《天变》 分卷阅读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 《天变》作者:朱砂 文案: 风定尘,南祁王族之子,幼慧而黠,随太子就读于青苑,为诸子之最劣。 九岁其父暴毙,十五岁散其家从军,朱子八年,以军功升至羽骑将军。 其时五国争雄。中元最盛,北骁善骑射而次之,南祁、东宁、西凉继之。 朱子十二年,风定尘率军攻取东宁西凉,纳为南祁属国, 更名为东平、西定,国力大盛,直追中元。 朱子十四年,帝崩。风定尘拥兵自重,挟幼主以令群臣,位至摄政王。 其人治国以重典,理家以严刑,顺其者昌,逆其者亡。 权倾一时,天下无两。好男风,府中广置男宠。 尝纵马街头,视其子弟俊秀者辄掠之,国人皆以为患。 朱子十七年八月,风定尘疾而未朝三日。 病愈入朝,性情似变。中书令以其失仪而责之,竟保全身而退。 此后举止言行,皆于前不甚相符,而英明果断过之。 朱子十八年九月,幼主以其势大,设计诛之,遂不知所踪。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穿越时空,np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越 配角:清平、柳子丹、王晳阳等 上部 楔子 李越定定地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再把目光缓缓移上去,对上那双眼睛:“小陈?” “是我。”对面的人有些困难地咽口唾沫,“队长—” 李越看着他:“别叫我队长,我不敢当。” 对面的人再次吞咽一下:“队长,你,你把枪放下。” 李越没有动。陈平扣着扳机的手指紧了紧:“队长,把枪放下!否则,否则我要开枪了。” “开啊。”李越岔开双腿稳稳站着,“你出卖自己弟兄,还怕开这一枪?” 陈平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队长,你别激我。你想我一开枪,后面的弟兄就都听见了对不对?”他慢慢举起左手,手里捏着个小巧的遥控器,“他们听到枪声一定会进来,这里有定时炸弹,正好大家一起死。” 李越脸色微微变了变,松开手指,枪在指尖上转了一圈,落在地上。 陈平明显松了口气,晃晃枪口:“队长,走这边。” 李越没有动:“陈平,你为什么这样做?是弟兄们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还是,你本来就是卧底?” 陈平苦笑一下:“队长,咱们是一起训练出来的,要做卧底也不会一做七年。我,我这也是没办法。炒股赔了,借了高利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做了这一次,我就回老家去,给你和弟兄们上香……” 李越冷冷地看着他,嘴角慢慢露出一丝冷笑:“不用了。”右手向下一压,迅即向上一甩,陈平一见他的手动就知道不好,本能地扣动了扳机,然而他并没有看到李越的反应,因为一柄小刀快得目光也无法捕捉住,已经钉在他眉心。眼前一片鲜红,他慢慢倒了下去,眼睛还大睁着,带着死不瞑目的难以置信。 李越仍然站着,但头已经向一侧垂下,脖子侧面鲜血像喷泉般几乎是往外射。寒意迅速传遍全身,力量似乎也随着鲜血流了出去。他歪歪倒倒地往前走了一步,眼前一花便仆倒下去。小陈的枪法不错,不愧是自己手下的射击标兵。李越这么模糊地想着,困难地爬了几步,摸到那双已经开始变冷的手里捏着的控制器,聚起最后的力量按了下去。 轰一声,火光和烟尘腾起半天高…… 第1章 身在何处 李越只觉喉头像要裂开般的痛,牵扯得太阳穴也像有人在用凿子猛敲一般跳个不停。难道他还没死?莫非这一枪没打中要害?不对,子弹明明打断了颈动脉大血管,他若不死,才真是怪事了! 发涩的眼皮似有千钧之重,勉强撑开来,入眼是淡白的光晕,却不像灯光。闭闭眼睛再睁开,视野里的景象渐渐清晰:淡红色纱帐,四角撑在四根精美的雕花木柱上,柱角各嵌了一颗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朦胧照亮了纱帐之内乱成一堆的绣被锦褥,还有两具身体。 两具,身体?一具自然是他自己,那另一具—身体还发软动弹不得,李越慢慢侧了头扫过去,心头陡然一跳—一个修长的身体侧卧在他脚边,双手被一副精细的银铐反铐在背后,结实紧致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的痕迹,有鞭痕、指痕,居然还有牙痕!两条修长的腿微微张开,腿间性器挺立,根部却被一个金环紧扣着,涨成了紫红色,大腿内侧更全是干涸的红白液体。柔和的珠光落在他轮廓鲜明的脸上,颊边一道鞭痕微微肿了起来,红润的薄唇边挂下一条白浊的痕迹,配上紧闭的双眼,竟然有种说不出的诱惑和淫靡之感。 李越怔怔地看着。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纱帐,这锦被,这些夜明珠,还有脚边这个俊美的年轻男子—伸手撩开纱帐往外看,屋子四角都点着红纱宫灯,既不黑暗也不光亮刺目;屋中桌椅均是复古式样,靠墙壁的一排陈列架上摆满了各种古董玉器,灯光下泛出温润的光泽。不对,这情景太过诡异,而且,身上总有点不太对劲—猛然发觉手脚已经可以动作,李越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颈子,触手光洁,并无痕迹。就算再好的医生,也不可能如此短的时候便不留半点疤痕!力气渐渐恢复,他侧身撑起,一把长发哗地倾泻下来,流水般铺在身下。长发!这才发觉最大的异样—这具身体,这具身体不是他的! 肌肤是日晒风吹的小麦色,胸前手臂都有伤痕,这些都与他本来的身体相似,使他一时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但胸前一道刀疤并非他所有,他在这里是一颗子弹留下的痕迹。还有这长发,哪一个特种兵会留这么长的头发自找麻烦!还有这身上的衣裳,上好的丝绸,式样却极之古典。还有…… 脑子像被冻上了,一时完全处于呆滞状态。干了这些年的特种兵,什么事没遇到过,就算一觉醒来身在南极也不会让他如此惊讶!可是,可是换一具身体?这,这太不可思议了!很困难地,一个词浮现出来:穿越! 穿越?如此,如此一个在各种小说中被写到烂俗的情节,居然会发生在他李越身上?看看周围,李越觉得自己真该放声大笑:这倒真是典型的小说情节,遥远的年代,奢华的处所,宽大的床铺,还有一个俊美的玩物,岂不是每个主角都梦寐以求的?可是他笑不出来。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只要不是在小说里,大家都笑不出来的。 脚边微有声息,目光一转,对上一双慢慢张开的眼睛,看到李越坐在面前,那眼神中一瞬间闪过惊骇、愤怒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 ,和,一丝恨意?没容李越看清,已然一闪而逝。红润的唇失了血色,微微翕动,吐出低微却温润悦耳的声音:“殿下。” 殿下?叫他吗?什么意思?李越心念电转,脸上却不动声色。年轻男子见他不应,微微颤抖了一下,垂下眼睛,挣扎着想滑下床去:“殿下恕罪,清平一时昏过去了……” 看他反铐双手仍能靠着床边利落地滑跪在地上,应该也是个练家子。不过身上的伤和腿间被束缚着无法释放的欲望妨碍了动作。大概是在床边擦了一下,眉间闪过一丝痛楚之色,身体歪了歪。 是个男人都明白,那个地方碰一下是要命的,尤其是在他那种情况下。李越不由自主伸手去拉他,却触到纱帐间拉着的一根丝线,叮叮的铃声清脆地响了起来,门外立刻闪进两个黑影。 “什么人!”李越一手掀起被子盖在床边那个身体上,一手习惯性地往枕头下面摸。手伸下去才想起不会有枪,想缩回来却摸到了另一样东西—一柄薄薄的刀!好极了,看来这个身体也是个睡不了踏实觉的主儿,若不是身陷龙潭虎穴,就必然是结仇太多,以现在情况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两个黑影大约没想到会遭到喝斥,怔了一怔,站在门口不敢再往前走:“属下田七、周十二。殿下—” 田七?还三七呢!李越皱起眉:“谁让你们进来的!”脑子却在急速转动:该不该表明身份?只怕说了这两人也不会信吧!借尸还魂在古代不是什么祥瑞之兆,纵然是信了,他们又会如何对他?定然不会高高兴兴把他当作原来的主子接受,只怕会把他当作什么鬼怪或巫人干脆处死,或者关起来研究如何让他们的殿下重新还魂。无论是哪一种,对他都不是什么好事。何况看起来这具身体身份高贵,他恐怕很难自由地以李越的身份走出去;更别说若真是结仇无数,那些仇人肯定不会听他解释什么此身非彼身的怪话。 田七与周十二显然并未发觉眼前已经是个冒牌货,惶然垂手:“属下等听到殿下拉铃唤人,所以—” 原来这根丝线是这么个用处。 “王爷—”一个柔婉动听的女声从门外传进来,“出了什么事?”眼前一亮,两盏宫灯挑到门口,簇拥着一个绿衣女子走进来,灯光下当真可算眉若远山目如秋水。头上松松挽着发髻,斜插一支珠花,腰间衣带长长垂下,随着脚步轻轻飘动。是个美女,但,李越现在实在没有心情欣赏,因为此时此地出现这样一个古典美人,只能证实,他,的确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里了。 “王爷?”绿衣女子微微扬起眉,探询地望着李越。李越只有沉默,因为不知说什么才不致露馅。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作了决定,暂时不要泄露真相,看看情况再说。 不过田七和周十二显然误会了李越的沉默,灯光下两人居然冒出了冷汗,田七低声道:“莫姑娘,是,是属下打扰了殿下休息……” “哦—”绿衣女子目光仍然柔柔地落在李越身上,“不过莫愁方才也听到铃声,不知王爷是—” 李越仔细看她—这个女人在此地的身份不简单。田七和周十二如此惧怕他,显然原主子不是什么好脾气之人。但看这莫愁不但毫无惧色,反而敢说出这种简直有几分反诘之意的话,实在不简单。而且自方才床上的清平开始,到田七与周十二均称这个身体为“殿下”,唯有她呼为“王爷”。称呼不同,亦是在无形中彰显了她身份的不同。会是什么身份?妻子?不像,田七和周十二称为“姑娘”,倒像是小妾或得宠的丫环。 脑子飞快转动,李越的口气却是冷冷淡淡:“误触而已。不过,进来也罢,准备沐浴。”这个王爷的声音还真是低沉而极富磁性,但此时话不宜多说,言多恐失。而且情况不妨慢慢了解,但那个清平,若不洗净只怕明天闹肚子。 绿衣女子莫愁垂下了眼睛,轻声道:“浴池已备好了。”语气之中倒似有三分哀怨一般,听着有些怪异。只是此时李越也不能细思,拢拢衣襟下床,弯腰将跪在地上的清平抱了起来。清平一丝不挂,他这具身体却还穿着件丝袍,只是脱了下裳,这时倒方便了。 莫愁倏地抬起双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王爷这是—” 怎么了?李越眉头一皱,难道,这个王爷从未抱过人? 田七脸色因这一皱眉而变了变,但还是往前挪了挪步:“殿下,清平交给属下带走便好。” 带走?让他这个样子从这屋子里出去?李越皱皱眉头,低头看一眼怀中人。清平脸微侧着,垂眼看着地面,身体柔顺,嘴唇却被咬得发白。一个男人,被折腾成这个样子,让别人像领宠物一般地从屋子里带出去……换了是他李越,他会砍死那个人,管他是谁! “不必了。”李越用下巴指指门口,“带路。”手臂隔着被子碰到清平反在背后的手臂,猛然想起件事:“钥匙在哪里?” “王爷!”莫愁柔婉的声音竟有些变了调,但随即低下眼睛,语声也平静如初,“钥匙在这里。”春葱般的手自翠绿的袖中伸出,递过来一枚精致的钥匙。 李越再次肯定这个莫愁绝对不简单,难道这个床上的男人都是她送过来的?那她自己究竟算什么?那眼中的哀怨又从何而来? 田七走在前面带路,周十二却远远跟在后面,两人脚步轻捷,显然也颇有武功底子,走在长长的回廊上半点声音也无。李越的脚步声同样轻微,虽然怀里抱了个人,却并不吃力。看来这具身体素质也很不错。暗暗活动一下肌肉,嗯,虽然没有原来的身体好,但也不错。 回廊并不太长,带路的田七停下脚步,推开一扇门。 门里是个可媲美室内游泳池的大水池,池中热气蒸腾,居然还是温泉!池壁砌着淡红色的玉石,水面上却飘满了鲜红的花瓣,香气四溢的同时又不免有些红得触目。田七看一眼清平,似乎想说话又咽了回去,轻轻在李越身后关上了门。 浴池边设着一张白玉石床,李越俯身把清平放在床上,打开他手腕上的银铐。清平困难地动了动手臂,腕上留下两圈通红的痕迹,肯定是麻木了。李越拉过他的手臂,轻轻搓揉活血,眼光不期然落到他腿间的金环上,不由微有些懊恼忘记了这件事:“这个的钥匙在哪里?” 清平低着头任由李越摆弄他的手臂,听了这句话脸颊却突然涨红了:“在,在清平后面。”这几个字细不可闻,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后面?李越眉头又是一皱,莫明其妙地看他一眼。清平显然会错了意,咬着嘴唇翻过身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 去,慢慢反过双手分开了自己浑圆的臀瓣。还没反应过来,李越的脑子已经不由自主轰地一声,刚才没注意,那金环下面连着一条金链,从清平双腿间穿过,没入后穴,显然后穴里面还塞了东西。 清平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指甲陷入了自己的肌肤中,从侧后面李越看到他的耳根都红透了,只怕是羞辱到极点了吧!肛交李越见得多了。当年在特种兵基地封闭训练三年,没见过半个女人,百十号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怎么熬得住!若不是自己解决,就是找个看得顺眼的同伴泄火。军队里上下等级分明,老兵对新兵怎么折腾都可以。李越刚入伍的时候当然也碰到过这种事,若不是用拳头给自己赢得了尊重,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他对肛交一向有些反感,尽管没有爱,总还是兄弟,他总尽量照顾到对方的感觉。但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显然不做如此想。 清平的身体越发抖得厉害,语声也有些断续:“殿下,是要清平取出来,还是……” 妈的!李越暗地里骂了一声,用力甩甩头,想甩开那种怪异的感觉,声音却不由得有些沙哑:“你自己拿出来吧。” 清平修长的手指勾住金链,向外拉拽。可能是被折腾得厉害,他的穴口已经红肿,金链向外拉动,便带出夹着红丝的白液,穴口也渗出血来。想必是很疼,他的身体也绷紧了。李越正想帮他,他已经一用力,将一颗桃核大小的金球拉了出来,同时带出一股混着鲜血的白浊。他半转过身来,脸却仍然偏着,低声说:“殿下,取出来了。” 金球中空,拧开来里面果然有把极小的钥匙。李越只觉脸上也有些发烧,避开清平的神情,低头帮他打开了分身根部的金环。清平细不可闻地呻吟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射出来。他有些慌乱地伸手想去触碰自己的身体,却又停在半途。抬眼看看李越,灯光下他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微微颤抖着,低不可闻地恳求:“殿下,清平只是一时,一时射不出,求殿下给清平一点时间……” 李越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不管这具身体以前的主人是什么东西,他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不是欢爱,根本就是把一个男人的自尊踩在脚下,践踏成泥!看着清平羞辱的样子,李越居然觉得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酸涩。不管了,就算是漏馅也没办法了!避开清平突然惊讶地张开的眼睛,李越轻轻将他涨成紫红色的分身握进手里,轻柔地套弄起来,清平惊讶的眼神很快朦胧起来,喉咙深处发出无法抑制的细微呻吟,分身顶端渗出透明的液体。清平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弓起,修长的颈项向后弯了过去,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李越的衣襟,呻吟声也愈来愈急促。李越心里暗暗叹着气,借着体液的润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突然怀里的身体一跳,随着一股热液冲进他手中,又软了下来。清平半张开迷蒙的眼睛看着他,带着几分疑惑和惶恐低低叫了一声:“殿下?” 这一声竟然叫得李越心里一荡!清平温润清凉的声音因带了几分满足而略显沙哑,听起来却是格外的性感,再加上那具染满情欲痕迹的修长身子就躺在怀里,一副任君品尝的模样,是个男人就没法不动心。李越不是个会刻意压制自己欲望的人,但目前这种情况,他并不是清平的那个什么殿下,若是要了他,怎么也有种偷别人东西的感觉。收收心神,他还是抱起清平下了水。 水很热,清平伤痕遍布的身子浸入热水里,虽然压住了没有发出声音,身体还是本能地挣了一下。李越抱着他不动,待他稍稍适应了,才轻轻放他下来:“转过身去,趴在池边上别动。” 清平身体颤抖了一下,僵硬着身体转过去,顺从地伏在池边,主动分开双腿,脸却埋进了手臂里再也不肯抬起来。浴池四边树着四根赤金烛架,烛光落在他浅麦色的身体上,衬着淡红的玉石,还真是,诱人犯罪!李越叹口气,轻轻拍拍他窄瘦的腰侧:“别绷这么紧,只是清洗一下。” 清平微微动了一下,低声道:“殿下,若是清洗,清平自己来就好,不敢劳动殿下。” 李越忍不住想翻个白眼。自己来?你腿都软了,自己来什么?握着他腰的手稍稍加了点劲:“别动!”真是麻烦,一穿过来情况还没弄明白呢,就得先处理这种事! 清平很配合地放松了身体,任李越的手指在他身后进出,带出一缕缕红丝。李越竭力忽视指尖的感觉,忽视那种紧窒柔滑的触感。手指碰到了某一处,清平身子一颤,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喘息。李越苦笑:这简直是在考验他的定力! 好容易清洗完毕,李越已经出了一身汗。草草往自己身上撩了几把水,抱起清平出了池子。池边上准备了雪白的丝巾和一套红色便袍,可惜只有一套。李越只好再穿上来时那一件,把那件红色丝衣披到清平身上,扬声叫道:“田七!” 田七应声,一眼瞥见清平坐在石床上,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但马上平定下来,垂下目光:“殿下—” 李越挥挥手:“送清平回去—给他弄点伤药。”他需要一点空间和时间,好好考虑一下,以后该怎么办。 第2章 回忆 回廊并不长,不过几步,李越已经回到了刚才的房门前。伸出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慢慢推开了门,全身肌肉都进入戒备状态。不过门一推开,他便暗笑自己的紧张—房内已经收拾干净,灯火挑亮了些,莫愁眉目低垂如一尊玉雕,静静站在桌边。李越暗暗叹了口气,此时他实在不想面对这个精明的莫愁,他只想睡觉。 莫愁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却未抬起来:“殿下—” 李越看她一眼:“怎么不叫王爷,改叫殿下了?” 莫愁抬眼看他,秋波微闪,神情复杂:“王爷让卫清平回房去了?” 李越点点头,做出随意的神态往床上一坐:“田七送他回去了。” 莫愁声音微微提高:“王爷带他去沐浴,还让他穿了王爷的衣裳?” 李越暗惊莫愁得到消息之快,大约清平那边出门,她这边已经知道了吧?心里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那又如何?” 莫愁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又低了些:“王爷宠爱于谁,莫愁并无意干涉。但卫清平不行!他来历不明—” “来历不明?”李越无意地重复了一遍。什么叫做来历不明?这个清平难道不是个普通玩物? 莫愁面色骤变,仓皇跪了下来:“莫愁该死,言语放肆了!” 嗯?李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轻轻一皱眉。她也没有说什么,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惊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4 慌?难道,是那句“来历不明”? 莫愁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低声道:“王爷别生气,莫愁一时着急说错了。王爷恕罪。” 李越咳了一声:“你既有话要说,不妨讲明,何必这般吞吞吐吐的。” 莫愁猛地扬起头:“王爷难道忘了?卫清平本是前皇的侍卫,并非卑贱之人,被王爷强行带进府来,他心里怎会情愿?王爷留他在身边,如同,如同,如同卧榻之侧,伺以猛虎!” 李越颇感兴趣地扬了扬眉:“哦?莫愁是将清平视为猛虎了?”那个温顺的年轻男子,居然有这般来历? 莫愁急道:“王爷!卫清平文武双修,一十七岁便当了御前侍卫,王爷千万不可小看了他!而且,而且如今皇上和太后对王爷……王爷不可不防。” 李越很感兴趣地扬扬眉。原来清平还有这身本事?不过,这个皇上和太后又是怎么回事? 莫愁看到李越扬眉,只当他不以为然,更加急了:“王爷,虽然如今您统摄大权,但皇上已经十四岁,再有两年便可亲政,到时王爷可有什么理由不将大权交回皇上?若是交回,只怕皇上不会容下王爷,若不交回,皇上和太后又岂肯罢休!皇上虽然年轻,太后却是心机深沉之人,莫愁只怕,只怕这个卫清平,到时会成了太后手中一枚棋子!” 李越清清嗓子:“莫愁是怕清平背叛于我?” 莫愁低下头:“清平,只怕本就不是心甘情愿臣服于王爷。” 心甘情愿就奇怪了,什么样的男人肯心甘情愿做个玩物!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做什么啊,莫愁又何必如此着急。最重要的是,他需要睡眠,需要有空间和时间来考虑今后的路怎么走:“好了,本王明白了。莫愁你下去吧,本王想休息了。” 莫愁有些失望地抬头看看李越,立起身来:“那莫愁告退。王爷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朝呢。” 李越差点被呛住。不行,什么情况都没搞明白就上朝?那非露馅不可! “莫愁,明日我不想去上朝了。” 莫愁一怔:“为什么?您不去上朝,朝中—” 李越微有不耐地摇摇手:“我有些不适,想休息几日。” 莫愁眼中闪过担忧之色,低头道:“那王爷休息几日也好,有什么折子,让他们送到府中来可好?” 李越点点头,看她拨暗灯火,退出去关上门,这才倒在床上。老天,这是个什么复杂局面?为什么他就不能穿越到一个闲散王爷身上,偏要站在这风口浪尖上?算了,退缩从来不是他李越的风格,不管有什么事,明天他一定能搞定! 李越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是他低估了自己数年特种兵生涯练就的神经,头一碰到枕头,他很快就睡着了。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牵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的手,在一个花园里逛来逛去,另一只手里还抓着一块糖,一面舔一面抬头叫了一声:“哥—” 少年低头看他,眼神温柔宠溺:“好吃吗?” “好吃。皇宫里的糖比家里的好吃。” “是吗?”少年俊秀的笑容里带着忧伤,“哥哥下次还给你带。” 只是一刹那,少年就消失了,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园子里发呆,徒劳地叫着哥哥。 少年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衣裳不整,下身染着鲜血。然后是一阵混乱,似乎有人尖叫着老爷过世了,所有的人乱成一团,只有他仍然一个人站着,看着那具尸体发呆。尸体还没有完全冷掉,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冷风吹过微微颤动,似乎马上就会再睁开来…… 李越忽然觉得不对。他是孤儿,自幼就在孤儿院长大,哪里有什么兄长父亲?他想醒过来,用力挣扎了一下,只觉身子一轻,似乎飘飘忽忽升到了半空中,俯望着下面。 他看见自己刚刚挣脱出来的那具身体,现在已经有十三四岁,被三四个披甲兵士按倒在荒地上。男孩子没有呼救,只是沉默地撕咬踢打反抗,直到衣裳被撕成碎片。一个军官打扮的人救了他,斥退了那些兵士,将他带进了帐篷。然后他还没有来得及感谢,就被再次压倒在行军床上。这一次,男孩子没有再反抗,他似乎已经明白:自己总是要被卖一次的,与其卖给许多男人,不如卖给一个…… 李越知道自己是在梦中,更确切地说,他是在梦中看着别人的梦。他挣扎着想自梦魇中脱身出来,但种种努力不过是让情景再度变换—满地尸体,男孩子,现在已经是个俊美的少年,满身浴血,缓缓自尸体中站起来。他四周的尸体俱是敌军服饰,唯有他身边那一具穿着与他相同的军服,脖子上插着他的短刀—那尸体,是每晚在床上压着他的人。远处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少年将短刀收进刀鞘,挺直身体,迎着飞驰而来的援军高声呼喊:“韩将军阵亡了!” 李越呼地坐了起来,已经是冷汗透衣。屋角的红烛微微晃了晃,噗地轻响一声,熄灭了,窗缝里已经透进一缕天光来。天亮了。 李越轻轻揉着涨痛的太阳穴,回忆着梦里那清晰如同身受的情绪。这自然不是他自己的梦,这个梦,应该是纠缠着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难以挥去的记忆,在深夜之中再次翻腾上来。李越回手在枕下摸出了那把刀。刀很短,更像一把匕首,刀鞘花纹精致却已有些磨损,镶嵌的珠宝半数脱落,只剩下近柄处一颗赤红如血的宝石,在昏暗的室中闪着微微的血光。李越仔细端详着,这柄刀就是插在那姓韩的军官脖子上的刀,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将这柄刀压在枕下,究竟是为了提醒自己什么,还是为了压抑心灵深处的什么? 天色已然大亮,李越这时才开始仔细打量这房间。屋子很宽大,摆设简单却极是华贵,让李越不舒服的是一应陈设均是深深浅浅的红色。这种颜色按说不应该出现在卧室中,因为红色易使人兴奋但也易令人暴躁疲惫。联想到浴池四壁那些淡红色玉石,李越不由微微摇了摇头。 门上轻轻响了两声,李越一翻腕,将短刀放回枕下,轻咳了一声:“谁?进来吧。” 进来的是周十二,手中捧着一套红衣,身后跟着个侍女,手里捧着面巾和水盆,那水盆居然是金灿灿的,竟是纯金打造。侍女眼皮也不敢抬一下,将水盆和面巾规规矩矩放好,退到门外等候。周十二将手中一套红衣放在床边,垂手道:“莫姑娘已经派田七去宫中报信,说殿下今日不能上朝,待批的折子辰时会带回府来。” 折子!李越有些头疼,唔了一声表示听到,低头撩水洗脸。周十二待他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5 洗完,将衣裳展开,看样子是想服侍他更衣。李越觉得头更疼了,轻咳一声,转过身去淡淡道:“将衣服放下吧,我自己会穿。” 周十二虽放下了衣裳,却未退出去,只静静立在一边。李越虽觉有些别扭,但从前在特种兵营中,兄弟们之间有时也是裸裎相对,略一迟疑,便大大方方脱下睡袍换上衣裳,但内衣尚容易穿上,这外衣繁复精细,一时居然不知从何穿起,手上稍一用力,嘶地一声竟撕破了。李越暗叫不妙,索性叹了口气,将衣裳向床上一扔,顺势坐了下来。 周十二不明所以,惶然道:“殿下不喜欢这件衣裳么?属下这就去换。” 李越心想你再换一件来我仍然是不会穿,皱眉道:“不要这些花哨的衣裳,取件简单的来。”周十二应了一声退出去,片刻进来,手中又托了一套衣裳,颜色亦是红色,式样倒是简雅了些。李越这次也不敢再客气,径直伸开双臂让周十二为自己着衣,眼睛却仔细瞧着他着衣的次序,心中暗记,口中淡淡道:“十二,你随在本王身边多久了?” 周十二单膝跪地为他系上衣带,答道:“回殿下,十二跟随殿下时间尚短,今日方是两年三个月整。” 李越哦了一声,道:“那田七跟随本王多久了?” 周十二道:“七哥随殿下时间长久,有四年多了。”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惊慌,“十二可是做错了什么……” 李越暗暗叹气。他只是想借着谈话打探些消息,不想周十二对他似乎甚为畏惧,才不过问他几句,就想到自己做错了事上。眼看他面色竟真的变了,李越暗叹这位王爷生前不知是怎生厉害的主儿,淡淡道:“你慌什么,本王又没说什么,只是觉得你们跟随本王也甚是辛苦,想起前事,不由想问两句。” 周十二舒了口气,低声道:“多谢殿下。这是属下份内之事,也说不上辛苦。倒是想起从前的事……说来十二跟随殿下时间不久,从前的苦日子也没过几天,如今能平安随在殿下身边,比起阵亡的那些哥哥们,已经是大幸了。” 李越听他声音微微哽咽,显是动了真情,不由仔细打量了他几眼。昨夜匆忙之中,又有田七站在前面挡着,倒没看清他模样。此刻细细打量,年纪竟是甚轻,长相端正中带着三分英气,入眼虽不俊美,却甚是耐看。他跪在脚边,自上面看去,恰可看到颈后一道刀疤,直伸入衣领之中。李越伸手在那伤疤上轻轻摩挲,道:“天阴之时想必还会作痛吧?” 周十二身体紧绷,微微颤抖,勉强镇定着道:“也没什么……”声音却有了几分零乱。 李越收回手,淡淡道:“你的本名,大约也很久不用了吧?”这话却是试探着来的。 周十二垂头道:“是。自从跟随了殿下,属下便只是周十二。” 李越轻轻嘘了口气:“你的本名,本王都要忘记了。” 周十二此时已平静下来,为他着了靴袜,立起身来:“十二本名周醒,这名字两年多不用,自己也要忘记了。” 李越暗想真是不轻容易,说了半天好歹问出一个名字来,正想着如何再问出点消息来,忽听脚步声中夹着环珮之声顺回廊而来,在门外停住。李越只得停下,道:“是莫愁么?” 果然莫愁跨进门来,姗姗行礼道:“王爷,太平侯来了。” 李越怔了一怔。他托病不去上朝,便是因为对一切情况都不熟悉,避免与人来往。没想到偏偏有人找上门来。他自然不知这太平侯是圆是扁,只得眉头一皱,沉声道:“谁?” 莫愁道:“是太平侯王皙阳,已经在厅上等着了。” 第3章 局势不明 李越在心里重重一叹:“带路。”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不过一个区区太平侯,有什么可怕! 去前厅需穿过花园,白天里看起来这花园果然富丽堂皇,虽然看时节应该是秋天,依然花木繁盛,只是太过安静,终未免有些寂寥之感。花园中的小路均是汉白玉凿成大小不一的卵石形状铺就,石间并无青苔,看来这花园建成时间并不长。园中花木李越虽不大认得,单看那花开如盘,也猜得出必是名品,不由再次暗叹这王爷果然富贵。 前厅也不太远,李越远远已看到湘帘之内隐约一个修长人影立在厅中。莫愁打起帘子,那人倏地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殿下安好?” 李越微微一怔。本以为这个什么太平侯年纪必定不小,说不定还是个白发盈颠的老头,却没想到居然是个年轻男子,相貌亦不十分出众,却生了一对桃花眼,这一笑眼波斜飞,嘴上问的本是正经话,眉梢眼角却全是邪媚之气。 太平侯见李越不答,也不着恼,反而又是轻轻一笑:“听说殿下身体不适,今日不能早朝,皙阳心里记挂,特来探望。不过看殿下的样子,不像是身体不适,该不是昨夜辛苦了吧?” 李越真有些瞠目结舌。自他在那张床上醒过来,举凡清平田七等人无不对他畏之如虎,便是莫愁,虽然敢于直言,终不免心怀敬惧之情,如今这个年纪轻轻的太平侯,居然敢在自己府上出言调戏于他,当真是大胆之极!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心念电转,面上却是水波不兴,淡淡哼了一声,径自坐下,端起早放好的茶杯,以杯盖撇了撇茶沫,冷冷道:“太平侯好兴致啊,一早跑到本王府上来说这些闲话。”他虽然摸不清这太平侯的底细,但看田七等人对他如此畏惧,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身份又是摄政王,想来冷淡一些也不致有错。 太平侯见他冷淡,隐了笑容,轻叹一声:“殿下说得对,皙阳一个质子,每天有什么事情可做,只好来说说闲话,能给殿下解解闷也是好的。” 他这一收起笑容,桃花眼里微带湿意,转眼便是楚楚可怜,与方才的妩媚截然相反。李越虽然明知他多半是在演戏,但听他居然是个质子,也不由升起几分同情。但是同情归同情,他可不敢接这个话柄,有道是言多必失。当下放下茶杯淡淡道:“有什么事就说。本王身体不适,还要休息。” 王皙阳笑笑,很识相地不再废话,伸手将摆在桌上的盒子打开:“皙阳家乡的一点土产,东平来使送的,请殿下赏脸收了。” 李越看看盒中乃是十二枚金灿灿似橘非橘,似柑非柑的果子,清香扑鼻,连着的枝叶还是青绿之色,倒是十分可爱,遂点了点头示意莫愁收好,道:“多谢太平侯。” 王皙阳见他收了,似乎很是欣喜,也不再多说,告辞而去。李越也只让周十二代送,自己仍然坐着喝茶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6 ,抬头见只莫愁秀眉紧蹙,不由停了手道:“怎么了?” 莫愁蹙眉道:“王爷怎么收了太平侯的东西?以前他送来价值连城的礼品王爷也不曾正眼看过,今日怎么收了他的东西?” 李越暗叫不妙,脸上却是一派若无其事的表情:“不过几枚果子,收了也没有什么,若是次次不收,未免也太让他过不去。” 莫愁低头思忖片刻,道:“王爷说的也是。只是太平侯自入京城来就一直想方设法讨好王爷,其中用意谁人不知?王爷这次收了他的东西,只怕朝野上下不免议论纷纷。” 李越暗暗叹气。太平侯讨好王爷的用意已是司马昭之心,偏偏他这个“王爷”不知,岂不可笑。如此一想,也没了喝茶的兴致。莫愁在旁察颜观色,道:“王爷可要用早膳?田七只怕到辰时方得回来。” 李越想起田七是入宫去取那一堆等着他批示的折子去了,不由头又大了三分,半点食欲也没有了。虽然端上来的膳食甚是精致,却也是味同嚼蜡。胡乱填饱了肚子,想起自己根本不知书房在何处,轻咳了一声,敲敲桌上茶杯道:“把茶送到书房去,我想自己静一会。” 莫愁答应一声,周十二上前端了茶壶茶杯便走。李越不远不近吊在后面,跟着七弯八绕,不由暗自庆幸找了个带路的,否则自己还不知走到了哪里去。 书房极为宽大,迎面墙上便是一张巨大的地图,以李越看来实在不能与以前手中那些标准的军用地图相比,但画得倒也仔细。地图以红绿黄三色划分成三部分,标志着河流山川,写满了蝇头小字。李越仔细看了看,似乎与自己那个时代的繁体字颇有相似之处,虽然不尽相同,却也能猜出十之八九。中间最大的一块黄色区域标着“中元”二字,上边绿色区域是“北骁”,下面窄长一段红色区域弯弯曲曲,中间一块颜色深红,两个遒劲墨字:南祁;左右两边颜色较浅,一边标着“东平”,一边标着“西定”。 李越将地图仔细看了看,心里已经大致猜到这张地图便是自己身处时代的天下大势了。方才的太平侯王皙阳自称东平质子,而西定与东平颜色相同,只怕地位也相同,则自己所在的国家多半便是南祁。中元与北骁自然是其他两个国家。以面积而言,中元区域最广,北骁次之,南祁区域本不太大,但联上东平西定,便胜过北骁,足与中元相抗衡。 李越不禁点了点头。难怪会有质子之说,南祁有了东平西定方能与中元北骁对抗,有人质在手,东平西定才会乖乖听话。如此说来,王皙阳在东平国内的身份定然不低,而且极有可能便是东平王族。既然东平有质子在此,西定可能也有,却不知又是什么人? 李越将地图看了个遍,回身去翻书案上的卷宗。既然语言和文字相似,他冒充这个王爷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现在重要的是多多了解周围的情况,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一点,李越在做卧底的时候已经知道得非常清楚。 书案之上卷宗不多,李越翻了一下,找到一本《南祁律例》,如获至宝。再找下去却是几本闲书,李越无心多看,随手扔到一边,书下却露出一本纸簿来,封面淡黄色,左上角一个“奏”字,倒像是本奏折。不知怎么的李越忽然就想到电视上那些清宫戏里常演的情节—留中。难道这本折子也是留中的? 折子上的字工整峻切,笔笔见棱见角,虽然有几个字不认识,但联系前后意思也猜得出。这果然不是本普通折子,内容竟是要皇上撤去摄政王之职,亲自理政!落款是中书令周凤城。李越在《南祁律例》里查了一下,中书令算是谏官,由每屇国考的头名担任,估计就好比明清状元一类的人物了。文中并非空泛谈论什么君臣之别,而是有理有据,一口气列出十三条摄政王专权之弊,并辅以实据。虽然由于立场关系不免有些偏颇,但思路清晰,言辞犀利,文风清切,竟是好一篇刀剑之文,难怪被单独扣在这王府书房之中。 周凤城,周凤城。李越将这个名字在心中暗念了几遍,倒真想见见此人是何风采,居然敢上这样一本奏折? 正想着门上轻轻响了两声,田七抱了一堆折子进来,全堆在书桌上,低头垂手道:“殿下,今天的奏折都在这里了。” 李越头大如斗,表面上却是纹风不动,淡淡嗯了一声,问:“朝上有什么动静?” 田七似乎就等着他问,马上回答:“许多官员都在打听殿下身体如何,要前来问病。连太后也遣贴身侍人送了点心来给殿下,不过据属下看,她是别有用心。只有新任中书令周凤城未与属下说过话。” 李越在心里不由又对这个周凤城加深了一层印象,挥手道:“无论何人前来,都说我身体不适,一概不见。”好容易打发走一个太平侯,再来人他哪里应付得了!做卧底的经验他有,但事前都能拿到对方最详尽的资料,可不像现在这样,一头扎过来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是个普通人他还可以装失忆,但若是在这个身体里玩什么失忆的把戏,只怕用不了几天他就会身首异处!其实用不到莫愁提醒,读过历史的人谁不知道,功高震主便是怀璧之罪,更何况是代主摄政!头痛之余也忍不住好奇: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究竟是何等样了,竟能如此权倾一时?神游良久,方看见田七仍然垂手立在身后,不由有些奇怪:“还有什么事么?” 田七从衣袖里掏出一本奏折:“安定侯今日上折子,请求回乡为母亲祭扫。” 安定侯?李越忍不住皱眉。一个太平侯还搅不清楚,怎么又出来个安定侯?随手接过折子翻了翻,字迹四平八稳,看不出什么特色,文辞也如字迹一般平平淡淡,不带什么感情,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落款是柳子丹三字。 田七在旁有些暧昧地笑了笑:“殿下今年许不许他回乡?” 李越瞥见他脸上神情,便知这安定侯定有蹊跷,沉住了气淡淡道:“依你看,该不该让他回去?” 田七嘿嘿笑道:“安定侯平日里自命清高,全忘了自己不过是西定质子,如今不也要求到殿下头上?殿下只消将这折子压上三五日,不信他不乖乖送上门来!” 李越忍不住又是眉头一皱。原来这柳子丹便是西定国质子,只是什么叫做乖乖送上门来?听起来这安定侯似乎与摄政王关系暧昧不明? 田七见李越皱眉,以为他心中不悦,连忙住了嘴,退了出去,只留李越一个人在房中发闷。来了这一夜,连上梦中所见,李越也隐约推断出了个大概。摄政王必是幼年遭变,在军中受过多年折辱之人,凭着忍狠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7 之性起家,或许也是在军中立了什么军功,才能权势日隆,以至身居摄政之位。听莫愁话中提及,皇上年幼,说不定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皇上和太后自然心有不甘。如今东平西定两国各有质子羁押南祁国内,定然也是怕两国有所异动的防备之举。而这两国质子似乎与摄政王关系都有些蹊跷,太平侯着意讨好,安定侯虽然冷淡,但从田七话中听来,关系反而更为暧昧。加上刚刚醒来时床上有个卫清平在,这个摄政王有断袖之好是无疑的了。而卫清平居然曾是朝中侍卫,却被带进王府做了男宠,这个摄政王也真是太过胆大妄为了。田七和周十二似乎是早就跟随摄政王的心腹,莫愁的身份却有些难以推断…… 李越仰天长叹一声。何其复杂!而他连这王府之中的事情还没完全弄清楚。可是难道可以对明天说我还没弄明白,所以请你慢点来么?什么样棘手的任务他都完成过,可万万没料到有一天会遇上这样的事情啊!看看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李越忍不住又要叹息为什么古往今来多少人会为了皇位争破头,难道他们不累么?兴味索然地推开书房门,他得先出去透透气,否则,非憋死不可! 顺着书房外长长的游廊走去,李越只顾仔细察看地形,不知不觉前面便是个雕花月洞门,显然另是一个院子。李越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忽然听到噼啪之声一下下传来。这声音,分明是竹条皮鞭等物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第4章 家规 这月洞门两边连着一人多高的红砖墙,只在墙头略有雕花装饰,与花园中半人高的大理石镂花矮墙风格截然不同。月洞门内却是个极大的院子,左右两边房舍有二三十间,式样相同,仅各房门楣上悬挂的匾额不同,李越此时也来不及逐一去看。院中一棵海棠树,枝叶如伞般披开,树下空地上围了二十几个人,皆是年轻男子,穿着式样相同的轻薄长袍,只是颜色各有差异。众人高高低低围着,看不清里面情景,那竹条抽打皮肉的声音便是自这一圈人里传了出来,并且还有人在轻声记数:“……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报到三十,声音停了下来。李越正在犹豫该不该过去看看,忽听圈子里有人冷冷地问:“知道为什么打你么?”居然是莫愁的声音。 回答的却是卫清平:“恕清平愚钝。”声音平静,全不似刚刚挨过打的样子。 莫愁冷笑一声:“看来是打得太轻了。再打三十鞭!” 耳听噼啪声又响,李越眉头一皱,大步走过去:“住手!” 众人回头一瞧,立时哗地跪倒一片:“殿下。”莫愁本来坐在一把铺了锦垫的椅子上,这时也怔了怔,急忙站起身来:“王爷,您怎么过来了?” 李越往地上扫了一眼。清平赤裸着上身跪在地上,后背红紫交错落满鞭痕,几乎找不到一块好皮肉。他左右各有一人,看服饰与众人相似,左边一个手里捧了本竹纸簿子,右边一个手执竹鞭。竹鞭颜色深褐油亮,看来已用的年头已经不少。这两人相貌也堪称俊美,但年纪却在众人之上,大约已有二十八九岁的样子。李越的目光首先就落在这两人手上。地下跪着的一众少年多是保养得宜,双手纵不纤长也算白皙细腻,只这两人手指批节清晰,虎口与拇食两指间都有薄茧,明显是一双习武之人握惯刀剑的手。 莫愁见李越不答,眼睛只在清平鞭痕纵横的后背上扫来扫去,脸色微寒,心里不由有些慌乱,勉强道:“王爷不是在批奏折么?怎么—” 李越用下巴指指清平:“为什么打他?” 莫愁自左边男子手中取过纸簿翻了翻:“王府家规第十七条,西院男宠非经召唤不得踏出西园,奉召后亦不得涉足王爷卧室之外任何地方。卫清平擅敢进入王爷浴处,按规矩应责打三十鞭。” 李越拿过那簿子瞧了瞧,果然白纸黑字写得清楚。簿子足有三十多页,这家规想来实在不少,单看这一条,就等同将这些男宠软禁在了这西院之内,哪里还有什么人身自由?看来这摄政王还不是普通的专制呢。 李越在众目睽睽之下轻咳了一声,将纸簿收进袖中,准备带回去好好看看:“清平是本王带他入浴的,不算违规吧。” 莫愁冷冷横了清平一眼:“还不谢王爷的恩典?” 卫清平跪在地上,虽然挨了三十鞭,却仍是腰背笔直:“三十鞭已经打过了,清平不知还要谢什么。” 莫愁两道秀眉全竖了起来:“你,你好大的胆子!是不是还想再挨打?” 李越皱了皱眉:“莫愁—既然打过了,那也不必再说。找些药来给他敷上。” 莫愁咬咬唇,低头应了一声。李越看看卫清平:“你起来吧。”再看看旁边男子手中的竹鞭:“把这东西放起来吧,以后越少用越好。” 四周一干年轻男子听他说出这句话,竟然个个面露诧异之色,忍不住抬头看他,又赶忙低下头去。李越看在眼里,心知自己说的这句话必然与前摄政王性情不符,但这王府之中如此苛刑严法他实在看不惯。当年在军营里,军规虽然严格,可也没有到这种简直不把人当人看的地步。 卫清平似乎是跪得久了,站起身来稍稍踉跄了一下,姿势也有些不自然。李越猛然想起昨夜他那里受过伤,不由伸手扶了他一把,却觉他体温高得异常。现在看起来已是秋季,他赤裸着上身跪在青石板上,体温却如此之高实在有些反常。伸手一摸他额头,果然热得发烫,不由摇了摇头,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向莫愁道:“把药送到我房里去。” 卫清平稍稍挣扎了一下,低声道:“清平可以自己走。” 李越低头看他一眼:“自己走?你现在行么?”手上微微加力箍住他劲瘦的腰,转身就往卧房走,留下背后一双双几乎掉出来的眼珠子。 把清平放到床上,莫愁捧着两个小小玉瓶也跟了进来,玉雕般的脸上又是波澜不惊,平和地说:“王爷,让莫愁来吧。” 清平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李越却没有忽略他眼中闪过的一丝羞怒,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先出去吧。对了,田七说下午可能有人过来问病,你替我应付着,我都不想见。” 莫愁垂下头:“是。王爷午膳要吃些什么,莫愁好叫厨房去准备。” 李越想了想:“准备些清淡的小菜,再熬点粥。对了,先煎点退烧的药来。” 清平微微一震,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莫愁沉默片刻,低声道:“是。”退了出去。李越看看手中两个玉瓶。玉瓶上面都贴着标签,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8 一个是玉露,一个是碧晶。李越拔开塞子嗅了嗅,两股药香略有差异,但也闻不出什么差别,不由有些挠头。清平等了一会,轻声道:“殿下,清平自己来就好。” 李越看看他:“伤在背上,你自己怎么来?” 清平脸上微微一红:“背上,还要劳动殿下,那个,玉露,还是清平自己来吧。” 李越脑子一转,立马知道了两瓶伤药的区别,先把清露放下,将碧晶慢慢涂在清平背上,顺手把伤口里的竹刺挑出来。清平乖乖伏在床上,李越手指有时重了,他也只哆嗦一下,并没发出半声呻吟。他后背上布满了各种伤痕,大多已褪成浅白,在小麦色的肌肤上十分清晰。李越涂完了碧晶,左右看看,随手抓起昨夜自己穿过的丝绸睡袍给他披上,看了看玉露,还是伸手去解清平的腰带。清平动了动,轻声道:“王爷—现在要么?”声音里微微有几分隐藏的怯意。李越叹了口气,拉下他的裤子,顺手在他腰上拍了一把:“别动。” 清平颤抖了一下,顺从地分开了双腿。李越仔细瞧了瞧,果然红肿了,微微沁出些血丝,显然昨夜并未上药。这时候也没地方去找什么棉棒,只好用手指蘸了玉露涂上。手指探进去的时候清平身体有些僵硬,李越停了手问:“疼得厉害?” 清平身子一震,缓了片刻才回答:“没有什么。” 他虽然说没有什么,李越却知道他昨夜伤得不轻,怎会不痛,当下手上放得越发轻柔。上完了药,左右看看没有衣裳,只好抓起自己今早脱下的睡袍给他盖在身上,再盖上锦被,说:“先睡一会,等药送来赶快吃药。” 清平惊讶地仰起头:“王爷—不要了么?” 李越有些郁闷,怎么自己做什么都像个急色儿么?回答的口气也不免重些:“你病着,我怎么要?”一句话说完便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说的都是什么! 清平低下头:“王爷不是一向喜欢清平发烧时身体里更热些么? 李越瞠目结舌,半天才干咳了一声,站起来就走。宁可去对着那小山一般的奏折,也不敢再在这屋子里呆下去。 回到书房,自然那些奏折还堆在那里。李越认命地捡起来看。其实大多数都是日常事务,无关紧要,李越觉得只要批个“阅”字也就可以了,只是不知道原摄政王的笔迹和批阅习惯,不敢贸然下笔。忽然想起袖中那本家规,或者会是摄政王亲笔,急忙抽出来翻到末页,却是“简仪恭楷”四个字,不由大失所望。百无聊赖之中翻了一翻,只见第一条便是:一入王府,六亲断绝,生死伤病,各安天命。不由摇了摇头,难道这位摄政王以为,入了他的王府,就等于卖给他了么?不过想一想,古代之人所谓卖身为奴,只怕差不多也是这样子了。再看第二条乃是:食主之禄,忠主之事,各司职守,不得懈怠。有玩忽职守者罚,背主叛忠者斩。下面并且开列了七种不同刑罚。 李越手指习惯性地敲了敲下巴,这七种刑罚倒是等级分明,只是严苛了些。譬如第一种:传唤不到,一次十鞭,二次削耳,三次便是斩首。不过大原则倒是没有错。玩忽职守与吃里扒外是必防之事,尤其后者,以这位摄政王所处的位置来看,可谓性命攸关,只可惜防到最后,却在床上丢了性命。 隐约有一丝说不明白的疑惑滑过,还未捕捉又消失了。李越捧着书呆立了一会苦苦思索,正在不得头绪,书房门轻响了两下,莫愁领着两个侍女抬着张红木餐桌进来,轻轻安在书案旁,低头道:“王爷,药和粥都给卫清平送过去了,配了四样清淡小菜和一碗鸡汤。” 李越险些呛住。鸡汤?难道清平是坐月子不成?胡乱点了点头,在桌旁坐了下来。侍女摆上了六菜一汤,莫愁拿了双银筷在每样菜里探了一探,才将菜夹在李越面前的银碟里,一面轻声问:“王爷今晚还留清平侍寝么?” 李越立刻摇头:“送他回西园吧。”开玩笑,清平那个样子怎么能侍寝?偏偏他明明是清清冷冷的样子,举动之间却另有种说不出的魅惑。当时抱他回房,只是因为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房间是哪一间,可是留他在房里,看得见吃不着,岂不是对自己的折磨?李越对于床伴是男人或女人并不在意,一夜情也没什么不可以,但那必须得是两厢情愿。他既不会强迫,也不愿欺骗,所以他不能顶着这个摄政王的皮囊要清平不明真相地跟他上床。 莫愁似乎露了一丝喜意,微微笑道:“那王爷要点谁侍寝?” 李越有些无奈地看看她。一个女孩子家,整天想往他的床上送男人……莫愁低着头继续为他布菜,续道:“简仪是跟了王爷七年的,虽然相貌不及清平,也算是出色的。何况在军中跟随王爷出生入死,一片忠心。建府后他自愿入了西园,一是为了监视各家王爷送来的那些人,二是,是他对王爷确是一片真情……否则园中有吕笛尽够了,他又何必一定要去顶着那个男宠的名儿,难道好听么?王爷纵不相信这情,总也该相信兄弟之义。虽说西园之人可以不事职责,简仪可也不是只吃饭不出力的。若不是他和吕笛看着,那西园里的人怎会那么老实?” 兄弟之义?李越脑子里打个问号。原以为西园内全是些玩物,怎么又扯出兄弟来?饭是有点吃不下了,即使是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唠叨起来也让人有些招架不住。但他又不能让莫愁停止,这可是获得点消息的最佳时机。 李越提提精神,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碟子里的菜,用清淡中带着几分苍凉的语气轻轻插了一句:“莫愁,你跟我,有多久了?” 这是一种很好的提问方式,因为会被问这个问题的人,多半都不会认为自己是在被提问,而会认为提这个问题的人只是在回忆前事。想想看,如果妻子问丈夫:我们结婚多久了?丈夫千万不要认为妻子真的是忘记了他们结婚在某年某月某日,相反,她可能记得比你还清楚,只是要考考你而已。同理,李越用这个问题问过周十二,现在又用来问莫愁,这两人只会以为主子是在回忆,而绝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冒牌货根本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莫愁眼中果然浮起忧郁的神情,眼神也朦胧起来:“那是十七年前了,我在家里的荷花池边玩,不小心失足落水,丫环们只会叫喊,束手无策……”她微微一笑,如同在美梦之中,“忽然有个人跳进水里来拉我,我当时吓坏了,只会死死抱住他,弄得两个人一起往下沉。可是那个人尽管呛着水,仍然没推开我,到底还是把我救上了岸……那时候,我就认定他是我一生要托付的人了。” 李越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9 当然猜得出那个人是谁。可是,十七年前? “那时候你还小呢。” “是啊。”莫愁浅笑,“那年我才六岁啊—后来,后来前皇抄了我们两家,你去了边塞,临走的时候对我说,迟早有一天你会回来接我……”她抬起头,眼睛似乎看到了远远的地方,“你回来了,已经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你履行了诺言。虽然你告诉我,你已经不喜欢女人,可是,莫愁这一生只认识一个男人,就是王爷。” 李越有片刻的沉默,感觉复杂。早就看出莫愁对摄政王有爱慕之意,但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场十几年的等待,以及如此的结果,即便他是个男人对浪漫不屑一顾,也不能不尊重这份深情;而另一点,十七年啊,莫愁那个时候,只有六岁…… “那时候,本王也不比你大多少……”真是惭愧,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身体年纪几何,姓甚名谁。 “是啊,”莫愁爽朗地笑起来,一扫刚才的忧郁,“王爷那时候才八岁嘛,来我家做客,逛到后院,就跳进水池救人,茶也没喝一口就回家换衣服去了。” 李越笑了笑:“是啊,十七年了,还真是缘分。别说十七年,就是跟着我七八年的人,现在也剩不下几个了。”这话是周醒,就是周十二说过的。 莫愁敛去了笑容:“是。跟着王爷的十二铁骑,现在也只余田七,周十二,再加上入了西园的简仪和吕笛,只有四个了。说起来,明天就是文程的忌日,他最喜欢的桂花酒已经酿好,可以开坛给他送去了。” 简仪和吕笛竟然也是十二铁骑?但周十二不是说已经只剩他和田七了吗?还是,入了西园就不再算是十二铁骑的人?李越心里思索,嘴上已经回答:“你准备东西吧。”文程想当然耳是十二铁骑中已死的一位,桂花酒?看来这位摄政王没有想象中那么冷酷,至少对忠心而死的兄弟还是真心的,只是不知在哪里祭? 莫愁大概把李越的沉默当成了伤感,打起精神笑了笑:“王爷也不要难受了,文程地下有知,知道王爷还惦记着他,一定会很安慰的。” 地下有知?李越可以相信时空穿梭,却不能相信世有还有鬼神。不过也只是嗯了一声,岔开话题:“今天呈上来的折子根本没什么正事,这些人是不是在凑数?他们不累,本王批起来还累呢。” 莫愁笑笑:“王爷让这些官儿们每人每日都要上奏折,他们没有那么多事奏报,也只好凑数了。要是王爷嫌批着累,干脆只用玺就是了。” 玺?在哪里?李越就势点点头:“好,你把本王的玺拿出来放到书案上,本王一会再盖。”行,这下至少不必担心在笔迹上露了马脚了。 那个,偶问大家一个问题可以吗?虽然偶一直是想填完一个坑再开一个新坑,但,但现在觉得这个坑比较大,偶又有别的开坑冲动,那个,偶可以再开个新坑吗?还是学有些大人一样,一下子开他十个八个坑的慢慢填?大家给个意见 第5章 简仪 李越看着手中的摄政王玺无语。无论电视电影还是书本上,皇帝或王爷的玉玺不都该是玉雕金镶,沉重大方么?可手中这一方只不过两寸长短,一寸见方,看起来也只是普通玉石,雕工更是不够精细。玺上字迹亦没有摄政王的字样,甚至连个王字也不见,反而是平平淡淡的“风定尘香”四字,字迹端正清秀却有几分稚气,似乎出自少年之手。这枚玉印与想象中的摄政王玺简直相差太远,李越差点要以为莫愁是拿错了,犹豫了半天才敢往奏折上盖。 印盖完,天也黑了,晚饭摆上来比中午清淡,倒是一盅鲍鱼粥熬得鲜美异常。李越把侍侯的丫环全遣了出去,关起门来总算是自在舒服地吃了顿饭。丫环进来收拾碗筷,禀报莫愁正在帐房看人算帐不能来侍奉,李越求之不得,袖了那本王府家规,自己出了书房往卧房走去。 天空黑如丝绒,无数颗星星钻石一般闪烁不停。李越仰头看看天空,感叹古代的星空真是干净剔透,既没有二氧化碳也没有臭氧层空洞,更没有大气污染,柔和而明亮的星光像是能穿透一切,温柔地洒落在花草上,房屋上,庭院里,洒落在人的眼睛里,也洒落在人心上。李越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柔软了起来,那是在原来的世界里永远没有的感觉。做为一个特种兵,每次出任务都是在与死神打交道,正因为如此,不少兄弟对自己的生命看得并不重,瓦罐不离井上破,得活一日且自在一日吧。李越作为队长,并不赞同这种生活态度,但也不能责备他们什么。见过了太多的生死,心会渐渐长出一层冰冷的硬壳,再难剥落。即使对于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死去后关于他们的记忆也会慢慢淡漠……而今夜,在异域宁静的星空下,李越不知不觉变得柔软的心里,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他在星光下站了很久,才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卧室。 屋中的烛火已经罩上了纱罩,光线昏暗。如果是平常,李越绝不会没有发觉屋子里已经有人了,可他此刻还沉浸在奇异的感觉中,竟然就那么推开门走了进去,直到被脚边跪着的那人绊了一下,才突然冷汗透衣—如果刚才在这屋子里的是个杀手,他现在已经死过一百回了! 借势一旋身坐在床边,李越的手已伸到枕下握住了刀柄,蓄势待发。地上的人却没有什么动静,仍然低着头跪在地上。朦胧的烛光照着他线条匀称的侧面,看看他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纱袍,李越恍然大悟,立刻就是一阵头疼—这人一定就是简仪,莫愁居然真把他送来了! “等多久了?”李越皱皱眉,开始跟那一排精致的盘扣斗争。 “回殿下,半个时辰了。”简仪膝行两步,伸手来替李越解衣。他的声音出乎李越意料之外,有些沙哑,算不上悦耳。 “起来说话。”李越又皱眉。时间应该已是秋天,他穿着锦绸夹袍在院子里站了一会也觉微凉,简仪只穿一件纱衣,跪在地上岂不更冷? 简仪微微仰起头,李越才看清他的脸,正是白天里在西园中手捧家规的那个。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到那双手上,手指细长有力,粗糙却灵活,十二铁骑之一么? 简仪的眼光只是稍稍抬起就落了下去,脸颊倏然浮起一层淡淡红晕:“简仪已自请入西园,不敢违了规矩。” 李越有些无奈。他下午把那本家规大略翻了一遍。第十七条写得明白:西园男宠非奉召唤不得踏出西园,奉召后于主子卧房内跪候,不得涉足卧房外任何地方,违者鞭三十。侍寝之时许跪不许站,事毕不得停留,违者鞭五十。有擅敢于卧房内留夜者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0 ,立斩无赦。靠,许跪不许站?难道怕站起来会掐他的脖子么?真不是一般的变态! 简仪解开李越衣襟上的盘扣,又俯下身去为李越脱靴,动作娴熟,脸上却愈来愈红,最后连耳根也红透了,手伸到李越腰带上,居然有些发颤。李越冷眼看着,没来由地有些可怜他。听莫愁说的话,简仪本是摄政王的侍卫,却自愿去做男宠。这王府之中对于男宠显然根本不当人看,更不必说一入西园连人身自由也没有。简仪宁愿舍弃尊严,只不过为了能亲近摄政王,这份苦心,现在却只能用在一个冒牌货身上了。 简仪却想不到他的心思,手微有些颤抖地解开他的腰带,双手试探着滑了进去。李越微微怔了怔,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身体顿时僵了僵,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他的手。简仪一震,半抬起眼睫向上看了一眼,脸色微微白了,终于低下头去向他腿间凑了过去。李越没想到他居然会有此举动,简仪的嘴唇已经隔着一层薄薄的内衣,触到了他的下身,温热的舌尖探出来,生涩地舔了一下。 李越险些弹了起来,本能地将简仪一推:“简仪!” 简仪猝不及防,被李越推得跌坐在地上,一张俊美的脸瞬间完全没了血色,翻身跪在地上,哑声道:“简仪该死,请殿下责罚。”说到后来,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李越暗暗叹了口气,把他拉起来:“起来。” 简仪坠着身子不肯起来,双手支在地上似乎不能承受自己的重量:“殿下,简仪,简仪冒犯了。简仪本以为……简仪实在不该妄想……” 李越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终于长长叹了口气,用力把他拉起来坐到身边,柔声叫道:“简仪—” 简仪死命低着头,身子还想往床下滑:“西园男宠不能坐在殿下的床上—” 李越搂住他:“你和他们不一样。”肚里苦笑,这个前摄政王严苛冷酷,居然还会有这么多风流债?这个简仪也未免太痴心了。 简仪身体微微颤抖,终于在他怀里软下来,低声道:“那殿下为什么,为什么不肯要我?” 李越头大如斗。他是个正常男人,简仪刚才的举动大胆到近乎粗暴,虽然没有做下去,他也有了反应,这会下身已经有些硬了。如果是在原来的世界,现在他就会把人压倒,可是他现在是在别人的身体里,坐在别人的床上,怀里搂着别人的情人,如果他不能动清平,那就更不能动简仪,因为简仪显然是真正爱着摄政王的。 简仪没有听到他的回答,眼里露出极力掩饰但仍掩饰不住的失望,垂下头:“简仪失礼了,殿下如果不想要,简仪回去就是。” 李越摇摇头,收紧手臂:“本王……本王今晚有些不适,你就在这里陪本王睡吧。” 简仪眼睛一亮,随即犹豫:“可是,可是男宠不能……” 李越用一根手指在他唇上点了点:“本王不想听这个。那本家规,本来只是怕西园中人不好管束,你自然不在此列。” 简仪抑制不住地露出笑容,在烛光下竟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李越心里微微一荡。简仪的唇有些干燥却炙热,让他有些心猿意马,干咳了一声,掉开眼睛:“好了,我们睡吧。”虽然这样就睡,实在有点难受。 简仪顺从地拉开早就铺好的锦被,眼睛却仍望着李越。李越咳了一声,有些别扭地先钻了进去。简仪放下帐子,四周顿时暗了下来,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夜明珠的柔光,身边一阵轻响,一个修长的身体滑了进来,耳边传来简仪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殿下—” 李越伸手安慰地抱住他:“睡—”话还没有说完,一双有些粗糙的手已经包上了他腿间半挺的分身,简仪的声音有些不稳:“殿下要打要罚简仪都认了,可是今晚,至少让简仪服侍殿下一回。” 李越身体一僵。简仪的手指灵活熟练,带着薄茧的指腹柔和地在顶端打着转,一股电击般的感觉直冲头顶。简仪呼吸有些急促,身体渐渐向被子里滑了下来,脸贴到李越小腹上,低声说了句话。他语声低微,又是闷在被子里,李越还没听清楚,分身已经落入温暖湿润的包围中—简仪含住了他,滚热的舌尖生涩却热情地吞吐舔弄,不停地尝试着吞得更深。李越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可身体却背叛了大脑,喘息着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将他更加压向自己。简仪吃力地吞吐着,双手紧紧搂住李越的腰,由他把分身向自己口中插得更深。论技术,他还嫌生,牙齿有时也会磕到,弥补了技术缺憾的是饱满的热情和完全的接受。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身体欲望比较强烈,李越有心想将动作放轻柔些,却还是不能克制地渐渐有些粗暴。简仪似乎被顶得难受,喉咙里发出细不可闻的呜咽声,却没有反抗的意思,反而更张开双唇努力去含住他,柔软的咽喉一阵痉挛,李越想退出来已经来不及,全部射在了他口内。 李越长长吐了口气,发泄后的满足和慵懒一起浮上来。简仪慢慢探出头来,嘴角还带着未来得及咽下的一缕白浊,眼中微有几分怯意:“殿下—” 李越叹了口气。自从来了这个地方,他发现自己叹气的次数比以前多了。一手搂住简仪的腰,一手探到他腿间,果然也硬了。简仪微微呻吟了一声,摆动身体去磨擦李越的手。李越有几分怜惜地握住他,顶端已经湿透了。李越借着那湿意的润滑上下抽动起来,轻轻叹息:“你这是何苦呢。” 简仪向后仰着头,急促地喘息,断断续续地道:“简仪以为……值得……简仪对殿下……早已,早已仰慕……能,能得殿下恩幸,是,是简仪的……福,福份……”他已然红晕满面,珠光之下另有一种动人之处,李越看着他,不期然地突然想起昨夜,就在这张床上,满身伤痕的清平。想起他在浴池边迷乱情动的神态,下身居然又有了反应,手上一紧,简仪叫了一声,身体猛地弹起,又软了下来,勉强张开眼睛,挣扎着想找东西给李越擦手。 李越一手把他按了下去,随手扯过扔在一边的衣裳抹了抹,心里微微有几分懊丧。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清平来?无端地居然觉得,有点对不起简仪。 简仪被他按着躺在床上,呆呆看着他,半晌才笑了笑,低声说:“能有此一夜,简仪不虚此生。只是西园男宠不能在殿下床上过夜,西园里有几个还是各家王爷和皇上送来的,若乱了规矩不好管束。” 李越叹口气放开了他,看着他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纱衣,忍不住拉过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外面冷。” 简仪回头一笑,低声道:“多谢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1 殿下。”掀开帐子下床,将帐子再掖好,这才悄悄出门去了。李越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一头倒在床上。完了,这趟混水他算是卷进去了,全乱套了! 啊啊啊,没有灵感挤东西的感觉好痛苦,偶要开新坑,偶要开新坑!不管了,偶想到什么就要写什么了!那个,能不能请大大们支持一下,看看偶新开的坑《至情》?表打偶,偶开新坑也是为了把灵感全部化为文字,否则灵感在这里蹦出来却非要挤那边的故事也很痛苦的,而且也上不了字数,大家不要以为偶是找借口哦。另外,无论如何绝不弃坑,发誓! 第6章 祭堂 都说适度性爱有利身体健康,可惜李越并不如此,在投入到这个新身体的第二夜,他又做梦了。 面前是长长的回廊,檀木雕花的门一扇扇开启,仿佛走不到头。长廊寂静如死,燃着沉素香的空气中硬生生地挤进了血腥气。回廊两边躺着一具具宫侍的尸体,或卧或仰,凝如雕像,只有鲜血在静静地流出来,染红雕着莲花的玉石地面。那是他最痛恨却也最喜欢的颜色。 最后一扇门在他身后悄然关闭,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他和端坐在正中明黄雕龙椅上的人。记忆里那张脸已经瘦削得过分,不过三十岁两鬓已有了白霜。那目光仍然锐利,声音里却带着说不出的倦意:“你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他笑,笑意停在脸上,却到达不了眼中:“陛下在等我,还是在等他?” 皇帝平静的表情在看到他手中的匕首时突然碎裂:“定羽—” 匕首从右手换到左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让皇帝瘦削的手落了空:“多谢陛下还记得臣兄的名字。” 皇帝的手停在半途,掌心空空:“风定尘,你够狠!十三年前他烧了他的尸体不让朕见他最后一面,十三年后你连这匕首也不让朕碰一下……” 笑容在他脸上漾开,甜蜜无比,却让人从头凉到脚:“最后一面?见了臣兄最后一面的人应该是陛下吧?难道臣兄不是从陛下的东宫出来就被太上皇的人带走了么?连定尘,也只不过见到了家兄的尸体而已。” 皇帝身体摇摇欲倒:“是,是朕害了他……爱之,适以害之……是朕害了他……” 笑容更加甜蜜,出口的话却冷如寒冰:“爱?你不配这个字!若你真爱他,不会眼看着别人把他带走!你明明知道,他落到你父亲手里是什么下场!” 皇帝颓然坐倒,双手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那森冷的声音:“其实你可以救他,可是你没有。因为你怕因此失去太子之位,你要的,只是那个皇位,那张龙椅!”他轻轻笑,靠近皇帝,“不过,这张龙椅你再也不能坐了,你的儿子也不能。” 皇帝猛然抬头:“这皇位朕可以让给你,只要你保全朕的儿子,他才十岁啊!” “臣兄被太上皇处以宫刑身死之时,年纪不过十六;臣被发配军中为奴时,似乎还不满十岁。” 皇帝双手颤抖,从龙椅上扑到他脚下:“定尘,朕,我求求你,放过宁儿!只要你放过宁儿,朕情愿让位,否则朝中如此多的大臣未必全都服你,朕手中还有御林军……” 他冷冷一笑,俯下身去,对上皇帝慌乱的眼神:“陛下手中还有御林军?陛下的军令还出得了此宫?至于那些臣子,用不着皇上下令,我自有本事叫他们对我不得不怕!” 皇帝颤抖着抓住他的衣袖:“定尘,你要怎样才肯放过宁儿?你说,你说!” 他缓缓直起身子,把匕首送到皇帝面前:“陛下想保住风宁的性命?那就选择与臣兄相同的死法吧。不过臣可以给陛下最后的尊严,不用别人动手,陛下可以自己来。” 皇帝猛地向后缩了一下:“你,你要朕自宫—” “对啊。”他笑得无比天真,“臣兄当年就是这样去的,陛下不想如此吗?而且这柄匕首是臣兄最心爱之物,陛下刚才不是还想摸一摸吗?” 匕首向皇帝手中送去,皇帝本能地退缩,面容扭曲。他轻笑着,忽然扬声:“田七,把风宁带来—其实也不必,直接带到兄弟们那里就行了,听说他长得不错呢—” “不!”皇帝爆发出一声哀叫,扑过来抢走了他的匕首,颤抖的左手慢慢撩起自己的衣摆…… 一声嘶哑痛苦的号叫在空旷的殿堂中响起,听得门外的侍卫也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他只是冷眼看着皇帝满地翻滚,鲜血泉涌而出,染红了衣裳和地面。脸上再也没有一丝笑意。哥哥,你若泉下有知,会不会觉得痛快呢?可能你不喜欢这场面吧,你本是个那么温和文雅的人…… “你—你答应……不会,杀……”皇帝已经气若游丝,拚尽全力滚到他脚下,勉强伸手来拉他衣裳。 他再次弯下腰,以便皇帝看清他脸上魔鬼般的笑容:“我不会杀他。因为我要留着他,好好养到十五岁,让我上他……这是我和你的秘密。” 皇帝的双眼暴突出来,眼角渐渐挣裂,瞳孔泛出血色,突然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的一点力量,猛地扬起那柄还沾着他自己的鲜血的匕首—眼前一片刺眼的红…… “啊—”李越呼一声坐了起来,额头上一片薄薄的冷汗。手不由自主按上胸前的伤痕,原来,这伤是这么来的。 “王爷,王爷?”门口传来急促的低唤。李越平了平气,撩开帐子:“谁?进来。” 进来的是莫愁,一脸惶急地扑到床前:“王爷,您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李越轻轻吐了口气,用手指按压着太阳穴:“没什么。几点—什么时候了?” “五更,天马上亮了。”莫愁担心地在旁边水盆里拧了一条手巾过来,“本想来问问王爷今天上不上朝,一过来就听到您—” 上朝?李越的动作顿了一下:“还是不去了。” 莫愁接过他手中的丝巾继续为他擦拭:“不去也好,王爷这几天脸色就不好,应该好好休息才好。而且今天是文程的忌日,王爷还要亲自祭奠呢。” 对了,文程的忌日!李越抹了把脸:“酒准备好了么?”虽然不认识这些人,但能让摄政王这样冷酷的人立牌位年年亲自祭奠—李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原来世界里那些牺牲的兄弟们。从今以后是不可能再去给他们扫墓了,那么,就当是在祭自己的兄弟吧。 莫愁捧着一坛桂花酒默默走在前面。李越四处打量,这条路绕过了书房,越走越是寂静,脚下的石子路生着薄薄的一层青苔,显然极少有人走动。路边青竹密布,风过处沙沙有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2 声,似乎空气中又多了一丝凉意。小路尽头是一堵青灰色矮墙,与王府中到处可见的红色恰恰相反。莫愁停下脚步,将酒坛递给李越,低声道:“王爷进去吧,莫愁先回去了。” 李越沿着这段青灰砖墙走了一遍。墙不高,十几丈长,可是没有门;墙上茸生的青苔完整无缺,有些地方还蒙上了蜘蛛网,若不是莫愁带他到这里,他肯定会把这里当成王府的后墙。没有贸然翻墙,李越回身在紧靠院墙的几十根竹子上仔细巡视了一会,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将酒坛托在左手,他助跑两步,轻松攀上一株竹子的枝梢。韧性极好的青竹因为他的体重弯曲下来,恰好将他送过墙头。墙那边也是丛生的竹子,隐约可见竹林中有座小屋。李越吊在竹梢上并不急着下来,眯眼向墙那边的地下仔细端详了片刻,才在竹梢上轻轻一荡,落在离院墙两米左右的地方落地,然后回过头来,用脚尖轻轻在墙边那一圈看上去细草如茵的地方点了一点。哗啦一声,那地面稍稍塌下一点,从缝隙中可以看到下面是个深坑,坑底并竖满了尖利的竹片。李越微微点了点头。果然这个祭堂不是普通地方。安排在如此不起眼的地方,不知情的人根本想不到。即便想到前来窥探,多半翻过墙头便会立刻就着墙边滑下隐蔽,如此一来,正中埋伏。既然这里设计如此巧妙,里面一定有东西。 屋子很小,门窗都掩着。李越眯眼往门缝里看了看,果然看到一根绷紧的细线,转到窗前看看,也是如此。两根细线的线头拧成一股,从门槛下面伸出来,贴着地面系在一根竹根上。地面杂草丛生,这根细线又染成泥土色,稍微疏忽一点便看不到。李越放松了竹根上的线,这才将门推开一个缝隙小心地挤了进去。 门窗掩着,屋子里却并不暗,四角上四颗夜明珠不分昼夜地吐出柔和的珠光,照亮了屋中八个檀木牌位。每个牌位上都镌着名字、年纪以及亡因,嵌在牌座里,那牌座却是与供桌连为一体的,而供桌的四条腿却深深嵌在地下的青石板砖之中。李越心里一动,上前一步,伸出手却又略一犹豫,绕到供桌后面,才将其中一个牌位一扳,只觉手下一松,嗖嗖几声锐响,屋梁上一排短箭全射在他刚才站的地方,箭头竟入石半分,惊出了李越一身冷汗。再将那牌位扳扳,却扳不动了。 李越站在供桌后一时不敢乱走,目光在桌上扫来扫去,忽然发现每个牌座上均供着一只空酒杯,杯身却是深深嵌入牌座中的。李越试着提了一提,酒杯倒是应手而出,伸手下去摸摸,倒像有些活动,却按不下去。李越仰头想了想,将酒杯放回去,以坛中酒加满。等了片刻却无动静,李越索性将八只酒杯全部倒满,酒坛也正好空掉。最后一滴酒刚刚倒进去,只听喀地一声轻响,供桌向侧面移开,地下露出一尺见方的一个洞口。 这下面竟是一条地道,仅容一人通过。李越本想摘颗夜明珠照亮,想起这屋子里种种埋伏,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谁知道这夜明珠一动又会弄出什么来。地道漆黑,空气却新鲜,必定另有出口。李越觉得里面不致再有埋伏,便大胆走了进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渐亮,传来水声,地道也渐渐向上。尽头有杂草遮盖,李越小心探出头去,左右全是半人高的灌木杂草,前方是条河,水流甚急,回头却是城墙,原来已经出了城。 李越走回小屋时看看天色已近正午,大略估了一下,这地道得有八百多米长,看来摄政王府离城门不远,想必当时修建之时是特意选的。将供桌推回原位,酒杯中酒全部倒掉,又花了点时间将弩箭装回,再关紧门窗,将细线系紧,掸掸身上沾的泥土,后悔下地道时不曾脱掉外衣,好在沾染不多,也就罢了。在院墙这边将陷阱重新铺好,如法炮制,找到一棵竹竿上留有擦痕的竹子,轻轻松松过了墙,往来路走去。一出竹林,远远看见莫愁在那边来回走动,如同热锅上蚂蚁一般,一见李越出来,立刻奔了过来:“王爷,西园出事了。吕笛和卫清平动起手来,谁也拆不开!” 第7章 西园 李越匆匆赶到西园的时候,里面打得正热闹。吕笛果然是昨日里执行鞭笞的那一个,此时手中虽无兵刃,但拳打脚踢,咄咄逼人。李越冷眼旁观,吕笛出手颇有章法,但行动之间却似不够灵活;卫清平并不与他正面相抗,使的全是巧劲,四两拨千斤地与他周旋,却也半点不落下风。西园中其他男宠大都趴在自己的房间窗台上看热闹,只有简仪急得团团转,却又插不进手去,一见李越进来,眼睛一亮,急忙跪倒:“殿下—” 此时卫清平正闪过吕笛的一拳,反腕卷住他拳头,借势往他身上一缠,脚下一绊将他按倒在地。吕笛用力挣扎,却被卫清平牢牢按住,更是忿怒,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抬膝就撞。卫清平双手正抓着他的手,只好也抬腿去压他乱踢的腿,两人在地上滚成一团。听到简仪的声音,清平回头来看,吕笛却借机一口咬在他肩膀上。清平吃痛,曲肘捣在他小腹上,打得吕笛不得不松开口。眼看两人又要混战起来,李越冷哼一声,大步上前,上面双手扣在清平肩头关节处向外一甩,下面一脚将吕笛踢得滚了出去:“本事不错啊,打得挺热闹!” 清平肩头薄衣已透出血渍,显然吕笛这一口咬得实在不轻。他面上却全不露痛楚神情,默不作声低头跪倒。吕笛滚了两滚,就势站起身来,看样子还想动手。李越眉头一竖,声音又冷沉了几分:“吕笛—”吕笛一震,抬头迎上李越的目光,咬了咬牙,终于扑通跪了下来。 一时间院子里死寂无声,原本趴在窗口看热闹的男宠们一个个溜了下去,只剩下跪着的三个人和站着的李越。简仪见李越半晌没有说话,沉不住气向前膝行一步:“殿下—” 李越将手一摇止住简仪,淡淡道:“为什么动手?” 吕笛猛地抬头,目光中居然带着愤怒,对上李越的眼睛又低了下去,狠狠斜过去瞪了清平一眼,从鼻子里喷口气,用力把头扭开。李越微微皱眉,怎么吕笛的样子倒像是在对他生气一样?只是这微一皱眉看在简仪眼里完全变了味,心中一惊,又向前膝行了一步:“殿下,其实也只是误会,吕笛他—” 李越淡淡道:“我在问他们。” 简仪脸色变了变,低下头去。吕笛的目光立刻转到他身上,神情关切。李越看在眼里,正在思索,清平已经清清淡淡开口:“是清平晨起倒脸水,溅上了吕公子的衣裳,吕公子一定要清平赔他的衣裳,清平赔不起,这才动起手来。” 就为了一件衣裳?李越头痛地看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3 一眼吕笛。他身上那件衣裳沾了水又滚了泥,扯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吸口气,李越冷冷问:“西园内出手殴斗是什么处罚?”其实他根本用不着问,那本家规上写得明白:西园男宠闹事者,轻则断一手,重则处死。简仪面色登时变了,用力磕下头去:“殿下,吕笛他,他,他脾气急,可并不是有意闹事,请殿下网开一面。” “简仪!”吕笛心急地想去拉他,李越已经先一步用足尖垫住了简仪的额头:“起来。” “殿下—”简仪忐忑地抬头。李越微微叹了口气,弯腰把他拉起来:“回你的房间去,这里没你的事。” “殿下!”简仪扑通再次跪下去:“求殿下饶过吕笛这一次—” “简仪!”吕笛挺直了身体,“殿下,你忘记答应过我的话了?” “吕笛!”简仪脸都白了,“你怎么敢对殿下大呼小叫,快闭嘴!” “他已经大呼小叫过了。”李越俯首看着简仪,“起来,回你房里去,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转头看看吕笛,“你也回房,本王有话问你。”这个摄政王究竟答应过吕笛什么? 吕笛站起身,大步走进左边房间,李越负手跟了进去。吕笛将门窗关好,昂着头跪了下去。李越扫视屋中,陈设简单精致,并无特殊之处,随便在桌边坐下,淡淡道:“为什么打斗?” 吕笛满脸忿然之色,胸膛起伏,道:“王爷还记得答应过属下的话么?” 李越自然不知道答应过他什么,脸上却完全不动声色,淡淡道:“本王答应过什么?” 吕笛冲口而出:“王爷答应过不动简仪,莫非要食言么?” 李越微微一怔,怎么也没想到摄政王的承诺居然是这个,心念转处,轻轻哼了一声:“你记得倒清楚,那你可记得答应过本王什么?”摄政王这样的角色,又怎会做赔本的买卖?“果然吕笛怔了一怔,口气软了下来:“王爷还是怀疑那件事与属下有关?可是属下的确将家族中能调动的势力全部交给了王爷,否则王爷逼宫之事也不会如此顺利。属下遵守诺言自断琵琶骨,王爷也是亲见。那孩子前来行刺之事,属下实未料到。而且皇都禁军三千人,实在难保千人同心;还有皇上太后那边,也可能对王爷下手。至于这孩子与属下家族有关,属下不敢否认,也难辞办事不力之失,但绝非有背叛之心,请王爷明察。若真是属下有背叛王爷之意,又怎会以身相拦—”说着嗤一声撕开衣襟,露出胸前一道长长刀伤,“属下纵能做假,这伤却不是假的。属下并非敢于争功,但当日属下伤势甚重,王爷却只伤到手臂,难道还不能证明属下忠心?王爷本于简仪无情,又何必给他希望,难道想要再出一个文程么?”他语音激荡,却始终压低声音,显然此事极为机密,令他即使在忿怒之中也不忘隔墙有耳。 李越心中微微一震,情不自禁伸手捏了捏吕笛的锁骨,果然是折断之后又接上的,难怪他刚才动手时有章有法,却难以发力。锁骨折断之后纵然再接好,动手时发力便会疼痛,一身功夫就算废了大半了。吕笛看起来有些莽撞,想不到对简仪地是一往情深,宁可抛弃权力,自废武功,住进这男宠的西园里来,想来也是为了能日夜相伴。李越微微叹口气,缓缓地说:“昨夜是莫愁把简仪送到我房里的,我并没真的动他。” 吕笛眼睛一亮:“真的?” 李越轻轻哼了一声:“不信你自己去问他。” 吕笛眼里有掩不住的喜悦:“多谢王爷!”猛然想起方才自己说的话,蓦然涨红了脸,“刚才,刚才属下一时着急,冲撞了王爷,请王爷责罚。” 李越哼了一声:“责罚?罚你什么?这般莽撞,居然在园子里动起手来,按规矩该怎么罚?” 吕笛咬了咬牙,将左手一伸:“请王爷处罚。” 李越看他倔强抿起的唇角,快三十岁的人了居然还有几分孩子气,不觉好笑:“断了你一只手,简仪还看得上你么?” 吕笛登时连耳根都红了,嗫嚅着竟然扭捏起来。李越忍不住大笑。吕笛怔怔看着他,半天才喃喃地说:“王爷,你好久没笑了。” 李越蓦然止了笑:“是么?” 吕笛低下头:“自从文程死了,王爷就再也没笑过。也是那时候,王爷发誓说决不再动自己的兄弟,简仪就因为王爷这句话,才退出十二骑,进了西园。” 李越因他的话无端生出一种凄凉之感,想到祭堂里那八座素昧平生的牌位,忽然想起了前世那些在任务中牺牲的兄弟们,出神片刻,才轻声说:“你起来吧。” 吕笛犹豫了一下没有起来,偷眼看了一眼李越的神情,喃喃地说:“王爷,属下,属下还有个,有个请求……” 李越微微勾起嘴角:“什么事?” 吕笛鼓起勇气:“王爷能不能离简仪远些。简仪是个死心眼,王爷昨夜召了他,只怕他以为……以后,以后属下就更没机会了!” 李越实在好笑。说简仪是死心眼,眼前这个吕笛才是个死心眼。不过,他说的,不无道理。他并不是摄政王本人,不能知道摄政王对简仪究竟是什么心思,但他自己既然对简仪无意,就该让他得到一份更完满的感情。他站起身来:“好。” “王爷答应了?”吕笛几乎从地上跳起来。 李越淡淡一笑:“以后我不再召他便是。”本来,他也并不想召简仪。那个痴心的男子,让他欣赏,却不够喜欢。眼睛往窗外瞥了一眼,清平还跪在那里,肩背笔直,像鞘中的宝剑,锋芒内敛。回头瞥一眼吕笛:“要打架,为什么偏找上他?” 吕笛顺着李越的目光向外看了一眼:“这园子里的人,只有他还能动动手。虽说吃了散功的药,以前的架子总还在。其他那些人,一个个娇弱得跟女人一样,有什么打头!”说着,眼中忽然掠过一丝伤感,自嘲地一笑,“其实属下现在跟个女人也没什么两样,两个废人,动起手来也—”忽然省悟,脸色一变,翻身跪倒:“属下不是在埋怨王爷,请王爷恕罪。” 李越眼睛仍然看着清平。吃了散功的药?谁让他吃的?以前的摄政王?笑一笑,有些冷淡:“其实不只你,这西园里埋怨本王的人还会少了么?” 吕笛脸色大变,重重磕下头去:“属下不敢!属下是自请入西园的,废去武功也是属下自愿的,不敢有半分怨恨之心。” 李越俯身把他提了起来:“本王不是说你。” 吕笛看一眼院中的卫清平:“卫清平?他不过是个死囚,若不是王爷,早就死在天牢里了!王爷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4 看得上他,已经是他的福气。若不然,在天牢里,他还不知要被多少人上。至于其他人,青琴是太后送的,暮雨是三王爷送的,长音是丞相送的……他们都是送来讨好王爷的礼物,怨也该怨把他们送来的人!” 李越一阵头疼,原来这西园之内居然如此复杂,难怪莫愁说简仪在管着西园,有这么些人在园内,不管还不乱了套!太后,三王爷,丞相,他们送男宠来固然是为了讨好,难道就不是来打探消息做内应的么?怪不得西园男宠不奉召唤不得出园,原来是为了这个原因。 院子里跪着的清平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有些不稳。李越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他昨天还在发烧。心念微动,他看了吕笛一眼:“我不再召简仪,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大步走到清平身边,他将清平一把横抱了起来,走到西园门口,用园中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向守在园门口的莫愁吩咐:“从今天起,清平住在本王房里。”话一出口,他便感到怀中的身体一僵,低头,他捕捉住了一丝未来得及掩饰的恐惧和厌恶,然而这一丝情绪转瞬即逝,清平又恢复了清冷顺从的表情,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掩住所有的神情。 第8章 暧昧 李越抱着卫清平一路走回卧房,路上的侍女仆役无不面露惊讶之色,又赶紧低下头去,弄得李越也有些尴尬。清平低眉垂眼,忽然低声说:“殿下,清平可以自己走。” 李越瞪他一眼,粗声道:“老实点,刚才在西园里的事还没罚你呢!”都已经抱了半路了,这时候才来提醒他。 清平咬住薄唇,不吭声了。李越抱着他进了房门才把他放下来,吩咐:“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规矩你知道,不用我多说了吧?” 清平低头不语,李越看他身上衣裳在刚才撕打中已经滚了泥尘,头发也有些零乱,脸颊上一块青肿,反而越发显得肌肤白皙,忍不住伸手轻抚了一下。清平猛地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脸上却漾起一丝诱惑的微笑,稍稍仰起头,露出修长的颈项:“清平犯了西园的规矩,殿下要怎么罚?” 李越怔了怔,说不清的一股闷气从心里直冲上来,没好气地说:“你说该怎么罚?先把衣裳去换了,脸洗干净再说!”对着门外吩咐一声准备热水,李越一拂袖子出了卧房,今天的奏折还堆在书房里呢! 书房里的奏折果然又堆了半天高,李越一本本浏览,眼前却总是晃动着清平那伪装得毫无瑕疵的笑容,说不出的烦躁,一甩手把奏折推到一边去,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简直应接不暇。既然已经成了摄政王,总不能一直不上朝,可是上了朝,连文武百官都不认识,怎么应付?还有刚才吕笛所说的话,这西园之内的男宠果然身份复杂,摄政王身边更是云谲波诡,什么眼线、刺客,无一不备,自己如果一直不明底细,别说冒充摄政王,只怕自保都难。 心里一烦躁,就看什么都不顺眼,四面书架上一本本书排着,好象也没读过多少,最下面一排都蒙上了薄薄的灰尘,也没人清扫。李越其实是个爱干净的人,当年为这事没少被兄弟们笑话,说他干净得像个女人。看了书脊上的灰尘,忍不住想找块抹布来擦一擦。找了半天没有抹布,只好一本本拿出来吹干净。拿到中间最厚的一本,手下一沉,竟然没拿起来。李越立刻来了精神,把周围的书挪开,才发现那本书其实是一块薄板,只是外面包了几层纸,左右扳了扳,向左不动,向右转了半圈,手上轻微震动,紧贴着墙的书架连同半片墙壁一起移动,露出一扇窄门。 门里是一间暗室,方圆也不过数十尺,半间屋子那么大,一边放了张窄榻,一边是几口箱子。李越随手掀了掀,真是珠光宝气,全是值钱的玩艺,心里自我安慰,至少混不下去了开溜的时候不缺盘缠。窄榻下面还有一口小箱子,李越还以为里面也是珠宝,打开却是一箱的书,随手拎出一本翻了翻,眼睛登时亮了—这里面居然是南祁大小王族官员的详细资料!对李越来说,这东西比旁边箱子里的珠宝加起来还珍贵。 “王爷,王爷—”书房门外莫愁的声音传来,李越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资料。这个身体的前主人果然城府深沉,这小小一口箱子里,南祁朝廷的官员,两属国东平西定的重要人物,包括敌国中元北骁的悍将王族,竟然或多或少都有资料在此!有了这一箱资料,纵然不说天下大势尽在我手,却也差不多了。 “什么事?”关上暗室,李越将一切恢复原位,才打开房门。莫愁带着两个侍女进来,又开始摆酒菜。李越这才发现,天色已黑了,算算他在暗室里竟然看了三四个小时,还真有点饿了。 “王爷好象有什么开心的事?”莫愁按惯例用银筷在菜里试探,抬眼看了李越一眼。 “是吗?”李越的确心情轻松了很多,“何以见得?” 莫愁抿嘴一笑:“王爷眼睛在笑呢。吕笛跟王爷说了什么,这么高兴?” 李越被她一句话提醒,停下筷子:“莫愁,以后不要再召简仪了。” 莫愁微微张着嘴,呆了呆:“王爷,您,您真的看上卫清平了?” 李越有些不耐烦地摇了摇手:“这是两回事。”不知道清平吃过了没有,“清平吃了吗?” 莫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已经送过去了。可是王爷,简仪他—” “不要再说了。总之以后不要再把简仪送过来,这原因,你早晚会明白。” 莫愁低下头:“是。那,王爷明日上朝吗?” 李越想了想:“明日不去,后日吧。”读完那一箱资料,他就可以去上朝了。 一顿饭吃得心情愉快,李越穿过花园往卧房走,夜风凉得痛快,风里夹着淡淡的花香,让他忍不住吹了几声口哨,直到推开卧房门— 红纱宫灯透出暗暗的红光,照着床边清平修长的身体,一丝不挂。紧致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起了一层寒栗,却不影响那如玉般的质感。李越怔了怔:“你这是干什么?” 清平回过头来一笑,烛光下风情万种:“殿下不是要罚清平吗?” 李越呆了一呆,清平已经慢慢转了过来来。烛光照在他的身体上,双腿间金光一闪,李越脑子里嗡的一声,身上顿时有些发热—清平居然又戴上了那个金环,细细的金链从他双腿间垂过去,消失在浑圆微翘的臀间。清平向前膝行了两步,跪到李越身前,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殿下想怎么罚清平呢?” 李越僵直地站着,直到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5 清平双手已经伸到他腰带上,才突然后退一步:“你干什么!” 清平怔了怔,仰起脸来,依然轻笑着:“殿下不喜欢吗?那,要不要换个方式?” “够了!”李越冲口而出,“你不觉得你太贱了吗!” 清平一窒,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唇角的笑容却更深了:“是,清平是下贱,殿下不喜欢,那就罚清平好了……” 李越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气性,俯身抓住清平肩头,用力把他提了起来,一把甩到床上:“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去了!” 清平呆了一呆,有些手足无措:“殿下—” “闭嘴!”李越两眼冒火,“我说的话你没听见?” “殿下—”门外忽然传来田七的声音,“殿下,安定侯带着新编的史书,求见殿下。” 李越一掌拍在桌子上:“不见!叫他把东西留下,走人!”添乱! 门外田七大约没想到竟然撞在枪口上,答应一声赶紧离开。李越冷冷盯着床上的人,直到清平在他尖锐的目光下终于别过脸去,再也无法维持刚才那诱惑的笑容。冷哼一声,李越一步跨上床去,明显感觉出清平身体一僵,不由冷笑了一声:“怎么,刚才不是还在勾引我吗?” 清平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咬紧了嘴唇,勉强挤出笑容:“殿下别生气,清平,清平是,清平是……” 李越摇了摇头,食指在他咬得发白的嘴唇上点了点:“行了,不用说了。把这些东西去了吧,睡觉。” 清平愣愣地看着他拉开被子,嘴唇微微动了动:“殿下,殿下今晚不要吗?” 李越无奈地看他一眼:“本王今晚没兴趣行不行?赶紧把那些东西拿了,否则我让你戴一个月!” 清平静默片刻,终于相信眼前的男人是真的不想要,松了口气,背转身去,用最快的速度开始卸身上那些“装饰”。李越看他用力把后穴里的金球拉出来,根本一点技巧也没有,忍不住皱眉:“轻一点,不知道会拉伤自己的么?” 清平手一顿,回头看了李越一眼,低头打开前面的金环,轻声问:“殿下,清平可以穿上衣裳么?” 李越掀开被子:“穿上衣裳,赶紧进来。”伸手摸摸清平的手,冰凉,再一探他额头却有些热,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掀开被子要下床。清平刚躺下,看他掀被子也跟着坐起来。李越一手把他按回去:“老实躺着!” 清平微微打个冷战,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但看李越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将一张椅子端到床头,把桌上的茶壶茶杯挪到上面,终于忍不住问:“殿下做什么?” 李越伸手再摸摸他的额头:“等你晚上发起热来就知道了。”翻身上床,“睡觉。” 李越忽然醒了过来,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没有什么动静,是特种兵严格训练出来的感觉唤醒了他。四周寂静,李越忽然转过头去,正对上清平的眼睛—他还没睡,半坐了起来。 “怎么还没睡?”李越平静地问,身体已经蓄势待发。他差点忘记了,莫愁说过,这个清平来历不明,似乎,并不是心甘情愿地跟着这个摄政王,而且,摄政王死的那一夜,床上只有清平。 清平稍稍动了一下,声音有些不自然:“吵醒殿下了?清平只是想倒点水。” 倒水?李越皱皱眉,坐起来摸摸他的头,果然滚烫,身子还在微微颤抖。也是,本来伤大概也还没全好,再光着身子在屋里跪了不知多久,不发烧才怪。转身倒了杯水递到他唇边,清平犹豫一下,张开嘴,黑暗中看不清楚,柔软的嘴唇在李越手指上擦了一下,带来一丝说不清的暧昧之感。李越心里微微一颤,白日里清冷漠然的清平,在黑夜中却多了种诱惑,这样一个男人,犹如鲜艳的罂粟花,让人明知危险也忍不住要靠上前去。 清平似乎感觉到了,身体慢慢贴近了些。他在发烧,身体的温度格外高,李越竟然觉得自己身上也被他烤热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手一动,水洒了出来。李越伸手去抹,手下一热,摸到的却是清平敞开的衣襟里滚烫的胸膛,登时缩手不叠。清平却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殿下不喜欢?” 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像小虫子一般直往心里钻,李越顿时觉得身上更热了。黑暗中两人对视着,李越掌心的肌肤微有些湿意,仿佛将他的手掌吸住了一般,能够感觉到那胸膛里一下下的搏动,跳得人血脉贲张。 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莫愁惊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吕笛出事了!” 李越一个机灵,抬手在床柱上扭了一下,四颗夜明珠外的罩子打开,柔和的珠光立刻照亮了屋子,方才那暧昧的气息立刻褪去。清平拉紧衣襟,捡起床边的衣裳为李越着衣。莫愁跌跌撞撞进门,头发都有些散乱:“王爷,您快去看看,吕笛他—” “吕笛怎么了?”李越将衣带随便一系,回手拉下帐子遮住清平,“你呆着别动,我去看看。” 西园里所有的屋子都亮了灯,唯有吕笛的屋子黑着。李越正要进去,莫愁却拉着他往另一间屋子走:“王爷,吕笛在长音房里。” 屋子里弥漫着欢爱过后特有的气息,吕笛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却能看得出被子下的身体一丝不挂。床边坐着个人在为他诊脉。屋角跪了个少年,身上只穿了件薄如蝉翼的内衣,冻得瑟瑟发抖,满脸泪痕。简仪站在床前,一见李越进来急忙跪下:“殿下。” “起来吧。”李越一手把他提起来,也不管床边坐的是什么人,劈头就问,“怎么回事?” 床边那人已经站了起来,头都不敢抬:“回殿下,吕公子是,是马上风。” 第9章 猝死 马上风!李越结结实实地噎了一下,一时没说出话来。屋里一干人等全部变了脸色,简仪回身就给了跪在屋角的少年一脚:“你这个贱货干了什么!” 李越顾不上阻止,先问那诊脉的人:“你还不救人?” 那人战战兢兢地回答:“时间拖得太久了,小的已经尽力,可是没办法了……” 简仪一震,停下了手,僵着身子慢慢转过来,直直盯着吕笛的脸,突然扑到床边伸手抓住吕笛的肩头用力摇晃:“不,不会的!吕笛你醒醒,你说了要陪着我的,怎么可以食言!你起来,起来……”他用力摇晃,吕笛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结实的胸膛,身体还有点温热,心跳却已经没了。 李越阴沉着脸一掌切在简仪颈后,接住他软倒下来的身体交给周醒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6 :“送他回房,好好守着。”下巴向蜷在屋角的少年点了点,“本王有话问你。” 少年哆嗦了一下,低着头向前膝行几步:“殿下,长音,长音什么也没做,真的没做!”他身上纱衣本已是撕破的,刚才又被简仪拳打脚踢扯得难以蔽体,露出胸前颈间一处处红红紫紫的吻痕,若说什么也没做,实在令人难以相信。田七站在门口,首先冷笑了一声。少年打个冷战,脸更白了,哆嗦着磕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越看着吕笛,那张有点莽撞却始终生气勃勃像个大男孩的脸此时平静安详。李越知道所谓的马上风就是在极度性兴奋中的猝死,可吕笛脸上却没有那种兴奋到近似扭曲的表情。李越掀开他下半身的被子看了看,分身确实还半挺着,除了表情安详得有些奇怪,找不出别的异常。轻轻拉起被子盖住那张永远不会再更换表情的脸,李越缓缓回过身来,长音还在磕头,地下的石板上已经染了些红渍。李越用脚尖垫住了他磕下去的额头:“把今晚的事一字一句的老实说出来,有半句虚言就别怪本王不客气。” 长音瑟缩着,抽噎了两声才能开口:“是吕公子他,他自己进来的。长音已经睡下了,他进来的。抱着我,抱着我不放。他喝了酒,叫了,叫了简公子的名字……”他说得七颠八倒,李越却听出了意思,吕笛叫了简仪的名字,他把长音当做了简仪么? 莫愁面带怒色:“你就让他动了?” 长音哆嗦一下,嗫嚅着:“我,我说过他认错人了,可,可吕公子力气很大……” 莫愁更怒:“你难道不会喊人?” 长音脸色惨白,低头不语。李越用眼神示意莫愁不要再说,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吕公子就睡了。我,我醒过来他就,就这样子……”长音又磕下头去,“殿下,长音真的没做什么!” 李越皱皱眉:“你就一直没发现什么异常?” 长音脸色由白转红:“长音,长音当时昏过去了……” “昏过去?”李越审视他,“吕笛折腾你了?” 长音的声音已经小得像蚊子一样:“没有……吕公子,吕公子他,长音是,是……”他的脸红得几乎能烧起来,虽是在恐惧之中,眉眼间天生的妩媚仍是自然流露出来。 李越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明白:吕笛既是醉中将他当做了简仪,自然不忍折磨他,想必倒是曲尽奉承之道让他享受了一番,之所以会昏过去只怕也是连番欢爱之后体力不支之故。 “吕笛昨晚吃了什么?”李越转头问莫愁,“叫人将他用过的饭菜仔细检查。” “是。”莫愁看一眼长音,“王爷,长音如何处置?” 长音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扑过来抱住李越的腿:“殿下,殿下饶了长音吧,长音不是有意背叛殿下,殿下饶了长音吧!” 莫愁冷冷一笑:“不是有意?那你为什么不喊人?西园的规矩你可是不知?身体玷污,应该如何处置?” 长音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只会连连磕头。李越略一思索便想起家规上写着:西园男宠与人私通,轻则阉割,重则分尸。难怪长音如此恐惧,不过,若说他与吕笛私通,似乎牵强了些。 莫愁见长音不答,冷笑一声:“来人,将长音带下去!” “且慢!”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切的声音,一条修长身影出现在门口,“青琴见过殿下。” 这就是太后送来的青琴?李越眯起眼睛。年轻男子眉目如画,论相貌不在清平之下,声音更是悦耳,只是看起来瘦弱了些。 莫愁秀眉一立:“青琴,你不经王爷召唤竟敢进来?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 青琴上前一步跪倒在地:“青琴此刻仍在西园之内,并未违背规矩,请殿下允青琴说句话。” 李越挥手止住莫愁:“你想说什么?” 青琴抬起头来:“殿下要如何处置长音?” 哦?为了长音出头的?李越感兴趣地看着他:“西园的规矩,你不知道?” 青琴面色微微变了变:“长音并非有意背叛殿下,吕公子曾为殿下身边铁血十二骑之一,长音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无能反抗,请殿下明察。” 莫愁一声冷笑:“他无力反抗,不会呼人么?” 青琴也抬头一声冷笑:“吕公子是何身份?铁血十二骑当年乃是殿下贴身近卫,生死弟兄,长音只不过是丞相送来的礼物,怎能相提并论。若是长音呼人,殿下又会如何处置?即便殿下放过长音,吕公子只怕也要迁怒于他。莫愁姑娘冰雪聪明,想来不必青琴多话。” 莫愁被青琴顶得说不出话来。只因青琴所言不虚,吕笛与简仪虽名义上也是西园男宠,地位却与其他男宠截然不同,长音明知吕笛要做什么也不敢呼救,莫说被主子知道了极可能被处罚,最好也是被逐出王府,即使主子不予处罚,得罪了吕笛这日子又岂会好过?何况若被逐出王府,丞相又怎会善罢甘休。长音的意思,自然是想着无人知晓,明早吕笛发现认错了人,自然也不会声张,大家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主子不知就好,谁想得到吕笛竟然死在他床上,这下子便是什么也瞒不住了。 门边的田七冷声道:“不管怎么说,他身体已经污了,岂能再留在西园!殿下纵然开恩不处罚他,也得将他赶出王府。” 青琴从容道:“若是如此,吕公子算不算身子已污?若他未死,殿下也要将他逐出王府么?“李越一直手支下颌饶有兴趣地看他,听了这话面色一沉:“吕笛已死,你还要在他身后胡乱谈论!”那个有些莽撞的年轻人,真的很像以前在那个世界里的弟兄…… 青琴不慌不忙磕了个头:“青琴放肆了,请殿下恕罪。不过若说身子已污便无法服侍殿下,那如今殿下房中的卫清平当初在天牢之中,只怕是千人骑万人压的货色,又怎有资格得殿下专宠?” “青琴,你大胆!”莫愁面色骤变。谁不知道,摄政王平生两大忌讳:一是自小便有人传说他是生母与人私通而生,在王族子弟读书的书塾中便遭人歧视,故而忌讳“来历不明”之类的词语;二是少年时在军中为奴,受过折辱,余伤犹在,最听不得“千人骑万人压”之类的话。青琴竟敢当面说出这等言语,摄政王将他千刀万剐也是轻的。 长音也吓得面目改色,扑上去捂青琴的嘴:“别说了!”回身就磕头,“殿下,青琴他是胡说的,殿下别生他的气,长音领罚便是。” 青琴傲然挺直了肩背,连头都不低下:“青琴并非胡言乱语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7 ,请殿下三思。” “青琴!”长音吓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你胡说什么,还不快给殿下磕头。” “不必了。”李越低沉地开口,注视青琴,“你的胆子倒不小,是否认为是太后送来的本王就不敢动你?” 青琴昂头:“青琴不敢。纵然是太后送来,也不过是殿下的宠物,青琴岂敢把自己看得太高?只是殿下若如莫姑娘所言处置长音,青琴死也不服!” 李越不怒反笑:“好啊,真是胆气十足。好,先将他们两个都带下去好好看守,待本王查清了吕笛的死因再来处置你们两个。” 长音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却不敢哭出声来,青琴反而从容站了起来,任由两个侍卫拖了出去。莫愁低声道:“王爷真要处置青琴么?他到底是太后送来的人,若是……” 李越摇摇手:“先押着。现在要紧的是吕笛的事,这里查着,你,也给他准备后事吧。简仪怎么样了?” 门口侍卫立刻回禀:“回殿下,简仪刚才醒来就坐着发呆,周侍卫不敢离开,吩咐属下等来报知殿下。” 李越叹口气站起身来:“带我去看看。” 简仪坐在床上,眼睛怔怔地望着窗口,不吵不闹,只是脸上泪痕犹在。周醒守在旁边,看见李越进来,悄悄退了出去。李越走过去,轻抚上简仪肩头:“简仪—” 简仪颤抖了一下,眼睛茫然地转过来看着李越,低声说:“是我跟他吵了一架,他生气才会去喝酒。” 李越握握他的肩头:“吕笛不是因为喝了酒才出事。”虽然酒后交欢的确会使发病率更高。 简仪茫然:“我不知道。我跟他说—”他欲言又止,仿佛大梦初醒,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王爷,我心里难受。”他不再用“殿下”来称呼李越,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脆弱。李越把他的头揽进怀里,柔声说:“吕笛不会记恨你。”吕笛酒醉之中将长音当做了简仪,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怕还沉浸在得偿心愿的满足之中,总算也是幸事。只是这话,简仪不说,李越自然不能说出口来。 简仪把脸埋在李越怀里,肩头微微颤动。李越觉得胸前一阵湿热,不由轻轻抚摸简仪的头发。简仪的声音微微哽咽:“王爷—” 李越低头:“怎么?” “王爷能不能,允吕笛的牌位重入祭堂与文程他们为伍?吕笛他,他虽然入了西园,可—” “我明白。”李越打断他难以出口的话,“吕笛的牌位自然要跟文程他们放在一起,你们十二个人,将来都在那里。等我死了,也跟你们在一处。” 简仪惊慌地抬头:“王爷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李越笑笑,抹去他脸上纵横的泪水:“多大的风浪都过来了,还怕什么吉不吉利?” 简仪看了李越一会,低下头靠回他怀里,半晌才低低地说:“王爷如何处置长音?” 李越轻哼了一声:“先把他关起来了。吕笛死因尚未查清,他脱不了干系。” 简仪敏锐地抬起头:“王爷怀疑,吕笛并非是马上风猝死?” 李越微眯起眼睛:“只是觉得奇怪。吕笛身体底子好,马上风猝死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先查查再说。” 第10章 中书令 马车在红砖甬道上辘辘前行,李越背靠着车厢里的锦缎靠背,向窗帘缝隙里看了一眼。天还没亮,四下的景物都只是模糊的剪影。今天是他第一次上朝,虽然自信那一箱资料都已烂熟于胸,仍是有些莫名的紧张,毕竟前世他从未受过上朝的训练。 李越微微叹了口气,靠回座位上。昨天摄政王府忙乱了一天,却并没有查出什么疑点来。西园男宠的饮食都由大厨房管理,吕笛和简仪也不例外。送饭的是西园守卫,由大厨房中领出饭菜后再分成二十四份分别送去各人房中,别人并无专门对吕笛下手的机会。吕笛当年不但是摄政王身边铁骑,也是侍卫头领,西园守卫大多当年都曾在他手下当过差,自然也没有害他的理由。李越用前世学习过的药理学分析了当日的饭菜,也没发现什么疑点。他本来怀疑是饭菜中使用了两种或两种以上的食物合成某种强心苷类物质,大量服用造成吕笛在交欢中猝死。可是把食物试过了各种组合之后,也只好放弃了这种想法。据莫愁所说,吕笛家族中人本在军中,如今所余已不多,摄政王登位后俱赏了财物遣回家乡养老,京城已没了亲人,自然也无处报丧。何况吕笛与简仪自请入西园,对外只称两人都已亡故,一个人不能死两次,所以连这丧事也不宜让外人知晓,李越能做的只是厚葬而已。吕笛的牌位定于七日后吉时入祭堂,棺木则只能悄悄选块坟地下葬。消息自然是对外封锁的,王府里也没有挂白,只是西园之内一干男宠三月内不得着鲜亮衣裳。卫清平是送回西园去了。本来就是为了吕笛在做戏,现在吕笛已经亡故,这戏也就没必要演下去了。 马车震动一下,放慢了速度。李越撩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这里已是皇宫禁地,南祁国中怕也只有摄政王一人能乘车入宫上朝吧… 红砖道两边是茂密的松柏,隐隐可见远处的宫殿飞檐。路上本三三两两有人在走,看服饰都是来上朝的官员,听到马蹄声连忙让到道路两边躬身行礼,有的还特意抬起头来,以便车内人能看清那脸上堆起的笑容。 李越看得心里发腻,正想放下帘子,忽觉侧面微寒,一转眼对上了两道明亮中却含着鄙视的目光,不由微微一怔,仔细打量了此人一眼。此时天色尚黑,这人又站在树影里,饶是李越一双2.0的眼睛,也只看清了个轮廓。那人虽也是在行礼,肩背却是笔直,站在路边如傲雪青松一般,教人想不看见也难。李越忍不住问:“那是谁?” 田七转头看了一眼,低声道:“那是新进的中书令周凤城,殿下忘记了么?” 李越哦了一声,道:“一时没看清,原来是他。”记起书房中那本奏折,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周凤城仍站在那里,一双眸子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熤熤如星。 英元殿。 李越抬头仰望宫殿门楣上的横匾。这三个字据说是南祁第四代皇帝风扬所题,取英才毕集之意。只可惜此人志大命蹇,在位之时南祁国土窄小,尚不及东平西定,他毕一生之力,也只不过让南祁与东西二国结盟,免去被中元吞并之危而已。在他之后又历经三代君王,才将南祁发展到凌东西二国之上,仅次北骁的规模。这期间东、南、西三国代有盟书,却被摄政王风定尘推翻盟约,平定二国,并将两国皇子带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8 回都城为质,近使二国成为南祁属国,年年进贡,岁岁朝拜。南祁也因此一跃而超北骁,直追中元。只可惜这么个堪称雄才大略的男人,居然是无声无息地死在自己的床上,死后还被另一时空的一缕游魂占据了身体。虽然这缕游魂就是李越本人,他仍然忍不住要惋惜一下。 背后有脚步声,重浊,拖沓。李越回身,那人已经走近,腰几乎弯到九十度:“原来是殿下。殿下绝早到此,勤政为公,真是众臣之楷模……” 这马屁拍得其俗无比。李越有些厌恶地皱皱眉。天还未亮,但英元殿里灯火通明,借着殿门透出的烛光,可以看清这老家伙的暗红色官服上绣着白鹤图案。在南祁国中,这是地位仅次王族凤图的文臣服饰。李越将箱子里的资料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已经有了数:“丞相大人来得也不晚,若说群臣楷模,还是非大人莫属。” 果然老家伙眉开眼笑:“哪里哪里,殿下过奖了。” 李越懒得跟他多说,转身进殿。老家伙却跟了上来,压低声音:“殿下,不知长音侍候殿下可还中意?老臣近日在碧云楼见了一个孩子,容貌绝好,尚未开苞,殿下不去看看?” 李越一阵恶心。不是恶心那个孩子,却是恶心这种拿人来送礼的满不在意的口气。中不是知道摄政王偏好这一口,他已经一拳打在这老家伙脸上了,现在却只能装做随意地懒懒回答:“是么?”资料里说丞相高硕才道貌岸然,虽有实才,却以谄媚见长,果然一针见血。 丞相大人并未发现李越的不悦,反而笑得满脸开花:“正是。长音那孩子床上功夫虽然不错,相貌终是差了些,虽蒙殿下不弃收了,老臣终是心下有愧。这个孩子的相貌那是没的挑剔,就是与青琴相比也绝不差。何况身子也干净,又调教过了,年纪不过十四岁,正是好时候。殿下若有兴趣,老臣去安排……” 心下有愧?李越差点吐出来。好一个心下有愧!堂堂的丞相,居然是为这种事心下有愧!那个什么碧云楼里的孩子,只怕也不是什么偶然发现,根本就是他精心安排的。 高硕才还在喋喋不休,李越不耐烦地打断他:“知道了!文武官员就要上朝,这事以后再说吧。” 高硕才碰了个钉子,倒也半点没有羞恼之意,伸手指着前面道:“殿下说的是。殿下请上座,那些官员们也该到了。” 李越抬头一看,大殿上摆了两把椅子。中间那一张金镶玉嵌,雕龙盘花,自然是皇上的龙椅无疑。旁边一字并肩一张银椅,竟然也雕着龙,只是比金椅上的图案小些。难道这就是摄政王的座位?那也真是太不把皇帝放在眼中了! 高硕才走上前去亲自用衣袖拂了拂银椅,谄笑道:“殿下请坐。皇上年幼,只怕来不早。殿下先养养神也是好的。” 这下再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这张嚣张无比的椅子正是摄政王的座位!李越不大自在地坐了下去。椅子又凉又硬,虽然垫了锦垫,仍然跟沙发没得比。不过在这个位置的视野倒是很好,连大殿的角落里也看得清清楚楚。 高硕才自己站到左边去了。此时殿门外已陆续有官员进入,文左武右分立两边,悄无声息。李越数了数,转眼已经来了五六十人,倒也不少。刚才见过的周凤城立在左边第十六位,看来职位也不太高,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刚才在路边投来鄙夷目光的根本不是他。现下大殿上灯火明亮,虽然离得远,李越也能看清。周凤城容貌端正,眉清目秀,也算得上美男子一个,只是神态太过板正,加以身上朝服是暗到发黑的棕红色,特别显得有些老气,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少。两边官员都已发现李越在仔细打量他,虽然不敢说话,却都在暗暗以目示意,唯有他自己眉眼不动,仿佛全无所知一般。 忽然殿后传来内侍尖细的高声:“皇上驾到—”文武官员立刻纷纷下拜。李越转头看去,两个内侍在前打着两盏黄罗宫灯,后面两个侍女跟着,夹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慢慢走上殿来。那孩子眼光有些惺松,一副尚未睡醒的样子,身上重重朝服累累赘赘,不时会踩到下摆。一看见李越,眼神忽然清醒了些,拘谨地站住,小声叫了一声:“皇叔—”然后才走到金椅前,爬坐了上去,整整弄乱的衣裳,大声说:“众卿平身。” 李越看得有趣。孩子虽小,摆出的架式倒是有模有样。文武官员纷纷起立,内侍扯着尖嗓子:“皇上有旨,众位大人有本早奏。” 高硕才首先出列:“老臣高硕才有本奏……”接着罗里八嗦讲了一通,李越听了也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似乎是说快到祭祖之日,要拟什么礼节的问题。说了一通,将奏折由内侍递了上来。接着下面官员一个个挨次出列,有些说的还是军粮赋税之类的实事,有些根本就言之无物。李越听得无聊,想起莫愁说的,是摄政王要求每人每日必须上本,深觉在这里耗精神实在有些代人受过之嫌。再看小皇帝,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头上沉重的金冠本来压得抬不起头,这会更是不时地往下点。再看殿外天色刚刚放亮,大约也就是七点钟左右,可怜这孩子大概五点钟就要起床,比起前世那些起早贪黑的学生,还要睡眠不足。 殿上气氛死气沉沉,李越觉得自己简直也要打盹了,忽然听到一个清越的声音道:“臣周凤城有本奏!”字句清晰入耳,宛如冰珠子一般,登时清醒了些。抬眼一看,周凤城已经出列,朗声道:“臣周凤城奏本:臣自蒙圣恩点为中书令,查历朝礼例,深觉摄政王之位与皇位并列,实乃大失君臣之礼,故奏请皇上,将摄政王御位下移一步,以全礼仪。” 这话好比一瓢冷水浇进了滚油里,大殿上顿时起了一阵嗡嗡声。李越冷眼看去,十之七八的人都是面露异色,或惊慌或担心,却有那么八九个人面色如常,眼光中却带着紧张之色,都不抬头,却是紧紧盯着李越,似乎在观察他有什么反应。这八九个人有文有武,多半立在中后面,显然官职都不甚高,而且对今日之事,都是有备而来。 小皇帝大约没想到周凤城会奏上这么一本,呆了一会才结结巴巴地说:“那个,皇叔,皇叔是敕封的一字并肩王,御位与龙椅平列,也,也是有的。” 周凤城并不放松:“摄政王是皇上叔辈,与皇上一字并肩,有失伦理。” 小皇帝愣了一会,回头求救地去看背后侍女,头转到一半又转了回来,道:“皇叔并不是与朕一字并肩,是与先帝一字并肩。” 周凤城点头道:“皇上言之有理。摄政王既是与先帝一字并肩,如今先帝已故,朝上并无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9 先帝座位,摄政王御座又怎能与龙位并列?”言下之意,先帝已死,摄政王真要与先帝一字并肩,就不该在这朝堂上设座。 李越暗想这周凤城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在朝堂上当着摄政王的面上这样的奏折。正想答话,底下已经有人喝道:“周凤城,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殿下与皇上面前胡言乱语!” 周凤城从容转头道:“请问陆将军,凤城何处是胡言乱语?” 喝斥之人立在武臣第三位,身上暗红朝服绣着猛虎图案。李越把资料在肚子里过了过,已经知道他是骠骑大将军陆韬,是摄政王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跟随他平定了东西二国,以战功升到骠骑将军之位,总管皇城腾龙伏虎二军,如果不是年纪太轻,只怕还不止这个官职。这是摄政王的部下,手下掌握了摄政王一半的军权。 陆韬冷笑道:“摄政王平定东西二国,本有卓著之功;如今又是代皇上摄政,与帝位并坐,又有何不妥?” 周凤城道:“摄政王确有不世之功,但临朝摄政,是以臣代君,却非以臣为君,君臣有别,上下有定,摄政王纵然功高盖主,亦要守君臣之礼,岂能臣与君并?” 这一句功高盖主,实是胆大包天。朝中臣子谁不知摄政王正是因功高盖主,才有不臣之心,却没有一个敢于说出口来。然而摄政王此时毕竟仍以人臣自居,故而周凤城端出君臣之礼来,陆韬空自气得直翻白眼,却无言可答。周凤城也不看他,抬起头来,一双明利的眼睛直直盯着李越,毫无惧色,道:“殿下以为如何?” 李越笑了一笑,道:“倒也有几分道理。” 此言一出,殿中大小官员不由都倒吸一口凉气。谁不知摄政王性情古怪狠辣,谈笑杀人,这般开颜微笑,实是杀人前兆。一时间殿上噤若寒蝉,人人手心里都捏了把冷汗,就连周凤城那等不动声色,此时也不由心下生寒。 李越顿了一顿,陆韬已抢先喝道:“周凤城!大殿之上你竟敢冲撞殿下,真是大胆!来人,将他逐出殿外,不许他再胡言乱语!”殿门外两个卫士应了一声,上来便要拖人。 李越挑了挑眉。有意思了!陆韬看起来是恼怒难抑,其实却是在为周凤城解围。周凤城虽是新状元,但中书令不过是四品谏官,以摄政王之尊,杀他不消吹灰之力,当殿被他顶撞,又岂只是逐出殿外如此简单?陆韬毕竟武人,所谓关心则乱,不免有些露了痕迹。 周凤城正在挣扎,李越已经开口:“慢着。”两名近卫松手退开,周凤城整整衣裳,抬起头来对着李越,仍然面无惧色;陆韬在一边却微微白了脸,想说话,又不敢。李越将两人来回看了一眼,淡淡一笑:“中书令,你今日的奏折就只是这么点事?” 周凤城抬了抬下巴:“臣还有别事上奏,但以为这件事最重要。” “把你的‘别事’奏来听听。” 一时间大殿里人人都以为听错了。连周凤城自己都愕了一愕,怔了片刻才能说出话来:“臣听闻殿下下旨,欲从东平国运特产晶石为羽亲王修建陵园,调边境守军及边民修建驿路以便运石材入都。臣以为我南祁近三数年虽风调雨顺,年稔丰饶,但毕竟连年征伐,国库尚未丰盈,修建驿路一事耗费巨大,实为不妥。况羽亲王于国无功,只是顺承王爵之位,理应遵照王侯之礼以白石修建陵墓,葬于王陵之内即可。请殿下以国计民生为重,收回成命,则百姓幸甚。” 运特产晶石修建陵园?李越真是一头雾水。羽亲王又是什么人?想了想忽然明白,想必就是风定羽,摄政王死去的兄长,他在梦里见过的那个俊秀男孩。那男孩死得太惨,摄政王想要为他修建陵园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千里迢迢从东平运什么晶石来修陵墓就未免有些太大张旗鼓了,好比北宋的花石纲,劳民伤财,难怪周凤城要进谏。问题是,这旨意根本不是他李越下的,为什么都要他来接受别人的指责? 高硕才干咳了一声,出列道:“周中书,羽亲王虽然不曾立过军功,但当年为保护先皇,被奸人残杀,其情可悯,其功亦非小,独建陵园并不为过。我南祁虽然征战了几年,但平定东西二国,数年进贡,加上近年风调雨顺,岂能说国库尚不丰盈?再者修建驿路,于我南祁与东平交通亦是大利。东平矿产丰富,修建驿路后有利运输,难道不是有利国计民生之事?周中书是只见其一,未见其二啊。呵呵—” 周凤城微微涨红了脸,道:“修建驿路自然对交通有利,但如今国库之数有限,而用钱之处无数,尤其西定今年大旱,赈济款项便是大数,驿路修建何必急在一时?若说羽亲王为护先皇身亡,即使修建陵园又何必非要使用东平特产晶石?何况修建驿路非一年两年可成,边境守军更是不宜调动,丞相请三思。” 高硕才嘿嘿笑了一声:“周中书对西定大旱之事十分关心,莫非真如都中传言,周中书本是西定人?” 周凤城面色微微一变:“丞相此言何意?东西二国既为南祁属国,二国之民亦是南祁之民,难道丞相之意是欲视而不见,任其自生自灭么?” 高硕才嘿嘿笑了两声,不再说话,但那神气却比说话还要厉害。周凤城涨红了脸,但高硕才不再开口,他也难以辩解。李越冷眼看着,心想这高硕才真是老狐狸,周凤城虽然少年新锐,却还是嫩了点。手指在银椅扶手上敲了敲,道:“行了。西定赈灾所需银两数目可定下没有?” 左边行列末位一人出列道:“回禀殿下,已经计算出了。”此人正是刚才神情镇定的八九人之一。李越手头并没他的资料,想来也是新晋的。 高硕才嘿嘿笑道:“孟侍中所计数目,没有言过其实吧?” 出列之人朗声道:“回丞相,孟骊所报之数目乃根据西定邸报计算得出,有无言过其实,一验便知。且孟骊乃南祁土生之民,丞相不必担忧。”这一番话,显然是对着高硕才方才指周凤城为西定之人而来,胆气竟然也不小。 李越以目示意内侍接了奏折,同时暗暗把孟骊的名字记在心里,点了点头:“本王自然会核对,丞相不必担心。若无本奏,这便退朝。” 周凤城道:“殿下,御座之事—”话未说完,李越已经起身:“周中书,本王现在要去核对数目,你还有什么事么?” 周凤城嘴唇动了动,终于低头:“臣无事了。”李越的意思分明在说:要想我批复赈济之事,就别再提什么御座。 李越满意地笑笑:“好。退朝。”眼光一掠,却看到陆韬在一边,大大松了口气的样子。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0 第11章 情迷 走出英元殿,天色竟然已经大亮了。田七带着马车远远等在白石台阶之下。偌大的皇宫之内只有这一辆马车,又是极亮眼的红色,阳光下真是拉风无比。李越远远看了一眼,心想得把这红色换个别的不大起眼的颜色,已经是众矢之的,还是收敛点的好。 正在想着,高硕才又凑了上来,低声道:“殿下,方才说的那孩子—” 李越一阵头疼,敷衍了事:“好好,隔几天本王有了时间一定去。” 高硕才眉开眼笑,亦步亦趋地随着李越往马车边走:“那老臣准备准备,随时恭候殿下。” 李越胡乱点了点头,两人已走到马车附近,高硕才忽然咦了一声,道:“安定侯?” 李越猛一抬头,马车另一边还有一人,从他方才的位置看不到,一袭青衫,站在马车被初升阳光拉长的阴影里,微微俯首,似乎在思索什么。听到高硕才之语,缓缓转过头来。李越蓦觉眼前一亮,竟有种惊艳之感。自他在风定尘的身体里醒来,触目所见皆是美人。不必说卫清平与青琴之出色,就是长音、简仪、吕笛等也是百里挑一的人材,早已经见美不惊。但眼前这安定侯素面青衫立在那里,俊美无畴,宛如画中人一般,一时之间竟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这般的美人只应天上有,实在不该让人间的万丈红尘来沾染。他正在发呆,安定侯已经徐徐深揖:“子丹见过殿下、高丞相。”声音也如人一般,虽然语气平淡却极为悦耳。 高硕才嘿嘿笑道:“安定侯深居简出,今日难得入朝,必定是见殿下微恙,特地探病来的吧?”笑容暧昧,更有露骨的垂涎之意。 柳子丹目不斜视,徐徐道:“子丹奉命于御书阁编修本朝史传,现大半已成。前几日曾送了几本样书至摄政王府,不知殿下可曾垂览?” 李越这才琢磨出来为什么这个柳子丹看起来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的一双眼睛黑如点漆,却没有活气。虽然是在看着你,却又像根本什么都没有看。宛如一尊美玉雕像,虽然极尽工妍,却终究只是雕像而已。这会他已经记起来了,这个柳子丹就是上奏折乞回乡祭扫的西定质子安定侯,也是那天晚上送了书来让他吼回去的那个倒霉蛋。据密室中资料记载,柳子丹生母只是个普通宫女,偶沾雨露,继而有孕。柳子丹为诸皇子中最幼者,却是天生聪慧,五岁成诗,七岁成文,十五岁才名满天下;且他天生身带奇香,国人皆呼之为“香公子”,为天下所奇。其母因子而贵,升为红妃,却是盛年而卒。风定尘攻取西定,便将这名满天下的神童带回都城做了质子,封为安定侯,钦定于御书阁内编校西祁史传。 李越心里琢磨,嘴上敷衍:“哦,那几本书么,本王尚未及细看……” 柳子丹似乎并未听出李越的敷衍之意,依然徐徐道:“如今成书均在御书阁内,殿下若无他事,可否现在前往一览?”他说话的时候,面对着李越,眼光却垂下,并不看李越的眼睛。李越想了想,点点头。西定灾荒,正好这个西定质子在,不妨问问他。 高硕才嘿嘿笑道:“殿下有事,老臣先告退了。”笑容之中满是暧昧之意。柳子丹仿佛没有看到,不疾不徐地抱手一揖:“丞相请自便。殿下,请随我来。” 御书阁在皇城东南角,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人,极为幽静。御书阁内更是寂无人声,四面全是浩如烟海的书籍,屋内摆了七八张书案,每张案子上都备了笔墨纸砚,书案边也堆满了书,几乎无处落脚。柳子丹一路上都走在李越之前,到了门前却停了下来,待李越先进了屋子才跟了进去,反手推上门,插了门栓,抬起头来正视李越,道:“你什么时候准我回西定祭扫?” 李越看他关门,已经猜到必有蹊跷,却没料到柳子丹一抬头,几乎像是变了个人,刚才平淡无波的黑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声音里更带着难以压抑的愤怒。只是他此时虽然愤怒,却添了几分活力,远比方才的冷淡模样吸引人得多。李越居然被他的变化看得呆了一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镇定了一下,反问道:“你想回西定?” 柳子丹的脸突然涨得透红,迅即又褪成苍白,突然伸手到腰间一抽,青丝腰带应手而开,淡青色长衫云彩般滑落在地上。他面色更白,伸手又去解里衣上的盘扣,口中一字字道:“明天,让我回西定!”双手一掀,里衣上的扣子四下迸开,玉雕般的身体就那么袒露在李越面前。柳子丹苍白的面色从耳根开始晕红,两手将里衣扯下来用力摔在地上,咬牙仰面道:“来吧。” 李越完全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惊呆了,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因为面前这具身体。柳子丹肤色白如玉石,衬得胸膛上两点粉红格外醒目。身体略有些单薄,那腰细得李越觉得自己两只手就能拢得过来。他嘴里虽然说得决绝,修长的双腿却死命夹着,似乎想遮住腿间那没精打采的小家伙,两手更紧紧抓着后面的书案,十根手指白得象牙一般,几乎要陷进案边里去。总算李越这几天来对于投怀送抱宽衣解带之类的节目看得多了,好歹在腹下发热之前扭过头去,用勉强还算平稳的声音说道:“把衣裳穿起来。” 柳子丹霍然睁开双眼,声音不能自主地拔高:“你还想怎么样!” 李越扭着头不去看他,道:“我说穿上衣裳!” 屋子里半天没有一点动静,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李越试探着慢慢转过头去,却见柳子丹两手颤抖着从衣裳里摸出个小瓶子,一仰头灌进了嘴里。李越吃了一惊,一步蹿过去攥住他手腕:“你吃什么!” 柳子丹看了他一眼,那眼眸中已蒙上了一层水光,目光中却全是恨意。双腿慢慢屈下,终于跪倒在李越膝前,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李越急退一步,怒道:“你干什么!”抓着他手腕,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只这么片刻之间,柳子丹面色已经绯红,眼角湿润,目光也火热起来,李越刚一松手,他已经向李越身上靠了过去。李越蓦然嗅到一种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气,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他,触手只觉肌肤火热,似乎要融化一般,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半,伸手抓住他肩头晃了晃,厉声道:“你吃了什么?” 柳子丹身子发软,勉强倚着李越站住,眼角斜着他,呼吸急促,断断续续道:“你,你送我的春梦散,难道,都不认得?”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只是李越此时也没有时间来辩解。柳子丹身体火热,两腿间那小东西刚才还是没精打采的,这时也抬起了头,胸前两点不用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1 抚弄也硬挺起来,分分明明是春情如火的模样。他一双长长的丹凤眼,半睁半闭,眸中水光荡漾,活色生香,诱人之极,而肌肤之间透出的香气又比方才浓郁了些。李越扶着他,伸手也不是,缩手也不是,只觉柳子丹紧紧倚着自己,心跳似乎都能透过衣裳感觉得到,居然带得自己的心跳也加快起来。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这几天几乎天天都有人在投怀送抱,偏偏又是看得见不能吃,已经忍得有点辛苦;何况怀中又是个绝色美人,更何况这个美人一改方才雕像般的冷漠,偏是这般风情万种的样子,纵然柳下惠再生,怕也抵不住这般诱惑。李越只觉这屋子里似乎一下子热了起来,情知自己再这么磨蹭下去准要糟糕,眼光一掠看到旁边书案上不知谁剩下的半壶冷茶,伸手抄起来,兜头就往柳子丹倒了下去。 冷水浇头,柳子丹猛打了个寒战,眼睛蓦然大睁,死死盯着李越,嘶声道:“你,你还要怎么折磨我?我已经服了春梦散,你还要怎么样!”初时几句话还是目光清明带着恨意羞耻,说到最后几个字目光又复迷蒙,脸色绯红,看来这春梦散药力极强,半壶冷茶根本也不起作用。 李越身临此境也有点不知所措,眼见柳子丹神情迷乱,药性发作难受得在李越身上不住磨蹭,双手也不由自主往自己身下伸过去,生涩地握住自己胡乱揉搓,却抒解不了那难耐的欲望,揉了几下,已经难受得几乎要哭了出来,拼命在李越身上磨擦,颤声道:“你,你让我回西定……求求你,我吃了药,你答应过的……”春梦散是皇宫秘制春药,远非一般药物可比,饶是他咬破了嘴唇,也不过只维持得片刻清明,说出话来也是一片混乱,只是模糊还记得自己要回西定,颠来倒去也只是这几句。 李越听他已被药性逼得语声断续,神情泫然欲泣,说不出的令人爱怜。那一具软玉温香的身体在怀里不停地磨蹭,是个男人就忍不住。李越心中翻江倒海,斗争了半晌,眼看柳子丹双眼紧闭,眼角已渗出了泪水,终于破口骂了一句,一把抱起那滚烫的身子,放到了书案上。 身体被放倒在书案上,柳子丹半张着眼睛,分明还不清醒,身体却微微瑟缩了一下,混乱地摇着头,似乎想推开李越。李越无暇去想他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一手轻轻把他的手拉到头顶,一手探到他腿间握住那火热的分身,熟练地揉弄起来。柳子丹喉中发出一串半是呻吟半是喘息的声音,双腿无意识地抬起来,缠在李越腰上。李越心头一颤,差点滑了手,忍不住也急喘了一声,叹息道:“你老实些行不行?” 可惜柳子丹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身体随着他的手势扭动着,反而更贴了上来,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什么。李越咬牙忍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过片刻,柳子丹身子一挺,射在他手里,瘫倒在书案上。李越就着手中的热液探进他腿间,试探着送了一根手指进去。柳子丹含糊地呻吟了一声,身体有些僵硬,却也未反抗。李越已经忍得满头大汗,勉强压抑着贲张的欲望,尽量温柔地扩展。好容易能容下三根手指,虽然还有些紧,李越也已经耐不住了,拉起衣襟,也来不及脱掉衣裳便挤了进去。柳子丹低叫了一声,半是痛苦半是刺激。李越被他这一声叫得血脉贲张,也等不及他适应,便冲刺起来。柳子丹头向后仰,修长的颈项如同垂死的天鹅般延展,双手死死抓着李越肩头,殷红的嘴唇微张着,不停颤动。李越心下怜惜,尽量将动作放得轻柔,低头将他胸前挺立的嫣红含入口中,不住吮吸。只觉柳子丹体内火热,身体不住痉挛,身下却像是拚了命地在吞噬他。李越被他挤得几科发疯,忘记了一切,全力冲刺。柳子丹初时还能攀在他身上,到了后来就只能软倒在书案上任他折腾,声音随着李越的动作渐渐急促尖锐,脸上红如火烧,忽然睫毛一动,半睁开眼眸。李越明知他此时已在失神,其实看不到什么,但被那水光荡漾的目光一瞥,竟就此到了高潮,猛力一冲,伏倒在他身上。耳边听到柳子丹仍在喃喃低语,李越仔细听了听,模糊听见他仍是不停地说:“……让我回去……让我,回去……”忽然面颊微凉,撑起身子看时,柳子丹眼睛半睁半闭,嘴唇轻轻蠕动,眼角泪水却是一颗颗不停滚下。 李越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怜惜,柔声道:“好,我准你回西定。” 柳子丹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道:“你说话算话?明天,明天我就要走……”说了几句话,身体又滚烫起来,刚刚清明一点的神智又复迷乱,不由自主地再次贴近李越,那眼中的泪水却是止不住地滚落下来,也不知是身上难受还是心中伤痛。 李越深深叹息一声,抱住了他,低声道:“我说话算话,明天,明天就让你回西定……” 第12章 隔年九月香 太阳升到中天,来上朝的官员早已走了个干净,只剩下田七和马车耐心地等着。田七抬头看看天色,心想主子这一进御书阁,还不知什么时候出来。正想到这里,忽觉马车一动,李越的声音沉沉自车厢内传出:“去安定侯府。” 马车动起来,李越抹了把汗。带着一个人从御书阁做贼一样溜出来,又不能让人看见柳子丹衣不蔽体的样子,纵然皇城内这一片巡逻的卫士不多,也还是挺辛苦的。柳子丹已经睡了过去,春梦散催起的绯红色总算褪了下去,转为情事后淡淡的粉色,像是玉雕浅涂了一层胭脂,鲜艳动人。只是大约没有清洗,身上不舒服,睡梦中也还皱着眉,敞开的衣领里露出一点吻痕。 李越轻轻伸出手指在那处痕迹上抚摸了一下。女人经常会对自己第一个男人有特别的感情,李越当然不是女人,但柳子丹却是他来到这异世后第一个真正颠鸾倒凤的人,虽然是个男人,但,总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似乎有点什么东西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悄悄生长起来。 安定侯府邸很小,不过一处独院,有七八间房屋,唯有大门上“安定侯府”的黑底金字匾额能将此地与一般民宅分别开来。马车一停,大门里已迎出一个年轻人,屈膝一跪:“小四见过殿下。” 李越将柳子丹裹裹紧,抱下马车,吩咐:“准备沐浴。” 小四轻快地应了一声,脸上没有半点惊讶异样之色,飞快地下去了,临走不忘说了一句:“殿下,左手第三间是柳公子卧室。”倒真是个灵透人物。 院子很小,杂草丛生,连卵石铺成的小径也几乎被野草盖住。廊下也倒也有几株花,可是长得歪扭瘦小,捧着一朵半红不红的小花在风里瑟瑟。只有院墙边一棵大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2 桂花树枝叶繁茂,四周的杂草清除得干干净净,花虽开得不多,却极香。李越注意到树干分岔处比别处光滑,似乎常有人爬上爬下。 院中荒芜,屋中摆设也极为简单,青布衾枕,白纱床帐,朴素不似王侯之家,却浆洗得干净整洁。案头上摆了几部诗稿和文房四宝,李越随便扫了扫,却发现那笔墨都极精致。笔洗是墨色瓷胎,胎壁薄如蛋壳,光洁润泽,外壁均匀布着无数茶色晶点,宛如满天星斗,极似原来时空中珍贵的天目釉。砚台色作深绿,整体雕成一片微卷的荷叶,角上一只欲飞未飞的蜻蜓,蜓翅分开,恰好承笔。荷叶雕工简单,却翻卷生姿,极为形象,蜻蜓则是精雕细刻,连翅脉亦清晰可见,一繁一简,相得益彰。 小四动作极快,片刻便领着几个仆役抬了一只极大的木桶进来,桶中盛满热水,摆在屋中,两个仆役却并不出去,捧了毛巾皂角立在桶边。李越眉头一皱:“怎么还不退下?” 小四怔了怔,道:“一向都是这两人服侍柳公子沐浴的……” 李越眉头锁得更紧,想到这两人的手摸在柳子丹身上,不由心生不悦,道:“把东西放下,都出去。” 小四又怔了怔:“殿下的意思是—” 李越沉着脸道:“我说都出去!”小四不敢再问,使个眼色三人一起退出去了,识相地关上门。 李越轻轻解了柳子丹的衣裳,将他抱进桶中。柳子丹大约是被折腾得狠了,被放进水里也没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呢喃了几句,把脸钻进李越怀里又睡着了。两名仆役捧着的东西摆在桶边,其中还有个小小瓷瓶,李越拔开一嗅,居然是玉露的味道,想起小四说的话,心里忽然极不舒服。快手快脚给柳子丹沅过,抱出来擦干放在床上,小心上了药,用被子裹好,回身去找衣裳。床边便是衣箱,打开来一半是华装丽服,精工细绣,颜色鲜艳如新,另一半却是极朴素的布衣葛裳,颜色也多为青绿之色,两边泾渭分明。李越琢磨了一会,挑了件青色旧衣给柳子丹换上,而后开门,小四果然还站在门边候着。 两名仆役将浴桶收拾下去,李越看着两人背影,向小四道:“这两人伺候多久了?” 小四恭恭敬敬道:“回殿下,是小四进府时亲自挑的,有两年多了。” “沐浴也要这两人伺候?” 小四听出不对,但摸不着他喜怒,迟疑道:“这个—平常是不用的,只有柳公子从殿下府上回来才—” 李越立时明白,眉头紧锁道:“以后安定侯不唤,不用他二人伺候沐浴了。” 小四弄不清他心思,应了一声,道:“殿下,小四还有一事禀报—西定使者昨日到府里来了。” 西定使者?李越眉头一皱:“来做什么?” “来请公子向殿下求情,赈济西定灾荒。” “让他求情?”李越沉吟一下,“柳公子怎么说?” “柳公子说他只是个质子,没有份量左右殿下的意愿。” “那就是拒绝了?”李越眉头皱得越发紧,西定怎么说也是柳子丹的故国,为什么一点情面也不留? “殿下—”小四压低声音,“柳公子拒绝之后,那西定使者急了,露出一句话,说柳公子若想回西定,就要帮这个忙。” “什么?”李越眉梢一挑,“他们要接柳公子回西定?” 小四摇头:“属下看不是这么简单。质子既来了我南祁,那是至死不能回故国的,柳公子每年回国祭扫已经是殿下破例,所以……” 李越眯起眼睛:“所以西定使这样说,证明西定有所异动?”想要脱离南祁的钳制! 小四低声道:“属下也是这样想。再者柳公子虽是皇子,排行最末,不像太平侯,是东平王位第一继承者,所以属下想,西定说不定不会顾忌……” 李越点点头:“那柳公子又怎么说?” 小四摇头:“柳公子此后并未说什么,当时属下身处屋顶之上,虽能听到二人对话,却看不到屋中情形。那西定使者说出此话,似乎也自觉失言,立刻便告辞了。” 李越点了点头:“好。西定使若再来,好好听着他们都说些什么;若是不来,你们只管好好侍候便是。” 小四应声答是,李越点点头,转身出了安定侯府,走到门口想想不放心,回头道:“若柳公子有什么不适,速来报告。”加了这一句,才放心上了马车。 马车招摇过市,李越从窗口看着外面。这还是他来这个世界第一次上街,大是好奇。但见街道上十分繁华热闹,只是来往之人一见他的马车,立刻低头绕道而行,颇有些畏如洪水猛兽之感,不由暗里叹了口气,不知这摄政王究竟是何等样人,举国畏惧若此。但市面如此繁华,似乎也不是一味的暴虐之君;府中铁卫忠心耿耿,想也不是普通昏愦之主;能得莫愁痴心所向,应该也不算薄情寡义之人,实在有些矛盾。 马车忽然微微一顿,田七低声道:“殿下,西定使者!” 李越顺他所指之处看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身上服饰与其他人似乎略有差异,在街上闲走,似乎对街边摊贩之物颇感兴趣,一路慢慢看过来。只是他走得慢,却有人走得快,前面街道拐角处一人快步走来,似乎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与西定使者迎头撞个正着,两人各自倒退了一步。西定使者面带怒色,那人连连躬身似在道歉,并从地上拾起一物双手奉上,西定使者接了过来佩在腰间,似乎又教训了两句,才各自分开走了。 田七轻哼了一声,道:“来求赈灾,他倒有心情闲逛。”话犹未了,李越已经沉声道:“去看看刚才撞他那人,是哪里来的!”田七一怔,道:“殿下是说—”顿时明白,将马车往路边一停去了。李越接过马鞭,将马车赶过几步,横里拦在西定使者面前。西定使者冷不防一辆马车过来,惊得退了一步,正想发怒,李越已经探头出来,微微一笑道:“使者好闲心啊!” 西定使者乍一见李越,惊得面色一变,不过随即镇定下来,躬身低声道:“不知摄政王在此,小使晏平失礼了。” 李越笑眯眯道:“不知者不为罪,使者不必客气,上来叙叙?” 晏平眼珠转动,道:“殿下的马车,晏平岂能轻上?何况晏平今日便装,大有不敬,殿下若有事吩咐,晏平回去换了衣装到府上拜见。” 李越笑了一笑,目光落到他腰间之物上,这便是方才他与人相撞后对方自地上拾起来交还给他的东西,原来是个青丝囊。李越轻笑道:“这个东西倒好看,借本王看看如何?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3 ” 晏平脸色顿时一变,强笑道:“这只是个普通香囊,不过,不过却是拙妻做的……” 李越截口笑道:“本王又不是要你的,只想借来看个样子,使者不会如此小气吧?” 晏平无话可说,只得解下来递给李越,手指禁不住微微颤抖。李越接了过来,仔细看看,丝囊做得甚是精美,看似朴素无纹,其实却是以淡青夹银的丝线绣了花,在阳光下翻动便闪烁银光,十分耀目。李越心中暗暗冷笑,他明明记得,晏平在与人撞上之前腰间并无此物。因此物在阳光下会有银光闪烁,离得越远越能看清,以李越受过训练的记忆力,如此醒目之物,那是断断不会记错的。心中冷笑,手上轻轻一拉,已经拉开了青丝囊囊口。晏平惊呼了半声,突然醒悟,紧紧捂住了嘴,脸色却止不住变了。殊不知他惊,李越更惊,因为青丝囊中除了些干枯的花朵外再无别物,发出一种奇异的微香。 两人都是怔了一怔,晏平面色立即恢复,笑道:“这是拙妻装进去的,女人总喜欢些花花草草的东西,非要小人带着不可。” 李越无话可说,笑了笑,将丝囊交还晏平,闲闲道:“使者此来,是为了西定大灾的事吧?” 晏平将丝囊佩回腰间,闻言便拉下一副苦脸道:“正是。小国今年灾荒,颗粒无收,国主特命前来求恳殿下赈济一二。西定已是南祁属国,西定子民亦是殿下子民,还望殿下看顾。” 李越微笑道:“这个自然。听说使者去见过了安定侯?” 晏平做出感激涕零之状道:“是。国主甚是牵挂这个儿子,命小人前来顺便探望,幸得殿下照看,安定侯日子平安,小人也好回去覆命让国主放心。” 李越对着这么一个满口假话之人也实在没有什么好说,远远瞥见田七走来,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使者自便,本王还要回去核算赈银数目,就少陪了。” 晏平躬身道:“岂敢。殿下请。” 李越略一点头,坐回车厢之中,让田七执辔,缓缓将马车驶开。直到走远,田七方低声道:“殿下,那人进了太平侯府。属下打探了一下,说是太平侯偶感风寒,差此人去抓药。” 李越伸出手:“田七,这东西你认得么?”手心里却是一朵干花,正是刚才从青丝囊里偷偷留出来的。 田七细细看了一会,又嗅了嗅,疑惑道:“这香气,却好象在哪里闻到过—”皱眉苦思。 李越道:“可是西定的什么特产花卉?” 田七摇头,突然想起:“不对!此花不是西定花卉,倒是东平一种异花,名为隔年九月香,每年九月间开花,干燥后香气可保持到隔年九月。当时殿下攻取东平后,东平送过十个美女给殿下,身上都佩带这种花制成的香囊,殿下可还记得?” 李越根本没见过这十个美女,当然记不得,只好含糊道:“嗯,你这样一说,倒好象有些印象。” 田七嘿嘿笑道:“属下本来也记不得,只是记得当时东平使者送这十个女子前来,殿下嗅到她们身上香气,随口询问,那使者只当殿下中意,大为高兴,将这什么隔年九月香吹捧一番,说什么此花佩于身上可令肌肤润泽如玉,若烧起来还有什么催情之用。结果殿下将这些女子当场赏了给军中兄弟,令他大惊失色,方知马—”忽然停住,李越接下去道:“方知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可是?” 田七面色大变,似乎就想下马跪倒:“田七大胆—” 李越将手一摇:“随便说话,有什么大胆的,你不必拘谨。这事本王都记不清了,听你说说倒也好玩。” 田七松了口气,道:“殿下日理万机,自然记不得这件小事。这之后东平才知殿下不好女色,为了讨好殿下,居然就把大皇子送了过来,还真是下了本钱。只是太平侯若论容貌—实在也不怎么出色,难怪殿下看不上他,可笑他还整日里硬往殿下身边凑。” 李越微微皱眉。王皙阳论相貌的确不算出色,演技却是一流的,有那双桃花眼在,倒也有几分动人之处。但放眼东平,难道挑不出一个美貌男孩,非要将皇位第一继承人送来供人玩弄?柳子丹虽也是皇子,但母亲出身卑贱,又盛年早卒,何况他本身美若天人,被送来做讨好权要之物倒也顺理成章,但王皙阳既然身份贵重,自然可以避免如此命运,他为何还要前来?更不必自己把自己硬往虎口里送,博一个倒贴没人要的轻贱名声!如此看来,这太平侯,倒似是个忍辱负重的人物。前摄政王不肯要他,只怕,也不只是为了他容貌不美吧? 李越目光微微冷凝:“去太平侯府。” 第13章 勾心斗角 太平侯府邸也是七八间房屋的一处独院,布置得却远比安定侯府精致得多。房舍均是黑白二色,典雅大方,愈显得那几株偎着墙壁的蔷薇花红得娇艳,充满了生命的活力。门卒将李越引进院子,一个青衣中年人已快步迎出,道:“陆绩见过殿下。”那眉眼与陆韬颇有几分相似。 李越没想到这又是个“自己人”,看来两侯府中均安插了摄政王的眼线,轻咳了一声,道:“听说太平侯身体欠佳,本王特来探望。” 陆绩用旁边人都听得到的声音道:“多谢殿下挂怀,太平侯正与东平使者叙话,殿下请。”立起身来却低声道:“东平两个使者已来了半日,属下带来的两人一直设法探听,他们却只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却是一直不走,不知是何用意。” 李越心中一动,冷笑一声:“你带来的人都被这两个使者绊住了不是?” 陆绩有些不解:“殿下的意思是—” “是谁替太平侯去抓药的?” “抓药?”陆绩面色微微一变,“属下该死!一直都在监视这两个使者,并不知有人出府去抓药了。” 李越点了点头:“这就对了,东平那两个人恐怕今天一天都说不出什么来。好,我进去见见这两人。” 屋子里一股淡淡的药味。太平侯在床上拥被而坐,倒真有些病秧秧的样子。窗下坐着两个人,看来就是那两个使者了。李越一进去,王皙阳怔了一怔,随即微微一笑,撑起身子:“皙阳见过殿下。” 李越轻轻哼了一声:“太平侯有恙在身,不必多礼了。”好你个王皙阳,用两个东平来使绊住陆绩的注意力,暗中叫人去跟西定使者接触。虽然还琢磨不出那个丝囊有什么含义,但可想而知定有蹊跷。敢以大皇子之尊到南祁为质,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王皙阳轻轻咳嗽了两声,转向窗下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4 两人道:“这位是南祁摄政王,你们两个还不快来行礼?”窗下两人当即拜倒。 李越挥了挥手:“起来吧。两位远道而来,怎么也不入朝?” 两名使者对视一眼,年纪较长的一人躬身道:“小使来时本想入朝陛见,因听说摄政王欠安,朝中又有西定赈灾的大事,故未敢惊扰。且小使此来本是为探视大皇子,不敢以私事惊扰殿下。” 李越笑了一声,看一眼王皙阳:“贵使真是会说话。东平王可好?”东平在成为南祁属国前称为东宁,统治者称为皇帝,但自从更名为东平后,皇帝自然做不成了,封为东宁王,按理说王皙阳当然也就不能再称皇子。这个东平使者毕恭毕敬,可是称呼上仍然没有改变,如果不是习惯使然,就是潜意识里仍然拒绝东平已成属国的事实。 使者满面堆笑:“殿下称小使洛无风即可。敝王上身体尚好,只是年事渐高,十分思念大皇子,不知殿下可否允许大皇子如安定侯般每年回国省亲一次?若蒙殿下恩准,东平上下感激不尽。” 李越轻笑一声:“太平侯乃是东平王长子,贵使称他什么?”心下已经明白,前摄政王允许柳子丹回国祭扫却不许王皙阳回国,自然是因为二人在本国内身份重要性不同。 洛无风面色陡然一变,翻身跪倒:“洛无风该死!” 李越微微笑着,还没说话,旁边已经有人忍不住道:“洛使者只是一时口误!摄政王殿下如果不允太平侯回国,只消一句话,又何必抓住这个错处……”正是跟在洛无风身边的另一个使者。 王皙阳面色一变,蓦然喝道:“洛琪,住口!”回头向李越微微一笑,“殿下,洛琪年轻莽撞,言语中多有冲撞,请殿下恕罪。” 洛琪扭过脸去,紧抿住嘴不说话。李越冷眼打量他一下,忽然心中一动—洛琪身材瘦小,五官与洛无风有四五分相似,显然有血缘关系,但他这一扭头的赌气动作却不像个男人,竟是个女子!虽然两人都穿着领子极高的衣裳,不知是不是刻意遮住颈项,但两相比较之下仍能看出不同,洛琪颈间并无喉结,根本就是女扮男装。 王皙阳见李越不说话,只是冷眼看着洛琪,神情也微有些慌乱,微笑道:“殿下今日大安?怎么肯到皙阳处来?”神情虽然有些慌乱,眉梢眼角却刻意带出三分妩媚。他本来相貌平平,然而桃花眼微眯,唇角带笑,便平生了七分魅力,若不是李越已经见了清平柳子丹的美貌,恐怕真会心跳快上那么一些。 洛琪与洛无风自然也看见了王皙阳的神情。洛无风微微低下头去,目中闪过痛苦之色,洛琪却似乎有些看呆了,怔怔的移不开眼睛。李越不去看王皙阳的眼睛,淡淡道:“本王听说东平使者来了太平侯府,自然要过来看一看。到了门口方知太平侯有恙,不知用过药没有?” 王皙阳见他言语仍不离洛无风二人,心下微虚,陪笑道:“已经服过药了。不过是偶感风寒,过几日便好。” 李越嗯了一声,道:“既是风寒,应该少说几句话。两位使者来了半日,岂不让太平侯太劳神了?” 王皙阳眼波微动,低下头去轻声道:“皙阳数年不曾回国,听听家乡来人说说风土也是好的,不知不觉说得久了些,请殿下恕罪。”声音低回,无限寥落。李越明知他是演戏,也禁不住一刹那微生同情之感,洛琪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李越暗想这个王皙阳若是生在自己那个年代,怕不是个红极一时的实力派演员?瞥一眼洛无风与洛琪两人,故意道:“既然太平侯如此思念故土—”洛琪毕竟还是太过年轻掩不住心事,立刻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希望。李越故意顿了一顿,慢慢道,“那便让两位使者留在南祁陪伴太平侯如何?”说完,满意地看见王皙阳面色煞白,再也维持不住那妩媚之态,心下大有恶作剧成功的快感,想想也觉得自己不够厚道。 一时间除了李越,房中其他三人都是面色大变,王皙阳推开被子便要下床,洛琪惊呼一声上去扶他,却被他推开,扑通一声跪倒在李越面前:“是皙阳逾距,请殿下责罚。只是两位使者家中尚有亲人,请殿下网开一面,不要扣留他们,免得他们如皙阳一般,永生不得再见家人……”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已经微微哽咽,这次却是货真价实的慌乱和悲伤,不是演戏了。 真实的情绪最能感染人,李越也不忍心再吓唬他们。虽然知道洛氏兄妹来南祁自然有其目的,但既然还没有真凭实据,自然也不好随便扣人,若是因此打草惊蛇,也不见得是好事。当下轻咳了一声,弯腰把王皙阳拉起来按到床上:“太平侯风寒未愈,小心病症加重。本王只是开个玩笑。两位来使若是没事,不妨在都城多住几日,待到回国之时,本王还要设宴相送呢。” 王皙阳松了口气,低声道:“多谢殿下。”自也明白李越绕开了让自己回国探望的请求,那就是不会同意了。不过他本来也没指望摄政王会让自己回去,所以也并无失望之意。方才一场戏演砸,李越居然没有真的扣留洛氏兄妹,已经是万幸了。想到此处,不禁又仔细看看李越,听说他是刚从安定侯柳子丹府中出来,想必是在柳子丹处得了甜头,否则怎会如此轻易便放过了自己,倒真不像摄政王平素赶尽杀绝的作风了。 李越当然不知道王皙阳心里想的是什么,看看也觉无话可说,便起身道:“本王政务繁忙,太平侯既然无事,本王便回去了。” 王皙阳欠身道:“殿下请恕皙阳病中失礼,洛使者请代我送送殿下。” 洛无风立刻起身。李越笑了笑道:“两位使者远来都城是客,怎好劳客送主?使者请留步吧。”出了屋门,眼睛向陆绩看了一眼,心想我这一走,这三人说不定真要商量点什么,你可要留心听着,别再漏掉了。 陆绩会意,高声道:“送殿下。”轻轻点了点头。 一上马车,田七便忍不住道:“殿下,那洛琪是女扮男装?” 李越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洛家。洛家是东平大族,这个洛琪,说不定便是未来的太平侯妃呢。” 田七咧嘴笑道:“她胆气倒也不小,居然敢跑到南祁来会情郎。就不知若是知道心上人正拼命想爬上殿下的床,会做何感想。” 李越轻轻冷笑了一声:“这个洛无风也是个有趣的,拼命想摆出一副平庸的模样,比那个小丫头能沉得住气多了。” 田七皱眉道:“洛氏家族中倒没听说过有个叫洛无风的……” 李越回想那一箱资料中确实也没有这个名字,道:“可能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5 去打探一下?” 田七垂头道:“以前这件事都是文程在做,现在……很难再找到一个能替代他的……” 李越叹了口气:“好,反正王皙阳还在,谅洛无风也做不出什么……陆绩若能再多在太平侯府里安插几个人就好了。” 田七道:“太平侯府不比安定侯府,当初建府之时用的人全是自东平带来的亲信。还是殿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陆绩给了太平侯做管家,太平侯不好推却,陆绩才能想办法悄悄弄进去两个人……陆绩表面上是大总管,其实很多事也只知表面,全仗着那两个人弄点消息。” 李越眉头一皱:“想不到这太平侯府如此关防严密……” 田七疑惑地看他一眼:“陆绩当初已向殿下报告过……” 李越暗叫不妙,淡淡道:“当初他是如此说的,但本王以为过了这些时候总该好些。” 田七低声道:“太平侯人极精明,身份又非安定侯可比,身边大有人在……陆绩虽然能干,毕竟比不上文程。” 李越实在遗憾自己来得太晚,不能见见这个文程究竟是何许人也,想那一箱资料必定也是他的成绩,在这个信息不够发达的时代确实难得。田七见他沉默,以为他心中不悦,也不敢说话,低头赶车,不一时已经回到王府门前。远远便见周醒立在门前,一见马车,眼睛一亮,急忙迎了上来。李越一掀车帘下了车,随口道:“出什么事了?” 周醒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李越眉头一挑:“嗯?” 周醒微低了头,低声道:“回殿下,十哥—简公子他,他进了地牢。” “地牢?”李越稍微想了想,才想起来昨夜他下令将长音和青琴关进了地牢一直没放出来,“他去地牢做什么?去审长音?” 周醒惶然道:“属下想拦他,但,但简公子……他身体不好,一气之下又吐了血,属下也不敢太过阻拦……而且,而且八—吕公子他死得实在有些,有些不明不白……” 李越轻轻哼了一声:“你不是不敢拦,是不想拦吧?” 周醒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属下该死!但简公子今早的确吐了血!” 李越皱眉:“去地牢!既然吐血,可找过医—找过郎中看了没有?” 周醒急忙在前带路,一面道:“以前宫中御医也诊过脉,吕公子是重伤致虚,这个,除了慢慢将养,没有别的办法。” 地牢在花园后部,说是地牢,其实也只是个半地下室,还未走到底,李越已经听见青琴的声音在破口大骂:“简仪,你有种的冲我来,折腾长音算什么本事!你个杂种,难怪风定尘看不上你……” 李越不禁皱了皱眉,真没想到青琴如此斯文的一个人,骂起人来竟如此凶悍。只听简仪冷笑一声:“青琴,别以为你是太后送来的人就可以无法无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长音的勾当,哼,青梅竹马,一个进了宫,一个进了丞相府,然后一块来王府,想监视王爷?告诉你,别做梦了!吕笛死得蹊跷,我绝不会就此罢休,就算杀了你们两个又如何?你们几个送进来的眼线,还以为能活着出王府?” 青琴窒了一窒,冷笑道:“说得好!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出来,你有种的就先杀我!” 长音半天没有声音,这时候才挣扎着道:“青琴,你,你别说了……” 李越紧走两步,只见地牢之内光线黯淡,壁上点着几支火把,明明暗暗的光线照得简仪神情萧煞。用鞭子挑起长音低垂的头,他冷冷一笑:“当我不知道你一直在勾引吕笛么?说,你给他下了什么药?” 长音身上衣衫破烂不堪,满面冷汗,哑着嗓子说:“我,我真的,没有……”话犹未了,简仪一鞭抽在他身上,抽得他呻吟一声,身子一颤,想缩紧却被绳子吊住,只有足尖勉强能够到地面,若是稍微缩起身子,重量就全落在吊着的手腕上,那皓白的腕上已经多了一圈深深的瘀青。 青琴以同样的姿势吊在另一边,身上并没有什么伤,骂起人来倒还是中气十足,只是声音也已嘶哑:“简仪,少摆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来!别以为别人都是瞎子!风定尘不要你,多半是因为知道吕笛的意思,吕笛才是你的障碍,你心里只怕早就巴不得他死了吧!” 简仪面色陡变,转身狠狠一鞭抽了过去:“闭嘴!别以为是太后送来的我不敢动你!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玩艺,也敢直呼王爷的名字?” 这一鞭使了十分劲,青琴胸前衣裳开裂,白晰的胸膛上立刻隆起一道紫红的痕迹,随即渗出血水。青琴嘴角有些扭曲,却仍倔强地昂着头。简仪挥鞭又准备抽下去,李越终于叹了口气,走下阶梯:“简仪—” 简仪一震,手臂落了下来:“殿下—” 李越扫一眼长音,向周醒点点头:“把他弄回房去,上了药好好看着。” 周醒应了一声,上前把长音解下来。长音挣扎着不肯走,泫然欲泣地看着青琴,终究是挣不过周醒,被周醒连拉带架地出了地牢。李越向后退了一步,在墙角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悠然道:“青琴,你方才骂的声音不小,痛快得很哪!” 青琴面色终于变了变,垂头道:“青琴该死,但长音的确并未毒害吕公子,请殿下—” 李越笑眯眯打断他的话:“本王现在说的是你。你对长音颇多维护啊,青梅竹马?” 青琴这次面色大变,急道:“殿下明鉴:青琴与长音清清白白,从无逾矩之行!” 李越笑笑地再次打断他:“别急。本王放你们出府如何?从此天高海阔,双宿双飞,你可愿意?” 青琴面色煞白,咬牙道:“殿下请处死青琴,饶长音一命,青琴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殿下。” 李越啧了一声:“本王是要放你们二人逍遥,怎么说到死了?” 青琴惊疑不定,仔细观察李越面色,过了半晌,才终于咬了咬牙,道:“请殿下明示。” 李越轻笑一声:“你是个聪明人。先说说吧,太后从你这里得了本王多少消息?” 青琴面色阴晴不定,迟疑许久方低声道:“简公子和吕公子看得紧,青琴手无缚鸡之力,并未能送出什么消息。” 李越习惯性地用手指敲敲下巴:“嗯?你进我府中时间也不短了,未能送出什么消息?那太后岂能满意?” 青琴喉头上下蠕动,额上汗水一滴滴滚下,显是内心斗争激烈,良久,终于将眼一闭,道:“太后的确不满,听说又送了一人进王府来,青琴已是弃卒,无用了。” 简仪面色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6 一变,失声道:“是谁?暮雨?” 青琴摇头:“暮雨是三王爷送来的,的确只为讨好殿下,别无他意。三王爷生性胆小怕事,只想颐养天年,不想卷进来。长音本也是周丞相送来的礼物,也没有什么,只有青琴的确是身怀严命而来。” 李越听他这个时候还在维护长音,不禁摇了摇头:“你倒是一往情深。好,你说出那人是谁,本王就放你们走。”本来他也不想在府里留一个如此庞大的男宠集团。摄政王觉得多多益善,他可不。 第14章 谁是奸细 书房内一片寂静。半晌,啪的一声,一本起居录掷在桌上,打破了沉寂。李越抬眼看一下始终默然肃立的简仪,手指敲敲桌面:“怎么不说话了?” 简仪一直垂目望着地面,此时转到书案前,一撩衣摆跪了下去,缓缓道:“简仪私出西园违了规矩,请殿下责罚。” 李越哼了一声:“规矩?现在想起规矩了?” 简仪沉默一下,道:“西园的规矩是简仪手抄,时刻不敢忘记。” 李越啪地一拍桌子:“简仪,你可是认定本王不会罚你?” 简仪猛然抬头:“简仪不敢做此妄想!但无论如何,吕笛身死,长音脱不了干系!难道在殿下眼中,吕笛随殿下出生入死,还比不上一个玩物?” 李越怒瞪他:“本王几时说过这话?” 简仪不答,跪着不动。李越看他一会,终于叹口气:“起来吧。” 简仪嘴唇微微颤动,猛地伏在地上,压抑不住地哽咽出声:“殿下—” 李越长长叹了口气,走过去把他拉起来,轻轻搂在怀里:“别哭了。我知道你是为了吕笛。本王自然不是偏袒什么人,只是查无实据,怎能随便就定了他的罪?” 简仪呜咽道:“殿下从前可不说这样的话,为什么到了长音青琴这里,就,就—” 李越有口难言。他哪里知道从前那个真的摄政王是怎么做的?脑筋一转,柔声道:“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糊涂了?青琴为了保长音的命,才说出这秘密,你若杀了长音,他还会说么?” 简仪仰面看着他,道:“殿下的意思,难道早已想到这西园里……” 李越暗暗叫苦,只好硬了头皮往下编:“本王这些年得罪的人岂在少数,早已不知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些个当朝权贵表面上欲投本王所好,其实是为了什么,你也明白。若不是你和吕笛守得紧,还不知怎样。他们达不到目的,又岂肯善罢甘休?” 简仪果然中计,注意力立刻转移,忧心道:“但青琴说不出此人是谁。殿下看他说的可是真话?” 李越回想一下,点头道:“看他的样子不像说谎。他对长音倒是真心实意,想来不敢拿长音的性命开玩笑。” 简仪双眉微微一竖,道:“若他真的不知,殿下也用不着他了,如何处置才好?” 李越微微一笑:“本王不是答应让他俩双宿双飞了么,怎好食言?” 简仪怔怔地看着他,眼神迷惑:“殿下您真的—” 李越连忙道:“这事且放放再说,目前首要是查那奸细。” 简仪眉梢一挑,泪汪汪的眼睛里杀气毕露:“简仪这就去查。查出来,我要亲手剥了他的皮!” 李越看他眼睛红红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轻轻抹去他眼角尚存的泪痕,道:“你又糊涂了。查出来,又怎么样?青琴,长音,不都是眼线?你难道要一个个杀了?” 简仪急道:“但这个奸细若不查出,岂非养虎为患?” 李越笑道:“你呀,这一会怎么转不过来了?你杀了一个,他们还会送进来一个,难道你要天天查?累也累死了。” 简仪眼色一黯,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低声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李越放开他,负手踱了几步,微笑道:“要查,但不可打草惊蛇。即使查出来,也不要动他。” 简仪愕然。李越看他呆呆张大了双眼的样子十分可爱,心情大好,伸手轻轻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傻了?别动他,悄悄盯住了,看他想干什么。把他掌握在手里,岂不比查那一个接一个送进来的人省事?” 简仪也是个聪明人,只是关心则乱,听李越这一句话,立时明白过来,连连点头道:“殿下说的是!是简仪糊涂了。” 李越仰头想了想:“简仪,依你看谁的嫌疑最大?”天知道,园子里的那些男宠他还没认全呢。 简仪蹙眉道:“青琴入府甚早,在他之前只有长音和如意;后面倒有九人—简仪本来以为暮雨嫌疑最大,他是三王爷送来的人,一进府就着意争宠,三王爷与太后走得又近……但青琴偏偏说他并非奸细……不知他的话是否可信。” 李越沉吟道:“他已经说了十句真话,犯不着再留这一句假话。除了他,难道就没别人有嫌疑?比如说,卫清平?” 简仪迟疑道:“卫清平当初全家在先王手下获罪,满门抄斩。因他少年便做了御前侍卫,护驾有功,幸免一死,投入大狱。他,他在狱中……是王爷巡视大牢时将他带了出来,怎么说,也比在大狱中好得多。再者他从未有争宠之举,反而……一向淡泊,实在不像个奸细。” 李越明白他的意思:要为太后打探消息,只有走出西园;要走出西园,须得摄政王宠爱召幸;卫清平既从不争宠,自然不像个奸细该做的事。然而偏偏摄政王死时,是他在床上……当然这件事,却是对简仪说不得的。 简仪自然不知道李越心中想的是什么,顾自沉思道:“西园这些人中,除了卫清平和靳远出身官宦世家,还有赏眉玄波几人是京城平民子弟外,都难以彻查身份。尤其是吉祥,青楼那种地方,买人卖人,不知经了几遍手,连家乡籍贯都查不清,若是中间有人插上一手,实是神不知鬼不觉。” 李越刚才已经翻过了起居录。西园中前后有过十七名男宠。最早的一个是摄政王从边疆军中带回来的,可惜身体太弱,西园刚刚建好就病逝了。第二个便是如意,摄政王逛小倌馆时买回来的清水倌人,也颇得宠过一段时间,后来长音青琴双双入园,才没原来那么风光。再后来便是简仪吕笛先后自请入了西园,只是如今吕笛已去。接着摄政王又在街头买了逃荒至京卖身葬父母的徐氏兄弟徐春鸿、徐春柳,只是他喜新厌旧,只新鲜了几天便扔在一边,徐春柳耐不住寂寞,居然与后进园的章朴私通,被吕笛捉奸在床。摄政王当场在西园里将二人凌迟处死,以儆效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7 尤。徐春鸿虽然清白,此后也再难抬头,终日沉默寡言,不与西园中任何人来往。赏眉、玄波都是摄政王街头纵马时抢回府来的平民子弟,入府以后才改了名字,石磊则是他秋季田猎时从军士中挑来的。吉祥与如意同是青楼出身,原名叫竹音,入府后改名吉祥,讨个口彩。暮雨入园还在清平之后,一入西园便想方设法争宠斗胜。摄政王大约是觉得新鲜,任他在西园中飞扬跋扈,也不加约束。只是有一次在床上也闹脾气,惹恼了摄政王,被抽了十鞭,这才收敛了些。靳远是礼部尚书的小儿子,摄政王去他家赴宴,看中了这个孩子,第二天人便送到了府上。含墨则是安定侯柳子丹从西定带来的的书僮,虽然入了府却没召过几次,看来还是人质的成份大过男宠。 李越只觉头疼。把书一推道:“这事不急,怎么查,容我再想想。走,我先送你回西园。看你这样子,这几天也没好好休息吧?回去补一觉。” 两人出了书房,还没走到西园,便听到园中乱糟糟一片,简仪眉头一皱,就想进去,李越轻轻把他一拉,翻身轻快地跳上墙头,回身伸手把简仪也拉了上去。简仪往园子里一看,立时皱起了眉:“又是暮雨!” 李越还真是第一次知道哪个是暮雨。暮雨眉目秀艳,略有几分男生女相,此刻双眉倒竖,却也有几分英气:“卫清平,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世家出身?呸!你一家老小满门抄斩,就剩下你一个苟延残喘。丧家之犬,还抖什么威风?你以为你比我们好多少?长音青琴再不济,也是丞相和太后送来的,不比你这条丧家犬身份低!” 清平斜靠在树荫下的竹榻上,面前清茶一杯,手中还握了本书,神情既无恼怒也不羞愧,淡淡一笑,道:“暮雨公子这话说得有趣。大家同是殿下的人,还要分什么身份高低不成?” 暮雨秀眉一扬,冷笑道:“话说得倒漂亮!卫清平,别装模做样了。谁不知道,青琴长音若有什么好歹,就没人来分你的宠了不是么?” 清平泰然自若,随手又翻过一页,淡然道:“暮雨公子这话就更奇怪了,西园里争宠斗胜的另有人在,清平自认还没有这份能耐,也做不来这些手段。” 暮雨脸色蓦然涨得通红。西园中人谁不知他进府来便着意争宠,清平说的另有人在正是指他。 清平闲闲翻着书,嘴角带笑,又似懒散,又似讥刺,正眼也不看暮雨一眼。两人对峙片刻,到底还是暮雨沉不住气,一伸手,哗地掀翻了清平面前的竹几。几上茶杯滚落,清平一弯腰,将茶杯在半空稳稳接在手中,头也不抬,淡笑道:“暮雨公子好大的火气。秋气干燥,当心上火伤了身体。” 暮雨恼得面红过耳。西园中不少男宠都趴在窗户上看着这场好戏,越发面子下不去,咬牙道:“卫清平,你别一幅自命清高的模样。到了王爷床上,还不是一样的下贱!” 清平脸色微微一变,清淡的面具也开始破裂,冷冷道:“可惜这份下贱,还有人赶着想要呢。” 暮雨也冷笑道:“不错。我是赶着往上送,可是我再贱,也只是王爷一个人的,不比有些人,千人骑万人压的早成了习惯!” 清平脸色霎时惨白。李越从墙头上看过去,只见他手上握的书也在微微颤动,不禁皱了皱眉,心想这两人吵得实在不见得高明,正想现身阻止,忽听一个极年轻的声音脆生生地插口:“暮雨公子今天是怎么啦,怎么给长音青琴二位说起好话来了?我还以为长音的事也是暮雨公子报告的呢。” 李越循声一望,说话人锦衣绣袍,穿着与其他男宠并无二致,年纪却是极轻,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圆圆的脸还带着几分男孩子的稚气。简仪轻哼了一声,道:“含墨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暮雨脸色也变了变,似乎含墨这句话比清平更刺到他的痛处,怒道:“柳含墨,我可没有跟你说话!” 含墨往树荫下一站,满不在乎地道:“暮雨公子是没有跟我说话,不过你这么大的声音,我还以为又是那年情景重现了,所以出来看看。” 李越听得稀里糊涂,道:“暮雨说的是什么事?” 简仪低声道:“那年徐春柳和章朴的私情,是暮雨来告发的。” 李越哦了一声,不由有些反感。再看下面,暮雨已有几分狼狈,慌乱之下有些口不择言:“柳含墨,别以为你主子是安定侯就有什么了不起。别说你,就是安定侯本人,不也得自己送上门来!” 含墨面色一变,尖声道:“暮雨,你嘴里放干净些!你又算什么东西,除了告密,你还会干什么?别着急,徐春柳和章朴的鬼魂说不定还在这园子里没走,等着接引你呢!” 暮雨脸色变得煞白,一双秀媚的眼睛左右转动,似乎怕身边突然会钻出个什么来,勉强道:“你,你别胡说八道……” 含墨占了上风,冷笑道:“你怕什么?不是你送了他们千刀之刑么,怎么这会又怕了?他们走了半年多,也不曾给你托个梦来?” 暮雨脸色更白,踉跄倒退几步,神情掩不住惊慌失措,嘴唇颤动几下,终于转身便走。含墨不依不饶,对着他背影大声道:“暮雨公子何必走那么急,难道房里有人等你回去同饮不成?他们两人正好,再加你一个就多了吧?” 暮雨脚下一绊,明明到了门前,竟然不敢进去,脸上神情似乎马上就要哭了出来,全然没了方才的泼辣劲。李越摇了摇头,伸手圈着简仪的腰,纵身从墙上跳了下来,道:“热闹得很啊!” 园中众人见他冷不丁冒了出来,都吓了一跳,趴在窗户上的几个人立刻悄没声息地消失了,含墨脸色也变了变,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暮雨像见了救星一般,飞快地扑到李越怀里,两手紧紧抓着李越,声音里也带了哭腔:“殿下—” 李越只觉他两手冰凉,浑身颤抖,看来竟真是吓得不轻。本来有些反感,现在倒有点可怜他,随手轻轻搂了搂他,道:“好了,没事了。不用怕,世上哪有什么鬼,不要自己吓自己。” 暮雨两手攥得死紧,头钻在李越怀里不敢抬起来。李越不忍心推开他,只好轻劝拍拍他后背,睨了含墨一眼,道:“鬼故事讲得不错啊?” 含墨稍稍瑟缩了一下,又直了直腰:“冤气不散,结而为鬼。殿下不相信吗?” 李越失笑:“小家伙,青天白日,讲瞎话倒还一本正经。好了,不要再闹了,回你的房间去。” 含墨抿紧嘴唇,狠狠盯了暮雨一眼,扭头走了。李越手上轻轻拍抚着暮雨,眼光已经转向清平,漫不经心地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8 道:“怎么西园里每次闹事总有你呢?” 清平早已垂手而立,闻言微微一笑:“总是清平举措失当,请殿下责罚。” 李越盯着他:“又是请本王责罚?怎么本王每次见他,都要听见你这句话?” 清平目光一闪,看着李越轻拍暮雨的手,道:“殿下是说‘每次’?” 李越心里咯噔一跳,暗叫失言,表面上却神情自若,道:“纵然不是每次,也差不多了。怎么,本王说得不对?” 清平低眉笑了一笑:“清平不敢。” 李越轻哼一声:“不敢?是不是还要本王责罚?你倒说说,本王该怎么罚你?” 清平眼波微动,从眼角斜睨了李越一眼,微笑道:“殿下想怎么罚,就怎么罚。清平本也是殿下的人。” 李越心里一跳。清平眼梢斜飞,虽然不似太平侯王皙阳的桃花眼笑起来魅惑无比,也不似安定侯柳子丹的丹凤眼清澈见底,但眼波流转之间犹如水中光影璀璨耀目,那一闪动之间的神韵既令人惊艳却又不可捉摸。李越总算明白清平为何明明神情清冷却总能令人砰然心动—这人容貌端正,却长了一双清中带媚的眼睛,难怪能在这西园中独得宠爱。 清平等了半晌不见动静,抬头看了李越一眼,微笑道:“殿下怎么不说话了?” 李越定了定神,轻轻把暮雨推开,道:“你也回房去吧。鬼神之说都是子虚乌有,不要自己吓自己,去吧。”暮雨这会全无脾气,乖乖去了。李越转回头来,在竹榻上坐下,道:“起来吧。” 清平站起身来,仍然微笑:“殿下不罚清平了?” 李越笑了笑,道:“清平,你入府之前是御前侍卫,听说文武双修,是么?” 清平沉默片刻,道:“殿下错了。清平入府之前是天牢中的死囚。” 李越抬眼看他。清平眼睛盯着地面,神情平静,肩头却是僵硬的。李越看他一会,伸手把他拉过来在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他肩头:“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该问你。” 清平默然。李越有一下没一下轻拍他后背,良久,清平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忽道:“殿下这几日似乎心情极好?” 李越微微扬眉:“何以见得?” 清平微微一笑:“殿下这几日格外恩宽,简直—简直都不像原来的殿下了。” 李越心中一凛,若无其事地道:“是么?那依你看来,是过去的殿下好,还是现在的殿下好?” 清平似笑非笑:“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清平怎么敢评论殿下。” 两人面面相觑。李越忽然笑道:“你说对了,本王这几日的确是心情好极。清平,本王再给你们一个天大恩典,放你们出府如何?” 第15章 遣散成功? “王爷要放他们出府?” “有何不可?”李越伸筷子去挟盘里的青豆,笑着看一眼惊讶的莫愁。 “有何不可?”莫愁急得声音都变了,“这里头有太后的奸细,王爷竟然就要放他们出府,连查也不查?” 李越聚精会神把青豆夹在筷子上:“谁说不查?不愿留在府中的就可出府,你说那个奸细,他会不会要留下来?” 莫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对,若是奸细,定会想方设法留下来。王爷这一招真好,让这奸细自己跳出来。不过,王爷突然要放人出府,还得有个理由,否则恐怕会让他们生疑呢。” “聪明。”李越筷子一抖,将青豆准确地抛进嘴里,“借口当然要有:弱水三千,本王此后只取一瓢饮了。” 莫愁一怔:“那这一瓢,究竟是谁?” 李越笑了笑,没有回答,眼前却浮现出柳子丹湿润的眼睛。 “殿下—”周醒立在门口,“西园人已经聚齐了。” 西园花厅上,一排站了十几个人。李越一一看过去,还真是满园春色啊。在椅子上坐下,李越看一眼莫愁,莫愁踏前一步,清脆地道:“西园众人听了:王爷今日开恩,放你们出府为自由之身。有要离开的,王爷赏你们每人二百两银子做盘缠,到我这里来领。听到了没有?” 顿时一阵骚动。李越冷眼看去,所有人都是一副怔忡难以置信的样子,暮雨脱口便道:“王爷为什么赶我们走?” 莫愁秀眉一立:“大胆!王爷是放你们恩典,怎么不识好歹?” 李越摇摇手止住莫愁,慢慢道:“怎么,你不愿意出园子?” 暮雨眼中神色变化不定,站在第一个的年轻男子忽然低声问:“殿下为什么突然要遣散我们?是不是,我们什么地方做错了,还是,因为长音之事,殃及池鱼?” 发话之人立在第一位。西园男宠是按入园前后排序,吕笛已死,简仪不算,排在第一位的乃是如意。自李越进来,一干男宠全部是低头而立,此时如意抬头,李越一眼看清他的模样,不禁微微一怔:如意的模样与他梦中所见的少年风定羽有七八分相似,尤其那眉梢含愁的神态,宛然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如意这一句话正问到了其他人的心里,不禁都抬头看着李越。这一下全部抬头,李越才猛然发现,除了排在第六的清平、第七的暮雨、第四的徐春鸿和最后一位的含墨之外,其余几人或眉或目或鼻,竟总有几分与风定羽相似之处,而尤以如意和排在第九的靳远为最。李越还是头一次真正看清西园中一干人的相貌,忽然有点可怜真正的风定尘——他分明是在这些收集来的人身上寻找风定羽的影子。 “殿下—”如意见李越半晌不语,目中神情黯淡下来,低声道,“如意失礼了,本不该问……” 李越回过神来,干咳一声,清清嗓子:“本王说了也无妨。这西园,本王预备拆掉重修——此后弱水三千,本王只取一瓢饮了。” 如意神情愈加黯然,低声道:“但不知,将来这园子重建后是谁有此福分……是太平侯,还是安定侯?” 李越一怔,莫愁已经挑眉斥道:“如意,王爷已经赏脸答了你的话,你还想问什么?” 如意怔怔看了李越一会,忽然一笑:“是,殿下已经赏了如意的脸,如意不该再不知好歹。” 莫愁沉着脸道:“你知道就好。来领银子吧。”如意入府尚在青琴之前,自不会是奸细,入府后也不张扬,平和温厚,与众人都处得不错。莫愁料不到会是他跳出来询问,虽然训斥了两句,说到最后,声音也软了下来。 如意微微一笑,向李越长身一揖,也不拿钱,竟转身便走。莫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9 愁手举在空中,怔怔看着他去了。李越也有些讶异,刚想张口唤他,忽然又有一人排众而出,跪倒在他面前磕了个头,道:“春鸿谢殿下恩典。”正是徐春鸿,磕完了头,却跪着不起来。 这些人中,徐春鸿穿着最为素俭,身上衣裳俱是旧衣,人也清瘦如柳,没半点血色。李越知他自孪生兄弟与人通奸后在园中地位一落千丈,心下也有几分怜悯,亲手取了银票,弯腰去扶他,柔声道:“起来吧。你京里没有亲人,准备去哪——”最后一个字尚未吐出,徐春鸿猛然抬头,袖中冷光一闪,已经到了李越胸前。他整个人都在李越双臂之间,这一下变生肘腋,连莫愁侍立李越身后,竟都没看见他做了什么。 李越并非想不到会有人行刺,而是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有人行刺。此时他身体下压,重心前倾,倘若徐春鸿是刺他腹部,那便万万躲不开,但徐春鸿动作虽不慢,方位刺得却不怎么准,说是刺心脏吧,又有点偏左。李越前生在枪林弹雨中训练出来的反应救了他,向右一侧,哧地一声左肩上溅起一道红,李越右拳已经结结实实击在徐春鸿心口,打得他向后跌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手中利器也飞到李越脚下,却是一截折断的青铜烛台,尖端磨得雪亮。 这一下子众人都惊住了。莫愁失声惊呼,抢上来扶住李越,撕下裙边替他裹伤。周醒本站在厅外,这会早蹿了进来,唰地拔出佩全架在徐春鸿颈中。简仪万没想到李越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了伤,又惊又怒又愧,上去提起徐春鸿抽了一记耳光,厉声道:“谁让你来行刺殿下的?说!” 徐春鸿咳了两声,一缕血迹顺着苍白的唇角淌下,冷冷睨了简仪一眼,没有回答。简仪眼睛一眯,杀气立现,利落地扯起徐春鸿一只手,手腕一翻,徐春鸿惨叫一声,右手食指已被生生折断。简仪冷冷道:“你一定要十根手指全部断过才肯说?” 徐春鸿满头冷汗,嘴唇忽然一动。简仪眼疾手快,一手扣住他下颌,冷笑道:“想死?哪有那么容易!”放开他食指,又捏住中指。 李越撕开衣袖,看看伤口也不算太深,挥手止住简仪,缓缓道:“是谁让你来行刺本王的?这个时候动手,时机不对吧?岂不是白赔一条性命?” 徐春鸿抬头瞪着他。李越看出他要说话,点头示意简仪放手,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徐春鸿咽了口气,冷笑道:“殿下说得不错,这时机是不好。可是殿下将近一年不召春鸿,怎么能有好机会?” 简仪怒极道:“谁让你来行刺的?” 徐春鸿厉笑道:“还用谁来指使?殿下莫非忘了,春柳是谁处死的?” 李越皱眉:“你是替兄弟报仇?” 徐春鸿惨笑道:“我和春柳都是殿下买的,否则,不是进了窑子就是饿死。论理,春柳耐不住寂寞也是他的错,殿下若是一刀杀了他,我不敢有半点抱怨;可殿下却赏了他千刀之刑啊!竟不肯看在我们兄弟服侍殿下一场的份上,让他死个痛快……”他疯一般哭哭笑笑,“这会殿下要开恩放我们出府!殿下当初要是肯开一开恩……春柳春柳,你能再等上一年—你没这个福气啊!” 简仪冷声道:“到了此刻还要怨天尤人……”李越挥挥手止了他的动作,道:“放他走。” 一语既出,满堂惊讶。徐春鸿也怔住了。莫愁急道:“王爷—” 李越摇了摇头,叹口气道:“他为他兄弟,也是师出有名。叫人给他裹了伤,送他走吧。” 徐春鸿怔在当地,半晌,突然长笑道:“走?家在何处?天下虽大,无我徐春鸿立足之地,人海茫茫,无我徐春鸿相亲之人—”突然向李越重重磕了个头,站起身来,一头向桌角撞了上去。 周醒因听李越说放了徐春鸿,早退到一旁,简仪只防着他再行刺李越,却没料到他会自尽,伸手一抓没抓住。只见李越脚尖一蹴,徐春鸿腿一软,扑通摔倒在地上,头撞在桌边血流不止,晕了过去。原来李越听徐春鸿说了那几句话,已经觉得不对,离得远了抓不到,百忙之中一脚踢起那半截青铜烛台,打中徐春鸿腿弯。徐春鸿腿上一软,虽然仍是撞在桌上,力道已经减了大半,否则这全力一撞,哪有命在。饶是如此,简仪赶过去看时,人也已经晕死过去。 李越呼地站起来:“怎么样?” 简仪伸手探了探,回身道:“晕过去了,还有气息。” 李越愣了一下,坐回椅上:“送他回房,马上去请医—请郎中调养。” 周醒一招手,两个侍卫将徐春鸿抬了出去,李越不放心,道:“你跟着。”周醒犹豫一下,跟了出去。李越揉了揉眉心,转向剩下的人,道:“你们怎么想?” 剩下的男宠们面面相觑,猜不透李越是什么意思。僵了半晌,石磊到底是当兵出身的人,胆量大些,壮着胆子第一个出来道:“殿下,我,我没什么亲人,还想回去当兵。” 李越温声道:“你是哪个队伍里的?” 石磊脸红了红,垂头道:“原来那里,怕是回不去了。” 李越心里明白,略一沉吟,道:“那本王送你去陆韬将军麾下如何?” 石磊大喜。李越伸手去取银票,道:“这银子你还是带着—”话未说完,莫愁已经抢先将银票拿在手里递给了石磊。 石磊开了个头,下面众人见李越果然放人,胆子也大了不少。赏眉玄波二人对看一眼,互相推挤,终于也站了出来,道:“殿下,我们都想回家。” 李越抬眼看去,赏眉的额头眉形,玄波的眼睛都极像风定羽,想必这也是风定尘给二人起名赏眉玄波的缘故,当下点了点头,莫愁自将银票发给二人,由侍卫送了出去。 暮雨看着赏眉玄波石磊三人出去,面上神情不定,终于道:“殿下是真的要遣所有人出府?” 李越含笑看着他:“怎么,信不过本王的话,还是怕本王将来难为你?” 暮雨低头道:“暮雨不敢。只是怕这里有人不肯出去……” 李越淡淡一笑道:“谁不肯出去?你么?” 暮雨犹犹豫豫,终于道:“暮雨不敢违抗殿下之命,只是怕三王爷责怪暮雨没有尽力侍候……” 李越立时明白,点头道:“知道了。你放心回去,本王派人去知会三王爷一声,包管他不会责你便是。” 暮雨大喜,连忙跪倒磕头,喜孜孜出去了。李越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本以为暮雨着意争宠有所图谋,没想到只不过是怕原主子责罚而已。当日里含娇送媚,今日却是掉头便走,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0 虽然明知这些人俱不是自愿为宠,但这般的变脸也未免太有些凉薄。想这风定尘在府中收集了如许多的人,其中哪有几个真心真意?纵然李越是事外人,也不免有几分人事无常之感。 这一下子去了六人,只剩下清平、吉祥、靳远和含墨四人。含墨已经几次想说话,都咽了回去。李越一眼瞥见,微微一笑,道:“你不用急,明天我带你去见你家侯爷。” 含墨又惊又喜,难以置信,呆呆道:“真,真的?” 李越失笑道:“是不是真的,明天就知道。你回房去吧。” 含墨来王府不过一年,说是男宠,其实不过是摄政王要挟安定侯的人质,整日闷在西园里半步不得出去,简直要发了疯,暗地里不知诅咒了摄政王多少遍,如今居然听说能回自己主子身边,几乎以为身在梦中,稀里糊涂磕了个头出去。他这一年里见了摄政王就得下跪磕头,倒是这一次最诚心诚意。 李越扫一眼剩下三人,道:“你们呢,怎么不说话?” 吉祥看看左右两人,终于低声道:“回殿下,吉祥不是大胆敢违抗殿下,实是打小六亲俱绝,这才被卖进了青楼。如今殿下就让吉祥出府,吉祥也不知该去哪里,又没有一技傍身,只怕到了最后,还是哪里来回哪里去……”这意思,是说除了回青楼卖身,再无生路了。 简仪目光一闪,看了李越一眼,道:“殿下,吉祥说的也是实情。殿下既是恩典,简仪看,不如叫他去殿下城东的铺子里做个伙计,总好过回青楼。”这是事前商议定了的,有不愿出府的,一律留下,暗中监视。 李越点了点头,向靳远道:“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不想回家?” 靳远年纪只比含墨稍大,身形尚有几分少年的清瘦。自李越说要放众人出府,他便一脸茫然,全无赏眉玄波等人的惊喜期待,李越问他一句,他竟没有听见,还在呆呆出神。卫清平轻轻拉他一下,低声道:“殿下在问你。” 靳远猛然回神,连忙跪下。李越笑笑道:“起来说吧。你不回家么?” 靳远怔怔听着,半晌没精打采地笑了笑,道:“任凭殿下发落。” 李越怔了怔,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回家?” 靳远苦笑一下,笑容中带着少年不该有的苍凉,道:“家?那样的家……靳远也愿到铺子里去做个伙计,不知殿下肯不肯赐靳远一席之地。” 李越略一沉吟,微笑道:“也好。你识文断字,只做个伙计可惜了,去帐房吧。” 靳远又苦笑一下,磕了个头道:“谢殿下。”起来和吉祥一起出去了。 偌大的花厅里只剩下清平一人,李越、简仪和莫愁的目光都落在他一人身上,简仪沉沉道:“清平,你想如何?” 清平神情平静,道:“殿下,清平临行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越哦了一声,道:“你愿出府?” 清平微微一笑,神情却是出奇的端正,道:“殿下恩典,清平岂是不知好歹?只是有一句话——敢问殿下,可是要从东平国运特产晶石为羽亲王修陵?” 李越眼睛微微一眯:“你怎么知道?” 清平端然道:“殿下忘了?当日太平侯携晶石前来,是清平侍寝。” 李越上下打量他一眼,道:“确有此事,如何?” 清平道:“清平大胆进言,请殿下收回成命。” “哦?”李越向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道,“为何?” 清平神情安详,缓缓道:“诚如殿下所言,清平也曾是御前侍卫,对我南祁形势略有所知。南祁与东平交界之处山峦重重,殿下当日率军平定东平,自然深知。” 李越自然不知,嗯了一声道:“山峦重重,运送晶石不便,若修建驿路则劳民伤财,大大不宜,可是?” 清平微微一笑,道:“修建驿路虽则耗费巨大,但利于交通,并不算劳民伤财。清平之意,不在于此。” 李越一怔,清平竟能看到修路利于交通之一面,颇与现代“想致富,多修路”的宗旨相合,其眼光比一般人是要高出一筹了,当下正色道:“那依你之见,是何处不当?” 清平也正色道:“东平与西定不同,国内土地肥沃,物产颇丰,不比西定,有两河为患,时常成灾。何况与我国交通不便,又为何要代代结盟?清平以为,乃因彼国与北骁相邻之故。北骁国长于骑马射猎,其骑兵冠绝天下,屡有欺人之心。东平与北骁相邻,终日在其威胁之下,故不得不与我南祁结盟,意在抵御北骁。” 李越看过地图和秘室中的资料,知道清平所言是实,但还没听出这与修路有什么关系,因此只是嗯了一声,道:“说下去。” “是。”清平直了直身子,道,“东平特产晶石,质地坚硬而脆,震动稍过则易碎裂,故而要运晶石来都城,驿道必修得宽阔平整,这一来固然宜于晶石入京,也易于骑兵疾驰啊殿下。” 李越猛然一惊,突地坐直了身子:“你是说,若北骁取下东平,自驿道疾驰袭取京城……” 清平目射精光:“自东平边境至京城,北骁轻骑二日二夜可到!” 李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好一个驿路,这不是修路,是给敌人修了一条康庄大道啊!良久,他缓缓道:“这路果然修不得。” 清平舒了口气,撩衣跪倒:“殿下若肯收回成命,则南祁之幸也。清平言尽于此,这便叩别殿下。”稳稳重重磕了个头,站起身来便向门口走去。李越看着他背影,忍不住叫了一声:“清平。” 清平闻声回身,面带微笑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李越此时真要对他刮目相看,稍稍迟疑了一下才道:“清平,你,为何要对本王说这些?为何,要等到此时才说?” 清平微微一笑,躬身道:“清平从前是殿下的男宠,用处只在床第之间,怎有此资格谈论国家大事?如今蒙殿下恩典还自由之身,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清平怎敢知而不言?” 李越怔了一会,不由想起两句话,喃喃道:“众人遇我,众人报之;国士遇我,国士报之……” 清平目光一闪,似乎想不到李越会说出这几句话,反复低诵了几遍,面上神情也有些变化,忽然长长一揖到地,转身去了。 厅中没了那一队人顿时显得空空荡荡,李越对着空空如也的大厅发呆,心里翻来覆去只是清平回眸一笑的神情:再无媚态,全然一派清越风骨,少了魅惑却多了另一种撼动人心的东西。直到莫愁轻声唤了几句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1 ,才猛然回神,道:“怎么?” 莫愁微笑道:“王爷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李越啊了一声,掩饰地道:“没什么,还不是想那件事?吉祥和靳远,本王怎么瞧着两个都不像?” 莫愁蹙眉道:“靳远么,莫愁也觉得不像,但吉祥是打青楼出来的,查不清来路,王爷却不可掉以轻心呢。譬如今儿,谁想得到徐春鸿竟敢行刺王爷,幸好王爷身手好。说不定想动手的不止一个,只是看了徐春鸿的下场,才不敢轻举妄动。” 李越伸了个懒腰道:“好罢,不管怎么着,就照说定的法子,着人看着他们两个,谅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莫愁道:“那徐春鸿—” 李越不觉也有点发愁。摄政王种下的仇,为什么要他来受啊? “先养好伤再说吧。” “殿下—”周醒自门外进来,单膝点地,“周中书和孟侍中求见。” “啊?”李越猛地想起赈灾的事,“糟糕!”他忘得干干净净了。 周凤城与孟骊走进书房,身上还都穿着官服。李越已经趁这几步路的工夫把孟骊的折子速读了一遍,心里稍稍有点底,含笑让莫愁上茶,道:“二位请坐。” 周凤城欠身道:“冒昧前来打扰,不敢领殿下的茶。下官等退朝之后一直在户部等候旨意,久等不至,这才前来谒见。请问殿下,赈灾之事应如何处理?” 李越稍稍有点窘迫,这一回府就审青琴,然后再处置这些男宠,他倒真把赈灾的事忘了个干净:“本王正想请孟侍中来细细商讨此事……” 周凤城垂下眼睛,淡淡道:“殿下勤政若此,真是万民之幸。但西定大灾,灾民饥寒交迫,朝不保夕,莫不翘首以待赈济,还请殿下尽快下旨。”他淡淡说来,辞锋却是凌厉之极,孟骊连向他使眼色,他只当看不见。 李越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中书令所言极是。”在特种兵里他受过速读速记训练,虽然方才只是草草一览,已经挑出了重点数字,“孟侍中所计数目共白银七十万两,这笔钱,户部可曾准备好?” 孟骊犹豫一下,摇了摇头。李越一怔:“怎么,户部计出赈款竟然拿不出来?” 孟骊向前欠了欠身,道:“回殿下,户部此时共有现银五十万两,尚需备出宫内日用,能拿出来的,只有四十万两。” 李越眉头一皱:“户部拿不出赈灾银两,还谈什么赈济数目?” 周凤城面色一变,就想开口。孟骊急横了他一眼,道:“回殿下,本来这笔数目应该拿得出来,但今年东平贡银未能及时来到—所以下官才和周中书来见殿下。” 李越眉头一皱:“东平贡银为何不到?” 孟骊面有难色,正在迟疑,周凤城已轻声道:“殿下莫非忘了?殿下欲运晶石为羽亲王修陵,令东平王用此笔贡银修路,自然到不了。” 孟骊强笑道:“殿下当时也未料到西定今年大旱—此时若再调贡银,只怕缓不济急。” 李越眉头深锁:“即便东平贡银不到,我南祁也不至连赈灾银子也拿不出吧?”高硕才不是今天才在朝上说国库丰盈? 周凤城冷冷一笑:“殿下从不关心国库存银,往往豪赏军中将士,不问数目。如今皇上渐长,宫中用度亦一日大过一日,明年更要选秀,用度无数。我南祁连年征战,刚刚休养生息,只是两属国贡银算是每年大宗进项,根本不能称国库丰盈。今年西定大灾,自然贡银数目大减,东平贡银又被殿下挪做他用—”刚说到此处,孟骊立刻打断他道:“周中书,赈灾事急,我们不必多说,还是谈此事吧。殿下,下官有个想法,西定贡银今年数目虽然必定大减,想来二三十万两还是有的,只因国内大灾,此时尚未上路。但此项银子西定王也不敢擅用,若殿下能下令将此做为赈银,一来救急,二来也省了国内调银的繁琐。只是……” 李越扬眉道:“只是什么?” 孟骊迟疑道:“只是贡银挪用非同小可,除非殿下亲至西定,否则—” 这话正中李越下怀:“孟侍中此计甚佳,本王正有意至西定实地考察一下灾情。既是如此,就依孟侍中所说,马上准备,本王尽快上路。” 周凤城与孟骊万料不到李越答应得如此干脆,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周凤城定了定神,道:“殿下是说,近日亲至西定主持赈灾之事?” 李越点头道:“人命关天,刻不容缓。户部事宜由孟侍中准备,打点完毕本王立刻上路。” 周凤城喜出望外。摄政王攻取东平西定后,对两国贡银数目定得极为苛刻。此次西定大灾,求赈折子飞马送至京城,一面在户部计算赈银数目,一面上奏摄政王,却一直未得批复。此后摄政王又因病三日不朝,因数目尚未计出,也无人敢催促。今日朝上提出此事,散朝后又听说摄政王先随安定侯去了御书阁,又去了太平侯府,根本无心于赈灾一事,因此忍不住登门催促。本也是冒死而来,谁不知摄政王视人命如草芥,一时不慎触怒了他,登时便是掉头的风险,却不料摄政王答应如此爽快,居然大有爱民之心,一时之间几乎难以相信。李越看他欲言又止,道:“周中书还有什么事?” 周凤城躬身道:“殿下天恩,西定百姓皆仰雨露。凤城还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允凤城随殿下同往西定,一效绵薄?” 李越上下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也好。周中书生长西定,于那边情况自然清楚,肯去助本王一臂之力,本王求之不得。” 周凤城面色微微变了变,正色道:“凤城虽是西定人,但如今西定南祁已是一家,凤城不敢怀乡土之别,只想为朝廷出力而已。” 李越摇手笑道:“周中书何必多心,本王所说皆是肺腑之言。罢了,周中书与孟侍中请回,本王这里打点行装,一俟两位传来消息,立刻启程。” 孟骊因二人说得快,一直插不上嘴,此时才道:“周中书,你乃是文官,不会骑马,若与殿下同行只怕耽搁行程……” 周凤城看他一眼,道:“孟兄过虑了,凤城于马术虽不精通,却也能驰马,赈灾大事,凤城岂敢耽搁殿下。” 孟骊语塞。李越冷眼旁观,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正在思索,周孟二人已经起身告辞,周凤城躬身道:“三日后,凤城于京门恭候殿下。”语气中已然大为恭敬,再也没有方才的尖刻锐利。 第16章 敲山震虎 安定侯府门可罗雀,两扇黑漆大门半开半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2 掩,毫无动静。马车离着大门还有一箭之地,含墨就有点坐不住了,几次悄悄抬眼看李越,那样子,若是李越不在车上,他大概早就掀帘子跳下去了。 李越把含墨的猴急相都看在眼里,并未说话。今早上朝之间,莫愁听他说要亲至西定赈灾,就闹了个天翻地覆。李越明白她的顾虑:西定本是南祁盟国,虽则在东南西三国之盟中地位最低,好歹也算是平起平坐,如今成了南祁属国,岁岁朝贡,低首称臣,全国之民都成了亡国之奴,全是拜摄政王风定尘所赐,焉能不对他恨之入骨?何况灾民本来易乱,只消有心人在里面这么挑上一挑,事态立时不可收拾。不得不说,李越在答应亲自放赈时更多的是以李越而非风定尘的身份去考虑的,的确有欠周之处。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他李越会怕人闹事?真是笑话!想当年在特种兵训练基地,谁不知道他绰号就叫“李大胆”!结果莫愁闹了半天,也只得同意他前往西定,只是决定秘密前往,非有必要,不露身份。没想到今早上朝,才下令停止运晶石入京,兴奋过头的孟骊便跳出来代民谢恩,顺口将李越准备亲往西定赈灾的事也捅了出来,满堂哗然。李越心里暗骂,表面上却不得不勉为其难地扮演爱民如子的角色,接受百官称赞。连小皇帝也瞪大了眼呆呆看他,像没见过似的。那滋味,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对面含墨再次不安生地挪了挪屁股,心里像着了火似的,只是碍着李越不敢擅动。李越笑了笑,道:“不是到了么,怎么不下去?”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吧。话又说回来,就算有人想生事,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含墨自不知道李越在想什么,得了这句话,恨不得插翅便飞进院子里去,但见李越面色有几分凝重,积威之下不敢太过欢实,悄悄儿掀了车帘溜下去,走了几步见李越没什么动静,这才大了胆子拔腿就跑。李越在后面下了车,刚进大门就听见含墨一声欢呼:“主子,我回来了—”接着就变了调,“主子你,怎么身上这么热?”李越心里一紧,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柳子丹披衣倚在窗下竹榻上,见含墨冲进来,真是又惊又喜。他自来南祁为质,生死早置之度外。摄政王打他的主意,本欲以死抗争,谁知摄政王深谙人性弱点,把从小侍候他的书僮含墨弄进自己府中做男宠,逼得他不得不低头服软,任他揉搓。异乡为质,孤身一人,身边这几个人说是侍候还不如说是监视,心中说不出的悲苦,偏偏为了含墨又不敢轻生,真是度日如年,如今一见含墨居然出现在面前,真不知是真是梦,几几乎便要抱头痛哭,忽见后面锦帘一挑,风定尘走了进来,那满眶热泪又生生吞了下去。 李越一进来,就见柳子丹面色潮红,倚在竹榻上的姿势十分别扭,心里明白,上前伸手便探他额头。柳子丹一怔,刚想躲闪,李越手已经贴在他额上,面色微微一变,转头向一旁的小四道:“吃药了么?” 小四躬身道:“回殿下,柳公子,柳公子不肯用药。” 李越眉头一皱,随手扔了个方子给他,道:“含墨,去给你主子煎药。”那方子是清平用过的,他多个心眼带了来,果然派上用场。 小四玲珑剔透,拉着含墨便走。含墨心里不情愿,却又不敢违抗,泪汪汪地看了柳子丹一眼,给拽下去了。李越等他们出了门,才道:“怎么不吃药?” 柳子丹神情又复平淡,道:“劳殿下挂念,子丹愧不敢当。” 李越皱了皱眉,道:“别说些个套话,我问你,生了病为什么不用药?” 柳子丹冷冷道:“我也想问殿下,殿下答应我今日可回乡祭扫,还算不算数?”口气虽冷,心里却是忐忑不安,若摄政王来个死不认帐,自己又能奈何? 李越看他目光闪烁,显是色厉内荏,想起他昨日的泪水,心里不由一阵酸软,放柔了口气道:“你还病着,怎么能上路?” 柳子丹身子一挺,声音也变了调:“殿下是要反悔不成?” 李越笑笑道:“本王岂有戏言。你身上有病,不能长途跋涉,休息几日再走也不迟。”坐到竹榻边上,轻声道,“……那里的伤,敷药了没有?” 柳子丹脸顿时涨得血红。以往他每次服侍过摄政王后都难免受伤,那里又不方便自己上药,摄政王派来的这几个人不管他是否愿意,每每强按着他给他敷药,那种羞辱更甚于被摄政王强暴。奇怪的是今日小四等人居然一反常态,虽然多次催促他服药,却并没硬动手。其实他此刻股间火辣辣的,知道必定发炎肿痛,但羞恶之心一起,宁可受苦也不能再受辱,对小四等人的催促只作不见。但此时摄政王开口询问,却是既不愿答,又不能不答,嘴唇动了动,终于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李越看他的样子就知必然没有上药,叹了口气,自怀中掏出个小瓶,道:“来,把药上了。”却是他出门之前将玉露掖在了怀里。 柳子丹面色一变,双手不由自主抓住了腰带,眼中闪过一丝惧色。李越看得明白,但想一句话两句话又解释不清,也没法解释,只好沉下脸道:“你不想回乡祭扫了么?”果然柳子丹闭了闭眼睛,终于松开双手,转身伏在榻上,身体却是僵硬如石。只觉摄政王一双手熟练地解开腰带,下身一凉,那双手已经轻轻分开他双腿。柳子丹死死咬住嘴唇,不知道接下来要承受怎样的蹂躏,却不料那双手动作轻柔,没半点不规矩。一点清凉的东西被推进股间,火辣辣的疼痛顿时缓和了许多。柳子丹心中惊讶,身体却动也不敢动。摄政王喜怒无常,谁知他耍的是什么把戏。 李越一面敷药,一面也免不了有些心猿意马,快快上了药,将腰带为柳子丹系好,见他仍然僵硬地伏着,忍不住轻轻在他臀上拍了一下,笑道:“好了。” 柳子丹翻过身来,怔怔看着他,目中神情闪烁不定,终于道:“殿下几时准我回乡?” 李越想了想:“两三日吧,总得等你病好再上路。”正说着,小四在门外恭声道:“禀殿下,太平侯前来拜谒柳公子。” 柳子丹看了李越一眼,没有答话。李越看看他上下衣裳已经打点妥当,道:“请太平侯进来吧。”伸手扶柳子丹坐起,倚在竹榻床头,自己规规矩矩到床边椅子上坐了。 柳子丹奇怪之极,若说摄政王也会温柔体贴,倒不如说老虎也会改吃青草让人容易相信,只是此时王皙阳的声音已自门外传来,只好将满心疑惑先抛到脑后去。只听门外人未到声先到:“听说柳兄身体不适,皙阳特来探望—”王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3 皙阳一身水红锦衣,头戴缕金冠,愈显得唇红齿白,一掀锦帘走了进来,“怎么,殿下也在?” 李越往椅背上一靠,淡淡嗯了一声,并不多说话,心里却在琢磨这位太平侯的来意。王皙阳遭他冷淡,似乎根本不在意,笑吟吟地道:“昨日得了家乡捎来的一点女儿茶,听说柳兄这里有今夏的雨水,特来打扰。不想殿下也在这里,不知肯不肯赏脸品评一下皙阳的手艺?” 柳子丹看了李越一眼,强打精神道:“女儿茶是东平特产,难得有这口福。” 两人这里说着,已有两个仆役陆陆续续搬了不少东西进来:有整套的杯壶碟碗,有煎水的银瓶、舀水的银勺、夹炭的银筷,居然还有个红泥小炉子和一包银霜炭。王皙阳自袖中掏出个小小竹筒,在小桌上铺开一张洁白绵纸,倒出点茶叶来,倒是碧绿如新,叶片上披着一层细细银毫。 李越对茶半点兴趣也无,柳子丹却像是有了兴致,挣扎着要起身下地。李越眉头一皱:“做什么?” 柳子丹看他一眼,道:“取露水。”声音不冷不热。 李越哼了一声:“取个水还要你自己去,小四是干什么的?” 小四在门外听见,早跳进来道:“请公子示下,取哪一坛?” 李越正在暗想难道还有好几坛不成,柳子丹已经捻起点茶叶深深一嗅,含笑道:“好茶。取今年新采的露水吧。去年的雪水太陈,怕坏了这新茶的清香。”小四应了一声,一会儿托了个泥坛子进来,虽然看来也就装个一两升水,但那是露水,要收集这么一坛,也不知要多少时间。 李越正在胡思乱想,王皙阳已经开了坛子,取个银勺将坛子顶上的水舀入银瓶中,亲手将炭夹进炉膛,吹着了火,用柄扇子轻轻扇火。那扇子也是香木的,雕花刻缕,做工精细。少时水响,王皙阳取过三只白瓷杯,将茶叶各放少许摆好,一面目不转睛地注视瓶中水面,一面微笑道:“这女儿茶娇贵得很,水万不可过老,老了就不是女儿,失了清香之气。” 柳子丹也饶有兴致地盯着水面。水渐渐响了起来,水面上浮起蟹眼大小的泡沫。柳子丹叫道:“好了”一语未了,王皙阳早提起银瓶离火,笑道:“柳兄当真是茶中知己。”一面将水冲入茶杯之中。先冲一杯奉了李越,第二杯送到柳子丹面前,正要冲第三杯,李越忽道:“子丹今日用药,不能吃茶,不用冲第三杯了。既然这茶叶这么珍贵,别浪费了,”将柳子丹面前那杯推到王皙阳面前,“你喝这一杯就是了。”他才不相信王皙阳真是为了喝茶而来,但众目睽睽之下,王皙阳也确实没有做手脚的机会,若是有问题,一定出在杯子上。 王皙阳看着推到自己眼前的那杯茶,脸上浮起略带苦涩的笑意,缓缓放下银瓶,端起茶杯,端详片刻,道:“殿下是疑我?” “哪里?”李越不动声色地打着哈哈,“本王岂会怀疑侯爷。只是这茶如此珍贵,浪费了岂不可惜。” 王皙阳微微一笑,用杯盖撇了撇茶沫,凑到唇边喝了一口,向柳子丹道:“果然是好水,非此水不能尽女儿茶之味。” 柳子丹微笑道:“可惜在下今日无此口福了。” 李越用杯盖撇着茶沫,也不喝,漫不经心地道:“太平侯不如把茶叶留下,等子丹好了,想喝可以自己泡。” 王皙阳笑道:“殿下说的是,这筒茶叶本来便是要送与柳兄的。” 柳子丹神色微喜,伸手接过,道:“多谢太平侯相赠。”显然对这茶叶是真心喜欢。李越在一边看得真有些不大舒服,淡淡道:“茶也喝过,礼也送过,太平侯还有什么事么?” 王皙阳转过脸来,微笑道:“殿下这是要代柳兄逐客了?” 李越板着脸道:“子丹身体不适,太平侯也是病体初愈,都不宜劳累。”心里暗想,跟我打哈哈,看谁能沉得住气。 王皙阳略略沉默片刻,道:“实不相瞒,皙阳本意送茶之后便去殿下府上拜见,既然殿下也在此,皙阳也就不到府上打扰了。” 李越心里暗暗冷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道:“听太平侯的意思,似乎有什么事要找本王?” 王皙阳苦笑道:“殿下饶了皙阳吧,别再兜圈子了,皙阳要求见殿下,无非是为运晶石入京修路一事。” 他这一服软,李越倒真不好意思再逼他,唔了一声,道:“太平侯消息倒也灵通,本王早朝时刚刚下旨停修驿路,太平侯这会就知道了?” 王皙阳垂头道:“是。皙阳不敢欺瞒殿下,的确是早朝一散就去打听了消息。”他方才满面春风胸有成竹,此时却是一脸凄惶战战兢兢,简直判若两人。李越明明知道他的变脸功夫,还是忍不住要心生怜悯,干咳了一声道:“打探这些做什么?虽说运晶石之事由你而起,本王也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不必心虚。” 王皙阳低声道:“殿下难道真要停运晶石?” 李越斜瞥他一眼,道:“本王已经下旨,难道还是假的?” 王皙阳微垂着头,眼珠却转了转,道:“殿下是对晶石不满,还是听了周凤城之言才要停运晶石?” “嗯?”李越眼光扫过去,“周凤城怎样?” “周凤城对殿下摄政一向不满,尤其对羽亲王不敬,所以对于运输晶石之事极力反对。依皙阳看,羽亲王为先皇护驾身亡,其功超众皇亲之上,另修陵墓理所应当,殿下大可不必为外人所动……” 李越冷笑一声打断了他:“太平侯,本王近日听了个故事,不知太平侯有没有兴趣听听?” 王皙阳怔了怔,也只好道:“皙阳洗耳恭听。” “听说古代有个帝王极想攻打临国,但两国之间山峦重重,路途崎岖,大军难以行进。这个帝王叫人在两国交界处的山中雕了一尊巨大石牛,牛尾下放了一堆金子,时候一久,便有人传说这是一尊会排金子的神牛。临国之王听了传说,极想得到这尊神牛,但石牛巨大,无法在山路上搬运。临国之王遂兴全国之众,将山路拓宽,以十马拉车,将石牛运回本国……”李越故意停了停,道,“太平侯,你猜这临国之王最后怎样了?” 王皙阳面色已经微微有些变了,强笑道:“皙阳愚钝,猜想不出。” 李越冷笑一声,道:“这临国之王以倾国之力开辟运石牛之路,次年便被灭国了。” 柳子丹讶然道:“灭国?”随即憬然,“不错。他开辟的运牛之路正可令敌军长驱直入,一份贪婪之心,却是自掘坟墓。” 王皙阳额上已经冷汗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4 涔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明鉴,皙阳决不敢有此叛逆之心!何况东平国力不济,也绝无覆灭南祁之能。” 李越轻轻哼了一声:“是么?那太平侯劝本王运晶石入京,究竟意欲何为?” 王皙阳连连顿首:“皙阳确有私心,但绝无叛逆之意。” 李越端起茶杯又在撇茶沫。茶其实已经冷了,也根本没了茶沫,他却只管撇过来撇过去,眼皮也不抬一下。他不发话,王皙阳也不敢起来,只有重重磕头,不一时额上已经乌青一片。柳子丹看着不忍,低声道:“太平侯,你有什么私心,还是快向殿下禀明请罪的好。” 王皙阳垂泪道:“东平自归附南祁以来,殿下所定贡银数目极大。东平本是小国,国力难继,百姓家无隔夜之粮。皙阳大胆劝说殿下以贡银修驿道,实是私心欲将贡银用于为东平百姓谋生。修建驿道工程浩大,能多用一个百姓,便多一人可以工谋生……皙阳生于东平长于东平,实不忍眼看百姓忍饥挨饿,苦苦挣扎度日……”说到后来,伏在地上失声痛哭。柳子丹看他这样子,触动情怀,也悄悄偏过身去红了眼圈。 李越微微叹了口气,淡淡道:“你起来吧。东平贡银数目,本王可以再行斟酌,但若有人妄想欺骗本王—” 王皙阳刚刚站起,闻言又跪倒:“皙阳不敢。”他满脸泪痕,一双桃花眼蒙着泪雾,水汪汪的,眼圈红红,小鼻子也红红,倒比他平素眼波流转媚色逼人时多了几分可怜可爱。李越看了一眼,转开目光,续道:“你回去,太平侯府上下一律禁足一月,有什么事让你的陆管家出面来办。倘若除他之外再有人踏出府门一步,或有外人入府一步,本王不杀你,可也有手段让你生不如死,你信不信?” 王皙阳倒吸一口冷气,叩首道:“皙阳不敢违命,这就回去面壁思过。”站起身来,带着两个仆役退了出去,连银瓶泥炉子也不要了。柳子丹想叫他一声,李越却摇了摇手道:“不用叫他了,这些东西你正好拿来泡茶。”见柳子丹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微微一笑,“怎么,不认识本王了?” 柳子丹垂下眼睛没有说话。李越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行了,知道本王在这里你很别扭,我这就走。含墨还给你,好好养病。也就是三几天的时间,本王要去西定赈灾,你若到了那时还不好,本王只好扔下你自己走了。” 柳子丹霍然抬头,失声道:“赈灾?殿下真要赈济西定?” 李越微微一笑:“西定既为南祁属国,其民自然也是南祁之民,有灾当然要赈。本王走了,那药,你按时用。” 第17章 云州 南祁与西定交界处称做云州,从京城到此地,轻便马车也走了三天。因南祁地形东西狭长,面积虽不甚广阔,东西路途却十分遥远。 李越一行的马车现在就停在云州城外。出了云州便是西定土地,李越谨慎起见,先派周醒与云州城内打探一下动静。虽然京城内外尽人皆知摄政王亲赈一事,他还是尽量做了点补救:让周凤城带着五百兵士押运赈银粮米,自己带了几个人微服先行。 马车帘子掀起,含墨的声音传出来:“公—主子您做什么呀?”李越一回头,正对上柳子丹微蹙的眉,一瞧他的装束,忍不住微微一笑。 柳子丹脸蓦地一红,微愠道:“笑什么!”他身上穿着天青色高领宫装,只衬得肌肤如玉,头上云髻高挽,斜插一支金钗,面上不敷脂粉,天然的眉目如画。身边的含墨则穿着小丫头的服饰,圆圆的脸上全是气嘟嘟的神情,显然对这身女装极其不满,只是不敢说话。 李越笑笑:“没什么,就是看你很漂亮。” 柳子丹怔了怔:“漂—亮?” 李越连忙改口:“我是说,很美。” 他不说还好,一说,柳子丹登时更气红了脸:“你胡说什么!”话一出口,悚然而惊—几时自己竟然用这样的口气对摄政王说话了? 李越含笑看着柳子丹涨红的脸。也不知怎么的,他发现自己特别喜欢逗柳子丹生气,因为他只有生气的时候才特别像个人,抛下了那玉雕般的假面具,露出“人”的情绪和活力。他喜欢看这样的柳子丹,而不是那个压抑着性情事事委曲求全的安定侯。 “主子,眉还没画呢。”含墨从柳子丹身后探出头来。 “不用画了,这就很好。”李越笑着说。马上就要出了南祁地盘,摄政王的名头自不用说,柳子丹这香公子的身份也太过有名,太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李越自然不怕什么行刺之类的事,但柳子丹和含墨并无防身之能,还是小心为妙。李越在前世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什么样才算是爱的感觉,他只知道,既然是他的人了,就要放在手心里保护,不能让他受任何伤害。 柳子丹默然地转身回了马车里。李越怔了怔,跟着也进了马车:“怎么了?” 柳子丹抬眼看他一眼,微微咬着唇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越以为他还在生气,连忙解释:“出了南祁只怕路上不大平安,待周醒回来大家都要改扮一下。” 柳子丹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轻声道:“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含墨却在嗓子里咕噜了一句:“为什么别人不装女人?” 柳子丹面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含墨!”李越却笑着在含墨脸上捏了捏:“小东西,脾气挺大。谁叫你主子长这么漂亮,叫田七去扮个女人,你觉得像么?” 含墨摸着被李越捏红的脸赶紧躲到柳子丹背后,想像田七扮成女人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柳子丹却笑不出来。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风定尘的情景:西定皇宫宫门大开,父皇带着九个儿子和文武百官,身着屈辱的青衣立在门前向南祁大将军献降。那天天气闷热,远处雷声隐隐,以至于马蹄声滚地而来时几乎被误认为雷声。并没有千军万马,南祁军队驻扎城外,风定尘只带了五百轻骑而来,但这五百骑人人精锐,比之西定徒有其表的疲兵庸马真有天壤之别。父皇于用兵一向不为所长,几个兄长数年来又只为着争夺皇位勾心斗角,府中死士蓄养不少,国家兵马却无人操练,也难怪南祁大军一至,所到披靡。 风定尘金盔银甲,身披火红披风,骑了一匹乌云踏雪,疾驰而来,到了近前猛一勒马缰,骏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他在马背上只冷冷扫了一眼自献的皇族众人,便策马直入宫门,径自走上了父皇召集臣子的集贤殿。一众惶然的皇族跟在后面,他却没有回头看一眼,只看着那属于西定皇帝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5 的九龙御座,淡淡道:“去除两龙,留下七条已经足够了。”这一句话,等于宣布了西定的命运。 他遵守了与父亲的约定,只要西定称臣纳贡,便不废宗庙,不诛大臣,只提出要将一个皇子带往南祁京城。名义上是为了两国交好,其实大家心里明白,那是人质。而西定,交出了他们最年轻的皇子。 柳子丹知道,那是几个兄长的决定,因为他们已经打听到风定尘好男色。由于几个兄长多年来夺位之争,父亲表面上还握有大权,其实不过是还握着一枚玉玺,位置实际上已被架空,纵然他不愿将小儿子送入虎口,也无能为力。风定尘对西定的夺位之争未加干涉,口称不干其政,其实却是坐山观虎斗,偏偏几个兄长对此一无所见,还在拼命讨好巴结他。他在西定的最后一晚,父亲叹息着对他说:去了南祁也好,在这里,迟早会因夺位而丧命。于是他走了,身边只带着一个书僮含墨。 到了南祁,风定尘并未动他,却把含墨带进了王府。他这才明白杀人有时不必见血,风定尘是要他自己送上门去,是要把他做为皇子和男人最后的自尊也踩在脚下,碾压成泥。然后传来西定的消息:父皇病重。为了回国探视父皇,他第一次踏入了摄政王府的大门。 床第之间,在他承受着摄政王狂风暴雨般的摧残之时他才明白,这一切根源于他在皇宫门前直视摄政王的那一眼。风定尘是要打磨去他的傲气,把他完全塑成一个真正的亡国之奴。于是他沉寂了,用一层玉雕的面具把自己隐藏起来,变成一个任摄政王操纵的木偶。满足了摄政王,他才能活下去,西定才能活下去。他不想死。他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议论,他也知道自己正该以死全节才能赢得众人的同情钦佩,但他不想。他不想为别人的眼光所左右,如果说是谁有错,那绝不是他。这样的活着比死更艰难,但他必须活着。 摄政王是他的噩梦。不必看到,只要想起风定尘这三个字,都会教他心凉到底。但是几时,他竟敢用这样的口气与风定尘说话了?难道是那天在御书阁?风定尘竟然没有用尽方法来蹂躏侮辱他,而是—柳子丹不敢回想那一天的情景,即使回想起也不敢相信—风定尘竟会如此温柔?那简直不像是摄政王了! “怎么了?”李越见柳子丹半天没有说话,目光中神情复杂不定,不禁轻问,“累了么?还是,身上不舒服?”其实离开京城时柳子丹的身体尚未痊愈,再加上赈灾不能耽搁连日赶路,他还真怕柳子丹受不住。 柳子丹脸上微微一红,摇了摇头,心里却是一阵异样。几天来昼同行夜同寝,摄政王虽然仍是少语,但举动之间诸般照顾形诸于外,即以此刻而言,自来南祁为质一年多,摄政王何曾有此等关心之语?若不是摄政王此时此刻就在他眼前如假包换且绝未有双胞兄弟,他真要以为眼前之人根本不是摄政王。或许正是这些变化,竟让他渐渐撤却了警惕,忘记了自己只不过是他指掌之间一只囚鸟,生死都由他操纵。 李越见柳子丹不言不语,着实有点头痛。他曾受过心理分析训练,大略知道柳子丹的心思,但一面想扮演摄政王不能漏馅,一面又想要扭转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实在是件难事。这几天路上也算费尽心机,好容易柳子丹在他面前不再像装在套子里一般滴水不漏,正该趁热打铁,可惜这赈灾实在不是调情的好机会。而且田七周醒都在身边,这两人是摄政王的贴身侍卫,若是做了有违摄政王禀性之事,他们两个一定会看出破绽。其实自来这个世界,他露出的破绽已经不少了,只是大约因前摄政王喜怒无常之故,又是积威之下,田七周醒根本想不到摄政王已非本尊,所以未起疑心,但若是反常之处一露再露,只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爷—,周醒回来了。”田七本来爬到前面树上了望,此时忽然滑下树来禀报,倒打破了李越与柳子丹之间尴尬的气氛。李越钻出车厢,周醒已经驰马到眼前,翻身下马:“爷—” “怎么样?”李越随手抽起马鞍旁的水囊递过去,“喝口水慢慢说。” 周醒受宠若惊,水囊拿在手里却不敢就喝:“云州城里前几日已经进了不少西定灾民,只是这几日正在清城,听说是云州守穆义为了迎接爷,正准备关闭城关把灾民全部拒之城外。” 李越微微一皱眉头:“城关外是什么地方?” 周醒迟疑一下:“城关外是一片荒地……” 柳子丹面色一变,想说话又咽了回去,只看着李越。李越早已发现,柳子丹虽然表面上不问世事,其实对西定之事极为关切,当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道:“好,我们现在进城去看看。” 云州城内果然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云州城地处边关,重兵镇守本是理所当然,但此时却是如同戒严一般,一群群的士兵在街头来回巡视,城门口更是重重盘查。李越粘了两撇小胡子扮做个中年商人,田七粗衣执鞭扮做马夫,周醒青衣随行扮做仆人,再加上一位“夫人”一个丫环,倒是顺利进了城,直奔周醒看好的客栈而去。 此处客栈是云州城中最大的客栈,伙计老远便迎出来口称老客,李越和周醒刚刚下马,便听街上一片喧哗,转头看去,却是两个锦衣男子拖了个男孩从一扇小门中出来,一个老汉跟着奔出来,抱着其中一人的腿连声哀求:“老爷,放了小人的孙子吧,小人儿子早死了,就剩这一条根。求求老爷放了他吧!” 被他抱住腿的锦衣人挥起手中马鞭就在他背上抽了一鞭,骂道:“老东西,拿了太守大人的银子写了卖身契还想反悔?” 老汉死抱着他不松手,哭道:“小人那时不知道呀,只说是给太守老爷做奴才,三年一到就能赎身,谁知道是去干那勾当!造孽呀!” 锦衣人大怒,飞起一脚踹在他胸前,怒道:“造什么孽?是不是想让太守大人连你也赶出城关,都饿死在外头?不是看这小东西长得好,你这等流民也能进云州城来讨饭吃?” 老汉被他踢倒在地,仍然号哭道:“老爷,小人一家香火都指着这条根,求求老爷们积德—” 另一锦衣人笑道:“你这老东西真不知好歹。太守大人要你孙子是要献给京城里摄政王的,你孙子若得了宠,将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受不尽,难道你不想你家这条根享福?你看见没有,这些天多少想卖儿卖女的,太守大人还看不上呢。要说你家这小东西也是有福,要不是摄政王好这一口,你几世能修来吃穿不愁?” 李越脸色阴沉,向伙计道:“这是干什么?” 伙计一面牵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6 马,一面唏嘘道:“真是造孽啊。这是西定来逃荒的流民,太守不许进城。有些人就想把儿女卖在城里,至少得口饱饭。这老汉本来要将孙子卖给太守府里,谁知道太守买这些男孩子是为了献给摄政王做男宠的,老汉知道了不肯,想带着孙子逃跑,这哪里跑得了……” 李越不等他说完,转向周醒道:“去教训一下那两个东西,把人带回来。” 周醒应了一声,横身拦在两名锦衣人面前,也不多话,伸手去拉那男孩儿。两名锦衣人万没想到有人敢出来拦阻,手腕上同时一麻,男孩儿已经到了周醒手中。两人顿时大怒,口中骂着,揎拳撸袖便扑了上来。周醒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中,将那男孩往身后一拉,腾出手来一手扣住一人手腕一扭,只听清楚地喀嚓一声,那人捧着手腕哀号起来。另一人一怔,周醒腰间寒光一闪,那人一只耳朵已经掉在地上,待看到溅在衣裳上的血迹,才杀猪也似地叫起来。 周醒根本不多看他们一眼,一手拉了那男孩,一手扶了老汉,径自转身。断了手腕的那个在背后倒吸着冷气断断续续地道:“你,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周醒脚下一停,冷冷道:“你也想少一只耳朵?”登时吓得那人噤声。周醒冷冷一笑,头也不回地进了客栈。 李越已经挑了房间住下。老汉战战兢兢,虽然知道是被救了,但看了周醒拔剑伤人,还是吓得面目改色,倒是那男孩子虽然才八九岁,胆子却大得多,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看着周醒,满眼崇拜之色,倒看得周醒有些不自在,将两人向前一推,道:“爷,人带回来了。” 老汉看出李越才是正主儿,立刻扑通一声跪下,又拉着孩子连连磕头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李越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磕头,一摆手道:“不必行礼了,起来吧,我有话问你们。” 老汉战战兢兢起来,在椅子上坐了半边屁股,道:“大爷要问什么?” 李越道:“你们是从西定来的?听说今年西定灾荒,情况到底如何?” 一说起灾荒,老汉顿时忘了拘束,连连叹气道:“不瞒大爷,小老儿住在平河边上,往年也是年年发水,唯独今年最大,平河两岸八百里全遭了灾。眼看着庄稼已经快熟了,冲得一棵不剩呀!小老儿家里被水冲光,媳妇被水冲走了,儿子拚了命把小老儿和孙子救出来,自己在水里撞破了头,没两天也去了。小老儿没了办法,跟着大伙逃荒。到了这里,本来还许进城,这几日忽然又不许了,听说是京城里的王爷要来,城里的大人怕他看见这许多灾民,就把大家都赶出城去。那城外是块荒地,什么也没有,大家都想少不了饿死,能把儿女卖在城里得口饱饭也好。正好那大人家里买人,小老儿就把孙子卖了,谁知道说是买去侍候京城里的王爷,这,这兔儿爷可是人做得的?要真是让这孩子去干了这个,小老儿就是死了,也没脸到地下去见儿子媳妇……”他似乎是被一连串的痛苦折磨得麻木了,说起儿子媳妇前后死去,连眼泪也没有,只说到孙子时,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小男孩把头钻在他怀里,一声不吭。 柳子丹面色苍白,忽然说:“平河治理这些年,怎么还会发这么大水?” 老汉抹了把泪道:“回夫人的话,往年水没这么大,去年治河的林大人被撤了职,堤防也没有人修,今年水一来就全垮了,全垮了呀!” 柳子丹猛地站了起来,道:“林影被撤职了?为什么!” 老汉迷茫道:“这小老儿也不知道,说是治了这些年的河也没见成效什么的。其实这河年年发水,能不垮堤坝林大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柳子丹慢慢坐了下来。李越看他一眼,道:“那你们还有什么亲友么?” 老汉唏嘘道:“亲友还有几个,可家都被水淹了,实在也顾不了小老儿。” 李越道:“朝廷已经要去西定赈灾,你们愿意回乡还是留在南祁?” 老汉苦笑道:“大爷,若是能回乡,谁愿意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赈灾?南祁的朝廷哪会管俺们西定百姓的死活,只会管俺们要银子罢了。今年这样的大灾,官府里还要征收贡税,哪里会管俺们的死活。南祁那个摄政王年年问俺们西定要钱,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哟。” 周醒脸色一变,沉声道:“胡说!”老汉吓得一缩头,李越摇了摇手道:“我们从京城来,赈灾的事已经是定了。正好我们也去西定,你们若是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如何?” 老汉喜出望外,连连道谢。李越便让田七再为他们安排一间房间。正在说着,忽然楼下大哗,只听有人扯着嗓子叫道:“刚才那个打人的杂种在哪里,快叫他滚出来!”李越推窗一看,客栈里足挤进四五十人,以刚才被打的两人为首,正揪着老板不放。后面一人身着莺背色长衫,秋天了还手摇扇子故做风雅,慢条斯理地道:“不要打扰了良民,只要找出凶徒就好。” 李越看得冷笑一声,朗声道:“谁要找我?”楼下两人抬头一看,连忙道:“大人,这家伙就是刚才打人那小子的主子。”那人摇了摇扇子,冷笑道:“既然有人了,还不上去拿?”楼下轰然一声,争先恐后地奔上楼来。田七和周醒双双抢出房门,往楼梯中间一站,上来一个就扔下去一个。楼梯本不甚宽,四五十人也只有一个个地上,冲了半天也未冲上来一步,倒是被田七周醒扔下去一多半摔了个鼻青脸肿。那云州守本来还在装腔作势,此时脸色也变了,跺脚大叫道:“快,快点火,烧—”话犹未了,寒光一闪,一柄锋利的匕首贴着他脸擦过去,笃一声射进他背后板壁之中,顿时骇得他下半句话全噎在喉咙里。哆嗦了半天才能说出话来:“快,快—”忽然脖子上一凉,有人在背后悠然道:“快什么?”脖子上微微一疼,人已经被压到板壁上,那柄刚才擦过他脸的匕首已经架在他脖子上,匕首却握在刚才在窗口露脸的那人手中,场中这许多人,竟没人看见他是几时下楼的。 云州守到了此时,双腿犹如弹棉花般哆嗦起来,勉强道:“有,有话好说,好说……” 李越漫不经心地将匕首在他脖子上滑动了一下,道:“说什么?” 云州守差点没尿了裤子,忽然想起自己是官,壮着胆子道:“你,你敢杀我—刺杀朝廷命官是满门抄斩的罪名。” 李越哈哈大笑道:“你们听见了,他说什么?” 田七在楼上笑道:“爷,听见了,他在放屁!” 云州守想不到吓不倒这几人,身子几乎像被抽去了骨头,忽然看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7 见李越执着匕首的手腕上一块血红色半月形胎记,脸色突然大变,脱口道:“摄,摄政—” 李越一惊,不容他那“王”字出口,反手一记耳光掴上去,厉声道:“让你的人都滚出去!” 云州守连忙道:“快,都出去,都出去!”众人不知就里,全都退了出去,李越手上将匕首一压,低声冷冷道:“你认识我?” 客栈中众人皆都散去,周醒将云州守提进房间,田七关上了门,李越居中一坐,冷冷道:“你居然认得出我?” 云州守磕头如捣蒜:“下官当年除云州守时在朝廷上见过殿下一面。” 李越冷笑一声:“胡说!当年见过本王一面你如今就能认得出?你的眼神不错啊!” 云州守支支唔唔。田七拔刀在他脖子上一架,冷笑道:“既然知道是殿下还不说实话?怕殿下杀不了你是么?” 云州守吓得大叫:“下官说—”立时被田七抽了一耳光:“喊什么!”连忙压低了声音,“是,下官是看了殿下手上的三星伴月胎记才认出来的。” 李越眉头一皱。他当然发现这个身体上有块特殊胎记:半月形,旁有三粒细小的朱砂痣,十分好认,但不知道居然有这么多人知道这块胎记。当下冷冷道:“当年你见过本王的胎记?” 云州守战战兢兢道:“下官是听说的。”见李越眉头一立,连忙道,“是高丞相酒醉之后对下官说过,说殿下这胎记是大宝之兆,将来定能手握大权,所以小人记得。” 李越冷冷一笑:“那这买人的事,也是高丞相吩咐你的?” 云州守连连磕头道:“这,这是宫里来人说的。” 李越皱眉:“宫里?宫里什么人?” 云州守哆嗦道:“是太后的人。说殿下如今宠爱西定质子,要下官在西定人中再挑几个出色的给殿下送去。” 旁边的柳子丹脸色突然涨红,随即由红转白。李越心里暗骂,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挥手打断云州守,道:“西定灾民涌进城关,你为何要将他们驱逐出关?” 云州守嗫嚅道:“下官怕灾民闹事,惊扰了殿下。” 李越冷笑道:“是怕影响你头上的乌纱吧?” 云州守连忙道:“这些灾民悍不畏死,下官怕他们抢夺赈银赈粮。” 李越又是一声冷笑:“那你为何不设粥棚赈济?灾民吃饱了肚子,还抢什么?” 云州守道:“下官治下没有这么多粮米,所以……” 李越霍然起立:“胡说!云州与陆州相临,陆州乃南祁鱼米之乡,你怎会弄不到粮食?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立刻开粥棚赈济灾民。” 云州守苦着脸道:“殿下,此时运粮,只怕来不及。” 李越冷哼一声:“本王又不叫你养他们一辈子。等本王在西定赈了灾,灾民自然会返回家园,你只消支持十余天即可,难道这些粮食也弄不到?云州城内没有富户,难道不要吃粮?你若干不了,本王就另立云州守!” 云州守屁滚尿流,连连应诺,开了房门踉跄而去。周醒轻声道:“爷,这样的人,还—” 李越嘿嘿一笑:“先让他办了这件事,等处理了西定的事,再腾出手来整他。”眉头微微一皱,“看来明天一早就得赶紧上路,你们去休息吧。”田七周醒应了一声,田七看含墨撅着嘴不肯走,一把把他拎了出去,只留下李越和柳子丹两人。李越打个呵欠,道:“你不累么?赶紧睡吧。” 柳子丹咬紧嘴唇,终于站起身走过来,跪下身子为李越脱靴。李越怔了怔,把脚一缩:“我自己来。”柳子丹抬头看他一眼,又伸手去解他的腰带。李越一把拉住他手,苦笑道,“我说的是正经睡觉,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柳子丹一怔,抬起头来仔细端详,似乎想看李越说的是不是真话。李越苦笑着把他拉起来:“行了,别看了,再看我可改主意了。” 柳子丹脸倏地一红,胡乱拔下头上金钗,和衣就钻进床里去了。李越摇了摇头,吹熄灯火才道:“把衣裳脱了,这样子睡不踏实。”黑暗中只听息息索索的声音,想是柳子丹脱了衣裳。李越躺下去,一摸床上竟然没有被子,再一摸,原来整条被子都被柳子丹紧裹在身上,一感到他的手摸到身上,当即一僵:“你—” 李越缩回手,今晚第三次苦笑道:“这是什么客栈,居然就一条被子。”想起来再找一条,听听客栈中已无动静,想必都睡下了。无奈只好拉过外衣盖在身上,好在从前出任务时什么事没碰到过,凑合一晚也没什么大不了。柳子丹那边半天没有动静,直到李越快要睡着了,才觉得那人动了一下,半边被子轻轻搭到了身上。黑暗中李越闭着眼没动,嘴角却悄悄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18章 遇匪 一夜安然。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李越便吩咐上路,临行时抛下一句:“田七,你留在云州。” 田七大惊:“爷—” “你留在云州,看云州守做得怎么样。粥棚要开,但也不许他搜刮百姓。等周凤城到了,让他酌量留点粮食,然后你们一起赶去西定。若万一灾民真的哄抢粮车,周凤城一介文官只怕镇不住。注意,无论如何,不要伤了百姓。” “可是,属下要是留下就只剩周醒,爷你的安全—” 李越一笑:“当你主子是吃白饭的吗?有周醒足够了,你去吧。等天亮云州守必定要来送行,把爷刚才说的话明着告诉他。” 柳子丹默不作声地听着,直等到李越说不可伤了百姓,才进了马车。李越也跟着钻了进来,倒把他惊了一下:“你,你做什么?”自出了京城这几天,李越始终没动过他。本以为昨夜在劫难逃,不想倒是一夜安然,难道是今天要在路上补上么?含墨已被打发到后面车上与昨日救下的吕氏祖孙二人作伴,车厢中除自己与李越外再无别人,倘若李越用强,自己实是全无抵挡之能。一念至此,不由打了个寒战。 “昨夜没睡好?”李越没有忽略柳子丹的微颤,大概也知道他一定又想歪了。 “尚可。”昨夜是没睡好。虎狼于侧,谁能安睡?偏偏自己还鬼使神差地主动分了一半被子给他,心里七上八下,快天亮才睡着。 “尚可?”李越轻笑,伸手在柳子丹脸上轻轻描画了一下,“两个黑眼圈。” 柳子丹靠坐在车厢角落里,没想到李越会忽然伸手过来,本能地向后一仰,咚一声撞在板壁上,倒吓了李越一跳:“撞疼了么?” 柳子丹疑惑地看他。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8 这人真是摄政王么? “殿下—” 李越举起一根手指,微微一笑:“说过了,我现在叫李越。”借着乔装改扮的机会,他让众人都叫他李越,整天顶着别人的名字,真不是什么好感觉。 “李—爷,你—” “叫李越。不然,叫越也行。”李越仍然笑眯眯的。 柳子丹张了张嘴,叫不出来,闷闷地转开头。耳边听到李越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林影是什么人?” 柳子丹微震。李越续道:“昨天听说他被撤职,你反应那么强烈,想必是个治水的人才了?” 柳子丹想不到他会听得如此仔细,沉默片刻点头道:“是。若能给他足够的条件,他必定能治平水患。” 李越习惯性地摸摸下巴:“你这个足够的条件是什么?时间,还是钱?” “二者皆有。”柳子丹静静道,“河工耗费巨大,更非朝夕之功,二者缺一不可。林影治平河二年,每年河工拨银不足所需一半,能保堤坝不垮已属不易,如今一撤换了他……” 李越皱皱眉:“既然要治水,为何不给他足够的银两?” 柳子丹淡淡一笑:“朝廷收入大半交了贡银,哪里还能供给河工?” 李越没想到又问到了自己头上,连忙岔开话题:“这人能治水,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子丹目光遥望车窗之外,缓缓道:“那年母妃过世,我扶柩返乡,在平河边遇到桃花汛。当时大水将至,平河边村庄一空,我因有母妃灵柩行动不便,自谓必死。恰遇他独自在村庄之中闲逛,我问他为何不去逃命,他却说平河水挟泥带沙,冲垮河堤后且流且淤,定将自淤长堤,村庄绝然无恙。我半信半疑,但既无法脱身,只好听天由命。夜半时分水声如吼,却始终未冲到村庄之中。天明之后出村眺望,果然离村庄百里处淤起一道长堤。那人衣衫尽透而返,原来是半夜在河中测水。我要返乡,他要勘河,恰好同行,我才知他姓林名影,世居平河,屡遭水灾,故而自幼立志治河,数年来走遍两河上下。我回宫后,便向父皇举荐,任他为平河河督。只后来去了南祁,便再未见过。” 李越点了点头。看来这西定的平安二河与黄河差不多,淤积泥沙情况严重,若不植树造林固沙保土,只治理河道下游根本无济于事。 “既然他治河政绩不错,为何又要撤换?” 柳子丹眉头深蹙没有答话。林影是父皇钦点的河督,无缘无故被撤换,只怕是父皇,出了什么事。正在想着,已听身边那人道:“是不是如今西定的朝廷,已经改换门庭了?” 柳子丹看他一眼,心想此人对于局势变化之敏锐果然异出常人,难怪可在南祁呼风唤雨,微微叹息一声道:“或许—” 李越将西定一干皇族的名字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西定王共生九子二女,长子柳子贤素有贤名,但母亲只是一名宫女,身份低微,无有后台支持,但与四子柳子飞最好;次子柳子轻终日斗鸡走马不务正业,大为西定王不满,然其母身为妃子家族显赫,外戚势力庞大,;三子柳子玉乃中宫嫡出,身份贵重,但外戚势力尚逊柳子轻一筹。此三人为争夺王位最力者,其余数子或者身份低微,或者才具不够,都不为虑。柳子丹被送至南祁为质,就是柳子玉的提议,想是为争得风定尘的支持。不料风定尘好处到手,却不插手夺位之争而坐山观虎。这几年,柳子轻与柳子玉为讨好风定尘没有少花心思,西定皇宫中一半的珍宝都送到了风定尘府上,进了那间书房后的密室中。 想到书房,就想起王府。西园中一干男宠已尽皆遣散,但青琴所说的内奸却没有发现。虽然靳远与吉祥算是尚未出府,但李越总觉得这两人都不会是。然而青琴应该没有说谎。他和长音仍软禁在府中,自然知道如若有一句谎话,他们两人的性命都捏在李越手里。或者,是青琴消息不准,太后只是打算再送人进府,却还没有成功?云州守在西定灾民中物色俊俏男孩,或者也是为此? 李越斜瞟了柳子丹一眼。遣散布西园固然是为找出奸细,但自己所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借口,未必没有真心,只不知身边这个人,可愿意与自己相伴? 柳子丹察觉了李越的注视,不着痕迹地移移身子,离他更远一点。李越哑然失笑。看来自己这个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身边这个人,心里对他只怕恨之入骨,要想扭转他的看法,只怕要很费一番功夫呢。 李越正在胡思乱想,忽然马车猛然停住,空中风声疾响,笃地一声一支响箭钉在车顶上,周醒在车外沉声道:“什么人!”只听四周草丛哗哗乱响,有人操着沙哑的声音拿腔拿调地念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李越大大叹了口气。为什么从古至今,甚至到了这个不知是什么的时代里,拦路剪径的强盗都只会说这么两句呢?一长身穿出车厢,只见四周二十几个人手拿铁刀锈枪团团围住自己的两辆车子,周醒立在车前,长剑已经出鞘,后面吕老汉坐在车辕上惊得面色如土,用力把孙子挡在身后。李越对周醒使个眼色,示意他到后面去保护吕氏祖孙和含墨,一面懒洋洋地道:“弟兄们是哪个山头的啊?” 这二十几人个个面黄肌瘦,手里拿着刀枪却有些畏畏缩缩,只有为首一人神情剽悍,年纪虽然不大,背上那张铁弓份量却是不轻,耳根下一条刀疤直伸到颈后,有些绿林气派。他身边一人瘦小枯干,两撇老鼠胡子一翘一翘,沙沙地道:“少废话!看你们就是一群肥羊,把身上钱物拿出来,咱们老大慈悲心怀,放你们一条生路!”二十几人随着大声呼喝,声势倒也有些惊人。 李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打家劫舍也叫慈悲心怀?伸个懒腰,活动一下筋骨,他才慢吞吞地道:“我要是不肯拿出钱物来呢?” 首领冷冷一笑,一斜身子铁弓已执在手中,另一只手搭箭上弦,对准了李越沉沉道:“不拿钱,就连命也留下。” 李越手已经在袖子里握住了匕首,表面上仍然慢条斯理地道:“你们干这打家劫舍的勾当,就不怕朝廷来剿,死无全尸?” 首领一声冷笑:“朝廷来剿?朝廷现在忙着给南祁那群狗娘养的上贡还来不及呢!不抢不偷,不用他们来剿就死无全尸了!少废话,要钱还是要命?” 李越上下打量他:“你是西定人?” 首领铁弓一紧,道:“你少说废话,管老子是哪里人!” 李越好整以暇地站着,转眼把四周众人打量一眼,道: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9 “你手下这些兄弟,不是干惯这个营生的吧?” 首领微微一怔,老鼠胡子已经道:“咱们在黑山头立寨三年,谁不知晓?你不是西定人吧?” 李越哂然一笑:“立寨三年?你这些兄弟拿刀枪跟拿锄头一样,是怎么闯出名堂来的?” 周围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大都不太自在地转了转手中刀枪,有几个脸上已经现出赧然之色,不自觉地向后缩了半步。李越看得清楚,心里已经明白,道:“你们都是遭灾之人吧?虽说是逼于无奈,但也不是长久之计—”话犹未了,铮一声弓弦急响,首领大喝一声:“住口!”声到箭到,直奔李越胸前。周醒一惊,脱口叫道:“爷,小心!” 李越嘴上说话,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首领手中弓箭,一见他手指松动,立刻一闪身,长箭擦身而过,半截钉入泥地之中。首领一箭不中,暴喝一声,竟然连珠三箭,一箭比一箭快。李越一个鹞子翻身躲过前两支箭,铮一声匕首出鞘,大喝一声,将第三支箭从中劈为两半,落在地上。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四周那些农人目瞪口呆。 首领三箭落空,面色一变,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李越笑了笑,道:“怎么,打劫也要看人?” 首领冷冷道:“阁下好本事,我铁连珠算是看走了眼。请教大名,日后相见。” 李越将匕首在左掌中轻轻敲打,淡淡道:“西定今年大灾,民不聊生,难怪穷极思变。不过南祁赈灾钱粮数日便到,你们难道还要在此打劫为生?” 四周众人惊疑不定,面面相觑,低声议论。铁连珠冷笑道:“你骗谁呢?南祁那什么摄政王凶残如虎,会管我们西定人的死活?” 李越微微一笑:“西定既已归附南祁,西定之民自然也是南祁之民,怎么不管?” 铁连珠更加狐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知道南祁会来赈灾?” 李越笑道:“我是南祁人,自南祁京城来,自然知道。” 四周众人更加惊讶,有几人大胆些的,在人群中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南祁朝廷真会派粮来?”有人便道:“派了粮来又能怎样?咱们已经入了这一行,官府也容不得咱们。” 李越轻笑道:“如今人心惶惶,官府只怕也顾不上你们。若是才干这一行没两天,现在回家去,谁知道你们做了什么?” 众人大觉有理,但犹豫不决,都把眼睛看着铁连珠。铁连珠咬了咬牙,冷笑道:“阁下真是好口才,几句话就把我这些兄弟说活了心。只是你消息怎会如此灵通,莫不是你就是官府之人吧?” 李越哈哈大笑,道:“不是我口才好,是你这些兄弟本不是绿林之人,规规矩矩种地,平平安安过活才是他们心中所想,你若是顾念他们,还是让他们回家的好。” 铁连珠如何不明白?这些人俱是农人,只因遭了水灾饥饿难耐才来干这剪径的勾当,如今听说南祁朝廷会来赈济,自然是想回家去。看看周围人目中渴望的神情,心中暗暗一叹,把手一挥道:“走!”刚刚转身,忽然又回头道:“阁下大名,可肯赐教?” 李越微微一笑,道:“说也无妨。我叫李越。” 首领将这两字在口中低念了几遍,一点头道:“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率领一干人迅速散入草树之中,没了踪影。 周醒急步过来,道:“爷,没伤着吧?” 李越一笑道:“你哪只眼睛看见爷伤着了?不过活动活动筋骨,半点也不过瘾。” 周醒蹙眉道:“西定如今果然不太平,不然,还是等田七他们到了再走?” 李越嗤地一笑:“周醒,你也太把爷看扁了。” 周醒面上微有忧色道:“爷,不是周醒大胆,这西定人如今泰半无家无食,什么事做不出来?” 柳子丹不知何时已经掀开车帘听着二人说话,此时忽道:“那人不是西定人。” 李越一怔道:“怎么?” 柳子丹淡淡道:“他说话之中偶有北骁语音,多半是北骁人。” “北骁?”李越皱眉,“北骁与西定并不接壤,此地怎么会有北骁人?” 柳子丹仍然淡淡道:“中元与相邻各国俱有交通,北骁人到西定也并非不可能之事。此人言语极力模仿西定语音,但声调起伏中仍有异样。” 李越皱眉想了一会,点头道:“看他的身材神气,与周围那些人都不相同,倒像是北骁剽悍之气。也罢,不管他北骁西定,咱们是来赈灾的,其他的都待过后再说。走。”翻身上了车辕,道,“周醒,你去后面车上,若再有什么事,先护着他们。” 周醒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应了一声,到后面赶车去了。这里李越抖抖缰绳驱动马匹。他对这些东西学得极快,看田七赶了几天车,已经掌握了大半,现在赶起来居然有几分架式。走了一会,偶然回头,发现柳子丹仍然在背后,并未放下车帘,反而在看着他出神,不由微微一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柳子丹微微一惊,立刻放下车帘坐了回去,淡淡道:“殿下这般举动,倒真是教人不敢相认了。” 李越轻咳了一声,道:“这话怎么说?” 车厢里半晌无语。良久,柳子丹方淡淡道:“殿下方才说,劝他们回乡种田,可是真的不会追究他们剪径之罪?” 李越笑道:“他们皆是无衣无食才走了这条路,只要肯回乡安分种田,又何必追究?” 柳子丹又是半晌无语,过了一会道:“那铁连珠的射术倒是不错。” 李越唔了一声,道:“若真是北骁人,难怪射术精绝。此人不只一手好箭法,用兵上也有几分本事。所选之地最宜伏击,那么一群乌合之众,难得来去无声,操练得不错。” 柳子丹道:“殿下不是说他们拿刀枪还像拿锄头么?怎能算操练得不错?” 李越笑道:“其实那是我唬他们的!那些人满手茧子,根本不像拿刀枪的,又是一个个面黄肌瘦,哪有这样的强盗?我试探一下,果然他们做强盗不久,自己心中没底,就露了马脚。” 柳子丹隔着帘子,半晌才说了一句:“你,真是—” 第19章 救洪 马车再走两天,李越就见到了平河泛滥后的河区。其实一路走来他们已经见到了不少灾民,但到了河泛区,李越才算真正见识了那悲惨状况。其实此处离平河河道还有几十里,但所见之处已经一片淤泥,庄稼尽皆倒伏,大树连根拔起,不时有死鸡死猪夹杂其间,再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40 往里走还有人的尸体,可谓触目惊心。 河督府设在平河城,算是河泛区最为繁华之处。李越等人到时,城门正在关闭,再晚到一刻就会被拒之门外了。周醒从车辕上探身问守门的门丁:“这位大哥,现在天色还早,怎么这时就要关城门了?” 门丁没好气地道:“这是河督王老爷的命令,谁敢违背?大约如今进城的灾民太多,怕出乱子罢。” 李越听出不对,探头道:“灾民进城,不是应该赈济么,怎么反而要将他们关在城外?” 门丁斜了他一眼,道:“你是什么人,打听得倒详细。” 周醒眉头一皱,塞了一点碎银给他,道:“我们是行商的,打听清楚了才好上路嘛。” 门丁得了银子,脸上露出笑来,道:“说的也是。劝你们少做停留,早点出城吧。前河督林老爷在河督府门口请愿,要王老爷开仓放粮,聚集了大批灾民,说不定要镇压,那就出大乱子了。你们做生意的,别掺在里面,再者那些灾民饿急了,小心抢了你们的东西。”眼睛向帘子里柳子丹露出的半边影子瞟了一眼,嘻笑道,“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别受了惊才好。” 李越听他出言轻佻,就想教训他,无如背后的柳子丹一听林影在河督府请愿,顿时着了急,低声道:“我们快去看看。”李越也只好一抖缰绳驱车进了城门。 河督府根本不用刻意去找,远远就听见一片嘈杂之声,大群衣衫蓝缕的灾民把路都堵住了,根本过不去。李越正在察看周围的房屋准备从房顶上过去,忽然听见里面一阵混乱,大批灾民开始移动,纷乱中听见有人在喊:“林老爷追着王河督去北门外河堤上了……”人们顿时都往北涌去。李越等人赶着马车也跟了上去。 北门外河堤尚存,地势也算平坦,远远便看见高高的河堤上面对面站着两人。一个锦袍绣带,身后还跟了几个兵丁,想必便是王姓河督,另一个又黑又瘦,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李越道:“那个是林影吗?” 柳子丹点了点头,道:“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要到堤上去说?” 李越轻轻哼了一声,道:“我去听听。”此时灾民们都挤在河堤之下,李越下了马车,挤到前面去。这河堤极高,全是条石修成,灾民大多拖儿带女,上下不易,因此李越轻轻松松就到了前面,上了河堤。河堤上种了不少树,那两人又争吵得正急,也没人注意到多了个人。李越到了河堤上,才发现河水水面离堤顶虽然还有五六米的差距,但因堤坝太高,水平面其实已经在堤下的平地之上了。河中水流此时倒还算平静,河边泊着一条船,船头插着肃静回避的红漆木牌,旗上有河督二字,想来是河督的官船。 只听那两人吵得正是激烈之时。林影道:“河水泛滥,饥民遍野,你王壬身为一方大员,不开仓赈济,难道要看着遍地饿莩?“王壬皮笑肉不笑地道:“林县丞,你这话只怕问错人了罢?本督奉命治河,可不是这一省的父母官,这开仓放粮之事本督可做不了主。” 林影忍气道:“王河督,平河府尹上月告老,新府尹尚未到任,此时本省官员以你为尊,你就是越俎代庖,朝廷也不会怪罪。” 王壬打个哈哈道:“这个话本督不敢苟同。何况本府今年收成欠佳,粮仓空虚,拿什么赈灾?” 林影冷笑道:“王大人这话说得好生奇怪,你不肯决堤泄洪,不就为了那三百里屯田?屯田今年产粮多少,你我都是知道的。” 王壬变色道:“林影,你好大的胆子,那是皇室的屯田!” 林影冷哼道:“那是三皇子的屯田。三皇子是中宫嫡子,将来或许继承大宝,自应当视民如子,为国分忧,拿出些粮食来救民于水火,原是理所应当之事,想三皇子深明大义,也不会怪罪。” 王壬见吓不住他,干笑了几声道:“这事本督却做不了主,待本督报奏朝廷,请令后再行事。” 林影怒道:“报奏朝廷一来一去也要七八日,等你请下命来,灾民不知饿死了多少!” 王壬冷笑道:“林影,你休拿人命来压我!本督前来治河,并非治民,就是饿死了人,也怪不到本督头上!” 林影怒极反笑,道:“治河?你治的是什么河?上任不过一年,平河便决堤溃淹数百里,死伤无数!你治河无方,难道不是大罪?” 王壬恼羞成怒:“你休要胡说!若本督不来,你今年不是也要决堤?” 林影道:“我决堤是有备而来,决堤泄洪,可保下游百姓,与你溃堤淹民不同,你休要混为一谈!” 王壬冷笑道:“决堤泄洪?你决堤淹的是三百里屯田!秋粮将熟,这一淹要淹了多少粮食?难道不会饿死了人?” 林影气极道:“王壬,你满口胡言!真当我不知么?那三百里屯田出粮全是三皇子养士之用,哪里养了一个百姓?何况我早已算过,即使开堤泄洪,平河水夹泥带沙,且流且淤,也不过淹没五十里左右,倘若早些收割,虽然减产,却无害大局。你执意不听,才使下河决坝。你治水不学无术,死抱古人书本,泥古不化,只求邀功请名,做些表面文章,还有脸谈什么治河?当真厚颜无耻!” 王壬被他骂得面红耳赤,怒道:“你休要仗着有九皇子撑腰便飞扬跋扈!你所谓什么分水坝蓄水库从未见于前人,闭门造车,也敢在这里胡言乱语?你如今不是河督了,只是个小小县丞,有什么资格在本督面前咆哮?” 林影强忍下一口气,道:“好,如今不论治河之术,只说眼前赈灾之事,王大人,你到底开不开仓?” 王壬冷笑道:“本督不开仓如何?” 林影也冷笑道:“你若不开仓,本丞来开!” 王壬突然哈哈大笑,道:“好,你好大的胆子!来人—” 林影只道他要拿人,不想王壬却道:“下船,解缆。”带着兵丁上了官船。林影正在不解,船已离岸,王壬立在船头大笑道:“林县丞,仓中屯粮本督已命人送往三皇子处,本督如今也要前往京城请赈灾令。北城门已闭,你们且在这里耐心等候,待本督请了皇命,自然回来放粮!” 林影闻言大惊,回头一望,果然北城门已经紧闭,这才知道上了王壬的大当。原来这几日他虚与委蛇,实是为了秘密运粮出城,将灾民骗到这大堤上来,也只为将灾民迁出城外,只恨自己一时不察,被他蒙骗!眼见王壬官船便要掉头,不由顿足大骂。王壬笑得极是得意,船上风帆张起,便要起航。几千灾民眼巴巴地看着,又哭又骂,无济于事。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41 李越也没想到这王壬如此阴毒,正在目测水流,考虑能否游到船上,突然一声尖利哨响,一支铁箭破空而来,嘣一声将帆索射断一根,官船一震,登时歪了一歪,险些将王壬甩下船来。众人回头一看,却见堤坝高处一人长身而立,手挽强弓,弓上搭箭,正对准了船上。李越一见这人差点叫出声来,不是铁连珠却是谁? 王壬大惊,手扶住了船头厉声道:“你是什么人,胆敢袭官?” 铁连珠冷声一笑,道:“马上停船回城,否则我连你一并射死!” 王壬一头钻到船头围障之后,尖声叫道:“开船开船!”水手不敢怠慢连忙转舵。铁连珠手一松,又是一箭射出,嘣一声主帆索断开,船顿时在水里打起转来。接着又是一箭,直射到王壬藏身的围障上,尺长的铁箭半截没入,箭头射透围障,几乎便射到王壬头上。王壬被船转得头晕眼花,不敢再跑,叫道:“不要射了,我们靠岸!”无奈风帆落下覆盖船头,一时也难靠岸。正在手忙脚乱之时,忽听上游隐隐有隆隆声传来,好似闷雷滚动一般,林影面色一变,大呼:“菜花汛,是菜花汛!大家快离开堤坝,捡高处去!”只他喊这几句的工夫,河水之中已连起波浪,打得官船团团乱转。几个水手见势不好,全部弃船跳入河水,没命地向堤坝游来,只留王壬一人在船上尖声喊叫,却也没人顾得上他。 堤坝下灾民乱成一团,大人哭孩子叫。林影手指口呼,指挥众人逃往高处,只是这北门外一片洼地,实在无高处可逃。周醒跳上堤来一把拉住李越道:“爷,快走!” 只听隆隆之声愈来愈近,河中混浊的浪头已经打到堤岸上来,风亦大起,将种下的树连根摇动,上游已隐隐可见一条白线,如钱塘江潮头般滚来,声势惊人。河中王壬的官船顺流而下,已经不见了踪影。林影眼见浪来,面色大变,咬了咬牙,沿着堤坝便往上游跑。李越一把拉住他道:“去哪里?” 林影也没看清是什么人,一把甩开道:“去上游决堤泄洪!不决堤,这里一段悬河溃堤,平河城也没了,灾民更跑不出去!” 李越急跟上他,道:“这般的石堤,一时如何能决?”平河城这一段堤坝都是条石所建,十分牢固。 林影一面狂奔一面道:“菜花汛非同小可,这石堤上不该种树,树根深入堤坝,树倒堤坝也松,非垮不可!” 李越听他说的有理,一把拉住他道:“我有马,骑马去!”将林影拖到马车前,一面解马一面道:“你们快走,我跟他去决堤!” 柳子丹一把扯了头上钗环,跳下马车道:“我们也去!”林影听他声音,向他脸上看了一眼,吃了一惊道:“你,你是九—”此时也顾不上多说,牵了马便上,道:“决堤危险,我水性好不妨,你们去了危险!” 李越也跳上马道:“别小瞧了我,我跟你去!”命令周醒道,“带他们快走!”不待周醒说话,打马飞奔,跟上林影。两人沿河飞驰,耳听水声愈响,河水中浊浪滔天,不少地方已经打到堤坝之外,果然树倒之处已经有些松动。林影口中喃喃咒骂,手下不住鞭马,片刻便驰出数十里,堤坝已然不若平河城边牢固,条石渐少而泥土渐多,林影指着前方道:“那里尚未完全筑好,有一处小半是草袋装了泥沙堆起来的。决了那里,河边村庄今年遭灾,十室九空,伤不到人。”李越顺他手指处看去,果然如此。两人跳下马来,加了一鞭让马儿自去,跳上堤坝便开始狂扒石头草袋。两人这里扒着,浪头已经将要打到两人脚边。李越道:“这样太慢!”四处张望见不远处还丢着些担泥石的条木,捡了一根来插入石隙之中,两人用力撬动。无奈这条石之间泥土已被水打湿粘结起来,一时撬不动。眼看天边那条白线渐近,两人大急,忽然一人跳上堤坝,二话不说便帮着推那条木。李越转头一看,正是铁连珠,不由笑道:“你也来了?” 铁连珠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答话。此人力气极大,加上了他,三人一起用力,条石果然便被掀起。堤坝松动一点,水便自缝隙中渗出,冲击得堤坝更加松动,三人连连用力,借着水势很快便将堤坝扒开一个口子,河水疾冲而出。 此时水声已极大,三人只顾用力,一时没有注意。突然巨浪声震耳欲聋,林影大叫:“汛峰来了,快走!”三人跳下堤坝,没命往高处奔逃。只听身后轰然巨响,李越回头一看,堤坝已然在颤动,如同一张薄纸做的,笈笈可危。铁连珠突然手指前方大叫:“那是什么人!”三人一看,果然前面有个老妇,手里挽个破筐,筐里似是盛了些野菜之类,另一只手里拖个瘦得皮包骨的女孩,正吃力地往高处走,显是听见水声,往高处避水。林影大叫:“怎么村子里还有人?”三人一同奔下去。 此时后面一声炸响,堤坝溃决,大水如同万马奔腾,直冲下来。铁连珠背起那老妇,李越抱了那女孩,一同拔脚狂奔。只是他们如何跑得过水?转眼水已淹到脚下,再跑几步,水便过膝,接着过腰及胸,更加举步维艰。铁连珠背着一个人,脚下已经有点打晃,道:“我,我不会水!” 李越吃了一惊,一把将女孩塞给林影,抢过那老妇背在身上,一手拉了铁连珠,骂道:“不会水你来送什么死!” 铁连珠苦笑。林影举头四望,忽然道:“快,前面!”原来前面一棵大槐树,根深叶茂,显然极有些年头的,因长在土坡上,此时水也不过淹到树腰。林影将女孩扛在肩上,连泅带涉往树边去,一面道:“这水还淹不到树梢,我们上去。” 那老妇和女孩早吓得手足无力,动弹不得。林影先爬上树去,将女孩放在枝杈间,再弯身来拉老妇。此时水已没顶,李越和铁连珠都在水中浮着,铁连珠拉住了一根细枝,李越便将老妇向树上推。忽然一个浪头打过来,将两人没了过去,李越屏气钻出水面时铁连珠已然不见。李越四下张望,只见他已被浪冲到几丈开外,手里还抓着那折断的细枝在水中乱划乱扑。李越抹了把脸,向林影道:“你看好她们,我去了。”一头扎进水里,向铁连珠游去。 铁连珠射术精绝,水性却是一点没有,李越游过去时他已经喝了好几口水。李越将他头托出水面,厉声道:“放松身体,不要乱动。”浪头一个接一个打来,李越水性虽然颇好,却也没能耐带着一个人逆流游回树上去,只好随波逐流,极力保持两人不沉下去。载沉载浮之间,那树已经看不到了。 第20章 仇人相见 “你是北骁人?”李越仰面躺在土坡上,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42 嘴里咬了一根草,懒懒地问。 铁连珠正皱着眉头四下打量身边茫茫的水,闻言回头瞥了一眼:“你倒挺悠闲的?” 铁越嗤地笑了一声:“你个旱鸭子,着急有什么用?” 铁连珠脸上微微一红,李越斜眼看他,笑道:“不会水敢舍命来决堤,是条汉子,怎么说话反而吞吞吐吐,像个娘们似的不痛快?” 铁连珠两道浓黑的眉立刻竖了起来:“你说谁像个娘们?” 李越嘿地一笑:“说的就是你!是不是北骁人,给个痛快话。听说北骁人纵马弯弓,都是豪爽汉子,看你这样子,大概也不是。” 铁连珠被他这几句话激得脸通红,一句话到了嘴边忽然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冷冷一哼,扭头去看远处,不吭声了。 李越心里暗笑。铁连珠刚才发怒之时冲口而出的一句话,语音已经与西定口音相差颇多,显然情急之下露出了家乡口音。虽然没听过北骁话,但看这情形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脑子里迅速过滤那口箱子里关于北骁的资料:北骁王铁鸣镝前后有八位王妃,接二连三生了二十几个儿子,除了几个夭折的,目前活着的还有十六个,大的已经三十五六岁,小的尚在总角之年。其中成年的有八个,个个都是骁勇之辈。北骁规矩,不传长而传能,以弓马武勇定雌雄,最后登位的必是最悍勇最心狠手辣的那一个,其余敌对的皇子则大多被除掉。是以每一代北骁王都尽量生养,但最后存活的儿子总没有几个。据说铁鸣镝本人就是在一次狩猎中射杀了自己的二哥从而最终登上王位的。这种行为非但不被北骁人谴责反而被写成歌谣做为英雄四处传唱。铁连珠既然姓铁,必定是北骁王族。北骁王族中没有人叫这个名字,那名字必定是假的,只是他改了名,却没有舍弃姓氏。不过北骁王六个已成年的儿子都在北骁,没听说过有离开的,那这铁连珠究竟是谁呢? 铁连珠背对李越坐着,却只觉背上似乎有两道什么东西在刮来刮去,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回头道:“你只管盯着我做什么?” 李越往后一仰,嘿嘿笑道:“又不是大姑娘,你害什么羞?” 铁连珠一张脸直涨红到耳根上,若换了别人,他这会早一拳挥过去了,只是面前这个人,却让他发作不出。两人在这大水之中沉浮了一天一夜,不知喝了多少口水,这人却始终没有放开过手。如今搁浅在这四顾茫茫之处,他虽然素性悍不畏死,但想想若无身边这人,此时自己大约已变了一具惨白肿胀的浮尸,也不由心内微悸。身边这人却是若无其事,嘴上东拉西扯,倒似这茫茫大水不过是他的洗脚盆,站起来便能跨出去似的。他一族之人素来敬重勇士,若不是自己身份特殊,倒真想与面前之人袒怀相交。 李越半眯着眼,看铁连珠盯着自己若有所思,不由一笑道:“叫我别盯着你,你这会子不错眼珠地看我做什么?不是—看上我了吧?可惜你不是个大姑娘,不然倒真可以来一出以身相许呢。” 铁连珠立刻把方才折节下交的想法全抛到了脑后,这人哪有一点勇士的模样,分明是个无赖! 李越看他面色由红转青,心想再逗下去只怕要恼羞成怒,笑道:“开个玩笑,都是男人别计较。我说,你那些兄弟们呢?你怎么会到了平河城?” 铁连珠哼了一声:“他们听了你的话,都要回乡种田。我反正没事,听说平河城会放粮赈灾,就过来看看热闹。没想到那狗官如此混蛋,当时真该一箭取了他的狗命才是。” 李越点头笑道:“潮头一来,他那船无帆无舵无船工,只有翻的份。比被你射死或许还多受一会儿罪。” 铁连珠恨恨道:“那也便宜了他!他将粮运走,城外上万灾民吃什么?你说南祁会来人赈灾,究竟几时才到?” 李越笑笑:“赈灾的人自然会到,其实我看城里未必无粮,不过普通人家没有。那些大户商贾之家只怕积存有余呢。” 铁连珠冷嗤道:“他们纵有,难道会拿出来?” 李越皱了皱眉,心想周醒只怕以找寻自己为第一要事,可惜周凤城未到,不然以他的胆色,必能主持这件事,挤出那些大户的囤粮来。想到这里不由有些焦躁,坐起身来四面环望。但盼周醒先遇到林影,以林影之精通水文,一算地势必定能找到这里来。 铁连珠冷眼看他举动,突然说:“你不是商人。”李越一怔,铁连珠已经接下去道,“你知道南祁朝廷要遣人赈灾,你乔装打扮隐瞒身份进入西定,你身手不凡口才出众,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越摸摸脸上,嘴上贴的小胡子和脸上涂的颜料早被水冲净了,露出风定尘俊秀的轮廓,不由笑了一笑,学着他口气道:“你不是强盗。你治乱民如治军调理有方,你不是西定人却在大灾之时不离西定,你身手不凡胆子更大,不会水敢来决堤,你到底又是什么人?” 两人互相瞪视片刻,铁连珠首先转过了头。李越笑道:“何必管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共患难就是好兄弟,咱们一块在水里面泡过来的,难道还不算交情?” 铁连珠目中神情不定。李越含笑看着他。自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虽不至于像从前做卧底时那么如履薄冰,但也时时刻刻总是绷着一根弦,过得很不自在。铁连珠虽是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却反而让他觉得轻松。铁连珠性情豪爽,颇似前生军营里的兄弟们,更让他有莫名的亲近之感,因此在这茫茫大水之中,两个素不相识之人反而相谈甚欢。 铁连珠心中沉吟不定。他这一族风俗敬重英雄,李越的身手他已然见识过,也是暗暗佩服;决堤放水更是义举,还在洪流之中救了自己性命,三者相加,他也极想与李越相交,但他猜测李越来自南祁,且可能是朝廷中人,想到自己身份特殊,不免有些犹豫。 李越一直微笑着看他,看得铁连珠的脸微微涨红,口唇微动,欲言又止。忽然远处隐隐传来人声,李越回头一看,一条小船从水面上飞驶而来,操桨的是林影,船头上站着的正是周醒。两人已经看见了他们,正在激动地大喊。铁连珠猛地站起身来:“有人来了。” 李越叹了口气,也站起身来招手。小船箭也似地射到眼前,林影已经激动地大喊:“兄弟,你们两个还活着,真担心死我了!” 李越笑着道:“这点水,还淹不死我们。”瞥见周醒面色憔悴,神情沉寂,满眼自责,连忙使了个眼色,免得他一踏上实地就跪倒请罪。周醒眼睛里遍布血丝,下巴上也满是胡渣,一见李越,眼圈竟忍不住红了,微带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43 哽咽道:“爷,天幸你没事……”李越心里一阵感动,拍拍他肩头笑道:“看你,不就是一场水么?爷权当洗了个澡,家里还没这么大的浴盆呢。” 周醒被他逗得忍不住要笑,咬着嘴唇忍住了,道:“爷快上船吧。” 李越一面上船,一面低声道:“城里怎么样了?” 周醒稍稍踌躇,林影却已听见,笑道:“九—公子叫开了城门,灾民都入城了,正在忙着开粥棚的事呢。” 周醒方才没有回答,是因为铁连珠在一边,不知他是什么来头,不敢贸然回答,不想却被林影抢先说了出来,不禁向铁连珠看了一眼,却见他神色微动,看着李越若有所思。李越也知道铁连珠必然疑心,不过此时也顾不了太多,道:“这里到平河城要多久?” 林影估算了一下,道:“逆流,总要一天左右。” 李越抓起一支桨:“大家一起划,总会快些。” 周醒自然跟在李越身边,铁连珠自他们出现后便再未开口,此时拿了一支桨到另一侧跟着林影划水。周醒低声道:“公子将河道衙门内剩余粮米全部赈济灾民,但也只能支持两天。如今各地灾民听说平河城赈灾,纷纷涌来,只怕还支持不了两天。周——那边尚未赶到,公子向城中富户募集粮食,但无人愿出粮。我出城时,公子把他们全扣在衙门里,但看那样子,只怕—” 李越倒没想到柳子丹一向文静,居然有这个魄力,冷笑一下道:“不愿出粮?好,咱们回去看看。谁不出粮,就让饥民到他家去吃。” 周醒低声道:“属下本也这么说。但平河城内不少大户与朝廷颇有瓜葛,据说不少人是三王子柳子玉的人,公子也是左右为难。” 李越眉头一皱:“怎么又与柳子玉有关?” 周醒看了林影一眼,道:“据说上游本是他的采邑,平河城中这些大户,多半都……”这个据说,自然是从林影嘴里听来的。 李越皱起眉头。有了嫡皇子撑腰,只怕柳子丹这个已抵押到外邦去的皇子镇不住场面,而灾民愈聚愈多,若断了粮,一旦闹起事来,只怕比洪水还要不可收拾。心里想着,手上不由又加快了些。 平河城中的情况正如李越所想。四门涌入的灾民愈来愈多,粥棚虽然向粥里多掺了水,仍是不够人手一碗。有些分不到的灾民扶老携幼,坐在街头哀哭。青壮年男子们饥火怒火搅在一起,已经渐有上升之势。 河道衙门之内,大堂上三四十人或站或坐,已经耗了整整一夜。柳子丹派河道衙门的兵丁将城中几十户富商士绅硬请了来,没想到这些人开口便是哭穷叫苦,折腾了一夜,才捐了三百石粮食。眼看天色黑了又亮,大家都是一夜未眠,个个哈欠连天,只不肯松口。 柳子丹耗了一夜。他身体本来有些虚弱,又是远道而来,比别人更熬不住,强打着精神道:“各位,你们都是地方士绅,如今灾民遍地,国家赈济不及,正该你们乐善捐输,为国家分忧,救黎民于饥馁。各位捐这三百石粮食,到底够什么用?” 底下一干人听了这话,一个个眼睛都往前看,全看着坐在第一位的中年人。此人乃是平河城中士绅的头一位,姓陈名炳祖,两个儿子都在朝中为官,平河城士绅均以他马首是瞻。柳子丹看得明白,开口道:“陈先生,两位令郎都在朝中为官,先生更应为国解忧才是,先生捐这一百石粮,未免太少了些。” 陈炳祖皮笑肉不笑地道:“九皇子这话,真是久居深宫不知民生,今年平安二河均发水灾,我陈家地无半亩,捐这一百石已经挤出一半家当,九皇子不是要我全家饿死吧?” 柳子丹勉强按捺着心里的火气,道:“陈先生,你家当如何,西定上下无人不知,若说捐一百石粮已经捐出一半家当,未免太可笑了。” 陈炳祖眼睛向上一翻,不阴不阳地道:“九皇子,这大灾之年,有钱也难买到粮。我陈家银钱固然不少,但银钱可能拿来吃么?” 柳子丹钉住他这句话,立刻道:“陈先生,有粮捐粮,无粮捐银,先生既然银钱不少,应当乐输善银,我自然会想办法去筹粮。” 陈炳祖怔了一怔,觉得自己说漏了嘴,但要想收回已来不及,便道:“既是如此,我陈家再捐银二百两。” 柳子丹冷笑一声,拂衣而起:“陈先生,你家财万贯,只捐二百两?九牛一毛也拿得出手?” 陈炳祖捐这二百两已经很不情愿,闻言也冷笑一声道:“九皇子,乐输乐输,总要让人自愿才叫乐输。九皇子这样,莫非是要强逼陈家出钱?” 柳子丹冷冷一笑:“不错。你富甲一方,却只捐二百两银子救灾,如今饥民遍野,你的圣贤之书莫非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陈炳祖勃然大怒,猛地立起身来冷笑道:“我就是不捐,你待如何?”他两个儿子俱与三皇子柳子玉交情颇好,仗着嫡皇子,哪里把柳子丹这个失势的质子放在眼里?拂袖就待往外走。 柳子丹长眉一挑,断然道:“来人,把他拦下!”那些衙役家里也大都是要断粮的,听见九皇子筹粮赈灾,精神百倍,当下上来两人便将陈炳祖揪住。陈炳祖气得两撇胡子乱抖,大声道:“九皇子,我二子都在三皇子身边当差,乃是官宦之家,你待怎么?” 柳子丹冷冷一笑:“三皇子现在救不了你,你不捐粮,我就先枷你三日!” 陈炳祖气得浑身乱抖。柳子丹看也不看他一眼,拔出一根朱签往地下一扔:“打他二十板子!”两边衙役轰天价答应,拖过陈炳祖便按在刑凳上,抡板子便打。陈炳祖开始时还在叫骂,挨了两下便哭爹叫娘,没口子答应捐银。柳子丹轻轻一笑,正要让人停止行刑,忽听门外有人冷笑道:“九弟,你好威风啊—”一个锦衣少年大模大样走了进来,眉眼间与柳子丹也有三分相像。陈炳祖一见他,跌跌撞撞扑了过去,大哭道:“三皇子,你要给我作主啊!”柳子丹脸色微微一变,立起身来叫了一声:“三哥。” 陈炳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拉着柳子玉衣襟只是哭诉。柳子玉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径自走到堂上,在柳子丹刚刚坐的位子上坐下,细细捋平被陈炳祖拉皱的衣襟,这才道:“九弟,打狗还要看主人面,陈家两个儿子都是社稷之器,你这么为了几两银子当堂对他们的父亲动刑,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呢,还是不把朝廷体制放在眼里?” 柳子丹听他说话毫无条理,心里冷笑,不卑不亢地道:“三哥,这可不是几两银子的事。陈炳祖既有二子在庙堂之上,更当为国解忧,这才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44 不枉朝廷擢拔他二子之意。” 柳子玉哼了一声:“赈灾本是朝廷公务,你倒反过来逼迫缙绅出银,岂有此理?” 柳子丹淡淡一笑:“三哥此言差矣。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士绅为四民之首,同样仰沐天恩,为何在国家有急之时不能出手相助?” 柳子玉噎了一下,冷冷道:“乐捐乐捐,你打得人鬼哭狼号,还叫什么乐捐?” 柳子丹也冷冷道:“家财万贯,却坐视百姓饿死道旁。此等人既无人性,便是披着一层士绅的外皮,也不能像对人一样对他。” 柳子玉大怒,一掌拍在桌上:“你好大胆子,敢跟我顶嘴!我倒还忘了问你,你此时应在南祁,怎么跑回西定来了?” 柳子丹夷然不惧,道:“三哥,百姓断粮在即,如今民心浮动,如堆柴薪,一点火星便会成燎原之势。目下当务之急乃是赈灾,至于小弟行踪,不是三哥现在应关心的。” 柳子玉勃然大怒:“你,你私自回到西定,若招得南祁摄政王大怒,岂不会给西定招来大难!来人,把他拿下!”他身后从人应声上来两个,一左一右架住了柳子丹。柳子丹身子一挣,厉声道:“三哥,事有轻重缓急,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做什么!” 柳子玉自然不听他的,冷笑道:“做什么?送你回南祁!” 两人怒目相视。柳子丹自然知道出主意把自己送到南祁的就是柳子玉,柳子玉也自然知道柳子丹恨他入骨。两人四目瞪视,几乎能迸出火花。良久,柳子玉首先转开头去,冷冷道:“把他先关起来!” 两个从人架着柳子丹就往外走,忽然听到门口有人打了个呵欠,不紧不慢地吐出三个字:“放开他!” 第21章 劫粮 柳子玉骄横惯了,从来容不得人违拗自己,不假思索回头就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这里插嘴—”声音突然噎在嗓子里,片刻才能挤出来,“摄—摄政王?” 李越此时其实真的没有什么摄政王的风度,从大水里泡过一天来的,衣裳虽然晒干了,却沾着泥土,头发里还有根草棍,下巴一片浅青胡楂,看来狼狈不堪,柳子玉虽然见过他好几次,却也半天才认出来。 这一声摄政王,惊得堂上一干士绅们面目改色,谁不知南祁摄政王心狠手辣喜怒无常,连忙一起跪倒,只剩下柳子丹还站着不动。柳子玉长身一揖,道:“子玉拜见殿下。” 李越大模大样往他刚刚坐过的椅子上一坐,道:“三王子,你好大气派啊!” 柳子玉琢磨不出他是什么意思,赔笑道:“不知殿下驾到,未曾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李越也不看他,向周醒点点头:“搬张椅子给柳公子坐。” 柳子玉还以为是给他的,刚说:“多谢殿下—”周醒已经把椅子送到柳子丹身后,那“赐座”二字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脸顿时涨得通红。 李越往地上跪着的一干人等看了一眼,道:“本王刚才听说,有人不肯捐粮?” 一干士绅面面相觑,陈炳祖壮着胆子呻吟道:“殿下明鉴,小人等已经尽力奉承九皇子,实在是大灾之年,小人等也要养家糊口……” 李越点了点头:“看来你是为首的了?你捐了多少?” “小人捐粮百石,捐银二百两。” 李越稍稍提高点声音:“听说你两个儿子都在朝为官,如此一场大灾,就只捐这些?” 陈炳祖一惊,讷讷道:“小人,小人家口众多……” 李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斜眼看着他手上的翡翠扳指,腰带上的玉佩、金挂件,淡淡道:“你家口众多,大约每人身上都有这东西吧?” 陈炳祖立时恨不得把这些东西全撸下来。李越微一偏头:“周醒,本王多久没杀过人了?” 周醒明白他的意思,故意思索了一下,道:“回殿下,大概从离开京城开始吧。” 李越恍然大悟:“难怪这几天本王总是不自在—”声音突然一沉,“把他拖出去!” 陈炳祖吓得双腿一软,颤声道:“殿下,小人何罪?” 李越嘿嘿一笑:“罪?你没有什么罪。只不过本王要杀鸡儆猴,借你这只鸡用用!” 陈炳祖大惊,周醒已经上来拖他,他一面挣扎一面大叫:“三皇子,三皇子,救救小人!” 柳子玉勉强干笑了一声,道:“殿下,这,这似乎不妥吧?” 李越冷冷横他一眼:“本王面前,有你说话的地方么?” 柳子玉面红耳赤,又不敢得罪李越。陈炳祖眼见自己已被拖到门口,方知这个三皇子也指望不上,放声大叫:“殿下,小人捐粮,小人捐粮!” 李越唔了一声,摇摇头道:“你家口众多,也捐不出什么来,借你这只鸡的头,本王至少可从这群猴身上榨出粮米千石来。” 陈炳祖什么也顾不上了,大叫道:“小人捐粮千石,只求殿下饶了小人一命!”周醒一松手,他已经瘫倒在地上,像滩烂泥一般。 李越轻松地看一眼还跪在地上的众人,道:“各位准备捐多少啊?” 地上众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纷纷道:“小人捐粮……小人捐银……” 李越这才露出笑容,道:“嗯,众位都是地方楷模,本王必定告知西定王予以表彰。周醒,带上河道衙门的人,跟着各位士绅去吧。” 众人噤如寒蝉,一一退出。柳子玉气得面青唇白,还得压着心火道:“殿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子玉不敢打扰,这就告辞。” 李越也不站起来,懒懒道:“三王子,子丹已经不是你西定国人,他的事情,三王子还是少管为妙。” 柳子玉倒噎了口气,实想不到柳子丹居然会得摄政王如此回护,恨恨道:“多谢殿下教诲。”一躬身退了出去。 偌大一个大堂之上只剩下李越、柳子丹还有林影。林影面色古怪,挣扎了一会才道:“你,你是摄政王风定尘?” 李越暗暗叹了口气:“是。” 林影嘴唇蠕动,眼睛看看李越又看看柳子丹,神情不知是悲是怒是喜是恨。柳子丹微微偏头,避开了他的目光,缓缓道:“殿下想必累了。林兄,外面百姓似乎已经有些等不及了,你曾做过河道,他们也还听你的,烦你出去劝说他们再宁耐片刻。” 林影欲言又止,低下头默默出去了。柳子丹慢慢坐了下来,仿佛疲惫已极,低声道:“殿下安然无恙,实是大幸。” 李越知道他是在说场面话,没有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45 回答。此时他只庆幸铁连珠一下船就执意告辞了,否则若是被他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又不知会是怎样的反应。空荡荡的大堂之上一片寂静,柳子丹似乎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匆匆抹了抹脸,恢复了清淡的神态:“殿下只怕累了,不如到后面休息—”门外急促的脚步声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田七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殿下!” “田七?”李越猛地站了起来。田七满面风尘,身上的衣裳还沾着血迹,一头扎了进来,急促地道:“殿下,粮队出事了!” 李越一挥手:“别着急,慢慢说。出了什么事,在哪里出的事,现在情况如何了?” 田七看主子如此镇定,情绪也平静了些,喘了口气道:“殿下走后,粮队迟迟不到,我等不及便回头去找。结果在云州城外遇到周中书,他说粮队在云州外三十里处被劫,兵士几乎死伤殆尽,粮车全被劫走,周中书也受了伤,幸好有个兵士把他压在身下,他才逃了一劫。” 李越脸色阴沉,手指关节微微作响,道:“周凤城在哪里?” “在外面马车里,还有把几个兵士,五百人的队伍,只有四人活了下来。”田七神情也有些黯然。这五百兵士是从陆韬军中挑出来的精锐,也跟从过风定尘,其中有些人跟他还曾喝过酒。 李越霍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马车停在院子里,周凤城脸色苍白,肩上腿上都裹着厚厚的绷带,看见李越,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低下了头:“凤城未尽职守,请殿下降罪。” 李越审视着他,尚未说话,马车里另一人已经低声道:“周中书是文人,没守住粮车,是我们无能,殿下要罚就罚我们吧。” 李越目光向车里一扫,三个兵士身上都染满血迹,其中一个断了左臂,一个腿上缚着夹板,还有一个胸前斜裹了绷带,靠着车厢板壁勉强坐着,说话的正是他,只说了几句,就咳呛起来,大约牵动了伤口,面上微微露出痛苦之色。 李越的目光在三人面上一一掠过,忽然微微一笑,轻松地道:“一个个伤都没好,叫本王罚你们什么?田七,去城里找个郎中来,子丹,先安排房间给他们休息,弄点饭菜来。” “一群饥民?”李越靠在椅背上,目光却锋利地扫视着眼前三人,“你们怎么知道是饥民?” 缺了左臂的兵士名叫李纵,闻言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液,道:“回殿下,因为这些人手里拿的都是锄头铡刀之类,所以标下等以为是一群饥民。” 李越冷冷一笑:“你们五百精锐,竟被一群饥民得了手?不知陆韬平日是如何带兵的,竟然带出你们这些人来?” 瘸着腿的卢平性子火爆些,闻言大声道:“殿下,不是陆大将军带兵无方,是弟兄们自出京城后就染了时疫,本来想找个郎中看看,中书大人却说灾情紧急催着赶路。饥民拦道之时,照兄弟们的意思就要动手,中书大人却不肯,结果这些暴民竟然在树梢上吊了石灰包,洒下来大家睁不开眼,这才叫他们得了手!”他是直筒子脾气,不顾李纵在旁边连使眼色,居然一股脑倒了出来。 李越眉梢微微一挑:“时疫?一出京城就染时疫?本王来的路上没听说有疫情,怎么偏偏你们就染了时疫?” 李纵连使眼色,卢平性子发了只作不见,大声道:“回殿下,本来标下等要走大路,中书大人偏要抄小路,一路上多是泽地,夏秋之交,本来易染疫气。” 李越仰了仰头:“这么说,全是周中书的不是?” 卢平张嘴要说话,李纵连忙踩了他一脚,道:“殿下,此事标下等自然有罪,但若中书大人肯听标下等的主意,只怕也不至如此。” 李越不置可否,转头看了田七一眼:“你到了那里,没有追寻一下粮车的下落?” 田七正襟危坐,道:“回殿下,属下到时他们离开已久,属下急着救人,就没有去找。” “你怎么知道他们离开已久,又是周中书说的?” 田七看了一直不曾说话的那个兵士一眼:“是胡岩说的。周中书倒地时摔得闭过气去,也说不清他们是何时走的。” 李越的目光移到胡岩脸上:“是你护着周中书的?” 胡岩恭敬地欠了欠身:“是。标下想周中书文弱书生,怕他被暴民伤了。” 李越回眼一扫李卢二人:“周中书是粮队之首,竟让他伤成这样,你们都做什么去了?” 卢平一脸的不服气,李纵用力在他脚上碾压,他才把话吞回了肚子里,忿忿转过头去,李纵低头道:“标下等当时只想保住粮车,所以疏忽了,请殿下责罚。” 李越冷冷道:“那些人是何时离开的?往哪个方向去了?” 李纵怔了怔,低声道:“标下当时昏了过去,没有看到。”卢平也摇了摇头。李越转过头来看着胡岩,微微一笑道:“看来只有你知道了,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胡岩想了想,道:“标下当时也有些不大清醒,大约记得是往西去了。” 李越一挑眉:“往西?这么说当真是西定饥民?” 胡岩恭敬地道:“标下也不敢说,他们彼此间只是呼喝却极少说话,听不出是什么口音。” 卢平恨恨道:“定是西定饥民无疑!云州守竟然让他们进了关内,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 田七眉头一皱,正想说话,门外忽有人道:“那些人绝非西定饥民!”正是周凤城的声音,扶着门框站在那里,面色更是苍白。 李越微微一笑:“周中书怎么没在房里休息?” 周凤城向前跨了一步,忽然双膝一屈跪倒在地:“殿下,此次赈粮被劫,全是凤城一人之过,凤城甘受责罚。但那些人绝非西定饥民,请殿下明鉴,切勿迁怒于人。” 卢平忍不住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声道:“难怪有人说他是西定人,这么替西定说话。” 胡岩连忙也跪了下来,道:“殿下,周中书是文人,又心急赈灾的事——粮车被劫,是标下等职责所在,无可推卸,不能只怪周中书。”他这么一说,李纵跟卢平也只好跪下,卢平心不甘情不愿,扭着头鼻子里直喷气。 李越将身一仰,道:“周中书,你怎么知道不是西定饥民?” 周凤城脸色愈发苍白,道:“殿下,那些人虽然极少说话,但呼喝之间语音并非西定语音,请殿下明鉴。” 李越笑笑:“周中书对西定语音倒很有研究。” 周凤城道:“凤城本是西定人,自然听得出。” 李越眉梢微微一扬:“周中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46 书果然是西定人?” 周凤城微微咬牙:“凤城的确是西定人,但并非因此偏袒西定。” 李越目光轮流在四人面上扫视,片刻笑了笑:“都下去吧。周中书身上还有伤,田七,送周中书回房。” 周凤城急得上前一步:“殿下—” 李越不容他多说:“田七—”田七立刻踏上一步挡住了周凤城:“周中书,请—” 周凤城还想说话,田七已经半架半扶地将他弄了出去,李纵三人也退了下去。李越眯起眼睛,扫了窗口一眼:“想听就进来,不用那么遮遮掩掩的。” 窗口迟疑片刻,脚步声响起,转到门前,柳子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嘴唇微微动了动,欲言又止。李越微微叹了口气,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吧,有什么话就直说。” 柳子丹没有坐下,只看着他:“你,你相信劫粮车的是西定饥民?” 李越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 柳子丹看他脸上笑容,稍稍有些放心,道:“那,你的意思是—” 李越凝神听了听屋外并无他人,伸手把柳子丹拉着坐了下来:“田七描述了粮车被劫处的地形,正是最适合动手的地方,若是一群饥民,只怕难有如此眼光。再者我们经过云州时,城中才有多少饥民?而且个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仓促之间三百余人到哪里去弄到这么多的锄头铡刀?难道他们知道粮车要经过,早做了准备?何况押车这五百人都是军中精锐,又怎会同时染上时疫?” 柳子丹舒了口气,喃喃道:“那你为何要将周凤城软禁?” 李越笑了笑:“周凤城一介书生,要杀他其实最容易,何况他是粮队之首,若要劫粮,为何不先杀他?” 柳子丹微微一惊:“难道你以为周凤城……” 李越微微眯起眼睛:“周凤城虽然不是劫粮之人,但劫粮之人却是有意要护他一命。” 柳子丹微微低下眼睛,默然不语。李越偏头看看他:“怎么不说话了?” 柳子丹低声道:“只要你不会迁怒西定百姓,我已经感恩不尽。其他的,是你南祁之事,我不该过问。” 李越笑笑:“难道周凤城不是西定人么?” 柳子丹淡淡一笑:“他纵然是西定人,现在却在南祁为官。” 李越笑着摇摇头:“好,不说他了。倒是粮车被劫有些棘手。本来我打算着从这些大户身上挤一挤,再加上赈粮大概差不多,现在看来是不够了。” 柳子丹沉默片刻,缓缓道:“河道衙门内本有存粮五千石,只是都被河道提前运走了。” 李越失笑:“看来你是要跟柳子玉作对到底了——对了,粮食既然已经运走,柳子玉还跑来做什么?” 柳子丹又沉默了一会,才道:“柳子玉对这三百亩屯田看得很重。西定本就缺粮,有了这三百亩屯田,他才能养士。今年汛情严重,他必是怕淹了屯田,所以赶来看看。听说我在向大户们借粮,这才过来……”声音渐渐低下去,长长的睫毛垂落,掩住眼神中的悲凉和愤怒。柳子玉是听说他独自一人回了西定才过来的,一是看他是不是私自逃出南祁,二就是,有意来羞辱他的。若不是李越及时回来,柳子玉还不知会对他做什么。可是他会从才名满天下的香公子变成人人皆知的男宠,这份羞辱,也正是眼前这个人带来的…… 第22章 引蛇出洞 平河城大街上,一处处粥棚前围满了灾民,河道衙门的人忙得不亦乐乎,连李纵等三个伤兵也来帮忙。好容易忙到午后,灾民都发过了粥,几人才顾得上吃饭。李纵等三人刚捧上饭碗,便见周醒也过来坐下,点个头捧起碗就扒饭。李纵将面前的青菜往他面前推了推,笑道:“那些士绅的粮都运过来了?” 周醒轻哼了一声:“有殿下那一手,这些人都吓破了胆,弄出来的粮比初时料想的还多,总算这会都点清入仓了。” 卢平气哼哼地道:“西定那些暴民抢了粮米,老子们倒整天在这里为他们筹粮,真—”看了一眼周醒,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周醒冷冷一笑:“放心,这事殿下不会就这么算了。” 胡岩一直没说话,此时才状似随意地笑道:“忙成这样,周中书也不出来帮个忙,难道伤还没好?” 周醒敏锐地抬头扫他一眼:“你问他做什么?” 胡岩一怔:“没,没什么呀。不过这几天都没见到周中书,想他是不是伤还没好—” 周醒冷冷盯他片刻,道:“记着,以后不准再提他。” 胡岩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周中书他—”在周醒冷冷的盯视下,终于醒过神来,连忙低头扒饭,不敢再说。周醒环视三人,冷冷道:“都记住了:周中书在粮队被劫时伤势严重,一直昏迷不醒,生死难测—明白了!” 李纵三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到底是军中精锐,马上明白了些,齐声道:“是。”周醒这才低头匆匆扒完碗中饭,道:“殿下明日要动身去西定都城商讨赈灾之事,你们三个和田七哥留在这里帮林河道,我和柳公子跟着殿下。”说完起身走了。 这里三个伤兵看着他走远,卢平兴灾乐祸地一笑:“好,就说殿下不会放过周凤城,这次失粮死了那么多兄弟,杀他一百回都不够。” 胡岩道:“周中书可是太后的人,殿下要是杀了他—” 卢平打断他道:“什么殿下杀了他,你刚才也听见了,他是在粮队被劫时受的重伤,能怪谁?” 李纵到底稳重些,拦了一句道:“别说了,周侍卫方才也说了,不准再提他,你们就少说两句吧。” 胡岩道:“我也是替殿下考虑,要是这么说,倒是我多虑了。怪道这几天没看到周中书,原来是这么回事。” 卢平道:“一准是被关起来了,这几天我倒看见田侍卫往一个地方送饭,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大概就是给周凤城送了。” 李纵皱眉道:“你看你,刚才说了不准再提,你还说什么。吃饭吃饭,吃饱了还有晚上的粥要放呢。” 从河道衙门后门出去,是一条少有人走动的小街,顺街道右拐,过两个路口,是一间普通民居,破败的木门倾斜半掩,院中杂草丛生,似乎房主人灾年出外逃荒已久,此地已无人居住。只是此时最后面一间柴房却是房门紧闭,连窗户都从里面加固,昏暗无光,活像个牢房。房内桌椅皆无,只有一张床,床头上用铁链锁着一个人,死一般躺在床上。 院中传来一阵轻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47 捷的脚步起,房门悄然打开,透进的光线落在床上人苍白的脸上,赫然正是周凤城。他似乎已经连撑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张了一下眼睛,就又昏昏欲睡地闭上了眼。来人站在门口也不往里走,冷冷开口道:“周中书,今天想好了没有?”正是田七。 周凤城闭着眼睛,嘴角却泛起一丝冷笑:“摄政王殿下明知这些人不是西定饥民,又为何一定要我的口供?” 田七双手环胸也冷笑了一下:“周中书可真不愧是西定人——别说那么多废话,你是打算今儿再饿一天?” 周凤城原本红润的薄唇上已经干裂起了一层白色皮屑,闻言猛地睁开双眼:“西定百姓都在挨饿,我既是西定人,饿上几顿又如何?摄政王想以饥民劫粮为借口以西定用兵,那是再也休想从我嘴里听到一句口供!” 田七面色也变了变,冷冷道:“好啊,既然周中书以西定人为荣,那就跟他们一起饿死吧。” 周凤城苦笑一下,又闭上了眼,缓缓道:“难道我说了,他就能让我活下去?当日我在殿上奏请移他的御座,就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如今不过晚几日罢了……” 田七等了一会,见他不再开口,冷哼一声,将门关牢,转身走了。这里周凤城躺在床上,双手被铁链紧锁在床头动也不能动,眼看窗棂里透入的一线天光渐渐黯淡,知道天色又黑了下来。正在怔忡之间,门忽然打开,两条黑影闪了进来,周凤城方自一惊,来人已晃亮了火折子,低声道:“周大人,是我,胡岩。” 平河城外是低低起伏的一片小山丘,夹着一条弯弯绕绕的小路。天色微明,远远可以看见平河城门已经打开,早起的人们已经开始陆续出城了。 “醒了?”李越倚着树坐在草地上,仔细擦拭手中的匕首,听到背后的呼吸声有了变化,回头微微一笑。 柳子丹有几分迷茫地睁开眼睛,一时不知道身在何处,片刻才想起来昨天出城之后,李越就让周醒赶着马车往西定都城的方向去了,却带着自己上了小山。只是不知道,自己几时睡着的?好象总是过了夜半吧。他身体本来弱些,再加上这几日为了赈灾忙得脚不沾地,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就睡过去了。 “给,喝口水吃点东西。”李越把水囊和干粮袋递过去,“周醒一会就该回来了。其实我说你不要来,和林影他们一起不是更好?”田七总会保护他,总比来吃露水强。 柳子丹低着眼睛没有回答,把盖在身上的披风取下来递过去。这是李越的披风,不知什么时候加盖到他身上了。难怪没觉得冷,两件皮毛披风在秋天是足够了。 李越没接:“再披会,早晨风凉,等太阳出来再脱。”嘴上说着话,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盯着城门。 柳子丹怔了一会,顺从地把披风又盖回肩上。为什么非得跟着他来呢?应该还是不放心吧,毕竟他的手段在南祁是见过的,如果他真像卢平他们所猜测的是想找借口对西定用兵呢?其实,就算他是想对西定用兵,自己又有什么能力阻止呢? “殿下—”周醒从树林中现出身来,也是一身的露水,鞋上沾满草屑泥土。 “回来了?”李越甩手抛过一个皮囊,“喝口酒暖暖。怎么样,甩掉那些人了?” “想必他们还在客栈周围等着呢。”周醒一向冷峻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笑容,“照殿下的吩咐,我半夜请了郎中来,闹腾了好一会,如今只怕都知道香公子病在客栈里。” 柳子丹脸上微微一红,别过头去。李越对他笑笑:“没办法,总不能说我病了,别人不信。那件事你打听了没有?” 周醒摇摇头:“没听说有什么商队进入西定,只怕那批粮还在原处呢。倒是饥民抢劫的事常有,不过据人说,一来这些饥民只抢粮不伤人,二来—” “二来什么?”李越抬头看他一眼,“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周醒低了低头:“听说饥民暴动虽然各处都有,但经常有人看到他们当中有个为首之人,服饰时常变换,却——总是背着一张铁弓。” 柳子丹微微一惊,抬头看着李越。李越脸上毫无表情,过了一会才淡淡一笑:“果然是他。”忽然唰地一声将匕首归鞘,目光转向城门:“该出来了。” 城门口此时停着一辆板车,拉车人一身黑衣,正是西定那些专门处理无名死尸之人的装束。板车上摆着三四具尸体,都用破草席胡乱裹着,有的还把一双赤裸青紫的脚露在外面。城门口的士兵都不禁厌恶地退了一步,为首的挥着手道:“快走快走,这些死尸怎么还没拉完?” 拉车人表情木然,似乎长年累月面对着一具具尸体已经将他的表情磨去了一般,默不作声地拉起板车,吱吱呀呀地出了城门,往乱坟岗子走去。李越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周醒,你在这里保护柳公子,我过去看看。” 周醒一惊:“殿下,我得跟着你!” 李越瞪他一眼:“胡说,你留在这里!田七一会准跟出来,我也不是一个人。” 周醒这时却固执起来:“不成,我是殿下的贴身侍卫,自然要跟着。”说完了自己也一怔。从前摄政王的话就是命令,无论是他还是田七都只能惟命是从,怎么如今竟敢抗命了?难道是这一路上摄政王平易近人的态度让自己变得放肆了? 柳子丹瞧了两人一眼,低声道:“让周醒跟你去吧,我一会自己回平河城,不会有事。” 李越还有些不放心,柳子丹眼睛看着地面,淡淡一笑:“我好歹是个男人,自己走回城去总不会出事。” 李越看着柳子丹。初升的阳光斜斜照在他脸上,为他的侧面勾上了一道金色的光环,秀美之中带着坚韧。李越心里一跳。自打第一眼见到柳子丹,那超凡脱俗的美和特殊的身份倒让他几乎忘了柳子丹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虽然迫于形势不得不在另一个男人身下委曲求全,可不意味着他就愿意让人当作女人来对待。一念至此,再看看周醒倔强的表情,李越迅速下了决心:“好,你回城,周醒咱们走!” 破板车在乱坟岗子停下了,拉车人刚才还弯腰曲背,这会四顾无人,就猛然挺直了身子。车上的尸体一阵蠕动,竟有两具掀开草席坐了起来,一个是胡岩,另一个就是周凤城。胡岩利索地跳下车,把周凤城扶了下来:“周大人,怎么样了?” 周凤城气色好了许多,游目四顾:“这是哪里?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胡岩赔笑道:“周大人别急,摄政王早晚要对你下手,平河城不能呆了,我们去个安全的地方。”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48 周凤城愠怒道:“什么安全的地方?胡岩你究竟是什么人,奉谁的命令行事?” 胡岩干咳了一声:“周大人,这话现在不能说,我们还是先上路,边走边说的好。总之小人奉命保护大人,绝对没有歹意就是。” 周凤城挣扎着不肯走:“你荒唐!我走了,风定尘还不要迁怒西定百姓?到时候他大开杀戒,谁能挡得住?” 胡岩一时语塞,拉车人却不耐烦起来,沉声道:“哪里来的这许多废话?胡岩,赶快走,一会让人发现追出来就糟了。那姓田的身手不错,可不能让他缠上!” 胡岩满头冒汗道:“是,这就走。马车在哪里?” 拉车人哼了一声:“离城这么近,马车怎么能过来,不怕被人看见?走五里地,自然有人来接。” 周凤城怒道:“你们想把我带到哪里去?胡岩,这人是什么人?他不是西定人,也不是南祁人,听口音倒像北骁人,你竟敢与北骁人勾结?” 拉车人目中凶光一闪,颊边肌肉一阵抽搐,胡岩见势不妙,冷笑道:“铁线蛇,你当心些,周大人可是要紧人,你想怎么样?” 铁线蛇眼中凶光乱闪,到底还是忍了下去,过去把周凤城双臂往后一抹,扯下腰带胡乱捆了几圈,扛起他就走。别看他身子细瘦貌不惊人,力气却不小,扛了一个人似乎不费吹灰之力。胡岩跟在后面,不放心地道:“你小心些,周大人饿了好几日,身子虚得很,你手脚放仔细些。”铁线蛇闷声不响,只管拔腿就走,一面冷冷道:“你若喊一声,我就拿草堵你的嘴!”周凤城被他头朝下扛着,晃得头晕眼花,哪还有力气回嘴。铁线蛇脚步极快,片刻便下了乱坟岗子,沿小路往前走了四五里地,果然有一辆马车停在小山包下,两匹马儿似乎等得不耐烦,不停地踱着步子,车边还有两个黑衣骑士策马等在那里。 铁线蛇将周凤城往马车里一塞,向胡岩道:“你也进去,他若出什么事,都算你的。” 他一双眼睛在日光下又细又亮,真如蛇眼一般,胡岩被他一盯,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没敢说话,乖乖钻进马车里去了。铁线蛇往车辕上一坐,一抖缰绳,马儿打个响鼻,挪动了蹄子,铁线蛇冷冷道:“走。”话音刚落,忽然有人哈哈笑道:“往哪里走啊?”路边的树枝唰啦一响,两个人翻身跳落在道路当中。 两名黑衣骑士反应极快,唰一声同时拔出腰刀,一夹马肚冲了过来。两人用的都是弯刀,刀锋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白光,显然锋利无比。两匹马儿显然也受过训练,不偏不倚并排向路中间两人冲过来。路本来不宽,双马并骑,把路堵得满满当当,躲都没处躲。两名骑士同时一个镫里藏身翻到马腹之下,两把弯刀却鬼魅一般斜探出来,即使路中间这两人往两边躲闪,也免不了被刀削成两段。这是他们练熟的马上战术,使用出来熟练无比。铁线蛇在后面,嘴角已经露出了嗜血的冷笑。 突然马匹一声悲嘶,右边一匹突然前蹄一屈一头栽倒在地,若不是骑士身手敏捷翻了出来,几乎便被压在马腹下。但二人的联手攻击无疑是已经被破了。剩下的一人一怔,因为他已看过面前这两人手中无弓无弩,只是个子较高的那个随手一甩,身旁的兄弟已经变作了滚地葫芦,一时不知该不该再冲上去。就这一怔之间,眼前一花,右脚突然一轻,马镫带竟已被割断。他本是靠右脚勾住马镫,此时无可借力,立时跌在地上,糟糕的是左脚还挂在镫里,马儿又发疯似地往前冲,整个人就像个破布口袋似的被拖了出去。 从马腹下滚出来的那名骑士,百忙之中还瞥了爱马一眼,只见马儿前腿上插了一根尖锐的树枝,难怪会失蹄。只看了这么一眼,再抬头时就看见那高个子已经迎到另一匹马旁边,不由暗叫不妙,因为另一名骑士身子完全向另一侧倾斜,这一侧已全无保护。果然寒光一闪,马镫就落了下来。他翻身跳起来,一挥弯刀扑上去。他们虽然最重马背上的劈杀,但下了马刀法还在,出手迅捷狠辣,一刀就劈向敌人脖颈,毫不留情。只是刀一出手,敌人一弯身子,一头就撞进自己怀里,手腕上一阵剧疼,喀啦一声软软垂了下来,同时侧颈一痛,顿时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铁线蛇瞳孔收缩。面前这人身手之敏捷远在众人所传之上,他甚至都没看清此人是用什么手法扭断了自己兄弟的手腕,只看见那一记手刀劈下去,自己兄弟就像截木桩一样栽倒了,而此时另一兄弟被马拖着已经奔出十几丈,马臀上鲜血直流,难怪像发了疯一般奔跑。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两个身手不错的弟兄已经狼狈不堪,这个南祁的摄政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李越把手上的匕首在指尖上转了一圈,其实匕首出鞘的唯一作用就是割了马镫挂带,又在马屁股上戳了一下,实在有点大材小用了。他看着全身肌肉紧绷的铁线蛇,微微一笑:“怎么不说话了,这是要去哪啊?” 身后那名被拖在地上的骑士几次想翻身用刀割断另一根马镫带,无奈马跑得太快,试了几次都不成,脸上已经被拖得血痕累累,头还撞在路边树干上,眼前一片昏花,正在暗叫这次完了,突然一声破风锐响,马儿一声长嘶也是一头栽倒,前腿上一支黑黝黝的铁箭几乎射入骨中。 李越指尖上的匕首突然握入掌心,缓缓转身,他看着山坡上策马执弓现出身来的人,淡淡道:“果然是你。” 第23章 十三箭 马其实是很普通的马,甚至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大灾之年,西定人都吃不饱肚子,马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铁连珠的样子却像是骑着千里名驹,腰背笔直,相关的每一丝肌肉都紧绷着,但用不到的那些却又不费一丝力气。铁弓斜背在左肩,随时可以滑到胸前,右手按在鞍边的箭壶上,壶中满盛着黝黑的铁箭,箭长不过一尺,箭杆纤细,箭尾处的雕羽也短而窄。这样的箭射出来不易掌握准头,但速度却格外的快。铁连珠方正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李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下巴向铁线蛇一指:“听说他姓铁,我就想到只有你。你是北骁王的什么人?” 铁连珠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霾,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说:“劫你粮队的不是我。” 李越点点头:“不是你,可是与你有关。你在西定四处啸聚灾民,一者为了聚集力量,二者为了造成西定暴民遍地的情形,让人以为粮队被劫也是西定灾民所为。” 铁连珠沉默良久,缓缓道:“只是没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49 想到,你竟然就是南祁摄政王。” 李越耸耸肩:“知道我是又怎样?后悔那时没射死我?” 铁连珠嘴角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抬手指着马车:“那个人我必须带走。” 李越没有回头:“谁?周凤城?谁让你带他走?” 铁连珠摇摇头:“我不会告诉你。你救过我的命,按我们北骁的规矩,大恩未报之前,我本来不该跟你动手—” 李越摇摇头:“这倒用不着。本来你可以不来帮我们决堤,大家就算扯平。” 铁连珠抿紧了棱角分明的嘴唇,沉沉道:“我们北骁人有恩必报,但是现在我必须带这人走。你好身手,硬拼起来我不是你对手。”声音微微一顿,铁弓已经执在胸前,箭在弦上,“我只有十三支箭,你能接下我十三箭,别说这人,连我的命都赔给你也无妨。” 李越的瞳孔微微收缩。铁弓沉沉无光,箭头却锐利无比,在阳光下透出彻骨的寒意。周醒急上一步:“殿下—” 李越手一摆止住了他:“去盯着马车,我来接他这十三箭。” 周醒一震。这几日殿下平易近人,几乎让他忘记面前这个主子本是以冷酷决断闻名天下的南祁摄政王。然而此刻他的声音坚冷似铁,不容任何人有一丝违拗,一刹那间,周醒不由自主微微打了个冷战—不是恐惧,而是难以形容的触电般的颤栗,仿佛有什么东西穿过血脉直达全身,令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是。” 铁连珠嘴角浮起一丝苦笑,然而一闪即逝,他的眼睛射出鹰隼般的厉光,铁弓慢慢拉开,突然间飕地一声,铁箭犹如一道乌光,直射李越面门。山丘很小,铁连珠距李越也就是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几乎是弓弦声才响,铁箭已经到了李越面前。李越猛地一翻手腕,铮一声铁箭被格飞出去,李越虎口也微有些发热,看来上一次铁连珠的三箭还是保留了实力的。这想法只是在脑子里一闪,弓弦响如连珠,又是三道乌光疾射而至。这一次分别射的是右肩、左下腹和胸前,无论李越向哪一边闪避,都势必中上一箭。周醒的心已经提了起来,李越的身体却突然一扭,送胯移肩,两支箭擦着身体飞过,射向胸前的那一支则被再次格飞。这时第五箭已经到了,射的是李越的脸。李越在书上看到过古代的所谓“啮镞法”,但他可实在不敢用自己的牙去挑战铁连珠的箭。只见他的身体在扭转中突然平平向后折倒,第五箭擦面而过,顺势一个打滚斜翻出去,及时避开了第六箭和第七箭。两支箭几乎是同时钉在他方才所站的地上,大半截箭杆都没入土中,只留下几要雕羽露在外面。 李越一翻起身来就往小山包上扑。要是他手里有枪或是前世那种特制的臂上弩箭,刚才他有至少两次机会可以击倒铁连珠。可是现在不行,这路中间连个掩体都没有,傻子才干站在这里等铁连珠来射。何况这家伙箭法当真是出色,那么硬的铁胎弓,这七箭居然快狠稳准四字俱全。下面还有六箭,这六箭铁连珠一定是尽平生所学,李越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接下来。而且,刚才那一扭他已经有点闪到了腰。风定尘这具身体质量还算不错,但总是不如他自己的得心应手,尤其是柔韧性不够。前世他可是练过瑜珈的,要说有一天会为躲箭而闪到了腰,那真是开美国玩笑!可是现在,翻滚当中腰就有点不舒服了。 铁连珠嘴角猛地绷紧。虽然没有尽十二分力,但能在他七箭之下毫发无伤的人已是寥寥,更何况眼前这人似乎游刃有余,竟然还有能力反冲!低喝一声,他反手抽出三支箭同时搭在弓弦上。嗡一声大响,三支箭同时射了出去,仍然是上中下,左中右占全。这三箭是铁连珠的成名绝技,曾经弓弦一响射落三只大雁,且只只箭中头部,绝无虚发。 李越正在向前冲,等于是自己往箭头上送。周醒脸色猛地变了,正想不管不顾先冲上去,李越的身体已经猛地弹了起来,整个身体几乎是平着向前扑出去的。他本来是弯身前冲,身体面积尽量缩小,所以铁连珠射出的这三箭最高一箭不过一米半高,李越这一弹起来身体完全展平,类似于跳高运动中曾出现的俯卧式过杆动作,距地大约有一米七八的样子,这高度去拿跳高冠军自然还差得远,但铁连珠这三箭却是都从他身下擦过去走了个空。李越落地一个前滚翻卸出冲力,站起来的时候距铁连珠已经只有不足一百米的距离。 铁连珠在射出这三箭的一刹那心也提了上来,他并不想射死李越。可是此时李越已经距他不足百步,如果再向前冲一些,弓箭的长处就将失去。铁连珠的眼睛亮得如同要燃烧起来,这时候他心里已经没有敌我、生死的概念,有的只是面对一个前所未见的对手的紧张和兴奋,族人天生好斗的血液已经在他体内沸腾起来,那是摒除了一切功利观念的纯粹的竞技渴望,是只有棋逢对手才会生出的激情。他的手往后一抹,剩下的三支箭已经全部上弦。 李越仍然在前冲,走的却不是直线而是斜线。铁连珠只剩三支箭,与其直撄其锋,不如避其锋芒。但是当他在斜线尽头准备折向时,弓弦猛然响了。这时正是重心已经回挫的时候,铁连珠这一箭,稍稍前于李越的身体走向,如果是在直线位置上,只要向反方向稍稍一退就可以避过,但是李越重心已经转换启动,就很难再改变。 李越反而愣了一下,因为这一箭虽然拿捏时间极准,速度却并不十分快,至少对李越而言,他是完全有时间躲闪的。铁连珠为什么会射出这样一箭来?当然这想法只是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一闪,李越的身体已经先于思想做出了本能的反应,向侧边一闪——猛然间铮地一声,第十二箭已经离弦,这一箭的速度才是快如闪电,叮一声正射中前一箭的箭尾,前箭受激猛地一跳,后箭碰撞之下也改了方向,在如此近的距离中,两支箭一左一右已经把李越闪避的道路完全封死。第十一箭的缓慢原来正是因为有第十二箭的存在! 周醒失声大叫,叫声未绝李越已经猛地侧前扑,两支箭中的一支从他头顶险险飞过。此时他已经冲上小山包,山丘下的道路虽然没有遮拦,山包上却已经开始有个零星树木,李越这一下顺势前扑是唯一的逃生之路,却又恰好扑进了两株灌木之间。与此同时,铁连珠的第十三箭已将离弦。 周醒听见自己惊呼的尾音还在空气中未曾散去,仿佛凝固住了。李越扑进的两株灌木之间,身体恰好被枝叶挤住,这时候第十三箭射出,他将再也躲闪不开。这一刹那,周醒手脚冰冷,即使他现在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去挡那枝箭,也将来不及了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50 。眼看李越的身体栽进树丛中,在最后时刻他却突然反手一挥,崩一声闷响,铁连珠的第十三支箭飞出几步就已落地,铁胎弓的弓弦被李越掷出的匕首割断了! 山包上下一时间如同凝固。铁连珠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弓,两段弓弦飘在空中,没能完全借上力量的第十三支箭静静躺在几步外的地上。抬头,李越正从树丛中间吃力地站起来,左手按着大腿,第十二箭牢牢插在上面,几乎透过骨肉。李越呲呲牙,从齿缝里吸了口冷气:“好箭法!”这一箭的穿透力比一般手枪子弹都差不了多少,真他妈的疼! 铁连珠静默片刻,垂下断弦的铁弓:“你胜了。” 李越咧了咧嘴,刚想说话,突然对面小山丘上一片弓弦声响,箭像蝗虫般从枝叶间射出来,把李越和铁连珠笼在箭雨之下。铁线蛇和周醒同时大叫一声,没命地往前扑,胡岩趁机挥起鞭子赶着马车掉头就跑。只是周醒二人实在离得太远,一时之间无论如何也赶不到。李越手里的匕首已经掷了出去,腿上又中了一箭行动不便,心里大叫不妙。刚才全神贯注于铁连珠,居然没发现有人从对面山包后面掩了上来,不过这些人似乎并不顾忌铁连珠,放箭的范围极大,不但没有半点投鼠忌器之意,反而像是想把他和铁连珠一起射死一样。不过这时候想什么都晚了,现在手无寸铁,可真是个活靶子了,还是个行动不便的活靶子。 铁连珠突然双腿一夹马肚,瘦马嘶叫一声向前冲出,正好冲到李越身前,一排箭射过来,铁连珠身子一缩,从马鞍上侧滑下来,一手挽着马缰,一脚勾着马镫,腾出一只手捞起李越,催马疾驰。不过这马实在不是什么良驹,虽然尽力奔跑,还是中了几箭,哀嘶一声,借着惯性冲了几步便一头栽倒。不过幸而冲了这几步前面便是树丛,铁连珠抱着李越从马背上滚进树丛中,飕飕而来的箭被茂密的枝叶挡住,有几支漏过来也被铁连珠挥舞铁弓扫开,两人总算没有中箭。 铁线蛇和周醒只冲出几步,便被一轮箭雨射得手忙脚乱。李越和铁连珠缩在树丛中,更被压得抬不起头。铁连珠手上稍微慢点,噗一支箭已经射进他肩上,处境更是危险。对方似乎必要置他们于死地,箭如雨下,半刻不停。灌木虽然枝叶茂密,却也禁不住这样的强射。李越一咬牙,把穿透大腿的铁箭生生拔了出来当作武器拨打射来的箭。铁连珠见他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闷声道:“对不住—” 李越撕下块衣裳把大腿紧紧缠了几圈,道:“哪来那么多废话!坚持一会,有人来。”心里却在大骂,该死的田七怎么还不来,再不来黄瓜菜都凉了!正想着,路上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听声音有四五十骑。对面山包上一阵轻微的骚动,箭雨顿时停歇,枝叶一阵摇动便安静下来。李越知道这些人是要撤,苦于腿上有伤赶不过去。片刻之间田七率的四五十骑已经在山路上拐过弯来,田七一见李越血染衣襟,脸色登时变了,手一挥一半人马往对面山包上包抄过去,自己冲过来滚鞍下马跪倒在地:“属下来迟,请殿下责罚。” 李越真想翻个白眼:“快去对面山丘上看看!” 周醒不用吩咐,已经抢了匹马冲过去,只是不一时便转了回来:“对面已经无人。那边林木茂密,散入二三十人根本无法搜寻……” 李越长长吐了口气。窝囊!想他李越从来都是打人家的伏击,什么时候反而被人家打伏击了?真是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有朝一日他要是不报这个仇,李越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殿下,这两个人如何处置?”田七快手快脚给李越的腿伤上了药,抬头冷冷看了一眼铁连珠。铁线蛇也被七八个人用刀逼了过来。 李越也抬头,看着铁连珠微微一笑:“你说,我怎么处置你才好?” 铁连珠面无表情:“随你。”铁线蛇一震,似乎想动,周醒已经拔刀压到了他颈后:“别动!” 铁连珠看了铁线蛇一眼,道:“他只是我的随从,你放了他,要杀要剐我绝不皱皱眉头。” 李越轻轻一笑:“要杀要剐?倒也没那么严重。我只想知道,劫粮队的人是你们北骁的哪一位?他怎么会对粮队动向未卜先知?” 铁连珠摇了摇头:“我不会说。” 田七冷哼一声:“不说?由不得你!你是不是想尝尝南祁十二酷刑的滋味?” 铁连珠冷冷一笑:“我方才已说了,随你们处置,若是皱一皱眉,也不算北骁人。” 田七大怒,就想动作。李越摇摇手止住他,凝视铁连珠:“他们方才明明没有忌讳你的安危,分明是想将你一同除去,你难道还要为他保密?” 铁连珠脸颊的肌肉微微跳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低沉地道:“纵然有豺狼风雨,骏马的心总向着草原。” 李越笑笑:“是么?你若是不肯说,我就先杀你这个随从如何?” 铁连珠猛地抬头瞪着他:“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原来也是个卑鄙小人!” 田七反手就想给他一耳光:“你好大的胆子!” 李越伸手隔开了田七:“你我是敌人,对敌人不计手段。” 铁连珠眼中又闪过一丝痛苦,铁线蛇却冷笑一声:“主子不用管我,这条命本来也是多活的。”话音一落,突然一梗脖子,竟是自己往周醒刀上送了过去。幸好周醒反应迅速将刀一撤,虽然已经破皮见血,伤口倒还不深。 李越也微微动容:“看不出你倒是条汉子。”伸手扶着田七的肩站起来,“我们回城。” 田七怔了怔:“那这两人—”李越一挥手:“让他们走吧。” 此言一出,连铁连珠也怔住了:“你—你为何不杀我?” 李越不想多说,挥挥手:“走吧。放心,我也不会派人跟踪你。你没杀我的人,就跟我没仇。”腿上的伤血是止了,但还得赶紧找个医生看看,否则落下什么残疾可就大大不妙了。至于铁连珠,他从来就没想杀他,只是很遗憾不能做个朋友。 铁连珠怔怔站着,铁线蛇大声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李越摇摇头,在周醒搀扶下上了马,一群人走出数十步,李越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去:“喂—” 铁连珠还站着不动,铁线蛇脸上已经显出警惕之色,道:“做什么?” 李越不理他,径自对着铁连珠:“你究竟叫什么名字,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铁连珠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终于道:“铁骥。” 铁骥。李越重复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51 ,圈马回身,这次是真的走了。田七疑惑地道:“铁骥?北骁王族中没听说有叫这个名字的,倒是有个早夭的六王子叫铁骊的,他说的可是真话?” 铁骥,铁骊?李越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若有所思,片刻才说:“应该是真话。对了,柳公子呢?又去粥棚忙了?” 田七一怔:“柳公子?柳公子不是跟殿下一起走的吗?属下刚才还想问殿下柳公子在何处呢。” “什么?”李越差点又蹦了起来,“柳子丹没回河道衙门?” 田七怔怔道:“属下一路过来,没有见到。” 李越喃喃咒骂一声,猛地挥了一鞭,柳子丹,你又跑到哪儿去了? 第24章 劫持 柳子丹也不知自己此时身在何处,只能从身下不停的颠簸上推测可能是一辆马车。他试着动动身子,碰到了旁边一个物体,马上听到有个含糊的声音“嗯”了一声,心中不由微微一松,好歹他和林影也是关在一起的。 绑他们的人似乎是冲着林影来的。柳子丹回忆着那天的情景:跟摄政王分手后他没有立刻进城,而是独自绕个圈子去了北城外大堤上。这一次潮汛来势汹汹,虽然上游已经决堤泄水,北城外大堤仍是损了些,林影这几日就在忙着以工换粮,指挥百姓修堤。 想起林影,柳子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想当年他们初次相识都未届弱冠,林影固然是雄心勃勃立誓治平水患,就是他,虽因母妃之故在宫中招人猜忌,但到底还有父皇的宠爱,何况年纪到底尚轻,少年意气犹在,回朝后便上书父皇,举荐林影治水。那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不想三五年未过,再见面时居然是脂粉装束,身份更变了是别人的笼中之鸟。还记得他扯下簪环,林影乍然认出他时的那一眼,有惊讶,有伤感,有喜悦,也有一丝悲哀和冷漠。那目光似一根针般,狠狠在他心上刺了一下。这些年羞辱是经多了,质子身份不过是未入狱的阶下囚,还有什么资格去在乎别人的白眼,委身承欢的事都做了,还敢怕人说么?但林影不同,他眼中的一丝厌弃,甚于千百人的唾骂和指责。 远远的,大堤上果然人来人往,挑担的推泥的好不热闹。林影正在指挥放置条石,忽然看见了他,目中闪过一丝惊喜,奔过来道:“你,你不是走了么?” 柳子丹勉强一笑,低下头:“他有事,晚几日再走。”幸好林影的喜色是真挚的,但昔年意气已消磨,他又有何颜面对好友? 林影也沉默了一会,两人沿着河堤慢慢走着,终于还是林影先开口道:“他呢?”他,自然指的是摄政王,但两人谁也不愿提起那个名字,那代表了东平整个国家的屈辱。 “办事去了。”不知他们等的究竟是什么人,是谁劫走了赈灾的粮食? “我看——他对你似是还不错?”林影低着头,语气中不知是酸是苦。柳子丹猛地咬紧了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柳子玉面前对你极回护……” 一种屈辱从心里泛上来,冲口而出:“那不过是他自己的东西素来不许别人动罢了!” 林影猛地抬起头来,紧紧盯着柳子丹:“你逃吧!趁现在没人跟着你,马上走!皇宫里没人在乎你的死活,你又何必管他们!” 柳子丹心里一动,随即苦笑:“我可以不管皇宫里的人,可这一国百姓我也能不管么?若我逃了,他迁怒于百姓,停止赈灾该如何是好?他肯放我一人行走,就知道我不敢逃的。” 林影目光黯淡下来:“难道你就一辈子……” 一辈子?他府中不知有多少美貌少年,想攀附他的人更不计其数。不消说一辈子,就是三年五年,只怕他也就不新鲜了。 林影艰涩地笑:“我,我思虑欠周……我只是不忍心看你——想当年举国谁不知香公子才名满天下,如今……” 如今怎么样呢?如今举国谁不知香公子做了南祁摄政王的娈宠,只怕已是贱名满天下了罢! 两人沿着大堤已走出很远,将来来去去的河工抛在身后。这时忽有两个人从后面赶了上来,看衣裳似是来换工的难民,但一眼看去他们面色黑红光泽,绝不似饥民的面黄肌瘦,走起路来两腿稍稍外弯,却是虎虎生风。柳子丹正觉不对,两人已经猛地加快步子到了身后,同时从腰间拔出了短刀。林影也练过几天拳脚,险险闪了开去,柳子丹却是颈上一凉,一柄短刀已压在脖子上,那人沉声道:“你跑,就杀他!” 然后,柳子丹记得两人被劫持着下了大堤。堤下杂草有半人多高,离得又远,根本没人发现他们两人被劫持了。不远是一片树林,一进树林他就被蒙眼堵嘴,绑起来塞进了一只袋子,随后被扛起来。那人身上一股浓烈的膻味,薰得他想吐,加上头朝下被扛着,没一会他就昏昏沉沉了过去,清醒过来已经在这马车里了。好在林影还在身边,只不知,他在仓促中丢下的东西是否能被摄政王找到,毕竟那东西太小了,又是丢在大堤上,他,能找到么? 马车晃了几下,停住了,车门似乎打开了,吹进来一阵带着水腥味的微风,蒙在脸上的黑布被人粗暴地一把扯了下来,柳子丹眨眨有些发花的眼睛,看见一个高大黑衣汉子大马金刀地站在眼前来回打量着他和林影:“哪个是林影?” “这一个。”在大堤上劫持他们的一人道,指着林影。 “那这一个是谁?”高大汉子显然是个首领,下巴向柳子丹一指。 那人抓抓头:“不知道,当时他们两个在一块,属下们就都抓来了。” 首领点了点头,转向林影:“听说你精通水性,都叫你河伯?” 林影反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 首领将手一摆:“你不用怕,咱们不是要杀你,就是要借你找一条水路到中元。” 林影皱皱眉:“此时正是秋汛,哪有水路能走?” 首领沉下脸道:“你是河伯,别人不能走,你一定能走。” 林影冷冷一笑:“林某只是个凡人,又不是神仙,阁下可不是强人所难?再说西定到中元有的是陆路可通,为什么一定要走水路?” 首领不耐烦道:“说是水路就要水路,这条水路你若找不出,咱们留你也就没用了!” 林影沉默了一下,道:“要找也可以,只是秋汛未完,即便有路也难走得很。再者找水路我一人就行,你们把我的同伴放了,他不通水性,留下也没用。” 首领还没说话,身后忽然贴过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52 来一个人,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此时天色已黑,那人刚才站得远,柳子丹还真没看见他,这时一贴过来,脸在火把光照下一闪,映出两撇老鼠胡子,柳子丹心中一动,突然记起,这人可不正是当日铁连珠在途中劫道时跟在他身后的那人?他低声说了几句,首领面上露出惊讶之色,突然伸手托起柳子丹下巴,仔细审视起来。柳子丹猛一扭头躲开了他的手,但首领已经看清他的脸,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果然比他还好看,四王子一定满意。来人,把他们两个都带走!” 林影大急:“你们想干什么?”身边那人不等他说话,又堵上了他的嘴,架起两人下了马车。前面原来已到河边,河中停了一艘大船,柳子丹一眼看去,蓦然一惊,那船头上漆着三条金线鲤纹,分明是西定三皇子柳子玉的标记! 几个黑衣人架着林影和柳子丹上船,忽听船舱内有人软声道:“周大人,你好歹用些饮食,这般不吃不喝岂不饿坏了身体?”随听一人冷声道:“这船是去什么地方的?你究竟是什么人,这船上的人又是什么身份?你一日不说清,我一日不饮不食。”这声音,居然是周凤城的。只听啪地一声,似乎打碎了一只碗。船舱中人叹了口气,推门走了出来,正和柳子丹打个照面,彼此都是一惊,那人失声道:“安定侯?”此人正是胡岩。柳子丹知道身份瞒不过去,索性站住了冷笑道:“原来你才是内奸。” 黑衣人首领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胡岩定了定神,道:“你们怎么把他弄来了?他就是西定送给南祁的质子,安定侯柳子丹。你们把他弄来,风定尘怎肯罢休?” 首领想了想,道:“弄来也就弄来了,那南祁摄政王又到哪里去找他?再说有了他,四王子或许就不强要那姓周的了。真不知六王子是什么意思,又香又软的女人不要,偏喜欢男人,不知是不知在南祁呆久了也染了南祁人的毛病,竟要为个男人跟四王子顶撞!” 胡岩恍然大悟,点头笑道:“不错,安定侯美貌天下无双,四王子定会满意……只是我们要小心了,他正在风定尘面前得宠,听说风定尘散尽府中男宠就是为他,千万不要露了踪迹才好。” 首领不以为然道:“南祁人真是怪毛病。放心,我们的人办事一向利落,不会留下什么马脚,饶风定尘再精明,也没处去找。”两人说着话,几个黑衣人早把林影和柳子丹两人塞进了下面船舱中。 船舱之中一片漆黑,又极狭小,柳子丹与林影只能挤在一起。感觉船身晃动,似乎已经起锚。林影低声道:“连累了你。” 柳子丹想的却是另一回事:“这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难道是柳子玉养的死士之一?但他们所说的四王子和六王子又是谁?那六王子怎么又在南祁?柳子玉难道竟敢去劫南祁的赈粮?” 林影也是满头雾水:“他们要我找出一条水路直通中元,又是为何?” 柳子丹思索着:“找水路,难道是为了运送什么?难道是运送劫来的赈粮?” 林影疑惑道:“此时水路难走,为何偏要走水路?” 柳子丹冷冷一笑:“西定此时正在缺粮,若走陆路,饥民见了岂能不抢?反不如走水路。只是为何要直通中元,难道粮米要运往中元?” 林影想了半晌不得头绪,道:“这些且不去管它,只是我们要如何逃出去才好。” 柳子丹道:“你逃。” 林影一怔,道:“怎么?” 柳子丹道:“论水性谁比得上你?只不知这是何处。” 林影在心里大致估量了一下,道:“这里想必是蒲河,平河下游分支只这条蒲河水量较小,此时还驶得船,出了蒲河口,浪必然大得多,不能如此平稳。” 柳子丹点头道:“这就好。出了蒲河口你潜水逃走,这船上想难有人追得上你。这些黑衣人听来不像是西定人,未必有什么水性。” 林影急道:“你怎么办?” 柳子丹微微一笑:“你逃了出去,我才有救。” 林影固执道:“不行,我们一起逃。” 柳子丹微微摇了摇头:“我的水性你还不知?带着我怎能逃得出去?你听我的,逃出去马上去见风定尘。既然这些人与柳子玉有关,只怕别人管不到。” 林影仍然不肯:“我逃了,他们岂能放过你?” 柳子丹在黑暗中睁大双眼,嘴角浮起淡淡的自嘲:“既然他们还指望着拿我去讨好什么四王子,我自然不会有事。”心里却隐隐浮起那个人的身影,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 李越正在极力压制着火气。自打来了这个世界,他第一次觉得如此力不从心。柳子丹失踪,林影失踪,他却半点头绪也没有,根本想不出会是谁下的手。 田七从外面进来,一脸的沉重,看看李越,悄悄站到一边没敢说话。李越瞥他一眼:“什么事?” 田七低头:“回殿下,周中书留下的标记在半路断了—” 李越呼地站了起来,腿上一阵剧痛,登时出了一头冷汗,咬牙道:“怎么?” 田七头也不敢抬起来:“马车绕了个圈子到了平河下游就被丢弃了……” 平河边?李越正在沉吟,周醒飞奔进来:“殿下,北城门外有百姓说有林河道的消息!” 一个五十多岁的斑白老者胆怯地挪进门,悄悄向上瞅了李越一眼,又急忙低下头。李越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和颜悦色地道:“老人家,你知道林河道去了哪里?” 老者听李越开口,更加紧张,结结巴巴道:“小人,小人今日在河堤上,挑担累了坐下来歇口气,似乎看见林河道在下堤上跟人讲话……” “他跟什么人讲话?” “一个,一个青年公子,长得,长得像画上画的似的,小人实在形容不出……” 李越心中一动,追问道:“青年公子,可是披一件青裘披风的?”难道会是柳子丹? 老者点头:“好象是一件青色披风。” “那你可曾看见,他们去了哪里?” 老者努力寻思了半晌,道:“小人后来去挑担了,没看见。不过,似乎另有两个人跟着林河道走了,后来,后来小人就不知道了。” 李越手一扶桌子站了起来:“去堤上!” 河堤上起了风,一阵阵掀得河里的浊浪翻腾拍击河岸。老者站在大堤上远近估量了一会,方指了一处地方。李越举步正要过去,忽然两个孩子从草丛中钻出来前后追逐着奔跑过来,其中一个刹不住脚几乎一头撞在李越身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53 上,被周醒一把捞住,沉声道:“走远些!” 后面的孩子趁机扑上来揪住前面的叫道:“把东西还我!”他年纪比前者小些,身上衣裳也撕破了,显然吃了点亏。 前面的大孩子回嘴道:“也不是你的东西!” 后面的孩子叫道:“我捡的就是我的!” 大孩子撇嘴道:“你的?你叫得它答应么?”将手中东西举高,嘻笑着道,“来呀来呀,够得着就给你!”手中的东西在日光下金光灿烂,李越瞥了一眼,似是一条坠饰,链子上缀着一连九条鱼形金片。眼见那小孩子抢不到,眼里已经含了泪水。李越皱皱眉,掏出一块碎银向大孩子道:“这个给你,你把这东西还给他吧。” 两个孩子其实根本不知黄金贵重,银子倒是识得的。大孩子见了银子大喜过望,乖乖将坠饰交了出来,攥着银子跑了。小孩子得了东西破涕为笑,李越不愿再耽误时间,向老者道:“老人家,你看见林河道就在那里与人讲话么?” 老者道:“大约就是那里。小人因那青年公子实在长得像仙人一般,所以多看了两眼。后来有没有再走远,小人就不知道了。” 小孩子尚未走开,睁着眼睛听着,忽然插嘴道:“叔叔你是说一个漂亮哥哥吗?我看见了,他跟林河道在堤上站着,后来跟两个大个子叔叔走了。” 李越一惊:“大个子叔叔?你看见了?” 小孩子天真地点点头:“那个哥哥长得可漂亮了,比我家隔壁的阿花姊姊还好看。那两个大个子叔叔过去找他们说话,后来就下了堤进树林子里去了。” 李越压制住心中的惊喜,温声道:“那两个大个子叔叔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子,你看清了吗?” 小孩子抓抓鸡窝似的头发,道:“他们也是在堤上干活的,晚上就睡在我家的芦棚旁边,不过爹爹说他们不好好干活,就知道去粥棚喝粥;还说他们两个都是弯弯腿,走路晃啊晃的。” 李越心中一动:“弯弯腿?” 小孩子吸吸鼻子:“他们还有刀呢!有天晚上我起来撒尿,从芦棚缝里看见的,那个刀也是弯弯的。我告诉爹,爹说他们一定不是好人,早上就让娘把芦棚拆了搬到另一条街上去了。那个地方不好,晚上风好大,吹得芦棚里好冷……” 李越已经无心去听了。弯刀!难道劫走林影和柳子丹的,竟与劫走周凤城的是一批人? 第25章 三地 平河水哗哗地翻着浊浪。这里的河堤几乎全是淤成的,岸边零乱地留着无数车辙足印,无法辨识。李越带着周醒田七追踪着零碎足迹穿过树林,就看见这一地泥泞。线索至此算是完全断了。田七看看李越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殿下,现在怎么办?” 李越不答反问:“你们说这些人为何要劫走林影和子丹?” 田七和周醒对看了一眼,田七首先道:“莫非是有人嫉妒安定侯在殿下面前得宠?” 周醒想了一想道:“若如此说,西定有谁会嫉妒安定侯?那劫他们之人极可能与劫粮劫周中书之人是一伙,难道这些事都是西定主谋?” 田七抓了抓头:“听来也甚有道理。那你说是为何?” 周醒老老实实道:“我想不出。”两人一起望着李越。 李越的大脑此时在高速运转,从他已知的住处中发掘着各种可能。田七和周醒的话虽未讨论出个结果,却给了他提示:“你们都只想这些人劫子丹的用意,可曾想过他们的目标或许并不是子丹?” 田七诧异道:“殿下是说,这些人是为林河道而来?” “你们想想,那孩子是不是说过,这两人扮作灾民混在河堤上已经好几天了,算起来还在我们到平河县之前。如果说是为子丹而来,似乎不大合理。”李越自到了这个世界,最头疼的就是咬文嚼字的说话法,这时沉浸在思索中,不知不觉就恢复了原来的说话方式。 田七脸上微微泛过一丝异色,道:“殿下说得是。不过这些人劫林河道却是为了什么?” 李越目光转向河水:“你们说,林河道有什么长处?” 周醒立刻答道:“熟悉水性。” 李越摇头道:“这只是一部分,还有。” 田七直盯着李越侧面,慢慢道:“殿下的意思是—” 李越正在注视河水,却没有看到他的目光:“熟悉河道。” 周醒皱眉思索:“熟悉河道?那有何用?” 李越目光沿着浊浪翻腾的河水向远处看去:“河道有什么用处?” 周醒试探着道:“走船?”李越猛一击掌:“不错,走船!运人,运物,有了林影这个活地图,西定水路,尽在胸中。” 周醒仍是不解:“此时秋汛,水路正是极难走的时候,为何不走陆路?” 李越也是只有这一点想不通。愈是秋汛水路难走之时,愈是能显出林影的重要性,但是为什么不走陆路,偏要走水路?要知道西定平时水路交通兴旺胜于陆路,但秋汛一来,水路立刻瘫痪,数百年如此。如果这些人劫走林影是为了他胸中水图,为什么要在此时?难道他们有什么急得不得了的东西要立刻从水路运出?如果要运,为什么又非走水路?除非是水路有比陆路更好的理由。那么此时水路有什么好处胜过陆路? 田七皱着眉道:“有什么好处?唯一的好处就是此时船少,没人敢走!” 周醒失笑道:“这还用你说?或者还有个好处:此时水路关卡都撤了,没人收桥税关税,倒省了钱。”说完了话自觉有些戏谑,这般正经时候实不相宜,心下不由惴惴,悄眼看了李越一眼,却见李越紧锁的眉头突然一扬:“水路关卡撤去,就没人盘查,无论运的是什么,都没人知道!不错,这就是走水路的理由!” 周醒心里微动,似乎明白了一点,又似乎不太明白,正想再问一句,李越已经转身就走:“回河道衙门,张榜缉拿劫持林河道的犯人!” 周醒连忙跟上,道:“殿下,这不知名姓的,如何缉拿?” 李越脚步不停:“不知名姓,不能出画像吗?” 周醒更是不解:“无人见到这两人,如何出画像?” 李越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刚才那个孩子呢?把他带到衙门里去。” 周醒应了一声,心里却仍是不解——难道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子能画像? “砰!”船舱门被一脚踹开,黑衣首领半截铁塔般一头撞进来厉声道:“水路图画出来了没有?”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54 正提着笔在纸上比划的林影眼皮也不抬,不冷不热地道:“我的水经图注你们取来了没有?” 首领怒道:“没有那劳什子,你难道就画不出图?” 林影将笔一扔:“你说得倒轻巧!西定水路成百上千条,没有水经图注,走错了路可莫要怨我!” 首领火冲头顶,若依着他的脾气,便要举鞭子抽下去,只是此时有求于人,握了握拳,终是没举起来。他也觉得奇怪,派出去的两个兄弟在平河城里潜伏过近一个月,情况应已都摸清了,去河道衙门取本书又不是什么难事,怎么这些天了还不回来? 柳子丹站在案边按着画纸,闲闲道:“各位急什么,过了秋汛不是更好走么,何必急在这一时?” 首领环眼一瞪:“你知道什么?再晚些饿死了人——”突然觉得不对,半途改口道,“你赶快先把大致图样画出来,标出通到中元的水路!若明天还画不出来,”冷笑着看一眼柳子丹,“天天困在这水洼子里也没什么意思,兄弟们正想找个人玩玩……”林影一拍案子:“你敢碰他一下,别想我画一笔给你们!” 首领冷笑道:“你想保他,就赶紧把图画出来!” 林影怒瞪着他,柳子丹反而面不改容,不紧不慢地道:“其实那也无妨,无非是暗礁分布水流缓急不明,若是用溜水皮的小船,想也不致触礁沉没……” 首领面色一变。若是用溜水皮的小船自然无妨,但他要用的却是大船,否则又何必弄林影来?如此说来,即便逼林影画出了水路图,若不标明暗礁水流也不能用。愈想愈气,不由忿忿瞪着柳子丹。林影也不示弱,反瞪着他。三人正在僵持,忽听隔壁舱房里哗啦一声,分明是一个可怜的盘子又粉身碎骨了。首领喃喃咒骂一句,厉声向林影道:“你快些画,老子们可没那耐心等着!”虽是如此说,却分明有些色厉内荏,说完,拉开舱门出去了。 林影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来看向柳子丹。柳子丹揣摸出他的意思,淡淡一笑道:“你不必担心,他只是说说而已。若真想用我顶替周凤城,他也不敢真个动我。” 林影仍是忧心道:“这些人看来悍野无礼,须防着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柳子丹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仰面思索道:“他方才说再晚就饿死了人,那必定是运粮了。只是他为何要送到中元?看这些人,绝不似中元人……” 林影心思却在另一件事上,道:“已经拖了两日了,再拖下去怕也难办!” 柳子丹转头看着他,道:“拖不下去就画给他们,只要船出蒲河口,你就逃走。” 林影皱眉道:“两天了还停在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柳子丹冷冷一笑:“只怕在等我那位三哥回来。难道他们把粮送到中元,是他养的那些死士竟在中元?” 林影有些糊涂:“三皇子屯田的粮食不是已经运走了么?” 柳子丹慢慢道:“只怕他们运的不是屯田的粮食,而是劫了南祁的赈粮。” 林影悚然:“难道三皇子也参与了劫粮之事?他,他竟不怕饿死一国的百姓!” 柳子丹冷冷地一笑:“他几时关心过百姓?只是,他究竟养了多少死士,竟需要这许多粮食?” 林影对这种事却插不上话,怔怔看着柳子丹思索。忽听隔壁又是一阵混乱,周凤城厉声道:“滚出去!”随即稀里哗啦响成一片,也不知有多少碟子碗儿倒了楣。舱门砰一声打开,首领气冲冲地似是被人推了出来,一面忿忿道:“若不是六王子的人,老子现下就抽他一顿鞭子!不吃就不吃,饿他几天看他吃不吃!” 推他出来的人正是胡岩,苦笑道:“饿不得了。他在平河城里就被风定尘饿了几天,再饿下去身子撑不住的!还是得快走,把他交到六王子手里,你我就都脱了干系。那信你送了没有,六王子几时能到边关?” 首领一肚子气恼道:“信早就送了,六王子自会赶到。只是西定这劳什子的三皇子还不回来,船也不能开!再说事情这一变,怕六王子也不好带这姓周的回去。” 胡岩也皱起了眉:“没想到风定尘精明至此,竟会怀疑到周中书身上……也罢,这事让六王子作主,你我只要将人完整带回去便好。你还是再派个人去,催那三皇子回来,事情再拖上几天,怕要饿死不少兄弟的。” 首领冷笑道:“那劳什子的三皇子一听有这许多粮食,眼都红了,看样子还想分一杯羮呢。” 胡岩哼了一声:“他也养了不少死士,今年又是大灾,见了粮食自然眼红。也不想想,若没有六王子,他如何争得过西定二皇子柳子轻?他如今拖拖拉拉不回来,只怕也是想拿腔作势分些粮食去……” 其实胡岩这般想法还真是冤枉了柳子玉,如今他也是热锅上蚂蚁一般,正在驿馆里团团乱转。 门一响,柳子玉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怎么样?” 进来的人是他的亲随,抹了把汗道:“爷,不好了,四处都贴了布告,正在拿人呢!” 柳子玉摸不着头脑,怒道:“拿什么人?跟爷有什么关系!” 亲随道:“爷,布告上要缉拿的就是姓铁的那一队中人,正是劫了林影的两个!” 柳子玉一惊:“怎么会?不是让他们做得严密些吗?” 亲随道:“事情应该是做严密了,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布告上那画像画得……小人也说不好,不知是什么人画的,也不知是什么画法,却是像极了,简直就似把那两人的脸皮剥下来贴在画上一般。任谁看了画像,再见这两人必是一眼认得出的。那画法怪极了,小人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哪个画师能画出这般画像!” 柳子玉铁青着脸道:“不必管他们了,怎么城门还是不能出?” 亲随道:“城门倒是能出,只是河路全封了,咱们的船在蒲河口,只怕过不去。” 柳子玉恨恨道:“封什么河路?这风定尘是怎么想的,怎会想到封河路上去?如此一来,姓铁的那些人也走不了,又得冲我撒气!” 亲随道:“爷,现下怎么办?铁家那些人现在想是等急了。他们那边急需粮米,船晚去一日,只怕就多饿死几个人。” 柳子玉一拍桌子:“我怎知道该怎么办?饿死几个也好!铁家那一群仗着人多,几时把我放在眼里?也不想想,若将来没有我西定举国之力,凭他一个落魄王子,也想登上北骁王位?” 亲随想了想道:“爷,那六王子至今不曾露过面,他可是真心与我们合作?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55 不会是顶个名目骗我们的吧?” 柳子玉哼了一声:“该是不会。这事我也派人打听过,北骁王当初的确有个第六子铁骊,对外说是少年夭折,原来是暗地里派到了南祁。再说使者拿出来的也确是北骁王族的秘令牌。” 亲随忧心道:“这秘令牌,我们以前只是听说,到底不曾见过真货,难说真假。万一这铁骊是假冒的……” 柳子玉嗤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管他是真是假,他的目的是北骁王位,若想夺位,必得与我结盟。我们既有好处,又何必论真假?”他别的事不行,这些争权夺势的利害关系分析却是头头是道,自然是从小在宫中,见多了倾轧争夺之故。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窗户上哗啦一声,柳子玉一惊猛地站起,正想唤人,一个黑衣人影已自窗户翻了进来。柳子玉打眼一看不由吃了一惊:“怎么是你!”来人正是在大堤上劫持林影的二人之一,此时身上黑衣大面积浸着鲜血,脚下也是踉踉跄跄,勉强道:“有人追我—” 柳子玉跺脚道:“什么人追你?你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黑衣人狠狠剜了他一眼,喘着气冷冷道:“是南祁摄政王的人,你赶快把我藏起来——若是被摄政王拿住,小心我把你的事都抖出来!” 柳子玉一听是风定尘,机伶伶打了个寒战,咬牙道:“你们就只会拖累我……快把他弄到房里去藏起来!”骂虽是骂,到底是不敢让摄政王抓住他。 黑衣人受伤虽重,神智却还清醒,道:“他也没亲眼见我进你这里,只是你得去打听一下,看我那一个兄弟是否逃出城了……” 柳子玉喃喃咒骂,挥手令亲随搀起他往后走,一面抱怨道:“你们好好在蒲河口等着便罢,又跑来做什么?现下出了事,若被那风定尘发现,倒真是滚汤烫了耗子——一锅端!” 黑衣人鄙夷地看他一眼,冷冷道:“我们来取姓林的要的一部书,没想到那摄政王竟布下了圈套。那个兄弟也受了些伤,你快着人去打听他有没有落到风定尘手中!” 柳子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亲随将他拖了进去,自己返身回到厅上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不曾留下什么痕迹,便站着发起呆来。风定尘怎么竟知道他们来取书,就设下了埋伏?这些人也是,林影人都落到他们手中了,还要什么书?现下可好,连自己也牵连了进来。万一被风定尘查了出来……想到南祁摄政王的手段,不由又打了个寒战,心中认定:这些姓铁的,果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人拿到了没有?” “回殿下,那两个人都受了伤,谅他们跑不远的。” “那就是没有拿到?”李越冷冷盯着眼前的捕役班头。 班头背后直冒冷汗:“这—黑夜之中,这两人又分头而逃,小的们人手不足,所以……” “十个人追两个人,还说人手不足!” “小的该死!”班头汗如雨下,“不过那两人都受伤不轻,小的已经封了城门,他们绝跑不出去的。小的这就挨家挨户去搜……” 李越一摇手:“不必了。你先下去,今晚之事,叫你的手下把嘴闭牢些!” 班头如逢大赦,逃也似地去了。田七周醒面面相觑,田七大着胆子道:“殿下料事如神,这两人果然来了。虽然不曾当场擒获,但既是受伤不轻,谅也逃不掉的。” 李越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料事如神,相反的,他简直不能原谅自己的失算。检查过林影的物品之后他就后悔了。林影的随身物品当中竟有一本水经图,但凡西定稍大的些的河流,其流向、水速、水下礁石分布,均标得一清二楚。如此重要的一本东西,劫林影之人倘若真是为了他胸中水路,绝不会弃此物于不顾。只是他那时已经将劫持之人的素描画像张贴了出去,果然打草惊蛇,使两人有所警惕,到底是没有抓住!若是别的时候,他肯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但他听那孩子描述了两人的模样之后,第一想法就是尽快抓住这两人,找到柳子丹,于是不及检查林影的东西,就冒然贴出了画像…… 周醒倒了杯茶端过来:“殿下喝口茶静静心吧,这两人想也跑不掉的,明天属下亲自带人去搜……” 李越摇头:“平河城里有多少户人家?一户户去搜,几时搜得出?”人手真是不够。若是有前世那些兄弟们在,何必十个人,只要三四个就足够把那两人逮住!可是眼下他只有田七和周醒两人,还要管着赈灾的事,确实分身乏术。 “那……”周醒没了主意。正在为难,李越已经抬起头来,目光冷锐:“那两人不是跑散了么?全城戒严,悄悄放出风去,就说人已经抓到一个,正在严刑拷打,明白么?” 周醒一怔,立时明白:“殿下是要他们自投罗网?” 李越冷冷一笑:“不错。这一次本王亲自出马,要是再让他们逃了,本王这王位就让给他们算了!” 第26章 杀人灭口 柳子玉在厅中踱来踱去,心神不定。忽然门外脚步声响,随从一头扎了进来,气喘吁吁。柳子玉不等他把气喘匀,一把揪住了道:“怎样,是拿住人了么?” 随从抹着头上的汗,沮丧地道:“进不去。河道衙门的差役说什么也不放人,那风定尘也不见客。后来小的没了办法,趁他们换班的时候拖了个人去酒店灌了几杯,才套出点话来。说是风定尘身边那两个铁卫带人搜城,捉回个人来,就关在河道衙门,只不准任何人进去。” 柳子玉打断他道:“那究竟是不是?” 随从苦着脸道:“小的进不去,那些差役也没见过人。” 柳子玉大怒:“那不是闹了半天全是废话?” 随从咽了口唾沫:“爷,人虽是没见到,但听那差役说,有几次关人的屋子里一声惨叫,连他们也听到了。风定尘还让他们将衙门里的刑具都收集了给他,什么竹签烙铁全都收了上去,所以衙门里都说他是在对人用刑……” 柳子玉僵了一僵:“这么说,人是落在他手里了?” 随从垂头丧气:“看来确是如此。不过目前全城还在戒严搜人,看来他是没吐口。” 柳子玉一脸烦躁:“现在不吐口,谁知他能硬多久?那风定尘的手段可是玩笑的?” 随从道:“爷,你看怎么办?要不要想法去救?” 柳子玉怒道:“救?救个屁!你能救还是我能救?要我说,早死了早好—” 一言未了,只听门外有人冷冷道:“你说谁早死早好?”柳子玉一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56 回头,只见本该躺在床上的人走了进来,不由心中暗骂手下不会办事,一面强笑道:“铁沙,你怎么起来了?” 黑衣人铁沙也不跟他多话,冷冷道:“风定尘真的拿到人了?” 随从看了柳子玉一眼,道:“看情形,应该是了。不过,也许他只是虚设圈套……” 铁沙冷笑道:“他若是虚设圈套,自然巴不得传得路人皆知,又怎会如此秘密,连你也打探不出实情?三皇子,这件事,你要怎么办?” 柳子玉皱眉道:“铁沙,我也不必瞒你,此次我身边并未带死士,实在无人去救。不如,我连夜传信去叫人来?” 铁沙冷哼一声:“如今全城戒严,你如何送信出去?我去,但你须得带人在外接应,否则,我若落入风定尘手中,第一个就把你招出来。” 柳子玉脸色变了变,终于咬牙道:“好,我就带人在外接应,只要你把人弄出来,我就有办法。不过你重伤未愈,能救得出人么?” 铁沙自然知道自己情况不利,不由也犹豫起来。柳子玉突然一拍额头:“差点忘了!这次我从封邑进京,就是弄到一棵百年山参要献给父皇。百年山参固本培元增长精力,现下正好用得上!我叫人去熬成参汤,你喝一半,带一半进去,万一你的同伴受刑太甚也好提提元气,否则你即使进得去,只怕也难带出人来。” 铁沙生长草原,背靠群山,自然知道老山参的功效,心想柳子玉所言极有道理,此时天色还亮,救人也不在这一时,当下点头答应。不一时随从捧上参汤,果然气味浓郁,喝下后登时精神一振。他们草原上人,随身都带着皮酒囊,此时将一半参汤灌入其中贴身携带。此时天色已黑,柳子玉备了一辆马车,远远绕到河道衙门后门,铁沙按按怀中酒囊,道:“我进去,你们就在这里接应。若我出来没人——”柳子玉截口道:“如今你我在一条船上,你若翻船,我也下水,放心。”口中虽是如此说,眼看铁沙背影隐入黑暗之中,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冷笑。 河道衙门后院也有七八间房,铁沙伏在院墙拐角处,只露出一双眼睛向内窥探。只见房门俱是紧闭,院门口站了两个差役,一时不知哪一间是。忽然院门外一人匆匆进来,径直走到一间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门内有人冷冷道:“查到了么?”门外人垂头道:“属下无能,尚未查到。” 此时四周寂静,一字一句铁沙俱听得清楚,估计那一间便是南祁摄政王所设牢房,不由心中暗喜。只听门吱地一声,一个高大人影立在门口,冷声道:“一连两天消息俱无,本王养你们何用?田七呢?” 门外人躬身道:“他还在搜城。殿下,天色已晚,还是先用膳……” 铁沙自然也听说过南祁摄政王身边的十二铁骑,既然田七还在搜城,那这个自然是周十二。他心里正暗暗思忖,门内摄政王已怒道:“用什么膳?本王气也气饱了!” 周十二垂头道:“殿下,此人硬气得很,一时半时也急不得,殿下还是先用膳,若损了龙体,属下担待不起……”摄政王怒瞪他片刻,终于还是一步踏出门来,冷冷道:“吩咐人仔细看守,丢了人,本王拿他们的脑袋是问!”天色黑暗,他虽是走到了院中,铁沙却看不清他面目,只见他龙行虎步,一路到前院去了。周十二吩咐了院门处两个差役,也匆匆跟了上去。铁沙心中暗喜,无声无息滑下院墙,夜色中悄悄掩过去。那两个差役得了吩咐,便自院门移到房门前。一人笑道:“我说,周侍卫也太仔细了,还防着那人越狱?看他那样子,能再活几天都难说,还有力气逃?” 铁沙听得心中一紧,却听另一人道:“周侍卫怕不是防他逃走,而是防着他的同伙来救人!这是要紧人物,逃走了可不是玩笑的。你在这里守着,我四处巡视一下。”说着当真拔出腰刀,沿着院墙巡视起来。 铁沙潜身在院墙拐角处,如同一条蛇紧贴着墙壁,那差役全没发现,刚刚走过,吃铁沙在颈后一击,一声未出便倒了下去。铁沙轻轻将他接住放倒地上,几步蹿到房门前。另一个差役听到声息犹未在意,只道是同伴回来,刚笑道:“回来了,有什么—”铁沙一刀背砍在他颈上,也没了声音。铁沙心中焦急,一把推开房门踏进去,果然见一间房中堆满刑具,角落里一人倒在地上,双手反锁,脚上长长一条锁链钉在墙上,浑身血污,头发蓬乱遮住了面目,也不知是死是活。铁沙心中一紧,轻叫道:“铁石?”抢过去抱起了他。他们两人少年时便一同接受训练,成年后一搭一档素来焦不离孟,虽是异姓,情同兄弟,此时看了他血染衣襟,当真如同身受,正要挥刀砍断他脚上锁链,忽然门扇一声轻响,铁沙猛然回头,却见又一个黑衣人抢进门来,不由一惊,挥刀就待砍过去,却听对方惊道:“铁沙!”那声音不是铁石却又是谁? 铁沙一时竟反应不来,铁石既从门外进来,地上这人又是谁?心念方动,突然怀中人一动,胸口猛然遭到重击,整个人往后跌了出去,耳边只听铁石大叫一声,扑过来接住了自己,喉头一甜,哇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好容易眼前金星散去,定睛再看时,方才那满身血污之人已经挡在门口,脚上锁链原来根本没有锁上,手上锁链却握在手中,一端垂在身下,再看铁石右臂上衣衫破裂渗出鲜血,显然是在这条链子上吃了亏。屋中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只见此人虽然脸上涂满了血污,一双眼睛却是精光逼人,哪里有半点受伤的样子?再看门外火把通明,方才那走出去的“摄政王”和周十二并肩走了进来,笑道:“殿下真是神机妙算,这一下可是一箭双雕了!”那人淡淡一笑,随手抹了把脸上污垢,衣袖举动之间露出腕上一弯鲜红的胎记,铁沙浑身一震,失声道:“风定尘!你才是风定尘!” 李越淡淡一笑,轻轻甩了甩握在手中的铁链,道:“两个人都来了,很好,至少说明你们够义气。说吧,周中书、柳公子、林河道都在什么地方?” 铁沙此时才明白,原来是结结实实一脚踩进了南祁摄政王的陷阱之中,这一下两人都在对方手心里任人宰割了。两人对望一眼,俱各闭紧了嘴。田七冷笑道:“殿下问你们话呢,都聋了?既然到了这里,想不说可由不得你们!” 铁石扶着铁沙,压低声音道:“拼了,冲出去。”两人心中明白,南祁摄政王素以心狠手辣著称,落在他手中那真是生不如死。两人搭档多年心意相通,铁沙突然一扬手,大喝道:“照暗器!”一蓬不明液体洒向门口,却是他藏在怀里的参酒。周醒不知那是什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57 么,只听到铁沙大喊照暗器,李越正是首当其冲,他却不敢拿主子的性命冒险,一个跃身将李越扑在身下,滚到一边。铁石趁机一跃而起,挥刀劈向田七。田七也被那蓬不明液体骇了一跳,仓促之间被逼得退了一步,门口闪出了空档。铁石夺门而出,大叫道:“铁沙,快走!” 铁沙一滚身跳了起来,正想跟着冲出去,突然腹中一阵刀绞般的疼痛,脚下猛打了个踉跄,跌倒在地,只觉那一阵绞痛如烈火一般,瞬间烧遍全身,忍不住咬牙闷哼了一声。铁石听到动静回头,只是脚下一顿,李越已经脱手将铁链掷出,正击中他脚踝软骨处,双腿一麻不由自主摔倒在地上,田七已经飞扑过来,拔刀架在他颈中。铁石也顾不得刀锋直压入肉里,扭头叫道:“铁沙,你怎么了?” 铁沙双手按着小腹,哇地又一口血吐了出来,紫黑腥臭。他瞪着地上的血迹,口中舌根麻木,心中却突然明白,颤微微伸手直指着落在地上的皮酒囊,喉中嘶嘶作响。铁石不顾颈中刀锋,四肢着地便要爬过去。李越冷眼看着,已知铁沙是中了毒,向田七点了点头,道:“快去找个郎中!” 田七一收刀,铁石立时连滚带爬扑到铁沙身边,抱着他连连摇晃:“你怎么了,怎么了!”铁沙两眼上翻,周醒在火光下瞥见他眼白已然幽蓝,不由摇了摇头道:“殿下,晚了。” 铁石此时什么也听不到,只紧抱着铁沙大吼道:“谁,是谁下毒!”铁沙口不能言,勉力抬起手,伸出三根手指。铁石茫然看着,再看看铁沙的唇形,突然明白:“是柳子玉?”铁沙拼力点了点头,突然全身一阵抽搐,身体猛地挺直,随即又软下来,唇角挂下一道黑血,竟是已经咽气了。 柳子玉这三个字自铁石口中说出来,周醒和田七不由变色,连李越也吃了一惊。铁石紧抱着铁沙渐渐发冷的身躯,突然仰天长号:“柳子玉,你,你这卑鄙小人!”声音凄厉如同狼号,令人心悸。一时间屋中几人都默默看着他,寂然无声。只见铁石眼中泪一滴滴落下来,落在铁沙僵冷的脸上。 李越微微叹了口气,道:“你们是北骁人,怎么会与柳子玉勾结在一起?” 铁石听如不闻。田七喝道:“耳朵聋了么!”李越摇手止住他,缓缓道:“柳子玉想杀人灭口,你还要为他遮掩么?” 铁石猛抬起头来,冷笑道:“我为何要为他遮掩?不错,柳子玉是跟我们六王子有盟约,六王子助他登上西定王位,他就助我们六王子重返草原!没想到他这个卑鄙小人,竟然背信弃约,违了当初的诺言,必定不得好死!” 李越心念电转,道:“六王子?北骁王第六子不是少年夭折了么?“铁石愣了一愣,方知自己激动之下说走了嘴,连忙闭口不言。李越却不放过他,紧盯着他道:“莫非传言不实,这位六王子根本未死?“铁石嘴闭得紧紧,好比蛤蜊一般死不开口。李越微微一笑,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莫非这位六王子乃是死遁?其意何为?难道是变换身份,潜入他国?”火光之下铁石面色一变,李越已经知道自己说得不错,冷冷又逼一句,“此次路上劫粮、城中劫人,都是这位六王子指使的?他对于南祁之事倒是知道得很详细啊!莫非他就在南祁,甚至就在朝堂之中?” 铁石脸色大变。他本是草原上人,性格直爽不善掩饰,此时听李越一句句说得都离事实不远,心中大惊,脸上不由自主就露了出来,大声道:“不对,你说得全不对!”这分明是此地无银了。李越微微一笑,道:“看你也是条汉子,为了兄弟敢前来劫狱,情义可嘉。我不杀你,但是现在也不能放你。田七,着人把他关起来,等救回了周中书他们再放人。” 铁石眼见田七周醒二人已经左右逼了上来,休想再逃得出去,心一横,突然回手抽过弯刀,大笑一声:“不用你放,草原上没有偷生的田鼠,只有雄鹰!”弯刀往颈中一抹,一道红线飚出,人仰面而倒,另一只手还牢牢抱着怀中的同伴。 李越一听他说话已经知道不好,只是急切之间手中没有任何东西,眼睁睁看着铁石自尽,不由也叹了口气:“好汉子!田七,先把他们两人停在房里,等救回人来厚葬。” 田七道:“殿下,属下是否现在就带人去捉柳子玉?” 李越轻轻哼了一声:“人都死了,死无对证柳子玉岂能认帐?传出去,就说刺客前来救人,双双被本王杀掉,撤消戒严令——本王倒要看看柳子玉往哪里去!” 第27章 拦截 在蒲河口停了三天的大船终于起锚了。柳子玉立在船头迎风眺望,心中真是得意非常。他在铁沙的参汤中下的乃是慢性毒药,在铁石那一份中却下了断血封喉的剧毒,算着铁沙躲过重重巡逻进了狱中之时差不多毒性也该发作,两人既是同伴,不妨一起去死,死无对证,教风定尘也只能认了这个哑巴亏。虽然千辛万苦寻来的珍贵山参浪费了,却保了自己一条命。东西么,只要花力气去找,总能找得到的。 背后舱门砰一声被震开,铁箭暴怒的声音震得柳子玉耳鼓嗡嗡作响:“铁沙铁石竟然都被那风定尘—” 柳子玉连忙收起笑容,换上一脸惋惜:“谁想得到那风定尘竟在衙门内设下埋伏,我听说时人已战死,救之不及……”瞄一眼铁箭,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时兄弟们运粮要紧,铁头领节哀顺变。” 胡岩也跟出来劝道:“三皇子说得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先回去见了六王子,一切由他定夺。”他是极赞成快快开船的,只因周凤城连日绝食,已经病倒,他实是怕尚未见到六王子便出了什么事,那却无法交待。 铁箭心痛之极。这些人都是他十几年共同摸爬滚打的兄弟,如今平白折了两个,若照他的心思,恨不得立刻便去找风定尘报仇,但一干兄弟正等着粮米却是最要紧的,思来想去,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返身进了林影与柳子丹的舱房,一脚将门踢开,喝道:“水图画好了没有?” 林影正在纸上精描细画,闻言头也不抬道:“水经图呢?” 这一问真是火上浇油,铁箭大怒:“没有!你赶快给老子画了出来,否则老子也不给四王子送礼,先叫兄弟们轮了你这相好的!” 林影也是大怒,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勉强压了压火气道:“水路图好画,但没有水经图,那暗礁如何分布,我却记不准确。” 铁箭冷哼道:“若有暗礁,你就到船头指路,若触了礁,就拿你这相好的祭河!”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58 二人正在争执,忽听舱外一片罗唣,一个黑衣人进舱来道:“首领,船走不动了。” 铁箭一怔,果觉船身平稳,不知何时速度已慢了下来,大步走至船头一看,只见此处已到河口。蒲河口其实算是个河湾,左右各有一条沙洲延伸而出,将蒲河口半封闭起来,风浪至此难以入侵,因此蒲河口内素来风平浪静,是一等一的港口。只是此地是千百年泥沙堆积而成的湿泽之地,遍生芦苇并无人迹,是故柳子玉的船泊于此无人得知。此时河口与平河相通之处漂浮了大片芦苇草叶,厚厚堆了一层,水流本来缓慢,堆上这些自然更走不快。柳子玉的座船虽然装备精良行驶快速,终究不是战船,船下未装利刃之物,只靠船工划桨,自然是愈走愈慢,直陷进草叶堆中进退两难。 铁箭皱眉道:“这些芦草是哪里来的?叫人下水去清除便是!”这话却是对柳子玉说的。因他手下铁家军精擅弓马却不通水性,空手游水勉强尚可,别的却是做不来。 柳子玉也有些疑惑。秋汛之中沙洲上芦苇被冲下堆积水面也是平常,只是这般厚厚一层也多了些,当下命令手下快快下水清除。船上十几个水手闻言都放了桨,扑通扑通跳下水去。刚刚将船身周围缠绕水草推开一点,忽听芦苇丛中一声口哨,霎时左右沙洲头上立起几十个人来,皆是手引长弓,对准了船头上柳子玉铁箭等人,齐声喝道:“不许动!”声势甚是惊人。 此时船正驶到沙洲之间,左右相距均不过六十余步,正是绝好的靶子。柳子玉大骇之下,就想往舱里退,脚下方动,铮一声一支短弩贴着脚跟钉进船板,只吓得他腿也软了,好容易抬头看去,那射箭之人他却也认得,正是风定尘身边的铁卫周十二,而周十二身后正有一人排众而出,不是那要命的南祁摄政王却又是谁?柳子玉只觉一阵眩晕,他养尊处优,虽然养了诸多死士,却是没有真正经过大阵势的,若不是随从在背后扶着,几乎便要瘫倒在甲板上。 李越根本不去看他,冷冷道:“水里的人听着,马上上岸,本王不问你们从犯之罪,否则休怪本王先拿你们开刀!” 水里这些都是船工水手,一听这话哪个不上岸,就连还留在船尾掌舵的一个也偷偷跳了下水跟着游上去了。李越这才抬眼去看船头上的人,冷笑道:“三皇子,本王正要谢谢你毒杀了铁沙铁石两名刺客,你怎么这就走了?” 铁箭猛然出手,一把揪住了柳子玉衣领,厉声道:“他说什么?是你杀了铁沙铁石?” 柳子玉胆子不大,心眼却不少,闻言苦笑道:“这是反间之计你听不出么?目下你我在同一条船上,赶快逃命才是第一要紧之事,你若听他挑拨,不必他来杀,你我也就完了。”嘴里说着逃命,心里却暗暗叫苦。他自幼娇生惯养,说是会水,却游不了多远,此时船工都逃了,铁家军又不会操橹划桨,如何弄得动这只船?纵然能跳下水去,这四面有几十支箭对着,又能逃到哪里去? 铁箭对柳子玉本来信任不深,但此时大难当头,的确也只有相互扶持,于是松开了手道:“现下要如何才好?”他虽然素性剽悍,无如不通水性,到了此时也是一筹莫展,只得问计于柳子玉。 柳子玉眼珠一转,低声道:“快将周凤城和柳子丹带出来—”话犹未了,只听对面李越扬声道:“三皇子,我劝你别打这些主意,你身边人敢动一动,本王先叫你变成刺猬。”一挥手,一半弓箭手将箭对准了柳子玉。 柳子玉大骇。他方才说话声音压得极低,料想沙洲之上无论如何也该听不见才是,却不知李越练过唇语,这具身体眼力又是奇佳,将他说话读得一清二楚。李越也是怕他们挟持人质,所以才用芦苇阻挡船速,等柳子玉和铁箭都上了船头才扬声发话。 柳子玉眼珠乱转,想不出什么主意。他虽然狡猾,却是在宫闱之间勾心斗角薰染而成,从未真正经过此等生死关头,那点心眼不免跟着脚下流水,不知流到什么地方去了。 双方正在僵持,忽听一个弓箭手啊呀一声往后便倒,他所立之处却倏地站起一个人来,手挽铁弓,弓上搭箭,对准了李越,沉声道:“都不要动!”竟然是那自称铁连珠的铁骥,后面还跟了一人,正是铁线蛇。 沙洲上顿时一阵骚动。铁骥所立之处离李越不过五十余步,因弓箭手都立在沙洲水边对着大船,故而他与李越之间毫无障碍。田七周醒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地想用身体遮住李越,却见铁骥手指一紧,喝道:“谁动一下,我的箭就射出去!”周醒见识过他的快箭之威,当下也不敢轻举妄动。李越冷冷道:“你想做什么?” 铁骥道:“放我的族人们走。” 此时柳子玉趁着空隙就想溜回船舱去,李越陡然喝道:“船上若有一人稍动,全体放箭!”登时吓得柳子玉又把脚缩了回来。李越看也不看他一眼,冷笑道:“铁骥,你当你的箭一定射得死本王么?”他心里确实有点窝火,本是爱惜人才放走了铁骥,没想到却弄了个放虎归山,看来这好人果然当不得。 铁骥弓箭稳稳对着李越,道:“你腿上箭伤未愈,影响行动,此时距离,我有九成把握。” 周醒田七二人虽不敢动,却也将手中弩箭都对准了铁骥。他两人用的是改制过的弩箭,比之普通弓箭不知快了多少,田七冷冷道:“你若敢放箭,信不信你也变成刺猬?” 铁骥朗声道:“我知道摄政王十二铁骑所用连珠弩可连射十箭,但我若将摄政王殿下射死,纵然被你们射成刺猬,倒也划算了。”言下之意,自然是李越那一方不划算。 李越盯着他道:“我的人还在船上,不放下他们,谁也不能走。” 柳子玉这时脑子倒转得快,大叫道:“不行,没了人质我们都活不了!”他自忖这次和摄政王撕破了脸,即便能逃走,这西定也再无自己安身之处,手里抓个人质,至少还可令摄政王投鼠忌器。 铁骥根本不去理会柳子玉,道:“让他们把人送下来,你放船走。” 李越心想救人要紧,当下道:“成交!” 柳子玉心中老大不情愿,铁箭却不理他,立时令手下将周凤城、柳子丹与林影带了出来,将大船后小艇放下,正在此时,忽听远处如牛吼雷鸣一般,林影闻声面色一变,大叫道:“汛峰,汛峰!”众人抬眼看去,只见远处天边一条白线蜿蜒而来,眨眼变宽,待林影喊了两声,已然可看清乃是一排白浪滚滚而来,饶是蒲河口有沙洲封锁,水波也掀动起来,大船更是左右摇晃。周凤城连日水米不进身体虚弱,脚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59 下一软当即晃倒,幸而柳子丹离得近,反手抓住了他衣带,方不致滚下甲板去。只这片刻工夫,浪头已近,只见浊水拍空,浪峰足有一丈高下,眼见连沙洲也要漫过。一干弓箭手虽是西定人,但见了这般声势不觉也乱了阵脚,大船更是左右晃动,几乎倾覆。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听哗一声巨响,浪峰已直盖过沙洲,将众人全埋在水中。 李越从水里站起来,抹一把脸上的水往前看,果然,大船已经倾覆半沉了。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船尾翘在水面上,有几个黑衣的铁家军还挂在船尾上。李越顾不得他们,眼睛在动荡的水面上寻找柳子丹等人。忽然水面一晃,林影钻了出来,手里托着一人,却是周凤城。原来大船一倒,柳子丹将周凤城推给林影,自己却滚进了水中。周凤城虽然略识水性,身体却虚弱,林影拉住了他,便再也空不出手来去抓柳子丹。 此时沙洲上水深过腰,浪头来得太猛,人人都是东倒西歪,眼见天边白线又起,第二重浪马上又到,李越喝道:“往高处撤!”自己却站在水边目光四下搜索。水面上不时有人头冒出,却多是铁家军,有些露了头又沉下去,只是不见柳子丹。李越心急如焚,忽然沙洲边缘哗啦一声,一人自水中露出头来,虽然头发散乱,却仍是眉目如画,正是柳子丹。原来船倾倒之时他自甲板上摔了出来,被浪一拍有些闭气,却也被送到了沙洲边缘,此时勉力钻出水面,还有些头昏脑胀。 李越见他露出水面,刚刚松了口气,忽然柳子丹背后水面一动,一人猛钻出来,一手箍住柳子丹颈项,一手拔出匕首顶在他颌下,厉声道:“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李越面色一变,此人竟是柳子玉!他本来有几分水性,大浪来时自己先跳了下水,倒是避免被浪拍得昏昏沉沉。也是该当凑巧,他与柳子丹几乎是在同一处落水。他自知这一次摄政王绝不会放过自己,当下屏一口气潜在柳子丹身后,果然出其不意将柳子丹挟持在手,登时掌握了主动。他在水下呆得太久,也不免呛了两口水,一面说话,一面咳嗽,手上利刃轻轻颤动,柳子丹颈间立刻出现了几道红痕。林影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大声道:“你别冲动,我们放你走就是!”说完才想起自己根本做不得主,不由转头看向李越,目中露出哀求之色。 李越深吸口气,缓缓道:“你想怎样?” 柳子玉将匕首往上一提,逼得柳子丹抬高了头,冷笑道:“给我船,让我走!” “船?”李越目光越过柳子玉头顶,望向疾速滚近的那条白线,“船我可以给你,不过……” “不过什么?”柳子玉目光冷厉,他全神贯注在李越身上,却忽然觉得脚下不稳,背上仿佛有股力道用力一推,失了平衡。他本能地要伸开手臂保持重心,握在手中的刀便离开了柳子丹颈间。李越就在等着这一刻,手突然自背后抽出一甩,一道寒光贴着柳子丹肩头擦过去,插进了柳子玉露出一半的咽喉。柳子玉身体猛然一挺,双目暴突出来,死死瞪着李越。不过还没等他咽气,身后已经响起震耳欲聋的澎湃之声,又一轮巨浪把所有人都埋在了水下…… 第28章 暴露 “王爷的伤口是进了脏水,有些化脓了。”从平河城里找来的郎中战战兢兢地检查过李越腿上的伤口,头也不敢抬地禀报。 其实李越自己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世界也没什么抗生素之类的药品,他又因为急着去救柳子丹,根本也没有好好休息,何况在那样的大浪之中,为了把柳子丹捞起来他不但伤口进了泥水,还被水底的芦根苇杆又划到了伤口,不发炎倒奇怪了。这种伤他以前受的多了,根本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只可惜田七和周醒似乎并不这么想。 “行了,你开方抓药吧。”李越挥挥手,示意田七把满头冷汗的可怜郎中带出去,“周醒,你去安排一下,我们还是按计划马上去西定国都。平河城是暂时安定了,别的地方的灾情不能再耽搁了。” 周醒应了一声,道:“殿下,铁骥等人怎么办?” 铁骥?李越皱起了眉。第二重浪拍碎了柳子玉的大船,铁家军不精水性,几乎全军覆没,铁骥自己也是因为在沙洲之上,与铁线蛇两人死死抠住了地上的芦根才没被大浪卷走,但也被水灌得够呛,自然只能做了李越的阶下囚。如果是原来的摄政王风定尘,只怕想也不想就会将他们杀了,但李越不想。他不是没有杀过人,但那是在执行任务中或是战场上,但是对阶下囚下手,那是违反特种兵军规的。 “先关着,过一会再处理。”反正不能再轻易放掉了,上次一放,就是一个放虎归山,虽然铁骥的立场他可以理解,但是理解不等于可以再犯一次错误。 “你怎么样?早点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周醒退出去,李越转头问坐在床边的柳子丹,伸手轻轻触摸他颈间的伤痕,“疼么?” 柳子丹微微摇摇头,自从回了平河城,周醒等人忙着请郎中来给李越看伤,他就悄无声息地一直坐在床边。 “这是什么?”李越一低头,看到柳子丹手中握的东西,有点眼熟。那是三条半寸长的纯金鲤鱼,串在一条金线上做成的佩饰。 柳子丹在手里揉搓着那串佩饰:“是我三哥的,无论如何他总是我的兄长,人找不到,把这个带回去葬了也好。”大浪来时他曾想抓住柳子玉,但只扯下了他身上的佩饰。 李越无言。不管怎么说柳子玉总是柳子丹的骨肉亲人,而不管怎么说柳子玉总是他杀的,这件事,往深想似乎就有点不大妙。“我好像见过这个东西……”在大堤上,“难道那九鱼佩饰是你……是你扔下的?” 柳子丹突然抬起了头,目光紧紧盯着李越:“九鱼佩,你见到了?” “是一个小孩子捡到的,可惜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否则就留下了。” 柳子丹目光炯炯,牢牢钉在李越脸上,声音却慢悠悠的:“你把那东西给人了?” “不是我给了人,”李越觉得头有些晕,果然还是发烧了,但愿这个郎中医术好些,明天能退了烧好上路,他没注意到柳子丹的表情,“本来就是个小孩子捡到的,我不知道那是你的。要不然让田七去找找,那孩子应该还在城里。” “你不知道那是我的?”柳子丹缓缓的说,目光却愈加锐利,是李越从未见过的锐利。李越本能的警惕起来:“怎么了?” 柳子丹的声音一字字从唇间流出:“你,是,谁?” 李越的心随着他的话一点点落下去:“什么意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60 思?” “你是谁?”柳子丹重复了一遍,并没有回答李越的话,语声也急促了起来,“你根本不是风定尘!” 李越强迫自己镇定:“你疯了?我不是风定尘是谁?” 柳子丹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冷笑的意味:“你不是风定尘。如果你是风定尘,就绝不会不知道那九鱼佩饰是我的东西!” 果然是说错了话。李越保持面部表情不露半点情绪:“本王日理万机,一件佩饰记不得又有什么稀奇?” “一件佩饰?”柳子丹眼中露出一丝伤痛屈辱,却又带着逼人的锋利,“殿下难道会忘记曾用那佩饰做过什么?我可记得还是殿下命令我必须时刻将这佩饰带在身边的。说起来这段时间殿下还从未用过它,倒叫我有些疑惑了呢。”他说着话,手却紧紧攥住了那串佩饰,似乎想把它捏碎,声音却是冰冷的,“倘若这件事情让别人知道了,倒是有趣得紧呢。” 李越心里同时有好几种思想在纠缠:那串佩饰曾被原来的摄政王做过什么?柳子丹曾受过怎样的折辱?自己的身份如果泄露后果不堪设想。原来柳子丹也会有这样冰冷锐利的目光。他想做什么? 屋中沉默如死,半晌,李越才缓缓地说:“你说得不错,我不是风定尘。” 虽然是自己做出了判断,但听到肯定的答案,柳子丹还是吃了一惊:“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怎么能冒充风定尘?” 李越微微踌躇了一下:“你听说过借尸还魂么?” “借尸还魂?”柳子丹先是一惊,随即镇定下来,“那你是什么人?” “我—”李越觉得这件事颇难解释,“算是个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人吧,其实我也对你说过,我的真名是李越。” 柳子丹又垂下了眼睛。猜测成为事实,他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毕竟眼前这个人不是风定尘,他从未像风定尘一样折辱过自己,反而对自己诸多呵护,更在滔天巨浪里救过自己的命,又为了西定赈灾千里奔波……不期然的,林影的脸突然闪过眼前,目光中带着失望,或许,还有不忍露出的鄙薄?柳子丹挺了挺腰,手又握紧了些,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难道那样的日子还没过够么?难道他柳子丹这辈子,就要一直被男人压在身下?难道,他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 “我想,南祁皇太后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一定很高兴。” 李越目光猛地一厉:“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痛快地把真相告诉了柳子丹,或许他是在赌,赌柳子丹会为他保守秘密,赌柳子丹对他,会有一丝真情,就像那天晚上在客栈,轻轻盖上身来的一角被子。但是现在看来,他赌错了。 柳子丹微微抬高下巴,让目光越过李越头顶:“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的意思,多半就是有所要求的意思。 李越的心在一寸寸凉掉。果然不愧是勾心斗角的皇宫里走出来的人,柳子丹冷漠倨傲的眼神是完全陌生的,不带一丝情意。李越突然冷冷一笑:“你以为,有机会可以把这件事告诉皇太后?” 柳子丹的心猛地一缩,所有曾经的温情都撕开了,此刻没有什么会留下来:“又何必亲口告诉皇太后,只要我在这屋里喊一声,三天之内就会传到南祁皇城,你信么?” 屋中死一样的沉寂。李越其实有把握让柳子丹绝对喊不出这一声,但他下不了手。他知道自己不是风定尘,也永远不可能变成风定尘,所以,他就只有落在下风:“你有什么条件?”温情的面纱已经揭去,剩下的只有利益,赤裸裸的利益。 柳子丹松了口气,反而不敢正视眼前的人,稍稍转开了目光:“还我自由。” “你要留在西定?”这条件不算苛刻。 “是。还有,减少西定贡银的数目,善待西定百姓。” 李越沉默。减少西定贡银数目是件大事,如果贸然减少也会引起疑心。以前,李越的确没有认真想过身份暴露的问题,或者说,他还没有拿出十二分精力来力图模仿原摄政王,因为在他潜意识里他并没想永远呆在这个位置上,他对做什么摄政王没有兴趣,但现在,柳子丹的话仿佛一柄重锤结结实实敲在头上,让他猛然领悟到身份暴露的严重后果,也提醒了他,如果不打起精神来扮演这个摄政王,他可能第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柳子丹在李越的沉默中有些沉不住气:“你不答应?” 李越把身体往床头一靠,漠然道:“允许安定侯长留西定,同时又减少西定贡银数目,这两件事一起做,只怕更会引起别人怀疑吧?” 柳子丹脱口而出:“那么我可以跟你回去,但你必须减少贡银数目!”一句话出口,他又立刻后悔了,马上补上一句,“但你,你不能再强迫我跟你……” 李越双手环胸冷冷一笑:“放心,我不会再碰你。不过贡银的事,还要回到南祁以后慢慢处理,在西定,我至多只能口头减免明年的数量。” 柳子丹当然知道这不是小事,李越如果能先减免了明年的贡银,对西定已经是件了不得的大喜事了。只是,看到李越如此冷漠的神情,他心里,似乎有些不舒服。微微甩了甩头,柳子丹想甩开心中那一丝奇异的情愫:“好,只要你遵守诺言,我也一定守口如瓶。” 守口如瓶?李越在心里冷笑一声:如果要你闭嘴,我有更好的办法。只是,他不能用,或者不如说,他不忍用在柳子丹身上。 “行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真是可笑,自从回了平河城,柳子丹一直陪在身边悉心照顾,可是只不过短短几分钟,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柳子丹默然地出去了,李越烦躁地翻个身,突然坐了起来,高声道:“周醒,周醒!” 叫了两声周醒才急急奔了进来:“殿下,怎么了?是不舒服么,属下这就去请郎中?” “请什么郎中!”李越一把掀开被子,“本王要提审铁骥!”再不找个出气筒,他要爆炸了! 河道衙门后院的房中,三个人背靠墙壁坐在地上,手脚上都带着铁镣。李越推门进去,三人都抬起了头,其中一个只看了一眼就把头又低了下去,另外两个却对李越怒目而视。这两个人是铁线蛇和铁箭,满船的铁家军就只一个铁箭死里逃生,而那个低下头去的自然就是铁骥了。 田七端来一把椅子,李越大马金刀地往上一坐,冷冷看着铁骥:“把头抬起来,难道你不敢见我?” 铁骥顿了一下,才慢慢抬起头来,直视李越:“为什么还不杀我?” “杀你?”李越冷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61 笑一声,“杀你容易得很!我要知道,那六王子是谁?” 铁骥面上露出警觉之色:“我不会说。” “不说?很好。”李越一摆头,田七手起刀落,铁箭一声惨叫,左肩被匕首穿了个透明窟窿。 铁骥面色猛然一变:“你住手!”他预料会有严刑拷打,却没想到不是对他而是对着铁箭。 李越冷笑。田七手也不停,拔出匕首,又是一下插在铁箭右肩。这一次铁箭已有心理准备,死死咬住牙关,只发出一声闷哼,但面上肌肉抽搐,可见正承受着巨痛。铁线蛇忍不住破口大骂:“风定尘,你这卑鄙小人,你们南祁人,就会用这种卑鄙手段!” 李越双眉猛然一竖:“住口!”他伸出手,用食指挨个点着铁线蛇和铁骥,“你,还有你,你们两个的命早就是我的,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评论?至于他,”他转手点点铁箭,“也是我的手下从水里捞上来的。怎么样,你们三个,总共欠我四条命,难道不该还?” 铁骥面有愧色。的确,李越救过他一次,又放过他和铁线蛇一次,算起来加上铁箭,的确是四条命。是他非但不报救命之恩,反而与李越为敌的。 “你,你杀了我就好,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他?” 李越冷冷地笑:“我早说过了,要杀你容易得很。我要知道,那六王子是谁?你如果不说,我就先斩他一根手指,手指斩完了就是脚趾,再完了就卸他一条胳膊,再接着是腿……你说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他要是死了,就拿你这个随从再试。” 铁箭忍住剧痛嘶声道:“不能说!我死了你也不能说!” 李越无所谓地笑笑,田七已经不知从哪里扯出一团破布塞进了铁箭嘴里,反手又把铁线蛇的下巴卸了下来。李越看着面色惨变的铁骥,悠然道:“你想死在他们前边是么?如果你先死了,我就放出消息,说他们两个为了自保已经投到我手下,你觉得怎么样?” 铁骥面色更白。草原上的汉子,最怕名声受到玷污,如果铁箭和铁线蛇真被自己兄弟误会,那对他们来说比死更痛苦,那是用鲜血也不能洗清的罪孽和冤屈。铁骥牙腭扭动,终于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声音:“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我不能说。” 李越把头靠回椅背上,田七立刻一手一个将铁线蛇和铁箭拖了出去。铁骥猛然挺起身体,但手脚上的铁镣令他行动困难:“你想干什么!” 李越听着田七将那两人拖走,估摸着已经再听不到这屋里的对话,才缓缓道:“没什么,再过一会他们会知道,你为了不忍眼见他们受刑,已经把知道的事都告诉我了。” 铁骥猛地睁大了眼睛:“我没有!” 李越淡淡一笑:“你有。否则我就不会放他们走!” 铁骥死死盯着他,如果目光也会变成刀子,李越此刻已经被扎成了蜂窝,但他并不在意,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你不肯说出六王子的事,我可以不再问你,但有个条件。” 铁骥痛苦地死死咬着牙,唇角已经渗出鲜血:“什么条件?” 李越这才直视他:“发誓效忠于我。我可以允许你忘记从前所有的事,从这一刻起,只效忠于我。”这个世界已不是他习惯的那个社会,所以,他也只有变了才能生存。 铁骥僵直着身体,头脑一片混乱。效忠眼前这个人,意味着他要从此抛弃了自己的祖国,抛弃了美丽的草原;他放出的消息,加上自己的誓言,足以让族人全都认为他已经成了叛徒;但是他允许自己忘记从前所有的事,就意味着他不会再向自己逼问族人的一丝秘密;这个人在剥夺了自己全部的自由的同时,也给了自己现在所能得到的最大的自由!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李越一直稳稳地坐着,用目光逼视铁骥。慢慢的,铁骥低下了头,破碎的声音从他流血的唇角挤出来:“我,铁骥,对北骁草原伟大的长生天起誓,以我神鹰后代的血脉和生命起誓,自此效忠眼前这个人,永不背叛……” 第29章 陆续亮相 跨出房门,李越只觉一阵头晕,田七和周醒急忙上来搀扶。李越揉了揉似乎快要裂开的脑袋,道:“把他放出来吧。”周醒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殿下,此人真的可信么?”李越苦笑一下:“他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放心吧。” 周醒想了一想,道:“那铁箭二人怎么办?真的要放?” 李越点头道:“放了,而且要照我的话做。” 周醒道:“难道殿下不想知道那六王子究竟是什么人?此人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若不除去,必是心腹大患啊!” 李越微微一笑:“将铁箭放了,他一听说铁骥说出六王子的身份,自然比我们更着急。” 周醒恍然道:“殿下是说,跟着他必定能查出那六王子?” 李越笑了笑:“那六王子对我们的行踪如此了解,必定位列南祁朝堂之上,只要铁箭消息传到,谅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出现在我面前。田七立刻回南祁,若有官员以任何借口想要离开京城,立刻拿下!” 田七一惊道:“殿下,属下若回了京城,殿下身边就只剩十二了。不如属下遣人回京送信,让陆韬……” 李越摇头道:“这不是小事,你亲自回去我才放心,何况这是在西定,除了你和周醒,我也不相信别人。至于这边,还有铁骥。” 田七眉头紧锁道:“殿下,属下实在不放心那铁骥……虽说他发了重誓,但也难保—再说这一路上说不定还有什么人,就算铁骥从此忠心于殿下,他能不能护卫殿下又是一说了。” 李越微微一笑:“放心吧,就算他护卫不了本王,本王难道还护卫不了自己?” 田七犹豫着正想说话,河道衙门的一个差役忽然飞奔过来禀报:“王爷,二皇子来了,在前厅求见王爷。” 李越目光一闪,拍拍田七的肩笑了:“看,护卫这不就来了么?走,去看看这位二皇子唱的又是哪一出。” 柳子轻长相与柳子玉有五分相似,只是肤色稍黑,眉目也粗犷些,满脸的吊儿郎当,活脱一位斗鸡走马的公子哥儿,等在前厅里也坐不住,满屋子转圈,回头见李越进来,抢上来当头一揖:“子轻见过殿下。” 李越老实不客气在椅子上坐下,抬了抬手:“二王子请坐。”头昏昏的,他实在没力气再站着了。 柳子轻大大咧咧坐下,笑道:“这几天平河城的事真是让殿下费心了,听说殿下身体不适,子轻特地带了点药来。”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62 一招手,身后随从送上一只丝绒盒子,打开来是一支人参,略具人形,份量也不轻。柳子轻搓着手笑道:“小小一点东西,不成敬意,殿下勉强用用也好。” 李越瞥了一眼,点头让周醒接过,不紧不慢地道:“二王子又费心了。本王正要往京城去,不知朝廷上对此次赈灾之事是如何安排的?” 柳子轻抓了抓头,嘿嘿笑道:“这个,这个是我大哥安排,我也不知道……” 田七和周醒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脸上都露出点轻蔑之色,他似乎也感觉不到,仍然笑道:“殿下要去京城,正好同行,子轻也带了几个随从,路上正好侍奉殿下。”说着向身后随从看了一眼,随从转身出去了。 李越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柳子轻。柳子轻的一言一行似乎都在表示,他根本就是个不学无术,只倚着外戚势力逍遥度日的纨绔子弟,但李越却觉得没这么简单。柳子轻在这个时候赶到平河城来,肯定不是来玩的。自他进了前厅,就感觉柳子轻似乎是极力要让人觉得他不学无术,但李越就不相信,一个母妃外戚实力极强,将来极可能登上西定王位的人,竟会如此烂泥扶不上壁?如果不是,那么柳子轻反而是个极善掩饰城府深沉之人。何况他来的时机真是恰好,恰好是李越处理了铁家军,将一切都摆平之后,既不用他费半点力气,又能讨好摄政王。如果说只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 柳子轻好像全没感觉到李越的目光,依旧一脸笑容,不住地往门外看,终于听到随从的脚步声,笑容立刻又放大了几分,道:“殿下,这个孩子还算听话,路上侍侯殿下只怕还用得着。”话犹未了,刚才出去的随从带着一个少年已经走了进来。 李越转眼看去,被带进来的少年其实还只能算是个男孩,清秀白净,眉眼之间竟与风定羽颇有几分相似,看到李越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连忙收起怯意露出一丝微笑。 李越在心里大骂了一句,沉着脸道:“承蒙二王子如此关切,本王自有护卫,用不着劳动二王子的人。” 柳子轻搓着手笑道:“殿下太客气了。殿下的护卫怎能做这些端茶倒水的琐事?这孩子倒还听话——青儿,还不叩见殿下?”目光斜斜瞟过去,闪过一丝怒意,登时吓得少年脸色苍白,连忙双膝跪倒:“青儿给殿下请安……” 李越很想按按太阳穴,终于还是放下了手:“起来吧。二王子,明日一早动身,二王子可别晚了!”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马车到达西定国都玉京其实只用了一天时间,但李越却觉得简直像过了一年。柳子轻带来的马车自然是宽大舒适,但他却只嫌太小。周醒和铁骥在辕上驾车,李越只好跟柳子丹、周凤城和那少年青儿一起呆在车里。柳子丹一直低着头,目光死死盯在脚下;周凤城头一直扭向车窗外,尽量不去看青儿偎在李越身边柔若无骨的模样。车厢里一片尴尬气氛。只听见柳子轻神清气爽地在车外骑着马大声吆喝那些护卫。 李越一路都在头疼。平河城的郎中医术平平,虽然用了药,烧还是没有退,再加上青儿一刻不离地粘着他,路如果再长一点,他的耐心就要磨光了!他只是可怜青儿,一个还没完全发育的孩子而已,看柳子轻的表情他就知道,如果他拒绝收下青儿,这孩子会是什么下场。 玉京终于在望。黄昏的阳光下城墙洁白温润,果如其名。城外是驿馆,马车还没停下,已经有两人迎了出来。李越还没看清,柳子轻骑在马上已经哈哈一笑:“大哥,四弟,你们也来了?” 大哥,四弟?原来这两人就是柳子贤和柳子飞?李越眯起眼睛从车窗仔细打量两人。柳子贤年纪未满三十,一袭青衫,看上去温文尔雅,柳子飞模样与他很像,只是眉目间锋芒太露,看来是太年轻了。柳子轻话音刚落,柳子飞便接口道:“还是二哥腿快,我们哪里比得上。”嘴上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车辕上的铁骥,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 李越摇了摇头:真是太年轻了,还不懂收敛。据他所知,柳子飞的母亲只不过是个普通宫女,只因生了皇子才封了个嫔,并不得宠,柳子飞本人也不是十分出类拔萃,所以不得不依附大皇子柳子贤。这样的身份,公开与外戚势力强劲的二皇子作对,只怕有一天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柳子轻好像完全没听出柳子飞的讽刺之意,依然笑着跳下马:“青儿,扶殿下下车,小心伺候着。”话音未落,柳子贤面色已经有些变了,不过也只是一刹那的工夫,他便转过身来对车门处恭恭敬敬拱手而立:“见过殿下—” 李越扶着青儿肩头下了马车,腿上还有些吃不住劲。柳氏兄弟的勾心斗角他全看在眼里,越发肯定柳子轻绝不是表面上看来那般毫无心机。打量一下柳子贤和柳子飞,李越抬抬手,开门见山:“有劳两位久候。听说此次赈灾是由大王子主持?” 柳子贤躬身道:“是。只是今年水灾更胜往年,民穷思变,时局混乱,子贤也有些束手无策。幸得殿下亲至,还请殿下多多指点。” “嗯—”李越跟他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听说今年的贡银还在京都没有上路?” 柳子贤苦笑道:“殿下明鉴,今年几乎颗粒无收,贡银实难按时缴纳……” 李越挥挥手打断他:“本王此来正是为了这件事。今年贡银就先用于赈灾,只是具体要用多少,大王子得给个数目出来。” 柳子贤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天大的好事,一时竟呆了呆。李越点头示意周凤城上前,道:“这位是周中书,赈灾一应事宜大王子就跟他商量着办,尽快拿出个数目来报给本王。” 柳子轻一直袖手旁观,待李越说得差不多了才走上前来笑道:“殿下身上有伤,又是一路劳顿,我看这赈灾的事就交给周中书,殿下还是早些休息的好。我这就叫人去请太医来。平河城那里也没个好郎中,殿下的伤还是要再找人瞧瞧才好。” 柳子贤不动声色地笑道:“太医我已然带来了。殿下今夜是否在驿馆歇息?我看殿下带的人不多,倒是有几个小厮……” 李越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不必了,端茶倒水有个人就足够了,人太多本王也嫌吵。大王子有事请自便,只消请太医过来一下就行了。” 柳子轻笑吟吟地看一眼柳子贤和柳子飞,吩咐青儿扶着李越径直进了驿馆。周醒自然是寸步不离,铁骥也跟了进去,周凤城早有相关的官员引了出去,只留下柳子丹不站着不动。柳子飞一口恶气无处发泄,看一眼柳子丹,冷笑道:“九弟,你怎么也回来了?”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63 柳子丹淡淡看他一眼,道:“我回来探望父皇,难道不可?” 柳子轻眉一扬,柳子贤已轻咳一声拦在他前面微笑道:“九弟,父皇这几日龙体欠安,很是挂念你,恰好你回来,父皇必然十分开心。” 柳子丹仍然淡淡道:“多谢大哥,只不知我几时能进宫去看父皇?” 柳子贤含笑道:“这是什么话。你要进宫去见父皇,谁还敢阻拦不成?来人,拿我的腰绶送九皇子进宫。” 柳子飞直等马车去得看不见了,才顿足道:“大哥你何必对他如此客气!” 柳子贤收敛笑容,道:“依你要怎样?他在玉京断然立不住脚,就送他进宫去见了父皇又如何?也无非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柳子飞冷哼道:“我最恨他这副模样!打小便是冷冰冰的,仿佛全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才名满天下又如何?还不是流落在外做了他人禁脔?父皇纵然万般宠爱于他,不也没能把他留在玉京?” 柳子贤笑了一笑,道:“你既知道,又生的什么气?” 此时两人的随从已将马车赶了过来,柳子贤掀帘上车,柳子飞紧跟了上来,恨恨道:“我只恨他连邀宠的本来也没有,白白浪费了一副好皮囊!” 柳子贤轻轻哼了一声:“你怎知他没有邀宠的本事?” 柳子飞怔了一怔,道:“怎么?看那风定尘对他冷冷淡淡……” 柳子贤瞪了他一眼:“糊涂!他身为质子,行踪本不得出南祁京城,怎么能回玉京来?难道这赈灾之事还要他来做什么?” 柳子飞不服道:“可今日明明是被老二占了上风,那青儿也不知是他从哪里弄来的,竟真有五六分像风定羽……” 柳子贤轻嗤一声:“像风定羽又如何?这样的男宠,风定尘府中没有上百也有几十,纵然再像,也不过是一层皮相。想那风定羽少年才名,气质高华,又岂是这些烟花之徒可比?” 柳子飞恍然道:“难怪老九得宠,原来……” 柳子贤笑了笑:“不错。风定尘素来心硬如铁,刻薄寡恩,否则又怎会将贡银数目定得如此巨大,只存心要我西定民不聊生,此次怎会大发善心用贡银赈灾?想必是老九说了话。” 柳子飞吃了一惊道:“难道老九如此得宠,竟能左右风定尘不成?” 柳子贤轻轻一哼:“说是左右,只怕也未见得。风定尘放这一年贡银无碍大局,何况今年我们根本凑不齐这贡银,不过明卖个人情罢了。” 柳子飞喃喃道:“不过即便如此,这个面子可也不小……” 柳子贤点头道:“所以我们才不可跟他撕破了脸。” 柳子飞呆了一会,忽然道:“老三这次出了事,老二只怕乐翻了罢?” 柳子贤仰靠到车厢靠背上,轻轻叹了口气:“不错。老三一死,再难有人与他争了。” 柳子飞狠狠哼了一声:“那也未必!他背后外戚势力如此强劲,风定尘难道会放心?” 柳子贤轻轻揉着额角:“老三胆子也是太大,竟然敢与北骁人勾结……不过,他除了是中宫嫡出,实在也没有别的支持,也难怪他铤而走险……” 柳子飞奇怪地看他一眼:“大哥,你好像还有些难过?” 柳子贤徐徐叹了口气:“兔死狐悲……” 柳子飞瞪着眼睛,显然没有完全听懂。柳子贤看他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算了。倒是这次赈灾之事要费些心思。这周凤城听说也是西定人,若能在他那里动动脑筋,或者能给我们省出一笔。老三这件事倒提醒了我,我们手里若一点人也没有,纵然将来柳子轻不中风定尘的意,我们也难以成事……”斜睨柳子飞一眼,“你在想什么,我的话听到没有?” 柳子飞愣愣地道:“听到了。这事有晏平去办,应该没问题。我是想,风定尘身边那个人,似乎不像是南祁人。” 柳子贤冷笑一声:“自然不像,他根本就不是南祁人!” 柳子飞一怔:“那是—” 柳子贤冷冷道:“你可还记得这几年在国内四处流窜的江洋大盗铁连珠?” 柳子飞点头道:“当然,这铁连珠曾经在好几个山头落过脚,颇收伏了几伙暴民,若不是今年父皇下令全国清剿,又逢大水年成不好这些山头弄不到粮食,只怕日子久了还要……”突然醒悟,“大哥你难道说这人便是—” 柳子贤冷笑道:“我可没有说什么。南祁摄政王身边带着的人自然身家清白……” 柳子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是这人是怎么跟上他的?” 柳子贤缓缓道:“这铁连珠也不是西定人,却在我国境内四处流窜,自然有他的目的,我只怕,他是北骁人。” 柳子飞吃了一惊,道:“北骁人?” 柳子贤冷冷一笑:“听说老三勾结的那些北骁人也姓铁,这个铁连珠,只怕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柳子飞惊道:“难道风定尘不知?” 柳子贤沉吟道:“不可能。风定尘是什么人,来路不明的人他岂能胡乱带在身边?” 柳子飞皱眉道:“大哥,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柳子贤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现在也搞不太清楚。你我手下的人比起柳子轻来是差太远了,有很多消息我们根本得不到。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不去费这个心,倒是先管赈灾的事要紧。也不知,老九进宫去会跟父皇说些什么……” 第30章 悲莫生于帝王家 柳子丹微微仰头,看着面前曾经无比熟悉的流光殿。西定王宫是一色的汉白玉石,只在屋檐涂彩饰金,于温润淡雅中显示出皇族的奢华,而流光殿是西定王的寝宫,就比其他宫殿更多了几分华丽。旁边是中宫居所甘霖殿,往东是处置政务的丰颐殿,往西是妃嫔所居的群卉园,当年他的母亲红妃就居住在群卉园中的红蕖阁,只是物是人非,只怕也早换了主人。 流光殿随处可见大幅的纱幔。当年在夏夜的凉风中微微飘动如流水,才有了流光殿的美名。只是如今这些纱幔虽然干净,却一眼就看得出是许久不曾更换过,有些娇嫩的颜色已经被日光晒褪,几乎变成了白色,加上已经开始枯黄的花圃草坪,显得整个流光殿素净得有几分凄凉。柳子丹的手在身畔紧紧握住了那串三鲤金饰:他真的已经离开太久了,方才,连进出宫门的皇子腰绶都已改变,不再是原本代表皇子身份的鲤佩,而流光殿,也变成了这般模样…… 回廊尽头是个极大的池塘,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64 水面上漂满睡莲浓绿的叶片,紧贴水面由白石砌成一条弯曲的小桥,直通往池塘中心的小亭。两个内侍捧着盛满清水的盆子站着,一个人身穿六龙绣金袍,举着钓竿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柳子丹觉得喉咙似乎有什么哽住了,深深吸了口气才能发出声音:“父皇—” 西定王柳治平全身一震,猛地回过头来,钓竿脱手滑进了水中。柳子丹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水亭,跪倒在父亲膝前。柳治平用颤抖的双手紧紧抱着小儿子的肩头,半天才能呵呵轻笑:“丹儿,你,你怎么能回来?” 柳子丹声音哽咽:“孩儿……孩儿回来看望父皇……” 柳治平低下头,尽量不露痕迹地用衣袖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把柳子丹拉起来:“让父皇看看……南祁,还住得惯么?” 柳子丹苦笑。住得惯么?让他如何回答? 柳治平把儿子拉到身边坐下,向两个内侍挥挥手:“上茶,端一盘西石榴来。” 柳子丹心里一热,父亲还记得他最喜欢的水果。南祁是不产西石榴的,自从离了西定,他就再没尝过这种甜中微酸的佳果。 两个内侍下去了,柳治平才一把攥住儿子的手:“丹儿,你为什么回来?听说是南祁摄政王带你回来的?” 柳子丹咬住了唇,微微点了点头。柳治平似乎是松了口气:“前些时有消息,说你私自回来,我还真怕……” 柳子丹心里蓦然一阵悲苦。怕什么呢?怕他私逃回玉京,风定尘会迁怒于西定? 柳治平长长叹了口气,握紧儿子的手:“丹儿,你恨父皇么?” 柳子丹沉默许久,缓缓摇了摇头。他怎么能恨自己的父亲?如果父亲有一点办法,也不会将最心爱的小儿子送去做了别人的禁脔。但他又不能不怨:如果父亲治国有方,国家不致沦为属地,自己也不致落入人手。柳治平,他虽然是个好父亲,却完全不像他的名字那样有治平之才啊! 柳治平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今年将近五旬,一向保养有方,所以看起来不过四十岁左右。但在柳子丹看来,父亲这两年却是迅速憔悴了,眼角已经有深深的纹路,眼眸也失去了光彩。 “父皇是老了……”良久,柳治平才缓缓开口,“你的几个皇兄争权夺利,又有外戚插手,父皇,其实已经不理朝政很久了。” 柳子丹震惊地望着父亲。难怪这流光殿破旧如斯,原来父亲早已被架空了,虽然还有西定王的名号,但一个失势的帝王,又有谁肯放在心上? 柳治平微微笑了笑,笑容却苦涩:“听说那南祁摄政王对你……” 柳子丹难堪地低头:“父皇,不要提他!” 柳治平叹了口气:“父皇知道这样会令你……难堪……但……你的几个皇兄只顾争夺皇位,西定又常有天灾,贡银数目巨大,早已不堪负荷……你,如今只有靠你……” 柳子丹震惊地抬头。只有靠他?当他刚刚从这境遇中稍稍挣扎出来的时候,父亲又把整个西定,全部压在了他肩头上?他突然有点想笑。靠他?靠他什么?靠他在另一个男人床上献媚? 柳治平别开头,不敢面对儿子悲苦的眼光:“父皇当年……当年你几个皇兄生怕父皇将王位传给你,知道那风定尘性好男色,有意在他面前提起……父皇想,若让你留在宫中,只怕也遭他们嫉恨……你母妃,当年就死得不明不白……若将你送给……你气质才华,都极似那风定羽,若能得宠,生活总是无忧……” 柳子丹怔怔地听着。当年母妃的死,他也怀疑过,但他那时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虽有皇子的身份,却没有任何背景权势,连父皇都息事宁人,他除了把这份怀疑埋在心里,又能做什么? 柳治平深深叹息,轻轻抚摸儿子的手背:“丹儿,父皇知道苦了你。但听说你在风定尘面前还算得宠……” 柳子丹猛地抽回手。他永远不想听见这两个字!得宠?那是如何的得宠?外人只知道他才华出众与风定羽相似才得了宠爱,殊不知风定尘最恨的就是他!为什么风定羽死了,却有另一个身份地位气质才华都与他相似的人活着?而且这个人,偏偏有一张与风定羽完全不相似的脸!其实他的处境,或许还不如风定尘府中的一干男宠,因为他们或多或少总与风定羽容貌相似,对着那一张脸,风定尘尚能有三分温存,唯独对他……那一串九鲤佩,曾经进入过他身体最深处……如果不是因为那是西定皇子自出生便拥有的身份证明,他早想砸掉烧掉,但是风定尘不容许,他说过他必须带着它,因为那是屈辱的证明!是,他的得宠,就是被人完全剥去尊严,直到血淋淋地呈现在那个人面前…… “这是三哥的……”柳子丹松开手,让那串三鲤佩饰轻轻落到柳治平膝上。看着柳治平用微微颤抖的手拿起来。他的手白皙修长,但手背的皮肤已经开始松弛,显出淡淡的色斑。柳子丹看着这双手,突然心灰意懒。父皇老了,他只想平静度过余生,他有他的无奈。而他柳子丹……除了留在风定尘身边,别无选择。 “父皇,儿臣告退了。”这里,真的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了,他的余生,或许都只能在那个男人身边度过,直到年老色衰,风定尘不再对他感兴趣。 柳治平抬起有些模糊的视线,望着儿子瘦削孤独的身影慢慢走出视线,攥紧了手心的佩饰。即使再不好,仍然是他的儿子,死在另一个人手里。而他,非但不能为儿子做些什么,还把最心爱的小儿子送到杀人凶手身边……他慢慢低头,把脸埋进双手之间,发出低微到几不可辨的哭泣声,如同一声低沉的叹息。 柳子丹几乎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皇宫。马车轻轻晃动,他却只觉心头冰凉,仿佛开了个洞,一阵阵的透着冷风。他从未如此刻一般觉得孤独寂寞,十分希望有个人能在身边。含墨留在驿馆里,一会就可以看见,如今,怕也只有他还和自己是一条心。但是,他想要的并不是含墨。一年多来支撑自己的东西已经轰然倒塌,他只觉得无比疲倦和惶恐。他真的累了,真想有个人能在身边,能让他依靠,让他把心中的委屈与凄凉诉说出来。不期然的,一张脸在脑海里浮现出来。那曾是一张让他痛恨入骨的脸,然而现在这个身体里装的却不是原来的那个人。现在的这个人叫李越,这是他的真名字,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真名字。他曾经那么体贴温柔,完全不同于从前那个暴虐狠毒的风定尘。是的,这根本就是两个人! 马车停在驿馆门口,里面似乎热闹非凡。柳子丹下了车,才突然想到一定是朝中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65 官员来向风定尘问安,一时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他想得到这些人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带点讨好的,是听说他在摄政王处得宠;鄙夷不屑的,是看不起他的男宠身份,无论哪一种,都只会让他如芒在背。 “柳公子—”熟悉的声音自侧面传来,周醒微微躬身,“殿下让属下带柳公子去寓所,含墨已经在等着公子。殿下说,今晚驿馆设宴,柳公子若不愿列席可在房中用餐。” 柳子丹心里一热——他连他不愿参加这种饮宴都想到了。一句话不假累索地冲口而出:“殿下现在……” “殿下……”周醒微微踌蹰,“在与青儿公子谈话。” 柳子丹蓦然一僵。是了,他怎么忘记了,在平河城,他已经跟李越翻了脸!他还记得,当时李越冷冷看着他,目光中甚至曾经闪过一丝杀气,让他事后还在一阵阵后怕。青儿公子吗?柳子轻还真是投其所好呢。 “公子是否在房中用餐?”周醒尽职尽责地追问了一句。 “好。”柳子丹硬挤出一丝微笑,“多谢你了。”他,现在在和青儿谈什么呢? “青儿,你本来姓什么,叫什么?”李越斜靠在窗下的锦榻上,看着伏在他身边的青儿,尽量把语气放轻,免得吓着他。 “回殿下,青儿姓方,叫方墨青。”青儿怯生生地抬头看着李越。都说南祁摄政王手段狠辣,对男宠更是凌虐有加,他这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胆,唯恐哪一句话说错了便是杀身之祸。他的父母和妹妹可还在二皇子手里啊。 “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有父母,还有个妹妹。” “哦,妹妹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三岁。”说起妹妹,青儿眼中微微发了亮,“她叫方墨香。” “你家住在哪里?” “在玉京城外。”本来是在乡下的。 “父母在种地?” “是。”不种地,又能做什么呢? “家里有几亩地啊?” “二皇子给了我们十亩地。” “嗯……青儿,你想不想到南祁去住?” “回殿下—”青儿吞了口唾液,“青儿是殿下的人了,自然要跟着殿下。” 李越笑了笑:“本王的意思是说,你想不想和父母一起到南祁去住?哦,还有你妹妹?南祁也有很多地。” 青儿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回殿下,青儿……殿下的意思……” “本王的意思是,在南祁给你一家十亩地,你们到那里去耕种如何?你要是愿意,本王明天就向二皇子要人。” 青儿仍然有些糊涂,难道是自己得了摄政王的欢心?李越看着他喜欢又担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真是小孩子。 “青儿,听好了,本王可以将你一家都带往南祁,用不着再怕二皇子。但你呆在本王身边必须乖乖的,直到本王离开西定回到南祁,你就自由了。” 自由?青儿难以置信地抬头瞠视李越。他没有听错吧?自由?他真的会有自由?不是做男宠,不是做奴隶,而是跟父母妹妹一起,种自己的地,过自己的生活? 李越嘴角微微浮起一丝冷笑。他还不知道柳子轻放一个人到自己身边是什么用意?好一个柳子轻,他绝非传言中所说那斗鸡走马的公子哥儿,说不定,他才是西定最有威胁的人! 第31章 各怀鬼胎 “殿下,有个姓晏的求见。” 李越抬起眼,看着铁骥僵硬的表情,差点笑出来。自打到了驿站,因为田七不在身边,周醒寸步不离地跟着他,铁骥只好做了传令官。偏偏前来求见的西定官员络绎不绝,铁骥也只好进进出出的没个完。可怜他本是草原上驰骋的英豪,哪里是做这种事的材料,李越为免多事,前来的西定官员一律不见,众人只道铁骥是摄政王亲信,纷纷想讨好于他,有些甚至明里暗里要递门包,实在搞得铁骥尴尬不已。 “姓晏?”李越在西定只认识一个姓晏的,就是曾经到南祁出使的晏平,“他叫什么名字?” “他只说姓晏,有要事与殿下面谈。另外,我看他便装简服,还是从后门来的,偷偷摸摸,好像不敢见人。”铁骥倒是直言无讳。 李越好奇心顿起。其实这两天窝在房里也真把他闷坏了。腿上的伤虽然尚未痊愈,但已无大碍,教他整天跟青儿大眼对小眼,也实在无趣。青儿虽然乖巧,却对外界一无所知,实在找不到话题。李越只是为了在柳子轻面前敷衍,才把青儿留在身边。周醒天生不爱多话,铁骥更是闷葫芦一般,柳子丹又躲在自己房里不出来,李越自然不好去找他,毕竟人家已经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他可还没贱到死乞白赖的程度。西定那些人呢,全都是来者不善,何况这些人李越一个也不认识,可不想在别人的地盘上露了马脚,所以也是一概不见。结果就是把自己憋得几乎要发疯。现在听说有人偷偷摸摸来求见,而且可能是自己认识的人,李越还真有点坐不住了:“叫他进来吧。” 进来的果然是晏平,青衣小帽,活似这些天驿馆中挑水送菜的,李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晏大使者,怎么这幅打扮?” 晏平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躬身道:“晏平见过殿下,今日冒昧前来,实是有要事禀报。” 李越笑了笑:“无事不登三宝殿,晏大使者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晏平表情犹豫,半晌才道:“殿下可知道,此次赈灾,晏平受命与周中书一同拟定赈银数目……” 李越哦了一声:“原来晏大使者也是干才,赈银数目到底是多少,已经计算出来了么?” 晏平吞吞吐吐地道:“是,数目已经拟出,不过……” 李越不耐烦地敲敲桌面:“晏大使者,本王的时间并不太多,你既然来了,话说直说,如果不想说——周醒,送客!”小样,跟我玩这套欲擒故纵? “大皇子想将赈银中饱私囊!”晏平眼看李越根本不上钩,无奈之下只好开门见山。 李越眼中寒光一闪:“你怎么知道?” 晏平低头:“大皇子吩咐下官在数目中做些手脚……” “周凤城竟然不知?” “周中书毕竟久在南祁,西定情况不太熟悉。何况此次灾情遍布全国,做几处手脚,周中书势不能一一去查看……” “哦—”李越拖长声音,“那本王真是要感谢你了?柳子贤既然让你做这种事,必定是信任你,你为何把主子给卖了?” 晏平扑通一声跪倒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66 在地,头垂得更低:“大皇子的确是下官的主子,但此次灾情严重,民不聊生,大皇子要在灾银中打主意,下官实在不能袖手旁观,更不能助纣为虐。小人背主,请殿下处罚,但灾银之事,明日报上来,殿下务必细察。” 李越盯着他很久,只盯得晏平后背寒光直竖,才嗯了一声道:“本王对西定灾情也不十分清楚,那数目报上来,本王怎知如何驳斥才能令人心服?再者柳子贤既有此打算,自是不能再监管此事,那倒要什么人来办的好?” 晏平心神稍缓,道:“赈银数目之事,只消殿下稍稍一压,大皇子自然心虚,只要大皇子收回成命,下官便可将数目削减。至于赈灾之事,殿下可再任命他人,西定官员众多,未必非大皇子不可。” 李越漫不经心地道:“西定王既是任命柳子贤,想必他有过人之处,本王再任命别人方便,但能否胜任是个问题。” 晏平道:“依下官看来,工部郎赵正职司工部,对民生之事熟悉,年纪亦轻,若用他监管此事,应不至于误事。当然下官只是大胆妄言,还请殿下作主。” 李越皱眉道:“赵正是什么人,本王怎么没听过他的名字?”的确,密室那一箱资料里说得明白,西定工部郎名叫韩律,今年应有五十多岁,为人懦弱,只因是中宫皇后的表兄,才坐在这个位子上。 晏平道:“回殿下,原工部郎年纪太长,体弱多病,难任劳苦,故而去年新选工部郎,殿下所以没听过他的名字。” 李越漫不经心道:“工部郎职位不低,这赵正是哪年考选的,想必才能不错。” 晏平道:“这——赵正并非考选,乃是原工部郎举荐任职,不过他为人干练,其才能胜原工部郎多矣。” 李越哦了一声,爱理不理地点了点头。晏平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连忙告退。李越也不送他,管自坐在椅子上沉思。周醒看他半晌没动静,试探着道:“殿下——殿下看这件事……” 李越冷笑了一声:“晏平来告这个密,肯定不是像他嘴上说的那么光明正大吧。” 周醒想了想,道:“但柳子玉已经死了,晏平若是为了让中宫势力从中渔利,似乎没什么用处。” 李越摇了摇头:“只怕这个赵正根本不是皇后的人马,晏平的话可能半真半假,但若说他真是为了西定百姓,难道你们信么?” 周醒摇了摇头,无声地笑了笑。青儿一直眨巴着眼睛听着,忽然怯生生地插嘴道:“殿下,那个赵大人曾经到二皇子府上去过。” 李越精神一振:“是吗?你见过他?” 青儿点点头,使劲回想:“那天晚上我给二皇子送消夜,看见他在二皇子房里。” 李越轻轻敲着桌面:“深夜密谈,若说这赵正与二皇子没什么勾结,谁会相信?好一个柳子轻,都说他斗鸡走马不务正业,只怕大家都小瞧了他!” 周醒连连点头:“殿下说得是。当年攻取玉京之时,各色人等都忙着上下打点,唯有他并未出面,只由外戚前来,众人都说他不成气候,殊不知他竟是深藏不露。” 青儿愣愣地听着,终于怯怯道:“殿下,那,那您准备让谁去管赈灾的事?青儿知道饿肚子的滋味,时间久了要饿死人的。” 李越笑笑,拍拍他的头:“好孩子,倒还没忘了苦出身。放心,本王自然不会耽搁赈灾的事,晏平的主意,那是唯恐天下不乱!” 周醒皱眉道:“那殿下准备起用什么人?这是在西定,朝中官员若不是柳子贤的人,就是柳子轻的人,再不然就是柳子玉的人,我们又没有人手,殿下总不能亲自去管这事吧?” 李越哈哈一笑:“你怎么知道本王就办不了?不过,眼下当然还有更合适的人。” 周醒奇道:“是谁?” 李越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柳子丹住在哪间房?” 柳子丹正坐在窗前发呆,手里握着一卷书,却是从早上到现在一页也没有翻过。含墨在一边擦桌抹椅,不时担心地看主子一眼,却不敢说话。 李越一步跨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幅情景。柳子丹微微一惊,抬头见是他,神情反而平静了,并没有李越预想中的不悦和尴尬,只欠了欠身道:“殿下。” 李越干咳了一声,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含墨赶紧捧上茶:“殿下请用茶。”心里却有点惴惴不安,不敢离开,退到柳子丹旁边站着,手里握紧了茶盘子。 李越把他的举动都看在眼里,本来还有几分尴尬的,现下却有几分恼怒了。含墨这副模样,难道是当他还要来死缠烂打?纵然柳子丹是天仙下凡,他李越也不至于如此下贱。自尊心微微有些受伤,李越声音一沉:“柳公子,本王有事跟你商量。” 柳子丹猛一抬头,几乎隐藏不住惊讶的神情。李越几时如此客客气气地叫过他柳公子?客气之中隐藏着冷淡和傲慢。心中不期然地浮起一阵说不清的酸楚,柳子丹微微低下头:“殿下有什么事?” 李越开门见山:“本王想让你监管赈灾之事。” 柳子丹微微讶异:“让我?这事,不是我大哥……” 李越微微冷笑:“柳子贤想借赈灾之事中饱私囊,本王教这种人去赈灾,岂不是与虎谋皮?” 柳子丹一惊,略略思忖片刻,黯然摇了摇头:“大哥一向……想不到他竟也有此私心……殿下要,如何处置他?” 李越冷笑:“你说本王怎么处置他才好?” 柳子丹低下头,半晌才低声道:“我大哥不该起了这种念头,殿下要囚禁他也好,免了他的皇子之名贬为庶人也好,要打要罚都随殿下,只求殿下免他一死。” 李越其实还没想过要处置柳子贤。因为柳子贤要中饱私囊这件事只是晏平私下透露,并没有真凭实据,如果说起来,柳子贤大可以不承认。再往深里说,柳子贤是不是真的想中饱私囊,还是晏平想要让柳子轻的人监管此事,或者二者兼而有之,都有可能。若是处置了柳子贤,最高兴的当然还是柳子轻,与其一人坐大,不如留他两方相互牵制。不过他听柳子丹为柳子贤求情,心里反而有点不痛快了,阴着脸没说话。 柳子丹见他不说话,心里也不免惴惴。他虽知面前这人已经不是从前心狠手辣的风定尘,但此人究竟是什么性情,他却也还没有摸透,当下有些不安地道:“殿下—” 李越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本王知道了。柳子贤虽然有此想法,但也还没有得手,本王也不想处置他,你叫他好自为之就是了。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67 ” 柳子丹松了口气,道:“多谢殿下。”有心想再找几句话说,一时却不知说什么。从前他见了摄政王巴不得快快逃开,此时却只想李越再坐一会。只是越急就越想不出什么话说,有些诡异地居然红了脸。 李越却是会错了意,只道自己坐得太久,心里不由又是一阵恼火,站起身来道:“本王过几日就回南祁,你就在西定主管赈灾之事。”转身想走,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你身边可有人能保护你?” 柳子丹怔了一怔,道:“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一人留在西定?” 李越冷哼了一声:“本王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你若是无人保护,我叫铁骥留下来。” 柳子丹心里一片茫然。能摆脱质子的身份留在西定本是他最大的愿望,原以为这一辈子也休想实现,现在李越一句话,等于已经允许了他自由,他本该欣喜若狂,现下却没来由地心中微凉,不知如何是好。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自己都莫明其妙的话:“听说殿下要带青儿全家回南祁?” 李越却没有多想,随口道:“不错。等二皇子明天把他的家人送来,本王就动身。” 柳子丹心中闪过一丝黯然,微微低下头,道:“殿下好走。” 第32章 刺客 马车在路上轻快地颠簸,李越的心情可不是很好。来时带了柳子丹和含墨,回去时却换成了青儿一家。关于柳子丹的事,他嘴上虽然不说,自尊心多少有点受伤,毕竟他对柳子丹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结果却可以算是被人毫不客气地甩了,这滋味确实不大好受。另外,柳子丹的摊牌把另一个问题推到了面前:那就是,除了柳子丹之外,还有没有人能识破他的真实身份?那几天他心情差劲,还没来得及思考,现在静下心来仔细把自己的一言一行全部想过,不由有点冷汗透衣的感觉。他对前摄政王风定尘的了解大部分来自于那些梦中的回忆,其次就是从莫愁、周醒及朝中官员对他的态度中揣摸出来的。按照他的分析,风定尘因为少年时屡受惊变折辱,于沙场上锻炼出铁血心肠,手段狠辣,说一不二,且喜怒无常。但他自己在日常生活之中的所做所为却有点相去甚远,若不是有一个喜怒无常在那里做挡箭牌,说不定早被人发现了。固然他并不想长期伪装这个摄政王,但也不想因为是个冒牌货就丢了脑袋。可想而知,倘若被人发觉他并非真正的风定尘,南祁也好,西定也好,不知有多少人会欢欣鼓舞然后群起而攻之,最后他就会死得很惨。 “殿下—”青儿向前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身体不舒服吗?”在李越身边呆了这几天,青儿已经发觉这位南祁摄政王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但自有威严,所以他已经不再像刚开始那么拘束畏惧了。 李越微微笑了笑,暂时抛开满心的纷乱:“没什么。前面就是云州城了,柳子轻应该不会再派人来,你不用害怕了。” 青儿长长出了口气,腼腆地笑笑:“我——青儿还真是有点害怕。二皇子他当时,脸色好难看。” 柳子轻当时的脸色的确不太好看。他自然明白得很,青儿的家人一离他手,他就再也没有能够控制青儿的手段了,埋到李越身边的这颗棋子就等于废掉了;而李越向他要人,就是在清楚地告诉他,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别想打这个主意,所以他的脸色怎么会好看。李越想起柳子轻当时的表情,明明懊恼还要硬陪着笑脸,也不由有些好笑。 青儿见李越脸上露出笑意,自己也咧开了嘴,偎到李越身边。李越微微犹豫了一下,没有推开他。青儿其实还是个半大孩子,虽然经过种种调教,毕竟纯真未泯,听李越说会在南祁给他们一块地让他们自由耕种,早就开心得不得了,并没有留在李越身边攀龙附凤借以邀宠的想法。李越看他一派孩子气,也就由他去了。忽听车厢角落里有人轻咳了一声,青儿吓了一跳,连忙移开身子,规规矩矩坐好。李越无奈地咧了咧嘴,又是周凤城。 周凤城本来极力要求留在西定赈灾,只是李越坚决不同意。六王子尚未查明身份,周凤城不宜在外。再者,周凤城对晏平提出的赈银数目毫无反驳便即同意,李越虽然知道他是担心西定百姓,也不能不有些不满。结果这一路上周凤城脸拉得老长,青儿都有些怕他,一听他咳嗽就离得李越老远,弄得李越又好笑又好气,幸好他没打算把青儿留在身边,若是原来的摄政王,还不早就嫌周凤城碍眼了? 话又说回来,究竟把青儿一家人放到什么地方才好?李越正在盘算,马车晃了一下,忽然停了下来,李越微微一惊,稍稍提高声音:“怎么了?” “殿下——前面似乎是一群灾民。”周醒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因为担心柳子丹的安全,李越除了给柳子轻扔下了话之外,又把铁骥留在了西定,那两个伤兵李纵和卢平因为伤未痊愈所以也留在了西定,顺便帮铁骥的忙,所以身边只剩下周醒。李越比较担心柳子轻会找人把青儿的家人劫回去做为人质牵制青儿,不过现在已快到云州城,仍然没有动静,李越也就放心了。柳子轻即使想动手,应该也不会在云州城外,毕竟这里是南祁的地盘。 “怎么还有灾民?云州守是怎么办事的!”李越有些恼怒地掀开车帘向外看,前面果然是一群灾民,个个面黄肌瘦,拖儿带女慢吞吞地在路上蹭,几乎把路完全堵住,看见过来一辆马车,有几个人就伸出手来乞讨。李越摇了摇头,向周醒道:“还有什么干粮,拿出来都给他们吧。”反正前面就是云州城了。 饥民听到车上的人肯给他们粮食,立时一拥而上,把马车团团围住。周醒顿时警惕起来,唰地抽出佩剑大喝道:“后退!” 饥民们虽然害怕刀剑,但已饿了太久,听到车上有吃的东西,谁也不肯退开,有几个孩子已经挤得哭了出来。李越摇了摇头,探身出去高声道:“大家不要挤,人人都有份,都往后站,看把孩子挤伤了!有孩子的留在前面,其他的人往后排。” 饥民们见了刀剑,又听说人人有份,渐渐松动开来,开始挤到车边来的大多是身体还壮实的男人们,这时听李越提起孩子,不由都有些惭愧,纷纷向后让去,把抱着孩子的妇女让到前面。李越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车上的食物大多是离开玉京时众人送的,虽然不少,但一路走来也消耗了大半,每个饥民分不到太多,肯定吃不饱。他回头向周凤城道:“我们还有多少银钱?”给他们些银钱也能买到食物。 周凤城早挤到车门边,闻言回身去翻钱袋。李越正注视着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68 他,突然背后一阵骚动,稍一侧头,眼角便见一条黑影直扑过来。李越几乎地本能地往后一仰,飕一声一道冰冷的东西几乎是贴着脸擦了过去,耳边听到青儿大声惊呼。来人一击不中,收刀又刺,只是李越身体后仰,一手扶车厢,一手已经握拳出击。他的姿势极其别扭,这一拳只用上了五分力,却正正打在来人胸腹之间,打得他闷哼一声,手上不由自主地慢了慢。李越迅速直身,一个卷腕夺刀,把来人撂倒在车辕上,抓着他手腕往车厢上猛地一磕,当啷一声刀掉在车板上。李越单膝压在来人小腹上,一手压制对方,一手抽出腰间匕首横在对方颈中,冷笑道:“偷袭?就你这功夫—”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声,来人身材瘦小,穿了一件女人的衣裳,却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刚才混在女人堆里竟然没人分辨出来。 周醒方才也没有注意到这个男扮女装的孩子。方才他手里抱了个布包,低头挤在女人堆里,周醒只当他抱了个孩子,又落在后面,所以全未注意。直到李越让抱孩子的女人先来领干粮,他才慢慢挤到了前面,突然出手,周醒正在分发干粮,仓促之下不及出手拦阻,等他扔下干粮抽出佩剑,李越已经把刺客制住了,这才松了口气,急忙守到李越身后,只怕这群饥民中还有刺客。不过一干饥民只顾上前争抢他扔在地上的粮食,拿到手后便纷纷离开,并无第二个刺客。 李越皱眉打量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孩子,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行刺本王?”柳子轻要派人来也不会派这么个人吧?手脚倒还算利落,但分明还没发育完全,看来也就跟青儿差不多年纪,实在还不够做刺客的资格。 男孩被李越这一翻身压得不轻,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才有力气怒瞪李越,突然一偏头,完全不顾脖子上压着把利刃,张嘴就去咬李越的手。李越手腕一转,用匕首柄顶住他脸颊,淡淡道:“别跟小狗一样,说话!” 男孩咬不到他,气得脸色都变了,怒目而视。李越皱皱眉道:“你是哑巴?” 男孩胸膛起伏,大声道:“你才是哑巴!” 李越笑笑:“原来不是哑巴,那为什么不说话?你是柳子轻派来的人?”应该不是。 果然男孩大声道:“不是!我是三皇子的人!” 李越微微一怔:“柳子玉?”柳子玉已经死了,听说他手下养的死士也树倒猢狲散,大部分另投主人了,想不到居然还会碰上一个。 男孩怒瞪着他:“不错!你杀了三皇子,我要替他报仇!” 李越重新打量了他一下:“报仇?凭你这样子?” 男孩脸涨得通红:“我怎么了?我也是三皇子养的死士!士为知己者死,三皇子养了我,我就要替他报仇!” 李越摇摇头:“你这种身手也能杀人?” 男孩大声道:“为什么不能?要不是……要不是我好几天没东西吃,我一定能杀了你!” 周醒怒道:“好大的口气!我看你被人抽筋剥皮才是真的!” 男孩微微瑟缩了一下,随即挺起胸膛大声道:“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们,老子皱一皱眉头就不是男人!” 李越噗一声笑了出来,一翻身坐在车辕上,随手把他往车下一甩,周醒迅速将他按在地上。李越将匕首收入鞘中,淡淡道:“你本来就还算不上男人。” 男孩气得脸颊几乎能烧起来,只是被周醒牢牢压着抬不起头来,愤愤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周醒眉头一挑,甩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男孩嘴角流出血来,却反而更倔强地抬头瞪他。李越双手抱胸看了一会,点点头道:“倒有点骨气。不过,报仇要凭本事,光有骨气杀不了人。” 男孩怒道:“我说了,要不是我好几天没东西吃,一定能杀得了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李越把手一挥:“行了,做了鬼你更不能把本王怎么样!还有,你这点本事,就是让你吃饱你也不是本王的对手,否则也不会在本王手下走不过一招。光说大话没有什么用处!” 男孩气得胸膛起伏,只是无法反驳。李越淡淡看他一眼:“周醒,把他放了。” 周醒一怔:“殿下——” 李越挥挥手:“柳子玉一死,手下人就全散了,没想到还有个肯为他报仇的,倒也难得。小子,听着,本王不是在乎你的小命,是看上你这点忠心。不过你现在这点本事想报仇那是痴人说梦。你走吧,学会了本事再来。” 周醒大急:“殿下,斩草要除根!” 李越摇摇头:“这样的草,本王斩了都没什么兴趣。”其实在他的观念里,还是不能接受视人命如草芥,但真正的理由当然是不能说给周醒听的。 周醒无奈,提起男孩的衣领往路上一摔:“算你走运,别让我再看见你!”跳上马车,用力挥了一鞭。马车辘辘前行,李越摸起一块银子,从车窗丢出去:“拿着吧,只要你有这个本事,本王等你来报仇!”等到他来报仇的那一天,他可能早就不是摄政王了,让这个小子到处去找吧! “殿下—”周凤城手里拿了条干净的帕子,“殿下脸上……” 李越摸了摸脸颊,手上沾了点血,刚才还是被刀划到了一点,不过——周凤城居然会主动过来关心他?怕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过,一个主意猛地从心里冒出来,李越点点头:就说柳子玉所养死士行刺,青儿救主身亡,借机把他们一家安排到南祁随便哪个地方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岂不是件好事? “殿下——”周凤城见他莫明其妙点头,倒有点担心,“殿下怎么……” 李越微微一笑:“没什么。马上到云州城了。这时候还有饥民沿路求乞,我看这个云州守是根本没把本王的话放在心上……” 周凤城打了个冷战。刚才他还觉得摄政王宽大得有些不同以往,似乎身上多了些温暖之意,不过这会他已经完全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那个云州守,应该是要倒大楣了。 第33章 呼之欲出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越一行不过在云州耽搁了一天,消息已经长翅膀一般抢先飞到了京城,直到在路上遇上带着一队侍卫前来迎接的田七,李越才知道消息传成了什么样子。 据田七说,都城中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说摄政王在云州城边关之上遇到西定三皇子柳子玉手下十余名死士行刺,身负重伤,多亏随身侍卫周醒舍命将其救出险境。其新宠青儿香消玉殒,家人也死于刀剑之下,不禁让人唏嘘富贵无常,而云州守已因治安不力被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69 摄政王怒斩云云。 李越忍不住好笑。果然是三人成虎。其实除了青儿一家的死讯是他故意放出去的,其他什么刺客十余人,摄政王身负重伤之类都是以讹传讹。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居然被传成十几名刺客,也真是笑话了。云州守他也没有杀,只是当场撤职,真实原因也不是什么治安不力,而是赈灾不力。 田七看李越无恙,这才大大松了口气,这才想起向李越报告那北骁六王子铁骊之事。原来他本缀在铁箭二人之后,不想铁箭与铁线蛇二人刚出平河城便争吵起来。铁箭大肆谩骂铁骥背主负恩,铁线蛇反唇相讥,两人激动之下全不知田七潜伏在后,竟将铁骥身份也说了出来。原来铁骥之母乃是六王子铁骊母妃之婢,偶然被北骁王酒醉之后宠幸生下铁骥。因六王子自幼聪慧,铁骥又是十三岁时便以箭术脱颖而出,因此极遭北骁王后猜嫉,处处暗算。北骁王因子女众多,也并不在意,且北骁素以强者为尊,王后之子年纪最长,能力亦颇出色,甚得北骁王器重,自然对王后所为不加干涉。六王子母妃也十分精明,情知有王后在上,自己儿子留在国中非但永无出头之日,且恐有性命之忧。因铁骥之母祖居南祁,便教六王子自请去南祁卧底。彼时南祁西定东平三国还在结盟之时,北骁王也颇有忧虑,因此准其所请,六王子遂与铁骥母子一同离开了北骁。路上自然少不了风餐露宿,铁骥之母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家乡不久便已去世。此后风定尘便破坏三国盟约向东平西定用兵,经过数年征战将二国纳入麾下。摄政王掌权后南祁国中制度森严,更大手笔整肃流寇盗匪,铁骊数年来也搜罗了一批人马,如今在南祁无处落足,便遣铁骥前往西定与三皇子柳子玉联系。因柳子玉为西定中宫之子,手下又养有死士,且正为王位之事与两个兄弟竞争,双方都希望借助对方力量,一拍即合,铁家军便在西定国内栖身。因今年西定大灾,粮草不继,铁骊才打主意到赈灾粮米上。若非如此,南祁只怕还不知国内有此一人。 铁箭乃是铁骊亲信,铁线蛇却是被铁骥救过性命的山贼,两人名义上都是六王子铁骊的人马,其实却是各为其主。铁箭等人在射杀李越时丝毫不曾顾忌到铁骥的性命,其实也是猜忌他在南祁四处招揽势力,铁线蛇对此本极为不满,现下矛盾爆发,自然便大吵起来。不过二人总算还没忘记正事,吵过之后决定分头行动,铁线蛇去铁家军栖身之处报告米粮及柳子轻身亡之事,以便另想办法;铁箭则前往南祁寻找六王子铁骊。田七一人不能分身,便放弃了铁线蛇一头跟上了铁箭。只是铁箭在西定呆了好几年,路途比田七熟得多,路上又有不少灾民,田七跟了一天竟把人跟丢了。田七找寻铁箭不着,立刻径回南祁,一进京城便先找到了陆韬。 “查出那六王子是谁了么?” 田七满面惭愧,摇了摇头:“铁箭可能抢在属下之前将消息传了回来。属下回到京城之时,京城之中已经有变。” “有变?”李越一凛,“说清楚!” 原来田七回到京城前夜,工部侍中张曙已然失踪,工部历年卷宗失窃数卷,当夜与他一同值夜计算税银的侍中孟骊被人发现死于堂上,且为中毒而亡。京城各支军队中均有人开小差,唯有腾龙伏虎二军人员丝毫不少。如今陆韬已率二军将京城四门把守,挨家搜捕,搞得鸡飞狗跳,再加上摄政王遇刺的传闻,真是焦头烂额。 李越脸色冷然。看来这个六王子历年经营成果不小,竟然连京城各军之中都安插了自己的人,若不是这次得了消息,放他再过几年还了得? “张曙还不曾抓到?”仔细回想,对此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田七摇头,心里微微有些发虚:“还没有。”说起来是他跟丢了铁箭,现在张曙又在逃,怎么说他也脱不了办事不力之过。 “张曙……”李越沉吟,“此人是什么出身,如何入朝,现在家中有些什么人?” 这点资料田七倒已经打听清楚了:“张曙是农家出身,科考入朝,文才平平,但有理财之能,所以在工部任职侍中之位,算是破格提拔。他家中上有六十岁寡母,下有妻小,谁也不知他逃往何处。如今陆韬已将他家人软禁,但至今未见有什么动静。此人也真是够狠,妻儿老小一应抛下,倒是全无挂念。” 李越摇了摇头:“有无可能他已经逃出城外?” 田七连忙道:“这绝不可能。属下深夜回京,张曙刚刚失踪,陆韬天色未明便封锁四门,他们绝没有那么快,一定还在城中!” 李越皱眉:“他拿走的卷宗是什么内容你查过么?” 田七愣了愣,这个他可真没有想过。李越点了点头:“好,入京之后先到工部衙门去看一看。”回头看了一眼车中的周凤城,“恐怕你得先委屈一下了。” 周凤城心里明白。在西定时他与李越联手演了一出戏,结果钓出了胡岩,现在摄政王显是想故伎重施。只是他平常与张曙并无什么交情,实在想不出张曙为何特别留下了他的性命。李越看他面色不豫,道:“怎么,你不愿意?” 周凤城低声道:“我……下官只是想去祭拜一下孟侍中。”他是新近为官,若说朝中有人与他亲近,那首先要数孟骊。 李越点了点头:“这个可以,只是不能公开去,本王可以安排。”他若有所思地又跟一句,“你与张曙果然没有什么交情?” 周凤城微愠道:“殿下可是不相信下官所言?” 李越没有回答。周凤城还不知道道那六王子留下他的性命乃是心存爱慕之意,但张曙若真是那六王子,为何平日里又与周凤城没什么交情? 京城四门果然戒备森严,李越的马车也被拦了下来,还是田七亮出腰牌才没有掀开车帘检查。一入城门,马车便往工部而去。因为戒严,路上也没有几个人,远远已能看到工部衙门大门,前面忽然一阵混乱,有个人自街角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没跑两步便被后面追上来的两人扑倒,一顿拳打脚踢,嘴里乱骂:“穷疯了,连药也抢!”地上人蜷着身体,怀里死死抱着些东西,一任两人在他背上腰间乱踢,只是不放手。一人弯腰去抢,半天也没有夺出来,更加恼怒,四处看看,捡起路边一条树枝,用力向地上人身上抽去。 李越本不想管,这样的事天天发生,管也管不过来,而且以前的摄政王大概也不会管,但这人一条树枝抽下去,地上人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声音十分熟悉,李越猛掀开窗帘:“清平?” 田七跳下马,将两人一推,一手拉起地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70 上人,那张脸脏污不堪,但眼眸清澄,眼梢微微斜飞,不是卫清平又是哪一个! 打人的两人见田七一身侍卫服色,不由面面相觑,想不出这个偷药的叫花子和此人是什么关系,偷偷将手中树枝扔下,往后退了两步。 李越跳下车,上下打量了两眼蓬头垢面的卫清平,皱眉道:“怎么这副样子?”随即想起当日他离开王府之时并没拿银子走,刚想再说两句,卫清平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真是殿下回来了?请殿下去救救如意公子!” 李越莫明其妙:“如意?如意又怎么了?” 卫清平仰面看着他:“如意公子出了王府,意欲投河—”李越一惊,清平已经接着说下去,“幸好被人救了起来。但他落水受凉,大病一场,清平无计可施,这才来偷药。如今他还在城中下脚客栈,请殿下念在往日情份上,救他一命!” 李越皱了皱眉,向田七道:“你跟清平过去看看,若是情况不好,先接回府里,赶紧请郎中。我和周醒去工部就好。” 田七也知道这里是京城,不比外面,是自己的地盘,又有周醒跟着,想必不会有事,应了一声,跟着卫清平走了。李越敛了敛心神,踏进了工部衙门大门。 工部衙门里一片寂静,几层门边都有军士把守,几个值班的侍中大气也不敢出,闻听李越要看看卷宗,连忙将他带到后堂。后堂文库之中存放的是历年卷宗,虽不敢说浩如烟海,却也算得上汗牛充栋,李越一看头就大了,转头向几个侍中道:“张曙带走的是哪些卷宗?” 几个侍中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回殿下,这里卷宗实在太多,小人等已经清点了一天,还未完全清点完成。张曙不但带走了一些卷宗,还将剩下的弄乱,实在很难查点。据目前已经清点完成的情况来看,朱子二年、四年,前朝寿平七年、九年各少一卷,其他的还没查清。” “这四卷中记了些什么?” “回殿下,朱子四年那一卷中有皇上大行的用度,其他三卷……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普通记录而已。” 李越勉强听得懂大行的意思,是说那一年皇帝死了出殡的费用,但是拿这个有什么用? “你们加紧清点,如果人手不够,工部所有人全部都要上阵,务必尽快点清报告给本王,听到没有?” 几个侍中连忙答应。李越正要出门,突然回头道:“孟侍中是在何处遇害的?是谁第一个看到?” 还是那个侍中答道:“回殿下,是下官清早来接值发现。孟侍中是在后堂……当夜他们正在计算皇上今年选秀的用度,可怜孟侍中当时……桌上还摊着簿子呢。” 李越仔细将那人打量一下:“你是—” 那人躬身道:“下官李苌。” 李越猛然想起,当日周凤城在朝中上本参自己座位一事,满朝哗然,却有几人神情平静,这李苌便是其中之一。 “孟侍中当时情形如何,你仔细说说。” 李苌躬身道:“孟侍中当时已经僵了……面容倒是十分平静,若不是口角挂下黑血,真难让人相信他已经……下官与孟侍中一向还有几分交情,是下官将他尸身送回家中的。孟侍中两袖清风,后事也是几个同僚凑了凑……如今停柩在家。可怜他家人远在陆州,护柩回籍也还要几天。” 李越微一皱眉:“你将他尸身护送回家的?衙门来人验过了么?” 李苌怔了怔道:“下官当时心中慌乱,又发现文库大开少了案卷。部中忙乱不已,这衙门仵作……大约是去孟侍中家中验过了罢。” 李越眉头紧皱:“糊涂!此处是作案现场,理应先通知衙门仵作前来验看。你们来来往往,便是有些痕迹也破坏了,更别说让仵作去家中验尸,岂不是胡来!” 李苌垂头道:“殿下教训得是。只是如今正值皇上选秀,出了此事实是不吉。何况孟侍中曝尸于此,下官等也实不忍……” 李越摇了摇头,现场已经破坏了,再说还有什么用?看来孟骊人缘不错,人人都觉得惋惜。“本王去他家中看看,你们这里加紧吧。” 孟骊的家在京城西边,一处小院,现在已是糊门挂素,院里设了灵堂,飘舞着灵幡。大约是朝中官员都已经来吊过丧了,小院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李越看看四周无人,才让周凤城下了车。一进院中,周凤城眼睛便红了,几步走到灵柩前,微微哽咽着叫了一声:“孟兄—”下面便说不出话了。 “殿下。周中书。”守灵的只有一个家仆,一见摄政王亲自来到,连忙跪倒,“殿下,我家大人死得冤,殿下要为我家大人做主啊!” 李越轻抚一下红漆棺材:“你放心,本王已经全城搜查,不怕找不出人来。” 仆人抹了把泪:“小人还有事禀报殿下。我家大人籍在陆州,如今还是要回故土,但是全城戒严,还要殿下给陆大将军交待一声,让小人护柩出城。” 周凤城听他这么说,眼泪已止不住了,悲声道:“殿下,凤城想为孟侍中护柩往陆州,还请殿下恩准。” 仆人感动道:“还是周大人……我家大人生前那些朋友,现在一个也不来……我家大人与周大人交好,若得周大人护柩前往,他在天有灵,必定也是高兴的。” 李越眉头一皱:“只怕现在不行。” 周凤城激动道:“殿下,凤城可以乔装!孟侍中家徒四壁,让一个下人如何千里迢迢送他返籍?” 李越摇头:“钱不是问题,孟骊也算因公殉职,本王自然抚恤,但你现在不能露面。不然,让孟侍中晚些起程。” 仆人磕头道:“殿下,如今天气虽冷,但陆州离此甚远,若是耽搁太久只怕我家大人搁不住。周中书若不能同行也就罢了,小人想明日就起程。” 李越不去看周凤城的悲容,微微叹了口气,摸摸灵柩:“这棺材……”似乎薄了些,古人不是讲究厚葬么,或许可以给他换一口好的,“本王着人去选一口上好的……” “不敢劳动殿下。”仆人连忙磕头,“我家大人被毒死,面容实在……所以已经盖棺,因他生前与周大人交好,只等周大人回来见了最后一面便起程。若是再开棺,只怕不吉利。” “你家大人……”李越心中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东西,“……很难看么?” 仆人伏地痛哭:“是!我家大人生前必是十分痛苦……殿下一定要为我家大人伸冤!” 李越俯视着他若有所思,半晌才缓缓地说:“好,本王一定不会让他白白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71 死去便是。” 第34章 锋芒初露 “王爷—”李越前脚才踏进王府大门,莫愁惊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不过那笑容只闪了一闪就变做一脸恼怒,“王爷真是‘平安’归来啊!” 李越干咳一声:“还,还好。”想不到莫愁这么快就开始兴师问罪了。嗯,不知道他如果老实承认这次西定之行考虑不周是不是符合原摄政王的一贯行为。 莫愁自他离开京城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听说他在云州关外被刺更是万分担心,好容易等到人平安回来,本来那一肚子火气也自然没了,声音也软了下来:“王爷伤到了哪里?” 李越笑笑:“其实根本没有伤到什么,那只是我放的烟幕罢了。你看,我不是全手全脚好得很么?” 莫愁仍是一脸关切:“王爷的腿……” 李越抬抬腿:“也好了。西定的太医不错,再过几天我能比马跑得还快,你信不信?” 莫愁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王爷你—算了,反正我说什么王爷也没听过。不过我已经请了太医过来,王爷总要让他们看看才好。” 李越笑笑:“其实真的没事了……好好好,看就是了。不过时间不能长,还有很多事。” 莫愁这才收起嗔怒的神情,道:“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太医正在给如意诊脉,王爷要是现在没有时间,让他们等着就是。” 这一说李越才想起来:“如意怎么样了?” “太医说是外感风寒,内焦郁结,又拖了太久,只怕很要调养两天才行。” 李越皱皱眉:“我去看看。” 西园尚未改建,还是原来的样子。如意歇在自己原来的房里,已经吃过药睡下了,稍有些昏暗的屋子里只有卫清平坐在床边,一见李越便站起身来,微微躬身:“殿下。” 李越伸手在如意额上探了一下,虽然还有些热度,但已出了一层薄汗,脸色也红润了些,这才放心,把被角掖了掖,转头问清平:“怎么回事,这才出府几天,就病成这样?还投河?到底是为什么?” 清平看他一眼,垂下眼睫轻声道:“殿下真的不知?”李越怔了一怔,来回走了几步,叹了口气。他实在没有想到,如意对风定尘竟然如此一往情深,他还以为西园里一干男宠除了简仪之外全都跟暮雨一样呢,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他就把如意留下来好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又不是真正的风定尘,就算把如意留下来,又能怎样? 清平看着李越转来转去,轻声道:“清平说句不知进退的话,如意公子对殿下是一片真情,殿下纵然对他无情,也请看在他侍候殿下多年的份上,容他在王府之中存身一二。” 李越叹了口气:“行了,先养好病再说。你呢,你的伤看过了没有?” 清平微微一笑:“清平只是皮肉之伤,太医们已经上过药了。如意公子既然已经安定,清平这便向殿下告辞。”他清瘦了些,脸上还有伤痕,笑容却依然清澈。 李越怔了怔,情不自禁脱口问:“你去哪里?” 清平笑得动人:“清平自幼向往千里沙场铁马金戈,今日既有自由之身,还是想去边关从军。” “从军?”李越眉头一皱,“要从军京城里就有军队,何必去边关?既然要去边关,出府的时候为什么不拿盘缠?否则如意的病也不必拖成这样!” 清平敛去了笑容,垂下眼睫,片刻方道:“清平大胆回殿下一句,清平当年以娈宠身份入府,如今却不想再以相同身份出府。” 李越噎了一下,一句“对不起”已经到了嘴边,突然想起摄政王该不会向人道歉又咽了回去,道:“那又何必要去边关?京城里军队不少,难道你一支也看不上?” 清平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良久方道:“清平当年入狱之时服过化功散,虽曾有些许身手,如今也全废了,只怕做个普通兵士也未必合格……实不相瞒殿下,先父旧日相识,尚有几个在边关,清平意欲去寻他们,或可越级做个军官,庶几用得其所,为国报效一二,也不荒废腹中兵书。”这番话说得虽谦恭,但说到最后一句,却自然而然流露出几分傲气,竟然说不出的神采夺人。 李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忍不住道:“那化功散……你的身体,真的不能再恢复了?” 清平看他一眼,目光中微带一分酸涩,道:“殿下是知道的,化功散霸道之极,纵然有上好的药物补养,也须化费一二年的时间……清平此时,是没有此等条件的。” 李越沉吟了一下,脑子在迅速思索:只从清平对修路一事的见解来看,他对于南祁的情况、与邻国的形势都颇有见地,那不卑不亢中的三分傲骨更让人倾心,若是能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当然他不能一辈子冒充摄政王,但此时还不是跑路的时候。只从这次去西定赈灾他就发现,局势远比他想的复杂,如果不做好准备只想跑路,一旦失去了摄政王这个身份,只怕会死得很快。而且东平南祁西定三国看起来已经统一,其实波涛暗涌,若是有一点不对,可能立刻就会燃起战火,到那时候,倒霉的还是老百姓。李越虽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救民于水火的大英雄大豪杰,但也绝不能让战争因他而起。 “边关道路遥远,天气又马上要冷了,本王看,就是要去从军,也不急在一时。本王知道你的傲气,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一次如意生病,你们不就束手无策?可见傲骨虽好,不可过分。”李越一边说,一边暗想这“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还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也不知这里究竟有没有“文”这个货币单位,可别用错了就漏了馅。 清平脸色涨得通红,终于低头道:“殿下教训得是。”他唇角紧紧抿着,线条坚毅,眉梢眼角却带出几分辛酸,竟然是格外的悲苦动人。 李越反而有点舌头打结,干咳了几声才说:“本王也并非教训你什么,不过想说你既不以娈宠自视,又何必拘泥于形式,更不必管旁人议论些什么。你的身体,本王想王府之中总利于调养,你那满腹兵书,也未必只有在边关才能派上用场。”他搜心挖肺找出这些文绉绉的话,实在是说得费劲之极。 清平有些诧异地抬头:“殿下的意思是……” 李越眉头一皱:“你是聪明人,何必装做听不懂?” 清平脸又涨红了,低头不语,半晌才幽幽道:“殿下所说,清平并非不懂,只是人言可畏,清平已非清白之身,纵然……只怕在天下人眼中永脱不了这娈宠的身份。” 李越冷笑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72 一声:“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清平,看你的气度,该不是怕流言蜚语的人吧?何况你如没有真本事,就算本王想提拔你,也是烂泥扶不上壁,若真是一块金子——真金不怕火来炼,莫非说,你是不敢?” 清平猛然抬头,目光炯炯:“多谢殿下点拨,是清平迂腐!请殿下予清平方寸之地,容清平为南祁报效一二!” 李越满意地笑了笑:“好。说到这里,我倒要试试你的本事,你这几些日子都在照顾如意,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大概知道得不多吧?” 清平目光闪动:“殿下是说,工部侍中孟骊被杀,张曙失踪一事?清平在街头巷尾,也颇听到了几句。” 李越反问:“这事,你究竟听说了多少?” 清平沉吟了一下才说道:“听说张侍中是北骁奸细,在西定是意图行刺殿下未曾成功,以此难以存身,所以逃走。清平只是疑惑,他既要逃,理应悄声匿迹,为何却要杀死孟侍中,且军中又多有人叛逃,弄出偌大的动静,似乎有些着意宣扬,不是逃走的路道。” 李越赞许地点了点头,资材自己去工部所见所闻与孟骊家人言语一并详述了一遍。清平眸中精光闪动,道:“殿下心里,想是已经有所论定。” 李越不置可否,只说:“你怎么看?” 清平知道李越是在考他,遂也全无隐瞒,道:“依清平看来,孟侍中大有嫌疑。孟府家人阻止殿下开棺,必定孟侍中并不在棺内。至于工部卷宗失踪一事,清平认为纯属烟幕,意图扰乱殿下视线,方便他从容借返柩之名出城。那军中失踪诸人,只怕正在城外相待,准备共同逃走。” 李越沉吟一下:“这么说,我当时应该立刻开棺才是。” 清平笑了一笑,道:“殿下当时不开棺自然也有道理。孟中书到底是朝廷官员,无凭无据怎能随意开棺?何况当时周中书在旁,他恐怕是绝不肯让殿下开棺惊动死者的。” 李越哼了一声,心想孟骊多半也正是拿准了周凤城这一点。清平眸中笑意一闪,道:“孟侍中想也不会在棺中一直躺到陆州,只消出了城,真相自然大白,那时殿下出手拿人,证据确凿,周中书也必大澈大悟,岂不大家欢喜?” 李越笑了一笑,道:“我倒希望他一路躺到陆州,若是出了城就拿人,只怕可惜了。” 清平目光一闪:“殿下是想顺藤摸瓜……” 李越沉吟道:“不知这藤到底有多处,若是长得过了份,又怕夜长梦多。” 清平低头道:“皇上选秀在即,又加西定大灾之后,殿下确实不能久离京城……” 李越听他话里有话,正要问他,忽听门外周醒道:“殿下,太平侯府来人求见,正在厅上候着。” 李越心里一算,自他出京城前将太平侯王皙阳禁足,只有二十几天,还不到一个月,这时候太平侯府能出入的人只有陆绩的心腹,当下道:“叫他进来吧。” 周醒微一迟疑,清平已经轻声道:“殿下还是去厅上见他吧。如意公子要休息,何况病人的屋子,殿下也不宜久留。”他为人极通透,周醒略一迟疑,便自行避嫌,且话说得丝毫不露痕迹,周醒虽然听出点味来,却也说不出什么。 李越看出周醒尴尬,笑了笑道:“说的也是,尽在这里说话,把如意都忘了。你也回房去休息,看你脸都瘦了一圈,照顾如意这些天也累了,好好休息。” 清平迟疑着没有动身。李越奇怪地问:“怎么了?” 清平低头片刻才轻声道:“殿下还是让清平住在西园?” 李越笑道:“当然不是了。周醒,让莫愁给清平收拾个房间。还有,太医还没走吧,那化功散的事,让太医们斟酌个方子。” 候在厅上的人李越不认识,五官平常,眼睛却灵活得很,看来也是个聪明角色,一见李越立刻垂手道:“殿下,小人吴涛,是陆总管手下。” 李越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他几眼,道:“陆绩那里有什么事么?是不是太平侯有什么动静?” 吴涛道:“回殿下,这二十几天里,太平侯倒是遵令无违,闭门杜客,陆总管随侍左右,也未见他有什么动静。” 李越倒有点意料之外:“哦?这么听话?那陆绩让你来是有什么事?” 吴涛连忙道:“回殿下,昨日有东平使者入京求见太平侯,因殿下未回,陆总管不许他们见面,今日太平侯恳请陆总管来请示殿下,请殿下允他面见东平使者。” 李越眉头一皱。他实在不相信王皙阳会如此听话,果然他一回京城马上就来事,若是平时,他倒也还可以允许王皙阳的请求,顺便看看他又要唱什么戏,但现在,他可实在没这个闲工夫。 “回去告诉太平侯,就说他禁足一月之期未到,本王令出如山,可不能随便更改。反正也只剩几天,就让他再等几天吧。还有,这些天里有什么人上门拜访?” 吴涛想了想:“太平侯到底还有爵位头衔,平素与朝中官员也有来往,今次虽被殿下禁足,但对外只声称抱病,所以颇有些人派下人前来问候,但亲自登门的却未有一人。” 李越不由轻轻冷笑了一声。王皙阳纵然长袖善舞,结交朝中官员,消息灵通,却仍旧是质子之身受人轻视。这些人平日里也不知得了他多少好处,偶有抱病,竟无一人亲自上门探望,也实在未免凉薄。王皙阳如此聪明的人,心里必定也是明白的,不知他独坐之时,心里是否也有三分酸楚。 “陆绩把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来了没有?” “陆总管已一一记录,殿下若要查问,名册立刻就可呈报殿下。” “嗯,让陆绩收好。不管太平侯说什么,这一月之期绝不可变。” 李越虽然说得斩钉截铁,眼前却隐约浮起王皙阳泪眼朦胧的模样,说归说,王皙阳这个质子,做得也实在不容易…… 第35章 请君入瓮 正是卯末辰初,京城之中还是一片寂静。天色刚刚放亮,飘着细碎的雪花,加上又是戒严期间,街道之上连行人都少见。城门处缓缓驶出一辆马车,车上摆着一具黑漆棺材,车辕上一名青衣马夫,腰系白麻,车后只有一马相随,马上人素衣低笠。既无鼓吹送殡,亦无洒钱开道,这一车一马在纷纷清雪中看来格外孤凄。 城门外是一条官道,弯曲向前,两边皆是树木。马上人抬头向四外看了看,喟然轻叹:“孟喜,下官送到此处,不能再向前了。” 车辕上青衣人以袖拭面,道:“周大人,我家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73 大人生前与大人交情匪浅,如今天人永隔,请大人再送我家大人一程吧。”声音哽咽,似乎悲痛难抑。 这两人自然便是周凤城与孟府家人孟喜。李越允许周凤城送孟骊灵柩出城,但不许远送,更不许他护柩去陆州,故此周凤城送到城外,便不得不回城。他与孟骊同为少年登科,彼此意气相投,孟骊更从未以其西定出身而轻视之,故而相识虽不过几年,竟俨然老友。孟骊身后家财无多,朝中大部分官员因其新进未予重视,虽有李苌等人颇有交情,无如此时正是早朝,竟无一人前来相送,眼见一个家人独自扶柩,心中早生凄然之感,加以孟喜泪下声咽,心中颇多不舍,不知不觉又送出数里,后面京城城墙已然望不见了。 南祁地多丘陵树木,此时侵晨绝早,四无人声,唯风吹木叶作响,周凤城没来由的一阵寒意,回望来路,才惊觉已经送出太远,当下勒住马缰,自腰间取出一只钱袋递给孟喜:“下官的确不能再往前相送了。这里是些须微薄薪奉,略充丧葬之费,也算是下官与孟大人相交数年,聊表寸心。” 孟喜眼珠乱转,且不接银子,只道:“大人当真要弃我家大人于不顾?莫非是因为摄政王不允?” 周凤城微微皱眉道:“下官尚不至趋炎附势如此,只是此时京城之中深藏北骁奸细,下官势不能离开。此非为摄政王其人,孟大人在天有灵,必能谅我。” 话犹未了,忽听棺中悠悠一叹,一人缓缓道:“周兄果然如此,是当真视南祁为故国了么?” 此时四面无人,天地俱寂,而冷风阴啸,一具棺材之中突然发声,饶是周凤城正人君子,也不由骇了一跳,一时说不出话来。孟喜却绝无半点惊讶之色,管自过去将棺盖推开,一人自棺中坐了起来。周凤城定睛一看,除了孟骊又是哪一个? 周凤城怔了片刻,毕竟他聪明通透,最初惊愕一过,心思电转之下倏然清明,脱口道:“你,你才是北骁六王子!” 孟骊自棺中一步跨出,活动了一下身体,笑道:“闷在棺材里的滋味可真不好受!”目光一转,望着周凤城道,“不错,在下铁骊,正是当今北骁王第六子。”此时神采飞扬,目光流转之间自然带出桀骜之气,哪里还是从前那个斯文少语的侍中孟骊? 周凤城点头冷笑道:“原来如此。想不到我周凤城自诩有知人之明,却是数年走眼,真教六王子贻笑了!” 铁骊微笑道:“凤城何必如此?南祁并非你故国,风定尘且是狂悖不臣,久之必篡,此皆为你素日所恶,何必贪恋于斯?凤城若肯随我前往北骁,我定以知己视你,决不有负!” 周凤城昂然道:“你劫夺西定赈灾之粮,便已于我有仇。何况你纵人残杀军士数百人,如此草菅人命、血腥盈手之人,也配与我周凤城论什么知己?” 铁骊脸上煞气一现即收,道:“凤城这话说得好笑。风定尘挥师平西定,难道不曾残杀无辜?我乃与西定三皇子旧有夙约,将来助其起兵夺位,俾西定重新自立,不再北面称臣。难道凤城不愿故国复都?还是做了南祁之官,不思故国?或是——风定尘以赈灾收买人心,凤城已然为其所动,投怀送抱了?” 周凤城脸色蓦然涨得通红,厉声道:“住口!我只道你是个君子,想不到你竟是这般的无耻小人!” 铁骊仰天长笑:“如其不然,凤城为何固守南祁不肯北去?” 周凤城肃然道:“铁骊,你听着。周凤城出身西定,不敢一日相忘,但西定当今君王确非治国之才,即使重新自立,亦难免覆于人手,何况兄弟阋墙,乃徒增百姓刀兵之祸耳!你本北骁之人,口称扶助西定,其实但求己利。周凤城双目未盲,尚可分辨!至于当今摄政王,他若肯以西定之民为南祁之民,则周凤城亦未尝不可以他为西定之主。你若想教我弃国背乡远去北骁为臣,那是痴心妄想!” 铁骊眉头紧皱,冷冷道:“凤城,事到如今,怕是由不得你了!” 周凤城四面一看,只见树林之中不知何时又钻出十余人来,已将他团团围住,不由怒声道:“你想怎样!” 铁骊满面戾色,冷冷道:“凤城,我劝你乖乖随我同行,若是要我强行绑缚,事情闹了开来,只怕你想保一份清白也难了!” 周凤城面色一变,环顾四周,十余人皆有兵刃在手,他一介文士,眼见绝无突围可能,突然冷笑一声,猛从袖中擎出一物,竟是一柄短小匕首,抵在自己颈中,冷冷道:“不劳你绑缚,只消借你这口棺材一用罢了!” 铁骊万没想到周凤城这样的文人竟会暗怀利刃,不由也怔了一下,眼色阴沉更甚,冷冷道:“凤城,你莫要逼我,当真以为我舍不得伤你?” 周凤城听他语多暧昧,不由心中更生厌弃,冷笑道:“北骁之人,岂敢望其有仁慈之心?”他与铁骊总归数年相交,虽不知其身份,却也略知其性情,素来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他当日在柳子玉船中被囚,已听说北骁什么四王子对自己颇有垂涎之意,铁骊所谓不保清白,其意自明。何况铁骊此时其意昭昭,纵然没有那劳什子的四王子,自己也终不免羊入虎口。他外峻内刚,宁做玉碎,不受此等屈辱,匕首横在颈中,已然打定主意,铁骊倘若令人上前,他便自尽。此匕首乃是他自粮队被劫之后在西定购买之物,本意防身,不想此时恰好用到。 铁骊面色阴晴不定,周凤城此时抱了必死之念,反而心如止水,横刀颈中,淡淡看着他。铁骊亦冷冷看他,目中渐露凶狠之色,终于冷笑道:“凤城,我若放你回去,则我行藏必然暴露,事到如今,是你逼我至此,须怪不得我了!” 周凤城放声大笑道:“六王子说话当真有趣,明明你是必要迫周凤城同往北骁,如今却成了我逼迫于你?当真是颠倒黑白如同探囊取物!” 铁骊面色铁青,狠狠道:“拿下!”天色眼看已经更加明亮,若再耽搁,此处乃是官道,少不了有行人经过,一旦被人发现,城中军队追出,只怕便难全身而退。他虽爱惜周凤城才貌,却更惜爱自己性命。 周凤城眼见铁骊一干手下围了上来,心中暗暗一叹,双目一闭,手中匕首便欲加力,忽听路边树林之中一声怪异哨响,清晨之中格外尖锐刺耳,众人不由自主都慢了一慢回头去看。正是众人这一回头之间,路另一边猛然闪出几条人影,一步抢进众人之间。铁骊只一回头,便突然发觉不对,刚刚叫一声:“小心!”颈中已是一凉,一条冰冷的东西贴到肌肤之上,只听一人在背后笑道:“都把手里的家伙放下来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74 ,否则你们六王子可就没命了!” 铁家军一干人等方才都围向周凤城,将铁骊闪在圈外,只道如此这般防止周凤城情急伤人,此时却恰好将自家主子扔给了别人,顿时个个怔住。其中有个把精细有急智的,转身便想去挟持周凤城,不想脚下一动,只听铁骊一声闷哼,却是小腹上重重挨了一拳,几乎跪在地上,那颈间短刀却丝毫也不离开,已然破皮入肉,一缕鲜血直流下来。众人投鼠忌器,谁敢再动? 周凤城本自分必死,此时忽听到熟悉语声,睁眼一看失声道:“殿下!” 李越心里其实是有些遗憾。铁骊在南祁经营非止一年,若能顺藤摸瓜找到他的巢穴据为己有,该是多么美妙的事。可惜啊,铁骊竟如此沉不住气,周凤城又如此倔强,而他又是如此不能放任周凤城去冒死掉的危险……于是他那么美妙的计划就此全部泡了汤! 铁骊捂着小腹艰难喘息片刻才能说出话来:“风定尘……凤城你,你竟与他设下这般陷阱!” 李越手中短刀一压,把他下面的话逼了回去:“铁骊,你用不着找别人的麻烦。周中书一直视你为知己,就是今日来送行,也是他在本王面前一力坚持。你若不自曝身份,他此时还蒙在鼓里呢。” 铁骊面上微有愧色,却仍冷冷道:“看来我是小瞧了铁骥。本以为人他不知我在南祁真正身份,想不到……” 李越眉头一皱,哼了一声道:“又与铁骥什么关系!你要怨,也只好怨你的家人是个笨蛋!倘若他不是画蛇添足阻我开棺,说你被毒死后面容难看,正与李苌所说矛盾,我或许还怀疑不到你头上。” 铁骊无话可说。只听来路上马蹄声响,陆韬一支精兵已然到了眼前,铁骊一干手下无不束手就擒。李越这才放开铁骊,向田七道:“带下去,好好看守。本王还有好些事要问他呢。”既然不能顺藤摸瓜,也好歹要在铁骊嘴里问出点东西来。 周凤城殊未料到竟有如此变化,下马来见了李越,神情微有惭愧之色。他昨日为送灵柩一事还与李越争执过,今日却幸亏李越救了性命,心中惭愧,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李越倒没想那么多,上下把他打量了一眼,说:“没受伤吧?” 周凤城只道他要出言讥讽,低声道:“幸而殿下来得及时,下官不曾受伤。”此时此地,纵然他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低头。却听李越嗯了一声道:“没受伤就好。孟骊已经落网,你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回家去休息吧。” 周凤城只道他是要将自己免职,想想自己多次与他作对,这免职一事也早在意料之中,当下挺直了身体道:“下官明日自会递上奏折请辞。” 李越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请辞?请什么辞?” 周凤城怔了一怔,道:“殿下的意思是……” 李越皱眉道:“什么我的意思,你方才说的请辞是什么意思?” 周凤城这才知道自己会错意,素日里唇锋舌剑,此时头一次讷讷道:“这……下官以为,此次赈灾,下官多有错处……” 李越看他一眼:“知道有错就好,回去好好想想。让你休息三天,三天以后准时上朝。” 周凤城怔了一下,除了低头应是无话可说。李越也不跟他多说,回头向陆韬道:“李苌等人可都监视起来了?”从昨夜起他已让陆韬派精干手下监视了朝中数名年轻官员,便是那一日上朝之时他发现的与孟骊相应的几人。周凤城闻言一怔,急忙道:“殿下监视李苌等人是何意?” 李越翻身上马,道:“这几人与铁骊同一阵营,自然也有嫌疑。” 周凤城上前一步抓住马缰,急道:“殿下,李苌等人或与铁骊素有交情,但均如下官一般并不知他身份,只是意气相投而已。这几人均是年少为官,一心想为国效力,与朝中旧老一派时有争端是真,但绝非恶意,更不是北骁奸细!请殿下明察。” 李越低头看他一眼:“周中书,你也只是一面之词。本王现在只说他们有嫌疑,并未认定他们的罪名,你何必着急?” 周凤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摄政王素来只有错杀三千,不曾错放一个,李苌等人虽只是被监视,却等于头顶已经悬上了利刀,说不定几时就要落下来斩了头颅去。他与李苌等人虽无太深交情,但皆是少年新进,自然亲近些,怎能看着他们送命?但摄政王此时所说又甚有道理,一时无话可说却又心有不甘。陆韬看出他仍想说话,抢先道:“周中书,殿下已说过尚未认定李侍中等人有罪,你不要再纠缠殿下了,殿下自有分晓。” 周凤城咬了咬嘴唇,放开马缰低声道:“只要殿下明鉴就好。” 李越嗯了一声,一提马缰刚要走,忽然来路两马飞驰而来,李越遥遥一望,前面马上人是清平,后面一人却是吴涛。不由又停下来,奇道:“他们来做什么?” 言语之间两马已然近前,吴涛滚鞍下马,急匆匆道:“殿下,太平侯病倒了。” 李越眉头一皱:“怎么回事?”这个王皙阳,有没有安生的一天? 吴涛垂手道:“小人昨晚回去,向太平侯说明殿下不允他面见东平使者之意,谁知太平侯发起急来,竟然在院中面向王府跪求。也是小人糊涂,道是他跪上几时累了自然起身,不曾来禀报殿下……谁知他竟生生跪了一夜,今早晕倒在院中。小人急请太医诊治,都说是极严重的寒症。太平侯高烧昏沉之中仍是口口声声要见殿下,所以小人特来禀报。” 李越冷笑一声,望望周醒和清平,道:“你们看怎么样?”若是换了平时,他自然去看看王皙阳,只是此时提审铁骊才是最要紧的。本来没能顺藤摸瓜他已经有点懊丧了。看铁骊的样子,要想从他嘴里掏出点什么怕也很要费一番心思。还有李苌等人,究竟是否铁骊一党,如何处置,都要考虑。王皙阳此时玩苦肉计这一套,实在不长眼神! 周醒不屑地道:“太平侯这明明是在玩苦肉计,不知又要耍什么心眼了。” 清平却道:“太平侯毕竟是东平皇子,虽说东平已是南祁属国,但以东平长皇子身份——若是有所伤损,殿下也不得不慎重。太平侯或许真有什么重要事情求见殿下,所以……” 周醒冷笑道:“他敢是威胁殿下么?就算他是东平长皇子,东平又敢如何?” 清平低眉不语。李越转头向吴涛道:“你听见了?” 吴涛低头道:“是,小人知道了。这就去回复太平侯。” 李越沉吟了一下,补了一句道:“叫王皙阳好好养病,本王说过一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75 月之期,算来也剩不下几天,让他安心呆着。若是再这么闹,本王就要多加上几日了!” 第36章 献策 “什么也不说?”李越从一堆奏折上抬头,看看田七。这几天小皇帝要选秀女,堆积如山的折子几乎都是在说各种各样的程序和礼节,把他看得头晕脑涨,实在脱不开身亲自去审问铁骊等人。因是小皇帝初次选秀,未来的皇后妃子均在此中出,故而规模颇大。不仅南祁国内所有士绅人家适龄女儿均在待选之列,就连东平西定也要送秀女入宫,而且据说送来的也都是大家女子,德容言工俱全。这几日两属国秀女因为路途遥远尚未到达,京城之内秀女却已集中待选。朝中官员听说皇帝选秀,凡有适龄女儿者无不趋之若鹜。甚至有几个官员家中女儿或大或小年龄不合的,也跑来找李越送礼想参加选秀,都被李越一个个拍回去了。李越比较头疼的是选秀要装修钟毓宫,那银子真是流水一般出去,都不知花到哪里了。这段时间先是赈灾,紧接着就是选秀,李越看看工部的数目,国库似乎真有点紧张了。他想像得到这修宫殿的事里面一定有很多虚花费的地方,只是没这个精力一一去挑出来,只好叫工部尽量克减,更别说再去审理铁骊的事了。 田七垂头道:“属下无能。铁骊一言不发,他那一群手下同样死不开口。昨天一个看守不慎,竟自尽了二人。因属下不敢上大刑,怕人死了更问不出什么,所以……” 李越皱了皱眉。不上大刑这也是他的意思,听人说起这南祁酷刑似乎惨无人道,他也实在有点接受不了。不过现在看来,问这种口供,不动大刑可能还真的不行。这不,耗了一天半了,把田七累个半死,什么也没问出来。这个铁骊,倒还真咬牙! “李苌等人有什么动静么?京城内外如何?” “据陆将军的消息,李苌等人对孟骊即北骁奸细一事颇为惊讶,并无多话,言行与平常也并无太多不同,似乎并非北骁一党。京城内外近日已经平静,看来铁骊在京城之内并未安插下太多人等,主力可能都在西定那一带。早知如此,属下当日应该跟着铁线蛇那一边才是。” 李越摇摇头:“擒贼擒王,铁家军远在西定,既难追捕,也暂对我无害,现在拿下了铁骊,心腹之患已除,大家都可放心。” 田七道:“若是铁骊不肯开口,属下的意思,是否可上大刑?他若永不开口,对我们似乎也并无多大用处。” 李越沉吟着,刚要说话,门外突然一阵喧闹。田七急回身走到门口,厉声道:“谁在这里喧哗?不知府里的规矩么!”摄政王府规矩,书房重地,非止闲人免入,且是严禁喧哗。 只听门外喧哗声不停,李越看不到外面,人声却是愈近,突然田七急步往前一拦,怒声道:“铁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殿下书房!”话犹未了,砰一声田七竟被撞得一歪,铁骥半个身体已经冲进了门内,急声呼道:“殿下,铁骥有话要说!” 李越倒一愣,铁骥被他留在南祁保护柳子丹,这是几时回来的?看他风尘满面,显然是一路急赶回来,似乎有什么天大的急事。 田七见铁骥来势汹汹,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怎敢让他进来,全力扭住不放。他是摄政王贴身侍卫,身手颇为不错,铁骥却是草原上强悍勇武的民族,两人不相上下,在门口又施展不开,扭作一团。李越眉头一皱,抛下笔起身喝道:“都住手!田七,你让他进来。” 田七刚一放手,铁骥已经冲了进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李越面前,倒把李越吓了一跳,皱眉道:“你做什么?” 铁骥面容憔悴,显然是没日没夜赶回来的,目中神情焦急,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蓦地向前膝行两步,哑声道:“殿下—” 李越皱紧眉头,伸手去拉他:“有什么话,起来说。” 铁骥并不起身,反而往下又坠了坠,几次欲言又止,终于道:“求殿下放过六王子。” 李越手停在半空,片刻,缓缓收了回去,道:“你从西定回来,就为了这件事?” 铁骥听出他语气不善,垂头道:“是。” 李越冷冷坐回椅子上:“我叫你留在西定做什么的?” 铁骥垂头道:“保护安定侯—”急急抬头道,“殿下,西定赈灾一事大局已经定了,安定侯随后也到京城……” 李越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本王叫你贴身保护安定侯,你就是这般执行命令的?” 铁骥见他脸色阴沉,心知不好,忽然伏下身去叩头道:“铁骥办事不力,愿领殿下任何责罚,只求殿下饶六王子一命……”他用力磕头,书房地上均是青砖,坚硬如石,磕不几下,砖面上便有了血渍。 李越脸色阴沉,缓缓道:“铁骥—” 铁骥抬头看他,额头上皮破血流,眼中已经微微有泪。李越瞪着他,一字字道:“当日本王饶过你那手下一命之时,你对本王发过什么誓?” 铁骥面色突然惨白。当日他发的是北骁国中最最郑重的血誓,北骁风俗,向以骁勇家族血统为傲,若以血统起誓,违誓则自弃于族人,更遭天谴,不要说生前不得善终,便是死后亦是孤苦之鬼,于地狱之中沉沦不得救赎。铁骥当日以自己血统起誓,自此忠于李越,只奉李越为主,那便是要将自己与北骁彻底割离开来,今后万事只以李越之利为利,以李越之害为害了。然而他今日请求李越饶铁骊一命,是教李越放虎归山留有后患,显示出他旧主难忘,那是全然违背了自己誓言,也等于是背叛了李越。 李越冷冷看着他,道:“记起来了么?” 铁骥目中含泪,突然又磕下头去,咚咚有声:“殿下,铁骥知罪,份当一死,只求殿下饶六王子一命!”他的母亲本是铁骊母妃的侍女,素得倚重,王妃对他也自幼看顾,不以奴子视之。当年王妃为铁骊谋划出身之时,将儿子郑重托付与他母子,母亲也发誓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小主人。如今母亲已去,誓言犹在,铁骊此时性命交关,教他如何可置身事外?然而铁骊既是北骁六王子,自然是摄政王眼中钉,必除之而后快,他如今已是摄政王属下,除了磕头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可得两全? 田七本来对铁骥便无信任,此时看他只为旧主乞命,心中更是愤怒,厉声道:“铁骥!殿下看你是个人才,留你一命,你竟然要自食其言不成?你可知王府规矩,叛主背忠,是什么下场?” 铁骥不敢说话,唯有磕头。青砖之上血渍渐渐扩大。李越不愿再看,冷冷向田七道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76 :“拖出去,本王受不了这吵闹!”田七得令,上来便拖,铁骥不敢还手,只用力坠着身子。田七力气也不小,生拖硬拽,外面又进来一名侍卫帮忙,将铁骥架起来便走。铁骥悲声高叫,终究被田七弄出院外,渐渐听不到了。 李越把手中毛笔一扔,重重倚到椅背上,长长吐了口气,突然一阵恼火,抓起桌上笔洗摔了出去,只听一声脆响,碎了个稀里哗啦,胸口这口闷气才算吐出一点。 铁骥究竟要如何处置?放了铁骊那是根本行不通的,且不说如此行为显然与风定尘素性不符,单说铁骊在南祁经营多年,是个劲敌,放了就无疑纵虎归山。虽然他李越并没打算长久当这个摄政王,但也不会给自己找这么大麻烦。问题是铁骥。李越确实是看上他的身手义气,身边若有这么个人,无疑是个帮手。最重要的是,铁骥是他李越收伏的,即使有一天他不再是这个摄政王,铁骥也还会跟着他。但是现在……李越一恼火,抓起砚台又砸了出去。砚台比笔洗结实得多,咚一声砸在窗框上弹到地面,倒是没碎。李越扔完了,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太沉不住气了。长长做几个深呼吸,叫了一声:“进来收拾一下!” 门口人影一闪,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进来,弯腰去捡地上的磁片,居然是卫清平。李越怔了一下:“怎么是你?” 卫清平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如意公子醒了,想见殿下。清平来报个信,听见殿下发怒,所以一时未敢进来。” 李越长长吐了口气:“你都听到了?” 卫清平点点头:“殿下要如何处置铁骥?” 李越看他一眼:“你说如何是好?” 卫清平轻声道:“铁骥是个人才,殿下是否不舍得处置?” 李越哼了一声:“我倒是爱惜这个人才,可他心不在此,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卫清平抬眼看他:“殿下真要除了他?” 李越摇摇头:“那倒也不必。只是留得住人留不住心。何况我是断不能放了铁骊的,只怕日后反成了仇人。” 清平低眉思索片刻,道:“清平倒有点想法……” 李越皱皱眉:“以后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吞吞吐吐的,还怕别人说闲话么?” 清平这才展眉一笑:“是,殿下说得是。清平的意思是,殿下不放铁骊,无非是因为他在我南祁经营多年,一旦放了,怕是纵虎归山。依清平想来,铁骊去国离乡到我南祁来,必是本国内无以见容,所以纵然放他回归北骁,谅他也难成事。” 李越点头道:“这话有理,但若放了他,恐怕他根本不会回北骁。” 清平微笑道:“铁骥随他多年,我南祁内铁氏经营之地必无不知,倘若他肯一一说出,就放了铁骊又如何?” 李越猛一击掌:“对啊,我当时怎么没想到?当初若是早让铁骥说出这些,或者也用不着花这些力气来抓铁骊!” 清平微笑道:“殿下当时只是看重人才,给铁骥留了三分余地。此时情况不同,乃是他先来逼迫殿下,殿下自然也不必再留情。一旦他说出铁骊在我南祁巢穴,铁骊必然无处可去,孤身一人,不足为虑。而且他巢穴被毁,必然恼怒,定然不会领他的救命之情,只怕还要怪他。到时铁骥在彼处不能相容,自然还得回殿下这边来,到时是杀是留,全看殿下一念。” 李越凝目瞧他半晌,点了点头道:“说得透彻。” 清平从容一笑:“若是从前,清平纵然敢献此策,也不敢如此深谈,只是此时又不同了。” 李越看他从容镇定、仿佛天下尽在掌中的自信神态,实在是打心眼里觉得赏心悦目,忍不住也微笑道:“现在又有什么不同?” 清平低眉微笑:“殿下当日岂不是说过……” 李越立刻想起当日清平离府之时,他说过“众人遇我,众人报之,国士遇我,国士报之”的话,忍不住也会心微笑。 清平笑容更深。他本来眉目清俊,微笑起来更是明净如水,双眸中波光潋滟,动人之极。李越看得微微有些出神。清平面颊浅浅一红,道:“殿下,如意公子那里……殿下可否去看他一看?” 李越犹豫了一下。关于如意,他实在没有意思再招揽。如意的情况与简仪相同,都是对真正的摄政王情根深种,非比柳子丹对原摄政王是深恶痛绝。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总有欺骗的感觉。 清平在旁候着,轻声道:“殿下,如意公子并非那等不知分寸之人。殿下纵然专宠安定侯一人,也请分他一处容身之地,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李越叹了口气:“不要提安定侯了。只是——如意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清平默然良久,缓缓道:“西园男宠,哪一个会做长久之计?只是如意公子用情太深,只怕宁可老死西园,不愿离府。” 李越摇了摇头:“算了,先去看看他吧。” 西园里比从前静寂许多。李越一进西园,就见简仪在院中立着,望着旧日吕笛居所的窗口出神,直到李越走到他身后才听到动静回身行礼:“殿下。” 李越暗地里又叹口气,拉他起来:“如意怎么样了?”西园本是简仪看管,此时人已将散尽,只有一个徐春鸿尚在养伤,简仪也就不住在园里,只是早晚过来照看一下。 简仪轻轻叹口气:“他醒了,一直说想见殿下。”自从李越回府,先是搜捕铁骊,然后又是小皇帝选秀,忙得不亦乐乎,还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李越知道他说不出的伤感哀怨,却不能接话,当下只好当做不知,进了如意房中。如意脸色苍白如纸,倚在床头,看见李越进来挣扎着要下地。李越抢上一步按住他:“坐着别动。好些了没有?” 如意微微笑笑:“多谢殿下关心。无碍了。只是又给殿下添些麻烦。” 李越叹了口气:“做什么不好跑去投河?就算本王一时考虑不周,你就把自己的命看得这么贱?” 如意默然片刻,低声道:“是。如意一时冲动……只是一出王府,蓦觉天地虽大,似无我容身之地……” 李越摸了摸他头发:“别说了。其实本王也没有别的意思。本王想,不如你和徐春鸿也到庄子上找点事情做做可好?” 如意眼中露出些许欢喜之色,道:“如意大胆请求殿下,昔日学过些莳弄花草之术,殿下可允如意在王府中做个花匠?” 李越想想也没什么不可以。他也看出来了,如意与简仪又自不同。简仪本是摄政王近身铁卫,抱了极大念想;如意却是出身卑微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77 ,只求能看得到心上人,于愿便足。既是如此,他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有那个徐春鸿也难处置,若他们两人能做个伴倒也好。 如意见他点头,破颜微笑,当真是颜若春花。李越心情也觉欣慰好些,好言安抚他几句便走了出来。简仪等在西园门口,一见李越出来便告诉他工部的折子又来了,说是礼部为修建宫殿一事又来要钱了。清平见李越一脸烦恼,轻声道:“殿下可是为银钱之事心烦?” 李越皱眉道:“钱钱钱,选个秀到处都要用钱!刚刚赈过了灾,紧接着就选秀,别的事都不用做了!还有那钟毓宫,修起来竟然花钱如流水,也不知有多少钱进了那些管事的腰包!” 清平道:“皇上年纪已长,选秀之事自是不能迟缓,但殿下所说极中要害,何不派个得当人选去监管此事,怕是能省下好些。” 李越何尝不是如此想,但实在又不知用谁好。突然灵机一动道:“你去如何?” 清平微微思索了一下,道:“清平于修建一事所知不多,但修建必采买,这其中弊端倒也略知一二。殿下倘若将此事吩咐了清平,清平自当尽力。” 李越就爱他这不卑不亢、既不受宠若惊、也不大包大揽的态度,道:“既然如此,你明天就带着我的手谕去工部监管此事,若有那中饱私囊的,狠狠给我揪几个出来!本王这一遭,怕是非要杀鸡给猴看了。” 第37章 武威将军 英元殿的早朝散时,天色已经大亮了。李越在朝上提出让清平监管钟毓宫修缮一事,底下一干官员面面相觑,看起来颇多不满,只是没人敢挑头提出来。李越当堂就给了清平一个工部给事的职位,并且口谕他在修缮一事上全权处理。这个工部给事其实官职不大,但有了摄政王的口谕那又不同了。底下官员窃窃私语的也有,李苌等人似乎有反对的意思,但一来周凤城都没开口,二来他们这几个人还有北骁奸细同谋的嫌疑未清,到最后也没人出来说话。清平却是宠辱不惊,平平静静接了旨去工部报到了。 除此之外,上奏的折子仍然都是选秀的事。东平秀女已经到达京城外的馆驿,西定秀女迟至明日也该到达。李越对这里头的礼数半点也不明白,好在规矩都是一定的,他只消点头就行了。小皇帝坐在龙椅里,对自己选秀女的事似乎不大热心。他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即便是在古代,李越觉得十三岁也太小了。如此大费周章给一个半大孩子挑选妃嫔,挑进来的要么是跟他一般大小的孩子,要么就是比他大三四岁的,哪一种看起来也并不合适。不过据说这是南祁的规矩,所以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早朝终于散去,李越刚活动了一下坐得发麻的身体,殿后忽然脚步声细碎,一个宫女怯生生地出来:“殿下,太后有请。” 李越心里咯噔一跳。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将近两个月了,算起来南祁这些高官亲贵们中,只有太后他还没有见过。他几乎脱口就想拒绝,但是话到嘴边及时咽住了。他现在是不能贸然离开摄政王的位置的,那么这位太后,迟早都是要见的。 太后所居的和安殿位于皇城后面,旁边就是后妃所居的秀粹宫,前面是皇帝居住的定平殿。不过此时小皇帝尚未成年,还与母亲住在一起。李越随着宫女进入和安殿时,小皇帝正在换下朝服,一面向太后吱吱喳喳地讲话,但一见李越进来,立刻拘谨地住了声。倒是太后仪态端庄地立起身来:“来人,给殿下看座。” 小宫女端来锦凳,李越一面欠身坐下,一面仔细打量太后。说是太后,其实年纪也不过三十多岁,而且保养得宜,看起来风韵犹存。可能因为守寡的缘故,头上的首饰大多是黄金和珍珠,身上的衣裳也是色彩素淡,大片的黑色底色,只有金线刺绣的团凤花纹能体现她的身份。 宫女很识相地把小皇帝带了出去,太后倒也不急,只张罗着让宫女上什么茶,神情安然,仪态万方,令李越暗想这个女人不可小觑。 茶端上来,太后才微笑道:“这是先帝珍藏的红团珠,据说时间越久香气越淳,殿下尝尝?” 李越不敢真喝,端起来在嘴唇上沾了一下,简单地嗯了一声。太后用青瓷杯盖撇着水面上的茶沫,含笑道:“殿下这趟去西定真是辛苦了,早就想派人去探视,但听说殿下受伤,觉得还是不要打扰的好。这几天又是皇上选秀,恐怕殿下累坏了吧?” 李越漫不经心地说:“倒也没有什么。不过皇上年纪还小,现在选妃是不是太早了?” 太后脸上微微掠过一丝慌乱,含笑道:“殿下说的固然是,不过祖宗的规矩是十四岁大婚,先皇也是这个年纪选妃的。” 李越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太后等了一会,看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又微笑道:“这次选秀的名单哀家已经看过了,依殿下看,哪个好些?” 那些秀女名单李越浏览过一遍,不过根本没仔细看,左不过是些官员士绅的女儿,他实在没那个耐心一一看过。当下回答道:“这个,还是该让皇上自己挑吧?毕竟是皇上选秀。” 太后垂着眼睫,慢慢道:“殿下说的是。不过皇上虽然已经要十四岁了,却还有些孩子气,比不得先皇早慧。今次选秀,又要将皇后选出。皇后母仪天下,可不能乱选。皇上倘若点错了人,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李越心想既然皇上这么孩子气,干什么还要这么早急着选妃。不过料想太后说这些话绝不是随便废话,嗯了一声道:“那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似乎思索了一会,才慢慢道:“哀家的意思是,不妨变通一下。本来皇上本次选秀,应选出皇后和四妃八嫔,哀家想八嫔可以先定名份,但后妃不妨先选出五人,名份不急着定,待过个一年半载,皇上也大些了,情况也熟悉了,那时再选温柔敦厚,稳重知礼的加封皇后。殿下看怎么样?” 李越暗想这是什么规矩?后宫争权夺势的事谁没听说过?就是定了名份,还有人费尽心机去争夺,何况是没定名份呢?太后这么说,肯定是打什么算盘呢。 太后见李越没有回答,似乎也并不在意,低头喝茶。李越冷眼旁观,突然说:“这个法子——”话犹未了,太后手微微一颤,茶水溅出了几滴,急忙端稳了。李越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一阵冷笑。太后表面镇定,其实心里紧张万分,这个法子要是没鬼那就奇怪了! “这法子似乎也不合祖宗规矩吧?”李越慢吞吞端起茶杯,也并不打算一口拒绝。他现在的最大问题就是情况不清楚,一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78 口拒绝的话对方可能还要出其他把戏,倒不如静观其变。 太后微笑道:“殿下说的是。不过皇上到底年轻,总算太傅教导得好,如今处理政事倒也有几分样子,但这夫妻之道……”她到底是守寡之人,对着个男人说这些,脸也禁不住红了,“……祖宗规矩固然不是不能破,但也该变通一下才是。想来朝中臣工也会支持。” 李越越发觉得这个女人不能小瞧。单看她方才这一番话,既说了皇帝年轻不能即时指定妥当的皇后人选,又先把皇帝处理政事的能力说在头里,免得成为有人拖延皇帝亲政的借口,最后又把满朝官员拖出来当挡箭牌,可算是滴水不露了。 屋子里一片死寂,所以李越能清晰地听到太后的呼吸声,轻而短,虽然极力压抑,还是有些急促。他越沉默得久,太后的呼吸声就越急促。终于还是太后忍不住先开口:“殿下?” 李越笑了笑,起身:“这件事么……明日上朝议议再说吧。” 太后似乎微微松了口气,端庄地立起身来:“来人,送殿下。” 李越踱出和安殿,田七立刻迎了上来:“殿下,太后说些什么?这女人是不是又想闹什么妖蛾子?” 李越想了想:“京中选秀女的名单在哪里?” 田七道:“第一轮已经选过,名单现在该送到成礼监,要再筛选之后才送到内宫。” “把名单弄来我看看。” “是。”田七应了一声,又道,“殿下是防备太后做什么手脚?” 李越反问道:“你觉得太后会在这事里弄什么鬼?” 田七嗤了一声道:“谁不知道她想借这机会拉拢朝里官员?别的不说,高丞相的孙女,武威将军的侄女都在里面,虽说当不了皇后,但选个妃子那是肯定的。” 李越心里一动:“为什么当不了皇后?若是皇上指了她们做皇后呢?” 田七道:“殿下怎么忘了,祖宗规矩,皇后受封须得年满十五岁,为的是年纪大些识大体,将来统率六宫也有威严。高丞相的孙女今年不过十三岁,武威将军的侄女也才十四,年纪都够不上。” 李越心中突然明白,冷笑道:“原来如此,你可不知太后自有打算呢。”当下把太后说的话讲了一遍。田七气得哇哇怪叫:“这女人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殿下可万不能答应。高丞相也就罢了,武威将军的侄女若当上了皇后,成了太后的人,那对殿下可是不利。” 李越没有说话。武威将军韩扬的资料在密室里是有的,而且十分详尽。此人十八岁便随父亲上战场,立下无数战功,先帝特赐“武威“二字为号,就是摄政王平定东平西定二国之时,他的功劳也是不小。风定尘回京逼宫之时,将他留在东平边界镇守,否则他若在京中,这逼宫一事还未必能成。这武威将军倒也沉得住气,风定尘当上摄政王,他并无异动,数年来一直在东平边境岭州驻军,兼理当地民政,听说口碑不错。风定尘对他也有几分忌惮,加上一时找不到借口,所以也并未动他。太后想笼络他,自然是看上了他手下的武威军。这支军队编制八千人,管理严格训练有素,且无一名空额,亦不多一人,听说只有旧人淘汰,新人方可入内,可见筛选之严。陆韬的腾龙伏虎二军虽号称万人,但真论起战斗力来只怕还未必比得上。何况韩扬沙场征战多年,名望极高,若是登高一呼…… 李越觉得背上微微出了一层薄汗。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他其实一直没有真正融入摄政王这个角色,即使被柳子丹窥破了身份之时,也只是想将来总有一天要抛开这个身份恢复自由生活,却从来没想到,自由已经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倘若有一天他未能全身而退,毫无疑问会死得很难看,可是即便他能溜掉,那跟着摄政王的这些人又当如何?近些的有田七周醒和莫愁,还有王府中一众侍卫男宠,远些的便是陆韬和腾龙伏虎二军,再远些还有依附摄政王的一些官员。如果他溜之乎也,轻则追随之人身首异处,重则南祁生变,甚至东平西定也会剧变。就算他不管政治上的事,他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血流成河。这具摄政王的身体,承载的压力实在太重了,重得完全在他想像之外,而他,其实一直没有正视过这个问题。 “殿下,前面是武威将军的马车!”田七突然的低声惊醒了李越的沉思,掀开窗帘一看,前方的街道已经被两彪人马堵得水泄不通。一边是一队身穿黄衣的军士,那是陆韬的伏虎军,另一边却是一队黑衣人,同样腰挂刀剑,簇拥着一辆马车,马车漆作暗红色,却挂着朱红色帘子,这在南祁是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用的颜色。 李越从马车里看出去,伏虎军军士将马车团团围住,七嘴八舌不知说些什么,马车里却是毫无动静,一队黑衣人只有一人在前交涉,其他人默无声息,立在马车周围纹丝不动。李越不禁摇了摇头。陆韬的伏虎军也好算是精锐之师了,却还比不上这武威将军的人马沉着有序,将来若到了战场上,可想而知。看来,他是很有必要会会这位武威将军了。 “马车赶过去。” 全南祁国中,除了摄政王大概没人敢用这么鲜亮的大红色,李越的马车才一过去,伏虎军就看到了,纷纷让开道路。李越掀开车帘斥道:“大街之上吵嚷些什么,连路都堵住了!” 伏虎军的队长躬身道:“回殿下,皇宫方圆二十里内除军士巡逻外不允携带兵器出入,他们不遵,所以兄弟们不让他们过去,在此争吵。” 李越目光向那队黑衣人一掠,方才开口交涉之人已经上前行礼:“小人韩凭,见过殿下。” “哦—”李越故意不看那马车,“你们不知道皇宫的禁令?” 韩凭躬身道:“回殿下,小人等是随家主经过此处街道回府的。当日先皇在时亲口允准家主可佩刀在皇宫方圆二十里内出入。”此人礼节虽是十分周全,神态中却毫无卑屈之色,口气中并还带三分傲气。 李越鼻子里冷笑了一声:“果然不愧是武威将军的家卫!不过当日先皇似乎只允准你家家主佩刀出入,并没有说你们这一干奴才也有此特权吧?还是本王听错了?还是你们几时也升了武威将军?” 这一句话算是挑中了韩凭的错处。韩凭脸色猛然一变,一时说不出话来。李越冷笑一声:“我看是你们这群奴才狗仗人势,打着你家主的旗号在此违禁抗令吧?来人!” 底下伏虎军轰应一声,便有几人上来。忽听对面马车中有人咳了一声,缓缓道:“到家了么?外面在吵嚷什么?”随见车边一黑衣人恭声道:“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79 回将军,尚未到府中。”便见车帘一掀,一人向外扫了一眼,看到李越,似乎微有些惊讶:“原来是殿下?怎么挡了殿下的路?” 李越仔细打量着这位武威将军。此人在密室资料记载中的年纪该是将近四十岁,但现在看起来似乎还要年轻些。这种年轻不是年轻在脸上,而是神态之中有着年轻人的充沛精力,并无半点多年征战之后的疲倦和衰老。仅凭这一点,这位武威将军就不是盏省油的灯。 李越点了点头:“韩将军原来在车上,本王还当真是这些人狐假虎威在败坏韩将军的名声呢。” 韩扬皱了皱眉:“末将年纪大了,旅途劳顿刚刚打了个盹,怎么这些人就得罪了殿下?”转头斥道,“韩凭,你是怎么回事?难道没有生着眼睛,看不到殿下?还不快点给殿下赔罪,真要等殿下摘了你的脑袋不成?” 李越摇了摇手,淡淡道:“韩将军大约搞错了,他倒没有得罪本王,为的是将军的家卫们佩刀过市。此处尚在皇宫方圆二十里内,将军是没的说,但这些人如此招摇,只怕会让人误会将军吧?”他才不信韩扬刚才在打什么盹。韩扬虽然做出睡眼惺松之态,但目光清醒锐利,哪有睡眠方醒的模样?何况久战沙场之人,外面如此大的动静还能睡着,那也太没警觉性了,还能容他在战场上活下这些年来? 韩扬哦了一声,似乎恍然大悟:“真是老糊涂了,离开京城这些年,竟忘了此处离皇宫如此之近。你们还不快些把佩刀解下,过了这条街再带上。”轻描淡写一句话,把李越刚才扣上的大帽子化为无形。韩家一干侍卫动作整齐划一,同时解下佩刀佩剑,由一人收起放在韩扬车后。 李越上下看了韩扬两眼,笑了笑:“韩将军今年未满四旬,难道就有宝刀已老之叹?莫不是一向操兵太过辛苦了吧?” 韩扬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也笑了笑道:“为将之人,操兵乃是本等,不敢言辛苦二字。只是末将如今一心在练兵上,这些世务一向少理,何况在边远之地,礼数也生疏了,乍到京城,颇有些不适应啊。”将手一挥,“还不快给殿下让开道路!”车辕上侍卫立刻一领马缰,将马车赶向路边让开大路。 李越想了想,觉得现在也还不宜太得罪这位武威将军,当下也不再说,点点头放下车帘,田七赶着马车径自过去,伏虎军也自散去。韩扬对远去的马车望了一会,这才坐回座位,沉声道:“进宫。” 第38章 千头万绪 天色不知不觉已经黑了。李越揉揉发涨的脑袋,放下了手里的名单。自从退朝回了王府,他就一头扎进了书房。田七拿回来的这份名单里开列了所有通过第一轮筛选的秀女。说来第一轮筛选比较简单,主要核对一下各人身份,再者挑掉那些实在长得对不起观众,或者外表有明显缺陷的秀女,以保证皇帝不会挑到出身不明的冒牌货或是娶个丑八怪。 说到这份名单,当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从密室里的资料来看,朝中官员大致可分三类:第一类是追随风定尘的,这一类人多半出身较低,要么是与风定尘在沙场上一起拼杀出来的,要么就是风定尘掌权后破格提拔起来的,大家都比较年轻,自然没有什么年龄适合的女儿或侄女一类可以参加这次选秀;第二类人以李越尚未谋面的三王爷为主,属中立派,人数既多,适龄的孙女侄女也多,秀女名单中一大半倒是这些人家的女儿;第三类则是站在皇帝太后一边,力挺皇帝亲政的,不过这一类人为数极少,年纪多半也极大了,即便是孙女儿年龄也太大,所以在秀女名单中也只占了极小一部分。这一批秀女当中,丞相高硕才的孙女高怜年纪虽小,却颇有才女之名,据说琴棋书画皆精,只是身体弱些;武威将军韩扬的侄女韩子凤家学渊源,小小年纪却是一手好骑术,拳脚也有几分功夫,性子却又嫌太野了几分;礼部侍郎方慕礼的幼女方苹在一众秀女中年龄最长,而且家教严谨,素以温柔敦厚有大家风著称,本来倒是母仪天下的最佳人选,可惜其父只是文职,且礼部侍郎官职虽不算低,却没有什么实权,论起家庭背景又比不上其他人;兵部尚书王坊算是摄政王一派中年纪最长有女参选的,手中亦有实权,只可惜其女忆眉年纪太幼,虽然聪明伶俐,却又太孩子气了;再就是工部主事康梁之女康涓,年龄适中,人倒也端庄文秀,但父亲官职又太低,不过康梁官职虽不高,却本是富甲一方的大商人,自然又给女儿添了几分把握。这五个人,算是一众秀女中最出色的,其他秀女或者身份太低,或者才貌不及,比之这五人,自是下了一层。另外便是东平西定送来的几位参选秀女,虽尚未见面,但皆是本国中身份高贵之人,若以安抚属国起见,自然也应赐封高位,所以这一后四妃,是必然在这数人中选出的,其他人数虽多,顶多封到八嫔,下剩的也就只是个宫女的名份。 李越把这份名单一研究,发觉情况真是大大的不妙。东平西定属国送来的秀女自不必说,与风定尘有破国之仇,就是南祁国中这几人,除了王坊是摄政王一派外,其他人与摄政王也不亲近。别看高硕才平日里似乎处处讨好,其实此人圆滑深沉,是根本不能信任的。方慕礼人如其名,对摄政王的飞扬跋扈素来看不上眼;韩扬更不必说;就连康梁,虽然当日这个官职还是在风定尘手里捐来的,但风定尘对商人素来轻视,税赋又重,想来康梁也不会死心踏地为他效命。如此一来,如果王坊之女不能当上皇后,将来皇帝与外戚必然联手,情况就大大不妙了。但是王坊的女儿年纪太小,如果立刻就指定皇后,多半便是方苹,王忆眉是万万轮不上的。李越这会才看出太后的心机来,果然是个滴水不露的女人。 李越长长吐了口气,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发现,风定尘之所以能逼宫登上摄政王位,全是因为手中有军队的缘故,但他之所以只是摄政王,却是因为他除了军队之外没有太多支持者。自从赈灾事件开始,李越就觉得人手匮乏,到了这个时候更觉得捉襟现肘。比如说这个韩扬,明知太后必然会想办法拉拢他,如果现在宫里有个眼线,那该有多方便。想到这里,他就不由深切怀念那个未曾谋面的文程。此人能将五国重要人物的资料全部收集,可见是个出色的情报人员,如果他还活着,该有多方便! 不过翻过来一想,李越又不禁笑自己异想天开,如果那文程真的活着,那样出色的一个情报人员,只怕自己这冒牌货瞒不过他的眼睛。 苦笑一下,李越用力抹了把脸。这样的异想天开对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80 目前的情况丝毫没有帮助,只让他更加忍不住想念以前那个世界里的兄弟们,如果现在有他们在……算了,田七和周醒一直恪守下属的身份,陆韬陆绩等人离得更远,好容易有个铁骥……结果更糟!至于西园那些男宠……连提也不要提!不过,也许清平算一个? 想起卫清平,李越眼前不由又浮现出那张清俊的脸庞,尤其是眉宇间带出自信的神采之时,风致夺人,足以将人的目光牢牢吸引住,竟毫不逊色于柳子丹的绝色容颜。 门上笃笃响了两声,莫愁带着一个侍女送进晚饭来,李越这才觉得肚子咕咕叫了。莫愁一面布菜一面抿嘴微笑:“王爷就算是勤于国事,也总要吃饭的。” 李越看她一眼:“你笑什么?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莫愁嫣然笑道:“我是看王爷这样子高兴。早就说太后和皇上要生事的,王爷只是不论。但得王爷肯下几分功夫,我们也心安些。” 李越微微一怔,微笑道:“难道本王以前就不下功夫?” 莫愁轻叹道:“王爷虽掌了兵部,可国中军队未必都听王爷的。我知道王爷不屑这些琐事,我们既跟了王爷,是生是死自然都随着王爷,可是……王爷就算早看破了……老王爷和王妃,还有……他们在天有灵,也不愿看见王爷……” 李越笑了笑:“好了好了,本王受教就是。看你,多大点事,就弄成这样。” 莫愁连忙拭了拭已经有些湿润的眼眶:“只要王爷打定了主意,我们也就放心了。菜都要凉了,王爷快用膳吧。” 李越也真觉得饿了,狼吞虎咽。莫愁托腮坐在一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满是欢喜之意。李越心中微微感动,向她笑了笑。莫愁脸上立刻光彩焕发,随即又起了一层红晕,微微低下头去掩饰地道:“听田七说这次选秀女的事太后又想弄什么把戏,王爷打算怎么办?” 这么一说,李越的眉头又皱紧了:“韩扬既然入京,太后想必要召见他,可惜不能知道他们说些什么。” 莫愁叹了口气:“王爷若是当初不逼文程逼得那么紧以至……或者今日事情会好办得多,至少宫里安插些眼线并不难。” 李越眉梢微微一挑:“文程?”什么叫做逼文程逼得那么紧?那“以至”后面又是什么?难道文程是风定尘逼死的不成? 莫愁却误会了李越的意思,脸上闪过一丝惶恐,连忙站了起来:“是莫愁失言了。” “算了。”李越知道在莫愁这里是问不出什么的,也就挥挥手带过,“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倒是想想眼前的事要紧。” 莫愁这才松了口气,斜着身子又坐下:“王爷打算怎么办?答应太后?” 李越反问:“答应太后?为什么?” 莫愁讶然道:“难道王爷不答应?依莫愁看这倒是个机会呢。若是现在立刻指定皇后,忆眉年纪太小是断断不能的,若是拖上一年,那时忆眉年纪长些,王爷背后用力,机会反倒大些。” 李越笑了笑:“太后难道不知道这些?若是现在立刻指定皇后,多半便是方侍郎的女儿,这事对太后比对我们有利,太后为什么不肯?自然是想要更大的利益了。” 莫愁撇了撇嘴:“韩家丫头太野,哪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再说时间还有一年,那丫头脾性难受拘束,守不了宫中规矩,只消注意几分,哪里还挑不出毛病?虽说文程已故,但此次忆眉入宫,自然要带几个人进去,秀女又多,想混进去几个人只怕陆绩还办得到。那时宫中有了我们的人,做什么也方便。” 李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你是这么想,太后必然也是这么想。宫中我们毕竟不如太后方便,要挑后妃的毛病,还是太后来得便宜。” 莫愁脸上微微带出点煞气:“又何必等她来挑忆眉的毛病。若是只剩下忆眉一人,这皇后之位又岂能旁落?” 李越心中悚然一惊。历史上后宫之中不乏莫明其妙死去的宫妃,只是算计到那些青春刚刚开始还如同含苞待放的鲜花般的女孩子身上,他做不到。想不到莫愁这般温柔恬静的人,发起狠来也带着戾气,不知是不是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人已经麻木了。李越不是没杀过人,当初作特种兵的时候,出的尽是危险的任务,哪一次不要杀人?但那是些什么人?毒贩子,军火商,杀手,蛇头,哪一个不是罪行累累死有余辜?而这些女孩子是什么人?有的真的怀着甜蜜的梦想,有些只是家族的筹码,即使有些是为了飞黄腾达而来,那也不是死罪。他李越可以杀人,可以眼也不眨地杀人,但不是杀这些还天真未泯生活尚未开始的少女! 莫愁敏感地觉察李越面色阴沉了下来,虽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却也知道定是自己哪一句话令他不悦,顿时噤口不语。气氛冷了半日,莫愁方勉强笑道:“有件事倒忘了告诉王爷,今日小吴又来了,说太平侯一月禁足之期已满,还求王爷让他面见东平使者,王爷允他不允?” 李越算了算时间确实已经满了一月之期,当下点头道:“既是满期,就让他见吧,只是陆绩必须在场。”心中微微感慨时间过得真快,眨眼他来到这个世界竟然已经一个多月了。 莫愁见他开口,心中稍微轻松一点,含笑道:“这太平侯自来了京城,就没一日安份,这次王爷禁足他一月,总算也给他个教训。听说他病得不轻,下次想也不敢再兴什么风浪了。” 李越皱了皱眉:“真的病得不轻?” 莫愁点点头:“听小吴说确实病得不轻,不是装病。”瞥李越一眼,掩口笑道,“王爷不是动了怜香惜玉之心吧?说来这太平侯在王爷身上下的功夫可也不少了。” 李越失笑道:“你一个姑娘家,满嘴里说的都是什么?也不怕臊?” 莫愁脸上微微一红,但看李越笑得开心,也抿嘴一笑:“人家也是替王爷着想么。王爷遣散了西园中人,又不另挑新人,也不怕寂寞?别人也罢了,简仪……” 李越顿时有点头疼。这几天忙来忙去,简仪又没在眼前转,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只好含含糊糊地道:“简仪这几日在忙些什么?” 莫愁轻叹道:“西园人已散了,他还做什么?不过在府里管些杂事,再看几处庄子上的帐罢了。那庄子上不是还有两个人么?还得看着。” 李越一下想起还有那么两个人:“那两个人怎么样,有什么动静么?” 莫愁摇摇头:“一直也没什么动静。只是礼部尚书派人到庄子上去过,但靳远不愿随他回去。别的也没什么。” 李越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81 心想倘若自己是靳远,肯定也不愿回那个家,于是点点头:“只要坐实了不是奸细,他若不愿回去,就让他留下也好。”突然又想起两个人,道,“青琴和长音怎么样?有什么动静么?” 莫愁道:“他们倒过得好,蒙王爷恩典成双成对的,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也没什么动静。”青琴长音一直软禁在王府中,对外不透半点消息。 李越思忖了一下:“看来青琴倒也没有撒谎,这两人老这么关在府里也不是个事。” 莫愁皱眉道:“但那奸细到现在都没找出来,依莫愁看,也不能这么轻易放了他们。” 李越嗯了一声,心里想的倒是另一回事。他觉得吉祥和靳远未必是奸细,那真正的奸细极有可能见势不妙已经趁势离开了王府,至于太后那里现在都没动静,可能是因为选秀在即全力拉拢人才为重,暂顾不上这边。不过想想也是,倘若拉拢了武威将军,那实在比派个奸细进王府有用多了。至于青琴,只消打发出府,谅来无能为害,要是养在府里,还得多花饭钱。 莫愁迟疑了一下,道:“王爷,那安定侯自回了西定尚未回来,是王爷准他留在西定的?” 李越听她提起柳子丹,心里又是一阵翻腾,随即觉得好笑:人家已经绝情断义,或者说根本不想与他有什么情义了,自己还在想什么?几时也变得这么多情了? 莫愁蹙眉道:“安定侯回了西定,那西定……” 李越冷笑了一声:“西定此时夺位内斗还完不了,你怕他们造反?” 莫愁道:“莫愁只是想,有个拿捏在手中总是好些。” 李越摇了摇头:“柳子丹没这份量。他那几个哥哥若真是要造反,根本不会顾及他。”不过那几个皇子内斗未了,至少现在没有造反的能力。想必风定尘当初也是明白这一点,才把个不足为质的质子带到南祁来的吧。相反的,东平献来的是长皇子,这才是个够分量的,那么东平的形势一定比西定难对付些。 莫愁忽然轻拍了一下手掌:“看莫愁这记性!刚才礼部派人来问过,今晚西定秀女就到京,明日一早入宫,问王爷要不要去看一看。还有东平秀女也快到了,只因路上难走,耽搁了两日,正怕王爷发怒呢。” 李越奇道:“秀女入宫,本王去看些什么?” 莫愁抿嘴笑道:“这也是他们禀告一声罢了,王爷若是喜欢,倒可以先挑几个,不过想王爷也没这兴趣。” 李越真是瞠目结舌——给皇上送来的秀女,让摄政王先挑?也真是目无皇上了!这礼部打的什么主意? “谁来请的命?” “说是礼部尚书遣来问的。” 好嘛,就说一个能把自己儿子主动送到别的男人床上的人干不出好事来!这样的礼部尚书不如不要。 莫愁正色道:“说起来,皇上年幼,西定又是属国,送来的秀女不能马上就见皇上,身份还需审查。礼部尚书虽然糊涂,王爷倒还真得去看一看。只怕有些是想对王爷不利的,不如就此遣回去,也省得后来费心。” 李越明白她的意思,与其让西定东平与小皇上勾结起来对付他,不如先打发回去省事。想他一个摄政王,要打发个把秀女还有这权力。说起来,李越也觉得这比让这些女孩子入了宫再死于阴谋更好,嫁人嘛,未必嫁了皇上就是福。 “这话不错。本王明儿个去看一看就是。对了,清平回来没有?” “还没有。”莫愁并不愿意多提卫清平,“王爷真要把他留在府里?” “怎么了?”李越反问。 莫愁皱着眉:“王爷不觉得,他也有嫌疑?” 李越其实已经打听过清平的身世。自打再次遇见清平,他就悄悄先去查了他的情况,否则,有徐春鸿行刺在先,他也不会再那么粗心:“他是先皇治罪打进大牢的,说来也算本王救了他,再说他在西园里也一向听话,有什么嫌疑?” 莫愁无话无说,半天才道:“或者是莫愁多心了。只是莫愁总觉得,卫清平少年大志,未必是心甘情愿来做男宠的人。王爷虽然救了他,但一日为宠,也就断了后来仕进之路,何况王爷对他一向……有些严苛,怎知他不心怀怨恨?” 李越一下就想起刚来这个世界时看到满身伤痕的卫清平,不知怎么的身体忽然一热,赶紧压了压,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本王以前是对他……咳,严苛了些。不过,他自入府后从未与外界有过接触,要说是太后送进来的只怕扯不上。再者,本王以前倒未看出他的才能,现在他已不是男宠,本王也会设法弥补于他……你说他心怀大志,本王看倒是不错,既是人才,当然要用。你从前不是怕他离本王太近有隙可乘么?他现在不是男宠了,你还怕什么?何况纵然他想对本王怎么样,他那身手也不成。” 莫愁觉得这也有理,尤其卫清平是自大牢入府,与太后实在拉扯不上什么关系,她是仔细惯了才会如此说,不过想想摄政王身手出色,卫清平又是服过化功散的人,不足为惧。以前只怕卫清平床第之间有什么,所以每逢他侍寝之时都要手脚锁铐,现在既然不是男宠,这一层又不足为虑了。 “既然这样,王爷倒要早点给他个官职才好,否则总这么住在王府里,别人还要说三道四的。”可能是女人感觉过敏,她总觉得这个人最好是不要住在府里。 “嗯,这个本王也想过,总要慢慢来,否则别人也不服。对了,铁骥这两天在做什么?” “被田七关在地牢里,好象一天一夜水米没沾了,王爷打算怎么处置他?” “……本王去看看。”现在也该摊牌了,虽然有些遗憾,但问题总要解决。 第39章 谈判 地牢里一片黑暗,李越带来的火把闪动跳跃,才算有了一丝活气。铁骥坐在牢房一角,手脚上都戴着粗长的铁链,木木地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李越走到牢房门口,火光刺激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这才慢慢抬起头来。 李越摆了摆手示意紧随身后的田七退了出去,这才缓缓叫了一声:“铁骥。” 铁骥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仰头看着李越。李越微微叹了口气:“你想好了么?” 铁骥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李越诚挚地看着他:“铁骊不是个好主子,他从未顾及过你,当日在西定,你也该知道。你为他出生入死,他却这般待你,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自古道:良禽择木而栖,你上一次不肯说出他的身份,也算是报答他了。这一次,只要你仍然遵守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82 诺言,我就忘了你昨天说过的话。你我也算是同生共死过,我当你是过命的兄弟,也绝不会问你任何北骁之事。你好好想想,选哪一样?”清平的办法虽然好,却太狠了些,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将铁骥逼到绝路上。 铁骥直直看着李越,嘴唇微微颤动,脸上表情复杂变化。良久,他终于移开目光不敢再看李越。李越心里微微凉了一下,道:“你选铁骊?” 铁骥挣扎起身,跪倒在地:“铁骥愚钝,但,但—” “行了!不用再说了。”李越自嘲地冷笑一声,“既然你选了他,本王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铁骥惊悸地抬头。他不是怕李越杀了他,而是怕李越声音里微微流露出的失望。这个人说,会把他当成兄弟——可是他答应过母亲,一定不会让铁骊出事…… 李越长长吁了口气,既然是这样,也就不必再心软了。笑话,他李越不会硬起心肠来? “你想保铁骊一条命?” 铁骥心里一阵尖锐的撕裂感,当眼前这个人收敛起那一片诚挚戴上冷酷的面具之时,他竟不只是惧,还有痛。然而他只能点头:“是。求殿下饶他一死。” “好,你拿什么来换?” 铁骥怔了怔,自己还有什么呢?只有这一条命罢了。只要铁骊逃过这一劫,他竟希望永远不要看到他,宁愿把命交在眼前这人手里。 “你的命?”李越轻蔑地一笑,“本王不希罕了。” 铁骥心口一阵抽搐,低下了头。李越冷冷看着他:“说出铁骊所有的经营之处,本王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铁骥猛地抬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说出铁骊所有的经营之处?那等于废了他十几年的心血,也等于毁了他所有的筹码,对那个一心想登上北骁王位的人来说还不如杀了他! 李越的声音冷如冰块撞击:“本王给你半盏茶的时间,想清楚,是要铁骊死还是要他活?” 铁骥低下头,双拳紧握,指甲陷进了掌心,却半点不觉疼痛。地牢里沉寂如死,那火把的光一下下跳动,将影子投在四壁,竟恍如鬼魅,混合着地牢中阴湿血腥之气,俨然一座地狱。 李越冷冷看着铁骥,缓缓道:“时间到了,你想好了没有?” 铁骥死死低着头,说不出一个字来。李越冷冷看他片刻,突然转身便走。那脚步声一下下如同踏在铁骥心上,眼看他走到门口,吱一声拉开地牢大门,铁骥猛然惊跳起来:“我说!” 李越停下脚步,慢慢回过身来。火光下只见铁骥满脸湿意,不知是汗是泪。李越不愿再看,淡淡道:“田七,给他纸笔。”转身跨出大门,又加了一句,“等他写完,就让他走。” 铁骥扑在牢门上,看着李越的背景消失在门外墨一般的夜色中,半晌,颓然坐倒。 李越跨出地牢所在的北院,狠狠做了两个深呼吸,还是没把胸口那一口闷气吐出来。田七锁了地牢大门,跟上来道:“殿下真要放了他们?” 李越看他一眼:“有了这些,铁骊留着也没什么用了,难道你还要养他吃饭?” 田七比了个手势:“依属下说,不如——何必养虎为患?” 李越摇摇头:“不必了。等放了人,你去刑部出个海捕文书,到处张贴缉拿铁骊。他惊弓之鸟,又没了巢穴羽翼,除了东躲西藏,能有什么作为?就算是回到北骁,也是为人所忌,自保尚且不易,又何足为虑。” 田七意犹未尽:“那不是太也便宜了铁骥?枉殿下有意招揽于他,他也发过了血誓,竟然出尔反尔,当真可恨!” 李越按了按太阳穴:“算了。上一次他发誓也不是心甘情愿的,这一次说出了铁骊的巢穴,他的日子也不好过,由他去吧。” 田七悻悻道:“怎知这小子写的是不是真的?” 李越道:“自然不能马上放人。你只先放了铁骥。至于铁骊等人大可再扣上些时候。他杀了我五百军士,难道就让他们轻易走路?”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李越起居的东苑门口。李越突然停步低声喝道:“谁!”路边树影之下走出个人来,却是卫清平。李越上下看他一眼,眉头一皱:“怎么站在这里?刚才回来?”已是初冬时分,夜露冰冷,清平可能站了不短的时间,头发衣角都湿了,只一双眼睛却在月光下闪亮如星:“殿下,清平有事回禀。” 李越不容分说,先把他拉进了书房:“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先把外衣脱了。难道不能在屋子里等?” 清平笑了笑,顺从地脱下外衣:“殿下不在,外人不能擅入书房。” 书房里已经笼上了铜暖炉,李越顺手接过清平的外衣,抖开来在炉子上烤着,惊得清平连忙来接:“清平自己来就好。” 李越这动作纯粹是下意识的。从前做特种兵的时候他是队长,又是老兵,对手下的兵不管在生活上还是思想上都要照顾到。想当年连床单还给新兵洗过哩,烤件衣服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过清平这一接,他突然发现自己举止不像摄政王,连忙就势松了手坐到暖炉对面:“今天在工部如何?” 清平微微一笑,眼睛闪亮:“修建宫殿的事情,采买的确大有问题。虽然清平第一日去不好查帐,但中饱私囊那是一定的了。论理钟毓宫每逢选秀都要修缮,此次也无过是重新漆画,添些器具罢了,怎能开销如此之大?所以清平想,其中必然有人克扣了。” 李越点了点头。土木工程里的油水之大,他在前世就知道了,经手的人必然克扣那也是很平常的,要说让办事的人分毫无私那想也别想,就是反贪局怕也没这么大本事,问题是,中间克扣了多少,经办的人是谁,又属于哪一派,这些问题都得弄清楚,然后才好下手治理。 清平坐在暖炉对面,凝目看着李越。李越心里思索,偶然抬头,两人目光对个正着,清平脸上忽然微微一红,低了低头,立起身来道:“天色晚了,殿下劳碌一日也该早些歇息,清平告退了。”他一面说,一面脸上愈发红了起来,烛光下看起来真是秀色可餐,李越看他红晕满面,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在床上看到的清平,脸上居然也有些发热,目光却一时怎么也转不开,牢牢粘在清平脸上。清平不听他说话,稍稍抬起眼来看他,两人目光又是一对,清平脸上愈发红了,头直低下去,再也抬不起来。 李越看他这个模样,心里又不禁一动,赶紧压住了,点头说:“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采买的事我考虑一下看如何处置,你明日还是照常去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83 上——去做事。”差点把上班两个字说出来。 清平低着头应了一声,退到门口,一抬头却看到一人立在阶下,不禁噫了一声道:“简公子—”那人正是简仪,淡淡看了清平一眼,微微俯首道:“殿下,简仪有事禀报。” 李越在里面应了一声:“是简仪?进来吧。”简仪昂头自清平身边而入,正眼也不看他。两人擦身而过之时,清平无声地笑了笑,那笑容落在简仪眼中,只觉带着说不出的讥讽,刺眼之极。 李越坐在暖炉旁边,听着简仪进来的脚步声,心里迅速下了个决定:要跟简仪讲明白。从莫愁的话里听起来,并不是风定尘看上了简仪,而是简仪一片痴心自请入了西园。风定尘当初是什么心思李越不清楚,大约也是怜惜他,不忍打破他的希望,但也从来没召他侍过寝。简仪似乎也满足于这种暧昧不明的生活,还在为自己的希望努力。不过现在情况已经变了,这个身体里换了李越,跟简仪那是绝对不可能了,照李越的想法,既然不可能,就不要拖拖拉拉耽误他。而且简仪既然曾是摄政王身边十二铁骑之一,自然不同于那些足不出户的男宠,如果一味把他当男宠对待,岂不是可惜了! 简仪微微低着头走进来,站在门边便不往前走:“殿下,太医今日来给徐春鸿诊过脉,说他身体已然大愈。如意说殿下曾答应过他在府中莳弄花草,请求殿下是否可让徐春鸿与他为伴,共司花匠之职?” 李越点了点头:“这也是小事,你就安排吧。站在门边做什么,有话过来说。” 简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殿下劳累一日,早些歇息吧。简仪这就告退。”言语之中带着落寞。 李越心里微微一酸,走过去抢在他前面抵住了门:“简仪。” 简仪抬头看着他,这几天他是明显地憔悴了。李越叹了口气:“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简仪默然地过去在清平方才坐的地方坐下,看着李越。李越来回踱了两步,转身正视他,道:“简仪,西园已经解散,你,你,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简仪的脸色白了一白,缓缓道:“殿下终于打算把简仪也遣出府了?” 李越连忙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本来不是男宠,入西园只是为了管理西园,如今西园已无,也用不着管理了,你—” 简仪沉默良久,淡淡一笑:“殿下,简仪当年自请入西园,却不只是为了管理西园。” 李越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何况跟你,也没什么好藏的。你也知道我想说什么。” 简仪惨然一笑:“殿下的意思我明白,是简仪不自量力了。” 李越看他悲伤的模样,心里老大不忍:“简仪,这些年我一直还是把你当兄弟,让你入西园,是我太过自私。你和那些男宠怎能相提并论?如今西园已散,再让你不人不鬼地在府里耗着,我,我也对不起吕笛。” 简仪苦笑一下:“殿下还是怀疑简仪与他有染?” 李越认真地摇头:“我任是再不相信别人,难道还能不相信自己兄弟?只是,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 简仪出神片刻,低声道:“殿下还是在想文程?其实简仪也知道,当年殿下就说过,以后无论如何,再不动自己兄弟,所以简仪才自请入西园做个男宠,没想到……” 李越这是第二次听到他们这般提到文程了,只是不知文程究竟是为什么死的,不过此时却正好将错就错:“不错。我正是自那时起才知道……所以不想再耽搁你了。”其实这件事他还真不知道,不过话说一半已经足够,简仪果然自己就补足了,轻声叹道:“殿下说的是,有些事,的确是不能勉强的。只是可惜了文程,倘若今日他还活着,定能为殿下分忧不少。” 李越温和地看着他:“当年那都是我的错,现在说也无益了。此时我正需人手,你难道不愿帮我?” 简仪怔怔看他一会,低声道:“为殿下效劳,简仪自然在所不辞。只是不知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李越只怕出现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局面,现在看简仪情绪倒也冷静,心里倒是暗暗赞赏,这才是个男人样,一面含笑道:“你也知道,我正在逼铁骥供出北骁在我南祁境内的经营之处,一旦消息到手,必须马上处置。铁骊在我南祁境内经营多年,这个巢穴若是能为我们所用,倒是件好事……” 简仪点头道:“殿下说的是。这事须要早办,以防夜长梦多。” 李越道:“正是这个话了。但我现在没有合适人手,本想派陆韬带腾龙伏虎军去,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简仪急道:“殿下万不可让腾龙伏虎二军远离京城!这朝中官员表面上对殿下毕恭毕敬,其实其中包藏反心的大有人在,若陆韬的二军远离京城,只怕变生肘腋之时鞭长莫及!” 李越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何况现在武威将军入京,那是更不能远离了。所以我想,你当年也是跟着我经过战阵的,若是你和田七周醒带兵前往,我倒放心些。” 简仪自从入了西园,自以为此生已与那跃马扬鞭挥戈沙场的日子无缘了。男人毕竟是男人,天生血液里就流动着对金戈铁马的向往,此时经李越这么一说,遥想当年跟随摄政王东征西讨的日子,不由热血涌动,道:“殿下有命,简仪岂敢不遵?只是怕多年没经过这些,万一误了殿下的事……” 李越听出他嘴上虽然说得客气,心里其实已经动了,微笑道:“这是什么话?难道几年没上过沙场,连老本行都忘记了?真要是这样,我可得想想,当年这十二铁骑,可挑错了人了!”有道是请将不如激将,他一向不会婆婆妈妈的安慰人,倒不如激将法来得干脆利落。 简仪想当年也是跟着摄政王出生入死的,摄政王固然锋芒毕露,身边那十二铁骑也将他的脾气学了个五六分,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只在摄政王面前低头。简仪只因一心爱慕摄政王,既入了西园,少不得要有个男宠的样子,这人在心爱的人面前总免不了有几分奴性,加上摄政王戾气十足,颇有些喜怒无常,这些年把脾气中的狂傲已经收敛了九分九,此时话已说开,自知与眼前人无缘,反而抛开了些顾忌,当年的脾气不由自主冒出头来,扬眉道:“殿下这话可差了。简仪也是当年殿下亲自挑出来的,难道是殿下当年看错了人?” 李越哈哈大笑:“好!就说本王怎么会看错人?既然这样,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简仪长身而起,眉宇之间也多了三分豪气:“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84 属下遵命!” 第40章 出事 西定秀女由送红使送入京城并不直接入宫,而是暂住宫外驿苑,待宫中女官验身后才能入宫。李越刚进驿苑,驿官早就满面堆笑迎了上来行礼。李越点了点头算是受了礼,随口问道:“西定送秀女来的官员在哪里?”其实这件事他并不想自己来,怎么说这些秀女也是要送给小皇帝的,而且这个世界显然也极重贞节,他一个大男人跑到一群年轻女孩住的地方来,纵然说他是摄政王哪里都能去,也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但目前他手头确实没有太多可以信任的人。清平是仍旧到钟毓宫监理去了,这些日子还要找机会查帐,确实不能分身。简仪和田七是带了腾龙军五百精锐去了陆州。有武威将军在京城内,李越的确不敢让陆韬离开,只好让田七一同去了。铁骥花了一夜工夫将铁骊在陆州的经营之地绘出了图画,为免夜长梦多,一早简仪和田七就出发了。莫愁虽然能干,但女儿家只能在府内总管,不好出来抛头露面;还有一个陆绩,又要盯在王皙阳府上。所以李越只好自己带了周醒前来,一路上暗叹自己这个假摄政王简直就是光杆司令。 驿官忙道:“就在外院。秀女都住在内院。”说着回头喊道,“柳使者,还不快快出来迎接殿下——” 李越乍一听这“柳使者”三字,刚刚一怔,院门口一人已经从容而出,李越一抬头,两人目光对个正着,只见此人面如冠玉唇若丹朱,眉如春柳目若晨星,一袭金线绣春竹的青衫,当真是丰神如玉,除了柳子丹还有何人?“柳子丹怔怔看着李越。说起来两人也只不过一个多月不见,在他心里竟似已隔三秋。赈灾之事一了,铁骥赶回南祁,他不必再去,便带含墨回到自己的九皇子府居住。西定朝中官员包括他的几位兄长在内都摸不清他的底细,倒也没人敢对他再有不敬,只是他自己却有些忽忽如失,心境不复当初年少读书时的平静。恰好此次南祁选秀,西定国中也挑选名门贵族之女送往南祁,柳子贤便在朝上举荐他做送红使。柳子丹自然知道他抱了什么心思,若是从前,只怕便要严辞拒绝,此时竟鬼使神差般一口答应了下来。含墨听说他又要去南祁,关起门来嘟着嘴把柳子贤好一顿骂,反倒是柳子丹自己并不在意,甚至心中还微有期待之意,只是他自己也没察觉而已。 李越却是万万没想到柳子丹居然还会到南祁来。他本想向西定送红使索要秀女的名单,然后研究一下哪一个不宜进宫,好尽早想办法打发走,万没想到出来的人居然是柳子丹。这一下三分意外三分尴尬,居然一时跟柳子丹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此时只有那驿官不知所以。柳子丹香公子之名虽满天下,南祁亦无人不知他乃摄政王禁脔,但能见者毕竟少数,此驿官官职卑微,街头巷尾之事虽知道不少,却素未识得柳子丹之面,故而并不知这俊美非凡的柳使者便是那大名鼎鼎的香公子,犹自招呼道:“柳使者,这便是摄政王殿下,还不快快见礼?” 柳子丹微微躬身:“见过殿下。” 李越醒过神来,轻咳一声,点了点头:“不必多礼。”说了一句,不知再说什么。 柳子丹心潮起伏,一时间似乎有许多话在胸头涌动,争先恐后地要出来,但乍一见李越神情冷淡,心里突地一凉,那许多话好似被石头压着,都沉了下去,沉默片刻,方轻声道:“殿下可是来办理秀女入宫之事的?” 李越此时已经收拾起有些混乱的心情,完全镇定了下来。柳子丹是已经明确拒绝过他的了,此时虽然又到南祁,却只是为了送秀女入宫,他李越也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何况目下多事之秋,要再为这些有的没的扰乱自己,那可真是自找没趣了。心情一平定,头脑立刻恢复平常,马上记起自己此来的目的,当下道:“秀女此时还不宜直接入宫,还需验身筛选,本王只是先来看一看。” 柳子丹见李越官腔十足,心里又凉了一分,勉强道:“是。不知宫中相验女官几时到来?” 李越道:“大约也就是今日傍晚。一干秀女有什么需要尽可提出,本王已吩咐过驿官尽量供给。” 他说的越是官样文章十足,柳子丹心里就越凉,低头道:“多谢殿下。” 李越虽然下了决心,但面对柳子丹仍是有些别扭,当下转头不看他,淡淡道:“西定秀女的名单能给本王看看么?” 柳子丹自袖中取出一张帛纸递过去,轻声道:“名单在此,殿下请看。” 李越伸手接过帛纸,乍一低头,只见柳子丹手指修长,肌肤如玉,白皙更胜那精工细制的帛纸,心里不由一动,随即自嘲色心不死,收敛心神自去看那名单。西定共送来秀女十名,均是西定国中仕宦高门之女,据名单上所写,似乎也是个个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甚至还有个皇族之女,在这一队中算是身份最高的了。李越看了一遍,把大略内容记在心里,便把名单还给了柳子丹,道:“使者一路辛苦了。驿官好好侍候着,这些秀女都是要入宫服侍皇上的,不可怠慢。有什么事可到本王府上禀报。” 驿官官职本微,听说摄政王竟允自己直接登门,早已喜不自胜,连声答应。李越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刚刚走出两步,忽听柳子丹轻声道:“殿下——” 李越脚下停步,却不转身,道:“柳使者还有什么事?” 柳子丹听得心里愈发冰凉,勉强笑了笑,刚要说话,驿苑外突然马蹄声急响,接着周醒喝道:“什么人?”因为驿苑内住了秀女,李越就让周醒留在门外不曾进来。 周醒一喝,立刻便有人高声应道:“求见殿下!”听声音竟是王皙阳太平侯府上的吴涛。李越眉头一皱,几步走到门口道:“什么事?” 门外果然是吴涛,刚刚滚鞍下马,一面行礼一面急道:“殿下,太平侯吐血了!” 李越吃了一惊:“吐血?太医都是做什么的,不是说只是风寒么?”王皙阳毕竟是东平长皇子,身份比柳子丹大有不同,万一真的出了什么岔子,肯定要惹大麻烦的。 吴涛急道:“太平侯病势本已半愈,今日殿下允东平使者入见,使者一见太平侯便说道‘晚了’,随即说西定秀女已到京城外,至晚入夜便可入京,太平侯听了,便吐了血!” 李越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东平选送秀女也是平常事,至于为这个吐血?难道是可惜这十几个将要在深宫里度过终生的少女?看王皙阳也不像是这种人。 “来的使者是什么人?” “这人殿下也见过的,就是上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85 次来过的那人,姓洛,似乎是叫……洛无风。” 李越心里立刻跳出一个清瘦的形象,气度从容,却有意掩饰着,还有另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似乎明白了一点:“东平秀女几时到京?” 周醒回禀道:“应该是今晚,东城驿苑已经准备迎接了。” 李越点了点头:“今晚本王去看一看。太医去太平侯府了么?” 吴涛擦了把汗:“太医已经去了,小的怕真出什么事,所以先来禀报殿下。” “好,本王也去看看。” 吴涛连忙将马牵过来。李越刚刚上马,远处忽然又有人高叫:“殿……下……”却是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赶来,未到近前已经喘不成声,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干喘气说不出话来。 李越上下看了几眼,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小太监,皱眉道:“你是哪一宫的?到这里做什么?” 小太监气还没喘匀,见李越问话,连忙答道:“回殿下……奴才……奴才是钟毓宫的。卫给事……正被武威将军鞭笞呢,奴才过来送个信给殿下……” 李越呼一下从马背上直站了起来:“什么!武威将军鞭笞清平?为什么?” 小太监被他这一声大吼吓了一跳,嗫嚅道:“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只是在花园里打扫的,是钟毓宫的李侍卫叫奴才来找殿下……” 李越没心思听他再说,一伸手把他从地上直提到自己马背上,厉声道:“带路!”还没等小太监返过神来,扬手一鞭,马儿一声长嘶,冲了出去。周醒顾不上别人,翻身上马也跟了上去。吴涛左右看看,知道主子现在是不会去太平侯府了,想了一想,还是跳上马背,往来路去了。这里只剩下一个柳子丹站在驿苑大门内,遥望远去的背影。 钟毓宫在皇宫西边,离西城驿苑不远,所以小太监才能徒步跑来,骑马也不过几箭之地。李越只在马背上匆匆问了小太监几句话,便已到了。只知道清平不知为什么冲撞了武威将军,武威将军一怒之下竟令身边侍卫当场鞭笞,还是钟毓宫当差的侍卫李思南是清平的旧相识,偷偷让扫花园的小太监来报信,究竟也没弄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钟毓宫中此时全是修缮的工匠,一群人战战兢兢跪了一地,中间围了十数人。李越尚未赶到眼前,已经听到有人高声计数:“四十八!”接着一声皮鞭击肉之声,“四十九!”李越又急又怒,大喝一声:“住手!”策马直往人群里冲了过去。 人群正中正是几个侍卫簇拥着武威将军韩扬,另有两个侍卫架着清平,另一人挥鞭行刑,一人计数。李越策马冲入,两个侍卫迅速抢上一步拉出刀剑挡在马前,喝道:“什么人敢擅闯!” 李越直冲到两人身前才猛一勒马缰,马儿一声长嘶,前蹄抬起,直向那两人踢过去,逼得两人不得不侧身闪开一步。李越一扬马鞭,唰唰两声左右抽下,厉声道:“敢在宫中拔刀动剑,来人,给本王拿下!” 把守钟毓宫的十几名侍卫本在圈子之外,听摄政王厉声吩咐,不敢怠慢,连忙过来几个人便要缴下两名侍卫的刀剑。这两人被李越一人一鞭正抽在脸上,立时肿起一条,手上却抓着刀剑不肯放开。钟毓宫的侍卫本也有几分忌惮武威将军,一时也不敢贸然动手。李越冷笑一声:“果然不愧是武威将军的家卫,连宫中的规矩都敢不遵,莫非想造反不成?想来也是你们家主训练出来的了?” 这个帽子扣得十分之大,两名侍卫不敢再倔强,只好任人缴了刀剑。韩扬眉头一皱,轻咳一声正要说话,李越正眼也不看他,马头调转,挥手又是两鞭,左右抽在架着清平的两人脸上,厉声道:“放手!”反手一鞭子,又抽在行刑侍卫脸上。几人吃痛,本能地松手回护。清平背上血肉模糊,已经站立不住,两人一松手便倒了下来。周醒机灵,早已经下马过来,堪堪扶住。 李越这一圈挥鞭子抽下来,韩扬脸上再也挂不住,沉声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越猛一回头,冷笑道:“武威将军只怕是离京多年,不记得规矩了吧?这里虽是修缮,也是内宫,武威将军尚不是外戚,就在内宫动用私刑,可知道是什么罪名么?” 韩扬噎了一噎,冷冷道:“殿下这顶帽子扣得着实不小。不过,打狗还看主人面,殿下当着我的面挥鞭,未免也太过份了吧?” 李越冷笑道:“原来武威将军身边跟的都是狗。既然是几条狗,本王打了又怎么样?” 李越这句话狂傲中带着讥讽,刺得韩扬不由大怒。要知这些侍卫本是他费尽心血一手训练出来的,皆是心腹之士,怎能与狗相提并论?偏偏是他自己出言不慎在先,被李越抓住了小辫子,一时又无法反驳,冷笑道:“殿下说得不错。既是如此,本将军打死这个奴才也不算什么,想来太后和皇上也不会怪罪!”眼色一横,几个侍卫便要上前。 李越瞥一眼清平。大冷的天,清平外衣已被剥去,只剩一件单薄内衣,此时也被染红抽碎了,背后几乎已无一块好皮肉,脸色更是惨白。李越真是又惊又怒又痛,本来还想与这个武威将军改善一下关系,现在全抛到了脑后,厉声道:“本王倒想看看谁敢再动他!韩将军,你喜欢养狗,本王身边可只养人!卫清平是本王的人,谁敢动他就是动本王,哪一个不要命的,尽管上来!” 几个侍卫不由一起止步。韩扬也是当场这一口气咽不下去,若说真与摄政王撕破脸硬抗,实非明智之举,但是没有下场台阶,一时僵住了。周醒看自家主子已经镇住了场面,再僵下去反而不好收场,抬头道:“殿下,卫公子伤得不轻,属下看还是先回府请太医要紧。” 李越狠狠瞪了韩扬一眼,调转马头俯身道:“扶他上来。”周醒将卫清平扶起,李越轻轻将他托上马来放在身前,一手控缰一手轻轻搂着他,双腿一夹马肚,管自便走。周醒自然也跳上马背跟着去了,只气得韩扬拔出腰间佩刀一刀砍在旁边花盆上,将花盆劈成两半,骇得钟毓宫一干侍卫噤若寒蝉。 钟毓宫到摄政王府几乎要走过半个京城,李越心里着急,却不敢鞭马飞驰,恐怕震动了清平的伤口。清平虚弱地伏在他怀里,后背上的衣裳已经被抽碎,一条条全陷在伤口里。李越脱了外衣把他裹上,又不敢裹得太紧,手只能扶在他腰间,十分后悔没有坐马车出来。韩扬手下侍卫腕力甚强,一鞭下去血肉横飞,这四十几鞭几乎能去半条命,何况清平的身体还不是十分结实的。好容易到了王府门口,周醒机灵,早飞马回府报信,莫愁领着两个家人抬着条藤屉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86 子已经等在门口,将清平扶着伏在上面抬进了屋。太医也早被揪了来,急忙坐下把脉,半晌起身向李越报告:“禀殿下,卫……”他是经常来王府为男宠们诊脉的,故此认得清平,但此次见他被摄政王从府外亲自抱了回来,又听说摄政王已散尽西园,也不知是为了谁,故而不敢随便称呼,只好含糊过去,“外伤甚重,好在尚未伤筋动骨。但他身体本来损耗甚重,恢复起来怕要很费些力气。只并无性命之忧,请殿下放心。” 李越其实也知道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毕竟还没到失血过多的程度,只是怕那些侍卫下手太狠伤到内脏,现在听了太医的保证,心里也松了口气,点头道:“有劳太医,快点给他开药吧。” 太医诺诺连声,急忙开方。李越大略把药方问了问,也无非是些内用活血化瘀,外用止血生肌的东西。他对中医的认识仅限于有一次在一个学中医的朋友家里翻过几页《本草纲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叫莫愁派人立刻去抓药煎药。 太医开完药方,自觉事情已经做完,但也不见李越吩咐送他回去,不敢乱动,只偷眼看他。只见这位摄政王在屋中来回踱步,眉头皱得死紧,脸色阴沉,吓得太医大气也不敢出。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听这位摄政王突然停步回头,道:“太医可知,这服过化功散的人身体可还能恢复不能?” 太医怔了怔,忙道:“这化功散是极霸道之药,服之伤身甚重。若是本人身体尚好,慢慢用药培元,也未尝不可恢复。只是一来所需之药昂贵烦琐,二来调养功夫细致,另外大半也不能完全恢复如初。以下官之能,若有上好药材,恢复个七八分当无妨碍。”他也是知道卫清平往事的,心想摄政王竟肯花这功夫为一个男宠恢复身体?如此看来,这卫清平绝非普通男宠了,难怪可以出来做官,说不定摄政王散尽西园便是为他?虽然躬身而立不敢乱动,心里却是浮想联翩。 李越这想法以前也有过,但一直没有大放在心上,尤其自清平离开王府,也就忘了。但今日清平被武威将军如此鞭笞,这念头又兴了起来。虽然人人皆知他是摄政王的人,但身份毕竟还低,何况男宠这名头也不好听,清平想也不会自己搬出来。这种冲突以后只怕也免不了,若是他还有武功在身,这眼前亏也不致吃得如此之重。就拿今日之事来说,至不济也能拖延些时候,不至于他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打得半死! “既然如此,就请太医多费心。无论用什么药,只管开出方子来,本王差人去寻。记住,本王只要他恢复起来,无论费多大工夫!” 第41章 女刺客 天色不知不觉又黑了。 “王爷,用晚膳了。”莫愁轻手轻脚自书房门外进来,拔下头上金簪拨了拨烛焰。 “天又黑了?”李越抬头看看窗外,揉揉眼睛。不管摄政王府的灯多么高级,镶了多少珠宝用了多少金银,蜡烛总是蜡烛,看上一堆奏折还是眼累。幸亏古代这字都是毛笔写的,个头大,要换了原来那个年代的五号铅字,非看出近视眼来不可。唉,当个摄政王多么不容易,实在不明白古今中外这些人为什么为了这种权势打破头地争。 “清平怎么样了?”上午他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一点点把清平背上陷进伤口里的布丝挑了出来。考虑到清平肯定不愿意让侍女来弄,侍卫呢李越又怕他们手太重,所以他这个摄政王亲自上阵,用竹针一点点往外挑。要是在以前,从伤口里剜子弹他一点不手软,但是这一丝丝的布条从伤口里往外挑还真是有点……清平倒也硬气,从头至尾一声没吭过,只是满头冷汗连鬓发都湿透了。不出李越所料,午后就发起烧来,这也算是大面积伤口的正常反应,太医也直保证晚上必定退烧,李越就回了书房,这一堆奏折,一看又看到这时候。 “烧已经退了呢,太医说,明天可能还要反复一下,不过只要好好调养,也就没事了。” “这事就交给你了。该吃什么该用什么药,你跟太医斟酌着来。” “是。”莫愁给李越布上菜,迟疑着道,“王爷,听太医说王爷要给卫清平调理身体恢复武功?” 李越微微一笑:“怎么,你还是不放心?” 莫愁微微蹙眉:“前次王爷也提过,莫愁还以为只是说说……” 李越笑了:“不是说说而已。本王也好好想了想,要是他还有武功在身,今天怎么也不至于弄到这样。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全凭人宰割,这怎么行?” “可是,他服下化功散是先皇的命令,虽说……王爷要是公然为他恢复身体,只怕传出去不太好。” 李越停下筷子想了想:“他服化功散是件多大的事,你怕有人拿这个做文章?”他还真不知道清平是为什么落到这种地步的呢。 “当年他父亲在边关意图谋反,虽说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但这是大罪,论起来该诛九族。先皇也是特别优渥,留他一命,只是怕他身怀武功将来报复,所以才赐他服了化功散。这事虽说过去一两年了,但难保不会有小人拿这个来兴风作浪。” 李越在心里骂了一句。什么玩艺!没有真凭实证还要诛人九族?多半是冤枉了人,反而留了一命倒好像莫大的恩赐似的! “既然没有真凭实据,谅他们也掀不起大浪来。何况那些文官大多也是些惜命保身之辈,谁那么大胆子敢来惹本王?”除了周凤城之外。不过说起来周凤城自从铁骊被擒之后似乎再也没找过他的麻烦哩。一说到铁骊,他又想起来了。 “铁骥……出府了?” “是。今儿一早就放出去了。看他的意思还不想走,直说要求见王爷,后来就打听铁骊那些人的消息。田七也没理他,直接让几个侍卫轰出去了。他还在大门外转了半天,后来王爷散朝了也没回来,他不知几时就走了。” 李越吐了口气:“算了,走了也好。铁骊那里看牢些,等简仪回来了再放人。” 莫愁抿嘴一笑:“王爷放心,田七天天去盯着呢。” 李越知道田七一去铁骊自然没有好果子吃,笑了笑也没吭声。不杀他已经是客气了,让他吃点苦头也不算过份。只是……或者散朝后应该早点回来,铁骥……糟了,还有件事他忘了! “莫愁,让周醒备马,去太平侯府!”怎么把王皙阳吐血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万一王皙阳真有个好歹,恐怕东平就得开战,这就是大麻烦了。 “去太平侯府?”莫愁一面跟着李越往外走,一面急道,“王爷晚膳还没用完呢!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87 ” “行了,吃饱了。叫周醒赶紧备马!” 太平侯府还是大门紧闭,周醒敲了敲门,出来的是吴涛,一见李越连忙行礼。李越随便摆了摆手便往里走,一面问道:“太平侯怎么样了?” 吴涛摇头:“回殿下,看来这次病得不轻,晚膳也吃不下,用了半碗粥,刚才全吐了。太医说是急火攻心。依小人看,恐怕还是与那使者来访有关。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急成这样,难道就为送个秀女?” “太医开过药了没有?” “开是开过了,但是太平侯不吃。” 李越眉头一皱:“不吃药?本王去看看!” 王皙阳卧室中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有些黯淡,加上他面色苍白,倚在床头真像个纸人儿,单薄得可怜。李越不由也有些心软,放缓了声气:“太平侯既是有病,怎么能不服药呢?” 王皙阳似正陷入沉思中,并没听到脚步声,李越一开口惊了他一下,猛地抬起了头。烛光下李越正对上了那双眼睛,竟怔了一下:那双平时总是满含春风的桃花眼里竟满是不及掩藏的冰冷刻骨的恨意,仿佛两把快刀,飕地在李越心上戳了一下。但只不过是一瞬的工夫,王皙阳眼睛眨了一眨,立刻就换上了满眼微笑,妩媚之中又带三分病容,当真是我见犹怜。倘若李越不是亲眼看见,真要以为自己刚才是眼花了。 王皙阳微微欠身要下地来:“殿下怎么来了?怎么也没人通报?皙阳失礼了。” 李越皱了皱眉:“听说你吐血了,本王来看看。” 王皙阳微微一笑,笑容虽然动人,李越却总觉得带了三分想极力掩饰的愁苦:“殿下来探望皙阳,皙阳怎么敢当呢?” 李越又皱皱眉:“打这些官腔做什么!洛无风来见过你了?” 王皙阳垂头道:“是。多谢殿下肯恩准他进来,皙阳还以为殿下是真的要将皙阳终身圈禁呢。”他虽然低着头,眼梢却悄悄瞟着李越。他本来生了一对多情的桃花眼,这样眼角斜斜挑上来,恰好掩盖了面貌的平凡,却多添了神情的妩媚。 李越摇了摇头,开门见山:“洛无风跟你说了什么?” 王皙阳眼睛眨了眨:“只是说了些东平的情况,还说今年东平选出的秀女已经到了京城。这些秀女都是从东平贵族中挑来的,也不知皇上喜不喜欢。”他的眼睫浓密而长,扑闪起来有种茸茸的感觉,还带了几分孩子般的天真。可惜李越明知道他这都是装出来的,心里实在不大喜欢,脸色更阴沉了些:“既然只说了这些,你怎么会吐血?” 王皙阳抿嘴一笑:“原来殿下还是关心皙阳的……” 李越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废话少说,回答本王的问题!” 王皙阳连忙收起嬉笑的表情,规规矩矩地垂下眼睛:“回殿下的话,皙阳是这几天咳得太厉害才带些血丝,没有什么的。”他垂下眼的时候眼睫格外显得又长又密,微微颤动着像蝴蝶的翅膀一般,表情虽规矩,这两片睫毛却不大规矩。 李越冷冷看他:“真的没有什么?” 王皙阳微微一抬眼睛,目光在李越脸上一转,倒像两把软软的小钩子,唇角要笑不笑地带出一点风情:“殿下关心皙阳,皙阳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欺骗殿下呢?” 李越呼地站起来:“陆绩!” 陆绩站在门外,连忙进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李越面沉如水:“从今天起,太平侯再禁足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不许任何人进出,违者格杀勿论!” 王皙阳脸上终于露出点慌张的神情:“殿下……皙阳这是又做错什么了?” 李越冷笑一声,不去理他:“周醒,走,去东驿苑看看,东平到底给皇上送来些什么样的秀女!” 王皙阳慌里慌张跟到门口,几乎在门槛上绊了一跤:“殿下,殿……”李越猛一回身,冷冷道:“太平侯,这次禁足,你既然身体不好,那就只在屋子里呆着吧!天气也冷了,院子里风大,还是不要出来的好!” 王皙阳猛一下收住脚,几乎仆倒下去,扶住了门框急急道:“殿下,皙阳不知做错了什么,请殿下恕罪!” 李越冷笑一声:“既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让本王恕你什么罪?周醒,走!” 王皙阳一急就想冲出去,只是脚刚刚踏出门口,陆绩已经伸手一挡:“太平侯,殿下刚才的话你没有听到吗?” 王皙阳一惊收住脚,李越已经头也不回地大步出去了。 东驿苑离太平侯府不算太远,夜间路上又没有行人,巡夜的远远看到马上人那鲜艳的红披风就知道是摄政王夜游,哪个敢上来阻拦,由着李越策马飞驰,自然没半刻工夫就到了。 到了东驿苑门口,李越的气也消了。想想王皙阳一个亡国质子,说得好听是封侯独居,其实就是个软禁,只不过暂时脖子上的锁链还没收紧罢了。这种情况下他不说真话也是可以理解的,难为他一边撒谎一边装可怜还要找机会勾引自己,这份演技也不容易了。 周醒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这会看着李越气色缓和了才敢凑过来:“殿下,东驿苑已经熄灯了……” 这时候东驿苑当然熄灯了,一院子要献给皇上的美女,当然还是早点关门踏实。不过这些女孩子到底都还年轻,虽然每个窗子都黑了,偶然却还能听到几声轻笑,显然虽是睡下了,却还在说私房话。 李越瞥一眼乌漆抹黑的东驿苑:“把驿官和东平使者叫起来就行了。” 东平使者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一听南祁摄政王驾到,连忙出来行礼:“小使冯即民,叩见殿下。” 李越挥挥手:“起来说话。使者一路辛苦了。” 冯即民受宠若惊:“多谢殿下过问。小使份内之事,不敢言苦。殿下夜间到处,不知有什么吩咐?” “听说东平选送秀女初到,本王来看一看。秀女名单在哪里?” 冯即民连忙转头叫道:“洛副使,快取名单来呈殿下御览!” 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洛副使果然就是洛无风,手里捧着一卷帛纸,低着头呈了上来。李越有意让他在地上多跪了一会,发现他的手虽然稳定,鬓角却有一层薄汗在这大冷天里微微发亮。 帛纸上开列了十名秀女的姓名、年龄、家世,另附几句特长简介。李越迅速浏览了一遍,就看到倒数第二行写着:洛绮,一十四岁,林下洛家之女,长于歌舞,尤擅吹箫。 洛绮。李越在心里把这名字念了一遍。那一次在太平侯府见到洛氏兄妹,王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88 皙阳只叫了一声“洛琪”,但并不知是哪个“琪”字,只是他自己的脑子自动套上了这个“琪”字。但是现在想来,若是在自己那个世界,这个“琪”字是女孩子常用的名字,不过在这个世界就未必了,而且古代倒是男人比较多的用玉字旁的字做名字,所以说不定洛“琪”就是洛“绮”?但也不大对,这个“洛绮”年龄写得明白,一十四岁。因为皇上年纪小,选的秀女大不过十六岁,但那个“洛琪”,李越估计她一定有十八九岁了,年龄上是不相符,又不该是同一人。 李越把名单反复看了几遍,又看出点不对劲来。秀女名单一般按家世高低排列,因为皇上挑秀女,背景还是很重要的,比如西定秀女名单就是如此排列。但是现在东平秀女的名单却是按年龄排列,如此一来,洛绮的名字排在不引人注目的倒数第二行。但据密室中的资料记载,林下洛家是东平大族,家族中曾出过一位皇后三位妃子,高官更是无数,现任东平丞相便是洛家如今的族长,按说东平这些秀女中应以洛绮身份为最尊,理当排在首位,现在却摆在这么个不起眼的位置,不由让人生疑。李越沉吟一下,向冯即民道:“冯使者,这洛秀女是哪一位,能否请出来让本王看看?” 洛无风见李越把名单翻来覆去地看,那鬓角的汗早又多了一层,此时一听李越点名要见洛绮,脸色登时白了。冯即民却没有注意,连声道:“洛副使,殿下的话你没有听到么?还不快请洛秀女出来?” 洛无风拖拖拉拉跪在地上不起来,冯即民见李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不由大急,道:“洛副使,你是怎么回事?还不快去叫!”他知洛无风也是洛氏家族子弟,虽然是庶出,身份却也比普通人尊贵,故而一路上对他都十分客气,此时见他敢如此违抗南祁摄政王,只怕摄政王发怒连累到自己,再也顾不得洛丞相的面子,便对洛无风呼喝起来。 李越微微冷笑,正要再催上一句,忽听回廊下环佩声响,一个少女已经自己走了出来。冯即民一见不由喜道:“洛秀女,快来见过摄政王殿下!” 秀女按规矩都用薄纱蒙面,在入宫之前不能揭开。李越仔细打量了一下,虽然面貌看不到,身上又披了一件皮毛披风把身形也挡住了,但看那个头与当日所见的“洛琪”大致相当,若说只十四岁,身材也未免稍高了些。 “洛绮”低头走到距李越只四五步的地方才停了下来,不言不动。李越看了她一会,突然说:“把面纱揭了。” 一语既出,满院皆惊。这些女子从前都是生养深闺未见生人,选送来之时又是轻纱蒙面,为的就是除皇上以外不让别的男人看见。李越纵然贵为摄政王,这规矩也是不能破的,更不要说这里还有冯即民洛无风和驿官这些陌生男人。当下东驿苑的驿官便赶紧把身子背了过去,冯即民也吭吭吃吃想开口阻拦。李越一概视若无睹,淡淡道:“揭了!” 洛无风面色大变,正想设法阻止,洛绮已经猛地一掀披风,夜色中寒光一闪,她竟在披风下面藏了一把匕首,猛地连人带刀都直往李越身上撞过来,身手竟然比之一般女子快了许多。可惜这样的身手在李越看来还是小儿科,冯即民一声惊呼还没出口,李越已经一手扣住了洛绮手腕,只用了一半力气,洛绮已经痛呼一声,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李越另一只把面纱一扯,露出一张愤怒的脸,果然是曾在王皙阳那太平侯府上见过的洛琪。 洛琪这一动手,东驿苑的驿官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高喊:“有刺客!”因秀女入住,驿苑里巡夜的驿丁也增加了一倍,此时正好一拥而上,把冯即民和洛无风团团围住。冯即民吓了个半死,连连磕头。李越把洛琪身体稍稍向他一转,道:“冯使者,这是洛秀女吗?” 冯即民战战兢兢抬头看了一眼。他在东平只是个礼官,洛家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自然不曾见过,但看年龄也该看得出来此女绝非十四岁,那自然不会是洛绮,不由大惊道:“这,这……” 李越微微冷笑:“这什么?” 冯即民磕头如捣蒜:“殿下,下官实未见过洛秀女真面目,此女……此女……下官实在不敢妄言!”他若说这不是洛绮,则事情有两种可能,一是洛家李代桃僵,送来的是个假洛绮,二来便是路上被人移花接木,混进了女刺客。前者等于平白得罪洛丞相,后者是把自己也绕了进去,所以他说什么都不是。 李越看他一会,直看到他汗流浃背,这才慢吞吞道:“说得也是,不知者不能为罪,你起来吧。洛副使,你是洛家子弟,你来看看,这是洛秀女吗?” 洛无风把心一横,道:“殿下,这正是洛家选送秀女。” 冯即民吃了一惊道:“洛副使,你……这是女刺客啊!” 洛无风冷冷道:“秀女面覆轻纱,便是不可让外人窥见面目,如今殿下要洛秀女揭开面纱,等于毁其清白!洛家女子死不受辱,有此举动,下官并不以为奇!” 冯即民惊道:“你,你住口!”李越已经笑了笑道:“真是好口才,这么说来都是本王咎由自取了?” 洛无风背上冷汗透衣。谁不知南祁摄政王怒极反笑,举手杀人,事到如今只怕洛琪和自己都难逃一死,只盼不要把洛家和东平牵连进来便是万幸了。 李越把脸一沉,将洛琪往后一推:“带走!”两个驿丁应声上来,将洛琪和洛无风绑了个结实,请示道:“殿下,这两人该关于何处?”因为洛琪总是送来的秀女,洛无风又是属国副使,不能随便往普通牢房一扔就算完。何况行刺摄政王是多大的罪过,千刀万剐都是该的,跟那些偷鸡摸狗的小贼自不能关在一处。 李越沉吟一下:“送到本王府里去!” 驿丁愣了一下:“殿下,这,这女的也……” 李越轻笑一声:“都送去!” 几个驿丁面面相觑。都知道摄政王好男风,这洛无风虽相貌普通,但气质颇为干净,摄政王大鱼大肉吃够了,想吃个萝卜白菜也是有可能的,但这女的送进去干什么? 李越一看这几个家伙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由把脸一沉:“你们没有听到本王的话?”这风定尘的好色名声远播,算是把他害苦了! 几个驿丁吓了一跳,赶紧答应,心里却不免都在胡思乱想。李越只好当做不知道,转头向冯即民道:“冯使者,这名单该重拟一下了,东平送来九名秀女,这九可是大吉大利之数啊。” 冯即民是老官油子了,闻言大喜,连忙道:“是是是,殿下说得是,下官自然是护送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89 了九名秀女来京,下官知道,下官知道。” 李越微微冷笑了一下,转身上马:“回府!”这下看你王皙阳还能不能谎话连篇! 第42章 警告 “好些了么?”李越一进清平的房间,就闻到浓重的药气,虽然都说药香药香,但是这个中药味实在是不怎么样。 清平微微一笑:“多谢殿下,好得多了。” “这吃的是什么药?” 一边的太医立刻回答:“回殿下,卫公子外伤已经无碍,这是调理身体的药。”自打清平受伤,这太医就日夜的住在王府,专管给清平恢复身子。他也是在王府里走过的人,眼见摄政王散尽西园,唯有这卫清平留了下来,现在又如此费心为他调养,心想卫清平在摄政王处必已是独宠,怎敢不拿出十二分本事来。 李越一听就明白,这就是治疗化功散伤损恢复武功的药了:“都有什么?” “回殿下,都是清热解毒的,有犀角、黄连……” “清热解毒?”化功散是热性的药? “回殿下,卫公子体内原有一股热毒,须得先解了这热毒方好调养。” “怎么会有热毒?” “这……”太医抓抓头,“小人也不知,或许是先天胎里带来的热毒。不过这股热毒倒与化功散相抵,所以卫公子身体恢复起来或者还方便些,只是将来不可贪凉,最忌寒气。”他只切脉切出卫清平体内有股异样热毒,却诊不出是怎么回事,唯恐摄政王发怒,赶紧先把好处说了。 李越皱皱眉,转头问清平:“这热毒是怎么回事?” 清平柔和地一笑:“清平也不知道,或者真是胎里带来的无名热毒也未可知,既然没有什么,殿下也不必担心了。” 李越摇摇头:“胡说,这是自己的身体,不是小事。李太医,你还得费费心,不只要解毒,还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才好。” 太医喏喏连声,越发认定这卫清平便是让摄政王散尽西园的真命天子,更何况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早已在街头巷尾传开了。李越看看没什么再问的,这才点了点头让他出去了。清平斜倚在床头微微笑着也不说话,只管一口口往下灌那些黑褐色的药汁子。李越看得都嘴里发起苦来,他以前就最怕喝中药,伤口里生剜子弹他不怕,缝合不用麻药也是小菜,唯独只怕没完没了地喝这些苦药汤子。清平看他皱着眉头,不由浅浅一笑:“殿下怎么好像是自己喝药似的?” 李越不由也笑了,看看桌子上放了盘雪梨,旁边有小刀子,显然侍女还没来及削皮,随手便拿过来削皮:“背上的伤怎么样了?” 清平放下碗,稍稍活动了下身体:“都收口了,太医说碧晶是难得的好药,留不下什么伤疤。其实用不到这么好的药,伤疤留些也没什么。”他一面说着,一面脸红了起来。 李越也忽然想起他在西园里受罚的事,微微一笑,把梨削成片递过去:“有好药为什么不用?男人么,留几条伤疤原没什么,不过既然有好药,自然还是用好的。” 清平低头微微一笑,道:“只是不知几时能下床活动。” 李越想了想:“下床么,你觉得身体受得住就行,不过活动要适量,不能让伤口再裂开。” 清平微微蹙眉:“这些日子不能去毓秀宫,那查帐的事也耽搁了。只怕那些采买有了提防,做好假帐,查起来就难了。” 李越也想过这一条,不过他现在确实没有合适的人手,再说这贪污揩油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让他们贪点也没什么,说句不好听的,反正也不是贪他的钱,急什么? “这事不用急,就让他们再沾点便宜,到时候一总算帐。你现在养好身体为第一。”这一遭算是跟武威将军结下仇了,要是再出门遇上他,谁敢保他不想法子报复,“下次见了武威将军,避着点,别吃眼前亏。” 清平看他一眼,目光中带着歉然:“都是清平应对失当,又给殿下惹麻烦。” 李越挥了挥手:“这算什么麻烦!行了,你不用放在心上,就是没你这件事,本王跟武威将军也和气不了。”说起来,武威将军手下那些侍卫看来身手都不错,比他摄政王府上这些普通侍卫还好些,要是他也有这么一批人就好了。 清平看着他目光柔和,嘴角微微含笑:“殿下在想什么?” 李越抬眼对上他的眼神,心里微微一跳。卫清平人如其名,在最清淡的地方却有最真实的魅力,往往在不经意间让人砰然心动。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清平没有得到回答,无端地红了脸,稍稍把头低下去些,又向里侧了侧,从李越这边只看到他半边面颊,连耳根也红了,柔软的耳垂如同玉石雕的,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当真是秀色可餐,只是几缕头发挂下来挡住了些。李越不由自主地伸手把那几缕头发替他拢到耳后去,只觉指尖下的肌肤热得几乎能烧起来,连带着自己身上也有些发热。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李越的手拂在清平颊边,正不知是想拿下来还是想贴上去,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步就到了门口:“殿下,太平侯府来人!” 房里两人都是一惊,清平猛一转头,脸颊便贴上了李越掌心,嘴唇轻轻擦过李越手腕。李越能感觉到那两瓣唇的温润柔软,擦过肌肤时似乎有一条丝线在心里轻轻一扯。清平的脸腾地涨得通红,受惊的小兔子般立刻又把头扭了回去,力道之大恨不得把头甩下来。李越很镇定地收回手:“谁来了?是陆绩么?”心里却很是砰砰乱跳了几下。 “回殿下,是吴涛,还带了一顶轿子。” “轿子?”李越心思一转,立刻想到王皙阳。不过,王皙阳这次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违令踏出太平侯府?看来他对洛家兄妹毕竟不一样。 “嗯,让他们在花厅候着。”伸手把卫清平手里已经攥出水的梨片拿过来,“还抓着干什么?你慢慢吃,我去看看有什么事。” 清平头低得几乎能钻进被子里去:“殿下要怎么处置洛氏兄妹?”声音也小得像蚊子。 李越笑了笑:“他们敢行刺本王,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清平总算稍微抬起点头来,脸上还红得跟火烧一样:“殿下真要杀他们?” 李越笑道:“你说怎么办才好?” 清平脸上愈发红了,横了李越一眼:“清平怎么能替殿下做主?”只是他脸颊绯红,眼波一横非但不带嗔意,反而多出三分妩媚,倒像是在撒娇了。这样的表情在他,实在是难得一见。李越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90 不由有片刻的出神,然后才笑了笑站起来:“好了,我去看看王皙阳还要耍什么把戏,你好好休息。” 花厅门口,吴涛独自站着,一见李越连忙躬身请安,有几分惴惴地看了李越一眼,见李越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才敢低声道:“殿下,太平侯这几日水米不进,只求见殿下,陆管家怕当真闹出人命,只好让小人悄悄送他过来……” 李越点了点头,王皙阳到底是东平长皇子,真要出了人命,事情可也不算小。花厅里没别人,只有王皙阳低头跪在地上,大冷天的只穿了一件夹衣。李越好像没看见他,径直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拿了本不知几时扔在那里的书,有一行没一行地看起来。侍女送了两杯茶来,偷偷看一眼跪在地上的王皙阳,也不敢问,端着一杯又出去了。李越只当没看见,直到把一杯茶喝完了,才淡淡开口:“太平侯胆子不小啊?看来是把本王的话不当一回事了!” 花厅的地是坚硬的青石铺成,还细细雕了花,既冷硬又硌人,王皙阳两天水米不沾,跪了一盏茶的工夫,膝盖已经快失去知觉了,若不是两手支着地,几乎就要跪不住,额上的冷汗更是一粒粒往下滚。好容易听李越开了口,连忙拖着僵硬的身子转过来磕了个头:“皙阳不敢。” 李越把茶杯轻轻往茶几上一顿:“不敢?本王前日说过什么?” 王皙阳想往前膝行两步,只是双腿僵痛,几乎是用手支撑着爬了两步:“殿下,皙阳自知有罪,任凭殿下处罚,只求殿下饶了洛家兄妹!” 李越冷冷看他:“洛绮行刺本王,洛无风知情不报,洛家欺君,你说,本王能饶得了他们?” 王皙阳脸色本来苍白,这会更是白中带青:“殿下,殿下……”他也知道说什么都不对,纵有一千个心眼,此时也是半点用不上,唯有不住磕头。那地砖又硬又雕着花,磕了没几下额头就一片青紫,再磕几下便见了血痕。 李越冷眼看着他,直到地砖上漫开一片湿渍,才缓缓道:“本王去驿苑之前曾经去看过你……” 王皙阳七窍玲珑,怎么会不知道李越说的是什么,连忙道:“是,是皙阳糊涂,隐瞒了殿下。只求殿下开恩饶洛家兄妹不死,殿下要打要杀,皙阳一身承担!” 李越嗤笑一声:“太平侯,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东平长皇子,本王就不敢动你?” 王皙阳急得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皙阳不敢!只求殿下开恩,殿下开恩!”他不住磕头,眼泪混着额头的鲜血滴落在地砖上。他平素做戏惯了,眼泪说来便来,也不觉什么,今日这眼泪不想来却偏偏忍也忍不住,一滴滴落下来只觉眼眶酸疼得厉害,心里更是害怕,唯恐摄政王轻轻一句话,洛家兄妹的命就全完了。 李越望着窗外,听他咚咚有声磕了十几下,才道:“说吧,洛绮究竟是什么人?真正的秀女洛绮可是还在东平国中?” 王皙阳迟疑片刻,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倘若再不说实话,洛氏兄妹就真的再无生机。 “她,她叫洛淇,水边其,是洛家庶出之女。国中选送的秀女本是正室之女洛绮,但因她年龄太小……” “所以洛家就演了一出移花接木,李代桃僵?”李越轻轻哼了一声,“皇上今年不过十三岁,待选秀女年龄均须在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洛绮今年十四岁,还小什么?这个洛淇,今年总有十八九岁了吧?” 王皙阳不敢说话,只是磕了个头。李越淡淡冷笑:“洛家是想留着洛绮,将来做个东平皇后吧?”既是属国之女,无论身份多么高贵,容貌多么出众,至多也只是个妃嫔的份,若是皇上疑心重些,可能一辈子难沾雨露出未可知,自然不如在本国内的好。以洛家家世,将来再出一位皇后也不难。这等好事,自然要留给正室所出,庶出之女便拿去顶缸了。 “洛无风就是告诉你这件事,你才吐的血吧?” 王皙阳低声应了个“是”,大气也不敢出。 “洛淇倾心的是你吧?” 王皙阳怔了怔,低声道:“洛氏兄妹自幼在宫廷里长大,如同皙阳的亲兄妹一般,并无别意。” 李越笑了笑,根本不相信。什么并无别意,洛淇看王皙阳的眼神,傻瓜才看不出来。不过王皙阳是东平长皇子,如果真要纳妃封后,只怕洛淇的庶出身份不配。 “那洛无风呢?又是什么人?洛家似乎没听说过有这个人。” “洛无风也是庶出,生母……只是婢女,有孕之后被正室凌虐,早产之后便死了。洛无风最初是洛家送进宫的伴读,身份等同奴仆,所以不能入洛家族谱,名字也不按洛家排行。他本名叫洛非,无风这个名字,是皙阳给他起的。” “是你的伴读?” “是。洛淇也是送入宫给皇妹的陪游,就是玩耍的伙伴,所以我们自幼是在一起长大。” “你是东平长皇子,洛家想必巴结你还来不及,什么样的人才你不能招揽,偏要用两个庶出的人?” 王皙阳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洛家势力太大,曾出过几位后妃,有左右朝野之能。洛家嫡出之子,难居人下,日后若掌了权势,必以家族利益为重,难为所用……” 李越不用他说完也就明白了。这外戚专权,必然的没有好事,有些甚至要架空皇上的位置,将来王皙阳若登上东平王位,当然不能要个不听话的重臣。这样看来,这个洛无风对他十分重要,怪不得听到洛无风出事就急成这样。更不必说里面还夹了个洛淇。 王皙阳不知道李越在想什么,只道李越还要寻衅生事,心提到了喉咙口,只怕他一翻脸将洛氏兄妹杀了,毕竟这欺君事小,刺驾事大。他越着急,越觉得时间过得慢,好像过了半天工夫,才听李越问道:“东平送来这些秀女,有哪个不妥当的?” 王皙阳怔了怔:“不妥当,殿下的意思是……”看一眼李越脸色,忽然明白,“本该是洛绮来争一个后妃之位,现在,大约要数右侍郎胡樟之女胡欣。胡欣自幼便有美人之称,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且胡家家风……其生母出身青楼,只是因为长房长女,被正室抚养,身份不比寻常庶出之女,与洛绮相较,文才逊色而……风韵过之。” 明白了,来了个惑国西施就是了。 “其他的没什么了?” 王皙阳这会再不敢说半句假话,仔细想了想:“确实没什么了。虽然选送秀女都要才貌双全,但南祁国内也不乏人才,更何况西定国无论男子女子均以美貌著称……东平秀女,确实无有优胜之处。” 李越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91 看他一眼,谅他也不敢再玩心眼:“行了,你回去吧。今日你私出侯府本王就不计较了,再有一次,你小心着!” 王皙阳讷讷道:“那,那洛……” 李越凉凉看他一眼:“你若听话,他们自然活得好好的。” 王皙阳心下大急,不知李越究竟要怎生折腾洛氏兄妹,他实不相信洛淇行刺,摄政王就肯轻轻放过;再说洛无风,虽然没有什么大罪,但摄政王素好男色,在王府里呆久了便有失身之险,更是难堪,因此既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就走。李越冷冷道:“你听好了,有两件事记住了!” 王皙阳垂头道:“皙阳恭听殿下教诲。” 李越哼了一声:“这不是教诲,是警告!第一,收起你那对桃花眼,一个男人,再这么狐狸精似的,本王就挖了你这双眼!” 王皙阳身子一战,知道摄政王说得出做得到,低声道:“是。皙阳再不敢了。” “第二,以后在本王面前记得要说实话,本王没工夫听你扯鬼话!再胡说八道,你自己先想想后果!行了,来人!”吴涛应声进来。“送太平侯回府,三个月内,不许他再出府一步!对了,先去东苑把太医叫来,处理一下头上的伤再走!” 王皙阳听来听去还是不知道他要怎么处置洛家兄妹,急得满头是汗,只是不敢再说话。李越看他满脸焦急的模样,心终于软了:“放心吧,本王对洛无风没兴趣,对洛淇那样莽撞的蠢丫头更没兴趣,也值不得本王一杀!不过,你要是又想弄什么花样,事情就两说了!还有,再给本王玩什么绝食,信不信本王叫你永远不用再吃饭?” 王皙阳听得心惊胆战,磕了个头站起来。他本来身体虚弱,又磕了无数个头,站起来只觉头一晕,眼前天旋地转,歪歪地倒了下去,朦胧里感觉有两条手臂接住了自己,似乎有个声音在很遥远的地方叫了一声:“传太医!” 第43章 红妆宴 李越觉得自己快要审美疲劳了。让外人看,摄政王殿下眼福不浅,天天看的都是待选的美女。但是,第一,这些美女年纪都太小,李越——不管这个摄政王的身体年纪多大——好歹也是三十岁的人了,对十三四的小丫头实在不感兴趣。第二,她们年纪小也就算了,偏偏一个个的言谈举止都在拼命模仿成年人,家世越好的模仿的越厉害,照李越看来实在缺少了孩子应有的童真,不知这是不是就是太后所说的什么端庄贤淑、母仪风范。第三,她们模仿成人也就罢了,偏偏还都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全都是笑不露齿、行不动裙,脸上可又都是涂脂抹粉,让李越实在觉得矛盾。所谓的大家闺秀,难道就是这样?不过想想也难怪,那些不这样的,比如胡欣,不是被他踢回自己本国去了嘛。 经过第一轮甄选的秀女已经入住了毓秀宫,人数缩减到最初的三分之一,大约剩下四十人。东平西定两国送来的秀女被李越砍掉了将近一半,尤其是东平的秀女,除了胡欣之外,还真的没有太漂亮的。李越觉得自己这么做也是为了她们好。容貌不出色,宫里又是满眼春光,即使进了宫大概也是冷清清的守活寡,而且还是背井离乡地守活寡,有什么意思? 除此之外,李越这些天过得还算顺心。朝堂上,只要周凤城不开口,没什么人跟他作对。王府里也是一派太平:清平的鞭伤好了大半,如意也起了床做花儿匠,连徐春鸿也跟着出来露了个脸,虽然气色还有些苍白,但比以前那一心求死的模样是好太多了。因为有洛氏兄妹在手,太平侯府这些日子也是风平浪静,王皙阳到底年轻,虽然病了一场,恢复得却很快,每天就是乖乖在王府里读书。如此一来,简直可称天下太平了。 就在这天下太平的氛围里,红妆宴隆重召开。 红妆宴,说白了就是皇上挑选后妃的宴会。一般在皇宫内苑以太后的名义设宴,而由皇上暗中挑选。最重要的一后四妃之位,一般在红妆宴后就定下来了。 红妆宴一般在春末举行,那时内苑百花盛开,秀女们浓妆淡抹,可与百花争艳,想来定是美不胜收。可惜李越没这个福气,这次的红妆宴,因为要赶着皇帝新年与皇后祭天,在冬天就举行了。内苑里除了几朵晚谢的菊花,就是几树还没开花的梅树,虽然园林精雅,但草黄树秃,实在没啥好看。不过宴席还是设在露天的花园里,只是四面张上锦幕挡挡寒风。 李越进内苑时秀女们已经全都到了。红妆宴除了皇上太后就是皇族几个长辈,再请几位太妃来做做陪客,其余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李越虽然贵为摄政王,也只许带莫愁一个侍女,侍卫只能留在锦障之外。 李越一看见那些秀女的穿着就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这可是冬天啊!就说南祁气候比较温暖,这好歹也是冬天。可纵观全场,除了太后和几位太妃包得比较严实之外,这些秀女们最多的也不过是件夹衣外面披个皮毛披肩什么的,连穿件棉衣的都少见。李越不得不慨叹:女人啊,为了美丽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瞧有几个嘴唇都冻紫了,还在那儿强颜欢笑,真是叫他又觉可怜又觉可笑。 “皇上驾到—”内监一声长长的通报,锦障里立刻跪倒了一圈人。李越也站了起来。照朝堂上座椅摆放的位置来看,摄政王见了皇帝用不着下跪,不过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也得给皇帝个面子,不要太嚣张的好。 小皇帝今天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崭新发亮的绣金龙袍,头戴精致的白玉冠,一步步规规矩矩地进来,一看见满地漂亮女孩子,脸上也稍微红了一点,先见过太后太妃和李越,然后坐到自己座位上,小小声说了句:“平身。”看样子也有点激动。 秀女各自归位,李越才发现全场除了小皇帝之外就只有他一个男人,格外显得扎眼。秀女们虽然守着规矩,可也有不少人在偷偷看他,胆大的还私语两句,想必都是在议论他了。 太后轻咳了两声,等园子里鸦雀无声了,这才含笑开口:“今日是家宴,皇叔和几位太妃也都不是外人,大家不必拘束。内监,把各位秀女的名字向皇上报一下,点到哪位就起个身,也让皇上看看,认识一下。先客后主,就从东平开始,随后西定,最后再报咱们南祁的秀女。” 内监遵旨,扯着尖嗓子一个个点下去,中间特意留出时间让皇上好好打量这些秀女。这场面可就有点尴尬了。小皇帝红着脸不太好意思直勾勾地看,秀女呢,没有得到允许就不能坐下,本来脸上都带着笑,时间久了就有点发僵,有的年纪太小维持不好就变成傻笑,看得李越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92 暗地里笑得几乎肚子疼。 这些秀女当中,还真得算是南祁秀女最为出色。东平秀女不够漂亮。西定秀女美则美矣,却少几分大方,举止之间略嫌瑟缩,想是属国之女,国亡于人手,难免有惶恐之心。南祁秀女中,又以那后位呼声最高的五人为佳。高怜果然名不虚传,气质容貌都是上上之选,身上一袭淡蓝绣银线蝴蝶的衣裙,只在裙边挂了一块白玉佩,但色泽温润颜色纯净,显然是价值连城之物,只这一块玉佩,就压过其他人满头珠翠,尤其显得高贵脱俗;只是年纪虽小,举止却太成人化,在李越看来就有点做作,而且身体也太单薄了一些,就不如韩子凤的苹果脸可爱。韩子凤一身浅红绣花锦衣,越发显得面颊红润如同苹果,健康可爱,一双眼睛更是神采飞扬,言语清脆,如同一匹小野马,充满活力,在这一群强调端庄贤淑的秀女当中特立独行;只是大约跟着叔父在马背上过得惯了,行动之间不免带着野气,肌肤也比其他秀女黑些,有时大说大笑,颇令一众秀女侧目,均觉得未免有些失了家教,与方苹这般出身诗礼之家的闺秀更难相比。方苹在一众秀女中年龄最长,不但容貌秀美,举动谈吐更是文雅端庄,更难得是毫不做作,那高华气质全出于自然,自非康涓这等出身商贾之家的女子可比;可惜文人之女缺点在于太过清高,这般盛宴当中还不苟言笑,难免有目无下尘之嫌,衣着又略嫌朴素,一件青缎衣裳,外披白狐皮披肩,头上只戴一根金钗,在一片衣香鬓影中便有寒酸之感,抑且盛宴之中也嫌不够正式,若是不开口时,免不了便被身边康涓的华丽衣饰夺了光彩。康涓一身衣饰在一众秀女中最为夺目,那衣料看上去颜色淡白,却是用蚕丝拈了银线织的,处处闪着银光,仔细看却又看不出半点痕迹,外面披了一件黑貂裘,颜色均匀,浑似天生一块,看不出拼接痕迹,单这一件貂裘披肩,就比李越身上这一件还贵重,更不必说头上珠花一颗颗都如黄豆大,手腕上一对翡翠手镯更是通透如水,颜色完全相同,价值不在高怜那块玉佩之下;只是这首饰太多,华贵固然华贵,又让人觉得太招摇琐碎,不够大气,而且一言一行似乎都是刻意为之,难免让人觉得不够自然,又不如王忆眉一派娇憨,反而天真可爱。王忆眉身着白地绣红莲花的小袄,颜色鲜艳可爱,脸儿也红是红白是白,还带一点婴儿肥,愈显得面如满月,外加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可爱得让人恨不得咬一口,一众秀女中只有她几乎不施脂粉,而肌肤鲜嫩,生气勃勃;可惜年纪太小,举动间未脱稚气,怎么看,也不像能母仪天下的皇后。 小皇帝看这一园子的漂亮女孩子,眼睛似乎有点不够用了,只是究竟有些拘谨放不开,几次似乎想说话,看看太后又咽回去了。一位太妃注意到了,笑道:“皇上看这些秀女们,哪一个最漂亮?” 这位太妃做皇妃的时候不得皇上的宠,也没有子嗣,这正好是皇后最喜欢的,所以做了太妃之后跟太后的关系十分好,又因为自己没有孩子,对皇上也十分爱护,算是看着皇上长大的,所以说起话来也随便些。 小皇帝腼腆地红着脸笑了笑。太后也回过头来微笑道:“皇上看谁最好?”一面说,一面深深看着小皇帝,似乎是在示意什么。小皇帝微张着嘴看了太后一眼,迟疑了一会,慢慢抬起手来,指了指高怜。登时太妃们都拍着手笑了起来,底下的秀女有些便阴沉了脸,高怜自己脸也微微红了,矜持地笑了笑,低下了头。 李越倒微微皱起了眉头。小皇帝最喜欢的显然不是高怜;太后的示意,自然是红妆宴之前就教过小皇帝了,问题是,为什么是高怜而不是韩子凤?依李越看,太后若想为皇上拉拢亲信,武威将军韩扬自然是最佳人选,太后应当是最希望韩子凤做皇后才是。现在却让皇上选高怜,难道是想笼络摇摆不定的高硕才?但高硕才可是个老狐狸,谁的势力大他就倒向谁一方,即便是侄女做了皇后,他也未必肯出全力,不是可靠的人。这一点,太后难道不知道?为什么让小皇帝选高怜? 小皇帝指了高怜,心里显然有点不大痛快,微微噘着嘴低下头不怎么说话了,其他秀女也不大高兴,场面有点冷了。李越正在思索太后的用意,锦障外面忽然一阵喧哗,隐约听到有侍卫在喝斥。锦障外面是里外两层侍卫把守,这里都能听到的喧哗,那肯定不是小事。李越正好不想再在这里磨时间,趁机便站起来说道:“大家坐着,本王出去看看。”带着莫愁出了锦障。 锦障外面,周醒本来是被拦在内层侍卫之外的,这时却同着一个人在与侍卫争执,显然是想进来却被侍卫拦住。李越大步过去:“什么事?”侍卫一见摄政王过来,都识趣地退开了。周醒看看左右无人,才低声道:“殿下,铁骊被人劫走了!” 铁骊关押的地方在郊外,一个极秘密的牢房,从前是用来关押王族中违禁子孙的。牢房半地下,顶上盖了屋子,旁边就是祭田,田里种的谷米蔬菜都是专门用来向祖先祭祀的。据说当年牢房里的人死了就直接埋在田里,用来肥田,美其名曰子孙祭。这法子后来被废除了,这地牢也就荒废了。李越还是从南祁史里读到曾经有这么个地方,就把铁骊关了进来,调了王府六名侍卫看守。 此时祭田边埂到茅屋大门的一路上,横七竖八倒了十四具尸体,其中六具是王府六名侍卫,其他八具都是原来地牢里的囚犯,也就是铁骊的人。算来算去,这地牢里的囚犯加看守都在这里,只少了一个铁骊。 周醒眼睛已经微微红了。他和田七负责王府侍卫的训练,这六名侍卫都是建府时他们亲自挑的,现在却一古脑死在这里。 李越阴沉着脸检视满地的尸体。血迹都已凝固发黑,说明时间上已经不短。按周醒的说法,王府侍卫一早来给看守送饭时尸体已经摆在这里了。十几具尸体身上都有多处伤口,有的刀剑还插在对手身体里。送饭的侍卫很聪明地没有移动尸体,保留了现场。 李越仔细察看王府侍卫身上的伤处。战斗显然极为惨烈,每人身上都有多处深长伤口,似乎死后又被剁了几刀。有四个人头颅几乎都被割了下来,惨不忍睹;另有两人心口中了三四刀,胸几乎被捅烂,似乎凶手有极大的仇恨,下手才如此残忍。 周醒咬牙道:“这定是铁骥带人来劫狱!这些北骁人够狠,人死了还要下手!” 李越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是铁骥?” 周醒咬牙:“除了他还有谁?京城之内,难道还有铁骊人马未曾落网?若真是还有帮手,这些人也不至于都死在这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93 里。一定是人手相当,力拼之下才会两败俱伤,只救走了铁骊一个。” 李越眉头拧得死紧:“铁骥……应该不会如此残忍。” 周醒恨恨道:“他或者不会,但铁骊会啊!” 李越无法再说什么。的确,铁骥不会是那种还要往对手尸体上砍几刀泄愤的人,但铁骊就未必了,以他年纪尚幼就潜伏敌国的的隐忍,以及对周凤城都不放过的狠戾,是绝对可能做出这种事的。狠狠用拳头砸了一下手心,李越冷冷开口:“传令下去,全城缉拿这两人!”铁骥啊铁骥,难道他还是看错了人? 收敛了六名侍卫的尸体,铁家军的尸体也草草埋了,李越带着一肚子闷气回到王府。天色已经近晚,红妆宴早散了,莫愁已经先回来,看李越心情不佳,报告起来也是小心翼翼的。小皇帝到底是没有当堂指定后妃,不过明白表示了对高怜的偏爱,已经让一众秀女对高怜格外多了嫌忌之心。不过太后在宴会结束之时又邀请秀女们过几日到宫中赏梅,等于是多给了一次争宠斗艳的机会,才让秀女们又舒开了笑容。 李越听了只有摇头。对这些秀女,他实在不能赞同。皇宫里争宠的把戏演过多少年了,没吃过猪肉也该看过猪走路,真的都以为凭自己的才貌,入宫就能得宠?大多数人的下场还不是平平淡淡地寂寞一生?更有甚者,在宫闱争斗中连性命都没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在宫外嫁个如意郎君,夫妻白头来得幸福。不知道这些小姑娘们,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富贵尊荣的梦做得太入迷,当然也可能有的是为家族利益牺牲了自己,将来成功之人百中选一,其他人……可能只有红颜锁深宫的命运了。 “依莫愁看,太后实在不像是偏爱高怜的样子,倒像是给她树敌呢。有几个秀女,看她的眼神明显是有敌意了,太后还要再设宴,不是引着大家去比吗?” 李越点了点头,同意莫愁的观点。高硕才这个人,李越都觉得他靠不住,以太后的精明,高硕才又是明显在巴结讨好摄政王,太后应该也不会信任他才对。表示对高怜的偏爱,应该一方面是向高硕才示好,另一方面也是在为他树敌吧。说起来,太后应该最希望韩子凤登上后位才对,现在反而冷落韩子凤,这恐怕更说明太后与韩家的结盟已深,彼此信任,用不着特意示好。这,恐怕比格外优渥韩子凤更糟糕。 “简仪有消息回来没有?”铁骊一逃,首先准会想到陆州的老巢,必然千方百计挽救。不过按时间来算,即使他快马加鞭赶去陆州,应该也会落在简仪后面才是,“应该给简仪送个信,小心铁骊耍什么手段。” “已经派人赶去陆州了。因为事情机密,飞鸽传书怕不稳妥,所以派了人去。虽然慢些,不过简仪已经走了好几天,铁骊即使再快,应该也赶不到前面。” 李越却没有这么放心。不知为什么,自从知道铁骊被救,他就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这是长期在生死之间走动磨练出的直觉,没有什么理由,却在很多时候被证明是绝对正确的。但是事实又摆在眼前,这个年代既然没有私人飞机也没有网络,马和鸽子就是最快的交通工具。论马,简仪先走了几天,铁骊就算弄来汗血宝马也赶不过去;比较危险的是他在京城里藏有信鸽,但是陆韬已经仔细搜过他的家,并没找到半点养鸽子的痕迹。再者说,如果他真的养有信鸽,当初铁箭大概也就用不着急匆匆的亲自回南祁京城报信了。那么,这个不对劲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呢? “算了。”李越决定先抛开一下,也许做点别的事情,灵机就会突然一下子跳出来,“清平怎么样了?” 莫愁微微撇了撇嘴:“他的伤好得多了,今天还和如意他们一起浇花来着。” “我去看看。”能浇花,应该是伤已经好了大半了。 清平的房门关着,李越在门上敲了一下,没等回音就推开门跨了进去:“清平—”后面的话噎在嗓子里——清平站在屋里,确切点说是站在水盆里,全身上下赤裸,正准备往盆外跨。李越这一头扎进来,两人都呆了。 屋子里水气氤氲,像一层薄雾,隔着水气看去,清平蜂蜜色的肌肤上还有一滴滴的水珠在慢慢往下流动,肩腰臀腿的轮廓一览无余。他反应还算快,一条巾帕及时围住了腰间,但是只遮住一半,反而更引人的目光落在那优美紧窄的臀部轮廓上。两人四目相对,你看我我看你,还是李越先清醒过来,一句“对不住”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生生咽了回去,很镇定地后退一步退出门外,把门关上了。 第44章 秘密 李越在门外面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不该离开。风冷飕飕的,他身上却有些发热,确切点说,是某个位置在发热。这本来很正常。自从上次和简仪有过一次不完全的春宵之后,乱七八糟的事情接踵而来,赈灾,行刺,选秀,忙得他不可开交,自然顾不上有什么“夜生活”。再说,对风定尘的那些男宠,他确实不想再碰,顶着风定尘的身体,他总觉得那是个欺骗。所以想想这段日子,他简直等于是在禁欲。无论从身体还是心理上,他都是个健康男人,有欲望更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问题是,对于欲望的对象,好像有点不对劲。以前,他基本上是男女通吃的,对床上伙伴的性别没有什么要求,只要大家合拍就好,但是现在……怎么说莫愁也算是个大美女,为什么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呢?而刚才,只瞥了清平一眼……难道真是风定尘的身体在作主?李越前生倒是在报纸上读到过:一个中年妇女接受了心脏移植后发现自己的兴趣有所改变,后来才知道这都是这颗心脏的捐献者生前的兴趣,由此看来,器官似乎能携带一个人的某些性格。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现在用着风定尘的身体,性取向有所改变看来也是正常的。可是……他是想娶老婆生儿子的啊,虽然,那是前世的理想了。 门很快打开了,清平走出来,脸上还微微带一层红晕:“殿下—” 李越很快醒过神来,干咳了一声:“我……你的伤怎么样了?” 清平微微一低头:“殿下看见了,都好了。” 李越愣了愣,脸一下也热了起来。没错,刚才是都看见了,而且还捎带着看见了其他地方。 “太医开的药都吃了?那热毒怎么样了?”李越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风大,进去说话。”清平匆匆出来,只穿了夹衣,没披外衣,说了这几句话,脸上的红晕已经被冷风吹散了。李越很自然地伸手去搂他肩膀。手伸出去,清平几乎是本能地往后一让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94 ,只是他背后就是门框,没什么地方可让,还是被李越搂住了。李越只觉清平肩头猛地一僵,有难以察觉的颤抖,脸上虽然还维持着笑容,眼睛却已经低下去了。 李越怔了怔,松开了手,审视着清平。自从清平重新回府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前一阵在毓秀宫监修,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很少见面,这一阵子受了伤卧床休息,也是足不出户,李越不来找他,他也不去见李越。李越偶来探病,两人也相谈甚欢,但身体稍微接触,清平便不自然。李越也注意到了,但觉得他是因为从前的身份,现在有避嫌的想法,也没放在心上,总以为时间一久放下心结也就好了。但现在看来,清平明明是对他的接触有本能的反感,他不知道风定尘曾经是怎样对待清平的,但这个心结,看来并不是一时半时就能解开的。 清平不太自然地笑了笑:“殿下……”只说出两个字,就再也不知道说什么,重新低下头去,避开了李越的目光。 李越叹了口气:“算了,我不进去了,你休息吧。” 清平一怔:“殿下—清平是,什么地方冒犯了殿下?” 李越摇摇头,脱下披风披在他身上:“没你的事。进去吧,外面风冷,你穿得太少。” 清平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披风上还带着李越的体温,暖暖地贴在身上。清平双手轻轻拉住了披风的边缘,抬头看着李越大步离开,眼神渐渐复杂起来。 李越扎回书房,才觉得这小风还真是冷,身上都吹透了。搓搓手,他拿起桌上的奏折。做摄政王真是苦命啊,除了陪着皇帝太后游宴,还得批折子。好在自南祁赈灾和选秀之后,一时没什么大事,要是这时候再发生点什么,他非忙昏了头不可。只是,这选秀的事情还没算完啊,太后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与韩扬的结盟究竟牢固到什么程度呢?他又该怎么应对呢? 李越往椅背上一靠,深深思索起来。风定尘不是没有防着韩扬。或者他当时没有想到韩扬会与太后联手,但他将韩扬留在岭州边境,每年供给的粮草军饷又极苛刻,显然是限制韩扬的势力扩大。岭州那个地方与东平交界,多山多树,非比陆州鱼米之乡可以自给自足。照兵部每年批拨的米粮数目来看,韩扬即使在当地自耕自种,也养不起太多的军士。而且岭州离京城又远,若真是从岭州发兵勤王,长途奔袭以后便是强弩之末,即便训练再精,也未必胜得过陆韬的军队。由此看来,风定尘是有一手准备的。 书房里四角都设了火盆,热气腾腾。李越批了一会折子就觉得口渴,伸手去摸茶壶,摸了个空。大概莫愁以为他还在清平房里,茶也没送过来。李越扬声:“来人—”门轻轻开了,李越头也不抬,“送水。”话音未落,茶杯已经送到眼前了,一个声音轻声一笑:“殿下请用。”李越惊讶地抬头,居然是清平,一手抱着自己的披风,一手端着茶具,微微含笑。 李越禁不住也露出笑容:“怎么是你?” 清平抿紧嘴唇,眼神里带着微微的期望,半晌轻声道:“清平方才——大约是庸人自扰了吧?” 李越收起笑容正视清平:“我已经说过,你不是从前的身份了。我的话,虽不敢说一言九鼎,但也绝不会言而无信。如果是担心这个,你大可放心。” 清平凝视他,笑容在脸上慢慢展开,光彩夺目:“殿下去我那里一趟,总不能连水都没喝一口。这是莫愁姑娘送来的茶,清平半路截下,借花献佛了。” 李越哈哈大笑。清平等他喝完了茶,正容道:“殿下方才面色沉重,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一句话又勾起李越一肚子烦恼,把铁骊被劫的事简单讲了,说到六名侍卫尸体惨不忍睹,清平面色也微微变了,喃喃道:“想不到他们,下手如此残忍……” 李越叹口气:“你也觉得铁骥会做这种事?” 清平沉吟良久,终于道:“铁骥——是光明磊落之人,不会连死者也不放过。但铁骊……” 李越眉头刚刚舒展又锁了起来。或者因为他和清平的想法常是不谋而合的缘故,所以他对清平的意见格外重视。现在清平也认为铁骥不会如此残忍,仿佛让他松了口气。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毕竟是铁骥前来劫狱,而且也杀了人。既然都是杀人,那么人死之后,有没有往尸体上再砍几刀也就没什么大区别了。 清平也是眉头紧锁:“铁骊这一逃,只怕陆州那边——殿下得立刻设法告知田侍卫才好。” 李越按按眉心:“已经派人飞马过去了。他们走得早,铁骊应该追不上。” “若是人赶过去自然来不及,只怕他们还有别的传讯方式。而且铁骥是与田侍卫他们同一日离府的,会不会他已向陆州送了信……” 李越眉头锁得更紧。他当时不放铁骊等人,就是要牵制铁骥。铁骥不是笨蛋,当然想得到李越扣押铁骊的意思,所以必不敢轻举妄动。但现在铁骊已被救走,就很难说会发生什么情况了。 清平看他一脸忧色,轻声安慰道:“殿下也不必如此忧心,这也只是清平揣测。按理说铁骊此时被救,再快也赶不到田侍卫他们前面的。” 李越摇摇头:“不,我现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盼田七简仪他们能安全回来,人不要损伤就好,其他的,都是小事。” 清平默默注视着他,似乎想说话,门口却忽然有侍卫声音:“殿下,西定有使者求见。” 李越一想就想到柳子丹,万料不到他居然还会登王府大门,沉吟一下道:“让他进来吧。”清平乖巧,立刻告退。李越也不想有人在场尴尬,点头应允了。 柳子丹抱了一卷东西进来。天寒风冷,嘴唇冻得有些发白。李越忍不住眉头一皱:“怎么不多穿点……”话没说完就咽了回去,因为柳子丹穿得不算少,但是抱着东西的双手都冻红了,似乎是在露天里站了很久的样子。他站在门口,既不上前也不坐下,一直垂着眼睛,听了李越的话,睫毛轻轻一抬,烛光下一对眸子如同两粒黑水晶,水润润的一闪,轻声道:“打扰殿下了。” 李越敲敲书案:“不用叫什么殿下了。拿着什么东西?要是给我的就放下。”反正柳子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反倒用不着藏着掖着了。 柳子丹听他说话硬梆梆的,眼睛又垂了下来,上前两步,把怀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李越看看,居然是几本册子,不由奇怪:“这是什么?” 柳子丹双手有些拘束地握住了书案边沿:“这是……是从前修南祁史时找到的资料,关于,风定尘的。还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95 有,还有我知道的一些……一些……我想,殿下可能,可能用得着。” 李越怔了一下才明白柳子丹说的是什么。这东西怎么可能用不着!他不了解风定尘,又不能自己去打听自己,现在柳子丹送来的正是他最缺少的东西——风定尘的个人资料,这用处可大着呢! 笔记有厚厚一打,全是端正的小楷。李越不禁抬头仔细看了看柳子丹,果然看见他眼睛四周一圈青晕,眼睛里还有血丝。想想他这次来南祁总共也没几天,白天还要履行送红使的职责,也不知他在晚上怎么点灯熬油地赶着写呢。柳子丹可能误解了他这一眼的意思,低声说:“赶得急了,字迹潦草了些。还有……有些,有些……我想,写得详细些,用处也大些……若是觉得没什么用,就烧了吧。都在,最后一本上……” 李越听得莫明其妙,抽出最下面一本翻了翻,马上明白了。这一本里记的全是柳子丹所知的摄政王。从风定尘率军攻入玉京,在玉京驻军之处强要了他开始;到他被带回南祁京城修史,风定尘将含墨挟入王府,又时常去安定侯府寻欢;直到他因想回乡祭扫而以呈书为名拜访王府被拒为止,一笔笔记得十分详细。风定尘看来是把他当成了笼中之鸟,并不多加避讳,有些还没从他的床上下来就随口处理朝务,也不怕他听到。所以柳子丹倒知道不少可能连莫愁都不太清楚的细节。 柳子丹看李越翻阅册子,连耳根都透红了,死死咬着嘴唇,目光游移,就是不敢正视李越。李越小心地把这几本册子包好,看着柳子丹,郑重道谢:“多谢了,这东西对我很有用。”当然,在柳子丹来说,可能李越做这个摄政王比其他人在这个位置上对他更有利,但无论如何,他肯把自己不愿为外人道的隐私都写出来,确实是很不容易。 柳子丹抬眼看看李越,似乎在掂量他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心,等到确定李越确实是发自内心的感谢而不是讥讽,神情轻松了些,接着就打了个喷嚏。 “冻着了?”李越倒一杯热茶,“去烤烤火。”他已经猜着了,柳子丹可能在王府外面犹豫了很久,才抱着这包东西敲了门。 “你父亲和哥哥们怎么样了?”李越硬把柳子丹按到火盆边上坐下。虽然大家已经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关系,但总归也不是敌人。何况柳子丹虽然恢复了自由之身,但在西定的位置恐怕还是很尴尬的吧?否则他就不会来做送红使了。 柳子丹手心里捧着温热的茶杯,低声道:“托殿下的福,我父王身体还好。” 李越当然知道柳治平身体还好,重点也不在这里:“柳子贤和柳子轻呢?” 柳子丹低下头:“自从上次赈灾之后,大哥收敛了不少,倒是二哥母妃家的势力比以前更强了。” 果然,柳子轻并不是个简单角色,多年的斗鸡走马,恐怕正是为了避免中宫的猜忌,现在柳子玉一死,他就跳出来了。 “你父亲呢,怎么打算的?” 柳子丹苦笑一下:“我父王其实早已被架空了。以前是三分天下,现在……二哥多年斗鸡走马,连父王都只道他不肖,中宫更说他不成器,现在看来,不过是韬光养晦罢了。父王百年之后,只怕大哥斗不过他。” “不错。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柳子贤手里要没有兵权,他再有心眼也是白搭。” 柳子丹苦笑:“只怕,真是如此。” 李越看着他:“他们两个,对你怎么样?哪个好些?” 柳子丹怔了怔,随后明白李越的意思,心口顿时泛上一阵暖意:“……他们对我如何倒无关紧要。但大哥虽然好名,对百姓却还有几分关切;二哥却是骄奢惯了,那群外戚更是如狼似虎,他若得了大位,西定百姓就苦了。我想父王宁可被三方架空也不肯传位给他,或许就是为此。” 李越点了点头,心想柳子丹还有个理由没说出来:三分天下,虽然暗斗,表面上好歹总能维持平衡,若是真传了位,西定恐怕马上大变,要么造反,要么诛兄杀弟。反正皇家争位,总少不了这一套就是。几个儿子再不成话,总是自己的骨血,谅来柳治平有生之年不愿看见儿子们自相残杀;至于死后怎么样,那就管不着了。目前看来,如果柳子贤和柳子轻真的内斗,对南祁自然有好处。不过,那个晏平究竟是谁的人呢?他上次来南祁是代表谁来跟王皙阳联络的?联络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王皙阳现在听话得很,要不是当时他亲眼目睹那一囊隔年九月香,还真不知道王皙阳这个东平质子居然跟西定使者有点关系! 书房里一阵沉默。柳子丹犹豫再三,终于开口:“殿下,方才,方才那位是不是卫清平?” “你认识他?”李越心里还在想着别的事,有点心不在焉。 柳子丹脸腾地红了:“我,我曾跟他,跟他一起,侍候过……” “啊—”李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柳子丹肯定不会是因为跟清平有过这么样的一面之缘想叙叙旧吧? 柳子丹头低得几乎能钻进自己怀里去:“听说殿下散尽西园便是为他……” 李越看着他头顶光润的黑发,暗暗心想:本来是为你的……但觉得这话现在说出来实在没有什么意思,时过境迁,心情也早变了:“这倒不是。街头巷尾那些传言,有什么准的?不过清平可算才华出众,我不想他再做什么男宠,可惜了。再说,你也知道我现在手下没有什么可用的人,他算是一个吧。” 柳子丹猛抬起头来:“殿下可知道他是谁?” 李越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又做错了? “他是什么人?” “他的父亲卫广本是前朝名将,卫清平世家子弟,允文允武,一十六岁就做了侍卫,风光无比……” “这我知道,不是后来有什么谋反的罪名,满门抄斩了吗?” 柳子丹慢慢摇了摇头:“不。我曾听风定尘说过,当年风定羽被宁武帝处以……宫刑之时,卫广恰在京中。是他,派了手下卫士与宫中侍卫一起闯入太子东宫……” 李越身上的冷汗一下就出来了。风定羽居然是卫广处死的,难怪前面那个皇上由太子继位之后放不过他。什么谋反,根本就是报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难怪是抄了满门之后还要把卫清平投进大狱,不是手下留情,是要卫广也尝尝儿子被人强暴的滋味!风定尘把卫清平弄进府里来也不是为了救他,根本就是对死人的报复!要不他怎么说西园里那些男宠,凡是风定尘自己挑的多少都有点像风定羽,就是卫清平半点不像。又难怪风定尘对卫清平折磨得那么狠,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96 说到底,也就是报复罢了。问题是,有了这层关系,真正的风定尘绝不会放过卫清平,更不会像自己这样对他!原本以为只有柳子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现在看来,说不定卫清平早就怀疑自己不是风定尘了! 第45章 开始 “……五,六,七,八……” “唉哟……殿下,殿下饶——唉哟……殿下饶命啊……唉哟……” 毓秀宫外当值侍卫们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摄政王今天下了早朝就跑来毓秀宫条人,明摆着是一肚子火气来找碴的。这个时候,谁敢往刀口上撞? 李越架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耳中听着竹板噼哩啪啦打下去的声音,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昨晚柳子丹来摄政王府,好比一块大石头扑通一声扔进平静的湖心,顿时波涛起伏。清平究竟知不知道眼前这个摄政王是个冒牌货呢?李越仔细回想了清平的一言一行,即使是还不敢肯定,也必然已经起了疑心!毕竟,有些事情表面上可以装装样子,但床第之间那些不为外人道的隐情,就很难瞒得过了。 卫广参与了当年处置风定羽的事,这是个秘密,连莫愁都不太清楚,柳子丹也是在床上听风定尘偶然间露出来的。风定羽的死,在官方记载当中说是:“太子遇刺,以身翼蔽,中下腹伤重而亡。追谥亲王,入皇陵。虽其家以罪诛,未尝坐也。”就是说虽然风定羽的家人有罪被杀,他因为救太子有功,仍然封了亲王,葬在皇陵。听起来倒是君明臣忠,冠冕堂皇,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由此可见,官方记录和事实有进是有很大出入的。那么卫清平自己知不知道这个秘密呢?如果不知道,他恨的该是诛他满门的先皇,那么对于风定尘换了人这件事,应该与他没有什么利害。如果知道,他就该明白风定尘对他恨之入骨,那么,那么风定尘不再是风定尘,对他就该是件好事才对! 李越一下坐直身体。真的,怎么想,卫清平的身份都应该对自己有利才是!怎么昨天晚上没早想到这一点呢?昨晚他一夜翻来覆去想的就是清平如果知道了他的身份他要怎么办。灭口?他做不出来。对柳子丹不行,对卫清平就更不行。囚禁?他更愿意看见清平自由。尤其是那眉目之间的自信,是他最喜欢看的。自由,自尊,自信,这才是真正的卫清平,应该是暗无天日的牢狱和屈辱的男宠生涯所不能磨灭的!失去了,他就只是个漂亮的躯壳——就像,柳子丹一样。 说起来,柳子丹现在和以前是不大一样了。以前的他,像一尊白玉雕像,美则美矣,却缺乏神采,只是皮相,想来想去,倒是在他识破自己的身份时那咄咄逼人的模样生动得多。现在么,脱离了阶下囚的身份,看他进退有度,温文尔雅的举止,果然赏心悦目了很多。 “……十九,二十!殿下,行刑已毕,请殿下验刑。” 李越扫了一眼。不用验了,那挨打的下半身衣裳都染红了,王府这些侍卫可不会徇情。 “知道你身犯何罪?” “小,小人不知。” “不知?看来是打得轻了。来人,再打二十!” “小人知罪了,知罪了!殿下饶命!小人不该偷盗宫中漆料,罪该万死!殿下饶命啊!” 这就是清平受伤前查出的一部分情况。毓秀宫修缮开支如此之大,木料、漆料耗费远超预算,全是有人在其中捣鬼,将领来的料转手倒卖,然后报了损耗再去领用。或者以次充好,尤其是那些镶嵌镀金的门楣飞檐,里面也不知掺了多少铜锡银。眼前这个家伙,算是工地上一个小头目,倒卖材料肯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过李越目的不是查他。按说倒卖材料这事由来已久,材料损耗如此之大,工部为什么一点不怀疑?宫殿修缮后也是要验收的,那些描金镀金的地方掺了假难道就看不出来?李越去过工部,管事的捧出一大摞册子请他查帐。他才没那么傻呢!查帐?他又不是审计师,那假帐是那么好查的?何况那么厚,就是真要查,什么时候才能查完?他堂堂一个摄政王,不用做别的了?最省事的,自然莫过于顺藤摸瓜了。不过今天他来这里,还不只是为了这件事。这事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审,否则不是明着告诉那些有问题的人早做准备吗?这件事,今天算是搂草打兔子,捎带脚,正主儿呢,现在正在太后宫里,出来的时候,肯定要经过这里。 “殿下——”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到。 李越淡淡用眼梢扫一下:“高丞相?”高硕才可算今天早朝最风光的人了。红妆宴上小皇帝偏爱高怜的事也不知怎么就已经传得尽人皆知,散朝后太后还特意叫人传话,说有几件东西赏给高怜,所以高硕才径直进宫谢恩,背后不知钉了多少嫉妒羡慕的眼箭。 高硕才表情矜持,却是掩不住的红光满面:“谁大胆冲撞了殿下?殿下可不要和他们动了真气,伤了身体。” 李越哼了一声,挥挥手:“带下去!丞相说得是,本王跟这些人生气,不值得!说起来本王还该恭喜丞相,明年此时,就该称太国丈了吧?” 高硕才一怔:“殿下的意思是—”他做官经年,对皇族礼仪稔熟于心。明春祭天大典,按规矩应皇帝与皇后同行,所以红妆宴才赶在冬天举行,封后大典自然也该在春祭之前。现在李越却说要明年此时,这其中便大有问题了。 李越起身往外走:“这些奴才当真可恶,累本王早朝之后还要来处置他们!时候不早,本王要先回府了。” 高硕才满腹狐疑,亦步亦趋:“殿下方才所说,似乎明年冬日才举行封后大典?下官不是听错了吧?” 李越也是一脸疑惑:“怎么,太后难道不曾对丞相说明?” 高硕才连连摇头:“下官不曾听太后提起过。” 李越故做沉吟:“哦,或者太后改了意思……如此说来,礼部倒需早做准备了。春祭将近,两次大典前后相接,够他们忙了。” 高硕才是丞相,自然知道礼部现在根本没有准备封后大典之事。他这几天算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此时才想起来若是春祭前便封后,现在早该着手准备了。按南祁规矩,封后之事令自内出,需太后宫中传话,并赐皇后凤冠霞帔,礼部便准备各步典礼。现在太后宫里没一点要赐凤冠的动静,明显是近期并无封后之意。这一下子高硕才有点慌了,忙道:“殿下,太后可说过什么?还请殿下赐教。” 李越漫不经心道:“也没有什么,只是前几日太后与本王谈到选妃一事,太后言道:皇上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97 年轻,此次先封至八嫔,至于四妃与后位,留待一年后皇上再自行选择。” 高硕才怔了怔:“这,太后这是何意?” 李越淡淡一笑:“丞相难道忘了,祖宗规矩,皇后须年满一十六岁……” 高硕才眨眨眼睛,道:“下官记得,但,这和封后大典挪后一年有干什么关系?” 李越心里暗骂老狐狸。高硕才在朝中为官几十年,能爬到丞相的位置,可不是只有才能就行。他就不信这老东西听不懂,偏偏还在这里装蒜! “算了,丞相既然觉得没什么关系,那本王也就不枉做恶人了。” “殿下—”高硕才一看李越真的要走,沉不住气了,“下官愚钝,还请殿下赐教。这事,可是不合规矩的。” 李越冷笑:“何止是不合规矩。韩将军的侄女可是明年才满一十六岁。如今这入宫的人选你我都有数,那宫中如何勾心斗角你我也有数。高小姐虽然得皇上青眼,可是没有头衔,空自招了嫉妒……我看,不用本王再说了吧?” 高硕才脸上表情精彩,半晌道:“这,这,是太后在用计……” 李越哼一声:“出头的椽子先烂啊,高丞相!” 高硕才一脸慌张:“那,那下官该如何是好?这时就是想除名也来不及了!殿下,这却如何是好?” 李越斜眼看他,明知他早就知道这道理,纯粹是在装模做样,嘴上说道:“除名做什么?论家世,论才学,难道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只要丞相心里明白,多加小心就是了。依本王看,其他人倒也不足为虑,怕只怕太后……咳,本王也是太多心。本王还有政务要处置,丞相自便吧。”对高硕才这种人,话根本不用讲透,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高硕才苦笑道:“殿下……唉,下官人微言轻,还靠殿下为怜儿做主。” 李越皱眉道:“丞相这可是难为本王了。此乃宫闱中事,本王怎么好插手?再说武威将军战功赫赫,连本王都要让他三分……难了!” 高硕才双手乱搓:“这,这还要仰仗殿下,殿下若不—” 李越往旁边使个眼色,周醒立刻道:“殿下今日与王尚书有约,此时时间已然不早,殿下看……” 李越做如梦初醒状:“本王倒忘了。为这起奴才耽误太久!丞相,本王失陪了。”高硕才休想置身事外,让他自己想办法去吧! 出了毓秀宫,李越看看四下无人,便向周醒道:“着人好好审问,工部的人,务必给本王挖出几个来。”偷盗漆料不过是小意思,大头肯定在后头呢。毓秀宫修缮又不止一次,工部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把戏?之所以不揭破,肯定是为了自己也能从中得利。这件事,风定尘生前如果真的去查,不可能查不出来,问题是,他大概根本也没想过要查。 来到这个世界将近两个月了,李越从各方面得来的信息中越来越断定,那个真正的摄政王风定尘,根本就是个不计生死的疯子!他做摄政王不是为夺权,而是为了报复;设西园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搜集相貌与风定忌相似的人;他把别人的性命看得不值一文,对自己的性命可也不怎么珍惜。说到底,他就是过一日算一日,只要眼前随心所欲,就从来不计算以后怎么办。你只看他把那么一箱珍贵的资料不管不问地扔在密室里就知道了。这样一个人,自然免不了树敌无数而后援不足,若不是手里还有陆韬的腾龙伏虎军,能不能活到现在还难说得很呢!当然了,事实上他也没活到现在,活到现在的是李越。 可是这也等于给李越扔了个大难题。他可不能像风定尘一样,过了今天不管明天。以前,李越只想瞒过一段时间,等对这个世界熟悉了就脚底抹油开溜。现在看来,倘若有一天摄政王真的突然失踪,南祁必定有一场大乱。别的他可以不管,莫愁、周醒、王府这些侍卫、陆韬和他的军队,这些人他要不要管?可以想见,摄政王如果突然消失,原来跟在他身边的人必定遭到一场屠杀,太后那边的势力绝不会留着他们。更不必说朝中可能还有些依附摄政王的官员要受清洗。这种事发生起来,就不是死一个半个人算完的了。 李越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去死。不要说他已经和莫愁周醒等人共处了这些日子,就是那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他也不能“视死如归”。他将近三十年所受的教育和训练都不允许他这么做。他没自大到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但看着不该死的人死去而袖手旁观,除非他的良心先让狗吃了!所以他现在要做一件风定尘从前没用心做过的事,就是培植自己的势力,至少要达到能与太后那边相抗衡的程度。而做这件事最苦恼的地方就是,李越现在手里没有多少可用的人,也不知道哪些人可以去发展。 周醒忽然轻轻拉了一下李越的马缰,低声道:“殿下,前面就是西驿苑了。” 李越一怔,抬头一瞧,可不是吗,前面就是西驿苑的大门了。西驿苑本来离毓秀宫不远,这一会信马由缰,不知不觉居然走到这里来了。 周醒有些疑惑:“殿下——”出王府前也没说要到西驿苑来啊。 李越看了看驿苑大门,圈马回头:“回府。”红妆宴过后,西定那些未曾入选的秀女就该回国了,柳子丹做为送红使自然要一同回国,算算行期也就是这几天了。这次他回去,大概就再也不会再来了吧。其实这次他还会来南祁,还会送来那几本册子,已经是大大出乎李越意料之外了。要说完全无动于衷,那是骗人的。不过,男人么,拿得起就该能放得下,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往前看吧。 马儿还没转身呢,大门口忽然有人走了出来,一见李越,又惊又喜,连忙跑到马前:“殿下。不知殿下驾到,下官不曾远迎,请殿下恕罪。”正是西驿苑的驿官。他也是才知道西定送红使居然就是摄政王从前的娈宠,现在看李越到了门口,只道他是旧情不忘,心里暗暗庆幸自己不曾慢待了柳子丹,一面满脸堆笑往里相迎,口中道:“柳公子正在收拾行装,若是知道殿下亲来相送,不知该如何高兴呢。” 李越到了此时也不好说他根本是走错了路,听着驿官马屁直往马脚上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随便敷衍两句道:“西定使者几时动身?” 驿官忙道:“后日动身。柳公子,柳公子,殿下来了!” 李越本来不想进去,可他这么一叫唤,却不好掉头就走,只好跟着进了驿苑。柳子丹一身月白衣裳,已经走了出来,微微低头叫了一声:“殿下。”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不见面的时候觉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98 得无所谓,见面了感觉就不一样了。柳子丹本来肌肤白皙,衬上一身月白衣裳更是温润如玉,李越不知不觉便站住了脚:“行李都收拾好了?” “是。后日启程。”柳子丹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哽在了喉咙里,有种莫明其妙的酸涨感。这次回去,是再不会来南祁了吧。 “嗯——”李越看着他头顶的黑发,很想伸手摸一摸,但还是控制住了,“还缺什么东西么?若是缺东西,让驿官去找我。” 柳子丹始终没有抬头,轻轻应了一声。李越怔怔站了一会,微微叹了口气:“好,那我走了。” 柳子丹微微震动了一下,仍然低着头:“殿下保重。” 李越看他一眼,转身往外走。还没走出大门,只听门外马蹄声疾响,一名信使飞马到门前,滚鞍下马:“殿下,西定有急报!” 李越一手接过来,拆开扫了一眼,脸色微微变了变,回手递给了柳子丹:“你父王……过世了。” 第46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为什么不让我回去?”柳子丹站在李越书案前,激动地质问。两个侍卫站在书房门口,有些迟疑。书房本不准外人踏入,但柳子丹是摄政王殿下亲自下令接进王府的,以前又是殿下的人,他们也不敢真的硬来,弄伤了人怎么办? 李越点点头示意侍卫退出去,这才看一眼柳子丹:“你现在能回去么?你父亲身体本来不错,一下子死了,你不觉得蹊跷?” “就是因为蹊跷,我才得回去!我要查清是怎么回事,谁害死了父皇!” 李越嗤了一声:“还查什么?不是你大哥就是你二哥,这还用查?现在他们两个肯定正斗得你死我活,你回去做什么?当炮灰?等着吧,过不了两天就有消息了,登位的那个,多半就是凶手。” 柳子丹无话反驳:“但,但我总得回去见我父皇一面。” 李越摇了摇头:“现在回去恐怕也见不到了,说不定人都死了好几天才发丧。” 柳子丹心里一颤。王宫里的把戏他见得多了,他知道李越说的话都是对的,但,那毕竟是他的父亲。至少,在童年的时候,给过他温暖的父爱。 李越叹了口气,起身想找块手帕之类的东西。但这个世界并没有随处可见的面巾纸,他转了一圈只好放弃:“我知道那是你父亲,但现在这种情况你是绝对不能回去的。我猜这件事多半是柳子轻动的手。柳子贤手里没有什么实力,只是有个长子和贤士的名号,除非你父亲亲口传位给他,他没有什么胜算。所以你父亲死了对他没有什么好处。柳子轻这小子,能忍这么多年,是个狠角色。你如果回去,就算你无心争王位,他也不会放过你。” 柳子丹无声地流泪。李越看着他,终于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他:“别哭了。”安慰人的话他不会说,只能提供一个拥抱。 “我,我是不是很没用……”柳子丹的声音微微喑哑,听起来有些像泣血的啼鸣。 李越叹了口气,轻轻拍拍他后背:“你离得太远……” “不。即使我还在玉京,也阻止不了什么。” 李越把他推开一点,扶着他的肩,注视他的眼睛:“既然知道阻止不了,就不要再想了。你的确阻止不了。你是被送来做质子,柳子轻却有外戚做靠山,你们俩不一样。这不是你的错,所以没必要自责。至于你父亲,他这样被架空的活着,跟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大区别,说不定现在反而解脱了。” 柳子丹怔怔看着他。李越的话里没什么温柔的安慰,说的只是事实。但事实才是最有力量的,这些不是安慰的安慰,反而奇迹般让他的心平静了下来。 李越用袖子随便在柳子丹脸上抹了抹:“好了。这几天你先住在这里,等玉京那边有了消息再决定去留。” 去留?柳子丹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我——住在这里?” “怎么了?你不愿意住在这儿?那我另外给你安排地方?” “不是。不用。”柳子丹连忙辩解,“我不是不愿意。” 李越看他一眼:“那是怎么了?怕人说闲话?” 柳子丹连忙摇头,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我怕给你再添麻烦!”这不是假话,但也不是真话。 李越笑笑:“你能给我添什么麻烦?” 柳子丹无言可对,半晌才轻声道:“我听说京城里发生了不少事,我想,即使没有我,你也很累了。” 李越哈哈笑起来:“说得对,没有你我也很累了,那就不差你一个了。安心呆着吧,等玉京的消息来了再说。” 柳子丹心里一松,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喃喃道:“这一阵皇上选秀女,你一定很忙吧?” 李越耸耸肩:“还行。选秀女用不着我干什么。” “听说武威将军的侄女也要入宫?” “你也知道?” 柳子丹微微一笑:“武威将军的大名西定也是无人不知,他的侄女入宫,当然是件大事。” 李越轻轻哼了一声:“不只是入宫,还想做皇后呢。” 柳子丹犹豫一下:“他的侄女若做了皇后,对你恐怕……不过依照南祁的规矩,年纪不满十六岁是不能封皇后的。” 李越苦笑一下:“我知道。但是太后有意拖延过这一年,等到明年她就满十六岁了。” 柳子丹似乎是自言自语:“皇后背后不能没有势力,但外戚专权,却是最可怕的。” 李越笑笑:“对太后来说可能正好。不过我看那孩子,实在也不像个能当皇后的。” 柳子丹想了想:“皇上年纪还小,不能独当一面,皇后若也不懂事,后宫只怕就要乱了。若论高贵端方,无如高丞相的孙女,但若论温和宽正,却是方侍郎之女最合适。” 李越有趣地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关心。” 柳子丹淡淡一笑:“我只是阶下之囚,还能关心什么?不过在文苑修史一年,总也与众人有些接触。高家小姐才名艳名无人不知,我自然也听到过。方侍郎却是曾有数面之交。其人方正端谨,一言不妄发,一毫不妄取,曾在奏折中数次触怒风定尘,都因知他一心为公,也未曾降罪。现在的中书令周凤城,就是他的学生。观其父可知其女,家教若此,必出贤妇。” 李越有些诧异:“周凤城是方侍郎的学生?” 柳子丹也微有些诧异:“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柳子丹眼中露出担忧之色:“你究竟知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99 道些什么?此事朝中百官无人不知。只是周方二人虽有师生之谊,却是从无私交,真可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并且周凤城是西定人,为避嫌疑也少有人提起。但你身为摄政王却不应不知。若是有人偶然提起你说不知,岂不是露了马脚?” 李越苦笑一下:“我不知道的事岂只这一件?又不能向人打听。若不是你前几天写给我的那些,我不知道的还要多呢。” 柳子丹想了想,道:“这些也就罢了,你批阅奏折又是怎么模仿风定尘笔迹的?” 李越摇头:“我哪有地方去模仿?幸好有枚印章可以混混。若是重要奏折,我都在朝上当面回复,也用不着写字。” 柳子丹眉蹙得更紧:“这恐怕不行。风定尘虽然不是出口成章,却也算得上文武双全,总不能一直不提笔。万一……” 李越也知道,可是他从前没有写过毛笔字,现在也没处去找风定尘的真迹模仿。奏折在处理完毕后都有专人保管,无缘无故也不好去要。 柳子丹想了想:“风定尘的笔迹我曾见过,你若愿意……我来教你可好?” “这当然好。”李越想想这件事确实要早点着手做起来。他毕竟不是真正的风定尘,虽然有个脾气乖戾当挡箭牌,但日久天长难保没有人疑心,尤其是太后那一派,若真起了疑心定会想方设法试探他,要是临时抱佛脚肯定就来不及了,“从什么学起?” 柳子丹沉吟一下:“就从批阅奏折的套话开始。我见得最多的就是这些字。” 两人说来就来。李越让开书案,柳子丹研墨提笔,在纸上写下“允”,“驳”,“斟酌办理”几个字,抬头看看他:“这是最常用的几句,你先学起来。” 李越仔细看看,风定尘的字大开大阖,笔力瘦劲,倒是颇有特点。这样的字相对比较容易模仿,只是他以前没用过毛笔,未免要笨拙些。柳子丹不停地纠正他握笔的姿势:“风定尘是这样的……他每批完一份都习惯在最后点个墨点……” 李越以前也上过关于笔迹模仿的课程,只是那时候用的是硬笔,现在这毛笔软塌塌的他只觉得用不上劲,折腾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算有个架式,只是笔力不够,不像在写字,倒像在画字。柳子丹拿起纸仔细端详了一会道:“已经有些像了。这事急不得,你每天练上一个时辰,用不了多久就能写得一般无二。” 李越甩甩发酸的手腕:“你什么时候开始模仿风定尘的字的?”究竟是不是写得像啊?万一他这个范本都不准,他不是白练了? 柳子丹微微一笑:“无论谁写的字,只要看过几遍,我都能写。” 哦?李越有几分惊讶地看着他。这可是个本事!柳子丹误会了他的意思,轻轻扬了扬眉:“你不信?我写给你看。” 片刻之后,李越最后的一点怀疑也没有了。柳子丹一会儿工夫就写出了五种不同的笔迹。有高硕才那端谨得有些过度的字,也有周凤城那骨瘦神清的字,还有陆韬那豪放得有点四分五裂的字,甚至小皇帝那还带稚气的字体,也是模仿得活灵活现。李越忍不住开了个玩笑:“要是让你来假传圣旨倒是半点破绽也没有。” 柳子丹脸色微微一变,立刻放下了笔:“我可没有这种想法。” 李越笑着拍拍他的手:“开个玩笑的。不过,这可是个好本事,说不定哪天用得上。” 柳子丹不自在地用手指在纸上描画:“是么?什么时候用得上,你吩咐一声就是。”另一只手却没有从李越手下抽出来。 李越倒没有注意到,心思完全在考虑别的事情,半晌微微叹了口气:“说不定,真有那么一天用得着。” 柳子丹一紧张,反手抓住李越的手:“你,你要夺位?” 李越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了,你紧张什么?觉得我大逆不道?” 柳子丹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连忙放开李越的手:“不。只是这种事牵连太大,你,你要谨慎行事。” 李越哈哈笑出来:“怎么,还真以为我要夺位啊?” 柳子丹差点扑上去捂住他的嘴:“你,你怎么如此高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种事怎么能……” 李越笑着把他的手拉开:“紧张什么。告诉你,我没这个意思。光这个摄政王的位子就坐得我苦不堪言了,我要那个皇位干什么?” 柳子丹忧心忡忡:“你或者无意,但别人都认为你有意,将来有一日必然取而代之。” 李越收起笑容,点了点头:“我知道。要不是为这个,我也用不着费这个劲!” 柳子丹望着他,轻声道:“你真的,无意做南祁之主?” 李越笑笑:“我对这个没兴趣。你呢,你想过做西定王没有?” 柳子丹神情有些恍惚,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曾经想过。那是母妃在世时。母以子贵,我若能做皇储,她就能做皇后,那时候就不会再受人欺负了。后来母妃过世,这念头也就没了。可是大哥他们,却始终认为我仍觊觎王位……”他低头忧虑地看着李越,“你虽然不想夺位,可是南祁太后和皇上却不会放过你。” 李越叹口气:“这正是我头痛的地方。我对这个劳什子摄政王半点兴趣也没有,如果能,我真想一走了之。可是我能走,别人不能走。我都能想得到,要是我撒手一走,朝野上下得乱成什么样,得死多少人!别说我不能把所以人都带走,就是我能,恐怕有些人还不愿意走呢。” 柳子丹垂下眼睛:“庙堂之上,身不由己。” 李越微微一笑:“应该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柳子丹眨眨眼睛,没听明白:“什么?” 李越笑笑:“没什么。”看来,人在哪里都会身不由己。 柳子丹看看他,并不想深究:“那,你打算怎么办?” 李越往椅背上靠靠:“现在还不知道,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柳子丹看着这张曾经无比熟悉和痛恨的脸现在眉头紧锁,忽然有种冲动想伸手去抚平那眉峰,不过他马上清醒过来,忽然想起一件事:“铁骥呢?赈灾还没结束他就匆匆忙忙往回赶了,怎么这次来都没看见他?” 不说还好,一提铁骥,李越的脸立刻阴沉下来,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柳子丹怔了半晌才道:“难道真是他劫走了铁骊?” 李越烦躁地用手捋了捋头发:“我正在查。看守屯田的那帮笨蛋,竟然什么也没听到!”话刚出口,一道灵光突然闪现。 柳子丹看着李越突然站了起来,吓了一跳:“你—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00 —” 李越的眼睛冷冷地发亮:“终于找到不对劲的地方了!” 不对劲的地方就是屯田边的看守没有听到一点动静。屯田面积虽然不小,看守也不多,但照现场来看,那天的搏斗应该十分激烈,除非看守屯田的是聋子,否则无论如何也该听到点动静的。既然他们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就说明当时并没有非常激烈的搏斗。这是有可能的,如果是偷袭,完全可以在不惊动看守的情况下解决王府侍卫,李越自己就有这个本事;或者用什么迷烟之类也可以达到这种效果。这应该是合理的,劫人哪有大张旗鼓去的?问题是,为什么劫人之后要留下那种场面?如果没有搏斗,死的应该全是王府侍卫,而不应该连铁骊的人也死了个精光。除非来的人并不是想救人,或者说只是想救走铁骊,而不包括其他人。怪不得每具尸体上都在死后还要补上几刀,想来是为了制造搏斗而死的假相,而遮掩真正致死的伤口。李越可以想像得到那几处致命的伤口,要么是一刀割断喉管,要么是一刀插进心脏。但是他们为什么连铁骊的人也扔下?难道是为了轻装上阵逃跑?铁骊也太狠了吧?连自己的心腹也能扔下,不怕别人寒心?或者,铁骊自己当时也做不了主?或者,他根本不是被自己人救走的? “事情恐怕没有开始想的那么简单。”李越猛地站起来,“来人!”马上得去陆州再打探田七和简仪的消息! 人马上就进来了,还没等李越喊完,一个侍卫就一头扎了进来。不过他不是听到李越的命令才进来,而是一路狂奔过来报信的:“殿下,田侍卫回来了!简侍卫,简侍卫和其他兄弟都——都死了!” 第47章 廷争 去的时候是几百人,回来的时候只剩两个: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坐着的是田七,躺着的——是简仪。 简仪的一条手臂已经折断,半边脸上满是划痕,血迹已经凝固发黑,几乎连那俊秀的轮廓也难以分辨。后背一支弩箭准准地自左边插入,穿透了心脏。 “……那些人身手快得出奇,尤其是在林子里,当时天又快黑了,弟兄们猝不及防,根本不是对手。他们大概也就是七八十人,用的都是短刀和弩箭,一色的灰衣,隐在树荫里很难发现。几百个弟兄,差不多半个时辰就都没动静了。十三弟腿上中了一箭,他说自己是出不去了,让我一定回来报告殿下,就……冲出去把人引开……天亮以后我在山崖底下找到他……”田七的声音渐渐嘶哑,莫愁已经转过头去,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李越默默注视着简仪血肉模糊的脸,一遍遍回想他生前的样子,然后伸出手,轻轻盖住那双已经没法闭上的眼睛。 “你们是上山之后遭到的袭击?” “是。他们似乎是从后面赶上来的,有七八个弟兄连声都没出就被干掉了。铁骊这个混蛋竟然还有这一手!” “你怎么知道是北骁人?” 田七微微一怔:“除了北骁人还会有谁?” 李越缓缓摇了摇头。在密林中做战,善于利用地势和树荫隐蔽,训练有素,身手快得出奇,如果是在前世,他会毫不犹豫地说,这是一支丛林作战队!而北骁人,就从他所遇到的铁家军来说,虽然离开了北骁,仍然保持着北骁人的传统:精于骑射,不通水性,不擅步战。从这一点来看,袭击田七他们的,极可能根本不是北骁人。如果再加上铁骊被劫的疑点,很有可能,是另一股势力劫走了铁骊,并且追出了他在陆州的老巢,然后,渔翁得利! “如果不是北骁人,那会是谁?” 李越没有回答:“给简仪准备后事。田七好好养伤。你带去的人,一个也没活下来?” 田七低头:“是。”这是奇耻大辱,五百人对七八十人,竟然全军覆没!他跟随摄政王驰骋沙场数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失败! “你碰上了一支特殊的队伍,败了也在意料之中,不必自责了,去休息吧。”陆韬的军队虽然训练有素,但南祁士兵习惯平原做战,水战亦可,却极少在丛林中训练过。以己之短,攻人所长,这五百人虽然算是精锐,却也抵挡不住一支擅长丛林作战的队伍。 书房里还跟刚才一样,火盆暖暖地烧着,李越却觉得心里发寒。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对手,两次交锋都已经取得了胜利,而他仍然不知道对手是谁,这才是最可怕的。 深深吸了口气,李越开始把所有发生的事情一点点理顺。铁骊在陆州经营多年,藏下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粮食。陆州是鱼米之乡,积粮容易,他竟在山上建立了一个颇具规模的粮库!这想必是为他的铁家军准备的。打仗一向如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铁骊积聚米粮,显然是准备日后起事。李越派人去,也就是为的这批粮。既然他是如此打算,那袭击田七的队伍一定也是为了这批粮。如果说是铁家军,这顺理成章,但如果不是铁家军,那会是什么人?什么人能在京城内无声无息地劫走铁骊,然后又赶到陆州袭击田七?他在哪里训练出这么一支擅长丛林作战的队伍? 丛林。李越抬头去看地图。南祁一十二州,大多为平原丘陵,只有岭州与蒙州因与东平接壤,多崇山峻岭,尤其岭州,几乎全州皆山,与东平地势极相似。如果说这支精兵是在南祁境内训练出来的,那就只有岭州与蒙州才有这个地理条件! 岭州,蒙州!这相邻的两州内只有一支正规军队,就是武威将军韩扬的韩家军! 李越慢慢在椅子上坐下,只觉背后微微发寒,冷汗已经渗了出来。如果真的是韩扬,那么太后已经抢先在动手了。 但是,韩扬是怎么知道铁骊这一处屯粮之地的?如果他早就知道,那不必等到今天才动手。如果是刚刚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劫走铁骊的人就是他?可他又是怎么知道铁骊关在何处?难道,是有内奸?太后送进来的那个内奸仍然还在府内?消息又是怎么送出去的呢?李越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身影——清平!只有清平,这段时间曾与韩扬有过接触,虽然当时,他是在受鞭刑! 李越觉得自己的心口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他很想把刚刚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抛出脑海,抛得远远的!他不愿意相信清平才是那个内奸,连想一想都不愿意!但是,清平有什么理由做这个内奸呢?难道不是皇帝灭了他满门?就凭这一点,他应该也不会心甘情愿为太后效力吧! 找到这个理由,李越觉得自己心里似乎又轻松了一点,好似溺水之人又抓到了一根稻草,忽上忽下,忐忑不安。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01 苦笑一下,李越不得不承认,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清平吸引了。还记得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那般迷乱又魅惑的场景,不可避免地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但那不是最主要的。在柳子丹罕见的美貌比较之下,清平也就算不了什么,真正让李越刮目相看的,是清平对于停修驿路的进谏,是他临离去时才展现的才华,是他再次回到王府之后才露出的骄傲和自信。是这些,一点点吸引了李越,让他愈走愈远而不自知,愈陷愈深而不能拔。 门上轻轻敲了敲,李越抬头:“进来。” 进来的是莫愁,一双眼睛哭得红肿,脸上泪痕还未擦干净:“王爷,那边有消息了,偷盗毓秀宫修缮材料一事,工部主事康梁也在其中。” 李越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偷盗木料的那家伙被带回了摄政王府地牢审问,目的就是要多揪几个背后的人。本来,李越是想一箭双雕,既解决偷盗材料的问题,又能找个机会把清平安排进去,插一个“自己人”。不过现在想来,这想法恐怕便有些可笑了。 收拾一下混乱的心情,李越开始仔细翻看录下的口供。这宫殿修缮中的偷盗之事非止一两件,李越抓到的自然只是小偷而已,拿几根木料偷几桶生漆,比起整体损耗来简直是九牛一毛。口供里写得清楚,单只去年修缮陵,因春末多雨,上报烂掉的木料和发霉的漆料就是一笔惊人的数目,当时只是处分了管理仓库的库丁,实际上那批材料并非真的全部损耗,而是借损耗之名流出宫外去了,经手人便是康梁。 李越皱着眉翻了一遍,此人为了保命,什么知道的不知道的,但凡有点影子的事都招了出来,乱七八糟扯了一堆。李越愈看脸色愈是严肃,因为他在这一堆看似混乱毫无联系的事件当中找到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 “殿下——”周醒从门口探进头,“早朝时候到了。” 哦?李越看一眼窗外,竟然已经忙了一夜。莫愁哎呀一声叫了出来,连忙叫侍女端脸水拿朝服上点心。李越由着她摆布,思忖了一下道:“去看看清平起了没有,叫他跟我一起上朝。” 莫愁一怔:“王爷……这——” 李越挥手叫周醒去东园,眼色冷沉:“太医今天是不是该过来?” 莫愁不解其意:“是。” 李越放低声音:“叫太医拖延治疗,没有我的话不必下药。但要有合适的理由,不要让清平疑心。这件事,只要你心里有数就好。” 莫愁愕然:“王爷的意思是……”带清平去上朝,分明是尊崇他的身份,表明了两人的亲切关系。此前坊前已经纷纷传言,说摄政王散尽西园便是为了卫清平,现在带他去上朝,等于在众人面前承认了这些话句句属实。但私下里停了卫清平恢复身体的药,却分明是在提防着他。饶是莫愁聪明伶俐,一时也没明白过来。 李越摇了摇头:“不要多问,去做就是了。”其实,连他自己也还没有完全把握自己的心思呢。他实在不愿意发现清平便是内奸,但情况未明之时他脱不了嫌疑,自然不能不防。只是这话不能对别人说,如果清平并非内奸,岂不是白让他受委屈,不如把他放在自己身边,如果真有什么,就不信露不出蛛丝马迹。 马车辘辘,驶入宫门。李越撩开帘子望了一眼,英元殿就在眼前,里面灯火通明,官员已经陆续入殿。放下帘子,他回头瞥一眼,卫清平穿着深绛色朝服,低眉垂目,端然而坐。 “殿下,到了。”周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清平才抬起头:“殿下,我也……” “跟我进去。”李越漫不经心地回答,“你早晚也要站在这朝堂上,先适应适应也好。” 清平抬眼看看明亮的英元殿,脸上终于露出点惶惑的表情。李越整整大红的朝服,迟疑片刻,还是反回手来握了他一下:“走吧。” 卫清平当年一十七岁便做了殿前侍卫,少年英雄,声名远播,朝中年纪稍长的官员无人不知;且如今街头巷尾传说的都是他如何媚惑摄政王为他散尽西园,便是年轻些的官员也知道他是摄政王的独宠,这一进殿,所有人脸上都现出些奇怪表情来。李越视而不见,径自走到银椅上坐下,示意清平站到自己身后。这一下大殿中更是窃窃私语不停,周凤城脸上表情也微微变化,似乎想开口,又咽了回去。他是中书令,算是谏官,这般大不合礼数的事正在他劝谏范围之内。若是换了从前,少不得马上开口,只是现在,虽然摄政王已不似从前谈笑杀人,这劝谏的话倒好似更难出口了。 陆韬站在武官队中,眼睛只看着周凤城,见他嘴唇蠕动,脸上表情大急,似乎就想上去捂住他嘴,待见他重又低头肃立,这才松了口气。 李越坐在上面,将下面众人表情一一收入眼中。只是环顾四周,却不见武威将军韩扬。虽说他是边关驻将,今次只是送侄女待选,并非以将军身份入京,但这时候不来上朝,却让李越更多了一分疑心。他带清平入殿,就是为了看看韩扬有什么反应,现在韩扬不来,这一手倒是白费了。 众人正在纷乱之时,内侍一声“皇上驾到”,顿时鸦雀无声。小皇帝走出来,似乎对皇步身后多了个人也颇为诧异,但是也没多说话,坐上龙椅,照旧还是众卿平身,有事早奏之类的套话。周凤城这言官既然不开口,其他人谁来捋虎须?当下各人还是上各人的奏本,倒也没人对清平多说多话。 开始奏报的都没什么重要的事,李越也是有一搭无一搭地听,忽听兵部侍郎出列道:“臣有本奏。今年西定大灾,贡银未到,且又筹款赈济;东平贡银本拟开修驿路,虽半途废止,然耗费已近半,所得之数,不敷使用。臣令属下统计数目在此,明春春耕,天气例行多雨,水利修缮等亦需费用。臣意须未雨绸缪,请陛下检视定夺。” 小皇帝拿上来看了一眼,讷讷道:“这,这个数目,连明年春耕也不够了么?”显然是生长深宫,对物价没有什么概念,所以也根本不知数目多少。 李越其实比小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来这世界还没多久,平时又不用自己花钱买东西,对物价也不清楚。不过他总算去赈过灾,看看这数目,比之当时筹措出的赈灾款项差不多,虽不知春耕水利到底要多少,但一国国库就这点存货,也实在太过份了。 “回陛下,目前国库存银若仅应付春耕尚可,但陛下正在选秀,明春或要大婚,再加春祭,只怕国库之中要干干净净了。” 小皇帝手足无措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02 ,只道:“那,那……朕……”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高硕才适时轻咳一声,道:“张侍郎,陛下选秀大婚皆是大事,春祭更是祖制,此数事用度万不可削减。” 工部侍郎面无表情:“丞相说的是。但目下冬税已收过,明春按例减税,下官实在无处再去敛钱。再者春荒之时,还有军饷用度,下官便有再大神通,也难为无米之炊。” 高硕才等的正是这句话,故作沉吟道:“军饷么?如今京中军队用度也有限,能需多少?” 工部侍郎道:“丞相莫非忘记了?京中军队固然有限,那东平西定二处边界上驻军消耗得却不少,西定边界云州离陆州不远,米粮不缺;然东平边界岭州却是山林之地,米粮银饷所耗必多,下官如何筹措得起?” 高硕才恍然大悟,向小皇帝道:“陛下,东平西定二国归属已有数年,边界平安无事,军队虚耗靡费,恐怕终要有所举措才是。” 小皇帝显然没有听明白,嗫嚅道:“丞相的意思是……” 高硕才道:“臣的意思是,西定边界驻军银饷所耗尚少,但东平边界因长王子为质,太平已久,米粮又难运输,不如裁剪军队人数为好。” 李越从一开始就在暗暗偷笑,果然这离间之计成了,韩扬今日不曾上朝,倒正好便利了高硕才挑起战端。不过高硕才虽然说得有凭有据十分合理,但出发点却是私人利害。为了个人私利,便轻易提出裁军的重大方案,此人显然不是个公而忘私的角色,做这个丞相实在是不合适啊! 高硕才此言一出,大殿中立刻乱了起来。裁剪边界守军,这是件大事,何况此时正值皇帝选秀,高怜与韩子凤一同入宫,必定要争皇后之位,这事大家都知道,不免都要怀疑高硕才是在以公谋私,焉能不议论纷纷?周凤城首先道:“陛下,削减边界守军,兹事体大,陛下还要三思而后行。” 高硕才微微一笑:“周中书,你可知春耕乃民生所系,水利工程今冬若不能完工,明春春旱,难道还要殿下再去赈灾不成?” 周凤城微愠道:“丞相,凤城自然知道春耕乃国之重事,但亦不能因此随便削减守军,剜肉补疮,岂是明智之举?” 高硕才哦了一声,道:“那依周中书高见,该如何办理才能令国库银两足敷使用?” 周凤城心里想的其实是削减选秀和大婚甚至春祭的开销,但这话当着小皇帝的面又怎么好直说?高硕才也知他想的是什么,愈发悠闲起来,道:“敢情周中书并无良策,只是批评他人而已,这倒方便了。看来这中书令一职,当真是口舌之位了。” 周凤城脸色微微一变,咬了咬唇,朗声道:“此事并非无计,陛下请恕臣直言,如今之策,当从陛下起始,厉行节约,选秀及大婚一者可简,二者可延,春祭只是形式,心诚则灵,更不必靡费——” 高硕才不等他说完,当即变了脸色:“周凤城,你大胆!陛下大婚,封后只此一次,岂能草草了事?春祭更关乎天下民生,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如此不敬,难道是要上天发怒,罪及民生?你可承担得起?” 周凤城气得面色发白,冷笑道:“丞相说得好!举头三尺有神明。下官是否不敬,自有上天天眼。丞相究竟是什么心思,怕也瞒不过往来神明!” 李越用力一咳,满殿顿时安静下来。周凤城满面怒色,也不入列,还是李苌将他扯了回去。李越扫了一眼满殿官员,缓缓道:“丞相所言,诸位意下如何?” 周凤城第一个就想开腔,被李苌用力拉了一把,被高硕才这边的人抢了先,纷纷表示赞同。不过这几人话说得都十分圆滑,真要挑刺也难,更气得周凤城面青唇白。李越看看他,笑了笑道:“嗯,既然诸位都赞成,这事,还要请皇上说句话才行。” 小皇帝到这时才刚刚听明白是要削减守军,听双方都在陈说利害,哪里弄得明白,没想到这话一转就转到自己头上,当即结巴起来:“这,这,朕,朕……” 李越微微一笑:“周中书方才所言甚是,兹事体大,皇上还是要好好思量才是。依本王看,今日到此为止,倒也不急在三日两日,皇上看如何?” 小皇帝自然巴不得如此,连连点头。李越一挥手:“散朝。” 第48章 方家有女 “殿下,周中书……”出了英元殿,李越刚要上马车,背后传来清平低低声音,回头一瞧,周凤城正和陆韬搅成一团,一个拼了命也要往这边冲,一个偏不让他过来,到底周凤城是文人,陆韬使上一半力气就将他生生拦住,两人正在吵得不可开交。 李越笑笑,向周醒道:“去告诉周中书,英元殿外不是争吵之地,要吵,回府上去吵。再有擅自喧哗者,立斩。”周凤城虽然不怕死,陆韬也会把他拽回去的。 清平眉头微皱:“殿下,这——周中书为人刚烈,只怕……” 李越看他一眼:“怕什么?怕他死谏?那周凤城就是个呆子!”陆韬也是。 清平垂下目光不再说话,李越闲闲靠在车厢锦垫上:“你觉得高丞相所说裁军之策是否可行?” 清平沉默许久,才慢慢道:“殿下连年征战,为的是扩展南祁疆土,使我可与中元北骁抗衡,庶几三方各有所忌,不敢轻易挑起战端。以此看来,战非为战,乃为不战,此为大势,故而裁军一策,日久必行。然而丞相此次提出削减东平边界守军,虽然言之有理,却是为个人恩怨,若皇上就此言听计从,恐怕岭州守军不服。” 李越哦了一声,笑眯眯道:“那依你看,国库的事该如何设法妥当?” 清平谨慎地道:“周中书所言为正道。我国多年征战国库必然空虚,此次陛下选秀耗费颇奢,上行下效,开支巨大。如今非常时期,确应自内宫起厉行节约,以为全国表率。我南祁千里沃野,出产丰富,若全国上下努力经营,节约开支,不消三年,国库必能丰盈。至于削减东平边界守军……诚如丞相所言,太平侯在京中为质,其为东平长王子,当可令其有所忌。但太平侯为人多智,恐难久居阶下。东平与西定不同,并无争位之事,又难以内耗。依清平看来,东平方是我国大忌。若真要削减军队,则削云州胜于削岭州。” 李越看着他,微笑道:“清平,你可知道,如今太后将韩子凤选入宫中,为的是什么?” 清平微微一震,低声道:“为倚仗外戚,丰满羽翼。” 李越笑眯眯道:“原来你也知道。那你也该知道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03 ,如今南祁国内,能与陆将军的腾龙伏虎军相抗衡者,唯有武威将军的韩家军。你建议本王不削减韩家军而削减云州守军,会让人以为你和韩扬有什么瓜葛的。” 清平低下了头,半晌才轻声说:“殿下也以为,清平是因为与韩将军有所瓜葛才这般说么?” 李越怔了一会,硬着心肠钉了一句:“你是么?” 清平抬头呆呆看着他,似乎想分辨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半晌又垂下眼睛,淡淡道:“在殿下一念之间。” 李越很想一拳捣在车厢壁上。无论清平这是不是以退为进,他都没法回答。车厢里陷入一片死寂,幸好周醒及时回来:“殿下,周中书已被陆将军带回将军府去了。” 李越吐了口气:“好。回府。” 马车里再没人说话。李越闭目养神,心里却在核算着回去要询问一下莫愁府中的开销,看节约一下能节约出多少来,好拿这个标准去要求小皇帝。他琢磨着,如果真是韩扬劫了铁骊的粮库,那么太后多半就不会在这个裁减粮饷的问题上过于固执,可能会换个其他的要求大家做笔买卖。反正有了那批粮,即使工部减少了军饷,韩扬照样可以养得起军队。太后现在还在对高家表示好感,应该不会马上翻脸。比较可能的是借国库空虚的理由提出延期封后,一来表示了皇上的态度,二来争取了时间,一举两得。李越现在考虑的是,要不要答应延期封后?如果延期,当上皇后的肯定是韩子凤,但是据他在红妆宴上看到的,韩子凤根本还是个孩子,又野惯了,虽然生气勃勃,可是不合适做皇后。如果不延期,做皇后的很可能就是高怜,这个女孩子本人好不好不说,主要是有个高硕才在背后,难免以权谋私,也不合适。那究竟谁当皇后才好呢? 马车突然猛地停下,周醒大喝一声,似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在勒马。李越身子一晃,幸好及时稳住,差点一头栽到对面车厢壁上去。探头一看,马前跌坐了个瘦瘦的少年,周醒正怒斥:“不长眼睛么?一头扎到马车前面,想死啊?” “怎么回事?” “殿下,这少年突然冲出来,属下勒马不及,将他撞倒,险些被马踏中。” “哦?”平时这辆拉风的火红车篷的马车在大街上一跑,有眼睛的都会早早避开,今天怎么会出来个不长眼的? “伤到没有?” “似乎扭伤了脚。应该没有被马踏到。” “给他些银子,找人送他去医馆。” 周醒跳下马车,摸出些银子递过去。地上的少年并没有抬头去接,只是低声说了句什么。周醒一怔,急步转回车边,低声道:“殿下,他说有话要对殿下说。” 就说无缘无故不会有这么不知死活的。 “让他上车。” 上来的少年一身青布衣裳,头垂得低低的,似乎想把自己的脸掩起来。李越上下打量他一番,觉得这人似乎有点眼熟:“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 少年仍然低着头:“草民能否单独禀告殿下?”声音是刻意压低压粗的,很不自然。李越没说话,仍然上下打量,目光忽然落在绞在衣襟中的一双手上,十指细长,指甲修得极细致,肌肤细润,手背上还有小小的窝儿——是个少女!居然是个少女!要知道这个时候闺房礼节还是不少的,就连莫愁那么厉害的角色,也只能管管王府里的事,不能随便抛头露面,未出嫁的闺女就更不用说了。所以高怜尽管才名美名满京城,见过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能有什么事,让眼前这女子跑到大街上来撞马车? “好,那就随本王回府再说。” 踏进书房,李越反手关上了门:“有什么事情,现在可以说了。”周醒还担心这是个刺客,不过李越心里有数,看那双手,细细润润,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倒是有几个薄茧子,分布在中指第一指节和食指拇指指肚上,分明是写字写出来的,要说能拿刀动剑,那真是笑话了。 少女屈膝跪倒:“民女方苹,叩见殿下。”脸抬起来,果然是红妆宴上见过的,只是此时还抹了些烟灰之类的东西,想是为了遮掩容貌。 李越这下倒真有点惊讶了:“起来吧。方小姐怎么这副样子跑出来了?” 方苹头垂得更低:“方苹大胆,有事恳请殿下。此事家父并不知情,还请殿下恕罪。” “哦。”上来先把父亲撇开,肯定是什么违反了规矩的事了,“坐下吧,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方苹斜着身子坐了半边椅子,沉吟片刻,突然语出惊人:“方苹前来恳请殿下,封方苹为皇后。” “什么?”李越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方苹大概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反而比方才更镇定:“方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方苹想做皇后,请殿下成全。” 李越上下审视她:“你好大的胆子啊?说说,你凭什么想做皇后?有个合适的理由便罢,如果说不出来,别怪本王不客气!” 方苹扬起头:“此次选秀,殿下看太后和皇上瞩意何人?” “似乎不是你吧?” 方苹微微一笑:“殿下说的是。皇上与王侍郎之女意趣相投,太后对高家小姐刻意示好,然则依方苹看来,韩将军的侄女才是太后心中最佳人选。” 李越不得不再次审视她:“你眼光倒是不错。既然如此,你觉得你能做上皇后吗?” “做不上,所以方苹才来请殿下成全。” “那本王为何要成全你?” “因为只有方苹做了皇后,后宫才得安宁。” “你好大口气?”李越紧盯着她,“何以见得?” 方苹沉吟了一下:“京中多传言,殿下暴虐奢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随心所欲,意在取幼帝而代之。” 李越轻轻一拍桌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方苹毫无惧色:“方苹知道方才所言全是大逆不道之语,九死未赎。殿下若要斩方苹,方苹绝无半字怨言,但请殿下听完方苹言语,并请赦家父无罪。” 李越慢慢点点头:“好。说吧。本王答应不治你父亲的罪。” “多谢殿下。”方苹跪倒磕了个头,也不站起来,继续说道:“方苹以前,耳闻目睹皆为殿下暴行,本也以殿下为亡国逆臣。然而今年殿下赈西定灾荒,逐北骁奸细,并于朝堂之上恕中书令直言顶撞之罪,方苹窃以为,殿下虽然随心所欲,然心中仍有国之一字,故而今日敢冒死前来。” 李越无奈地看她一眼,若是换了以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04 前的摄政王,她还有命么? “此次皇上选秀,方苹敢断言,无论立高氏或韩氏为后,后宫必乱。若立高氏,高丞相虽据丞相之位,却非一心为国之人,只因家族势大,世代为相,方能得此位,数年来并无政绩,唯自保及得利而已。若高氏为后,高家势力更盛,鱼肉乡里其事尚小,把持朝堂其害为大。虽然此人必不敢与殿下做对,但如今朝中官员半出其门下,结党营私,实为国之蠹!若立韩氏,则武威将军镇守岭州,手下精兵无数,兼有多年战功,拥兵自重,便有外戚专权之大忌!此二人无论何人为后,必致后宫倾轧,牵连朝堂上亦不得安宁。殿下若心存南祁,便知方苹此言不谬。” 李越心里暗暗赞叹说得好,想不到一个未出闺门的姑娘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若你为后,朝堂便不乱了?” 方苹微微一笑:“朝堂之上乃是殿下之事,方苹只管后宫而已。但若高氏韩氏均不能得后位,则外戚之害数年之内可稍缓和。殿下有这数年时间,若还解决不了,方苹只能说是错看了人。” 李越失笑:“好你个小丫头,激将法也使上了?你倒说说,你若做了皇后,怎么能保证后宫不乱?” 方苹敛起笑容,正色道:“皇后统领后宫,一为公,一为威。方苹出身寒微,家父有名无权,若无殿下支持,这威字是万万谈不上,只有殿下为方苹做了靠山,后宫之中才能有方苹一言之地。” 李越欣赏地看着她:“那公呢?你真能做到公平公正?” 方苹郑重道:“能。” 李越微微一笑:“空口无凭吧?若是一句话本王就能相信,那本王何不干脆就立王侍郎之女为后,岂不方便?” 方苹也微微一笑:“王侍郎之女天真未凿,如同浑金璞玉,难怪皇上与她意趣相投。但二人皆年幼,且不论后宫倾轧之事极多,但以,但以六宫均分雨露而言,王小姐怕就未必做得到,更遑论母仪天下了。”说到均分雨露几个字,脸终于是红了。 李越有趣地看着她:“那你便能做到?若皇上宠爱王忆眉,你难道能不羡不妒?” 方苹沉吟了一下,终于道:“殿下,妒由心生,无心则无妒。” 李越眉头一跳:“你的意思是,你对皇上根本无心?” 方苹微笑:“皇上还是个孩子。” 李越紧盯着她:“既然无心,为何要入宫?看你也是个聪明姑娘,难道也以为皇宫之内便是天……洞天福地?”差点就把天堂两个字跳出来了。 方苹的笑容里微微带些无奈:“殿下,有时人,实在是身不由己。” 李越眉头一皱:“这是什么话?你若不想入宫,本王可以为你设法。” 方苹感激地磕了个头:“殿下此话,正见殿下仁慈之处,方苹感激不尽。但家父生性梗直,并不适于朝堂纠纷,又毕生心愿即为国效力,虽死无他。若非周中书锐身以任,当日朝堂上指责殿下逾臣子之矩的,只怕就是家父。虽然殿下仁慈,但朝堂党争,家父不肯偏私任何一方,必为其所忌。方苹若做了皇后,家父至少,可保天年。” 李越瞅着她,笑容里多了点尖刻:“这法子不错。皇后既立,轻易不可废除。你既不是我的人,又不是太后的人,将来无论哪一方得了势,你都与人无害,自然这皇后位子也就坐得牢了。” 方苹脸涨得通红,却毫无惧色,又磕了个头:“殿下明鉴。”等于是承认了。 李越笑了笑:“好了,你起来吧。让周醒送你回去。这件事情,本王会考虑。不管怎么说,你倒是个孝女。你父亲能教出这样的女儿,也是个人物。去吧。” 第49章 将计就计 风在窗外吹得呜呜作响,火盆内不时一声爆响,打破书房内的沉寂。李越放下笔,伸了伸筋骨,立刻就有一杯茶放在手边。李越笑笑:“怎么还没去休息?” 递茶的人是柳子丹。自从他住进王府,每天晚上指导李越习字半个时辰,以期早日达到对摄政王笔迹模仿得天衣无缝的目标。现在,还就是对着他李越最轻松,有什么不知道的只管问,用不着忌讳。 柳子丹微微一笑:“殿下不也没休息么?”李越允许他在王府内为柳治平服孝,一身黑衣愈发衬得肌肤白皙眉目晶莹,只是瘦了些,穿黑衣就更显得那腰似乎能用双手圈过来。 李越拍拍桌上的奏折:“还得有一会。你先去睡吧。”不出他所料,小皇帝跟太后商量了几天,一方面同意削减岭州驻军,一方面宣布因国库空虚,立后大典延期,对毓秀宫和未来皇后居处的坤荣宫修缮也全部停止,春祭一切准备降格以求,名正言顺地将封后之事拖延了下来。 柳子丹张罗着把莫愁送来的消夜摆上来:“我每日里闲着,也不差这一会。”看看手里的小菜碟,抿嘴一笑,“殿下这就要厉行节约了?我看莫愁姑娘端这咸菜来时面色难看得很呢。” 李越端起碗白粥,自己也笑了:“身体力行,自上而下么。我这王府里,日常用度削减三分之一完全不成问题,其他人自然也可以。明天我就准备下令,朝中官员及内宫一概照此办理。”可怜莫愁大概从来没用咸菜给摄政王做过消夜,脸色不好看也是可以理解的。 柳子丹想了想:“只怕也不是所有人都行的。我虽然不问别人的事,但也知道朝中有几位官员向不收什么外路敬奉,已是素来节俭,若是俸禄一下子减这许多,日子怕也难过。” 李越笑着点点头:“没错。这事当然也要因人而异。不过面上必须大家一起削减,不然怎能服众?私底下么,本王要想补贴几个,谅来也没人敢有异议。” “听说周中书上折子谏阻裁军令,殿下罚他闭门思过了?” “嗯,叫他在家里呆几天,别搅到这种事里来。”倒是刚刚想起来,有件事可以叫周凤城去做。朝中到底有哪些官员是真正清廉的,他想必知道。等节俭令一下,周凤城也就没那么大火气了。 柳子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殿下,嗯,殿下向来挥霍,现在忽然厉行节约,不知,不知会不会引人疑心?” 这个么……李越皱起了眉。不错,国库空虚,固然是连年征战之故,但风定尘挥霍奢侈也是原因之一。不用说别的,单看这王府建得豪华广阔,又养了那么锦衣玉食的男宠,还有毫不心疼地用东平一年的贡银为风定羽运晶石修建陵墓,就知道这是个手里留不住钱的主。据说还曾豪赏军中将士,真是花钱如流水。密室里那些珠宝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05 ,应该是历年为了讨好他的人进的私贡,居然没被他挥霍掉,倒也奇怪。这般一个人,现在忽然转了性要节约,的确容易启人疑窦。但是,现在实在没别的办法。说是裁军,其实也裁不了多少。真要是军队都没了,谁敢保证东平不起点什么歪歪心思?你就看王皙阳那个人精,谁相信东平真的死心踏地甘愿年年入贡?万一起了战事,到时叫谁去打仗?腾龙伏虎二军更不能裁,他这个摄政王还指着他们保命呢!要说从税款上打主意,更不用说。因为前些年要筹军费,南祁的税已经不低了,现在不打仗了,应该减税增产才对,连现在的进项都不能保证呢。想来想去,只有从内宫和官员们这些有钱人身上打主意。既然皇后不立,宫殿不修,春祭又从俭,加上扣扣官员俸禄,支持过春耕是没问题的。事到如今,谁还顾得上会不会让人怀疑呢? “殿下也不用愁了,即使有人疑心,也没人敢贸然在殿下面前提出来的。就算有人试探,殿下沉着些也能应付过去。倒是太后这么轻易就答应削减武威将军的人马,实在有点奇怪呢。”柳子丹其实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只是不说又觉得不好,说出来又没有什么用处徒增烦恼,连忙把话题转开。 李越轻轻笑笑:“现在还割不着他的肉,自然不心疼。”铁骊那批存粮可不是个小数啊!想想他就心疼。有这些存粮,至少三年之内韩扬都能应付。不过韩扬至今没有对此事表示出半点反对的意思,就有点不大正常了。无论是谁,自己的军队被削减等于权力被降低,就算表面上做做样子也该反对一下的。韩扬现在虽然不是以将军的身份入京,但也有上折子的权利。他不吭声,肯定是另有主意。 柳子丹有点茫然。铁骊的事他是不知道的,李越没有对他讲过,他也很识趣并不多问,所以并没听懂李越说的是什么意思,茫然道:“殿下的意思是……武威将军有别的办法筹到钱粮?” 这个话虽然扭了,却提醒了李越。太后连毓秀宫的修缮都停了,这偷盗材料的事自然也就无从再查,倒是一举两得。康梁的事李越已经掌握了不少,只要卡住他,至少断了太后筹钱的一条主要路子,只是,什么时候出手才好?若是把韩扬逼急了,狗急跳墙可不大妙,他手里还有韩家军呢,何况还有一支特别强悍的力量!相形之下,陆韬的军队就差些了。且慢,难道他韩扬会训练军队,李越就不会?说起来,王府侍卫身手虽然不错,可是人少了点,何况上次还一下子死了六个。的确,他也应该有这么一队人马,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派上用场…… “殿下,你这是作什么?”柳子丹看着李越一挽袖子铺纸提笔写下四个大字:训练计划,忍不住问。 李越嘿嘿一笑:“冬天没事,陆韬的军队也该好好训练训练了!” “……自即日起,内宫用度日减三分之一,朝中官员奉禄如例削减,节省款项交由工部酌用……” 李越无聊地听着内侍宣读圣旨,一面欣赏周凤城逐渐变化的脸色,煞是有趣。圣旨宣读完毕,底下的官员一起高呼皇上圣明,只是脸色不一。李越一时兴起,点着名开口:“周中书—” 周凤城抬头。李越微微笑:“周中书袖子里拿的是什么?奏折?有什么本奏不妨呈上来。” 周凤城脸上一片尴尬。他本来是准备好了一本厚厚的折子来阐述内宫节约的必要性,现在一下子全部用不上了。说是小皇帝下的圣旨,其实谁不知道,没有摄政王点头,什么圣旨也下不来。摄政王如今,真的跟从前不一样了。今日他站在这里听旨,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可是偏偏这个人,居然要他的折子。这人肯定知道他折子里写些什么。这几天被他禁足在家里,还以为事情不成,甚至准备死谏。刚才一上朝他就想开口了,这人不让他说话,现在圣旨已下,他的折子根本用不着了,这人倒叫他有本奏来……真是,可恶啊! “怎么?周中书没有本奏?” 周凤城恨恨地看着上面高高坐着的男人,咽了口气道:“……臣,臣没有本奏。” “哦?”李越摸摸下巴,觉得心里十分爽啊,“那周中书袖子里的是什么?”这个周凤城,总是一本正经地端着架子。还记得那一次从西定回来的路上,就为了没让他留在西定赈灾,他拉了一路的长脸给他看,现在终于可以报复一下了。 周凤城恨得牙痒痒,可是表面上只能低眉垂眼:“臣,臣早上买了本书,一时无处可放……”这明摆着是胡说,早朝时天还没亮呢,哪家店开门做生意? 李越朗声大笑,看着周凤城脸上的红晕又深了一层,一挥手:“退朝。” “皇叔……”小皇帝有些怯怯地开口,“今日冬至,太后在宫内设了家宴,请皇叔……” 李越眉头微微一跳,家宴?今天是冬至不假,南祁的传统是冬至这天合家团聚,不过他不认为摄政王和太后小皇帝会有这么好的感情,多半是宴无好宴啊。 太后宫中烧着檀香,一进门李越就皱眉。他很不喜欢这种浓郁的味道。以前他也不喜欢香水和化妆品的味道,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他才会喜欢男人吧。咳,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太后稳稳重重坐在圆桌前,桌上的酒菜冒着热气,看起来倒是色香味俱全。侍候的宫女当着李越的面用银针一一试探过,然后施礼退下。李越大马金刀地坐下,太后居然亲自斟了酒递过来:“今日冬至,民间都是合家饮宴。哀家守丧在身,不宜饮酒,让皇帝陪殿下一杯,也是一家人亲近亲近。” 李越想了想:这前面的老皇帝似乎生了七个儿子,夭折两个,除了一个登位,一个在京里做闲散王爷之外,其他三个都给安了这样那样的罪名砍了。后来登上王位的这个也蹬了腿,只留下小皇帝这一个儿子。南祁本来不算太大,王室旁枝不多,算来算去,除了那闲散的三王爷之外,风定尘还真算是比较亲近的了。 “怎么不请三王爷来?”那个不是更亲?而且肯定比眼前这个看着舒心吧?当然这话李越是不会说出来的,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说来,这个三王爷,李越自打进了这个身体还真没见过,就是暮雨被送回去,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据说此人自幼体弱多病,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就有二十年都是足不出户,连御医都大不敬地说不是长寿之福,须好生静养,所以虽然顶着王爷的名头,却很少上朝,更不管朝中的事。不过说不定也正因如此,他反而活得比几个兄弟都长。 太后笑了笑:“三王爷身子弱,冬天是不出门的。殿下忘了?”虽然是笑着,那笑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06 意却并没到眼睛里。 李越心里一紧,表面上却做出一副略带讥讽的模样:“太后请他,他也不来?” 太后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没了,轻咳了一声道:“论理也是该请他,不过哀家正在丧中,内宫外戚,总是避避嫌的好。”说着眼睛向小皇帝看了一眼,小皇帝立刻规规矩矩捧起酒杯:“朕敬皇叔一杯。皇叔素日操劳,今年又远去西定赈灾,辛苦了。” 李越嗯了一声,道:“皇帝还小,酒还是不喝的好。”虽然他觉得太后不会笨到在酒菜里下毒,但她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好,何况有很多毒物是银针根本探不出来的。 小皇帝吭吃了一下,道:“是,是桂花酿。朕就喝一口。” 李越也抿了一口:“今日减用令已下,皇帝的用度还够吧?” “朕,朕还够用。多谢皇叔关心。” 得,又没什么可说的了。李越就不相信太后真是请他来吃什么合家欢的。而且刚才那话,怎么听怎么像有点试探的味道在里面。 “皇叔,”小皇帝终于憋不住先开口,“今日武威将军上了一道密折,朕,朕正不知怎么答复才好。” “密折?他要做什么?” “武威将军,武威将军自请调至云州为守将。” “为什么?” 小皇帝眼望太后,太后轻咳一下,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武威将军想是为裁岭州驻军之事不悦。皇帝有些不放心,想安抚他一下,教他安心驻守岭州。” 李越轻轻一哼:“好大的脾气!” 太后含蓄地笑:“是。武威将军军功颇高,难免有些飞扬。依哀家的意思,岭州是他多年驻守之地,驻军又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若换了别人只怕降伏不住,还是安抚一下的好。殿下以为如何?” 李越把酒杯在指间缓缓地转。太后一边说,他一边飞快地思索。韩扬显然是不满裁军令故意辞职给他看。太后这话听起来似乎是息事宁人的主张,但裁军令已下,这安抚是什么意思?岂不是与裁军令对着干么?以风定尘那种性格,怎么容得下有人公然挑衅?纵然他对韩扬还有所忌惮,这口气也咽不下去才对。何况韩扬这种欲擒故纵是很容易弄巧成拙的,风定尘忌讳的就是他手里的韩家军,很有可能顺势就准了他调去云州。云州的守军其实更少,韩家军即使裁了军,也肯定比云州守军多,更不必说军队质量了。以太后这种精明女人,难道想不到这一点?韩扬上密折,目的就是只向皇帝抱怨施压,她应该把这事压下来才对,为什么反而要告诉摄政王把事情闹大?难道说,真的是小皇帝孩子气一时说漏了嘴?还是,她本来就想把韩扬弄到云州去?不过,云州,有什么呢? “皇叔看怎么办?”小皇帝眼巴巴地看着李越,露出点与年龄相符的孩子气。李越看看他,心里暗叹南祁的老皇帝为什么好端端地把自己的儿子砍掉一堆,现在弄得要一个小孩子来坐皇位,辛辛苦苦地做些根本不该他来做的事。想来上一代的皇帝可能对风定羽真的有点感情,不然不会只生一个儿子。你看人家西定皇帝,一生就是九个——嗯?西定! 李越捏着酒杯的手指一紧。西定!云州那边就是西定。西定境内不知什么地方,还有一支铁家军!是了,韩扬去云州,就是为了这支铁家军! “行啊!既然韩将军不想在岭州呆着,就随他便。正好他不是也回京城来了么?就手儿交接吧。岭州的驻将,再挑人去就是了。” 太后皱眉:“这……岭州驻军都是韩将军的亲信,若是他离开……”好一个火上浇油。李越当然顺着她:“怎么,离了韩扬还不行了?本王偏不信这个邪!”呼一声站起来,“本王明日就让兵部下令,着韩扬交接岭州兵权!本王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第50章 一团乱麻 李越在回王府的路上琢磨了一路。韩扬肯定不是真的想辞去岭州守将之职,不管他提出去云州是不是为了西定境内的铁家军。既然如此,李越也打算将计就计,不是要辞职吗?好啊,准了。先把韩扬和他的韩家军隔离开来,至于让不让他去云州那可就不一定了。正愁没办法夺他的兵权,这倒是自己送上门的机会!问题是,韩扬之后,让谁来继任?韩家军都是韩扬一手训练出来的,这会一道裁军令下去,可能就已经引起了不满,如果再轻轻把韩扬的兵权撤掉,那反对的情绪就更强烈,到时候韩扬只消一鼓动,马上可以一呼万应。如果不能镇住韩家军,即使名义上撤掉了韩扬,他照旧可以影响韩家军。那么谁能代替韩扬?陆韬?只怕太年轻了,而且他手握腾龙伏虎二军,是摄政王能坐稳王位的保证,恐怕不能轻易离京。而且他既然是摄政王的人,自然就是韩扬的对头,韩家军只怕不买他的帐。可是除他之外,李越真不知道该用谁,他能用的人实在太少了!要等自己培养起人来,又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李越想得直头疼,叹了口气掀开窗帘往外一看,已经到了王府门口了,一个侍卫正等在大门外,一见马车来了飞奔过来,道:“殿下,东平使者来了,是东平二王子王皙云,莫愁姑娘正在花厅陪着。” 李越诧异了一下,东平这时候来人做什么?还是二王子,显然不是普通礼节上的访问。这个二王子,资料上说是东平侧妃所出,母亲本来是个嫔,生了儿子以后才升为妃。东平王后嗣少,只有他和王皙阳两个儿子,外加两位已经出嫁的公主,但是兄弟关系比西定那群皇子要好得多,并没听说有什么勾心斗角的事。王皙阳虽然已经到南祁做了质子,而且有生之年可能都回不了东平,但东平至今还保持着他王位第一继承人的头衔。 花厅里摆了一地的东西,李越一进门,就闻到水果的清香,迎面看见六筐梨,个个翠绿鲜嫩,大如鹅蛋,简直把旁边摆着的珠宝都比了下去。这可是冬天,东平到南祁又是山路,走得不好,好水果也被颠烂了,弄这么三筐梨来,真是比金子银子都费劲。 王皙云和王皙阳长得有几分相似,但是眼睛细长,不像王皙阳那么眼带桃花,反而显得有点阴沉,不大讨人喜欢。一见李越进来,立刻站起身来撩衣拜倒:“臣王皙云叩见殿下。” 李越挥挥手:“二王子不必多礼。天气冷了,二王子不在国内,怎么到南祁来了?” 王皙云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回殿下,臣是跟着贡银到的。今年皇苑内冬梨长得颇好,送几筐请殿下赏收。” 东平境内多山多树,盛产水果。这个冬梨,算是东平特产之一,冬天结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07 果,等水果都没了才上市,十分难得,很受欢迎。不过数量不多,以东平皇宫内苑出产最为味美,常常进贡,比金银还稀罕些。 李越偏头看看那梨,再看看旁边的两箱珠宝:“嗯,梨不错。这是什么?” 王皙云立刻回答:“听闻皇帝陛下今年大婚,东平没有什么好东西,几件首饰略表恭贺之意,请殿下先过目。” 过目的意思,李越懂。就是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尽着他先挑。看来那密室里的珠宝可能都是这么来的。好东西既然送来,自然没什么可客气的,李越一点头示意侍卫拿下去。王皙云看着东西抬下去,脸上才略微有点轻松的笑意:“殿下,再过几日便是王兄生辰,母后十分关心,令皙云捎来几件手制衣裳,不知殿下可允臣送与王兄?” 李越一算日子,王皙阳禁足之期还没满呢。王皙云这么说,恐怕也是有所耳闻了。 “太平侯身体不适,近日都在自己府中调养,二王子有什么东西,本王转送就是。” 王皙云眨眨眼睛:“殿下,臣也听说王兄身体不适。王兄自幼体弱,母后实在关切,还请殿下允准臣去探视一二,也好一慰母后爱子之心。”他说的母后,指的是王皙阳的生母,东平王妃。 李越毫不客气地摇头:“东平王妃爱子心切,本王也是知道的,自然会向太平侯转达。本来万里迢迢,母子也不能见面,只消知道消息也就够了。二王子既是来了,不妨在京城多留几日,教侍卫陪同游玩一二。不久便是春祭,二王子若有兴趣,也可留下观礼。”王皙阳心眼太多,好不容易安生几天,哪能让他随便见人。 王皙云听他口气坚决,知道是见不到兄长了。摄政王说什么春祭观礼,那春祭还有好几个月呢。一个大王子已经作了人质,难道还要再把自己这个二王子也扣下不成? “多谢殿下抬举。不过父母年老,臣不宜久离膝下,待贡银交接清楚,臣也该回转了。这些许礼物,还请殿下转交王兄。” 李越冷笑了一下,心想这个东平二王子倒是跟王皙阳一样,心眼多得很:“送二王子。” 王皙云一出门,李越就看看他留下的那盒子贺礼:“打开细细看。” 莫愁不用他吩咐,早就打开了盒子翻看。里面也并没什么东西,当真是几件衣裳。李越拎起来仔细看,质地是绸缎,深红的底色上绣满了弯弯曲曲的银色花纹,绣工倒是十分精致。李越沉吟片刻,忽然说:“明日去绣坊比着这个尺寸做几件新衣,把这个换了。” 莫愁一怔:“殿下这是……”这几件衣裳虽然绣工不错,但也不是什么珍贵东西,摄政王的衣裳也是绣坊专制,不比这个差什么,怎么突然稀罕起这个来了。 李越没有回答,只说:“把这几件衣裳送到书房去。今日冬至,我看府里也热闹一下,弄些酒菜,大家一起喝几杯。” 莫愁问道:“大家?安定侯和……” “所有的人,安定侯,清平,田七周醒,如意和徐春鸿也叫上,人多热闹些。” 莫愁犹豫一下:“卫,卫公子刚才就问过殿下几时回来,说有事要与殿下商量。” “是吗?”李越起身,“我去看看。” 莫愁举着那几件衣裳还是不解:“殿下,这衣裳……” 李越挥手:“照我说的做。”他总觉得王皙云这时候送东西来绝不仅仅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要传递消息的方法有的是,比如那时晏平香囊里的隔年九月香,没准就是某种暗号,所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东西换掉,这样无论衣裳上作什么手脚都没用了。如今岭州裁军,又想撤韩扬的兵权,东平的动静不可不防,要不然“内”没安成,倒被“外”先攘了,那可就因小失大,不划算了。 卫清平的居处在李越卧房旁边的院子里,天天都飘着药香,今天却什么味道也没有。李越进去的时候,就看见清平安安静静坐在床边,身边居然放了个包袱。 “莫愁说你找我?”李越看看那旧包袱,“这是什么?” 清平立起身微微一笑:“是,清平想向殿下告辞。” 李越一怔:“什么意思?” 清平仍然平静地微笑:“清平在王府也叨扰殿下很久了,如今,是告辞的时候了。” 李越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想住了?” 清平微微低头:“清平住在殿下这里,给殿下惹了许多麻烦吧?” “有什么麻烦?” 清平低头微微含笑:“如果不是麻烦,殿下为什么……什么都不再提了?”他抬起头来,眼中一片了然之色,“清平一身武功是被先皇所废,与殿下本无关系,如今蒙殿下恩典,身体已经大好,武功什么的,可以从头练起,所以,就不敢再劳动殿下了。现下街头巷尾传言纷纷,既然安定侯已经回来,清平也不想再担此虚名,更不想殿下因此为难。清平出身本是武人,还应自军中进阶,殿下若能准许清平入伍,清平就感激不尽了。” 李越沉默,知道太医突然停药之事,是瞒不过他了。所谓的什么都不再提,自然是指为他恢复武功及入工部之事。只是他没想到清平竟如此敏感,还扯上什么传言虚名之类的话,既是指责自己言而无信,又是表明不愿再被人看做摄政王的禁脔,竟然是颇有感慨之意,弄得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清平见他不回答,嘴角微微浮起一丝略带讥讽的笑意:“殿下请恕清平不识抬举,清平如今只想清白度日,不想再有什么牵扯,请殿下成全。” 李越看看他身边的小包袱:“东西都收拾好了,看来打定主意了?街头巷尾有什么传言?本王说过不会再碰你,难道言而无信了?” 清平默然片刻,忽然微微一笑:“清平若出了府,应该也就不会再有嫌疑了吧?” 李越眉头一皱:“什么嫌疑?” 清平抬头看着他:“与武威将军私通消息的嫌疑!” 李越悚然一惊,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前面扯了一通有的没的,原来他心里如此明白,摄政王不是怕什么传言,而是怕他是奸细! “我……”李越犹豫着想解释,清平却微笑着打断他:“殿下不必再说了。清平当日离府之时殿下曾说过一句话,至今言犹在耳,所以清平想,是离开的时候了。” 李越哑然。当时清平离开王府时他曾说过:国士遇我,国士报之,众人遇我,众人报之。清平是在说,既然李越不信任他,他也就没必要再为他效力了。 清平提起包袱:“殿下珍重,清平告辞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08 了。” 李越本能地开口:“你去哪里?” 清平微微一笑:“不瞒殿下,钟毓宫侍卫李思南曾是清平同窗,如今见面倒还相识。有他说情,清平或可在京城守军中觅一容身之地,待天气转暖后再设法往边关去,殿下不必担心。” 李越怔怔看着他,清平说得虽然平淡,怨意却颇深,竟然让李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的确是自己先生了怀疑之心,把从前的许诺都一口推翻,看来这种举动对清平伤害颇深,否则他也不会决定离开。 清平静静等了片刻,见李越并没有阻拦的意思,长身一揖,提着包袱往门外走。李越脱口而出:“你……让莫愁去帐房……” 清平头也不回地打断他:“多谢殿下,清平不事君事,岂能再食君禄?还请殿下成全清平。”李越伸出去的手已经碰到他衣袖,闻言又落了下来,望着他的身影毫不停留地走出院子,心里竟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不知站了多久,莫愁急步进来:“殿下,卫公子离府了,说是殿下应允的?” 李越无力地点了点头:“让他去吧。” 莫愁倒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也好。卫清平总是先皇赐罪过的人,殿下若要重用他,确实会予人口实,走了也好。” 李越苦笑。重用他?只怕现在自己想重用,他也不稀罕了吧。 莫愁小心地看着他:“殿下……酒宴已准备好了,殿下看……” 李越抹了把脸:“好,叫大家都去吧。” 可想而知,这顿饭吃得并不怎么痛快。柳子丹还穿着丧服,自知不甚吉利,一整晚都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徐春鸿只跟着如意坐,连筷子都不往远一点的菜碗里伸,更别说讲话了。田七周醒是恪守着侍卫的身份,虽然被李越命令着坐下了,也是不问不开口。如意看样子倒是欢喜得很,偏偏又天生不是个爱说话的人。结果满桌上只有莫愁在努力说话,李越虽然有心活跃一下气氛,满心里想的却都是清平离去的背影,弄得这顿饭沉闷无比,谁也没吃好。好容易大家都说吃饱了,李越头一个起身去了书房,把自己扔进椅子里,长长叹了口气。 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李越兴趣缺缺地抬头,果然是柳子丹站在门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来:“殿下,今晚是否还……” 李越坐直身子,打起点精神:“当然,进来吧。”每天的写字功课不能停。至于卫清平……李越叹口气,暂时把他推到了脑后。 柳子丹看得出李越其实并没有练字的心情,也不急着铺纸,四处看着想找个话题,忽然瞥见了放在一边的几件衣裳:“这是—” 李越随意地瞥了一眼,是王皙云送来的那几件衣裳,莫愁送进书房里来不知该放在哪里,就铺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这是东平送过来的。绣的这是什么花样,稀奇古怪的。” 柳子丹拿起一件捻了捻:“这不是绣的,是织的。这种锦缎叫做寿字回文锦,这些花纹是东平民间的花样,表示福寿绵长的意思。” “寿字回文锦?这东西说是东平王后亲手织的,王后也会织锦?” “东平多山多树,有水的地方多养蚕,所以东平男子多善凿石雕木,女子多善缫丝织锦,即使皇宫女子,也以织一手好锦为荣。这回文锦织起来十分繁琐,需要很高的手艺,价格昂贵,多做贡品。前些年宫中采买过一批,父王给我们做过……” 柳子丹的声音突然咽住了,李越连忙伸手轻轻搂住他肩头,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只有缓缓摇晃着手臂。柳子丹默默在他怀里靠了一会,轻轻推开他,勉强笑笑:“这件衣裳织得就更讲究了,”随手翻过来看一眼,“这是双面锦!就是东平,也没有几个人能织得出来!” “双面锦?”李越伸头看去,衣裳反面果然也全是花纹,但是跟正面的花纹又不一样。 “这……”柳子丹仔细端详,“这似乎不是福寿花纹了。” 李越心里一动:“不是福寿花纹?你认得出是什么图样吗?” 柳子丹皱眉:“这,这是字,是东平的古文字,称为山文;只是这种文字,现在已经没有人再用了。” 李越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能认得吗?” 柳子丹沉吟:“我曾经学过一点,这些字……似乎是一首诗。” 第51章 双面锦 洛淇跟着王府侍卫踏出房门,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了个寒战。自从驿馆行刺不成,她已经被锁在这房里将近一个月了。行刺之时是抱了必死之心,满以为接下来就是严刑拷打,也暗暗下了决心,若是摄政王提审就大骂他一顿然后咬舌自尽,也算临死前出了口气。只是看到洛无风也被关进来才害怕了。以南祁摄政王的狠毒手段,她也想得到不会轻易放过与她有关的人。洛家,她没什么好留恋的。那血缘上的父亲从未关心过她,自小就把她送进了宫,说是伴着皇子公主们读书,其实还不就是个奴婢?现在又用她顶替洛绮送来南祁,为的是留下洛绮将来好做东平王后。这样的家族,被诛几族她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洛无风不同,这是她同母的兄长,在宫内凭着自己的才华为长皇子所赏识,正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现在却要被她连累。一想到这一点,她才觉得有一些后悔,不是后悔不该行刺,而是后悔不该在洛无风离开南祁前动手。 被关押入王府二十几日,却出乎她意料之外,并没有什么刑罚加身。兄妹二人关押之处遥遥相对,彼此可以看见,也免却了一份担心。容身之处并非污秽的地牢,饮食也不十分粗粝难咽,洛淇反而有些茫然了——摄政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殿下,洛淇带到。”前面的侍卫突然停步,洛淇一抬头,眼前是一进三间大房,窗棂上红漆绘龙,富丽奢华;门楣上金底黑字匾额“止步”二字硕大无朋,自上而下别有一种威势。这里想必就是南祁摄政王那名闻天下的书房了?正在胡思乱想,身后的侍卫突然推了她一把,洛淇一个踉跄几乎绊倒在门槛上,一头扎进了门里,大门立刻在身后无声地关上了。 门里果然是间书房,四面满是书卷,不过洛淇眼尖地发现很多书都根本没有翻动过,最下列的几排上还落了些灰尘,不由在肚里暗骂了一句“附庸风雅”。再看前方一张宽大书案,堆满了奏折,摄政王坐在书案后奋笔疾书,旁边一个黑衣男子在为他磨墨。洛淇一眼看过去,禁不住呆了呆,心想这一定就是名动天下的西定香公子,果然是谪仙般的人物,只可惜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09 甘愿做这摄政王的玩物,真是糟塌了满腹诗书和这副绝世容貌。心里虽然唾弃,眼睛却拔不开来。猛听书案后冷冷咳了一声,洛淇一转眼,正对上摄政王锋利的目光,心里猛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随即又暗骂自己胆子小,既然死都不怕,还怕他做什么?当下又猛地扬起头来,硬着头皮跟书案后面的人对视。 李越很不喜欢洛淇看柳子丹的神情,满脸的惋惜又带点不屑,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冷冷咳了一声让她回神,李越敲敲书案:“听说你们东平女子都擅织锦?” 洛淇没想到他问这个问题,怔了怔才道:“不错,东平女子无人不会织锦。” “哦?”李越扫她一眼,“听说东平有种双面回文锦,你可会织?” “这——这个我不会。”洛淇暗想摄政王难道是要找人织锦?可惜双面锦织法繁琐困难,自己还没这个本事,就是有,也不给他织。 “听说东平王后擅长织锦,她可会织这双面回文锦?” 洛淇心中一惊,难道这该死的摄政王竟是要东平王后来为他织锦? “王后不会织双面锦!” 李越冷笑一声:“胡说!听说东平王后织锦手艺高超,如何不会织这双面锦?” 洛淇只怕他心血来潮一道旨意让东平王后为他织锦,那可是天大的侮辱,急急道:“双面锦织法极为繁琐,再兼回文,更是难上加难。东平国内能织双面锦的有三十余人,能织双面回文的不过五人,连内宫织造坊也只有一名老织工会织,更不要说王后了。王后虽然会织锦,但回文锦能织,双面锦却不能织!殿下如果要双面回文锦,可让织造坊织造,但王后的确不会织双面锦!”她急急说完,只见摄政王口角渐渐浮起一丝冷笑,心里正一凉,却听摄政王道:“听说过几日就是太平侯生辰?” 这日子洛淇如何会忘记?只是如今身在囚中,也不能去见人了,心里一酸,点了点头。又听摄政王道:“你会织什么锦,这几日就给本王赶出来,本王要带去给太平侯庆生。” 洛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越却不再看她,挥了挥手,门外两名侍卫将洛淇又带了出去。直到几人走远,李越才转向柳子丹,冷笑道:“你都听见了?” 柳子丹看他目光锋利,一时间竟然觉得威势逼人不敢多说,低下头道:“听到了。看来这锦的确不是东平王后所织。” 李越拿起桌上的纸。柳子丹已将双面锦上绣的诗录了下来。 “行行复行行,止于山之阿。清风自北来,催送暮云合。九月菊花发,未知可堪折。王孙归不归,音书莫蹉跎。这写的是什么东西?”他对古诗的认识也就停留在“床前明月光”的程度上,这四十个字分开都认识,合在一起就搅了浆糊。 柳子丹蹙眉道:“东平有首古诗:行行复行行,止于山之阿。酸风自北来,暮云回望合。三月红豆发,春深已堪折。王孙归不归,岁月正蹉跎。这一首,似乎就是脱胎于此,又有所变化,只是……” 李越听得更糊涂:“只是什么?” “原诗所说,乃是思妇忆人。前四句揣想良人远行,至山阿恋恋回望,风自家乡而来,而千里暮云四合,遮住来路。后四句为思妇自述,三月红豆生枝已可折取,折之倍忆远人,不知何时人归,但觉岁月蹉跎。” 这么一通解释,李越总算明白点,点点头:“嗯,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原来这里也这么说。”他记忆力倒是很好,小学时候学的诗到现在还没忘。 柳子丹诧异地看着他,道:“好诗!明白如话而意味深远。这诗,是殿下所做?” 李越汗颜,赶紧摇手:“不是我不是我。你还说这回文锦上绣的诗吧。”这还了得,虽然王维已经不在人世,剽窃也是侵犯著作权的。 柳子丹恋恋不舍地将方才的诗又轻轻念了一遍,才指着纸上录的八句道:“殿下看,前面四句没有什么,后面这四句就有些不对。原诗说红豆,这本是相思之物,思妇睹之思夫,情理相合,而本诗用菊花,菊花乃隐士之花,诗意就全变了。太平侯是凤子龙孙,何来归隐一说?而且这王孙字样,并非母对子的称呼,若说此衣是东平王后为太平侯所织,就不通了。” 李越本来就没觉得这诗是什么母子之情,倒是怀疑这根本是一封信,一封用暗语写的信,可恨的是他现在还读不出来里面的含意。柳子丹瞧着他的脸色,小心地道:“殿下……会如何处置太平侯?” 李越看他一眼:“你说呢?” 柳子丹低下头。他与王皙阳同为质子,免不了有兔死狐悲之感,方才也不知怎么的,一看出端倪,没半点犹豫便告诉了李越,现在平静下来,却又替王皙阳担心起来。 李越重重吐了口气,坐回椅子里,有些疲惫地道:“你不用担心,没有真凭实据,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柳子丹喃喃道:“我,我不是这意思……”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毕竟李越现在是南祁摄政王,若是放任王皙阳,岂不是自掘坟墓?他的同情,显然来的不是时候。 李越没说话。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寂寞。卫清平已经离开;莫愁等人虽然亲密,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反而是最陌生的;只有柳子丹知道他的秘密,却又是西定人。所有的担子都要他一个人来挑,而他明明和这世界全无关系,却又不能狠下心来一走了之。 身畔有淡淡的香气,李越一睁眼,柳子丹已经站到面前,满脸的惶惑,喃喃道:“我,我……”我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终于黯然低下头,低声道,“我不该说……你若是生气,我任你处置。” 李越叹口气,拉他在身边坐下:“我处置你什么?别说了,陪我坐会。” 柳子丹和他挤在一起,熟悉的气息弥漫在身边,心里一阵温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身体靠在李越身上。李越伸手轻轻搂着他肩头,感觉到身边有个人,心里才渐渐充实了些。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谁也不打破沉默…… “殿下,您这是……”陆韬手里拿着李越这些天写出来的训练计划,脸上不知该是什么表情。 “现在冬季,正是边关无事,你给本王按这个计划,好好训练军队。” “殿下,这些图样都是做什么的?这些独木桥,什么绳索的,这都做什么用啊?” “本王已经看过了,京城边上有个山谷,正好用来训练。这些东西,你照本王画的图样都做起来。”京城四周是没有岭州那样的林地,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10 那小山谷地势平坦,也没几棵树,但是胜在隐秘,正好用来训练。这些图样都是李越按照从前训练的辅助器械画的,当然没有实地训练的效果好,但现在既然不可能把腾龙伏虎军拉到岭州去,用这些横木荡索之类的障碍也可以起到一定的训练作用。 陆韬也是带兵打过仗的,看这些图样大概也能猜出点意思:“殿下,咱们南祁重的是马军,就是练兵也该在马上练,您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啊?” 李越哼了一声:“马军?你的军队只在南祁境内打仗吗?你那五百精兵在陆州全军覆没,那马上的本事派上用场了吗?” 陆韬悚然一惊:“殿下教训得是!陆韬这就去办。只是殿下的要求……即使我的腾龙伏虎军也不可能全部达到啊。” 李越满意地看看他,领悟得还挺快,倒是个带兵的材料:“这个本王知道。本王的意思,就是让你精中选精。不只是腾龙伏虎军,就是京城中的守军城丁,只要能做到的,都给本王挑出来。记住,此事要秘密,对外只说是冬季练兵,先进行本王所列的身体测试,能达到标准的,再进山谷。这件事你要尽快做好,本王可能,要派你去岭州。” 陆韬微微一惊:“岭州?殿下的意思是……” “韩扬已经上密折要辞去岭州守将之职,现在除了你,本王想不出该派谁去接任。” 陆韬两道浓眉立刻锁了起来:“韩扬会辞去岭州守将之职?殿下小心,他必定不是真意。” 李越冷笑一声:“知道。本王若不同意,他自然可以得点好处,若同意了,他那支韩家军也难带难管。本王已经打算拖过冬季,所以你一定要抓紧训练,到时能带几个得用的人去,也不致处处束手束脚。” 这时候正是散朝,李越和陆韬说完这些话,大殿里人已经走光了。两人出了大殿,就看见高硕才立在台阶下,李越微微一笑走过去:“怎么,丞相还未回府?这几日辛苦丞相了。” 高硕才脸上的纹路好似九月的菊花:“殿下辛劳,下官怎么敢自称辛苦?” 李越笑笑:“丞相的轿子怎么不在?若不然,乘本王的马车送丞相回府?”高硕才在这里等着,自然是有话要跟他说。 马车上了路,高硕才才满脸堆笑地道:“殿下,今日礼部报上一件事来,说是不知如何是好,要请殿下的示下。” “什么事,难道丞相都不能处置?” “便是明年春祭之事。虽说俭省,春祭总也要礼数周全。祖宗规矩,是要皇上和皇后双双拜祭,这……封后大典不举行,皇上究竟与谁同祭呢?” 李越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高硕才这是提出裁军令后来邀功了。 “嗯,本王倒忘记了。丞相看怎么做才合礼数?” 高硕才皱眉:“殿下,封后大典虽说可以延后,但后位不能空置。若按太后现在的处置,难道要皇上与一群女子共同春祭?这,这礼部实在不知按什么规矩来。” 李越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高硕才等了一会,没等到李越的回答,只好自己开口:“殿下,这春祭大典历来隆重,那祭服也只有一套,下官的意思是,虽则没有封后,但那同祭,却只能一人。” 李越笑了笑:“丞相看,太后会选谁呢?” 高硕才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殿下,春祭之事关乎社稷,殿下身为摄政,理应有决断之权。” 李越脑子一亮,真是老狐狸。封后的事,应该是太后最有发言权,可是把春祭提到社稷大事的层面上来,那谁与皇上同祭,摄政王就有决定的权力了:“嗯,还是丞相明白。裁军之事进行得如何了?” 高硕才笑道:“殿下不必担心,裁军令已到岭州,兵部报来,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至多不过今冬,所裁二千人即可安顿稳妥。” 李越心里一动:“这些人安顿在哪里?” “若是本地人,即在本地给以田地,若是籍在他州,就发放盘缠回乡。” “唔,这件事就交给丞相了。” “是,殿下放心,军饷自本月起已经削减了。” 是啊,就怕韩扬手里还有东西,削减的这些根本动不到他的元气。这话李越在心里打了个转没说出来,只是笑了笑:“嗯,丞相费心吧。” 高硕才眉开眼笑:“殿下,过几日该是安定侯的生辰吧?” 李越一怔:“安定侯?丞相怎么知道?” 高硕才嘿嘿笑道:“殿下忘记了?香公子生于冬日,临盆时梅花怒放,香气扑人,天下皆知呢。” 李越一时有几分怔忡。只知道过几天是王皙阳的生日,原来柳子丹也该过生日了?可怜王皙阳虽然被软禁着,却还有亲人惦记,柳子丹这生日,若不是现在又住进自己的王府,高硕才要来拍马屁,怕是没人会想得起来了吧? “到底是丞相心细,本王还真的忘了呢。” 高硕才自觉马屁拍得正是地方,搓了搓手笑道:“下官备有一份薄礼,明日就送到殿下府上,还请殿下转交安定侯。” 李越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嗯了一声跟他扯些有的没的,心想当初刚见柳子丹时高硕才正在旁边,那时他眼中分明是觊觎之色,想是原本风定尘对柳子丹只以玩物视之,故而高硕才也敢有染指之心;如今柳子丹住进了摄政王府,高硕才便立刻换过一副嘴脸,这份变脸功夫和拍马屁的嗅觉倒也难得,若是肯用在政务上,不知有多好。 送高硕才回府,李越吩咐周醒驾车去了集市,既然知道了是柳子丹生日,总得买点东西送他才好。说起来兜兜转转,现在居然还是只有柳子丹在身边,无论是什么缘份,总得珍惜才是。 在集市上挑了半天,挑了一条腰带,镶着淡青玉石的,倒是与柳子丹很配。冬天天黑得早,眼看已经天色向晚,马车刚刚拐过一条街,突然从墙角里扑过来一个人。周醒手疾眼快,将马一带,马匹受惊双蹄一起,将那人直踢了出去,重重摔在墙上又滚落在地。周醒拔剑在手小心过去,一眼看去吃了一惊,脱口道:“殿下,是铁骥!” 第52章 心结 铁骥觉得自己是在从深渊中向上攀爬。身上仿佛坠着铁块,每一步都沉重地拉着他。脚底是火,烧得他口干舌燥、嘴唇焦裂。仰头看去,头顶一片黑沉沉,什么也看不到似乎永远也攀不到头。他真想就这样放了手坠下去,坠入火海粉身碎骨,但求生的意志又逼迫着继续向上,似乎是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说:还有个人你可以去找他,还有一个人……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11 一种清凉忽然从口中流入,滋润到全身。铁骥用尽全身力气向上一蹬,头顶忽然一亮,一团淡黄色的光渐渐浮现出来,像在雾里晃动。他睁大眼睛,过了好一会才能看清那是一团烛焰,离自己很近。烛焰旁边坐着一个人,熟悉的声音平静地响起:“醒了?” 铁骥怔怔地看着他,黑暗之中这一团淡淡的光温暖无比,安定无比。那个人坐在灯焰旁边,平静地说话,仿佛即使是天塌下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铁骥挣扎着要起来。李越冷眼看着,并没有阻止,也不去搀扶。直到铁骥满头大汗地跪起身才淡淡加了一句:“有什么事坐着说就行了。” 铁骥摇摇头,挣扎着跪直身子,觉得每一道伤口都在叫嚣。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眼眶蓦然一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决堤而出,他扭着头想躲开那灯光。李越在这个时候扣上了灯罩,屋子里立刻昏暗下来,只能隐约看到人的轮廓。一切都自由了,给人自由的黑暗笼罩着一切,让所有的情绪可以肆意奔流。过了很久,李越才再次开口:“说吧,要我到哪里去救铁骊?” 铁骥吃惊地睁大眼睛去看,却什么也看不清:“你,你怎么知道—” 李越轻轻哼一声:“你在我面前下跪,不就是为了他吗?” 铁骥茫然,良久才喃喃道:“我,是……我,我不能……” “他在哪?”李越打断他沙哑哽咽的声音,再让他说下去,这个笨蛋可能就会哭出声来。 “不知道。有人在祭田那里劫走了他,我在半途想救他,也失手被擒,醒来时已经身在地牢了。” 李越目光一闪:“你怎么知道铁骊关在祭田?” 铁骥摇摇头:“我并不知道。只是不敢在城内安身,每晚城门关闭前出城宿在野外,偶然碰到。” 李越微微有些失望:“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们以为我死了,装在麻袋里运出来扔到乱坟冈子……” 李越看过他身上的伤,除了刀剑之伤外,全是用刑的痕迹:“他们对你用刑?撬不开铁骊的嘴吗?”按说铁骊才是正主,能说出来的东西肯定也比铁骥更有份量。 铁骥沉默良久,才低声说:“是……他让他们对我用刑的。” 李越眉头一皱:“他?”是铁骊? 铁骥在黑暗中黯然闭目:“他要知道,我对你说了什么。我告诉他,只有陆州,但……他并不相信。”这几个字说得艰涩无比,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 李越也沉默了一会,才尽量柔和地问:“这样,你还要去救他?” 铁骥呼吸急促,半晌才缓缓说:“我年幼时,因为母亲出身低微,又不懂自己隐藏,招来不少嫌忌暗算,若不是王妃伸手保护,我们母子只怕早已不在人世了。母亲临终之时有遗言嘱我,令我凡有一口气在,必要护着他。如今……只有他负我,没有我负他……”情绪激动之下,最末几个字终于变了音调。 李越微微一笑:“是么?那可是你的事,我又为什么要救他?” 铁骥哑然。他重伤诈死逃出地牢,全无头绪之下第一个想法便是来找李越,那时他根本没有想过李越可能不救他,也没有想过李越根本没有去救铁骊的理由,只是凭着本能找来。现在李越这么一说,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他如今可说一无所有,只有自己这个人,可若是现在再说什么以死相报终身为奴,他却已经违背过一次誓言了。 李越轻笑,似乎有意逼他:“要说是为了从他嘴里得到北骁情报,那我或是如今捉住他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铁骥茫然不知如何作答,只是隐约感觉到李越并没有怒意,迟疑片刻才低声道:“我,我确是无从取信于殿下……只有日后,只有日后杀身以报……” 李越打断他:“杀身以报?如果是要你死,何必费这些力气?” 铁骥更加茫然,偏偏在黑暗中又看不清李越的表情,几次张嘴,都不知该说什么。只听李越缓缓道:“你就准备这一辈子追着他,直到为他死了算完?” 铁骥呆呆看着他模糊的轮廓,更加无法回答。李越微微一笑,道:“你从来没想过,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是么?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生命是自己的,并不是铁骊的。你是他的兄弟和伙伴,不是他的奴才。” 铁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的确,自从他和母亲陪着铁骊一起来到南祁,他的生命,就只剩下了对铁骊的忠诚,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他的母亲本是铁骊母妃的婢女,更不用说他幼时还曾受过王妃的恩惠,他的身份,若无北骁王的认同,也不过就是个奴才而已。然而眼前这个人,却说他是铁骊的兄弟和伙伴?一个婢女之子,与王妃之子,可以算是兄弟么?他的生命真是他自己的?而不是被母亲一句遗命就牢牢束缚在以死效命的圈子里? 黑暗之中李越的声音柔和平静,却自有让人信服的力量:“当然,他如果在你眼前出什么事,你不能袖手旁观。但是如果他离得远远的,你难道还要一路跟着?” 铁骥喃喃道:“我,我可以不跟着他么?” “自然可以。他如果给你足够的信任和尊重,你就跟着他,如果不能,你的命也没有卖给他吧?” 铁骥震惊莫名。这种说法,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命没有卖给铁骊么?难道救命之恩不必报么?什么叫做足够的信任和尊重?自己只是个婢女之子,而铁骊有王子身份,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他能去要什么尊重和信任?他配吗? 李越微微一笑,声音里充满自信:“当然可以。他是人,你也是人,有什么不一样?不错,他的母亲救过你,那你呢?你没有死心塌地给他出过力??” 铁骥不知如何回答。自己是为他出生入死过,但报恩这种事,不是用牛马来做交易,你给我三头牛,我还你六匹马,大家彼此不吃亏。这救命之恩,是要用命去还的呀! “不错。救命之恩,当然要用命来还。但是,你这次为了救他,不是差点也没了命吗?” “可是……可是我毕竟没有死……” 李越笑起来:“说你是个死心眼,还真是!你没死就不算了?那你一辈子都还不完啊!果然报恩比报仇难。” 铁骥一震。报恩比报仇难?谁敢说过这样的话?但这却是事实,真的是事实啊!他这一辈子,不就是被报恩这两个字死死压着喘不过气来吗?铁骊把他当做什么?他为他在西定召集人手,什么苦没吃过,可是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12 关键时刻,铁箭等人却并不顾忌他的生死。连铁线蛇都时时为他不平,只是有报恩二字在那里压着,他无论有什么苦也只能藏在心里不敢露出来。而这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摄政王,说出一句话来却直指人心! 李越在黑暗里静静等着,直到铁骥终于叹息出声,才微笑道:“想通一点了?” 铁骥低下头:“但……但我能做什么?” “可做的事多得很。你从前,我是说没跟着铁骊来南祁之前,都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铁骥茫然思索。那时候,还是少不更事,只觉得纵马奔驰射猎才是最有男儿气的举动,只想用自己的努力为母亲挣一个名份,让她能得到父亲的承认。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来到南祁,看着母亲千里奔波后疲惫去世,生命里前半部份的意义也就结束了。现在,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呢?平日里总觉得有许多事要做,现在仔细思索起来,竟是空落落的没有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我……没想过。” 李越叹了口气,知道一时半时想扭过他的想法来也不容易:“好,现在不用再想这事了。你让我去救他,总要告诉我他关在哪里吧?” 铁骥摇头:“我……一路上都是装在麻袋里,实在不知道。” 李越微一思索:“你当时神智还清醒么?” “还算……还算清醒。”多亏身上的伤作痛不止,马车每一下颠簸都能让他自半昏迷中疼醒过来。 “那么……你能不能记得马车走了多久,在什么地方拐弯,左拐或是右拐,行驶快慢如何?” 铁骥一怔,从来没想到即使是目不能视,也能找到地方,仔细思索一下:“似乎……似乎还记得。” “好。你现在好好休息,明早我们就去找这个地方。”李越轻轻伸手把铁骥按得躺下去,“不用跪着了,好好休息吧,否则明天你怎么能撑得住?” 铁骥沉默了一会,等李越走到门口才低声道:“我,我真的可以不再跟着他?” “你欠他的,已经还过很多次了。” “可是,我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北骁,是回不去的,其他地方,又不是我的家。” 李越一笑:“好男儿四海为家,究竟是什么地方很重要吗?要是愁没地方去,可以先住在这里,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再去。我记得好像有这么一句话:此心安处是吾乡。” 铁骥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重复:“此心安处是吾乡。此心……安处……” 已经是深夜了,莫愁和周醒仍旧站在门外守着。李越走出来,微微一笑:“不用再守着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莫愁微微撇撇嘴:“殿下难道还真的要把他再留下?” 李越微笑:“怎么,不好?凭他这一身骑射的本事,留下不是多个帮手么?”要是让铁骥来训练军队的骑射,效果肯定不错。 莫愁轻轻哼一声:“殿下难道忘了他上次是怎样忘恩负义?他怎么肯留下?” 李越微笑摇头:“他也没有什么忘恩负义,我们对他又有什么恩?不过,铁骊此人,确实不值得他追随。” 莫愁眉一扬:“那么殿下真打算去救铁骊?” 李越悠然点头:“当然。” 莫愁思索一下:“殿下……是觉得他还有价值?不过,那铁骥岂会让殿下再刑讯铁骊?” 李越笑着拍拍她的肩:“铁骊的价值,已经不在这些了。既然他在陆州的巢穴已经失去,至少目前对于我们南祁是没有大的威胁了。至于其他的,铁骥也知道不少,并不一定非要他不可。” 莫愁满面不解:“那殿下为何要救他?真的只为了收伏铁骥?” 李越笑着反问:“你看本王像这么好说话的人么?” 莫愁不敢乱说话。虽然她与摄政王的交情非比寻常,而摄政王不知为何最近又特别和善,但积威之下,她还是不敢乱开口。李越微微一笑:“铁骥之于铁骊,一时半时是抛不下的,若想让他留下,须得让铁骊远远离开,还要叫他放心。铁骊不是野心不灭吗?一旦得了自由,必然还想东山再起。那他凭着什么?恐怕只有远在西定境内的那支铁家军了吧?” 莫愁大惊:“殿下这是纵虎归山啊!” 李越哼了一声:“错了,这是两虎相斗。” 周醒在这种事上反应较快:“殿下说的这另一只虎是……难道是武威将军?” 李越赞许地点头:“不错。韩扬劫走铁骊,不就是为了粮草和那支铁家军吗?他自请调防云州,我猜就是为了去寻这支军队。好啊,他也要,铁骊也要,到时他们两人在西定境内斗起法来,至少韩扬一时,是顾不到国内了吧?” 莫愁仍是蹙眉:“可是殿下大可用别的法子啊?殿下不是本来想借此机会解了韩扬的兵权吗?那不就行了?” 李越苦笑摇头:“本来是那么想的,但韩扬领兵多年,韩家军几乎等于是他的亲军,一下子解了他的兵权,韩家军不会闹事?谁能镇压得了?难道把一支精锐军队真的全部杀掉?那我们自己的力量也该消耗殆尽了吧?东平一旦有什么异动,谁来打仗?现在韩扬若是顺利调防西定,不免自以为得计,再加上被铁骊拖一下,短时间内顾不上岭州,我们才能有时间去处理韩家军的问题。要调防,要削减,要收为我们所用,这些,都需要时间。” 莫愁用力顿了顿脚:“虽然知道殿下考虑得周全,但想到要救那铁骊,不知怎的心里就是不舒服!” 李越笑了一笑,心想,谁要救铁骊,要救的是铁骥啊!只有铁骊活着他才有机会慢慢地从那报恩的茧子里爬出来。 “行了。明天一早找辆马车,记着,不要府里的,从外面随便雇一辆,跟铁骥去找那地方。找到了,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一定要不露痕迹。” 第53章 礼物 太平侯府安宁静谧,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里面住的是盏耗油的灯。李越抬头看看了门上的匾额,摇了摇头才踏进门去。 陆韬亲手打起门帘:“公子,殿下到了。” 李越抬头一瞧,登时无语。王皙阳平日里从来都是衣冠楚楚,今天居然只穿了件中衣趴在床上看书,一只手里还拿了块啃了一半的点心,嘴角上……嘴角上还沾着点心渣!而且他似乎根本没想到李越会突然来访,陆韬帘子都打起来了,他还趴在床上,转过头来呆呆地跟李越对视。 李越咳嗽了一声:“太平侯,日上三竿了,还未起床?”关他几个月禁闭,敢情他这小日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13 子过得挺滋润啊!看那小脸红是红白是白的,可真不是当初那病秧秧的模样了! 王皙阳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爬起身,顺手把点心往旁边小几上一扔,手忙脚乱地套上件衣裳:“皙阳拜见殿下。不知殿下驾到,未曾远迎……” “行了行了。”李越打断他这一串官样文章,口气不是太好。很难好啊!本来是关他禁闭的,结果这小子过得倒好。他一个摄政王辛辛苦苦的天天早朝,一个质子倒能睡到太阳照屁股,真是不平衡啊! 王皙阳小心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看看自己,把腰带紧一紧,衣摆正一正:“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 “来给太平侯庆生啊!”李越似笑非笑,“东平可是有使臣专门前来为太平侯送贺礼,虽说太平侯现在不宜见外客,这份心意可是不好随便折回去的,所以本王今日专门来代送贺礼,顺便给太平侯庆生如何?” 王皙阳立刻满脸的受宠若惊:“这怎么敢劳动殿下?是谁来的,太也无礼了,竟敢劳殿下转送?难道自己送来还怕跑折了腿不成?” 李越哼了一声:“怎么,太平侯忘记自己还在禁足期内了?” 王皙阳恍然大悟:“是是,皙阳糊涂,皙阳糊涂。” 李越又好气又好笑:“行了,别在本王面前演戏了!先把嘴擦干净了再说。” 王皙阳伸手一抹嘴角,抹下来一手点心渣子,那脸这时才真的红了,四下里也没看到手巾,只好用手背一气乱抹,脸涨得通红,眼睛都不知看哪里才好。 李越打从进了门,就看见他唱作俱佳地在演戏,直到这会才露出点真性情来。算来王皙阳也不过才十七岁,竟然比柳子丹还小一岁,放在这年头还可算是成人,要放在李越那个年代不就是个高中生半大孩子么?想想这么小的年纪就背井离乡的到外国做人质,还要长袖善舞的应付各方压力,又要绞尽脑汁给自己的国家谋点好处,实在也是辛苦得很。现在看他这点孩子气的动作,心里那点不痛快又渐渐消散了些,浮上一点同情心来:“来人,给太平侯打面水!” 下人送来洗脸水和手巾,王皙阳洗过了脸,那点羞窘的红色才褪下去。李越斜倚着桌子,架着二郎腿看他洗脸,自觉很有恶霸的风范。别说,王皙阳这段时间看来真的休养得不错,脸色红润皮肤光泽,挂着几颗水珠的时候倒还有几分秀色。说起来也奇怪,李越到这里这么久了,还就是对着王皙阳最觉有趣。虽然这小子心机深,戏演得那叫一个天才,但捉弄起来也最好玩。王府里的人是不能拿来捉弄的;柳子丹么,虽说讲话可以无所忌讳,但他的性格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卫清平,咳,怎么又想到卫清平了,那更不是可以捉弄的人。算来算去,还就是捉弄王皙阳最好,既可以毫无顾忌,又没有歉疚心理,也不用怕他恼羞成怒,实在是发泄烦闷放松心情之居家旅游必备良品啊! 王皙阳左等右等等不到李越先开口,只好自己挑起话头:“殿下,东平使者回国了么?” “回了。本王邀他们留下来观春祭之礼,顺便也好与太平侯见面,可惜他们不领情,本王也颇为遗憾哪!”王皙云一听李越有意留他下来观春祭,立刻就溜回东平去了,只剩一个押运贡银的官员在京城盘点交接。 王皙阳不敢说话,低下头去。李越还没打算放过他:“太平侯在腹诽本王什么?”这个词还是跟柳子丹学的,一个腹诽,可是好大一顶帽子呢! 果然王皙阳马上抬头:“没有!皙阳不敢。” 李越斜眼看他:“本王没有让他们来见太平侯,太平侯真的一点也没有不满?” 王皙阳抠着指甲:“皙阳要怨也只好怨自己,若是不曾触怒殿下,殿下也不会将皙阳禁足,自然也就能见到家乡人了。”这话半真半假,说的倒是合适。 李越倒有点可怜他。有点怨气也不敢发,说句话也要斟酌再三,这日子也真费脑子,难怪他禁足期间反而养得红红白白的。 “这是东平使者送来给太平侯的。”当然不是,这几件衣裳都是赶着洛淇织起锦来比着原物的样式尺寸剪裁的。 王皙阳把衣裳拿起来在身上比了比,眼圈慢慢红了,低声道:“殿下,使者还说了什么没有?” 李越看他这副样子,良心上倒有点过不去,摇摇头:“没说什么,只说东平王十分挂念太平侯,特意送来这些东西为太平侯庆生。” 王皙阳痴痴站了半晌,忽然深深给李越行了一礼:“多谢殿下将这些礼物转交皙阳。” 李越到了这会可真看不出他是真是假了,良心上开始大大的有点过不去,只是脸上不动声色:“太平侯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王皙阳将那件衣裳抱在胸前轻轻抚摸,低声道:“去国千里,能见手泽,意亦足矣。” 他声音本来不高,李越听得半明白半糊涂,暗恨这时候的人说话怎么都喜欢文绉绉的,听起来吃力得要命。 王皙阳出了会神,抬起头来道:“殿下,不知东平来的使者是谁?” 李越睁着眼睛说瞎话:“是你们东平的一个什么文簿,姓郑,人倒是仔细,正在工部衙门里盘点贡银呢。” 王皙阳哦了一声,道:“郑文簿在工部供职多年,老实可靠,着他来送贡银是极合适的。只是贡银千里迢迢的过来,路上也不尽安全,不知派了谁做副手提兵卫护?” 李越心想原来王皙阳还能提兵?居然算个武职呢。嘴里却胡乱敷衍:“一个什么将军,本王看他可厌,也不曾理他。” 王皙阳讶然道:“什么人敢惹殿下生厌?莫非他有什么冒犯殿下之处?” 李越脸不红气不喘地一摆手:“本王岂会与他一般见识?好在那郑文簿还算是个识趣的人,本王倒与他攀谈了几句。听说东平二王子如今也在朝中主事了,而且颇知进退,差事办得都不错。东平王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啊!” 王皙阳听得心里发虚。他虽然聪明,但这段时间被李越干干脆脆地禁足,又有洛氏兄妹落在人手,真正是安分守己,对外界事一概不知,虽然对李越的话并不全信,也想不到居然是自己的二弟亲至。现在听李越用一种不阴不阳的口气说什么可喜可贺,不由他背上不冒冷汗。只因东平王族素来人丁不旺,现东平王只有二子,王皙阳年纪虽轻,却是长子,又是中宫所出,那便是顺理成章的储君,所以用他来做人质才有份量。但他毕竟长年在外,而且极可能终生都无法回国,所以东平二王子也有继位的可能。一旦东平国内确定二王子为储君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14 ,一来,王皙阳这个质子的份量将大打折扣,身价一跌,就没人稀罕,那时候就真变成了阶下之囚任人宰割了;二来,摄政王很可能把二王子做为下一个目标,则王皙云的人身安全大可忧虑。王皙阳心思灵透,一下子就把这两层意思全部想透,焉能不怕?他再聪明无畏,再愿为国舍身,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年轻人,连冠礼都未曾行过,其实还不能算完全的成人。他敢于在南祁京城里四处钻营,有一半是仗着南祁对东平的忌惮。东平这个地方多山多树,真要是打起仗来是很难一下子拿下的。当年风定尘能率兵闪电平定东平,其实一是趁了北骁对东平虎视眈眈的机会,东平国小,不能以一敌二;二是挟平西定之威,震慑了东平朝堂上下。所以虽然拿下东平,但条件放得比较宽松,当时除了要走了长王子之外,并没有太多劫掠,而且承诺了对王皙阳以礼相待保证安全,贡银数目上也比西定要得少。正因为有了这些依仗,王皙阳在太平侯府中才能有自己的心腹,才敢对摄政王也动动歪脑筋。如果他一旦失去了储君的身份,这一切也就都没了。好点还能做个空头侯爷,不好的做囚犯奴隶也有可能。别看他平常好像总想勾引摄政王,但要真从质子变成男宠甚至男奴,那日子他连想都不敢想。摄政王是什么人啊?他若想让一个人生不如死,那有多少手段使不得?王皙阳一念至此,就不同寒毛倒竖说不出话来。 李越本意是想探一探王皙阳的口风,琢磨一下那双面锦上诗的含意。听过柳子丹的解释,他很怀疑东平是想把王皙阳弄回国去。并且那个“行行重行行,止于山之阿”,让他怀疑是不是这个计划已经开始施行了,只是半路上停了下来。停下来的原因可能就是王皙阳被自己禁足没能再传出消息。只是可恨岭州守军里没有自己人,打探不到边关的消息。这使他愈发感觉到情报网的重要性。 王皙阳心里发虚,脸上还得保持笑容:“殿下太夸奖了。皙云年纪还小,说是办事,其实也不过是顶个名义,靠的还是下面的人。父王这不过是让他见见世面,经点事罢了。” 李越眯着眼睛看他:“是吗?听郑文簿的说法可不是这么回事呢。” 王皙阳强笑道:“郑文簿人老实,只看得到表面。再说他是臣,皙云怎么也是皇子,纵然有些什么,他也不能乱说。” 李越哦了一声:“这倒是好事,否则二王子在国内,只怕要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吧?” 王皙阳眨眨眼睛:“近水楼台……先得月?殿下的意思是……” “东平王今年高寿了?”其实东平王才四十多岁,哪谈得上什么高寿。 这是已经说得够明白了,王皙阳再想装糊涂也就太假了,只好笑笑:“父王今年四十有二,春秋正盛,还说不上‘高寿’呢。” 李越若有所思:“嗯,四十有二,这年纪也不小了,国事繁忙,处理得过来么?” 王皙阳听李越一个劲地在王位的问题上打转,心里越发慌张。他拿不准李越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王位可是国之大事,无论摄政王打什么主意,总归不是对东平有好处的主意就是了。 李越也觉得没法再问下去。话是不能明说的,而王皙阳除了露出点紧张之外也没什么异常,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 “本王今日也有件礼物要送给太平侯呢。” 王皙阳做出一脸惊喜的模样:“不知殿下有什么赏赐?” 李越其实真想赏他个监视人,可惜不行,最主要的是他没有合适的人手:“进来吧。” 王皙阳诧异地抬头,一眼看去,登时浑身一震,猛地站了起来。门口跨进来的人已经深深拜下去:“无风参见大王子。” 王皙阳急道:“快起来,快起来!”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就想冲过去。李越却跨前一步挡住了他:“太平侯,本王这礼物就送到此为止,太平侯看见就行了。”洛无风这人机灵得很,可不能让他们接触。李越的目的主要是再提醒一下洛氏兄妹在王皙阳心里的份量,所以让王皙阳看一眼,知道洛无风平安无事就行了。当然,看在王皙阳过生日的份上,也算给他个安慰吧。 王皙阳满脸失望:“殿下,容皙阳与他说句话可好?” 李越摇摇头:“本王这礼物就送到这里,太平侯不要太贪心了。”王皙阳花样那么多,防不胜防啊。 洛无风满眼含泪,深深叩头:“无风恭祝大王子福寿康强。”站起身来转身便走。他来的时候李越已经警告过他,多说一句话,洛淇身上就得少点东西。尽管他也有千言万语要跟王皙阳说,可是想想妹妹,也只能说一句祝寿的话就走。 王皙阳眼巴巴看着洛无风出去,眼泪已经冲到眼眶里。李越干咳一声:“太平侯,本王还有事,要先走了。太平侯若是安分守己,开禁之后自然可以去本王府上看看。” 王皙阳忍泪道:“多谢殿下。皙阳恭送殿下。”说完这几句,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就着他躬身行礼的姿势,一滴滴落在衣襟上。 李越看他真情流露,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洛无风已经上了马车,重新戴了脚镣,马车旁边却多了个人,李越认得是今早跟着铁骥出门的侍卫,心里微微一紧:“什么事?” 那侍卫凑上来低声道:“殿下,属下今日跟……那人出去,地方倒是找到了,但……不知有没有错。” 李越眉头一皱:“什么叫找到了还不知有没有错?” “那地方……是三王爷府后门。” 第54章 端宁王府 三王爷的府第端宁王府座落城南,深宅大院,幽静安宁。三王爷据说是老皇帝最喜欢的儿子,只是自幼身体羸弱,所以没有继位的资本。他好静怕吵,成年后开府建第,也沿袭了宫中习惯,极少上朝,不见外客,府中多植花木,却不养鸟雀,为的便是怕鸟鸣喧闹。王府里的下人个个软靴轻衣,低声细语,尤其是午后一个时辰,连喘气都得放得轻而又轻,唯恐吵到三王爷午睡。不过这都是三四天以前的事了,现在么…… “王爷……”三王爷的贴身小厮阿平几乎是用气音在发声,同时满脸的苦相,似乎马上要哭了出来。三王爷最恨的就是被人吵到午睡,为什么这样的事偏偏要他来做? 啪!一只上好的官窑茶杯飞了出来摔得粉碎,伴随着三王爷愤怒的声音:“又是什么事!” 阿平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想像那铡刀已经贴在了脖子后面:“王爷,那,那,摄政王殿下又来了。”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15 屋子里一下没有了声音,片刻之后,三王爷衣冠整齐地掀开纱帐:“人在哪里?” 阿平哭丧着脸:“又在园子里到处转呢,小人实在拦不住。” 三王爷眉头紧皱,半晌一振衣,大步往园子里走去。阿平垮着脸跟在后面,心里暗暗的骂。这摄政王以前是从不到端宁王府里来的,这几天却不知怎么了,第一天来说是来看暮雨的,可是暮雨自他的摄政王府出来以后三王爷就赏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回家乡去了,结果暮雨没见着摄政王却不走了,就在园子里逛了一圈;第二天又来了,说是这园子不错再来看看,你说这大冬天的有什么好看,再说他的摄政王府修建时那是花了无数银子,比端宁王府豪华多了,干什么放着自己的园子不逛跑到端宁王府来?好,前两天逛了还不够,今天又来了,连三王爷也不见,径直就往园子里去了。王府里都是下人,哪个也不敢拦他,只好由着他逛。你说逛就逛呗,非捡午后来,每次都把三王爷从床上叫起来。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这连着第三次,就连他这个王爷的贴身心腹,来叫王爷起身也是冒着生命危险了。 三王爷想的远没有这么简单。自摄政王逼宫摄政以来,他称病不朝,也应个景跟摄政王送过男宠,彼此之间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摄政王从不踏入他的端宁王府,这几天却一反常态来个没完,莫非是冲着……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园子里走,远远就看见那位素来嚣张无比的摄政王一身红衣,在午后阳光下越发亮得扎眼,正带了一个贴身侍卫大模大样地逛,身后跟了一群自家的仆役侍卫,既不敢阻止他,也不能真个放他自由自在。 李越转头看着三王爷走过来,心里暗暗称奇。南祁皇族长相其实一般,风定羽把已故的皇上迷成那样,容貌也不过就是个清秀而已,只是胜在气质温雅,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就是风定尘这个身体,虽然修长矫健,肌肉均匀,算是素质好的,但论到五官,也就是个端正,倒是沙场征战磨砺出来的那份犷野更有吸引力,除此之外,也就乏善可陈了。李越有时候也奇怪,后宫选了那么多美人,怎么也没优生出个漂亮皇子来?不过三王爷可是个例外,虽然年纪已经三十出头,然而眉目俊雅,风度翩翩,虽然跟柳子丹等人没得比,但放在南祁皇族里,还真得算是个美男子哩。可是这么一位漂亮王爷,却至今未婚,这也就有点奇怪了。按说身为皇族,即使体弱多病,也有成打的女人愿意嫁他。而三王爷不但不婚,府中也没有纳什么姬妾。所以街头巷尾多有传说,有人说他的贴身小厮样貌清俊,府里仆役也很有几个美人,只怕也是个爱男风的。不过李越不这么认为。据他这几天的观察,三王爷对贴身小厮也好,对其他仆役也好,并没有什么兴趣,恐怕压根就是用来遮人耳目的。这其中肯定有秘密,只是眼前还查不出来而已。 三王爷走到李越面前,已经有点气喘,拱手行礼:“歆宁见过殿下。”歆宁是他的名字,因为先天不足,所以名字和封号里都有个宁字,取个吉利之意。 李越笑眯眯地一抬手:“王爷不必客气。其实本王自己在花园里逛逛就好,不必非劳动三王爷过来相陪。” 三王爷忍着气道:“殿下虽体恤,歆宁岂敢自矜失礼?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李越转头四顾,答非所问:“三王爷这府中有多少侍卫?” 三王爷怔了怔,只好回答:“十数人。殿下放心,歆宁绝不敢逾矩的。”本朝法规,亲王私人侍卫不得超过二十人,否则可以私藏甲兵论罪。当年跟前任皇帝争王位的皇子中有一个就是因私卫过多被拿住把柄以反罪论处的。 李越四处望望,别有深意地一笑:“只怕不止十数人吧?本王看这园子安排成这样子,怎么也得有将近三十人才守得牢。” 三王爷眉头不能控制地一跳,微微沉下脸:“殿下,这话可是轻易说不得的。小王可顶不起这么大的罪名。” 李越微笑不语,目光四处游移,每掠一处,三王爷的心跳就不能自主地快上一分。他身体本来羸弱,心跳过快便有些气喘,脸色也微微苍白。李越看他这副样子,笑了笑道:“三王爷身体似乎又不适了?那本王便告辞了,明日有空闲再来拜访。” 三王爷勉强道:“歆宁送殿下。” 李越摇摇手,目光仿佛还恋恋不舍地在花园里打转:“三王爷这园子盖得真不错,本王下次再来,可要好好逛一逛才是。” 阿平在肚里暗暗嘀咕:“来逛了几天了,还说没好好逛?那要是好好逛,难道要把我们王府翻一遍不成?”当然这话他只敢在肚里念叨,没胆子说出来。眼见摄政王终于离开,坐着那辆火红车篷的马车离去,只觉身边的主子摇摇欲倒,扶着自己肩头的手没半分力气,连忙道:“王爷,快进屋去休息吧,这人可算走了。” 三王爷摇摇头:“叫厨房去做一盒玉版糕,就是皇上最喜欢吃的那种。” 阿平茫然道:“做糕?皇上胃口不好,午后就不能吃这些又甜又粘的东西了,这不是王爷说过的吗?” 三王爷眉头一皱:“叫你去就去,哪里这许多废话?”他一激动就气喘,阿平眼见他脸色又苍白一分,哪还敢多说一句,立刻飞奔而去。 这玉版糕是用糯米和以糖、油蒸成,夹上各种果脯,糕面雪白如玉版,夹起来两端轻颤,肥甜适口,是小皇帝极喜欢的一种零食。只是糯米难以消化,太后从不许他在晚上食用。玉版糕街上也有出售,但都没三王爷府里的厨子做得好,所以三王爷时常做了送进宫去,这也是常事,只是在午后送,却还是头一回。 玉版糕做起来也要费些时间。好在因小皇帝喜欢食用,端宁王府里的厨子时常备着材料,蒸了半个时辰便出了锅。阿平拿着做好的热糕又飞奔回去让主子瞧瞧。三王爷看了看,指着桌上一个红木食盒道:“用这个装了,送进宫去。” “三王爷往宫里送了东西?” “是。说是送了玉版糕。” “玉版糕?”李越笑笑,“给皇上送的?” “是。”莫愁点头,“三王爷往宫里送东西也是常事,不过今天殿下前脚走他后脚就送东西进宫,只怕……” 周醒精神一振:“殿下,看来铁骥并没有记错,三王爷府里一定有鬼!” 李越轻轻笑笑:“就凭他府里多的那十个人,也知道他藏了东西。” 莫愁奇道:“殿下怎么知道他府里多了十个人?” 周醒叹服道:“殿下已经把他们的藏身之处都算出来了。”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16 莫愁听得更是茫然,想不出为什么殿下去了几趟端宁王府,就能把他府里多了什么人算出来。但是她素来知道不能多嘴的道理,李越既然不说,她也就不刨根问底了。 田七一直在旁边没说话,这时忽然开口:“殿下,既然拿得准人就在端宁王府内,我们为何不索性进去拿人呢?到时证据确凿,三王爷还有什么话说?”他自陆州回来一直在养伤,最近伤势虽然好了,但情绪一直有些低落。李越知道他眼看着自己弟兄死在眼前无能为力的痛苦,一直由着他去。 李越笑着摇了摇头:“不行。到时搜出人来,三王爷虽然没有什么好说,可铁骊也就难逃一死了。” 田七讶然道:“难道殿下还真要留他一条活路?” 李越笑道:“不留着他,谁去跟韩扬找麻烦呢?” 田七低头不语,脸上表情有些古怪。他最近一直别扭,李越也没在意:“我连去三天,韩扬也该沉不住气了。加派人手盯住了,一旦他们转移人出府,立刻动手,让铁骊逃了就行。切记不要露了身份。韩扬手下那些侍卫身手不弱,叫大家小心,安全第一。”他只顾交待,没注意田七微微偏头又看了他一眼,神情越发有些奇怪了。 莫愁蹙眉道:“都说三王爷不理朝政,现在也跟太后合在一起,殿下总得想个法子办了他才是。” 李越思索一下:“三王爷那身体确实不好,我看他顶多也就是替太后打个遮掩什么的,做不出什么大动静来。先不忙着动他,免得打草惊蛇。”三王爷那样子像是先天性心脏病,嘴唇微微有些发紫,一激动就气喘,就是不动他,寿命也不会长。幸好是皇家,整天里好医好药养着,若是普通人家,只怕还活不到三十岁呢。 “对了,”莫愁忽然想起件事来,“早上殿下叫我准备的东西都弄好了,已经叫人送到殿下房里去了,殿下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李越经她这么一说,一下子想起这几天来都挂心的一件重要事:“没什么,都散了吧。子丹哪里去了?” “安定侯这几天都在自己房里读书。” “哦……”李越想想这几天忙得要命,晚上都没练字,难怪柳子丹没事可做只好在自己房里看书了,“这样,晚上你传我的话,让他到书房里等我,若过了一盏茶时分我还没去,那就是今晚没时间,叫他回自己房里不用再等了。” 莫愁莫名其妙:“殿下这是做什么?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李越笑笑:“去不去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莫愁皱眉道:“殿下这是什么话,若殿下要去书房,那茶水宵夜都要准备的。” 李越想想:“不用准备了。”反正也不会去。 莫愁更加奇怪:“那就是不去了?还要安定侯等什么?” 李越咳嗽一声:“叫你传话传就是了,女孩子这般唠叨可怎么得了。” 莫愁脸上一红,佯嗔道:“殿下又来取笑人了,我们传话就是了,反正被晾的又不是我们!”一边转身出去一边嘀咕道,“安定侯若是等不到殿下,可是空欢喜一场了。” 柳子丹果然是空欢喜一场。他住在摄政王府中其实无所事事,只有每天教李越练字才觉得有点事情做。这几天李越先是忙着给铁骥治伤,接着又是王皙阳生辰,然后就是往端宁王府跑,那奏折都积到晚上批,哪里还有什么时间练字。他知道自己在王府里身份尴尬,又在服丧,也不出去招人讨厌,李越不叫他,他就足不出户,所以说来他已经有两三天没有见到李越了。若是从前,摄政王不召他那是巴不得的事,可是这几天不见,居然心里就空落落的,没情没绪。今晚听了莫愁传话,说不欢喜是假的,可是在书房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李越的身影,那一腔欢喜全变了寥落,更加伤人。若是平日也就算了,可今日正是他十八岁生辰。男子十八岁行冠礼,就算是正式成年了。这个日子,便是普通百姓也要庆贺一番,若家中有读书之人,礼节就更正式,要由最亲近之人为之束发戴冠,以示成年。若是从前他还在西定王宫中,自然是由父皇亲手为自己戴冠,那时情境又该如何温馨?可怜如今父皇已去,多半还是被兄长所害,自己孤身一人流落在外,真的是连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一念至此,愈发凄凉。袖中本带了一壶酒,想告诉李越今晚是自己生辰,与他共饮,现下也成了多余。想想王皙阳同是质子,却还有人牵挂,相形之下,不免借酒浇愁,居然把一壶酒全灌了下去,这才独自离了书房返回自己住处。 此时夜色已深,寒风如刀,只从书房回到自己的院子,已经手脚冰凉,一壶冷酒不但不取暖,反而更添几分凉意。远远见屋中一片黑暗,柳子丹这一眶热泪终于冲了出来,又觉丢脸,大力用袖子在脸上一抹,一脚踹开了屋门,只听屋里一声笑:“怎么这么大的火气?”烛光突然亮起,只见桌上酒菜俱备,点了一圈蜡烛,围成个桃子似的形状,映出李越含笑的脸,手里还拿了个扎着丝带的盒子,对他伸出手:“生日快乐。” 第55章 情欢 烛光摇曳,散发着温暖的微黄色,有无尽的诱惑,诱惑着渴望温暖的心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柳子丹用力眨眨眼,想屏去那一层模糊的水雾。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极度担心,担心眼前这梦一般的场景在下一刻就像梦一样消散。他竟然不敢再睁开眼睛,直到一双手越过他关上身后的门,把呼啸的冷风关在门外,然后轻轻抹去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微笑着说:“怎么不睁眼?吹进沙子了?” 多么完美的理由啊!于是柳子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一头扎进身前温暖的怀抱,名正言顺地让压抑了不知多久的泪痛快地流了下来。 李越在房里等了半天了。他让莫愁叫柳子丹去书房是为了有时间溜到他房间来布置一下。生日么,总要有个气氛才好。他本来很想给柳子丹弄个蛋糕,但纵然英明的摄政王以前既会用烤箱也会蛋糕裱花,无奈没有奶油就一切免谈。最后只好用鸡蛋白糖食用油和面烤了个又厚又圆的饼,然后用雪白的山药泥在上面铺了一层权充雪地背景,又叫厨子想办法在上面拼出一枝梅花来。别说,摄政王府的厨子手艺还真不错,用了一堆各色果脯又切又摆又捏又插,最后还真弄出一树红梅花来,远看颇有点中国写意画的意思。至于近看么——李越理直气壮——反正最后是要吃掉的。 炒了几个柳子丹爱吃的菜,备一壶酒,还不忘叮嘱厨房今晚给柳子丹送的晚餐减半,免得他吃太多浪费了烛光生日餐。再找十八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17 根细的红蜡烛——开玩笑,太粗了摆一桌子像什么样子——围成一个心形。最后找个盒子把那条腰带装起来,再打个蝴蝶结。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结果一等也不来,两等也不来,眼看着菜都要凉了,李越都已经准备出去找人了,柳子丹终于一脚踹开了门。这是一个绝对不符合他平日形象的动作,于是李越立刻明白,柳子丹被人在书房放了鸽子,怒了!于是本来还想吓他一跳的节目立刻收场,直接点上蜡烛,把那句准备最后说的话提到最前面——生日快乐!现在看来,这句话的效果可不是一般的不错哩。 李越一边轻轻搂着柳子丹拍抚,一边无奈地想。看柳子丹那么清冷的模样,居然这么能哭啊! 不知过了多久,李越担心自己的衣裳都被哭透的时候,终于胸前传来柳子丹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我在书房等了很久,还以为今天又看不到你了。” “怎么会。”李越只求他不哭,讨好地把盒子送到他眼前,“今天可是我们安定侯的生辰,我怎么敢怠慢?” 柳子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送给,我的?” “当然。看看喜不喜欢?” 柳子丹小心地把丝带拆下,打开盒子,一时怔住了。良久才轻轻伸出手抚摸那微凉的玉石:“腰带……” “不喜欢吗?”李越有点心虚。千选万选选了件人家不喜欢的东西,这才糟糕哩! 微笑逐渐浮上唇畔:“你给我系上。”结衣束带,宽衣解带,小小一根腰带却是最亲密的物件,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啊?由他亲手为自己结上,再……亲手解下…… 李越把腰带取出来,柳子丹已经张开手站好。他本来束了一条普通的素白腰带,李越一解开,衣襟就有些散了,露出里面薄薄的中衣,还有半段修长的颈项。李越伸开手臂绕过他身子,把腰带为他围上,觉得手下的腰肢细瘦如柳,几乎不敢束得太紧。柳子丹低头抚摸着腰带,一片红晕浅浅浮上耳后,忽然说:“你知道么?今日本该是我的加冠之礼。” “加冠?”李越想男子不是应该二十加冠吗?也许这里不一样。不过,柳子丹头上明明戴着发冠啊。而且王皙阳比他小一岁,头上不也已经戴冠了么? 柳子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脸上泪痕半干,眼睛湿润:“这是少年冠,十二岁时由师长戴上,表示已经不再是孩子了。你戴的那种,才是十八岁成年时戴的。” 李越摸摸自己头上的发冠:“有什么区别么?” “有。少年冠多用金银花叶装饰,寓意少年如新发花叶,生意蓬勃。成年后所戴的冠形状朴素,较少花饰,份量也重些。” “哦。”李越想不到会讨论起这个来,“那这成年加冠,该由谁来成礼?” 柳子丹没有回答,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我十二岁那年,母妃还是得宠之时,父皇专门在文成殿为我行礼,由太傅加冠。那冠还是母妃亲自设计的式样……后来母妃过世,我也舍不得再戴,一直收在箱子里……那时父皇还说,等我满十八岁时,他要在朝堂之上为我加冠……” 李越不自觉地伸手搂住他,柳子丹把头靠在他肩上:“你为我加冠吧。” 李越一愣:“不是由长辈吗?”他是比柳子丹大十二岁,但是,总不能把他跟柳治平相提并论吧? 柳子丹摇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不。少年冠必须由师长成礼,寓意由此得到师长的鼓励和传授,将来学有所成。成年加冠不必定是长辈,主要是……最亲近的人。” 李越怔了怔,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柳子丹抬头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最亲近的人。” 李越很近地看着他,看着他倚在自己肩上,泪水洗过的脸颊宛如一块白玉,湿漉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宛如两池春水,温柔清澈,比之平日里更多了几分风情。耳根那一小片胭脂色已经浮到脸颊上,蒸起一种奇异的混合了酒香的芳馨之气,氤氤氲氲,不知从何而来,萦绕不去。李越目不转睛地看着,低声说:“你喝酒了?”手却不听使唤地伸上去,拔掉了束发的簪子。装饰着银叶的发冠被摘下,乌黑的长发如水一般洒落肩头。再伸手摘下自己的发冠,头发也披落下来,与柳子丹的纠缠在一起。 李越掬起那微凉的长发:“转过身去。” 柳子丹抬头看着他:“我不。” 李越无奈:“你不转过身去,我怎么给你梳头戴冠?” 柳子丹固执地不动:“就这样梳,我要看着你。” 李越无奈又宠溺地叹气,左右看看找不到梳子,只好用手指梳拢那大片丝绸般滑顺的长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挽起来,插上簪子,再压上发冠。平时都是莫愁侍候他梳头,现在既不熟练,又担心扯痛了柳子丹,笨手笨脚忙活了半天,还是有好几缕头发散在外面,垂拂在柳子丹颈后颊边。李越用手指去拢,指尖划过柳子丹面颊,柳子丹身子一震,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仰起脸凝视着他。 李越只觉柳子丹的眼睛里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奔涌而出,每一个字都好似一滴水,汇聚起来便是一片海洋。他用最后一点理智提醒自己——柳子丹喝酒了,是不是醉了才这么大胆?就在此时,柳子丹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轻轻吐出一个字:“越……” 一个字,宛如油浇在火上,轰的一声烧起半天高。这是最明白不过的邀请。柳子丹叫的不是殿下,他要的不是风定尘,而是李越,是这个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穿越时空却又实实在在地站在他面前的灵魂! 刚系上去的腰带又被那双手解开了,本来就压得不牢的发冠滚落在地,伴随着一件件抛落的衣裳。 烛光带着温暖的淡黄色,涂满柳子丹修长的身躯,如同象牙雕成的。李越一分一寸细致地亲吻,从眉眼到双唇,从耳后到胸前,从腰侧到肚脐,还没移到腿间,柳子丹已经深深浅浅地喘息,腰也不自觉地拱了起来。李越低声笑着,毫不犹豫地低头一口含住了他,温柔地爱抚起来。 柳子丹惊呼一声,伸手抓住李越的头发,颤抖着握紧用力拉。李越被他拉得头皮生疼,只好抬起头来亲亲他:“怎么了?不喜欢?” 柳子丹紧贴着他,喘息不定:“不……不要……”他不是要让李越为他这么做,这种事,他也曾经为从前的摄政王做过,做的时候,只有无尽的屈辱。他不要李越这么做,他只想把自己给出去,完全的给出去,不要一丝保留。 李越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好搂着他频频亲吻。柳子丹更急了,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18 拉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往自己身后探去。 李越怔了一怔,突然明白他的心思,胸口顿时一热,反手抓住他的手,把人紧紧搂在怀里,狂风暴雨般吻了下去。直到吻得柳子丹透不过气来才放开,在他耳边低声笑:“小傻瓜,这没什么的。” 柳子丹茫然不解,睁大眼睛看着李越,胸口起伏,喘息未定。李越看他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不禁又是一热,俯头含住他胸前粉红的小小突起,轻轻啮咬吸吮。柳子丹虽然早已是风定尘的禁脔,但风定尘一看到他便想到早夭的风定羽,情感扭曲之下,床第之间与其说是交欢,不如说是施虐。可怜柳子丹这一年多来闻床色变,今日自献,实在已经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气,还要借酒壮胆。此时人在心上人怀中,方才头一次知道所谓床第之欢是什么意思。敏感的身体被李越一再拨弄,压抑不住的呻吟脱口而出,自己也觉得有些羞怯。李越低声笑着,手探到他腿间轻轻抚弄那已经精神起来的小东西。他带着薄茧的手指在粉色的柱体上滑动,几乎是每一下都能引发柳子丹一阵颤栗,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依照本能扭动身体去迎合。李越知道他其实还什么都不明白,心里越发又怜又爱,忽然用指腹在他湿润的顶端擦了一下,柳子丹身子一抖,腰猛地弓了起来,李越的手却突然压住了根部,把他的一次射精生生压了下去。柳子丹像条离了水的鱼一般翻腾着,几乎哭了出来。李越亲亲他,柔声道:“别着急,慢一点好不好?” 柳子丹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伸手迷乱地去抓他:“越,越,我要……”他还不习惯表达这种强烈的需要,抓住李越肩头不住抽噎。 李越只是想适当控制一下,尽量延长柳子丹的快感,但柳子丹却是对快感没有半点抵抗力,李越这一延迟,他已经难受得哭了出来。李越心里酸软,放开手柔声说:“别急,这就给你,全都给你。”柳子丹茫然看着他,还没完全明白过来,李越已经再次埋头下去含住了他。这一次的动作加快了许多。柳子丹一恍神之间,尖锐的快感已经从腹下顺着脊背直窜头顶,逼出他一声尖叫,柔韧的身体如同弓弦般绷紧,转眼又软了下来。柳子丹恍恍惚惚感觉腿被分了开来,一根手指沾着些滑腻的液体探到身后,温柔地往里挤。模糊地似乎有种很不愉快的记忆想浮上来,但还沉浸在高潮余韵里的身体没有抵抗的意识,由着它顺利的滑了进去。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轻柔地逗弄敏感的内壁,不急不缓,把那层还没露头的阴影全驱了开去。柳子丹低低地呻吟着,不知那几根手指碰到了什么地方,电流刹时传遍全身,身体本能地一个弹跳,立刻听到一声抽气。 李越忍得辛苦之极。这样活色生香的美人躺在身下任君采撷,就是圣人也忍不住,偏偏柳子丹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对所有的感觉都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无疑便是火上浇油。抽出手指,他沉下身体,尽量控制着慢慢挤进柳子丹的体内。滚热湿润的地方欲拒还迎,柳子丹本能地绷紧了身体,手指颤抖着抓住他的手臂,低声呻吟。 李越慢慢地,一寸一寸地进入。细微的痛楚唤回了柳子丹的神智。胸前一滴微热,是身上人忍耐的汗水。柳子丹贪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吸了口气,忽然把身体向上一拱,将李越完全容纳了进去。 李越只觉得那温热的地方如同一张小嘴,几乎是狠狠地吮吸了一口。一股热浪直冲头顶,理智一刹那抛到九霄云外,他紧扣住柳子丹的腰,纵横驰骋。 柳子丹的呻吟声支离破碎。身上人那有力的冲刺几乎每一下都顶在他最敏感的地方。腰几乎被折了起来,他却感觉不到痛楚,全部的神智都被那人操纵着,带着他不停地向高峰攀登。强烈到尖锐的快感如同海涛,一波强似一波。他不知道自己的呻吟已经变了调,近似于哭叫。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在本能地热烈地迎合着。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始终大睁着,沉迷于身上人狂野强悍的表情。他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全副心神都只知道一个事实:在他身体里的人,是李越! 这是灵魂与肉体双重的欢欲,些微的痛楚夹杂在强烈的快感之中反而更为刺激。柳子丹在李越的冲刺中纵情地哭泣嘶喊,无比满足。心里空着的部分被填满了,冰冷的部分被暖热了,僵死的部分被激活了,他迷乱地摇着头,双腿紧紧地夹着李越的腰,恨不得把他全吞进自己身体里去,结为一体,永不分开。眼前一道白光灿烂无比,他第一次在被人进入的时候达到了高潮。 李越只觉得包含着自己的地方一阵收缩,快感如同熔岩,滚滚而来。他想撤出来,柳子丹却哭着用力夹紧了他,两手死死抱着他肩头,让他尽数喷洒在他体内最深处…… 房内有一刻只听得到断续的喘息。李越慢慢撑起身体,一动,身下的人就一颤。李越心里一紧,尽量缓慢地退出来,柳子丹却抬手搂住他脖子:“别走。” 李越吻着他汗湿的圆润肩头:“我去打水给你洗一洗。”今天晚上的事他谁也没告诉,恐怕莫愁不一定会给他准备洗澡水。 柳子丹身体已经软得没有一丝力气,手却仍然不放:“不要。” 李越哄他:“我马上就回来。不洗干净,明天会拉肚子。” 柳子丹无力地摇摇头,话都懒得说,只是抱住李越不放。李越无奈,只好翻个身,把他抱到自己身上,拉过被子盖住,双手轻轻按摩他的腰背:“伤到没有?”实在是禁欲太久了,一放开就有点控制不住,照柳子丹这个身体,明天可能要起不了床了。 柳子丹的脸一下红到耳根,半天才极轻微地摇了摇头,把脸贴到李越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只觉心里满满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溢了出来。 李越抱着他轻轻拍抚,耳边听着他的呼吸声慢慢变得悠长缓慢,嘴角也不由浮上一丝微笑,轻手轻脚把他抱到床上,起身披了件衣裳。他还得去厨房提水给柳子丹洗澡呢。唉,做个好情人,实在是有够辛苦。 第56章 矛盾 莫愁一脚跨进王府的小厨房:“一份鸡丝肉粥,四样小菜,要有酸的,不要辣。” 小厨房的掌勺刘厨子嘿嘿笑:“姑娘要吃?还要酸的?” 莫愁冷冷一笑:“刘厨子,我看你是做得太久了!” 刘厨子想不到一句玩笑话惹来莫愁翻脸,赶紧敛了笑:“小的糊涂,马上就做,马上就做。” 莫愁余怒未休:“都听好了,再有这样成日不务正业嘻皮笑脸的,马上给我滚出王府!王爷不养闲人!做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19 好了,赶快送到安定侯屋里去!” 莫愁在王府中虽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位置,但素来温和,做得久的仆役与她熟稔,有时也会玩笑两句,从未见她发过这般大的脾气,当下个个噤若寒蝉,直待莫愁转身出了厨房,刘厨子才吐了吐舌头道:“妈呀,不知谁戳到了老虎屁股,发这般大的脾气,连带我受气。” 虽是小厨房,人手却也不少,其中有个把灵透的便笑道:“刘师傅,你还是少说为妙。什么受连带,分明是你自己招的。” 刘厨子莫名其妙道:“怎么怪我?” 旁人笑道:“怎么不怪你?莫愁姑娘心仪王爷那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安定侯受宠,你却拿她玩笑,岂不是自讨没趣?” 刘厨子不解道:“从前西园里的公子们受宠的多了,也没见莫愁姑娘怎样啊?” 先前人笑道:“这可不一样。当时王爷枕边人多,哪个也不当回事。如今西园已散,你不听街上人人谈论,想知道谁有这么大本事,能让王爷遣散西园……”话犹未了,旁边怕事的已经道:“莫再说了,没听姑娘说,再要嘻皮笑脸,就要赶了出去。你们若再多话,我们可要走开了。” 刘厨子张开了口半日合不上。他本是乡下人,虽是在京城里呆了多年,却是日日都在灶台上转。手艺虽好,却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昨日刚刚做个了什么糕,王爷颇为欢喜,还让姑娘赏了他,心里高兴,今日才敢开这玩笑,不想一句话捅了马蜂窝,平白自找没趣。饶是他想破了头,也不明白到底是哪里惹到了莫愁。 莫愁出了厨房,也知道他们必定在背后议论,只是那一股说不上是酸是苦的滋味直在胸中翻搅,也顾不得了,怒冲冲的便往后走。转过长廊,迎头跟人撞在一起,只觉如同撞在一堵墙上,哎哟一声险些没跌了回去,抬头一看,登时如火上浇油,怒道:“怎么是你?谁许你出来的?” 跟她撞作一团的正是铁骥。若是平日,铁骥自能闪开,只是他有伤未愈,莫愁又走得急,虽然听到脚步声,却是没能及时让开,重重撞在一起。他胸口有大片烧烙之伤,莫愁一头正正撞上,痛得几乎闭过气去,虽听到莫愁怒声斥责,一时却回不过气来答话。 莫愁只道他故意不答,心中更怒!她本来厌恶铁骥的北骁人身份,如今见他背信在前,又厚颜求救在后,更加看不顺眼,若不是李越嘱咐,便要任他自生自灭。现下虽是饮食医药俱全,却是送了就走,绝不多加理睬,弄得铁骥除了那日与李越谈了片刻,后来在马车中去寻找地牢又与侍卫说过只言片语之外,这几日竟然连一句话也没机会出口。 铁骥心中也是担忧。虽说李越答应救人,但他自知身为北骁人,又曾对李越出尔反尔,李越纵不计较,他手下的侍卫侍女们自是对他深恶痛绝,若要力阻相救铁骊,也是情理中事。前日他躺在马车中找到了地方,当时只听赶车侍卫甚为惊讶,虽想起来看看,却是浑身无力,又被人拉了回来,从头至尾也不知那是什么地方。这几日李越没来见他,走动的人也就是莫愁带几个侍卫,对他都是视如不见,除了叫他吃药吃饭,没有半个多余的字。所以他虽是养伤,好似坐牢,完全与外界断了联系,更不知李越究竟有否出手救人,自然心急如焚。今日好容易能爬起来,知道若要请莫愁为他传话便是白费力气,索性横了心自己出来找摄政王。恰好看守他住处的侍卫换班,再者也未想到他竟能硬挣着起身,居然被他溜了出来,勉强走到前面,正好撞上了莫愁。 莫愁一见他不答,身后又没有别人,立刻明白他是溜出来的,登时双眉倒竖,喝道:“来人!”这里离铁骥住的地方其实不远,看守院子的两名侍卫刚刚换上岗来,还不知所以,听了声音立刻便有一人过来,一见铁骥,不由一怔。莫愁怒道:“你们都是死人?竟然让他这样随便乱走?王爷不在,都想反了是不是?” 铁骥这时才缓过气来,勉强开口道:“姑娘——”一句话没说完,那侍卫已经一脚踹在他膝弯处,将他按倒在地上。他只道铁骥要逃跑,下手可没容情,铁骥身上伤势未愈,又是猝不及防,一头栽倒在地,下半句话也憋了回去。 莫愁冷冷道:“你们两个玩忽职守,换了班自己去刑房领罚!这个人带回去,上了脚镣!我看王爷是太心软了。” 铁骥被人像拖死狗一般拖起来,双手抱住了廊柱,哑声道:“姑娘,我不是要逃走……”一句话未完,那侍卫反手切在他手腕上,喀一声卸了他手腕。铁骥一颤,强忍住不曾叫出声来,可是那句话也没法再说完,只有尽力扭头看着莫愁。 莫愁到底不是心硬如铁之人,听到那喀的一声轻响,心里也不由一紧,脱口道:“让他说完。” 铁骥苦笑道:“多谢姑娘。我不是要逃走,只想见见王爷。” 不说还好,这一说,莫愁又是怒从心头起:“见王爷做什么?想骗王爷再替你去救你主子?你倒是有什么好处到王爷身上?” 铁骥哑然,低下了头,心里一片说不出的苦涩。草原上的铮铮男儿,最怕的就是受恩不还,所以他才拼了命的要救铁骊。可是欠了李越的,他又拿什么来还? 莫愁看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片黯然,明明是打断了骨头也不吭一声的硬汉子,现在却是全然无助的样子,心里不觉软了软,表面上却不愿表现出来,冷着脸道:“带他回房!再让他跑出来,你们两个小心些!” 铁骥挣扎着不肯走,急道:“姑娘,请你让我见见王爷!” 莫愁沉着脸道:“王爷不在。” 铁骥无言以对,无力地松开手,任侍卫拖走。莫愁沉着脸看了一会,到底还是跟了上去,冷冷地道:“王爷下朝我自然会告诉他,他若愿意见你自然就见了。你若再乱跑,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铁骥感激地看她一眼:“多谢姑娘。”心里明白这女子其实也是嘴硬心软罢了。 莫愁嗤了一声:“多谢什么,谢我打断你的腿?”向侍卫道,“戴上脚镣,再让他跑出来,你的脑袋就别要了!” 侍卫连忙点头,拖着铁骥去了,莫愁一回头,猛然见田七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不由吓了一跳,嗔道:“你怎么悄没声息的,不怕吓死了人?” 田七脸色阴郁,半晌才道:“你以前从未因殿下的床闱之事发怒。” 莫愁怔了一怔,道:“以前不一样……” 田七截口道:“有什么不一样?” 莫愁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田七径自接下去:“以前西园之中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20 雨露均沾,你只替十弟抱不平。现在柳子丹专宠,你就看不惯了?” 莫愁窒了一窒,被说中了心事,不觉微有些恼怒:“这是你该说的话么?” 摄政王身边的十二铁骑出身各自不同。田七本是莫愁府上家丁之子,自幼便学些拳脚陪着这位小小姐玩耍,虽说是尊卑有别,幼年之时倒还没有多少上下观念,长大之后为着这少年交情,关系也就不同于一般主仆。后来风定尘满门或诛或流,莫家以友戚连坐,男子一概流放,几个女眷虽说不曾流放,但家财尽皆抄没,富贵中人流落到贫民巷中度日,其凄惨可想而知。田七流放军中,随了风定尘四处拼杀,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交情,虽是侍卫之名,却与一般下人有天壤之别。风定尘平定东、西二国挥师回京,便遣田七在破旧民房中找到了艰苦度日的莫愁。故而莫愁与田七之间说是旧主,又比平常不同,甚至还有几分兄妹之情。田七对她言语之间也稍稍随意些,但似今日这般一针见血,地还从未有过。莫愁也是有些恼羞成怒,这才端出主人的架子来。 田七自己也怔了怔,面上神情顿时起了变化,喃喃道:“不错,这本不是我该说的话……” 莫愁见他神情古怪,自觉言语太过了。她家中父兄俱已死于流所,母亲姊妹也在八年的饥寒日子中陆续离世,满门上下几十口,如今只余她和田七二人,自然另有一种亲切。当下道:“是我说得过了,只是你这般说话,若是被殿下听到可就不妥了。” 田七低着头,也不知听到了没有,只是满脸苦苦思索的神情,口中喃喃自语:“你也变了,我也变了……” 莫愁诧异道:“什么你变我变的?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自从陆州回来你便古古怪怪,到底是怎么了?” 田七恍若未闻,只是低着头慢慢往外走,口中道:“殿下该散朝了,我去接他。” 莫愁追上一步道:“不是有周醒么?你去做什么?”自从陆州回来,田七的伤还未痊愈,李越一直没派他做任何事,就是养伤。 田七也不回答,径自去了。莫愁真是莫名其妙,呆了一会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等着见王爷的,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色,喃喃道:“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回来?” 这个时候,英元殿已经散朝了,但田七赶到殿外的时候,周醒还守着马车等在殿外,并不见李越的影子。看见他来,周醒一怔,脸上立见喜色:“你怎么来了?” 田七笑了笑,眼睛四下搜索:“殿下呢?” 周醒指指英元殿后:“和康主事在文阁谈话呢。” 田七哦了一声,也不说话,只拿眼上下端详周醒。周醒被他盯得有些发毛,道:“七哥,你在看什么?” 田七若有所思,道:“你现在对殿下,似乎不如以往那般惧怕了。” 周醒本是军中的军奴,是风定尘当上羽骑将军后才收到的人,年纪既小,跟随风定尘又晚,对风定尘始终畏惧有加,初到风定尘身边时曾经语不成句,后来年纪渐长才好些,但畏惧之心仍然不去。此时田七这么一说,周醒怔了片刻,才道:“这……殿下如今……我……”竟不知如何措辞。 田七紧盯着他,道:“你也觉得殿下如今变了?” 周醒思索道:“殿下这些时候脾气确是温和许多,或者是因为安定侯?” 田七低声道:“殿下脾气改变之时,安定侯可不在身边……” 他声音极低,周醒离得虽近,也未听清,疑惑道:“什么身边?” 田七脸色又复阴郁,道:“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殿下脾气温和,恐怕未必是因为安定侯。” 周醒道:“那七哥觉得是为了什么?” 田七道:“你觉得殿下是几时开始改变的?” 周醒想了一会,道:“当时周中书在殿上进谏殿下的座位之时,我本以为殿下定要杀了他。现在想来,殿下那时确是与前不同了。” 田七道:“恐怕还要早些。” 周醒皱眉道:“还要早?那是什么时候?” 田七不答,只道:“若照殿下从前的脾气,周凤城早死了十次八次了。还有这个铁骥,明明曾经言而无信,殿下从前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现在却还留着他,岂不奇怪?” 周醒思索道:“不过殿下也自有道理。周中书确是个人才,现在不也为殿下所用了?至于铁骥……他那一手连珠箭法确实天下难寻,殿下如今身边没有多少人手,自然要招揽人才,再给他一次机会,也未尝不可。” 田七冷笑道:“我倒觉得,殿下是越来越变心软了。” 周醒道:“或者殿下有了安定侯,心里开心,自然不愿多杀人。” 田七道:“不错,殿下最近确实是比从前开心得多,开心得太多了。” 周醒看他一会,犹豫道:“七哥,难道殿下如今开心,你看着不欢喜?” 田七怔了一怔,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周醒别过头去不看他,轻轻道:“我跟着殿下的时候少,但也看得出来,殿下并不开心。他虽是摄政王,其实对朝政也不怎么感兴趣。说到身边人,西园里虽有那么多人,哪一个他也不放在心上。外面看是一呼百应,其实你我都知道,殿下多少是有些寂寞的。如今有了安定侯……我心里,是替殿下高兴的。” 田七喃喃道:“你,你高兴么?你也知道,殿下从前……” 周醒转过头来看着他,认真道:“七哥,我知道我来得晚,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我也知道你和十哥他们感情深厚……但,但我还是喜欢现在的殿下,我觉得殿下这样子才好,才过得开心,才……活得像个人。他以前,太苦了。” 田七眼中满是矛盾之色:“……也,不只是为十弟……你不知道,唉,你究竟是来得晚,对殿下……” 周醒凝视他:“七哥,我对殿下怎么了?” 田七对着他认真的眼色,终于苦笑一下,喃喃道:“我,我再想想……”转过身来,摇摇晃晃地走了。 第57章 情报网 田七和周醒这段没头没脑的对话,李越并没听到,此时他正在文阁之中,专心与工部主事康梁打擂台。 文阁在英元殿之后,本是皇帝散朝后处理奏折的所在,因本朝皇帝年幼,朝事皆由摄政王代理,而摄政王又不愿在宫中批折,所以这文阁如今形同虚设,只是每日有人来打扫干净充个面子而已。此时文阁中连清扫的内侍宫女也被打发了开去,就只余李越和康梁两人。 “康主事,裁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21 军令已下十几日,节约的军饷可分配到春耕事宜中了?” 康梁始终半躬着身子,恭谨之色无可挑剔:“已经安排妥当,这是明细册子,请殿下过目。” 李越连接也不接:“这种东西本王不看,表面文章能看出什么?” 康梁神色不变,躬身道:“殿下如疑下官从中渔利,大可清查工部帐册。” 李越嗤之以鼻:“清查工部帐册?本王可没那么多工夫。工部帐册成千累万,等本王查完,你都可以寿终正寝了。” 康梁神情终于有了变化,道:“殿下难道是一定要定下官贪墨之罪?” 李越哼了一声:“你以为本王没有证据?”一甩手扔出一叠纸,“你看看这个。”这正是那个偷东西的小吏的供状。 康梁捡起来看了,却只是微微一笑:“殿下若凭此定下官之罪,下官也无话可说。” 李越看着他也笑一笑:“无话可说是么?你嘴上无话可说,心中却在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不是?” 康梁夷然不惧:“下官小有家业,尚可自养,供职工部以来,虽经手金银无数,但无一钱入私囊。此心此意,天地可表。” 李越看着他,脸上笑容逐渐扩大:“不错,你就是因为没有私藏一文钱,才敢站在这里与本王顶撞,可是?” 康梁看着他的笑容,忽然后背一股寒气直往上冒,居然再也笑不出来,勉强道:“殿下如若不信……” 李越截断他的话:“如若不信,可以去查你的私帐,是不是?那就不必了,本王相信这宫里流出去的钱并没有入你的家产。” 这本来是好话,可康梁听着他古怪的语调,心里却越发寒冷,道:“殿下—” 李越再次截断他:“康主事是大商人,银钱上的事自然无不通晓,有个很有趣的说法,不知康主事听过没有?” 康梁本能地觉得不对,但也只能问下去:“不知殿下说的是什么?下官洗耳恭听。” 李越看着他,微微笑着,淡淡吐出两个字:“洗钱。” 这两个字一吐出来,康梁浑身一震,竟然窒了片刻才能说得出话来:“殿下的意思,下官不明白。下官经商十数年,从未见过谁还要将银钱洗过才拿出来使用。” 李越似笑非笑:“在火里薰黑了的银子,自然要洗干净了才能拿出来用。” 康梁面白如纸,强笑道:“殿下真会说笑,谁家会将银子扔在火里?难道是钱庄失火了不成?” 李越笑容一敛,冷冷道:“康梁,你无非是觉得自己为太后办事,既没有中饱私囊,又没有留下证据,想来本王奈何你不得,是么?” 康梁不敢说话。李越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游走,最后落在他脖子上,冷冷一笑:“本王如今代皇上摄政,真要杀人,又何需什么证据!还是说,你指望太后为你出头?” 康梁汗下如雨。他何尝不知,以摄政王之尊,要杀他一个小小的工部主事实在易如反掌,而太后只怕也不会为了他与摄政王冲突,多半是不闻不问,事后再设法找个替代他的人罢了。 文阁之中一片死寂,康梁脸上汗水滚滚而下,终于颤声道:“殿下,殿下……下官……” 李越看他语不成声,忽然微微一笑:“康梁,这个工部主事俸禄微薄,你家产千万,其实根本不放在眼里,为什么要耗费银钱来捐官呢?” 康梁嗫嚅道:“下官,下官……”他不知李越是什么意思,不敢贸然回答。李越也不需要他回答,缓缓道:“士农工商,商为四民之末,地位低微。你花钱捐官,无非为了由商而士,可以提高地位罢了。不过,你用这样的方法立于朝堂之上,那些考中功名的官员,就真的看得起你了么?” 李越这几句话,正说在康梁心上。不要说南祁,就是当今五国之中,商人的地位都是四民之末,赋税既重,官府又不扶持,便是他虽然有千万家私,只因世代经商,不必说那些士子,就是普通百姓,务农务工之人,看他也不算什么。便是他花钱捐的这个官,也只能在京城之内,不必想放到地方上去谋一个肥缺,若不是太后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所以将他调到工部手握实权,恐怕他这一辈子都只能顶着个空头衔枯坐度日了。 李越也不看他,继续道:“如今皇上选妃,你的女儿虽然才貌双全,但这皇后之位是断然无望的了。这些入宫的女子哪一个没有身家背景,你女儿身后却是个世代经商之家,依你看,她在宫中,除了银钱之外,还能得几分助力?” 康梁唯有苦笑。虽然说一女入宫,全家富贵,但那只不过是平民百姓的传说罢了。深宫之中勾心斗角、势力倾轧,女儿既无有力的外戚支持,一旦不能得宠,那日子就难过了。虽说他有的是钱,但这些钱用来买通宫女内侍可以,要用到皇后皇帝那里就没用了。 李越悠然道:“现在太后还用得着你,估计几年之内她的日子还好过。不过,有朝一日你没了用处,或是太后一朝驾崩,六宫之内都由皇后做主,你看你女儿跟高家小姐或是韩家小姐关系如何?” 康梁无话可说。高硕才为人圆滑,表面上大家还是能打个招呼的,但高家世代为相,门阀之高贵与他不可同日而语,自然攀不上交情。韩家军功卓著,虽然算不上世家,但在本朝却颇为显赫,自然也看不上他。无论这两家的姑娘谁做了皇后,自己女儿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李越停下踱步,看着康梁:“你只有这一个女儿吧?自幼想必也是爱如珍宝,娇生惯养的,你难道不想女儿嫁个好丈夫,白头偕老,儿孙满堂?这深宫之中,多少女人都是无所事事,只知盼望皇上,如果能生儿养女还好,若是儿女都没有,将来就只有在无波殿过冷清日子,就是你年老之后,想让儿女养老送终,怕是也没有机会了。” 无波殿是皇帝驾崩后留下的妃嫔们度过余生的地方,康梁虽未去过,却也能想像得出其中的生活,不由打了个冷战。他只有这一个女儿,自幼确是当做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跌了,何况偌大家业,将来都是女儿的。早想过招个女婿上门,将来侍奉自己天年。何况女婿吃岳父的穿岳父的,就是纳妾娶婢,想来也有所顾忌,女儿的地位可以保证,再生上一群儿女,天伦之乐,无可比拟。他岂不知皇宫里日子难过,岂不知女儿根本不可能做皇后,无奈太后屡次暗示他送女入宫,隐隐也有为质之意。他虽然不愿意,无奈一脚已经踏入太后与摄政王之间的斗争,那便再也休想轻易脱身了。他很清楚摄政王此人秉性狠戾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22 ,只要自己帮过太后一次,这笔帐就算记下了,若是没有太后庇护,自己一个小小商人,还不是如同他手心里的蚂蚁一般,说捻便捻死了。所以他实在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将女儿送进宫里,这样好歹有个外戚的身份,即使摄政王知晓了他与太后的来往,多少也要有所忌讳。奇在今日听摄政王的言语,似乎是并不计较自己以前的作为,倒好像是要为自己指条明路一般,不禁有些不敢相信,心里反复思量了半晌,终于还是爱女之心占了上风,鼓起勇气道:“殿下说的是,只是下官此时一无办法,还请殿下指引一二。”这是承认了为太后办过事,并且表示了愿意脱离太后的意思。这话说出来,主动权就完全掌握在摄政王手中了。 李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康主事头脑还是清醒的。以前的事,本王知道你也有难处,也不打算计较,今后怎样,就要看康主事自己的主意了。” 康梁心里暗暗打鼓,摄政王不计较从前的事自然是好,但他若提出要自己反过来帮着他对付太后,那自己还是跳不出这个泥淖。 李越看出他的心思,直截了当地说:“康主事大可放心,这趟混水,本王看你还是不进来的为好。” 康梁一听这话,真是大喜过望,连忙道:“殿下说的是,只是下官不知如何是好,若是辞官,只怕太后那里……” 李越笑了笑:“康主事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工部主事这个位置工作繁多,本王看你也不能胜任,不如就免职回乡吧。” 这一免职,是由朝廷提出的,与康梁自动辞职完全不同,当然也就不会给太后落下什么把柄。康梁自然求之不得,但想想自己捐官的本意,这些年兜兜转转,又回了原地,不免有些凄凉之感。李越看在眼里,淡淡道:“士农工商,均为四民,国家缺一不可,本不该分什么高低贵贱。何况无有商人,物品不得流通,国家如同死水,还谈什么兴盛?所以商人的身份,本王看要渐渐的改一改了。” 这一席话,字字都打在康梁心窝里,弄得他一时竟然说不出半个字来。历代以来,商人所缴的赋税乃是国库一大来源,又是他们将鱼米丝茶等各种生活所需物品来回贩运,满足百姓需要,可是他们始终被人瞧不起,所服的徭役也是极重,谁也不曾为他们说过一句话。如今摄政王这些话,竟然是将商人的地位放到了与士人齐平的位置上,这是所有商人从来不敢想的事,怎能不令康梁心潮澎湃,难以言表? 李越看着他,缓缓道:“千百年来,商人为四民之末,此种观点,积重难返,也不是本王一句话就能改变的,还需要你们自己的努力。本王准备做两件事:第一,减轻商人的赋税;第二,允许商人成立商会,自己管理自己。你免官回乡,就去做这个商会会长吧。” 康梁几乎是激动得不能说话。减轻赋税固然是实利,允许商人成立商会,等于允许商人集结力量自成一家,这种权力的发放更是前所未有的,其中的好处现在就连他一时也看不完到底能有多少!摄政王如果能颁布这两条法律,对于商人,这是天大的好处!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不敢想的!在这片刻之间,康梁的思绪已经飘得很远,想到了数年乃至数十年后商业兴旺,商人扬眉吐气的好光景。 李越看着康梁脸上如痴如狂的神情,微微一笑:“康老板,康掌柜,这两条律法,你觉得如何?” 康梁猛醒过来:“小人替天下商人,多谢殿下恩典。”两人称呼一变,这事就等于定下来了。 康梁到底是个商人,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摄政王如果只是想掐断太后这条钱路,大可以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或将自己免职,或是干脆把自己杀了,没必要费这般周折,更没必要许下这样的条件,当下小心翼翼地道:“小人领殿下这般的恩典,不知何以为报?” 李越哈哈大笑:“康老板真是个精明人!不错,本王确实也还有求于康老板呢。” 康梁连忙躬身:“小人怎敢当殿下这句话,有什么事请殿下尽管吩咐。” 李越点点头:“好,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本王就直说了。商人走遍东西南北,无论什么消息,也逃不过你们的耳目。本王只要康老板将各地的消息送给本王就行。” 康梁一时有些不解:“殿下要的是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都要。只要商人的耳目能知道的,本王都要。康老板生意遍布全国,将来做了商会会长,本国商人都在你管辖之内,他们在本国之内听到的消息,以及去其他国家经商所听到的消息,无论大小都要向本王报告。本王要的,就是这个。” 这是李越考虑了好几天的事情,就是他自己的情报机构。文程已经死了,目前找不到一个可以代替他的人,要说再去培养,哪里是几天能做得起来的,而且他手头根本也没有什么人可以用。与其费心费力去培养一支专业的,不如捡个现成,哪怕不够专业,至少可以马上运作起来。要说消息灵通,恐怕非商人莫属。他们走东串西,无处不到,街头巷尾,无话不听,而且作生意的人,对地方局势最关心,如果有了这支遍布天下的商人网络,什么消息拿不到?当然他们不是专业情报人员,送来的消息肯定精芜并存,要挑出有用的,多少得费点时间,而且在速度上可能不是最快的,但在目前的情况下,没有更好的选择了。韩扬对岭州守军的军务交接已经到了尾声,虽然他指示兵部一拖再拖,现在也没得可拖了,所以他必须在韩扬动身前先布下自己的网络,才能对韩扬到云州后的举动有所了解。 康梁是个很精明的人,摄政王提出要天下消息,其中利害他自然能明白,但这件事对他来说却是有利无害的,他为什么不答应?当下爽快地道:“殿下吩咐,小人岂敢不从?”两人相视一笑,这个商人情报机构就算成立了。 第58章 旧岁将辞 夜色如墨,冷风如刀,正是宵禁将解未解之时,街上绝无行人,只偶然有几户早起人家的窗户隐约透出一丝亮色。 一辆泔水车自端宁王府后门驶了出来。驾辕的马吃力地拖着步子,因为那已经颇为沉重的泔水车上居然坐了五个人。除了一个在辕上驾车,居然还有四个分坐在马车四角,难怪拉起来这么费力。不知是夜风太冷还是怎么,这五个人都戴着帽子,且将帽檐拉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是这辆车虽然自端宁王府赶出来,车上人却都穿着普通的黑布衣裳,并没有按照规矩穿王府的号衣,车辆上也没有任何端宁王府的标记。 车轮辘辘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23 ,片刻便远离王府,拐入大街。陡然之间正前方夜空中一声弓弦崩响,赶车人仰天便倒,自车辕上滚了下来,惊得老马一声长嘶,连带着马车也晃动起来。 马嘶声未绝,两边黑暗的屋檐之下突然蹿出几个人来,黑衣黑帽黑靴,脸上居然还用黑巾蒙面,一个个手提刀剑,二话不说,上来便砍。也亏车上这四人反应迅捷,同时反手向车下一捞,居然齐齐拽出刀剑来,登时叮叮当当打成一片。只惊得那可怜的马儿四蹄乱踏,恰好混战之中不知是谁飞起一脚,水车轰然而倒,那又臭又脏的大泔水桶盖子滚落在地,桶里居然爬出个人来。 此时天色尚黑,大家又都是一身黑衣,黑影之中斗成一团,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不知是哪一个见桶里爬出人来,立刻便想抢上去,刚冲出一步,便被旁人生生拦住。那人似乎也想接近那桶中爬出的人,不过立刻又被旁边人死死缠上。大家乒乒乓乓打得好不热闹,人人都想抢到那桶旁边,却是人人都过不去。正打得起劲,忽听街那头马蹄声响,有人大声疾呼:“什么人在此处斗殴?”却是宵禁巡夜的军士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虽然此时宵禁已可算过了,但竟有人刀剑械斗,自是非同小可之事。 眼看一群军士骑马带刀而来,火把照得街头雪亮,眼看将到眼前,一团黑衣人再也顾不上什么,呼哨一声,两边分开。一伙人拖起地上尸体向东,另一伙人向西,刹时间作鸟兽散,只留下一匹老马和翻倒的泔水桶。巡夜的军士追到近前,只听后面一人高声道:“分做两队,追!看究竟是些什么人竟敢在京城之内械斗?简直没有王法了!”这声音熟悉得很,竟然便是陆韬陆大将军!巡夜的军士皆是腾龙伏虎军中人,听了陆韬的话无不如奉纶音,大声呼喝猛追上去,竟是人人都没发现,那滚了一地的泔水桶之间,夜色之下,车辆马匹的阴影之中,还蜷缩了一个人。等到军士们追了过去,火把的亮光消失在街道拐角,大街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这个人影才站了起来,半弯着腰,贴着屋檐下,像影子一般,溶入了夜色之中…… 大街重归寂静。方才这一阵打斗,临街的住户无不把门窗关得紧而又紧,生怕惹事上身,就原有几户已亮了灯烛,此时也连忙吹灭,竟比方才还黑了些似的。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半空中有人轻笑一声:“现在放心了?”这声音竟是从临街的屋顶上传来的,些微的月光之下,模糊可以看见几个人影,隐身在屋角之后,只露出一双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大街。 半晌没有动静,方才那声音又轻笑道:“还是不放心?怕他出不了城?放心,以他的精明,不愁出不了城。倒是你,在这屋檐上冻了半夜,也该回去了。” 这次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另一个人低声道:“多谢殿下。”言语虽然简单,却满含真诚,听得出是发自肺腑。前头那人笑了一声,似乎心情极好:“好,回府!”起身之时,却又向街道另一头看了一眼,那里,陆大将军满脸正经地策马而立,正等着军士们“拿人”回来交差呢。 “铁骊就这么溜了?”莫愁听了李越一番描述,笑得前仰后合,“也亏他们想得出,竟把他藏在泔水桶里,也不知他带了一身臭水,能跑到哪里去?” 铁骥坐在一边,满脸尴尬。莫愁斜他一眼,故意笑得更深。铁骥无奈,只有苦笑而已。摄政王已为他做得太多,莫愁笑他两声,他又能说什么?何况这几日相处下来,他早发现莫愁根本是嘴硬心软,譬如那日他跑出院子,莫愁虽然口口声声要给他上脚镣手镣,其实也只戴了一天,莫愁第二天送药来时发现他脚腕上已被铁镣磨得发红,当即阴着脸叫侍卫给他摘了,只是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又狠狠威胁了他一通。说来说去,自他再入王府,莫愁虽未给过他半分好气,饮食汤药却也是半分不曾少过,因此这几声嗤笑,实在不足道。只是西定离此已是遥远,中元更是千里迢迢,中间关防无数,铁骊孤身一人,实不知能否到达?他皇子出身,自幼也是身娇肉贵,虽然后来被迫离开北骁,身边也一直有人侍奉,几曾受过这种苦楚?何况韩扬必不肯罢休,定然要派人追缉,逃亡之路便更困难。虽说他已下定决心不再跟随铁骊,但二十几年的习惯又岂是一朝可以改变的? 李越看他眉头紧皱,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怎么,还是不放心?” 莫愁一撇嘴:“人家那是不放心旧主呢。要是身上没伤,说不准这一会已经跟着去了。” 铁骥一言不发,站起身走到李越身前,忽然端端正正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个头:“殿下的恩典,铁骥终生不敢忘。只是铁骥身无长物,大恩无以言报,但求殿下准许铁骥跟随左右,从此鞍前马后,刀山火海,不敢稍辞。” 这一席话说得诚挚无比,莫愁虽然时时处处挤兑他,却也听得出发自肺腑,不由得也有些感动,何况李越身边确实也缺少得力人手,铁骥又是一手好箭术,当下就想开口说话,却听李越淡淡一笑,道:“你还是为了报恩。如果这样,你跟着我或者跟着铁骥,又有什么两样?” 铁骥一怔,李越已经起身:“莫愁,送他回房。等他伤好了,给他盘缠让他走。” 莫愁也是一怔,急道:“殿下,我看他倒是一片真心,何不就把他留下来?” 李越头也不回便往后走,淡淡道:“我用不着他报恩。” 铁骥怔怔跪在地上,眼看着李越踏入中门,只要再走一步,身影便要消失,情不自禁大声喊道:“殿下!” 李越脚步一停,却没有回头。铁骥看着他的背影,只觉一股热气从心底直冲上来,声音也微微打颤:“殿下,铁骥如今无处容身,不知殿下肯不肯收容?” 李越停了一会没有回答,也没有动。这片刻之间,铁骥居然觉得如同过了一生那么长久。西定道中的相遇,平河城外的决堤,狱中的立誓,街头的相救……一幕一幕,闪过眼前。视线渐渐模糊,他声音不由自主地哽咽:“殿下……可肯收留铁骥?” 屋子里有一刻寂静无声。铁骥的心忽忽悠悠飘在空中,几乎已经要沉下去的时候,蓦然一双手把他拉了起来,耳边听听李越爽朗的笑声:“赶快养好了伤,有个地方,说不定还非你不可呢!” “……春祭事宜大半齐备,遵减用令,一切祭献概减三成……”柳子丹坐在书房的书案后面,执着礼部上的奏折琅琅念诵。 李越正在一边的椅子上做仰卧起坐。书房的大椅子其大无比,拿来坐实在是有点浪费,拿来做锻炼工具倒正好。椅背上的镂雕花纹正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24 好把双脚伸进去勾住,上半身悬在空中,既锻炼腹肌,又拉伸筋骨。现在的日子过得真惬意。奏折有柳子丹代念,用不着遇到不认识的字还要连猜带蒙。只要他一句话,柳子丹就能模仿着风定尘的笔迹和用词习惯做出批示,又快又好,给他节约出了不少锻炼时间。说到锻炼,李越着实有点头痛。风定尘这个身体素质还不错,但比起他原来的身体还差不少,好在年轻,还有锻炼的资本。只是在王府里,他可不能众目睽睽之下就打套军体拳什么的,或者来个万米越野跑,只能在自己屋里偷偷做个仰卧起坐俯卧撑引体向上什么的。可怜这点时间也被批奏折占用了大半,不过现在有柳子丹代劳,那就省事得多了。 “不错,叫他们尽快去准备就是了。”李越做完二百个仰卧起坐,翻身到地上接着做俯卧撑。柳子丹点点头,提笔在折子上简单批了一句。礼部这种折子都是例行公事地报一下进度,只要表示知道了,再浅浅夸赞一句就行了。说起来最近除了春祭之外还真没什么大事。本来选妃是大事,但因为延后,反而空了出来。再来无非就是裁军和春耕,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兵部和工部每三天一奏,至少从折子里看还是有条不紊的。康梁目前还在工部,李越的意思是韩扬离京后再撤他的职,以防韩扬有什么举动,也保证一下康梁的安全。关于减免商人税赋和允许成立商会的律法已经公布,理由是春荒间民生维艰,一律减税,商人是四民之一,自然也不例外。且目下以春耕为主,暂难顾及商旅,因此要求各地成立商会,自行约束,绝不允许在春荒时分囤积居奇。违者不但该商人立斩,本地商会也要连坐。这两条律令下得合情合理,朝中官员都点头称是,顶多有人对减税略有微词,认为可能影响国库收入,但对建立商会这一条却都无异议,谁也没看出来在“本地商会连坐”这一句话后面隐藏的“自行管理”的深意。 “兵部奏折,岭州守军军务交接已毕,韩扬明日离京,着由陆韬代任岭州驻军将军,三日后动身。” 李越停下动作:“终于是交接完了?添上一句,派周凤城做陆韬的军师,跟着他去岭州。” 柳子丹好笑:“什么军师?将军统兵,哪有还要什么军师的?” 李越奇怪:“没有吗?居然没有军师?那谁给他出主意?”他本来还想说参谋长的。 柳子丹噗哧一声笑出来:“你是听多了传奇演义了吧?将军在外,要独当一面,连主意都拿不了,还当什么将军?你说的那个出主意的叫做参赞,也就是提提建议,听不听还看大将军的。” 李越看着他明媚的笑容,心情大好,果然有个心爱的人在身边感觉就是不一样:“那就叫周凤城做参赞。” 柳子丹摇摇头:“周凤城是中书令,参赞只是小官,这品级差太远了。” 李越皱皱眉:“不管怎么说,必须让周凤城跟着去。陆韬带兵打仗有一手,政务上未必能行。而且裁下来的军士安置是个长久问题,陆韬未必处理得好,也未必有这个工夫。” 柳子丹沉吟一下:“那就让周凤城去做岭州镇抚使。这是仅次于岭州守备的副职,既是朝廷直属,密折可直达朝中,又是文职,管理的就是民生,裁下的军士当然也归他管理,还可兼管岭州守军的粮草事宜。你看怎么样?” 李越翻身躺在地上,仔细看他。柳子丹被他看得有点脸红,微嗔道:“问你呢,怎么不回答,只管看什么?” 李越笑嘻嘻地道:“看你啊。想不到我的子丹还这么能干呢。” 柳子丹面颊微红,道:“这有什么,天下的官职都差不多,门道也差不多,南祁和西定也没有什么两样。我看得多了,有什么难的。倒是你,别躺在地上,冬天天寒地冷,虽然有火盆也不好。” 李越赖皮地一笑:“我累死了,起不来,你来拉我。” 柳子丹怔了怔,脸腾地红了,犹豫着放下笔,还是走过来伸手拉人。李越眯着眼睛笑,抓住他的手一用力,柳子丹反而被他拉倒在身上,不由连耳朵都红了,用力捶了他一拳:“奏折还没批完呢!” 李越笑笑,搂着他不放:“行了,也没什么重要事了,那些都是些官样文章,我也懒得听,盖个章发回去就是了。” 柳子丹趴在他胸前,李越把他托到身上,倒也感觉不到地面的凉意:“你当真把铁骥留下来了?” “当然。他那一手好箭术,不用岂不可惜。” 柳子丹咬着嘴唇,迟疑了片刻才说:“我听侍卫说,你是欲擒故纵,铁骥现在对你可是死心塌地了。” 李越摸着他溜滑的头发,笑笑:“什么欲擒故纵,关键是人心。铁骥要就是为了报恩,那有什么意思?要说对别人,我不敢说,要说对铁骥,我倒觉得他真像我以前的那些兄弟们,对他用心计,没意思。” 柳子丹两道眉舒了开来,欣然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李越摸摸他的脸颊以示赞赏,忽然问:“子丹,你当时,是怎么发现我不是风定尘的?” 柳子丹神色微微一窒,眼光黯淡了下来,低声道:“就是,就是我的那串九鲤佩。那是西定皇子的佩饰,风定尘他绝不会不认得,他曾经,曾经……” 李越感觉他身体微微颤抖,连忙抱紧了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不要再想了。我是说,除了那个,你还有没有从别的方面发现异常?” 柳子丹想了想,脸忽然又红了起来:“要说异常,也是有的。比方那一次……那一次在校书阁,你……你对我……对我十分温柔,已经有些奇怪,只是当时我服了药,尚未明白。后来在侯府里,你……你又给我上药……风定尘他,从来不会做这些……你比风定尘温和得多了,只是偶尔严厉起来,却比他还吓人。” 李越听他说得缠缠绵绵的,心里也有点发痒,只是这时候还有别的事,只好压下来:“我觉得,田七恐怕,已经起了疑心了。” 第59章 较技 “这些都是你挑出来的人?”李越站在山坡上,俯视山谷底部那一群捉对厮杀的军士。不过此时他们从服饰上已经分不出从属于哪支军队,而是统一穿着灰色军服。 “是。”陆韬站在他身后,语气中不无骄傲,“遵从殿下的吩咐,来历不明者不要,独子不要,有家室者不要,父子兄弟同在军中者不要。腾龙伏虎军实有九千四百人,加上京城守军千人有余,总共就挑了这五百人出来。” 李越看他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25 一眼:“这其中,十项达标者有几个?”他一共设计了十项考核,其中五项偏重于体力,五项偏重于智力,每个进到这山谷里来的军士,都要经过这十项考核。 陆韬语塞,半晌才道:“……没有……不过,殿下当初不是说只要六项达标就可入选……”语气已经有些蔫蔫的了。 李越好笑,不再去逼他。也是,要是在这十项考核中都能达标,那还用不着训练了呢。 “最好的成绩是多少?” 陆韬一拍胸膛:“是属下!属下有八项达标。” 李越不由刮目相看:“你行啊!哪两项不合格?” “……中伏,还有攀援。” “中伏”是要求单人在敌手已设下埋伏的前提下,用纯目测的方法分析出敌人可能的潜藏方位。“攀援”则是单人连续攀爬通过山壁之类的障碍,要求在时限内连过五处障碍不得弄破衣裳。陆韬是指挥大军作战的将军,对于大部队设伏了如指掌,但对于复杂地形下的单兵设伏就缺乏经验。而且他自己不用轻身犯险,攀援什么的自然没有搞过,所以这两项不能达标也正常。 “不错。”李越拍拍他肩头,“还有谁?” 陆韬如数家珍:“八项达标的还有三个,一个是属下的副将杨一幸,一个是原来冷宫的侍卫齐帜,还有一个卫平,是新入伍的军士。七项达标的有六个……” 李越心里猛然一跳:“卫平?是哪一个?” 陆韬眯着眼往下看看,用手一指:“那边。这人也奇怪得很。殿下出的十项题目中,凡是以智胜的五项,他全部合格且极出色,但五项以力胜的他只有两项不错,还有一项‘二十里越野’勉强过了。不过综合算起来,还是极好的。” 李越凝目望去,树丛之间正有一个军士手执短刀,利用身边的几棵大树,灵活地抵挡两个同伴的进攻。虽然隔得远看不清楚面目,但从身形来看,不是卫清平又是哪一个? 李越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莫名的悸动:“他是怎么进来的?” 陆韬莫名其妙:“是殿下说只要六项……” 李越打断他:“我是问你他是从哪里挑来的?” 陆韬哦了一声,立刻回答:“他是京城守军,是毓秀宫侍卫李思南推荐的,说是他的旧邻,一直便想入伍。”卫清平虽是少年成名风光无比,但没几年就满门抄斩了。他风光的那一两年陆韬还远在边关当小兵,自然没机会见识。后来他自天牢直入王府,又是除侍寝外足不出西园,陆韬自也不会跑到摄政王的男宠群里去。因此虽然听说过那少年侍卫的名字,却从未谋面,居然把他也挑了进来。 李越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点点头:“好,过一会你把那六个七项达标的人也指给我看。现在把人都召集起来,我要看看他们的箭术,顺便给他们带了个教习来。” 陆韬往李越背后的铁骥脸上盯了一眼。田七和周醒他都是认识的,知道他们所长的并非箭术,那摄政王所说的箭术教习自然就只能是这个陌生人了。想必这人就是那个铁骥。北骁人的骑射自然不错,不过让一个北骁人来参与此事,殿下倒也放心?他一面胡思乱想,一面驰马往谷底去。明天他就要离开京城前往岭州,以后这支秘密军队的训练和选拔,就要移交给摄政王了。 周凤城一直策马立在李越背后,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直到陆韬走远了,他才突然道:“殿下,凤城有话想向殿下禀报。” 李越先回头看了铁骥、田七、周醒三人一眼:“你们也去吧。按我说的叫他们准备。铁骥,一会就看你的了。”等这三人也走得远了,他才看向周凤城,“周中书是要问本王,为何调你去当岭州镇抚使吧?” 周凤城点头:“是。凤城不明白。” 李越微微一笑:“周中书不是不明白,是不愿卷进本王与皇上之间吧?” 周凤城一震。摄政王虽然一向飞扬跋扈,但表面上还是以臣子自居,从未如今日这般,赤裸裸地将与皇上对抗的意思吐露出来。 李越不容他多想,紧追一句:“本王与皇上之间,周中书要助哪一个?” 周凤城竭力镇定:“殿下与凤城同殿为臣,自当竭力同心,扶助皇上。” 李越大笑:“周中书,今天不要再绕圈子了,本王要你一句实话!” 周凤城心脏砰砰乱跳,终于说道:“皇上是君,凤城不做乱臣贼子!”他当面说出这话来,纵然是抱了必死之心,手心也不由沁了一层冷汗。 李越却只是哼了一声,道:“好胆气!不过,周中书觉得论起治国,我和皇上,谁做得好?” 若是从前,周凤城毫不犹豫便会说他并无治国之举,但经过西定赈灾、捉拿北骁奸细、减用令等一系列事件之后,他却实在不能如此回答,迟疑半晌,才道:“皇上年纪尚幼,假以时日……” 李越一笑:“假以时日,可能他做得比我好,也可能根本不如我。” 周凤城手心透湿,道:“殿下裁岭州守军,又调离武威将军,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李越坦然点头:“韩扬是自动要求调离的,他的想法,你今后自然知道。不过我的主意是这个没错。如果事情能照我的计划发展,就可和平夺权,皇上保得住性命,国家更可以少死许多人。” 周凤城没想他竟理直气壮,面色一变:“殿下意图谋反,居然还能如此厚颜无耻,真教周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越不以为意:“这样是最好的。如果换了是皇上除掉我,恐怕要来个血流成河了吧?难道周中书喜欢看见朝中同僚被抄斩一大片?何况到时东平西定趁机来个造反,说不定北骁中元也来个趁火打劫,那又如何?” 周凤城听得心里一阵发冷,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李越仰望长空,慢悠悠道:“如果只想夺位,把皇上一刀杀了就是。但要南祁不乱,我得分出很多精力,有很多顾忌。因此我和皇上,如今只能算是势均力敌,谁胜谁负,都在意料之中。” 周凤城听他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个“杀”字,后背一阵发冷,只觉眼前这个人似乎又变成了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言笑之中也满是杀机的风定尘。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未细想,李越已经续道:“皇上若败了,我不会杀孤儿寡妇。但我若败了,连跟着我的人都是死!陆韬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将来事败,腾龙伏虎军能留,他这个大将军不能!他对你的情份,你也知道吧?” 他话锋一转,突然讲起这个,周凤城脸上一红,微怒道:“可惜得很,在下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26 并无男风之癖!” 李越一笑:“陆韬也未必就爱男风,只不过独对你好罢了。至于你爱不爱男风无所谓,只要知道他对你不错就行了。我是说,将来若是我败了,你看在他对你的情份上,救他一条命。” 周凤城怔了怔,冷笑道:“殿下未免太抬举我了。谋反是抄斩大罪,我有什么本事救得了他?” 李越看他一眼:“没有吗?人人都知你刚直不阿,从不附权。曾经在朝堂上当面指责本王失礼,又曾力谏裁军令,因此被本王记恨在心,寻个借口贬到岭州边关。单凭这一点,将来皇上掌了权,无论如何也要重用你。摄政王谋反事发,陆韬有意起兵,却被你据岭州镇抚使之位,掐断粮草来源,控制军队,消弥一场叛乱。陆韬见大事难成,孤身潜逃,从此不知终。你屡立大功,将来荣华富贵,前程不可限量啊。” 周凤城听得目瞪口呆,那么伶俐的人,也不由有些结巴:“我……这……” 李越转头看着他:“我只要你将来得到消息的时候,先一步放陆韬走。这要求,不过份吧?你向来是皇上一派,应该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你头上。” 周凤城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喃喃道:“殿下这是……那又何必造反?” 李越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一定会败?只不过事情如果败了,我自信还能保住脑袋,所以想把跟着我的人的脑袋一起保住。这叫做未雨绸缪!行了,你不拒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走吧,下去看看我的精兵,今天让你开开眼界看场好戏!” 山谷中的军士已在谷底集合完毕。李越拿眼一扫,五百人虽然聚在一起,但不太明显地分成几个方块,果然是来自不同的军队。五百人这一扎堆,卫清平已经找不着了,站在最前面的就是陆韬的副将杨一幸,李越以前见过的。他身后那个方块人数最多,看来是腾龙伏虎军中的士兵。旁边一个方块人数最少,最前面是个年轻人,目光精悍身材矫健,腰里佩的剑既细且长。李越看了一眼,向陆韬道:“这个是齐帜吧?”看那剑上阵硬拼是不适用的,也就是宫里侍卫用来正好。 陆韬点点头,高声道:“见过殿下!”立刻五百军士一起跪倒。摄政王名气够大,有些没见过的,还偷偷抬起头来看。 李越把手一摆:“都起来吧,这里不是朝堂,用不着这样。听陆将军说,你们都是从大军里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本王今天可要见识见识。” 这些军士的确都算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在这里训练了一个月左右,谁也不服谁,此刻听摄政王这般说,哪一个不精神抖擞,恨不得立刻就显显自己的本事。 李越往下扫一眼,对他们的精神面貌很满意:“咱们南祁的兵,擅长步战,这个,本王今天偏偏不看,就要看看那不擅长的。谁的骑射最好?” 底下众人都是一怔。南祁兵马确实最擅步战,这骑射虽然也不错,但不是最擅长的。不过这挑出来的五百军士都是能骑善射之辈,自然不怕,个个都有抢出来的意思。李越眼睛一扫,指着杨一幸和齐帜道:“你们两人先来。” 陆韬早备好了马,十几个军士在前方设下靶子,杨齐二人刚刚上马,李越已经摇头道:“这种靶子有什么用?来人,先设马障。”当下有几个军士将些障碍抬到场中。这山谷底部多是树木,平坦的场地本来不大,抬上些障碍,就有些腾挪不开。李越一挥手,田七递上两袋箭,杨齐二人一看,却是拔了箭头的,顶端却裹了些棉花,沾满了石灰。李越点手随便叫了七八个军士出来,道:“你们来作靶子,只许在这场地边上跑动,不许出界。你们两人,从场地这端跑到那端,我要看你们能射中几人。” 杨齐二人面面相觑。南祁人的骑射普通是在旷野上训练的,一马平川,速度虽快,也能箭无虚发。但此时场地中却布满障碍,马儿自然不会自己去跳,还需骑手指挥。这般的骑射,射的又是活动的人靶,难度自然极高。李越看他们两人迟疑,道:“想必这马不是你们自己的,允许你们在这场地上骑一圈熟悉马匹。快!” 这一声催促,杨齐二人再不敢怠慢,策着马在场中转了一圈,重新回到起点。李越站到二人马背后,突然扬起鞭子在二人马屁股上狠狠各抽一鞭,两马吃痛,长嘶一声便蹿了出去,场边那几个活靶子连忙跑起来。 杨齐二人都是未经过这般演练。何况马儿又惊又痛,更加难以控制,更不要说还得射箭了。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手忙脚乱。李越冷眼看去,杨一幸毕竟是沙场征战的人,对马匹的控制更胜一筹,借着马儿前冲之势或绕或跳,冲过了半个场子,已将马儿控制住。当下放开马缰,双脚牢牢踏住马镫,腾出双手来放箭,飕飕几箭射出去,准头竟是不错。不过他已冲过半场,这半边的靶子射起来便难了。齐帜却是少些马上经验,单凭着手上劲力生生去勒马缰,马儿自然不肯听话,上蹿下跳,就是不肯前进。眼看杨一幸已射中两人,他却始终腾不出双手来,情急之下,一手挽缰,一手抽出囊中箭,甩手便发了出去。虽不用弓射,却也又准又快,起点附近的几个靶子离得近,又不防着,登时也被射中了两人。只听场中飕飕连响,七八个做靶子的军士全部中箭。李越高喊一声:“停!”再看杨一幸已经冲到场子那边,共射中三人。齐帜反而射中五个,但他的马匹却只冲到场子正中。 李越点点头,向陆韬道:“果然不错。杨一幸对马匹的控制好些,齐帜的甩手箭既快且准,更难得是这份变通心思。好。不过,离本王的要求还差着些。” 杨一幸和齐帜自觉虽做得并不完美,但仓猝之下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易,想来再找个比他们两人更好的也没有了,因此听了李越的话,心里多少都有些不服气。杨一幸虽是腾龙伏虎军中人,算是摄政王的下属,但摄政王毕竟离得远,是陆韬带领他们沙场冲锋,出生入死,因此对陆韬心服口服,对摄政王反而不太买帐。齐帜本是宫内侍卫,一向出色,而且少年气盛,更不服人,不由得脸上便带出点颜色来。李越看得明明白白,回头叫了一声:“铁骥,你上。” 铁骥早准备好了,应一声大步上前。齐帜有心看他笑话,翻身下马将自己的马匹交给铁骥。铁骥刚刚翻身上马,齐帜冷不防反手在马臀上重重一击,正打在刚才的鞭痕上,马儿吃痛,立刻撒开蹄子冲了出去。一时五百人的眼睛都落在这一人一马上,只见铁骥身形一晃,随即一手拉缰,顺势将马引向前方,另一只手执弓,箭虚虚搭在弦上,竟然用牙咬住了弓弦与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27 箭羽,铮一声将第一支箭射了出去。用嘴拉弓,自然力道准头都不如用手,但此时马儿刚刚冲出,场边的活靶子们还在呆看,这一箭正中最近的一人,噗地在他胸前留下一团白痕。这下作靶子的军士们才回过神来,立刻拔腿便跑。不过就这么耽搁了一会,铁骥已经控制住了马匹,一提缰跳过第一道障碍,手随即松开马缰,挽弓搭箭,飕飕两箭又射出去,箭无虚发,又中两人。他随即再扣住马缰,顺着马头一带,绕过第二道障碍,立刻腾出手来,又射中二人。此时马儿不过才到中场,已经有五人被他射倒。场中一时全无声息,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铁骥。只见他娴熟地控制着马儿,尚未跑到场子那头,余下三人又被他轻轻松松射个正着。最后一道障碍他竟不用控缰,只是双腿一夹马腹,身体向上一耸,连人带马轻松跳过去,踱了几步,悠然绕了回来。 杨一幸看得心服口服。他自觉马术已经十分出色,却远不如眼前这人。他本是梗直汉子,有什么说什么,立刻便叫起好来,大有马上上前结交之势。齐帜却是微微哼了一声。李越冷眼看着,立刻道:“齐帜,你这是不服了?” 摄政王乖戾暴烈的脾气名声在外,齐帜心里也有些发虚,但他毕竟是少年意气,迟疑一下立刻大声道:“回殿下,此人骑射果然不错,但两军阵前,不只是射人,还要被人射的!” 李越哈哈大笑:“我知道你是侍卫出身,小巧功夫好。行,陆韬,把箭术最好的二十个人挑出来!” 众人一听,知道是叫他们来射铁骥,人人都是精神一振。齐帜首先道:“我算一个!”陆韬知道他的箭术是排得上前二十位的,当下又指了十九个人,卫清平也在其中。李越眼看他排众而出,许久未见,皮肤晒成了金棕色,也瘦了些,显得面部轮廓更是深刻,眼光却仍是清澈如故,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但是眼前这种情况,也只好装做不认识。这二十人每人发十支箭,箭头上也是包了沾满石灰的棉花。铁骥却只有一张空弓。李越打眼看去,眼前一片稀疏的小树林,正好还跑得开马,但又不是十分顺畅。李越叫人用绳子围出一里见方的范围,将二十名箭手分布在圈内,道:“你们尽管射,只要射中铁骥,本王就给你们记一功!” 其实他用不着说这话,铁骥方才技压杨齐二人,这里的五百军士已都被激起了好胜心,哪有不尽力之理?待铁骥策马进入圈内,陆韬一声“开始”,顿时箭如飞蝗,全对着铁骥射了过去。 第60章 矛盾无可避免 “难道一箭都没有射中?” 摄政王在书房里批奏折的时候,侍卫们比较放松,尤其如今主子身边另有贴心人,谁不识相去做那碍眼之人?故而大家落得轻松,聚在小花厅里谈话。往常这样的时候只有莫愁与田七周醒等寥寥几人,那地位较低的侍卫还没有侪身其中的资格。今日算是破例,居然多了一个铁骥,而且此时的话题,也正是在说他。 周醒脸色兴奋得有些发红:“一箭也没射中!铁兄的骑术当真了得,只倚着那稀疏几棵树,竟然将百十支箭全部躲了过去。二十个射箭好手,竟然没一人射得中他!”他到底年轻心热,看了铁骥的高超骑术箭法,心里大是佩服。何况铁骥如今也算是摄政王的人,大家可算同僚,自然又亲近了一层。 莫愁撇撇嘴,却不由自主看了屋角里的铁骥一眼。周醒虽不善言辞,但言语之间却也将那箭如飞蝗的情景描述出了几分。有句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也该看过猪跑路。莫愁虽然是个女子,到底是跟着摄政王的,三不五时也能听侍卫们谈论那沙场骑射之事,虽未目睹,也想得出铁骥当时必是技压群雄,出尽了风头。可怜铁骥在她面前从未有什么光辉形象,初入王府时风尘仆仆,灰头土脸地就被田七从书房里拖了出来,二入王府又是半死不活的模样,此时听周醒叙述他在马背上的英风豪气,竟然觉得说的根本就是别人,自然不由得一眼眼怀疑地去看他。 周醒犹自在兴奋之中,道:“那姓齐的侍卫初时还不服气,直待铁兄一箭射落他的箭,这才教他们全部心服口服!”他本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但铁骥压服众人,却也是为摄政王挣了脸面。回想当时铁骥悬身马腹之下避无可避之时,竟将接来的一支箭反射回去,正正在半空中将齐帜射来的最后一箭断做两截,仍是觉得兴奋不已。 莫愁这却未曾目睹,亦不知其中的难度,却只对周醒的话陡生警意:“难道他们还有什么不服?”铁骥好歹是摄政王带去的人,对他不服,岂不是对摄政王的挑衅? 田七一直不曾说话,这时才冷冷道:“自然不服。这些人多半立有战功,且有官阶在身,又自恃功夫出众,个个心比天高,哪有那么容易服人?” 莫愁又惊又怒道:“难道他们敢对殿下不敬?这些人大半不都是腾龙伏虎军中之人么,怎么敢对殿下不敬?” 田七周醒对看一眼,心想莫愁毕竟是个女人不曾上过战场,于这些事难以弄得明白。腾龙伏虎军不错是陆韬手下,陆韬不错是摄政王的亲信,但腾龙伏虎军中却有许多人只知陆大将军而不知风摄政王。因为整日里与他们摸爬滚打同骑同射的是陆韬,与他们冲锋陷阵同生共死的也是陆韬,摄政王对他们而言只是个尊号,反而远了一层。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不少人并非腾龙伏虎军中人,那更是难以驯服了。虽然表面上个个都是王爷殿下的声不离口,但骨子里的桀骜他们又怎会看不出来?对这些人,若拿不出真本事,仅凭一个头衔是压不服的。 莫愁却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恼怒道:“别人也就罢了,陆韬是如何带军的?连他用出来的人也敢不把殿下放在眼中?” 田七正在想如何解释,铁骥已经叹了口气道:“所以古往今来,带兵之人多有功高盖主的嫌疑。其实哪里是他们的功劳太大,而是带兵久了,军中只知有将令,不知还有皇上。” 这话宛如火上浇油,莫愁立刻转向他:“你难道说陆韬要反?” 铁骥一怔。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谁知莫愁怎么扯到“反”上来了,连忙道:“我,我不是说陆将军有什么反心,只是历来打仗的是将军,不是皇上……”这其中道理本来微妙,他又不善言辞,一时无论如何也说不明白。 莫愁哼声道:“你技压群雄,这许多人没一箭射得中你,很得意么?” 铁骥知道跟她讲不通,何况一见她便格外笨嘴拙舌,更不是对手,当下低头道:“他们都是射箭好手,只想着取致命之处,或射眉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28 心或射咽喉,反而易于躲闪。何况周围又有树木……没什么好得意的。并且也不是没一箭射得中我,有人射中了一箭。” 莫愁一怔,周醒已道:“有人射中了你?是谁?”箭头上都沾了白粉,若射中了必然留下痕迹,但铁骥自林中出来时大家都看到他衣上并未沾上白粉,分明并无箭射在他身上。 铁骥想了一想:“我只记得陆将军说他姓卫。”他两入王府,却从未与卫清平打过照面,自然不识得。虽听得陆韬点名时叫过,但仓促之间二十人也不曾一一记得名姓,只事后回想记得姓卫而已。 周醒忍不住道:“他当真射中了你?为何我们都不曾看到?” 铁骥道:“他射我十箭,箭箭都射胸腹及大腿处,虽不立刻致命,却难躲闪。最后一箭射来时我正射落齐侍卫的箭,避之不及,只好收起腿来,让那一箭射在马腹上。因是白马,大家都没注意到。” 莫愁道:“那也不算射中了你,只是射中了马儿而已。” 铁骥摇头道:“我们北骁人视马如命,何况战场上若马匹被射死,人也危险,所以中马与中人其实无异。” 莫愁嘴一撇:“我们北骁,我们北骁,你倒忘不了自己是北骁人啊!” 铁骥看她一眼,低头道:“殿下对我的恩义,我这辈子都报不完。但我是北骁人,这也是终生不改的。” 莫愁气得双眉一竖,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气道:“既然你们北骁人把马看得跟人一样,你为什么当时不说有人射中了你?” 铁骥噎了噎,半晌才低声道:“我怕若是说了,坠了殿下的威仪……”他只是朴实却不是笨,当时情形如何自然明白,如何做法才对摄政王最有利也自然知道。 莫愁反而被他堵得一口气上不来,狠狠剜他一眼,向田七周醒道:“殿下说陆韬明日就要往岭州去,这些军士的操练都要由他亲力亲为,照你们这般说,这些人都是难驯之辈,这却如何是好?” 周醒笑道:“这你却不用担心,这些人,大约从今日而后,就该对殿下也是心服口服了。” 莫愁奇怪道:“你方才还说他们并不伏殿下……”斜一眼铁骥,心想总不至于凭他一弓一箭就能让这许多人从此服服帖帖罢? 周醒明白她意思,道:“自然不是。殿下若不亲自显显本领,他们又怎么会服气?” 莫愁精神一振:“殿下显了什么本领?” 这一问,田七周醒铁骥三人脸上却同时显出茫然之色来,周醒迟疑道:“我们也不知。” 莫愁大奇道:“什么叫做你们不知?难道你们不是跟着殿下的?” 周醒道:“当时天色近晚,殿下教陆将军用绳子在林间圈了方圆二三里的地方,又挑了身手最好的二十人与他一同进入林中,说是让这二十人来伏击殿下。” 莫愁急道:“什么叫做让他们来伏击殿下?殿下万金之体,难道能跟他们肉搏不成?” 周醒点头道:“殿下似乎正是这个意思。” 莫愁大急:“那你们呢?你们也不跟去保护殿下?” 周醒苦笑道:“我们都不能进去。殿下只带一把匕首,自己进去了。” 莫愁急得起身就走,田七站在门口,一把拉住她道:“你做什么?” 莫愁急道:“殿下有没有受伤?要不要请御医?” 田七皱眉道:“殿下进门时你不是已经看到了?殿下哪里受伤了?” 莫愁仍是发急道:“有没有受伤,你们又没看到,我要去看看。” 田七干咳一声,道:“你要去,我们也拦不住。不过殿下现在书房之内,安定侯也在。” 莫愁怔了怔,悻悻坐下,道:“你们真看得清楚殿下没有受伤?那殿下在那林子里做了什么?那些人怎么就服帖了?” 周醒田七同时摇头,周醒道:“那时天色昏黑,我们在外面,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不时有人吼叫,接着便有人陆续出来,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同伴问他们,他们也只摇头而已。前后用了不过一柱香时分,二十个人已经全部出来了。” 莫愁茫然道:“全部出来?” 周醒道:“殿下说,他出手只是点到为止,但匕首点到致命之处,此人就算是输了,输了的人就出林子。” 莫愁这才明白:“这么说殿下是把这二十人都打败了?” 周醒点头,道:“可是我们却不知殿下是怎么打败这二十人的。这二十人出来,表情都有些奇怪,尤其是那齐帜,他倒是最后出来的人,神情恍如梦游一般,连陆将军命他归队都没有听见。不过我看他们再看殿下的眼神都是佩服之极,定是殿下在林中将他们打得心服口服了。” 莫愁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摄政王究竟在林中做了什么,反正制服了这些人就好,索性也不再去想它,起身道:“听殿下的意思,这几日是要常跑那山谷了,你们可要跟好了。”转头瞪铁骥一眼,“还有你!听见了没有?每日里早起跟定了殿下,一步也别离!” 铁骥老实地道:“殿下已经说了,明日起让我住在山谷之中,用不着跟他来回跑路。” 莫愁被他一句话气个倒仰,跺了跺脚起身就走。铁骥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茫然跟在她后面。莫愁出了门才发现他也跟了出来,怒冲冲道:“你跟出来作什么?” 铁骥不知所措。虽说李越已经答应他留在王府之内,但究竟让他做什么还没有明确说过。他也知道李越是要让他去训练山谷中军士的骑射之术,但回到王府里该做什么就不知道了,所以自觉在哪里都有些碍事,莫愁一吼,他登时愣住,嗫嚅道:“我,我,不知姑娘有什么要我做的事?” 莫愁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也觉没什么意思,哼了一声道:“殿下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我这里没什么事给你做。” 铁骥讷讷道:“殿下没有吩咐过回府叫我做什么。我看这府里的事都是你做主,所以……” 莫愁白他一眼:“是啊,这府里的事都是我做主。你是能洗衣啊还是会炒菜?” 铁骥想了想道:“我会劈柴。”他出身草原,南祁人的生活还不习惯,精细活自然做不来,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一件没有问题。 他这话说得无比认真,莫愁怔了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劈柴?好,明天一早,这王府里的柴都是你来劈,劈不完不许吃早饭!我们这里不养闲人。柴房在后院,明天你自己去吧。”说完,忍着笑去了。 铁骥却不知莫愁只是玩笑,心想偌大的王府,这许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29 多人,不知要用多少柴火。明天一早来劈只怕来不及,不如今晚劈出来。想罢,竟然真的就往后面柴房去了。 李越可不知道他的骑射教练已经被发去劈柴了。他现在还在书房里,苦命地批着那堆奏折。 柳子丹似乎有些没精打采,李越给他讲今天铁骥技压群雄的故事,他好似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只是嗯嗯啊啊的敷衍,搞得李越也没法再讲下去了,只好暂时埋头于那一堆奏折里。奏折大部分还是例行公事,与平常不同的首先是武威大将军韩扬转调云州任驻军将军,大将军陆韬接任岭州驻军将军,中书令周凤城转调岭州镇抚使,以及工部主事康梁因身体不适被免职等几件事。不过对于这几件事,朝野上下反应平平。好似人人都看得出韩扬请调是治气,陆韬接任是将计就计,周凤城转调是自京至野明升暗降,而康梁免职自然不是身体不适,否则为什么不是请辞而是由朝廷下令免职呢? 应该说李越对这种反应很满意。太后本来已经提出过几日举行第二次红妆宴,这次就只邀请高怜、方苹、韩子凤、康涓、王忆眉以及东平西定留下的几位秀女,现在突然出了康康免职的事,康涓自然也就入不了宫了。对于康涓,李越自认为是做了件大大的好事,将来她的婚姻幸福的希望,要比进宫的这几位大得多。解决完康涓,李越现在考虑的是王忆眉。一来她年纪实在小,人又天真纯朴,完全没那么多心眼,确实招人喜欢;二来她总是“自己人”不是?兵部尚书王坊这几天为了韩扬和陆韬两位大将军的转调事宜忙得不可开交,现在总算告一段落,应该是时候找他谈谈心了。春祭的日子渐渐近了,虽然李越心里已经有了定数,但前面的铺垫是要先打下的。不过高怜那边到底怎么办,李越还没想好。主要是高硕才此人究竟是什么底细,他还没有摸透。虽说到时候来个霸王硬上弓,高硕才也不敢明着对抗,但是谁知道他私底下会做什么小动作?倘若再把他给挤到太后那边去,至少目前对李越是很不利的。 李越一边想着明天要做的事一边批奏折,折子堆的小山渐渐低下去,露出最底下的一本,是西定来的。李越翻开瞧瞧,里面说西定王柳治平驾崩的原因已经查明,乃是长子柳子贤意欲篡位在药中下毒所致。如今柳子贤在逃,其羽翼四子柳子飞已伏诛,次子柳子轻已为众臣拥戴暂摄帝位,正为先皇发丧。因身为属国,不敢自专,故报请南祁摄政王裁断云云。李越看完这篇百分之八十是胡言乱语的折子,心里已经明白:“你看了这个是吧?” 柳子丹点点头,缓缓道:“大哥虽然也想继位,但到底还有读书人的廉耻,弑父之事是万万不会做的。” 李越心想这也未必。皇族中没有哪个是没读过书的,杀起儿子老爹来也没见哪个手软过。不过柳治平的突然死亡,却可以肯定是柳子轻下的手,柳子贤还不会这么干,当然这恐怕是因为如果柳治平死了局势对他只会不利,与他读没读过书没啥关系。 “你打算怎么办?”柳子丹抬眼望着李越,他可能已经哭过,眼圈微微有些红肿,痕迹还没有完全褪去。 “恐怕现在也只有承认柳子轻的继位。”李越实事求是地说,“时隔这些日子,没法再去证明柳子贤的清白。而且就算证明了柳子贤没杀父亲,他也争不过柳子轻。” 柳子丹眼中闪过一丝怒气:“柳子轻他竟然弑父,难道还让他继位?” 李越看着他:“那怎么办?天高皇帝远,我的手还伸不到西定。如果不让他当这个西定王,就只有再起兵讨伐。” 柳子丹失望地看着他:“柳子轻做不了一个好皇帝。” 李越考虑一下:“我知道。但是目前只有由他去,我暂时还顾不了这么多。” 柳子丹低下头,半晌才道:“西定使者今日来见我……” 李越叹口气,伸手把他拉进怀里:“他说了什么?问你回不回去参加你父亲的丧礼?” 柳子丹轻轻点点头:“还说,马上就是春耕了。西定今年河水泛滥,单是水利修缮就需大笔银两,否则明白春天防汛之事危险。他请我代禀摄政王,是否,是否可以减免贡银数目……” 李越眉头一皱:“好啊,居然走到你的关系来了。西定今年的贡银已经用来赈了灾,明年的贡银我也答应减免了三成,还要减免?柳子轻未免也太贪心了!” 柳子丹抬头看着他:“春荒时节,本来民不聊生……何况水利……” 李越摇摇头:“水利年年修,年年不顶用。林影修的那些东西,不是半途而废,什么也没派上用场?他做了几年河工,又被撤下来,等河渠什么的都被大水冲垮了,再派他去修,再花一笔钱?这不是修河工,是烧钱!我敢说,就是现在他在河工这位子上,也拦不住有些人贪污河银!为什么水利年年修乐此不疲?你以为那些官真是为了民生?还不是为了自己捞钱!其实河工真用得了那么多钱?我看不知有多少被人捞了去!你那位二哥难道不懂这其中的道理?他不过是用这个借口来压你,让你到我这里来讨情罢了!” 柳子丹哀求地看着他:“可是西定百姓何辜……” 李越摇摇头:“贡银的数目我也想过,这个数字并不算惊人,之所以会成为西定巨大的负担主要是因为百姓在交税之外还要交贡银!” 柳子丹惊诧:“你的意思难道是百姓不再交税?” 李越看看他:“西定百姓每年交的税比贡银数目要大得多了。” 柳子丹惊道:“这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李越道:“为什么不可以?西定现在只是南祁的属国,所以年年上贡,有双重负担。如果两国合一,西定百姓只需交税,贡银这一项当然就可免除。” 柳子丹惊得猛从他怀里挣了出去:“两国合一?那西定百姓的税交给谁?” 李越平静地道:“自然是上交南祁国库。” 柳子丹质问道:“那西定国库呢?” “西定并入南祁,还需要什么国库?一应开销自然都从南祁国库开支。” 柳子丹惊得几乎呆住,半晌才道:“你,那你把西定皇族置于何处?” 李越仍然是平静的口气:“西定皇族可以保留爵位和奉禄,但是一切实权都要交出,由南祁另设官吏管理西定。”话说好好的一个晚上,怎么会扯到这样的话题,把气氛破坏成这样啊! 柳子丹不知自己是惊是怒:“你这是让西定亡国!” 李越叹口气:“西定现在没有亡国吗?” 柳子丹登时呆住。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30 李越轻轻把他搂回来:“你好好想想,这样其实是最好的。西定如果还是属国,永远都会低人一头,只有真正成为南祁之民,才能享受到与南祁百姓同样的待遇。” 柳子丹咬牙道:“西定连自己的皇帝都没了,便成了亡国之奴,还谈什么待遇?” 李越叹道:“所谓亡国之奴,怕的是失去尊严和生命的保证。如果西定换了一片天,百姓仍然可以安居乐业,恐怕他们不会在意头上那片天究竟是什么颜色。” 柳子丹几乎是愤怒地瞪着李越:“你,你早就这样想了吧?” 李越点点头:“对。早在你父亲的讣告发来的时候我就在考虑了。你说得对,柳子轻做了皇帝,那些外戚必然更加专横,百姓的日子难过。柳子贤做了皇帝,未必能压得住局面,到时候群臣倾轧,没有个安心干活的,百姓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你呢……你的性格实在也不合适做皇帝。数来数去,你们柳家其实还真找不出个合适的继位人。如果真要改变西定的局面,我这个法子其实是最好的,也是一劳可以永逸的。你是聪明人,好好想想。” 柳子丹猛地站起来:“我不想听你这些莫名其妙的道理!你无非是想彻底吞并西定,连宗庙也不留!你——你好!” 李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了想还是没有追出去。柳子丹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皇权观念根深蒂固,不是一时半时可以改变的,总得给他适应的时间。不过自己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马上去动西定,他尽有时间去考虑。只是看他愤怒的样子,恐怕很要跟自己打一段时间的冷战了。 第61章 清平回府 夕阳西沉,山谷里的喊叫声终于渐渐低了下来,先完成今天的训练任务的人已经开始收起武器往住处走,还有些拖在后面的人仍在做最后的冲刺。李越站在谷地通往住处的唯一一条小路中间,看着这群虽然精疲力竭却仍然生气勃勃的年轻人从身边走过。有些人虽然做了一天艰苦的训练,仍然不肯好好在小路上走,偏要走到旁边的山坡上去,还要比比谁跑得快。有些人一边走,一边还要跟同伴争论今日训练谁最出色,讨论今日比试的得失。这群人,个顶个的都是刺儿头,谁也不服谁,哪管你是摄政王还是皇上。要不是初来山谷那天就借着天色地形给他们当中最顶尖的二十人上了一堂伏击与反伏击的课程,这些人可能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可惜那天在林子外面的人并没有看到是怎么回事,所以有一半人因为他折服了这二十人而心悦诚服,却也有一半人并不服气,认为换了自己可能做得更好些。说老实话,要不是为了怕田七周醒这些摄政王的亲信看出明显的破绽,李越还真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几个不服气的好好教训一下。男人就是这样,永远只佩服比自己强的人,有时候不用拳头还真解决不了问题。 李越用眼角余光瞟一下远远跟在后面的田七。他敢肯定田七已经起疑心了。周醒跟摄政王的时间短,当初的吕笛和简仪又与他相处的机会太少,而田七不但早就跟随了风定尘,平时又是贴身服侍,不管自己再怎么小心,总不是真正的摄政王,难保没有不可解释的破绽落到田七眼中。他这些日子的反常,恐怕就是为此吧。李越对此事确实有点无可奈何。他能怎么办?要说把田七杀了是最保险的,可是田七既没杀人又没放火,就是现在心有疑虑,也没采取任何行动,他能随便就把人杀了吗?当然,要是换了风定尘本人遇到这种事,说不定就来个先下手为强,可他是李越啊!是受过三十年普法教育的人啊!所以他现在既然不能“把危机扼杀在摇篮之中”,就只好采取被动等待的方式,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大部分人已经走回宿营地,山谷中渐渐沉寂下来,李越才看见他等的人出现在小路上。往路中间一站,挡住那个似乎想假装看不见的人:“你的手臂怎么了?” 卫清平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只是躬身行了一礼:“殿下安好。” 李越没好气:“安什么好!你的手臂怎么了?”他观察两天了,卫清平的左臂似乎不敢用力。他的体力本来不是很好,对于大量的体力训练一向完成得比较慢,现在左臂不敢发力,每天规定的五百个引体向上和俯卧撑就更吃力了。 卫清平若无其事地活动一下右臂:“属下的手臂没什么——”没等他说完,李越已经在他左肩上用力一拍一拉,立刻疼得他变了脸色,咬紧嘴唇才算没叫出声来。 李越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卫清平想挣脱出来,但是左肩着力便疼痛不堪,只好跟着走。军士们都是十人一组住在一起,只有铁骥这个教练有一间单独的小帐子。李越直把清平拉进小帐子,哧一声扯开他的衣裳,在他肩头上一捏,怒气冲冲地说:“拉伤这么严重,为什么不休息?” 卫清平痛得脸都白了,却强撑着微微一笑:“只是这几日弯弓急进了些,过几日熟习之后自然便会好了。” 李越更怒!这不是简单的肌肉疲劳,是肌肉拉伤好不好?再练下去,肌肉拉伤变成肌腱撕裂,这条手臂基本上就废了,恐怕这个时代没什么医生能手术修复吧。 “你不是乍一弯弓不能适应,而是练习太过伤了肌肉,要是不休息,肌肉和筋腱撕裂,你这条手臂就废了。”铁骥的要求是人人都得能开强弓,全体军士都配备了最硬的弓,每日至少射二百箭,这个活动量对肩肘关节来说可不算小。 清平低下了头,没有作声。从侧面看过去,他明显地黑了瘦了,轮廓更加鲜明而深刻。李越问过当初给他诊治的御医,御医说,化功散其实是种极霸道的损伤身体的药物,对人体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要想恢复,一方面要用药物好好调理,另一方面还要慢慢打熬筋骨从头练起,既不可二者缺一,也不可操之过急。但是现在山谷之中的训练量是“非人”式的,更不会有什么药物调理,清平完全是凭着超人的毅力在坚持。可是他的意志虽然能坚持得住,身体却要支撑不下去了。肌肉严重拉伤就是身体已经要崩溃的前兆。他的身体,其实真的吃不消这样的训练。 “收拾东西跟我回去。你得好好休息调理。” 清平猛地抬头:“不!” 李越大怒:“你一条手臂不想要了是不是?” 清平倔强地昂着头,他的下巴瘦得像刀削的一般,眼睛却异常明亮:“听铁教习说,再过几日就要进行第一次淘汰了?” 李越无语。五百人在这个山谷里训练是太拥挤了,而且这五百人也不可能个个都合适,他的确是已经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31 打算尽快进行第一轮淘汰,去掉二百人左右。这淘汰下来的二百人可以到各军中去做教习,把在山谷中学到的东西去教给其他士兵。而这剩下的三百人,才是李越真正要进行特种兵训练的对象。 清平的眼睛里燃烧着炽热的斗志:“我不想被淘汰掉!” 李越瞪他:“就拖着这条手臂?你用一只手去对付人家两只手?” 清平微一仰头:“如果只是淘汰一二百人,我用一只手也可以留下!” 李越对他这副自信的模样真是又爱又恨:“然后呢?然后你一只手就废了,我留个废人做什么?第二轮淘汰你还能过么?” 清平固执地看着他:“如果我此刻离开,就连参加第二轮的机会也没有了。我改换名字,托了思南推荐才能进来,不是为了半途离开的。” 李越叹口气:“你不就是要参军吗?那机会有的是!” 清平微微一笑,一字字地道:“我要做,就做最好的!” 李越再次叹了口气:“好,我把第一轮淘汰延后到冬猎场上进行。现在可以跟我回去了吧?你有二十天的时间,赶紧把手臂养好,否则你就算能打败所有的人,我也可以把你一脚踢出去你信不信?” 卫清平再进王府引发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动。莫愁很明显地是不太高兴,板着脸去安排房间,再派人去请御医,走出门了还不忘补上一句:“殿下,奏折都在书房里,等着殿下批阅呢。” 李越一阵头疼。柳子丹已经结结实实跟他打了五天冷战。本来每晚在书房批奏折的时间过得十分轻松愉快,现在柳子丹人影全无,李越又得自己去连猜连蒙的念奏折。说去哄吧,他把门一关,只说头疼,半步也不出来。李越还拉不下脸去粘在门外边死皮赖脸,再说他又不是闲得没事情做,多少事等着他去办啊!于是这冷战就这么一天天的拖下来,越拖,情况就越僵,也就越不好解决了。 御医匆匆忙忙赶来,一见又是给卫清平诊治,脸上不由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李越眼看着,知道流言又要满天飞,不由得有些无奈。就算你是摄政王,就算你手握生杀大权,要想禁止蜚短流长,那也是白日做梦。其实他是无所谓,毕竟谁也不敢到他面前来说,但是清平就未必了。 “怎么样?他肩上的伤,二十日之内能否痊愈?”李越一边尽力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一边偷眼看着清平的脸色。还好,清平面色如常,对御医的古怪神情似乎并不在意。 御医赶紧按下心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立身起来答道:“回殿下,伤势初起,只消好好调养,二十日内痊愈应无大碍。只是公子的脉象外强中干,显然是劳累太过。公子的身体虽然底子极好,但如今伤损甚重,须得从头补起。至于打熬筋骨之事则切勿操之过急,若积劳成疾,只怕将来无药可医。”他在宫中做御医几十年了,治病的功夫固然高明,那察颜观色的功夫更胜医术一筹。这已是他第二次来为卫清平专门诊治,自是明白此人在摄政王心目中的份量,虽不知为何第一次治疗半途中止,但此次既是再次开始诊治,则这位卫公子可是身价非凡,因此不等李越问,就把情况和盘托出。 “这是下官家传秘制的虎骨散,专治跌打损伤。下官再开一张方子,配着虎骨散熬膏敷用,二十日内不要用力太过,包管到时痊愈。这一纸方子是用来调理身子的,这个可是慢工出细活的事,千万心急不得。公子身体底子极好,只要细细调理,用上一年,足可恢复五成以上,若能花上三五年的功夫,虽不敢说恢复如初,但要调养到当初的八九成,绝无问题。”这方子里用的都是绝好的药材,疗效自然也是绝好的,所以他才敢下这样的保证。反正摄政王有的是办法和钱财,他只要管疗效就好了。 李越接过方子,随便看了一眼,就交给了莫愁。说实在的他还真不知道这些药得花多少钱,反正他自打来了这地方,还从来没见过什么钱,就连上次给柳子丹买条腰带也是拿了就走,由周醒在后面付钱,究竟花了多少他也不知道。不过,就算这些药再贵,书房密室里那些珠宝也该够了吧? “御医的话听到了?按他的话好好调养,这几天不许再练功!” 清平拉上衣襟,轻轻道:“殿下可知道这一纸方子价值多少?” 李越皱皱眉:“什么意思?” “这方子里的药都是贵重之物,普通人家,可能连一服都吃不起。” “你怕把本王吃穷了?” “这方子若是长年累月的吃下去……清平不知如何才能回报殿下。” 李越哼一声:“本王指望你回报了吗?就是指望,你用什么回报?本王看,把你卖了都不够还的。” 清平微微震动了一下,稍稍抬起头来瞟了李越一眼。他黑瘦得几乎变了模样,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眼波轻轻掠过,李越心里就微微动了一下,本能地干咳一声,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吧,缺什么东西都可以问莫愁要。本王还有事,就不陪你了。”还有一堆小山一样的折子在书房里等着他呢。 书房里亮着灯烛。李越推门进去,心里已经想得出书房里的样子,必定是小山一样的折子分做三堆,只要盖上印章表示知道的放在左边,可以直接驳回的放在右边,那些需要特别审核的放在中间,这就是这几天里柳子丹唯一替他做的了。 门一推开,书案后面居然已经坐着人了,李越一眼看过去,笑容不由就浮了上来:“不生气了?” 柳子丹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批着折子,只觉一颗心酸涨欲裂,说不出的凄凉。看见李越进来,他站起身,并没有看李越,淡淡道:“能批的折子我都批过了,这些你再看一看就行了。”说完就往门外走。李越哪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伸手把他的手一拉,笑道:“干什么,还生我的气?” 柳子丹凄然一笑:“我怎么敢?如今我若是出了这王府,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李越一怔:“怎么了?这是什么话?怎么又要出王府?谁惹你了?” 柳子丹摇摇头,心里苦笑:一听到李越又带了卫清平回府,立刻就跑到书房来批折子,这算是做什么?自己如今,真的是离不开李越了。可究竟是离不开他这个人,还是只是离不开他的庇护?一边往书房走着,他就一边在心里唾骂自己,这样的行径,跟那些以色事人、邀宠求生的娈童男宠又有什么两样?可是尽管这么骂着,腿还是不听使唤地往前走。他真的想见李越,可是究竟为什么想见他?他能理直气壮地给自己一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32 个说法吗?李越又会怎么想呢? 李越不知道他又在钻什么牛角尖,但看他的表情,竟然是心丧欲死的模样,赶紧一把抱住:“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还是为了西定的事?你看,其实我并没有绝你们柳氏的那个……那个宗庙的意思,我又不是要杀人,而且柳氏还可以保留一个爵位,荣华富贵还是少不了的,只是不能再当皇帝而已……” 柳子丹看着他,心里忽冷忽热,轻轻摇头:“不是为这个。我想过了,你说的不错,将西定真正收归南祁,对西定百姓确实是最好的,过个三年五载,他们也就不记得旧主了。” 李越稍微松口气:“我知道你是聪明人,总会想明白……那又是为了什么事啊?” 柳子丹说不出来。尽管他来了书房,可是要他如同女子一般争风吃醋,就是杀了他也做不出来。心事既然说不出口,就只有自己痛苦,摇了摇头,就要往外走。 李越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什么,但察颜观色也看得出来他的情绪现在极不稳定,当然不肯让他走,陪着笑把柳子丹拉进怀里,在椅子上坐下:“到底是为什么?对我不满意?不满意就说,我尽量改正好不好?这个……这个交流是很重要的,交流不畅就容易……容易这个……容易堵塞,不对,不是堵塞,是……是那个……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明白吧?” 柳子丹满腹心事,也由不得微微笑了笑:“什么堵塞?你连话都不会说了?” 李越看他笑了,一颗心才放下来,抱着他亲了亲:“终于肯笑了?子丹,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有什么话你不说出来我就不知道,闷在心里只有让自己不痛快。” 柳子丹脸上的笑影又隐去,默默点了点头。李越看看他,只好字斟句酌地说下去:“你的意思呢,我也多少能猜到一点:无非是觉得自己本来就是质子,现在国家也回不去了,等于是寄人篱下,所以有什么话也不能痛快说出来,是不是?” 柳子丹看着他,既为他的体贴欣慰,又有些悲凉,毕竟还有一层,是他没有体会出来的。五味杂陈之下,眼眶渐渐酸热。李越轻轻把他的头拉进怀里,轻轻抚摸着那有些单薄的肩背:“有什么话就说吧。我的秘密你都知道,去了这个摄政王的壳子,我也什么都不是,连个身份都没有,还不如你呢。是不是?” 柳子丹静静靠在他怀里,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听说卫公子又回府了?” 李越恍然大悟:“你消息挺灵通啊!哦,弄了半天不是为了批折子,是为了等在这里跟我算帐是不是?” 柳子丹脸上一红:“算什么帐?” 李越笑嘻嘻地捧着他的脸:“当然是算从前的风流帐!怎么,怕我再娶上一房?” 柳子丹的脸几乎能烧起来:“你想娶几房就娶几房!谁会管你?” 李越哈哈大笑:“一房一房,我当然只娶一房,放心好了。” 柳子丹微微松了口气,突然反应过来:“你娶谁呢?” 李越一把把他抱起来:“当然是你了!走,回房去!” 柳子丹挣扎着不让:“我可不是女人!” 李越笑道:“谁说你是了?我眼睛又不瞎!要不然你娶我怎么样?” 柳子丹脸上绯红,挣不开他,也不太想挣开,只是道:“这还有一堆折子呢!” 李越抱着他就走:“美色当前,谁管折子!我说,你可饿了我好几天了,今天晚上,可得一并都补上!” 第62章 冬猎前夕 冬猎在南祁是一件大事,其庄重程度仅次于春祭,而规模过之。据说这冬猎的习俗是南祁开国皇帝始创,当初是为了演兵,所以规模弄得极大。后来国家安定人心思静,就渐渐转为皇家小规模围猎。每年腊日开始,一连围猎三日,以所猎之物充当春祭中的祭礼。每代皇帝在成年后必须每年至少亲手射一只猎物为祭,以示对所祭众神的敬重与诚意。 南祁说来已经有两年未曾正式冬猎了,因为上面的皇帝死后,小皇帝年纪还小,开不得弓,驰不得马,更不用说打猎了。而摄政王对冬猎春祭都没啥兴趣,只是派侍卫来草草代猎几只鹿啊狼的献祭一下也就完了。所以北山的皇家猎苑,已经两年没有怎么惊动过了。 今年大大不同。皇上虽未成年,但一过春天便满十四岁,按规矩已经可以亲政,所以虽然不是什么成年大事,也得要有所举动才好。太后本来担心的就是摄政王不肯让皇上亲政,自然也就不会让皇上去冬猎。但没想到立冬之时礼部一提出此事,摄政王就痛快答应了,可算是喜出望外。小皇帝长年幽居深宫,国内简直只知有摄政王而不知有皇上,如今皇上出去围猎一下,至少也弄出点动静,让国中百姓也记得,摄政王上面还有个皇帝呢,因此力求把冬猎的场面搞得大一些。要不是刚下了减用令,简直恨不得把都城中的所有军队都搬到北山去。 李越答应冬猎一事,完全是因为他初来乍到,并不知道冬猎在南祁的重要性。后来虽然知道了,也猜出太后要搞大场面的用意,但他也想借冬猎的机会选兵,也就将错就错了。北山在京城东北一天半的路程,靠近中元与东平边境交界之处,山深林密,野兽繁多,极合适围猎。今年因为特别隆重,只出动军士一千五百人,文武官员半数随行,连太后也准备鸾驾随行,还特别邀请了高怜韩子凤等几位待选的秀女,再加上侍侯的侍人侍女,真是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 李越这几天真是忙得不可开交。他准备带田七周醒莫愁铁骥和柳子丹同去,等于是全家出动。田周铁三人不用说,莫愁和柳子丹整天在王府里闷着,难得有这种看热闹的机会,自然要带去散散心。护驾的一千五百军士中,腾龙伏虎军一千二百人,皇上的亲军二百人。本来这些军士调动的事情都该由陆韬操办,现在陆韬走了,本应由他的副将杨一幸接手,可是杨一幸对山谷里的特别训练简直着了迷,整天呆在山谷里不走,李越也爱他一副好身手,只好自己在兵部盯着。好在兵部尚书王坊是自己人,也是沙场上拼杀出来的,有他镇守,韩扬又已经不在京城,这才能放心地出京。 说到王坊此人,李越现在对他倒是十分欣赏了。此人虽然做了兵部尚书,却还保留着沙场上的三分豪气。他本来不在摄政王军下,一次作战之中中了敌人埋伏,恰好摄政王军队归来,顺手就救了他,这才渐次提拔起来。此人颇读过些书,年纪又长,比之普通军士见识大有不同,所以摄政王当权后,便让他管了兵部。他接管兵部之后,做事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33 极为谨慎,也并不向摄政王处溜须拍马,所以虽然是摄政王一党,朝廷上的声誉倒还不错。李越为了皇后之位的事与他谈了几次,发觉此人倒不是那名利熏心之辈,也知道女儿年纪太小并不适合做皇后,痛快便答应让王忆眉退出后位之争,安心做个得宠的妃子。“解决”了这个自己人,对于后位,李越心里也就有数了。所以这些天虽然是忙,却是一切都顺利的。 顺利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就是十九天。散了早朝,李越就往家里赶,御医今天要来给清平再做诊治。这几天他一直很听话,伤势恢复得不错,李越悬着的一颗心也算是落了地了。 马车还没到王府门口,李越就看见侧门边停了一辆马车,不禁一怔:“来客人了?”朝中的官员还都没散呢,这时候会来什么客人? 门口的侍卫躬身回答:“回殿下,是太平侯。” 太平侯?李越奇怪了一下,然后想想他的禁足期也该到了。不过一能出门了就跑到他眼皮子底下来晃荡,这胆子还真是够大的啊! “太平侯在哪儿?” “在安定侯房里。” 跑柳子丹那儿去了?李越拔腿就走,看这个小家伙还要耍什么花招! 柳子丹住的地方只有两个侍卫远远在园子门口把守,看到李越来正要行礼就被止住了。李越悄没声息地到了门口,只听里面王皙阳正在说:“真的?殿下会带你一起去啊?真好!我想那场面一定特别热闹。”声音里满是羡慕。 柳子丹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才轻声道:“也没什么好的。一天半的路程,现在又这么冷,路上一定不好走。再说了,打猎这种事,腥风血雨的,有什么好看的。” 王皙阳趴在桌子上,眼睛里满是憧憬:“一定好看的,那么大的场面,一定好看。殿下对你真是极好的,居然肯带你一起去,真好啊。” 柳子丹简直不知怎么对付他。他怎么看不出来王皙阳也想去?这个话把儿可不能接。可是不接吧,王皙阳脸上那表情,带着点孩子气的向往,又叫人没法下狠心泼他一头凉水。 李越一掀帘子进去:“太平侯今天怎么来了?” 柳子丹一见他,松了口气,王皙阳却是像被针扎到屁股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规规矩矩地低着头:“皙阳见过殿下。今日禁足期满,皙阳特地前来谢恩。” 李越看看他。这事也要谢恩?还真不是一般的会说话。 “嗯,太平侯这些日子修身养性,想必是大有进益了?”这话敲山震虎,意思就是,关了你这么些日子,也该学乖了吧? 王皙阳脸上露出沮丧之色,低头道:“是。皙阳知道了。皙阳告退。”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满脸渴望的表情,“殿下能否准许皙阳见见洛氏兄妹,只要远远看一眼就行?” 李越看着他。从前王皙阳总是满面春风,无论何时都是笑脸盈盈,让他怎么看怎么像戴了张面具,如今这沮丧渴望的模样,倒是真实了许多。 “好。太平侯跟本王来吧。”只是远远看一眼,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王皙阳乖乖地跟着,头一直低着。李越倒有点奇怪:“太平侯这是怎么了?不敢正眼看人?” 王皙阳把头抬起来一点,眼睛却依然看着自己脚尖:“殿下说过,皙阳若是再乱——再乱看人,眼睛就,就不必要了。” 哦。李越想起自己似乎真是说过这句话的。当时是不喜欢他对着谁都乱飞媚眼,可不是叫他不敢抬头看人吧? “本王不是不让你抬头看人吧?” 王皙阳可怜巴巴地道:“皙阳不知道怎么才算是不违反殿下的规矩……” 李越上下打量他几眼。还真是大变了。以前爱穿红的,金冠锦袍,风流俊俏,虽然不如柳子丹的美貌,也算得上秀色飘逸。现在红衣是不穿了,穿一件雨过天青色的衣裳,好像就是洛淇给他织的那一件,不过倒也衬他的肤色。头上的金冠也换了银冠,虽然花样还是繁复精巧,但颜色素些,就没那么招摇了。整个看起来,就是一个半大孩子。李越看了他的银冠,想起柳子丹说过的少年冠的话,才记起王皙阳其实也不过才十七岁,根本还未成年呢。也难为他一个孩子,就要过这种绞尽脑汁的日子。 “那里就是洛氏兄妹住的院子,太平侯在这里看一眼就行了。”洛氏兄妹现在也被莫愁安排了活计,洛淇织锦,洛无风做木匠活。这也是李越的意思,总不能让他们在这里白吃饭吧?他已经养了好多人了,可不能再增加负担。 王皙阳看看不远处的墙,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在这里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啊!李越看看他的模样,轻轻一跃翻上墙头,向他伸出手来:“上来吧。” 王皙阳的体重出乎意料的轻,李越觉得自己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拽了上来。墙头很窄,王皙阳晃晃悠悠地坐在上面,僵得不敢动,生怕掉下去。李越摇摇头,轻轻把着他的腰:“记着,只许看,不许出声。” 王皙阳连连点头,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看。今天天气不错,洛无风卷着袖子坐在院子里修马车,洛淇在窗口下织锦,织机轧轧作响,从窗口里可以看见她的侧面。两人看起来排气色还都不错,并没有什么面黄肌瘦或受过刑囚的模样。若是不知道他们不能出这个院子,还真看不出是摄政王的阶下囚。 王皙阳安静地看着,一声不出。李越等了一会,不见他动静,正想问他看够了没有,忽然手背上一暖,低头一瞧,一滴水珠落了下来,王皙阳脸上已经是泪水纵横了。李越心里软了软,用衣袖给他抹了一下:“哭什么,本王又没有虐待他们!” 王皙阳用衣袖胡乱抹了抹脸,露出点笑容:“皙阳知道,多谢殿下开恩。看完了,这就走吧。” 李越倒怔了怔,没想到他这么干脆:“看够了?” 王皙阳低下头:“看不够。可是知道他们还好,也就行了。再看,皙阳怕就要违了殿下的话了。” 李越扶着他跳下墙头:“只要太平侯安守本分,他们自然不会有什么事。” 王皙阳虽然是主动提出要走,真下了墙头却又只管盯着那墙,似乎能透过那石头泥土看到院子里的人:“殿下真要囚禁他们一辈子?” 李越倒还没想过这个问题:“留他们在南祁,太平侯可以时时看见他们,不好吗?” 王皙阳垂头片刻,忽然跪了下来:“殿下,皙阳愿意入府为奴,只求殿下将洛无风放回东平。” 李越倒被他吓了一跳:“为什么?”为什么单放洛无风,不提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34 洛淇呢? 王皙阳垂泪道:“无风是家族庶出,本来身份低微,只有经济之才,却无仕进之路。皙阳去国前曾为他在户部谋得一个主笔之职,虽然屈才,于他已是难得之机会。如今殿下不必说拘他十年八年,只消半年不归,这位置也就丢了。以他的出身,再想仕进便是难上加难。无风虽不敢与殿下相比,但同是男子,谁愿空有才华却默默无闻消磨一生?恳请殿下能体会一二,允许无风回国。皙阳愿意放弃太平侯的爵位,到殿下这里来顶替他的活计。” 李越稍微怔了一下。王皙阳这个太平侯的爵位虽然掩不了他质子的身份,但毕竟有奉禄有地位,而洛无风却是个阶下囚,相去何异云泥?何况洛无风目前又没有性命之忧,王皙阳为什么愿意做这么大的牺牲来换得他的自由?还是他明知李越不可能答应他,只是故做姿态而已? “太平侯未免太夸张了吧?不说别的,就说他做的这活计,太平侯顶替得了么?” “殿下,东平男子都会做木匠活计,皙阳虽然生长宫中,但男学斧凿,女学纺织,都是必修之课,所以这修车的活计,皙阳也会做。” 李越看他迫切的模样不像作伪,真的有点奇怪了:“洛无风和太平侯是什么关系,值得太平侯为他如此牺牲?还是他真是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东平缺不得?” 王皙阳低声道:“殿下,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皙阳生而有幸,出身中宫,兄弟又少,免了那宫闱争斗之事,但说到融融亲情,天伦之乐,却始终如有隔膜,欠着一层。无风出身士族,那人情冷暖嫡庶之别,其实与皇族实也无异。他自幼入宫与皙阳为伴,名为君臣,情如兄弟。若说意气相投,更胜于亲生兄弟。所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出身皇家,这知己更是极之难得。无风于经济一道确有实学,不敢说经天纬地,却也是人中之人,实不该一生为庶出身份所屈。皙阳如今一生已尽于此,只盼无风能出人头地,便仿佛自己也得些安慰。” 李越沉吟了一会:“你起来吧。这件事,等本王冬猎回来再做决定。看在你们朋友情份上,本王不在京城之时,准你每日来这般看望他们一次。不过你出入都要有陆绩陪同,可听到了?” 王皙阳低声答了个是,站了起来,道:“多谢殿下,皙阳告退了。” 李越嗯了一声,道:“太平侯好走,本王就不送了。”清平那里也不知怎么样了,都被王皙阳耽搁的。 果然一到清平住的地方,正碰上御医出来,一见李越急忙请安。李越挥挥手叫他起来,问道:“他的伤势如何?” 御医满面喜色,道:“回殿下,卫公子伤势已然痊愈,比下官想的还好一些。下官的意思,已经可以开始服用调养的方子,只是这打熬筋骨之事,却是循序渐进,急不得的。” 李越点了点头。这御医开的方子莫愁已经去准备了,果然是贵重得很,而且有几味药还很稀罕,到现在还没完全弄齐,李越已经把这事托给康梁了。他现在已是初具规模的商会会长,本来生意做的就大,现在更是途径无数,已经答应了十几日内便可将药配齐。算起来从北山回来之后,大概也就可以开始服用了。 清平的屋子里安静无声。李越一进去,他正坐在窗下看书,屋子里好一股虎骨散的味道。李越一眼就瞥见床上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小包袱,不由得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意思?” 清平微微一笑,放下手中书:“殿下散朝了?” 李越点点那包袱:“我问你话呢。” 清平看一眼:“明日冬猎队出发,清平理当前去报到。”这个冬猎队指的是李越那五百军士,名字也是这五百军士自己私下里取的。 李越看看他:“你这是急着跟本王划清界限是吧?” 清平微笑:“清平没有这个意思。何况御医开的那张方子,若无殿下相助,清平怎么可能用得起?若说要跟殿下划清界限,岂不可笑?” 李越眉头这才松开点:“那为何还要去冬猎队?” 清平笑容温柔清澈:“清平愿意领殿下的恩典,但军队里的律令却是要遵守的。” 李越看他微笑的模样,心里的火气烟消云散:“好,那就叫人送你回去。北山冬猎,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清平笑容更深:“是。清平自当尽力,不会给殿下丢脸。” 第63章 北山狩猎 一天半的路程之后,北山近在眼前了。 李越从马车里眺望,忍不住就要赞叹一声:“多棒的一片原始森林啊!”连绵起伏的山脉覆盖着大片的针叶林和阔叶林,一眼望不到边际。低海拔处的阔叶林已经落尽了叶子,厚厚的一层,在白雪下面偶尔露出一点黄色。高海拔处全是针叶林,虽然隆冬仍是青绿色的,衬着皑皑白雪,在陡峭的山坡上笔直地生长。这里是南祁国内最大的森林,因为在两国边境上,所以有一半是属于中元的。就是这连绵不断根本望不到头的山脉和森林把南祁与中元隔开,两国虽然接壤,却不能交通,从而使南祁不必如其他三国一般,时时忌惮中元的攻击。 山脚下是看守猎苑的猎兵住处,还有修好的猎宫,专供皇帝前来冬猎时居住。猎宫很小,也就是皇帝和几名亲贵可以入住,其他士兵官员当然只能在周围支起大帐。李越以摄政王之尊,本来可以入住猎宫,但因为太后和几位秀女也随行,房子当然只好让给了他们。不过他的帐子是最大最华丽的,双层的皮帐,帐子里点上大铜火炉,地上又铺了皮毡,也并不觉得冷。 柳子丹生长南祁,江河湖泊见过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连绵壮丽的山脉和大片的积雪,简直连眼睛都不够用了。李越难得看见他露出这样兴奋的神情,心里也很高兴:“我们骑马去山上跑跑怎么样?”真正的猎场还要往深山里走,近处的山坡上应该没有什么野兽,跑跑马让他开开心也好。说起来,每天就憋在王府里门也不出,李越觉得要是自己也早受不了了。 柳子丹果然眼眸发亮,眉眼带笑,只差跳起来。李越交待莫愁一声,牵了匹马,跟他一马双骑就跑了出去。 山间的落叶厚如地毯,马蹄踏在上面如踏棉花,连点声音都没有,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啸。柳子丹虽然会骑马,但很少这样急驰过,掠面而过的风是冷的,身体里奔流的血却更热起来,身后的人稳如磐石,是可以一直信赖和依靠的。这些天的抑郁和悲凉似乎都被风带走了,一只雉鸡被马蹄惊起,从树丛中扑腾出来,拍拍翅膀往天空飞去,那五色的羽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35 毛让他兴奋地叫出来:“雉鸡!雉鸡!快射!” 李越的马鞍上是挂了弓箭,可是说到马上射箭,他还真没那份信心。可是柳子丹根本没想到似乎是无所不能的爱人居然不会射箭,一反手已经把弓箭摘下来了。于是李越只好勉为其难地弯弓搭箭。飕一声箭已离弦,果然……没射中。那支箭划出一道弧线,直飞到后面的树林里去,而雉鸡被惊了一下,一个俯冲,悠悠然滑翔过低矮的树丛,也消失在树林之后。李越低下头来,正对上柳子丹睁大的眼睛,耸耸肩:“没射中。” 两人大眼对小眼的看了一会,笑声蓦然同时冲口而出,高高低低的回响在山坡上。柳子丹笑得流出了眼泪,揉着眼睛道:“你,你居然,居然不会射箭?” 李越毫不脸红地抱住他:“谁是万能啊?本王虽然英明神武,技压群雄,但不是神仙,当然也有不会的东西。” 柳子丹笑道:“不知羞!什么英明神武?你——”话尚未完,李越突然一勒马缰,一手搂住他,一手已经抽出马鞍边上的佩刀,厉声喝道:“什么人!” 柳子丹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林中正有数骑人马现身出来。为首一人貂裘风帽,手里捧着李越方才射出去的那支箭,恭恭敬敬道:“给殿下请安。”一双眼睛却直往李越身后看。此人曾经来过李越的摄政王府,他也远远见过一面的,便是东平二王子,王皙云。 李越眼睛一扫,王皙云身后大约只有十骑左右,却是个个精悍。人人厚裘重衣,佩刀带箭,且马行无声,连鸾铃也不戴,分明是不想让人发觉。看来是自己刚才那误打误撞的一箭射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才把他们给惊了出来。王皙云眼睛不住打量自己身后,难保没有什么歹心,想趁自己身边无人时做点什么。心里想着,脸上却是神情自若:“我还当是这稀疏林子里也有什么大野兽,想不到竟是二王子。天寒地冻的,二王子不回东平,在这里做什么?” 王皙云目光闪烁,声音却是恭敬如一:“皙云闻听殿下今年至此冬猎,特来观礼。” 李越嘿嘿一笑:“当日京城之中,本王力邀二王子留下观春祭之礼,二王子可是推辞了。怎么这冬猎之事,二王子倒特别感兴趣了?”他跟柳子丹在一起久了,柳子丹常常指点他的言辞,现在说起话来也有不少文词儿,表情达意是流利得多了。 王皙云给他问得窘迫,一时答不上话来,只是眼光四处逡巡。李越脸上神情不变,心里却是暗自警惕。要是他自己,再多十个人也没什么好怕了,问题是还有个柳子丹在。正在僵持之时,忽然来路上鸾铃声响起,却是莫愁放心不下,叫周醒带了十来个侍卫赶了上来。 这一下形势顿转,王皙云眼中精光一敛,垂头道:“殿下明鉴。皙云在京中不曾见过皇兄,甚是想念。闻听殿下冬猎,因此赶来,希冀殿下或允皇兄同来,庶几可得相见,一慰兄弟之思。” 李越心想王家果然出狐狸,这个王皙云年纪还没有王皙阳大,可是这满嘴谎话,可不在乃兄之下。这番说辞虽然合情合理,但也未必全是真的。当下道:“如此说来,二王子只怕又要失望了。太平侯身体不适,不宜长途跋涉,留在京中休养了。” 王皙云立刻露出失望之色,垂头道:“是。皙云擅闯猎苑,还请殿下责罚。” 李越暗想此人真会避重就轻。他来北山还不知是为了什么,却先给自己定了一个擅闯猎苑的罪名。因为北山山深林密野兽众多,并不必费人力饲养,所以当地有猎户进山,只要事先禀告当地官府,朝廷也是允许的。擅闯猎苑在平民也不过是徒流之罪,王皙云身为属国皇子,自然更没有什么大罪,至多是杖责。但堂堂一个王子,也不好就把他按在地上打屁股,所以虽然是“请罪”,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罚的。而李越要是认定了他是为见兄长私闯猎苑,自然也就不会再追究别的。 李越想了想,觉得现在点破也没有意思,何况并没有什么证据能说明王皙云到北山来是别有企图,当下淡淡一笑,道:“二王子既是爱兄心切,本王也不好再做责罚。明日冬猎,二王子也随同观礼便是。周醒,为二王子安排宿处,不可怠慢。”这个不可怠慢的意思就是不可放松,随时随地都要监视好了。周醒自然明白,策马上前道:“二王子请。”十几名侍卫将王皙云一行围在中间,往宿营地去了。 这么一闹,李越也没心情了,柳子丹静静靠在他怀里,道:“回去吧。” 李越满怀歉意地亲他一下:“真扫兴。改日有机会,我单独带你来。” 柳子丹微微一笑:“明日冬猎,你是摄政王,总领全军,今天应该好好休息,到时才能大展神威不是?” 李越看他眼中笑意捉狭,不禁也笑道:“不错。别看本王不会射箭,明日照样给你打来猎物!” 柳子丹笑道:“若打不来呢?” 李越大笑道:“要是打不来,任安定侯处置,如何?” 柳子丹看他爽朗大笑的模样,自己也不禁微笑,心里暗暗奇怪,同样是这张脸,为什么从前只觉恐惧厌恶,现在却是情不自禁地要去亲近,简直一时一刻也不愿离开,难道这就是两情相悦的滋味? 李越见他只是看着自己出神,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下,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柳子丹回过神来,温柔一笑:“我在想,若是没有那些朝廷上的争斗,天天如此,可该多好。” 李越叹了口气,道:“说老实话,我也不喜欢这种日子。要是倒回三个月以前,我真可以什么都不管,就带着你远走高飞。可是现在,莫愁、田七、周醒、陆韬、甚至周凤城,一个个都是我要挂心的人。其实走很容易,可是我一走,南祁马上就要血流成河……如果是刚到这个地方,谁都是陌生人,我当然可以不管,但是现在……” 柳子丹仰头看着他脸上凝重的神情,既是刚硬,又是慈悲,情不自禁伸手轻抚他紧锁的眉头,微笑道:“你若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他毕竟还不习惯如此直率地表达爱意,说了一半,脸上微红,下半句话又咽了回去。不过李越已经明白,紧紧抱他一下,挥鞭策马,大声道:“好,我们回去。将来等我计划成功,一定带你到这来玩上三天三夜!” 皇家围猎,果然声势不同凡响。 李越骑在马上,看着一千五百军士分为四队,人人佩刀带箭,个个精神抖擞,只等一声号令。那牛角号数十柄同时呜呜吹响,声音在林间山谷回荡,连绵不绝,即使不爱打猎的人听了,也不由热血沸腾,跃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36 跃欲试。 杨一幸是红队的首领,他们这一队人马要由北边进入山谷深处,将野兽赶出来,所以要最先出发。可是李越直到此刻还没说此次冬猎的比试题目是什么。眼看人马即将出发,急得他团团乱转。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齐帜率蓝队要在东面打围,此时也忍不住道:“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还不下令?” 正说着,只听一名军士道:“来了,周侍卫来了!”大家回头一看,果然是周醒策马而来,杨一幸迎着便道:“殿下意思如何?” 周醒道:“殿下有令,凡冬猎队中人,不许用任何武器狩猎。见旗花彩箭起开始狩猎,听铜龙响即得住手。围猎结束后殿下来看各位的成绩。”说完掉转马头就走。 杨一幸瞪眼道:“不用武器?难道叫咱们用牙去咬?” 齐帜斜他一眼,嗤笑道:“不用武器就不能狩猎了么?杨将军若觉得难,认输就是了。”他们两人算是这五百人中最优秀的,自然竞争也激烈,谁也不肯服谁,早就憋着劲在这场冬猎中较个高下了。 杨一幸只不过是突然听了这古怪命令,随口说说。他沙场征战,没了武器照样与敌人拼命,哪会在乎这个。立刻冷笑道:“齐侍卫这话说得未免太早了,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可惜现在是冬天,能有什么大野兽?说不得杨某只好交头狼敷衍一下了。”这话说得轻巧,但狼在冬天多半是成群活动,又是饥饿之时,要想赤手空拳从狼群里逮出一头来,谈何容易? 齐帜哼了一声,道:“杨将军既如此说,齐某自然舍命陪君子,倒也得弄一领狼皮向殿下交差了。” 两人正在唇枪舌剑,只听牛角号呜呜急吹,催促军士们出发,当下顾不得再说,领了自己的人马各自去了。 四队人马各入山林,只听人喊马嘶,山林之中旗帜来往,热闹非凡。小皇帝初学弓箭,见了这般热闹场面,不由也是跃跃欲试。太后虽想阻拦,但百官之前,皇帝又将亲政,不好似后宫一般斥责,只好叫侍卫们跟紧了,自己坐着车辇跟在后面。几名秀女也都坐了车辇,只有韩子凤骑着匹小马,紧紧跟在小皇帝身边。她是军人世家出身,也会骑马,也会射箭,以前跟着伯父在边关也曾射猎过,所以此时非但不害怕,反而兴奋异常。她从前习惯在边关时随着伯父的自由生活,自入京待选,步步都要遵什么贤淑礼仪,早闷得要长出毛来,好容易能出来松散一下,又是这般的大场面,兴奋得无可无不可,骑在马上也是跃跃欲试,看那样子,恨不得抢在小皇帝前面冲了出去。两人都是半大孩子,凑在一起更是难以管束,太后坐的车辇在山路上毕竟行驶不便,随行百官中文职者也不善骑马,渐渐队伍便拉开成两段,成了皇帝和韩子凤带着一群侍卫冲在前面,太后和百官倒落在了后面。太后虽然着急,但现在距离拉开,更是鞭长莫及,好在还有二十几名侍卫跟着,才稍稍放下点心。 李越带着周醒田七铁骥和柳子丹,不远不近跟在小皇帝身后,眼看着跑了大半个山头,才对周醒道:“放旗花彩箭。” 周醒应声,自囊中抽出一支彩箭,射上半天。只听箭声尖锐如哨,上到半空,陡然炸开,化作一团彩色烟雾,浮在半空中久久不散。 李越眼看彩箭射出,笑道:“杨一幸他们肯定已经等急了。” 柳子丹是费了不少力气才能跟上,气喘吁吁地道:“殿下答应我的猎物呢?” 李越笑道:“嗯,倒忘了。好,你歇一歇,看我的。”一提马缰,疾驰出去,转眼间便超过了前面小皇帝一群人。 小皇帝跑了这半天也没见到什么野兽,本来这里还不是深山,就是有些雉鸡兔子,也被他身边那一大群侍卫惊跑了。韩子凤也觉得没趣,猛然间见李越赶了过去,好胜之心顿起,大声叫道:“皇上,快赶上去,快赶上去!”居然大力鞭马追了上去。 小皇帝岂能让一个女孩子跑在自己前面?当然也是用力鞭马。山道狭窄,侍卫们排不开,只好一个缀一个跟在后面,大声呼喊:“皇上,不要着急!” 李越听见后面侍卫喊叫,又见小皇帝和韩子凤赶了上来,倒怕两个孩子摔到,便将马速降了下来,让他们两人跑在前面。小皇帝见赶过了李越,正在得意,突然间一只漏网的兔子从路边草丛里猛蹿出来,自马儿四蹄之间穿了过去。小皇帝骑的马本是宫中所养,虽然卖相极俊伟,跑得也不慢,却没见过大阵仗,本来耳边呜呜怪声无数就有些烦乱,突然间又被一只从未见过的东西自足下穿过,登时受惊,长嘶一声便冲了出去。小皇帝根本勒都勒不住,连韩子凤的马都惊得乱跳,没几下便把韩子凤摔了下来。 李越眼看马匹惊驰,小皇帝坐在上面摇摇欲坠,也顾不上看韩子凤摔到了没有,双腿一夹马腹也跟了上去。他这匹马本来也不错,但山路狭窄,两马难以并行,小皇帝又不太会驾驭,那马儿乱奔乱跑,李越虽然跟了上去,却没机会拉到惊马的马缰。后面韩子凤摔在山路中间,又将侍卫们拦了一拦,等他们绕过韩子凤追上来,前面两匹马早去得远了。二十几名侍卫顿时都是满身冷汗,这要是皇上出了事,他们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连忙留了一个人回去报信,其他人一窝蜂地追了上去。 李越鞭马飞奔,一面大声喊叫:“皇上不要害怕,想办法让马往林子里跑。林子里树多,马儿自然就会慢下来。我跟在后面,不会有事,皇上不用害怕!” 他虽然说得没错,无奈小皇帝从来没经过这种事,吓得几乎要哭了出来,勉强勒着马缰,费了不知多大力气,终于让马偏离山路,进了林子。一进林子,马匹果然慢了下来,李越刚刚松了口气,突然一阵风吹过来,带来一股腥臭之气,李越胯下的马猛然一个哆嗦,浑身的毛都乍了起来。李越心里一凛,大声喝道:“皇上勒住马,快点下——”那个马字还没有出口,一声低沉的吼叫声突然就在前方响起,小皇帝的马竟然一声长嘶猛地后蹄离地,将小皇帝甩了下来,随即撒开蹄子就跑了。李越急忙也跳下马,刚刚把小皇帝扶起来,浓厚的野兽臭气便随风冲进鼻间,林间树枝喀嚓作响,李越一抬头,前面一堵小山般的黑影被初升的阳光投在地上,直拉到两人足下。那是一头熊,一头被围猎者从冬眠中惊醒的熊,北山体形最大、最凶猛的野兽…… 第64章 搏熊 熊与人相距不过五十米。 小皇帝生长深宫,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对着那小山般的野物,已经吓得哭也哭不出来,坐在地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37 上干噎着浑身发抖。李越也从没跟一头野生黑熊如此接近过。他骑的马上本来挂着长刀,可是马儿一溜烟已经自己跑了,现在全身上下,就只剩下风定尘的那柄匕首。 李越深深吸了口气,慢慢伸手,从靴筒里拔出匕首,双眼盯着黑熊,轻轻道:“皇上别害怕,慢慢站起来往后退。不要跑,慢慢的走。”野兽虽然凶猛,但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除非是受了伤,或是特别饥饿。这头黑熊看来是刚刚从冬眠中被惊醒,身上并没有什么伤,也不会太饥饿,虽然被吵醒了有些不高兴,但只要不去刺激它,它也不见得就会来攻击人。 小皇帝吓得浑身乱战,听了李越的话,抽着气想站起来,可是一用力,脚踝一阵痛楚,又坐倒下来,抽噎着道:“皇叔,我,我站不起来……”惊慌之下,连自称朕都忘记了。 李越缓缓弯下腰,两眼仍然紧盯着黑熊,伸手把小皇帝从地上拉起来,半提半抱着慢慢向后退。黑熊瞪着一双滚圆的小眼睛看着眼前这两人,但并没有做出什么攻击性的动作。李越心里刚微微一松,林外马蹄声疾响,接着喊声一片:“陛下,陛下……”惊得黑熊猛地又立起了身子。 李越心里大骂这些侍卫都是些蠢才,真想一人给一耳光叫他们都闭上嘴!可是黑熊在前,既不能回头也不能后退得太快。只听侍卫的喊声进了林子,接着全都变了调:“陛下!熊!” 一片混乱之中李越两眼紧盯着黑熊,不敢稍动。那些侍卫没一人敢抢上前来,只会在那里大喊大叫。眼见黑熊因这一片喧哗更加躁动不安,忽听有人低声喝道:“住口!都安静下来,不要惊扰了这畜牲!”听声音竟是卫清平。他的一队人马在西边打围,想是听到声音赶了过来。 一名侍卫辩道:“皇上在那里,我们怎能袖手旁观?” 清平冷冷道:“那你便上前去接皇上回来!若是不敢,便给我闭上嘴!惊动了那畜牲,伤了皇上,唯你是问!” 那侍卫连胯下的马都骇得腿软,哪敢上前,只有闭嘴。众人一时都安静下来,既没了声音,那熊也渐渐觉得没什么异样,也就安静了下来。李越试探着后退了一步,见那熊也并没什么反应,不由心里一喜。这样慢慢退下去,只消跟这熊拉开距离,熊觉得人没有攻击的意思,自然也就走开了。 此时已陆续有军士官员赶到林外,统统都被卫清平拦在远处,连太后的车辇也不许近前。这几十上百双眼睛,就看着李越拖着小皇帝慢慢往外蹭。后撤了大约二十米,人熊之间已经有将近百米的距离,熊似乎也无意再盯着这两个并无敌意的人,立起的庞大身躯也渐渐伏了下来。 林外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心里一块大石都慢慢放了下来。眼看黑熊伏身下来,竟似要掉过头去自行离开,陡然间林中一支箭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中黑熊左眼,噗地一声,血水四溅! 黑熊痛极狂吼,声如劈雷,一只巨掌往脸上一抹,竟将箭连着一只眼珠血淋淋地拔了出来。 李越猛地一个冷战,呼吸之间,冷汗已经湿了一层衣裳。受了伤的熊才是最可怕的,此时它无论盯上了什么目标,都会追个不死不休。在这一瞬间,他居然想起一个冷笑话:如果在森林里遇到熊该怎么办?答案是,只要比你的同伴跑得快就行了。是啊,他比小皇帝跑得快多了,可惜,他现在却不能跑。 黑熊半立着狂吼,林外马匹尽皆惊跳,一干侍卫官员凡是能看到林中情形的同时失声大叫。电光火石之间,李越把小皇帝往旁边一推,猛冲上去,手起刀落,刺在黑熊肩上。一刀得手,掉头就跑。 黑熊身上皮毛厚重,又常常喜欢靠着大树擦痒,那皮毛上一层树脂一层泥土,硬结如石,李越这把匕首虽然是锋利无比,仓促之间也只刺破了皮肉。不过黑熊痛上加痛,兽性已全部被激发出来,怒吼连声,死盯着李越就追了上去。 赶到林外的军士们真正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那密林中皆是草树,哪里有什么路,只见摄政王在树丛间攀藤援枝,那些藤蔓树枝在他足下手中或荡或弹,竟是捷如猿猱,庞大的黑熊在后嚎叫着追赶,身躯撞得树歪枝断,却总是差了那么一步。有几次眼看就要追上,似乎再有一扑就会扑到,摄政王却总是能在间不容发之间躲闪了过去。一时之间林外人人屏住了呼吸,偌大的山林,只听到黑熊怒吼之声与树枝断裂之声。足足过了盏茶时分,李越也开始觉得两腿发软了。摄政王的身体不如他原来的体质好,虽然是沙场上征战磨砺出来的,但养尊处优这些年,缺乏长力,这样的奔跑攀援,时间一长就撑不住了。若不是黑熊被射瞎了一只眼,动作也受到影响,可能早就被追上了。不过这样跑了半天,黑熊被林中的树木阻碍,消耗体力,动作也渐渐没那么灵活,嚎叫声也低了下来,但还是紧追不放。 这密林之间,没有哪个侍卫敢进来相助。黑熊跑起来快如奔马,林中更是横藤纵枝四处障碍,那地上积雪,雪下蔓草丛生犹如下了千万根绊马索,稍微不慎,不必说是被绊倒,就是打个趔趄,也会被狂怒的黑熊追上撕成碎片。若不是对密林地势熟悉惯于攀荡,断不敢轻撄其锋。南祁军士以步兵见长,平地上搏斗毫不畏惧,但在这密林之中却施展不开。便是那些在山谷中训练过一段时间的军士,也没有这个本事能上来帮忙。因此林外虽然有不少人,却没半个人能派上用场。非惟不敢上前,连声音都不敢发出,唯恐不能吸引熊的注意,反而导致摄政王分心。 李越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脚下和背后的黑熊呼吸声中,于林外一切竟是不闻不见。耳听黑熊的呼吸声粗重,脚步也迟缓了些,显然也是累了。他一面奔跑,一面脱下外衣缠在左臂上,突然拐了个弯绕过一棵树,到了黑熊背后。黑熊连忙转身,李越已经从地上举起一段粗长的断枝,用力掷了过去。他把这段树枝扔得很高,黑熊毕竟是野兽,眼看头上有东西落下来,本能地人立起来用双爪去接,将肚腹和腋下的柔软之处暴露了出来。李越等的就是这一刻,突然冲上前去,双手握着匕首用力插入黑熊腹部,使出全身力气一拉,登时鲜血如喷泉般射了出来。 黑熊痛得一声狂吼,如同晴空惊雷。李越只觉得耳朵都震得嗡嗡作响,眼角余光瞥见黑熊的两只大掌如同遮天乌云一般压了下来,身子猛往右一侧,左臂挡在头顶,斜蹿了出去。饶是他蹿得快,左臂也已经被黑熊的大掌拍上,自己都听到喀嚓一声,知道是骨头断了。缠在臂上的外衣被这一把撕了去,只留下三道深深的伤口。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38 林外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黑熊人立,摄政王前扑又被一掌拍了出来,正在惊呼,却见黑熊肚腹上裂开一条极长极深的裂口,鲜血几乎是喷射出来,淌出一大堆肠子。黑熊吼叫着,竟然不顾流出的肠子,还要扑上去。突然之间有三条人影一齐自人丛中冲出,冲进了林中。不过他们还没有赶到,李越已经翻身跃起,闪电般地躲开,黑熊一头撞上一棵大树,粗大的树轰隆隆地倒下,黑熊也一头栽倒,喉咙里虽然还在低声吼叫,却已经是垂死挣扎,再无伤人之力了。 李越此时才觉得腿软得跟面条似的,倚着大树慢慢坐了下去。还没感觉到左臂上的疼痛,已经有三个人冲到身边,齐声叫道:“殿下!”定睛一看,却是铁骥、周醒和卫清平。李越脸上流下的汗迷得眼睛都要睁不开,随便用右手抹了一下,笑笑:“皇上怎么样了?没吓坏了吧?” “皇上伤势如何?”李越坐在华丽的牛皮大帐里,背靠着柔软的靠垫,待随行御医诚惶诚恐将断骨接好上了夹板,这才开口问话。 御医擦了把汗,起身道:“回殿下,皇上脚踝扭伤,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下官已开了宁神汤,皇上服了,正在休息。” 李越哦了一声,道:“韩家姑娘呢?” “回殿下,下官这就要去为韩小姐诊脉,想来也只是受了惊吓,不会有什么大碍。”韩子凤怂恿着皇上往前跑,这才遇了熊,太后没责罚她就是好的,这时候当然只顾着皇上,没人会记得她了。 李越还想再问,旁边却突然传来柳子丹恼怒的声音:“殿下问完了没有?” 柳子丹的脸到现在还是白如帛纸。御医进来清洗伤口接骨上药,莫愁本是捧了净水巾帕在旁协助,却被他一把夺了过来。莫愁刚要抗议,被他狠狠横了一眼,目光中别有一种威势,居然不敢说话了。此时见李越受了伤还在问东问西,立时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向御医道:“多谢御医,殿下要休息了,有什么需要做的请说给我便是。” 话说到这份上,御医当然识相,马上交待一下需要注意的事项,无非是伤口不可沾水,每日换药,若有轻微热度亦属正常之类,然后便快快退了出去。这里柳子丹铺平毡子,看样子是准备把李越塞进被窝了。李越很想说这只不过是普通的前臂骨折,并不是高位截瘫,根本没必要这么紧张,不过看柳子丹又是一眼横过来,这些话都咽了回去,笑笑道:“子丹,其实我没有什么事。再说,还有件事要马上查查。” 周醒接口道:“殿下是说那支箭的事?” 李越赞许地一笑:“不错。当时若不是那支箭射伤黑熊,我和皇上完全可以全身而退。黑熊当时并没有发狂,如若没有人去激怒它,它也不会随便攻击人。” 莫愁道:“会不会是太后那边的人?” 李越摇头:“不会。当时我和皇上在一起,如果我要扔下皇上自己逃走,那是再方便不过。所以当时的情形,皇上比我更危险,太后绝不会这样做。” 柳子丹想了想,道:“或许正是有人要让殿下以为这支箭是太后那边的人射的。” 李越点头:“也很有可能。这样倒是一箭双雕,当时把我和皇上置于危险之中,事后也能令我怀疑太后甚至反目成仇。” 周醒皱眉道:“但谁会这样做?如今朝中,不是殿下的人,便是太后的人,再没有第三股势力。究竟是谁,竟要将殿下与皇上同时置于死地?” 李越笑道:“其实也可能此人只是想将黑熊射死来救我。甚至可能这箭是我的人射的,因为当时只要我扔下皇上一跑,死的就是皇上,而且其他人也无法过份指责我。” 莫愁皱眉道:“哪会有这样的人?那么大的一头黑熊,哪里是一箭能射死的?而且殿下当时就在黑熊面前,谁敢保证黑熊发起狂来,殿下就不受伤?” 大家正在猜测,帐门一掀,却是铁骥快步进来,手中拿着一支箭,面有沉重之色。莫愁看见他就想刺他两句,首先便道:“大家都在这里服侍殿下,你跑到哪去了?” 铁骥向李越行了一礼,微微迟疑,终于道:“殿下,这支箭,是北骁人用的。” 话一出口,帐子里几个人已经都跳了起来,周醒和莫愁同声道:“你怎知道!” 铁骥将手中箭奉上:“这就是射中黑熊的箭。正是北骁射箭能手最喜用的狼牙箭。箭头有锯齿,射中后极难拔出。但因箭头并不平直,也难取准,所以就是在北骁国内,也是非高手不敢用。其他四国,恐怕还无人用这种箭。” 李越低头把那支箭审视了一遍,微微一笑:“我刚才还在怀疑王皙云,现在看来,倒是冤枉他了。” 铁骥道:“北骁与东平接壤,属下一向知道东平人不善用箭,因林间狭窄,所以多用小巧毒弩,这种狼牙箭更是没人敢用,应该不是东平人所为。” 李越点头笑道:“说到射箭,你是高手,你下的判断,自然够份量。” 周醒早急了,道:“如此说来,军中竟是混进了北骁奸细?这还了得!属下马上去查!” 李越伸手一拦:“你怎么查?把所有人都挨个揪出来严刑拷打?这可是在北山,不是京城,如果引起混乱,只怕控制不住局面。” 莫愁也发急道:“难道就让此人逍遥法外?” 李越笑笑:“当然不是。铁骥不是说了吗?这种狼牙箭,不是高手不敢用。能一箭射中黑熊的眼睛,这箭法是极好的。这一千五百军士中,箭法出众的都有多少?当时不在林外的有多少?等回了京城,你们私下里慢慢去查,岂不比在这里打草惊蛇的好?” 周醒知道摄政王说的是对的,虽然心里着急,也只有先咽了口气,站回原处。李越微微一笑,看看站在一边始终未曾说话的田七,道:“冬猎队成绩如何?将他们召集起来,本王要一一检视。” 柳子丹急道:“殿下应该好好休息——” 李越含笑止住他,道:“把人都召集起来也要些时间,够我休息的了。你们都下去吧。” 铁骥首先退了出去,刚出帐门,就听见背后莫愁唤他,只得停步,心中暗想今日这箭竟是北骁人所射,自是免不了要被她责骂一番了。不想莫愁赶上来,目光却甚是柔和,看了他片刻,道:“多谢你告诉殿下这箭是北骁人的。” 铁骥本来做好了准备挨一顿骂,万料不到莫愁这般轻言软语,不觉一愕,讷讷道:“我既是知道了,自然不能瞒着殿下。” 莫愁听他说得憨厚,显然此时对摄政王已是真正的忠实,不由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39 微笑道:“我要去为殿下准备晚膳,你想吃点什么?” 铁骥几时受过这等待遇,吃惊之下不假思索:“我在军灶上吃就好,不劳烦姑娘了。” 他本来是怕麻烦莫愁,可是不会说话的人,拒绝得如此之快,岂能不让人误会?莫愁头一次对他和颜悦色,竟然吃了冷脸,不由大怒,哼一声道:“不知好歹!吃你的军灶去吧!”拂袖而去,只留铁骥在原地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割了下来。 李越虽在帐子里,也听见莫愁的恼怒,不由一笑,转眼看见柳子丹坐在旁边,眼中全是关切之色,心中一暖,伸右手把他搂了过来,道:“我没事的,真的不要紧。” 柳子丹因方才众人在旁,已是极力压抑,此时胸中情感几欲汹涌而出,紧紧抱住了李越,只觉心里仍是后怕不已,恨不得将李越揉进胸口,才填得满那空落落的地方。 李越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低声笑道:“别怕,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柳子丹哽咽道:“我再也不来这个地方了。” 李越失笑道:“又不是每次来都会遇上熊。好好好,咱们再也不来了。” 柳子丹伏在他肩上半晌,才抹了抹眼睛坐直身体:“今日,田侍卫……” 李越脸上的笑容隐去,道:“你也看出来了?黑熊做垂死一搏,周醒和铁骥都飞奔过来要救我,只有他没有上前。” 柳子丹有些惊惧:“难道他已经看出……” 李越面色凝重:“恐怕已经不是只是怀疑了。” 柳子丹急道:“那你要怎么办才好?如今太后虎视眈眈,倘若知道你不是真的风定尘,那可是正中下怀!” 李越苦笑一下:“我现在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总不能杀人灭口吧?” 柳子丹素来柔和的眼中居然也闪过一丝冷光,咬了咬牙正要说话,帐外忽然传来田七的声音:“殿下,五百军士已经召集,请殿下检视。” 第65章 冬猎结束 冬猎队的五百军士在宿地后的平地上集合,加上带来的猎物,花花绿绿站了一大片。杨一幸和齐帜站在最前面,每人手中果然都各拖了一头硕大的灰狼,只是脸上却没有半点得意之色。毕竟在摄政王单人独力猎到的黑熊面前,一头狼也就算不得什么。那些拿着雉鸡兔子的军士更是连头都抬不起来,恨不得把手中的可怜猎物扔了才好。 李越吊着胳臂出来,先问:“可有人不曾猎到野兽?” 没人应声,不管是雉鸡兔子,好歹是人人都有东西可交差。李越点了点头:“所猎野兽依次过磅,单只重量在三十斤以下的有多少人?” 其实用不着过磅,谁抓到的猎物自己还没数吗?当下就有近百人低着头站了出来,心里也明白自己大约是要被淘汰掉了。这一个单只重量,就把那些拿着雉鸡兔子等小动物的人都卡了下去。 李越看看杨一幸和齐帜两人,不由一笑:“你们两人倒是不相上下。”两人所拖的灰狼体形重量都在伯仲之间,只是齐帜那一头皮毛完整,是被生生勒毙的,杨一幸手中那一头的脑袋却被石头砸了个稀巴烂,简直不复狼形。李越看了看,笑道:“杨将军,要论过日子,你恐怕就差齐侍卫一筹了。” 杨一幸和齐帜凡事都要争个高下,听了自然不服气,马上道:“请殿下明示。” 李越指着两头狼笑道:“你看,齐侍卫猎的这一头皮毛完整,扒下狼皮来也能卖个好价钱,你这一头连脑袋都砸烂了,恐怕就不如他这一头值钱了。” 杨一幸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是孤身一人,并无家室,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且军中自有饷银,他既有官阶,又是陆韬的副将,从来不需考虑衣食之事,自然想不到这上面。齐帜却与他不同,家中尚有父母姊妹,仅靠一份侍卫的饷银养家。表面上在内宫当值风光无比,实际却过得十分窘迫。平素都是精打细算,恨不得一个铜钱能掰作两半来花,这般大的一头狼,狼皮值得不少银子,自然不舍得弄坏。 李越目光巡视一周,只见卫清平站在一边,手中却并没有什么猎物,不由道:“你的猎物呢?” 卫清平一侧身,露出身后一个铁笼,只见笼子里关着一对白狐,四只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居然是活生生的。连李越都愣了愣,忍不住问:“这是怎么猎到的?”猎到狐狸没什么了不起,但猎到活的狐狸就不容易了,更何况还是两只。 卫清平微微一笑:“用马缰作绳套,套住的。”他说的虽然简单,但狐狸本是狡猾之物,这密林之中,纵马又大是不易,远不如狐狸来得灵活,要想套住这一对狐狸,其中困难可想而知,并不比杨一幸和齐帜徒手杀狼来得容易。众人面上不由都露出佩服之色,只有齐帜轻轻哼了一声,低声道:“投机取巧。” 杨一幸在旁听到,不满道:“什么叫做投机取巧?有本事你也去套两只活的狐狸来!” 齐帜毫不客气道:“套两只狐狸的确不易,如果是你杨将军套到,齐某心服口服。但若是他,齐某只能说他投机取巧。” 杨一幸奇怪道:“你这是什么话?” 齐帜冷笑道:“杨将军有徒手猎狼之能,若是再能生擒双狐,齐某自叹不如。但这位卫兄弟自入谷以来,凡以力胜之项目,他从未有什么出色表现。此次冬猎他套得双狐,虽然是难得之事,但这只因他力不能胜凶猛野物,齐某自然不服!”他武艺出色,眼光也是尖锐得很,卫清平以仅次于他和杨一幸的成绩得入山谷,早就被他当做对手盯上,日日相处,自然看得出卫清平的弱项,此时见他以一对活狐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尽出风头,心里极不服气,当下就说了出来。 李越眉头一皱,正在想是不是要干涉,卫清平已经淡淡笑道:“齐侍卫好眼力,若论蛮力,卫某确实不是齐侍卫的对手。不过既生而为人,若是空有一身蛮力,便与畜牲无异。若殿下要的只是力大如牛之人,又何必提出十项考验要我们通过?” 这话有理有据,放着摄政王在旁边,齐帜又怎能质疑这十项考核?可是卫清平语气虽平和,话里却暗藏着骨头,齐帜少年气盛,又是有心借此途径进身,眼里岂能揉下砂子,冷笑一声便道:“卫兄弟既这般说,齐某倒要讨教一二,看看卫兄弟用什么办法能胜得了我这空有一身蛮力之人?” 李越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卫清平话似平和,眼中却是隐有怒气,还没来得及阻拦,卫清平已经冷冷道:“承蒙齐侍卫看得起,卫某岂敢推辞,就请齐侍卫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40 划出道儿来,卫某一概接着便是。” 齐帜大声道:“好,大家都在这里——”话未说完,李越已经打断他的话:“够了!你们两个竟然在这里吵闹不休,眼中还有本王吗?” 齐帜冷笑一声,转过头去瞥了卫清平一眼,那表情分明是说,既然殿下出面干涉,就放你一马。卫清平双眉一扬,正要开口,李越已经抢先道:“今日猎得的野兽就归个人所有,凡方才站出来之人,回京城后直接到兵部报道,本王另有事情安排给你们。其他人回京后休假三日,仍到山谷中集合!现在各回营地。卫平跟本王来!” 齐帜冷哼一声,拖起自己的猎物走了。卫清平沉默地提起铁笼跟着李越走进帐子。李越皱眉道:“你逞什么强?手臂刚刚才好,你想跟齐帜比什么?” 卫清平冷冷道:“其实殿下何必拦阻,在这里无非是比赛射猎,就算是比猎熊,我也未必就输给他!” 李越叹口气道:“你体力上不如他,这是事实,何必治一时之气?” 卫清平嘴唇微微颤动,良久才一字字道:“若是当年,我岂容他在我面前挑衅!” 李越听得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半晌才道:“等回到京城,药也该凑齐了。等你调养好了身体,要跟他比什么不行?” 卫清平默然片刻,道:“殿下其实不需如此。清平知道,即使再悉心调养,也不可能恢复如初。殿下的恩德,清平杀身难报,只怕将来会让殿下失望。” 李越失笑道:“失望什么?难道我还指望着你将来真的报什么恩?来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把戏?再说了,你自己说过的,要做就做最好的,身体不恢复,怎么做最好的?” 卫清平抬头看了他一会,缓缓道:“殿下,清平曾听说,结仇施恩都不可太过。结仇太过,不留余地,将来便无可解之理。施恩太过,无以为报,所谓大恩不言谢,若是大恩不能报,那便,只有不报了。” 李越虽然天天跟柳子丹在一起,对那些文绉绉的话理解力提高了不少,但清平这样一连串的说出来,不比写在纸上可以反复端详细细琢磨,只听什么结仇施恩,又是什么大恩报不报的,前面还没完全听清楚,后面已经过去了,真是个半懂不懂,只听得出卫清平的意思是怕将来还不完这样的恩惠。他本来不是个施恩图报的人,何况给清平配药花的都是摄政王的钱,分明是慷他人之慨,不费自己什么力气,更不愿意让卫清平为这种事背上报恩的包袱,就是自己,也不免受之有愧。当下微微一笑道:“好了好了,你不用整天把什么报恩的话挂在嘴边上,我也不爱听。你要是觉得有恩不报自己过不去,等你养好了身体,能报多少就报多少行不行?这又不是买菜买肉,我难道能跟你拿着秤来细细的算吗?不过你与齐帜之间不得再有冲突。齐帜虽然傲气,但你们既然都通过了这一轮淘汰,将来就得共事,我需要的,是你们这个团体,如果内部先有了矛盾,将来怎么协同行动?我知道你心气高,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现在硬碰硬不是他的对手,这是事实,与其现在败在他手下,不如将来慢慢折服他。这个道理,你难道都不懂?” 卫清平目光微微黯然,道:“殿下教训得是。不过,若是从前,清平绝不会与他计较,现在却是咽不下这口气。从前以为自己有容人之量,还不免沾沾自喜,现在看来,当时不过是居高临下罢了,现下身在低处,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胸襟开阔之人,当真是可悲可笑。” 李越皱眉道:“你又钻牛角尖了。得意的时候不骄人,这已经很难得了。谁没个低落的时候?位置不同,心境自然也不一样,这有什么稀罕?真能做到万事不动心的,那就不是人了。你觉得自己现在看得清楚?其实不过是情绪低落过了头,就开始过份苛责自己,都不是平常心。你回去平心静气好好想想,转过弯来,自然就明白了。” 清平想了一想,抬头微微一笑:“殿下是在安慰清平吧?”虽如此说,神情已经轻松了许多。李越看着也高兴,笑道:“我说的可是至理明言,只有事实最有说服力,你自己心里想想对不对吧。” 清平微笑不语。他在李越府里调养了二十天,虽然晒黑的肤色不曾褪去,但脸庞已经不复前些日子的瘦削,微笑之时别有一种淡泊清雅的感觉。李越沉吟了一下,慢慢地说:“山谷里终究是没法调养,我看,回京城以后你还是住到我那里吧。” 清平微微蹙眉,道:“只怕会有人说闲话。” 李越摇摇头:“你说齐帜?” 清平也摇头:“齐侍卫虽然心高气傲,但不是背后嚼舌根的人,我是怕有人借机传殿下的闲言碎语,何况……” 李越笑起来:“你还怕我被人说闲话?行了,就这么定了吧。” 清平似乎还想说话,帐门一掀,柳子丹端着药走了进来,道:“殿下该服药了。” 李越也觉得身上有点发冷,看样子是烧起来了,于是接过药来。柳子丹瞥了清平一眼,徐徐道:“卫公子若没什么事,让殿下先休息吧。” 李越正喝着药,听了连忙抬头道:“子丹,是我——”话犹未了,清平已经躬身道:“属下告退,请殿下好好休养。”退出去了。 李越摇头叹道:“子丹,我只是骨折,御医处理得很干净,没有什么,你不用这么如临大敌的。” 柳子丹也不言语,过来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自顾自去铺毡展被,弄好了,回头看一眼李越。李越苦笑,放下药碗乖乖钻进被窝。柳子丹跟着宽衣解带,也躺了进来,静静依着他。李越其实已经疲惫不堪,刚才有事情做还没觉得怎样,这会一躺下,立刻觉得浑身酸疼,帐子里虽然燃着火盆,也不觉暖和,只是身边柳子丹的身体十分温暖,立刻就靠了上去,将他搂在怀里。 柳子丹让他抱着,轻声道:“殿下觉得怎么样?” 李越抱着他觉得暖和多了:“好多了,你身上真暖和。” 柳子丹淡淡一笑:“殿下是在发热,还要硬撑着。” 李越闭着眼睛笑:“刚刚不是要解决那些人的事嘛。说起来这五百人还真不错,我本想借这次冬猎淘汰二百人,现在看来比我想的还要好,只淘汰了不到一百人。” 柳子丹对这些东西本来没兴趣,但看李越似乎喜欢,也就顺着说下去:“那这淘汰下来的百人,殿下怎么办,还让他们各回各处?” 李越摇头:“不。这百余人也是好手,我打算提拔他们,用他们学到的东西去给我训练腾龙伏虎军。腾龙伏虎军虽然被陆韬训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41 练得不错,但还有很多缺陷,需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柳子丹道:“那这挑出来的四百人,殿下是要用来做什么?” 李越道:“做我的亲军。” 柳子丹奇怪道:“亲军?是跟随殿下的军队?”五国历史上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人能拥有军队,所以亲军这个词柳子丹还真没听说过。 李越想了想:“与军队不太一样,就说是侍卫也行。” 柳子丹沉吟道:“可是四百侍卫……这人数也太过庞大。南祁祖制亲王才只能有二十名侍卫,你府里侍卫有三四十人,已经是大大逾制了,要是再加四百人,只怕朝中有人会说话。” 李越笑道:“周凤城都被我发到岭州去了,谁敢说话?” 柳子丹道:“你以为只有周凤城直言敢谏?我在南祁这几年,别的不知,可知道礼部侍郎方英当年才是真正的诤臣,只是如今年纪长了,这直言进谏的事才让给了他的门生周凤城的。你把周凤城发到岭州去,他没给你上折子,恐怕还是因为周凤城是他的门生,需要避嫌的缘故。你要是一下子多了四百侍卫,看他不上折子参你才怪!” 李越笑道:“好一个强项令!难怪能养出方苹那样的女儿。” 柳子丹更加奇怪道:“又胡说了,难道你见过他的女儿?” 李越道:“当然见过。”把方苹当日大街上自撞马车之事简单讲了讲,柳子丹也不由动容:“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嗯,其实她说的不错,若是她做了皇后,倒是对你最有利的。” 李越点头道:“是啊,所以我也准备支持她。不过总要让人说不出话来才是。” 柳子丹轻笑道:“此次冬猎不就是个机会?皇上遇险,全因韩子凤怂恿皇上纵马所致,可见此女野性未驯,全无皇后母仪天下的贤淑风范,若非她是武威将军的侄女,就是终身不得入宫也不为过。” 李越药劲儿已经上来,头也有点昏沉,迷迷糊糊地笑道:“这个罪名真不错。不过太后虽然心疼皇上,可也舍不得不让韩子凤入宫。再说就算没了她,还有个高怜。其实真论本人的人才,高怜才是方苹最有力的对手,韩子凤还是个孩子呢,也真野得厉害。要想让方苹做皇后做得顺利,还得有个机会让她把高怜也比下去,还得比得朝中官员都服帖才行。” 柳子丹看他眼睛也睁不开,柔声道:“行了,你快睡吧,别再说了。” 李越头靠在他肩上,昏昏沉沉地道:“侍卫的事我也想过了,南祁历史上没有摄政王,也就没有什么祖制好借鉴。再说我这次好歹是救了皇上的命,那射熊的一箭又是北骁人的箭,很可以拿来做做文章。就是四百名侍卫到时候住哪里是个问题,也不能人人都像清平一样住在府里,咱们府里也没那么大地方不是?” 柳子丹微微一震,道:“卫公子还要回府?” 李越迷糊着道:“嗯,他的身体要好好调养,住在外面不方便。” 柳子丹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幼时在宫中,虽然父皇宠爱,但我母亲深知独宠招祸的道理,处处要我容让。那时候父皇有什么好东西赏给我,只要皇兄们说要,我都会让出一半去。” 李越头脑已经有些昏沉,含糊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不开心的事不要再去想它了。” 柳子丹轻轻摇头,道:“后来父皇送了个人给我伴读,是朝中大臣的幼子,年龄与我相仿,人也极伶俐,和我极是投缘……”他看着李越的脸,轻轻道,“可是后来我发现,他年龄愈长,就愈想与三皇兄接近,只因他觉得三皇兄是中宫所出,将来必能继承大统。我发现了之后,就禀告父皇,将他直接送到了三皇兄宫中,以后我再见他,也再不曾跟他说过一句话。你可知道是为何?” 李越已经快坠入梦乡,顺口道:“为什么?” 柳子丹怔怔道:“只因从前那些东西,我都没放在心上,无论是谁想分一杯羹,我都不在乎。唯有这个伴读,是我最珍视的伙伴,无论谁也不能分一半去。我对他是真心实意,倘若他只是半心半意,那我宁可不要。”他轻轻说完,只听李越呼吸悠长,已经睡着了。 第66章 回京 冬猎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返回京城。 留守的官员齐聚京城正门迎接,夹道并有无数百姓,都来一睹天颜。 李越的胳臂还吊着,骑着雪白的高头大马,披着拉风无比的火红色狐皮披风,在一干侍卫簇拥之下英姿勃发,极之显眼。相形之下,小皇帝受惊过度正在发热,可怜兮兮的躺在马车里,连百官的面都没见,自然落了下风。他自己虽不觉得,太后想必十分郁闷。 高硕才是接驾百官之首,小皇帝和太后的车辇入城,他且不跟随,却凑到李越马前来:“殿下伤势如何?” 李越一笑,抬抬胳臂:“并无大碍,多谢丞相关心。” 高硕才往小皇帝车辇后面看一眼:“皇上遇险之事,已有侍卫飞报回京,记录在案。如今京城中传言纷纷,皆道殿下救驾英勇,又说皇上遭此一厄,恐非偶然之事。” 李越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数名秀女分乘两辆翠盖车,锦帘挂得严严实实,看不见面容,但想也知道高硕才说的是谁。想必这消息传播,其中必有高硕才的一份功劳。 “百姓竟有如此议论?” 高硕才点头笑道:“如今朝野上下皆有耳闻,都道后宫之中,理应贤淑庄静,这太过野气,恐非皇上之福啊。” 李越故做沉吟:“小姑娘家不懂事,倒也不必责之过甚。但这贤淑庄静四字,倒是要紧的。寻常嫔妃也就罢了,若是六宫之主……”两人相对一笑,各自心照不宣。 高硕才得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退了下去,其余官员上前给摄政王见礼。李越目光一扫:“怎么不见李苌?” 康梁退职后,工部主事空缺成了李越一块心病。工部主事这个职位官阶不高,却极繁重,凡百工部之事,都要在他这里汇总分配,一日不可或缺。李越手头实在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不得已,听取周凤城的意见,提拔了原工部侍中李苌。 李苌此人,少年新进,尚未与朝廷中两大势力任何一方结党,为官亦清廉持正,断无贪墨之虞。李越其实对他并不太放心。李苌此人,才华是有的,但工部主事这个位置,还需有会计之才,南祁以文章取士,凡考取的官员出口成章,可未必会做会计。康梁能任此职乃因他自幼从商之故,自然精于会计之学;李苌却没有这份经历。因此李越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42 这次出京冬猎,就是不放心工部。 一群官员见李越开口就问李苌,俱各对看一眼,不少人心中暗想这李苌看来是中了摄政王的意,怕是就要发达了。当下有人道:“李主事这几日忙于工部之事,数日食宿都在工部,怕是还不知殿下和皇上回京呢。” 李越点点头,心里已经有数了。李苌数日食宿都在工部,一方面说明他确实负责,另一方面却说明,他并不能胜任主事的职位。 “去工部衙门。” 莫愁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殿下,你还伤着呢——” 李越对她笑笑:“没事了。” 莫愁很不同意他的话:“可是……”顾及到是在众人面前,那劝阻的话又咽了下去。 柳子丹掀开车帘:“我跟你去。” “路上太累,你先回去休息——”李越话还没说完,柳子丹已经跳下了马车,虽然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是无可辩驳的。自从大队返程,他的表情就一直是这般刚硬,李越也只好放弃,叫人给他牵匹马来。柳子丹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翻身上马,与李越并肩而行。他向不在人前露出与李越的亲近,今日已算是有些反常了。不过这想法只是在李越心里转了一下,还未来得及成形便被工部的事情压了下去。 莫愁眼看两人并肩而去,周醒只跟在三步之外,脸拉得老长,恨恨向铁骥瞪了一眼:“你还不跟着殿下去!这点眼力也没有,不知道殿下养你究竟做什么!” 铁骥其实已经准备跟着李越去了,只是李越没有说话,他一个北骁人,不知是否好跟到南祁衙门去,所以落后一步。谁知这一犹豫,平白无故又挨了一顿骂,也不敢还口,连忙提马跟了上去。莫愁狠狠白他背影一眼,一头钻进马车,大声道:“回府!” 工部衙门里十分安静,所有有点官阶的官员都跑去城门口接驾了,只剩下守门的门丁,再一个就是李苌。他坐在存放工部卷宗的静室里,眼前堆着小山般的帐簿,正在埋头苦算,连李越和柳子丹进来都没发现。 李越走到他面前,拿起一本帐簿看了看:“李主事看这些历年的帐册做什么?” 李苌一抬头,惊跳起来行礼:“殿下。殿下怎么回京了?” 李越皱皱眉:“李主事连皇上回京都不知道?” 李苌苦笑一下:“下官自皇上出京后便一直在工部,于外界之事确实丝毫不知。”他脸色憔悴,眼睛周围是浓重的黑圈,眼睛里满是血丝。 李越把帐册扔回书案上:“李主事这是做什么?” 李苌沉默片刻,道:“下官有负殿下厚望。下官到任后,觉得各处报上来的春耕银和河工银数目不对,但遍问工部书吏,竟无一人肯如实相告。下官无奈,只得自行清查历年帐册比对。只是下官不善会计之学,数日清查,仍未得头绪。” 李越点了点头:“历年帐册只怕都有虚报,那些书吏也得了好处,自然不会对你说实话。看你这副样子,现在不要再查了,回去休息。” 李苌急道:“下官自知不胜此任,但如今清查未了,恳请殿下容下官查出个头绪来再免下官之职。” 李越摇了摇头:“本王并不是要免你的职。工部卷宗多如牛毛,你想以一人之力全部清查,要查上多久?等你查完了,春耕也好,水利也罢,都耽搁了。看你的样子,怕是数日不休不眠了吧?能支撑多久?你若倒了,本王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 李苌听到最后一句,憔悴的脸上突然放出光来:“殿下——” 李越微微一笑:“周中书离京前力荐你任工部主事,言你正直热心,果然不错。只是你不擅会计之学,这春耕之事又不可耽搁,暂时不必在清查帐册上花费工夫了。你现在回去休息,明日本王会再给你派个助手。春耕河工之银,工部虽有旧例,但不足为凭,大可不必为此拘束。” 李苌听得心中发热,脸上发红,半是惭愧,半是激动,长身一揖,郑重道:“殿下肯如此信任李苌,李苌自当尽心竭力,绝不有负殿下重托。” 柳子丹看着他摇摇晃晃走出去,才靠到李越身边小声道:“你有什么人手可派给他?若是真有人手,还要用他吗?” 李越笑道:“本来没有,现在忽然有了。” 柳子丹奇怪道:“是谁?”他日日随在李越身边,有什么人是他不知道的,却想不出这个忽然有了的人是谁。 李越笑而不答,道:“王皙阳今日怎么不来城门接本王的驾?” 柳子丹惊讶道:“你不会是想让太平侯来做这件事吧?” 李越摇头笑道:“王皙阳肯定做不了这个,但有个人应该可以。” 柳子丹稍加思索,脱口道:“洛无风?” 李越哈哈大笑,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真聪明!” 柳子丹脸上腾地红了,意思意思地横肘在李越腰里捣了一下:“洛无风可是东平人,他难道会为真心为你效力?” 李越哼了一声:“有王皙阳捏在手心里,他敢不尽出十二分力来?” 柳子丹怀疑道:“你怎么把王皙阳捏在手心里?当年风定尘与东平王是有约定的,太平侯可不像我,任你宰割。” 李越笑着把他搂进怀里:“别说得这么血淋淋的。当年的约定是当年的,如今连摄政王都换了人,那约定也要过期作废了。” 柳子丹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小声些!想让大家都知道吗?” 李越趁机在他手心亲了亲:“放心,周围五十步内若是有人,逃不过我的耳朵!说来洛无风还得算是王皙阳推荐的呢。王皙阳自己就说过,要是我肯放洛无风回东平,他情愿进王府为奴!现在我虽然不是让洛无风回东平,但至少也算给他出府的自由。我也不要王皙阳来卖身为奴,只要他乖乖住在王府里不得随便乱跑,这要求不为过吧?” 柳子丹微微一惊:“你要把他接到王府里住?” 李越一笑:“当然。这小子心眼多得很,不放在眼皮底下还真不能放心!” 柳子丹不语,神情却有些黯然。李越奇怪地捧起他的脸:“怎么了?是不是累了?路上颠簸成那样,叫你先回家去休息又不去!” 柳子丹摇摇头,感觉着他掌心有些粗糙的肌肤:“太平侯——他,他怕是一心想……” 李越半揽半扶着他往外走,道:“他怎么了?” 柳子丹脸涨得通红,有些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好闷闷地道:“没什么,反正你小心就是了!” 李越笑道:“知道了,你放心吧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43 。他在我眼皮底下,谅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只要进了他的王府,保管他寸步难再出门,就是有再多花样,还能玩出什么来? 柳子丹担心的不只是这个,不过既然话说不出口,自然也就不能再说什么,只有跟着李越出了工部衙门,上马回府。也真是巧,两人刚刚回到王府门口,就看见一辆马车驶过来,停在王府大门口,车帘一掀,下来的正是王皙阳。 李越嘿了一声,在柳子丹耳边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柳子丹不知道曹操是谁,但这句话的意思却是约略猜到了,尚未回答,李越将马向前一提,淡淡道:“太平侯,今日为何不去城门接驾啊?” 王皙阳没想到会在大门口撞见李越,怔了一怔,脸上的慌乱迅速转为微笑:“殿下回京了?皙阳不知殿下今日回京,不曾去接驾,请殿下恕罪。” 李越才不相信他会不知道:“皇上回京是件大事,太平侯会不知道?” 王皙阳低下头:“殿下明鉴,皙阳自前次得了殿下的训谕后安分守己,不敢再打探什么,所以不知。” 李越懒得跟他计较,反正这次谈话的重点不在这里:“自本王出京后,太平侯来看过洛家兄妹几次啊?” 王皙阳有些忐忑地看他一眼,本能地觉得这场谈话可能有对自己不妙的结果:“皙阳,皙阳几乎天天来过,但从未逾越殿下的规矩,殿下如若不信,可向陆管家取证。” 李越轻轻哼了一声,翻身下马,回头把柳子丹接下来:“太平侯来得正好,本王倒有件事要与太平侯商议。” 王皙阳随着他的脚步走:“不知殿下有什么吩咐?” 李越挽着柳子丹的手,一边走一边慢条斯理地道:“本王还记得,出京前太平侯曾对本王说过,洛无风颇有经济之才?” 王皙阳不知他什么意思,但看样子不像要放洛无风回东平,谨慎地道:“是。” 李越扬扬眉:“既有经济之才,这会计之学想必也会了?” 王皙阳摸不着头脑,心思急转,终于觉得还是不要说得太满,道:“也略有涉猎。” 李越满意地点点头:“正好,本王如今有个位置给他,既让他英雄有用武之地,也遂了太平侯的心意,正是一举两得。” 王皙阳怔了怔,小心地道:“不知殿下有什么位置给他?” 李越嘿嘿一笑:“如今工部主事手下缺乏个精会计之学的人才,洛无风既是有这本事,本王便给他个机会。倘若真做得好,本王自会提拔于他。太平侯不是总担心他学无所用碌碌一生?现下可不必再担心了。” 王皙阳是想他放洛无风回东平,哪里想得到他敢用洛无风做南祁的官员,怔了半天才道:“这,这恐怕……恐怕他……” 李越脸色一沉:“恐怕什么?” 王皙阳素善察颜观色的,一看李越的脸色,下半句话立刻咽了回去,陪笑道:“殿下肯提拔他,真是无风的福气。只是他未曾有过什么经验,还恐有负殿下厚望。” 李越悠然道:“太平侯过虑了,本王也未曾对他有什么厚望。再说,有太平侯住在本王府中,他怎么好不尽力呢?” 王皙阳脸色终于微微变了变:“殿下的意思是——” 李越斜眼看他,道:“怎么,太平侯忘记了?本王不耽误洛无风的前程,太平侯就要来本王府中,这可是太平侯自己说过的话,难道不做数?” 王皙阳当时虽然说过这样的话,但现在真要住进摄政王府失去那原本就不多的自由,一念至此,脸色终于是再没法维持那盈盈笑意,有些僵硬了起来。李越斜眼看着,心里暗笑,一本正经道:“择日不如撞日,陆管家,马上回太平侯府将东西搬过来,莫愁呢?叫她去给太平侯安排住处。” 王皙阳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勉强笑道:“这个,总容皙阳回去收拾一下……” 李越截口道:“不必了,什么东西本王这里还没有?莫愁呢?” 正说着,只见莫愁急急从里面出来。李越微笑道:“莫愁,太平侯今日就要搬到府里来住,你将东院收拾出来给他。” 莫愁一怔,看了一眼王皙阳,走上几步低声道:“殿下,东院,东院有人住了。” 李越一怔:“谁?” 莫愁脸上似乎有点不悦的神气:“殿下忘了?还是殿下吩咐的呢。是卫清平。” 此言一出,李越只觉身边柳子丹拉着自己的手突然紧了紧。转头望去,卫清平紧身箭服,静静站在东院门口,宁静的目光扫过李越、柳子丹和王皙阳,而后微微一笑,遥遥行了个礼。 第67章 也算告白 过了腊八,年就快到了。摄政王府里开始张灯结彩,那过年的红烛花草美酒珍馐一筐筐的从后门往里挑,忙得莫愁不亦乐乎。 李越在书房窗下坐着晒太阳,从窗子里就能看见莫愁指挥着仆役里里外外的搬。她手里捏了一大叠单子,核对完了便反手往身后的铁骥怀里一塞。铁骥从早上起来就像影子一般跟着她,怀里抱着大大小小的帐簿礼单,被她支使得团团转,看得李越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笑什么?”柳子丹从书案后面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李越一眼。可怜的小皇帝一直在发烧,加上摄政王也有伤在身,朝廷里已经几天没有朝会,所有的折子都直接送到摄政王府来,当然是全由柳子丹代笔批阅了。 “没什么。”李越微笑着看柳子丹,觉得亲亲爱人奋笔疾书的模样真是赏心悦目。 柳子丹怀疑地扬扬眉,起身倒了一杯茶:“喝水。窗边风大,不要坐得太久。” 李越不接茶杯,却搂住他的腰拉他在身边坐下:“我又不是四肢全废,你不用这么小心。”自打他受伤后,一切衣食住行全由柳子丹亲力亲为,连莫愁都不肯假手一二。莫愁冷嘲热讽地说了几次全无效应,只好十分郁闷地放弃了贴身服侍的权力,拿铁骥撒气去了。 柳子丹苦笑一下:“你叫我怎么能不小心?时至今日,一想起那天的情景我都冷汗透衣,如果当时你闪得慢些……” 李越紧搂他一下:“我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你对我的身手也有点信心行不?” 柳子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我岂是不信你的身手?只是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你能每次都安然无恙么?你不要说这只是意外。遇熊或是意外,但若无那一箭,你本可全身而退。那一箭是什么所射,你不是至今尚未查出么?” 李越皱了皱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44 眉。这件事倒是颇让人挠头。周醒已经在那天护驾的军士中细细排查了几日,依旧是没半点头绪。想想南祁京城军队中可能就有北骁的高手,还可能不止一人,这确实是个麻烦。 柳子丹皱着眉责备:“本来危机重重,你还满不在乎,还往府中带人。你就不怕有人暗中对你下手?比如说下毒。就算你身手好,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睁着眼睛。” 李越摇摇头:“你说王皙阳?不会。若我真中毒,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就算他是质子是王侯,周醒照样一刀剁了他!他没这么笨。只要他人还在我掌握之中,就不会轻举妄动。他还想留着命回东平去呢。” 不说还好,一说到周醒,柳子丹立刻想起了什么:“那田七呢?你都说他极可能已经窥破了你并非真正的摄政王,你打算怎么办?” 李越沉默良久,慢慢摇了摇头:“我不能做什么?” 柳子丹差点跳起来:“什么叫你不能做什么?你难道不懂什么叫先下手为强?” 李越看着他陡然变得冷锐的目光,仍旧摇了摇头:“我知道。但你叫我做什么?杀了他?” 柳子丹微微咬了咬牙:“也只有如此。”他生在皇宫之中,见多了这种杀戮,此刻关系到李越的生死存亡,这血脉之中皇族的一丝狠戾之气终于激发了出来。 李越微叹口气,搂紧了他:“子丹,不要这样,这样子不适合你。田七至今都没对我有什么不利举动,我不能先杀他。” 柳子丹急道:“等他做了什么就晚了!” 李越凝视着他:“你想他会做什么?” 柳子丹倒是怔了怔:“他……”他其实一听田七可能已经对李越的身份起了疑心就慌了,根本也还没想过田七即使知道了又会做什么,此时才真正思索起来,“若我是他……跟太后联手?不会。杀了你?至少现在也不会,除非他能找回真正的风定尘,否则现在杀你,正中太后下怀,对他自己也全无好处。” 李越一笑:“你看,你自己已经说出来了,他现在不会对我做什么,也不能做。那为什么又要我先杀他呢?我手头能用的人本来没有多少,再自己杀掉几个,我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柳子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可是他若是知道了你不是真正的风定尘,只怕也不会为你出力。” 李越微笑点头:“不错,就如同在北山,铁骥、清平和周醒都奔了过来,唯有他并没有过来。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柳子丹默然片刻,低声道:“就算田七不会做什么,如今你这王府里,可也不只太平侯一个外人。” 李越不是傻子,柳子丹一说他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不禁微微皱眉:“你还是怀疑清平?我说过了,他的肩伤不是作伪,凭他的伤,绝射不出那一箭,何况当时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能射出一箭而不让任何人发现?而且他也绝不会是北骁人。” 柳子丹凝视着他,慢慢摇头:“并非我怀疑他,而是你太相信他了。你曾说过风定尘死时只有他在身边,焉知不是他动了什么手脚?一次不成,焉知他不会再做第二次?你说当初遣散西园是为探查奸细,但他虽两度离开,现在还是不又进了王府?你说你前世是被兄弟背叛身亡,难道今时今日,你仍不吸取教训?还是……你对他动了情,所以,才对一切视而不见?”说到他里,他的眼中已带上了悲哀。 李越笔直地坐着,有一刻的失神。柳子丹说的这些,他全部都想过,可是最后,仍然觉得清平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开脱。风定尘死在他身边,可他当时手足被锁,明明是被凌虐的那一个,何况服过化功散身体大伤,完全没有杀人的手段和能力。他如今是进了王府,但几次离开都是他自行求去,而回来却是被自己半强迫的。自己前世是被兄弟出卖过,但被一个兄弟出卖,不等于所有的兄弟都会出卖他,如果因为一条蛇而怕所有的草绳,那么兄弟,还如何可算兄弟?兄弟是什么,不就是用来信任的吗?兄弟如手足,如果你连自己的手足都不能信任,你还能信任什么呢?一个人活在世上,如果触目所见皆是猜疑,那活着还有什么味道呢?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呢?何况,清平的满门都是被上一代皇帝所杀,他有什么理由为太后办事?纵然风定尘对他也有辱身之恨,但与灭门之仇比起来,似乎还差得多吧?更不必说自己根本不是风定尘,他若知道,应该是高兴才对。而且,他又是那么一个人,才华横溢,气质动人,那三分铮铮傲骨,即使曾身为下贱也不被磨灭光芒。这样一个人,是可以与自己并肩而立,携手对敌的。这样的一个人,教人如何不倾心?只是,这种倾心,究竟是得一知己的愉悦,还是真如柳子丹所说,是动了情?其实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了简仪的死,他曾半途中止过为清平的疗伤,然而,当他在北山与狂熊以命相搏时,那第一时间飞奔过来的三个人里,就有卫清平。李越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清平飞扑过来之时那眼中的关切之情绝非作伪,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感情。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你能再怎么怀疑,怎么防备?但是,真如柳子丹所说,自己是对他动了情么?卫清平可以是知己,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兄弟,但是,还有别的么?当初,如果柳子丹没有从西定再回来,甚至回来得再晚些,再多有一些相处的时间,自己是不是,就真的会倾心于清平?如果真的是清平站在自己身边,也许就更可以无话不谈的心意相通?如果……但是世上哪来这么多如果呢?现在,自己明明与柳子丹两情相悦,就不该再有别人的插足之地。不要怪柳子丹太过猜疑,他的猜疑,正出自自己的暧昧不明。 “子丹……”李越揉了揉一跳一跳的眉心,静静道,“你听我说。” 柳子丹忽然觉得自己紧张得不能动弹,一双眼睛牢牢盯着李越,只怕他说出什么自己不愿听到的话。倘若他真的说出那句话,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勇气离开呢? “卫清平是难得的人才,可算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知己,虽然我们交流得不多。这种感觉……我也很难说得清楚。但,也仅此而已。我李越不是见异思迁的人,既是选择了你,就不会再有别人。你放心。” 柳子丹的呼吸几乎屏住,直听到最后三个字,才突然觉得身子都软了。 李越继续向下说:“对清平,我不想再怀疑什么。就如对田七一样。虽然曾经被人出卖过,但我不能因此就不再相信任何人。若想别人与你同心协力,需要的不是怀疑,而是信任。或许有些冒险,但值得去做。无论如何,我问心无愧。”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45 柳子丹觉得自己眼眶发热,呆了片刻,才不知是哭是笑地说了一句:“你,你根本是个呆子!” 李越微微一笑,搂住他:“我要不是个呆子,你还不会喜欢呢。” 柳子丹忍不住笑出来:“是。我就是喜欢你这个呆子!” 李越看着他的笑容,抱紧了他,深深吻下去。 “殿下——”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这个吻,“卫公子说,能否请殿下过去,他有事情要请教殿下,说是……沙,沙盘?”侍卫的声音里有些不太确定,毕竟这个词他从未听说过。 李越哦了一声:“知道了。”轻轻拍拍柳子丹的脸颊,“跟我过去?” 柳子丹微微一笑,气息还有些不稳定:“我才不过去呢。这里还有这么多折子,都像你这么懒,几时批得完?” 李越苦笑。他懒?他不知道有多勤快,否则怎么会给自己找了这么一堆麻烦? “我一个人过去你放心?” 柳子丹轻轻哼一声,脸有些红:“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能吃了你?不过,沙,沙盘?就是你用一堆面捏的那个东西?” 李越笑着点头:“就是那个,是北山的地形沙盘。” 柳子丹一脸迷惑:“那个有什么用?” 李越笑:“那个可是很有用呢。将来这些人都要能独当一面,连个沙盘不会做,地图不会画,还能干什么?”他给这四百军士正式上的第一课就是沙盘和军用地图的制作和使用。 柳子丹仍然不太明白:“可是,我听说那些人对你教的这东西不感兴趣呢。” “你怎么知道?” 柳子丹嗤地笑了一声:“听铁骥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位莫管家,你们每天回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逼问铁骥,事无巨细,一概都要问出来。我也在旁边听了听。” 李越轻轻哼一声:“他们是不感兴趣,因为他们从前用不到这些东西,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尤其像齐帜这样的侍卫。倒是杨一幸识货,一见这东西眼都亮了。” 柳子丹微一撇嘴:“不只是杨一幸吧?卫公子听说这几天除了服药练功,就是闭门弄这些东西。” 李越笑着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你怎么嘴这么刁?” 柳子丹神色忽然有点黯然:“我也只有这张嘴了。除此之外,还能帮上你什么?” 李越挠挠头:“唉,这就没意思了。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要不要我发誓?” 柳子丹抬头,敛去失落的神情,露出笑容:“谁用你发什么誓?赶紧过去吧,卫公子还等着你呢。” 李越不由分说,一把拉起他:“跟我一起去。这些破折子也没什么实际内容,先扔下,等会再说。” 柳子丹顺从地跟着他出去:“工部李苌的折子也在里面,还没批复呢。” 李越一扬眉:“是吗?李苌怎么说?洛无风做的怎么样?” 柳子丹微微一笑:“李主事说,洛无风极是得力,且对农耕之事颇为熟悉,更是任劳任怨,他要感谢你给他派了这个助手呢。” 李越哼哼一笑:“他敢不任劳任怨吗?”王皙阳可还在他手里呢。 柳子丹忽然想起来:“太平侯这几天在做什么?怎么从来没看见他呢?” 李越冷笑一声:“他识相得很,这几天都在自己屋子里窝着,没出来半步。” 结果这话说得并不对,因为李越一进卫清平的院子,就看见了王皙阳。 王皙阳住的院子与卫清平相邻,因为李越不放心他的花样百出,索性把他放得离自己近一点,侍卫也好看管,还用不着真露出赤裸裸的监视的意图。此时王皙阳就趴在墙头上跟清平说话。夕阳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映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发着光,两片薄薄的红唇微微张开,露出的细白牙齿也微微反着光,像是玻璃做的小人一般精致。只是一看见李越,那笑容立刻消失,怯怯地叫了一声殿下,看模样似乎想悄悄溜下墙头,只是不得李越的吩咐,又不敢造次。 清平站在墙下,微微仰着头,颀长的身子笔直如剑,被金黄的光线在侧面镶了一圈轮廓。脸上微微含笑,直到对着李越转过来,笑容仍未褪去:“殿下。” 李越在这一刹那只觉赏心悦目,不由自主也微微露出笑容:“谈什么呢?” 清平微笑:“没有什么。太平侯正在对清平讲述他家乡的新年风俗。” 李越考虑了一下,估计即使王皙阳有胆子乱问,清平也不会乱讲,当下哦了一声,顺着问道:“太平侯家乡有什么新鲜风俗,说来听听。” 王皙阳轻轻咳了一声:“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南祁有春祭,东平却是在惊蛰之时有向山神祈福的习俗。” 李越哦了一声,来了点兴趣:“为何要在惊蛰之时向山神祈福?” 王皙阳脸上微微有些惘然:“惊蛰之时,蛇虫全出。东平境内多山,百姓皆倚山为生,日日都要与蛇虫打交道,十分危险,所以要向山神祈福,请山神多多约束蛇虫,不要让它们出来为害。那种仪式也是十分隆重的……”他一面说,一面不由自主浮现出回忆的神情。 柳子丹极轻微地叹了口气。李越知道触动了他的心事,轻轻拉过他的手握了握。柳子丹抬头看着他,终是微微一笑,一切心意,尽在不言之中。王皙阳怔怔看着两人,停止了讲述,低声道:“殿下,皙阳斗胆问一句,无风他……”虽然极想问下去,却怕触怒了李越,后半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却不敢再说出来。 李越点了点头:“他做得不错。对农耕之事也十分熟悉,倒是大出本王意料之外。” 王皙阳怅然一笑:“东平耕田珍贵,朝廷之中谁若真正通晓农耕之事,便极得重用……” 李越暗想怪不得洛无风知道,原来也是为了他年晋身之阶,现在却恰好为南祁所用了。其实东平如果真的农田稀少,就该着重去研究林木蚕桑之事,何必花时间在农耕上,岂不是屠龙之技无所用处么? 王皙阳振作了一下精神,道:“多谢殿下,皙阳告退。”他是聪明人,当然看得出李越是要和清平谈话,想必不喜欢自己在旁边,乖乖溜下墙头不见了。李越笑了笑,转向清平:“是什么事,我们进屋里去谈。” 屋子里摆设都十分简单,这是清平一力坚持的。实际上他除了吃药之外还真没花费李越什么。此时桌子上摆了一张沙盘,做的正是他受训的山谷的地形,大半已经完成。李越绕着桌子转了一圈:“还不错。” 清平紧皱着眉:“可是,总觉得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46 哪里不对……” 李越笑了笑:“因为你还没弄清透视的原理。” 清平愕然:“透……透,视?” 若是换了从前,李越少不得后悔说漏了嘴,但他如今已经想通,反而心境平和,大方地一笑:“不错。制作沙盘,绘制地图,都要用到透视之法。” 清平满脸疑惑:“但,清平从未在哪本兵书中读过……” 李越哈哈一笑:“自然。这种透视之法……嗯,除本王之外大概知道的人不多。”这话也不算胡说吧,至少在这个时代,恐怕少有人知。 清平一谈及自己不曾接触过的知识立刻精神抖擞:“不知殿下可肯指教清平?” 李越微微一笑:“拿纸笔来。” 第68章 线索 “殿下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学北骁话?” “不错。”李越环视周围个个瞠目结舌的军士,“不只是北骁话,就连东平西定中元的话语也要学会。怎么了,学不会?” 齐帜轻轻哼了一声:“那有什么用?” 他一开头,背后一群人都纷纷开口:“是啊,那有什么用?” “殿下,这些天你究竟让咱们学些什么啊?居然还要背诵其他四国的官职吏制,这都有什么用啊?” “是啊,沙场上打仗,还用学什么北骁话,背什么北骁官职吗?”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杨一幸身边的军士虽然没有开口,也露出疑惑的神情。实在是李越这些天教的东西太奇怪了。这些人有不少都是大字识不得几个的粗人,写个字比提刀砍人难得多,如今李越要他们背诵什么四国官职,学习他国语言,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其中虽有些人也读过书,但从未听过当兵还要背诵他国官职的,远不如最初李越安排的搏击设伏等训练容易理解,自然都不由疑惑起来。 李越哈哈一笑,看向杨一幸:“你说呢?” 杨一幸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道:“殿下,属下确实也有不明之处。殿下前日所教沙盘地图之术,属下因带过兵,知道其中大有用处。这学习其他四国语言,属下觉得多少也有点用处。可是这背诵四国官职……属下实在不知有何用处。” 李越哈哈大笑:“一幸,你还是只把自己当做带兵之将,齐帜,你也只把自己当做一名侍卫,因此才会觉得这些东西全无用处。” 众人脸上都不觉露出疑惑之色,杨一幸试探着道:“殿下,属下不明白。属下本是副将,自然是带兵之人,殿下的意思是……” 李越笑而不语,转向清平:“卫平,你觉得呢?”为了避嫌,清平虽然是住在摄政王府,却不与李越同行,在山谷中两人也不多作交谈,因此至今齐帜虽是在冬猎之时觉得摄政王有偏袒之嫌,却无人发现他们的关系。 清平一直在沉思,此时李越问到他,他才字斟句酌地道:“属下想,若是两国交战,殿下命属下潜入他国刺探军机,属下自然要学会此国语言方才不致露出马脚。至于背诵各国官职……殿下的意思,是否说若是擒贼先擒王,属下也须知道此人是何品阶,才不致弄错?” 李越毫不掩饰赞赏之意:“说得好!你已经领会一大半了。” 清平目光闪亮:“请殿下赐教,属下未领会的那一半是何用意?” 李越微微一笑:“难道你未曾想过,从来人的品阶中可以看出朝廷的动静?” 这话说得太过深奥,清平一时还难以理解,紧紧蹙眉,自去思索。这边杨一幸听了清平的话也连连点头:“卫兄弟说得是。一幸还是所见者浅。” 齐帜却是目光闪动,忽然道:“殿下,若是擢拔军士,无需如此,即使挑选军前之将,也不必学习这些,殿下教我们这许多古怪东西,难道是……” 李越看着他炽热的目光微笑:“齐帜,你当初前来参选,便不是为了此生只做个侍卫吧?” 这话真是说到了齐帜心里。他家中本也是官宦门第,只是后来败落,虽然有一副好身手,却只能做个侍卫,养家糊口也只勉强。他来参选,的确为的有朝一日脱颖而出,出将入相,光耀门楣。他做侍卫这些年,自然明白,在宫中做侍卫,只要功夫好些,头脑灵活些,反应敏捷些,再会察颜观色,就已足够了,根本不必学这些可能永远用不上的东西。然而摄政王初则锻其体肤,今则授其智技,其中有些东西简直是闻所未闻,定然不会只是培养几名侍卫如此简单。既然不是培养普通侍卫,那他要的却是什么人?一念至此,不由身上一阵阵又是发热又是发冷,连心也跳得快了。 李越深深看着他,良久微微一笑:“本王要的,是最好的。”这个齐帜是野心勃勃之人,不过,野心,有的时候也叫做大志。 此时这些人中有些见识的,虽不如齐帜想得深,却也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点,顿时都兴奋起来。毕竟谁不想青云直上?只是南祁也讲究出身,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平民,虽然有些战功,升迁却远不如那些有背景的人快,如今难得这天大的好机会送到眼前,谁不想牢牢抓住?得了摄政王的赏识,眼前怕不是一条康庄大道?有了那荣耀的目标在前,就是李越要他们学再奇怪的东西,也无人会提出异议了。 李越目光扫视一周:“今天是除夕,我放你们两个月假期,春祭结束之后我要再次考核。记住了,这山谷里的事,不许对外人提起,就是你们的家人也不行。众人皆知你们在这里受训,但若有人知道你们学了些什么……别怪本王永远封上他的嘴。” 出了山谷很远,众人都走散了,李越才勒马停下,等着卫清平赶上来,过了好一会,李越都有些奇怪的时候,才看见卫清平自后面骑着马慢慢过来,手虽握着缰绳,却是信马由缰,完完全全地是陷在沉思中的模样。李越直等他走到眼前,才一提马鞭轻轻在他腰上扫了一下:“想什么如此出神?” 清平一惊抬头,竟是全心沉浸在思索之中,根本没看见李越。李越好笑地看着他:“想什么呢?连我也没看见?” 清平有些窘迫地一笑:“还在想殿下刚才说的……殿下说竟能自官阶中看出朝廷的动向,这,清平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李越哈哈一笑:“嗯,这也算是我说得不够明白。这么说吧……”他刚要解释,突然远处马蹄声响,周醒道:“殿下,是府里的兄弟!” 李越抬头一望,果然是摄政王府的侍卫飞马而来,见了李越滚鞍下马,屈膝道:“殿下。还以为殿下尚在山谷中,柳公子教属下送这个过来。”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47 说着呈上一卷纸。 李越心想什么着急消息让柳子丹特地派人送过来?打开一看,却是康梁送来的消息。康梁的商会已经初具规模,什么天南海北的消息已经开始陆续送来。这一封写的却是西定大王子柳子贤已然被捕,近日将以谋逆重罪处以极刑。 李越微微叹了口气,将纸卷塞进怀中:“回府。”难怪柳子丹急急派人把这消息送到山谷来,甚至等不及自己回去。他是想自己能救柳子贤一命。但是这件事鞭长莫及,即使自己及时叫人去传令,柳子轻也大可以阳奉阴违,先杀了柳子贤再说。而且自己用什么名义去保人呢?可是要是不管,你看吧,柳子丹那一关就过不去。 柳子丹果然是在门口等着,看见李越回来,勉强才压住了要冲口而出的话,直到两人进了屋子,才道:“送去的消息,你看了么?” 李越点点头,叹了口气。柳子丹眼神黯了下来,低声道:“我知道你为难,可是大哥他绝没有谋逆,你知道的。” 李越苦笑一下,拉他坐下:“子丹,不是我为难。柳子轻是必欲除他而后快。玉京到这里千里迢迢,我即使现在下令,送过去也来不及。何况就是及时送到了,柳子轻也可以说晚了。而且我怀疑,柳子贤很可能这时候已经死了,所谓近日处以极刑什么的,恐怕只是个官面文章。” 柳子丹其实也早想到了,只是还抱着一丝希望,此时被李越说穿,心里只觉凉到了极点。虽说柳子贤与他一向也没有什么兄弟之情,但毕竟说他谋逆是根本无中生有,这样死去,未免太冤枉了。他苦笑一下,知道李越说的都是实话,黯然摇了摇头。 李越轻轻拍抚他后背,道:“要不然我着人去传一道旨,看看……” 柳子丹头抵在他肩上,轻轻摇头:“不必了,你说的对,没有用。” 李越伸手去摸他的脸,却是干的,并没有泪。柳子丹抬起头来,望他一会,微微牵了牵嘴角:“今天除夕,都在等着你守岁呢。” 李越心里一疼,紧紧搂住他:“子丹,你……” 柳子丹静静在他怀里靠了一会,抬头一笑:“我知道。” 一句话,胜过万语千言。李越瞧着他的脸,还是原来那张玉雕般的脸,现在却多了生气,多了眉目之间的灵动,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一点。两人静静靠了一会,柳子丹才轻轻挣扎出来:“康梁送来的消息我只看了一点就叫人送过去了,还有很多没看呢。”康梁送的消息东家长西家短的什么都有,李越没时间一一看全,都是先由柳子丹筛选一下才送到他这里来让他细看。 “有什么消息?”李越把纸卷再掏出来。 柳子丹一面展开一面先说着自己看过的内容:“说是南祁这商会已经名声远播,连东平都有商人想加入呢。有个人送了他一匹好马,说是纯种的北骁马,他正想献给殿下呢,只是来不了这么快。” 李越笑了笑:“真有他的,这商会都开到东平去了。北骁的马,弄来也不容易吧。” 柳子丹笑笑:“那东平商人说今年马匹生意好做了,这匹马是从几十匹好马里挑出来的,绝对是上好的。” 李越哦了一声,忽然眉头一皱:“几十匹马里挑出来的?这么说那人手里至少有几十匹北骁的好马?” 柳子丹点点头:“自然了,要不然怎么敢说这话呢?要送给你的,他敢随便糊弄吗?” 李越把手一摇:“不对,不对,不是这个。” 柳子丹被他惊着了:“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李越眉头紧蹙:“我记得看过南祁律例,马匹贩卖要求是极其严格的吧?” 柳子丹笑道:“别说南祁了,好马在哪一国都是有管制的,毕竟打起仗来不都靠着马匹吗?” 李越目光一闪:“北骁的马是不是很好?” 柳子丹思索着道:“听说北骁的马是五国中最好的,体格高大,奔跑既快体力又能耐久,其他四国都比不上。我们西定多水,出产的马少,只能用来耕种。东平的马适走山地,体格矮小,耐力虽好速度却不快。中元地大物博,也出产马匹,但真正的良种马很少。南祁的情况也差不多。所以五国之中北骁的骑兵最是利害。” 李越微微冷笑:“你说得不错。北骁正是仗着好马,才能以骑兵纵横天下。既是如此,他们对于马匹管制应该更是严格,唯恐好马流落到他国才是。怎么能让东平商人一弄就是几十匹?” 柳子丹不解道:“也许他是专做马匹生意的,弄到几十匹马也不难?” 李越摇头:“我总觉得不对。叫康梁给我弄清楚,这个东平商人以前的生意做得怎么样,所谓马匹生意好做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柳子丹一面提笔照他的意思写,一面奇怪道:“你究竟想到什么了?” 李越冷冷一笑:“我?我想到北山那支狼牙箭了。” 柳子丹一惊:“什么?北山那支箭?” 李越目光锐利:“恐怕射那支箭的人,就在王皙云身边。” 柳子丹真是惊得连笔都要掉了,呼地站起来:“怎么说?” 李越低头看着那卷纸:“你看,北骁既是倚仗骑兵打天下,自然应当对马匹严格管制。东平与之接壤,又是敌国,那马匹的流动更得杜绝才对,为什么突然间又说马匹生意好做了?生意好做,只能是因为北骁放松了管制。可是北骁为什么突然放松管制?” 柳子丹被他说得后背发凉:“难道……难道你是说,北骁与东平……” 李越冷笑:“王皙云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北山?他给的理由倒也合适,但有什么重要的事能令他孤身潜入南祁非要见他兄长一面?要说是兄弟情?哼,虽然东平只有他们两个兄弟,我也看不出有什么真正的深厚感情。”他猛地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两步,“你还记得那件衣裳上绣的诗么?” 柳子丹自然记得:“行行复行行,止于山之阿。” 李越接下去:“清风自北来,吹送暮云合。这个‘北’,会不会就指的是北骁?” 柳子丹呆了半晌,喃喃道:“这,这……古诗上本也有这个‘北’字。” 李越道:“可是古诗上说的是酸风自北来,这里说的却是清风自北来。” 柳子丹思索道:“一字之差,其中意思却是大有差异。古诗中的酸风,实指游子离乡,凭风流思乡之泪,故谓酸风。这里却说清风……” 李越是想不了这么透,但他此时却是把一连串的事都联系了起来:“如果北骁与东平有所来往,助东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48 平建立一支精锐骑兵也是理所应当。如此一来,必然有马匹来往。这些商人无孔不入,才能借机做马匹生意。” 柳子丹喃喃道:“可是东平不以骑兵见长啊……再说东平与南祁之间山岭重重,怎么跑马呢?” 李越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这就对了!你难道不记得,王皙阳曾经向风定尘建议用东平特产晶石修路?” 柳子丹也一下子想起了他当时给王皙阳讲的故事:“这些,这些都是环环相扣的。” 李越冷笑点头:“自然都是环环相扣的。只不过我停止了东平修路,又将王皙阳禁足,东平没有他的消息,大约是等不下去,才派王皙云来东平以祝寿为名探探消息,之后又跑到北山去等。我想他当时未必有什么杀我之心,只是突然遇熊是大好机会,他身边那些侍卫里定有北骁箭手,趁机射了一箭。若是事情如他们所愿,我恐怕已经……” 柳子丹浑身一震,冷汗透衣:“那你还把王皙阳留在府里?” 李越目露寒光:“倒幸好是把他弄进了王府。我就不信,他在我手里,东平敢有什么动静?除非他们不要这个长皇子!” 柳子丹急道:“可是……” 李越手一摆止住他:“别急。现在这些都是我的推测,还没有真实证据。这个人必须留在王府,若被他跑了,东平就真的全无顾忌了。” 柳子丹心下着急,却也知道李越说的都是对的,纵有千言万语,也只有咽了回去。李越冷冷一笑,拉起他的手:“走,不是还要守岁么,我们去热闹热闹。你放心,我这王府虽然不是重门叠锁,但既然进来了,想出去可不容易!” 柳子丹跟着他走,心里火烧火燎的只说不出来。外面花厅里早摆上了年宴,按李越前些日子的吩咐,卫清平和王皙阳也一起列席。此时天色已黑,厅中点着数十根儿臂粗细的红烛,照得满堂喜气。周醒等人已经都等在那里。李越和柳子丹刚走到门口,只听王皙阳声音清脆地道:“卫公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随听清平道:“没有什么。” 王皙阳嗤地笑了一声:“卫公子是在想殿下吧?”此言一出,旁边的莫愁脸已经沉了下来,面露不屑之色。 卫清平声音里也微有不悦:“太平侯休要取笑,清平只是在想殿下说的一句话。” 王皙阳好奇道:“殿下说的什么话,要卫公子如此千思万想?” 卫清平本不想说,但王皙阳却是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式,眼中还有取笑之意,当着李越的这些亲信面前,弄得卫清平也不觉有些恼了,冷笑道:“想来太平侯是要指教卫某了?殿下今日说,从来者的官阶上可看出朝廷动静,太平侯可知是什么意思么?”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清平已经想了半天,终究是不得其门而入,实不相信王皙阳能听出什么,只不过看他问得烦人,有意难他一难罢了。果然王皙阳皱眉道:“来者的官阶?什么来者?” 卫清平冷笑道:“我若知道,倒不必请教太平侯了。” 王皙阳被他堵了一句,心下也有些不服气,思索片刻,突然又是一笑:“原来如此。殿下这句话,定是说若是发生了什么事,从朝廷派来处理此事的官员官阶之上,可以看出朝廷对此事的态度。推而广之,从朝廷对一件事的态度上,便可看出朝廷的动向。如此简单一句话,卫公子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李越在门外听得心里猛一跳。他的确是这个意思,只是当时没头没尾说来教人摸不着头脑。想不到卫清平都猜不透的意思,竟被王皙阳一语道破。果然是皇族之子,深谙此道。这人若不在手心里抓牢了,将来恐怕是大麻烦呢。他心里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一脚踏进门去,微笑道:“都到齐了?” 房中众人一起起身行礼。李越一眼扫去,卫清平还是一件普通青缎衫,王皙阳却是一件大红袍子,头戴银冠,烛光下那脸儿红是红白是白的,若单看外貌,倒真是个伶俐少年,此时笑得眉眼弯弯,平白的添了几分风情。李越心里冷笑一声,淡淡道:“莫愁,洛氏兄妹那里可送了年夜饭了?”一语既出,王皙阳脸上那笑容立刻僵了。李越看也不看他,居中一坐,道:“开席。” 第69章 春祭 春祭如期举行。 南祁的春祭,是在大年初一,新的一年刚刚来到时进行,地点在城东的祭台上。皇帝与皇后率领宫中阶位较高的嫔妃在台上祭祀,百官则在台下行礼。礼毕后皇帝车驾要遍巡京城农田,为来年风调雨顺祈福。等到二月二开始春耕之时,还要集体到祭田耕种一天,称为“劝农”。直到劝农完毕,春祭才算真的结束。这段时间之内皇帝要每隔十日斋戒一日,以示虔诚。 李越做为摄政王,论血统只是王族之子,本来不知道有没有资格上祭台,但因为他刚刚立下了救驾的大功,所以礼部顺理成章地就把他的位置也提到祭台上了。不过这件事目前不是百官注意的焦点,大家都在拭目以待,看看这一群已定下入宫却还未定名份的女子之中,究竟是谁能披上皇后的祭服,与小皇帝并肩而立,进行春祭大典。 李越穿着一身新制的绣金线五龙纹暗红祭服自马车里出来,周醒跟在后面。他只带了周醒来,柳子丹是不愿意在众人面前露脸,何况这是南祁的祭祀,他身为西定皇子,看了只是徒增伤感而已。王皙阳则是李越根本不让他出门。卫清平如今身份尚低,也没有参加春祭的资格。因此这么隆重的场面,这三人都无缘目睹了。李越这一出马车,百官的目光齐唰唰都落到了他身上。谁不知太后与摄政王之间暗流汹涌。太后是后宫辈份最长之人,论与皇上的母子情份,她最有资格挑选儿媳;摄政王却是当朝掌权之人,自然要为社稷慎选皇后。今日的春祭,恐怕就是图穷匕现之时了。 高硕才立在百官之首,上前一步将一个金盘双手举过头顶:“殿下请佩春囊。” 春囊是宫中绣女绣做的锦囊,里面装了一撮泥土,要一直佩戴身边直到劝农之时,将泥土洒入祭田才算结束,寓意将向上天祈求来的好运赋予田地。不过这送春囊的差事本应由礼部官吏来做,高硕才身为宰辅做这件事,可以说是格外重视春祭;不过李越知道,他为的不是这个。 李越接过春囊,手心里轻,心里却有些沉。今日春祭,等于就是指定后位,也就是要与高硕才翻脸了。高硕才此人,是个小人,却是个有才的小人。小人有才,更加可怕。他能身居高位多年,虽说有家族世代为相的背景,却也说明他为人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49 之圆滑老辣。说实在的李越并不想把他送到太后那边去,但是春祭已在眼前,立后之事是不能再拖了。李越也不想像太后说的那样把立后的事拖过一年两年,这些秀女一旦正式入宫,就是在太后管辖之下了,那时候太后想怎么对付她们实在太简单了,而李越现在对内宫还是鞭长莫及。 初升的阳光穿过迎面的两座小小山峰,把光线洒落在青石祭台上。祭台东面摆设着两口赤铜鼎,鼎身上铸造云纹、龙纹和谷纹,寓意天子向天祈福,赐于田地,生长谷物。小皇帝身着素白缎银线绣龙的袍子站在最前面,太后因是寡居,穿黑色祭服立在侧面;李越的位置与她相对。 几辆翠盖车辘辘驶到祭台之下,十余名秀女鱼贯而出,内侍手捧圣旨高声宣读:“……贺非烟,封如嫔,给玉版金印,位列五品,上祭台。温若红,封婉嫔,给玉版金印,位列五品,上祭台……”唱名声中,封为八嫔的八位秀女依次走上祭台,各人接过一件金线绣蔓草花纹的红色祭服,站在小皇帝身后五尺之外,台下只剩了高怜、方苹、韩子凤和王忆眉四人。 封八嫔是众人预料中事,大家也都静静的没有声音,无数双眼睛都看着剩下的四人。内侍收起圣旨,示意四人上台,一字排开站在小皇帝身后三尺之地。 前面八名秀女穿的都是素白衣裳,只等上了祭台,再披上司礼官捧来的红色祭服,高怜等四人却穿的都是红衣,显然是因为未立皇后,无法确定给她们何等样的祭服,故此穿的都是宫绣坊新制的团花纹红衣。百官早知如此,只是春祭大典必须有一人与皇帝同时在两口鼎中上香,所以大家都在等着看,究竟是谁能站到小皇帝身边去,还是小皇帝一人将两口鼎中的香都上过。但看高怜等四人穿的都是同样的衣裳,看来是不会有人站到小皇帝身边去了。台下不免有人低声议论,但是声音都是奇小,并不想让太后或是摄政王听到。 此时太阳已经升得更高,照到了两口铜鼎之上,太后轻轻咳了一声,道:“殿下,吉时已到……”话犹未了,李越轻轻一击掌,五名司礼官鱼贯而出,每人手捧金盘,捧出五件祭服来。中间一件颜色红如鲜血,以金线绣九龙纹样,自然是小皇帝的;另外四件看颜色相差不多,但其中一件是金线绣凤,另外三件却绣的是金线牡丹。绣龙凤的两件质地已然有些旧了,金线却还鲜明灿烂,乃是南祁自立春祭大典以来代代相传的帝后祭服,那线都是真金的,整件祭服十分沉重。其他三件牡丹纹样的虽然颜色鲜艳,却缺乏了那份庄重古雅之感,看得出是新近赶制的。其中的份量轻重,不言自明。 太后蓦然色变,脱口道:“殿下这是何意?” 李越眉梢连动都不动一下,淡淡道:“春祭大典,若无皇后,怎能成礼?” 太后万想不到他会突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捧出皇后的祭服来,一时间不由乱了手脚,一股气直涌到胸口,只是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祭台上下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大家的眼睛不觉都看到了李越脸上。李越不动声色地站着,用眼睛遥遥往台下扫了一眼,王坊在台下轻轻咳了一声。这一声十分轻微,但此时众人静寂,听来十分清楚。王忆眉忽然向前一步,自司礼官手中接过一件金线牡丹的祭服,披在了身上。 台下一阵极轻微的骚动,仿佛微风拂过水面引起一阵涟漪似的。王忆眉自动取了牡丹花纹的祭服,就等于放弃了后位的争夺,自居为妃了。 李越冷冷道:“本王摄政,当以社稷为重,慎选贤后。韩子凤野性未驯,竟怂恿皇上纵马恣意,以致遇险,实有大罪。念其年幼无知,且叔父为国立有军功,准其入宫,赐妃子祭服。”一名司礼官向前一步,将一件牡丹花纹的祭服送到了韩子凤面前。 太后数十日来想尽办法欲将皇帝遇险之事平息下去,虽然京城中已是传闻纷纷,好在没有言官上书,还以为事情侥幸过关,万没想到李越竟会在祭台之上提起此事,而且事实如铁,不曾留下半点缝隙,长久以来的一片苦心全部化为流水,一时之间竟气得手脚冰冷,却又是全然的无可奈何。只因李越搬出了无皇后不能成礼的大规矩,那在内宫之中所谈的什么心性未定,待皇帝年纪稍长再亲自立后的说法,是一句也放不上台面的。 韩子凤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是该接还是不该接。李越冷冷用目光逼着她,道:“韩秀女,吉时将至,难道你要耽搁春祭不成?” 这真是好大的一项罪名。韩子凤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太后又不能出言维护,众目睽睽之下,眼泪几乎都要流了下来,司礼官在李越示意之下将祭服往她眼前又送了一送,她也就只好接了过来。 此时众人目光都集中在高怜与方苹二人身上。高怜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虽然金钗珠环样数无多,却件件都是珍奇,愈发衬托得花容月貌,高雅贵气。方苹却是不施脂粉,全身上下无一件饰物,发髻上插的更是一支木钗,然而从容端方,目不斜视,其风范竟是绝不逊于高怜。 李越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转,朗声道:“皇后为六宫之主,母仪天下,不但要端庄方正,礼范后宫,并且要内助皇上,治理天下。此乃社稷大事,非一人一情所能私定。高秀女,方秀女,今日春祭,意义重大,本朝皇后理应知晓,本王且来问你们,本朝春祭,以何为祭,所祭为何?你二人可能回答?”这文绉绉的一席话都是柳子丹给他拟的稿子,也亏他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 李越话音刚落,高怜已经应声道:“本朝春祭,共用生祭九品,素祭七品。生祭分野品畜品,野品为山泽之出,畜品为家圈所献。野品有四:狼、麋、雉、兔;畜品为五:牛、羊、豕、犬、鲤。素祭七品为:谷、粱、粟、菽、稷、菹、茅,皆为田园所产。生品祭天,素品祭地。谢天降生灵,地产万物。祭后以四木焚烧:栗、橡、榉、檀,香烟缭绕,以飨天地。” 这一番话琅琅而来,对答如流,台下百官不由都面露惊诧之色。春祭是南祁大典,其礼数繁杂之极,在本朝《礼范》一书中详细记载,除了礼部主司官员,大部分朝堂上的官员都没有仔细读过,想不到高怜一个未出闺门的女子,竟能一一道出,绝无半点错误。高硕才立在台下,表面矜持,笑意却已浮到眼底。高怜既答得不差一字,又是抢先开口,纵然方苹是礼部侍郎之女,熟知礼范,现在作答也只会让人觉得拾人牙慧罢了。 李越目光向司礼官一扫,道:“高秀女所答是否正确?” 司礼官正是方苹的父亲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50 方英,闻言毫不犹豫道:“高秀女所答无半字谬误。” 台下立时又是一阵小小骚动,显然都觉得大局已定。李越淡淡道:“方秀女,你如何作答?” 方苹一直静静立着,并没有与高怜争抢回答的意思,直到李越问话,方才抬起头来,徐徐道:“回殿下,方苹不敢苟同。” 言惊四座。高怜所答乃见载于《礼范》,容不得半字篡改,方苹身为礼部侍郎之女,竟公然说不赞同,岂不是标新立异?高怜微微一嗤,道:“倒要请教方秀女。” 众人目光齐聚于方苹身上,只听方苹不慌不忙道:“方苹以为,春祭以诚为祭品,非重于生素之物。所祭者为农耕百姓,非重于天地之恩。” 这一番话比方才所说还令人惊骇,高怜忍不住便抬头反驳道:“若依方秀女所言,今日皇上春祭,竟是为那牛马之民?连这生素祭品也无须准备了?” 方苹仍是徐徐道:“《礼范》中言:‘香烟缭绕,以飨天地’。请问高秀女,香烟缭绕之前如何?” 高怜一怔。自来各国祭祀大典,无论祭天祭祖,均以香火为交通神鬼的渠道,以焚烧祭物为神鬼来享的标准,若未焚烧成灰,则认为仍在人世,不曾为神鬼所接受。此时方苹这一问,高怜竟然无可作答。若依旧俗,未曾焚烧之前,天地是根本不知道的,那么这之前皇帝所行的礼就根本是无用功了。这个问题,要说出来不难,难在不能说出口。也亏得高怜心思灵敏,只是微微一怔,就冷笑道:“方秀女说得好生奇怪。举头三尺有神明,香烟缭绕之前神明已在,方秀女口出不敬,须要小心了。” 方苹淡淡一笑:“请教高秀女,既是神明已在,当已鉴皇上之诚,又何必要等到香烟缭绕之后方才降福?聪明恺悌,斯谓之神,其降福于人,难道只在口腹之欲?” 这个问题比方才更难回答,因为这实在已经涉及到“无神”的层面了。高怜纵然饱读诗书,要答出一个讨好的答案来却也是十分之难。只是这一沉默,台下众目睽睽,已皆知她是不能回答了。 方苹庄容正色,缓缓道:“神明非重祭祀之品,生素二祭,乃为表诚心,故春祭实以皇上诚心为祭。君主所仰者天,所恃者唯民而已。民若不耕,则天下饥,民若不织,则天下寒,故天子当以民为重。民者,社稷也,绝非高秀女所说牛马之人。大典所谓劝农一项,正使人知耕织之要,鉴皇上重耕之心也。故春祭大典,所祭者实为天下之农。” 这一番话说出来,台下一片静寂,无一人出半点声音。李越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提高声音道:“列位,可听清楚了?这两位秀女,哪一位才有母仪天下之范?”心里却是暗暗赞赏。方苹这一番话,其实有点诡辩的成份,先是用“无神”的说法令高怜难以回答,然后又抓住了高怜轻民的错误,硬生生把祭祀从神扯到了民,不但显出胸怀天下的大度,而且答案新颖,想众人之未想,立刻把高怜比了下去。李越本来担心方英教出来的女儿贤惠有余机心不足,即使做了皇后也怕在宫内吃亏,现在算是放下心来了。 此时台下百官把形势已看得清清楚楚,人人都知道高怜是没有机会了,只是高硕才站在前面,又不好立刻开口支持方苹。静了片刻,李越正准备开口,忽然高硕才上前一步,朗声道:“殿下,秀女方苹仁慈智慧,胸怀天下,理当入主六宫,母仪天下。” 李越心里微微一凛。这个高硕才,倒是能屈能伸。此时方苹的胜利已成定局,他若反对,徒显自己私心,而站出来支持方苹,却是因风吹火,用力不多,反而显得他正大光明,大公无私。 高硕才这一开头,百官纷纷响应。有些人本是高硕才一党,丞相开口,自然纷纷跟进。有些却是真心觉得方苹应做皇后,既然高硕才本人都支持,就更没了忌讳。 李越一挥手,捧着皇后凤服的司礼官将金盘高高举过头顶,朗声道:“吉时已到,请皇后更衣行礼。” 方苹接过凤服,面上却没有半点得意忘形之色,将祭服穿戴妥当,轻轻上前一步,与小皇帝并肩而立。方英一挥手,台下钟鼓齐鸣,台上司礼官捧上香束、祭酒,小皇帝与方苹分别将祭酒洒入两只鼎中,再将香束点燃插入。双双后退一步,在红毡上拜了下去。方英高声道:“祭天……”台上太后妃嫔包括李越,台下文武百官,如潮水般跪倒,随之深深叩首。 李越半蹲半跪在地上,眼睛却暗暗扫着台下的高硕才,只见此人面上竟全然是一片肃然之色,仿佛真是一心为公的模样,绝无半点不豫之意,不由心里暗暗发凉。树敌如此,真不是件好事啊。 第70章 突发事件 “殿下—”李越正在书房里跟柳子丹翻阅奏折,周醒在门口探进头来,“殿下定做的那件东西,卢工匠已经送过来了。” “是吗?做得还挺快。”李越略一思忖,“铁骥和清平在哪里?” 周醒想了想:“定是在大院里大家练功呢。”大院是侍卫们的住处,铁骥如今也住在那里,卫清平则闲时就过去大家切磋武艺。尤其他已经服药将近两月,颇为见效,往大院去得就更勤了。大院的侍卫管的都是外门看守,加之原摄政王心性喜怒无常,只容田七周醒近身侍候,有些侍卫进不了内院的,还不知道卫清平就是西园的男宠,更不清楚铁骥本是北骁人,大家切磋功夫,倒也十分热闹。 “叫他们……哦不,叫清平去后院箭场等着。” 周醒领命而去,柳子丹疑惑地问:“铁骥不是箭术超卓吗?为什么反而不叫他去?” 李越笑笑:“这种长弓对他这样的好箭手反而没什么大用处。再说了,这东西将来恐怕就是对付北骁人的,说到底他也是出身北骁,你去给他看杀北骁人的武器,他心里总还会不舒服吧?” 柳子丹微微一笑,低头去整理奏折,道:“我也得去见识见识,看你弄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来。” 李越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抓抓头:“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真的,前世他也看过几本穿越小说,里面的主人公无一不是到了古代就利用自己前世的知识呼风唤雨,制造出种种超越当时科学水平的东西,结果到了自己头上,它满不是那么回事!你就说这武器吧,枪械当然比刀剑好,但你会用枪,不等于会造枪,就是会造枪,能不能造出来又是另说了。限于当前的生产力,李越就算是个军工师,照样干瞪眼。何况,千万不要把古人看扁了,除了缺少几千年的历史发展,人家样样都不差啊。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51 就拿这常用的弓箭来说吧,李越前世对冷兵器很感兴趣,下过一番功夫研究,该能用得上了吧?可是拿过周醒他们用的弓弩来一看,已经是达到了目前的技术顶峰了。也难怪啊,摄政王的侍卫,用的自然是好东西。弩箭的制作之精良细致就不说了,就说那弓吧,正经八百的复合弓,弓臂用多种木材粘合,内贴角片,外绷筋腱,弓弦用上好的羊肠线,根本不容你再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改造方案来。而铁骥所用的那种铁胎弓,虽然工艺制作上略差一些,力量却更大,加上北骁人自幼射猎,技术上的精湛弥补了工艺缺陷,反而更胜一筹。不过李越也不是个会轻易舍弃的人,想来想去,到底被他想出一样东西来,正好用来对付北骁骑兵。 “奏折还有多少?快点弄完了我们过去。” 柳子丹翻了翻:“没有多少了。这一份是工部的折子,方皇后下令,减用令期间一切从俭,丹华殿不必修缮。皇后有令,其他嫔妃自然效仿,这笔银子算是省下了。”方苹等人自初一春祭后已经按各自品级搬入后宫各殿,虽然小皇帝尚在斋戒期间并未圆房,但名份既定,方苹便是皇后,已经开始执掌六宫,行使权力了。若说皇后所居的丹华殿,已经五六年无人居住,按照皇后的品级,实在应该修缮一下。但方苹素衣入宫,俭朴以示,似修缮丹华殿这般耗费之事,均以减用令内不得靡费之名免了。皇后为六宫之首,皇后上行,嫔妃理当下效,虽然有些人心里不舒服,但毕竟都是刚刚入宫,不曾摸清情况,谁敢轻易得罪皇后?于是工部备好的这笔银子,居然一分也没花出去。 李越笑了笑,道:“方苹这小姑娘,当真是不容易。我本来还怕她跟她爹一样,方正迂腐,在后宫中无法立足,现在看来,还真是不负众望呢。” 柳子丹撇撇嘴:“殿下挑中的人哪会有错?说来我倒好奇,你怎知道方苹在祭台之上能压倒高怜,稳获皇后之位?” 李越笑了笑,道:“其实我也没把握。我倒是想到方苹身为礼部侍郎之女,春祭的规矩肯定倒背如流,却没想到高怜居然也对《礼范》一清二楚,当时倒真把我惊了一下。” 柳子丹的眼睛瞪得有包子大,忍不住便叫道:“你说你根本没有把握?天啊,你知不知道,若是当时方苹应对失当,高怜得了人心,形势便万难扭转了!” 李越笑道:“知道。虽说方苹做皇后对我很有利,但对她来说,主要却是为了自保。既然是要做皇后,总得拿出点本事来,大家才能心服不是?” 柳子丹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是早就安排好的,原来……这岂不是撞运气?若是万一失误,高怜做了皇后可怎么办?” 李越笑道:“高怜做皇后也没有什么了不得。高硕才本来家世已尊,再多个国丈的头衔也未见得就怎么样了。何况要是高怜做皇后,至少眼前用不着提防高硕才了。” 柳子丹啊了一声道:“不错。只是高硕才近日倒没有什么动静。” 李越冷笑道:“这个家伙老奸巨滑,八成是摸透了我的意思,特别谨言慎行,防着我找他晦气呢。” 柳子丹眉头微蹙:“你既是扶持了方苹,与高硕才等于分道扬镖,恐怕还是要先下手为强。” 李越点点头:“我知道。不过这老家伙也防着我呢,现在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什么下手的机会。单是节礼,高家这些天就是不间断地送,你也不好一边收着人家的礼,一边就无缘无故把人砍了不是?” 柳子丹嗤地笑了一声:“谁叫你收来着?” 李越哈哈笑道:“不收白不收,先拿着再说。我这个人,一向是吃人家不嘴短,拿人家不手软。” 柳子丹微微一笑,心想你说得好听,你的心软不软,我还不知道?不过他也不说破,继续道:“这是太医院的折子,说太后近日身体欠安,略有心悸症状。” 李越奇怪道:“太医院的折子也上给我?” 柳子丹白他一眼:“太医院这是例行问诊,每日轮值,若是没有什么问题,自然就直接送到起居处记档了,现在出了问题,当然要呈报一下,免得过后真有什么大病,牵连到自己。” 李越摇了摇头:“什么心悸,多半是被我气的。晚上没睡好罢了。太后才四十岁,我看身体好得很,不会有什么事。叫太医小心诊脉就是了。还有什么没有?” 柳子丹快速翻了翻:“没有什么了,重要的折子前面你都已经批过,后面这几份知道就行了。” 李越精神一振:“走,去箭场!”说实在的天天批折子,他也真批够了! 卫清平已经在箭场等了半天,正在满脸惊讶地研究卢工匠拿来的那张巨大的弓。柳子丹一眼看见,眼睛也不由睁得老大:“这,这是什么?” 李越嘿嘿一笑,走过去把弓接过来:“这个就是长弓了。”这张弓有将近两米长,是比着他现在的身材做的,比之一般的弓确实大得不可思议。就是铁骥用的那种特制的大型铁胎弓,也不过才有这张三分之二长度而已。 卫清平刚才已经研究过了,以他现在的臂力还无法完全拉开这张弓,忍不住问道:“殿下,做这样的弓……”这种弓看着就笨重,怎么能在马上使用?若是步兵来用,那一个步兵什么兵器也不用携带,光背这张弓就够累的了。 李越笑道:“不用着急,我射给你们看看。卢工匠,这张弓可是按本王的要求调的弦?” 卢工匠是腾龙伏虎军营中的制弓工匠,闻言大声道:“回殿下,小人一步也不敢省,完全按殿下所说调弓。” 李越试试弓臂的弹力,满意地点点头,命令道:“百步,树四层靶子。”一言既出,众人震惊。古者箭有以力胜者,号曰箭透七甲,即是一箭射出,能射穿七层铠甲。但那毕竟只是传说,现在的射箭之人,八十步左右能射透一两层铠甲,已经要算是极好力道了。目前这张弓如此巨大,众人已经料到必然能既远且劲,但要百步之内射穿四层包牛皮的木靶,任是什么神力之人也难以做到。当下有侍卫连忙树起靶子,众人都屏息观看。李越满满开弓,瞄准了靶子一箭射出,只听飕一声竟然尖锐如哨,刺人耳膜。众人皆是瞠目结舌,这一箭不但穿过了四层包牛皮的木靶,而且余势未尽,射进后面的墙壁里,箭镞全部没入。柳子丹看得呆了,卫清平情不自禁走过去摸了摸那一层层的靶子,似乎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唯有卢工匠看自己做的弓如此神勇,自豪无比,捋着胡子直笑。 李越放下弓,转头笑问:“卢工匠,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52 这弓制作起来可费力么?” 卢工匠立刻摇头:“回殿下,这弓比殿下的侍卫们所用的弩箭容易做得多了。除了调弓须如殿下所说多费几道工夫,其实等闲懂得一点制弓手艺的人便可制作,只是准头上或许稍差一些,但两军阵前,功效其实所差不多。”两军对阵打的是乱战,对方人马无数,射中谁不是射?自然差不了多少。 清平这时已经从震惊中平静下来,思索着道:“殿下,长弓虽好,只是使用未免不便。” 李越笑道:“马上自然不能用。”] 清平道:“步兵,似乎也……若是带了此弓,其他兵器只怕都没法携带了。” 李越似笑非笑道:“有了这张弓,他们还要带什么?” 清平诧异道:“这……”弓箭是远距离攻击武器,若是被敌人冲到了近前,便失去作用。到时候手无寸铁,岂不任人宰割? 李越笑道:“这种弓一轮轮射出去,还有多少敌人能冲到眼前?就是真冲到眼前,弓箭手稍稍让开,让给其他兄弟去解决便是了。”这其实是一个细分兵种协同作战的观点,即从骑兵步兵之外专门分化出弓箭手这一职责,专职射箭。其实五国交战之中已经有过类似战例,但那时只是临时从骑步兵中调用箭法较好的军士,尚未有人提出组织一批人专司射箭这种兵种细化的观念。不过清平也是饱读兵书的,李越这么一说,他立刻明白,一时之间不由眼睛也亮了起来。这种长弓制作工艺既不复杂,发射起来也不需什么格外的技巧,最主要的是力气要足。但是当兵之人,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要在各军之中都配备这么一支长弓队,实在不难。到时候两军对阵,己方在阵地前沿配备这么一排长弓手,对方的冲锋自然寸步难进,己方却可在超长距离的弓箭掩护之下冲上前去,实在是大大有用。自来打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若配上此弓,敌军射不着我,我却可射着敌人,岂不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李越看他眼睛发亮,只拿着那张长弓左看右看,知道他已经想清楚了,微微一笑,转头向卢工匠道:“这样的长弓要多多制作,先做一千张,几时能做出来?” 卢工匠迟疑道:“这弓做起来不难,难在京城附近没有这许多木料。做弓最好是檀木,京城附近没有。就是做这张弓的木料,还是从前打岭蒙二州运送过来的。如今若要做一千张,即使不需那般好的木料,也须到北山一地才有足够木头。因这弓长,普通小树不行,京城附近是做不出这许多的。” 李越考虑一下:“北山离京城也不甚远,若是运送木料到此,应该也不需多少时间。” 卢工匠摇头道:“殿下,木料若砍伐下来时间过久,又不知保存,其性也会有损。殿下若要做好弓,不如遣人去北山就地制作,岂不方便?只是北山乃是猎苑……”他一说起做弓便全然忘我,说到此时才突然想起北山乃是皇家猎苑,岂能让他去随便砍伐?那声音登时低了。 李越才不管它什么猎苑不猎苑,既然卢工匠都说了,立刻心里打主意要派人去北山就地制弓,只消回书房让柳子丹拟一道旨意就是了。正要打发卢工匠先回去,忽然一个侍卫匆匆进来,禀道:“殿下,宫内太医院来禀,太后今日言语昏诞,身热头晕,又诊不出脉相。三王爷此时已入宫探视了。” 李越一怔:“今天早上的折子不是还说只是略有心悸吗?” 侍卫道:“是。听太医说今早饭后突然发病,目下当值太医全在宫内,只是诊不出脉象。太医说,恐怕是失魂之症。” 李越心想这不是放屁吗?失魂之症不就是神经病吗?太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变神经病了?难道是一个媳妇挑不顺心就气成了失心疯?简直胡说八道,看来这些太医也没什么真本事! 柳子丹走上前来,轻声道:“既是三王爷已经入宫探视了,你也该去看看应个景儿。” 李越想想也是,回头吩咐道:“准备车马,入宫。” 宫里果然乱成一团,小皇帝自然在太后身边侍奉,方苹等后妃因未奉诏不得入内室,都在太后住的静慈宫院子里等候,天气正冷,冻得每个人都是脸颊通红。李越看了一眼就吩咐:“天气冷,让皇后到屋子里去等。就是孝心也不在这表面功夫上,冻坏了谁都不好。”一面说,一面往里走,迎面出来一个太医,一见他便躬身行礼:“殿下。” 李越劈头就问:“听说你们连太后的脉象还没请出来?” 太医干咳了一声,道:“回禀殿下,太后的病来得着实蹊跷,若说言语昏诞身热头晕这些症状也是平常,风寒食壅等皆可致病,但奇在今日早起时并未有任何先兆,亦未及进食便突发诞语,与其他病症概不相关,是以众人束手,一无所措。” 李越皱皱眉道:“现在怎样?” 太医摇头道:“太后此时……咳咳,正在昏昏之时,只有皇上在旁,殿下还是暂不进去的好。” 李越瞅他一眼:“三王爷不是入宫了?” 太医一怔:“这个……这个下官……三王爷也在帐外……” 李越心里一转:三王爷在帐外?这好像超了小叔子和嫂子之间的规矩吧?不过这时候也没时间去想这个,道:“我不管你们说什么病症诡异,你就说吧,能不能治得好?” 太医迟疑半晌,终于道:“殿下,可否请移步说话?” 李越心想治个病还要移什么步?不过这时候说什么都由他,跟着太医往僻静处走了两步,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太医瞧瞧四下无人,低声道:“殿下,下官怀疑,太后这病来得突然,只怕,只怕是镇魇之法所致。” 李越倒吃了一惊道:“什么!”看看这胡子头发都花白的老太医,心想是不是该把这老头赶出太医院。所谓镇魇,就是诅咒,这根本是无稽之谈嘛!分明是这老家伙没有真才实学,拿这个借口来搪塞! 太医只当他惊讶,连忙道:“殿下低声。下官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似太后这般脉象平和而诸病缠身之例,故而才想到这镇魇之术。殿下宜秘密着人调查,取得魇物,方能治愈太后,若被人发觉半途毁了证物,便不好办了。” 李越真是要气笑了。一个医生,说起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来居然还言之凿凿的,治不好病就往这些事上推,也不怕耽搁病人。当下把脸一沉:“你身为太医,治不好太后的病还在这里胡说八道,要你何用?” 太医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殿下,下官并非胡说,实在是太后脉象无异,若非魇镇之症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53 ,下官实在无以解释。” 李越把手一挥:“别胡说八道了,本王进去看看。”不理太医,拔腿就往屋子里走。 静慈殿里没半点声音,宫女内侍们一个个都是闭紧了嘴巴不敢大声喘气。李越一进去,就险些被满屋子的怪味顶了出来,再看四面窗子关得密不透风,也不知关了多久都有霉味了,再混上点的什么香和药味,冲得人头疼。李越暗想住在这种地方久了,没病也熏出病来了,随手抓住一个内侍吩咐:“把这里窗子都打开了,透透气。” 内侍战战兢兢道:“殿下,这窗子不敢打开,怕太后着了风。” 李越眉头一皱:“着什么风?这一屋子的怪味,也不怕熏着太后?开窗!” 小皇帝大约是听到动静,几步走了出来,道:“皇叔。” 李越一瞧他脸色也不好,想必是被太后折腾得不轻:“太后怎么样了?” 小皇帝满脸愁容:“皇叔,太后病发得突然,太医们居然都无对策。朕意欲过来侍奉,可百官们说朕正在斋戒之时,不宜出赤明殿。今日还是朕极力要求方能过来。” 李越心里暗骂这是哪一个混蛋官员说的,母子之间还要守什么斋戒?却听小皇帝又道:“朕想此事不能两全,不如将太后移到赤明殿养病,朕还好近前奉事。皇叔看可行得?” 李越温言道:“皇上孝顺,自然是好事。赤明殿到这里也没有几步路,太后移过去也方便。只要太医说可以挪动,叫他们小心行事就是了。虽说是斋戒期间,但孝乃百善之首,皇上孝顺,上天也必不责罚。” 小皇帝得了他的话,脸上顿时放出光彩来,道:“多谢皇叔,如此朕就命人今日便移过去。” 这太后移动自然不是小事,一干宫女内侍立刻忙得不可开交。李越在一边插不上什么手,却也不好意思就走开,干脆就在外面等着。只听里面忙了半天,突然一名宫女失声惊呼。因太后昏睡时尚安静,醒来便是胡言乱语,故此屋子里点了安息香,宫女内侍都轻手轻脚,此时这名宫女突然失声呼叫,小皇帝顿时发怒:“何事慌乱?这般不懂规矩的奴才,拉出去打死!” 只听扑通一声有人双膝跪地,方才那惊呼的宫女颤声道:“皇上饶命,奴婢是看见这个才失声叫了出来……”随即便听小皇帝也是一声惊呼,接着脚步声急响,竟然冲了出来,一见李越,立刻将一物举到李越眼前:“皇叔快看!在太后床褥下发现了这个!” 李越一瞧,居然是个布做的小人,头顶胸口各插着三根细长的针! 第71章 一石二鸟 李越疲惫地走进摄政王府大门,柳子丹和莫愁等人已经在院子里等了半天了,一齐迎上来:“怎么样?” 李越苦笑一下,摇了摇头,简直无力再说。周醒在旁低声回答:“不但没有进展,而且还有更坏的消息。” 莫愁紧张道:“还有什么坏消息?不会有人出来诬陷殿下吧?” 李越叹口气:“倒没人有这么大胆子。只是今日太医们验出布偶身上染了鲜血,推断出是传说中的血咒;而太后的病势,今日又更沉重了。” 莫愁倒吸一口冷气:“血咒!真有这种东西?”所谓血咒,是以下咒人的指血染于人偶上施术。普通咒术只消将人偶毁掉便可解除,唯有血咒,因十指连心,须以下咒人之心血方可解除。换句话说,就是把下咒人杀了才行。 李越苦笑:“血咒这东西有没有都不打紧,问题是方苹左手尾指上恰好有一道新伤。” 莫愁惊道:“难道真是……”话犹未了已经自己摇头,“方皇后已经是后宫极尊,还要诅咒太后做什么?而且,看她也不像这样的人啊?” 周醒道:“可是皇上已经深信不疑。因太后身体不适,这几日都只有方皇后才能入内问安,其他嫔妃一概不见。如今又在方皇后手上验出伤痕,立刻就调遣内卫将丹华殿重重包围,若不是殿下力阻,恐怕当时就要将皇后斩了。” 柳子丹皱眉道:“嫔妃之中自然只有皇后能入静慈殿问安,但那些宫女内侍同样在殿内走动,个个都难脱嫌疑。该是一一调查才是,怎能仓促就定了皇后的罪?若是杀错了人,岂不冤死!” 周醒摇头道:“没有时间了。太后几日水米不进,只是呓语,病势沉重,太医都说危在旦夕,皇上哪里还等得了?已经对殿下说了,若明日皇后无法摆脱嫌疑,就等不得了。” 莫愁低语道:“皇后怎么也是皇上的正室,皇上小小年纪,就这么狠心?” 李越冷笑道:“正是他小小年纪,有什么夫妻之情?母子连心,他自然只顾他母亲。只怕这次方苹是难逃一劫了。” 柳子丹思索道:“那布偶殿下仔细看过了?没有什么线索么?” 李越摇头:“没有。缝布偶用的青布是市面上常见的中等料子,后宫之中只有方苹素朴惯了,会用这类布料,其他嫔妃用的布料都十分华贵,这一条也对她不利。” 柳子丹道:“巫蛊之说本是怪力乱神,不足为信。而且既说是心血可解,也不必非杀人不可。太医们再没有本事,不伤人命而取人些许心血想必不难。若取了皇后心血仍不可解太后之病,岂不就说明此事并非皇后所为?” 莫愁点头道:“这话有理。” 李越缓缓摇头:“若真取了方苹的心血,太后的病一定会立时痊愈,到时方苹仍然难逃一死。” 莫愁大惊道:“殿下怎么知道,难道真是方苹……” 柳子丹却是面色凝重,道:“殿下的意思,太后是在装病?”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李越缓缓点了点头,神色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我小瞧了太后。没想到她竟会对方苹下这样的辣手。” 莫愁不解道:“殿下既知道是太后在装病,为何不拆穿她?” 李越苦笑道:“拆穿?如何拆穿?最好的拆穿方法就是拖下去,拖个十天八天太后不死,那什么病势沉重危在旦夕的话自然不验,可是我拖得,皇上拖不得。朝中官员们有什么动静?”这最末一句话却是问柳子丹的。 柳子丹摇摇头:“只有方侍郎上书为女儿辩护,但谁会听他的?高丞相已经上表自咎识人不明,在春祭大典上误推方苹为皇后,以致太后有此一劫云云,正闭门自省,听候处置呢。” 李越面色一变:“好个老狐狸!这种时候他跳出来玩这套把戏,是落井下石,非把方苹置于死地不可了!他上了这种折子,谁还敢为方苹说话?”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54 众人尽皆沉默。明知道这是个骗局却无法拆穿才是最令人恼火的。莫愁知道说不上话,悄悄捧了一杯茶来放到李越面前,而后退到窗边去绣花了。 李越烦躁地在屋中走来走去,太后身边那个贴身宫女,他愈看愈有嫌疑。布偶藏在太后床褥下面,怎么也得鼓起一小块来,就算太后数日不曾下床,难道贴身服侍的宫女就没发现?非要等到小皇帝来移床之时当着小皇帝的面掀出来,无非是要把证据再坐实些罢了。而且巫蛊之术虽然根本是无稽之谈,但在这个时候却是颇有些人相信的,实在是一件大事。正如柳子丹所说,发现这布偶,所有曾出入静慈宫的人都有嫌疑,当时一干内侍宫女均吓得面目变色,连那个发现布偶的宫女也几乎吓死,只有太后这个贴身宫女看来并不惊慌,并且还能清楚地记得太后生病这几日只有方苹曾入内问安。倘若这是因为她身为太后心腹有足够自信不会被怀疑的话,那么血咒在传说中极为恶毒,小皇帝一听说母亲被下了血咒,登时吓得慌了手脚,而这宫女做为太后的心腹竟然也没有太多担心,这就不正常了。几件事综合起来,李越已经可以断定这必定是太后安排下的陷阱。可是这个陷阱虽非天衣无缝,却让他明明看破又没有办法揭破!说实话他现在心里不禁有挫败感,还觉得对不起方苹,倘若他没有一力支持方苹登上后位,这年轻的孩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年纪轻轻就要被这皇宫吞噬。 莫愁坐在窗下绣花,手中的针在阳光下微微泛出烤蓝的色泽,与一般铁针颇为不同。李越一眼看见,心里微微一动:“莫愁,你用的这是什么针?” 莫愁怔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的绣花针才道:“这是金针坊安家特制的绣花针,比之一般铁针光润锋利,不易生锈,既不损布料又不污丝线。安家绣工名满京城,用的皆是这种特制绣针。” 李越紧问道:“咱们府中以前用的都是这种绣针?” 莫愁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摇头道:“不是。这是为了给殿下绣春祭祭服才特地地买来的。安家的绣针皆是自用,只是偶然进贡宫中一些,市面上极难买到。这只是买了六支,就花了好几两银子呢。普通人家还真是用不起。” 李越从她手中拿过针来仔细端详:“这与普通铁针有什么不一样?” 莫愁道:“这是安家的不传之秘。据说普通铁针刺绣时总会有铁色残留在丝线布料之上,虽然清洗,颜色也必受影响。此针却是特制而成,绝不污染丝线,刺绣出来的颜色格外鲜艳,且时日久了也不发黄变色。只是乍一看起来却与普通铁针没什么大区别。” 李越端详良久,眼睛微微一亮,道:“你买了六支?给我一支!” 太后已经移居到了赤明殿,小皇帝手里握着那个布偶,在床前烦躁地走来走去。听说摄政王来见,也没了往日的礼貌,劈头就问:“皇叔,事情查得如何了?太后今日又是水米未进,若到了明早皇叔还不能查出什么,朕可等不得了!”他对摄政王说话从来是小心翼翼,从未如此刚硬过。李越听着不由暗暗叹息。小皇帝并非无情,只是之份情只用在太后身上,对方苹却是绝情寡意。纵然今日自己这法子能成功,二人今后的夫妻之情也算全部断绝了,这后宫之中几十年的日子,却不知方苹要如何度过。 “皇上不用着急,本王正是得了线索,这才来见皇上的。” 小皇帝一听有了线索,眼睛顿时一亮:“什么线索?皇叔快说!” 李越向左右一看,小皇帝立刻会意:“皇叔不用担心,宫人们都在外面,这里只有朕和秋芸。”秋芸就是太后那个贴身宫女,正在床帐外立着,以备太后醒来立刻服安神之药。 李越点了点头,道:“皇上,这线索就在这布偶的针上。” 小皇帝不明所以,举起布偶来看了看:“针有什么?” 李越面对小皇帝站着,眼角却瞥着秋芸,缓缓道:“难怪皇上没有发现,插在布偶身上的六根针中有一根与众不同。此针是金针坊安家特制之物,普通看来与一般铁针无异,但在阳光下看来便立现不同。此针据说刺绣之时不留铁色,绣品颜色格外鲜艳。因为安家秘制自用,市面上极难买到,价高不下,唯有三年前偶然向宫内进贡些许,故此新入宫的嫔妃都不曾分到。而皇后家境平平,并且不善刺绣,自不会去购买这般贵重的针。因此这布偶绝非皇后所制。” 小皇帝听得目瞪口呆,怔怔道:“那,那依皇叔所见,究竟是何人对太后下此毒咒?” 李越微微一笑:“这就得看,皇宫之中究竟谁能弄到这安氏秘制绣针了。” 小皇帝仍然未解,道:“那是什么人能弄到这种针呢?” 李越回头向秋芸冷冷一笑,道:“秋芸,三年前金针坊进贡的绣针数量甚少,当时皇上尚未纳妃,这批绣针就都送到了静慈宫,也未赏人。你身为太后贴身宫女,不会不知道这批针的下落吧?” 秋芸一直站在一边听着,此时微微一笑道:“殿下,秋芸掌管太后用物,自然知道,这批针就在太后的针匣之中。” 李越也微笑道:“既是在太后针匣之中,怎么会插在这布偶上呢?” 秋芸面色微微变了一点,却仍笑道:“殿下怕是看错了,这布偶上的针皆是普通铁针,并非什么安氏秘制绣针。” 布偶还在小皇帝手中,他端详来端详去也未看出什么。李越转身伸手将布偶接了过来,再一转身递到秋芸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此时窗户半开着,夕阳光线射进来,正照在布偶上,果然有一根针在阳光下泛着微蓝的光泽,与其他五根迥然相异。秋芸一眼看上去,面色骤然变了,失声道:“不可能,我明明用……”猛然咬住自己嘴唇,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只可惜此时什么都晚了,李越俯身看着她,微微笑道:“你明明用什么?明明用的是普通铁针?”脸上虽然有着笑容,目光却是锋利冷锐,看得秋芸机灵灵打了个哆嗦,强笑道:“奴婢是说,当时明明看到布偶上用的是普通铁针。” 李越仍然微笑道:“是么?人人看到这布偶都是惊慌万分,谁还会想到去看看这针又有什么奇异之处?何况当时布偶是其他宫女发现,立刻就交到了皇上手中,后来又由太医检验,你从头至尾并未经手。而安氏绣针除在日光下看,又与普通铁针无异,你怎敢就断定这布偶上用的并非安氏绣针?除非……除非这针就是你插上去的!” 秋芸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简直连强笑都笑不出来了。小皇帝虽然年纪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55 小,却也不是傻瓜,看了秋芸这副模样,也不由起疑,大声道:“秋芸,你有什么话快快讲出来,否则朕可要拿你了!” 李越悠然道:“皇上不必着急。只要把这丫头交给本王,本王有的是办法让她张嘴。此事绝不能善罢干休,总得查个水落石出才好。” 秋芸牙关打战,摄政王的手段谁不知晓?便是钢筋铁骨也顶不住,何况她一个娇弱女子。那目光不由自主便往床帐内太后身上看了过去。李越微微冷笑,徐徐道:“来人—”其实他声音并不甚大,秋芸却双腿一软跪坐到地上,哭叫道:“太后!” 李越微笑道:“你叫太后做什么?”却听床帐内微有响动,有人虚弱地咳了两声,正是太后的声音。小皇帝欣喜万分,顾不得别的,一掀床帐扑进去:“太后醒了!” 李越微微冷笑,站在床帐外并不急着说话,只冷冷看着秋芸,看得秋芸背后冷汗涔涔。只听床帐内太后声音微弱地道:“皇上,我想喝些粥。” 小皇帝见太后醒来,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听太后说要喝粥,立刻道:“朕去传!”欢天喜地奔出去一片连声叫道:“来人,快去御膳房传粥!去传太医,太后醒了!” 小皇帝一出去,屋中便只剩李越、秋芸和太后三人。秋芸左右看看,不知如何是好,李越淡淡道:“太后将皇上遣出去,想对本王说什么?” 帐内太后轻轻咳了几声,低低道:“殿下,一年前金针坊进贡绣针六十六根为七夕乞巧之用,除分三位太妃每人十二根外,其余三十根均在本宫处。因此物为先皇所赐,人人都是珍藏秘敛。殿下如果去看针匣,便知此物一根不少,绝不会插到这布偶上。” 李越微笑道:“太后果然比秋芸聪明多了。倘若这丫头再沉着些,先叫本王去看针匣,本王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太后沉沉道:“这布偶本是秋芸做的,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用错了针露了破绽,自然会惊慌,也怪她不得。” 李越仍然微笑道:“原来这布偶果然是秋芸做的,那用的血也自不会是皇后的了?” 太后干笑一声,因几天水米未进,到底有些气喘:“方苹之父梗直有余而迂腐更过,殿下虽扶持了方苹做皇后,也未见得便有什么好处。” 李越斩钉截铁地道:“本王也不需有什么好处,只是既然她已做了皇后,便不容人暗算!” 太后沉默片刻,道:“殿下打算怎样?” 李越冷笑道:“太后闹出这番惊天动地的事来,自然有收场的办法。” 太后又是轻轻咳嗽了几声,才道:“高硕才此人,圆滑自利,如今高怜不曾做得皇后,他自然对殿下心怀不满,绝不会为殿下所用了。” 李越微微哼了一声,道:“太后是早就对高硕才不放心了吧?高家世代为相,朝廷之上势力盘根错节,连本王都远远及不上。单看他一纸自罪表,引来无数官员纷纷上书附和,便可知他足以左右朝政。太后对这样的人,那是断断留不得的。” 太后并不正面回答,只道:“高怜绣工出众,入宫前所献的荷花图便是用金针坊绣针所绣。” 这次轮到李越沉默了,良久才徐徐道:“高怜却不曾入静慈殿问安。” 太后接口道:“高怜手中多金银之物,随便哪一件也能买通静慈殿的宫女了。她将此物来诅咒本宫,且一石二鸟嫁祸于皇后,待本宫与皇后俱亡,她正好由贵妃升为皇后。” 李越沉默片刻,终于摇头道:“高怜嫁祸皇后乃是事实,但下血咒却是不敢,只是想令太后身体欠安罢了。幸得太后得天庇佑,竟然清醒,发现布偶破绽,审查殿内宫女方知端的。” 太后想了一想,道:“即使如此,高贵妃也是满门抄斩之罪。” 李越道:“高氏出此罪人,自然难逃其责。但皇上正是新婚,念在高家世代报效的份上,免高氏族人一死,家产抄没,贬为庶人,终生不得起用。”他确实不想血流成河。高怜或者并非贤妻良母,却也绝不该是死罪。 太后也沉默一会,道:“殿下所言甚是。” 李越不愿再停留在这种地方,耳听外面小皇帝的脚步声欢欢喜喜回来,当下道:“太后久病方醒,好好休息,本王告退,等着太后的消息。”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第72章 逼宫 出了皇宫,李越快马加鞭直奔摄政王府。一进大门,就有一群人呼啦啦地迎上来。李越目光左右一扫,道:“人都到了?” 清平劲装急服,腰携短刀,应声道:“特训军召集到三百二十四人,已经分为两队,由杨一幸与齐帜分别带领。” 李越一点头:“好。紧急时刻召集不到的,全部淘汰!” 杨一幸与齐帜也是从家中被急召过来的,听了摄政王这句杀气腾腾的话,不由都暗暗庆幸自己正轮休在家及时赶了过来。 李越甩掉那碍事的宽大朝服,接过柳子丹递上的匕首和护心铜镜,一面佩戴一面道:“高贵妃私设巫蛊,非但诅咒太后,并且诬陷皇后,皇上已有旨意将高家抄没,一概贬为庶民。高硕才长子高趋任京城守军将军,可调动二千守军和城丁。如今腾龙伏军二军扎营在城外,须防他封锁城门挟持皇上!杨一幸带一队人便装混入东南两处城门,若有人要关闭城门,一次警告无效,格杀勿论!占领城门,立刻升放报信烟花向两军求援!齐帜带一队人赶去高府,自此刻起,只许进,不许出!等到皇上派人前去颁旨,准你们协同抄家,只是捞油水不可太过,更不可落人口实,回来与杨一幸他们平分,大家都沾点好处。” 齐帜等人闻言真是大喜。自来查抄官员家产,前去抄家的兵丁没人不借机捞些银钱珠宝,更何况高家世代为相,家中还不知有多少东西,只消牛身上拔下一根毛来,于他们便是好处了。这些人多数家境不佳,这才来当兵吃粮,或者像齐帜般都是破落家庭子弟,虽有祖上的名声,其实只有面子没有里子,听了有钱可拿,谁不高兴?就是那家境尚可不愁吃穿的,也没人跟钱作对。何况不是偷不是抢,高家的钱来路也不那么正当,做什么不拿? 李越眉梢一挑:“本王话说在前头,谁要是为了钱误了本王的正事,别怪我不客气!齐帜,你身为一队之长,若出了问题,本王先就拿你是问!” 齐帜心里咯噔一跳,连忙正容应了一声。平时只觉摄政王对他们也算和颜悦色,此时眉毛一立,竟陡然带出三分杀气,看得他背后一寒,方知这位摄政王从前谈笑杀人的名声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56 不是虚传。 李越安排了这两队人马,稍稍平了口气,道:“备好马匹,派人去绿营观察动静,随时回报。”绿营是守城军的营地,一般二千守军除在城门轮值之外,都会呆在绿营。 此时众人反觉时间过得慢了,只有屋角那莲花滴漏一声声响着,显示着时间还是在一点点过去。渐渐听到外面似乎有些喧哗,一名侍卫飞奔进来报信:“殿下,绿营军有动静了,果然是往皇宫方面去的!” 李越霍地站起来,冷笑道:“高趋果然铤而走险,这次可怪不得别人了!铁骥清平周醒随我来,带着长弓。田七和子丹留在府中,随时待命!” 南祁皇宫的格局并不算大,除了皇帝上朝的英元殿较为宽敞之外,其余殿阁均以小巧取胜。皇宫共有四门,东门是典礼专用门,比如皇帝登基和挂了发丧都从此门出入;西门是臣子上朝才开;南门据说是风水不好常年关闭,只有北门随时供宫内人出入。皇宫内的防卫均由侍卫负责,称为内卫,共五百人,直属于皇帝,除了保护皇宫之外也兼抄家之类工作。 李越等人赶到北门时绿营军还没有到,但远处已隐隐传来马蹄声,听起来得有千把人。周醒低声道:“绿营军来得好快!高家的消息居然这般灵通。这时候皇上降罪的圣旨只怕还没写好吧?” 李越伏在屋顶上,微微冷笑:“高家在宫内的眼线只怕还不止一个呢,除了去绿营报信的,高府这会也早该有人进去了。” 他们现在是呆在皇宫北门对面住户的房顶上,距离北门大约有一百七八十步的样子。这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因此北门侍卫并没发现他们。 只听马蹄声卷地而来,片刻工夫就见点点火把从大街小巷涌出来,集中到了宫门口。北门侍卫唰地一声抽出佩刀,大声喝道:“什么人敢擅闯皇宫!” 绿营军往两边一分,一人策马走了出来,顶盔贯甲,倒也威风凛凛。侍卫在火光下看得清楚,高声道:“高将军,你为何带领绿营守军擅闯皇宫?” 高趋并不回答,只是抽出佩剑高指向天,身旁军士齐声大喊:“清君侧,诛佞人!清君侧,诛佞人!”夜色之中声势惊人。高趋佩剑一落,军士呼喊之声顿息,高趋冷冷道:“皇上侧有佞人,本将军身为重臣,以国为重,要为天下清君之侧,尔等让开,否则休怪本将军以从贼论处!” 李越托着下巴自言自语:“这个高趋训练军队倒也有一手,幸好高家多文少武,若是多有几个这样的人,事情就更棘手了。” 卫清平就伏在他身边,闻言轻声道:“本朝素来重文轻武,一州守军虽握军权,却不如州牧官阶职奉较高。高家世族,子弟自然也多是以文晋身,到这一代以长子为将,恐怕还是高丞相未雨绸缪之举。” 李越轻轻哼一声:“这个老狐狸!京城守军虽然人不多,但若猝然发难攻下了皇宫,还真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周醒低声道:“但高家这般做也实是冒险,城外有腾龙伏虎二军,人数是绿营军五倍,成功机会微乎其微,何况这挟持皇上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李越叹口气道:“所以才说高趋是铤而走险。高家这样的世家,要是被抄没家产贬为庶人,他们自己只怕觉得不如死了的好。” 他们在这里窃窃私语,高趋已经指挥绿营军进攻了。内卫虽然个人功夫出众,但人数实在太少,不过片刻宫门便已被高趋拿下。周醒低声道:“殿下,怎么办?” 李越笑笑,趴着不动:“急什么?太后聪明得很,就算动作没有高家快,也不可能不做防备,该出来的人还没出来呢。” 正说着,突然门内灯火通明,正要进入的绿营军纷纷后退,一队人簇拥着一人出现在门口。火光下见此人身着赤红袍服,上有金线绣三龙花纹,居然是三王爷。毕竟是皇族,他一出面,绿营军不自觉地声势就消退了些。三王爷举手指着高趋,冷冷道:“高将军为何要擅闯皇宫?” 高趋冷笑道:“少废话!本将军是来清君侧的,谁若阻挡,一概从贼论处!” 三王爷一改平时的病弱模样,也冷笑道:“清君侧?你要清谁?” 高趋厉声道:“皇后外做贤淑,内藏祸心,竟然用巫蛊之事陷害贵妃,太后妒贤嫉能,借机诛杀重臣,此为天下大乱之始。皇上年幼,万事唯以太后为主,牝鸡司晨,乃是不祥!本将军今日忠心为国,必清君侧,谁敢阻拦?” 三王爷微微冷笑,道:“高趋,本朝皇上对你高家恩宠倍于常臣,殊料高贵妃因未得后位心怀嫉妒,竟行巫蛊之术,谋及太后皇后,罪无可赦。皇上念旧,免于死罪,尔等竟不思身受皇恩,反而要起兵作乱么?” 高趋哈哈大笑:“风歆宁,你说得好生冠冕堂皇,谁不知当今太后选为太子妃前与你有情?如今先皇上去世,你们只怕早有了苟且之事,自然勾结成党,还敢站在本将军面前大言不惭!只怕你死后难见地下列祖列宗!” 这句话一说出来,不要说绿营军内一片喧哗,就连三王爷身边的侍卫都起了些微骚动,三王爷的脸更是猛然涨得通红,厉声道:“胡说!放肆!” 高趋哈哈大笑,将佩剑一举:“清君侧,诛佞人!”绿营军一拥而上,宫门处立刻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周醒惊讶道:“殿下,三王爷带出来的这些人似乎不是内卫。”火光下看去,三王爷带来的人明显分为两批,一批穿着内卫的衣裳,另一批却是便装,功夫却丝毫不逊于内卫。 李越嗤了一声:“这可能是三王爷的人,也可能是韩扬留下的,这会终于用上了。” 三王爷这边的人功夫较好,绿营军却是更多,一时不相上下。高趋眼见不能立刻攻下宫门,突然又举剑一挥,前面的绿营军纷纷退下,后面的绿营军搭箭上弦,箭头上都裹了浸油的棉花,用手中火把点燃,对准宫门内的侍卫射了出去。 王宫内的侍卫穿的是牛皮甲,虽然较为轻巧便于近身搏斗,却不如铁甲防火,绿营军这一轮火箭射下来,三王爷这一边立刻大乱,连他自己也险被射到,当即后退一步,低声向身边侍卫吩咐一句,将手一挥,侍卫们也两边退开,高声喊道:“高趋逆贼,你看这是谁?”人群中推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是高怜。 李越伏在对面的屋顶上,摇了摇头。两军对垒,原本无所不用其极,但高怜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本来已经平白无故成了宫廷斗争中的牺牲品,现在又被拉出来做挡箭牌,实在也太可怜了。 高怜是高家次子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57 高远的女儿,也就是高趋的侄女,这一推出来,高趋也不由缓了缓。突然远处一声尖哨,一道烟花窜上半空,炸了开来。高趋也是带兵之将,一见这道烟花来自城门,又非己方信号,立知事情有变。他本来也知有腾龙伏虎军在,绿营军人数太少,贵在速战速决,必要在腾龙伏虎军进城前先将皇帝拿在手中。此时真是急如星火,倘若再耽搁了一分半刻,事情就将天翻地覆,狠了狠心,高声喝道:“高家世代忠良,为匡社稷,敢惜一女?清君侧,诛佞人!”绿营军轰然应声,竟然当真不顾高怜的死活,又一轮纷纷火箭射出。这次连三王爷也被一箭射中衣角,幸好身边侍卫及时扑灭。内卫这边抵挡不住,只好后退。只是进了宫门,就是开阔地,更有利于绿营军以多打少,眼看这样下去等不到腾龙伏虎军赶到,绿营军就能攻入内宫了。李越在屋顶上叹口气,扭头向铁骥道:“射高趋。” 此时绿营军已经涌入宫门,高趋一提马缰也要进入。陡然之间弓弦之声劲响,破风之声尖锐无比,在如此喧哗之中竟然也能听见。宫城外是一片开阔地,最近的民居也在一百五十步之外,已经是出了普通箭弩的射程,因此高趋根本没有想到会有箭从这里射来,方自惊愕回身,箭矢已到,噗地一声血光飞溅,人已倒栽下马来。离他最近的军士上前扶起,只见这一箭竟然穿过前心,自后心射出,不由失声大叫:“将军死了!”这一下绿营军群龙无首,登时大乱。他们也知围攻皇宫乃是死罪,只因高趋许以事后重利高官,这才来冒险。如今高趋已死,谁还有斗志?或逃或降,有几个自知死罪的犹在困斗,也被侍卫砍倒了事,只剩下方才点起来的火头还在燃着,将宫门前这一片血腥照得鲜红刺目。 三王爷抹了把冷汗,急步过来检查高趋尸体,只见高趋身上穿着铁甲,竟然被射了个透心凉,不禁骇然。远远望去,对面一片民居都是黑沉沉的,老百姓唯恐招来无妄之灾,人人用被子蒙头,大气都不敢出,自然没人起来点灯亮烛,更看不到是何人射这一箭,也想不出是什么样的硬弓,竟能在一百五十步外射穿双层铁甲。正要派侍卫前去查看,四下里马蹄声如沉雷滚滚而来,有人高声喊道:“腾龙伏虎军前来救驾!”三王爷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发觉腿不知几时已经软了。 李越等人射了这一箭,听见腾龙伏虎军的马蹄声,知道大局已定,立刻就退了。铁骥一路上犹自兴奋不已:“一百七十步外竟能射穿双层铁甲,这长弓当真厉害。” 李越笑了笑,心想倘若你知道我弄这长弓出来是为了对付你的族人,怕就没这么高兴了。这话自然不能说出口,只好不去接话。卫清平忽道:“高家世代为相,不但子孙多居官位,门生故吏更是数不胜数,今日之事虽险,却是顷刻之事,明日高家籍没之后,怕才是麻烦多多。殿下如何打算?” 李越点头道:“说的不错。这朝廷上,半数以上官员都出自高家门下,真要是全部罢免,别说其中牵连无数,就单说填补这些空缺,就不是一时半时能解决的事。” 此时几人已走到路口,李越拨马左转,周醒一怔:“殿下,回府向右。” 李越笑道:“不回府。” 周醒疑惑道:“不回府?这般深夜,殿下还要去哪里?” 李越一笑:“去方侍郎家作客。” 周醒奇道:“如此深夜,去方侍郎家中?殿下是要告诉他皇后无恙之事?” 李越笑道:“此其一也。” 周醒不解道:“还有其二?” 清平却面露了悟之色:“殿下莫非是要去听取方侍郎对高氏门人的评价?” 李越哈哈大笑,加了一鞭:“清平深得我心。走!” 第73章 报复 散朝的时候太阳已经过了中天了。李越走出宫门,摸摸猛唱空城计的肚子,突然闻到好一股酱肉香,来源正是他那辆拉风的马车。一掀帘子,柳子丹在里面对他微微一笑,晃晃手上的葱花油饼夹酱肉:“饿了吧?” 李越狠狠咬了一大口才想起来:“你怎么来了?”能不饿么?昨天夜访方英,直谈到天色将明才回府,喝了一碗莲子粥就蹿来上朝,这会又是中午已过,那一碗粥早不知到哪里去了,眼下看到油饼酱肉真是比什么都亲啊! 柳子丹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样,递过一碗白米粥:“慢点吃。不是来给你送饭么。” 李越灌下半碗粥,舒服地拍拍胸口,放慢了吞咽的速度,才能腾出嘴来:“有什么事说吧。要不是不让我吃午饭的事,你也不会送来。” 柳子丹嗤地一笑:“你倒聪明。你刚去上朝,高硕才就从天牢里托人捎信出来,说想见你。” 李越目光微微一冷:“身在天牢还能送出信来,他倒着实有点门道。好,去天牢。” 柳子丹低头往油饼里夹肉:“不用急,吃饱了再去。现在只有他急的份,你就拖到明天再去,他也不敢说什么。” 李越弯起手指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要是去晚了,恐怕就被别人占了先!真要能拖到明天,你还来给我送饭?” 柳子丹边躲边笑:“齐帜也过来了,说是给那几个被你除名的军士讲情。说他们身手还都不错,求你能否网开一面呢。” 柳子丹说的是昨天跟随齐帜去高府的几个军士。李越说过允许他们在抄家中捞点油水,但回来必须与杨一幸带的一队人平分。结果有七八个人私藏了点东西没有拿出来,被李越当场搜了出来,其实东西也不多,不过是几颗珍珠之类,李越却立刻将他们自特训军中除名,带着自己私藏的那点东西灰溜溜离开了王府。 “齐帜想做这个好人?”李越微微冷笑,“他倒是懂得施恩买好,只可惜这次不能由着他。我已经说过进了特训军就是兄弟,有好处大家分,这样还敢私藏的,我留着有什么用?去告诉齐帜,以后有的是他收伏人心的机会,别用错了地方!” 柳子丹看他一脸的杀伐决断之气,心里又敬又爱,微微笑道:“知道了,殿下有令,谁敢不遵?散朝这么晚,高家的事可收拾干净了?” 李越唉了一声:“费了这么半天工夫,也不能说完全收拾干净了。我和方英商议过,五品以下的官暂不动,以后按政绩考核,该升该撤都是明的。五品以上的动了一小半,有些过得去的也就算了。毕竟高硕才当时是丞相,权倾一时,有几个真敢不去巴结的?只要平日里行事还算正派,倒也不必追究得太过厉害。” 柳子丹轻笑道:“嗯,你还说齐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58 帜知道施恩买好,你这一下子放过了多少人,他们还不得对你感恩戴德?太后怕要气坏了罢?” 李越嗤笑道:“太后肯定郁闷得紧。今早的决定都是我宣布的,这种机会可不能让给小皇帝。不过这些人所谓的感激,也是因为我在这位子上,有朝一日我若是不做这个摄政王了,也一样指望不着他们。” 柳子丹笑得有几分无奈:“这就是官场。那这丞相的位置呢?你给了谁了?” 李越摇头:“撤了。方英死活不做,说自己什么或有丞相之德,却无丞相之才,坐了这个位置,只好什么素餐?” 柳子丹笑道:“尸位素餐。嗯,方英倒有自知之明,都说他为人梗直过头有些迂腐,这样的人做丞相确实并不合适。那高趋这个守军将军呢?这可是要紧的位置,你又给了谁?” 李越瞧他一眼:“不是说你不问政事吗?怎么什么都挺清楚?” 柳子丹回他一眼:“我又不是目盲耳聋,在校书阁修了半年史,多少也知道一些。只是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自然是装不知道的好。” 李越怕勾起他的伤心事,连忙岔开:“我将京城守军收归腾龙伏虎军了,小皇帝倒想另举一人去做这个守军将军,想也知道是他的。我说绿营军已经折了一半,剩下的人也未见得都能用,哪里还有什么守军?以后京城守备也由腾龙伏虎军一并效劳。小皇帝看起来不满意,但也不敢当面在殿上与我争辩,此事就这么定了。方英虽然不够灵活,单做个礼部侍郎又屈才了,所以提了他礼部尚书,兼言官,有弹劾百官之权,原礼部尚书靳尚降一级去做侍郎,这还算是看在靳远的面子上呢。” 柳子丹也知道靳远的事,微微叹息一声:“你送出去的那些人也不知怎样了。” 李越笑笑:“靳远正在攻书,说是要参加科考。吉祥倒在庄子上做得不错,据说算盘打得十分灵。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他们自己有家,应该日子也会不错才是。” 柳子丹道:“听说青琴和长音你还关在府里?” 李越猛一拍头:“差点把他们两个忘了。现在高硕才倒了,他们两个也可以放出去了。你记得回府提醒我。既然他们两个还是同乡,一起回去就是了,免得养在府里还得管饭。” 柳子丹笑得打跌:“你堂堂的摄政王,还怕养两个人吃饭?好一个吝啬的人!” 李越理直气壮:“当然,不劳者不得食,谁要白养活人?” 柳子丹笑道:“你府里不劳而食的可也不只他们两个。” 李越道:“你说王皙阳?没办法,我也想找个活给他干干,可这小子太狡猾,就怕一不留心他又做点什么,只好圈养起来放心。除非康梁那边能确定东平北骁没有什么,否则我是不敢放他出去的。” 柳子丹眉眼含笑,道:“谁说他了,我说我自己呢。” 李越一把抱着他,笑道:“谁说你吃白饭了,这不是天天给我批折子呢?再说了,就是不批折子,你不还有别的事做吗……”凑到柳子丹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柳子丹的脸腾地火红,狠狠捣了他一肘。李越假做痛苦状:“刚吃下去的东西,被你全打出来了。” 两人在马车里压低了声音闹成一团,忽然马车一晃,停了下来,周醒在外面道:“殿下,到天牢了。” 天牢是关押重犯的地方,里面人本来不多,又是一个个如同泥塑木雕,没有半点声息,搞得牢房内一片死寂,仿佛空气也是沉重的。 高硕才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往常里保养得红润光洁的脸面胡须丛生,头发也乱了,身上穿着灰扑扑的囚衣,一眼看去谁也认不出这便是高丞相。李越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走到他的牢门前:“高大人叫本王前来,有什么事?” 高硕才目光微有些呆滞,过了片刻才道:“殿下,怜儿如今怎样?” 李越心里微微一沉:“还活着。”高怜是还活着,不过已经疯了。李越去看过,只会呆坐着任人摆布。方苹已经将她接到丹华殿,腾了间小房安置下来。李越去时正有个宫女在为她梳头,方苹坐在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与她说话,当然是不会有什么回应的。李越只呆了片刻就出来了,高怜固然是疯了,方苹虽然坐稳了皇后的位置,将来的生活也难说什么幸福。外人只道皇后仁慈宽大,不咎以往,谁又知她不是兔死狐悲,同病相怜呢? 高硕才缓缓道:“怜儿虽然不满贵妃之位,却也绝不会弄这巫蛊之事。” 李越道:“这恐怕要怪高大人你害了她。” 高硕才低头想了想,惨然一笑:“果然,树大招风,功高盖主,为人之大忌。” 李越道:“功高盖主未必,皇上最忌的是臣工结党,高大人门生故吏无数,皇上岂能不防?” 高硕才冷笑道:“皇帝年纪小,懂得什么,只怕是太后忌我吧?却不知殿下在此事中是何角色?”如今死在目前,他说话也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李越淡淡道:“若是高趋不轻举妄动,高氏至少可保住性命。” 高硕才古怪地看着他,良久忽然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越心里咯噔一跳,道:“高大人说什么?” 高硕才微微一笑:“这里没有外人,说也无妨。你绝不是风定尘,若是风定尘,我此时在家中已被斩首,用不着趋儿有什么轻举妄动。” 李越听听牢房里确实没有别人,这才淡淡一笑:“高大人早就知道了?” 高硕才点了点头:“自你前往西定赈灾,我便有所怀疑。风定尘逼杀先帝,并非为取皇位,只是为风定羽报仇而已。此人其实并非风氏血脉,又怎会以风氏天下为重,如此尽心尽力?更不必说竟会在怒熊之前舍命救下皇上。自此事之后,我便确信你绝非风定尘其人。只是我多方打探,却始终不知你是如何混入摄政王府,又是如何能瞒过风定尘身边侍卫的。” 李越笑了笑,心想我根本就没有“混入”,你又怎么查得出来:“如此说来真是惭愧,居然有这么多破绽落在高大人眼里。” 高硕才也笑了笑:“并非如此。你比之过去的风定尘狠辣不足而精明过之,我若不知风定尘的身世秘密,只怕也不敢妄自猜测。” 李越道:“高大人叫我过来,不是为了讨论这件事吧?” 高硕才点头道:“是。在下死在眼前,殿下是真是假,都与我无关了。只是想与殿下小小做笔交易。” 李越哦了一声,道:“什么交易?” 高硕才道:“殿下仁慈,高氏一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59 门感激不尽,只是趋儿铤而走险,辜负了殿下一片善心,如今也不必说什么了。逼宫刺驾之罪,诛灭九族,高家妇孺老幼都不得免。只是我有幼孙二人,尚在襁褓之中,纵然万万人有罪,婴儿无罪,请殿下如何设法留住他二人性命,留我高家一缕香火,高氏一门数百人,九泉之下也感激殿下大恩。” 李越叹了口气,心想虎毒不食子的话果然不错,刚要点头答应,高硕才已道:“我经营数十年,皇宫之中也有几个得用的人,殿下倘若不弃,愿献于殿下。如今高氏灭门,太后大忌已去其一,必不能容殿下。殿下须得早早下手,免得被人占了先机,这几个人虽没有什么能耐,为殿下打探几分消息还勉强胜任。另外高某门生也还有些人得用,这里有一份名单,请殿下赏收,或可用得着。他日殿下改换江山,高某在地下为殿下先贺了。” 李越看他一会,笑了笑:“高大人也算南祁旧臣,如今轻轻便说改换江山,果然人心最是难测。” 高硕才也不忌讳:“正是。常言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高某不才,自认乃是真小人。如今高家一门无故被诛,高某生不能报仇,死也愿看风氏败落,一切大事,都拜托殿下了。” 李越接过那份蝇头小楷的名单,不由微微叹息:“高大人莫非是早就料到有今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高硕才微微一笑:“殿下此言错矣。官场之中,风云无测,即如方侍郎这般洁身自好,他日也未必不以外戚被诛,高某又何必如此自苦?殿下若太过仁慈,只怕日后不免落于下风,高某言尽于此,请殿下保重。”长长一揖,转过身去面对着墙壁,不再说话了。 李越慢慢走出牢门,手在袖中握着那份名单,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沉重,柳子丹看他面色沉重,迎上来轻声道:“高硕才说了什么?” 李越叹口气,向周醒道:“高家家人都在哪里?” 周醒道:“成年男子都关入牢中,妇人幼儿关在高府。” 李越思索道:“今日已议定三日后处斩。男子一概弃市,妇孺大约是赐白绫……这事若不是内卫来做,就是兵部派人。内卫那边通知齐帜,兵部通知王坊,高家那两个襁褓中的婴儿,我要留下。” 周醒一怔,柳子丹已道:“高硕才请殿下过来,就是为了此事?” 李越点点头:“他要我为高家留一缕香火。我想这也没有什么,两个婴儿,杀之无益,留下也不为害。随便送到什么人家去,保他们平安过一生,也就是了。” 周醒躬身道:“是,属下回去就办。” 李越默然点头,示意柳子丹上马车。柳子丹看他面色沉重,料想绝不只是这一件事,只是当着周醒不好问,转身正要上马车,忽然看见一人远远过来,不由咦了一声道:“殿下,那个人好像是……” 李越抬头看去,前面小巷里正有一人提个食盒走近,虽然布衣素服,但那清秀模样极是眼熟,李越看了一眼突然想起:“暮雨?” 这里正是天牢后门,那过来的果然是暮雨,一见居然是李越,不由也是出乎意料:“殿下?殿下怎么在这里?” 李越上下打量他,只见他虽是衣着比之在王府中时朴素了许多,脸色却是鲜活滋润,显然出了王府日子过得不错,不由笑道:“本王偶然过来而已。倒是你,提着这东西走到天牢来做什么?本王听三王爷说你回乡了,怎么还在京城?” 暮雨的脸居然红了,扭怩道:“本来是想回乡的,没想到在京城里遇见,遇见一个远房表哥,这就住了下来……” 李越看他这副模样,笑道:“什么表哥,在本王面前还敢说假话?” 暮雨吓了一跳,忙道:“真是沾点远亲,当初都是同一个村子的人,多少都沾点亲,并不敢欺骗殿下。” 李越笑道:“不用害怕,如今你是自由之身了,本王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依本王看,表哥虽然是表哥,怕不是这么简单吧?” 暮雨脸又红了:“殿下又取笑了。他……他家中已没人了,我们……就住在一起,也没说什么,不过……他对我也还不错。” 李越笑道:“那真要恭喜你了。这人在天牢里做事?叫什么名字?” 暮雨点头道:“他叫陈林,在这里做牢头,我每天中午过来为他送饭。如今我们在城北又开一家小杂货铺,日子也还过得去。这,这都要谢殿下恩典。” 他的感谢倒是发自肺腑,李越觉得颇有点受之有愧,摇手道:“好,看你们过得不错,本王也算放心。快点去送饭吧,别说让本王耽搁了时间。” 暮雨笑道:“这怎么敢?”嘴上这么说,眼睛直往天牢后门口瞟,果然后门吱一声开了,探出半个身子来。李越看此人身材魁梧,倒也五官端正,是个忠厚之相,笑了笑道:“快去吧,看他等急了。本王也要走了,倘若以后有时间,去照顾你的生意。” 第74章 转折 时间要说快过得也真快,一眨眼地气转暖,就到了劝农的日子。 李越跨进卫清平住的院子,卫清平正倒挂在院中的横木上,双膝勾着横木做屈身向上,身上只穿一件薄薄中衣,已经微微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显示出每一分肌肉的动作。 李越看了一会,出声道:“做了多少个了?恢复身体也要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反而伤了身体。”自从高趋逼宫事件以来,卫清平一直足不出户,人似乎也沉默了许多,每天就是服药练功加学习李越教的那些东西。李越倒担心他别再弄个走火入魔什么的,借着明天劝农的机会,想让他出门散散心。 清平看李越来了,这才翻身从横木上跃下,擦擦额上的汗微微一笑:“也没做多少个。殿下怎么过来了,今天散朝早?”这几天李越忙得不可开交。丞相的位置一撤,有许多工作和权力都要下放到各部尚书手中,等于把律例大改了一改;何况高氏留下的位置空缺也有不少,一时不可能一一填补,工作却不能停止下来,只把李越忙了个焦头烂额,哪一天上朝也没在中午之前回来过,所以清平才有此一问。 李越笑笑:“总算都告一段落了。明日劝农,什么天大的事也得让路。这是礼部操心的事,倒落得我一日清闲。先把衣裳披上,地气虽是回暖了,风还冷着呢,当心闪了汗。” 清平依言穿上外衣,道:“殿下既是今日回来了,清平倒想向殿下请教上次所讲的密码……” 李越摇手打断他,笑道:“行了,请教有的是时间。我看你这几日简直要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60 走火入魔了,好学也不是这样的。明日劝农,跟我出去散散心如何?” 清平怔了一下,微笑道:“殿下怎么想起这个。劝农是盛典,太后皇后都要露面,清平身份低微,怎么能去?” 李越沉吟了一下:“这件事我倒正想跟你商量。高趋已死,绿营军我已经收入腾龙伏虎军,不过这守城将军的职位总要有,我想,让你出任。” 清平沉默一下,道:“齐侍卫少年出众,这个位置他或者更合适些,殿下不如……” 李越皱眉道:“怎么,你嫌这位置不好?” 清平连忙摇头:“殿下不要误会,清平并非嫌弃,只是……” 李越颜色微霁:“只是什么?” 清平低头不语,半晌才缓缓道:“只是清平忽然觉得,所谓功名富贵,也不过一场春梦。即如高家世代簪缨,如今仍旧是灭门之祸。倒不如就在殿下的特训军里度日,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李越失笑道:“这可不像你说的话了。特训军么自然少不了你,可是这一场春梦的话却不该是你说的。当初你不是说过,要做就做最好的?那些意气都到哪里去了?功名富贵固然是过眼烟云,然而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没有自己的事业?你才多大年纪,一辈子就呆在我身边就行了?”他说完了,忽然觉得最后一句话容易让人误会,赶紧看看清平,怕他多想。 清平却似乎没有注意,目光怔怔地注视着地上,半晌轻轻一叹:“殿下,如今清平只想在特训军中跟着殿下多学些见识,其他的,现在还不曾想到……” 李越琢磨不透他是什么心思。从前那意气风发的卫清平还宛在眼前,言谈举止之间锋芒自露,透着耀目的光华,此刻的卫清平却仿佛满怀心思,眉宇之间添了三分沉郁,让人有为他抹平眉间锁的冲动,却不是李越想看到的。他想看的卫清平,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凤凰,不受任何羁绊,光彩灿烂,挥洒自如,而不是眼前这个似乎总被什么束缚着的人。 “好,这些事不说了。明天去散散心,别整天窝在院子里。不管怎么说,这骑术也是要达标的,在院子里怎么骑马?” 清平歉意地摇了摇头:“殿下……清平,明日也不想出去。” 李越怔了一下:“怎么了?你打算闷在屋子里发芽?” 清平低下头不说话。李越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都随你。我走了,你自己在屋子里孵蛋吧。”这话倒是开个玩笑。 清平却忽地抬起头来:“殿下这就要走?” 李越停步:“怎么了,有什么事?” 清平迟疑一下,似乎把什么话又咽了回去,黯然道:“没有什么。只是扫了殿下的兴。清平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高家族灭,多少触动了清平兔死狐悲之念,还请殿下见谅。” 李越自然不会怪他,点了点头。清平黯然道:“高家满门有数百人,上至古稀老人,下至襁褓婴儿,一律斩杀……” 李越也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叹了口气道:“若是高趋没有铤而走险,我还能保住他们的性命,只可惜—” 清平苦笑一下:“殿下替高家保住了一缕香火,也算仁至义尽了。” 李越也苦笑:“这算什么仁至义尽,不过是对得起自己一点良心罢了。” 清平轻轻笑笑:“高丞相也算对殿下感激不尽了,不然也不会拿出那份名单来。不过听铁骥说,殿下把高丞相那份名单烧掉了?” 李越点了点头:“对,烧了。” 清平凝视着他:“殿下为何把它烧了?” 李越坦然一笑:“不烧留着做什么?不论朝中这些官员是否出于高硕才门下,倘若有才有德,不妨重用,无才无德,用之何益?若是以利相交,利尽则去,就算现在对我大表忠心,也不能信任;若是相交以义,又何必要高硕才这层关系?看了这份名单,或者反会影响我公道评判官员,岂不是得不偿失?何况,高硕才给我这份名单,真是为感激我?我看也未必。” 清平默然半晌,低声道:“殿下的想法果然与众不同。” 李越笑道:“是不是太过迂腐了?”话说他烧这个名单的时候,柳子丹可是点着他脑门骂他死心眼,只不过后来骂着骂着就滚到床上去了而已。 清平微微一笑:“只怕高丞相地下有知,会被殿下气得活过来也未可知。” 李越哈哈大笑,难得听见清平说句笑话。不必再多说什么,他已经确定清平明白他的意思。这是种难得的知己之感,会心一笑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墙那边传过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李越一回头,王皙阳在墙头上露出了半张脸,一见在这里的是李越,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规规矩矩低眉垂眼:“殿下。” 李越瞧瞧他,比起前一阵子在太平侯府禁足时养得红红白白的小模样,他在王府里白吃白喝两个月,居然憔悴了。不过也是,摄政王府可不比他的太平侯府,身边一个自己人没有,连门都不能出,除了偶尔趴在墙头上跟清平聊两句,恐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过李越也没办法,谁让王皙阳是只小狐狸呢?加上东平局势未明,他怎么敢放他出去撒欢? “太平侯在做什么?”好像莫愁说过,前些天王皙阳托她买了些竹篾苇草之类的东西,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王皙阳露出个寂寞的笑容:“惊蛰是东平祭山的节日,皙阳只是自己编些虫儿应个景儿罢了。” 李越看着他明显瘦了的小脸,心里软了点。算了,再过几天春暖花开,带他去郊外跑跑马也好,就算是囚犯,也得有个放风的机会不是?当然,他这么想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就突然发生了一件事,使他的放风计划大大提前了。 劝农是宫里一件大事,全体出动。太后皇后嫔妃们来了不算,连几位太妃都跟着出来了。虽然劝农规定是要穿青绿色衣裳,但那衣裳的料子和花样仍然是千奇百怪的,以致于李越私下里想她们是不是把劝农当做出来郊游了。 只有太后和方苹穿的还是比较朴素。太后穿一件青缎子素白花袍子,披件兔皮披风,方苹穿湖绿绸夹袄,外罩秋香色缎披风,寸步不离太后身边。两人时常含笑交谈,看起来倒真是姑慈妇孝的模样,看得李越暗暗摇头。 劝农的程序倒是大同小异,选一块祭田,皇上亲自挽了裤腿跳下去把着犁走一圈,嫔妃们则要挥舞特制的小镰刀,把田边初生的杂草割一割。百官们也要各自在一块田里犁一遍。虽然那犁沟都是歪里歪斜,光割掉草叶也不能保证杂草不再“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61 春风吹又生”,但毕竟是做了个姿态,叫四面围观的无数百姓也看看,连皇上皇后都如此重视农耕,尔等更理应累死在田里。今年小皇帝态度还真不错,扶着那犁硬是把一小块田全耕完了,两只脚都冻得没了知觉,赢来四面一片啧啧赞叹之声。小皇帝心情不错,劝农完毕后还是兴致勃勃,看见李越站在一边,忽然道:“皇叔,听说皇叔府中将花圃辟了菜圃,朕也想在宫中效仿,今日难得闲暇,不如去皇叔府中观摩一番,也学些经验。” 李越的确是在府里把一些花园种上菜了。当时全是因为徐春鸿出身农家,不会养花只会种菜。李越心想只要他有点事情做不要那么死气沉沉的就好,反正摄政王府花园那么大,干脆就腾出一大片地方给他种菜。出产多少不用管,反正一来省了种花的费用,二来又供应自家小厨房,一举两得。没想到减用令一下,不知是谁传说摄政王什么身体力行,在府中自种自吃,居然还成了美名。 小皇帝说要去看,谁能说不行?于是百官回家,小皇帝带着太后和皇后就去了李越府上。御驾登门啊,王府里上上下下,但凡能见点人的,都要出来接驾,黑压压跪了一大片。 小皇帝似乎心情极好,看了花园看菜园,居然还连声夸奖徐春鸿种菜种得好,还打赏了一锭金子。弄得李越哭笑不得。徐春鸿要能打赏一锭金子,那给皇宫供应蔬菜的菜农早就该发大财了。他正想着呢,小皇帝忽然指着旁边站着的一排侍卫道:“这些都是皇叔的侍卫?真是人人龙虎精神呢。早听说皇叔身边有十二铁卫,不知是哪几个?” 李越将田七和周醒叫了出来给小皇帝行礼。小皇帝也吩咐打赏,回手指着铁骥道:“这个也是铁卫么?” 李越面不改色地答道:“这是新收的侍卫,因为善在马上用铁胎弓,所以取名铁骥。”一面说,一面心里想万一有人指称铁骥是北骁人,自己该怎么回答。 不想小皇帝并没疑心,哦了一声四面看看,忽然又用手一指:“这是谁?也是皇叔的侍卫?朕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 李越顺着他的手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小皇帝指的正是站在侍卫们后面的卫清平,也不知道这么多人他怎么偏偏却看见了他。还没等他想是给卫清平报真名还是假名,旁边一个年纪较长的内侍已经趋步上前,凑在小皇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小皇帝恍然大悟:“啊,原来是卫侍卫,当年朕跟着先皇,看过他在殿前舞剑的。” 这一句话说出来,随同的侍卫宫人们中有些年纪大些的都露出了然的表情,他们不仅听过卫清平少年时的名声,还知道他后来做了摄政王的男宠。那目光之中好些的是惋惜,更多的却是轻蔑和猥亵之意。卫清平的脸腾地涨红了,偏偏小皇帝还在说:“当年朕年纪小,还不懂什么武功,只听先皇甚是夸奖的。只可惜卫老将军年老糊涂,晚节不保,竟然落得全家诛灭,真是可惜了。” 李越真恨不得找点什么东西堵上这个不懂事的小孩的嘴。眼看卫清平脸色由红转白,当下上前一步道:“皇上,外面凉,进屋里去坐吧。” 小皇帝摆手道:“朕不冷。现在你们卫家大约只剩下你一个了吧?”居然还是追着卫清平问个不停。 卫清平脸色苍白如纸,缓缓道:“草民家中已无亲人了。” 小皇帝居然还叹了口气,道:“朕听说卫家家传的好功夫,不应荒废,你也该出来为朝廷效力才是。” 李越觉得小皇帝简直就是不通人事了,明明是你爹斩了人家满门,居然还叫人家出来为朝廷效力,这是人话么? 卫清平牙齿在下唇上咬出一排齿印,缓缓弯下身去,道:“是。”这一个字说得艰难无比,虽然出口,声音却低哑得不成样子。 李越暗暗咬牙,准备小皇帝如果再说出什么差劲的话来就不管众目睽睽先打断了他再说。结果小皇帝似乎已经满意,笑眯眯道:“既然如此,朕等着。”回头向李越道,“皇叔,朕再到其他院里去瞧瞧?” 李越看卫清平脸色难看之极,已经一心只想把这个小瘟神送走,哪有心思陪他再转?何况再让他转到别的院子还不定出什么事呢,正想婉言谢绝,忽然外面一片喧哗,因为里面大家人人屏息无声,所以有点声音听起来就格外刺耳。李越借题发挥,回头大喝一声:“什么人在这里喧哗?不知道皇上在么?有没有规矩了!” 跟随皇上的内侍一溜小跑出去看动静,没一会就跑回来,大声道:“回皇上,东平派人送讣文过来,说是东平皇后亡故了。” 李越一听他说出东平两个字,就觉得不妙,因为这里与王皙阳住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果然内侍这大嗓门一喊出来,墙那边啪啦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掉了。 第75章 岭州大营 岭州多山,守军大营也设在山谷之中。数千名军士刚刚结束了日常操练,正在休整准备用晚饭了。 中军大帐已经亮起了灯火,里面偶然会有说话声传出,似乎在争论什么,说不了几句又会低下去,什么也听不到了。这种事情,岭州守军都已经习惯了。谁要是问:什么人敢在中军大帐内喧哗?就会有人不以为意地回答:还不是镇抚使大人,这是常事。 的确,大帐里面正是新任岭州守军将军陆韬和新任岭州镇抚使周凤城。两人正斗鸡似地互瞪着,陆韬面红耳赤,周凤城居然也是横眉立眼。过了半晌,还是陆韬先败下阵来,将目光移向别处,悻悻道:“这倒好,现在随便什么人都能去你镇抚使大人府上告我的刁状了!” 周凤城见他软了,也平下声气道:“此人固然是有意挑拨,但你自己所作所为,就不曾给人留下把柄?” 陆韬道:“那家子为富不仁,我看还抢得轻了哩!” 周凤城听他这么说,又恼了:“他再为富不仁,你不能纵兵劫掠!你可是朝廷派遣的将军,不是黑吃黑的强盗!” 陆韬嘟哝道:“难道看着他们横行霸道不成?” 周凤城瞪他一眼:“武夫!去把劫掠的士兵惩戒一下,至于那一家,一个月内自然让你看他们的下场!” 陆韬微怔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才高兴起来:“这么说你早就想好了?” 周凤城无奈地赏他一个白眼,正要说话,一个军士飞马驰来,不敢就进来,在帐外道:“将军,有三百余骑往大营而来,不过几里地了。” 陆韬眉头一皱:“是什么人?” 军士道:“看衣着都是便装,有人射了一封信来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62 ,叫我们转呈将军。” 陆韬掀帘而出,接过信看了一眼,面色微微一变,回头进了大帐向周凤城低声道:“是殿下来了!” 周凤城也是大吃一惊,接过信看了一眼,疑惑道:“殿下吩咐准备热水伤药?是谁受伤了?难道是殿下?” 陆韬摇头道:“这种伤药是治初骑马磨破皮肉的,殿下惯于征战,怎么会受这种伤?叫人快去准备,我们去迎接。殿下吩咐不许惊动其他人,只你我去就是了。” 说是不惊动,但三百余人进入大营,虽然是自后门进的,可能劳动将军和镇抚使去迎接,自然逃不过众人耳目。不过谁也不知这队人马是什么来头,陆韬更是遣开了帐子周围的守卫,所以纵有人好奇,也不过远远瞥一眼,看到这百余人一进入大营便迅速散入陆韬准备下的十五六个帐蓬内,毫无动静,可见也是训练有素;至于那为首的人,从自己马上拦腰扛下一件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就直接进了陆大将军本人的寝帐,仅此而已。 李越几乎是把王皙阳摔到毯子上的,陆韬等人刚刚跟进帐门,迎面便是摄政王锅底般黑的脸:“伤药热水净布!不相干的人都出去!” 伤药热水自然已经准备好了,陆韬和周凤城对看一眼,终于还是把自己算在不相干人等中,悄悄退了下去。 李越摔上帐门,一回头只见王皙阳在毯子上蠕动,想从裹成一团的披风里钻出来。李越又好气又好笑,过去拉开披风道:“闹够了没有?” 王皙阳脸上满是尘土,还有几道干了的泪痕,抹得一张脸像花猫一样,紧闭着嘴看着李越不说话。李越懒得跟他多说,直接把他翻过去按倒:“把裤子脱了!上药!” 王皙阳身子一僵,立刻挣扎进来:“不用!我没——” 李越不等他说完,抬手就往他屁股上落了一巴掌:“你明天还想不想上路了?” 王皙阳被他打得哎哟一声,手上却还在拼命拉住裤腰,只听嘶拉一声,裤子变成两截,一小截在他手里,一大截被李越扯了下来,布料勒过大腿内侧,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眼泪差点掉下来。 李越毫不内疚地把沾了血迹的半条裤子一扔:“看看你伤得这样!还想骑马呢!作死。”王皙阳赶这两天路,大腿内侧沾到马鞍的地方已经快磨烂了。头一天他忍着不说,李越也不知道他伤了,还来了个野外露宿。直到第二天看他在马上咬牙的模样才发现,倒是惊讶他身娇肉贵的居然还这么能忍。好在快马加鞭赶了两天终于到了岭州军营,否则没有带对症的药还真是个麻烦呢。 王皙阳本能地伸手去遮。李越对他实在没有多少耐心,索性抓住他双手用裤子上撕下的布条反绑了起来:“老实点!否则明天你也别想走得了!” 王皙阳用力挣扎着,眼泪悄悄流了下来。李越无奈地看他一眼,拉下他上衣遮住点雪白的小屁股:“我说你老实点吧,伤成这样无论如何今天是不能上路了。恕我直言,你,你母亲已经过世了,你就是现在回去,和两天以后回去也没什么两样了。” 王皙阳心里最伤痛的地方被他一刀戳到,终于号啕出声:“你胡说!我要回去!” 李越叹了口气,暂时放弃上药的打算,把他抱起来搂在怀里:“我知道。这里已经到两国边界了,再过去到东平京城也不过一天多的路程。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骑马走还快些,要不然山路不通马车,你几时才能回去?” 王皙阳哭得稀里哗啦,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他说什么。李越只好抱着他像哄小孩似的轻轻摇晃。王皙阳已经没日没夜地赶了两天路,他出身皇子,一向养尊处优,即使去了南祁,也还是个侯爷,几时受过这种罪?已经是累得狠了,只是靠意志支撑着。此时被李越一句话无情地点破了现实,再发泄式地痛哭一场,体力严重透支。李越抱着他轻轻摇晃,只听他哭声渐低,头沉沉地落在自己肩上,居然睡着了。 李越走出大帐,对迎上来的陆韬和周凤城道:“放个人在这里守着,里面有动静了就来告诉我。” 陆韬早调了几个自己从京城带来的亲军守在帐门处,道:“殿下,那边已经安排下宴席为殿下接风。” 李越摆了摆手:“接什么风,不用大张旗鼓的。明天一早还得赶路。再说了,减用令都下了,还摆什么宴席。” 陆韬挠了挠头,周凤城连忙接上来道:“没有惊动什么人,只是下官与陆将军为殿下洗尘。殿下既然不愿铺张,宴席撤掉一半便是。” 李越这才点了点头:“其他人都安排好了?” 陆韬道:“殿下放心,都安排好了。末将这就去撤掉一半宴席。”一马当先,往中军大帐奔去。 李越和周凤城落后一步,李越看一眼周凤城:“裁军一事进行如何?” 周凤城谨慎地道:“目前尚可算顺利。岭州守军八千人,应裁二千五百人。其中本地军士五百人正在安置中,其他地方籍贯军士二千人已经陆续裁去,各自领了盘缠回乡。” 李越皱眉道:“没有人闹事?” 周凤城道:“陆将军初来时多有人不服,曾经当面挑战,不过都败在陆将军手下,现在倒也无人敢再挑衅。” 李越沉吟着没有说话。周凤城用词谨慎,所谓无人敢再挑衅,只是说没有人敢公开叫板,不等于陆韬已经收伏了人心。 周凤城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微叹口气道:“殿下不必心急,收伏人心也非一日之功,陆将军已经尽力了。” 李越笑了笑:“你倒替他说好话。” 周凤城脸上微微红了红,转开话题:“高家族灭之事,岭州已经传遍了。” 李越哦了一声道:“怎么说的?” 周凤城转头看着他:“殿下焚烧高丞相相赠的名单一事,手段果然高明。如此一来,皇上和太后做了恶人,殿下却是恩威俱在。焚烧名单不计前嫌是仁慈宽大,但这份名单想必已经印在殿下心中,只要殿下愿意,随时可以再提起。” 李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周中书出任镇抚使这些日子了,倒还不改做中书令时的脾气。” 周凤城道:“下官只想知道,殿下在高家此事中扮演了何等角色?” 李越微笑道:“你以为本王在演戏吗?” 周凤城也微笑道:“至少高丞相相赠名单一事,是殿下自己放出的消息吧?” 李越哈哈大笑:“周大人果然是聪明人!”笑容陡然一收,冷冷道,“只不过周大人未免把皇上看得太好,又把本王看得太差了。”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63 周凤城只觉他收起笑容之时别有一种迫人的威势,不由自主地微微低下目光,却仍道:“殿下以为,下官哪一句说得不对?殿下推了方侍郎之女做皇后,难道竟会对高家不加提防,全不在意?” 李越看着他点点头:“周凤城,你果然不是普通的敢说话。不过本王可以告诉你,今日高家若不灭门,死的就是方家。还有,若不是高趋轻举妄动,本王本可以保住他一家性命的。这件事始作俑者是太后,本王不过是顺水推舟。” 周凤城怔怔无语,半晌低头道:“下官冒犯了,请殿下处置。” 李越哼了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此时几人已走入中军大帐,果然除了陆韬和周凤城外再无别人。陆韬亲自为李越斟酒,道:“殿下怎会突然赶到岭州来?” 李越道:“东平王后暴亡,你们得到消息了?” 陆韬道:“知道。据说东平王后本来身体荏弱,这些年思念儿子,更是消损了。因惊蛰之日祭山淋雨,就此一病不起。”岭州是与东平交界之处,讣文本是自岭州入境,他自然知道得详细。 李越点了点头:“本王正是要到东平去。” 陆韬大吃一惊:“殿下要去东平?”周凤城却是突然明白:“难道帐中那人是——” 李越点头:“太平侯。” 周凤城道:“殿下不派人守卫,不怕太平侯……” 李越笑了笑道:“怕他跑了么?不会。”心想连裤子都没了,王皙阳倒给他光着屁股跑跑看。 陆韬震惊过后立刻道:“殿下,东平所以肯臣服于我国,大半固然是被殿下威势所慑,却也是为了长王子在我们手中之故,如今殿下竟带他回国,这……” 李越正容道:“我带他回国,一来让他见见他母亲,也算送个行。我们既是将东平纳为属国,只靠武力威胁终非长远之计,也要向他们示好。送王皙阳回来为母亲行礼,绝对是惠而不费的事。二来呢,东平与北骁之间,本王怀疑他们有所勾结,借此机会也可以探查一下。” 陆韬和周凤城一起变色:“东平与北骁?” 李越微微点了点头,把北山之事简单说了一遍。陆韬紧张道:“既是如此,殿下更不该涉险,即使要去,末将也该带兵前往卫护才是。” 李越笑了笑道:“带兵去了,还探查什么?不过,你的守军可以做个样子,向前推进一些,给东平一点压力,让他们纵然想动手,也要先斟酌一下。并且本王此次去东平,把特训训军中挑出的三百余人都带来了,明天本王带一百人出发,其余人在暗中随从,人数少反而行动灵活,即使有什么事,想来保命也够了。” 他说得轻松,陆韬与周凤城却没那么有信心,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周凤城道:“陆将军,我看你还是叫人准备些衣裳货物挑担之类。殿下要二百人暗中随从,总要遮掩一下身份才好。”陆韬一想果然如此,这种事只有叫最心腹之人去做才好,欣然出去了。 李越看陆韬出去,微微一笑:“周大人想得周到,陆韬带兵不错,这些细微之处还真需要有人协助。” 周凤城沉吟一下,道:“殿下,若东平与北骁真有勾结,殿下此去实是凶险万端。其实殿下本不必应允太平侯回国,便是要探查,岭州也自有探子可效劳。” 李越微笑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周凤城犹豫一下,终于道:“殿下离开京城,陆将军也不在,难道不怕京城之内有所异动?” 李越哦了一声,扬起眉毛:“怎么,周大人这是在替本王担心?” 周凤城脸上微微一红,却坦然道:“殿下不必取笑。殿下应知,凤城是西定人。” 李越点点头:“本王也正好奇呢,周大人既是西定人,应该最恨南祁才是,为何还要来南祁为官?” 周凤城苦笑道:“西定国属他人,大半也要怪自己才是。这些不必说了。如今既为南祁属国,便任人宰割,凤城唯有在南祁有个一官半职,才能尽力为西定争取些好处。” 李越点头笑道:“难怪凤城突然开始担心本王这个乱臣贼子了,想必是想来想去觉得本王对西定还算不错,这也算是为西定争取最大利益吧?” 周凤城脸涨得通红,却正容道:“请殿下恕凤城私心。只因殿下曾说西定之民即为南祁之民,如今又言武力威胁终非长久之计,凤城觉得,殿下将来应是能善待属国臣民之人。” 李越无所谓地摇了摇手:“行了,谁没有私心,不用多说了。京城内有杨一幸领兵,倒也不必担心。何况这次去东平时间也不会太久,本王也并没打算在东平呆一辈子。” 周凤城沉吟一下又道:“殿下此去凶险,凤城本不应在此时多说,不过……此次裁军,凤城倒觉有些太过顺利,反而不踏实。若是殿下从东平回来,似乎应设法追踪那裁去的二千军士去向才是。” 李越点了点头:“不错,你说得很是。”微微一笑,“你与陆韬相处如何?” 周凤城脸上红色刚下去一些,立刻又漫了上来,恼怒道:“殿下如何这般不正经!” 李越哈哈大笑,笑得周凤城脸如火烧。恰好陆韬走进来,诧异道:“殿下这是……”话犹未了,周凤城已经狠狠瞪他一眼,重重道:“啰索!” 第76章 东平皇宫 东平京城叫做碧丘,果然城如其名。树木花草随处可见,早春时分都萌发出浅绿鹅黄的芽来,远远望去果然如一块温润的碧玉,十分有利于眼睛。 王皙阳这一路上几乎是被李越抱过来的,为的是让他可怜的小屁股尽量少接触到马鞍。陆韬的药效果不错,但是再好的药也不可能立刻就恢复如初不是?未到碧丘李越就在马背上跟他开好条件了。在东平他可以呆到母亲下葬,这大约是七天左右的时间,但在此期间内他必须和李越寸步不离。这意思很明白,如果东平打什么主意,先倒楣的自然是王皙阳。王皙阳哪儿会不明白呢?那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满口答应。就这么着,李越带着一百亲军和陆韬执意要派给他的五百军士,大大方方的进了碧丘。 东平皇宫宫门大开,东平王率二王子和官员们朝服出迎。李越把王皙阳抱下马背,却警告性地握住他一只手不让他乱跑。王皙阳看着近在咫尺的亲人,终究是没敢乱动,只含着眼泪叫了一声:“父王—” 东平王王旭年纪还不到四十岁,相貌端正,面部轮廓与王皙阳兄弟颇为相似,只是一双眼睛十分锋利,倒不像王皙阳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64 那么带着桃花。乍见送往他国的爱子出现在眼前,也不由激动莫名,迎上一步,喊了一声:“阳儿!” 李越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松开手,放王皙阳一头扎进父亲怀抱,自己跟着走上几步,靠近王旭。这个距离,纵然有人想对他出手,他也来得及抓住王旭或王皙阳做个挡箭牌。 王旭到底是一国之主,虽然略有些失态地抱住了儿子,却很快记起自己的身份,轻轻推开王皙阳,向李越拱手道:“殿下开恩容阳儿回国为母亲行礼,东平上下,俱感殿下盛德。” 李越一摆手:“东平王不必多礼。太平侯一片孝心要回来为母亲送葬,人情所在,本王自然不能阻止。” 王旭深深行礼,携了儿子的手道:“你母亲的灵柩尚停在梓宫中,若知你回来必定也欢喜。”又向李越道,“殿下一路风尘,请至宫中歇息,容小王设宴为殿下洗尘。”本来外人应该住在驿馆,但摄政王身份贵重,他却不敢让他住到驿馆去。 李越笑了笑道:“洗尘倒不必了。本王既然来了,也该为东平王后上一柱香才是。” 王旭微微一怔,正不知摄政王为何这般多礼,竟想起为东平王后上香,李越已经接下去道:“至于本王住处,东平王也不必格外费心,本王也不愿过分打扰,就与太平侯同住即可。” 东平官员一阵微微骚动。李越是外邦之人,竟然住进东平王宫,已经是于礼不合了,更不必说竟要与东平长皇子,现在的储君未来的君王同住!更何况他好男风的名声在外,公然与长皇子同住宫中,王皙阳的名何在? 王旭微微有些为难:“殿下,这——” 李越目光微微一寒:“怎么?东平王还有什么事么?” 王皙阳忽道:“父王,殿下远来是客,主随客便。何况殿下好意,不欲太过惊扰,我们理当领情才是。孩儿的春凉殿虽然多年不曾居住,想来着人立刻打扫干净,殿下也不会挑剔。孩儿想立刻去看看母亲的……就不要再为住处的事推让了。” 王旭本来也很难拒绝李越,现在儿子开口,自然顺水推舟:“既是如此,还请殿下不要嫌弃居处简陋。” 李越简单地客气了一句,跟着王皙阳往宫中去了,留下一群东平官员愤愤的眼神。 东平王后生前的居所名为青桐宫,地方宽敞,种满了梧桐树,虽然是初春,已经发出浅绿的小叶,生机勃勃,更显得停在其中的那口描金檀木棺椁格外寂寥。王皙阳一进青桐宫,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待看到那口棺椁,整个人似乎都呆住了,半晌才轻轻走过去,仿佛不相信里面躺的是自己的母亲,又仿佛是不敢惊动了她。过了一会,才突然扑倒在棺椁上,痛哭起来。 李越自己是孤儿院长大的,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当年孤儿院里照顾他们的一个义工因病去世的时候,他也曾感觉到椎心刺骨的难受,多少能够明白王皙阳的心情,知道这个时候不如由着他哭出来反而好些,因此只是站在一边等着。王皙阳痛哭了一会,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李越正想上去安慰他,王皙阳已经自己站了起来,用袖子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哑声道:“孝服呢?”他来的时候是穿的素服,还不是正式的孝服。此刻说了这句话,旁边的宫女立刻捧出正式的白麻孝服来给他换上。王皙阳目光在她们身上一扫,忽然道:“采莲呢?她怎么不出来守灵?” 给他换衣裳的一个宫女低声道:“回殿下,皇后殡天之后,采莲自尽随着去了。” 王皙阳两道眉倏地竖了起来,冷冷道:“采莲自尽了?” 两个宫女齐声道:“是。” 王皙阳眼睛微微眯起,半晌冷冷道:“好。她现在在哪里?” 宫女答道:“已经赏了棺材,送回家中去了。” 王皙阳微微沉吟,道:“其他嫔妃呢?不来为王后守灵么?” 宫女小心翼翼道:“头三日各宫嫔妃都是按规矩来为娘娘守灵的。” 王皙阳微微冷笑:“现在呢?按规矩头七未过,各宫嫔妃仍需轮流守灵,现在人呢?” 李越还是头一次看王皙阳端出长皇子、储君的威严,两个宫女战战兢兢道:“今日应是垂露宫的徐淑妃娘娘守灵,因为二皇子身体不适,所以……午后才是桃云阁的周嫔过来。” 王皙阳脸色冷沉,却没有再说什么,由着宫女服侍换上了孝服,执了香恭恭敬敬在母亲棺椁前磕了九个头,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李越也上了一柱香,行了一个躬身礼。倒引得宫女们面露惊讶之色,想是万料不到南祁的摄政王真会来给东平王后行礼上香。 刚刚上完香,院子里就听见有人急匆匆跑来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王皙阳扬声道:“什么人?”门外道:“回殿下,王上派李监人来,请摄政王殿下在清荫殿洗尘。” 王皙阳淡淡道:“知道了。”转身向李越道,“多谢殿下为我母亲上香,请殿下移步去清荫殿。皙阳有重孝在身,只能陪坐,却不能同饮,请殿下恕罪。” 李越摇了摇头,道:“叫她们打盆水来,你先洗过脸再说。” 王皙阳摸了摸尚有泪痕的脸,默默点了点头。旁边宫女急忙去打来冷水,服侍他洗过脸,眼圈的微红已经褪得差不多,两人才上了等在外面的宫辇,往清荫殿过去。 清荫殿地方比青桐宫还要宽敞,想来就是专门宴饮的地方,此刻倒是热闹。李越一眼扫去,大约是东平官阶较高的官员都到了,只是皇后薨逝乃是国丧,虽然朝服宴饮,却是摒去歌吹,以示庄肃。王旭自然坐在首位,左手边平级处留着一席,显然是给李越的,右手下首坐的却赫然是王皙云。王皙阳一眼看见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却也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抬手让李越先行。 殿上官员包括王旭一齐起身相迎,李越老实不客气,在王旭身边坐下。他的一百侍卫留在殿外,田七、周醒和卫清平却是跟着进了大殿,个个劲装急服,腰佩短刀,一字排开站在他身后。如此近的距离,不要说王旭等于是被这三人立在背后,就是左右两边的王皙阳和王皙云也在这三人一扑的距离之内。殿上官员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三名侍卫,王旭倒似乎毫不在意,举杯微笑道:“殿下远道而来,东平愧无招待,水酒一杯,为殿下洗尘。” 东平西定南祁三国历史上便相互交通,加之多年结盟,来往通婚,三国的语言相互渗透,差异渐小,只是口音上略有不同,因此听说起来并不困难。柳子丹精通五国语言,东平语言自然不在话下,李越跟着他也学了个差不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65 多,因此干脆举起杯子,用东平话道:“多谢东平王及在座诸公,只是贵国国丧,居礼不应饮酒,本王建议,酒既已在杯,不如将此杯中酒祭在天之人,不须另斟了罢。”他进来的时候这酒已经倒好了,他也没看见是从哪个酒壶里倒出来的,虽然东平王应该不至于公然下毒,但是会不会在里面弄点慢性毒药之类的谁说得准?还是以不喝为妙。只是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底下官员有些已经猜测到他是否怀疑酒中有毒,有些却以为他真是尊敬死者,居然还有连连点头的。 李越嘴角微微含笑,将杯中酒倾倒在地上,然后将酒杯远远放在案角。王旭也随着将杯中酒倾出。其他人纷纷效仿。李越坐直身子,挟起面前的菜放到旁边王皙阳盘中:“太平侯一路受苦了,多吃些补补身子。”清荫殿上的宴席按照各自官阶有不同规格,李越这里是九盘七碟,与王旭相同,左右下手坐的王皙阳兄弟就只是七盘五碟。李越挟给王皙阳的菜式正是他面前没有的,这动作看起来真是亲密异常,下面坐的一干官员立刻又起了一阵低语,王皙阳嘴角微微抽动,还是欠身道:“多谢殿下。”挟起菜来吃了。 李越从皇宫门外将王皙阳抱下马开始,到现在为他挟菜,演了这么几出,已经让东平官员瞠目结舌,个个都忘记了礼仪,直直瞪着李越。李越也不在意,转头向王皙云道:“二王子,北山一别,许久不见了。听说二王子身体欠佳,其实不该勉力前来才是。” 王皙云一直极其安静,听到李越问他,才欠了欠身答道:“多谢殿下关怀。皙云不过偶感风寒,并无大碍。殿下光临碧丘,东平国人与有荣焉,皙云岂可失礼?” 李越笑道:“记得二王子在北山之时身边带了几个侍卫,不知现在哪里?” 王皙云微微一怔道:“为殿下洗尘,侍卫自然不可登堂入室,都在宫中守护。殿下怎么忽然对几个侍卫有兴趣了?” 李越笑道:“当时见这几人马背上所携的都是铁胎弓,想必射术精良。本王最近极喜欢看人射箭,只恨南祁没有什么好箭手,方才看见二王子,突然想了起来。几时有空闲,二王子叫他们给本王射几箭看看如何?” 王皙云脸上笑容看不出什么,欠身道:“殿下有令,敢不遵命?这也是侍卫们的福气。” 李越哈哈笑道:“好,本王等着开开眼界。各位,请。” 其实这个宴席十分的没有意思。李越南祁摄政王的身份摆在那里,谁敢随便跟他说笑?席上没有歌舞,又不让喝酒,一群人坐在一起干吃,哪里有什么气氛?就是有人开口,无非是拍拍摄政王的马屁,李越也不爱听,随便敷衍两句,别人自然也说不下去了。王旭的招待倒是礼数齐全,李越在这里跟王皙云说话的工夫,他已经叫内侍给田七周醒卫清平三人也在一边设了席。三人虽然不能全部离开,可也轮流去吃了。酒菜流水一般的上,就这么毫无趣味地吃,居然也吃到了日色昏黄才散。王皙阳首先立起身来,道:“殿下请随我来。” 王皙阳的春凉殿地方不大,可是种着无数竹子,微风吹来沙沙做响,可以想见春末夏初天气刚热之时坐在此处,自然沁凉满身,果然不愧春凉殿的名字。说是叫殿,其实就是个单独的院子,里面七八间屋子,正中是王皙阳的寝室和书房,后面小的就是宫女内侍的住处,以便随时传呼。 寝室本来还算是很宽大的,只不过现在屋子正中用两扇屏风各自围了个圈,外面又站了三个侍卫,屋子不免就显得有点小了。屏风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是李越和王皙阳都在里面洗澡。这个场面略微有些奇怪。本来李越和王皙阳住在内寝室中,周醒三人在外面屋子里睡觉兼警戒。但是奔波了一路总要洗洗身上的汗水尘土,王皙阳自然是不想当着李越的面洗澡,李越呢,又不肯放他出自己视线,于是两人折衷一下,都在这屋子里洗,但是用屏风各自隔开。周醒等人自然不放心李越自己在里面洗澡,万一正洗着呢,来个刺客怎么办?就算不受伤,堂堂的摄政王被人看见光着身子,也是很不像话的事。于是情形就变成眼前这样子。三个人在外面守着,两个人在里面洗澡。 李越很快就出来了,倒是王皙阳,半天都没洗完,时而能听到他细微的吸气声。李越摆了摆手,让周醒三人出去,然后才道:“你腿上的伤是不是没好?” 其实应该算是屁股上的伤,不过李越顾及王皙阳的面子,因此没有说得太过直白。王皙阳静默了一会,低声说:“多谢殿下,已经好了。”虽然说是好了,却又过了一会才走出来。李越一看他走路的姿势就摇了摇头:“好了什么?到床上去,我看看。” 王皙阳吓了一跳,两手立刻抓住衣裳下摆:“真,真的好了……” 李越懒得跟他多说:“这种伤口最忌进水,不赶快上药,留疤还是小事,当心烂掉!” 王皙阳微微哆嗦了一下,勉强道:“这……我自己上药就好。” 李越看他发窘的模样,忽然就想逗逗他:“那怎么行?来,还是本王给你上药。” 王皙阳看他一步就到了自己眼前,吓得倒退一步,重重绊倒在床上,刚刚坐下去,就又跳了起来,看得李越哈哈大笑。王皙阳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在床边上坐了下去,虽然刚挨到床嘴角就不禁微微抽搐,却硬是坐住了不动。 李越看他倔强的模样,不禁觉得自己笑得有点不够厚道,伸手把他抱了起来:“伤没好逞什么强?让我看看。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指望谁给你操心啊?” 王皙阳挣扎着不让他抱,咬牙道:“不劳殿下费心就是。” 李越哼了一声:“怎么,到了自己的地盘上就敢跟本王硬了是不是?” 王皙阳被他挤兑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禁气苦道:“天下谁敢跟殿下硬一硬?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着禁不住想起自己在异国他乡的质子生涯,眼圈不由微微红了,只是硬忍着不愿在李越面前掉下眼泪来。 李越摇摇头,吓唬他道:“你再不老实点,本王要打你屁股了!” 王皙阳怔了一怔,连脸带脖子涨得通红。他是东平的长皇子、储君,从小至多被教书的太傅敲敲手心,几时被打过屁股?何况又是将要成年行冠礼的人了,若是真被打屁股,那真是奇耻大辱。他知道摄政王说得出做得出,虽然心里破口大骂,却真不敢再挣扎了。 李越轻轻把他裤子拉下来,果然伤口被水泡过又有些不好,幸好从岭州走的时候带了不少药,这时候小心翼翼涂上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66 。看王皙阳紧闭着眼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由好笑,走到桌边上倒了一杯茶送给他:“喝杯茶去去心火。” 王皙阳恨恨道:“殿下放心,东平还没人敢在皇宫里对殿下下毒,殿下用不着每样都叫我先尝尝。” 李越一怔,笑道:“挺聪明的么?不过本王现在不渴,这杯茶真是倒给你喝的,你要是不喝,我就泼了。” 王皙阳半信半疑看了他一眼,到底不敢对李越刻薄到底,只好爬起来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李越给他把床上的被子叠起来垫在身子下面坐了,笑笑道:“不知好歹!给你上药还不是为你好?你想就这么一瘸一拐的在宫里走动?就是要查什么事,也不方便吧?” 王皙阳微微一震:“殿下说我要查什么事?” 李越哼了一声,往床头上一靠:“你要查什么事,本王一概不管,只要你还在我眼皮底下呆着,随便你做什么。” 王皙阳目光闪烁,看着李越,半晌才轻轻道:“皙阳离家许久,这宫中之人最是势利,只怕现在……” 李越打了个呵欠:“行了,不用拐弯抹角的。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查,别指望本王替你出什么力。”东平的家事,他并不想插手。 王皙阳抿着嘴恨恨又看他一会,才转过头去,向着外面提高声音道:“佩兰!”一个宫女应声进来,王皙阳道,“去父王宫里看看,等父王歇下了,叫陈监人过来见我。” 那宫女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殿下,若是陈监人推故不来,如何是好?”听这话就知道,这是王皙阳的心腹,说话才会如此直接。 王皙阳面笼寒霜,冷冷道:“带两个侍卫去,骗也好绑也好,总之父王一歇下,立刻把他带到这里来!” 第77章 怀疑 陈监人大约四十岁左右,五品服色,身材中等微胖,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一个人,不过能在皇宫之中做到五品内侍,自然不会像表面上看来这么善良。 王皙阳斜倚在床头上,手里握了一卷书,淡淡道:“陈监人,一年多不见,你又发福了。” 陈监人咧嘴一笑:“托殿下的福,小人还好。” 王皙阳也笑了笑,道:“何止是还好?看你这一身衣裳,都是贵重的乌丝锦,这靴子都是锦缎面子,普通监人谁能穿得起?” 陈监人面上笑容一窒,随即笑道:“殿下真是好眼力,这些都是陛下赏的,小人还真是受之有愧呢。” 王皙阳面上笑容不变,道:“是么?究竟是父王的赏赐,还是徐淑妃的赏赐?” 陈监人一怔,随即打了个哈哈,道:“殿下在说玩话了,徐娘娘的娘家……小人再说,就该打了。” 王皙阳似笑非笑:“是啊,徐淑妃家境平平,宫中月俸拿来补贴娘家尚且不足,却拿什么来赏你?” 陈监人嘿嘿笑道:“殿下真是拿小人开心了。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娘娘就是赏一枚铜钱,小人也是万分感恩。” 王皙阳放声长笑:“陈监人,你们这些人的胃口,难道我不知晓?休说一枚铜钱,就是一锭黄金放在眼前,你尚嫌不足。徐淑妃要买动你的心,得下大本钱吧?” 陈监人仍旧笑道:“殿下言重了。既然殿下也说徐娘娘拿不出什么身家,便知小人所得赏赐自也不多。” 王皙阳笑容一收,冷冷道:“不多么?我问你,徐淑妃今日不在青桐宫守灵,你可知道?” 陈监人眨眨眼睛:“二皇子身体不适,娘娘……” 王皙阳截口道:“今日清荫殿宴饮,二弟也在座中。” 陈监人强笑道:“这小人就不知了。或者徐娘娘爱子心切,有些夸大也未可知……” 王皙阳一拍床边:“狡辩!你是宫内总管,皇子身体不适应召太医,难道不经过你?好。今日二皇子召了哪位太医,把人给我叫来!” 陈监人陪笑道:“殿下何须这般动怒,伤了自己身体。二皇子今早不适,召了太医诊脉,说道只是偶感风寒。徐娘娘爱子心切,或者亦有些……咳,有些借机逃避,因此不曾去为皇后守灵……” 王皙阳冷冷道:“原来你也知道。那你可曾禀明父王?” “本要禀明皇上,谁知殿下忽然回宫,小人惊喜太过,一时忘记了。” 王皙阳冷笑道:“好一个惊喜太过!我若不回来,这事只怕也就丢过脑后了吧?” 陈监人眨着眼睛道:“殿下这可就冤枉死小人了。殿下回来,小人是真心欢喜——” 王皙阳冷笑着打断他:“是么?只怕我不回来你更欢喜吧?母后殡天,徐淑妃就自以为必能登上后位了,哪里还会守礼为母后守灵?” 陈监人连声干笑:“殿下言重了,言重了。徐娘娘纵有此心,又怎么敢如此明白表示?” 王皙阳斜睨着他:“你倒会替徐淑妃说话。我问你,采莲是怎么死的?” 陈监人立刻长叹一声:“皇后殡天,采莲忠心跟随,竟是自己上吊,跟着去了。” 王皙阳道:“如今尸首呢?” 陈监人垂头叹息道:“已经发回她家中厚葬了。” 王皙阳眉梢一挑:“发回家中?你在皇宫几十年了吧,这殉葬的规矩都不知道?” 陈监人苦笑道:“殿下,小人自然是知道的。采莲是殉主,理应随入皇后的墓穴。可这殉葬的事咱们东平有上百年不兴了,如今皇上以仁治国,更是不搞这些事情。采莲的父母知道女儿死了,来宫里哭着要女儿的尸首。皇上看不过眼,就下令发还给家中领去厚葬了。” 王皙阳嗤笑一声:“这么说总没有你什么错了?” 陈监人忙低头道:“小人该死。实是皇后殡天之后,这宫里唯徐娘娘地位最高,小人万不该想着换了主子,怕小人后半辈子没个着落,所以……”悄悄抬眼去看王皙阳神情。 王皙阳冷笑道:“你当是这宫里就要变天了,想给自己找条新路,是么?你真当父皇非你服侍不可?”最后一句话说得冷气森森。陈监人脸上再也挤不出笑容,扑通一声跪倒,连连磕头道:“小人糊涂,小人该死!殿下看在小人二十年尽心尽力服侍皇上的份上,饶小人一命。” 王皙阳一言不发,由着他磕头。直到地面上隐隐有了血渍,才冷冷道:“我问你,母后是怎么去的?” 陈监人方才的嚣张油滑此时全飞到了九宵云外,低声道:“自殿下去了南祁,皇后心情郁郁,太医诊了脉,开了方子进补,只是不见什么效用。蛰祭之日皇后本是凤体欠安,但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67 因仪式隆重,仍是勉力前去。不想当日下了一场猛雨,皇后感了风寒,回宫就病倒了。这病来得凶猛,几日就……” 王皙阳手指紧紧捏住手中书卷,脸上却全无表情:“是谁给母后请的脉?” 陈监人低头道:“是钟太医。不过,已经被皇上一怒之下斩了!” 王皙阳闭了闭眼睛,半晌淡淡道:“父王今日歇在哪里?” 陈监人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道:“在垂露宫。” 王皙阳冷笑一声:“正好,方便你去献殷勤,还可以向父王说说今晚去了哪里。” 陈监人连忙道:“小人不敢。小人今日哪里也没有去。” 王皙阳目光稍稍缓和,道:“那你这伤……” 陈监人陪笑道:“是小人自不小心,在台阶上磕的。” 王皙阳瞧他一会,脸上慢慢露出笑容:“佩兰,送陈监人回去。” 陈监人退出殿外,李越才轻笑一声:“看不出来,太平侯狠着呢。” 王皙阳刚才始终用一个姿势坐着,这时连骨头都僵了,勉强坐直,随即眉头一皱,忍痛道:“殿下说笑了,皙阳若有殿下一半的气势,也就不必如此费力了。” 李越翻身坐起来,紧盯着他:“你想查什么?” 王皙阳沉默片刻,道:“采莲究竟是为何而死?” 李越哦了一声:“你不相信采莲是殉主?” 王皙阳淡淡一笑:“采莲跟随母后已有十八年,若说她殉主并不稀奇,只是母后临终,难道没有什么遗言留给我?采莲甚至不等到见我一面便自尽,这便奇怪了。” 李越想想蛮有道理。东平皇后只有一个儿子,本来是正牌的储君,可是却被弄到南祁去做了人质,皇后就是死了,怕也不能心安。去世之时必然有不知多少话要留给儿子,既然儿子不在身边,就只能留给最心腹的人。如此说来,采莲居然不等到传话给王皙阳便自尽身死,确实不太合理。 “如此说来,你以为采莲并非自尽?” 王皙阳点了点头:“绝非自尽。” “既非自尽,便是他杀。是何人所杀?又为何杀人?” 王皙阳攥紧了拳:“这正是我要查的!如果采莲是被人所杀,只怕我母后……” 李越皱皱眉:“这没有必然联系吧?” 王皙阳猛地抬头:“怎么没有!我母后身体虽然不好,可也不致淋一场雨便去得这么快!如果她自觉身体不适,必定会告知我的。” 李越抬抬眉毛:“告知?怎么告知?” 王皙阳脸色微微一变,发现自己说漏了嘴,默默低头。李越捏住他下巴硬把他的脸转过来:“说啊,怎么不说了?” 王皙阳背后冷汗直冒,只怕哪一句话说错了惹来摄政王雷霆之怒,又不能一直不答,迟疑片刻终于低声道:“殿下也知道,我母后只我一个儿子,远赴他乡,必然思念……”他极善察颜观色,已经发现如今对着摄政王最好是说真话,或者还能得到一丝怜悯,若是说假话被揭穿了,后果将会极其严重。 李越看他一会,放开手冷笑了一声,躺回床上。王皙阳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小心翼翼凑上去:“殿下……” 李越心里其实有一点点的虚。王皙阳这么一说,他忽然想到了王皙云送来的那件声称是东平王后亲手织锦裁成的衣裳。难道说那首诗真是东平王后给爱子的信?要真是如此,他,咳,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了,而且,似乎还耽搁了人家的母子亲情。 王皙阳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下惴惴,不敢多说。良久方听李越道:“如此说来,你觉得你母亲是被人所害?” 王皙阳冷笑道:“这皇宫中不知有多少人巴不得母后早死!” 李越摇头:“这只是你的臆测,不能当作证据。” 王皙阳咬牙道:“所以我才要查!” 李越沉吟了一下:“怎么查?” 王皙阳抬头看看他,心里掂量了一下,轻轻开口:“皙阳想,明日一早就出宫去采莲家中,殿下……” 李越明白他的意思,早就说过了,进了碧丘,不准离开李越目光范围之内,无论去哪里,都得李越同意才行。 “行。本王也想出去走走,这皇宫实在没什么意思。” “殿下不是还要去看二弟的侍卫?” 李越横他一眼:“怎么,还想把本王打发了?” 王皙阳连忙摇头:“皙阳怎么敢如此大胆!只不过殿下为何突然对二弟的侍卫起了兴趣?” 李越斜瞥着他:“你这是关心你弟弟?” 王皙阳怔了怔,道:“殿下这话说得奇怪,皙阳只有这一个兄弟,自然关心。” 李越嗤笑一声:“是么?别跟本王打马虎眼。如今这皇宫里最有希望登上后位的是谁?” 王皙阳默然片刻,道:“徐淑妃出身书香门第,虽然家境清寒,但育有一子,母凭子贵……” 李越打断他:“不对吧?皇子未继位前,应是子凭母贵,皇子若是继位称帝,才是母凭子贵吧?还是本王记错了?” 王皙阳面色阴晴不定,终于道:“殿下明见。皙阳之所以能做储君,乃是因嫡长子之故。如今母后故去,若徐淑妃登上后位,嫡子便是皙云。” 李越瞧着他:“所以你心里根本是怀疑徐淑妃的吧?” 王皙阳脸色阴沉,紧闭双唇不说话,半天才冷冷道:“皇后殡天,嫔妃理应前来守灵。头三是宫内全体嫔妃守灵,四日至七日是嫔妃轮流守灵。徐淑妃虽然贵为淑妃,亦不能失了礼仪。皙云明显并无大碍,她竟然不来守灵,当真是太过放肆,不能不令人起疑。陈监人是内宫总管,徐淑妃不来守灵,逃不过他的耳目,而他装聋作哑,若不是得了什么好处,怎会如此?这些监人身体残缺,此生除金银财宝之外再无他好,陈监人更是贪婪之人,普通财物还入不了他的眼,若以徐淑妃之家境,如何拿得出能打动他的东西?除非是许了日后登上后位,再重重赏他的好处!这些也就罢了,最可疑的,还是采莲之死。采莲如非自尽,自是被人谋害。而她一个小小宫女,虽然是母后得用之人,但如今母后已去,自是微不足道,若是被人谋害,除非是她知道了什么秘密,因此被人灭口!她一向跟在母后身边,所能知道的秘密,必是与母后有关!” 李越点了点头,接下去道:“如果你母亲是被人谋害,采莲最可能是知情人,所以才会被人灭口。” 王皙阳接口道:“母后故去,谁最得利?如今宫内嫔妃虽多,育有皇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68 子的却只有徐淑妃一人。” 李越仰回枕头上:“不错。的确是最有希望登上后位的那个人最有嫌疑。” 王皙阳微微咬牙:“只可惜为母后诊脉的太医已经被父王斩了……所以现在,只有从采莲处查起。采莲尸首发回家中没有几日,即使下葬也还可开棺检验。”转头看李越,“只是要便装出宫去……” 李越叹了口气:“好,你打算几时去?” 王皙阳得了他的允许,不由大喜,道:“愈快愈好。我今日其实也不该对陈监人这般疾言厉色,只怕他起了疑心给徐淑妃通风报信,再做手脚。” 李越心想这也难怪,王皙阳年纪还轻,突然间母亲去世,自己又在他国为质,这一下子身份地位便岌岌可危,何况母子连心,谁能忍得住不发作?再看看天色,估摸着这一阵折腾,天也快亮了:“既然如此,天一亮就出宫。” 王皙阳万料不到他答应得这般痛快,连忙吩咐佩兰准备便服,天色蒙蒙亮,两人便带了周醒、田七和清平悄悄出了宫。 采莲的家就在碧丘城郊,离皇宫并不十分远,一条街上都是做木器活的。李越五人为了不引人注目,隔着两条街就下了马车准备步行过去。一下马车,李越抽抽鼻子,忽然皱眉:“怎么一股烧焦木头的煳味?” 王皙阳一怔,正好一阵风吹过来,他也皱眉:“真有烧煳的味道,或许是哪一家在生火?” 李越心里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只怕不是。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 只可惜不好的预感往往是准的,那焦煳味愈来愈重,等李越几人转过街口到了那木器一条街,只见一片焦土,整条街几乎都被烧成了废墟,再也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第78章 搅混水潭好摸鱼 春凉殿一片死寂,侍候的宫女内侍们大气都不敢出。良久,一声清脆的摔碎器皿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 李越看看被王皙阳摔得粉身碎骨的茶杯,没说话。木器一条街被烧了个精光,数十人葬身火海。火正是从采莲家里烧起来的,据仵作戡查现场后认定,正是尚未下葬的棺材前的长明灯引起了火灾。采莲的棺材烧得面目全非不说,连她的父母和刚刚成年的小弟也一起烧死在家中。这一下等于线索全被掐断,王皙阳愤怒也在情理之中。 王皙阳摔了茶杯也未能发泄心中愤懑,猛地站起来咬牙道:“我不信有这么巧的事!这火绝不是无端烧起来的!” 李越点点头,却道:“但你不是已经让仵作查验过了,采莲一家口中肺部都有烟尘,确实是被火烧死。而且棺也开过了,采莲颈骨伤痕也符合吊死的说法。” 说起来,他倒还真有点佩服王皙阳。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皇子,居然能亲自看着仵作验尸。那人都烧成黑炭了不说,采莲的尸首是放了好几天的,已经变质腐烂,虽然烧得表面炭化,可是一打开那味道……李越自己是见过法医解剖尸体的,都觉得有点看不下去,王皙阳居然就那么眼睁睁的在旁边看着仵作剔肉剖骨,开喉挖肺,竟然一点没吐!只是他费了半天力气得来的结果极其不尽人意:仵作判断采莲一家确系长明灯倾倒引燃棺旁帷帐酿成火灾被烧死。当夜风大,火势西行,引着了一条街。因街上家家经营木器,易燃物无数,因此救之不及。又正是深夜,各人劳累一日沉睡正酣,足足烧死了几十人,一片焦土。 王皙阳目光森寒:“采莲尸首烧焦,便有许多疑点都无法查出,即使仵作再精明,也无可奈何。因此只颈骨伤痕符合并不能说明什么。” 李越倒是要对他刮目相看了:“想不到太平侯对于验尸知道得还不少呢。” 王皙阳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转头看他一眼,还没说话,已经弯下腰哇一声吐了出来。这一吐就是翻江倒海,涕泪交流,止都止不住。李越摇了摇头,走过去轻轻拍他后背。还当他真是神经坚强呢,原来是还没到时候。 王皙阳搜肝挖胆地吐了半天,直到气若游丝连胃液都没得吐了才好歹停下来。佩兰进来给他打水漱口洗脸收拾屋子。折腾了半天,才让一丝两气的王皙阳躺下睡一会。李越随口吩咐田七和周醒留在屋子里看着,自己出了房门。一出门,就看见院子里有个人,正默默对着几棵不知道什么植物发呆,正是卫清平。 自从出了京城,虽然是贴身侍卫,但李越和卫清平没说上几句话。李越知道,自己是在有意无意地避开清平。这很微妙。既然已经许下了与子丹相守终生的诺言,自然该尽量避开其他诱惑,可是既然要避开,又为何要带清平同行?李越自我解释说是怕清平多心,毕竟因为北山冬猎之事清平在特训军中已经被人侧目,若是此次再搞特殊必然引人议论。不过原因真是为此?恐怕他自己也很难回答。因此虽然带了清平同行,却是一路上也没说过几句话。其实这本来也没什么,急着赶路,本来顾不上说什么。何况他身边的四大侍卫中,田七如今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周醒不爱说话,铁骥本是个老实人,又是北骁出身自要避嫌,都不张嘴,也就显不出清平的沉默。只是李越自己心里知道,眼看清平修长的身影在微风中有些孤寂,不由自主走过去招呼了一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清平似乎在沉思之中,猛然被李越唤醒,回头应道:“殿下——”说了两个字,也没下文了。 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清平打破沉默,轻声道:“殿下,太平侯安顿下了?” 李越叹口气:“吐了个天昏地暗。我还当他真能忍住呢。” 清平微微一笑:“太平侯几时见过这些,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越也笑笑,道:“尸首这一烧,倒是把所有线索都掐断了。” 清平沉吟道:“殿下觉得,东平王后是被人所害吗?” 李越微微眯起眼睛:“本来难说,现在这把火一烧,反而坐实了。” 清平微叹道:“这真是欲盖弥彰了。” 李越道:“只怕他们没想到我居然会带着王皙阳回来,仓猝之下,只有先掐断线索再说了。” 清平凝视着他:“看殿下在现场对仵作问的那些话,对验尸之事倒似十分熟悉。” 李越哈哈一笑:“当初在战场上看过多少死尸,自然知道一些。” 清平低下头道:“殿下觉得,东平王后是怎么死的?” 李越沉吟道:“王后是什么人?谁敢明目张胆害她?我看下毒最好。” 清平含笑道:“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69 清平也作如此想。照宫中人所说,王后确实身体虚弱,又淋雨病倒,其实根本不必刻意下毒。古来是药三分毒,更有十八反之说,只要在药中加入相克之物,要害人易如反掌。只可惜现在药渣找不到,否则定有证据。” 李越想了想:“药渣虽然没有,药方该能找到吧?” 清平眼睛一亮:“正是!为皇后诊脉,药方必定要保留入档,太平侯是东平储君,自然看得到。到时根据药性去查,总好过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李越摇头笑道:“其实也说不上没头苍蝇。下手的是谁,我看王皙阳已经认定了,现在只需搜罗证据。” 清平想想,点了点头:“自来宫中争宠夺位,皆是如此。徐淑妃育有一子,身份已是仅在王后之下。何况太平侯远在我南祁为质,将来恐难回国,徐淑妃如果升为王后,将来这王位,必然是二王子的了。” 李越哈哈大笑,一拍他肩膀:“真是深得我心!王皙阳心里明白,可是这些话是万万不敢在我面前说的。” 清平低眉微笑:“太平侯当然不敢说这些。”眉头微锁道,“只是这毕竟是在东平国内,强龙难压地头蛇,殿下若是帮着太平侯查这些事,还要小心狗急跳墙。” 李越冷哼一声:“不错!烧了整整一条街,真是狗急跳墙了!本来我也不想管这种事,不过现在多了几十条人命,我却不能不管了!” 清平无言地看他一会,道:“殿下为何一见二王子就问侍卫之事?” 李越关于狼牙箭的事只对柳子丹说过,而且利用康梁建立情报网的事也是只有他与柳子丹二人知道,因此他怀疑北骁与东平勾结一事,就连清平也不知道。此刻听了清平问,才简单说了一下,只是康梁这条路子没有透露。 清平思索着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说殿下为何让铁骥留在清荫殿外,是否怕他被二王子身边的人认出来?” 李越点头道:“没错。我还想让他去认认王皙云的人呢,哪能让他先露了面?” 两人正说话,却见佩兰脚步匆匆,自屋里出来,一见李越,立刻屈膝行礼:“殿下,我家殿下请殿下过去,有要事相商。” 李越皱皱眉:“刚才还吐得昏天黑地的,这会又有精神了?”嘴上虽然说,脚下已经跟着佩兰走进屋里。 王皙阳面色苍白,正倚着床头坐着,一见李越进来,眼睛微微亮一下,低声道:“殿下——” 李越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笑了笑:“有什么事直说吧。” 王皙阳不安地看他一眼,垂头道:“皙阳离国日久,虽然说是东平储君,也是有名无实。如今母后故去,更是势单力薄……” 李越摇摇头,打断他的话:“别绕弯了,有什么话直说吧。你再废话,本王可要去休息了。” 王皙阳连忙拉住他衣襟,低声道:“殿下不是说过,不管皙阳这事?” 李越点了点头:“本来是不打算管你们的家务事,不过现在,平白搭上了几十条无辜人命,本王就不能不管了。有什么话你说吧。” 王皙阳眼睛一亮,脱口道:“皙阳想请殿下去取一张药方!” 李越眉头一皱:“药方?”随即明白,“你说太医给你母亲开的药方?那药方你弄不到?” 王皙阳苦笑一下:“皙阳若要那药方,须得经过内监去取,最后到了手里的,还不知是什么。皙阳离开家这些年,手下得用的人也没有几个,只怕身手不行,取不了药方,还打草惊蛇,实在没了办法,再敢惊动殿下……” 李越失笑:“你是叫本王在东平皇宫里做贼了?” 王皙阳脸上一红,拉着李越的衣襟轻轻扯了扯:“殿下—” 李越笑笑,把手一摊:“地图拿来。” 起居处是皇宫中一处比较特殊的所在,既无金银珠宝,又没住着凤子龙孙,只不过是一屋子的旧纸,却偏偏要加派大批侍卫轮值守护,为的就是里面记录了皇室中人的日常起居,而这对宫外之人来说却是不该知道的天大秘密。 李越一身侍卫服色,隐在树影中对此嗤之以鼻。你说当皇帝有什么好?生个病出个门都有人记录不说,连跟哪个妃子上床也得白纸黑字留下罪证,这还有什么人身自由和隐私权可言?留了记录又得费心费力派人防盗,你说既然不让别人看,还记个什么劲啊?更何况有几个人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岂不是庸人自扰?当然了,也不排除这就是古代解决劳动力就业问题的政策之人,那就没啥好说了。 “殿下,还是让属下进去吧。殿下是千金之体,不可轻身犯险。”周醒也穿着同样的侍卫服色跟在后面,做最后的努力想劝服李越。 李越摇头:“里面不知有多少东西,你一个人进去几时能翻出来?还按原计划,清平在外面守着,发现不对不要进来,立刻回春凉殿报告太平侯。周醒跟本王进去。这十几个侍卫,不在话下。” 这几十个侍卫李越还真没放在眼里。东平皇宫里到处是花木,利于隐藏,起居处也就是院墙外面有十米宽的空白没有种树,这点距离,只要侍卫一转眼,李越就能过去。大概起居处也有很多年没有丢过什么东西了,守卫也并不十分严密,可能也觉得这地方有什么好偷的,所以李越和周醒很容易就翻进院墙,伏在了。起居处有七八间屋子,根据王皙阳画的地图,皇后的脉案在左手数第五间,而最近的脉案又该在这间屋子里最靠门的木柜中。只不过屋门口有四个侍卫把守,每边窗下还有一个侍卫来回走动。门窗都上锁,如果不引开侍卫,是很难进去的。 李越正在考虑,忽然一抬眼看见对面墙头上多了半个黑黝黝的东西,凭经验他一眼断定,那是个人,而且是个鬼鬼祟祟只露了半个头的人。果然下一刻就有两条黑影翻过墙头,轻轻落入墙根下的花圃中,动作与李越和周醒方才所做的并无二致,只是这两人都穿着黑色夜行衣,不像李越这边穿的是侍卫服罢了。 李越无声地笑了,轻轻拍拍周醒,贴着墙往对面溜去。正愁没人引开门口侍卫,这就来了两个同道中人,不利用岂非对不起老天爷一片苦心?果然那两条黑影也借着院中花木荫蔽慢慢向左手边第五间屋子靠近,只是到了院子中间却再也没法前进了。再往前没有树木,火把又照得明亮,黑衣服反而更容易被发现。李越眼看那两人交头接耳,举棋不定,心里暗暗冷笑。他袖子里带了特制的小弩箭,本来是预备万一冒充侍卫被人当面认出可以不必拔刀便把人放倒,这时正好派上用场。一按机括,飕一声风声还没完全响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70 起来,弩箭就射进了前面一个黑衣人后背。那人完全没发现背后有人,突然吃痛之下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往前一栽,触动花木哗地一响,门口侍卫登时发觉,高呼一声:“什么人!”一起扑了过来。那两人一见形迹已露,起身便逃,受了伤居然仍是十分敏捷,转眼便翻上了墙头。侍卫们猛然发觉人竟然已到了庭中,不禁都是大惊,他们也算训练有素,虽是大半人追了上去,却仍在各屋门前窗下各留了一人。一片混乱之中周醒闪出来,指着墙头高喊:“那边还有一个!” 火光之下侍卫们乍见此人穿着自己人的服色,一时之间也不疑有他。听说居然还有一个,虽然不曾看见,也是深信不疑。何况此地几十年不曾有什么事,今日自己当值若出了事可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当下离得最近的侍卫便有几个追了上去,不曾追上去的也都转眼去看。李越趁乱潜到第五间屋子窗下,一记手刀打晕那侍卫,塞进了暗处角落中。这一连串动作只在转瞬之间,留守的侍卫们谁也没注意窗下的兄弟已经换了人,还在向墙头张望。李越一摸那锁是精工细制,一时之间想要捅开恐怕不易,索性拔出匕首一撬,将锁页也卸了下来,推开窗子便钻了进去。周醒却潜到窗下,代替他站在那里,用身体挡住撬开的窗户,侍卫们正在全神戒备再有人潜入,反而没人去看光明正大站在那里的人。屋外火把通明,李越钻进屋中,直接就晃亮了火折子,果然有十几口木柜摆在那里。李越依样画葫芦直接把锁撬了下来,果然一翻就翻到上面一张印金宣纸,写着某年某月某日为皇后请脉所拟药方的字样。随手往怀里一揣,翻身再从窗户出来。周醒见他出来,突然装模作样指着墙头喝道:“什么人!”李越应声道:“快追!”两人摆出一副奋勇向前的模样,光明正大翻过墙头,出去与清平会合去了。 第79章 夜袭 东平皇宫今夜是鸡飞狗跳,热闹非凡。起居处出现刺客,可是几十名侍卫,硬是让人从眼皮子底下跑了,少不得半夜三更满宫里搜捕。 垂露殿的内侍在殿门前挡住了前来搜查的侍卫:“娘娘刚刚睡下,不得惊扰。” 徐淑妃出身书香门第,容貌出众,气质高雅,初一入宫便极得宠爱,又育有一子,位封淑妃,仅在皇后之下。自太子去南祁为质,二皇子在宫中地位陡升,徐淑妃的地位自然也更上层楼,往常时只消夜深睡下,便是皇上也不舍惊扰,谁知今日这群侍卫居然听若无睹,前面一人将内侍一推,往里便走。内侍几乎栽了个跟头,大怒道:“哪里来的不懂规矩——”话犹未了,脖子上一凉,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搁了上来,登时咽了声。一众侍卫正眼也不看他,正要一拥而入,殿门突然打开,一人缓步出来,立在台阶上,扬声道:“什么人擅闯垂露殿?”内侍一见,连忙跑上前来道:“二殿下,这些侍卫硬闯进来,小人说娘娘已经安歇,他们竟然用刀来逼小人!二殿下为小人作主啊。” 走出来的人自然是王皙云,闻言冷冷一笑,扫视台阶下一众侍卫:“你们好大的胆子,连母妃也敢惊动!谁给你们这么大胆子?还不快退出去!” 只听后面一人长笑一声:“他们的胆子是我给的!”一人锦衣金冠,排众而出。王皙阳一眼看去,连忙躬身道:“如此深夜,兄长怎么过来了?” 王皙阳微微笑道:“今夜宫中来了刺客,天翻地覆,垂露殿却如此清静,真是好福气呢。二弟怎么不在自己的秋明殿歇息?难道眼看行冠礼的人了,还要跟着母亲睡不成?”他口中说笑,脚下一步不停,走上台阶,就要进入垂露殿。王皙云身体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挡住去路,道:“母亲已经歇下了,兄长此时进去,恐怕不大方便。” 王皙阳笑道:“二弟没有听清么?宫中进了刺客,垂露殿侍卫短少,倘若刺客藏匿于此,岂不危险?庶母虽然歇下,但母子之间,也不必如此计较。何况礼数与庶母安全相较,孰轻孰重,岂不是一目了然?”竟然不管王皙云的阻拦,往里便走。王皙云不能真个动手拦他,只有后退。这一退之下,殿门洞开,一群侍卫跟着王皙阳一拥而入,登时将垂露殿的院子占了一半。此时垂露殿各间屋子里已经微有动静,灯烛也亮了起来,王皙阳目光左右一扫,道:“搜!无论内监宫女侍卫,统统脱下衣裳查看后背,有伤者立时收拘。” 一干侍卫大声应诺,四下散开,闯进各个屋子,立刻宫女内监们惊叫声此起彼伏。王皙阳眉头一皱,厉声道:“安静些!” 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带怒道:“太子这般闹法,还怎么能安静?”中间屋门打开,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个华服女子走了出来。王皙阳一眼望去,立刻躬身行礼:“儿子见过庶母,给庶母问安。” 徐淑妃头发披散,显然是刚刚起床匆匆着装,脸上带着隐隐的怒气:“太子深夜闯到垂露殿来,究竟所为何事?” 王皙阳微微一笑,躬身道:“庶母请勿动怒。今夜宫中潜入刺客,虽然被侍卫射伤,却仍被其逃走。儿子唯恐刺客无路逃窜,误入庶母殿中,狗急跳墙伤害庶母,故此特地带人赶来搜索。” 徐淑妃忍气道:“本宫这里并无刺客,太子可无须劳烦,请回春凉殿吧。这些侍卫各屋中乱翻一气,成何体统!” 王皙阳淡淡一笑:“有无刺客,须得搜过之后才可断定,儿子不敢怠慢。若庶母因儿一时懒惰有发肤之伤,儿万死难辞其疚。” 两人说了几句话的工夫,侍卫已经搜完了旁边的十余间屋子,都退了出来:“殿下,没有。” 徐淑妃微微松了口气,道:“既然搜完了,就快快退出去。这样喧闹,像什么样子!” 王皙阳眉一扬:“都搜过了?告诉你们,不仔细搜查,若出了事,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得起责任?” 一个侍卫道:“殿下,这些屋子确实都搜过了,只有……只有中间那间没有——” 话犹未了,徐淑妃已经大怒喝道:“什么!你们连本宫的屋子也要搜?好大的胆子!” 王皙阳听如未闻,道:“既然还有屋子不曾搜过,还不快去!” 徐淑妃气得浑身打战,怒喝道:“太子!你还把本宫放在眼里吗?” 王皙阳慢条斯理地走上台阶,道:“庶母何出此言?儿若不把庶母的安危放在心中,怎会深夜奔波?庶母请略等片刻,一间屋子而已,仔细搜查也要不了多少时间。搜查仔细了,儿也好放心。” 徐淑妃怒极:“本宫倒要看看,今天有谁敢擅闯本宫的寝室!”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71 王皙阳冷笑一声,眼也不眨,举步便行。忽听垂露殿大门外一声高呼:“皇上驾到!”东平王在侍卫簇拥之下匆匆进来,一见满院子侍卫,不禁皱眉道:“阳儿,这是做什么?” 王皙阳回身行礼,道:“父王,起居处今夜突现刺客,虽然被侍卫击伤,却带伤逃遁。侍卫们在清圆阁追丢了人,儿想清圆阁离垂露殿不远,恐怕刺客躲到垂露殿来,万一伤了庶母……” 徐淑妃含泪道:“陛下,太子带领侍卫深夜冲入妾身宫中,大呼小叫,竟然还要闯入妾身寝室!妾身自幼也读过几本书,实不知这究竟是哪里的礼数,还请陛下教与妾身。”她年纪虽然已过三十,但保养得宜,肌肤细润,身姿窈窕。最美是一头长发,乌黑柔亮,此时披散下来,随风微动,如同九天仙子云围雾绕,加上梨花带雨,真是我见犹怜。王旭对她本是恩宠已久,虽听她语多激愤,不免略有逾矩,也不忍加以责备,转头向王皙阳道:“阳儿,淑妃虽是你庶母,到底还要顾些礼数,这般带着侍卫闯进寝室,实是有些失礼了。” 王皙阳嘴角带着冷笑,道:“父王误会孩儿了。庶母安危,儿不敢存侥幸之心。至于说到失礼之处,儿倒想请教庶母,皇后殡天不足七日,嫔妃却不遵制守灵,不知又是祖宗传下的哪一条规矩?” 徐淑妃面色微微一变,没有接话。王旭看了她一眼,面色微微一沉,道:“陈监人!” 陈监人自然是跟在皇上后面,听了呼唤连忙站出来:“陛下,小人在。” 王旭沉声道:“太子方才所说是怎么回事?” 陈监人咽了口唾沫,讷讷道:“这……只因二皇子偶感风寒,淑妃娘娘爱子心切,所以……” 王旭面色冷沉:“你是宫中多年总管,这些礼仪规矩,难道还要寡人来教你不成?来人,将陈监人重责二十棍!” 陈监人愣了愣,已经被侍卫拖了下去,垂露殿外立刻响起杀猪般的叫声。王旭微微皱了皱眉,道:“淑妃失礼,罚禁足三月,扣除半年月例。”他已经明白王皙阳为何非要搜垂露殿,分明是为了报徐淑妃不为母亲守灵的仇,有意来闹。既然明白了,自然也不会责备儿子,当下柔声道:“阳儿,垂露殿也搜过了,去别处再查吧。” 王皙阳摇头道:“庶母寝室之中尚未搜过,儿实在无法放心。” 王旭无奈,点头道:“那就搜吧,只是不要让侍卫们都进去。”儿子是不依不饶,淑妃的做法也确实失礼,那就搜一搜吧,也好让儿子出了这口气。毕竟他长年在南祁为质,难得可以回来一次,何必让他在母丧之上又添一层不悦? 徐淑妃身子一震,王皙云站在一边也变了脸色。他悄悄派人去桃云阁叫来了皇上,谁想得到皇上竟然允许王皙阳搜查妃子的寝室。 王皙阳再无二话,大步走过徐淑妃身边,踏进屋门。因为有王旭的话,侍卫们大多就留在院中,只有两人跟着他进了屋里。徐淑妃屋中摆设不多,颜色也是淡雅柔和,除了窗前琴案,墙边衣柜之外没什么东西,一目了然。两个侍卫不等他说话,便去打开衣柜检查,只见里面满是绫罗绸缎,根本装不下什么人。徐淑妃站在门口不断冷笑,道:“太子可查着什么了没有?” 王皙阳似乎没有听见徐淑妃的讥讽,居然真的伸手在衣柜里细细翻起来。王旭在旁看着,不由暗暗叹息。素知这个长子心气高远,是有大主意的人。若是下了决心要做什么事,便是自己这个父亲也休想扭得转来。想他长年在外为质,乍闻母亲病逝已是大悲,又偏是淑妃不遵制守灵,必又添了一层人情冷暖之感,对淑妃这般不依不饶,也并非全是无理取闹。因此虽觉儿子未免过份,却也心疼,只好由着他折腾。 王皙阳将柜子里的衣裳一件一件翻过,竟似是打算搜个底朝天的样子。徐淑妃眼见自己的内外衣裳都被掀了出来,气怒交加,也顾不得皇上在旁,厉声道:“太子是否要将本宫之物全扔出来示众才肯罢休!” 王皙阳听如不闻,将衣柜里细搜了一遍,立起身来,眼光仍然四下打量。徐淑妃怒气填胸,咬牙道:“太子还嫌闹得不够么?” 王皙阳目光四下转动,最后落在屋中的床上。徐淑妃的床榻是正当宠时王旭所赐,质材是珍贵的金丝楠木,床上挂的帷帐都是宫中绣女以金线细绣百蝶穿花图样,灿烂无比。此时房中他处都已搜遍,唯这张床上帘帷垂挂,只露一角锦被,也是绣凤异锦,却看不见里面风光。王皙阳目光闪动,挥了挥手,两个侍卫大步上前,竟要去扯开这帷帐。徐淑妃气得面目变色,尖声厉喝:“大胆!这是皇上御赐之物,哪个敢动?云儿,哪个敢沾上一沾,就把他的手给本宫剁了下来!” 两个侍卫果然停住。这虽是张床,徐淑妃天天卧上踏下不妨,但毕竟也是件御赐之物,别人若是乱动,便是天大的罪名都可以扣了下来。王旭也觉儿子做得太过,床帷之中是什么地方,岂能让侍卫胡乱窥看?轻叹一声道:“阳儿,莫要做得太过份了。” 王皙阳面无表情,道:“父王,若儿臣定要搜查这床帐之内呢?” 王旭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说话,忽听垂露殿外一阵骚动,有侍卫呼起隐隐传来:“拿刺客!拿刺客呀!”垂露殿中人人都听到了。王皙云低声道:“父王,似乎刺客在那边,像是清荫殿的方向……” 徐淑妃精神一振,冷笑道:“太子听到了?本宫这里可有什么刺客?” 王旭皱了皱眉,道:“阳儿,可听到了?快快出来吧。更深露重,不要说淑妃不耐久立,就是你也该早些休息才是。” 王皙阳一怔,侧耳倾听殿外呼叫之声,脸上不知是什么神情,正要退出来,忽听人丛中一人朗声道:“且慢!还是让太平侯搜上一搜妥当。” 众人讶然回头看去,只见一人负手立在人群之后,却无人知他是几时进来的。在东平国中称储君为太平侯的,除了南祁摄政王还有哪个? 王旭眉头皱得更紧,按理说摄政王虽是权势滔天,可也不该管到他人夫妻父子间的私事,尤其还是在嫔妃的宿处。可是这话又有谁敢说出来?李越慢步上前,道:“太平侯,还是搜一搜吧,也好安心。” 看他的样子,竟然是想走上台阶,直接进入徐淑妃的寝室。王旭眉头一皱,迈步上前挡住了他:“殿下,里面是小王嫔妃的寝室,请殿下留步。” 李越眉梢一扬,正要说话,王皙阳那边却已经猛地掀开了帷帐,他心太急,两名侍卫还没来得及跟上,掀开的帷帐中突然扑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72 出一个黑影,将王皙阳整个扑倒在地上,一柄锋利的弯刀已经搁在他脖子上,黑影发出嘶哑的声音:“谁再上来,就杀了他!” 这一下子垂露殿里的人全部变了脸色,王旭浑身一颤,脱口叫道:“都退后!”其实不用他说,屋子里的两名侍卫已经看见刀锋下微微浸出的血,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唯恐激怒了持刀人,伤了自家的皇子。 李越眉头狠狠拧了起来。按照与王皙阳的约定,他带着人在垂露殿外,等着刺客在垂露殿藏身不住逃出来的时候正好拦截。虽然外面侍卫大呼小叫,但李越知道那只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罢了。东平皇宫虽然不是龙潭虎穴,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大摇大摆进来的。这两人多半是扮做侍卫混在宫中,一旦得手脱去夜行衣再换上侍卫服饰便是全无破绽。只可惜被李越一箭射伤,便混不过去了。王皙阳正在宫中搜检,若是刺客不在垂露殿,自然巴不得借机找个地方潜藏,哪里还会自己跳出来引得众人注目?越是闹得欢,越是说明正主儿就藏在垂露殿中,既然其他地方已经搜过,那就只剩一张床。他也想到一掀开帷帐可能引得刺客狗急跳墙,因此一边说一边要走进屋中以防万一。谁想得到王旭竟然有胆子拦他,也没想到王皙阳如此心急竟然胆大包天自己就掀了帷帐,因此刺客现身他却鞭长莫及,致令王皙阳落入刺客手中,虽然这刺客是在徐淑妃床上被揪出来的,但此时众人却没心思顾及了。 第80章 平沙之中一粒草子 “殿下伤势如何?” 两张嘴一起发问,可怜的太医焦头烂额。摄政王殿下也是殿下,太子殿下也是殿下,这发问人的一个是太子春凉殿的侍女头儿,一个是摄政王的贴身侍卫,叫太医先回哪一个的是? “这……两位殿下伤势均无大碍。太子殿下有些受惊,摄政王殿下未曾伤到筋骨,只消好好休息……” 李越点点头。他知道自己伤得不重,就是夺刀的时候被割伤一点,看着鲜血淋漓的吓人,其实不过是皮肉之伤。至于王皙阳的伤更轻,只是因为伤在脖子上,着实把众人连同他自己在内都吓了一跳。 “东平王到底是怎么处置的?” 佩兰低头答道:“二皇子莽撞行事,几乎铸成大错,杖责四十,禁足三月。徐淑妃削去妃号,贬为淑嫔,暂拘垂露殿,待刺客之事查明后再行发落。” 王皙阳怒气勃发:“刺客已经死了,还怎么查明?二弟明明是杀人灭口,却说是莽撞行事!难怪母后莫名而逝无人追问,原来父王——” “殿下!”佩兰连忙阻止王皙阳下面可能是大不敬的话。王皙阳也发觉自己失态,咽了口气,向李越道:“若不是殿下相救,皙阳此时已没命了。父王宠信徐淑妃,如今刺客又被灭口,要查清母后殡天真相,还要仰仗殿下相助。” 李越笑笑:“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本王既然已经搅进来了,也不差费这点手脚。刺客虽说死了一个,可还剩下一个,总算线索还没有全断。徐淑妃被拘禁,也算你赢了这一局,不用这么心气难平的。” 王皙阳扁着嘴,显然对李越所说的“赢”不敢苟同。他受了这场惊吓在发烧,虽然还有一股气撑着,脸色却明显萎靡了。李越笑了笑,把被子连头带脸给他蒙上,吩咐周醒守着,自己出了屋门。 清平正在院子里跟一个特训军军士说话,闻声回身行礼道:“殿下,兄弟们监视了一夜,秋明殿没什么动静。二王子似乎被打得不轻,太医守了一夜,现在还没走呢。” 李越面色严肃,挥手叫那军士先下去,沉声道:“你的伤,太医看过了?” 清平微微一笑:“看过了,只是皮肉之伤,三五天便可痊愈。” 李越瞪着他,沉下脸:“皮肉之伤?要不是射在腰胁,箭矢可能入肉一尺,命也没了!那时候你扑上来做什么?” 说起来当时情形电光石火,瞬息剧变。王皙阳被刺客挟持,王旭惊慌之下命令侍卫全部退开,放刺客逃走。谁知王皙云却突然间出手,一剑插进了刺客后心。后心中剑自然要死,却不是瞬间毙命,反而是刺客临死之时手上弯刀加力,就要割开王皙阳的喉咙。好在李越一直在找出手的机会,一见不妙立刻扑上去徒手握住了弯刀,才算保住了王皙阳的脖子。本来顷刻之间刺客气绝,太子被救,众人正都松了口气的时候,侍卫群中突然有人一箭射了过来。距离只在几十步内,箭风呼啸,正对李越和王皙阳。李越若是要躲,王皙阳势必被射个对穿。众人一片惊呼声中,清平突然从侧面扑了出来,直扑到李越身上,竟然打算用身体去挡。若不是李越早在袖子里藏了匕首,千钧一发之时飞刀撞歪了来箭,清平可能就被一箭穿心了!饶是如此,也被箭头在腰胁间划开尺许长的伤口,血流不止。结果放箭之人被旁边急着救驾立功的侍卫们剁了个四分五裂,线索就此中断。 清平垂头不语。李越等了半天他也不开口,无可奈何道:“我本来可以对付得了,顶多也是被射中肩头,没有性命之忧——” 清平突然打断他:“殿下千金之体,怎么可以轻易犯险?”声音虽轻,却极清楚坚决。 李越被他噎了一下,想想人生而平等之类的话在这里说也没意思,当下道:“就算出来,用刀用剑去格都可以,怎么直接用身体去挡?” 清平神色中微微有几分黯然:“清平腕力不够,箭势太急,距离又近,只怕格得不好反而伤了殿下。” 李越摇头:“你……就是要挡,也不能直接合身就扑上来。那箭正对你后心,射个对穿,你还有命在?记住了,下次再有这种事,哪怕伸手去抓,或用腿去挡,虽然受伤,不会致命,绝不能稀里糊涂就全身扑上来,半点也不顾及自己!”清平说的其实有道理,箭矢本来对着他下体,若是格一下弄得不好可能对准头部,情况更糟。问题是清平当时扑过来的那样子,就像是决心赴死一般,教李越现在想起来居然还有些后怕。清平这一扑,他的飞刀反而不好发出去。如果不是及时从清平腋下甩手发刀,现在他还能站在这里跟他说话教训他么?死,李越见多了。从前每次执行任务,大家都是提着脑袋去的,随时都作好了牺牲的准备,似乎也都习惯了。反而是到了这里,或者死人见少了,想到死的可能是清平,竟然心头一阵阵的发紧。 “听好了!下次再有这种事,不许你这样莽撞地扑出来!” 清平微微一笑,笑容里说不出是什么:“下次若还有这种事,清平是非出来不可的。”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73 “你——”李越气结。看着清平温和却固执的模样,终于叹口气,“真是拿你没办法。算了,下次还有这种事再说吧。还有,别说什么皮肉之伤,这伤不轻,三五天你也根本好不了,不要站在这里,去屋里休息。刚才你说什么?王皙云被打得很惨?你怎么看?” 清平一笑,一面顺从地跟着李越往屋里走,一面道:“宫里行刑多有门道,表面上打得皮开肉绽的,反而多半不伤筋骨,真要想打出内伤来,也不用这么血淋淋的扎人的眼。” 李越冷笑一下,道:“你看王旭是什么意思?” 清平想了一想,慎重道:“当时情形,太平侯命在人手,东平王之意便要散开守卫放刺客出去,可见父子情深并非作伪。但二王子却猝然出手,虽然自称是为救兄长,但谁也看得出来,刺客虽然背心中剑伤势极重,却不能立刻毙命,他手中刀只消稍稍加力,太平侯便是性命堪忧。若非当时殿下突然出击赤手夺刀,太平侯可说难有生机。凡有眼之人均可看出,二王子名为救人,实为灭口!然而东平王却仅以莽撞行事责备,显然是太过宽容。徐淑妃处置更是奇怪。外人持刀入宫,不论身份如何,其为刺客明矣,而竟藏在徐淑妃床帐之中,则徐淑妃难逃嫌疑。无论勾结刺客之罪,或与人私通之罪,都在不赦,削去妃号之外更应打入冷宫。如今虽然是拘禁,却还呆在垂露殿,并且还要待刺客一事查明后再行发落……清平大胆猜测,这分明是演戏给殿下和太平侯看的。只因刺客已死,即使要一查到底,也非三五日可成,而殿下断不能在东平国内长期滞留,只要殿下回国,徐淑妃如何处置,殿下也鞭长莫及了。如此看来,东平王宠爱徐淑妃确有其事,而对太平侯,只怕不如从前重视。此事,对我南祁恐无好处。若东平王拟弃卒保车,则太平侯只怕要失了份量。” 李越微微一笑:“你说的都是常理,依我看,里面恐怕还有一层意思。” 清平也微笑道:“请殿下指教。” 李越摇摇手:“别说什么指教。这层意思你未必想不到,只是不敢说。这刺客是谁,东平王可能已经知道。” 清平脸色微微一变:“当真东平与北骁已然……” 李越赞赏点头:“没错。这种弯刀,北骁人最喜欢使用。王旭想放人,极可能是怕此人落在我们手里,漏了他的底细。而王皙云杀人灭口,一是为此,二么,只怕他与北骁人另外还有联系,连他父亲也不知道。这可能就与东平王后之死有关。我们可以来假设一下:东平王后身体确实不好,否则突然死去,王旭肯定也会疑心。那么王后身体不好,又在祭山时淋了雨,徐淑妃借机下药,害死了王后。采莲是王后的贴身心腹,可能发现了什么痕迹,结果也被人灭口,并造成自缢的假象。这些,王旭可能都未发觉。他怒斩太医,可能确是因为恼怒太医不曾救回王后。如今太子突然回国,并且要追查母亲的死因,徐淑妃先是派人烧掉一条街道毁尸,后是令人去起居处偷盗王后脉案灭迹。这些事情可能她自己没有人手,也可能不方便用自己人去做,就求到北骁人头上。本来如果被他们得手,一切痕迹都抹去,太平侯纵然有疑心,也难以追查。何况如你所说,也不允许他长期留在东平追查。只是半途遇上我们,射伤了一人。如果此人未伤,只要换上宫中侍卫的衣裳,便难以查出。但身上一挂了记号,就再也不能用这法子。太平侯在宫中大肆搜查,他来不及逃出去,也就只好躲入垂露殿。一来徐淑妃是太平侯的庶母,到底算是长辈,二来男女有别,太平侯也不好随便搜查她的住处。倘若王后没死,或者太平侯不曾怀疑徐淑妃,可能真的就让此人躲过了。谁知太平侯竟然真会搜到父亲嫔妃的床上,于是此人只好挟持人质。王旭发现此人竟是北骁人,虽然不知怎么会在垂露殿里,但也不敢让他落入我们手中。王皙云却更狠一些,恐怕谋害王后一事暴露,索性杀人灭口。如果当时此人情急之下真的杀了太平侯。东平就只剩他一个男丁,王旭纵然心疼长子,也不会将唯一剩下的儿子怎么样。他也就顺理成章做了东平的储君,谁还能与他争?如果太平侯没死,那么还得回南祁做质子,将来一生也难有望回国。只要王旭不知他们母子谋害王后,那么徐淑妃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又是宠妃,可能便登上后位,他自然还是极有机会继位。怎么算,他都不吃亏的。而北骁那边,可能王皙云许给他们更好的条件,对他们来说,支持哪个皇子继位都无所谓,自然要选给予更优厚条件的那个了。” 清平听得连连点头:“殿下说得是。这样说来,一切疑点就都可迎刃而解了。” 李越笑笑:“这毕竟只是分析而已,我们私下里说说可以,要拿到台面上就缺乏证据了。” 清平微微一笑:“我们本也不必要什么佐证,又不是要去质问东平王。他认与不认,全都无妨。我们是要一查到底,直到查明东平北骁勾结的实情,制定对策,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若是东平王根本不知我们真正要查的是什么,那才最好。说起来,此次倒是太平侯帮了我们的大忙。” 李越微喟点头:“王皙阳本来是条小狐狸,只是母亲突然去世,他乱了方寸。我现在决不许他独处,就是怕王旭跟他私下里通气。” 清平微笑道:“太平侯也是利益相关。王位只有一个,兄弟二人,孰君孰臣,总要争一争的。” 李越微微出了一会神,摇头道:“其实皇帝是最累人的位子。想做得好,就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是做得不好,就是亡国的命。亏这些人想不清楚,打破头的去争。还有些人王位没争到,先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恐怕死到临头才会后悔,想做个逍遥王爷也不可得了。” 清平深深凝视他,轻声道:“殿下此话,振聋发聩,世间富贵权势本如浮云,只可惜世人多迷而不悟,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 李越听了这话,忽然想起自己是摄政王,富贵权势都有了,说这种话未免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之感,不由咧了咧嘴,自嘲一笑:“本王说这话,是不是过份了?” 清平低下头:“殿下不想登大位么?” 李越猛地一惊!登大位就是做皇帝。摄政王虽然权倾天下,可到底只是“摄政”王,不是皇帝,要当皇帝,就是谋逆篡权!清平忽然问出这句话来,实在是大逆不道!清平却抬起了头,静静望着他,似乎自己问的只不过是件小事,轻轻易易便可回答出来,就如同晚饭要吃什么一样容易。 李越只觉他明澈的目光柔和宁静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74 ,却似乎要看到自己心里来,终于叹了口气道:“做皇帝有什么好?” 清平静静望了他一会,似乎对他这种惊世骇俗之语深信不疑,道:“那殿下喜欢做什么?” 李越笑笑:“我么……我倒宁愿带个心爱的人,自由自在去到处走走……”这些话若是对着周醒莫愁等人那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只是在清平面前,却似乎可以无所不言。 清平眼中也露出向往之色,却又有几分怅然忻羡,低声道:“殿下说的可是安定侯?佳侣在侧,当真是只羡鸳鸯……” 李越也怔了一下。他说心爱的人时,心里竟然并没有立刻想到柳子丹,似乎这四个字并非柳子丹专属,而所谓携爱人云游,也并非只是他与柳子丹二人相伴。这种认知令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随即被清平怅然的模样震动,脱口道:“你若愿意,也可以一同去。” 清平微微一震,迅速看了李越一眼,似乎在揣摸他是否语出衷心。反倒是李越自己吓了一跳。不过话已经说出了口,要想收回已经不可能,索性道:“不止是你,周醒莫愁铁骥他们,我也想都带着去呢。” 清平默然片刻,笑了一笑,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如今刺客已死,殿下又不能在东平国中留得太久,却要如何追查?” 李越也松了口气,这话题有点危险,再说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还会跳出什么想法来。隐隐觉得似乎是有点什么,像种子发芽一样一直悄悄的往外钻,虽然缓慢,却固执地在长,只是被他用一个誓言压了下去。然而就像石头压不住种子萌芽一样,这个誓言几时会失去作用,他也不知道。 “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么?倘若为运送晶石修筑驿路,北骁骑兵可长驱直入。北骁与东平联手,只怕不仅是要自保那么简单,一定还想进攻我南祁。但是北骁骑兵不善密林作战,想要发挥作用,必须扬己之长。虽然贡银修路一事已经停止,但东平国内会否阳奉阴违?我想,去出产晶石的地方看看。本来如果时间充足,我们大可等着王皙云主动去与北骁人联系。但是现在等不起,只有主动出击了。” 第81章 矿山 晶石的产地在碧丘城北,骑马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历代东平皇室陵寝修建都要用到晶石,尤其是封闭墓门非用晶石不可,传说可保护陵寝不受恶气入侵。陵寝自然是在皇帝死前就开始建造的,但东平王后中年暴毙,陵寝尚未修建完成,所以自数日前就加紧督促开采晶石,务必在七日发丧后及时入陵并封门,否则认为对死者既大大不敬,又会妨碍魂灵再入轮回。王皙阳虽然是在全力追查母亲的死因,却也没忽略晶石之事,亲自去矿山检查。这倒是正中李越下怀,免得他还得想个什么不引人怀疑的借口。 晶石是东平的特产,质地介于玉与石之间,夹有无数细小晶体,颜色丰富,阳光下灿烂无比。碧丘城北的矿山多产金色晶石,为帝后专用,算是皇家矿山,四面都有军士把守。 李越带了田七周醒清平和二百岭州军士,三十名特训军。其他人由铁骥领着仍然留在碧丘城内,与王皙阳的心腹侍卫一起严密监视垂露殿和秋明殿。之所以选铁骥,是因为李越觉得既然北骁与东平联手,绝不会随便派个人来联络,来的必然是北骁国中的要人,或者铁骥会认得。周醒是一定要跟在李越身边的,清平的伤还没好,李越本想让他也留在碧丘,他却也不愿意。至于田七,李越现在还真不敢放他独当一面了。他总觉得田七确实已经在怀疑,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总觉得田七与周醒不一样。自从进到这个身体里,无论如何伪装,也不可能没有异样之处。田七和周醒都是风定尘的贴身侍卫,难道真会觉察不到?只是周醒似乎并不想横生枝节,而田七的态度却是难以捉摸的。 矿山的管工虽然不认识王皙阳,却也看得出这一行人衣着华贵身份不凡,早凑了上来。等到王皙阳拿出一块玉牌在他面前一晃,他就屁滚尿流,极尽巴结之能事。王皙阳看也不看他,道:“王后陵寝所用晶石可已齐备?” 管工胁肩谄笑:“已经备齐了九成,只因金色晶石极其少见,所以……”晶石中以白色和碧色为多,金色晶石极其稀少,且多为小块,专用于帝后陵寝装饰。 王皙阳眉头一皱:“几时可以备齐?”再有两日就是王后发丧之期,丧礼举行三日,之后就要入陵封寝了。 管工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道:“四日之内一定齐备,再运到皇陵,六日足够了。” 王皙阳面色一沉:“四日之内必须运到皇陵,晚一日我要你的脑袋!” 管工吓得一哆嗦,连忙道:“小人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王皙阳不再理他,向李越道:“我想进去看看。” 这正中李越下怀,自然答应。管工看一眼他们身后跟着的人,作难道:“大人,里面都是矿石,这些人……”王皙阳拿出的是碧丘城尹的令牌,他虽不知这便是皇子,说话也是小心翼翼。 金色晶石珍贵无比,因此矿山不许闲杂人等随便进入,便是矿工每日上下山也要搜检,自然不能让这二百多人就这么进山。王皙阳也微有些为难,向李越道:“殿下—” 李越刚一回头,周醒已道:“我要跟着殿下进去。”清平虽未说话,眼神却已摆明了态度。于是李越将特训军和二百军士留在山外,只有他和王皙阳田七周醒清平五人跟着管工进了山。 矿山里到处是挖掘的大坑,犹如月球表面的天文景观。山脚下修了一段路,想是当初贡银修路所为,但到了山腰上便成了羊肠小道,根本不能骑马,只有步行前进。李越一面走一面极目四望,只是除了那一段路之外,并没看到有什么异样。四周的山上不是挖了无数矿坑便是树木丛生,看不出有任何修路的迹象。 挖掘晶石的矿工都是附近的村民,一个个衣衫蓝缕,面有菜色,机械地重复着挖掘动作。李越看得眉头直皱,觉得周围都是些行尸走肉一般,说不出的凄凉。众人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会,突然听得前面一片喧哗,隐隐传来惨叫之声。李越急步赶过去,正看见一个监工举鞭抽打一个老矿工,旁边一个半大孩子抱着他的腿哭叫。李越捡起一块石头甩过去,那监工额头上挨了一下,哎哟一声往后就倒,半天才骂骂咧咧爬起来:“是哪个混蛋敢打老子,老子——”下半句被人在脖子上的一捏收了声,顿时双眼翻白。李越把他往旁边一甩,扶起地上的老人和孩子:“怎么了?” 老矿工半天没返上气来,孩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75 子呜呜哭着死命地叫爷爷。李越在老人胸口拍着顺了一会气,老人才咳嗽了几声,嘶哑地道:“谢谢大爷……” 跟上来的管工察颜观色的本事甚是灵便,呵斥那监工道:“为什么打人!” 那监工刚刚喘上气来,道:“这老头想私藏矿石……” 李越看看,果然老人脚下有一块深碧色矿石,不过拳头大小。管工为难道:“大人,这偷盗矿石可是死罪,小人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王皙阳看李越的脸已经黑了,连忙抢在前面呵斥道:“糊涂!这一块矿石能值得几个钱?就要打死一条人命?” 那监工虽然心里不服,但看这一行人衣裳华贵气宇不凡,加上刚刚领教了李越的手劲,也不敢说话。李越将老人扶到一边的石头上坐下,温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人混浊的老眼里流下泪来,道:“大人,小老儿实在是没了办法……家里早揭不开锅了,这孩子才十岁,就来挖矿,老的老小的小,一天挣不了几文钱……家里还有个小的,饿得只剩半条命……小老儿该死,不合藏了这块矿石,想换几斤米,救孩子一条命……” 李越眉头直皱,道:“这是你的孙子?他的父母呢?怎么让你们来挖矿?” 老人一听,眼泪更是直流下来:“这孩子的爹妈都被官府征用了。起初是修路,说是南祁的什么摄政王要晶石,得修条到南祁的大路。那时给的工钱还够吃饭,村子里的劳力都去了。后来工钱就越来越少,说那什么天杀的摄政王又把银子收回去了,还嫌修路花了上贡的银两,要加税补交。我们哪里还有钱?孩子的爹没法,扔下刚一岁的娃儿,去修皇陵。结果被放倒的树压断了腰,抬回来几天就死了。媳妇哭了两天两夜,本来身子弱,生了娃以后也没补补,一口气上不来,也跟着去了……这天杀的摄政王,这是要我们的命啊!要不是为这两个孩子,我还活着做什么……” 他一口一句“天杀的摄政王”,周醒听得青筋直蹦,看看李越的脸色,又压了下来。王皙阳满脸尴尬,站在一边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只好悄悄往后退退,装作没有听见。李越摸摸身上。他自打来了这个世界,随时都有侍卫跟着,几乎没有花钱的机会,只是每次出门莫愁总在他身上揣几粒金豆子以备不时之需,这会正好派上用场。当下摸出一粒给了老人,道:“矿石留下,这个拿去救救急吧。” 老人看着手里的金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一会才想起来趴下磕头,李越最看不得上年纪的人给自己磕头,赶紧摆了摆手,向管工道:“让他们下山。这东西是我给的,谁要敢乱打主意,别说我不客气!” 管工的连忙陪笑:“不敢,不敢。” 李越看着老人被孩子扶着走远,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叫了一声:“且慢!” 老人一愣,转回身来怯怯地看着他,怕他突然后悔再把金豆子要回去。李越急步走过去,低声道:“老丈,你方才说,你儿子是怎么,怎么去的?” 老人听他不是要金子,松了口气,擦泪道:“放树的时候压断了腰……” 李越沉吟道:“修建皇陵还要放树?” 老人道:“皇陵都是在深山里,山里多树,因此建皇陵必得先放树,平出地方来才能动工。” “建的是什么陵?” 老人怔了一怔:“这,这小老儿怎会知道?听说是如今皇帝的陵寝……” 李越紧钉一句:“老丈方才说,建皇陵先得放树?” 老人不知他为什么总钉着这句话,点头道:“小老儿年轻时也跟着爹修过上一位皇帝的陵寝,要先放树辟出空地才能动工,放倒的树木又好用来修陵。” 李越思索一下,道:“皇陵将完工时还要放树么?” 老人摇头道:“该是不用了吧?皇陵只是入口建在地上,真正的墓室都在山腹中,只要定出入口的地方,就不必再放树了。小老儿的爹那时就是因为放树的本事好,专门征去的。后来皇陵入口定了,也就回来了。” 李越道:“可是你儿子却是最近才出了事?” 老人提起伤心事,又抹起眼泪:“不止咱家,村里有好几个都是放树压伤了压死了抬回来的……” 李越微微点了点头,道:“老丈不要伤心了,人已经去了,还是好生抚养孩子要紧。” 老人看他并没有要回金子的意思,感激涕零:“敢问大人的尊姓大名?小老儿回去给大人立长生牌位。” 李越摇了摇头:“不必了,快回去吧,家里孩子还等着呢。” 老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李越望着他背影沉思,清平悄悄走过来,低声道:“殿下在想什么?”他一直紧跟在李越身边,刚才的对话也都听到了。 李越回过身来,看看不远处的王皙阳,嘴角微微浮上一丝冷笑:“你都听见了?” 清平微微点头:“东平王的陵寝理应数年前就已开始修建,否则此次王后殡天万万来不及入陵。” 李越冷笑道:“可是听这老人的说法,皇陵如今仍在放树,而且伤的不止他家一个,说明放树之事极多,这修的却是谁的陵寝?” 清平双眼闪亮:“殿下是说,这并非修建陵寝?” 李越轻轻一笑:“东平多山,想修路,只怕也得先放树吧?以修建皇陵为借口征用民伕,确实可以瞒天过海。从皇陵开始修路,也确实大胆得很哪!” 清平低声道:“殿下想去皇陵看看?” 李越沉声道:“不能着急,至少,不能由我们提出要去皇陵。王皙阳现在可能还不知道,但他精明得很,要是起了疑心,我们不知要多费多少手脚。” 清平低头想了一想,微微一笑:“是不必着急。清平想东平王后突然殡天,陵寝究竟是否修好,太平侯应该比我们着急得多了……” 两人相对一笑,看在外人眼中一个清俊洒脱一个英气勃发,端的是一对璧人,只有这两人自己知道其中的奸诈…… 王皙阳远远看着这两人会心而笑的模样,心里没来由的打了个突,只是一时无论如何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出了纰漏,迟疑片刻方走过来道:“殿下,矿山已经看过,皙阳想,借这机会去皇陵看看,然后再回碧丘。” 李越意味深长地看了清平一眼,道:“皇陵?去皇陵看什么?看了皇陵,还赶得及回碧丘么?” 王皙阳低声道:“母后突然殡天,不知陵寝是否已经修建完毕,皙阳想去看看。皇陵离矿山不远,快马赶去,还来得及闭城前回碧丘。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76 ” 李越皱着眉道:“你去看了有什么用?倒要累得本王跟着你来回奔波。” 清平微微一笑,道:“殿下,太平侯也是一片孝心,陵寝乃是父母大事,普通人家尚要急择墓地,何况皇家,万万不可怠慢。再说,既是不远,去看看也无妨。” 李越一脸不耐:“既然如此,快去快回。本来是要查徐淑妃和二皇子,现在倒成了看矿山看皇陵。太平侯,无论陵寝是否修缮完毕,王后下葬后你必须随本王回南祁,不可再耽搁了。” 王皙阳连忙点头:“是。皙阳只是去看一看,绝不耽搁。” 李越哼了一声道:“少给我打马虎眼!我是说下葬后不得耽搁,不是说你去皇陵看看不得耽搁!你掰起手指头算算,本王跟你耗在东平多久了?来了东平,还得听人骂?太平侯,你父王倒会耍把戏,本王停了贡银修路,可没要他把用去的贡银补上来,他倒好,打着本王的名号,银子都收到宫里了吧?” 王皙阳知道他借题发挥,心中气苦,却也无可奈何,只有低头道:“父皇断不敢败坏殿下的名声,想是下面官吏借机中饱私囊。待皙阳回宫,立刻让人彻查此事。皙阳知道此次能得回东平送母后下葬,已经是殿下的恩典,绝不敢再得寸进尺,请殿下放心。” 第82章 皇陵异路 东平皇陵果然离矿山不远。不过想想也是,皇陵要用晶石装饰,离矿山太远,光运送就是大麻烦。 皇陵所在的山地势连绵起伏,泉石秀美,草木茂盛,虽只是初春,也颇有丰盈之感。李越不懂什么风水,却也觉得真是个好地方。东平的皇陵果然都建在山腹之中,以第一代帝王陵寝为中心,向外扩张,现在已经盖满了一座山头,只有墓门修在地面上,镶嵌着各色的晶石,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无数的墓门连成一片,五彩流动,美不胜收,没有半点坟墓的阴冷之感。若不是山下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有无数兵士把守,就真像是修在花园里一般了。 本代东平帝后的陵墓修在皇陵东面边缘上,墓门还没有建好,里面传出叮叮当当的凿石声。这一次,王皙阳直接亮出了皇子的身份,负责修建皇陵的三个官员立刻众星捧月般围了上来,殷勤介绍陵寝的修建进度。说了半天大意就是他们暂时停止了帝陵的修建,全力修建后陵。陵寝内部已经基本完工,正在进行最后的修饰,只剩墓门还在等待矿山送来的晶石。 李越扫视陵寝周围,如同其他陵寝一样,只是清出了墓门所在的位置,再就是运送石料木料的路,并且尽量保持了墓地周围的高大树木,若说在这里放树会压死压伤好几个人,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陵寝开口处居于地上,都是依着山势斜坡挖凿。两扇大门由汉白玉石雕成,阴雕游龙舞凤的图案,其中的沟槽都是要用彩色晶石一一镶嵌上去的。进入大门,就是白石阶梯通往山腹之中,两边和头顶都拼嵌着淡青石条,也雕刻着各种图案,每隔二十步安有一盏金制长明灯。甬道越往里走就越宽阔,两边地下开始挖出长条形的坑道,其中摆设着各种漆器石器木器瓷器,应有尽有。漆器颜色鲜艳,石器精雕细刻,木器榫卯贴合,瓷器釉色晶莹,李越边走边看,心想这些东西随便捞一件带回现代,也该是上好的文物了吧?不过这想法只是一闪念,自己便不由失笑:连人都回不去了,还想着带文物呢! 甬道尽头是一间宽阔的石室,并不太高,却是在地面上挖出一个十尺见方的坑,用浅碧色晶石铺满,就似一具晶石的棺椁,想来皇后和皇帝的桐棺将来就沉入这晶石棺椁之中。石坑周围是八盏锍金莲花灯,地面上也用白色晶石镶嵌出莲花图案,上下对应,精致无比。李越忍不住暗暗摇头,心想修这种地方给死人用,真是浪费了! 王皙阳一一看过,虽然还有些东西按礼尚未齐备,但因王后是突然殡天,陵寝来不及全部修缮完毕也在情理之中。并且东平陵寝为帝后合葬,如今东平王尚在,也只能厝墓而非封墓。其他缺少的东西,可待东平王大行后启墓入棺时一并备齐。如今最主要是晶石棺椁和墓门上的晶石必须齐备,以防有恶鬼浊气入侵,其他都可缓行。因此王皙阳也没什么可挑剔的,点了点头,便退出墓外。 太子这一点头,三名官员不由大喜,越发的鞍前马后殷勤不已。李越却是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仍在东张西望。王皙阳低声道:“殿下在看什么?” 李越淡淡道:“没什么,这风景不错。”口中说着,却斜睨了卫清平一眼。卫清平立时脚下一个踩空,猛地向前踉跄了一下,随即扶住腰侧,露出痛苦神情。 李越皱眉道:“怎么了?” 清平微微低头道:“没有什么。”虽然说着没有什么,脚步却慢了下来,手也按着腰侧没有放开。 李越眉头皱得更紧,道:“究竟怎么了?” 清平低声道:“可能是方才闪了一下,伤口裂开了。” 李越道:“怎么这般不当心?这可怎么骑马?” 清平歉然道:“是清平大意了。骑马想来还不妨事。” 李越哼了一声道:“不妨事?一路颠回碧丘,你受得住么?陈大人——” 陈平便是三名围着王皙阳献殷勤的官员之一,他虽然不认得李越,却看得出连太子也对此人十分恭敬,自然不敢有半分怠慢,闻言立刻躬身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李越道:“此处总有过夜的地方吧?” 陈平满面堆笑道:“地方是有,山下有农家。但太过简陋,怎么能……” 李越打断他道:“简不简陋没什么关系,郎中总有吧?找一个来。” 王皙阳低声道:“殿下,此处实在不宜居住,还是赶回碧丘再……” 李越不悦道:“你没有看到他伤了?这样怎么能赶回碧丘?就在此处住一夜,难道本王还怕鬼不成?” 这话说得实在不入耳。此处若是有鬼,除了东平王室的历代帝后还有什么人?王皙阳也不由面色有些难看,转头向陈平道:“既是殿下吩咐了,到山下农家找间房屋,要干净的。” 陈平自然是遵命无违,引着李越等人下了山。皇陵四围其实有不少村落,大多数是有手艺的石匠或木匠,都是以修筑皇陵为生。街道也还算整洁,李越等人策马行过,不少人从窗户里悄悄探头出来看。只因此地虽然常有官员来,但上面是皇陵,谁也不敢在此乘马,现在居然有人敢骑马走过,自然招了无数目光。 李越的目的是想今夜溜到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77 皇陵山上去看看。如果他所料不错,东平在自己收回了修建运输晶石驿路的命令之后,若想再修一条通往南祁的路,用修建皇陵为名招募民伕是最好不过。毕竟各国修建皇陵都是劳民伤财,谁也不会疑心。既然是为皇陵招募民伕,怎么也要到皇陵来,再从皇陵往其他地方修路才能遮人耳目。只是他现在还想不出,到底这条路是经过何处通往南祁。他细细研究过了东平与南祁交界处的地图,两国交界之处便是岭州,另有蒙州沾了一点边。岭州边境处处都有关卡,若是修路通过岭州,无论如何南祁也不会全无察觉。而一旦南祁有所警惕,东平便是功亏一篑。因为岭州本有驻军八千人,现虽裁军,仍有五千多人,并且邻近的蒙州还有三千驻军。东平国中兵力本弱些,即使与北骁联军,北骁劳师袭远,也不会派遣大队人马,因此南祁足可抵挡一时,等待援军赶到。由此可见,这条路一定不会通过岭州,但究竟会通过哪里?就只有自己去查了。 一行人正通过村子,突然不知从哪里冲出个女人,披头散发地冲到李越马前,往地上一仆,号啕大哭:“京里来的老爷!救救我男人!饶了他吧!我家里还有婆婆,还有没断奶的儿子,都指着他养活啊!他要是死了,我们一家都没法活了啊!”她说的是东平土语,有极重的口音,与东平朝廷上风行的与南祁语音融和的圆转声调颇为不同,嗓门又大,这么连哭带叫的扑出来,竟把李越的马也惊得抬起了蹄子。陈平一见不妙,一步上前喝斥道:“哪里来的妇人,如此不懂规矩!来人,快把他拉下去!” 李越一勒马缰,将马安抚住,冷冷道:“且慢,让她说说,是怎么回事?” 陈平一怔,女人已经看出苗头,猛一下扑上来抱住李越的腿:“老爷,救救我男人!他也是惦着家里有老有小,才偷偷跑回来的。那路,我们不是敢不去修,可是太远了呀,深山老林的,不少人都没回来,他也是怕呀!他要是死在外头,这一家子也都完了啊!” 王皙阳身子一震,目光突然落到李越脸上。李越此时却顾不得看他,盯着女人道:“你丈夫在哪里?” 女人见有了希望,双手抱得更紧:“我男人押在牢里,说到了皇后入陵的时候拿来生祭!老爷,只要饶我男人不死,他情愿再去修路,只求老爷救他一条命,我们全家都感激老爷!” 李越微微一笑,转头向陈平道:“陈大人,这生祭是怎么回事?” 陈平迟疑一下,道:“这,生祭是桐棺入陵之时,要杀活人祭祀,告慰山神,祈求山神对亡灵多加护佑的仪式。” 李越道:“这生祭杀的都是什么人?” 陈平头上微微见汗,道:“大人不要听这女人胡说!她丈夫修建皇陵,却意图私藏随葬物品,这本是死罪,生祭也不为枉。” 女人哭天喊地:“冤枉呀老爷!我男人不是偷东西,是京城里的大官叫他们去深山老林里修路,他实在怕了逃回来的……” 陈平怒道:“住口!”只是女人眼见有了救丈夫的希望,哪里还顾得上他,号啕哭叫,弄得陈平骂也不是打也不是。只因李越正在听她说话,若是骂得太过,岂不连李越也骂了进去?他还不知李越的底细,又怎敢轻易得罪他。 王皙阳面上神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突然咬了咬牙,沉声道:“陈平,不要再说了!将这女子的丈夫带来。” 李越一挥手:“不必,我现在就去看看。” 王皙阳一窒,冷冷看了陈平一眼。陈平连忙道:“大人,牢狱那种地方,大人怎么能轻易涉足?待下官叫人去提他来便是。”回身向一个士兵道:“快去提人,务必马上带来!” 那士兵才要拔腿走人,李越已经一声冷笑:“谁也不准动!要提人,老子自己去!” 村落里的牢狱其实就是在地上挖了个深坑,把人五花大绑扔在里头,上面盖个盖子,再压块石头而已。李越亲自监视着人把盖子挪开,将人提出来。男人长得本是膀大腰圆,只是此时却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身上只剩个高大的骨头架子,脸颊被山风吹得粗糙黑红,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见到妻子,一时竟然怔了,愣了半晌才与女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李越将这两人带进了屋子,等他们哭过了一会,才淡淡道:“你想活命就告诉我,你在哪里修路,修的是什么路?” 男人抹了把眼泪,讷讷道:“这,这小人也不清楚。开始从皇陵往北走,后来进了深山老林,就渐渐转往南边……也不知走了究竟多远,小人想,可能是进了万山了。” 李越一震:“万山?”万山是东平、南祁与中元三国交界的一片原始森林,历来没有人烟,野兽倒是无数,因此三国都从不涉及此处。李越看过地图,万山的面积极大,绕过了岭蒙二州,直连到北山外围。 “你知道修路做什么吗?” 男人摇摇头:“小人不知道。监管的军爷们只是让小人们放树,空出一条路来说能马跑就行,也不用整得多么平坦。开始小人们还觉得这差事容易,后来进了深山老林,什么野物都出来了,蛇虫也多,有好些人不是被蛇咬死就是被放倒的树砸死砸伤,大家就都怕了。可是监管的军爷不让回去。从前干这差事还有轮值,这次进了林子就不让出来,小人实在受不了,想说不准就不能活着回来,所以就逃了。谁知道一进村子就被人发现……” 李越目光一闪:“监管的人都是东平的军士?” 男人仔细想想,迟疑地摇头:“这……也不太像,有些人,说的虽是咱东平话,却带外乡口音。有一年小人进城,见过一个北骁来的客商,倒像那口音。不过,小人也说不准……” 李越沉吟道:“你逃回来走了几天?当时修路的还有多少人在?” 男人扳着手指算了算:“小的怕人追上,也不敢全沿着开出来的路走,大概总走了二十多天。小人逃的时候,还有两千多人在,不过,很多人也坚持不住了,太苦了。” 李越道:“两千多人,你们吃什么?” 男人挠头道:“开始的时候有人送干粮,后来老林子里山路不能走车,送来的粮就少了,大家只有见什么吃什么,野菜吃多了,人就不行……” 李越思索一下,道:“你愿不愿带我去找找那条路?” 男人脸上立刻露出惊恐的神色来:“小的……小的……” 李越笑了笑道:“你直说,不愿意也不要紧。” 男人迟疑道:“小人实在不愿再回那地方去了。不过那路也不难找,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78 老爷去皇陵看看,就在如今正修着的皇后陵寝往北,有个小山谷,就是路的起头。那山谷里本来是存粮米的,小人们修路吃的米粮,大概都是那里送来的,只是那里当时有很多北骁口音的军爷守着,小人回来的时候绕着走的,就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了。” 李越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好。你既然是逃回来的,这里不能呆了。收拾东西,带上你一家老小,今晚我放你走!走得远远的,自己好好过日子吧。” 第83章 一夜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李越刚刚睡下,就被隐隐传来的声音惊醒。正是后半夜,村落中一片寂静,无论什么声音本该都格外清晰,然而现在传来的,与其说是声音,还不如说是震动,闷闷的,却急促而沉重。职业敏感让李越翻身而起,迅速穿衣着靴。他这一起身,身边的王皙阳,地下的田七周醒卫清平一起都坐起来:“殿下,怎么了?” 李越眉头一皱:“听!” 地下三名侍卫都侧耳倾听,卫清平第一个道:“是马队!已经很近了!”田七补充:“马蹄上包了棉布,所以不响。” 李越脸色一变:“快起来!这里不能留。”因为此地村落也属皇陵之内,他的侍卫都不能带进来。当时为了人少行动方便他也没有坚持。此时听这马队来势汹汹,怕是有几百号人,真要是来者不善,他们这几个人可就有些势单力薄了。 村子并不算大,五人翻过农家的短墙刚潜入暗处,村子四面已经同时火把通明,估计总有四五百人将村落团团围住。一队人黑衣蒙面,腰弓背刀,策马从街道上直冲过来,陡然间同时放箭,目标是李越等人借宿的农家。箭头上都裹着浸了油的棉团并点着了火,眨眼之间,茅草房就成了一片火海。 李越冷笑:“果然是冲我们来的!” 周醒道:“是东平王的人?”斜眼看王皙阳,脸上露出狠戾之色。 李越摇头:“不会。否则不会毫不顾忌太平侯。” 清平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山下有我们的几百人,还有东平守军,这些人能进来,必然与东平王也脱不了关系。” 王皙阳面色苍白,忽道:“也许是二弟的人马。” 李越心想王皙云如今正在碧丘铁骥等人的监视之下,想派这许多人出来怕是不易,但若此地现成有人,他派个心腹来传话倒也不难。正想着,清平忽然拉了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道:“北骁?”李越觉得掌心痒痒,捏了捏他的手,表示赞同。 周醒观察四周,道:“这里突然灯火通明,我们的人不会没有察觉,必然会上来。殿下再等片刻——”话犹未了,李越摇头叹道:“只怕等不得了。这些人找不到我们,开始杀人了。” 果然茅屋着火之后并无一人逃出,黑衣骑士们也疑惑起来,先将农家主人拉了出来问话。大约是问不出个头绪,一刀便砍了下去,随即从旁边屋中再捉人出来。李越呼一声站起来,冷峻地道:“不能等了!清平带太平侯躲在这里,田七周醒随我冲出去,引开他们往山上跑!” 周醒急道:“殿下,这时不能出去!” 李越冷冷道:“再不出去,这一村的人都完了。”陡然自藏身处跳出来,直奔入火把照亮之处。正有三五个黑衣人在搜索,李越一跃而出,按动臂上弓弩射倒一个,反手抢过他佩刀,回刀又砍死一个。这几人猝然遇袭,正在大呼示警,身后又蹿出两人,刀剑齐上,把余下几人杀了个干净。李越一瞧,左边一个是田七,右边一个却是清平,不由道:“怎么是你!” 清平微微一笑:“属下比周侍卫快些,先出来了。” 李越气结:“你身上有伤!” 清平仍然含笑:“所以怕约束不住太平侯。” 这里哪是说话的地方,其他人已听到示警,纷纷围了过来,人还未到,火箭已经如同雨下。李越也顾不得再说,夺了死人的马匹,鞭马便逃。转眼间一彪人马走了个干净,留下周醒在藏身之处连连跳脚。其实当时他已经跳了出来,只是没想到卫清平竟比他冲得还快,反倒把个王皙阳扔给了他。周醒倒不是担心王皙阳的死活,而是这位太平侯如今是李越在东平的护身符,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东平没了顾忌,必然会举倾国之力围攻李越,到那时就算他们数百人有通天的本事,只怕也难逃出生天。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卫清平陪着李越打马奔逃,自己还得在这里守着王皙阳大雨倾盆。未竣工的皇陵门口,把守的侍卫把头拼命往油衣里缩,心里暗暗咒骂这鬼天气。忽然前方黑乎乎的一片移动过来,中间有一点亮光,吓得这个侍卫大叫有鬼,不过叫声刚刚出口就被喝了回去,陈平打着一盏气死风的灯,后面跟着一队黑衣蒙面人马过来,厉声道:“叫什么!有人过来吗?” 侍卫茫然,心想这下着雨的夜里谁会过来,不就是你陈大人还带着这一队陌生人吗?不过这话他自然不敢说出来,只有摇头。陈平回身低声道:“没有看到人过来。” 为首的黑衣人哼了一声,道:“他们能看见什么?这么大的雨,树林里藏身不住,极可能躲在这陵墓里。进去看看。” 陈平吓了一跳,讷讷道:“这,这是皇后的陵寝,怕……再说阶梯上并无泥水痕迹,不像有人进去的样子。” 黑衣人冷笑道:“有没有,搜了放心!二皇子怎么对你说的?难道你想放他们逃走不成?” 陈平连忙道:“下官不敢。四王子进去搜便是,只是不要带太多的人,否则弄坏了东西,下官不好对皇上交待。” 这黑夜之中,又是雨声哗哗,守陵的侍卫只见他们说话,却没听到在说什么,否则若是听到陈平称此人为四王子,必然十分惊讶。只因东平只有两位皇子,这位四王子,却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陵寝内还是白天的样子,陈平一路走一路看着脚下的白石阶梯,只见前面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泥水痕迹,后面却被黑衣人们踩出一路脚印,不禁心想这四王子果然多疑,这般雨天,若真有人进了陵寝,阶梯又怎会如此干净。不一时走到甬道尽头,众人环顾四周,除了当中一个大坑,四面毫无可藏人处。殉葬坑中一干物品也都摆放如常,最靠门处摆着八具全身的皮甲,比例如人而高大,盔靴俱全,该是脸的地方是一张黄铜打制的面具,用铁架子支着倚墙人立,手里各握一把长柄斧。这在东平的习俗中称做护门卫,也是驱逐恶鬼之用,与晶石饰门、晶石棺椁并为三道关。这皮甲是东平山中的青犀皮所制,十分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79 珍贵,不过北骁人不曾见过,自不知其好处,此时也顾不上多看。这甬道之中可称一览无余,哪里有什么人?陈平只怕他们弄坏了什么东西,道:“四王子,看来确实没有。下官想这里只有一个出口,若是进来,便是瓮中捉鳖,他们又岂会不知?虽然雨大,却不是不可忍受,谅也不会冒险藏到这里来。” 那四王子悻悻道:“本王子岂会不知此等道理?只是山上全部搜过,浑没搜出半个人来,他们却是躲到哪里去了?” 陈平陪笑道:“如此雨夜之中,伸手不见五指,本来极难搜索。不过山下既已封锁,不怕他们逃走,不妨等到天色稍亮,再来拿人。好在此地侍卫大都是二皇子的人,无论他们想从哪条路下山都不可能。” 四王子冷笑道:“你只知这里是你家二皇子的人,可知那南祁摄政王还带了些人来?到时吵闹起来,你家皇上难道愿意被南祁知道与我国联手之事?” 陈平笑道:“这个倒在我家二皇子意料之中。只要大皇子一死,我国便再无顾忌。倘若皇上知道是南祁摄政王杀了大皇子,立刻便会起倾国之力,南祁来的这几百人又算得了什么?管叫他们个个碎尸万段!” 四王子哼了一声:“你家二皇子倒是个聪明人。除了王后,再除了大皇子,将来继位之人非他莫属了。早知有今日这机会,又何必教我的人去偷什么药方,白白折了我的人!” 陈平笑道:“四王子息怒,两国交好,将来二皇子继位,必也尽力相助四王子登极,这才是长久之计。” 四王子听了这话,似乎才气平下来,道:“你可看准了?这几个人分散逃走,不要追了半日,没找到正主儿。” 陈平嘿嘿一笑:“没错。别的下官不敢说,那南祁摄政王的身形下官可是记清楚了的,现下追的这两人中至少有他一个。倘若拿到了他,一切迎刃而解,大皇子本不会武功,还不是手到擒来?到了那时,说不定也不用再这么劳师动众的修路了……” 四王子嗤笑道:“你们这些人只会舞文弄墨,知道什么?若是杀了风定尘,更该趁机攻打南祁。只消南祁之人都如你这般所想,我们的骑兵奇袭必能收到奇效。” 陈平连忙笑道:“是,是。谁能想到我国竟能将路修进万山,绕过两国边境直达南祁的北山?到时王子的轻骑自北山突袭,一日一夜便可到达南祁京城,定能立下不世之功……”两人一边说,一边带人走了出去,陵寝中又恢复了寂静。 良久,八具护门卫中有一具忽然动了动,竟然自己抬手将黄铜面具拿下,露出一张人脸来。若是这一幕被守门侍卫看见,想必会吓得昏倒过去。片刻,皮甲被脱了下来,李越从里面钻了出来。随即另一具皮甲也动了动,露出卫清平的脸。两人是脱了靴子光脚走进来的,故而白石阶梯上没留下半点泥痕。北骁人亦万万没想到这两人如此大胆敢藏在迎门的皮甲之内,反而疏忽了。 卫清平脸颊烧得火红,在李越的帮忙下才脱下了皮甲,一头倒在李越身上。雨下得太大,他身上本来有伤,又进了泥水,开始发炎了。本来三人刚刚逃上山时,曾用夺来的马匹引开了北骁追兵,转头往山下走。可是这些马都是北骁训练出来的,没有了人骑乘很快就停了下来,因此北骁追兵马上就知道上了当。而三人在摸过哨卡时又偏偏被人发现,这才弄得如此狼狈。混乱之中李越大砍大杀,跟清平杀出一条路逃了出来,却与田七失散了。本来大雨之中北骁人也搜索不易,只是清平开始发烧,李越不敢让他在雨里淋着,于是想到了未完工的皇后陵寝。 陵寝里没有雨,可是有风,针尖似的,冷飕飕的,李越觉得湿衣裳冰冷,自己都有点抗不住了,清平更不用说,不停地在发抖。李越看他烧得双颊透红,真是急得团团转。殉葬坑里有的是木头,可是他不敢生火。万一烟味被守卫发现,那真是关起门来打狗了。清平已经烧得有点迷糊了,不停地往他身上挤:“殿下,我冷。” 李越不再犹豫,半拖半抱的把清平弄到墓室角落里,用殉葬坑里的漆屏风尽量挡住四面的冷风,将两人的湿衣裳都脱了下来。再穿着,迟早会冻死。清平浑身滚烫,手脚却是冰冷的。李越对搓双手,搓热了再给清平摩擦手足。好容易把清平的手足都搓得温热了,他自己已经出了一身汗。殉葬坑里有几套织锦的女裙,李越统统拿来裹到清平身上,可是清平的热度仍然在往上升。李越知道这是因为伤口发炎,可是他没有药。清平腰间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还有污物,李越束手无策地看了伤口一会,突然灵机一动:消毒的东西还是有的,比如说,唾液! 伤口是血的咸味混和着雨水的土腥气,李越的舌头一舔上去,清平就颤了一下,迷迷糊糊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如果李越不是在情急之中,他会发现目前的情形是十分暧昧并危险的。腰间的肌肤敏感而细腻,伤口的痛楚是另一种刺激,清平在他的舌尖碰触之下无意识地扭动,等到李越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清平已经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李越拿不准清平是不是清醒的。因为他两颊还是透红的,眼神迷离,似乎对不上焦距,然而所谓的灯下看美人或许正是如此,长明灯黄色的光焰使他的肌肤有蜂蜜般的色泽和丝绒般的质感。两人之间等于毫无阻隔。织锦的女裙……薄得如同没有,而织锦光滑的料面在火热的肌肤上摩擦只会带来更热烈的反应。李越想跳起来,但清平的双手搂住了他,两人的胸膛紧贴着,两颗心在同时砰砰地跳动,按着同一个节奏。 李越在最后关头想到了很多:比如柳子丹还在南祁等着他回去;比如清平现在受伤了;比如清平说过不愿做男宠;比如清平曾经在那一箭射过来的时候舍命相护;比如……不过这些比如都在清平贴过来的嘴唇里自动消失了。清平的嘴唇很热,有些干燥,不够柔软,却是……像一把火,能点燃人的灵魂的。 李越情不自禁地回吻他。心里的石头被掀开了,滚到一边,萌芽的种子以不可阻挡的力量生长,伸出蔓延全身的枝叶,开出滚热如火的红花,结出甜美而诱惑的果实。 清平拉着李越的手往自己身下探去。李越觉得他的手也在发抖,抖得厉害,动作却没有半点迟疑。指尖所触之处滚热而坚挺,轻轻的收缩和开放都能感觉得到。李越用嘴唇捕捉到清平胸膛上硬挺的小点,轻轻啃咬,引来清平细微的呻吟声。理智告诉李越要速战速决,外面还是危机重重,然而身体却是不受控制地想延长这一刻,尽情享受。 指尖慢慢地挤入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8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80 体内。李越觉得自己应该先让清平释放出来才是。而且现在这样缺乏润滑,进入也困难些。但是清平似乎连这一刻也不愿再等,双手搂住李越的肩头紧紧向自己身上拉。指尖传来的湿热滑腻让李越有些失神,深深地进入,他轻轻转动手指,碰到了一点。清平的身体猛然一跳,裹着李越手指的地方剧烈收缩。李越觉得小腹上被什么东西顶到了。清平扭动着身体,在他身上摩擦,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李越轻轻压住他的腰,不想让自己太早失控。清平还没有完全打开,他怕伤了他。但是清平急切的动作破坏了他全部的努力:他分开双腿盘到了李越腰上,清澈的眼睛里溢满雾气:“进来……” 埋进清平身体里的时候李越险些倒抽了口气。清平的身体热烫如火,紧紧地吸附着他,似乎想用身体去捕捉他的每一丝脉动。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合,再无一丝缝隙。清平热烈地迎合着,修长矫健的双腿紧紧缠在李越腰上,扭动着身体。李越忘记了自己想延长这一刻的念头,全神贯注在冲刺中。清平的身体因为他的冲刺而震颤,每一次深处的进入都令他压制不住地呻吟呼叫。他双手扣着李越的肩头,不知是想推开还是想拉近。腰间的伤口有些裂开,传来丝丝的痛楚。但此时这痛楚也化做另一种刺激,一波波的堆积起来,将他送上极乐的高峰。意识里闪过灿烂的金光,犹如一个小小的太阳落在眼前。清平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唯一的感觉,只是李越在他的身体里,给他带来不可忽视的占有,打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第84章 回家 车队进入南祁京城。 李越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不过他自己很清楚,他不是什么情怯,而是心虚。 马车里坐的是王皙阳和卫清平,一个本来不太习惯长途乘骑,一个则是因为身上还有伤。李越本来也该在马车里,而不是在外面吃灰土。可是他不敢进去,因为不知怎么面对清平。他也不太敢回王府,因为不知怎么面对子丹。事实上一路他都在发愁:怎么跟子丹说呢?既然和清平有了这层关系,就得负责任,可是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对子丹说过,只有他一个。言犹在耳,自己已经出轨了…… 后悔吗?李越把这个问题问了自己第十七遍,答案仍然是否定的。不后悔。不后悔曾经对子丹许过那样的诺言,更不后悔与清平的肌肤之亲。但是,你都不后悔的结果就是左右为难。翻来覆去地思考了许久,李越还是没解决最开始的问题:怎么对子丹说呢? 人家说怕什么来什么。李越这边还没通过城门呢,就看见远远的一辆红色马车停在街边,一个人从车篷里半张出身子来不停地往这边看。虽然离得还远,但那迫切的神情却看得清清楚楚。李越心里猛然一热,紧接着针扎般的痛。一提马缰,他迎上去,对上那双满溢着欣喜关切的眼睛,什么都忘了。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后面一辆静无声息,前面一辆却是热闹得紧。柳子丹听着李越的叙述,紧张得抓住李越上下检查。李越很有些惭愧地把他的手拿下来:“我没受伤,是清平替我挡了一箭。” 柳子丹往后面的马车看了一眼,道:“他怎么样?伤得重吗?”不过这毕竟只是顺口一问,不等李越回答,他已经接着问,“后来徐淑妃和二皇子如何处置的?” 李越笑了笑:“徐淑妃谋害皇后,蓄养死士,又谋害长皇子,意图夺嫡,已经赐死了。二皇子于此事并不知情,坐罪削爵,圈禁三月。”他一面说,一面想起当时徐淑妃白衣白裙,跪在垂露殿台阶上接旨的模样,居然是神情平静,似乎不是去自尽,而是回一趟家那么简单。 “……淑妃徐氏,素蒙恩宠,不思谨守后宫礼范,而妄行夺嫡之举,毒害中宫在前,谋图皇储在后,实为不赦之罪。念其育有一子,尚有功于国,特保其首领,赐白绫三尺……”内监的声音在寂静如死的垂露殿中回荡,王皙阳静静立在殿门外听着,脸上也是无喜无悲。而王皙云当时已经被圈禁秋明殿,也没有出现。李越怀疑王旭先圈禁儿子再赐死徐淑妃,大概也是为防儿子跑到垂露殿来搅局,反而把自己陷进去。而徐淑妃如此平静,或者也是因为儿子脱去了干系吧。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古今一同啊。 柳子丹不知道他是忆起当时情景,不屑道:“这种拙劣的借口,谁会相信?” 李越笑道:“怎么没人相信?本王就信了。” 柳子丹张大眼睛:“你信了?” 李越低声笑:“小声点。这是太平侯的家事,他信了,本王自然也就信了。” 柳子丹怀疑地看他:“这么容易?” 李越哈哈大笑,回答的声音却很低:“让他们去修路。这条路不修,怎么耗费东平国力,又怎么能重创北骁的骑兵呢?” 柳子丹沉吟道:“你要让北骁的骑兵攻进来?但是北骁的骑兵相当悍勇,一旦让他们入境,你不怕……” 李越微笑,双眼闪亮,犹如狼看到了猎物:“北山的地势特殊,周围陡峭,只有一个山口出入,我倒想看看,长弓的效果如何!” 柳子丹看着他,只觉他现在的表情让人后背微微发凉,却又忍不住想靠过去。只是仍有几分担心,道:“但你怎知北骁必会自北山偷袭?若他们取道别处,岂不会杀我们一个猝不及防?” 李越搂他一下,笑道:“我的子丹真是聪明。不过我在岭州已与陆韬和周凤城细细研究过两国交界处的地形。岭州为主要交界处,关卡重重,蒙州在一角接壤,也是如此。若是北骁骑兵在此地出没,一来大队人马绝不能无声无息悄悄通过,二来若是突袭这两地,都是守易攻难,我们有充分时间调动援兵,也不足为惧。算来算去,东平只要还想修路偷袭,只有出国界,进万山,再兜回来。深山老林,修路固然不易,就是骑兵翻山越岭也难。路太长,粮草就难以为继,自己的内耗也会太多,所以北山是最合适的地方。当然也要防备万一。岭蒙二州的戒备要加强,与万山接界的地方也要安插流动哨。另外康梁那边,要交待他多多注意东平的消息。好在只要王皙阳在手,东平多少还得有些顾忌。” 柳子丹看他侃侃而谈,神态从容自信,真是越看越爱,不由自主往他身上倚了过去,想说句甜蜜些的话,又觉不好意思出口,脸上不由微微红上来。李越看他如同浅抹胭脂一般的脸颊,若是平时,少不了亲亲摸摸,何况是十几天未见。只是此时心里终归有些歉疚,虽然搂紧了他,却没心思做别的。 柳子丹倒没在意。十几天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81 没看见他,简直没一天睡得踏实,此时看他平安回来,便什么都好。心里一松,困意便涌了上来,枕在他肩上,眼皮渐渐发沉,含糊道:“这些天堆了不少的折子,好在没什么大事,我都给你理出来了,你回去看看就行。” 李越摸摸他的脸,看他眼圈已经有些发青,怜惜地亲了一下:“是不是都没睡好?” 柳子丹脸上微微一红,有一句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只道:“康梁那边也来了不少消息,只是我看不出好歹,还得你自己回去看。他说这些日子云州边关盘查一直很严,生意不好做。” 李越沉吟一下:“这么说,韩扬还没抓到铁骊。” 柳子丹道:“可惜你也没抓住那个四王子。” 李越笑笑:“真要抓,也不是不行,不过,若是抓住了四王子,只怕逼得东平铤而走险。毕竟当时在人家的地盘上,强龙难压地头蛇。” 柳子丹靠在他肩上,被他的气息包围着,心里说不出的平和美好,简直连话都不想说,懒懒道:“随便你,反正都是你做主。康梁还说,西定那边情况并不好,新王治国平平,外戚坐大,你又加了贡银的数目,国内快要怨声载道了。” 李越觉得他说话时脸颊微动,光滑如缎的肌肤在自己颈间磨擦,淡香萦绕,忍不住又搂紧些,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暂时的,等我处理完了东平北骁的事情再想办法。” 柳子丹虽然也担忧西定百姓,但现在毕竟万事是李越第一,既然他说了,也就不再操心,迷迷糊糊闭着眼,嗯了一声,沉沉睡了过去。李越轻轻抱着他,让他倚得舒服些,心里暗暗发愁。和清平的事,可该怎么跟柳子丹说呢? 马车很快到了王府门前。李越小心地抱着柳子丹下了马车,转眼一看,后面一辆马车帘子掀开,王皙阳已经自己下了车,乖乖走了进去,清平却还坐在车里没有动弹。李越心里微微颤了一下,犹豫片刻,将柳子丹轻轻又放回马车里,走到清平车前,迟疑了一下才伸手去搀他:“怎么不下车?伤口疼得厉害?”那一夜缠绵,李越虽然极力克制,还是弄裂了伤口,所以回来的这一路上,清平只好坐在马车里。 清平微微笑了笑,道:“殿下,清平想,不必再回王府了。” 李越一怔:“什么意思?” 清平凝视着他:“有当时一夜,足慰平生。记得殿下曾经说过,要让清平去领兵?” 李越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不知是什么感觉,定了一下神才道:“你……难道是怕子丹——” 清平微微一笑,神色温和中带着倨傲:“清平做的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也未必要顾忌安定侯什么。只是男儿志在四方,不必拘于一处,亦不必朝夕相守。清平想过了,当初殿下说的话才对,守一隅以终,那不是卫清平。高趋这个位置,清平是坐定了!” 李越听他言语铿锵,神采飞扬,虽然是伤余,却锋芒毕露,正是他最最喜欢看见的样子,不由微微有些失神,轻声道:“但你的伤还未好。我,我并不是那等不负责任之人还有……” 清平微一扬眉,道:“殿下难道是将清平看做了女人不成?” 李越连忙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还有那药……” 清平含笑道:“药还是得领殿下惠赐,只是未必在要府内喝。这些都不要紧,倒是有一句话,清平不能不说。殿下觉得……田侍卫如何?” 李越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田七。他知道清平说的是什么。那夜在东平山中,他们本来可以安全溜过关卡,只是到了眼前,忽然田七踩断了一根树枝,弄出声音惊动了卡哨,才使他们如此狼狈。而混乱之中,李越护着清平血战突围,田七却不知去向。后来铁骥在碧丘发现王皙云派人去了皇陵,初时不以为意,直到有人来报皇长子当夜住在皇陵不回碧丘,这才觉得不对,召集了便装混入碧丘的特训军,带领全部人马急赴皇陵,在山下遇到了田七,得知李越被困山上,于是硬闯上山,与北骁骑兵一场恶战,才算解了李越之围。田七对踩断树枝之事只字不提,只说自己在混战中失散,误打误撞反而闯过了哨卡,这才下山报信。李越也就当事实如此,没有再多问半句。其实他心里已经敢肯定,当时田七踩断树枝是故意的。可是若说他是要将李越置于死地,就不该后来又向铁骥报信,这种举动不免自相矛盾,实在让人摸不清他的心思。自从简仪死后,田七就渐渐显露出异常之处,却一直也没有什么举动,现在有了举动,却又如此诡异,还真是让人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李越点点头:“我知道了。”多加小心就是了,要说先下手为强,他还是做不出来。 清平微微一笑:“如此,清平就放心了。这辆马车,还要向殿下借用一下。殿下多保重。” 李越后退一步,看着他放下帘子,忽然想起:“你住在哪里?” 马车里传出清平清朗的笑声:“与殿下军中相见!”轻轻一鞭,马车辘辘而去。 李越怔怔看着马车远去,心中五味杂陈。清平这般举动,实在是解了他目前的一大难题。但这般悠然远引,究竟是对那一夜缠绵毫不放在心上,还是对李越的失望,抑或是发自内心的信任和自信?不管是哪一种,似乎对他而言都是更增加了难题。 李越站了一会,才走回去从马车里抱起柳子丹。他实在是睡得太熟,半点也没有醒的意思。眼睛下面浓浓的青色说明他这些天着实劳心。李越小心地抱着他,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缓缓穿过院子。无论如何,他怀里的这个人,是他许过相守终身的诺言的。如果说清平他不能负,那么这个人更是如此。何况,柳子丹如今除他之外,实在是一无所有。 走进书房,李越轻轻把柳子丹放在窗下的锦榻上,盖上自己的披风,才坐到书案前去翻那堆积如小山般的折子。折子整齐地分为几摞,一些是柳子丹已经以他的名义批阅回复了的;一些是虽未回复,却已有意见的,都夹着写好的小条子;还有一些是要他自己拿主意的,都用细笔标出了重点,以便他浏览。李越一一翻过,看得心里热热的。 官员们上的折子没有什么重要的。不过离开十几天,有各部官员在,事情还是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被柳子丹重点挑出来的是康梁和宫内眼线送来的消息。康梁的消息无所不包,除了东西二国之外,还有中元的消息,说是中元皇帝身体不佳,几个儿子也正在各尽本领四处寻找名贵药材进献,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恐怕又是一番皇位争夺云云。且说北骁似乎有马队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82 进入东平,不过时间已是一月之前了。宫里的眼线便是当初高硕才留下的那几个,送来的消息也多是床闱之间的事。说小皇帝斋戒期已满,应与嫔妃圆房。因有减用令,太后又是刚刚从诅咒中恢复过来,因此不宜铺张。头一夜在皇后的丹华殿歇夜,但夫妻之间并不多话,第二天就去了王淑妃的朱颜殿,而且一住就是两夜,直到太后干涉,才转去韩谨妃的绯云殿。谨,是李越给韩子凤的封号。本来后宫四妃,封号依次是贵、德、淑、贤。但李越偏偏封了韩子凤一个谨妃,打破了传统的规矩,为的是时时提醒她谨言慎行,既等于把韩氏入宫前的过失牢牢烙在了她身上,也是无形中将她压在了封淑妃的王忆眉之下。 这些后宫的事李越没有兴趣,可看着小皇帝冷落方苹,也不由暗暗叹息。方苹特立独行,非同凡俗,可是入了宫,仍然脱不了普通嫔妃之间的争宠失宠。纵然她自己并不在意,却难免别人的眼光。只是这生活是她自己选的,将来无论如何,都不能怨天尤人。看看西定九子夺嫡,再看看东平二虎相争,北骁历来兄弟阋墙,中元虽然表面平静,底下也难免波澜。将来南祁后宫之中必然也是如此。方苹现在可以不沾一丝尘土,可将来若有了儿女,又岂能不为儿女争夺?就是徐淑妃,也是出身书香世家,照样为了儿子毒杀皇后,这其中的变化,又岂能只怪她的贪心呢?自来无情最是帝王家,这无情,既是人心,又非人心所能左右。这样说来,皇位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现在这样苦心积虑要建立自己的权势,又是在争什么呢? 李越想得心里烦闷之极,重重吐了口气。柳子丹在榻上翻了个身,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他:“什么时候了?” 李越微微笑起来,走过去把他用披风裹紧:“还早,再睡一会吧。” 柳子丹懒洋洋将头枕到他腿上:“你长途跋涉,回来也该好好休息,至少先洗洗一身风尘也好,怎么就这么急着来看折子?” 李越亲亲他的脸,笑得有点邪气:“洗澡么,等着晚上跟你一起呢。”就在这一刹那,他忽然想明白了。他在这里尽力地去争去夺,不是要什么权势,却是为了有了这些,才能护住身边的人。无论前路如何,为了他们,他也要坚定地走下去。 第85章 端午 天气微热,吹来的风里带着清新的芳香,薰人欲醉。李越抬头深深吸了口气:“什么味道,这么香?” 柳子丹也抬头闻了闻:“粽叶香啊,后日是端午节了。” 李越大为诧异:“端午节?这么快就端午了?” 柳子丹笑他:“别人是山中不知甲子过,你又不是隐士,怎么忙得连日子都不知道了?就是不知日子,礼部的折子也没看?明日皇上携后宫去郊外看收青,你不知道吗?” 李越汗颜。礼部的折子都是柳子丹回批的,他偷懒根本没有看。自从东平回来,他忙得不可开交。主要是训练腾龙伏虎军,其次就是时时注意东平的动向,然后还要处理朝政并顺便巩固自己的地位,因此有些折子他能偷懒就偷懒,都交给柳子丹了。 端午在南祁是大节日。这个时候,当年头一茬新稻就要收割了。因为也算是劝农的成绩,所以皇上要携带嫔妃一起去祭田看收新米,称做收青。皇帝还得亲自下田割上几镰,收上来的稻子自有人去给他舂扬成米,晚上嫔妃们要齐聚后宫一起包粽子,第二日带着新粽子先祭祖,然后大家享用。吃过粽子,就去郊外打马球,热闹一天。普通人家的活动也差不多,就是不种田的,也得去弄些新米来包粽子祭祖,只不过吃过之后各自去干活,没有皇帝这么好的福气还能去打马球罢了。 “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杨一幸还跟我说起过打马球的事,说他的一队要跟齐帜的一队好好赛一赛,让我去给他们裁判。对了对了,说的就是端午的事。” 柳子丹微微一笑:“你不亲自上阵?” 李越叹口气:“我要是上阵,他们都不敢打了,没意思。”打马球也是骑术的一种较量,场地中设了许多标杆障碍,要想灵活操控马匹并打到那小小的球也并不容易。端午节这一场是打给皇上看,选的都是骑术精绝的军士侍卫,依照杨一幸和齐帜的性子,自然要好好斗一场。 柳子丹浅笑:“你那个杨将军和齐侍卫,真是见不得面的冤家,真要是把他两个都弄到腾龙伏虎军去,只怕要天天打架。” 李越笑道:“其实没那么严重。杨一幸和齐帜都只是好胜,两个人彼此之间并无私怨,不过是兄弟间的不服输罢了。其实齐帜真看不顺眼的是清平。” 柳子丹笑笑,道:“不会是看卫清平做了城卫将军,心里不服罢?” 卫清平在三月间接替了原来高趋的位置。虽然绿营军已经编入腾龙伏虎军的编制,但京城防卫仍由城卫将军负责,用的大部分其实还是原来的绿营军,只是改为轮岗制,不再由固定人员担任。杨一幸仍是腾龙伏虎军的代主将,齐帜则仍在宫中做侍卫,只是品阶提了两级,调到了英元殿做侍卫队长。 卫清平以本名出仕,在京城军中引起一阵骚动。军士们多分都听过他的名字,年纪稍长的都知道他一十七岁就技压群雄,天子殿前比武夺元,那年轻些的却只知他是摄政王的禁脔。他们都是高趋带出来的兵,如今连自己的编制也没了,本来不痛快,何况如今来做主将的又是个以色事人的,面前背后,难免带出些不屑之意来。卫清平却是不动声色,上任第一天,就绝早在四城门口查岗,当时责打迟到的军士二十棍,给了众人一个下马威。这下子有些人更加不服,过了几日竟然为了些小小口角,在营中斗殴起来。结果卫清平单人独身闯入战团之中,不过片刻之间,将二十几人全部打倒在地,训斥道:“似你们这般也敢说会武?分明是蛮汉浑打,丢尽了腾龙伏虎军的脸!”然后每人又赏了二十军棍,打得众人当时哑口无言。十日后卫清平又将军士带到北城门,分为两队模拟敌人奸细混入城中纵火,守城军士如何追捕的场面。结果两队军士都被他挑出无数错误,批了个狗血淋头。终于有那性子烈的忍不住跳出来要与他理论,结果卫清平以一对众,在沙盘上数番演示,驳得众人张口结舌。有几个自恃身手不错的,指责他只会纸上谈兵,卫清平一声冷笑,挑出五十名军士在北城门划定区域内将他当做奸细追捕。众人热血沸腾,个个竭力,却被卫清平一个时辰内全部按规则“杀”掉,“杀”得这些军士垂头丧气。卫清平到任不过二十余日,再无一人敢对他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83 说个“不伏”。 到了这时,清平才第一次与李越在王府之外的地方把酒言欢,顺便给他讲讲这些故事,那已经是他离开王府后的第六十七天了。 柳子丹忙着把最后的几本折子盖上摄政王的印章,随口道:“端午节你送莫愁什么礼物?” 李越一怔:“礼物?端午节要送礼物?” 柳子丹轻笑:“我的殿下,你的莫大管家正是端午节的生辰,你不送人家礼物庆生么?” 李越心里一热,搂过柳子丹亲了一下:“子丹你真是我的好秘书。” 柳子丹疑惑:“秘,书?那是什么?” 李越笑着解释:“就是事事都替我记得,随时会提醒我的人。” 柳子丹偏头想想:“就像皇上身边的给事中?” 李越不知还有这么个官职,胡乱点了点头:“你说我送莫愁什么才好?” 柳子丹也想了想,不太有把握:“首饰如何?女子岂有不爱美的?” 李越欣然点头:“没错。鲜花、香水、钻石,讨好女人的三大法宝。” 柳子丹又疑惑:“香水?钻石?” 李越这可没法解释了:“就是……一种珠宝吧。” 柳子丹耸耸肩道:“若是有稀世珠宝,自然是好。你说的这个香水钻石我没听说过,一定是世所难见的东西……” 李越赶紧打断他:“不是不是,钻石我恐怕弄不到。对了,差点忘记了,你来看这个。” 密室打开,柳子丹看见那一箱各色珠宝,也怔了怔:“原来风定尘还藏了这些东西?” 李越伸手进去抓了一把:“这些怎么样?” 柳子丹拿起几颗宝石看了看:“这都是上好的,不过还得镶嵌哪。” 李越的脑子又飞到别的地方去了:“镶在发冠上用什么才好?你喜欢哪一种?” 柳子丹轻轻扬眉:“什么意思?” 李越看看他的头上:“加冠礼你都行过了,应该特别给你做一顶才是。” 柳子丹心里甜蜜,果然仔细挑了一会,选出一颗翡翠来,微笑道:“镶这个就好。不过你是为莫愁挑礼物,先想想送她什么吧?” 李越手里正挑出一块鲜红如血的红宝石来。柳子丹疑惑道:“这个好是好,太大了,能做什么首饰?只怕莫愁戴起来累赘。” 李越啊了一声,笑笑,又放了回去。其实他这一块宝石是给卫清平挑的。卫清平一十七岁当上殿前侍卫,还不满十八岁就被投入天牢,连冠礼日也是在天牢里过的,自然没有人想过给他成礼。如今他戴的发冠都是最简单的木冠,市面上常见的那种,也不知心里有没有遗憾。他现在做了城卫将军,穿着官服,戴顶最普通的木冠也不像样子。再者王皙阳也已经满了十七岁,再有半年就十八岁了,现在看来,他的冠礼也得在南祁举行了,也应该给他准备一顶。心思转来转去,莫愁的礼物反倒放到后面去了。此时经柳子丹一说,才聚精会神挑起来。可是这一箱珠宝都是散的,没有现成首饰。柳子丹看他皱着眉翻来翻去,笑笑道:“摄政王殿下有的是金子,再选些珠宝,交给金坊去做就是了,有这么难么?” 李越对女人的首饰真没有什么研究,道:“做什么首饰好?” 柳子丹嗤地笑一声:“又不是我戴,我怎么知道?左不过是珠花金钗耳环手钏这些东西,莫愁还未出阁,太过华贵的金钗之类也不合适,若是要紧着赶出来呢,耳环就好,花样不多,做起来容易。不过得选能配起来的珠宝,这是难得的。” 李越嘟囔:“总得弄点特殊的,一般样的还不如不送。” 柳子丹微笑地看着他。这人总这样,只要他放在心上的,都是特殊的。那块翡翠握在手心里暖暖的,真像是握在手里一小块春天。 端午节天气好得很,一早上太阳就出来了,风都是温热的,似乎在催促着人们脱下厚重的裘衣,换上轻快花哨的夹衣,到郊外去踏青游玩。 摄政王带着三个贴身侍卫,两个质子侯爷,外加一个侍女总管,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去郊外看马球。今天马球场热闹非凡,皇上、太后、皇后、嫔妃、官员、家眷,坐了满满一场。女眷们个个插金戴银,争奇斗艳,虽然是不敢逾越了身份,却都是尽可能地将压箱底的宝贝都拿了出来。大家的眼睛都在看着皇上那一边。这大好的日子,皇后也是盛妆出场,不过所谓盛妆,也不过是按制戴着祖传下来的凤头钗,除此之外居然再无饰物,坐在一干珠光宝气的嫔妃中间反而引人注目。不过摄政王一到,大家的目光呼啦一下又都转过去了。男人们都在看那两位质子侯爷。安定侯不用说了,大家早有闻名,如今太平侯也住在王府之中,大家也都知道摄政王因东平王后暴卒就亲自带太平侯回国送葬,可见这关系也是暧昧,因此人人瞩目。只见安定侯身穿淡青锦衣,头上金冠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翡翠,愈显得面如冠玉,尤其神采飞扬,更令人见之忘俗。旁边的太平侯虽然是一身红衣,眉宇间却有掩不住的郁郁之色,相形之下,不免见绌。女人则都在看摄政王带出来的唯一一个女子。莫愁头上既没有珠花也没有钗簪,却有七只彩色水晶镶嵌的蜻蜓在一头如云乌发间闪闪发光。仔细看可以看出是用一条金链连缀起来,将金链缠在发间,水晶蜻蜓自然跃跃欲飞,光彩灿烂。这东西见所未见,当下便有不少女眷想打听这是什么首饰,是哪一家金坊出来的。莫愁一下子变得比皇上的嫔妃们还引人注目。 李越倒没注意到自己这边已经成了众人注目的中心,心思都集中在马球场中,眼睛溜来溜去在找卫清平。他在马车里还带了一顶发冠,是给卫清平定做的。这件事,他可没敢让柳子丹知道,自己悄悄藏在莫愁带的食盒最下面一层。关于清平的事,他想了好几个月,还是没想出来该怎么对柳子丹说,而且现在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更有东平北骁联军的事在那里压着,他也真没有精力去想别的。 下面场中战斗正酣。数十名军士紧身劲服,骑着高头大马,手握硬木球杆,争着击打那小小的木球。小皇帝到底是孩子心性,看得兴高采烈,不时还大声呼喊鼓劲。有皇上在台上这般投入,底下的军士自然更加起劲,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李越却没多大兴趣。看清平不在场中,也就看不下去了。想了想悄声向柳子丹道:“我去解个手,你们在这里看。”也不带人,偷偷溜了出去。先溜到马车那里把发冠取了出来,然后去打听卫清平在哪里。 今日皇上出行,不只宫内侍卫随行,守城将军也得带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84 兵前来保卫,因此李越很容易就找到了卫清平。他正带着军士在马球场外护卫,银盔银甲红马,格外显眼。李越一眼看见,心情没来由地就好起来,不过当着军士的面也不好太显眼,用力打了个口哨,策马先进了旁边的树林。这一声口哨是特训军在山谷中时所用的集合哨,果然身后马蹄声响,清平随即跟了进来,微笑道:“殿下怎么不在球场看球?” 天气已经暖了,他这么顶盔贯甲的就有些热,脸颊比平时要多一层绯色,看在李越眼里分外的艳色逼人,不由也微笑起来:“有件东西给你。” 清平打开那盒子,一见里面的东西,不由怔了:“这——”里面是一顶发冠,比之普通发冠稍小,样式简洁不加纹饰,只在上面镶了一块赤红如血的宝石,既轻巧又大方。清平垂下眼帘,手轻轻抚摸着宝石,轻声道:“殿下这是,送给我的?” 李越放松缰绳,任马自己走:“对。你,还没举行过冠礼吧?”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第一次直接提起卫清平的过去。清平肩头微微颤动一下,轻轻点了点头。从前在西园时,男宠们都不能戴冠,只用发带束发,以示与寻常男子不同。后来出了王府,就是胡乱买顶发冠随便戴上,加冠的事,已经连想都不去想了。 李越迟疑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再往下说。自东平回来,他和清平见面的时候本来就不多,何况在军中,清平都是行礼即过,除了那次他收伏军士之后曾与李越把酒笑谈之外,两人还真没什么机会多说几句话。他不是有意躲着李越,却也不会特意来找,而是顺其自然,只是如今两人都有官职在身,这个“自然”的时候,还真是不多。 李越正在想再说点什么,清平已经低声道:“清平以为,这一生已经没有机会再举行冠礼了。”过了十八岁,谁还能再重新举行冠礼,就是勉强举行了,也是不伦不类的事。 李越叹了口气:“冠礼不过是个形式,你心里知道自己,也就是了。”冠礼代表的是男子告别少年时代,正式成了男人。男宠因为不能被当做男人看,所以自然不会有冠礼。 清平端起那发冠仔细端详,忽然抬眼望向李越:“殿下可肯为清平加冠?”虽然他如今已经可以戴冠,但没经过那个过程,心里总有那么一块遗憾。 李越怔了怔:“我想过,可以在府里为你重新举行——” 清平打断他的话:“清平不是要什么仪式。年龄已过,再有什么仪式都已不妥。清平只是想,由殿下为清平戴上这个。” 李越左右看看:“在这里?”未免太不郑重了吧?想当时他为柳子丹加冠,至少还是在房间里吧。 清平却微微一笑:“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天地为证,还有什么礼节能隆重过此?” 一句天地为证说得李越肃然。清平轻轻取下头上银盔,解开发带,头发披散下来。李越策马上前,为他将头发轻轻拢起,戴上那顶华贵的发冠。宝石在阳光下灿烂无比,清平抬头摸摸,向李越轻轻一笑,那笑容之灿烂竟然压过宝石的光芒,看得李越心摇神驰。 清平脸上微微红起来,眼睛看着别的地方,轻声道:“清平如今住在西城门水街头上,殿下若是有空,不妨过来一坐。”其实李越早知道他住在哪里,只是他从来不说,李越也装不知道。如今他竟然提出邀请,其中含意,不言自明。李越只觉身上忽然热了起来,怔了一下才能嗯了一声,居然不知该说什么。 清平脸上红晕更深,小心地将银盔戴到头上。李越定做这发冠的时候就考虑到他戴盔的事,所以发冠才做得比普通发冠扁些,这时再戴上银盔倒也并不碍事。清平眼睛一直不看李越,低声道:“清平先告退了,还有防务。”轻轻一鞭,马儿轻快去了。 李越呆在原地半天,心里翻腾不已,半晌才定下神来,刚刚圈马回头,突然定住,一手已经在暗中握住随身携带的匕首,沉声道:“什么人!” 片刻,只见一人慢慢从树丛后移出来,手中弩箭正正对着李越心口,正是田七! 第86章 摊牌 李越定定看着田七,微微一笑:“是你?这是什么意思?” 田七见他不动声色,心里忐忑不安,稍稍后退一步,厉声道:“不要动!你不是殿下,到底是什么人?” 李越笑了一声:“我天天在你眼前,怎么能掉包?我不是风定尘,那会是谁?” 田七手上弩箭牢牢对着他,冷笑道:“你不是!休想骗我!” 李越嗤笑道:“你说我不是,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田七犹豫半晌,缓缓道:“你,你是哪里的妖魂?竟敢附在殿下身上!殿下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李越大为惊讶。想不到柳子丹都想不出的问题,田七竟会猜到真相。却不知柳子丹是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田七却没这种想法,加上他是贴身侍卫,与风定尘又是长年相处,这身体是不是风定尘的,他自然知道。若说一个大活人在他眼皮底下就这么换了,那是万不可能之事,因此想来想去,只有魂魄附体之说,虽为邪异,倒可解释。此时见李越神情,越发相信自己猜对了,厉声道:“殿下哪里去了?快说!” 李越叹了口气:“你对风定尘倒真是忠心,不过,恐怕他已经死了。” 田七眉头一跳,手指在机括上一紧:“是你谋害的!” 李越失笑道:“不是。他先死了,我才能来。不过说了,你大概也不信。” 田七果然是半信半疑,手中弓弩微微上抬,对准李越头部。他知道李越的身手,也不敢贸然发动攻击。何况这具身体本是风定尘的,若射伤了,伤的还是风定尘,若射死了,风定尘魂魄又不能回来,岂不全完了? 李越见他面上神情阴晴不定,手指愈扣愈紧,但始终不扳下去,大约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道:“风定尘怎么死的我是不知道,不过你若是还想他回来,多半不可能了。”口中说着,手垂下来,准备田七若扣下机括,好及时拔刀自卫。 田七早防着他,一见他动,厉声道:“不许动!”一面向斜后方又退一步,欲退到树后遮蔽自己身形。不料他一脚踏下,忽然身体一晃,闷哼一声,扣在机括上的手指不由自主一紧,铮铮连声弓弩已经发射。不过晃动之下失了准头,李越一伏身,也就全躲过了。眼见田七已经跌坐下去,突然想到是怎么回事,跃下马飞奔过去一看,果然田七手握脚踝,踝骨上部一对小孔,冒出一点紫黑色的血珠,旁边一条蛇已被他拔刀断为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85 两截,还在微微蠕动。 李越一瞧这蛇体色土灰,有菱形暗纹,头做三角,心里暗叫不妙,蝰蛇毒性强烈,这年头也不会有什么蛇毒血清之类,可不要命了?立刻撕下一条衣襟牢牢扎住田七膝弯,阻止毒液随血上行,拔出匕首在牙痕上切开十字切口,用力挤那毒血,挤出来的已全是紫黑色。转眼间田七的脚踝已经肿了起来,李越书房里着急,想想自己口腔里没有破损处,索性低头俯在伤口上用力吸吮。一口口吐出来的也都是腥臭的污血,直吸了十几分钟,吸出来的血才转为淡红。李越稍微松了口气,但知道必然还有毒素已经进了血液,若是没有相应的药物治疗,还是不行。当下抓起两截断蛇,起身将田七扶到马背上,自己一跃上马,鞭马向山下飞驰。 田七小腿麻木,全不知痛痒,自知这毒来得厉害。原拟不是被李越借机杀了,也是由他自生自灭的,想不到李越竟然替他吸毒,心下怔忡之间,已经被李越提上了马背,惊了一下,不由自主挣扎起来。李越厉声道:“别动,不要命了!”别说能不能赶快找到合适的解毒药,就说这个止血带,虽然能够有效阻止毒性扩散,但使用超过半个小时,会阻断血液循环引起坏死,到时候田七就算死不了,这条腿也非截掉不可了。 田七头一次听他如此疾颜厉色,怔了一下,不动了。李越打马飞奔,忽听田七道:“其实你与殿下并不相像。” 李越哼了一声:“废话!”要不然他能被人识破吗? 田七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继续道:“开始之时,你确是骗过了我。现在想起来,我也不知你是几时顶替了殿下,只不过后来你专心国事,我便瞧出蹊跷来了。” 李越忍不住起一点好奇之心:“为什么?” 田七微微冷笑:“你对殿下有几分了解,便敢模仿于他?你可知他最恨的便是风氏皇族,又怎会风氏天下花半分心思?” 李越哼了一声:“我本来也没想模仿他,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根本没到这里来。不过这话现在说也无益。我倒听说,风定尘并非风氏血脉?” 田七微微讶异:“你是如何知道的?” 李越道:“高硕才告诉我的。” 田七冷哼一声:“果然是这个自作聪明的老狐狸!不错,外人多说殿下的母亲与人有私情,殿下并非风氏血脉,其实全是一派胡言!这只不过是其他侍妾嫉妒之下造出的流言而已。” 李越觉得自己明白一些了:“哦,虽是流言,但风定尘的父亲居然相信了,对他们母子必然是不好了?” 田七沉默片刻,方道:“殿下九岁之时府中传出流言,老亲王深信不疑,将殿下的母亲囚在小院。合府上下只有羽公子仍对他亲切如初,可惜……因此殿下恨风氏王族入骨,又怎么会为他们的天下操心?” 李越奇怪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又要平定东西二国?这不是为风氏打天下么?” 田七冷笑道:“你知道什么!一来有了战功人马才能逼宫复仇,二来穷兵黩武,左右树敌,正是风氏天下灭亡之道!” 李越哦了一声,点点头:“果然心思够狠!这样一来,等到他自己死了,南祁必乱,东平西定二国借势一反,恐怕不但是风氏坐不住皇位,就连国家也被人瓜分了。” 田七哼了一声:“可笑你还当真尽心尽力操劳起来。莫愁姑娘不知殿下身世,十二弟跟殿下时间尚短,都看不出,却休想瞒过我的眼睛。” 李越淡淡道:“你那位殿下可以不管这国家,因为他一死,眼睛一闭就什么都不问了。我不行。我若现在死了,莫愁下场如何?周醒下场如何?陆韬陆绩下场又会如何?就是这王府里的侍卫们,还有朝中归附摄政王的官员,又该有什么下场?” 田七怔了一怔。他从未想过这问题,登时哑口无言,低头不语。李越加上一鞭,催马再快些,淡淡道:“现在你已知道我不是风定尘,你想怎样?” 田七又是一怔,冷笑道:“如今我命在你手,你何须问我?要杀便杀,我绝无二话。” 李越摇摇头,眼看城门已在眼前,猛加一鞭,不理睬田七的话,径自驰进了城。田七等着他决定,却见他真的直奔太医院而去,不由怔怔道:“你,你为何不杀我?” 李越哼一声:“要杀你,刚才何必救你?别在这给我乱动,腿不想要了是不是?” 田七大声道:“你难道不怕我将你身份揭穿?须知你根本不是——” 李越龇牙一笑:“不是什么?” 此时已到太医院门口,自然有人认识摄政王,忙不迭上来迎接,田七面色变了又变,却咬住了牙,终究没将最后那几个字吐出来。 果然蝰蛇的蛇毒不是盖的,虽然有太医院秘制的蛇药,也是大费了一番周折。太医大拍马屁,夸赞李越处理及时手段高明,说若不挤出毒血扎住膝弯,田七必然没命云云,听得田七脸色青红不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加上莫愁急得团团转,一个劲地问他是怎么被蛇咬伤的,更问得他张口结舌,只好装做头晕躺下,才算得了清静。 这一通忙乱就到了晚上,李越还没想想该找什么借口出去见卫清平,就被柳子丹堵在了书房里。柳子丹紧紧关上了门,低声道:“田七怎么会受伤的?马球场那地方不会有蛇,你们去了哪里?” 李越叹口气:“田七跟我摊牌了。” 柳子丹没听明白:“摊……什么?” 李越揉揉眉心:“他说了,我不是风定尘。本来他似乎想射我一箭,正在犹豫,却被蛇咬了。” 柳子丹面色猛然一变:“他果然发现了?那你为何还要救他?为何不让他自生自灭?” 李越摇摇头,抓着他的手把他拉到身边:“别这么狠,这样子不适合你。毕竟他到最后也没有射这一箭……” 柳子丹急得低声喝道:“你疯了?你死我活,不可有妇人之仁!难道真要等他揭破你的身份你才肯动手?” 李越微微一笑:“揭破我的身份?他向谁揭破我的身份?” 柳子丹一怔,喃喃道:“他若对太后……” 李越仰靠到椅背上,冷冷一笑:“风定尘和太后有仇,田七对风定尘忠心,怎么会去做对太后有利的事?何况我虽然不是风定尘,这身体总还是他的吧?真要是我倒了台,被太后来个腰斩什么的,到时候风定尘的身体一刀两断,那可是万万再活不过来了。” 柳子丹最听不得他说什么一刀两断之类的话,恨不得去捂住他的嘴:“你胡说什么!”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86 李越轻笑,把他的手拉下来:“不用这么紧张。如果他能去太后那里告发我,今天就不会射不出这一箭。”他也反复考虑过了,风定尘和太后皇上的仇田七全部知道,再怎么说,也不会反过来帮着太后对付他。毕竟这身体在,田七还能抱一丝风定尘回来的希望,若是这身体也毁了,那真是什么也没了。 柳子丹愣了一会,看李越脸上自信的表情,长长吐一口气,软倒在他身上:“我不知道了,你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只是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伤了你!” 李越抱紧他:“知道了。放心。” 柳子丹苦笑:“放心?我如何放心得下!”脸埋在他颈边,觉得自己一次次的为他动了杀机,这人却不领情,一时间满怀烦恼,忽然抬起头来,不假思索地咬了李越一口。这一口不轻不重,李越一颤,身上忽地热了起来。 柳子丹靠着他,脸上晕开一层层绯红,手指轻轻在他手背上划圈。这个咬人的毛病,纯是李越惯出来的。自从东平回来,李越对他百依百顺,宠爱有加,尤其在床上,体贴起来真是无微不至。柳子丹在风定尘那里熬了一年多,每次侍寝都如同受刑一般,唯有遇到了李越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做鱼水之欢。何况两情相悦,肉体与灵魂的双重欢欲更让他无法抗拒,渐渐的一分分放开了羞涩和矜持,居然也学会了若有若无的勾引。李越从前对他就是怜爱有加,如今又多了几分内疚,自然是有求必应,而且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伺候。越是体贴,越是和谐,自然就越是向往。比如今晚,柳子丹这么一靠过来,李越一边在心里想着是去不成清平那里了,一边大骂自己不是个东西,怀里搂着一个心里还想着一个,看着柳子丹幸福的表情,内疚之心更重,暂时把清平压到心底,低头对着那柔软温热的嘴唇吻下去。 柳子丹倒是半分没发觉他心里的斗争。今日在马球场,他戴着李越为他定制的发冠,心里暖洋洋的如同春日的阳光。可紧接着就是田七的事,一上一下落差之大,险些让他无法接受。他现在只怕李越出一丁点问题,好容易能与他独处,靠在他怀里还觉得空隙太大,恨不得能让李越立刻填满他,不要留半点空隙,才能驱开那担忧恐惧,才能让自己安心。 李越抱着他,觉得那身体紧紧地缠着自己,仿佛是怕放开就会没有了似的,心里没来由的酸涨发苦,动作格外的克制温柔。柳子丹怕了风定尘的摧残,格外沉醉于李越的温柔,开始还有些急切,后来也跟着李越放慢下来,丝毫没有发觉这个前戏已经未免太长。 李越手在柳子丹衣裳里游走,对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在这里?还是回房?” 柳子丹虽然渐渐放开了些,但书房这种地方毕竟还是不习惯,何况外面可能还有侍卫把守,就算不敢听,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最怕有人在背后议论他不知自重随处发情,听李越一问,少不得压了压心里的欲望,低声道:“回去……” 李越轻轻笑笑,扯过外衣把他一包,抱起来往卧室里走。夜色已深,自然没有什么人在外面,就是有值夜的侍卫,看见李越抱着个人过来自然也识趣地躲了。偌大的园子里只听见李越轻轻的脚步声。夜风带着花香迎面而来,微微的凉意只让人觉得心中轻快。李越的脚步慢了下来,柳子丹静静偎着他,脸贴着他的肩头。欲望不再像火烧似的燎人,稍稍的冷却下来,却变成一种愉悦的,懒洋洋的期待,直浸进肌肤骨髓中,就像墨汁渗入纸里一般,沾染每一处最细微的地方。身体的欢欲不再是迫不及待必不可少,柳子丹轻轻搂住李越的脖子,叹息般地低低道:“真好……”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原来不只是挥汗纠缠才是极乐,就是这般安安静静地相依相抱,也情愿到天长地久。 从书房到卧房,园子再大,也不过如此,但李越却走了很久。等到进了卧房,两人连衣裳也不想脱,就那么拥抱着倒在床上,不是为了急切地索求,只是为了身心贴合的靠在一起,在入梦的时候,头枕的是最爱的人的臂膀,腰上横放的是最爱的人的手臂…… 不过天刚刚亮,门上就是一片急促的敲响,李越一个机灵,猛地睁开眼睛,沉声道:“什么事!”端午照例三日不朝,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惊醒他,更不用说昨晚合府上下一定都知道他把柳子丹抱回了卧房。 门外传来周醒焦急的声音:“殿下,七哥不见了!” 柳子丹一惊,猛抬起头来看李越。李越安抚地把他压下去,冷静地道:“几时发现的?留下什么话没有?” “属下一早去他房里,人已经不见了。东西都收拾整齐,像是自己走的。也没留下什么话……他的东西都留下了,只,只带走了袖弩。” 李越默然,半晌淡淡道:“没有什么,本王派他去做一件事了。” 周醒一窒,明显有些疑惑:“殿下派七哥去……可是七哥还有伤,而且昨日也不曾说……”而且,如果真是李越派他出去,刚才又为什么要问? 李越闭上眼睛:“事情早就指派了,只是没想到他不等伤好就去了。这事不必再提,对外只说他办事不力,被本王赶出王府了。” 门外静了片刻,周醒终于轻声道:“是,属下知道了。” 第87章 内忧外患 李越直到中午才找到机会去了清平的住处,可是扑了个空。那是处小小的房子,门上挂着把锁。李越翻过墙头进了屋子,里面的陈设简单到简陋的地步,除了必要的床和桌子之外再无别物。素色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枕边一个小布包,李越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他送他的发冠,包着一层层的布,珍惜地放在枕边。 李越一直等到日色偏西,实在不能再等了,才遗憾地离开。一回到王府,莫愁一见他便道:“殿下去哪里了?卫将军刚刚才走,等了殿下半天呢。”卫将军三个字拖得长长的,还拐着弯,引得跟在一边的铁骥不停地看她。 李越险些栽了个跟斗:“清平来过?” 莫愁撇撇嘴:“是啊,看殿下不在,安定侯又不爱理人,就跑到太平侯院子里说了半日的话。” 李越心里一阵后悔,后悔自己那么执着地在那个空屋子里等了那么久,早一点回来该多好?可是早回来了,又该说什么?当着柳子丹的面,他该跟清平说什么? “他跟太平侯说什么了?” 莫愁轻轻哼一声:“谁知道啊!侍卫说只听见一阵阵的笑声,还说什么晶石之类,想必是在跟太平侯谈东平风景吧。”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87 李越知道她看卫清平不顺眼,嗯了一声,抬腿往王皙阳院子里走。王皙阳的小院永远都是安安静静的,侍卫在院门外值岗,不会进到院子里面。李越的意思,限制一下他的自由就好,没必要贴身监视。毕竟王皙阳也是一国的长皇子,多少要留点面子。再者他也是手无缚鸡之力,就是给他个院子,能折腾出什么来? 李越进去的时候,王皙阳正站在窗边出神。夕阳从背后射过来,把他的黑发泼上一层熔金。王皙阳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对李越一笑:“殿下。”两排小白牙珍珠似的。 李越瞧瞧他:“什么事这么高兴?”自从王皙阳住进这院子,好像就没再开心笑过,即使笑容再甜,也是装出来的,像此刻这样真心的笑容已经绝少见了。 王皙阳怔了怔,低下头敛起笑容:“没什么。今日卫将军过来,久等殿下未回,与皙阳谈说了几句东平风土,聊解烦闷,所以……” 李越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为什么听了清平在王皙阳院子里呆了半天就急着进来?难道清平会跟王皙阳谈他吗?不过进也进来了,不好马上出去:“都说了些什么?” 王皙阳拘拘谨谨地奉茶:“就是说说碧丘风景,还有晶石什么的,又说了说东平的冠礼风俗。” 李越这下倒被勾起好奇心来了:“东平的冠礼?有什么特别风俗?” 王皙阳笑笑:“其实也没有什么,东平风俗与南祁相差无几,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东平多蛇虫之类,为求山神庇佑,成礼之日都要做五毒饼食用,以辟蛇虫毒害。” 李越沉吟了一下:“你今年也该成礼了。我前些日子让人为你制了一顶发冠,明日叫人送来给你看看,合不合东平的规矩。有什么特别习俗,你都告诉莫愁,免得到时疏忽。” 王皙阳怔了怔:“殿下——”给他准备冠礼? “唔?”李越看他一眼,“什么事?” 王皙阳瞧着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李越对他没有太多耐心,见他吞吞吐吐半天没动静,就有些不耐烦:“行了,本王知道你要说什么。成礼之日,可以叫洛无风来观礼。” 王皙阳一愕。他本来根本没想到这个,却是李越先说了出来。李越看他不吭声,以为自己说对了,站起身道:“你休息吧,想要什么,都跟莫愁说就行。” 王皙阳默然不语,把他送到院门口,转身自己回房去了。李越照例是直奔书房,柳子丹果然在书房里批折子。虽说不朝,折子还是有的,只不过这种日子,不是特别重要的折子也不会有人上。柳子丹见李越回来,松了口气:“你去哪里了?怎么这时才回来?” 李越支吾了一句,柳子丹本是随口问问,并没追究,挑出一份折子道:“这是武威将军的奏折,说是请旨去西定剿匪,你快来看看。” 李越接过来一看,还真是韩扬的奏折,声称西定境内最近出现一股流匪,足有千余人,且人人身手高明、悍不畏死,因无巢穴,来去无踪,故西定官军不能剿灭,大为民生之弊。西定王柳子轻派官员到云州,请韩扬出兵相助,韩扬未敢自专,特奏报朝廷,请皇上示下云云。李越几眼看完,眉头一皱:“流匪?怎么这样的事康梁竟没提过?” 柳子丹蹙眉道:“会不会是康梁消息传得慢?” 李越摇头:“流匪出现,首先得西定自己去剿,折子里也说是西定官军不能剿灭,才请韩扬出兵。这怎么也得折腾个几十天,康梁的消息再慢,也不可能几十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流匪足有千人,西定哪里来的这么一大股人?”两人对看一眼,同时道:“铁骊!” 柳子丹紧张道:“铁骊竟然有这些人马,西定官军也不能剿灭?” 李越皱眉深思,慢慢摇头:“铁骊好不容易逃走,联络上自己的人马后理应深潜,怎么会公然为匪了?” 柳子丹道:“当年他的铁家军都是三哥在供养,如今三哥已去,粮草都无来源,流落为匪也在情理之中。” 李越摇头:“铁骊是什么人,他能在南祁建起一个偌大的粮库,怎么至于在西定就半点准备也无?何况铁家军早不为匪晚不为匪,非要等铁骊去了才当强盗?而且公然为盗,除了被围剿之外没什么好下场,铁骊也算有大志的人,怎么会如此莽撞?” 柳子丹想想他说得有理,道:“那依你看,这消息是假的了?” 李越点头:“我倒觉得是韩扬想动了。这奏折上要带三千兵马,云州守军一共五千人,就带三千去?当然对付一千多名流匪,这三千人不多,可是对云州守军来说就去了一大半。毕竟是西定的流匪,韩扬会如此热心?” 柳子丹想想韩扬也不像是这样的热心人:“那这般说来,韩扬打的是什么主意?” 李越霍然起身:“宫里眼线有没有什么消息送出来?韩扬如此大的举动,不可能不与太后通气。” 柳子丹刚想说话,房门上笃笃几声轻扣,周醒匆匆进来:“殿下,宫内线报!” 据线报的说法,韩扬派人秘密入宫向太后禀报,说西定境风流匪实乃铁骊残部,自己意图以出兵为名将其收为己用,希望太后设法让摄政王同意出兵。柳子丹看了微松口气,抬眼去看李越:“这说法倒也合理。” 李越还是心有疑惑。他总觉得铁骊那样野心勃勃却又能在南祁朝堂上潜伏如此之久的人,很难想像不会狡兔三窟,何至于在柳子玉倒台之后就如丧家之犬,竟沦落到人人喊打的程度?再说这样的明目张胆,对他们的生存极为不利,铁骊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而且这么大规模的流匪,康梁为什么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李越起身去看地图。他在书房之内重新绘了一幅标准军用地图,南祁边界每处地形每个关卡都有清晰准确的标定,比之原来那幅不鹿不马的东西真不可同日而语。 李越的手指首先点在北山区域。从东平回京后,他便将卢工匠为首的数十名匠人派到北山去制弓箭,并且派了二十名特训军随行,名义上是管理一干工匠兼训练猎苑守军,实际上是充任游动哨,时刻防范北军偷袭。另外他在北山外围秘密建立了一个演习场,腾龙伏虎军以二千人为一组,轮流去秘密受训,保证北山近处时刻有二千军队。据他估计,东平修路绝不可能一直修到北山来,最多修到万山里一部分就很不错了。因为修路路线拉得越长,给养负担就越重。虽然这种修路不是要修什么平坦大路,只要放倒树木去除杂草,能驰马就可以,但在深山之内修路,仍然是困难重重,要是想一直修到北山,只怕修上三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88 年五年也未必成功。因此东平的做法只能是尽量修到万山之内,其余的路程要由北骁骑兵自己去闯。这样的长途奔袭,需要的是轻装、良马,以及充足的储备。这种储备不是说携带多少粮草,而是人和马都要处于体力的巅峰状态。为什么古代匈奴之类游牧民族进攻中原总选在秋季,就是因为此时正是马肥人壮,秋高气爽,更何况这次的进攻还要穿越一片原始森林。 “东平的贡银该是几时进献?” 柳子丹想了一想:“该是夏中开始征收,秋初必须送到京城。”这本是个相当损人的征收时间。夏中正是粮食将熟而未熟之时,农户手中没有银钱,这时候征收贡银,少不得要有些人家卖儿卖女。但对东平而言并没有多少作用,因为东平土地较少,大部分人以凿石雕木、织锦养蚕为生,与农时没有太大关系。 李越断然下令:“拟诏,东平今年王后殡天,开支必费。本王体恤其情,今年贡银准折为粮米,准时征收,不得有误!” 柳子丹提起笔来也不由怔了怔:“折为粮米?”所谓贡银,收上来的真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银子这东西,普通百姓其实是不大能用得到的,日常用的都是铜钱,甚至直接以物易物。到了交税或交贡银的时候,才去把铜钱或布帛之类换成银子上交。这其中过程既麻烦,又会被商人或官府再盘剥一次,所以百姓是叫苦不叠。如果准许以物抵银,那就简单很多。可是东平田地不多,粮食出产并不丰富,若是以布帛锦缎抵银十分便当,全折成粮米那等于是把东平一半人的冬季口粮抢了。因此柳子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竟然一时没敢下笔。 李越已经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目前他要考虑的不只是东平北骁联军偷袭的事,还有南祁的内斗。他等于是两面受敌,一面是东北联军,一面是太后韩扬。韩扬这次要求出兵,如果所言是实,收编了铁家军后只会如虎添翼。如果流匪根本是个借口,他就必定是想腾挪出军队来另有举动。这举动是什么?李越想来想去觉得只能是来对付自己!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东北联军偷袭之时,韩扬趁机发难。李越不愿内斗,一是怕削弱了南祁国力,外患即生,二是不愿大开杀戒,血流成河。但太后和韩扬未必如此想,说不定他们是宁愿牺牲一下国家也要先巩固王权的。如果东平没有与北骁联兵,李越有把握慢慢架空韩扬,直到掌握所有兵权,但是现在内忧外患齐发,他只能选择先对外。首先就是打击东北联军,不能让他们从容准备,至少,不能让他们就地得到充足的支援。因此东平的老百姓只好先受受苦了。 李越没去看柳子丹疑惑的神情,径自在地图上找到云州。或者因为只带回一个并不重要的质子,云州的警戒还是做得相当严密的。韩扬如果带三千人马出了云州,再想悄无声息地潜回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云州的地势较为平坦,并没有什么天险可以据守,如果韩扬的三千人马掉头攻城,城内的二千人是否能守住就难说了。 “拟旨,准许武威将军提兵剿匪,秘令兵部派遣二千人去云州增防。记着,人马要派得晚些,务必等武威将军出关后再去城关增防。” “告诉康梁,盯紧云州一带,若进出人数异于平常,立刻回报。” 柳子丹提笔拟旨,脸上神情却有些茫然。李越暗暗叹了口气,忽然很想立刻见到清平。如果清平在,一定可以给他更多建议。难道避嫌要避到这种程度?不过,现在他的确没有时间和精力处理这件事。毕竟他曾对柳子丹许过专情的诺言,现在却是自己食言在先,他可以想见柳子丹若知道了他和清平的事情必然伤心愤怒。如果没有东平北骁的威胁,没有太后韩扬的敌对,他就有时间和精力慢慢来磨,一点点去请求柳子丹的原谅。可是现在不行,如果现在柳子丹闹起来,他会头痛死。 “明天散朝我要去营里看看,有些事情要跟杨一幸商量,不用等我回来用饭了。”他必须去见见清平,非关情感。 可是李越第二天并没有见到清平,杨一幸说他跟着这一轮的二千受训军士去了北山,因为对他的一部分守城军不满,非让他们也去训练一下,至少要一个半月以后才能回来。 李越有一刹那的失落。清平突然离开,会不会是因为那天晚上他没有去赴约?或者,是看出他的左右为难,又一次选择了退让?可是他现在真的很想见他。 “派人送个信去,让他尽量提前回来。” “是。”杨一幸应了一声,又笑道,“这个,卫将军训练起来,殿下也是知道的,从来不肯先退。这次他又是带了自己的守城军去,若是他先回来,那些人还不得懈怠?殿下你那演习场上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那些小兔崽子,若是没有自家将军在前头顶着,还不得抱怨连天啊?” 李越默然,半晌点了点头:“不错。那就不必了。”反正,他总要回来的。 清平真的直到七月中才回来,但李越还是没有什么机会与他单独见面。因为清平这次回来,似乎是有意无意在躲着他,这一躲,就躲到了八月初,摄政王的生辰。 第88章 一夜风云 李越半点也不想过这该死的什么生辰!又不是他的生日,何况时间越到秋天,北军的袭击时间就越近,他还有什么心思去过什么生日! 可是别人显然不这么想。莫愁是兴高采烈在准备,朝中官员自然更是不会放过这种机会,提前好几天,各种礼品就流水一样往王府里送。而且按南祁规矩,皇族生辰这天宫廷之中也要举行盛宴庆祝,因此到处都忙得不亦乐乎。 李越很烦躁。他觉得疲劳,不是体力,而是心里。他不喜欢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可是他不能不过。柳子丹是唯一一个知道他身份的人,跟他说话不必忌讳,但柳子丹只能帮助他处理文字上的东西,虽然给他节省了很多时间,可是有些事情他是提不出建议的,而能提出建议的人,却不在身边。闷得发疯,李越就把特训军拉出去训练,用拳头来发泄一下郁闷焦躁的心情。如果说特训军以前还对这位摄政王的身手有所怀疑的话,那现在没人敢再说什么了。高强度的训练、近乎搏命般的扭打,甚至以一敌众,李越从来没输过。开始的时候特训军还忌惮他的身份不敢下狠手,后来也被逼得忘了,大家都打得起劲,打得上瘾,打得酣畅淋漓,李越才能放松一些。 就在这种近乎自虐般的训练之中,摄政王的寿辰到了。 摄政王府门庭若市,官员们虽然提前几天就送过了礼物,正日子还是得来道贺的。李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89 越从大清早就正装出席,满脸带笑地应付流水一样的人。莫愁是兴致勃勃,早好几天就计划好了酒席上摆什么菜、用什么酒,门楣上怎么装饰,喝茶用什么杯子,喝酒用什么杯子等等等等。因为摄政王虽然摄政也有四年了,每年也要大办生日,但那种生日,与其说是庆生不如说是烧钱,摄政王自己固然没什么高兴,送礼的官员也是心怀叵测。而且每次庆生之后,摄政王必定提过西园几个男宠来折腾一番,不折腾得人连哭带叫不算完。今年就不同了。首先西园已散,只剩下三千弱水中之一瓢。莫愁虽然也不怎么喜欢安定侯,但看安定侯对殿下也是情真意切,又是尽心尽力地帮忙,居然让殿下能安定下来有个感情归宿,再多的怨言也都化作泡影,只剩下高兴了。再说今年王府里死了几个人,莫愁觉得多少是有点晦气的,借着这个生辰冲一冲也好。这么一计算,自然是要大操大办。因此整个王府只听她吩咐这个吆喝那个,小鸟一般到处飞奔,身后跟着可怜的铁骥,被她支使得团团转。 中午在王府设宴,晚上就在宫中设宴。文武百官凡官阶较高的全部出席,加上侍侯的侍女内监,足有几百人,整个宣华殿杯光烛影,歌舞丝竹,闹得李越头一个有两个大,几次压不下烦躁简直想掀桌子,偏偏满殿的人没一个看得出的,还不时有人过来敬酒。酒过三巡,李越实在受不了了,借口去解手,溜出了宣华殿。 里面灯烛辉煌,格外显得外面幽暗静谧。李越深呼吸几下,凉凉的空气渗透进每个细胞,烦躁的心情平静了些,酒劲却有些涌了上来,化作另一种火焰,温和地燃烧。他抬头看看半圆的月亮,忽然极想见卫清平。 周醒的身份还不能进内殿,只能等在殿外,李越很轻松地躲过他和巡值的侍卫,翻出了宫墙。已经是二更,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李越独自一个,带点醉意地走着,听着自己轻轻的足音,格外有一种寂寞的感觉,不由自主地越走越快。 清平住处还是一把大锁挂在门上,李越站住脚看了一会,靠着门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他觉得自己是变成了两个人,一个人在说:他不在,他还在躲你,回去吧;另一个人却说:再等等,他会回来的。而他自己,则浮在半空,悠然地听着这两人争吵。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的拐角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很轻,却有些散乱。李越即使是带着醉意,也突然睁开眼睛,那脚步声是清平的。果然,只不过片刻的工夫,卫清平的身影已经绕过街角出现在眼前,只是他手上还提着一小坛酒,脚步略有些踉跄。李越噌地站起来:“清平。” 清平完全没有被这个突然从暗影里站出来的人惊到,只是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然后轻轻笑出声来:“殿下?殿下不是该在宫里庆生么?怎么到我这小屋子来了?” 李越仔细看他:“你喝酒了?”月光清明如水地照下来,看得清对面的人脸上微微的酒晕和有些迷离的眼神。其实他自己也喝了不少,现在头还有点晕,但那人也醉了,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清平努力睁大眼睛与他对视,然后嗤地轻声一笑:“是啊,殿下也喝了不少吧?” 李越皱眉:“你跟谁喝酒?” 清平微有些摇晃地从衣袖里摸出钥匙开门,回头一笑,随口回答:“对影。” 这话说得李越心里微微一阵酸涨,不自觉地跟了上去,轻轻揽住清平的肩头:“我来晚了。” 清平身体猛然一震,轻轻晃肩甩脱李越的手,低声地笑:“是啊,太晚了,殿下该回去了。” 李越一怔,微微有些愠怒:“清平,我来过——” 清平似乎没听到,摇晃着穿过小小的院子,推开屋门,把自己扔麻袋一样扔到床上,手里却还提着酒坛子。李越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关好门,随着他进了屋子。清平斜倒在床上,仰头看他:“殿下怎么还不回去?不是很晚了吗?” 李越俯身看他,目光中带着愧疚:“清平,给我点时间,子丹那里……” 清平呵呵笑起来:“殿下把我当什么了?失身之后还得要个名份?” 李越皱眉:“我不是这意思。” 清平定定瞧着他,目光忽然有几分凄凉:“殿下为什么不早点来?” 李越一怔:“我,来过,可是你不在。后来你去北山演习了。” 清平微微闭上眼睛,笑了笑:“是啊,阴差阳错……晚了……”最后两个字低得连李越也没听清,他已经提起酒坛又对着嘴灌了下去。 酒液清亮,来不及吞咽的一部分顺着唇角流下来,滑进衣领里。清平的眼睛半闭着,浓黑的睫毛微微颤动。屋子里没有点烛,只有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得那眼波如水。李越站在床前,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就那么看着清平把剩下的酒全灌进嘴里,然后举手一抛,当啷一声酒坛落在地上,碎成十块八块。 李越心里一颤,觉得自己身上也有什么东西碎了。清平已经闭上眼睛,他有多少话也没法再说,迟疑一下,拉过旁边的薄被,俯身轻轻给他盖上,微微一叹:“睡吧,我走了。” 话音还在清凉的空气中飘荡,清平的双臂已经缠上他肩头,居然用的是擒拿手法。李越一低头,反手接住他手臂向两边一分,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沉下去压住他双腿,预防那可能有的反击。清平却忽然抬起了头,灼热的嘴唇猛地贴上李越的,一口酒毫无预兆地闯了进来。 是最新的桂花酿,时间不久,还带着没有完全化去的辛辣,却又透出桂花的香气,温热地闯进来,带着灵活的舌尖,在口腔里东征西讨,带着点一往无前的剽悍和九死未悔的决绝。李越稍稍一愣神的时候已经被清平掌握了主动,双手脱出来抱住他肩头,把他拉倒在自己身上,从两人唇缝间挤出来的声音竟然带着几分怒气:“走!你又要走!” 李越愣了有几秒钟。清平的嘴唇热得像火,不安份的舌尖与其说是挑逗不如说是挑衅,在口腔中翻江搅海还不满足,又顺着唇角滑到耳垂,重重咬了一口再往颈线上滑去,一路留下湿润的痕迹,酥痒之中又带着丝丝的痛楚,反而让感觉更强烈。李越简直有些惊愕了,因为清平的举动已经不是热情如火这么简单,他的手已经在往李越腰间伸,他简直是在主动进攻,竟然像是要翻身作主掌握制高权的样子!这,有点反常了! 不过这想法只是在李越脑海里一闪,男人天生好胜的本能便在渐渐升腾的欲望托举之下占了上风,双手扣住清平的手腕向外一分,连带着自己的腰带也散了开来。清平的目光灼热,手腕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9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90 一扭从李越手里滑了出来,不屈不挠地继续去拉扯他的衣裳。李越的兴趣算是彻底被他激发起来了,两人纠缠成一团,与其说是调情不如说更像是搏斗。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彼此都想先去扒下对方的衣裳。清平的力量不如李越,但灵巧不逊,何况李越也不能对他用蛮力,居然被他把学来的各种擒拿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双方一时竟然难分高下。翻滚之间外衣、中衣,一件件的都脱落了下来,只剩下贴身一件薄衣的时候,到底还是李越技高一筹,用双臂双腿锁住清平四肢的关节,半撑起身体微笑地看着他。 清平睁大眼睛回望他,脸颊绯红,额上有细碎晶亮的汗珠,身体关节被锁住没法动弹,可是表情仍然带着挑衅,目光在李越的双手上左右一扫,微微挑挑下巴,那意思很明白:你是赢了,可看你怎么能腾出手来扒这最后一件衣裳! 李越笑容加深,慢慢俯下头去,用牙齿咬住清平半开的领口,向下一拉,只听嗤地一声,薄薄的布料撕下来一条,正好露出胸口深红色的乳珠,顺便轻佻地在那上面吹了口气。 清平身体一颤,已经被汗水微微沾湿的肌肤遇风便是一阵凉意,格外的敏感,就这么一口气,那里已经微微硬了起来。李越轻笑一声,干脆低头咬了一口。用的力气不小,清平轻轻哼了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畏缩了一下,随即又因为李越的轻舔反弓起来,把自己送得更近一些。 李越把清平身上最后一件衣裳咬了个四分五裂,顺便在他胸膛上留下一连串红红紫紫的痕迹。两边乳珠都被咬得硬了起来,清平急促地喘息着,轻轻扭动身体,往李越腿上磨蹭。李越低头看看他下面,因为腰带早被扯开了,裤子自然就落到腰下,露出三分春光。再下面一点已经撑起了小帐篷,有些急不可待了。 李越慢慢沉下身子,把自己也已经兴奋起来的地方贴靠上去,缓慢地磨擦。清平喘息着,抬高身体去迎合,却被李越更紧地压制住,不允许他肆意地享受。小子,再不整治你要爬到我头上了,这还了得! 清平身体紧绷起来,微微地颤抖,像一张渐渐拉满的弓,难耐地挣扎。李越的呼吸也粗重起来,突然发力一绞,清平只觉四肢关节一阵酸麻,李越已经腾出手撕开了他的裤子,握住那蓄势待发的地方猛然撸了几下,清平急促地倒抽一口气,身体往上一弹,随即颤抖着落了回来。李越低声笑着,借着手上的热液,往他身后探了过去。 前戏没有多久,因为清平的身体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李越于是长驱直入,攻城掠地。清平修长的腿笔直地被拉开,李越掐住他劲瘦的腰,纵情冲撞。清平的呼吸混乱而声音都闷在喉咙里,偶然泄露出来的呻吟低哑诱人,总能引得李越更精神。忍耐有时候也得算是一种挑衅,李越发狠地折腾,每一下都力图撞到底,撞到他最无法抵抗的地方,直到清平首先败下阵来,在他的每一下撞击中弹跳尖叫,一败涂地…… 房间里充满情事之后的气息,李越试图找点热水,最后失败,只好用撕得不像样子的内衣给清平擦了擦。清平的眼睛还有点失神,身体仍然轻轻颤抖,直到李越把他用被子裹住才清醒过来,轻声道:“殿下该回去了。” 李越看看外面,月亮已经过了中天,确实太晚了。出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到了清平这里来,现在周醒不定怎么找呢。 “东平和北骁,大概就在这一半个月里就该有动静了。”李越先不急着穿衣裳,坐在床边认真地看着清平,“现在我确实没有精力想得太多。但是解决这事之后我会对子丹解释,相信我,我会负责。” 清平嘴角微微弯起来,月光之下李越看不太清那里面有什么。不过片刻,清平就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我相信……” 回到王府,果然没人睡觉,摄政王丢了,谁还睡得着?好在周醒还算沉得住气,没有当场就在宫中闹出来,但王府之中却是鸡飞狗跳,莫愁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万般的焦急担忧无处发泄,先骂了周醒跟不住人,又在迁怒于铁骥没有跟着殿下去宫中。李越一步踏进去,屋子里才突然静寂,然后又突然热闹起来。 李越随口敷衍两句,目光一扫厅中:“子丹呢?” 莫愁一怔,也回头看看,答不出来。半晌,还是屋角的铁骥低声答道:“安定侯早就回自己房里了。” 李越心里咯噔一跳。他失踪了,最着急的就该是柳子丹,怎么他反而回房了? 屋子里点着一根蜡烛,柳子丹坐在床边,如同一尊雕像,不言,不动。李越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开口:“还没休息?” 柳子丹慢慢抬起头来,眼珠如同浸在清水里的两颗黑水晶,一瞬不瞬地盯着李越,声音很轻,却冷如冰珠:“你去哪里了?” 李越微微一凛:“随便走了走。” 柳子丹紧紧盯着他,仍然轻声的,冰冷的,一字字地说:“你说谎!” 李越只觉心里猛地一沉,不等他再说话,柳子丹已经霍地站起身来:“你去找卫清平了!” 李越怔了一怔,还是觉得这时候不是说破的时机,勉强道:“子丹,你知道我有些事情要跟他商量……” 柳子丹点点头,神情出奇的平静:“商量什么?” 他越平静,李越便越觉得危险:“很多事,现在北骁——” “把你的衣裳脱了。” 李越后半句话全咽在喉咙里,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柳子丹在对他说话? 柳子丹逼上一步:“把衣裳脱了,如果没有半点痕迹我任你处置!如果有,你记得你说过什么!” 李越一动也不能动。怎么可能没有半点痕迹?虽然他在清平那里已经用冷水洗过,但是胸前的吻痕,背后的抓痕怎么可能立刻洗去?柳子丹看着他,眼底渐渐冰冷,良久,轻声道:“看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 李越觉得事情是大大不妙了,上前一步抓住柳子丹肩头:“子丹,你听我说——” 柳子丹抬头看着他,表情分明是在说:“说吧,看你还能怎么骗我。” 李越一窒,正在想该怎么解释,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醒高声道:“殿下,宫内急报,武威将军在西定失踪,皇上请殿下立刻进宫!” 李越一怔,柳子丹已经轻轻推开他:“快点去吧,韩扬失踪是大事,别耽搁了。” 他的语气轻淡平静,李越听不出什么,只觉得心里不踏实。正在犹豫,周醒又道:“殿下,前来传召的内监已经等在门外,请殿下立刻过去呢。”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91 如果和清平的事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的,李越根本就不会理睬什么内监什么皇上,可是现在这事显然得很费一番口舌,于是李越只能迅速搂了搂柳子丹:“等我回来,听我解释。” 柳子丹任他搂着,没有回答。周醒第三次催促,李越只能放开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这是个让他几乎后悔一生的决定,因为等他中午从皇宫回来,就发现柳子丹不见了。府里的侍卫如今待他如同半个主子,因此当他出门说想散散心不必有人跟随的时候竟没人想到要去跟着他,于是他没有带走一件王府里的东西,就这样消失在了京城之中。 第89章 山雨欲来 “还是没有消息?”李越望着演武场上正在操演的军士,声音有些嘶哑。 卫清平轻轻摇了摇头。柳子丹出走之后,李越动用了京城守军掘地三尺,却始终没能找到他。 李越握紧了拳,表面上却仍然冷静:“云州有消息吗?” 这次换了杨一幸摇头。半个月前云州深夜急报,韩扬率兵剿匪却中了埋伏,三千人折损五百余,主将失踪。小皇帝急得面色大变,连夜把李越召进宫去商量对策。可是李越对此并不相信。康梁那边确实后来送来消息,说有一股土匪在西定境内劫掠,行商们对此大伤脑筋。可是李越追溯了一下,似乎康梁所说的土匪出现时间上比韩扬所说的要晚,要真是仔细算起来,倒好像韩扬带兵出了云州之后土匪的消息才传过来。难道说,这土匪根本就是韩扬自编自导?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的失踪恐怕也是假的,当朝廷正在寻找他的下落之时,他去了哪里? 当然这想法太惊世骇俗了,因此李越也不敢擅下结论,而是将报信之人反复审问,等他确信自己的想法有八成可信之时,已经到了正午,而柳子丹已经失踪了。 杨一幸挠挠头,提议:“殿下,不然派几个自己兄弟过去探探?”这个自己兄弟指的是特训军里的人。杨一幸在特训军中可算如鱼得水,哪一个都是他的兄弟,连齐帜也不例外。 李越摇了摇头。八月快过去了,天气已经冷下来了,北骁军队如果要进攻,现在就该来了,这个时候,特训军他一个也不能放出去。据他分析,他下旨要东平将贡银折算成粮食,对东北联军不可能没有影响,结果可能有两个,一是联军暂缓进袭,再图长久之计,这样稳当一些;另一个就是提前进攻,杀南祁一个措手不及!而且依着北骁的行事风格来看,后者有更大的可能,而且极可能的,会在不利的局面下被激发出更多的凶悍之气!所谓破釜沉舟,哀兵必胜,虽然南祁军队已经开始使用他的训练方法,但时间太短,效果如何他也没有把握,只有特训军能够让他信任。 杨一幸又挠挠头,无话可说。他是个典型的副将,服从上司、尽心尽力、身先士卒,可是,他没有决策的能力,很多时候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越思索片刻,向周醒道:“通知兵部下檄文,云州城关戒严,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出入,有擅闯者,格杀勿论!”韩扬失踪无非有两个去处,一是发现了真正的铁家军,追踪而去,意图收为己用,再就是,秘密潜回南祁。如果是前者,李越鞭长莫及,干脆随他去,反正他即使收了铁家军,也不是什么惊人的数目,李越自信凭着腾龙伏虎军完全可以控制局面。如果是后者,那就必须将他拦在云州之外!不管他有什么目的! 周醒点头,立刻行动。这里离兵部不远,来回快马加鞭也不需要多少时间。自从柳子丹走了,李越批奏折或颁王令就费劲了许多,所以对王坊这样的自己人传令,他干脆免了书面的东西,靠印章为信,就是在特制的硬纸卡片上盖章,由持卡人口头传话,然后双方当面销毁卡片。这种做法方便,但传话人就必须得是信得过的人了。当然李越在这种事上用的不是原来那方“风定尘香”的小印,而是另制了一枚,是柳子丹刻的,上面的字样是“礼乐戈矛”,头两个字正好是李越名字的谐音,又有文武相济,刚柔治国的意思,用起来还是很合适的。 李越在卡片上盖下章的时候心里就是一酸,想起柳子丹刻好这方印的时候有几分得意的笑容,还有被小刀划到的手指。卫清平在一边看着,忽然轻声道:“殿下,还是属下去传话吧,周侍卫现在不宜远离殿下。” 周醒完全同意。韩扬失踪,他立刻认定韩扬根本是死遁,极端怀疑此人要潜回京城加害李越,因此与铁骥二人跟得寸步不离,听了清平的话自然正中下怀,立刻将卡片交了给他。李越看着清平默默走出去,心里更是绞作一团。子丹出走,自然是他的责任,心里内疚,对清平也不自觉地有些回避。清平是极敏感的一个人,虽然不说,但,只怕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何况京城守军是他的部下,让他带人去找柳子丹——李越苦笑一下,自己实在是很不厚道呢。 杨一幸没想这么多。乍一知道卫平便是卫清平,摄政王曾经的男宠,他也很是吃惊过一阵。但清平在特训军中的表现有目共睹,绝非那以色事人攀龙附凤之辈,因此惊讶过一阵子也就忘了。他其实是个宽容厚道之人,也稍微有那么点迟钝,男宠虽然不是什么风光头衔,但如今既然已经不是了,做什么还要盯着不放?因此他对卫清平,和对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更没看出清平和李越现在还有什么超越上下级之间的关系。 “殿下,北骁军队今年会来吗?”再晚,天气就冷了。 李越眉头微皱:“不管会与不会,下雪之前不能掉以轻心。”只要下了雪,大雪一封山,北骁军队前来的可能就极小了。 杨一幸点头:“那里还有两千兄弟,就是北骁人突然来了,也能抵挡一阵,足够我们赶过去!” 李越只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他没有这么大的信心,敌人如果来,就是有备而来,以他现在所做的安排,能不能掌握主动并且尽量少损失自己的力量呢?他不敢太自信,因为自信过头,可能会惨败。 杨一幸却是自信的。他打的仗多,跟北骁人也碰到过,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何况南祁军队自从采用了摄政王提出的新的训练方法之后,进步是有目可睹的,手下有精兵,当然底气足。 窗外喊杀声震天。杨一幸看看那一队队龙精虎猛的军士,心下更多了几分兴奋:“殿下的法子当真高明,这些小子们大有长进!” 李越也往外看了看,微微笑笑:“你操兵有方,功劳不小。” 杨一幸咧嘴笑,毫不掩饰自豪:“今日皇上来看操兵,官员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92 们也都随行,这些小子们自然恨不得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 李越望望演武场那边,正朱镶明黄穗子的华盖指明了小皇帝的位置,旁边是太后黑色镶金的凤辇,以及皇后火红绣凤的锦帷,再两边就是无数的官员,深深浅浅的红色铺了满地。小皇帝不知是不是去年冬猎猎上兴趣来了,今年这刚刚八月,居然就想起观兵,还闹了个好大的场面,害得李越也得跟着瞎忙。因为韩扬的失踪,他盯小皇帝盯得更紧,因为在这种混乱的场面里,接头是最合适的。李越不敢完全相信宫内的眼线。一来那是高硕才转手过来的,二来他不相信太后会不知道高硕才在宫中有眼线,所以眼线传出来的消息,最多只能信一半。 演武场中热闹非凡,士兵们各展其能,抖擞精神都要在皇上面前显一显身手,赛得不亦乐乎。不过在李越看来,这都一般,所以他看着看着,心思就跑了。 柳子丹怎么会怀疑到他和清平的? 当然,他和清平从前的关系,柳子丹是知道的,而且一直对清平也并不放心。可是他给过他许诺,虽然后来食言了,但当时却是真心真意的。而且,柳子丹对他的许诺是认可并且放心了的。而他自从东平回来,也没怎么与清平私下见面,唯一那次算是私下的赠冠,还是在大白天里进行的,只有田七知道,可是田七是不会对柳子丹说这些的。那么,柳子丹究竟知道了什么,才会突然爆发居然逼着他脱衣裳,那就不仅仅是怀疑了。以柳子丹的性格,除非是捉奸在床的笃定,才会如此凶悍! “殿下,皇上请殿下过去。” 李越微一扬眉,小皇帝几时变得这么亲切了?如今他年龄渐长,从孩童到少年的转变快得出乎意料,只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就好像成熟了不少,再不是第一次见面时打着瞌睡的模样,言语之间也逐渐显示出了一点皇帝的权衡之道,简直不可小觑了呢。 “皇叔——”小皇帝一见李越,满面笑容地转过身来,“这些个军士着实不错。朕听说都是皇叔训出来的?太后说皇叔的身手才是真正的好,皇叔也下场让朕开开眼界如何?” 李越微微一怔,转眼扫一下场中,有四名年轻侍卫站着,显然是在等他。这算什么?康熙擒鳌拜?众目睽睽之下,小皇帝想动手? 周醒抢上一步:“殿下,让属下去!” 李越摇摇头,慢吞吞脱掉正服,活动了一下关节。行啊,真会捡他正郁闷的时候来挑衅。行,不是要打吗?那就别后悔自己讨打!这一阵子他政事少,多出了不少时间跟着腾龙伏虎军给自己也进行了一次系统训练。风定尘这个身体素质不错,虽然一时还没法达到他原来那个身体的程度,揍这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还是没问题的。 皇宫中的侍卫多数都是练套路的,不管是剑是鞭是拳是锤,都讲究个一招一式,要能拿得出去,看得过眼。因为皇帝懂什么武艺?只知道打得好看就是好,所以这些人的武功虽然不错,实战能力却未必强。齐帜算是个异数,因为他从小顽劣,长大了更是经常跟人打架,当然,都是跟些市井流氓动手,那些人是不讲什么套路,更不讲什么一对一的,往往是一拥而上,搅成一团。因此齐帜与普通侍卫相反,打起来未必好看,却很有效。可是就因为他打起来不好看,才在皇宫里一直不得重用。当然这个事与目前这场比武无关。这四个年轻侍卫,李越都听齐帜说过,都是世家子弟,自幼练武,新近才被皇上挑进来的,自小没受过委屈,一个个的都有点目中无人。李越活动十指,眼睛微微眯起来:目中无人是吧?那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人外有人! 李越往场中一站,手指一勾:“一起上吧。” 一句话,四个年轻侍卫全炸了毛。以一敌四?把他们看成什么了?他们当然也听过摄政王的大名,可是想他用兵不错,未必身手也强,何况初生牛犊不怕虎,当下就有一人抱拳道:“不必,属下先领教殿下的高招。”不等李越说话,当头就是一记黑虎掏心。 这一拳打得倒是虎虎生风,中规中矩,看得出有点底子。可是李越根本不放在心上,一个侧滑步就到了另一名侍卫身前:“叫你们一起上!”那侍卫本能地格挡,李越扣住他手腕一个背摔,结结实实将他撂倒在地。还算他反应快,背脊一着地便翻身跃起,也还不算丢脸。 李越一招得手,往四人中间一站,冷笑道:“叫你们上就上!一个个的,本王没那么多时间跟你们耗!”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李越虽然没有正面接招,可是躲闪出手的速度一亮出来,四名侍卫就不敢再有轻视之心。四人对看一眼,既然摄政王都叫他们一起上了,那还客气什么?四人同时抱拳:“遵命!”突然各展拳脚,同时扑了上来。 李越嘿嘿一笑:“这还差不多!”突然之间一伏身窜了出去! 四个年轻侍卫败得很快,而且败得很惨!李越根本不跟他们纠缠不休。特种兵的格斗讲究快、狠、准,没有那个美国时间去耗。因为耗用时间过长,可能就意味着死亡。所以要心到手到,用最坚硬的地方去攻击对手最脆弱的地方,一击致命!这种打法,这些年轻侍卫根本没见过。而且他们从来没有练过四人的配合,一起上反而彼此妨碍,因此李越只用了六个动作,四个人就都躺到了地上,一个脚踝脱节,一个手腕折断,一个后腰挨了一记膝撞躺倒在地动弹不得,还有一个颈后挨了一手刀,已经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李越直起身,拍拍衣襟,表情傲然:“就这点本事也配在宫里当差?齐帜!这些人是你挑的?就挑这样的人护卫皇上?” 齐帜垂头:“属下知罪了!”其实这些人是小皇帝自己挑进来的。 李越冷笑一声:“从哪来的,扔回哪去!另挑好的给皇上当差!” 场中呆了半天,才有军士上来把四人或抬或扶地弄走,小皇帝脸色发白,还要大声给李越喝彩:“皇叔身手果然不凡。来人,把朕的那柄宝剑取来。” 这是要赏了。李越虽然很不耐烦,但也只能站着等。那宝剑还不知在哪里放着,李越等了半天才有人捧了来,剑鞘倒是镶金嵌玉,华丽无比。小皇帝亲手捧着,郑重其事地交给李越:“宝剑赠英雄,这是宫里收藏的上古名剑松文,也只有皇叔这样的英雄才配使用。” 李越接过来,看都没看就转手交给周醒了。上古上古,上古的东西再好,青铜能胜过黑铁?再说了,他根本不用剑,这东西拿来也是个废物!倒是耽搁了这大半天的工夫,早上太阳东升时来的演武场,这会太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93 阳都快西斜了。说起来打发这四个侍卫只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倒是等着小皇帝的赏赐等了大半个时辰。 旁边的官员们自然也是声声应和,接二连三地上来奉承。李越极不耐烦地敷衍了两句,黑口黑面地把人挡了回去,总算得到点清静,坐到一边接着想他的事。 究竟柳子丹是从哪里知道的?李越把事情一点点捋起来:当他向柳子丹许下诺言的时候,确实是真心真意的,虽然感觉到清平在心中的特殊,也决定要把这份感情禁锢在知己的界限之内。那么,是什么时候这份感情不再听从理智的安排了呢?应该就是在东平皇宫之中,清平和身扑过来挡住箭矢之时吧。然后,就是皇陵之中的纠缠,理智再也无法做主……这些,柳子丹都是不知道的,而周醒铁骥等人纵然知道,也绝不会去告诉他。如此说来,柳子丹根本没有机会知道才是!不过——还有一个人可能知道! 李越眼神陡然淬利:“铁骥,那天,柳公子在府里都做了什么?” 铁骥想了想便知道李越指的是哪一天:“也没有做什么。殿下入宫之后,安定侯没有什么事,在园子里走了走,然后就去书房了。” 李越冷冷道:“他进过太平侯的院子吗?” 铁骥摇头:“没有。” “仔细想想,他都去过哪里?” 铁骥仔细回想:“去过书房……去过卧房……还去过卫公子从前住的院子……” 李越面色一变,霍然起身:“回府!”卫清平从前住的那个院子与王皙阳的住处只有一墙之隔!好你个王皙阳,简直胆大包天,居然敢背后下刀子! 不过李越明白得太晚了。他还没回到王府,就遇到了前来报信的侍卫:王皙阳早起忽然呕吐不止,御医院又全体跟着皇上去了演武场,莫愁没办法,只好叫侍卫送他去求医,谁知半路上一辆马车直撞过来,四马交缠,谁也动不得。对方车上跳下几个人来,大呼小叫,口出不逊,王府侍卫也不吃气,竟然双方动起手来。谁知对方居然身手不凡,几个侍卫混战了半晌把人打走,回头再找王皙阳已经不见了! 第90章 图穷匕现 “发现人不见了,为什么不立刻回来报告?” 地上跪着的侍卫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当时发现王皙阳失踪,他们确实没有想过立刻回来报告,而是希望能把人找回来,免得被摄政王责罚。从前摄政王对于办事不力的属下绝不留情,最近一年虽然和气了不少,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那责罚会是什么样的谁也不敢去想。但是他们找了一个时辰都不见人,便立刻派人去演武场送信了。 李越的眉毛陡然扬了起来:“你们派人来送过信?”他根本没有见到人。 莫愁轻声道:“是。派了小秦去的。因为殿下一直没有示下,所以才让小武又去。”小秦是个年轻侍卫,跑得相当快,派去送信最合适。 李越脸色更加阴沉:“我没有见到。” 莫愁怔了一怔:“可是小秦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就是说,人消失了。 卫清平轻声道:“殿下,要不要立刻封锁城门,出动守城军搜查?”一知道王皙阳失踪,李越就把他和杨一幸齐帜一齐找了过来。 李越摇头:“早上丢的,这时怎么会还在城里!” 莫愁插口道:“殿下要不要审一审洛淇?” 李越冷冷一笑:“王皙阳敢扔下她跑,就不会让她知道底细!你们好好想想,那些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口音,或是身手?仔细想想!” 几个侍卫拚命回想,但最后全都摇头:“那些人口音上并无特别之处,全是我南祁口音,有几个还是京城口音,并不像东平人。” 脚步声响,周醒一头撞进来:“殿下,洛无风果然也失踪了!” 李越脸上煞气一现。好你个王皙阳! 周醒迅速道:“李主事说午后洛无风还在工部衙门,现在跑不了多远,立刻封锁城门或者还来得及!再说还有他妹妹在府里……” 李越霍然起身:“不必再管这些!清平去召集特训军,杨一幸去调二千人马,立刻出发往北山去!王皙阳自己绝对逃不出去,必然有同伙进了城。北军迟迟不来或者就是为了等他,他一逃,北军极可能立刻就到。现在没时间再去搜查,立刻赶往北山!” 杨一幸愕然:“殿下,兵马要动不是小事,再说现在马上出发也……”主要是,二千匹马是马上就能动的吗?而且还要备刀备箭备衣甲…… 李越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想当年,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们是在一小时内就可以出发的,而现在…… “特训军必须半个时辰内集合完毕随我出发,二千人马可以明早出发,不能再晚!” 清平适时轻声道:“调二千人的事交给属下吧,兵部各个衙门属下都熟悉,杨将军还是召集特训军的兄弟。” 李越也知道。特训军里,杨一幸是最有号召力的,人缘也好。齐帜功夫好,但是人尖刻些,不过他很懂施恩买好,所以人缘也不错。清平因为身份特殊,有些人还是瞧不上他,并不买他的帐,所以这召集特训军的事,还是杨一幸合适。 “好!立刻分头去办,天黑时在东城门集合,立刻出发!” 三百匹马,衔枚卸铃,无声疾进。马上人个个劲装急服,身穿软皮甲,腰弓背刀,剽悍精练。李越一马当先,周醒、杨一幸、齐帜和卫清平紧跟左右。铁骥没来。考虑到他毕竟是北骁人,李越并没带他来,也没告诉他这次行动是做什么。不过,他知道铁骥大概也能猜到个几分,虽然他现在已经是李越的人,但要他去对自己的族人放箭厮杀,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路上静悄悄的,只听到马蹄声响。杨一幸鞭马疾驰,轻声道:“殿下看,能不能追上太平侯?他也不过早走四个时辰,而且未必有我们赶得快!” 李越摇了摇头。他有感觉,王皙阳是绝对追不上了。他能连洛淇都牺牲掉,就绝不会让他抓住! 从京城到北山,快马加鞭,用不了一天一夜,天色正午之时,李越一行人已经到了北山的训练场。按照安排,那里应该始终有二千人马在训练,但是现在一片静寂空荡,一个人也没有。 “殿下——”杨一幸驰马搜过半座山,终于确定附近十里之内没有半支人马,脸色也不由变了。前来训练的人马都是他安排的,而他并没有下令叫这些人去别处! 李越拨转马头:“去卢工匠的工营。” 卢工匠的工营里应该有百余人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94 ,但现在竟然也没有几个人了,听见数百匹马疾驰而来,都不禁惊讶地跑出来看。杨一幸一把揪住一个:“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那人骇了一跳,结巴着说不出话来。李越挡开杨一幸,放缓口气:“卢工匠到哪里去了?” 那人吞口口水:“昨天半夜被人叫走了。还带着不少工匠。” “被什么人叫走了?”李越尽量压着火气。 “不知道。”那人摇头,“半夜三更的,我也没看见……” 李越心里沉下去一点:“那么附近训练的军队呢?” 那人还是摇头:“不知道。” 杨一幸冲动地揪住他领子:“你知道什么?” 那人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挣扎着道:“真不知道,听说是出去演,演什么了。” 杨一幸头上青筋一爆:“演习?谁让他们去的!” 李越拉开他的手:“他问不出什么来。走!去山口。” 北山山口地形如同一个漏斗,两边的山坡上已经用石头木桩利用原本地形设起了马障,完全符合李越的设想。这也是李越敢于放北骁骑兵进北山的资本,现在看来,防守措施做得还不错,让李越心里稍微安定下来一点。 杨一幸焦急地道:“殿下,怎么办?”他是上过战场的人,打起仗来是什么样子他很明白。如果一切不能按他们的计划发展,就是血肉横飞、不堪设想! 李越冷静得惊人,与一群焦急的手下截然相反:“情况还没有到最坏的时候。工营里的弓箭还在,即使北骁军队马上就到,我们也能支持到援军过来。” 杨一幸迅速计算一下力量对比:“即使两千援军立刻赶到,人数也还不够!” 李越自然知道人数不够。北骁军队至少要过来六千到八千人马,即使有地利,二千人马也远远不够。附近……最近的军队是哪里?回头,就是京城,往前,是蒙州。京城守军是不能再动了。韩扬一直没有消息,李越始终不能放心,如今京城之内也就只有四五千人,不能再少了。蒙州守军虽然不如岭州精锐,但也可以一战。 “周醒持我的印信去蒙州调兵,其余人跟我在这里设伏!”李越的眼睛冷冷地燃着火焰:“北骁骑兵又怎么样?就是我的三百人,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前进一步!” 特训军一齐望着李越,被他目光中的傲气所激,不禁都是豪气满胸!哄然应声:“不错,倒要见识见识北骁那些人有什么了不起!” 周醒却有些不愿意:“殿下,调兵之事还是另派人去吧,属下得跟在殿下身边。” 李越眉头一皱。要说调兵,周醒是他的心腹侍卫,南祁无人不知,派他去比较可靠。因为按说调兵不只是要摄政王的印信,还得有兵部的兵符,现在他派周醒去,就是为了如果印信不合规矩,可以以摄政王心腹侍卫的身份便宜行事。除此之外,即使派杨一幸去,他也只是腾龙伏虎军的将军,管不到蒙州守军。 卫清平忽道:“调兵之事,我看不如还是殿下亲去,万一印信无效,殿下的口谕谁敢不遵?周侍卫应当去找一下拔营的二千训军,这些人该是走得不远,若能找到他们,我们又多几成胜算。调兵要印信,但是调这二千训军,他们无人不认得周侍卫,并不需什么印信。” 周醒极支持这条建议。毕竟三百特训军虽然精锐,但面对北骁数千人马,自然也是危险重重。既是如此,李越离开,他自然同意。 清平接道:“殿下身边不能无人,就由属下随行。杨将军和齐侍卫留在此地防守,想也够了。” 他这话一出口,顿时引来了好几道鄙夷的目光。这个时候,他主动要求跟着摄政王出去,等于是临阵脱逃,贪生怕死,别人不唾弃他才怪!齐帜第一个忍不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哼了一声。清平的目光平静地转过去:“齐侍卫想随殿下去调兵?” 当着这些人的面,齐帜怎么能示弱?何况他也真并没有退缩的意思,冷笑一声道:“在下倒不想。在下只会打仗,怕侍侯殿下不周,还是卫将军去的好。”这话里带着无数的刺,卫清平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将自己和李越的马牵过来:“殿下请。” 这个时候自然是动作越快越好,李越也顾不上再说什么,将设伏之事迅速交待下去。关于北山这场仗,他已经计划了很久,也与特训军在日常训练中讨论过类似题目,因此这时一切反倒简单得多,大家都是一点即透。卫清平牵着马候在一边,摆明了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引得特训军里本来对他印象还好的人也都斜眼看他。 特训军行动极快,不过一炷香时分,已经将数百张长弓和数千支箭都搬了过来,各自选好地方埋伏,李越这才放心,翻身上马,与清平并肩驰了出去。 直跑出了几里地,李越才沉声道:“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 清平偏头看他一眼:“殿下怎么知道清平有话要说?” 李越哼了一声:“你从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怎么会忽然提出要跟我去调兵?” 清平微微一笑,竟然不急不躁,表情悠然起来:“难道殿下去调兵也是贪生怕死?” 李越笑骂出声:“胡说八道!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清平目光一闪:“殿下觉得,三百人能挡住北骁军队几天?” 李越在心里迅速算了一下:“有长弓和足够的箭,至少两天之内,北骁军队别想穿过北山山口!”只要一天时间,就足够京城援军赶到,至于蒙州的援军要到就得三天左右了,不过只要京城援军到得及时,蒙州援军三天赶到也并不晚。 “只是,损伤会不小。”特训军这三百人算是他倾尽心血教出来的,虽然时间还短,远未到完全成材的时候,但若有什么损失,绝对会让他心疼! 清平轻轻哦了一声,目光转向前方。天色已经再次昏暗下来,太阳落到前方的山尖下,只露出一层微黄的边子,标志着黑暗马上就要席卷世界。 “到底有什么说的?吞吞吐吐可不像你的作风。” 清平凝视前方一会,转回头来微微一笑:“天快黑了。” 李越无语地看看前面。谁都看得出来天快黑了好不好?他有长眼睛。 “天能不能总是不黑?” 李越惊讶地看他一眼。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 “不可能,有白天就有黑夜,缺一不可。”自己也是昏了,居然真会跟他这样对话! “殿下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李越眉头一皱。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95 “安定侯。” 李越眉头皱得更紧,清平有点反常了。他从未对柳子丹的事提过任何问题,李越一直认为他是根本不在乎柳子丹的,现在怎么突然冒出这些话来了? “子丹我是必须找回来的,不过,我也没后悔过。” 清平低头。半晌,轻声道:“殿下,或许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李越猛一勒马,马儿长嘶一声,直立起来,惊得清平也急忙带住马缰:“殿下?” 李越目光炯炯:“清平,现在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北军就在眼前,大战一触即发,这个时候一切都要放到以后再说。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发誓。不过我想这个没什么意思,誓言并不可靠,但是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负你!” 清平垂下头,轻声道:“殿下不必发誓。这世事有时,是身不由己的。” 李越冷峻地道:“如果你是说子丹,或是怀疑我会动摇,那我现在无话可说!我们已经耽误了时间,多耽误一刻,特训军就可能多死一人!无论什么话,等打完了仗再说!”猛然抽上一鞭,催马向前。 卫清平鞭马紧跟,两人再未交谈,一直跑到天色深黑,马儿也喘息起来。李越勒马停下:“让马休息一下再跑。” 这正是一片稀疏的林子,星光散散地透进来,隐约能看见面目。李越觉得清平一直在看着他,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依恋,心不由软了:“清平——” 清平低低的嗯了一声,靠近过来。李越抱住他肩头:“相信我,不会负你!” 清平把脸埋在他颈侧,良久,李越觉得有点凉凉的东西沾到皮肤上,直钻到心里去。清平紧紧回抱他,像是要把他揉进身体里去。两人静静相拥,直到李越看看天色,道:“马也该休息过来了,该上路了。” 清平如同大梦方醒,走到自己的马前,摘下水囊:“殿下先喝口水吧,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赶。” 李越接过来灌了两口,皮囊里的水,放了一天,带着浓重的皮革味道,有些怪异。李越翻身上马:“加紧些!”只说了三个字,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树木微微有些晃动,再一定神,才发现不是树木晃动而是他自己的身体在微晃。心里一紧,他握紧马鞍,缓缓回头看向清平:“水里有什么?” 清平离他远远的倚马而立,平静地回答:“一点迷药而已。” 这一“点”迷药的效力不小,李越片刻之间已经觉得头昏昏沉沉了起来,眼皮重得像有铅块在拉着:“你,原来你……”后面的话没有出口,他从马背上滑落下来,沉入黑暗之中…… 第91章 谜底 李越睁开眼睛时仍是满天星斗,但腹中的饥饿感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他刚刚被迷倒的那一夜。天气已经冷了,但身上裹着双层披风,旁边又燃着火堆,并不感觉夜色寒凉。火堆旁边坐了个人,正默默地向火中添加木柴。李越一见这人就翻身坐起来:“卫清平,你搞什么鬼!” 坐在火堆边的人当然除了卫清平再无别个,听到动静讶然回身:“殿下现在就醒了?我还以为总得睡到明天早上。饿了吧?这是干粮。” 李越没有去接,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习惯地摸了摸身上,匕首还在。他这个动作没有逃过清平的眼睛,淡淡一笑转回身去:“殿下放心。殿下身上的东西我一件都没有动。” 李越掀掉披风,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除了睡得太久有些僵硬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不适:“你给我下了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清平看着他站起来,活动,看似随便,可是每个动作都无懈可击:“水里只是一点迷药,不过是大内特制。这里……信马由缰,也不知走到哪里了。” 李越脸色微微一变:“你什么意思?我睡了多久?” “一夜一天再加半夜。殿下比我预想的醒得早。” 李越心里一紧,已经感觉到哪里不对:“一天一夜?那么援军……” 清平冷静地摇头,第一次打断他的话:“不会有什么援军了。” 李越猛地上前一步拎住他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什么意思!” 清平由他拎着,淡淡道:“殿下一离开,北骁骑兵就该到了。算来现在,特训军该已经坚守至少十五六个时辰了。” 李越眼神森寒:“北山守军为什么突然拔营转移?” 清平坦然:“我假传殿下口谕,说东北联军突然改道岭州,命他们借演习之名速去岭州增援。有殿下的印信,他们自然深信不疑。” 李越五指愈加扣紧:“印信!难怪你当时抢着要替周醒去兵部,原来是为了那枚印信。你,就是太后放进王府的奸细!” 清平的眼神因为奸细两个字微微黯淡了一下,但随即淡淡一笑:“是。”李越死死盯着他,忽然有一阵恍惚,似乎对着他的不是清平的眼睛,而是小陈的枪口,幽深,冰冷。他古怪地笑笑:“我还真是看走了眼。王皙阳能逃走,想必也是你一手操办的吧?王府里去报信的侍卫,自然首先要经过你的城卫军哨防,悄无声息地做掉容易得很。而小皇帝借口比武,其实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你先派人来通知训军拔营。” 清平挺直腰身:“不错。我本以为太平侯失踪,殿下必要在城中搜查,没想到殿下丝毫没有浪费时间就直奔北山。若不是皇上拖延了些时候,只怕一切都会改写。其实就连安定侯出走,也是清平授意太平侯泄漏了消息。那日清平知道殿下在清平家门前等候,所以才到殿下府上拜会。安定侯不愿招待清平,倒恰好容清平与太平侯一叙。太平侯日思夜想要回国,有这般的机会,怎肯不牢牢抓住?都是殿下太过信人,迟早要吃亏的。” 李越不知自己是该喷笑还是该喷血。太过信人?好好好,现在连他信任过的人都站在面前来教训他了! 卫清平被他陡然收紧的手指扣得喘不过气来,却并不挣扎。李越却突然又放松了他,冷冷道:“太后想除掉我,也不该拿整个南祁来开玩笑!你放走王皙阳,东平还有什么顾忌!特训军若守不住北山,难道不怕北骁军队长驱直入!” 清平咳了两声才能答上话来:“果然殿下还是关心国事。北山山口易守难攻,有殿下的特训军和数百张长弓,至少可坚守三日,足能折损北军锐气。武威将军三千人马,加上清平的二千人,三日之后必会参战。纵不能将北军全歼,也必令其大损元气,至少三年之内,不敢再生觊觎之心!”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若是平时,李越看他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96 眉梢微扬,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知又要喜欢到哪里去,此时却不知是什么滋味:“韩扬所谓领兵剿匪,中伏失踪,就是私下潜回京城了吧?三千人马,他能悄无声息地回京,倒也是他的本事。” 清平摇头:“殿下用无数商人织了一张大网,三千人马要回京城,怎么逃得过殿下耳目?武威将军只带了五百心腹昼伏夜行,其他二千五百人,却是陆续从岭州过来的。只有清平的二千人,是正大光明遵殿下之命拔营而来。” 李越突然明白。岭州裁掉的二千五百人,原来到这里来了。周凤城曾经提醒过他,要注意裁下的军士去向,只是,二千五百人而已,混入南祁数十万人口中,怎么能查得出来?可是查不出,今天就落了下风。早防着韩扬领兵回京,没想到三千人逃不过他的耳目,五百人的小队却是可以的。再加上卫清平手中的二千人,足可与北军一战。北军远道而来,人数不可能太多,加上山林之中长途奔袭损耗一些,有六七千人过来就算不少了。特训军不是吃白饭的,加上那数百张长弓,几千支箭,坚守三日,折掉北军一二千人事小,打掉了北军的锐气才是最要紧的。一鼓作气,三鼓而竭,北军正是久攻不下士气低落之时,南祁却是生力军有备而来,甚至不必交手,胜负已定。北军前来偷袭,志在必得,自然尽遣主力。经此一战,只怕北骁折人,东平赔财,不说一蹶不振,也得休养生息数年。既灭了外患,又除了内忧,如此一举两得,果然是好计策! “特训军,怕也活不了几个了吧?” 清平微有些黯然:“殿下的人,与东北联军相同,一律格杀。” “未曾攘外,先来内斗,你们以为西定就肯安心臣服?若是西定此时突然出兵,你们怎么办?” “武威将军已与西定王谈过,西定出兵协助收伏殿下派去的增防人马,从此二国仍然结盟,不再有君臣之分。将来若能拿下东平,二国平分。” 李越稍微愣了一会,然后笑了出来:“果然是攘外必先安内。柳子轻是个蠢材,居然会相信韩扬。就是将来拿下东平,他隔得远,能分到什么?他此时不与东平结盟,倒与南祁结盟,将来仍然免不了灭国。倒是王皙阳,枉负聪明,还是被你算计了。他也是个呆子,怎么会认为你会与他结盟?这会即使他带着洛无风回了东平,也只剩下个烂摊子而已。” 卫清平笑得有几分凄凉:“他以为我只是要挤走安定侯独占殿下宠爱,根本未想到我已知东北联军之事,自然防备不到。” 李越冷笑:“他瞎了眼!竟然以为你也会争风吃醋,还为此放走他国质子!东平这次折损,只好怨他自己!” 清平凝视着他:“殿下就是太重国事,不肯内斗自损,太后和武威将军才有机可乘。” 李越咧咧嘴,眼中却是杀气腾腾:“卫清平,你好!我真是看走了眼。当年你和韩扬演那出苦肉计,我就该发现才是。若是我眼睛不瞎,简仪不会白死,今日特训军也不会白死!更轮不到你站在这里教训我!” 卫清平并不畏惧,反而迎上一步:“当日简公子死后,殿下明明已经怀疑清平,就该杀了才是,也不会养虎为患,致有今日。” 李越气得几乎要爆了。掏出一片心去对待的人,现在站在你面前批评你不该心慈手软。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现在杀你也还不算太晚!” 清平微微一笑:“殿下要杀要剐,清平绝不反抗。只是有个问题,还请殿下容清平死个明白。” 李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说!” 清平直直地看着他:“清平想知道,殿下的真名实姓。” 李越猛地一震:“你说什么!” 清平定定看他:“我知道你不是风定尘!” 李越心念电转:“原来风定尘真是被你杀的?” 清平慢慢点了点头:“有些毒药,单独用来并不致命,可相互作用,便能杀人于无形之中。风定尘当年曾被人刀伤中毒,刀上毒性虽不强烈,却与清平血中之毒相生相克。两者凑合,其人必亡!风定尘已经死了,不可能复活。你,究竟是谁?” 李越脑海里飞掠过一连串的情景:清平被绑缚的身体,清晰的浸着血的齿痕鞭痕,吕笛平静而满足的脸,两人扭打在一起的身形…… “原来你血中所谓的热毒就是这个。吕笛也是你杀的吧?” “是误伤。血中之毒是在天牢中就开始服用毒药所致,只是我怎么也没料到他会咬伤我。” 李越笑得冰冷:“我算错了。我原以为太后送人进来只是为监视风定尘,想不到是为了杀他!从一开始我就算错了,难怪现在会输得一败涂地。”其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知道我不是风定尘……”可是你还是要暗算我。 清平凝视着他,轻声道:“殿下说过,并不想做皇帝,甚至也不想做摄政王。” 李越一震。是的,这话是他自己说的。清平曾经问过他,想不想取小皇帝而代之,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说自己最想带着心爱的人游遍天下。 “安定侯其实并没离开京城,就住在西城门豆腐坊后面,殿下现在回京,皇上太后都不会想到。马我已经为殿下准备好了,马背革囊里有些银两珠宝,还有两份商人的身份文牒,殿下和安定侯凭这个可以出入南祁边界任何关卡,喜欢去西定还是东平都可以。” 李越转眼去看一直在旁边遛达吃草的两匹马,清平那匹马马背上果然搭着个革囊,只是他一直没注意到。他古怪地笑笑:“我走了,王府里其他人怎么办?” 清平低下头:“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去王府报信,铁骥还在府中,保护莫姑娘逃走应该不难。其他人……殿下其实不必想得太多。这些人本不是殿下的责任,殿下也无须将他们全部担在肩上。” 李越看着他笑笑:“你的心倒挺硬。” 清平黯然一笑:“殿下就是太多的放不下,才会处处被人掣肘。” 李越仰面看着天空。星星在渐渐隐去,天边隐隐有一线鱼肚白。清平站在他身前,静静看着他,轻声道:“殿下快些动手吧。拖得晚了,怕回京城也不方便。” 李越收回目光转向他:“你很想我杀你?” 清平微微地笑:“人活百年,终有一死,不过早晚之分罢了。” 李越凝视他:“究竟为什么你要对付我?我说过可以不做这个摄政王。如果你是为了小皇帝……” 清平也凝视他:“殿下只要在摄政王的位子上坐下去,将来就非取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97 皇上而代之不可。一山不能容二虎。殿下牵挂太多,实在不能如自己所说一般洒脱。清平早说过,这世事,身不由己太多,殿下除非自登皇位,否则便只有一死。什么全身而退,都是绝不可能之事。至于清平自己,不如此,不能复先父之名,不如此,不能正寒家之声。卫家世代忠良,绝不能背负叛国之名,否则清平纵在地下,难见列祖列宗!” 李越默然,半晌,点了点头:“你也有道理。这世界,毕竟与我的不同。” 清平目光湛然:“殿下不必再犹豫了,该动身了。” 李越忽然长笑,打个口哨将马匹唤到身边:“不错,是该动身了。” 清平深深吸了口气,平静地闭上眼睛。半晌,却没有半点动静,惊讶地睁开眼睛,却见李越已经翻身上马,将另一匹马的缰绳也握在手里,看样子是准备走了,却并没有杀他的意思,不由惊讶道:“殿下——” 李越低头看他:“特训军都是兄弟,我当时说过这话,你也并未否认。” 清平茫然点点头,不知他什么意思。李越拨转马头:“既然是兄弟,如果有人活下来,你必须保住他们的性命!” 清平已经觉得不对:“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越微微一笑:“我不杀你,因为你有你的理由。但我也不能回京城,因为特训军那些人也是我兄弟,要死大家死在一起。” 清平大惊,伸手去拉马缰,李越却一甩手,马鞭柄重重敲在他手肘上,敲得他一阵酸麻,李越已经一提马缰冲出去了。清平大急,拔脚狂奔,大呼道:“殿下,还有安定侯!” 李越似乎停顿了一下,但随即加上一鞭:“你若见到他,告诉他,我只要不死,一定会去找他!” 卫清平拚命追赶,但他再跑得快,也没有四条腿的快,眼见着李越背影迅速隐入夜色之中,遥遥有声音传来:“记住了,特训军里活下来的人,就是你的责任!” 下部 第92章 万山深处 这里是北山的边缘地区,再往外一点就是南祁人所说的万山,也即是南祁、东平、中元三国交界处的一片原始森林,莽莽万里,从无人烟。 正是十月末,雪厚厚地堆积在地上和针叶树的枝叶间,偶尔会传来喀嚓一声,那是不堪重负的树枝颓然折断的声音,在寂静的雪野中往往显得格外响亮。 雪地上分布着几十个火堆,每个火堆旁都围着数十乃至上百名瑟瑟发抖的士兵,饥狼似的眼睛盯着火上烤炙的马肉。稍稍平坦一点的地方支着几个牛皮帐篷,虽然挡住了风,却挡不住从地下涌起的寒气。帐篷角上有个巨大的铁笼,笼子里锁着个人,正蜷缩在一张肮脏不堪的粗羊毛毡子上酣睡。他手脚上都戴着铁镣,脚镣更是绕在铁笼的铁杆上,使得他的活动范围只局限在那张四尺见方的羊毛毡上。 帐门呼地一声被掀开,带进来一股冷风。两个士兵抬着个简陋的火盆走在前面,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手里提着点东西。虽然容色憔悴,但还认得出来,就是从南祁京城、摄政王府中逃走的王皙阳。他看着两个士兵将行军锅做的火盆放到铁笼旁边后退了出去,这才蹲下身去,轻轻叫了一声:“殿下。” 羊毛毡上的人翻了个身,露出脸来,张开一只眼睛看了王皙阳一眼,嗤地一笑:“太平侯太客气了。一个阶下囚,还叫什么殿下呢?” 殿下这个称呼本通用于各国皇族的亲王或太子,但有一段时间,在东平南祁西定三国中这个称呼却只代表着一个人,只是眼前这张胡茬丛生眼眶下陷还带着青紫破裂的嘴角和眉骨的脸,却无论如何也没法让人把他跟权倾三国的南祁摄政王联系起来。 王皙阳无言地呆了一会,把手上的东西递了过去。那是一块烤得半生不熟的马肉和一小皮囊劣质烧酒。李越翻身坐起,毫不客气地接过去狼吞虎咽,几口就把还带着血丝的马肉吞了个干净,一仰头把酒也灌了下去,甩手将空皮囊扔给王皙阳,这才冷笑道:“断粮了?开始杀马了?北骁人不是素来把马看得如同自己的命?蠢材!还想潜兵山中伺机再动,也不看看时间马上就是大雪封山。怎么样,靠两条腿走回去的滋味不错吧?”他一坐起来,胡乱围上的衣裳就散开一点,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胸膛。衣裳已经破破烂烂,凝结着干涸的血迹,粘着在皮肉上。 王皙阳忍着他的冷嘲热讽,等他说完了才慢慢道:“铁骏让我来再问殿下一次,为什么南祁军队的箭能射到这么远,力量这么大?这弓箭是特制的吧?他想知道是怎么制的。” 李越哈了一声,自管伸出手到火盆上取暖:“这话铁骏自己已经问过我好几次了吧?鞭子烙铁都问不出的事,太平侯你觉得我会对你说么?” 王皙阳面无表情地道:“军中已开始缺粮,铁骏说,如果殿下没什么用处,请恕他不能再耗费粮食了。殿下英雄一世,难道就情愿死在这荒郊野外?” 李越满不在乎:“本来我也没要他耗费粮食!他只要当时不管我,我自然伤重而死,谁叫他特意又要救我?天天打了再治,治了再打,难道我还要谢他不成?” 王皙阳窒了一窒,无话可说。李越斜睨着他,语带讥讽:“太平侯,哦,现在该叫大皇子了。大皇子如此热心,竟然跑来关心在下,是真对弓箭感兴趣,还是因为在下若是不说,太皇子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王皙阳脸色突然一白。李越凑近了看看他,伸出一只手摸摸他嘴角边的青紫:“挨打了?谁打的?铁骏?还是你弟弟?”他一抬起手臂,破烂的衣袖滑下来,就露出手臂上一片片的烙痕,那是用蹄铁烧红烫的,因此伤痕十分规整,排列得也很整齐,跟胸前杂乱的鞭痕恰好相反。 王皙阳看着他的手臂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半点表情。李越收回手,往铁栏上一靠:“叫铁骏死了这条心吧。也不必再让你过来了。可笑他竟以为你能说得动我?在下可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随便来个什么人也能被弄得五迷三道!” 王皙阳的脸色更白。他从没听摄政王说话如此恶毒,却不知李越此时满肚子说不出来的恼怒和愤恨,一古脑儿全都发泄在了他身上。 帐外有人噗哧笑了一声,王皙云一掀帘子走了进来,漫声击掌道:“殿下说得好!久闻殿下府中美人如云,别人不说,单只西定香公子便是天下难寻的美人,寻常货色,又怎么看得上眼?” 李越斜着眼看他。王皙云比起半年前在东平见时是瘦削了,眼光冰冷,说起话来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98 口角带笑,笑意却绝未达到眼中。他走到王皙阳身边,淡声道:“皇兄,不用再白费力气了。我早说过殿下看不上你,你却非要来试试,如今不是自取其辱?或者……你到现在还想拖延时间?是指望父皇来救你,还是指望南祁军队会再杀回来?” 王皙阳静静站着,如同雕像一般全无反应,只是下颉肉紧紧绷着,以致于淡青色的血管也迸了起来。王皙云哧地笑了一声,伸手去摸摸他下巴:“其实皇兄也不必如此,四王子对你还是有几分兴趣的,倘若把他侍候得好,想来——”话犹未了,王皙阳突然转身,一记耳光清脆地落在他脸上,力道之大,打得王皙云脸也偏了过去。帐门口的两个士兵一见,立刻冲进来架住了王皙阳。 王皙云用手背抹了抹唇角的血丝,冷笑了一声:“皇兄,现在我还叫你一声皇兄,不过,很快也用不着了。我不杀你,你现在是四王子的人了。” 李越靠在铁栏上看着他,忽然嗤地冷笑一声:“我还道东平两皇子之间果然有兄弟之情,如今看来,人言果不可信哪!” 王皙云也斜着眼看他:“传言也并非不实。若不是皇兄逼死我母妃,我如今也仍当他是兄长。” 王皙阳突然激动起来:“不要说得好听!分明是徐淑妃下药谋害母后,借我远在南祁为质难以回国之机,要将你拱上皇位!若她只要你继位也就罢了,为何要谋害母后?她既害我母后,我自然要杀她!” 王皙云脸色变得铁青,突然挥手还了王皙阳一记耳光,咬牙道:“你杀我母妃,就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王皙阳冷笑道:“兄弟之情?别叫人笑掉大牙!你也配谈什么兄弟之情?” 两人如同斗鸡般怒目相视,都是满脸恨意,再不掩饰。李越看得暗暗叹息。忽听帐外沉重的脚步声响,随听士兵道:“四王子—”一人猛地掀开帐帘一步跨了进来,沉声道:“事情怎样了?” 王皙云收起脸上怒气,微微一笑:“只怕要教四王子失望了。” 进来的人自然就是北骁四王子铁骏,也是这次北骁与东平合军的统兵之人。李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上次在东平虽然见过面,却没看见长什么模样,现在可以看个清楚了:年纪在三十出头,模样与铁骥有三分相似,只是眉宇之间全是暴戾之气,加上半月来都在雪中跋涉,皮肤被冷风吹得更加粗糙晦暗,更多了三分凶相,实在不是个可亲之人。他乍一进来就听王皙云如此回答,脸色猛地沉下来,转眼瞪着王皙阳:“你说他知道弓箭的秘密,现在怎么说?” 王皙阳面无表情:“他虽知道,却不肯说,我也没有办法。” 铁骏一声冷笑,拎住他衣领:“你在耍本王子?本王子早说他不会开口,现下白白在他身上浪费了这许多药物粮食,就得你这一句话?” 王皙阳双臂被士兵架着,领口又拎在铁骏手中,呼吸也有些困难,脸微微涨红,咬牙道:“四王子岂不也是自己想知道弓箭之秘?这用过刑再治伤,治了伤再用刑,难道不是四王子自己的主意?这药物粮食,难道不是四王子给的?四王子也不是没跟他打过交道,他会不会开口,四王子也该有数才是。” 铁骏目露凶光:“你敢跟本王子顶嘴!”手上用力,将王皙阳甩到一边,转头对着李越看了过来,“你倒是宁死不屈!” 李越懒洋洋地倚在铁笼上。多日的严刑和寒冷使他伤痕累累,瘦了一圈,神情却仍是满不在乎,全然不把他语声中的威胁放在心上:“宁死不屈倒也未必,只是也要看对什么人。” 铁骏瞪他片刻,冷冷道:“既然留着你没什么用,本王子也就不费这心思了!难得南祁也有硬汉子,本王子明日就用你祭旗,然后撤兵!” 北骁军队一向自恃弓马娴熟,此次更与东平合军,征用无数民伕,在群山之中生生开出一条道路,准备穿过万山边缘,自北山突袭南祁。不想未出北山山口,就受到了箭雨的招待。北骁军队使用的都是铁胎弓,射程比之普通弓箭已经远了一些,只是此次尚未进入射程,南祁的箭已经射到了眼前,不只距离极远,抑且力量奇大,不少士兵用薄铁盾去挡,却被箭矢穿过盾牌又射穿身体或头部,等于是射穿了一层铁盾、两层皮甲外加人的骨肉。虽然军队为了轻装前进,所用的盾牌较薄,皮甲的牢固性也不如铁甲,但距离如此之远仍然被射个对穿,这箭的力量仍然是惊人的。铁骏六千人的骑兵队,竟然就被这一阵阵的箭雨硬生生拦在北山狭窄的山口处。对方的人看来也并不太多,至多不过三四百人,却是分为箭手与刀手,箭手只管射箭,纵然有几个己方士兵侥幸冲过箭雨逼到对方阵前,也被突然闪出来的刀手干脆利落地放倒。双方对耗了三天三夜,终究是铁骏人多,生生将对手耗得殆尽之时,南祁大军却又赶到了。铁骏刚刚冲到对方阵前,南祁生力军已到。若是没有这三天三夜的对耗,铁骏自然不惧,此时却是强弩之末,除了败退,再无别法。铁骏本想退入北山之中,待南祁大军撤退再杀个回马枪,谁知南祁大军竟然深入追击,直将他们逼入了万山才撤兵。此时已是十月,铁骏还没来得及杀回马枪,大雪已经连连降下,将这剩余的四千多人困在山中。此次的骑兵队中以北骁人为多,他们习惯草原上的风雪,却不适应山林中的严寒,好不容易走出万山回到北山边缘,粮食已经不敷,人数亦只剩了不到三千人,再想袭击南祁无异痴人说梦。铁骏憋气窝火不说,更恨的是挨了三天三夜的箭雨,竟没能弄清楚南祁军队用的是什么弓箭!好在撤退之时,王皙云从地上的死尸堆里发现了南祁的摄政王。当时此人浑身染血,只剩一口气在。铁骏听王皙阳说摄政王统管南祁军队,定然知道弓箭的奥秘,这才不惜用上所有的药物,将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只可恨这摄政王金口难开,铁骏动用了军中能找到的一切刑具,只是无论什么法子,都撬不开他的嘴。这二十几天里,就是上刑逼供,眼看人不行了就上药救治,救过来再用刑,用完刑再救治。这般循环往复,李越固然是体无完肤,携带的药品却也被他浪费了十之八九。眼看军中干粮已尽,开始宰杀马匹,铁骏想从他嘴里问出弓箭秘密的事看来也是渐渐无望。他本是杀人如麻的人,此时贪心一去,杀心自起,又怎肯再留着李越在这里浪费本来就不多的粮食! 李越笑了笑:“这倒也不错。只不知旗虽是祭了,四王子和你的大军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铁骏冷笑一声:“你既然嘴硬,明日就先用你这两片嘴祭祀天神!” 王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199 皙云微笑插口道:“祭品须得成双,既然用了南祁摄政王,不妨再加上我的皇兄。这两份祭品血统高贵,天神必然喜欢。” 铁骏转眼去看王皙阳。方才他用力一甩,将王皙阳的衣裳领口撕开一大片,露出白皙的肌肤和单薄的锁骨。铁骏一眨不眨地看着,目光渐渐淫邪,笑道:“当年我那六弟曾说南祁人好男风,还说要将一个什么中书令送与我,可惜他死了……那时本王子还奇怪,这南祁人放着女人不要,却要男人,现在看来,说不定男人也能用。” 王皙云微笑道:“正是。否则南祁摄政王殿下怎会有此雅好?四王子不妨试试,试过了,才知滋味如何。” 铁骏眼睛盯着王皙阳,一摆手,两个士兵连忙退开。王皙阳眼看铁骏一步步过来,心里一横,猛然转身,一头往铁笼的栏杆上撞了过去。只是铁骏动作比他快得多,一把就揪住他后心衣裳拖了回来,举手便是正反两记耳光,随即将他重重推得撞在铁栏上,和身压了上去。王皙阳身子不能动弹,便要咬舌自尽。铁骏早猜到他会如此,随手扯下一片衣裳塞进他嘴里,反手又是两记耳光,冷笑道:“想死?想死也得等本王子享用过了再说!” 王皙云瞥一眼倚着铁笼的李越,轻轻一笑:“摄政王殿下享用过无数美人,却不知自己的身体滋味如何?四王子若是觉得皇兄一人无法尽兴,不妨也试试殿下?” 铁骏看一眼李越被鲜血粘在身上的裤子,再看看王皙阳从衣襟里隐约露出的两点粉红,不禁摇了摇头:“你要是喜欢,自己上就是!” 王皙云怔了怔,看看李越微笑盯着他的模样,背后不知怎么爬上一道冷气,强笑道:“在下倒没有这个爱好……”上这么个快要被打烂了的人……他也实在提不起兴趣来。何况这人虽然被用过了十几次刑,命似乎都去了半条,那眼光却依然带着狼一般的狠戾,他可不敢轻易去招惹。 铁骏的心思早转到了王皙阳身上。王皙阳被他四记耳光打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嘴里一片腥甜之气,险些失去知觉,只在半昏迷中本能地挣扎。铁骏本是个无女不欢之人,便是在东平国中,也有王皙云送来的各色女子侍侯,此次远征又加被困,已是许久不曾发泄,被王皙阳这样紧贴着身体的挣扎,登时激上兴趣来,喘息渐渐粗重,嘴里骂着,手里已经几下将王皙阳上衣完全撕开,低头去咬噬胸前的粉色乳珠。他用莲重,王皙阳身子一弹,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随即又自己压了下去。王皙云站在一边微笑着观看,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直到王皙阳胸前已被铁骏咬得渗出鲜血,才微微一笑,道:“四王子慢用。”带着两个士兵退了出去。 第93章 死里逃生 王皙云退出去,铁骏更加肆无忌惮。王皙阳身体几乎被他按进两根铁条之间,腰侧的皮肤被磨擦得通红一片,挂出几道细长的伤口,渗出血来。铁骏见了血,兴致倒更高了,扯过一条布条,将王皙阳双手反绑,随即用力按住他,在他身上胡乱撕咬了起来。 王皙阳身体贴着冰冷的铁条,神智渐渐清醒了过来,突然抬腿往铁骏腿间踢过去。这一下动作十分突然,铁骏正是欲火如焚,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他踢个正着,虽然王皙阳力气不足,却也疼得他闷哼一声弯下了腰去。 王皙阳挣脱出来,顾不得上身赤裸,就想往外跑,可惜他那一下踢得不实,铁骏虽然疼得咬牙,却还能腾出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臂,将他生生拽了回来,一脚踢倒在地上,红着眼抽出腰上的皮鞭,用力抽打下去,一手还捂着腿间,咬牙道:“贱人,竟敢踢我!” 王皙阳嘴里堵着东西,惨叫声全咽在喉咙里。拚命想蜷起身体,但马上就被下一鞭抽得又弹了开来。铁骏用惯了马鞭,下手又重又准。那马鞭是粗糙的牛皮条拧成的,一鞭下去便破皮见血,打得他满地翻滚,光裸的上身很快布满紫红色痕迹,裤子也被抽破了几处。铁骏还不解恨,突然一鞭对着他两腿间抽了下去。鞭子落下,王皙阳齿间挤出一声撕裂喉咙般的尖叫,身体抽搐着缩成一团,抖得几乎要散了架子一般。 铁骏还不太满意,一脚踩在王皙阳胸前,俯身将他裤子扯了下来,想再加一鞭。王皙阳腿间已经被他那一鞭抽得红肿起来,双腿竭力蜷缩,想保护自己。铁骏粗鲁地去扒他的腿,触手础肤细腻滑润,比草原上皮肤最细白的女子摸起来还要舒服。铁骏摸了两下,心里不由又起了把火,将他翻过来,去捏他浑圆的臀部,只觉紧实细滑,比之女子另有一种诱惑,令他口干舌燥。按按自己下身已经不怎么疼痛,一把将王皙阳提起来按在铁栏上,一手解开了自己的裤带。巨大的凶器跳出来,挤在王皙阳双腿之间,细腻的摩擦令铁骏舒服得倒吸了口凉气,不觉对这男风大起兴趣,胡乱挤了两下,还没找准地方,自己先喘息了起来。因是多日不曾泄欲,顾不得许多,先在王皙阳双腿之间抽动起来,没过片刻便先泄了一次。 王皙阳如果能咬断自己的舌头,早就立刻自尽。他与清平合作,逃出了南祁京城,就直奔北山而来。北山这条路在建造他一直知道,只是想不到竟然是王皙云与铁骏领军,真是出了虎口又入狼窝。他自然知道王皙云对他已是恨之入骨,因此才对铁骏说李越知道那特制弓箭的秘密,又自告奋勇去询问李越,其实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伺机逃跑。他不想死,本打算无论受什么羞辱都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翻盘!可是现实有时残忍得超过人的承受能力,与其被铁骏强暴,他宁愿死!只是此时他没有半点反抗能力,只能大睁着眼睛,死也不肯让眼泪掉下来。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个人,靠着铁笼坐着,两手放在脚镣上,淡淡看着自己受辱。王皙阳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脸上已经露出了乞求的神情。只是那人看了他一会,竟然慢慢低下头去研究自己脚上的铁镣,避开了他的眼神。王皙阳心下冰冷,眼眶酸涨得厉害,眼前漫上一片雾气,泪水终于是流了下来。 铁骏喘息过来,欲火又慢慢烧了上来,想想刚才的爽快,若是进去了,不知又会有怎样的风光,心下按捺不住,伸手在自己身下撸了两把,掰开王皙阳双腿,找对了地方,扶着自己的东西就要压上去。耳边听得王皙阳一声呜咽,突然眼前人影一晃,脖子猛地被什么冰冷的东西套住,一道大力将他生生扯得转了个身,变成后背靠在铁笼上,脖子已被紧紧勒住! 铁骏也算久经战阵之人,乍变之下,双手还能伸到颈中用力格住。一摸之下,已经知道勒住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20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00 自己的是条铁链。这帐篷之中没有别人,能用铁链勒住自己的除了那已成阶下囚的南祁摄政王再无别人!只是他想不明白:明明此人是被锁在铁笼另一边,离自己有五尺距离,远超出他脚上铁镣的活动范围,却是怎么能扑上来勒住了自己的?只是他此时也顾不上多想,那铁链越收越紧,已经要将他勒得窒息毙命! 王皙阳顺着铁栏滑坐在地上,昏沉的头脑在冰冷的空气中才渐渐清醒过来。只见李越脚上的铁镣不知何时已被撬开扔在地上,正用双手之间的铁链套在铁骏脖子上加力勒紧。只是他手上铁镣没有解开,将手从铁栏之间伸出来毕竟是不方便,但即使如此,铁骏也已被勒得面红头涨,若不是刚才反应还算迅速,伸了半个手掌在铁链之内,现在早已被勒断了气。两人隔着铁栏发力相抗,外面王皙云半晌没听到声音,已经觉得有些异样,轻轻在帐门上拍了拍,叫了一声:“四王子?” 铁骏自然不能回答,王皙云停了片刻,终究是不太放心,轻轻挑起帐门,只看了一眼就大叫一声:“不好!”几个士兵拔刀就冲了进来,隔着铁栏要去捅李越。只是他们的刀还没递进铁笼,李越的双手已经借着铁骏分神的一瞬松开铁链去卡住了他的头,猛然用力一扳,喀地一声脆响,铁骏双目暴突,头歪到一边,身体顺着铁笼慢慢滑了下去…… 一场暴雪过后,太阳难得地露出了云层,在山林间洒下金色的光线。李越十几天来还是第一次走出铁笼和帐篷,不由得先做了个深呼吸,深深吸入那寒冷却清新的空气。王皙云走在他身边,看着他惬意的表情,不由轻笑:“马上要被祭旗了,殿下还能这么轻松,皙云真是佩服!” 李越笑笑,压低声音道:“其实本王才是真佩服二皇子呢。你皇兄死了,东平王位自然就是你的,更妙的是连北骁四王子都死了,一来让北骁跟南祁彻底结仇,二来也损耗了北骁的力量,真是一箭三雕啊!” 王皙云笑得更加欢畅,只是那笑容只在眼睛里,脸上还保持着应有的悲戚之色。李越有趣地看着他,觉得东平皇室真是能人辈出,竟然能在脸上做出如此完美的表情。王皙云斜眼看他,轻笑道:“殿下别这么看我。否则皙云可要被殿下迷住,舍不得拿殿下去祭旗了。” 李越哈哈大笑:“二皇子演戏的功夫更胜你皇兄一筹啊!” 王皙云往后看了一眼。王皙阳跟李越一样,五花大绑,脚上带着铁镣,走在李越后面,还有淤肿青紫的脸上全无表情,看不出是马上要被送上断头台的模样。 王皙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随即消失,淡淡道:“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好演的。不过我皇兄可是一直尽力在保殿下的性命,如今殿下黄泉路上有他相伴,可要对他好些。” 李越满不在乎地笑笑:“这个自然,二皇子大可放心。就是不知这个祭旗怎么个祭法?” 王皙云用下巴往前一指:“就在那里。” 这祭旗之处在山头上,前面是一片陡峭的山崖,后面是缓缓倾斜下来的斜坡。北骁的数十名士兵手挽弓箭站在斜坡上,坡顶插着一面绣着飞鹰的大旗,旗杆下设了两根木桩。王皙云微笑道:“本来我想让殿下痛痛快快地去,可惜北骁的人不肯。他们都是一手好箭,说就用万箭齐发送殿下和我皇兄上路。” 李越耸耸肩:“听起来不错。” 王皙云看他到了此时仍能如此镇定,目中也不由有佩服之色,缓缓道:“殿下倒当真是英雄之气。殿下死后,皙云定当深埋,不会让殿下曝尸就是。” 李越眯着眼笑:“那倒真要谢谢你了。” 王皙云警惕地盯着他,稍稍往旁边退开一些:“殿下到了此时,不会还在打什么主意吧?” 李越耸耸肩:“你看我此时还能打什么主意?”自从他用铁链勒死了铁骏,北骁人就改用双股牛筋绳对他五花大绑,再戴上脚镣吊起来。可想而知,杀了铁骏,北骁的士兵必然不会轻饶他,一夜间不知挨了几顿毒打,几次都被打昏了过去。即使如此,押着他的士兵现在仍然一手执盾一手握刀,唯恐他突然出手袭击。 李越偏头看着士兵手中的薄铁盾。北骁这种铁盾基本上算是用薄铁片制成的,表面还算光滑,上尖下宽,尖头处稍稍向里卷,若是放在地上就像一条缩小的船。宽一人左右,刚刚能够遮住身体,长度约为宽度的三倍,为了护人的时候也能顾及到马。盾牌边缘较薄而锋利,除了挡住敌人之外也可起到杀伤作用。李越仔细看着,似乎突然对这盾牌有莫大的兴趣。 王皙云瞧着他,忽然道:“殿下是怎么打开那脚镣铁铐的?” 李越眯起眼睛一笑:“其实不难,只是不想告诉你!” 王皙云也不生气,只道:“本来殿下既能打开铁镣,就是有机会逃走的,现下却为我皇兄放弃了,后悔么?殿下看那些军士手中的箭,为免殿下去得太快,那些箭都是拔去了铁镞的,只是将箭杆头上重新削尖而已。这样的箭虽能入肉,却不会立刻致死,估计殿下要想解脱,纵然用不了万箭,也得受上几百支吧?” 这样血淋淋的话,李越听来却只打了个呵欠,很无聊地道:“后不后悔的,现在说也晚了吧。倒是这些人费了这么大力气,把箭拔了头再削尖,大概也忙了一夜,真是辛苦了。” 王皙云抬头看看,从帐篷到祭旗台虽然有很长一段路,现在也要走到尽头了,不由微微一笑:“不错,现在说是太晚了。”轻轻一挥手,四个士兵将李越和王皙阳推向前去,后面一排北骁箭手一字排开,人人挽弓搭箭,对准了祭旗台上的两根木桩。 北骁士兵是要将李越和王皙阳绑到木桩上,再用箭来射。因为见识过李越身带重镣还能勒死自家王子的身手,四个士兵中只有一人去绑王皙阳,倒有三人围着李越,一个人将他往木桩上绑,另外两个手执盾牌佩刀,在旁警惕。李越任由他们推到木桩之前,绑人的士兵刚刚将牛筋绳绕过他身体转到木桩之后,李越突然发力一挣,和身向旁边的士兵扑去。他本双手反绑身后,但昨日勒杀铁骏之余威犹在,那士兵本能之下举起盾牌去挡,李越身体一侧,在盾牌锋利边缘上用力一蹭——衣裳开裂皮肉翻卷,但那双股牛筋绳却也被割断了。这种五花大绑只用一根绳子,好处是捆绑之后越挣越紧,坏处却是只要割断一处,所有绳结自然散落——李越只这一下,双手已经自由。他对身上伤处全如未觉,反手夺过盾牌,一拳将那士兵打得直跌出去,倒地之时半边脸颊已经碎了。两根木桩本是并排而植,李越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01 将盾牌一挥,锋利的边缘掠过,负责捆绑王皙阳的士兵完全不曾防备,颈中鲜血狂喷,头几乎都被割了下来。李越反手挥舞,剩下两名士兵又有一个颈中喷血栽倒,另一个离得远些,本能地举手一挡,臂上被割开深可见骨,但好歹是保住了性命。 此时排成一排的北骁箭手们已自震惊中清醒过来,有几个反应最快的已经搭弓放箭。只是他们本来唯恐李越速死受罪太少,特地将箭镞全部拔去,又用软弓放箭,那木制箭杆削尖虽能射入皮肉,一时之间却难以致命。一些头脑清醒的一箭射出,已经忙着去换回常用弓箭。此时众人也还并不十分慌张。只因李越虽然双手自由,脚上却还锁着铁镣,势难迅速逃走。何况他背后是陡峭的山崖,更是雪厚三尺,一步一陷,不要说他还带着脚镣,就是骑着快马,也难在这般雪地上逃走。北骁士兵素以弓箭自傲,既劲且远,便是让他先逃出几步,万箭齐发之下也能将他射成刺猬! 只是众人忙着改换弓箭之时,李越却做出了完全不合常理的举动。他手中已夺到一面铁盾,若是常人,少不得用铁盾来遮盖身体以避箭矢。李越却是无视射来的箭,竟将铁盾抛在了地上。噗噗几声已经有两三支箭射在他背后腿上,虽然入肉不深,却也已经见血,他却恍如未觉,一手搂过王皙阳踩到了铁盾之上,面朝前面的陡坡,却将后背卖给了北骁一众箭手。这般反常举动看得无数士兵目瞪口呆,一时竟然忘记再射下一箭。人人心中都在想:此人究竟想做什么?还没等他们想出个头绪,李越身体向前一倾,一只脚在雪地上一撑,连人带盾竟然顺着陡坡滑了下去! 王皙云拔腿冲到陡坡边上,向下一看,只在这顷刻之间,李越竟然带着王皙阳滑出了老大一段距离。王皙云高声大叫:“放箭!”一干箭手也冲上陡坡,纷纷放箭。只是他们耽搁这片刻之间,李越滑得更远,第一轮还有几支箭堪堪能挨到他,待到换箭再射,已经是远远落到他身后了。有几个骑兵策马去追,但这山坡极其陡峭,又覆盖着极厚的积雪,马匹无论如何不肯下去,有几匹挨不住鞭打冲了下去,但只奔了几步,便或一头栽倒或陷入雪中,连背上的人都摔了下来,更不要说去追李越了。这般忙乱片刻,李越的背影已经变做一个小小黑点,没入了山坡下的密林之中。 王皙云瞪着雪坡上留下的浅浅滑痕,饶是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李越竟能用一面薄铁盾在雪面上滑行逃走。一些北骁士兵还在高声叫着要追,王皙云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蠢货!”转头向自己心腹道:“立刻撤兵回国!” 心腹试探着道:“殿下,不追了?” 王皙云一掌掴在他脸上:“怎么追!你追得上?如今当务之急是立刻回国,如果让他们赶在前面先回碧丘,怕你我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第94章 求生 王皙阳只觉冷风呼呼地吹在脸上,如同小刀子一般,连眼睛也睁不开。李越紧抱着他的手臂如同钢铁一般,却又透着微微的温暖。耳边初时还能听到北骁军士的呼叫之声,但不过片刻就远远抛在了身后。他弄不清楚自己怎么脚下明明不动却像是在飞,只觉李越将他搂在身上,不时左右晃动身体,刮过面颊的风便有些变化。他正想强睁开眼睛看看怎么回事,突然间脚下一震,身体猛地腾空,然后重重摔下来,只是李越抱着他的手却没有松开,于是他虽然摔落下来,却是垫在李越身上,并没有受伤。 直到摔到地上,王皙阳才能睁开眼睛,眼前便是李越的脸,不过他还没看清楚那张脸上的表情,已经被李越推开了。李越坐起身,哧地一声撕下衣襟扯成布条,然后把身上中的箭一支支拔下来,用布条紧紧缠在伤口上。幸好北骁箭手用的是拔去了铁镞的箭,否则他纵然能逃出来,身上也非被射几个透明窟窿不可。北骁人的薄铁盾毕竟不能与现代滑板比,没法自如地滑出s形,否则最后那几箭也可以避过去的。不过这已经是很幸运了,若是北骁军队不用这样的薄铁盾,今天自己和王皙阳的命可就真要断送在这里了。 王皙阳跪坐在雪地里,身上还是五花大绑,呆呆看着李越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等到李越将伤处全部绑紧,才拔下头上的发簪,在脚上的铁镣锁头上捅起来。捅了一会,喀一声轻响,锁头开了。王皙阳怔怔地看着,差点叫出声来,这才明白李越怎么能从铁笼那头扑到这头来勒死铁骏。李越看他一眼,凑过来把他脚上的铁镣也拨开,解开他身上的牛筋绳,一把将他提了起来:“走!” 王皙阳还是怔怔的,下意识地反问:“走?去哪里?” 李越双眉一竖,冷冷道:“你说去哪里?你想呆在这山林里冻死,还是被野兽吞了?快走!” 王皙阳看着他将牛筋绳仔细盘到腰间,提起薄铁盾,抬头看了看天,拔脚便走,并没有为了自己停留片刻的意思,也只能急急地跟上去。两人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雪深的地方会突然陷到膝盖以上甚至大腿。王皙阳走了没有多远,就开始气喘起来,呼吸声渐渐响得像拉起风箱。李越头也不回,冷冷地道:“踩着我的脚印走!” 王皙阳怔了一下,看看李越每一脚踩下,都左右晃晃将雪窝扩大踩实。他试着将脚踩进去,果然行走间省了不少力气。只是他毕竟不适应这种跋涉,身上又有伤,两腿间更是疼痛,虽然跟在李越后面,脚步也是越来越沉,越来越慢。终于低声道:“我,我走不动了。” 李越顿了一顿,冷笑道:“这里不是你耍皇子脾气的地方,走不动也得走,停下来,只有死!” 王皙阳心中气苦,勉强又走了几十步,脚下一软,扑通跌坐在雪中,咬牙道:“我走不动了!死就死!” 李越猛地转身,目光炯炯地瞪着他:“死?你不想回东平了?不想夺回你的王位?” 王皙阳张大了嘴合不拢来,结巴道:“你,你,你会送我,送我回,东平?” 李越冷冷道:“你再不快走,赶不到王皙云前面,回了东平也只有死路一条!” 王皙阳呆呆看着他。李越已经几十天没有见过梳子面水一类的东西,暗青色的胡茬爬了满脸,眼眶凹陷,几乎脱形,身上的衣裳撕得不成样子,旧创未愈又添新伤,只有一双眼睛锋芒逼人,却又不同于以往的狠戾和倨傲。教人看着这双眼睛,竟然会隐隐地生出信心和力量来。他不自觉地向李越伸出手去,随即落入李越宽厚的手掌中,将他拉了起来,耳边传来李越稍稍温和了些的声音:“到了前面有树林的地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02 方,给你做双雪鞋,路就好走些了。” 所谓的雪鞋,就是用树枝编成一个圆盖,绑在鞋底下,使身体的重量分散在较大的面积上,从而不会陷入雪中太深。雪野中偶然也会有几丛灌木,李越折了些枝条,编了两双雪鞋。有了雪鞋,两人的行进速度果然快了许多,但饶是如此,太阳刚刚偏西,王皙阳仍是走不动了。不只是累,肚子更是拼命地叫,抗议着这种长时间不进食的行为。只是这次他一声不出,尽管眼前已经有些金星在闪来闪去,仍然拖动着两条沉重的腿跟在李越后面。 李越也饿,不过至少他昨天还吃了一块马肉,比王皙阳是好多了。他还能走,可听着王皙阳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也只有停了下来:“休息一下吧。” 王皙阳摇头,他怕自己坐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不用,走吧。” 李越皱皱眉,四处看看,希望找到哪怕一点可以果腹的东西。但四面茫茫,除了无边无际的白雪和几丛灌木,什么也没有。他们不是牛羊,没法靠啃树皮过日子。李越弯下腰在雪地里扒了一会,找出几条草根来:“吃了。” 王皙阳一声不出,接过草根就往嘴里塞。一口嚼下去说不出是涩是苦,他知道自己若是嚼烂了肯定会吐出来,干脆不去咀嚼,直着脖子就往下咽。李越看着他,眼中慢慢露出一丝笑意,自己也拔了几根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道:“天快黑了,前面有个山坡,我们去过一夜。明天路上说不定会遇到能吃的东西。” 这一夜对王皙阳来说好比一年那么长。没有火,没有食物,两人蜷缩在李越扒出的雪窝里,紧紧挤成一团,不停地搓着手脚。身下垫了一层树枝,虽然扎得厉害,好歹能离开那冰冻的地面。王皙阳觉得眼皮沉重得像坠了块石头,几次落下去又强撑起来,抬头看看天上,仍然是满天冰凉的星斗。 李越看他一会,伸手把他搂了过来,将他双手揣进自己怀里,双脚也夹到自己腿间:“睡一会吧。时间不能太长,我会叫你。” 王皙阳茫然地看他,头脑有些昏乱。李越摇了摇头,把他的头也按在自己肩上:“快睡!” 王皙阳喃喃道:“我没……”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就沉进了深眠之中。 李越搂着他,感觉他的呼吸吹在自己胸前,带着少得可怜的暖气,睡着了还在瑟瑟发抖,是冷的,也是饿的。一天两夜没进食,他受得了,王皙阳受不了。走出万山至少需要五到六天的时间,他可以一直不进食,可是王皙阳不行。必须找点东西给他吃,否则他会先饿死在这雪地里。 王皙阳只睡了很短的时间,在他自己的感觉里,似乎才闭上眼睛就被李越摇醒了。他拼命把脸往李越怀里钻,想靠近那点温暖再睡一会,却被李越干脆地拉着坐起来,用力地搓他的手脚和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李越的手很重,王皙阳被他搓了几下就觉得皮都要被搓下来,想不清醒也不行了。 李越看他醒过来,就放开他:“自己搓!” 王皙阳有气无力地搓搓手,抬头看看天,还是墨色的,不过星星少了许多,看起来快天亮了。离开李越的怀抱,冷气立刻往毛孔里钻,针扎似的,全身上下都成了冰。李越伸出手来,手里还是一小把草根:“吃了,天亮上路。” 王皙阳觉得自己仅仅是看见这些东西就想吐了,可还是抓过来就往嘴里填。李越微微弯起眼睛,夸奖了一句:“不错。”然后抬头看看天,“走吧。” 这一天比上一天更漫长。李越一路上边走边扒草根,王皙阳就东歪西倒地跟在他后面,一会儿往嘴里塞几根草。走上几个小时,李越就要叫他把鞋子脱下来搓脚。他其实不想搓。因为脚冻木了反而不觉得冷,倒是搓热了之后如同针扎,然后再踩进雪中时几乎不敢落脚。所以他搓脚的时候有点敷衍。李越搓完自己的脚,看看他有气无力的动作,一把拽过来,双手狠狠落在他冰冷的脚上。王皙阳疼得几乎想跳起来,李越却将他狠狠按在地上:“你不想要这双脚了是不是!” 王皙阳茫然地望着他。李越反手轻轻一记耳光落在他脸上:“听着!不照这样搓,走不出万山你的脚就会冻掉!” 王皙阳耳朵里嗡嗡地响,胃已经叫不出声了,只是紧紧缩着,真正是前胸贴到了后背:“冻掉就冻掉吧,反正我也会饿死,走不出去了……” 李越眉头一挑,一记比方才力道重些的巴掌落到王皙阳另一边脸上:“你说什么!清醒点!” 王皙阳被打得眼前直冒金星,头脑反倒明白了些,摸摸冻得冰冷几乎觉不到疼的脸颊,轻声说:“我饿。” 李越心里颤了一下,把鞋子给他穿上:“走。这里没东西吃,前面可能有。” 这个可能实在是太不可信,但事实是如果呆在这里,就肯定没东西可吃。于是王皙阳再次站起身摇晃着跟在李越背后。不过,一直走到晚上再次休息的时候,他能送进肚子的还是只有一把草根。 这一夜长得像过不完。王皙阳已经不觉得冷也不觉得饿了,只是胃在不停地抽搐紧缩,一阵阵的痛到全身。他只希望自己睡着了就不要醒来,可是每次刚刚迷糊过去就被李越毫不留情地摇醒,不许他睡,然后就用力搓他的手脚脸颊,力道之大疼得他不得不睁开眼睛。第一百零一次被摇醒时,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刚刚流下来就被李越抹了去:“不许哭!会冻伤脸。” 王皙阳不管不顾地哭泣,发泄着心里的绝望和委屈。李越最终放弃地叹了口气,把他泪水涟涟的脸按到怀里,免得被冷风吹伤,一面轻轻拍他的后背。王皙阳哭了一会,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哽咽着道:“我会不会饿死在山里?” 李越尽量轻松地笑:“不会。真要是饿极了我就从身上割块肉给你吃。” 王皙阳虽然在哭泣,也不由笑了出来,用一种简直是绿幽幽的眼光在他身上仔细地看:“哪一块肉最好吃?” 李越摸摸身上,很自豪地宣布:“哪一块都挺新鲜。”他身上伤痕累累,自从逃出来就再也没药可上,好在天气冷,伤口反而没有溃烂,的确是挺新鲜的。 王皙阳用手指轻轻摸摸他的伤口,笑容收敛起来。李越拍掉他的手:“现在还不能吃。” 王皙阳没有笑出来,只是把脸轻轻靠在他胸前,喃喃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出去?” 李越望望周围,连绵起伏,看不到头。目前下山对他们来说反而比较方便,因为雪面平坦的话可以用薄铁盾滑行一段距离,或者干脆就和身滚下去,但是上山只能靠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03 两条腿爬。如果是李越自己走,最多五天一定能走出去。可是现在带着王皙阳,又没有食物,别说五天走不出去,就是能走出去,王皙阳也挨不了这么久。 “五天,如果你快点走的话。” 王皙阳原本苹果般的圆圆脸已经瘦得像个啃过的苹果核。从北军被逼退进万山他就没吃饱过,体力原本已经不足,更何况这几天一步不停地走,却没有半颗粮食下肚。李越摸摸他的脸,触手粗糙冰凉,再不是当初的娇嫩,有的地方已经出现冻伤的痕迹,眼神也有些散了。 “他们回东平要多久?” 李越知道他问的是谁:“他们也快不了。人多反而是个累赘,尤其在这种时候,很容易内讧。一旦闹起来,反而大家都走不了。” 王皙阳静静听着,眼睛里微微燃起一点火焰:“我们能赶在他们前面?” 李越断然回答:“能!” 王皙阳脸上浮起一点笑意,勉强支起头来看看天空:“天快亮了。” 天果然快亮了。黎明的鱼肚白渐渐渲染开来,天边出现一线微红。李越翻身站起,拉着王皙阳的手把他带起来:“走。” 王皙阳顺从地迈开步子。他们走的方向正迎着太阳,初升的冬日是鲜艳无比的红,圆润得像质量最好的咸鸭蛋黄。李越知道自己这个比喻很煞风景,但他清楚地听见王皙阳吞咽口水的声音,于是知道有这种想法的并非自己一人。 或者是饿得麻木了。王皙阳虽然走得比昨天还慢,却能坚持一直在走。如果李越不叫他停下来搓热双脚,他似乎都不知道要休息。只是无论他怎么努力,脚都是在雪地上拖过,再也抬高不了一寸。一切都说明,如果没有食物,他的身体马上就要崩溃了。 李越游目四望。前面出现了稀疏的树木,但都是针叶树,冬天的叶子冷硬如针,不可能吃到肚子里。偶然有几丛灌木,也是光裸着冻硬的枝条,找不到什么可以咀嚼的叶子。没有蛇,没有青蛙,没有松鼠兔子,甚至找不到条虫子。一望无际的只有白色的雪,冰冷松软,吸收着人的力气和热量。 王皙阳觉察到他的动作,也抬起头来。他的脖子似乎已经支不住自己的头,眼前飞着一点点的金星:“算了,还是走吧。”如果有吃的东西,李越早就给他吃了。 李越的目光突然定在远处,白茫茫的雪地上出现了几个灰色的小点,正向着他们两人移动过来。李越集中目力望去,等到那几个小点近到可以辨认的时候,他的瞳孔猛然收缩:“狼!” 果然是狼,一共五条,灰色的毛皮没有什么光泽,瘪瘪的肚皮能看得出一条条肋骨,十只绿眼睛里射出饥饿和贪婪的目光,向雪地上这两个猎物包围过来。王皙阳只觉从头冷到了脚,扑地坐倒下去,低声道:“你走吧,别管我了。” 李越回头,一把把他拎了起来:“快走!到灌木丛那里去!” 王皙阳被他拖着走,苦笑道:“不用管我了,你自己逃,还能走得掉。” “逃?”李越居然笑了,眼睛里竟然闪动着类似于兴奋的光芒,“这是食物送上门了,你还要逃?” “食物?”王皙阳几乎是瞠目结舌。这是食物?在狼眼里,他们两个才是食物吧? “当然是食物,虽然瘦了点,但还能吃!”李越直拽着王皙阳退到灌木丛前面,把他安置在灌木丛里,将薄铁盾递给他:“拿着,保护自己。” 王皙阳着急道:“你怎么办?” 李越从腰间解下当初用来绑王皙阳的牛筋绳,挽成三股,在手里用力一登,发出啪地一声,眼睛紧紧盯着半圆形包围过来的五条瘦狼,语气中饱含着对食物的狂热:“等着,我们马上就有东西吃了!” 第95章 狭路相逢 张老三清早起来,扛着猎叉走出屋门,想去看看昨晚设下的套子有没有套住什么。他是东平边境上的一个猎户,独自一人住在山中,最近的邻居也住在十几里地以外的山脚下,素来是只见野物不见活人,不想今天早上刚一打开屋门,就看见山上走下两个人来。这两个人,嗯,张老三最初以为是野人,要不然就是鬼,只因这两人不但面容憔悴,头发如同蓬草,而且身上的衣裳碎得一丝一片的,外面还裹着狼皮,乍一看过去真会吓人一跳。 张老三第一反应是想躲回屋里去。这里已经算是深山了,蛇虫野兽都多,普通人家都不敢住在这里。张老三因是世代猎户,才能在这里讨生活。这许多年来,偶尔可见有人从山下上来,可从来没看见有人从深山里出来的。这两人,莫不会是什么山鬼变化的吧?只是这山鬼,似乎该是夜里出来,不该大白天的出来吓人吧? 只是这两个山鬼显然不作如是想,居然大步就走到了张老三门口,吓得张老三攥紧了猎叉,准备若是他们闯进门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他们一叉再说。 李越早看见这个猎户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看看自己和王皙阳身上,也不由无奈,走上前去敲了敲屋门,尽量放柔声音道:“老乡,麻烦开一下门,我们是在山里遇了强盗的客商,想在这里讨点吃的。” 张老三到底是个猎户胆子不小,听见人声,终于把门打开,露出半边脸来仔细察看门外这两人,最终断定他们是人不是山鬼,虽然那高个子脸上有道被什么野兽撕拉过的伤疤,但那矮个子的一个其实还是眉清目秀的,只是好像十几天没洗脸没吃饱饭的样子,若是弄干净了还是很像人的。 李越看他终于打开门,松了口气,脱下身上的狼皮递过去:“能否再给我们找几件衣裳?” 虽然是瘦狼,但完整的狼皮还是值点钱的,张老三是猎户,自然知道。不过他能拿出来的,至多也只是几件布衣,几块干肉罢了。 王皙阳连喝了三碗菜粥才觉得缓过了劲来,这才顾得上洗脸梳头换衣裳。肉干他没动。吃了七八天的狼肉,他现在看到肉就想吐!李越坐在桌子对面,看着他把自己弄得像个人样了,才道:“你认识回碧丘的路吧?” 王皙阳点点头。李越从靴子里抠出一点东西递给他:“到山下去换点钱。你认识路,我就放心了。”那是一粒金豆子,亏他还一直留着。 王皙阳一惊:“你,你不和我一起?” 李越淡淡道:“我已经送你回了东平,其他的都是你自己的事了。现在我们肯定赶在王皙云前面,但进了东平,你能不能抢先就靠你自己了。我要回南祁。” 王皙阳急得一把攥住他的衣袖,却又不知说什么。李越掰开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04 他的手,把金豆子放在他手心里,转身推开门走了。王皙阳追到门口,又停下脚步,看着李越快步走远,一次也没有回头…… 南祁京城里最华丽的建筑其实不是皇宫,而是摄政王府。人人都传说那摄政王府中地砖都是用金子铺的,园子里种满了奇花异草,还装了各色美人。寻常的人,连往那条街上走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说去看看那高大的门楣上张狂的赤色匾额了。 不过,那都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如今这座豪华的建筑已经易主,门楣上的匾额已经摘下,换了较小的黑底金字:襄国侯府。 襄国侯,便是如今南祁国中最炙手可热,也是街头巷尾谈论最多的人之一。 南祁国中,同姓封王,异姓封侯。王与侯的品阶在名义上是相同的,至于其中的奥妙,就要看封号了。比如说当年的太平侯安定侯,一听就知道是从东平西定来的质子,名义上是侯,其实全无权势。再比如说如今的端宁王,就是血统上的王室中人,虽然身份高贵,却也不过是天生的幸运而已。而最高的封号是要带个“国”字,一带这个字,就说明是有大功于国家,不论是王是侯,都是至高无上的荣宠。比如这位襄国侯,南祁人一听他的封号,就知道此人的功劳尊荣有多么高,就连如今王室中硕果仅存的端宁王爷,也要让他三分。 南祁国中谁人不知,这位襄国侯姓卫,出身世家,一十七岁便以精湛武艺连败五名内宫侍卫,少年英雄,名声已达天子之听。他父亲本是于国有功的将军,当年先帝还是太子之时,身边有佞幸之人秽乱东宫,便是卫老将军独力将之格杀。可惜先帝糊涂,挟嫌报复,竟将一位尽忠国家的将军扣了莫须有的通敌之罪满门抄斩了。所幸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为保忠良一线之嗣,悄悄将其独子,也便是现在的襄国侯偷换出来,为掩人耳目,藏于天牢之中。后来摄政王挟平定二国之功逼宫乱政,朝廷上下文武百官皆不能敌,这位襄国侯毅然请缨,潜入摄政王身边为宠,隐忍多年,终于助幼主一举击溃此不臣之人,更击退东平北骁二国联军的偷袭,当真是心如日月,功重山河,因此敕封襄国侯,官高极品,禄加双俸,并将原摄政王的宅子赐于他居住,正是如日中天之时。 这样的人,若在街上行走,普通百姓自然闻风而避,就是各部尚书,立有战功的将军们,也要为之让路才是。只是现在,却还真出了个不识相的人! 新任城卫将军齐帜身穿赤红色豹纹朝服,金鞍白马,当风而立。左右亲军十余人,堵在朝明街街口,对面则是襄国侯的马车。朝明街是官员上朝的必经之路,道路狭窄,显然不可能同时过去两队人马。名义上说,将军与王侯不过差了一级,但从封号上看,城卫将军不过是守卫京城的守军将军,比之襄国侯便有云泥之别了。如今两人争路,自然该是城卫将军退让才是。只是这位新上任的城卫将军却没有半点谦让的意思,如此看来,传说中新任城卫将军与襄国侯素有积怨的事就是真的了。 齐帜的亲军张望一下前方,小声提醒自己的主将:“将军,前面是襄国侯的马车。” 齐帜丝毫不动:“知道。” 亲军犹豫一下:“按规矩,将军虽然来早一步,可……也得给襄国侯让路才是。” 齐帜冷笑一声:“规矩?本将军今天还就是不让了!” 亲军跟随他的时间还短,平日里总觉得这位将军虽然年纪轻轻便身登高位,却还是十分和气近人的,想不到今日里竟然会毫不讲理起来。亲军摸不着头脑,抓抓耳朵,退到一边去了。 对面襄国侯的马车也停了好一会了,侍卫到前面看了一眼,便退回来禀报:“侯爷,前面是城卫齐将军的马队,到这时候还不肯退让。” 马车的帘子掀起,年轻的襄国侯身穿金红色朝服,静静坐在车中,只往前看了一眼,便淡淡道:“那就再等等。” 侍卫怔了怔,道:“侯爷,已经等了半天了。对方早该把路让出来才是。” 襄国侯没有回答,也没有放下帘子,只是怔怔的望着前面,半晌微叹道:“其实让他一步也无妨。” 侍卫怔住了。不要说是封号,就是单看两人的朝服,城卫将军绣的是金钱豹,襄国侯绣的却是白额虎,这已是武将中最高等级的图案,怎么说,也不该是襄国侯为城卫将军让路才是。只是襄国侯虽然年轻,却以温雅内敛称誉朝野,这街口让路,也是气度,侍卫虽然不愿,却也不能违命,当下不甘不愿地走上前去,正要吆喝大家后退一步,忽听街尾脚步声响,一乘四人快轿如飞而来,单看轿身上用的朱红色滚黑边轿幕,便知来的这位是与襄国侯并称为本朝文武双璧的中书令兼少傅周凤城。 说起来周中书入朝为官尚在襄国侯之前,二十岁便名题金榜,封为中书令,有弹劾百官之权,素以直言敢谏著称,曾当廷指责摄政王与皇上并肩而坐,大违臣子之道。当时摄政王正是权倾朝野之时,满朝文武皆知他有不臣之心,却是众人钳口,莫敢进言。唯周凤城直言进谏,休说百官皆惊,便是摄政王也慑于他一团正气,竟然不敢动他。只是后来摄政王渐露谋反之念,借削兵之机将周凤城调去岭州为镇抚使,名为平调,实为贬迁,且在摄政王之心腹大将陆韬监视之下,度日如年。岂知周凤城谋略过人,摄政王谋反之日,陆韬亦欲举兵相应,竟被周凤城掐断粮草,生生将一场兵变扼于未然。陆韬无计,乃孤身远遁,从而避免了一场内耗之战。周凤城再次回京之时更盛当日,尚未入京,皇上已连下三令:复其中书令之职;原官加升二级,与各部尚书等;加封少傅。少傅,乃是储君之师,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无实权,却是荣耀无比。当今皇上不过一十五岁,尚未有后,因此少傅头衔如今只是示以尊荣,但已教朝野上下皆知,这位周中书之地位,其实已远在各部尚书之上了。 快轿一停,轿帘已经打起,周凤城身穿朱红色正服,前后绣金线白鹤冲云图案,端端正正坐在轿中,沉声道:“为什么不走了?”他从前在京中穿的是暗红色官服,颜色未免老气,将一身的俊美都掩去了。如今在外经了半载风雨,回到京中换穿了朱红色衣裳,反而倒显得意气风发,似乎又年轻了几岁。 随侍的家人躬身道:“回大人,前面朝明街口,城卫将军与襄国侯各不相让,车马堵住了路,轿子过不去了。”他也是周凤城再次归京后才入府侍侯的,只觉这位大人年纪虽轻,却是老成持重,外峻内刚,果然不愧是廷诤之臣,隐隐的总是让人有些惧怕。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05 周凤城眉梢微微跳动,忽然一长身出了快轿,淡淡道:“既然轿子过不去,就走过去。”一提朝服前襟,竟然真的步行向前。 家人呆了一呆。朝明街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宫门到英元殿更是一条长路,官员们都是到了宫门前才下马出轿,步行入宫,从来没有说在朝明街口便步行的。只是周凤城已经走了,他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连忙跟上。 齐帜的亲军眼尖,伸着脖子看见,连忙道:“将军,是中书令周少傅,他步行过来了。难怪人说周少傅是如玉之人,真是年轻好看……”话犹未了,已经挨齐帜在脑后一个爆栗:“胡说八道!是不是想周中书治你的罪?” 亲军一缩脖子,却知道将军并非真正生气,吐吐舌头憨笑一声退到后面去了。齐帜看他的模样,微微一笑,却不由得想起当初为自己立下如此宽容治军榜样之人,笑容立刻收敛。偏偏有个年轻军士不知好歹,反驳同伴道:“襄国侯才是真正的好看!否则也不能在摄政王处得宠。别人不说,就说那位为摄政王殉情的安定侯,那是天下鼎鼎有名的美人了,长得跟画儿画的一般,却也不如襄国侯得宠。连皇上都说他像上好的宝剑,看鞘上镶珠嵌玉,只觉华贵,一拔出来,却是锋芒逼人!” 齐帜听得面色阴沉,举起马鞭回手一抽:“朝明街口是什么地方,胡说什么!回营自去领罚!”他治军恩威并施,平日里军士都敢与他亲近,发起威来却能令众人屏息。当下里没人敢再说话,齐帜沉着脸翻身下马,拱手道:“周中书早。” 周凤城抬眼看看他,淡淡道:“齐将军早。朝明街口狭窄,如此拥堵实在不便,可否请将军后退一步,让出一点空地?” 齐帜断然道:“周中书若轿子通行不便,可换骑在下战马,容在下引鞭坠镫,送周中书过去。只是要在下后退,那是断断不能。” 周凤城微微一喟:“齐将军,按本朝品级,将军理应为襄国侯让路。如今襄国侯新贵,将军处处与之做梗,一来非戮力同心之道,二来也有碍将军前程。” 齐帜冷笑道:“周中书素以直言著称,在下也非虚言掩饰之人。在下家中清贫,飞黄腾达、光耀门楣,自是朝夕所想之事。但出卖自家兄弟,以同袍血肉换取金冠玉带,齐帜断不能为!襄国侯炙手可热,在下微末之人,自不能与之比肩,但若狭路相逢,却也断不退让!” 周凤城看他一会,转头向自己家人道:“去,禀报襄国侯,就说本官与齐将军请襄国侯先行。” 齐帜气得伸手就要去抓那家人,周凤城将手一拦,淡淡道:“齐将军莫非是要欺下官手无缚鸡之力么?” 齐帜知道自己手上劲力,还真不敢随便出手,只好眼睁睁看着那家人去到马车前说了。片刻,车帘一掀,襄国侯已经走下马车,竟然也步行过来。周凤城见他过来,微一躬身:“襄国侯安好。”他是少傅,本来地位超然,见任何官员都是欠身即可。 卫清平拱手回礼:“周少傅早。晨风清凉,周少傅可有意步行片刻?”这是邀周凤城与之并肩而行了。周凤城却后退一步,淡淡道:“下官不敢与襄国侯并行。襄国侯请。下官与齐将军还有话说,不敢耽搁襄国侯。” 这话虽然说得客气,其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却是明明白白,何况一口一个襄国侯,更是疏远之极。卫清平微微苦笑,点首为礼,独自往宫门走去。周凤城直等他走出一段距离,才转头向齐帜道:“将军请。”齐帜这会才露出点笑容来,谦让道:“在下怎能与少傅同行?”虽然是这么说,两人却是并肩同步,一起走了。 此时百官都来上朝,人人都是或远或近目睹了这一场,不由议论纷纷。一人道:“襄国侯如今位高权重,城卫将军不过是新晋,且手下将兵不过三千,竟然不肯让路,襄国侯竟也不恼,当真是有涵养之人。除却此人,又有谁能在摄政王处隐忍多年,一朝成功?” 襄国侯当年在摄政王府中为宠之事人人皆知,也是众人最感兴趣的话题,一经提起,众口纷纭。有些貌似恭谨,其实语多轻亵之意,有些却是真心佩服,讨论得不亦乐乎。既是襄国侯与少傅都步行,谁还敢骑马坐轿,正好一边走一边说。忽然一人自后面走上来,将几个只顾讨论脚步渐慢的官员推开,口中道:“各位若不着急,请让一让,下官不敢误了早朝。”一面说,一面扒开众人走到前面去了。 一名新进的官员小声道:“这位是什么人?好大的气性!” 旁边资格深些的接口笑道:“这位是工部主事李苌李大人。当年摄政王提拔他做工部主事,如今全仗着周少傅爱惜人才,才保住了这主事的位置。这般附逆之人,失了靠山,自然心气不平,不必与他计较便是。” 又有一个小声道:“摄政王虽是逆臣,但平定东西二国,功劳也是不小。如今他一死,东平便恢复原名,不肯归附。西定也去了属国之名,重新结盟。这似乎……”话才说到一半,猛地被人拉了一把,刚刚不解询问,后面马蹄声响,一队人已过去了。拉他之人低声道:“你好大胆子!刚才来的是护国将军,又是韩贵妃的叔父,西定结盟之事就是他一手操办,你胡乱说话,被他听到还了得!这都是朝廷大事,你我官卑职小,只要听着就好,不要乱发议论的是。” 此言一出,便有人附和道:“正是。别人的事,拿来下酒恰好,莫要深论,莫要深论。”嘻嘻哈哈,一起走进宫门里去。 第96章 一线光明 散朝之时,天色阴沉,飘起了细细的轻雪。襄国侯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前,家人送来了家常的狐裘。此时已是深冬,朝服虽然华贵,却不御寒。卫清平换上家常衣裳,却无意回府,吩咐了马车自行回去,独自一人,在街上闲行。 时已至午,正是茶楼酒肆生意热闹之时,卫清平随便捡了一家进去,只见热腾腾的酒菜,烘托着一张张兴奋的脸,七嘴八舌,热闹之极。酒肆一角,有个说书人手舞足蹈,正讲到要紧之处:“……却说那北骁骑兵,素以勇悍好战著称,又是猝起偷袭,真个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幸得襄国侯,指挥若定,身先士卒,那北骁士兵虽多,在他眼中只如无物,挽弓擎剑,大砍大杀,将北骁那一干不可一世之辈杀了个落花流水……” 卫清平微微苦笑,点了几样酒菜。这些天,怕是全南祁都在盛传襄国侯如何如何苦守北山,如何如何大破北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苦守的是特训军,死伤的也是特训军,而南祁的主力军到时,所做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06 的事却是连自己人带北骁人一起斩杀。 底下人听他说得有如目睹,便有人笑问道:“是你亲眼看见的不成?多分又是杜撰吧。” 说书人理直气壮道:“这等大战,说书人可惜是不曾亲临。但襄国侯少年时便名震皇宫,可不是说书人杜撰出来的吧?” 这话说得众人都连连点头,说书人更加得意,道:“话说这位襄国侯,真是能屈能伸,为国舍身之人。如此少年英雄,谁不爱惜羽毛,竟然屈身为宠,投入摄政王府中,隐忍多年,终于是一朝成功,将摄政王之势力彻底铲除。故而这封号中的‘襄国’二字,实是名不虚传!” 卫清平怔怔听着,杯中的酒忽然变做了苦的,哽在喉中难以下咽。众人却是正在兴奋之时,谁也不曾注意旁边还有个伤心人另有怀抱。有人道:“不过说起摄政王,也算是个英雄人物了,虽然有不臣之心那是罪无可赦,但他在位之时平定东西二国,也是前无古人的壮举了。” 说书人接口道:“这位说的是。摄政王乃是当世枭雄,与众人不同的。否则又怎显得出襄国侯这一段超人之功?” 有人在下面接口笑道:“只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哪!” 这故事乃是数月来南祁国中最为风行的,一提起个头来,众人纷纷响应。有人便道:“听说当年摄政王府中美人无数,最出色的还不是襄国侯呢。” 那说书人精神一振,指着下面那人道:“这位兄弟敢说这话,其实是个知情的。据在下所知,当年摄政王府中美人,当以西定质子、安定侯柳子丹最为出色。安定侯素有香公子之称,五岁能诗七岁能文,一十六岁文名动天下,休说满腹诗书,那容貌更是画儿上描下来的,真正是天人之姿,天人之姿!说也奇怪,摄政王灭了西定,这位西定质子却偏偏对他情有独钟。摄政王被诛,王府被封,一众侍卫无不星散,朝中同党更是纷纷反戈,唯恐连累了自己。独这安定侯竟敢素衣麻带,在王府门前当街哭吊,后来更是头撞石阶,以身相殉,也算是难得的有情有义之人了。当今皇上也因敬他这一分真心,将他盛殓送回了本国。” 有人听得出神,道:“听说当时这安定侯在长街以歌当哭,说的全是摄政王的政绩,什么西定赈灾啊,北山救驾啊,什么驱除奸细啊,抄斩贪官啊,一样样的,听起来也似乎极有道理……” 说书人连忙嘘了一声道:“这位兄弟,话可不能乱讲。被官家听到,吃不了,兜着走!这些事,虽说是摄政王出头,若没有皇上的旨意,又怎么能成?”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都噤了声。良久方有人道:“如今襄国侯在武将当中是极出色的了,我看这名气,甚至是胜过了护国将军呢。” 说书人摇头笑道:“这位兄弟说差了。论名气自然是襄国侯响亮,但护国将军带兵多年,早年就有先帝敕封的武威将军封号,如今侄女又是贵妃,若说手握实权,还是护国将军。” 旁边一人好奇道:“听说当年皇后乃是得摄政王扶持才登上后位的,如今摄政王倒了,韩贵妃又有如此势力的外戚,皇后的日子怕不好过了吧?” 说书人笑道:“这位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皇上当年选妃之时,挑上的其实不是皇后,也不是韩贵妃,而是王淑妃。只因淑妃年幼,按我朝规矩,不宜立为皇后,所以才选了方氏为后。这方皇后虽是摄政王一力扶持的,但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有名的诤臣,哦,就是如今周少傅的恩师,并非摄政王一党。如今周少傅一个文臣,竟然独身平定了岭州的叛乱,正是尊荣无比的时候,对皇后自然也是个靠山。现在皇上尚无子嗣,怎么就封了周中书做少傅?就是为将来皇后诞下子女,交由周少傅教导。再者皇后胸怀宽大,礼范后宫,韩贵妃在礼仪上一向失当,当年还曾怂恿皇上北山纵马,致使遇险,险些就不能入宫,所以虽然外戚势大,在后宫的风评却是远不如皇后。再者外戚坐大未必是好事,皇后要的是温柔敦厚,没有外戚,现在反而是好事。当然将来论到立储之时,那就另有说法了……i” 卫清平静静听着,一杯杯灌着苦酒,等到众人将这些事都嚼说得烂了,他已经要醉倒在桌子上。眼前景物有些旋转,耳边众人的喧哗声也似乎远了,恍惚有人在他耳边说着什么,随即被人架了起来。走出门外,被冰冷的空气一激,他有些清醒过来,看看身边,扶着自己的是自己的家人,正边走边担心地看他:“侯爷,您怎么喝这许多酒?” 卫清平笑了笑,轻轻按按一跳跳作痛的太阳穴:“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们先回去吗?” “老夫人担心侯爷,让我们出来侍侯。” 卫清平带几分醉意地笑笑,随他们上了马车。 襄国侯府里冷清异常。虽然府第是赐给了襄国侯,但服侍的家人却只有四五个,而襄国侯和老夫人都住在东偏院,以至于有些院子都顾不上打扫,花园荒芜,家具上积了一层薄灰。 因为眼睛已不太灵光,老夫人从不出门。卫清平一走进屋子,就看见母亲安静地坐在窗下,黯淡的天光落在象牙黄的脸上,缺少血色的嘴唇紧紧闭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听到了脚步声,才微微露出一点笑容:“是平儿吗?” 卫清平走过去,依着母亲的腿坐到她脚边:“是。今日回来晚了,让母亲担心了。” 卫老夫人微微笑了笑:“去哪里了?” 卫清平目光黯了一黯:“去茶楼里坐了坐。” 卫老夫人轻轻道:“又去听他们说书了?” 卫清平沉默。屋子里静了半晌,卫老夫人轻轻咳嗽了几声,道:“平儿,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别人愿意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吧。如今你是襄国侯,谁敢当着你的面说这些?至于背后,又何必去听。倒是有件事一直是娘的心事,你,是该娶妻了。” 卫清平惊悸:“母亲!” 卫老夫人静静道:“平儿,我知道当初你并不愿意进摄政王府,所以会来,全是为了为娘……唉,若你父亲当年不去插手太子与羽亲王的事,或者也就不会有这一场变故。这些年,实在是委屈你了。不过好在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你也算报了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卫清平心如刀绞,尤其是听到“报仇”二字。有谁知道,他真的不想让这些事过去,奈何,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已经过去了,永远过去了。 老夫人听不到儿子回答,以为自己说中了儿子心中的痛处,声音更加慈爱:“平儿,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之辱不算什么,也不必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07 记在心上。这几日来家中拜访的官员不少,我听他们的意思,也想与你——” 卫清平猛然站了起来:“母亲!” 他从未对母亲高声说话,此时声音一提,竟将老夫人惊得一怔,喃喃道:“平儿?” 卫清平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竟然对母亲高声起来,不由歉然道:“孩儿有些醉了,母亲不要在意。孩儿想先去休息了。娶妻之事,过些日子再说吧。” 老夫人一急,又咳起来。卫清平连忙停步为母亲轻轻捶背。良久老夫人咳喘方平,叹了口气道:“平儿,娘知你心中郁闷,但……唉,娘这身子,是活不长了,若能见你早日娶妻,就是去,也去得安心。” 卫清平眼眶一热,忍泪道:“母亲不要胡思乱想,太医不是也说过了,只是风寒旧症,好好调养,自然……” 老夫人打断他话,轻声道:“太医说,只要过了明年春天,就不要紧,这里面的意思,你难道不懂?” 卫清平低下头。他自然明白,太医的意思分明是说,人也只能熬到明年春天了。老夫人尽量想看清儿子,眼前却只是昏暗的一片,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平儿,生死有命,无须顾虑。若说为娘,当年就该跟你父亲去了的,若不是太后保全,现在……如今这已经是多活了几年,足够了。若是能看见你娶妻生子——” 卫清平再次轻轻打断了母亲的话:“母亲,孩儿现在只想奉养母亲,不想其他。” 老夫人黯然,慢慢转过身去背对着儿子。卫清平静静站了一会,低声道:“母亲好好休息,孩儿出去了。” 雪下得更急了,天色昏暗,夜色已经渐渐侵上来。卫清平穿过空荡荡的园子,慢慢走进了书房。书房里正有个瘦削的背影,低着头在打扫。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卫清平也不催他,就站在那里等着。这人一面用抹布去擦拭书案,一面不停地咳嗽,不知过了多久,才收拾起抹布水盆,慢慢转身向外走。这一转身,才看见他清秀的眉眼,身上只穿一件夹衣,表情却是冷漠之极,对着卫清平视而不见,只管自己慢慢走出去。 卫清平站在那里,等他走过身边才轻声道:“天气冷了,你多穿一些。” 这人突然偏过头来,眼光如同小刀子一般斜过来:“北山已封,殿下尸骸如今正在卧冰枕雪,如意怎么敢多穿一件?” 卫清平默然低头,如意不再多说,一面咳嗽,一面端着水盆往外走。忽听卫清平在他背后轻声道:“殿下若地下有知,也不愿你如此自苦。” 如意咬着牙道:“殿下如何想法,你不配谈论。”他不愿再多说一句,加快脚步走出去,只留卫清平一人站在书房之中。 书房是少数打扫得纤尘不染的地方之一,里面所有的东西都一如当日,只是书案上缺了那些堆积如小山的折子,换了笔墨素纸。纸铺开着,用淡墨勾了一个背影轮廓。卫清平慢慢滴水研墨,蘸饱了笔,提起来却觉无处着墨。记忆里只剩这一个背影,越是在眼前淡去,就越是在心中深刻。端详半晌,他颓然掷笔,转身又走出书房。 天已经完全黑了,几间房中点起灯烛,一星一点的,没有照亮黑暗,反而多添了幽深。卫清平站在园中,静静望着远处的夜空,身上渐渐被夜风浸得冰冷。他也不觉得,仍然呆望着远处。背后的黑暗中什么地方轻轻响了一下,听来如同枯枝断裂,卫清平却立刻分辨出来,那是特制弓弩机关扳动的声音。头也不回,他陡然侧扑翻滚,闪到园中石桌之后,笃笃几声,原来站立的地方三支弩箭射入地面,几乎尽羽而没。卫清平瞳孔收缩。当年,摄政王曾经要求他们蒙上眼睛,从弓弦的响声和箭支的破风之声中分辨弓箭的种类,此时,他甚至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仅凭耳朵就辨认出来,那是从前摄政王府中侍卫所用的特制弩箭!一种狂喜突然袭上心来,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谁!” 黑暗之中慢慢走出个人来,昏暗中卫清平认出了他的轮廓,心里突然冷了下来:“田七?” 田七一身黑衣,右臂衣袖卷起,露出一排闪着冷光的短矢,左手扣着扳机,牢牢对着他,脚下虽然有点跛,动作却仍是利落准确,冷笑道:“襄国侯如今身居高位,倒还没忘记在特训军里学到的本事。” 卫清平心里凉凉的,看着他手中熟悉的弓弩,竟然有些惘然。只是他刚才一声断喝,已经惊动了府中的侍卫,纷纷赶了过来,一见竟然有人用弩箭对着襄国侯,立知是来了刺客,呼喝声中已经弯弓搭箭,拔刀提枪将田七围了起来。卫清平刚要叫他们且慢动手,田七却冷笑一声,竟然不管有多少箭矢对着自己,一扳机关,又是一排弩箭对着卫清平射了过来。而且他双臂上竟都装了这种特制弩箭,一排射出,立刻又是一排。这种弩箭每套能发射三次共九支箭,两套就是十八支箭,二人距离不过数十步远,田七大步向前,根本不去理睬周围侍卫的箭矢,只管追着卫清平不断扣动扳机,竟然就是要同归于尽的模样! 襄国侯府中的侍卫眼见这刺客竟然不要性命地追着襄国侯射箭,个个都是大惊,纷纷扑上前来。田七背上腿上立刻中了两刀,却全然不理。卫清平大喝:“住手!”只是他自己正被田七射得狼狈不堪,一干侍卫又怎么敢眼巴巴看着刺客射他?眼看田七又中一刀,终于腿上一软,踉跄向前,只要仆倒在地,便会被乱刀分尸。突然一人自后面扑了出来,两个侍卫还未及反应就被他一掌一个砍在颈后,软软倒了下去。此人夺过一柄佩刀,将田七护在身后。 卫清平翻身从地上站起,只见书房中透出微黄的烛光,照着那人脸上瘦削的轮廓。目光相接之时,恍如隔世。耳边只听田七一声变了调的叫声:“殿下!”就那么带着身上腿上的箭扑了过去。 几个侍卫一见又来了刺客,而且几个兄弟已经被撂倒在地,自然全都围了上去。卫清平厉声断喝:“住手!”声音尖锐,绝不似平日里的温和。一干侍卫方自一怔,来人已突然掷出一件东西,落地开花,不只腾起一团烟雾,而且放出一股无比怪异的味道,熏得众人连连后退,还止不住涕泪俱下。好容易等味道散去,两个刺客已无影无踪,哪里还找得着?侍卫们都觉今夜免不了被治个守卫不严之罪,转眼却见连襄国侯竟也不见了。 卫清平一直追到王府后园。他眼睛被刺激得泪水涟涟,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听着那微弱的脚步声追踪过来。眼前一片高墙,却没了二人踪迹。他已将这王府全部探过,知道这里是摄政王十二铁骑的灵堂。墙内的陷阱他也已探明,此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08 时看墙外的竹子犹在摇晃未休,知道自己追对了方向,毫不犹豫攀上竹梢一荡而过。赶进灵堂,只见香案已然移开,露出一个入口,卫清平更不思索,俯身钻了下去。地道之中昏暗难辨,他又不曾带个灯烛,磕磕绊绊,也不知碰了多少下。终于走到出口,却只见眼前一条护城河静静流淌,旷野之中一无人踪,只有满天阴阴的云,一重重的压在他头上…… 第97章 我跟着你 回春堂的坐堂老郎中半夜三更被人从床上叫起来已经习惯了,求医人鲜血淋淋也没什么,但门窗不响,眼睛一睁就是一张带道伤疤的脸在眼前,确实有点骇人。幸好老郎中身体不错,否则真得吓出点毛病来。 李越把人拽起床,随手拍几粒珍珠在桌上:“我这兄弟受了刀伤,麻烦老人家给瞧一瞧。”他根本没从地道出城。田七身上挨了四刀,虽然还不致命,但若不尽快包扎,也就流血流死了。城外一片旷野,他到哪里去医去?因此他当时连灵堂都没进,摇了竹子几下就躲在了竹林里。等卫清平进了灵堂,他还抽空溜回书房,打开那密室装了一大袋子珠宝。卫清平还在城外旷野里发疯似地四处找他们时,他已经背着田七出了襄国侯府。那十几个还在迷糊的侍卫,他哪里放在眼中。 田七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越,浑不觉老郎中在处理自己伤口。李越对他笑笑:“我有影子,不是鬼。” 田七本来不知有多少话要说,如今听了这一句,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挣扎了半晌方道:“你……脸……” 李越摸摸脸,浑不在意地一笑:“这个?没什么,狼抓的。我要吃它,它反抗一下也是应该的。” 老郎中在旁边听到,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什么人,吃狼?偷眼看看,那道伤疤自眼下直拉到耳后,好在还没有扯动五官,但伤疤深留,是消不去了。好在这人本来就有几分犷野之气,脸上虽然多了道疤,倒还不致毁容那么严重。 田七心里还有无数的疑问,但李越东拉西扯,让他半句话也插不上,心里越发沉重。好容易老郎中将伤处处理完毕,长出了口气道:“好了。这些都是外伤,我再配些药,每日一换,休养十余日自然会好。” 李越将珍珠往他眼前一推:“多谢了。能否再给我们准备几件干净衣裳和干粮?” 老郎中见这珍珠颗颗有黄豆大小,圆润洁白,别说几件衣裳干粮,就是把他家这小药铺子买下来也差不多了,连忙应诺着,一边叫妻子去准备,一边打开枕边的宝贝匣子,将珍珠放进去。刚要合上匣盖,突然那面有伤疤之人猛地站起来,老郎中眼前一花,手腕已经被攥住了,那人一只手伸进去拿起一件东西:“这是什么?” 那是一只紫晶蜻蜓,李越认得清楚,这是当初自己给莫愁打的发饰,莫愁头一天戴就大出风头,心爱无比,天天戴着,绝不会看错。 老郎中吓了一跳,讷讷道:“这位爷喜欢?” 李越一摇头:“我问你这是哪里来的?是谁给你的?” 老郎中还以为他得放抢呢,看他似乎没这个意思,道:“是一位姑娘——” 他刚说出姑娘两字,只见那个被砍了好几刀的人也呼地站了起来,两人异口同声:“什么样的姑娘?” 老郎中又被吓了一跳,讷讷道:“一位很漂亮的姑娘……也是半夜,她和一个男子,就跟你们今夜一般进了寒舍。那男子也是身有刀箭之伤,伤势颇重。小老儿为他上了药。那姑娘就拿出这个给小老儿做酬劳……”后来他才知道那一天晚上皇上抄了摄政王的家,那姑娘可能跟王府里有什么牵连,所以这东西他到现在也不敢拿出去被人看见。 李越心里砰砰乱跳,道:“那男子姓什么叫什么,老人家可知道?”这蜻蜓明显是从链子上用力掰下来的,看来是莫愁匆忙逃出身无分文,只好用这个换药。 老郎中想了想:“似乎姓铁。” 李越一口气松下来:“老人家,这位姑娘是我朋友,我想用珠宝换回这只蜻蜓可好?” 老郎中马上点头。不敢拿出去的东西等于没用,还不如换了珍珠,到当铺里去当掉也不惹事。 “我去给两位找些衣裳饮食来。” 老郎中出去,李越慢慢坐下,竟然觉得腿有些发软了。他从东平回到南祁京城,一路上都听到众人谈论摄政王府被抄被诛之事,虽然心里告诉自己传言未必是真,其实已经相信莫愁铁骥等人全部死去了。因此刚才田七几次想跟他说话,他都东拉西扯些不相干的事,生怕田七提起这事。现在终于听说铁骥莫愁并未死在府中,这口气才一吐出来,心里也就空了。他们还活着,但是…… “子丹,真的死了?”如果铁骥和莫愁还活着,也许…… 田七低下头,半晌,终于低声道:“属下亲眼看见灵柩出京城……” 李越慢慢仰起头,竟然笑了:“其实,他未见得喜欢回西定。” 田七看着他嘴角边僵硬的肌肉和那个硬挤出来的笑容,咬牙道:“殿下为何不杀了卫清平?当时虽有几个侍卫,但殿下若要杀他也并不难!他背叛殿下如此,难道殿下还舍不得他?” 李越眼睛望着窗外,良久,缓缓道:“你知道我前世是做什么的?” 田七摇头。李越微微一笑:“杀人。” 田七一怔:“杀手?”随即自己摇头。怎么看,李越也不像个杀人如麻的样子。 李越轻声笑,笑声却冷得像冰,目光刀子一样扫过来:“不信?告诉你,我不是杀手,不过手上的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田七打了个寒战,竟然不敢跟他对视,低下了头:“那殿下为何……” 李越笑容渐渐消失:“我杀过很多人。有些人,我知道他该死,杀起来不用半点犹豫;有些人,我不知道半点底细,可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动起手来也不该有半点犹豫!可能我会杀错人,可能我做了之后会背上良心的负债,但我知道自己必须得去做。可是现在不一样,我不是在出任务,我不用压下心中的矛盾去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可同样的,我也再没有任何借口去轻视任何一条生命!以前我只对命令负责,现在我得为良心负责。我可以杀人,比如卫清平,也比如你。可是你们是不是真的应该死?我如果杀了你们,会不会做错?会不会后悔?” 田七似懂非懂地听,忍不住问道:“但卫清平明明背叛殿下至此……” 李越看着他:“那你呢?你也曾用箭对着我。” 田七哑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09 然。李越淡淡一笑:“你没有错。你效忠的是风定尘,而我不是风定尘,你自然不必对我效忠,也就谈不上背叛。卫清平也是如此,各为其主,我无权要求他对我忠诚,自然也就不能责备他的背叛!” 田七隐约觉得拿自己和卫清平比较,似乎是有点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出不对劲在哪里。想了半天才道:“若是当时殿下杀了我,我也无话可说。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都是应该的。其实若换了是原来的殿下,一定会杀我!若是原来的殿下,也断不会留高家半条人命!” 李越看他一会,眼睛里漾起一点类似于笑的表情:“但是,我不是风定尘。” 田七身体一震,头低低地垂了下去。是,面前这个人,不是风定尘。其实他很明白,从王府离开的时候就很明白,真正的风定尘,原来的殿下,是永远回不来了。夺魄离魂之说太过恍惚,那些所谓的真人高士,无非是欺世盗名,就为混碗饭吃,没有一个人,能帮他把从前的殿下再弄回来。可是,为什么听说他被小皇帝诛杀、听到卫清平因为反叛他荣封襄国侯时,会那么愤怒,愤怒到不顾到处张贴的画影图形,潜回京城来行刺?是因为感激他放过他?笑话!风定尘教出来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怎么会为这点小小恩惠改变?可是,毕竟还是改变了。什么时候改变的?改变了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依稀还记得他曾对莫愁说过,也对周醒说过:他们都变了。其实那时候,他自己也变了,只是没有觉察。等到他觉察的时候,改变已经太多太深,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了…… 两人静静坐着,李越的声音缓缓在屋中流淌:“我从岭州入境,一路都看见贴着你的画像,你怎么还回来?” 田七闷着头没回答。李越也不多问,只笑了笑,拿起那个装着珠宝的口袋,哗地倒出一大半:“这些你拿着,去找个安静的地方,离开南祁也好——” 田七打断他的话:“那你呢?” 李越一怔,手指缓缓攥紧:“我……想去西定看看他……” “那我跟着殿下。” 李越转眼看他:“跟着我做什么?” 田七无话可说,只是重复一遍:“我跟着殿下。” 李越静静坐着,良久,微微笑了笑:“跟着我其实没什么意思。我现在,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田七第三次重复:“无论到哪,我都跟着殿下。” 周少傅自岭州回到京城,虽然加官晋爵,但住的房子还是原来那一处。七八间屋子,因为下人少,还有几间根本没动过。有一间在后院,少傅大人爱那里安静,做了书房,每天散朝之后,就到书房去读书或写奏折,常常连饭也带过去吃,没有呼唤,下人是不许过去的。 书房的门一例是紧闭着,周凤城推门进去,一看屋角的软榻上没有人影,不禁摇了摇头,反手将门牢牢关上,才轻声道:“下来吧,我说过没有外人会进来。” 门上方应声跳下个人来,落地的动作有些滞涩,显然身上带伤。脸颊瘦陷,只有眼睛锐利雪亮,充满警惕。周凤城径自将食盒放到桌上,一样样把里面的饭菜拿出来,看着那人狼吞虎咽,沉吟一下缓缓道:“昨夜襄国侯府有人进入……”话音未落那人已经蹿了起来,一手扣住他手腕:“什么人!” 周凤城低头看着那只抓得自己手腕生疼的手,淡淡道:“周侍卫,你的伤口裂开了吧?” 周醒怔了一下,才发觉小臂的伤口确实又被挣裂了。周凤城家中有药,却没有郞中,伤口只能自己慢慢愈合,一个激动,就又裂开了。 “到底是什么人?” “还不清楚,听说是刺客。襄国侯府里口风紧,只打听出这一点来。今早城门刚开,襄国侯就派人到四城门口盯着,虽然没有惊动百姓,但显然是在找人。这样看来,即使是刺客,也已经跑了。” 周醒抹去一头冷汗,慢慢坐下:“跑了就好。” 周凤城看着他:“你觉得会是殿下?” 周醒大口扒饭:“反正我没见到殿下的尸体。” 周凤城沉默一下:“山林之中,尸体也可能被……”不等周醒抬头凶狠地瞪他,他的声音已经消失。那个人……似乎总是胸有成竹,万事掌握在手的样子,对着一头怒熊都能生还,实在不能想像,他也会死。可是,要让他像周醒这样,一门心思地认定那人没有死,一门心思地四处寻找,竟然还敢回京城,还敢跑到他这个少傅府中来守株待兔,也,实在是太不切实际了吧? “昨夜那么一闹,襄国侯府里必然戒备更为森严,你……还是不去的好。”昨夜的刺客,不过是比周醒早去了一些。若是没有他们,周醒的伤势一好,第一件事就是去行刺襄国侯。 周醒不屑地一笑:“那些人算什么!” “可是襄国侯也是殿下一手训练出来的——”周凤城话说出口就知道捅了马蜂窝,果然周醒猛地抬头,眼底一片殷红:“不错!他也是殿下一手训练出来的,也是殿下一手提拔的,可是他轻轻巧巧就把殿下出卖了!他身手就算再好,若是殿下死了,我拚了命也要杀他!” 周凤城静静道:“他与殿下,本来就有仇怨,这般做为,也怨不得他。” 周醒暴怒:“你知道什么!那都是以前的事,后来殿下对他怎么样!就说安定侯,那般一个绝世之人,对殿下又是百依百顺,最后也为他离了府。他还要怎么样!” 周凤城仍然淡淡道:“卫清平少年英雄,却屈身为宠,这本来就是天大的屈辱,没有什么恩惠能补偿得过来。” 周醒大声道:“那不关殿下的事,都是以前的——”声音像被刀截断一般消失在喉中,低头下去狠狠咬一口馒头,似乎想把自己噎死! 周凤城皱眉道:“你说什么?” 周醒头也不抬:“没什么。还得烦请周大人打听一下,昨夜行刺的是什么人?我怕会是铁骥。” 周凤城点点头:“我自然会去探听。不过铁侍卫护着莫姑娘逃走,如今莫姑娘未必有地方安置,他该不会回来才是。” 周醒停下筷子,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会不会是……” 周凤城心里陡然一跳:“谁?陆韬?”千万别是那个莽夫才好! 周醒讶然看他一眼:“谁说陆将军了?我怕是殿下!” 周凤城微有一瞬间的茫然,分心去想了一下那个消失在山林之中的人,而后才说得出话:“殿下?未免荒谬了。” 周醒不满:“有什么荒谬!殿下若是无恙,自然会回来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1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10 看看。” 周凤城摇头:“他若是逃过一劫,该远走高飞才是。若竟为杀襄国侯回来,未免愚蠢。” 周醒肯定地摇头:“殿下是定会回来的。不过绝不是为了卫清平!” 周凤城皱眉:“周侍卫太过肯定了吧?” 周醒这次没有与他争辩,只是微微一笑:“殿下定会如此。周大人,烦请你务必细细探查,多谢了。” 第98章 去国离乡 李越和莫田走出京城城门的时候,不曾回头看一眼。 莫田就是田七。他本是莫家的家丁之子,自然姓莫。只是后来莫家坐罪,男子均被发配边关,风定尘将他收到身边之后,为了避免麻烦,就让他以名为姓,又因为排行第七,所以就叫田七,知道他本名的反而不多。 那一天卫清平在城外旷野里发疯一般找了半夜,突然想到田七受伤,李越怎么会带着他往无医无药的地方跑?可惜等他想明白了跑回王府,天已经快亮了。他虽然爵封襄国侯,手里却并没有兵马,虽然有几个侍卫,他却不敢让他们知道回来的居然是早已被皇上设计诛杀的摄政王。因此当他终于找到借口封闭城门搜查之时,李越和莫田早已经出了京城。 有道是养移气居移体,又说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李越从深山之中长途跋涉,莫田则是被到处张贴的画影图形逼得昼伏夜出,两人都瘦了许多,再穿上普通的粗布衣裳,一直走到云州城关也根本没人认得出,这便是当年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摄政王和他的贴身侍卫。 云州城里气氛十分凝重,街上随处可见带刀的军士,市面也萧条了些。李越和莫田坐在路边的小客栈里一边啃烧饼牛肉,一边警惕地四处巡视。 “爷,是冲着我们来的吗?”莫田低声问,手不由落下去到身边担子里握住了短刀。 李越微微摇头:“不像。你看一路上连个画影图形都没有。我倒觉得像是要打仗的样子。”忽然回头向旁边一桌笑眯眯地道:“老丈,请问一下,城里怎么忽然多了这么多军爷?是要戒严了吗?有盗匪,还是怎么?” 那一桌上坐着个老者,守着一小碟花生米喝酒。李越招手让伙计送一壶酒到他桌上,果然见他眼都亮了起来,满脸堆笑答道:“这位兄弟是外地来的吧?做生意?” 李越和莫田是弄了个担子,装了些锡簪子泥人儿之类,充作行脚贩子,当下点了点头笑道:“是啊,在陆州做了好些日子的生意,怎么乍一到这里,好像变了个样子。” 老人将酒倒出来一杯珍惜地咂了一口,悄声道:“这些军爷都是什么武威将军派来的,听说是要打仗了。” “打仗?”李越微一挑眉,“跟什么人打仗?” 老者抓抓头,因为他也是听说来的,其实也不清楚:“可能,是跟西定吧。” “西定?不是跟西定结盟了么?怎么还打仗?” 老者很不好意思:“这,这老朽也不太清楚,还是邻家有个儿子被抓去当差,听营里的军爷说的。说是早晚要打一仗的。其实前些日子已经打过了,就是那摄政王被诛的时候,西定来攻咱们云州城,不过还是没打进来,说是武威将军原来派出去剿匪的兵赶回来救了大伙儿,真是险哪……” 莫田狠狠咬一口烧饼,把一声冷哼咽到肚子里。李越也没心情再听,哦了一声道:“那现在还让出城关吗?” “还让,就是查得严。”老者四面一看,凑上来轻声道,“得给把门的使点钱……” 李越点了点头,谢了他一声,转过身来低声道:“看来有点麻烦。”他们两个的担子里藏着从摄政王府顺出来的珠宝,要是真搜,可就漏馅了。 莫田皱眉:“爷,怎么办?要动手吗?” 李越摇摇头:“尽量不要。不行到天快黑的时候再过城关,真要万不得已动了手也方便。” 两人这下子也就不急了,坐着尽消磨时间。眼看天快黑了,城门将要关闭,才挑起担子匆匆往城门赶去。果然查得挺严,李越正在想是不是递点钱过去免得麻烦,就听旁边一阵喧闹,扭头一看,一个军士拖着个少年从小巷里走出来,一面用靴子踢他一面骂道:“小兔崽子,还藏?老子看你能藏到哪去!惹火了老子,抓你去做军奴!” 李越看得眉头一皱。那少年身体瘦弱,显然还未成年,被他踢在胃部,痛苦地蜷着身体,一口口呕吐。有一口吐在那军士靴尖上,登时引得那军士大怒,靴尖大雨似地落下,踢得少年大张着嘴,连吐也吐不出来了。路人纷纷侧目,只是没人敢上前去拦。李越迟疑一下,走上去轻轻将那军士往后一拉:“这位军爷,要出人命了。” 那军士被这股柔和的力道一带,明明觉得并不是什么大力,却莫名其妙地连退了几步,不由大怒,手里正好拎着刀,连鞘就往李越头上劈过去:“哪里跳出来的杂种,多管——啊!”最后两个字还没出口就换了一声惨叫,刀当地一声掉在地上,捧着手腕呼痛。李越看也不看他一眼,从地下把少年提起来:“怎么样?还能走吗?” 少年脸上全是污物,面目难辨,虽然还在干呕,却点了点头。李越拉着他一转身,城门上把守的几个军士已经拔刀逼了过来:“这是拉来的民伕,你敢劫人,还敢伤人?” 李越冷冷一笑,低声道:“教出你们这样的兵来,根本是为将者的耻辱!”他声音很低,几个士兵还没听清楚,李越已经抢先出手,只听唉哟连声,几个士兵全变做了滚地葫芦。李越早盯上了旁边的两匹马,得手之后飞身过去,袖中匕首一划,马缰握到手中,翻身上马,将藏着珠宝的筐子往马鞍前一放,招呼莫田:“上马!”一面驰马过去将少年提了起来放到身后。莫田也是提着筐子翻上马背,两人一前一后往城门口冲去。 城门口此时只剩下一个士兵,想关上城门都来不及。李越手一扬,一支锡簪子擦着他脑门过去,惊出他一身冷汗,只站着干吆喝却不敢追上去。旁边的百姓自然乐得看热闹,谁会上前阻拦,由着这三人二马自由自在冲出了城关,踏上了西定的土地。 城关外是一片荒地,当年被逃荒的饥民连草根都吃光了,显得更加荒凉。偶然有几棵树,树皮也被剥得差不多,又是冬天,光秃秃地支着几根枝子,也不知明春能不能活。李越看看云州士兵并没有追上来讨打的意思,也就放慢马匹,回头问少年道:“你是南祁人吗?” 少年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全是感激:“不是。我就是在客栈里做做工,没想到被他们拉去当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11 兵。这些人天天到处抓人——”声音突然停住,眼神变得惊讶狠戾起来。 李越侧着身子,并没看见他的神情,只道:“那你有什么地方能去?”话犹未了,后心突然一凉,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反应,向侧前一扑,翻下马背,后背上已经被血染红了。少年坐在马背上,手里握着把匕首,惊慌地去控制突然被惊到的马匹。莫田大惊奔过来看李越背后的伤,李越的眼睛却只盯着少年,缓缓道:“原来是你!” 少年好容易勒住马缰,挺一挺胸道:“是我!我说过要杀你为三皇子报仇的!我还当你死了,原来还活着!只怪我学艺不精,杀不了你!你杀了我吧,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正是当年在云州城外假扮饥民行刺李越的那个少年。一年多未见,他个子稍微长了一点,却还是十分瘦弱,脸上被泥土和自己吐出的污物糊了一层,李越一时还真没认出他来。 莫田怒极。李越反应得快,匕首虽然入肉划开一条长长伤口,却并不深,包扎一下便可止血。可是他们分明是救这少年,怎防着他竟会刚刚道谢便下毒手!上前一步将少年从马上扯了下来:“小混蛋,你想死,我成全你!” 少年虽是尽力挺直了身体一副倔强模样,却毕竟是身体不济。莫田一拳过去,他便蜷起了身体,吐出来的胃液里也带着血沫。莫田还要打第二拳,被李越拦住了:“算了,让他走吧。” 少年蜷在地上挣扎,闻言却勉强抬起头来嘶声喊道:“不用你当好人!你杀了我,有种的快杀了我!小爷反正也不想活了!你杀了多少人,还差小爷一个?” 李越的目光陡然冷厉,突然大步过去一把将少年拖起来。旁边就是一条小河,李越拖着人走到河边,揪着头发将少年的头按进了水里。河水正是冰冷刺骨之时,少年立刻翻腾挣扎起来,双手在岸边土地上乱扒。李越一只手牢牢按着他,直到他呛得几乎闭气才将他拉出来,等他刚喘了一口气再按回去。如是几次,少年就再也无力挣扎。李越将他往地上一扔,冷冷道:“你现在还想死吗?” 少年咳呛着,痛苦地蜷起身体,尽量离河水远些。在这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淹死——他不愿意!李越冷冷看着他:“你还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死,就敢在这里喊自己不怕死?要是你现在还想死,我马上成全你,怎么样?” 少年紧闭着嘴,不敢出声。他确实从来没有尝过死亡或者是如此接近死亡的滋味。冰冷的水灌进口鼻,直冲到肺部,胸膛因为窒息如同要爆炸一般,眼前一片黑暗,这一瞬间他才知道,死,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李越不再理他,径自上马,从怀里摸出块银子扔到少年身边:“滚回你家里去,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别再到处叽叽歪歪地叫什么不怕死!” 少年看着银块滚落身边,勉强抬起头喘着气道:“我没有家。” 李越头也不回:“那就随便滚到什么地方去!否则旁边就是河,你随便!” 少年蜷在地上,看着两匹马绝尘而去,手里的银块渐渐捏得温热,忽然爬起身,踉跄地追着马迹跟了上去。 李越和莫田进了西定的城镇,第一件事就是买几件衣裳,把两人从头到脚换了一遍。现在已离开了南祁,认识他的人已经很少,自然也不必那么邋邋遢遢地遮人耳目了。筐子里那些不值钱的货物扔掉,两人摇身一变,成了贩药材的商人,马背上驮着成包的药草,除了给莫田准备的一些刀伤药,全都是些价值不高药味不小的东西,除非是同行,否则谁也不想靠那些东西太近,更想不到里面藏了价值连城的珠宝。 两人就这么牵着马大模大样地在城里逛了逛,然后找个地方坐下来吃饭。茶楼酒肆最是消息流通的地方,有多少人吃饭,就有多少人说话。李越和莫田刚坐下来,就听背后一桌上有人正说得起劲:“听说平河河道又换了人了?” “没错。从前的林河道又撤了,听说换了个姓刘的,是礼部尚书的侄子。” “礼部尚书的侄子?他会治水吗?” “这谁知道。反正这么见天的换来换去,一旦出了事又是咱们老百姓倒楣!好在现在冬季枯水,一时还出不了事,我正想着要么就搬家呢。你老兄是知道的,兄弟我教书过活,手无缚鸡之力,肩挑不起,腿跑不快,年年这么折腾,可实在受不了!” “林河道不是治水治得好好的吗?去年撤了又复职,今年怎么又撤?” “你这就不知了。林河道不是当年九皇子举荐的吗?本来去年就撤了的,因为九皇子在南祁那摄政王处得宠,是摄政王非要复职。如今摄政王被诛,九皇子也死了,不撤他撤谁?这些事儿,说来说去不还是那么一套吗?” “哎,要是人家真有治水的本事,谁举荐的有什么要紧?” “你傻啊!河工里有多少银子啊,人家不给自己人,倒给个外人不成?何况如今连九皇子死了,棺材都不能埋进皇陵里去,更别说他举荐的什么人了!” “哎,说到底都是先皇的骨肉,为什么死了还不能进皇陵啊?” “这谁知道。反正是皇上不许,说什么甘心为宠,有辱皇家血脉什么的,说是根本不承认他是皇子。” “这……这也过了吧?要说去做质子,也是那南祁摄政王混蛋,关九皇子什么事啊?再说那年赈灾,都说若不是九皇子在那摄政王面前求来的,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呢!” “可是听说那摄政王被南祁皇帝诛了之后,九皇子素衣麻裳,在大街上给他哭吊,公然以未亡人自居,这可是把咱们西定的脸都丢光了。皇上说了,这种寡廉鲜耻之人,死了也难见列祖列宗,自然不能进皇陵。听说本来是要送他回他母妃的家乡去,后来又不知怎么连这个也省了,就在京城边上山里埋了。” 喀地一声轻响,李越手里的筷子断成了四截。柳子轻,你欺人太甚了! 莫田抬头看了一眼,知道这时候不该说话,转开目光,一眼看到门口,不由一怔,低声道:“爷,那小子跟上来了。” 李越转头一看,果然是那少年,蔫头蔫脑地在街上走,挨个门口看一看,不时被人当做乞丐驱赶。李越冷冷道:“不必管他!吃过了我们就走!”这时少年已经走到门口,一眼看见李越坐在里面,眼睛顿时一亮,但看李越正眼也不看他,又缩了出去。一会儿李越和莫田吃完饭出门,见他坐在对面街边啃一个烧饼,一见李越出来,立刻站了起来。李越根本没心思再搭理他,翻身上马提缰就走。少年匆匆把手里的烧饼掖进怀里,拖着脚步跟了上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12 去。莫田被他烦得不行,低声道:“爷,要不要我去教训他?” 李越冷笑了一声:“他爱跟就跟,看看是他两条腿快,还是马四条腿快。” 莫田想想也是,道:“爷,咱们现下去哪里?” 李越目光冷锐如刀:“京城!”柳子轻,子丹已经死了,你还要再给他扣一顶寡廉鲜耻的帽子来侮辱他,你真当这世上就再没人能为他出头了么! 第99章 不识故人 玉京还是原来的样子,李越站在城门口的时候微微有一点感叹,物是人非。 因为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莫田去找了个客栈先歇下,李越独自去先探一下皇宫的地形。是的,他要进西定皇宫。进去以后怎么办,他还没想好,可是心头郁积着一股怒气,不发泄出来会把自己憋死! 西定的皇宫与所有的皇宫一样,隔着老远就划出一片禁区,龙精虎猛的侍卫站成一排,老远就在制造出行人止步的气场。李越在邻近的一条街上捡了个茶馆坐了下来,用眼睛默默观察,计算着宫墙的高度和侍卫来回巡查的时间。因为没有宫内的地形图,恐怕不是一次能成功的,应该先在夜间去探探路,然后再动手。 李越正在心里默默打算,忽然觉得背后有两道目光盯在自己身上。特种兵的职业训练让他对于别人的目光十分敏感,这两道目光是直直贴到自己身上来的,也就是说,有人已经注意、并且在观察他了。 李越若无其事地敲敲茶壶:“伙计,添水。”同时半转过身,余光一扫,揪出了那个坐在角落里的人。年纪不大,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跟莫田差不多。五官端正,眉目间带些儒雅之气,身上的衣裳是天青色细棉布,不富贵,却也不寒酸。李越记得刚才一进门的时候看到过他,当时他对桌还坐着个客人,两人推杯换盏,似乎在谈生意的样子。现在对桌的客人已经走了,只剩下他一个坐着不动。 李越不动声色地转回身去,在心里把自己认识的人都过了一遍,然后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人。当然,他不认识,不代表风定尘不认识,也不代表此人不认识风定尘! 宫门外的侍卫又换了一班岗,李越便立起身,结了茶钱,慢慢走了出来。拐过两条街,他就确定那人在跟踪他。脚步极轻,跟踪的要诀掌握得很好,并不着急贴上来,反而缀得很远。如果李越不是在茶馆里就注意到他,可能现在还发现不了他在跟踪。 到底是什么人?现在如果动手会不会打草惊蛇?李越心里急速盘算,终于还是往小巷里走去。莫田的伤还没好,不能让人跟踪到客栈去。 正是午后,街上行人不少,李越拐进一条小巷,突然蹿到墙角,几步上了墙头,把自己伏在那里,静静等着。那人追得很快,片刻之后,就从墙边露出了头。他也是个机警之人,一看面前这是条死胡同,而且里面没有半个人影,立刻就想往后退,可惜他再快也没有李越快,刚刚转过一半,李越已经跳下地面,扭住他的手臂往后一抬,将他牢牢压在地上,冷冷道:“跟着我做什么?” 那人猝然遇袭,竟然也翻腕侧身,另一只手直扣李越咽喉。只是他的身手没法与李越相比,动作刚做到一半,已经被李越压到了地上。两人都是闷不作声地交手,只到李越开口说话,那人身体一震,脱口道:“王爷!” 李越一怔,手上又加了加力,沉声道:“谁是你的王爷!说,你是什么人!”这人可以肯定是认识风定尘的了,但李越可不打算就这么承认。 那人听李越一口否认,不禁也怔了怔,随即拼力扭过身子,想看清李越的脸。李越手上稍微放松一点,容他转过半边身体,也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那人怔怔看着李越,目光忽然往他手腕上转去。李越心里明白他想看什么,风定尘手腕上原有三星伴月的朱红胎记,只是他在铁骏军中受烙刑之时已经被烫掉了。果然这人从他衣袖缝隙里只看到大片的疤痕,目中不由露出失望之色,勉力道:“抱歉,在下认错人了。” 他痛快地认错,李越也不好再怎么他,放松了力道让他起身。想不到这人一爬起来便长身一揖:“在下眼拙,得罪了阁下,可否移步,容在下置酒陪罪?” 李越不想跟他有什么瓜葛,淡淡道:“这倒不必了。我还有事,阁下请便吧。” 他拒绝得干脆利落,转头就走,却听那人在背后道:“阁下可是想进皇宫一游?” 李越站住不动,冷冷道:“阁下可知,从来都是祸从口出,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那人却没半点害怕的意思,笑嘻嘻走上来,掸掸刚才弄脏的衣襟,道:“在下手中倒有张皇宫地图,不知能否派上用场?” 李越转回身来,皮笑肉不笑地道:“不知阁下是什么人物,居然连皇宫地图都有?想来官府若是知道,必定大感兴趣。” 那人看着李越活动十指,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微笑道:“这又何必。在下也是一片好心。不知阁下进宫所为何事,在下能否帮上点忙?” 李越觉得这人怎么自来熟,真是哭笑不得,索性一伸手道:“既然阁下如此热心,地图拿来。” 那人嘻嘻一笑:“地图不在手中,阁下若有兴趣,请至寒舍一叙如何?” 李越也是艺高人胆大,想着莫田不在身边,即便有什么变故,自己没什么顾忌也能全身而退,居然就点了点头:“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明显犹豫了一下,而后道:“在下,文程。” 若是别人,见他这样犹豫,只怕便会以为他说的是假名,李越却是心中一震,表面上却又是云淡风清:“哦,文公子。” 文程双眼紧紧盯着李越,见他不动声色,似乎隐隐有些失望,道:“还不知兄台贵姓?”这一会,阁下又变兄台了。 李越心里真是好笑。久闻大名的文程,居然是这么个自来熟的人物,嘻皮笑脸,十足的无赖模样,若不是有人不可貌相的古训在前,很难让人相信他就是弄到密室里那一堆资料的人。那些东西要放在他原来的时代不算什么,但在交通信息如此不发达的这个年头,已经很不容易。 “姓李。”没说名字。 “哦,李兄。”文程一对狭长的凤眼弯起来,笑眯眯地走在他身边,“李兄身手不凡,不知是做何营生,到西定来有何要事?” 李越不动声色:“身手不凡不敢当,平平而已。”言下之意,是你太菜。 文程露出点郁闷的表情,却并没影响他的喋喋不休,围着李越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13 左边右边的打转,直到走到一座小院门口,文程才停下眉飞色舞的表情,做了个请的手势:“这就是寒舍,李兄请。” 门一推开,里面先传出来一声清脆的叫声:“爹!” 爹?李越一头黑线。这样的人,像个爹样吗? 跑出来的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脸蛋圆得像个包子,身上裹着红通通的小棉袄,活似一个会滚的球,一头就扎在文程腿上:“爹!你给我带糖了吗?” 文程笑得十分和蔼:“唉呀,爹忘记了,等下叫阿风去给你买一包好不好?”说着将小女孩抱起来转向李越:“这是小女文可,小名叫做乐儿。乐儿,叫叔叔。” 李越对小孩子没有什么经验,也不知怎么对付,只是点了点头。小女孩用圆溜溜的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即回身抱住文程的脖子:“阿风又不见了,讨厌!” 文程很无奈的样子:“小孩子不可以没礼貌,快叫叔叔。” 乐儿不大情愿地叫了一声,顾自去揪文程的衣领玩。里间这时者走出一个妇人,轻声道:“夫君回来了?” 李越仔细看了她一眼。很清秀安静的一个女子,说不上出色,却也不是庸脂俗粉。这就是让文程消失的真命天子?关于文程的事,这些日子莫田也说过一些。文程不是南祁人,谁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他是风定尘在行军途中救下来的,当时他染了病,独自倒在因为战乱而空无一人的荒村里等死。当时风定尘还只是个副将,他本来是打算打文程拖出去扔在旷野里而自己在那屋子里过夜,是文程一睁开眼就说自己知道敌人驻扎地愿意带路,风定尘才将他留了下来。后来这两人是怎么发展的连莫田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当时他只是个军奴,风定尘还没有力量给他脱籍,因此他不能常跟在风定尘身边。他只知道后来风定尘战无不胜,有文程相当的助力,再后来风定尘当上主将,文程就成了他的铁血十二卫之一,而且名次排得很靠前。那时风定尘身边已经有了男宠,可是对文程,他始终与众不同。只是在班师回京的时候,文程与风定尘头一次起了争执,风定尘几乎强暴了文程,只是被手下的铁卫劝了下来。然后,文程骑马出走,等风定尘追上去时,只找到雪野里一具鲜血干涸几乎被啃光了的尸体……就是那时,风定尘发誓再也不碰身边的人,于是就有了简仪的自入西园。 不过,李越真看不出风定尘喜欢文程什么,也看不出文程和眼前这妇人有什么特别的深情,倒是对女儿的宠爱一望便知。不过文程似乎并不在意,将女儿抱给妻子,笑眯眯转头向李越道:“李兄,请。” 文程的屋子干净整齐而缺乏特点。李越默默观察了一下,断定此人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没谱。一般人的屋子都有自己的特点,而这间屋子除了干净找不到别的,要么此人根本没把这里当做家,要么就是他时时都在隐藏自己。 “文兄的地图呢?” 文程受宠若惊般地笑:“不敢当不敢当。在这里。” 李越看看那张绘得十分仔细的图,皱皱眉:“文兄怎么能证明这是真的?”从图上看,西定皇宫内各宫殿的位置都有标明,甚至几处明哨也标了出来,不过那些细致的东西就没办法知道了。 文程依然是笑嘻嘻的:“如假包换。” 李越笑得冷淡:“口说无凭。” 文程一扬眉:“在下愿陪李兄走一趟。” 李越也扬起眉,上下打量他一遍,那意思不言而喻。文程打个哈哈:“这个,在下的身手李兄可能看不上,不过,在下有个兄弟还能凑个数,不知李兄肯不肯笑纳?” 李越抱臂,似笑非笑:“在下与文兄不过萍水相逢,文兄何必如此殷勤?”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文程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目光不着痕迹地又往李越衣袖处溜去。李越忽然觉得心里有些软,轻咳一声起身道:“在下还有事,今日先告辞了,改日拜访。” 文程依依不舍地送他出来:“李兄早些来啊。”李越瞧他一眼:“只要文兄不再跟踪在下,在下定然前来。” 李越出了门便在附近街上连转了三个圈,确实身后绝对没有人再跟踪才回到原来的茶馆,拉着伙计问道:“方才坐这一桌的那位是什么人你认得么?” 小伙计眼睛望天想了想,一拍脑袋:“啊,是程先生啊!他是开古玩铺子的,铺子就在东街口。” 李越要了壶茶重新坐下,可是小伙计也说不出什么来,只知道此人前些年从外地搬来,常来这茶馆谈生意,别的就不知道了。李越有点失望,结了钱回到客栈,还没进门就看见街道对面墙角下蜷了个人,不由头痛地叹口气,这小子居然又赶上来了?他心情恶劣地过去:“你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把身体往后缩缩,不敢答话。李越冷冷道:“银子不够?” 少年赶紧摇头。李越失去耐心,一把拎着领子把人提起来:“那就滚远点!”一句话没说完,少年身上当地掉下来一块东西,李越低头一瞧就是自己给他的那块银子,半点也没动过。 李越停了一下,弯腰捡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年眼巴巴地看着他,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接着一发不可收拾,空城计唱个不停。李越死死盯了他一会,直到把他盯成小小的一团,才转身往客栈里走:“进来!” 少年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亦步亦趋地跟上。客栈老板有心将他当成叫花子扔出去,却被李越的目光扫回去了。李越带着他直进了房间,莫田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一见不由惊讶得站了起来:“爷,这小子怎么又粘上来了?” 李越扔个馒头给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乖乖站着,馒头在手里捏一捏,立刻就是五个黑指头印:“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反正三皇子叫我小武。” 小武……李越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曾经有个侍卫叫小武来着。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去把手洗了,坐下吃饭。吃完了就滚。” 小武固执地站着不动。莫田没有好气:“没长耳朵!” 小武只看李越:“你为什么不杀我?” 李越冷冷横他一眼:“毛都没长全的小子,你知道什么是杀,什么叫死?” 小武刚刚被他激得要跳起来,随即想起河水中的经历,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李越冷笑:“吃你的饭吧。” 这次小武倒是听话了。李越不再理他,示意莫田走到离他较远的窗边,轻声道:“我刚才见到一个人,他自称叫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14 文程。” 莫田猛地一震:“文程?怎么可能,他——”后半句话突然咽了下去,如果人人都以为已经被诛的摄政王仍然活着,那么文程为什么不可能也活着? 李越望着外面,天已经黑了,冬天天黑得很早,这一会已经上了灯。 “他认出爷了?” “我没承认。他找不到胎记,看样子也不敢肯定。” 莫田怔了一会:“如果真是文程就好了,他,他能帮上不少忙。” 李越锋利地看他:“你觉得他会帮我?” 莫田哑然。毕竟现在这个身体里是李越而不是风定尘,谁敢说文程就会帮忙呢? 李越淡淡一笑,伸手推开窗子:“不过这个人,确实不简单——”单字出口,李越已经突然探出身体,猛然往上一甩手。这里是二层,上面就是飞檐,李越这一甩手,顶上突然一声闷响,一个人影竟从上面掉了下来。不过他刚刚下坠,李越已经伸手捞住了他。这人也算是反荧快的,借力就蹿进了窗子,不过刚一进来,就被李越横身压在了墙上,一柄匕首已经抵在喉咙上:“文程叫你来的?” 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本来用黑巾蒙面,现在已经被李越扯了下来,露出一张平凡的脸,也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神色里带点惊讶又带点不服,但还是回答:“是。” 李越倒没想到他答得这么痛快,皱皱眉:“你倒爽快。” 那人坦然:“公子吩咐过,阁下问什么就答什么。” 李越哦了一声:“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北风。” 第100章 夜探 李越再次坐在文程的屋子里,对面站着北风。文程和莫田在最后面的屋子里不知说什么,隔着好几进房子,有顺风耳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北风也在不停地打量李越,终于道:“早听说摄政王军功卓著,不想身手也是如此高明。” 李越客客气气地点点头:“过奖了。”心里却想,军功是摄政王的,身手才是他自己的。 北风眼里有掩不住的兴奋:“不知在下能否与阁下切磋一二?”分明的是好武成癖的模样。 李越无奈地摇头:“在下只会杀人,不会切磋。” 北风脸色微微一沉:“阁下怕我不经一打?” 李越看看他:“你的名字就叫北风?”有姓北的吗? 北风摇头:“我没有姓名,就是北风。” 李越想这就是代号了,不知有了北风,有没有东风西风。这个北风身手不错,当时虽然被自己制住,恐怕一是没有料到自己会突然出手,二是因为有文程的嘱咐不敢出全力,真要是打起来,应该是个够分量的对手。文程身边跟着这种人,果然不简单。正想着,文程已经从门口进来了,完全收起了那副嘻皮笑脸的模样,淡淡道:“李兄久等了。” 李越欠欠身:“文兄客气了。莫田呢?” 文程坐下来:“老七身上有伤,李兄也是知道的,他得留下来养伤,恐怕不宜再陪着李兄了。” 李越了然:“是莫田自己的意思?” 文程淡淡道:“我是他二哥,这点小事还能替他作主。” 李越摇摇头:“我劝阁下还是不要随便替别人做主的好。虽然你是他二哥,但有些事也未必能做得了主。” 文程眼中闪过一丝怒气:“莫田是殿下的侍卫,可不是李兄的吧。” 李越淡淡道:“我本来也没把他当侍卫。” 文程断然道:“无论如何,老七是不能再跟着李兄了。而且李越要进皇宫,老七身上有伤,也不方便。” 李越并不跟他争论什么:“这样也好。有些药在行囊里,三天一换。” 文程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痛快,微微讶然,从衣袖里摸出一卷东西递过来:“这是西定皇宫详细的地图,北风身手尚可,李兄若是需要,可带他同去。李兄还需要什么,尽管说。” 李越考虑了一下:“人么就不必了,倒是有几件东西需要文兄帮忙。” 李越所说的东西,当然是指弩箭、夜行衣、匕首、飞抓一类的东西。文程很快就给他准备好了。想当然耳,如果他手下有北风这样的人,这些东西自然是经常要用得到的。不过李越提出了一项特别要求,就是一套精钢匕首,大小八件,可以当做飞刀用。因为尺寸和形状有特殊要求,因此费了一两天工夫。这两天里李越一直没有见到莫田。他倒也能理解:毕竟他不是风定尘,对于文程他只是个陌生人,不让兄弟跟着他去玩命,嗯,倒也是个好兄长的样子。 匕首打造的这两天里,李越去了柳子丹的坟地。当然,也是文程替他打探出来的。确实不在皇陵之内,而是在皇陵边的山坡上。孤零零的一处坟,坟前是一座无字碑。如果没有文程提供的消息,李越觉得自己永远都找不到他心爱的人埋在哪里。 坟地四面连个围墙都没有,只有几棵松树,树梢上有个鸟巢,空的。地下是枯黄的草,卷曲干瘦,一块一块的生长,很不均匀。李越在坟边坐了下来,伸出手轻轻摩挲光滑的石碑面,触手冰冷,像死人失去温度的皮肤,会凉到心里去。 李越静静坐着,用不着去回忆,回忆就会自己潮水一样涌上来。一颦一笑,一歌一哭,其实都历历在目,从来不曾忘记。他忽然觉得有些茫然。进皇宫,然后杀了柳子轻?杀了他,然后呢?西定大乱?这就是柳子丹希望看见的?好吧,就算这是柳子丹乐见其成的,那再然后呢?其实他真想在这里一直坐下去,一直陪着他,而不是一个人去面对今后的生命。可惜,这不可能。 回到客栈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一开门,一道劲风毫无预兆地扑过来。李越一伏身,从对方肘下扑进去,拳头准确地击打在肘关节上,同时屈膝在对方两腿间轻轻顶了一下,冷冷道:“北风,这种游戏并不好玩!” 北风按着腹下退开去,李越留了力,但那个地方不必用力也会痛的,只是痛的程度还可以忍受:“你怎么知道是我?” 李越没有回答:“还好你没尽全力,否则我只有杀了你。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搞这种把戏。我说过了,我不会跟人切磋,只会杀人!你是高手,如果你尽了力,我就没法收手。” 北风直起身来,腹下的疼痛已经缓和,手肘的酸痛却还不消:“公子让我来给你送东西。” 一排匕首在桌上排开,李越一一拿起来审视掂量。北风在一边看着,眼睛闪亮,好似孩子看见了糖。李越淡淡看他一眼:“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15 你是文程什么人?” 北风警惕地看他一眼:“抱歉,公子说今后我不必再回答阁下的问题。” 李越勾勾嘴角,将目光转回匕首上,突然反手一掷,一柄最小的匕首飞射而出,深深地陷入窗棂中。北风的目光紧追着他的动作,一瞬不瞬。李越走过去拔下匕首,三柄最小的匕首尾部都系着细筋线,如果不是射入目标物太深太难拔出,都可以拉着筋线将匕首收回来。 “质量不错。”至少在现在这个世界,已经是很好了。 北风略微点点头:“公子让我来送个信,京城中今日突然戒备森严了许多,现在还不知是为了什么,阁下最好是再缓一缓出手。” 李越眉一扬:“戒备森严?” 北风点头:“似乎是有什么人要来。” 李越沉吟一下:“我今晚去探探。” 北风并不反对:“我跟你一起。” 李越也不反对:“只是探探,不一定出手。” 北风点点头。这人一向不多说话,只除了谈论武功。 李越忽然想起来:“小武呢?” 北风简单地回答:“在公子那里。”现在那小孩是被文程关在屋里,省得他一直嚷着要来找李越。 李越点了点头。照他的意思,是想让小武也留在文程这里,毕竟他前路漫漫,自己都不知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当然不能让个黄毛小子跟在身边,既是累赘,也对那小子没好处。 西定皇宫的戒备果然比前几日森严了许多。单是门口的侍卫就增加了一半。不过这些人对李越来说跟木头桩子也差不了多少,他和北风在暗影中穿行,如入无人之境。 文程第二次拿出来的地图十分详细,甚至标明了柳子轻习惯在哪个妃子宫中留宿或是不召妃子时惯于在何处休息。李越觉得既然宫里突然戒备森严,柳子轻应该也就没了寻欢作乐的心情,因此多半还是应该在流光殿休息。 流光殿外果然更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足以证明里面呆的是重要人物。李越对北风打个手势,看着他会意悄悄退走,不一会远处就传来呼喝之声,引得流光殿外的侍卫也纷纷将注意力转向外面,李越趁机翻上了屋顶,迅速将自己伏进了屋脊下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流光殿其实并不高大,因为建筑都是亭台楼阁的式样,并非那种深檐大殿的格局,这有个好处,就是坐在殿内也能对外面的动静一览无余,可是缺陷就是如果有人揭开上面的屋瓦,就能听到里面人谈话的声音。 屋瓦下面是承尘。李越贴着缝隙看下去,巧得很,下面的三个人他都认识:柳子轻,晏平,还有一个是铁骊。 柳子轻如今龙袍玉带,脸上那吊儿啷当的表情也收敛了许多。铁骊似乎又瘦了些,神色剽悍,坐在那里自斟自饮,脸上似乎能刮下一层霜来。晏平看看他的表情,笑道:“其实铁骏死了,六王子该高兴才是。这样一来,北骁就只剩下一个大王子了,六王子继位的希望就更大了几分。” 铁骊哼了一声,冷冷道:“只可惜在下回北骁还不知何年何月,现在说什么继位岂不笑话!” 晏平马屁没有拍对地方,却是面不改色,笑道:“六王子何必着急,隐忍方能成事,如今南祁平定内乱,正是士气高昂之时,不宜硬碰。” 铁骊看一眼柳子轻道:“其实我的意思还是应该联合东平。如今东平王病危,眼见便是长皇子继位,我们正应去联系才是。一来东西夹击可灭南祁,二来,恕在下直言,东平到底离北骁近些,只怕在下还能得些助力。” 柳子轻一直忍着不说话,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六王子真当那王皙阳是易与之辈?别的不说,就看他封锁山路,将他兄弟和剩余的几千士兵生生封在深山之中,就知道他心狠手辣!别忘了,那里面还有你北骁军士呢。” 铁骊冷冷一笑:“唯是这样的人,才能成事!” 柳子轻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你以为他就会跟你结盟?你可知他当年是如何与我联系的?”晏平连忙对他使眼色,可是已经晚了。 铁骊一扬眉:“愿闻其详。” 晏平见自家皇上已经把这话说出口了,再瞒下去只会让铁骊怀疑,无奈道:“当年王皙阳怂恿风定尘运晶石为风定羽修陵墓一事六王子知道吧?” 铁骊点头。他当时还是南祁的工部侍中,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意思,是想修一条大路,利于我北军奔袭吧?” 晏平苦笑:“当时他也与我皇联系过,约定同时起兵,在南祁都城会合。彼时北军在前,东平援军在后,将与我皇联手,就在南祁都城将北军围而歼之。到时北军长途奔袭恶战,强弩之末,必然不敌,所以……” 李越趴在屋顶上听得满头黑线。记得当时他还在想以东平的实力与北骁联手等同于引狼入室,没想到还有这一手,果然王皙阳这小狐狸真人不露相呢! 铁骊也给惊到了,半晌没说话。晏平笑笑,道:“所以六王子还是不要再想东平之事了,我们两家合作不是更好?如今南祁边防颇紧,一时不能动手,但两国既然结盟,早晚会有机会的。六王子稍安毋躁吧。” 铁骊可没这么好耐心。柳子轻如今好歹已经是西定皇上了,可他离着继位还远着十万八千里呢,当然着急。他本来并非不能隐忍之人,可是当时手中有兵,心中有策,自然稳当,如今却是巢穴尽失,铁家军剩余不到三成,寄人篱下,当年那份笃定不免也随之散去了。其实依他看来,东北联军进攻南祁之时,西定就应起兵相应,东西夹攻,南祁必灭。可恨这柳子轻实在是个庸才,竟然被那武威将军送来的珠宝美人迷花了眼,又听他说什么诛灭摄政王后便与西定重新结盟,两国平等,将来取下东平,二国平分云云,居然就同意了!全不想西定离东平有多远,将来就是拿下东平,西定能分到什么好处?白白丢掉了大好时机。如今南祁内乱已平,云州反加强了守备,其意不言自明。不要说将来瓜分东平没什么希望,就是自己本想借助西定之力返回北骁,看来也是渺茫了! 晏平见他一张脸冷得能刮下霜来,深恐自家皇上说错什么话,一时激怒了他失去理智。虽说铁骊如今手边不过数百人,但个个训练有素,悍不畏死,将来打起仗来是支奇兵,自然万不能丢掉。何况铁骊本人武功尽有,自家皇上虽然也学过开弓走马,却远不能与之相较,自己更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殿外虽有侍卫,防着消息走漏,都站得很远,若是闹得铁骊发疯动起手来,只怕叫侍卫都来不及,当下笑道:“六王子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16 且莫着急,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六王子年纪尚轻,何必着急?六王子也知我国多年为南祁所辖,单是年年的大笔贡银,便掏得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如今说到用兵,六王子是内行,自然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银钱不给,任什么天赐良机也只好眼睁睁看着溜过。依我皇的意思,先与南祁虚于委蛇,六王子操兵,我等敛粮,休养生息数年,再图起事,岂不一举成功?强似勉强出兵,若万一不胜,可不连退路也无?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六王子与我皇同仇敌忾,正该彼此照应才是。六王子看下官说得可对?” 铁骊心里连连冷笑。他也是慌不择路,才投到柳子轻这里来。来了不久便发现西定如今这班人,勾心斗角的阴谋之才尽有,却不是那扩土开疆的雄才。西定多年国库空虚不假,但柳子轻个人及其外戚手中金银财宝却多如牛毛,只不舍得拿出来半点。想着自家军队疲软,正是畏战的借口,口口声声只说做长远计,其实却是不敢冒半分的险。铁骊是北骁人,自来奉行兵无不险,真有战机之时纵然只有三分把握也必拼尽全力,如今遇上西定这一帮人,心里真是十二分的鄙夷。只恨自己虎落平阳,不得不低头与此等人共事,日后纵能成功,也得算一桩耻辱了。 晏平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已经将他说动,笑盈盈道:“六王子是明理之人,我皇也是极看重六王子的,何况大家在一条船上,万万不可有二心哪。” 铁骊实在忍不住。他是飞在草原上的鹰,却要与地下的黄鼠做盟友,更何况这些人还要当着面的说瞎话。马背民族剽悍直率的性格忍不住跳出来,冷笑道:“是么?在下此时倒也没有三心二意的资本,但晏大人,今日玉京突然戒备森严,迎接的却是哪位贵客?西定早派人去中元联系过,难道真当我铁骊的眼睛是瞎的么!” 晏平一怔,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但铁骊目光炯炯,势不能再当面说谎,只好强笑道:“六王子何出此言?不错,明日确有中元使者至,但人尚未到,我皇亦未知究竟是哪位皇子的势力,本待明日见面后再告知六王子。六王子若这般说,可是未免太见外了。” 铁骊冷哼一声:“是么?那可真是要多谢皇上了。如此说来,西定有了中元皇子做靠山,铁某就该是用不着了。” 晏平连连向柳子轻使眼色,柳子轻也只好忍气道:“六王子这是什么话!你方才还说,西定离北骁太远难得助力,如今中元与北骁接壤,若是能得其助力,对六王子登上王位岂不大有好处?” 铁骊也是在人屋檐下,不能太过张扬,闻言也缓下语声道:“既是如此,还请皇上言之无讳,究竟是哪位皇子派人前来接洽?” 晏平看看实在瞒不过去了,只好苦笑道:“应是七皇子府中幕宾罗辉。” 铁骊低头想了想:“七皇子,元文景?据在下所知,如今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似乎还不是这位七皇子。” 晏平笑道:“六王子是聪明人,若是自觉有把握继承王位的,谁还会与外人联系?” 铁骊道:“但选人也须选准,若是一番折腾之后才发现选错了人,岂不是一场空!” 晏平笑笑,道:“六王子这话说得不错,但元文景颇有诚意,说是若大家联手,先送我们一件礼物。” 铁骊嗤之以鼻:“什么礼物?金银财宝,还是美女妖姬?”西定君臣眼里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晏平却神秘地一笑:“六王子可知,东北联军在北山为何三日强攻,却难冲破三百余人的防线?” 铁骊呼地站了起来:“什么!” 晏平笑得极是得意:“元文景派来的人身上带着一份弓箭制造秘图,倘若大家联手,这份秘图就是我们的了。” 第101章 横生枝节 “弓箭秘图?”文程双目炯炯,“都说东北联军败在数百副秘制弓箭之下,只是南祁对此秘密保守极严,外人只是听说而已。中元人怎么会知道?” 李越的手指在袖子里摸着冰冷的匕首:“应该是有特训军逃出性命,流落到了中元。也许是周醒,也许是陆韬,也许是别人……” 文程沉吟:“十二弟么?” 李越转头看他:“罗辉是什么人?” 文程哼了一声:“他是元文景的一名谋士,少年时便有文名,只是屡试不中,被元文景收在府中为幕宾,算是心腹之人。” 中元的资料李越在密室里读过。中元皇帝元逢已经五十余岁,共育有十六名皇子,长成的有十二人。长子元文谨是后宫宫女所出,身份卑微,虽然是长子,却不受重视。次子元文鹏便是中宫所出的嫡子,但一向身体极差,深居简出,只能静养,不能劳累。因着长子嫡子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储君难立,导致已长成的十二子人人都有野心!目前最有希望的是五子元文浩,因其母是得宠的妃子,本人也是文武双全,因此极得元逢喜爱。这第七子元文景母亲早逝,生前也还有些宠爱,并有一个舅父是大将军,自己从幼便跟着舅父上过沙场,做为皇子而能有军功,也算是个人物了。中元的规矩是皇子长成后都有封地,元文景的封地因是其母正得宠时分封的,有盐铁之富,对他争夺皇位确是好助力。 李越淡淡道:“我想见见此人。” 文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北风去打探消息了,等他回来再行商议。不过这件事李兄其实也不必插手,文某在中元还有几个熟人,要打探消息更方便一些。”他本来是巴不得李越马上离开玉京的,现在虽然闹出这件事,知道周醒可能活着,也不愿再与李越有什么瓜葛。 李越冷冷看他一眼:“文兄不必像防贼似的。我既不会赖在府上不走,也不会强拖着莫田不放。只不过这人如果是周醒,我自然不管,如果不是,文兄可以不管,我却不能。” 文程无话可说。如果查实元文景府中这人不是周醒,他肯定是不管的,和他又没有关系。他现在急着想打发李越走,只是因为莫田关在屋子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天天的闹他也头痛,只有李越彻底离开才行,到时天下之大,莫田到哪里去找他?不过这些话他怎么好当着李越的面说出来?只好哼了一声道:“既是如此,李兄请在这里等北风回来,在下还有事,先失陪了。”拔脚就走,只怕再呆下去自己不免有些惭愧。 李越也不在意,坐在堂中静静等着,忽见门边上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顶着两根小辫子对着他看。李越对于这种小花姑娘一向不知怎么应付,只好对她笑了笑。小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17 家伙似乎得到鼓励,居然往里又走了几步,忽然道:“爹爹想让你快点走,别呆在我们家。” 李越苦笑:“我一会儿就走。”记得这小姑娘叫文可,小名叫乐儿,这名字倒有趣,连起来不就是可乐么?只不知是可口可乐还是百事可乐。 可乐自然不知他在想什么,十分胆大地爬上他膝盖:“我知道爹爹为什么不让你呆在我们家。”语气中很是自得。 李越无奈,伸出一只手扶着她,免得她从自己膝盖上跌下去:“为什么?” 可乐一副万事通的模样:“因为新叔叔总是吵着要去找你。” 李越心中一动:“新叔叔?” “就是刚来我们家的那个叔叔,跟你一起来的。他被爹爹关在后面的屋子里,不准他出来。我想去找他玩,可爹爹说要等你走了才能让他出来跟我玩。” 李越微微怔了一下,笑了笑。虽然有人背叛,但也有人是真心的:“你爹爹没打他吧?” 可乐摇头:“我爹爹打不过他,都是阿风把他关起来的。” 李越忍不住想笑:“阿风很厉害吧?” 可乐鼓起嘴:“我才不喜欢他!爹爹说让他陪我玩,可是他经常一声不吭就跑了,找都找不到。” 李越摸摸她的头:“下次你去告诉新叔叔,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在你爹爹家好好住着,行吗?” 可乐点头:“行,我去对新叔叔说。不过爹爹把他看得很严,不让我进去。而且他也不跟我玩,我每次去看他,总听见他在大喊大叫。” 李越笑笑:“那你什么时候去看他什么时候说,好吗?你家里不是还有个新哥哥来着吗?他现在怎么样?” 可乐立刻气愤地瞪眼:“什么哥哥!他是讨厌鬼!爹爹也把他关起来了!我去看他,他还叫我黄毛丫头!我的头发明明是黑的,哪里是黄的?隔壁家养的猫才是黄毛呢!” 李越忍笑:“为什么连他也要关起来?” 可乐疑惑地看他:“他也说要找你。你给他们很多糖吃吗?为什么他们都喜欢你?”看那样子似乎打算马上在李越身上搜一搜有没有糖块。 李越摊摊手:“他们不喜欢吃糖。” 可乐满脸不相信的表情:“可是我喜欢吃糖,要是你给我带糖来,我就跟你玩。” 李越挠头:“你要吃糖,不会让你爹爹买吗?” 可乐一脸沮丧:“娘不让我吃。” 李越献计献策:“可以让你爹带你出去,买糖在外面吃,你娘就不会知道了。” 可乐摇头:“爹爹说我和娘都不可以出去,只能在家里玩。” 李越心中一动:“为什么?” 可乐仍是摇头:“我不知道。爹爹只说叫我要听话。” 李越疑心顿生。若说文程是离了风定尘来过平常人的生活,身边有个北风也罢了,为何要妻女连门也不出?他仔细打量可乐,这孩子确实长得既不像文程也不像母亲,单从相貌上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血缘关系。 正想着,后面已经传来呼唤声,可乐噌地滑下李越的腿,紧张道:“娘叫我!爹说不准我跟你玩,你不要告诉娘!” 李越很诚恳地点头:“我不说。”可乐这才放心地溜了。李越笑了笑,目送她身影消失,忽然猛地侧身,反手挥拳,与背后人相击,借力闪到一边,微愠道:“北风,你能不能别总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出手的果然是北风。听了李越的斥责半点表情也没有。他是好武成癖之人,眼见了李越的身手,实在按捺不住心痒,偏偏李越又不肯与他切磋,逼得他只好三番五次背后出手试探。 李越也很无奈。北风摆明了是没有恶意,但他现在却没这个心情。而且他练的是必杀技,能用一拳打死人就绝不用第二拳,万一动起手来收不住伤了人怎么办?当然北风只会觉得痛快绝不会埋怨,可是谁知道文程会怎么想?本来自己占了风定尘的身体文程已经很不喜欢,若是再伤了他的人,恐怕他没那么好气量接受。 北风施施然走到李越对面,道:“罗辉行程已近玉京,后日午时可到。”说完了就看着李越,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只有一双眼睛上上下下,不停地在李越身上看。 李越对这种人头痛到死。不管说什么油盐不进,铁了心就是要跟你打一架,可是碍于身份你还不能真的应战。好在他还知道轻重,不是没日没夜的死缠,现在也只好当做没看见他的目光,径自问道:“如果要截他,在什么地方下手合适?” 北风对答如流:“城外三十里处是枫林坡,地势稍稍复杂,得手后可带人退入山中,再绕转入城。除此之外都是平地,虽然劫人容易,却难摆脱追击。若要动手,后日巳时须到枫林坡先行埋伏。” 李越摇头:“不是后日。我想等罗辉与柳子轻谈过回中元路上动手。” 北风微讶:“为何?难道你不怕那弓箭秘密落入柳子轻手中?” 李越微微冷笑:“长弓易制,其实不算什么绝密。但对箭矢的消耗惊人,并且携带不易,利于守而不利于攻,就是让柳子轻得到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更不可能仅凭这件东西就称雄天下。反之,如果柳子轻已经拿到长弓的图样,罗辉却又死了,元文景会做何感想?” 北风上下看他,直言不讳:“难怪公子叫我小心,你果然诡计多端。” 要是从前,李越会笑出来。因为北风这话特别像他从前那些队员说的:“队长,你这人可真是一肚子坏水!”可惜现在,他笑不出来,一点也笑不出来。 文程对李越的计划极表赞同,只是对于李越因此还要在玉京多呆几日极表遗憾。李越知道他恨不得自己赶紧走得远远的,因此也不到他家里去讨嫌,闲来无事就到柳子丹坟头上去坐着。 这天又坐到天过午,估计着正是罗辉一行该到玉京的时候,便下了山往城里走,想有机会先看看这罗辉是什么人物也好。不想刚刚进了城门,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李越余光瞥到就知是北风,还以为他又是要搞偷袭,刚刚往旁边一闪,便听北风急促道:“事情有变,罗辉被杀了!” 李越一惊,北风已经拉着他直往文程府中疾走,一面沉声道:“有人在离城五十里处埋伏,杀尽从人,单劫走了罗辉!如今消息刚刚报进皇宫,恐怕等下就会封城!公子让我立刻找你回去。” 两人一边说一边已到了文程家,果然所有的人都在那里。莫田几天没见李越,激动地叫了一声:“爷——”话刚出口就被文程一声断喝:“老七!”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18 莫田抗声道:“二哥,我——”文程一摆手:“现在没时间跟你说这些个!李兄,如今罗辉被杀,恐怕立刻就会搜城,我要带他们立刻离京,李兄如何打算?” 李越笑笑:“文兄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直说吧。是不是尊夫人和令爱不能落别人的眼?否则文兄早该走了,何必再把我叫回来?” 文程脸皮再厚,也不由红了红,道:“不错。我若带她们走到城门,必然要被拦下。若是封城,守军必多,我带着她们走不脱。还需李兄到皇宫中惊扰一番,城门守军少了,我们才能走得了。” 李越苦笑。难道他天生是给人打工的命不成?文程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真是占了风定尘的身体就欠了他的? 莫田大声道:“我跟爷一起去!”文程立刻怒目瞪他:“你添什么乱!你的伤好了么?北风同李兄去。你跟着我!以为出城是那么容易的?你有力气,留着跟我到城门口用!李兄皇宫事毕后到西门与北风会合。我们出城后会留标记,北风认得。” 皇宫中果然是有些混乱。大白天的那么多巡逻的侍卫,李越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出入自如了。好在他本来的目的也不是潜进皇宫,而是要把皇宫搅个鸡飞狗跳,当下也不着意隐蔽,登时引得无数侍卫纷纷呼喝追赶。北风和他分头行事,不多一会李越就望见有几处地方冒起黑烟,想是北风在那里放火。此时冬气干燥,西定宫殿又多画栋雕梁,描彩施漆的一点就着,虽然未必能烧得死人,却是浓烟滚滚,好不惊人。 李越一路冲着流光殿就过去了。虽然不杀柳子轻,可也不能让他过得太舒服吧!文程也给他两个特制的火折子,李越把一个火折子缠在块石头上,一晃燃着就扔进了流光殿。果然不一会就见柳子轻在几个侍卫环绕下惊惶失措地跑了出来。李越突然现身,扬手一挥,一柄匕首就飞了过去,擦着前面侍卫的脑袋扎进了柳子轻肩膀,惊得柳子轻嗷地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不过耽误了这一下,后面的侍卫已经追了上来。李越扣动臂上弩箭射倒两人,伏身从缺口里冲了出去,一面高声喊道:“柳子轻,柳子丹一日不得正名,我就一日不放过你!” 柳子轻惊魂未定,肩上又痛得厉害,真是又急又气,破着嗓子大叫:“抓住他!抓住他!”万想不到柳子丹已经死了还会有人给他出头,若不抓住这个神出鬼没的人,他以后还想好好睡觉么? 只是这些侍卫哪抓得住李越?李越下手没半分客气,打了一路的滚地葫芦,爬上宫墙边的一棵树,一根绳子一荡,越过了宫墙。 街上已经乱成一片,李越在角落里脱掉一身黑衣,施施然走到西城门口。果然宫里这一乱,人手不敷,西城门口守卫不多,正在关城门。这就更好对付了,李越抢了一匹马就冲了出去,兵不血刃地离开了玉京。 西城门外有一片微微起伏的小山丘,覆盖一层树木,在西定就算是山了。李越放慢马缰沿着林边走,突然一条人影闪出来,惊得马儿一声长嘶人立起来。李越在马儿前蹄腾空时已经从马腹下钻到另一边,来人的一击也就落了空,立刻收势:“你怎么才过来?” 李越已经没法跟他生气了,倒是有点奇怪:“你怎么还在?” 北风也奇怪:“我为什么不该在?” 李越安抚马儿静下来,懒散地道:“你家公子的意思,不是让你甩开我去跟他们会合吗?” 北风眼里微微带出点笑意:“公子没有说过这话吧?” 李越嗤笑:“算了吧,难道我听不出来?” 北风跟他并肩而行:“公子是有这个意思,但是既然没有明说,就是还没下决心。” 李越看看他,微微一笑:“我以为你对你家公子的话言听计从。” 北风一本正经:“公子说出来的话我自然要服从。不过,我还没有跟你打过架,就这么分了,挺舍不得。” 李越失笑。想不到北风这样的人也有他自己的幽默:“文程的妻子和女儿是什么身份?” 北风严肃起来:“这些你可以去问公子,如果他愿意告诉你,会说的。” 李越再次无奈:果然,北风就是北风。 第102章 往事如流 李越跟着北风,在一片山林里找到了文程一行。 马车停在山坳里,文程正跟莫田直眉竖眼,斗鸡一样对峙,旁边一个小武冷眼旁观,外加可乐扯着他要跟他玩,好不热闹。一见李越,莫田顿时喜上眉梢,文程却悄悄瞪了北风一眼,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怎么这时候才过来?快点走吧。” 李越勒住马缰:“等等。文兄先说一下,走去哪里?” 文程吊起眼梢:“自然是去中元,不然李兄想去哪里?” 李越静静道:“既然大家现在同路,有些话,希望文兄还是不要遮掩,索性说明白了,大家也好合作。” 文程有些恼怒地道:“李兄这话未免说得太宽了,如此说来,李兄的事情在下是不是也得问问?” 李越坦然道:“可以。” 文程其实根本也不想问什么。想知道的他都从莫田那里知道了,还问什么?无奈只好道:“一边走一边说吧,还是你希望柳子轻追上来?” 莫田赶车,小武被可乐扯进车里,北风开道,文程翻上马背,与李越并肩在马车后远远而行,冷冷道:“李兄有什么话就问吧。不过话说在前头,我未必回答。” 李越也不跟他兜圈子:“可乐是什么身份?” 文程一怔:“可乐?” 李越暗叫不妙,这说的是什么话?连忙改口:“乐儿。” 文程皱眉,终于道:“她是柳子贤的女儿。” 李越虽然早想到可乐恐怕不是文程的女儿,但却没想到居然是柳子贤的女儿,真正一怔:“你和柳子贤认识?” 文程沉吟片刻:“算是相识。柳子贤也是个文人,当年刚刚开府建第之时建了一座文瀚楼,广邀天下文士,聚坐论道,也颇有过些名气。”看看李越,“你该是不知道,那是多年之前了,他也才十八岁,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这些李越自然不知道,想不到柳子贤这贤名还不是假的:“后来怎样?”怎么后来他就没听过这什么文瀚楼?按说如果招揽天下文人,不是应该名气很大的吗? 文程有些讥讽地笑了笑:“后来?后来他发现文名再盛,也不能助他当上皇帝,也就淡了。尤其后来他添了个九弟,五岁成诗七岁成文,一十二岁头一次上文瀚楼就震惊四座,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19 从此人人只知西定香公子,不知还有贤公子,他自然就没劲了。” 李越听到香公子几个字,胸口又是一痛,尽力忽略那种感觉,淡淡道:“你也是在文瀚楼与他相识的?” 文程点头:“不错。当年他年少意气,我也一样,大家还算相知。不过此人限于天份,也就是瑚琏之器,却又心比天高,沉不住气。他关了文瀚楼之后,我也就离开了西定。” 李越转头看着他:“你当年结识他,也想助他登位吧?” 文程坦然点头:“不错。他是西定长皇子,又有贤名,我本以为大有希望。可惜此人,也算生不逢时吧。虽是长皇子,但母凭子贵,两个弟弟或出自中宫,或有外戚相助,他虽有贤名,却也不被父亲重视。就连这文名,也被一个惊才绝艳的幼弟比了个天差地远。他没天份,既没有论文的天份,也没有弄权的天份。若是一干兄弟都平平,倒也罢了,偏偏各有所长,他虽刻苦,可惜永远事倍功半,也难怪总是郁郁不得志。我奔着他来,无非为个栖身之处,既是他无缘皇位,我也不愿再浪费时间。” 李越笑笑:“可他出事,你不还是保下了他的女儿吗?不过孩子不小了,难道不记得父亲是谁?我看她倒是真把你当做父亲呢。” 文程苦笑:“我倒也不是为他回来的。离了南祁,也只有西定比较熟悉,就回来了。乐儿是出事那天,被府上的侍女偷出来的,或者是吓到了,什么都不记得,醒来见了我就叫爹爹。” 李越恍然大悟:“那么她叫娘的那位,就是——” 文程点头:“就是柳子轻的侍女,名叫言秀。” 李越暗想怪不得看不出文程对妻子有什么特别温存,原来根本就是假夫妻:“你离开柳子轻,就遇上了风定尘?你觉得他比柳子轻更有帝王之相?” 文程脸色微微变了变,沉声道:“这就与你无关了吧?” 李越了然地笑笑:“好,这与我无关。不过,你自己的身份,总与我有点关系吧?” 文程脸色又微微变了变,淡淡道:“我?我的事你不是从老七那里都知道了么?” 李越微笑摇头:“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告诉我,未免太过份了吧?” 文程眉梢一挑:“什么意思?我就叫文程!” 李越低头想了想:“风定尘的密室里有各国官员王族的资料,都是你收集的吧?”当然他也不需要文程回答,顿了一顿便接着说,“官员变动较快,王族就比较固定,所以你收集到的王族资料格外齐全。比如北骁,这一代王子自长至幼,即使夭折之人都有详细资料,唯独中元,四名夭折皇子都是语焉不详,有一个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他说到这里,才抬头去看文程,“这一代中元皇子均以文排行,说起来,元文程这名字,其实也挺不错的,是吗?” 文程脸色阴沉,半晌才冷冷道:“你猜得倒快!” 李越其实只有三分把握,没想到一诈就准,表面上不动声色:“有北骁六王子的前车之鉴,文兄又自有气度,身边还有北风这样的人,在下猜到也没有什么。” 文程闭紧了嘴巴,似乎打算做个出水的蛤蜊,死不开口。李越也不在意,等了半天,文程终于冷冷道:“不错。我是中元十四皇子元文程,不过其他的,我想你就不必知道了。” 李越耸耸肩。其实他本来也没指望文程能多告诉他些什么,只是想确定一下文程的身份。既然他真是中元皇子,那么到了中元行事自然就方便多了。他现在只想去中元找到那个提供长弓图样的人,至于其他的,文程究竟是第几皇子关他什么事! 两人沉默地策马而行。前面的马车里传出可乐叽叽喳喳的声音,偶尔有小武没好气的回应。文程的目光突然深起来:“你怎么认识小武的?” “我并不认识他。他是柳子玉养的死士之一,曾经行刺过我。” “柳子玉养的死士?” “你认识他?” 文程摇头,若有所思:“他,长得像一个人……” “谁?” 没有回答。李越便也不再多问。只是文程却并没打算放过他,上下看他几眼,哼了一声道:“你用的什么手段,能把老七搞得五迷三道的非跟着你不可?就连北风也对你推崇有加?我看你也没有什么特别么。” 李越心想此人真是毒舌,明明已经不得不跟自己合作了,还这么针锋相对。想着此人自初见面到现在,已经变了几变,这种本事,倒也真是匪夷所思。再说了,什么叫五迷三道?这词儿用在这里不大合适吧? “我没有什么手段。我拿莫田当兄弟,他怎么对我,是他自己的选择。北风么,他不过是一直想跟我打一架没打成,有点手痒罢了。” 文程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吭声了。 李越自然不会跟文程为这种事争执起来。事实上他现在牵挂的只是中元那边给出长弓图样的人究竟是谁,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好挂心的了。还有什么可做的呢?铁骥和莫愁还活着,陆韬应该也算全身而退了,齐帜已经做了城卫将军……其实没什么人是非他不可的。也许将来他还会回西定来,守着柳子丹的坟墓过过日子,高兴了就摸进皇宫去吓唬一下柳子轻,一生大概也就这么过去了吧。 文程看李越半天没说话,自己倒忍不住了道“你看劫走罗辉的会是什么人?” 李越想了想:“如果不是中元人,就是铁骊。不过伏击地点如此靠近玉京,应该多半还是铁骊。” 文程瞥他一眼:“你倒好像半点都不着急?长弓威力无比,一旦被铁骊得到岂不如虎添翼?” 李越实事求是地回答:“长弓不易携带。北骁骑兵本以马快弓强见长,长弓反而会减缓行军速度,不利快攻。铁骊如果因为想独吞长弓图样而与西定决裂,不见得是明智之举。何况他现在没有栖身之处,就算有了图样,到哪里去大量制作?” 文程道:“但他若将图样献回北骁,或者北骁王会另眼相看,他登上王位的机会就会大增。” 李越点头:“对他个人而言,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但对北骁而言,长弓的弓箭制作需耗费大量木材,北骁以草原居多,要找到大量树木不易。而且他们如果大量制作之后就会发现,东西虽好,真正使用起来却未必适合。” 文程上下打量他,表情微微有些古怪:“你懂的东西似乎不少啊?老七对你可是推崇备至,赞不绝口呢。” 李越淡淡回视他:“也并不太多。” 文程依旧看着他他:“你若真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2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20 这么有本事,怎么会连自己的王位都守不住?” 李越脸色突然一暗,转头看向别处,没有回答。文程却不打算放过他,继续道:“其实凭你的本事,若有外力相助,也未必不能重返南祁。南祁那小皇帝我知道,年纪太幼,不值一提。太后虽然心机深沉,毕竟是个女流之辈,深宫之中的心机,用不到庙堂之上,也不足为惧。只有那武威将军操兵有术,是个劲敌,但独木难支,也未必能撑起大局。何况依你的身手,若要杀他,也并不难……” 李越眉头一皱,打断他的话:“你什么意思?让我重回南祁再当摄政王?” 文程目光闪亮:“也未必是摄政王,如果你有心,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李越眉头皱得更紧:“我做不做南祁皇帝,与你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文程看起来似乎比他还热心的样子? 文程脸色微微变化,终于冷笑了一声:“你若不是附了风定尘的身体,我管你是死是活!” 李越扬扬眉:“你还关心风定尘?我听说当年可是你假死逃离了他吧?” 文程脸色阴沉下来,眼前这张脸还是原来的样子,虽然多了一条伤疤,那眉眼却仍未变。对着这样一张脸,许多话潮水一般涌到唇边,终于还是冲口而出:“不错!是我要走!我本当他是称王称帝的材料,谁知他根本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别看他建业逼宫,位极人臣,其实他的心,永远停留在他兄长风定羽死的那一天!”这些话他埋藏在心中已经不知有多久,只是苦无可倾诉之处,此时对着面前这个完全陌生却又面貌熟悉的人,不知怎么的再也压不住,一股脑儿全部倒了出来,“他对我格外亲近,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军中全是粗人,没一个能跟他说说风定羽的!风定羽少有文才,在他心目之中,那便是高高在上,军中那些粗人,大字识不了几个,哪里配跟他谈论他那超凡脱俗的兄长?只有我,还读过几本书,勉强还可以谈上几句。我一心想助他成就大业,谁知在他心中,已经死去的兄长远胜过南祁江山!他纵情恣意,各处搜罗与风定羽相貌相似之人,却不知善待百姓、笼络人心。这种人,早晚也逃不过失败的命运,我,我怎么会跟着他走上这条绝路!”他一口气说下来,快得自己都有些喘不过气,胸口起伏,半晌,长长吐了口气,转过了头去。 李越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侧面,心里多少明白了一些,还没等他说话,文程已经扭回头来,狠狠瞪着他:“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落到今天这地步?” 李越皱皱眉,不愿再听这种刀子般戳心的话,转开话题:“你既是中元皇子,为什么会报夭折离开中元?” 文程静了一会,冷冷道:“这种故事,难道还有什么新鲜的?” “那你这次回中元,不怕被人识破?” 文程冷冷一笑:“识破?就算我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未必记得我是谁了。” “话虽如此,但总会有人认识你吧?否则你为什么这些年都不回中元生活?再说元文景毕竟是皇子,要到他府上找人,也不是容易的事吧?” 文程吁一口气,很不痛快地道:“我虽离中元日久,人手眼线倒还有几个。自然这事急不得,要慢慢来,不过我自然有办法便是。” 李越沉吟一下,决定不去细打听,文程此人确实有点古怪。说他对风定尘完全无情吧?似乎也不是。说他有情吧?他似乎更在乎的却是风定尘能否登上南祁王位! “北风是你的侍卫?”难怪身手出色,中元的皇子么,身边跟的自然不是庸才。 文程微有得色:“不,他是我偶然救下的人,后来就跟了我。我当年为风定尘搜罗资料收伏的人手都是他在管理。只是这些年不再联系,现在不知还能找回多少来。” 李越扬扬眉:“人手不少?” 文程傲然:“自然。北风手下共有一十六人,北字六人,风字十人。北字是杀手,风字是探子。若没有这些人,你以为那些资料都从哪里来?” 李越点点头:“这些人,你这些年都没有联系了?” 文程脸色阴沉下来:“这些年我用不着他们,自然没有联系过!北字本也有十人,已经死了四个,现在不知还有几个。风字十人,大约也四散去了……” 李越很想说此人其实对风定尘还是有几分真情的,只是太过理智了些。但这些话他很明智地没有出口,只是说:“若是召集不起来,你怎么办?” 文程忽然笑起来,目光投向前面的马车,压低了声音:“可以先去找找中元的大皇子。” 李越疑惑:“为什么?”文程和大皇子有特别的交情? 文程笑得极其狡猾:“你难道不知道,中元大皇子的长子,三岁时在集市中走失了?” 李越脑子一转,突然想到文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难道你说小武……” 文程竖起一根手指贴到嘴唇上嘘了一声:“这孩子虽然还没长开,但那眉眼,三分像大皇子,三分像诞下长子的那个侧室。” 李越无语。这,这是不是也太扯了,难道这世界到处都是皇子,他随便捡一个都能捡到? “你肯定是吗?就凭着三分像?” 文程瞪他一眼:“这种事谁有十分把握?不过,管他是与不是,只要大皇子觉得他是,那就行了。大皇子虽然出身卑微,但到底是长子,我们如果能在他府中站住脚,再做别的事也就方便多了。” 李越再次无语:“那是你哥哥吧?”弄个假孩子去糊弄自己的哥哥?未免太过份了! 文程笑得冷漠:“哥哥?皇家无父子,你不知道?” 李越沉默。随便吧,他只要弄清楚元文景身边那个人是谁就行了。其他的……随便文程去折腾吧……只是小武……还不知道他将要扮演的角色吧…… 三骑,一车,在坎坷不平的路上,向中元行进…… 第103章 各自奔忙 新年将至,南祁皇宫喜气洋洋。这是天子头上没了摄政王之后的第一个新年,自然要好好热闹一番。更何况,韩贵妃和王淑妃同时有了喜兆。双喜临门,皇宫上下都在粉刷修饰,各殿的后妃更是各出巧意,要将自己的住处装饰得别出心裁,好吸引皇上的注意。 与各殿的花枝招展相比,皇后所居的丹华殿就冷清了许多,只在门窗之上重新涂饰了一层喜庆的红色,便再也没有别的装饰。皇帝是不常来这里的,也就是朔望二日按规矩来留宿一夜,次日一早也就去了。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21 “娘娘,周少傅求见。” “周少傅?”方皇后放下手中书卷,“请。” “娘娘请周少傅进见。”其实按规矩皇后见外臣应是“召”,用一个“请”字是格外的尊重了。 少傅周凤城朝服银冠,趋身而入:“臣叩见皇后千岁,千千岁。” 方苹颔首端坐:“少傅不必多礼。看座,上茶。” 做为外臣,本不得私入后宫,但周少傅身为未来太子少傅,是超然一些。何况人人皆知,他师出方英门下,也算有通家之好,并且皇后端庄大方,礼范后宫,因此这种本来会引发议论的事,却是个人来也无人置疑过,也要算是一桩奇事了。 “今年春晚,时令虽近,天气犹寒,千岁宫中清冷,更要小心保重才是。” 方苹微微一笑:“多谢少傅关切,宫中尚好。倒是今年大雪,百姓如何?” “千岁放心,去年减税,且收成颇佳,今冬虽冷,并无大碍。” 方苹点点头,若有所思:“怎么我却听说,军中棉衣不敷?” 周凤城微微叹了口气:“城卫军棉衣皆是旧制,今年又格外冷些,因此……” “怎么兵部不加过问吗?” “兵部今年预算饷银大半被护国将军调用,因新春将至,原拟明年再制新衣,不想今年春寒,拖得这般久……” “是因为城卫将军曾跟随过摄政王吗?” 周凤城默然。原兵部尚书王坊因女为淑妃,格外优抚,加封铁衣侯。爵位虽尊,却失去了兵部尚书的实权,代替他的是护国将军原来的属下,自然军队之事就是护国将军说了算了。城卫军里多数是腾龙伏虎军旧部,连主将也曾是摄政王的人,自然是不招人待见的。 方苹垂下头,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来,递给周凤城。周凤城有些诧异地接过,扫了一眼,面色就是一变:“千岁,这是——” “是襄国侯送来的。说是转交少傅,给城卫军的。” 周凤城捏住那张纸想了想,收进了怀中。方苹微微笑了一下:“周少傅,你府上那位,伤好了吗?” 周凤城这下真的变了面色:“千岁——” 方苹轻轻摇摇手:“少傅不必着急,这事没几个人知道。不过人不宜留在你府上太久,否则会落人口实。” 周凤城定定神:“千岁是如何知道……” 方苹笑了笑:“也是襄国侯的话。那位夜探襄国侯府几次了吧?襄国侯府上的侍卫有护国将军的人,还是不去的好。” 周凤城面色不定:“千岁与襄国侯……” 方苹摇了摇头:“少傅不要多疑,襄国侯并无恶意。只是当年摄政王留下的宫中眼线,他借来一用而已。” 周凤城沉默不语。方苹等了一会,和声道:“少傅今日既然进来,我倒有事相求。” 周凤城连忙欠身:“千岁请讲。” 方苹静默片刻,缓缓道:“韩贵妃有了喜脉,少傅想必听说了。” 周凤城谨慎地应了一声,等着下面的话。方苹神色之中有些疲倦:“周少傅府上那位,能否出来做点事?” 周凤城面色这次真的变了:“千岁这是什么意思?” 方苹嘴角微翘,笑意却没有进到眼睛里:“少傅应该知道,韩贵妃不能诞下皇子,至少,不能诞下皇长子。” 周凤城沉默。方苹眼中倦意更深:“因韩贵妃孕吐厉害,太后特准她回家调养,后日从南宫门出宫。” 周凤城呼地站起来:“千岁!臣没有听到!” 方苹抬头,目光锐利:“你听到了!” 周凤城双手握拳:“千岁你——这是皇上的血脉!” 方苹讥讽地一笑:“皇上和太后比少傅你还清楚呢。” 周凤城脸色发白:“这么说皇上和太后……” 方苹微微一笑,目光又变得倦怠:“这件事由我来做,太后自是高兴。所以我才想借助少傅府上那位,做完了就走,落得干净。说到底,我个人不足道,却不能连累了父亲。” 周凤城垂下头,慢慢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忽然低声道:“千岁,我宁愿你当时不曾入宫。” 方苹看着他走出去,笑了笑:“我也宁愿如此……” 周凤城拖着沉重的脚步,还没走出丹华殿,就听见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在唱歌,声音极轻,翻来覆去的就那么几句。丹华殿里一向安静,忽然听到这种若有若无的声音,幸好是白天,若是晚上更吓人。送他出来的侍女见他面带疑惑之色,忙道:“这是高贤妃。少傅放心,她只是唱几句,没有别的举动。” 周凤城心里咯噔一声,更沉了下去。当年京城之中闻名遐迩的两大才女,如今齐聚一殿,却是这般情景…… 他茫茫然的走,忽然觉得说不出的空虚。想当年,摄政王在位之时,那是什么日子?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着要怎么与他斗,怎么样打压他的不臣之心,怎么样为南祁和西定百姓谋些福利。那样的日子,虽然时刻有掉头之虞,却是充满斗志、活力十足的。然而现在……明明皇权已经稳固,明明西定已经重新得到盟友的地位,明明……明明生活是比以前显赫了许多,却……空虚了。 出了宫门,眼前一花,险些撞到什么东西上,抬头一瞧正是护国将军韩扬,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望着他笑:“周中书,想什么事如此出神?” 周凤城定定心神,拱拱手:“原来是韩将军。” 韩扬翻身下马,哈哈一笑:“周中书进宫了?” 周凤城点头:“方尚书身体不适,下官替他进宫探望皇后。” 韩扬似乎并不在意他进宫做什么:“听说周中书上了个折子,请求皇上审核兵部银钱用项之事?” 周凤城微微抬高下巴:“不错。兵部用项开支不小,如今国库虽比前丰盈,却——” 韩扬笑着打断他:“周中书误会了。本将军正要找中书大人解释一二:大人可知,东平王驾崩了?” 周凤城微惊:“东平王驾崩?” 韩扬含笑点头:“皇长子王皙阳继位,正准备立皇后呢。” 周凤城诧异:“这就立后——”突然明白。皇帝驾崩,新帝继位,若不在百日内立后,则三年守丧,不可再论婚姻。 “据说立的是林下洛家之女。” “韩将军之意——” “此时不用兵,再无用兵时!北骁残兵被王皙阳逼于万山之中,全军覆没,两国联盟正是不定之时,此时出兵,北骁必不会相助!何况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22 新帝初初继位,年纪尚轻,经验不足,又在丧中,正是绝好的机会!兵部开支虽大,却是用在了刀刃之上。” “将军三思。我国连年征战,休养未久,现在又用兵,只怕……” 韩扬脸上露出笑容:“这倒无妨,本将军担心的却是,西定会否在此时出兵,攻我后方?” 周凤城面色一变:“将军这是何意?既然担心,为何又要出兵?” 韩扬摇摇手:“少傅不要发怒,本将军并不是怀疑少傅,只是觉得云州边关终是要紧,本将军在东平征战,西边也得有人把守才是。” 周凤城扬扬眉:“韩将军难道是要下官前去把守云州?” 韩扬微笑:“周中书曾在岭州制服逆贼陆韬,把守云州数月,应是不在话下,何况,西定也未必会出兵。” 周凤城看着他,终于点了点头:“为国效力,凤城岂有不从?但不知几时出发?” 韩扬笑得更是灿烂:“自然愈快愈好。” 周凤城眼色深沉:“既然如此,凤城明日便行。”原来这世上热爱权力的人,并不只有一个…… 中元国土广大,自来皇子成年后都有自己的一块封地,另在京中有住宅,平日里多半住在封地,年关节下则回京团聚,也算享一享父子一堂的天伦之乐。 长皇子元文谨的封地在栾州,离着京城上霄比较远,因此每年都是提前两月便动身,路上还可从容些。他今年已经三十六岁,文质彬彬,可吃不消骑了马没命地跑。 青镇是从栾州到上霄的必经之处,四通八达,人来人往。元文谨府上素来安静得过头,偶尔到了热闹的地方也会有些留连忘返,放慢了行程,在客栈安顿下来,然后携一个随从上街去走走。 青镇这地方叫卖什么的都有,街道两边是一溜的摊子,什么布匹水果、书画水粉,应有尽有。这些东西自然比不上皇宫中的精致,可是这份讨价还价的热闹却是深宫之中绝对没有的。元文谨慢慢走着,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看。有个摊子上卖的是竹刀木剑之类男孩子的玩艺儿,元文谨一眼看过去,脚步不由慢了下来,怔怔看了一会,才往前走,不防着一头撞在一人身上,那人倒是没动一步,元文谨自己反而倒退了两步,幸好被那人伸手拉住了。随从跟在后面,只当自家主子被人撞了,连忙上来喝斥:“你怎么走路的,不长眼睛——”后面的话没说完,那人抬头一眼扫过来,随从只觉后背一凉,情不自禁倒退一步,下面的话竟然自动咽了回去,险些将自己噎住。那人一言不发,扶元文谨站稳了,掉头就走。 元文谨自己颇觉有些歉意。他虽是皇子,天性温文,且在宫中出身卑微,自来不会盛气凌人,何况今日本是自己走了神撞到对方,当下连忙道:“这位兄台且慢,下人不曾看清,多有得罪之处,兄台切勿见怪。”他本是相貌俊秀,且满面含笑,任谁也难对他生气,那人也果然停了脚步,淡淡道:“小事一桩,我也不曾看见,阁下不必放在心上。” 元文谨借着说话的机会悄悄端详对方:年纪不到三十,五官端正,却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之处,左眼角一道伤疤,直伸到耳根,虽然已不是新伤,却也十分明显。刚刚打量了一眼,那人的目光已经对了上来,两下里一撞,元文谨只觉对方目光如有实质,锐利如刀,竟然看得他心头一震,险些也要倒退一步。总算他堂堂皇子,到了这要紧关头自是比下人拿得住,含笑道:“兄台说哪里话?本是在下失礼——”正想着该说几句客气话,忽然身后人喊马嘶,回头看去,却是几个顽皮孩子在街边燃放鞭炮,惊了一匹马,先是将骑手甩了下来,接着纵蹄狂奔,一路撞翻摊子,路人纷纷闪避。偏生前面有个小孩子,母亲忙着卖包子顾不上他,跑到路中间来呆呆看着对街捏糖人儿的摊子发怔,此时众人一闪,就将他露了出来,正在马跑的方向上。眼看马匹狂奔而来,再有几步,就要将他踏于蹄下,元文谨看得清楚,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此时街上看见的人同声惊呼,那卖包子的妇人这才看见儿子站在马前,待要去抱哪里来得及,不由惊得腿也挪不开!突然间一条人影闪电般扑到马前,伸手捞住马缰,全力向怀中一带,竟然将那惊马生生拉偏了半圈。马儿惊声长嘶,前蹄人立,向着那人便踏了下去,却见那人一闪,居然翻身上了马背,手中缰绳紧紧收束,勒得马口渗出鲜血,空自跳踉,却是难以前进一步。元文谨看得清楚,正是刚刚自己撞上那人,只见他双臂如铁,死死勒住马缰,断喝一声:“把孩子抱开!” 此时众人才回过神来,元文谨离得最近,当下冲上去将孩子一提,退到路边,由卖包子的妇人扑过来接着,儿呀肉呀的哭叫起来。元文谨犹觉心跳不止,回头再去看时,马匹已被勒得老实了,虽然还在踏着步子,却已不复方才的烦躁。那人跨在马背之上,伸手抚弄马儿鬃毛,又从怀中掏出些东西来喂马,片刻之间,便将马儿安抚了下来。而那人倨于马上,居高临下,竟是一派的英风豪气。 元文谨本人是个书生,但男人天性,最向往的便是纵马挥戈的豪气,此时乍见这陌生人化险为夷,镇定自若,不由得便生出一分钦慕之心,有意结交,上前挽住马缰,含笑道:“兄台真是身手过人,若非兄台,几生不测。在下平生最敬英雄,今日得见也是缘分,可容在下作东,小饮三杯?” 这个勒定惊马的人自然就是李越。青镇是元文谨入京的必经之地,文程早就安排在这里教李越去跟他搭上话。李越其实不喜欢这种骗局。搭话本没有什么,但拿着人家丢了孩子的伤心事来钓鱼,就有些不厚道了。但是要打探元文景的王府,又非找个人在中元站住了脚不可。因此虽然是不大情愿,到底还是来了。不过这惊马之事倒是个意外,尤其意外的是,元文谨看来文弱,居然敢第一个上来将孩子抱走。按说这世界,身为皇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对自己的命向来看得比什么都重,似元文谨这般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孩子身履险地的,倒也少见,让李越对他的印象大大改观,听他出语相邀,欣然同意,微笑道:“英雄万不敢当,在下本有几斤蛮力,理当出手。倒是阁下方才在马蹄前将孩子抱走,才是勇气可嘉。” 元文谨被他一句话勾起了心事,轻轻叹了口气,道:“兄台有所不知。并非在下胆气过人,实是曾有一子,也是这般年纪,被人拐去,从此天涯海角再无消息。在下每每见此小儿,转忆失子,一时冲动,实担不起勇之一字。” 李越倒被他说得心里一沉。本来按文程的意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23 思,正要在言谈之间引他来说丢失的儿子,才好将小武献宝一般露出来,此时元文谨自己提起,该是中了下怀才对。李越本不愿如此,打定了主意不去提孩子的事,谁知有此一段枝节,元文谨又是语气苍凉,情真意切,禁不住就接了下去:“阁下丢了儿子?” 元文谨低低一叹。儿子丢了十年,他也早不提此事,只是今日陡然遇上这一场变故,十年忆子之情不由一时涌上心头,竟然压抑不住,想要找个人诉说一番:“此事,说来话长了……” 第104章 结怨 “殿下醒了?”元文谨的侍妾一见床上人睁开眼睛,不禁笑生双靥,连忙端上醒酒汤,“殿下昨夜真是喝得太多了,可头疼么?” 元文谨撑起身体,头确实有点晕乎乎的,虽然酒量不小,昨天晚上可也真喝得有点多了:“还好。” 侍妾一面扶他起身,一面絮絮道:“殿下不要再喝这许多酒了。自己的身子也该自己爱惜才是。那人究竟是什么人?殿下居然和他喝了一夜的酒。再者殿下再出去也得带几个人才好,幸好那人还知事,送了殿下回来,否则妾身等都不知去哪里接殿下。” 元文谨按按太阳穴,皱皱眉:“行了。人呢?” 侍妾怔了怔:“什么人?殿下是说与殿下共饮的那人?殿下吐了人家一身,人家自然是回去了。” 元文谨目光一闪:“我吐了他一身?” 侍妾点头:“是。殿下喝得大醉,刚进院子就吐在人家身上。” 元文谨不悦道:“既然如此,你们就不知留人更衣赔礼?” 侍妾眨眨眼睛,嗫嚅道:“侍卫们留过,他,他自不肯……” 元文谨皱眉:“来人!去各家客栈找一下,那人住在何处?找到了不许惊动,回来禀报。” 侍妾更是不解:“殿下找他做什么?” 元文谨不答,挥手让她出去,倚在床头沉思。昨夜他大醉,其实半真半假,就连吐在别人身上,也是有意为之,无非是想让那人留下来而已。不想这些侍卫们没半点礼数,居然就这么让人回去了。 生在宫廷,元文谨再温良恭俭让,也知道要为自己打算盘。他虽是长子,母亲出身却微贱,所以有这个长子的身份还不如没有。虽然他自知将来恐怕不可能继位,也十分明智地没有抱此希望,但他自己不想,不等于别人就不会把他当绊脚石。毕竟这立储一事,立长立嫡是最名正言顺的。下面那些皇弟们一个能过一个,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就是他那王府里的侍卫,也有几个是各家派来的眼线。不继位不要紧,可就怕有人连命都不让他保住!李越此人的身手他已经见识过了,听口音也不是中元人,不会跟那些皇弟们有什么瓜葛,如果能收他在身边做个侍卫,岂不是好?元文谨自幼在宫中受得宠的后妃们欺凌,倒是把一双眼睛练了出来,看准了这个李越是个仁厚之人,因此诈酒装疯,将七分思子之情提到十二分,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夜丢失的儿子,果然引得那人看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温和怜悯。只是这诈酒也是个技术活,想不到那李越酒量也是不俗,你一杯我一杯,到后来竟真是喝多了,居然让人就这么走了!若是再找不着,岂不是白费了一番工夫? 好在虽然离了封地,皇子总是皇子,动用了青镇衙门的官役,不过半日消息就送了过来:那人住在青云客栈,数日前带着一大家子人入住的,声称是去京城投亲。元文谨得了消息,备了一份礼品,傍晚时分就登门拜访去了。 李越和文程等人在青云客栈包下了一间小院。元文谨来拜访的时候,北风正在向文程禀报白天官役们四处打探他们消息的事,接着就听客栈老板来说,有客拜访。 文程意味深长地看着李越一笑:“看来李兄说得不错,这位长皇子也不简单哪。”‘李越看他一眼:“长皇子是什么人,文兄应该比我还清楚吧?”都说长皇子为人懦弱文静,但看他昨天晚上居然借酒演戏,就知道果然皇宫之中不会有单纯之人。喝酒真醉还是假醉,李越看得出来。元文谨虽然喝到最后已经趴到桌子上,眼睛也是半睁半闭,但眼球微微震颤,不时会偷偷观察他的表情,哪里像是喝醉的样子! 文程笑笑,狡猾狡猾的模样:“在下离开中元很久了,自然不太清楚。哦,李兄不可让客人等得太久,快点去吧。其他的事,在下来安排。” 李越对文程此人已经彻底失望了。初见面时的自来熟,知道自己身份后的翻脸无情,现在又是一副狐狸样,说是千面妖精也不为过。尤其此人对自己用起来那是一个毫不客气,似乎吃定了他不会丢手不管,所以基本上,不要指望他会真出什么力。 “文兄?”李越招呼的时候不由好笑,果然是兄弟,假名字都是取最后两个字,文程、文谨,还真像呢。 元文谨微笑,起身施礼:“昨夜失态了,污了李兄的衣裳,特来陪罪。李兄怎么都不留句话,叫在下好找。” 李越跟着客气:“一件粗衣,何必放在心上。文兄酒量过人,昨夜喝得痛快!” 元文谨大喜。他听说江湖中人豪气十足,若是酒喝得痛快,往往便会投缘,当下打蛇随棍上:“说的是,昨夜一醉,真是平生未有之快事,几时有机会,还当与李兄痛饮一番。” 李越微微皱眉:“日后若有机会,在下自当奉陪。” 元文谨试探着道:“听说李兄携了家眷,不知要往何处去?” 李越叹口气:“实不相瞒,在下在中元举目无亲,如今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元文谨精神一振:“若是李兄并无去处,在下正要进京,同行去京城一游可好?” 李越瞧他一眼,摇摇头:“这,还是不要搅扰文兄的好。” 元文谨面露不悦之色:“李兄这说的是什么话,莫非是嫌弃在下,不屑结交?” 李越笑笑:“文兄气质天才,非富即贵,在下不过草莽之人,怎敢说嫌弃二字?” 元文谨露出微笑:“李兄并非凡俗之辈,难道还在乎这些世俗之别?还是觉得富贵中人铜臭满身,不值一交?” 李越苦笑:“文兄哪是什么铜臭满身之人?在下,实是另有隐情,不愿连累文兄。若是日后江湖相见,当再与文兄共饮一醉。” 他越是这样说,元文谨越觉得有机会。他要的是个侍卫,若是李越有什么原因需要个藏身之处,岂不是双方都有好处? “李兄这般说,未免是太见外了。我与李兄一见投缘,李兄既知我还有些身份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24 ,有甚难处不妨相告,或者还能帮得上忙。” 李越迟疑再迟疑,直拖到门外传来嬉笑声,可乐手里拖着小武跑了进来:“李叔叔,来跟我们玩捉迷藏!” 小武被她拉着,一脸的不情愿,拖拖拉拉跟了进来。元文谨一眼看过去,忽然一怔,目光再也拔不开来。李越看在眼里,只作不知,随手从袖子里摸出包糖来:“叔叔这里有客人,不能跟你们玩。给你这个,去自己屋里玩吧。” 可乐见是糖,立刻接过来,看看自己袖子里放不下,转头塞给小武:“哥哥替我藏着。” 小武臭着脸接过来放进怀里,忽然发现有个陌生人在注视他,立刻转头狠狠一眼扫过去。李越声音一沉:“小武!” 元文谨如大梦初醒:“小武?李兄,这是你的——” 李越示意小武带着可乐出去,这才道:“小武是我在路上收留的,自小流浪,少些规矩,有失礼之处,还请文兄见谅。” “路上收留?”元文谨轻轻重复了一遍,敛起若有所思的神情,含笑道,“李兄还没回答方才的问题呢。” 李越皱眉:“文兄真要知道?可知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惹麻烦上身。” 元文谨一笑:“既是与李兄相知,在下也就不相瞒了,在下并不姓文,姓元。” 李越上下打量他一眼:“元?元是国姓,难道——” 元文谨微笑点头:“在下元文谨,地封栾州,爵为谨王。虽不算什么极富极贵之人,但也略有权势。李兄所说的麻烦,不妨一听,或者在下还支撑得住。” 李越用复杂的目光看他一眼。正题来了。 “李兄——”马车行驶在不十分平坦的官道上,元文谨听着后面一辆车上传来的欢快笑声,似乎想去撩起窗帘,又抑制住了,“小武,是你在路上收留的?” “对。”李越从马车另一角睁开眼睛。其实元文谨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倒是佩服他能忍到现在才问出来。 “这孩子,也是南祁人?” “不知道。他说之前在西定生活过,听听口音也是西定居多。”关于他们这一行人的身份已经都告诉了元文谨,当然是八分真,二分假。李越是南祁摄政王手下的特训军一员,莫田当然还是摄政王的侍卫,文程换名程子文,是莫田的结义兄弟、摄政王派到西定的眼线,只是有妻有女之后就想退出,北风当然也是奸细之一,恰好摄政王这一死,大家就一起抛掉以前的身份,想另找个安身立命之处。这当然正中元文谨下怀,当下邀他们先去京城自己府中小住,等过了年就可以跟自己回栾州。那里是他的封地,中元与南祁又没有什么来往,谁也不会到这里来找他们。小武的事情,除了他曾经做过柳子玉的死士之外,都是真话。 “他自己也不知道吗?” “我没问过。”李越不动声色,“他自己说连姓什么也记不得了,恐怕也不知自己是哪里人了吧?” 元文谨干笑一声:“不知底细,李兄也不怕惹上麻烦?” 李越轻笑:“一个半大孩子,能惹什么麻烦?再说,有什么麻烦还能比我更大?殿下不是也收留了吗?” 元文谨也笑起来,只是笑容有些谨慎:“李兄叫我文谨便好。” 李越在心里笑了笑:“这未免太逾矩了。若是被外人听到,怕也会给殿下带来麻烦。”果然,元文谨微微松了口气。 李越低下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笑笑。元文谨想要的就是这样的人吧?要知规矩,寄人篱下之时,得自动把身份降下一等去。别说什么相知不问出身,出身不能不问,而且相知——喝一夜酒就算相知了? 其实元文谨算是个不错的了。身为皇子,却并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式,平易近人、温和宽厚,这些词都能用到他身上。但是,别忘了能用上这些字眼的人,往往本身就站得很高。怎么没人夸赞乞丐平易近人呢?皇子毕竟就是皇子,再平易近人,他也还是皇子。 李越自觉这种想法不够厚道。他似乎,开始挑剔了。对了,就是挑剔,对所有遇到的人,都横挑鼻子竖挑眼,似乎想把人家心里最隐密的一点不良想法都挖出来。这种心态,似乎也不大正常吧? 元文谨自然不知他在想什么,终于还是撩起窗帘往后看了看:“小武该有多大年纪?十三四岁?” “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或者比这还大些?他长得单薄,也看不准的。”李越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这么巧的捡到一个凤子龙孙,而且小武只是长得瘦小,年龄可能真的不止十三四岁,如果元文谨自己非要这么想那他没办法,反正他没骗他就是了。 元文谨并没听出他的意思:“这孩子,长得倒也清秀。” 李越不在意地道:“男孩子要这么清秀做什么?瘦得那样,三根筋挑了一个头!” 元文谨低笑:“没人照顾,自然吃不好睡不好,等住下来,三餐规律了,用不了多久就结实了。” 李越没再接这个话题,应了一声又合上眼假寐。元文谨极想从他嘴里多套几句话出来,看他这样,心痒痒的,又不好再问,只能忍着,向前面看了看,道:“快到京城了。” 李越从另一边窗口也看出去。上霄高耸的城墙在日光下反着微光,城门口人来车往,热闹非凡。比之南祁和西定的京城,别有一番气象。 元文谨的侍从亮出腰牌,马车立刻放行进了城。上霄的街道极其宽大,车水马龙,一片繁华景象。元文谨的府第在城西,他们从东偏门进来,要穿过大半个城才能到,倒是正好方便浏览市容。元文谨吩咐马车放慢了走,一面给李越指点何处有好酒,何处有好茶,何处又每月有大集市。正说着,忽然前面哗啦啦地响,一辆四匹马拉的车疾驰而来,驾车的两人一面猛挥鞭子,一面大声吆喝行人让路!恰好元文谨的马车从另一条街道上拐出来,过来了才发现避让不及,对方四匹马一齐惊得乱跳,几几乎把车也带翻了,两个马夫用力勒马,到底还是撞在一起。元文谨的马车速度慢,虽然挂上了也是大震,还没有什么,对方两名车夫却都摔了下来,马车里的人更是一头撞了出来,很狼狈地趴到了马背上。 两名车夫一落地,齐齐翻身跳了起来,上来揪住元文谨的车夫:“你小子长眼了没有?想死是不是?”挥起马鞭就抽。鞭子刚刚扬起就被抓住了,抬头一瞧,一人撩起车帘,一手抓着鞭梢,淡淡道:“大街上跑车,不怕撞伤了人?” 那车夫一愣,想不到居然还有人敢还手,用力一扯,鞭子纹风不动,顿时恼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25 了,戟指喝道:“哪里来的杂种!你知道这是谁的车?” 李越眉头一皱,看在元文谨的身份上忍了忍:“谁的车?” 车夫还没说话,跌出车来的人已经爬起来大声叫道:“打!快给爷教训他们!竟敢挡爷的车!往死里打!” 李越抬眼一瞧,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十一二岁的模样,眉眼却是一派的戾气,因为撞到马背上,撞破了鼻子,正一面用衣袖擦血,一面指着他大叫。李越正要说话,元文谨已经从马车里探出身来:“是恪儿吗?我是谨叔。” 两名车夫一听,倒都愣了。偏偏那孩子横起眼睛冷笑道:“什么谨叔?不就是宫女生的吗?你敢挡我的马车,随你是谁都要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两名车夫知道眼前这个也是皇子,虽然有主子撑腰也不敢去打皇家血脉,但是不听主子的话也不行,于是不约而同地都对李越动上了手,想着把这人打一顿也算交了差。只可惜他们实在挑错了人,李越根本连车都没下,一人赏了一记,两人就抱着脱臼的手腕滚到地上去了。 元恪愣愣看着自己的人滚地葫芦一般跌成一团,指着李越哆嗦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此时后面又赶上来一骑,远远的就吆喝:“少爷,慢点!”到了眼前一看自家少爷血糊满脸,似乎脑袋被人开了瓢一般,不由吓了一跳,“少爷,这是——” 元恪突然号啕大哭。元文谨脸色涨得通红,勉强道:“是穆管家吧?恪儿,恪儿的马车与本王相撞,摔到了。” 姓穆的一回头,见马车里居然是大皇子,脸上顿时堆起笑容:“原来是谨王爷。小少爷年少不懂事,谨王爷是长辈,该让着他才是。怎么现下打成这个样子,叫小人回去也没法向王爷交待。”笑容虽然客气,话却半点也不客气。 元文谨无奈道:“穆管家想是误会了,恪儿的马车来得快,小王这里避让不及,撞到是有的,却怎会向恪儿动手?” 元恪突然大哭大叫,指着李越:“就是他,就是他打人!”其实不用他说,穆管家也知道元文谨没有打人的本事,两道目光立刻钉到李越脸上。李越无所谓地回看他。 元文谨无奈地道:“穆管家,这是小王的侍卫,刚才跟恪儿的御人有些误会。” 穆管家冷冷盯了李越半天,发现他毫无所动,狠狠哼了一声,将小主子抱上自己马背:“谨王爷请吧,小人还要回去向我家王爷交差。今日之事,谨王爷去向我家王爷说吧。”调转马头去了。 元文谨看着两人背影,叹了口气:“今年运气不佳,这是我五弟的独生子。” 第105章 一鸣惊人 中元皇城建筑古朴大气,四四方方的风格,让李越想起紫禁城。 前面就是皇宫大门,马车的窗帘掀开一角,元文谨露出脸来:“李兄——” 李越策马靠过去。元文谨换上了皇子的正服,银蓝色的衣料上绣着寸蟒纹,愈发显得端正清雅,只是脸上带着些不安的神情:“那天之事,五弟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有什么……” 李越明白他的意思:“殿下放心,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作声就是了。”其实那天他也根本没做什么,元恪就是自己坐不稳跌出来的,怪谁啊!不过,跟这种二世祖是没道理可讲的。文程已经详细地给他分析了中元各皇子的情况。五皇子元文浩本来得宠,加上本人确实也是文武双全,难怪有嚣张的资格。就连这个元恪,别看脾气乖戾,可也是极聪明的,当今皇帝也很喜欢他,元文浩更是以他为傲,所以才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气焰。元文谨虽然是个大皇子,但人人都知他是宫女生的,封地也远,明摆着是不得宠的,自然也就会被人欺负。元恪年纪虽小,却是生长皇家,谁得宠谁不得宠十分清楚,向来不把这个皇叔放在眼里,何况是大街之上当场出丑,自然更要发飚了。元文浩到目前还没什么动静,但独生儿子被人欺负了,哪有忍气吞声的道理?综上所述,文程认为李越今天跟着元文谨进宫,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好招待,必须提防元文浩下绊子。 文程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正经而眼中带笑,完全是幸灾乐祸的模样。李越对他这样子已经无视了。文程此人,与其说是同伙,还不如说是看热闹的。不过李越也无所谓,反正只要找出元文景府中那个人,大家就再没关系了,只要文程还能给他提供有用的情报,其他的随便。 北风跟在马车另一边。李越抬眼看看他,仍然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来到上霄之后北风就经常半夜溜出去,李越想他大概就是去联络旧部了,只是不知进行得怎么样。既然文程准备做路人甲,北风当然也不会对李越透露什么。不过他今天居然主动提出要跟李越一起保护元文谨进宫,倒是颇出李越意料之外。 北风对别人的目光一向也十分敏感,李越抬头看他,他立刻便回视过来,挑了挑眉,抬手做了个动作。李越无奈地笑。此人一心想着跟他打一架,到现在都还念念不忘呢。 皇宫大门前有下马石,皇子在此下马,步行入内。前面已经有辆马车先到了,元文谨一眼看过去,面色微微一变:“是五弟。” 元文浩剑眉朗目,英挺俊拔。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最好的时候。李越远远望了一眼,不得不承认,如果他是中元皇帝,肯定也会偏爱这个儿子。他身边就是元恪,打扮得也是人模人样,哪里还是那天大街上血糊满脸的诡异相? 元文谨万没想到还没进内宫就碰到冤家,正在想要车夫放慢速度等元文浩先进去,元文浩那里已经看到了他的马车,笑着迎上来:“原来是大哥,巧得很哪。”春风满面,似乎全无芥蒂。只是他身边的元恪就没有那么高深的道行了,虽然也随着低头行礼,眼梢横过来对着李越却是恶狠狠的。 李越看着他这样子,忽然想到小武。元文谨的府第不大,因为一年里大半时间都不在京城住,所以只留一个老管家带着十几个仆役看家。这个老管家,据文程说是从小看着元文谨长大的内监,也是亲眼看着元文谨的儿子出生的。结果他一见到小武,眼睛就圆了一圈,这几天更是围着小武转,转得小武极其郁闷,又躲不开。因为可乐喜欢老管家的白头发,总想揪一撮下来研究,因此总是一手拉着小武,一手拉着老管家,弄得小武想避都避不开,憋上火来也只能一眼眼地横人!那横人的眼神……跟元恪如出一辙。 遗传其实是种很奇妙的东西。本来李越认定小武只是模样凑巧与元文谨相像罢了,不过现在看到元恪,他倒真有点怀疑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26 自己捡到的究竟会不会真是凤子龙孙了。 元文浩笑得坦荡荡,元文谨又怎么好避开?于是兄弟两个把臂而行,侍卫们跟在后面。元恪走过李越面前,突然压低声音狠狠道:“你等着瞧吧!”李越记起自己答应元文谨的事,于是一言不发。 内监把一行人带到了兽苑。 兽苑在皇城最北边,离得老远,李越就听到野兽的嘶吼之声,再走近些还有刺鼻的气味,不禁奇怪为什么皇帝会喜欢养这些东西。 中元皇城这个兽苑还真不小,远远的就看见一大群人在那里,元文谨兄弟双双倒身下拜:“儿臣参见父皇。” 元丰年纪已经五十有三了,站在那里腰背笔直,看得出年轻时必然也是个驰骋沙场的出色人物,只是如今毕竟年长,虽然保养得宜,皮肤却已松驰。论相貌神气,元文浩最像他,元文谨就显得太过文弱了。元恪也随着跪下磕头,大声说道:“恪儿给皇爷爷请安!” 元丰看来真的是十分喜欢他,笑眯眯把他先拉起来:“恪儿来,今天你七叔送来一头好东西,快来看看。” 李越往兽苑里看了一眼,在心里靠了一声:不就是一头白化病的老虎吗,有什么了不起! 元恪显然不这么想,往里看了一眼,立刻面露惊讶之色:“白虎!” 果然是一头白色的老虎,带着浅灰色花纹。不过一双眼睛是红色的,说明这是一头白化病患者,而不是真正的珍稀白虎。不过患者的身材较一般老虎还要高大,在兽笼里来回踱步,喉中发出低低的咆哮声,倒是野性十足,看起来十分威风。 元丰含笑道:“这是你七叔生擒来的。这东西,咬死了好几个猎手,费了三天的工夫才磨了力气,用网罩回来的。” 元恪啧啧称奇:“这毛皮,若是做件披风一定威风。” 元丰哈哈笑道:“不错,你七叔也是这般说的。” 元文浩轻笑道:“还是七弟独出心裁。儿臣还在想父皇大寿,要送些什么东西才好。七弟这件披风,可真是稀罕东西。只是,七弟你就把这东西这么活蹦乱跳地送过来,让谁去扒皮啊?” 周围一群人都笑起来,似乎都觉得元文浩这句话说得很有趣,但是笑容虽在脸上,笑意却多半没有达到眼睛里。元文景淡淡然应声:“这东西还算有点意思,送来给父皇解解闷。至于剥皮,用什么法子不行?” 李越刚才就盯上了他。元文景年纪与元文浩相仿,模样可是不大像。元文景肤色黝黑,眉目浓重,身材剽悍,虽然一样是穿着银蓝色皇子正服,却多了三分犷野之气,不太像养尊处优的皇子,说话的口气虽然淡然,目光却带着隐藏的狠戾。每个皇子能带进宫的侍卫都不多,散开来站在周围,李越已经挨个观察过,没有半个眼熟的,显然,就算真是特训军里的人,他也没带来。 元文浩探头看看那只威风的白虎,仍然笑:“这么希罕的东西,用刀用枪的一戳,皮毛就可惜了。”旁边一个皇子接口道:“用毒药毒死,皮毛就丝毫无损了。” 元文浩回头笑道:“十七弟这话说的。虎是百兽之王,死也不能死得如此窝囊,用毒药,恐怕父皇将来穿戴起来也没意思。” 十七皇子元文庭年纪刚刚二十岁,年轻人性情冲动,脱口便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五哥你倒出个主意听听?” 元文浩哈哈一笑,目光突然转到李越身上:“这事我看要问大哥讨主意了。他可是新收了一个侍卫,身手绝佳,弄死一头老虎定然不在话下。” 他这一说,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转到元文谨脸上,然后便看他带来的侍卫。元丰似乎也被勾起了兴趣:“谨儿新收了侍卫?是哪家的子弟?朕怎么不知道呢?”能做皇子侍卫的,也都得是世家子弟,都要上报皇宫,不是随便拉个什么人都可以的。 元文浩指着李越笑道:“不就是这一个吗?怎么大哥还没向父皇禀告吗?” 元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李越,慢悠悠道:“谨儿,这是——” 元文谨额上微微冒了一层薄汗,躬身道:“回父皇,此人名叫李越,是儿臣在青镇结识的。当时他勇拦惊马,救下街中一孩童,儿臣见他身手过人心地仁厚,故而邀他来儿臣府上。今日带他入宫,正是要向父皇禀报。” 元丰哦了一声,目光就移开了。拦下一匹惊马不算什么,他身边的侍卫能做得到的比比皆是,自然不放在心上。元文谨素来心软,身边也没什么出色的侍卫,因为这个理由收个侍卫虽然不尽合规矩,可也没什么大出格的。 元文浩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元恪却忍不住了,扯着元丰的衣裳道:“皇爷爷,这人昨天还在街上拦孙儿的马车,还打了孙儿的车夫——”话犹未了,元文浩已经沉下脸喝道:“恪儿住口!你私自出门我还没罚你呢!” 元丰眉头一皱,挥手止住他,低头笑问元恪:“怎么你的车夫也被打了?” 元文谨额上一片晶亮,急急道:“父皇,昨日儿臣入城,与恪儿的马车相撞,有些误会是真,但并非有意为之……” 元丰并没注意去听他说什么,元恪扯着他,目光却狠狠投向李越:“既然他身手好,皇爷爷就叫他去杀白虎!” 元丰笑了笑,目光转到李越脸上:“谨儿,如何?” 元文谨冷汗直冒。李越的身手他只是在街上看过那么一次,可是惊马易拦,猛虎难斗。何况刚刚才说过,要完整的白虎皮,那就是不能用任何兵器,赤手空拳去斗这头白虎,想想就毛骨悚然。可是元丰已经发了话,他又怎么敢当面与父亲顶撞? 李越一直静静听着,眼看元文谨喉结上下滑动,汗水顺着发梢渗了出来,忽然上前一步,沉声道:“能为皇上效力,是在下的荣幸。” 这句话一说出来,元丰悠闲的目光突然锋利,周围的皇子连同侍卫内监们的目光齐齐聚到李越脸上,神色各异。元丰定定看着李越,似乎想把他脸上看出两个洞来:“你——愿为朕杀这头白虎?” 李越不丁不八地站着,淡淡然点一下头:“皇上寿辰,在下微末之人,无以为敬,能为皇上效力一二,也是略表寸心。” 元丰纵声大笑,一挥手:“给他一把刀!” 元文浩笑道:“父皇,真要用刀,这白虎的皮毛不就可惜了?” 李越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五皇子说得是。皇上请让人给在下一根绳子就好。” 元丰眯起眼睛上下看他一会,点点头:“取牛筋绳来!” 元文谨眼看元丰发了话,李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27 越居然自己不要这把刀,急得只想跳脚。李越接过牛筋绳,在手里发力一扯,崩地一声绳子断成两截,他把断绳扔到地上,默默看着元丰。元丰脸上神色渐渐凝重,沉声喝道:“什么人拿来这种绳子?拖下去杖责四十!再取上好的绳子来!” 这次拿上来的果然是上好的绳子。内监哆嗦着去开铁笼的门,手抖得半天才打开,两边的侍卫如临大敌,刀剑出鞘挡在元丰身前,生恐老虎借机跑了出来。等李越一进去,立刻把门牢牢关上,喀喀连上两道锁。 白虎本来在地上卧着合眼休息,听到铁门动静,又闻到气味,立刻站了起来,死死盯着李越,尾巴开始小幅度地微微摆动,这是将要展开猎捕的动作。 李越估量了一下铁笼内的活动范围。范围很小,如果反应不够快,第一下就会被老虎扑倒。但是范围小了也有好处,身躯小的,比较灵活。白虎喉咙里开始有低低的咆哮声,李越岔开双腿稳稳站着,登了一下手中的绳子:来吧! 元文谨几乎没敢看白虎第一下扑过来的动作,闭上眼睛等着听见一声惨叫,结果听到的是内监们倒吸冷气的声音,于是连忙睁开眼睛,就看见李越已经闪到了白虎身后,甚至拉住了白虎的尾巴,正在发力后拽!元文谨的眼睛一下子瞪着溜圆,可还没等他松一口气,白虎已经借着这一拉之力返身回扑,偌大的身体却极为灵活,笼子里地方又小,只一回身,血盆大口已经到了李越面前,骇得元文谨立刻又紧紧闭上了眼睛。结果还是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声音,却听到这一次连几个年轻些的皇子都惊呼出声,再睁开眼睛时白虎硕大的头颅已经被李越按在铁笼的两根铁栏之间,手里的牛筋绳在白虎颈中缠了两道,一点点收紧。 元文谨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事实确实如此。白虎的头被按在铁栏之间,四爪刨地,却无论如何也挣不起来。李越死死按着那颗毛茸茸的头,将绳结收得紧到不能再紧,然后硬是将手臂挤进绳结里,缓缓转动。牛筋绳深深勒进手臂,李越仿佛没有感觉,等手臂转过一百八十度,白虎的挣扎渐渐停止,四脚软了下来。李越硬是将手臂又转了半圈,突然一手扳住白虎的头,膝盖全力向后颈一压,喀嚓一声,周围的人不由自主都抖了一下,眼看着李越松开手,白虎硕大的头颅软软垂下来,再也没了半丝气息。 此时整个兽苑之中只有李越神色如常,松开手,将绳子解下来,活动一下手臂,朗声道:“托皇上洪福,在下幸不辱命。” 元恪张大了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元丰眼色深沉,突然放声大笑:“好身手,果然是好身手!谨儿,你好眼力!开门,放他出来。” 元文谨觉得双腿发软,只想找个地方坐下去。元丰下一句话却让他立刻又紧张了起来:“你身手过人,单做个侍卫可惜了!朕封你个官职如何?” 元文谨脸上微微变色。封了官职,李越就不再是他的侍卫了。元丰此举,等于是在要人。可是这话是问李越的,他不能插嘴,也只有在旁边看着。 李越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多谢皇上恩典。不过在下草野之人,不知规矩,亦无为官的才能。官职为国之器,在下本非此才,焉敢妄占其位?何况微末之人,以嬉弄之事晋身,一旦开此先河,恐非国之福。请皇上三思。”他一边说着,一边心里忽然微微疼了起来。这些文绉绉的话,当年都是柳子丹一句句教的。那时为了好玩,谁想得到现在真会派上用场?太多的事情,当时只道是寻常,过后才知道,回忆其实是这世界上最沉重的东西…… 元丰没想到他居然会拒绝自己,怔了一怔,定定看了李越半天。元文谨心都揪起来了,才突然听他纵声长笑:“好!好一个非国之福!想不到你不但身手过人,见识也是出众!好好好,朕若封你,倒对不起你这一番苦谏了。来人,取金杯御酒,朕要亲手赐你三杯!” 第106章 假做真时真亦假 “这几日访客不少啊!”文程端着茶杯,耳听院门外仆役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凉凉地开口,瞥一眼李越,“恐怕都是冲着你来的吧?” 李越正在精心擦拭那套匕首,没有回答。这还没几天的工夫,他徒手毙白虎,杯酒拒皇恩的故事就已经传遍了京城。元文谨这府第从来是少有人上门的,这几天却是接二连三的有皇子登门,美其名曰来探望长皇兄,其实都是慕名来参观他的。李越对此是假做不知。反正在元文浩府内,他这个侍卫用不着寸步不离,因此这些跑来拜访的都是白忙,一个也没见到。至于文程这种阴阳怪气的调子他也听惯了,全当是风吹过耳,连回答都用不着。 他不回答,半点也不影响文程说话:“元文谨虽然是长皇子,却没有势力,你真不考虑换个人试试?” 李越眼睛看着匕首,头也不抬:“我来中元是为找人,谁有势力谁没势力,与我无关。”文程对于权力似乎有特别的迷恋,时不时的就会提起来。 文程轻轻哼一声:“找到了人怎么样?是留在元文谨这里?还是改投元文景门下?” 李越停下手,微微有些恍神:找到了人怎么样呢?把人带在自己身边?说不定人家还想另立功业呢。再说了,找到了人,他还留在元文谨这里?留下来做什么?做一辈子侍卫?还是像文程说的,扶元文谨登上皇位?这两者对他来说都没有吸引力。实际上,他现在觉得什么事都没劲,人生好象没有什么意义了一样,别说什么荣华富贵,就算是致命危机在前,他也打不起精神来应付。 背后突然有轻微的动静,李越的身体猛地弹起来,椅子被他一脚反踢出去,挡住了背后人跟进的路线,自己已经迅速回身,手中的匕首及时架在身后人的颈中:“北风,你几时能放弃这种无聊的游戏?”不过也多亏他永不放弃的偷袭,次次都打破了这种灰色气氛。 北风刚刚闪过他踢来的椅子,闻言扬了扬眉,用一根手指从颈动脉边上把匕首推开,施施然走到文程面前:“公子,情况不是太好。北字能联络上的只剩三人,风字还有五人,但有两人表示多年不做,已经不愿重操旧业,想过安定的日子。” 文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闪过一道冷光,但随即轻轻叹了口气:“也罢,难怪。元文景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北风摇头:“元文景并未收什么新的侍卫,如果真有此人,恐怕也在他的封地没有带进上霄。” 文程看了李越一眼,摊开手表示无能为力。李越默然。元文景的封地秦州隔着上霄还有三个州,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28 除非他现在插翅膀飞过去。 “其实我看这事不必着急。倒是元文景此人,虽然不如元文浩得宠,但颇有实力,你若投到他门下……” 李越打断他:“你这么喜欢权力,为什么自己不去争这个皇位?” 文程脸色一变:“这个不劳你费心!” 李越哼了一声:“那你想助谁登上皇位,也别劳我费心才好。” 文程眼珠子一转,居然又笑了:“别忘了,我帮你找人,你总也得付出点代价吧?世上哪有只赚不赔的买卖?” 李越干脆利落地点头:“对。天下没有只赚不赔的买卖,同样,也没有半点底细都不露的合作。你想我给你出力,至少得交个底吧?按说你这么喜欢权力,自己也是皇子,为什么不去争,反而拼命想让我拱别人上皇位?物若反常必为妖,你说说,你这样的妖怪,我怎么敢帮你?” 文程听到“妖”字,额上突然青筋一暴,脸色立时冷得能刮下一层霜来,厉声道:“你知道什么!” 李越不为所动:“你喊什么?想让外面的人都听见?” 文程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眼看李越表情淡然,同样的一张脸,却有截然不同的感觉,那一肚子火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突然泄了气,冷冷道:“好,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叫文程,不叫元文程。因为我养父姓文。而中元皇子之中,其实根本没有我的名字。当年我母亲怀胎之时,同时有一宫妃也身怀有孕。偶然一夜有双流星贯月而过,天文监使上奏说其主不祥,上殃天子,下殃黎民。皇帝于是欲将我母亲和那名宫妃一起处死,幸好那宫妃小产,我母亲才因此逃得性命。可是十月怀胎,却一胎生下二子,仍然应着双星之兆。我母亲只好让贴身侍女将一个儿子送出宫外,才算保住了另一个。我就是被送出宫的那个。所以我虽是十四皇子,皇宫之中却根本不知我曾出生,连个身份也没有,我拿什么去争王位?” 李越无语。双流星贯月就主不祥……还真是…… 文程喘了口气,笑容冷冷:“可惜我那位同胞兄长命却不长,六岁上就夭折了,而我母亲此后也未能再生育。” 李越脑子里灵光一闪:“当年天文监说双流星贯月不祥,是谁的指使?” 文程微微诧异地看他一眼:“就是元文浩的母亲,贵妃年氏。当时长皇子出身卑微,嫡子体弱未必能成年,三子四子连续夭折,元文浩说不定便能继承皇位,所以年氏对有孕的宫妃格外注意……元文景当年七岁就离宫到封地自立,也是他的母妃为了躲避年妃,借口染病不宜居住宫中,请皇上破格提前封赏的。” 李越哦了一声,平静地道:“原来如此。其实你的意思就是绝不让元文浩登上王位,其他人谁能继位无所谓,是吧?” 文程冷冷道:“不错!谁都能继位,只有元文浩不能!” 李越到现在才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难怪文程这么执着于权力,想尽办法要帮风定尘夺位,却又不去自己争这个王位,不过这也太……纠结了吧? “你现在知道了,怎么样?这买卖做不做?” 李越没有立刻回答。文程看看他,抱起手臂,又恢复了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悠然道:“你好好想想,不着急。人么我还是会给你打听,什么时候你考虑好了,什么时候我们再谈。”说完,放下茶杯一摇三晃地出去了。北风上下看了李越一会,终于觉得这个时候不适宜再去挑衅生事,于是也跟着走了出去,留下李越一个人在沉默地擦刀。 门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李越头也不抬:“小武?” 小武露出半张沮丧的脸:“你怎么知道是我?” 李越笑了笑:“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不一样。” 小武迟疑了一下,走进门来,反手把门关上,站到李越眼睛,目光直直盯着他:“你教我武功,行吗?” 李越微微挑挑眉:“什么?” 小武语气坚定:“教我武功!我想像你一样!” “像我一样?”李越笑起来,“为什么?” 小武怔了怔。这还要问为什么吗?学一身武艺,然后出人头地,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追求吗? “我,我想学武。你……你不愿教我?” 李越看见小武明亮的黑眼睛陡然黯淡下来,却闪过一丝冷光,于是再一次觉得遗传这东西果然神奇。三四岁就被拐走的孩子,过的是完全不同的日子,发起狠来的神气却是一模一样。 “这里还没人知道你就是风定尘吧?” 李越几乎要笑出来。从前人家拿他不是风定尘来威胁他,现在却用他是风定尘来威胁他,这世界还真有意思。 “那又怎样?” 小武咬牙:“若是他们知道你就是风定尘,元文谨怎么也不敢收留你,而且我想中元的皇帝也不会轻易放过你吧?” 李越似笑非笑:“中元的皇帝没见过风定尘,你怎么让他们相信我就是风定尘呢?” 小武微微一窒,突然伸手去抓李越手腕。李越轻轻往后一闪就躲了过去,笑道:“找什么?找三星伴月的胎记?”把衣袖一提,“看好了,有吗?” 小武一震。李越的手臂上全是烫伤后留下的痕迹,密密麻麻,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哪还找得着什么三星伴月的胎记? 李越放下衣袖,看着小武涨得通红的脸,忍不住好笑:“还有什么主意?” 小武死死咬着嘴唇,突然道:“我是谁?” 李越一怔:“什么?” “自从我到了这里,那个老管家就一直跟着我转,时不时的问我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我到底是谁?” 李越想了一下:“那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小武怔了一会,摇了摇头,随即冷笑道:“我记不记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记不记得!我听说元文谨的儿子三岁的时候被人拐走,我若成了他的儿子,我说的话他们一定会相信吧?” 李越好笑:“你若真成了他的儿子,还需要再学武功吗?” 小武再一次怔住,不知如何回答,过了一会才道:“若我不是呢?” 李越笑意更深:“那就没人会信你的话。” 小武完全无话可说,翻过来覆过去好像都是这人的理。李越看着他露出烦躁无奈的模样,这还比较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你希望自己是他的儿子?” 小武咬着嘴唇想了一会:“为什么不?虽然这人没什么本事,至少我可以有个家。” 李越觉得头疼:“ 分卷阅读228 分卷阅读22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29 如果你真是他的儿子,他就是你父亲,你就这么说你父亲?” 小武低头不语,半晌才小声道:“你,你真不肯教我?” 李越叹口气:“教你不是不行,不过你学了想做什么?” 小武倏然抬头,目光锋利闪亮:“我要能有你一样的身手,就没人再能欺负我!” 李越顿时觉得心里微酸,抬手摸摸他的头发:“行。你要想学,我教你就是。” 可是这教学没进行几天就被打断了。因为那天李越正陪着小武练格斗,小武自然是处处落着下风,练到兴起满头大汗,索性退开一步甩了衣裳袒露上身又扑上来,刚刚对了两下,老管家突然从外面直冲进来,一把拉着小武,伸手就在他背上乱摸。小武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反手一甩。他在柳子玉的死士团中自然也是练过的,老管家受不住他这一甩,扑通一声摔到地上,脸上却仍是狂喜之色:“小公子!真是小公子!” 小武怔了一怔,突然明白他在说什么,迟疑着反手去摸摸自己后背,然后转过来背对李越:“我背上有什么?” 李越看看他后背,少年还有些单薄的躯体上,有一片伤疤,大概是时日已久,颜色淡了,几乎与肌肤同色,但还看得出来:“有块伤疤。” 小武怔忡着,喃喃:“伤疤……”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老管家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以一种他根本不应该有的灵活身手再次扑到小武身上,紧紧抱住了他:“快,快去告诉王爷,真是小公子,真是小公子!” 小武听着院子外面侍卫应声而去,眼中竟有些茫然,不自觉地抬眼去看李越:“我……”下面的话被老管家涕泪交流的号哭堵了回去:“小公子,你可回来了!可回来了!老天有眼啊,王爷想了你十年了!十年了!老天真是有眼……” 小武被他抱着揉搓成一团,嘴唇微动想说话,却又迟疑不决,直到元文谨也连奔带跑地进来,一头撞到他身上紧紧抱着他,声不成声调不成调地说话,说得支离破碎,他才伸出手,慢慢回抱住元文谨。李越看见他闭了闭眼睛,喉结上下轻轻滚动一下,像是把什么东西咽了下去,然后睁开眼睛,轻轻叫了一声:“父亲——” 文程从后面走过来,站到李越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是?” 李越不动声色:“未必。” 文程挑挑眉:“元文谨似乎认准了。” 李越低声道:“小武背上有块伤疤。” 文程眼睛转了一下,走过去含笑道:“王爷,这是——” 元文谨两手还紧抱着小武,抬头勉强露出笑容:“小武他,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子!” 文程故做诧异之色:“王爷,这种事可不能弄错,小武他,他的身世恐怕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元文谨还没说话,老管家已经跳起来道:“小公子幼时被粥烫过,背上有一片伤疤,老奴记得一清二楚,怎么不是!” 文程皱眉:“伤疤或许是凑巧——” 他越是这么说,老管家越是激动:“老奴这双眼睛不瞎!小公子长得既像王爷又像侧王妃,背上又有伤疤,不是他是谁?”说着又抱住小武,两手在他身上乱摸,“小公子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啊,身上,身上又多了这些伤……” 文程目光闪亮,看着紧抱在一起的三个人,眼中流出深深的笑意,忽然长长一揖:“恭喜王爷与小公子重逢,这真是天大的喜事!难怪李兄与王爷一见如故,原来冥冥中自有天定。失散十年,父子重逢,真是缘分不浅。” 元文谨满眼感激地看向李越,连连点头,只是说不出话来。李越看在眼里,只有暗暗叹息的份。老管家哭了一会突然想起,抬头道:“王爷,小公子回来,应当立刻禀报皇上,为小公子正名入牒才是!” 元文谨被他一声提醒,惊跳起来:“正是!快点备车,我要立刻进宫去见父皇!”回手爱怜地抚摸小武的脸颊,“小武——不,恒儿,这才是你的真名——恒儿,你再等一时,父王这就入宫去禀明皇上,恢复你的身份!老何,你——” 老管家不用他说便急着道:“王爷快进宫去吧,小公子这里老奴自会侍侯。” 失散的皇子回来,承认身份是第一要务,元文谨立刻换了正服进宫,只留下老管家拉着小武又哭又笑,一连串地吩咐仆役去打扫房屋,缝制新衣,准备诸多的东西。小武耐着性子听了半天,终于道:“我想跟李侍卫说几句话,老管家你先下去吧。”言语之间,居然立刻就有了几分架子。老管家满脸欣慰,并不敢再多说什么,应着声就退了下去。文程知道他不会想让自己站在旁边听,于是也自动隐身。小武看看周围没人,转向李越,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犹疑。李越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不用说了。” 小武疑惑:“你,你知道——” 李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身上一处处的伤疤:“你背上的伤也是很多年了吧?你还记得?” 小武反手摸着背后,一字字从齿间挤出来:“我记事起就在一家里做小厮,这是有一次他家的儿子把我推倒在火盆上烧的!”忽然抬头看着李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慌乱,“我,我不是——” 李越摇摇头:“这也未必。你烧伤过,不等于原本没有伤疤,你自己也没看过自己的后背不是?” 小武神色茫然。李越捡起地上的衣裳给他披上,笑笑:“你看,我说过你不用学这些的,果然被我说对了不是?你不是想要个家吗?现在有了。不过,你既然叫他一声父亲,就得把他当父亲看。” 小武仍然在怔忡之中,呆呆地看着李越,半晌,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 第107章 向前看 失散多年的皇子回归是件大事,不只是元文谨承认了他的身份这么简单。小武还需要拜祭祖庙,由宫中发给玉牒,重新将名字录入族谱之中等等等等,于是这些日子谨王府里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小武是李越从南祁边关救出来的,又是一项大功,不能不封赏。于是元丰赏了一个骠骑尉的称号,这是个闲散官职,只有头衔,没有职责,也不领官中的俸禄,就是个荣誉而已。不过元丰格外将谨王府附近的一处庄院赏了下来给李越居住,算是特别的嘉奖。 官职什么的李越不希罕,不过这处庄院他倒没拒绝。毕竟他和文程北风莫田等人,还带着言秀和可乐,老是住在谨王府里也不太合适。至少如果有了自己的住处,北风做事也更方便些。本来他想立刻就搬过去的,小武却发起脾 分卷阅读229 分卷阅读23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30 气来,坚决不让!李越看他这些天被繁重的各种礼节压得喘不过气来,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添乱子,也就没坚持立刻要搬。 小武的回归礼定在除夕夜。因为中元规矩,除夕夜在皇宫中守岁,天明后一起去祖庙拜祭。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小武的名牒递入祖庙,等于向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说明一下,失散的皇族血脉又回归了,这样才能正式承认小武的皇子身份。 除夕本来是重要的节日,再加上有个皇子回归,场面就更盛大。整个皇宫灯火通明,也不知点了多少蜡烛,远远看过去仿佛天上所有的星星都落在这里,夜风吹过,就带来一阵薰香的气味。小武一身浅绿色正服,头戴样式繁复的银冠,身材虽然还有些单薄,神气却已经带出些挺拔的男子汉气慨了。元文谨一边走一边不时转眼看他,觉得儿子半点也不比元恪差,颇有几分骄傲。 守岁宴在祈年宫举行,按规矩皇帝与皇后必须出席,另有三到四名身份尊贵的妃子也可以列席。皇子们可带正妃,再带一至二名儿女,这就基本上把一个大殿坐满了。每位皇子可带一名侍卫进殿,但是只能在背后站一夜,没有座位。 李越随着元文谨踏进大殿时里面已经坐了一多半的人。中间是皇帝和皇后的座席,左右后方是妃子的位置,现在还空着。下面两排是皇子的位置,元文谨在左手第一席,右手第一席是二皇子元文鹏,因此元文浩就紧挨着元文谨而坐,下面就是七皇子元文景的席位。 元文浩已经到了,他的正妃盛妆坐在身边,元恪坐在两人中间,打扮得也格外华贵,看见李越进来,目光立刻狠起来,直直盯着他不放。李越自然是视而不见,径自走到元文谨背后站定。倒是小武对他的目光十分敏感,立刻回瞪了过去。 元文浩似乎没有注意到儿子的眼神,欠身笑道:“大哥来了?怎么不带正妃呢?” 元文谨面色微微变了变。他的正妃是刑部尚书的女儿,刑部尚书是把宝压在他这个长皇子身上的,因此把女儿嫁了给他。但是他一直不得势,倒是这个正妃仗着父亲的势力在家中颐指气使。小武是侍妾所生,正妃因为只生过女儿,对她一向嫉妒,加上后来孩子又丢了,越发的不肯宽待,到底把侍妾折腾死了算完。现在的侍妾因为没有生育,日子还好过些。元文谨因此每年来上霄从来不带正妃来。元文浩现在问这个,那是成心给人添堵了。若是正妃知道侍妾当年生的儿子又找回来了,还不定是什么反应呢。 元文浩见元文谨没说话,笑得更加得意,道:“恒儿还没见过嫡母吧?” 小武看他一眼,平平静静道:“没有。” 元文浩其实不是问他,而是寒碜元文谨的,没想到他会答话,不由怔了一下,笑道:“恒儿这性格,倒是半点不像大哥啊?” 小武眉毛一挑:“五皇叔觉得哪里不像?” 元文浩眯着眼睛笑道:“你父亲可是金口难开的,难得你这么爱说话,可不知是像谁了?”话说得暧昧,笑容更加暧昧。 小武淡淡道:“小侄年纪小,自幼又离了父亲身边,少蒙教诲,难免有失当之处,还要五皇叔多多提点才是。” 元文浩打个哈哈,心中却暗生警惕。他只道小武不过是个流浪之人,纵然有皇家血脉,也脱不了猥琐之形,根本不放在心上。想不到今日一见,虽然是个野孩子,言谈举止却还真有点风范,全不是他想的样子。其实小武流落到西定跟着柳子玉,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见过些西定的皇族官员,真要模仿起来多少也有点样子,绝不是元文浩所想的窝囊相。 元文景坐在下手,他是一个人来的,既不带正妃,也不带儿女,自斟自饮,也不多话,只是目光时时飘过来扫一眼李越,随即转开,快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可是李越对别人的目光一向敏感,再加上他一直也在注意元文景,自然把他的动作都收在眼内。元文景的眼神是探究的,偶尔飘来一眼就锋利如同刀子,似乎想把人一层层剥开来看个仔细。 宫门处突然一阵喧哗,一众皇子王妃们纷纷起身,原来是元丰携皇后与几名妃子到了。元文鹏跟在皇后身边,果然脸色苍白,即使进了殿中也还裹着厚厚的狐裘。元丰笑容满面,示意儿子们不必多礼,一面走上正位。一眼瞥见小武,脚下一停,含笑道:“谨儿,这就是恒儿?” 元文谨轻轻推小武一下:“还不快向皇上行礼?” 小武撩衣跪倒,朗声道:“孙儿元恒,给皇爷爷问安!”神态自若,没有半点慌张失措。 元丰的目光不由在他身上停了一下,微微有些意外:“好。起来吧。谨儿,这孩子倒不胆怯,看着可比你有出息。” 元文谨真是大喜,连忙道:“父皇太夸奖他了。这孩子流落在外,没念过什么书,还要父皇多多教导才是。” 元丰微笑点头,携皇后入座,四面丝竹声起,守岁宴这就算开始了。佳肴美酒流水一般往上送,元丰似乎心情很好,频频举杯,两边的皇子们自然也是亦步亦趋。因为元丰的生辰也在新年间,因此吉祥喜庆的颂词不离口,那些下一代的皇孙们大多在家里就受了训练,也跟着举杯祝皇上皇后龙体安康福寿延年,奶声奶气的倒也热闹非凡,还真有点大家庭的团圆气氛。 元丰准备了一大盘珠宝金银,专用来给皇孙们发红包,发了一圈,转眼看见元文景独自坐在席上,不由眉头微皱道:“景儿,你这些皇兄皇弟们都有了儿女,你打算几时也给父皇生一个出来?” 元文景还没说话,元文浩已经笑道:“父皇这事恐怕急不得了。七弟纳的那几房姬妾不争气,有什么办法?” 元丰哼了一声道:“生不出来就打发走,再纳好的。” 元文浩笑道:“七弟的心也不在她们身上。听说前一阵子纳了一房男妾,国色天香,正是燕尔之时,七弟正在温柔乡里,哪还顾得上子嗣呢。” 元丰眉头一皱:“景儿,可有此事?” 元文景欠身道:“儿臣是新收了一个进府,不过温柔乡云云就是五哥太过夸张了。” 元丰叹气道:“你爱男色,朕也从未强你。不过你今年已经三十有一,无有子嗣终究不是了局。这样,你若一年之内有了子嗣,你喜欢纳几房男妾朕都随你。但若是明年此时还无消息,朕就把你那些男宠们全部拖出去斩了!”说到最后一句,声色俱厉。 元文景却是神色不变,只微微低头道:“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元丰看来拿他也没有太多办法,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分卷阅读230 分卷阅读23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31 一时间众人都不敢开言,大殿之中便冷了场。元文浩悄悄推了推儿子,元恪立起身来,朗声道:“皇爷爷,孙儿近日新学了一套剑法,舞出来为皇爷爷助兴如何?” 元丰果然高兴起来,竟然解下自己的佩剑给了元恪。于是元恪提剑站到大殿中间舞起来。只见一片银光闪闪,元丰连连点头,笑着称好。 李越看了一眼就懒得再看。元恪算得上动作灵活迅捷,但全是花架子,看起来好看,却没有什么实用性,确实是在“舞”剑。 一路剑法舞完,元恪旋身收剑,顺势拜倒:“孙儿恭祝皇爷爷福寿无疆。”这马屁拍得十分好,元丰满脸笑容,连声命令内侍拿东西来赏。元文浩虽然没有说话,脸上却已微有得色。 元恪这一献技,几个大些的皇孙辈都纷纷起身,有的赋诗,有的写字,有个女孩儿还献了自己绣的丝帕,总之中心思想都是祝元丰长命百岁,顺便展示自己的本事,一时间全是孩子的动静,好不热闹。 大一点的孩子里只剩小武坐着没动。因为还没正式入祖庙,元文谨完全没想到让他给元丰送什么礼物,于是在一群孩子们中间小武就显得格外扎眼。元文浩不怀好意地转头笑道:“恒儿,你给皇爷爷准备了什么礼物,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吧?” 元文浩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立刻都落到小武身上。元文谨暗叫不妙,但身上没带什么特别的东西,一时无论如何也找不出来。小武忽然站起身来,向元丰朗声道:“孙儿确实没有为皇爷爷准备生辰贺礼。” 他说得理直气壮,元丰不禁一怔,微微挑了挑眉:“为什么?” 小武神情肃然:“孙儿年纪尚小,又是刚刚回归,此刻所有一切只不过是仰父辈所承,即使献给皇爷爷,也不是孙儿自己的东西。孙儿想的是,将来有一日能靠自己的力量,真正献给皇爷爷一份礼物,那才算是孙儿自己的东西!” 元丰自幼就是心高气盛之人,从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登上王位,又曾驰骋沙场亲历征战,如今虽然年纪已长,仍然豪气十足。他之所以不喜长子,就是嫌元文谨太过文弱,没半点像自己。如今忽然听得小武说出这一番话来,恍然便是自己幼时的模样,不由心中大喜,拍案赞道:“好!有骨气!好孩子!皇爷爷等着你将来送一份大礼!” 这一下全场情形顿时倒转。元文浩闭紧了嘴,眼中隐隐有冷光闪过。元恪被抢了风头,更是一脸的不高兴。李越看着小武平静地坐下,忽然觉得,说不定自己还真有这运气,捡来的真是个凤子龙孙也不一定呢! 酒宴一直进行到深夜。说是守岁,其实皇孙们年纪小都是撑不住的,到二更时分就都由侍卫送回家去,等五更满十二岁的男孩子再起来去祖庙拜祭。小武也由李越送回谨王府去。马车在深夜的路上辘辘驶过,小武靠着车厢坐着,睁大眼睛看着前面,忽然道:“我父亲是不是很不得势?” 李越点点头:“对。因为他没有外戚支持,所以虽然是长子,也只能低头过日子。” 小武眼睛闪亮:“我知道。以前在西定,柳子玉是中宫嫡子,柳子轻有外戚支持,所以他们两个势力就大。柳子贤虽然是长子,可是身份也低,就不如他们两个。可是柳子贤有文名,又有贤名,虽然没有势力,却有名气,别人也不敢小瞧了他……” 李越犹豫一下:“中元与西定不同。元丰以武起家,自然重武轻文。柳子贤如果生在中元,文名再盛,恐怕也不会得宠。” 小武轻轻哦了一声,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忽然道:“元恪舞的剑虽然好看,可是破绽不少,要是跟他打架,我未必会输。” 李越大笑:“没错!那是舞给别人看的,真正打架的时候用不上!” 小武扭头看他:“我觉得你教我的那些更有用。” 李越笑笑:“打起架来,是比较有用。不过我教你那些,可不是为了让你跟人打架的。” 小武咬着嘴唇:“你说中元重武轻文,那我就要学武!” 李越摇头:“学武当然重要,可是你父亲给你安排了先生教你读书,那也得学好。” 小武再次沉思,半晌点点头:“我听你的。” 李越苦笑。听他的?为什么要听他的?他是他是什么人啊?他自己还不知道要听谁的呢? 王府里大多数仆役已经睡下,只有老何管家点着灯烛给小武等门,送上热水洗脸洗脚,张罗他睡下。李越看看没自己什么事,就先走了出来,往自己住的那院子走去。路两边是一丛丛竹子,冬季也不落叶,在夜风中唰唰响着。李越走在路上,刚刚看到自己的院子,突然顿了一下,随即闪身隐入竹丛的阴影中,贴着边迅速向自己的院门处靠拢,脚下轻得没半点声息。 文程等人当然已经睡下了,灯火全熄,一片昏暗。李越悄无声息地闪到院门口,突然飞扑进去,电光火石之间,匕首已经压到一人颈中,左手横肘将他抵在墙上,沉声道:“什么——”只说了两个字,后面的话就变成了一声惊喜交加的轻噫,“铁骥?” 被压在墙上的人根本不管脖子上还抵着匕首,双手都伸出来紧紧抓住李越肩头:“殿下?真是殿下!” 李越几乎是把人拖进了自己的屋子,点起蜡烛,铁骥消瘦了许多的脸在烛光下清晰起来:“怎么是你?莫愁呢?” 铁骥咧着嘴,眼睛却是湿的:“莫愁姑娘也在上霄城!” 李越觉得一口大气松了下来:“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铁骥兴奋得说话都颠三倒四:“白虎!我听了就觉得可能是殿下!听说襄国侯府有人夜探,莫愁姑娘怎么也不相信殿下已经……我们一路找过来,先是听说西定皇宫有人放火,说是替安定侯打抱不平的,莫愁姑娘就说可能是殿下,然后中元又说有人徒手杀白虎,我们就来了……” 他虽然说得一团乱,李越却听明白了:“莫愁现在哪里?” “在城东一家客栈住着。我们听说徒手搏白虎的是谨王的侍卫,已经在王府周围转了两天了。可是进出的皇子侍卫太多,我怕被人发现,只好晚上来探探。殿下真的无恙,真是太好了!莫愁姑娘如果知道不知有多高兴!” 李越心里也高兴得很,铁骥虽然憔悴了些,精神却还很足。李越看着他,忍不住就想起王府中其他的人:“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其他人……还有活着的吗?” 铁骥神情黯然了下来:“当日殿下离开不久,就有人向府中投了封信,说是皇上和太后要除掉殿下,马上就要抄家,让我们尽快 分卷阅读231 分卷阅读23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32 离开。莫愁姑娘让我立刻去禀告殿下,可是我刚刚出府,查抄的内卫已经堵到了门口。我来不及去找殿下,只好大伙儿一起往外冲……四面都是弓箭手,有几个侍卫兄弟舍身挡箭,让我带着莫愁姑娘冲了出来……其他人……可能都……没能出来。” 李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都处死了?” 铁骥摇头:“也没听说公开处死,大约都……暗地里处置了吧。我当时受了重伤,怕护不住莫愁姑娘,不敢在京城久留……所以后来的消息都没听到。等到伤好了再潜回京城,就听说有人夜探襄国侯府。莫愁姑娘一定说是殿下,又说安定侯灵柩回了西定,殿下如果听说,说不定会去西定。我们到了西定,还真听说皇宫里有人闹事,就愈发认定殿下还在人世。后来西定戒严,我们只好先到中元。殿下杀白虎一事已经传开了,只是殿下用了假名,否则我们早就过来了。” 李越听他提起柳子丹,心里又是一阵痛楚,淡淡道:“别再叫我殿下了。如今没有风定尘,只有李越。我到中元来,也是因为特训军里可能有人在此,所以过来看看。” 铁骥并不关心李越到底为什么来中元。他现在找到了人,正是满心欢喜,点头道:“现在找到殿下就好了。呃……殿下——这,这该怎么称呼?” 李越笑笑:“叫我李越吧。要不然随便你,只是不要再叫殿下,我的身份,现在中元还没人知道。” 铁骥张口结舌。直呼名字?这,这也太不合规矩了吧? “属下,这个……” 李越笑笑:“莫愁身体怎么样?” “莫愁姑娘很好,就是总为,呃,总为爷担心。”一旦找到了合适的称呼,铁骥的话立刻顺了起来,“爷知道么?南祁现在有大事呢。” “哦?”李越不是太感兴趣,南祁现在已经不关他的事了,“有什么大事?” “还是我们潜回京城那天听说的,韩贵妃有了身孕,太后特许她回家休养,结果人刚出宫门就被惊马撞了,小产了。韩扬出动兵马满城搜索撞人的骑手,属下和莫愁姑娘怕被人认出来,就连夜出了京城,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 “哦……”李越笑笑,“这些都不必说它了。倒是你和莫愁,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吧?看你瘦了一圈。多说说你们的事吧,我想听。”至于南祁,就让别人去操心吧,他,和所有的人,都要向前看。 第108章 争新买宠各出意 除夕过后,就该是元宵节了。 这段日子,小武忙得不可开交:拜祖庙,告天地,重颁玉牒,昭告全国……小武得学习各种礼节以应付他的新生活。自然元文谨做为父亲也得跟着乱忙,倒是闲下了李越,有些场面用不着侍卫跟随,他的时间自然就多了起来。 其实李越现在最怕的还就是空闲,因为一空下来,就有无数回忆涌上心头,逼得他开始变着法的折腾自己,充分利用一切时间和空间给自己安排训练。元文谨的王府离城门很近,城外就是连绵的上霄山,李越通常是在小武和元文谨出门后就和铁骥莫田骑马直奔城外。现在既没有车也没有枪,那么马术和箭术就是必须要练出来的了。于是三人上午练骑射格斗,下午就是一个全负重25公里越野,跟着马儿一直从山上跑回城门。北风对此大感兴趣,无奈他现在还要忙着联络旧部收集消息,还脱不开身来插一脚。于是现在最郁闷的是文程,因为他想方设法要把莫田跟李越隔开,可是一个看不住,莫田就跟着李越溜出去了,而且在李越的训练之下,溜的技术一次比一次高明,文程又不能真拿锁链锁上他,除了干生气也没有别的办法。 元宵节在中元是大节日,上霄城到时会全城张挂花灯,人人出门游赏,热闹非凡。而且全城还要选出制作最精巧的十盏花灯,连同制灯匠人一起挂红游城,称为斗灯。皇宫里也差不多,每位皇子皇女都要献一盏灯,张挂在皇上起居的落云殿前,由皇上皇后评选最出色的,重重打赏。另外各宫妃嫔也会挖空心思地制做精巧宫灯张挂,以此吸引皇上的注意。因为有这种习俗,所以每年的元宵节热闹不逊新春。 元宵节的头一天,小武终于得了一天的空闲,硬拖着李越上街去逛。元文谨在准备明天献进宫去的花灯,小武对此不感兴趣。这些天他被那一条条的礼节拘束得无可如何,好容易捞到点自由时间,自然要撒撒欢。李越对逛街半点兴趣也没有,但看小武这些日子拘束得可怜,可乐也叫着要出门,再者莫愁进了府还没出过门,也是兴趣盎然,只好同意。于是带上文程北风莫田铁骥和莫愁,一行人一车五马,浩浩荡荡,杀奔大街。 虽然明天才是正日子,有些性急的已经把花灯挂出来了,摆摊叫卖的也特别多,加上从除夕起就家家悬挂的红灯笼,真是喜气洋洋。莫愁自从见到李越安然无恙,已经觉得世上再无可发愁之事,抱着可乐从车窗里探出头,看什么都欢喜,买了这个又买那个,支使得铁骥上马下马下马上马,忙得不亦乐乎。 李越策马跟在最后,看着街头的热闹情景,恍惚觉得似乎像是又回到了南祁京城,车子里坐的是柳子丹,还有一个难得被放出门的王皙阳在大惊小怪。几乎是下意识地,李越往身后看了看——没有。身后是陌生的人流,个个喜笑颜开,可是没有他熟悉的那张脸。 眼前突然一暗,李越的身体先于头脑从灰色的思绪里拔出来,本能地反手一切,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已经挑了出来。嗤地一声,北风仰身从马背上滑了下去,抬手看看自己破成两片的袖子,眼神炽热地盯着李越:“你不是在出神吗?” 李越哭笑不得。实际上他现在已经对北风完全没脾气了,因为此人不管对他说什么都不起作用,仍然不屈不挠地不分时间地点,随时对他进行偷袭活动。 “没有。” 北风若有所思:“或者下次我该试试等你睡着再出手。” 李越顿时一阵头痛。难道他以后睡觉的时候也得防着这一手?当然在睡觉的时候保持警惕本是他的训练科目之一,但问题是在睡眠中还要分辨来的是不是自己人,这也太麻烦了!刚才如果不是感觉到已经有些熟悉的气息,他下手可能还要狠,到时候北风破的就不是一幅袖子的问题了。 北风一惯是出手不中,拍拍屁股就走。李越看着他策马去追前面的马车,无可奈何。不过被北风这么一搅和,刚才的感伤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李越想了一会,失笑,说不定遇上北风,反而是他的福气呢。马车已 分卷阅读232 分卷阅读23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33 经离他很远了,李越刚想催马赶上去,突然觉得侧后方有人在紧紧盯着他,借着整理马镫的姿势转身一看,一人锦衣貂裘,策马立在檐下,见李越转头,竟然微微颔首招呼,正是元文景。 元文景与其他皇子不同,每次回上霄只带侍卫,疾装劲服,快马轻裘,从不拖泥带水。随行的侍卫虽然称不上身怀绝技,却也不是平庸之辈。也正因为此,北风对他的探查到现在还没有什么进展。李越正琢磨着什么时候亲自去夜探一下他的景王府,没想到今天就在街头碰上了。李越心念电转,也点了点头,正想拨马离去,元文景居然已经一提马缰走了过来,淡淡道:“李侍卫。” 李越微微欠身:“七殿下也在游赏?” 元文景开门见山:“不。本王在等李侍卫。” 李越料到他可能是这个目的,却没料到居然这么直截了当:“不知七殿下有什么事?” 元文景也不拐弯抹角:“你身怀绝技,为何要屈身我皇兄府中?” 李越心想就是为了你,确实点说是为了你手上的人和图。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略一思忖,道:“大殿下为人仁厚,在下无家可归,蒙他收留。” 元文景锐利地盯他一眼,突然道:“你是南祁人吧?” 李越心里微微一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七殿下如何知道?” 元文景微微一笑:“你是北山那一战中逃生的特训军吧?” 李越更加肯定他府中绝对有特训军的人,对自己的身份猜得虽不中亦不远矣:“不错。七殿下目光锐利。” 元文景微笑起来,只是那笑容也带着锐利之色,倒似是一头野兽看到了中意的猎物一般:“我皇兄为人虽则仁厚,却失于软弱,虽是皇长子,却无继位之望,你投身在他府中,未免可惜了这副身手。” 李越不动声色:“七殿下既猜到了在下的身份,当知在下劫后余生,如今只想平安渡日,可不可惜的,也不必再说了。” 元文景微微而笑:“看你年纪正轻,怎说这等看破世情之语?以你的身手,只要跟对了人,前程万里!若说一生没没无闻,你当真甘心?” 李越低头思索。当然不是想跟没跟对人的问题。看来,元文景对他很有兴趣的样子,该不该借着这个机会进他府里去,那找起人来也就方便些。 元文景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眼中微有得色,徐徐道:“自然此事不能相强,李侍卫是聪明人,不妨多想几日。若肯俯就,本王扫门以待。”说罢,勒马后退几步,调转马头,缓缓自去了。 李越看着元文景身影没入人群之中,正在思索,身后马蹄声响,小武恼怒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李越一回头,小武已经从前面奔了过来,满脸不悦:“你在和谁说话?元文景?他想做什么?拉拢你?” 李越好笑:“你怎么知道?” 小武哼了一声:“这种把戏我看得多了。柳子轻当年就从三皇子那里拉走过不少人。” 李越看看他衣裳也被扯歪了,不禁一笑,伸手为他整整衣襟:“怎么衣裳都乱了?” 小武不自在地拉拉下摆:“被乐儿扯的。你不要避开话题,元文景是不是在拉拢你?” 李越笑笑:“对。” 小武立刻瞪起眼睛:“你会答应他?” 李越反问:“你说呢?” 小武死死盯了他半天,突然沉声道:“若我日后能做皇上,你还会不会另投别人?” 李越倒微微吃了一惊,幸好周围人虽多,却没人注意他们,何况马上马下又差着一截,并无人听见小武的话。 “你现在已是皇子,说话要注意些,不能口没遮拦!否则被人听到,连你父亲也保不住你!” 小武咬了咬牙,策马跟在李越身旁,闷不作声。李越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干什么?我说要去元文景手下了吗?” 小武立刻惊喜地抬头:“你不去?” 李越好笑:“不去。元文景有什么好的?”如果将来真的要去,再跟他解释好了。 小武长舒了口气,到底是少年心性,听了答案就放了心,不再追问,骑在马背上,又开始左顾右盼地观赏街景。李越与他并马而行,心里还在考虑元文景的事,突然眼角余光瞥到一条人影从街角拐出来,跟到了他马后。天气虽冷,但街上行人都十分兴奋,唯有此人一件披风没头没脑地包着,脸都不露出来,也不观看街景,只是俯首疾行,远远缀在李越马后。李越眉头微微一皱,伸手一拉小武马缰,拐进了另一条街。那人果然也跟了过来,只是三拐两拐,前面两骑已经没了踪影。人影怔在街中,正在四处寻找,身后突然有人贴了过来,一条手臂状似亲热地搂上他肩头,手指却闪电般掐上他喉头:“跟着我做什么?” 那人挣扎了一下,听到声音便立刻安静下来。李越的手指掐在他喉骨上,他没法转头,却伸手拉下了披风的罩帽。侧面的轮廓十分熟悉。李越一怔:“洛无风?” 元宵节的夜晚,中元皇宫照样是灯火辉煌,而且因为各宫都在斗灯,甚至比除夕还要灿烂。 落云殿中,一众皇子们正在献灯。他们献上的灯不仅做工精巧,而且材料都十分珍贵,镶贝串珠,价值不斐。献灯是没有什么固定顺序的,谁都想先一鸣惊人,因此纷纷抢先呈献。一时间殿中珠光宝气,万紫千红,好不热闹。元丰挨个细看,口中品评,不时点头赞赏。元文鹏献的是一盏百花灯,四面攒插的绢花栩栩如生,中间点的蜡烛掺了香料,燃起来香气氤氲,真如置身花丛之中,让元丰好一阵赞叹。 元文浩往年都是最早献灯的几人之一,今年却并不着急。元丰看过了一圈,回头笑道:“浩儿今年送什么灯?为何到此时还不拿出来?可不是空手来了吧?” 元文浩欠身笑道:“儿臣怎么敢空手来见父皇?只是看了兄弟们这些花灯,有些不敢拿出手了。”口中虽是这么说,神情却是胸有成竹,一挥手,一名侍卫提上一盏大珠灯,四面都用水晶珠子串起来,烛光从灯里面射出来,经过水晶的散射折射,发出七彩光芒,的确是美不胜收。这盏灯一悬挂起来,其他皇子所献的灯都不免黯然失色。元文浩欠身道:“这灯没什么希奇,却是这些珠子都是从同一块水晶里打磨出来的,还算难得,博父皇一笑罢了。” 元丰一眼看去,这般大的一块水晶,难得的又是毫无瑕疵,一颗颗打磨出来也要耗许多功夫,不禁点头微笑道:“难得你这份心意。” 分卷阅读233 分卷阅读23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34 元文浩心下得意,看看厅中一众皇子包括元文鹏在内都有些沮丧,只余元文谨与元文景未曾献灯,当下笑道:“大哥七弟带了什么稀罕花灯来,为何还不呈给父皇?” 元文谨看看元文景,元文景微微一笑:“大哥先请。” 元文谨有些尴尬地笑笑。他每年献上的灯都是平平,并不起眼,因此大家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谁知小武从殿外进来,手中提着的却是一盏龙灯,外面是青铜丝编成,里面点着一排十数根蜡烛,非但一角一爪都极尽细致,那鳞片竟是一片片彩色晶石镶嵌而成,灯光从里面透出来,那七色光芒又远非元文浩的水晶珠灯可比。一时之间竟将众人都看得怔了。 李越远远站在殿门口看着。这盏灯自然是不是元文谨准备的,而是洛无风带来的。镶嵌其上的都是东平特产的晶石,本身七色俱备,映着烛光自然远胜元文浩的水晶灯。王皙阳果然是好心思,就是送件小小的见面礼,也正是想元文谨所想,解元文谨所急。 洛无风来上霄正是为找李越和元文谨而来。韩扬在岭州加兵,虽然因为韩贵妃小产暂时耽搁了用兵,但陈兵之意王皙阳岂能不知?他将铁骏和王皙云截在东平境外,困死于万山之中,也就等于失去了北骁这个帮手。仅凭东平之力,未必能敌南祁大军,必须再结个盟友。元文谨的封地栾州接近东平,虽然中间隔了几重山脉,但已是王皙阳如今能找到的最近的帮手了。自然,他找上元文谨,还因为李越。李越徒手搏虎之事一传出去,王皙阳虽然不知他的真名,却立刻认定必然是他。于是洛无风带了数十名侍卫,竟然生生闯过了人烟稀少的山区,虽然折损了一半的人,却终于到了上霄城,找到了李越。那盏龙灯就是带来给元文谨的小小礼物,正好让他在元宵节斗灯所用。果然这一下子就将众人所献的灯都压了下去。 元丰眯眼细看:“好一盏龙灯,这用的是东平晶石吧?” 元文谨低头道:“是。儿臣托封地内几名商人自东平带回了些许,只不知父皇能否入眼。” 这般一盏华丽的龙灯,元丰哪能不入眼,笑道:“谨儿往年送来的灯都平平,今年却是要以你为第一了。” 元文浩面色微微一变,元文景却道:“儿臣还有一盏灯未献,要请父皇鉴赏。” 大殿中众人这时都没劲了。还有什么灯能比这盏龙灯更漂亮的?连元丰也觉得元文景不可能拿出一盏更出色的灯,只是敷衍地笑笑,道:“朕倒忘了,景儿的灯尚未献上,拿出来吧。” 元文景献的是一盏走马灯,灯上绘着沙场征战的图案,烛焰下旋转不定,栩栩如生!元丰一眼看去,不觉微微怔了一下,竟然起身走近去看。元文浩神情微变,笑道:“七弟这盏灯,画得不错啊!” 元文景淡淡一笑,尚未说话,元文庭已经脱口而出:“这,这画的是父皇吧?” 他这一说,大家才发现画上那持枪跃马之人竟然是元丰!元文庭转着圈地看,啧啧称奇:“这画的太像了!这是父皇平边匪,这是父皇征西路叛军……”他每说一句,元文浩脸色就阴沉一些,元丰面上却露出笑意。男人,有哪个不愿自己的战功被人交口传颂?元丰当年以武起家,也是驰骋沙场所向无敌的人物,如今年纪长了,战场是不能再上了,可是骨子里还流着好武的血液。现下看到这走马灯上绘的都是自己的战绩,不由得豪气顿生,拍着元文景肩头笑道:“好!这灯好!景儿有心。” 元文庭到底年轻,心机不深,好奇道:“这般的笔法,就是宫中画师也未必画得出来。七哥你是在哪里找的?”人人都知元文景善武而不善文,画画更不行,自然是请人画的了。 元文景微微一笑,徐徐道:“不敢欺瞒父皇,这就是新收小妾所绘。笔法粗糙,只要不污父皇龙目,儿臣就知足了。” 第109章 按下葫芦起来瓢 热热闹闹的献灯至此算是结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往年连战连胜的元文浩,今年算是一败涂地,虽然元丰没说什么,但显然是被元文谨和元文景占了上风。宴饮将近尾声,元丰似乎不经意地道:“景儿今年家中挂了什么好灯?” 这句话一问出来,元文鹏的脸也拉了下来。元丰这样说,等于是表示今年要去元文景府上了。做为皇帝,元丰出宫不易,就是自己儿子的府上也极少登门。每年也就是这元宵节,会去一家两家走走。往年这样的殊荣多半是元文浩或元文鹏的权利,一个是他最宠爱的,一个是中宫嫡出,总得另眼看待,今年这居然要登元文景的家门,无疑是宣布今年的献灯元文景独占鳌头了。 元文景欠身道:“儿臣家中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灯,都是小妾亲手画的,图个新鲜罢了。” 元丰虽然好武轻文,对这些书啊画的没什么兴趣,但听说元文景家中的灯都是一个人画的,也不由起了好奇之心:“果然?那朕还真要去看看了。” 元文景微微一笑:“父皇肯登儿臣的门,儿臣不胜荣幸。” 于是元丰微服出宫,带着一众侍卫和儿子去了元文景府上。 自然不是人人都高兴,不少皇子就先告退了。元丰也不勉强。毕竟说是去看灯,其实是去看元文景新纳的那个惊才绝艳的男妾,人去得太多也不好。尤其是那些皇孙们,要都学起纳男妾来还怎么了得? 元文景的府第也不大,大概因为一年中多半时间都不在京城的缘故,修缮简单精练,院子里连个假山花坛都没有,就是空荡荡的青石板地。不过此时从大门口开始就挂上了灯笼,一眼看去,满园的光彩。门口两挂硕大的红灯笼,画的是山水,而且一看画的就是上霄山。按说红纸画画不太合适,但这两幅山水画却是笔意纵横,尤其设计巧妙:蜡烛的光透过红纸,如同喷礴而出的一轮朝阳,不但给纸上的大好河山平添了辉煌之色,还讨了如日方升的好口彩,看得元丰微微含笑。园子里仅有的几棵树这时没有什么叶子,光秃秃的树枝本来不好看,此时却挂满了小灯笼,薄薄一层纸,各色折枝花卉在烛光映照下栩栩如生,倒好似树上开了无数奇异的花朵。院子里如此热闹,屋檐下挂的却是一色的淡墨绘制各种吉祥图案的灯笼,整整齐齐一排,倒像是在屋檐下多添了一道古朴素雅的装饰,配合着黑瓦白墙,将这本来简单的房子一下子变得古色古香。元文浩文武双全,对书画也有几分见识,本是面带不屑,看了这些灯笼,脸上也不由有了讶然之色。元文谨也仰着头看,小武低声嘀咕:“有什么好的?” 分卷阅读234 分卷阅读23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35 元文谨凝目看了半晌,微微叹气:“果然是高才!三处灯笼,三种笔法,或大气磅礴,或妩媚有致,或古雅朴拙……我所不及。” 李越和小武对看了一眼,再看看那三种风格各异的灯笼,最后同时确定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当然,能看得出画的是不一样的东西,但是笔法……那是什么东西? 元文景脸上微微有了几分笑意,恭恭敬敬地向元丰道:“外面风大,父皇还是到屋子里去,容小妾拜见。” 元丰也被这些灯笼引起了兴趣,随即被请进了正房,几个皇子也跟了进去,其他侍卫随从当然只有站在院子里的份。虽然是男妾,可也是内眷,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乱看的。 李越跟着侍卫一起站在院子里,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院子小,里面的人说什么都能听见。片刻之后,皇子们嘈杂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因此显得格外清晰:“草民李丹,叩见皇上。” 声音一传出来,院子里的侍卫们都皱起了眉头。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路,富贵人家的男宠,哪个不是声音婉转,柔媚动听,哪像这个声音,微沉而沙哑,虽然平缓柔和,听在耳朵里却像有什么东西拉过去一样,怎么也想不出这声音的主人会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 元丰在屋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景儿,你的男妾来见朕,还要蒙面吗?” 元文景淡然道:“父皇恕罪,李丹双目有恙,不能见光,平素蒙着面惯了,儿臣一时疏忽——把面纱揭了吧。” 屋子里有一阵的寂静,过了片刻才听到元文浩不怀好意的笑声:“果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七弟你这男妾蒙着面,怕不是不能见光,是舍不得让他见人吧?难道还怕兄弟们抢了你的?” 院子里的侍卫对屋中言语都听得清楚,纷纷伸长了脖子往里看,虽然明知看不到什么,却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毕竟这色艺双绝的美人,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吸引人的。 李越站在院子最外边,冷眼看着侍卫们议论纷纷,突然想到,此时元丰等人都在屋中,元文景的侍卫自然都聚在院子周围警戒,此时正是打探他府中究竟的大好机会。院子里本来光线不强,无数灯笼虽然好看,却并不明亮,李越不动声色地向后退进树影里,随即闪身出了院子,其他侍卫注意力都在屋中,并无人发现他不见了。 李越迅速在元文景府中转了一圈。现在他对这种建筑已经熟悉了,一般来说,这种较大的宅院都分两部分,前面一部分是待客之地,后面一部分才是寝室书房一类的私人地方。此时因为皇上和一干皇子都在前面客厅,元文景的侍卫自然绝大部分都在那里守卫,后面反而没了人,因此李越很容易就摸了进去。 元文景的书房门窗紧闭,李越掏出火折子点燃,察看四周。屋里都是兵书、律法之类的书籍,分门别类,放得整整齐齐。李越小心地翻了翻,没找出什么东西来。不过这结果也早在他预料之中,毕竟这里不是元文景长住的地方,即使有什么重要东西恐怕也不会放在这里。书案旁边是个半人高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根雉鸡毛,李越随手摇了摇,只听里面叮叮响了一声,伸手进去一摸,指尖冰凉,是块金属牌子,却不甚光滑,似乎有几个突起的小点。李越蓦然一震,手指一勾,将那东西勾在手心,用不着凑近火折子,指尖一抹就知道,那是盲文的四十八,是他特训军的特制腰牌,四十八号,他记得那个人叫王瑞平,出身猎户,用一手好弩箭,挖陷坑下套子更是好手。他的腰牌,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就是给元文景长弓图样的那个人?那他人在哪里?这腰牌又怎么会像垃圾一样扔在这花瓶里? 前院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李越随手将腰牌往怀里一塞,闪身出门。到了前院,恰好元丰已经登车离开,元文景正站在门口送他的皇兄皇弟们。小武一眼看见李越,立刻过来:“你到哪里去了?” 李越不动声色地拉开他的手:“去解了个手,不知道皇上这么快就起驾了。”目光一扫,门口只有最后几名皇子,并没有别人,看来元文景那个男妾并没有出来。 元文景送走元文庭,目光转了过来,盯了李越一眼,慢步过来:“大哥不多留一会?小弟还有一坛好酒,正欲与大哥共饮一番。” 他从来不曾与元文谨喝过什么酒,元文谨自然知道这不过是客气话,当下含笑道:“夜色已深,恒儿也倦了,七弟也该早些休息,愚兄就不打扰了。” 元文景跟着走了两步,道:“那小弟明日携酒到大哥府上拜访?” 元文谨摇头:“愚兄明日就要启程回栾州,恐怕无此口福了。” 元文景目光陡然一厉:“大哥明日就回栾州?”口中说着,目光却投向李越。 元文谨没有注意,小武却横身挡到李越面前,昂头与他对峙。元文景冷冷一笑,转开目光,道:“既然如此,大哥好走,小弟就不送了。” 跳上马车,小武才松了口气:“这人真讨厌!” 元文谨微微皱眉:“恒儿,不要失礼。他毕竟是你皇叔。” 小武转过头去,在元文谨看不见的地方对李越做了个鬼脸。元文谨虽然看不见,却也猜到他在做什么,不由摇了摇头,半晌,有些犹豫地道:“恒儿,待回了栾州,你可不能如此没有规矩,不然……会授人以柄。” 小武眉一挑,被李越横了一眼,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孩儿知道了。” 元文谨微微松了口气,沉吟片刻,向李越道:“李兄,有件事还要请教,东平来使所提之事,李兄看如何应对?” 洛无风所提的事自然是东平要与元文谨结盟,进而由元文谨牵线搭桥挂靠中元,才能在南祁和北骁的夹缝中生存下来。洛无风拜见元文谨之时表面从容,但李越看得出他其实心急如焚。他来时岭州已经加兵,穿过山林又花了几十天的工夫,现在东平边境情形必然是危如星火,焉能不急?只是他深谙谈判之道,愈是着急,自己能拿得出的筹码就越少,因此强压着心中焦急而已。 “殿下收了他的龙灯,我还以为是已经准备与他联手了。” 元文谨眉头微皱:“与东平联盟自然是好,但如今南祁准备起兵,东平与我联盟必然是要我增援兵马,可我栾州守军不过数千人,要穿过重重山岭去增援,恐怕……” 恐怕力有未逮。李越在心里替他补足了这句话。 “殿下栾州究竟有多少人马?” 元文谨微叹口气:“栾州并非富庶之地,虽在边境,因境外就是重重山林, 分卷阅读235 分卷阅读23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36 并不与他国接壤,因此国库拨来的饷银无多,守军不过五千人而已,更谈不上精锐了。” 五千人……李越无语。穿过重重山岭,就算折损四分之一吧,也只剩不到四千人,何况元文谨也不可能把守军全派出去。能到东平的最多不会多于两千人,能管什么用?看来王皙阳真是病急乱投医了,居然找了个最穷的帮手。 “先回栾州吧。”总得先让他看看那些兵,才能下判断。不过,等他们一路回了栾州,东平还能守得住么? 马车辘辘,元文谨毕竟是弱质书生,熬了一夜,已经有些撑不住,倚在车厢上迷糊了过去。小武坐在黑暗里,忽然凑到李越旁边,低声道:“你好像很关心东平啊?听说东平现在的皇上也是你的人?” 李越眉头一皱:“胡说什么!”王皙阳跟他可是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是他的人? 小武一双眼睛在暗影里闪闪发亮:“我可听说当年东平皇后被妃子毒害,还是你帮他查出来的?” 李越摇头:“以讹传讹,你也相信?” 小武轻轻哼了一声,静了一会忽然道:“这几天我听到不少人说,我那位嫡母不怎么好相处呢?” 这事李越也听文程说过了。当年那生了儿子的侍妾就是被她折腾死的,想来肯定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你现在是独子,虽然不是嫡子,她应该也不敢太过放肆。” 小武冷笑一声:“我才不怕她呢!如果我真是元恒,还要替我母亲报仇呢。” 李越警告他:“你现在年纪还小,不要轻举妄动。她是丞相之女,又算是你的嫡母,你要闹出事来,不但自己麻烦,还给你父亲惹事。” 小武默然片刻,道:“我知道了。不过我总会成年的。” 李越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小武说的话并不错,可是言语中偶然透出来的那股狠劲儿,总让人觉得与他年龄不符,听起来有些发凉的感觉。不过李越此时的心思还不在这里。那块腰牌还揣在他口袋里,冰凉地贴着他的指尖。如果这块腰牌他能找到,北风那里不可能半点消息都没有…… 文程真还没睡,正在和北风两人在灯下看地图,李越一头闯进去,他居然也不惊讶,抬眼一笑:“李兄回来了?” 李越沉着脸,叮一声将铜牌扔到他眼前:“这是什么?” 文程捡起来端详一下,反问:“是什么?” 李越一把揪住了他领子:“你说长弓图样的事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北风直起身,似乎想出手,文程却摇了摇手止住他,笑笑:“难道这块牌子跟长弓有什么关系?” 李越冷笑:“当然有。这是我特训军的腰牌,人必然在元文景府中,而且绝对不在他的封地!就在上霄城!” 文程眨眨眼睛:“是么?李兄今晚去元文景府里探过了?那必然知道,元文景身边的侍卫里并没有这个人。” 李越眼神冷厉:“文程,别的事你知道了不说出来没关系,但这件事你要再瞒着我——你当真觉得我不会对你出手?” 北风身体一紧,李越已经手腕一翻,薄薄的匕首刃已经贴到文程颈动脉上:“说吧,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文程斜着眼看看李越的手,再看看他冷冷的表情,终于道:“其实,这事你知道还不如不知道。元文景确实遇到过一个特训军,不过当时此人已经受了重伤,元文谨带他到上霄来找了最好的郎中,可惜最后还是死了。我也是怕你伤心,所以才没说出来。” 李越慢慢放开手,冷笑道:“你不是怕我伤心,是怕我听了这消息离开上霄,不会再给你出力了吧?” 文程好像被针扎着似的跳了起来,根本不管刀子还在脖子上:“你这是什么话?狼心狗肺!早知道这样我早就说了!你爱去哪里去哪里,关我什么事!” 李越面无表情,手腕一转,匕首已经收回袖子里,转身就走。文程骂骂咧咧,看他真走了,反手又去抓他:“你去哪里?” 李越一闪身就让他抓了个空:“不关你事!” 文程厉声道:“北风!”北风应声闪到门口,挡住了李越的路。 李越停住脚,文程跳到他眼前,冷笑道:“怎么,急着要去东平帮你那位太平侯的忙啊?口口声声说把老七当兄弟,现在准备扔下他就走是不是?” 李越怒极反笑:“你倒会倒打一耙!不让莫田跟着我的不也是你吗?” 文程蛮不讲理:“那是两回事!哼,你就是现在赶到东平,能管什么用?说不定东平边境早就被攻破了吧?韩扬用兵还是有一手的,你那位太平侯可不是他的对手!” 李越懒得跟他胡搅蛮缠:“你到底想说什么?” 文程听他声音里没有半点温度,终于安静了下来:“我正在看地图,你要去解东平之围,先得穿过万山。而且栾州兵马不过五千人,不可能尽往东平,最终能到的至多不过二千人,起不了什么作用。这些,你若是有点心眼,也该都知道才是。” 李越冷冷看他一眼:“我知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带莫田去就是。” 文程大怒:“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现在有两个办法,一是派人到南祁国内散布谣言,离间韩扬与小皇帝的关系,让南祁内乱;二就是潜入南祁,刺杀韩扬!这两个办法你选一个,或者双管齐下。总之指望元文谨能拿出兵马来,那就是等死了!” 李越其实回来这路上也在想这件事,最终能拿出来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办法了。刺杀这种事对他来说很容易,所以他其实并没打算用元文谨的兵马。想不到文程深夜不睡也是在想这个:“不是不关你的事吗?” 文程瞪着眼,半天终于丧气,嘟囔道:“你以为我愿意帮你?我是为了老七!” 第110章 又见狐狸 “皇上,大典器物已齐备,皇上——”张内监推开春凉殿殿门,看见伏在书案上的身影,立刻把声音放低,可是已经来不及,书案上的人动了动,抬起头:“什么事?” 张内监看着皇上眼下明显的青黑色,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大嗓门:“皇上,钦礼监来报,立后大典的器物皆已齐备,后日是好日子,要是再拖,就出百日了。皇上看……” 王皙阳漠然应了一声:“那就后日,让钦礼监准备吧。青州有军报来吗?”青州就是东平边境与岭州接壤的地方。 “还没有。皇上,您还是休息一下吧,都这么晚了,军报应该不会来了。皇上睡一会,老奴四更就 分卷阅读236 分卷阅读23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37 叫起还不行吗?” 王皙阳抹了把脸:“朕还不累。无风那边有消息吗?” 张内监为难地摇摇头。其实他根本不相信洛无风能穿过重重山岭去中元求盟,这已经多长时间了?说不定已经死在山中了。当时二皇子和北骁那么多人马,不是都被困死在万山中了吗? 王皙阳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你可是不相信无风能到中元?” 张内监低头不敢胡乱回答。这位新帝虽然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但看他能生生将自己的兄弟连带数千人马都拒于关外以致困死,就知道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在他面前,谁敢胡乱说话? 王皙阳微微叹了口气,目光转向黑沉沉的窗外,缓缓道:“无风不会让朕失望,一定能到中元。” 张内监忍不住道:“可是就算洛公子能到中元,中元那边肯不肯出手相助也……” 王皙阳眼睛微微眯起来:“如果真是他,一定肯的。” 张内监不知自家皇上说的“他”是谁,但他在宫里这些年,知道最好的自保之道就是多听少问,当下闭着嘴没有再说话。 王皙阳在屋里踱了几步,突然抬头:“是军报到了?”张内监连忙也竖起耳朵,果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往春凉殿门口而来,有人在门外朗声道:“禀报皇上,青州军报到。” 王皙阳展开送来的薄纸急急扫了一遍,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点。这几个月来,他眉心已经出现了两条细纹,这会终于稍稍展开了一点。张内监不敢多说话,捧了一杯参汤过来:“军报到了,皇上该休息了吧?” 王皙阳确实是累了,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若是无风有消息过来,马上呈给朕看。” 张内监连声答应。床帐都已备好,王皙阳关上寑室门,在床边坐下,虽然累,真能睡的时候又睡不着了,只呆呆看着桌上的蜡烛。桌子不大,却摆了一副十分气派的镏金烛架,错落点了九支蜡烛,跟春凉殿淡雅的陈设不太协调。这是扶桑殿的烛架。扶桑殿是东平历代皇帝的居处,王皙阳虽然继位,却没有搬出春凉殿,但内监们觉得春凉殿做为储君居处尚可,做为皇上的居处就太过简朴了些,因此把扶桑殿的不少东西都搬了过来,这烛架就是其中之一。烛架呈四蛇交缠之形,身上是掐丝金线花纹,蛇头蛇尾各点一支蜡烛,中间四蛇身体交汇之处还有一支蜡烛。因为东平多蛇虫,不少器具都做成蛇形虫形或有蛇虫纹装饰,以祈求山神的保佑。这烛架制工精细设计巧妙,是扶桑殿里的珍品。王皙阳记得,小时候他去父亲寝宫里玩耍,总是喜欢摸这四蛇烛架,有一次还因为跟弟弟争着去摸,把烛架打翻了,被父亲打了手心。这些,想起来似乎还只是昨天的事,今天这偌大的东平皇宫里,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王皙云被他拒于国门之外,此时想必早就死在莽莽万山之中了。父皇去世,活着的妃嫔们都要迁入宫外的家庙,他又还未正式立后选妃,因此现在这皇宫里,除了他还真没有别人了。虽然已是过了春节,天气却还冷,纵然有薰炉厚被,那因寂寥而生的寒意却总也驱不散。回想幼时,每逢被子里冷,就瞒着内监们悄悄跑到旁边的青桐宫去,钻进母亲的被子,于是在温暖之中一睡直到天亮。可是他如今是一国之君,纵然有再多的寂寞疲倦孤枕难眠,也无人可以诉说。 眼前有些模糊,王皙阳怔怔地摸摸脸,才发觉竟然已经流下泪来了。他连忙擦了擦,可是眼泪一决堤就再压不住,居然越擦越流。他狠狠抹了一把,刚刚一头扎进被子里去,屋梁上突然有人叹了口气:“不是当了皇上了吗?还哭什么?” 王皙阳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从被子里猛地抬起头来,只见屋梁上一人翻身跃下,落地不惊尘埃,不是那个人还有谁?不见时以为不知有多少话要说,真的到了眼前却只能呆呆看着,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天,才挤了一句根本不想说的话:“你,你怎么进来的?” 李越微微耸耸肩:“就这么进来的。” 王皙阳一句话问出口就暗骂自己笨蛋,李越的身手是他亲眼见过的,要进自己的皇宫,哪个侍卫能拦得住他?千说万说居然说了一句最不沾边的话! “殿下一个人?无风呢?”这句话好像也不是自己想说的。 李越往椅子上一坐:“洛无风留在栾州跟元文谨谈判。带着他我走不了这么快。”蜡烛的光从旁边映在他脸上,给他硬朗的轮廓镶上了一道光边。王皙阳怔怔瞧着他眼角下的那道伤疤,想说的话突然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能顺着他的话嗫嚅道:“那,那中元那边……” 李越挥挥手:“元文谨现在没有什么兵马可以过来支援,不用在我面前摆失望的样子,这个事你一早就知道了。你也根本没打算跟南祁硬碰硬不是?” 王皙阳嘀咕道:“我是不想,但南祁可未必会放过我……”似乎到了这位摄政王面前,自己总是装不过去呢。 李越似笑非笑:“所以你不是派人去南祁实行反间计了么?” 王皙阳陪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皙阳这也是无奈之举,如今东平国内空虚,实不能与南祁对抗,再者两国交战,血流千里,也非皙阳所愿……”声音愈来愈轻,最终在李越的盯视下自动消音。 李越往椅子上一靠:“说啊,怎么不说了?”几个月没见,小狐狸还是小狐狸,而且登上王位之后似乎更深谙了说谎的门道,说的都是真话,叫你挑不出毛病,可是骨子里却满不是那么回事。 王皙阳闭住了嘴,低头不吭声了。李越冷笑了一声:“血流千里,非你所愿?嗯,不知是谁把几千人堵在万山之中,这时候想来都喂了狼了吧?” 王皙阳陡然一阵愤怒和委屈:“那又怎么样!放他们回来,我就得死!你要是想让我死,又何必从万山里把我带出来?” 李越皱眉:“谁想让你死了?” 王皙阳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就是你就是你!”数月来的劳累寂寞苦涩一下子全涌上来,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李越无奈:“行了,别哭了,皇帝哭成这样子,成何体统!” 王皙阳听他语气中有些不耐烦,心里更加委屈,越发哭个没完。李越看了他半天,终于坐过去:“行了,哭什么。再哭我可走了,没工夫跟你磨蹭。” 王皙阳心里委屈得要死,却知道他说到做到,说要走真的会走,连忙抹抹眼泪,却又不知说什么。李越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抹得一片狼藉的小脸,在万山里冻伤的地方还没全好,还能看 分卷阅读237 分卷阅读23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38 得出痕迹,脸颊虽然比那时稍稍丰满了一点,气色却并不太好,尤其眼睛周围浓重的青黑色,说明有严重的睡眠不足。 “洛无风说,你派人去南祁了?” 王皙阳乖乖地点头:“是。韩贵妃出宫路上被惊马撞到小产,韩扬大发雷霆,正在到处搜查此人,暂时顾不到东平。” 李越笑笑:“这里头你推波助澜的成绩不小吧?” 王皙阳冷笑一声:“其实这事,未必不是有人有意为之。妃子出宫本非常事,更不会召告天下,怎么就那么巧,会有惊马在路上等着?若是天天都有惊马,护城军是做什么的?更不必说贵妃身怀有孕,必然护卫环绕,怎么能让人随便撞到身前?” 李越倒还真没这么仔细想过,实际上铁骥提这事时他也就是随便一听,根本没往心里去。南祁的事,他现在半点也不想听,所以铁骥还没说完呢就被他打断了,自然更不会深想。 “照你这么说,这事还另有蹊跷了?” 王皙阳眼中闪着精明冷厉的光:“韩贵妃背后有位将军叔父,其实对皇帝来说未必是好事。尤其南祁皇帝年幼,外戚坐大,将来恐怕与你摄政也没有什么两样。若是我,至少决不能让她生下长子!” 李越心里一动:“你是说,做这事的可能就是太后?” 王皙阳微微一笑,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皇室之内,这种事常有。长皇子关系将来的储君,自然要谨慎选择。” 李越默然。连自己的骨肉也要选择吗?这种生活……真是无聊。 王皙阳一时兴起,看李越沉默,忽然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了,连忙闭嘴,小心翼翼地看着李越。李越沉默片刻,忽然抬起目光看着他笑笑:“还有什么要说的?” 王皙阳只觉背后一阵冷气冒上来。他是真怕眼前这个人。从前是怕他的喜怒无常举手杀人,现在呢,很少见他杀人了,可是反而更怕,怕的是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还有……没有,没有什么了……”被那双眼睛盯着,王皙阳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李越笑笑,笑得王皙阳背后更凉:“真的没有了?我刚才可是在你的皇宫里转了一圈,看到点东西……” 王皙阳呆呆跟着重复:“看到点东西……”在他的皇宫里?也对,这人要在他的皇宫里溜达还有谁能拦得住么?但是他看到什么了? 李越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你的书房里,似乎有个沙盘啊——” 王皙阳浑身一震,一连串地叫了出来:“那是杨一幸做的!我回碧丘的路上救了他。不是有意要瞒着殿下,实在是刚才殿下来得太突然忘记了讲。而且他现在不在碧丘,所以……” “行了行了。”李越摆手止住他,“你再这么大声,外面都听见了。真是杨一幸?”他才不信王皙阳是忘记告诉他的。杨一幸是什么人?腾龙伏虎军的副将,特训军的队长,摄政王的心腹,这么重要的人,王皙阳会忘记告诉他?明摆着是不知他会不会帮他,所以掐着这个秘密准备在用得着的时候才抛出来罢了。如果他刚才不是一时兴起在皇宫里转了一圈突然看到书房里居然摆了个青州地形的小型沙盘,说不定还真被王皙阳瞒过去了。不过他也不想跟王皙阳计较,特训军里还有人活着,这条消息就够让人高兴了,他现在心情好,就饶了小狐狸这一回。 王皙阳忐忑不安地点头。他是跟李越分手之后,在山下碰见的杨一幸。杨一幸在北山一战中搏命逃出,本是到岭州寻找陆韬,却扑了个空。他知道南祁是回不去了,就趁乱逃进了东平,又不敢进城,想到山中猎户家找点药草,实在不支晕倒在山脚下,居然就被刚刚下山的王皙阳救了。王皙阳用李越给他的那粒金豆子租了马车买了药品,带着杨一幸一边治伤一边没命地往碧丘赶。也亏杨一幸的身体是练出来的,这样的颠簸居然也好了起来。 王皙阳救他当然有自己的目的。还没进碧丘,他就让杨一幸赶去了林下洛家,表示愿娶洛绮为皇后,要求洛家的支持。杨一幸一来是被人救了欠他的恩惠,二来也一心想为摄政王报仇,自知独木难支,也要找个帮手,于是两人倒是一拍即合,取得了洛家的支持,迅速控制皇宫,并且调动东平边关军队,封锁了王皙云撤军回国的门路。此时正是天寒地冻之时,北骁军队自铁骏一死,对王皙云的态度就恶劣了起来,果然不出李越所料,人虽然多,反而相互牵制,虽然有马,却走得比王皙阳还慢,刚刚到了边关,去路已经被封锁。这会儿用不着王皙阳出动什么军队来剿灭,单只是天气之恶劣前路之无望就足以令众人精神崩溃,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进入东平。王旭自然是不愿看到兄弟相残,无奈此时皇宫已被王皙阳控制,他说什么也不算了,除了安心在内宫做他的太上皇,还有什么选择?只是他身体本来不是十分好,连续经过了皇后暴亡,宠妃赐死以及二子相争幼子身死的打击,先是中风,还没等到传位大典就去世了。于是大典变国丧,王皙阳就以储君的身份登上了王位,并且依照承诺要立洛绮为后。 一切事情其实进行得都还顺利,只是他没想到韩扬这么快就要发兵东平。东平与北骁上次的联手,虽然兵马多是北骁所出,但那路却是东平劳民伤财修起来的,而且被李越当时一个以粮抵银,搞得东平国内这个冬天很不好过,此时根本不可能再用兵。何况南祁军队是挟大败北骁轻骑的余威而来,一盛一馁,胜负自见。东平国内又缺少真正用兵如神的将领,若不是有个杨一幸,事情还要更加棘手。但是杨一幸虽然会用兵,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之下也只能暂时自保,非长久之计。若不是正好有韩贵妃小产一事让他得以派奸细去散播谣言实行反间之计拖延了点时间,恐怕现在至少青州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北骁现在已经不是盟友了,想来想去,只有中元。虽然中间隔着重重山林,但杨一幸在他军中挑出几十个人加以短期训练之后,告诉他这些人可以送洛无风穿过万山。若说王皙阳真有什么十足的把握,那是他摆出来骗人的,万山那种地方,杨一幸训出来的人,能跟摄政王相比么?可是死马当做活马医,除了这办法,他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可能真是老天照顾他,李越徒手斗白虎的传奇故事居然辗转传到了东平,王皙阳立刻认定此人除了摄政王再无别个,至于名字……谁傻了才会用真名呢!临行之前他给洛无风的只有一句话:见了摄政王,只说真话! 当然这件事杨一幸是不知道的。王皙阳根本没告诉他摄政王还活着。杨一幸就是为了给摄政王报仇才跟他合作,要是 分卷阅读238 分卷阅读23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39 被他知道摄政王根本没死,怎么会还给他出力?那个沙盘是杨一幸给他做的,为的是报来的军报他可以参照沙盘,心里更有数。他可是没想到李越居然来得这么快,一下子就把他的秘密又揭穿了。 “杨一幸在青州吧?” 王皙阳怯怯地点头:“是。他伤还没好,只在暗中指挥,不宜露面。”虽然是已经登基,但不知怎么的,一到摄政王面前,刚刚端起来的皇帝架子就都无影无踪了,好像又变成了万山之中那个冻饿困累,只会抓住眼前人哭泣的小家伙。 李越立起身来:“我去青州。” 王皙阳一怔:“现在?” 李越看看他:“军情急如火,当然是现在。杨一幸能指挥青州的所有人马?” 王皙阳跟着他往外走,居然有点恋恋不舍:“能。他手中有我的秘旨,现在的将军只是挂名的,全部听他指挥。殿下你,你不休息一会?” 李越摇头:“不用。我不累。外边有人等着我,给我配两匹好马就行。还有,不用再叫殿下了,我现在叫李越,你也这么叫就行了。”殿下这一类与南祁有关系的称呼,就让它永远埋没算了。 第111章 人生如戏 礼部尚书方英的府第在京城之内是出名的简朴窄小,比之普通的民居大不了多少,以至于若是朝中官员络绎不绝地来探病,就得排队进入,然后在屋里稍稍一坐就退出来,让给下一位。 尚书府上不多的几个仆婢忙得团团乱转,觉得这些人真是麻烦。其实探病这种事,如果不是很亲近的人,那简直不亚于打扰。你想啊,一个人进来,总算是客吧,你就不能躺在床上不理,怎么也得坐起身来跟人家寒喧几句,等人家走了再躺下。幸好自家老爷官职既高,又是当今皇后的父亲,否则来个高官,还得更衣哩。这么折腾一遍再折腾一遍,恐怕没病也该有病了。这一天从早折腾到晚,连仆役们也累得够呛,因此看到又一辆马车到了门前,简直眼睛里都能迸出火星来。 马车停下,走下一人。尚书府的仆役们虽然也算宰相家人三品官,但看看来人身上金红色绣吊睛白额虎的正服,就是有什么火气也只能吞到肚子里去,谁活得不耐烦了敢跟这位不敬?这可是襄国侯啊! 卫清平走进方英的卧室,扑面好一阵浓重的药味,方英半倚着床头,看见他进来欠了欠身:“襄国侯——” 卫清平欠身还礼,然后稍稍侧开一点,对着床帐后深施一礼:“卫清平见过皇后千岁。” 方苹从床帐后走出来,家常服饰,淡施脂粉,轻轻一摆手:“襄国侯免礼吧。” 卫清平退开一步,方苹在椅子上坐下:“周少傅有信托本宫带给襄国侯。” 卫清平接过信看了一遍,默然片刻,道:“其实周少傅不必写这封信,太后那里,已经传了懿旨了。” 此话一出,连方英都微微坐起了身体:“太后和皇上已经——” 清平回手把信凑到旁边的蜡烛上,看着信纸飞快地卷曲起来变成一团黑炭:“过几日臣要跟随护国将军出征东平。” 方苹与父亲对看一眼,都沉默了。清平轻轻松开手,最后一点纸角带着火焰落到地上,化为灰烬:“周少傅现在……” 方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正在往京城赶,大约三四日便可到京城。” “那云州边关……” “是周少傅府中那位暗中镇守。” 卫清平迟疑片刻,终于道:“周少傅不宜来得太快,只怕皇上反而多心。虽然此时还要倚重周少傅,但若疑到千岁,便不好了。” 方苹笑了笑:“疑不疑我,又有何区别?皇上虽然年幼,总算还知道周少傅并非结党营私之人,加以出身西定,将来是擢是绌,都只在皇上一念之间,绝无尾大不掉之虞……若非如此,又怎会如此倚重?” 卫清平微微松了口气:“千岁看得明白。其实齐将军是个人才,只是皇上不肯重用。” 方苹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忍不住终于道,“其实襄国侯为何不让齐将军知道……” 清平自嘲地一笑:“这又何必?”大错已经铸成,这些小恩小惠,又何必让人知道?难道还在图什么?只怕齐帜知道了反而会唾骂吧。 方苹神色也微微有些黯然。卫清平迟疑了片刻,犹豫道:“臣此去不知能否回来,有句逾矩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苹轻叹道:“襄国侯有什么话就说吧。” 清平垂着目光:“千岁还是应当……有个子嗣。” 方苹怔了一怔,脸上微微红了一层,神情却十分大方:“此事恐怕非人力所能左右。” 清平苦笑:“这其中利害,千岁必然明白,不必臣多说。但此事之后,南祁急需休养生息,千岁有了子嗣,国内才能安定……臣这里……有一点东西……” 方苹的脸终于禁不住烧得透红,转开眼睛不去看清平放在桌角上的东西。清平把东西放下,微微躬身,退了出去。方苹抬起头来,看着他孤单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将桌角上的东西收入袖中。方英看着,忍不住道:“苹儿——” 方苹回头笑了笑,面色疲倦:“爹爹,襄国侯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方英皱眉:“可是这些东西,你身为皇后怎么能……” 方苹伸手轻轻按了按眉心。大婚不过一年,她眉心已经出现了两道细纹,无论如何抚按也消之不去:“爹爹,只怕这皇宫之中,再无圣贤立足之地了。” 方英怫然不悦:“苹儿,你怎能如此说话?为父多年教导,你又是饱读诗书,难道这仁义廉耻都忘记了不成?” 方苹低头不语,半晌,淡淡一笑:“爹爹,女儿不曾忘,可是不忘又怎样呢?” 这句话问得方英也哑了,父女两人面面相觑,发起呆来。 卫清平的马车刚刚驶出方府所在的街口,迎面就几乎撞上过来的一队人马。车夫急忙勒住马缰,抬眼一看,不觉暗叫晦气,怎么又撞上了城卫将军? 齐帜将马一勒,冷眼看看马车,再看看街口。街道很窄,一车一马要并排过去就有点挤,而且襄国侯的马车特别宽大,就更没法过去了。齐帜拨转马头:“走,从那边街口绕。”还没调过头去呢,马车帘子一掀,传出淡淡冷冷的声音:“齐将军,对面见了本侯连马都不下,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齐帜怔了一怔,转头回望。他对襄国侯有意无意的挑衅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来都是对方隐忍,万万想不到今天自 分卷阅读239 分卷阅读24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40 己要绕路了,此人反而开始挑刺儿。不过城卫将军的品级与侯爷至少差了一级,更不必说是襄国侯,按规矩他见了襄国侯是必须下马行礼的,关系好一点的话依照差一级行个揖礼,若是真论起这“襄国”二字的封号来,那还得行大礼的。从前他在朝明街口不给襄国侯让路,毕竟二人没有面对面,不行礼也说得过去,但现在明明是碰到了马前,再不行礼,确实就是个被人抓得牢牢的把柄。可是要他下马见礼,那还不如杀了他。两人面面相对,四道目光在空中碰撞,看不见的火花四溅。车夫只觉背后冷飕飕的,居然硬是不敢回头去看看自家平素温和的主子,只恨不得把自己缩到没有,别挡在这两人的视线中间。过了半晌,终于是齐帜咬了咬牙,先移开了目光,抱拳道:“末将甲胄在身,请恕不能行全礼。” 卫清平左手搭在车窗上,手指轻敲:“不能行全礼,连下马也不行?这是京城,不是边关,齐将军难道是有什么军命在身?” 齐帜肯说这种话,已经是极其让步了,料不到卫清平居然得理不饶人,还逼上来了,登时双眉就竖了起来。身边亲军一看不好,连忙拉他。自家这位将军本来因为出身摄政王旧部的缘故不得皇上重用,再跟炙手可热的襄国侯正面起个冲突,前程还要不要了呢? 卫清平微微冷笑,就是不开口,摆明了今天不狠狠挫一下齐帜的锐气是不算完了。 正在僵持之时,前面忽然又是马蹄声响,齐帜的亲军回头一看,连忙下马:“是护国将军。” 果然是韩扬。他身边带的亲军不过二十人,却是个个黑衣劲服,腰弓挎刀,英气勃勃,格外的与众不同。这些都本是他的家卫,从韩家军里千挑万选,一手调教出来的,算是精锐中的精锐,自然不是普通军士可比。百官中私下议论,怕与当年摄政王身边的十二铁卫相比,也不遑多让。 韩扬到了眼前,一看对峙的两人,大声笑了出来:“齐将军,襄国侯,这是做什么呢?” 他这一笑,倒是缓和了一下气氛。卫清平叹了口气,欠身道:“将军怎么过来了?” 韩扬笑道:“自然是探望方尚书。襄国侯已经去过了?” 卫清平脸上沉了下来,只点了点头,转向车夫道:“还不给护国将军让路?” 韩扬却一勒马缰贴到他马车旁边:“襄国侯这是要回府?” 卫清平苦笑一下:“是。” 韩扬微微一扬眉:“襄国侯饮酒了?” 卫清平一怔,抬了抬右手,手里果然有只银制小壶:“天寒,饮一口驱驱寒气。” 韩扬笑道:“这酒有什么好的。长定街上有家酒坊,酿的青梅烧那才是真的好酒。冬天酿制,到如今三四个月,正好入口。走走走,去喝一杯。” 卫清平迟疑一下:“将军不是还要去……” 韩扬笑道:“这么晚了,方尚书也要休息,来来回回的反而打扰。齐将军,你也是去尚书府吧?替本将军问方尚书一声吧,改日再去探望。” 酒果然是好酒。卫清平一杯杯地喝,却很少开口。韩扬眯着眼睛看着他笑:“襄国侯一向谦让,今天怎么跟城卫将军闹起来了?” 卫清平自嘲地笑笑:“想必是酒上了头,一时冲动。” 韩扬给他又倒一杯:“方尚书病情如何?” 清平握着酒杯的手紧了一紧,咽了口气才道:“没有什么,不过是风寒而已。” 韩扬察颜观色,微笑道:“怎么,襄国侯似乎不太高兴?” 卫清平闷头喝酒,没有说话。又猛灌了几杯,眼里渐渐上了醉意,推杯道:“多谢将军的酒。不过家母还在家中等候,在下要告辞了。” 韩扬为的就是把他灌醉,当然不能让他走,一把拉住笑道:“急什么,天色还早,再饮几杯。”他手劲不小,卫清平又有了几分醉意,被他牢牢按在座位上。这一起一落,酒意上冲,眼神立时有些散了,手扶着头喃喃道:“在下真的不能再喝了。” 韩扬笑笑,倒了两杯酒,递一杯到他手里:“有道是借酒浇愁,管有什么天大的烦心事,喝两杯下去,包管全消。” 卫清平似乎真是酒冲了头,居然真的接过来一口灌了下去,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拍,冷笑道:“借酒浇愁?今日醉了,明日还不是一样?” 韩扬那杯酒根本没有喝下去,眯着眼只管看他,微笑道:“襄国侯年纪轻轻就身登高位,于国又有大功,皇上封赏无数,还有什么愁事?” 卫清平嗤地冷笑一声:“封赏?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真要封赏,怎么会有爵无权?这样的封赏,换了是将军肯要么?” 韩扬一挑眉:“襄国侯想要什么权?” 卫清平哈哈一笑:“权?那东西我不稀罕!只是想我卫清平熟读兵书,练得一身武艺,就想着军前杀敌,成就男儿不世之功;哪想到如今,虽有爵位,却是屈身为宠换了来的。你道那些官员们,面上点头哈腰,心里也当真敬我?休说他们,就是皇上,若真是看重我,为何不让我带兵?一刀一枪,凭真功夫博个封妻荫子,也好说得出去!” 韩扬目光紧紧盯着他,口气却是漫不经心:“襄国侯这话说的……此次出兵东平,皇上不是特意下令襄国侯随军?这不正是建功立勋的好机会?” 卫清平一拍桌子:“这算什么机会?出兵东平,岂是三日两日能拿得下来?必是旷日持久。我家中还有母亲,身染病恙,只怕……就在这数月之间……皇上此时让我随军,不是让我立功,分明是将我母子分离,连送终也……”说到伤心之处,眼中水光氤氲,勉强才控制住了,低头伏在桌子上。 韩扬眼珠一转:“若是襄国侯不愿前去,本将军去对皇上进言,换别人随军如何?” 卫清平猛地抬头:“将军此话当真?若是如此,在下感激不尽!” 韩扬被他的眼睛盯着,轻咳了一声,强笑道:“本将军倒可对皇上进言,不过……除了襄国侯,如今还有谁能用兵?” 卫清平连忙道:“不是还有齐帜将军么?他正愁没有立功的机会,若是将军将他调换,岂不两全?” 韩扬本就是要试探他,见他这般急切,这才放下心来,皱眉道:“怕只怕齐帜本是摄政王旧部,皇上不肯重用……” 卫清平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又伏了下去,喃喃道:“将军说的是……”忽然笑起来,“他想去而不能去,我不想去,却非去不可……皇上果然是好手段!” 韩扬眼中微微露出笑意,表情却十分郑重:“襄国 分卷阅读240 分卷阅读24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41 侯不可胡言乱语,我等臣子,妄议皇上,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卫清平反而激动了起来:“大不敬?无非就是抄斩满门!家母寿数不永,就是抄斩满门,不过杀卫清平一人而已!想当年,先父一心为国尽忠,不还是落个莫须有的罪名,诛连九族吗?如今也不过就是再诛一次罢了!” 韩扬连忙去捂他的嘴,卫清平挣扎着还要去抓酒杯。韩扬眼中带笑,将他连拖带拉拽了起来:“襄国侯,天色晚了,回府去吧。” 卫清平被他架着往外走,口中犹含糊道:“一醉,一醉解千愁,这是何人如此胡说……” 马车还等在外面,卫清平几乎是把自己扔进了马车,大声道:“回府!”他清醒之时断不会如此高声,吓得车夫哆嗦了一下,连忙扬起鞭子,连向护国将军行礼也忘记了。 韩扬眼看着马车摇摇晃晃驶远,嘴角微微露出点笑意。他的亲军一直守在酒坊门外,这时才跟上来,低声道:“将军,属下已去太医院查问过,太医说襄国侯的武功因中途停药,尚未完全恢复,而襄国侯之母病情确实已入膏肓,只怕,过了春天也就……” 韩扬眼中最后一丝疑色这才释去:“好,只要他母亲一死,太后那边也就再没有什么能牵制他了。” 亲军迟疑片刻,道:“可是襄国侯世代忠良,若要他……恐怕他未必会……” 韩扬微笑点头:“自然不是容易之事。不过,皇上对他确实诸多防范,他心里也早有怨气,如今不过是模棱两可之间,只看我们怎么做。” 亲军道:“但襄国侯当年也在风定尘的特训军中受训,纵然武功尚未完全恢复,怕也不可小觑。将军若是将他带在身边,却要多加小心才是。” 韩扬点头:“自然。除非他确实为我所用,否则焉能不防?岭州那边战事如何?” 亲军皱眉:“东平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长弓的制作图样,如今百十架长弓守着青州,一时也难硬攻。” 韩扬哼了一声:“这必然是有残余的特训军逃进了东平。无妨,东平如今元气已伤,也守不了多久。后日启程,兵发岭州。” 第112章 两军阵前 青州,东平军大营。李越在细看沙盘,杨一幸围着他打转,铁骥则在一边角落里安静地调弓。 “殿下,对面两天没什么动静了。”杨一幸从营垒窗口往山谷那边张了张,回头有些犹疑地看看李越,“恐怕是又要搞什么鬼。” 李越头也不抬:“一幸,说过不要再叫我殿下了。” 杨一幸抓抓头,有点不习惯,想了想,没有什么把握地看看铁骥,最后还是沿袭了军中不太正规的叫法:“老大……” 李越苦笑一下,也走过来往山谷对面看。东平和南祁的边界线就是这道山谷,双方的边关营垒都是依山而建,只是南祁那边山势明显平坦些,而东平这边较为陡峭,树木也多些,从地形上来说更宜防守。 “箭矢补充情况如何?” “前些日子消耗太快,这几天对面没什么动静,总算是补充了一些。”长弓有个毛病就是箭矢的消耗太大,幸而东平这地方别的没有,到处都是山和树,营前射箭,国内赶工,也是工艺要求不是太复杂,居然也补充了上来。 李越低头思索一下:“对面的主将还是原来那个?”那家伙是韩扬从前的手下,打起仗来也很硬,只是杨一幸提前在山坡上设置了重重障碍,又安排了百十张长弓,南祁军队要冲冲不上来,要破坏障碍,又被长弓射了回去,因此主将虽硬,却只能僵持着。不过照这样子,韩扬应该是要亲自上阵了,毕竟这样旷日持久地拖下去,对南祁也没有半点好处,反而给了东平寻找盟友的时间。 杨一幸也有同感:“韩扬应该快要过来了。不过,殿——老大,我们还要留在东平吗?这仗……其实不关我们的事。”其实他留在东平只不过是为了有个立足之地,好替李越报仇,而他想杀的人,其实就是卫清平,最多对皇上也有些怨恨,可并没有帮着东平去杀南祁人的想法。不管怎么说南祁总是他的祖国,说不定这边关军队中就有他以前认识的人,谁想去杀自己人?现在李越既然还活着,他就更没有意思替东平人打仗了。 李越极力遥望对面,心想如果能做个望远镜就好了。不过他到了这里来之后只见过水晶可没见过玻璃,而且就算他开口让王皙阳弄水晶,这一时也赶不上吧。 “我也不想打这仗,但既然已经来了,总得有个结果才能走。” “可是……”杨一幸欲言又止。要什么结果?总不会是要灭了南祁吧?毕竟,那也是他的国家啊。 李越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仗打到什么样子算是有结果了。如果是想尽量减少双方的伤亡,恐怕,也只有刺杀对方主将一途了。这场仗可以说就是韩扬要打的,只要韩扬不在,南祁未必还有人愿意来打这仗。而东平现在正需要休养生息,自然不会去主动挑衅。只要最后能做到对兵不斗,他的任务就算完成。至于以后……难道他还要管着那只小狐狸一辈子的事? 杨一幸抓了抓头。他对李越本来佩服得五体投地,尤其当时李越赶回北山与他们一起战斗,那又多了一层过命的交情。如今在他心里,李越就算放个屁也是香的,所以虽然弄不清他说的结果是什么意思,但也是无条件服从。 两人回到沙盘前,正打算再研究一下,忽然听到山下一阵喧哗之声,杨一幸猛地抬头:“又来了!” 所谓又来了,就是说南祁军队又开始进攻了。对于长弓的优缺点,南祁也很明白,只有分散开来,利用快马迅速冲到眼前,才能减少伤亡。可是过了分界线的这一边山坡上被杨一幸预先设下了无数障碍,根本没法纵马。南祁军队几次想来清理障碍,又被长弓密射伤亡惨重,所以一直攻不上来。这一次声势如此之大,在大营中都能听见,莫不是南祁有了什么克敌致胜之策,因此来大举进攻了? 营帐外面已备着三匹马,李越和杨一幸抓起桌上的头盔戴上,出帐上马冲下山去。这头盔是王皙阳为他们特制的,带着个活动的面罩,拉下来时只露出眼睛鼻子嘴巴,谁也认不出里面的人是谁。铁骥因为没几个人认识,倒用不着戴这个了。杨一幸的身份,在东平军中本就是秘密的,营帐周围除了王皙阳挑给他的四个侍卫之外,没有任何人能靠近三丈之内,因此李越和铁骥进入大营几天,普通军士都根本不知道多了这么一号人。 分卷阅读241 分卷阅读24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42 东平的弓手设在半山腰,正是俯视角度最好的一块地方,前方挡着木制的女墙,女墙下是轻装的快刀手,随时准备解决侥幸冲过箭雨到达阵前的敌人。虽然杨一幸不过才来了几个月,训练却颇见成效。 李越和杨一幸到时,已经有副将先到了,一见杨一幸便迎上来:“铁面将军,对方营门打开,出来不少人,但都是步行,而且速度很慢,也未穿号衣,不知是何用意?”铁面将军是他们对杨一幸的称呼,一是因为杨一幸只要在人前露面就戴着那铁面头盔,二也是因为他训练起人来铁面无私,所以一来二去的,东平军中人人都这样称呼他。 杨一幸探身出去,极尽目力向前看,只看了一眼便转头向李越道:“……老大,的确奇怪,不像是南祁军。” 李越比他看得还清楚,来的人拖拖拉拉挤成一团,绝对不可能是南祁军,但若不是南祁军士,那难道是…… “是些老百姓!”杨一幸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脱口喊了出来。 的确是一群平民百姓,这一会走得近了,女墙后面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有男有女,手里拿着砍刀铁锹,相互推挤着不愿向前,却被后面的南祁军士用刀剑逼着,不得不走。走到了东平设置的马障之前,就动手清理起来。这些人都是正在壮年,虽然是被人逼着前来,手脚却还很快,砍的砍铲的铲,眼看着第一层马障就清理得差不多了。东平这边开始眼睁睁看着不知该怎么办,待到看到自家设置的障碍被清除了,登时乱了起来。突然间不知谁的箭离了弦,飕一声尖锐的破风之声,一个百姓被穿胸而过,箭势未绝,又射进他身后一人胁下。当胸中箭的立刻气绝,后面那人惨声大叫,一时却还死不了。人群中一阵骚动,纷纷扔下工具往后逃。但后面的南祁军士立刻迎上来大声呼喝阻拦,刀剑挥舞,不许他们后退。人群中一些女人已经吓得哭起来,但没有办法,只能再回头来清理障碍。 杨一幸牙咬得格格响:“混蛋!”可是东平这边军士已经急了,副将大声下令:“放箭!”话音未落,李越已经一声大喝:“不准放箭!” 副将看他一眼,见他与铁面将军戴着一样的头盔,不知是什么人物,但想必是与铁面将军大有关系,一时倒也未敢造次,只道:“不放箭,难道等着他们将障碍全部清除不成?放箭!”他可不是南祁人,虽然也觉得南祁军队押着百姓来阵前送死十分过份,但仗却不能不打。何况南祁人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百姓,他又何必客气。 第二次命令下达,早已发急的一些东平箭手立刻纷纷放箭,这一次数十支箭一齐划破长空射向人群,立刻一片惨叫哭喊,倒下了二十余人,人群一起跌跌撞撞往回逃,后面的南祁军士眼看镇压不住,反而被冲得歪歪倒倒。突然营门中冲出一队骑手,刀光闪动,已经把逃在最前面的几个百姓砍倒。余下的人哭成一片,却不敢再退。随后又有数十名军士出来,将剩余百姓整顿一下,又从营门中驱出数十名百姓补充进来,再次赶着往东平阵前来。 东平的副将这次再不犹豫,厉声道:“准备——”后半句话被架在脖子上的匕首逼了回去,李越一手勒着他,森然道:“再有人放一箭,你就先死!” 东平军队一阵大哗,怎么自己这边的人反而要护着敌人?那副将倒也硬气,匕首贴在脖子上了,居然还能敢抗声道:“不放箭,被他们清理了障碍,冲到阵前如何是好?你是什么人,难道要助着南祁不成?” 李越往下看一眼,南祁那群百姓被逼着再次到了阵前,女人哭哭啼啼地拖开尸体,男人还得拿起工具继续清理。谁也不敢抬头去看半山坡上东平箭手有多少支箭对准了他们,更不敢想什么时候箭就会带着尖锐的风声飞蝗般下来,夺去他们的生命。 李越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向杨一幸道:“给我派五十名好手,我带人冲下去,解决了为首的,这些人自然会退。” 杨一幸往营门里看了一眼。营门内立着个副将打扮的人,刚才就是他指挥骑兵砍死逃在最前面的百姓,也是他叫人又驱出一队百姓补充进来,看来就是为首的了。只是他站在营门之内,前面还有百余名南祁军士,营门后更有一排箭手,不冲破这些人,根本到不了他眼前,更不要说除掉他了。 被李越勒着的副将梗着脖子道:“要杀那人,谈何容易?放着容易的事情不做,却要断送我们五十名兄弟的性命,你这打的是什么主意?” 李越手上一紧,突然将他扳转过来,直盯着他的眼睛,冷冷道:“你家里没有妇女?没有男子?没有兄弟姐妹?你在这里射杀他们,有朝一日若你的亲人被人当牲口一样的杀戮,你又如何?” 那副将怔了怔,慢慢低下头去。旁边的快刀手有几个已经自己跳出来请战,要跟着李越前往。李越看他们一眼,向那副将道:“我要最好的人,否则去了只是送死!” 那副将振作了一下精神,迅速点了五十人。杨一幸一把抓住李越,低声道:“殿——老大,我去!” 李越在他手上按了一下:“不,你在这里盯着,一旦对面乱了,就派人下去把那些百姓往南祁军营里赶。给我找件平民的衣裳,我不回来了。” 杨一幸猛然睁大眼睛:“老大你要……” 李越轻轻点头:“混进去!能赶出这些百姓来送死,韩扬此人非杀不可了!” 铁骥低声道:“爷,我跟你去。” 李越点点头:“带着弓箭,射营墙上的人,让我进去!事情完了你就跟着人回来,我办完了事出来,也得有人接应。” 李越带着挑出来的五十人,人人一面短盾,一柄长刀,马背上配了弓箭,从营门里直杀出来。前面五十名步兵开路,层层移开步障,等他们过去再移回原地。刚刚冲到最后一层步障之前,对面营中的箭就纷纷射了过来,不过离得较远,东平骑手舞起短盾,倒也射不到什么要害部位。南祁那些百姓正在铲除障碍,忽然见对面冲下五十一骑,个个舞刀弄盾,当即吓得扔下工具掉头就跑。后面的士兵自然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冲过来,一面阻拦百姓后退,一面拔刀上来厮杀。李越将马一提,跃过一个女人头顶,凌空一刀,将一个军士劈倒在地,马蹄落下,又踏倒了一个,当先冲往对面大营。 那一队骑兵本来在后方巡视,一见李越冲了过来,立刻迎上去,同时拔出马刀,动作整齐,看得出是训练有素。李越鞭马狂奔,似乎打算直冲进对手马队中去。对手也立刻一字拉开,中间后退,两翼包抄,打算把李越围而歼之。不 分卷阅读242 分卷阅读24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43 过李越要的就是这个,这样一来,他虽然三面受敌,但在撞进去的一刻,正面所对的不过一两人。两马几乎相撞,对手才发现李越并没有勒住马缰的意思,这样双马对撞,双方都要受伤。以多对少,对手自然不想硬拼,下意识地往旁边带了一下马头。李越就借着这机会,猛然从马背上翻起,直扑过去。长刀一扫,人还未到,对手的脑袋已经滚了下地,尸体从马背上倒栽下去,李越已经翻到他的马背上,半边身子挂在马侧,顺着溜缰马的去势往营门奔去。营墙上的箭手刚才是因为敌我双方绞在一起不敢放箭,现在箭如飞蝗,都冲着他来了。突然间弓弦声急响,却是铁骥在奔马背上拉弓放箭。他用的是北骁特制的铁胎弓,射程更远,劲力更急,连珠箭所到之处,营墙上的箭手应声而倒。也亏这些箭手反应镇定,立刻分出一半人去压制铁骥,另一半人仍然追着李越射。只是他们没有铁骥的准头,马正在乱跑,李越又是倒挂在马腹侧面,并不好射。虽然有几箭射到了马身上,但没射到致命之处,马儿负痛反而跑得更快,转眼之间,与营门相距已不过六十步。 李越反手摘下了马背上的弓箭,在马侧挽弓搭箭,突然射出。这队骑手其实是韩扬的亲军马队,配的都是硬弓好箭,弦响箭到,营门内的目标仰天便倒——一支箭从他脖子里穿过去,箭镞又从后颈透出,虽然没有立刻咽气,却也是不得活了。 主将一倒,小兵心乱,东平的军士趁机大砍大杀。南祁那些百姓一见有了机会,立刻丢下工具往回就逃。李越也不恋战,将马头一拨,也往回冲,顺手还砍倒了一个骑手。只是他并没有跟着东平的骑手返回大营,而是冲到一半就跳下了马,正赶上那群百姓没命地往回奔。李越把头盔一扔,他身上本穿着百姓服色,往人群里一混,掉转头又跟着跑了回来。此时南祁军士都有些乱了,有些个军士反而落在百姓后边,被杨一幸那边全部射倒,于是也只有后撤的份。于是一片混乱之中,李越就跟着哭声震天的百姓们混进了岭州大营。 第113章 暗中一见 卫清平被韩扬安排去押送粮草,因此最后一批到达岭州大营。一进营门,就听见一片乱糟糟的哭叫之声。 外人看起来,韩扬对这位襄国侯是十分照顾了。押送粮草听起来是十分重要的任务,但这次押粮只是在南祁国内,根本没什么困难,而很容易立功,并且押送粮草的队伍最后出发,又多了与家人相聚的一点时间。可是清平自己清楚,韩扬的四个心腹以协助为名时刻跟在他身边,说明韩扬对他并不相信。本来他进了大营应该立刻去交令,其他什么事也不要过问,可是这片哭声明显反常,令他不能不问:“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小兵识得他是襄国侯,连忙答道:“大将军征用一批民伕去清东平的马障,刚刚被东平人射死了一些,现在正在闹呢。” 卫清平猛地转身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什么?用民伕去清东平的马障?” 那小兵被他吓了一跳,嗫嚅道:“是,是大将军的命令……” 卫清平目中血光一闪,一把甩开他,厉声道:“大将军在哪里?” 小兵一屁股蹾在地上,哆嗦着道:“在,在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之外有两层防卫,外层是岭州大营的值守军士,内层则是韩扬的亲军。卫清平亮出腰牌就通过了第一层,却在第二层被拦住了。八名亲军有六名隐在暗处,只有两人出头:“襄国侯请留步。” 卫清平一亮令牌:“我来见大将军交令。” 两名亲军仍是不退:“大将军有令,一应事宜,稍后再议。” 卫清平眉梢微微一跳,却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既是如此,我先回营。如大将军出帐,请两位代为禀报一声。”说完转身就走。刚刚走了两步,就听帐中韩扬大笑之声:“糊涂东西!襄国侯难道还是外人?还不快请了进来!”两名亲军立时改容躬身:“属下等失礼,襄国侯请进。” 韩扬帐子里除他之外还有四人,其中三人是卫清平认识的。马平便是岭州现任主将,他与副将韩海本就是韩家军出身,另一个副将是京中调职而来,不过也是韩扬推荐的——本来岭州配将是一正四副,不过另一个副将韩治已经在刚才的混乱中被射杀——只有一个叫于吉的是陆韬任岭州将军时的副将,此时正是他在大声抗辩:“用百姓去清东平马障本就不妥,现在死了这许多人,城中百姓已是人心浮动,若再驱人清障,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末将不能奉命!” 韩扬冷冷道:“于副将,照你的说法,遇挫即退,这仗还要不要打了?韩副将就白死了不成?”韩治也是韩家军出身,与韩海一样,单听姓氏就知道跟韩扬脱不了关系,此时被人射死,凶手都没有抓到,韩扬自然不肯罢休。 于吉何尝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但仍道:“末将并非畏战之人。若大将军令末将带兵冲杀,末将万死不辞。但要末将督民伕去送死,请恕末将万不能为。周镇抚在时,严令岭州军亲民爱民,秋毫不得有犯,如今打起仗来却要先驱百姓送死,末将对不起这一身甲胄。” 马平的脸色已经是不大好看了。让民夫去清马障是他的主意,韩扬也同意了的。本来他也并不想用这法子。当初韩家军驻守岭州,虽然不是秋毫无犯,名声却也过得去。只因屡攻不下,自家军士反而折损,现在韩扬已到,再不见成效,自己这主将的位置难保,因此想出了这一计。他抓来的这些人也是有讲究的。当时陆韬驻军岭州,摄政王被诛之时他带了十几名亲军自驻军之处逃入岭州北部的桐县,周凤城带兵追捕,却终于没有擒获一人。因此马平认定桐县之人至少也有藏匿叛逆之嫌,因此这些人都是从桐县拉来的。现在看来,如果不是山上冲下的那队人马中有几个身手太过骇人,这方法还是极有成效的,至少现在第一层马障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其实南祁这边也有近百张长弓,只是若射东平,是自下而上仰射,肯定不如东平俯射来得远。但是如果再清掉一层马障,己方的长弓就可以推进到射程之内,到时大家互射,至少可以压制东平的弓手,南祁骑兵就有机会冲上山去。真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胜利的天平就倾向于南祁了。但是这事从一开始于吉就口口声声地反对,现在韩扬升帐议事,他竟然还敢当面反对,将他这个主将置于何地?更不必说于吉曾在陆韬手下效力,早就是他想排除的异己了。 “于副将,大将军的将令,你也敢违抗!” 于吉咽了口气,终于挺起 分卷阅读243 分卷阅读24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44 脊背大声道:“这样的军令,末将确实不能从命。” 马平涨红了脸。韩扬端坐案后,森然一笑:“军令如山,言出必行。似你这般不遵军令之将,本帅要来何用?来人!拖出去斩首示众!” 于吉愣了愣,万想不到韩扬说杀就杀。两名亲军自帐外奔进,拖着于吉就往外走。一吉大声道:“大将军,末将不服!末将不服!”被二人拖了出去。 韩扬看也不看,拔出案上令牌,向下一掷。这令牌只要落地,于吉的脑袋就算掉定了。只是令牌堪堪及地,突然横里伸过一只手来,将令牌稳稳接住。卫清平抬头微微一笑:“大将军息怒。” 韩扬挑起眉:“襄国侯莫非是要为他说情?” 卫清平微笑躬身道:“大将军,于副将出言无状,顶撞主帅,自然该惩。只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未曾开战先斩大将,于军不利。另岭州之民虽则理应援军,但未经训练,阵前慌张失措,反而损我军威。并且愚氓百姓,不知军情紧急,亦不能责之以尽忠报国之道。如今属下有个法子在此,不必征用民伕,却可清除东平马障。大将军若觉可行,不妨令于副将戴罪立功,一来显示大将军容人之量,二来也免民间生怨,有损大将军威名。” 韩扬哦了一声,淡淡道:“襄国侯有什么妙计?” 卫清平趋前一步,将令牌轻轻放回条案上,道:“与其用人,不如用牛。” 韩扬一怔:“牛?” 卫清平低眉微笑:“正是。岭州耕牛身高体健,力大无比。若征用百十头耕牛,各曳铁钯,排为一排;再将牛尾绑上火把点燃——牛遇火则惊,百十头惊牛冲踏起来,东平纵有十层八层马障,冲上几次也踏干净了。何况牛皮厚韧,再披以厚甲,纵是长弓也不易一击致命,岂不比用人更省些心力?” 这一计献上来,帐中一时无声,片刻,韩海才道:“襄国侯这一计确实妙极,目下只要去征集百十头耕牛,攻破青州指日可待。”他是韩家军出身,说起话来反而不必忌讳,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卫清平含笑道:“又何必劳烦军中再去征集,这些百姓,令他家人以牛易人,何等轻松?更不费军中开支。” 韩扬缓缓点了点头:“难怪襄国侯少年得立大功,果然智计过人。” 卫清平欠身道:“大将军过奖了。清平承蒙大将军顾全,敢不尽心竭力?不如就将此事交与于副将,若他办事不力,两罪并罚,那时斩了,谅他到了阎王殿前也说不出半个屈字。” 韩扬哼了一声:“这次有襄国侯求情,就免他一死!杖责二十,拖回来依襄国侯之计行事。若是仍然办事不力,立刻斩首!” 卫清平笑了一笑,将押送粮草的令牌缴还,便告退出帐。他的营帐在营后,一路走过去,恰好十几名军士将方才在阵前侥幸生还的百姓押到后营,人人都是哭哭啼啼。卫清平心情沉重,闪入一座营帐之后不去看他们,直到人都走过去了,才走出来用余光掠了一眼。只这一眼,却突然看到个熟悉的背影,连忙回头再看时,却又混入了人群之中再找不到。卫清平怔怔站了一会,暗笑自己真是痴心妄想。那人离开南祁,早该远走高飞,凭他的本事,在哪里打不出一片天来,却还要回南祁,当真是傻子不成?必定是自己眼花了,偶然见着个身材相似之人,便生出一片胡思乱想来。 不过卫清平看见的那个人,正是李越。李越倒没有看见卫清平,因为他当时正在极力低头,将自己藏在众人之中。虽然脸上多了一道伤疤,又抹了鲜血泥土,但摄政王执政数年,只怕岭州军士有不少认识他,因此一路上头也不抬,顺手搀着旁边一个受伤男子,倒正好做个掩饰。南祁军士万想不到射杀副将的凶手竟会返回,更想不到这人会是摄政王,因此也无人在意,只将这些百姓赶牛羊一般赶进营后营圈之中,将栅栏门一关,留几个人在外面守夜也就是了。 所谓营圈,就是用木栅围个围栏,本是关马的,现在却拿来关人。正是春初,天气寒冷,这群百姓露天关押,又没人弄饭食,只发些窝头饼子,又不是人人有份,真是苦不堪言。李越替附近的几个人做了点简单包扎,就蹲在营圈一角思索。 机会来得突然,实际上他还没有做好周密的计划。刚才一路被押过来,他发现大营的安排比当初陆韬在的时候已经改变了,尤其此时两军对阵,戒备更是森严,如果行动时不能立刻找到韩扬的中军大帐一击成功,就极可能被人发现。毕竟营地内不比林间山中,并没有多少可以隐蔽的地方。这也就是他为什么没有立刻离开营圈行动的原因。照他的分析,今天他虽然射杀了南祁一名副将,但南祁这种用民伕去清障的举动实际上是见了成效,东平今天出其不意才突袭得手,只要南祁严加防范,完全可以防范。因此明天韩扬可能还会用这法子。并且也很有可能,他会亲自到阵前督战,如果真是这样,他就有了动手的机会。反之,如果韩扬不到,至少他还可以再杀一个副将,制造出混乱,在混乱中再寻找机会。 当然李越这样考虑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卫清平已经向韩扬献了那条以牛易人的计策。因此第二天日头偏西才有士兵来把营圈中的百姓赶到营门前的空地上时,李越就发觉不对了。 营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还有许多头牛,有人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亲人,顿时哭喊起来,营里营外乱成一团。突然间数十名士兵同声高呼:“不许说话!不许说话!”登时将百姓们吓得全安静了下来。于吉站到高处,大声道:“大将军有令,以牛易人,每牛可换二人,点到名字的,到营门口来!” 李越听到以牛易人四个字,登时一惊。先别说这用牛赎人是什么用意,单说现在,别人都有人赎,他可是没人赎的。如果人越赎越少,那他必然会被人认出来。这一招不知是不是为了对付他,但确实是把他的计划打乱了。 牛是农家之宝。普通若有一两头牛,就算中等之家了,有些贫苦人家,两家或三家才能合养一头牛,有的甚至只是用人拉犁,匆忙之间要以牛易人,也是不易之事,但事关自家亲人性命,就是倾家荡产也说不得,因此这一会只见牛一头头进来而人一个个出去,直到天色将黑,空地上的人已经少了将近一半。于吉吩咐将剩下的人赶回营圈,等待明日家中来赎。 李越在人群中低头站着,紧张地思索。现在怎么办?是趁这个时候逃出大营再做打算?还是继续留在营圈里,等待夜间提前动手?还有,韩扬弄这些牛来又是做什么? 牛被拉入大营, 分卷阅读244 分卷阅读24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45 李越忽然发现后面还有人推着稻草桐油之类的东西跟着。三者联系到一起,他突然明白了韩扬要牛的意图:历史上,田单用火牛阵大败燕军,可也算是个经典战例哪!这样的百十头火牛冲过去,东平的马障至少会被冲掉六七成!看来,只能立刻动手了! 夜色浓黑,因为天气寒冷,而且百姓已被赎走将近一半,其他人也会被陆续赎走,因此看守的士兵也就不太上心,而百姓们因为有了回去的希望,也安静了许多,虽是露天,却也渐渐睡去。一片寂静之中,李越趁着夜色翻出了营圈。 大营中所有的营帐都是相同式样,这还是李越当时教给陆韬的,因此在深夜之中就特别难以分辨。不过中军大帐一般都建在大营中心的位置,宜于调配全军;或者建在营中高处,利于观察对方阵中动静。因此李越还是先照着这个原则去找。 岭州军本是精锐之师,陆韬和周凤城在时也是精训勤练,现在虽然韩扬掌权之后主将副将换了血,但兵还是精兵,何况是在战时,虽然看守百姓不必上心,但大营其他地方还是要仔细戒备的。营中除了岗哨还有游动哨,来来回回,手中火把照得营地通明,使李越的潜进越发困难。 前面又是一队游动哨走过,李越急忙往暗影里一退,借着火把的光亮发现自己已经摸到了屯粮之处。心里一动:如果不能立刻刺杀韩扬,焚烧粮草也是暂缓战事的有效方法。可惜这是在南祁边关,即使粮草被烧,补充也容易。如果是南祁军深入异地的话,烧绝粮草,足可逼军队立刻退兵。 游动哨过去,李越立刻起身立刻前行。刚刚绕过一座粮囤,突然一声极细微的声音几乎就从前方传来,李越猛然停步,整个人贴在粮囤壁上,匕首已经握在手中。黑暗中一个模糊的人影突然从另一边转过来,轻快得出乎李越意料之外,两人竟然就直直打了个照面,黑暗中看不清楚,险些撞到一起! 李越猝然闪身,手已经扼到对方喉头,手中匕首掉转过来就往对方头上击下。对手居然反应也极之快捷,向后一闪,手上格挡,脚下已经追到踢李越小腹。李越本不想杀人,但一击不中,如果对方叫喊出来会惊动整个营地,于是反手向他膝关节横切,另一只手的匕首已经转过来往对方颈动脉上划了过去。对手居然并没有喊叫,只是身体突然往后一倒,脚下一勾,把李越也拉到了地上,并且顺势翻身,双腿已经夹到李越腰间,手臂横过李越颈中,就要发力。李越的动作比他更快,身子一绞,手中的匕首已经再次追到他颈中,却突然停了下来:“清平?”这是格雷西柔术中的动作,他曾教过卫清平。因为清平身体受过损伤,力量恢复不足,而格雷西柔术正是以弱胜强,因此李越才把这个教给他。而特训军中的其他军士,一来是训练时间太短,二来也不太需要,因此都没有接触过。现在整个南祁国中,能做出这个动作的人恐怕也只有卫清平一个。 果然这一声叫出来,已经绞在自己身上的人突然一僵,极度压抑的声音里带着无法形容的兴奋:“殿下?” 李越猝然弹起身来,幸好是在黑暗之中,他用不着看见卫清平的脸。这是张他最不想再看见的脸。可是两人的声音虽低,却还是出了动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呼喝:“什么人!” 卫清平反手抓住了李越的手:“跟我来!” 卫清平因为是押粮官,所以他的营帐就在旁边。两人刚刚闪进帐中,外面已经有了动静,一人沉声道:“襄国侯?” 卫清平立在黑暗之中,手中紧握着李越的手,做出刚刚惊醒还带着半分睡意的声音:“怎么,出了什么事?” 外面的人正是韩扬派来“协助”卫清平押送粮草的四名亲信之一的韩浪,听了卫清平的声音还不够,竟然一把掀起帐门直接探进身来,火光下只见卫清平穿着中衣已经坐起在行军床上,被子堆在一边,正在往身上披外袍,见他进来,一面起身束带一面沉声道:“什么事?大将军急令?” 韩浪目光一扫,卫清平的营帐不大,帐中摆设也极简单,并不能藏住什么人,口中却道:“刚才营地中有动静,像是有探子进来了。” 卫清平眉头一皱:“那还不快搜?”整衣结带就往外走。韩浪其实只是来看看他究竟在不在帐中睡觉,现在看不出什么破绽,便一边退出帐外一边道:“不必劳动襄国侯,属下带人去搜便了。其实也未必是,或者兄弟们眼花,草木皆兵了。” 卫清平何尝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轻轻哼了一声:“未必,此事还是细心些的好,我与韩副将一起去搜,若是无事,大家也求个心安。” 韩浪也是听话听声的精明人,一听就知道卫清平心里有气。他知道韩扬还是想拉拢这位襄国侯的,虽然是监视,可也不能落下口实,当下躬身道:“这种事怎么好劳动襄国侯。是属下一时着急惊扰了,这就带人去搜,襄国侯请回帐休息吧。” 他口气软了,卫清平也就不为己甚。其实他心里此时不知多想回帐,表面上却还露出微愠之色,哼了一声道:“这可不是在下躲懒,大将军若日后问起来,韩副将还要公道回话才是。” 韩浪诺诺连声,转身带着士兵去了。卫清平微微松口气,急忙进帐。抬眼看去,营帐顶上空空如也,帐后被贴地掀开一条窄边,露进一点微光照着帐中,李越早已无影无踪了。 第114章 婚礼与战争 王皙阳的大婚进行得隆重而简朴。因为正是战时,虽然该有的礼节一样不少,却减少了那些华丽的装饰,用的礼服头冠都是父母大婚时穿戴过的,一来节约开支,二来也是思念父母的意思。不过即使如此,典礼也从清早天色刚亮迎婚开始,直到天色全黑才颁完皇后玉牒玉玺,并移驾入青桐宫。这还没完,第二天一早新妇还得去拜祖庙,以告知先祖,那才算正式成为皇室成员。 王皙阳一身红色喜服,立在青桐宫的院子里。这里曾是他母亲住过的地方,如果她还活着,今晚应该出来接受新妇的跪拜,然后移入太后所居的紫萝殿,明早还要接受新妇的献茶问安。可是她早已进了皇陵,现在这装饰一新处处透着喜庆红色的青桐宫,已经完全没有她的痕迹了。 王皙阳记得他的母亲是个十分简朴勤劳的女子,能织一手好锦,小时候他的衣裳都是母亲亲手所制,穿在身上似乎就特别的温暖柔软。就是今天他和皇后大礼穿的喜服也是当年母亲亲自织锦,再由宫中绣女裁制所成。男服上织出九龙图案,女服上织出双凤图案,龙纹银亮,凤纹灿金 分卷阅读245 分卷阅读24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46 ,在大红色的地子上格外亮眼。这两套衣裳曾经穿在父母身上,本来在父母下葬之时应该随葬,是他留了下来,那时他就决定,将来要穿着父母穿过的,由母亲手制的喜服来迎娶新妇,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想娶的并不是洛绮。 鬓边插着红绒花的宫女从殿内出来,满面喜色地屈膝行礼:“陛下,吉时已到,皇后娘娘在等陛下揭盖头呢。” 王皙阳微微皱了皱眉。皇后没有背景则难以服众,但背景太盛则易有外戚之患。本来他曾想过娶其他官员的女儿,或者娶洛氏庶出之女比如洛淇,虽然洛淇比他年纪大了一两岁,但皇后本要年长懂事些,并且还可纳妃,所以年龄并不是问题。但是他从万山匆忙逃回,急需洛家的支持才能调动兵马拒兄弟于国门之外,洛家给了他支持,所以按照约定,他也就必须立洛家指定的女子为后。虽然洛绮花容月貌,才名远扬,但只要沾上了交易的边,这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宫女见他不动,忍不住道:“陛下,娘娘等着您呢?”这是洛家陪嫁过来的侍女,算是洛绮的心腹。洛绮是洛家嫡出之女,自幼宠爱无比,被当做未来的皇后教导,身边的侍女也不免沾了些骄矜之气,虽然已经进了宫,但看皇上如此年轻,言辞之间也不由得有些肆意。 王皙阳面色一沉:“你是在催促朕?” 他虽然年轻,沉下脸来却自有威仪,侍女吓了一跳,声音立刻低了下来,嗫嚅道:“奴婢不敢。” 王皙阳冷冷横她一眼:“洛家是这样教你规矩的?念在初犯,饶你一次。若有下回,拖下去杖责!” 侍女这才算见识了年轻皇帝的威严,方才的那点气焰不由得烟消云散,垂头应是。王皙阳不再理睬她,走进了青桐宫寝室。 洛绮凤冠霞帔,头蒙红巾,端坐在合欢床上。王皙阳看看她,心里不由也生出一丝怜惜。她也才不过十五岁,今天也已经累了一天,现在坐在合欢床上,还要腰背挺直,双膝紧并,保持着仪态,也真是难为了她。 旁边侍女递过喜枰,王皙阳接过来,轻轻伸到红巾下面。挑起来的一刹那,他有些恍惚:一张秀美的脸,妆容精致,虽然有些疲惫,却带着兴奋的红晕。这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也是他的负担,他的责任…… 洛绮抬起眼睛轻轻瞟了一眼。长皇子的名字她早就听说过,从十二岁起祖父就对她说过,你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两位皇子她都在暗地里见过,觉得还是长皇子更好一些。可是后来长皇子去了南祁做质子,二皇子的地位在国内就突然提高了,祖父也曾计划着将她嫁给二皇子。谁知情势急转,她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成了长皇子的皇后,现在坐在这里,心里既兴奋,也不免有些忐忑。 侍女端过交杯酒,王皙阳接过一杯,与洛绮双臂交缠。离得近了,一阵脂粉气直冲鼻间,夹杂着桂花酒甜腻而微有些辛辣的气味,有些古怪。王皙阳闭上眼睛,将酒倾入口中。微微热辣的感觉顺喉而下,有些苦味,又带着新酒的青涩,竟像是青草的味道。王皙阳突然记起他曾经吃过的一种东西:涩,苦,带着泥土和冰雪,吃到肚子里没有半点饱足的感觉,可是就是这样的东西,也找不到多少。当时,大概也就找到一把的样子,李越全部给了他。 周围的灯烛被侍女们一盏盏熄灭,只留下床边的一支蜡烛。寝室中暗了下来,脂粉的香气就愈发浓郁起来。皇家的交杯酒称为合欢酿,里面多少都加以春药,为了助兴之用。王皙阳觉得身体在慢慢热起来,眼前洛绮粉红的脸颊也浮起了妩媚的红晕。侍女们退了出去,留下关门时的一声轻响。室中安静异常,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王皙阳觉得头有些晕晕的,眼前柔软馨香的胸膛似乎离得很远,倒是另一种气息从记忆里翻涌上来:冰冷的雪的气息,垫在身下的枯枝的气息,汗水的气息,还有未曾痊愈的伤口的血腥之气,纠合在一起,带来的却是温暖的感觉。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包围在这种温暖之中,而自己的脸颊则靠着那温暖坚实的一片,鼻中充满了那混合的气息…… 洛无风捏着一份军报三步并做两步冲进青桐宫,在寝室外被值夜的侍女拦住。都是洛家出来的人,侍女也认得他:“庶公子,皇上与皇后已经安寝了。” 洛无风沉声道:“我有紧急军情!”他从栾州穿过万山回来,先到青州边关看了一眼,却听说李越率兵冲击南祁大营,并没有回来。虽然杨一幸告诉他李越是趁机潜入了岭州大营,他还是不放心,再加上李越毕竟曾经是南祁的摄政王,让他来卫护东平,他始终没有十分把握,于是立刻赶回碧丘来向王皙阳禀报。 侍女并不打算让他进去:“庶公子,无论什么军情,也不能打扰皇上休息吧?何况是皇后大婚!”交杯酒里有什么她很清楚,刚才屋子里的声音她也隐隐听到了一些,想来此时云雨方过,皇上应该正在熟睡,自是不能让洛无风进去打扰。 不过她刚刚说完这句话,门就突然开了,王皙阳披着外袍立在门口,面沉如水:“张监人!” 张内监紧忙着一溜小跑从檐下过来:“陛下——” 王皙阳指着那侍女冷冷道:“耽误军情,拖下去杖责二十,若有再犯,立刻赶出宫外!” 侍女傻了眼,直到内侍们上来拖她,才知道哭叫起来:“陛下饶命!娘娘,娘娘救我!”二十宫杖,可以打去半条命了。 洛绮早被惊醒,挣扎着坐起身来轻声唤道:“皇上——” 王皙阳一摆手,决然道:“皇后安心歇息,朕去处理军务。”大步走下台阶,“青州怎么样?” 洛无风低声说了几句。王皙阳眉头一跳:“张监人!吩咐备车马,连夜赶去青州!” 青州营垒中如临大敌。王皙阳在洛无风和几名侍卫的保护下便装到了营前,向下一望也不由怔了。南祁大营中正在源源不断地往外牵牛,每头牛身上都披着厚厚的皮甲,尾巴上扎着稻草把,身后还挂着铁制犁耙,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王皙阳心下着急,抓住了杨一幸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一幸也没想明白。自从李越进了南祁军营,里面曾经有天夜里骚动了一阵,随后就没了动静,而李越到现在也没消息,他也正着急呢。现在对面排出这么个古怪阵势,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他毕竟久经战阵,虽然还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已想到定是针对东平如今的战备而来,因此一面吩咐大量准备箭矢,一面迅速将军中士兵都召集到营前待命。 东平正在这里调兵遣将,那边南祁已经发 分卷阅读246 分卷阅读24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47 动了进攻。牛尾上的稻草把都浇了桐油,火把一点,呼呼地烧了起来。牛本来怕火,现在火烧在身后,又是烧在自己尾巴上,自然惊骇之下就向前冲。百余头牛一齐嘶叫前冲,牛蹄踏得地面似乎都在震动,气势惊人,摧枯拉朽。东平设下的马障在牛阵前如同惊涛骇浪里的小舟,第一阵浪过来就被打得粉碎。牛身后挂的铁耙掀起了前进道路上一切可以掀起的东西,包括石头木头绊马索铁牙障,连本来生长的树木也被牛群撞断踏倒。稻草把烧得极快,马上就烧到了牛尾,牛被烧痛,冲得更猛。有些马障埋得较深,挂住了铁耙一时难以前进,可是牛尾已被烧到,牛自然狂性大发死命向前,埋得再深的障碍也承受不住。一时间东平营前木石乱飞,百余头牛冲起来竟如千军万马,惊得东平全军将士一时全都呆了。 还是铁骥最先清醒过来。他生长草原,牛群马群见得多了,虽然一时被这场面惊住,但随即省悟,大声喝道:“快放箭!”东平弓手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开弓放箭,一时间箭如雨下,都对着牛群而去。只是长弓较为笨重,这般万箭齐发,其实并不能完全瞄准落点,更何况牛发起狂来不逊奔马,身上又披着皮甲,不少箭都落了空。第一排箭过去,只有十几头牛被射倒,更多的只是轻伤,非但不能让牛群掉头,还有些甚至反被箭伤更激起狂性,冲得更急,眼看重重马障已被掀掉两三层,牛群已经冲到了半山腰,离东平营门只有普通一箭之地了。东平的普通箭手也上来帮忙,只是他们的箭对牛群更没有什么杀伤力,狂牛只当挠痒痒,白白浪费箭矢。 铁骥急得大叫:“射眼!射眼!”首先挽起铁胎弓,跳上女墙。现在牛群已近,已在他的铁胎弓射程之内。铁骥连珠箭射出,箭箭取的都是牛眼。群牛身上披着皮甲,可是眼睛并不能也遮起来,眼睛是要紧部位,不要说射瞎了便成没头苍蝇,就是不瞎,眼睛中箭也疼痛难忍,比之尾巴被烧也好不到哪里去。有几头牛被射瞎双目,原地乱转,身后拖的铁耙与同伴拖的绞到一起,登时乱成一团。旁边的东平射手一见有效,立刻纷纷效仿。东平军士许多是猎户出身,射程或者不及铁骥之远,准头却是不差。群牛不少被射中双目,或者原地打转,或者掉头横里奔出。牛身后都拖着铁耙,只要有数十头不向前冲,便会大家缠在一起,都不能前进。最后牛尾烧烂,自相踩踏,都烧死在半山坡上。 直到此时,东平军中上下才都松了口气。王皙阳站在营栏之后,看得大气都喘不过来。他自幼受的是帝王之训,兵书虽然也读过几本,但并不是学习的重点,更不曾亲自上过战阵。上次在北山铁骏军中,在后队只是远远目睹了北骁军队在箭雨之下冲锋陷阵的激烈场面,已是心惊肉跳,今日却是亲到军前,更是被人冲击自家大营,心不由已经提到了喉咙口,似乎一张口就会跳出来。 众人正在相庆之时,杨一幸却指着山下大叫一声:“不好!”回头便喊,“快查看箭矢还有多少?” 王皙阳被他这一声喊得心里一惊,连忙往山下探头望去,只见南祁营门打开,百余名弓手背负长弓,身披坚甲,已经列队而出,向东平大营推进了。 杨一幸大叫:“箭矢还有多少?”他早知道南祁必然也会使用长弓,只是东平营垒占了地利,南祁长弓暂时难以起到作用。但现在马障已除,南祁长弓手就有了用武之力。长弓消耗箭矢十分厉害,刚才射牛群众人都是不遗余力,也不知用了多少箭矢,这几天刚刚补充上来的箭矢几乎被消耗殆尽,现在双方如果对射起来,东平无箭可射,就完全是被动挨打。更糟糕是刚刚射出的箭还散落在山坡上,南祁弓手如果逐步推进,简直连箭都用不着带多少,捡山坡上现成的箭射也就够了。 供应箭矢的军官迅速检点一下,脸色顿时变了,喃喃道:“不多了。”这一句话无疑是重重打击东平士气。既然自家也用长弓,对于长弓的威力自然明白,只消再过片刻,南祁弓手推进到半山,箭矢便会如雨而下,血溅营垒了。 洛无风脸色煞白,转身便把王皙阳往后推:“陛下快点离开大营,这里还能抵挡些时候。” 王皙阳被他推得后退了几步,突然站住:“不行!两军阵前,朕如果先逃了,就是动摇军心,会不战自溃!” 洛无风急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用力拉着王皙阳往马车边走:“这里危险,陛下必须先走!” 王皙阳只觉心中说不出的气苦,咬牙道:“他呢?我就是不走!倒要看看,他现在在哪里!” 洛无风不知他说的是谁,也顾不得问,只管用力拉扯。王皙阳气急之下,竟然抽出洛无风腰间佩刀,用刀背在洛无风手腕上砍了一下。洛无风猝不及防,吃痛之下放开了手,王皙阳往营栏前一站,大声呼道:“东平的军士们,朕哪里也不去,就在此地,与你们同生共死!为国殉身,流芳千古!” 这一番话铿锵有力,东平军士本来已有些退缩之意,此时却重又士气勃发,一起高呼:“为国殉身,流芳千古!”弓手搭箭上弦,刀手拔刀出鞘,骑手认镫上马,虽然明知不一会此地怕就会成了十里血池,却是个个都准备着豁出命去跟敌人干上一场了。 南祁弓手出发,南祁大营内此时才一声炮响,韩扬终于在营墙上露了面,一杆韩字大旗树立起来,在带着血肉烧焦的焦臭之气的风中猎猎飞扬。韩扬身着金甲,头戴双龙抢珠银盔,身左是韩氏亲军,身右是卫清平、马平等将官,当真是威风凛凛。相形之下,东平这边营前堆了无数烧焦的牛尸,人人都是狼狈不堪,督战的皇帝又是个未成冠礼的少年,连正服也没有穿,看不出半点皇帝的威仪,真正是相形见绌。韩扬遥望对面,心中更是得意之极,转头向卫清平笑道:“襄国侯这一计果然妙极,待班师回朝之日,本帅定会为你请功!” 话犹未了,营前已走出一段距离的南祁弓手之中,突然有一个人转过了身来。弓手本排成三行,因为人人穿着坚甲,行动必然迟缓一些,此时最后一排的弓手离自家营门也不过六十步左右。南祁军营中人人都在看着对面的东平大营,多数人都根本没有发现弓手中有人转过了身来。待有人发现出声呼喝之时,一声尖锐的破风之声,一支长箭已经离弦而出,直射向营墙上的韩扬了! 韩扬到底是久经战阵之人,目光还注视在对面东平营垒上不曾转过来,耳中听到风声,已经本能地先向旁边闪身。他身边的亲军头领韩凭的责任就是卫护他的安全,阵前的事反而不放在他心上,此时倒是最先反 分卷阅读247 分卷阅读24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48 应过来,大叫一声:“将军闪开!”和身扑过来要把韩扬撞到一边。本来这一撞将韩扬撞歪,箭矢虽劲,不过射穿肩肋部位,并不致命。谁知卫清平此时也是一声高喊:“将军小心!”居然也奋不顾身从另一边撞了上来。他也就站在韩扬身边,与韩凭一左一右,此时二人几乎同时撞上来,韩扬本来想要闪开,可被这两人如此大力一撞,反而躲闪不开,只听扑地一声闷响,长箭划破空气,自韩扬胸前插入,又自背后透出,虽然没有正射中心口,却是将他射了个对穿! 第115章 无计之计 “……将军韩扬,忠义仁孝,着追谥护国侯,以王侯之礼厚葬,举国守丧一日。因无子嗣,特择其族中子侄承嗣。岭州主将马平,残虐百姓,有悖天德,着押解入京治罪。副将于吉,直言敢谏,着升为岭州主将,统领全军。副将韩海,有勇有谋,着调入京中,另行封赏……” 岭州大营内跪了一地的人,听着内监宣旨。韩扬被那一箭穿胸而过,虽然没有射中心脏,但折断的肋骨插入了肺部。更糟糕的是箭头箭杆都不干净,伤口溃烂引发败血症,连续发了六天高烧,尽管岭州全部有点名气的郎中都被召到军营,而皇上也派了御医过来,但还是没能挽回护国将军的性命。 韩凭等人跪在地上,都是两眼通红。那射杀韩扬的弓手一箭得手,却没有往东平大营跑,而是回头蹿进了南祁大营。如果他当时直奔东平而去,韩凭说不定就会挥师直冲东平,拼一个鱼死网破,但这人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弄得众人到现在都不知他究竟是不是东平派来的刺客,抑或是韩扬从前的仇家。本来此人算是自投罗网,虽然当时韩扬倒地众人都有些慌张,但闭门捉鳖,应该还是能抓得住的。可是不早不晚的,就在此时后营的粮草烧了起来,引发了半个营地的大火,人人忙着救火、找郎中、防备东平趁机偷袭,于是一片混乱之中,这刺客硬是从众人眼皮子底下逃了。现在韩扬死了,刺客又没抓到,此时调他们回京,怎肯甘心?韩凭首先道:“内监大人,刺杀大将军的凶手至今不曾落网,现在班师回京,岂不是放他逍遥法外?” 内监斜着眼睛瞟了旁边的卫清平一眼,见他不易察觉地微微点了点头,便阴阳怪气地道:“韩侍卫,此事自有于吉将军追查,韩侍卫是大将军的家奴,理应扶柩返京。至于班师一事,既不再战,自然要班师回京,这是皇上的旨意,韩侍卫是要抗旨吗?” 这帽子其大无比,韩凭自然不敢硬抗。可是他心里明白,于吉并不是韩扬一派,现在又因韩扬之死升职,他怎么会拿出十二分精力来抓什么刺客?就算他肯费心,现在这许多人在大营之中都被刺客从眼皮子底下跑了,等这些人离开岭州,指望谁去抓人?再说军队一开拔,就是上千人的动静,刺客就算现在还没逃出岭州,也大可借此机会溜掉。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回京以后,等待韩家的是什么?韩凭虽是个侍卫,却不是空有蛮力全无头脑的莽夫。韩扬追谥封侯,看起来哀荣尽礼,甚至还为他择子承嗣,但圣旨上只说承嗣却不说承爵,难道是这护国侯的爵位只颁给韩扬一人,而这承嗣之子仍是平民?那这爵位自韩扬之后即废,加封来又有什么用?还有,马平是韩扬的部下,韩海更不必说,现在马平被革职问罪,非韩扬一派的于吉反而高升,这又意味着什么?就是韩海,虽然圣旨上说是因有勇有谋另行封赏,但入京之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韩凭跟随韩扬十余年,不只是沙场征战,官场之上也看多了沉浮,什么明升实降,暗中打压,手段都是层出不穷。其实自韩贵妃意外小产之后,韩扬便有了危机之感,因此才不欲与东平打持久之战而想速战速决,也因此才同意了马平以人清障的损招。本来如果不是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刺客,青州关防此时已被攻破,南祁大军已经长驱直入了。却万没想到,韩扬竟会死得如此离奇,而身后跟着重重封赏而来的,却是令韩家人不能不生起的隐隐的不安。 内监说完了话,抬着下巴看着韩凭:“韩侍卫还有什么说话?咱家可以代为禀告皇上。” 韩凭自然不会把这话当真。他再有本事,也不过是韩扬的侍卫,有什么资格可以上达天听?内监这般说,分明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内监看他不再说话,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向卫清平道:“襄国侯,皇上口谕,请襄国侯到帐内接旨。” 内监进了军帐,马平已经被押走了,韩凭还跪在地上。韩海过来拉他,他才如大梦初醒,突然攥住韩海的手,咬牙道:“将军死得蹊跷!” 韩海连忙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到一边才低声道:“你小声些!” 韩凭咬牙切齿:“如果当时那卫清平不扑上来,将军绝不会死!还有那后营的火,不早不晚偏生在那时候烧起来……否则我们岂能拿不住那刺客?” 韩海迟疑一下:“这话不能乱说。襄国侯当时也是要上来撞开将军,倘若你因此猜疑于他,反过来你也有此嫌疑,这话恐难取信于人。” 韩凭眼中射出怨毒之色:“我不必取信于人!” 韩海一怔:“什么?” 韩凭微微垂眼,掩住目中神情:“你此次回京,怕要小心了。” 韩海也是韩扬的心腹之一。韩扬提拔马平做岭州主将,主要是为了避嫌及笼络人心,其实做副将的韩海才是岭州将领中他最信任的人。韩海跟随韩扬的时间更长,对这些官场上的门路又怎会不清楚?闻言苦笑道:“我知道,只是将军已故,此时无论如何不能抗旨不遵。不过贵妃还在,我们也还有人掌着兵权,想来皇上也未必会赶尽杀绝。” 韩凭摇了摇头,道:“幸好将军家眷不在京中,倘若事情不好,你立刻就走!贵妃还有个封号在,纵然再贬,不致伤命,你可就未必了。” 韩海点了点头道:“你呢?” 韩凭咬牙道:“我留在岭州,不找出那刺客绝不罢休!卫清平究竟有无嫌疑,我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青州城的驿站之中,王皙阳闷在屋子里,来回地踱步,一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立刻开门:“怎么样?” 洛无风一头冲进门来:“陛下,岭州撤军了!” 王皙阳怔了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撤军了?” 洛无风抹了一把跑出来的热汗:“确实撤军了。现在岭州只剩下原来的守军,其他军队全部班师。看来韩扬死后,南祁至少暂时是不准备跟我们打仗了。” 王皙 分卷阅读248 分卷阅读24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49 阳长长呼出一口气,忽然又抓住洛无风的手:“那他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洛无风迟疑一下:“殿下还没有消息?” 王皙阳抓得更紧:“连消息也没有?” 洛无风摇头:“南祁关防紧,我们的人混不进去。不过,殿下应该是没有落入南祁人手中。他射杀了韩扬,若是真被抓住——”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王皙阳打断了:“我不是说这个!” 洛无风一怔:“陛下的意思是……” 王皙阳几乎是狠狠瞪着他:“他已经射杀了韩扬,南祁也已经撤军,为什么还不回来?” 洛无风茫然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迟疑不语。王皙阳瞪着他:“说话!” 洛无风苦笑一下:“陛下,殿下他,他终究不是东平之人,恐怕……” 王皙阳紧咬着嘴唇,半晌,狠狠道:“我要他留下来!” 洛无风只觉自家的年轻皇上有些不可理喻了:“陛下,殿下他虽然已反出南祁,可未必就愿意来助我们。此次他来,还是……还是念及与陛下的旧情……能做到今日这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只怕我们……” 王皙阳只听到他说“旧情”二字,猛然冒出个心思,顿时心都热了,后面的话一概没有听到,突然打断洛无风:“快,马上放出消息,就说我受惊过度病倒了!” 洛无风张口结舌:“这,这……”哪有当皇上的自己咒自己生病的?再说,“此时放出这种消息,恐怕南祁会觉得有机可乘……” “管不了那么多!”王皙阳拔脚就往外走,“立刻赶回碧丘!只要他回来,南祁进攻一百回也没什么可怕!” 东平的年轻皇帝阵前受惊发病,高烧不退的消息要传出去极其容易,且不说老百姓不免人心惶惶,单说朝中的官员,无不个个殷勤前往,请安问病,络绎不绝。可惜人人都被皇上的侍卫拦在宫外,没一个能进得去。 青桐宫内,当今的国丈洛丞相坐在珠帘之外,眉头紧蹙:“皇上当真是一病不起?” 洛绮坐在珠帘之后,满心委屈:“皇上不允任何人入内探视,就连孙女也进不去。”新婚之夜皇上便丢下她赶往边关,十数日后回来却又病倒,连她想进春凉殿侍疾也不成。幸好是现在皇上除了她之外不曾纳任何妃子,否则她真要怀疑自己是失宠要被冷落了。 洛丞相眉头皱得更紧:“你得想办法进去探视。你是皇后,这后宫之内,谁敢拦阻于你?若皇上真是病重,我们便得另做打算。” 洛绮惊讶地睁大眼睛:“爷爷……”这是什么意思? 洛丞相眼睛微微眯起来:“皇族凋敝,要找个年纪合适的孩子并不容易。倘若皇上真是病重,必须及早立储,你才能顺利做太后。” 洛绮倒吸一口冷:“太后?”太后?十五岁的太后? 洛丞相冷冷道:“不错。只有皇上生前立储,你以太后之尊,才能执掌朝政。否则若是皇上死后由别人立储,你虽然也有太后的名义,可是只有居于偏安殿的份。” 洛绮打了个冷战。她是从小被当做未来的皇后教导的。东平史上皇族一向子嗣不旺,也曾有过皇上死后无子,由王族中另选子弟承嗣登位的。如果子弟是皇上死后由大臣们拥立的,那原来的皇后虽然也有太后的封号,实际上地位却远远低于新皇的亲生母亲,偏安殿就是为这样的名义上的太后准备的。虽然说是太后殿,可是寂寞不下于冷宫。 洛丞相叹了口气:“如今多事之秋,皇上是精明之人,虽然立你为后,却并不倚重我洛家。若是立储之事又晚,一朝天子一朝臣,恐怕尊荣立时旁落,不但家族凋敝,皇后也难善其身。” 洛绮暗中攥紧了手。偏安殿那种地方,如果让她从十五岁住到死…… “孙女知道了,今晚一定会去探视皇上。” 不过洛丞相显然是低估了年轻皇帝的威严,洛绮虽然是皇后之尊,在春凉殿外仍然被挡了驾。值岗的侍卫恭恭敬敬,但就是不放她进去:“千岁请止步,皇上有严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洛绮秀眉倒竖:“大胆!本宫的驾你也敢拦?本宫是皇上的结发妻子,是皇后!本宫要入内探视皇上,有何不妥?” 侍卫躬身,却并不让路:“千岁请恕罪。但皇上的旨意并未说千岁例外,因此臣等万不敢让千岁入内。” 洛绮气得脸都红了,抬手就是一记耳光:“你好大的胆子!后宫之内,唯本宫是主,你还不让路!” 侍卫若无其事地挨了一巴掌,连躬身的姿势都没变:“臣等是皇上的侍卫,无论后宫前殿,只知有皇上,不知有他人!” 洛绮气得混身哆嗦,可是身边只有几个宫女,哪能闯得过这些五大三粗的侍卫的拦阻?急怒攻心,也顾不得礼范,提高声音喊道:“皇上,皇上,臣妾前来问安,请皇上容臣妾入内!” 春凉殿格局不大,外面院子里的声音传进来也是清清晰晰。洛无风向外看了一眼,迟疑道:“陛下,皇后……” 本该病倒在床上的皇帝此时正在地下乱走,哪有一毫病态:“让她去喊!喊累了自然会走。” 洛无风犹豫道:“但皇后背后还有洛家……” 王皙阳冷笑一声:“洛家又怎么样?无风,用不了几年,你等着执掌洛家吧。” 洛无风低下了头。过了一会院子里果真没了声音,王皙阳往外看了一眼:“这不是回去了?放心,她不是关心朕,是关心朕还能活几天呢。” 洛无风低声道:“皇后年纪尚轻,未必有此心机……” 王皙阳一摆手:“不去说她。还没有消息?” 洛无风摇头:“南祁关防已经不似前些日子的严密,臣总算混进去了几个,说是拿住了刺客,但是据臣打探,绝非摄政王。” 王皙阳撇嘴冷笑:“自然不会是他!就凭那群人,也想拿得住他?”忽然又烦躁起来,“可是他为何还不回来?杨一幸还在边关?” 洛无风点头:“还在。” 王皙阳松口气:“那就好。” 洛无风道:“臣还打探来一个消息,说是南祁似乎准备派出襄国侯来与我国议和。” 王皙阳几乎跳起来:“卫清平?不行!” 洛无风讶然道:“南祁与我国议和是好事,皇上怎么——” 王皙阳自知失言,闭紧了嘴,又是一通来回乱走。洛无风不敢再问,只好站在一边看着他打转。王皙阳转了半天,仿佛下定了决心:“东西安好了?” 洛无风点头:“机 分卷阅读249 分卷阅读25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50 关已经安装完毕,绝不有误。” 王皙阳咬紧嘴唇想了一会:“那东西也准备好了?” 洛无风面上现出迟疑之色:“陛下要……要春药做什么?” 王皙阳的脸腾地红了一层:“朕只问你准备好了没有?” 他跟洛无风说话一向并不端主子的架势,现在突然冒出这样的姿态,洛无风便知不能再问,只有点点头。王皙阳还不放心,红着脸又追问了一句:“真的有效?” 洛无风心想有没有效难道你洞房之夜还不知道?但自然不能问,只有再点点头。王皙阳低着头,握着拳又想了半天,然后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东西送到寝宫,再放消息,就说朕的病愈发重了,务必让他回来!” 洛无风自从他提出要春药就心里七上八下的,现在看他这个样子,更是担忧,鼓足了勇气道:“陛下,这,这春药,陛下要来何用?” 王皙阳呆呆出了一会神,低声道:“无风,有些事我何必瞒你?虽然南祁此次暂时收兵,无非是要除掉外戚之患。可是过几年此事平定,他们必然再起战事。就是他们不出兵,北骁也是虎视眈眈。我们夹在二国之间,除非真如从前一般与南祁真正结盟,否则便难自保。可是你我都知道,这已经与南祁翻脸,再想重修旧好谈何容易,就是南祁此次主动示好,我们难道就敢轻信?我不是用兵之才,你也不是,国中虽有几个将军,但都不甚出色……除了他,我,我想不出还能倚靠谁?” 洛无风心里发凉:“但是皇上你……摄政王他毕竟不是东平之人……” 王皙阳握拳:“我知道,所以我必得要他负责!” 洛无风心里一震,一直担忧的事终于摆到了眼前:“可是——可是皇上,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如今南祁既然要来示好,说明时日方长,皇上可以另想办法。” 王皙阳恼怒地瞪他:“另想什么办法?你还有什么法子能拉得住他?” 洛无风哑然,半晌道:“但,但可以从长计议……” 王皙阳狠狠握拳:“来不及了,若是南祁当真让卫清平来议和……总之,必得抢在他们见面之前……” 第116章 阴差阳错 皇上病情加重,当真是闹得碧丘百官人心惶惶,可是大家谁也进不了宫去探视问安,于是各种各样的谣传就纷纷而起。如今唯一能出入皇上寝宫的只有洛无风。他现在并无什么高官显爵在身,只是在工部挂一个侍中的职名,但人人都知道他是皇上的近臣,目前统领皇宫侍卫,为皇上打探一切明暗消息;自然的,皇上的一切消息也就是他最清楚。所以有人观察到他的面色近日十分沉重,可是沉重之中又还有点别的什么,就推测皇上虽是病重,却未必有性命之忧。 洛无风确实是心事重重,尤其是他每晚进宫的时候都看见自家皇上的衣着,心里就更是矛盾。因此今天带来的这消息,连他自己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陛下,杨一幸失踪了。” 王皙阳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有水汽,松松地挽着,身上穿了件宽宽松松的白袍,光着脚正往床上爬,闻言猛地回头:“什么!” 洛无风低下头:“杨一幸走了。”自从李越出现,王皙阳就料到杨一幸必然会重新跟随他,知道只有想方设法留下李越,才能继续让杨一幸为东平所用。而现在杨一幸突然消失,其中意义不言自明——李越已经离开东平了。 王皙阳被水汽蒸得绯红的脸突然发了白,缓缓反身在床上坐了下来。他身边放着件红色纱衣,轻,薄,满是镂空的花纹,会隐隐约约地露出肌肤,引人遐思。王皙阳的手紧紧攥住衣角,微硬的刺绣花纹磨在掌心里,有点疼痛:“什么时候走的?” 洛无风头垂得更低,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谁也不知。大约是昨夜。连着殿下带来的那个侍卫,一起不见了。” 王皙阳低低哦了一声,半晌,轻轻挥了挥手:“知道了。天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洛无风不忍离去:“陛下——” 王皙阳的目光不知在看哪里:“去吧。明早就说我病势大愈,三日后上朝。洛家的动静,你给我盯紧了。” 洛无风听他说到这些,反而松了口气。此时还能想得如此周到通透,至少说明皇上并不十分失望,这总是好事。他本来就不觉得南祁的摄政王真会为东平出什么力,倒是极怕皇上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此人身上,万一事情不成,给皇上的打击太大。何况皇帝虽然年轻,一向指挥若定,有超出年龄的成熟,唯有在摄政王面前总是畏缩得像小兔子一般,实是反常。现在看皇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倒是心中大慰,其他的事情反而暂时抛到了脑后,垂手应声,告退出去了。 这几天因为皇上病中不喜喧闹,侍侯的宫女内监已经减到最少,而且不奉呼唤不得入内,连守卫的侍卫都离寝殿远远的站岗,因此洛无风一退出去,偌大的寝殿顿时死寂无声。王皙阳呆呆的坐在床上,直坐到浑身都凉透了,才猛地打了个冷战,突然抓起床上的纱衣用力撕扯起来!纱衣又轻又薄,被他下大力扯了几下顿时变成了几根烂纱条。王皙阳眼圈红红的,跳下床又抓起桌角上的银酒壶用力摔出去。酒壶砸在地上,清脆地响了一声,流出晶莹的酒液,在空气中散发着微带辛辣的芳香。王皙阳还不解气,追过去又踢了一脚,把酒壶踢得直飞到门上,咣地一声。门外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内监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皇上?” 王皙阳怒冲冲地大喝一声:“都滚下去!” 张内监被吓了一跳,不敢再说半个字,连忙拉着听到动静过来侍侯的宫女内监们退得远远的。 王皙阳喊了这一声,气突然泄了,一头扎到床上,把脸埋在了被子里。眼眶酸涨,他咧了咧嘴,想笑,可是眼泪还是流了出来。真是可笑啊,他枉费心机,在宫里准备了这样那样的机关,绞尽脑汁地想要算计人家,而那人呢,却没半点声息地就走了。病重?嘿,病不病重,在那人眼里恐怕也没有什么两样吧?是他自己太过自信,那人肯回来帮他,就真以为自己在他心里还算有些份量,其实他回来只不过是为了杨一幸吧,还真是不自量力…… 撕碎的红纱条摊在床上,有一条硬硬的磨着他的脸。王皙阳突然坐起来,抓起布条恶狠狠扔到地上,又跳下去用脚踩。刚刚踩了两下,就听一个声音懒洋洋地在背后响起来:“你这是折腾什么呢?” 王皙阳猛然回头,心心想念的那个人一身黑衣靠在门上 分卷阅读250 分卷阅读25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51 ,不怎么耐烦地看着他:“都说你病重,传得好像明天就驾崩一样。怎么我看你半点生病的样子都没有?又在搞什么鬼呢?” 王皙阳怔了一会,眼睛突然向着滚到墙角的银酒壶看了过去,一时不知是该高兴大笑,还是该后悔得跳脚。药酒——摔了,纱衣——撕了,怎么偏偏这人却捡这个时候回来了! 李越观察了一会,确实王皙阳不是突然神经病发作,这才走过去:“你在干什么?光着个脚在地上乱跳,锻炼身体?” 王皙阳傻傻地指着他:“你,你——你怎么,怎么进来的?”精心练习了好几天的笑容姿态语言全部抛到了脑后,问出来的居然是最煞风景的话。 李越挑起眉:“就这么进来的。你的侍卫怎么全站得老远?说,你这是又搞什么鬼呢?” 王皙阳张着嘴哑口无言。说什么?说我在设计你?本来不是这样的啊!本来应该是李越听到他病重赶回来,然后在这里陪他喝一杯酒,再然后…… 李越看着王皙阳脸上突然浮起一层红晕,觉得他变脸的本事似乎又精进了。再看他光着两只脚丫站在地毡上,地毡是暗红色的,踩在脚下的纱布条更是艳红的,衬得一双脚丫粉团子似的白得可爱。往上看,白袍很短,就是浴后随便穿穿的衣裳,里面也没穿中衣,露着半截小腿,同样也是不经风雨的粉白。跟柳子丹玉雕般光润溜滑的白不一样,王皙阳的白皙带点嫩嫩的黄,看上去就感觉是热乎乎的,像是某种有上好皮毛的小动物。再上面自然是袍子,不过,被他自己刚才的乱踢乱跳扯歪了,衣襟虽然还没散,衣领却敞开着,露出瘦瘦的锁骨。自打在万山里饿得皮包骨头之后,王皙阳似乎就再没胖起来,袍子虽然宽松,也看得出里面的身体清瘦纤细,只有一张小脸好歹是稍微圆润了一点,尤其现在绯红起来,看着也健康得多了。李越觉得自己手有点痒,于是想到做到,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根本没病,干什么装神弄鬼的,唬谁呢?” 唬你!王皙阳差点就把这话说出了嘴。幸好他虽然昏昏然,却还没忘记有些话是绝不能说的。李越看他半张着嘴,嘴唇动来动去就是没半个字蹦出来,不由得有点不耐烦了:“既然没事,那我走了。”杨一幸和铁骥早在等着他了,只是他担心这个小家伙的病,虽然觉得八成是在唬人,到底还是忍不住要进宫来看看。 “不是!洛家似乎有意另立皇储……”王皙阳一急之下,流水般地一串从嘴里倒出来,甚至洛家尚未实施的计划也提了出来。总之他现在绝不能让李越走,一旦走了,他到哪里再去找他?不对,是他还能用什么借口让他回来! 李越眉头一皱:“洛家?不是洛家支持你登上皇位的?”这么快就要再立新君了? 王皙阳终于发现自己把还没发生的事情给提前说了出来,登时没了词,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道:“是……不过,此次,此次我病重,洛家就在商议要另择皇族子弟立储……” 李越上下打量他:“这是你的问题吧?好端端的你装什么病?”刚登上王位就想考验诸臣?那还真是没事瞎折腾。 如果是别人问,王皙阳有一千种说法可以解释,而且冠冕堂皇,放之四海而皆准。无奈这是在李越面前,于是那些虚的东西就一概都像长翅膀一样飞走了。李越看他满脸通红,哼呀啊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不由眉头皱得更紧:“你到底在干什么?光着个脚站在地上,不冷?”虽说有地毡,又有火盆,但地面上铺的是大理石砖,不是木地板,站久了也会凉的吧?王皙阳该不会真是生病发烧烧坏脑子了吧?李越不无恶意地想,能让小狐狸张口结舌,这感觉还真是不错呢。 李越不说,王皙阳还感觉不到,这一说,他才发觉果然双脚冰凉,连忙往床上爬。可是他穿得本来不多,为了作戏,床上也没放很厚的被子,只有一条绸被,盖在身上正好可以显出起伏的线条,可是不保暖;而且在地下站了半天全身都凉透了,再想暖和起来就没那么容易。李越看着他脸色发白的裹着条小薄被瑟瑟发抖,摇了摇头,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想怎么着?有话快说。” 王皙阳哆嗦着开口:“洛家……” “胡说八道!”李越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不病重,洛家不会现在就起立新储之心。他们辛辛苦苦把你拱上王位,难道是为了把你再弄下来?何况你现在立了洛家女子做皇后,又没有纳其他嫔妃,他们有什么可闹的?先说吧,你装病是为了什么?”真当他是傻子? 王皙阳觉得自己是打心里凉下来,果然在他面前谎言无所遁形:“我,我……” 李越眯起眼睛:“你这病,装给谁看的?”寝宫里人烟稀少,连侍卫都被遣到院门口;地下扔着几块看起来像是衣裳的镂花纱布,类似的东西,他从前在西园里看见过;偌大的床,连条厚被子都没有,只有一条盖了跟没盖差不多的绸片子;而且,王皙阳连袜子都不穿,袍子里面,他敢说也是一丝不挂的。 “你在等谁?”或者说,又想勾引谁?“洛无风?”这个人,该是对他很忠心的吧,用得着勾引吗?或者该说,是约会?还是……王皙阳看上了他,他却只想恪守君臣之礼?难怪当时在南祁,洛无风被抓,王皙阳会那么着急?得,看来是自己弄错了,王皙阳关心的根本不是洛淇。 王皙阳倒是半天没反应过来?等洛无风?为什么? 李越觉得自己是撞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好吧,那他走好了。 “行了,既然你没病我就走了。你现在好歹也是皇帝了,有事没事的别闹什么重病。也别怪臣子有二心,皇帝快死了他们当然得想后事,你自己折腾出来的别怪别人。” 王皙阳伸手去抓他,抓了个空:“殿下——” “还有什么事?”李越轻轻一收手就躲了过去,“南祁那边暂时不会再起兵了,听说还要派人来跟你们议和,你放心吧。” 王皙阳急了,前几天学的东西全盘忘到脑后,只记得一条至理名言——说真话:“殿下不要走!” “怎么了?”李越皱眉看他,“战事不是平息了?你还有什么事?” 王皙阳觉得他已经在不耐烦了,随时都会一甩手走人,于是心里就更慌:“我,我怕……” “怕什么?”李越真的觉得烦了,他又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是保姆。 王皙阳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怕什么?他怕的东西多了。比如说,他怕再有那种饥饿到浑身紧缩的感觉,怕那种从脚下生起的钻入骨髓的冰冷,怕独自一人站在 分卷阅读251 分卷阅读25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52 偌大的庭院内的寂寞,还怕身边睡着个认识的陌生人的无奈,更怕被药物激发出来的没有快乐的快乐……可是要让他说出来,好像,又说不清楚。 “你哭什么?”李越很无奈。他说什么狠话了么?怎么这人张了半天嘴一个字没蹦出来,倒是眼泪哗哗下来了。真是小孩子! “别哭了,什么事你说啊……”李越在屋子扫了一圈,仍然没有找到什么纸巾一类的东西,只好用袖子给王皙阳抹了抹脸。 王皙阳靠在他怀里抽抽噎噎,突然发现这个姿势其实颇为符合他的计划。本来么,他就希望李越坐到他床边,然后把他抱在怀里,然后……酒……被他摔了…… “你找什么?”李越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不是你自己摔的么?” “我,我想喝点……”王皙阳咽咽口水,里面可能还有点? 李越在屋子里又扫了一圈:“怎么这屋里连茶水都没有?你宫里的人是怎么伺候的?”半夜三更的,他可不知道东平皇宫的开水间在哪里。 王皙阳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吐血好还是不吐血好,更不知道下面的戏该怎么演。蜡烛的光焰微微晃动,把微黄的光线洒在他脸上,脸颊上有一层浅浅的绒毛,这么近的距离,看起来像个水灵灵的桃子,眼角还微微有点红润,睫毛湿漉漉的像两把小扇子,一会儿眨一下,一会儿眨一下。李越低头看着他,忽然觉得身上微微有点发热。 屋子里并不太热,虽然有火盆,但这么大的屋子,火盆烧多了会有烟气,烧少了就不够暖和。而且火盆带来的热和这种热根本不是一回事。前者是从外而来,后者则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 皇宫里带催情成份的不只是酒,某些薰香也一样,不过成份更温和,并不刺激,只是起到助兴的作用。 李越突然就想起了柳子丹曾经跟他讲过的这句话。那还是有一次太后让人送来一盒什么贡品沉香,结果还没点呢,被柳子丹看见就扔了出去,然后阴着脸跟他讲了这番话。李越记得自己当时还调笑说那更应该点起来,于是晚上被柳子丹在肩上狠狠咬了一口。李越用余光扫一眼,其实不用再确定一次,刚才他就看到了——屋角有香薰博山炉,描金贴翠的炉盖上,几缕袅袅的烟气正在蜿蜒上升。 李越猛地弹了起来,王皙阳几乎是被他摔到床上,头碰在雕花的床头,撞得脑袋里嗡嗡响:“你想干什么!” 王皙阳眼睁睁看着他厌恶地瞪了自己一眼,掉头就走。一瞬间眼前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猛伸出手,用力按下那雕花的机纽。砰地一声闷响,砸得地毡上腾起一片灰尘。李越瞪着这突然从头上掉下来的铁笼,再转头瞪着愣愣坐在床头的王皙阳,眼中冷光乍现:“好小子,你还真长本事了!” 第117章 温馨一刻 皇上的寝宫里这么大动静,外面的侍卫虽然站在院子门口也听见了,立刻飞奔过来贴着门道:“皇上——” 里面立刻传出来一声:“退下!”带着愠怒,还有几乎听不出来的恐慌。侍卫只听出前者没听出后者,赶紧退下去站得老远。 王皙阳跪坐在床上,袍子掀了起来,露出两条修长的腿。他自己根本没有感觉到,只是抱着肩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越。李越冷冷地盯视着他,半晌,森然道:“现在把机关打开,我不跟你计较。” 王皙阳牙关打战。李越看他的眼神锐利冰冷,直戳到心里去。可是他怕现在去打开了机关,李越会掉头就走。一定会的,连看也不会再看他一眼,而且以后一定也不会再回来!他现在觉得自己扳开这机关是做了件错事,可是做一件错事就要用更多的错误来掩盖…… “我,我不……” 李越目光更冷:“你想干什么?” 王皙阳无话可说。想干什么?自然是想让李越留下来陪他,可是这话现在说出来,李越会不会笑死? 李越冷冷看着他:“你以为这破笼子关得住我?” 王皙阳打起点精神:“我知道锁不住你,但——”这笼子你总不会有力气抬起来吧?当时在万山里,铁骏临时打造出来的笼子差不多也就这大小。 李越哂然一笑:“除非你打算把我饿死渴死,否则——要不要试试?” 王皙阳呆呆看着他。烛光落在李越脸上,他瘦了点,就像在万山时那样,而脸上满不在乎的表情也如出一辙,似乎就算是走到了路的尽头,他也有本事再闯出一条路来。王皙阳觉得自己似乎被蛊惑了,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居然木呆呆地点了点头:“嗯。” 李越满心的愤怒被他这一个嗯冲成了哭笑不得:“你,端盆水过来。” 寝殿里还是有洗面水的。王皙阳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真的爬下床去端了水盆颤悠悠地给李越送过去。说实在的他心里很好奇还有点不服气:真的就困不住他?明明在铁骏的营地里他没能逃走啊! 李越慢吞吞地脱下外衣,在水盆里浸透了,紧紧缠在相邻的两根铁杆上,然后开始绞动。王皙阳眼睁睁地看着两根铁杆随着衣裳的绞紧渐渐向中间弯曲,惊骇得瞪大了眼睛,本能地大叫一声:“来人!” 李越停下手,淡淡地看着他。外面的侍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头撞进来:“皇上——有刺客!” 王皙阳好似被针戳到一般跳起来:“出去出去!混蛋,谁让你们进来的!” 倒楣的侍卫正抽出刀剑准备一表忠心,迎头就被骂了一顿,灰溜溜的又不敢争辩,只好退出去。王皙阳立刻扑过去把门关紧,倒好像关上门李越就跑不掉了似的。 李越手指在湿衣裳上弹了弹,淡淡道:“现在怎么样?还觉得这铁笼子能关得住我?” 王皙阳想了想,鼓起勇气:“我会让侍卫日夜守着你。” 李越嗤地冷笑一声:“好啊,那就试试。”突然一扬手,王皙阳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一道尖锐的冷风擦着耳边过去,夺一声钉在身后的门板上,眼角瞥见几根头发飘了下来。李越一回手,丝线带着小刀又收回手中:“你刚才应该先搜我的身,否则你这些侍卫,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王皙阳怎么可能搜到他的身。无计可施之下又勉强想到一条:“我,我不会给你这么多水。” 李越笑笑:“你不知道血也可以用?” 王皙阳猛地打了个哆嗦,眼前突然浮现出万山中那几条被李越勒死的狼——颈上血管被割开,两人就喝狼血。腥红的血流淌出来,流在雪地上,还冒 分卷阅读252 分卷阅读25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53 着热气…… 李越靠着铁笼,用拇指轻轻拭过刀刃,抬头看了王皙阳一眼。王皙阳只觉他的目光比刀子还锐利,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主意,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终于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爬上床去再次按下机关,铁笼吱吱呀呀响着,吊了起来。 李越本来是打算抬腿就走的。北风从栾州赶了过来,告诉他中元最近发生了件事:上霄的守军在巡夜时发现一人鬼鬼祟祟,喝之不止,要擒拿却被此人负隅顽抗连杀三名士兵,最后自尽身亡。守军在他身上发现一封信,是写给七王子元文景的,内容是要与之联手先除五王子元文浩,日后江山二人平分云云。因信使死前将信末落款撕下吞掉,因此手书之人的身份不得而知,但看笔迹颇似二王子元文鹏。此信已经送到元丰手中,但元丰至今未有动静,不知是什么意思。除此之外,小武在栾州不得嫡母欢心,府里已经闹过几次了,因此也急盼李越回去。大事小事一起来,李越在确定了韩扬已死,南祁有议和打算之后,本就想要直接回栾州的,因为听说王皙阳突然病重,还真以为他是未经战阵被吓病了,所以连忙赶过来看看,谁知道这家伙活蹦乱跳,对付起他来有的是精神,居然把他像扣麻雀一样扣在了笼子里,真是一片好心成了驴肝肺!本打算只要离了这铁笼,再不管这家伙的死活,可是现在看他哭得可怜,一派孩子气,哪像个已经登位的皇帝?暗暗叹了口气,还是走回到床边。不过心里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一把将王皙阳提起来按到腿上,撩起袍子就给他屁股上来了一巴掌:“哭哭哭,还有脸哭!你有理了是不是?” 一巴掌下去,第二下就没了。王皙阳袍子里面什么也没穿,李越的手掌就直接落在他圆圆的小屁股上,滑溜溜的,可是冰凉。李越的手顺着他腿往下一摸,也是凉的,脚丫更是冰块一样,心里恼火,拖过旁边的被子没头没脑地把王皙阳裹起来:“被子呢?” 王皙阳这时候哪还管得了被子,抽泣着做最后努力:“殿下,殿下别走,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句话算是捅了马蜂窝,李越动作一僵,声音也冷了:“我要的你给不了!” 王皙阳呜咽着问:“你要什么?”虽说东平不是什么大国,但倾一国之力,要什么东西弄不到? 李越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我要子丹。” 王皙阳猛打了个冷战,突然连哭声也噎回去了。李越低头看着他,缓缓道:“记起来了?” 王皙阳只觉搂着自己的两条手臂愈收愈紧,几乎要把骨头都勒断。他可是连动也不敢动,因为他知道李越说的是什么意思。不错,就是他跟卫清平联手,把李越和卫清平的事告诉了柳子丹。他还记得那天傍晚,他趴在墙头上,叫住了进院子来赏花的柳子丹,装作不经意地溜出那么几句话,打落了柳子丹满脸的笑意。 李越是背光坐着,王皙阳充满泪水的眼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心里就更害怕。柳子丹第二天就出走了,后来他回到碧丘,就听说柳子丹在长街摄政王府门口长歌吊唁,最后撞阶而亡。当时他只是心里微微颤动了一下,有一点兔死狐悲的相怜,然后就忘到脑后去了。可是现在他才想起来,虽然当时即使柳子丹不离开王府说不定也会死,可是摄政王显然是要把这笔帐记到他头上了。更不用说摄政王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虽然主谋是卫清平和南祁皇帝,他却怎么也得算个同谋了——虽然这个同谋只不过是出于各自利益而现在已经反目。 李越静静坐着,有一刹那的出神。柳子丹是他的禁地,自从离了南祁,他再没有把这个名字说出口。现在说出来了,却是惊人的平静。并没有预想中的痛苦,只是空洞。眼前的一切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他一个人坐在空旷无边的沙滩上,四面黑暗,而身边空无一人。 王皙阳几乎能听见自己牙关打战的声音。李越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着他,半晌,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笑:“你做的事,自己还记得吧?” 王皙阳觉得那个笑容好比一头猛虎,而他自己就是虎口中的小白兔。他不能抑制地发抖,想辩解却找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李越放松了他,平静地说:“所以,不用在我眼前装哭,也不用再演戏。你既然继承了东平的王位,就得拿出点本事来。难道你现在的本事就只剩下勾引男人了?” 王皙阳突然觉得愤怒。除了眼前这个人,他勾引过谁?愤怒居然冲淡了恐惧,他竟然想争辩:“我没有——” 李越把他轻轻扔到床上,将他的后半句话跌了回去:“不用再说了,我没兴趣听。” 王皙阳愤怒地挣扎,想从被子里钻出来,居然成功了一半:“你轻信卫清平,才导致今日之祸,为什么你不怪卫清平,却要来怪我!” 李越猝然回头,眼中的锋芒吓得王皙阳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可是他委屈莫名,竟然硬生生地挺住了,昂着头反瞪回去。他刚刚从被子里钻出来一半,袍子算是彻底被扯开了,露出白皙的还有些单薄的胸膛,肩头还有块淡色的伤疤,是当时在万山营帐之中被铁栏磨破的。因为没有药,到底还是落下了疤痕。 半晌,李越淡淡笑了笑:“不错。我不怪卫清平,也不能怪你。我走了。” 咕冬一声,王皙阳连人带被子掉到了地上。被子散开了,他的袍子也散了个差不多,除了两条手臂,能露的地方全露出来了。王皙阳狼狈地爬起来,扯着袍子往身上裹,人一着急的时候就不知道力气有多大,哧地一声竟然撕破了。李越看着他眼圈又红了,抹着眼泪把被子再拽起来盖住身体,在地毡上缩成小小的一团,终于摇了摇头,走过去把他连人带被子抱回床上,一手扯下帷帐把他又给裹了起来:“你有完没完了?” 王皙阳觉得委屈死了。他从来没受过的委屈,就是当年做为质子被送到南祁京城也没有经过的委屈,偏偏又无可辩驳,于是除了哭实在不能再做什么。李越不大耐烦地扯过帷帐的边角抹他的脸:“哭什么?一个男人就知道哭,你丢不丢人?” 王皙阳蠕动着往他怀里再钻一钻,呜咽声低了下来。李越哭笑不得地拍他:“像什么样子!让别人看见,你这个皇帝还当不当了?” 王皙阳不理,挣扎着把手从帷帐里拿出来,抓住李越的衣袖来擦眼泪。李越把他乱七八糟的头发往后面理一理,手指触到光滑温热的肩背,便随手又摸了摸。王皙阳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李越也低头看他,忽然想起初见时那个桃花眼斜飞,眉目一动就是风情的少年:“你怎么越长越回去了?” 分卷阅读253 分卷阅读25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54 王皙阳沉默不语。其实他不觉得自己越长越回去,事实上,母亲的死已经让他的心凉了硬了,冲出万山,他的心更像那雪下的硬土一样,再难以解冻。所以他才会决然地将唯一的兄弟挡在国门之外,葬身于野兽口中;他才会将父亲名为供奉实为软禁在皇宫之中;才会毫无所动地立一个并无感情的女子为后,并且毫无所动地与她一度春宵。可是这一切毕竟都不能带来半点喜悦和温暖,而没有温暖的皇宫是如此空旷寂寥。因此如果有个温暖的来源能陪在身边,就算是一头猛虎也是好的。 李越看着王皙阳的眼泪再次从眼角滑下来,没入零乱的发丝里。刚才被他摔到床头上,脸颊撞出了一块乌紫,还破了皮,渗着血丝。李越忽然觉得心软。这孩子其实都做了些什么?无非是各为其国罢了。何况,毕竟是一起从万山里走出来的。而且,来这世界将近两年,认识的人还有几个活着呢?现在他已经不是南祁摄政王,已经跳出了南祁东平的争斗圈子,那么,又何必对这个孩子太过严苛呢? “别哭了,你成泪包了,丢不丢人啊?” 王皙阳敏感地觉察到李越的话已经软了下来,马上更委屈地看他。李越无奈地拍拍他的脸:“南祁已经要议和了,至少短期内不会再有战事,你正好抓紧时间休养生息,这不是很好吗?” 王皙阳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嗫嚅道:“可是我没有带兵之将……” 李越想了想,笑笑:“这个,恐怕我不能管你了。杨一幸本来是我的人,现在他愿意跟我走,我不可能让他留下。你们东平人才必定也有,只要你不拘一格提拔人才,要带兵之将有什么难的?” 王皙阳失望地看着他,嗫嚅:“殿下,殿下真的不能留下来?” 李越摇了摇头:“不行。中元那边有事,我必须过去。” 王皙阳低下头,小虫子似地蠕动下去趴到李越腿上,细若蚊鸣地嘀咕:“为什么中元可以,我,我就不行?” 李越抚摸他光滑温暖的后背,把头发一点点理顺:“现在东平没有什么大事,中元不同,事情可能复杂得多。” 王皙阳心里酸溜溜的,含含糊糊地道:“殿下还不是为了那个冒牌皇子……” 李越轻轻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胡说八道!你知道什么!” 王皙阳不服气地道:“那殿下是为了什么?”眼睛突然顽皮地斜起来,“听说中元长皇子温雅秀美,殿下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李越觉得这一眼颇有当年的风情,只是眼睛红红的,有点滑稽:“你就是欠打!给你点颜色就信口开河了。” 可是据说小动物都有种奇异的直觉,能够察觉自己是否处于危险之中。王皙阳在某些地方可能也跟小动物差不多,李越虽然板起了脸,他却反而觉得比刚才安全了许多,不知死活的顽皮劲居然又上来了,眼睛灵活地瞟过去,笑嘻嘻地露出一对酒窝:“长皇子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气质文雅,又保养得宜,应该——唉哟!” 李越毫不客气地把被子一掀,在他屁股上用力招呼了两巴掌:“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王皙阳哼哼唧唧在他腿上扭来扭去,揉着眼睛装哭。李越又好气又好笑,在他屁股上又捏了一把:“还装!”手感不错,于是又多摸了一把。他这两下用的力道不小,王皙阳屁股上立刻浮出两个红印,到底还是挺疼的,自己扁着嘴伸手去揉。他现在身上只挂着破袍子的几块布片,跟一丝不挂也没什么大区别,这样的扭来扭去,跟挑逗也没什么大区别。屋子里的薰香还在烧着,李越觉得心里又有些发热,赶紧掀起被子又把他裹起来:“老实点!” 王皙阳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还含着点泪,水汪汪的:“殿下——”皇宫里虽然历来就有各式春药,但皇后对他一向教导严厉,从来不准他接触这些东西,后来去了南祁,自然更不可能碰,所以他对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抵抗力。何况他自己在那里扭来扭去半天,虽然没有挑逗到李越,却先把自己的火挑了起来。 李越一皱眉,眼睛往地上那盆水看了一眼,颇想端过来迎头给他浇下去。偏偏这个时候,王皙阳很煞风景地打了个喷嚏,虽然煞风景,却把他自己从冷水浇头的遭遇里救了出来。李越把他连人带被抱到水盆边上,用湿衣裳给他擦了把脸,又过去把香炉浇灭,回头拍拍他的脸:“以后这些东西统统都扔出去,再被我看见,小心我用鞭子抽你!” 王皙阳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点了点头。薰香的催情成份较少,用冷水擦把脸也就退了。说到鞭子他就想起万山营帐之中铁骏抽他的那几鞭,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李越把他抱回到床上,从旁边的衣柜里翻出几件衣裳扔过去:“穿衣裳!冻不死你!” 王皙阳蜷着不动:“殿下帮我……” 李越冷着脸瞪他。还拿他当成保姆了?两人正僵持着呢,外面又传来脚步声,洛无风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陛下,有急报。” 王皙阳一怔,顾不上再撒娇了,坐起身来穿衣裳:“什么事?” “南祁使臣秘密前来议和,正是襄国侯!” 王皙阳听得一怔,忽然觉得床帐旁边的蜡烛一晃,差点熄灭。等烛焰再次稳定下来,李越已经不见了。 第118章 过渡篇 李越赶回栾州的的时候,元文谨正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去上霄。 路上,李越已经跟北风讨论过这件事了。其实说是讨论,不过是北风转述一下文程的意见,供李越参考一下罢了。至于北风自己,他除了对偷袭李越感兴趣之外,目前没有别的爱好。 李越的看法基本与文程相同。这件事,可以说是中元的皇子们个个都有嫌疑。元丰到现在都不做处理,就是因为牵涉面实在太大。 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二皇子元文鹏。做为嫡子,在长子没有靠山的情况下他本来最有继承王位的希望,但是元文浩由于受宠,成为他最大的敌手,因此说他要除掉元文浩最是顺理成章。至于为什么要联合元文景,而且是现在才联合,是因为他虽然是嫡子但身体一向荏弱,这一点不利于继位;而且皇后出身并非大族,也缺乏一些支持儿子的力量,而元文景在此次灯节中颇得父亲欢心,且他本身就有富裕的封地,若能联络了他,自然是得一大助力。而且书信上的笔迹酷似他的手书,是一切不利证据的指向。 其次,元文浩也无法摆脱自导自演的嫌疑。毕竟他虽是元丰最宠爱的儿子,却非长非嫡。虽然前面的长子嫡子都有 分卷阅读254 分卷阅读25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55 这样那样的缺陷,但他若真要想登位,还是有些麻烦的。而元文景此次在灯节上异军突起,无疑也是个大威胁,如果能一举除去两人,只剩一个既无势又无钱的长子,那就好对付得多了。 而这样一来,其余的皇子们也同样有谋划此事的动机。因为这件事做出来,可以同时让元丰对元文鹏元文浩甚至元文景起疑心,真叫做一举三得。而元文谨因为某种理由,在一众皇子中有更大的嫌疑。比如说,他是长子,本来就最应继承王位,只是因为母亲出身低微而被压制。如果三个竞争对手都倒下,那谁还能与他的长子身份对抗?又比如说,他精通琴棋书画,比起其他兄弟,他更易仿元文鹏的笔迹,而元文谨自己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一点。 甚至元文景,在这件事里也不是全无嫌疑。本来他的实力和排行都仅次于元文浩,如果上面几个兄长都未能继位,那么他就最有希望。而且他虽然是元文鹏意图联系的对象,但明显的,元文鹏的书信尚未送达他手中,因此即使坐实了是元文鹏所为,他也是不知者不为罪。并且按照常理,一般人在设局的时候都会把自己置身事外,因此置身事内的他反而不会被人怀疑。不过也正因为此,李越反而对他有更多的怀疑。 “还记得元文景府中张挂的那些灯笼吧?大皇子曾说过,用了三种不同的笔法。”此人能用不同的笔法绘画,也就能用不同的笔法写字,而能用不同的笔法写字,就意味着能模仿别人的笔迹。至少元文谨自己就是因为有此能力而摆脱不了嫌疑。 “不过,二弟的笔迹极少流落在外。因我与二弟少时同堂读书,彼此常见对方课业,所以才能摹写相似。而一封联络的书信并非三五个字能说得清楚,而要将百十字个个模仿如真……七弟手中能有多少二弟的手书?何况,善画者未必善写,即使善写,又未必善摹……” 李越低头思索了一下:“元文景还在上霄城?”如果说善于模仿别人的笔迹,那,他身边曾经是有过这么一个人的…… “七弟还在京城,李兄……”元文谨很是焦灼。他既不能在这个时候主动去辩解,又不能一直装聋作哑的不吭声。元丰尚未将此事公开,如果辩解无疑是承认了有眼线埋在京城。虽然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但这个时候捅出来岂不是自找麻烦,而且很容易被扣上作贼心虚的大帽子。但是如果一味装作不知,也太假了,元丰亦未必不会疑心他巴不得此事众人不提,这也是作贼的一种心虚表现。 “我去上霄看看。”李越觉得心跳似乎比平常快了一点。李,丹……这个名字……而且善于模仿他人的笔迹……可是那声音确实不是他的子丹……而且,多少人亲眼目睹他撞阶的一幕,而且他的墓碑已经立在西定…… 元文谨犹豫:“但……总得有个因由……”毫无理由地派侍卫进京城,落了别人的眼也是把柄。 李越正在沉吟,老管家跌跌撞撞地跑来:“王爷,王爷,王妃又在责罚小公子了!” 元文谨脸色一变,站起身来。栾州虽然是他的封地,府里当家作主的却是王妃。小武这次回来,对元文谨是大喜事,对王妃却是一颗灾星。且不说当年小武的母亲就是被她折磨死的,就是单说她至今没有儿女,看着小武也不顺眼。因此三天两头的找小武麻烦。小武尚未成年,王妃又是嫡母,虽然不住在一个院子里,却得每日早晚问安,见面的机会尽多。加上小武也是野惯了,对王府的规矩还在适应,自然隔几天就被挑出点毛病来。虽然元文谨尽量从中斡旋,小武还是逃不掉隔三差五的惩罚。今天这是从书房读书出来,听说李越已经回来,心里一兴奋就连走带跑。在院子门口看见王妃,想着要是问安肯定又要被教训一顿,因此只想偷偷溜过去,没想到被王妃身边眼尖的侍女看见——见了嫡母而不请安,又是一条大罪。 元文谨过去的时候王妃已经在“请家法”了。所谓请家法,一是竹板二是荆杖,轻一点的就是竹板打手心,重一点的就上荆杖招呼后背了。两样家法递上来,王妃拿起竹板掂了掂,心里不足,将竹板一扔:“用荆杖!” 元文谨一进院子就听见这一句,心里一紧,脱口而出:“住手!” 王妃画得细长的眉毛一扬:“王爷,恒儿身为王府长子,将来要袭爵称王,这规矩是非学不可的。见嫡母不请安,行动全无大家风范,将来可怎么得了?妾身既是为王爷管理家务,又忝为嫡母,自然要教导他才是。”这位王妃是丞相之女,自幼也是读过书的,虽然没有学到温柔宽厚,却学到了伶牙俐齿,抢先说出这一番话来,倒把元文谨堵得咽了一下,勉强道:“王妃教导恒儿固然应该,只是恒儿年纪尚小,王妃只要慢慢教导,这荆杖……未免太重了些吧?” 王妃哼了一声:“忤逆嫡母,荆杖王爷还嫌重么?” 忤逆是大罪,别说荆杖了,若是告到官府去也是要重重处罚的。而忤逆这个事情,有时候真是说不清楚,就说这个见面不请安吧,往小里说无非是失礼,可要是往大里说,安个忤逆的罪名也并不是挨不上。元文谨一时语塞,王妃得意地一扬眉:“用家法!” 家人刚刚扬起荆杖,王妃忽然觉得天上掉下点东西来,正落在头发上。伸手一摸,又软又粘,拿下来一看,顿时一声尖叫。旁边的侍女凑过去看了一眼,顿时也尖叫起来:“鸟粪!” 王妃只觉浑身都臭了起来,简直不知该把手上的鸟屎往哪里抹,更不用说刚才还沾到了头发上,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站起来:“快,快,我要沐浴!” 这一下子变化太快,执行家法的家人拿着荆杖站在那里发愣,被元文谨狠狠瞪了一眼,连忙拖着家法溜走了。王妃自然是根本顾不得这边,飞一般跑到屋子里去沐浴了。小武还跪在地上发怔,被元文谨拉起来逃也似地出了院子。父子两人走到院门口,才看见李越一本正经地站在门外,北风站在远一点的地方,脸上分明带着难得一见的笑意。元文谨不是傻瓜,刚才明明没有半只鸟飞过,那鸟屎是哪里来的?何况一点点就臭气薰天,什么鸟会拉这么臭的粪便?只是这粒粪恰好给他解了围,他难道还要去查一查是哪只鸟拉出来的不成?当然是心照不宣,大家都不要提的好。 不过李越经了这件事,却突然有了主意:“王爷不妨就说是送小公子入京求学,如何?” 元文谨登时眼睛一亮:“此计甚妙!”朝中上下谁不知长皇子家中有个河东狮?送子入京,名为求学,实为避祸,正是名正言顺,绝不至落人口实。 小武 分卷阅读255 分卷阅读25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56 眼睛更是亮了。他的性子,在王府里憋着实在难受。元文谨虽是不大拘束他,无奈上面有位鸡蛋里也要挑骨头的嫡母,三天的两头的挨打,他早就受够了。 于是,李越带着小武文程等一干人,再加上几个侍女侍卫,就重返了上霄城。 其实李越从上次离开上霄城也只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现在回来,倒是熟门熟路了。元文谨没有同来,一来他不能久离封地,二来也得在家里平息一下王妃的恼怒,三来也要表示一下并非特意送小武入京,因此只是恳恳切切地写了一封奏折,请父皇为小武指定一位博学的先生好生教导。 李越是把所有他的人都带到了京城。包括文程一家,莫愁和铁骥,莫田和杨一幸,拖家带口,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小武总算脱了那虎狼窝,少年心性大发,走到哪里都要游玩一番。他是主子,侍女侍卫们又不好硬来劝阻,要不是有李越管着,这一段路估计走到夏天也走不完。 李越的心情却是矛盾的。既想一步就到京城,赶快去探探元文景府中那个绝色男妾是不是他心里想的人,又不敢抱太大希望,怕到时发现只是一场好梦。不过路程并不管他是什么心情,仍然是在一天天缩短,终于,上霄城就在眼前了。 天气已是春末,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上霄城里不少人家都好在窗口摆一盆花草盆景什么的,看过去点点绿色,春意盎然。可是在这一片春意融融中,皇宫里却是一派隐藏在宁静之下的紧张。 李越送小武进宫向元丰问安,很不巧地又在宫门碰到了元恪。元恪换了浅色的春装,鲜亮的莺背色,衬得眉黑眼亮,倒也算是个俊俏少年,只是一见李越,两眼立刻又长到了头顶上去。小武当然不会示弱,同样也是两眼一翻,直往天上看。兄弟两个似乎在比谁的头抬得高,一起两眼望天的摸进了皇宫。 元丰又在兽苑。白虎自然是已经成了他的披风,这次来看的是两只白狐。倒真的是浑身雪白,虽然已经到了换毛的季节,仍然没半点杂色。李越一眼看过去,心里突然咯噔一跳,猛然想起了摄政王府里曾经有过的两条白狐皮披肩。那两只恐怕不是真正的白狐,因为冬天一下雪,所有的狐狸都会换上冬装,若是春天才打的,大概也就是一身黄毛了吧…… 元丰比起上次见面似乎是瘦了几分,眼光却还是锐利的。看过了元文谨的书信,笑了一声:“嗯,谨儿说的也是,栾州那地方没个饱学先生,耽搁了可不行。恒儿,回头朕给你挑位好先生,你父亲饱读诗书,在兄弟中最有文才,你可不能弱了他的名头。”这番话听起来是大大的褒奖,旁边的几位年轻皇子彼此对视,眼中各有深意,元恪更是立刻就在撇嘴了。 元丰对此似乎没有注意到,倒是掉头看一眼李越:“嗯,骠骑尉也来了,那朕倒不用为恒儿另外安排骑射教导了。” 李越躬一躬身:“皇上过奖了。在下只知些市井功夫,难登大雅之堂,小公子自然还是得劳皇上安排教习才是。” 元丰哈哈笑道:“武功么,练来就是打架用的,说什么大雅之堂?当年朕练武的时候,跟陪练的侍卫们在地上滚作一团,先皇见了还说好呢。嗯,朕怎么忘记了?既然你也要留在京城,不如就来做皇子们的教习好了。” 李越暗暗叫苦。谁耐烦来侍侯这些娇养惯了的少爷们?何况皇宫里的陪练侍卫,说得好听叫教习,实际上就是来给皇子们当靶子用的,只能挨打,不能还手,而且还不能做得太明显让人看出来。 “这——皇上,在下乡野之人,手下不知轻重,皇子们都是万金之躯,若是失手伤着,恐怕百死莫赎。” 元丰放声大笑:“不必谦虚了。依你的功夫,做个教习绰绰有余。这些孩子们,还用不了你一只手,哪里会失手?就这么定了。恒儿初初回来,有个熟人在宫中陪着也好。” 李越觉得这话倒在理。小武这个毛糙性子,要是进了宫说不定就会犯什么规矩。皇宫不比谨王府,到时恐怕就不是竹板荆杖的家法了,自己守着他,万一有点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元丰看他不说话了,微微一笑:“这才是。过几日朕给恒儿选定了教书的师傅,你就跟着一起进宫来吧。” 第119章 患得患失 “这是元文景王府大略的布防图。” 李越看着文程像甩什么垃圾似的将一张图甩到桌上,眉一扬,转头去看北风:“你去过元文景王府?” 北风一脸的若无其事,泰然点头。 李越苦笑,就知道文程说话永远是半真半假,绝对不能全部相信的:“什么时候?” 北风倒是毫不隐瞒:“昨夜。”想想,再补充一句,“就是你和小公子留宿在宫里的时候。” 李越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见到那个李丹了?”元丰似乎对小武来京城读书十分高兴,还在宫里给他安排了住处。中元皇子读书的规矩是每旬休一日,因为元文谨远在栾州,元丰规定小武从正式开始读书就要住在宫中,只有每旬的休息日可以出宫。昨夜元丰特地让他们住在宫里熟悉一下环境,想不到北风就在这时候去了元文景的王府。 北风怔了一下,看一眼自己的手,似乎不太相信自己居然没能躲开:“没见到。” 李越眉头一皱:“没见到?” 北风泰然点头:“他与元文景在房中熄了灯,我自然看不见。” 李越怔了一怔,松开了手,低头去看那图。文程一直端着茶杯冷眼旁观,突然凉凉道:“你去元文景王府,是查模仿笔迹之事,还是去查人哪?” 李越淡淡看他一眼:“笔迹是人模仿的,查笔迹和查人是一回事吧?” 文程冷笑一声:“是么?”满眼的讥讽,“是否能模仿笔迹,看人是看不出来的吧?” 李越不愿意跟他争吵,何况这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文程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我怀疑是熟人。” “熟人?”文程扬了扬眉,突然道,“你怀疑是香公子吧?” 此言一出,连北风脸上都有了点兴趣,毕竟香公子的大名传遍五国,虽然少有人得见真容,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他与南祁摄政王的关系更是街头巷尾的谈资。纵然是北风这样的武痴,也会多少有点兴趣的。 李越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文程冷哼了一声:“人死不能复生,南祁多少人亲眼目睹香公子撞阶而亡,墓地都在西定山上了,你还想什么呢?” 李越也知道这希望实在太渺茫。且不说这个李丹是否真是模仿 分卷阅读256 分卷阅读25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57 笔迹之人,就算他能,就算他名字里也有个丹字,就算他同样美貌无双,也未必就是柳子丹。这与其说是希望,不如说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不死心。 “反正总得去看看。”即使那人根本不是子丹,他不是也要去元文景府中的么?未必他就不能顺手给自己打探点事了吧? 文程翻了个白眼:“随便!反正除非死人从地下爬出来,否则你也找不到什么!” 李越脸色微微一变。旁边的莫田已经连连向文程使眼色。文程只当看不见,续道:“你到上霄来,究竟是查书信的事,还是来找旧情人的?要不然是听说元文景这个男妾美貌过人,想找个代替……” 李越突然沉声喝道:“住口!”他声音不大,却带着杀气,竟然把文程也喝得一窒,还没等反应过来,李越已经呼地站起身走了出去。莫田低声埋怨道:“二哥,你看你这是——” 文程冷笑一声,反而更加提高了声音:“怎么?我说的都是实话,不爱听了?” 李越脚步一停,声音已经平静:“你说的都是实话,但我确实不爱听,所以今后不要在我面前再说。”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听起来却是斩钉截铁,文程涨红了脸,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说出话来,只是恨恨将手中的茶杯摔了出去,正摔在李越脚边,碎成了十七八片。可惜李越连头也不回,径直走了出去。 李越大步走出院子,才长长吐了口气。其实文程说的都是实话,只是他自己想不开而已。不愿再听见把其他人与他相提并论,尤其不愿听什么美貌,什么代替。纵然知道文程一向毒舌,还是不愿听! 小武正和可乐在院子里玩。可乐虽是个女孩子,却皮得离谱,院子角上的草丛里刚刚开出几朵小草花,全被她折来插了一头,脸上更是黑一道白一道抹得像花猫一样。小武在栾州那段日子里已经无数次试过拒绝她的纠缠未果,现在已经对她完全无计可施,沉着个脸蹲在地上陪她打弹子。李越瞥了一眼,这两个孩子用的居然是他从摄政王府里带出来的珍珠,显然是可乐从莫田那里扒出来的。小武一见李越,连忙站了起来就想走过来,可乐一见他拔脚,立刻抱住他腿死不撒手。小武不能真用力拉她,也只好站着不动,脸黑得像锅底一样。李越虽然满腹心事,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玩什么呢?” 小武臭着脸不答,反道:“宫里送来了书和笔墨,让我明天一早进宫拜见师傅。还给你送来了一张弓,一柄剑,说是让你也明日入宫,正式做教习。” 李越对这事并不放在心上,敷衍地应了一声,心里想的还是如何去夜探元文景的王府。一眼看见小武眼巴巴地正看着他,突然想起件事来:“小武,那天在元文景府里,你也进屋去了,那李丹长什么样子?”他怎么忘了,那天元丰去元文景府上观灯,小武也跟着去了。当时侍卫们不能进屋,小武做为皇孙却是能进去的,自然知道李丹是什么模样。 小武本来睁大了眼睛等着他说话,听他问的却是这个,脸色一下阴了下来:“没有什么,我看也不怎么美貌。” 李越思索一下:“像不像——柳子玉?”小武没见过柳子丹,只好这样问。 小武恼怒地大声道:“不像!半点不像!三皇子比他好得多了!” 李越皱眉:“你闹什么,我问正经事。”用膝盖想也知道,倘若这李丹比之柳子玉还不如,元丰等人怎会有那等反应?只不知小武究竟是在别扭什么! 小武一甩头:“谁闹了!就是不像!也不好看!” 李越真想给他一巴掌,这小孩怎么这样!可是这事还得问他,只好压了压气,柔声道:“这事很重要,你好好想想,长得像不像?” 小武阴沉地看他一眼:“重要什么?此人是否会模仿笔迹,与他长相如何有什么关系?” 李越忍气道:“对我重要,行么?” 小武低头看着可乐。可乐一手抱着他的腿,一手捏着已经沾了土的珍珠在他衣裳上擦得起劲。李越提出最后一点耐心等着他。半晌,小武才淡淡道:“记不清了,不过,看不出像在哪里。再说他双目畏光,当时屋中烛火黯淡,我站得又远,也没看清楚。” 李越心里一阵失落。勉强打起精神,点了点头。小武看他举步往外走,心里一阵气恼,冲着他的背影大声道:“你找谁我不管,别耽误了正事就行!” 李越脚步一停,头也不回地冷冷道:“放心吧,耽误不了你的正事!” 小武瞪着他急步而去,用力咬住嘴唇,忽然低头把可乐拉起来:“走,咱们去别的地方玩!” 李越一直走到门外,脚步才放慢下来。胸口闷得难受。不该抱什么希望的,明明知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自己是死而复生,可是这样的事可遇不可求,可一不可再。小武的话虽然冷淡无情,却是提醒了他,这几天他一直沉在这种情绪之中,患得患失,再这样下去,可能真的要把正事耽搁了。虽然这正事……似乎也是他在为别人奔忙。 身后有轻如落叶的脚步声,李越防备地闪到一边,回头看去,北风站在三步之外,摊了摊手示意自己并没有出手的意思。李越放松下来让他靠近:“还有什么事么?” 北风跟上他的脚步:“南祁与东平已经在签订国书了。” 李越淡淡一笑:“是么?那很好啊。” 北风锐利地看他一眼:“此次南祁襄国侯在两国缔盟中又立大功,听说已经重掌军权,还要加封。” 李越仍然是淡淡应一声。北风倒也不在乎他接不接话,续道:“不过他家中新丧,听说是母亲过世,即将服孝丁忧了。” 李越嗤笑一声:“丁忧?那还掌什么军权?”南祁的规矩,官员有父丧母丧,丁忧三年。虽然保留官职俸禄,却不能行使实权,因此卫清平现在应该是只有个空头衔而已。 北风点头:“现在韩扬已死,卫清平丁忧,不知南祁小皇帝还会提拔哪一个?” 李越没兴趣去讨论,他不想听到卫清平的名字,也不关心南祁的事情。不过北风似乎不打算放过他:“国书已经由东平递达南祁,等小皇帝用玺之后再送回东平,这事估计还得落在卫清平身上。” 李越皱皱眉:“是南祁提出议和,怎么由东平先送国书?” 北风不屑地一笑:“由东平先递送国书,就是东平提出议和,南祁总得保住脸面。” 李越默然。韩扬突然死于非命,南祁需要这脸面,大概是为了稳住西定不要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吧。不过,他们可能更 分卷阅读257 分卷阅读25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58 得感谢铁骊从西定劫走了长弓图样,否则现在这议和能不能和平进行还是个问题呢。 “韩扬死后无嗣,小皇帝给他从族中挑了个孩子承嗣,可是只承禄,不承爵。韩扬这个追封的爵位只有写在牌位上好看的,一下葬就完了。看来,小皇帝不久就要对韩家一派下手了。现在卫清平重掌军权,就已经初见端倪了。只是卫清平运气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丁忧。” 李越不想再谈论卫清平或南祁。那已经都与他无关了。心里有一小块地方是牢牢封住的,不想再去触碰。那,也是禁地。 北风侧头仔细地看着他,忽然道:“我若现在出手,胜算会多几分?” 李越一怔,立刻提高警惕:“什么意思?” 北风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这在他就算是难得的开心表情了:“你的心已乱了。” 李越苦笑:“你整天除了这个还想什么?”除了穿过万山那段时间之外,北风简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样偷袭他。 北风还真是思考了一下,郑重摇头,而后脸上突然露出几分好奇,冷不丁蹦出一句:“男子之间,到底如何欢爱?” 李越瞠目结舌。这,这是北风会问出来的话么? “你,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北风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仿佛他只是在问“这东西怎么吃”一样,自然而然地说出来:“看你对那香公子如此念念不忘,想必是有什么绝妙滋味。” 李越满头黑线:“这,这与欢爱无关。”他和柳子丹,当然有身体上的欢愉,可是远远不止于此。 “你不想娶妻生子?” 李越又怔一下,摇摇头。多久没有这种想法了?以后,就更不可能了。 北风微有不解:“为何?古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你还要为他守身?” 李越失笑:“守不守身的谈不上,不过,又何必一定要娶妻生子?我去孝谁?” 北风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紧跟着又爆出一句:“你还不曾回答我,男风与男女间的欢好究竟有何不同?” 李越觉得自己节节败退:“这个——”糟就糟在北风完全本着严肃的学术研讨精神,并没有半点猥亵玩笑之意,让你既不能不答,又不能板起脸来斥责。 北风自己倒先回忆了一下:“风字中曾有青楼之人,我随公子去过。只是男子也涂脂抹粉,雌雄莫辨,似乎也无甚差别。” 李越脸色一沉:“那是妓馆!”别把柳子丹跟那些男妓相提并论。 北风认真地思考。李越生怕他再问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问题来,赶紧将话题转开:“这些消息,都是你手下的人搜集来的?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北风被他这一打岔,放开了难得的好奇之心:“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李越笑笑:“有机会我能见见么?” 北风摇头:“他们散布各处,为安全计,不见最好。”想了一想,补充道,“如今人手凋零,办事远不如前了。”语气中带着点自己也不曾觉察的遗憾。 李越想起前世自己的那些兄弟们,沉默了。不过北风的伤感只是一丝丝,转瞬即逝,很快就想起另一件事来:“杨一幸身手不错,听说都是你训练出来的。你为何不再建一支特训军?” 自打杨一幸跟着李越到了中元,北风算是找到了切磋的对手。虽然杨一幸是带兵之将,他却是夜行之人,两人所长不同,但武功一道自有相通之处,倒是一见如故,没事就在一处打得不亦乐乎,有时候莫田也会去插一脚。北风最感兴趣的就是杨一幸所说的李越对特训军的训练方法。李越甚至发现最近北风曾用过他教给特训军的方法来袭击他,看来双方交流倒是卓有成效。 “没那么容易。”李越用一个借口搪塞了过去,心里却明白。栾州军队疲弱,没有好材料只是其一,最主要的是,他没这个心气儿了。三百特训军,死于与北骁对耗之下的有三分之二,剩下的死在自己人手中,只有身手最好的几个可能还活着,还不知流落何方。这个世界,一支特训军存在的意义,永远不可能与他以前的世界相同。 不过北风并不这么认为,从杨一幸那里了解到李越的训练方法之后,他立刻意识到这方法可以训练出一批比他从前的手下更精干的人,将会发挥莫大的作用。虽然现在他还没想过究竟要发挥什么作用,但无疑的,如果有这样一队人在自己手上,无论想做什么都可以得心应手。 李越挥了挥手,表示自己不愿再谈论下去。当然,如果他提出要重建一支特训军,元文谨是肯定赞同的,可是建来做什么?将来再为了别人的利益去做炮灰?虽然这些人与他前世的兄弟们不同,还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可是相处时间长些,是人都会有感情的。他已经把一批人送上了死路,难道还要再送一批? 李越本来担心北风会一路追问下去。北风此人,向来是油盐不进的,拿定了主意那是磨破嘴皮子也休想他改变。不过意料之外的,他表示了拒绝再谈的意思之后,北风居然没有再说下去。眼看着走到了李越的住处门口,北风停下脚步,突然伸出手来,动作并不快,因此李越也没有躲闪,任由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今夜我陪你去元文景王府。” 第120章 错过 李越本来颇为感激北风肯陪着自己来元文景王府,这种时候,虽然他不愿向人倾吐,身边有个人陪着总好过孤单一人。可是不久他就发现,北风哪里是来陪他的,分明是想来看活春宫的。比如说现在伏在王府墙角下,李越看着北风兴奋得发亮的眼睛,实在无语了。这个人看来是真对男风产生了好奇之心,而且在没能满足之前恐怕会一直好奇下去,就好比他偷袭李越的兴趣,越是没能偷袭得手,就越是念念不忘…… “最里面那个院子就是元文景留宿的地方。”总算北风还没忘记这次来的目的,尽职尽责地向李越介绍了一下上次来探查到的情况。 元文景今晚去宫中向元丰辞行。从年前入京开始,他在上霄已经呆了三个多月,也应该回转封地了。元丰对于信的事情一直按兵不动,因此几个儿子也都当做不知道,该来的来,该走的走。元文景已经定下明日一早启程,因此今晚就是李越最后的机会。 最里面的院子已经熄灯了。院门口有两个明卫,不过据李越的观察,暗处至少还有四个人,两边的院子肯定是侍卫的住处,一旦有响动人就会立刻出来,要硬闯显然不行。元文景的王府并不太大,格局却十分宽敞,尤其最 分卷阅读258 分卷阅读25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59 里面那个院子,院门很大,青石板道路宽阔,两边只有些普通的花木,除了门外的高大树木之外,很难藏得住人,这也是北风上次虽然进了门,却看不到人的原因。李越上次能进元文景的书房,主要是因为元丰亲临,侍卫都忙着去护驾,反而疏忽了内院。这次可就不一样了,李越观察了一会,发现守卫十分警惕,完全不是其他地方那种应付了事的态度,想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就这样进内院,基本上不可能。 北风戳戳李越:“怎么办?我去引开暗卫?” 李越摇摇头。六个侍卫,北风一个人不可能全部引开,还是进不去。 “元文景今夜入宫,是骑马还是乘车?” 北风不知他为什么问这个:“乘车。他给元丰带了些礼物,而且元丰肯定还要赐宴,他可能怕喝醉了不好骑马。” “那我们退出去,等他。” 元文景的马车深夜而归,前面开道的两名侍卫拐过街角,突然勒马。路中间不知被什么人扔了辆破泔水车。两名侍卫拔刀出鞘,谨慎地掩过去,却发现真是辆破车,并没什么蹊跷,显然是拉泔水的人嫌车破了随便扔下的。两名侍卫将破车拖到一边,才打个口哨让后面的马车跟上来。 李越贴在马车底下,黑暗中感觉北风在他肩膀上撞了一下,意思是表示佩服。刚才马车那么一停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滚到了马车底下。深夜之中,留在车边的侍卫注意力也放到了前面,丝毫没有察觉车下多了两个人。唯一有所察觉的大概只有拉车的马,可惜又不会表达。 王府大门打开,马车直接驶进了最里面的院子。李越那天灯节进王府的时候就发现青石板上有马车驶过的痕迹,一直到最里面的院子,看来元文景不愿意这个男妾落人眼目,马车是从大门直接驶到最里面的。今天果然也是如此,马车停到院子一角,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提着裙子匆匆忙忙从屋子里跑出来迎接:“王爷——” 元文景看来是真有些醉意了,下车的脚步也有些虚浮:“籽儿,公子睡下了?” “天一黑就睡了。”籽儿在月光下眨巴着眼睛,“王爷是——” 元文景眉头一皱:“你下去吧。”推开上来搀扶的侍卫,摇摇晃晃往屋子里走了进去。侍卫们会意地对看一眼,连忙退了出去。籽儿听听屋里的动静,也想退回隔壁自己的屋子里去,不过刚刚推开屋门,脖子后面就挨了一记,失去了知觉。 李越接住小丫头的身子,和北风闪进屋子里。这间屋子紧挨着元文景的卧房,显然是为了方便随时服侍。屋子里点着一支细蜡,烛焰小得几乎看不见,跟没有蜡烛也差不多。李越一口吹熄了蜡烛,在薄板壁上挖了个小孔,刚刚把眼睛贴上去,就听见一声碰撞的声音,接着椅子倒地,元文景微有些愠怒:“籽儿,掌灯!” 床上忽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掌什么灯!” 元文景这一下碰得不轻,借着酒劲一脚把椅子踢出去:“本王说掌灯!” 床上人也恼了:“籽儿,不许过来!” 李越这边自然不能吱声。那边黑洞洞一片,窗户也拉着帘子,虽然门开着,也不足以让李越从这边看清对面的房间。只听元文景似乎不再坚持要掌灯,反而关上了门,一路摸到了床上,床板吱嘎一声响,引来床上人的低声惊叫:“你做什么!” 元文景重重喘息着,连撕带扯,床板响得似乎要断掉。床上人开始似乎是在全力挣扎,后来就没了动静。只听元文景粗重的喘息声突然变了,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嘴……紧接着哼了一声:“你——” 黑暗里传来一声轻笑。虽然沙哑,却带着说不出的柔媚。元文景的喘息声立刻又急促起来:“你,你个妖精!” 床上人轻轻哼了一声:“怎么,王爷忘了自己过的话?” 元文景急促地喘息着:“知道,不成事不能动你。你,不准用手,用嘴来……” 床上的动静停了一下,然后又响起来。李越在听到床上人沙哑的声音时心里已经凉到了底。这声音无论如何不会是柳子丹的,差得实在太远。何况那笑声,带着说不出的妖媚,柳子丹是绝对不会向别的男人这样笑的。头脑有一刻的昏乱,清明过来时那边已经结束了。有人摸索着下床倒茶漱口。元文景懒懒的声音从床上传来:“你的眼睛不是能见点光了么?” 床下的人没理他。元文景冷笑一声,情事后的慵懒一扫而尽,又恢复了锐利:“你当本王不知道么?你不掌灯,不过是不想看见本王罢了。不过看不看得见也无甚差别,不是一样要侍侯本王?”声音突然一厉,“上来!” 床下人沉默了片刻,回到了床上。元文景轻轻哼了一声:“跟本王玩什么三贞九烈?早晚不还是本王的人?” “王爷话别说得太满,一天不成事,就还说不准呢。” 元文景冷笑一声:“本王真要你,你打量躲得过?” 床上人也轻轻冷笑:“人在王爷手里,自然是王爷作主。只要——”话没说完就咽下去了,元文景似乎支起了身体,冷冷道:“你威胁本王?” 床上人夷然不惧:“只看王爷爱江山还是爱美人了。” 元文景沉默片刻,又躺下去:“没有你,本王也未必就不能得江山。” “这话倒也不错。只不过若有我相助,就更容易些。我知道王爷虽然也爱美人,可是那江山是万万不能失的。我能力虽是有限,但只要能对王爷有分毫之益,王爷也是舍不得丢弃的。” 元文景阴沉地一笑:“你倒是了解本王。不过,本王答应你的事一成,你可得践约。要是你打什么歪主意,到时候别怪本王不客气!” “我手无缚鸡之力,王爷难道还怕我跑了?” 元文景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道:“李丹,这是你的真名?” 床上人打了个呵欠:“王爷精神倒好,深夜之时讨论起我的名字来了。是不是真名,对王爷有什么关系么?” “本王听了你这名,就想起一个人来。” 床上人显然全无兴趣,懒洋洋道:“谁?” “西定香公子,柳子丹。” 床上人一声嗤笑:“王爷真是抬举我,居然把我跟西定皇子相提并论。不过我虽是孤陋寡闻,却也知道此人早就死在南祁了。怎么,王爷看我很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魅?” 元文景哈哈一笑:“你虽不是鬼魅,却是个妖精!” “哼——” “怎么,不服?吊着本王的胃口,甜头给了,又要 分卷阅读259 分卷阅读26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60 跟本王约法三章,不上不下的,好本事啊!” 床上人懒得理他。元文景静默了片刻,不怀好意地道:“说来,本王的皇兄倒也招了个姓李的侍卫,身手还真是不错,你知道么?” 床上人没好气地道:“我被王爷关在这深宅大院里,门都不出,能知道什么?” “想不想知道?” “不想!侍卫也是人家的,关我什么事!” “说起来,我倒颇有招揽之意,此人身手确实出众,若能为我所用,必有大助。这人也姓李,名叫李——” 砰地一声,床上人不知摔了什么东西:“王爷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唉,本王是让你想个主意,怎么能把此人网罗过来。” “这种收买人心的主意,王爷比我多的是!” 元文景轻笑:“你也不差。那一盏走马灯,不就把父皇引过来了?” “这算什么,无过是投其所好罢了。王爷真要招揽那人,看他喜欢什么就给他什么也就是了。” “就是这点麻烦。父皇本来就要封他官职,却被他辞了。” “官职算什么,这天下未必人人都爱为官。权势、金钱、美人,王爷手上都有,不会挨个儿试试?” 元文景哧地一笑:“把你送给他如何?这样的美人,他该动心了吧?” “王爷不怕把他吓跑了就尽管送!” 元文景阴笑:“这只怕未必。我皇兄那突然冒出来的儿子就是他带来的,长得倒是秀气,又正是好年纪。只怕龙孙未必,龙阳倒是有的……” 床上人呸了一口:“王爷倒会糟塌人!好歹也是你皇兄的儿子,嘴上积点德吧。” 元文景手脚又不老实起来:“哪天让他见你一面,就知道他好不好这一口了。” 床上人啪一巴掌把他手打开:“好啊,他要真喜欢,王爷把我送他不就完了?” 元文景哈哈大笑:“本王可舍不得呢。先别睡,再来一回。明天上了路,可就不方便了。” “王爷喝了酒,还是安分些的好。” 元文景哈哈一笑:“本王今夜还就是有兴致了。” 床上人听他悉悉索索下床,正在疑惑,突然火折子光一亮,吃了一惊:“你做什么!” 元文景刚才那么一闹,酒劲上涌,身上更热,点着了蜡烛摇摇晃晃回到床上:“本王偏得看着你。” 这蜡烛也是极细,烛焰微弱,似乎与籽儿房里这一支都是特制的,点起来房间里也只是昏暗而已。床上人却已经翻身向里,反手拉下了半边床帷:“王爷是想毁了我这双眼是不是?” 元文景看他露在床帐外面两条白玉般的腿,心里更痒,扑上床去将他压在身下,哧地一声本来就扯得破破烂烂的中衣全扒了下来。床上人挣扎起来:“王爷这是干什么?” 元文景硬扳他的身体,要把他的脸转向外面:“本王要看着你。放心,不进去!本王答应你的事言出必行,不过,侍侯本王可也是咱们讲好了的。” 李越听到现在,心早就凉透了,从板壁这里只能看到元文景的背影,看着他压制住身下人,分开那人的两腿,实在不想再看,轻轻扯了一下正看得兴致勃勃的北风,从窗户里翻了出去。这时候元文景已经硬把身下人翻了过来,昏暗的烛光下映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双眼紧闭,额角鬓发间有一块伤疤。刚才那一通折腾,唇角已经有些磨破了,微微渗着血丝。元文景看得更加兴奋,压下身子去一阵乱啃乱咬。手也不老实地往下探。身下人突然张开眼睛,双手伸下去抓住他的手:“王爷想食言?” 元文景嘿嘿一笑,另一只手在他胸前狠狠捏了一下:“李丹,你的眼睛明明能见光了,还跟本王打什么马虎眼!” 李丹脸色有点难看,索性也不再伪装:“王爷别打岔!这是准备言而无信?” 元文景压在他身上,手腕虽然被李丹双手攥住,手指却还在他腹下弹动:“你欺骗本王,又算是什么?” 李丹冷笑一声:“恐怕这一条不在约定之内吧。不然王爷将我软禁,似乎也不尽合理。” 元文景嗤笑一声:“嗯,要论讲理,本王是讲不过你。行,这事本王就不计较了,不过,今晚你得让本王尽兴。放心,本王不是那食言而肥之辈,不会进去。不过,其他的,可就由着本王的兴趣了。” 李丹咬紧了牙,但双手慢慢放开了,仰回到枕上,冷冷道:“只要王爷不违背约定就好。” 元文景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一句,冷哼一声,突然将他双手按到床头,扯过床帷绑了起来。李丹由着他折腾,只是紧紧闭上了眼睛。他越是冷淡,元文景越是可着劲折腾,在他身上到处亲吻啃咬还嫌不够,忽然拉过自己的衣裳,从里面掏出枚小小金印来,凑着蜡烛烧起来。李丹张开眼睛看他一眼,脸色微微变了变:“你想做什么?” 元文景嘿嘿冷笑:“给你打个印记,让你记着已经是本王的人了!”细蜡烛焰太微弱,他干脆又从角落里翻出支普通蜡烛,点着了烧烤金印。李丹脸色一变,用力拉扯手上的绑缚:“你混蛋!这算什么!” 元文景只觉浑身都兴奋得发热,血液沸腾,似乎能从天灵盖上冲出来。李丹于他,就像是挂在马笼头上的胡萝卜,似乎唾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他越往前跑,就越够不着。得到的那些甜头,不管怎么折腾,总觉得是隔靴搔痒,愈搔愈是心痒难熬。此时这烙印的主意一生出来,只觉兴奋异常,想到这人身上此后就会打上自己的印记,竟似是比方才的发泄还要痛快。 烛火冒着黑烟,很快将金印烧得通红。元文景都有些拿不住,从旁边扯了块布裹住金印末端,跳上床将李丹压住,上下审视。李丹见他将烧红的金印往自己下身探过去,敏感之处几乎已经感觉到灼热,面上失了血色,认命地闭上了眼。元文景一手抚弄他粉色的顶端,眼光贪婪得似乎想把手中之物吞下去。李丹心里恐惧,身体却不听话,本能地随着元文景的抚弄一寸寸热起来,腹下也渐渐硬了。他心里明白元文景另一只手中的小印只等他兴奋到极点时便会按下来,无奈身体有着自己的意志,硬是顶着他心中的惧意一点点向高峰攀登。耳边能听到元文景兴奋的喘息声,一声声像煽火一般,将室内的空气燃得更热。李丹听着那愈发急促的呼吸声,心里冰冷,身体却突然绷紧,弓一般向后拉了过去…… 咝地一声,似乎有一缕青烟飘起来,带出半声惨叫,被闷在枕头里,含混难辨。元文景牢牢压住身下因痛苦而弹动的身 分卷阅读260 分卷阅读26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61 体,手上的小印牢牢按在李丹背后、挺翘臀丘之上的一小块平坦之地。良久,通红的金属渐渐冷却,元文景提起手来,血肉模糊的一小块,能看出是个景字。元文景看着手中沾着焦黑皮肤残片的小印,表情古怪。半晌才将身下的人翻了过来。触手处全是冷汗,腹下却湿透了。元文景眯着眼睛看看那沾着白浊的位置,突然把手里的小印按了下去。不过此时金属已经完全冷却,当然也不会再有什么痛楚。但李丹仍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元文景嘶嘶笑起来,把小印一扔,压了下去,将身下人无力的双腿并起来,夹住自己的下体,一面抽动一面在李丹耳边恶狠狠道:“这次饶了你,再不听话,你自己想想让我烙哪儿!” 李丹紧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不知是烛光太过刺激还是怎么,有一线冷泪从他眼角渗出来,细细的一道,流入了鬓发之中,无影无踪…… 第121章 山重水复 “文堂”上,一群人在用午膳。 文堂就是中元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中元的规矩,皇子满六岁就进文堂读书,早膳后开课,午间就在文堂与师傅同进午膳,下午去武馆习武,晚上再回各人的母亲宫中。现在各殿皇子都已成年,读书的就变成了第三代的皇子,规矩没有原来那么严,但午膳必须在文堂与师傅一起用是不变的老规矩。皇子们大的大小的小,有几个娇生惯养的,吃个饭还要侍读夹菜擦嘴,闹得好好一个学堂搞得像大食堂一样。李越坐在小武旁边,看着上面端坐的老头额跳青筋却硬是淡然夹菜,不能不生出一丝同情,同时万分庆幸皇孙们只有满十二岁的才能来武馆习武。 李越现在是做为小武的侍读进的文堂。每个皇子进学堂都有一个侍读,其实就是挨骂的替身。皇子犯了错,师傅不好打骂,就去骂侍读,这也是各国皇族沿袭的习惯。不过像李越这样的成年侍读,恐怕文堂里还是第一次有。因为读书的地方毕竟是在后宫,侍读一满十六岁,就避嫌不能再进宫了。 元恪带的侍读是元文浩一个侍妾家的远房侄子,人很老实,因为从乡下来,难免有点拘束,再加上元恪对他呼来唤去的,就越发的手忙脚乱。端一碗汤过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左脚踩右脚就绊了一下。他生怕把热汤泼到自家公子身上,连忙往后退,结果砰一声碰翻了小武的桌子,李越眼明手快接住了两个菜盘,一碟馒头却全数滚到地上。而这个倒霉的侍读被反作用力顶到,终于还是打翻了碗,半碗汤泼出来,全喂了自家公子的桌面,元恪虽然跳得快,还是被汤油了衣裳。 元恪今天穿的是新衣裳,湖绿色的锦缎,绣着银线云纹,腰间一条金银带,头上银闪闪的少年冠,端的是精神奕奕。这湖绿色干净,最怕油渍,汤水这么一流上去,立刻洇出一片深色,还发点黄,不由人不联想到小孩子尿了床。有几个年纪略大点的皇孙,因为与元恪不对付,已经在掩着嘴悄笑了。 元恪一张脸涨得通红,反手先给了侍读一记耳光,厉声道:“你不长眼睛么!回去让管家抽你二十鞭长长记性!”低头看看衣襟上的山河图,怒道,“还不快去拿干净衣裳来!” 倒霉的侍读捂着脸急匆匆到外面去取衣裳。元恪越看油腻腻的桌子越来气。热汤泼下去,菜都成了水淹三军不说,雪白的馒头也洒上了汤,一看就叫人没了食欲。元恪气得一拍桌子:“换菜!” 门外的侍卫赶紧去厨房催加一份饭菜。元恪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转头却看见小武正在一个个将滚落地上的馒头捡起来放回碟子里,不由怔了怔道:“你捡它做什么?” 小武看他一眼,拿起一个馒头,把沾上灰土的地方剥去皮,咬了一口,冷冷道:“自然是吃,还能做什么?” 元恪看得捂住嘴,厌恶地道:“这你也吃?脏不脏!” 小武这次连一眼都懒得看他,顾自吃饭。李越把手里的菜盘放回桌上,也拿起一个沾了灰土的馒头,大口吃了起来。元恪眼睛转来转去,看了这个又看那个,最后还是拿了干净衣裳奔进来的侍读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不再去看小武桌上的脏馒头。李越淡淡看了元恪一眼,却瞥见坐在上面的师傅正瞅着小武微微点头。这位师傅姓邹名清,是元丰出生那年国中的文状元,做了三十年礼部尚书,不但文采过人,并且两袖清风,刚直不阿,因此当年就被元丰选来教皇子们读书,现在又请来教皇孙们读书。邹清出身贫寒,当年据说是寡母为人做针线供他读书。显然,虽是做过高官,邹清仍未忘记当年的贫苦生活。 小武倒是没注意邹清的目光,一面吃饭,一面眼睛还看着桌上的书。他在柳子玉那里开始是做小厮,后来就是学武,自然没机会读书,现在邹清安排的功课他很难跟上,某些地方可能还不如那些七八岁的小皇孙们,所以这几天元恪都是拿眼角看他的。小武的性子,最受不了这个,所以这些天倒真是废寝忘食,就想着快快超过元恪,好照样的用眼角报复回去。 等元恪换了衣裳,侍卫也送来了新的饭菜。元恪扒了两口,邹清已经吃完了饭,站起身来宣布早课结束。未满十二岁的皇孙就可以回家了,较大的皇孙们可以到旁边的静心殿午睡一下,下午再去武馆。小武起身刚要走,邹清已经开口:“元恒。” 小武站住,邹清轻轻咳了一声:“你的底子太薄,这样读书不行。” 小武脸色变了变,元恪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他做了个鬼脸。邹清明明看见了,却只当没看见,续道:“这样,每日早课结束后你留下来再读半个时辰,才能快快赶上大家,如何?” 李越听得心里一喜。邹清本来并不看好小武,估计也是觉得小武这个皇孙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小武本来没读过什么书,邹清第一天考他就是一问三不知,恐怕也让邹清觉得失望,因此一直到小武很是冷淡。现在突然主动提出要给他加课,显然是一大转变。邹清现在虽然已经没有官职在身,但元丰对他仍是十分敬重,如果邹清也对小武另眼相看,在元丰那里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李越并不想管小武一生一世,但是,毕竟是他和文程把小武送进了这勾心斗角的皇宫,那么至少也得给他一个较好的生存环境。元文谨没有什么野心,若是继位的兄弟心地宽厚,他本可以做个逍遥王爷,小武也就可以安乐一生。可是现在看来,元丰的几个年长的儿子没有一盏省油的灯,元文鹏他还没什么了解,可如果是元文浩当了皇上,恐怕元文谨父子没有什么好日子过。要说拥元文谨继位,李越觉得自己还没那么好精力 分卷阅读261 分卷阅读26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62 ,这事,其实可以留给文程去做。不过,如果邹清能对小武多几分重视,自然是好的。 李越退出文堂,元恪在外面站着,侧耳听屋里的动静,看见李越出来,做出不屑的样子转头就走,一边有声无声地嘟囔:“再加课也胜不过我……” 李越微笑地接口:“你再练也打不过他。” 元恪猛地回头怒瞪李越,李越慢条斯理地活动一下手腕:“下午要不要加练?” 元恪打个哆嗦,掉头就跑了。他也是自幼学武,但元文浩只有他一个儿子,宠爱得不得了,母亲又是正妃,怎么舍得让孩子受苦?就是教他学武的师傅也不敢严格要求,因此学来的大都是些花架子,就像上次在除夕宴上舞的剑一样,好看是好看,实用性不大。相反的,小武自小流浪,没少在街头巷尾跟人打过架,后来到了柳子玉手下又是做为死士培养,身体素质比元恪其实好得多。再说他从李越那里学到的东西远非元恪学的花架子可比,头一天在武馆上课,两人就动了手,结果元恪被小武按在地上怎么挣扎也起不来,丢尽了面子。李越有心治他,说他脚下没有根基,生生让他扎了一下午的马步,扎得元恪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爬不起来才算完。元恪气得跑到元丰那里告状。可是元丰当年以武起家,深知不苦不能学武,对元恪的哭诉毫不在意,搞得元恪灰溜溜的还得回李越手下习武。因此他现在不敢明着招惹李越,只好在文堂上尽量的鄙视小武。 李越看着他嘴硬腿软的跑走,笑了笑,站在了文堂外边。今天是一旬的最后一天,小武今晚可以出宫回府,明日休息一天。皇宫里其实挺无聊的,何况李越又是成年男子,晚上根本半步也不能踏出小武的住处,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能出宫住一天,他和小武都挺盼望的。 下午的习武倒是平静地过去了。元恪现在在武馆老实了不少,一声不吭地按李越说的扎马步,李越也就没过份整他。等到课上完,小武简单收拾一下东西,去找元丰辞行出宫。 元丰还是在兽苑,一边逗弄几头鹿一边跟身边的人说话。李越看他悠闲的模样,不禁暗想是不是真的同人不同命,想当年他当摄政王的时候,忙得恨不得一天有48小时,看人家这皇帝当的,大把的时间耗在动物园…… 元丰回头看见小武站在兽苑外面,招手让他过去:“听邹师傅说,你读书跟不上兄弟们?” 小武憋着气点了点头:“孙儿从前没念过什么书。” 元丰嗯了一声:“邹师傅要为你加课,你可得用心学着点。你父王文采出众,你可别丢了他的脸。” 小武憋着气继续点头。旁边那个人跟着元丰的话笑道:“皇上过虑了,恒公子有谨王爷那样的父亲,将来读书自然不会差的。” 李越知道这个人。当年风定尘那秘室里就有他的资料。此人是皇后的一个远房亲戚,名叫卢罡,当年是元文鹏的侍读,靠裙带关系当上的刑部侍中,此后七八年了再也没动过窝。据外人传说,是因为他本来平庸无才,即使有皇后这层关系,这官职也就到头了。可是文程却对李越说过,此人在做侍读时就从未被师傅责罚过,单从这一点,就看得出来他绝非愚蠢之辈,数年停留在这位置上只怕另有原因。现在看来,元丰在兽苑单独召见他,恐怕文程所说更近于事实。 元丰轻轻哼了一声:“谨儿性子太绵软,家中事都做不了主。幸好这孩子倒不像他。” 卢罡笑道:“皇上说得是。看恒公子这样子,倒像浩王爷小时候呢。” 元丰哈哈大笑:“倒也有点意思。不过浩儿小时候读书可不像他这么差。” 小武涨红了脸,硬生生忍住不言不语。元丰笑完了,挥了挥手:“好,回家去吧。后日清早来读书,邹师傅等着你呢。” 小武忍气吞声地行礼退出去,一到元丰看不见的地方,立刻走得飞快。李越跟着他的脚步,笑了笑:“生气了?” 小武握了握拳,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会念好书给他们看!” 李越暗自笑了。小武性子野,脾气爆,但却有个好处,就是能咬牙。这样不服输的个性,再好好磨练磨练,不敢说必成大器,但也不会是平庸之辈。 王府里的晚饭吃过,各人回各人的屋子。李越走到自己住的院门口,突然停步:“出来吧。” 北风从树影里闪出来,面有不甘之色:“又被你发现了。” 李越失笑。这十天他住在皇宫里,一直没有被北风袭击过,还真有点不习惯呢:“有什么事?” “元文景离开时派人给你送了一柄匕首来,说是偶然得到的好剑,正配你这样的英雄。” 李越苦笑一下。什么英雄! “元文鹏送了一匹马来,说是给小公子骑。倒真是好马,北骁种的,不容易弄到。不过性子烈得很,小公子恐怕驾驭不了,公子说,这马其实就是送给你的。” “元文鹏?”李越诧异。动作真是快啊,他才刚刚进宫当了十天的教习,礼物就送到府上了?元文景也就罢了,连元文鹏都送他礼物,难道这个教习的位置有这么重要?一个送刀一个送马,倒真是投其所好呢。 “文程怎么说?” “公子说你要喜欢就留着,不拿白不拿。” 果然很像是文程会说的话。 “那书信的事,有眉目了吗?” 北风摇头:“不过,文翰馆这些日子开始例查,但动静特别大,公子说,只怕与此事有关。”文翰馆相当于皇家的图书馆兼档案库,除了各种书籍之外,还存档了皇帝进行重大祭祀时的祭文,颁布的各种旨意,甚至还有各代皇子们读书时的窗课,杂七杂八。就连有些皇子自恃文才,父皇庆寿时写个什么祝寿文章之类的,也都存档在文翰馆里。规矩是十年一清查,一是看有没有缺少丢失,二是有些东西年代久远不必再保留的就销毁。这工作很麻烦,真要是彻查的话可能半年都理不清,所以说是清查,其实就是例行的把东西换一换地方,年代久远的往里搬搬,年代近的放在外面。这样的彻查,没有皇帝的授意,谁也不会那么主动尽职尽责。 “元丰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调查元文鹏的笔迹流出过什么地方?”李越现在只能想到这个。毕竟元文鹏很少出府,更没有什么机会在府外留下墨宝,谁要想模仿他的笔迹,到文翰馆里去找最合适。李越也不信元丰就会真把这事扔下不管,除非他心里已经定了哪个儿子将来继位,不惜牺牲其他人。 北风点头:“公子也这么想。还说元文 分卷阅读262 分卷阅读26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63 鹏在元丰心中的份量可能超出别人的想象。”元丰这种做法,就说明他相信元文鹏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公子正在想法子结识文翰馆的人。” “你还有什么话,一起说出来行了。” “……南祁襄国侯在东平边境被刺杀,尸骨无存。” 李越突然转身:“什么?” “襄国侯把国书从南祁送回东平,再回南祁的时候,在青州被刺客袭击,马车跌下山崖,只在十日后才找到一具白骨,已经被蛇虫啃咬光了。南祁已经为他发丧,并且要求东平尽快交出凶手,否则两国签订的和约就算作罢。” “是东平派出的刺客?” “东平并不承认,不过人确实是在东平境内被刺,他们脱不了嫌疑。” 李越有一瞬间觉得恍惚。真的死了?一直听说他青云直上,步步高升,洗雪家族冤情,建立不世功勋,荣华富贵,意气风发,怎么会在这样一次毫无危险的传送国书之中,就这样死了?这,未免也太突然了,突然到,让人不敢相信。 北风观察他的神色:“刺客的事,公子觉得不太可能是东平所为,毕竟这对东平没有什么好处。” 李越微微摇摇头,低沉地道:“未必。”王皙阳并非没有杀卫清平的心,只是在东平境内动手,就未免太呆了些。 “你能去一趟东平吗?” 北风扬扬眉:“怎么?让我去查凶手?” 李越也不知道究竟想让北风去查什么。只是似乎听到了这消息,总要去做点什么。不过北风没有让他再想,已经痛快地点头:“我去东平走一趟。” 第122章 北风的好奇 “还是没有查到?” 洛无风点点头,有些不解王皙阳为何如此暴躁:“皇上,其实实在不行随便交个人出去,南祁也未必会深究。依臣看,他们也只是做个姿态罢了。真要是开战,他们未必能占上风,何况现在韩扬一派的将军离心离德,他们也无将可用。” 王皙阳苦笑着摇头:“无风,你以为我是要给南祁什么交待?” 洛无风迟疑:“难道皇上是为了——” 王皙阳失神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只觉得嘴里一片苦涩。洛无风小心地道:“皇上,那襄国侯背叛风定尘,风定尘该只想他死才是,怎么会……” 王皙阳苦笑摇头:“无风,你错了。卫清平确实背叛了风定尘,可是倘若我们杀了他,只会得来风定尘的怨恨!”他疲倦地把身体蜷起来,轻声叹息,“无风,我用尽了心机,仍然不成。最初,听说他府中美人无数,我愧无一副好皮相,不得已去学那风流态度,只要能攀上这棵大树,东平便好有一丝荫凉。好容易说动他同意运送晶石,我方自以为得计,不想他一个故事,便点破了我所有心思,不由我不怕。从前是怕他喜怒无常,后来,却是怕他眼光如刀,什么都瞒不过他。柳子丹天人之姿,卫清平与他意气相投,这些我都远不能及,只有另辟蹊径。他说让我在他面前老实些,我就只说真话。他喜欢我乖巧温顺,我就做个孩子。我看得出来,他身边聪明人太多,偶然有个笨人,倒能讨他欢心。” 洛无风低头不语,心里却在叹息:讨他欢心?初时你只为哄着他运送晶石,后来,就是要讨他欢心了么?讨他欢心,又为的是什么呢? 王皙阳抱着膝,眼光茫然:“都说他心狠手辣,谈笑杀人。虽然攻进东平尚未血流成河,但在西定那一战,我也听说过。可是稍稍接近些,却又觉得传言不实。我愈是乖顺,他愈是手软。单说淇儿行刺他那一次,就够他把我整得死去活来,谁知他竟然就轻轻放过了,实在好笑。” 洛无风听他说起洛淇,心里一阵酸楚。当日王皙阳逃出王府,为防人怀疑,就将洛淇扔在了王府之中,后来就没了消息。这般的乱世之中,又有谁去找她? 王皙阳也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无风,我将淇儿扔在南祁,你怪我了吧?” 洛无风摇了摇头:“不。那种时候,换做是我,我也会扔下她的。其实换做是谁,也会那么做。” 王皙阳苦笑:“不,若换了是风定尘,他必定不会。北山那一战,他本可全身而退,却非要来与他的特训军同生共死。若不是他,我就死在铁骏手中了。” 这种话洛无风无法回答,唯有沉默而已。王皙阳倒也并不想他回答,顿了一顿,续道:“处得久了,我倒也摸到些他的脾气。此人一向喜欢把不关他的担子也挑到身上来,我若能……若能做了他的担子,东平这些事,就可大大得他助力。无风,你知道的,如今,东平这担子,我实在挑得吃力。几年不在国中,徐淑妃和二弟招揽了不少人,这些人,既不能打压,又不敢重用。而且这些年上贡、修路,国库早已空了,若是南祁真的打过来,且不论有兵无兵,单这些军饷银子,我们到哪里去筹?若不是他射杀韩扬,你我只怕早做了阶下之囚。” 洛无风听得心里愈发沉重。东平国中是什么状况,他心里自然很明白。王皙阳这两年质子生涯做下来,损失的不只是时间。 王皙阳苦笑:“前些日子,想你也知道我要做什么。是,若想他留下来帮我,只有这一条路。只是,事情似乎被我自己弄糟了。说起来,我的运气还真是差到极处……” 洛无风忍不住低声道:“但风定尘他,似乎也并没有责怪……” 王皙阳笑笑:“你以为他没有?你可知道他将安定侯的死也算到了我头上?那一刻,我只怕他会勒死我……” 洛无风打了个寒战,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王皙阳并不等他回答便道:“当时也怪我自己糊涂,居然想那铁笼能扣住了他。竟忘了他那般的人,又怎威胁得住?徒然激怒他而已。只是他实在太过心软,我做小伏低流几滴眼泪给他,他居然就轻轻放过了我,实在不像传言中所说那杀人如麻的角色。有时候我甚至有些怀疑,眼前这人当真是南祁摄政王?若不是亲眼所见,怕是真会以为有人假冒。” 洛无风道:“众目睽睽,这如何假冒得了?”心里却在想着:那几滴眼泪,当真只是为流给他看的么?难道你心里不想有人能为你解忧,为你拭泪?只是这些话,打死他也不会说出来。 王皙阳点头道:“是啊,所以我也只是胡乱猜想罢了。当时我觉得几乎便要成功了,可是突然间来报卫清平要来议和,他立刻便走了。” 洛无风不解道:“这岂不正是说他心中怨恨卫清平?” 王皙阳似笑非笑:“是 分卷阅读263 分卷阅读26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64 啊,他心中怨恨卫清平,为何不去杀了他?” 洛无风迟疑道:“卫清平已是襄国侯,身边必然……” 王皙阳打断他:“韩扬身边更有亲军亲卫,不是照样被他杀了?” 洛无风默然低头。王皙阳苦笑道:“无风,不必再自欺欺人了。现下赶快找出杀人凶手,洗清了我们的干系还好。若他真把这笔帐算到我头上,两罪合一,只怕用什么也再休想求他回头。” 洛无风道:“但皇上你并没有杀卫清平的理由,风定尘怎么能随便将罪名安到你头上来?” 王皙阳冷冷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杀卫清平?于公,他骗我与他合作,却在北山重创东北联军,若不是他,我们如今怎会如此狼狈?” 洛无风忍不住道:“那于私又如何?” 王皙阳微微一怔,皱了皱眉:“什么于私?这还不够么?还是快点去查,晚了只怕来不及。” 洛无风迟疑片刻,终是把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低头应了一声,退了出去。王皙阳怔怔坐了一会,低声叹息,立起身来:“摆驾青桐宫。” 北风骑着元文鹏送的那匹马,走得悠悠闲闲。趴在春凉殿上听了半夜,他就确定了一件事:南祁襄国侯的死,并不是东平这位年轻皇帝下的手。他来的时候文程就告诉他了,只要确定这一点,他就算大功告成,立刻回来,至于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有的是时间去查。因此他在春凉殿听完了壁角之后,就踏上了返回中元的路。 山路还算平坦,马也是好马,走得很稳当。正是春天,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即使像北风这样只对武功感兴趣的人,也觉得这天气十分不错,不错到让人有些昏昏欲睡。不过即使在这种时候,他的耳目也不曾失去灵敏,自然听见了路边山林里传来的刀剑相碰之声,顿时精神一振——有人在动手! 若说北风最喜欢什么?毫无疑问,就是武功!连他自己也知道,他在文程身边,名义上是掌管“北风”,其实所有报上来的事情都是文程在处理,他只负责动手而已。尤其从文程心灰意懒地离开南祁隐居西定开始,他连保镖这活儿也做不成了,实在是郁闷。因此他才会对李越如此感兴趣,可惜李越又没有跟他切磋的意思。因此听到刀剑之声,他好比饿了三天的人看到一桌酒席,食指大动也是情理之中了。 林中空地上有四个人,一个躲在树后,三个正在剧斗。以一敌二的那个身上已经有好几处伤,一件青衣大半染成红色,但好在都不致命。他手中用的是一柄短刀,跟两个人贴身缠斗。一寸短一寸险,那两个手中都是长剑,被他这短刀抢进了中宫,反而被他攻得手忙脚乱。不过这两人身手也不错,相互救助,虽然有些忙乱,却也能抵挡得住。 北风悠闲地躺在树枝上看着下面。他一眼就看得出来,以寡敌众的那个虽然尚未受什么致命伤,但流血太多,影响了他的体力。他现在完全是拼命的打法,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击倒对手。而他的对手正好相反,就是在耗他的体力,只要拖的时间够长,甚至用不着他们动手,他也会自己倒下去。 有点可惜啊……北风在心里暗暗惋惜。这个人的功夫很是实用,每一招都是攻击对手最薄弱的地方,以一敌二,居然还能将对手逼得手忙脚乱。看他身上负的伤,估计前面已经干掉好几个人了。不过他的力量还欠缺一些,不敢过多的硬碰硬,否则,他还能更占上风。不过,这也很难得了,若是能跟他过过手,估计应该能打得很痛快。可惜呀,这样一个好对手,再过一会就要死了,不能让他也过过瘾,实在是个遗憾。 “快走!”百忙之中,那人居然还能回头怒喝了一声。 叫谁走?树底下这个?北风探探头,没什么兴趣地往下看看。只看树下这个刚才走的那两步,就知道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脸上又是泥又是土又是汗,糊得跟花猫一样,被吼了这一声,居然还不赶快逃,留下来也只是碍手碍脚而已。北风撇撇嘴,刚要把目光转回那剧斗的三人身上,突然发现,树下这人,是个男子,而吼他快逃的那个,也是男子! 若是从前,北风绝不会分心去想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是,可是他刚刚学到了男欢这个词,而且还亲耳听到了活春宫,并且从身边人那里知道了男子之间居然也能相爱,于是,破天荒地,眼中看着性命相搏,他居然生起了其他的兴趣——树下这一个,虽然满脸脏污,但清秀的轮廓还是看得出来的,尤其那眉目,像画出来的一般;还有那腰身,细得似乎他双手就能拤断了,怎么看,都挺符合男宠的标准。再看那一个,模样生得也不错,但比这个可就多了五分煞气,而且脸上那焦急关切之色都不是做伪的……北风觉得更有趣了,活生生的生离死别啊,就在他眼前上演,多有意思! 突然之间一声惨叫,北风一回眼,青衣男子已经和身扑在一个对手身上,手中短刀从心口直插进去。不过对手临死一击,长剑也自他胁下穿了过去,同时另一个对手的剑已经砍在他肩上。青衣男子突然弃刀,双手在死人胸口一拍,身体倒退,生生从穿体而过的长剑上退了出来,一个倒肘打在身后人的胃部。北风几乎都能听到他肩上的剑滑动时擦过骨头的声音,令人牙酸。不过他这一肘也打得对手弯下腰去,长剑脱手。青衣男子一扭身,双臂已经扣上对手颈中,脚下一勾,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北风看得双眼一亮,青衣男子现在身上被戳了个透明窟窿,若是肉搏,体力上就会大大吃亏,可他将对手扭倒在地上,大家发力都受到限制,正好弥补了他的缺陷。现在他双臂锁住对方喉颈处,反而占据了主动。只是他的对手力气确实不小,脸已经涨得通红,居然还能挣动。他也知道此时二人就是在比谁撑的时间长,因此连踢带扭,就是不让对方安稳发力。两人滚成一团,北风看得连连摇头。那大个子真是白长块头不长脑子,这样的姿势下他是难以发力的,再这么挣一会,要是让青衣男子移到他背后,那他就只有等着被勒死的份了。当然如果他运气好,那个青衣男子支撑的时间不够长,结果就两说了。他在这里摇头晃脑,弄出了点声音,树下的人突然抬头,一眼看见他,立刻叫起来:“救命!救人啊!” 北风低头看看他,没有插手的意思。这几个人根本不关他的事,要他救什么?树下的年轻男子看他一动不动,眼中闪过失望之色。此时青衣男子显然是先撑不住了,流血过多耗尽了他的体力,反而被对手压到了下面,双臂虽然还锁着对方的喉咙,但已经无力再收紧。年轻男子看 分卷阅读264 分卷阅读26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65 看扭在一起的两人,又抬起头来看看北风,突然冲了出去,从死人身上拔出短刀,一刀向对手后背捅了下去。他显然从没拿刀捅过人,歪歪斜斜的全无准头,力量也不大,一刀捅下去,敌人还没怎么,他自己脸倒先白了,连拔了两下,那刺得并不深的刀也没能拔得出来。 大块头已经打昏了头,被疼痛一刺激,力气反而大了,嗷地一声竟然挣开了青衣男子的手臂,反而扼住了对方的咽喉。年轻男子一见,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拔起了短刀,猛地又戳下去。他面白如纸,手上的刀全无章法,却是一下下不停地戳。大块头再打昏了头,也不是不知疼痛,一个分心,被青衣男子再度压到身下。青衣男子揪住对方头发往地上用力一撞,趁着对手撞得七荤八素,反手夺过同伴手中短刀,一刀横过脖颈,鲜血喷溅出来,洒了他一脸。大块头身体一阵抽搐,终于不动了。青衣男子抬起头来,似乎想向同伴笑一笑,却终于一头栽了下去,倒在敌人尸体上。 北风仍然趴在树枝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年轻男子手足无措地撕下衣裳去给同伴裹伤,脸色白得倒像是自己挨了刀一般。果然是伉俪情深啊……就是不知这词是否能用在这里。北风多少年都没有动用过的想象力在此时异样活跃起来。虽然男宠一事他早就听说过,甚至也见过那些描眉画眼的人,但这般活生生的生死不离的一双人出现在眼前还是头一次。在他印象中,那些富贵人家对自己的男宠如同对待案头窗台上的一件东西,今天买来,明天就能转手,从不曾听说过有什么真情实意。唯有在李越身上,他才知道男子之间居然也会相恋而不只是泄欲。既然李越这样的人都会恋上一个男子,那么男欢这种事,似乎也是蛮有意思的。可惜李越的爱人已经死了,想来是不可能再看到他与男子卿卿我我的模样了,那么现在难得遇到这么一对,如果就这么让他们死了一个,好像也有点可惜呢。 于是北风从树枝上一跃而下,走过去看看已经昏迷的青衣男子,轻松地道:“他快死了。” 正在努力跟那血不止的伤口做斗争的年轻男子闻言,立刻抬头怒瞪他,只是一双眼睛已经泛红,愤怒倔强之中又带着掩藏不住的哀求和惶乱。北风继续好心地指点:“你那样包扎止不住血,再流一会人就没救了。” 年轻男子闭了闭眼睛,颤声道:“你,你能救救他么?” “行啊。”北风痛快地点头,迎着年轻男子难以置信的眼神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你男人吧?身手不错嘛。” 年轻男子看看他再看看地上的同伴,一时不知是该回答还是驳斥他完全荒谬的问题,最后还是流个不停的鲜血让他做出了决定——只回答第一个问题:“我,我叫如意。” 第123章 何如不见 李越第三次次回王府休假的时候北风仍未回来,倒是来了封信。李越看文程对着信独自笑个没完,十分怀疑他是不是突发癔症。 “北风几时回来?” 文程扬扬信纸:“暂时不能回来。东平的事倒是查过了……” 又来了。李越无奈地暗叹口气。文程似乎已经养成了话说一半的习惯,好像手执钓钩的渔人,就拿那半截饵等着鱼儿上钩呢。李越有心不问,又怕文程那喜怒无常的脾气上来再闹一场,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往下问:“究竟是谁下的手?” 文程得意地一笑:“反正不是东平皇帝陛下。至于究竟是谁么——” 李越扭头就走。文程立刻恼了,一拍桌子:“你不想知道?” 李越冷冷道:“不想。”不是王皙阳下的手,那就行了。至于究竟是谁……好像,那应该和他没有关系吧?应该是吧…… 文程气馁地坐下来,恨恨道:“北风为何现在不能回来,你也不想知道?” 这个李越倒还真想知道。北风这人虽然古怪到叫人头疼,却是个好相处的人,如果忽略他对偷袭的挚爱,至少也比文程好多了。 “若是你遣他去办事,我不知道也罢。”虽说大家现在在同一条船上,但还是有些隔膜。 文程撇撇嘴:“这次却不是我了。他在路上救了两个人,说是伤势稍好就会带回来。” 李越大为诧异。据他观察,北风此人,除了关心武功就是关心文程,但凡与这两者无关的人和事,死到眼前他都不会看一看的。 “是什么人?” 文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伏桌大笑:“不是什么要紧人,只是这两人……是断袖之好……哈哈哈……” 李越觉得头上仿佛响了个惊雷。北风,不是吧?难道他对男欢的兴趣还没减退?弄这两个人回来,是想在自己家里演活春宫么? “你也不管他,就由着他胡闹?” 文程直起身来,双手抱胸,斜眼看李越:“关我何事?” “怎么会不关你事?”李越有时候觉得真想揍他,“北风是你的人!” 文程笑嘻嘻:“可是这两个人带回来吃你的穿你的住你的,根本与我无关啊!” 李越再次掉头就走,下决心不再跟文程说话了。没错。如今这一大家子都是在吃他那份内廷教习的俸禄。文程的产业都在西定,古玩铺子是大头。仓促之间跑路,只顾得上带些现银细软,还有些小件的古玩。直到在青镇搭上元文谨之前,还是他在支付开销,等到李越做了元文谨的侍卫,他就一文钱也不往外拿了。不但不往外拿他自己的钱,就连李越分给莫田的那一半珠宝,他也藏了个严严实实,说是李越既然带着莫田,就得养人云云,心安理得地吃李越的。莫田翻了好几次也没找到,搞得很是尴尬。李越不是不能去找找文程把钱藏到了哪里,只是又好气又好笑懒得跟他计较。再者文程和北风在外面打探消息从来不用他付帐,这份开销李越虽然没见过帐目,心里也是有数的,有些消息是花钱买的,文程所谓的一毛不拔也只是故意气他而已。至于莫愁和铁骥,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已经不错,身上自然是没钱,能一路找到中元来而没讨饭,还是全仗着莫愁那条发饰呢。杨一幸本来在东平有份俸禄,现在既然离开了,进项自然也就没有。要说吃饭,元文谨王府里自然不会缺了,可是花钱的地方并不只是吃饭啊。再说李越是元文谨的侍卫,文程北风铁骥莫愁杨一幸他们可不是,不能要求元文谨也养着他们。因此这一大家子虽然是住在元文谨王府里,花的用的可都是李越的俸禄。好在莫愁也曾在贫巷之中吃过苦,来中元的路上又是常常囊无一钱,很学会了精打细算, 分卷阅读265 分卷阅读26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66 李越这两份俸禄,居然也足够养活这些人。李越其实也觉得总这么住在王府里不太合适。元丰赐他的那处府第离元文谨王府并不太远,理应大家搬过去。不过一搬过去,那宅子的保养修缮什么的就都要自己负担,这个物业费可不是小数。而且搬过去了,饭就不能再回王府来吃,到时候两份俸禄能不能养活这么多人,那就不一定了。当然他从南祁带出来的那些珠宝价值连城,但李越现在不想动用它们。谁知道在中元能呆多久呢?一旦要跑路的时候,他总得给大家备下盘缠吧?其实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安定下来的感觉。元文谨这个地方只不过是个暂时的栖身之处,除了小武,恐怕谁也没做长远之计。因此,北风要是开了这个往回带人的头,万一一发而不可收拾……好吧,北风应该也不是这么热心的人,至少目前再添上两个人住一段时间应该也还养得起。 当然,李越这个时候根本没料到,北风给他带回来的是什么人…… 如意觉得北风这人,只怕是有点失心疯。 不要以为疯子都是大喊大叫摔盆砸碗语无伦次的样子,他也见过文疯子。当年他刚进青楼,连清倌人都还没当上的时候,就是侍侯已经红起来的哥儿姐儿们,其中有一个,就是个文疯子。据说是爱上了一个书生,连数年的皮肉积蓄都给了他,结果人家一朝得中,就娶了房师之女过好日子去了。这哥儿被人丢在脑后,日思夜想的就想出疯症来了。其实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甚至接客都没问题,可是只要听人一说读书赶考什么的,那失心症立刻发作:先是言语离奇,接着眼光迷离,最后就又是唱又是舞的,不热闹一晚上不算完。其实就算是他又唱又舞,也看不出有什么毛病,那喉嗓那身段都可堪一看。问题是,他从来都是个绵软安静的性子,当年就是被老鸨打着学歌学舞,也没那么豪放过…… 鉴于以上经验,如意对于北风此人的正常程度,持谨慎意见。首先,哪儿有姓北的啊?还叫什么北风!问恩人姓氏吧?他说没有。好吧,如意自己不也是没名没姓只有个花名的么?虽然北风横看竖看也不是做那事的人,不过也就罢了。可是这位爷,自己哭着喊着向他求救的时候,他稳稳坐着好像耳朵聋了眼睛瞎了;等到自己以为他根本不会援手的时候,他偏又热心无比地帮他们求医问药,还要带他们去中元京城。你说,这不是有病么?你说感激他吧,他明明的见死不救,可是不感激他吧,没他,至少卫清平当时就能流血流死。 最让如意大惑不解的是,北风怎么会认为他和卫清平是相爱之人,这位恩人的眼睛有毛病吧?他不扔下卫清平,只是因为卫清平说殿下没有死,要带他去找殿下。若是他自己知道殿下在哪里,他早扔下卫清平走了,谁会呆在一边看他挨刀子啊?可笑的是,这位北风大爷却固执地认为这就是所谓不离不弃,患难见真情!还有,卫清平伤得不轻,总得有人照顾,而且总不能麻烦救命恩人去照顾他吧?可是那位爷看他们的眼神就好似要捉奸在床似的。如意开始还试图跟他解释,但此人油盐不进,最后如意不得不把他划归疯子一类,心想他爱怎么猜就怎么猜吧!反正只要卫清平养好伤,他们就拔腿走人,至于这个疯子恩人,最好这辈子都别再碰见。 卫清平的伤都是外伤,只是流血太多,身体虚弱了些,郎中看过,说是要好好卧床休息。不过他死也不肯耽搁时间,北风只好买了辆马车,载着两人往上霄城走。在北风看来,这一对儿当真是伉俪情深。如意端汤端水,喂饭喂药,虽然当着外人的面脸皮薄了些,没有嘘寒问暖地说几句肉麻话儿,但那小心劲儿,任谁看了都得会意一笑。只可惜这个李平伤得重了点,否则跟他上手打几场,再看看两人你侬我侬,这一路上该有多惬意! 北风救人的地方离上霄城已经不太远,虽然马车要走得慢些,七八天,也到了京城了。卫清平的伤已经好了大半。照如意的意思,既然能走了,就离这个疯子恩人越远越好。不过卫清平却不做如是之想。这个北风除了一厢情愿地非把两人送做堆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疯颠症状,相反此人行事老练,举手投足之间显示出扎实的功底,绝非普通人物。既是他自告奋勇要带两人去上霄城,说不定在上霄城中还有些关系势力。卫清平只是猜想李越应该就是那力毙白虎的侍卫,但在栾州却没找到人。后来打听到谨王的小公子去京城读书了,说不定李越做为侍卫跟着进京了,因此才往上霄城而来。没想到走到半路,终于被人盯上了。 襄国侯在东平被刺的死讯,自然是卫清平放的烟幕弹。刺客是有的,不过不是东平的人,而是韩扬的人。这一手,卫清平倒是早防到了。城墙之上李越箭射韩扬,本来未必射得死,可是有他那一撞,把韩扬撞进了死地。这事当然没人怪他,因为他明摆着是在奋不顾身地去救主帅,至多也就是个弄巧成拙而已,因此韩凭虽然心中不忿,却拿不住他半点把柄。可是韩凭此人做事,还要什么凭证?他不是呆子,本来虽然怀疑却还不敢确定,可是后来回了京城,小皇帝为韩扬选子承嗣,却不承爵,嘴上说着追封什么的,韩氏族中却并没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而且过了没几天,韩贵妃就因在中宫对皇后不敬,被下令闭门自省一月。本来韩氏兴盛,一是因着护国将军手握兵权,二就是因着有贵妃在后宫得宠有孕,现在两者都靠不住了。韩凭跟着韩扬官场沉浮十数年,怎么会看不出来?于是他愈发怀疑,韩扬之死根本就是卫清平与皇帝串通演的一场戏!就算那射箭之人不是皇帝的人,至少卫清平那一撞绝非好意!韩凭是想做就做的。他只是韩扬的侍卫,不在官中居职,自由自在,当下就纠合了十余名韩扬的亲卫,借着卫清平到东平送达国书的时候行刺他。一来是杀他为韩扬报仇,二来在东平国内下手,可以挑拨两国关系,给小皇帝找点乱子。因为卫清平早有防备,并且他本来已经打算好要死遁,因此将计就计,弄了个坠崖身亡,其实那尸骨是前来行刺的韩家侍卫的。于是南祁东平两国闹得天翻地覆,他却带着如意远走高飞了。只是他确实小看了韩家侍卫的本事。韩凭竟然靠着点蛛丝马迹硬是追了上来,以四对一,这次只能硬拼,卫清平杀了两个,自己也多处受伤,这才有了北风看见的一幕。卫清平也没想到半途会杀出北风这种人物来,若是他在上霄城有些关系,说不定找起人来还能得他助力呢。卫清平打的算盘其实很精刮,但他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北风竟然一直把他带到了他想找的人面前。 马车在黄昏时分驶进谨王府,文程等人都 分卷阅读266 分卷阅读26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67 在院子里等着呢。不是为等他们,而是明日又是假日,小武和李越要回来。北风从车辕上跳下来,一掀车帘:“下车吧。”院子里大家的目光一起射过来,都想看看北风究竟弄了两个什么人回来。 如意刚刚从车里探出头,一眼就看见了莫田,脚下一个踩空,一头栽了下来。北风动作快,一只手把他拎了起来。如意脚下还没站稳就叫出声来:“田侍卫!” 莫田也是吃惊不小:“如意公子?” 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田侍卫,你,你怎么在这里?殿下——”难道运气真会好到这种程度? 莫田还没说话,大门外已经马蹄声急响,小武的声音兴奋地传来:“我快!” 李越那是让着他跑在前面,叫他高兴一下罢了。眼看着到了大门口,也就收收马缰把速度放慢下来:“小心,别摔到了——”一句话没说完,目光已经掠到院子里的人,“你们怎么——如意!” 如意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殿下,殿下——”虽然脸上多了道伤疤,轮廓也瘦削了些,可是千真万确,还是他的殿下! 李越一把接住了飞扑过来的人:“你怎么来了?”哦,敢情北风带回来的就是如意?那另一个是谁?如意有心上人了? 这一连串的胡思乱想在看到马车掀起的帘子时全部自动消失,一个人从马车上慢慢走下来,脸色苍白,但神情熟悉。李越还没来得及说话,杨一幸已经第一个冲上去,一拳打在那人小腹上:“卫清平,你也会落到老子手里!” 李越眼看着卫清平一个踉跄,虽然没发出半点声音,脸色却突然又白了一层,心里一颤,几乎就想出声阻拦,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杨一幸这一拳力道不小。他恨卫清平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因为李越还完好无损地活着,也就再没起报复之心。万没想到他居然会被北风带来,一腔恨意立刻就迸发出来,借着卫清平弯腰的姿势一提膝,又撞在卫清平胸口:“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蛋,没想到今天还能看见殿下吧!” 卫清平被他这一撞,只觉身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勉强把涌上来的一口腥甜咽下去,他尽量平静地出声,却是意料之中的嘶哑:“我就是来找殿下的。” 杨一幸怔了怔,怒极反笑:“你,行啊,你还有胆子来见殿下!” 卫清平勉强直起身,抹了抹嘴角的一线红,缓缓道:“我来向殿下请罪。”对杨一幸说话,眼睛却是看着李越的。 不过他这话宛如火上浇油,杨一幸眼睛都红了,毫不客气又是一拳上去:“请罪?你死十次也不够!”顺手揪住卫清平胸前衣襟,把他往后仰的身体硬是扯了回来,一把掼到李越面前,提脚踹在他膝弯里:“跪下!” 扑通一声,卫清平双膝结结实实落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眉间闪过一丝痛苦之色,表情却仍是平静的,一双眼睛仍然看着李越。杨一幸气哼哼地道:“老大,怎么处置这混蛋?” 李越搂着如意直直地站着,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清平的脸。他最不想看见的一张脸,可是一旦出现在眼前又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看。卫清平冷静的表情在他的盯视下渐渐崩溃,头终于垂了下去:“殿下,清平前来领罪。” “领罪?”李越几乎是无意识地重复着他的话。竭尽全力压下去的东西翻滚着涌上来,淹没了他。北山的血腥拼杀,触目所及,全是殷红之色,像无边无际的雾,在他的梦里挥之不去。每一次这血雾都会化为一滩鲜红,在鲜红里躺着的,是柳子丹双目紧闭,再无半点生气的脸。 李越突然飞起一脚。如意惊骇地看着他一脚踢在清平肩上,踢得人摔出去三四步,然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扔出去!” 杨一幸怔了一下,随即过来就把人往外拖。卫清平咳呛着,双手死死扒着地面,十指在卵石上滑过,很快就带出了一条条血痕。拖到一半,他抓住了路边的树根,再不撒手。杨一幸用力拖了他两下,居然没拖动。莫田阴着脸走上来,一脚就对着他的手踩下去。一声闷哼,盖过了轻微的断裂之声,却没逃过李越的耳朵。如意只觉搂着他的手臂陡然一紧,几乎要把他的肩头都勒断,李越已经爆发地大吼:“叫你们拖出去,磨蹭什么!” 杨一幸反应快,一记手刀劈在卫清平颈后,终于可以把人拖起来了:“老大,扔到哪去?” 李越怒目而视:“我怎么知道,越远越好!” 杨一幸应了一声,拖着人就出去了。当然他也不会真拖着人跑过半个城去扔掉,只是拖出后门,过了一条街,把人跟条死狗似的往路中间一甩就走了。明天早晨人来车往,踩死了拉倒。 李越听着杨一幸出去,空着的手紧紧攥起了拳,勉强控制着自己道:“莫愁,给如意收拾个地方吧。” 院子里的人四面散去,只剩下北风恍然大悟地来了一句:“原来你们不是——”换来了如意一对大大的白眼…… 第124章 纠缠不休 半夜,北风被雨声惊醒了。窗户开着,风颇有几丝凉意。虽然是春天了,但乍一下起雨来,倒春寒还是有几分威风的。北风翻了个身,突然听到窗棂上轻轻敲了敲,跳起身来,李越站在窗外:“帮我个忙。” 雨下得急,街心已经积起了水洼,卫清平就在积水中躺着。李越伸手摸摸,手脚冰冷,额头却是火烫。身上连摸都不用摸,因为衣裳已经泡透了,跟雨水一个温度。李越把他抱起来,觉得手上出乎意外地轻。北风披着油衣坐在车辕上看着,李越很怕他这时候又突然爆发出好奇心来,好在北风只看了看,竟然没有多问就举起鞭子:“回王府?” 李越摇头:“不。去我那宅子。” 元丰赐李越的宅子离得不远,听说原来是建给一个什么将军住的,后来阵亡了,也没后人,宅子就又被朝廷收回了。元丰下令赏了之后,李越一直没搬过去住,宅子也就没怎么修缮。留守的只有两三个仆役,大半夜里突然见到新主子,大为惊讶。李越叫他们一个去烧姜汤,一个去请个跌打郎中来,就让北风先回去。 北风站在床边上低头看了看。蜡烛火苗微弱,照着卫清平的脸色苍白,嘴唇青紫,要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跟个死人也没什么两样。 “肋骨断了吧?”白天他看杨一幸那一拳可没留半点力气。 “指骨也断了。”李越看着垂在床边的那只手,手指已经肿涨起来,撑得皮肉发亮,更别提十个指甲有一大半掀翻了,不过在雨水 分卷阅读267 分卷阅读26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68 里泡过,血渍已经没有,看起来倒没那么吓人。 北风咂了咂嘴:“可惜。身手不错,我本来还想跟他过过招的。” 李越没说话。北风扭头看看他:“我看他的招数跟你有几分相似,是你教的吧?” 李越仍然沉默。北风继续说:“他把人扭倒在地上那一手不错,你什么时候能教教我?” 李越横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话痨了?” 北风扬扬眉:“话——什么?” 李越头疼:“没什么,你回去吧。什么都别说,我欠你个人情。” 北风嘿嘿笑了两声:“那好。不过——如果公子问起来,我不能不说。” 李越斜瞥他:“那就别让文程知道你出来过,自然不会问。” 北风笑笑,走了。李越站在床边,低头看着。稍微暖和了一点,卫清平的脸就开始发红,不正常的红色,表示他的温度又升高了。眉头紧紧地皱着,眉心有清晰的纹路。这人比在边境上见的时候又瘦了些。记得在韩扬的大营里,两人扭倒在地上时就觉得有些皮包骨头的感觉,现在想必更是如此了。肋下的伤口已经迸裂,又被泥水泡过,伤口处皮肉微微外翻,颜色发白,很熟悉的感觉,就像在东平那座坟墓里见过的一样,只是彼时此时,心境大不相同。 门外有些乱,仆役气喘吁吁回来:“爷,郎中来了。”李越抬眼扫一下拎着药箱匆匆进来的郎中和脸上带着好奇的仆役,悠然踱了几步,淡淡道:“这个人,好好伺候,别乱说话,否则——”突然一拳砸下去,旁边的桃木桌子一声巨响碎成一地。几个仆役齐齐倒退一步,连郎中也吓得一哆嗦,没口子的应承。李越拍拍手上的木屑,淡淡然一点头:“好,诊脉吧。” 卫清平觉得自己是在万年冰海里被浸着,身周有无数的冰块,被海浪拍打着不停地撞击着他,寒入骨髓。他努力地扑腾着,不知多久,被两只大手拖了出来,肋下一阵剧痛,似乎被什么插了进去,然后难以忍受的灼热扑面而来,几乎要烧焦皮肤。他张口想喊,吸进一口热气,喉头顿时焦枯欲裂。难道这里是地狱么?自己莫不是被铜叉叉着下了油锅?那还真是报应呢。四周是深沉的黑暗,远远近近的,似乎有无数杀伐之声,混合着鲜血的腥气,扑面而来。十八层地狱?卫清平几乎想笑出来。是啊,他的所作所为,实在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吧?其实早就知道了,早在被投进天牢的时候,十八层地狱是什么样子,他不就已经知道了吗?听说死后还要到阎王殿前去过堂,他怎么没看见阎王呢?若是见了阎王,他倒很想问问,究竟是谁把他的命簿写成这个样子。如果命运真是天定,那么又有谁配来审判他呢?不过现在,他只想看看把自己叉起来的恶鬼究竟是什么样子。于是在他的努力之下,凝固般的黑暗终于还是慢慢退去,一团温暖的黄色在眼前渐渐呈现出来。 这是一间屋子,他猜测会是地牢之类,但呼吸间却又没有地牢的阴湿之气。然后他看见床边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已经坐了许久,又仿佛可以永远这样坐下去。 “……殿下……” “不必叫我殿下。我本来也不是风定尘,现在更不是摄政王了。” 卫清平无言可对。他并不想称他殿下,然而除此之外能称他什么? “……你断了两根肋骨,一根指骨,旧伤开裂,内脏略有些出血,都处理过了。”李越的声音平静,波澜不惊,“算来总需要卧床两个月左右,然后就可以走了。” 卫清平的心陡然提了起来:“可以……走了?”是走路的走,还是远远走开的走? “对,可以走了。”李越的声音依然是平且直,不带一丝感情,“我会叫人给你盘缠,回南祁去吧。” 卫清平呼地一声坐了起来,胸腹间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又摔下去,他却顾不得了:“我,我不回南祁!”如果要回南祁,他当初又为什么来? 李越冷眼看着他摔下去,可能导致断裂的肋骨再刺破肺部,却没有去扶:“回去吧。” 卫清平觉得自己的心本来已经冰冷了,奇怪的是却还可以再冷一些:“我想留下,无论做什么,无论你如何处置,只要让我留下。” 李越古怪地笑笑:“留下做什么?” 卫清平再次沉默。是的,留下做什么呢?做牛做马?李越不稀罕。哪怕是像当初一样做个暖床的宠物,他也不会再要了吧?难道还痴心妄想着要他的原谅?只怕做梦也不会做到。那么又为什么要留下?其实用不着李越,只消杨一幸他们,也能致他于死地,不需要李越说什么话,只要他,什么也别说。 “为什么不杀了我?”当初,他就想死在他手里的,难道连这也是奢望吗? “我不杀你。” “为什么又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就躺在雨地里?”那样,也算是死在他眼前了。 李越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波动:“你不能死在我眼前,我不想看着你死。” 仿佛黑暗的屋子里开了一个小孔,漏进来一丝光线,卫清平努力想看清李越的脸:“为什么?” 李越像雕像一般坐着,许久才慢慢低头看他:“你知道为什么。” 像是冰天雪地里行走的人突然看到了一堆火,想扑上去却又怕只是幻觉。卫清平声音颤抖:“我……” 李越却没有容他说完:“我一直想原谅你。我对自己说你并没做错什么。我不是风定尘,我对简仪没什么感情,他死了我可以当做忘记了。我也不想做什么摄政王,身份没了我觉得更自由。我一手训练出来的那些人本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我还可以说富贵险中求,将军难免阵前亡。这些我都可以自欺欺人。但是,我纵然能原谅你,却不能原谅我自己。这,你也知道是为什么。” 卫清平清楚地听见自己的牙关在打着战,却仍然要回答:“因为……安定侯。” 李越笑了起来,那笑声古怪而僵硬:“是。因为子丹。” “我,我没有想到他会回来……”卫清平觉得自己的声音不比蚊子大多少,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没想到他会回来得那么快。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我还没回到京城,根本来不及……我并不想他死,当时我气走他,就是为了保他的命……” 李越的回答没有半点温度:“可他死了。”他死了,我就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屋子里有一阵是死一般的沉寂。良久,李越才站起身来:“好好养伤,这里不会有人过来。多谢你把如意送来,伤好了,就回去吧。” 分卷阅读268 分卷阅读26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69 卫清平没有言语,直到李越走到门口,才听到他的声音:“我不会回去。” 李越停在门口,握紧了拳头:“卫清平,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除非死,否则我绝不会离开。” 李越似乎想转回身来,但随即抬脚走了出去:“如果你再出现,我不会拦着杨一幸。” 李越从谨王府后门翻墙而入,才一推开自己的房门,身体就突然绷紧。不过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让他随即松驰了下来:“是我。” 灯亮起来,小武坐在他床上,裹着被子直直地盯着他:“你去哪儿了?” 李越脱掉湿透的外衣:“出去走了走。” 小武的眉毛一下子扬了起来:“下这么大的雨出去走走?你当我是呆子么!” 李越没心情多理他:“否则你以为我去做什么?杀人放火?还是逛窑子?” 小武的眉毛浓黑,这一点他绝对不像元文谨。元文谨的眉是淡淡的,对男人来说甚至有些过于秀气,导致脸上的表情也不明显。小武跟他正好相反,眉毛浓而清晰,扬起来的时候看得极清楚:“你不是喜欢男人么?今天来的那个如意,就是你以前的男宠吧?” 李越捞起面巾擦头发:“小孩子别管那么多闲事!” 小武愤怒:“我不小了!再过几个月就该戴冠了!” 李越嗤笑:“是戴少年冠!” 小武噎了一下,悻悻然:“反正我不小了。” 李越敷衍:“行行,你不小了。既然不小了就该知道,晚上是睡觉的时间,赶紧回你自己屋子去。不要以为休假就能偷懒,明天早上按时起来练功!” 小武不动:“我想在你这里睡。” 李越不耐烦:“回你自己屋去!放着宽敞地方不睡到我这里挤!” 小武放低声音:“我冷。” 李越看看天。现在是春天吧?就是下雨,又能冷到哪里去?厚衣裳都有,被子也有,冷你不会自己加被子吗? 小武闷闷的把头往被子里埋:“你去东平那些日子,王妃不让人在我屋里生火盆,被子也不厚,还说是小孩子火力壮,生火盆怕内火上冲什么的。父王明明知道,可是从来不敢跟她顶撞,最多晚上悄悄把自己的披风拿过来给我盖着。那些天真是打心里往外冷,奇怪了,我从前在人家家里做小厮的时候,晚上就只能穿着衣裳睡觉,可是好象都比这暖和些……” 李越叹口气,坐过去把小武往里一推:“给我留点地方。” 小武眼睛一亮,立刻往枕头上一倒,眨巴着眼睛看着李越。李越吹熄了灯,警告他:“晚上睡觉老实点,否则我把你踹下去!” 小武果然立刻躺得直挺挺的,不过没一会就开始往李越身边挪:“白天让你扔出去的那人,就是南祁襄国侯吧?” 李越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小武对他的底细知道大半,肯定认得出人来。 “你干吗不杀了他?” 李越皱皱眉:“你怎么说起杀人跟杀只鸡似的?” 小武嗤之以鼻:“说的好像你没杀过人似的……那个卫清平,不就是他害得你丢了摄政王的位置落到今天这地步的吗?要是我,早就一刀杀了他!不对,用刀都便宜他了。他不是喜欢让男人上吗?废了他的武功,卖到窑子里去。看他那张脸长得还不错,有的是人愿意上他……” “闭嘴!”李越猛地坐起身掀开被子,“滚回你屋里去!” 小武惊了一下:“怎么了?” 李越一字一顿:“滚回去!马上。” 小武愣了愣,突然爆发了:“怎么了?就为我说一句话?你有毛病吧?那种背叛你的人,难道还要护着他不成?我可听说了,南祁到处都在传,这襄国侯当年在天牢里,那可是千人骑万人压的!听说那死囚牢里多少人都尝过他的滋味呢!怕人说啊?你当年没上过他?你自己都上过了,还——” 咕咚一声,李越一脚把他真踹了下去!小武一个屁股蹾摔到地上,后面的话全摔了回去。李越等着他再度撒泼,没想到他在地上坐了一会,突然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掉头就走。走到门口才狠狠抛下一句:“你就是自己贱!”砰一声把门摔得摇摇欲坠,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越瞪着门口坐了半天,才下床去把门关上。听着门外的风雨之声,他在黑暗里苦笑。贱?可能真有点吧?把人扔出去,然后再捡回来,大概确实是犯贱!好像从前有个电影说什么来着:这年头大家都是贱人……折腾过来折腾过去,得到的不值钱,失去了才后悔,还真是够贱呢!最贱的是,你明明知道这道理,就是做不到! 第125章 小狼小狈 按照李越订下的规矩,虽然是休假,也要早起练功的。不过今天小武明知故犯,大清早的起是起来了,却没到院子里练功,而是直接骑上马出门了。从栾州带来的两个侍卫虽然知道他现在该去练功,但毕竟是小主子,而且看那一脸锅底黑,谁会真的去触霉头,稍稍提了一句换来小武一个白眼,也就闭上嘴跟着他出门了。 天太早,路上还没几个行人,小武得以放马飞驰。下过一夜的雨,风也清冷,激到脸上居然还微微有些刺痛。小武索性敞开点衣襟,鞭马狂奔。足足跑了半座城,胸口的闷气才散了一点。前面就是城门,来往的人渐渐多起来,小武收收马缰,刚准备放慢速度,斜刺里突然一匹马冲出来,只听咴咴几声马嘶,小武跟那匹马上的人双双纠缠着滚到了地下。两匹马倒是反应蛮快,扭身之间把骑手甩了下来之后,居然若无其事地头碰头去联络感情了。 小武在摔下来的时候用了李越教他的法子缓冲,本来应该没有什么事。可是他是垫在底下的那个,这身上多了一个人的份量,这一下可就摔到了。不过他身上那个也好不到哪里去,上半身垫在小武身上,屁股可是结结实实蹾在地上,而且落下的地方偏巧有块小尖石头,疼得他半天翻不过身来。 小武也摔了个七荤八素,缓过一口气来一看,真是冤家路窄,撞上的居然是元恪这个小混蛋,当下火气直冲,怒声道:“你不长眼睛的么?瞎撞什么!” 元恪屁股好似要裂成两半,疼得直吸气。他本来就是没事也要生出三尺浪来的人物,现在屁股疼着正想找茬发怒,再碰上了小武,立刻吼回去:“你才没长眼睛,明明是你撞上来的!” 小武大怒:“明明是你不走正道,还反咬一口!你是狗啊!快滚起来!” 元恪屁股疼着呢,索性用力把 分卷阅读269 分卷阅读27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70 上身往后一仰:“你才是狗!好狗不挡道,谁让你挡在路中间!小爷我就不起来,压死你!” 小武本来心情不爽,这下子怒火冲头,揪住元恪的头发就往旁边扯。元恪吃疼,反肘打他肚子,两人就在街上扭打了起来。谨王府的侍卫先到,但是元恪压在小武身上,他们不能先上去把元恪弄起来。而等浩王府的侍卫到的时候,两位小皇孙已经打成一团了。两边侍卫扎着手绕来绕去,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也不知是谁先碰到了谁,反正大家一横心,跟着主子也打成了一团。 元恪虽然跟着家里的师傅天天练武,但真论到实战却不如小武,两人扭打了半天,他又被小武反扭着胳臂压在了身下:“服不服?” 元恪气得想用脚踢他:“你,市井流氓,不登大雅之堂!” 小武呸了一口,把他往旁边一搡:“打个架还什么大雅之堂!说得好听!滚蛋!” 元恪翻个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别跑,接着打过……” 小武也累得够呛:“滚,谁有时间跟你耗!” 元恪眼眶被他一拳打得乌青,捂着脸爬起来不依不饶:“不行!小爷还没认输呢!” 小武嘴角也紫了一块,一边揉一边往马背上爬:“你不学无术,小爷可没这时间奉陪!” 元恪一把拉住他马缰:“今天休假,你骗谁呢?走这么急,急着去逛窑子啊?白日里不开门呢!”说着哈哈大笑。 小武本来准备一鞭子抽下去打开他的手,听见窑子两个字,心里一动,弯下腰来:“你去过窑子?” 元恪一挺胸:“当然!要不要小爷带你去开开荤?”其实他并没去过。元文浩再宠他,毕竟也是皇族子弟,哪能真让他去那种地方?他也只不过是听说过,顺口拿出来说说而已。只是小武这么一问,他哪能示弱,硬着头皮答应,其实心里倒怕小武真让他带他去。 小武倒没那个意思,元恪看他半天没说话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拉一下马缰:“怎么啦?不敢去?” 小武嗤之以鼻:“小爷要去也不用你带!放手!”用马缰拨拉开元恪的手,调转马头就走。 元恪愣了一下:“真去?”他本来跟小武见面就不对付,然而毕竟是小孩子,并没有成年人之间勾心斗角的阴沉,此时好奇心一发作,什么仇啊恨的都抛到一边去了,居然骑了马也追上去,“你真去啊?白日里没姑娘接客的。” 小武看看他,想了想,压低声音道:“我听说还有男人接客的?”他当年在柳子玉那里也听人谈论过这些。那些死士都是些过了今天未必有明天的人,有的享受就尽量享受,即使是在他这样的小孩子面前也不忌讳,什么荤的素的都是随口便说,所以小武还真听说过。但他那个时候只不过是刚刚接受训练,与其说是死士不如说还是一小厮,当然没资格去享受这些,所以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现在看元恪说得这么溜,似乎是很懂得的样子,忍不住就忘了这个小混蛋的可恶之处,开口就问。 元恪得意万分,炫耀道:“当然有,那叫相公,又叫小倌,也有专门养他们接客的窑子。其实富贵人家好这个的也有在自己家里养的,那就叫男宠了。怎么,你好这一口?” 小武脸色一沉:“胡说八道!” 元恪不依不饶:“那你问这个做什么?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看上七叔那个男妾了?” 小武哼了一声:“我不稀罕!我倒是想卖个人进窑子呢!” 元恪好奇心大发作,赶紧往前凑凑:“卖人?卖什么人?” 他这么一问,小武又没了好气:“滚蛋!关你屁事!” 元恪怒道:“问问怎么了?还卖人?这京城里什么地方养小倌你知道么?窑子里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卖人,你卖自己还差不多!” 小武二话不说,一拳就过去了,顿时把元恪另一只眼也打出了黑圈。元恪也不含糊,抡马鞭子就抽,两人又是一通乱打。只不过刚才都打累了,现在只是坐在马上胡乱过了几招,就都没力气了。元恪揉着眼睛恨恨道:“你以为你这模样卖得出去?告诉你,人家都要皮肤白嫩腰身细软的,就你这粗皮糙肉的,想卖都卖不出去!” 小武倒真不知道这些,愣了愣,恨恨嘟囔一句:“便宜他了……” 元恪一阵好奇,又凑上去:“便宜谁?”他正是十三四岁对什么都半懂不懂而又好奇的时候,浩王府里自然不会有人敢跟他讨论窑子的事,好容易找到这个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小武恨恨道:“你不认识!”想到李越的回护,不由更气。 元恪转转眼珠,道:“你说的那个人,想必是长得不怎么好看吧?” 小武本想回答说不好看,但想起卫清平那张脸,干咽了半天气终于闷闷道:“勉强。” 元恪道:“若是长相过得去,也能行的。窑子里的也不都是美人。” 小武怒道:“他有二十岁了吧!” 元恪想了想,摇头:“二十岁就接不到什么客了,听说人家都要点十三四的小倌。” 小武呸了一口道:“谁指着他挣钱呢!” 元恪是王府里出来的,你问他大米白面是怎么来的他未必知道,这些坏招儿倒是耳熟能详,当下嘻嘻一笑:“哦,原来你不是让他挣钱,就是想羞辱他吧?” 小武默认。元恪一拍胸膛:“这事好办!小爷我给你找地方,有那最下等的窑子,没钱的只要便宜,别说二十岁,就是三十岁,只要脸长得过去,大概……也有人上吧……”说到后头,看看街上走过的那些三十上下的男人的脸,不由得心中作呕,当下便没了底气。 小武眼睛一亮,也忘了跟眼前这小混蛋有什么仇,兴奋道:“你真能找到地方?” 元恪难得在小武面前显摆一次,傲然道:“自然。不过,你身价银子不能要得太高。” 小武不屑道:“谁还要他们身价,只要把他弄进去接客,挣了钱都归他们也行!” 元恪道:“既这么说,那就包在小爷身上。对了,你说的那个人长什么模样,总也得让我见见吧?” 小武沉吟道:“人么,我现在也不知在哪里,不过总能找出来——”突然想起一事,“你能弄到化功散么?” 元恪一怔:“怎么,还是个练家子?” 小武哼了一声:“不过现在受着伤,也没什么了。” 元恪哦了一声,道:“那还怕什么?也用不着化功散。找几个人,穿了他琵琶骨,任他有天好的功夫也就废了。 分卷阅读270 分卷阅读27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71 还不听话就锁上,反正也不碍着人上!” 小武听得心里一阵发毛,但他在柳子玉处这些血淋淋的事听得见得多了,当下咬牙道:“好,我去找人,找到了,你给我找地方。真要挣了钱,都是你的!” 李越这十天在宫中呆得烦躁异常,虽然想着专心做他的教习和陪读,可是过不了一会,心思就总不自禁地转到自己那所宅子里去。一时出神,直到一个小一点的皇孙蹲马步蹲得实在受不了,扑通一声坐到地上,他才发觉已经过了时限,连忙让几人起来放松一下准备下课。小武擦着汗走到他旁边,不凉不热地道:“你想什么呢?香烧尽了都没看见。” 李越哼了一声:“一炷香时间算不得长,再过十日,就得扎两炷香了。” 小武撇了撇嘴,破天荒地没跟他斗嘴,只道:“元恪邀我出去玩,晚上我能晚些回去吗?”虽说他是小主子,可来时元文谨叮嘱说要听李越的话,因此现在王府里的门禁时间都是李越来定。 李越倒有些诧异:“你跟元恪?” 小武哼一声:“那小子硬说有什么好马的,让我去看。你去不去?” 李越沉吟一下:“是去浩王府?” 小武睁眼说瞎话:“是马市。”马市在上霄城北边,每月末开市三日。 李越上下看他两眼:“你几时跟元恪交上朋友了?” 小武撇嘴道:“谁跟那小子交什么朋友?不过他吹得厉害,说什么能识马,我去看看是真是假。” 李越倒也没心思去搭理他们小孩子间的事情,随口道:“带上侍卫,虽说是马市,也是小心为好。” 小武不吭声,半天才道:“你不跟我一起去?”神色之间颇为复杂。 李越瞥他一眼,刚想问他两句,突然一个内侍匆匆赶来,屈膝行了一礼道:“李教习,皇上召你到慕云亭进见。” 李越一怔。元丰召见他干什么?但是那内侍站着不动,显然是要立刻带他过去,李越也只好拍拍小武的肩膀:“你自己去吧,路上小心,偏僻寂静的地方不要去。” 小武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李越看那内侍脸上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也就顾不得再跟小武说什么,转身跟着内侍走了。刚走出几步,听见小武冷冷地向端茶上来的宫女道:“不喝了,我这就走!” 李越听他话里似乎有些咬牙切齿,不禁摇了摇头。这孩子性格坚强又能吃苦,好好培养是能成大事的人,只是这样的年纪,似乎就太过阴狠了些,难道是皇室之中勾心斗角,从小就继承了这股劲?当然他在柳子玉那里受的死士训练怕也有点关系,小小年纪就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这点实在不好,找个机会,得给他纠正纠正。 李越正胡思乱想呢,前面的内侍已经停下脚步,李越抬头一瞧,前面假山之间露出个八角亭,元丰正与邹清卢罡对坐谈话。李越从假山间的小路走上去,正听到邹清缓缓道:“恒公子底子是差些,不过难得是少纨绔奢靡之气,又吃得苦……依臣看来,不怕晚学,只怕不学,皇上不必过份担心……” 卢罡斜着身子侧坐在石凳上,一眼看见李越,立刻道:“皇上,李教习来了。” 邹清将下面的话全咽了回去,元丰微笑向李越招手:“坐。” 李越看这架式,该是元丰在询问皇孙们的功课,因此做为文武师傅的他和邹清都有座位。不过看卢罡只是斜着身子坐了半边,邹清却是稳稳端坐,想来是颇得元丰尊敬的。于是微微躬身道:“多谢皇上赐座。”也斜着身子坐了半边。 元丰果然是问皇孙们的功课:“恪儿学得如何?” 李越实话实说:“恪公子基础不够扎实,恐怕是从前的师傅教得太小心了。好在恪公子还肯学肯练,否则在下实在教不了他。” 元丰微微有些讶然,卢罡在旁边笑道:“李教习真是语出惊人。不过这话说得着实贴切。” 元丰笑向邹清道:“邹师傅看如何?” 邹清看了李越一眼,淡淡道:“李教习说得在理。不过,教不严,师之惰,从前不论,现下既是身在其位,当谋其政,尽心而矣已。” 李越心想真是读书的人,说句话就要掉书袋,不过看在他特别给小武加课的份上,还是点了点头做受教状。 卢罡在旁边凑趣笑道:“李教习,皇上方才刚刚说到你呢。” 李越立生警惕:“不知皇上有什么事?” 卢罡笑道:“皇上正在说,李教习也是而立之年了,至今未娶实在可惜,正想着有哪家女儿合适,让在下给李教习做媒呢。” 李越满头大汗:“这个,怎么能让皇上费心。”话说不就是做个教习么?难道世上的皇上都这么闲,居然给内廷教习做媒?怎么他从前当个摄政王就忙得跟狗一样呢? 卢罡笑道:“皇上重才,自然关心。李教习来京城两次,只怕还没有什么时间与人结交吧?明日就是小公子们的假日,不如让在下陪李教习在京城中走走?颇有几家官员的女儿已到摽梅之候,其中也有德容言工俱全……” 李越赶紧打断他:“承卢大人费心,不过在下年纪已长,恐怕……” 元丰笑眯眯插话:“男子年长些并没什么。所谓三十而立,正是成家立业之时。你才华出众,若是嫌骠骑尉官爵不高,朕再封你就是。” 李越心想这什么话题,赶紧再岔开:“皇上,小公子们年纪不一,功课进度也不同。恒公子和恪公子已经可以骑射了,其他的小公子还差得远,这——” 元丰点头道:“此言有理。这样,你只管带恒儿和恪儿,其他人,朕另寻教习就是。” 话题这一岔开,邹清也觉得有理。小武和元恪年纪最长,比下面的皇孙大了至少三岁。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三岁就不少了,全部在一起,这课业确实没法教。于是从窗课上讲到小武的少年冠礼,元丰欣然道要在宫中为小武成礼,让邹清为他加少年冠。李越听他们谈论冠礼的程序,深觉麻烦,只是好在没人再扯他的婚事,也就罢了。他耳朵里听着这些繁文缛节,心里却在琢磨小武今天有点反常究竟是为什么?想来想去,觉得可能还是为了前些天把他从床上踢下去那事别扭。小孩子真是麻烦,回去恐怕还得哄哄他才行。奇怪的是他怎么又跟元恪混到一起去了?当然这时候李越万万没想到,小武根本没去什么马市…… 第126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小武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倒吊在窗棂上,一只脚悬空,双手勉强能按到地面,恨恨 分卷阅读271 分卷阅读27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72 地瞪着倚在床头的那个人。元恪比他更惨,早被一记手刀打晕,躺到地上去了。 “你——”小武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被子里塞枕头,装得真像啊!害他们还以为是迷香生效了,没想到拨开门栓进来就被打晕了一个。他倒是反应快,想从窗口冲出去,谁知道一脚就踩进绳套里,就这么被吊了起来。早知道就该让元恪带侍卫进来,但他又怕人多嘴杂,传出去再让李越知道。说来说去,全怪元恪这个笨蛋,把这个迷得吹得天花乱坠,其实屁用也不管!但凡管点用,也不至于会落到这般下场。 卫清平按着肋间,试探着呼吸。虽然休息了十天,肋骨可没那么快长好,刚才那一记手刀又牵扯了伤处,还有手指也疼了起来。幸好来的是两个孩子,否则就真完了。 “你就是那个所谓的谨王府小公子?” 小武立刻竖起了毛:“什么叫所谓的?” 清平微微一笑:“难道还是如假包换?” 小武心里咯噔一跳:“你什么意思?” 清平扶着墙慢慢走过来,先伸手从他腰间把短剑摸走,然后检查一下绳子是否结实,这才回答:“谨王府小公子三岁走失,其实是被正妃买通外人拐走了。若未被杀害,今年该是一十三岁。而你——”上下打量小武,“柳子玉挑选少年死士,年纪须在八岁至十二岁之间,你跟在柳子玉身边就有六年之久,细算起来该有十五岁了吧?只是凑巧身量瘦小些,居然也就蒙混过关了。” 小武的脸色这下真的难看了,勉强镇定着自己:“胡说八道!” 清平微笑:“是么?不知若是谨王爷,哦,谨王爷或者不愿相信,不过,若是当今皇上知道了——” 小武脸色由红而青,由青而白:“证据何在?没有证据,谁会相信你?” 清平坐到床边上,低头微笑:“相信与否,不在证据。这个孩子——”他用脚尖轻轻踢踢地上的元恪,“是浩王府的小公子吧?我想浩王爷应该会喜欢听到这样的流言,至于究竟有无证据,他想必不会计较。” 小武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跟着柳子玉六年,虽然只是备用死士,可是那些皇室里夺位的秘密事情倒听说了一些。元文谨做为长子,虽然没有外戚势力,可是到底也还封了个王爷,就是说元丰并没有完全堵死他继承王位的路,因此必然成为其他皇子的竞争对手。如果一旦让人知道他弄了个假儿子,往好里说,他只是认错了,往坏里说,就是欺君之罪!无论是哪种结果,小武首先就要倒霉。而且这种事根本用不着什么真凭实据,只要元丰一起疑心,那就够了。皇家做事,秘密处理的多了去了,谁还真讲什么凭据呢? 清平看着他脸色变化,闲闲道:“想清楚了么?” 小武猛然昂起头瞪着他:“你想威胁我?” 清平微微一笑:“不,我只想大家做个交易。” 小武冷笑:“你想怎么样?” 清平用手指轻轻敲敲床边:“我保守这秘密,你带我进王府。” 小武看见他那个动作,只觉扎眼到不行,冷笑道:“你还想怎么着?害了他一次不够,还想再害第二次?” 清平猛然变了脸色,霍地站了起来,随即手按肋间微微弯下了身子,但目光仍然盯着小武,两把刀子似的:“你说什么!” 小武倒吊在那里,要抬头瞪他实在是辛苦,这时候脖子已经酸疼不已。但他性子发作起来,硬是梗着脖子直着眼:“我说什么你听不懂?他落到今天这地步,不就是你害的?襄国侯,你不是在青云直上飞黄腾达吗?干什么又跑到中元来?是不是嫌他没死,要再来杀一次呀?” 清平脸色煞白,眼睛里似乎有一千支箭射出来,恨不得把小武戳成筛子,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淡淡道:“胡言乱语,我谅你年少无知。” 小武斜着眼冷笑:“我再年少无知,也知道你不怀好意!要想我带你进王府?做梦去吧!” 清平低头笑了笑:“说来说去,你还是怀疑我会对他有什么不利?若我说我已与南祁再无瓜葛,从今而后,唯他马首是瞻,可行么?” 小武撇嘴:“鬼才信你!”他已经给吊了半天,渐渐开始头晕脑涨了。清平看看他,走过去把绳子一拉,将他放了下来。小武坐在地上,揉着淤了一圈的脚腕,警惕地看着他:“你又想干什么?不怕我跑了?” 清平哈哈一笑:“跑?好啊!我并不想捉你,是你来找我的。”说着,他索性走回床边上坐下,离小武远远的。 小武狐疑地看着他,一边活动手脚,一边四下观察,看能不能从窗口或门口闯出去。清平看着他眼珠转动,淡淡道:“你刚才带迷香来,想把我弄到什么地方去?” 小武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回答。清平似乎也用不着他回答,淡然续道:“你也不必回答,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只不知,若是他知道了,会怎么想?” 小武一滞,刚才想跑的心思一下子全抛到了九霄云外,眼睛微微低了下来,悄悄搜索自己的短剑。清平一眼看出他的心思,轻轻一笑,将短剑在手中一上一下颠了几下,突然一扬手,短剑紧贴着小武的脸飞了过去,笃地一声深深插进窗棂中。短剑飞过,小武才来得及将身子向后一仰,惊得脸都微微白了。清平冷冷看着他:“要不要试试,看你能不能杀了我?” 小武看着窗棂上深入半截的短剑,再看看四平八稳坐着的清平,迟疑半晌,终于咬了咬牙:“你究竟想怎么样?告诉你,如果你是想害他,那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清平暗地里松了口气,立刻,肋下就是一阵剧痛,刚才那一下看似轻松,却用尽了他现在所有的力气,而且扯动了伤处,若是小武真拔剑拼命,还未知谁胜谁负呢。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害他,只是想……跟在他身边能时时见到就好。” 小武眼中掠过一丝狠戾,嘴上却道:“时时见到可就未必了。我如今在宫内读书,逢旬休假,他也陪着我。” 清平微微低了低头:“这也无妨,只要你带我进王府就行了。” 小武没有立刻回答。清平看着他笑笑,忽道:“你可想过将来继承中元帝位?” 小武斜眼看他:“想又怎样?不想又怎样?” 清平微微一笑:“若是不想,就当我不曾说过。若是你也有意……” 小武冷笑道:“做皇帝又有什么好?” 清平抬头看着窗外,淡淡道:“做皇帝是没有什 分卷阅读272 分卷阅读27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73 么好,但至少比别人做了皇帝,而后自己丢了性命好得多。” 小武这次真的迟疑了。在栾州住的那段日子,他已经发现元文谨是个性格过于温和的人,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有些懦弱,以至于自己多年失散的独子被正妃欺侮他都不敢出头。这样的性格,偏偏又是长子,且封了王爵,实在不是件好事。倘若继位的兄弟心地宽厚,他倒可做个逍遥王爷,可若是登上皇位的是狠戾之人,那他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可是看看元丰这些成年的皇子们,有哪个是易与之辈?单就前些日子的一封信,就足以看出这些皇子们的心思,都是恨不得把别人踩到泥里,将自己托到天上。若是将来做个无权无势的王爷,怕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清平冷眼旁观,凉凉道:“自来择储,以长远计。不单看皇子,也要看皇孙。如今你在皇孙中年纪最长,若是得当今皇上另眼看待,只怕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到那时,怕是你父子想做逍遥王也不可得了。” 小武咬着嘴唇,终于道:“如此说来,你能帮我?” 清平微笑颔首。小武悻悻道:“你能干什么?” 清平手指又在床边上轻轻敲了敲:“我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特训军中的事情我都知道。至少,我可以为你再建一支特训军。这个如何?” 小武眼睛立刻亮了亮。这争权争权,光凭好名声是不实际的。不是说么: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手里没有自己的兵权,什么都是白搭。若是真能有一支特训军,无疑是进可攻退可守,就是关键时刻拿来保命也管用的。 “还有什么?” 清平笑起来:“你倒真是贪心!好,再加上今日之事,我定会守口如瓶,如何?” 小武看他的笑容刺眼异常,暗暗在心中咒骂了一句,指指地上的元恪:“那他怎么办?” 清平低头看看:“怎么,想杀了灭口?他是浩王爷的宝贝,怕是不行吧?” 小武倒没有杀元恪灭口的意思:“我是说,如何把他的嘴堵上?” 清平想想:“他知道我的身份?” 小武摇头。他只对元恪说是自己的仇家,并没多说。 “这也好办。你只消说我已经被你收伏,也就罢了。他既不知就里,想也不会刨根问底。” 小武慢慢点点头,爬起身来。日子还长着呢,倒要看看,最后是谁斗过了谁? “小公子不见了?”如意失声惊呼,抓着两名垂头丧气的侍卫急问,“怎么会不见的?走失了么?” 一名侍卫低头道:“是。本来说跟恪公子去马市看马。在街上挤了一挤,忽然就不见了。连恪公子也不知哪里去了。我们找遍了马市也不曾找到。”他们找不到人,立刻就回来报信。本来是要报告给李越的,结果李越居然还没回来,慌忙之下就跑到文程这里来了。这些日子他们已经看出来,李越不在的时候,文程能做得了主。 如意更慌了:“可是,程公子也出门了呀!” “什么事?”背后突然冒出来一句话,惊得如意浑身一颤,急忙回头,却见北风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如意诧异地瞪着他。他明明看见这人跟程公子出去了的,又没见回来,怎么这时却从里面出来了?此人天天神出鬼没的,似乎从来不走正门,不时的就会冒出来骇人一跳。而且总是鬼鬼崇崇在殿下身边绕来绕去,听田侍卫说他还会偷袭殿下呢!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两个侍卫无奈之下只好把情况又说了一遍。他们现在是没什么主意了,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随便抓个人来出出主意也比没有主意强。 北风听完,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啊?”如意张大了嘴巴。这,这就行了? “你知道小公子在何处?”他现在已经摸清了点情况。殿下如今改名叫李越,在谨王爷这里做侍卫。既是如此,小公子也就是主子了。虽然他的殿下绝对不该居于人下,可是如今虎落平阳,也只有先委屈着了。现在小主子丢了,这个北风,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说一声知道了? 北风随意挥了挥手:“小公子年纪已然不小,难道还会走丢不成?” “是不会——可是,若是有人图谋不轨……”毕竟这种事,他多少也知道些的。 北风根本不放在心上:“那是他自己没本事。” 如意匪夷所思地瞪着他,决定不再与此人费话,还是先通知李越的好。刚刚要叫侍卫马上进宫去,忽听外面守门的侍卫一声高呼:“小公子回来了!”连忙往外一看,可不是小武,只是身上衣裳似乎在哪里滚过,皱了,还沾着未拍净的灰尘。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如意一眼看去,还没来得及说话,背后已经爆出一声怒吼:“怎么是你!”正是杨一幸跟莫田铁骥刚刚从城外越野跑回来,一眼就看见了最恨的人——卫清平! 卫清平跟在小武身后,行动间还略有几分缓慢,听到杨一幸这一声大吼,抬头看了一眼,并未说话,只瞥了小武一眼。小武脸涨得通红,吭吭吃吃道:“杨侍卫,这,是我带他进来的。” 杨一幸惊讶万分:“小公子?”虽然小武是李越带来的,可现在人家总归是谨王府的小皇孙,因此杨一幸寄人篱下,言语中还是要客气尊敬的。 小武狠狠瞪了清平一眼:“他现在跟着我。”院中众人怀疑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清平倒是很平和地笑了笑,向杨一幸等人拱拱手:“承蒙小公子不弃,予在下一席容身之地。” “容你个——”杨一幸一句粗话险些就要出口,考虑到小武,生生咽了回去。莫田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他可是看着小武怎么死皮赖脸追在李越后头的,说话自然也就硬了几分:“小公子,你或者不知此人身份,但爷当日命令将他赶了出去,你可是亲眼目睹的。” 小武哑口无言。他怎么能说自己是要把清平弄到窑子里去反而着了他的道?年纪虽小,他眼睛却不差。李越从一国摄政王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全是拜卫清平所赐。可是即使如此,李越仍是舍不得杀他。当日莫田那一脚踩下去,他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李越当真是面目变色。何况那晚他只不过说了一句要将卫清平卖进窑子里去,就被李越踹下了床。这若是被李越知道他当真这么干了,那得恼怒成什么样?现在想起来,他倒真是后悔了。若不是那个元恪拍胸膛保证他有路子把人卖了,他可能就不会动手,自然也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两难地步! 莫田看小武不说话,往前走了一步,眼中已经满是杀气。他早就想杀卫清平了,只是在襄 分卷阅读273 分卷阅读27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74 国侯府里没有成功。现在李越不在,正是大好时机。他也知道李越无论如何不能看着卫清平死在自己眼前,可是若卫清平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想必是可以的吧。 莫田一动,杨一幸也跟着动,两人心思一致,左右夹了上来。清平站着不动,忽然微微一笑:“两位,谨王府里死个把人本没有什么,但若死的人身份特殊,怕就没这么简单了。还是两位不怕有些事情被人掀出来?” 莫田冷冷道:“放心,不会让你死得轰轰烈烈。” 卫清平笑得更加欢畅:“在下自然不会指望两位给在下出殡。不过,如今非常时期,谨王府外面恐怕时刻都有人在盯着。既然看见在下进来,那若是在下永不再出去……” 一句话堵住了莫田和杨一幸。现在确实是非常时期,而且外面肯定有各位皇子乃至元丰本人的眼线在盯着,倘若李越的身份被掀出来,很难说元丰会采取什么措施。 院中一时陷入了僵持。卫清平倒是面带微笑好整以暇。忽然外面传来守门侍卫的声音:“李大人回来了?”清平脸上的笑容突然隐去,跟着众人一起转头看向门口。果然是李越大步走进来,一见这满院子像斗鸡般的模样,不由一怔:“你们这是——”目光突然落到清平身上,突然一冷,“你?你怎么会回来?” 于是,卫清平所有的镇定烟消云散,虽然几经努力也没能再露出点笑容:“我……我如今跟着小公子……” 第127章 春日 倒春寒过去之后,天气再次转暖,卢罡兴冲冲跑来,邀李越去郊外踏青。 自从上次在慕云亭说上话之后,卢罡三不五时的就来拜访,一有时间就拉他出去喝酒。卢罡年纪也就是三十出头,酒量不大,可是风趣健谈,倒是个好酒友。李越对于饮酒没有多大兴趣,他跟着卢罡出去,是因为他不想呆在王府。 对于清平的再入王府,李越采取了“三不”政策:不听,不看,不问。当然他也知道,这跟驼鸟把头埋在沙子里的政策是一样的,可是还能怎么办呢?乍看到他在眼前出现,不是不恼怒。明知道这人心思缜密智计百出,居然还真相信了他的死讯,居然还真的难受,真的托北风去查——结果不过是金蝉脱壳罢了。可是那恼怒之外,就没一丝欣喜?若真这样说,就是自欺欺人了。爱情如同病毒,总在不经意的时候感染,可未必能用药石驱走。来与去,都不随人意。可是,没法再见他。怎么面对?闭上眼睛就是鲜血白骨,就是柳子丹决绝的眼神。如今他和他,好似站在天堑两边,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是遥不可及…… 对于小武为什么会带清平进王府,李越也采取放任态度。小武这些日子蔫蔫的,既想贴着李越,又露出一副唯恐他责备的模样。李越不去管他。其实看小武那样子,他隐隐约约地猜到一点。小武不是说过要把清平怎么着怎么着么?现在看来,他非但没能怎么着清平,反而被清平所制了。至于清平用了什么手段,李越不闻不问。小武这孩子就是过于阴狠了,让他受点教训也好。至于清平,就当没这个人吧。反正他十分之九的时间都在宫里,剩余那十分之一又被卢罡占了大半,王府里是不是多了个人,对他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影响。 正是风和日丽,上霄城外到处是踏青的行人车马。其中不乏装饰绮丽者,一看就是女眷乘坐的。卢罡笑嘻嘻道中元有湔裙之俗,住在水边的女子,都在三月三去水边湔裙,而后采新发青草回家悬于门上,号曰求春。到了今日,就演化为踏青之习。无论男女,三四月间都要去郊外踏青。尤其青年男女,大有借此机会相互传情之举。有些大家女子长年居于深闺之中,只在此时可出家门,更是难得的机会。因此求春之俗,渐渐化为结缘之举,若男女最终因踏青而成姻,则视为吉祥之事。无论如何古板之父母,此时也会网开一面。 卢罡说完,眨眨眼睛:“李兄,这些马车里坐的女子大都是富贵之家,李兄也不妨好好看看,若看上了哪个,小弟去为你做媒。” 李越顿时头大。好么,哪里是什么踏青,分明是来乱点鸳鸯了。难得卢罡这么费心,元丰随口那么一说,他竟然真就当个事来办了。难怪能得元丰欢心。 卢罡一不做二不休,拖着李越当真介绍起那些马车来了。上霄城是中元都城,不少门阀世族都居于都城之中。这些世族的马车上都有各自的花纹标志,因此卢罡只看马车,就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出门来了。毕竟是世族之女,虽然出门踏青,也是帘幕低垂,不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可以抛头露面,顶多是从窗口掀起帘子,从缝隙里向外看。不过即使是这样琵琶半遮面,到底也是露了脸的。引得一些青年男子目光跟着就移不开。 李越看得好玩,索性反过来打趣卢罡:“卢兄听说也不曾娶妻,怎么,不想在这里为自己也找一门好姻缘?” 卢罡怔了怔,低头笑了笑:“小弟是不曾娶妻,不过,婚事却已经定下了。” 李越诧异:“订婚了?”他可是听宫里的内监们传说卢罡是本朝最年轻的钻石王老五啊! 卢罡脸上微微有些怅然的神情,摇了摇头:“并非订婚。而是小弟日后所娶必为皇上指定之人。姻缘天赐,不可人为啊。” 李越狐疑:“卢兄的意思是要皇上赐婚?” 卢罡笑着摇头:“小弟只是个刑部侍中,四品官儿,怎么有资格得皇上赐婚?” 李越立刻明白:“卢兄的意思是,将来娶于何处,皇上已经定下了?” 卢罡的笑容也微微有些苦味:“现在倒也未必,还要看将来形势如何变化……” 李越默然。也就是说,卢罡的婚姻完全是政治产物,将来元丰想笼络谁,就会让卢罡娶谁家的姑娘。如此看来,卢罡此人确实如文程所说,绝对不是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无能。 “卢兄自己可有心仪之人?”今天拉他出来踏青,恐怕不只是为了他的婚事,卢罡自己,可能也是借机出来看谁吧?毕竟深闺女子长年不出大门,如果是想见上一面,也只有这种时候了。毕竟将来女子一旦出嫁,也就再没有踏青的机会。 卢罡笑了笑,没有回答,目光远远的瞟去,忽然怔了一下:“二王爷——” 果然是元文鹏。骑着匹枣红马,身后跟着数十侍卫,浩浩荡荡地过来。那枣红马养得骠肥体壮,毛色油光水滑,不过胖了些,卖相虽然好,恐怕跑不动。元文鹏一身银色锦衣,眉目清秀,也算是翩翩佳公子,就是脸色黄了点,不是个健康模样。不过 分卷阅读274 分卷阅读27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75 他神情温和带笑,看起来就舒服多了。 “卢大人和李教习也来踏青?” 卢罡躬身行礼:“二王爷今日也来散心?” 元文鹏微微含笑,目光却看着李越:“听父皇说李教习尚未娶妻,不知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 李越干笑一下,应付了事地躬躬身:“在下浪荡惯了,哪家的姑娘敢跟着我吃苦啊?” 元文鹏轻声笑,卢罡也跟着笑,看起来其乐融融的样子。元文鹏翻身下马:“今日天气实在不错,本王还带着好酒,卢大人和李教习若有意,小饮如何?” 在茸茸春草上铺开毡子饮宴也是踏青的节目之一。放眼看去,三三两两的不时有人拿出酒菜就地饮食。当然能这么做的多半是男子,未出嫁的姑娘再豪放,也不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席地而坐。元文鹏的侍卫铺开毡子,摆上酒菜。踏青携带的都是冷菜,卢罡说中元的规矩这时候少动烟火,有寒食之习。不过到底王府里的酒都是好酒,一拍开封泥香气四溢,不用喝,单闻一闻就觉得醉人。菜自然也精致。元文鹏显然是个懂享受的人。下酒菜不多,但色香味俱全。就连盛菜的碟子也各有不同,跟碟中的菜肴色彩调和,更让人多了眼睛的享受。元文鹏执起一双细银筷子,先在各个碟中都挟了一筷,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两位请啊。” 筷子都是银的,这也是元文鹏的一种姿态。银可验毒,虽然不是所有的毒都能验得出来,但摆出银制餐具,又先在每盘中挟一筷,就是表明自己并没有恶意。不过,这样一来,也明显表示出双方并非亲切关系,所以一方才唯恐另一方误会。 元文鹏显然没有什么酒量,也或者是他身体太弱不宜饮酒,总之酒他喝得很少。话可说得不少,而且说来说去都围绕着这些踏青的名门贵族之女。卢罡消息灵通,对于各家女子德容言工似乎都有风闻,居然如数家珍。元文鹏好似对这话题也十分有兴趣,连声附和。搞得李越似乎进了相亲大会,满耳朵都灌满了什么温柔敦厚心灵手巧之类的词,听得李越头大如斗。他已经明白了,元丰这是想用婚姻来笼络他,所以卢罡才会这么热心。而元文鹏虽然都说他深居简出,实际上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当然也可能因为卢罡本是皇后一族,两人这是要携起手来完成元丰的嘱托。 李越没娶妻的意思。别说他现在已经对女人失去了兴趣,就算是有兴趣,也不能娶元丰指定的人。好家伙,这要真娶了还了得?岂不等于把自己绑在了中元?不过皇帝的好意是不能生硬拒绝的,也不能总拖着不回话,皇帝的耐心是不太好的,搞不好,好意就成了恼怒。正当李越心思转动想找个借口谢绝的时候,他一眼看见人流中一个熟悉的人影,正低着头走几步就用脚尖踢踢地上的青草,显然并不是来踏青的。 “如意——”李越无视元文鹏惊讶的眼神,直接站起来喊人。如意抬头一看是他,立刻露出惊喜之色,提着衣摆跑了过来:“爷——”看见元文鹏和卢罡,立刻停下了脚步,微微露出点犹豫的神情,怕自己在贵人面前失了礼。李越可不管这个,拍拍身边:“来给二王爷和卢大人行礼。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如意怯生生地看了看元文鹏,小心地提着衣摆要下跪。他不认识这些人,可是在青楼里迎来送往多了,什么人什么身份是看得出来的。元文鹏单是身上那件锦衣就华贵之极,而且他腰间系了一块玉佩,居然用了一条明黄穗子。玉佩贵重还在其次,那明黄颜色,除了皇家谁还敢用?而且这皇家还得是与当今皇上亲近的本家,血缘远些的皇室子弟都不能用的。现在李越说是二王爷,那除了当今皇上的嫡子还有哪个? 元文鹏表情有些怪异。这年头,男宠不能算男人。不只是从礼仪上来说,就是从行动上来看,被调教过的男宠举手投足也与一般男人不同。单从刚才如意提着衣摆跑过来的姿势,元文鹏就看得出来他的身份。这样的男宠,理当只养在家里,连席面都上不了的,更不要说旁边有贵客的时候让他们出现。 “行了,免礼吧。这是在郊外,不用拘这种礼节了。”这种礼,说实在的,他一个皇子,受了都有辱身份。李越居然就这么把个男宠叫过来见礼,难道他…… “坐下吧。”李越把如意扯着坐下,“二王爷都说不要拘礼,你照做就是了。” 如意战战兢兢地坐下。坐在这种人旁边,那真叫如坐针毡。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规矩。虽然这是在郊外,可是他来同席,已经是大大有违礼仪了。早知道他还不如不出门呢。不过,呆在王府里,就得看见那个北风!这家伙前一阵子见不着踪影,这一阵子不知怎么了,天天呆在王府里,一见他就用一种研究的目光上下打量,那眼神,仿佛恨不得把他的内外衣裳都剥开来似的,教人又羞又恨。三不五时的还问他些奇怪的问题。这种问题怎么能问得出口?他现在又不是还在青楼接客,究竟拿他当什么了?而且这家伙手劲奇大,要是攥住了,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挣不脱。所以今天早上起来一看他又在院子里,趴在地上一起一落的不知在干什么,他就悄悄从后门溜了。宁愿在外面闲逛一天,也不愿回去面对那些轻佻羞辱的问题。 如意一坐下,席间的气氛立刻冷了。元文鹏若有所思,只有卢罡还在努力说话:“这位,如意公子,是李兄的旧人?” 李越给如意挟一筷菜放在碟子里,坦然点头。旧人,不是旧友,就是说,卢罡对于此中一道,也颇为明白嘛。 元文鹏咳了一声:“这位,这位公子年纪,年纪似乎……” “如意十九了。”应该说,过了做男宠最好的年龄了。一般人家的男宠,过了十六岁就不吃香了。 “哦……”元文鹏又是若有所思。 一场踏青最后变成了食之无味。元文鹏很快告辞,卢罡倒还坚持着把李越送回王府才走,不过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古怪。如意有些惶恐:“爷,我,我不该来的。” 李越毫不在意地摸摸他的头发:“有什么不该来的。” 如意满心歉疚:“若不是那个,那个北风,我不会出门。” “北风怎么啦?欺负你了?” 如意眼眶一红:“他,他总问些古怪问题……”他可是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北风问的是什么问题。毕竟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殿下的人了,而那个北风,显然还是殿下的助力。 “哦?什么古怪问题?”李越想北风不会还在揪着男欢那事不放吧? 如意涨红了脸。李越觉得自己大概是猜对了。 分卷阅读275 分卷阅读27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76 “北风这人么……你当他是个疯子好了。”解释都没法解释清楚。 “是……”如意觉得自己此后可以正大光明地鄙视此人了。看,连殿下都说他是疯子,那他肯定是了。 李越无奈地揉揉如意的头发。如意以后怎么办呢?如果将来他离开元文谨这里,如意该怎么安置呢?这么老实这么乖巧,真要是没了庇护,还不得受人欺负? 如意感觉到李越的温和,悄悄往他身边又贴近了点。殿下和从前是不一样了。若是从前,一旦说了不要他,恐怕就是真的弃如敝屣,所以他才会去投河。可是如今……虽然没了这层关系,倒好像对他更温和了。似乎这也不错。虽然不再是殿下的人,可是……也算是殿下的人啊,这不是一直都让他跟着么…… 院子里一头扎出个人来,小武收步不住,差点撞到如意身上。李越眼明手快,把如意往怀里一带,躲了过去:“什么事急成这样?” 小武抬眼一看,站住了。后面可乐咯咯笑着追出来,扑上去抱住他的腿:“捉住了捉住了!”再后面,卫清平手里拿着可乐的草蚱蜢纸风筝等等一堆零碎跟着走出来。目光落到李越搂着如意的手臂上,顿时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李越终于还是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心情就立刻烦躁了起来。清平似乎又瘦了,脸色也不好,嘴角边上似乎有点可疑的青紫色,眼圈也微微泛青。他过的不好。李越知道。虽然他从不过问,但用膝盖想也知道,有莫田和杨一幸在,恨不得把他活撕了,他又怎么能过得好?若不是这里是谨王府而他们怎么也得算寄人篱下,莫田和杨一幸早动手了。而小武虽然把他带进王府,可是显然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格外照顾。他现在成了看小孩子的保姆了?还是在自己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做什么别的活计?他身上穿的是王府仆役的衣裳,不知道是从谁那里拿来的,也不合身,袖子短得露出手腕,那手腕也是细瘦的,浮着淡青色的血脉,指节还有点肿涨…… “你跟卢罡出去了?”小武闷声闷气又有些小心翼翼的调子使李越把目光调回到他身上来,“听说他要替你张罗婚事?” “听谁说的?” “北风。” 果然。李越敷衍了事:“听他道听途说呢。卢罡是你爷爷的亲信,整天大事不知道要忙多少,哪有那么多时间来管闲事?我倒是听说,准备给你加少年冠呢。” 小武讶异:“我过了年纪了!”少年冠十二岁就会加冠,小武已经十三了。或者说,至少在名义上,他已经十三了。元恪跟他差不多大,已经戴冠了。 李越这才想起来他超龄了:“或者你爷爷想给你补个礼吧。” 小武无所谓地哦了一声,眼睛还是看着李越搂着如意的手。可乐得不到他的回应,开始拿脚踢他。然后放弃他跑到如意身边,揪住他的衣裳仰起脸来:“有糖吗?” 可乐长高了不少,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吃糖。而言秀一如既往地反对她吃糖。如意很喜欢她,可乐也很快就发现从这个“漂亮哥哥”手里可以很容易地得到糖,因此经常来找他。不过今天如意可没糖给她,只好遗憾地张开手表示抱歉。于是可乐很小大人地叹了口气:“下次要记得带啊。” 李越好笑地拍拍她的头:“下次给你带。”抬起头,他带着笑意的视线再次落在卫清平脸上。卫清平迅速地低下头,隐藏了目光中的渴望。 院子里有一阵的僵持,只有可乐的笑声。片刻之后,厨房方向传来喊声:“李平,缸里没水了,快来打水!柴还没劈呢!” 李越心里一颤,清平已经向他微微躬了躬身,掉头向厨房走去。李越这时候才能放任自己的眼睛看着他的背影。他走路还有点不方便,风吹过来,单衣裹到身上更显单薄。李越微微捏紧了拳头。他不该留在这里。他应该是九天之上的凤凰,而不是在这里劈柴挑水的小厮。或者,他真的应该跟他谈谈。抛开所有,好好的谈一次…… 第128章 冲撞 李越虽然打定了主意要跟卫清平好好谈谈,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事情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小武的少年冠礼。 冠礼选在花朝那天,看得出元丰是费了点心思的。花朝是春末的一个节日,这时上霄城内外花卉多已盛开,不只白日里人们三五成群赏花,就是夜里也能秉烛而游。尤其是有小孩子的家庭,都喜欢带着孩子去拜祭花神,祈求孩子如同花木一般蓬勃生长。 小武的少年冠礼其实已经过了年龄,因此如果搞得太过正式,就有些不合礼节。元丰把日子选在花朝这天,只要开个家庭宴会热闹一下,走一走形势,再顺带着带那些小皇孙们去拜祭花神,讨个好彩头。既表示了对小武的重视,又不冷落其他皇孙,联络祖孙感情,真是一举两得。 花朝这天夜里,上霄城是金吾不禁的,元丰微服简从,带着皇孙们也去观花。李越跟出去走了几条街,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回来。反正说是简从,皇帝的暗卫也少不了,不差他一个。要是换了从前,小武肯定要闹,可是他自打把清平带回府之后,在李越面前就好像矮了三分,说话都少点底气,今天也只是看了看李越,没敢抗议。 王府里十分安静。本来谨王府用的下人就不多,今天文程等人也都去夜赏春花去了,于是就更安静几分。 清平住在小武的院子里,窗纸上透出黯淡的烛光,李越在门口站了一会,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股酒气。装酒的是个粗糙的灰瓦罐,已经空了,歪倒在桌子上,剩下的一点酒流出来,一滴滴流到地上,散发出劣质烧酒刺鼻的气味。清平就伏在桌子上,脸枕着手臂,凝神看着眼前的一件东西,听到门响,才慢慢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居然都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 李越看看桌子。清平刚才凝神看着的东西前高后扁,还缺了一块,但上面镶的晶体仍然莹澈,昏暗的烛光映在上面,折射出艳丽的红色,如同一团火。清平那么凝视着,红色的晶体映在瞳仁里,就像跳动的火苗,在冰潭里燃烧。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良久,清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带几分醉意地笑了笑:“殿下不是去赏花了么?” 李越没有立即回答。清平听不到他的答案,又笑了笑,抬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似乎是要看看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不过他的眼神确实已经有点散,因此看了一会也没能确定眼前到底有几根手指,于是自嘲地笑了笑,伸手去端桌上最后一杯酒。 酒在嘴边被打落了。 分卷阅读276 分卷阅读27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77 李越端起墙角边一盆冷水,兜头泼了过去。清平一个寒战,眼光恢复了一点清明。李越冷冷看着他:“清醒点了?” 清平被没头没脑浇了个透湿,水顺着脸往下流。他眨眨眼睛,用力抹了把脸,挺直了身体:“殿下有何赐教?” 李越看着他。单薄的衣裳湿透了,全贴在身上,才显出他清瘦的身形。脸颊有些凹陷,烛光下更显得黯淡,眼神虽然努力维持,仍然带着醉意,完全不是从前那个目光明锐面色红润生气勃勃的卫清平。 “小武怎么会带你进王府?”原本想好的开场白全废了,李越一张嘴,居然问出一个根本没想问的问题。 清平苦笑一下:“殿下应该想得到。” 李越沉吟一下:“他去找你麻烦?” 清平轻轻笑笑,笑容中不无自嘲之意:“我得感激他。” “何必!” 清平猛然抬头凝视着他:“殿下觉得我很可笑是吗?” 李越并不避让:“难道不是吗?你进了王府来做什么?劈柴?挑水?” 清平无所谓地笑了笑:“殿下不知道,我现在劈柴劈得不错呢。其实斧头和刀剑差不多,只要会用,一通百通。” 李越觉得这屋子里酒气太重了,辛辣的味道冲头,让他渐渐有点压不住火气了:“是啊,一通百通。原来你当年学剑,就是为了今天来劈柴的?” 清平窒了窒,沉默地坐了下去,无意识地又伸手去摸酒杯,却摸了个空,索性提起酒坛子。可是倒出来的也只有最后几滴,他呆呆看了空酒坛一会,颓然掷下,啪一声摔成四半。李越逼视着他:“怎么?我说得不对?你卖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人流尽的血,就为了让你今天来劈柴挑水?” 卫清平浑身一颤,腮边肌肉突然绷紧。李越还不放过他,继续咄咄逼人:“说话啊!你不是要洗雪卫家冤屈,重振家声吗?怎么,都忘了?” 卫清平浑身颤抖,死死咬着牙关。李越毫不放松:“这里根本不是你来的地方!留在南祁,做你的襄国侯,有什么不好?横刀跃马,意气风发,为国效力,这不都是你的理想?” 清平惨笑:“可我不想要这些!本来我要的,也不是这些!我只想我母亲好好活着,仅此而已。” 李越闭了闭眼睛:“或者你本意并非如此。可是如今,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难道他们的命,换来的就是你劈柴挑水,了此一生?” 清平终于爆发地吼出来:“那你要我怎么样?我知道,杨一幸说我出卖自己兄弟,莫田说我卖主求荣!兄弟?你的特训军,哪一个把我当兄弟了?是齐帜,还是别的什么人?主子?你是我的主子,还是风定尘是我的主子?不错,我是奉太后之命潜伏在王府之中的,可是那时,风定尘还只是风定尘!莫田本是风定尘的铁卫,纵然风定尘把我折磨到死,他也不会有半句指责。风定尘于他,就如神明一般,可对我而言,却是地狱中的恶鬼!我想杀他,有什么不对?后来你来了,可是我已经骑虎难下!摄政王当权,而皇上子幼母壮,如果三者并存,国家势必混乱,更不必说还有东平西定随时会起异心。风定尘是个疯子,你也并不适合称帝。我犹豫过,如果你说想当皇帝,我会拼了命去给你争!可是你说只想带着心爱的人四海为家……我,我知道你想带着安定侯远走高飞……我尽力了。在东平的时候,我就想为你挡那一箭,若能死在你眼前,我也算死得其所。只是我万没想到,安定侯他会……时至今日,我竟是求死也不可得!” 李越觉得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撕拉过去,不知是为了柳子丹,还是为了卫清平。不愿再去想,他打断卫清平,有些口不择言:“可是子丹已经死了!” 卫清平浑身一震,低声惨笑:“那你为何不杀了我为安定侯报仇?反正我已经罪名累累,不在乎多这一条。我知道你必定觉我虚伪。若是真的想死,为什么不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了断?可我不甘心!他们可以来报仇,血债血偿,我不在乎!可是他们没有资格来教训我!更不能让我如同虫蚁一般,在无人知晓之处自尽!这一世我欠得再多,大不了是拿命去抵,谁有本事,谁来取去!要我畏罪自尽,却是休想!我这一生,若说真正欠了债的,只有你。你只要说一句,我立刻就死!可是你一声不出!李越,这才是你的真名是吗?在北山,你到最后也没有告诉我!”他声音越来越高,眼里渐渐又漫上酒意,“我狠,你比我更狠!就在我眼前,去北山阵前,跟他们同生共死,还把活着的人扔给我,让我想去寻你都不能……” 李越气极!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气什么。是气清平的强辩?还是气他一叠连声的死?或者是气他的指责?总之他也不知道了,人在火头上,就容易说话不经大脑,或者不如说,是心里最隐密的,冷静时候绝不会出口的话,抢在理智前面出来了:“寻我?是啊,现在你无牵无挂,自然可以说得轻松了?你真觉得欠了我?要是你用过真心,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为什么不能一起来想个办法?你所谓的真心,就是等大错铸成,然后看着这东西掉眼泪?”他手指着桌上的发冠,想起曾经从密室的珠宝箱里给柳子丹挑出一块碧玉,然后悄悄藏起另一块宝石,特意为他设计,再特意藏在马车里带到演武场上……结果,只换来一场背叛……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的,可以理解卫清平的难处。可是,理解掩盖不住伤痛和失望,掩盖不了你捧出一颗心却被人踩在地上的事实…… 哗啦一声,桌子被李越掀了。卫清平伸手去抓,可是他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手伸出去的时候慢了几分,眼看着已经残缺的发冠掉到地上,宝石被震落下来,在地上弹了两下,碎成两半。卫清平怔怔看着碎裂的宝石,突然跳起来,一拳就向李越脸上挥了过来。这一拳又快又准,李越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先动手,虽然本能地一闪,脸颊还是被拳锋擦过,火辣辣地疼。李越怔了一怔,卫清平已经出了第二拳。李越左手一拨,火气也被完全挑了起来,不假思索地就回了一拳。 要是在平时,李越这一拳上去,卫清平绝不会硬接。可是今天大约是酒冲了头,或者是根本躲不过去,居然生生挨了他一拳,好像不知道疼似的,不但不躲,反而更扑了上来。李越也完全忘记了他之前是想来好好跟清平谈一谈的,只是向后一仰身,脚下已经踢到清平膝头。清平借着挥拳的姿势向下一扑,李越的膝顶在他胸口上,刚刚为那感觉一惊,清平已经抱住他的腿,一个巧劲将他扭倒,双腿缠上来进行关节绞杀。这一手还是李越教给 分卷阅读277 分卷阅读27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78 他的,自然不能让他轻易得手,但清平好像下了死心要同归于尽似的发力,李越一时也摆脱不开,两人在地上滚成一团,都使上了十二分力气。到底还是李越技高一筹,翻滚了一会,终于把卫清平压在了下面。两人的上衣都被扯了个四分五裂。卫清平胸膛起伏喘息,脸上也起了酒晕。李越双手压在他肩上,突然就想起了那个中秋之夜,桂花新酿微带辛辣的甜香,还有卫清平倔强又挑逗的目光,心里恍惚了一下。他的掌心贴着卫清平火热微汗的肌肤,不细腻不光滑,却是紧绷而有弹性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跟他的心跳融在一起。不过这恍惚也只是一刹那,卫清平的挣扎迅速把李越惊醒,加力下压,怒声道:“你还动手?你他妈倒还有理了?” 卫清平也怒视他:“我怎么样?你摔啊!摔个粉碎才好!也不知道是谁巴巴的送到我眼前来的!李越,你就是个懦夫!你连柳子丹都拿不住,还敢来招惹我?让我告诉你实情?你连我和你的关系都不敢告诉柳子丹,我还敢指望你什么?你还不如风定尘!他至少在我身上留了印子,你呢?你连个屁都没留下!” 李越愣了愣,一股邪火直窜起来,脑子里只剩下对最后几句的印象,谈话的初衷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你他妈没让男人操够是不是?犯贱也不是这么犯!” 卫清平冷笑着用眼角看他:“没错!我就是犯贱!怎么,你没见过?按说你刚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吧!是啊,安定侯是什么人?天人之姿,又是一国的凤子龙孙。我卫清平算什么?叛逆余孽,残花败柳之身,能得阁下临幸一夜,已该额手称庆,又焉敢想登堂入室……” “你闭嘴,少给我提子丹!”天知道他没有半点玩弄的意思,他是真心想跟子丹好好解释……可是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卫清平声音渐渐嘶哑,眼里却有水光漾上来。李越看着他,心里忽然痛得不能呼吸。都是气话!他和他,明明抱着真心,却只能用尖刻的言辞来相互伤害。就像两只刺猬,想要靠近取暖,却被彼此的尖刺伤得鲜血淋淋…… 烛焰一闪,燃到了尽头,灭了。黑暗之中,不知道是谁先放松了钳制对方的手,张开了双臂……李越几乎是把卫清平摔到了床上,床板吱嘎抗议,无效。卫清平身上是湿的,肌肤一贴上去,似乎就被吸住了似的。他在黑暗里急切地寻找李越的嘴唇,李越却抓住他的腰,将他翻了过去,趴跪在床上,毫不温柔地把两根手指塞进他嘴里:“舔湿了,要不然吃苦的是你自己!” 卫清平怔了一下,挣扎起来,只是他的力气刚才在扭打中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怎么挣,也挣不开李越的手,一急之下,牙关突然收紧。李越一只手按着他,另一只手一动不动,等着他咬下来。良久,两排牙齿慢慢松开,温热的舌头绕上来,仔细地舔着每一处皮肤和指节。 李越不知道如果卫清平一口咬下来,他会做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不是真想做什么,或者只是想要压住他,控制他,贴近他。可是现在,湿润灵活的舌头在指间出入,那种微痒酥麻的感觉直钻进心里,让他不可抑制地起了反应。自从北山一战之后,他再没解决过自己的需要,甚至连万能右手也不想用,有时起了兴致,最后就是一盆冷水了事。可是现在,欲望来得又快又猛,他甚至等不及有充分的前戏,就压了下去。 卫清平一颤,把脸埋进双臂之间,咽下去一声痛苦的喘息。他刚才细致照顾的手指没有派上多大用场,身后的人甚至连衣裳也没脱,只是拉下裤子就冲了进来,毫不温柔,毫不留情,每一下出入,都像铁锯在锯开他的身体。腰被人牢牢掐着,他只能大口喘息,尽量放松身体来减轻痛苦。可是奇异的,在仿佛永无尽头的煎熬之中,他居然觉得身体渐渐热了起来。是的,他知道自己是太渴望着这件事,哪怕李越带给他的是再没有温柔怜爱的肆虐,也是他衷心欢迎的。 李越不是感觉不到卫清平痛苦的痉挛,但是他封闭起一切感官,把自己淹没在欲望之中。也许只有在这一刻,他才忘记那些想要忘记的东西,让自己有片刻的轻松。毫不怜悯地冲撞,每一下都到底,快感一格格地积累,呼之欲出…… 一阵风吹过,没关紧的窗户吱地一响,李越突然停下了动作。窗户并没被吹开,只是松了一点,却还不足以让月光照进来,屋中仍然是一片黑暗。李越保持着那个姿势,感觉到汗水顺着脸颊慢慢流下,轻轻滴落。李越缓缓俯下身,手掌放开身下人几乎被折断的腰,按上微微颤抖的脊背。满是汗水,绷紧如弓弦一般,中间有清晰的沟壑,聚拢着一汪湿润。李越的手掌轻轻滑过,引起一阵明显的轻颤。卫清平屏息等待着,良久,两片温热的东西落在脊背上,轻轻亲吻。紧咬了半天的牙关终于微微松开,卫清平滑出半声低低的呻吟,可是下一刻他就感觉到身后的人猛然退出,动作太快,几乎让他错觉自己的内脏也被带了出来一般。他喘息着想去拉他,却被重重按在床上。床板微微震动,那人把一床被子没头没脑地蒙在他身上,等他拖着几乎僵硬的身体露出头来,只听到门板一响,人去室空。腿间有温热的东西流下来,可是卫清平知道,那只是他的东西,而那个人,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第129章 各有打算 厨房门口待劈的柴火如同小山一般,让人怀疑是否全上霄城的树都被伐倒搬了过来。一个仆役沉着脸把地上的斧头踢过去:“快点劈!不知道府里没有柴用了么?”他虽然努力想做出凶恶跋扈的模样,却不太成功,而且一直下意识地挪动着脚,以缓解脚趾与斧头碰撞引发的疼痛。 卫清平俯身捡起斧头,几乎要笑了出来。仆役有几分窘迫,刻意提高了声音:“还不快点!天黑之前你劈得完么?还想不想吃饭了?” 卫清平忍着笑点点头,掂掂手里的斧头,正要举起来,有人在背后拍了拍他,顺手把斧头接了过去。 北风看看柴堆,再看看那仆役:“这些都要劈?厨房里放得下?” 仆役晓得他的身份,恢复恭谨的态度:“这是小公子吩咐的。” 北风哦了一声,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吧。我会向小公子交待。” 仆役巴不得这一声,立刻走了。北风转头看卫清平:“你笑什么?” 卫清平笑得肩头微颤:“果然有什么主子,用什么下人。谨王温良恭谨,下人也做不来恶相。” 北风很是好奇地看着他:“你还笑得出来?” 卫清平收敛 分卷阅读278 分卷阅读27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79 笑意:“难道我该痛哭?”伸手去接斧头,“多谢阁下。不过这柴若是分毫不动,未免太驳了小公子的面子,也让下人难以做人。” 北风任他把斧头接回去:“你现在还能劈柴?” 卫清平的确觉得头有些沉重,身上也一阵阵地发冷,不过还是拖过一段树杈,挥动斧头劈起来。北风看着他挥动斧头,忽道:“你从前是学剑的吧?” 卫清平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好眼力。难怪能得文程公子倚重。” 北风沉吟一下:“你知道的事情还不少。” 清平笑笑:“彼此彼此。阁下知道的事情比我更多。” 北风跳到柴山上坐着:“我倒奇怪。你今日能来寻他,何如当日不叛。他也奇怪,这时还要劳动人给你熬药,那昨夜又何必伤你?” 清平一惊:“你,你看到了?” 北风诧异:“你脸上带伤,当我是瞎子么?不过倒也奇了,他脸上居然也带了伤。我日日伺机,至今未能袭他得手,倒让你挂了幌子。改日要向你讨教几招才是。” 卫清平啼笑皆非地看着他:“阁下主仆才真是奇怪。这堆柴山分明是你替文程公子搜罗来的,阁下却又为何要替我出头?” 北风一本正经:“公子只要我搜罗致密之材,他却要我代为护你一二,两者并无矛盾,有何不可?” 清平忍不住笑:“阁下倒是个妙人。” 北风看着他微笑的模样,点头道:“难怪人人都说襄国侯内慧外秀,如干将莫邪配以黄金宝鞘。那天你灰头土脸地跟人厮杀之时,我倒还真走了眼。” 清平脸上笑意顿时隐去:“襄国侯已死,从此世上再无卫清平,只有李平。” 北风皱眉:“你这是做什么,赎罪?只怕覆水难收,开弓岂有回头箭?” 清平默然片刻,点头:“我知道。” 北风更加疑惑:“那你这又是何苦?我看杨一幸与我家公子那位结义兄弟,怕是没有一日不想置你于死地。” 清平微微一笑:“难道文程公子不想?” 北风上下看看他,坦然点头:“若不是有李越在,公子恐怕早就下手了。” 清平笑意更甚:“难得文程公子居然也有忌讳之人。” 北风皱眉道:“风定尘因你而死,我家公子想要你性命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清平一笑:“不错。所以杨一幸与莫田也自有道理。” 北风的好奇心当真被挑了起来:“你倒大方。既是你都知道,那你这是图什么?” 清平默然良久,方轻声道:“我只想看着他。” 北风坦率地道:“只怕他未必想见你。” 清平眼睛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低声轻笑:“他想的。” 北风觉得此人十分欠揍,忍不住便想打击他:“何以见得?我倒看他没正眼看过你几次。若他真想见你,你又何必如此费劲?” 清平淡笑:“我知他心意。” 北风毫不客气:“我没听懂。” 清平眼望远方,神情柔和:“他并无意称王称帝,也不该受那居于人下的拘束。他该是自由自在,如云如风,如九天鹰隼,偶然及地,也无过是暂一停留。我以为自己算无遗策,能让他从此海阔天空,却不知在刀锋之上行走,千算万算,只消漏了一点,便是万劫不复!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只会怪自己不够缜密,绝不会怨天尤人。可是他不怨天不尤人,却并非心中就没有半丝委屈。这委屈,是我给的,自然也要在我身上发落。” 北风听得云里雾里:“如此说来,你是让他出气来的?这与赎罪又有何区别?无非求他一个谅解,教你心安便是了?” 卫清平微笑摇头:“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得什么安宁了。无论走到何时何地,我连影子也是血染的。至于求他谅我,倒也不做奢望。我只盼有一日死在他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求他一个心安罢了。” 北风以为自己听错了:“求他心安?难道说若你死了,他就心安了?” “今生已了,留待来生,我能放下心魔,他也不必再为我背负什么……” 北风更加糊涂:“那你究竟是求生还是求死?” 清平微微一笑:“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北风眨了眨眼,觉得自己陡然间金身丈二,只是不知头脑何处,最后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若你立时死了倒有些可惜,我还不曾跟你打过。” 清平失笑:“放心,一时半时我倒还死不了,总能奉陪阁下一场的。” 北风抓抓头:“听我家公子说,你答应小公子为他建一支特训军?” 清平低头笑笑:“若非如此,他焉肯让我进府?文程公子又焉能容我活到今日?” 北风禁不住有几分兴奋:“我屡次劝李越再建特训军,他总不肯。今时今日,若有一支特训军在手,进可攻退可守,有何不好?我看现在他这副样子,半死不活,真不符北山猎熊的威名。” 清平不由又低了低头:“他,大约是不会再建特训军了……若是知道我居然还在打特训军的主意,只怕也要发怒。所以此事,还望文程公子能够保密才好。” 北风直言不讳:“这话你只怕要对公子去说,我不能替公子许诺什么。” 清平笑了笑:“也好。不过有句话还请阁下带到:文程公子固然运筹帷幄,我已久慕大名。不过这世上之事,人算莫过天算,还请文程公子以在下为鉴,切勿自恃聪明,铸成大错。” 北风微微有些不悦,但还是道:“这话我会转告公子。” 清平点了点头,重新提起斧头劈柴,一面道:“我来中元的日子不多,但听说除了嫡二皇子之外,还有位五皇子是最得青眼的,谨王若想继位,这两位该是最大的阻碍了吧?” 北风摇头:“恐怕现在不只二人了。还有个七王子元文景,封地有盐铁之富,最近在元丰面前风头也颇健,亦曾跟着舅父上过沙场,比之号称文武双全的元文浩,恐怕更有实力。” 清平微一扬眉:“哦?可我听说这位七王子母亲早亡,尚未成年便跟随舅父远赴封地,一向在父亲面前并不十分得意的。” 北风点头:“从前元文景的确并不得元丰的意,能得那封地也只是因为母妃生前受宠。不过他有舅父辅佐,封地又十分富庶,恰好养兵。尤其今年灯节,他借一盏走马灯压了众人的风头,又讨了元丰的欢心,年后辞行离京之时,元丰还亲自设宴为他送行,比之从前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可惜如今风字凋零 分卷阅读279 分卷阅读28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80 ,再多的消息,现在一时还得不到。只是听说他封地内的军士训练有素,比起栾州那些疲病庸将来,真是天壤之别了。” 清平皱了皱眉:“在下得提醒文程公子一句:当年的特训军是从南祁千万名将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若是栾州缺少兵源,特训军的训练方式也不可能全面展开,成效必然大打折扣。并非只要用上特训军的训练方式,就能再现一支特训军。” 北风摸着下巴沉思。清平默默的劈一会柴,道:“那走马灯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会讨了元丰的欢心?” 北风抓抓头:“听说是他新得了一个男妾,画艺了得,绘了元丰征战沙场的图画。” 清平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倒是好心思。英雄老矣,当年之勇怕也多半被人忘了,这时重提旧事,确实讨巧。不过,若就为这一盏灯便移宠,元丰也未免轻率。” 北风对这些揣摸人心之事却不在行,素来都是听文程的,当下没有答话。卫清平支着斧头出了会神,徐徐道:“若是能去元文景封地看看,当有不少收获。” 元文景的封地此时正是杂花烂漫之时,景王府虽然不太讲究那些个花木园艺,却也不能缺了点缀。籽儿正在花圃中来回乱跳着掐花,专捡那将开未开的。李丹坐在窗下,脸上仍然遮着黑纱,道:“你只掐那未开的花做什么?” 籽儿回头笑道:“泡水沐浴,看能不能如公子那般香。” 李丹脸上遮着纱看不清模样,声音却微微冷了下来:“什么香?你若喜欢,这里有的是薰香,拿去用便是。” 籽儿兜着一捧花苞回来,笑嘻嘻道:“不是那些薰香之气,我总觉得公子身上另有种清香。若是几天不薰香,味道就愈发闻得清。其实比那些薰香好得多了。公子自己不觉得么?” 李丹声音冷淡:“不觉得。以后我的衣裳都要及时薰香,别觉得我纵容你,就好偷懒。” 籽儿吐吐舌头。平日里李丹对她十分温和,偶然责怪也不是当真,只是今日听声音不似平常,正不知公子是否真的生气,院门外忽然传来元文景的笑声:“谁在偷懒?” 籽儿骇了一跳,连忙行礼。元文景却看也不看她,径直进了屋子,一把搂住李丹,笑道:“这丫头偷懒?要不要让管家来抽她几鞭子?” 籽儿吓白了脸。李丹却推了元文景一把:“这里不是军营,王爷用不着拿鞭子吓唬人。” 元文景也不发怒,笑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皱皱眉:“怎么薰得这般浓香,不觉呛人么?” 李丹不在意地一整衣领:“王爷不喜欢,不妨离得远些。” 元文景脸色微微阴沉,冷笑道:“怎么,弄得这般浓香,原来是为了将本王薰走的?”手从他肩上滑下腰脊,“听说你胆子不小,居然敢请了郎中来,用药把这印记蚀了?” 李丹坐着一动不动,淡淡道:“蚀了怕什么?王爷那印还在,再烙便是。我虽说不是丈二之身,这一身皮囊却也有好些地方,王爷一一的留下印记便是。” 元文景脸上阴晴不定,终于道:“那晚也是我酒后失态,以后不会如此。只是你好容易养好了,用药蚀去,岂不是又多一份煎熬?” 李丹懒懒道:“王爷烙印之时不说煎熬,这用药蚀去又算什么?” 元文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干咳了一声,转开话题道:“这薰香太过浓郁,闻得多了对你也不好,让人洗去了罢。” 李丹提起衣袖闻闻:“是么?我倒没觉得。” 元文景将他手握到鼻端闻了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其实你不必这般着意薰香。无论你是什么人,我都不在乎。” 李丹不动声色:“王爷这话说得好!无论我是什么人,只消对王爷还有用处,便不必计较。” 元文景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终于道:“说来说去,我还是得不着你一句真心话。” 李丹微微冷笑:“难道我方才说的不是真心话?我为王爷,可算是劳心劳力了,倒是王爷你,回到封地还把我关在这尺许见方的院子里,连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知道,这就算是王爷的真心了?” 元文景笑笑:“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也知我那舅舅,最恨我这断袖之癖。他手握这孟州军权,说杀谁还不是一举手的事?若是在外面遇上了,他假作不知你身份,喀嚓一刀杀了,我却到哪里去救你?” 李丹淡淡点头:“这倒是好理由。其实这也不难,王爷现在娶上几房妻妾,有了子嗣,你爱断袖分桃,罗将军哪里还管你?” 元文景窥见他露出面纱外的一小片肌肤,在耳根之下,细腻润白,忍不住就将嘴唇贴上去:“有了你,我哪还想娶什么妻妾。何况我本来也不好那个。” 李丹哼了一声:“王爷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将来若登了皇位,难道也不纳后宫,不管立储?还是王爷打算,把这媚主惑上的罪名就让我一个人背着?” 元文景被他说得一腔热情如同被凉水浇过,一把推开他,沉着脸道:“扫兴!你就不能说几句我爱听的?” 李丹轻笑一声:“好啊!王爷爱听的,我也爱听,那王爷说说,西定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元文景悻悻道:“西定那些人,果然是君臣一心,一个个的都是守财奴。说到开疆扩土,个个兴奋,说到军费饷银,便是个个叫穷。难不成还要本王拿出银子来给他们养兵不成?其实为何一定要与西定结盟?若是要取南祁,联络东平也未尝不可。” 李丹沉思有顷,摇了摇头:“东平旁临北骁,自己恐怕尚不能自保,结盟也对王爷无甚好处。且离得太远,将来即使攻下南祁,王爷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西定虽然君臣无能,但王爷若以南祁疆土为饵,诱之以贪,未尝不为所动。将来灭了南祁,三国交通,王爷看上南祁什么东西,除了土地不好拿走,也都运得过来。” 元文景伸手捧着他的脸将他转过来,伸手去掀他面纱。李丹一下子没能躲过,立刻半闭上眼睛,微怒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元文景仔细看着他,神情有些古怪,良久方道:“原来你还真为我打算过?” 李丹从睫毛缝隙里瞥他一眼:“王爷这话好笑,我如今不为你打算,还能为何人打算?” 元文景低声笑道:“我当你只是利用我去灭南祁,原来到底也还有几分为我,纵然是打草搂着兔子,我也该知足了。” 李丹闭上了眼睛不答,片刻方道:“王爷有心在这里研究这些,还不如花心思打点一下上霄那边,要不然去暗军那边看看 分卷阅读280 分卷阅读28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81 也是好的。” 元文景心情大好,搂着他笑道:“刚刚就是从暗军那边过来。你画的那些东西果然不错,这暗军训了半年,看着比之普通军队,果然大是不同。舅舅这些天一直在那里盯着,看他的模样,也极是喜欢。过几日我告诉他都是你的功劳,他必另眼相看,你也就不必闷在这院子里了。” 李丹懒懒听着:“若真如此,也都是托王爷的福。” 元文景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怎么一样的话,你说出来就这般动听?从前本王身边的人也不少,只是不见你这般出色的。” 李丹哼一声,将面纱拉下来盖住脸:“王爷说的话可不怎么动听呢。敢情是想起旧爱了?” 元文景笑道:“不敢不敢,本王这是又说错话了。” 李丹嗤笑:“王爷也说不敢?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王爷还是别打岔了,这般胡扯下去,天黑也说不完。上霄有什么动静,王爷到现在可还没说呢。” 元文景敛起笑容,正色道:“说来也怪了,那信的事,父皇当真一字未提,更没着人去查过。难道真打算庇了二哥?” 李丹摇头:“若皇上真是庇护二皇子,倒是好事,至少说明他信了此事确是二皇子所为。怕只怕他不动声色,暗地里察访,到时候一朝拿捏到什么把柄,我们便来不及翻身。” 元文景微微冷笑:“我倒不信,人都死了,去何处查?若父皇怀疑到我头上,早该来人拿你去了。再说我那位长皇兄,虽然生性懦弱无能,却也是书画双绝,父皇也未必就不怀疑他。只是宫里的消息,确实父皇不曾派出侍卫探查此事。近日来宫中也无甚大事,只是父皇为长皇兄的儿子补了个少年冠礼,看来似乎对这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十分欣赏。这事对我们不利,不过他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一时倒也碍不着什么。” 李丹闭着眼睛想了想,道:“那宝记有什么消息不曾?” 元文景皱眉道:“你怎么偏生惦记着那宝记?纵然生意做得大,也不过是个商人,能有什么用处?” 李丹冷笑道:“王爷不要轻看了商人。这些人为了做生意,什么消息不要探听?宝记是上霄城最大的商家,这些年左右逢源,不是消息灵通,怎能做得到?宫中眼线固然要紧,但皇上难道不防着诸位王爷都在宫中有人?倒是这民间人物,谁去防他?说不定有些事情,他比内宫之人还要灵通。王爷好好与他结交,将来的好处多着呢。” 元文景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不过宝记也没有什么消息,只说前些日子文翰馆例查,这次动静特别大,在他的宝记订了不少箱柜,让他赚了一笔。” 李丹猛地坐起来:“文翰馆?文翰馆是做什么用的?可是收放书籍的?你们少时读书的书本,可都是从这里来的?” 元文景点头:“不错。不仅如此,连我们从前的窗课也收着——”突然明白,“难道父皇是想在这里查什么?” 李丹面色冷沉:“看来皇上不但是庇护二皇子,而且并不相信此事是二皇子所为。二皇子身边嫡子,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只怕比王爷想的还要重上几分,我们从他下手,只怕是找错了人。” 元文景微微咬牙:“无妨。好在我夹带出来的那些东西已经放回去了。那些日子邹清为教那群孩子读书,来来回回的也进出了不少次,还有些史官出入,我借的只是画,谅他们也抓不住什么把柄!” 李丹微微点头:“这还好。不过王爷暂时不要再打这种主意了。其实我早说过,王爷目下只要厚积资本,皇上眼里自然看得到好坏。皇上不是庸主,还不致立储唯亲。那些个旁门左道的把戏,现在还不是玩的时候……” 第130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皇爷爷今天夸我课业有长进。”小武低着头,马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马脖子上蹭,从眼角看着李越。 李越嗯了一声,眼睛还是看着前面。难怪今天小武从元丰那里出来得这么晚,天现在已经黑透了。 小武忍了很久,终于探过身去抓住李越的马缰:“你要生我气到什么时候?” 李越拨开他的手,没言语。小武真急了,探着身子急切地道:“就为我带卫清——” “闭嘴!”李越低喝了一声。卫清平这名字,是能在大街上喊出来的吗?其实他不是为这事,主要是觉得小武这种草菅人命的阴狠劲儿该治治了,否则他现在年纪还小就这样不把人命当回事,等长大了,万一登了基没人能管束他的时候,还不得血流成河? 小武也知道自己差点造次,声音连忙压低,:“若是……你若不愿见他,我让他走就是。” 李越哼一声:“你愿意用谁就用谁,我管不着。” 小武噎了个倒仰,半天没张开嘴,拼命眨巴眼,就是不知该说什么。李越憋了他十好几天了,现在看看差不多,冷冷给他个台阶下:“知道错了?” 小武赶紧点头。 “错在哪里?” “我不该带他回来。” “错!你带谁回来都是你自己的事。我问你,你为什么带他回来?” 小武立刻噎住。说什么?说他本来要去暗算卫清平,结果反而被人家算计了? 李越冷笑:“被他算计了吧?” 小武耷拉着脑袋,李越补上一句:“活该!” 小武愤怒地抬头,被李越迎面扔过来一句:“他招你惹你了?你要去算计他?” 小武更加愤怒:“我是为你——” 李越倏然探过身子,手已经按在他颈子上:“你曾在云州对我行刺,凭这个,我可以杀你十次!” 小武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脑海里突然翻腾上那窒息的回忆,冰冷的河水……李越慢慢收回手:“小武,你记着,命,谁都只有一条,你珍惜自己的,也该尊重别人的。草菅人命这样的事,别跟柳子玉学。将来你如果做了皇帝,更该知道这万民都是你的万民,身为皇帝,该想怎么样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而不是不把他们的命当回事。” 小武咬着嘴唇想了半天,终于道:“我对别人并没……” 李越拍拍他的手:“我知道你是为我报仇。可是要杀他,我早就可以杀。” 小武又愤怒起来:“你就是不舍得!他把你害成这样,你为什么不杀他?” 李越盯他一眼:“你只知道杀?那我问你,他害我,可是毕竟没想要我死。你呢?你在云州城外可是想置我于死地。说起来,我是不是当 分卷阅读281 分卷阅读28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82 时就该杀了你?” 小武不吭声了。李越叹口气:“你啊,有很多事情,你根本不明白。以后等你有了生杀大权的时候,记得无论下什么决定,三思而后行,记得我今天的话就行了。” 小武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再说话。两人默默策马前行。天气已经到了春末夏初,极是温暖,虽然天色黑尽,行人还是不少。眼看着快到谨王府,街角边突然有人闪出来,声音轻细:“李越——”李越一低头,人家屋檐下的灯笼映着一张熟悉的脸——王皙阳! “怎么是你?”李越惊讶万分。这小子,真不省心,一国之君,就这么到处乱跑? “我——”王皙阳筋疲力尽地靠在李越的坐骑身上,几几乎要哭了出来,“北军,已经打到白关了!” “前几天确实有消息说北骁军进攻东平,不过你既然在皇宫,这事也算不了什么,我也就没告诉你。”文程用茶杯盖子轻轻撇着水面上的茶沫,轻描淡写,完全不顾王皙阳杀人的眼刀。 李越在心里回想一下地图。东平与北骁交界之地是寂原,一片半草原半丘陵的地方,那是疆界。寂原,东平和北骁各占一半,后面就是东平的地盘冬陵,再后面是穆山,穆山与同山交界最险要之处才是白关。这样说来,北骁已经连下三关,攻占东平相当的领土了。 “北骁怎么会在这时候进攻?” “你怀疑我说谎?”王皙阳几乎尖叫起来,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了。 李越摆摆手:“你喊什么。”王皙阳胆子再大,不敢拿国之存亡开玩笑,而且他面色憔悴血丝满眼,都不是装出来的,“我只是说,北骁选在这时候出兵,很不正常。” 小武在旁边听着,忍不住问:“有什么不正常?春季出兵,天气不是很好么?” 李越摇头:“北骁以畜牧为生,春季正是牲畜产仔之时,牧民应该忙得喘不过气来才对。何况经过一冬,马匹营养消耗不少,尚未补充完全,会影响骑兵战斗力。而且马上就到夏天,东平多山多树,既湿且热,又多蛇虫,北人亦不适应。真要发兵,理应选在秋高气爽,草黄马肥之时,绝不该在这个时候。” 小武受教地点头,好学地追问:“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越沉吟一下,转头去看文程:“北骁国内有什么变故吗?” 文程到这时候才笑了笑,仍然慢条斯理:“不错。北骁老王突然重病了。” 李越紧钉着问:“北骁领兵的主帅是谁?” 文程笑容更深:“大王子铁骅,还有传言早夭的六王子,铁骊。” “果然有铁骊。不过,铁骅是大王子,为什么也来跟他出征?” 文程轻轻笑笑:“铁骅是大王子不假,也是正王妃所出,可惜近些年他太跋扈,连他爹也有点看不过去了。老王前些年生过一场病,病中这位大王子就有点沉不住气,对老王态度也不够恭敬。谁知老王硬是挺过来了,自然也就不太待见这位大王子。后来老王纳了个侧妃,年轻美貌,十分得宠,于是二王子和三王子联合起来,又讨好了这位庶母,在老王面前十分得势。所以这位大王子的地位,如今已经远不如前啦。” 小武听得云里雾里,插嘴道:“可是这跟大王子来领兵有什么关系?他是想来打仗立军功,好在老王面前再得势么?” 文程揉一把他的头发,笑道:“孺子可教也。不错。北骁不立储,皇帝百年之后这位置,强者居之。现在这两派势力相当,大王子虽是长子,可也无甚优势,若是能攻下东平,军功卓著,那就无人可比。所以这两派如今都在赌呢。二王子赌老王活不了多久,所以他得守在老王身边,多几分老王亲口传位的把握。而大王子赌老王能挺到他凯旋而归,因此来打仗积攒军功。就是这样。” 王皙阳在旁边听着这几人闲闲的讨论,头顶冒火。自来军情如火急,他从东平出来的时候北军已经攻下穆山直往白关而来,现在这又十好几天了,还不知情况如何。虽然白关地势险峻,否则他也不敢贸然离开,但军无定势,就是再险的关卡,也不是万无一失。他是打着前线督战的名头悄悄跑出来的,按说他现在应该是在白关。虽然有洛无风在那里支持,但皇上总不露面也会让人怀疑从而动摇军心,因此他现在的每时每刻都是至关重要,哪里能容得慢慢讨论?可是他如今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又岂容得他来挑三捡四?于是只能眼巴巴看着李越。 小武在柳子玉手下受的是死士训练,还从没接触过这种对军情动向的分析,听得津津有味,道:“那现在怎么办?” 文程瞥一眼王皙阳,嗤笑一声:“有什么怎么办的?人家打的是东平,又不是中元,关你什么事?” 王皙阳脸色顿时变了,只看着李越。李越撑着头想了想,站起来一把抄起王皙阳:“你跑了不少路吧?进来我先给你看看伤。”王皙阳走路的姿势别扭着呢,他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准是快马加鞭过来的,腿和屁股又磨破了呗。这种地方,让别人给他上药那他肯定是死也不肯,而且有些话,也不好当着文程的面说。文程明显是摆着隔岸观火的态度,而王皙阳千里迢迢过来肯定是来求助的,再让这两人呆在一块,说不定就得打起来。 一进屋子,王皙阳就一把抓住了李越的手:“襄国侯不是我派人刺杀的!” 李越叹口气,叫人送温水和伤药进来:“我知道,是韩扬的人干的。卫清平也没死,就在这里呢。” 王皙阳怔了怔,陡然之间怒火冲天:“他没死?他,他这是在演戏吧?好,好,枉我还在全东平的搜索刺客,原来他……” 李越看他一眼:“行了,别跳了,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王皙阳硬生生把怒火咽下去,重新提起自己此来的目的:“殿下,东平现在无力用兵,南祁又借口东平涉嫌行刺襄国侯,虽然结盟,仍然不肯出兵相助。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 李越揉了揉太阳穴,把他拉过来按到床上:“行了,军情再急,也急不过这一时,我先看看你的伤。你跟我说说,现在白关是怎么个情况?你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王皙阳苦笑道:“我根本没到白关去。北军来得太快,寂原易攻难守,一日之内就被拿下;冬陵城小,也是三日城破;穆山还算好,倚着地势守了十日,总算挫了挫北军的锐气。这些都是从军报上看的,至于白关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 李越皱皱眉:“你怎么也是皇帝,就这么跑出来了?” 王皙阳眼泪几乎冲出 分卷阅读282 分卷阅读28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83 来:“我还不是怕你以为卫清平是我……” 李越摇了摇头,掀起他衣裳下摆。裤子已经被血沾在了皮肤上,轻轻一动王皙阳就倒吸冷气。李越狠狠心,一把扯了下来,痛得王皙阳差点跳起来,又被李越按了下去。王皙阳趴在他腿上,竭力扭头看他:“殿下,你,你会帮我吧?” 李越苦笑一下:“你想让我怎么帮?” 王皙阳怔了怔。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怎么考虑过。事实上他看过军报,知道东平独力难支,立刻就奔来中元找李越。在他心里,似乎只要找到了李越,就是天大的事情也不用怕了。李越看着他茫然的表情,叹了口气,给他清洗上药:“你不是根本没有想过这事吧?还是,打算让我再去刺杀北骁主帅?” 王皙阳怔怔趴着,直到李越轻轻在他背上拍一下:“行了,把裤子先穿上吧,一会我去给你找身衣裳换换。” 王皙阳突然翻身起来:“不用了,我得回去。” 李越一把拉住他:“回哪去?” 王皙阳抹了把泪:“回东平,去白关。就算无能为力,我也得回去拼死一战。” 李越哭笑不得:“几天不见,你脾气见长啊。就你伤成这样,能回得去?” 王皙阳昂头道:“回不去也得回。我不像有些人命好,就算一无所有,仍然有人收留。我是一国之君,断不能眼看着我的百姓沦为亡国之奴!从前我是怎么做的,以后也会怎么做!” 李越看着他,慢慢露出一丝笑意:“嗯,不错,有点一国之君的样子了。不过,如果拼死一战真能有效,你也就不用来找我了吧?” 王皙阳愤怒地瞪他:“你到底要怎么样?” 李越悠然坐下,拍拍床边:“过来,求人是你这种求法么?” 王皙阳咬着牙大步走到床边,一坐下去就跳了起来,好容易才忍住了一声哎哟。李越哈哈大笑,把被子拖过来给他垫上:“坐下,听我说。” 王皙阳别别扭扭坐下,眼巴巴看着李越。李越顺手抹抹他尘灰满面的脸:“我多少也猜到你的想法,是希望栾州谨王的兵马能绕道包抄北军后方,前后夹攻,是不是?” 王皙阳点点头。他过来找李越,确实是抱着这个想法。可是现在听李越这个口气,这一条路竟然是行不通的。 李越看他失望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地笑笑:“那是谨王的兵马,不是我的。而且栾州那些兵马不说不堪一用也差不多,怎么能对付北军的精锐?” 王皙阳想了想,轻声道:“如果北骁真是因为争位前来攻打我东平,带来的必然也不会是全部精锐,北骁二王子三王子必然也要留人手在国中,预备万一不成,也有个后手。” 李越摇头:“你想的不错,可是栾州兵马动一动,中元皇帝都会知道,谨王敢不敢做这个主?他若是要动兵马,得有好处,到时候中元皇帝问起来也有的说。你能给他什么好处?” 王皙阳毫不犹豫:“金银财宝,我举倾国之力,也弄来给他。只要他立刻出兵。” 李越摇头:“就是这个立刻出兵,谨王做不到。他不敢做这个主。” 王皙阳急道:“那怎么办?军情如火急,再等上几天,我东平就完了。” 李越笑笑:“你觉得白关能守多久?” 王皙阳掐指算算:“至少能守二十日。可是我现在出来已经十几日了。” “白关后面,还有什么可据险而守的关卡?” 王皙阳不敢置信:“白关后面?白关一破,东平的边界就等于被彻底攻破了!” “不对吧,你东平自穆山起便是山势连绵,纵然没有白关这样的险关,也不是康庄大道,能让北军一奔到底吧?” 王皙阳茫然不解:“那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李越在他头上推了一把,“拖啊!北骁不是因为老王重病,要争军功才来攻打你们的吗?他们想速战速决,你们就要拖。拖到老王归了天,谁还有心思打仗?” 王皙阳刚刚松开眉头,立刻又叫了起来:“可是这样拖下去,北骁军队所到之处,百姓倒楣了啊!” 李越用复杂的目光看看他,轻轻摸摸他瘦了一圈的小脸蛋:“你是个好皇帝。不过,我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我能做的,至多不过是跟你一起过去,看看能不能派上点用场。” 王皙阳呆呆看他一会,终于笑了开来。虽然是瘦得没几两肉了,脸上那小小的酒窝倒还没瘦没有了。李越掐掐他的脸,正想说话,门外莫田的声音响起来:“爷,二皇子送了个帖子来,请你晚上去花月楼赴宴。” 第131章 快刀斩乱麻 王皙阳是真累了,得了李越的许诺,很快就睡着了。李越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文程坐在外面等着他:“你真要跟他去东平?” 李越点头:“对。” 文程冷笑:“你是美色当前迷昏头了吧?你现在可是内廷教习,能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事李越不是没想过:“北骁虽然是进攻东平,可是到底北骁与中元相临,兵马一动,中元也要警惕。栾州就在边界,此时应该枕戈待旦才是。我做为谨王的侍卫,赶回栾州去帮忙也在情理之中。而且小武年纪也不小了,回去见识一下也是好事。” 文程不可置信地愤怒:“你知不知道现在京城之中不少人想方设法地结识你?全因你得元丰器重,又在宫内有了职位,与元文谨疏远了些。你若是现在有个风吹草动就赶回栾州,等于是向人宣布你对元文谨忠心耿耿,若有人要除掉元文谨,就非先除你不可!” 李越淡淡道:“我本来就是元文谨带进上霄的,不站在他这边,站在谁那边?” 文程气得不轻:“你是呆子吗?早告诉过你,元文谨将来继承皇位希望渺茫,你为什么非得跟他绑在一起?如今各方势力未明,你应当保持中立,跟谁也不要过份亲近,才能留有余地以待时机。” 李越瞧他一眼:“什么时机?看元丰对谁看重,就倒向谁?” 文程愤怒:“难道不对?” 李越点点头:“对,没什么不对。不过,我不想在这场夺位战中搅什么混水,也无所谓别人当我站在哪一边。而且我现在不是去栾州,而是去东平,你有时间跟我在这里跳,不如去教教小武怎么上书向元丰辞行。军情如火,明天我就得走,不能再拖。” 文程已经气得只会笑了,追着他出了院子:“是啊,是啊,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看你眼里,除了 分卷阅读283 分卷阅读28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84 美色就看不见别的了吧?” 李越淡淡看他:“那你呢?除了这皇位,你又还看见什么东西了?” 文程被他一句话噎住,几乎哆嗦起来,:“你——” 李越一个手势打断他:“他刚睡下,你别吵醒了他。文程,我知道你想什么,不过,有一句话你得记住,我不是风定尘,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是!” 文程的脸突然白了一层,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李越。李越没容他说话便接着说道:“你想要什么,我知道。不过我想要什么,你未必明白。这也无妨,你我本来是各取所需。不过,是你捡了元文谨下手,也是你把小武送到今天这位置,总不能用过了就扔。只要大家合作愉快,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能做到的我也会尽力,但是合作是双方互利,你不可能永远不用付出不用妥协。这样,你要是愿意呢,我们继续,否则,你可以另请高明。” 文程白着脸怒瞪着李越,眼中却渐渐浮起凄凉之色,似乎已经被那一句“我不是风定尘”打倒了。李越口气柔和了些:“元文鹏请我赴宴,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事,我去敷衍一下就回来,回栾州的事,你教教小武怎么个说法妥当。” 文程眼看着他走远,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险些吐血。等他反过气来想要还击之时,李越早已经走远了。 花月楼的宴饮倒不是李越想象中的鸿门宴。元文鹏甚至没有露出半点笼络之意,看来此人倒还真能沉得住气,并非传言中所说的平庸。元文鹏一共就带了两个人过来,都是朝中的年轻文官,职位不高,却都颇能说会道,开始还是官职相称,呼李越为李侍卫,最后就变成了李兄,居然制造出一片宾主言欢的气氛来。不过这种宴饮,时间维持不了很长,如果没了话题,一冷下场来就不好看了。元文鹏显然深谙其中道理,酒到五分就结束了宴会,直到走出花月楼大门,才向李越微微一笑:“文鹏有件礼物送给李兄,”下巴向前面轻轻一点,“放在马车里,一点小意思,李兄笑纳。”说完不等李越回答,一拱手,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车夫一扬鞭子,辘辘而去。 李越站在原地苦笑了一下。是有那么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车夫站在旁边,恭恭敬敬地低着头。马车制做精致,外表却没有任何表示身份的装饰,帘子垂得严严实实,没有半点动静。 李越慢慢走过去,然后干脆地掀开帘子上了马车,车夫训练有素地跨上车辕,不用吩咐就将马车赶向谨王府。 天已经黑透了,马车里这样垂着帘子,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李越摸到座位上坐下,过了片刻,就有个身体悄悄偎了上来。果然不出所料,是个男孩。行啊,元文鹏的眼力不错,见了如意一面,就知道该送来的不是美女而是少年了。 少年的手很灵活,动作熟练地悄悄往下滑,李越轻轻哼了一声,突然捏住了对方的手腕。稍一用力,少年就吃痛地叫了一声。李越突然一怔,这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熟悉:“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赶紧答话:“暮雨。” 李越一把掀开帘子,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眼看过去,那张秀美的脸瘦削了些,还淡淡敷了些胭粉,可是眉眼依旧没变,还真就是当初西园里的那个暮雨! “暮雨?怎么,怎么会是你?”李越把声音压得极低,怕外面的车夫听见。如果他没记错,暮雨不是和他那个在天牢做牢头的表哥过着二人生活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西园? “殿——”暮雨也借着那微弱的光线终于认出了李越,只是才吐出一个字就被李越捂住了嘴,只剩下一双激动的眼睛拼命眨着表示内心的激动。 李越慢慢放开手,暮雨立刻扑上来八爪鱼似地抱住了他,眼泪几乎要流下来,小声地叫:“殿下,殿下真的是你啊?原来殿下你没事……” “行了,行了,我没事。”李越轻轻拍拍他后背,“你怎么会在中元?怎么会,跟着二皇子了?” 暮雨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表哥他生了重病,钱都用光了。二皇子府里招人,我,我就去了。” 李越皱皱眉:“生了什么病?他现在人在哪里?” 暮雨抹把眼睛:“郎中说是内外伤寒,前几天病得都快死了,幸好二皇子找了宫里的御医来才治好。现在二皇子给了个小院,他在那里养病。二皇子说,等他病好了让他在府里当个侍卫。” 李越还是奇怪:“那你们怎么会来中元?在南祁过不下去了?”暮雨就一男宠而已,纵然他这个摄政王倒了台,怎么也不至于殃及一个已经被遣送出府的男宠吧? 暮雨哭诉了一通,也平静下来了。其实表哥的病已经没事,就是自己又要重操旧业,心里委屈。现在发现居然是旧主子,这提着的一口气也就泄了,听见李越问,扁了扁嘴,道:“还不是因为安定侯。” 李越猛听到这个名字,简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定了定神才淡淡道:“怎么是为他?” 暮雨反而有些奇怪起来:“怎么……哦,殿下,安定侯莫不是一直没有找到你?” 李越只觉得心里一震:“找我?子丹他不是已经——” 暮雨恍然大悟:“是了,殿下一直没有消息,难怪安定侯找不到你。殿下自然也不知道安定侯的事了!” 李越一把攥住他手腕:“你说子丹没有死?” 暮雨疼得呲牙咧嘴,李越赶紧松开手:“你快点说,怎么回事?” 暮雨揉着手腕:“安定侯没死啊。当时他头撞阶石是昏过去了。人人都知道他是殿下的……当时皇上说殿下谋反什么的,凡是殿下的人都要抓,赶过来的官差就把他关进天牢了。我表哥就在天牢当差,是他告诉我安定侯关了进去。安定侯在天牢里不吃不喝一心求死,官差们也不闻不问。我表哥跟衙门里的师爷能说得上几句,那师爷说上头的意思就是等安定侯死了,把人送回西定去就算完……” 李越听得惊心动魄,明知道照暮雨的说法柳子丹现在应该活着,可是仍然止不住心惊。 暮雨喘了口气,续道:“我小时候爹妈就死了,那些胯骨上的远亲没人会管我,要不是殿下放了我出来,又赏了银子,我一辈子也别想跟表哥过上安生日子。殿下的大恩我还以为这辈子是报不了了,谁想到有这机会。后来安定侯眼看快不行了,官差们也不放在心上了,棺材都抬进天牢了,表哥就弄了个死人,把安定侯偷换了出来。其实天牢里瞒天过海的事多了,我表哥也替人家干过,知道门路。不过这次不是一般人,表哥怕出事,就辞了那差事不做, 分卷阅读284 分卷阅读28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85 我们就离了京城。本想找个乡下地方安静过日子的,谁知道皇上到处在抓殿下的人,我们害怕,就想往西定跑。哪知道西定也乱,一路都安定不下来,一走居然就走到中元来了。” 李越等不及他再絮叨,忍不住道:“那子丹呢?他也跟你们在一块?” 暮雨诧异地摇头:“没有。安定侯在路上把伤养得差不多,就走了。”忽然想起这也算生死未卜,声音不觉低了下来,“他是悄悄走的,我们也不知他去哪里了……” 李越现在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勉强压住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低声道:“子丹他,他都受了什么伤?” 暮雨想了想:“最重的就是头撞石阶的伤,差一点就死了呢。嗓子也哑了,大概也是在街头哭坏的。” 李越觉得心脏几乎就跳出喉咙,勉强压抑着追问:“他的眼睛,是不是也不能见光了?” 暮雨偏头想了想:“原本是怕见光的。天牢那地方不见天日的,何况安定侯哭得太过,眼睛也伤了。后来好些了,只是见不得强光。” 李越一拳打在自己头上。混蛋啊!那个,那个人竟然真的就是子丹!为什么他当时没有勇气去看看他的脸!如果当时他再多留一会,或者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你这是做什么?”文程跟着李越一路进了房间,大有不得到答案死不罢休的架势。 李越没回答他,开始整理东西。短刀、绳索、火折子、夜行衣、银两、干粮,一件件摊在桌上,再逐一打包装好,甚至翻出几颗从摄政王府带出来的珠宝装上,只觉不可思议:“你不是要去东平么?” 李越头也不抬:“先去益州。” 文程暴怒:“你当真要去益州同元文景抢人?告诉你,这次你可别指望我帮你!北风我是不会让他去的,莫田也不许去送死!” 李越把背包再检查一遍以防遗漏:“我自己去。人少反而好办事。” 文程暴跳如雷:“行啊你!行啊!桃花劫还不少呢!一会儿东平,一会儿益州,你好忙啊!人家已经是元文景的人了,还未必愿意跟你回来呢!你——” 李越用冷峻的目光截断了他后面的话:“等他回来,关于元文景,我不想再听到一个字。如果有人胡乱说话,就算是你,我也不能放过!” 文程气极,语无伦次:“好,好啊!你最好干脆连元文景一块杀了算了!哦对了,元丰他们不是也见过他?也该一起杀才是!还有,你那位东平的小皇帝可还在房里眼巴巴等着你去救呢,你就这么走了?” 李越将背包捆紧:“杨一幸会跟他去。我把人带出来,也会过去。” 文程哆嗦着嘴唇,突然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脚步一停,冷笑道:“来了?甭指望人跟你去东平了,自己回去吧!” 李越回过头,王皙阳巴着门边站着,露出半张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李越轻轻叹口气,放下手头的东西招招手:“进来吧。” 王皙阳慢慢蹭进来,眼睛里带着失望:“你,不会跟我去了。” 李越摸摸他头发:“我说了,你现在只要拖。其实以东平的地势,要做到并不难,我去不去,其实无碍大局。” 王皙阳苦涩地笑:“我知道,就是天塌下来,也没有他要紧。” 李越笑笑:“东平的天还没塌。我会让杨一幸跟你先过去,等我把人带出来,立刻就赶过去跟你们会合,成不成?” 王皙阳低下头,满嘴苦涩,却轻声地笑:“成啊,怎么不成?” 李越心里微微有点歉疚,明明答应了,可又…… “你的伤好点了没有?路上别赶得太急。” 王皙阳仍然笑:“怎么能不急?那是我的国家,我的百姓,就是跑断了腿,我也得赶回去。” 李越无语。这话真的没法再说下去。对王皙阳而言,东平的事最大,可是对他来说,现在他只想去找回柳子丹。 王皙阳抬头看了他一眼:“既然你不跟我一起去,我也不想再耽搁了,我想马上就回去。” “好吧,我让杨一幸给你安排。”至于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卫清平还在后院里劈柴。李越悄然无声地走过去,从侧面看着他瘦削的轮廓,有些贪婪。清平仿佛接收到他炽热的目光,直起身来,微微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子丹没有死。”李越凝视着他,不想再避开,看着他的神情由惊到喜,憔悴的脸上竟然焕发出光彩和希望来,自己的心却一直往下沉。 “安定侯他——” 李越一摇手打断了他,目光牢牢锁着他的脸。看一眼,就少一眼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而冷硬:“你走吧。” 卫清平猛然睁大了眼,似乎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李越重复一遍:“你走吧。子丹已经受过太多苦,我想,等他回来,不会想看见你。所以,你走吧。如果是要赎罪,那么子丹还活着,你可以解脱了。” 解,脱。清平几乎是梦呓般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真的可以解脱了?或者说,他还能有解脱的一天? “是。解脱。”李越深深凝视他,想把他在心里刻得再深一些,“如果说从前我不能原谅你,那么从今而后,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了。你的天地不该在这里,你生来,也不是劈柴挑水的人。至于我,我会带着子丹去游历四海,我们会过得很好。我的心愿,你已经帮我实现了,所以,多谢你。” 李越觉得卫清平的眼睛像是燃尽的灰,那一点火光渐渐的渐渐的,无可抗拒地暗下去。然后,他弯腰,轻轻放下手中的斧头,整理一下衣襟,深深向他行了一礼。这种礼节,李越在南祁还从来没有见过。不是以下对上的跪拜,却又有超出平辈之间礼仪的肃穆,像是诀别,又似是初见。清平一直没有抬头,就那么慢慢后退,直到退到院子门口,才突然抬起头来。只是散下来的发丝挡住了他的眼睛,旋即,他就转过了身去。他的身体重新挺得笔直,是这些日子在谨王府里从来不曾见过的笔直。仿佛是一柄剑,宁可折断,也不掩锋芒。 第132章 百转千回 南祁,丹华殿。侍候的宫女内侍比从前多了不少,只是,都有些无事可做。 皇后有孕,是全国上下的喜事,太后特地拨了自己宫中的人来侍候,加上皇后宫中原本的人手,黑压压能站上一院子。只是皇后还如从前一般,恬淡寡欲,除了御医每日来请一遍脉,丹华殿与从前几乎没什么区别,白饶了新进来侍候的人,一天在殿外从早站到晚 分卷阅读285 分卷阅读28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86 ,也不见皇后有什么特别的吩咐。 “千岁脉象稳定,安胎药可请停服了。”请完脉的御医把手从皇后盖着黄缎子的手腕上移开,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回话。皇后有孕刚刚三个月,开始略有些不适,吃了几副安胎药,如今已经没什么事,也让御医院里揪到喉咙口的心落回了肚子里。后妃有孕是天下之喜,可是对御医们来说,随时可以转化为掉头之灾。 “淑妃现在情况如何?” 御医谨慎地回答:“回千岁,臣今日尚未给淑妃娘娘请脉。”先把前后摆正了,然后答到正文,“只以昨日脉象而言,尚算平和,比之前日略有起色。” 方苹微微蹙眉:“怎么安胎数月,竟然仍无起色?”御医们那都是套话,所谓略有起色,其实就是没什么变化。 “回千岁,淑妃娘娘年幼,本不宜妊娠。臣等竭尽所能,也只能……” 方苹微抬眼眸:“如何?” 御医一横心。有些事,藏着掖着到了最后可能还得出事,真要到了那时,脑袋多半不保,还不如早点说出来,让上头有个心理准备。皇后素以宽仁著称,到时候说一句半句好话,或者皇上还不会怪罪得太狠。 “回千岁,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方苹默然,片刻,挥了挥手:“辛苦你们了,尽心罢。” 御医稍稍松了口气,但想到马上要去朱纹殿请脉,心里又沉下来。年轻的皇帝每日早朝之后必在朱纹殿,御医要当着他的面请脉,还要详细讲清当日脉象,只用“略有起色”来搪塞是不中用的。偏偏这位淑妃年纪幼小,妊娠初期还显不出什么,如今胎儿五个月了,便见得心虚气短,累赘不堪,若说要将孩子怀到足月,怕是万万不能。现在御医院里众人左思右想,也只有拖字一诀,只盼她能拖过七个月,到时即使早产,孩子多半也能救得活,那便是万幸了。 御医一面苦恼一面往外走,一出寝殿门,就听见偏殿隐隐传来一阵歌声:“君似松柏树,妾如桃李花,一春多风雨……”后面的便分辨不清了。丹华殿里本来就安静得有些可怕,再加上这断断续续如泣如诉的歌声,御医虽知这是已废的高贵妃又犯疯病,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一恍神的工夫,眼角瞥见一个穿朱红正服的官员从身边过去了,百忙之中躬身行了个礼,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正服上用白鹤图的,如今只有太子少傅周凤城。 周少傅每五日进宫一问安,如今已成了规矩,宫里内外人等对外官如此频繁出入宫帷也早见惯不惊,打起帘子让他入内。 侍女早放下了一道珠帘,两人之间,一内一外,标志着君臣之别。 “王尚书今日奏请皇上,欲迎淑妃回府安胎,皇上已经驳回了。”王尚书就是王坊,自韩扬身死,王坊便重新回来出任兵部尚书。 方苹短促地笑了一声:“淑妃已有五月身孕,此时确实不宜挪动了。” 周凤城默然。说得出口的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真正的理由却是说不出口的。 “臣听御医说,淑妃娘娘身体不适?” “嗯……因此用不着惊马,走错一步,或者也就会胎儿不保了。” 周凤城皱皱眉:“千岁——”方苹言谈举止永远从容温和,很难想像她也会含着讥讽。 方苹淡淡地笑,眉宇间有一丝疲惫,只是隔着珠帘,周凤城看不到:“我倒希望出宫安胎,离淑妃远些,也省得皇上像防贼似的,白费些力气。” 周凤城低声道:“千岁本不该插手那件事的。其实皇上未必找不到人去做,千岁这样,徒自毁了双手清白……” 方苹在帘子后面高高抬起下巴:“周少傅此言差矣!苟利于国,虽万死而不辞。家父自幼便是如此教导,方苹一日不敢忘。何况只是一介清白……” 周凤城微微低头:“千岁说的是。” 方苹涩然一笑:“也没有什么对与不对。原本,也不过是各有所求罢了。” 周凤城再次默然,寝殿中死一般沉寂。半晌,周凤城方道:“国公准备明日上书,奏请皇上出兵援救东平。”他所说的国公就是方英。 方苹微微抬眼:“东平?” 周凤城点头:“北骁已经接连攻破东平几处城池,皇上却执意不肯出兵相援。” 方苹轻叹:“东平与我南祁,唇亡而齿寒,皇上为何总想不通这道理呢?” 周凤城苦笑道:“也怪不得皇上。当年北山一战,确实是东平与北骁勾结,险些得逞。若不是——”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若不是什么?若不是摄政王训练出来的特训军?这话,如今还怎么说得出口。 方苹先转过了话题:“不过,皇上也是有所顾忌,如今国中有兵无将,真要打起仗来只怕不行。”南祁本非以武见长,因此数十年来均是三国结盟,共御外侮。南祁能将东西二国变为属国,与其说是依仗国力,倒不如说是风定尘一人之功。他非但本人善于用兵,手下的陆韬也是个帅才,虽然年轻,但随他征战数年,经验之丰富连南祁国中四五十岁的老将也未必能及。除此之外,韩扬也算南祁国中的名将。当年风定尘先灭西定之时,东平国中已有异动,全仗他镇守岭州。直到风定尘挟平西定之威回头东进,势如破竹,其中也有韩扬不小的功劳。只是如今,摄政王固然已经死于北山,陆韬也是无影无踪,韩扬更是众目睽睽之下被射死在岭州边关。昔日名将已经雨打风吹去,东西二国立时便不再臣服,皇权虽然前所未有地巩固,却让人不知是祸是福。 周凤城微微叹气:“千岁说的正是。皇上如今,该着力挑选人才才是。城卫将军齐帜,功夫过人,心思缜密,现在看来,已经是极好的了。无奈皇上总忘不了他是摄政王提拔的人,不肯加以重用。其实皇上若真不愿重用齐帜,再行挑选培养也是好的,可是……可是皇上近日只顾淑妃娘娘,臣下呈上去的奏折只是草草批阅,有些不是迫在眉睫的,便留中不发。可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养一个人才岂是容易之事?若不早未雨绸缪,必致将来之毁。这也是国公为何要廷奏出兵援东之故。若单单是递上折子,只怕又是泥牛入海无所回应了。” 方苹低下了头,半晌,悠悠道:“皇上是至情至性。天家夫妻,难得能如小家儿女,伉俪情深。这正是求之而不可得之事……” 周凤城不能再说什么。宫中人人皆知,皇上独宠淑妃,虽然太后连续又为他挑选了几位妃子,却没有一个能分走淑妃的宠爱。若是在平常人家,少不得是夫妻和美的典范,可是到了皇宫之中,雨 分卷阅读286 分卷阅读28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87 露不均却是大忌。 方苹轻轻挥手:“周少傅请回吧,我有些不适。皇上那里,我也会进谏。”虽然说得多了,只会让皇上更疏远。 周凤城默默行礼退出。轿子在宫门外等着,四名轿夫抬着,沿街快行,不一时便回了中书府。书房里微有响动,周凤城推门进去,就看见周醒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打好的行李,显然是正在等他。 “你,这是何意?” 周醒微微一笑:“当然是要走。周中书救我一命,总得打个招呼。” 周凤城怔了怔:“你——还是要走?” “自然。自从知道殿下可能还在人世,我便想走了,只是周中书救命之恩未报。现在我也算替周中书做了几件事,虽然不敢说恩已报过,我也算是尽力了。” 周凤城皱眉:“周侍卫,我并非与你计较什么恩怨。只是,如今国中无将,我——本有意举荐你出仕……” 周醒朗声大笑:“谢了。在下不是那块材料,只会跟着殿下而已。若说出仕为将,大人还不如去找陆将军。其实在下实在也不宜出仕。虽然韩贵妃一事是得到皇上默许的,但真要论起来,在下那就是谋害皇子之罪,哪天皇上一翻脸,在下这脑袋也就保不住了。再说在下是殿下的人,大人推荐殿下人的出仕,岂不招皇上嫌忌?” 周凤城只听得一个“陆”字,心里陡然一紧,似乎又看见那个莽撞人站在自己面前,满面通红地争执,而自己正横眉立眼地骂他一介武夫。于是周醒后面的话,根本没有听见。论起来,自幼受方英教导,讲究内方外端,纵然锋芒欲露,也得稳重温雅,几时会那么失态,竟然横眉立眼起来? 周醒见他不语,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顾忌,也无心再多说,随手拎起行李:“大人,告辞了。”不走正门,背着简单的行李,就从后窗跳了出去。周凤城独自一人站在房中,半晌,苦笑一下:“摄政王,风定尘,你究竟是善是恶,能教这些人对你死心塌地……若你当真还活在世上,如今,又在做什么?” 益州,景王府。 午后的天气已经有些闷热,元文景披阅着案头的文牍,耳朵却竖起来听着背后的动静。窗外,不知哪里有只猫拖长了调子懒洋洋地叫,叫得人平空生出些心猿意马来。元文景把文牍看了个差不多,总算听到帷帐里有了点动静,立刻就起身走了过去,将帷帐掀开一条缝:“醒了?” 李丹半眯着眼睛打了个呵欠:“王爷怎么在这?不是跟大将军去赴宴了么?籽儿呢?”元文景一直不曾纳妃,这益州城中家有适龄女儿的士绅人家都眼巴巴看着呢,隔三差五就有人来邀请,借口是千奇百怪的,目的其实却都是一个。大将军罗升是元文景的舅父,看外甥年近而立却仍无子嗣,自然操心,就算元文景无意,也总得拽着他去坐上一坐。 元文景嘿嘿一笑,伸手扶他起来:“叫籽儿做什么?本王不是在这吗?舅父就是爱操那些闲心。早上看守酒窖的下人说你去年冬天酿的那些个梅花酒可启封了,放着好酒不喝,我跟那些女人纠缠什么。” 李丹终于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王爷这么说,可就枉费了大将军一片心意了。” 元文景皱皱眉:“莫非你是盼我纳妃不成?”这话说的,可有点五味杂陈。 李丹倒是一副深谋远虑的模样,坐直了身体道:“王爷可别忘了,这立储为的是日后传承江山,不但要挑皇子,亦得挑选皇孙,至少也得有个子嗣才行。若是王爷一直不纳妃妾,恐怕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将皇位相传的。” 元文景仔细看了看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丹儿当真是虑得周到。” 李丹也看他一眼:“王爷不用这般说话。投以之桃,报之以李,王爷助我得偿心愿,我自然也得为王爷仔细打算才是。” 元文景凝视他,道:“那丹儿觉得,我该娶哪家士绅之女?” 李丹微微一笑:“依我看,王爷且不急娶士绅之女。” 元文景一扬眉:“为何?” 李丹轻笑:“益州这些士绅,不少都与朝中官员有千丝万缕的瓜葛,王爷娶了这家就得罪了那家,一个不小心,反而给自己树敌。” 元文景被他挑起了好奇心:“丹儿方才还说要本王娶妻,这会又说士绅之女娶不得,那本王该娶谁?莫非到大街上随便拉一个来成亲?” 李丹嘻嘻一笑:“我几时说要王爷娶妻了?妻娶不得,难道不能纳妾?益州之地,盐商富甲中元。商人为四民之末,王爷若纳盐商之女,即使做个妾室,他们也该心满意足了。只要有个子嗣,在皇上那里就能交待得过去。” 元文景皱眉道:“为何偏要纳盐商之女?” 李丹仰头微笑:“王爷前几日说过什么?养兵养士,最需什么?” 元文景眼前一亮:“银钱?” 李丹轻轻拊掌:“正是。益州虽有盐铁之富,但税收官课均是公中之数,王爷挪来养兵,皇上只要稍加计算,便知王爷动向……” 元文景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通,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若想瞒过父皇耳目,这倒是个好办法。”倾身搂住李丹,“好丹儿,你当真是本王的贤内助!”他自幼随舅父来到益州,习武治军都有所成,但于揣摸上意却欠火候,是以三十年来也难得元丰欢心。身边谋士亦有,但均非长于此技。只从得了李丹之后,一盏走马灯,就令元丰展颜,可真算是雪中得炭,更何况此人还是天人之姿,真是一举两得。 李丹嗤地一笑,顺手推开他:“王爷说错话了吧?” 元文景哈哈大笑:“不错!丹儿该是本王的智囊才是!自罗师爷殁后,本王身边还真缺这么个人呢!” 李丹似笑非笑地看他:“难怪王爷这些日子肯放我出门了。” 元文景嘿嘿笑道:“何止如此。来来来,这是今日从上霄送过来的消息,我这不是正等着丹儿来同看吗?” 李丹懒洋洋地倚着床头:“我懒得看,王爷看哪些消息能让我知道的,说几句给我听听也就是了。” 元文景最爱他这带刺的调调儿,忍不住就一手搂了他,另一只手拿起方才看的文牍笑道:“有什么不能让丹儿知道的?我那位二皇兄看来还真不是如人所说那么无能,招揽起人才来动作却是快得很呢。” 李丹半眯眼睛就着他手看过去:“二皇子又招揽了什么人才?” 元文景笑道:“就是上次本王说过的,大皇兄那位新侍卫,李越。” 两个字出口,李丹身子一颤: 分卷阅读287 分卷阅读28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88 “什么?” 元文景何等敏锐,立刻盯住他脸:“怎么?丹儿识得此人?” 李丹脸上神情不动,嘴唇却白了:“王爷方才说,此人叫什么名字?” 元文景直直盯着他:“李越。前次本王只说了一个姓氏,就被丹儿打断了。怎么,丹儿与他相识?” 李丹缓缓点头:“他……也是旧日特训军中之人。”话说得缓慢,嘴唇却是微微颤动,胸口一团火热,说不出是想大笑还是想大哭。 元文景这时才释怀:“原来如此。本王也猜他身手如此出众,果然就是特训军中人。只可惜这风定尘死得太早,本王无缘一见,究竟是何等样人,竟能训出这般身手。”忽然推了李丹一把,低笑道,“早知道,真该让你去勾他一勾才是……” 一句话,说得李丹浑身冰冷,方才那一团热火突然灭了。眨眼之间,心思已不知转了几百转,面上却是平静如水,木然点头:“正是。他死得太早……王爷说二皇子也在招揽此人?” 元文景倒没注意到他只是重复方才说过的话,嗤笑道:“这李越春日踏青,还随身带了个男宠。我那二皇兄本来要为他做媒娶妻的,一见他身边之人,立时去搜寻了个美貌少年送与他,倒正是投其所好,竟然让他收下了……哼,二皇兄倒也是好心思。” 李丹听到男宠二字,目光突然活动了起来:“那……那李越随身还带着男宠?” 元文景点头:“据我放在京中的眼线所说,还是从外地前来寻他的。现在想来,该是他在南祁的旧相好了。年纪二十出头……这李越倒也长情,说来二十出头的男宠,姿色已老,谁还会留着?倒亏他还放在身边……” 李丹轻轻重复:“二十出头,南祁旧相好……”微微垂下眼睫,掩去愈来愈是冰冷的目光,“原来,他果是长情之人……” 第133章 黎明前夜 景王爷要纳妾的事情在益州无疑是大事一件。虽然不是娶正妃,但人人都知道景王爷至今未婚,现在进了门就是第一房妾室,将来除了正妃就要数到她了,这地位也不算不高。而且景王爷要纳的是益州第一富商吴家的女儿。吴家虽说富甲益州,但士农工商,商为四民之末,地位低下,女儿竟能嫁进王府,虽然是做妾,也是莫大的荣耀,乐得吴老爷嘴都合不上,现在正到处搜刮珠宝珍玩给女儿做嫁妆呢。”唔,这东西还不错。不过,郑老板,你也知道小女是要嫁进王府的,还有什么好东西,你可不能藏私啊。” 说这话的人当然就是吴老爷。对他来说,银子有的是,可是无论银子有多少,人家背后总还说他是个商人,不上道。可是女儿嫁进王府就不一样了,虽然只是做妾,但如果生个一子半女,那地位就会扶摇直上。而且王爷的舅父罗大将军已经说过了,虽然是纳妾,但因为是娶进门的第一房妾室,花轿可以从正门进,只是不能正式拜堂。一个妾室,竟然能从正门进府,这又是多大的恩荣,怎不乐得吴老爷眉开眼笑,又怎能不趁这机会把女儿的嫁妆好好炫耀一下? 坐吴老爷对面的郑老板是碧玉轩的掌柜,在益州算是有点名气的珠宝商人。不是说他生意做得多大,而是他时常能弄到点出人意料的好东西。”吴老爷,我到你府上来还能藏私吗?你看这珍珠的成色,这大小,圆得半点瑕疵都没有,这么一对珠子,做了珠花有多体面?有些人家做珠花,一颗珠子剖成两半,远看配得好看,近看马上露怯……”嗯”其实吴老爷心里识货得很,只是嘴上还要挑剔一下,”就怕人家王爷见得多了,嫌弃啊。”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炫耀。 郑掌柜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吗?回头向身后站着的伙计道:“小田,把那东西拿出来。” 吴老爷这会才抬眼看看这伙计:“怎么,郑老板换了伙计?”这人可没见过。 郑掌柜一笑:“是乡下的远亲,出来见见世面,帮几天忙。”从伙计手中接过一只盒子,放到桌面上轻轻打开。 吴老爷的目光登时被盒子里的东西吸引住,再也顾不上这陌生伙计:“这,这可真是好东西!” 盒子里是一块鸽蛋大小的血红宝石,映着日光熤熤生辉。郑老板压低声音:“这趟出去,就弄到这么一件好宝贝,我可是听说吴老爷嫁女,立刻就送过来了。” 吴老爷爱不释手,可是拿起来又连连叹息:“这,这做什么才好?”当然镶在凤冠上最好,可是自家女儿只是妾室,没有戴凤冠的资格。 郑老板笑笑:“这东西令爱可能用不着,不过,王爷镶在发冠上不是正合适?当然我们这种小生意是不配到王府去献宝的,借吴老爷的光,在王爷面前能露个脸,就是碧玉轩天大的福气了。” 吴老爷哈哈大笑:“郑老板的生意真是做得精啊!要说登王府的门,这包在我身上。不过,如今王爷正忙着,这喜事用的东西,听说都是新来的李总管在打理……”我们小本生意,要说见王爷也不敢奢望,能见到总管也好呀!回头王府有什么生意,总管若是想到了小店,那不都是吴老爷给的好处吗?”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吴家攀上了王府这门亲事,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郑老板实在也不算胡言乱语,自然说到吴老爷心里去了,当下就起身:“行,我带你去碰碰运气。” 李总管据说是新来的人,有些不知从哪里来的传闻说他是王爷的男宠,不过这话任是谁也只敢背后说说,连声音都得压得低低的,当着面自然个个卑躬屈膝。要知道,人家一句话,顶你一条命呢。 不过吴老爷不管这些事。纵然是男宠又如何?还能给王爷生下子嗣来?若是没有子嗣,将来年纪一大色衰爱弛,还拿什么来争宠?难道为了这种对自家女儿构不成威胁的事来得罪正当红的人?笑话,吴老爷若是这么莽撞,能做到益州首富?因此恭恭敬敬请门上通报,求见李总管,关于喜事,要跟他商量一二。 这位李总管呢,吴老爷这也只是第二次见。不知是为了什么,大白天的也蒙着层面纱,而且只在午时前见人,一过午时,任谁也别想再见着。据说是身子弱,受不得累。当然也有人说,午时后要准备侍奉王爷不能出来见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吴老爷只捡对自己有用的听:“……小人托碧玉轩的郑掌柜寻了块鸽血石来,总管过过目?小人琢磨着,喜事么,总是红的好,镶顶发冠,也透着喜气……” 李总管抬手叫人上茶:“嗯,吴老爷太客气了,郑掌柜也费心,请进来喝口茶吧。” 吴老爷 分卷阅读288 分卷阅读28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89 脸上稍微有点不自然。刚才正在外面等通报呢,郑老板突然闹起肚子来,既等不得,又舍不得见李总管的大好机会,于是自家捂着肚子去找茅厕,留下伙计小田献宝,不管怎么着,李总管能认得一个也好。”这,这是小田。郑掌柜刚刚突然腹痛,特别嘱咐小田把东西献上来……”吴老爷只担心李总管翻脸,没想到半天没动静,反而是小田低着头把盒子送到桌上:“小人给总管大人行礼。” 吴老爷悄眼看,李总管手一晃,杯子里的茶溅出点来落在手背上,烫得他连忙放下了茶杯。别说,那只手修长白晰,比自家女儿的还要好看。看来这男宠一说,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小人家主说了,小小一件东西只怕不能入总管法眼,若是总管能看得上,留下就是。今日不便,改日家主再来见总管。” 吴老爷听得暗暗里点了点头又摇头。郑掌柜是什么乡下的没见过世面,看人家说的,多圆滑。不过,还是乡下人,到底是失了点礼节,怎么能说是来”见”总管呢?那得说,改日再来给总管请安,这么说才好听不是?而且这个掌柜不叫叫家主,多少也欠妥。 李总管把手掌压在茶杯上,杯口都压进了肌肤里去:“多谢你家家主了。这东西不错,回头我拿给王爷看看,多半是要的。” 小田趋前一步:“总管若是看得起小店,小店也会镶嵌细工,王爷要什么式样,小店也做得出来。总管大人现在吩咐就是。” 吴老爷再次暗暗点头。就是,生意就是这么做的。只卖出东西去不成,再把镶工的活揽进来,将来一说:王爷办喜事那天,戴的发冠就是我家的手艺,这买卖,还不是流水一样的来?只是碧玉轩什么时候能做镶工细活了?郑老板怎么没说过呢? 正胡思乱想着,李总管已经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索性多留一会。吴老爷还有生意要忙吧?就不必耽搁时间了。” 目的达到,吴老爷当然不会久留。再怎么笑容满面,心里还是不舒服的。女儿嫁给王爷,就说是做妾吧,自己也得算老泰山不是?现在却还得在这儿跟一个王府总管说好听的,还不都因为自己是个商人?若不是沾了这个”商”字,凭自己的家当,女儿到哪里不能做正房?岂容得这个男宠出身的总管在自己面前托大! 屋子里再没了旁人。压在茶杯口上的那只手握得更紧,指节都微微泛了白,半晌才开口:“你,不是走了么?” 小田低眉垂首:“是走了,听说殿下出事,又回了京城。恰好撞见爷,就跟着来了中元。”我前几天才知道,原来他早来了,还有什么赤手搏虎之类的事……”爷也是才知道公子在这里,立刻就过来了。不方便进来,让我来给公子传个话,正在想办法接公子出去。”……是么?他在哪呢?”在碧玉轩。爷的意思,公子能否出门?”不能。” 小田微微抬头:“公子不是在操持景王的喜事?找个借口出门都不行么?” 茶杯盖子终于落回到杯口上,叮的一声轻响,倒有些气定神闲的味道:“景王是不许我出门的。操持只在王府之内,自然有人送进东西来,用不着我四处跑。”……那爷会自己进来见公子。” 可怜的茶杯再次被握得死紧:“这里到处是守卫,你们当是什么地方?” 小田倒是泰然自若:“又不是龙潭虎穴,爷在乎过什么!”公子”脆生生的动静一头扎进屋子里来,”王爷回来了。” 元文景随着籽儿走进门:“丹儿这是什么人?” 李丹把桌上的盒子一推:“吴老爷托人给王爷弄了点东西来,我想着这东西镶发冠正合适,准备就手定了式样,还赶得上王爷喜事用。” 元文景说了一声,坐到他身边,随手搂住他,另一只手握到他手上:“你手怎么冰凉?” 李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搓一搓:“早上天气热,有点贪凉,谁知道这屋子阴冷。”那还不加衣裳?籽儿,快去给公子拿衣裳。”不用了。王爷倒是看看这东西怎么样,要镶就得快点,不然赶不上时间。”唔东西倒是好东西,难道这么大,颜色又这么好。”王爷喜欢就让他们去做。要什么式样才好?” 元文景笑笑,举起来在他头上比一下:“给你镶发冠倒正好。也不用外人做,常用的银坊里,什么式样做不出来。行了,叫这人去帐房领银子吧,公道论价就是。” 籽儿有眼力,看得出王爷是不想旁边有人碍事了,马上上来:“我带你去帐房。走吧,还愣着做什么?放心,王爷少不了你的价!” 李丹看着元文景手里的宝石,冷笑了一声:“王爷糊涂了吧,我怎么能用得上这东西?” 元文景眯眼笑笑:“为什么用不上?你现在是我景王府的内府总管,将来没准还要出将入相呢,怎么用不上?” 李丹嗤笑:“出将入相?大门都出不了,还出将入相?” 元文景只是笑:“还为这事恼我?那不是你眼睛不好么?等你好了,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李丹懒得再跟他说话:“那就借王爷的吉言了。” 元文景摸着他手渐渐温暖了起来,便放下了心:“走,陪我喝杯酒去。丹儿酿的酒当真是好。明年叫他们把酒窖再扩大些,多酿它几十上百坛的。对了,上霄有消息过来,说北骁正在攻打东平,我那位大皇兄只怕他们也会犯边,吓得连儿子带侍卫都召回栾州去帮忙了。可惜二皇兄一片心意,白扔到水里去了。”言辞似乎颇为替元文鹏遗憾,语声中却是带着笑的。 李丹爱理不理地说了一声:“北骁攻打东平?那南祁没有出兵相助?” 元文景摇头,这下语气之中才真有了遗憾之意:“没有。若是南祁出兵,我们便可南进,可惜呀……” 李丹毫不客气地道:“南祁皇帝是个呆子。南祁与东平唇亡齿寒,若是北骁拿下东平,再平南祁还不是指日可待!” 元文景哈哈笑道:“不错,还是本王的丹儿聪明。不过这也无妨,就算北骁拿下南祁,也是强弩之末,我们再把南祁夺回来易如反掌。说不定反而更名正言顺些。” 李丹这次却没有心情与他计算利害得失,他心里正是乱成一团的时候,只是随便应了一声。好在元文景早看惯了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倒也不放在心上,笑嘻嘻搂了他喝酒去了。 小田在帐房领了银子,出了帐房就是一副迷糊模样,向籽儿道:“这,大姐,大门在什么地方?” 籽儿掩嘴笑:“什么大姐,好像我多么老了似的。连句话都不会说!我说你多大了,才走这 分卷阅读289 分卷阅读29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90 几步路,就迷了方向了?” 小田抓抓头,四面环视:“二十六。” 籽儿吓一跳:“二十六还这么呆?” 小田再抓头:“小人是乡下来的,没见过王府这样的房子,这么多路……” 籽儿得意:“这是自然,咱们景王府的房子,那是有讲究的。难怪你记不得路,来,我带你出去。” 小田装傻充愣:“那就多谢大姐,啊不,多谢姑娘了。李总管的屋子离帐房这么远,这七弯八绕的,小人还真记不住呢。也不知李总管过来得费多少时间啊。” 籽儿失笑:“糊涂!我家公子才不过来帐房这里呢!他是住王爷的院子里,离帐房当然远。” 小田继续一副呆相:“李总管为什么住王爷的院子?听说王爷马上就娶新媳妇,难道都住一个院子?” 籽儿只觉好笑:“真是呆子!你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算了,说与你听你也不知。再说王爷那叫纳妾,自然是住偏院的,怎么能住王爷的院子?你一个乡下人,什么都不懂就别问了,看让人笑话。” 小田说了一声,果然不再问了,只是一路走,神色之中无限惊奇。籽儿只当他是没见过世面,索性放慢了步子,还给他指点府中景致,看得小田连连点头,嘴巴张得差点没掉下来。籽儿拚命忍笑,直到把他领到门口,自己翻身进来,心里还是好笑。她自然看不见小田出了王府,脸上呆呆的神色立刻抹了个干净,确定了身后没有跟踪的人,脚下便飞快地进了碧玉轩,郑老板正陪着一个客人坐在后堂,看他进来都抬起头:“如何?” 小田也不打话,铺开桌上早准备好的纸笔,大略画出一幅图来。若籽儿能看见,必会目瞪口呆他画的正是王府的地形图,不过那星星点点做的标记她就一定看不懂了,因为她虽然天天在王府里走动,却从来也没有注意过王府的守卫都站在什么地方,更不会想到这个呆呆的小田刚才在路上看的,根本就不是她所指的那些房屋花木。”……元文景纳妾必定住在偏院,至少当天晚上,不会回正院去。” 李越的手指慢慢在图上标注的守卫处一一滑过。如果不是因为元文景认识他,他一早就自己进王府去了。碧玉轩这位郑老板,就是当年风字号的人之一。文程虽然嘴上说是绝不帮忙,但北风却给了他这个联络地址。至于莫田,他倒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估计文程第二天发现了又会跳脚。 郑老板很识相,见莫田回来立刻就找个借口离开了。他已经不是风字号的人,如今做这事也是看在从前的人情上,所以除了今天带个人进王府之外,他不插手。那宝石当然也是李越从摄政王府带出来的珠宝之一,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爷”莫田看郑老板走了,有些迟疑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我看柳公子,似乎并不十分想跟爷走呢。” 李越头也没抬:“是么。” 莫田微微有些着急:“我看那景王对他也不错,若是他愿意跟着景王怎么办?那到底是在景王府里,一旦闹起来被人发现……” 李越眼睛仍然盯着地图:“不会。”柳子丹绝不是愿意跟着元文景,这一点,或者只有他和北风知道。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带北风来的原因之一。并不是因为文程不让北风来,而是他怕北风万一不知深浅说错话。他不想让柳子丹知道,那天晚上,原来还有别人在旁边,目睹他受辱…… 莫田有些忧心:“爷” 李越抬手止住了他下面的话。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会把柳子丹接出来。即使柳子丹要跟他算帐,那也是接他出王府之后的事…… 第134章 爱恨难分 “王爷有令,搜查!” “搜查?这位兄弟,搜查什么啊?”虽然来人顶盔贯甲提刀挂剑凶神恶煞,郑掌柜还是笑容满面地迎上去,不忘回头招呼,“小田啊,快点沏茶来!” “免了。”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碧玉轩的郑掌柜在益州城里也算是有脸面的人,衙门里的差役哪个不认识他,又怎么好意思再摆出一副要吃人的嘴脸来? “咳——郑老板,兄弟们也是奉景王爷令,各家都得搜索一番,才好回去复命啊。” “是是,既然是王爷有令,兄弟们随便搜。不过,这到底是要搜什么,能不能露点口风?这架式,可怪吓人的。” “唔——”滑进袖子里的凉硬小块仿佛有催笑功能,硬梆梆的脸马上有了笑意,“唉,大清早的弄出这桩子事来,早饭还没吃哩!说是景王府里进了贼,偷了什么御赐的宝贝,今天一早天还没亮呢,就把城门封了,挨家挨户的搜查,可把兄弟们累死了!” 郑掌柜面露惊讶之色:“怎么?景王府那么多侍卫,还让贼进去了?” “可不是。”忙活了半夜的差役有点幸灾乐祸,“景王府侍卫不知有多少,平日里一个个趾高气扬,好像本事比天大,还不是把御赐的宝贝都丢了?还是在王爷纳宠的大喜日子,听说王爷一怒之下还斩了一个呢!” 郑掌柜咋舌:“我的天……那贼究竟长什么样子?益州城这么大,挨家挨户的搜也不是办法啊!” 他这一说,差役倒是两眼发亮:“王府给了画像,当真是天人般的美人儿……”声音压得极低,“有人说,其实不是进了贼,是跑了一个王爷的男宠。” 郑掌柜极其配合地也露出惊讶之色:“王爷的……跑了?” 差役点头:“可别乱讲啊。听说侍侯的小丫头被打昏了,还有两个侍卫被人捆了个四蹄倒攒,可是连人都没见着,气得王爷当场就拔剑砍了一个。咳,不能再说了,得赶紧去别家搜了,这城门不能总关着,要出乱子的。无论如何赶在今天一定得搜完全城。郑掌柜,谢谢你的茶啦!” “哪里哪里,兄弟走好啊……”郑掌柜把人送出去,回头看看一直站在墙角里的田七,“那位爷,把人带到哪里去了?妥当么?”他现在毕竟已经脱离了“风”,并不想这种普通人的生活被打破,只希望那位爷把人藏好了,别给搜出来。 田七笑了笑:“放心,爷藏的地方,元文景想都想不到。倒是我们要的东西,郑老板不知备好没有?等他们搜完城,我也该动手了。” 酒窖的空气潮湿微冷,从通风口进来的一点光线只能勉强照出这里的概貌——几十个高大的酒缸排列在地面上,缸外缠着粗麻包片,还有些剩下的麻包和竹筐之类杂物堆在角落里,已经落了一层灰。 “天亮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堆后面传来微微沙 分卷阅读290 分卷阅读29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91 哑的低语,柳子丹睁开眼睛,望着开始发亮的通风口。从那里隐隐能听到人声,已经高高低低响了一夜了。元文景的纳宠之喜彻底被扫了个一干二净,只是任谁也没想到,原以为已经趁乱逃出王府的人,其实就躲在正院旁边的酒窖里。 “嗯,天亮了。饿不饿?”李越低头看着他,“光线会不会太刺眼?” 柳子丹微微一僵:“你怎么知道我的眼睛——”他到刚才还都觉得如在梦中。从知道他的消息起就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无数种想法激烈地在心中碰撞,他要咬疼了嘴唇才能不在元文景面前失态。可是就在昨晚,在李越翻进窗户抱住他的时候,李丹消失了,一切逆反的念头都消失了,而柳子丹复活了。他还记得自己是用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回抱住那个熟悉的人,甚至现在他的双臂还能记得那人骨骼的形状。可是怎么进了酒窖他反而记不清了,倒是记得一场无梦的甜睡。虽然是躺在麻包片上,身下是坑坑洼洼的泥地,可是有那人温暖的气息包围着,颈下是那人结实的手臂,他居然睡得无忧无虑,远远胜过锦床绣榻的辗转难眠。可是此时,李越一句话,又把属于李丹的那一部分勾了起来。原来,发生过的事情始终都是发生过,永远也不会有一双手能够把它抹去。 “我遇见了暮雨。他告诉我的。我才知道你原来还活着。”李越迅速回答,流利无比。这几天从上霄赶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反复设想过一切可能触及“李丹”那一部分生活的话题,并且预备好了答案。就算是自欺欺人也罢,他不能让柳子丹再被戳上一刀。 “要不是遇上暮雨,我真以为你已经……”李越觉得这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可是说到一半声音已经变了,无论他如何坚持,最后一个字始终无法出口。死,这个前世经常挂在嘴边上的字,现在却像个硬块死死哽在他喉咙里。坐在西定那座坟墓前的感觉又一次袭上身来,李越不由自主地收紧双臂,把柳子丹死死箍在怀里,脸紧紧贴着他的,感觉着生命的温度。 脸颊上潮湿温热的感觉让柳子丹几乎吃了一惊。从没见过李越流泪,在柳子丹心目中,这个男人永远是自信且坚强的,手里掌握着自己和别人的命运,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退缩不会示弱。原来他也会流泪,会为自己的死流泪? “子丹?”李越觉得自己听见一声轻轻的嗤笑,很不符合当前的情况。柳子丹是在冷笑?或者,是在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不过,他,也有这种资格。 “子丹,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柳子丹在昏暗的光线中苦涩地笑。果然,做久了李丹,原本那个柳子丹,也已经不单纯了。或者,或者柳子丹也从未单纯过。生在皇家,目睹了太多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被自己的兄长和父亲亲手送到另一个男人身下忍辱偷生,他怎么会再单纯?还记得他最初发现李越真正身份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抓住了这人的把柄,却没想到他已经完全不是原本的风定尘。一刀刀的划过,柔软的心伤痕累累,然后慢慢结成坚硬的伤疤。是李越把他的硬壳慢慢剥离,让他浸润在甜蜜温暖之中,重新柔软细腻。可是,也是李越,在他心上划了最深的一刀,让他不能自主地疑神疑鬼。纵然在此时,纵然脸上沾染的是李越的泪水,他的心仍然有一部分在冷静地怀疑。 “其实,清平也没有死,他已经来中元找过我——”李越决定把所有的话都说清楚,坦白一切。他和柳子丹之间,是他隐瞒了太多东西,一厢情愿地想找到可以两全其美的方法。现在看来,这想法简直是可笑,纸里终于是包不住火的,当火烧出来的时候,柳子丹出走了,然后,他几乎失去了他。现在,老天仁慈地把柳子丹又还回了他身边,那么,他不想再隐瞒什么。尽管他是在尽力避免提到“李丹”的生活,但这毕竟是不可回避的事实,他不认为以柳子丹的脾气,会真的离开景王府就忘记在这里的一切。那么,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安心,告诉他,自己身边,除了他已经不再有其他人。 柳子丹用双唇堵住了李越下面的话。仿佛有另一个自己,漂浮在半空中,冷眼看着自己与李越的深吻,然后讥讽地笑。原来还是有人阻拦在他们中间。不错,比起自己,或者卫清平会更适合李越。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卫清平时,他刚刚从风定尘床上下来,肌肤上满布着各种或红或紫的痕迹,修长结实的大腿上还在慢慢往下流淌红红白白的液体,可是那人的眼睛仍然清冷稳定,就像李越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中。他,和李越,真的很像呢,都如同宝剑一般,放在鞘里的时候看不出什么,可是一旦出鞘,便是锋芒毕露。而他自己,就像他的姓氏一样,随风飘飞,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方。李越是真的爱卫清平吧?即使因为他失去了一切,仍然能再次接受他。若果如此,他,会让开。 “子丹……”李越稍稍把柳子丹推开一点,喘一口气,“我还没说完——” 柳子丹再次贴过去。他现在不想听,如果注定他与李越无缘,那么,至少在此刻,他是他的。 “子丹——”李越抓住柳子丹灵活的手,“现在,这个地方?我们还不安全。” 柳子丹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终于收拢来抓住李越的手指:“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他要一次完全的爱,如果要离开,他也不想带着元文景的痕迹离开。他要记住李越,不只用心灵,也用身体。 “别着急。”李越握紧柳子丹发抖的手,不由自主地记起那天在上霄景王府里看到的场面,换了是他,也不会想在这里再多呆一分钟,“等他们搜过一遍城找不到人,警戒就会放松些,我们就能出去了。” 柳子丹几乎想尖叫:“还要等多久?”他怕这样下去,他的心和身体都会炸开来,碎成齑粉。 李越抱住他,安抚地轻轻吻他的头发:“别急,益州城不小,总得搜上一天,明天早上,最晚那个时候,我们就能离开。” “那,我们去哪里?” “去,东平。”李越坦白,“北骁已经跟东平开战了。王皙阳特地跑到中元来向我求援,我已经答应,把你救出来就去东平帮他。” “东平啊……”柳子丹放松自己倚到李越怀里。是啊,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太多的人要帮,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他可能早就去东平了吧。 李越小心翼翼地低头看他:“只是帮他这一次。” 柳子丹轻轻笑笑,闭上眼睛:“我饿了。” 元文景眼里眨着血丝,砸碎了手边所有的茶壶茶杯,碎 分卷阅读291 分卷阅读29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92 片溅了他那些手下满头满脸:“蠢才!一群蠢才!益州城才多大,连个人都搜不出来!” 底下终于有人憋不住,低声道:“殿下,公子失踪的时间不短,或者,或者在我们封锁城门之前,他已经出城了……”若是这样,就算把益州城翻过来,该找不到还是找不到。 “再搜!”元文景终于忍耐不住了,“这次我带人去搜!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他觉得李丹不可能那么快。益州城门在亥时关闭,而李丹失踪的时间推算起来大概在戌时二刻左右,没有马匹,凭李丹的体力,不可能在闭门前出城。不过,益州城四通八达,每日来往出入的车马人物数不胜数,就算他是封地的王,也不可能一直关着城门不让人出入。如果今天午时还找不到,城门就必须打开,到时候人就更难捉到了。 景王府大门前是一条东西向的长街,因为有王府在这条街上,不允许小商小贩在路边摆摊,因此早晨是十分安静。元文景率领着一群侍卫出了大门,刚刚走出十数丈,突然听到街道两头同时传来杂乱奔腾的蹄声,抬头一看,登时变了面色,只见前面并排十几头牛像发了疯一般,正对着王府的马队冲过来。 “王爷,快退!”侍卫刚刚喊了一声,就听到背后也是疯狂的牛嘶之声,连忙改口,“王爷快上墙!”已经离开大门有十数丈远,再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只有赶紧上墙,才能躲开这群不知为什么发了疯的牛。王府的墙虽然高,但以元文景的身手,踩着马背跳上去并不难。 元文景反应也算快,踩着马鞍就想上墙。可是牛群虽然还没冲到眼前,这种气势已经将众人的马都惊得人立长嘶起来。元文景差点没被甩下来,哪里还能上得了墙。侍卫眼看不好,唰地拔出刀来,将元文景护在中间。只不过是片刻之间,牛群已经冲了过来,扑鼻一股焦臭味,原来牛尾上都泼了油点了火,难怪牛跟发了疯似的往前冲。虽然只不过二十余头牛,却是都红了眼,纵然前面是刀山火海,估计也阻拦不住它们。几个侍卫首当其冲,只来得及挥刀劈了几下,就被牛蹄踩倒在地。 为首的侍卫见势不妙,连忙把元文景扯到中间,将众人的马顶在了前面。牛角扎入马腹,鲜血四溅,牛吼马嘶,震耳欲聋。王府里的人听到外面的混乱,全部赶了过来,有几个脑子灵活点的,转回身去提水,想把牛尾上的火浇灭。一时之间王府中乱做一团,凡是能动弹的,全挤到了大门前那点地方。 籽儿本来是在主院里罚跪。李丹失踪,她这个贴身侍侯的人自然逃不了干系,若不是已经先砍了个侍卫泄了点火,元文景说不定早把她也砍了。不过现在府里乱成这样,籽儿终于也扶着墙摇摇晃晃地出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就是偶然的眼角余光那么一瞥,她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极熟悉的背影,在回廊拐角一晃就没了。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像是她已经失踪的公子。腿已经跪得不会动了,但籽儿还是拖着身体挪过去。后门平常有四个侍卫看管,现在当然已经空无一人。门上的锁被撬开了扔在一边,两扇门半开半闭,哪还有什么人影…… 第135章 情伤 “什么!”元文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惊得给他敷药的侍女连忙收回手躲到一边。 地上跪的人心惊胆战:“回,回王爷,有两人闯出西城门了。不过,不过这两人一马双骑,前面的人蒙面,后面那个披着斗篷,小人没看清面目。” 元文景牙咬得咯咯作响:“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两个人也拦不住!”听见一马双骑,他已经快气炸肺了。就知道他一个人逃不出去,果然有同伙,或者,是奸夫? 报信人磕头如捣蒜:“来人用三条奔牛开道,小人们实在拦不住。” 不提牛还好,一提起牛来,元文景更是恼火。早上他在几十条疯牛夹攻之下,幸好是侍卫们机灵,他才不致被牛角戳伤,但被自己的马踏了几下却是免不了的,此时脸上手上腿上都有伤,虽不致命,却是丢脸。此时又听一个牛字,登时火冒三丈:“来人,本王亲自带人去追,不信追不上他!传弓箭手,若追不上,就——全部射死!” 侍卫们正要去传弓箭手,只听厅外靴声一直响进来,罗大将军面色肃然,快步走了进来。元文景自幼离开母亲,是跟着这个舅父长大的,此时虽然满腹火气,见了他也只能生生按捺下去,道:“舅父怎么过来了?” 自从李丹献了那训练军队的法子,罗大将军就整日呆在军营,除了为元文景张罗娶妻纳妾之事外,简直连家都不回,就是昨日元文景纳妾,他也是呆到新娘进门就走了。这时候突然过来,自然是有事,因此元文景有此一问。一面问,一面示意侍卫们全部退出去。 罗严开门见山:“景儿,为何突然封锁四城城门?”益州城居于益州中央,是南北必经之地,来往客商货物数不胜数,因此封锁城门非同小可,罗严虽然是已经回了军营,听到消息又赶了回来。 元文景脸色紫涨,终于道:“是李丹逃走了。” 罗严微微有些诧异:“李丹?” 元文景在舅父面前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恨恨道:“跟着人逃了,刚刚出了西城门,我正待去追!” 罗严皱了皱眉,道:“让侍卫去追。我刚才在外面,碰到送消息来的人,说是你父皇突然中风,元文浩和元文鹏每日在宫中侍疾,只是封锁了消息不准外传。你看这事要如何处置?” 元文景怔了一怔,终于觉得还是此事更为重要,他手虽在书案边捏得发白,却还是硬生生坐了下来:“这消息,这消息的确么?”中风之症,可轻可重,但无论轻重,此时呆在上霄的元文鹏和元文浩都较占便宜。若是重症,这二人近在京城,一旦元丰驾崩,无论继位夺嫡,都是近水楼台;若是轻症,这二人日夜侍疾,也是孝子表率,在元丰心中无疑是大大亲近。元文景因为自幼便离开京城在封地生活,这父子亲情上终究是差了一些,也不知该如何讨好父亲。他身边虽有谋士,但阴谋之计应有尽有,这天伦之情该如何加厚,这些人却只提得出送什么奇珍异宝。只在得了李丹之后,才给他出了这般那般的主意。此时李丹突然逃走,他便又没了主意。而且此事既然是对外封锁了消息,他若是去京城,无疑是表示宫中有眼线,可若是不去,万一是元文鹏和元文浩意图夺位,等到尘埃落定,那便什么也晚了。 罗严在这方面也没什么天赋,同样的拿不出好主意:“消息的确,我看,你还是去京城看看。我留在益州, 分卷阅读292 分卷阅读29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93 若万一有个什么,我也好带兵过去。” 元文景也觉得还是该去,只是他才从京城回来不久,按说成年皇子,没有特殊原因是不能擅离封地的,现在要进京,到底用什么借口才好? 罗严道:“若不然,用你纳妾的借口?”话才说完,自己又推翻了,“不可。只是侧室,并没有觐见皇上的资格,更不必说才是个盐商之女……” 元文景脑中却灵光一闪,点头道:“舅父这主意不错,不如我进京,就说颇喜此女,想立为正室,但限于身份,想请父皇做主,如何?” 罗严犹豫道:“这——她只是盐商之女,怎有资格立为正妃?万一皇上当真答应,你岂不是失了身份?”皇子正妃,将来有可能立为皇后,一个商人之女,怎么能有这种资格,说出去也被人笑话。而且把盐商之女立为正妃,就少了将来联姻名门豪族的机会,当初只说纳妾,不就是为了留出正妃的位置谋求助力么? 元文景笑道:“这也只是借口而已。以父皇的性情,定然是斥我糊涂,断然不会答应。若是见不到父皇,自然连这番训斥也用不着了。” 罗严也觉有理,何况此时事急,也再找不到更合适的借口,于是便忙忙催下人整理行装。元文景虽是如此,终究觉咽不下一口恶气,召来一个侍卫冷冷道:“去给西定王送个信,就说九皇子还没死。若是他不愿跟本王好好合作,就等着他弟弟带人回去篡他的位吧!” 与此同时,一行出殡队伍已经走到东城门。一口薄棺,三两个送葬人,一打儿纸钱。本来按景王爷的令,就是出殡,也得开棺验尸,不过守卫们看看那未亡人的打扮,却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白麻衣,却扎着黑孝带,头发不梳髻,却披下来挡住半张脸。后者还好,望门寡,只是晦气而已;前者却表示,棺中人死于痨病或瘟病,这个,可是会传染人的。 领头的守卫情不自禁掩住了口鼻。这,这怎么搜?开棺,谁知道会不会传染上。可若是不搜,景王爷那脾气,谁又敢违拗? “你们,去开棺。” 不情愿的下属拿着腰刀离得老远往棺缝里插。薄棺,钉得自然也不十分牢靠,刀刃插进去一撬就露出一道缝,跟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险些没把离得近的人熏倒,谁还敢再将棺盖掀开?这里面能藏人?笑话了!于是为首的卫守一挥手:“快走快走!大清早的,晦气!” 景王府的手谕就张贴在城门边上,即使是开棺,跟着的人也是敢怒不敢言。一人赶着拉棺材的驴车,一人扶着脸蜡黄的寡妇,慢慢走出了东门。 东门外十余里是乱坟岗,买不起坟地的苦人,就用薄棺或草席敛了埋在那里。此地一到晚上鬼火荧荧,野狗和狐狸到处乱窜,谁也不愿走近。不过此时,却有一辆轻便马车停在那里。马车上跳下个人来,将缰绳和马鞭递过去:“掌柜的给两位准备了干粮盘缠,都在车上。那位田爷会跟上来与两位会合。” 马车与殡车分道扬镳,柳子丹在车里脱下那一身麻衣,又梳拢起头发。李越赶着车,回头看他皱着眉摸自己的脸,笑笑道:“到前面找点水,你再洗洗脸。”那蜡黄的颜色是用槐树子泡水洗的,又抹了些灰泥,以图掩住他的倾国之色,看来效果尚可,只是脸上紧巴巴的,难受了些。 柳子丹不语,倚在车厢上,半晌才低声道:“这就出城了?”就算,逃出了元文景的手心? 李越微微一笑:“莫田把他们引到西门去了,再说,他们也想不到你会往东走。” 柳子丹撩开车帘四下里看看:“这是往山里走?” 李越摇头:“不往山里走,只是顺着山脚。这一路上都走矿山,那里人少。” 益州虽说有盐铁之富,但还是近些年的事,从前这里就是穷山恶水,种不得粮,全仗着地处交通要道,做个商衢之地。后来渐渐晒盐开矿,此地才富庶起来。元文景的母妃家中是经商大族,眼光也有独到之处,看准了益州前程远大,先是推荐自己的兄长去益州做了守将,然后就为儿子讨了这处封地。果然十数年间,益州愈加发达,若只论税收,竟不逊元文浩在京城附近的那处封地。只是富庶日短,若要找什么名门贵族,却是休想。元文景三十未婚,亦有此中原因。如今益州城固是软红十丈,交通之处也是繁华兴旺,但这些矿山盐滩却仍只是苦人讨生活的地方,人虽不少,却都聚集在矿坑盐场之上,这山脚下的路,除了出矿之日有马队经过,其他时间竟是人烟稀少,莫说过两个人,就是九天神仙下凡,估计也没人注意。自然在这山路上走,行进速度不如官道奔驰,不过李越此时以柳子丹的安全为第一,其他的也就顾不得那么周全了。 柳子丹在车厢里坐了一会,看这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走动,于是挪出车厢,坐到李越身边。李越对赶马车还不是十分在行,车走得有点歪歪扭扭,见柳子丹出来,生怕车子一颠把他摔下去,赶紧往里赶人:“快回车里坐着,这路太颠。” 柳子丹不语,不动,半晌才缓缓道:“卫清平还在上霄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开口先提卫清平,刚说完便不禁在心中自嘲。 李越听他提起卫清平,心里便是一沉,眼前猛然又浮现出清平临去时沉如死水的双眸。只是他尽力把这念头压下去,用轻松的语气道:“我忘记告诉你,来益州之前,我已经让他先走了。” 李越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这个“先”字。他的意思,是想告诉柳子丹,在来益州找他之前,就已经遣走了卫清平。可是听在柳子丹耳朵里,却完全变了个意思。他还记得李越说他们这是去东平,那么这个“先”字,等于是说卫清平已经先去了东平。小小一个字,意思一岔,便是谬以千里。 柳子丹只觉一颗心不知要沉到哪里去。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不是已经准备要离开了么?为什么听到这句话,还是会如此凄凉?罢了。李越能来益州,好歹也是他对自己的一片心。既然当初宁为玉碎,现在又何必苟为瓦全?生在这世上一十八年,甜的苦的也尝尽了,除了早逝的母妃,就连父亲也不曾像李越这般给他温暖。算算,在他怀里也享了将近一年的福,比之早先的质子生涯,这一年已经是偷来的日子了,不该再不满足。路既是自己选的,就不要后悔。 可怜柳子丹在这里满心凄惶,李越却以为自己已经解释完了。他当然不会以为柳子丹立刻就会为此喜笑颜开,可也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想到完全相反的地方去,更想不到他逐走了卫清平,现在又要保不住柳子丹。山路颠簸,李越生怕 分卷阅读293 分卷阅读29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94 柳子丹坐不稳翻下去,一手提缰,一手伸过去揽住他的腰。柳子丹靠在他身上,头依着他肩,茫茫然看着前方好象走不完的山路,终于闭上眼睛,手在衣袖里轻轻捏住了一样东西。 天色渐渐黑尽,李越找个平坦些的空地停了马车,放马儿自去吃草,自己点了火,拿出郑掌柜准备的干粮肉脯,在火上烘热。旁边就有条小溪,水流虽细却干净。柳子丹自己去水边洗净了脸,忽然道:“我想沐浴。” 李越一怔。这里倒是没有什么人,何况天色已黑透。只是水还凉着,沐浴就太冷了。不过他劝阻的话还没出口,柳子丹已经解开衣裳步入水中去了。 水果然还凉得很。柳子丹一下水,就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咬着牙,不单是身上,干脆连头发也散开来洗了一遍。李越伸手试了试水温,赶紧回头去车上找出一小壶酒来,站在岸边上等着。 水并不深,只到膝弯。天色虽已黑尽,火堆却发着温暖的光,照着柳子丹玉雕般的身体,流水样的长发,镀上一层淡淡的暖黄,活色生香。李越静静看着,手心把那银酒壶焐得温热。柳子丹绞起头发,回头微微一笑,伸开双臂:“抱我。” 李越用干衣裳把他包起来,抱到火堆旁边,倒出一点酒给他。柳子丹一饮而尽,递过杯子:“还要。”这是烧酒,李越本是预备受点轻伤的时候拿来当酒精消毒的,所以味道实在算不上好,入口辣得眼泪都能出来。柳子丹眼里浮上一层水气,朦胧氤氲,当真是眼波流动。李越觉得不太对劲,给他少少倒了一点,道:“这酒太冲,别——”一语未了,柳子丹把酒倒进口中,突然凑了上来,微凉的双唇压到李越唇上,一口辛辣的味道直冲了进来,带进从喉到心的一道火,随即烧遍全身。 柳子丹像只小野兽一般扑倒了李越,直接上手去扯他的衣裳。要说他那点力气,李越用一只手就能制住,但他莫名地心虚,一恍神之间,柳子丹已经压在他身上,扯开了他的腰带,唇舌带着牙齿落下来,连撕带咬。李越倒吸了口凉气,有些难以招架。他稍微欠身子想搂住柳子丹:“子丹——” 柳子丹用一排发狠的咬痕把他的话堵了回去:“不许说话!” 李越苦笑,认命地倒回去。是了,这是在算帐了。不过,也是自己活该。招惹了柳子丹,又去招惹卫清平,现在被咬上几口算什么?就算是柳子丹想翻身做主人,他难道就好意思反抗?反正现在四下里没人,子丹爱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好了。 泄愤般的撕咬渐渐转为唇舌的挑拨,柳子丹跨在李越身上,包着他的衣裳已经扔到一边去了,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上,黑白分明。发梢上的水珠滴落下来,顺着胸膛流下去,一直流到圆润的肚脐,消失了。李越的目光跟着水珠往下滑,在水珠消失的地方盘旋片刻,再往下滑。那里已经精神起来了,鲜润的颜色,在火光下摆出跃跃欲试的姿态。柳子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目如画,而眼眸中火焰飞腾。李越移一下身子,在草地上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索性把双手枕到脑后,仰头也看着他。四目相对,柳子丹眸光如火,炽热逼人,而李越眼光温柔如水,分分明明地在说着“随你”。 目光交汇,柳子丹在对面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小小的一个,被包含在很深的地方。良久,他闭上眼,轻轻笑了:“你的手。” 李越有点茫然地把手递给他,心想他是不是要再咬一口什么的。可是柳子丹只是含住他的手指,温软的舌头灵活地动着,牙齿偶尔会调皮地咬一下,却不疼。李越心里酥了一下,那小舌头仿佛有电一样,每触一下都有痒痒的感觉,直钻到心里去。直到柳子丹把他的手指放开,那种痒痒的感觉好像还在指尖上萦绕不去。李越有点迟钝地看着柳子丹把他的手拉到身后,手指已经进去了,他才反应过来,猛地抬起身体抱住柳子丹:“子丹?” 柳子丹仆倒在他肩上,嘴唇轻轻蹭着李越的耳垂:“我冷,快点……” 李越把那具柔韧的身体轻轻托起来,柳子丹双手紧紧搂着他肩头,把他的脸往自己胸前压。李越在他胸前轻轻啃咬,几乎每一个动作,都能感觉到那含着自己的地方紧随着收缩,滚热湿润,像要把什么都吞噬进去,在里面绞碎、融化。 火堆是在慢慢黯淡熄灭下去,火堆旁的人却在燃烧。柳子丹喘息着,前所未有地热情,热情得好像他才是主宰的那个人,反而是李越怕伤着他,不得不扣住他的腰稍稍限制他的动作。不过任由他再分心,热度仍然是一寸寸地积累上去。柳子丹先到达了顶峰,他猛低头咬在李越肩头上,堵住了将要出口的叫声。李越因为这刺痛清醒了一点,想到那溪水冰凉,他想抽身出来,可是柳子丹似乎觉察了他的意图,竟然用尽全力抱住了他,牙齿松开,舌尖带着火在伤口上打了个转——李越射了。 柳子丹从李越身上滚下来,伸手去摸放在一边的水囊。李越调整着呼吸,伸手想去拉他:“地上凉——” 柳子丹踢了他一脚:“别动!”有气无力,可是口气不容置疑。他背对着李越,摸起了水囊,又拉过自己的衣裳,乱七八糟地往身上穿。李越躺着,伸手撩起他散开的头发,方便他穿衣。手指划过光洁的脊背,滑过一块粗糙不平的皮肤,微微顿了顿,然后滑向其他的地方。柳子丹在他的手指触到时僵了僵,然后迅速穿上衣裳,仰头从水囊里喝了一口水,回过身来压到李越身上,嘴唇再次贴了上来。 李越咽了半口就突然推开了身上的人。水里有种味道,跟他曾经尝到过的一种味道有些相似,虽然空气里弥漫着欲望的气味,他还是辨了出来。对于他曾经尝过的药品,第二次,他就能分辨出来。 柳子丹被他推得滚到一边,但随即坐起来,吐掉了剩下的半口水。李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子丹,你——”药性发挥得很快,这一句话的工夫,他的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好在入喉的少,还不至于像对卫清平那一次一样立刻昏睡过去,可是身体已经发软。 柳子丹默默整理好衣襟,再抬起头来,眼睛已经清明冷淡:“这药对身体无碍,顶多睡半个时辰。” 李越极力保持神智清明:“为什么?” 柳子丹的睫毛突然湿了,嘴角痛苦地翘一翘:“没什么,只是我要走了。” 李越咬破了舌尖,终于能半撑起身体:“为什么?”为什么要走? 柳子丹笑得凄凉:“没什么,你去东平吧,好好的过日子,我知道你过得开心就好了。” 李越简直不知在他说什么 分卷阅读294 分卷阅读29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95 :“你走了,我怎么开心?子丹,你究竟为什么?还是,不肯原谅我?”眼皮沉重无比,李越再次咬了自己一口,“我已经放弃了清平,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柳子丹怔了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 一声马嘶打断了他的话,夜风里带来一股腥气,本来安分吃草的马突然狂躁起来,乱踢着想挣开缰绳。李越脸色一变:“有野兽!快把火堆点上!” 柳子丹急忙去摸索火折子,可是火堆已经凉透,哪里能马上再点起来,而马匹挣扎得更厉害。柳子丹一回头,只见林间已经出现一双绿荧荧的眼睛,庞大的身影慢慢从树影下出来——一头虎! 第136章 拨云见日 虎视眈眈。 柳子丹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这个词的意义。他知道益州这个地方,自古就有老虎,否则元文景又怎么可能猎到白虎送给元丰做礼物?可是李越选的路是沿着山脚走,并没有深入山区,怎么也会遇上老虎?他几乎想打死自己。为什么心里有话不说出来,为什么不让李越有解释的机会,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给李越下药?自己葬身虎口那叫自作自受,可是李越…… 当然柳子丹不知道,在这里能遇上老虎,得“归功”于到处开采矿石的商人们。矿山的开采破坏了原本的环境,一部分野兽躲进更远的深山,还有一部分开始侵入人的地盘。 李越不知自己是不是该笑。他真怀疑自己可能不是孤儿,可能根本就有个哥哥姓武名大,否则他怎么会跟老虎如此有缘?只不过……此时此刻,他的衣裳裤子全都扔到一边去了,这样的打虎英雄……恐怕世间少见。 老虎慢慢逼近。对面前这种两条后腿直立的动物,它见到过不少次了,也吃过几个。这种猎物既无长牙又无利爪,吃起来皮细肉嫩,味道不错。只是他们身边经常会有种红通通热乎乎,既刺眼又会灼伤皮毛的东西,不得不防。不过,这两个猎物身边倒没有这种东西,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 柳子丹心里凉得像揣了块冰,看看旁边恐惧得乱踢乱跳的马匹,低声道:“如果我让它先吃我,你能不能骑马逃走?”虽然下了迷药,但看李越现在还没有昏睡过去,他又有了几分希望。 李越伸出手,摸到靴子里的匕首,抽了出来:“先吃你?你会兽语?” 柳子丹万想不到此时此刻李越居然还开玩笑,他瞪眼看着李越,不知是该夸他一声临危不惧,还是该扑上去打他一顿。老虎慢慢逼近,相距不过百米,已经随时可以发动进攻。 李越笑了笑,突然间手起刀落,一刀插在自己腿上。鲜血立刻顺着腿流下来,但那迷糊的感觉却暂时被疼痛驱散了。 柳子丹抬手把一声惊呼捂在口中,在这种时候,一声突然的尖叫可能会刺激到对面的野兽,当然,如果拔腿就跑更糟。李越的身体微微有一点摇晃,柳子丹想也不想地伸手去扶他,李越却轻轻推开他的手:“退后。” “我——”柳子丹的话刚刚出口就被李越柔和却坚定地打断了:“乖,听话,慢慢后退,不要跑。现在,马上。” 柳子丹服从了。当李越这样说话的时候,他没有抗拒的力量,虽然目光仍然紧紧盯着李越,脚下却终于乖乖向后退去。 李越向前走了几步,跟柳子丹再拉开些距离。月亮在云层中露出了半张脸,清晖洒落在草地上,像落了一层薄霜。李越就站在这月光里,肌肤也像镀上了一层银,修长有力的身躯赤裸,每一道伤疤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柳子丹直直地看着他,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危险。李越脚步不丁不八,手臂垂落在身侧,微微弯曲,未干的汗水在紧绷的肌肉上闪着微光,让人看得移不开眼睛。这一刻,他比对面的猛兽更有野性,老虎倒好像只是多穿了一层皮毛。 云层移动,月光忽明忽暗。老虎被血腥气所吸引,把身体伏低,尾巴微微晃动,这是攻击的前兆。柳子丹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死死盯着这一人一虎。突然间月光一暗,被一片稍厚的云层完全挡住,就在这一瞬间,老虎突然跃起,扑向李越。 四周黑暗,柳子丹看不清老虎的动作,只看见那双绿荧荧的眼睛突然升到半空中,而李越的身体突然像折断一样向后倒去,那双绿荧荧的眼睛挟着腥风从他头上扑过。然后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震耳欲聋,老虎在地上翻滚扑腾,挣扎不起。柳子丹想跑过去看看李越,可是两只脚像钉在地面上一样,怎么也动不了。 月亮重新钻出云层,把明亮的光线洒落在李越身上。柳子丹一眼看过去,险些连心也从喉咙里跳了出来。李越满头满脸的血,而从他身后直到老虎落地,是一溜血线。老虎身下已经刨出个坑来,现在只剩抽搐,侧翻的身体露出腹部从喉下到尾端的一条长长豁口,漏出也不知是肠子还是心肺的一串玩意,有些已经被自己的爪子刨断,血肉模糊。 柳子丹倒吸一口冷气,猛扑到李越身上:“越,你有没有受伤?” 李越无力地笑笑。刚才被疼痛驱散的昏眩感又涌了上来,而且腿上的伤处血流不止,也让他头晕。柳子丹这么一扑,他险些接不住,倒退了一步才站稳,苦笑道:“衣裳……”光着屁股斗老虎,他也算第一位了吧? 柳子丹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拾起地上的衣裳胡乱给李越披上,然后抖着手去行李中翻药和绷带。这一坐下来,李越只觉身上发冷,眼皮更沉,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药劲又上来了。伸手拉拉柳子丹,李越觉得自己的神智已经有点迷糊了:“把火点旺,别走,等我醒了,我们好好谈谈……” 柳子丹只觉眼眶一热,扶住李越往后躺倒的身体,让他枕在自己腿上,轻声的,然而是肯定地应了一声:“好。” 雨线轻飘而密集,把什么都搞得湿乎乎的。王皙阳站在雨地里,无论洛无风怎么劝,也不肯进马车里去。在他面前是一队队拖家带口扶老携幼的百姓,富裕些的赶着马车驴车,穷苦的就只有自己背着破锅烂盆上路。这是全城的大撤退。平荫是个小城,平时街上也看不到这么多百姓,此时都上了路,竟然拖拖拉拉排了几十里路长。 雨水弄得地上泥泞不堪。车轮子陷进了泥坑里,车夫连叫带骂地挥着鞭子;走路的跌倒了,咒天骂地。还有些不愿离家的老人,被儿女连扶带抱地拖着走,边走边哭。平荫城不多的守军和衙役全体上阵,这边推车,那边搀人,疲于奔命。 王皙阳站在马车边上,默默地看着。远远的一对老夫妻相扶着走来 分卷阅读295 分卷阅读29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96 ,男的背个大包袱,压得直不起腰,女的裙子上满是泥水,也不知跌了几跤。眼看走到近前,女的脚下又是一滑,男的想拉住她,反而被包袱压倒,滚做一团。王皙阳眉梢跳了跳,轻声道:“把马车赶过去,还有你们的马,都让出来给百姓。” 旁边的官员怎敢有半句怨言,连忙将自家马匹都送出去。洛无风迟疑一下,低声道:“皇上,您也跟着百姓走吧。” 王皙阳微微摇头:“朕最后走,等杨将军的消息。” 洛无风微微发急道:“可是再弄不到马车了。” 王皙阳转头看着他:“没有马车,朕就自己走!朕有手有脚,难道还怕走路不成?把马车赶过去!” 洛无风试图做最后的努力:“若是皇上此时就走,臣绝不多说一句话。可是皇上要等杨将军的消息,那时时间便紧了,皇上没有马车,怎么……”别说现在天上雨水地上泥水,就是晴空万里,皇上能像那些军士们一般双腿当马么? 王皙阳淡淡笑笑:“无风,朕在北山里走过。人要真的怕死,就是腿打断了,也能走得动。” 洛无风默然无语,示意马夫将马车赶过去搭载老弱百姓。王皙阳转向身边官员道:“你们也去帮百姓拿东西。” 此时众人都知道,北军已经攻破白关,正在层层攻占翠关,翠关一破,马上就到平荫,这里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听了皇上的话,自然个个遵守,杂入人流之中,片刻便都找不到了,只留下洛无风和几个贴身侍卫守着王皙阳。 王皙阳脸上全是雨水,抹了一把,往北边望了望。隐隐的,似乎还能在雨幕之中看到火光。北骁军队此次进攻,所到之处就是一句话:放火!一不占领土地,二不劫掠金帛子女,就是进攻进攻,凡攻下的城池,统统一把火烧光。北骁骑兵约有八千人,全是精兵,没有辎重,进攻寂原的时候甚至只带够一天吃的干粮,攻下寂原之后才在城中补充物资,等补充了够急行军到穆山的食水,剩下的就全部付之一炬。等到了穆山,仍旧照方抓药。幸得此时正是夏初,山林之中尚有小兽野菜可食,若换了冬季大雪封山之时,被他们攻下的地方,不知要饿死多少百姓。北骁军队初初入境时仍是铁胎弓、皮甲、弯刀这三种本族惯用轻装备,因此虽在山中,行军仍是迅速无比。只从进入山区,他们便开始大量制作长弓和箭矢,充分利用了东平的资源,更打了东平守将一个措手不及。虽然仓促之中制作的长弓效果略差,但北骁人箭术精绝,加以力大,用起来仍是颇具威胁。北骁骑兵随身除携带干粮水囊之外,还人人携带一个油壶,凡箭头上都扎一团干草,再蘸上油点燃,攻城之时长弓齐发,就如下了一场火雨。东平多山多树,城池关卡多为木质建筑,年代一久,木头早已干透,自然一点便着,烧起来就难救。而且东平守军穿的多是藤甲,是由藤蔓浸油之后编织而成,好处是轻便结实,但遇上火却比一般木头烧得还快。可若是不穿,不要说长弓了,就是北骁人惯用的铁胎弓,一箭射来也无法抵挡。单说白关,居于两山之间,地势险峻,是一夫当关之势。北骁人难以攻上,就用长弓频射火箭,东平守军坚守了十余日,关卡几乎被烧了个精光。也有守军提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此时夏初,正是树木抽枝开叶之时,一片碧绿油油,哪里能点起火来?因此这火竟是只烧东平,不烧北骁。 白关失守,后面便是翠关。翠关与白关不同,并非一处关卡,而是绵延在数百里山路上的七层关卡。杨一幸此时便是率领白关败军会合了翠关守军,节节阻击,且退且打。这也是临行前李越出的主意,目的就是一个“拖”字。只是想不到北骁老王如此命长,仗已经打了一个月之久,北骁老王那一口气,竟然就是不断!弄得王皙阳想起来就喃喃咒骂,恨不能亲自到北骁去把人掐死。 洛无风顺着王皙阳的目光看过去,那正在燃烧的便是翠关关卡,他不必看王皙阳脸色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低声道:“皇上不要着急,总算昨夜起便下雨,北骁再想火烧关卡,也没有那么快,百姓们总来得及撤出的。” 王皙阳苦笑一下,看看在泥水中跋涉的人流,轻声道:“来得及又如何?百姓还不是流离失所?将来这里还不是被北骁人一把火烧得干净?这是,朕的无能。” 洛无风呆了一下,道:“这,这也不是皇上的错。南祁这些年要了贡银又要贡米,吸了我们多少元气,否则也不至于打不起仗。” 王皙阳缓缓道:“那为何我国进了贡银又进贡米?为何三国结盟之时全无半点防备之心更不知未雨绸缪?为何这些年得过且过只图安逸不知养兵?为何南祁能平东西二国而我东宁只有被人奴役的份?前几代帝王,难道不该反思?” 东平是做了南祁属国之后才改的名字,从前三家结盟之时,还叫做东宁,只是此名不闻久矣。此时王皙阳轻轻说出来,洛无风只觉又是亲切又是痛楚,胸中不由得血气上涌,只是王皙阳能批评父辈祖辈,他为人臣子却不能妄议君主之非,只好强自把满腔的话压下去。 山路上一骑飞奔而来,到了王皙阳面前滚鞍下马:“皇上,杨将军让小人前来禀报,今晚亥末子初,他便退到平荫城。让皇上千万将百姓都快快遣走。” 翠关最末一道关口就在同山口,再往这边来道路渐渐平坦,连绵的山脉在这里有了一个缺口,出现了东平少见的平地。平荫城就是因地势平坦而得名,城外甚至可以开垦农田,土壤并还十分肥沃,是东平少有的几处高产粮区之一。可是坏也就坏在地势平坦,一旦北军出了翠关,前面就是康庄大道,平荫城无疑便是砧板上一块肥肉,任人宰割。而且平荫再往里去,虽然又进入山区,却再也没有白关这样的天险可守。若是北骁老王总不咽气,难不成就这样一路退下去?还得庆幸东平国境狭长,国都碧丘又靠近南祁一些,否则照这个速度,再过几天还不得迁都? 王皙阳转头看着平荫城。平荫的建筑以石为基,木质结构,小巧精致。城墙是青条石垒成,墙面内外都磨得平滑如镜,就算是蛇虫也难爬得上来。四城城门上都架有木质的牌楼,雕着五谷灵芝图案,以祈求年年丰登。因为国中多山,难得有这么一片好地,平荫城的房屋都尽量地盖得小,好腾出更多的地方种田。为了防止野兽前来破坏,农田边上都设有栅栏或机关陷阱,有的还装了地弩之类的东西。东平百姓多数手巧,这种小型的地弩圈套之类的东西家家皆有。灵光一闪,王皙阳突然一把抓住洛无风,把洛无风吓了一跳:“ 分卷阅读296 分卷阅读29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97 皇上怎么了?” 王皙阳冷冷一笑:“没什么,只不过,既然这城早晚是要烧掉,与其让北骁人烧,不如我们来烧!” 洛无风怔了一下:“皇上的意思是……”难道现在先把城烧掉? 王皙阳狠狠地道:“北骁会烧我们,难道我们不会烧他们?” 洛无风环顾左右,心里似乎有点明白:“皇上的意思是,把北骁人困在城里,我们也用火攻?可是时间……” 王皙阳毫不动摇:“时间紧迫也要试,否则他们过了翠关就会长驱直入,如果北骁王吊着不死,难道让他们打进都城里去?” 洛无风正在沉吟,忽然前面人流之中起了点骚动,洛无风抬头一看,眼睛顿时一亮:“皇上快看,那是不是——”只见前面一马双骑,逆人流而来,虽然离得还远,但那轮廓却十分熟悉。 王皙阳抬头只看了一眼,突然觉得一阵晕眩,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这个,这个冤家,这个死人,他终于还是来了!就算他觉得东平一国百姓也不如柳子丹重要,就算自己想尽办法也不能在他心里占一席之地,可是他到底还是来了…… 第137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北骁军队面对的是一座空城。 铁骊狐疑地打量着前面那座精致的小城。这时候已是掌灯时分,城里却是黑沉沉的一片死寂,正对他们的城门大开着,像是一张看不到底的嘴。 “城里没人?”铁骅手摸着腰间弯刀,语气中似乎有点遗憾。他自出生便以嫡长子的身份极得宠爱,稍长则骑射出色,加上母亲贵为王后,人人都说他必得王位,哪曾想到有一日能落到这般下场?心里憋着一口恶气,全发泄在战场之上,此时见平荫城毫无抵抗,他反而觉得不快,像是精心准备的东西用不上一般,有几分失望。 铁骊微微摇头,向身边副将道:“派百十人进去看看。” 一声令下,当即有百名探子点着火把冲进城去。铁骊和铁骅在山坡上立马遥望,只见百十点火光在黑沉沉的城中来回穿梭,并没有激起任何反应。果然不一时探子全部回报,城里果然是室室皆空,并无一人。 铁骅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既然如此,我们进城去宿营。这鬼雨,成天连夜的下,真是见了鬼了!”草原上的雨水,说来就来,片刻便停,即使是暴雨,也是痛快淋漓,哪里像这东平的雨一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连天连夜,下个没完。那山路上泥泞不堪,树林里连叶片枝梢都往下滴水,潮湿得人喘不过气来。昨夜露宿一夜,人人都是被水泡得难受,现在雨已经下了两天,地上更是泥泞,平荫城既是空的,自然该进屋子里去宿营。 铁骊皱皱眉,迟疑道:“会不会有诈?” 铁骅不屑地哼了一声:“刚才探子不是进城看了么?连个鬼影也没有!再说平荫城这地方连守军都没有几个,四城城门一关,他们能怎样?我看这些日子,东平军队根本被我们杀破胆了,只知道后退!” 铁骊微微摇头。在穆山,他们遇到了殊死抵抗,不过自从他们攻破城关大杀了一批官吏之后,从白关开始,就再没遇到这样的事,各个关卡都是抵挡不住时便撤军。铁骅觉得这是他们杀人立威的结果,东平人怕屠城,所以才不敢死拼,但铁骊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而且这次平荫城是第一个在他们没有到来之前就撤得一干二净的地方,事情若是离了常理,多半就有些问题了。 铁骅用力再抹一把脸,没抹下多少雨水来,可是身上的衣裳甲胄却潮得厉害。北骁冬天虽然冷,可不是这种浸入骨髓的潮湿法,这两天天气稍微一凉,他就觉得膝啊肘啊似乎都有点不自在了。 “这鬼天潮得厉害,军士们都受不住了,再露宿可不行。”若是换了从前,他早就下令了,只是他现在只有这个六皇弟可以联手,而且长弓的制造图样也是他带来的,不能不给予尊重。 铁骊眉头皱得更紧。他在南祁住过十年,对东平的气候尚可适应,北骁这些军士们却是不行。何况露宿郊外,也怕有蛇虫之类。东平这边的蛇虫可不比北骁,尤其是蛇,体小灵活,毒性强烈,真要被咬上一口,没有特制的蛇药根本救不了。若不是父王突然发病,他是肯定不会同意这个季节来进攻东平的。 身边的军士都在默默地等待。这一次出来打仗不比从前,休想背后有什么后援支持,也不求掠财不求侵地,事实上,在东平,他们几乎带不走什么,唯一需要的就是攻进东平的军功和名声,而论功行赏,只有等到他们支持的大王子登上王位之后才能实现。 “城里是仔细搜过的?”铁骊最后追问一句。这种时候,在郊外露宿确实不妥,而且翠关这七道关卡,打下来军士们也已经筋疲力尽,确实需要有个地方休整一下。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铁骊向铁骅点了点头,北骁军士们列成一队,依次进入了平荫城。 民居里果然没有人,却有真正的床和灶。金银细软当然被百姓带走了,但有条褥子,能吃点热食,这已经是很不错了。一时间平荫城里又热闹起来,各家屋顶上都冒出了炊烟。行伍出身的人动作快,也没有什么食不厌精的要求,因此很快的,大家填饱肚子,关上四面城门,派出游动哨,其他人也就和衣倒下。床比起泥地来自然是舒服太多了,所以虽然是头枕弯刀,却也是片刻之间便酣然入梦。 雨线绵绵,城门口的游动哨腰挎长刀站在高墙下,连日的奔袭战斗,加上这潮湿的天气耗掉了他不少体力,虽然极力保持着清醒,眼皮仍然是有点发沉。而且这城里已经探明没有敌人,四面城门又已紧闭,警惕性不免也放低了些,倚着墙有点打瞌睡,只是隔上片刻抬头向四周看看。正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眼前黑影一闪,脖子上突然一紧,平空被吊了起来。后背贴着光滑的石墙,无处借力。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十指徒劳地在脖子上抓着,两脚在石墙上乱踢。只是这雨幕之中,远处的游动哨根本看不到他。不过片刻工夫,挣扎的身体松弛下来,不再动了。绳子放松,尸体滑下,随着下来的还有另外几条人影,迅速地潜入黑暗的街道中不见了。 铁骊和铁骅歇在平荫县衙之中。虽然已经很晚,两人仍是睡不着。铁骊在灯下一遍遍地看着地图,铁骅烦闷地擦拭佩刀,道:“也不知父王现在怎样了?别是已经归天了,二弟三弟却秘不发丧吧?” 铁骊淡淡道:“我倒希望他们如此,我们就有了讨伐的借口。” 铁骅意外地看他一眼:“果然南人狡 分卷阅读297 分卷阅读29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98 猾,你真学到了不少。” 铁骊轻轻哼了一声。他可没忘记,当年就是因为铁骅的母亲、北骁王后打压其他育有男丁的妃子,才逼得他告别母亲背井离乡的。若不是在南祁无处容身,西定那柳子轻又是个胸无大志的庸才,他何苦再回北骁来跟铁骅合作?若是现在他还在南祁,按他的想法,是要联合周凤城扳倒摄政王,从而得到南祁小皇帝的重用,那时积聚自己的力量,再徐图大计。可恨这摄政王竟然把他的计划破坏殆尽,他与周凤城,也成了不共戴天之仇。幸好那摄政王也被南祁小皇帝除掉,他才算出了口恶气。 铁骅暂时倒还没想这么多。北骁王位继承人之间相互残杀本是司空见惯,传统如此,他并不在意。而且在他心目之中,铁骊是绝对没有资格登上王位的,将来自己称王之后,分他一片草原,赏他大量牛马奴婢就不错了,而铁骊也只有跟自己合作才有出路。 铁骊看得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暗暗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突然面色微微一变:“你听到什么没有?” 铁骅一怔,侧耳听去,果然外面似乎隐隐有喧哗声。两人同时起身,还没奔到大门口,已经有亲兵一头扎进来:“大王子,六王子,起火了,起火了。” 铁骅暴喝一声:“慌什么!不就是起火吗?扑灭就是!” 亲兵喘着气连连摇头:“是全城,全城都起火了……” 这下铁骅才变了脸色,铁骊早一步蹿出县衙大门,抬眼望去,绵绵雨幕之间果然火光跃动,分明是四面都着了火。铁骅犹自在吼叫:“这是谁干的?还不快救火?” 亲兵直摇头:“城里几口水井都被人弄坏了井栏,打不上水来。”其实就算能打上水来,一桶桶的,几时才能把火扑灭?铁骊一言不发,牵出马匹来一跃上马:“恐怕中了埋伏,大哥,我们快撤!” 街道实在太窄。铁骊和铁骅策马往城门跑的时候只有这个想法。本来天上下着雨,火势并不会很快烧起来,北骁军士虽然睡得很沉,也有足够时间冲出屋来。可是街道如此狭窄,就算跑出屋子,两边的火焰烟气也足够把人灼伤薰倒,所以只有出城才安全。可是远远已经看见城门,铁骊心里却是一紧,因为城门上的牌楼烧得火焰腾腾,该是被人浇上了油才会着得那么起劲。已经有些住得离城门近的军士跑到了城门口,可是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刚冲出城门就齐齐自马上滚了下来,只剩马儿长嘶一声,跑进黑暗中去了。 铁骅不由一勒马缰:“外面有人!”四面黑暗,兼有雨幕,谁也看不见外面有些什么,贸然冲出去,在火光之下露面,正好给人送做靶子。 铁骊沉声道:“只怕还是得冲。”他话还没说完,南边传来一声轰响,众人回头看去,南城门上的木质牌楼已经不见了,火光却更盛。铁骊冷冷道:“看见了罢?牌楼烧塌,出路就断了!”倘若众人都被困在这城里,房屋这样烧下去,人人就算不烧死,也会被烟薰倒,到时候东平人进来,还不是手起刀落,跟割草一样容易? 铁骅脸色一变,立刻鞭马前冲:“那还不快走——”他和铁骊因为尚未睡下,因此甲胄不曾离身,现在只要遮住头脸,普通箭矢一下子还射不倒他们。外面不可能有太多东平军队,不管怎么样也比困死在城里强! 铁骅一声令下,十余名亲军当先开道,往城门口冲去。果然一到城门口,外面又是几支箭矢飞来,并不密集,可是被射中的人却立刻栽下马去。铁骅大惊勒住马缰,这几箭的力道他看得清楚,明明并不致命,顶多也就是个皮肉伤,以北骁军士的骁勇,怎么会轻伤便落马? “这箭上有蹊跷!” “恐怕是蛇毒!” “怎么办?”铁骅握着马缰有些没了主意。 “还得冲。”铁骊看看背后,已经有许多军士从房屋里跑了出来,街道上越来越挤,马匹惊恐不安,如果不出城,早晚得自相践踏。而且这箭矢并不密集,就算支支见血封喉,也不能把军士们全部毒死。 “冲!”铁骅到此时只能听铁骊的,一声令下,所有军士一起向外冲去。果然前面箭矢不断射来,但大部分人还是冲了出来。也幸好他们选的是北门,北门的牌楼最为结实,烧塌时间用得最长,但饶是如此,走在最后的百余名军士还是被塌下来的牌楼挡在了城里,还有两人带马都被压在了牌楼下面,活活烧死的惨叫在雨幕中格外凄厉。 “我们还有多少人?”逃出了平荫城,铁骊已经冷静下来。虽然背后那座小城火光熊熊,里面不时传出凄惨的叫声,他却已经在清点人数了。逃出城来的有一大半人,当然现在困在城中的人也未必个个都能烧死,但是他们现在是在东平境内,军士死了一个就少一个,得不到人员补充,因此即使只死掉三分之一,也是莫大的打击。 尖锐的哨声从四面响起来,点点火光亮起,四面山坡上环立一排东平军士,人人手中张弓搭箭,指着麦田里狼狈不堪的北骁军队。 “大王子,六王子,两位登门久矣,朕不曾招待,失礼,失礼。” 铁骊铁骅同时抬头怒视在火把之下的王皙阳,东平这个年轻皇帝能将自己兄弟困死在深山之中,果然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两位还是稍安毋躁的好。我这些军士们手中可都是见血封喉的毒箭,万一射伤了两位王子,嗯,朕这里还真没有那么多解药呢。” 铁骅看一眼铁骊,铁骊用眼角余光看看,他们现在站在一片麦田之中,离王皙阳所站的山坡虽然远了点,但东平军士并不多,大家一起冲上去,只要能拿住东平皇帝,死多少人都值。 “怎么,两位想过来跟朕叙叙?那朕可要劝两位三思而后行,要知道各位身前可是一道道地弩,嗯,至于地弩上有什么,想必也不用朕多说了。” 铁骅目光一扫,并没有看见什么机关,冷笑一声:“别听他的,冲!谁抓到东平皇帝,本王子重重有赏!” 北骁军士倒未必是想要这重赏,但此时此地,显然是抓到东平皇帝最为有利,于是铁骅话音未落,站在最前面的军士已经或策马或步行地冲了上去。可是他们刚刚冲到麦田边缘,立刻滚倒了一片,剩下几个侥幸冲出麦田的,却又被山坡上的军士射倒。这一下倒下近百人,后面的人果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王皙阳脸上笑容更加甜美:“怎么,大王子敢是不相信朕的劝告?”他垂在身侧的手心湿漉漉的,不是雨水,而是冷汗。事实上,麦田边上只有一排地弩,本来是拿来对付普通野兽的,谁会层层设防?就算 分卷阅读298 分卷阅读29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299 他们赶在北骁军队到达前又埋了一些,也不能将北骁军士全部射死。如果北骁人真的拚上了命要蛮干,他还真挡不住他们冲上来。 身后有人靠近了些,温热的呼吸轻轻喷在他耳朵上:“别紧张,他们现在比你还紧张呢。” 王皙阳把手往后伸,摸到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他硬把自己的手往里插,那只手也就张开来包住了他,手心是滚热的,紧紧地包着他冰凉的手,传来一阵温暖。 铁骊脸色铁青,但不敢轻举妄动。虽然他觉得东平人可能是在诈他们,但东平毒箭的利害他在南祁就听说过。东平境内蛇虫无数,若单是一种蛇毒或者还好对付,但东平人经常将蛇毒蝎毒蛛毒混合在一起制成见血封喉的毒药,这个若是没有对症特制的解药是绝对不行的。如果万一东平皇帝并不是在诈他们,军士们冲上去就是送死。等军士们死光,他和铁骅也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铁骅比他更不想冒险,他还想回国去承继王位,可不想死在东平。 王皙阳心里略定,不自觉地又把那只温暖的手握紧了些:“二位,何必这么剑拔弩张,我们谈谈如何?” 铁骊惊异地看一眼铁骅。东平这是,要跟他们谈判? 第138章 回师 铁骊在小溪边刷着战马。比起铁骅,他在北骁军中更平易近人。此次出兵东平,条件艰苦,他与普通士兵一样吃干粮喝淡水,饮马擦刀的事情更是常做,这一支队伍虽然是铁骅的兵马,士兵们倒是跟他更为亲近。 “六王子真是与士兵同甘共苦,若北骁的将军都能与六王子一般,何愁不能天下无敌?” 铁骊手上不停,只是淡淡道:“皇上过奖了。打胜仗靠的是心思智谋,单是吃苦没什么用,否则将军与士兵又有何异?” 王皙阳微微一笑,慢慢踱到他旁边,并不在意刷马的水溅到身上:“六王子说得不错,要成大事,无智则不可。六王子当年能孤身一人潜入南祁朝堂,可见于这智谋一道,深有所得。” 铁骊微一抬眼:“皇上如此抬爱,在下真是愧不敢当。说到智谋,此地又有谁能比得过殿下?我和皇兄,现在还不是在为皇上重建平荫城么?” 王皙阳转眼看看正在重建中的平荫城,淡淡一笑:“六王子是聪明人。与其你我在这里拼得血流成河,不如保存实力回北骁去争王夺位。这种事,合则双美,离则两伤,又何乐而不为?” 铁骊也转眼看去。平荫城的重建由北骁军队负责。在铁骅回国之前,也就是说,在北骁老王咽气之前,北骁军队可以驻扎此地,秣马厉兵,等待回国跟自己人打一仗。这就是东平提出的谈判内容——支持铁骅回国夺位,而铁骅登基之后,两国缔结联盟,永不开战。 铁骊不得不承认,东平这位年轻皇帝,提出的确实是最适合目前双方利益的条件,至于这个永不开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只是令他有些奇怪的是,谈判已经完成,东平这位年轻皇帝却没有回国都,而是滞留平荫,究竟有什么意图?难道是担心北骁军队不守约定,突然发难? 王皙阳微微笑着,并不看铁骊:“其实王位也是一样,所谓有能者居之,若是无智,又怎能称能?” 铁骊心里一震,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了:“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王皙阳唇角笑意更深。难得连绵的雨今天终于停了,云开见日,周围的树木青翠欲滴,衬着他一身浅红的织锦单衫,头上镶明珠的七叶金冠,比照一下铁骊浸透雨水的戎装,更是形容风流,神态自若。 “六王子是聪明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如今我东平支持大王子夺位,固然双美,可是这永不开战的约定,大王子能守到几时?” 铁骊笑笑:“敢情我兄弟还不曾回国,皇上已经在猜疑了?” 王皙阳并不掩饰地一点头:“是啊。北骁人人善战,岂有拥兵不战之理?可是中元势大,北骁就是要犯边,也得斟酌一二,可是我东平地少人稀,岂不正好咬上一口?” 这话说得透彻,铁骊如果再要搪塞,脸皮也未免太厚,当下干脆道:“皇上既然这般想,当时何不将我兄弟干脆一并除掉?” 王皙阳浅浅一笑:“就算除掉了两位王子,难道北骁就不会侵我东平了么?” 铁骊干脆放下了棕刷,此时此刻,他若还以为东平这位年轻皇帝是来找他闲扯的,那便是个呆子了:“皇上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王皙阳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只是游目四顾。小溪边还有几个士兵在刷马,其实离得不近,并不见得能听到二人说话,可是东平皇帝来找自家王子,总按捺不住好奇心,时时的偷眼来看。铁骊挥挥手:“剩不下几匹马了,你们都回去吃饭吧,晚了又只剩汤水。”虽然东平供给粮草,但也是克着数给。铁骊是王子,自然有自己的小灶,总有饭食留着。可是普通士兵就没这个福气,谁轮到最后,干的都捞走了,就只能喝稀汤。因此几个士兵巴不得这一句话,连忙牵着刷好的马先走了。铁骊眼看他们走远,这才道:“皇上有话请讲,铁骊洗耳恭听。” 王皙阳这才把目光收回来投到他身上:“六王子少年去国,潜伏异乡谋划多年,想必为的,也是这王位吧?” 铁骊冷笑一声:“皇上将胞弟困死于深山之中,为的不也是王位么?” 王皙阳脸上笑容不变:“好。既然六王子有此大志,东平愿全力支持。” 铁骊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可是这样赤裸裸地听到,还是不禁令他心里一跳:“铁骊不明白,皇上为何偏偏挑中了在下?” 王皙阳微微笑着:“六王子真不明白?” “请皇上明言就是。” 王皙阳朗声一笑:“好,那朕也就不绕圈子了。听说六王子给国中发了急报,说大王子中了流矢,全军困守平荫,急待后援?” 铁骊心中一凛:“皇上倒是对我军中了如指掌。” 王皙阳摆摆手,笑得温和,言语之中却自有一种威势:“六王子不必在意,无非是财帛动人心罢了。若是能与六王子联手,这人的名字,我自然会送到六王子手上。” 铁骊直到此时,才觉得这位唇红齿白的年轻皇帝实在不可小觑:“皇上所知甚详,的确如此。不过这份急报,国中多半是不加理睬,更不会增兵支援。” 王皙阳笑眯眯道:“这不正中六王子下怀?如此一来,将来六王子回国之后,才有兴师问罪的借口。” 铁骊谨慎地道 分卷阅读299 分卷阅读30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00 :“只是当初出兵,国中本来不予支持,若说兴师问罪,恐怕还数不上。” 王皙阳摇头道:“六王子此言差矣。此次出兵,本是为四王子报仇,名正言顺,更显兄弟之情。而二王子不报弟仇在前,又按兵不动,致使长兄困亡在后。如此凉薄成性,只怕北骁老王病逝,也未必不是他动的手脚。将来六王子挥师回京,这不是正好的借口?” 铁骊心中一震,沉声道:“皇上的意思,是要我大王兄的性命?” 王皙阳轻笑道:“这怎么会?朕只是想请大王子长住东平。东平虽然国小,也有些北骁没有的新鲜东西,包管大王子住得满意便是。” 这就是要软禁铁骅了。按说这对铁骊有利才是,可是铁骊一品再品,额上却慢慢冒出细汗来:“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王皙阳一抬眼:“唔?六王子不情愿?” 铁骊手心一阵冷一阵热,冷笑道:“皇上这是,留着后手呢!” 王皙阳朗声大笑,笑够了,声音陡然一收,比铁骊还冷了几分:“不错。朕不得不防。倘若六王子登位,两国修好,就永不会有人知道世上还有北骁大王子,可是六王子若要重启战端,到时候回国反正的,可就是他了。” 铁骊默然,慢慢弯腰拿起棕刷。粗糙的边缘深深压进了掌心,硌得生疼,可是疼得痛快:“……好,有皇上这样的人结盟,我也放心!”一把刀好过一根木棍,只要你握的是刀柄而不是刀刃。 “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六王子尽管说。既然是结盟,东平自然全力支持。” “好。那在下就直说了。当日谈判之时,站在皇上背后的,是南祁摄政王吧?”当时火把并不明亮,那人又站在王皙阳背后,看不清脸面,但那身形却让他觉得熟悉。后来越是回想,越觉得像是南祁摄政王。只是那人早就死了,而王皙阳背后站的这人又瘦削了些,脸上隐约还有道伤疤,所以他始终不敢肯定。不过现在到了这份上,倒不用遮遮掩掩了。 王皙阳一扬眉:“六王子眼力过人。” 铁骊心里一跳,果然是他! “既然当真是摄政王,那,在下想请他相助,同回北骁。” “不行!” 铁骊扬眉:“怎么?皇上刚说鼎力支持,现在又要反悔?” 王皙阳冷笑:“六王子要知道,摄政王并不是我东平之人,东平虽然承诺全力支持六王子,可不敢保证摄政王也会插手。” 铁骊也冷笑:“皇上真是客气。摄政王如今在南祁就是个死人,更不必说什么势力了。他来东平,无非是为了得到皇上的荫蔽,怎么不算东平的人?” 王皙阳嗤笑:“六王子未免也太瞧低了他。荫蔽?他需要谁的荫蔽?谁又敢夸这般的海口要荫蔽于他?” 铁骊口气稍软一些:“皇上应该知道,纵然有东平支持,王位也并非就能唾手可得,少不得还有一番较量。独木难支,在下须得有个帮手。若是功败垂成,东平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王皙阳皱了皱眉,仍道:“六王子若要人相助,可在东平文武百官中任意挑选,只是不能选他。” 铁骊哼了一声:“恕在下直言。东平百官之中,还真挑不出管用之人。皇上若是觉得不好做主,在下自去与摄政王谈谈。” 王皙阳狠狠瞪他,似乎便要发怒,却又咽了回去:“好,如果六王子能说得动他,朕自然不加干涉。” “你真的要去北骁?”柳子丹忧心忡忡,“铁骊可不是易与之辈,到了北骁又是他的地盘,你——” 李越拍拍他的手:“不要紧。有铁骅抓在手里,谅铁骊也不敢玩什么把戏。他是个聪明人,不会为了一时冲动就丢了王位。王皙阳这小子,这上面的鬼心思多得很,捏住了铁骅,就等于捏住了铁骊的七寸,不怕他翻过天去。” 柳子丹蹙着眉:“可是铁骊也未必就能顺利登位。他不过是六王子,就算铁骅铁骏已死,前面还有二王子和三王子。二王子铁骐比铁骅只小一岁,这些年在国中经营,也有不小的势力,而且他的母妃和三王子铁驰的母妃是姊妹,格外的亲近。铁骊这些年都在南祁潜伏,自己在北骁几乎没有什么势力,又凭什么登位?就算他打着替铁骏复仇的名号立下军功,又能怎么样?北骁老王难道会因这个传位给他?如果没有老王亲口传位,他凭什么去争夺?” 李越笑着把他搂过来,手指在他眉心上按了按:“别把眉头皱得这么紧。这事,我已经跟铁骊谈过了,你知道他这些年离开北骁,身上居然还带着他出生时北骁老王亲笔写的王子名牒呢。” 柳子丹微有些茫然:“王子名牒?” 李越搂着他坐进椅子里,从怀里掏出一叠裱边烫金的细绢扔到桌上:“北骁的规矩,王子出生的时候老王亲手写名牒,什么出生时间啊,赐的名字啊,连哭得响不响亮都要记上。北骁没有专门管理王族人员的宗人府,老王写了,王子的母亲收好,这就是个身份了。听说有些老王生的儿子太多,自己都记不清,全指着这个名牒提醒,所以写得特别细。这是铁骊的名牒,他虽然早就离了北骁,可是这个东西一直带着,现在正好用上,你看看——” 柳子丹茫然展开细绢,果然上面满满的好一篇东西。看来北骁老王当时心情不错,当真还记了铁骊出生时他的一匹乌云盖雪马生了小驹,因此就给孩子取名为骊云云,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幅绢。柳子丹看了一会,突然明白:“你,你是要我仿——” 李越点头笑道:“聪明!我想铁骊如果想登位,只有打倒铁骐一派。如果他手里有北骁老王的秘旨,说铁骐有心谋反,让他回京救驾什么的,那么别说他是六王子,就算是十六王子,也轮得着他登位。” 柳子丹把名牒再看了看,摇头笑道:“这是谁的主意?” 李越一手捻着他柔软温暖的耳垂,轻笑道:“管是谁的主意做什么?你只说能不能写吧?” 柳子丹被他捻得耳朵痒痒的,脸微微红了一层,抬手打他的手:“肯定是你的主意!人家说无商不奸无奸不商,你也不做生意,怎么坏主意一串一串的?” 李越随他打,手可是半点不移:“我怎么坏了?又奸在哪儿?我又没拐卖人口,又没强抢民男……” 柳子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民男,亏你,亏你怎么想出来的?” 李越看着他的笑容有点出神。这一路穿过万山赶来东平,柳子丹瘦了一些,但神色却开朗了许多,时时的眉眼带笑,有时候看着 分卷阅读300 分卷阅读30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01 他,李越会觉得又回到了以前在南祁的那些日子。柳子丹被他看得有些发窘,低头去翻名牒,轻声道:“写是写得出,不过,不必这么着急吧?情况万变,到了北骁再写不是更好?万一到时有变,需要改动怎么办?” 李越轻轻叹口气,理理他的头发:“北骁那里毕竟危险,你不要去。” 柳子丹猛地抬起头:“我——”李越已经轻轻亲他一下,把他的抗议压了回去:“听话。我一个人去,就算有什么变化,我也能回来。” 柳子丹心里虽然不愿,可是知道李越说得不错,自己去了只是累赘,当下不再多说,翻着名牒道:“既是如此,这秘旨就只好写得含混些,不管什么情况,都得套得上才好。莫田跟你同去么?” “嗯。杨一幸也会带人跟到寂原接应,所以别担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柳子丹抬起湿润的眼睛看看他,又低下头去,轻声道:“我跟你们去寂原可好?” 李越点头:“这也好。你跟着杨一幸,我也放心。王皙阳这个小狐狸,我还真不敢把你托给他呢。” 柳子丹轻轻哼一声:“他能让你去北骁,我还不放心他呢!” 李越笑笑:“去北骁倒是我自己要去的,铁骊亲自来找的我。”按说铁骊这个要求,他是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的,之所以会答应,其实是因为柳子丹。柳子丹的身份,现在是极其尴尬的,偏偏他的相貌又如此出色,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如果回到中元,元文景怎么会放过他?而南祁,那是两个人都回不去的地方,算来算去,也只有在东平,柳子丹还可以自由一些。那么,东平的安全就很重要了。他可不想将来和柳子丹留在一个动荡不安,战乱频仍的国家里生活。所以,就算顺道帮帮小狐狸的忙吧。 寂原城已经被毁得只剩废墟。铁骊的北骁军在前,杨一幸率领的东平军在后,你追我赶,在这片废墟上演了好一出大戏。直到越过了两国边境,杨一幸才装模做样地鸣金收兵。 李越远远望望杨一幸身边那个穿着过大的甲胄,动作都有些不大灵活的人影,还是忍不住招了招手,才回身跟上北骁的马队。铁骊血染皮甲,走在中军大旗下,后面是一具简单的棺材,棺材上面覆着残破的军旗,由八个士兵抬着。当然里面躺的那具血肉模糊连脸都辨不出来的尸体根本不是铁骅。不过这事,也只有铁骊和他的几个亲信知道,其他的士兵,都只当大王子是病逝的。全军将士头上都缠着白布条,中军大旗也卷起了一半,这是对王族特殊的礼遇。 李越跟在后军。虽然北骁人只见过他的画像,而他现在比起从前作摄政王的时候又瘦削了些,脸上还多了道疤,但铁骊谨慎小心,不到都城天阔,还是让他呆在不引人注目的后军中。 寂原渐渐在视野中消失了。前面是北骁的重要城池蓝原。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出城迎接的队伍。李越把头盔再往下拉一下,扫了眼周围。北骁军在平荫损失了不少,王皙阳将自己的精锐插进了五百人,这五百人分布在三军之中,是直接听命于李越的,一方面是支持铁骊,另一方面也是以防万一。李越所在的后军分插了二百人,多半是扮演伤兵。李越这么一扫,忽然瞥见一个瘦小人影躲躲闪闪地走在一边,头盔显然是大了,歪在半边,怎么看怎么别扭。李越疑心顿起,一提马缰靠了过去。没想到那瘦小士兵立刻又往外边挤了挤,登时把队伍挤乱了。李越越看越像,鞭马迅速靠过去,直挤得那人再也没有地方可躲,这才咬牙切齿地低声喝道:“王,皙,阳!” 歪歪的头盔转过来,王皙阳脸上抹得像花猫一般,心虚地咧嘴笑笑:“你,你怎么——” 李越恨不得把他拖下来打一顿屁股:“你什么时候混进来的?”肯定是刚才在寂原演戏的时候,离开平荫时他看过了,绝对没有! 王皙阳傻笑:“那个,就是,就是刚才……” “你——”李越回头看看,寂原已经看不见了,前面蓝原的迎接队伍已经到了眼前,就是赶他回去也来不及了,“你不要命了!” 王皙阳眼珠一转,露出两排小白牙,身子歪了过来,看样子如果不是在马上,他就要贴上来了:“跟着你,我不怕。” 前面已经响起了牛角号声,北骁士兵不论伤势轻重,全部挺直身板,将队伍排列整齐。李越眼看后军中只有他们两人歪出了队伍,只好一面退回队中一面举起鞭子虚虚吓唬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等进了城,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139章 交锋 铁骊婉拒了蓝原城守的接风宴,继续向都城行军,因此李越想一进城就收拾王皙阳的念头没能成功。 蓝原得名于身后的一片草场。这里最多见的是一种羽扇草,盛夏之时把整片草原都染成带银光的浅蓝色,在微风中波光起伏,明亮耀眼。草浪间有牛马羊群出没,隐约还会传来粗犷的牧歌。如果不是满怀心事,这景色其实相当美丽。 铁骊一直行军到夜色浓重,才令全军就地驻扎休息。夏天其实是露宿的好季节,士兵们一人一床简单的皮毯往身上一卷,倒头就可以睡上一夜。李越刚躺下没一会,就听到身边悉悉索索的声音,睁眼一瞧,夜色里有个卷成小筒的东西虫子似地一拱一拱靠近。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随手伸过去拍一巴掌:“不老实睡觉,干什么?” 王皙阳裹着皮毯凑过来,抽抽鼻子小声说:“冷。” 李越没好气:“这种天冷什么?” 王皙阳用小动物的眼神看他,李越不为所动:“一边呆着去,什么天喊冷!嫌冷就回家。” 王皙阳不敢再说,蠕动着往后退了一点点,试着躺平,然后发现没有枕头十分难受,扭来扭去,最后抓了一把草垫一垫,算是安静了。 盛夏时分,幕天席地。四周是长草被风吹弯的沙沙声,头顶是深蓝色满缀星辰的天空。李越出神地望着夜空。从前在野外训练的时候,他偶然也会睡不着,也会这样仰望天空。只是那边的夜空没有这么蓝,星星也没有这么明亮。那时候他想的是什么?尽可能地完成每一次任务,在服役期结束的时候完整地离开。如果可能,转调到军区继续服役,如果非退役不可,就回家乡。虽然他没有父母,但家乡还有朋友。然后,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像普通人一样过完一生,偶尔在平静生活中回忆起当年的出生入死,带着不为人知的自豪,心满意足。可是现在,生活离他原本的设想已经偏离太多。得得失失,起起落落,如今唯一的收 分卷阅读301 分卷阅读30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02 获,是还有一个柳子丹在等着他回去,而他自己,现在还处于风浪之中,并没有安定下来。将来的路要怎么走,是他这些天想得最多的事。前一阵子,没有柳子丹,他的生活像是缺了一块什么,随波逐流,不愿意去多想。然而现在不同了,柳子丹已经回到身边,他不能让柳子丹也跟着他今天不知明天地过。不论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总归脱不了大环境。宁为盛世鬼,莫做乱世人,一个不起干戈的社会才是最首要的。目前,东平与北骁的相互制约保持和平就是第一步。 “……在看什么?”王皙阳小小声地开口,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像什么小虫子叫似的。 “没什么。”李越不想多说,也说不清楚。这些,与王皙阳无关。 王皙阳眨巴眨巴眼睛,掩下去一点失望,轻声说:“那手谕,你看他们会相信吗?” 李越往四周看了一眼。周围都是王皙阳安插进来的人,铁骊的士兵在外围,绝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相不相信都无妨,只要有个借口就行。”说到底,还不是看谁手中的兵多将广,实力雄厚?所谓师出有名,至于这个名是真是假,等你登了王位,谁还会管它? 王皙阳把脑袋凑近一点,热乎乎的气息喷在李越耳朵上:“不是玉玺印,我总担心……” 李越侧头离他远一点:“担心什么,笔迹不是更要紧?没有玉玺,还有私玺,也说得通。”铁骊身上所带的王子名牒,印的不是北骁的镇国玉玺,而是北骁王私人的金玺。铁骊回国时间不长,还没仔细看过玉玺长什么模样。柳子丹没有把握,只好照着私玺的样子仿了一方印盖在假手谕上。不过对此,铁骊早准备了一番说辞,李越跟他反复推敲过,觉得并没有什么破绽。这事,王皙阳是知道的,这时候又提起来,如果不是真的心里没底,就是没话找话了。 “你害怕?” 王皙阳沉默一会,轻轻点点头:“有一些。” “害怕还来干什么?自讨苦吃。”要是不来,纵然铁骊败了,对东平也暂时没有什么危害,更伤不到他。 王皙阳很迅速地昂起小脑袋,愤愤瞪着李越:“你——” 李越毫不客气地把他的脑袋按下去:“吵什么!怕铁骊的人离得远听不见是不是?” 王皙阳脸被他捂在皮毯里,闷了半天,突然冒出来一句:“我是怕你——” 李越淡然打断了他:“怕我不替你出力?放心,铁骊如果完了,我也跑不了。” 王皙阳猛然抬头,死死盯着他,眼睛里水光荡漾,似乎马上就要决堤而出:“你——在你眼中,我——就只是为了一己私利?” 李越双手枕在头后,淡淡然回看他:“你以为呢?” 王皙阳怔了一怔,睫毛迅速湿了。李越轻声一笑:“不用这样。你也不是为了私利,也算为了你的国家,这没什么错。不过,不要在我面前再演戏了。我说过会管这件事,你不用演戏,我也会尽全力。再说,现在子丹在东平,将来我可能还要带他住到东平来,当然不想看到东平动荡不安。这么说,你放心了吧?” 王皙阳用力咬着嘴唇,语声中带了点鼻音:“你,你总当我是在演戏……” 李越闭上眼不再看他:“你戏演得不错,尤其是跟清平合演的那一出……” 世界安静了…… 铁骊一路急行军,日出而行,日落方歇,在任何城镇都不做停留,四天以后,到达了都城狼垣。 这个狼垣,可不是阆苑仙葩的那个“阆苑”,在北骁语中它的意思是:狼出没的地方。在北骁人心目中,高飞的鹰是神圣的,他们就是草原神鹰的后代。可狼却是草原的统治者。对于它,要报以敬重和一定程度的畏惧。北骁少年以第一次独立狩得猎物为自己的成人礼,如果第一次狩猎就能猎到狼,则被认为是少年勇士,前途无量。皇帝登位必须独力猎到一头成年公狼做为典礼的献祭。典礼上北骁男子分食狼肉,而新帝以狼血浴身,以求得如狼一般的坚忍和勇猛,也求得如狼掌握草原一般牢不可破的统治权。 狼垣的城门就是一个狼头的形状,此时涂上了白色的泥土,而出入城门的行人一概腰系白带,前来迎接军队的官员更是在官服上也缝上了宽白布边,这是国丧。 迎出城的还有一副铜棺,这是给铁骅的。因为天气太热,经过了将近十天,已经不可能再开棺移尸,于是木棺直接放入铜棺,棺盖上披着华丽的绣幛,这是王子的待遇,而绣幛上再压一层北骁的军旗,这是阵亡将军的待遇。 为首的官员手里捧着一套丧服。铁骊翻身下马,脱下甲胄,换上丧服,牛角号吹起悲哀的低鸣,全军将士一起发出低沉的呼叫,连经过的行人也驻足呼喊,合应着号声,久久不息。 “陛下已经入殓,请六王子入祭宫拜唁。” 铁骊点了点头,向身后的副将道:“入城。”话音刚落,那官员已经伸手一拦:“六王子,都城正在戒严,军队不宜入城,还是先驻扎城外的好。” 铁骊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手,并无异议,只道:“我的亲兵总可以跟我入城吧?再说大王兄的棺木也要先运回他府上去。” 那官员迟疑一下,道:“六王子亲兵入城人数不能超过五百人。” 铁骊冷笑了一下,干脆地道:“好。” 铁骊的军队退到狼垣城外十里处的高丘上。按照铁骊与东平的约定,他身边必须随时至少有东平派去的五十人,李越当然是堂而皇之地跟着铁骊,王皙阳也混在那五十人中进了城。 狼垣虽然是北骁都城,但北骁人惯于游牧狩猎,即使狼垣居民,也有不少随着季节迁移放牧的。城中建筑多是粗糙简朴,因为木料石料得来都不容易,大多数房屋都用土砖茅草,还有不少人直接就用牛皮帐子,并不格外去修什么房子。富庶人家和官员才用石料木料修建房屋,有些大富人家的府第堂皇不下于其他各国,只是风格粗犷,并不注意细部装饰。北骁皇宫居于城中最高处,四边就是官员王子的府第,并不像其他各国,还要专门隔离开来。宫墙用黑底白花的硬石修建,墙头隐隐露出殿阁飞檐,远远望去如蹲踞之兽。此时大门上张挂了白绸灵幡,守门的侍卫也个个身着白甲。 铁骊在离皇宫很远处就下了马步行。一面走一面压低声音向走在他身后的李越道:“看这架式,说不定他们已经得手了,正等着对付我呢。” 李越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这里没有埋伏。再说你只是收兵回国,又是来给父亲奔丧,他们没什么理由动 分卷阅读302 分卷阅读30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03 手。” 铁骊低声冷笑:“未必。我们北骁没那么多顾忌,只要你有手段,把人都杀光了也没什么。” 李越哼了一声:“所以你们北骁尽管善战,到现在可也没什么发展。自己人都被杀光了,还用谁去?” 铁骊反唇相讥:“你们南祁又好到哪里去?前头老皇帝的兄弟,不是也只剩了三王爷一个?” 李越心想这倒忘了。他如今在铁骊眼里还是风定尘,自家皇族里杀来杀去,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 铁骊的五百亲兵自然不能全部进入皇宫,按照王子的规格,他可以随身携带十名亲卫。王皙阳很想跟着进去,但被李越暗地里瞪了一眼,还是乖乖留在了宫墙外。 北骁老王的棺椁停在正殿,大门内的院子里站的是官员,而后妃皇子们麻衣素服,跪坐在内殿中守灵。到了这里,十名亲卫也不许入内,只有铁骊自己能够进去。好在北骁皇宫的建筑多是开放式,门尤其阔大,站在殿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殿门处已经站了好几排侍卫,看服饰并非一家,估计是几个王子分别带来的。李越十人往门口一站,立刻就发觉有几名侍卫往他们身后站,分明是想把他们包围起来。 李越往殿内扫了一眼。后妃和公主们在右,王子王孙们在左,分别跪坐在棺椁前面,可是偏有个年轻人,独自站在棺椁旁边。一屋子的人都穿白色丧服,唯有他穿一身黑袍,格外的扎眼。李越转头问身边铁骊的亲军首领:“那人是谁?” 铁骊这个亲军首领其实是他母亲的亲信,对国内的情况极之熟悉,闻言脸上露出敬畏的神色,低声道:“那是大巫神。” 大巫神在北骁是超脱于皇权之外的人物,据说是长生天与人间的沟通媒介,平常隐居在大黑山里,只有发生大事的时候才出现。有些北骁人一生都没见过他,可是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位近似于神的人物,说起来无不敬畏。大巫神不是世袭职位,上一代大巫神用什么方法,以什么标准挑选继承人,无人知晓,只是每次北骁发生大事,大巫神总会出现。有时年轻有时年老,但总穿一件黑袍,胸前用暗金线绣着些奇怪的线条,乍一看是杂乱无章,可是仔细看时,能让人在眩晕中看出一个硕大的狼头来,并且越看越是栩栩如生,似乎从衣裳上探出头来。正因有这件袍子,因此每次出现的大巫神从无人质疑。 大巫神的资料,在南祁密室里也有,但除了民间传说之外,也并没有什么新鲜东西。一来大巫神绝少出现,二来又不是北骁皇室中的什么人物,因此文程当年也并没特别耗费心力去搜索,李越也并没特别仔细去看。不过对于那件传奇的黑袍子他倒看了两眼。能看出突出的狼头,无非是利用视觉误区造成的立体图像,不过在这个世界,能有人弄出这么件东西确实不易,难怪就这么一件袍子,就能将大巫神神化。 铁骊这一进去,右边的人都起身迎接。左边与他同辈的公主们也纷纷起身。连大巫神也转过了身来。铁骊没顾上别人,先前行一步,给皇后跪下,从怀里掏出一叠细绢递了过去。皇后拿到手里才看了一眼,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那是铁骅的名牒,由铁骊带回来,等于宣布了铁骅的死讯。 后妃们乱成一团,忙着往皇后脸上拍冷水。铁骊递过了名牒,就转向中间的棺椁,重重磕下头去。正殿里铺的是石板地面,这几个响头磕下去,他额头上就见了一片红。九个头磕完,旁边已经过来几个王子搀他起来,转身对着大巫神又躬身行了个深礼。 李越的眼睛一直盯在大巫神身上。这一转过身来,黑袍胸前的奇异图案全露在众人眼前,果然乍一看上去是一片杂乱的金线,但仔细看一会,就会隐隐看出真有个狼头图案。因为线条整体呈漩涡状,因此看久了真会有种眩晕感,在眩晕感中狼头仿佛活了一般,张口露齿,呼之欲出。尤其两只眼睛是两团金线,对着阳光格外明亮,更显生动。李越正在看着,大巫神已经微微欠身回了铁骊一礼,抬起头来,目光与李越正正对上。他相貌平平无奇,可是两只眼睛却极之深邃,一望进去就好像要被吸住一般。李越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却总觉得那两道目光仍然盯在自己身上,久久不去。 正殿上,皇后已经醒过来了,不敢大声地哭,只能呆呆坐着流泪。不过这时也没有人再注意她,一个年老官员已经走到正殿之中,干咳了一声,道:“六王子回京,大王子魂归故里,诸位王子已经齐聚……”皇后听到魂归故里几个字,又晕了过去。不过这次,连后妃们都顾不上她,个个竖起耳朵听着。李越看一眼那亲兵首领,他马上会意,低声道:“那是丞相托明。” 托明看一眼晕过去的皇后,继续道:“老王临终之时,将传国玉玺交于三王子铁骐,传位于他。诸位王子公主,可先参拜新王。” 铁骐从王子队中出来,旁边内侍搬来龙椅,请他坐下。托明清清嗓子,高声道:“参拜——”话犹未了,忽听铁骊高声道:“且慢!谁说他是新君?” 一石激起千重浪,正殿里后妃们立刻乱了,就连院子里站的官员们也不禁议论纷纷。铁骐似乎早料到铁骊会有此一问,冷笑一声,稳稳坐着没动。托明转身道:“六王子,先王将传国玉玺交给三王子,自然三王子是新君。” 铁骊冷冷一笑:“父王将传国玉玺交给三王兄,是哪位亲眼所见?” 铁驰应声道:“当时我也在场,父王亲手将玉玺交给三皇兄,是我亲眼所见。” 铁骊扫他一眼:“除了四皇兄之外,还有哪位皇兄皇弟或是哪位大人哪位娘娘见过?” 无人回答。铁驰脸色微微变了变:“六弟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不足为信?” 铁骊毫无顾忌:“四皇兄与三皇兄素来交好,两位太妃又是姊妹,四皇兄的话,确实不为信。” 铁驰呼一声就要站起来,却被铁骐用目光压了下去,淡淡道:“传国玉玺是我亲手拿出来的,不只丞相,就是大巫神也是亲眼看见的。” 铁骊冷冷一笑:“传位须有明诏,父王如果要传位给三皇兄,为什么不下明诏,却只拿出玉玺?” 铁骐神色自若:“父王当时痰厥,不能言语,更不能下诏,所以将玉玺交给我代表,这有什么不对?” 铁骊冷冷点头:“确实不对。三皇兄那里没有明诏,我这里,倒有一份!” 第140章 疑影重重 “……三子性狡恶,多年罗致党羽,并结后宫,深恐久后不免为其所趁,故诏尔早早离京,以保实力。玉 分卷阅读303 分卷阅读30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04 玺若动,则恐致其疑,故以朕私玺鉴。若朕崩,则尔以此诏回京继位,并清朝堂为是。” 铁骐开始还能稳稳坐着,听到最后,终于变了面色:“胡说!一派胡言!你竟敢伪造先王的诏书,知不知是什么罪名?” 铁骊双手展开帛书,高声道:“托丞相,父王的手书你是见过的,请你来看一看,这是否父王亲笔书写?这金印又是不是父王的私玺?” 托明眉头皱得死紧。他做了三十年的丞相,如今已经快要退出朝堂了,实在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卷入这种纷争。老王突然去世,并未留下口谕或明诏指定继承人,但因铁骐出示了国玺,近年来也确实是他较得老王欢心,因此人人顺水推舟,并未有提出异议。现在铁骊突然拿出这么一份手书明诏,好比往滚沸的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哪有个不翻腾的?这种事,既然挑明了,那就是生死之争。胜者登位自不必说,败者就是假传圣旨,那是满门抄斩的罪名!做为一个臣子,实在不愿插手到王子们的事里去。不要说万一站错了边,可能连自己家里也保不住,就算是站对了,将来做臣子的来给王子刑讯甚至定罪,这事难做,名声也不好听。 铁骊见托明迟迟不来验看,心里已经明白他在想什么,冷笑道:“怎么?丞相这是不想验看?” 托明心里哀叹一声,只好道:“兹事体大,老臣一人验看有失偏颇,还是要多几人验看才妥当。” 铁骊点头道:“丞相言之有理,那么就请丞相指定人选。不过这帛书,在验看之前只怕还要由我保管,否则若被调了包,恐怕父王在天之灵难以瞑目。” 这话一说出来,铁骐还没怎么,铁驰已经忍不住指着铁骊怒道:“你胡说什么!什么叫父王难以瞑目?难道父王是我三哥害死的不成?” 铁骊在南祁朝堂中混了这些年,口舌之利是远非铁驰可比,冷冷看他一眼:“四哥急什么?鞍子套得对不对,只有马儿知道。四哥这般沉不住气,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当真’看着像河水,其实是碱滩‘?” 铁驰气得混身发抖,忘记了进入皇宫不能携带武器,伸手就往腰间摸,一手摸了个空才想起来不曾带刀。铁骊眼尖,早看得一清二楚,冷笑道:“四哥这是准备动刀了?在父王灵前都要动刀,想必四哥平日是惯于带刀进宫的了。” 铁驰大怒:“你胡说什么,我几时带刀进皇宫了?” 铁骊淡淡道:“是么?我看四哥拔刀这么顺,还以为是在皇宫里带刀惯了的呢。” 铁驰气得手指着他,只是不知如何反驳。铁骐猛地站了起来,喝道:“四弟,不要说了!”转头向托明道:“丞相,既然六弟拿出这份东西,又说是父王的亲笔手书,那就请丞相验上一验,看到底是真是假!” 托明此时分明是进退两难,只好答应道:“是。但今夜要为先皇祈阴福,老臣明日一早,就召集各部熟识先王笔迹的官员前来,一并验看如何?” 本来今天铁骊回来,就准备在灵位前面立新君的,连龙袍也拿来了,这下子全盘计划都变了,后妃们惊得个个发怔,连哭都忘了,主持唁礼的内侍也不知下面该做什么,一时都冷了场。唯有铁骊将帛书收好,猛地扑到棺椁前面,放声大哭起来。他这一哭,后妃们都跟着重新再哭,几个年幼的王子也跟着各自的母妃哭,倒搞得铁骐几个站着的人特别显得突兀。 一时间灵宫里一片哭声,半天,铁骊才收了声,抹抹眼泪回头向托明道:“丞相,大王兄的棺椁已经送回他府上,该怎么办还要丞相费心。” 托明只有点头。王子战死固然是件大事,但现在老王的丧事还没办完,铁骅只好往后放一放,得等老王入了陵,他才能开丧。可是皇帝殡天,丧仪哪是一天两天能结束的,王子的尸首就放在府上十好几天,这也不合规矩,有的他头疼呢。 铁骊这才走到右边的位置上跪坐了下来。托明干咳了一声,转头向站在一边的大巫神躬身道:“大巫神,众位王子已经齐聚,请大巫神为先王祈阴福吧。” 北骁王族死亡后都送到大黑山。传说那里是神的居所,神会在那里接引死者的灵魂升天。而大巫神居住在大黑山边缘,从而成为人与神之间的沟通媒介。然而,人生不能无罪,因此尸体送进大黑山之前要由大巫神做一个祈阴福的仪式,表示忏悔该人生前的罪恶,从而让神明顺利地接受他的灵魂。当然这种祈福仪式未必全都有用,有时候即使经过了仪式,棺椁在送入大黑山的时候仍然受到阻碍,那么将会被认为死者生前罪恶太重,神拒绝接受忏悔。该人虽然可以葬在大黑山口外的皇陵中,但他的灵魂便只能永远在草原上流浪,再不能转世投胎。 大巫神一直静静站在一边,灵宫中这样的吵闹哭叫,他似乎看到了,又似乎没看到,直到托明转向他说话,才微微点了点头,抬头看看天色,向众人比了个手势,当先走了出去。 祈阴福在人死后的第三天夜间举行,北骁人认为人死第三天才算彻底脱离肉身成为鬼魂,因此要在此时夜间祈阴福。皇帝祈阴福的仪式非同小可,狼垣全城天一黑就宵禁,除了家家在门口点一支牛油烛外,不得见任何明火。居民全部躲在屋内,不能出门,也禁止从窗口窥探,因为传说中祈阴福是将死者的灵魂从体内引出,如果此时被他见到一个活人,便可能附在这人身上,从而变为恶鬼。祈阴福之后,要给鬼魂两天时间在生前生活过的地方徘徊悼念,如果有些人是猝然死去,当时并未意识到自己已死,那么通过看到亲人的痛哭哀悼,也会认识到自己已经成为鬼魂,避免出现鬼魂逗留人间不去的情况。第五天头上,棺椁方可进入大黑山。 随着天色黑尽,老王的棺椁被披上黑色牛毛盖毯。后妃不能离开皇宫,全部退入各自宫中关闭门户,所有的王子身穿丧服,额头上由大巫神亲手用黑牛血画上符咒——以保护他们不会被鬼魂附体——跟在大巫神身后,各人手捧一支点燃的牛油烛。在祈福过程中烛火是不能熄灭的,否则手捧烛火的人可能魂魄会被鬼魂一同带走。 狼垣城内街道上已经见不到一个人影。根本不必像普通宵禁一般需要士兵把守,相反的,平常要巡夜的士兵也一样要躲进营房之内。因为有鬼魂附身的传说,所以全城无不关门闭户,哪个不要命的敢往外看上一眼?当然,这里面不包括李越。 王皙阳像小耗子一样溜过空无一人的院子,一直溜到李越房门前。祈福仪式马上就要开始,王子们的侍卫也各自回各自主子的府第。铁骊的王子府是他回北 分卷阅读304 分卷阅读30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05 骁后老王才赏给他的,离皇宫较远,但地方不小,加上铁骊没有妃嫔子女,五百亲兵住进去也并不拥挤,像李越这样被铁骊另眼相看的,还有单独的房间。当然王皙阳因为不能暴露身份,就得不到这样的待遇了,跟其他亲兵一起挤大炕。不过同房的都是东平的士兵,他的行动还是十分自由的。加上这个时候,北骁的士兵都躲在房里,偌大的院子空无一人,随便他溜来溜去也没人发现。 王皙阳在房门上才挠了两下,就被门里伸出来的手拎进去了。李越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衣,正往腰带上插短刀。王皙阳吓了一跳:“你这是——要出去?” 李越手往下一压:“小声点。我得去铁骅家里一趟。” 王皙阳睁大眼睛:“可是祈阴福已经开始了……” 李越理所当然地点头:“不错啊,这时候街道上连个人都没有,正好出去。” 王皙阳一把拉住他:“这是祈阴福啊!你不怕撞上——” 李越好笑地看他:“撞上什么?鬼?你也信这个?” 王皙阳一双桃花眼睁得圆滚滚的:“你,你不怕?东平每年祭山,既是祭山神,也是祭死在山中的鬼魂,让他们不要出山作祟……” 李越笑笑。心想其实我也算个鬼呢,要是告诉你,不知会不会把你吓哭。王皙阳见他只是笑,并没有半点畏惧的意思,心里也踏实了些,舔舔嘴唇道:“你,你去铁骅家里做什么?” 李越略略迟疑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你:“去把铁骅的儿子偷出来。”铁骅虽然已经年近四旬,妻妾不少,但一向艰子,只有一个儿子,还不满两岁。 王皙阳眉一扬:“你临行前去见他,就是说这件事?” 李越微微一笑:“没错。我答应把他儿子弄出来交给他的心腹带走,他答应把他在国内的势力底细都告诉我。” 王皙阳是皇族出身,对于皇室内的倾轧最为熟悉。为了合理起见,他们制造的诏书是给铁骅的。因为铁骊多年在国外,很难有人相信他回国不过几个月,就能让老王把王位传给他。这样一来,如果诏书能被承认,铁骅就该是新王。但他已死,北骁习俗,王位可以传给儿子,也可以传给兄弟,这又是另一场争斗。而铁骅的儿子还小,很容易被人谋害,即使能继承王位,只怕也活不长久。本来按李越等人的计划,由铁骅的儿子继位,而铁骊做摄政王,掌握实权。但是铁骅心里明白,铁骊今日能把自己卖给东平,又怎么会容得自己的儿子安稳坐在那王位上?因此他跟李越做了一笔交易,把自己在北骁国内最后的一批心腹精兵交给李越,换得儿子的安全。他的要求不高,只要李越把儿子从王府里带出来,由自己的心腹带到民间生活。王位是不再奢望,只要保住一脉香火,他也就满足了。而他那批精兵本是留着回师回国时做为内应的,现在用不着了,就全部拿出来做了筹码。 李越一面整理东西一面道:“孩子今夜偷出来,先藏在城里,等棺椁进大黑山的时候会有人带他逃出去。到时候那批人我也就能接收到手里,有他们护送,你马上给我回东平!” 王皙阳一听这话,脸就垮了下来:“我不回去!” 李越瞪他一眼:“疯了是不是?你不回去,谁来处理国事?这会儿又不怕让人顶了你的皇位了?” 王皙阳冷笑一下,整整衣裳:“皇位?如今四面虎视眈眈,谁还会希罕这个王位?太平皇位,自然有人喜欢,可这随时都会亡国的王位,还有谁去用尽心思地夺?你就放心,除非我死在北骁,否则这王位,稳稳就是我的!” 李越往后退了一步,仔细端详王皙阳。王皙阳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强笑道:“怎么了?” 李越哼了一声:“你小子,现在露出真面目了吧?从前在我面前,那都是装的!什么洛家意图另立新君,他们真敢打那种主意,恐怕会被你灭了满门!” 王皙阳哑口无言,脑袋耷拉了下来,半晌才低声道:“若是,若是我说,我以后再不会在你面前说半句谎言,你,你相信吗?” 李越的手停顿了一下,王皙阳已经一头扑上来,死死抱着他的腰:“真的,我用我母后发誓!” 李越本来可以躲开的,但他还是让王皙阳抱了一会,才慢慢解开他的手:“不用发誓。你是东平皇帝,所作所为,都要考虑自己的国家百姓,这没什么错。从前你我是敌人,彼此算计,理所当然。以后——” 王皙阳死命地收紧十指:“以后不会了!你不是说还要带安定侯住到东平来么?那我们不就是一家人了?” 李越不知该不该笑。一家人?怎么样的一家人?默然片刻,他终于是转过身,正视王皙阳:“其实你用不着这样。我说了,就算为了将来我和子丹住得平安,我也不会让东平落入人手。其他的,如果我觉得可以做,我会做,如果我觉得不能做,你用什么方法我也不会做的。你是一国之君,这些色相的手段,实在不合适。” 王皙阳的面容有几分扭曲,嘴唇颤抖着,终于冲口而出:“你认定了我就是在算计你!为何你总不肯相信我?就算是算计,我和卫清平都有份,为何你轻易便谅了卫清平,却只记恨我!” 李越心里一紧。卫清平三个字,好比一把小刀,直戳到他心上。他不想再跟王皙阳解释什么,摇摇头,戴上面罩,纵身从窗口翻了出去。等王皙阳追出门外,人已经没影了。 街道上果然是空无一人,李越几乎用不着特意去潜藏行踪。铁骅的王府离皇宫不远,还没到大门口,李越就听到一种尖利的哨声,乍一听只觉刺耳,细听就觉得其中也有音调的起伏,只是极之怪异。随之而来的是十数点烛光。李越隐在黑暗中细看,只见大巫神在前,吹奏着一只白色的笛子,看那形状颜色,倒像是一段骨头,而那尖利的声音就从骨笛中传出。他身后是铁骐为首的十余名王子,一手捧着牛油烛一手执着牛角号,每走五步便吹一声。牛角号低沉的调子与骨笛尖锐的音色相互衬托,加上忽明忽暗的烛光照着各人额头上已经干涸的血符,使这一队人看起来笼罩着说不出的诡异。 李越隐身在黑暗的巷子里。队伍走到巷口,大巫神的目光突然向巷子里扫了过来,如果不是他的目光游移不定,李越真会以为自己被他发现了。不过他只是看了几眼,就带领着队伍继续往前走了,连跟在他身后的铁骐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迟疑。等到队伍走得看不见了,李越才从巷子里出来。他不能不向大巫神消失的地方又看了一眼。这个大巫神,看来远远不是普通神棍那么简单哩。 分卷阅读305 分卷阅读30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06 铁骅的王府,在侍卫都不在院中的情况下,对李越来说等同是完全开放的。他根据铁骅提供的图,立刻就找到了内院的寝室。王妃已经睡下了,屋里只有一盏小灯发一点微光,值夜的侍女也在打瞌睡。为防万一,李越还是往窗户里吹了点迷香,这才撬窗进去。小床上睡着的孩子长得不太像铁骅,可能更多是像他的母亲,粉团团的小脸还没怎么见过风和太阳,还没有染上北骁马背民族的古铜色,显得格外娇嫩。李越小心翼翼地把他连着小被子抱出来,看一眼床上熟睡的王妃,暗暗叹了口气。她是再不能见到自己的儿子了,然而这样,对她的儿子却是最好的。 按照铁骅所说,李越抱着孩子直接到了狼垣城西边。西边城墙较低,外面就是望不到边际的大草原。铁骅的心腹应该在这里接走孩子,等到老王的棺椁出城的时候借机溜出去,而后海阔天空,再无人知这孩子的下落。然而李越还没走到约定的地方,就嗅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心中一凛,他随手抄起旁边一户人家门口的蜡烛闪入小巷。 入目是一地的鲜血,尚未完全干涸,血泊中倒着三具尸体,全部是喉咙被一刀割开,干净利落…… 第141章 神择 北骁国丧后的第一次议事,主持的却不是新君,而是丞相托明。议事的内容有二:一,分辨六王子出示的手诏是否先王亲笔;二,大王子府中遭到血洗,小王孙失踪。 铁骊和铁骐相对而坐,彼此目光对撞,杀气腾腾。铁骊指责铁骐为谋图王位而杀害大王子继承人,铁骐则说这完全是铁骊栽赃嫁祸。二人各执一词,群臣面面相觑。 其实这种兄弟相残的把戏在北骁古来有之。只是此次王位之争发生在老王丧后,而且扑朔迷离,难辨真伪。一方有玉玺,一方有手诏,并且双方都有兵马,可说势均力敌,倒是难为了群臣,不知该站到哪一边的为是。 托明召集了朝中数名老臣,甚至还找了宫中长年服侍先王的内侍,由他们来辨别手诏的真伪。另一方面,派出宫中内卫,搜查两位王子的王府,并在全城搜索小王孙下落。 李越仍旧跟着铁骊的贴身侍卫一起,站在大门外,表面平静,心里却在暗暗思索。那个孩子就藏在铁骊府上。铁骊那府第,地方不大,屋宇简单,哪里藏得住人?因此内卫进来搜查的时候,他把孩子藏到了狗窝里。北骁这地方,家家养狗,铁骊府上算是养得少的,只有一条产仔不久的母狗带着六条小狗。内卫来得突然,不过毕竟得一间间屋子搜过来。幸好孩子刚刚睡着,李越把他放在小狗堆里蹭了蹭,才塞进狗窝深处,母狗闻到跟自家孩子一样的味道,也就没反对。侍卫们虽然搜得仔细,却是谁也没想到去狗窝里翻上一翻。可是现在城里这样大加搜索,孩子一时是很难送出去了。但是留在铁骊府上实在不安全。虽然他只是偷了孩子,可是一旦被人发现,必然把血洗铁骅王府的罪名一起扣在他头上。而且,就算是外人发现不了,万一被铁骊发现了,这孩子的性命也未必保得住。还有,血洗铁骅府上的又是谁?铁骊?还是铁骐?如果他当时晚去一步,这孩子大概也早没命了。还有死在小巷里的那三人,杀他们的凶手跟血洗铁骅王府的,是一股势力么?这三人一死,跟铁骅的那批精兵是联系不上了,就连送王皙阳回国的计划,一时也难于施行了。 “丞相……”围在一起细细分辨诏书的人终于陆续直起身体,一时间大殿内外所有的目光都投到他们身上。托明虽然强做镇定,也不由提高了一点声音:“如何?” “此诏书,确实是先王亲手所写。” “什么?”铁驰呼一声站了起来,“你们看准了没有?” “四王子,”已退居林下的前礼祭司图隆慎重地道,“先王的笔迹,老臣当年是常常在奏折上看到的,老臣也做过仔细比较,实在不能说这是伪造而来。何况六王子回国日短,先王当时已经不常批阅奏折……” 托明微微点头。这才是重点。铁骊回国的时候,老王身体已经不太好,批阅奏折都是口授,由专人代笔,铁骊是很少有机会看到老王笔迹的,自然也就不能模仿。 铁驰大怒:“他看不到,铁骅也看不到?焉知这诏书不是铁骅伪造的?” 图隆回头看一眼身后须发花白的同僚们,向铁驰摇摇头:“老臣等都是多年侍奉先王的,如果说这诏书是伪造的,老臣等实在想不出草原上有谁能做得到。” 李越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暗暗笑了笑。北骁当然没人做得到,可是他的人能! 托明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图隆的话。然后他环顾殿上,缓缓道:“既然手诏确为先王所书,则立新君一事,恐要另行议定。” 殿上众臣都是只看不语。目前的情形,铁骐想要直接登位是不可能了,可是按诏书应该继位的铁骅偏偏已经死了,就连他的独子也失踪,这叫人说些什么才好? 托明目光在殿上缓缓扫过,终于有人耐不住干咳了一声,低声道:“既然先王有手谕明诏,自然该由大王子继位,只是大王子已经殉国,这……”说了等于没有说。 旁边有人道:“大王子虽殉国,按规矩还是该由小王孙继位才是。” 立刻有人反驳道:“小王孙失踪,你难道不知?一日找不到小王孙,难道王位就虚设?” 托明皱眉:“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位虚设,绝不可行。” 大殿上又是一阵冷场,良久方有人道:“我北骁规矩,父死子继可,兄死弟继亦可——”一言未了,众人的目光早落到铁骐等人身上去了。兄终弟及,这也是北骁的规矩。铁骅之下便是铁骐,如果按这规矩,仍然是铁骐继位,与原本并无差别。 铁骊冷笑一声:“小王孙失踪,二哥便依然继位,真是好算计啊!” 这话直指到铁骐脸上,铁骐眉一扬,也冷笑道:“六弟这话说得好生奇怪,难道小王孙是我弄走的不成?内卫已经搜查过我的王府,哪里有小王孙的影子?” 铁骊冷笑道:“小王孙自然不能藏在府上,二哥一向聪明,怎会犯这般的错误?” 铁驰插嘴道:“你说话小心些,你说二哥弄走了小王孙,证据何在?若是没有证据,我还要问你要小王孙呢!” 铁骊也知道没有证据多说无益,当下转向托明道:“丞相,父王的诏书,丞相想必是不曾向所有官员宣读过?” 托明做过多少年的官了,一听就知道铁骊是什么意思。诏书里说得明白,说铁骐性恶,勾结同 分卷阅读306 分卷阅读30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07 党对自己不利,正因为担心自己动用玉玺会被铁骐发现,这才用私玺在诏书上加印。这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甚至是在暗示自己已经被铁骐所控制,那么老王的本意,自然是不想让铁骐继位的。现在即使采用兄终弟及的规矩,也不能让铁骐继位。 大殿上的官员也有铁骅的势力,有人便开口道:“不错,既然是皇上明诏,丞相何不为大家宣读?” 托明脸色阴沉,请过诏书来,读了一遍。这下子大殿里更乱成一团,有人趁乱便道:“既然先王不愿将王位传于二王子,二王子恐怕不宜继位。” 铁骐扫一眼说话的人,笑得阴冷:“六弟,你也是好算计啊。小王孙失踪,你倒正好如愿了!”他不能继位,铁驰与他是一党,自然也不行。四王子铁骏早死在万山之中了,五王子少年夭折,这样排下来,便是六王子铁骊继位。 铁驰这时候才明白过来,马上冷笑道:“是啊,小王孙失踪得可真是时候!” 一时间大殿中好像捅了马蜂窝,嗡嗡之声四起,声音越来越高。托明连喝了好几声,才算勉强压住。可是他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以目前的情形,小王孙失踪,铁骊和铁骐就都有嫌疑,无论立谁为新君都不合适。可是下面的王子们要么年龄较小,要么没有威信,勉强要立,也根本坐不住这位子。万般无奈之下,托明回头道:“此事,大巫神看该如何?” 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一直坐着不言不动的大巫神。大殿里光线较为阴暗,可是他黑袍胸前的金线却仿佛更加灿烂,众人的目光一转过去,就牢牢被吸引住,再也转不开似的。良久才有人极轻声地嘀咕了一句:“王位的事,大巫神……”他说到一半,就觉得大巫神的目光已经落到他脸上,虽然只是淡淡的,却没来由地背后生寒,后半句话自然咽了回去。 托明斥责道:“无礼!大巫神是长生天的使者,我北骁国内上至君王下至百姓,无不在长生天庇佑之下,你怎可对大巫神不敬?” 说话的那个是个年轻官员,被托明训斥了几句,低头不作声。托明环视左右,沉声道:“大巫神虽是神的使者不履俗世,但我朝第十一代王即是由大巫神自十二位王族之子中择出承位,且成为一代明主。” 大殿上再没人说话。这事是真的。北骁第十代王短命,一个儿子也没生出来,他死后王族中有资质的少年不少,但是年纪都不大,谁也不知道该推举哪一个。当时的大巫神便在十二位继承人中选了一个,便是后来将北骁疆土扩大了四分之一的一代霸主铁喻。 有例在先,众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大巫神身上,屏息静气听他的回答。 大巫神的目光在铁骊与铁骐身上缓缓扫过,再将目光投向大殿的窗口,淡淡道:“与其人择,不如神择。” 托明怔了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浑身一震,脱口道:“大黑山!” “神择?”王皙阳一边用手指逗弄孩子,一边睁大了眼睛问,“那是什么意思?怎么个神择法?”才不过一天,他就好像忘记了李越的冷言冷语,继续巴着李越不放。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对着他那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再加上满面春风,李越又怎么好意思再打击他?只好由得他去。 “神择,就是让有继承资格的王子进入大黑山,十天后能活着出来的人就是神选择的君王。”李越倚着窗口,遥望远处隐隐可见的山峦,沉重地回答。 王皙阳丢下孩子,光着脚跑到窗口也去张望:“山里?现在这个时候,十天应该不难吧……”又是不是冰封雪盖的万山。 李越苦笑了一下:“没那么容易。”大黑山的事,他是向铁骊那个亲军首领问来的。当时大黑山三个字从托明嘴里蹦出来的时候,整个大殿的人都变了脸色,殿外的侍卫们更是有不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李越在密室的资料里是看过一点关于大黑山的传说的,不过语焉不详,只说该山是北骁的神山,传说有神明居住,其中多野兽蛇虫之类。所以他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哪个民族没有自己的传说?加上君王再宣扬一下什么君权神授之类的,夸大一下也不稀奇。可是听铁骊那个亲军首领脸色发白地讲了一会,他才知道大黑山并没有被过份夸大。 大黑山,在北骁古语中是“不见天日的山峦”之意,山中到处是参天古木,枝叶终年不凋,即使正午时分,阳光也难以穿透重重的阻碍。树木之间是无数蛇虫野兽,更有神出鬼没的狼群。铁骊那个亲军首领少年时就住在大黑山附近,大黑山最外围是北骁皇陵,他们的村子就是守陵的。村里的大人都用大黑山来吓唬孩子,这反而激起一些半大孩子的逆反心理,有一个夏天的正午,真有几个胆大的男孩子结伴溜了进去。那天天气是格外的热,山口处晴空万里,可是一进入皇陵,就觉得阴气森森。几个男孩为了在村里女孩子们面前夸下的海口,壮着胆子往里走。过了皇陵,便是一片参天古树,只往里走了几步,阳光就似乎被隔绝了,那种感觉,不是黑暗,却比黑暗更让人背后发凉。大家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前进。其实都想回去,只是没人拉下脸来第一个开口。结果一个孩子踩在什么东西上滑倒了,顺手拉了一下旁边树上垂下的一条藤蔓,谁知那东西竟然动起来,大家这才发现那居然是一条青色的蛇。这下子大家都是拔脚就跑,这一跑反而坏了,再停下来时已经走失了一个,其他人也发现自己迷路了。正当孩子们四处寻找来路的时候,头顶霹雳阵阵,不一会就下起暴雨来。树叶能挡住阳光,却好像挡不住雨水。雨水如盆泼一般,打得人睁不开眼。他们乱跑了一阵,前面稍微开阔了一些,雨也就更大。有个孩子贴着一棵大树站着,想挡挡雨水,突然之间一道闪电落下,大树被劈成两段,上半段将他压在下面,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其他人都不敢再靠近大树,跑到开阔地中间。可是一个明亮的光球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一个孩子离得最近,一下子被那光球包住,整个身体都浮起在空中,当他落下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一段焦炭…… 进去的时候是七个孩子,三天之后,走出来的只有一个,而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也根本没法说清同伴是如何死亡的。他发了几天几夜的高烧,守着他的人只能听到他断续的呓语:蛇……狼……天火……神光……后来这孩子成了村里的勇士,在军队里凭借着军功步步高升,从来不知恐惧为何物。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害怕,只是因为经历过更强烈的恐惧,而那种恐惧,是他再也不愿去想起的… 分卷阅读307 分卷阅读30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08 … “有,有这么……那神光,是什么?”王皙阳听得屏住了气息,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李越苦笑了一下。他想得出那是什么——球状闪电。看来这个大黑山里,危险着实不少。狼虫虎豹什么的都还在其次,自然的威力才是最难以抵抗的。 王皙阳打了个冷战,突然想起来,猛地抓住李越:“那,铁骊刚才找你去做什么?”李越是刚从铁骊的房间回来的,因此他才能以照看孩子为名赖在他的房间不走。 李越笑笑,摸摸他的头:“让我暗中跟他进大黑山。” “什么!”王皙阳几乎跳起来,“不行!这怎么行!” “恐怕不能说不行。”铁骊提出让李越一起进大黑山,是因为铁骐和铁驰有两个人,很可能一进大黑山,那两个人就会先联起手来对付他。对他来说,最可怕的倒未必是大黑山,而是有人在背后的算计。虽然话没有说透,李越却很明白他的潜台词:如果李越不助他当上北骁王,那么一切合作就此中止。这毕竟是北骁的地盘,如果铁骊翻起脸来,李越自信自己是有办法逃得出去的,可是如果再带上王皙阳…… 王皙阳急得快哭了,用力抓住李越:“你不能去!我们现在就走,随便他们谁当北骁王都无妨,大不了再打一仗!” 李越摇了摇头:“已经到了狼垣了,你当是还在边境上,说溜就溜?而且现在铁骅府上被血洗,正是戒严的时候,你这模样,一看就知道不是北骁人,怎么能混得过去?”风定尘好歹身材还高,加上沙场征战,肤色也与北骁人相近。王皙阳这么小小的个子,又白生生粉嘟嘟的,就是脸上涂泥,也不像北骁人。何况,还有东平来的五百士兵,难道把他们都扔在这里挨北骁人的刀? “怎么办?”王皙阳后悔自己不该跟到北骁来,如果不来,凭李越的身手,该是逃得出去的吧? “还能怎么办?”李越笑笑,“去就去呗。其实也不至于像他说的那么吓人。遇上那——嗯,那神光,也算他运气实在不好。狼虫虎豹什么的肯定不少,不过那些还不足为虑。”球状闪电么,出现的几率该不算大才是,毕竟不是热带雨林吧。 王皙阳死抓着他,嘴唇哆嗦着不知说什么好。李越看他吓得脸都白了,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只是不敢流下来,不由摇摇头,伸手把他搂进怀里拍拍:“行了,不用怕成这个样子。大巫神不是一直住在大黑山里?真要那么可怕,他怎么活下来的? “可是他是神使……” 李越噗一声笑出来:“什么神使!”好吧,这个时候笑,他不厚道了。 “得了,别想这事了,不就是进去几天吗?也怪我,刚刚不该讲得那么吓人。你现在想的应该是怎么趁这个机会离开狼垣,还有,把孩子也带着。既然我答应了铁骅,就不能让这孩子死。” 第142章 鹬蚌相争 李越不得不承认,事先他猜测过会有一千种可能,可是独独没有算到这一种。 头顶的石块挟带着沙土滚滚而下,每个人都尽量把身体贴紧山壁。随着最后一块足有半间屋子大小的巨石在山壁凸起处碰撞弹起,碎片如子弹般飞溅,铁驰猛然闷哼了一声。只是此时此刻,就连铁骐也顾不上他。好在那块巨石滚落之后,头顶不再有响动。良久,李越第一个活动了一下已经在山壁上扣得发木的手指,左右看了看:“都怎么样?”随着他开口,一声孩子的啼哭响了起来,这悬崖半空的栈道上,总算是有了点人气。 李越抬头向上看看,再向下看看。其实他用不着看,刚才在栈道入口处他已经仔细看过了。这条栈道,说是道路,不如说是山壁中的一处凹陷,再加以人工开凿加深,好似在几乎笔直的山崖上啃了一小条出来。栈道宽度平均不过半米,如果他们刚才不是迅速下到了开凿最深的中部,刚刚那一阵滚石雨,就足够把他们全部砸落深渊,可能都用不着落到底,就变成肉酱了。 王皙阳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号哭的孩子,后背还下意识地死贴在山壁上,另一只手仍然紧攥着李越的衣角,压低声音道:“你受伤了?”刚才石片乱飞,李越挡在他和孩子前面,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李越震动了一下,可能就是被石片击中了。 李越横跨一步到了较为宽敞的地方,才活动了一下肩膀:“没事,皮肉伤。”石片是从后方飞来的,正打在背包上缓冲了一下。虽然背包里的东西被石块这么一撞重重硌到他脊骨上,但那个力道就小得多了,可能是淤青了,但骨头没事。其实他并不怕从后面来的石片,倒是比较怕从侧面来的。刚才他为了挡住王皙阳和他怀里的孩子,站在两人前面。可是栈道最宽的地方也不过六十公分左右,三个人贴在一起,他的脚其实有半只都悬在空中。石壁虽然粗糙,可也没有下手借力的地方,如果冲力是从侧面来的,加上背个背包,他也不敢说是不是能站得稳。 栈道上一阵死寂,半晌,铁骐干咳了一声:“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铁骊后背紧贴着山壁,双手将刀举在面前,一方面挡住脸面,一方面随时戒备。听了铁骐的话,他冷冷斜一眼:“这话该问你们吧?” 铁驰胸口是被飞溅的碎石正正击中,衣裳上已经浸出了血渍,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李越:“这人是你带进来的!” 铁骊也抬手一指:“这个可是你们带进来的吧?” 李越缓缓把目光抬起来,随着铁骊的手指方向看过去。站在铁骐旁边不远的黑衣人默然不语,只是也抬眼向他们这边看过来。那面容,那神情,都是李越再熟悉不过的——卫清平。 铁骐打了个哈哈,用手肘轻轻推了推铁驰:“这事么,不必再提了。倒是这滚石,究竟是怎么回事?” 铁骊没好气:“难道不是你们干的?” 铁驰立刻就想跳起来:“难道我们想把自己也砸死不成?” 铁骊哼了一声。其实他也知道不可能是铁骐干的,可是突然间遭到这样的袭击,等于是在鬼门关上打了个来回,不讥讽一下出出心中恶气,他实在忍不住! 铁驰话刚刚说完,自己忽然变了脸色:“难道,难道是因为有外人进入圣山,长生天发怒,降下——” 李越默默翻了个白眼。圣山?圣在哪里?能不能请出来让他看看? “行了,我说两位王子,现在大家都站在这里,也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还是说出来的好,否则被人暗算了,还在这里自相残杀,死都不知是怎 分卷阅读308 分卷阅读30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09 么死的。” 铁骐有些尴尬,铁驰却一边倒吸着冷气一边道:“好啊,既然这样,你们先说!” 李越微微冷笑一下:“好啊。六王子就是让我来在这栈道上设伏,埋伏两位的。” 铁骐没料到李越真的这么干脆,怔了一下,铁驰已经哇啦哇啦叫了起来:“铁骊!你倒真是好算计!” 李越不耐烦地一皱眉,王皙阳已经冷笑道:“难道你们带人进来不是为了暗算我们的?” “我们——”铁驰还想说什么,卫清平已经低声开口,“我们也是想在这栈道上设伏袭击六王子。” “李平,你——”铁驰恼羞成怒地叫起来,却被铁骐按了下去。铁骐显然比这个弟弟聪明不少,已经从李越的话里品出了点什么:“你们怎么会想到在这栈道上设伏?” 李越眼中精光一闪:“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跟二王子一样吧?” 铁骐一震:“难道,也是大巫神……” 一时间,栈道上死寂一片。过了一会,还是李越先笑了笑:“嗯,看来大家都被这位大巫神算计了。” 铁骊狠狠一拳砸在石壁上:“这,这是为何!” 没人回答,因为没人能答得出来。片刻,还是李越先打破了沉默:“事到如今,我看大家有什么恩怨也先抛下吧,想办法活着出去才是正理。” 卫清平回头望望来路:“锁桥已经断了,回是回不去了。” 李越转头往前望,天色已经开始阴暗,前方隐隐生起云气,看不清楚:“那就往前走走,看有没有地方可以上去。” 铁骐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下:“再往前走,就是禁地了。” 禁地?李越看他一眼:“难道现在我们所站之处不是禁地?” 铁骐轻轻摇了摇头:“不。大黑山虽是圣山,但真正的禁地,是在前面。据说那里,连大巫神都不能轻入。每代君王都要献上人祭。如果有人未经神的许可进入,会给全族带来灾祸。” 李越看看铁骊。铁骊脸上微有点茫然:“我怎么不知?” 铁驰的脸色居然也有些发白,但嘴上还是不饶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都是族中的秘密,你母妃身份不高,当然不会知道!” 铁骊脸色一变,冷笑道:“那好,两位兄长就站在这里吧,我们可要往前走了。不管什么禁地,我可不会呆在这里等死。” 李越却被那“人祭”两个字触动了一下,只是没有立刻问出口,只道:“两位王子打算怎么办?现在来路是上不去了,看来必得往前走。” 铁骐和铁驰对看了一眼,虽然还有些迟疑,但也明白,不往前走,只有站在这里,那是肯定回不去的。李越看出两人的意思,淡淡道:“如果大家都想往前走,有话可要说在前头。据我计算,我们现在深入大黑山已经有将近一天的路程,二王子既然知道前面是禁地,那知不知道这栈道有多长?” 铁骐摇头:“我从没来过,只是听说的。” 李越点点头:“好。看这栈道是倾斜向下的,那么即使走完了栈道,想要到达山崖上面也还有很长一段路,等到了上面,再往山口走,可能就得有两天的路程。而且,我们还不知道这是条怎样的路,是么?” 铁驰被他说得心里微微有些发毛,打断他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越看他一眼:“很简单,现在境况不同,大家等于是在一条船上,在走出这里之前,几位王子之间的恩怨,我看还是先放下的好。” 铁驰冷笑一声,铁骐则阴沉地看一眼铁骊没有说话。李越也微微冷笑一声,看一眼铁驰:“三王子受伤了吧?” 铁驰一挺胸,刚想说话,胸口突然一阵痛楚,生生把他的话逼了回去。李越冷眼看着他,淡淡道:“三王子还是少动的好,万一伤到骨头,这样乱动,戳到内脏……这里恐怕找不到郎中。” 铁驰狠狠瞪着他。其实刚才碎石乱飞,除了王皙阳被李越护在里面没伤到,其他人多少都被刮到。只是人家都是皮肉伤,只有他运气不好,那块碎石有拳头大小,重重打在胸口,撞得他半天没喘上气来,自己也觉得多半是伤到骨头了,只是硬撑着不肯示弱罢了。 铁骐轻轻拍拍弟弟,目光却向卫清平转了过去。李越看得一清二楚,冷笑了一声:“二王子是否觉得,即便三王子伤了,你们也是以二对二,势均力敌?” 铁骐还没有说话,卫清平已经低声道:“我不敢跟你动手。” 铁驰气得几乎没从栈道上摔下去:“李平,你!”铁骐却阴冷地看卫清平一眼:“你们,恐怕早就相识吧?” 卫清平没有回答,李越却一摇手:“这些细枝末节,二王子大可以脱困之后再去问他。从现在开始,到走出栈道为止,我希望大家都安分些,彼此合作,先保住命要紧。如果有人在这时候还惦记着暗算别人,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好一阵沉寂,李越转过身:“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么我来打头,孩子交给我,六王子在我后面,小阳跟着六王子,卫——李平走中间,三王子跟着他,二王子断后。大家彼此之间用绳索连起来,万一有个闪失,也好互救。”李越提这个方案是仔细考虑过的。铁骊认识卫清平,也认识王皙阳,虽然他与王皙阳已经达成协议,也不敢保证他不会突起恶念除掉王皙阳,偏偏王皙阳是最没自我保护能力的。说实在的,这一行人中,如果说还有个对他没有恶意的,恐怕只有卫清平。而铁骐铁驰虽然心里必然怀恨卫清平,但铁驰已经受伤,想要在这栈道上对卫清平做什么,只怕不但不成,还要搭上自己一条命,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所有人对这个方案都无异议,于是李越从王皙阳手里接过孩子,用布兜吊在自己胸前,领头出发,贴着山壁,顺着栈道往前方走去。栈道虽然窄,但对李越来说并不算什么,因此一边走,他一边还有精力去思考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 事情是从北骁老王的棺椁进大黑山那时开始的。北骁皇陵以大黑山山口为界,分为内外两部分。外陵,就是那些棺椁不能进入大黑山山口,被认为不被神明所接纳的那些王族的墓地,至于内陵,当然正好相反。原来能不能被神明接纳,就取决于棺椁入陵时大黑山口的天气情况。一般王族入陵,必须在死后的第五天,早晚都不行。如果棺椁入陵那天大黑山口风和日丽,说明神明接纳此人,就可入内陵,如果当天有风雨,则说明神明不喜,就只能呆在外陵。老王入陵这天,天气好得很,于是随行百官的哀悼之中又多了几分喜 分卷阅读309 分卷阅读31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10 气。 按照大巫神提出的神择方式,有意参与王位争夺的王子,只能带一条绳索,一柄弯刀,外加一副弓箭,紧身短打,跟随大巫神进入大黑山。年轻一点的王子们觉得自己没什么希望的,也就不来冒险了,因此只有铁骐铁驰铁骊三人进了山。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事实上,李越早就带好了东西跟随在亲军队中,只趁着老王的棺椁放入陵墓的那一阵杂乱,悄悄先溜进了山口。能进入内陵的棺椁,只由十二名奴隶抬着,也不必挖什么坟坑,就放置在陵墓里也就是了。然后这十二名奴隶必须在棺椁前自杀,好在阴间也服侍旧主。不过因为老王是被神明接纳,将来便是去天国,因此这十二名奴隶都以能跟随主子去极乐之处而高兴,加上他们的家里又能得到一笔钱,还能脱离奴籍,因此个个竟然都是自愿自杀,根本没有人想到逃跑什么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铁骊三人都要眼看着棺椁放置好,奴隶自尽之后才会离开,因此就算有人后悔,也不敢逃跑。 李越在山口上回望了一下这血腥的场景,心里微微有些感慨,不过随即就转身没入了林中。从大黑山山口开始,树木渐渐茂密。一个人没入其中,就好像一滴水融进大海似的。李越手里拿了一张地图,图画得很粗糙,但有几处险要之地都标记了出来,有一处就是这个山崖栈道了。头一天,铁骊已经详细计划过,就在这栈道上由李越袭击铁骐和铁驰。 神择虽然只说是进入大黑山并在其中生活十日,但可想而知,肯定不是让你在大黑山口上睡十天大觉就行,所以人人都会往前走一点,至少得带点猎物回去,才表明你的确是在大黑山里生活过。北骁人的傲气和剽悍,不容许他们就在山口混十天,而要往深处走,栈道算是第一处险要之地。此处离山口有将近一天的路程,到达栈道时正是天色将黑,适于偷袭。 对于这张地图,李越很是惊讶,铁骊在他追问之下才吞吞吐吐地说出来,是在大巫神处看到的。因为要举行各种仪式,大巫神暂时居住在皇宫之中,铁骊按照礼节去拜见他的时候,大巫神不在,桌子上却放着这张地图。 当时铁骊十分兴奋,认为这是大巫神给他的暗示,李越也向他的那个亲军首领核对过,开始的地形都是对的,这才相信。送葬的当天,李越安排了王皙阳与五十名东平带来的精兵趁机会出城回东平,可是他刚要进山口,突然外面一阵骚动,只见十余骑狼狈而来,直闯过送葬队伍想冲进山口,只是被箭手又射倒一片。李越远远看着就像是王皙阳的人,急忙转头去接应。最终只有两骑冲了进来,一骑是抱着孩子的王皙阳,一骑是他的一个卫兵,只是背后钉了一箭,才进入山口就断气了。王皙阳好在是被人拼死卫护着,还没受什么伤。他们是刚出城就遭到了伏击,王皙阳脑子转得快,怕这大黑山之行也是陷阱,于是拨马回头,要来告诉李越。只是此时铁骊三人已经走到前面去了,李越只好带着王皙阳往前赶。到了栈道,下面已经动起手来,原来铁骐也早在这里埋伏下了人,而那个人,居然是卫清平!李越已经来不及考虑卫清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他刚刚走上栈道,头顶就是石头滚落的动静。若不是他见机得快,大声呼喝众人躲闪,恐怕现在能站在栈道上的没有几个了。只是栈道开始的一段是铁链悬起的吊桥,却是被第一块石头就砸断了。 “天黑了。”铁骊闷头走在李越身后,突然说了一句。 李越抬头看看前面,天色已经黑尽,饶是风定尘的眼睛好,也看不清栈道还有多长。但是这么窄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让你停下来休息。 “还得往前走。除非到了平地,不能休息。睡着了就会滚下去。贴着山壁走,这栈道还算平坦,不用担心。” 没人提出异议。栈道只有这么宽,一边是万丈深渊,根本没法休息,除非走到安全的地方,否则就是李越让他们停下来,他们也不敢。 好在栈道总算不是无穷无尽,倾斜向下走了有一个时辰,李越终于看到前面隐隐的树影:“快到平地了。” 第143章 野外生存 栈道尽头的这片平地其实只是半山腰的一处缓坡,零星有几棵歪扭的灌木。李越这时候才取出火折子,点着根树枝做了火把,四处察看。如今情况未明,只靠他背包里的物资,这些人也不知能支持几天,更不知要几天才能走出大黑山,所以他现在就开始省而又省。即使是刚才在那样的栈道上,只要脚下路还平坦,他也舍不得用火折子照明。 火把照亮了四周,众人这才看清,左边还是笔立的峭壁,右边仍是深谷,只是看上去前方有路蜿蜒而下,山石虽多,却似已能攀爬。黑夜之中当然不便行动,但若到了天明,以铁骊等人的身手,前进并不甚难。 李越微微松了口气,将火把插在石缝中:“就在这里休息,明早再往前走。不能都睡,大家轮流值夜。” 一说到守夜,铁骐三人互看一眼,都露出戒备神色来。此时此地,谁都想多休息保持体力,但谁也不放心让对方的人守夜,生恐梦里就被暗算了。李越一看便知几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有暗暗摇头。这种时候还要窝里斗,那不是自己找死么? “我先守夜,下半夜换人。” 铁骐迟疑片刻,道:“一人守夜只怕不够,李平你也一起。” 铁骊已经和衣靠在山壁上准备休息了,闻言闭着眼睛冷笑一声:“李平?他可不是什么李平。他叫卫清平,是南祁赫赫有名的襄国侯。” 此言一出,铁骐铁驰兄弟一起变色。李平是数月前新投入二人麾下的。自称中元人氏,因犯牢狱之灾,无处存身,投奔北骁军中。铁骐看他身手不凡,头脑更是大胜普通士兵,遂将其编入自己暗骑。此次铁骊突然出示老王手诏,将他十拿九稳的继位一事生生拦了下来,只好入圣山参加神择。铁骐做事素来周详,虽然自己与铁驰对付铁骊是以二对一大有胜算,但他料铁骊不会真呆到孤身入山,因此早就打下了这设伏的主意。只是大黑山为本国圣山,古有传说,非王族血脉者入山必死,且死为神谴,可能祸及满门。因此休说是普通士兵,就是他和铁驰的心腹暗骑,虽然个个勇猛人人效忠,但一说入圣山,便都是三缄其口。因此上有人出个主意,说李平身手头脑都是一流,且他既是中元人氏,未必知晓圣山传说,不如就让他入山伏击。便有神谴,祸不至北骁。这分明是坑人,但暗骑之中既然只有李平一个外族之人,不坑他却又坑谁?铁骐对李平其实也未必深 分卷阅读310 分卷阅读31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11 信,倒觉这是个机会,倘若李平立功,那自是升为心腹,倘若倒霉死了,倒也不甚可惜。只是他千算万算,算不到自家带进来的人,竟然与铁骊带来的人是旧识,且一开口便主动示弱,已经将他几乎气个半死,倘若不是身在栈道之上前途未明,说不定便先拔刀将李平砍了。现下更好,铁骊一句话,竟揭开此人真正身份。南祁襄国侯的大名,在北山一战中已经人人皆知。后来都说他死在东平,想不到竟在北骁出现,更是潜入自己暗骑之中,他焉能不惊? 铁骊闭着眼睛,心中微微冷笑。他素知铁骐是多疑之人,如此一来,哪里还敢相信卫清平?就算现在给他高床软枕,他这一夜也是睡不着的。山野之中,体力保存极为重要,铁骐若是这般夜夜疑心,用不着别人出手,他自己也就累倒了。铁驰那是方才就受了伤,虽不知轻重,也必定有所影响。这般算来,如今倒是自己这边占了上风。 铁骊这般一说,铁骐果然是不敢放心休息,扶着铁驰到缓坡另一边去,将弯刀握在手中,才靠着山壁半闭上眼睛。 李越冷眼旁观,懒得再去说什么,转头问卫清平:“你们带了多少干粮来?” 卫清平一怔,摇了摇头。铁骐三人入圣山神择,是不许携带干粮的。他入山时当然带了一些,但都放在埋伏之地了。现在栈道来路已经断掉,干粮食水自然都扔在那边,现下他身上只有一袋干肉脯,一个火折子,再就是手中短剑,腰间绳索,外加袖中一筒小弩。 李越叹了口气。他倒是背了个包袱来,里面带了些干粮肉脯之类,但当时只考虑到他和铁骊两人,可没想到要给这么多人吃。而且,还有个孩子啊!那些肉干什么的,一岁多的孩子能吃么?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李越这边刚刚摊开包袱,那边孩子已经哭起来了。王皙阳抱着他哄了又哄,只是止不住。李越叹口气,扔过一片软一点的肉脯去:“嚼碎了喂他吧。” 王皙阳拿着肉脯怔住了:“嚼,嚼……” 李越瞪他一眼:“不然怎么办?他咬得动?” 王皙阳窘迫万分:“我,我没做过……” 李越对天翻个白眼:“总之你嚼烂了别咽下去,吐出来给他就是了。”话没说完,他自己都有点受不了。 王皙阳拿着肉脯往嘴里放了两次都没能放进去,嗫嚅道:“不,不能剁碎了给他么?”这嚼东西喂小孩的事,他可真的是从来没做过啊。而且,嚼烂的东西,还能给孩子吃么? 李越叹口气:“不行。”剁碎了还是干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咽得下?当然,这原因还是别说了,要不然…… 王皙阳不敢再多说,郁闷地开始嚼肉脯。铁驰已经不耐烦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居然还带个孩子进来!”刚才是打斗之中陡生变故,现在又是天黑,他根本没认出这是铁骅的孩子。不过,就算是天亮他也未必认得出。铁骅府上他是不常去的,孩子就更见得少。平时偶然在宫里看见,也是珠围翠绕的,现在用个普通襁褓包着,他怎么认得出来。 没人理他。李越顾自把包袱整理好,考虑一下,将干粮取出来,跟卫清平带的放在一处,平均分了六份:“就这些东西,每人一份,省着点吃。” 铁骐过来把他和铁驰的那两份拿了过去,看了看,还是先装了起来没吃。李越这边也没人吃,倒是王皙阳,给孩子嚼肉脯的时候吞了点下肚,好歹也算吃了点。也许是北骁的孩子格外泼辣,也许是真饿了,李越本来担心这孩子不吃这种粗糙东西,没想到一块肉脯倒都喂了进去,这才放心。 夜色越发深重。铁骊已经靠着山壁睡着了,铁骐和铁驰相互靠着也没了动静。王皙阳搂着孩子,在李越身边的空地上蜷成了一小团,只剩下李越和卫清平还保持着清醒。 “你怎么会来北骁?”李越觉得卫清平的目光一直在他侧面脸上游移,那种微微有些怯意的目光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急着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卫清平低了低头,声音细如蚊蚋:“我想,如果截断铁骅等人的后援,或者对东平有所助益。” 用不着他多说,一句话,李越就明白了:“玉玺究竟真是老王传给铁骐的,还是……” “是我偷来的。铁骐迟迟不敢对老王下手,就是因为没有拿到玉玺。” 李越微微冷笑了一下:“玉玺到手,就是亲爹,也不必留了。” 卫清平头垂得更低:“皇室倾轧,古来有之……我,我只是想解东平之围……” 李越没说话。卫清平显然更加局促了,抬头看他一眼,立刻又低下了头,终于苦笑:“我……可是又弄巧成拙了?” 李越摇了摇头:“没你什么事。”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什么? 卫清平回头看了一眼铁骐和铁驰:“殿下是想,让铁骊继位?只怕此人心计更胜铁骐,不好驾驭。” 李越低声笑了笑。卫清平还是这样,一句话,总能说到最关键的地方:“若是把握不住,怎么敢来帮他?” 卫清平低头思索了一会,猛地抬起头来:“太平侯怀里的孩子,是小王孙吧?” 李越低头看了一眼,轻笑:“不错。” 卫清平眉头反而皱了起来:“那铁骅府上的事,难道是——” 李越倒有点惊讶了:“难道不是铁骐?” 卫清平摇头:“不是。我们去得晚了,到时,铁骅府里已经被血洗……” 两人面面相觑,良久,异口同声:“大巫神!” 这一声略微高了点,王皙阳微微动了动,迷迷糊糊地往李越腿上靠了靠。李越低头轻轻拍拍他,再抬起头来,却微微怔了怔。缓坡地方不大,两人说着这么隐密的事,自然是愈靠愈近,几乎要算是耳鬓厮磨了。山壁上的火把快要熄灭了,黯淡的火光落在清平脸上,映着他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一潭水,水面上轻轻打着漩涡。李越本能地往后闪了一下。一瞬间,他眼前闪过柳子丹的双眸。那双眼睛,像山间的泉,清冷,明澈,甚至看不出流动的波纹。只有阳光照射上去的时候,你才能看到那熔金般的光点在跳跃,明亮夺目。 卫清平迅速往后退了退,重新垂下眼睫:“这里看来也没什么危险,殿下休息吧,我来守夜就好。” 李越向四下望了望。没什么动静,这种地方,野兽也很难上来,该是没什么危险。说实在的,在这个地方,与其说怕野兽,倒不如说怕人。铁骐和铁驰自然是睡不着的,就算是铁骊,怕也未必睡得踏实。算起来,真正睡得香的,恐怕只有王皙 分卷阅读311 分卷阅读31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12 阳和他怀里的小孩子了。 卫清平垂头看着那胖乎乎的小脸,低声道:“殿下抱走这孩子,是为了让铁骊有所顾忌?” 李越也低头去看,微微摇头:“不是。这孩子是要送走的。无论到哪里,都比在这里好。” 卫清平疑惑:“若是送走,那铁骊……难道,铁骅并没有……” 李越淡淡地笑:“你猜得对。”在这种事上,卫清平总有锐利而准确的眼光。 卫清平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眼角余光又扫向铁骐兄弟,隐隐却带上了点杀气:“那么这两人……” 李越随着看了一眼:“别着急。现在前途不明,还有一个大巫神没有露面,别急着内耗。” 或者这句话说得带了几分讽刺,卫清平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将眼光移开:“是。” 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李越往后靠一靠,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卫清平默默起身,再去折几根树枝做成火把,替换已经将要烧完的那一根。李越听着他的脚步声轻轻走远再轻轻回来,仍然坐到刚才的地方。似乎过了很久,才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像是风吹过树梢一般,消散在空气中…… 天色渐明,山谷中升起团团的雾气。不用李越叫,众人已经纷纷起身。看来,谁也没睡好。王皙阳倒是睡着了,可是坑洼的地面硌得他全身僵疼,抱着孩子直咧嘴。每个人都吃了点东西,不多,一是要节省,二是没水,咽不下去。等到天光明亮到可以看清前路,李越打头,顺着山壁往谷底下行。 说是走,不如说是爬,只是往下爬而已。这次,王皙阳和铁骊换了个位置,以便李越可以回头接他。好在王皙阳虽然没学过武,小时候却是在东平的山上树上爬惯了的,手脚倒也利索。众人之中,倒是铁驰动作有几分迟缓,不像是他该有的样子。李越心里微微有点担忧。铁驰被碎石击中的那一下,恐怕不只是淤血那么简单。 下行的路长得像走不完。有些地方过于陡峭,不过靠着绳子,众人也都顺利通过了。眼看天色又要发黑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谷底。谷底是丛生的树木,林间隐隐有水的反光,显然是有溪流。王皙阳欢呼一声,从半人高的地方直跳了下来。李越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反身接住他:“乱跳什么,不怕摔着!” “没摔到啊!”王皙阳笑嘻嘻地,踮着脚往前看,“有水,真的有水!” 李越无奈。这小子一天不停地爬下来,手脚都擦伤了,精神却好得很,真不知是哪里来的精力! 铁骐等人看见水,眼睛也亮了一下,扶着铁驰急步过去,用手捧起来就要喝。李越一块石头抛过去:“先等等!” 铁驰吓了一跳,怒气冲冲道:“怎么!” 李越把背包里的东西取出来,将背包展开。这是块完整的牛皮,内外都刮得十分干净,但没有硝过,是李越特地挑的。四根树枝插到地上,将牛皮四角系好,里面盛上用泥土滤过的水,下面点上火。火舌舔着兽皮,里面的水很快沸腾起来。铁驰怔怔看着,一时连渴都忘了。李越等水尽量沸腾了,才移开火。林间的水,有时虽然清澈也不能入口。这种方法,虽然不能十分保险,总比捧起来就喝好。 铁驰自然也知道水烧开了喝比较干净,当下也没再说什么。众人走了一天的路,滴水未进,早就渴了,一皮锅的水,眨眼就瓜分了个干净。有了热水,李越泡了点干粮喂孩子吃,眼角瞥见王皙阳松了口气的模样,不觉好笑。 铁骊翻了翻自己的一份口粮,站起身来把弓弩一拎:“我去打点东西来。”就这点干粮,根本支持不了几顿。 李越也站起身来:“二王子,你和我们一起去,其他人在这里等着。” 铁骐皱皱眉,但没有反对。他很明白李越的意思。铁驰现在有伤,有卫清平看着他足矣。至于他,也别想坐享别人的猎物。 这片林子看来不小,枝叶茂密,颇有几分幽深,好在溪流两边树木较少,还有些天光。树下的长草一晃,李越一把短刀已经飞了过去。铁骊紧走几步,拎起一只兔子来:“好准头!” 草里的兔子不少,虽然天色很快黑了,三人还是拎回四只兔子去,架到火上烤一烤,够今晚一顿饭了。 烤肉的香味慢慢地传出来,李越还带了一包盐,稍微洒上一点,这种时候也就算是美味了。除了已经吃饱的孩子,六个人一打眼睛,都直直地盯着那开始发黄的兔子。一天水米不沾牙,谁也受不了啊。 眼看着第一只兔子已经滋滋冒油,李越正想把它从火上取下来,手突然停了:“不对,听!” 很静。除了篝火的噼啪声,什么动静也没有。铁驰不耐地道:“没什么动静啊?连声鸟叫都没有嘛!” 李越一把扯下还盛着点水的牛皮,迅速把地上的东西收进去:“就是太静,所以不对。”刚才还有鸟叫的,现在没了,这种死一般的静寂,往往意味着危险。 果然,就像是要验证李越的话似的,空气中飘来一种淡淡的气味,卫清平也变了脸色:“有野兽!” 篝火是点燃在溪流边的空地上,后面就是茂密的树林,现在天色已经全黑,只能影影绰绰看到树的轮廓。就在这隐约的树影之中,一对一对的,亮起无数绿色光点…… 第144章 狼口逃生 “狼!”王皙阳第一个尖叫起来,一把抓住了李越的手。自从在北山里逃出来,他对狼就不止是谈之色变的问题,还会下意识地反胃。 李越把背包牢牢缚在背上,反手扯过根绳子,把孩子三下两下捆牢在王皙阳胸前,一手拔出自己的匕首,一手从火堆里拖出根最粗的树枝,全部塞进王皙阳手中:“拿好!” 此时那一对对绿色的光点已经逐渐前移,火光可及之处,现出几条狼影来。映射着火光的眼瞳不再是绿色的,却更幽亮得瘆人。铁氏兄弟齐刷刷拔出了腰间弯刀。他们都有遇狼的经验,但那时是在马背上围猎,平地上全无脚力的情况下遇到狼群却还都是头一次。铁驰叫道:“退回栈道上去,狼够不到!”他本来想喊上树的,但现在树林在狼群那边,想上树就得先自投狼群,还不如不说。 李越反手夺过他的弯刀:“上个屁的栈道!没水没粮,你打算在上边呆一辈子?” 铁驰眼看他逼过来,明明已经有所防备,偏偏连个反应都来不及,手上一轻,弯刀已经易主,不由大怒:“你干什么!” 李越根本不甩他:“拿根火把,比你用刀好。铁骊护着小阳,铁骐护着铁 分卷阅读312 分卷阅读31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13 驰,清平断后我开道,一人一根火把,顺溪流往下走!”这些狼狼个个膘肥体壮毛色润泽,不是饿狼,就未必是为围猎而来,多半是自己这一队人入侵了它们的领地。如果退出去,可能它们就不再计较。 李越这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铁骐和铁驰都微微变了脸色。他两个怕是自出生到而今也没听自己的姓名连在一起从别人嘴里叫出来,更不要说还是用命令的口吻。然而此时此刻最明智的选择无疑是服从,其他三人已经开始行动,他两个如果不动,就是自己掉队,那时被狼群包围起来,绝对半点胜算也没有。 火光移动,最前面的几头狼谨慎地后退一步,随即不快不慢地跟上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没有立刻发动进攻。只是你若眼看着身边始终有数十点绿光随着你的脚步,那种感觉也绝对不可能舒服。 溪流拐了个弯,水面变宽了,也就是把一队人又往狼群那边挤了挤。不过直到现在,狼群还没有露出要攻击的兆头,看来李越的猜测是正确的,狼群并不饥饿,只要他们退出领地,多半就既往不咎了。李越抬头往前看看,前方的树林稀疏起来,似乎后面是山峰,看来这里果然是个山谷。如果能从那里爬上去,应该还可以从上面绕回大黑山山口。不过,有道是计划不如变化快,正当李越在盘算时,平静的水面上突然哗啦一声,李越的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从水中冲起,离水最近的铁驰一声惊叫只出口一半,就跟半截木头似的一头栽倒在浅水里。 铁骐大叫一声,将手上火把往下一放,只见一条碗口粗的蟒蛇紧紧缠在铁驰身上,铁驰越是挣扎它越是缠得紧,就这么一会儿,铁驰已经被缠得面色发青了。王皙阳只看了一眼就大声叫道:“不要动!越动它越缠得紧!” 铁骐急得抡刀就往蟒蛇身上剁,只是蟒蛇绷紧了全身肌肉,刀剁上去反而弹了起来,只是让蛇缠得更紧,几乎已经能听见铁驰骨头断裂的声音。王皙阳大叫:“不要剁!”扔了手上的东西一步跨过去,双手用力去扳蛇尾,“快来帮我!” 铁骐茫然不知所以,但还是赶紧扔下刀帮着扳蛇尾。铁骊也过来帮忙。他们用力扳,蛇也就缠得更用力。不过毕竟一条蛇尾敌不过六只手,终于被拉开一段。王皙阳把手往里一伸,不知做了个什么动作,缠得死紧的蟒身突然松了开来。铁骐一把把人拖出来,王皙阳则捡起铁骐扔下的长刀,用刀背照着蛇头下面的部位使出全身力气砸了下去。只听喀一声轻响,蛇瘫软在岸边不动了。 铁驰虽然被拖了出来,可也是浑身瘫软,铁骐大怒,也怕蛇死得不透,抢过长刀一刀插进了蛇腹。李越刚才一看王皙阳的动作就知道他一定懂得怎么对付蛇,所以只是持刀警戒着狼群,并没有过去帮忙,现在一看铁骐要把蛇开膛破肚,马上大叫:“住手!”不过喊得已经迟了,弯刀插进去,血溅出来,浓厚的血腥气在空气中飘散开来,近处的狼群开始骚动。 “蠢猪!”李越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王皙阳刚才那全力一下已经打断了蛇的脊椎骨,根本用不着铁骐再画蛇添足地补这么一刀,现在好了,血腥气刺激了狼群,恐怕它们马上就要发起攻击了!现在火把已经灭了两根,其他人的火把也烧得差不多了,光凭几把长刀,怎么杀得死这许多狼! 铁骐活了三十多年还没被人骂过蠢猪,面色刚刚一变,狼群那边已经发出一声低吼,三头狼同时跃出树林,扑了过来。 李越一步挡到最前面,右手弯刀一抡,扑上来的第一头狼半个脑袋已经飞了出去,身子颓然坠地;左手燃烧的树枝对着另一头狼张大的嘴捅了进去,几乎把喉咙都捅穿了。几乎是同时,另一头狼也被卫清平一剑自喉而入,翻滚了两下,随即断气。只是这片刻之间,数十头狼已经涌出树林,将几人完全包围了。 王皙阳对付蛇有经验,对狼可半点主意也没有。偏偏孩子这时候又放声大哭,更搞得他手忙脚乱。铁骐和铁骊对狼倒还好些,两人举起弯刀,分别护住铁驰和王皙阳,跟李越和卫清平一起,站成半个圆形,与狼群对峙。 血腥气与尸体让狼群激动起来,卫清平还没来得及把剑上的狼血甩净,第二批进攻的五头狼就扑了上来。不过它们也并未比前面的同伴多讨到什么便宜。铁氏兄弟的弯刀是北骁独有的样式,刀身长而微弯,背厚刃利,抡起来上劲。卫清平的剑则是特制的,比之普通长剑短一些,剑身厚实且中有血槽,不但可削可刺,还能劈能砍,在这种人狼大战中,这功能很重要。 第二轮进攻过后,地上又多了两具狼尸,不过铁骐大腿上被狼爪撕了一记,李越则是被两头狼左右夹攻,胳臂上也挂了道彩。只是这群狼已经被激发了凶悍之气,五具尸体也并不能阻止它们。随着此起彼伏的嗥叫声,十几头狼前仆后继地往上冲,一眼看去全是血盆大口和锋利的长牙。 李越首当其冲。狼群大约是看出他最不好对付,上来就是四头狼一齐攻击。如果是单人作战,四头狼李越也不放在眼里。但是现在他身后还有王皙阳和一个昏头昏脑的铁驰,两边是卫清平和铁骊,如果他躲闪,半圆阵就会出现缺口。倘若被狼群分割包围,他可能没事,其他人就不行了。 弯刀嗖一声划出一道弧线,不是刀刃而是刀背,狠狠砸在狼鼻子上。对犬科动物来说,鼻子无疑是一处敏感区,这头狼一声惨嗥跌到地上狼狈滚爬后退,弯刀带刃的一面已经顺势豁开了另一头狼的颈部。第三头狼趁隙而入,血盆大口对着李越的肩头咬下来,李越另一只手已经抽出腰间飞刀里最长的一把,竖握着迎进了狼嘴,然后把刀留在那里支撑着两片上下颚保持角度,接着飞起一脚把已经闭不上嘴的狼踢了出去。随即右手弯刀再次出击,捅进最后一头狼口中,刀尖一提,把狼像上钩的鱼一样抡了起来,再摔在地上。 铁骊长刀从一头狼的肚腹里抽出来,抬手抹一把溅到脸上的血,嘶哑着嗓子道:“这样不行,得找出头狼宰了,否则这样轮番进攻,我们吃不住!”这一轮攻击下来,铁骐左臂已经被狼来了一口,撕下一大片皮肉,铁骊自己是腿上被狼牙豁开一道口子,血流不止。卫清平身上挂了四五处伤,不过好在都不深。只有李越伤得最轻,除了胳臂上的抓伤,就是刚才握刀入狼口的时候被狼牙碰破了皮肉,根本都算不上什么伤。 似乎是对铁骊这声喊叫的回应,树林深处传来一声深长的啸叫,刚刚有些畏怯之意的狼群立刻又兴奋了起来。李越微微点了点头,往后一伸手:“火把!”王皙阳赶紧把最后一根还烧着 分卷阅读313 分卷阅读31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14 的树枝递到他手里。李越掂了掂,一步跨出去:“你们撑住了!” 头狼,在狼群之中这不只是荣誉,也意味着责任。在捕猎的时候,头狼应该是冲在最前面的。现在,前锋部队已经倒下一片,头狼还不露面,难免会引起其它狼的不满。狼群一般是由7-12头狼组成,眼前这狼群有40几头狼,已经是极大的一群了。做这样一个狼群的头狼,既是极大的荣誉,也是极大的危机。对头狼之位虎视眈眈的壮狼肯定不只一头,只要头狼受伤,来自自己下属的攻击就足够把它撕碎。 头狼深沉的嗥叫再次传来,两头狼一左一右朝着已经走出半圆防御阵的李越扑上来。身后没有要保护的人,李越的动作就灵活得多了,猛地往后一仰,借着背包的支撑抬手迎着右边扑来的狼一刀挥出去,刀尖从狼的肋下刺入,借着狼前扑的力道,豁开一条直到后腿间的口子,随即滚身而起,躲开了另一头狼的扑咬。被开膛破肚的狼在地上翻滚,一时还未死,滚得肠子流了一地。李越则漠然站起,挑衅地把刀一甩,几滴狼血飞出去,就甩在那垂死的狼身上。 狼群里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嗥叫,不再上前。这是对头狼的不满了。这种最凶悍的敌人就该由头狼来对付,为什么要它们先来送死?低沉的嗥叫开始只是从几头最壮的狼喉中发出,渐渐的整个狼群都骚动起来。终于,狼群向两边分开,树影里现出一双锐利的眼睛,头狼高大的身影终于显现在众人眼前。 王皙阳倒吸了口气。头狼的身材可不是他在北山里吃掉的那几条瘦狼可比。四肢修长,皮毛润泽,尤其是那有力的上下颚,看上去就是钢刀似乎也能一口咬断。狼群在头狼的面前都微微伏下身体,就是刚才最先表示不满的几头狼也不敢再放肆。头狼慢慢踱出狼群,似乎是迈着漫不经心的步子向前走,突然之间,散步变成了攻击,头狼两条有力的后腿一蹬地面,整个身体平着扑过来,咬的却不是李越的头颈而是他握刀的手。想必它是看见了李越刚才给一头狼开膛破肚的动作,因此并不把身体扑得太高,也并不急于一扑致命,而是要先使对手失去反击能力,然后慢慢处死。 李越并不躲闪,而是抬手迎着头狼的动作将刀送了上去,只要头狼前扑,刀尖就会直捅进头狼口腔里去。头狼显然知道利害,半空中一扭身,斜着跳开,稳稳落到一边,动作的灵活快捷,确实远非刚才进攻的几条狼可比。 头狼继续用闲散的步态绕着李越走。两边的旁观的狼和人都不发出半点声息,空气仿佛凝结住了。 树枝越烧越短,火光也越来越微弱,就在它眼看要熄灭的时候,李越突然用力把它对着头狼的双眼扔了过去。野兽怕火的天性终究是改不掉的,头狼虽然明知这不过是一团将灭的火光,还是本能地把头往旁边一扭,这一扭,颈部的空档就露了出来。李越飞扑的速度在铁骊等人眼里看来也不比狼慢,火光熄灭的时候,他的弯刀已经到了头狼颈旁。头狼在最后一瞬间跳开,反而一口咬向李越肩部。可是李越已经把背包往上移了,头狼这一口虽然咬中,却只是咬在了背包上。而李越左手的短刀已经飞快地刺入它的腹部又抽了出来。鲜血飞溅,头狼嗥叫着扑咬,但李越已经滚身用弯刀架住它的血盆大口。咔地一声,两排狼牙狠狠咬合在钢刀上,已经经历了一场恶战的刀身竟然架不住这一下,断为两截。长的一段还留在狼口之中,短的一段握在李越手中,已经顺势挥出豁开头狼的嘴角直到耳根,又带出一道血光。 李越翻身而起,握着半段刀退到溪岸边:“我们走!” 狼群没有追上来,而是对着昔日的领袖一拥而上,头狼的嗥叫淹没在一片灰色的浪潮中,东边的天空中现出一道鱼肚白,山峰的曲线渐渐显露了出来…… 溪流在山脚下与山上流下的一道细细水流汇合,转向更低处流去。一行人在这里停了步。一夜折腾,除了王皙阳,其他人都受了伤。李越一边点火一边看一眼铁驰。铁驰已经清醒了,但脸色仍然苍白,几乎是铁骐在架着他走路,现在一停下来,他立刻躺到地上,可是躺下去的时候,李越分明看见他嘴角抽搐,手按住了胸口。 “铁驰恐怕……”卫清平把手里的树枝添进火堆,低声说了半句,又咽了回去。 李越微微点了点头。铁驰在栈道上被飞石撞在胸口,骨头恐怕已经受了伤,刚才又被蟒蛇那么一缠,恐怕有哪里的骨头已经断了,而且可能已经刺伤内脏。如果是这样,他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王皙阳抱着孩子挤到两人中间:“前面是山,我们是不是从这里爬上去?” “对,不过得先处理一下伤口。”李越看看他怀里的孩子,这小子真是北骁人的种,刚才那样的血腥场面,他居然只哭了两声就停了,后面更是睁着眼睛看得挺兴奋,比起一众大人的狼狈来,他反倒是最体面的那个了。 “伤药够吗?”王皙阳不肯定地问。李越那个背包里伤药有一点,但这么多人…… 李越摇头。伤药当然不够,而且那主要是止血的,现在是感染问题。狼牙也好狼爪也好,都有大量细菌,如果不处理,伤口很快就会化脓溃烂。 王皙阳惊骇地看着李越拿出一条燃烧的树枝,然后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被头狼长牙撕开的一条伤口:“你——”嘶的一声,扑鼻而来的皮肉烧焦的气味把他的惊呼全堵了回去。 李越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声音却淡定:“伤口太脏,都得这么处理。” 卫清平一言不发地撕下一条衣襟,给李越把烧灼后的伤口包住,然后也挽起袖子亮出自己的伤口。李越看他一眼,一手攥住他手腕,一手把树枝按了上去。焦臭气升起,卫清平浑身一颤,死死咬住了牙没发出半点声音。李越放开他的手,捡了条树枝扔给他:“咬住了!”卫清平的伤口多,要受的罪自然也多些。 铁骊在一边冷冷看着,轮到他的时候也捡了根树枝咬住,没发出什么声音。王皙阳看得脸色发白,连忙撕衣裳给众人包扎。铁骊缓过劲来,沉声道:“铁驰不行了!” 众人回头看去,铁骐像是全没感觉到自己腿上的伤,只是徒劳地抱着铁驰,而铁驰脸色青白,口角边已经出现了血沫…… 第145章 神秘圣山 山路虽然陡峭,但比起之前在栈道上已经好得多了。一行人默然地走着,虽然个个带伤,脚下还算稳当。铁驰已经被浅浅埋在山脚下了。内脏出血,这种条件下李越本事再大也救不了他。铁骐脸上看不出什么 分卷阅读314 分卷阅读31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15 特别的表情,铁驰死在他怀里,只是人一断气,他就放开了紧抱的双手,第一个开始挖坑。坑挖得很浅,更没有什么金棺银椁,尸体上再盖一层石头,就这样勉强掩埋了北骁的三王子。 李越背着背包,怀里揣着孩子走在最前面。小孩子喂了点干粮,又把过了尿,睡得呼呼的,真是好命。 王皙阳拄了根树枝,走得还挺轻快。这群人里就他没受伤还没有负重,而且东平多山,他山路是小时候走惯了的,虽然陡峭些,也算不得什么。本来他是跟在李越后面,但走着走着,就渐渐放慢了脚步,一直等到走在最后的卫清平赶了上来,跟他走了个并肩。卫清平虽然身上多处受伤,但都是皮肉伤,也并不影响行动。王皙阳眼睛看着前面,若有若无地冷笑了一声:“怎么不走快点,你那点伤,不算什么吧?” 卫清平眼睛也看着前面,淡淡道:“不是让我断后么。” 王皙阳嗤笑一声:“这会什么都没有,你断的什么后?别是装模做样,却又怕他看破吧?” 卫清平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原来你根本也没有睡着。” 王皙阳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不屑:“别装了,那种可怜的眼神给谁看呢?欲擒故纵,你真当他看不出来?” 卫清平这时才偏头瞥他一眼:“是么?这一手其实还是跟太平侯你学的,当然,初学乍练,怕是没有太平侯那么炉火纯青。” 王皙阳半点惭愧的模样也没有:“只怕你画虎不成反类犬。怎么不学学人家九皇子,看人家,几时会这般做小伏低了?” 卫清平淡淡道:“他用不着。我却没这资本。” 王皙阳恶意地笑了一声:“不错,你确实没这资本。人家九皇子是天之骄子,身子也干净,不比你,阅人无数了。” 卫清平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忽然微笑道:“其实要说到干净,现在谁比得上太平侯白璧无瑕?” 这白璧无瑕四个字用来形容男人实在是滑稽,但王皙阳脸色却突然变了。因为卫清平这话无疑是在讥讽他——尽管他用尽心机,可是到现在也还没得到那个人。 王皙阳深吸口气才算把蹿上来的心火又压下去,冷冷道:“不错,我是还没得到他,不过,我还有机会,可是你……恐怕是没有了吧?” 这一刀也算正中要害,卫清平脸色也变了变,徐徐道:“有安定侯在前,太平侯恐怕也没什么机会。” 王皙阳一击得手,心气也顺了,笑得狡猾:“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卫清平冷冷看他一眼:“倘若太平侯是想除掉安定侯,请听我一句忠告,不干为妙。” 王皙阳笑出一对酒窝:“放心,我没有那么蠢。有你这前车之鉴,我怎么会再栽跟头?九皇子如今住在东平,吃的用的比我都好,就是要让他说不出半句’不好‘来。” 卫清平勉强笑了笑,没说话。王皙阳心情大好,偏偏要缠着他:“如今若说还有人能帮你,也就是我了。” 卫清平嗤笑一声:“你?” 王皙阳嘻嘻笑:“怎么,不信?我可没想独吞他。柳子丹那是因为一无所有,所以非要全部不可;你呢,却是因为机会渺茫,所以给多给少也总胜于无……” 卫清平打断他:“错了。因为我知道总有一份是留给我的,所以到底能否拿到手中,我倒并不在意。” 王皙阳恨恨瞪他,半晌把嘴一撇:“那你就一辈子远远看着他跟别人亲热吧!”一扭头,快步去赶李越了。留下卫清平心情复杂地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良久,苦笑了一下。 李越走在最前头,王皙阳虽然什么东西也不用背,也还是赶得气喘吁吁才追上他。李越看他一眼:“跑什么?刚才两个人不是说得挺好的?” 王皙阳露出八颗小白牙:“没有,我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李越淡淡一笑:“是么?不是在商量怎么对付我?” 王皙阳的脸一下子白了,笑容僵住,有几分滑稽。李越目不斜视,只管往上走。王皙阳怔了片刻,突然追上去扯住他衣袖,低声道:“是,我们方才是在说你。” 李越倒愣了一下。他原想肯定要听到一连串的温言软语,只是没一个字是真的,却想不到王皙阳竟然承认了:“说我什么?” 王皙阳脸涨得通红,终于道:“我,我在想,怎么,怎么做你才——才会要我!”最后四个字是一闭眼说出来的,仿佛再迟疑一点就会说不出口。 李越胳臂上挂着他正往上走,闻言差点闪一下,稳了稳神,才苦笑一下:“我说过了,会帮你,你用不着……” 王皙阳突然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拉,李越正在往前走,被他这发力一拽拽得转了半个圈,差点没站住,不由微愠道:“你干什么!” 王皙阳满脸通红,眼睛圆溜溜地瞪着,手有点哆嗦:“难道我演过一场戏,就得永远戴着面具过活?是不是我得掏出心来,你才肯信我?” 李越微微有些窘迫,咳了一声,把手抽回去:“行了,现在是什么地方,想这些有的没的!走不出去,你一条小命也断送了,还说什么面具!” 王皙阳张了张嘴,鼓起的气突然泄了,好似一拳打在棉花堆上,全不着力,可那棉花里却又藏着根针,狠狠扎了他一下。他没来由地伤心和茫然,呆呆跟着李越的脚步,喃喃道:“你是永不会信我了,是么?” 李越微微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道:“我只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王皙阳拖着脚步,几下就被李越拉下一段路,他也恍如未觉。李越用眼角余光看见他耷拉着脑袋的模样,活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狗,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想不到才走了没几步,王皙阳忽然又抬起了头,居然又喘着气跑上来拉住了李越的衣裳,歪着头看他。李越无可奈何地道:“又怎么了?” 王皙阳咧开嘴:“你说只信自己看到的东西,那我就拿出真心来给你看。”就是这片刻之间,他居然又恢复了刚才生龙活虎的模样。李越很有种看到打不死的小强的无力感,只好道:“知道了。” 王皙阳对他敷衍的回答嘟起了嘴,但随即又笑开来,欢欢喜喜地拉着他的衣裳往前走,半仰着头道:“我们还得走多久?我怎么觉得那个大巫神既然砸断了铁索桥,肯定不会让我们这么轻易就走出山谷的。” 这正是李越担心的事。直到现在,他还想不出大巫神究竟为什么要砸断铁索桥。千万别说这也是神择的一部分,铁索桥也就罢了,那些从崖顶落下的石头分明是对着他们来的。如果他们 分卷阅读315 分卷阅读31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16 当时没有尽快下到栈道最内凹的部分,肯定全被落下的石头砸下悬崖,到时候就算是真有神也救不了他们了。可是,大巫神又为什么要杀他们? “对大巫神,你知道多少?”稍稍放慢脚步,等铁骊赶上来,李越开口发问。 铁骊皱眉:“只是幼时听宫里人传说过。说大黑山是神居住的地方,大巫神是唯一可以进出圣山的地方,是神的使者。他只在每代的王去世时出现,为亡魂祈求神的宽恕;也为新王祈求神的护佑。谁也不知道大巫神的人选是如何决定的,据说也都是神来选择。我们只认识那件会浮现狼头的黑袍……我听过的就这么多,后来离开了北骁,就再没听说过有关大巫神的事。恐怕,二王兄知道的会多一些。” 李越往后看了一眼,索性停下来等着铁骐。铁骐已经听见他们说的话,微微冷笑了一下:“你知道的自然不多,有很多事情,都是由老王选择了继承之人后才告知的,你怎么会知道!” 李越只当没看见铁骊发青的脸色,淡淡道:“二王子,现在这种情况,可说是危机四伏,如果阁下这时候还在想什么神择人择的,恐怕就只好抱着秘密去见你们的神了。” 铁骐何尝不知道,只是本来十拿九稳的王位飞掉了不说,还把自己陷入了这般险境,不刺一刺铁骊,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去?当下冷冷道:“其实关于大巫神,也并没有什么好说,他只是替神看守圣山而已。如果他出现,不是新王继位,就是圣山异动——” 李越飞快地钉上一句:“圣山异动?圣山会有什么异动?” 铁骐想了想:“父王说他继位第八年,圣山曾经起过震动。当时正是深夜,可是圣山上空却是一片火红,父王本以为是起了山火,可是天亮之后却又并无动静。那是父王在位期间唯一一次圣山发怒。第二日饮马河的水便有了怪味。还是后来献了人祭才平息了圣山的愤怒,父王还为此在国中特赦,并在宫中做了祭祀。” 李越这是第二次听到“人祭”这个词了,立刻追问:“人祭是什么?” 铁骐微微迟疑了一下,才道:“就是用自己的亲生子女来祭圣山。” 李越虽然早想到肯定是杀人祭祀,但也没想到居然要用北骁王的亲生子女来祭山。不过再想一想,哪一代王不是一生一长串,拿个把子女去换圣山的安宁肯定不会心疼。倒是铁骊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变了。铁骐冷眼看着他,冷笑道:“想起来了?当时父王本来想拿他临幸你母妃的那个侍女所生的儿子去做人祭的,可是你母妃却一力把他保了下来,为的就是那小子虽然出身微贱年纪又小,对弓马骑射却极有天赋,将来好给你做得力手下!本来王后并没有对你们母子有什么提防,可你母妃这一次却显出了野心来,所以王后才不能容你,若你母妃不是心思还算灵敏把你送到了南祁,你的小命也留不了几年。” 铁骊对他最后这几句话并不理睬,倒是李越问了一句:“那究竟是用谁做的人祭?” 铁骐眯着眼睛想了想,道:“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个小贵人和她生的儿子,大概两三岁吧,母子两人一起送进大黑山了。反正不满七岁是不能进宗谱的,谁知道那孩子是第十三个还是第十四个……” 李越听他把两条人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冷冷道:“那圣山的异动是为了什么?” 铁骐思索片刻,道:“总是父王有什么失德的地方吧。献上人祭之后不久,饮马河的河水也恢复了清甜,圣山也再没有动静,自然也没人再去查查是为了什么。何况圣山禁止入内,就是想查也没有法子。而且神明之事,谁又能猜测得到。” 谈话至此告一段落,李越一面走,一面思索。所谓什么君王失德他当然不会信,圣山的异动只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可是这种现象发生的原因,却很可能与他们的生死息息相关,谁叫他们现在就走在这倒霉的圣山里呢!黑夜之中天空火红,却又不是山火……河水变了味……还有震动…… “前面是山崖——”王皙阳忽然手指着前面叫了起来,众人抬眼看去,果然是一道山壁,寸草不生,他们一直顺着走的那道水流从山壁上挂下来,形成一道窄窄的瀑布。 “应该爬得过去。”铁骊抬头端详了一会,转头向李越道。 李越点了点头,眼睛却牢牢盯着山壁。那道瀑布很窄,可是山壁上的水流冲刷痕迹却很宽,而且也还算清晰,说明至少在一两年前,这瀑布的水流量是相当大的。李越回头看看来路,这道水流是从山顶流下来的,一直流到谷底。刚才走过的路上杂草丛生,草生长的速度太快,只消一两个春天就会遮住很多痕迹,所以他刚才并没有看出来水流量的变化,只是山壁上并没有草木生长,水流冲刷的痕迹仍然保留着,他才发现这件事。现在还是盛夏,应该没有到枯水期吧?为什么水流会变得这么窄? 王皙阳摇摇他的手:“看什么呢?” 李越摇摇头,暂时不打算说出来。这也许有意义,也许没有意义:“二王子,夏季北骁雨水多么?” 似乎是老天想要回答他,李越的话音刚落,额头上就感觉到了一滴水。王皙阳看着自己衣袖上的水痕,再仰头看看天:“下雨了。” 雨中登山可能很有情趣,但雨中攀崖却是件出力不讨好的事。因为这山崖下没有半点可以躲雨的地方,因此李越还是决定在雨下大之前爬上这段山崖。山壁光溜溜的,李越手扒脚蹬,贴着最狭窄的缝隙往上爬的时候,越发确定这里是曾经长年被水流冲刷过的。 雨很快就变大了。等众人攀着李越放下的绳子爬上山壁,都已经湿了个透。孩子被雨水浇醒,开始哇哇大哭。李越看看头顶迅速聚起来的浓云,皱了皱眉:“先找个地方避雨吧,今天恐怕走不了了。” 铁骐微微迟疑了一下,然后道:“这样的雨下起来恐怕是连天连夜的,明天也停不了。” 李越心里随着他的话沉了一下。雨可能并不可怕,但他们身上全都带伤,如果雨水浸入伤口,可能引起溃烂发炎,那时候就糟糕了。而且这雨若真像铁骐说的连天连夜的下,就更难走出去了。 不远处有个浅浅的山洞,说是洞,不如说是山壁上一处较深的凹陷,勉强能容五个人挤进去,生火什么的却是休想了。李越从旁边扯了些树枝藤蔓想遮住洞口,王皙阳却从他手里抢了过去:“我来。” 李越颇有几分惊讶地看着他双手翻飞,居然把树枝用藤蔓联结起来编了个盖子,虽然粗疏,可是也能挡住点风 分卷阅读316 分卷阅读31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17 雨,不由拍了拍他肩头:“不错啊,还有这手艺。” 王皙阳仰起脸来,又露出八颗牙:“东平人人都会,不算什么。”嘴上谦虚,笑得却得意。看得李越也忍不住微笑了一下,顺手揉了揉他蓬乱的头发。 风雨骤起,气温降得很快,既然没法生火,几人只好挤在一处,用体温互暖。王皙阳毫无顾忌地贴在李越身上,直往他怀里挤。因为他还抱着孩子,李越也只好由他去。虽然走了一天路,可是能拿来果腹的也只有那点干粮,人人都吃得很是节省。李越把自己的肉脯分了一块给孩子,只咽了两口发潮的干粮。天色迅速黑下来,这时候只有睡觉是最好的体力恢复方法。五个人挤成一团,都闭上了眼睛。 李越一手搂着王皙阳,正在半睡半醒之时,忽然觉得有一只手轻轻爬到了他胸口上。李越猛地睁开眼睛,身体不动,手却突然沉下来扣住了那只手的手腕。出乎意料的,那只手并没有反抗的动作,反而松开了五指,让一个东西落在他身上。李越诧异地看过去,微弱的光线中,卫清平正静静看着他。李越摸摸掉在身上的东西,居然是一只兔子腿。 第146章 连环危机 雨像倒水一样的下,放眼望去,四面都是灰蒙蒙的,几步之外就看不清楚。 李越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环顾四周。周围能看得到的地方,全是山石和杂草,千篇一律,走了一天,仍然毫无变化。 “怎么了?”王皙阳仰起头,但随即被冲刷在脸上的雨水逼得低下头去。藤条编的斗笠其实挡不住多少雨水,一开口说话,雨水就一直灌进嘴里。这不是在雨中行走,倒像是在水里游泳了。 李越微微摇头。雨下得实在太大,四周的景物又太缺少变化,甚至没法做个记号,于是连他也有点难以确定了。唯一能确实的是,他们还没走出这片奇怪的地方。 卫清平微微喘息着赶上来,低声道:“铁骐快不行了。” 其实他用不着那么小声,因为即使铁骐现在就站在他们旁边,也未必能听得见。他的脸烧得通红,目光已经有些呆滞了。雨下了两天,地面泥泞湿滑,衣裳湿漉滴水,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雨水浸入了各人的伤口。王皙阳给每人编了一顶斗笠,勉强能挡住劈头盖脸的雨线,可是这并不能把身体也遮蔽起来。铁骐的伤口面积最大,因此,他是第一个开始发烧的人。因为没有负重和受伤,王皙阳现在还能跟上李越,只是脚下越来越沉重。而铁骊和卫清平身上的伤比较轻,虽然也浸了水,却还能支持。只有铁骐越走越慢,现在已经明显地跟不上了。 啪地一声,铁骐不知第几次跌倒在泥水里,他用弯刀支着地,挣扎半天总算站了起来。走在前面的人默默地看着,并没有人打算回头去扶他。用不了多久,他就走不动了,等着他的,只有死。默然看了片刻,李越转过身:“走吧。” 身后再次传来铁骐跌倒的声音,这次,没有人回头了。风挟着雨带走人体的热量,也带走他们的体力,就算是李越,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救人了。于是铁骐很快被抛在后面,山路转一转弯,就看不见了。没有人知道铁骐会在什么时候跌倒而再也无力爬起,他甚至没有一个哪怕是浅浅的坟墓,还不如铁驰…… 仍然是无尽的山石和在雨水下弯腰的杂草,左转,右转……李越突然间再次停步,王皙阳昏头昏脑,一头撞在他背上:“怎么了?”没人回答他,各人的目光都落在李越伸手指着的那个东西上——伏倒在泥水中的,铁骐的尸体…… “这是——”王皙阳不愿相信眼睛看到的事实,但李越轻轻点了点头,沉重地道:“我们这一天,都在这里绕来绕去。”这就是他刚才觉得不对的地方。总觉得这片地区应该没有这么广大,但走来走去却还是在平地上。只是这里的景物实在缺乏标志性,如果不是铁骐已经冷掉的尸体横在这里,他们可能还不能确定自己确实已经迷了路。 “怎么回事!”铁骊终于忍不住发作,“你是怎么领的路!这地图上明明标着,前面就快到山顶了!” 李越冷冷看他一眼:“如果你认得路,可以自己先走!这地图根本有真有假,在山谷里你还没弄明白么?” 铁骊闭上了嘴。他本不是个易怒的人,但这样不断地被雨水鞭打着淹没着,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坏。 孩子在李越怀里有一声没一声地啼哭。他是饿了,也冷了。李越叹息一声,把他再裹紧一点:“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挤在一块巨石下面,王皙阳打了个喷嚏,使劲又往李越怀里蹭了蹭。清平用后背挡着雨,试图生一小堆火,但试了好几次仍然没有成功。 “算了。”李越阻止他的徒劳行为,“别把火折子耗完了,还不知要走多久呢。” 铁骊沉默地嚼着湿透的干粮,目光四下里搜索:“能打点什么就好了。这鬼地方,怎么连只兔子都没有!” 李越摇了摇头。别说兔子了,这一路上,他连老鼠都没看见一只。按说这不太正常,就算全都是山石和草丛,不如下面山谷那么富庶,也不该什么都没有。铁骊的话正说出了他的担忧,对于自然灾害,动物比人要敏感得多。这里没有半只动物,可能正意味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抱着。”李越把孩子塞给王皙阳,回头在草丛里扒起来。孩子断断续续地哭了一天,已经没力气再哭了,蔫蔫地躺在潮湿的襁褓里,小脸儿冻得发白。王皙阳拿着最后那点少得可怜的干粮看了一会,轻轻叹口气,还是嚼了一半喂给他。铁骊冷冷看了一眼:“进山怎么还抱个孩子来?累赘!” 王皙阳对他翻了个白眼,不加理睬。铁骊啃着干粮冷笑:“本来吃食就少,还分给他!他活不了,你也得饿死!” 王皙阳闭紧了嘴不吭声。他是尝过饥饿的滋味的,也知道可能很快就要重新品尝这种滋味,可是孩子是活生生抱在手里的,又怎么能把他活活饿死? 李越握了一把草根回来,身上已经淋得透湿。铁骊冷眼看看他,往石头底下又缩了缩,闭上眼管自休息,表示并不欢迎那份喂牲口的东西。刚才,是他去把铁骐的尸体拖到了一边的石头底下。不过目的并非是为铁骐收殓,而是为了悄悄拿走他身上最后的一点粮食。因此现在他的粮食储备要比其他三人都充足一些,而且他不必负担孩子的那一份。不过此时没人去戳穿他,卫清平沉默地掏出身上所有的干粮放到三人中间。王皙阳撇了撇嘴,也把手上那块放下。李越微微笑了笑,用后背挡住铁 分卷阅读317 分卷阅读31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18 骊,从怀里掏出样东西,用短刀一分三份,每人面前放了一份。王皙阳一下子瞪大了眼:“怎么——”连忙自己捂住了嘴。 卫清平心情复杂地看看放在自己面前的那块东西,那是他前天晚上悄悄塞给李越的兔子腿,是他在遇狼撤退时匆匆抓到手的,没想到李越在身上揣了两天,还是大家分掉。 兔子肉和草根合在一起吃,又被水浸湿了,简直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王皙阳先把草根胡乱塞下去,然后捧着兔子肉一小口一小口地咬。李越看着他笑了笑,把手里只咬了一口的那块递给他:“你一半,给孩子一半。” 卫清平静静看着,默默把自己的那块推给李越。李越转过头,这些天头一次正视着他,微微笑了笑:“快吃吧,后面还不知有多长的路呢。” 一股热浪毫无预兆地冲进卫清平的眼眶。多少天了,李越没有这样对他微笑过,这样充满了不必掩饰的关切和温柔的微笑,一刹那间像回到了从前。可是他也清楚地意识到,这样的温柔,也只会出现在这样的困境之中。 雨声哗哗,除此之外,听不到任何声音。三个人紧紧挤在一起,王皙阳抱着孩子靠在李越怀里,卫清平贴在李越背后,彼此用体温互相温暖。王皙阳看着四周黑暗中隐隐的山石轮廓,忍不住问:“我们怎么办?怎么能走出去?能不能走过的地方都做个记号?” 卫清平脸贴在李越肩上,低声道:“用什么做记号?雨下得这么大,什么记号都会被冲掉。如果在石头上划路标,不走到眼前又看不见。” 李越闭着眼睛笑了:“都闭上眼睡觉。本来我是没法确定是不是迷路,现在既然知道是迷路了,肯定就有办法。” 王皙阳精神一振,立刻追问:“什么办法什么办法?” 李越闭着眼睛笑道:“其实是个很笨的办法,但是绝对管用。幸好这只是些石头,而且,是不怎么高的石头。” 李越说的这个办法确实很笨,但,确实很管用。他的办法就是,选定一条直线走,遇到石头的时候不是绕而是直接爬过去。虽然山石高低差互,而且被雨淋得既湿且滑,但是要爬过去也并不是很难。李越、铁骊和卫清平轮流上阵,爬石头的时候身上系着绳索,到了石头那一边就抖动绳索,然后其他人顺着绳索绕过石头会合。这里的石头分布密集,石块之间只有弯曲的小路,绕来绕去就很容易找错方向,因此他们才会迷路。现在用上这法子,虽然走得慢而且麻烦,但走了一个时辰,李越就感觉到脚下的路开始向上倾斜,这说明,他们走对了。 王皙阳忽然一声欢呼,前方的山石稀疏起来,再走几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已经又是陡峭的山壁——这个乱石迷魂阵,他们算是走出来了。不过,还没等王皙阳欢呼完,一声炸雷就在头顶响起,闪电划破锅底般的云层,远处的一株树应声而倒,残桩上缠绕着淡蓝色的电光,空气里飘散着奇怪的味道。 李越觉得头发上似乎微微有种古怪的感觉,似乎是痒,又像是有只小手在抚摸,他一把抱过王皙阳怀里的孩子:“快走,找个山洞躲一下。都把身上的金属东西扔了!全部扔掉!绕开那些树,弯着腰跑!快!”老天,不要是雷暴! 雨下得更急,放眼看去,到处都是水幕,任是一双再好的眼睛,都看不到哪里会有个山洞。王皙阳突然往旁边一跳,大叫一声:“蛇!小心!”果然,一条手臂粗的大蛇从他脚边飞快地窜过去,但是看起来并不像有伤人的意思。李越灵机一动,喊一声:“跟上我!”追着蛇的踪迹就跑。 蛇窜得飞快,李越一面急追,一面在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是一个只能让蛇躲进去的石缝啊……老天大概真的听到了,再跑几步,一个山洞出现在他眼前,足可以并排走进两个人去!蛇飞窜进去不见了。这个时候谁还管里面有没有蛇,李越一个箭步冲进去,发现里面居然很宽敞,从洞口进来的光线都不足以照亮整个山洞。 其他三人紧跟着也跑了进来。也就是殿后的卫清平后脚刚刚踏进山洞,就是一连串的炸雷响起,四五道闪电同时自天而下,在远处形成一个火球。王皙阳脸都白了,铁骊双手紧紧相握:“天火,神光……长生天在发怒!” 王皙阳嗤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是啊,长生天发怒,”李越紧张地盯着那个火球,直到它消失,才松了口气:“我们往山洞里面走走,站在这里还是不安全。” 卫清平紧皱着眉:“如果总是这样,我们根本无法攀上山去,可是……”可是粮食已经告罄了。 李越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小脸儿已经是青青白白的没点人气了,如果再走不出去,他们可能还能挺得住,孩子是肯定不行了。 “那条蛇呢?”铁骊倒是不在意孩子,四下里看,“要能抓出来烤烤吃倒不错。” 王皙阳白他一眼:“刀都没了,怎么抓?你想赤手空拳掐死它?” 李越也四下里看。其实铁骊说得没错,抓条蛇也是食物。至于怎么抓?没刀,用牙咬总行吧。 山洞很大,李越拿出用油纸包着的火折子晃燃了,只随便一眼,众人就怔了,山洞竟然极深,微弱的火光根本照不到头。众人往前走了几十步,前方仍然是不见尽头。王皙阳紧紧抓住李越的衣袖:“不要进去……” 李越把火折子举高一点,火苗居然微微向他们的方向倾斜,说明山洞里面有气流往外来,那这山洞一定不是封闭的。 李越皱着眉看看前方,又回头看看洞外。洞里有什么还不知道,也不知道通向哪里,是等着雷雨过去,还是走走山洞?不过就在他一回头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洞口杂草丛生,可是中间却空出了一块,正好是一个人双脚并立的宽度。 “这可能是一条路。”而且,可能经常有人从这里走过。 “你要进去?”铁骊满脸的不可思议,“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 李越冷静地指着洞口:“你看那里,有人经常在这里出入,已经踩出了一条小路。”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到洞口,然后不约而同地回头看看不见尽头的山洞,一起机灵灵打了个寒战:“难道是——大巫神!” 从洞口边生长的灌木上劈了一堆枝条做成火把,仍是李越打头,众人鱼贯而入。只是这次,换了铁骊断后。他对进入山洞十分抵触,只是因为不想被独自留下,这才跟了上来。 李越把孩子背在了后背上。腰里系着绳子。弯刀和长剑都被扔在了洞外,没人敢冒着闪电出去捡,现在所有的武器 分卷阅读318 分卷阅读31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19 只剩下李越腰里最后的几把小刀,当时因为揣在衣裳里面,他没来得及扔掉。现在众人手里只有用树枝削成的棍子,头上削尖,既可以用来做手杖,必要时也能当武器。 火光只能照亮方圆丈许的地方,但是在山洞壁上,时不时有几点微弱的反光,让李越心里的猜想一点点的更加落实。不知走了多久,卫清平突然道:“似乎——暖和了些……” 王皙阳撇撇嘴:“有火把呢。”而且这样走了半天,身子也该暖和了吧? 李越却摇了摇头:“不关火把的事。”的确,越往山洞里面走,就似乎越暖了些。 王皙阳伸手去拉他的衣裳:“那是为什么?” 李越没有回答,实际上也用不着回答了,山洞在前面豁然开朗,有十数根石柱上撑天下支地,好像他们是走过通道来到了一处欧式风格的豪华大厅。大厅地上有几处地方闪着水光,水面上还微微冒着热气。王皙阳不知是喜是惊地大叫了一声:“温泉!” 李越苦笑了一下。不错,是温泉。大黑山,就是个活火山。所谓的圣山异动,就是火山局部爆发,而饮马河的源头无疑来自大黑山,所以才会在火山爆发后出现异味,那就是硫嘛!而他们现在走的这个山洞,就是熔岩流动形成的。大巫神给的地图只在栈道之前那一段是真的,而后面,全部是不靠谱的胡画! “温泉啊!”王皙阳两眼发亮:“我们能不能洗澡?”在雨里淋了这些天,如果能洗个热水澡,这是怎样的诱惑? 李越无奈地看着他,正想说话,忽然竖起了耳朵:“什么声音?” 铁骊疑惑地回头去看,并没有什么。他往来路上小心地走了几步,将火把伸过去,突然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一步跳了回来。李越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铁骊的火把伸过去的那亮光一闪,照出来路上一层黑色起伏的东西。几乎是紧跟着铁骊的脚步,几条黑色的蛇从来时的洞口处爬出来,站得最近的卫清平举起棍子就刺过去,一条蛇三角形的头部被扎穿,插在他棍尖上扭动。但是立刻卫清平也只有后退的份,因为山洞里不停地涌出一条条黑蛇,像黑色的潮水,漫开来要淹没一切。李越大叫一声:“快跑!”拉起呆住的王皙阳,转身就跑。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前路有什么,谁也不想留下来舍身饲蛇。 好在这些蛇爬得并不很快。四个人一阵狂奔,已经把蛇群抛在后面。但糟糕的是这山洞只有一条路,蛇早晚都会追上来,可能只有跑出山洞才安全。 李越猛地停下脚步,后面的卫清平和铁骊刹不住车,一层层撞上来,几乎把他撞倒。王皙阳是一头磕在他背上,磕得两眼昏花,勉强抬起头来:“怎么——” 声音咽在他喉咙里,前面没路了,呈现在他们脚下的是一道深渊,微微泛着暗红色的微光,像是地狱的烈火在下面燃烧…… 第147章 疯狂计划 身后的沙沙声潮水一样漫上来,铁骊面容扭曲,嘶声道:“那是黑炼蛇,只要被咬到一口,就是七窍流血而亡……这种蛇在草原上很少见,怎么会有这么多……” 李越没工夫理他。刚才看那些蛇三角形的头部他就知道是毒蛇,用不着铁骊再说。只是这深渊不可能没有路,否则大巫神又怎么过来?游目四顾,他突然看见在悬崖下边一点,似乎有一道“桥梁”,隐藏在黑暗之中,如果不是风定尘这身体的视力好,还真看不见。 走近了才看见,那不是什么桥梁,只是一道石梁,连接着深渊两边,居然还十分宽阔。李越推着王皙阳走在最前头,卫清平和铁骊紧跟在后。刚刚走到石梁中间,大地突然一阵震动,铁骊站的地方石头突然开裂,把他晃了下去。 人在危机关头可能反应格外灵敏,铁骊大叫一声,反手一捞,居然抓住了卫清平的手。卫清平正因为地面震动有些站立不稳,被他这一拉,重心更是不稳,跟着就跌下去。他虽然另一只手也抓了一下,但石梁表面光滑坚硬,根本没有可以抓握的东西,指甲碰在石头上掀翻了,身体也只是微微顿了一下,仍然往下落去。 李越在最后时刻抓住了卫清平的手,但是两个人下坠的冲力太大,将他半个身子也带出了石梁边上,半趴着悬在那里。 石梁下面是看不到底的深渊,卫清平两只手被两个人上下拽着,几乎被扯成两半。李越虽然几次发力,但手上是两个人的份量,这两个人又都悬在半空,自己用不上力,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王皙阳站在一边无处下手,只怕自己乱拉乱拽反而帮了倒忙。 沙沙声越来越清晰,李越咬牙再次发力,但他半个身体也悬在外面,石梁上又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把两个人提上来。卫清平仰望着他,看着他额上的汗一粒粒冒出来,再流下来在下巴那里会合,最后一滴滴落到自己脸上,忽然想笑。他转头看看,虽然现在只剩下王皙阳一支火把,但微弱的光线中还是能看见打头的几条蛇已经爬出了通道,向着石梁游动过来。再有片刻工夫,黑色的蛇群就会如潮水一般漫上石梁覆盖一切。 “放手吧,你救不了我们两个人。” 李越咬着牙骂:“放屁!你为什么不想办法把下边那个踹下去!”谁说他想救两个?他只想救一个好不好? 卫清平怔了一下,随即伸脚去踢铁骊。只是铁骊听见李越的话,手抓得更紧,不管卫清平怎么用脚踢他的脸,他就是死不撒手。卫清平已经踢得他面上流血,可是手腕上的力道只是有增无减。 眼见那片代表死亡的黑色已经到了石梁头上,即使是火把不那么明亮,也能看见无数条鲜红的信子在不停地吞吐。卫清平苦笑,再次仰头去看李越:“放手吧,这也,算是命吧。”地面仍在不时震动,李越的身体已经渐渐往石梁外面滑出来,而石梁上已经渐渐出现裂纹。就算没有蛇群,这样的震动,不知几时石梁也会断掉。 李越汗如雨下,死攥着卫清平的手腕不放。卫清平已经放开了五指,现在全靠他一头使劲。手上还有未干的雨水,就更难握住。他另一只手也在把着石梁,实在腾不出手去赏铁骊一飞刀。 王皙阳在李越旁边转来转去,突然回头就往蛇群迎着跑去。李越被他吓了个心胆俱裂,大叫道:“你干什么?回来!”却见王皙阳跑到石梁头上,弯腰在地上抓了个什么,回身又跑了回来。直到了近前,李越才看见他居然是一手抓了一条黑炼蛇,两根手指掐着蛇的三寸,蛇身在他手里蜷成一团。他跑到眼前,一扬手, 分卷阅读319 分卷阅读32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20 就把两条蛇对准铁骊扔下去。有一条蛇在半空中一屈身,居然偏离了方向对着卫清平落了下去,李越急忙一甩手,卫清平晃出去一点,蛇头几乎是擦着他鬓边落了下去,吓出李越一身冷汗来。 两条黑炼蛇一先一后,一条落在铁骊肩上,一条正落在他脸上。铁骊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吼叫,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抓住了先落到他肩上的那条蛇,蛇身立刻盘旋起来缠到他手腕上,怎么也甩不脱。可是另一条已经落到他脸上,它被王皙阳掐得难受,一放开来,立刻就吐出信子,对准看见的第一件会动的东西咬下去。血红的信子比毒牙更快一步地舔到铁骊脸上,铁骊暴凸的双眼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一对闪着琉璃光的眼珠,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沙哑的叫声,另一只手终于放开卫清平,伸上去死死扣住了蛇头,一人两蛇就这样飞快落入黑暗之中,只剩让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在深渊中激起阵阵回音。 李越一甩手,卫清平借力翻上石梁。谁也顾不得再多说一句话,蛇群已经涌到一步以外。李越一扬手,一把飞刀钉在最前面的一条蛇头上,三人拔腿就跑。地面还在震动,三个人东倒西歪地向前冲,跑在最后的李越刚刚踏上对岸,身后一声巨响,石梁从中间断为三段,断裂的一段带着一层涌动的黑色坠入深渊,人与蛇终于被天堑隔为两边。 王皙阳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李越猛地想起来他刚才从蛇群里伸手抓蛇,脑袋里轰地一声,一把将他提起来抱住:“是不是被咬了?” 王皙阳挂在他脖子上又哭又笑:“不是,我,我腿软了。好多蛇,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 李越怒从心头起,拎起来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你想吓死人是不是?” 王皙阳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发怒,委屈地揉着屁股不敢吭声。李越其实就是被他吓了一跳,吼过一嗓子也就好了,把他全身上下摸了摸:“真的没咬到?” 王皙阳回过味来,说不出的甜蜜开心,正想着是不是要装装可怜,脚下震动又起。这一次更利害些,头顶碎石乱掉,连深渊之中的暗红光芒也似乎更盛。这会儿谁还顾得上撒娇放赖,李越从背上把孩子解下来护在怀里,卫清平打头,王皙阳居中,拔腿又跑。 这一路李越能感觉到,山洞的地势是在渐渐向上了。不过这样跑起来也更费力气,王皙阳喘得像风箱一样,如果不是卫清平拽着他,他可能早就瘫到地上去了。头顶上碎石雨点般地下,也不知头上究竟挨了几下,前面终于出现了亮光。三人都已经跑得眼前金星乱冒,看见出口自然都是提足了最后一丝力气直冲过去。卫清平头一个冲出洞口,却突然止步,因为洞口外面居然又是山崖。可是这次三人却没有刚才的好运气了,数日的雨水已把山坡冲得又湿又松,根本站不住脚。三个人挤成一团,叽哩骨碌滚了下去…… 王皙阳晕晕乎乎睁开眼睛,只觉脑袋后面疼得厉害,脸上却是湿漉漉的,好像有人把凉水一个劲地往上泼,泼得他眼睛都睁不开。耳边也是哗哗的水声,身子底下摇晃得厉害,想动一动却不行,手脚好像都被什么捆住了。一个机灵,王皙阳努力睁开眼睛,便听到李越关切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来:“醒了?怎么样?” 王皙阳挪动一下身体,发现自己被捆在一根柱子上,左边是卫清平,右边是李越,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好像连在一起的三个粽子。王皙阳茫然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李越也是满头满脸的灰土,眉骨上还裂了一道,已经被雨水泡得发白。听了王皙阳的话,他把目光投向前方:“恐怕,我们得请教岸上那位了。” 王皙阳怔怔转眼看去,才发现自己是坐在一张木筏上,木筏中间立了一根柱子,三个人就被捆在柱子上。木筏是漂在水面上,雨还在下,混浊的水掀起浪头冲击着四面的堤岸,晃得木筏左右打转,若不是上面压了些土袋,说不定便会翻掉。木筏头上系着一根缆绳,拴在岸边斜露的树根上,那树根颤颤微微,似乎随时都会被拔起来的模样。树根旁边站了个人,一身黑袍在雨中也打得湿透,只是胸口上的金线图案却仍然闪亮,怀里抱了个孩子,轻轻摇着,嘴角带个淡淡的笑意,眼睛却亮得惊人。王皙阳呆了一下,脱口而出:“大巫神!” 大巫神微微一笑,眼睛却看着卫清平:“你不是铁骐的暗骑吗?你家主子呢?” 卫清平也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是暗骑?” 大巫神冷冷一笑:“我自然知道,不是你跟着他进的山吗?” 卫清平冷冷看他:“原来砸断铁链桥的就是你!” 大巫神微微一笑,忽然一纵身,从岸上跳到木筏上。木筏在水中打转,他跳上来却站得稳稳当当,显然身手也是十分利索:“不错。居然能过了狼谷和蛇洞,算你们命大。铁骐他们三人呢?都死在途中了吧?养尊处优,还说什么能骑善射?进了圣山,还不是几天就没了命?” 卫清平紧盯着他:“你把这些人弄进山来做什么神择,就是为了要他们死?你究竟是什么人,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是想谋反不成?” 大巫神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纵声大笑起来,半天才停了下来,讥诮地道:“谋反?你家主子难道真是从先王那里名正言顺地得了玉玺?或者这孩子——”轻轻颠了颠怀里的孩子,“他爹又真是得了先王的秘旨回京继位?” 卫清平淡淡道:“不管怎样,他们总归是先王的骨血,无论哪个继位也是顺理成章。” 大巫神眼中戾光一闪,森然道:“是么?先王的骨血难道就只是他们几个?” 卫清平微微一惊,紧盯着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大巫神傲然一笑,李越已经接口道:“他就是当初被送来做人祭的十三王子!名字,应该叫铁驷吧?” 铁驷的目光立刻落到李越脸上,上上下下看了他半天,才点了点头:“难怪铁骊带着你。你是南祁人吧?能通过狼谷和蛇洞,身手也必然了得,只是如今要为铁骊陪葬,真是可惜了。” 李越笑了笑,道:“你未免也高兴得太早了。纵然你是当年的十三王子,也未必就能登上王位吧?” 铁驷冷笑一声:“不错,仅凭十三王子的身份,我还未必能登位,可是我身兼大巫神的称号,那就不同了。” 李越摇头:“大巫神是世外之人,其实不过是个寄托,就如同你们拜祭的长生天,虚无飘渺。别看四朝八节的上着供,真要是有一天有人打着长生天的旗号要继位,你看有谁会相信你?” 分卷阅读320 分卷阅读32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21 铁驷眉一扬,随即笑了:“想不到,你这人挺有意思。不错,什么长生天,都是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只有我们,才知道什么所谓的圣山,所谓的神明,都是狗屁!” 这般大不敬的话居然从神使口中说出来,当真是让人惊讶。李越忍不住摇头。果然离神最近的人,最知道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神。 “那你究竟凭什么去争位?” 铁驷傲然一笑:“就凭我能让圣山从此再无异动!” 李越这下真的惊讶了:“你能?”让活火山不再喷发?得了吧,他那个年代科技那么发达都不成,维苏威火山照样喷发,这年代倒能成功?打死他也不信啊! 铁驷微笑着用手往前面一指:“你们看看。” 李越从醒了就一直在四面察看,只是坐在木筏上地势太矮,他只能看出这大概是个堰塞湖,从四面的堤岸上来看应该是人工围成的,只是据说历代的大巫神都只是孓然一身,怎么能修筑如此浩大的工程。大概这也就是他在从狼谷出来时发现水流变窄的原因。 “你耗费人力弄出这个湖来做什么?” 铁驷笑容之中有无限的骄傲:“圣山异动,全因山下有地火燃烧,所以不时冲出山口,连饮马河也是因此出现异味。既然有火,当以水灭之。历代大巫神都知道这个秘密,代代都想开凿一条通道引水入地下灭火,只是地火太盛,即使隔着数丈石壁也无法忍受,因此隧道开凿多年,都无法接近地火。只是到了第二十七代大巫神处,他才想出了这个法子。他也是当年被送入山中的人祭,只是他是自愿入山的。他想出这个法子之后,就召集了做王子时的旧部,在山中居住,开始修建堤坝拦水。这堤坝修了足有三十年,只是水量一直不曾蓄足。如今我又等待了十数年,所幸今年雨水充足,这堤坝终于可以开闸了!” 王皙阳听得一头雾水,道:“你是想用水去冲?可是隔着数丈石壁?仅凭水冲就能冲开?” 铁驷哈哈大笑:“自然不是。我倒忘记了你们看不见。告诉你们,这闸门前面已经挖开一条河道,河道之中有一块巨石,四边都已凿空,只留一点连在山壁上。到时水闸一开,水流从这里冲下去,只消冲断这块巨石,一直滚下山去,撞入隧道之中——这般大力,何愁石壁不开?即使只裂开一条缝隙,水能冲入其中,也必消灭地火,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李越的脸到现在是真的白了。这位第二十七代的大巫神是个天才,但也是个疯子!古代人只知道水能灭火,可是他们不知道,如果一切真的按照他们的计划实施,大量的水冲入火山之中,顷刻间就会化为水蒸气,体积将扩大上千倍,火山口内陡然增加的压力无法释放,会把整座大黑山都炸到天上去! 铁驷阴森森地笑:“等我灭了地火,北骁就一劳永逸,再也不必担心圣山发怒。凭这份功劳,登位易如反掌。这个小东西——”轻轻把孩子往李越身上一扔,“是死是活也都无意义了。” 卫清平紧紧盯着他:“血洗铁骅府上的是你!” 铁驷微笑点头:“不错。二十七代大巫神当年的旧部还有后代在这山中,他们当然是听我的。只是我还得举行祈福仪式,倒让你们先到了一步。不过也无妨,现在不是都落到我手里了?” 卫清平冷冷道:“你想把我们怎么样?” 铁驷又笑了。他的长相跟铁骐等人都不太像,轮廓细致些,笑起来却格外阴冷。笑容未收,他已经嗖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来:“你们?你们幸运得很,能做这地火的祭品。呆会儿水闸一开,这木筏顺水而下,会带着你们一起去撞击巨石。如果木筏还结实,你们大概还能跟着一起去见识一下地火的威力。” 李越看着他的眼神像看个疯子:“你最好马上放弃这个念头,否则不但地火不能消灭,连你自己也会被圣山炸到天上去!” 铁驷漫不经心地笑着,只把他的话当临死前的疯话:“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也就只是这片刻间的事了。我也不想血染了手,就放你们多活一会吧。”他正准备转身,李越突然叫了他一声:“铁驷,你想不想知道铁骅现在在哪里?” 铁驷一惊,转身走近两步:“他没——”一个“死”字哽在喉咙里,李越已经双手反搂住木柱,借力腾起双腿,紧紧绞住了他的脖子。 铁驷双眼突出,胡乱伸手去扳李越的腿,手里的匕首在李越腿上乱戳。李越腰上用力,把他甩倒,匕首也掉了下去。铁驷没有了匕首,更加落了下风。李越双腿紧紧绞住他喉咙,渐渐的铁驷的挣扎越来越无力,李越趁机将身体一扭,喀地一声铁驷脑袋歪到一边,四肢软绵绵垂了下来。李越甩开他,用脚尖把匕首挑到手中,几下割断了绳索。王皙阳活动着手腕,满眼的崇拜,正要说话,李越已经拽着他往岸上跳:“快,快去决堤!真要让水闸开了,大家都要死!” 第148章 生死未明 上了堤岸,李越才更加心惊地意识到情况的凶险。这个堰塞湖的面积不小,而且是处于近山顶的位置,而铁驷所说的那块巨石在半山腰,一路上的杂草灌木都被除去,好比一个滑道,就等着水流这只大手把巨石一掷而下,滚入最下面那黑洞洞如同一张大口的隧道之中。这不是原本的河道。原河道在李越他们上山经过的地方,因为半座山峰曾经被雷击垮,碎石坍塌下来淤积在河道中,成了最初的堤坝雏形,所以这个湖算是半天然半人工。 闸门用数百根绳索牵着,上面堆满沙袋。到时候只要砍断绳索,闸门倒下,大水就会冲毁堤坝,奔腾而下,无可阻挡。旁边堤坝上还扔着些工具,却没有人。想来是铁驷要独自品尝胜利的喜悦,或者只是不想人看见他连王族血脉也要诛杀,预先把人都遣走了。 李越一言不发,抄起铁锹奔到原河道那边的堤坝上就开始挖掘。卫清平和王皙阳跟着跑过来,不明所以。李越顾不上多说,立刻命令:“去把木筏解开,往这里撞!”木筏是特制的,粗长的圆木上还包着尖锐的铁头,想来是铁驷还怕水流冲不断巨石,要再用木筏去撞上一撞。 卫清平虽不知他此举何意,但还是转身便去执行;王皙阳把孩子扔到一边,操起铁锹跟李越一起挖。孩子大概是被铁驷喂了什么药,一直呼呼睡着不醒,这时候也没人顾得上他了。 王皙阳挖了几锹觉得不对。他们不是在堤坝上挖,而是在堤坝外侧半腰处向里挖。这堤坝由木桩打入碎石淤泥之间,再堆以沙袋石条,厚度足有丈余,几时能挖穿? 分卷阅读321 分卷阅读32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22 “这是——” 李越没时间解释。这样的堤坝,只靠他们三个人根本挖不开。他是想制造管涌,让水自行冲垮这边的堤坝,分流另一边的压力。他现在恨不得有台钻探机在这里,哪怕是手动的也行啊。 风更大了,挟带着雨水鞭子一样横扫。卫清平撑着木筏,借着风势一次又一次撞击堤坝。李越在堤坝外侧挖了个坑仍嫌太慢,跳进去,拿了匕首在坑底狂刨。忽然听见王皙阳一声惊叫,李越心里一紧,急忙爬出来看,却见混浊的浪头已经舔到堤坝上面,把木筏都打翻了,卫清平正从水里狼狈地往堤上爬;而闸门那边已经有一根绳索不堪重负绷断,其余的绳索吃力更重,根根都是岌岌可危,闸门打开已是顷刻之间的事了。 孩子终于被冰凉的雨水淋醒,声嘶力竭地哭,哭声在风雨声中却显得微不可闻。王皙阳怔怔地把他抱起来,卫清平也爬上了岸,都看着李越。李越手一松,匕首落在地上。他手掌磨破渗出的血染在匕首柄上,立刻就被雨水冲淡了。无论个人有多强,在大自然的面前都太渺小了,无能为力。 李越对卫清平招了招手。卫清平怔了怔,顺从地上前几步。李越握住他在石梁上碰得指甲掀起的手,指尖上的鲜血已被雨水冲净,露着惨不忍睹的伤口:“疼吗?” 卫清平几乎是屏住了气息看着他,然后用另一只手握起李越的手,轻轻展开来,同样低声问:“你呢?”李越的掌心已经被铁锹和匕首柄磨破,同样露着伤口。 李越握了握拳,然后笑笑:“其实还真挺疼的。”最后的时候,没什么可隐藏的了,无论什么样的疼痛,都可以说出来,共同承担。 嘣地一声,是又一根绳索断开的声音,很轻,没人去注意。卫清平悠悠地说道:“我也很疼。”他说着,目光却从伤口上移开来,抬起眼睛,仔细地在李越脸上一寸寸地搜索,似乎要用眼睛把李越吞下去。 王皙阳抱着孩子站在一边,委委屈屈地翘起一只脚:“我也疼——”他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这几天爬山路,后来又在山洞里狂奔,细嫩的脚掌早就磨破了,只是一直忍着不说。 李越在堤岸上坐下来,把他抱到自己腿上,脱下那双已经连底都磨穿了的鞋,把他的脚丫扳起来看看。王皙阳抱住他的脖子哽咽着低语:“我不想死……” 李越亲亲他冰凉的脸,无言地把他的头压到自己胸前。卫清平在另一边坐下来,把脸贴在李越肩上。李越反手过去抚摸他的脸,从眉毛到嘴唇,一寸寸细细地抚摸。 绳索绷断的声音一下下传来,间距越来越短,直到最后连成一串。随着最后三根绳索同时断开,闸门轰然翻倒,被束缚了太久的水流喷涌而出,向着前路上那唯一的障碍直冲过去…… 寂原已经被烧得净光,虽然有军队进驻,仍然荒凉得可以。大着胆子回来的百姓只能住在自己搭的棚子里,就连御驾亲征的年轻皇帝,也只能住在简单的营帐之中。 “什么人!”营帐周围站岗的侍卫远远看见一骑飞驰而来,立刻上前拦住。骑手将手中黄色绢帛一晃:“京城急奏到。” 侍卫并不放行:“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营帐,违令者斩。” 骑手翻身下马,把绢帛捧在手中并没有交给侍卫的意思:“这是丞相的急奏,嘱托我务必面奏圣上。” 侍卫眉头一皱,营帐门已掀起,一人沉声道:“什么人在这里吵闹?” 骑士抬眼一看,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凉凉笑意,躬身道:“原来是洛庶公子。” 洛无风是识得此人的。此人也是洛家的远房亲戚,洛丞相的亲信之一,骠卫尉陈奇。骠卫尉也算是皇上的亲卫,不过此次出征,却并没有让他跟随护卫。 “骠卫尉有什么事,难道不知这里是皇上的营帐?” 洛无风用陈奇的官职来称呼他,陈奇立刻也收敛起了凉凉的神色,躬身道:“回中书令,丞相数日接到皇上批复奏折,只见用印,不见御笔,甚为担忧,特命下官前来。一来有急奏,二来也请见皇上,以消丞相心中担忧。” 洛无风淡淡道:“丞相不必担忧,皇上近日军务繁忙,凡有批复皆为口授,丞相不必惊讶。皇上此时正在与将军们商谈,任何人不得打扰。骠卫尉将奏折送达,便可回京复命了。” 陈奇看他一眼,明显露出怀疑之色:“边关近日似无战事?” 洛无风冷笑道:“陈将军倒是征战经验丰富啊,仅在寂原看这一眼,便知有无战事?” 陈奇是骠卫尉,皇上的侍卫,是从未上过战场的。洛无风刺这一句,倒真叫他无话可驳,只道:“下官糊涂。不过临来之时丞相千叮万嘱,务必面请皇上的安,以慰百官之心。” 洛无风当然不能放他进营帐。王皙阳到现在还没从北骁回来,这事若被人知道,还不乱了套!只是陈奇打着洛丞相的旗号口口声声请皇上的安,倒真是不好打发。他正在思索如何拒绝,营帐门忽然掀开,一个年轻内侍走出来,手中捧着一卷明黄帛书,道:“皇上正在议事,何人在此吵嚷?” 陈奇连忙躬身道:“骠卫尉陈奇,前来递送急奏。不知皇上议事,罪该万死。” 内侍看他一眼,道:“陈卫尉,皇上有口谕:京中诸事,丞相处理得宜,无庸批复。边关战事变化,不可稍离,现有手书一封,正欲送回京城,既然陈卫尉前来,便交尔带回,嘱丞相见手书行事。” 陈奇不敢再说。而且既有手书,虽未面见皇上,回京也好向丞相交待了,于是接了帛书,向着营帐拜叩之后,上马便走。洛无风见他行远,拉着那内侍进了营帐,压低嗓子责问:“你弄什么手书给他?” 内侍淡淡看他一眼:“说北骁正在神择继位之人,皇上还需留在寂原,以备不时之变。” 洛无风头上青筋乱跳:“我不是说这些!我说你哪里来的手书?” 内侍仍是淡淡道:“自然是我写的!” 洛无风脸色都变了,厉声道:“柳公子,你虽是皇上交待的贵客,也不能如此乱来!洛丞相老奸巨滑,倘若被他看出端倪,岂不糟糕!” 这内侍自然便是柳子丹,听了洛无风的话,眼皮都不抬一下:“怕什么?你家皇上的手迹我见得不少,包洛丞相看不出破绽便是。何况没有这封手书,你打算让那位骠卫尉面见皇上?还是强行驱回?” 洛无风哑口无言,只得拆开新的奏折来看。看了半晌将奏折一放,冷笑道:“什么急奏,南祁淑妃病逝也算急奏?还不是借着这个机 分卷阅读322 分卷阅读32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23 会来试探的?” 柳子丹微微一怔:“淑妃病逝?” 洛无风点了点头,疲惫地抚着额头:“虽然是淑妃,也无非就是问唁之类的事,礼部自行安排也就是了,何必来问皇上。”这些天送来的奏折,全是他独力在批复,实在已经疲惫不堪。 柳子丹略微沉吟一下:“洛丞相该不会有反心吧?” 洛无风冷笑道:“反心倒不会有。但他思虑颇深,倘若有个风吹草动,他先便会打到立储的主意上。” 柳子丹淡淡笑笑:“这也是人之常情。皇上年轻,无有子嗣,臣子自然忧心。” 洛无风哼了一声:“既无子嗣,皇上该广纳后宫才是。可是这般一来,皇后便不能独宠,这又非他所愿了。” 柳子丹淡然道:“自来皇后从无独宠之说,洛丞相也该知道才是。” 洛无风心想不必说什么独宠,就是宠爱二字,皇后怕也沾不上边。一念至此,他倒忽然想起件事来,偷眼看看柳子丹,思虚再三,终于还是问道:“柳公子,北骁事了,公子可有什么去处?” 柳子丹抬抬眼睛:“洛中书可是想替在下安排?” 洛无风干笑一声:“此事岂容下官置喙?只是一时好奇罢了。” 柳子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洛中书是替你家皇上问的罢?” 洛无风心里咯噔一跳,面上强做淡然道:“公子故国难归,殿下恐也不能再回南祁,下官也是为二位担忧,随口一问罢了。至于皇上,与二位交情更深,自然也会如此思虑。” 柳子丹淡淡一笑:“本是居无定所,殿下如何安排,由他做主。洛中书这话来问我,不如去问他。” 洛无风心里暗骂这香公子一推六二五,什么消息也打探不出来。若说去问南祁那前摄政王,他又没这个胆子。他这里想着,柳子丹那里倒闲闲问了:“难道皇上的意思,是容我们借住贵国?” 洛无风心想何止是容让,简直是绞尽脑汁地留人,只不知那位爷领不领这情。心里不由有一丝凄凉之感,淡淡道:“二位若有此意,皇上自然欢迎。殿下治国有方,皇上也想时常请教。” 柳子丹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洛无风从眼角观察他神色,也看不出个端倪。正在思忖如何能再试探几句,忽然觉得脚下似乎有些震动,远远更似传来轰鸣之声。洛无风眉头一皱,道:“似乎有什么声音?”恰好柳子丹也道:“洛中书可听见有什么声音?” 两人对看一眼,一起冲出营帐。只见北方天边隐隐有黑云升起,隆隆之声也更清晰。脚下震动虽不明显,但也感觉得到。洛无风变色喝道:“来人!快去打探,出了什么事情?” 早有探子飞马跑了。柳子丹遥望远处,捏紧了拳,道:“似乎是北骁圣山……” 洛无风脱口道:“神择!”语声里已带了点惊慌之意。自王皙阳等人去了北骁,毕竟是两国,消息并不能及时送过来,全靠寂原这边日日打探。如今算来已经有四五日不曾有什么消息,却是北骁那边倒也平和,因此他才放心守在这里。如今北骁圣山有这般异动,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却也惊心。 两人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见几人飞马而来,其中一人穿的却是北骁普通百姓的衣裳。洛无风眼尖,一眼便看见那人是跟着王皙阳去北骁的五百军士之一,心里登时一紧,连忙迎上前去:“你怎么回来了?” 那人滚鞍下马,满面风尘,身上也有血迹,哑声道:“皇上也进了北骁圣山。” 洛无风心一下子揪到半空,几乎想拎起他领子:“皇上怎么能进山!” 那人涩声道:“李将军随北骁六王子进了圣山,本令我等借机送皇上回来。可是半路遇上一队人马,兄弟们被打散了,前路走不了,皇上调转马头进了圣山,那些人不敢追入山中,皇上才算摆脱了他们。我是伤了躲在一边,才能回来报信。” 洛无风几乎想把他掐死:“皇上几时进的圣山?” 那人算了算:“总有四五日了。” 洛无风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神择需几日?皇上会不会已经出山了?” 那人头垂了下去:“神择需十日……” 洛无风声音都哑了:“那这黑云是怎么回事?” 那人迷惑道:“这,小人不知……” 洛无风扔下他,站起来大喊:“探子呢?探子呢?怎么还不回报?” 旁边一人低声道:“洛中书,没那么快。北骁圣山离这里还远,就是立刻能混进去打探,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回报的。” 洛无风脸色几乎狰狞,怒声道:“一群——”话犹未了,旁边突然有人推了他一把,转头一看正是柳子丹:“你喊什么,想让人人都知道么?” 洛无风方才心里只觉空落得吓人,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太过失态,勉强收敛心神道:“此事不得外传!”这营帐周围都是王皙阳的心腹之人,即便如此,刚才他这般大喊大叫也太过冒失,倘若传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柳子丹脸色也是苍白,却还把持得住,沉声道:“此事一出,北骁恐怕也会乱一阵子,你多派些人去打探。怕还要到圣山附近去才好。离得太远,众说纷纭,反而不知真相。” 洛无风刚才是心里乱了,这时被柳子丹一提,也安定了些,立刻一一安排下去,转头见柳子丹已经回了营帐,不由心中感叹,跟了进去道:“你倒镇定。” 柳子丹遥望远方,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已经被掐出血来:“他说过会回来,我等他……” 第149章 重回人间 堰塞湖水奔流而下。王皙阳靠在李越怀里,卫清平倚在李越肩上,一起默默看着倒塌的闸门。太多的水一时来不及找到出口,甚至从两边的堤岸上挤出去。再过片刻,狂奔的水流就会撞上那块其实只是“粘”在山坡上的巨石,然后滚入隧道,撞破石壁,炸毁整个大黑山。 堤岸在水流的冲击下震动着,风雨声中,李越突然听到背后的水流声,猛一转头,他挖出的深坑之中出现一根细小的水柱,随即变粗——管涌终于出现了! 谁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但是地面开始震动,一串火花从山顶直喷出来,在晦暗的天空中格外明亮。堤岸在震动之下裂开,随即在水流冲击下迅速变宽——人力没能做到的事,大自然做到了,在火山喷发的震动之下,封闭原河道的堤岸终于开裂,水流汹涌而下,分担了闸门处的水流量。 水流冲击在巨石上,发出阵阵轰 分卷阅读323 分卷阅读32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24 鸣,溅起半天高的水花。堤岸上的三人六只眼睛死死盯着巨石。巨石似乎是在微微晃动,但终于,水流从它身边绕过,往隧道内冲去,并没能把它也带着走。 王皙阳噗地吐出一口气,刚想欢呼一声,山顶已经传来嘶嘶的喷气之声,虽然水流声轰鸣一已,也没能压过。王皙阳从没听过如此尖锐响亮的喷气声,回头看去,山顶已经冒出大片的烟雾,天色更加昏暗。在烟雾之中不时能看见一串火花飞过,明亮如星。李越一把拉起他:“别看了,还不快跑!” 王皙阳怔怔地道:“去哪里?” 李越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堤岸的开裂虽然分担了水流,制止了巨石击穿隧道石壁,但现在看来,他们正赶上了火山的一次喷发,只是不知道是小规模还是大规模的喷发。不过,还没容他思考,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山口里传出来,无数火红的丝线从那里喷射出来,再流星一般地坠落下来。紧接着,山口出现一道危险的红色,岩浆的洪流从里面涌了出来,像一条贪婪的舌头,舔舐着山口附近的地面,并且向山坡延伸。雨像泼水一样地倾泻下来,但对岩浆完全起不到半点影响,甚至还没有接触到就被蒸发了。岩浆的赤舌上笼罩着一片汽雾,所到之处,一切化为乌有,只剩下一堆岩石。 火山口喷出来的热石像雨点似的落下来,有些落入堰塞湖水中,发出咝咝的声音,蒸发起一团水汽,若是落在灌木上,立刻便将灌木引燃成为一团火球。现在,就算李越不知道往哪里跑,也不能站着不动了。目光落在卡在堤岸裂口处的木筏上,李越拉着身边两人就往上跳:“先离开这里!” 大巫神的尸体还横在木筏上。李越一脚把他踢了下去,立刻被水流冲入河道。李越随即将木筏一撑,木筏便从堤岸裂口处冲了下去。水流湍急,人根本站不住。李越三人全都趴了下来,死死地扒住木筏,随波逐流。在他们后面,岩浆正缓缓流向堰塞湖,整个湖上都笼罩着蒸汽,而本来便在降低的水位更快地下降,取而代之的是冷却的岩浆形成的还热腾腾的岩石…… 木筏顺流而下,不停地在岩石上碰撞,李越几乎能感觉到每撞一下,木筏就散掉一点。水流突然下落,木筏在瀑布边上撞击了一下,一个浪头盖过来,终于四分五裂。李越只觉一阵剧痛,一根散下来的木头借着水势正正撞在他肋下,待他勉强冒出水面,卫清平已经不知去向,只剩王皙阳死死巴住一根木头,在波浪间起伏。只是他一手还要抱着孩子举出水面,仅靠一只手抓住木头,看起来岌岌可危,随时都会被波浪吞没。李越顾不得多想,忍着肋下的疼痛赶上去,一手抓住木头,一手搂住王皙阳,两人一起伏在木头上,随着水流载沉载浮。李越游目四望,只见波浪间不时浮上些动物的尸体,还有些未死的蛇虫。曾在山洞中见过的那种黑炼蛇更是不时出现,有几条想爬到木头上来,都被李越用水推开了。虽然是盛夏时分,水流却是十分寒冷,两人在水里泡得越久,热量就流失得越多。孩子身上也被水打湿了,开始还号啕大哭,后来就渐渐没了力气。王皙阳手指渐渐冷硬,牙关打战地道:“我,我好冷,抓不住了。” 李越四处都望不见卫清平的影子,心里渐渐沉了下去,看王皙阳面色惨白,头发零乱地贴在脸上,越发显得脸颊瘦削,似乎随时都会消失在滔天的波浪之中,不觉心下酸涩,手臂上加力搂住了他:“靠着我,没事的。很快就到谷底了。” 王皙阳把头靠在他肩上,微微哽咽:“若是,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 李越不知道怎么的,现在就是听不得这个“死”字,发怒道:“死什么死?你怎么跟个娘们一样?唧唧歪歪的!” 王皙阳嘴唇不能自已地打着哆嗦,神智也渐渐有些模糊。他本来也是身娇肉贵,比不得李越,这些天半饥不饱,又要爬山决堤,虽然咬牙坚持,体力却是渐渐不支,现下在这冷水里泡得久了,只觉从头冷到了脚,只有身边李越的身体上还有一点点热量,不由自主就用力靠上去。只是他现在体力丧失几乎殆尽,这所谓的用力,在李越感觉起来也只是稍稍贴近了一点而已。李越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看他眼睛也是半睁半闭,赶紧晃晃他:“别睡,活动活动身子,蹬蹬腿也暖和些。” 王皙阳觉得眼皮像是坠了铅块,只想睡觉,不由自主地把脸往李越肩上贴,含糊道:“我想睡……” 李越腾不出手来,情急之下,低头就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不准睡!” 这一口咬得不轻,王皙阳啊地叫了一声,倒是清醒了点:“为什么咬我!” 李越怒目而视:“不准睡!你想死是不是?” 王皙阳用力眨眨眼睛,想清醒一点,突然噗一声笑了出来。李越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水里泡久了把脑子泡坏了:“笑什么?” 王皙阳把头再往他肩上靠靠:“想当时在万山里,你也是这样,总不许我睡着。”想起那艰苦的几天,他居然露出神往的表情。 李越苦笑一下,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把脸贴在他额头上,轻轻叹了口气。王皙阳索性放开木头,伸手抱住李越:“其实这样也不错,只有这时候,你才在我身边。” 李越苦笑一下:“其实你又何必……” 王皙阳抬起眼睛看看他,笑得酸涩:“果然……你果然还是不相信我。其实我有许多话想说,可是你从来不听……” 李越深深叹了口气:“听了又能如何?”王皙阳是个好演员,可是就算他有九句假话,总还有一句是真的,他听得出来。可是听出来又怎么样?难道他还能给他什么回应不成? 王皙阳呆呆看着他,嘴扁了扁,眼圈终于红了。他要怎么说?说从前不该骗他?可是他是一国质子,他却是一国摄政,各为其国,各为其家,谁也不能说谁做错了。可是又有谁能料想到今日?倘若他还是摄政王,他又会不会如此依恋?或者正因他已经被自己的国家放逐,他们之间才有今日的可能?这其中种种,谁又能说得清? 李越听得心里也酸涩起来,只是这时候找个地方上岸更重要。漂流半日,水流终于变缓,两边水面上已经不时露出些树枝,只是都被劫后余生的蛇虫占据,有一处较茂密的树上居然还爬了一头狼,正对着水面发出悲号。不过风雨毕竟是渐渐小了,李越极目远眺,只见前方是一片山壁,只是水位已经升高,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 水流终于变得缓慢,山谷已经变成了一片湖泊,木头在水面上慢慢打着转,渐渐靠近了山壁。李越拉着皙阳爬 分卷阅读324 分卷阅读32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25 上去,两人身上手上都已经泡得发白,出了水,冷战反而打得更厉害了。李越站起身来往来处看,可是水面上空阔一片,并没有卫清平的影子。水位还在慢慢升高,不一会又淹到了脚下,李越只好抱着孩子,拉着皙阳,顺着山壁往上爬。好在这里并不十分陡峭,爬了好一会,山壁终于到了头,上面是一片稀疏的树林。 雨终于停了,可是山顶的烟雾一时根本无法消散,整片天空都显得晦暗阴沉。李越焦急地往山壁下看,但他目力再好,也看不到他想看到的人。孩子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渐渐暖和过来,可是哭声仍然有气无力。毕竟是个一岁多的孩子,这些天的折腾,没死已经算是命大,但是再耽搁下去,就真的完了。就连王皙阳,也是面白唇紫,连饿带累,站着都摇晃了。李越最后看了一眼山谷,终于转身拉起王皙阳往前走去。 树林里的路并不难走,但两人还是走得很慢。尤其是王皙阳,脚下越来越沉重。不过树林面积并不大,终于还是到了尽头。远远看过去,居然是黑山口。王皙阳一声欢呼,李越却突然变了脸色,正想拉住他,林外已经传来高声喝叫:“什么人!”人影闪动间已经有几十人冲进树林,将两人团团围住。骨哨声一声一声传远,马蹄声却渐近,一队人马驰到近前,为首的正是托明。 李越脸色铁青。按说这种动静他早该听到,可是饥饿疲惫削弱了反应能力,加上山顶仍然隐隐传来的隆隆声,他竟没发觉林外有人!大黑山是北骁的圣山,陵墓以内更是禁地,除了大巫神,就连王族也不能轻易进入,自己和王皙阳两个外人,竟然从禁地里出来,再加上圣山异动,恐怕马上就会被当成祭品去给圣山赔罪了。摸摸身上,所有武器都已丢失,凭他现在精力体力都透支的状态,单是自己逃都难,更别说带着王皙阳了。 果然托明一见是两个陌生人,面色立刻变了,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擅入圣山!” 旁边一人道:“难怪圣山发怒,竟然有人擅入圣山触怒神明,丞相,该将这两人去祭祀圣山。”底下一干人等都是面带怒色,看来就等托明一声令下了。 李越一言不发,暗自估计和托明的距离,只是他此时实在不如平常,自己也没有把握是否能一击得手。 托明见他们不答,脸上怒色更甚,一挥手道:“拿下!”两边士兵立刻包围过来。刀剑之声惊动了李越怀里的孩子,哇地哭了一声。托明一怔:“这孩子是什么人?” 忽听树林另一边有人沉声道:“那是神择的幼主!”这声音正是卫清平的。 众人全部回头看去,只见一人从树林里走出来,脚步虽然沉重,脸上手上到处是碰撞的伤痕,腰身却仍挺得笔直。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袍,胸口一片灿烂的金绣,仔细看去竟能从其中看出一个张口睁目的狼头。托明一惊,手指着他:“你——大巫神?你不是——”旁边有人插口道:“这人,似乎是四王子的军士。” 卫清平展开双臂,让黑袍胸口的金丝图案完全展示出来,凛然道:“大巫神已传位于我,丞相该认得这件衣裳吧?” 托明等人都是惊疑不定,托明道:“可是大巫神——他去了哪里?”虽然众人都不知道大巫神的衣钵相传应在何时,但前任大巫神明明年纪尚轻,怎么突然又会传位? 卫清平微微低下头,缓缓道:“圣山异动,丞相不知道么?” 托明点头道:“正是察觉圣山异动,我们才匆匆赶来,却发现这两人竟然擅入圣山,可是他们激怒神明?” 卫清平摇头道:“丞相难道没认出那个孩子?” 托明刚才就在疑心,只是不敢肯定,听了此话更是惊疑:“难道是——” 卫清平缓缓点头:“这便是大王子的小王孙,也是圣山神明选择的幼主。” 众人发出一片惊呼,托明到底年老,拿捏得住,沉声道:“小王孙数日前失踪,怎么会在圣山?” 卫清平冷笑道:“丞相难道没有怀疑过,血洗大王子王府的究竟是何人?” 托明确实怀疑过,只是没有证据不敢乱说,闻言道:“你知道是何人?” 卫清平点头道:“是二王子下的命令。” 众人又是一阵混乱,托明将手一压,制止住众人喧哗,冷冷道:“你如何知道?” 卫清平冷笑道:“我不但知道是二王子血洗大王子府,还知道这玉玺也是他自先王手中强夺过来的。他本以为有了玉玺便能继位,岂知先王有手谕在大王子手中,大王子既逝,便应由小王孙继位。只要他害死了小王孙,便能以在世长子的身份登位。” 这番话说出来,连托明也不由变了面色:“你,你如何知道……”若按这般说来,铁骐铁驰便是大罪,不但不能继位,还要论罪。 卫清平微微冷笑:“我曾是二王子的暗骑,虽然不是心腹,但也略知一二。” 托明盯着他道:“你既是二王子的暗骑,为何大巫神会传位于你?” 卫清平淡淡道:“因为我本就是大巫神的人。丞相可知道守山人?” 托明皱眉道:“守山人?”虽然他年纪已长见多识广,可这守山人却真是从未听说过。 卫清平面不改色:“大巫神是神明使者,守山人便是跟随神使守卫圣山的人。神使要服侍神明,不能常履人世,便由守山人通报消息。否则,历代大巫神如何能在王位交替之时及时出现,又如何能及时为世人向神明祈福?” 李越听着卫清平侃侃而谈,明知道他只是在随口胡扯。大巫神确实有自己的势力,但所谓的什么守山人云云,却纯是一派胡言。但看周围的北骁士兵们脸上却都露出深信不疑之色。大巫神在传说之中能未卜先知,每次一代北骁王过世,大巫神都会及时出现。众人都说这是大巫神的神力,但听来毕竟匪夷所思,若是有守山人的存在,便合理许多。至于北骁的官员,更有很多人觉得这种解释更加能够接受。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托明紧跟着问:“既然大巫神早已知道此事,为何不事先说出?” 卫清平扬扬眉,反问道:“大巫神倘若说了出来,二王子可会承认?” 托明不语。谁都知道铁骐必然不会承认的,除非铁证如山。 “何况我北骁历来规矩,强者为尊,此等事屡见不鲜,丞相也是知道的。” 托明仍是默然。这种事他何止是知道。便是老王,当年也是暗杀了不少兄弟才得到这王位的。强者为王,历来是北骁的传统,不能自我保护的生命就没有活下去的权 分卷阅读325 分卷阅读32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26 利。 “大巫神既不愿干预朝政,亦不能视而不见,因此提出神择,并让这两人将小王孙也带入了圣山,让圣山神明来选择王位继承人。” 众人听了此话,都微微点头。从前也有过神择的事例,而且选出的王位继承人后来还是一代明主,更让人对圣山的神择充满信心。就连托明也忍不住问道:“那么神择的结果如何?”他说出这话来,就表示已经对卫清平所说的话相信了大半。 卫清平手一指:“神择的幼主,不是已经在你们面前了?” 这一下子众人更是一片大乱,圣山神择,难道就选择了这么个孩子? 卫清平从容走过来,从李越怀里把孩子接了过来,转向托明:“圣山发怒,丞相虽然不能进入禁地,也该看到了山顶的烟尘火焰才是。正因几位王子心术不正,才会激怒神明,只有神择的幼主,才在此次劫难中生存下来。小王孙尚在襁褓之中,若无神明庇佑,又如何能安然出山?” 托明半信半疑,道:“二王子自然是心术不正,但六王子怎么也……” 卫清平冷冷一笑:“丞相倘若打开大王子的棺椁查验,便知端的。” 托明惊道:“难道大王子是六王子……”这种事他听得多了,还用开棺验尸才能想到么? 卫清平徐徐点头:“大王子军中亦有守山人一族。” 周围北骁官员听了这话,不少人都互看一眼,露出忌惮之色。若照这般说来,这守山人岂不是无处不在?自己的秘密,也不知有多少掌握在大巫神手中。 托明心中也有这种想法,不过他自忖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回到神择的事情上来:“原来如此……但大巫神现在哪里?为何又忽然传位了?” 卫清平脸上露出哀伤之色:“王族之子心术如此阴暗,神明大怒,几欲毁灭我北骁——”他说到这里,已经有人倒吸凉气。此次圣山异动实在太厉害,他们在大黑山口上已经看到山顶有暗红色水流一般的东西从山顶溢出,所到之处,树木便化做火球。虽然离得远,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只这样远远看去,也足够惊心动魄。何况地下震动明显,连狼垣城中也感觉得到,可知神明震怒之事绝非虚话。 卫清平续道:“大巫神以身献祭,才平息圣山之怒,他——已经跟随神明去了……” 这下连托明也倒吸了口气:“大巫神已经……” 卫清平黯然点头:“大巫神自祭前传位于我,并护送幼主出山。” 托明不禁抬头向山顶看去。烟雾虽然尚未散去,但风雨已然停歇,山口也不再向外喷射火焰。他正在沉吟,突然来路上马蹄声急响,一名士兵飞马赶来,老远就大声喊道:“丞相,丞相!圣河出水了,圣河重新出水了!” 众人已经不知是第几次骚动了。托明震惊道:“圣河当真重新出水了?” 那士兵喘着气,胯下马也是口沫淋淋,显然是拚命跑过来报信的:“正是!圣河确实重新出水了!” 托明仰面向天,喃喃道:“圣河三十年重新出水,果然是神择,果然是神择!” 李越想了想,已经明白。托明所说的圣河,想必就是堰塞湖的原河道。三十年前被当时的大巫神封堵,因此断流。这次河道重开,自然重新出水。只是不知这圣河在北骁人心中是什么位置,重新出水竟能引起这般震动。 卫清平虽然尚未想到这是怎么回事,却极好地把握了机会,忽然将孩子双手托过头顶,恰在此时满天阴云裂开一线,一道阳光从云缝中射下来,正正照在众人头上。孩子被突然举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响亮。托明喃喃道:“神择,神择——”双膝跪倒,双手合十,深深行礼。一时间众人跪倒一片,齐声高呼:“神择!神择!神择!” 卫清平站在那里,目光越过众人头顶,找到了李越。在阳光照耀下,黑袍上的狼头图案愈发呼之欲出,尤其是一对狼眼,金光闪烁,令人不敢正视。托明叩拜完毕,站起身来,高声道:“恭迎幼主与神使回宫——”众人簇拥着卫清平和孩子上马,往山口外走去,犹自能听到“神择”,“神择”的呼声在山路上回荡…… 第150章 归来 度日如年。洛无风今日才算真正识得个中滋味。 寂原城的皇帝营帐里,只有他和柳子丹两人面面相对。探子的第一批消息已经传回来,大黑山确实异动,而且其势之剧远超往年,可是并无人知道圣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的消息还不如没有,听了只是令人更加忧心。 “这些探子全无用处,这么久了连个的当消息也传不回来,再这样拖下去,万一皇上有什么不测,我隐瞒不报,就是大罪!” 柳子丹这些天也是瘦了一圈,只是他比洛无风沉得住气,闻言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这才不过两天,而且事关北骁圣山和王位传承,探子自然难以打探,还是再等待几日吧。” 洛无风烦躁地道:“你倒是沉得住气,可我——”话犹未了,只听帐外侍卫道:“洛大人,陈卫尉又来了。” 洛无风皱眉道:“又是递送急奏?把奏折收进来打发他走。” 帐外侍卫迟疑道:“只怕不行。他带来了皇后的手书,一定要亲呈皇上。” 洛无风呼地站起来,登时变了脸色。后宫嫔妃,片纸不得出宫,唯有皇后一国之母例外。陈奇虽然只是个骠卫尉,但他持有皇后的印信手书,又打着皇后的旗号,洛无风一个中书令,是根本拦不住他的。事实上,这事虽然不十分合规矩,但除了皇上之外,任何重臣亲臣对皇后印信也要退让三分的。 “怎么办——” 柳子丹看一眼帐外黑透的天色:“就说皇上已经休息,今日太晚,明日再说。” “这样搪塞也不是办法……”洛无风真是无计可施了。 柳子丹叹口气:“那,只怕就要直说了。只要皇上安全归来,无论你有什么罪,都不要紧了。” 洛无风跺跺脚:“也只能如此!我先出去,看能否打发了他。” 柳子丹心里明白。洛无风隐瞒皇上行踪,这是大罪,倘若王皙阳平安归来,自然可以赦他,但倘若王皙阳有个三长两短,洛无风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可是从目前的消息来看,王皙阳究竟情况如何,实在没个着落。就连李越,也没有半点消息。虽然他临行前答应过自己一定会平安归来,可是世事往往弄人,谁又能斗过老天呢?自己固然是存了与 分卷阅读326 分卷阅读32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27 他同生同死之心,但若能同生,谁又愿把希望寄托在渺茫的身后之事上呢。一时间他心里不知翻腾过了多少念头,蓦地翻上一阵酸苦,不由自主将头抵在手臂上,深深叹了口气。这一口气还没有叹完,忽听背后有人道:“叹什么气呢?”这声音微微带点笑意,竟是无比熟悉。柳子丹心头剧震,猛地转过身去,声音都微微发颤:“你,回来了!”只见身后一人从灯影后走出来,虽然身上衣裳破烂,脸上黑瘦得不成模样,但看在柳子丹眼里却只觉亲切无比——不是李越又是哪个? 柳子丹只想立刻扑上去,可是双腿发软,怎么也挪不动步子。眼睁睁地看着李越走过来,熟悉的气息带着泥土青草的味道一下子包围了他:“对不住,回来晚了,让你担心了。” 洛无风走进营帐时,陈奇明显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见他进来,便冷笑道:“洛中书,下官此次可是奉了皇后千岁的手书而来,洛中书不会连千岁的印信也要阻拦吧!” 洛无风轻咳了一声,道:“陈卫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皇上已经睡下,陈卫尉难道只要惊动皇上不成?” 陈奇翻翻眼睛,冷笑道:“洛中书千万莫要这般说话。下官怎么敢惊动皇上?既然下官来得太晚,那就等到明日再求见皇上亦可。不过下官临行前,皇后千岁叮嘱务必将千岁手书面呈皇上,洛中书不会再想出什么借口来阻拦下官吧?” 洛无风心中暗暗叫苦,只是不愿在他面前示弱,正想先打发他走,帐外已经有人接口笑道:“陈奇,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无风是奉了朕的令,想来丞相那边也误会不少日子了吧?”这话音听在洛无风耳中,如同天籁一般,竟然惊喜得说不出话来。倒是陈奇骇了一跳,满以为不会见到皇上,谁知竟然出现,忙不迭起身跪拜,小心翼翼道:“臣数次前来送达奏折,总不得见皇上,便是丞相亦十分担心。今有皇后手书嘱臣务必面见皇上请安,这才大胆来寻洛中书,并非敢妄自揣测什么。”他一面说,一面偷眼去看王皙阳,一看之下,只觉皇上又黑又瘦,迥然不似离京之时的模样,不由暗暗猜测。 王皙阳早看出他心思,淡淡道:“皇后印玺不出后宫,这个规矩皇后难道不知?” 陈奇听这口气不大对,赶紧收起胡乱心思,低头道:“实是皇上久未回京,边关又不安定,皇后忧心。且今有一桩大喜事要禀报皇上,因此……” 王皙阳哦了一声,颜色稍霁,道:“什么喜事?” 陈奇松了口气,连忙将袖子里的帛书送上,小心笑道:“真正是大喜事,皇后诊出喜脉,臣在这里恭贺皇上了。” 王皙阳眉梢跳了跳,接过书信看了一遍,微微露出点笑容:“果然是喜事。恰好边关战事已平,朕正要回京,倒是双重之喜了。” 陈奇心里嘀咕,边关战事平定自然是喜事,但又怎么能与皇后有孕相比?毕竟这是皇上第一个子女,若是儿子,便是长子兼嫡子。这是何等大事,与普通战事平定如何能相提并论?不过这话他也只敢放在心里想想,哪里敢说出口来,规规矩矩请了安退了出去。 洛无风早有一肚子的话急欲涌出,只是碍着陈奇在场,拼命忍住。此时见陈奇退了出去,一时之间也顾不得什么君臣规矩,连声道:“皇上总算是回来了!怎么这般黑瘦?只听士兵说皇上也进了北骁圣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臣派了人手,只是打探不出,当真是望眼欲穿!皇上怎么反倒自己回来了?可受了什么伤不曾?” 王皙阳笑道:“无风你这般多的问题,教我一时怎么答复?总之我没有受伤,且北骁如今是幼主继位,对我东平只有好处。这样算来,我就算吃点苦头,也值得了。倒是这些日子全靠你支持,你却是辛苦了。” 洛无风眼眶发热,强忍道:“臣怎么说得上辛苦。皇上以身犯险,这倒是臣最担心的。” 王皙阳低头笑了笑,道:“以身犯险么?其实也没有什么。” 洛无风小心翼翼道:“听说北骁圣山异动,皇上受惊了。” 王皙阳微微叹了口气:“受惊?我倒愿意多受些惊……” 洛无风听出点端倪,试探着道:“皇上悄无声息地回来,可是殿下护送?” 王皙阳微微一笑:“你跟我说话,还要这般小心么?是啊,若不是他,我又怎能悄无声息地潜进营地?” 洛无风不禁向帐外张望。王皙阳看他一眼:“不用看了,他不在这里。” 洛无风听出他语气失落,不敢再说,道:“夜已深了,皇上又是远道归来,还是快些休息——”说到这里,陡然想起那边营帐之中还有个柳子丹,后面的话便哽在喉中说不出来。王皙阳惘然笑笑:“我就到你帐中休息吧,那边,还是留给他们。” 洛无风不敢说话。王皙阳微微出神片刻,振作了一下精神笑道:“无风,你可不知北骁如今乱作了一团,对我们正是大有好处。走走走,今夜你我二人抵足而眠,正好筹划一下。虽是战事平定,这其中的事情,还多着哩。” 洛无风不想说,可又不得不说:“柳公子……皇上却要如何安置?” 王皙阳仰头想了想,微笑道:“皇后有孕,朕倒想请他留下来做太子少傅,只是不知他肯不肯呢。” 洛无风张开了嘴合不拢来:他的皇上竟然已经把主意打到还没生出来的孩子身上?就是不知那位让皇上费尽苦心的人,究竟能不能体会…… 而王皙阳煞费苦心想要挽留的两个人,此刻正在营帐里亲热成一团。 “你受伤了……”柳子丹轻轻抚摸着李越身上已经结痂的伤处,紧皱着眉,“北骁圣山里究竟有些什么?” 李越头枕着手臂,微微笑笑:“无非是狼虫虎豹一类,没什么新鲜的。” 柳子丹根本不相信他的话,若真是普通的狼虫虎豹,铁骊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死,圣山也就不成其为圣山了。但他也知道李越是不愿自己担心,于是强行忍住不再就这个问题问下去:“如此说来,北骁的事就算平定了?” 李越想了想:“应该算是吧。北骁现在一连死了四个王子,还都是能征善战的,也得算元气大伤了。现在他们奉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为王,单是教育他为王之道就得大费心思,何况幼主继位,百官恐怕也要有变动,他们巩固自己的地位,也得花费工夫。这样算来,至少十年八年之内,北骁是不会大规模对外作战了。” 柳子丹轻轻吁了口气:“那,我们可以离开东平了?” 李越迟疑一下:“你不愿意住在东平? 分卷阅读327 分卷阅读32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28 ” 柳子丹讶然:“难道你打算久住东平?” 李越微微苦笑:“我只是觉得东平还是可以久居之处……你想去哪里?回西定?” 柳子丹犹豫着摇了摇头:“不。”回西定做什么呢?他早已不是九皇子了,更何况在西定皇族的族谱之中,他是个已经死了的人,还是个没有资格葬在皇陵的死人。 “那你想去哪里?”李越温柔地看着他,“不然,我们就周游天下?哪里都去玩玩?” 柳子丹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他自幼饱读诗书,但亲身出行次数却并不多,尤其是做了质子之后,就是在南祁京城里的自由都受到限制。后来倒是远赴中元,但却是逃亡而不是游玩。所以细细算算,他活了一十九年,还真不曾痛快地游玩过。 李越看他眼睛发亮就知道这个主意一定合他心意,不禁轻轻笑了起来:“那我们明天就走。” “明天?”柳子丹看看他憔悴的模样,摇了摇头,“你身上还有伤呢,等伤好再走不迟。” 李越没再坚持。其实柳子丹看得见的都是外伤,并没有什么,真正让他伤重的是在水流中那木头的一撞,肋下一直阵阵做痛,幸好是骨头没有断,否则单这几日从北骁赶回来他就吃不消。柳子丹看着他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心里不由一阵怜爱。本来等得筋疲力尽的,这时反而睡不着了,索性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手上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触手只觉涩滞,可知这些日子风吹日晒多么辛苦,不由心中后悔,刚才不该拉着他说话,该先准备些热水让他好好洗浴一下才是。不过看李越睡得香甜,也不忍再叫醒他,只是心里暗暗盘算明日一早该准备些什么。到底也是吃不香睡不沉地熬了十来天,盘算了一刻,眼皮也沉了起来。本想是一夜不睡好好守着,倦意上来再也支持不住,蜷在李越身边也沉沉睡了过去…… 边关战事平定,皇上御驾返京,碧丘自然热闹非凡。洛绮从一早就坐立不安,单是一头长发就叫侍女梳了又梳,百宝盒里无数的首饰,哪一件都觉得不够好看。随嫁过来的侍女抿着嘴直笑:“娘娘不用再费心思了,好看得很呢。”洛绮嗔她一眼,正要说话,忽然一个侍女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慌张道:“娘娘,娘娘不好了。” 洛绮被她吓了一跳,面色一沉:“什么不好了!这般慌张,成什么样子!” 侍女急得道:“娘娘,奴婢听说,北骁派人前来求亲,送了一位公主,就紧跟着皇上的车驾进了京呢!” 洛绮怔了一怔:“当真?” 侍女连连点头:“奴婢怎敢说这谎话!听说是皇上已经离开边关,北骁才派来使者,听说皇上返京,立刻就跟着来了。为表诚意,直接便将公主送了进来,算来皇上今日回京,那公主明日就到了呢。” 洛绮怔在当场,半晌才强笑道:“北骁意图和亲,这是好事,你怎么反说什么不好,真是糊涂心思。” 侍女嗫嚅道:“可是奴婢听说,北骁送来的公主年轻美貌,又是北骁先王的亲生女儿,身份亦不低,恐怕……”旁边侍侯的侍女连忙道:“不懂事的东西,北骁那些野蛮之人,再怎么貌美,又怎比得上娘娘?还不快退下了!”那侍女也觉自己说得不好,赶紧顺势退了出去。 洛绮怔怔坐了一会,低声道:“皇上已经回京了么?若是没有,快去将祖父请来……”话犹未了,便听院中内侍高声道:“皇上驾到——”那下面的话自然顾不得再说,连忙就迎了出去:“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一路奔波辛苦了。”口中说着,心中稍稍宽尉——皇上一回京便来青桐宫,可见还是重视的。 王皙阳笑得温和,说出口的话却让洛绮心里咯噔跳了一下:“陈奇送了皇后的手书给朕,朕自然得赶紧回来。” 洛绮自幼受的都是要做皇后的教导,说话听音极是在行,一听王皙阳这话说得古怪,既没有夫妻久别重逢的欢喜,更没有对她身怀有孕的重视,立时紧张了起来,小心道:“臣妾实在是担心皇上,而且太医诊出喜脉,臣妾一时欢喜,想尽快告知皇上这好消息,所以……” 王皙阳抬抬手示意她坐下:“皇后有孕,自是举国之喜,朕也开心。不过后妃玺印,不出后宫,皇后让陈奇拿着手书去闯军中营帐,若是传扬出去,岂不让人指摘皇后不懂规矩?” 洛绮万万没想到把皇上等回来,迎头就是一番训斥,眼圈不由红了,垂头道:“臣妾思念皇上,忘了规矩是真,可万不敢让陈奇去闯军中营帐,望皇上明察。” 王皙阳淡淡哦了一声:“朕想皇后自幼受教,也不会如此失礼。想来是陈奇不知分寸,狐假虎威了。来人,将陈奇削去骠卫尉之职,下放军中喂马。” 洛绮脸色苍白,只是不敢再说话。后妃不得干政,这也是规矩。刚刚她已经被指责犯了规矩,哪敢在这时再去触怒皇上,只有低头不语。王皙阳处置完了陈奇,脸上又是和颜悦色了:“皇后既是身怀有孕,便要小心了。听说朕去边关这些日子,皇后夜不安眠,这却不好,身体如何受得了呢?太医们可是每日来请脉的?开的方子,皇后可要好好服用才是。” 洛绮被他一硬一软一冷一热,说得眼泪也要掉了下来,强忍道:“多谢皇上关切,太医每日里都来的,都说臣妾身体还好,皇上不用担心。” 王皙阳往椅背上一仰,道:“还是回了宫里舒服,朕在边关那些日子,虽然军中已经竭力奉承,哪里比得上宫中呢。” 洛绮赶紧拭了泪道:“臣妾真是糊涂,皇上远途奔波,该叫人先准备浴水才是。” 王皙阳摆了摆手笑道:“皇后不用再操心这些了,保重身体要紧。倒是有件事,朕要跟皇后商量。” 洛绮心里又是一紧,王皙阳已道:“边关此次平定,全仗北骁内乱。如今北骁奉了幼主登位,一时是大不如前了,因忌惮中元势力,倒想与我国结好,因此居然送了位公主前来和亲,明日只怕就要到京了。” 洛绮心中凉凉的,却只能道:“那真是要贺喜皇上。如此一来,两国结好,再无战事,岂不是万民之福。” 王皙阳点头笑道:“再无战事未必,不过十几年的平安总是有的。朕要跟皇后商量的是,将这位公主指婚给哪一个为好?” 洛绮猛地抬头:“皇上——” 王皙阳轻笑道:“皇后难道以为是朕要纳她么?” 洛绮喜出望外。虽是自幼便知,将来做了皇后,中宫之位虽尊,却是极难得宠的,更不必说独宠了。且皇后必得胸怀宽大,对于纳妃之事不 分卷阅读328 分卷阅读32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29 但不得反对,有时还得亲自操持。不过教育虽是教育过了,毕竟是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又是新婚不久,真说到纳妃,又怎能全不介意?现在听说皇上竟然不是要自己纳妃,也顾不得被皇上戏谑,面色微红道:“臣妾糊涂。” 王皙阳哈哈一笑,道:“不过北骁送来的总是位公主,朕此时没有适龄的皇族子弟可以指婚,但也不能随便在官员中挑选。朕的意思,要在皇后族中选择一人,皇后看哪个合适?” 洛绮此时福至心灵,脱口道:“说到臣妾族中之人,无过于中书令了。既是臣妾族人,又是皇上的重臣,何况少年英俊,配公主是极合适的。” 王皙阳点头笑道:“皇后说的是。不过无风只是庶子,恐怕——” 洛绮低头道:“这也不难。家叔当初只因其母出身太过微贱,若为正室恐怕不足服众,如今母凭子贵,皇上重用其子,自可加封其母,到时其母扶为正室,中书令自然不再是庶子,匹配公主恰好合适。” 王皙阳哈哈笑道:“果然还是皇后聪明。不过这是家事,朕也不好过份干涉。而且无风之父虽是正室早亡,却已续弦,又如何扶正呢?” 洛绮心里明白,道:“此事交由臣妾去办,皇上只管放心便是。” 王皙阳微笑道:“皇后也不要太过操劳了,还是腹中胎儿要紧。朕想礼尚往来,北骁幼主今年不过一岁多些,若是皇后生的是公主,正好与北骁幼主结个亲事,若生的是皇儿,也可结个兄弟,将来两国国君兄弟相称,自然不动刀兵。所以皇后腹中孩儿可是身负重任呢。” 洛绮听得呆了一呆。王皙阳这话无疑是说:如果生了女儿,将来就是远嫁他国;但若生了儿子,便是未来储君。她不由自主去摸自己小腹,一时之间,竟不知是惊是喜了…… 第151章 告别 中书令洛无风的府第在碧丘城东,不大不小的一处宅子,若与他的官职相比就显得小了一些,仆役也只有零星几个,清素得紧。不过,这也马上就要成为过去了,如今他是京城之中最灸手可热的人物,皇上亲自指婚给北骁公主,特别赏赐了一座大宅子,还有数十名男女仆役,那宅子修缮得华丽无比,据说比皇宫都不差。老宅子里的奴仆大半也跟去了新宅,旧府第就格外冷清了。 天色已经黑透,寂静的宅子里有个窗口亮起了灯。柳子丹坐在床边上,将几件衣裳一件件铺开,再小心折起打成包裹,嘴角带着掩藏不住的温柔笑意。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走上台阶,在门口略略迟疑了一下,终于敲了敲门。柳子丹收起笑容,淡淡道:“是太平侯吧?请进来。” 推门进来的人果然是王皙阳,衣裳简单,看起来像是邻家少年,不复白日里年轻天子的庄严。柳子丹低头继续去收拾衣裳,淡淡道:“坐。” 王皙阳拉了把椅子坐下来,默默看着柳子丹的动作,终于道:“殿下在我宫中。” 柳子丹头也不抬地道:“知道。否则你怎会来见我?” 王皙阳慢慢道:“他只是将他训练特训军的方法逐条记录下来,教与我的将军们,并无别事。” 柳子丹这次倒微微有些惊讶了。他早已作了准备听王皙阳一通胡扯,就算王皙阳说李越此刻是在他的龙床之上也不稀奇,万想不到王皙阳说出来的话竟然如此老实。 王皙阳看他面露惊讶之色,苦笑起来:“你以为我还会说他与我有什么瓜葛?” 柳子丹没吭声,显然是默认了。王皙阳笑得更加苦涩:“如今他都要带你去云游了,我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么?” 柳子丹默然片刻,淡淡道:“如今北骁幼主继位,无力东侵,又将公主送来和亲,至少十数年间不会再起战事。南祁与东平亦已签署国书,即使并非当真和好,两国和平当可维持一二。这样算起来,你还有什么忧事之事需要他来援手?” 王皙阳猛地抬头,狠狠瞪着他:“你!难道我就只是——”如洪水般奔腾欲出的话突然断在了嘴边,化作一声长叹,“不错,如今边关已平,我还能用什么留得住他?无论我如何用尽心机,到头来赢的人总是你。不必说我,就是卫清平,当初殿下为了他散尽西园,现在一步走错,也再难挽回。” 柳子丹微微扬眉:“太平侯今夜是来与我谈卫清平的么?还是想如当年隔墙短话,激我再次自行离开?” 王皙阳自嘲地一笑:“我哪里敢?当年的事,殿下到现在还记着一笔帐,不知几时就会跟我算呢!说起卫清平,也不过是感慨而已。如今他在北骁做了大巫神,恐怕一生都别想再离开圣山,与殿下更是永无再见面的机会,这样算起来,我比他还略强一些呢。” 柳子丹微微一震:“卫清平在北骁做了大巫神?他几时去了北骁?” 王皙阳看他一眼:“你不知晓?不错,殿下在北骁九死一生,自然不愿说出来令你担忧。是我多嘴了。” 柳子丹冷笑一声:“太平侯今夜来访,本就为多话而来,此时又何必如此作态?若是觉得什么都不必说,那就请回吧。” 王皙阳苦笑:“你比从前是难对付得多了。” 柳子丹淡淡道:“我知他不会做什么,又何必担心?” 王皙阳喟然长叹:“不错,殿下他,是什么也不会做了。我本以为经了那般生死关头,他纵然对我没有任何情意,也总不致如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想不到他当真连东平都不愿多留,竟然要带你去云游四海……” 柳子丹淡淡看他:“他为何要留在东平?我们去云游,又有何不妥?” 王皙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掌上磨破的地方刚刚长出新皮,嫩红光滑,这,或者就是他们在北骁留下的唯一印记,只是不久之后,新生的肌肤也会重新变得粗糙,这印记也就会消失,再看不出。他忽然觉得眼眶不可遏制地发热,无数言语在胸头冲撞,迸发出来的却只有一句话:“给我一夜!求你。” 柳子丹被他惊得怔了一怔,片刻才冷笑道:“求我?你找错人了吧?该去求他才是!” 王皙阳笑得冷而无奈:“若是你不答应,他又怎么会答应?你放心,我只求一夜,绝不会纠缠不休。你已有了全部,就不肯分我一丝一毫?” 柳子丹再也忍不住,将手中的东西摔到床上,冷笑道:“分你一丝一毫?你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于他,而他非但将你从万山之中带出来,此次更是拼着性命前往北骁,你还不知足!你倒说说,还要我分你什么? 分卷阅读329 分卷阅读33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30 你的心思,无非是做了他的人,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会置之不理。不过你大可放心,以他的性情,纵然并无这一层瓜葛,也不会袖手旁观。因此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心,更不必曲意承欢,来演这一场苦肉计!” 柳子丹话犹未了,王皙阳眼睛已经红了,猛地立起身来:“你,你怎知道我只是在演苦肉计!不错,我确是算计过他。那时他是南祁摄政王,我东平仰人鼻息,岌岌可危,我身为东平储君,自然要为一国之民着想!你生就天人之姿,能得他另眼相看,连西定国中贡银都可减免,我却没有这等福气,少不得自己算计。大家各为其主,我不算对不起他,他拘我罚我,我也不能埋怨!如今他已离开南祁,在我眼中只是李越,并非摄政王。我固然有东平重任在肩,不比你全无牵挂,能时刻伴在他身边。但我也并非贪得无厌,更不敢冀望独占或是瓜分,只不过想留此一夜之念,略慰本心罢了。” 柳子丹沉默片刻,淡淡道:“这又何必?他终归不是你的,留此一夜,又有何益?” 王皙阳惨然失笑:“不错,他终归不是我的。但我和他,也算同生共死过,我也只想教他知道我的心罢了。我也知这多半徒劳无益,你若问我是为了什么,我亦说不清楚,只是随心而做罢了。我直到此刻,方才真正能体会卫清平——纵然此生无缘,也只尽一份本心罢了。他若早些不做这个摄政王……或者,我与他相差的,只是这段时日。” 柳子丹垂头看着自己的手,缓缓道:“你差的不是这段时日,而是一个秘密……”他愈说声音愈低,最后几个字,王皙阳竟未听清。不过他已无心再去追究什么,只是看着柳子丹,显然是盼他能够应允。柳子丹出神半晌,淡淡道:“我只是不明白,纵然你有这一夜,也不过分得一丝半毫,难道就当真满足了?” 王皙阳苦笑道:“否则我还想怎样?难道还想独占不成?” 柳子丹抬头锋利地看他一眼:“你难道不曾想过?” 王皙阳微微茫然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亦不能将自己全部托付与他,又怎能做此妄想?” 柳子丹淡淡一笑:“你虽不能,我却可以。既然我已将自己全部托付与他,自然便想独占。” 王皙阳绝望地看他片刻,终于冷笑起来:“独占?你当真就能独占他么?我自然不能与你相比,但卫清平呢?纵然他们此生再不相见,他在殿下心中,也总有一席之地。” 柳子丹不动声色:“你又知道了?” 王皙阳冷笑道:“不只知道,这还是我亲眼所见。或许因你之故,殿下不能与他共生,但却能与他同死。其实若我是他,倒不如在圣山之中就死了,反而能长久留在殿下心中。” 柳子丹终于微微动容,目光转向窗外,良久才淡淡道:“可惜他还未死。” 王皙阳尖锐地道:“他不死,怕只是不愿殿下伤心而已。倘若他死了,你以为你与殿下还能如今日一般一无牵挂四海云游?” 柳子丹紧闭双唇,良久,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李越从集灵殿出来的时候,一身轻松。这个世界能用得上的训练方法,他已经全部写出来交给了东平的将军们,并且耐心给他们答疑解惑了一番。照他看来,东平这些军官们当中有几个年轻的,悟性倒还不错,假以时日,能成栋梁之材。这件事做完,他也就没了负担,终于可以履行对柳子丹的承诺了。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忽忽已经两年,终日里纷纷扰扰,没有片刻喘息之机,现在终于可以轻松,心里不是不高兴的。可是这种高兴之中,却又带着些抑郁之感,只是这种抑郁自何而来,他却不愿深究。 院子里静悄悄的。自从他们住进这里,洛无风就把仆役侍卫大半撤走,剩下几个也只许在外门听候差遣,非经呼唤不得入内,因此这内院里一到天黑就再没别人,只有他们住的屋子里透出灯光,在初秋的凉风中散发出温暖的黄色。 李越喜欢这种感觉——不论多晚,总有个人在等着你。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他轻轻推开门:“子丹——”后面的话全部咽在口中,因为灯下桌旁,那个微微带几分醉意抬起头来迎接他的人,并不是柳子丹。 房中有氤氲的酒香,王皙阳脸颊微红,眼角湿润,朦胧地笑笑:“回来了?” 李越诧异:“怎么是你?你把子丹弄到哪里去了!”最后几个字,已经有些声色俱厉。 王皙阳半伏在桌上,摇摇手中的酒杯,眼神带几分凄凉:“在你眼中,我就是这般的小人?用尽心机,不择手段——就算是死过一回,我在你眼中,也始终如此?” 李越迟疑了一下。他自然不致做如此想法,但乍一回来,没见到柳子丹却看见王皙阳,不由得便担心,脱口而出了。 “子丹在哪里?你怎么过来了?” 王皙阳执起酒壶,为他倒了一杯:“你明日就要走了,我来为你饯行。放心,这是安定侯许了的。” 李越皱皱眉:“子丹许了什么?” 王皙阳皱眉思索:“许了什么?他,大约是许了我一个从此死心的机会罢。” 李越眉头皱得更紧。他看不惯王皙阳这般茫然若失的忧伤神态。王皙阳始终是生动跳脱的,纵然有时流泪甚至装死,也泰半是作戏而已。虽然戏文虚假,他却演得起劲,其中透出的,始终是一派生机,几时有过这样的颓废之态?他盯着王皙阳的脸看了半天,心中倒是暗暗盼望能看出点演戏的痕迹来,可是看了半天,却看不出半点端倪。 王皙阳一直也在看着他,等到李越把他从上到下都看遍了,才嘻嘻笑道:“看出来了么?” 李越伸手去拿他手中的酒杯:“你喝醉了。” 王皙阳笑嘻嘻地点头:“是啊,我醉了。不醉,又怎么敢在这里等你?” 李越心里微微酸疼了一下:“你这又是何苦,为什么非要勉强自己?” 王皙阳像似被针戳了一下,竖起眉毛:“谁说我在勉强自己?” 李越把酒杯往旁边一扔:“难道不是?借酒盖脸,你酒醒了难道不会后悔么?” 王皙阳噌地站起来,亮开嗓门像要跟谁吵架似的:“不后悔!我知道我不会后悔!若不是,若不是你逼我,我哪里要借酒壮胆!” 李越皱皱眉:“我逼你什么了?” 王皙阳哈哈大笑,跌坐回椅子上:“是啊,你逼我什么?明明是我在纠缠不休,哪里是你在逼我?”他靠在椅背上,又露出苦苦思索的神情,“我到底差了什么?唔,第一,我不 分卷阅读330 分卷阅读33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31 如安定侯美貌。”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眼前晃晃,又伸出第二根,“第二,我也不如安定侯无牵无挂,能随你走到天涯海角。第三……唔,第三……”他偏头思索,满脸苦恼,醉态可掬。 李越叹了口气,走过去拉他:“不要胡思乱想了。你并没差了什么,只是我已经有了子丹,不能再做第二人想。” 王皙阳蓦然叫起来:“你骗人!卫清平呢?你心里还不是想着他!” 李越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沉下脸道:“你今天晚上跑来,就是为了跟我谈卫清平?” 王皙阳红了眼圈:“除此之外,我又能与你谈些什么?你又肯听我说些什么?我若说要你一夜温存,你难道肯坐下来听我说么?”他一边说,一边摇晃着站起来,伸手想来拉李越。李越一缩,他拉了个空,脚下不稳,一头就往李越怀里扎了过来。李越若是让开,他势必栽到地上,只好伸手接住他:“你喝得多了。” 王皙阳靠在他怀里,眯起眼睛,忽然呵呵笑起来:“你可知道,那次我声称重病,要骗你进宫来看我。那一次我备下了药酒,千方百计想诱你入幕。谁知道探子说你竟然顾自走了,我一怒之下,药酒也砸了,你却偏偏又来了……你看,我每次要算计你,却总是弄巧成拙。到了今日,就算想端出一份真心来,也无人相信了。” 李越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拖着他往床边走:“你醉了,好好睡一觉,不然明早一定头疼。你带了人来么?” 王皙阳完全不理他说了些什么,只是伸开手臂搂住他颈项,竭力把脸往他脸上贴:“其实我虽不如安定侯貌美,身子却也不差,熄了灯,也该差不太多……” 李越有点恼了:“胡说八道!你想挨揍是不是?” 王皙阳被他一吼,呆呆看了他一会,忽然呜呜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胡乱拉扯自己的衣裳:“你明日就要走了,难道连个念想也不肯给我留么?” 李越把他压倒在床上,按住他乱挥乱动的手,头疼道:“你是一国之君,不能这般胡闹。我又不是永远不再回来,说什么念想?” 王皙阳大声道:“你又在骗我!你这次走了,便永远不会回来。卫清平在北骁做大巫神,你已经不必再担心他,自然要跟柳子丹双宿双飞,逍遥自在!我恨他为什么不死在北骁,倘若他死了,你便不会如此自在!” 李越沉下脸:“我看你真是喝醉了!卫清平为什么要死?你怎么不说自己——”那个“死”字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王皙阳哈哈笑道:“因为我若死了,你根本不会伤心!”脸上虽然笑着,眼中却是泪水横流。李越摸摸他滚烫的脸蛋,叹了口气:“别胡说八道了,你死了,我也会伤心。” 王皙阳睁大眼睛:“你真会为我伤心?” 李越叹气:“会。所以你就好好活着吧。听说你的皇后已经有身孕了,好好过日子吧。” 王皙阳乖乖躺在他身下,压低了声音:“告诉你,其实我根本不想娶她。”他把眼睛睁得很大,好像在诉说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只是我要登上王位,须得洛家支持,洛家的条件就是要立她为后。皇后背后若无靠山便难以立足,若靠山太过势大,又易有外戚之患。我倒盼她生个皇子,只要立他做了储君,洛家自然心安,我便好着手分其势力。”他说着说着,咯咯笑起来,“你看,一朝做了皇帝,就算是枕边人,也不得不算计。只有在你身边,我才不必再费这般的心思……”他把脸靠在李越臂间,眼睛渐渐闭上,昏昏欲睡,“殿下,若你只是李越,从来不是南祁摄政王,该有多好……” 李越轻轻抚摸他零乱的头发:“你既然做了皇帝,也只能如此。你是个好皇帝,做你的百姓,是有福气的。” 王皙阳吃吃笑着,把脸往他手臂里埋:“是啊,百姓是有福气的,这福气是我给他们的。那,谁给我福气呢?有时,我倒宁愿生在普通人家,承欢父母膝下,既不必以身为质,也不必兄弟相残。母亲不会被人害死,父亲也不会被我囚禁……”他声音愈来愈低,李越只觉手臂上一阵湿热,心下不忍,将他又搂紧了些。 王皙阳挣扎着伸出手臂抱住他的一条手臂,脸在上面蹭了蹭,含含糊糊道:“我知道你要走了,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别让我看见……” 柳子丹站在院子外面,仰面望着天空。天穹高远,星斗明亮,看得久了,微微带几分寒意。他就那么背倚着墙,怔怔望着天空,直到门轻轻响了一声,李越拿着包袱出来,看见他站在这里,神色微微放松:“走吧。” 柳子丹轻轻扬了扬眉。李越衣裳头发都是整齐的,身上有酒香,却没有情事后的气息:“他——” “睡了。”李越牵过他的手,慢慢向前走,“明天自有他的侍卫过来接他,我们,可以走了。” 第152章 心苦自知 从静慈宫宫门到太后居住的暖阁,这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中间还要经过一道小小石桥。普通人自然大步流星片刻便到,但皇后如今已近临盆之期,走起来便十分费力,刚刚到了桥头,已经气喘吁吁。侍女一手扶着她,一手还提着个锦垫:“娘娘在这桥头休息一下吧。昨夜刚刚下过小雪,桥面上滑着呢。” 方苹喘了口气,觉得脚下虽有点发软,却还支持得住,当下摇了摇头:“时辰已经不早,还是快点去暖阁给太后请安要紧。” 侍女忍不住道:“娘娘如今身子这般沉重,按规矩可以不必每日来请安的,就是来了,为何不让单辇抬进宫来?这路上有雪,越发难走,万一不小心摔到,可怎么是好?” 方苹叹了口气,轻轻斥责道:“这样的话以后不可再说。后妃有孕不来请安,是要皇上和太后的恩典,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单辇进静慈宫,那更是失礼逾制,若是太后仔细追究,就是身怀有孕,也说不过去。” 侍女闭了嘴,更加小心地搀扶着方苹走过小桥,进了暖阁。暖阁里四面夹壁,烧着木炭,丝毫不觉寒冷,却又没有烟气。太后已经起身了,正和一个人谈得高兴,方苹一进去,那人连忙起身,绯衣红袍,却是周凤城。太后似乎心情十分之好,笑看方苹一眼:“皇后身体不方便,不用行礼了,快过来坐。” 太后虽然这般说,方苹还是行了个福礼,这才侧着身子坐下。太后喝了一口杏仁茶,笑道:“哀家方才正对周少傅说,少傅年纪也不小了,该早些成亲才是。皇后,你说哀家说的是也不是?” 方苹谨慎微笑:“太后说 分卷阅读331 分卷阅读33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32 的是。少傅今年二十有五,确是该成亲了。不过婚姻大事须当慎重,男儿三十而立,这般算来,也还不必太过着急。” 太后点头笑道:“这人选么,自然要慎重。哀家有个侄女,今年一十六岁,德容言工都是好的,父亲是泾河转运使,官职也不算低了。哀家亲自为少傅做这个月老如何?” 周凤城躬身道:“凤城何德何能,敢劳太后为凤城担心?目下国家正在战后休养,需办理之事多如牛毛,凤城何敢先顾自身,还是——” 太后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皱眉,转头笑向方苹道:“皇后看看,都二十五了,还说不急。朝中的官员若人人都像少傅这般,何愁国家不兴?不过这般说来,好官倒吃亏了,那不好的倒有妻有子五伦齐备,这是什么道理?”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方苹陪着微笑:“少傅一心为公,是难得的。这一片心,太后就成全他也罢。” 太后皱起眉:“唔——皇上这几日歇在皇后宫里?” 这话明明是乱问了。别说方苹已近临盆身子不便,就是当初刚刚立后之时,也没得皇上另眼看待,不到正日子是不去丹华殿的。方苹已经听出这话不对,欠了欠身子,道:“皇上不在儿臣宫里,这几日都歇在朱纹殿。” 朱纹殿是已逝的王淑妃生前所居。自她死后,年轻的皇帝夜夜宿在朱纹殿,任是哪个嫔妃宫里都不曾去过;就连皇后宫里,也因为有身孕的缘故,每月该去的两天也不去了。周凤城在一边听着,明明这些事情太后不可能不知道,现在却又提起来问着皇后,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果然太后眉头一皱:“朱纹殿里连个人都没有,谁来伺候?皇后是六宫之主,皇上的身子你得小心,怎能如此轻疏?” 皇后是一国之母,六宫之首,虽然太后是长辈,大可申斥,但脸面上也要留情份。似这般当着外臣的面训斥皇后,那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周凤城在一边坐立不安,心里明白,皇后这顿申斥,全是因自己不答应太后的“提亲”惹起来的。 方苹倒是神色不变,扶着宫女的手立起来道:“太后申斥得是。不过朱纹殿侍女内监尽有,儿臣还格外调派了几个得力的去伺候。旁的事情儿臣做不来,但皇上的身子,儿臣万不敢疏忽。” 太后哼了一声:“不敢疏忽?太医们有多少日子不曾去给皇上请脉了?” 方苹默然不语。皇上身体不好是真的,但这太医不请脉,却是因为他自己不肯见太医的缘故。当初淑妃一尸两命,皇上就要把太医全部治罪的,是她硬保了下来。可是皇上记着死了的淑妃,就恨着这些太医,哪里肯让他们来诊脉?太医们也只能远远观察一下皇上的面色,斟酌着开些温补的方子,反正皇上的症候人人知道,无非是因淑妃薨逝,伤心太过的缘故,这是心病,吃药没大用,只消吃不出毛病来就行;若说凭这些能治好皇上,那却是扁鹊再世也休想的。 太后见方苹不说话,脸色更沉了几分,冷声道:“怎么不回话了?还有,皇上本该先有一后四妃,当初就不曾选足,现下一个疯了一个死了,只有一个韩妃还充个数,这哪里像是当皇上的样子?这事,皇后也该上心才是,就不说大选秀女,也该留意物色几个才是。皇后统领后宫,万万不能生妒嫉心。” 这话说得不轻,换了别的嫔妃,恐怕便要面红耳赤,方苹却是泰然自若,虽然吃力地跪了下去,回话仍是不卑不亢:“太后说得是,此事于体制上确是不合。但儿臣斗胆,想请太后暂缓此事。” 太后惊得连手中的茶都忘了:“你说什么?”话都已经说到妒嫉的份上了,皇后怎么还敢拒绝选秀的事? 方苹从容道:“儿臣说,请太后暂缓选秀之事。” 砰一声,太后手中的茶碗摔得粉碎:“皇后你,你究竟想做什么?你难道是想独宠后宫?皇上如今尚无子嗣,你难道想绝祖宗的后嗣不成!还是你听太医说多半宜男,生怕别人也生下龙子,将来夺位?” 方苹磕了个头,仍是神色平静:“儿臣从来不曾想过什么独宠。至于说到龙子,儿臣身为皇后,生子便是嫡子,若是这一胎生男,且是长子,除非将来有废立之事,否则不必想什么夺位之虞。儿臣的想法,是想请太后容皇上再过几日,淡一淡对淑妃的思念之情。” 太后被说得哑口无言。不错,如果方苹这一胎生的是男孩,那就是嫡长子,身份之贵重,远非其他嫔妃所生之子可比,无论将来立长立嫡,都是皇后之子继位,这是理所应当的。即使不是长子,嫡子的身份也不是能轻易动摇的,因此按祖制来说,确实不必想什么夺位之事。方苹入宫将近两年,在太后面前从来都遵着规矩谨言慎行,不妄发一语,合宫都说皇后仪态贵重,惜语如金,似今日这般侃侃而谈,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太后惊得半晌才能说出话来:“胡闹!淑妃死了已三月有余,就是再有情,也该放下了。何况皇上是什么身份,难道还要为她守孝不成?” 方苹微微一叹:“天家无夫妻,皇上对淑妃如此用情,实是难得,请太后成全,容皇上过一两年,这份伤痛淡了,再提纳妃之事。儿臣是绝不敢阻挡的。” 太后怔了片刻,冷笑道:“皇后说的话听起来倒是至情之语,只是皇上一身关系社稷,岂能为儿女私情耽搁?皇后若是这一胎不能生男,那又如何?皇上无嗣,社稷不稳,皇后难道不懂得这个道理?这件事,哀家就交给你去办,若是办不好,哀家却要计较!你跪安吧。” 方苹默默磕了个头,退了出来。周凤城早已如坐针毡,随即跟着告退。太后却和颜悦色道:“哀家方才所说的亲事,少傅好好想想。自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父母早逝,若迟迟不婚,如何告慰你父母在天之灵?少傅是忠孝之人,回去好好想想吧。” 周凤城胡乱应诺了几声,赶紧退了出来,紧走几步,赶上了方苹。方苹被侍女搀着,走得微微气喘,见周凤城出来,轻轻苦笑一下。周凤城满心歉疚:“是臣牵连了皇后。” 方苹摇了摇头:“这事,太后早晚是要提出来的,只不过捡着这个时候发作而已。皇上现在这样子,怕只怕伤身,太后忧虑的也是。” 周凤城低声道:“皇上不让太医请脉,这——” 方苹微微迟疑片刻,低声道:“又何必请脉才能知道。皇上夜夜忧悒,如何能不伤身?几个老太医已经对我说过,皇上倘若一直这般……不是永寿之相。” 周凤城面色突然变了:“皇后——” 方苹苦笑:“我本想让皇上放任些 分卷阅读332 分卷阅读33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33 日子,抒解胸怀,现在看来,只怕不行。可是太后的法子同样不行。太后的意思,无非是再扶植一个自己人,可是这人若留不住皇上的心,只怕反而弄巧成拙。” 周凤城沉默片刻,道:“皇后的意思是——” 方苹轻轻叹息:“凤城,你我同窗读书,虽非骨血之亲,却有兄妹之情,我有什么好瞒你的?我的意思,如若皇上必不能忘情于淑妃,能否找到与淑妃相貌相似之人?一来皇上移情,胸怀也可稍慰;二来……我也想居这个功劳。莫说我真能一片至公毫无私心,这后宫之中,倘若真不为自己打算,怕是一日也呆不得。我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都不能再生了,倘若是男,便是嫡长子,只要养得大,哪怕我什么也不做,也是不怕。可倘若是女——长公主听着好听,却是不顶用的。其实,我并不想将来做什么太后,享什么尊荣,我为何入宫,你也是知道的。只要爹得享天年,日后的事,我怕什么?爹自幼便说我是耐得住寂寞的人,这话,我倒觉得自己还承得住。” 周凤城被她说得通体冰凉。他是西定边境上人,秋季发水灾时父母饿死,流浪到南祁,被方英收留。说是学生,其实比儿子还亲,与方苹也是如同兄妹。方苹并无普通女子的矫情,两人素来无话不说,她为何入宫,又为何要争这皇后之位,周凤城心中比方英还要明白,只不知她曾经亲自去见过摄政王这一条而已。如今听她说到将来之事,十七八岁的女子,正当风华之时,便是辞气冷淡,剖析入里,如同毫不关己,心里不由一阵阵的凄凉。 方苹看他面色不对,勉强笑笑:“将来日子还长,皇上现在年轻,将来未必不会变了性情。我也只是白说说,你不必这样。何况我有孩儿在膝下,再不济也胜过那些无所出的嫔妃,皇后的头衔也不是容易去的,还怕什么呢?” 周凤城收起心中的凄凉之感,也勉强笑道:“皇后说的是。这找人的事,只怕急不得,臣会悄悄安排的。” 方苹脸上微微一红,扭开头道:“这是我的私心,能找得到固然好,找不到也无妨。” 周凤城摇头道:“皇后别说这是私心,皇上关系一国民生,总是这般颓废下去可怎么好?皇后听说了么?东平与北骁结盟,北骁送了位公主去东平,嫁给了皇后的族兄,两国已是亲好了。这下子东平没有了后顾之忧,对我南祁是大大不利。” 方苹微微吃了一惊:“怎么?不是说东平与北骁正是敌对之时,怎么突然又结了姻亲?” 周凤城苦笑道:“何止如此。据说是北骁诸王争位,两败俱伤,奉了大王子未满两岁的独子继位。因是幼主,难理国事,加上内讧内耗,恐被中元乘机算计,因此主动与东平修好。还听说东平皇后也有了身孕,皇帝已经亲口许诺——如若生女,与北骁幼主结为姻好,如若生女,便结为兄弟。皇后看,这般一来,两国十余年的结盟已是定了的。西定……西定在韩将军时虽口称与我国修好,其实一直来往淡漠,靠不住。倘若皇上再一味沉迷于儿女情中,不知整顿奋发,万一哪天这两边起了不良之心……”这话说出来颇为涩口。他本是西定人,入朝为官后也力图为西定百姓谋些福利,只是毕竟生长南祁,西定反而再无亲友,时间久了,南祁倒比西定更似家乡,这一颗心,渐渐的向了南祁。可是故土难忘,倘若将来两国敌对,无疑更是尴尬,因此说起来便远不如谈论东平之顺利。 方苹岂不知他心中所想,徐徐道:“皇上年轻,不能诸事都倚着他,满朝文武是做什么的?难道皇上疏忽一些,就没人做事了不成?” 周凤城叹道:“谈何容易?自从高家族灭,摄政王被诛,韩家又被黜落,朝中其实已经没几个能独当一面的人。就是有……不是高党就是王党,再不然也是韩党,皇上又不放心……” 方苹默然。其实何止这些党皇上太后不信任,就连周凤城,太后也不见得多么信任,否则又为何要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他?都说摄政王专权误国,但现在他已伏诛,国内却也不见得有什么改善,反而是年轻的皇帝于丧妃之痛中难以自拔,几乎连国事都要误了。 “凤城,太后提的亲事……你不妨打探一下。倘若女孩儿当真四德俱全,似乎倒也不必顾忌身份……” 周凤城只觉得头似有千斤般重,点下去就再也抬不上来:“臣知道。其实臣也想过,倘若当真结了这门亲,臣做事也可放开手脚,但……” 方苹黯然一笑:“是啊,这般一门亲事,任女子再好,也难论家庭之乐。我是深知的,不该逼你也堕入其中。你自己拿主意吧,不必顾忌我,太后再是不满,至多也只是言语上讥诮些。如今你是朝中第一得用之人,总不能自毁栋梁。” 周凤城喃喃道:“臣倒不为这些……”他茫然说着,脑海里似乎浮起一个人来,猛然一惊,自己压了下去,“这些都是小事,臣只消行端立正,就是放开手脚去做也没有什么。倒是朝中人才凋零,实在不得了。臣觉得城卫将军齐帜,工部管事李苌都是好的,虽然说是摄政王手中提拔起来的,却也不见得就是王党,只是皇上总是拖拉着不下批示。” 方苹轻轻按按眉心:“疑人不用,既然不能信任,暂时不用也罢。不过人才急需,还是——开恩科吧。”南祁规矩,五年一科考,现在离着科考还有三年,万万等不及,唯一的办法就是提前开恩科,“我腹中不论是儿是女,都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开个恩科,勉强也够得上了。” 周凤城眼前一亮:“臣回去就修本,等皇后生产,就上本奏。” 方苹点了点头:“爹呢?我有些日子不曾回去看他了,他老人家身体还好么?”方英是谨言慎行的人,更是守足规矩,外臣不入内宫,他是从来不会请求进宫见女儿的。 周凤城迟疑片刻,叹气道:“方大人如今在修史,前几日,正修到《摄政王本纪》……” 到底是自家女儿,方苹一听就知道必然有什么事:“怎么?爹是怎么写的?” “风定尘,南祁王族之子,幼慧而黠……朱子十二年,风定尘率军攻取东宁西凉,纳为南祁属国,更名为东平、西定,国力大盛,直追中元……此后举止言行,皆于前不甚相符,而英明果断过之……” 方苹连连皱眉:“爹怎么……’国人皆以为患‘那一段写得不错,怎么后面又出来’英明果断‘了?” 周凤城叹道:“大人的性情是这样的,史笔如铁,一字也不能改的。摄政王自大病三日之后,的确行事大胜于前,难道不是真的?还有呢 分卷阅读333 分卷阅读33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34 ——幼主以其势大,设计诛之,遂不知所终……” “什么叫不知所终?而且,’以其势大‘,这,这又是什么话?难道爹就不能写点别的?以其专权误国,不是——”方苹说到后来,自己也没了声息。摄政王后来,确实不能叫做专权误国,自己的父亲素来刚正,又是修史,怎么肯妄记一字?那不知所终亦是真的,谁又见过摄政王的尸体?按说诛戮这样的权臣,应该明正典刑,如今连个尸首也不见,不是“不知所终”又是什么?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半晌,方苹才恢复了平静容色,淡淡道:“爹写的没错,由他老人家去吧。朝中要靠少傅多支持,我,我现在去看看皇上。” 朱纹殿的旧主人已经故去三月有余,年轻的皇帝却依然夜夜留宿其中。方苹进去的时候皇帝已经用了早膳,正对着满案的奏折出神,听见脚步声也只是瞥了一眼:“给皇后赐座。” 方苹喘了口气,行了礼,在锦礅上坐了下来。到底肚子里是自己的骨血,皇上终于露出点关心神色:“皇后身子不便,怎么还要过来?有什么事,让内侍过来说一声就是了。” 方苹微笑道:“多谢皇上关心,臣妾身子还好,路也不长,过来看看皇上总还行的。倒是皇上,还是咳嗽么?该叫太医好好来请个脉才是。” 不提太医还好,一提,年轻皇帝的脸色立刻变了:“不要跟朕提什么太医,朕不想见!就是他们医死了淑妃,难道还要让他们再来医死朕不成?”说着,又咳了几声。 方苹从容道:“如今太医院已经换了一批人,医术据说都是好的。皇上一身关系社稷,还是该请脉的。”一面说,一面心里也不由悲哀,说是夫妇,见面却只是这些官样文章。 果然皇上脸上也露出厌烦之色,摆了摆手道:“皇后不用教训朕了,这些话,朕都听得耳朵起茧,不用再说了。” 方苹心里叹了口气,道:“臣妾怎么敢教训皇上,只是职责在身,不能不劝。既然皇上不愿听这些老生常谈,倒另有件事说给皇上听——如今妃位上只有一个韩谨妃,太空了,也不合祖制,臣妾想还该再选几人——”话犹未了,皇帝已经变了颜色:“你!淑妃去了不过三个月,你就想再弄人来顶她的位子?不要祖制祖制的来压朕!祖制只说不得广声色,可没说不纳后宫也不行!” 方苹早知道会迎头挨这一顿,因此没半分慌张之色:“祖制里也说,皇上不可沉迷后宫,如今淑妃去后三月有余,皇上仍是悲伤不减,这也不合宜。” 皇帝呼一下站起来,手指着方苹直抖:“你,你好狠的心!淑妃不治,你硬拦着朕不许斩那些无用的太医!你安的什么心?是怕淑妃生出儿子来抢了你的地位么?” 方苹也站起身来:“皇上若做如此想,臣妾还是那句话,赏臣妾一碗药,把腹中胎儿打掉就是。” 皇帝怔了怔,颓然坐倒。当日他要杀太医,皇后硬给保了下来,他就是这般说的,皇后也是这般回的。到底是自己骨肉,怎么舍得真打下来? “你当真是狠心……” “回皇上,臣妾不是狠心,是不愿淑妃去后,还要被人扣上迷惑皇上的罪名。皇上这样伤心,臣妾知道是一片情深,但疏于朝政,谁会念皇上心苦?还不是议论淑妃生前狐媚,死后仍迷惑皇上?皇上与淑妃夫妻情深,怎么忍心叫人这样说她?” 皇帝气得又站起来:“谁?谁敢这样胡说!” “攸攸众口,皇上怎么堵得住?”方苹眼看年轻皇帝脸色惨白,心里也是不忍,“皇上若是为淑妃好,就该打起精神来处理朝政。这朱纹殿,就留着吧,此后再不许人来住。皇上几时想念淑妃,就来坐坐,只是夜夜留宿却不合适,没人侍候,于身体也大不宜的。” 皇帝呆了片刻,看看方苹:“当真能留着?”后宫里没这个规矩,除非嫔妃不足数,否则哪有空着宫殿的道理。 “臣妾忝为皇后,这个主还是做得了的。” 皇帝喃喃道:“太后……” “太后如有训斥,臣妾去听。” 皇帝眼中终于露出点感激之色,刚要说话,方苹突觉腹中一阵疼痛,顿时滚下豆大的汗珠,弯下身去。惊得侍女失声喊道:“皇后要生了——” 第153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皇后一举得男,既是长子,又是嫡子,实是举国之喜。到了满月那日,正逢大雪,瑞雪兆丰年,各地牢狱大赦,又开恩科;京城家家挂起红灯笼,白雪中喜气洋洋;宫中更是人来人往给皇后道喜,不一而足。这一片贺喜声中,周凤城却轻车简从,出了京城。名义上,他是今年的恩科学政,在京城大考之前到各地巡视乡试情况,实际上,他还受着皇后的委托,借巡视的机会,去查访有无相貌与淑妃相似的良家女子。一个朝中大员,却做这种事情,他心中既有愧,又觉此事当为,说不出的矛盾复杂。 蒙州与岭州邻近,地形亦多相似,有小半边界与东平接壤。周凤城虽号称是学政,其实军关饷驿,漕盐桑铁,哪一件不往心里去?既然是要全国巡起,索性就先东后西,连边关布防也一起看了。 蒙州守将闫瑜是高硕才的门生,正经武试中上来的,实战也有点能耐。当年诛灭了高家,他本该株连撤职,是摄政王说他不结党营私,人才难得,不可一概而论,仍然留任了原职,因此格外用心,督兵甚严。周凤城在营中巡视了一日,算得上兵强马壮,心中满意,也略略称赞了几句,顺便问道:“边关没有什么异动么?” 闫瑜躬身道:“回少傅话,边关还算宁定。北骁轻骑深入东平,虽然战败,也耗东平不少力气。当日东平长皇子继位,又是把亲弟和手下军队都堵在深山里冻饿而死的,这内耗可也不轻,一时没那个力气翻风起浪。依着末将打探来的消息看,还是个休养生息,一时半会的不会打仗。不过这事说不准。东平又和北骁和好了,虽然跟我们还有个结盟的名义在,也不敢保哪天就不生别的心思。末将操兵半点不敢懈怠也是为此。若以为天下太平就不练兵了,有朝一日万一敌人先动了手,那时再操兵来不及!不过末将如今只是个外松内紧,能糊弄对面几年也是好的。”说罢就笑。 周凤城也含笑道:“闫将军见得远,这是国家之福。此地没什么田亩,百姓生计还好么?” 闫瑜道:“大人放心。此地百姓生计与东平仿佛,打猎采药,山脚下种果树。还出一种山蚕,丝是黄些不及平地的好,但织起来倒也还牢的。尤其不用费心 分卷阅读334 分卷阅读33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35 去养,捉回种儿来扔在树上就是。只要勤快,日子尽过得去。就如前面那山里,零星十好几个村子,每村不过十几户,都是跑山的好手。皮毛药材,末将这里军中就买了用得着。前几年打仗,多在岭州,这边战事少,两边百姓还往来,活路更多几条。末将在这里驻军,除了军粮必得靠朝廷拨发,其它的都过得去,只是要小心奸细就是。” 周凤城遥遥望去,已经下了几场雪,前面山中青白相交,青的是松柏,白的是雪,肃杀之中又有生机。这般情景似曾相识,心里不由一阵怅然,半晌道:“下了这几场雪,山里百姓日子不知过得怎样,我想去看看。虽是跑山为生的,也该让子弟识几个字才好,若能办个义学,也是朝廷教化心思。” 闫瑜挠头,心想这义学可不易办。山中人家,哪有让儿女读书的心思。不过学政既这般说了,听这意思,还有顺路体察民情的话头在里面,他怎么敢拦?当下点了人马,要亲自陪周凤城进山。倒是被周凤城拦了下来:“将军是本地主将,岂能轻离大宫?派几个人跟我就是。只是看看民风,何须如此大张声势,闫瑜没法,只好指派了自己的亲兵护着他往山里走,自己带人在山下等着。 马是此地特产的小矮马,平地上跑不快,爬起山来却是又灵活又稳当。马蹄子上包一层毡,就不大陷到雪地里去,走起来十分轻松。闫瑜的亲兵个个都听说过当今少傅的大名,只是想不到他如此随和,个个都想亲近,抢着向他讲述此地的风土人情。正在说得热闹之时,突然一阵风迎面而来,带着股血腥气,马儿顿时乱起来,虽然是训练过的,也露出了畏缩之态。十几个亲兵停下说笑,个个拔出刀来警惕四顾。只不过片刻之间,前面林中哗哗声响,一头斑斓大物自树丛中跃了出来,黑黄相间的毛皮上血迹斑斑,左眼中还插着一支短矢。马匹顿时便炸了营,咴咴叫着想调头向后。一个亲兵惊呼:“伤虎!大人快走,我们兄弟来对付它!”亏得他们是久经训练的,长驻此地什么狼虫虎豹也见得多了,并不慌乱,两个人上来护着周凤城逃走,其余人翻身下马一拥而上,将伤虎围在中间。 老虎本来眼中中箭疼痛难忍,又被一群人执刀拔剑地逼住,陡然发出一声大吼。到底是兽中之王,拼死之时奋起余威,犹自震得山林响应。周凤城那匹马是最胆怯的。当时挑它是为它性子温顺,唯恐摔到少傅,想不到虎啸一声,此马已经心胆俱裂,拔腿便逃,任两个亲兵如何呼喝也不停步。山路本自崎岖狭窄,马儿疯跑,两名亲兵竟追赶不上。周凤城马术本来不佳,策马徐行尚可应付,这般狂奔之下,双腿夹不住马腹,被颠得左右摇晃,顿时险象环生。两个亲兵在后面看着,吓得半死。若是被颠下马来,轻则摔伤,重则摔死,若是脚套进了马镫里被活活拖死,他们便有十个脑袋,也须不够朝廷一砍。 周凤城双手拉着马缰,颠得骨头都快散了,头晕眼花,渐渐踩不牢马镫,暗想难道今日死在这里?正想不管不顾自马背上跳下来,忽听山壁上有人喊了一声:“放手!”声音竟是十分熟悉。周凤城心里一颤,竟然真的放开了马缰。 此时马匹正奔到一条窄道上,左边是一人多高的山壁,右边是灌木丛。这一声断喝之后,突然有人自左边扑下来,抱住周凤城从马背上滚落,摔在灌木丛中。这人空中还翻了个身,将周凤城翻到上面,自己垫在下头。只听咔嚓连声,不知压断了多少树枝。 周凤城在上面,根本不曾摔伤,急急撑起身来看时,见此人一身粗布短打,分明的是猎户模样,头上不戴冠,只扎一块赭巾,脸上短髭连鬓,日晒风吹得黝黑。周凤城怔怔看了半晌,方喃喃道:“陆——”一字未了,两个亲兵已经赶上来,连忙上来相扶:“大人,可摔着了没有?” 周凤城梦游般由他们搀起来,脚一落地,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原来他方才不懂甩镫,从马背上滚下来时一只脚还挂在镫里,狠狠抻了一下。刚才不觉怎么,一落地便疼了起来。两个亲兵正要察看,那猎户已经自灌木丛里翻身坐起,蹲在周凤城脚边,挽起他裤角细细看了,道:“抻到了些,到家里搽点药,休养两天就好。” 他手掌方才在灌木丛中扎破,又沾了泥土,脏污不堪,一个亲兵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你知道这是谁?就上你的脏手?这里有块银子,算大人赏你了。” 猎户并不接银子,站起身来,满不在乎地看他们一眼,转身自去捡起方才扔在远处地上的弓箭,淡淡道:“既然无事,我去追老虎了。”掉头便要走。周凤城恍如大梦初醒,脱口而出:“等等!” 亲兵诧异道:“大人,还有什么事么?” 周凤城强自镇定,道:“总是救命之恩,怎可如此轻慢?何况我,脚上也确实十分疼痛……” 半山腰的小小村子果然只有十几户人家,屋子矮小如同鸡笼,倒是盖得十分结实,用的都是上好粗大松木。地下笼了火炕,坐在上边热乎乎的倒是舒服。屋子里是松木清香混和着兽皮的味道,十分怪异。周凤城坐在炕边上,裤腿挽起鞋袜除下,露出雪白的小腿,脚踝已经红肿了一片,他却如同不觉,看着两个亲兵在地下烧水烤火,低声道:“怎么是你?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南祁了。” 陆韬已经洗了手,拿着瓶药过来,闻言脸上毫无表情,淡淡道:“还能走到哪里去?我是南祁人。” 周凤城细细咀嚼这话,心里一阵酸涩。陆韬从前也是黑,带兵的人,风吹日晒,哪有白净细滑的?可是意气风发,自有一股气势在那里。如今却是胡子拉碴,脸腮上有处冻伤,若不是一双眼睛还时有锋芒,纵然近在咫尺,也未必能认得出这就是从前那个扬戈沙场的少年将军。 陆韬像是并不觉察周凤城的心思,只管把药往他脚上涂。药是猎户家土制的,青黑色药泥,气味辛辣。周凤城只觉眼眶中热辣辣的,勉强忍着,道:“这药好生辛辣。” 陆韬看他一眼,道:“药是辣些,不过管用得很。”转头扬声道,“妮子,拿热帕子来。”一个十七八岁姑娘应声出来,用木盆倒了些热水端过来,送上一条洗得发黄的帕子,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一眼周凤城,扭身又进了里屋,扒着门边道:“我去把鸡杀了,再把后头那条熏腿做了可好?” 陆韬不甚在意地笑笑:“不用了。他们是贵人,涂了药就下山,吃不惯这些山野饭。倒是把酿的酒刨一坛出来,给两位军爷驱驱寒是正经。” 这般雪地里跋涉,谁不想口酒喝?更别说军中禁酒,等闲喝不到嘴。两个 分卷阅读335 分卷阅读33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36 亲兵见周凤城点头,谁不要喝?只是闫瑜治军严格,也不敢多喝,让到旁边屋里,一人一碗,慢慢地咂。妮子又端出些风干兔肉,正好下酒,乐得多留一会。陆韬涂完了药,又用干净布条缠裹,淡淡道:“外头寒,你也喝一碗。这种地方,别看是冬天,照样有野物出没,别再来了。听说你现在是什么学政,管读书的事儿就好,这种山野地方,跑来作什么?” 周凤城默默听着,半晌道:“这里,就你一人住么?”这半天,除了陆韬和那个“妮子”之外,屋里再没第三个人。 陆韬手上不停,道:“我和妮子住。丫头从小没娘,去年又死了爹,正好我受了伤走到门口,得了人家的恩,也正赶上给她爹送终,完了就住下了。” 周凤城微微咬着嘴唇,半晌,鬼使神差地跳出一句:“我怕是快要成亲了。” 陆韬哦了一声,顿了顿,终于还是问道:“跟哪家的千金?” “是太后保的媒——太后的远房侄女。” “哦——那也好。你终归是西定人。太后那婆娘,最是个疑心,你娶了她的侄女,她才放心,你倒可放开手脚了。” 周凤城心里悲苦,低声道:“你呢?几时成亲?” 陆韬笑笑:“我和妮子这住着,早有人说话了,只等她脱了孝再行礼。” 周凤城沉默片刻,道:“你本不是山野之人……如今朝廷上正缺能带兵的将军,你——” 陆韬露出好笑神色:“难道你是要我回去不成?别说太后和小皇帝不能答应,就是我——你现在还一门心思念着西定么?” 他突然跳出这么一句来,没头没尾,周凤城却听明白了,慢慢点了点头道:“不错。有些事,不似从前了。当初我总觉西定是故乡,现下……倒觉得南祁才是埋骨之所,没那个心气了……” 陆韬淡淡一笑:“是啊,没那个心气了。南祁到底是我家乡,叫我离了固然不能,要再说什么出力,我也无力可出了……自打殿下去了,我哥死了,我也就没意思了。” 周凤城怔怔听着,心里似乎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倘若当今换了,你——”一语方出,陡然咽住,冷汗已是透了一层。 陆韬一怔,眼中陡然放出冷光:“怎么了?”直到此时,他才露出些当年的锋锐之气。 周凤城迟疑片刻,终于轻叹道:“皇上思念淑妃成疾,又不肯教太医诊脉,又不肯服药,还要日夜的批折子……到底是少年体质,这般下去,只怕成了痨症。再不肯保养医治,难说还有多少日子。”后面还有话没说出来,若是照太后那般大选秀女纵情声色,只怕更死得快了。 陆韬默然片刻,淡淡一笑:“他倒也多情。”说了这句,再没别的评价,径自低下头去,将周凤城裤角拉平,轻轻拍了拍,“这几日少动着些。这般山路更不能走。你是学政,驿站里要马,衙门里要轿子,都是该的。何况马上要娶太后的侄女,你就可着劲的使唤,哪个敢说不答应?” 周凤城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北山事变后,周侍卫在我那里躲了些日子。他总不信殿下就——去了,这时候或者还在到处找寻呢。” 陆韬眼睛微微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周醒是个好的,也是一片痴心的想头。这也好,总有个念想在,由他去吧。” 周凤城眼看他油盐不进,慢慢站起身来,摸摸身上,掏出件东西放到炕头:“你大喜,我是不能再来,这个权做贺礼吧。”那是一块玉佩,说是玉,其实质地是极坏夹石的,却是他父母留下的唯一物件,从前陆韬见过的。当时戏他,说将来用这个做聘礼娶媳妇儿,如今再见此物,却是恍如隔世。怔了一会拿起来贴身带了,道:“我没什么东西给你,心表了吧。” 周凤城听得这心表二字,眼前竟然一阵恍惚,隐隐想起当年在岭州大营,此人半笑半正经地指天誓日:“末将对中书这一片真意,上天知道说不出来,只有心表了吧……”不敢再想,仓皇叫过两个亲兵,连声再会也不说,一头出了屋子。屋外却不知几时飘起了些清雪花,周凤城骑马走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回头看看,只见那屋子已看不清了,更不知门前是否还站着个人…… 第154章 小试牛刀 周凤城这个学政兼观风使从东到西,走一地看一地,又是冬天道路难行,直直的走了两个多月。等他巡视到宁州的时候,新年都过了,春闱乡试已经考完三场,要出榜了。 宁州挨着云州,土地贫瘠些,却是学风昌盛之地。单是最近三代朝堂之中,就有两名尚书五名侍郎出于宁州,其他县府官员不计其数,素有“宁州才子甲天下”的说法。周凤城特特的拖到这个时候才走到这里,也是有心想看看今年宁州的考卷。 宁州地方主考卢元是个胖子,初春时分出来迎接学政,还走得满头大汗。周凤城见他像个球一般滚到自己马前,再想到他的名字,饶是有天大心事,也不由暗暗一笑,下马道:“卢主考免礼。” 卢元擦了把汗,道:“早知大人要来,只不是是哪一天。学生这几日批阅考卷,忙得不可开交,竟不曾远迎,请大人恕罪。”嘴上说着,眼睛不由去瞟周凤城那匹比驴大不了多少的瘦马。 周凤城这马是在路上与农家换来的。春气回暖,将要耕种,十户人家,却只有一匹瘦马,全靠人拉犁,脚杆插在还未化冻的田水里,冻得紫红。周凤城看着不忍,将自己和随从的马匹都换了给他们。他本来只随身带了两个家仆,再骑上这匹驴似的马,任谁也休想看得出是皇上亲点的学政。 “春闱阅卷要紧。远迎之类皆是虚文,大可不必。”周凤城先宽宽慰了一句,目光四下一扫,峻容立现,“宁州太守赵政可在?” “卑职在。”旁边站出个官员,绯袍金带,比之卢元可体面多了。周凤城却沉着脸道:“春耕在即,城外人家畜力不全,以人挽犁。你这太守是怎么当的?” 赵政怔了一怔,想不通这位学政为何不问试卷,劈头便斥责自己春耕之事。他有点吃不准周凤城的意思,斟酌着回道:“回学政大人,春耕之事有司事专管,卑职这些日子一直在全力操办恩科春闱……既是大人查问,卑职这就着人来给大人回话。” “你昏愦!”周凤城一听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先点出学政,是示意周凤城无权过问地方事务;再特提“恩科”,则是用皇上这顶帽子来压人。宁州风气周凤城早有耳闻:因此地多出才子,一州官员都把重点放在科考上头,盼着自己任 分卷阅读336 分卷阅读33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37 上出个状元,考绩便是个卓异,至于民生,反而疏忽。此地由仕入宦者多,数百年瓜葛丝连,自成一派。凡到此地为官的,奉承士绅尚且不及,又怎顾得上百姓生计?因此普通不读书人家的生活比之他州还要不如。 “恩科春闱,是主考大事。你身为太守,理应协办料理,还要叫苦表功么?皇上下旨恩科,是为提携天下学子,并非你荒废公务之借口。本官离京之日,皇上面谕,点学政兼观风使,有弹劾百官之权。你身为一州太守,一个恩科就忙得你连农务都顾不上,可见才力不及。既是如此,怎么配太守的禄位?不如让贤的好。” 赵政听得直咽气。他抬出恩科的名头,准备只要周凤城申斥,就顶他一个轻视恩科的罪名,想不到周凤城会扣下才力不及的帽子,全然挑不出破绽,只好伏地请罪:“是卑职昏愦。本想春闱不消多少时间,待出了榜才忙农务也来得及,没想到就……” “春误一时,农误一年,你不知晓?”周凤城原也不是要撤他的官,沉着脸道,“农务是居国之本,你为一方父母,竟然不知农事辛苦,罚你去城外耕地三日,也身体力行一次。本官离开之日,倘若仍无起色,你就听参吧。”说罢转向卢元,“卢主考,本官要看你的成绩了。” 周凤这般霹雳风行地处置了一州太守,看得卢元直愣神,猛然听见点到自己的名字,连忙躬身:“是是,下官正要请大人阅卷。” 试卷的名次已经排定,只等拆封唱名填榜了。卢元捧起最上面一份:“这是学生取定的第一名,请大人验看。” 周凤城接过卷子,却没有看,反而道:“本官要看看第二至第十名及最后十名的卷子,还有黜落的试卷。”这里面的猫腻他是知道的。第一名最招风头,因此一定要选能压服得了众人的,轻易不会有弊,反而是后面的卷子最常做手脚。至于排在最后的卷子,则极可能是把根本考不中的人低低挂在末尾,而好一些的反遭黜落。他这话一出口,卢元脸色就微微变了。周凤城看在眼里,淡淡道:“卢主考,这里只有你我,劝你还是说实话的好。倘若不是太过分,本官也可相容。”他说着这话,心里却一阵悲哀。若换了当年,他查出情弊,必是当场揭破,断不能含糊。如今朝中沉浮数年,已深悟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官固然是做得更大,人却自觉不如当初明净了。 卢元原本被周凤城喝破机关,心惊胆战,却不想后面还有这么一句,大喜过望之下自然和盘托出。果然不出周凤城所料,第一名他自是至公录取,第二名至第十名中却是安插进了三人,最后十名中则插进了六人,中间还有十余人不等。不过他尚不是无法无天之人,虽然是舞弊,倒也不是太过离谱。除了最末有两人实属狗屁不通之外,其他也还看得过去。榜上共有一百余人,私自将名次略提个十几位倒也不甚显眼,本来房师阅卷,录取标准亦不无偏差的。周凤城指着那狗屁不通的两人道:“这两人断不可录,于落卷中另拔两人补入。其他人各落三名,我也不深究了。” 卢元想想这也于行贿之人交待得过去。考场舞弊自来有之,但不发则已,事发便是重刑,今日周凤城这般处置,实在已经是极宽容的了,当下忙不迭应了,将试卷换过,回头捧起那份首卷道:“大人请看这个。学生主考也有些年数,乡试文章这般锦绣的,倒实在见得不多。” 周凤城其实没有心情来看这锦绣文章。本年春闱试题有三:《平明赋》,《论积粟》和《咏水仙诗》。其中除了《论积粟》还算与民生相关之外,其他两篇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周凤城当初也是从这里面走出来的,做官之后深知这些“锦绣文章”的空虚,于国于民并无多大用处。就连这论积粟,也大多是陈词滥调,什么“三年之丰必有一年之积”,什么皇恩教化,导民积粟以防饥,看头知尾,其区别只在于遣词用句之高低。但既是榜首的文章岂能不看,因此接过来淡淡扫了几眼,预备草草浏览便扔下的。不想一眼看去,竟是一笔好字,秀致端凝,瘦不见骨。周凤城只觉这笔迹似曾相似,一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翻了几行,不由微微惊诧。卷中《论积粟》一文与陈文大异,开篇便言积粟须防鼠,此鼠一则为田间之鼠,二则为民间之鼠,田间之鼠易治而民间之鼠难防,矛头直指贪官污吏,言辞锋利大胆,却又华美流畅。周凤城反复读了几遍,笑着看了卢元一眼:“卢主考是想把这份卷子点为头名?如此一来,后面名次如何,也就无人注意了。” 卢元胖脸一红。他的确是打着这个主意。这份试卷固然文采斐然,却因言辞直指官府,一旦点为头名,必然引起一番轰动。宁州此地素来文风昌盛,临文不讳,点这样一份试卷做头名,正可显出主考的风骨,可谓名利双收。 周凤城笑了笑,翻到前面去看那《平明赋》。赋尚华美,却也易失之于铺张,这一篇读来音韵铿锵,篇幅不甚长,却是宏大端正,字字珠玑。再看那《咏水仙诗》,却一改前文之正统,换了游戏口气,最末两句“人间莫笑乾坤醉,花谢犹捧黄金樽”,读来似乎是鼓励及时行乐,细品却又有叹世之感,颇堪回味。 卢元见周凤城摇头微笑,又微微叹息,忍不住道:“大人看这份试卷可堪头名?”他虽是爱钱,毕竟还是读书人,乍读这首诗也是如此百味杂陈,因此将此份卷子拔为头名,倒确实是出自真心。 周凤城点了点头,道:“不知是哪里的生员。” 卢元见周凤城再无异议,便招书记进来拆卷唱名。周凤城在旁听着,只听书记唱名道:“赵家峪生员,李丹。”侧目见卢元面露诧异之色,便道:“怎么?你识得此人?” 卢元摇头道:“学生不识得。但赵家峪一带都是精穷的手艺人,从不曾出个识文断字的,怎么会有如此出众的生员,学生实在不解。” 周凤城皱眉道:“手艺人便怎么?不能读书么?宁州虽是文风昌盛之地,但这贬低白丁之风实在欠佳。你身为一州主考,万不可也怀如此心思。” 卢元赶紧垂手受教,赔笑道:“好在明日出榜,大人便能见到此人了。” 不过卢元这话并没说对,第二日乡榜放出,考院前人头济济,全是来看榜的,却偏偏没有这个李丹。按例由书记官高声唱榜,榜上有名的出列,由房师带领参拜文君,而后头十名挂红游街,由官府亲自派人吹打相送。这是荣耀之事,哪个不来?偏偏唱榜已毕,这头名李丹仍未出现,这游街怎么个游法,倒叫人人都犯了难。 周凤城眉头紧皱,道:“赵 分卷阅读337 分卷阅读33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38 家峪在何处?或者该生员有些变故不及来此。挂红游街不可耽误,书院依例进行,本官去赵家峪走一趟便是。” 赵家峪从山下到峪中共有四个村子,每村十几二十几户人家,几乎都姓赵,因此周凤城问起李丹,倒是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家门口。只是屋中已空无一人,屋角边堆着些未完工的风筝,此外并无长物。门只虚掩,连把锁也没有。邻居老妇坐在门口剥竹笋,听说是来寻李丹的,絮絮叨叨道:“李家兄弟呀,好人哪。哥哥是猎户,跑山一把好手,帮咱们修屋子,打来的野物全村都有份。就是脸上呀,落了疤,可惜了恁端正的孩子。弟弟长得俊啊,我活了七十六啦,没见过这样的人,画上也没有啊!镇子上那卖豆腐的,说是美人,哪里及得上他一根头发哟。” 周凤城听她颠三倒四不得头绪,耐着性子道:“您老可知他们去了哪里?” 老妇用手笼着耳朵凑过头来:“什么?”正在纠缠不清,屋里又跑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大声道:“李哥他们走了。” 周凤城问了半日才弄清楚,原来李丹是两个月前才搬到赵家峪住的,同来的还有个兄长李越,两人一个打猎一个扎风筝,闲时还教村里的孩子识几个字。只是几天之前两人忽然收拾东西走了,说是回老家,算算时间,正是春闱那几天。 男孩子一脸神往:“李越哥哥真厉害,那么凶的狼,他拿一把刀就杀死了,剥下的狼皮卖了个好价钱呢。丹哥哥识得很多字,长得又好看,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也比不上他一点点。还会画呢,我糊的风筝都是让他画的,比别家做的好卖……” 周凤城听得云里雾里,正想离开,忽然心中一动,隐隐升起一种自己都觉荒谬的希望,问那孩子:“你说的李越哥哥,手腕上有没有个胎记?弯弯像月亮一样,旁边有三个红点的?” 男孩子头摇得拨郎鼓一般:“没有。越哥哥手臂上全是伤疤,他说是烫伤的。” 周凤城心中一阵失望,同行的卢元却不知他心思,愤然道:“参加乡试,却又扬长而去,直视文试为何物!如此大胆!”话没说完,见学政大人已经转身离开了,后面的话也就咽了回去,赶紧追上去,“大人,这榜已唱出,学生如何向皇上交待?” 周凤城也觉头疼。榜已唱出,就该送交礼部呈皇上御览,然后准备京城复试。虽然皇上肯定不会挨个去看,但礼部管事的人却是要一一对照的,这乡试头名不知去向,的确没法交待。 “就说,就说此人得了伤寒急症,无法入京参加复试,本官会去礼部交待。” 正当周凤城和卢元在这里商议如何善后的时候,两个始作俑者却在河边野餐。天气还冷,但点起篝火也就足够。李越在火上烤一只兔子,柳子丹靠在他身边,往兔子上撒盐和香料。刚刚过了冬天,兔子没什么肉,不过闻起来还是香喷喷的,李越撕下两条后腿给柳子丹,一面问道:“就算中了榜,咱们也用不着跑吧?参不参加复试还不是你说了算?” 柳子丹撕下一块肉,转手却塞进了他嘴里:“你当乡试是什么?只要中榜,就要上达天听,无故缺席是要拿问的,何况是头名。我想现在没准官兵已经到赵家峪了,不跑,等着他们来抓呀?” 李越满不在乎地笑笑:“原来如此。行,让他们去忙活吧。你还想去哪儿?现在宁州的头名都拿到了,还有什么想试试的?” 自从离了东平,这两人是走一路玩一路。柳子丹自幼生长宫廷,后来又做了质子,出入只在那数尺之地,只有当年送母亲灵柩返乡时略见识过些民间风光;流亡那一段时间倒是行走民间,却是心头惨怆满胸仇恨,又哪有什么心思去享受自由生活。此刻得脱樊笼,好似初入山林的鸟儿,什么都新鲜。李越索性带着他自西向东到处游玩,举凡什么当垆卖酒行脚贩茶,卖卜打铁射猎种田,只要柳子丹感兴趣的,两人都尝试过了。直到走到此地,天气渐冷,又至年关,李越怕柳子丹身体受不得,才在赵家峪住了下来,跟村民学扎风筝。本来开春就要再走,恩科颁旨,柳子丹却想去一试身手,于是买卷进场,一举夺魁。 柳子丹矜持地笑笑:“这个头名也不算什么,文有文名,亦有文运,就是三家村的教书先生,碰上了盲试官胡圈乱点,也未必不能登榜的。”他虽是这么说,心里却也有几分得意。他虽是素有神童之称,但毕竟出身天家,名声虽盛,其中不无奉承之嫌。宁州此地是南祁最尚文崇礼之地,能夺乡试头名,足证他并非浪得虚名。 李越做个鬼脸:“算了吧,这个地方,试官再怎么糊涂,也不敢乱点头名的。换了我去试试,你看能不能中?” 柳子丹被他逗得笑出声来:“你当真一句诗文也不会做?” 李越苦笑:“都告诉过你了,我那里根本不做这些东西,什么诗文,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老掉牙了。好东西虽然是好东西,我却是记不得。” 柳子丹疑惑地蹙蹙眉,他虽知李越来自另一个世界,却仍是不能完全理解:“就……一句也没有?” 李越搜索枯肠,终于想起来一首,笑道:“也有,不过我只记得一首咏雪的,不像样子,叫什么打油诗。” 柳子丹大为好奇:“是什么?我记得你从前念过一首: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诗好得很,那什么’打油诗‘,是写打油的么?” 李越汗颜摇手:“不是,不是写打油的,反正,就是胡诌的那种,比起红豆生南国来差远了,不说也罢。” 柳子丹摇他:“不行,念给我听!” 李越只好挠头:“嗯——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柳子丹噗一声连口中的肉都喷了出来:“这是咏雪?嗯,倒也形象,只是太粗俗了。” 两人大笑了一番,柳子丹把头倚在李越肩上,微微出神道:“记得我十五岁那年大雪,父皇带我们兄弟出外看雪,确也是这般景象……我,我想回西定去看看,行么?” 李越拢拢他头发:“这有什么不行,明天就走。” 第155章 天生劳碌命 青黄不接的时候,农家最是难熬,尤其河泛区的农户,十家倒有八家准备逃荒了。李越和柳子丹一路走来,风光倒没有见到,身上的钱财倒是发散了不少。只是到了后来,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就是想赈济,也力不从心。 柳子丹脸上的笑容已经半点也找不到了,低着头默默地走。李越 分卷阅读338 分卷阅读33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39 想说句什么,可是知道说了也没有用。这是举国之事,根本不是他们两人就能解决的。而能解决的人,却高踞龙椅之上并不思考。 两人默默并马而行,前面是一片尚未抽穗的田地,旁边是刚刚生出新芽却几乎被捋成光枝的柳树和榆树林,树林之中隐隐传出喧闹声。李越侧头望去,正看见一群半大孩子跑出来,手里拿着些零碎干粮,一边跑一边往嘴里塞,不一时就不见影子了。直到人散光了,才有两人牵着马从树林里出来,李越一眼看去,不由叫了出来:“北风!如意!”这两人可不正是北风和如意,只是此时头发散乱,衣裳也被扯破了几处,连马鞍都歪了,看起来狼狈不堪。如意闻声抬眼,一见李越,顿时欢喜得把马缰一扔就扑了过来。李越赶紧翻身下马,正好赶得上接住他。如意欢喜得直跳:“殿下——爷,可找着你了!” 李越诧异地看他狼狈的模样:“你们这是怎么了,被抢了?” 北风牵着两匹马过来:“都是刚才那群小子,如意死活不让我出手。” 如意立刻瞪他一眼:“那都是些饥民,还是孩子!” 北风摸摸鼻子:“我又不是要打他们,只是让他们别抢得太难看了——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如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赶紧整整衣裳,白他一眼,转头又欢天喜地向李越道:“爷,你扔下那么一封信就走了,可把大家都急坏了,铁骥还跑到东平王宫去问过,可是东平王说不知你去了哪里,也不知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李越微微一笑:“他倒没说谎,我并没告诉他要去哪里。不过,你们怎么找到西定来的?” 如意刚才欢喜太甚,此时平静下来,方觉自己失态,脸上微微一红,赶紧退后一步:“我们并没想到爷真会在这里。我们来是为了谨王小皇孙的事。” 李越皱皱眉:“谨王小皇孙?” 北风道:“就是小武。他现在已经被软禁起来了。” 李越吃了一惊:“为什么?” 如意轻叹道:“听说是景王从西定打听来的,说他根本不是谨王的儿子,只是当年西定三皇子手下的一个死士。这就是欺君之罪。现在谨王力保他,只是软禁。我们到西定来,就是想打探消息,看能否找到证明他身世的证据……若是找不到,恐怕他……” 李越眉头皱得更紧:“怎么会这样?元文谨十有八九是不能继位的,元文景怎么会先拿他开刀?” 如意看一眼北风,道:“听说是宫里教皇孙们的师傅在皇上面前说了一句,说是江山万代,不只要看皇子,还要看皇孙……去年冬天皇苑围猎,小皇孙独力射死一头狼,皇上大大夸奖,还把自己的弓箭赏了给他。谨王府里现在都乱了,爷回来真是太好了!” 李越迟疑了一下,转头去看柳子丹。如意这才发觉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李越可能并没有回来的意思,只是路上巧遇而已,不由尴尬万分。北风见状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饥民渐多,当地官府又不许逃荒,到处都乱得很,还是先找个客栈住下来再说话安稳。” 客栈的生意也颇萧条,空屋子倒有的是。四人坐了下来,北风才详细把情况说了一下。问题果然是出在邹清那句话上。邹清会说这话,倒也不奇怪。他本是寒素出身,小武知道俭朴,就极对他心思。李越觉得他这话说得也并不错,像元恪那样被宠坏了的小少爷,又怎么知道民间疾苦?将来当了皇上,就算文武双全,也不见得是什么明君。 元文景自己尚无子嗣,说到皇孙,他是沾不到边的。元文鹏身体荏弱,也一直无有所出,因此邹清这话一出来,元文谨就一跃成为皇位最有力的争夺者。偏偏他那个王妃实在不识大体,总觉得小武回来是碍了她的地位,加上小武对她没半点尊敬亲热,显然是养不熟的一条小狼,将来若是她再生不出嫡子,让小武继承了谨王的王位,她的地位自然岌岌可危,于是女人家的办法,就是说小武根本不是当年走失的小皇孙,元文谨是弄回家一个野种云云。开始只是在府里和元文谨闹,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渐渐的就传了出来,正好被元文景抓住机会,一直把话传到元丰面前,并说元文谨就是怕没有子嗣将来被剥了王位,这才弄个野种回来糊弄元丰。这就是欺君之罪了。而且天家血脉,最忌混杂,元丰当下大怒。还好他没立刻下令杀人,只是把小武押解入京软禁起来,命令元文谨找出证据证明小武确系元氏子孙,否则将以欺君论斩。时隔十数年,元文谨哪里有什么证据,只好让北风和如意来西定查访线索,北风和文程虽在西定住了数年,但那时“北风”早已解散,所以并没有多少门路,也只是碰碰运气而已。 李越听得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道:“那你们其实并没有什么线索是么?” 如意摇摇头:“当年都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拐走的,如何能查得出来?” 李越叹口气:“这不可能有线索,而且也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小武就是元文谨的儿子,就算你们能找到当年拐骗他的那个人,元丰如果不相信,仍然没用。” 如意小声道:“我听说,有些仵作用什么滴血认亲……” 李越摇头:“这东西十有九次不准,元丰如果相信这个,早就用了。” 如意呆了一会,道:“那,那要如何才好?若是定了欺君之罪,是要诛连九族的。” 李越默然。诛连九族是不会,元文谨的九族不就是皇家么?难道元丰会把自己诛了?不过小武的性命保不住就是十成十的了。柳子丹看看他脸色,起身道:“天色晚了,二位先回房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议,该不急在这一时。” 如意瞧他一眼,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要说话又咽了回去。北风却直率道:“小武这事,你究竟管是不管?”如意赶紧拉他袖子,但他那点力道好似蚂蚁撼树,北风话一出口就收不住,他哪里拉得住。 “你送一封信回来就无影无踪,大家一下子没了主心骨,到处找你都找不到。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你既然遇见了,难道要袖手旁观?”他问起来就如连珠炮一般,如意又拉又拽,最后干脆用力踩了他一脚,才算刹住他的话,硬生生把他拖了出去。 柳子丹关上门,转身看着李越,轻声道:“你若是想去就去,不必担心我。” 李越苦笑一下,手撑住额头:“小武是我和文程送进去的,当初就是为了查找元文景手中那份长弓图样的来源……那孩子性子太野,其实不适合在宫廷那种地方生活。弄成现在这样,是我的责任。” 分卷阅读339 分卷阅读34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40 柳子丹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搂着他肩头:“那你就去。我知道,你不去,心里也不会安定。我并不怕见元文景,只是怕会给你招麻烦。若是不方便,我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先住下。” 李越摇摇头,反手抱住他:“你跟着我。没什么不方便的。西定现在这么乱,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柳子丹看他眉心出现的深纹,用手指轻轻抹平,凑上去亲了一下:“这事也不能全怪你。小武既然愿意去做这个皇孙,就该知道宫廷里的勾心斗角——” 李越叹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小武年纪还小,想不到那么多,我该给他讲清楚,可是我没有。” 柳子丹伏在他肩上,轻轻笑了笑:“越,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嗯,因为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想法总是和我们不一样。你总是喜欢把什么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不累吗?” 李越有些自嘲地笑笑:“我大概还没那么伟大……” 柳子丹眨眨眼睛:“伟……大?” 李越摸摸他的脸:“就是你刚才说的,什么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圣人!” 柳子丹低声轻笑:“圣人你倒未必,我看你是天生的劳碌命,闲不下来的。” 李越苦笑。柳子丹摸摸他的头发:“天晚了,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想。” 李越抱着他倒在床上,却是半点睡意也没有:“睡不着。” 柳子丹头枕着他的肩,手指在他胸前轻轻划动:“我也睡不着……我记得你说过,有个办法,可以让人很快睡着的……” 李越怔了一下,柳子丹湿热的小舌头已经舔到他耳垂上了,轻轻的,却热乎乎的,像团小火苗似的燎了一下,腾地点起一片火。柳子丹难得主动一回,心里乱跳,脸已经绯红了,不敢看李越的眼睛,顺势把脸埋到他怀里,手轻轻地拉扯他的腰带。李越心里一热,回手先把柳子丹的腰带散了,拉过旁边的被子盖好,才在被窝里慢慢地一层层地剥,一边剥,一边顺便点火。 被子蒙头蒙脸地看着,眼睛看不见,皮肤反而特别敏感起来。柳子丹觉得自己简直能感觉到李越手掌上每一处薄茧,和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痕。李越的呼吸声就在他耳边,渐渐急促粗重,催得他的心也砰砰地愈跳愈快,身子里有什么地方痒出来似的难耐。 李越低声轻笑,手掌在柳子丹身上时轻时重地揉捏,觉得柳子丹两条修长的腿已经围到自己腰上,小腿在背后一半难耐一半调皮地磨蹭。李越反手捞住一只不安分的脚,在脚心搔了搔,逗得柳子丹笑出声来,在被子里缩成一团,黑暗里抓着他的肩膀乱咬。李越由着他咬,低声笑:“你是小狗啊!再咬,再咬我也咬你啦!”手探到他胸前用手指轻轻夹着一扯,“我可咬这儿啦!” 柳子丹噗嗤一声笑出来,先下手为强,头拱到李越胸前去找地方,被李越反身压下去,一手按着他肩头,一手拉起他的腿缠到自己腰间:“反了你了,还想骑到我头上了?” 柳子丹挣扎两下,胯间蹭到李越的,身子突然软了,气息却更急促:“你——仗势欺人……” 李越伸手到他腿间轻轻打着圈儿抚弄:“对了,就是欺负你,怎么样?” 自从出了东平,两人虽然是片刻不离,但说到夜夜欢愉,倒反没有从前来得频繁。柳子丹是乍离樊笼一门心思都在游玩上,何况他体力不算好,白天玩得过了,晚上多半是倒头就睡,睁眼便是天亮。李越在这种事上不是太热乎,而且他自制力强,因此感情上是如胶似漆,床上战况倒并不激烈。难得这时候既有体力又有心情,自然是情致缠绵,鱼水相悦,双方都准备激战一场。 柳子丹自幼受书礼之教,床第之间总有几分保守,此时一片黑暗谁也看不见谁,倒放开了好些,伸手也往李越身下探去。不过他毕竟心虚,手一碰上那炽热的硬物就想往后缩,却被李越一把按住了:“这算不算捉贼捉赃?” 柳子丹脸上一热,嘴比脑子来得快得多:“这是捉奸拿双!”说完了才觉不对,耳边听到李越闷声直笑,好半天才止住道:“你再多说两句,我可要软了。” 柳子丹恼羞成怒,掌心里只觉滚烫坚实,偏偏这厮嘴里还说什么软了,一横心,掐了他一下:“软吧!”话音未落,腰间一紧李越已经箍住了他:“小心点!” 柳子丹吓了一跳,只当自己掐疼了他,连忙用手掌去摸索时,掌心之物却反而似是更大了一些。李越压着他闷声道:“想着慢点,你这可是自己挑火!” 柳子丹听他声音异常喑哑,不是发怒,却带着说不出的火气,心神荡漾之间身软嘴硬:“谁让你慢——”话没说完,李越手上动作,登时把后面的话都逼了回去。开始还有一丝清明,努力回想一下润滑的药膏有没有在衣裳里带着,不过这想法也只是一闪,随即就只剩下呻吟了。 李越平时对他都是和风细雨,今天是确实忍不住了,三下五除二,柳子丹已经缴械,一声尖叫被李越嘴对嘴地压下去吞了一半,手上就着温热的液体往他身后探。柳子丹半迷糊半清醒,身子软得一丝力气没有,偏偏觉得身上的火还没下去,懒懒将手伸出去掀起一角被子,正正听到窗外街道上传来一片喧哗之声,火把闪耀,有人大喊:“搜!别让他跑了!”他心思还在方才的愉悦之中没缓过神来,听听声音却已经到了客栈门口:“我看见他进去了,搜!” 十几个衙役跺得楼梯蹬蹬直响,挨扇门地踢开,留下一路的抱怨咒骂。为首的嘴里骂骂咧咧:“老子们是公务!抓山贼!保的是你们平安,还不知足!”看到眼前一扇门,仍然是照方抓药,上去就是一脚:“有没有山贼?窝藏可是——”刚刚一脚跨进门,火光中一个拳头已经迎面飞来,整个人倒飞出去,砸在后面人身上,滚倒了两三个。他只觉脸上疼得发木,一张嘴,话没出口却先吐出颗牙齿来。抬头看时,门里跨出个人来,反手把摇摇晃晃的门板掩上了。 李越是箭在弦上的时候被打断,一肚子的火气全发作在这人身上:“你们是什么人,半夜三更的闯门!” 这些衙役作威作福的惯了,掉了一颗牙,哪里会往肚子里吞,人还没爬起来,已经指着李越大叫:“弟兄们,给我上,揍他!”一群衙役呼一声全围上去了。不过也就是一会的工夫,一个个东歪西倒又给扔了回来。李越心里窝火,手上就阴,下手全在关节上,疼得这伙人满地打滚。李越走到为首的衙役面前,一只脚往他手上一踩:“说话!你们是什 分卷阅读340 分卷阅读34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41 么人?半夜三更的这是搜什么人?” 他脚只是虚虚踩着,但随时都可能加力。为首的衙役看看旁边哀号的同伴,哪敢再倔强,结巴道:“是这里鸣水河的山贼,要这里冯大户出粮的。我们好容易买到消息在镇上堵住了他,却被他逃了。” 李越冷哼一声:“所以你们就乱闯客栈,还借机敲诈?” 借口客栈窝藏山贼,是常用的敲诈借口,刚才掌柜递上来的银子还揣在口袋里,又怎能抵赖。李越脚下稍稍用力:“把银子还给掌柜的。倘若下次再见到你们出现在此地,你这十根手指头,就都别想要了。滚!” 一地的人相互搀扶,连滚带爬而去。北风和如意的房间在李越房间后面,没被踢门,这时也都出来。北风道:“看来这地方也不能呆了,我们走吧。” 李越点头,懊恼地转身回房。柳子丹已经收拾整齐坐在床上,看着他锅底般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忍住。李越坐到床边,揪过他轻轻一巴掌拍在圆润的臀上:“笑什么!幸灾乐祸!” 柳子丹伏在他身上笑个不停,小声道:“不然我帮你……” 李越捏捏他的脸:“衣裳都穿好了,怎么帮?” 柳子丹只是小声笑,慢慢把脸往李越腿间伏。李越心里荡漾了一下,瞄一眼门虽然被踹摇晃了,倒还关得严,正打算顺水推舟,忽然听得窗外一声轻响,有个嘶哑的声音低低叫了一声:“殿下?” 李越心里咯噔一下,猛然站了起来:“周醒?” 第156章 自投罗网 周醒这一年里其实一直跟在李越后面,凭着他异于常人的嗅觉,牢牢地缀着,只是他的运气总差了那么一点,五国都跑遍了,就是没能追上李越。直到李越带着柳子丹离开东平,因为是在民间游玩,周醒也就彻底失去了他的消息。不过他至少确认了,他的殿下确实还在人世。分析了一下,他觉得李越当时刚刚从北骁回到东平,不可能马上再回去,而南祁该也不会成为他的定居地,因此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西定。可惜这一次他又走过了,于是李越和柳子丹还在陈家峪住着猫冬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西定。这么一折腾,很多李越知道的事他不知道,而他也知道很多李越不知道的事。 自从柳子轻继承西定王位以来,他最热衷的事情是诛杀过去倾向于柳子贤和柳子玉的大臣,并且提拔支持自己的官员。经过他这一年的折腾,他的王位在朝堂上是前所未有地巩固,但国中百姓的日子却根本没有半点好转,因为有不必再交贡银的背景,因此可能比从前还更糟了一些。青黄不接之时,许多饥民都聚众抢粮,被官府缉拿就蹿入山中做了山贼。周醒走到这里正好碰上,也就加入了其中一个。本来官府对这样的山贼缉拿并不十分出力。一来这些饥民只是在灾荒时才上山,一旦能吃饱饭了,不少小团伙就自动解散,下山重新务农。二来人实在太分散,又是本地人熟悉地形,捉起来不但费力,关在牢里还要费粮,不如不捉的好。尤其如今官员们自己也人心惶惶,都想着怎么去讨好上官撇清跟从前的大王子和三王子的关系,对于这些尚未成气候的饥民并不予以太大关注。无如这一次,周醒所在的这一伙是闹得比较厉害了。因为他们人多,需要的粮也多,粮在哪里?当然在那些富户家里。于是他们就抢了当地最富的一家人家,谁知这一家的女儿是当朝官员的小妾,这就不能不严办了。官府收买了饥民中的一人,由他带着,进山剿匪。 说是匪,其实这些饥民除了锄头菜刀还有什么武器?西定又没有什么险要的地形,全仗着人分散、灵活,熟悉地形善于隐藏罢了。可是有了内奸,这就不一样了。此人名民王有财,是个破落子弟,家里原也有田有房,全被他赌得精光,连老婆也抵给人了,饿得受不了,才上了山。现下官府许他银子,还许他一房老婆,他自然欢天喜地,将那些“暴民”卖了个干净。周醒自然是脱围而出,凭他的本事,那些官军哪里抓得住他?但他心里愤怒,非要把这个奸细杀了不可。 王有财也读过几天书,深知斩草除根的重要性,他在山上没找到周醒的尸体,就怕他会回来报复。他是见识过周醒的身手的,立刻就向官府要求保护,怕官府不放在心上,他特地胡吹一通,说周醒是什么南祁探子。这虽是胡说,但还真被他蒙中了那么一点。因此周醒去找他的时候,等着他的是四五十人的埋伏。 周醒当然不是傻子,何况是前有风定尘的调教,后有李越的训练,那种埋伏,他一眼就看得出来。于是官军干折了十三人,王有财还是被他一刀穿心。周醒身上也挂了点彩,从容退出,准备到镇子上打个迂回,把官军甩掉,没想到老天怜他一片苦心,跑遍五国都追不到的殿下,竟然就在这里被他听见了声音。 当然,这些事,都是在他们已经出了镇子,马车走在官道上的时候,才由周醒一一道来的。他本不是个善言辞的人,又因为太激动,说了半天才把自己的来龙去脉交待清楚。等他说明白了,已经到了正午。 “想不到西定半点起色也没有。”李越叹口气,看一眼柳子丹。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他的祖国,现在弄到这个样子…… 柳子丹沉默着,给周醒裹好伤,转头出了马车。这一路上没有什么镇子,中午只好在野外休息了。周醒看他出了马车,立刻拉住李越的衣袖:“殿下,你可知卫清平现在做了北骁的大巫神?” 李越心里一抽,点了点头:“知道。他遇见他了?” 周醒恨恨道:“我只恨那一刀没能刺死他!” 李越反手抓住他:“你捅了他一刀?” 周醒被他骇了一跳,道:“是。我追到北骁,听说圣山异动,死了几个王子,还有一个是从南祁回来的。我听到南祁的话就追过去,碰见了他。我……我就……” 李越收回手,尽力压平声音:“刺到了哪儿?”伤得重吗? 周醒回忆:“刺在腰侧。我下手不轻,只是当时他有二十来个侍卫在旁,没能再补一刀。” 李越觉得自己心都抽紧了,强自镇定:“我这不是还活着?以后也不必总想什么报仇了。” 周醒恨恨道:“若不是他,殿下何至于此……”看看李越脸上的伤疤,把头扭了过去。 李越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行了。太后日夜算计我,没有卫清平,也会有别人……再说,他有母亲在太后手中,也怪不得他。” 周醒讶然转头,听自家主子的意思,竟似是在给卫清平开脱?李 分卷阅读341 分卷阅读34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42 越看出他的意思,笑笑:“我现在活得倒也自在。你回来了,再加上莫田——哦,就是你七哥,他现在恢复本名了——还有莫愁铁骥他们,不是很好么?摄政王那位子,坐着也是劳心劳力,现下离开了,说不定我倒能多活两年。” 周醒仔细在他脸上看,半晌,没找出什么故做洒脱的痕迹,心里松了口气:“殿下——” 李越摇手:“怎么还叫殿下?” 周醒迟疑,正不知叫什么才好。如意探进头来:“爷,干粮烤好了。”于是他也从善如流:“爷——” 李越跳下马车,北风正在火边上烤肉干,柳子丹在稍远处,不知在看着哪里发呆。李越悄悄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迟疑着道:“不然,我们留几天,想想办法?” 柳子丹沉默良久,慢慢地,然而坚决地摇了摇头:“这是我二哥的事。他既是一国之君,这些事,都该他来做。你,不必为了我,把什么事都揽上身来。而且这不是一时一地之事,我们,也做不了。” 李越心里一热,把他抱得更紧。柳子丹仰头靠在他肩上,轻轻叹口气:“吃过饭就赶路吧,你现在去救小武要紧,不是么?” 李越满怀感激地轻轻亲他一下:“子丹,谢谢你。” “这样就谢我?”柳子丹转过头来,眼睛里还微有水光,脸上却露出了笑容,“看来我从前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如今只要不节外生枝,你就谢天谢地了吧?” 李越笑着把他拉回火堆边坐下。如意到底是忍不住,问道:“爷,谨王的事情,爷打算怎么办?” 这也是个大问题。李越叹口气:“还能怎么办?先把小武捞出来再说。” 如意睁大眼睛:“可是这般一来,皇上岂不更认为谨王是欺君了?” 李越轻轻哼一声:“你以为我们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小武就是元文谨的儿子?别说我们拿不出来,就算拿出来了,元丰不相信也是白搭。这种事,重要的不是小武的身份,而是元丰究竟相不相信,或者说,元丰究竟愿不愿相信。” 如意茫然。北风却听得明白:“不错。可是不久之前元丰对小武态度还是不错的,像是十分欣赏的模样,现在……变得未免太快。” 柳子丹轻声道:“只怕是元丰发觉被骗,恼羞成怒了。”他是最知道这些帝王心理的,第一不可忍之事便是欺君,倘若发现被骗,立时便是翻脸无情。从前有多宠爱,如今就有多痛恨! 李越点头:“对。所以现在说是说不清的。不能把小武留在元丰手里,说不定他哪天一发怒就把人杀了。留着人,或许以后还有周旋的余地。只是这样一来,大家就得准备逃走。就连元文谨,也得跟着跑路。” 北风点头道:“这倒不怕。公子起先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只等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说跑就跑。” 李越苦笑:“元文谨怕没有那么容易吧?他怎么说?” 北风皱眉:“他当然还是想证明小武的身份。不过若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不信他就留下来任元丰杀。” 李越有点头疼。本来他的人加上文程的人就是一大群了,如果再加上元文谨的人,天,带着这么多人逃跑……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不过事情的发展永远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刚刚踏入元文谨在上霄城的王府,迎头就是一个糟糕至极的消息——元丰已经不耐烦再等长子弄来什么证据了,估计在他看来元文谨也只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因此他下了最后通谍,今天拿不出证据,明天小武就人头落地! 李越紧皱着眉:“人关在哪里?”本来,在路上的时候柳子丹提出个主意,就是把元文景伪造书信的事揭发出来,就算不能证明元文景是在诬陷小武,至少,也能转移一下元丰的注意力。没想到,这主意还没等实行呢,小武那刀就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元文谨低着头:“在天牢里。”皇族子弟有罪是要进宗庙地牢的,不过小武既然不被承认,欺君重罪,当然要关天牢。 李越看他一眼:“你先别着急,不是明天开刀么?现在还有半天一夜,要救人应该还来得及。” 元文谨瘦了一圈,大约是太累了,神情都有些恍惚的模样:“天牢那地方守卫森严,怎么进得去……” 李越拍拍他:“这个你不用操心,我的事。不过,人如果抢出来,你就得准备着逃了,否则,就得想想怎么能让你父皇相信你也是受了骗。” 元文谨摇摇头:“不,小武是我的骨肉,我知道。” 李越心里暗暗叹口气,对于小武究竟是不是皇家血脉,他也有点拿不准了。或者,父子天性,自然能够辨别? “那,就都准备逃。周醒跟我去天牢救人,北风在外接应,其他人,天色一黑,分头往城外走。” 天牢四周静得阴森。凡能呆在这里头的,无不是斩首分尸的重罪,连探监都不允的。普通百姓谁会往这个血腥气十足的地方走?天色才刚刚黑下来,门前街道上就连个人影也没有了。 李越和周醒都是一身深灰色紧靠,隐在暗影里浑无痕迹。文程只能搞到天牢的地形图,可打探不出来小武押在哪里,得一间间牢房去找。墙里面,巡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包着棉布的飞抓扣上墙头,只不过眨眼工夫,两人已经滑下高墙伏在地上。这里边连草木一概没有,地上都是青石板,大约是防着人挖地道。要不是这身灰扑扑跟地面一个颜色的衣裳,还真没法隐蔽。 李越和周醒分开,贴着墙根前进。屋檐下挂着气死风的灯笼,一排排明光光的,下面站着守卫,根本不要想能穿过院子无声无息地进牢门。李越逼近到黑暗的边缘,再往前走一步,就是灯光所及之处。抬起手,他对着屋顶射出一支弩箭,叮地一声,屋檐下的守卫不约而同抬头拔刀。周醒豹子般跃起,左手袖弩,右手短刀,立刻放倒了两个。剩下的人先是一惊,随即便包围了上来,倒是训练有素,虽惊不乱,两个人仍旧立在门口把守,其他人围成一圈,渐渐收缩圈子。 李越在黑暗里扳动机关,两支弩箭射出,背对他的两个侍卫向前仆倒,露出个缺口来。墙外适时一声炸响,一连扔进几个冒烟的东西,满院子立刻蹿起一股呛人的味儿。周醒趁机返身就跑,抛出飞抓,三两下翻上墙头,几个守卫捂着口鼻追出去,还有两个被熏到,涕泪交流。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也不免被波及,眼睛正有些酸疼,颈后已经各自挨了一下,左右软倒。李越从一人身上摸出钥匙,打开牢门闪了进去。 牢门里一股 分卷阅读342 分卷阅读34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43 阴湿发臭的味道。墙壁上点着油灯,昏黄黯淡,勉强能看清路。因是夜深,囚犯们大约也睡下了,一片死寂。李越将外面的灰衣一脱,里面却是一套守卫的服色,只是为了能穿在紧靠里面,做得特别瘦,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不过这时候谁还顾得了这个,李越一间间牢房走过去,低声呼叫:“小武,小武——” 猛然间最里面当郎一声,是铁镣碰到牢门的声音,李越几步赶过去,果然是小武,手上脚上都带着重铐,正将信将疑地把着牢门往外看,一见李越,满面的不敢置信,接着红了眼圈:“你——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嘘——”李越止住他下面的话,“出去再说。”话犹未了,他突然顿住。有些地方不对。这天牢里,太安静了。好像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当然他穿守卫的服色进来就是为了不惊动其他囚犯,但小武这一嗓子,早该惊动了其他人伸出头来看看才是,为何还半点动静也没有?顾不得多想,手起刀落,牢门上的铁锁已经落在地上:“我们先出去!” “且慢走吧。”低沉的声音竟然是从天牢尽头的石壁后面发出来的。与此同时,背后轧轧声响,一道铁门自牢房顶上落下,将来路截断。灯火大亮,石壁缓缓移开,元丰身着衮金袍,在侍卫的簇拥下步出,淡淡看着李越:“你果然来了。” 李越的目光却看着另一个人——元文谨。他站在元丰身后,尽量躲避着李越的目光。李越转头看看小武,小武正张大了嘴来回看着这些人,见李越看他,猛然醒悟过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里还有暗道!我以为他们是真要杀我!” 李越定定看了他几秒钟,移开了目光。小武这才发觉自己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屏住了呼吸。他真是怕,怕李越会以为这个陷阱,他也有份。他怕死,不想死,可是,他更怕李越用那种森冷的目光看着他。 元文谨的头垂得更低,好像脖子也被打断了的模样,声音更是细如蚊蚋:“小武他,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让他死……” 李越早不看他了,他看的是元丰:“皇上费这么大气力,闹得天下人皆知,究竟是想怎么样?” 元丰微微笑:“好,果然不愧是南祁摄政王,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好。朕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第157章 刀兵相见 圆形石室,中间用儿臂粗的铁栅隔开,李越在左,元丰在右,左边的站着,右边的坐着。石室壁上有明亮的牛油烛,元丰就着烛光仔细端详对面的人,像是猎人在打量落入陷阱的虎豹,半晌,微微一笑:“果然传言不可信。都说南祁摄政王已经死于北山,想不到居然还活着。” 李越面无表情。元丰说的这都是废话,真要是想不到风定尘还活着,又怎么会特地设计个陷阱来对付他? 元丰微微咳一声:“凭三百特训军能挡住北骁近万之众,摄政王一手调教的人才,果然不可小觑。” 还是没有回答。独脚戏是很难唱的,更何况元丰从来没有过一呼无应的经验,脸终于沉了下来:“摄政王一言不发,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越终于开口:“我在等阁下把底牌亮出来。” 元丰眉头一皱,为李越那句外恭内傲的“阁下”:“什么底牌?” 李越冷笑:“阁下演这出戏,不是为了来夸我的特训军吧?” 元丰自出生以来从未有人对他这般无礼,忍不住愠怒:“敢跟朕这般无礼,你好大的胆子!当真是不要命了?” 李越无可无不可:“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什么?” 元丰一扬眉,随即又压了下来:“那你的人呢?他们也不怕死?” 李越仍然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们若是有什么好歹,阁下的话也就不必说了。” 元丰简直想要拍案而起,忽然却又笑了:“无妨,你现在也只能逞口舌之利,朕容你发泄片刻。” 李越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个中元皇帝不是易与之辈。收起脸上懒散的表情,他直视元丰:“皇上如果真想谈什么,先让我见见我的人。” 元丰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可以。不但可以见,还可以带走一些,只是有一个人,必须留下。” 李越眉梢一跳,不用问也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我要先见人!” “他不在这里。只要你听朕的吩咐,自然能见到他。” 李越垂下眼睫,掩住森冷的目光:“皇上究竟有什么事?”算计他,拘禁他的子丹,行,这笔帐,咱们先记下了。 元丰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第一,朕要一支特训军。朕不要李丹给景儿的那种什么训练计划,朕要你亲自训练,要一支精兵!人数不必多,百人足矣,只是要秘密。” 李越抬头:“皇上要的不是精兵,是杀手吧?” 元丰微微一笑:“与聪明人说话果然方便。不错,朕要一支暗军。当然,特训军的训练方法你也要写出来给朕的将军们,虽然不是人人都能如此出类拔萃,但用这方法总是没错的。还有,你为南祁特训军定制的什么长弓图样,也要详细绘出。” 李越抬抬眉毛:“这东西,景王早就弄到了吧?” 元丰冷笑:“那种粗糙之物,难道朕会相信?” 李越也冷笑:“长弓本来就不是什么精细东西,皇上如果指望它是什么绝世良兵,那就大错特错了。” 元丰一挥手:“这个朕不管。如何让长弓发挥出最大的威力,那是你的事情。倘若你有心藏私,朕可就不客气了。” 李越淡淡道:“这可不是一时一日之功。” 元丰点头:“朕也并不着急,只要你用心去做。” “还有第二条?” “自然。” 李越在等着,元丰却半晌没有说话,反而站起身来,在屋中反复踱步,良久才沉声道:“朕要你去杀了罗严。” 李越微微一愕,随即想起此人应该是元文景的舅父,也是益州的兵马大将军,元文景的股肱之士。还没容他问句为什么,元丰已经接道:“还有西定王!” 李越心中一下敞亮:“皇上知道景王和西定王的关系了?” 元丰阴沉地笑笑:“中元之事,有哪件能瞒得过朕的眼睛?” 李越这会倒真好奇了:“如此说来,皇上是不想让景王继承王位了。” 元丰默然片刻,道:“景儿虽有大将之才,但太过狠戾,若是他继承王位,他的兄弟们,恐怕都难以留得性命。” 李越在心里冷笑一 分卷阅读343 分卷阅读34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44 声。看来元丰对自己的儿子倒是有识人之明。 “如今他羽翼将丰,倚靠的就是益州兵马和西定之盟,朕要一一剪去,方能拘住他。”元丰缓缓说着,忽然转眼看李越,“摄政王既然当死而未死,香公子自然也可死而复生。只要你杀了西定王,朕扶香公子登位如何?” 李越不置可否。一个傀儡皇帝,中元当然求之不得,这算盘打得倒精刮。西定那边,柳子轻尚未有子嗣,若是他死了,柳子丹弟承兄位理之当然,根本也花不了元丰多大力气,却能得到无限的好处。 “皇上这般处置,想是已定了传位于哪位皇子了?” 元丰傲然一笑:“朕春秋方盛,一时倒也不必虑及此。不过似元恒这般李代桃僵之辈,朕却断不能容他乱了我皇室血脉!” 李越心里微微紧了一下:“皇上是打算杀了他?” 元丰冷笑一声:“这倒不必。谨儿一门心思认定了这便是他的孩儿,朕又何必打破他的美梦。只消他不乱了皇室血脉,朕也可容得他们。” 李越淡淡道:“如此说来,皇上还是瞩意浩王了。” 元丰一扬眉:“何以见得?” 李越冷冷道:“听闻邹先生对皇上说过,择位之时,既看皇子,又看皇孙。如今长成的皇孙只有元恪一个,皇上不选他却要选谁?” 元丰笑笑:“不错。不过朕再过几日,却要下诏立文鹏为储君。” 李越扬了扬眉:“这,在下倒真是不解了。” 元丰笑容之中微有怅然之意:“皇后身体荏弱,鹏儿亦极似她,都非永寿之相。朕想,在皇后有生之年,让她得偿心愿。” 如果换了是别的时候,李越一定会觉得难得,难得坐在这皇帝宝座上的人,居然还能有体贴之心。可惜此时,他实在没有这个好心情:“皇上的要求都说完了?” 元丰收起怅然的神情:“暂且如此。” “我要见我的人。” 文程、铁骥、杨一幸、如意、莫愁、言秀还有可乐,都安然无恙。他们都是被元文谨的迷药放倒的,服了解药立刻就好。元丰说得很明白,这些人,李越统统都可以带回去。上次给他的宅子还是他的,官职升为骠卫将军,外加双俸,足够养活这些人。不过有个人,却一直得住在宫里。如果李越要见他,随时可以进宫,只是,要经过元丰的允许。 跟着内侍穿过皇宫里一条弯曲寂静的小路,后边跟着八个全副武装的侍卫,十六只眼睛死死盯在身上,好像走在前面的不是个手无寸铁的人,而是一头随时能扑起噬人的猛兽。李越对此视若无睹,目光四下打量,揣度着四周的地形。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冷宫……但他敢打赌,四边那些茂密的松竹之后,必然少不了数十名暗卫。 “丹公子在里面,李将军请。”内侍停下脚步,推开门,呆板地对李越做个手势。八个侍卫立刻分开,将两扇窗子和一扇门守得严严实实。四面的松竹之后,也影影绰绰有箭弩探了出来。 李越一步跨进门去。屋子不大,倒是清扫干净陈设精美。入眼就是一张华丽的床榻,床头半倚着个人,手里拿着一卷书,听到门响,抬起头来一看,立刻站了起来:“越!”不过他只往前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脚下一个踉跄,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子丹!”李越急步上前,扶住了他,“怎么了?”柳子丹刚才一动,他分明听见了锁链曳地之声。 柳子丹不及回答,却急急拉住他的衣袖,上下摸索:“你有没有受伤?” 李越拉下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没有。你呢?他们动你了吗?” 柳子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没有,如果,不算这个……” 李越低头,看见一条闪着银光的锁链,从他的衣裳下面引出来,一端钉在墙上。他提起柳子丹的衣摆,锁链的另一端锁在柳子丹脚踝上,紧紧贴着他的肌肤,闪着冰冷而恶毒的光。 李越的第一感觉是愤怒,第二感觉是耻辱。他的子丹,他的爱人,被一条链子锁在这里,这仿佛是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柳子丹抬眼看着他,反手握住他的手:“你坐下。其他人呢?” “他们都好。”李越觉得自己的声音异常沙哑。那条铁链像是钉在他心上,一动就尖锐地刺痛。 “元丰说了些什么?” “要我给他训一支暗军。还有,杀罗严和——柳子轻。” 柳子丹眉梢一跳,但神情还平静:“他想剪除元文景的羽翼。” “他还想扶持你做西定王。” 柳子丹微微怔一下,随即低声笑:“他倒打得好主意。” 李越眼睛看着他脚踝上的锁链:“但我现在只能这么做。” 柳子丹轻轻点头:“我知道。”他忽然收紧握着李越的手,“越,你看着我。” 李越抬头看着他。柳子丹的眼睛在微有些暗的屋子里黑白分明,像浸在清水里的两枚黑水晶,又像是滴在白瓷盘里的墨水珠儿,说不出的灵动晶莹:“按你想的去做,不用顾忌我。说起来,我和他,只有个兄弟的名义在,其实情份早就断了。论兄弟,活着的时候他卖我,死了之后还不容我进宗庙;论君臣,他昏愦不明,一个国家被他治得七颠八倒,还有什么资格高踞龙椅?我并无意做什么西定王,但我知道你会做得最好,所以,按你想的去做就是。” 他的手紧紧握着李越的手,手指细长,手掌比李越小些,包不过来。李越又覆一只手上去,把他的手完全包住。手指有些凉,像上好的玉石,虽然经了半年多的民间生活,因为李越养得好,还是细腻滑润的,指节上有几个薄薄的茧子,摸上去也并不突兀。 门上忽然一响,刚才领路的内侍捧着个碗进来,面无表情,仿佛全没看见两人依偎的姿势,尖着嗓门道:“请柳公子用药。” 李越脸色一变:“用什么药?” 内侍呆着脸不动。柳子丹却微微笑了笑,拉下李越的手臂,把碗接了过来。李越猛一伸手,把碗夺过来摔了出去,热气腾腾的药泼了一地。内侍却是见惯不惊似的,只蹲身去收拾碎片,口中仍旧木木道:“小人再送一碗过来。” 李越手指一紧,柳子丹已经拉住了他,含笑道:“好,劳你再送一份过来。” 李越死死的攥着拳,指甲已经掐进掌心里去:“子丹——” 柳子丹莞尔微笑,轻轻把他的手拉过来,一根根把手指扳开:“放心,他不敢毒死我,你也知道的。”把李越的手托到唇边,用舌尖一点点舔去渗出的血珠,“ 分卷阅读344 分卷阅读34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45 我等着你来接我。” 元丰给李越的宅子周围布上了十六个侍卫,李越的马一到门口,就有人过来接缰绳,待李越下了马,两个侍卫跟着他就要往里走。李越在门口陡然站住:“干什么?”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皇上有旨,让我们跟随将军。” 李越冷笑:“监视我?” 两个侍卫同时躬身:“不敢。只是皇上有旨——” 李越打断他们:“我不需要!谁敢进这大门一步,别怪我不客气。”说完转身就走。两个侍卫又对视一眼,迟疑一下,随即双双举步要跟进去。只是两人脚步才动,李越突然回身,一记钩拳打得一个侍卫倒跌出去,另一个侍卫伸手拔刀,刀未出鞘,脖子上已经冷冰冰架了一把小刀,身子登时僵住。李越一字一顿:“谁敢进这大门一步,别怪我开杀戒!”突然一记膝撞,把这个侍卫也撞得弯下了腰坐倒在大门外。李越已经收刀踏进大门,将两扇门板重重摔上。他出手太快,两边十几个侍卫个个看着,竟然没一个来得及上前阻拦。坐在地上的侍卫摸摸脖子上一线血痕,再看看紧闭的两扇大门,终究是没有勇气再走进去。 李越一阵旋风似的卷进大厅,所有的人都在里面:包括当时没有被擒的北风和周醒。小武独自站在大厅角落里,只有可乐一双眼睛滴溜溜看着他,总想凑过去,只是被言秀抱在膝上哄着,到底是没能下地。李越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他身上,小武第一个冲过来:“我——”拉住李越的衣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李越轻轻推开他的手,声音冰冷:“我知道没你的事,不过这件事,你不要插进来比较好。回去吧。” 小武急得又伸手去拉他:“你听我说,我不是,我真的并不知道——” 李越压下一口气:“小武,听着。我相信你没跟你爹一样算计我,我相信。但是你也不小了,应该知道我要做什么,所以,你现在回家。” 小武固执地不动:“不!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放心,我帮你!” “你帮我?”李越目光灼灼地逼着他,“怎么帮?” 小武咬咬牙:“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我能做的,拼了命也会干!” 李越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我知道了。现在你回去吧。” 小武使劲看他,直到确定他并不是在敷衍自己,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李越眼看着他走出大门,回手带上花厅的门,眼光四下一扫:“行李都拿回来了?” 莫田答道:“都拿回来了。凡是谨王府的东西一毫不动,拿的都是我们自己的东西。” 李越微一点头:“从南祁带来的珠宝呢?” 莫田拿出两个袋子:“都在这里。” 李越只拿过一个:“那一份是你的,我说过。”他把袋子往桌上一扔,哗啦一声珠宝散了一桌,珍珠滴溜乱滚,宝石堆在一起,反射着红红绿绿的光彩,耀得人眼花。李越手在桌子上一拍:“元丰这笔帐,我是要跟他算到底了。你们都是刀尖上打滚过来的,想必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些东西说不上价值连城,也值不少钱。有现在想退出的,平分了拿走,我不会说一句话,以后见面,还是兄弟。就算是想到元丰手下谋个出路,也随你们。将来不到刀兵相见的时候,情份还在。”他一摆手,打断周醒意欲出口的话,“听着,自打出了南祁,我就不是什么摄政王,你们也不是我的属下,而是我的兄弟。你们可以去过自己的生活,没必要跟着我。这一次,不用我说,你们也该知道有多危险,你们现在离开,我没半点埋怨的意思,可是谁要是半途反悔想给我坏事——我只有一个字——杀!” 花厅里有一瞬间的死寂,片刻,周醒先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殿下,我不走。” 铁骥跟着点头:“我也不走。” 杨一幸笑了一声:“我走到哪里去?跟了爷这些年,离了反而不习惯。” 李越抬眼看着他:“一幸,你错了。人没什么习不习惯的,如果你是为了习惯,那你应该离开。” 杨一幸怔了怔:“爷,我的意思是——” 李越摇摇手:“听你们的称呼我就知道,你们还是把我当成原来的风定尘。我告诉你们,我现在不是风定尘,我叫李越,只是个五国流浪之人,你们跟着我,是我兄弟,离了我,也不欠我什么情份。听明白了?好好想想,再答复我。” 杨一幸肃然:“爷——不,老大!老大你刚才说了,大家是兄弟,是兄弟,哪有要紧关头拍拍屁股自己走了的?老大拿我当兄弟,我就能为兄弟两肋插刀。有什么吩咐,兄弟们水里火里,绝不皱皱眉头。”他一番话说完,铁骥已经频频点头,周醒也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李越重重一掌拍在杨一幸肩上:“谢谢。” 莫田一直没吭声,这时才缓缓向文程道:“二哥,你是什么意思?” 文程似乎在沉吟,莫田这一问,他才抬起眼来:“你呢?” 莫田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桌上:“二哥,我跟着老大。你如果要走,这些东西你拿上。” 文程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逐一扫过:“你们都要跟着他?你们可知道,这个人,根本不是——” 莫田突然提高声音:“二哥!” 文程嗤笑一声:“怎么?不能说么?” “能说。”李越泰然自若,“我来说。我并不是风定尘,风定尘早就死了,我,我的真名就叫李越,算是个借尸还魂的吧。” 一言既出,震惊四座。杨一幸眼珠子瞪得溜圆,铁骥也是一脸讶然。莫愁半张开了嘴,微微颤抖。李越转头看她:“莫愁,风定尘早就死了。你还记得前年中秋我三日不朝的事吗?那个时候,正是我刚刚还魂的时候。” 莫愁声音止不住的哆嗦:“他,他是,怎么……” 李越微微迟疑一下:“我也不知道。不过,过份纵情,总不是养身之道。” 莫愁扑一声坐倒在椅子里,双手掩住了脸。李越轻轻叹口气:“铁骥,你陪着她走吧。天下之大,总不愁没有安身之地。” 铁骥看莫愁一眼,摇了摇头:“我不走。我不知道什么风定尘还是李越,我只知道我发过血誓一生都忠于你。这诺言我违背过一次,绝不能再违背第二次。” 杨一幸震惊得半天都没回过神来。李越笑了笑:“一幸,你刚才的话,现在收回还来得及。另找个地方,凭你的身手,总能出人头地。” 杨一幸眼睛眨了眨,总算回过神来,喃喃道:“怪道我总觉 分卷阅读345 分卷阅读34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46 得,殿下的脾气怎么改了,原来……”他突然挺起身子,“可是弟兄们在北山挣命的时候,是老大你赶回来跟弟兄们同生共生,就凭这个,今天我死也不走了!” 文程目光在众人脸上转来转去:“你们,都打定主意了?”没人说话,但眼神无疑都已经回答了他。他垂下眼睛,半晌,转向北风,“你呢?” 北风一直似听非听,仿佛这些事都不放在他心上,闻言道:“公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不过,如果公子不想拿主意,或者让我自己拿主意,我倒想留下。” 文程声音微微提高:“为什么?” 北风答得理所当然:“因为有趣。” 众人哑然。半晌,文程长吁口气,看向李越:“你有本事。身份亮出来了,他们还肯跟你,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不能让元文浩继位,就冲这个,我也留下。” 李越目光环视众人,最后落在如意身上。如意从刚才就呆呆地站着,目光直直地盯在李越脸上,仿佛想把他看出两个洞来。李越柔声道:“如意,你想离开吗?” 如意茫然看着他,半晌,摇摇头:“我不知道。” 北风忍不住道:“有什么不知道的。你手无缚鸡之力,要走到哪里去?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他话没说完,如意已经愤怒地瞪着他,“不用你管!”北风碰了一鼻子灰,讪讪摸摸脸,退到一边去了。 李越微微叹口气:“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如果你想走,我会安排,你不用担心,只要说你想要的就是了。” 如意呆呆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突然拔腿跑出去了。 文程看着他背影冷冷道:“要不要弄回来?” 李越摇头:“让他去吧。”目光转回来,已经变得锋利如刀,“既然大家都说要留下来,彼此兄弟,就不必再说二话。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块湿透的布片,递给文程,“我要知道,这里面是什么药。还有,皇宫里,得有我们的眼线,这些都得靠你。” 文程扁了扁嘴,接过来闻了闻,小心地包好:“这事我去做。” “好!”李越握紧了拳,掌心的刺痛反而让他更加振奋——元丰,你有倾国之权,我只有这几个兄弟同心,现在,咱们就来斗一斗吧。 第158章 勾心斗角 “这是曼陀散,君药是曼陀花根,辅以朱砂云母等物,加蜂蜜熬制。曼陀花是稀罕之物,特产于东平。此物根有大毒,人若服一株,便心跳全止,状如假死;若服一株以上,便是真死了。从前医家行割肉挖骨之术,有时用以麻醉伤者,只是用量难以把握,若用得过了,人便死了,因此如今用的却不多了。这曼陀散是中元皇室特制秘药,其制做都在皇宫秘室之中,外人绝难得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曼陀花根毒性减弱,饮了宁心定神,镇痛止咳,但长期服用,却会上瘾。成瘾之后若再不服,就浑身酸麻痒痛,几不欲生……” 文程愈说声音愈低,直到李越的眼神如同寒冰,他的声音也压在了舌头下面不敢再出来。从前他是不怕李越的,别说是李越,就是从前翻脸杀人的风定尘,他也从没怕过什么。只是近来,他却愈来愈是觉得有些畏惧李越,尤其是那人面无表情而眼神冷厉之时,那种隐隐的杀气,教人不由自主地畏惧。 李越声音低沉:“长期服用会成瘾?长期是多久?” 文程低声道:“六十日……”柳子丹自服药至今,已经七十五日了。 李越站了片刻,道:“周醒安排好了?” 文程巴不得他转移话题,连忙道:“安排好了,托了四层关系,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北风呢?” “已经到了益州,就等你的消息动手。” 李越吁了口气:“差不多了,元丰已经连续两次派人来问我何时动身去益州,看来,他也该发动了。” 文程迟疑一下,终于还是试探着道:“可是,他……他毕竟是我父亲,你,当真不疑我?” 李越淡淡看他一眼:“我拿你当兄弟。” 文程喃喃道:“兄弟未必不会叛你。” 李越点点头:“不错。兄弟也有叛过我的。不过,为了可能有的背叛,就疑神疑鬼?我活不了那么累。” 文程小声嘀咕:“你这性子,合该被人骗。” 李越笑笑:“你打算骗我么?” 文程扭过头去:“我骗你很多回了。你根本是个呆子,比风定尘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李越微笑:“会咬的狗不叫,会叫的狗未必咬。” 文程细细思索这话,刚点了点头,突然叫起来:“你拿我比狗?” 李越哈哈大笑。这是他这些天来露出的第一个笑容。虽是数月操劳,神情却丝毫不见委顿:“那你呢?他毕竟是你父亲,你真能狠得下心?” 文程反问:“还是不放心我吧?你会杀他?” 李越迟疑了一下,然后直言不讳:“我未必不会。” 文程轻轻哼了一声:“因为他动了你的心上人?” 李越看着他:“他若动的是你们中任何一人,我也会这样。” 文程扭过头去撇嘴:“我才不信哩。”话虽然是这么说,脸上却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只是这点笑意转瞬即逝,回过头时神色又是冷淡的:“皇家无父子,这宫里哪朝哪代不死七八个皇子皇女,哪个皇帝曾放在心上?何况我和他,连个父子的名义都没有。在我心里,他是害死我母亲和哥哥的人。倘若不是他信什么双流星贯月不祥的传言,我怎么会被抛在宫外?倘若他对自己的儿子还有几分疼惜之情,我那双胞哥哥也不会无故夭亡。这些事,虽说是元文浩的母妃主谋,但若没有他的纵容宠爱,她又焉敢如此大胆!他想传位给元文浩,我绝不能容他称心如意!” 李越心想这父子之间做得跟仇人一样,倒也真是悲哀。只是他此刻却无心去同情什么,只点了点头。文程低头想了想,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莫田在门外道:“爷,二哥,宫里来人了。” 元丰在湖心水亭里等着李越,陪同的是卢罡和十二名全副武装的侍卫。李越远远在小桥头上就看见这般架式,心里冷笑了一下,大步走进去:“皇上有什么事?” 他实在是无礼之极,元丰眉梢跳了一下,沉声道:“朕已派人去催促过你两次,为何益州与西定之事仍不办理?” 李越淡淡道:“暗卫刚刚组建不足三月,各种测试训练尚未完成, 分卷阅读346 分卷阅读34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47 杨一幸一人不足支持大局,我自然不能走开。” 元丰冷笑道:“是么?朕看你是贼心不死,想着如何救出李丹吧?这些日子你夜探宫中数次,以为朕都不知么!”说到后来,声色俱厉。李越却夷然不惧,冷冷道:“那又如何?” 元丰怒极反笑:“好,好,当真以为朕没有雷霆手段?来人!”一声呼唤,侍卫便躬身应答。元丰此时已恢复常态,徐徐道,“传令,今日丹公子的药不必送了。”眼看李越面上露出讶然之然,冷冷一笑,续道,“你不是想见他么,今夜朕准你留宿。” 柳子丹的居处依然是侍卫环守,人人执刀挂剑而全无声息,愈发显得小院寂静,因此屋中哪怕有一点动静,门外也能听到。李越几乎是一进小院就听到屋里痛苦压抑的喘息声,脸色一变,一把推开在前面慢吞吞带路的内侍,破门而入。 柳子丹倒在床上,衣裳已经被自己扯得破破烂烂,露出来的肌肤上遍布着自己的抓痕。一道道几乎渗血的红,密布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扎眼。李越连门都顾不上关就扑过去抱住他,紧紧抓住他还在自己身上乱抓的手:“子丹,子丹,是我!” 柳子丹眼神昏乱,急促地喘着气,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越……我,我难受……” 李越紧抱住他:“我知道,我知道。你忍着点!” 柳子丹双手被李越禁锢住,难受得用力在他身上蹭,扯得脚上锁链一声声地响:“我……忍不住……难受……” 李越眼睛已经发红:“忍住!别怕,实在不行我会打晕你,别怕……” 门外的内侍耳听屋中哭喊声渐高,麻木的脸上渐渐生出嗜虐的兴奋表情,虽然是站着不动,眼睛已经向门里看了过去。只这一眼,就再也转不开,鼻翼扇动,呼吸也随着屋内人的动作渐渐急促起来,终于忍不住往门边挪了一步。正在此时屋内的哭喊声突然停止,门咣一声被踹开,李越赤红着眼睛冲出来:“药呢?拿药来!” 内侍退开一步,眼睛还瞄着屋内,声音却平板:“皇上有令,今日不必再为公子送药。” 李越脸色阴沉,突然一抬手,内侍只觉耳畔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肩上又落地。他低头看去,昏暗光线中勉强认出是一只耳朵,这才突然觉得剧烈疼痛,不由捂着伤处发出一声惨嚎。周围侍卫已经齐齐变色拔刀,李越却视如不见,只一把拎住了内侍前襟,一字字道:“拿药来!” 内侍涕泪交加,李越一松手,他便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院子里死寂无声,李越独自站在中间,手中刀刃上还沾着一线血迹,他环视四周侍卫,凶狠的神情比手中雪亮的薄刀还要凌厉,目光所到之处,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退了一步。 元丰在寝殿里听取了一只耳内侍的回报。自中风后,虽是太医们医术精妙,不曾落下什么肢体僵硬之遗患,终究是精力大不如前了。若是无事,早朝也只是隔日上朝,晚上更是少宿于嫔妃宫中,多半是在寝殿里独睡。听了内侍犹有余悸的禀报,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悠然道:“嗯,你做得不错,朕有重赏。” 内侍赶紧伏地谢恩,嗫嚅道:“只是小人,小人未能进屋,不曾亲眼看着他喝药……” 元丰不在意地摇摇手:“不必了。得了这个教训,朕谅他也不敢不服药。倒是李越,他可曾说几时动身?” 内侍道:“他说十日内必然动身,只是这些日子他要在院中留宿。小人未敢胡乱应承,只许了他今夜还可进来。” 元丰点点头:“十日,哼,他还在与朕别着一口气呢。” 内侍低声道:“皇上,此人是亡命之徒,小人想,若将他逼得急了,怕他生起搏命之心……皇上是千金之体,岂能与此等人相比?小人的拙见,不妨就容他几日,也教他知道皇上爱才之心……”这话听着堂皇,其实是他被李越那一刀之威吓得怕了,唯恐皇上把此人逼得急了,虽然拿皇上无法,却能一刀宰了自己。 元丰笑了一笑:“难得你一片忠心,朕索性把这人情做足,就许他十日留宿。他现在还在院中?” 内侍摇头道:“一早就出门了,去了演武场。” 元丰倒有了些兴趣:“演武场?好,朕正要去看看他选拔的这批暗军。” 演武场在上宵城东门外,元丰便装而行,到了场边,正听到皮鞭声噼啪作响,试训的军士围成一圈,元丰只能看到最外围的军士在窃窃私语,却看不见里面是怎么回事。一只耳内侍指挥便辇停到一边,不一时,便有个军士自人群中悄然退了出来,逡巡着走近元丰身边。元丰负手而立,闲闲问道:“里面是怎么回事?”那军士压低声音道:“回皇上,今日是第三试。他夸下海口,说无人能敌得过他手下的杨一幸,有个试训的不服气跳了出来,跟杨一幸打了个平手。大约是损了他的脸面,找了个借口不许过关。那人不服,当面顶了起来,正抽鞭子呢。” 元丰若有所思:“这是什么人?” “是一月前才入伍的,家里从前是跑山的猎户,自幼擒狼搏虎的,有些个本领。因为欠了山税,听说京中招募军士,特地跑来报名的。” 元丰略微沉吟一下,道:“既是身手不错,又有什么借口不许过关?” 军士挠头道:“这数次试训限制极多,古古怪怪,防不胜防,我们安排的人,已经被他剔出泰半,若说找个借口,那实在极易。” 元丰微微冷笑:“他想安插进来的那个铁骥呢?” 军士道:“已经化名为杨吉,接连通过了三关。此人身手确实不错,尤其射得一手好箭,此地无人能敌,怕是必要入选了。” 元丰哼了一声:“纵然入选,也未必就能弄什么乾坤。”正说着,围成一圈的军士已经让开一条路,两名军士拖着个人出来,背上褐衣已被染成深色,鬓边头发全被冷汗浸透,脸色苍白如纸,只是仍梗着脖子,满眼的不服气。元丰觑眼看过去,李越高踞演武场观台之上,冷笑道:“还有什么人不服气的?站出来!”四面军士在他目光之下俱低下头去,并没人再敢说什么。李越目光一扫,厉声道:“选训之时喧哗不安,哪有半点模样!全体列队,绕城跑上一圈,再回营用早饭!” 这条罚令一下,全场军士都面露沮丧之色。大清早的被带到演武场来,拳脚刀枪练了一个时辰,人人都是腹中饥饿,再绕城跑上一圈,怕不又得一个时辰,到底是吃早饭呢还是午饭呢?只是李越两月以来积威甚重,方才又下狠手整了一下,谁敢在这时候触他霉头?虽然肚子里问 分卷阅读347 分卷阅读34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48 候了他祖宗十八代,嘴上却只得轰然应是,各自列队跑圈去了。李越满面戾气,整了整衣裳跳下观台,一眼瞥见了元丰,冷笑道:“皇上敢是不放心李某?演武场却是刀枪无眼,万一误伤了谁,李某却担待不起。” 元丰料他是为柳子丹之事怄气,想起内侍所言,淡淡道:“朕闲来无事出宫走走。李将军好威风啊。” 李越冷笑道:“皇上既是将特训之事交与了李某,李某便该做得主。处置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只教训他五十鞭,已是留他一条命了。” 元丰对他也算是容忍了。一来是要用他之才,二来也是忌他身手,三来却是自觉大局已定,自有一份上位者的宽容,微微一笑道:“这个自然。朕只要一支精锐之师,其他一概由你做主便是。且朕听内侍传话,十日之后你便前往益州。只怕你不放心李丹,这十日内你每日可在他院中留宿,如何?” 李越勉强行了个礼,道:“多谢皇上。选训未完,还有不少事务,在下失陪了。” 元丰看着他走远,脸上泛上一丝冷笑。一只耳内侍已将便辇抬到他身边,悄声道:“皇上,那人已经安顿好了。” 元丰唔了一声道:“情形如何?” 内侍眉飞色舞道:“伤得不轻,五十皮鞭,全未容情。不过此人身体壮实,皮肉之伤,不久自可痊愈。小人说是皇上命人为他医治,他感激涕零,对李越更是恨得牙痒,有食肉寝皮之意。小人想,日后他自然会为皇上倾力效命。” 元丰淡淡唔了一声,忽然想起:“此人叫什么名字?” “姓邢。穷山沟里,有什么大名,因是腊月十二生的,就胡乱叫做邢十二了。” “身份果然?” “是托了人引荐进来的,引荐之人在城西开面馆,是山里同乡,到京城已经十年了,靠得住。这些人,招募之时已经暗查过身份,皇上放心。” 元丰凝神思忖片刻,道:“再细查查,若果真是普通之人,待他伤好了,挑进来做侍卫。” 第159章 战争与和平 “周醒的伤重吗?”躺在李越怀里,听他讲了白天的事,柳子丹禁不住有些担心。元丰不是蠢材,下手轻了,根本骗不过他的眼睛。 “不轻。”李越微微叹了口气,“不过都是皮肉伤。杨一幸手里有数,不打腰只打背,不伤内脏,好得快。”不过,痛苦却是免不了的。为了营造效果,用的是那种梢上打结的皮鞭,一记下去皮开肉绽,视觉惊人,痛楚当然也会加倍。 柳子丹把头往李越怀里钻钻,也轻轻叹息:“元丰相信了吗?” 李越沉吟:“关键是文程托的人是否可靠。苦肉计不是重点,还得元丰相信周醒确实是中元本地猎户才行。杨一幸和铁骥都在元文谨那儿呆了很久,骗不过人,只有周醒是他们没见过的。元丰虽然把暗军交给我,其实心里防我极紧,单是他安排进来的眼线就有不知多少。杨一幸在明处不必说,铁骥在暗处,也早被他们盯上了。周醒身手好,倘若元丰查不出什么破绽,必然会设法笼络。表面上看,我跟他是种了仇,元丰真要重用的话,不会放在暗军里跟我对峙,说不定便会挑做侍卫……里面有个人,对我们大有好处。文程虽然也能买到消息,但那些人只是为利,到了关键时候顶不上用场的。” “可是北风不是也在中元住过?他……” “北风还好。这家伙出入无踪,虽然是住在王府里时间不短,能见到他的人却也不多。何况他现在是在益州,益州见过他的人就更少了。” “那元文谨现在……他是见过北风的吧?” 李越哼了一声:“他现在闭门不出,倒不怕他识破。就是接连派人到我那儿送东送西的,烦得很。”大约是内疚吧。倒是小武,有机会就跑来,拦也拦不住。 柳子丹微微一笑:“这孩子,倒是真心向着你。” 李越随便嗯了一声。他的心思根本没在小武身上,看看桌上的沙漏,轻声问:“有什么不舒服么?”快到服药的时间了。 柳子丹脸微微白了一点。想起昨天那虫咬蚁钻从心里麻痒疼痛出来的感觉,不由得打个冷战,往李越怀里又缩了缩。李越搂紧他一点:“没事,你能熬过去的。这药是绝对不能再喝,再喝你一辈子恐怕都逃不开。元丰允许我在宫里留宿十天,十天我们一定能熬过去,后面就轻松得多了。” 柳子丹怕冷似地抱紧他的手臂:“要是我熬不过去怎么办?” 李越咬咬牙:“蔓陀花产于东平,实在不行我也弄得到!” 柳子丹噗嗤一声笑出来,眼里溢出了泪水:“看你说的——” 李越抱紧了他:“过了这十天我就要去东平,所以这十天一定要成功,后面你自己才能控制得住。” 门上轻轻响了两声,传来一只耳内侍低声下气的禀报:“公子,药来了。” 本来这院子里根本没有敲门的规矩,柳子丹不过是个人质,谁真把他当主子看啊?不过这规矩自从李越住进来第一天就改了。一只耳内侍早上不敲门进来,才跨进一只脚,就有一柄飞刀贴着他的脸射进了门框。如果不是他这边的耳朵已经被李越削掉了,这一下就会把他钉到门框上。一只耳朵虽然糟糕,总比没有耳朵好,内侍学得滑溜,立刻就会敲门了。 柳子丹看着李越接了药,把门板重重在一只耳内侍鼻子前面关上,想笑又笑不出来。白玉碗里深褐色的药汁可怕又诱惑,他要用很大的毅力才能把眼睛转开。 李越挪开床头的薰炉,掀起一块地砖,把药倒下去。等药汁完全被泥土吸收,这才把一切恢复原位,返身回到床上。药瘾已经按时来到,柳子丹微微颤抖,脸上渐渐显出难受的模样。 李越用两人的衣带把柳子丹的双手松松绑在床头。再用布条缠在他脚上的铁链上,以防他在痛苦中弄伤自己。柳子丹茫然地看着他动作,嘴唇愈咬愈紧。李越轻轻捏住他下颌,用自己的手指替代。 桌上的红烛微微摇曳,烛光把两人的身影摇摇晃晃投在墙上,一个颤抖着期待,一个温柔地抚慰。李越坚持亮着灯,因为这样他可以清楚地掌握柳子丹的每一个反应。他需要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痛苦什么时候是快乐,更需要知道他给予的欢乐是否能抵得过断药带来的痛苦。这也是一场战争,一场非打不可的战争。虽然他说过万不得已就去东平弄蔓陀花的话,但他心里从来没有想过妥协。他不能,柳子丹也不能。他们要的是今后自由幸福的生活,不能有半点阴影 分卷阅读348 分卷阅读34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49 。 衣裳一层层脱下,亲吻从嘴唇往下慢慢地滚,在胸前徘徊良久。柳子丹轻轻扭动身体,皮肤是异样地敏感,说不出是疼是痒,但是能清楚地感觉到李越的嘴唇和牙齿,他在轻轻地咬他,因为太过温柔的轻舔已经不能刺激柳子丹。 前戏很冗长。因为李越在尽量拖长时间,来缓和药瘾发作的痛苦。他亲吻过柳子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从他的喘息和呻吟中判断着痛苦和欢乐的交战状况,决定他下一步究竟应该怎么做。李越从来不是床上的高手,但他知道人体哪里最敏感,刺激哪里能得到最深刻的感觉。从前他研究的可能是最敏感的痛点,但捎带着的,他也知道哪里会比较舒服。他在柳子丹沉重的喘息和细微的呻吟中汗如雨下,放在柳子丹唇间的手指已经从牙印里渗出血来——不很尖锐的疼,钝钝的,时轻时重,然而一直持续着。他觉得这样好,疼痛让他更清醒而挥汗如雨可能就会让水份不至于多到从眼睛里流出来。他现在不能让视线模糊,因为他要看着柳子丹,他要保证自己能觉察到他最轻微的表情变化。蔓陀花毕竟不是海洛因,幸运的是它不会带来欣快感,因此他们要戒断和忍耐的,只是肉体上的痛苦。 柳子丹觉得自己是在水深火热中煎熬,像是锅里的一条鱼。可是包围着的是李越的气息,嘴里咬的是他的手指,在肌肤上移动的是他的嘴唇,于是那痛苦似乎也就可以忍受。他竭力控制自己去体会李越的爱抚而忽略体内那从心里钻出来的痛痒酸麻,当他觉得后者渐渐占了上风的时候,李越移到他腿间,含住了他。 开头是很细致的抚慰,温和的快乐,然后慢慢加快,逐渐带起波浪直到高潮。柳子丹在迷茫中喘息尖叫,自己也不知道是快乐还是痛苦。药瘾没有那么快就会过去,李越吐出一口白浊,从衣裳里摸出润滑的香脂,分开柳子丹的腿。 手指滑进去的时候并不太困难,高潮和药瘾折腾得人无力,没有做什么抵抗,很顺利。柳子丹从快乐的余韵里重新被药瘾拉出来,正在心生畏惧的时候李越已经找到了地方,手指轻柔地按下去,引发一声低叫和明显是快乐的喘息。 修长的腿盘起来勾在腰间,其实已经疲惫无力,只是勉强挂着而已。腰下面垫一床锦被抬起身体,然后慢慢地挤进去,开始轻柔,慢慢加快,每一下都刺激到正确的位置。柳子丹渐渐控制不住地尖叫。快感太过强烈,渐渐开始压倒痛苦。李越扯一下衣带的活结,柳子丹的双手重获自由,立刻死死抱住他肩头。李越伏身冲刺,脸贴在柳子丹胸前,眼角流下的泪水和他胸前的汗水混合在一起,说不上是咸是苦。 柳子丹在极度的快乐之后已经有些昏沉,药瘾最后的一点痛苦在昏沉中也变得模糊起来,不再那么伤人。半睡半醒之间他感觉到李越从他身体里撤了出去,但没意识到撤出去的部位仍然硬着。他已经太累了,累到只想立刻睡着。模糊中他还知道李越把他抱进了浴桶,温热的水流过肌肤,沉重的肢体像要浮起来一样。李越的手轻轻按摩他酸疼的肌肉,于是还没等出浴桶,他就睡得人事不知。 李越披着衣裳打开窗子,释放出屋子里浓郁的欢爱气息。他敢打赌现在已经有人把屋子里的动静飞报元丰,说不定现在正在绘声绘色地形容,元丰或者正在讥笑他们的苦中作乐。这很好,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只有这样,才不会让人发觉柳子丹正在戒药。不过,这种种的轻视和折磨,他都要报回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东平皇宫之中一派紧张气氛。皇后已将临盆,据御医诊脉,该是一对双胞胎,但皇后年纪较轻,双胞胎增加了身体的负担,情况不是太好,随时可能早产,因此宫中也就格外的紧张,唯恐一个不慎,喜事就变了丧事。 虽然宫内如此,宫外却是一片喜气。御医一诊出双喜脉,皇上立刻对洛家大加封赏。洛丞相受封寿国公,长子封侯,长媳封夫人,次子封爵,并出任粮道转运使,其他金珠赏赐不计其数。但在这一片封赏声中,有心人却能看出点端倪,那就是洛家庶子,指婚给北骁公主的洛无风升任吏部尚书,兼理兵部事,位仅在丞相之下。把吏部尚书与粮道转运使相比,油水是大不如后者。因东平山多地少,粮食是件大事,若在如今太平年月,每年从南祁和中元购粮,粮道转运使不但轻松,且是个大大的肥缺,多少人眼红不能到手的,就这么轻轻给了洛家,怎不显得圣恩优渥?但洛无风这个吏部尚书兼理兵部事却手握更多权力。尤其是兵部,虽然现在边关宁定无用兵事,让他兼理显得兵部事务不多节约了人手,但兵部却能节制各地将军,而各地将军中,有不少是洛家子弟或门生。因此在有心人看来,皇上要优升的不是洛家,而是洛家这个庶子。而且听说他的继母因妇德有失被出,他的父亲据称已经不想再娶,转念他已逝的母亲虽是侧室,却四德俱全,准备追立为正室入洛家祠堂。这事虽然有些滑稽,但若真这么作了,洛无风便不再是庶子,身份与从前便不可同日可语了。由此可见,此人前途无量,将来洛家兴盛,或许还不在皇后身上呢。 这一片猜疑声中,洛无风本人却正与皇上在内阁议事。因皇后身体不适,皇上特别准许洛丞相时常入宫探视陪伴,因此有些事务便不暇处置,奏折直接交到皇上手中,由皇上亲自批复,不再经丞相这一转了。 “听说这些日子送礼的人把你家门槛都踏破了?”一份折子批完,王皙阳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笑问洛无风。 洛无风无奈摇头:“是。臣实在不胜其扰,只得躲了出去。” 王皙阳哈哈一笑:“躲什么,这正是你笼络人心的好机会,这些礼不收,人家会疑你岩崖高峻,难以亲近,不利于你日后行事。” 洛无风垂头道:“是。臣还是所见者浅。” 王皙阳微微一笑:“不,你是避嫌。不过,朕信任你,你不必太过拘谨。如今朝中还不是你我的天下,要成事,可不拘小节。就算是怕朕鸟尽弓藏,也虑不到现下吧?” 这话吓得洛无风赶紧起身:“臣不敢有此心。” 王皙阳笑着让他坐下:“朕是说个笑话,看把你吓的。朕倒要问你,北骁公主嫁了给你,闺中之乐何如?” 洛无风脸上一红:“皇上又取笑臣了。” 王皙阳坏笑:“是你想歪了,朕只是想问问,她有没有自恃身份贵重,不尊你的家规?” 洛无风脸上更红:“皇上你——没有,公主虽然出身尊贵,性子不拘小节,但并不自恃,与臣也是相敬如宾。” 分卷阅读349 分卷阅读35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50 王皙阳听到相敬如宾几个字,脸上露出黯然之色,半晌,低声道:“无风,朕对不住你。” 洛无风吓得再次站起来:“皇上何出此言,臣怎么当得起。” 王皙阳绕过书案,轻轻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喟然长叹:“我也是不得已。明明自己知道这相敬如宾的苦处,却还要你也蹈我覆辙……” 他用到“我”而不是“朕”,那是真要说知心话了,洛无风也收起刚才的谨小慎微之态,轻声道:“皇后年纪还轻,涉事未深,对皇上又是十分敬爱,未必便会偏袒着洛家……” 王皙阳低头笑笑:“敬爱……嗯,敬爱……敬则有之,爱……怕未必。也罢,天家本无私情,能得敬爱二字,已经是天子之福了。” 洛无风见他笑得苦涩,忍了半日,终于道:“皇上还在想着……” 王皙阳惘然看着桌上的八宝烛台,缓缓道:“其实后宫情爱,就如这烛台一般,看起来珠光宝气华贵非凡,其实不过是个烛台,终究不能放光照明。而且珠宝镶嵌既多,拿用起来必得加倍小心,反而累赘。” 洛无风默然。他自幼入宫陪伴王皙阳,亲眼看着这位长皇子在众人的期望之下长大,又忍辱负重前往南祁为质,还要面对兄弟夺位之争,直到今日虽然称帝,仍要为朝中结党之事烦忧。他虽不是雄才大略之主,却也是个贤帝明君,偏生东平又非富强之国,这就愈发的劳力劳心。他虽不过一十八岁,平日里却要表现出超越年龄的成熟。普通这般年纪的少年,总有些娱乐之事,而他登位一年多来,连出游踏青都没有过。也只对着南祁那位前摄政王,才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洛无风不知这是真情流露或是另一种做戏,但他情愿皇上是前者,因为他实在活得太沉重了,哪怕只有一个人能让他轻松些也好。他想皇上大约也是这么想的,才会对那个人死缠烂打,不以为苦,反以为乐。 蜡烛扑的一声,结出个大大的灯花儿。王皙阳强笑道:“灯花报喜,无风,别是你有什么喜事了吧?” 洛无风也笑:“这灯花是兆皇上的喜讯呢,皇后必然生产顺利,一举得男。” 王皙阳摇头笑道:“你也学会取笑我了。罢罢,不谈这个。倒是听说北骁遣了使者来?” 洛无风点头道:“是。北骁看来是着意与我国结好,听说皇后将产,特地送了礼物来,一来贺喜,二来恐怕还是想着结亲的事。” 王皙阳叹口气:“朕是乏了,这事就交给你,好好相待是真的。如今北骁内耗,我国积弱,南祁同样是内耗,西定则是庸主劣臣不成气候,只余一个中元独盛,这可不是好事。倘若中元有鲸吞之心,各个击破,我国虽是离得还远,也不得不远虑。若与北骁亲好,中元也多顾忌。” 洛无风突然想起:“听说南祁小皇帝身体不适,恐怕不是永寿之相呢。” 王皙阳微讶:“不是思念成疾么?也不至于非寿吧?” 洛无风摇头道:“听探子来报,似乎是太后找到个相貌与已逝淑妃相似之人,结果夜夜缠绵,反增病势……” 王皙阳失笑:“他倒也是多情种子。若真如此,倒也是件好事,我们正好借机与南祁修好。不过也不急在一时,你回去吧,皇后生产只怕就在这几日,到时怕大家都没得休息了。” 洛无风遵命告退。王皙阳独自坐在桌边,呆呆看了一会烛火,低声笑道:“爱美人不爱江山,倒是极难得的了。” 一语未完,背后有人道:“谁爱美人不爱江山,你么?” 王皙阳一听这声音,如同被针戳了一般纵身跳了起来,转头一看,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风尘仆仆胡子拉碴,但轮廓清晰可见,正是他时常思想的那个人…… 第160章 相见 东平皇宫的御厨半夜被吩咐立刻准备一份晚膳,不由有些乱了手脚。自来宫中消夜是常备的,为怕皇上批奏折批得太晚,饿着肚子休息不是养身之道。但消夜只是消夜,点心两三碟,米粥或油茶一杯,够吃三五口的也就行了。深夜吃得太多,也不是养身之道。可是晚膳就不同了,至少六碟八碗是要齐备的,否则哪像皇宫呢?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只余一个灶头温着粥,哪来得及弄一桌席呢?皇上寝殿里催得急,御厨只好把晚上撤下来的菜做了个大杂烩,再把那些根本没动着的凉菜配上,热热乎乎送了一大锅上去。菜送进寝殿,他也不敢走,站在院子里心中发虚。没想到不一会里面传出消息,皇上赏他十匹双面锦。御厨只怕是自己耳朵听错了,直到光彩夺目的锦缎送到眼前,他才晕晕乎乎谢了恩,心里仍然颠来倒去地想:难道皇上偏偏喜欢吃剩菜? 王皙阳并不知道他一道封赏已经把御厨震了个晕晕乎乎,事实上他现在心里眼里除了李越外谁也盛不下。人现在就坐在他对面狼吞虎咽,削瘦的脸颊上胡茬丛生,还有树枝刮破的痕迹,看得出为了匆忙赶路是什么也顾不得了。身旁扔着简单的行李,王皙阳翻一翻,里面只有些干肉干饼,有些硬得他用手都掰不动,不由心里有点难受,轻声道:“你怎么这样匆忙?一路上,就吃的这些东西?” 李越把一锅杂烩一扫而空,笑笑:“从中元赶过来的,就这几天时间,慢了赶不到益州。” 王皙阳微有些怅然:“不能多住几日么?看你累成这样子……” 李越用了三天的时间不眠不休,靠着一副滑雪板穿过万山赶到东平,饶是他身体结实,也有点吃不消。王皙阳声音里满是关切,是真是假,他听得出来,看他脸上流露出失望之色,不由伸手轻轻拍拍他搁在桌边上的手,温声道:“这时候北风应该发动了,我得尽快去西定。元丰哪有那么信任我,暗地里也派了眼线的,到时候我不出现,必然引起怀疑。” 王皙阳垂垂眼睛,打起精神:“你方才说的我已经明白了,只是我该怎么做?”刚才李越一边风扫残云,一边大致讲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东平与中元中间隔着万山,向来消息难通,更何况此事一直是秘密进行,因此王皙阳虽然也教人打探李越的消息,但中元发生的事他却是一概不知。 李越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直截了当:“我需要你帮我联络北骁,以民事纠纷为由,骚扰边境。元文谨虽然不是什么开疆拓土的人才,但谨慎勤勉,对边境之事处理得不错。这种事看着平常,其实麻烦,而且他是熟手,一旦有什么纠纷,元丰还得用他。” 王皙阳皱眉撅嘴:“他明明是出卖了你,你怎么还要保他?” 分卷阅读350 分卷阅读35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51 李越冷笑:“我不是保他,是保小武。虽然元丰现在答应不处置小武,难保将来不会下手,把他调离京城,天高皇帝远,我才放心。” 王皙阳酸溜溜地道:“你倒对他好得很……” 李越知道这小家伙犯起醋来也挺厉害的,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七八个月没见,王皙阳似乎又长高了些,轮廓之间少了少年的圆润而多了青年的英气,只是那一对桃花眼丝毫没变,一下下溜着人的时候都像是带着颜色的。 “小武到底是我送进去的……而且——元丰不让他继位,我偏要扶他!元文浩?他永远也别想登上中元王位!” 王皙阳不解道:“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不干脆杀了元文景,还要这么麻烦?” 李越笑得冷酷:“杀元文景有什么难处?我就是要逼他反。罗严被杀,他只有投奔西定,到时候举国皆知,让元丰亲自下令杀他。他不是想保住元文景的性命么?我就是不让他如愿!只要是他想的事,我都要他亲眼看着结果正好相反!” 王皙阳只觉他身上冷气四射,不由得畏缩了一下,暗想元丰也算个聪明人,怎么这次如此不开眼,竟然把主意打到柳子丹头上?他心思百转,一会儿酸酸地想柳子丹到底是李越的心头肉,若是换了自己,不晓得李越会不会如此大动干戈?一会儿又想到北骁四个成年王子被灭,难保不是因着自己,于是又小小得意起来。李越看他眼神闪动,一时沮丧一时欢喜,不由失笑:“你想什么呢?” 王皙阳嘻嘻一笑,当然不会实说,只道:“元丰虽说要扶持安定侯重登西定王位,但他怎会放心?必然要在安定侯身边安下亲信。到时你在中元离得太远,恐怕来不及。要不要我派几个靠得住的人去?” 李越玩味地看他一眼:“你在西定还有人?” 王皙阳脸上一红,小声道:“当初与柳子轻联手之时,我派进去一些人。现下虽然被他清除了些,但路子还在。若是安定侯继位,皇宫自然要更换人手,到时候情况混乱,送进去几个人还做得到。” 李越心里微微有些感慨。换了从前,这样的秘密,恐怕王皙阳是不会主动向他说起的。 “我本想到时将北风和如意派过去,只是没法贴身随着,总是不方便。要是你能往宫里送进去几个人,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王皙阳难得得他一句夸奖,桃花眼一眯,笑出一对小酒窝来。他在宫里养尊处优,脸儿红红白白的,笑起来实在是可爱。李越这些日子也难得开心一次,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脸。王皙阳小猫儿似的在他手心里蹭蹭,忽然想起一件事,敛起笑容,轻声道:“北骁使者明日到京,你不想亲自与他谈么?” 李越一怔,面色微微变了变:“难道是——” 王皙阳点头:“就是他。” 李越稍稍失神一秒,随即道:“大巫神足不出神山,他怎么能到东平来?” 王皙阳微微一笑:“卫清平此人,又岂会老实被禁锢在神山之中?如今北骁朝堂之中虽然尚未为他设一席之地,但文武百官,谁不认识这位新任大巫神?有些官员婚男嫁女,若得大巫神出席,无不自觉幸运。若皇后这一胎生女,就要与北骁结成姻亲。皇帝订亲,大巫神出马正是名正言顺。” 李越听他说起皇后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不由叹了口气:“那好歹也是你的儿女吧?” 王皙阳微微有些茫然,喃喃道:“不知道……”他确实没有对洛绮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事实上洛绮有孕这些日子,他也只是不时过去探视一下,回来就忙着思考如何对洛家明升暗降,丝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悦之情。而且他隐约觉得,皇后似乎是他和李越之间的一层隔膜,永远也没法消除的。他不愿再谈这些事,转开话头道:“可是你为元丰训练的那支暗军又该如何处置?”想当年,南祁三百特训军在北山山口力阻八千北骁铁骑之事仍在目前,而元丰这支暗军有五百人,倘若元丰发起狠来,恐怕就连李越本人也没法一敌五百吧? 李越淡淡一笑:“暗军根本没什么用处。” 王皙阳大奇:“没什么用处?”如果这样一支精训的暗军都没有用处,那各国都不必训练军队了。 李越点点头:“暗军听令于皇帝,至于是哪个皇帝,对他们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元丰在位,自然言出令行,若是皇位上换了别人,暗军一样可以为其所用。其实暗军就是一把刀,握在人手里,自然可以杀人。可要是没有一只手去使用它,它也不过就是一件死物。” 王皙阳还是有些担心:“但暗军直接由元丰指挥,若是你要逼元丰退位,元丰一道手令,暗军……” 李越冷笑:“除非他把暗军放在三步之内,否则我又怎会让他的诏书传出宫外。” 王皙阳歪头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脸上不由露出笑容。随即想起若是成事,柳子丹做了西定王,李越想必会长住西定。东平西定中间相隔南祁,再要相见又不知何年何月,不由惆怅。换了从前,他少不得要算计一番,甚至暗中阻止,此时却只是长叹了口气,道:“到时候你在西定辅佐安定侯,还会时常来看看我么?” 李越看他先喜后忧,一脸伤感的模样,想起他从前变脸的本事,一面心中感动,一面却也忍不住想笑:“谁要在西定辅佐了?子丹也不想做这个西定王,累死累活,有什么意思。” 王皙阳闻言更是惆怅。他心心念念的国家和王位,到了李越嘴里却是“累死累活”四个字,倒显得他的争取是个笑话了。李越笑着摸摸他的脸:“不用一副苦相。人各有命,也各有自己要负担的责任。你的责任就是做个好皇帝,这个你做的很不错。子丹和你不一样,他是个做学问的人,不是玩政治的。” 王皙阳对他这个“玩”字只觉偏心,嘀嘀咕咕道:“总之我是不如他清高……” 李越揉乱他的头发:“闹什么别扭?人再清高,脱不了吃饭穿衣。你能让东平的百姓都吃饱穿暖,这就是最大的功劳。谁敢说你俗?让他去饿上三天试试。” 王皙阳转着眼珠,正想借机再撒撒娇,忽然门外隐隐传来喧哗之声,接着脚步声响,似是有两三人一起飞奔而来,在门外停下,张内侍的声音气喘吁吁,兴高采烈:“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千岁平安生产,诞下一位皇子一位皇女!皇上大喜!” 王皙阳霍地站起来:“生了?”一时间他心思百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喜悦之情发自内心。另一面却在冷静地思索:皇后诞下皇长 分卷阅读351 分卷阅读35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52 子,兼长兼嫡,太子之位不可动摇,这是好事。然而若外戚借机坐大,又是可忧之事。皇长女和亲,给足了北骁脸面,此后二国间十数年和好指日可待。储君已有,自己也对列祖列宗有了交待,像是卸下了一副担子,此后可不必再纳妃。自己兄弟阋墙已是可悲之事,不如只有一子倒可免血亲相残,又避免了后宫争斗及朝堂结党。然而此后储君教导之事又须特别费心,若是储君无能,又无他人可代,情况更糟……这种种想法同时在心中打转,当真是百味杂陈,竟然忘了这时该先去看看皇后和新生儿才是正经。 李越如何不了解他的心思?若要王皙阳不算计,当真只好等到太阳从西边出来。当下拍拍他:“恭喜你当爹啦。该先去看看孩子才对吧?” 王皙阳被他一拍,如梦初醒,连声道:“备辇,朕要去看望皇后。”走到门口又回头看李越,“你……不会走吧?” 李越微微一笑:“不走。”看着王皙阳露出放心的笑容推门出去,心里不由也有些怅然——这个小孩儿也有儿女了啊…… 皇后一胎生下一子一女,当真是天大的喜事。皇宫里不停地封赏,国都碧丘张灯结彩,全国免税三成,皇帝和百官拜宗庙祭山神,为储君祈福,忙得不可开交。正好北骁使臣也到国都,三日洗红之时就为长公主订婚,又是喜上加喜。 这一片欢喜声中,李越独自坐在皇宫一处冷僻的房间里等着卫清平的到来。王皙阳坚持要他和卫清平面谈,说是兹事体大,恐怕他传话不如二人面谈考虑妥当。李越知道他打的那点小算盘。那小孩是个不知认输为何物的小家伙,现在也不过是换了种方式来算计而已。 院子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落在茸茸青草上几乎听不出来,只有到屋门前的回廊上才略微响些。李越一直起伏不定的心情忽然平静了下来,他听着脚步声移到门前,停了下来。隔着门,他几乎能听到那人的呼吸声,轻、细、悠长。 “殿下别来无恙?” “我很好。” “中元之事,方才太平侯都告诉我了,我想问问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叫我李越吧……” “……越……” 门静静地隔在中间,在微微的风中丝毫不动摇。声音隔着它,听在耳中似乎是格外安宁而柔软:“柳公子好吗?” “还好。蔓陀花的毒已经戒掉了大半,只要坚持三个月不再服,日后就不会有什么事。” “前些日子我见到了周侍卫,不知他现在有没有找到你?” “见到了。他现在潜在元丰身边做侍卫,只是还不算亲信……你的伤好了?” “好了。” “……今后,不管是谁,你都不必再受伤了。” “……知道了。” 门板不知这两人为什么要隔着自己说话,它在风中咯吱响了一声,似乎想打开,随即被一只手按住了。 “大巫神干涉朝政,恐怕要遭人猜忌,你自己小心。” “我明白。不过我有拥立新主的功劳,还有神山的庇护,他们现在还不敢动我。中元的事,虽然我听说了,可还不太了解。如果只是制造事端挑起边境纷争,此事容易。但宫变之事往往后患无穷,我还能做些什么?” “不是宫变,是要元丰传位给小武。我不想搞出些旷日持久的战争,苦的只是老百姓。所以我才要保住小武的身份,这样他继位才不会有人找到借口造反。” “……我明白了,你是要把一切都控制在皇宫之内……只是元丰怎么肯写这道诏书?” “他不写,子丹会替他写的。” “……越……如果,如果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请你务必告诉我,不必顾忌北骁的情形……” “……好。不过我没有说的事,你不要去做。毕竟你在北骁只是个外人,就算再有拥立新主的功劳,他们也不会容许你掌握权力。托明能历经三代君主而不倒,不是个简单人物。你在他们的地盘上,强龙难压地头蛇,闹起来肯定要吃亏的。” “我明白……我走了。” “走吧,自己当心身体。” 第161章 多事之秋 后来的中元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随和十九年。南祁少帝崩。北骁兴兵欲犯我边境。帝七子景,素有夺嫡之心,乘机作事,为帝所察,欲诛之。事不谐,仅诛其舅氏。景遂出奔西定,策反益州,揭逆旗,号清君侧。帝乃兴兵攻西…… 史书的记载与事实当然是有出入的。事实上当时元文景逃往西定,元丰本来很是犹豫是否要攻打西定的。他只是想折断元文景的羽翼,让他收敛野心,得以老死林下,寿终天年。而且西定对于中元来说只是小国,国君又是个平庸之辈,不足为患,就容元文景栖身亦无不可。可是他错误地估计了这个儿子的野心或者说是大志,让他老死以保首级不如战死于沙场,更没想到他竟会策反整个益州。因此这一场战争势在必行,而元文景的命运则就此注定:不成王,便成鬼。 “益州情况如何?”元丰刚刚抛下北边的军报,听见卢罡进来,阴沉着脸问了一句。北骁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开始只是边民为买粮的事闹,并不算大事。元文谨在栾州的时候治下温和,两国边民关系一直不错,少起纠纷。现在元文谨不在,栾州守备对这种事缺少处理经验,贸然出兵镇压,杀了几个为首的,这一下子就把事情闹大了。北骁边民本来剽悍,立刻便起了哗变,一时竟然弹压不住,且已有增兵边关意欲动手的趋势。如是平常,元丰并不畏惧。中北边境由亦、栾二州接壤,栾州虽只有几千老兵,但城关坚固,亦州更是兵精马壮。无如此时益州也在作乱,两下里同时开打,中元却不免有些为难。 关于元文景策反益州并联络西定共同举事,确实是元丰始料未及的。他早已知道西定与元文景有来往,但西定比邻南祁,多年为其所制,现在虽然名义上重新交好,其实互相都在提防着,若是西定与中元开战,南祁必然从中渔利,因此只要有南祁在,西定断不敢贸然与中元有所摩擦。万料不到南祁少帝会在此时驾崩,而继位的中宫嫡子年纪还不满一岁,正是各方面都全无章法的时候,自然对西定再起不到牵制作用。偏生北骁又在此时挑衅,不啻是给了元文景最好的机会。 卢罡脸色也很难看:“皇上,益州境内兵马已全投降景王,守将杜微战死。独州已经告急,奏请增兵支援。” 元丰一拍桌子:“独州也有兵马,加上前几日从附 分卷阅读352 分卷阅读35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53 近各州调去的兵马,难道还不够用?” 卢罡沉声道:“皇上,益州兵马都是景王与罗严一手训练出来的,独州军报说,其精良出意料之外,尤有一支五百人左右的精兵,来去无踪,屡次暗袭独州边关,刺杀独州四名干练将官,防不胜防。并且益州本有盐铁之富,铸炼兵器十分方便。他们使用一种大型弓箭,射出箭矢锐不可当,攻城十分便利。据军报中形容,臣以为与长弓十分相似。” 元丰厉声道:“他哪里来的长弓?” 卢罡垂首道:“臣想当年南祁特训军未必都战死北山,多半也有人逃了出来,恰好被景王网罗。既有了特训军中人,长弓自然不在话下,那支用来暗袭的精兵,或者也正是照着特训军的法子训练出来的。独州兵马虽然精良,却是用来冲锋陷阵的,对付特训军自然不成。” 元丰来回在屋中走了几趟,这才平下气来,冷冷道:“这个逆子,原来早就有谋反的打算了!他训这么一支神出鬼没的精兵是想对付谁?朕一直想为他留一条生路,他却偏要自绝于朕,自绝于列祖列宗。清君侧?他要清的是谁?他是要清朕!”这些日子,参元文景的折子雪片也似地飞到他的案头,开始他还想压一压,但随着益州落入元文景手中,这事是万不能善了了,而这支防不胜防的精兵,也确实让他暗自惊心——倘若元文景派这些人入宫来行刺呢?敌暗我明,宫里这些侍卫是否防得住?他走到窗口向外望去:已是午后,太阳火辣辣地当头照着,庭院里的花木都没精打采地低着头;值岗的侍卫尽量靠着树荫站,就显得站在太阳地里的那人格外显眼。他的位置正在花圃边上,离着旁边的大树只有六七步远,树荫斜斜投在他脚前,也不过是一两步的样子,他却笔直地站在原地不动,任阳光劈头盖脸地泼下来,照得满面都是晶莹的汗珠。卢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会意道:“此人论身手倒真是不错,只是毕竟不知底细,皇上看……” 元丰神色不动,淡淡道:“是还要验他一验。你且说益州之事如何是好?” 卢罡道:“益州的仗非打不可,且不论景王,单说西定想借机占我城池便不可忍。只是一开了战,就不是三日两日的事,若是北骁那边也乱起来,我们腹背受敌,这仗便难打了。” 元丰沉吟片刻,道:“风定尘呢?他就在独州,可有什么话说?” 卢罡道:“他人是在独州。可是独州守备奏折中说他并不管什么事,只是领着些工匠在城里用牛皮扎大风筝,逢有人去请教,也是一问三不知。独州城卫将军问他如何对付这支精兵,他便说不妨调皇上的暗军去以毒攻毒……臣看,他这分明是在拿乔。” 元丰眉头拧得更紧,半晌,冷笑一声:“朕知道他想要什么。来人,去把柳公子请过来。” 柳子丹被人用一顶软轿抬了过来。天气酷热,他只穿一件豆绿单衣,颈上微微汗湿,面颊却是白皙中晕着微红,神态更是略带懒散,如饮酒微醺一般。元丰与卢罡对看一眼——这副模样,寻常人只当是夏日困倦,殊不知却是久服蔓陀散之后的表现。 柳子丹对眼前这君臣二人却全然不曾放在眼里的模样,淡淡道:“这般酷暑,皇上还在正午时分批折子,当真是辛苦了。” 元丰只觉这话里扎满了刺。若不是如今两面军情都十分紧急,这般盛夏午后,正该美人纨素,沉李浮瓜,又何必如此烦恼忧心!只是此时他正用得着柳子丹,自不能与他多做计较,当下只冷哼了一声。卢罡在旁道:“柳公子这些日子在宫中可还住得惯?” 柳子丹懒懒道:“承蒙皇上眷顾,哪里能过得不好?”他脚踝上的锁链还扣在软轿轿杠之上,只能站在轿边,不能随意走动,他却并不在意,目光闲闲四下里打量。这里是书房,平日里元丰并不在此处批折子,自然也没有什么重要事物怕他看去。柳子丹打量四面墙上的书画,指着其中一幅笑道:“这是皇上的手笔?到底是帝王气派,只是未免霸道了些,不是惜福养身之道。”目光移向旁边一幅,点头道,“这件便见老成了,只可惜又缺了青春之气。” 元丰自负文武双全,书房里悬挂的多有自己的字画,都是得意之作。柳子丹最初指的那一幅是他刚继位时所写,当时一气呵成,自觉流动圆浑,意气风发,正是胸怀大志,锐不可当。后面那幅却是他上次生辰时所画,老之将至,加以立储之忧,笔触不觉沉郁,竟是被柳子丹几句话说了个正着,脸色不由微微变了。卢罡干笑一声:“久闻香公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果然名不虚传。” 柳子丹轻轻嗤笑一声:“卢大人太客气了。皇上今日召在下过来,该不是听在下品评书画的吧?” 元丰冷哼一声:“不错。朕有正事要与你商量。” 柳子丹哈哈一笑:“皇上太抬举我这个阶下囚了,说什么商量……倒不如直接下旨来得痛快!” 元丰觉得他的口气十足像远在独州的风定尘,更是怒得牙痒,索性也不再摆什么客套模样,冷冷道:“说得不错,朕根本不必费这番工夫。想必风定尘也对你说过了,朕准备送你回西定登位,你准备准备,这几日就动身吧。” 柳子丹轻笑道:“皇上当真如此有把握?就不怕在下回了西定,不再听皇上的吩咐?” 元丰目中寒光一闪,森然道:“不要以为蔓陀花产自东平,就觉得可以摆脱朕了。告诉你,蔓陀散是中元皇室传下来的秘方,非每代帝王不可知。东平虽是蔓陀花的产地,却制不出这蔓陀散。这断药的滋味,你也尝过了,若想再试一次,朕也可成全你!” 柳子丹狠狠盯着他,眼中闪过愤怒不甘,最终还是勉强忍了下去,冷冷道:“皇上愿意助我登位,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在下有言在先,无论如何,不得过份伤害西定百姓。” 元丰见他示弱,心中大是得意,道:“只要你听朕的吩咐,西定百姓与朕的臣民等同,朕自然不会伤害他们。”照他的安排,西定未来便是中元属国,西定的百姓,自然也就是中原的百姓了。 柳子丹微微叹息,不再多说,转身进了软轿。元丰面上带笑,道:“来人,传御前侍卫邢十二贴身保护九皇子,前往独州,若是九皇子有什么闪失,朕唯他是问。”软轿里哼了一声,冷冷道:“不敢劳皇上的侍卫!” 卢罡看着软轿离开,低声道:“皇上,这一趟路程不近,恐怕风定尘要有所动作,万一邢十二不可靠……” 元丰微微冷笑:“不是恐怕。我料风定尘必然在路上要动手脚。他人虽在独州,手 分卷阅读353 分卷阅读35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54 下那几个人却在上霄,只要柳子丹出了都城,必然想在路上将他劫走。朕给他们这个机会,倘若人丢了,邢十二也不必再留。” 卢罡不解道:“但若这人真的丢了……” 元丰嘴角泛出一丝冷笑:“风定尘不是要朕的暗军去么?就派三百人暗中跟随。就凭风定尘那几个人,能对付得了朕这三百人?朕倒要借此机会将他混进暗军的那几个奸细一起除掉!若是邢十二有所异动,就地一同斩杀!至于柳子丹,他必须活着,朕还用得着他。” 卢罡心中钦佩,低头道:“皇上说的是。” 元丰脸上方自露出得色,又黯然下来,道:“皇后身体如何?太医去请脉了么?” 卢罡迟疑片刻,低声道:“太医说,如今夏季尚不妨事,但也要静心调养,万不可劳心伤气。只怕入秋,天寒且燥……” 元丰长叹一声:“储君不立,她又焉能不劳心伤气?也罢,传旨礼部,立储之事仍旧进行,不得为战事拖延。” 卢罡低声道:“是。只是浩王处……” 元丰低头思忖片刻,道:“朕过几日去他府上,亲自与他说便是。” 南祁皇宫一片素白。除了夏日里盛开的花木还有点颜色之外,到处都张挂着白色的丧幡丧障。丹华殿的匾额已用白绢遮住,寝殿里,方苹身穿素服,坐在床边上逗着儿子玩。小孩子才七个月大,包在粗麻衣里,显然是觉得不太舒服,挥动着小手小脚,时时的撇一下嘴,水汪汪的眼睛像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教人看了心都似软得要滴出水来。 门外脚步声响,侍女惊慌奔入,刚叫得一声“娘娘”,又急忙压低了声音:“太后来了,看样子像是十分恼怒……” 方苹将有些受惊的孩子轻轻拍抚了几下,从容立起身来,太后已经进了门。虽是极力镇定,也掩不住满面的怒气,进门就往椅子上重重一坐,不待方苹见礼便怒冲冲道:“皇后,蒋即前去为先帝守灵,此事你可知晓?” 方苹微微颔首:“知道。” 太后怒得几乎想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手抬到一半又硬生生放了下去:“你知道?你知道!他是都守备,是先帝亲口封的,不是内臣!谁让他去守灵的?” 方苹淡淡道:“外臣难道不能为先帝守灵寝么?不只是他,容妃蒋氏也要去为先帝守灵的。” 太后怔了一怔,更是愤怒:“你,你这是——你敢是对着哀家来的?” 方苹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太后误会了。蒋即守灵,是朝堂中的决定,与儿臣无关。而容妃,与太后其实没什么关系。” 太后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声音尖锐走调,眼光却有些闪烁,竟是色厉内荏的意思了。孩子被她突然尖厉赶上来的声音吓到,哇一声哭了出来。 方苹走回床边将孩子抱起抚慰,缓缓道:“先帝生前宠爱容妃,诸多尊宠,容妃自当有所回报。难道还要回老地方重操旧业不成?” 这一句话像一根针一般,将太后一肚皮气戳漏,手指着方苹,却说不出话来。容妃蒋雯,名义上是太后蒋氏的远房侄辈,其实却是蒋即自某处青楼中寻来的清倌人,只因相貌酷似已逝的王淑妃,甫一入宫便独宠椒房,获封为妃。只是烟花之女,只知一味邀宠,对皇上来者不拒;少帝也是十六七岁年少情动,夜夜鱼水,不免落下个消乏之症。偏偏年轻人自己不觉得,乍得佳人只觉欢喜,就连白日里处置国事也自觉精神百倍。他本也是要承父志兴国兴邦,自然更是勤勉,殊不知内耗太甚,一旦垮了下来便如雪崩山颓,不可收拾。自病发卧床到撒手人寰不过十数日,委实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细论起来,容妃也难逃罪责。已有臣子上书指其荒淫惑主,只这一条,遣她守灵而非陪葬已经是宽恕了。蒋即是将她献入宫中之人,自然也有个责任在,若真追究起出身来,还得加上欺君一条哩。 太后在方苹面前颐指气使惯了,虽是自觉理亏,仍拉不下这架子,愤然道:“何不让她殉了先帝,倒省得你再费心!” 方苹淡淡一笑,眼神却陡然冷锐:“凭她的身份,又怎配追随先帝?想来先帝地下与淑妃重逢,也未必便愿见她。” 太后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咬牙道:“好,如今先帝去了,母凭子贵,由得你做大!可是哀家是太后,这后宫之中,还说得话!” 方苹缓缓摇头:“是太皇太后。如今这太后之名,该是儿臣的了。”这话说得萧索莫名。她今年也不过一十九岁,十九岁的太后,还要有多少日子在这寂静的宫殿中度过…… 太后颓然坐倒。她却全未觉得方苹话语中的悲凉,反觉刺耳之极。不错,论起来,太皇太后是太后的长辈,然而在这后宫之中,太皇太后却只不过是个摆设而已。尤其如今这皇上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太后的位置就更是尊荣无比。而太皇太后,又算得了什么呢?半晌,她才吃力地笑了笑:“母壮子幼,你不怕臣子弹劾你后宫干政?” 方苹放下孩子,正色道:“来人,请先帝遗旨。” 太后惊诧地看着侍女自床头取出一卷黄帛,方苹亲自接过,展开来肃容轻诵:“朕天年不寿,未干父蛊,愧对祖先。幸有中宫嫡子,聊慰胸怀。然嫡子年幼,难当重任。太子少傅周凤城,忠诚精干,宜为辅政。皇后方氏,端庄贤淑,必能上孝太后,下抚幼子,为后宫之表。朕虽死之日,犹生之时。”小皇帝虽然年轻,虽然与这位皇后并无什么夫妻之情,到底还并不糊涂,最后留下了这份遗旨。 太后怔怔听着,终于苦笑一声:“上孝太后……哀家已经是太皇太后了,还说什么呢?哀家怕是明日就得移出静慈殿了吧?” 方苹收起黄帛,淡然道:“太皇太后仍可居住原处……儿臣也会如从前一般请安供奉。先帝虽逝,太皇太后仍是儿臣的母亲。” 太后惨然一笑:“不敢当。哀家也不该鹊巢鸠占,先帝下葬,哀家也想到皇陵去住,陪着上一代的先帝,就等入地合陵的日子了。” 方苹只静静听着,待她说完才道:“太皇太后若想去皇陵静养,儿臣也不阻拦。好在三王爷也自请去为先帝守灵,儿臣倒也放心了。” 太后愕然,面上神情变化,终于长长一叹,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哀家是该走了,这后宫里,轮到你作主了……”她也不过才四十几岁,然而此时的身影,却似是突然老了十几岁…… 第162章 平逆 月黑风高,独州城寂静无声,只有城头上巡兵带着火把来 分卷阅读354 分卷阅读35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55 回走动,还有军旗在风中猎猎地响。 柳子丹跪在床边上,帮李越把头发紧紧束起,再戴上皮盔:“那风筝,能行吗?”独州城墙可是四丈有余,下面又是护城河,万一那风筝不顶用,摔了下去……再说,他就从来没见过皮做的风筝,还只有两个翅子,又没有线拉着,怎么能飞得起来? 李越微微一笑:“放心好了。”那可不是风筝,是他做的简易滑翔翼,别说四丈高,就是四十丈高,安全着陆也是小菜一碟。当然了,其他暗军能否迅速掌握并使用,那就要看个人悟性了。摸摸柳子丹有些紧绷的脸颊,“不用紧张,这东西我从前用过不知多少回了。倒是你,脸色不错,那养颜草还要继续吃。” 柳子丹脸上微微一红:“等回了西定我就不吃了。又不是女人,还养什么颜呢!” 李越不太正经地笑:“为什么不吃?看你脸色不是比从前红润些了?既能骗了元丰,又能补养血气,东平还真是出好药草。王皙阳给弄了一大包,不吃岂不浪费?”养颜草也是东平特产的药物,服食之后面色红润,乍一看倒与久服蔓陀散状貌相似,实则二者功效大不相同。这主意还是王皙阳出的,论起鬼灵精怪来,这小子倒是一等一的。 柳子丹微微一笑,又想起一件事:“铁骥和杨将军他们,都没事吗?”虽然明明知道这是李越编的一出戏,既巩固了周醒的位置,又将铁骥和杨一幸自暗军中摘了出来隐入暗处,但当时看着那血淋淋的场面他还是心有余悸。 “没事。那些人都是文程收买来的一群土匪,铁骥他们也只是受点皮肉伤,做给元丰看的。” 柳子丹轻吁口气:“那就好。当时看他们倒下去,我心里真是……” 李越用力抱了抱他。分别这些日子刚刚见面,他实在很想温存抚慰一下心上人,但时间不等人,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正是出击的绝好机会。 “放心吧,那都是做假的,其实真论起来,他们还没有周醒伤得重呢。”周醒这苦肉计要演得逼真,可真是结结实实挨了杨一幸一刀的。 柳子丹再次为他检查一遍全身装备,依依不舍地放开手:“你去吧,自己小心,我等你回来。” 独州城墙上已经聚集了五百人,三百暗军,还有二百是从独州守军中挑出的精锐。五百人聚在这里,却没有半点声息。李越目光一扫众人:“每人一具滑翔翼,跟着我走。火种都带好了没有?落地之后,该放火的放火,该砍人的砍人。等这边城门开了才能退回。仗打胜了,你们是头一功,倘若有人临阵退缩,立斩不赦!” 二百名独州精锐已经接触过滑翔翼,虽然没有从这么高的城墙上跳下去过,但却在平地上来回拖着跑过,对其兜风的能力有所认识,心里自然多了层底。暗军却是今天刚到独州就被塞了这么个大家伙,虽然他们被灌输的就是不怕死的思想,但这种像是送死的举动还是令人群中微微起了一阵议论之声,一人发话道:“将军,这滑翔翼当真管用?” 李越听声音就知道他是谁。这批暗军大多是从元丰的侍卫中选出来的,尤其以他是元丰的心腹,李越在暗军中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范围之内。 “管不管用,跳下去不就知道了?还是,你怕了?” 黑暗中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点:“将军休要用激将之计!并非我害怕,只是我们出战是为取胜,不是为了送死!将军弄这些不顶用的东西来,究竟是何用意?” “禁声!”李越低声喝道,“你想把敌人也吵醒?端木良,军令如山,即便是送死,也容不得你置疑!要么你跟着我跳下去,要么,等我回来军法治罪!列队!” 二百名独州士兵首先行动起来,将滑翔翼按要求背在身后,并上下结束,检点身上的装备。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放火,因此每人携带一管火种一袋麻油,保证能够迅速点燃敌人的帐篷。另外每人携长刀一柄,精弩十二发,弩头上也沾了硫磺等易燃之物。看他们行动起来,又见李越已经第一个背着滑翔翼走到城墙边上,三百暗军也跟着列队。毕竟违抗军令不是闹着玩的,再说反正是李越先跳,如果他摔死了,他们再停下来也不晚,何必在这时候硬抗呢? 李越站上城头,听着背后迅速轻悄的脚步声,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回来军法治罪?端木良,你其实已经不可能回来了。 独州城墙下一马平川,全是益州兵马的简易宿帐,每隔十数丈有一人值夜。防备独州可能有的偷袭。不过连日征战,又站了一夜,饶是益州军士训练有素,这时候也有些累了,不少人已经困乏,手中长枪拄着地,头也一点点往下垂。有一人伸展一下身体,往独州城墙上看了一眼,噫了一声:“火把都熄了。他们倒睡得着!” 不远处一人听到他的话,笑了一声:“是啊,他们都睡了,咱们倒在这里守着。王爷也是太过小心,除非再有军队增援,否则独州只有死守,哪里还敢出城来跟咱们决战?”说着,更觉眼皮沉重,虽然不敢让自己睡着,却是不由自主打起呵欠来。 先前说话的那个还在往城墙上看。他是老兵了,总觉得独州城上的守卫这时候不该睡着,火把熄灭恐怕有什么不对。但是天色黑得像墨一般,火把一熄,什么也看不见。他极目遥望,直到眼睛都酸了,也没看出什么来,不由自嘲地一笑。真是当兵久了胆子反而小了,独州已经给他们这些日子的攻打打得狼狈不堪,还能整出什么变化来不成?揉揉酸涩的眼睛,他低下头刚刚也想打个盹,忽然觉得头顶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鸟类或蝙蝠飞过。他讶然抬头,一眼看去,眼珠子几乎掉了出来,张开嘴想喊叫,一支箭矢却从半空中魔魅一般飞出,从他张大的口中插进去,截断了他的声音。因此他至死也没能说出他看到的情景:无数背生巨翼的人在天空中飞翔,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皇上,独州捷报!”卢罡捧着军报一溜小跑冲进御书房,“独州大捷!风定尘带五百人奇袭益州军营,独州守军出击,大败敌军,生俘三千余人,益州已经收复一半失地。” 元丰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还有什么?”独州大捷自然是好事,但那也意味着,他有一个儿子败了。虽然那不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但——也是他的骨血。 卢罡放低了声音:“暗军损失不小,三百人仅有六成生还,且多数挂彩,重伤三成以上——端木良战死。” 元丰默然片刻,冷笑一声:“好你个风定尘,朕除你二人,你竟然把朕半支暗 分卷阅读355 分卷阅读35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56 军都拉去陪葬!”早料到他必然用暗军去打仗,但万没想到竟是用什么滑翔翼将暗军全数投入敌营之中,当做死士来用。那时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唯有拼死而已。论身手,暗军强过普通兵士数倍,然而上万人的军营之中,好铁又能打得多少钉?耗费了将近半年时间初见成效的一支暗军,就这么毁了一半。 “皇上,暗军可以再建。而且此次独州之战,又挤出了风定尘的滑翔翼,也算是有所收获。只是端木良是难得的人才,战死实是可惜了。”端木良本是元丰身边第一侍卫,若不是为了监视风定尘组建暗军,元丰还真舍不得把他调离。可是现在—— “邢十二伤势如何?” “被捅了一刀,御医说若再偏上几分,就有性命之虞。” 元丰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开:“召他回京,伤好之后,拔为尉卫,朕要重用他。若他可堪造就,朕就让他填补端木良的位子。” “是。”卢罡躬身应了一声,又道,“礼部奏折,立储大典已经准备完毕,本月十八,是黄道吉日,或者下月初六,也是好日子,请皇上挑选。” 元丰略一思忖:“就是十八。皇后身体欠佳,早些立储,她也可早些放心,或者还多撑些日子。”皇后的身体确实不好,难说能再撑得几日,现在苦苦熬着日子,恐怕也是为了想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被立为储君吧。 立储大典在宗庙前的祭台上举行,为的是先告天地祖宗,礼成之后再诏告天下,此后储君逐渐批理政事,直至正式继位。大典一般要从早上一直进行到傍晚,这一次因为有独州大胜的喜讯,也就格外热闹,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当然,可能除了元文浩。他身穿白底滚金花的绣袍,高大英俊,看起来如同初升旭日般耀眼。但今天的主角却是元文鹏,身上穿的明黄色寸蟒锦袍,头上戴的镶珠团龙冠,包括衣带边垂下的明黄穗子都无不说明着他与众皇子不同的身份。 皇后苍白的脸上带着微笑。她是女人,虽然贵为皇后,也不能上祖庙的祭台,但是只在台下远远看着儿子登上祭台跪拜天地,已经心满意足了。 小武在挤成一团的皇孙群中一眼就看见了元恪。因是按辈分班,他们都不能跟父亲站在一起,一群小祖宗们也就特别乱。元恪穿着湖绿色单锦袍,头戴金花银冠,打扮得像只小孔雀般华丽,头更是抬得高高的,在一群还带孩子气的皇孙当中鹤立鸡群,傲气十足。小武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神气的!” 元恪也是好久没看见他了,刚刚挤过来,正正听见这句话,马上还以颜色:“听说皇爷爷不让你和你父王回栾州?” 小武满不在乎:“不回栾州又怎么样?上霄什么都有,比栾州好多了。倒是你父王,今天很高兴吧?” 元恪当然知道父亲不怎么高兴。他年纪虽小,却也时常听人说将来他父亲最有希望继承王位什么的。虽然王位在他的头脑中还没有很清晰的概念,但那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感觉却是有的,当下就变了脸色,总算他知道今天是个极重要的场合不能闹事,否则恐怕一拳头就上来了,压着气道:“有本事你跟我出去!” 小武含着冷笑:“出去就出去,当我怕你?”两人果然就从人丛里挤了出去。 宗庙后边是一片柏林,平常人是禁止入内的。只这两个半大孩子根本不顾忌,一头扎进去,就打成了一团。元恪当然仍旧不是小武的对手,被他压在下面,满肚子火气没处发泄,怒声道:“这皇位早晚是我父王的,你快放开我,不然等我父王继位,我让他砍了你!” 小武嗤笑:“你就做梦吧!现在储君都立了,你父王还想继位?” 元恪被他一激,什么也顾不得了,直着嗓子吼道:“皇爷爷说了,二皇叔身体不好,皇后身体也不好,立二皇叔为储君就是为了安慰皇后的。等二皇叔去世了,皇位还会给我父王!” 小武好像听到个笑话:“胡说八道!” 元恪怒得眼中出火:“我才没胡说!是皇爷爷亲自到我家里来说的!” 小武居高临下地蔑视他:“这样秘密的话,你能听到?” 元恪急道:“我在后院里捉蟋蟀,钻在假山里,皇爷爷不知道我在,跟我父王说的。” 小武沉吟一下,放开了他:“这是说来安慰你父王的吧?” 元恪一骨碌爬起来:“君无戏言,皇爷爷说的自然是真的。” 小武撇嘴:“算了吧!我看二皇叔身体好得很。他比你父王也就大个四五岁,等他死了,你父王也老了吧?” 元恪怔了一下,小武火上浇油:“何况这只是皇爷爷说说,将来等皇爷爷过了世,二皇叔肯不肯把皇位交给你父王,谁敢肯定?” 元恪眨眨眼睛,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小武活动一下身体,揉揉被踹得隐隐生疼的大腿:“我可还听说——算了,出去吧,一会你父王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元恪最经不得人吊他胃口,跟着道:“你听说什么?” 小武摇摇手:“没什么,也说不准我听错了。走吧。” 他越这么说,元恪越想知道,拉住他不放:“你快说,听说了什么!” 小武一瞪眼:“都告诉你可能是我听错了!” 元恪不放:“听错了也告诉我,快点!” 小武迟疑着不说,直到元恪差点又上了拳头,这才道:“我告诉你,你可别乱讲,要是弄错了,我可不管。” 元恪连连点头,就差发誓了,小武这才慢吞吞地道:“我听人说,益州收复之后,有人在景王府里见过二皇叔的书信。” 元恪的眼珠子几乎掉出来:“什么书信?” 小武白他一眼:“我怎么知道!都说了只是听说的。” 元恪疑惑道:“那跟我父王有什么关系?” 小武嗤笑:“你白痴啊!景王现在可是叛逆,二皇叔和他有书信来往,这不是通逆吗?为什么皇爷爷还要立他做储君?皇爷爷这么信任他,怎么还会把王位交给你父王?” 元恪想了想:“说不定这只是普通书信呢?” 小武打个呵欠:“嗯,也说不定。你可别回去乱说啊,跟谁也别讲。说起来这事我本来就不该跟你说的,现在听也听了,满意了吧?走吧?外面可还有很多人呢!” 元恪跟着他走出去,心里却暗下主意,这件事,非马上告诉父王不可。 益州平逆之战于三十二天之后平息,景王被围于中元边境的小山谷中,最终自尽身亡。轰轰烈烈的清 分卷阅读356 分卷阅读35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57 君侧大旗就此倒下。本来以他和西定联手的实力,纵然失败也不致无路可退。然而就在他整顿残军逐步退出益州之时,西定传来消息:西定王柳子轻暴亡,而众人都以为已死的九皇子柳子丹带着前大皇子柳子贤的女儿出现在国中,揭发了柳子轻毒害先帝并嫁祸大皇子的恶行,在一番混乱中暂时摄政。他摄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掐断了对元文景的支援,并且关闭边境城关拒其入境,致使元文景被围困在边境的小山谷中。李越并没有立刻进攻,而是放开一个缺口招降兵士。元文景冲了三次,都没能冲出包围,眼看着麾下将士一天天减少,这个怀抱野心的人,也只有自尽一条路了。 消息传到上霄宫中的时候,元丰正在御书房里批奏折,他只是停顿了片刻,便继续下笔如飞,口中淡淡道:“传旨,厚厚封赏独州将士。益州即行重新选派守备,原守备竟然降逆,交由刑部论罪。凡从逆者,偏将以上斩首,其余不问。” 卢罡随侍在旁,等内侍退出去才低声道:“皇上,景王的尸身……还有他的妾——” 元丰这时候才放下笔,仿佛不胜疲惫地扶头:“不能进皇陵,在陵外秘密安葬了吧。至于那个女子,发去给他守灵。” 卢罡应了一声,有些感慨:幸好元文景是自尽了,如果他束手就擒,回京之后的审讯宣判,反而会给元丰带来更大的麻烦和痛苦。不管怎么说,这次的逆乱总算是平息了,虽然没能保住元文景的性命,但扫除了将来的动乱根源,毕竟还是有所得的。当然这个时候,他和元丰还都不知道,关于在元文景处搜出元文鹏书信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元文浩耳中,而且正从浩王府渐渐向外传播,就像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圈地扩大…… 第163章 重阳故事 九九重阳。西定虽然没有什么高山可登,但随处可见的黄色野菊花却也颇有应时风致。普通人家日子若过得去的,都要携妻儿子女到附近的小山丘上去喝几盅菊花酒,再插几枝茱萸果在冠边,或装一囊花瓣佩在衣带上,也就是过了节了。今年虽然动荡不安,皇上也换了人,但税赋减了,年成也还不错,只消不饿肚子,百姓也就知足了。 皇宫里自然更好。西定数代君主都是风雅之人,菊花这种高洁之物与荷花梅花一样,都是必不可少的。不管赏花人换了又换,它们总是应时开放,笑傲秋霜。 柳子丹亲手把应节的花糕切成薄片,贴在可乐的额头上。可乐虽然又长了一岁,仍不脱稚气,极喜欢这种稍微有些发粘又能往脸上乱抹的东西,缠着他贴了满头,欢喜无限地跑去在菊花圃中打滚。周围的侍女们一起在心里叹气,这位公主,几时才能像个闺女家的样子? 可乐耳朵极尖,隐约听到叹息声,爬起来跑回柳子丹身边:“叔叔,院子里的侍女姐姐说,我如果再在地上打滚,将来就要嫁不出去。什么是嫁不出去?” 柳子丹擦擦她花猫一样的脸:“就是找不到丈夫。” 可乐追问:“丈夫是什么?有豆腐好吃吗?” 柳子丹语塞,四周侍女内侍一齐掩口。如意在旁解围:“丈夫不能吃。” 可乐不屑:“那要来做什么?” 如意哑然。柳子丹微笑:“丈夫可以陪你玩。” 可乐大喜:“就像小武哥哥那样?” 柳子丹扶着头:“为什么要像小武哥哥?” 可乐眨眨眼睛:“他会给我掏鸟蛋,还会陪我打弹子。”总之就是陪她玩一切不该女孩子玩的游戏。 柳子丹沉吟:“你喜欢小武哥哥吗?” 可乐随口就答:“喜欢。” 如意觉得好笑,插口道:“那你嫁给小武哥哥可好?” 可乐眼睛一亮:“好!”四周侍女一起笑起来,侍女总管忍笑道:“公主,这样的话是不可以说的。” 可乐瞪着眼睛看看这个望望那个,茫然不解。柳子丹抚摸她乱糟糟的头发,轻叹一声:“好,那你就嫁给小武哥哥吧。无论如何,总是自己挑中的人……” 四周的侍女内侍们面面相觑,朝中亲贵的子女,他们都是知道的,却不知这“小武”是哪一位,怎么皇上随随便便的,就把公主的终身许出去了。虽说公主的作用就是联姻,但这一代西定王室人丁凋零,死得最早的三皇子自不必说,如今即位的九皇子也未纳妃妾,就是做了一段时间皇帝的二皇子,也没留下什么子嗣,虽说有一个妾怀了身孕,还不知是男是女。而且二皇子谋父簒位,又嫁祸兄长,如此大罪,这个孩子不致出生在囹圄之中,已经是罪不及妻孥的大赦了。因此算来算去,这位野气十足的公主,竟是本代皇室之中身份最尊贵的长公主了。身份即是尊贵,婚姻自然要慎重,哪里能由得小孩子自己一句喜欢,就轻轻决定了呢? 如意站在一边,听了这句话,眼中突然没来由地一热,连忙转开了头去。正好看见一个内侍端着碗热腾腾的药汤走过来。如意目光一冷,迎上去接托盘:“我来吧。”口中说着,眼睛却抬起来向园子角落望去,见有个人影在树后比个手势,这才放心将药碗放到柳子丹面前。柳子丹一手理着可乐的发辫,一手端起药碗,看也不看就一饮而尽。内侍直看着他喝光,这才躬身上来端了空碗退下去。两边的侍女内侍都知道,新帝每日必饮一碗药汤,可是他又从来不召御医诊脉,谁也不知他是什么病。这送药的内侍是新帝从外面带进来的,因为只有一只耳朵,人又阴沉,因此背后被送个外号叫独耳狗。但因新帝服的药都是他亲自监督煎制,似乎是心腹之人,因此这绰号没人敢当面叫出来。 可乐毕竟是个孩子,疯玩了一阵,滚在柳子丹膝上渐渐睡着了。侍女总管过来将她轻轻抱走,柳子丹目光追着,直到看不到人影,这才轻轻叹息一声,转头道:“来人,宣礼部侍郎。” 内侍应声而去,其他人识相地都退下,新帝在宣见外臣时从来不喜欢有内侍在旁。如意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因为新帝尚未立后纳妃,因此他可以在内宫住宿。众人都知他是新帝从中元带回来的人,对他也不加拘束。 一头倒在床上,如意只觉疲劳。不是身体,而是心上的累。出身风尘,他并不是不谙世事的青涩少年。柳子丹那句话,并不是玩笑。西定长公主与中元长皇子独子联姻,既表示了西定与中元的友好,又对小武和元文谨是一大助力。至少,元丰总不能把西定公主的夫婿说杀就杀了。可是,可乐还只是个孩子,虽然“嫁小武哥哥”是她自己说的,可她对婚姻其实根本 分卷阅读357 分卷阅读35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58 还一无所知。这世道,随波逐流身不由己的人有多少?还在懵懂之时就被决定了命运轨迹的人又有多少? 想得多了,不由就想到自己。自幼寒苦,那一年蝗灾,就被拿来换了救命的粮食。比起那些青楼中的同伴,他算是幸运的了,才出来接客没多久,就被摄政王赎了身。在王府里,他过的日子比起从前真是天壤之别,摄政王对他的温和怜爱出乎他最大胆的意料之外,不只是锦衣玉食,还有在床上的温柔旖旎……只是现在,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不是不羡慕柳公子的,虽然和心上人相隔千里,但那份关切时时都在身边。他知道这西定皇宫中,除了自己与北风之外,还有那人从东平借来的人,团团护卫着,小心照顾着,就如贴身的衣裳,虽是穿在体外,温暖却直到心底。而他…… 翻个身,虽然也是忙碌了一天,却怎么也睡不着。思绪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当年在王府之中曾有的甜蜜温柔一起涌上心头,久旷的身体不由热起来。虽然是从良甚早,但毕竟是在青楼中调教过的身体,他也算是清心寡欲的,可也仍忍不住要渴望。拉过被子蒙头盖脸,手不由自主地向下伸去,低低的呻吟渐渐响起…… “怎么了?”被子突然揭了起来,如意整个人打个哆嗦,微腥的麝气顿时弥漫出来,在不曾薰香的室内格外刺鼻。如意瞪着揭开被子的人,脸都白了:“你——” 北风站在床前,手里提着被子一角,尴尬万分。他只是今日事毕,顺道绕来看看如意,听见屋里的动静,翻窗进来就见如意被子蒙头低低呻吟,只道他是生了什么病,不假思索便将被子揭了起来,万想不到会看到这般场面,饶是他神经再粗,也知道尴尬,在如意愤怒羞窘的目光中讷讷无语,脸居然也破天荒地红了起来,半晌才像丢什么似地丢下被子,结巴道:“你,你继续……” 如意把兜头落下来的被子甩开,哆嗦着嘴唇想骂又不知说什么好。他性子素来绵软,噎了半天,咒骂的话没出口,眼圈却突然红了,声音变了调地挤出来:“你出去!” 北风一见他眼中晶莹欲落,心里顿时发慌。他实不知如何对付这样的人——温和柔顺得让人心疼,受了什么伤都只会自己躲起来舔。只是他这半辈子除了武功再未对什么事上过心,现下即使是想安慰也不知如何开口,手忙脚乱中忽然想起李越,于是有样学样,展臂搂住了如意,笨拙地道:“我——你别恼。” 如意突然被他抱住,心里大惊,本能地挣扎起来。北风多年习武,条件反射,如意一动,他手上已经加劲,如意痛叫一声,用力抽手:“你放手!” 北风连忙放手,如意已经退到床角,面带惊慌。北风茫然看他,全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如意却是觉得手腕仿佛都要断了,眼泪又想要涌出来:“你——你这莽夫!用这么大力做什么!” 北风张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喃喃道:“我,我还没用力……” 如意更恼:“你说什么!” 北风连忙改口:“不是,我说我用力太大了。” 他这般说,如意有气也发不出来,低下头轻轻揉着自己的手腕,却尴尬地发现方才那几下挣扎,自己手上的液体有些已经抹到北风衣襟上,白浊的液体,在玄色衣衫上格外扎眼,嗫嚅再三,才低声道:“把你的衣裳弄脏了……你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若是换了别人,少不得要说声“不消劳动”,无奈北风此人根本不懂那些个客气话,如意让他脱,他居然就真站起身将外衣脱了下来。虽是秋天,他却只穿了件单衫,里面就是薄薄的中衣,因为要便于行动,都是紧身短打,贴着身体,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如意伸手接过那件还散发着体温的外衣,偷眼看看眼前结实的身体,脸忽然有些发热。方才的欲望还没有完全消退,突然被吓出来的发泄并非真正的高潮,反而有些隔靴搔痒的意思,更让人难受。他毕竟是在那风尘之地调教出来的,前面虽然发泄过了,后面却还没有满足,偏偏北风毫无自觉,脱了外衣,就站在那里不动,全然不知自己其实也有可餐之色。 如意脸上飞红,转过头去从床脚下地,只是他窘迫之中忘了腰带已经散开,脚才落地,裤子居然飞流直下,一直落到脚面上,把两条修长白皙的腿全部袒露在北风眼皮底下,还有腿间还有些湿润的小家伙…… 房中寂静如死。如意恨不得眼前有个地洞好跳下去避难。北风眼看他面红过耳,眼睛已经湿了,知道再不安慰他定然是要哭出来,绞尽脑汁鬼使神差地蹦出一句:“其实你的腿生得真好看——” “啪!”地一声,北风脸上清脆利落挨了一记锅贴。若论身手,如意怎么打得着他,只是他一句话出口,自己也知道不妙,硬是抑制住本能的反应,脆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如意被他气得眼前发黑,一记耳光甩完,扭头就走,险些被自己的裤子绊了一跤。北风疾步上前接住了他,道:“小心。”手上却是唯恐再挨一耳光,紧紧将如意双手箍在自己手中。两人贴得太近,如意光裸的下身蹭在他身上,浑身立时都紧了,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你混蛋!” 北风茫然应道:“我混蛋——”心里实不知自己混蛋在哪里,不过看如意羞窘流泪的模样,也只好顺着他说。 如意碰到这种人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用力挣扎:“放开我,我要,我要提裤子……” 北风赶紧放手,弯腰给他提起堆在脚面上的裤子,却见他一双光脚丫踩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冻得微微青白,摸了一摸已经冰凉,赶紧顺手把他拦腰抱起,放到床上。只是如意还没来得及系上裤带,被他一提,裤子又复掉下,真是气不得恼不得,赶紧拉过被子将自己盖住,怒冲冲瞪着北风。 北风摸摸鼻子,很是讪讪。他自觉全是一片好心,到头来却挨了一记耳光外加白眼无数,当真是有冤无处诉,喃喃道:“我只是怕你有什么不舒服,才进来看看。” 如意瞪他片刻,黯然将头扭开:“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只是像我这种风尘中人,消受不起你的好心……”身体的反应让他自己也觉羞耻,若是被北风发现,他更该无地自容了。 北风皱眉道:“你和他们怎么一样?” 如意凄然道:“怎么不一样?若不是殿下,我现在不也是在青楼中接客?” 北风反驳道:“你现在又没有接客!”在他心中,如意与那些风尘中打滚,终日媚笑迎人的人确实不同,但他说不出什么究竟来,又觉非立刻反驳不可,就跳出这么一句话来。话出了口,他 分卷阅读358 分卷阅读35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59 才想到另一种可能,迟疑一下,低声道,“你是想风定尘了吧?” 如意心中也是一片茫然,风定尘与李越在他心中已经难以分开,说不真是在想哪一个,也说不真这种想念究竟是为了什么。北风看他眉头深蹙,神情悲苦,那颗从来不曾为什么事起过波澜的心居然也觉得发软,不过他还记得那一巴掌,因此伸出手去搂住如意,手掌却压在如意手臂上,时刻警惕。他是只着一件中衣,如意却是衣衫不整,两人紧挨在一起,如意只觉身旁人的体温直暖到自己身上来。虽然此人言语无状举止失常,但寒秋中这份温暖却是难得的。他不再挣扎,低声道:“殿下是再也回不来了,待这里的事了,我,我该往哪里去才好?” 北风不假思索:“自然是跟我回中元。” 如意微有些讶然:“我回中元能做什么?” 北风对于这个问题倒真未想过,挠了挠头才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如意苦笑:“我能做什么?难道再回青楼去接客不成?”这自然是自嘲,北风却有点不高兴了:“你做什么总把这话放在嘴上?难道李越会让你再回那地方不成?” 如意哑然,半晌才道:“他自然不会,只是他又不是殿下,我跟着他,算什么呢?就是柳公子,也未必高兴。” 北风不以为意:“你不愿意跟他,就跟我和公子好了。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不能过活?”他嘴里说着,却有点心猿意马。只因他的手正压在如意手上,他掌心中是握刀握剑磨出来的一层茧子,如意手背却是肌肤细腻,忍不住就多摸了几下。何况两人身体紧贴,屋中又弥漫着那般气息,他虽不重此道,却非木石之身,心里也觉有点痒痒。如意对此极为敏感,本想抽手,转念一想自己零落破败之身,面貌既不十分出色,年纪又已渐长,肯有人要,怕也该额手称庆,还挑拣些什么?这般想来,顿时有些自暴自弃,反而向北风身上贴了过去,轻轻拉扯他的衣带。 北风怔了一怔,疑惑道:“你做什么?”打破他的头,他也想不到如意会主动相就,一时茫然。如意心里凄苦,反而露出笑容来:“你要我么?” 北风受宠若惊,嘴却快过头脑:“要!”一字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忙改口道,“我不是——”他正想分辨自己并非趁人之危,如意已经贴上来,将两瓣柔软的唇一直迎到他唇上。北风只觉脑子里轰然一响,就此不知身在何处。他平日里只爱武学,虽然也曾去过风尘之地,却多是纯粹发泄而已,亲吻更是极其少有之事,多半是照葫芦画瓢,并没觉有什么大趣味,唯有这一次,居然品出几分甜蜜来,不由大感兴趣,反客为主,凭着本能捉住了那条滑溜的小舌头戏弄个没完。手上把如意放倒,便去分他的腿。 如意本来满心凄苦,想不到北风如此猴急,一个分神,腰已经被折了起来。北风手劲大,不知轻重地一用力,他的腰顿时像要断了一般,不由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北风正在得意忘形之时,被骇了一跳,连忙放手:“怎么了?” 如意真是哭不得笑不得,那一片自怜之心倒不知抛到哪里去了,半嗔半笑地瞪着北风:“你用这么大力做什么?” 北风自觉并未用力,但如意的痛苦模样又绝非作伪,登时扎撒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如意见他这样,反而有些怜惜起他来,放柔了声音道:“你不会轻些么?那么大的力气,你想把我腰折断不成?” 北风看他似嗔似笑,眉眼间满是风致,不由得有点魂飞天外。他素不好男色,对男生女相故做娇媚更不顺眼,故而如意相貌在他人眼中只是中人,在他看来却比那什么红倌人好得太多。正是看对了眼,不知是该一口吞下去,还是该慢慢地吃。恰好此时烛光一晃,却是燃到了头,灭了。黑暗让人少了几分顾忌,也不知是谁先动的,床板便吱吱嘎嘎响成一团。不时听到“轻一点”,“别把衣裳撕破了”,“错了,不是那里”,诸如此类的话。幸好此时屋子内外也只有这二人,穿过窗缝的风虽是听到了,也只是偷笑而已…… 第164章 谋定而后动 西定正式向中元提亲的事情传回东平时,东平的年轻皇帝正在内宫会见一位神秘客人,除了近来正如日中天的新任尚书洛无风之外,就连皇后也不知道。 “这法子倒不错,既示了好,又给元文谨添了份量,倒是一举两得。”东平的年轻皇帝倚靠在窗口,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语气平静,却多少带一分不是味儿,“柳子丹倒也下得去手,把那么小一个孩子就送出去了。” 客人淡淡一笑:“你当他是什么人?登位伊始就连杀三名大臣,压服了多少议论之声?他也是皇宫里出来的,那些手段有哪个不知?只是从前不曾有机会使出来而已。那孩子既然做了公主,将来难免和亲的命运,至少小武还是她熟悉的人,总好过嫁一个素不相识之人。而且元丰未必会马上答应此事,就是答应了,那孩子才几岁?总不会现在便嫁。等元丰倒了,这婚事算不算数,也是他说了算。” 王皙阳轻轻哼了一声,转头看着他:“你倒替他说话。大巫神不在圣山修炼,到处乱跑可不合规矩啊!” 若说这位客人,当然除了卫清平再无别个。不过他此时身上穿的却是普通行旅衣裳,不是那件标志大巫神身份的绣金黑袍,闻言只是一笑:“谁说大巫神不在圣山?难道还有人敢进山去看看不成?” 王皙阳撇了撇嘴:“你今日来访,有何贵干?有什么消息不能让人传过来?不会只为了打听一下西定的消息吧?还是在圣山里太过寂寞出来找个乐子?新年将至,你不用露个面?” 卫清平并不在意他的讽刺,只道:“北骁对新年并不十分重视,倒是冰消草青牛羊产仔之时是他们的大节日。有些事情,也不好教人传话,若是书信泄露,对你我都无好处。大巫神的人手我虽然接了过来,但总归不是自己人。” 王皙阳听他这般说法,显然是把自己算做了“自己人”,不禁苦笑一下,心想曾几何时,自己与他还是相互算计,恨不得立刻除去对方,如今也算是自己人了,当真是造化弄人。若不是远在中元的那个人,这事,大概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发生的吧?这般想想,倒觉得两人算是同病相怜,语气便温和了许多:“中元现在如何?”东平与中元之间到底相隔了重重山峦,消息不如北骁灵通。 卫清平冷冷一笑:“不错。中元皇后已经病危,元文鹏忙着培植势力,也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病弱的样子。元文浩表面上 分卷阅读359 分卷阅读36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60 恭谨,其实暗地里已经在自己封地筹聚钱粮招兵买马。他的封地离京城太近,唯恐元丰察觉,已经请缨到栾州处理边境纷争之事,顺便从北骁买马。” 王皙阳嗤笑道:“这主意倒不错。他自请离开京城,元丰只怕还要在心里暗赞他懂事听话,万想不到这个儿子也并不相信他。” 卫清平哼了一声:“这只怪他自己。皇位之争本来你死我活,有哪一个肯把到手的东西拱手让人?何况元文鹏到现在都未有什么病弱之状,教他如何相信这皇位最后能到自己手中?” 王皙阳笑得略有几分得意:“元丰以为有什么曼陀散就很了不得么?我东平奇药无数,要找几帖令人精神振奋身体强健的药还有什么难处?别说这一年两年,就是三年五年,元文鹏也不显病弱之相。这药中还有求子之方,过些时候他的妻妾再有了喜讯,看元文浩急也不急?” 卫清平盯着他:“你的那些药方,当真是强身健体的?” 王皙阳斜睨他:“什么意思?” 卫清平慢慢道:“元文鹏确实自幼体弱,虽然御医设法补养,但先天不足,并非药石可效。东平虽然异方奇药甚多,但绝无一种药可脱胎换骨,你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子?” 王皙阳静默片刻,笑了笑:“你可知道东平花农精于种花,能令春花冬放?” 卫清平若有所悟:“你是说——” 王皙阳慢慢道:“花农以硫磺之物埋于花下,热气上冲,令花木严冬开放。但开放过后,必然枯萎,不能再活。你说得不错,确实没有一种药能令人脱胎换骨,但要支撑一时却也不难。元文鹏现在自觉体健身轻,然而三五年后,便是虚火上升肾水衰竭,他本来若有五十年寿命,现下,也就只剩十年八年了。” 卫清平默然片刻,道:“这事,他若是知道了,不知会不会同意?” 王皙阳警惕地看他:“你不会傻到要告诉他吧?我把话先说在头里,主意是你出的,现在想反悔,我可不会认这个帐!” 卫清平皱眉:“我当初只是要个好医生——” 王皙阳嗤笑:“好医生?凭什么样的好医生也只能治病不能治命。你自己方才也说了,再好的药也不能脱胎换骨,可别说你当初没想到这一点。何况他早晚是要死的,若能留个子嗣,已经算他福气了。那个人就是心太软,你若要说,可别把我也扯在里面。” 卫清平低头沉吟片刻,点头道:“你放心,就算是说,也不会牵连到你。主意是我出的,自然我去负责。” 王皙阳跌脚道:“说你蠢,还真是蠢到家了!也罢,只要别扯到我,随便你做什么。倒是你,边境上还要闹下去么?” 卫清平摇头道:“他嘱咐过,益州平定,边境上就不必再闹了,否则两国交战,却非他所愿。正好元文浩请缨而来,我也不妨卖他个人情。” 王皙阳看他一眼:“你想跟元文浩扯上关系?” 卫清平笑了笑,没说话。王皙阳顿时警惕起来:“无利不起早,你到底为的什么?莫不是……你揣摸着元文浩会笼络他?” 卫清平看他一眼:“若是你,你会如何做?” 王皙阳摸着下巴:“嗯……元文鹏毕竟已经封为储君,诏告天下,他若不死,元文浩无论如何都是名不正言不顺……我若是他……最好是元丰亲口下令废除储君。这有两个法子,一是储君有失德之举人共所见,二么……就是逼宫,逼元丰下令。这法子虽不如第一个来得光明,但成王败寇,一旦登基,谁还敢重提旧事?” 卫清平微微一笑:“不错。元文浩虽然招兵买马,但这只是最后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造反。且不论名声,当真造了反,前头的元文景就是榜样!论起带兵打仗他还比不上元文景,我想他未必就敢用这法子,多半还是要在宫闱内下手。” 王皙阳连连点头:“储君失德不是小事,要有真凭实据。元文鹏这会儿必然行止慎重,岂会让人挑出毛病来?恐怕还是逼宫来得容易。这要逼宫么,要的可就不是千军万马了,人多了反而碍事……” 卫清平含笑道:“若是真要挑出失德之处,听说倒有一封书信……” 王皙阳瞥他一眼:“你身在北骁,知道得倒真不少。那只是他放出去的消息,哪还真有那么一封信不成?” 卫清平悠然道:“若要让它有,自然也会有的。我想他当初放出这个消息,就该留了后手才是。元文浩若是聪明,自然该去找他。若有他相助,无论是寻信还是逼宫,都用得着。而且他继了位,自然有曼陀散的方子和解药,这也是好筹码,他为何不用?” 王皙阳笑得狐狸似的:“嗯,若真是寻了他,一发死得快了。”忽然收起笑容,瞥了卫清平一眼,心里微微有些嫉妒,“你这个大巫神倒做得清闲,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卫清平苦笑道:“未必就轮着我去,也许元文浩不上钩也未必。他也是心机重的人,怎么会随便相信一个北骁商人。不过若能与他扯上关系,总有好处便是。” 王皙阳把手里几乎凉掉的茶喝了一口,思忖片刻,终于还是道:“你也要小心些,别太张扬了。你这个大巫神,身份其实尴尬得很。当时你胡吹的什么守山人,虽然合情合理,却是帝王之忌。尤其北骁现在是幼主即位,更忌讳有人装神弄鬼。若换了是我,恐怕第一个就要除掉你。” 卫清平笑笑:“我明白。不过此时北骁朝中也在新旧更替之时,托明暂时还顾不上我。而且圣山此次异动太大,圣河都重新出水,国中传为祥瑞,大巫神的名头正是如日中天之时,我不趁着现在多做些事,等托明腾出手来,就没那么方便了。” 王皙阳叹口气:“我知道你有分寸,算计得精明。好了,我也不瞎操心。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珠宝,该买的消息不用吝惜钱。” 卫清平拎起那一袋东西掂了掂,份量不轻:“我知道。西定皇宫那边你可叫人盯紧了,万一柳子丹出什么事,你我都吃罪不起。” 王皙阳嘿嘿一笑:“这个你放心吧。那边不只有我的人,还有他的人,元丰毕竟是鞭长莫及。他派去的那个内侍虽然是心腹之人,可惜分身乏术,又是个蠢材。他只道这药亲自看着煎熬便假不了,岂知这药到他手里不过一天已经被换了。毕竟是不识药,光拿着个方子有什么用!倒是他那边,宫里也没个眼线,我倒担心得紧。” 卫清平微微一笑:“怎么没有?周醒如今在元丰面前十分得用,虽然还不算极心腹之人,普通消息却是不瞒他的 分卷阅读360 分卷阅读36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61 。只是他还要留做大用处,所以不用他传递消息罢了。” 王皙阳低声笑:“好,如此说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且看中元这位皇后几时去世。” 中元皇后死于新年初二。 初一的时候,她还撑着身子陪元丰和儿子接受百官朝拜贺喜,虽然脸色腊黄,但搽了脂粉,凤冠霞帔,仍然是端得上场面的。看着百官拜过皇帝再拜储君,脸上也泛出骄傲的光彩。不过这大约也只是回光返照了,她的身体,实在已经耐不住这种劳累,坐了半日,下午便躺倒了。御医围了一圈,却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报了痰厥。到第二日辰时,人便去了。 新春举哀,撤红挂白,登时换了天地。宫里一片哀悼之声,人人都是痛哭逾恒,元文鹏做为嫡子依例守灵应丧,忙了几日几夜。人人都担心这位素来体弱的储君会支持不住,谁知他自始至终精神都不错,并不见半点病弱的模样。 皇后下葬定在正月十六,出了新春的日子。因为有这样的国丧,正月十五元丰的寿辰也不过了,灯节自然也要取消,全城都挂素白灯笼,看来倒也整齐。 虽然寿辰不庆,但毕竟是正月十五,合家还是聚在一起吃一顿饭,只是不饮酒不奏乐,气氛十分低沉。元文浩坐在元文鹏对面,目光隐蔽地在对方面上扫来扫去。元文鹏穿着白狐裘,围着皮毛领子,大约是火盆离得太近,映得脸上微微发红,哪里有病弱的模样? 元丰情绪低落,儿子们自然也不敢多说,以茶代酒,茶过三巡,元丰正要下令散了筵席,忽然有个内侍匆匆进来,贴在元文鹏耳边说了几句,元文鹏脸上顿时泛出喜色来。元丰一眼瞥见,道:“鹏儿,什么事?” 元文鹏立起身来,虽然极力抑制,仍是不免露出几分得色:“回父皇,是家里下人不懂事,不过是小妾有了喜脉,就大胆跑来告知孩儿。惊扰了父皇,实是孩儿之罪。” 这轻轻一句话,如同一块石头扔进了水潭,登时激起千层浪。几个沉不住气的年轻皇子已经骚动起来,元文廷心直口快,脱口就道:“那真是恭喜二哥了,都说你身体弱难有子嗣,现在有了孩子,皇后娘娘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元文鹏矜持地一笑:“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倘若是个男孩,也总算不致留不孝之名了。” 元文浩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端起茶杯笑道:“有皇后娘娘和父皇的洪福,二哥必然一举得男,兄弟先在这里以茶代酒,恭喜了。” 元丰此时倒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了,只是储君有后,怎么说也是天大的喜事,他再心乱,也只得抛开一边,唤内侍取了一块玉佩来,亲手交给元文鹏道:“若是生男,就取名元忆,也算是对你母亲的记念;若是生女,嗯,就叫平安,保她一生康宁安定。你也快回家去看看吧。” 酒席散去,元文鹏在一众兄弟各怀心思的目光中上了暖轿走了,元文浩叫从人将元恪送回府去,带着个贴身侍卫分道走了。 因是国丧,街上此时已经没了行人。元文浩轻骑简从,一径拐到了城东,侍卫下马,在门上轻轻敲了几敲,节奏奇异。敲过片刻,门吱一声开了,里面的人淡淡道:“是王爷?进来吧。宫里的酒席散了?” 元文浩阴沉着脸进了屋子,冷冷道:“元文鹏的小妾有了身孕了。” 李越身上穿着居家的衣裳,懒懒往椅子上一倒:“我早说过,元文鹏的身体根本没那么荏弱,王爷现在才知道着急,不是太晚了?” 元文浩眼中微露狰狞之色,冷冷道:“也不算晚。” 李越看他一眼:“怎么,王爷有什么主意么?” 元文浩俯身下去,手撑着桌面,紧盯着他:“你可是真心助我?” 李越嗤笑一声:“王爷别弄错了,我可不是助你!我要曼陀散的方子,你要皇位,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他说得愈是冷淡,元文浩反而心里踏实了些,阴沉沉道:“只要我登了王位,曼陀散的方子和解药都会给你。” 李越一跃而起:“好!既然王爷这么痛快,我岂能不尽力?王爷有什么主意尽管说,我能效劳的,必然尽力。” 元文浩咬牙道:“父皇口口声声说二哥病弱难享天年,这皇位迟早是我的,现在看来,要等他死,实在是遥遥无期。” 李越嗤笑道:“只看皇上把那封信都压了下去,就知道他对二皇子宠爱到何等程度。王爷虽然也得他宠爱,但毕竟不敌他与皇后夫妻情深。何况二皇子是嫡子,皇后又从无失德,立他做储君,还省了面对百官进谏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不过皇上对王爷也算是厚待了,不是又加了封地么?大约也是觉得心中愧疚,尽力补偿吧。” 他越是这么说,元文浩越是不舒服,冷笑道:“补偿?父皇怕是只想安抚住我吧?这也罢了,可是待到父皇驾崩,二哥能容得下我么?” 李越点头笑道:“王爷想得清楚,我本来还怕王爷动摇,到时我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元文浩也不客气,道:“放心,待我继了位,绝不亏待你就是。你说的那封信,现在可能弄得出来?” 李越摇头道:“信被皇上的心腹拿了去,现在该在皇上手中,说不定已经烧掉。我可以设法进宫打探一下,但这事靠不住,王爷不可寄望太过。” 元文浩冷冷道:“若是这样,就只有待父皇驾崩后举事了。我已在北骁那边寻了个商人收买马匹,你能否为我训兵?” 李越仍是摇头道:“这法子实在太慢。而且招兵买马都是大事,难以瞒过皇上耳目,万一被皇上先下手,只怕王爷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这兵马粮草所费不菲,王爷的封地虽然富庶,也经不起。将来二皇子继了位,他有一国之兵,王爷的兵马,够用么?就算够用,也得了造反的名声,各地若是勤王……王爷不见益州的榜样?” 元文浩心里想的其实跟他一样,只是有些话不好出口,闻言道:“那你说该如何?” 李越悠然道:“自然是皇上亲口废了二皇子,立王爷为储名正言顺。” 元文浩冷笑道:“你说得容易!若能如此,我还在这里忙些什么?” 李越眯起眼睛看他:“只怕王爷畏惧皇上不敢忤逆,否则,方法倒是有。” 元文浩心中筹划再三,终于沉声道:“什么方法?你说!只要有胜算,我自然会做。” 李越微笑道:“只怕到时王爷得了手,翻过来又要把我卖出去顶罪了。” 元文浩皱眉道:“说来说去,你还是 分卷阅读361 分卷阅读36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62 不信我?也罢,我的底细也交给你。明日你到我府里去见见北骁那商人,一切马匹兵器,都由你过手,人也任你调遣,这总行了罢?” 李越眉一扬:“好!既是王爷如此信任我,我自当尽力。什么好处我也不要,只要王爷将来登位,把曼陀散的方子给我,让我海阔天空自由来去,也就够了。” 元文浩笑道:“这个自然。”他笑得好看,眼眸深处却闪烁着阴沉的光。李越在灯下看得清楚,心里冷笑,脸上却不动神色,徐徐道:“既如此,在下这里先谢过王爷了。” 第165章 故布疑阵 上霄城北是商贩聚集的地方,此地鱼龙混杂,时常闹事,是上霄守备使最头痛的地方。更兼此时夜色低垂,泥沙俱下。李越跟着元文浩便衣穿过闹市,一路上看见鲜衣怒马的富商,也看见两场斗殴,五个小偷,还有十七八个乞丐。 元宝楼在此地算是较为雅致的地方,虽然名字起得俗些。元文浩到底是千金之子,即使白龙鱼服,也忍受不了那些体臭熏天,粗话盈耳的地方。李越一身脚夫打扮跟在后面,倒像是雇来的挑夫。掌柜似乎早已熟识一般迎上来,元文浩扔下一块银子,就被恭敬引到楼上雅间。里面早有一人在等着,听见声音便站起身来。面色黝黑身材粗壮,走路间双脚微有些外撇,果然是长年骑马的模样。不知怎么的,李越一看清这人,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只是随即便压了下去,暗暗自嘲。 元文浩似乎甚为高兴,指着两人代为引见。此人名叫穆达,是北骁做马匹皮毛生意的商人,年年到中元来换取粮食茶叶。他自称在北骁国内有些门路,马匹生意似乎做得不小。元文浩前面已经跟他做过几宗生意,只是数额较小,都是试货的意思。因为货色颇好,这次是打算大做一笔了。 元文浩倒是当真并不避忌李越,在他面前与穆达商谈购买马匹武器之事。北骁的马自然是好马,铁器之类不足,但牛皮甲却是大批出产,且质量十分之好。元文浩的封地却是水土肥沃,稻米茶叶均称丰美,正好各取所需。 买卖讲定,自然该签文书,穆达用的是羊皮纸,元文浩则用桑皮纸,两人各自在文末按下手印并加盖印章,然后彼此交换。李越淡淡扫了一眼,忽然觉得羊皮纸上盖的印章有些奇怪。穆达看见他在端详,凑过来笑道:“这是我们用的血泥印,不如你们的朱砂泥鲜艳,若不用羊皮纸,就是把纸按破了,也未必清楚。”说着,手指有意无意在印痕上轻轻拂过。 元文浩随口道,“这印章上是你们北骁文字么?”他也是懂北骁文字的,却看不出这印章上是什么字。 穆达笑道:“不是的。这是我们北骁流传下来的圣文,很少有人看得懂。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听说是能得到圣神保佑,平安富贵的。” 元文浩一笑了之。这些话他听得多了,什么平安富贵,无不是寄希望于木雕泥塑,虚无缥缈之事罢了。商旅之人,多信这些,无非求个心安。穆达见他不信,却一本正经道:“千真万确。告诉我的人说这圣文,若是有缘人识得,便可令人言听计从,你看,这是多大的法力!” 元文浩听了只觉好笑。李越却觉这穆达说话之时,眼睛不时地看着自己,竟似是有所暗示一般。他不由得低头细看那印文,在心里暗暗重复着笔划,猛然醒悟:这是四个字,而且是四个反写的南祁文字,如果羊皮纸像桑皮纸一般轻薄,那么对着阳光从背面就能看出来,这四个字是——礼乐戈矛!正是李越在南祁作摄政王时用的印,是当年柳子丹为他选择并且亲手雕刻的。看一眼穆达,李越不动声色地道:“这话是怎么说的?若是识得这文字,真会令人言听计从?这岂不是成神了么?” 穆达看着他,咧开大嘴笑道:“别人怎样不敢说,但若是我遇上了能识得圣文之人,必然对他俯首贴耳,惟命是从。”说罢,放声大笑起来。 元文浩只把这当笑话听,微笑道:“可惜在下不识得这圣文,否则,穆先生岂不是要将马匹皮甲白送在下了?” 穆达哈哈大笑:“嗯,这也说不好呢。” 李越淡淡道:“穆先生真会说反话。”他把这个“反”字特别加重,穆达眼睛一亮,点头笑道:“是啊是啊,正是要反着呢。”两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元文浩却没有心思与他们打哈哈,生意既然谈妥,他便不宜久留此地,毕竟是乔装而来,倘若被元丰知道,纵然不怀疑他,也要怀疑他了。当下匆匆起身告辞。穆达咧着大嘴笑道:“我就在这里客栈住,两位有时间过来逛逛?” 这种地方元文浩怎么会常来,又有心卖好给李越,闻言答道:“若有什么事,穆先生与我这位朋友说说便是。生意上的事情,他也做得主。” 出了元宝楼,李越停下脚步:“王爷先回去,我在这集上再转一圈,顺便扫扫来路。” 元文浩明白他说的是看看有无暗地里跟随盯梢的人,想想自己与他同行果然不妥,便驱车先走了。李越在集市上转了一圈,确信连元文浩的人也甩脱了之后,返身又进了元宝楼。穆达果然还等在那里,一见李越立刻躬身行下大礼去。李越抬手一拦,沉声道:“我不能久留,谁给你的这印章?” 穆达也肃容道:“是我的主人,圣山的使者。他吩咐我听从阁下的安排,并让我给阁下带来一封信。”说着又掏出一张羊皮纸,上面却是空白的。李越知道这套把戏,也不说话便接了过来,道:“多谢你。你几时起身回北骁?” 穆达想了一想:“大约两三天后。我还要跟别人做几桩生意,免得让人起疑心。” 李越一点头,干脆地道:“好。后天我有回信,你还在这里等我。”说完,又顺着后窗翻了出去。这时候天色已经黑透,元宝楼内外虽然有数不清的人,却没一人在黑暗中注意到这一闪而过的身影。穆达从窗口看着他敏捷地闪入黑暗中,一晃就不见,不由得暗暗佩服,将手按在胸口,向他离开的方向鞠了一躬。 李越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附近的苦力小店里要了个破旧房间。羊皮纸上果然是用米汤写的字,用小店里冒黑烟的桐油灯一熏,立刻显出字迹来。不过所有的字迹都是反写的,而且一反书写自上而下的习惯,全部是自左而右横写:五子招兵,来人可用,有所需即言。另有十人于城北莫家店中,以印为证,任用。东、北尚好,甚念,珍重。 李越看完,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看着油灯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将羊皮在水盆里清洗一净,折叠 分卷阅读362 分卷阅读36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63 起来揣在了身上。本来应该是烧掉最为妥当,但看着那最后四个字,他终于还是将羊皮收了起来。“五子招兵,来人可用”,是说元文浩在招兵买马,而穆达是可以信任使用的人。而“另有十人”一句,却说明还有十个人可能是穆达都不知道的,这是卫清平给他派来的杀手、死士,预备万一有变可以做为奇兵或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礼乐戈矛。李越在心里默念这四个字,心里像有根小针在轻轻地刺,却又带几分甜蜜和温暖。虽然如今是独自陷身在中元的虎狼窝里,却只觉踏实,似乎比之他从前在南祁做摄政王时还要踏实。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者说明,人,还是要有明确目标的。 中元皇宫此时已经熄了灯火。自从皇后薨逝,皇帝脸上就没再见过笑容,哪个不长眼的嫔妃敢在这时候笙歌尽夜,触他的霉头?皇后所居的缙云宫已经封闭起来,不允许任何人入内。这是个信号,就是说至少在短时间内,元丰并不打算再封后,他现在经常过夜的地方是批阅奏折的笔殿,今夜也不例外。 “十二,你看真了是浩王和李越?”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元丰、卢罡和新任的侍卫队长邢十二,现在由元丰亲自赐名为邢骏了。不过这是大名,元丰还是叫他十二,或者也是为了显示亲近之意。 “看得一清二楚。”邢十二已经不是从前那乡下土包子的模样,身上穿着崭新的侍卫服,腰悬长刀,精干利落,“他们在城北的元宝楼里会面,半个时辰后浩王独自出来,那李越却不曾再见。因元宝楼人多眼杂,也不好进去查找,想是从后门走了。” 元丰的眉头皱得死紧,缓缓道:“既是一起进去的,为何要从后门走?若是畏人耳目,为何当初不从后门进去?” 邢十二心中微微一凛,低头道:“臣不知道。可能……可能是臣隐藏得不好,被他发现也未可知。” 元丰缓缓摇头:“未必。只有他们两人见面?” 邢十二点头:“是。臣看见只有他们两人,浩王连从人都不曾带。” 元丰摇头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朕的意思是说,是否还有第三人在元宝楼等着他们?” 邢十二想了一想:“臣没有进去,不知道。城北本来人多且杂,臣实在……” 元丰冷冷道:“你亲自去给朕盯住李越,看看他还见过什么人不曾?至于浩王处,朕另派人去。这次你做得好,朕要重赏你。” 邢十二连忙道:“皇上给臣治伤,还让臣作侍卫队长,臣还不知怎么报恩呢。为皇上效力自是应该的,不敢领赏。” 元丰脸上露出笑意,道:“十二,你太老实了。似你这般时刻为朕尽力,岂有不赏之理?你今年也不小了,该成家了。朕着卢大人给你提门亲事可好?” 邢十二脸上登时红了,忸怩片刻才讷讷道:“皇上,皇上取笑臣了。臣现在一事无成,拿什么娶亲?” 卢罡在旁笑道:“皇上岂会戏言?你如今是内宫侍卫长,怎么叫做一事无成?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包管给你挑个规矩清白的美貌姑娘。” 邢十二脸上更红,似乎恨不得眼前有个地洞好钻进去,却又有掩不住的一丝喜色,看得元丰哈哈大笑,道:“好,你下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先去内府领赏,这门亲事,朕自会督促卢大人,他休想偷懒。” 邢十二脸红得像火烧一般,逃也似地出去了。元丰对着他的背影哈哈大笑,直到看不见人,脸色才阴沉下来:“浩儿当真是要叛朕了。” 卢罡微有些不安,低声道:“定是那风定尘心有不甘,暗地里撺掇……” 元丰阴沉着脸摇头:“是否风定尘撺掇,其实并无意义。无论如何,浩儿都有了反叛之心,这是事实。枉朕如此疼爱他——若不是邢十二盯着风定尘,只怕朕到此时还蒙在鼓里。” 卢罡不敢说话。元丰在屋中转了几圈,冷冷道:“他们到元宝楼去,绝非只为见面。若是见面,何处不可去?定然还有第三个人。” 卢罡低声道:“但十二只见到他们二人。”他虽是皇后亲族,却是忠心于元丰的。元丰立元文鹏为储君只为安慰皇后之事他是知道的,更知道元丰私心里最爱的是元文浩,如今若坐实了元文浩谋逆的罪名,对元丰不啻是极大的打击。 元丰摇头道:“十二还是乡下出身,太过老实不知变通。而且风定尘身手了得,他怕惊动了人,不曾跟进去,怎知里面情形?若要起事,必然招兵买马。城北那里多有北骁马贩,正是好地方。”他说到后来,已经语声阴沉冷酷。卢罡微微打个寒战,道:“臣想,也有另一种可能。” 元丰转头看他,卢罡轻声道:“臣觉得,倒有可能是风定尘拿着那封信在胁迫浩王也说不准。” 元丰冷笑道:“若真是有那么一封信,正说明他与元文景勾结,谋害自家兄长,这难道就不是罪名?” 卢罡不语。他在外面打探到的消息是风定尘率军收复益州之时,在元文景处搜出与元文浩的往来信柬,正是当初二人商议假冒元文鹏手笔做就假信,又故意让元丰搜到的那件事。但这封信却不曾随同其他物品一起交到元丰手中,故而卢罡有此说法。无论如何,夺嫡之事历朝皆有,可圈禁可削位,罪不至死。但谋逆之事若是坐实,就是诛灭满门了。 元丰也明白他的意思,走了几步,冷声道:“派人去浩儿封地暗查,看他是否有银钱来往。”谋反定要招兵买马,招兵买马就要用钱。元文浩的封地富庶,除了每年税银之外大有盈余,否则他只靠皇子例银,怎么能弄来那些奇珍异宝献给元丰?从前元丰是不管的,现在却觉这些银子无异是一队队兵马,焉能不查? 卢罡应了,见元丰一脸烦恼,便转开话题道:“皇上,浩王此事容臣慢慢去查,皇上且勿为此忧心。倒是西定派来的求亲使者尚未离开,虽是皇后新逝,但此事也必得回应才好。” 元丰冷冷一笑:“风定尘的心思,当朕不知道么?他千方百计就想保住元恒,朕偏不答应。” 卢罡道:“皇上纵然不答应,也要有个回应才好。毕竟西定这是示好,若是不应,未免……” 元丰点头道:“不错——”灵光一闪,“西定既是求亲,朕就给他们一个皇孙,不过不是元恒,是元恪!” 卢罡一怔,随即明白:“皇上是要浩王——” 元丰冷笑:“朕不但要答应这门亲事,还要让元恪到西定去住些日子。既然将来是要成亲的,现下小儿女自然应当亲近些。” 卢罡默然不语,心想这倒 分卷阅读363 分卷阅读36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64 是一箭双雕的处置。既扣住了元恒,又可教元文浩投鼠忌器。并且元恪年纪还小,又是元丰心爱的孙儿,远离了中元,即使将来元文浩真的谋反,也有理由可为他保住个子息。 元丰虽然做着种种处置,心里却仍是不免凄凉,徐徐道:“若是浩儿真的……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他?” 卢罡不能不答,便低声道:“皇上,浩王本以为定然继位,岂知如此变故,他……” 元丰喟然道:“不错。实话说吧,朕也以为鹏儿随他母亲,难享天年,所以不欲将大位传给他,想不到他竟然得觅良医,更有了子息,于情于理,朕都不能随便削他储君之位。也难怪浩儿……” 卢罡低头道:“皇上将小皇孙送往西定,是敲山震虎的好法子,若是浩王肯就此收手,也未必不是好事。” 元丰点了点头。虽然明知卢罡这是安慰之辞——自来有哪个决心夺嫡的皇子会因旁敲侧击悬崖勒马——但此时也只好宁可信其有了。 “你去查吧,若是当真他与北骁商人有什么来往,给朕将此人擒来。还有——”眼光陡然森冷,“风定尘此人,朕留不了他几天了!” 第166章 夜谈 “父皇这是要拿恪儿来要挟我。” 李越淡淡看元文浩一眼:“王爷的谋士们怎么说?” 元文浩冷笑一声:“还用他们说什么,我难道不知?” 李越漫不经心地道:“其实与西定联姻也并非坏事。” 元文浩冷睨他一眼:“联姻自非坏事,但为何是恪儿要去西定?你当我不知?父皇在你那位西定王身边不知安排了多少人,恪儿过去,我鞭长莫及,如何保护得了他?” 李越低下头,在元文浩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丝狠戾之色——元丰的人手?快了,也该收拾他们了!抬起头来,他还是神情平静:“王爷虑得也是。既是如此,王爷可以婉拒这门亲事,反正适龄的皇孙又不止一位,本来,西定也是想招赘元恒的。” 元文浩烦躁道:“我自然想拒绝,但现在这个时候,又怕会引起父皇疑心——”他突然停下脚步,沉声道,“穆达走了不曾?近些日子城北突然加强了守备,会不会是父皇——” 李越微微一笑:“这点王爷大可放心。穆达早几日就已经离开京城了,他们是抓不到的人。倒是王爷要小心,倘若皇上当真起了疑心,恐怕会教人去查王爷封地的银钱出入,这笔帐恐怕倒是难做的。” 元文浩阴沉地道:“这点本王早就防到了,教他们去查,也查不出什么!但这般下去,只怕父皇抢先动手。” 李越低头想了想,道:“王爷说,皇上曾经与王爷谈过,说立二皇子为储君只是为了安慰皇后,将来二皇子去世,皇位还是王爷的?” 元文浩冷笑道:“是啊,当时我还信以为真。想不到,父皇怕只是为了护着二哥,才将我推出来!我七八岁时就遇过数次下毒暗杀,若不是母妃用尽心机,恐怕我还未必能活到现在。” 李越轻笑:“王爷从前极受皇上宠爱,不管是不是做就的样子,大家却是都看在眼里的。就算是二皇子,心里也未必就放心。” 元文浩哼了一声:“我什么都比他强,他怎么会对我放心!” 李越点头笑道:“那二皇子若是知道皇上曾与王爷有这一番谈话,会怎么想?” 元文浩怔了怔道:“自然是除了我。” 李越摇手笑道:“未必吧,王爷再想想。倘若皇上当真瞩意王爷,而二皇子又除掉了王爷,皇上能饶得过他?” 元文浩目中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李越冷笑道:“只要皇上在,他就继不了大位!” 元文浩沉吟片刻,露出阴寒之色:“你的意思是,倘若二皇兄信以为真,他会先对父皇下手?” 李越微笑道:“倘若换了王爷,会不会呢?” 元文浩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错。换了我也会如此。父皇春秋正盛,而二皇兄身体并不强壮,虽然如今有了子嗣,可也未必耗得过父皇。万一他先死,就是有子息又如何?” 李越哈哈笑道:“何况还未必是儿子呢!王爷的小皇孙可是已经长大,而且颇得皇上喜爱呢。” 元文浩笑意渐渐扩大:“好主意!”他嘴上说着,眼神却露出一丝森冷,不易觉察地在李越身上扫了一眼。李越半低着头,似乎在为自己的主意得意,嘴角上却也露出元文浩不曾觉察的一丝冷笑。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元文浩的主意?无非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罢了,何况还是一条像狼的狗。 “但恪儿不能去西定,万一父皇对他下手,我护不住他。” 李越伸个懒腰:“这更好办了,找人半路上把小皇孙劫走,就说遇上了盗匪,皇上能怎么样?何况人人都觉与西定联姻是增强实力的机会,这时候小皇孙被劫走,显然是有人嫉妒,不愿让王爷有这样的亲家……” 元文浩欣然击掌:“好办法!” 李越站起身来:“既然说定,在下先告辞了。这些日子皇上盯得紧,出来也不容易,得赶紧回去。” 他这般说,元文浩自然不会留他。而且劫自家儿子这种事,他也不放心让外人去做。李越从后门溜出去,七拐八拐,进了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黑暗之中同时响起两个声音:“爷——” “元文浩已经准备劫自家儿子,你们得抢在他前头。元文鹏府里那个郎中,也该给东平送回去了。” “回去告诉元丰,就说元文浩又跟我见面了,具体谈的是什么,你不能进入他的王府所以不知道。” “那元丰对元文浩的许诺……” “元文浩自己会想办法让他哥哥知道,我们不用操心。” “是!”两个声音同时回应,而后小巷里就再没了声息。 元恪失踪了,但,却不是如元文浩安排的失踪,而是在他派去的人动手之前就失踪了。 “看来,皇上不只是想把小皇孙送到西定那么简单,可能他也想得到西定离得太远,未必能全盘掌握。”李越看起来神情凝重,说的却是煽风点火的话。 元文浩眼睛已经赤红。他虽然妻妾盈前,但女儿生了几个,儿子却只有元恪一个,既是嫡子,又颇有出息,自然看重:“把所有的人都放出去给我找!” 李越微微摇头:“恐怕没那么容易。” 元文浩犹如困兽一般:“那要如何?” 李越轻叹:“恐怕只有皇上才知道他在哪里。” 分卷阅读364 分卷阅读36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65 元文浩死死握着拳头,一字字道:“那我就去问父皇!” 李越敲敲桌子:“王爷现在去,要怎么讲?是跟皇上撕破脸?其实王爷现在还不必担心,小皇孙性命应该无碍。” 这一点元文浩也明白,在屋中来回走了几圈,他冷静了几分:“不错,只要我不动手,父皇也不会动恪儿。但这样一来,我已经落了后手。” 李越叹口气:“王爷还不明白?皇上存心已久,王爷早就落了后手了。” 元文浩脸色晦暗:“你说得不错,父皇早就存心保二哥,我,确实早就落了后手了。” 李越一笑:“王爷也不必如此丧气,我们也不是没有机会。二皇子那边,王爷把话传过去了?” 元文浩哼了一声:“传是传过去了,还废了我一个人。只是二皇兄那里,似乎没什么动静。” 李越淡淡一笑:“也只是故做镇静而已。王爷跟皇上表面上越是亲近,他就越是紧张。目前王爷没有动静,皇上也不能撕破脸,只怕还更要加意安抚。这次小皇孙失踪,王爷可以做一下文章,若是皇上知道王爷因小皇孙失踪而伤心卧床,少不得要来探望一下。这虽是表面文章,但传到二皇子耳中,他会怎么想,就由不得我们了。” 元文浩叹口气:“现在也只好如此,只是恪儿……” 李越仰头想了想:“王爷现下只能忍。小不忍则乱大谋,二皇子动了我们再动,才能名正言顺。即使到最后一步,也得有六成以上胜算才能动手。” 元文浩烦躁道:“穆达那边的马匹军器何时能送来?” 李越正容道:“这件事王爷千万急不得。大宗马匹皮甲入境不是容易能瞒过众人耳目的,如果被皇上发现,王爷就连翻身的机会也没有了。” 元文浩长长呼出口气。他也是因元恪的失踪有些沉不住气了。儿子失踪还是小事,可是这其中包含的意味却让他惊心,因为这说明父皇已经要对他动手或者至少是起了防备之心。尽管他封地富庶,谋士如云,然而皇上永远是皇上,坐拥天下,其势力绝非他一个皇子能对敌的。 “王爷灰心了?”李越在一边冷眼看着,淡淡开口,“现在去对皇上认罪,还来得及。” 元文浩心里腾地升起一把火:“胡说!”自幼被母妃严格教育,习文学武,都只为了将来这个大位。数十年来他费了多少心思,怎么能拱手让给那个各处都不如自己的二皇子,只为了他的母亲是皇后? “那就别犹豫。”李越的声音冷得像刀,“迟疑不定,是兵家大忌。就算有十分胜算,这般瞻前顾后,误了时机,也必一败涂地!” 元文浩冷笑:“本王还用不到别人教训!你说时机,到底什么是时机!” 李越重新靠回椅子里:“现在,时机还不到。等二皇子露出破绽的时候,就是机会了。” 元文浩愠道:“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二哥若是永不动手呢?” 李越微微一笑:“二皇子也没有那么能沉得住气。”尤其,当他的良医失踪的时候。 元文鹏确实沉不住气了。当他得知父皇曾经与五弟有过那一番谈话的时候,他还能保持冷静。虽然他知道父皇确实自幼就宠爱五弟,也知道如今母后去世,对自己是大大不利,但毕竟,他已经是储君了。储君的废立都是国之大事,不是削一个皇子爵位那么简单,只要自己不出错,熬到父皇死了顺利登基,就算元文浩本事再大,也跳不出自己的手心。可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就是他必须活得比他的父皇长。 “全城都找过了?” 侍卫惶恐点头。这是二皇子奉为神医的人物,他们怎么敢不尽力去找? 元文鹏一拳砸在桌子上,疼得自己抽了口气:“不可能是自己走了,必然是被人劫了!” “下官看,还是报禀皇上,封城寻找吧。失踪时间不久,应该还在城中。” 元文鹏阴沉地摇头:“倘若被人知道,对本王更不利。”小妾肚子里那个还不知是男是女,现在被人知道他是仗着个郎中,少不得有人再做文章,“不能张扬。没有他,本王也死不了。” 旁边的谋士不敢乱讲话。说什么?难道说没了这神医二皇子只怕活不了多久?那不是自找倒霉?可是,恐怕事实确实如此。他们都是跟着二皇子的人,荣华富贵与二皇子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二皇子不能登位,他们这些人,只怕也逃不了一死。 “恐怕只有让皇上尽快传位才好……” 元文鹏瞪他一眼:“这不是废话?只是父皇瞩意五弟,又怎么会立刻传位于我?” 谋士低头想了一会,终于还是大胆说出一句话来:“恐怕只有——逼皇上禅位。” 虽然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元文鹏还是心中一震:“这种话岂能乱讲?” “下官觉得,这也是无计之计。不过一个郎中,与世无争,谁无缘无故会去动他?必然是针对王爷而来。五皇子当初就与七皇子合计要陷害王爷,现下书信都搜了出来,皇上还是置若罔闻,这意思岂不明白?虽然王爷如今是储君,但皇后已经去世,难说还有多少人支持王爷。五皇子如今已经在招兵买马,如果拖到皇上身后,纵然皇上不将皇位传给五皇子,王爷这位子就能坐得住么?”何况,还未必能活到那时候…… 元文鹏心里砰砰乱跳,缓缓道:“逼宫又岂是容易之事?别的不说,就说父皇身边的暗军和侍卫……” 谋士眼光冷厉:“所以王爷必得一击而中!好在我们有人在军中,一旦举事,掌握京城内外军权还做得到。到时就说皇上病重,五皇子擅拥甲兵,就是大罪,将他一举除去,谁还能与王爷争?”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频频点头。一人道:“王爷近来与皇上甚为亲近,要入宫也并不难。”立刻有人反驳道:“不能进宫,宫中都是皇上的人,该设法让皇上出宫到这里来才是。” 元文鹏心里略微安定了一些,缓缓道:“不错,我不能进宫。可是父皇如果出宫到我府上,又突然禅位,任谁也会怀疑本王。” 谋士沉吟片刻,道:“王爷应该去与一人联络。” 元文鹏抬头:“何人?” “王爷从前曾与他联络过的,还送过他一个男宠。” “李越?但他是大皇兄一边的。” “正因为他是大皇子一边,而大皇子现在等于被皇上软禁,王爷才能卖个人情给他。他虽然为皇上训练暗军,但心里自然不甘不愿,王爷这个时候去向他示好,该正中下怀才 分卷阅读365 分卷阅读36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66 是。他身手了得,又掌管暗军,纵然皇上不信任他,但到时做个手脚,就能帮我们的大忙。” 元文鹏微微点头,谋士续道:“王爷方才说得对,不能让皇上到王爷府上来禅位,那落人口实。听说此次元恪失踪,五皇子已经病重卧床,下官看,这出戏,不妨就在五皇子那里演。五皇子病重,皇上怕也要出宫探望,到时若在路上遇刺,王爷可以名正言顺入宫探望,而后禅位。本来王爷不宜入宫,但若有那李越帮忙,把握就极大了。只要能将侍卫调开片刻,容王爷带几个人进去,逼皇上交出玉玺,我们再调兵包围五皇子府和皇宫,大事可定。” 元文鹏心头乱跳。逼宫是大事,就算有十分把握也仍能让人心惊肉跳,何况他还并没十分的把握,但逼到眼前也只能如此。 “元恪为何会失踪?”究竟是被什么人弄走了? “依下官看,这是五皇子搞的鬼,恐怕也有嫁祸王爷的意思。这些日子他城里城外到处查找,闹得乱做一团,焉知不是在趁机打探什么?甚至有人到王爷的别庄里夜探,那当真是小贼么?普通小贼,岂有侍卫捉不住的?下官怀疑,那可能就是五皇子甚至皇上派出的人,意在打探郑郎中的藏身之处。只是当时下官不曾想到,否则……” 元文鹏抬起头看着窗外,手上渐渐攥成了拳。父皇,你做到这一地步,就休怪我了。 元丰还不知道这深夜之中的会谈,他自己也正在忙着与卢罡谈话:“恪儿仍未找到?” 卢罡眼圈下一圈深青,摇了摇头:“下官无能。” 元丰微微冷笑:“不怪你,倘若这人是浩儿自己劫走的,你到哪里去找?” 卢罡也想过这种可能,但不敢随便说出来:“皇上的意思是……” “敲山震虎,看来没震住他,反而打草惊蛇了。” “那皇上打算……” 元丰沉默片刻:“看来,必得釜底抽薪了。李越,虽然还有用处,也留不得了。这事交给邢十二,三天之内,将他除掉!给朕严密监视边关,凡是贩马的商人都要监视,大宗马匹入境必须造册登记,买入卖出都要记录。还有,西定那边加强看管,封锁李越的死讯。” 卢罡边听边应。元丰在屋中踱了几步,冷冷道:“待李越死后,朕再去见一次浩儿。倘若他能悬崖勒马,朕,还能容他悔过。” 第167章 螳螂捕蝉 清晨的太阳尚未完全升起,雾气在山间飘荡,如同一束束轻纱,看来颇有几分诗意。只可惜在这雾气之中人影闪动,带起一股血光,平添了七分杀机。 一名侍卫伏在树丛之中,四面雾气湿漉,将他的头发也扑上一层水气。四周静寂,只有风吹动草叶的微响。任他睁大眼睛,也找不到刚才那一闪而没的人影。肩头上的伤口正在冒出鲜血,迅速洇湿了衣裳。山间的清寒加上大量失血,已经让他开始发冷。刚才那鬼魅般的一击,他躲得过第一次,却未必躲得过第二次。四面还是没有动静,他忽然有些后悔,实在不该太贪功冒进,将十余名同伴都抛在身后,现在却等不到人来求援。寂静宛如有形之物,沉沉压着他,让他觉得自己似是一头在猎人箭矢之前而不自知的野兽,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有草叶被踩倒的轻响,如同堤坝突然溃开裂口,那侍卫全心的戒备立时对着这一点爆发出来,迅捷无比地转身,手中长剑已经刺了出去。但他削断的不过是几根树枝,眼角斜斜掠到一道寒光,肩头一紧被人扣住,颈间已经划过一丝凉意,鲜血喷溅…… 鲜血的腥气在风中扬起,后面将将赶上的两个侍卫急步过来,只瞄了一眼,便同时变了面色。抬眼一看,前面雾气中似有人影一闪,立刻打出一声唿哨,四面八方的十几人全部包抄过来,哨声此起彼伏。然而前方那人却似化在了雾气之中,再没了踪影。只是有了前车之鉴,下余之人再不敢落单,都是两两结伴,刀剑在手,猫着腰在树丛中搜索。 前方似有枝叶微动,一名侍卫立时心生警惕,果然枝叶间猛地伸出一柄剑来,幸得他早有防备,一面闪身一面大喝道:“在——”声音刚刚出口,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侧面突然风声急响,他刚一转头,喉间一痛,声音全被噎在舌下。等到几步外的同伴赶过来,只见人被一根弯曲又反弹出来的树枝刺穿了喉咙,削尖的顶端自前而后捅了个对穿,鲜血还在顺着粗糙的树皮沟壑一滴滴流下来,不由大骇失声:“来人啊!”声犹未了,身旁树丛之中人影一闪,寒光已到眼前。总算他已经有所防备,情急之下顾不得什么形象,一个懒驴打滚和身滚开,只觉肩头一凉,自己的热血溅上脸颊,那人已经鬼魅般又没入乳白的雾气之中,这时才觉出伤处尖锐的疼痛,侧头一看,整条手臂已经被卸下一半,只剩一点皮肉连着…… 血腥之气与清晨草木微涩的青气混合着,在山间弥漫。十二人只剩下八人,无一人不带伤,但前方那神出鬼没的身影也终于被逼出在众人眼前。这一番厮杀,那人终于也是挂了彩,一件灰白带着古怪青绿花纹的衣裳数处血染,神情却依然倨傲。手中一柄窄刃长刀已经卷了口。一名侍卫觉得有机可乘,抢上前抡刀砍下。那人左手持刀一挡,右手间寒光一闪,后面几人只看到一柄似枪非枪似剑非剑的东西自同伴腹中抽出,带出一股血箭。那人将卷了刃的长刀一扔,手握那三棱怪器,目光向余下几人一扫,冷笑道:“元丰就派你们这几个废物来?” 若是在平时,就凭这一句话,在场的侍卫已经可以全部扑上去。然而此时,却没人敢第一个对这句侮辱表示愤慨。掂掂自己身上的伤势,谁还敢再第一个上去送死呢? 到底是多年共事,不知是谁打了一声唿哨,余下七人一拥而上。那人背后便是山崖,打是打不死他,可只要将他逼下山崖,任务也是完成了。 三棱刺带出一溜血光,那人似乎并不打算与他们缠斗,身子向侧方一跃,左手突然斜伸开来,喀地一声,臂下竟然射出一柄飞抓,对着侧面的山壁疾射,人也跟着跃出去。 噗! 没羽箭带出尖锐的破风之声,而箭镞竟似还在风声之前,已经刺入肋下,鲜血四溅。几名侍卫眼睁睁看着那人身形被箭上余劲带得一仰,掷出的飞抓失了准头,没能扣上山壁上的树杈,连人带索向着山崖下坠去,瞬间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邢骏自树丛后走出,收起手中劲弩,急步赶到悬崖边向下看了一眼。这是将近山顶之处,清晨时分雾 分卷阅读366 分卷阅读36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67 气弥漫,哪里能看清那深谷之下的情形? “去找长索,下去看看那厮死了没有?将头颅割下,回去向皇上禀报。” 一干侍卫无不心中哀号:您老人家跟在后面,自然没有受伤,这些人可都是浑身见血了。好容易将人迫下深崖,谁不想快快回去处理伤处,哪还有什么心思去山崖底下再验尸? “这般深崖,那李越已经多处受伤,又中了邢队长你这一箭,跌下去必死无疑,不必再看了吧?” 立刻有人附和:“是啊!这般的深崖,跌下去哪有生还之理?而且这里又无绳索,还要到山下去寻……” 邢骏看起来犹有不甘,又仔细向山崖下看了几眼,再扫一眼个个带伤疲惫不堪的手下,这才不甘不愿地哼了一声:“便宜他了,还留个全尸!” 这话听得几名侍卫都暗暗打个冷战,心想所谓刻骨之恨果然没错,人都死了,连个全尸都不想留,看来当年那一场皮鞭,当真是打出了不死不休的仇恨。不过此人目前正是皇上面前得用的,又是他亲手射杀李越,看这情形,不要说宫中侍卫,就是那支暗军将来怕也是由此人带领,谁又肯得罪他?当下便有人拍马屁道:“这山谷极深,那小子中队长这一箭,跌下去想也摔成十七八块了。纵然不碎,也有野兽啃咬,全尸是不要想的了。” 邢骏面色稍缓,道:“此次斩杀逆贼,各位都是功劳非小,皇上面前,我自然要回报的。” 一干侍卫闻言,心里都是一喜,有人便凑趣道:“这李越身手当真不凡,若不是队长这一箭,说不准便被他逃了,我们怎么好争功呢?”这次元丰一共派出了十二名侍卫,在这山林中一番剧战,如今死了两个,重伤三个,剩下的众人也个个带伤,若不是邢骏那一箭,还险些被他逃走,说起来实在不是什么荣耀之事,若是没有邢骏在皇上面前说些好话,恐怕不但无功,还要被责骂不中用呢。 邢骏终于露出点笑容,道:“大家共事,有功劳自然一并算,放心。” 这一头皆大欢喜,那一头元文浩处却是如遭雷击,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李越死了?” “是。”探子知道来报这个消息是出力不讨好的,头低得几乎到膝盖上,“宫中派出十数名侍卫围剿,被他在城外山中杀死二人,重伤三人,不过……他也跌入深谷之中身亡。” 元文浩面色铁青,良久,重重一拳击在桌面上:“难道是天亡我?” 屋中一时悄然无声,正当探子为自己的性命担忧时,一名侍卫匆匆进来,向元文浩附耳低声道:“王爷,外面有两个人要见王爷。” 元文浩此时哪有什么心情见人,厉声道:“不见!” 侍卫面有难色,低声道:“他们是从院墙外翻进来的,几时进来,外院的兄弟根本不知道……” 元文浩悚然一惊:“什么?”这岂不是说,如果这两人是有心来行刺的,至少已经进入到自己的内院了!沉吟片刻,他终于道:“请他们进来。” 进来的两人都是身着灰色夜行衣,与普通黑色夜行衣略有区别。元文浩一眼看去,不由一惊:“你们不是——”这明明是当日在路上欲劫走柳子丹却被暗军击成重伤仓皇逃走据说已伤重身亡的人么?不过他毕竟能沉住了气,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举举手道:“给二位设座。请问二位,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在下文程,这位是在下的结义兄弟莫田。王爷或许也知道,我二人当年是摄政王的十二铁骑中人。” 元文浩一凛:“你们——意欲何为?”怪不得重伤逃走如今却仍能存活。看来暗军也是夸大了功劳。 文程神色冰冷:“殿下只不过想与柳公子双宿双飞,过些悠闲日子,想不到元丰步步紧逼,更派侍卫将殿下暗杀,此仇不报,我们日后到了地下,也无颜再见殿下!” 元文浩心中一喜——这简直是老天又给的一条生路,当真是同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他脑子转得快,脸上立时露出戚容:“本王也听说了此事,想不到父皇当真会下此杀手,本王……” 文程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王爷不必多说。我兄弟只想知道,王爷是否愿助我们一臂之力?” 元文浩暗想果然是那风定尘使出来的人,开门见山,倒也省事。当下也收起那副伤心模样,道:“本王当初与风殿下商定,他助本王登位,本王给他曼陀散的解药方子,保柳公子安稳坐这西定王的位子。如今……” 文程断然道:“我兄弟自然会助王爷夺位。殿下与王爷当初商定的事,我兄弟也略知一二。王爷教我兄弟潜伏在暗处,就是在四处为王爷打探消息。如今殿下虽去,心愿未了,我兄弟还略有些用处,愿为王爷一效绵薄。只要王爷身登大宝之日,按照与殿下的约定将曼陀散药方赐下,并保柳公子一生平安即可。” 元文浩心想这还不容易?一生平安?只要西定对中元臣服,保柳子丹一生平安有何难处?当下爽快点头:“好!” 文程霍地立起:“君子一言——” 元文浩伸掌与他相击:“快马一鞭!” 文程一扬眉:“王爷痛快!在下兄弟今日来,还有一事要相告——二皇子要动手了,王爷的机会来了!” 元丰的软轿并无多装饰,为的是走在街上不会引人注目——虽然此时已是天色将黑之时。坐在轿子里,虽然已经除去了一个心腹之患,他却轻松不起来。见到了元文浩,要对他说什么?自幼,他就最宠爱这个儿子。起初自然是子凭母贵——他的母妃是极得宠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人又温柔贤慧,若不是皇后一族在自己继位之时曾有过莫大助力,或者就会独宠后宫。后来却是因为这个儿子文武双全,模样脾性也最似自己。十二岁就跟着自己去围猎,小小的人,拿着把小弓骑在马上跃跃欲试,把旁边斯文到懦弱的大皇子和体弱多病的二皇子都比了下去,不由他不爱。曾想过干脆就立他为储君,但皇后虽然端庄贤淑,不妄言妄行,却不等于不会为儿子打算。当年他自己还是皇子的时候,还是皇子妃的皇后就不动声色地为他做过不少事,现在,她也会不动声色地影响着他,用伉俪情深,来逼他正眼看这个嫡子。而且立长立嫡,这也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要跳过长子嫡子去立五子为储君,确实也是阻力重重。所以,他最终还是决定要立嫡子,自然,也是因为嫡子病弱,不少御医都看过,说是“非寿”之相。而自己身体又健壮,立嫡子而不传位,等到储君先亡,再立第五子便顺利得多。如此一可慰皇后之心 分卷阅读367 分卷阅读36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68 ,二可遂自己之愿,何乐而不为呢?只是,他万万不曾想到,他要收为己用的那个李越,却生生将这第五子搅得离了自己的心,造成了无穷无尽的麻烦!想到此处,他几乎有些后悔当初得罪此人了。虽然训出了一支暗军,却在益州一役中死伤大半;挤出了些古怪武器,却未必时时用得上;虽然将他杀了,元文浩却已经有了反叛之心……算来算去,当真是得不偿失!纵然今日去与儿子深谈之后他能悬崖勒马,自己怕也不能忘记他曾有谋逆之心。好个李越,他这是死后还要让自己不得安宁啊! 轿行如飞。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已经能看见浩王府后门。元丰每次到这里来都是走后门的,这扇门在一条幽静的小街上,两边没有什么高大房屋,一眼就能望出老远,方便侍卫保护。此时,后门照常关着,里面没有什么动静。领头的侍卫过去敲了敲,回身走到轿前低声道:“皇上,没人应门,门也没插。” 元丰眉头一皱:“这个时候,跑到哪里去了!不必再叫了,你去开门!” 侍卫领命过去拉门,只觉这两扇门虽然明明没有插上门栓,却仿佛有人在后面拽着不放似的,沉重无比。他将门扇用力拉开大半,才发现在门背后系着双股牛筋绳,怪道难以拉开。这侍卫也是当差已久,一见门背后居然系着这个,心中顿觉古怪,当即松手。只是他手一松,门扇弹回之时,头顶突然锐风破响,一支足有两尺长的箭自门楣顶上射出,直奔元丰所坐的软轿而去! 第168章 死去元知万事空 “……持朕的金虎符,敕令城中内外所有军队坚守大营,任何人不得离开,除朕之外,任何人不得调动军队,违令者斩!” “卢罡速召各位皇子进宫。十二,调动暗军,守卫朕的内宫,皇子不得携带侍卫进入,一旦入内,由你的侍卫跟随,安置在偏殿。” “皇上,”卢罡看他说了这几句话已经有些气喘,不由担心,“皇上还是休息一下,此事也未必就是浩王所为。” 元丰喘了口气,微微点头:“朕知道。但就是这样,也许更可怕。”当时那一箭,幸好有一名充做轿夫的侍卫及时拔刀挡了一下,虽然刀被震断,但箭终于是偏了一偏。出宫的软轿是特制的,虽然外表看起来与普通软轿无异,其实轿身内夹铁板。饶是如此,箭也射穿了轿身,余势未尽,又将他右胸射伤。倘若当时不是那名侍卫反应灵敏一刀挡下,箭矢直射轿门软帘,必然将他射个对穿!此时虽然无性命之忧,但一思及当时险象,仍是不由不心有余悸。当时他亦觉此事必为元文浩所为,否则又怎能有人在他王府后门安上这一架巨弓?并且设计如此巧妙,由侍卫自行开门拉动巨弓,那真是万万难以防备!但他一路回到内宫,心中又起疑虑——纵然元文浩再是大胆,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弑君,尤其是在自家后门处,岂不是摆明了自暴其谋?但倘若他并不知情,那么这张巨弓,究竟是谁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安在他王府后门处的? 卢罡见他喘息稍定,心里也安了一些,道:“臣这就去传众位皇子,皇上且不要着急。只要三军不动,任何人也翻不起天来。” 元丰微微点头,看着众人各自领命出去,心中稍稍安定,闭上了眼睛。不过也只是片刻工夫,寝殿外脚步声便响起,元丰睁眼一看,却是元文鹏匆匆进来,一进殿便直往床边走过来,道:“父皇伤势如何?太医们可来诊过了么?” 元丰心中一阵疑虑。方才他刚刚派了卢罡出去,按说元文鹏来不了这么快才是。而且他已吩咐过邢骏,凡有皇子入宫,都安置到偏殿,为何元文鹏竟然长驱直入寝殿之中?且听方才的脚步声,来的并非一人,为什么既无人进来,又不听外面侍卫阻拦? “鹏儿与何人同来的?” 元文鹏微微怔了怔,目光掠过旁边的侍女内侍,俯身低声道:“请父皇让他们先退下。” 元丰心中疑虑更深,沉声道:“有什么话直说不妨。” 元文鹏垂下眼睛,片刻,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笑了笑:“父皇还是让他们先退下吧。否则儿臣所说的事情,恐怕他们不敢听。” 元丰毕竟是皇族勾心斗角中磨练出来的,闻言心中更是惊疑,再看元文鹏目中寒光隐现,心中一惊,支起身子便高声喝道:“来人!” 这一声喊出,果然有四名侍卫同时蹿进门来,但元丰一眼看去,脸面却都十分陌生,并非他常用的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翻身坐了起来,厉声道:“鹏儿!你想做什么?” 元文鹏微一偏头,四名侍卫同时抽出刀剑,一刀一个,将屋中四名侍女内侍全部杀死,无声无息地拖了出去。屋中只剩这父子二人。 一片死寂。元丰死死盯着元文鹏,半晌才一字字道:“在门上安巨弓的人是你!” 元文鹏这次倒一怔:“什么?” “不是你?”元丰反而疑惑起来。难道真是元文浩?他心里突然一阵冰冷——这就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最宠爱的,一个是因为母亲的缘故他最心疼的,然而此时,千方百计想杀死他的,也是他们。 元文鹏此时却没有心情去多考虑他的话。事实上他直到现在心头仍在砰砰乱跳,元丰说的话听在耳中都有些飘忽,不那么十分真实。逼宫夺位,即使是有十二分的把握,也仍让人止不住地紧张。他一边跟元丰说话,一边忍不住竖起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元丰看他这样子,心思一转已经明白,冷笑道:“莫非你想要调动都城守军前来逼宫?哼,没有朕的命令,你休想调动一兵一卒!” 元文鹏心里一跳。他此次举事,其实最大的倚仗就是皇后族中门下在军中效力的军将。须知逼宫不是一句话的事,倘若手中不曾掌握兵权,纵然有一纸诏书也不管什么用。前来皇宫之时,他已派人去军中联络,务必同时举事。但元丰这般一说,他心里仍是一阵紧张——须知元丰毕竟是一国之君,手中握有调用两军的金虎符,凌驾于一切符节之上。倘若军中听令于金虎符,他还真调动不了人手。 忽然一阵喧哗之声传来,一名侍卫飞奔进来,单膝点地禀道:“王爷,朱先生派人送信来,两军已被李将军控制,有不服号令者已全部拘押。不过……”他看一眼元文鹏狂喜的神情,低头又道,“浩王不在自己王府之中,我们的人扑了个空。” 元文鹏眉头一皱:“怎会如此?立刻封锁全城,无论如何要将人搜出来。”看一眼元丰,他微微一笑,“五弟他竟敢刺杀父皇, 分卷阅读368 分卷阅读36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69 这是谋逆大罪!我虽与他是兄弟,但这件事却不能姑容。” 元丰支着身体靠在床头上,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元文鹏打发了侍卫出去,心里已经完全宁定下来,含笑道:“父皇为国操劳一生,也该累了。儿臣虽然不才,也愿为父皇分忧。”一招手,有人从门外端着笔墨纸砚进来,铺开到案头上。元文鹏轻笑道,“父皇既然立了儿臣做储君,这皇位迟早是儿臣的,何必要父皇再操劳?父皇请现在就下旨退位,把国事交于儿臣吧。”如今两军在握,他心情之轻松前所未有,简直轻飘飘得能上天去,话也就说得格外动听。 可惜这些轻声细语听在元丰耳中就像地狱中的恶鬼嘶吼一般。他只冷冷看了一眼案上的纸笔,就顾自闭起了眼睛。元文鹏看他这样子,也不生气,只道:“父皇还在等什么?难道等五弟回来么?” 元丰心里冰冷。一方面,他实不愿看到最爱的儿子被杀——谋逆罪,足够元文浩死好几回了;另一方面,在后门安巨弓的究竟是不是元文浩尚无定论,如果是,那么元文浩和元文鹏无论哪个胜利,于他都是灾难。 元文鹏如今自觉胜券在握,倒也不着急,只微笑道:“父皇不是在等五弟?那是在等其他兄弟们么?可惜如今他们都不能来,就是卢大人,也在儿臣府上休息呢。” 元丰心里又是一沉,闭目不语。元文鹏见他油盐不进,心里微微有些焦躁,道:“父皇不肯写这诏书也无妨,父皇本来伤重,无力执笔也是有的。既然如此,请父皇把玉玺和金虎符交给儿臣,儿臣请内侍来为父皇执笔就是。”各种诏书多半并非皇帝亲笔,有些公务批示由当值大臣主笔,有些内务之事却由内侍执笔,皇帝亲自加印即可。传位诏书虽属国务,亦算皇帝内务,如由内侍执笔而加盖玉玺,也合情合理,足以取信天下了。 元丰听了金虎符三字,心里却微微一动。元文鹏这般言语,说明他并未拿到金虎符,亦即是说,执金虎符去传令的侍卫尚未落入他手中。只要没有金虎符,元文鹏对都城两军的调动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而自己则还有翻盘的希望。 元文鹏并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见他良久不答,微微冷笑了一声:“父皇若总是这般拖延时间,儿臣只好自己来搜了。父子之间,这般实不好看——” 元丰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父子之间?你还念着与朕是父子?” 元文鹏眼神猛然狰狞:“不念父子之情的是父皇你吧?我是嫡子,父皇与母后又是伉俪情深,可迟迟不立儿臣为储君。若不是母后仙逝,恐怕儿臣现在也只是个皇子。” 元丰坐了这半日,身上的伤又疼起来,强打精神道:“朕已立了你为储君,还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元文鹏冷笑道:“是么?可是父皇不是对五弟说过,儿臣体弱,活不了几年,等儿臣死了,又无后嗣,五弟理当继位,大家皆大欢喜,是么?” 元丰心中一震,不知自己与第五子的秘谈如何会被这个儿子知道。但这话一句句都是真的,他无话可说,只有闭口不言。 元文鹏最恨的就是这句话,此刻提起来,心情再也压抑不住,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冷笑道:“父皇打的真是好主意!只可惜儿臣托母后的福,竟然有了后嗣,父皇打算怎么办?将这孩子处死?为五弟继位扫清障碍?儿臣若是拖着不死,是否连儿臣一同正法?” 元丰勉强道:“朕并无这般想法。”这是实话,毕竟元文鹏是皇后所出,就算不看血脉的份,也得看结发之妻的情份,他确实没想过要杀这个儿子。但儿子有了子嗣他反而犯了愁也是真的,故而这话说得有些底气不足。 元文鹏的怨恨不是一天两天了,此刻爆发出来就收不住,冷笑道:“并无这般想法?那儿臣只怕是托了母后的福。倘若母后不是如此贤惠,只怕早就不是皇后,儿臣也就没了嫡子的身份,父皇岂不也就不必费这般的心思了?”他满心郁气,连讽带怨,说得颠三倒四,但大意倒还清楚。 元丰到底是做了三十年皇帝,纵然再有什么错误,也不能忍受这样的讥讽埋怨,登时立起了眉,愠怒道:“你虽是嫡子,论贤却也不比其他兄弟高明,朕又为何必要立你为储君?” 元文鹏被他这一喝,倒冷静了下来,深吸口气,又露出微笑:“父皇说的也是,因此儿臣得靠自己来争了。这诏书还请父皇斟酌下笔,儿臣就在这里等候。” 元丰哼了一声,又闭上眼睛,明摆出一副不肯合作的模样。元文鹏目光四下打量,正准备当真动手来搜玉玺,忽然外面又有侍卫冲进来:“王爷,浩王出现了!他带了数百人,正向宫里冲呢!” 元文鹏双眉一扬,兴奋起来:“好!他当真自己送上门来了!速去调动人马,就说浩王公然冲击皇宫,意图谋反,立刻拿下!倘若他竟敢反抗,当场诛杀!”最后两个字说得恶狠狠,那侍卫心领神会,立刻退了出去。 元丰睁开眼睛怒瞪着他:“你难道不是在谋反?” 元文鹏笑得得意:“儿臣可是由卢大人传父皇口谕召进宫来的,怎么是谋反呢?” 元丰哑然。元文鹏兴奋地在屋中搓着手走了一圈,终于是按捺不住胜利到手的兴奋,吩咐屋外侍卫道:“看守好了!本王去宫门督战。” 元丰听着他脚步声渐远,心里沉到了底。他到底是宠爱元文浩的,纵然他可能是在门上安装巨弓要射死自己的人,也还是不愿听到他的死讯。可是元文浩竟然带领甲士公开冲击皇宫,无疑是给了元文鹏极好的借口。元文鹏方才的话已经说得极清楚了:只要反抗,就当场诛杀,他是不会给元文浩活着辩解的机会了。 门口突然传来动静,一名侍卫似乎是叫了一声,但声音刚刚泄出一半就断了。元丰再次撑起身体看门口看去。太阳已经西沉,光辉从殿门口射进来,给缓步踱进来的那人镀上了一层金边,竟使元丰有片刻工夫看不清他的面目,但那身形却是熟悉的。元丰伸出一只手指着,直到那人走到了他的床边,他才能说出话来:“你——李越!” 李越脸上还有未曾褪去的青紫伤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皇上,别来无恙?” 元丰只觉有什么东西电光一闪,似乎突然明白了些,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沉重如同灭顶的绝望:“你,没有死!” 李越嘴角一拗:“是啊,托皇上的福。”那样的山崖,有个简便降落伞已经足够。 元丰死死盯着他:“你,是怎么进宫来的?” 李越笑了:“周醒, 分卷阅读369 分卷阅读37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70 进来让皇上看看。” 元丰目光移向门口,当他看见进来的人居然是邢十二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彻底绝望了:“好一着苦肉计。” 周醒轻蔑地看他一眼,站到李越身后。元丰重重靠到床头,闭上了眼睛:“怪不得鹏儿能带侍卫进宫,原来朕的暗军都被你调开了。浩儿只怕也是被你骗了吧?那后门的巨弓,是你安的!你表面上与浩儿结盟,暗地里却相助鹏儿——” 李越没说话,周醒却冷嗤一声:“相助元文鹏?笑话!你以为元文鹏就能继位?” 元丰本以为李越的报复便是不让自己最爱的儿子继位,现下听来,竟似是不止如此,登时心里又是一紧,勉力支起身子盯着李越:“你究竟想如何?” 李越沉默片刻,露齿一笑。光线昏暗的寝殿之中,元丰陡然觉得自己是看见了一头露出了尖牙利爪的野兽,不由得机灵灵打了个寒战。只听李越缓缓道:“我本想跟子丹去过悠闲日子,是你千方百计把我们骗来中元,囚禁子丹,给他用药,又把他远远送到西定……”他语气平静,元丰却是每听一个字,身体就冷上一分。他这一生不曾后悔过什么事,此刻却突然只希望自己从来也不曾认识过这个人。他极想堵起耳朵不再听下去,但李越的声音却仍是一字字地传过来:“你做了事,就要付出代价。中元皇族血脉,到此为止了。” 元丰猛地坐直身体,顾不得胸前撕裂的痛楚,嘶声道:“鹏儿手中有京城两军,你休想动他!”这时他也顾不得元文鹏对自己做过什么,只要继位的还是自己的儿子,那便足够了。 李越微微笑着,举起一只手,有什么东西在他手中一亮,元丰浑身一颤:“虎符!”他让侍卫持去调动两军的金虎符,正握在李越手中。一瞬之间,他如坠冰窟:“你,你想怎么样?”只是这话问出来已经虚弱无力。 “我想,中元日后的历史或许会这样书写:元文浩意图谋逆,弑父不成,冲击皇宫;元文鹏趁机逼宫乱政,假传圣旨,调用军队诛杀元文浩。皇帝以金虎符授亲信侍卫,反调军队和暗军,再诛元文鹏……”李越停了一停,看着元丰惨白的面色,微笑道,“皇上伤重,不能再理国事,而嫡子谋逆,自然长子当立。不过皇长子身体不适,继位不久,便传位于皇长孙。”他微微俯下身体凑近元丰,“皇长孙,就是小武。哦,你可能不知道,小武才是他的真名。至于他究竟是不是谨王失散的儿子,真是只有天知道。” 元丰一口血吐了出来,咬牙道:“朕死也不会写传位的圣旨!没有旨意,就算你们有虎符也不成!” 李越直起身子,点点头:“周醒,把圣旨拿出来给皇上看看。” 周醒从怀里取出一卷明黄绢帛,哗地一下展开。元丰眯着眼睛觑去,只见上面一行行字宛然便是自己的亲笔,若不是他确信自己不曾写过这旨意,只怕也辨不出真假。而绢帛末端所盖的朱红印玺,更与自己的玉玺全无二致。他惊慌之下,目光不由自主向墙角藏着玉玺的暗格看去。李越把他的举动全部看在眼中,一面示意周醒过去搜寻暗格机关,一面淡淡道:“皇上不用这么着急。玉玺自然此时还在暗格之中,这一枚,是子丹精心雕刻的。怎么样?连这笔字,与皇上本人写的没什么两样吧?” 元丰颓然倒回床头:“好,好个香公子!”他怎么忘记了,柳子丹昔年才名满天下,书画更称双绝。可是这些年,大家都只记得他是西定摄政王的禁娈,却忘记了他本是个风华绝代的才子。 周醒已经打开暗格取出玉玺,李越拖过案子上刚才元文浩准备的纸,用玉玺沾了印泥盖了一下,再比较一下绢帛上的印记,笑了笑:“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估计中元百官虽然天天看圣旨,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吧?” 元丰只觉头昏眼花,低声道:“朕是不会将皇位传给谨儿的,卢罡是知道的。” 李越微笑摇头:“卢大人被扣押在二皇子府中,二皇子谋逆,他是知道的。或者皇上原本不想传位给长皇子,但现在嫡子和贤子都有谋逆之罪,那不传位给长子,还给谁呢?” 元丰死死盯着他,恨不得目光变成箭矢,把他戳出千万个洞来:“你,你够狠!” 李越的笑容突然收了起来:“我狠?我并不愿意看见流血死人,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顿了一頓,他的声音又变得平静,“你加诸在子丹身上的痛苦,现在也该是报应的时候了。” 元丰绝望地看着他,觉得身体仿佛沉入了冰河之中。李越不再看他,转头喊了一声:“小武——” 元丰已经有些模糊的目光极力转过去,看着那个身穿淡青银丝寸蟒袍的少年一步步走近,那张脸,看上去似乎有点像元文谨,再仔细看却又不像。他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哑声道:“谨儿曾说过,他,他背上有烫伤的痕迹……”当日他根本不相信这少年是元文谨的骨血,现在却巴不得他是。 小武却冷冷道:“那是我在人家家里当小厮时,被主人踢到火盆上烧伤的……” 他后面说了什么,元丰已经听不到了。他大睁着眼睛,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像退潮般渐渐远去,包括光明和温暖,爱和希望…… 第169章 人各有路 中元宫变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柳子丹正坐在皇宫花园之中。天气已经转冷,可乐却还是精力十足地要出来玩,他就坐在一边微笑看着。侍女总管对此十分头疼:公主都要订亲了,却还是这般野,将来还是要嫁给中元的皇长孙,这可怎么好? 内侍送上那每日一碗的药汁上来时,柳子丹刚听完侍卫附耳报告的消息,脸上微微浮起一丝笑意。内侍见他并未像往日一般去端那药碗,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皇上,该用药了。” 柳子丹笑了笑,看了如意一眼。如意端起药碗,看也不看,一手就泼到了内侍脸上,随即将碗摔在他面前:“拉下去!” 内侍被还热烫的药汁泼得怔住了,直到被侍卫拖倒在地,才猛醒过来:“你,你敢——”话没说完,柳子丹冷厉的目光已经跟了过来。他在宫里当了多年的差,神经之灵敏有时不可思议,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什么,立刻改口,“皇上,小人这里有曼陀散的解药方子,小人这就把它献出来,只求留小人一条狗命!” 柳子丹微微一笑,转头看如意道:“其实泼了也挺可惜的,养颜草还是好东西。” 内侍张大嘴巴,呆在原处。片刻之后,像杀猪似地叫起来:“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如意忍 分卷阅读370 分卷阅读37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71 他很久了,挥挥手:“五十宫杖,死不了算他走运,死了是他罪有应得。” 侍卫一声答应,将瘫倒在地的人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骇得四周的侍女内侍都是面色惨白。柳子丹目光从他们面上逐一扫过,淡淡笑了笑:“你们都退下吧,召刑部尚书裴礼、工部尚书谭运和将军郑学诚进宫。” 裴礼、谭运和郑学诚,在西定后来的史书中称为辅政三臣,因为他们一同辅佐了西定史上出身最寒微的一位帝王柳辰。这位帝王在登位时已经十六岁,按说已经不必有辅政大臣,但因他出身是西定皇族旁系极远的一支,且势微已久,连爵位都快要没有了,家里更是穷得无隔宿之粮,突然身居高位,难免不能服众,因此上一代帝王仍然为他指定了辅政之臣。这三臣中,除了郑学诚出身将门世家外,裴礼和谭运都是寒素之辈,新近才提拔起来的。三人年纪都不甚大,谭运更是只有二十六岁,但皆是精明能干,新帝继位之后,他们亦是忠心辅佐。后人读史时常有议论,认为这三位辅政大臣的挑选颇费心思:身居枢要之位,忌刚愎,忌结党,尤以后者为最。而这三位大臣中有两人根本没有根基,当然谈不上结党;而郑学诚虽是出身世家,却世代只知刀马不知弄权,在朝中一向不得势的。这三人均是在上一代帝王手中才提拔起来,士为知己者死,自然鞠躬尽瘁。而因三人并无党派,也无法挟制新主把持朝政,反因无党之故,不得不时常自省,不敢落人话柄。恰得新主出身寒苦,并无普通皇族子弟骄纵奢华之气,对臣下之言颇能虚心纳谏,因此君臣相得,虽称不上一代盛世,却也能使国民太平安乐。 至于柳辰之前的那一代帝王,是西定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君主,总共只有九个月。这九个月中,他诛杀两位老臣、四名权要,举西定国库之半修缮两河水利,与中元长皇孙、亦即是后来的中元新君联姻,并挑选了一个穷小子接替皇位,直接稳定了朝廷、民生和国家的未来。关于他的倏起倏落,正史上说是“操劳国事,体弱失调,登基九月,积疾难返”;而野史对此说法则有无数版本。有的说他曾是南祁摄政王之禁娈,当年被摄政王折腾得狠了,淘虚了身子,因此才短命。有的却说他与摄政王情投意合,早有为之殉情之意,故而国家安定之后便自尽身亡。还有的干脆说他其实只是死遁,因他只好男风,又在人之下,既难有子嗣,又碍于帝王之尊不能尽欢,因此来了一出金蝉脱壳,与一个侍卫四海逍遥去了。最后这个版本是从宫中传出来的,据说传话的人也是宫中内侍,发现这位君王下葬之后,皇宫中一个行踪本来神秘的侍卫也随之不见了。因为有内部消息,所以这个版本虽然让人觉得荒唐,反而是流传最广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至少当柳子丹布置完了一切准备带着如意北风便装出玉京的时候,他还不知道竟会有如此大胆的传说,而且竟然把他和北风扯到了一起。不过,即使他知道后世会有这样的传言,也只会一笑而已。他的路在前面,未来正等着他,至于身后有什么传言,就随他去好了。 这里是一处小院,是通过北风悄悄购买下来的,坐落在城北,除了几个心腹,没人知道。平日里北风出宫与中元东平来使交接消息,都在这里,现下正好做了他们出京的中转站。玉京正在举丧,全城挂白。因是国丧,停市三日,禁丝竹管乐一年,故而到处都静悄悄的。 柳子丹好心情地在屋中收拾东西。他准备过了停市这几日再走,一来不引人注目,二来也防备朝中万一有个什么。他从宫中带出了自己幼时用过的几件东西。此次离开西定,就是永远离开了。死去的皇子还可以回来,但死去的君王就不可能再复生一次了,所以带几件东西,也算是个念想。 门上轻轻响了几下,如意在外面轻声道:“公子,东平有人来了。” 柳子丹微微诧异。东平在西定皇宫中安插了四个人,他在离宫的时候都打发走了。虽然东平算是为了他掏尽了老底,但毕竟西定才是他的祖国。莫不是这时候,东平找人过来跟他算帐了? “让他进来吧。” 如意推开门,门外那人却不急着进来,只道:“我要跟你家公子单独说话。” 如意一扬眉,正要说话,柳子丹已经讶然开口:“让他进来吧。”这声音,竟然是王皙阳。 进来的果然是王皙阳,一袭大斗篷从头裹到了脚,拉下风帽才看见脸,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刚赶过来的。柳子丹抬手示意他坐,一面提起茶壶倒水一面淡淡道:“你怎么扔下政事跑到这里来了?” 王皙阳没有立刻说话,默默坐了下来,半晌,轻声道:“卫清平要成亲了。” 柳子丹早想到他要说的无非是这种事,但乍一听到,仍是不由惊了一下:“什么?他现在不是北骁大巫神么?”大巫神也能成亲? 王皙阳苦笑:“不错。这桩亲事是托明亲自做的媒,娶的是托明新寡的侄女。” 柳子丹只觉得不可思议:“大巫神,也能成亲?” 王皙阳笑得讥讽:“第一代大巫神是成婚后才自愿入圣山的,虽然后来的大巫神不曾听说有成亲的,但也没有规矩说大巫神就不能娶妻。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消息是我派人打探来的,并不是卫清平的人送来的。” 柳子丹微微挑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王皙阳苦笑:“还有什么意思?他这个大巫神,做得太风光太扎眼了,北骁幼主继位国运未定,岂能容他活动太过?这成亲,恐怕只是个幌子,他现在断了联系,我只怕他……已经被软禁了也未可知。” 柳子丹淡淡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去告诉李越?” 王皙阳低头看着茶杯中微微动荡的水面,半晌,缓缓道:“你不明白是为什么?” 柳子丹向后一倚,淡淡道:“我倒不知,你们几时这般交好了?” 王皙阳瞪着茶杯,半天,抬起头来笑了笑:“你是玲珑心肝,我骗不过你。没错,这事,我还没告诉殿下,也不会去告诉他。当真要送信,我猜卫清平也该能送得出来。现在没消息,是他自己不想让人知道。他大约也是怕——被殿下知道了,反而给他带来麻烦,比如说——你又不开心……” 柳子丹不动声色:“你觉得我该很开心么?” 王皙阳疲倦地笑笑:“不该。换了是我,我也不开心。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把卫清平交到你手上,对不对殿下说,你拿主意。” 柳子丹面上神色微微有些变化:“你是来替他出头,还是为你 分卷阅读371 分卷阅读37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72 自己?” 王皙阳长长吁一口气:“自然是为我。如今我也不必说虚话。卫清平他已然是放手了,我却还不能。他能放手,你也明白,是因他知道,殿下心中总有他一席之地,是生是死,并无二致。但我没这心胸,也比不得他在殿下心中的份量。不过我也累了,这是最后一次,告知殿下与否,都由你做主。卫清平是生是死,也都在你一念之间了。” 柳子丹嘴角肌肉微微跳动:“你这是来要挟我了?” 王皙阳笑得有几分凄凉:“我敢么?看看中元,我敢对你做什么?”他站起身来,重新把风帽拉上遮住了脸,却有一滴水珠从空隙里落了下来,滴在桌子上。他用手指匆匆抹了一下,低声道:“我走了。你一路回中元小心。” 柳子丹坐着没动。良久,慢慢伸出手,在桌面上未干的水迹中轻轻沾了沾,看着指尖上那一点湿意发起怔来…… 中元在皇后发丧之后不久,又开国丧。这倒也省了百姓的事,把前一阵子穿过的丧服再拿出来就是。只是这次事情闹得太大,皇上之死,竟然是因为两个皇子起意谋逆,一个弑父,一个逼宫,生生把皇上给气死了!这种事,中元开国数百年,还真是头一次遇到。虽然是皇子,不可能真弄个菜市口开斩什么的,但查封王府也是热闹非凡,少不得有胆大的去看热闹,一时间街头巷口茶坊酒肆说的都是这些。 元恪被囚禁了一个多月才得自由,迎头而来的就是父亲谋逆已被当场诛杀于宫门外的消息。王府已经被封了,门口零落着抄家时掉落的几本书,被来往行人踩得四分五裂。门上贴的封条划着血淋淋的红字,风吹日晒的有些发暗,如同干涸了的血,刺得他眼睛生疼。元恪呆呆地看着。他这些日子被人捆成一团扔在破屋子里,身上的锦袍早搓揉成了抹布,头发零乱,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哪还有半分凤子龙孙的气势?倒与街头的乞丐差不太多了。他看了一会,突然发疯一样扑上去撕那封条。看守的衙役还真不认识他,哪能让他乱撕,当下就有人过来拎着他的衣领往外拖:“哪里来的小疯子,敢撕皇封,这是死罪知不知道?快滚!” 元恪这些日子一直吃得不好。干粮倒是管饱的,但他娇生惯养,山珍海味的吃刁了嘴,哪里能吃得下那些,只好半饥不饱。此刻身上也没力气,被人提着领子摔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手掌也破了,一时爬不起来。他趴在地上,正想挣起来,就看见一双粉底青缎靴子一步步踱过来,在他身边站下。盖着靴面的是秋香色团花袍下摆,再往上是腰间的青玉带,再往上……他仰起脸来,就看见小武的脸,一个多月不见似乎又长高了些,正由上而下地俯视着他。一刹那间,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身竟然跳了起来,一拳就对那张脸上挥过去:“你得意了吧?” 小武敏捷地闪开,反而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元恪本来就打不过他,现在又饿又累,被他这一拳打得眼前直冒金星,不由自主蹲下了身子。小武一手把他拎起来:“上车。” 元恪挣扎着想踢他:“我不是死罪么?有胆子你现在杀了我!” 小武反手给他一耳光:“谋逆之事你不知情,没有死罪!” 元恪怔了怔,已经被他拖上了马车:“为什么?” 小武斜睨他一眼:“你难道想死?” 元恪心里一疼:“为什么不杀了我?我爹死了,家里人都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 小武看他一会,突然干脆地点头:“好,我成全你。”元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按倒在马车里,掐住了脖子。他张着手乱抓,脖子上那两只手却如铁钳一般扼得紧紧的。直到他眼前发黑,胸口几乎要爆开来,那两只手才突然放开。空气涌进胸膛,他剧烈地咳嗽,大口喘气。小武一把把他拖起来:“还想死吗?” 元恪虚弱地护着自己的脖子摇头。他眼前还有些发黑,只能勉强看到小武又冷又亮的眼神,耳边听到他的声音:“听好了,没死过,就别说想死!” 小武说话的时候,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远处飘去,语气也放缓了些:“你父亲有罪,你不知情,不算死罪。以后跟着我,我会照顾你。” 元恪喘匀了气,怔怔道:“你照顾我?为什么?” 小武瞪他一眼:“哪来这么多废话?要不然我把你扔在这,你街头要饭去!看你脏成什么样了?侍卫刚把你救出来就乱跑,再被人抓了,死了也别埋怨!” 元恪怔怔坐着。他毕竟还年少,突然遇到这样一连串的打击,完全懵了。呆了半天,才突然发泄一般地哭了出来。小武板着脸坐着,直到元恪哭得嗓子都哑了,才终于伸出手,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行了,别哭了。哭有什么用?” 元恪跟他向来不合,但此时身处落难之中,就是一点点温暖也无比珍贵,当下不由自主往他身边靠了靠,带着哭腔道:“去哪里?” 小武看他一眼,用衣袖擦了擦他花猫一样的脸:“跟我回家。”转念一想又换了念头,“不,去李越家!” 元恪怔然:“为什么?” 小武恨恨道:“不为什么,就是别让他过得太快活!” 小武说的“他”,自然是指李越。其实李越这些日子并不能说过得快活。虽然皇位传给元文谨是顺利得到了百官的承认,而元文谨自觉对不起他,对于继位后便以身体不适为借口传位给小武的事全部答应,但要处理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些。元文鹏的母家亲戚,元文浩的封地势力残余,都不会甘心失败,明里暗里还有无数风浪。李越带着文程莫田等人文的武的忙成一团,就连柳子丹回来也没有多少亲热的时间,哪里有小武想的那么快活。因此小武带着元恪跑到他的院子里来的时候,只看见他在伏案写着什么,旁边有个磨墨的,却不是柳子丹。小武见李越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心里反倒舒服了些,左右看看,轻轻嗤了一声:“怎么,柳公子不在?” 李越实在忙得不轻。元文谨读书是好手,理政却不怎么样,而且此时国丧,他得到处执礼,也顾不上。下面那些大臣,有很多都与元文鹏和元文浩有瓜葛,暂时还不敢重用,因此他不得不又拿出在南祁做摄政王时的劲头来,幸好这回有文程等人帮手,他要处理的主要是元文浩封地叛乱的军务。但因他实在想尽快处理完中元的事好跟柳子丹远走高飞,所以恨不得所有事情一天就能干完,听见小武问,没好气地道:“没见我忙着么!捣什么乱?有这工夫,跟文程学理政去!” 小武碰了个钉子,张嘴想说话,但转念又压了下来,看看屋 分卷阅读372 分卷阅读37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73 子里确实没有柳子丹的影子,转身走了。李越莫名其妙地看一眼他的背影。他太忙,没时间去揣摸半大孩子的心理,又埋头到军务之中。这一干直到掌灯时分,柳子丹派人过来请他去用饭,这才算把他从成堆的折子里救出来。 桌上的饭菜并不奢华却样样精致。柳子丹给他摆好筷子,又盛上汤放到一边,默默坐到他对面。李越端起碗来扒了一口,对他笑笑:“闷了吧?过了这几天就好。等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们就走,剩下的小武也该学着自己去作了。” 柳子丹端起碗夹了几颗饭粒,米饭正松软,他却如哽在喉,半天也没咽下去。李越疑惑地看着他,担心地伸手过来探他额头:“不舒服?” 柳子丹摇摇头,将饭碗慢慢放下,终于轻声道:“东平送来消息,卫清平——要娶妻了。” 第170章 舍得 一句话,似乎把空气都冻结了。 李越的手僵在半空中,半晌,突然缩了回去,拿起筷子又开始扒饭,一面笑笑:“是么?娶妻生子,那也是好事。”他似乎是饿极了,说了这几句话,便埋头猛吃。不过他才扒了两口,筷子突然飞出去半截,连着碗里的饭也溅出来不少。李越怔怔看一眼手里的半截筷子,笑了一声:“这筷子,也太不结实了。” 柳子丹默默看着他扔下断筷子,突然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慢慢将他的手指伸开,注视着掌心渐渐渗出血渍的几道划伤,淡淡道:“听说他要娶的是北骁丞相的侄女。” 李越曲起手指,似乎试图遮住掌心的伤口:“是么?又是王皙阳的消息?这小子,消息倒灵通得很。” 柳子丹手上用力,不让他收回手去,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半晌,柳子丹才淡淡道:“李越,你是个懦夫!” 李越嘴角肌肉陡然绷紧,片刻,默然抽回了手,站起身道:“我去拿双筷子。” 柳子丹坐着不动,只对着他的背影道:“你是去拿筷子,还是找个地方去伤心?” 李越脚步一停,手放在身畔攥紧了,忍耐了片刻才转过身来:“那我就这样吃也行。” 柳子丹却并不打算放过他:“食不下咽,又何必强颜欢笑?” 李越从来没听过他说话如此尖刻,一时竟有点反应不过来,噎了一下才道:“子丹,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子丹站起身来,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我的意思,你明白!你为什么不敢说你要卫清平?为什么不敢告诉我你们已经两情相悦?你打算这样偷偷摸摸地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李越紧咬着牙,嘴角肌肉微微跳动,半晌,他终于缓缓道:“子丹,你究竟想听什么?” 柳子丹隔着桌子盯着他:“我想听你的真话!” 李越慢慢坐回到椅子上。灯光似乎有些耀眼,他抬起手挡着眼睛,仿佛不堪重负地一笑:“真话?原来你当我从前说的,都不是真话?你当我对你许过的诺言都是屁话,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 柳子丹静静看着他:“你和卫清平早就两情相悦,我却是最后一个知晓的人。” 李越疲惫地一笑:“没错,那是我最对不住你的一件事。我没法为自己辩解,只能告诉你,当初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是真心的;我欠你的,会尽力去还,只是,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 柳子丹凝视着他:“那卫清平呢?你对他,就不是真心?” 李越苦笑:“你是来跟我算总帐了么?好,我说实话。我对卫清平,是真心欣赏,你要说两情相悦,也算得上。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从益州出来的时候我就说过,对他,我放弃了。许诺过你的事,我食言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你若问我怎么能保证,我现在也说不出来,只有到了最后,到死的时候都只有我们两人,那时才算我履行了诺言,行么?” 柳子丹抿了抿嘴,轻声却坚决地道:“那卫清平呢?你真能放下他?” 李越扶头苦笑:“子丹,你容我点时间行么?当真非要逼我逼得这么紧?” 柳子丹笑得古怪:“你欠我的,会尽力去还?可是你和卫清平,就是真心欣赏……这其中,天差地别,你又何苦吊死在我这一棵树上?” 李越放下手,抬头看他:“子丹,我不会说话,你别挑我的刺行么?” 柳子丹慢慢摇头:“我不是挑刺。言为心声,你只是觉得亏欠我,其实这大可不必。你其实不欠我什么,从前的债,是风定尘的,你来了,只有对我好,从来不欠我什么。若是你当真喜欢卫清平,又何必……” 李越微微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正视着柳子丹:“子丹,我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差别,或者有,又或者当真如你所说,我对你与对卫清平不同,但是缠缠绕绕走到今天,无论当初是什么感觉,现在都已深入到了骨血之中,究竟对谁用情更深我已经说不清楚。如今我只知道,对你,我不能放手。放了手,就等于是从我身上生生挖一块肉去。你说是亏欠也好,是欣赏也好,那只不过是刀下在不同的位置,却都是一样的疼。” 柳子丹终于微微动容,慢慢低下了头:“那卫清平呢?你放弃他,就不疼么?” 李越坦白地道:“也是一样的疼。只不过他那一刀早就下过了,该挖的肉也已经挖掉了,再疼也只能忍着。而你这一刀,还没有下。” 柳子丹低头听着,终于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肩头,低声道:“可是伤口放在那里,就会永远疼下去……” 李越苦笑一下:“时间是好东西,无论什么样的伤口也都长得好的。何况娶妻生子也是好事,他安定了,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柳子丹看他笑得比哭还难看,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轻声道:“倘若他并非安定,而是……有什么危险呢?” 李越一震,紧紧咬住了牙,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无非……”后面的话终于是没能说出来,他抬头苦笑,“又是王皙阳的消息?是真的么?” 柳子丹点头。李越怔了片刻,摇了摇头:“他这个大巫神,做得太扎眼了。”抬起头,他近乎哀求地看着柳子丹,“子丹,你让我再去北骁一次,行吗?只要确定他没事,我就回来,再也不管了,行吗?” 柳子丹凝视着眼前的人。这些日子累得狠了,这人明显瘦了,轮廓更加刚硬,脸上那道伤疤颜色虽然已经淡了许多,却仍明显,比起从前做摄政王时已经大变。倘若不太熟悉的人看到,可能会认不出来。颊 分卷阅读373 分卷阅读37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74 边还有些细碎的划伤,是前些日子从山崖上跳下去时被树枝划到的。这人身上的伤疤也不知有多少,有些是风定尘的,有些却是这人自己的。而这些新添的伤痕中,大半都是为了他。益州遇虎,为了抵抗迷药,这人在自己腿上插了一刀。中元宫中,为了他能戒掉曼陀花之毒,这人抱着他挨过了十天。他难受得狠了就咬,究竟咬在了什么地方,自己也数不清了。凭着一副什么滑板三天赶到东平,不眠不休,连脚底都磨烂了……他忽然觉得好笑:这人脸上这道扎眼之极的伤疤是为了王皙阳落下的,身份从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落到一介平民,是卫清平伤的。可是他身上那些在暗处的、看不见的伤痕,却是为了他落下的。似乎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力量在安排。这,到底是讽刺,还是宿命?或者这根本是老天对这人的戏弄——有些事,正如这藏在衣裳后面的伤痕一般,无论他付出了什么,人看不到,也就不知道……他的手渐渐移到那人脸上,手指在下颏处已经浅淡的伤痕上轻轻抚过,忽然觉得心里平静了:他和这人,正如他所说,已经融为一体,骨血相连,真要分开,就是用一把刀子,生生劈开,血流满地,痛不欲生。无论这人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年过来,他也在这人心上生根了。卫清平所恃的,无非是得了这人的真心,可是这人对自己,不也是一片真心么? “你去北骁吧。王皙阳说,北骁丞相这次恐怕是想借着婚姻之事暗算卫清平,你带几个人去吧。” 李越怔了一下,几乎不太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子丹……我……就这一次,我——” 柳子丹低头笑了:“就这一次?你舍得?” 李越心里一紧:“我——” 柳子丹手指按在他唇上,打断了下面的话:“我信你能做得到,可是……纵然再不见他,你心里也还是念着,永远都不会快活。” 李越想说话,柳子丹的手指却又压了压,不许他说话:“你把他带回来吧,与其天天猜测你心里想什么,倒不如我天天盯着你们——”说到这里,他自己也不禁轻轻一笑,“不过,这样说来,你欠我的,可就欠得狠了,要怎么还?” 李越张口结舌,半天才道:“我,我不是要——” 柳子丹轻轻叹息。说出这些话,他心里似乎空了一块,却又觉得轻松了许多:“你不必说,我晓得王皙阳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手指移到李越脸上那道伤疤上,轻轻抚摸,“他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和你的事,就好像这道伤疤,天天的摆出来让人看见。他把卫清平的消息传给我,就是逼我做个选择……他那点鬼主意,我明白得很——有一就有二,我容了卫清平,就不能不容他。” 李越表情古怪:“子丹,王皙阳——” 柳子丹轻轻一笑,顺手拧了他一把:“还不都是你欠下的风流债!现在都要我来替你结帐。” 李越发急:“我——” 柳子丹噗嗤一笑:“急什么?你敢说他不是你招惹的?” 李越只有苦笑:“天地良心……” 柳子丹轻轻叹息:“算了。我知道,无情最是帝王家,做了一国之君,就等于斩断了那情爱之源。只是人非草木,又难得遇上你,他王皙阳若不一头栽了进去,那反倒是奇事。他若不想尽办法留住你,也就不是他了。不过,他给得少,也就得不多。他自己也知道,否则,又何必借着卫清平的事来为自己谋划。” 李越呆坐着不知该说什么。老天在上,他可真的没想过要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啊!柳子丹低头看他,突然起了捉狭之心:“怎么?还不足意?要不然,如意本来就是你的人,连他也一起收了?” 李越差点跳起来:“子丹,你别开玩笑!” 柳子丹轻笑:“看你,还当真了?当真想广蓄后宫?美的你!告诉你,如意,恐怕早就是北风的人了。” 李越惊讶:“真的?几时的事?” 柳子丹思忖一下:“大约就是在西定那些日子,究竟是什么时候,我又怎么好问?” 李越不胜欣慰:“这太好了。” 柳子丹微微蹙眉:“我看北风有些古怪,只怕他……” 李越倒是十分笃定:“放心,北风虽然有些疯疯颠颠的,却不是那负心之辈。” 柳子丹瞪他一眼:“是啦!只有你——” 李越苦了脸:“子丹——” 柳子丹扭过脸去悄悄笑,转过头来却又故做严肃:“你欠我这些可得记住了,以后当牛做马也得还回来!” 李越抱住他:“行,下半辈子我就给你当牛做马了。” 柳子丹理理他的头发:“行了,快点准备去北骁吧,把人平安带回来,我也就放心了。” 卫清平坐在床沿,静静听着帐篷外牛角号呜呜吹响,夹杂着人声喧哗,热闹非凡。这是他的婚礼,或者,也就是他的死期。 今天这一步,他早就想到了。大巫神是个尴尬身份,有神使名份,却无实权,也只有如此,北骁皇族才能容许这样一个高贵神秘的人物存在。可是自他就任大巫神之后,锋芒太露了。北骁幼主继位,最怕有人专权乱政。他虽然不曾乱政,却有专权之嫌。尤其他编造出来的那个“守山人”一族,实在是国之大忌。这些,他都知道,只是仗着政事未定,托明顾不上这一头,过一天算一天而已。只是,想不到托明下手这么快。大概是他在中北边境纠纷中出手太露,引得托明不能再留他。托明向他提亲之时,他错算了一步,当成了缓兵之计,却想不到托明在订亲大宴上就埋伏精兵,将他一举囚禁,终于是擒下了这个心腹大患。 牛角号声愈来愈近。该是新娘的轿子到了。北骁风俗,新人在郊外的华丽帐篷中度过新婚之夜,日出后才出帐拜见父母、宴请宾客。而托明早就对外宣布:大巫神身份特殊,新婚后仍将归入圣山,终生为北骁国民祈福。而他的侄女也将随同隐入圣山。当然,这只不过都是对外的说法而已。卫清平心里明白,新婚之后,所谓的隐入圣山,也就是他的死期。大巫神毕竟在北骁民众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明正典刑当然不可能,何况他所做的事,对北骁皇族来说是隐患,对民众而言却无关紧要。因此这隐入圣山的借口最好不过——既然死了,当然终身不会再出圣山一步。北骁不禁寡妇再嫁,却也有所忌讳,婚礼须在夜间,正好方便他们动手。路是他自己走的,如今好在中元大事已定,他也没什么遗憾,只是,就这样束手就擒,未免有些不甘心。 轻轻挣一下手腕上的镣铐,听听外面没有什么动静 分卷阅读374 分卷阅读37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75 ,卫清平从头发里抽出一小段铁片,弯腰在脚上的铁链上锯起来。这铁片是他在囚室的铁窗上拆下来的,实在太窄太薄,锯了几天,仍没能锯断脚上的铁链。不过,铁链上也被锯出了一道凹槽,若是能有块石头砸一砸,或许就能断开。只是北骁人对他防得甚紧,囚禁他的房中连桌椅都没有,更别说石头之类的东西了。不过,现在是在郊外,石头还是会有的,只要他能逃出这帐篷。 牛角号声已经近在咫尺。当然,新娘不会进入他的帐篷,婚礼帐篷在旁边,装饰得华丽无比,却没人想得到新郎并不在其中。北骁人自然怕他会挟持新娘,谁会真傻到把人送到他这里来? 手上的镣铐钉在一根木橛上,木橛深深钉在地上,妨碍着他的行动。但好在北骁人饿了他三天,外面又派了数十人把守,想是觉得他已成囊中之物,并没人在眼前盯着他。铁片锯着铁链的吱吱声掩盖在牛角号声中,倒也无人发现。卫清平一面锯,一面不时从门缝中看看天光。夜已深,再有一两个时辰太阳就会升起,他和新娘将会被送上牛车进入圣山。当然,新娘会从另一条路离开圣山,而他,会是活埋还是砍头,那就说不准了。 天亮之后很难逃跑。因为外面直到圣山都是草原,无可遮蔽。不要说他两条腿跑不过马,就是跑得再快,也逃不过一箭穿心的结果。因此只有趁着天黑逃,能在天亮前逃进圣山,就有一线希望。 要逃么?卫清平停下手,有些恍惚。真要逃?逃进了圣山,等着他的又是什么?就算是逃出北骁,又能如何?活着真是太苦太累了,伴着他的,只有那个人永远藏在心中却不能给他的一份情。他们两人,可以共死,却不能同生。既然如此,生又何欢,死又何惧?他真的还要苦苦挣扎着活下去?中元大事已定,那个人也能跟心上人双宿双飞云游四海了,那,他还要挣扎什么呢?只要停下手,最多再有几个时辰,一切苦楚就都结束了。其实,他不也是这样希望的么?否则,为什么连个消息也不想往外送?或者在他心里,也早就厌倦了吧。 温暖的风从帐门缝隙里吹了进来。冬天已经过了,风已变得柔软。再过些日子,草会青,花会开,牛羊会产仔。一切都会蓬勃生长,那是多么美的世界。那么,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地挣扎呢?静静躺下来,感觉这风,感觉这渐渐回暖的土地,是多么愉快的一件事,又何必再苦着自己呢? 风从缝隙里挤进来,吹拂着卫清平脸上的湿意,像一只温和的手,轻轻抚摸着他,要将他催眠,沉入那再无烦恼和苦难的美梦之中去…… 第171章 重逢 卫清平整夜都沉在血红色的梦境之中。时是他的家,父亲不甘受叛国之诬,横剑自刭身亡以示清白,母亲头撞在庭中石阶上,其余家人概连诛,血流满地。时又是大牢之中,他用木枷砸死个意图施暴的囚犯,温热的鲜血溅到他脸上,腥臭刺鼻。时是他在摄政王的床上,腿间淌下的是自己的鲜血。时又是北山战后的尸场,人与马横七竖八地倒着,有的插满箭矢像只刺猬,有的却是被自己人从背后捅倒,脸上还带着死不瞑目的愤怒…… 他还梦见皇后带着脸悲悯站在牢里,带来他母亲未死的消息,红色的衣裳在黑暗的牢房中无异道阳光,诱使他想紧紧抓住线温暖,毫不犹豫地答应的条件。 他还梦见李越,梦见在中元的夜缠绵,那月光透进窗棂,却是鲜红色的。整个梦七颠八倒,当他梦见李越跃上马背弃他而去的时候,双手粗暴地摇醒他,让他带着满心的凄惶和痛苦上马车。 马车装饰华丽,因为是大巫神的喜车,车顶四周还装饰排排神气的鹰羽和狼牙。不过车中却只有卫清平人,新娘自然早被悄悄送走,不会真的跟着他进圣山去送死。卫清平对此并不在意。他向车窗外看眼。太阳已经升起来,在浓雾后面像是化不开的团血,红得刺眼。他怔怔地看着,直到眼睛酸疼流泪。 马车在沉默中前进,越接近圣山,就越是无人敢随便出声,以至于行列不像喜车,倒像送灵,歪打正着地反倒更符合实质。 虽然雾气浓厚,圣山的轮廓还是隐约出现在眼前。车门开,托明的脸出现在卫清平眼前:“圣山到,大巫神的守山人个都没有来,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呢。” 卫清平靠在车厢上,懒得话。什么守山人,根本都是他的杜撰。他有的,是用东平财力和大巫神的名气结识的群三教九流,自从被囚后他就再没送出过任何消息,哪里会如托明所想有人前来相救。 托明虽然谨慎,但圣山毕竟是禁地,在圣山中杀害大巫神,纵然是他也有些忌讳。因此车队在山口外就停下,只由四名刽子手驾着婚车进入圣山。四人都是托明养的死士,准备杀死大巫神后就自尽在山中,便没有任何人再会知道件事。托明已经许诺给他们的家人自由和牧场,让他们走得没有后顾之忧。此刻他遥望喜车渐渐没入山口,心中终于松下大大口气。没有神权,王权将前所未有地巩固,再加上与东平结盟,北骁在等待幼主成长的十年中可以无忧。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阵,终于走不下去。圣山中少有人来,自然也就没有开辟过道路。喜车为豪华做得十分宽大,没走多远就不能再行进。四名刽子手跳下车来,将卫清平拖下马车,继续前行。四人都按北骁皇室送亲的规矩打扮起来,上下是色的牛皮轻甲,腰悬弯刀,头盔上插着漆黑的鹰羽,浑身上下只露出双眼睛。两个人左右架着卫清平,两个人在后面跟着。口气走个时辰,左边人才出声道:“前面就是禁地,不能再走吧?” 卫清平抬头看看,前面果然是他曾经来过的地方。山崖下面应该有道铁锁桥,不过已经被砸断,想也没有人来修理。在众人看来,禁地阴森可怖,他却只觉熟悉温馨,葬身此地,应该也不坏吧,至少里,只有令他温暖的回忆。 右边人其实也早想停下。他们是死士,死并不可怕,但圣山却是北骁人心目中的神之居处,若是触怒神灵,只怕死后也不得安宁,才令他们畏惧。因此巴不得同伴出声,立刻附和道:“正是。人扔到山崖下,野兽自然会吃干净。”包括他们自己的尸体。 两人达成致,便停步转身,正要招呼后面的同伴,忽然齐齐怔——后面本来该有两人,现在却只剩下个,那个不知到哪里去。左边人忍不住道:“人呢?”他们虽同是托明的死士,彼此之间却并不相识,更不知道名字。 后面跟着的那人随手指:“方便去。” 左边人嘿声,道:“时 分卷阅读375 分卷阅读37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76 候,还方便什么。” 后面那人似乎在头盔里笑声,道:“腾空肚子好上路。” 卫清平直有些昏昏沉沉的,此时听两句话,却突然浑身震,猛地抬起头来。两名死士顿时紧张,同时手上加力,喝道:“做什么!” 卫清平不答,只是拼命睁大眼睛去看后面那人。却见那人突然手指前方惊道:“圣山——” 两名死士心里颤,同时转头。背后雾气氤氲,什么也看不清楚。人道:“哪有什么——”话犹未,颈后痛,哼半声就软倒在地,眼角余光瞄到另边的同伴也倒下来,随即便沉入黑暗之中。 卫清平眼看着那人摘下头盔,露出张熟悉的脸,只觉得自己还在梦中,时只能呆呆地站着,直到那人开始研究他身上的镣铐,他才能挤出声音来:“……越——” 李越抬手拍拍他的脸:“傻?” 卫清平颤,冲动地伸手抓住李越的手紧紧贴在脸颊上,似乎想确认温暖不是做梦。李越让他抓会,轻轻抽出手来:“先把的镣铐开,托明恐怕不会么容易就相信事情办好,可能会再派人进来打探,们先离开里再。” 卫清平现在还是如在梦中,无论李越什么都好。李越蹲下身检查下他脚上的镣铐,眼看到那锯痕,抬头看看他:“锯的?” 卫清平头。李越皱眉:“没来得及锯开?” 卫清平怔怔摇头:“后来,就不想锯。”他觉得有几千几百句话想对李越,最后,却只出么句。 李越看他会,突然狠狠给他个爆栗:“过什么?” 卫清平茫然“啊?”声,思索起来。只是他此刻实在没有思考的能力,想半仍是只能呆呆看着李越。李越早拔出弯刀,对准锯痕处叮叮当当砍起来。北骁的弯刀既坚且利,铁链又已被锯道深口,没几下就砍断。李越直起身来,顺手又给他来下:“过,不管怎样,都不必再受伤。话,都抛到九霄云外去是不是?” 卫清平怔怔看着他,突然笑笑:“不会。”活着再苦,也要活着,因为是李越要求的。 李越伸手理理他零乱的鬓发:“先走,找个安静地方慢慢开锁。几个人怎么办?” 卫清平低头看看地上躺着的几个人。他会满心的安宁,没有半杀意:“放着吧,也不怕托明知道跑。” 李越微微笑:“就是让他知道才有意思。” 卫清平稍微想象下托明此后提心吊胆的日子,由不得也微笑起来。是他将近年以来第次真心微笑,竟然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太适应,只笑半就慢慢收敛起来,垂下眼睛低声道:“怎么来?” 李越皱皱眉,反问道:“为什么不给送信?”话完,他已经知道答案,挥挥手道,“王皙阳送的消息。” 卫清平微微怔,随即低声笑道:“他还没死心?” 李越转头看他:“已经死心?” 卫清平挺直身体,清楚地回答:“不必。” 李越看着他,目光渐渐温柔:“那为什么不逃?” 卫清平移开目光:“累。”心虽然未死,人却已太累。 喜车自然还停在原处,包括拉车的马。李越在盔甲里穿两套平民衣裳,撑得满满当当,时候脱下套给卫清平换上,各人拉匹马骑。李越手握马缰,突发奇想:“要么们从山口冲出去,将托明吓个半死!” 卫清平微微怔,看见李越张扬的笑意,突然胸中也涨满豪气,用力头:“好!” 托明确实还在山口外没有离开。谋害大巫神,实在是件大事,他虽然下定决心,却也怕圣山会有什么异动,直迟疑着没有走远。雾气渐渐散去,圣山看起来并没什么异样。托明悬在喉咙里的心稍稍放下,正想返回,突然个侍从指着山口道:“丞相,人出来!” 谋害大巫神事托明进行得极为秘密,身边普通侍从都不知晓,只当真是为大巫神送亲,看见山口有人,也只当是送亲的四人返回,面看面奇道:“怎么只有两个?还骑着马。” 托明心头凛,极力望过去。只见对方两骑奔驰而出,竟然是极之嚣张地对着他们而来。快到眼前才拨马头,从侧面驶过。有眼尖的侍从惊叫起来:“是大巫神!” 托明几乎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他也看见,虽然穿着平民服色,但其中骑正是已经应该死掉的大巫神。甚至马匹从近旁驶过时还能听到两人的笑声,实在不像是鬼魂的模样。他怔片刻,失声大叫:“放箭!放箭!” 旁边的侍从大惊道:“丞相,那是大巫神啊!” 托明猛醒过来,转眼看四周,还有七八个侍卫。他心中暗暗算计下,冷声道:“那绝非大巫神!大巫神穿的应是喜服。定然是有人冒充,不定还有什么阴谋。们赶上前去,将他们杀死!”几个侍卫怔下,但他们都是托明的心腹,虽然不知此事内情,却还是领命追上去。 旁边的年轻侍从却看得极是清楚,连忙道:“丞相,那确是大巫神啊!” 托明看看左右已经无人,沉声道:“过来——”年轻侍从不解靠近,只见丞相在马上向自己俯下身来,只当他要下马,刚刚伸手去搀,突然肋下阵剧痛,低头时却见柄带血的短刀从自己胸口抽出。他茫然抬头,接触到托明冰冷的目光,耳中只听他冷冷道:“只怪眼睛太好用!” 李越纵马疾驰,向后看眼,笑道:“有送死的上来。”他加上鞭,在呼啸的风声中高声道,“怎么样?打架?” 卫清平扬起头,感觉着迅疾的风刮过脸颊的畅快,高声应道:“好!” 后面紧追的七八个侍卫遥遥见前面两骑转方向。北骁大部分是草原,唯有靠近圣山的地方有连绵的丘陵,长着茂密的树木。两人两马奔入其中,立刻就没踪影。他们都是托明的心腹,虽然也疑惑前面那人的身份,但终究是要服从命令,抽出腰刀,也追进去。 此地的树木都矮小,人骑在马上,头便会碰到树枝,难以奔驰,几名侍卫只得下马步行。但听风吹过树梢唰唰作响,却窥不到那二人踪影。几人也是经过训练的,互相打个眼色,两人队,自四个方向搜索。中间两队四人离得较近,彼此都能望见。树林并不甚大,从头搜到尾,并不见半个人影。四人在树林那头碰面,不免狐疑。人道:“怎么不见人影?莫非早就跑?”他们是步行搜索树林,倘若对方并不下马,时的确已经跑。另人刚头,忽然猛醒道:“不对!还有两队呢?”四队人同时出发,理应同时搜到头,怎么到此时,其他四人仍不见踪影? 四人对看眼,都觉身上冷,再也不敢分开,齐回头向树林里重新搜索。 分卷阅读376 分卷阅读37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77 只是遍搜下来,不但没有见到追逐的目标,就连自己那四名兄弟也毫无踪影,只有八匹马还在树林外边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那四人竟似被林子吞下去般。若不是太阳当头,恐怕四人真会以为出什么鬼怪。人忍不住道:“见鬼!怎么人像平地没般?” 他不还好,,大家更是心里发凉。另人咽口口水,低声道:“不然,咱们先回去向丞相复命……”话到半,不下去。复命?复什么命?人没追到,自己兄弟反而少半?他们在托明身边多年,哪次不曾完成任务,偏偏次,竟然被吓回去,自己来也觉脸红。北骁最鄙薄胆怯之人,四人平日里也是以无所畏惧自豪,怎道次却被片毫无声息的林子吓到,竟然没有勇气再回头搜遍。 四人正在面面相觑,忽听林子里声号叫,听声音十分熟悉,正是方才丢失四人中之。声出来,倒把林子那死寂打破,四人反而不怕,掉头又冲回去。次四人不敢分开,平平排开,相距只有丈把远,向声音来处摸去。正走着,忽然边上人声惊呼,脚不知踩进什么里头,地下唰地响,他整个人被倒吊起来,在空中晃悠。其实不伤命,只是突然来么下,惊得他忍不住叫出声。声惊叫,三个同伴齐转头看去。刚刚在此时,背后大树上突然跳下两人,人个,两名侍卫尚未来得及回身,颈后已经挨狠狠记,同时软倒。剩下人惊悸回头,只见方才追逐的目标并肩而立,都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自己边却只剩下倒吊在树梢上晃悠的个同伴…… “怎么处置?”李越蹲在地上,瞅着被捆得像猪崽般四蹄倒攒又打晕的八名侍卫,好笑地问卫清平。 卫清平眨眨眼睛:“把他们绑在马背上,让马自己回去。” 李越哈哈大笑:“好!主意好!等托明看见给他驮回来八头猪,不知脸色会有多精彩!” 八名侍卫被绑在马鞍上时已经有人醒,挣扎大骂。北骁人最重脸面,般被捆猪似地送回去,纵然托明不惩治他们,他们也没脸见人。 李越自然不理。八匹马中挑好的留下两匹,剩下的有的马驮两人,实在不成个模样。匹给鞭子,马儿识途,长嘶声,结着队跑走。隐隐还能听到侍卫含糊的叫骂声。李越站在后面哈哈大笑,拍拍手转回来:“好!” 卫清平笑着也站起来。他毕竟是被饿好几,加上夜不成眠,身体实在已经虚弱,只是乍见李越,那种兴奋之气支撑着全看不出来。此时口气散,猛站起只觉头晕目眩,模糊中觉得跌进个坚实的怀抱,立刻被温暖熟悉的气息包围住。眩晕的感觉慢慢散去,他看见李越的脸近在咫尺,满脸的风尘之色,神情关切。他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小小的个,被他深深的瞳仁包围着。梦游般的,他伸臂攀上他的肩头,小心翼翼地向他唇上贴过去。两人的嘴唇都是干燥而温暖,有几道细小的裂口,贴紧时有细微的刺痛,却因此而更让人觉得踏实。 个吻如饥似渴。卫清平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浮在舌尖唇间,似乎下刻就会被李越吸出去。他没忘记还是在野外,在北骁的草原上,可是理智虽然样提醒,那声音却细微得可怜,反而是身体呼喊着要求更深的接触。他摸索着去拉李越的腰带,心里有个声音低低地在:“他只会出现在时候,等离北骁,他就会回柳子丹身边,会再也看不见他。就放纵片刻之欢,大概,也不为过吧?” 李越极力想从团火热中挣扎出来——还在北骁的地盘上呢!可是卫清平紧紧攀着他,不屈不挠地去解他的腰带。李越觉得嘴里微咸,不知是血还是泪。他终于放弃理智,伸手抽,扯散卫清平的衣裳。 草地并不平坦,但是谁也没觉得。久未欢爱过的地方紧而涩,李越小心地开拓,卫清平却不能再等,声音暗哑地道:“进来!” 李越满头大汗:“不行……” 卫清平猛地抱紧他:“行!进来!” 容纳他的地方紧而湿热,李越几乎能感觉到鲜血渐渐渗出,渐渐将两人结合处变得润滑。卫清平紧紧贴着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李越亲吻他冷汗涔涔的额头脸颊,感觉扣在背后的手指几乎掐进自己的皮肉里,疼,然而快乐,快乐,然而疼痛…… 第172章 幸福就是忙里偷闲 马车颠簸,卫清平醒。身上微微发冷,腿间也还隐隐疼痛,但听着李越在车辕上用流利的北骁话跟人南海北地扯,心里却是前所未有地充实温暖。他稍稍翻个身,车帘掀,李越已经钻进来:“醒?来,喝水。” 卫清平撑起身子靠到他怀里,就着水囊喝几口。李越摸摸他额头,还是有些热:“看看,还在发烧。闹得过,还不是自己受罪!” 卫清平闭着眼睛笑笑:“没事。” 李越把他身上的薄被裹裹紧:“还没事——明就到边境,进中元好好休养。”托明到底是没敢大张旗鼓地搜捕大巫神,由得他们扮作行脚商人,跟着马队路走出北骁。李越在路上炫耀下箭法,立刻引来全队的敬重,所以几,如果不算卫清平发烧,他们过得其实很是舒服自在。 “明就到边境?“卫清平稍稍有些怅然。他和李越已经好,虽然柳子丹开口,但那扎人眼睛的事还是不做为妙,何况还有杨幸他们,因此他不回李越在中元的那个家,准备在上霄城外找个地方住下。 “对。”李越把他搂紧,“几坐着马车也没法好好休息,过边关先在客栈住下,等伤好再回上霄。” “嗯——”卫清平闭着眼睛往他怀里缩缩。虽是多少有几分怅然,但毕竟抵不过那份平安喜乐,他也忍不住憧憬起来,“不用什么大房子,买几间小的,再买几块地。” “行。”李越亲亲他,“会种地?” 卫清平低声笑:“可以学啊。” “倒也是。”李越脸贴着他额头,“那种什么好?看有种麦子的,也有种菜的。” “还是种菜好。以前娘在家里园子种过黄瓜。” “黄瓜啊——”李越偷笑,“黄瓜要水,还要授粉,麻烦着呢。” 卫清平听出他的笑意,张开眼睛看他:“笑什么?” 李越抹抹脸,换上脸严肃:“没什么,种黄瓜挺好的,咱们把园子里全种上黄瓜。” 卫清平总觉得他笑得不对味,狐疑地拿眼睛上下看他,但终究是没看出什么来,又靠回去,继续道:“刚才什么’受粉‘?那是什么?” 李越挠挠头:“没什么,就是拿毛笔在每朵花心里抹抹,样才能结出瓜来,不然都是谎花,不结瓜。” 卫清平闻所未闻。他毕竟是将门之 分卷阅读377 分卷阅读37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78 后,种地行从来也没接触过。虽然母亲曾在家中园里种过黄瓜,但那不过是富贵中人消遣时间的举动,也根本不计较结瓜与否,无非闲去浇几瓢水摘几片黄叶,其他照顾都是下人在做,他身为卫府小少爷,又哪里知道黄瓜还要授什么粉。 李越看他发呆,笑道:“种地的学问大着呢。等咱们请个师傅,慢慢学起来。” 卫清平听到他“咱们”,心中喜悦,头。两人依偎着坐在车里,任由马车跟着商队慢慢前行。忽听外面阵喧闹,李越探头出去,却是对面也来商队,显是刚自中元采买货物回来的。些常跑中北两地的商队间彼此都有几分熟悉,恰好是正午打尖时分,干脆就都停下来,聚在处热热闹闹地用饭。 卫清平坐些马车,也想出来透透气。李越扶他下来,夹在人堆里坐。商队里人自打见李越的箭法,个个佩服,争着招呼他。商队领头老者向对面人打听道:“边关上如今怎么样?还查得严么?” 对面人咕咚灌口酒,摇头道:“些日子松快多。中元的新皇帝是身体不好,要传位给自家儿子,到处都在准备什么传位大典,边关上虽是守得紧,对商队却是和气多,只是盘查得仔细,好不琐碎。” 李越和卫清平对看眼。卫清平往他肩上靠靠,压低声音道:“不是明年的事么?” 李越也低声道:“谁知道元文谨闹什么妖!不过事早晚要办,只是搞得太急,恐怕朝堂上有话。文程也太沉不住气。” 卫清平轻轻叹口气:“其实也没什么打紧。别在边境上拖延,赶紧回去吧。” 李越皱眉:“不用么赶。他们自己兜得住。”卫清平虽然自幼习武,但服过化功散,身体毁过次,后来也是劳心劳力,始终没将养过来,所以次才直烧个没完。商队虽然不是急行军,但也是赶时间的,路又颠簸,虽是整躺在马车里,也并不舒服。李越本想进中元就找客栈住下好好调养,没想到事出,又得赶路。 卫清平轻轻摇头:“若是不放心,在边关养病,先回去,等好再去上霄找就是。” 样李越更不放心:“算,还是直回上霄吧。边关也没什么好医好药,上霄总是都城,万事好办。而且现在要紧的是调养身体。当年南祁那御医的药方子还记着,也不知道现在吃起来还有没有用。” 卫清平悄悄往前挪挪,将下巴搁在李越肩上:“不用吃。以后也用不着武功,白花钱。” 李越回头瞪他眼:“胡!身体哪有不养好的?叫吃就吃,废话什么!” 卫清平低声轻笑,用身体挡着众人的视线,伸手去抱住李越的腰:“养不好也没关系,有呢。” 李越哼声,却腾出只手来盖在他手上:“想得美!已经答应子丹,下半辈子给他当牛做马,再让做牛马,想累死呀?” 卫清平噗嗤声笑出来:“行,给他当牛做马,给当牛做马,行吗?” 李越轻轻在他手上捏下:“不用当牛做马,好好养身体,比什么都好。回上霄,什么都不用管,听见没有?” “皇后族有什么异动?” “没有什么。”北风到些就精明起来,“些日子明升实降,虽然们没有足够的人手替换,但实权大半还是握在们手中。皇后族中人多半精明,现在皇后和二皇子都死,眼看没什么指望,已经有心思滑溜的向们边投。其他虽还有几个耿直的,但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文程揉揉眉心:“那元文浩的人呢?” “边恐怕麻烦些。元文浩的封地本来富庶,些年联络不少人,人手胜过皇后族。现在封地虽然已经收回,但元恪没有论罪,难保有人还把希望放在他身上。们到底还是根基浅薄,时不可能全部掌控。”到里,他实在忍不住要问句,“其实元文谨身体不错,也听们的话,公子为何如此着急要让小武继位?倘若再有个三年五年,们就从容得多。” 文程皱着眉没有回答,只头道:“事情已经是样,元文谨性子太懦弱,虽然听话,只怕紧要关头顶不住,不如趁热打铁做到底。毕竟现在京城内外军队都掌握在们手中,就是有什么也不怕。” 北风还想什么,但迟疑片刻,还是咽回去,摇摇头出门。顺着长廊走回他自己的房间,如意正在窗前的书案上写字,半回头猛然见他站在身后,不由吓跳:“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连动静都没有?” 北风摇摇头,走到床边上坐下。如意疑惑地放下笔跟过来:“怎么?累?” 北风还是摇头,拿过他的手来握在自己手里。如意不再追问,用另只手轻轻理着他的头发。半,北风才叹口气:“真不知道公子是在做什么。本来按照李越的计划,三五年内把朝堂上的官员该升的升该降的降,然后再由小武继位,切都会顺当得多。可是现在……” 如意对些事情是不懂的,轻声道:“那为什么不劝劝文公子呢?” 北风摇头:“劝过,不听。公子拿定主意的事,什么人也改不。只是奇怪,明明利害如此清楚,公子为什么非要样做!” 如意在种事上倒比他敏感得多,迟疑片刻,还是低声道:“怎么觉得,文公子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北风抬头看着他:“是什么意思?” 如意心里立刻虚,嗫嚅道:“也只是猜的。总觉得次殿下——李越去北骁,大家似乎都不赞同。” 北风哼声:“个自然。他是去救卫清平。看杨幸周醒他们,哪个会赞同?” 如意低头,过会才蚊子似地道:“其实李越是李越,殿下是殿下,他去救卫清平,也不为过。” 北风握着他的手摩挲:“也么觉得,可别人不么想。算,公子要怎么做,尽力就是。些日子闷坏吧?大典那带去看好不好?” 如意脸上微红:“也没什么闷的,从前也不出门。再是什么身份,那样的大典,怎么能去看。” 北风不以为然:“为什么不能?等着,到那定带去就是。”他话才完,突然抬头向窗外低声喝道:“什么人!”如意惊回身看去,只听门外有人答道:“。”门吱声被推开,李越走进来。 如意看见他真是五味杂陈,悄悄往北风背后退步。北风倒没注意,只顾着跟李越话:“总算回来。” 李越把清平安顿在城门口的家客栈里,立刻就赶回来。进门才知道大部分人都不在,文程虽然在,他却不愿意直接去问他,因此就找到北风房间来。 “怎么回事?计划怎么提前?难道是元文谨出什么事?” 北风摇头:“没有。公子不知怎么,突然提出要 分卷阅读378 分卷阅读37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79 么办,劝都劝不动。些日子真是把累得半死。朝堂上看着平静,可是私底下还是暗流汹涌,恐怕没有个三五年,连些议论都压不下去。” 李越思考下:“是文程突然提出来的?” 北风头:“本来莫公子也不同意,但公子坚持。是元文谨太过懦弱,恐怕误事,所以不如及早把小武推上去。正好回来,去劝劝他。” 李越思忖半晌,缓缓摇摇头:“文程的也有道理,些事迟早都要面对。既然他已经拿定主意,大家尽力就是。” 北风疑惑地看他:“也同意?” 李越摇头:“不同意。但事情已经到份上,难道还能再收回去?劝也无益,不如大家尽力。对,子丹呢?” “柳公子去皇宫拟大典的什么祭辞。”北风着,猛然想起,偏头往门外看,“带回来的人呢?” 李越现在也就在他面前能直言不讳:“安排在客栈。” 北风疑惑:“为什么不带回来?” 如意在他身后轻轻扯他下。北风虽然不解,却不再问。李越看着他们笑笑:“去找子丹。” 北风看着他出去,转头问如意:“怎么?” 如意叹口气:“净问些呆话。他不带卫公子回来,自然是怕柳公子看难受。也只有个呆子,问个没完。” 北风挠挠头,拉起他的手陪笑道:“脑子笨。” 如意不知该笑还是该气,拿指头戳戳他额头:“聪明世,糊涂时。” 北风笑两声,突然想起来:“对,既然他们回来,就得出去。” 如意皱眉:“是什么意思?” 北风捞起外衣往身上披:“公子叮嘱过,如果他不带卫清平回来,就先打探清楚卫清平住在哪里。” 如意帮他整衣束带,边忍不住问:“打探个做什么?” 北风摇头:“不清楚。大概是公子不相信卫清平,还要防着他吧。去去就回。要是赶不及用饭,别等。” 如意看着他出去,眉头微微蹙紧,喃喃自语:“防着他?奇怪……” 柳子丹拟完祭辞已经色将黑。种堂皇的东西对他而言易如反掌,只是长得烦人,写得他也有些头昏脑胀,加上肚子饿,靠在摇晃的车厢里只觉得疲乏。猛然间觉得马车晃,似乎有人掀车帘,惊得他下张开眼睛,面前果然多个黑影。昏暗里看不清楚,吓得他差叫出来。不过声音还没出来,嘴巴已经被人捂住,有人在耳边笑道:“是。” 柳子丹挣开手,用力给面前的胸膛拳:“要吓死!” 钻进来的人当然除李越再无别个。柳子丹那拳对他而言给挠痒痒差不多,笑嘻嘻挨着他坐下,把手里的纸包塞给他:“饿吧?新出炉的八宝糕。” 柳子丹接过纸包,入手还是热烫的,他两手拢着,心里也暖暖的,自然而然地向李越肩上靠过去:“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越伸手搂着他:“今刚回来。” 柳子丹扒开纸包咬口,转手送到他嘴边:“怎么样?事情办好?,受伤么?” 李越就着他的手也咬口:“放心,没受伤。倒是们边,怎么突然就准备要传位?究竟是谁的主意?” 柳子丹想想:“应该是文程公子的意思。” 李越眉头皱紧。他路上都在思索文程究竟为什么突然做出个决定,但是始终没有想透。本来他以为是小武心急,但现在连柳子丹都是文程的意思,那其中道理,他可真弄不明白。 柳子丹叹气道:“样来,只怕又走不吧?怎么觉得,好像老都在跟们做对样。” 李越心里动,搂紧柳子丹:“放心。谁敢跟们做对?就算老爷来,也拦不住。顶多再有几个月,咱们定走。文程有胆子做决定,就得有本事自己扛。” 柳子丹本来担心的就是事,现在得他的保证,心里也宽,撇撇嘴道:“那就看的。对,卫清平也回来?” 李越干咳声,低声道:“让他住在客栈。他身上有伤。” 柳子丹叹口气:“为什么不带回来?怕对他做什么?” 李越陪笑:“那怎么会。只是,不是还有周醒杨幸他们么?” 柳子丹默默头,低声道:“恐怕次,也把他们得罪吧?” 李越叹口气:“没办法。不过,本来就打算离开里,只有们几个人就行。他们……他们的前程跟们不样。” 柳子丹知道他虽然样,心里其实是难受的,当下转开话题道:“东平那边几送过来消息,南祁政局初定,他已经按照的叮嘱遣使者去南祁,重订国书,再修两国之好。本来他要在皇后家族中选个子嫁给周凤城的,但是不知怎么没成,所以就选个才岁的孩子,许给南祁幼主。现在孩子家都准备迁往南祁,看来两国和好是已成定局的。” 李越头:“嗯,联姻种事,小子拿手。” 柳子丹轻轻哼声:“他还送份礼呢。” 李越大奇:“送的什么?” 柳子丹脸上红,恨恨道:“是什么鲛绡衣,还指名是送给的。什么好名目,根本就是,就是……”根本就是件透明的衣裳! 李越更加奇怪:“是什么?” 柳子丹咬牙给他拳:“回去自己看!要是喜欢,就转送给卫清平!” 李越脑子转,突然灵光闪现,抱住他小声道:“不是什么情趣内衣吧?那倒真要看看。” 柳子丹虽然听不懂个词,但听他似笑非笑的声音也猜得出是什么意思,恨恨道:“也来取笑!” 李越哧哧低笑:“可不是取笑。样好,回去穿给看。要是不好看,下次去东平,替打小子的屁股!” 柳子丹咬牙想瞪他,半,还是忍不住笑出来:“行。得使劲打,打得他屁股开花!” 第173章 最后波澜 不管明里暗里有多少风波,传位大典还是在两个月后如期举行了。 对元文谨而言,这皇位犹如一个大包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其实本是个读书作画的文人,并没有开疆建土的壮志,皇位于他,既不欲也,亦不能也。何况每日里出入宫廷,免不了要碰见李越。他没忘记李越是因为他才重被拘到中元,也没傻到对父亲和兄弟的死一无所知,因此一则以愧,一则以惧,搞得他度日如年,巴不得把皇位早早传下去省心。 朝中众臣自然有人不同意传位,这里面有居心叵测的,也有当真是为国家着想的,于是有人死谏有人捣乱,热闹得一塌糊涂,搞得元文谨不胜其烦,到了最后几天,干脆称病不朝了。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 分卷阅读379 分卷阅读38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80 ,小武倒是出人意料地沉得住气,并没有半点因为即将登位而兴奋浮躁。如今他出入都带着元恪,完全是一派兄弟和睦的模样,教有心人也难说出什么来。而且他谦恭有礼,对朝中老臣极为尊敬,到了末了有几个开始时反对他的老臣居然停止了进谏,反过来赞他少年老成,知书懂礼。这些个老臣都是在朝多年,有的门生遍天下,有的声名远扬,现在有他们称赞,其作用可想而知。这些人当中,以邹清为最。此人出身寒微,免不了有好贫之症,自从见小武吃下掉在地上的馒头起,就认定他能耐得贫苦,将来必会戒奢华、行勤俭,成为贤明之主。当初他在元丰面前提到立皇储还应看皇孙之语,其实原也有倾向小武之意。邹清虽然没有什么实权,朝野上下的名声却是极好的。他一句赞语,朝野清流便为之改容。因此到了传位大典这天,至少表面上,已经没有人再跳出来呼天抢地地反对了。 传位大礼冗长而烦琐,因为中元极少出现皇上健在之时行传位典礼而非登位之礼的事,因此礼部官员翻烂了史书,才拟出一套程序,既将权力移交,又在其中显示出一派父子亲情来。 李越如今官职还是卫尉,虽然不是什么高位,却是内宫亲臣,带领侍卫卫护仪式,因此得以假公济私,把柳子丹打扮成侍卫带进来观礼。 大典正进行到祭天一项。从前都是继位的新帝携皇后祭祀,现在新帝虽然已经订亲,却未正式娶妻,因此来了个父子同祭,也算是个创举。李越看着小武缓步走上祭台,已经脱去了皇孙的银绿服色,换上了明黄盘龙袍,戴上了明珠朝天冠,举止之间完全脱去了少年的稚气,多了几分成熟,比较旁边文弱的元文谨,倒更有几分英主之相。 柳子丹手捂着嘴悄悄打了个呵欠。李越转眼看他:“累了?” 柳子丹懒懒点了点头。因为小武与可乐已经订亲,虽然可乐年纪尚幼,却是西定的长公主,将来必然是皇后之位,因此西定也派了使臣前来道贺观礼。柳子丹诈死离开西定,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出现在西定人眼前惊世骇俗了;何况这是中元皇帝继位,与他本也没什么关系,他并不想来观这又长又拖拉的仪式,可是李越一定要他来,从早上到这时候,不累才怪了。 李越四顾无人注意,伸手将柳子丹往自己身上揽了揽,让他靠着:“再等一会。等祭天结束小武加了王冠,宫殿里开宴,我们就可以先撤了。我先找个地方让你坐坐。” 柳子丹靠在他身上懒洋洋地埋怨:“我说不来,你非得带我过来。这哪里有能坐的地方?何况这么多双眼睛在,万一被参个失礼大不敬,你怎么办?”这些天李越不知怎么了,走到哪都要带着他,好像时时刻刻都得看着才行。 李越嘿嘿笑笑:“连北风都假公济私带如意来观礼了,我怎么能不带你过来?” 柳子丹轻笑:“是吗?他们在哪里?” 李越四处看看:“如意是打扮成内侍进来的,估计这会可能混在内侍里头,一时也找不着。” 柳子丹点了点头,四处看看,换了郑重的表情:“越,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李越一怔,挠挠头打个哈哈:“没有啊。顶多,我……” 柳子丹打断他:“你去见卫清平不算。”  李越怔了一下,没有回答。柳子丹凝视着他:“越,不管有什么事,都告诉我。或者,你觉得只有卫清平才能分担你的负重?” 这句话说得不轻,李越微微变了脸色:“子丹,你知道我没这个意思。” 柳子丹笑笑,握住他的手:“那就都告诉我。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担心。” 李越苦笑:“哪有拉着人一起担心的……不过,我不说,是事情还没准,如果到头来不是,让你白操心。” 柳子丹微微一笑,手指在他掌心掐一下:“白操心我也愿意,说!” 李越赶紧握住他的手:“别掐了,我说……这几天,清平住的地方周围……有些可疑的人……” 柳子丹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李越沉默片刻,低声道:“但愿是我杞人忧天,但……那些人显然是受过反侦察训练……” 柳子丹不解:“反什么?” “反侦察。在这里说,就是跟踪监视别人而不让别人发现的训练,这个……当年特训军训练中我曾经教过。” 柳子丹眉头皱得更紧:“是特训军?你觉得还有特训军中人活着?那不是好事么?” 李越缓缓摇头:“不。我怕那些人,是杨一幸训出来的。” 柳子丹心里一紧,突然品出了一丝滋味:“难道是冲着……” 李越沉重地点头:“但愿我是小人之心,但……这次小武提前继位,我总觉得,似乎是要逼着我尽快赶回来。” 柳子丹仍然有几分不解:“难道他们要对你下手?” 李越摇头:“不是对我,是对清平。”他眼睛看着远处,缓缓道,“本来按我的意思,并不想带清平回来,而想让他到东平去住。你也知道,这里有很多人看他不顺眼。可是我刚到边境就听说了小武提前继位的事,只好带他先赶回来。边关上把守得很严,可又不是如临大敌的做法,倒像是在找什么人。当时急着回来没多想,现在清平住的地方出现可疑人物——虽说反侦察这种事会的人当然不止我一个,但事情也太过凑巧——联系起来想一想……” 柳子丹到现在才确定李越的意思:“他们想对卫清平……” 李越点头:“我怕他们要牵制我,也会对你下手。” 柳子丹恍然:“难怪这些天你非要带着我。” 李越眉心皱出几道深刻的纹路:“不管怎样,小武已经继位,后面的事不必我管了。三天之内,我们就动身。从中北边境走,先去东平。我已经给王皙阳去了信,让他派人接应。” 柳子丹有些难以相信:“难道他们会对你做什么?” 李越按按眉心:“也许现在不会……”但是如果他们想动卫清平,那么早晚都要动到他的。 柳子丹急道:“那我们立刻就走。” 李越沉吟:“我也想过,但倘若没有这事,我这样撒手一走,难免又给小武带来麻烦。所以我想,你先走,我一个人,即使有什么事也好脱身。” 柳子丹自然不放心他,但转念一想,李越说的确实是事实,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我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一早。今晚全城放灯庆贺,城外百姓也可入城,城门不闭,必要闹到天色将明。那时出城,就是城门的兵丁也累了, 分卷阅读380 分卷阅读38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81 比较好走。” 上霄城内外都沉浸在新帝继位的喜庆气氛中,当夜张灯结彩金吾不禁,更胜元宵之时。李越的府里也是热闹得很,虽然没多少下人,但莫愁从早上就开始准备酒菜,就等着大典完成大家庆祝了。 “柳公子,李大哥呢?”自从李越亮明了身份,莫愁就改口称他李大哥,不复以殿下或王爷相称了。 柳子丹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微微一笑:“里屋沐浴呢。” 莫愁偏头听听,果然里屋有水声,于是一笑:“可快着点,花厅那里准备布席了。” 柳子丹微笑道:“早上出门就闻到酒香了。一会儿我去催他,马上过去。” 莫愁欣然出门:“那快一点,大家都等着呢。” 说是马上,那马总跑不了那么快,李越携柳子丹进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围坐在桌边等着了。文程一见他,立刻提起酒壶:“都在等你,先罚三杯再说。” 李越拉开椅子让柳子丹先坐下,然后笑着举杯:“行。”他连喝三杯,眼睛向桌子周围扫了一圈:“莫田怎么不在?”他坐的是主位,旁边是柳子丹,另一边是莫愁,莫愁旁边自然是铁骥。文程坐对面,左边是北风和如意,右边是杨一幸和周醒,就是不见莫田的影子。 文程皱皱眉:“被新帝派遣去做事了。”语气中略带几分无奈。小武的底细他们虽然都知道,但既然登基了就是君王,怎么也要表示出一点尊敬。 李越放下杯子,一边落座一边道:“有什么事还得他去做?就少一个人,不然等等他?”他一边说话一边坐下,袖子在桌边上一扫,把柳子丹的筷子带了下来。柳子丹呀了一声赶紧去捞,但他手哪里有那么快,不但没捞着,反而把李越的筷子也带下一根来,细细的银筷叮叮当当落在地上,还蹦了几下。柳子丹皱眉轻轻推了李越一把:“才喝三杯就醉了?落个座也拖泥带水的。” 李越赶紧陪笑:“我去换一双。” 柳子丹白他一眼:“不用换了。大家都坐在这里,你再去耽误时间。”俯身捡起筷子,连着李越那根没落地的,用热茶细细冲洗过,再放回去,“这就行了。屋里也干净,将就着用吧。” 李越做个抹汗的动作,逗得坐在对面的如意掩口而笑。文程跟着笑笑,道:“不用等了,也不知几时回来,我们先喝酒。”可是那笑意只到脸上,却未到眼中。李越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只做不见,拿起筷子道:“也好。很久没吃莫愁做的菜了,早上出门前就闻到香味,我都惦记一整天了。” 莫愁抿嘴笑道:“哪有这么说的。这几个菜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 李越挟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连连点头:“好吃!好吃!” 文程见他大快朵颐,眼中才微微露出笑意,也拿起筷子,招呼众人开动。满桌子除了莫愁之外都是男人,柳子丹和如意还吃得文雅些,其他人都是风卷残云一般,只是虽然吃得热闹,却没什么人开口说话,只有李越和文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今日大典的事,柳子丹偶然插上几句,其他人都极少开口。眼看酒菜渐少,席间气氛也是越来越沉默,李越终于放下筷子,看看文程:“等什么呢?” 文程从开席就有些心不在焉。平日里他与李越说话算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常爱跟他唱对台戏,今日里虽然也说了不少,比较平日却像是敷衍之辞,目光不时地向外看,似乎是在等着什么,见李越问,强笑一下:“我想七弟怎么还没回来。” 李越也向门外看一眼:“大约派的事情还没做完。这一桌子残酒剩菜的,也不用等他了,大家吃好先散就是了。” 柳子丹早放了筷子,这时便要起身:“都累了一天,早些休息是正理。明日新帝临朝,事务必然又是繁忙……”他话未说完,文程已经沉声道:“柳公子别急。” 柳子丹微微愕然:“怎么——” 文程目光向下盯在桌子上,片刻之后,似乎下定了决心,抬头看着李越:“莫田不回,大家都不能离开。”他说是大家,眼睛却只看着李越。 李越微微扬眉:“为什么?” 文程冷冷道:“不为什么,只是不能走。” 李越眼睛在桌边众人脸上扫过。周醒目光微垂,不与他相接。北风面无表情。杨一幸正端详酒杯。如意满脸不解。只铁骥皱眉道:“文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文程淡淡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刚才说的,大家都不能走。” 铁骥虽然耿直,却不是笨,听得出文程口虽称众人,其实是针对李越一个。在他心目中,他的主子就是李越,至于文程,甚至现在做了皇帝的小武,都根本沾不上边,当下便沉下脸来:“这宅子是谁的宅子,文公子忘记了吧?” 文程冷笑:“我没忘。只是今天无论是谁的宅子,都得跟我一起等消息。” 铁骥一撑桌子就想站起来,李越却对他摇了摇手,淡淡道:“等什么消息?” 文程转向他,目光森冷:“等卫清平人头落地的消息!” 第174章 结局 屋中有一刻静寂如死,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在李越脸上。良久,李越才扬了扬眉:“所谓莫田去办的事情,就是这个吧?” 文程本以为他会跳起来甚至冲出去。主位正对厅门,却是离门最远的位置。两边周醒与北风所坐的位置正当窗户,等于是堵住了所有的路,就是防着他往外冲,却料不到他如此平静,一时有些摸不透他的意思,但脑海里迅速将诸事过了一遍,并没发现什么破绽,便点了点头:“不错。” 李越仍然很平静:“小武提前继位,是为的逼我带清平回来吧?” 文程到了此时再没什么要隐瞒的:“不错。我知道你不会将卫清平带回来,若是让你从容两日,人送走了,我们却到哪里去找他?” 李越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如此说来,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就瞒着我和子丹两人?” 铁骥惶然道:“我不知道!” 李越微微点头:“我知道。”目光向杨一幸看了过去,“一幸为的是特训军吧?” 杨一幸终于抬头看他:“是。特训军中有不少人是跟我一起在沙场上滚打出来的。若是他们死在北骁人手中,我没一丝怨恨。但有不少兄弟本来可以活下来,却死在自己人手里。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李越微微叹气:“我本来以为,你会跟莫田一起去。” 杨一幸迟疑一下:“此事的主谋是太后和先皇,我知 分卷阅读381 分卷阅读382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82 道卫清平不过是杀人的刀……但我不亲手杀他,若是有人要救他,我却不能不阻拦。” 李越点了点头,再看文程:“你又是为了什么?” 文程冷笑:“只有你才会色迷心窍,将这般一条毒蛇当做了天仙!若不是他,你现在还是摄政王,怎会落到这种地步?当日你赶了他走,我也就饶他一命,谁知你又将他弄了回来,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他用下巴一指柳子丹,“你口口声声说柳公子是你的心上人,现在又弄回个卫清平来,他难道就不怨恨?” 柳子丹突然开口道:“文公子请别把在下扯进来。我若是心存怨恨,自然会对他明言,还用不着借文公子之手。” 文程冷笑道:“你倒是说得大方。我便不信,你当真就不怨恨?就不希望卫清平死?” 柳子丹淡淡道:“我并非圣人,自然是有些怨恨的。但卫清平若死了,越他心里就永不会真正快活。我是要跟他厮守一生的,若是身边放着个不快活的人,我又怎快活得起来?并非我全无怨恨,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因此文公子要做些什么,千万不要将我也扯上。” 李越心里微微刺痛一下,伸手过去握住了柳子丹的手。他早知道柳子丹应允了卫清平的事并不是真的就看开了,但像这样明白地说出来还是第一次。柳子丹一口气说完,心里既是怅然又有几分痛快,转眼看到李越愧疚疼惜的目光,终究是对他的依恋占了上风,轻轻叹口气,也回握他,低声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文程被柳子丹这一席话堵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哼了一声道:“柳公子好生大方。卧榻之侧,能容他人酣睡,佩服!只是这卧榻之侧倘若是一头猛虎,却不知柳公子还睡得着么?” 柳子丹淡淡道:“文公子说这话,是要提醒我卫清平是一头猛虎,还是想说,我虽有这大量,文公子却没有?” 文程面色微微一变:“柳公子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文程竟听不懂了。” 柳子丹淡然一笑:“这有什么难懂的?若是文公子担心卫清平,我倒觉得他此后不会再对越不利。如果文公子为的是别的……” 文程怫然道:“柳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李越接口道:“子丹是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杀清平?” 文程冷笑道:“难道我方才说得不够明白?放这样一头猛虎在身畔,你放心,我可不放心。” 李越点头:“我知道你不放心,所以我准备带他走。若是还不放心,有生之年我们绝不踏进中元一步,如何?” 文程怔了一怔,冷笑连连:“爱美人不爱江山,好,好!” 李越淡淡道:“这江山难道是我的?中元的江山明明姓元。” 文程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只有先冷笑。李越紧钉一句:“我说此后绝不再踏入中元,你可满意?” 文程正在搜肠刮肚地找出话来回答,突听旁边一人冷冷道:“何必遮遮掩掩,不妨直说——纵然卫清平此后再不踏入中元,我们也不满意,我们要的,是他的命!” 李越转头看去:“莫愁?” “是我。”莫愁昂起头,收起了温柔的笑容,眼神锋利,“我们就是要他死!” 李越低头想了想,已经完全明白:“你是要替风定尘报仇。” “不错。”莫愁面容纹丝不动,眼中却微微漾起水光,“是他害死了殿下,我就要他死!” 李越慢慢点头:“这倒是实话了。”他转向文程,笑得有点讽刺,“你何不学学莫愁?” 文程脸上阵红阵白,冷冷道:“你既不领情,就当我白操了心。” 李越凝视着他:“你觉得,我会眼看着你们去对付清平?” 文程被他陡然森冷的眼神逼得微微退缩了一下,随即也冷冷一笑:“除非你抛得下柳公子。” 李越微微点一下头,仍然平心静气地道:“你该知道,我最恨的,就是有人用子丹来要挟我。” 文程不由自主又往椅背上贴了一下,强自镇定:“我们也不愿动柳公子,只要你不出这厅门,谁也不会动手。” 李越目光缓缓向其他人脸上转过去:“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周醒躲闪着他的目光,但被逼不过,终于低声道:“我是殿下从军奴中擢拔出来的,殿下的仇,我不能不报。” 杨一幸比他还痛快些:“老大,你在北山没抛下我们,我感激你一辈子。但卫清平非死不可。我不想跟你动手,要是你想出这厅门,可以先杀了我,我绝不还手。” 李越苦笑一下,转眼往下看。如意已经被惊得微微张开了嘴合不回去,见李越目光扫过来,喃喃道:“我,我不知道……”不由自主往北风身后缩了缩。北风伸手搂住他,平平道:“我是公子的人。公子下决心要做的事,我自然只能听他的。” 砰一声,却是铁骥猛地站起来,站得太急,带翻了椅子。他也不管,大声道:“你是文公子的人,要听他的。我却是爷的人,谁要拦着爷,我也不客气!” 莫愁坐着不动,只抬头看他:“若是我要拦他呢?” 铁骥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莫愁淡淡道:“我也不指望你帮我,只要你退出去,两不相帮,我们就还如从前一般,好么?”她声音愈说愈是柔软,眼神也如流波一般,铁骥看着她,嘴唇动了几下,喃喃道:“我,我……” 李越叹口气:“铁骥,你退出去吧,这事,本来也不关你的事。” 铁骥目光在他和莫愁之间来回游移,终于道:“不。我发过誓效忠你,就不会食言!” 莫愁眼神微微一冷,道:“你已经食言过一次了。” 铁骥决然道:“正因我错过一次,就更不能再错第二次。”他看着莫愁的目光微微有些失望,“而且你们这样,太不光明正大。” 莫愁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些:“卫清平害死殿下,就光明正大?” 李越冷冷接口:“风定尘对清平做的事,又哪里光明正大了?” 莫愁哑然。文程却冷冷道:“这些我不管,我只知道卫清平害死了他,就得偿命!” 李越懒得再去争辩,柳子丹却忍不住道:“那被风定尘侮辱伤害的人,却又找谁去偿命?” 文程狠狠瞪他一眼,冷笑道:“哦,我倒忘了,柳公子也曾是他的胯下之——”话音未落,一支劲射过来的筷子已经到了眼前,李越已经霍然立起,森然道:“你再说一句!” 文程咬牙瞪着他,这筷子直奔他的嘴,幸好北风坐得 分卷阅读382 分卷阅读383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83 近,挥手将筷子打偏,只从他面颊上擦了过去,否则恐怕就会直插进他嘴里。他脸颊上火辣辣的,一道划痕迅速红肿起来,却不敢再对柳子丹多说一个字,只能恨恨转过头去。李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字道:“你还记得元丰是怎么死的吗?” 文程微微一震。他当然记得,元丰就是因为强迫柳子丹服蔓陀散以要挟李越,才落得目睹二子兄弟阋墙同日惨死,急怒攻心呕血而亡的下场。甚至连北骁四名成年王子先后身亡只能弄个不到两岁的孩子继位,估计也与北骁攻打东平脱不了干系。如今他要是杀了卫清平……平日里他只见李越和气宽容的一面,无论他怎样拿话刺他甚至无理取闹,李越最多只是无奈摇头……这些看得多了,竟忘记了他也是杀伐决断的人,手上也染着多少鲜血。 李越冷冷看着他:“记起来了?” 文程迟疑着正要说话,忽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微微一震,脸上表情又复变得冷硬,冷冷道:“七弟回来了,这时候,说什么也晚了。”他一面说,一面盯着李越,两边的北风和周醒也绷紧了身体,唯恐李越一怒之下便会出手。 李越却并没众人想像中的暴怒,反而慢慢坐了回去,只看着从门口冲进来的莫田。莫田满脸阴沉,手中却是空空如也。文程眉头一皱,沉声道:“卫清平的人头呢?” 莫田目光望向李越:“扑空了。” 文程陡地站了起来:“怎么会扑空!”自从李越带卫清平回了上霄,他的人就在暗中监视,怎么会变成了扑空? 莫田用力扒了一把头发,咬牙道:“我们跟着卫清平,想找个僻静点的地方下手。谁知他竟然还有手下,单是一模一样的马车就有四辆……街上人太多,跟到最后,还是跟丢了。” 文程举手就想给他一记耳光,手到半空,硬生生放了下来,咬牙道:“废物!” 莫田低下头,没敢说话。文程怒冲冲转头,只见李越不知何时已经轻松地靠在了椅背上,柳子丹正在给他斟酒,不由一股火气自胸头直冲而起,咬牙道:“你,又是你设的计!” 李越抬头看他一眼:“怎么,你想清平死了,然后我找你们报仇?” 文程此时一股怒火已经烧昏了头,不假思索便道:“卫清平走不了!只要你在,他总要回来!” 李越一扬眉:“怎么?你还想困住我?” 文程冷笑:“你当然没人困得住,但我不信,你能带着柳子丹闯出去!”他目光向两边一转,厉声道,“听到没有!”北风首先站了起来,将如意也拉起来:“你出去站,别伤着。”如意面带惶然,看了看李越,似乎有话要说,但终于还是走出去了。 周醒坐在椅子上,在文程的瞪视下终于站起身来,倒好像身上坠了千斤的铅块一般。杨一幸迟疑片刻,终于道:“文公子,这事我不干。我虽希望卫清平死,但他既然逃了,我就不愿再跟老大动手。” 文程怒瞪他一眼:“那你就出去!” 杨一幸看了李越一眼,掉头出去了。铁骥看看莫愁,沉默地站到了李越身边。莫愁眼光中闪过一丝黯然,偏过头去不再看他,立起身走到了文程身后。 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李越却是一副悠然之态,竟然又倒了一杯酒,悠然道:“怎么?真想要动手了?” 文程冷冷道:“我们也不愿动手。” 李越眼皮一掀看他一眼:“是么?可你们要杀卫清平,就是逼着我动手了。其实我也不愿意跟你们动手,毕竟大家兄弟一场……” 文程听他言语诚挚,心里一热一软,但想到风定尘,又硬了起来,冷冷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倘若你当初不带卫清平回来,岂不是没有这些麻烦?” 李越深深叹了口气,什么也不必说了。文程看着他,咬牙道:“动手吧。杀了我们,你就能带着你的心上人走!” 李越有些疲惫地摇摇头:“我不想跟你们动手。” 文程心里丝丝缕缕地像有只小手在轻扯,用力攥紧了拳厉声道:“说什么废话!不杀了我们,你休想带着人踏出这厅门一步!” 李越叹了口气,抬手抹了把脸,笑了笑:“当真?” 文程咬牙道:“当真!” 李越摇摇头:“其实有很多时候,有比打打杀杀更好的办法。” 文程一怔,正在琢磨他的意思,李越已经道:“你没什么感觉?” 文程讶然道:“什么感觉?” 李越缓缓道:“酒醉欲睡的感觉。” 文程眉头一皱。他刚才就觉得头似乎有点沉,像是喝多了。但他平素酒量不小,这几杯酒根本放不倒他,因此也不以为意,只当是喝得急了点。现在李越一说,这头晕的感觉当真越发清晰起来,而且身上也越发乏力,当真是醉酒欲睡的感觉。他目光往旁边一看,见北风和周醒脸上都有些古怪,莫愁更是脸泛红晕,脚下已经有些虚浮,不由一惊:“你,你在酒菜里下了什么?” 莫愁只觉眼皮沉重,但神智还算清醒:“酒菜是我准备的……” 李越微微一笑:“东平有种醉神草,本身无毒,可是服用之后再饮酒,就会迷醉欲睡身软乏力。” 他说了这几句话,文程等人瞌睡之意更沉,莫愁眼睛已经睁不开了,靠在壁上,渐渐滑坐了下去。铁骥脸色微微一变,上前一步,终于又退了回去。众人中只有莫田无事,连忙扶住了她,一探呼吸倒是平稳悠长,与睡着无异。李越叹口气:“不用担心,只是睡觉而已。醉神草无毒,只是让酒力发作更甚,让人好好睡一觉而已。” 文程强撑着眼皮:“你,你为何无事?”明明大家是吃一样的菜喝一样的酒…… 李越拈起一根筷子在桌边上敲了敲:“药下在筷子上。”而他和柳子丹的筷子,已经用热茶冲洗过了。 文程恍然,但还有事不明白:“你几时下的?” 李越微微一笑:“就在你们以为我洗澡的时候。” 第175章 尾声 文程觉得眼皮上仿佛有铅块坠着,随时都会沉入睡眠之中,他用力掐自己的手心,勉强维持一线清明:我们,还是没算得过……” 李越叹口气:“抱歉,风定尘已经死,没法再还给你了” 文程勉强看着他,惨笑:“已经死,已经死……以为不知道么?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几个字没能出口,就陷入沉睡。睡梦之中,他看见两个人,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他不知道该选择哪个,最后, 分卷阅读383 分卷阅读384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84 他们都消失在黑暗中…… 李越挽着柳子丹站起来。屋子里除他俩之外只剩一个莫田是清醒站着的。李越看着他:“还要拦我吗?” 莫田向后退一步,眼神复杂,终于慢慢屈膝,跪下去,端端正正磕个头:“莫田谢爷救命之恩。” 李越忽然觉得一阵悲哀,摇摇头:“不必你们,好好保重吧。” 莫田抬头看着他。这张脸,曾经是喜怒无常谈笑杀人的,却是他把他从军奴之中擢拔出来带在身边,跟着他出生入死,以命相交。而眼前这个人,温和宽厚,坚韧冷静,让人不由自主地依恋,却……不是同行之人。一起走了这么远,终究,还是要分道扬镳。他要去过他的生活,从此海阔天空自由自在。这个人像风,因为你觉得他似乎时时都在身边吹拂,就忘记了一件事——如果不是他自己愿意,风,本是留不住的。 街上的人已经渐渐少,但还有些精力旺盛的青年男女仍兴致勃勃地游玩。到处是张挂的花灯和鲜艳的新衣,因此小武穿的一身银线云纹豆绿衣衫虽然精致,在人群中却并不显眼。李越拉一拉马缰停下来,从车辕上看着他:“你的人呢?” 小武随便抬手划个圈:“城门里有二十人,城外还有二十。”他眼睛只看着马车帘子,“谁在里面?卫清平?柳子丹?” 李越把马鞭在手上绕圈:“清平早就出城,里面是子丹和铁骥。” 小武沉默片刻,道:“如果我拦你,你再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法带着柳子丹离开。”他正在变声期,声音有些沙哑,不复少年的清亮。 李越在车辕上磕磕马鞭:“怎么什么人都喜欢拿子丹来要挟我?” 小武黯然:“因为人人都知道他是你的心头肉。” 李越冷笑下:“那我就该受人威胁?” 小武闭紧了嘴,心里激烈地斗争,手微微抬起来又放下去,终于还是低声道:“我现在不能。”他忽然挺起胸,两眼直视着李越,“我现在还没坐稳,不敢动你。可是总有一天,我会长大,会把中元真正掌握在手中。” 李越看着他年轻的脸,微微一笑:“可是我不会留在中元。” 小武神情坚决:“我知道你要去东平。到了那时候,喔能踏平东平!” 李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志气。不过,东平现在北与北骁联姻,南与南祁结盟。中元一家壮大,必然引起他国警惕,所以中元越是强盛,众国联盟就越是紧密。西定么,按照子丹的嘱咐,也在与南祁联系修好,所以你要对付的不是一个东平,而是东南西北四国。” 小武冷笑:“我总能成功。” 李越点点头:“好。现在中元因为两名皇子争位已经引起诸多麻烦,到现在元文浩封地的事务还未料理清楚。而且屡次用兵也伤元气,等你真正掌握朝堂,怎么也得用个三年五年。恢复元气盛大国力,又得要个七年八年。征战各国一统天下,那就至少还要十年八年……” 小武咬牙道:“那也不过二十年而已。我今年才十六岁,二十年后春秋正盛。” 李越头:“可是二十年后,我已经五十岁。 小武陡然怔住。他竟没想过时间是可以流逝,可以令人变老的,更没想过李越也会变老。他看着眼前这张脸,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张脸也会有齿落发白皱纹满面的时候。而李越就在他发呆的时候轻轻扬鞭子,马车辘辘前行,从城门中驶出去……  马车驶出城四五十里,铁骥醒了。他酒量本宏,所以虽然喝得也是不少,却醒得最快。李越停下马车:“你,还想回去吗?我怕他们迁怒,所以不敢把你留在城里。不过如果你想回去找莫愁……” 铁骥怔怔地摇摇头。李越叹口气,知道经此一别势同决裂,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 “跟我去东平?” 铁骥迟疑着,终于又摇摇头:“我……想回家乡。”想看看那蓝草青牛羊撒欢的牧场,想看看那绵延百里威武雄壮的圣山,想听听嘹亮的牧歌和清脆的鞭响,想重温纵马驰骋弯弓射雕的豪气。他已经,离开家乡十五年了,十五年里,他终于学会“不”。他的家在那辽阔的大草原上,他的人民是那些刁羊的汉子,他的妻子,该是个脸色红润肌肤微黑、会抱着小羊羔哈哈笑的女子,会用双手去挤奶接羔,会甩着鞭子唱歌,会用毫无保留的热情来淹没他,不留遗憾…… 上霄城外,辆马车辘辘东行,另有骑,绝尘向北…… 东平举国哀丧,因为皇后产后失调,终于不治。 这次,御医院没有人按惯例被拖出去杀头,只是各自罚俸半年而已,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大的好消息。御医这活儿,看着风光,其实真不是人干的。 东平的百姓对此极尽哀悼,不过他们不是为皇后,而是为皇上。他们没人认识皇后,当初大婚的时候虽然皇帝与皇后一起去祭过山,但能有幸瞻仰圣容的万中无一,而且离得远,根本没人看得清珠珞之后的那张娇容。他们只听过皇后是丞相的孙女,为国家生下一位皇子,一位公主,这位公主已经许配北骁皇帝,将来长大就要嫁往北方。皇后在他们的心中,也就是这样了。而皇帝就不同了。前些年东平年年向南祁进贡,民生维艰,这些年与南祁重新结为盟国,去掉了贡银的包袱,大家的日子都好过得多。去年北骁入侵,皇帝亲临翠关,将北骁人赶出边境,现在又借公主结为姻好,此后几十年的太平日子有望了,这样的皇帝,百姓自然衷心爱戴,现在皇后新逝,皇帝已经下旨不再立新后,一时之间,街头巷尾不知有多少人在交口传颂皇帝的痴情,也为恩爱夫妻天人永隔而伤感。 在一片哀悼声中,王皙阳亲自送一辆小小马车出都城碧丘。 洛绮素衣淡妆,容色憔悴,坐在车中紧闭着嘴唇。直到马车停下,王皙阳弯身进来与她道别,才缓缓道:“皇上当真已经打定主意了?” 王皙阳从容点头:“朕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洛绮眼露怨恨之色:“臣妾与皇上到底是结发夫妻,又为皇上育有子女,皇上就一点不肯念着情份……臣妾自住在后宫,又能碍得谁什么事?” 王皙阳淡淡一笑:“你当真能无欲无求地安住后宫?纵然是你祖父的话也不听?” 洛绮窒了一下,低下头。王皙阳摇了摇头:“你并非清心寡欲之人,洛家也非与世无争之门,若是长住宫中,必然不得善终。不如出了宫外,逍遥自在,别开一片天地的为好。你才貌双全,再选个好人嫁了,胜似跟着我受那说不出口的寂寞之苦。” 洛绮惨笑道:“皇上 分卷阅读384 分卷阅读385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85 今日打发臣妾,他日难保不有第二人第三人。” 王皙阳摇头:“朕已经宣布不再立后,亦不再纳妃,不会再有第二人洛绮不信道:“皇上不纳后宫,是有违祖宗法礼的,大臣们也不会眼看着不进谏。” 王皙阳笑得微冷:“由他们进谏,纳不纳谏,还要看朕。” 洛绮到此时才真是死心,黯然道:“皇上不纳后宫,究竟是为了什么?臣妾就是被逐,也想走个明白。” 王皙阳想了想,终于道:“也没什么。只是朕一直在等的人要来了,朕不想他看见你,徒生烦恼。” 洛绮睁大眼睛,心中又妒又羡:“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绝代佳人,竟然让皇上连后嗣都不要了,这般委曲,什么人能承受得起?” 王皙阳嘴角露出一丝不自觉的微笑:“佳人么?恐怕不算。而且朕已经有后嗣乐,也说不上什么委屈。朕从前为他放弃的东西太少,现在……也算不上多……” 洛绮听得半明白半糊涂,心中有无数幽怨,只是难说得出口,凄然道:“皇上怕负了那人,就忍心相负于臣妾……” 王皙阳看她一眼:“除了夫妻之爱,朕并不欠你什么,天家无夫妻,你当初入宫,就该知道个道理才是。何况你对朕的夫妻之情也并不深厚。当初朕卧病在内宫,你一定要来探视,究竟是关心朕,还是关心今后的太后之位?” 这些话都是诛心之言,洛绮听得面色惨白,索性发一个狠,咬牙道:“皇上既然知道臣妾……为何不干脆将臣妾暗中处死,岂不绝了后患!” 王皙阳摇头道:“朕现在心中正是喜欢之时,不愿杀人。你走吧,须记得此后你便不再与洛家有任何关系,若你好生过活,朕自然不来打扰你,若有什么难处,也可来向朕求助。只是你若要再与洛家联系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朕能放你,也就能诛你。” 洛绮打了个寒战,喑声道:“臣妾宁可一死!” 王皙阳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没有谁是愿意死的,就算是现在说出口,也不过是一时冲动。宫中生活并无什么趣味,出乐宫,自有天高海阔,等日子过得开心了,谁还会想着死呢?他摇摇手,长身出了马车“你多保重。将来有机会,朕还可带孩子去看你,走吧。”马车前行。洛绮呆呆坐片刻,终于忍不住回身扑在车窗上。远远望去,王皙阳的背影已经变成很小,渐渐溶入那碧绿的树影之中。眼前是一片天宽地阔,而那人的身影,是再也看不见了… ——全文完—— 第176章 番外:烦恼(1) 王继笙小朋友最近有不少烦恼。 从前,他的日子过得是很惬意的。虽然自幼就没了母亲,但侍候的侍女内侍都是心腹人,照顾得极为细致,父亲又宠爱,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做伴,小日子过得很是快活。可惜啊,成长必然伴随着烦恼,如今这第一大烦恼就是:他五岁了,该进学堂读书了。 读书这事没什么,可怕的是进学堂。听院子里照顾他们的侍女说,学堂里有个年纪很大的白胡子先生,手里还要拿一块竹板,如果书背不过,就打手心。王继笙摸摸自己肉乎乎的小手心,想像一下竹板落下来的感觉,忽然觉得自己的肉已经在痛了。他跑去跟父亲撒娇,可是这一次他的要求被父亲无情地拒绝了,理由是:他是未来的储君,不能不读书。 虽然王小朋友现在还不是很明白储君是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做储君就不能不进学堂,但父皇的话不能违背,于是苦命的王小朋友只好去读书。先生果然是个老头,果然有一大把白得发亮的胡子,也果然有一块金黄油亮的竹板。虽然这块竹板至今还不曾打在他手心上,但摆在案头也颇有震慑之威。 王小朋友很不喜欢这个先生。侍女总管说过,先生一定会先教他千字文或三字经,因此提前就弄来了书让他读,可是这位先生却要先教他对对子,害他努力念了那么多天的书半点也没用上。 对对子没什么意思。头一天学一字对,天对地,雨对风;第二天学二字对,山花对海树,大陆对长空;第三天……第三天先生居然出了个七字对,好在没让他当堂交上,言明是今天的功课,明天一早一定要交。 王小朋友对不出这个对子来,于是袖着功课跑回宫去想找人捉刀,结果这想法刚刚出口还未付诸行动,就遭到了侍女总管滔滔不绝的讨伐:什么他是中宫嫡长子,现在是储君,将来就是皇上,怎能不学无术居然还要倩人捉刀;什么皇后娘娘自幼知书达礼还能写一笔漂亮的柳体,他已经五岁了,写字还像螃蟹爬一样,连妹妹都不如,将来登了皇位,怎么拿得出手;什么皇后娘娘早逝,现在宫中有多少狐狸精都盯着中宫这个位子,他如果不成材,将来也难说就是储君,必须及早防范,提高警惕……嘟嘟嘟嘟一唠叨就是一个时辰,说得王继笙眼睛发直,耳朵起茧,最后实在受不了,趁着侍女总管去准备午膳的时候,悄悄从墙洞里逃之夭夭。 这个墙洞是当初从宫外挖渠引水建荷花池时留下的,大小正好可以钻过一条狗,王继笙小朋友仗着身材小,居然也挤过去了。他的东宫春明殿在皇宫一隅,旁边本来是皇后的青桐宫,但现在空了几年了,没人居住。另一边是历代皇子们的演武场,现在当然也没人用,因此王小朋友居然就一直溜达到了皇宫边上。本来皇宫边上当然就是高墙和森严守卫,但近几年这里扩建了一处别宫,说是建来给皇帝散心静修的,隔上几个月,皇帝就去住几天。说是别宫,和皇宫连着,却又特别做了一道矮墙隔开,中间一道月门,平时门都紧紧关着,今天却在树影之后半露了一条缝出来。 王小朋友平时就喜欢在各处没人的宫殿里探险,现在看到一扇半开半掩的门,当然好奇心发作,立刻就溜了进去。一进月门,眼前一片青葱,竟然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密密麻麻生成一片,简直是竖起了又一道绿色的墙。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空隙,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羊肠。穿过竹墙,眼前是个小院,比春明殿还小得多,只有三间房,院子中间搭一个葡萄架,已经悬起一串串小小的绿葡萄。而葡萄架下……王小朋友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葡萄架下有一张竹椅,竹椅上坐了个美人,正在读书。 美人啊美人……王小朋友垂涎三尺。不要怀疑,他平生的一大爱好就是看美人。不要以为小孩子就不会欣赏,对于皇宫里经常可以见到的那些“狐狸精”,他就是很能鉴赏的。比如说,今年新选进宫来做宫女的那个什么前兵部尚书的女儿,他就很不喜欢。虽然 分卷阅读385 分卷阅读386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86 长得不错,又经常给他蜜饯吃,但生了一对细细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教人心里发寒,枉费别人还夸赞她生得美。还不如文阁伺候笔墨的那个什么镇抚使之女,虽然生得笨些,脸蛋倒是圆圆的十分可爱。不过比起眼前画一般的的美人来,那些就都是浮云啊浮云。 正当王小朋友色授魂予,拼了命的考虑该如何搭讪才比较能显示风度的时候,美人抬头看见了他,然后微微一笑:“你是谁?” 三个字,如同天籁,于是王小朋友眼冒红心,脚不沾地一样向美人飘了过去:“我叫王继笙。” “王继笙……”美人把这三个字轻轻念了一遍,点头微笑,“原来王继笙就是你啊。” 美人就是美人,这一笑,王小朋友觉得像是花园里所有的花都开了那么亮眼,看得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于是忙不迭地献殷勤:“我还有个妹妹叫王继玉。” 美人嗤地一声笑出声来,偏过了头去用书掩着脸点头:“我知道。” 王小朋友自然不知道,美人之所以笑,是因为想起了他和他妹妹的名字来自某人所说的“计划生育”,因此还是乐颠颠地围着美人打转。美人倒也和气,由着他黏,也不着恼,一边看书一边听他絮絮叨叨地讲侍女总管如何唠叨,先生如何厉害,妹妹如何调皮,好像全天下就他一个人乖得不得了。美人一边听一边笑,正在开心,竹林子唰啦啦响了几声,王继笙回头一看,一个陌生男人手里拎着个扭动的活物走进了院子,一见他便咦了一声:“这小子是谁?” 王小朋友虽然还不太懂“小子”是什么意思,却很不喜欢这个男人居高临下的态度,于是立刻站直身子,还偷偷踮起了脚尖,试图拉近一些两人高度上的差距。可惜他刚刚站直,后领一紧,两脚已经离了地在半空中摇晃,耳边听到美人失笑出声:“越!这是王继笙。” 王小朋友平生还没被人拎着衣领提到空中,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蹬着小腿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你好生无礼,快把我放下来,不然我叫侍卫来捉你啦!” 可惜他的威胁全无作用。脚还是不沾实地,那男人把手臂伸直了些,让他和另一只手里扭动着吱吱叫的小东西并排挂着,一起伸腿蹬脚。美人笑得咳嗽,摆着手道:“越,别闹了,快把他放下吧。” 于是王小朋友托美人的福,终于脚踏实地。一得自由,他就一冲而上对那讨厌的男人拳打脚踢,可惜对方并不在意,只当他是在搔痒,径直走到美人身边,把手里毛茸茸的小东西送到美人怀里,引来美人惊喜的询问:“这是什么?” “狐狸崽子。本来想弄块好毛皮给你做披肩,这小东西太小,连个手笼子都做不了,抓回来给你养着玩。” 王继笙斜着眼看那小毛团在美人怀里拱来拱去滋滋地叫,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摸个没完,嘴上却很不屑地道:“毛皮有什么稀罕,我宫里有的是,做十条披肩也够了。”东平多山,狐狢貂豹应有尽有,毛皮确实不是稀罕之物。 男人回手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小东西,还挺大方。那是你的东西么?拿着你爹的东西送人情?” 王继笙愤愤然揉揉被刮疼的小鼻子,无话可说。父皇尚俭,他宫里的东西虽然都是上好的,却不许他随便糟蹋,拿来大手笔的送人,想必是更不可能了。那讨厌的男人看着他笑,在竹椅边上坐下,随手搂住了美人的腰。美人手里抚着小狐狸,斜睨他一眼道:“看你这一身汗。今天这猎打得尽兴了?一走就是一天,也不知道你是真打猎啊,还是跟卫清平做什么去了。” 王小朋友听不懂这话中的含意,只顾瞪着那只手,恨不能目光化作一根根针,把那只手戳成蜂窝一般。竹椅总共那么大点地方,他还要去挤,没看见美人都给挤到一边去了吗?再说,如今正是夏末秋初,天气还热,做什么非要挤在美人身上,他不怕热,美人可热得脸都红了。他正腹诽得起劲,那讨厌的男人已经伸手拍拍他圆圆的脸蛋:“听说你上学了,怎么不在学堂里好好念书?是不是背了先生溜出来的?” 王继笙愤然扭头不让他摸:“我才不是!先生留了课业,才让我回来的。” “哦?你现在都有什么课业?” 一提起那功课,王小朋友就蔫了。美人柔声道:“先生给你留了什么功课?你不会做是不是?” 于是王小朋友从袖子里掏出那张写着上联的纸条递给美人看,顺便挤到美人身边去一近芳泽。美人展开纸条,轻声念道:“一行征雁向南飞。” 王小朋友其实还认不全这行字,只认得“一”,“行”,“向”和“飞”四个字,刚想让美人给解释一下,那讨厌的男人已经噗一声笑了出来:“这还不容易。就对’两只烤鸭往北走‘。” 美人嗤一声笑出来:“越,你,你真是!” 男人大笑:“怎么不对?’一行‘对’两只‘,’蒸雁‘对’烤鸭‘,’向南飞‘对’往北走‘,何等工整。” 美人笑得前仰后合。王小朋友看得赏心悦目,也跟着傻笑。正笑得欢畅,外面传来人声,男人侧耳听了一下,道:“多半是有人来找这小子了。小子,出来没告诉你宫里的人是不是?闹得天翻地覆了。” 王继笙看看天色,居然已经快要黑了,再不回去,恐怕今天晚上别想睡觉,会被侍女总管念到死的。美人虽然可爱,但侍女总管的威力实在无边,因此只好恋恋不舍地别了美人,重新溜出月门。一出门,果然一群侍卫正在掘地三尺地找,一见他如获至宝。王小朋友忽然想起刚才忘记询问美人的姓名,可是侍卫们哪容他再回头,立刻前呼后拥回了春明殿。侍女总管早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了抱着就哭,一面服侍他更衣用膳,一面重新开始讨伐他私自出门的行为。等听到王继笙说是去了别宫,侍女总管的嘴巴张开了合不拢来,半天才惊呼出声:“太子,别宫那里是禁地,皇上从来不许人靠近的!” 王小朋友抓抓耳朵,心里还想着美人的笑靥,心不在焉地道:“哦,为什么?” 侍女总管一脸神秘:“听说皇上在别宫里静修时从来不带任何侍卫,有人说那里面供的是皇后娘娘的灵位和画像,皇上去别宫就是思念娘娘的……当初娘娘仙逝,皇上亲口说过不立后也不纳妃。就是普通人家夫妻,谁又能做得到?别看这些年那些官员们都把女儿一个劲地往宫里送——从前选宫女千难万难,谁也舍不得女儿来受苦,现在可好,还不都是看着青桐宫那位子来的——不过皇上啊,哪一个也看不上……”总管正说得 分卷阅读386 分卷阅读387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87 眉飞色舞,一低头——太子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因为跟美人耗了一下午的时间,晚上又被侍女总管唠叨得太晚,王小朋友根本就忘记了功课的事。第二天先生问起那对子,他才猛然想起来,抓耳挠腮了半天,眼里只看见那块油亮的竹板晃来晃去,心里只想得起来那句“两只烤鸭往北走”,无奈之下,只好说了出来。什么?你问结果怎么样?结果能怎么样?先生一把白胡子吹得老高,王小朋友终于尝到了竹板的味道,抹着泪把“两只烤鸭往北走”抄写了五十遍。他抄一遍,就在心里把那个讨厌的教他这个下联的男人骂一遍,整整的抄了一下午,也骂了一下午。这是王继笙小朋友人生中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仇恨,他跟这个姓“岳”的男人的仇就这么结下了。 第177章 番外:烦恼(2) 王继笙小朋友最近下定了一个决心——他要习武。 东平对于皇子的教育历来有些重文轻武。一则东平王室人丁不蕃,每代皇子的数量基本不超过三人,自然难免娇养一些。习武一来辛苦,二来多少也有些危险,因此皇子八岁之前是不安排的,非比北骁国中皇子众多,又以武为重,五六岁就能开弓驰马了。二则储君以学习治国之术为要,自己能否驰马开弓并非要事,故而一般到了十岁才教些拳脚,十二岁行少年礼后才上弓马课。至于王小朋友突然决定要习武——嗯,这可以说出很多道理来,比如说强身健体,比如说文武双修,再比如说砺体苦志,甚至德智体美全面发展什么的,不过真实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也想捉一只小狐狸,好送给在别宫看见的那个美人。 打那天之后,王继笙再没见过那个美人。很长时间他都被侍女总管牢牢看管着,根本找不到机会溜出去。好容易有一天借着尿遁偷偷去了一次,那月洞门却紧紧关着,怎么也敲不开了。要不是他的小手心还时时作痛,简直就要怀疑这只是一场梦了。 王小朋友很难过。美人啊,才就看了那么几眼而已,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不过他只难过了一小会就振作起精神来。没事,美人会来一次就会来第二次,问题是,他得做好准备,下次再见到美人,他至少也得拿出件礼物来讨好一下呀!不过,美人喜欢什么呢?想来想去,他突然想到那天美人抱着那个姓“岳”的送的狐狸崽子喜欢成那样,如果他也能弄一只小狐狸来,美人肯定会喜欢。不过,他虽然小,却也懂得礼物是自己送的最好,如果叫侍卫去逮狐狸,多少也逮得到,可是拿人家逮来的东西送礼,那多么没有面子?要跟那个姓“岳”的一较上下,至少也得自己去逮一只才好。因此,他立志要习武了。 心动就要行动。王继笙一溜烟地跑去文阁找父皇,结果父皇不但立刻同意了,还夸他有志气,答应几天之内就给他找个好教习。王继笙心里这个美啊,梦里都是遍地的小狐狸崽子,一个个火红火红的,活蹦乱跳…… 父皇说到做到,第三天,就把王继笙叫到习武场去了,说是给他找的教习正等着呢。王小朋友兴冲冲跑去一看,倒愣了一下。——教习,教习也是个美人啊!长身玉立,神彩飞扬,眉眼虽然没有别宫那个美人精致,却自有一种潇洒风致。王小朋友眨眨眼又眨眨眼,确信自己没有看花眼,然后就眉开眼笑地蹦到美人面前去了:“你是父皇请来的教习吗?” 美人对他微微一笑:“太子来得好快。在下李平,正是皇上为太子点的教习。” 王继笙很感兴趣:“那你都有些什么本事?” 李平微微一笑,四面看了一眼。一只麻雀停在附近的树梢上乱叫,李平随手提起一张小弓,嗖地一箭射出,麻雀应声而落。王继笙的嘴巴张开了合不拢来,然后心花怒放。逢年过节的时候宫里有时会请些艺人来杂耍说书,那书里都说“明师出高徒”,有了这么高明的师傅,他还怕学不成好功夫? “那,师傅你会用绳子套狐狸吗?”要是用箭射,把小狐狸射死了怎么办? 李平闻言微微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略略有些出神,半晌才一笑道:“也会。不过套狐狸可不容易,太子要好好练武才行。” 王继笙一拍小胸脯:“我一定好好练!” 好吧,纵然是明师,这练武千篇一律,还是得从扎马步开始。于是王继笙小朋友顶着太阳,就开始扎马步了。 太阳在头顶上照着,好热好热。王继笙的小胖腿在地下站着,好疼好疼。他可是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以前,夏天稍微热一点,侍女总管就会给他准备好放在井水里凉透的李子和葡萄,在花荫下一边打扇子一边吃剥了皮的葡萄,那感觉……王继笙咽了一下,可惜嘴巴干干的,连口水也没了。 靠着对葡萄的美好回忆,王继笙坚持了大约小半炷香的时候,然后就一个屁股墩儿坐到地上去了。两条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本来想咧开小嘴哭一场,但又觉得那太丢脸了。正在犹豫哭是不哭,李平已经把他抱了起来:“太子头一次扎马步就能支持这么久,很难得了。” 王继笙本来满心的委屈,得了夸奖又高兴起来。李平把他抱在腿上,轻轻按摩他酸痛的小胖腿。王继笙搂着他的脖子,满怀憧憬地问:“扎马步能捉到狐狸吗?” 李平的手微微一抖,笑了笑他:“太子不能性急。习武是个要毅力的事,无论学什么功夫,扎马步是打底子的事,要长期坚持才见成效。” 王继笙想了想,觉得这个日子恐怕会很长,于是再问:“那我能捉到狐狸吗?” 李平抬头微笑着看他:“太子为什么总想着捉狐狸啊?” 王继笙于是把在别宫遇到美人的事竹筒倒豆子一样地倒了出来,说到那个姓“岳”的男人竟敢拎着他的领子把他和小狐狸相提并论的时候满脸义愤,引得李平深深埋下头去,肩膀也微微颤动起来。王继笙倒没注意,继续把他的伟大心愿也讲了出来。李平半晌才抬起头来,用手抹了抹眼睛。王继笙诧异地看着他——难道他的心愿这么让人感动? 李平揉过了眼睛,抬手理了理王继笙有点乱的头发,含笑道:“太子努力习武吧,总有一天会捉到狐狸的。”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王继笙的课业里就加了习武这一项。为了美人,他还是挺能吃苦的。不过他一心想着要赶紧捉狐狸,李平只好先给他弄了一匹小马,先教骑射。小马很小,但在王继笙眼里还是很高,第一次往马背上爬就摔了一跤。好容易在李平的保护下骑着小马走了半个时辰,他的小屁股就磨破了,只好在 分卷阅读387 分卷阅读388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88 床上趴了两天。 养伤期间,不用读书也不用练武,王小朋友闲不住,偷偷躲过侍女总管的眼睛又溜去别宫打探消息。侍女总管万想不到太子竟有如此本领,屁股磨烂了还不肯乖乖趴在床上,一个不当心就被他得逞了。 别宫的门还关着,王继笙趴在门缝上张望了半天,还是失望了。想到回春明殿一定要被侍女总管叨念,他决定先溜去找父皇,到时候让父皇送他回院子,侍女总管就不敢念叨他了。 文阁的门关着,侍卫远远看见他,就笑嘻嘻过来拦他,说是皇上有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去,请太子在外面暂等片刻什么的。可是王继笙实在不是个听话的小朋友,侍卫前脚转身给他搬椅子,他后脚就溜了进去。怎么溜进去的?从草丛里爬进去的。侍卫万想不到堂堂的太子竟然会学狗爬,而且文阁这里其实守卫并不多,因为主要的防卫力量放在宫外,宫内各殿阁的侍卫相对地就少了一些。而王继笙那么个小不点,在花草假山中爬过,还真没人瞅见。 文阁里没什么人。王继笙熟门熟路地爬到后门去。那里墙壁上有个小洞,是他从前跟妹妹偷偷来玩的时候发现的,貌似是个耗子洞,不过他倒没发现有耗子就是了。 洞还在。王继笙悄悄把眼睛凑上去往里看,里面有两个人,一个自然是他的父皇,另一个——唔,是他的教习李平。父皇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王继笙心里紧了一下,想是不是自己平日念书不用功,又惹父皇生气了?正想着,父皇倒开口了:“他们又去哪里了?我辛苦建了这个别宫,每年也不过来住个几天,还不如冷宫用的时候多!早知道不费那个功夫也罢。” 李平微微一笑:“建都建了,还说这个做什么?若是不建,他不是来得更少?早对你说过,绊住我有什么用,你得抓得住柳公子才是。去年冬天太冷,柳公子受不住,所以今年他未雨绸缪,先去那温泉看看。我看,你不如在温泉那里再建一处别院,离碧丘也不远,时常过去看看,倒能多见他几面。” 王皙阳哼了一声,恨恨道:“你当我没想过办法?可是他什么也不爱,什么也看不在眼里,叫我怎么办?” 李平低头笑了笑:“这倒也是,你我送过去的东西,他自然是看不在眼里。不过你只管送就是,看不看在眼里,这份礼也算是收了。” 王皙阳又哼了一声:“我没你那份宽心。”想了想,又恨恨叹口气,“我叫人去建便是。” 李平微笑:“用不着华丽,院子越小,你去住的时候才离他越近。若是动土了,我倒要请几天假去搭把手。太子那里说不得只好耽搁两天了。” 王继笙听得小脑袋里一团浆糊,正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父皇已经又说道:“笙儿武功学得如何?也不知他怎么突然就想起学武来了,还挺勤快。读书倒没见他起这么早。” 李平噗一声笑了:“嗯,小太子挺乖的,你可知道,他这么努力,都是为了能亲手抓一只狐狸。” 王继笙小心灵一跳,怎么,这可是他的大秘密呢!果然他听到父皇极有兴趣地问:“为什么?”差点就想跳出去捂住李平的嘴,不过他忘记了自己趴在墙壁上,这一起身,砰一头就撞到墙上,疼得眼泪直流。文阁的墙壁是木头的,已经干透了,这一撞就是一声大响,文阁里的两个人立刻赶了出来,抱起他又摸又哄。于是王小朋友就用头上的一个大包,保住了自己的秘密。当然事后他立刻向李平提出要求,让他不得泄漏自己的秘密。李平倒是很痛快地答应了,但王小朋友做贼心虚,总觉得人人都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很长一段时间看人都是偷偷摸摸的。 要说王小朋友并不是个小笨蛋,李平教他的东西学得蛮快,虽然限于年龄不可能有什么大成,但是不久也就能驰马开弓了。自然,这弓是又小又软,箭也射不远,但无论如何,总是大大的成绩不是?所以初冬田猎,王小朋友就兴致勃勃地跟着去了。 悲摧的是,冬天没有小狐狸崽。确切地说,初冬这时候,根本没有动物下小崽。马上就要熬冬了,谁在这个时候下小崽啊,能养活吗?所以王小朋友尽管被马颠得骨头都快散了,仍然没有看见什么小狐狸。 骑在马背上,王继笙垂头丧气。他骑的当然不是平日里那匹小马,因为那马实在太小,比驴大不了多少,又没经过训练,别说见野兽,就是蹦出只兔子来恐怕也会惊着,谁敢让太子骑这样的马来围猎?因此他现在是和李平同骑一匹马,他坐在李平身前,一手提着他的小弓,一手抓着马缰绳,觉得屁股一阵比一阵疼。李平知道他的心思,忍着笑拍拍他的小手:“太子不用着急,冬天没有,春天也会有的,到时候太子的骑射功夫也长了,再来捉就是。” 王继笙扁着嘴不吭声。春天,春天就是明年呀,多么遥不可及的岁月,他怎么等得了呢! 太子不开心,随行的侍卫们也不敢吭声,这一队人就默默无声地在山里走。走着走着,王继笙突然瞥见路边的灌木丛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灰褐色的——狐狸!王小朋友现在小脑袋里只剩下了这两个字,连告诉李平也来不及,急不可待地拉开小弓,飕地一箭就射了出去。 他的小弓很软,否则两条小胖胳臂怎么拉得开呢?不过弓软了,箭自然就射不远,再加上他没有准头,一箭射出去,不知歪了多少。不过箭虽歪了,却还是惊动了树丛里的生物,只听扑扑几响,一只野鸡冲天而起,拍了几下翅膀就飞得不见影了。王继笙那一箭,根本连根野鸡毛都没有射下来。 王小朋友咕嘟了嘴,没精打采。不过随行的侍卫要讨太子开心,赶着进去看看,惊呼起来:“太子,有蛋!” 蛋?王小朋友对蛋半点也不感兴趣,刚想让侍卫扔了,突然想起来——蛋啊!蛋好像是能孵出小鸡的啊!虽然没有狐狸崽,不过,小鸡崽不也是毛绒绒的么?这么一想,那几颗蛋在他眼里就成了宝贝,赶紧叫侍卫包好了亲自抱在怀里,欢天喜地要起驾回宫。李平抱着他,看他如此稀罕这几颗蛋,忍不住问道:“太子这是要做什么?”要说鸡蛋,皇宫里都吃腻了吧? 王继笙看看侍卫都远远的跟在后面,便压低了声音凑到李平耳朵边上:“我要送给别宫里的美人。” 李平大为惊讶:“送野鸡蛋?” 王继笙一挺小胸脯:“这也是我自己猎来的!” 李平忍笑道:“当然当然。不过,太子知道在哪里能见到你的美人么?” 王继笙于是泄了气:“不知道。” 李平微笑:“过几天 分卷阅读388 分卷阅读389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89 我倒可能见到他们,不如让我为太子代送?” 王继笙疑惑:“真的?你怎么会认识?” 李平笑道:“不只我认识,皇上也认识,不过皇上太忙,恐怕没时间为太子送这份礼。” 王继笙将信将疑,回宫之后特地跑去问父皇。结果父皇一听他居然跑去了别宫,脸立刻沉了下来:“你找他做什么?” 王小朋友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别宫那个地方是禁地,于是脚尖划地,半天才嘟哝了一句:“送他鸡蛋……”他虽然知道鸡蛋能孵出小鸡,却不知道该怎么孵,只好送给美人,让他自己孵了。他说完了,悄悄抬眼看看父皇,只见父皇脸阴得像能滴出水来,可是半天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云开雾散地点了点头:“也好,就让李平转送吧。你这几天读书可不怎么用功,赶紧念书去!” 于是那寄托着无限思念的鸡蛋就交给了李平。王继笙眼巴巴地盼了好几天,李平总算是回来了。王小朋友很是紧张,第一句话就问:“礼物送给他了?” 李平点点头:“送了。” “他说什么了吗?喜欢吗?”王小朋友眼睛死死盯着李平的嘴,就怕他说出个“不喜欢”来。 李平看着他点了点头:“他让我谢谢你,说味道不错。” 味……道……王小朋友有点懵了,怎么会扯到味道上去?难道…… “他吃了?”那毛绒绒的小鸡崽不是没有了? 李平有点诧异地看着他:“吃了。放久了不是会臭掉?是姓’岳‘的亲自炒的,味道确实不错。” 王小朋友风中零乱……他辛苦猎来的猎物,他想像中毛绒绒可爱的小鸡崽,竟然都被姓“岳”的炒了……炒了……炒了……姓“岳”的,我跟你不共戴天! 第178章 番外烦恼3 东平下第二场雪的时候,王继笙小朋友欢天喜地跟着父皇去了碧丘城外的温泉别宫。 王小朋友是平生第一次走到碧丘城外那么远的地方,头天晚上就兴奋得没睡着觉,结果马车快到别宫的时候他像小猪一样睡得呼呼有声,被人从马车上抱下来都没醒,也就错过了别宫的第一眼印象。 把觉睡颠倒的结果是到了晚上王继笙睡不着了。侍女总管白天颠簸一天,实在心力交瘁,守着他折腾到深夜,终于先去见周公了。留下王继笙躺在床上扑棱着大眼睛实在无聊,终于大着胆子悄悄爬起来溜出了房间。 温泉别宫并不很大,前院有二十余间房,勉强挤下跟来的侍从,后院才是温泉池,普通侍从是不许入内的。因为地方小,侍卫们都在墙外把守就足够,院子里这时半个人也没有,由着王小朋友乱逛,一逛就逛到了后院的温泉池里去。 温泉池是一间很大的屋子,中间用青石修成偌大一个水池,池边上设着竹榻,池子里的水冒着腾腾热气,在冬天里极富吸引力。王继笙把衣裳一脱就跳进去。池子不深,也就到他下巴,正好合适他那三脚猫的泳技,扑腾得十分开心。等他玩累了往岸上爬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声音传进来,仔细一听居然是父皇的声音,好像正在训斥什么人,一面说,一面正正往泉池走来。王小朋友一下慌了。他的作息时间是父皇亲自规定的,这时候不上床睡觉在外面玩,肯定是要挨训的,可是时间已经不容许他爬上去穿衣裳,于是他把衣裳往竹榻下面一塞,自己躲到池子里去了。泉池的青石边是采大块青石垒成,依照自然形状,高低有致。王小朋友虽然还不懂得欣赏自然之美,却知道那块高的石头后面能藏得住他,光溜溜的就缩到石头缝里去了。 他刚躲好,门就开了,父皇的声音跟着撞进来:“你还说!那别院建了三年了,你来住过几天?别以为我不知道,卫清平在城北边买了个小院,你还跟他在里面种黄瓜来着。” 王小朋友不知道父皇这训斥的是谁,悄悄伸头一瞧,登时旧恨新仇涌上心头,原来跟着父皇一起进来,在父皇身后嘻皮笑脸的,竟然就是那个姓“岳”的!只见他紧贴着父皇一块坐到竹榻上,满脸都是王小朋友看来很不正经的笑,嘴里说道:“头几年不是在东平到处逛了逛么……你喜欢黄瓜?不然我在你皇宫里全种上黄瓜?” “你讨厌!” 王小朋友无端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父皇这个口气……好像是跟文阁的那个小侍书一模一样的。 只见那姓岳的做出一脸的无奈,眼睛却在偷偷地笑:“我怎么又讨厌了?你看,儿子都这么大了,还闹孩子脾气。这样,你要是不喜欢黄瓜,咱们种丝瓜怎么样?” “谁稀罕!” “喂,陛下,你是皇帝啊。” “那又如何?” “你二十四了啊。” “怎样?” “不怎样,只不过觉得二十四的皇帝很不适宜扮演这种角色——唉哟!” “我咬死你!” “哎哎,只有小狗才咬人——哎,你再咬,我可要咬回来了。” “你咬啊你!嗯——” 王小朋友觉得父皇声音似乎不对,悄悄把脑袋伸在石头外面看。泉池里只有一盏灯,罩着粉红的纱罩,光线暗淡看不太清楚,他只见那姓岳的一个翻身,把父皇压到了下面,好像拉开了父皇的衣裳,真的对着脖子咬了下去。王小朋友一个机灵,噌地从水池子里跳了出来,大喊一声:“抓刺客!” 抓刺客这句话,是从小侍女总管就教给他的,说是如果有陌生人来欺负他,一定要这样喊。这个姓岳的,自然得算是陌生人,现在虽然不是欺负他,却是在咬他的父皇,于是他不假思索,一嗓子就喊了出来。院子里实在太静,小孩子尖细的声音猛地冲出来,顿时听到外面一片混乱,想必是别宫宫墙外面的侍卫正拼命地翻墙赶来救驾。 竹榻上两人都呼地坐了起来,姓岳的一眼看见王小朋友,顿时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王小朋友心里一紧,拔腿想跑,刚转过身,就被人拎了起来,小屁股上不轻不重挨了一巴掌:“小混蛋,乱叫什么?” 王小朋友平生还没被打过屁股,悬在半空中正考虑要不要哭,已经被父皇抢了过去:“不许打我儿子!” 此时外面已经有侍卫的声音到门口了,王小朋友被父皇用衣裳没头没脑地包起来,只听父皇对着门外大喊了一声:“无事,都退下去!”于是外面安静了。他昏头昏脑地从衣裳里扒出来,就被父皇轻轻在脸上掐了一下:“谁叫你跑到这里来的?” 王小朋友有些胆怯,做低头认罪状,没敢说话。耳 分卷阅读389 分卷阅读390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90 边听到姓岳的呵呵笑了一声,然后把他连父皇一起抱到腿上:“小团子,半夜不睡觉,跑到这来干什么?” 王继笙嫉妒地看着他有力的臂膀,抱两个人跟玩似的,嘟囔道:“我睡不着……” 父皇沉下脸:“睡不着就到处乱跑?”虽然他也是坐在别人腿上,但看起来还有很有气派。王继笙低下头,嘴里唧唧咕咕,不敢大声说出来。头顶上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揉了揉,力气之大,几乎把他的头按到脖子里去:“算了,小孩子哪有不顽皮的,睡不着,溜出来玩玩也没什么。” 王继笙气愤地抬头:“不要你说好话!” 姓岳的很讶异地看着他:“小东西,还不知好歹呢。” 王继笙把头一扭:“哼!”哼完了,又怕父皇说他不知礼数,心又虚了。姓岳的倒笑了起来:“怎么了?我怎么得罪你了?” 王小朋友旧恨新仇一起涌上心头,指着他的脸控诉:“你把我拎起来摇晃,还把我送给美人的小鸡炒着吃掉了!” 姓岳的一脸茫然:“小鸡?” 王小朋友更生气了:“你炒的,还说挺好吃的!” “哦——”姓岳的终于承认了他的罪行,“不过,我炒的是鸡蛋呀!” “就是!那是我送给美人的,让他拿来孵小鸡。” “为什么要孵小鸡?” “嗯——”王小朋友迟疑了,半天才嘟囔道,“你送他狐狸崽子,我也想送,可是捉不到,只找到一窝野鸡蛋……” 一连串大笑震得王小朋友耳朵都嗡嗡响。他愤怒地看着姓岳的笑得前仰后合,火冒三丈,正琢磨着是不是冲上去咬他一口,却见父皇伸手在姓岳的手上用力掐了一下:“笑什么,耍我儿子这么好笑么?” 姓岳的勉强忍住笑:“没,就是随便笑笑。” 父皇拿眼睛瞪他:“有什么好笑!柳子丹有了你还不够,连我儿子也要抢过去?” “哎,话不能这么说,子丹也没对这小子做什么嘛。” “你总是向着他!他说四海云游,你就一年不见面,他说冬天天冷,你就在这里找温泉,你几时替我想过?” 王小朋友觉得父皇的声音里似乎带着点什么东西,他抬头想看看,眼睛却突然被一只大手捂住了,耳边只听父皇嚷道:“你干什——唔——” 王小朋友拼命去扒那只手,却如蚍蜉撼树,半点也动摇不了,半天这只手才撤掉,王小朋友眼睛被捂得发花,揉了半天才能看清楚东西。好像父皇脸比刚才红了一点,还有——王小朋友指着父皇颈上的红痕怀疑:“蚊子?”冬天还有蚊子么? 父皇脸唰地红了,赶紧掩上领子:“胡说!冬天哪里有什么蚊子。” 王小朋友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求知精神继续追查:“那是什么?” 父皇脸更红得厉害:“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王小朋友有点委屈,不是父皇说有不懂的就要问吗?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是他咬的!”肯定的,就是这个姓岳的,他刚才不就要咬父皇吗? 姓岳的笑得呛了气,王小朋友坐在父皇怀里,都觉得身子底下直颤。父皇脸红得要烧起来,反手先掐他一下,然后转过头来对王小朋友沉下脸:“小孩子不可胡言乱语,一会儿父皇送你回去休息。侍女都是怎么伺候的?放你一个人乱跑,明天统统都要受罚。” 王小朋友噘起嘴,抱着父皇的脖子撒娇不要回去。回去也是一个人躺在床上,在这里,这个姓岳的虽然讨厌,可是也比一个人发呆的好。父皇看着他,很无奈的样子,倒是姓岳的笑了笑,把他一块抱住:“行了,让他呆着吧,反正今天晚上是做不成了,我光笑也笑软了。没事,你不是还能住个几十天吗?时间有的是。” 父皇叹了口气:“几十天……也就是几十天……然后呢?” 没有回答。姓岳的似乎也叹了口气,然后又捂住了王继笙的眼睛。这一次王继笙学乖了,老老实实坐在父皇腿上没动。过了半天那只手才放开,父皇靠在姓岳的身上,嘴唇好像也比刚才红得多。王继笙看了看,终于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去了。 屋子里有一会是静悄悄的,半天才听见父皇闷闷地道:“我每年也就见你这么几天。柳子丹天天在你身边不说,就是卫清平,也是一直跟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四处游玩,哪次他不跟着,只是不露面罢了。就只有我……” 姓岳的似乎在苦笑:“你现在不是把清平圈在你的皇宫里了么?” “我还想把柳子丹也圈起来哩——对了,你说我请他给笙儿做先生怎么样?” “啊?”姓岳的似乎大为惊讶,但是父皇没理他,径自低下头对仰着小脸儿傻听的王继笙道:“笙儿,父皇请别院里的那个美人给你做先生如何?” 王小朋友大喜过望:“好啊好啊!”兴奋之下,险些从父皇膝头上掉下去。 姓岳的一脸无奈:“皙阳,你觉得子丹会答应么?” 父皇笑得很像只偷了小鸡的狐狸:“嗯,我去说,他自然不会答应。不过,如果让笙儿自己去拜先生呢?” 姓岳的摇头:“你这小狐狸……” 父皇嘟囔:“你们四处走了这些年,也该定居下来了。碧丘有什么不好,皇宫里什么都有。再说柳子丹都允了卫清平,为什么就不能……” 姓岳的叹口气:“子丹已经很宽容了。这次回来给你过生日,还是他提的,我不能太过份。” 父皇眼圈有点儿红,不过随即一扬头:“你放心,我有我的办法,也用不着你管!笙儿,你这个先生能不能留得住,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王小朋友心里有点虚,他其实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请动这位先生:“父皇,儿臣,儿臣怎么做啊?万一他不答应呢?” 父皇把他往上抱抱:“小傻瓜,父皇教你一招。你呢,就这样去说,有话直说,然后呢,如果他不答应,你就缠着他不放,一直缠到他答应为止。侍卫不是给你逮过蛇玩吗?你就学那条蛇,不管缠上什么东西就不撒开,直到逮到手为止。” 姓岳的哭笑不得:“皙阳,有你这样教孩子的吗?” 父皇翻个白眼给他:“我就是这么做的,结果不是逮到了你吗?” 姓岳的笑得无奈又宠溺:“行,你厉害,大大的厉害。” 父皇把手一伸:“拿来。” “什么?” “你不是来给我过生辰的么?礼物呢?” 姓岳的笑得意味深长:“礼 分卷阅读390 分卷阅读391 天变 作者:朱砂 分卷阅读391 物啊……礼物当然有,不过,你确定要当着孩子的面拿出来?” 父皇脸上一红,立刻转向王继笙:“你回去睡觉吧。” “啊?”王小朋友正听得津津有味呢,“父皇——”他其实难得能让父皇这么亲亲密密地抱着说话,很不情愿回去。但是父皇很坚决:“回去睡觉。先生不是给你布置了功课?虽然是出来消寒,功课也是要做的。” 王小朋友绞尽脑汁找借口:“但是父皇不是说要请,请那个……那个美人给儿臣做先生么?” 父皇拉下脸:“没错。但是能不能请到这位先生,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在这位先生来之前,你还得做功课。” 王小朋友恨恨地回去了,而且由于他光着屁股在父皇怀里坐了那么久,第二天就着了凉,被侍女总管灌了一大碗苦得要命的药。他恨姓岳的,要不是他不让他也看礼物,父皇怎么会非把他送回来?不过,所有这些烦恼,在他去见美人的时候就全部烟消云散了。还是父皇英明啊,他就拿眼睛一个劲地看着美人,一直看到眼睛发花要流眼泪,美人果然答应了。王小朋友心里那个美呀,以后,他就可以天天看见美人了。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跟他们一起回皇宫的,除了美人,还有姓岳的。而且他悲摧地发现,姓岳的不光在跟他抢美人,还跟他抢教习李平,甚至还跟他抢父皇。更过份的是,他还跟李平一起训练他,那可是变着花样的折腾他啊!这一折腾,就是十年之久。当王小朋友变成了王小少年,弓马娴熟,终于可以用绳子套到小狐狸的时候,一件更悲摧的事情发生了:父皇让他做了监国,而自己带着姓岳的、美人和李平出宫去微服私访了。呜呜呜,什么微服私访啊,不就是出去玩吗?可怜他还要代替父皇留下来管理国事。他知道这事也是姓岳的撺掇的,因为有一天他听见姓岳的跟父皇说的。此人简直就是天生下来跟他作对的,姓岳的,我恨你一辈子…… 分卷阅读3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