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总在欺负我》 分卷阅读1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 ? 书名: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文案一 乐观贫嘴萌鲛人x外冷内热帅上神 人间渡劫,四方征战,上神你一直欺负我; 欺负你的时候,本尊也会心痛的 文案二 星汉灿烂,皎皎华光。东荒合虚之战,斗神天尊俱陨。 万年之后,堂庭山下小小山神,误入司命月老布一场劫,遇见在她心底留一颗泪、在她身上刻一世伤的男子。 滔滔星汉之中,神龙再现;悠悠合虚山谷,魔君复苏。 上古天尊的爱恨情仇、当世神仙妖精的悲欢离合,在平和安详又风起云涌的九重天上交替上演。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盼晴,子煦 ┃ 配角:子婵,皓天,月老,司命 ┃ 其它:穿越 ================== ☆、楔子 合虚山谷,斗神子煦领兵与魔君苍籍旧部厮杀三年,血雾笼罩,日月无光,终究邪不压正,当面前最后一个魔兵倒下时,子煦垂下手中的墨阳剑,剑身一片殷红。 身后寒气迫近,转身正要抬手,近在咫尺的魔兵胸前刺出尖利如锥的剑头,继而喷涌出血,倒在他的脚下。 气喘吁吁的盼晴与他相对而站,迎风飘扬的三千青丝,是他前一晚,亲自挽一根红锦带高高束起的,酒窝隐隐,双瞳盈盈,收回她的青冥针,“大人,最后一个。” 子煦指尖一勾,水飞雾绕聚成一朵祥云,一跃而上,再低头时,见得盼晴又如往常一样,不肯自立一朵云头,定要立在他的身侧,嘴角微扬,迎向猎猎的风直上九重天。 盼晴微微摇晃,右肩被子煦揽住,即刻抬头,却只看到他的下颌——他早早仰起头,只从喉咙里低低一声:“上天多久了,还不敢踩着云头么?”盼晴咬唇低头,看到他的战甲和自己身披的红色羽衣只相隔寸许。 沿合虚山上行,是天界东南,与斗神府邸隔浩浩汤汤一望无际的南云海,即使飞行,也还要个几天才能北渡。没想到子煦的云头转而向东,停在一座形如苍松的青山之下。“今晚在这儿安歇,明早再启程。” 青山崖上,一座竹屋悬在石壁旁,竹屋下便是滔滔星汉,绚烂璀璨的星子从望不到源头的西边奔流而下,向同样望不到头的东边泻下。星汉两侧是浩瀚的芦苇荡,荻花正盛,星汉之上飘摇着如雀尾般的镐色。 盼晴满眼迷醉,“这儿……” “我小时候修炼的处所。” 竹屋虽是竹制,却不简单,层层三进,高低十来间,依山傍崖。他刚将盼晴安置在西面的厢房里,一名童子前来禀报,厅外有汉崖府来使,子煦匆匆走出。 盼晴将竹窗支起,趴在窗边,迢迢星汉对岸,是旧时星渊天尊的居所汉崖府,饶是遥遥相望,仍能望见那青瓦府中,比盼晴年纪更大的流苏树,满树白花,如霜覆雪。 身后,雾霭蒸腾,仙侍竖起一人高浴桶,里头热气腾腾的,是云海的云头化成的浴汤。 “汉崖府一直空着,哪儿来的信使?”盼晴笑笑起身,立在屏风后,不消仙侍动手,自己解开羽衣,片片赤红的凤羽,她用手指抚过,心神微微荡漾,挂在楠木架上。 “被天帝赐给幺公主——姚女了。” 盼晴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继而觉着自己多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果然,“星渊天尊背弃天帝赐婚、私通东海鲛人、堕入心魔、惨败魔君苍籍之手,已是九重天的罪人,但他元神陨灭,无从追责,身后的汉崖府自然尽数收没。现今幺公主已飞登上神,成为掌管东南的帝姬,天帝将这集东南灵气的府邸赐予她。” 盼晴点头,示意她走出屋外,待到竹门合上,她哧溜一下钻进浴桶,在桶底连游三圈,才钻出水面,靠在桶壁上,睐眼想方才仙侍的话语。她不说,其实盼晴也懂,那段历史,天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二十万年前,镇守东海的鲛人族不堪魔族侵扰,贪生怕死,所以节节败退,却归罪于得不到天界的有利援手,一怒之下与天界决裂,弃职责于不顾,留下一条魔界往天界畅通无阻的道,企图举族迁往西海,幸而闻讯而来的天尊星渊率天兵扼杀魔界的扩张,并将背弃誓言的鲛人兵士全部掩杀,剩余部族也被押在东海水牢,永不得见天日。至此,已算圆满。 星渊自上古时期便贵为天尊,也是四海八荒最后一条真龙,掌管东南一方,本是声望极高的,到后来却没能守住本心,居然受到鲛人蛊惑,最终落到元神陨灭的地步,天界人人叹息,直说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身后有响动,竹门被推开,盼晴警觉地趴在浴桶边缘,却见脱了战甲、满身赤色霞云纹锦衣的子煦绕过屏风,定定立在跟前。一时脸上火烧,他今日怎么如此无礼。矮了矮身,将肩膀都没在水下。“大人,有事吩咐盼晴?” “是。” “请在门外稍候。” 他居然迟疑了。 盼晴更是一张脸飞红,心说,虽早觉察出二人间的异样,可他是个行端坐正的上神;这五百年来,她虽时时觊觎他,但也是个很有节操的小神,又提高音调道一声,“请大人在门外稍候片刻。” 他终于迈开步子,却只绕到屏风后就止住不动。 他这欲言又止的,难不成,终于突破自我,要吐露真情? 哎呀,盼晴这么一想,水里坐不住了,捏了个诀,一旁堆叠齐整的素白水绣衫就自己个儿绕上她的身体。仍然站在浴桶里,于是半身浸在热水中,绣衫也湿淋淋的,终究比先前一丝/不/挂的好。 不等她出声,子煦重又绕过缂丝屏风,立在她跟前,低头打量,低低唤一声“盼晴”。 “嗯?”盼晴隔着一人的距离,听不真切,倒踮起脚来,仰面和他相对。见得剑眉紧蹙,怎么斗神表白是这样神色的,难道是和自己一样,紧张?他可是活了十五万年的上神,居然还会紧张,莫不是,头一次?这么一想,更乐得肝儿颤,绯红一张小脸直仰头。 他的脸颊绷紧,而后阴冷的一声,“东海鲛人,永世罪族,不得上天。”一把龙鳞匕直插盼晴右胸。 盼晴与他对立,方才羞涩的神色还僵在双颊,突然嗓子一甜,吐出一口血,溅在他赤色锦衣上,倒也不显色。 被看穿了吗?这就被看穿了吗?他什么时候看穿的? 子煦的牙咬得“咯咯”作响,龙鳞匕抽出后又快速地一插,仍在右胸,将她猛地一震。 原来,尘世的那场劫完了,而她的劫还远远未完。 透不过气来,思绪被匕首的力道震出极远。忽地想起,堂庭山里山灵秀木的清香,想起五百年前的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2 早春,她还在堂庭山做小而自在山神的那个早春—— ☆、山神故事会(一) 距二月节尚有两日,山林间,飞禽走兽褪了一身厚重毛皮,披了层层新绒,懒懒卧在各自窠臼洞穴中,只待两日后一声惊雷,飞跃奔腾。 林中老树,装作昏昏沉沉,实则偷偷摸摸,抖掉满身枯枝,蓄足了力气,待平地一声雷,就拼了命地往上窜,枝叶舒张,张牙舞爪,非得把去年矮你的两寸争回来。 “咚咚咚”蒙了一张牛皮的鼓,被敲得震天响,“堂庭山下,老时间,老地点,山神祭雷宴暨故事会,准时开幕。”人模狗样,游走林间,广而告之的,正是迟言仙人,稚气未脱的少年郎,腰间扎一根绒绒皮带,所到之处,引得小兽纷纷探爪去摸那翘着的圆毛,无论顺着摸反着抚,油光光的圆毛总是这样的顺滑,小兽们纷纷沉醉了。 戌时一到,两侧石坛架起,四周草地或站或坐,或卧或躺,周遭树上或悬或挂,或吊或抱,皆是山神的子民。 迟言缓行二位仙人立在石坛前,石坛中一块二丈高墨玉石,被打磨成一座乌黑发亮的睡榻,后插一面旌旗,堂庭之神,旌旗下盘腿静坐,一脸庄严的便是,堂庭山山神,盼晴是也。 朝着石坛打一个响指,两侧石坛燃起熊熊烈火,四面一声惊叹“哦”。 盼晴在心里叹气,多少年了,怎么教都教不会。山神别说一个响指能点火,就是眼睛眨巴下崩掉一座山,他们也该习以为常才是。这一会儿“咦”,一会儿“啊”的,反倒像是,平时山神没什么能耐,苦练多时,终于在故事会开幕的时候会变了点魔术、耍了点把戏,太折煞她准备一年的苦心了。她可练了整整一年啊,才终于不需要迟言缓行二人走上前去慢吞吞点火了。 朝迟言递了个眼色,他庄重地吹响一个号角,是去年才打败的千年河牛妖进贡的,一时全场肃穆。 顿了两秒,缓行才从神游里醒过来,慌忙从皮兜里掏出个竹片快板,小短手一阵上下翻飞,噼里啪啦快板响彻山间,“这快板这么一打呀,别的先不说,咱们就先说说,东荒合虚那一场恶战。” 盼晴暗自神伤,教了多少遍,一定要把修行前的往生忘掉,这缓行还是一口别扭话,听得她脑中直冒出金黄焦香的煎饼果子,着实饿得慌,饿得慌。 低头看看座下,东林风啸寨虎寨主身后,两三小童抬着块冻鹿腿;西原莽原屯豺屯主身侧,厚厚一摞绵羊排,看得她口水潺潺,直往肚子里流。 想几千年前,每百年召开祭雷大会,说要进贡,一只走兽都见不着,枉她驱恶鹰赶毒蛇,保得一方山林平安,虽然说,虎照样吃鹿,豺继续欺羊,可终归是平衡的,宏观上是和谐的。可气的是,他们一个个都不理解她赶走他方来的奇兽猛禽的重要性,真真是太不知感恩了,气煞神也,气煞神也。 好在缓行想了个妙方。某夜,把酒对明月,而明月照沟渠的郁闷之时,他凑近前来,神秘兮兮道,“山神,您不是最会忽悠吗?给他们讲故事可好!”虽一个“忽悠”又气煞神也,可这法子倒是生财之道,从此年年祭雷大会与故事会一同开,再也不愁那些进贡了。聪明如斯,聪明如斯啊! 盼晴从榻上立起,清清喉咙。 “茫茫大荒之中,唯合虚山伫立,峰指九重天,地陷冥幽河,终年飞雪,不见绿意。山间恶蛟盘踞,自称山王,鸟兽踪迹杳无,更无人迹,甚为荒芜,荒芜,荒荒荒,芜芜芜。” 拖长了音,右手在空中画着波浪,一直比划到远处去,只见前排那豪猪猪头随着手的比划,头一点一点,径自也向右摆去,一个没坐稳,直接栽倒在地上,笨拙之状,不忍直视,愚笨如此,活该被吃。 “合虚山顶为宽一丈长一丈洞口,常年云雾缭绕,不辨其所,待到恶蛟山间腾跃之时,山峰化为千仞,遍布九重天各所,无处不及,一心避之,而终不得避。九重天上,天帝尊神、仙侍仙娥、真禽异兽,尽皆避之不及。” “唰唰”又一个响指,地上冒出短短寸许荆棘,将众兽一刺,又缩回地下,惊得满座一跳,真真感受到她所说的“避之不及,遭千刀贯心,万仞剐骨”,身临其境,百年进贡一次,便有如此真实故事一听,岂止是便宜,简直是太便宜了。 “堕入洞口,直坠幽幽合虚山谷,堪堪供恶蛟一餐。那恶蛟百年腾跃一次,即每百年食一次神仙,而其盘踞达一十五万年之久。” 盼晴讲着讲着,想想,恶蛟百年腾跃一次,就有神仙吃,她在这儿又练点火,又练长刺,不过吃点鹿腿羊排,忒憋屈了。 “天尊星渊驰六头战虎而来,咳咳,解释一下,不是六只老虎啊,六只老虎他骑也骑不了,大半时间倒要花在换坐骑上了。奇兽仅一头,是一头长了六个头的老虎。”看见虎寨主眼皮一跳,大概在想,怎么都是虎,人家这么霸气,他才一个头,让那帮小的们知道了他实力有限,威严扫地,忙向盼晴使了使眼色,示意别在六头战虎这儿继续描了,她回他一个凌厉眼色,两个眼神隔空交手,大战三个回合,终于,他同意再加一条鹿腿,成交。 “星渊天尊与恶蛟在洞口大战五百余年,昏天黑地,星云异象,洞口方圆百里黑云缭绕,任旁者不得近身。”学说书的老者抚了抚光洁的下巴,“插一句,星渊天尊是何许人物,那可是只存在于远古洪荒的龙族。”又一个响指,睡榻前绽放一朵火花,绣球花般大小,迸出紫色的光焰,又引得一片惊叹。 “纵使四五十万岁高龄,游走天地蛮荒,看尽无限风景,白发飘飘,那张俊脸却如尘间二十男子,英俊倜傥书生一枚,不过,诸位可千万别让他儒雅外表迷惑,他使得一手好剑法,青冥剑一闪,魔君仓籍四分五散,观战仙娥醉倒一片。”又朝着一向以风流着称的白猿王,使一个眼色,他出价了,蟠桃黄桃各加一担,这也太小气了! 咂咂舌,想保堂庭第一帅之称,只肯给加两担桃子,这是欺她山神穷?堂堂堂庭山神,还在乎这两担?至少也得四担! 于是耸耸肩,继续绉,“如此好天尊,无数天娥追着跑,但是,在星渊天尊这儿完全行不通,为什么呢?因为,其一,天尊他老人家洁身自好。”说完瞥了瞥白猿王,他三妻四妾七十二树皆是后宫,自知被人家比了下去,低低头,看来是施加的压力不够。 又道,“其二,他与天帝长女许下婚约。”满座啧啧声,白猿王再也不能忍,抬头眨眼,四担就四担,于是星渊天尊的风流样就此点过不再提。 “忽一日,星辰闪耀、日月同辉,合虚山洞口兀自闭合,九重天上一片喜气,众仙尊驾祥云围在星渊居所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3 汉崖府外,却三日不见星渊本尊;百日,不见;百年,不见;万年,不见。” “不见不见不见不见”迟言缓行站在两侧摆动身体,口中喃喃,如波涛,如泪流,感动得一向神神叨叨的赤脸猕猴潸然泪下。 “天帝之女岂不是守了寡?难不成再嫁?”白猿王多供了四担桃子,肉疼得紧,居然给盼晴提起问题来了。想来,这会儿他是想炫耀五年前,他与南山绿毛山猴猴王一战,甚是惨烈,三年未归,他那满满当当的后宫竟然没有散,个个日日思君不见君,捶胸顿足,震天响得她险些卷铺盖换座山待一待,终于盼得白猿王凯旋归来。所以现在问这个问题,他就想炫耀,没跑的,岂能让他得逞?若是一朝得逞,她这山神颜面何存?她想故事想了一百年,岂能让他难倒? “一来呢,天帝长女彼时还未出世,年纪上着实差太多。”众人又一阵惊叹,那这星渊天尊比帝姬年长得,少说也得四五十万岁,真真是年轻貌美又金枝玉叶的娇妻啊。想他白猿王统共不过二百年道行,后宫哪有可以这样比的年轻妃子,他又自觉地低了低自己黑黑的脸;“二来呢,彼时也未婚娶,仅仅是婚约,谈不上守不守寡,改不改嫁。”她瞟一眼郁郁白猿王,心说就你这么点道行,来和我斗,哼! “汉崖府内,玉树枯朽,银花颓败,年年有童子立在府外,洒下点点寒潭清水,企图维持府内,星渊天尊留下的点点神/韵;时时有仙娥伫立门前,落下滴滴相思泪水,试图记起往昔,天尊星渊投下的音容笑貌。帝君率人,年年在合虚山顶投下星渊生前最爱霞草,叹道,星渊,你牺牲一个人,造福千万家,可叹可赞呐!”经过多少次排练,缓行已经拿捏好时机,奏一曲丝竹,声声慢,慢得如此后天界平和时光。 “突然!”左手收在身后,右手前冲,两侧石坛窜起绿色鬼火,吓得小兽们哇哇大哭,又是几个眼神交战,斩获颇丰,绿火换回红火,慈母心,为了安抚孩子,真是出手大方呐! “合虚山洞口却再次打开,妖风阵阵,将周遭一切悉数卷入洞口,仅仅平静四万年的九重天,一片仓皇。上神子煦迎洞口升腾紫气而来,战甲闪耀,战袍猎猎。他从洞口一贯到底,直通合虚山谷。”迟言吹一曲箫,悠扬深远。 ☆、山神故事会(二) 盼晴打个响指,堂庭山麓升腾一片雾气,仿佛当年当日,一片雾霭的合虚山谷。 “上神子煦绞杀赤虫。”缓行趴在地上轱蛹。 “上神子煦斩断青蛇”缓行伏在地上游走。 “上神子煦披荆斩棘不计,终进了合虚山谷谷底,却又是一番气象。”缓行此刻一点也不迟缓,从地上一跃而起,搬出一架古琴,悠悠奏响,荡开一片温润。 “谷底一汪潭水,清不见底,袅袅白雾,四周风疾雪横片片飞,潭中红莲白花朵朵绽,翠鸟黄鹂婉转对啼,星渊天尊,战甲已脱,只着一件皎皎星汉色白袍,静坐潭中,一抹白尾自潭水中探出轻摇,溅起点点潭水,潭水所落之处,瞬时生出青草寸许,怀中一位女子依偎。” 不待她使眼色,缓行迟言丢开手中乐器,抱在一起,从睡榻一头走到另一头,脸颊凑在一起一个劲儿的蹭。空中杀机四起,瞬间收货枇杷樱桃山鸡野兔数担,此间免去些许少兽不宜的亲昵叙述。 “子煦上神正欲上前,星渊天尊一回头,竟是青面獠牙,怀中所拥妖妇,便是合虚山中常年盘踞的恶蛟。无须多问,三人斗法,日月无光,星河尽靡。恶蛟坐食十几万年灵力,法术高出子煦一等,而星渊天尊,不,此时已是星渊恶蛟,亦全力相助,眼看子煦即将败于恶蛟之手,殒命合虚山下。上神子煦,九重天上至尊凤族二皇子,本就是斗神,此时元神俱出,战甲皆裂,熊熊业火自眉心涌出,合虚山谷一片滔滔火海,两条恶蛟即刻元神俱灭,子煦斗神亦四分五裂,形销魂散。而他的挚友,上神皓天,及时赶到,取涵养法器,长右山白玉细颈雕花瓶,捡拾斗神散落元神,尽数敛在法器之内,运一气灵力,注入器中,望将剩余元神聚合。” 座下众兽如痴如醉。 “合虚山谷一片火海,燃燃四百余年,火光直冲九重天上。昊天金阀弥罗天宫日夜通明,天帝老人家,命仙侍们将四周窗户拿楠木板钉牢了,晚上才勉强睡得着觉;斗神之火,蒸得星汉沸腾,里头红锦鲤纷纷浮了头,直叫,好烫好烫,烧得一对恶蛟只剩枯骨两具,被风蚀尽,四下消散了。” 连连几个响指,四周一道火光,将盼晴围在当中,这下座下飞禽走兽都不淡定了,叫嚷着山神莫要假戏真做,故事要讲,可别把命搭上了。 她心里暗暗长吁,终究是替她担着心的,不枉这么几千年来护山守林,甚是欣慰,可是那一声声“山神安息,葡萄取走”,“山神殒命,貂皮收回”,又是什么鬼? 眼见着一众纷纷以为表演失手,竟要将贡上的瓜果鸟肉全拿走,到了今晚压轴戏上场的时候了。一声怒吼,似狮吼似虎啸,从堂庭之山顶腾起,俯冲山麓,从林间横扫出去,所到之处,草皮尽翻,老树狂摇。 盼晴闭眼凝神,身轻如燕,腾跃而起,直冲向坐得最靠中最靠前的虎王,只见他花脸失色,竟“喵喵”地直叫唤,刚想要拿走的鹿腿直往她身下丢,见她还是凑过去,一把推过伏在一旁的,平日爱不释手的雪白黑纹虎,连连告饶,“山神息怒息怒。” 那白色大虫与众不同,山中皆说是瑞兽,盼晴觊觎许久,总在琢磨着怎么才能搞到手,不想今日虎王如此大方,心情又好了一好,靠近虎王那几欲落泪的脸,嗅了嗅,他居然扑通往地上一跪,长拜不起,“山——神——” 其余还想逃跑,却吓瘫在地上的鸟兽纷纷叩首,齐拜“山神与天同寿!”在山里几千年来,还从没有过这么扬眉吐气的时候,盼晴心里得意升腾,威武如我! 因使出幻境之术,那声音也就不同方才,低沉浑厚,如几十万年的老神,从堂庭山底升起,“然而,那常年和暖的潭水里,一尾幼蛟沉在其中万年之久,吸尽斗神、恶蛟散落灵力,现今,正悄然腾起”一张口,东海之水喷涌而出,如瀑般倾下,吓得一众抱头鼠窜,到最后才发觉身上半点未湿,再抬头,墨玉睡榻上只有盼晴一个人盘腿而坐,抿嘴微笑,闭口不言,如开始时一样。 自觉今次的效果又比从前好了,眼神左右一瞟,发现迟言缓行竟左右瘫坐在地上,见得她眉头一拧,这才爬起身。 “今天故事就讲到这里,来来来,老规矩,生肉放中间,活鱼活虾丢进右边水潭,水果全部左边堆好,对对对,好嘞!”缓行指挥着,双腿还在发颤。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4 这些效果不都是提前交待好的吗,怎的吓成这副模样,枉为堂庭山神座下弟子,传出去羞煞人。 虎寨主颤颤巍巍凑到跟前,盼晴心里一紧,难不成又反悔?这雪虎瑞兽,定是不会还回去的。拳头一捏,大不了打一架,也是断断不肯还的。 “山神功力见长啊,本主,不不不,老夫,不不不,在下,听了您三百年的故事,今次太太逼真了,带来了听觉视觉触觉三重美妙体验,真真是惊心动魄。”他拍着胸脯,惊心动魄是真,美妙体验大概就…… 盼晴有点暗自悔了,最后一着,如此大费周章,一来是想震震他们,因为近来愈发不像样了——自己不端山神架子,他们现在连她坡前的金盏花也敢摘,那可是她亲手栽的,虽然养法粗放了些,看着像野的,但那是她居所前头,他们都不该踏足半步;二来,也是想趁乱多敲诈他们些贡品,比如这雪虎,不就是他一吓顺手推给她的吗? 如意算盘打得好,现在略略后悔,此举类似杀鸡取卵——今年吓着他们,下一回不来了可怎么办?这样想着,扯了只五彩山雉丢给他,“来,虎寨主压压惊,压压惊。” 他连连“不敢”扭头就走。 “呼”松了口气,抚抚那雪虎的头。 老兽们脸上带些疲惫,大约已经过了经受这样惊惧的荒唐年纪;小兽们却兴高采烈,想来吓得越厉害,现在心里越惬意,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新异刺激”。 有几个胆儿大的,路还走不成直道,屁颠儿屁颠儿连滚带爬地到了她跟前,“山神下次要讲个更好玩儿的故事,我让我爹多赏你点东西吃。” 赏你点儿……这话听着哪里不对,可盼晴是什么人啊?她可是四万岁的堂庭山神啊,哪能和这小屁孩儿计较,顶多变了几个毛毛虫沾在他们额头上,甩也甩不掉,慌慌张张哭哭啼啼找妈妈去了。 “你们俩又是怎么回事?这么没见识没胆识,丢死我的人了。”盼晴隔空点点正忙碌的迟言缓行。 迟言低头点担子数,缓行手撑一个筐子,兀自望着迟言,那目光如春光,如秋水。 劈手一个橘子丢过去,正敲在缓行头上,如惊醒梦中人。听到动静,迟言抬抬头,缓行慌张地忙起来,把个空筐子换到另一个空筐子上头来,换来换去,装作一副很忙的样子,实则什么正事也没干成。 “问你们话呢。” 迟言,之所以叫迟言,就是因为他语速慢,紧张起来还结巴,“您您您,法力,见见见——”。 缓行是个小胖墩,嘴倒是快,行动起来就……果不其然,缓行拉了拉急得一头汗,反倒最后一个字儿卡壳蹦不出来的迟言,沉着道:“我们也跟着往地上一坐,大家才以为是真的,您看,这不给师父赢了头白老虎来了嘛?” 这一说也好像很有道理。 众人都散了,捏一个决,墨玉睡榻径自飞去堂庭山半山腰一个石洞中,上头,今日收到的贡品垒得层层高,飞的时候还左/倾右斜,似要倒。这个死缓行,光会动嘴皮子,又把小的圆的放下面,大的方的放上头,教了多少年学不会,有辱师门,哎,盼晴低头叹叹气。 一件月牙锦袍披上肩头,结结巴巴半天,“师,师,师父,天,冷!”迟言这孩子倒是个好心肠,行动派。 想想,下午让他游走山林,宣读告示真是难为他了。不过她记得那会儿,他并不结巴,这结巴也是时好时坏的。她狐疑地摸摸下巴,却禁不住他腰间圆毛皮带的诱惑,也伸手虎摸两把,甚是满足。 “师师师师师师……” “父!”盼晴听着揪心,帮他把另外一个字说了,省得心里没着没落的。只见他面上一红,那皮带从腰间解开,羞涩地在身后摇一摇。修行了这么久,连个尾巴都变不走,纵使是个行动派,愚钝到这个地步,又有什么用?怎么收了这么个徒弟,一时又无颜见人。 迟言将那雪虎脖颈一捏,瑞兽如被定了身,他“嗨”一声就上了肩。三人一起转身,就到了半山腰的石洞前。 外人看来,这洞里只是条黑幽幽不见底的道,实则别有洞天。黑黢黢的洞口,实则一道障眼法,直直走进去,如过了一道风镜,里面便是个洞府。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比较多,前期盼晴感情线比较缓慢,但是尽量让她耍贫嘴了,而且人物比较多,大家都有各自的感情线,各有进展,所以小天使们不要抛弃我啊~~ ☆、山神故事会(三) 洞中石桌上一颗夜明珠,发出如白昼一般的光芒,是八千年前摔落合虚山下时捡着的,盼晴想想,那个时候身负重伤,走到半道还不忘捡个宝贝,也是挺醉心一件事。 “早些休息,明天要起早。”她吩咐道。 “不,不,不不能不去吗?”迟言涨红了脸,憋出这么一句话。 “你都说了这么多不字了,答案定是不能啊。”盼晴特特逗他,突然“噗”一声,他因太羞怯而乱了气,一下伏在地上成了个狸猫。没忍住,哈哈大笑,笑完心忧,这就是她带出来的修行了几千年的徒弟,唉…… 缓行心疼不已地上前,把迟言捉在手里。 盼晴再次郑重嘱咐他俩好生休息,明日卯时,青文鸟自堂庭山上过,他们得搭上它才能那么快地上合虚山。 过了子时,侧卧在湘妃竹席榻上,外头一层荼白帘子,帘子外面,两个立着的童子,身影挺拔,精神抖擞,影落在帘子上,一动不动。那其实是抽了迟言缓行一人一根毫毛变出来的。若是她招呼一声,落在这两根毫毛耳中,外间熟睡的两人真身就能醒,不过,这只是理想状况,其实能不能醒也不一定。 上次她从噩梦中惊醒,扑腾得险些拆掉卧榻,吓出一身冷汗,招呼他俩帮她拿身更换的衣服,两人都没个反应。直至丢出去脚踏上一只鞋,将缓行的毫毛碰倒了,外间才听见如雷的呼噜声停下,缓行懒洋洋地还没起身,只叫唤一声,“师父”。她故意没答,他竟又自己睡下了,气得她呀,险些真将卧榻给拆了。心里直骂,要他们何用? 明知天蒙蒙亮就要上路,现在却怎么也睡不着觉。 她的故事,那么逼真,是因为,两恶蛟的殒命,她亲眼所见,就在一万年前。 那一对不是恶蛟,而是她的父母,远古天尊星渊与鲛人帝姬娇龙。天界都以为,魔君苍籍与东海鲛人是同时灭的。然而,当年,灭在东海的只是苍籍的幻影,真实的魔君,盘踞在离天最近的合虚山,每百年就食一位上神,和故事中的一个样。 爹爹没有堕入心魔,更没有变成恶蛟,他一直与魔君苍籍缠斗,虽然娘亲倒在他的面前,他也战斗至最后一刻。 苍籍寿与大荒齐,即便面对星渊与娇龙,甚至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5 是驰援而来的子煦,都没有完全败下阵来。重伤娇龙之后,攥住星渊分神的空档,九尾乌钢索从他的后背贯穿前胸。 子煦也满身是伤,血流成河,知道大势已去,只能使出凤族的业火,无边的火焰,对深陷其中的生灵来说,是真正的地狱之火。 苍籍殒命、星渊娇龙子煦亦一同殒命,独独在池底躲避四百年的盼晴,虽后背也被业火灼伤,却躲过此灾。那个印记成了铜钱一样的疤,在她后背的正中。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子煦。那场壮烈的战斗,除了盼晴,没人看到,没人听到。 从池子里出来后,她一直在流浪。 几百年后,她听说,子煦未必殒命,那业火本是凤族的涅盘之火,他是凤族的皇子,元神又被涵养在星汉之中,也许能等到重生那天,反倒可能变成灵力更高的上神;又是几百年之后,她听闻了谣传的恶蛟星渊的罪名,私通鲛人、堕入心魔、被子煦处以极刑。 她知道,那传说都是猜测,至于为何天界恶意揣度爹爹至此,因为他私通鲛人,确有其事,但盼晴不承认这是桩罪状,因为若没有爹爹与娘亲私定终生,也就没有她。爹爹毁了与天帝长女的婚约,自然不为天帝老人家所喜,于是放任谣言四起。 起先,她试图凭一己之力扭转这难听的罪名——揍得满口胡言的小妖满地乱窜、也被道行高深的老精揍得落荒而逃,那时她还太弱小,终于,在又一次遍体鳞伤、慌不择路地跳入橘水时,她终于明白,君子报仇万年不晚。澄清事实,洗去爹爹一身污名的那一天总会来的,但不是现在。 既然,星渊天尊的恶行,成了三界最为热门的话题,那么她蹭着这话题,去达成她未尽的目标,爹爹娘亲如果知道,定不会怪她的,她懂。 翻个身,仰躺在榻上,抚着胸前一颗鲛珠,仿佛爹爹娘亲还和她在一起。这是斗神的业火喷涌而出前,奄奄一息的娘亲,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潜入池底,挂在她脖子上的,只嘱咐,待到它变黑时,丢进九重天上迢迢星汉中去。之后,她气若游丝,重又浮上池面,任盼晴如何拉扯,都浮了上去,同爹爹一起化在炽热的火海中去了。 盼晴躺在榻上,借着湘妃帘外夜明珠的光,看到鲛珠还是乌色的。 方才,缓行由衷地赞叹道,观故事会之象,山神功力有了长足的进步,听得她心里快慰极了,可功力长了,为什么这珠子还不变黑呢?究竟何时能够变成漆黑呢? 这一万来年,她试尽了各种法子,想要将它变成黑的,火炽、墨染,甚至想过,要让那玄色的大鸟吃进去再拉出来,终究因为觉得过程太过不堪、况且倘若它吃下去就飞走了怎么办,没有能够施行。 这珠子终于由最初的精白变成现今这个样子,却仍旧不够。 一万年来,她奔走在山海大荒之中,遍寻让这珠子变黑的法子。 最初,她连这珠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在太言山麓路边看着一个白胡子老翁,心想他定是神力深厚,没准知道个中奥秘,掏出来的时候,见着他的眼珠子里发出狡黠的光,心中即刻微凉。 他问了几句,待听明这是东海鲛人留下的,一张大口裂到耳根,双眼大睁,直张到脑后,口流血涎,沙哑暗晦的嗓音腾起,“既然你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那就给我吧。”身量暴张,成了一座山,血口大张,将盼晴整个吞下。 她抽起腰间的剑,这还是爹爹星渊,用他自己断裂的青冥剑碎片,帮她打磨出来的。剑身不是扁平而是细圆的,整剑轻巧 他说,尘间女子女红用绣花针,我的女儿练身绣花拳脚,就拿把青冥针吧。 高举青冥针,刺入他的上颚,一鼓作气,沿着山脊一样的咽喉滑下,待滑落地面的时候,这座山便裂成两半,轰然崩塌,烟消尘散过后,地上不过一条劈成两半的四脚蛇,恶心得她跳进旁边溪水,游了一个下午,直游出了东荒,才觉得洗尽方才的污糟之气。 一个小小的壁虎精,竟能有如此巨大的能量易形,必是道行深厚,但劈下的瞬间,却觉着不过色厉内荏、外强中干而已,着实奇怪。 从溪中站起,再低头,发觉素色的鲛珠笼在荧光之中,而后微微变为荼白,心中逐渐有了猜想,难道要一直斩妖? 而后几百年间,她一直游走在东荒边,在与尘世隔渭江相望的竹林中。江那头,每每有杀伤抢掠的妖怪,她便抄着青冥针,踩一片竹叶,飘飘渡江而去。都是些修炼百十年的黄鼠狼精、臭鼬精,最奇的还有个木梳精,真是开了眼。 那些妖精们,大多见了盼晴就叩首求饶,稍顽固些的打斗几招便认了输,盼晴又找不到机会斩妖。终于碰到个最最嚣张的,是个鲤鱼精,吞了几个人便直直潜入渭江之中,它料她畏水,入了水却惊觉她精通水性,几下便骑在它背上,青冥针从腮中刺入,它吐着泡泡,那几个村民就在泡泡里浮上江面,这鲤鱼精被一剑挑而一命呜呼。她满怀期望地盯着胸前的鲛珠,它却毫无变化。 一身湿漉漉地回了竹林,终于悟出来,并不是斩妖能够变黑,这鲛珠的颜色,同她满身的灵力相关;初时,她道行尚弱,斩个壁虎精,已算精进,才变了变色;而后她斩杀的那些弱小的对手,对她的灵力毫无帮助,所以一点儿颜色都不变。 想来这几百年的功夫算是白费了,便启程。 不知不觉又行至合虚山下,忘忧谷中,一道天雷自云霞之上劈下,将她直劈倒在地,全身如被撕裂般疼痛,皮肤如被割开,倒在幽幽忘忧谷,不远处是干涸了的温泉,水面的红白莲早已不见踪迹,没了这潭水,四周便全是雪花纷飞,再也没了从前绿林环绕、鸟啼猿鸣,这算什么忘忧谷! 胸前的鲛珠却奇异地变了色,原来,被雷劈,也是能够增进灵力的。 虽内心雀跃,却倒地不起。卧在雪地里,看着一旁直插云霄的山峰,传说沿着这山峰就能上九重天,她一直盼着鲛珠变黑,便要上的九重天。本应兴高采烈,可这雷太狠了,她觉得五脏六腑都灼光了,大概就要命丧合虚山下,那么这么些日子的孤独与惊惧,到头来都是白费,倒不如当年一同消散在熊熊业火之中,化在斗神子煦愤怒的元神当中。 恍惚之间,一个着墨蓝长衫的男子将她揽入怀里。她觉得奇了,他也就寻常身量,彼时她也是个孩童大小,怎的被他单手就拎起,这样轻而易举的。 ☆、赶去被雷劈(一) 盼晴至今记得,被一身墨蓝的男子揽在怀中、驾云头直上九重天的情形,那是她唯一一次上天的经历。 只见他脚下一团云雾自然团聚,飘飘然就顺着山峰上去,谷内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变得愈来愈小,终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6 于如棋子般被云霭遮挡不见。 他脚下的云雾从开始的透明变成一大朵,疾疾在天间飞驰,停在一座云遮雾绕的青山之下,原来山上是天,天上还有山。山崖之上,一座竹屋悬在石壁旁,竹屋下便是滔滔星汉,星汉两侧是浩瀚的芦苇荡。 几个童子仙侍候在竹屋中,他却摆摆手,将她安置在西面的小屋里,只吩咐仙侍好生照料,便拂袖而去。 半面竹墙支起,盼晴倚在榻上,下面便是星汉,她却不畏惧,伸手探出去,发觉虽无墙无栏阻隔,却有道看不见的仙障,手指戳上去,那仙障一抖,空中便有一条好看的波浪,转瞬即逝。 星汉边的荻花海里,一个红衣小童蹒跚前行,那满身的红让她心下一惊,转过身子,仙侍端个木盒,里头一叠精致小点,一壶幽香清茗,奉到她跟前。 盼晴边狼吞虎咽,边指指外头前行的小童,问仙侍那是谁家的孩子,谁知仙侍一脸茫然——看不见他。 那就是盼晴第二次见子煦时的情形,不过彼时,她还不知道那是子煦,更不知道那只是个飘忽的元神,凝成个孩童的模样。 在竹屋里养伤,仙侍都远远的有疏离感,盼晴本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理念,不去打搅她们,过了几日就觉着百无聊赖。逐渐地,她会跑去脚下芦苇荡,偶尔能遇着那个红衣童子,他有时在芦苇中蹒跚而行,有时在岸边凝神打坐,有时候居然潜在星汉当中。 她瞪大双眼,一直以来,在地上,见着璀璨的流星淌过,发出星芒,以为星汉必定是极深极烫的。 那个红衣童子走近岸边,拉起她的手,将她引进这浩瀚星汉,滔滔星子,只没过脚踝,清清凉凉,低头看双脚,浸没在一片流光中。 她跟在他身后,他拉着她的手,宽大的红色袖口盖住她皓白如玉的手腕。 “你叫什么名字?” “盼晴。” 他轻笑两声,她觉得自己受了嘲笑,“怎么了?” “在天上,你想下雨,便是一场透心凉的大雨;心里暗念,小些小些,我只是想看微雨燕双/飞,那雨自然就歇了歇;你若烦了湿淋淋的天气,一道虹立刻挂在眼前,看!”他指指面前,一道飞虹横跨星汉两头。“所以晴天哪需要盼呢?” 盼晴咧了咧嘴,想不明白,既是上神有这样的能耐,她的爹爹也是上神,为什么打小,她的周围都是冰天雪地,只有那一汪水是温的呢? “你是刚修仙上来,还没能掌握奥义的?”他转过身,上下打量一番,“修仙上来的凡人都白发苍苍,胡子一把,哪有你这样的小女孩儿。” 盼晴心想,爹爹是上神,我应该也是个神女吧,没有说出口,只咧了咧嘴,“别人带上天来的。” “别人?”他挑挑眉?一个小儿能有这样成熟生动的表情也是很稀罕的,像大人。见她朝上看,又问,“住在那竹屋子里?” 盼晴点点头,他凝望竹屋很久,低声道:“怎么好像我也生活在那里似的。” 他们沿着星汉走了许久,终于累了,她说要回竹屋去,他站在河中冲她摆手。盼晴走出十来步,再回首,他已经消失在那一湾晶莹当中。回到竹屋,蓝衣男子正对着一张画像出神。 “下面那个小男孩儿真奇怪。”他有些茫然,盼晴拉着他站到仙障边上,这会儿,他又静躺在星汉中,她指指下面,“就是这个男孩儿。” 男子还是似懂非懂地摇摇头,倒是打量了她,“居然是个小女孩儿。”而后急匆匆地离开竹屋。 后来,她又从上面看到红衣童子无数次,拉过几个仙童,他们都露出同男子一样的疑惑,盼晴终于知道,这个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看得到这个红衣男孩儿,也许,因为世代活在东海汪洋中的鲛人,有双洞悉一切的眼。 “师父,醒醒,马上卯时了。”迟言缓行已立在塌边,行装早已打点好,这样的徒弟还是很有前途的,盼晴甚满意,哈哈,满意。 各自负一包物件,三人一个转身,就到了堂庭山顶。 身上的物件,不消问,定是迟言打包的,严严实实,重的在下,轻的在上,软的可以折的弯曲其间,整个包袱实实的,再怎么揉捏也不变形,盼晴抚抚迟言的头,甚好甚好,而后眼疾手快地捏一个诀,把他从扑地变为狸猫的险境中拉了回来。若是平日,变真身也就变了,今天他背着这么重的包袱,要是变回狸猫,一下子还不给压死呀。 缓行慢慢吞吞从包袱里取出三匹草绿麻布,上头插满祝余草,青青翠翠,如韭菜般热烈地生长,也散发出韭菜一般浓烈的气味,要是再加点田螺肉,爆炒一下,就圆满了,她心里喃喃道。 三人将那麻布往身上一裹,从头到脚都覆在里头,盘腿而坐,直面东方。堂庭山是日月最先经过的地方。而今日,青文鸟将携第一道日光从东面徐徐飞来,向合虚山飞去,沿着那通天山崖直冲云霄,用鸟喙在星汉中衔一颗璀璨星子,再翩翩飞去尘世招摇一遭,把那星子任性随口一丢,于是一颗将要震撼滚滚红尘,掀起滔滔风云的天星托世将会降临,至于是福星还是灾星,甚至是孤命煞星,就不得而知了。尘世间只知晓这是上天的意思,殊不知,却是这乖张的大鸟随意一叼而已。 乘着日光,一只巨鸟展翅,从东方逆光而来,宽大的臂膀遮天蔽日。他们一行躬起身,手脚都撑地,如堂庭山顶长出的三株满是祝余草的奇树。 青文鸟将要飞两日才能到合虚山,其间也许休息,也许不停歇,而这祝余草却是一棵抵饱的奇草,见着这样三棵奇树,不亚于凡人见着酒池肉林,尽管吃不了这么多,那种满足感却无以言表。它一来,定会用利爪将他们仨一抓,带着飞走。 盼晴要乘着这大鸟上到合虚山的一半,那里有一个石崖,待它在星汉里一啄的时候,定有一道惊雷劈下,她受了这一道雷,那鲛珠就会变深一些。她已经试了上千年,堂庭山也有雷,效果却不如太言山,太言山却不如合虚山,个中缘由,她推敲,大概和合虚上通天、下通冥有关。 既是一百年才有的一道雷,自是要让它发挥最大效力,上合虚山腰去。不是没想过上到星汉边,也许效果更好些,可不知怎的,无论如何,她都穿不过那道云海。每每青文鸟铺张一下翅膀,跃进云层,她却被抛将下来。 头一次是它将盼晴放开,她便从层云中坠下,三魂吓掉两魂半,在空中直坠的时候什么诀都念了一遍,才勉强集了几丈高的树叶在地上,没有摔死,却也伤筋动骨,躺在那堆叶里起不来,还没做好准备,又让那天雷一劈,也快要丧命,更糟的是集起的叶是枯叶,一点就着,她被困在火海之中,如同万年前那场熊熊业火,斗神的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7 愤怒之火。幸亏已有百年修行的迟言路过,指使手底下一帮子狸猫灭了火,她这才捡了条命。 此后有了经验,提前多少日在那下面堆了浇湿的树叶,抓着青文鸟的利爪不放手,在穿越云海时,却仍旧手一滑,坠下来,这回坠下有所准备,被雷劈也不意外,却久久起不来,在湿漉漉的叶子上昏睡十来日,险些饿死。 第三次尝试就更周全了,带上迟言,让他在树叶堆子边守着,她带着铁链锁将自己的腕子同青文鸟的利爪锁在一起,以为这下总万无一失了,谁知到了云海处,铁链子断了,她直直坠在湿树叶上,又一道天雷劈下,看着那青蓝的闪电,胸前鲛珠又暗了几分,心中甚是畅快,想着旁边有迟言照料,安心沉睡过去。未曾想,旁边蹲着个老槐树精,觊觎盼晴一身灵力,虽和天上上神比,零头都算不上,却依旧比它个八百年老树精多出不知多少倍,吃下去立马登仙。可怜迟言,在她昏睡的时候,以三百年修行与八百年树精打了个昏天黑地,险些也被吃掉。幸亏缓行经过。 当时缓行也不过是在太言山修行了二三百年的一只獾精,人缘却极好,和山林里大大小小妖精称兄道弟,见着个清瘦俊秀美少年大战皮都皱了的老树精,缓行两眼放光,缘由也不问,召了太言山大大小小山头王一齐,将老槐树根都挖了出来,八百年修行毁于一旦。 自此,盼晴就不再尝试翻越那云海,只是心里存疑,为何当年蓝衣男子带着她驾着云头就过去了呢? 合虚山半山腰的雷是最有效果的,盼晴每次鱼呀肉呀徒弟呀都带齐,上那合虚山腰等着,迟言缓行在一旁山洞躲着,待一道雷劈下来,他们便把她搬到太言山,在缓行旧时的茅庐修养个十天半个月。 要说这缓行,也是个奇怪的妖精。 ☆、赶去被雷劈(二) 想当年迟言跟着盼晴,明说了,自己结巴,没有朋友,整日同一群没有修炼过的狸猫为伍,甚是没有出息,于是想拜师修炼,见她天生不凡,定要跟着她。 缓行可就不同了,太言山上,大大小小山头都拿他当座上宾,那一嘴圆滑话说得漂亮,夸得长得丑的小兽当特色,尾巴都翘上天;哄得刚死了丈夫的妖精寡妇抹了眼泪,巴巴等在山口,把过往的第一个尘世男子当自己投了轮回的丈夫,抢回山里喝合卺酒,从此倒也过得和美。 他这样一个长了伶牙俐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獾精,得了些道,得以长存于世,不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到处花天酒地吹牛皮,跟着她苦修行做什么? 起先盼晴还一阵窃喜,以为自己天生灵气逼人,恁什么糊涂浪子见了她,都如尘间刽子手见了菩提老祖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似的,乖乖跟着她修行。 她虽然自恋了些,但不是瞎子,得意了几十年之后,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那缓行本就动作慢,跟着她更慢了:迟言在庭中扫地,缓行便伏在扫帚柄上看他;迟言在厅中拂尘,缓行便趴在八仙桌上看他……看得她显些呕出二两鲜血,但谁让她是个开明大度的师父呢,随你们便,开心就好。 青文鸟的利爪比盼晴平日坐着晒太阳的太师藤椅还宽敞,正打算惬意地舒展身躯,却被身后一声虎吼吓一跳,一回头,心中咆哮,迟言你也太实诚了,虽说让把她平日喜欢的物件打包了,但也犯不着把那雪虎瑞兽也塞在她的包袱里呀。 青文鸟张开它硕大无朋的翅膀,扶摇直上,凌驾在青云之端,翅膀一次开合,就是一千里,从它利爪的缝隙,能看到或横或纵的江河湖海,或高或低的山川丘陵,都从脚下飞驰而过。 如果盼晴能够驾着那云朵,也可以如青文鸟一般来去自如,日行万里。她确实曾经学过踩着云朵,踩着红衣童子的云朵,与自己踩着竹叶过渭江,并无多大不同,只是,云朵踩上去软软弹弹,也不用担心下面有水,一个不小心会湿脚。 红衣童子曾经带着她,踩着五彩云,沿着星汉一路向西,跃过层层叠叠、鳞次栉比的天宫宝殿,琉璃瓦上的凤见着神仙来了,居然是能活过来绕着宫殿屋脊绕圈飞的;跃过水汽氤氲、云霞蒸腾的瑶池圣境,瑶池水里翻腾上来的水泡,竟然能绽开成一个个透明的小仙子,洒下点点星芒,而后落回瑶池中;还曾跃过十里桃花林,夭夭灼灼,满树似乎承载不起繁盛的花朵,竞相折腰。 盼晴在天上待了两千年,两千年的日子是那么长,然而在她的心里,却是转瞬即逝的事情。 两千年里,蓝衣男子时时来竹屋中静坐,只看着一副二八少女画像出神,盼晴觉得他身上有股清冷的气息,似乎救她只是顺手,并没有想同她亲近,于是只敢远远望着。 还有一个衣裙翩翩的女子来过一次。天锦缎衣,宝石闪亮,每步生曲,只从山底走上来那一路就奏了无数神曲,更兼身后十八只彩鸟舞动,将整座山都点亮了。 她只和蓝衣男子在竹屋里坐了一个下午,低声叙了点什么,走后就没再来过。 所以两千年,和她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便是无名的红衣童子。 时常手牵手,在星汉中游走。注意到他手腕正中的位置,有块滚圆的痕迹,和盼晴背上的何其相似,问他怎么,他却什么都记不得。虽然他什么都记不得,却不妨碍他们相谈甚欢。 他俩坐在星汉边,日出日落似乎在一瞬之间,九重天的盛景还没有观完,若是能给她机会,她想,再有十万年也是不够的,东西南北的云海她也只观了一个;用碧沉沉的翡翠琉璃片造就的,有几个合虚山高的南天门,她也只见过一次。 南天门口,两列望不到头的天兵天将直排到里面去,遥遥不知多少里,身上金刀闪耀,银盔闪闪,让人望而生畏。 她怯怯地立在云朵上停在南天门外,贼兮兮地探着头,生怕里面那个天丁咔嚓一刀。没想到遥遥望到蓝衣男子驾着云头立下来,那些天兵天将纷纷冲他低头行礼。他一脸淡然,闲庭散步地走进去。 盼晴与童子面面相觑,他喃喃道:“好面熟。” 那时候她看童子使云朵使得这样好,轮到自己却无能为力。 如今掉落地上,整天望着天上游走的白云发呆,心中念着当初学到的诀,分明看到那云彩在头顶聚集,她的神力还在,可却不能将它们召到脚下,眼睁睁看着那些瑶池水化成的云雾聚了又散,而她只能在地上看了又看,她过不了那薄薄一层云海,上不了第一重天,于是天界就离她那么远。 她已经八千年没有见过他了,可那些日日夜夜是这样真切,他们在星汉里嬉戏畅泳、谈天说地;盼晴没了父母,他什么都记不得了。彼时,都是总角小儿;如今,盼晴在左右无人时学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8 会用簪子了,不知他又长成什么样的少年郎了呢? 盼晴的思绪飘到天上,然而却无法忽视“吧嗒吧嗒”的声音已经萦绕她一天了。 迟言唯唯诺诺缩在利爪一角,缓行放着宽敞的地方不坐,硬是和迟言挤在一处,而盼晴身后这只雪虎,已经吞下一条鹿腿,三块羊排……这样下去,明天到合虚山之前,他们带着的,原本预备在太言山静养用的食物,就全部落了他的口腹。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这雪虎,你吃就吃吧,你还吧唧嘴,响声之巨,时常引得青文鸟狐疑地端详着自己的爪子一阵。盼晴心说,要把自己换成是青文鸟,铁定也得琢磨啊,带着这一坨祝余,本是它用来吃的,怎的今天这般嚣张,反倒像要吃掉它似的。 盼晴已经同迟言缓行说好了,时刻做好青文松开爪子将他们抛下的准备,到时候,他们抓住它的脚不放,至于这只坏事的雪虎,就看它的造化了。她算看清了,虎寨主哪里是惊慌之下推给了她,分明是早就看它不顺眼,做了个顺水人情。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青文鸟先发制人,直接将鸟喙伸进利爪之间一顿胡乱猛啄,想想这禽兽就是禽兽,再是神鸟,它也终究是个禽兽。试想,将自己的嘴凑着自己脚丫子一顿亲,这种事情,除了禽兽,还有谁做得出来? 他们仨紧抓利爪,那雪虎倒也机灵,依葫芦画瓢,亮出利爪,直戳进青文鸟的爪子里。盼晴心里暗骂,坏事儿的是你,最惜命的还是你。 雪虎的十根利刃一戳,痛得大鸟一阵长啸,是的,这么多年揩它的油搭着它飞了这么多次,还第一次听见它叫,不是鸣叫,居然是长啸。如果能说话,它一定是在大吼:大猫,老子还没啄死你,你倒先挠起老子来了。利爪一张,锋利鸟喙朝每根脚趾一一啄去,就说禽兽吧,这情形不亚于自己一根根吮自己的脚趾头,真真是恶心坏了。 尖利的鸟喙钳住缓行,缓行“妈呀妈呀”惨叫响彻天际,孺子不可教也,说好了修行要忘掉往生的,他怎么还叫娘呢,最不济也该叫师父呀,虽然师父这会儿也自身难保,可师父在他跟前呀。 不知是不是叫喊太瘆人,青文鸟突然眨眨眼睛,一张口,缓行“嗖”一下坠了下去,大鸟流露出嫌弃的神色,将头埋进自己的翅膀,磨蹭了好半天。 盼晴看着坚硬如木的鸟喙夹着缓行的时候,缓行如肉圆般被捏扁,想想自己身上肥肉没他多,若是也被这样一夹,怕是筋骨都断了,还是知难而退吧,大叫一声,“跟我来,跳!”恰巧一阵疾风吹过,下面的山林晃动,如麦浪,如波涛,不禁心中一怵,手慢了慢,没敢松。 可迟言倒是听话,一听她叫就松了手,直直坠下去,大叫的余音还缭绕,“师——父——”这个孺子可教也。既是听了师父的话,为师不能让它失望,盼晴也松了手,一边心里念着诀。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堆叶子的诀最有用,每回都指着它救命。 脚下狂风四起,几里远的各色落叶全部飘卷而来,在他们的下方绕成一个漩涡,继而堆成一座高高的垛子。 缓行第一个着地,“啊”地一声,深陷进去,看来还是挺软和的,盼晴这当师父的深深为自己堆叶子的技能所感动。迟言第二个着陆,躺在上头,样子甚是释然。如此看来缓行陷得那么深,跟他自身的原因比较大。盼晴往上一落,甚是柔软、甚是舒适,正自我陶醉着,一个重物压在她身上,一下子陷入叶子堆底,喘不过气来。 “师父!师父!”迟言惊慌失措,使出扛鼎之力,将那重物掮在肩上,这坏事的雪虎,哪里是什么瑞兽,分明是个扫把星。 盼晴从坑里爬上来,找个软绵绵的地方躺着,被他这么一压,没有伤筋动骨,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它居然还可怜兮兮地朝上翻眼珠子,撇着一张嘴,表情甚是无辜,让人着实气不打一处来。 “缓行,我还以为大鸟要吃了你,怎的又把你给放了?” ☆、赶去被雷劈(三) 缓行搔搔脑袋,“使了点大法。” 盼晴和迟言看着他,还有这等大法,早几百年怎么没看他使出来?“你也教教我。”迟言这会儿嘴快,说了盼晴想说的话,深得她心,为师怎么能主动让徒弟教法术呢,岂不丢面子。 缓行反倒骄傲起来,小短腿垂在垛子下面,一晃一晃,“祖传的,不能外传,除了成为我们家的人。”说完瞟一眼迟言,小黑脸竟泛起红来,原来小黑脸脸红也是看得出来的。 迟言斜视他一眼,似在斟酌什么,盼晴心里咯噔一下,这就从了? 只见迟言跳到垛子下面,朝缓行一拜,“你都会了这样的大法,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同门师兄弟秽乱,师门不幸,不忍直视啊,不忍直视,纵使是个再大度的师父,也容不得徒儿这般直接,完全不把为师放在眼里呀。解决的法子只有一个,为师蒙住双眼就是。 “迟言虽跟随师父早你百年。”这话听着不对,“但迟言甘做师弟,缓行师兄受弟弟一拜!” “梆”,盼晴一睁眼,只见缓行直直从垛子上跌下去,挺了尸。 “你……你……你拜我师兄,也没用,你学不会的。” “为什么呀?”尚未开窍的迟言好心地跪在缓行身边,捧起他的脸颊,“师兄,我同你一起修行,你这大法我却学不会,你说这是为什么呀?师兄,你脸怎么这么红呀,是不是这大法反噬太强烈啦,师兄,你说话呀。” 一个秽乱师门,一个一窍不开,盼晴气得双眼翻白,仰躺在叶垛子上。 “因为,因为,因为我放了些气体,哎哟,师弟别问了……”缓行的声音有点小娇羞。一些气体?鼬獾,他是只鼬獾精……仿佛闻到了刚才青文鸟闻到的气息,好一只千年鼬獾精,不禁捂上了鼻子,盼晴对丢下他们的青文鸟,感到深深的渗入肺腑的同情。 蓝天上一朵朵云彩,似在嘲笑她驾驭不了它们。突然,看见西北偏北的方向,一颗星璀璨,越来越亮,直向东面坠去,白天是看不到流星的。她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神力,八千年了,一直在想念这神力。 一把抓住雪虎脖颈上的毛发,“驾驾”。它起先还觉得委屈,大概从来没人能把它当马骑,一直转着圈,想要把盼晴丢下去。一个响指,旁边一根断枝飞到掌中,操起树叶上一块羊排,往树枝上一穿,举在雪虎前面,它便乖乖地跑起来。人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依盼晴看,馋字头上有两把刀,这不,它越跑越快,竟像飞一样。 “师——父——”迟言在身后呼唤,噗一下,变回狸猫的真身,在后面跟着,越跟越远。这徒弟怎么一直这么笨呢?狸猫的腿比他人形的腿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9 短了不知多少,人形都追不上,狸猫怎么追得上呢? 但笨归笨,他忠呀,不像缓行,远远还听见他在那儿劝,“师父用不着我们,我们在这林子先歇下吧……” 是他,一定是他,能感到那神力越来越低,一直降到地上。 远远感受到那静水流深般沉沉的神力,是的,当时他虽是个小儿,却有着浑厚的力量。隔着多少座山,山林沉静、鸟雀安宁。纯净如山泉般的灵力,盼晴在天上两千年,竹屋、青山、以及青山脚下的星汉与芦苇荡,无一不笼罩在这片寂静的韵味中,只是,今天它似乎带着海般无际的浩瀚,与狂风大浪般汹涌的冲撞,是他吗?一时也不能够确定,但她太想见到这个天上的玩伴了。 八千年,整整八千年年前,最后一次和他在星汉里涉水而行,被一片乌黑如瘴气似的浓雾笼罩其中。盼晴愣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望见一把九尾乌钢索直冲她而来,眼前一片赤红,童子挡在她身前,被乌钢索戳穿胸膛。盼晴在他身后,看到他周身血雾绽开一片罂粟海,迸进一片素白的荻花丛中。 想要抱住他,自己却被星汉里升腾而起,如恶魔般庞大、却又顷刻变换无形的什物一把推下山脊,从云端跌落,直直坠落合虚山无忧谷,躺在当初蓝衣男子捡起她的地方,也正是当年一片火海的地方。嘴角咳出血来,一动也不能动,眼睁睁看着头顶撕开的一个大洞,里头风起云涌,漩涡般的流云将那个缺口合上, 自此,她便再也不得上天界,再也没有觉察到红衣童子的神力或气息,直到今天。 雪虎一路扑向眼前的羊排,却怎么都差那么一丁点。她觉得自己对它有些残忍。 这么些年,盼晴独立于世,只想着将鲛珠变黑,原因只是娘亲回头潜进潭底对她说的,“将黑色的鲛珠扔进星汉”,只是这样一句话,她便整日整日地畅想,当它变黑的时候,将它往皎皎天河中一丢,于是爹和娘亲就出现在面前,从此又可以幸福地在一起。 倘若,她听错了呢?倘若,这鲛珠的神力连娘都不甚了解?东海鲛珠,人神遍传的至高神物,娘真的知晓它的作用?斗神元神迸发出的熊熊烈火,可以荡平幽冥尘世,那小小一颗鲛珠就能让他们回来? 她焦急地等待每个百年的天雷,只盼着这鲛珠一点一点发乌变黑,而心中又有些害怕,害怕它变得漆黑的那一日,过了那一日,便再没有任何念想。倘若这一万年来追寻的,就如瑞虎扑追的这块肉一样,不过是镜花水月,该怎么办? 手一松,那一块鲜肉被瑞虎咬着了一角,它急急停了下来,冷不丁被它从背上甩出,在空中腾了一圈,勉强立在地上,惊魂甫定,就见着脚边趴着个人,胖乎乎圆滚滚的身子毕恭毕敬地趴伏在地上。 悄悄拿脚尖拨拨他的手,他笑嘻嘻地抬起头,白胡子老头,脸和身子一样的圆,脸上眼睛鼻子嘴也一概的圆,下颌上的胡子雪白,差不多到胸前,想挑出点黑色都难。 这么大把年纪?盼晴心里一惊,可别是个什么老人家,仗着自己年纪大,见着个脸生的,就往地上一趴,再装出个三病六痛的,讹上了。 凡人老人家躺在路中央讹银子,她真遇见一回,刚说个“我没……”,四下冲出一群青壮年男子,摩拳擦掌似是要干架,当时她也年轻气盛,干就干,一个响指直接打趴在地上。虽是赢了,心里却不那么痛快,这帮男子,装出一副很能干的样子,她这儿好不容易兴奋劲都调动起来了,还没好好出手,他们就直接趴了,真真是扫兴,往后还是别遇上的好。 后来听说老树精也喜欢干这勾当,不讹银子讹神力,更黑心。你真提个剑去挑他的根吧,求饶得真可怜,想想人家苦苦修炼了个百八十年的,这一挑,直接断送了,犹豫来犹豫去,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所以不管是人还是妖,碰上这碰瓷的总不好。 “小仙给上神请安!”他对着盼晴笑了会儿,见她不吱声,洪亮的一嗓子,吓得她后跳一步。 “你是?豪猪精?”说话不过脑子,说出来,才想到,不能以貌取人,人家都说自己是仙了,自己还在这儿精精地叫,多不好。 见他也不恼,盼晴不由地高兴,她就喜欢这这样大度的人做朋友。 他依旧恭恭敬敬地道:“小仙是太言山阴的土地仙。” 就不明白了,一个小小的太言山,还分山阴山阳、山下山上,大大小小无数个土地佬,记录仙籍的神使真是好耐性。 既知道不是歹人,她也就不防备着了,“起身吧。你怎么知道来了个上神?”乜了他一眼,心中暗喜,一直以为自己天生愚钝,又没个好师傅教,不知落下多少,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般长进,才活了四万年,都有了上神之气度,着实太了不起了。 “西北方向降下一团瑞气,落向东南,是上神之气。” 盼晴翻了个白眼,感情是个眼神知觉不大好的土地老,那么远的神力,他能认成是眼前的她。 回头抢过瑞虎正啃得起劲的半块羊排,重又挂上枝头,“驾驾”,往东南方向赶去。 “放着祥云不踩,上神骑虎,好雅兴好雅兴啊,小仙是太言山阴土地仙,上神上了天界帮小仙美言……”那土地老还在后头又蹦又跳。 山林急速倒退,雪虎吃了半块肉也有好处,这会儿脚底生风,比方才更快了。 两边青山退,一片水泽出渭江,她竟一路追到了渭江,霭霭水汽的后面,便是尘世了。浩渺烟波中,一叶孤舟正停在古渡口,红衣童子,红衣童子的神气。 盼晴驾着雪虎向小舟冲去,渡口边两个本凝视小舟的人正说着,“好不容易凑了这么些”,回头便要拦她,瑞虎一声长啸,将这一个红袍老头和一个文弱书生喝退,带着背上的她,一跃上了那小舟。 俩人在后头拼命叫:“人满了,下来,下来。” ☆、一觉睡到尘世间(一) 盼晴才不管他们,骑在瑞虎上,纵身一跃,跃进一片氤氲里的小舟上,心想,这俩人真是好笑,不让上就直说不让上吧,还人满了,搞得好像这舟能载多少人似的。 跃在半空的时候又有些后悔,即使上头只有一个人,那也确实是满的,这上去别打翻了才好。 渭江静水流深,水下危险重重。地处修仙之境与尘世分界,多少陆上走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吸收太言山的菁华,积了灵力,却又因为各种执念留在尘世危害众生。这船若是一翻,落在水里,被那些妖精咬了,也有损灵力的危险。 盼晴抓了抓瑞虎后颈上的毛发,它便一动不动,僵在半空中,稳稳落在船顶弧状的顶上。出乎意料的,那看似不堪一击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0 的船篷竟没有垮塌。又拍拍瑞虎的脑袋,它似有千万的委屈,矮着身子,从船顶爬下去。 翻身下虎,掀起船舱边旧旧的毛毡帘,揪着瑞虎下巴里一小撮毛,牵着它,蹑手蹑脚地钻进船舱。 这毛毡一掀,竟掀开另一个世界。 船舱里,三层花楼,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仙气缭绕,神力环绕。垂髫小儿、耄耋老人、豆蔻少女、俊秀少年、富贵少妇、英武壮年,热热闹闹,挤得满船。三五成群,相谈甚欢。 霎时间盼晴又觉得生气,守在渡口那俩人纯粹骗她呢,这满满当当一大船的人,怎么多了她一个也不行?身后瑞虎突然发出一声呼啸,对了,即使再多它一只老虎,也还是不多啊。它看着桌上一盘叫花天山童子鸡,做出要扑出去的架势,却被旁边窜出的一只恶犬压倒在地。堂堂一只大虫,还是雪虎瑞兽,叫只狗给推倒了,丢人! 桌边一个生着三只眼的凶恶男子喝止了这条恶犬,又冲盼晴温和一笑,那三只眼睛一同眨了眨,吓得她浑身都起了疹子,欠欠身,揪着瑞虎就走。让你嘴馋,叫你丢人,都是你招来三只眼睛的怪人。 楼下一圈,兜得昏头转向,全然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沿着中庭宽大楼梯上去。弯腰躲着左边飞来的一个绣球,绮罗满身却一人有三人宽的贵小姐冲着右边扔过来,直直冲一个文文弱弱的翩翩佳公子飞去,“神君可要接稳了。” 那头佳公子扇扇羽扇,一只白鹤从窗外飞来,衔住绣球直往窗外飞得无影无踪。“家鹤贪玩,吞了神女的绣球,从尘世回来,定好好责罚。”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拿灰白的羽扇掩住满脸窃窃的笑。 “不打紧,我还带了一袋子的绣球。神君可要接稳了。”那神女抡圆膀子,把个绣球丢出流火的风采,直把个佳公子打晕在地。 好不容易躲过仙子的夺命连环绣球,又被一个跪倒在地,抱住女子双腿的男子横栏住。“我苦苦追了你十万年之久,攒了五万年的蟠桃一股脑地送给司命星君,只为能和你在尘世结一世夫妻,你怎么说改就让他改了呢?你怎的如此狠心绝情?” 那女子一个劲地掰他的手指头,“哎哎哎,不是我改的。蟠桃给你一个,你就吃一个新鲜的,那么多攒了五万年,都长毛了,司命星君吃下去,半点灵力没捞着,反倒赔了几千年修为,你托他办的事情,他哪能给你好好办呢。” 窗边坐着一对男女,脚踝用一根红线拴住,双腿在窗外晃荡晃荡,“这一世我们绝不分开。我们定要破了天界的记录,十万年一刻不分离。” 旁边两个小儿跌倒在地上,“爹娘,放仍苦苦寻觅、却孑然一身的孩儿一条活路吧。” “爹,光明正大换个情人的机会,你怎么能就这么错过了?” “啪”那个当娘亲的一个大嘴巴子扇得毫不手软。 痛快痛快,这样的不孝子,是该好好修理。 第二层上看了多少个奇葩,也还是没有找着他的半点影子。 第三层上倒是清净许多,几个闲人雅士,或是品茗、或是下棋,安安静静。一上来,便知晓了,先前在岸上感受的,波涛汹涌的神力是怎么回事了。这儿的人看上去年纪轻轻,或是正值壮年,最年老的也不过两鬓泛白,身上的神力却无声地彰显,这里一定不乏洪荒时代的天尊。 盼晴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天尊看上去都年纪轻轻,而修炼几百年的土地仙却个个白胡子垂垂,吃个饭能沾几粒米、喝碗汤能带走半碗油。大概越是修为低的越想装个老相吧。 环视一周,角落里静静坐着个年纪轻轻的青年,一袭红衣,先前狂乱的心跳反倒在看到他的一瞬又平静了。 “盼晴。”他先叫出了口,她才敢坐过去。 八千年过去,盼晴才长成个略显稚嫩的少女,他却从童子一跃成了堂堂公子。若不是眼眸里特有的深沉与一袭似乎随他长大的红衣,她还真没能认得出来。八千年他却有了几万年的长势,猪若是有这个长法,尘世间人人都可以大快朵颐了。 “你怎么一个人坐着?”八千年前,星汉狂舞,她疑心他已经遭了劫难的,现在看着他安然无恙,神力好似又长了几分,知道那些事问了也是枉然。 “想不一个人坐着都难,只有你看得到我。”他淡淡地说。 渭江上,浓浓雾气,从开着的窗蔓延进来,先是滚落在地板上,又慢慢爬上桌椅,低头,下面两层先前闹腾不止的仙人上神们已沉沉睡去。再回头,那一个个喝茶下棋的天尊们面不改色,在这越来越浓的雾里正襟危坐。 盼晴有些心惊,这是什么魔瘴?正要起身,瑞虎已“啊呜”一声,软软倒在脚下。 红衣青年抓住她的手腕,“没事的,没事的……”头越来越重,渐渐失去知觉,他的脸愈发模糊…… 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床边两个丫鬟恭恭敬敬立在一旁,“郡主醒了。” 盼晴茫然地坐起身,正要伸手,一个丫鬟已拿来一件锦衣披上。 “我的大猫呢?” “在这儿呢。”外面走来一个稍稍年长些的侍女,手上抱着一只黑猫,“啊呜”一声,冲盼晴打一个哈欠。你们一个个在逗我? 她正瞪大眼睛对着那只黑猫发呆,抱着的丫鬟却笑嘻嘻地道:“郡主,大白给您抱来了。” 本就瞪圆的眼又瞪圆一圈,你管它叫大白?你们一个个在逗我? 盼晴难以置信地从床上起来,头一件事就是摸摸胸口,好在鲛珠倒是没变,好端端挂着,再摸腰间,青冥针呢,爹爹给她的青冥针呢。正急得要跳,看到床对面的墙边,她的青冥针悬挂着,被当成个宝物了,这才安心,坐到镂花窗棂边的妆台前。 庭中一棵高大合欢树,红羽轻摇。绿色巨擘下,紫兰与淡粉的八仙花团团簇簇,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大白乖巧地伏在腿上,抬头与她大眼瞪小眼。苦心从虎寨主手里敲诈而来的瑞兽,竟变了这样一团漆黑的玩意儿。似是看穿她心底的不屑,它起身伸了个懒腰,偷偷把爪子伸出来,在她的丝绸裙裾上拉出几丝丝线,还挑衅地看着她。 那抱猫的侍女弯腰把猫递给了她之后,返身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柄牛角梳,细细给她梳头发,乌黑的长发在她手里灵巧地弯曲盘绕,最终扎出两个似耳朵的髻,却也不像兔子,比兔子好看得多。她从梳妆台上一个琉璃瓶里拈一朵锦带花,折去长枝,往右边的髻上一别,得意地冲着镜子里笑,“夫人最喜欢郡主扎这双平髻了。” 盼晴起身,一件百褶如意月纱裙便披在身上,这侍女慢条斯理地从一旁架子上挑一根月色挑酡色纹理的腰带,在腰上绕上两圈,在侧腰边上打了个精致的结,镜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1 子里便出现一个素雅却不失跳跃的豆蔻少女。这件件丝绸摸在手里,又滑又软,哪儿是从前打满补丁的麻布小短袄、破了动的虎皮小裙子能比的。 不得了了,大事不好了。 这一觉睡得她到了个奇怪的地方,再也不是风餐露宿,以天未盖地为庐的要饭山神,成了个捧在手心怕摔着的郡主,更了不得的是,这里的丫鬟居然比她的审美素养高出几座堂庭山。 美得很,美得很,笑眯眯地看着镜子,却又不想喜形于色,于是刻意正了正脸色,“不错。” 饶是这样,立在身后两侧的丫鬟还是不住啧啧称赞,“子婵姐姐真能干。” “不早了,郡主快去给夫人请安。” 抬腿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却顿了顿,一左一右两个回廊,各自向前方蜿蜒而去,两边还各开几个半月门,她这匆匆到哪儿去请安呢? 转眼一扫,八仙桌上还有一叠子红枣香酿小米糕,是方才一个丫鬟端来让她先垫垫肚子用的。那会儿她正对这环境有些狐疑,秉承了多年来的原则——不明物坚决不吃,要饿死的情况除外。 于是指指那碟子,懒洋洋地道:“不知道娘亲大早饿了没有,你先把这个端去。” 小丫头面露疑惑,却又不能说个不字,单手拿起那个碟子,又觉得样子不大庄重,两手交叠,恭恭敬敬地托着小碟子出了门。 “慢些走,别摔了。”在后头吩咐着,刚轻快起来的步子即刻又压了下来,盼晴便慢悠悠跟在后头,心里暗自陶醉,机灵如我,机灵如我。 ☆、一觉睡到尘世间(二) 娘亲。刚刚叫出口的时候,有半点陌生,继而是半点失落。一万年了,她没有开口再叫过这个词,心里竟有些期待。 这问安的路真是漫长,往左走上回廊,左拐出一个半月门,庭中垂丝海棠已过了花季,绿绿一片,好生落寞,穿过庭中卵石小路,硌得脚生疼。又到了一片湖泊,心中窃喜,富贵之家啊,家里圈个湖,又能游泳又能钓鱼,真真是富贵之家,当真是会享受。湖泊之中,巴掌大的莲叶羞涩地飘在水面,矮在淡淡的雾气之中。 过了这片湖,走进一个只种着女贞冬青的院子,同外面繁盛的花园截然不同,娘亲也未免太素了些。 “郡主给夫人请安。” 堂上坐着位着墨色宽袍的妇人,一脸清心寡欲,手中佛珠转动,口中喃喃,压根没把进门行礼的盼晴放在眼里。随口一句,“好孩子,去吧。”她便被打发出来,枉她跋山涉水来看她。心中没有失望,却又些小小的庆幸,原来,她害怕这万一是位慈爱的娘亲,若是在这奇怪的地方,她惯意了这个本就虚无娘亲的温柔,往后怎么重回那些孤独的岁月? “郡主用过早膳,便快快进宫去陪公主罢,今天头一次见老师,迟了总不太好。”难怪子婵是贴身丫鬟,提示总来得恰到好处。 “我爹呢?”试探地问问她。 “上朝去了。”她跟在边上,轻轻地说:“世子去校场了。” 深得主子的心,恨不得给她鼓掌,这么说来她还有个兄弟。 “今天几个人去公主那儿来着?” 她不厌其烦,“就郡主一个呀,普天之下,哪还有能和盼晴郡主相提并论的呀。” “今天老师是什么人?” “颜太师的长子,翰林学士颜大人。”她答得干干脆脆,言之凿凿,盼晴心生惭愧,怎的一个丫鬟都比她管事得多,她怎的什么都不知道,要在这儿临时抱佛脚。 仰头看天,天上白云朵朵,心里暗暗念个诀,先还有风吹着那云在动,这下可好,一动也不动。低头瞥见假山边上一簇绣球花,轻轻一个响指,本想燃起熊熊大火,却见得叶尖似被骄阳灼了下,微微变黄发卷。心一下子透凉透凉的,她的神力都上哪里去了? 进到屋子里,大白兀自伏在一张雕花春凳上,闲得无聊又开始打瞌睡。心又咯噔一下,一头那么大的雪虎,给变成了只好吃懒做的黑猫。妖船啊妖船,岂不是把所有的上神仙人加灵兽都往相反的方向变? 盼晴望了望镜子里面容姣好的自己,心里一阵凄楚,她的样子难道也恰恰相反? 唯一的欣慰之处是早膳,不知道比从前在山里饱一顿饥一顿的好多少倍,天天有得吃,谁还求爷爷拜奶奶地让他们进贡,若是能从这儿拐个厨子回去,求着她收贡品她都要两眼望天,更别提还得给他们讲故事了。 饱餐一顿,上了门口一顶镶金带银的轿子,肚子圆得都快坐不下来了。心里有些打鼓,跟着老师学习?这一万年来就忙着打妖怪等天雷了,学习是个什么玩意儿?若是一个人学倒也还好,可她还得陪着公主学,倘若她比自己又好出几座堂庭山来,叫她可如何是好?若是丢了人,那个转着佛珠的娘亲会不会翻脸变夜叉? 偷偷撩开轿子边的帘子,好生宏伟!层层叠叠琉璃瓦,遮天蔽日金飞檐,勾连搭顶如浪涛,卷棚悬山独自立。 轿子停在一片蜂飞蝶舞的花园中,仔细一看,花团簇拥之中,一座亭子般的三层小楼,细致精巧。 被子婵扶着下了轿,掩嘴打了个饱嗝,总算是舒畅了些。才刚踏进小楼,里头传出一声,“盼晴,你个死丫头怎么才来。”一个看着眼熟的少女从里头扭了出来,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美得很,美得很,还有个公主拿她当朋友。 一盏鸡翅木屏风,锦绣满屏,凤穿牡丹、牡丹凝露各一盏,左右展开去,透过素白的丝绸,隐隐见到对面坐着个男子。 “既是第一天教课,微臣想先和公主、郡主来个游戏,也好熟络熟络,可好?”一口一个微臣,发出的声音不过十七八的少年郎。 头一天上课,正做好沉闷无趣的准备,他一说游戏,盼晴还没来得及兴奋,公主倒先行欢呼雀跃,隔着屏风张牙舞爪好一顿扭动腰肢,反正老师坐在明处,尚且只能瞧见个轮廓,她俩这一头的光景,他是半点窥不得。 待到她扭够了、舞够了,才平静下来,清了清嗓子,“颜大人,请说一说游戏规则。”姣好的面容,冲盼晴撇嘴一笑,挤了挤眼,凑到屏风上,想透过细密的针脚,一窥对面先生容颜,哪里还有半点声音里的威严。 不过也难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虽是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小姐,成日能见的男子却都是自家人或是下人,来的别说是颜翰林,就是个猪倌,也是极新鲜的。 再说说这颜大人,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十一岁上头已经能写得一手好骈文,流畅的行文、瑰丽的辞藻,有次连爹爹回来都不住地称赞,当然这称赞盼晴全然没有印象,都是丫鬟子婵在进宫的路上给她絮叨的,有这样一个丫鬟,可顶得上十个徒儿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2 。 一想到迟言、缓行这两个笨徒儿,也不知这会儿是不是盘算着在太言山称王称霸,玩得乐不思蜀。就是这打岔的光景,想着这两个不可教的徒儿,也要忍不住低头叹气一番。 不打岔,再说说这颜大人,让爹爹夸赞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他是颜太师的长子。 朝中,颜太师和爹爹是出了名的不和,究其原因不过是颜太师一直觉着爹爹比皇上小十来岁,皇上身体虚弱,而爹爹才刚过不惑之年,正值身强体壮之际,太子殿下尚年弱,倘若哪天天子驾鹤而去,这帝座还能落得着年弱太子的手里么?于是爹爹与这不识相的颜太师从朝上争到朝下,就连筵席上一个若是要了鲍鱼,另一个宁愿不吃了,也不要同那对头吃一样的吃食。 就这样的死对头,爹爹居然能称赞他儿子的骈文写得好看,当然也不是当面夸赞——当面,据说就挥挥手,一手骈文,不成大气,回到家关上门才同姨娘们一阵唏嘘,了不得啊了不得,可见是真的写得好。 讲到这儿,这颜大人大概可以俘获天下大半喜爱羽扇纶巾、翩翩公子的少女心了;可颜大人偏偏还要俘获另一半崇尚骑马打猎、挥剑如虹的少女心了。 他十三岁和武状元比射箭,武状元一箭中了靶心,正得意洋洋,再也不能比他好,况且,他的箭已经插在了靶心,哪儿还有靶心给颜大人射箭。结果他偏偏射一箭,把武状元的箭生生劈成四瓣,直戳靶心,惊得四座无声,久久寂静。 其实盼晴觉得这件事儿未免太扯,不说他的箭法是不是真有这么好,单说那箭的质量,哪能容他这样折腾呢?但子婵说得言之凿凿,在场数百人见证,她也只能将信将疑。 就是这样一个男子,直说了,除非你这颗少女心在孤灯古佛上、或是道观仙丹上、亦或是在别的少女身上,其余的,都不能不把颜大人放在心上。 盼晴又觉得这个牛吹得也太过了,这么说来,全天下的眷侣里,竟没有一对真心相爱的?全天下的女子心思都在他身上,他还能活得到十七八岁?还不早被皇上赐了死?后宫这么多佳丽,岂能都让他夺了芳心? 子婵对于盼晴这样独到又缜密的思辨不以为然,人家讲传闻,就是要这么个虚张声势的氛围,你这个郡主老在这儿拆台,还有意思没意思? 总而言之,这颜大人就是貌若潘安、行如吕布,人中真豪杰也,也就难怪没见着过陌生男子的公主,此刻可着劲儿地趴在屏风上想一睹真容。 可叹这绣娘功夫真真是好,屏如薄翼,却透不过一丝光来,公主败兴地从屏风上直起身。 盼晴觉得未免好笑,反倒是她这个郡主,没事儿还能在府上到宫里的路上掀个帘子看看普通百姓。 那边颜大人已把规则说了一遍,简单得很,就是他说一句诗,盼晴和公主轮流接下句。 盼晴嘟囔了声“好没意思”,被公主瞪了回来。 颜大人轻笑,“这正是公主与郡主展露才华的好时机。” 盼晴暗叹,对腹中无点墨的人来说,正是暴露无才的大好时机。 “公主?郡主?哪位先来?” “当然是公主先。”盼晴谦逊地接口道,看得出来这公主很是骄纵的,这种时候让她一让,一定百益而无一弊。 她果然甚是满意,嘴角一弯,抛了个得意的笑。盼晴心里咯噔一下,她果然是有几把刷子的,看来定是能接得上的,岂不衬得自己很是没文化? ☆、一觉睡到尘世间(三) “公主请听,路漫漫其修远兮。” 公主还未吱声,盼晴心里一喜,哎,这句话好像听过的;心里又一紧,哎哟,后半句是什么来着的,怎么记不起来了;听到边上公主已经清了清喉咙,心里又一沉,她真的比自己行,今天注定是要出丑了。 公主漫不经心地扬了扬嘴角,缓缓道:“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叮”一个瞬间,觉得这个小亭子内外静了静,风吹无痕。 颜大人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那下面轮到郡主了。” 盼晴紧张得心砰砰直跳。 “在天愿作比翼鸟。” 盼晴扑闪扑闪眼睛,迟疑了一下,“大难临头各自飞?”好像听见屏风那头有汗滴在地板上。 “公主请听,劝君更尽一杯酒。” “这个简单。”公主对得很开心,“从此萧郎是故人。” 那边似是无奈了,“郡主,蚍蜉撼大树的下一句是什么?” “当然是一动也不动了,这还用得着对?”这写诗的也是无聊,这样浅显的道理,还犯的着写?分明写点打油诗骗骗酒钱。 游戏玩得正高兴,一回头,房梁上居然立着两个人直愣愣看着盼晴,吓得她一下子仰倒在地上。 梁上二人,不像寻常说书人讲的故事里的,黑布蒙面,右手握刀,杀气腾腾,反倒显得羸弱。一个白面书生,一个红衣老者,立在房梁上,白衣小哥能站得住也就算了,奇的是那红衣老者,是个圆滚滚的大胖子,他居然也立得稳稳当当。突然顿悟,这不是渭河边上守着野渡不让她上船的二人吗? 盼晴战战兢兢拍了拍一旁正冥思苦想“少小离家老大回”下一句的公主肩头,她略略不耐烦地乜了一眼,“干什么?” 微微发抖的左手朝上点了点,“上面有人。” “我上面就是父皇了,有什么人,只有天子。”她的回答霸气却又没有错,可盼晴说的上面,是字面意义的上面。 公主一拍大腿,“想起来了,安能辨我是雌雄。” “时间好像也不早了,公主和郡主该用午膳了,微臣今天先行告退,明早同一时间,开始正式上课了。”颜大人恭恭敬敬却又不卑不亢地道,还没等公主反应过来,他已经一骨碌地走出了花亭。 盼晴拿胳膊肘捅捅她,“好大架子,才对了五句诗,今天的课就上完了?皇伯伯可别给他诓了一天的银子。” “父皇是天子,天子让他来给公主上课,是给他的福祉,哪要银子啊。”她挥挥手里的彤色手绢,很是得意。 盼晴又偷偷抬头瞄一眼,那二人像被使了定身术一样,立在梁上一动不动,就那么慈眉善目地望着她,反而更瘆人。“上面有人。” 公主不耐烦了,嗓子吊高,“上面有什么人啊?有什么人?给我下来。” 话音未落,只听蹭蹭蹭,亭子四周声响四起,吓得盼晴险些抱头鼠窜。 “公主,上面别说人了,老鼠也没有。”原来,小楼外一片姹紫嫣红中,埋伏的全是大内侍卫,公主这一嗓子,他们一个个都跳到梁上,而这两人居然倏地一下,从梁上直跳到了屏风跟前,正立在盼晴面前,又一嗓子,往后仰躺下来。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3 公主一脸嫌弃,“你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她居然看不见。 此二人还是一脸慈眉善目,冲盼晴咧嘴呵呵直笑,简直是要逼死她的模样。 想来那一艘船上有许多天尊上神,莫不是,其实公主是哪位帝尊?这二人本着服务至上的精神,要全程护卫这位帝尊体验完这回尘缘劫? “公主就不要替我备午膳了,我回去陪陪娘亲,头一天出来上课,她老人家在家定是孤单得很。”听子婵说,家里那成日吃斋念佛、素衣去饰的娘亲,在皇亲国戚里还是很有威望的,果然一把她搬出来,公主扫了嗔怪的面容,连连让早些去,还吩咐丫鬟打包了了几样精致的吃食孝敬她老人家。 出了花亭,一回头,那二人立在花亭金碧辉煌的顶上,慈眉善目地远眺,今天可算体会到了什么是皮笑肉不笑的惊悚。这二人给这位不知名的帝尊护卫,倒真比门神还好用些。 醒过来半天,险些把来这儿的初衷给忘了,明明是感受到红衣童子,哦不,红衣男子的神力,才一跃上船的,怎的这会儿半点也感受不到了呢?本一心想着找到他,若是找不到,该早些回到渭江另一边去继续往合虚山走,经受百年一道的天雷。 可这会儿落在这不知何时何地的尘世,法力神力全失,该怎么脱身呢?忽然又后悔了,不该这样急吼吼地从花亭里逃出来,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拉过那二位神仙好好问问,这遭劫不想渡了,本来也就没她的位子,就问问该怎么回去的。 今天是问不成了,明天定要问的。 正琢磨着,轿子外面的子婵叫了一声,”二少爷。” 盼晴掀开帘子,外头站着的定是二哥没错了,究竟有几个兄弟姐妹? “哟,盼晴啊。”外头站着个浑身银光闪闪的公子哥,蓝色抹额上嵌一颗南海宝珠,脚上的靴子居然带着登云靴的花式,虽然他这会儿定不能腾云驾雾,但这也是个上天的神仙没错了。“难得出来一趟,和哥玩儿会儿去。” “好啊。”盼晴答得一口爽快,选择无视了旁边子婵摇头晃脑、挤眉弄眼,不就是不让她去吗?虽然看他一身装扮,心里已知道了七八分,他是个纨绔子弟没走的。但做人玩乐,就是该跟着纨绔子弟,天下玩家就数纨绔子弟最专业,若是跟个品行端正的,还有什么趣味可言?“二哥带我上哪儿玩去?” 他挤了挤眼,“上全京畿男人最爱去的地方去。” 这一说,盼晴果然兴致又高了些许。 “二少爷别胡闹了。”子婵在一旁看不过去,将帘子一放,”郡主直接回府去。” 好猖狂的丫鬟,盼晴把帘子重又一掀,“我要跟着二哥去,看谁敢拦我!” “郡主!”子婵皱皱眉,眼神甚是凌厉。 盼晴心里一个哆嗦,但又壮了壮胆子,反正问完回去的路马上就走,不会和她相伴一辈子的,何必听她的,于是露出一副“怎么着?打我呀”的神情,她果然色厉内荏,见去意已绝,也就没了辙。 在轿子里翘着二郎腿,随着轿子一颠一颠。早就听说过风月之地是尘世间最让人开眼的地方,秦淮八艳、钱塘四艳,都是让那些修炼几百年的土地老念念不忘的美人儿啊,终于也让她开眼一回,这尘世一遭倒也值得很。 轿子没颠多久就停了。盼晴一颗小心脏扑棱扑冷直跳,比方才对诗还紧张,谁让她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山神呢? 下了轿,眼前居然是座青山,山脚下几条窄路,几个兵士模样的把守。皱了皱眉,都说烟柳之地,好歹是个花红柳绿小妆楼吧?怎的是一片荒芜山林呢?再想想,那些小楼都在闹市繁华之地,寻常人攒个几天,只要有钱都能进。再看这儿,有兵士把守,定是个只能非富即贵的人进出的地方,山林之间,竹楼小风清月,别有一番意趣,她家二哥果然是个玩家。 走到门口,那兵士见着二哥一个个恭恭敬敬。 “给郡主也准备准备”二哥倒是霸气,大手一挥。 盼晴倒是一下子慌了,我我我,我就是来看看的。准备准备?给她四个美娇娘左拥右抱,繁花簇拥?想想场面是挺香艳,可没有这个金刚钻怎么揽这瓷器活啊?还不如给四个俊公子,端茶递水还有咳咳咳此处隐去就不明说了,这个虽然可以有,可她是个有身份的山神,不能因为来一次尘世就恣意妄为啊。这么想,这一趟来得还真是有点兴趣索然,只能看不能动,又有什么意思? 转念一想,算啦,这样的见识,在心里默默攒着,回去添油加醋,绘声绘色一讲,诓那几个清修了几百年的土地老几瓶上好桂花酿应该没什么问题。 一套盔甲落在手上,“子婵,带你们郡主上那帐篷里把盔甲战甲披好。” 盼晴张大了嘴,手一摸,硬邦邦冷冰冰的战甲,“这是?这是?”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上个万花楼和花魁看星星看月亮谈谈诗词歌赋谈谈人生理想,要这一动“哐啷哐啷”响的破铜烂铁做甚? “这可是全京畿的男人最爱来的地方——珞珈猎场。”二哥正说着,背后一声虎啸,一群鸟雀扑棱棱直冲天际,“这里全是饿了两天的猛兽猛禽。饿了两天正正好,不这么饿的野兽不会那么凶猛,但饿过头了的扑腾起来又没什么力气。” 盼晴往后退了一步,刚好拉住二哥骑来马的缰绳,却被一旁小厮牵到一旁马厩栓了起来。 “骑马意思不大,走咱们去那头,是徒步狩猎的山林。”他把弓/弩往身上一扛,身旁一个下人已经麻利地帮他把战甲穿好,掩了方才银白的锦袍,也就盖住了那浓浓的纨绔气。 难不成方才看走了眼,这二哥纨绔外表下实则藏着个上进公子? ☆、非凡之家(一) “打,打,打到什么时候结束?”不知怎的,牙齿有点打架。别看她在堂庭山上把老虎豹子制得服服帖帖的,那都是因为怎么也算是个四万岁的年幼小神,对付这些几百年,连她零头都不到的小妖小精小怪,实在比捏死只蝼蚁还容易,可这会儿,神力全失,别说是饿了两天的猛兽,就是吃饱了的狗熊闲得没事干,一个巴掌拍过来她也要一命呜呼了。 “上了那个山顶。”他随手一指,果然几百米高的山上,一杆黄旗飘飘,全京畿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得到,“统统能挑个日子和花魁喝一夜花酒。” “为什么不直接去和花魁喝花酒呢?”盼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 “因为这是全京畿男子最爱来的地方。” “那花魁的闺阁呢?” “全京畿男子第二爱去的地方。” 盼晴抓耳挠腮,怎么都觉得奇怪,“你们怎么能把第二想去的地方,当作第一想去的地方终点的奖品呢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4 ?第一想去的地方都冲到了终点,第二想去的地方又何足挂齿呢?” 被这么一问,二哥生生愣住了,“大家一直都说这儿是第一个值得来的地方。” “你确定他们是这么说的?”她试探道,隐隐之中,觉着眼前的二哥不光是个纨绔子弟,还是个头脑有点滞缓的纨绔子弟。 他左手叉腰,模仿起那帮狐朋狗友的动作来,右手往那山头上一指,“不管在哪儿,他们总喜欢往这珞珈山顶一指,那儿,就是全京畿男人最爱去的地方。” 盼晴一把抓住他的手,“这就对啦!都是亲王、大臣的儿子,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最喜欢去的是青楼啊!” 他突然沉痛地一拍大腿,赤手空拳正砸在钨铁上,疼得龇牙咧嘴直跺脚,“我也想说,怡红院里听听曲喝喝酒,那么舒服,一个个寿星老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平时校场都不愿意去,远远闻了气息就说不舒服,拿了刀剑就说自己今天身上乏,怎么会最喜欢来这又危险又吃力的地方,哎呀!这群伪君子,害得我还以为就我满肚子花花肠子,心底话还不好意思说,这帮虚伪小人!”他赌气把战甲一脱,往地上狠狠一掼,“上回一只狼舔了舔我的靴子,吓得我三天睡不好,这破地方再也不来了!走,上怡红院去!” 盼晴喜滋滋地把还没来得及穿的战甲,往门口目瞪口呆的兵士手上一放,屁颠屁颠地跟在二哥身后,头脑虽是滞缓了点,还好心智尚属正常,一点就能领悟人生的真谛。 身后一片叫好声,远远看见半山腰,一个男子头上赤红抹额,一把弯刀抗在左肩,左冲右刺,顷刻间砍倒两只大虫,躲避天上俯冲而下的鹰隼,直直冲上珞珈山头。 正午的骄阳直直晒在他的身上,他立在那黄色的旗子边,并没有拔下来向着山林间欢呼喝彩的人挥舞,只静静站在山头环视四周。京畿是四横八纵的都城,站在山上可以看个一马平川,那上头的风景,比坐在龙椅上的俯视应该来得更真实。 二哥远远看着那男子,恨恨地来了一句:“颜家的臭小子,又来出风头了。” 盼晴赶忙踮起脚尖,想看个真切,回头拍拍公主的马屁说给她听,然而,到了这儿,她的一双好眼睛,似乎也没了,看不真切。 二哥带着盼晴一路走到都城东南一座四层花楼之下,她从轿子里探了头,纨绔子弟果然会玩,这样宏伟的四层楼,四面皆是木廊檐,个个房间都有个可以看星星看月亮的大阳台,纱帘飘飘,好不梦幻。而那雕梁画栋,上头的花鸟草木、珍禽异兽,被雕得活灵活现,仿佛马上能跳脱一样。 想想那些土地老,登仙之前不过山里的隐士、林间的樵夫、溪边的渔民,哪里见过这样高规格的烟花柳巷,今天走这一遭的见闻,敲他们一百坛桂花酿也不为过。 下了轿,子婵到了这会儿劝服的心居然还不死,一个劲儿地在盼晴耳边小声道:“这不是郡主来玩儿的地界,快上轿回府。” 盼晴置若罔闻,大摇大摆地跟在二哥后面,雄赳赳气昂昂地往怡红院里走,被门口满脸堆笑的老女人拦了下来,她摇着扇子,脂粉味如林风般扑面而来,“这才中午,姑娘们都在睡美容觉呢,大人晚点来呀。” 趁着他们纠缠地空档,盼晴把头探进那楼里,空荡荡,只有几个壮丁守在楼梯口,见了她这不速之客,怒目圆瞪,比船上三只眼睛的怪人还可怖。 二哥悻悻折返,盼晴觉得奇怪,他个纨绔子弟,怎的连这点规矩也不懂,“哥,咱们晚上再来。” 他苦着脸一摊手,“晚上爹爹就要来了,我哪儿敢来这儿啊?” 额,盼晴拿手里的扇子扇了扇,二哥是这样的人她觉得没什么,可爹爹怎么能也是这样的人呢? 花魁没见着,烟花柳巷也断了可能,心中愤愤回府,一旁子婵倒是很畅快的模样,心中便更愤愤了,她这做郡主的想见识见识,怎么连个丫鬟都这么正气?让主子颜面往哪儿搁?常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她不该跟着为非作歹才对吗?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不识情趣的丫鬟。可是怎么觉得对她有点敬畏呢?一连几天也不敢跟她顶嘴。 白天里要陪着公主上课,颜大人第一天探了她俩的底,而后就再没为难过她们,只是教授的内容愈发无趣,什么学海无涯苦作舟,盼晴觉得那压根儿就是死心眼,分明就该是学海无涯,回头是岸。 晚上回去还得陪娘念半个时辰的佛。 至于红衣童子,不,男子,力所能及的地方都搜寻过了,好好数数,也就是从花亭到府里的这么小小的空间,一点影子也找不着,愈发觉得这个郡主当得没意思。 奈何那两个慈眉善目却带来无尽惊悚的二人,后来竟再也没能看到,敢情既不是保护公主也不是来吓唬盼晴的,大概是寻访寻访这一船的神仙。没他们俩指条明路,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也不知这船神仙想来尘世体验怎样的生活,但定定是不普通的。就拿盼晴这个家来说吧,爹爹是白芦国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肃亲王,当今圣上是高宗皇帝,也是第二朝皇帝,出了名的无为而治,国泰民安。无奈之处在于得子晚,第一个孩子便是公主,只比盼晴长两岁,太子比盼晴还小五岁。而盼晴家的大哥已经是二十四的精壮青年了。娘亲是皇后的同族妹妹。据说这四个人当年那叫一个爱恨交织、情仇悱恻。 眼见着皇上身体日渐虚弱,外面谣言四起,以太师、大将军为首的保太子派旗帜鲜明,走在路上都不带瞟肃亲王家人一眼;而皇亲国戚则亲肃亲王家的居多,府里宾客兴旺。至于外头投机的、骑墙的那可热闹了。 盼晴的大哥,也就是肃亲王世子大人,倒和二哥这个纨绔子弟很不一样,成日成日地在校场里,晒得一身黝黑,却被富贾豪门千金追捧不已,想想也是,若当真肃亲王坐了龙椅,那他可是太子。 可大哥虽然学业、武艺样样用心,偏偏又是情种一个,情种得了万千宠爱,自是要翻了天了。为此,爹爹没少教训他,教训的时候,爹爹很谨慎,丝毫不提日后倘若做太子的事,只教训他,世子也该以太子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当然这话听着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好好的世子哪里需要太子的标准呢?他一直教训大哥,当今太子哪有这么多的花花故事? 大哥头一抬,“太子今年方才十岁,上哪里花去。”噎得爹爹吹眉毛瞪眼睛,却也无可奈何。 至于二哥,虽在盼晴眼里已坐实了是个纨绔子弟,手不能提肩不能担,诗词歌赋样样懂一点又懂得不多,但也是个失败的纨绔子弟,连花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失败到底的纨绔子弟,可居然是个用情专一的人。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5 虽说往后无论爹爹抢不抢龙椅,和他关系都不大,但他好歹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子,朝他送秋波的富贾侯门千金不在少数。他可好,单单恋上太宗时获了罪的将军家的,被罚在肃亲王家做家仆的丫鬟。为着这事儿,爹爹没少得气得呕血。 盼晴私下里想过,像爹爹这样朝三暮四的人,想要断二哥的念想,最快的方法不就是纳那个丫鬟做妾吗?此想法一出,她又暗自骂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邪恶?定是尘世沾染的,罪孽罪孽,不过,偏偏和爹爹想到一处去了。 可奇怪的是,娘亲手头上力道一重,佛珠散落一地,她自己什么话也没说,爹爹便退出了娘亲的屋子,终究也没这么干,整日看着前途无量的二哥,立在门廊边痴痴给娘亲敲腿的丫鬟,心中五味杂陈。 作者有话要说:  好开心,有榜了,求收藏啦~~~ 为了压缩字数(嗯收藏相同情况下,字数少的有优势),周四周五周六周日四天日更,然后休息三天,下周四视榜单要求预告更文计划哈,多多包涵哈~~后期一定会找机会给你们补上的 ☆、非凡之家(二) 爹爹两个儿子在情/事上就是这样让他失望透顶的,于是没事的时候他也喜欢召盼晴去问问陪公主上课的事儿。一开始她还紧张,怕要严加考核。到了才发现,不过一个失意的中年男子召唤自己的女儿来品品茶,谈谈天而已,女儿是件贴心小棉袄,这话真是太对了。她坚守这句话,总是频频点头、随时应和。 他情到深处,每每道:“我的女儿啊,你两个不争气的哥哥就这样了,我可非得给你找个好归宿,别像我们这些人似的,我们这些人……”喝茶喝到醉还是头一次见,仔细看了看,才发现给她的是茶,他自己一直从自己的大海碗里喝的是酒,怪不得了,一开始还奇怪呢,怎么尘世有拿海碗喝茶的。 盼晴的心里直犯嘀咕,若是一直找不到回去的路,岂不是要在这儿把这一辈子过完?要过完,怎么也免不了结婚生子,她可是一个有节操的山神,还要找从前的玩儿伴呢,这可如何是好?但她在这儿应了爹爹承诺的一个满意姻亲,她又是一个守信用的山神,这可如何是好?要不真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到时候就跟人家约法三章,只拜天地不圆房?人家若是不肯,她的节操可怎么办?哎,真是头疼。 虽说爹爹的姬妾成群,她们却似乎很忌讳娘亲,爹爹似乎也还是敬畏娘亲的,只是娘亲似乎并不把爹爹放在眼里,常看见爹爹独自坐着用海碗喝酒,很是孤寂。 他的烦恼似乎越来越多,先是担心儿子的婚事,而后担心自己的地位,现在骑虎难下,先把那些主张他夺位的搁在一边不谈,就说说他若是不夺,圣上驾崩,年幼太子即位,掌权的定是太师一伙人,到时候他们也不会给肃亲王一脉活路。既是别人定会相逼,为何不主动出击呢? 但爹爹还是在意兄弟情谊的。凭良心说,这个皇伯伯待盼晴态度还是不错的,所以她也和爹爹一起纠结了。 所以说,尘世真真是个不能来的地方,才来了半年,就知道了这么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整日整日在脑袋里盘旋,烦得很,哪里有当山神时候来得畅快。那两个徒儿,傻归傻,却是依着她的,不像这个子婵,还处处管着她。哼! 不知为什么,她让人感觉很亲切,骂也不能,打更不行,只能在一旁耐着性子听着,让个丫鬟管着,这算什么郡主。 北风呼啸,雪花紧;冰凌倒耸,梅香飘。 热热闹闹的春节,便在“噼里啪啦”的鞭炮与漫天绚丽的烟火中跨过。 灵修之界,盼晴总以每百年那道天雷计算;而在天界,时光缓缓地淌,如那滔滔星汉,陪在无名的童子身边,时光是怎样过的也就不再重要了。早就听说尘世生灵的红尘一遭在神仙们的眼里不过昙花一现,来了才发觉,虽是昙花一现,却也是芬芳四溢的一现。 这短短十来天里,先是进宫的皇室家宴,再就是爹爹在家大开府门,迎来送往。 盼晴躲在自己的海棠轩,趴在半月门上,看络绎不绝的人,虽都带着新年的喜气与笑意,那层皮子下的神色却是不同的,有的吹溜拍马、有的阿谀奉承、有的敬畏不前、也有的纯粹是友人的亲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精神气在里面,够琢磨许久。 时不时也有亲王、大臣、将军在府邸大摆筵席,大哥二哥跟着爹爹去了,独留盼晴在家陪娘念佛,这这这,这待遇实在天差地别。 那厢的热闹她体会不到也就罢了,他们对的是热情好客的主家;她对着是闭目念佛毫无表情的娘这也就是算了;最不能忍的是,他们大快朵颐,遍尝山珍海味,她却要跟着娘吃斋,大过年的她要吃斋! 这临时往船上一跃真是太不明智了,若知道尘世的短短几十年居然细致到每时每刻都在感受着,说什么也要赖在司命家门口、蹲在他踩的祥云上,定要他给派个好命运才行。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只能一边夹一筷子强做成鱼形状的豆腐皮,一边心里暗唱“手捧一个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用情到深处,恨不得流下泪来。 好在老天似乎还是有眼的,一直潜心问佛的娘亲居然还是看得到她生不如死的神情的,半年了,盼晴头一次听见她这样关心,道一声:“大正月的,让你这么憋着也够难受。明天上元节,晚上带上子婵和几个小厮,上珞珈山看灯会去吧。”那滋味,仿佛那一筷子豆腐皮吃进去,当真是红烧鱼似的满足。 巴巴地等到了又一个傍晚,晚霞把雪地染得如上灯一样红艳。 盼晴假惺惺地又请了请大哥二哥。 大哥这几天周旋于各府千金之间,秋水都接得乏了,听说右侍郎家的二小姐是爱慕他爱慕得要发疯的一个,刚巧爹爹上哪家拜年,右侍郎也上哪家,还天天带着那二小姐,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大哥被那二小姐缠得寸步难行,也烦了,今晚反而提出陪娘亲念佛。 至于二哥,说要好好陪娘亲,以及娘亲的丫鬟,吃汤圆。分明见得爹爹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快要顶翻纱帽了,吐吐舌头自己带上人走了。 盼晴心说请也请过了,心意都到了,你们不去,再不和你们假客气了。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京畿四横八纵的宽敞街道,路肩与各府院墙上厚厚的积雪,被廊檐下的灯笼照红,红彤彤的满城,难怪有人说这真是幅太平盛世图。 地处京城东南角的珞珈山,白雪皑皑,此时远看如一个雪美人,身上是红色绸带,从山脚向山上蔓延,横生出曼妙的花枝。 正元街上正好也有灯会,许多寻常人家的百姓也涌到这街上。小孩子红扑扑的脸蛋,被雪天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6 冻得似红苹果,一手被父母牵着,另一手还举个糖葫芦,时不时咬一口,酸得直摇头,却忍不住还要继续咬一口。 轿子离正元街越来越远,来到珞珈山,没有预料的冷清。山脚下已是各家花轿,马厩里匹匹好马不安分地甩动马尾。 珞珈山花灯会,只向三品之上文臣武将与皇亲开放,并且年轻男女无须避讳,这一点和皇伯伯的无为而治不言而合。于是家教较严的府里的千金,大多也会在今天出来。 四个小厮在山脚轿子边候着,和其他人家的仆人,一起喝喝小酒,讲讲主家的八卦,很是惬意。 子婵扶着盼晴,沿着那天悻悻而归的路往山里走。 山路两侧,胖乎乎的沙弥石像里,一支支摇曳的花烛,将整条山路照亮,蜿蜒盘山而上,一片和暖的烛光在脚踝边氤氲开来。 越往上越亮堂、越往上越热闹。 到了半山腰,珞珈寺外环绕山腰一周的松木栈道上方,盏盏花灯次第开放,惟妙惟肖的腊梅冬雪、海棠夏荷,在薄如蝉翼的花灯上同日开放,更兼灯芯里烧着的除了蜡烛,还有西域进贡的香料,梅的清幽、桂的香甜、牡丹热烈、莲花淡雅,让你无须多看灯上剪出的花样,便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盏花灯。 沿着珞珈寺背后,一条被烛光点亮的小路,再往上走几百级石阶,就到了珞珈寺的第二峰,这个峰头虽没有第一峰高,却是个被上天鬼斧神工削平的山头,也有传说是神魔大战时,神君一剑横劈掉了山头,才成了现今的模样。 山顶有个圆形的池塘,汩汩淌出温热泉水,从一侧缓缓流向山下。于是沿着这池山泉下流的一道两侧没有半点积雪,反而鸟语花香。温泉之中浮着常年不败的一塘莲。 池塘背后,一道锦屏竖立,上头两个小人儿,在山清水秀的星夜相见。 呀呀,姑娘姑娘,你在等什么人儿? 呀呀,公子公子,请莫要上前。 嗬嗬,姑娘姑娘,告诉我在等什么人儿? 哎哎,我在等心上人儿,他就从那皎皎星汉来。 哈哈,姑娘姑娘,我就是你那个心上人儿哟。 哎哎,公子公子,我怎知你就是那心上人。 咦?我可不已经在姑娘你心上么? 原是个讲俏皮话的皮影戏,盼晴回头,难怪在这儿讲这样的俏皮话,原来从这儿抬头望去,星汉汤汤,满天灿灿。 抚了抚胸前那颗乌色的鲛珠,定要变黑它,丢进那片浩瀚当中。 睁大眼睛,从下面向上看,想看透那片星河,看到河边的竹屋。 一步一步挪向前,冷不丁脚下一空,完了,这是要滚下几百级台阶下。腰肢被人一握,一抬头,一双英目正望向她,两道剑眉微微一拧,而后舒展。 “对不起,在下无理了。”他见盼晴已站稳,便退到一旁。 尘世间的人就是假客气,明明帮了她的忙,还要这样谦逊。盼晴摇摇头,却不知该说什么,脸已经红了。 子婵握了握她的左臂,“奴婢代小姐谢谢公子,敢问贵姓?” ☆、千人渡劫会(一) 面前华服出行的公子,微微拧了拧眉,“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盼晴的心里微微一凉,今夜能上得了山、赏得了灯的,都是三品以上或是皇亲国戚,他一句不是富贵人家,分明只是不想相交的托词,只这一刹,竟是小小的失落。 “多谢公子,告辞!”既是这样,她也就不执着于道谢了,冲他微微鞠个躬,带着子婵,又顺来时的山路往下走。回到珞珈寺前花灯的繁华中去。 女子多的地方,是非也必然多。盼晴在这赏灯、猜灯谜的热烈之境沉浸了没半个时辰,已听了不少八卦。 譬如,大哥与颜太师的长子竟是平分京畿第一帅之称的,甚而至于,就她听着的这些议论,欢喜颜太师长子的千金还要多些,这么说来,大哥整日眼睛长到额头上,到头来不过是个第二?颜太师长子有什么好?诚然,上课的时候她们不懂的他都懂,她们都懂的,他更是烂熟于心,可他是老师啊,这也正常。对了,听说他比大哥白净一些。现在这些千金哟,光因为大哥黑,就把他抛弃了,未免太低级趣味了些。 然而,京畿第一帅也并没有什么用,颜太师长子是皇伯伯心里内定的驸马,这些千金真是贼心不死,公主的驸马也敢觊觎,再帅又有什么用,至多至多只能做个驸马府里的妾,况且就公主那骄纵的模样,做个妾哪还有活头?还不赶紧弃暗投明,转投大哥,他花是花了些,可是没有主啊,夫人一位虚席以待,拼一拼还有正房的可能;即使初赛不济,挤一挤,委屈一下侧室进府,只要和大哥感情培养好,哪还需要把夫人放在眼里?照样惬意过日子。她这眨巴眨巴眼睛的光景都想得通的道理,这些千金居然想不通,着实愚钝,不可成器。 “哎,我怎么听说颜太师的长子和盼晴郡主有婚约?”边上谁出来这么一句,险些把她吓得又往下滚几百阶下去。 明明是公主亲口告诉她的,这个上课,早几年其实有其他师傅的,只是因为皇上觉得效果不佳,自己唯一的女儿可千万不能是个睁眼瞎,才急急忙忙换了一个。这其实不过是个牵强的托词,现在就是给公主塞个文曲星也不见得能有什么精进,她已经在破罐子破摔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所以这个上课,分明就是让两个年轻人提前熟稔熟稔,先行培养感情,将来势必又多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皇家许多听起来神乎其神的传说,差不多都这么来的,正所谓,事实真相不重要,会炒作才重要。 “不可能吧,颜太师和肃亲王斗得多凶啊?怎么可能突然结亲呢?驸马人选才是最合情合理的。” 盼晴偷偷回头,想看看这个姑娘是谁家的,这才叫眼力好,通事理。 “真的,我爹爹回来告诉我们的,是肃亲王亲口说想促成这婚事。” 盼晴大吃一惊,爹爹就是这么把她卖了的,他还信誓旦旦要给她找段好姻缘,为此她背了多少心理包袱,转眼他要把她嫁到仇人家里去,正不是羊入虎口吗?指不定人家一想到和他斗就恨得牙痒痒,这气肯定要撒在她身上。爹爹怎么能这么狠心,不可能的,要么这姑娘爹爹耳背,要么这么姑娘耳背,他们爷儿俩定有一个听错了。 “恩恩,这么一想也挺有道理的,说不定颜太师也有意呢?这样两边就都不要斗了。” “不对,颜太师和肃亲王结了秦晋之好,太子殿下可怎么办?他年轻体弱的,东宫三师都是些没用的老头子,他怎么能没个帮靠?” “他呀,颜太师和肃亲王好还是不好,他都掌不了实权,那两个哪个不是老谋深算、弄权之人啊。” “啧啧”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7 大家觉得这话说得特别有道理,不觉陷入一片赞叹的沉默当中。 这么说来,那老师可能是盼晴未来的夫君了?突然很明白,公主为什么没事总要趴在锦屏上试图偷看老师的样貌,她现在也特别盼着过了正月去上课的时候,看看他长得什么样子。好端端的让她嫁人,肯定要提前做做心理准备。 出来玩玩,还玩出这么大的心思来了。盼晴忧心忡忡,抓着子婵就往山下走,哪管那山上烟火四射、浮光流转。 轿子一颠一颠回府,盼晴在上头坐着,一抬头,吓得连声音都来不及出,就晕厥了过去,试想你突然发现轿子顶上的缝隙里,正有两双贼兮兮地眼睛瞧着,能不慌吗? 好在醒来刚刚到府门前,也没人察觉出来,挣扎着从轿子里钻出来,手脚还是软的。回头一看,果不其然,那一老一少两个神仙立在轿子顶上,除了这二人喜欢这般吓唬人,估计再找不出旁的了。 她偷偷朝他们招招手,那胖乎乎的红衣老者欣慰地捋了捋胡子,打个响指便不见了踪影。却在她踏进自己院子的时候,又发现他们立在屋脊之上,真真是吓死人不偿命。 找了个借口,让屋子里的丫鬟都候到院子里去,又打发子婵上厨房给她准备点血燕雪莲羹。总算屋子周围没有听得到屋子里动静的人了,盼晴朝房顶撅了撅嘴,口哨硬是没有吹响,但那二人也在伺机进屋子,一拍即合。 一跳下来,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开门见山,白衣青年将一瓷瓶来历不明的药水,一股脑倒进子婵刚给她备好的洗澡水里。 “可让我们好找,请盼晴郡主沐浴。”两人大大咧咧往浴盆前一站,一左一右做出请的手势。 荒唐!真是荒唐! “我沐浴,你们看着?”盼晴瞪大一双杏眼。 二人在一旁喜气洋洋地笑呵呵道,“对,我们看着。” 险些呕出二两鲜血,原来上天的神仙是这样大言不惭、不知羞耻的。 那老者仿佛思量过来,“郡主穿着衣裳在这里泡一下就上来。” 盼晴把衣领又紧了紧,狐疑地看着这俩人,别是哪儿来的采花贼,她看走了眼,以为是神仙。 “你们俩,是什么人?”嫌弃地退后两步,来者不善。 “郡主放心,我们是有职业操守的人。”白衣男子显然对她的猜忌感到很受伤。 “那也要看你们是干什么的。哪一行都有职业操守,土匪还有操守一定要斩草除根呢,我哪儿知道你的操守要得还是要不得?” 老者在年轻人耳边嘟哝,声音高得她都听得见,“都告诉她,她一泡,什么都忘了,我们这不算泄露天机。” 一老一少,商量良久,无非不过,要不要告诉他们的身份,告诉了她是不是能忘掉,若是忘掉了那还算不算泄露天机,他们三人若嘴严会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其他人知道会不会传到天帝那里,传到天帝那里为这事儿天帝会不会罚他们,就权衡来权衡去,连“综上所述”、“总而言之”这样的字眼都用上去了,两人展开不绝辩论,滔滔如流水,浩浩如大海,半个时辰就那样过去。 在案上伏了半个时辰,睡了两觉醒来的大白,终于厌弃了这两个喋喋不休的人,直接冲过来,先是把二人一吓,而后趴在老者腿上,专心致志用它的爪子,在人锦绣裤腿上弹起了棉花,仔细听,还有点叮叮咚咚高山流水的节奏,裤腿上丝丝缕缕,迎风飘荡,好不漂亮。 老者痛下决心,“我是月老,不许笑,我就是那个帮人拉红线的月老,哎呀,叫你别笑你还笑,你们天界的虽都瞧不上我,尘世可拿我当上上仙,比财神的香火都旺啊!” 年轻人拍拍他的肩,小声道:“当心财神也在上头飞,被他听着你这样吹牛,可是要不高兴的。” 老者涨红了脸,比他那大红袍子都红,还怒了,“听着就听着,我说的那可是事实,世人是贪财,可好色的比贪财的多,贪财的大多好色,好色的未必贪财,不好色的一般都不贪财,不贪财的仍旧许多好色,老人孩子一般不那么贪财,可他们仍对爱情有憧憬啊,中年人一般贪财,可他们对爱情也有憧憬啊……” 盼晴看见浴盆里兀自噗噜噜翻起泡来,大概也是感知到这月老的三寸不烂之舌,烦得都冒了泡。 “好好好,尘世间您老人家香火最旺,什么送子观音什么济世活佛都不如你不如你,哎,我来自我介绍下,我是司命星君。” 盼晴瞠目结舌,这就是传说中的司命星君,掌管了神仙妖命理的司命星君,她一直以为是眉毛胡子都白了的老者,没想到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面容白皙,眉宇清秀,鼻梁高挺,那一张小嘴殷红,这么看着是个俏公子,画个胭脂就是个俏姑娘。 “那那那,星君大人,请问为什么要在这里面泡一下呢?”传说所有神仙妖的命理都在一本册子上,只有他能看,甚至看着不顺眼了,还能顺手改改,当然了,这都是那些可能只上过一次天界的土地老传的,但是既然有这么大的能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对他,盼晴自然恭恭敬敬得舌头有点打架。 ☆、千人渡劫会(二) “你硬闯的那艘船,载着满船的神仙是来尘世渡劫的。” 盼晴咂咂舌,脑中一时想到的全是什么万人游船游、千人渡劫会之类的词,都很有气势。 “说到渡劫,当然在尘世的一世就不能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定有许多曲折离奇的经历了。”这星君还好意思嫌弃月老啰嗦,此刻说到他熟悉的话题,他索性随手一伸,吸过一把椅子来在她跟前大大方方坐下来,回头看一眼站在一旁说到兴头上,又被抢了话茬的月老,又吸来一把椅子给他,“定有勾心斗角。”他舔舔自己的红唇,“妻离子散”,咬了咬牙,“甚至血流成河。” 盼晴的心随着这三个不同程度的劫,当当当,抛了三下,糟了糟了,单看二哥那一身行头,定是个渡劫的,跟他是一家子,岂不是要倒霉透了。 “许多上神仙者,在天上关系都很好的,今天到我家来喝酒,明天去你家下棋,一转眼到了这儿,你砍我我剁你,啧啧啧。”他一副于心不忍的样子。 盼晴偷偷翻了个白眼,这还不都是你们布置的? 他两手一摊,“若是都还记得,能下得去手吗?这下不去手,尘世跟天界又一样其乐融融,还渡什么劫?” 盼晴狐疑地看了看浴盆,“难不成这药水让我心狠手辣?你们身为神仙,怎能不慈悲为怀呢?”难道她眼花?怎么觉得水浅了许多? “这哪儿能呢?别打岔。”他说得太激动,似是被自己呛着了,咳嗽两声,“再想,这一世,你杀了我爹、我斩了你娘。” 盼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8 晴“咦”地一声,满眼鄙夷,这仙家之人,怎么动不动打打杀杀,心里严重怀疑司命星君名不副实,同样是布局,为什么不能布一点文绉绉的,以心交战的例子,譬如张三骗李四入伙开大赚特赚的酒楼,而后卷了钱跑路,这一来一去,心情大起大落,对李四也是个大劫难啊,为什么非要见血才行? 他见她的神色有些不屑,正了正色,“我就是举个例子,一个极端了点的例子。再譬如,让张三李四配一对,在尘世你抛弃我、我背叛你,这些人回了天上还怎么做朋友?” 盼晴点点头,是呀,这要是多渡几次劫,差不多就把天界得罪光了,往后讨杯酒都难。 “这样一说,这药水的作用你知道了?”他笑眯眯又期待地看着她,他一笑真像个天真的小姑娘,太好看了。 “懂了!”盼晴用力点头,“让渡劫的神仙更加宽宏大量。” “额……”一老一少面面相觑,两两摊手,很是无奈。 “郡主?你是天上哪里的神?像你这样天资聪颖的,老夫真是少见。”那红衣老者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 “我呀,我是堂庭山神,我聪明吧!”猛地把那月老一推,夺过椅子,“当着我的面骂我愚钝,还想坐我的凳子,给我滚!”她愤愤地跺了跺脚,反骑椅子,趴在椅背上,这点儿话听不明白,白活四万年了,那些土地老大部分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舌根要多碎有多碎,什么狡猾话她没听过。 “哎哎哎,就开个玩笑,玩笑。”那月老摆摆手,花白的胡子垂到圆滚滚的肚子上,一动就在那圆球上扫来扫去。“那药水,本来我们洒在太言山下,一处瀑布里,从天界下到渭江途中,他们都从那道瀑布下过了,这药水,让他们到了尘世就只记得尘世此生的往事,而忘了天界本身的事情,尘世的劫渡完,回到天界就把渡劫的过程全忘了,这样既渡了劫,修了神力,又免掉大家见面尴尬,是化解爱恨情仇、和谐天界气氛的妙招啊,来来来,你也赶紧补着在这药水里趟一趟吧。”他往那浴盆一指。 映在他们三双眼睛里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浴盆。 “水呢?”司命星君大惊失色,从椅子上一蹦三尺高,表情像极了被人调戏了的小姑娘。 他们仨围着浴盆绕了一圈,在靠西面的盆子上发现一个豁口,大白正得意洋洋地靠在那豁口边上,摆弄它那磨得光滑如镜的指甲,不,爪子。一大盆子的汤水全从屋子里,淌到外面美人靠下面,又直直流进了院后九曲溪水里。 “郡主,跳吧!”一老一少无奈地指指外面潺潺的溪水。 禽兽啊,两只禽兽,“我不跳!”盼晴双手抱肩,誓死不从的神色。 “为什么?” “二位有所不知,这溪水是建府的时候挖的,趁着家中东南高而西北低的地势,借着府后横贯京畿的南濠河而挖凿的九曲溪,溪里清澈见底,小鱼成群……” “现在这些我都知了,但是不知为何郡主不能跳。”司命长得这么好看,就是这点不好,喜欢打断别人。 盼晴暴跳如雷,用手指指岸边,“现在是正月,你知不知?这溪水能结冰,你知不知?”手指之处,白雪还未化,后院一片寂寥,庭院只有白雪砂石,和几株寂寞的松。 “这个,这个……”星君被一吓,搔了搔后脑勺,顺势用胳膊肘捅了捅月老,低声嘟囔,“你最通尘世事理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月老捋一捋胡子,看着确实有些岁数有些城府了,突然向前一跳,一把掐住盼晴的脖子,因为身材矮胖矮胖的,比她矮一个头,手也比常人短些,够着她的脖子还有那么点吃力,虽是作势掐着,不过刚好放在颈边,“郡主不要逼老夫动粗。” 一旁司命星君已张大了嘴,见着盼晴略显嫌弃的一瞟,忙摆手解释,“我尘世来得少,不知道尘世间是这样解决纷争的。”真是个关键时刻卖队友的好星君。 “你和我动粗?你就用你的小短手和我动粗?”盼晴抓住他伸上来的右手,一拉,从他身前过,左手拉住他的左手,从他圆滚滚的肚皮上一交叉,他那两只短手便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十字,紧紧被拉在身后。 “哟哟哟,郡主轻点啊,老夫一把老骨头了。” “别装了,人土地老三百年修为比你还老点,相传星渊天尊四五十万岁,还二十岁男子的皮囊,比星君还嫩些,你就别装了。” “哟哟哟,我虽然不是真的老,可我是真的胖啊,是真的手短啊,疼疼疼。” “星渊天尊”司命喃喃念了一下,瞬间似乎恍惚片刻。 “你们若是让我在浴盆里趟一下,我还能勉为其难答应下来;现在数九寒冬的,让我往溪水里跳,门儿都没有,你发誓不让我再跳了,就放开你。” “我我我,发誓,放了我。”这帮神仙的操守真是让人怀疑,不是应该刚直不阿,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吗? 他甩动着自己如藕般瓷实的短胖手臂,踱到星君身边舒展身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还刻意往星君背后藏了藏,嘟囔一句,“可这不合规矩。”说完警惕地看看她,又往星君背后躲了躲。 “那我们就让它变得有规矩。”盼晴又跨上椅子,趴在椅背上,示意他俩凑近,“难道天界平常就没个正常的神仙,来尘世看看?若是这儿生出异象,可有谁来管?” “但是你的神力在乘船过渭江的时候已经被锁了。”那月老很认真地答,这一答可好,把盼晴的思路重又整了一遍,都是被那药水给带到沟里去的,为什么要纠结失不失忆的问题?她召唤他俩从梁上下来,本来就是为了讨论个更根本的话题。 “这样吧,这也不合规矩,那也不好办,你们俩带我回灵修之地或是直接回天上去吧。”盼晴给他们指了条解决问题最快的明路,等着他俩弹冠相庆。 谁知两人异口同声,“不行!” “为什么?”她的下巴磕在椅背上,“二位神仙,我本就不该在那船上的,就想找,找,找个上神来着的,我都没有买票,现在给查出来了,你们还不把我赶回去?我没有买票啊二位。” 那月老又捋一捋胡子,每次一捋,都没什么好话说,“不是我们不想让你下船,是我们神力不够,你上了这贼船就得渡完才能回去,那船,都是单向行驶的。” “只从天上下来,不回去,够浪费的。那那那,你们哪儿来那么多的船?” 他得意地摆摆手,“五彩文鸟衔着飞回去的,哈哈,那神鸟力气可真大。” 脾气泄气地坐在了椅子上,只能重回刚才的思路,“没有神力,我也可以替天界考察考察有没有异象。” “天界派下来做事的也有要求的,你都没有神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9 力,能干什么?”司命一语击中要害。 “我我我……”她望望眼前这不肯通融的一老一少,“我不是还能看得到你们吗?普通人都看不到的,这算不算一种能力?” 他俩被说动了,缓缓点了点头,“行吧,主要是那药水只够这一浴盆,全洒在了溪水里,也不知道你跳了有没有用。” 她的下巴又磕了一下。 “全身湿一下,就真有这么大的功效?只记得这辈子的事情,忘掉天界所有?”看着这二人吊儿郎当的模样,她还真有些怀疑了。 ☆、千人渡劫会(三) 司命星君居然心虚了,小脸一阵白一阵红,最后成了猪肝,“以前吧,是可以的,但是这一船神仙的这一次吧,就不知道了。” 月老也惊呆了,不等她问,先转过脸去,“为什么?怎么会?” 星君低头,绞了绞衣角,一副受气的小媳妇样,“配药水的时候手抖了。”半响无话。 “你好好的怎么手抖了?你什么时候手抖,也不能配药水的时候手抖!他们要是忘不掉,那是要出大事的,他们出大事不要紧,天帝怪罪我们那就是大事了,大事啊!”月老大惊失色,手舞足蹈,自己被自己呛着了,那气急败坏的神色,恨不得和星君同归于尽。 “不是我想抖,那天突然星汉一声巨响,腾起来个黑雾,把我吓一跳,才抖的。”星君也颇为委屈。 “黑雾?”盼晴和月老都一愣,看来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神做事一神当,不连累你这老儿总行了吧!”星君被他数落得也暴躁起来,只看向盼晴,“好吧好吧,我也犯了错误,已经不合规矩了,你就这么待着,若心有余力,多注意注意,上界确实感到尘世有异动,却找不到根源” 盼晴不过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真给她派任务了,吐了吐舌头。 二人站起身,事虽没办成,但也该走了。 “对了,还有一事。”盼晴拿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又有些忸怩了,“我也知道不能问具体是变成了谁,但是就想问问,有个红衣童子,他现在在我身边吗?” “红衣童子?”星君摸不着头脑,“哪位上神?” 这才想起一万年来,她连他真正的名讳都不知道。 “红衣童子,红衣童子就是。”一时不知如何形容,八千年过去,他已经不是个童子了,想想也着实奇怪,“他住在星汉边上,就在合虚山之上。”其实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星汉里。 星君与月老相视思量了一下,月老开口道,“合虚山直上的星汉,与灵修之境、红尘之界遥遥相望,时不时有青文鸟穿梭其中,也有天神仙者在其中修炼,但在上界位偏东南,不是个神仙乐于长住的地方,这么多万年,印象里没什么神仙府邸在那边,除了……” 星君点点头,“除了星渊天尊的汉崖府。” 听了星渊二字,盼晴咬咬唇,他们还尊他一声天尊,瞬间有了好感。“好像,远远能看到汉崖府。” “对了,我记得。”那月老突然想起什么,盼晴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这样一来不仅知道他的下落,还能知道他的名讳,“斗神子煦幼时在星汉边的竹屋修炼。” “斗神?”脑中是一片大红,如血的红,如业火的红,如愤怒的熊熊的红,“凤族的那位皇子?” “是,就是惯会放业火自己烧自己增长神力的凤族,据说子煦上神小时候,一个没掌握好,险些真把自己给烧光了,长大了手腕上还有疤呢,哈哈。” “但斗神在一万年前的合虚之战中就陨灭了,你找的不会是他吧,你是多久没见过他了,还童子?”月老哈哈一笑,突然意识到什么,很恭敬地鞠躬,“没想到盼晴郡主是这么久远时的天尊了,老夫,不,老身,不,在下,先前得罪了。” 盼晴连连摇头,双拳在身后攥紧,“子煦的元神,是涵养在星汉里?” “对,但无形无状,没有人能……” 星君说了一半,被月老抢了话茬,也算报了方才的仇,“天尊您灵力莫测,您看到的正是斗神子煦的元神,也未可知。” 盼晴点点头,心里突然一片清明,是的,那一定是子煦的元神,他记不得从前的过往,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却隐约觉着竹屋是他的家,整日整日在星汉中修炼,况且,他的手腕上有业火的疤痕,那童子居然就是子煦。 盼晴将他俩送到屋檐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司命星君满脸正色,一扫方才的羞涩,带点无奈地看着她,“问吧。” “怎样,才能渡劫呢?” 月老摇摇头,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色,这也不能怪盼晴,她没怎么上过学,也没爹妈教,问问规矩总是好的。 大白大概因为自己一身好皮毛变得比炭还黑,心中愤愤,一直缠在星君脚边,将他那银白的锦鞋抠得坑坑洼洼,星君用手指隔空点点它,它便如被下了定身咒,动弹不得,星君手腕一绕,朝美人靠下潺潺的溪水一指,大白便在空中优雅地翻了个它自己定是没本事翻的圈儿,直接坠在冰凉的溪水中,“哇”地一声,凄惨得整个府都听得到。 盼晴的心“噗通”一下,同它一样落了水,这才想起,她没有神力,眼前二位可是带着神力来的,大可不必如此客气,大概因为他们顾忌她是个不知何方的神圣,不敢得罪。 星君也没有恐吓她的意思,反而挑挑嘴角,绽出一个柔和的笑:“看在你长得很像一个故人的份上。”叹口气,凑到她耳边,“这可是真正的天机——无论你受了怎样的苦痛,亦或是没能够寿终正寝,都是渡劫的一部分,只一点,万万不可自戕,若是自戕了,这便是你渡不过的生死劫。” 盼晴还当是个多大的劫难呢,原来是个除了自杀不行,怎样都可以赢的考试,可想着这二人种种有违操守的所作所为,又不放心道:“除了自戕,我怎么样都可以恢复神力?” 月老又捋了捋那象征坏消息的胡子,“严谨起见,还要加一条,不能被魔君苍籍杀死或是封印住,不过,苍籍早就被星渊天尊……”他如释重负地两手一摊,“所以你怎么痛快怎么来,只要不自杀,待你在这世间阳寿尽了,这劫就算渡完了。” 原来她是来这里捱日子的,瞬间又觉得,提前知道了评分标准的考试一点意思都没有。 星君握握她的手,“切记,不能自戕。” 她又反握他的手,“我第一个怕死,第二个怕疼,放心,自戕这种事情万万不会粘。”目送二人扶摇而上,消失在一片月色当中。 讪讪回屋,见着大白缩在浴盆一角,幽怨地看着她,急忙拿块素白的绢子给它擦擦,又捂在自己怀里。星君月老二位兜了一大圈,敢情就是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20 来找她这个漏网之鱼的,虽是大事没办,可总算了结了他们的心事,这下大概是把他们这一群神仙都丢在这里,任他们自生自灭了。 哎,刚才忘记问问她阳寿几年,能不能减掉些,不然,她才十来岁,这劫得渡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哟。 门口子婵端着一碗血燕雪莲羹,刚一进门,就嘟囔一声,“怎么灯都灭了?” 盼晴这才反应过来,大概是刚才和月老交手的档口,他那矮胖的身躯,掀起一阵不大的风,将蜡烛都吹熄。 黑暗里,她见着子婵远远朝案头的花烛弹了弹手指,那火焰便“噌”一下窜起。抬头看她,依旧神态自然地将碗递到她跟前,“郡主”趁热喝了,难道是她的错觉,或者眼花? “子婵,你想什么时候嫁人?”没头没脑地盼晴突然八卦起来了,大约是受珞珈山上那群无所事事的千金小姐们的影响。 她正在屏风后头忙着往浴盆里灌水,回头笑看盼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郡主莫不是动了什么心思?” “我,我没有?”蓦地想起方才珞珈山上的公子,脸上一热,他会不会就是子煦? 子婵叹口气,靠在浴盆边上,“小时候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这个郡主是了解的,可是。”见她凑到跟前,盼晴顺势把没动过的羹推到她跟前。 从来一万年游荡天地间的时候也没个人服侍,现在误打误撞到了尘世,整日子婵为她忙前忙后,盼晴也怪过意不去的,现在看来她多半也是天上来渡劫的,不然哪能隔空点个火花出来,和她以礼相待,甚至拍拍马屁,也是应当的。 她推辞着,又接着讲,“可我总觉得,小时候应该是同别人定过娃娃亲似的。” “这个你都记得?”心中暗叹,星君果真是手一抖,药效有限,天界的事情她没忘干净。 “也不是,可我总觉得,印象里……”她沉思一下,“总觉得我是该嫁一个人,叫什么来着,我都不记得了。郡主,这是同你亲才说,你可别传出去了。”她摇摇盼晴的胳膊,盼晴连连应下。 这下更加证明那药水的无用了,她可得好好待子婵,别回了天界才发觉是个掌事的大人物,到时候还记着给她做丫鬟的时候、偏偏她还没给过好脸色看,那麻烦可就大了。 “郡主觉得颜大人如何?”她冷不丁一问,正戳中盼晴闷闷不乐的心事。 “好又如何,坏又如何?”盼晴撑着脑袋看她,就说这个丫鬟不一般呢,来头果真不小。 “好,就让王爷给你招来做夫婿。” “不害臊!”捂住脸,又从指缝里偷看她,“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她走上来作势拍了拍盼晴的头,“在山上你不也听到了吗?我觉得,颜大人,名声是大,但是呢——”她瞥了盼晴一眼,一看就是憋了一肚子坏水,“不知道他比不比得上山上那位眼疾手快的公子。” “这个姐姐愈发没有规矩了!”盼晴急得只能干跺脚。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了,有榜,嘿嘿嘿,还是万字榜,所以四更,从今天到周日四天一天一更,然后下周休息三天,咱们周四再见~爱你们,求评求收藏啊~~ ☆、心思活泛(一) 吃香的喝辣的、斗妖怪杀恶鬼,忙着把鲛珠变黑,时不时抬头念着诀,想让天上的云彩破个口子让她上去,便是盼晴在堂庭山八千年的山神生涯。 秉承着这一肆意生活的原则,到了尘世她决定要发扬光大,然而天不遂人愿,譬如上课吧,她是不愿意的,但是想着既然来尘世一遭,学习学习也是好的,便勉为其难去了;又譬如,娘一个月里总要召唤她去陪她吃斋念佛,先是在府里也就罢了,谁知道春暖花开,她居然变本加厉,总要去城西北如是山上的如是寺里去住个五天,她是更不愿意的,又想着既然生作人女,满足满足娘亲的心愿也是好的,满心不愿也就去了。 正当她下定决心,绝不再做一样不愿做的事情的时候,司乐官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说要在京畿举办个才女夺魁赛,选出全京畿最有才情的千金。 这消息一出,盼晴就恨得牙痒痒,要说这世上什么人最该杀,她私认为不是烧杀抢掠、不是坑蒙拐骗、更不是小偷小摸,而是那挑拨离间之人。举办这赛事,同挑拨离间有什么分别?前一天还是朋友,后一天成了对手,从此虚张声势、笑里藏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更狠的栽赃陷害、买/凶/杀/人,可不都是这挑拨离间挑出来的事? 然而,世上如她这般看得透世事的人不多,皇上就是愚人一个,一听这提议,连说三个好字,头一个就把公主大名报了上去;公主也是愚钝,听说了这热闹赛事,忙把盼晴的名字也报了上去;官员一听,纷纷向爹爹预祝她夺魁,爹爹也不聪明,谦让着道别家千金都很好,于是阿猫阿狗家但凡有个女孩子都报了名。 盼晴虽是个没有追求的山神,却是个有尊严的山神,想自己是白芦国堂堂一国郡主,若是名落孙山、颜面扫地怎么行?于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地开始学琴棋书画,回望一把来时的初衷——吃喝玩乐,相去甚远。远远望着银河,滚滚流下泪两行,“星君,我究竟阳寿几何?现在就拿了去吧。”然而,皎皎星汉,半点回音也没有。 这赛事挑拨之效,过了没十天就发挥了效用。 盼晴正笑嘻嘻地进宫去上课,公主却冷着脸,也不迎她,也不理她;她俩并肩听课,但凡她想说个什么都被公主抢了白,说错个什么被公主发现了,定是大笑特笑一场,亏得中间一道锦屏隔着,与颜大人也打不着照面。 心中愤愤,这公主莫不是反应特别慢?今天才想起来她十天前就想到的事情?既是不愿意同她争夺才女名号,那当初荐她的名作甚。 那头颜大人,大抵也感到气氛诡谲,平日里两个学生笨归笨,好歹千金之体,尚守规矩,怎的今天一副拍桌子打板,似要上房揭瓦的态势,他倒是识相,早早收拾收拾便告辞,剩下对盼晴怒目而视的公主,以及被公主怒目而视的盼晴。 她俩就这样对坐着,盼晴的袖子边是上课用的书册,她正揣摩着,公主若是扇了她个巴掌,她是回扇还是不回,公主却开了口,“跪下。” “为,为什么?”盼晴瞠目结舌,她可是堂堂山神,怎么能说跪就跪,这要是给哪个小禽兽瞧见了,回头山里一传,那榆树、桦树、柏树,最是嘴碎的老树妖,叶子一摆,哗啦啦的整个山林都知晓了,让她渡完劫还怎么有脸回去? “我是公主,让你跪就跪!”她操起书册往地上狠狠一砸,却也不是那么响,也不是那么有气势。 盼晴先还一打怵,继而喜上眉梢,她回去做山神的机会可来了,顺手一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21 推,一旁整叠书册全部倒在地上,“不跪!”还翘起二郎腿,“就是不跪!” 公主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此刻气得泛白,她的手指攥成拳头,指节都拧得泛白,肩膀抖动着,这盛气凌人、咄咄逼人的情形,让盼晴突然晃了个神,忽地想起天界那去过竹屋神女的强大气场。 公主一定会大叫一声,“大胆!来人!推出去斩了!” 然后盼晴这一世郡主,年纪轻轻,年方十五,英年早逝,一缕香魂,告老还乡,这样一想,美得她一个不小心“嘻嘻”笑出声,正落了她的耳。坏了坏了,若是气极了她,下令五马分尸可怎么办?她筹划的是无痛渡劫,第二天还要轻轻松松去堂庭山上上班的。 然而这公主却终究没有那样恣意妄为,捏紧的拳头砸在桌上,“你走!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踏进我宫里半步!”便遣丫鬟将盼晴送了出去。 盼晴还探头探脑地,想看她是不是使个眼色,让宫女们偷偷缢死她或是毒针一放,暗算她至死,可让人失望的,她们就只是恭恭敬敬地把郡主送出宫来。 出宫一路,侍卫怒目相视、丫鬟侧目避让,如同盼晴带了瘟疫,一时之间让盼晴这以脸皮厚、厚似上青天的山神突然也觉得,如同出门忘穿衣服般窘迫,四处遮掩,巴不得早早上了轿。 在轿子上颠了一阵,突然灵台一片清明,寻死这条路,在公主这儿走不通,自有别处可以走啊,只要不是自己主动的,就不算自戕。“走,上珞珈猎场去!” 子婵自然是不同意的,然而这会儿盼晴抓住早早了结尘世的念想,怎么都不肯听她的——等她的肉身一命呜呼了,谁还在乎这威严丫鬟怎么说。 穿盔甲的时候手脚麻利得仿佛能生风,系都没系紧就赤手空拳地跑出去,却被子婵眼疾手快地拉过,手里塞了把短剑,身后又跟上两个侍卫。 盼晴瞥瞥身后,两个老实巴交的侍卫,走出去百米来远,眼见着树林茂密,眼珠子一转,脚底下抹油,转过几棵树,就把俩侍卫甩掉了,只听得他们在后头叫“郡主”,自己个儿已经往二哥指过的徒步狩猎山林跑去。 做了几千年的山神,让这帮小禽兽们扬眉吐气一次也无妨,盼晴暗暗自我安慰,却觉着四周一片寂静,只偶尔两声鸟鸣,更显山林幽深,不觉又紧了紧抱着的双臂。 一双小羊皮靴踏在林下苔藓上,发出润润又低微的声响,走了有片刻,心下松了松,眼见着都要到顶了,也没见着什么珍禽猛兽嘛。 渐渐的,盼晴觉得不止自己在呼吸,身后有沉沉的气息,像极了,没有变成黑猫的瑞虎,猛地转身,见一斑斓虎正矮着身子对她虎视眈眈,看到她的时候,那张花脸仿佛还阴险地笑了笑。 “嗷”地一嗓子,盼晴脚踩着苔藓一滑坐在地上,心说,死,还真是桩可怕的事情。再可怕,也得硬着头皮扛,咬着牙一闭眼。 一声悲鸣,而后只有“呜呜”声。 右臂被人抓住从地面拎起,怒气冲冲,又强忍住,“谁家的丫头片子,这么没规矩!” 盼晴睁开眼,阳光略微扎眼,一手扶额,隐隐见得一双凤目不怒自威,恍惚了片刻,这不是灯会那晚遇上的公子? 他似也辨认出来,倒不好意思像方才一样严厉,微微敛了怒容,依旧低沉道:“这儿不是千金小姐来的地方,跟我下去。” “我不!”她甩开手。 那公子拧着眉低头望她,带着点儿玩味,顷刻,嘴角挑了挑,“想上山顶看看去?”一瞬的笑意灿烂。 盼晴愣了愣,懵懂地点了头。 “失礼了。”被他拉住铠甲下的杏花纹绣袖口,直直往山顶奔去。 他似无心砍杀,只左避右闪,一路带着盼晴登上珞珈山顶,立在黄色的旗子边,远远的,一阵欢呼声。 “他们,在为你欢呼?”像立在尘世的顶端,四周毫无遮挡,星罗密布的街市外有绵延的山丘,一波波地荡漾开去,直到目光穷极之处,竟与天上层层叠叠的云朵交汇于一条线。 公子依旧嘴角微扬,“算是,为我们俩欢呼吧。” 我们,俩。孑然一身游走在天地间许久的盼晴,心头泛起融融的暖意,我们,是个很好听的字眼。她低下头,用右脚脚尖在地上划了个小小的圈儿,如蚊子般的声音问:“你到了山顶,晚上是不是可以和花魁喝酒去了?” 耳边传来几声干咳,“你是哪家的千金,这么口无遮拦……”他的嗓音也低了下去。 盼晴抬头看他,“不然你登顶登得这么起劲,不就为了,为了,和花魁看星星看月亮吗?” 他双眉一蹙,“这山顶,俯能观数千里河山,仰能望几万里长空,就为了花魁?”不禁好笑,双手背在身后,“看够了没有?下山!”不容置喙,仍旧像先前一样拉住袖口,毫无阻碍畅行至山脚。 盼晴想到子婵狡黠的目光,若是叫她看见又是这位公子,定要说笑。 “告辞!” 他一怔,见状也不强留,一个响指,一匹黑马自林边飞驰而来,他翻身跃上,冲盼晴抬了抬下颌,“后会有期。”绝尘而去。 盼晴心头像被投了块石子,皱皱的,浮动着。 ☆、心思活泛(二) 回府路上,子婵一个劲儿地数落,说盼晴太任性,这丫头实在太厉害,气场强大,训得盼晴一愣一愣,一个字儿都不敢回嘴。脑中只有逆光的山顶,一张桀骜的脸。突然,她不觉得这尘世是在浪费时间,突然想好好地,好好地过完这一世,看看能遇见什么良人。 肃亲王早就一脸凝重地等在海棠轩,“回来就好,明起待在府里,爹爹给你请老师,好好练练你那琴棋书画。”虽不严厉,却不容置喙。盼晴心中讪讪,更加对那司乐官恨得牙痒痒,却没奈何。 不多时,一家子都沉沉睡去,想想莫名其妙就翻脸的公主,心里愤愤不平,一咬牙,捏个诀,居然身轻依旧如燕,一个转身便坐在了屋顶上,心叹司命星君配药水时,手大概不只抖了一抖,这架势,十抖都是有可能的。 刚刚坐定,居然瞧见爹爹趁着夜色,风风火火出了门,府里依旧一片沉静。 夜凉如水,从口袋掏出个鹦鹉螺号角,没成想,到尘世来,这号角和鲛珠都给原样带来了。于是低沉沉吹了一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传出几里之外。 远远的城南,响起悠悠箫声,如海涛、如波浪、如抽泣、如惆怅,这里竟能听到如此熟悉的曲子。 东海东海浪涛天,鲛人鲛人哭不得;南天南天华光盛,公子公子莫相忘;君心君心不曾动,长息长息泪泗流…… ** 三月三日上巳节,曲水流觞丽人行。春风飞扬,莺飞草长。 住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22 在堂庭山下时,只知道这一日五彩文鸟会穿越山林、飞过云蒸霞霭的瑶池,直上九重天向西王母祝寿,天界一片欢腾;今天才知晓,尘世亦是一片喜气洋洋。 家里的下人们大多得了一天的假,年长的早早预备好清酒糕点,只待今天携一家老小,到京畿郊外桃花林辟一处绿荫,坐看桃花夭夭,春水涣涣。 至于年轻的心思活泛的,那就更不得了了。 早一个多月前,盼晴就瞧见屋子里的丫鬟趁她不注意,对着那柄铜镜试着胭脂。她饶有兴致地缩在床帏后,想瞧瞧到底胭脂好不好看,谁成想她涂完便擦了,又换一种再试。盼晴偷偷让子婵抢了她用来装胭脂的口袋,一看,居然有七八种之多,一问,才知都是为了上巳节备下的,戍边的邻家哥哥长年在外,这个春天换防,终于回了京畿,她琢磨着邀这哥哥桃花林里坐坐。至此,盼晴这才知晓,在尘间,这是男女互诉衷肠的好节日,忙让子婵从匣子里挑了个东越红芍药研磨出的胭脂,正配她的脸色,喜得这小丫头连连道谢。 一早,就发现后花园的芍药都给人薅秃了,娇艳的花朵都在柴房里藏着。到府里遍扫一圈,小厮们人手一只,遮遮掩掩往府外头跑,但凡逮着一个,那一个便是往京畿郊外去踏青的。 盼晴连叹,怎么人人爱凑热闹。子婵在一旁提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独独这一天是公允的男女私定终身的日子。盼晴心里又叹,这样的节日不是自欺欺人么?没有父母之命的,也就没有这个必要,非凑在这芍药都比平日贵几倍的上巳节来送芍药定终身,正所谓,找对了人,天天都是上巳节;至于那些有父母之命的,父母如意算盘已然打好的人家,自是不会放自家儿女出去的,这一放出去还得了,煮熟的鸭子不都扑棱棱全飞走了。 譬如,肃亲王府就是不放人的人家,非但不放人,还让教书先生提早了半个时辰在书房等着。 除了盼晴,一同在书房被拘着的还有二哥,他也早早如家里小厮一样去花园里折了支芍药,眼见着娘亲房里的那丫鬟出了门,他就要跟出去,被爹爹直接呵斥了回来,同盼晴一齐跟着先生炒冷饭。 然而这先生长着四十来岁的脸,心思却如二十岁一样活泛,今儿个尽教应景的诗,而盼晴也终于想起来,在天愿作比翼鸟的下句,什么大难临头各自飞啊,明明就是在地愿为连理枝。她就说呢,那日对完就觉得好像不够工整,阿弥陀佛,错就错了吧,幸亏往后不用跟着颜大人学,也就不用再面对他,就让公主同他你侬我侬去吧。 教了一个时辰,这先生大抵本也想去随个大流,送枝贵芍药,无奈自己也被困在这里,冲他们兄妹俩挤挤眼,“白天见识不了桃林盛况,晚上的花前月下千万别错过哟。” 二哥愁得能拧出水来的脸,就又舒展了开来。 晚间,爹爹又出了门,虽然盼晴很不想说他是鬼鬼祟祟的,然而她不能说谎呀,他出门只带两个随从、行色匆匆、黑衣布鞋的模样,实在没有比鬼鬼祟祟更适合形容的词了。 娘亲更是闭门念经,盼晴和二哥便光明正大地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比爹爹正大光明多了。 京畿郊外流水淙淙,远远便看到弯钩般的月挂在一江春水之上,照亮了整个桃花林。 林中花下,盼晴张大眼睛,“哎,哥,你说,你喜欢的那丫头,叫什么来着,这会儿是不是拿着人家的芍药,要给人家做媳妇儿去了?”回头一看,二哥呢?二哥直接撇下她,径直朝林子深处走了去。 盼晴不过出来见识见识世面、增长增长知识的,就不跟那些痴男怨女桃花林子里争地盘了。就近在林子边上,立在涨水的江边上。江水澄澈透底,不知道东海的水有没有这么清澈呢?耳听林子里莺歌袅袅,眼前江水上雾气霭霭。 天界都看不起凡人,就如同凡人怜悯蝼蚁,生命须臾,力量微弱,为着那一点春夏与秋冬而感慨万千,因着这一会风霜与雪雨而感触良多。土地老们拼了命的修练登仙,却每每把酒言欢过后,难掩对尘世的留恋,大概就是因为他们的无力,才对周遭的一切都体会深刻。 有时想想,土地老对过去无力感的向往,更像好了伤疤忘了疼,无忧无虑之后生出的一点儿矫情的怅惘。无力感能让深陷其中的一切生灵都痛苦,神仙也不例外。 盼晴很想上天去,去找司命星君,找他要一管药水,泡个一天一夜,永生永世忘了过去,忘记爹爹和娘亲、忘记铺天盖地的熊熊烈火,从此游走天地之间,做个无牵无挂的山神。 “郡主……”子婵递来了一块帕子,盼晴才意识到怆然泪下,忙掩了掩脸,“怎么江里还能腾起沙子来,迷了眼,帮我上轿子里拿个头纱吧。” 对着沉沉江水,她又掏出鹦鹉螺号角,如海涛般的呜咽声虽然悲凉,悲凉中她才能安宁,安宁地沉淀下自己的心,忘掉逃避的念头。 悠扬箫声由远及近,鲛人鲛人哭不得…… 盼晴拿帕子擦擦眼角,抬头望向来人,一怔,这不是那日山上的公子? 子婵刚好拿上头纱,给她蒙上,还细心地披上一件白裘披风,凑在耳边,“江边人杂,碰上寻常百姓便罢了,若是遇上认得的官胄子弟,说在私定终身的地方见着郡主,传出去对郡主对王爷都不利,还是早些回府的好。”她抬头望见那公子也愣了。 他吹完一曲,放下箫,立在离盼晴十步远的地方,“小姐手上的可是东海鹦鹉螺号角?” 她点点头,能认得这号角的不多,更何况还是尘世内陆的京畿,莫非此人也非凡人?心里是极想问的,但想起灯会那夜他不愿相告,似是傲慢得很,心中也失了趣味。 不曾想,他却先开了口,“之前几次有所唐突,不知小姐贵姓?” 她微微侧过头,那日问你你不答,今天让她如何答? 子婵真是了解盼晴的心思,嘴上也不饶人,“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同他那日的回答一模一样,直把他噎了一噎,子婵已经扶着盼晴往回走去。 “往后这样的场合还是少来。”子婵说话颇有威严,愈发觉得她一定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上神,“王爷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了。” 盼晴拧拧她的胳膊,“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凑在耳边,“郡主既然知道,以后言行更要谨慎了。” 爹爹的鬼鬼祟祟果然是有原因的。 本就是瞒着家里的,出门前子婵拦了拦没拦住,回去的路上好一顿数落,盼晴也没敢吱声,若是让那帮小禽兽见着了,可要羞煞她也,可想想让个了不得的上神做她的丫鬟,这可不折煞我也?哎,为什么就那么倔强不肯泡个澡呢?那一泡,全部忘得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23 干干净净,也就不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了。 正想着,轿子却停住,掀开帘子,朝外望去,还有两个弯儿就是府侧的角门了,黑暗里一对男女,似妖精打架。起先看不太清,定了定神,再仔细一看,是一个女子从背后抱着一个男子,一个劲儿地往上贴,那奋力的模样看得盼晴张大了嘴,正想再定定神,好好看上一看,却见得旁边子婵睥睨众生的眼神,赶紧吩咐前头,“停下来干什么,快回去。” ☆、心思活泛(三) 前头小厮似是收住自己的哈喇子,激动得结巴了,“郡,郡,郡,郡主,不,不,不,不敢过去。” 听得盼晴都纳闷是不是迟言也追随她上了船。 一个男子一个女子,趁黑干着苟且之事,他们一伙坐得端行得正,虽然刚才偷偷看了一会儿,那是那对男女自己不检点,他们怕什么?“没用的东西,怕什么呀?” “因,因,因,因为,为,为,为……”这些小厮也奇了怪了,怎么光光结巴的在说话,其他都哑巴了? “好像是世子大人。”终于有听不下去抢着说的了。 “啊?”刚好给了盼晴一个再次掀开帘子好好端详一番的理由,子婵也奈何不了她。 那高大的身量,挺拔的身姿,还有阴影里扭动的不情不愿的高傲动作,八分是大哥了;女子竟嘤嘤地小声哭了,男子嘴上说着“小姐自重”,递个帕子过去,头也懒得回,这作风基本是大哥了。 盼晴也只是为了看清究竟是不是他,但终究家是要回的,看到是他也就够了,“走走走”。 “郡主,不好吧?这从他们身边过,不就看到了?” “你现在没看到吗?难道在这儿等着看全套?走走走。” 小厮们还有些不情愿。哼,哪里是不敢往前走,压根就是舍不得往前走。 经过的时候,盼晴还把帘子掀起来,子婵遮都遮不住,果真是大哥,一脸无奈,被人强拥,又不能痛揍她一顿,只能任她抱着,上下其手,那幽怨的眼神,纵使夜幕中也是如此闪耀,旁人看着一定觉着虚伪。 “嗬,大哥别是哪儿欠下了什么风流债。”盼晴冲子婵说,果真能吊出她点话来。 “那个是右侍郎家的千金。” 盼晴狐疑地盯着她,每天同吃同住同行,几乎她在哪儿子婵就在哪儿伺候着,怎的懂的东西比她多这么多。 轿子走了没多远,就要进角门了,又停了停。这回不等盼晴问,小厮自己开口,“郡主,好像是二少爷,不敢走了。” 子婵这回也知道拦不住她,直接帮她掀了帘子,盼晴从窗户里伸出头去,好家伙,这边角门口,二哥从后头抱着那丫鬟,丫鬟手里攥着支芍药,可不正是方才二哥拿着的那个。二哥此时如右侍郎家的小姐似的,紧紧拥着她,不让她走,只差也嘤嘤地哭了。 小厮都走不动道了,盼晴无奈地下了轿,求人不如求自己,便款款从拥着的二人身边飘进了角门,绕过后花园,回了自己的院子。 家里头却是忙忙碌碌的另一番景象,逮着个人才知,娘这回要搬去如是寺长住。想想,她去也好,在这儿也和大家都不亲,白听她叫一声“娘亲”,又不疼她,这不是诓她呢吗? 等等,她乱在她自己院子里好了,怎么连盼晴的海棠轩里也一团糟呢?堂屋里,已经装了好几个大箱子。 “夫人明早卯正时上路,郡主也早点休息,明天一天路途劳累。” 果不其然……又遥望星汉,星君,快快快,拿了盼晴的命去。 正巧,那边厢爹爹黑衣夜行也回府,盼晴赶紧捧壶碧螺春,前去和他把茶言欢,主要意图是让他劝劝娘别去,最不济,她去她的好了,别带上女儿就成。 谁知刚进门,爹爹就招手,“我的好女儿,这一去,要好几个月,快和爹爹好好喝杯茶。”转头向丫鬟道,“吩咐下去,做几样郡主爱吃的糕点,多放点荤的,郡主此去几个月不得见荤腥。” 蛇鼠一窝,知道前路凶险,还要送她上路,终究爹爹还是没那么疼她。 “那,那才女夺魁赛事没法参加了,有点遗憾……”盼晴假模假样一阵惋惜,凡夫俗子说得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至少不用再被这枯燥乏味的琴棋书画困住了。 “师傅跟着去就是了,你回来的时候刚好赶得上。”爹爹大手一挥,好生潇洒。 “那若是赶不上呢?”盼晴绞尽脑汁,“若是大雪封了路,或是洪水泛滥?” 爹爹眨巴眨巴眼,“你回来的时候是夏天,如是寺在山上……” “那若是路途艰险?”盼晴装作可怜的模样,“世事无常,世事难料啊。” 爹爹捋一捋胡须,想了一想,“怎么也不能扫了我女儿的兴,迟了便等你,等到你回来再开赛。” 这爹爹,真是亲生的!盼晴抱着他的手,好一顿感慨。 爹爹突然撩了撩她的头发,满眼的慈爱,让她这个没爹没娘的山神一个感动,“替我照顾好你娘亲。” “爹爹,你也一起去。” 他轻轻笑了,“我的女儿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爹爹走不开,不能离开京畿,你们回来。”他顿了顿,似在下一个大决心,“等你们回来,给你们过更好的日子。” 盼晴抓住他的手,“可是,爹爹,我们的日子已经很好了,和,和……”我朝窗外一指,“和他们比,和老师比,和许许多多的大臣比,我们的日子很好了!” 他慈爱地说,“你不懂,照顾好你娘亲,我欠她太多。” 盼晴心里有点小小的失望,外面一个妖媚的声音,“王爷……” 她一回头,这不是赵姨娘吗?瞬间觉得爹爹说的那些亏欠、那些深情,都是儿戏,不,儿戏其实是很认真的,大人的誓言才是虚假的。 ** 白芦国四周一片泽国,疆土之内地势平坦,独独京畿四周方圆百里地势高耸,举国仰视这群山中的都城。群山将地面托起几里高,又留了一方平地,将京畿安放其中,于是传说,京畿是四洲五国之中离天界最近的地方,也是仙气最胜的都城。 如是寺却又是全京畿最具登仙之气的地方,如是山在城西北,与市井繁华隔了几十里地,深掩一片山林之中,却拔土而出,直冲云霄。从京畿往外望去,当珞珈山一片阳光明媚时,如是山峰顶却永远遮在云霞之中。 至于如是寺,便又在这山峰顶端。这便是盼晴痛恨来如是寺的缘故了,轿子坐了几十里地,晃到跟前已经晕晕乎乎,却还要爬上险峻的高山去。 头一次来,盼晴还心怀幻想,恁它多高的山,她可是郡主啊,她家有的是轿子啊。谁知被娘招呼下轿,轿子车马一概留在山底,所有人都必须恭恭敬敬一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24 步一个台阶爬上去,一直爬到后半夜才到寺里,说是我佛面前,人人平等,哪有坐着轿上去拜谒的道理。 按说条件如此艰苦、要求如此严苛,这山该人烟稀少才是,可偏偏尘世的人越挫越勇、迎难而上,如是寺香火旺盛、远近闻名,别说京畿的人愿意来爬这座山,就是白芦国其他地方的百姓,也愿意千里迢迢先爬上京畿再爬上山,此山灵验程度可见一斑。 盼晴撇撇嘴,怎么不明白佛在我心的道理呢,要她说啊,平常没事在家就可以拜啊,拜天拜地拜高堂,为什么非得走这儿来拜呢?我佛慈悲,一目万里,你在哪儿求都是一样的。 然而,娘亲只用“偷懒”二字就将她这套理论打发了。 娘亲对人虽然寡淡,却是个没有仗势欺人这些恶习的人,让盼晴不得不怀疑她大概也是个来渡劫的了。到了如是寺,从没说过是肃亲王府里的,只装扮成富商之家,不过,出手也是极阔绰的。 如是山顶如是寺占地几千亩,大雄宝殿、梵音阁……依山傍水、沿山脊而上,绵延几里,更让人称绝的,是山顶还有几座浮岛,如倒立的山峰,悬在山顶、腾在云中。相传,哪日哪一位修炼弟子可以凭空从大殿门口腾空而上,直飞上那浮岛上去,那一日便是该弟子登仙之日。 盼晴头一次来时,先是死活不肯从浮岛下过,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心里一百个担心刚好它砸下来,这一砸,她死了也就罢了,万一残了,这辈子就难熬了,最最倒霉的是,万一给压在这里了,那可是度日如年啊。可后来发现,若是认定为神,凡人是无所畏惧只有敬仰的,别说从浮岛下走,就是在浮岛投下的阴影里拜一拜,也觉得是得了天大得恩典,定是流年很利。 盼晴抱着臂,看了许久,也不明白,这样奇特的浮岛,若是悬在天界、亦或是灵修之境,譬如太严、堂庭、合虚山上,都能够理解,但在这儿,似乎奇怪。 谒拜的信徒纷纷揣度,浮岛上该是怎样的人间仙境,不不不,本身已经是仙境了,大概是山泉灵动、鸟兽人语?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想上去却又没能登仙,没有关系,先前登仙的人不光自己登仙,还放下绳索方便信徒也一睹仙界风范。然而,上去可以,代价却也是有的,你说你想参拜圣地,总要孝敬孝敬先人吧?这寺里的主持,你说贪吧,他也不贪,从来不说要黄金白银;你说不贪吧,他也真是狮子大开口,放你一碗血才得上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能说放就放?这一招吓退不少信徒,但仍有许多不管不顾,拼了命也要上去见识见识,一睹仙境风光,回头制定人生理想的。 放了血,嘴唇发白,摇摇晃晃顺着绳索爬上去游历一番,鼓励在下头踌躇的人,别说一碗,就是一盆、一坛、一缸,也得上去看看。 心下暗觉,此寺一定另藏玄机,念佛之人扫地恐伤蝼蚁命、火烛罩纱护飞蛾,哪会割伤信徒的皮肤呢? ☆、心思活泛(四) 而娘亲挥挥手,献上颗夜明珠,肃亲王府的一行人,从主子到丫鬟小厮,半滴血不放,一溜儿包下最西北的星河岛。给他们引路的小师傅一脸恭敬,愈发毁了佛门的清净。 不过,既然是来渡劫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下面发呆也没什么用处,只能顺着绳索慢慢地爬。 岛上清泉白石莲塘,亭台楼阁与下无异,却因为云雾缭绕的缘故,而与下甚是不同。岛的西北端,伸出一块石崖,一尊茶台,一棵老杏,杏花不为四季所左右,日日开放,红色的花萼处,半点蜂蝶不留。 这大概是这尘世间离星汉最近的地方,晚上,盼晴捧杯茶,仰头看,白练般的星汉横跨天际,里头密密的星子,不知可有知道子煦去处的。 低头,正对着住持禅房。 虽然娘亲是出手最阔绰的信徒,他们也没有那个荣幸一睹如是寺住持的真容。传说是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却涵养着无边的法力。 此刻从石崖上望去,东面,众僧的僧房里煤油灯一片白白的光亮,里头木鱼声朗朗。再看脚下主持的房里,紫红的烛光腾起,照亮屋舍,被紫光照到的前院菩提花,都悄悄地枯萎,而主持房外一排如妖如孽的橘红花海却异常绽放,露出同样紫红的花萼。 不知是不是盼晴的错觉,那一瞬间,她分明感到身后这株老杏,折了折腰,似在朝那厢行礼,待她回过头时,上头的杏花热热烈烈,满树迎风招摇,落下的花雨淋她一身,枝头的花朵却不见少反而多。唬得她有点不敢背对着它坐,老想着在身后张开一张血盆大口,趁她不备将她吞了怎么办?又一想,吞就吞吧,你一吞,嘿,这劫就算渡完了。 后边一个丫鬟轻唤“郡主”,娘要她去陪着念经了。 这丫鬟那日拿了二哥的芍药花,见着他们却还是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面容,似乎并不把二哥放在眼里,早先对她傍上少爷当少奶奶的猜度反倒显得盼晴是个小人了。 她既是丫鬟,却没人敢欺她,只有娘能使唤她,盼晴问过梓婵这奇怪丫头的身份,然而这府里人人对她讳莫如深,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她的具体身世。 白天,娘亲潜心问佛,盼晴则要跟着上山的师傅继续练习琴棋书画;晚上,陪娘抄完经,夜深人静时,她和大白玩儿够了,便悄悄在如是寺上下游历一番。 夜间,几座浮岛上的人便将绳索收起,免得有人打扰,但这却挡不住她。 盼晴觉得纳闷了,纵使星君手抖、纵使她没有泡那药水,来尘世途中渭江之上,一船神仙的法力应该都被封印才是,为何她偏偏还能一个诀就跳上墙头?而到了这如是寺,这功夫更是变本加厉,不单单能跳上檐头看月亮,还能飞檐走壁,轻松在浮岛上跃动。 东南角上住的是个芳华绝代的美女;东北角上看似朴实,粗茶淡饭、布鞋麻衣,但想着这寺里的和尚可是贪心,定也是贡上了难得的佳品,浮岛上的住客实力都不可小觑;西南角上似是一个商队,虽都是京畿达官贵人的装扮,但偶尔听见两人交谈,却不是白芦国的话语;中间几座浮岛,有高有低,错落有致,连看几日,有些没了趣味,歇了几天,捡了一个最高的飞上去瞧瞧。 上头竹林密密,泉水淙淙,盼晴立在洗手亭前,用竹勺舀清泉洗了洗手。 “哪个没规矩的丫鬟这么晚了在外面?”冷不丁后面传来一声,吓得她丢了竹勺,就想跳走,却被他拉住袖子。 一转身,竟然又是他! “才不是什么丫鬟。”盼晴顺手用竹勺舀水往他身上一洒,他往边上一躲,她才脱了身。 “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半夜偷偷摸摸潜到我的院子里来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25 ,还不是我家的丫鬟?”他也不躲,不屈不挠地走上前来。 “什么偷偷摸摸?我光明正大上来的!”盼晴大言不惭地指指边上绕着的一圈绳索,“咦?怎么绳索收起来了?呀,大概是游玩得太晚,没留意,这就下去,抱歉叨扰。”点点头,弯腰去放绳索,准备溜之大吉。 “既是不请自来,留下名号,明早我也好登门回拜。”公子随手抽起一枝细竹,挡住盼晴去路。 她心里一阵羞恼,抬手就抽出公子腰间的佩剑,“霎”截断细竹青翠的一头。 “会剑法?”公子退后一步,收回细竹,却又换到另一手,眉眼里全是玩味,没有罢手的意思。 “略懂一二。”盼晴瞟一眼手中的剑,乌黑的剑身在月光下反射耀眼的金光,像把好剑,也摆开阵势。 “恳请切磋一局。点到为止,输的人只需自报姓名即可,如何?”说是请求,却不等盼晴回答,细竹直直冲盼晴眉心来。 他这是看准了她剑术不济?星渊天尊有名震天界的苍龙剑法,盼晴自小跟在他身后学了个大体脉络,这会儿怎么能容忍这个凡尘间的公子挑衅。一个轻盈的转身,如云燕如跃鱼,剑身已直指公子身侧,他却也有解剑法的招。 二人招招精准,却似有默契,都被对方招招化解,月影疏、竹林茂,如山泉摇动的月华下,二人如雨中飞燕,盼晴身影灵动,公子身姿矫健,来来回回十来招,盼晴终于慌了,虽然她的剑比他的好,却已经使尽所学招式,可他悠闲自得的神色看来,苍龙剑法,他懂得居然比盼晴多,而且剑术高超。 好女不吃眼前亏,盼晴心知不是对手,虚晃一招,丢下他的剑,转身就要飞身跳下浮岛。 他飞快地执起盼晴的手,“愿赌服输,眼见要输想溜?也行!”纵身一跃,便跃进浮岛周围层层云海之间。 盼晴“哇”大叫一声,她自己能在高处跳跃,可拖着他这个累赘,未必跳得起来了。 闭了眼,算了算,死就死,死了刚好早点回堂庭山,却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穿过层层雾气,耳边丝丝凉凉,睁开眼,这场劫想要渡完,大概要旷日持久,因为此刻他竟拉着她在围着如是寺飞行,她自己从不能飞,被封了神力的他却能,定是个上神没跑了。 他俩一齐兴奋地呼喊,如鬼哭如狼嚎,惊起院中坐禅的小和尚,其实大概一早就坐得不耐烦了,此刻纷纷借着个由头跑出禅房。 他们相视一吐舌头,绕个圈儿,往更高处飞去。 再高,就是月亮了,淡淡的银白色的光,此刻是个大银盘样的挂在空中。银盘背后,是皎皎星汉。 “我想去那里!” “好!” 用手拨开眼前淡淡的雾气,朝着越来越宽的银河飘去,却愈发觉着身体沉重,逐渐往下掉。 “怎么?怎么不对劲儿?”话音刚落,他俩就是一声长长的尖叫,划过夜空,直直坠下山间,在山阳一棵老柏树上砸了一砸,又在山谷间的竹海里滚了滚,随后低空掠过一丛灌木,最终在山下一条河中沉沉浮浮,咕噜噜喝了好几口水,迷迷糊糊间被人拖上了岸。 咳了咳,吐出一口水,总算是清醒过来,正枕着这不知谁家的男子,他发上、额上的水滴还在点点往下滴,一双丹凤眼,正低头关切地看盼晴。 “怎么回事儿?” 他苦笑,“我不过试试自己的功夫,没成想能飞起来,以为自己武艺有所精进呢,飞远了就不行,看来是这个寺的缘故。”扶着她站起身。 盼晴狐疑地看着他,他究竟是因为这寺才能飞,还是本身就有没封住的法力而在这儿发扬光大了? “你看!”他指指远处。 他俩又站在了如是山脚下,此时仰视如是寺,围绕在一团紫气当中。 “正所谓紫气东来,是吉照。”他也对这远近闻名的寺笃信至深。 她却觉得那光晕诡异,不似仙,更不似佛,反倒似妖似魔。 春寒料峭,他俩穿着湿衣裳,拾级而上,一阵山风吹来,真冷啊。 他看看打了个喷嚏的盼晴,又琢磨了下他自己,浑身湿漉漉,也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模样,没什么干爽御寒的物件能分给她,一脸为难。 盼晴摆摆手“上去再说。” 两人走走停停,走到半山腰,实在是又冷又累,他拉着盼晴在林间坐下,转身聚了一捧干草、干枝,变戏法似的就点着了,她赶紧凑上前去烤烤。 “你怎么弄着的?” “两个石头擦了擦。”他耸耸肩,将身上的长衫取下张在火上烤。 “动作太快了没看清。”再抬头看他神神秘秘的笑,心里明白了几分,大抵和子婵差不多,也是一个响指就解决了的事情。 眼前这个人,眼疾手快,免了她的皮肉之苦;眼明心慧,识得她的鹦鹉螺;精通曲乐,连如此久远失传的《鲛人曲》都会吹奏;现在又发现他法力难封,难道,众里寻他千百度,此人就在身边住,他就是子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回来啦,两万字的榜单,所以接下来七天日更,嘿嘿嘿 ☆、才女夺魁赛(一) 盼晴正想着,看到他右手执树枝拨动柴火,一动之间,袖口撂在肘部,手腕正中,一个浑圆的痕迹,同盼晴背上那个一样,凤族的业火,留下的痕迹,是怎样都无法摆脱的。 真的是他,早先的不愉快瞬间全部抛诸脑后。 在天上两千年是伙伴,现在知道那是子煦元神,就分外要和他交好。东荒合虚一战,子煦是看到星渊和娇龙怎样死守关隘,封住上天的去路的,他又是凤族的皇子,位高权重,只有他能为他们的恶名平反。 他似看出盼晴目光有异,却轻笑,“现在能告诉我是哪家千金?” 心头还有点不平,起先为何如此高傲?“你先说。” “你说我就说。” “你说我就说。” …… 僵持不下, “喵”一声,一只黑猫窜进盼晴的怀中,却惊觉她是冷的,急忙跳到火旁,这忠诚度几乎为零的一只宠物…… “你这猫爪子上,怎么都是血?”他突然倒抽一口凉气。 她不管它情愿还是不情愿,抓过来一摸,因为是黑的,才没看出来,这一抬手,指尖是粘稠的血迹。 “不好了,我娘亲还在上头!”盼晴惊呼,急忙往山上跑。 山风在耳边呼啸,身上的湿衣被寒风吹过更显冰凉,她却顾不上这些,石阶高高低低,每阶都未必是相同的高度,磕磕绊绊,最终几乎是手脚并用。 大半年的光景,这一家子,就是她在尘世里真正的一家子,不管渡劫也好,体验也罢,心里居然成了她真正的家人。 如是寺大殿灯火通明,禅房已熄灯,全寺的僧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26 人都歇下,只听见轻轻的鼻息,东南面客房里的香客也早早睡下。抬头,上空的浮岛也鲜有灯光。 一旁跑过的公子挽住她的手,直直向西北角的星河岛飞去。她这才想起,回到这寺的地界来,无须绳索。 清泉依旧潺潺地淌,杏花灿烂,锦鲤戏莲。四周房屋一点光亮都没有,独留娘亲房间外间一盏长明灯,与盼晴外出时并无二异。 他俩贴上娘亲的房间,奈何里头一点光亮也没有,凑在窗上,却一点也见不着里面的光景。 他反身,杏树上折下一支粗枝,还没待她看清,起脚踹开大门,她跟在身后端起长明灯,一照,发现一屋子的丫鬟被捆着丢在里间,娘亲被捆在椅上动弹不得,黑暗中只有两个男子,执剑而立。娘亲直冲盼晴摇头,示意她赶紧走,一个男子却已转过身似要将剑刃对准她。 身边的公子冲上去,手中杏枝从空中劈开,直指那人后颈,那人脚下的步子未停,后颈被戳中,踉踉跄跄跪倒在地。 这边想拦着盼晴的人转身就想偷袭公子,她操起一个花瓶向他后脑砸去,顷刻间,“砰”一声,青花瓷碎满地,他也应声而倒。 盼晴转身才发现屋子帷幔里还藏着一个黑衣男子,此时和公子对上了剑,公子剑法固然好,却没有一把好剑,几下过招,那人每次都将杏枝劈掉一截,几下过招,他就要砍到公子了。只见公子将剩下的一截树枝直向那人脸上一掷,抢过他的剑,直戳右胸。 盼晴这边将娘亲嘴里的帕子拿开。 “快快快,去寺里通告,来者众多。” 公子用剑尖轻挑,将丫鬟们全部都放开,最快的一个已经跑出去放下绳索,向着禅房大喊“有贼人!” 漆黑的禅房瞬间透亮,寺里的武僧操起法杖从僧房跑出,几个素色僧袍的已一跃而上周遭浮岛,一时喊杀声四起。 公子道一声“还要看看家中仆人”跑出去纵身一跃,向他住的那一方竹林飞去。 盼晴和娘亲抱在一起,幸亏来者似乎只谋财,不害命,家中没有人受伤。那边屋子里睡着的小厮听着厮打声,才朦胧着眼跑出来看,原来贼人连他们都没惊动。 一直斗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寺里的僧人将刺死的、打伤的以及慌不择路落入僧人抑或住客手中的贼人,全部赶到禅房前,点点人数,居然有五六十人居多,没有人死于他们之手真是万幸。 饶是发生这样重大的事情,寺里的住持也终究没有出来。 住持的大弟子,捋了捋胡须,道师父正在闭关,此时他可全权处理。 审过这些贼人,来自位于白芦国西北的紫竹国,讲来还有一段辛酸事。 现今的紫竹国国君原先是一国大将军,趁着国君病危、太子年弱之际,调兵遣将,直攻入皇城逼宫,病榻之上的国君听闻手下信任至极的将军,居然叛变,直接驾崩,留下太子与一干手无缚鸡之力的后宫。 太子孱弱,连登基大典都没有,临危称了帝,权衡半日,便下诏退位,以期大将军兑现承诺,不杀一兵一卒,平稳修改年号。 然而大将军干得出逼宫这种事,就必不是信守诺言的人。他知晓后宫外戚大多握有兵权,无奈边疆戍边,只是此一时赶不回来,若是缓过劲来再拥立太子,他就无法收拾残局。登基头一天宴请退位皇帝,命手下人给他灌了毒酒,弱冠少年便七窍流血而亡。 他又命后宫全部殉葬,一时偌大皇城只闻哭声哀嚎一片。 新国君听了满城的哭声,又疑心外戚不会放过他,一不做二不休,连夜鸿雁传书,命各戍边军队的副将军,当夜弑杀将军。多少嫔妃父兄夜半枉死军营之中,还有识破危机仓皇出逃的,成了举国通缉的谋逆者,带着亲信家眷,只得落草为寇。 眼下来抢夺如是寺的这帮贼人,便是不得不为贼人的昔日戍边将领,爱女入主东宫没一年,就被人三尺白绫缢死,自己的儿子也被乱刀屠戮在自己几步开外的营帐里,他又气又悲,走投无路,躲在紫竹国与白芦国交界的山林之中。 经历如此坎坷,四周香客无一不低头无言,山中众僧也缓和了面容,将他们拘在一处禅房,也好茶好饭的待他们。但犯法之人,终究是要等官府发落的。 日落时分,爬了大半天山的官差一个个气喘吁吁地上了山,给他们带上枷锁,一个挨着一个走下山去。 他们褴褛的衣衫、佝偻的身躯,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凄凉,昔日的皇亲国戚、守边重将,不得不为贼,终究沦为阶下囚,似乎错真的不在他们,却也搞不清楚错究竟在谁,国君吗?国君是不会错的。这样的惨境让人唏嘘。 盼晴留意到,那群官差中似乎还混着上来办私事的,比如说她就看到有一个四下张望下,给娘亲的丫鬟递了封书信;又比如说,她又看到有一个官差,也是四下张望下,给那子煦变的,不肯说是谁家的公子,也递了封书信。 想来都是京畿人士,如是寺出了这么大一桩变故,本来求佛问平安的,别反而把命搭进来,家里担心遣人送信也是正常的。只不过,京畿官差行的端做得正是出了名的,能动用个官差送信,少之又少,譬如肃亲王可以,那么这位公子又是谁家的呢? 娘接了信扫一眼,便丢在一旁,只淡淡吩咐那丫鬟几句,一定是爹的信,所以她才淡漠得自己都不想执笔回一封。 而那边,公子看了信,脸色却起了波澜,吩咐下人几句,便行色匆匆地回了自己的浮岛。 是夜,盼晴坐在石崖上看星星,却见他带着家仆一行十数人,趁着夜色匆忙赶下山,连个招呼也没想着要同她打,心里又凉凉的。 重回山下时,又到绣球丰盈、合欢轻盈的初夏。 几个月光景,学了对诗,会了弹奏,最奇的还能绣个大白玩一玩。虽然给子婵看,她说是乌云,娘亲说是黑夜,似乎太意识流了些,却依旧觉得自己很聪明,这一趟没有白来。 回府的时候,爹爹刚下了早朝,朝服都未褪,立在前厅,见着他们的车马停下,快步走出几步来迎,却忽然停住不动,只立在那里静静看他们走下轿。见着娘亲,热切地伸出手,想要握握。 娘亲却眼也不抬,行个礼,“王爷。”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盼晴觉得爹爹当时定是讪讪的。 同爹爹一样讪讪的,还有二哥,简直如出一辙,那丫鬟同娘亲简直一样的冷漠,头也不回跟在娘亲背后。 盼晴就不明白了,她一点念想也不留给二哥,二哥怎的就如此痴呢? 一回来,气氛就这样不友好,她只能同他们一样热切地走上前,“爹爹,二哥。” 爹爹强挤出欢颜,“才女夺魁赛定在端午,你们回来得刚刚好。”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27 子婵替盼晴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珠,她嘴里喃喃道,“果然是等我回来才比,这真是真是……” 爹爹笑而不语,拍拍她的肩膀,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 夺魁赛定在珞珈山上,因是皇家与民同乐的活动,观众众多,皇上亲自观赛,肃亲王自然作陪,朝中文臣武将一字排开,寻常百姓也能寻到一处座位,场面盛大。 比的是琴棋书画中间四选二。 盼晴觉得这规则定得奇了,除了棋,旁的怎么分胜负?当然了,两笔涂只四不像,与挥毫洒墨的山水画,好坏分得清,可若是两个高人或两个新手过招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嗯,提一下,一般留言我都会回复的哈~~么么哒 ☆、才女夺魁赛(二) 幸而盼晴自己正是一个要垫底的人,评判越是模糊越是好,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种含糊的比赛,只可能她占了别人的便宜,断断不可能别人占了她的便宜去,不觉心中畅快。只一点记住就好,棋定是不选的,那个真刀实枪,输赢太明显,输得太惨也是太丢人。便挑了琴与画。 恰巧,公主也挑了这两样,当名单与项目公布的时候,座上一片惊叹,都是偷偷的小声的,可观众众多,一齐惊叹,反倒像是嘘声。 赛事从端午的中午一直持续到夜间,整场赛事既是比赛,又是场表演,正好丰富了京畿百姓的端午节日。 除了公主与郡主二人,旁的才女们都是经过三轮筛选的,原本的意图大概是又保证决赛的质量、又体现皇家的高贵。盼晴私下倒认为,这是同她们两人过不去呢,拿一个个几经专业的才女同她们两个半吊子放在一起比,还一定让她俩压轴,真真是丢人丢大了。这样变着法子折煞皇家风范的人,真该拖出去斩了。 下午,好酒好糕点招待着,眼前一副歌舞盛世,本是个好好享受的机会,盼晴却如坐针毡,一想到眼前这些都能把晚上的她比下去,就觉得尊严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表演的台子设在第二峰顶的平台上,池水娟娟,莲花款款,观众则有端坐莲花池前的皇亲贵胄,也有远远坐在去往第一峰山阶上的寻常百姓。回望一眼反倒显冷清的京畿城内,今天这大概算得上万人空巷吧? 把前排当朝人家一一打量过去,没有那个奇怪的公子,照理说,他定是朝中之人,否则不能动用得了官差送信。看他那日杏枝当剑舞的飒爽英姿,潇洒剑法,比御林军还要威武许多,定定不是普通人。但既是皇亲贵戚或是朝中臣子,凡在京畿的,今天应当都在这里了。她的心中有些小小失落,继而又小小高兴,他若是在这儿,他就知道盼晴是谁家千金了,然而她依旧不知他是哪家的公子,岂不是让他占了便宜?这样刚刚好。 傍晚,霞光飞照,盼晴已经在座位上描了一个时辰,画了一幅画,就要同公主一齐被呈上了,心口砰砰直跳,劫还没渡完,兴许脸都被丢完了。 为显谦卑,让公主的先呈,两个婢女先是把画递给皇上看了看,看得出皇上很满意,捋了捋胡子,挥挥手,“让大家伙儿一起看看。” 婢女一个转身,座下惊叹,熠熠生辉,瑰丽无比。 盼晴不安地攥了攥拳头。 这是那日争执后头一次见公主,她仍如那天一般,见盼晴的脸苍白,嘴唇咬得发紫,眼眶中竟泪光涟涟,仿佛她们是生死大敌。 两个婢女拿着公主的画,在峰顶绕了一周,才绕到盼晴跟前,第一眼看那画的时候被震住了。一个下午,看见臣子家或是百姓家女子的画儿,要么是青山绿水、要么小桥人家、要么红梅黄/菊,心旷神怡、清新脱俗、精致雅丽,而公主的竟是百鸟朝凤,其间的丹青朱砂闪耀,靛蓝金黄镶嵌,百鸟之王的凤独立群鸟之中,傲视天下。 “再看看盼晴郡主的。”皇上亲切地吩咐,冲她笑笑,像全然不知公主对她的敌视。 盼晴下意识地按住那画纸,却是螳臂当车,终究还是让公主的两个婢女带着戏谑的笑容抽走。 她们给皇上一呈,皇上微微一惊,看画的眼神有些迟疑、有些疑惑、有些惊惧。 婢女又让在场的人观赏,场上是长久的沉默。 有低低的声音传开,“女子甚是美丽。” “画面有些惊悚。” “诡异!” “可是美艳!” “你们不觉得有妖气?” “也许是山神也不一定呀?” “分明就是妖。” “是妖也无妨,只要是只美妖。” …… 皇上偏过头来,问道,“给这画取什么名啊?” 盼晴嗓音有些发抖,颤了颤,“山魅。” 皇上笑着捋了捋胡须,“侄女想象力丰富,天马行空。” 那幅画绕了一圈,又回到她的跟前,画上,茂林深处,一名二八女子侧骑在一只虎背上,吹一支箫,怡然自得,林中鸟兽驻足,身后浩瀚星河。 也不管胜负,只是突然冒出的冲动,她抚了抚那女子。她想回去,好容易找着了子煦,可他变成了不知谁家的公子,一眨眼又不见了踪影,这儿一丁点意思也没有,她想回去了,想回去继续做山神。 这次比赛的评判,不是皇上或是什么司乐官说了算,而是爹爹提议的,朝中臣子五名,百姓中选五名,一同评分。 皇上认为这样甚是公平,最能体现与民同乐的宗旨,便允了。 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恁先前的比赛再是激烈、表演再是精彩、才女再是多才,她们都是夺不了魁的,非但夺不了魁,连第二名也是夺不了的,因为第一第二必在公主与郡主之间。 再说说那些参赛的,因为知道这一层,也没真想夺个魁,一些因为陪着公主郡主乐乐,还有些只盼着能有点名气,回头找个好夫婿嫁了,于是场上也甚是和睦,只到了最后,公主对盼晴剑拔弩张,也不知道是吃坏什么东西了,这气生了三个月都没消。 画比过了,虽然下头的评委们还没给个决定,但场面已变得紧张起来,接下来便是琴了。 公主不等盼晴让,直接走到莲池旁已架好的琴边坐下,伸手抚琴,高山流水、一泻千里,流畅灵动,敢情她一直藏着一手、亦或是被这没来由的气憋坏了,琴艺上精进了得,将一曲《金枝玉叶》奏得满堂喝彩。 观众直叫“好一个金枝玉叶,正是金枝玉叶弹《金枝玉叶》。” “曲如其人,人如其曲!” 她从琴边回位置的时候,还气鼓鼓地看着盼晴。 盼晴顿了顿,从座位上起身,轻轻走到琴边,定了定神,安然坐下,像没看到她的怒目而视似的。 场边叽叽喳喳的声响不绝传入耳中。 “郡主也挺像公主。”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28 “郡主比公主还好看。” “不不不,公主毕竟是公主,哪儿是郡主能比的。” “傻了吧,名号而已,等皇上……” 突然惊觉这不是一般场合,这些议论一时全断了。 又不知哪个不识相的,却又有点嘴拙,“我觉得吧,还是那个山魅最好看……” 座下只剩下嗤笑一片。 “叮”一声抚琴,山上山下都没了声响,众人都屏气凝神,不知不觉中,盼晴这首曲子居然是真正压轴的节目,担当如此重任,并非她所想。 东海波浪滔滔,南天华光熠熠,东海鲛人颜姣好,南天上神姿勃发…… 她只看着眼前那两三朵莲,此刻合了花瓣歪在莲叶上休整。 东海的惊涛骇浪她没见过,南天的紫霞青天她也没见过,曾经那对爱恨交织、相爱相杀的鲛人与上神她也无缘得见,但她知晓那鲛人的泪珠,滚滚滴落,那上神的背弃,字字戳心。那是深入人心的传说。 琴声呜咽,在场的女子眼噙泪珠,男子默默低头。 第一段孤单寂寥,到了第二段时,远远的,从遥遥的京畿西北面,传来悠悠箫声,与盼晴的琴声相闻,一唱一和,非但没有化解悲伤,反倒如隔空不见的恋人,更显断肠。 当最后一个音符从琴上跳出,那箫声也断在西北面,空中飘下余音,缭绕数里。山谷间一片寂静。 盼晴站起身,向皇上行了个礼,安然地坐回座位上,这首《鲛人曲》,似乎能够打动所有的人,却没能打动公主,她愈发生气,那张号称全京畿最美的脸此刻却因生气而扭曲了。她恨恨地盯着刚从琴声中惊醒,正在交头接耳的评委们。 这首曲子算得了什么呢?从前,几万年的时间,盼晴时常听着娘亲弹起《鲛人曲》,如泣如诉,今天的,连她半分都赶不上,盼晴的娘亲,不是这个吃斋念佛的娘亲,她真正的娘亲。 皇上催促了三回,让那些评委拟个今天比赛的排名出来,直到第三遍,作为发起人又是评委之首的司乐官才走上前,将一张长长的单子递给皇上。 皇上捻着胡须,笑看单子一遍,脸上一片君主的慈祥笑容。见状,盼晴心想,公主夺魁也是众望所归。 他召来司乐官,这赛事既是他的主意,这宣告结果的殊荣也应当他来,谁让他忙前忙后险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呢。 司乐官便禀了那吊人胃口的原则,从后到前地宣了一遍结果。 虽说不过一场给人们茶余饭后谈资的赛事,无关前途,不知怎的,单子越往上,盼晴越紧张,大概是山神不容玷污的自尊在作怪吧。 第三名都宣完了,正是缠着大哥不放的右侍郎长女。还剩下全场的焦点。 这司乐官倒真是吊人胃口的一把好手,他做出要读的样子,又顿了顿,恭恭敬敬地走上御前,将名单献给了皇上,“请皇上来揭晓花魁花落谁家。” 皇上仍旧带着节日乐呵呵的喜庆,接过名单,跳过了第二名,“花魁是——”怎的他也学会这吊胃口的恶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 白江南 投雷 么么哒 ☆、才女夺魁赛(三) “盼晴郡主!” 盼晴听见耳边一片喝彩,四周似乎都亮了,居然是她,居然是她自己,虽知道不是第一也是个第二,却怎么都有些意外。 那头,公主气白了脸,再也坐不下去,带着一群婢女和侍卫,分开将山路堵得严严实实的人群,直奔山脚而去。 被侍卫排开的人面面相觑,场面又是一片尴尬的沉寂。 皇上却似乎没什么不高兴的地方,挥挥手,“花魁大赛就此落幕,寡人这个端午过得很开心。” 四周百姓纷纷谢恩,也道自己无上荣幸。 皇上看着这些心怀感恩的子民,甚是满意地摆驾回宫。 爹爹走到盼晴跟前,也没夸什么,只摸了摸她的头,道一声“回府,告诉你娘亲,也让她乐一乐。” 一旁观战的大哥二哥喜气洋洋走了过来,冲她竖起大拇指,“本以为从此肃亲王府英明扫地,没想到你个小丫头还挺争气的。”这话说得,打他们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真是太坏了。 才刚回府,一道圣谕下来,明晚皇上在延年殿设家宴,邀请肃亲王全家入宫,算是补端午的家宴。 盼晴看见爹爹绷了绷脸,接下旨,大哥脸色阴沉环视四周,却终也没有落到什么焦点上。二哥和她只是觉着气氛诡谲,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稍稍显出不安。 “爹,不能去,定是鸿门宴,有去无回。” 爹爹拍了拍桌子,“去!有去有回的才叫鸿门宴。” 大哥愣在那里,咬了咬牙,“好!去就去!我这就去准备准备。” 盼晴和二哥面面相觑,这怎么准备?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地带着礼去? 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弹琴时传来的悠扬箫声,深沉婉转,定是那位公子,是子煦没错。 他既是人在京畿,今天怎么没来呢? 箫声从城西北传来,似乎在京畿城外,可他明明匆匆下了如是山走掉了的,怎么这会儿又从城西北回来呢? 他和她的曲子,说明他知道是盼晴?也未必,头一次吹号角的时候,他就和了和,兴许他只是心血来潮,只是喜欢和呢? 一夜辗转,睡着是已过五更,醒时已日上三更。 盼晴昏昏沉沉地让子婵将她梳妆打扮好,便匆匆往书房赶,这下让那教书先生等了得有半个时辰,若是向娘亲告状就不好了。 她匆匆在花园的卵石小道上飞奔,转过一棵女贞,却没想到这个点儿花园还有人在逛,而且是大摇大摆地在逛,还是个男子,若不是子婵扶着,早就撞上了他。 “公子?”子婵倒是眼尖。 盼晴抬头,这可不是那个让她一夜没能睡好觉的公子吗?他先是一脸惊喜,继而变青、变白,倒退一步,“小姐,是肃亲王府的千金?” 回头看一眼子婵,无奈地耸耸肩,在肃亲王府的园子和他撞上,似乎辩无可辩,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不是有意瞒着的,只是赌口气而已。盼晴只好点点头,“这下公子知道我是哪家小姐了,公子也可以说自己是哪家公子了?” 他脸色煞白,以前在山林里,他们道忽然这样的人是鬼上了身,是要作法驱鬼的,现在盼晴摆不了祭台,帮不了他。他抚了抚额头,而后镇定下来,长吁一口气,“我?我是右侍郎的长子。” 右侍郎?盼晴皱了皱眉看看子婵,这下坏了,右侍郎的长女缠着大哥,看那架势,是非大哥不嫁的了,若是他们当真成了亲,那她和这公子?一时飞红了脸,呸呸呸,在想什么呢? “公子今天来府里是?”盼晴看他满腹心事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29 地走在自家园子里,行迹很可疑。 ☆、惟盼良人(一) 宫中一片肃杀,高高的宫门上,几只乌鸦“嘎嘎”直叫,甚是喧闹,几个宫人们敲锣打鼓要将这带来厄运的鸟儿驱赶走。 盼晴只能苦笑,哪里是这鸟儿带来厄运,它们只是逐着厄运而来。 延年殿里已张灯结彩,皇上抱病,能出席已是不错,远远看见他坐在主座上,一旁公主陪着,太子殿下居然立在高大屋檐下,向着他们的方向候着。 轿子一停,盼晴赶忙下轿,怎么有让太子殿下迎着的道理。可是爹爹和大哥走在她跟二哥的前头,她还扶着娘亲,也走不太快,只能慢慢挪到跟前,已经花去不少时间。 太子殿下直直立在屋檐下,毫无不耐烦之意,见着了,很是客气地问肃亲王一声好:“皇叔。”引着大家伙儿入座。 昨日还精神气甚好的皇上,此时如换了个人,老了十岁,嘴唇干裂发白,面容浮肿,勉强坐正在桌边,一咳嗽起来还有公主给他抚前胸后背顺气。 皇后娘娘早些年驾鹤西去,此时他一个体病老父带一个孱弱儿子和一哭红了眼的女儿,再看桌子这边,娘亲虽和爹爹素来无话可说,这会儿却一齐端坐着,大哥二哥已二十来岁,尤其是大哥,饱读圣贤诗书、久经校场风霜,已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了,一旁的盼晴,平时也就跟公主打个平手吧,这会儿不知道她怎么像哭得要断气似的,难不成还为昨天输了夺魁赛在生气?反正这一哭,气势上还不如盼晴。 “我们举杯!”皇上吃力地拿起小酒杯,声音嘶哑,“难得家宴,为我们的孩子举杯!”手刚伸出来,一抖,酒杯落在桌上,碎了,溅了一堆瓷渣子。 公主一反平常的娇惯模样,急急帮她父皇扫去身上的瓷片,生怕割了他。 那一声脆响,惊得大哥从位置上站起,双眼圆瞪,被爹爹硬是一把拉下,速度快得对面的一家子似乎都没留意到。 “我这身体哟。”他苦笑,让太子给他又斟了一杯酒,定要将这个碰杯完成,才安心地放下,自己并不动筷子,只一个劲吩咐他们别拘谨。 他夹了一块野鹌鹑腿放在爹爹的碗里,“寡人记得,小时候,你顶顶爱吃这个,不知道大了如何?” 盼晴看到爹爹放在桌下的手握了握拳,笑着接道,“劳皇上费心,这么些年还记着,臣弟依然爱吃。”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寡人近来身体不如从前了,没记错就好,都是皇亲国戚,你是寡人最亲的弟弟,难怪寡人不会记错。”他顿了顿,“这白芦国上下,别说是鹌鹑腿,就是天鹅腿,你想要,也尽是你的。” “臣弟不敢。”爹爹忙抱拳,“普天之下,皆是皇上的。” “诶。”皇上忙摆手,“我时常教导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太子应景地低了低头,“这个国家能够国泰民安,都是因为贤弟辅佐,从前先皇在的时候,贤弟就时常给先皇好的意见;现在我在位这么多年,贤弟为平定边疆、安抚百姓、休养生息立下了汗马功劳,我这个身体哟,是不行了;有朝一日,若是不成器的儿子当了皇上,一定要让贤弟做摄政王,好好辅佐,不能让祖宗的基业断送在孽儿手里。”他好不容易说完这一大通话,咳了好几咳,看着真揪心。 公主边替他捶着,边落泪。 盼晴终于看明白了,皇伯伯这个状况,她现在肯定没心思为夺魁的事情哭。 皇上拍拍太子的手臂,“还不敬皇叔一杯。” 太子连忙听话地给爹爹斟酒,恭恭敬敬地仰头喝下满满一杯。 说是家宴,却客气极了,皇上一副活不过明天的虚弱态势,太子唯唯诺诺,公主哭得泣不成声,这家宴吃得盼晴心里闷闷的,难受。 再看肃亲王这边,娘亲一言不发,爹爹对着皇上的临终托孤般的长篇大论,面色凝重,唯独二哥酒过三巡有些迷迷糊糊,行事大大咧咧,一直吵着要和皇上喝酒,被大哥从背后劈了一掌,直接趴在了桌上,被爹爹直骂,这才是不成器的儿子,太子明明是个好国君的苗子。 这场诡异而艰难的家宴进行了一个时辰,皇上脸上是掩不住的倦意,爹爹主动提出告辞,太子如释重负,将肃亲王一家送出门外,目送他们上轿上马。 盼晴从窗户里探头回望,宫墙上的乌鸦越聚越多,皇上坐在位置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有些担心,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他?这个皇伯伯待人是很不错的,心里觉得很可怜。但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吧。 摇摇头,这便是天神觉得凡人可怜的地方,生老病死,须臾的生命,全都听天由命。 刚出宫门,到了正元街上,宫墙上几个黑影从轿后翻了几个筋斗,消失在京畿鳞次栉比的房屋中。骑在马上的爹爹捋了捋胡子,眼神中先是一些闪烁,继而坚定无比。 回府的路上,盼晴看到宫外的河中浮了一层莲花灯,弱小的火焰在沉静的河面上汇成跳动的光芒。 “子婵?”盼晴头一次见这个情形,有些不解。 “今夜红鸾星动,未婚配的女孩子都在放花灯祈求良缘。”子婵果真什么都知道,也很善解人意,低声道:“也帮郡主放一盏?”就吩咐将轿子停在河边一棵宛如华盖的香樟树之下,抬手招呼一个小厮去选花灯,一边递给盼晴纸笔,“郡主将心愿写上即可。” 提起笔,手微微发抖,心跳居然很快,可是,可是,该写什么呢? 思考片刻,只淡淡写下“惟盼良人”四字。坐在轿子里,从掀起的帘子边,看子婵将字条放入花灯,点上蜡烛,小心翼翼地推入河中,再往河里看,那大片大片的花灯聚集成了流动的火光,这么多的女孩子,月老怎么可能给她们一一安排良配呢? 正在出神,意外地看到,对河的石桥边,许久未见,颀长身姿的右侍郎长子,默默地看着盼晴,而后沿着青色的台阶而下,河水没过他的长衫。他涉水到河中,捞起子婵替盼晴放下的花灯。 远远地,盼晴看着他湿淋淋地回到岸边,抽出字条,端看良久,抬头。 二人隔着河水、月华、火光、和从他们之间缓缓淌过的那么多热烈的愿望,淡绿色的流萤笼在树下、桥边,静谧得仿佛时间停下。 盼晴转头坐正,轿子轻轻颠起来,河对面马蹄踏在石板小路上,发出“哒哒”声,无言地在河岸两端走出去良久,终究要背离。 盼晴莫名地被一种忧伤的情愫笼罩。 没有被封印住的法力确实是准确的,家宴结束的回头一瞥,的确是见皇伯伯的最后一面。 后半夜,盼晴正梦见公主哭得撕心裂肺,宫里就传来消息,皇上驾崩了。 子婵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她从床上拉起来,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30 只为告诉她这个消息,她慌乱着要找鞋子穿,以为定是要出大乱子,却不知能起来干什么,子婵却又把她放倒继续睡。 意识朦胧时,似乎听见外间有人在哭,好像是子婵,她和皇伯伯也没见过几面,应该也不至于,许是自己的耳朵不那么灵光,听错了罢。 一觉醒来,太阳遍洒庭院,民间传闻今年的太阳特别毒辣,毒辣得连天子都没有抗住;于是便又有流言,说当今太子孱弱,看起来也是个经不起这太阳炙烤的;还有流言接着,更加夸张,道,经不起太阳炙烤的,还是什么天子。? 府里府外到处是白幡,几步便是一朵大白花,被太阳一照分外晃眼。 家中丫鬟小厮都套上麻衣,盼晴也不能幸免。 正午时分,全府徒步走出府门,沿着正元街,和着群臣的队伍一齐进入宫殿,皇帝伯伯的灵柩就那样停放在延年殿上,昨夜还有说有笑的家宴之地,今天成了守灵的空殿。 公主靠着灵柩,已哭不出声,年少的太子站在灵柩一边,一手搭着棺椁,两眼茫然,既不忍看灵柩,又不敢看列成长队、从延年殿排到勤政殿的大臣们,手足无措,只能看看自己的脚尖,再看看公主。 太子见了领头的肃亲王,眼中没有昨夜的依赖,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安心、一点点惊惧、一点点疑问与一点点防备。 肃亲王带着众人对着灵柩拜了三拜,又拜了太子。 太子殿下仍旧没能找到合适的言辞,反倒是二哥走上前去,一把揽住太子的肩头,“太子殿下,我们都在这儿呢……” 这话一出,太子如散了架般倒在二哥身上嚎啕大哭,什么国君,什么太子,什么社稷,压在他身上似乎都太沉重。 外头一传令官闯入大殿,“太子殿下,今晨一批紫竹国游兵闯入西北边境,烧杀抢掠,占领西北五军镇,请速派大军支援。” 这些散兵不知是不是也得了风声才这样干的,真真是挑了个好时机,打得懵懂的太子一个措手不及。 ☆、惟盼良人(二) “朝中大臣,恳请肃亲王速速接任摄政王一职。”忽然如排山如蹈海,长约一里的队伍匍匐在地,爹爹露出难色,而盼晴却看见他眼中希望的光芒。 先前一直脸朝棺木的公主此刻转过脸,原本就娇小的脸又瘦削几分,含泪的双眼露出恨恨的凶光,然而她却毫无计策。 这匍匐的众人中,还有一大拨站着,在队伍中间也行成一片势头。当头的一个就立在盼晴身后,便是颜太师。他非但不跪,还大声说道:“太子饱读诗书兵法,已可独挡一面,应成立由一品大将军、一品大学士、一品国库大臣组成的内阁,辅佐太子。” 此话一出,这帮立着的也跪拜在地,恳请太子手谕,速速成立内阁,举办登基大典,让举国事务回到正轨。 站着的太子还靠在二哥身上嚎啕大哭,被群臣的跪拜惊得满眼惊讶,惶惶然,二哥也不说什么,只用右手抚着他的脊背,让他好受一些。 大哥跪在爹爹脚边,抬头与他眼神交流些什么。 公主伸手抱住太子双腿,“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要决断,您要果断啊!” 这一声,惊醒梦中人,太子将二哥推了一把,立在殿上,眼神凝重看着爹爹,爹爹正欲抱拳说什么,只见他眼神一转,望向颜太师,“一品大将军何在?” 跪着的人当中,一人站起身,声量似有八尺,走上前如一面铜墙铁壁,“太子殿下,臣在。” “速速调兵支援。”说着,还从自己身上取下一件挂配,“这是调兵虎符。”传说中能调千军万马的虎符,虽然其实这一个虎符一次也只能调五千人,却也是信任与兵权的象征,他就这样轻易给了一品将军 盼晴看见大哥愤愤地把头低下,爹爹捏紧双拳,一言不发。 “众卿家先行退下,我,我和颜太师有事商量。” 肃亲王一家子一直等到群臣都退光了,才退下。爹爹始终铁青着脸;大哥跟在他身边,脸色难看;二哥倒是一身轻松,在他们身后晃着,口中喃喃道:“蠢,真是太蠢了。” 昨夜皇上已经说了让肃亲王做摄政王,怎么太子临阵没听从皇上最后的吩咐呢? 大哥只道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出了宫门,翻身上马,“先去校场。”马蹄扬起一阵尘土,他已消失在滚滚尘土之后。这样英明神武的大哥,居然心不在女子身上?关键时刻,盼晴觉得自己还是挺能开小差的。 爹爹站在宫门外,对着满街熙熙攘攘的人,捋了捋胡须,突然露出个宽厚的笑,“太子殿下这是照顾我这当叔叔的,不要太操劳。他若是不照顾我,我还真分不出心办别的事情;我本是受了先帝的托的,现在好了!” 盼晴听得心惊胆战,却也觉得太子被颜太师撺掇得,这一招棋走得似乎不大对。 “公主也已成年,是该找个好驸马咯。”爹爹展开扇子,和二哥一同大摇大摆的,这是要踱回府去。 瞥一眼,府里派来的轿子在一旁,盼晴只当没看见,跟在他身边。他也没让她上轿子,而是一手搭着她的肩头,于是他们三便在侍卫的开道下,走回府里。 “爹爹,皇上,不,先帝在位时一直认定颜太师长子为乘龙快婿,您是要,让颜翰林做驸马?”二哥小声试探。 爹爹“哼”冷笑一声,“颜翰林?这小子不识抬举,别说做驸马,让他活不到成亲这一天。”他摇了摇扇子,似在脑中搜寻却也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直摇头,看来找驸马这件事也还是难办的。 他突然轻笑一声,“就让右侍郎的长子做驸马。” 今年的太阳真的毒,毒得盼晴的头有些晕,眼有些花,脚有些站不稳。 右侍郎的长子?要让他做驸马了? 二哥偏过头看看她,正要开口说什么,她忙摇了摇头。爹爹是在下一大盘棋,做一件大事,会为了她这个小女儿而改主意?再说在这尘世里,她和准驸马不过几面之缘,点头之交,他知道盼晴是肃亲王的女儿,盼晴知道他是右侍郎的长子,仅此而已,连名字都没有问,和爹爹说什么呢? 可她还是很难过,招了招手,一旁跟着的轿子凑了上来。道一句,“晒得眼睛睁不开了。”直接躲上了轿子。 隐隐约约听到,爹爹一声,“明天就办。”心里惊惶了一下,却又回归了平静。 这种心情又不是头一次,盼晴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想当年差点没被业火烧死,爬出来幻化了人形便在合虚、太言、堂庭山下流浪,当然了,她跟那帮小兽们是说自己纵横八方、采撷天地之灵气、修炼宇宙之精神,其实不过没头的苍蝇到处乱窜而已。 想这一万年里,也曾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31 有过几段短暂的情史啊。 她的第一段情史开始得若有若无,自然而然——有一天,盼晴在太言山下隔江看到过一个猎户,他俊秀而健美,每日在渭江边奔跑,在太言山隔江的镜像山脉中上下求索。他打起虎来专注而果断、敏捷而有力,他采起花来却细致又仔细、专注而又温柔。 她能够坐在江边,待尘世转过几个昼夜,只想看到他专注时紧锁的眉眼,时不时地感叹,为何隔条江,日月便这样勤快了,他那儿忙活了一个月,她这儿日头都没有斜几寸。 后来,山间有些异动,她那时不过三万岁出头的小神,无依无靠,听见山林间鸟雀飞跃,走兽奔跑,定是出什么大事,万万不敢在江边浅滩这种暴露无遗之地久留,便躲到林子里避一避。 择一棵参天古树,如爬石阶般沿着盘错的藤蔓爬上了中段,树冠如巨大的屋顶,下面庇护着诸多生灵。选了一处几根树枝交错的地方打了个瞌睡,想来是眼睛眨也不眨看这猎户看累了,醒来时竟已过了一天一夜。 低头看看,几十丈远的地面,乌黑瘴气满眼,跑得慢的被裹挟住的动物面消失在这瘴气当中,而柔弱花草在瘴气将至未至之时早已蔫了。 所幸那棵老树聚了天地的灵气,才抗过了该灾,却也损了精气。从树上爬下的时候,发现底部树干如被千鞭抽过似的,泛出内里来,看着好不心疼。 盼晴在树上不过睡了一天一夜,又瞪着瘴气无所事事一天一夜,再回到江边时,发现对面出现了两个猎户,一个比他稍年长些,也是个俊秀挺拔的美少年,手脚身姿却与往日不同;另一个已然中年,手脚身姿有些眼熟,可古怪的肥硕着。 她见这到一老一少两个,都有些两天前他的身影的猎户,心中甚是疑惑。又坐着两天两夜,寻思心中的美少年去了哪里时,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中年猎户佝偻了背、花白了头发而后再也没有来过江边;那年轻的又古怪地肥硕了起来,带了了另一个俊秀挺拔的美少年。 那一天,她心中的怅然如渭江之水一样泛滥,原来不过四个一天一夜,那俊秀挺拔的美少年便成了老翁而后入了土。 他们的生命如此须臾,盼晴怎能牵挂?这便是她匆匆忙忙带些懵懂的第一段情史,悟出了个道理,人神殊途。 那是盼晴头一次见凡尘里的人,原来,他们的长相与自己一万年好不容易修出的样子是一样的,比飞鸟走兽都要好看得多。既然隔着渭江南北相望,只能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老去的结局,为何不索性去尘世走走? 于是就有了她头一次经历凡尘。 当初走到的是什么国,问过现在家中的丫鬟,没有一个听说过的。想想也是,灵修之境一日,尘世十年,她在那里过了一万年,地上已经换了多少景?不过相隔如此之远来,此行却仍觉着凡尘的变化并不大,便又感叹,如此漫长的岁月,那将是发生过多少琐碎的长河?然而它依旧静静地流淌,吸引着无数的神仙从天界下来细细体会。 那一次,盼晴仿着先前见着的,猎户拿着花敲开的门里少女的模样,打扮了打扮,和她还有些像,不过是个眼更大、唇更红的少女,蜷缩在城门外的一个破庙里。 在这破庙中,她遇着一个躲雨的书生。 他虽是书生,身上的衣服却是滑滑凉凉的,后来才知道是丝绸锦缎。他后头还跟着一个书童两个打手,说是护送公子上下学的。 尘世里有钱人家就是活得不耐烦,自己是城中的大户,明明知道时局不好,许多人觊觎着这家财产,打算绑这公子敲一大笔银子,他不好好在自己家里三层外三层打手的宅子里坐着,非得去郊外一个隐士家听课。于是早晚还得一个书童跟着伺候着,两个打手围着护卫着,这不是找事儿干吗? 尘世间凡人命本来就短,还非得浪费。 公子见着盼晴的时候,是温温和和的,问一句,“谁家的姑娘。” ☆、惟盼良人(三) 面对公子的询问,盼晴却摇摇头,装成哑巴,因为彼时还不知该怎样和凡人交往。 原先她不过想看看就走。不知为何,那位富贵公子,就把她这么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带了回家。许是家里宅子太大,空着也是是空着,他竟辟了个独门独院给她住。 这家他之上,便只有一个老祖母,吃斋念佛,和现在的娘亲一个样。也亏得有那老祖母,现在陪着娘亲问佛才这样得心应手,手到擒来。只是她虽向佛,却不宽厚。费了多少功夫陪她,她却总不待见盼晴,在她孙子面前不待见便罢了,知道她是哑的,背地里总是欺侮她。 服侍盼晴的小丫头偷偷告诉她,当少爷的爷爷,也还是个少爷的时候,也曾在路边捡过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也如现在这般养在宅子里。不同的是,现在的少爷没有婚娶,那时的少爷却是有了这个老祖母的。老祖母年轻时也是个美人,美人落泪却唤不回少爷夜夜在别院中的心。 若只是个喜新厌旧的故事就没什么意思了,最终少爷却被那捡来的孤女害死了。 彼年,少爷捡来的少女,不是真的尘世少女,更不是来见识见识尘世的小神变成的少女,而是山林间妖狐幻化而成的少女。 妖狐幼年时长着一身漂亮洁白的好皮子,却是不甘于守着山林看雪看雨的妖,他们想要无穷的生命与无边的法力。 他们披着白狐的好皮囊,在山林中度过一百年无忧无虑的时光,而后幻化为人形,雌的自然是女子,雄的变成男儿。这是他们一百年来苦苦盼望的,却也是极凶险的。 因为幻化为人形的那一天,他们的考验就开始了,只有挖出一颗真心再吞下去,他们才能保有这幻化出的一身人形,不光如此,他们的真身将长出另外八条尾巴,成为名副其实的妖狐,这便是过了考验的妖狐们的幸福结局。 至于那些过不了考验的,有的被尘世的凡人辨识出来,烧死在熊熊烈火之中;有的骗不到那一颗真心,待到凡人的一生终结,重又变回一只狐狸,却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又老又丑,苟延残喘过不了一年,便如同普通山林中的走兽一般,消逝在光与土当中。 那年,少爷的爷爷,一个二十岁的文弱书生,于一片皎皎星光中,看见一个墙角瑟瑟发抖的少女,一抬头,泪光盈盈,身后一张卖身葬父的牌子,被少爷的保镖拿了开来。那老父被妥当地安葬,这少女便被带回了府里,住在盼晴住的院子里。 一个落得卖身葬父的少女,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却难得的善解人意。最最让少奶奶比不上的便是她那悲惨的身世,仿佛少奶奶的书香世家倒是罪过般的。 面对少奶奶的苦苦哀求,少爷却眉头一锁,道,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32 “你没有我,还有我爹娘的疼、你爹娘的怜、儿子的爱;她除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双手背在身后,在少奶奶一片泪眼模糊中,依旧走到了别院。 虽然先进了府,府里没人愿意搭理,少爷却力排众议,要给她个风风光光的排场,仿佛先前的婚事不作数,这纳妾才是最该庆贺的大事。 一时府里张灯结彩,少女凤冠霞帔;那头东院里,旧人垂泪涟涟。 白日里轰轰烈烈,夜里热热闹闹,而后便是洞房花烛夜。旧人只能埋头做女工,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挑起喜帕的一刻,原先给自己的怜爱眼神现今却全给了旁人。 那边别院却是一声尖叫,惊得她的绣花针戳破自己的食指。 待她匆匆跑到别院,被门槛绊倒,摔倒之处,一片血泊,一声喜服的少爷倒在床边,喜帕落在鲜血当中,变成深红的颜色,黯淡无光。少爷的脸上甜蜜的笑容还未来得及褪去,双眼中已满是惊骇,胸前一个豁口,被利爪划开。 门外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童子,后头跟着一个老道,掐着手指,连叫:“迟了,迟了。”是的,纵使他追妖狐追了许多年,仍旧未能及时赶在这个妖狐修炼圆满之前救下这家少爷。 从此之后,少奶奶褪了花红柳绿,一身玄色,吃斋念佛,对人慈眉善目,只有一点与念佛人的慈悲格格不入:坚决不肯给来历不明的乞讨者半点吃食。 捡盼晴的少爷教了她一点琴棋书画,时至今日,她还能记起他低头时温润如玉的气息。他们一齐畅谈了风花雪月、也信誓旦旦要去塞外驰骋。然而一个眼神流转间,她看到墙角老祖母伛偻的身子,躲在一角窥探他们,眼里是泪花。 后来天色晚了,少爷离开,盼晴看见他走的时候,从刚才老祖母站着的地方揭下什么,揉成一团,丢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展开,是一个求来的符,大概是用来镇妖狐的符,她的心被揪了一下。 她不是个图财害命的妖狐,却也不是个能陪他终老的女子,这尘世间须臾的生命却是这样美好,体验过了,便给那老祖母本就不幸的生命留些喘息的余地吧,不要让她再继续在担惊受怕与回忆悲痛往昔中度过。 没有要收拾的行囊,夜里悄悄跃上墙头,待到他们一家醒来时,她一定已经回到渭江边上静静打坐。 这便是她的第二段情史,有点明媚的忧伤,又悟出个换汤不换药的道理,人妖殊途。 盼晴常常在想,妖狐和鲛人,看似截然不同,又何其的相似,一场情是他们躲不过的劫。 如果她真的是个妖狐呢?会用利爪挖开那少爷的胸膛吗?想来就不寒而栗。 这样算算,猎户,少爷,还有和子煦元神在天上勉勉强强的青梅竹马,她也是有过三段情史的人,现在这样一个尘世里的右侍郎长子,怎么能难倒她呢?扇扇扇子,随他去吧,倒是便宜了那公主。 回到府里,家中下人们脸色诡异,有的满脸喜气,有的忧心忡忡。娘亲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将院门紧闭,似乎爹爹的喜与悲同她并不想干。 这样的两个人何苦在一起呢?若是感情差到这个地步,拴在一起又有什么乐趣?做儿女的虽是这样想,却也一言不能表。 回到院子里,昨夜里听闻皇伯伯驾崩之后,身子就懒懒的子婵已经一病不起,卧在榻上。 盼晴前去看了看,她闭着双眼,还没有醒来,泪水顺着眼角落在枕头上,已经湿了半个枕头。怎的皇上驾崩,倒像是要带走她似的? 这话不是盼晴说的,是一旁小丫头的议论,说得她心里漏了半拍,没了她,自己简直寸步难行,皇伯伯可不能把她带走。 她干裂的嘴唇蠕动着,盼晴忙让一旁的丫鬟给她滴水润润唇,却似乎没有用,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困在陆地上的鱼儿,凑近了去听,“皓天,皓天……” 盼晴将在这尘世里周遭相熟的人想了一遍,也没有叫作皓天的人,问遍周围丫鬟,没有什么人能解释。 唯一知晓的皓天,就是当年合虚之战姗姗来迟,收起子煦元神的上神皓天,难不成是他?这可不大好啊。 都说天界的花花公子就数天帝最得意的大儿子,上神皓天,如此算来,这痴情于皓天的子婵,真的是天上的神仙。 盼晴不在乎周遭人的议论,亲自守在子婵身边一夜,只听得模模糊糊的“皓天”“哥哥”,便再也没有旁的什么了。 请了大夫,却只诊出受了风寒。分明是胡说,盼晴翻了那些个大夫几个白眼,也不多说什么,挥挥手,送客送客。骗人也是门功夫,明明都快要小暑了,酷热难当,你们说她受了风寒,明摆着诓人呢,还是很挑衅地诓,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亏他们说得出口,直接轰出去。 姜汤参茶一点点地给她灌,只想留着她,与她熟悉了许久,一时没了她,可如何是好? 身坐在子婵的房里,心里却分了一半在外头。今天不是指驸马吗?怎么大半天过去都没有听到敲锣打鼓?甚至半点声响也没有?外头静得可怕。偷偷从前厅探出头去,发现府外也是宁静的,如暴雨前的宁静般,令人窒息。 穿过花园子时,正看见大哥二哥两人在园子里停在莲花塘边说话,认真得没有察觉出身后的她。 正慢慢凑近,大哥右手握拳砸在左手上,“不能让他逃了,你帮着爹好生看着,我这就去追!”一个转身差点把盼晴撞倒在地。他只道:“哟哟,摔坏了没?”连停下来看看的片刻功夫都没有,转眼就出了花园。 倒是二哥好声好气地把盼晴从地上扶起来,说起话来碎碎的,“你说说你,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好端端地躲在人身后干什么?躲在人身后人怎么看得到你?看不到你就会撞到你。想要撞不到,下次……” 一把拿过他的扇子挡在他自己嘴上,这样唠叨下去还得了?“怎么连喜糖都没有?晚上还有没有指驸马的喜宴吃了?” ☆、惟盼良人(四) 他夺过盼晴手中的扇子,啪啪啪连扇十几下,送来阵阵凉意,“什么喜宴?皇上驾崩了,谁家还摆喜宴?” 歪着头,他明明知道的,还要她说?“驸马……” “哦……”他点点头,拉长了音,突然把扇一收,在她头上连敲三下,“惦记上驸马了,时间紧,指婚就不摆排场了,定下是右侍郎的长子,下个月半,公主出嫁。” “下个月?公主不是要戴孝一年?” “不用!”他得意地用扇子在手掌上甩甩,“公主的大事不能耽搁,若是误了这个黄道吉日,下一个可要等到五年之后,金枝玉叶,拖到那时,岂不变成枯枝败叶?” “这……这似乎不大好,公主要背不孝的骂名。”公主虽然脾气大了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33 些,骄纵了些,好歹是她的堂姐,他的堂妹,这样有违事理的事情,似乎应当提醒提醒,而不是像他这般看笑话。 谁知一向宽厚的二哥一声冷笑,“小皇帝不要摄政王,内阁又弱,定要个驸马帮着他们姐弟料理料理政务,不然他们以为还是在御花园里逗乐?都是太子,不,小皇帝惹来的是非。”他说到皇帝的时候,脸上露出戏谑的笑,“连他父皇的话都不听,不知当真是翅膀硬了,还是耳根子太软,听了颜太师那帮老贼的谗言。” 右侍郎本就是肃亲王手下的人。新登基还没行大典的皇帝,知道不能要肃亲王这个摄政王,怎么就不能替公主挡了这门亲事?“这亲事对他们不利,他们会接受?”这话问得有些心虚,因为混了点私心,更加暴露了她企盼这婚事不成的贼心,怪不好意思的。 “右侍郎的长子就是个榆木疙瘩,你这是着了什么道?”他果然说出来是不留情面的,“他们当然不肯接受,他们恨不得把我们家一锅端了,但也要有这个本事。先帝驾崩前还要宴请我们,他们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掌礼乐司仪的官看过了,公主驸马,当出生名门,既要是现今的名门,祖上又需与太/祖皇帝是一齐打天下的元老,本就没有几家;掌星象占卜的官又夜观星象、日拈龟壳,算得这驸马得是午时出生的,才受得住家迎公主的贵气,只有右侍郎的长子了。” 盼晴心里犯了嘀咕,之前上课的时候,有一日提到生辰,颜翰林也说自己是午时出生的,“公主不是定了和颜大人?” 二哥的回答同昨天爹爹的惊人相似,“他可无福消受,还驸马?我看他都没机会成亲。” 颜翰林,隔着道屏风,也教了她们许多有趣的故事,对了不少美丽的对联。 默默地回了房,看着墙角支着的琴,又想起那几夜的箫声。还想见见右侍郎长子,或者,至少故地重游一下。如是寺太远,珞珈山平日又是猎场,只有京郊的桃林了。 回头看看榻上还昏睡的梓婵,她似堕入一场沉沉的梦里,梦里有山有水,还有她的至亲爱人,她的眉头时皱时松,似经历无穷世事,一时半会儿也是醒不来的。 盼晴揣着鹦鹉螺号角,前脚刚要踏出府门,已经被小厮拦了下来,“王爷说了,没他的吩咐,谁都不可出府。” “我大哥就出去了!”这小厮可休想拦住她。 “世子是奉了王爷的令出去的,郡主就在府里好生待着吧。”这小厮还挺执着,不光执着,还很讲究策略,就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他吊足了那公鸭嗓门,一嗓子便召来更多的小厮,全堵在了门口,不让出去。 正要大闹府门,娘亲屋子里那丫鬟出面了,一时小厮都没了声响,只看着她。 要说她当个丫鬟,真是可惜了,那美人胚子,说不都还能和公主比比,只可惜了是罪臣之女,更别提不苟言笑。笑可是少女最利的剑,她偏偏不爱用,饶是这样,府里的人都还是遵着她顺着她。 “夫人问外面吵什么,王爷下令,谁都不许出府。”难得连娘都帮着爹爹,盼晴趁早收了手罢,怏怏回了屋,趁着屋子里手忙脚乱,直接翻到屋顶上在屋脊上坐着。 傍晚总算退了些暑气,南面的火烧云却仍旧热烈,她看到那团火似的云朵下面,真的腾起了热浪,火舌直舔天际,城南失火了?远远似乎能听见兵器的声响、男子的嘶叫和女子的哭泣。 坐在屋顶上,周遭腾起白日里的雾气,在黄昏中逐渐消散。不知道那位公子现在是什么心情?被指了当驸马,本就风光无限;更兼公主是个绝代美人,他更应该喜上眉梢。想来,他会忘记鹦鹉螺号角的,会吗? 但细细想来,他不过是爹爹的一枚棋子,未来,倘若真如爹爹所愿,小皇帝被架空,甚至……那场面想也不敢想,到时候驸马何去何从? 府门前,大哥驰马归来,手握一把佩刀,刀口潺潺流淌的全是鲜血,一滴滴落下,指出他归来的路,他也是从城南回来的。跳下马时,气势汹汹、怒气冲冲,似乎想办的事情没有办成。 回望一眼远远的皇宫禁苑,高大巍峨,在晚霞的照耀下紫气冲天,却煞气重重。 掏出号角,呜呜咽咽吹了好一阵,天边从晚霞变为圆月,海涛的声响传遍了整个京畿,城南的火光耀眼,照亮了整个京畿,她在等的箫声却始终没有响起。不知他是不是和她一起在看这一片火海,在听这东海涛声。 又等了等,等到屋子里乱作一团,都在找郡主,鲛人曲再也没有响起,他果然是会忘了她的,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他哪还有时间顾得上这些? 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子婵居然好了,不知是那姜汤参茶的效用,还是她自身神力本就了得,虽然脸色苍白,但总算是回过气来,喂她东西也吃得下去,可却一直在找皓天,嚷着让大家都去找皓天,满屋子的丫鬟束手无策,哪来的皓天呢?可病中的她倒还很固执,一定要说刚刚皓天还在身边,她醒来就是找他来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 盼晴又有点后悔当初没从了司命和月老,在那盆里泡一泡,错过了多少背景知识,否则这会儿定能明白她心心念念的是怎样的男子、可又是如何情深缘浅的,找不着皓天,劝劝她也好,也好过现在,只能坐在边上干着急。 拉着另一个年长的丫鬟,低声询问,这皓天到底在哪儿。 谁知这自幼同子婵一同在府里长大的丫鬟也一脸茫然,“子婵姐姐说梦话或者病了的时候就找皓天,平时从来没提过。”她一脸神秘地拉着盼晴的袖子,“我从前还问过她,她矢口否认,那神情,若不是真不知道,就是太会演。” 这就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想,找的一定是上神皓天没错了。 上神皓天一定是自远古洪荒以来最为多情的天神了,没有之一。 传说他往王母娘娘的十里桃林里一立,那十里桃林就都折了腰。为什么呢?一则是因为王母娘娘的桃树本就有灵力,感受到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的上神,自然是要折腰的,当然这个原因在一向理性看待问题的人眼里,是有点邪乎的;二则,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那些追随他的仙娥们,既是追了他,又缺那么点点勇气,或者说还是有那么点点的羞耻心的,总不能告诉他,上神啊,我追了你十万八千里,我天天跟着你啊,肯定需要找个地方躲躲,繁花似锦的桃花树自然是最好的躲藏地点。躲个一个两个是不成问题,树本来是不折的,可躲的人多了,便折了。 于是这皓天一走,满地都是仙娥们踩断的树枝树叶桃花,王母娘娘看了心疼得捶胸顿足,从此往后一律谢客,统统请出门去,仙娥不许来,上神皓天也不许来,这才保留了这片桃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34 花林。由此看来,王母娘娘毕竟是王母娘娘,还是一个很有节操的人。 然而天上那么多的女神、女仙,像王母娘娘这么有节操的人不太多,仰慕皓天的人数众多,撇去那些只敢躲在桃花树上的不说,敢光明正大站出来,同天尊公然卿卿我我的也是有的。只是名字太多,盼晴也都是东一句西一句听来的,都记不得了,只知道凤族有一位公主,叫什么来着的,同皓天眉来眼去、左顾右盼、琴瑟相和,这些词都是这么用的?不管了,总之时常在星汉边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 当然这些她都只是听说过,上天的次数少之又少,一直以为不过是越传越离谱而已,不过现在看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子婵也为他如此痴情,其情种程度可见一斑。 盼晴对这位传说中的情圣并不认同,单看皓天和凤族公主数星汉里的星星这一段,似是无比美好,然而他也和旁的女神仙坐在星汉边数星星,今天和你数星星,明天和她数星星,于是每个数过星星的女神仙都觉得自己得了皓天的青睐,更加如痴如狂地追随他。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一万五的榜单,今天开始五天每天更,然后休息到下周四哈~ ☆、京畿大变(一) 这事情当然不是这个上神自己说的,更不会被数星星的女神仙知道,上神是个聪明人,乐在其中,也不会把和大家数星星的日子弄混,几万年间相安无事,却被百年一次上天的青文鸟看得一清二楚。 青文鸟当真是神兽,回到巫山,同巫山女神逗乐之时,用那张大嘴在沙地上画了图,每一百年上天看到的上神都是同一个,每一百年上去看到的女神仙却是不同的。 巫山女神何等聪明,加上青文鸟画工了得,瞧一眼,就知道皓天约的是何方神圣。自此,皓天从一个风流绝代的情圣变成了三心二意的花花公子,然而并不有损那些仰慕者的热情,他依旧是花群簇拥、蜂飞蝶绕,日日过着逍遥生活,直到几万年前,突然就改了心性,不知跑到哪里清修去了,任哪位娇艳的仙娥都找寻不到。 但情圣毕竟是情圣,他愈是清心寡欲,上界对他的思念反而愈深,那些昔日见面眼红的情敌反倒不再相互憎恶,时常三五成群团团坐在当年她们和他数过星星的星汉边,又或是择一处凉亭围个圈,一起忆一忆各自与皓天在一起快乐的时光,打发她们漫长没有尽头的生命、告慰那些思而不得的苦情。 病榻上,子婵很罕见地耍起了脾气,打翻丫鬟手里的杯碗,“我要找皓天!去帮我找皓天!” 身后一扇门外,一个前厅的丫鬟与海棠轩丫鬟偷偷闲聊,却逃不过盼晴耳朵,“颜太师被查出私通紫竹国叛军,已被满门抄斩。” 盼晴的心跳漏了一拍,教了她许多诗词歌赋的颜大人,就这样被斩了?昨天在灵堂里还气贯山河的颜太师就这样被斩了? 这些对爹爹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可此时此刻,盼晴却无法同丫鬟们一样露出舒心的微笑。 一夜之间,王府外多了层层护卫,都是大哥手下的左营三护卫。跳上屋脊,皇城外也是层层的护卫,在正元门外如泾渭分明般的,两侧兵士着不同铠甲,一边是同王府外相同的左营三护卫,另一边是一品大将军麾下的御林军。 关于皇城外对峙的军队,明眼人都知道,不过是肃亲王与内阁的对峙,一个皇城哪里要这么多人守卫。先帝驾崩,年轻皇帝登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肃亲王声称皇帝年轻,内阁有凌驾皇权至上的趋势;内阁指责肃亲王觊觎自己侄子的皇位,相持不下。 京畿的百姓,早在先帝驾崩的时候便恐慌似的,逃到京郊去;待到颜太师满门抄斩之后反倒又回来了。这场争持谁赢谁输已是一目了然。 拥护当今皇上的群臣,没了颜太师就失了主心骨,骑墙派自不必说,倒戈的也不在少数,至于剩下的,也在苦苦支撑,成了爹爹的心头大患。 公主大婚的日子一天天又近了,爹爹的脸色日益好看起来。 辽阔的江山,就给了年轻的皇上,盼晴的堂弟。她知道的,过去,他还是个常常哭泣的孩子,此时此刻大概全部仰仗公主。公主殿下虽原先也是个半大孩子,还是个女子,没多少学识。 在府里见爹爹时,他还是同往日一样,和盼晴泡盏清茗,只是酒再也没沾过,他说他需要清醒,当前形势阴晴不定、变幻莫测。 盼晴时常和他说说小时候同公主嬉戏的场景,他哈哈大笑,与过去并无二异,笑到最后却有些干涩。“盼晴,这是激流勇进,不进则退。不对,退无可退。”他捋捋胡须,脸色铁青,没喝酒,却胜似喝了酒似的,满眼通红。 不管盼晴愿意不愿意,公主大婚的日子就在眼前。 浑浑噩噩的一夜,也许这就是第四段情史的终结吧,也好也好。 早晨又浑浑噩噩地爬了起来,子婵仍旧病怏怏的,一个月也没能让她回过神来 ☆、京畿大变(二) 霎时,这边疾驰中的马队也亮起相同的火点,这回盼晴看清了,是点着火的弓箭。 还未叫得出声,一根根点着火的箭,落在本已被点着的御林军营地上。 刀光、剑影、火团、呐喊,充斥皇城,四周的民居里也有亮了灯光,开了窗的,待看清是皇城外墙着了火,却又一个个把门窗合上,似乎没有醒来过。 确实,皇城里入主的是谁,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狼群比骑兵更为勇猛,直窜向本已溃不成军的御林军,隔得这么远,盼晴仿佛听见利齿撕咬皮肉的声响。 皇城内,六角宫灯依旧亮着,静静倒挂在长长回转的廊檐下,晶莹剔透,她的堂弟不知此刻在干什么呢? 一觉醒来时,便已听说,统领御林军的一品大将军,也被查实了与紫竹国叛军有交易,竟然拿着白芦国的弓箭利剑、甚至是军中瑰宝——汗血宝马支援叛军,前提是武装好的叛军必须支持颜太师的阵营。白纸黑字写在一封书信上,书信与信使在西北边陲,被戍边的羽狼军截获,即刻马不停蹄地赶回京畿剿御林军。 待皇上接到鸿雁传书时,正元门外,御林军被斩首、被撕咬者已过千。 府门前,等候他们去如是山的车马已准备停当。 而肃亲王,一大早就和大哥去了校场,在那里,被五花大绑的一品大将军,接受完审判之后,被大哥手提佩刀,直接斩首。据说大将军至死不肯瞑目。 正因为昨夜里出的这个大事,爹爹不能来给他们送行,娘亲无所谓地摆摆手,上了轿。 不知是不是盼晴的错觉,她摆手的一个瞬间,心情是黯淡的,难不成装了这么许久,她对爹爹还是有感情的? 匆匆行路一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35 整天,赶到如是山下时已近傍晚,山下集市里,家家户户门前一张白幡,怎么,先帝驾崩时的白幡,京畿都已经卸去,这儿为何还挂着? 娘亲遣人去问了,得到的却是一个惊天霹雳的消息——刚登基一个月的皇帝,盼晴的堂弟,在一品大将军遭斩首之后,自觉用人不利,羞愧难当,拔了侍卫的佩刀,在自己的寝宫自刎了。 短短一个来月,两个皇帝驾崩,今年的日头真是毒啊。 娘亲遣去的正是二哥心仪的丫鬟,正所谓人美好办事,许是因得她漂亮,路人想多和她说几句话,便又神秘兮兮地告诉她,说来也邪乎,昨夜御林军被斩杀的时候,驸马府也走了水,失了一场大火,恁周遭护卫如何泼水,那熊熊烈火燃到驸马府再无一柱一木可烧才熄灭,驸马府里,公主驸马还有服侍的丫鬟小厮,踪影俱无,只留下团团焦炭似的灰烬,让人不寒而栗。 那丫鬟听了这些就要道谢,可路人还是拖着她想再说上几句,便又道,据说,这都是肃亲王的意思。 听了这句话,娘亲轿子里的帘子就放下了。 那路人大概看着架势不对,也噤若寒蝉,只一再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丫鬟。 这大概就是娘看不惯的乱糟糟的结局。 盼晴坐在轿子里盘算着,皇帝尚年轻,皇后都没来得及册封,更没有子嗣,这么说来……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这么说来,爹爹不日就要登基了?他就要做皇上了?娘亲还在这如是寺吃斋念佛,谁去母仪天下? 揭开帘子,看看并排的娘亲,隔着帘子看来她只在轿子里静静坐着,盼晴都想得到的危机,娘亲怎么不着急呢?娘亲不急她可急,家里那几个姨娘,即使她不在乎,盼晴和大哥二哥还是看不惯的,可不能让她们抢了先机。更别提,若是在这儿待个三个月半年的,那边后宫充盈,到时候娘亲怕是想回去都没法回去了。 “娘亲!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还是回去吧!” 那边轿子寂静无声。 “娘亲!我们回去吧!爹爹今日不同往昔!”看见娘亲抚了抚额头。爹爹的耐性是有限度的,今早是因为出事不送,还是因为他铁了心不想送,这个娘亲自己心里清楚。出了比这更大的事情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他早出晚归,还不是不忘同娘招呼一声?今日一品大将军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他早去一刻,晚去一刻,又有什么分别,只不过是不送而已。 他若是登基做了皇帝,毕竟又与肃亲王是天差地别的,这样想下去,似乎不能由着娘亲。 “回去!我们回去!”不等她的回答,盼晴吩咐小厮。 却被她喝止。“去如是寺,我已经不想回去了,盼晴,你若是想回去做公主,你就自己回去。”淡淡的音调,掩住了刚才一刹那的思虑与犹豫。 盼晴想了想,公主、郡主、亦或是隐居在这如是寺中,又有何不同?她还想到那星河岛上仰望仰望星空,想想那日,公子用树枝挑剑的英姿。 “我和娘亲一起去。” 一阶一阶爬上如是山,犹记得那夜匆匆忙忙,把两个时辰的山路浓缩在半个时辰内爬完,那种心急如焚的感觉。那时大白紧紧跟在她身后,和她一齐的,还有那位公子,子煦变成的公子,如今,公子在哪里? 走在前面的,是丫鬟扶着的娘亲。盼晴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却面不改色,这样好的体力,这样静的定力,她一定是渡劫来的没错了。盼晴跟在她后头,心里暗暗打起了小算盘,我轻易上不了上界,这次机缘巧合,和那一船的上神仙人们一齐来尘世渡劫,那是修了多久的福分啊。 大家都讲究个同窗情谊,这可是同劫情谊,比区区同窗不知深厚多少倍,她得拿个小本子,把这里的事情细细地记下来,把值得怀疑的人也都一一记住,赶明,劫渡完了,就可以找真身攀情谊去,那时随随便便带她上个天界,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想到这里不禁又得意洋洋起来。 山顶上,如是寺依旧笼罩在一片紫光当中,与皇城的紫气东来,气氛迥异,这寺定是有猫腻的,这也该记在小本子上,回头告诉司命与月老,也算是作为不硬按着她泡澡的报答。 这边他们前脚刚登上如是寺,大批人马缘着绳索上至星河岛,那边二哥却也已经跟随而来。 不过一天的光景,他先还是肃亲王府二公子,掌司乐的一个文臣,官至三品,这会儿居然已经是肃亲王了,原因是这短短一天内,爹爹已经登基,封了大哥为太子,二哥就袭了爹爹原本的亲王位,并且令二哥来如是寺,宣册封娘亲为皇后、盼晴为公主的旨。 心里稍稍安慰,娘亲即使不回去,爹爹还是念着她的,那些姨娘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兴风作浪。 接下公主的头衔,心里五味杂陈,那边公主生死未卜,自己却已经顶上她的名号。抬头看看娘,她居然头也不回地回了屋子,也没有接旨。 亏得来的是二哥,没显出多尴尬,冲盼晴挤挤眼,让她替娘亲接了旨,这事儿也就算了。 娘大概是生气,爹爹远远追来一个册封,反倒暴露了身份,原本想要的清修也就不复存在了。 即使他们在星河岛上,收起绳索,然而如是寺众多香客,纷纷驻足围观,然后统统跪拜。 寺里的僧人们也没了原本的淡定,从禅房里探出头来,一个劲儿地看热闹。 饶是这样,寺中的住持仍旧没有出来,听说仍然在自己的禅房里闭关。那紫气,比之前来时更盛。 传旨这件事,显然不是二哥来的唯一目的。放下圣旨,他的眼神就活络了,四处查看,嘴上不说,明眼人都纷纷给了他示意,顺着大家伸出的手指,他顺顺利利找到了,正在厨房里给娘炖冰糖雪莲的丫鬟。 这样一出好戏,盼晴自然是不会错过的,跟在他背后,来到厨房门口,贴着门,朝里张望,余光瞟见,厨房门口一时聚了不少干活的,有除草的、浇水的、拔菜的,还有拿着抹布在厨房门上擦来擦去的。手上动着,眼神却都往厨房里头飘。 “我已经是肃亲王了,我要迎你进府,做肃亲王妃。”二哥满怀深情地说,连盼晴都被感动了。 那丫鬟扇着手中的扇子,头也不抬,“二少爷说笑了,奴婢是罪臣之女,一生为奴,怎么可能做王妃呢?” 门外的众人都皱眉点点头。 “我去求父皇,我去求母后,我的心意天地可鉴,只要你答应,其余的一切都交给我来办。”那个反应总有些滞后而一身纨绔气息的二哥,此刻居然如此有担当,想起往日他跟在这丫鬟身边低三下四的模样,这大概就是世人常说的吧,前世欠下的债,用今世来偿还,若不是命里躲不掉的,他何须如此? 那边浇水丫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36 鬟手下,一滴滴水珠落在月季上,盼晴仔细看了看,并不是水壶里的水,而是她的泪,周遭围观的丫鬟无不眼圈红润,二哥真是抒得一手好情,然而哪怕所有丫鬟都买他的帐,也依旧没什么用,因为独独这个丫鬟特别,她如吃了绝情丹般,淡淡地回道:“奴婢配不上二少爷,夫人,不,皇后娘娘也不会强迫我的。” ☆、京畿大变(三) 二哥在炉子前站着,丫鬟手中的扇子“啪嗒啪嗒”扇着,扇去半个时辰的光景。围观的人却久久不肯散,总觉得这样一场来势汹汹的求婚,竟落得这样一个惨淡的结局,似乎意犹未尽。 “我去求求母后。” 二哥甩了甩自己的袖子,转身带着风就走出门外,这速度快得门外一群都来不及伪装,就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但眼下他风风火火就去找娘亲去了,也顾不上除草的除了半个时辰,已经把厨房门前的草地给除秃了;那边浇花的已然把那盆盆月季都淹了。 二哥既然不计较,他们这帮人也就厚着脸皮转移阵地,又全部挪到娘亲房门外,除草的除草,浇花的浇花,擦门的擦门,好像人人都在忙忙碌碌,到头来,只有盼晴一个是专门看热闹的。 “她说了不愿,你别逼她。”娘亲语气淡淡的,却不容置喙。 二哥却也是执着之人,“娘亲,这府里,她和您最亲,她的心思是什么样的,您最清楚。这么些年来,孩儿苦苦追寻,却终没有个结果,求娘亲指一条明路。” 娘亲低头不语,只用手中的茶盖撇杯中的茶叶。 “您因为她爹爹而对她好,这我懂;您因为她爹爹而恨我们的爹爹,这我也懂……”二哥的话还未说完,娘亲的手已经抖了几抖,洒下几滴茶水,却仍旧一言不发。 “可是您什么时候能想想我们?大哥,我,还有盼晴?现如今孩儿的一片苦心您看不到吗?您的儿子娶了您爱的人的女儿,这样不好吗?” 盼晴顿了顿,娘亲爱的,是那个罪臣?一时转不过弯来,迷惘地看看四周,一帮装着干活儿实际在偷听的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你们过得不好,为娘的和你爹过得也不好,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让你娶她,不要重蹈覆辙啊孩子。”娘亲的话语里终于听得出一点波澜。 二哥在娘亲屋子的外面静坐了一晚上,清晨时分,领着侍卫们浩浩荡荡地又下山回去向爹爹复命去了。 夜间,盼晴听见娘亲的屋子里传来了抽泣声,一直持续到凌晨时分。期间她还起床想去看看,转念一想,大抵和白天与二哥推心置腹的谈话有关,去了反倒尴尬了。 娘亲毕竟是娘亲,哭了一夜,大早却又庄严肃穆地抄写金刚经。 这一夜盼晴也睡得不安稳,半明半昧中,仿佛看到什么着蓝衣的男子,从皎皎星汉而来,落在那棵老杏树之下,翩翩走来。猛地从睡梦中醒来,外间只有几个丫鬟的鼻息。挑开窗帘一角,杏树依旧满树灿烂,在月光下盛放,泛出耀眼的红光。 她能够感觉到不凡的神力,不是做梦。穿过外间,守夜的丫鬟坐在椅子上已沉沉睡去。披上一件披风,拐出屋子,向厢房走去。 子婵精神好了许多,跟着他们来如是寺,但守夜这样的重活依然不让她做,这会儿,感觉得到,不凡的神力恰恰在那个方向。 果然,厢房亮着灯,传来子婵银铃般的笑声。 凑在窗边,心中砰砰直跳,她这刚晋升为公主的,来她自己丫鬟的房里,为何这般紧张?倒像来做贼,不,比做贼还紧张。 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听得到她在说话,同过去听到的与假想中皓天的对话并无二异,只是今天才知道,她没有病得恍惚,她真的是在和一个真真实实的人说话。她对面一个男子揽着她,头靠在她的肩上,低声细语。 盼晴看得下巴都掉了下来,脚下没有站稳,摔倒在门上,却不妨门并没有闩上,直接摔进房内,趴在地上,看到两个惊讶的人,一个是子婵,另一个是蓝衣男子。 子婵低声唤一声:“皓天。” 盼晴低下头,整个人趴在地上,子婵上前来扶起她。 再揉揉眼睛,屋内已经别无他人。 “郡主,不,公主摔疼了没有?这么晚了,有事?”她的脸上带着红晕。 盼晴“哎哟哎哟”地揉着膝盖,装作没有睡醒的样子,“刚刚做梦来着,来看看你好不好,你刚才一个人在屋里说话?” 她愣了愣,“公主睡糊涂了,我一个人说什么话?”果然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看见你没事就好。”盼晴拍拍她的手,转身要走,子婵还想送她回房,被婉拒了,“你病还没好透,这山上夜凉,你还是待在屋里,好生歇着吧。” 转身走出屋门,一瘸一拐地走到那棵杏树下,石椅上遍洒杏花。仰头看星汉,似乎有个人影,向着滔滔星河,翩翩飞去。 望向脚下住持泛着幽幽紫光的禅房,那橘黄色花瓣紫色花萼的花朵在禅房北面开出一片小小的花海,黑夜中现出热烈而奔放的色彩,饶是隔着这么远,似乎能感受到那炽热的火,身后的杏树也比上次来时又粗壮几分,要几个人合抱才能围一圈,上头杏花簇拥,不断有落花飘下,地上铺了一层,还在落。 禅房南面,一个种着竹子的院落里,一个光着膀子的武僧,挥舞手中的法杖,舞得嚯嚯有声。本是普通的木棍,在他的手中如一柄利剑,快得在空中留下剑花般的光影。末了“嗬”的一声,在后半夜寂静的如是寺上空盘旋,法杖击在最粗壮的老竹上,满院竹林如海涛翻滚,独独那棵老竹岿然不动,过了片刻,从中间爆裂,半个如是塔高的老竹轰然倒地。 那位武僧将法杖杵在地面,自己面向竹林低头转动佛珠了好一会儿,月光洒在他的身上,麦色的皮肤上蒙着一层汗珠,在月光下闪亮跳动。 天上的云朵转换着月光投射的位置,一会儿,他便隐在一片黑影里,反倒是这棵老杏树以及杏树下的石桌石椅在皎白月光下。一阵风吹来,杏树又落下一阵杏树雨,盼晴便在这雨下,任由花瓣洒遍在流光白的纱裙上。有那么一瞬,她觉得黑暗中的武僧被自己身后的沙沙声引得抬起头。盼晴本觉得,他定要觉得是她在偷看他练功,就想躲,却知道这里一片悬崖,躲无可躲,倒显得不坦荡,反倒是在石椅上又坐正些。 当月光再次投在那里时,只有四分五裂的老竹,那武僧再也没了踪影。 如是寺地处高山山顶,云霞缭绕,四季如春,盼晴私以为,来寺里住住的并不全是信徒,定还有一些冬来避寒夏来避暑的家伙,譬如她自己。娘虽潜心问佛,她也只需要早晚花一两个时辰陪着抄点经即可,剩下有大把大把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37 的时间挥霍。 天气好时,常搬上古琴,坐在老杏树之下,弹一曲鲛人曲。 东海东海浪涛天,鲛人鲛人哭不得;南天南天华光盛,公子公子莫相忘;君心君心不曾动,长息长息泪泗流…… 常引得岛下众人驻足,然而,她想听到的箫声却再没有响起过。 他不是右侍郎的长子,他不是驸马,他没有娶公主,他也没有被烧死在驸马府里,然而,却还是失去了他,找不到他,这是个让人绝望的漩涡,真正是个折磨,她倒反而渴望他真的是那位榆木疙瘩似的男子,至少不像这样牵肠挂肚。 自娱自乐地弹琴,有了许多遐想的空间。突然想起那日珞珈山上的才女比试,她描的那幅山魅图,泛着幽幽之气,真的能够比过公主的百鸟朝凤图?她弹的那首《鲛人曲》,若不是有公子遥遥的箫声相和,将空灵悲凉之情提了几分,真的能赢过公主的《金枝玉叶》?或者,就是有了公子的相和,公主的琴声如高山流水,盼晴当真将她比了下去? 这样一比,愈发的没了自信,因为,赛上夺魁、先帝家宴到爹爹登基,这一切来得太快了,现在想来,盼晴和公主的比试,恰恰就是爹爹与堂弟比试的预演,大概即使她胡乱画一幅、随便拨两下琴弦,最终获胜的还是盼晴郡主。 先帝伯伯强撑病体,临终前摆了一桌家宴,给爹爹夹上一筷子鹌鹑,已是将身段放得极低极低,也是因为从赛上看明白了几分,低三下四地拿兄弟家族情谊来恳求爹爹。 然而堂弟和公主终究选了以卵击石,难怪爹爹那日在灵堂之上被颜太师摆了一道,反倒释然了,正所谓侄儿不仁,就不能怪叔叔不义了。 想明白这些并没有什么用,这场劫到现在,显了些劫难的端倪,纵使她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来渡劫的,却依旧没能将自己从中逃离开来,做个完完全全的旁观者,因为不知不觉中,她也慢慢陷在里头,为爹爹和娘亲拴在一起的可悲命运揪心、为二哥求而不得而揪心、为顷刻间葬身的许多人而揪心,可却始终没看出属于她的磨难在哪里,也不知道这场劫在何时才能终结。唯一的好处是,因为久久听不到那好听的箫声,便自己学了箫,于是夜深人静之时,她能自己个儿先吹一声号角,然后用箫吹奏一曲完完整整的《鲛人曲》。 ☆、京畿大变(四) 原先在府里,二哥就喜欢和盼晴打打闹闹,现在大哥入主东宫,爹爹在皇宫里,昔日熟悉的肃亲王府成了他自己的府邸,少了这么多人,他觉得分外不习惯。许是上回娘亲让他不要重蹈覆辙的话使他大彻大悟,他回了府之后,再不来信纠缠那丫鬟,只给盼晴鸿雁传书,偏偏盼晴也是个无所事事之人,也就乐得一天一封书信,信中不忘打打闹闹,仿佛还和在府中一样。 他们在岛上待到一个月的时候,二哥书信里说,宫里开始选秀了,让盼晴劝劝娘亲快些回去。 然而娘亲却摆摆手,让她永远不要相劝。 于是二哥只能日益着急,因为这一批秀女当中有一人,芳华绝代不说,琴曲技艺超群,熟读诗书,着实太过耀眼,若是入了后宫,怕是要掀起不小的风浪。 盼晴这边,娘亲既让她永不开口,只能在心里憋着,反而写信劝慰二哥,纵使她美似天仙,大哥这样一个壮年的太子,与二哥这样的青年亲王,两个地位是不可撼动的,至于那后宫,娘亲既是无意,他们这些做人儿女的,也就勿要白费心思。 他又执着了几回,便转移了视线,娶了个令爹爹满意的肃亲王妃,皆大欢喜。只是,随信附着的王妃画像,盼晴看了两眼就折起来收在了抽屉里,怕是让人看到,又要议论了,因为这王妃长得太像娘亲身边的丫鬟了。 盼晴以为他大彻大悟真的放下了,这样看来,不过是换个方式继续执迷不悟而已。 秋风渐起的夜晚,盼晴又坐在石椅上吹/箫,忽然听得身后有布鞋踩着枯草的声响,一回头,一个脸生的小厮正从莲花塘边过,与她相视,愣在那里。 “公主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他先是铁青着的脸绽出一个谄媚的笑,看着让人不舒服。 “这就回房了。”吹奏了一半,被他打断,也就没了吹完的兴致。 回到房间,将箫摆好。外屋守夜的丫鬟依旧沉沉地打着呼噜,感觉反倒像是她为丫鬟守了夜。正要躺下,心中突然一紧,统共不过带了丫鬟小厮各十五人上山,这三十个人哪个脸她不记得?那脸生的又是谁? 惊得她忙跑出房间,将屋里屋外的丫鬟全部叫醒。 娘亲屋里传来一阵呼救声,举着火把的小厮冲了进去,里头一时全是厮打声。 所幸这次打算长住,盼晴连青冥针也带来挂在寺庙墙壁上,此时抽出来就急急往娘亲屋子里跑。 才跑到一半,刚才看见的小厮斜着冲出来,手里晃动着一把利剑,直戳她的胸膛,口中叫着“还我颜家老爷命来!” 一个闪躲,那利剑挑坏袖子上的衣衫,盼晴执起青冥针,刺向他的腰际,却被他一个回身躲开了。余光瞟见绳索已放下,果然是这个贼人,白日里混上岛,这会儿里应外合,放上别的贼人上来。 这个贼人身手了得,盼晴跟他战了许多来回,眼看着剑也快要举不动了,他仍旧招招要命,难道这就是她的劫? 忽然一阵嚯嚯的棍声,还未来得及看,这贼人已被一根法杖打出几十丈远,坐在地上铁青了脸,爬也爬不起身。这不是那夜看到的武僧? 那个生脸的小厮被打得跌倒在地。盼晴想起那天夜里看到的老竹,被这武僧一棍下去碎得四分五裂,小厮大概也命不久矣。 武僧一手执起法杖,一手将盼晴护在身后,直向娘亲屋子冲,一根法杖,将扑向他们的一群人打得左摔右倒,都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地。 他们带来的小厮从柴房抽出明晃晃的长刀重又往娘亲屋子里杀,看得盼晴愣了一愣,这样的兵器居然瞒过和尚的眼,带了上来?这帮和尚果然见钱眼开,小恩小惠的,就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什么佛家的心,依她看,是财迷的心。 双方兵器相当,瞬间杀得鲜血四溅,淡淡的血雾笼在星河岛上空,迷茫之中看到崖边杏树如同出浴的少女,舒展身姿,在血腥气中一展满身的艳丽。岛下,住持房外火焰似的花盛放成一片花海,妖艳诡异。 屋顶突然斜飞下一个蒙面大汉,还未等武僧来得及挥棒,他一拳击在武僧左肩之上,若不是盼晴扶住,他早摔倒在地。 糟了,武僧这么好的功夫,居然完全不是人家的对手,盼晴这个时候举手投诚不知还有没有转寰余地,瞥一眼用法杖撑住地面的武僧,人家帮她,她怎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38 么这么不义呢?嗐,死就死吧,反正她一心求死。 这次的贼人明显计划周全,绳索放下不知多久,爬上的人越来越多,如潮水般,居然还夹杂着飞上来的,不得了了,神仙们杀成一团可如何是好,这一刻盼晴真真体会到,星君那洗去记忆的药水的重要性,这要是回到天上记忆犹新,上界简直一片血海。 武僧见再无打赢可能,抓住盼晴跑到崖边,飞身一跃,他俩便在空中翱翔,直直奔着星汉而去。 “娘亲,娘亲!”盼晴还冲后面喊,一低头,发现整个寺庙都沸腾了,众多僧人手持法杖,寺前寺后飞奔,远处几座岛屿人声鼎沸、嘶吼不断。 他拉紧盼晴,直飞出去几里地,才逐渐落在林中。刚着地,她便要往回奔,却被他紧紧揽在怀里。“你这什么和尚!如此无礼!放开我!”奋力挣脱他。 “盼晴郡主。”沉沉一声落入她的耳,如惊雷炸起,他又含笑改口,“盼晴公主” 回过头,月夜林中,这个年轻武僧,正低头含笑看她,薄唇微抿,凤眼微睐,右手执杖立在土中,左手五指相合,摆在自己的脸前,一副无情无欲的出家人模样。 “你是,右侍郎的长子……”盼晴喃喃地道。 “正是在下。”他低着的头复又低下些。 “你撒谎!”她退后一步,“右侍郎的长子如今是驸马,你,为何,为何不说实话?” 他还是那微微的笑,“盼晴公主明察,小僧实则工部徐尚书家里的庶子”他顿了顿,“小僧俗名徐严,同友人打了个赌,都说肃亲王府戒备森严,我偏不信,定要进去在莲池边站上半个时辰,果不其然我赢了他们。没想到见着公主,因为小僧地位低微,不敢说实话,怕公主生疑。” 原是如此,“可你怎么?”他做了和尚,他居然做了和尚,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做和尚呢? “京畿大变,家父参与其中,此刻已官拜正二品,小僧却觉得无趣,来世外修行。”原是这样看破世事的人,盼晴在心里直叹,子煦上神的元神,哪怕到了尘世,依旧非凡。 “娘亲,娘亲还在上头,还有子婵。” 他眉心微微一锁,而后展开,“方才上岛前已听说,新帝登基,皇后娘娘与盼晴公主在寺中,如是山下早就驻扎了禁军侍卫,禅房里也有,冲上岛解救是马上的事情,皇后娘娘稍吃些苦头,应当问题不大。”他言之凿凿,“从前不也有过紫竹国叛军作乱?不过要些钱财罢了,不伤人性命。” 他所言极有道理,心也就稍安,只看到他不停喃喃“子婵”“子婵”,一副要回忆,却又怎么都没法从头脑中挖出那点记忆的揪心模样。没来由地紧张一下,这可别是个狗血的天神三角恋,子婵一心恋皓天,他可别一心恋子婵,现在加个盼晴,难道要凑成一桌麻将吗? “那现在?” “小僧这就送公主回京畿。” 方才打斗中,发髻松开,耳边全是飘散的发丝,他伸手替她将长发挽起,一抬头,一身青色的僧服。 盼晴走出一步便崴了脚,这大概就是幸福的眩晕。 “小僧,冒犯公主了。”他略略迟疑,朝她喏一下,将她背在背上。 盼晴心里咚咚直跳,默念,不冒犯,不冒犯,一点都不冒犯,伏在他宽厚的背上,这是个习武之人的背,逐渐堕入梦乡。 山间泉水淙淙、鸟语莺莺,醒来时她和他相依偎,靠在一棵要十几人才能合围的大树下。大概他背着她走累了,在这儿歇息。他睡着的样子不如醒着的平和温柔,双眉紧锁,一副梦中经历生死大劫的模样,哎,星君这手抖得,诸位仙家天尊前事都没能忘得干净嘛,突然又庆幸,这样,渡完劫大概这儿的事情大家也都忘不干净,她还能被人记得。 盼晴可做了八千年的堂庭山神呐,山林就是她的天下。趁着他睡着,上蹿下跳,摘了一众果子,本想着还能猎几只山雀野兔同他烤了吃,又觉得形象过于粗野奔放,女孩子家的温柔还是要有的,就不在他面前杀生了。 正捧着一摞果子,喜滋滋地想着待会儿摆在他面前,待他一睁眼,这该是怎样的感动,定会觉得她是个辛勤持家的好女子,想想都提前把自己感动了,她竟是这样一个辛勤持家的好女子。 离大树还有十来步,看得到他在树干另一面露出的一截胳膊,心里微微漾起点涟漪,猛然发觉他面前立着个人,头上一束抹额,手上拿着鲜血未干的砍刀,正低头探寻似的,背在身后握刀的右手渐渐要往身前放。 ☆、舍身护他 不及思虑,盼晴用前襟兜住的瓜果瞬间丢了出去,正中来人。趁着他发愣的光景,三两步跨到他们之间。 贼人举刀向盼晴飞刺。下意识地往腰间探去,这才想起,在昨晚乱斗中实在不敌刺客,当时又要扶住徐严,那把青冥剑被迫丢在了浮岛上,真真痛心疾首。只能劈手折下一截树枝抵抗,一下被劈去一半,眼巴巴望一眼被劈掉的树枝,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得左肩一热,被他砍伤,贼人身后又出现三两个来人,打不赢他们了,身后的徐严可怎么办? 一根法杖直戳来人胸窝,他倒在地上,仰头一口血吐出来。 盼晴被托住后背,轻柔地安置在树边。 徐严在躺倒之人身上补上一脚之后,挥舞法杖直冲来势汹汹的贼人去,与他们仨掩入树林之间打斗。 盼晴心中焦急,只听得到嚯嚯如风般的声响,与时不时的呻/吟,却看不到里头的情形。挣扎着想要勉强支撑站起身,左肩撕裂般的疼痛,使得她重又跌坐在地。躺倒在她跟前两步远的贼人,居然又缓过来,一把刀直戳地面,缓慢却沉着地半跪起来,抬头看盼晴的神色同昨日的小厮一样决绝与凶狠。 “还我颜老爷命来!”同样愤恨地叫喊,立在盼晴跟前举刀。 “徐严!”几乎脱口而出的一声,却见一把刀横劈过贼人的脖颈,热血喷出来,溅在盼晴的脸上,又温又腥。 “救驾来迟,乞公主殿下饶恕。”三两兵士已将盼晴挡在身后,一声口哨,白色与棕色骏马从林间疾驰而来。不等她叫出声,已经被掮到马背上。 “咄”为首的兵士击一下马背,骏马奔腾。 “别丢下他!”盼晴回过头,挣扎着要下马,却被兵士围得死死的。 “皇上担心公主殿下的安危,请公主勿要让小的们为难。” 徐严似是经历一场恶战,立在方才他隐入林间的地方,朝盼晴望着,不惊惧,却满眼的失望。 盼晴揪心急了,“那里还有贼人!你们,你们去帮帮他!” 领头的使了个眼色,两个士兵掉转回去,然而盼晴与徐严两人间的距离终究越来越远。他青色的僧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39 袍沾了尘土与血迹,就连他一贯清秀的脸上亦溅上暗红,于是更显眉间阴郁。她已经是公主了,终于是要进到重重护卫的宫墙中去的,而他,再是二品官员家的孩子,终究是个庶子,一心出世的庶子…… 直到看不到他,盼晴才回过头来,被越聚越多的兵士队伍护送着一路往京畿奔驰而去。 皇帝伯伯,不,先帝伯伯在位时,常年洞开的京畿城门如群山般矗立在东南方向的天边,此刻却紧紧关闭,日暮时分,京郊漫天的蝙蝠与乌鸦,衬着血红色的夕阳,是从未见过的凶险之像。 “京畿出事了?”盼晴低声询问一直伴随她左右的领头人,骑行一天,这会儿才看清,星眉朗目,青色的披风随风飒飒飘扬,是个偏将。 “紫竹国游兵侵占西北五军镇后步步为营,如今距京畿只一道长城、三座城池,不得不防。” “紫竹国游兵?”盼晴低语一声,趁火打击,没想到还真得了势,真真是会挑时候。 那位英武的偏将手举火把,朝城垛上一晃,厚重的木门被铁索吊起只一半,待盼晴一行进城后火速放下。 一名素色披风的兵卒快马赶到偏将身边耳语,偏将听完转头望向盼晴,“早上林间的贼人全部伏法,四周没有死伤者,公主殿下勿要牵挂了。” 盼晴还想问徐严,可他已经说了没有他人,许是自己回了如是寺,毕竟,贼人都是冲着皇族来的,她被救走,他又武艺不凡,定不会有事,便住了口。又因为这位偏将的周道,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敢问将军名讳,回宫也好和爹爹说。” 他嘴角上翘,“在下羽狼军中军副将永皓,谢公主垂爱。” 永皓,盼晴在心里默念,只觉得哪儿奇怪,一时又说不清。 朱红的宫门背后,龙袍加身的爹爹,居然在夜幕里略佝偻了背,立在空旷的大殿前迎她。 “爹——” “请公主改口。” 盼晴一声还没完整叫出,被永皓沉声提醒,这才意识过来,已经变天了,于是收敛了自己咋咋呼呼的模样,慢条斯理地下马,在爹爹与一众侍卫前行了礼,尊一声,“父皇。” “回来就好!”终于坐上了龙椅的爹爹,同往日也没什么两样,当着众人的面,探手摸了摸盼晴的头。 盼晴抬头帮永皓求了个赏,他立马应下,正好中军主将空缺,即刻提他上来。喉头突然颤了颤,突发奇想,想给徐严也求个赏,也许,他就可以不再只是个二品文臣家小小的庶子,“如是寺……”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先去看看你母后,可把我们担心坏了。”话语间仿佛一个平常人家的父亲。鼓起的那点勇气就此消散,确实鲁莽,他一心避世,自己又何必逼着他入世呢?他不过顺手一救,就像最初时,顺手一扶,顺手一曲,都只是顺手而已…… 只一天一夜没见,先前病恹恹的子婵,此刻精神抖擞,上前扶了盼晴往通往后宫的夹道走,她双颊彤彤,双眸采采,由内而外的喜气。 “你……好些了?” “嗯!”她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态,似乎并不为什么特别的事情高兴,盼晴看得一愣,心说,奇了奇了,从前在山间鬼上身的小禽兽们也会有这种情形,都要她这位山神来摆祭台喷鸡血才能解的,难不成,这儿也有人给子婵跳大神了?“送公主回来的可是羽狼军偏将永皓?” “你……怎么知道?”不得了了,子婵病着还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身在病床心在四方,让盼晴这公主脸往哪儿搁? “都传遍了,都说这永皓本在宫墙外被御林军一箭正中胸膛,明明气息皆断,正值混战当中,他的副手稍稍检视就无暇顾及,谁知短短一刻钟光景,重又活过来,非但没有重伤的痕迹,反倒比先前勇猛几倍,连斩百人而面不改色。” 盼晴一脸难以置信,死了还能活,那这劫还有完没完了?要是轮到她死,可得死得透透的。 前后执灯笼的宫女都隔了五六步远,让公主和贴身丫鬟窃窃私语,前方突然一团明亮,盼晴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见得一行主仆三人,一色艾绿纱裙,就连手中的灯笼也和盼晴她们的不同,仍是水绿宫纱,笼一支莹白的蜡,面色沉静,如池中朵朵芙蕖,那位为主的,虽连胭脂都未点,却娇艳逼人。 盼晴只恨自己手不够快,没法即刻临摹下美人画,这要是能拿回去让土地老们看看,那可是要一瓶桂花酿才准看一眼的,绝世佳人。 “琬妃娘娘吉祥。”前后左右连子婵都停下给她行礼,盼晴也跟着弯了弯膝盖,被子婵眼疾手快地顶住,这才想起自己可是皇上唯一的嫡公主,怎么能向她行礼。 “盼晴公主吉祥。”绝世佳人对盼晴弯了弯膝盖,盼晴更是全身酥软,原来,美丽的事物,竟让人如此无法招架,不分性别。 “爹爹好福气……”盼晴低声嘀咕,被子婵狠狠瞪了一眼,才记起给这位琬妃回礼,琬妃虽低眉顺眼,却傲气凌然,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盼晴受此冒犯全无恼意,只呆呆站在原地,又继续喃喃:“爹爹几辈子的好福气……” “皇上夜夜宿于琬妃娘娘的储秀宫,是琬妃娘娘好福气。”子婵低声道。 “那娘亲呢?” “皇后娘娘自然独居交泰殿。”盼晴这才发觉周围的丫鬟们满脸愁容,自遇见琬妃起就没有消去,她们都是从前在肃亲王府的老人了,“自昨夜皇后娘娘入主后宫,皇上还没有摆驾交泰殿,而且,今晚仍是临幸储秀宫。”子婵语调波澜不惊,内里却波涛汹涌。 盼晴眨巴眨巴眼睛,“娘亲喜欢静——” “琬妃娘娘入宫不足二月已连升五级。” “娘亲喜欢念——” “升琬妃娘娘为贵妃的旨已拟好,不日就要宣了。” “娘亲喜欢独——” “皇上有意将凤印交由琬妃娘娘掌管。” “帮我找大哥!”三句话句句被打断,是该说句有气势的话显显公主的威风了,可盼晴憋了半天,发觉除了搬救兵也没其他法子。 “信已经送到东宫太子殿与肃亲王府,太子亲王明天辰正时分下了朝就来探望公主殿下。” 盼晴咂咂嘴,以为搬救兵总算拿出了果断,却依旧在子婵的掌控中,一步步都计划好了,连盼晴想都没想叫上、一般与正经事儿不沾边的二哥都计划进去了,那子婵还问她做什么。 娘亲依旧是那个心静如水的娘亲,掌了凤印也看不出悲喜,只一直转着手中的佛珠,盼晴直想说,别转了别转了,再转凤印都转没了,可看着那颗颗檀香珠子,心头一堵,佛门真的就这么让人向往吗?娘亲如此执着,那么徐严呢?一时无话,只能跪安。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呀,收藏这么少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40 ,终于还是被轮空没有榜了,那更四章吧,周四到周六更完四章,再看看下周情况~~ ☆、宫廷旧事(一) 公主的三层小花亭依旧伫立在繁盛的花园中,总归还是公主住,不管是哪个公主,也不管前一个的下场,总归是属于当下的公主的。 这么看来它似乎特别忠诚,对公主,这个称谓忠诚。盼晴把头搁在冰裂纹金丝楠木窗棂边,这么想想,这宫里宫外谁不和小花亭一样,对皇上、公主这个称谓忠诚,到头来,没了这个称谓,不过皮囊下一具白骨、来日化作一抔黄土,好不悲哀。 吸溜两下鼻子,拿起鹦鹉螺号角,呜呜咽咽乱吹一气,花亭之外,廊檐交叠,号角声在连绵宫墙间回荡,直传到天外。引来一阵狼嚎,瘆人得紧,冷不丁一听,盼晴“嗷”地一嗓子从窗户边跳起来,想抱个什么物件压压惊,却发觉,都一天没见着大白了,里里外外一阵搜寻,还是没有,想是慌乱间也丢了。 垂手坐在美人榻上,心里分外空空落落,却意外地听见箫声,从城西北传来,可不是徐严?也不知在和三个贼人打斗中受伤没有;也不知他是否看到折返而回的两个兵士,他本好心,挺身而出,出手相救,到头来却眼睁睁看盼晴弃他于不顾,不知会不会恼。 转身往外跑,才出了两道门槛,就被丫鬟拦住了,“宫门都下钥了。” “我有急事。” “公主不适?太医院有太医当值,公主坐着等就行。” “我没病,就有急事。” 丫鬟面面相觑,而后莞尔,“还是子婵姐姐最体贴,都交代好啦。” 盼晴张嘴,子婵不仅一点就通,连这点她没法说透的都通了?甚好甚好。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扶着盼晴回了美人榻边,“公主放心,不消一刻就给您办妥。” 箫声也停了,四周只有蛩声起伏,又到八月未央、玉阶寒光时节。 盼晴在美人榻上又是坐又是躺,又是抬脚又是撑头,一连换了十来个姿势,小心脏像要从胸口蹦出来似的,看得丫鬟们纷纷捂嘴,“公主稍安勿躁、勿躁。” 如意落地格子门被推开时,盼晴正往双丫髻上簪金钗,一听那声响,直直戳到脑袋瓜子上去,疼得龇牙咧嘴,一个劲儿地吸气,见得子婵平端一个食案,笑盈盈地走进来,盼晴一下立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她身后,格子门又被合上。 “我……有急事……”盼晴喃喃道。 丫鬟们“咯咯”笑作一团,“这不就来了嘛。” 子婵将食案放在盼晴身前,“公主消息好灵通,西南骁族使者日落时分才到的京畿,统共不过进贡了十来盏血燕,看到的人不超二十个,您倒是惦记上了,这不,皇上一赐下两盏,就给炖上了一盏,这会儿刚刚好。” 盼晴手里被放了个玲珑镂花骨瓷碗盅,双手微颤,她们眼中,子婵眼中,她堂堂盼晴公主的急事,就只有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急事!”这种时候应该要砸了碗,才能表现她的生气,可虽是叫嚷着,低头看看这一盅炖得热气腾腾的血燕,模样煞是无辜,一时又下不去手,扁扁嘴,既然宫门下了钥,她再是闹腾也是出不去的,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当公主哪儿是什么享受,根本就是坐牢啊,那就坐个有锦衣玉食的牢吧,拿调羹舀了一勺,哟,还能拉丝呢。 “公主即使长大成人了,吃也还是大事。”子婵仍旧笑盈盈地又给盼晴补了一刀。 盼晴盘着腿坐在踏上,边细细品着金贵的血燕,边寻思着这慌乱白天的事儿,永皓,永皓,终于知道哪儿不对了,“怎么现在人都不避讳皓字了?” “那都是高宗皇帝的名讳了,皇上已经下令……”子婵什么都懂。 盼晴一时哑了,堂弟都成过去了,皇伯伯更是过去的过去……正伤感之际,火光电闪之间,心里突然“咣”一下,因为,往日皇上、皇伯伯、先帝叫惯了,仿佛他就叫皇上、皇伯伯、先帝一样,适才说到名讳,这才记起,当今圣上,不就叫萧皓天么?名字都没换过,这千人渡劫大会委实敷衍了些…… “所以那永皓原来也不叫这名字?”盼晴边舔着调羹边小心地打量立在近前的子婵。当初她病也正是皇伯伯驾崩之际,可见,她在天上,是个了不起的神女。 “正是宫墙外与御林军一战,皇上钦赐的名。”她答得干脆。 “还有一盏,要不,你拿去炖炖?大病初愈的,补补才好。”盼晴连赏东西的声音里都带着点儿谄媚。平日里,自己望着遥遥的天空心思神往,总不得上去,只怪客观条件;现在误打误撞,和这么多不得了的上神仙君们同船之谊,若还抓不住机遇,只能怪自己主观不努力,盼晴对自己这么高标准严要求的人,怎么能容忍主观不努力呢,万万不可。 四周丫鬟一片钦羡,反倒是子婵处变不惊,还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盼晴倒抽一口凉气,神女还真不容易伺候。 本守在宫外的御林军被打得四分五裂,皇上索性下旨撤了这支里通外国、身败名裂的军,以羽狼军代替了原本御林军的位置,于是夜间,盼晴就在狼嚎的包围里睡了一觉,倒也有亲近自然、生机勃勃之感。但梦里老是看到着火的驸马府,大概因为睡前拉着子婵问东问西,问了问堂姐的下落,子婵只神秘兮兮地道一句“都说和皇上有关”就摇头再也不言语。 颜太师、一品大将军伏法,就已经折了堂弟的双翼,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赶尽杀绝呢?他们,都是爹爹的亲侄子侄女,他忍得了娘亲这么多年视若不见,怎么就不能忍下这两个和盼晴差不多大的小辈呢? 盼晴的心里一直梗着,想着想着,竟又瞌睡起来。 “我们上朝,你却在这儿睡觉。”大哥二哥火急火燎地走进来,朝服上金丝闪闪,朝冠上东珠熠熠。“这人跟人差距怎么这么大?” “是啊,你们还能抱着西域歌姬花天酒地呢,我只能在这儿拿着个绷子绣啊绣,这人跟人差距怎么这么大?”说着顺手往花几上一磕,谁知竟看到花几的方角从绷子上绣的黄/菊这一头穿进去、那一头穿出来,大哥二哥齐齐地吸了口凉气。盼晴心说自己哪儿有那么大的力气,仔细一瞧,松了口气,“不是我动作猛,主要是绣工太差。” 大哥二哥相视一笑,那笑容甚是欣慰,落在盼晴眼里,还带着点儿无奈、嘲笑…… “可怜骁族的小王子了。”大哥将朝冠往桌上一放,先前紧绷的神色稍缓,话语里带着点儿戏谑。 “怎么?”盼晴刚问出口,突然想起昨晚吃的血燕,香香甜甜软软糯糯,莫不是,骁族权贵为了进贡,连自己吃的都拿了出来,这么一想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41 ,不太好意思了呢。 “做了你这么个公主的驸马,往后有得受的,更可怕的还在后头呢,往后,骁族贵族后代们大概都和咱这白芦国公主一样聪明。” 盼晴像被下了定身咒,一时身子都僵了。 二哥还在和大哥一唱一和的,“叫我说啊,那可是盼晴的一桩大功劳,若是骁族后代都跟她一样,我们哪儿还要再费心和他们交涉来交涉去,从此西南永世安泰,岂不美哉?” 两位皇子放声大笑,震得盼晴耳朵都快要聋了,脑中只反反复复断断续续的几个词,驸马、骁族,还有,徐严。 陪在一旁的子婵也是一脸震惊,反应仍旧比盼晴这个公主快,“太子殿下快别取笑公主了,姑娘脸皮薄,这种玩笑开不得。” “这可不是玩笑,早朝,就刚刚,父皇已经应了骁族的和亲请求,骁族是为他们的小王子求的,咱就兄妹仨,盼晴不去,难道我们去?”大哥双手一摊,丝毫没有注意到,二哥偏过头去看了看他,似当真在考虑他去的可能性。 “我还想,还想……”盼晴双手背在身后,东张西望,也不知道还想什么,总之不想和什么听都没听说过的骁族和亲,骁族,一听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会骑马射箭打打杀杀的族,“我还想陪陪娘亲呢!” 一个“娘亲”使得两位皇子敛起笑容,这才想起原本奔这儿来的原因。 “我堂堂太子,就要披挂上阵,亲守国门;二弟从前过得多自在,现在日日卯时起、丑时睡,成天/朝堂上舌战群儒;盼晴小小年纪,西出骁地和亲——”子婵赶紧扶了扶险些一个趔趄的盼晴,大哥还义愤填膺的,“我们一个个舍生忘死、拼死拼活、处心积虑、殚精竭虑——”盼晴和二哥面面相觑,后两个词有那么点儿不对,一时又说不出来,大哥这么有文化,说什么都对。“可我们这个娘亲——”他手一指交泰殿的方向,一脸不屑。 二哥听不下去了,“话也不能这么说,好歹娘亲把咱仨带到了世上。” 其实对二哥这句话,盼晴心里是存疑的,毕竟,她是坐船来的,这么一算,船夫反倒比那交泰殿上的娘亲更亲些。 “哼,她倒是只恨把咱仨带到世上,恨不得把我们一个一个掐死干净!” ☆、宫廷旧事(二) 从前,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从前,当父母辈还年轻的时候,皇伯伯是太宗皇帝的长子,和盼晴的爹爹是同母所出,却皆为庶子,且亲生母妃早逝。东宫太子是嫡子,由东宫三臣辅佐,权势倾天,当时的太师,是开朝的功臣,也是国舅,于太子,亦师亦友,如军师似心腹。 太师兼国舅,抢在边陲各族进京畿进贡请求联姻前,说动了太宗皇帝,下旨给两位年纪最大的皇子立妃,不是别人,正是太师府的两个庶女,打压之心路人皆知,让皇子娶他的庶女,不单单断了皇子与他族联姻可获得支持的可能性,也高高在上地欺侮了他们兄弟二人一把 后来,太宗皇帝驾崩,太子正在西南巡查,年长的两位皇子早早用不足千人却异常精锐的护卫营占领禁宫,一夜屠尽所有异见之臣,匆匆登基,并飞鸽传书,截住奔丧途中的太子,就地缢死。 至于风光一时的太师家中,除了嫁了人的这两位庶女,其余全部杀尽,而事实上,盼晴娘亲的姐姐,也在这场宫廷之变后,未及入主后宫,就自缢在自己的卧房中。 一直有传言,盼晴的娘亲在年轻时,与当时的一品大将军相互倾慕,但父命难违、圣旨更难违,后来眼睁睁看着母族、一品大将军等人一夜间同赴黄泉,从此与丈夫就再无任何言语。 盼晴和大哥二哥屏退了左右丫鬟,凑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八卦了一番当年的渊源,主要是大哥在说,二哥和盼晴只张嘴听着而已,毕竟,当时,他俩还太小,大哥倒是真记事了。 “一品大将军……”二哥咂咂嘴,眼里惘然若失,盼晴总算知道他求而不得的丫头什么来头了。仔细想想,哪朝的一品大将军和太师都不好当,都没个寿终正寝的,全被搅在皇权更迭里惨死,司命和月老对这个官儿是有多大的不满意。 “当年事成,少不了骁族相助,所以高宗皇帝的后宫、现在的后宫少不得骁族的身影,琬妃就是骁族的,现在盼晴也要跟骁族和亲。”在大哥嘴里,盼晴的婚事已经铁板上钉钉,没跑了,“现在西北连连失守,骁族骑兵整装待发,他们心底里没有看上去这么大大咧咧、大方豪气,等到紫竹游匪剿灭,他们是要来算账的,那个时候要是琬妃生了个儿子,嗬,你我地位只怕难保。”大哥拍拍二哥的肩头。 “骁族气焰这么嚣张,我赶紧悔婚吧,不跟他们和亲了。”盼晴摆摆手,摆出一副勇于牺牲的神色,“顶多说出去我名声难听些,为了大哥的太子地位,在所不惜。” “不,当下一万个不能和骁族翻脸,恰恰要你去骁族,你是公主下嫁,权力地位都有,一去就得拉上心腹,在骁族立个亲朝廷的团体,可不能让他们仗着战功和我们对着干。” 盼晴皱皱眉,大哥倒顶会支派人。 “琬妃这边……”大哥捏了捏自己的下颌,继而一笑,“骁族贵族也分三派,琬妃不过来自白骁,不急不急,你——”他点点二哥,“找靠谱的人去黑骁、金骁各自物色几个能歌善舞、出生上乘的女孩儿来,让他们骁族无论是在西南还是在这后宫,都打成一团,谁都别想讨着好。”说完起身,“我得去校场,母后不争气,就只能靠我们自个儿了。” 盼晴和二哥将他送到门口,他回头,也不避讳盼晴,又吩咐二哥道,“要是多那么几个好看的,也给我那儿送两个。”那神色,不像在说人,倒像在说马、物件。摆摆手,走掉了。 心里感慨良多、五味杂陈,千头万绪倒不知从哪儿说起,顿了顿,“你不是说大哥心思不在女子身上?这,这,这?” 二哥搔搔头,“此地无银二百两。” “二百两,还是三百两?” “三百两?”二哥被问糊涂了,连连念了许多遍,再也找不回脱口而出的果断了,“哎呀,管他二百两三百两,我们还差那一百两?他让送几个女孩子,也不能说明他心思就在女子身上呐,你看他花心思了吗?” “我看他的心思,全在父皇的天下上。”盼晴总算明事了一回,“我们,真的这么仰仗骁族?骁族这么重要?”其实她想问,若是现在跪在爹爹面前撒个娇耍个泼要毁婚,究竟能不能成功。 二哥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西北战事吃紧,没有骁族,会很吃力;若与他们反目,我们就更……”叹口气,“总要嫁人的,这和亲,怎么着也是骁族求来的,你吃不了苦头,别再动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42 歪心思了。” “什么时候……” “骁族使者二十天后回去,你和他们一起走。” “二十天?”盼晴摇头,“我只能再待二十天?”恍惚间想起剑眉凤目、青色僧袍、杏枝当剑舞、弯刀向山顶,定了定,“我想再见个人。” 他一愣,显出无奈,“说吧,又是哪家的奇葩?” “你认识,徐严吗?” 他一脸茫然。 “从前工部徐尚书,现在官拜二品的。” “有点印象。” “他儿子。” 二哥先是拧眉,而后“噗嗤”,“你到底是眼神不好还是脑子不好?徐老虽然一表人才,他家的儿子,真不晓得是不是亲生的,我的个菩萨哎,他脸平得跟后脑勺一样,正反面的区别就在于哪面有头发。但他的长相跟他那脑袋瓜子比,还算好的了,这样的人你想见?” “不是嫡子,是庶子。 这一问,倒是把二哥问没辙了,“他的庶子不在朝上,平时也入不了我们的眼,这样吧,我找找看,能不能让你见上不能保证。”迈步朝外走,“盼晴,听哥一句,喜欢不喜欢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盼晴夜里睡不着觉,隐约间听见哭声,幽幽怨怨,起先低微,她以为幻觉,毕竟她自己也恨不得哭起来,只哭不出,但夜愈静,那哭声愈清晰,不止一个人,仿佛一群人凑在一起,比秋虫的声响还要大几分。 “子婵,什么人?” “天牢的犯人。” “天牢?那得多远,在城郊吧?” “是,人太多,天牢关不下,部分女眷暂且押在了内务府,就在宫北面。” 天牢是前一个朝代留下的,从前皇伯伯抱怨过,前朝暴/政,严刑酷法,设了许多虚大的狱,关些没有罪的人,着实浪费,到了他手上,天下太平,天牢萧条,十个狱卒看一个犯人,犯人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恨不得一头撞死。怎么那么多余的天牢,如今居然人满为患,这到底是怎样的世道。 “都什么犯人?” “通敌,通——” “紫竹国,又是紫竹国。”盼晴在床帐内点点头,当初紫竹国游兵大闹如是寺,盼晴还挤在一旁看了场热闹。谁能想到,紫竹国的篡位,竟逼得白芦国动荡不堪,使她不得不去和亲,这么看来,最可恨的还是紫竹国的当今皇帝。 “公主睡吧,就是嫁到天涯海角去,子婵还是会跟在您身边,莫怕莫怕。” 出乎所有人意料,向来不问窗外事的娘亲,居然在盼晴去问安的时候看出她的愁容,问得缘由后竭力反对和骁族的和亲,然而爹爹此次铁了心,加上朝中上下一致的撮合,她这个皇后娘娘,也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力,反倒一下子把她自个儿气病了。 大哥整日在校场;宫人们见皇上也鲜到交泰殿,纷纷对皇后处绕道而行,都去巴结眼看要飞上枝头掌凤印的琬妃娘娘了;到头来,只有盼晴和二哥在皇后跟前陪着,虽然病中,偶尔糊涂起来会叫几声爹爹的名字,但让人传话去,爹爹没什么反应,并不露面。 平日里娘亲对盼晴也不怎么上心,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让盼晴揪心得很,反倒觉着,从前没人疼没人爱的习惯了,受点儿别人的宽待倒要过意不去几百年,至少那会儿不欠人的情,哪像这会儿,只恨不能替她死,陪在她床前寸步都不敢离。 病来如山倒,不过十天,娘亲就活活瘦成副骨架,也是到了太医惶恐禀报,怕是活不过一晚的时候,爹爹才姗姗来迟,然而娘亲已经命人守在殿前,再不准他入内。 为什么,为什么他俩的脚步总不合拍。盼晴看不下去,劝她道:“您就让爹爹如愿一回吧,他可怜了这么大半辈子。” 然而她只是摇头,拼命摇头,真怕把最后一口气也摇掉了。 盼晴立在殿门外,站在爹爹跟前。 “我已经做了皇帝了,呵呵,盼晴,你看,爹爹还是有事情办不到,盼晴啊,生而为人,就是有无奈啊,大家,都委屈委屈吧。”转身,在闪耀的华盖之下,走出甬道远去了,那铺天盖地的仪仗下,盼晴分明看到一个踉跄的身影。 害怕的总会来。 夜间盼晴刚睡下,外面来人通报,皇后娘娘要见盼晴。 匆匆赶到交泰殿的时候,二哥垂手立在床边,惊得盼晴一个激灵。扭头一看,娘亲还睁眼看她,冲她伸出胳膊,有话要说。 ☆、宫廷旧事(三) 盼晴一下跪倒床边,只见到娘亲嘴唇动了动,就进入了永恒的平静。 四周宫人全都跪倒在地,哭声一片。 盼晴摇着二哥的手,“娘亲有什么交代、有什么要我们做的没?” 爹爹自登基以来,终于步入皇后的寝宫,推门而入,满殿素白,悲恸欲绝。 二哥扯了扯盼晴的袖子,拉着她拐到幽长的走廊上。“先帝驾崩那会儿,徐严在如是寺剃度,他倒真承了徐老的模样,可现今已经——”他小心翼翼地盯着盼晴的脸,怕她一下子承受不来,见她波澜不惊,倒吃了一大惊,“皇后薨,是国丧,如是寺的师父会入宫来超度亡灵,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走之前,我安排你们见一面。” “哥……”盼晴眼眶一热,却没有泪。这尘世间,有这样个哥哥,再是纨绔,对她终是好的,能有个这样的家人哪怕只一个,也是好的。这趟不该来,往后她再上哪儿找这样体贴的哥哥去。 按规矩,皇子公主们是要在交泰殿前跪满三天,却因为爹爹在殿前悲痛到失态,他们仨被遣了各自回去。 盼晴心里难受得慌,一个跃身,坐到了花亭顶上。夜空无云,近中秋的空气里满是桂花甜香。 哭不出来,一滴泪都没有,远远比大哭一场更难受。 “什么人?”花亭之外,隔着两层甬道,一个兵士提起手中的灯笼,身上铠甲耀耀。下一秒,他已跃身立在盼晴身边,气势汹汹,灯笼贴近盼晴,灼人得紧。“公主殿下,冒犯了。”杀气瞬间掩下去。 盼晴这才打量他,“是永皓?坐。” 他倒也没那么拘谨,大大咧咧地坐下,但把灯笼给灭了。 盼晴多看了他两眼,这样英武的男人,居然长着双好看的桃花眼。 他陪着,见盼晴一言不发,“公主心情不好?” 心说,这不明摆着嘛,反倒抬起杠来,“谁说的?” “看得出来。” “子非鱼,安知鱼之悲?”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悲?” “知子莫若父。” 永皓长大了嘴,“小人一直觉着自己脸皮够厚,没成想,一个不小心,倒让公主占便宜去了。” 盼晴带着小人得志般的笑。 永皓却没有半分恼意,“公主笑了就好。”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43 远远传来铠甲的声响,想是旁的巡夜兵士仍然往来不绝。 “小的先下去,免得被当刺客拿了,公主心情好了,也就回去睡吧。”永皓潇洒地一跳,消失在夜幕与宫墙的阴影中。 仰头看比盘子还胖一圈的月亮,缺了一个角,眼看就要中秋,给人一种赶不上变圆的错觉。 方才,看到大哥锁着眉,纵使先前说了许多和娘亲有关不中听的话,这会儿他的伤心是再怎么掩饰也掩饰不来的,可是他仍旧不理解娘亲,就连盼晴,也是在听了二哥的话,才知道娘亲这么多年有多孤单。 与一品大将军早就是多少年前的过往,赐婚之后,她对二皇子是满心欢喜的,早就听闻,他是个怎样能文能武的皇子,而她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女,能有这样的指婚,着实超出她对自己人生的期待。 然而,大婚之前,她的父亲将两个女儿召到书斋一番深谈,这指婚,是恩赐,更是任务,她们在二位皇子身边,要照料他们的起居,也要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部传回太师府里,才能更好地辅佐太子。 姐妹二人,脸色很难看,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眼后,各自回院等待大婚。 那一眼,两人以为明了了对方的意思,事实却相反。 二皇子这边,婚后二人,谈天说地,甚为合意,因为都是庶出,生出惺惺相惜的意味来,既是此生最信赖的人,她索性全盘交底,但娘家毕竟对她有养育之恩,只求来日能从轻发落。若是有来日,不管是否有来日,她都想好要与丈夫同舟共济。 谁成想,大皇子妃那边,纵使从前在太师府受尽白眼,却始终认为父命如天,虽与大皇子举案齐眉,背地里对太师知无不言。 姐妹二人因为会错了意,相互也泄了许多信息。 太子与皇子间的较量下手愈发重了,又因为这两位皇妃的缘故,变得错综复杂,痛脚一旦被抓住,总落得血淋淋的,恨意也加剧。 说好的从轻发落没有实现,太师府全府上下一片血海、姐姐自缢前对二皇妃痛心疾首地斥责、又想起过去自己的过失导致二皇子吃了许多苦,痛苦至极之后,好像一切就都淡了。 以为吃斋念佛、远离纠葛是自我开释的法子,其实不过自欺欺人,这么些年,她没有一天不活在自责当中,忠于夫忠于父,她都没做到,她都失败了。都说忠义两难全,到头来,她一样都没能做到,还有比她更蠢更无用的人吗?她的父亲、胞姐、甚至整个母族都唾弃她,对丈夫,她似乎又配不上他的信任。 这是怎样水深火热、自我煎熬的日日夜夜,盼晴无法身受同感,却觉得,那定是非常痛苦的。 娘亲临终前,对二哥说,人这一辈子,总难两全,至少,跟着你们自己的心,成全一样吧。 就要见到徐严了,也许是在尘世间见到他的最后一次,不知怎么的,心里堵得慌,不知单单因为这个徐严莫名让人牵挂,还是因为知道他是天上那个子煦。若只因为这个尘世里的人,他们的交言,也并不比当初第二段情史里尘世间的公子多,怎么就这么放不下呢?若因为他是子煦,他们已经八千年没有见过了,尘世间的生命如蜉蝣,几十年总能过完,为何如此坐立难安?果真是长大了一点,烦恼也多了起来。 盼晴迎着东方一点鱼肚白,揉了揉头发,翻身下去回房睡了。 她不知道见到他该说什么,一切几乎成了定局,见或不见有什么区别呢,她觉得自己幼稚。 这一觉睡得极短,因为转眼就被木鱼与诵经声吵醒,如是寺的大师们都已经入宫。盼晴躺在床上,睁大双眼,瞪着床头层层叠叠的床幔发了会儿呆。 “公主,肃亲王请您去交泰殿偏殿去。”子婵低头轻声道,特意避开左右宫女。 盼晴想了好一会儿,肃亲王已经不是爹爹了,是二哥,是徐严来了?反倒不紧不慢地坐在镜子前,“不梳二丫髻了,梳个一把头吧。”她有点看厌了自己像个小丫头的模样。 子婵梳妆是一把好手,末了还在她头上别了朵秋海棠,一如盼晴在这个尘世醒来的第一天那样,小心翼翼又精致地帮她装扮好。“一不小心,公主就长成了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走进交泰殿后,子婵就很默契地越走越慢,离盼晴越来越远。 盼晴独自走过一片松柏,绕过回廊,看到一个年轻师父靠在朱红柱子上打盹,红唇齿白的,看得盼晴直叹,这么好看的脸,别说是做和尚浪费,就是做个男子也着实浪费。 推开格子门时心跳一漏,而后整个世界都静了。 徐严背对大门,立在幽深的偏殿里,听到声响,转过身来。 两人相对无言。 “喵”的一声,冷不丁一只黑猫从他怀中窜出,贴着盼晴的腿一个劲儿蹭。 “上回事出突然,公主的猫,小僧暂时养了段时日。”他终于开口了,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一步步朝盼晴走来。 盼晴的身后有阳光,于是他的身体、脸庞一寸寸地从阴影进入到明亮。盼晴以为终于见着了,会生出“也不过如此”的感慨;而事实是,他比心里的模样更鲜活更生动更难以放下。盼晴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难受,因为尘世短短的一年,她突然知道了不甘,明明有这样一个人,她却要和别的男人结婚生子,她不愿意,若没有他出现过,她也许愿意,可现在,就是不愿意了。 背后的手终于伸到盼晴跟前,还握着一把剑,“公主的剑也落下了,一并送来。” 讷讷地接过,想说什么,却无从说起。 如意雕花窗棂外,经文朗朗、焚香阵阵,近午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带着夏日最后的绚烂与初秋的微凉。 “还有五天,我就要和骁族走了。”爹爹没有允许堂姐戴孝三年,匆匆地指了驸马;如今,情势也容不得盼晴为娘亲戴孝,就要去和亲。事情总是出奇的一致,也许是司命月老偷懒? 徐严一愣,轻叹一口气,“山高路远,骁地酷暑,公主要保重,小僧,小僧……”他的声音也弱下去,“小僧会为公主抄经祝祷。” 盼晴微笑着点头,此情此境下,一个有担当的男子,能做到的恰恰只是这样祝福吧,他只是个庶子而已。 惊天动地的“咣”一声,震得地动山摇,梁上居然落下一截雕花柱,盼晴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被徐严握住腰,正如当初在珞珈山灯会相遇一样。 眼见着盼晴明显弱小,大白“蹭”窜上徐严的肩头,它果真是个忠诚度为零的宠物。 一时间喊杀声铺天盖地,繁杂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盼晴被徐严一把护在身后。 ☆、宫禁之乱(一) 身披兽皮神衣、头戴鹿角的五六人走在长廊上,大步流星地往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44 偏殿来,满脸沉着冷静,衬着那一身不开化般的装束,分外杀气腾腾。 徐严护着盼晴一步步后退。 他们花花绿绿堪比七彩神鸟羽衣的打扮,是萨满法师不错。他们应当在正殿之上跳大神,怎么跑 ☆、宫禁之乱(二) 病来如山倒,多少年来,除了被合虚山下的雷劈,盼晴还不曾生过病,在尘世却一病不起。 即使躺着也觉得天旋地转,肩膀痛得像有火炽,当时受伤也没有这么痛过,也许宫中太医精通岐黄之术?又或者当初刀上有什么传世秘毒? 想起小厮的那句“还我颜家老爷命来”,当初那群贼人是颜太师府上死里逃生的家仆没跑了,他们落草为寇,又想为主家报仇,这份玉石俱焚的决心可气可叹,既是退无可退,用这些极端手段也未可知。 今天的萨满法师呢?紫竹国的游兵能混进来,也太有手段了,他们若有这样的好本领,怎么不能跑回紫竹国把旁落的帝位抢回来呢?这样一想,仍旧是皇伯伯的旧臣可能性更大些。 徐严的脸色愈发难看,白天在外头山林间奔走,傍晚回来,猎了许多野味自不必说,还捧了许多草药,那些草药都被他堆在屋子一角的桌上。 然而病症却没有好,反倒更沉了。 不知过了几日,有一天是被他摇醒的,醒来时正被他紧紧抱着,能听见他的心跳“噗通噗通”,又重又真切。 又一句“冒犯了”,褪下她肩上的衣裳,清凉的草药敷在撕开的刀口上,“嘶”盼晴想叫却连叫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只倒抽凉气。 “忍一下,一下就好。”他尽量放轻手上的动作,将柔嫩的肩包扎好,重又穿好衣裳,将她抱在怀里。 昏昏沉沉中,盼晴低声唤道:“子煦”,感到他一滞,这才有了两分清醒,自己当真病糊涂了,叫他子煦,他不记得自然不会应呀,“徐严,送我回家。”这一世里,至少还有个家可以期待,哪怕是个死,有亲人在身边,也是好的。 他沉声道,“好!”像从胸腔里发出的。 不辨日月,只知道他好像找到了马车,醒来时偶尔在缓缓前行的车上,偶尔在奔驰的马背上,大多时间在柔软的床铺上,都是被他叫醒吃东西、喝药,后来实在什么都吃不进,只能依稀感觉到他的臂膀。 想来,当日随他逃往西郊方向,不知慌忙中走出多远,但出了京畿的地界,京畿又出了这等大事,归途必定关卡重重,加上漫漫山路,就是正常人也要个几天脚程,何况她还病着。 幸运的是,断食了几次之后,盼晴反倒感觉好了些,清醒的时间也长,虽无力睁开双眼,却也听得他的呼吸,低沉而深远。他修长的手指抚着她的长发,一下又一下,很轻柔,却很舒服。 在睡梦中,熊熊的大火,将她从内到外都燃尽,满身大汗地醒来,终于能够睁眼,虽仍然头痛欲裂,却勉强能支起身,早就不在那晚的茅屋内,想来快回家了,正一阵惊喜,惊觉身下的是条狼皮褥子,再看四周,随意倾斜的绒毯、低垂的毡布帐篷,这这这,这不是京畿,秋初的京畿,没有这样的劲风,猛烈地吹在帐篷外,发出“扑棱棱”的狂怒声响。 “大人!”一个男声从毡布门帘外传来,继而掀开,一个眼熟的陌生男子的脸出现在盼晴眼前。两人对望片刻,他忽地放下门帘,消失在外。 只方才的瞬间,盼晴看到他身后,一层薄雪将地面覆盖。 那铁青的脸,挤出个勉强的谄笑,她记得。急忙下床,却不防双腿无力,一下倒在床下,所幸,地面都是大块的牛皮坐席,不太疼。她攀住身边一张楠木桌,支撑起身体,往外挪,在门帘边艰难地站起身,一掀,失去重心,再次扑倒在地上。 额上、脸颊上、脖颈里,全是沁入肌理的冰冷,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茫茫一片雪白,漫天,还在静静下落,如杨花般的碎絮,冰冰凉凉。 因为身处坡上,面前一片开阔,远处连绵群山,墨绿的山林,一点点披上白衣。 支起上身,往坡边挪。终于,看到一点儿,再往前一点儿,她却又一次伏在了雪地上——坡下一片辽阔的草地上,密密麻麻的帐篷,银色战甲在小雪映照下闪出寒光。 右腿一疼,被人踩住。“这,不是公主殿下嘛?”调笑的口吻,却更用力地踩住,盼晴觉得自己的脚踝要断了,这才勉强扭过头。 一队身着战甲的兵士立在她身旁,原先整齐的队伍,逐渐散了,将她围在中间。从罩甲的式样隐约看出,是御林军,她微微一笑,离京畿应该很近了。 “送我回去,回家。” “肃亲王府,还是,皇宫?”踩住她的男人弯下腰来。 “有我爹爹的地方。” “那就是皇宫了。”他的脚终于拿开,可盼晴的右腿已经麻了,“可惜啊可惜,肃亲王,不,皇上,不会容许我们进京的,公主殿下,恕难从命。”说着,一手已经摸上她的腰间。 是啊,她一时还不习惯,御林军中有罪的都伏法了,剩下没罪的解甲归田了,御林军早早被羽狼军代替,现在,哪里来的这么多御林军? 盼晴吃力地摆动手臂推挡,却被一个人揽着腰从背后拉起,双手也不老实,“盼晴公主,小的从来没亲近过女子,难得碰到的,居然是个金枝玉叶。” 这队兵士围成的圈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压抑,只觉得他们恶心,盼晴使出力气,甩手给了面前一张使劲往前凑的脸一个耳光。 他居然笑了,“公主殿下摸了我的脸,嘿,我就陪公主殿下好好乐一乐。”说着从正面将她抱住。 “放手!”熟悉的声音响起,褪了温情,只剩森冷。 果然很听命令,盼晴一下被摔在地上。 徐严身着一件暗红色蟒袍,走上前来带来寒风,铁铆底皮靴每一步都将薄雪踩得“咯咯”响,停在盼晴边上。 盼晴记得闯进帐中来的那张铁青的面孔,“还我家颜老爷命来”的小厮,他非但没有命丧法杖之下,反倒在这里找他们家的大人。 “你不姓徐,你姓颜。”盼晴趴在雪地上,全身只有一层烟罗撒花绸纱裙,又冰又凉,手指都冻红了,勉强扯住脸侧暗红的蟒袍下摆,“你是颜翰林。” “正是在下,罪臣颜太师的独子,颜煦,早就不是什么翰林了。” 这个声音,隔着那密密的屏风,教过她,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教过她,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教过她,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或忧伤或明媚,点燃过她心底的期许,跟着学的时候,她会想起那夜珞珈山上的出手相助,皓月当空,星汉璀璨,一双炯炯的凤目一直留在盼晴的心底。 当初如是寺上的小厮是假的,是为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45 了制造混乱,让她多一份依赖;蒙面的高手多半也是假的,若没有那个高手,他将以一敌百,所向披靡,还怎么趁乱带走她?那么刀客呢,盼晴想起自己奋不顾身地挡在他跟前,折枝抵挡,原来都是假的,那个刀客一直在那里等他们,也许他会假模假样地护着她,打斗几回,佯装不敌,仍旧让她受伤,再带走。 她懂了,她全都懂了。那天在林子中,本来已经上钩,偏偏永皓带人出现。这次宫中的萨满法师,大约也是他们的人罢,他那样沉着冷静,自己还可笑兮兮地蹦到他前面,自以为大义凛然。她肩上的伤,到底是自己崩开的,还是其他什么时候弄伤的,她是不知道了,也不想搞清楚了。她甚至傻到感激过他四处找寻草药,现在看来,哪里是找来的,分明是预先备好的,让她不辨东西、不辨身处何处,任他带到这么远的西北之地来。 她在想着怎样护他周全,同时,他却只在想如何刺伤她。 这桩情史,终究还是结束了,结束得比以往都要难堪,居然被骗了,她为何总是遇见这种,我本有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的事情。这样一比,被子婵这个丫鬟教训、在公主闺阁里被她大喝跪下,就都算不上什么了。若是让某个小禽兽传遍堂庭山,她堂堂山神,被一个男人骗得团团转,那才真的羞煞她。 盼晴抬头,他没有佩剑,腰间只一把匕首,“你要杀我吗?”死在他手上也好,回头反倒还能勉强自圆其说——她这样聪明顶顶,哪里会被男人骗了,不过是她英明,为了早日渡完劫脱身,才将计就计的。尘世潇洒了一遭,见了皇帝当了公主,尝遍山珍海味,看遍才子佳人,不自戕又不浪费时间,是何等英明。眼里倒是有了期待。 “我倒想杀你,用你的血祭奠家父,祭奠一品大将军,祭奠皇上,哦不,你的爹爹才是皇上,你的堂弟已经是先帝了,我还要祭奠我颜府上上下下四百八十一条命。”他蹲下身来,抽出匕首,挑起她的下颌,“可惜,我不能动手,朝中还有多少追随先帝的人,全被打入了天牢,你这条不值当的命,得留着换他们的命。” ☆、一朝成囚(一) 颜煦的匕首重新归鞘,收回的时候,薄如蝉翼的仞无声无息地在脖颈处割了道口子,起先只是细细地一痛,待盼晴被两个御林军兵士拖回毡帐里时,疼痛难忍,再抬手去摸时,一手的血,好快的刀。 从床榻上随手拿过一条丝绢,上头一道潺潺月光,静静在海棠轩的小庭院里淌一地,这是子婵的绣工,自己随身真带了不少没用的物件。 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若是同自己一样被劫持,应该会在这儿见到吧。听那几个兵士的意思,爹爹大哥他们应该都安然无恙,心下微微松了口气,将丝绢卷几道,捂在脖子里。 日渐黄昏,一个黄竹制托盘上一碗搀着黄黍的米饭,一碟酸豆角,旁边放一小块炙烤过的羊排,被从掀起一角的门帘里塞进来。她窝在毡帐最里侧,没有动。 随着最后一抹日光消失,毡帐里的煤烧掉大半,盼晴没有吱声,也就没人给她添柴火,她在地上摸索了会儿,够到一件狐狸皮大氅,披在身上,蜷缩成一团,仍然觉得冷。 当煤堆里的星星点点逐渐消失殆尽,外头守着的两个兵士闯了进来,一脚正踩在当门的托盘上。 “羊排还不合口味,公主的嘴太叼了。”一个人不屑一顾地说,用脚将托盘扫到一边。 “公主。”另一个已走进毡帐,低声叫她。 她这才惊觉,自己在黑暗中,那两个守卫的一举一动却被外面映天的篝火照得清清楚楚。摘下头上的攒花发簪,朝床榻另一侧掷去,听得“啪”一声,成簇的珍珠就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在牛皮坐席上散落一地。两个守卫果真冲声响扑去。 瞄准空档,盼晴矮着身,顺毡帐的边沿朝门口爬去,外头凛冽的气息钻进鼻腔,险些咳嗽,她捂住自己的嘴,手脚并用往外逃。 双腿被抱住。 “公主身手挺敏捷的。” 盼晴的双手死死压在地面,恨不得十个手指都能插/进土地里,然而北地寒冷,土地冻结如铜墙铁壁,指甲在已成冰的薄雪之上留不下任何痕迹,就又被拖回了毡帐里。 “天黑好办事。”一个同一个低语道,两人都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到凑在盼晴眼前的脸上。 “公主这气性,有意思。”被打了的人连感叹都是猥琐的,回手一个耳光就到了盼晴的脸上,又重又狠,“打老子?这儿离京畿可有上千里,公主还想摆谱,省省吧,兄弟,搭把手。” 另一人配合至极地就要去拉住盼晴的手臂。 盼晴仰头,见他腰间佩剑闪闪,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抽出长剑,顺势挥在他的腿上,只听一声哀嚎,把压住腿就要往盼晴身上趴伏的人唬得一愣。 退到离二人五步开外,盼晴将剑横在自己的脖子里,满身神力到了这尘世间就只剩半点儿,和这两人斗,是以卵击石,更何况,外头还有更多的人,倒不如死了痛快。 眼前浮现一张俏脸比女孩子还好看的司命星君,语重心长地道:“切记,不能自戕!” 当时当日信誓旦旦,回望过去短短四万年小神生涯,再是落魄、再是孤苦,从没想过要自戕,这一到尘世,居然逼得她这样从来都宁愿苟活、不肯一死的坚强励志山神,冒出自戕的念头来,尘世果然是个不能待的地方。 咬咬牙,把搁在脖子边的剑放下,直指向两个护卫,想着能砍一个是一个,另一个气不过,或是保命心切,总归要把她撂倒,给个痛快。 于是前冲,边挥剑边叫骂,“好好的官兵不做,要落草为寇。” 这两人的武艺差强人意,一个丢了兵器又受了伤,居然丢下另一个仓皇逃出,这弃队友于不顾的样子,让盼晴一个恍惚,他们和狼狈为奸的月老司命二位神太像了。 另一个猥琐兮兮的守卫,抽剑迎战,招招都有破绽,可盼晴被下了几天的药、这会儿又很久没吃东西,剑都快握不住了,只能战个平手。 来来回回二十来招,盼晴累得喘不过气来,被他用剑身震了手腕,剑脱手跑出去老远。 “我们落草为寇?我们想要落草为寇?”他上前一拳将盼晴砸倒在地。 门帘被掀开,一时毡帐里大亮。领头的就是颜煦,身后几个兵士。 盼晴弯腰拾起剑,看到所有兵士都将手放在腰间的佩刀上,真真是有职业操守的人。抬起身,直向颜煦刺去。总有人,要护住他们的大人,帮她完成她自己万万不能做的那一抹脖子的动作。 没想到,不等旁人动手,他微闪身体,直攥过盼晴的手腕,只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46 一捏,就迫使她松了手。 这尘世间,寻死也是件万难的事情,这一刻,她着实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意味。 “真把自己当做流寇了,拖出去。”不消他动手,那个凶恶的守卫就被两个兵士押出去。 “我再说一遍,谁都不能动她。这会儿,篡权夺位的肃亲王,还一心求着我们送她回去;如果有人图一时之快,脏了她的身子,那肃亲王可就巴不得我们杀了她了,到那个时候,她这个筹码就一文不值。” “是!”原先还在瞟盼晴的兵士们都敛了自己的神色,“是”一声应得震天响。 一筐煤炭重新燃起,毡帐里一片亮堂,其余人都守在外头。 颜煦扫一眼洒了一地的饭菜,“北地苦寒,只有这些。” 盼晴重又跌倒在床榻便,瑟缩着身体,白天被他割坏的伤口拉扯开来,汩汩地淌出鲜血,把丝绢沾湿。疼疼疼,在心底里直叫唤,进而劝自己,疼就对了,想被天雷劈的时候比这疼了多少倍,鲛珠变得多快?不疼就办不成大事,这就是耳熟能详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见她不答话,颜煦冷笑一声,“罢了,不吃就饿着,饿两天自然要吃。” 仍然得不到她的反应,颜煦踱到跟前来。掏出一块水蓝的帕子,帮她把嘴角被揍出的血迹擦干,又看到她脖子里汩汩流血的伤口,“老实待着也不会?” 盼晴往后退了退,不看他。 颜煦又拿出匕首,这次是用手捏着泛寒光的刀,反而以黄铜刀柄挑起她尖尖的下巴。 盼晴睁大双眼望向他,他似有些吃惊,“公主甚是强硬,走了这么一遭,连眼泪都不流,佩服佩服。” 生来不会哭,她心里明白得很,反倒绽出个笑,“我又没做错事,我问心无愧,我哭什么?” 颜煦倒是一愣,蹲下身,到她眼前,“你这是说我该问心有愧?”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对你没有说过谎,你呢?你所有的出手相救都是演的,我对你的挺身而出都是真的。我们两个之间,谁该有愧?”这么一说,盼晴委屈起来,好容易豪迈一回,居然被耍了,肩膀上一刀挨了白挨不提,没准背地里还让人笑话脑瓜子不开窍,亏大发了。 果然,“那是你傻。” 盼晴无奈地一笑,不作声。 颜煦急躁起来,拧住她的下颌,“你的大哥,带领护卫,屠尽我颜府上下,连丫鬟都不放过,谁该问心有愧?你的父亲,下令羽狼军,屠尽二品之上异见之臣全族,连襁褓里的婴孩都没有留活口,谁该问心有愧?这漫山遍野,二十来万兵士,哪一个不是怀着满腔赤诚,报效我白芦国,却顷刻间被迫落草为寇,谁该问心有愧?” “他们可以放下兵器,回家去。” “回家?”颜煦咬着牙,“我的盼晴公主,你还真信了那一套解甲归田的好听故事。一品大将军斩首那一天,三万御林军中军兵士在京郊外十里地被活埋,谁该问心有愧?” 盼晴张张嘴,三万,活埋,确实很残忍,但她也是到这会儿才知道的,不是吗,她有什么责任呢?嘴唇抿住向下,深呼吸了几口,“那我做错什么了?我生来是爹爹的女儿,就像你生来是颜太师的儿子一样。我对你,问心无愧。”再不肯言语。 颜煦一脚踢飞盛饭的碗勺,扬长而去。 知道真相的盼晴很难受,可不觉得自己有错。她不过整日吃吃喝喝绣绣大白,什么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她这样一个只有名没有权的空头公主,虽然确实不劳而获了些,可公主的待遇毕竟是好些的,除了这些,能有什么错呢? 夜间,她被帐外的歌声吵醒,那绵绵柔柔的曲调,本不是该由军中传唱的曲目,应当是南地小桥流水人家、芭蕉枇杷庭院,枕水的小楼里,一盏温酒,一位佳人,这样的情境里吟唱的。这么想来,这军中还有许多南地的兵士,却来到这西北极寒之地,他们着实不容易,可盼晴不也是京畿的人被掳到这儿来的吗,谁都不容易。 后半夜,盼晴不知是饿醒的,还是被匆匆马蹄声吵醒。那是一行匆忙的人,疾驰到营中,引得好些人兴师动众地迎了迎,而后,也就没多大的动静。 ☆、一朝成囚(二) 初秋的宫禁,晴朗的天空被红墙琉璃瓦分隔成一块块的,这一块有飞鸟,那一块有流云。头上簪一朵秋海棠,兴冲冲地往交泰殿偏殿跑去。长廊上,一个皓齿红唇的小师父靠在廊柱上打盹。若是再仔细些看,他的眉间不是舒坦,而是痛苦——哪有人会在皇室的葬礼上打瞌睡,他是被打晕过去的,他才是真正的徐严。 盼晴醒了,是她疏忽了,他的谎言一个接着一个,环环相扣,谁能想到徐严恰有其人,庶子、出家都对的上,却只是颜煦的一个棋子。 毡帐外人影幢幢,盼晴隐约间记得,似乎还是颜煦教过的,“士可杀不可辱”,勉强支撑饿得发软的身体,在毡帐边抓了把外头的雪,堆进一个茶杯里用蜡烛融了,凑在一柄黄铜镜前抹了抹自己的前刘海,那姿态,和大白甚是相似,但它好像用的是自己的口水。盼晴皱了皱眉,禽兽就是禽兽。 才放下镜子,两个兵士带着外头的寒气闯进来,一左一右抓住她的肩就往外拖。 “我自己会走!”她两条腿在冰冻的地面上拖行,样子像极了被猎到的野猪,自己几时这样狼狈过?更何况,脚上的羊皮小靴出自宫廷御匠之手,甚是合脚,甚是惬意,若是在这坚硬的地面拖坏了,这穷乡僻壤的山林里,上哪儿再去做这么一双合脚的靴子?“让我自己走!” “啪”一个耳光,打得她耳朵嗡嗡作响,这帮兵士都是有娘生没娘养的,没教养,不,盼晴不想这么骂人,因为她的娘亲也没了,这么多年她也是没爹娘养,也没见她这么粗鲁,可见,和有没有人养没关系,就是他们人品有问题。说一句“别吵了”有这么难么,能动手解决的事情坚决不动嘴,这都是什么臭德行。 她抬头狠狠瞪了那兵士一眼,见他又扬起手来,忙转了头,君子报仇,万年不晚,她虽气鼓鼓的,却仍然忍了,却瞥见十来步远的颜煦,正看她,一双凤目森冷。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她很果断地转了头,却觉得鼻子里痒痒的,而后上唇一凉,用手抹了抹,原来是一巴掌打出鼻血来了,够狠! 她偷偷地看了看那个打人的兵士,心说,我记着了,等着瞧,你若本就只是个凡人,那我要追你十个轮回,每个轮回追上了就给你个大嘴巴子;你若也是个来渡劫的,不急,等渡完了,看看你是哪里的神,若也是个半吊子神,不用客气,追上还是个大嘴巴子给你甩东海去,要是个大神,那今后几十万年讹上你了!总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47 之这个耳光不白打,这么一盘算,总归能收回来,也就没那么气了。 正开小差,被一掼在地,摔一下不打紧,她蓦地发现,自己在个坡地上,坡下密密麻麻的全是兵士,漫山遍野的,远处就变得一点一点的,跟虫蚁似的,很瘆人。 “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排山倒海般的呐喊,伴随着齐齐的下跪,倒很壮观。 盼晴坐直抱住了双膝,蜷成一团,先前在宫里都没经历这样的排场,这儿先兵后礼得太过分了,比打她还可怕。 “平身。”淡淡的一句,却仪态万方。 盼晴心说这才是公主的样子,她几时才学得会,却惊觉这一声如此熟悉,扭过头来,几个月未见的堂姐立在五步开外,着一件五彩缂丝长裙,好看是好看,可她不冷吗?盼晴看着裙裾在狂风中飞扬,不禁抱紧了自己,北地真冷啊,这才发现自己也只穿了一件绸纱裙,还不如她的厚,帮别人瞎操什么心。 堂姐咳嗽一声,立在一旁的颜煦将身上的黑色大氅解下披在她的身上,很快地又退回原地,蟒袍迎风猎猎。 那件大氅看着就很暖和。因为颜煦瞥了盼晴一眼,她那点儿为数不多的气节逼着自己不再巴巴地望着他的衣裳,不就件破面烂袄么,谁稀罕呢,只微微搓了搓冻得有点疼的双手,可当下真是冷啊! 数月不见,那个趴在锦屏上偷看老师的公主不见了,那个咋咋呼呼手舞足蹈的公主也不见了,不知道她怎么数月有了数年的长进,此刻说起之乎者也、人生道理来头头是道,光看她的神色就让人很想相信,难怪全体的兵士都时而群情激奋、时而潸然泪下,到了末尾,盼晴都恨不得跟下面的人一起鼓掌,气氛调动得太好了。 堂姐转身往一顶最大的毡帐中走,两个兵士上来不容分说地又一次拖着盼晴也进了那个毡帐。 堂姐坐在高处,雍容华贵的样子,盼晴被往她跟前一丢,那形容,一对比,就不堪了许多。 几个月前驸马府的大火后,盼晴就以为她死了,因为肃亲王府里对这件事全部讳莫如深,她连个长吁短叹的人都没有,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了想和她一起学对子的那些时光,也是很有趣的。这会儿看到她没死,盼晴打心底里高兴,可惜,堂姐看她的表情并不开心。她注定总是有心向明月,而明月…… 颜煦也踱进来,立在一边,像看笑话似的。他曾经是皇伯伯钦定的驸马。明月总是照沟渠。 “盼晴郡主,别来无恙啊!”她不冷不热地道,一句话就把盼晴贬下去了,她没死,就还是公主。 两个婢女拉起她的头,让她面向公主,那就不能不言语了,盼晴讷讷地道:“有恙有恙,你看,满身是伤。” 不过有一说一,谁成想居然惹怒了堂姐。她从锦绣团纹坐垫上起身,“你满身是伤?”说着自己宽衣解带,看得盼晴一愣,这儿还有旁人呢,不合适吧。 堂姐扯开自己衣裳对襟的领口,一道道红痕,似是旧伤了,从胸口往下,再往里就看不清了,盼晴也不想看。“皇叔给我找的好驸马,洞房花烛夜,一把马鞭抽了我半宿,给他的小妾取乐,你还满身是伤,你知道什么叫满身是伤吗?” 盼晴脑中浮现出右丞相的长子,从马背上下来时的笨拙姿态,怎么拿了马鞭就生龙活虎了呢。颜煦先是一惊,而后微微侧过身来不再注视这对姐妹。 “要不是忠心耿耿的仁人义士,一把火烧了驸马府,带着我趁乱逃出来,都不知道会被他折磨成什么样子。我的好皇叔,设了层层关卡,我险些以为逃不出来。”她一撸袖子,从前如霜雪的皓腕上也伤痕累累,“遇上追兵,连荆棘丛都要躲。” “那,真看不出来,公主受苦了。” “看不出来?皇叔指的好驸马!”她越走越近,冲着盼晴点头,眼角淌出泪来,“好驸马,真是个好驸马……”竟然泣不成声,腿一软,向后倒去,被颜煦上前一步圈住,她就紧紧抱住颜煦,将头埋在他的胸膛,“驸马……”突然发狠似的,攥紧了拳头,全砸在颜煦肩头。 颜煦耐心又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一手还抚她的背,“都过去了,公主。” 先前作势要打盼晴的两个婢女,见状也围住她们的公主,“苦尽甘来,就要报仇雪恨了,还管那什么驸马,颜大人才是您父皇选的驸马。” 堂姐定是吃了不少苦,比前一次见清减了不少,这会儿被颜煦抱在怀里,像没有什么身形似的。盼晴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却只能跪在一旁看着。 颜煦充满怜惜地小声在她耳边道:“十恶不赦的人也一起掳来了。” 公主哭得更大声,拼命往他的臂弯里钻,“我要让他在死之前痛苦至极,千刀万剐!” “明天午时行刑。” 公主停了哭声,却仍然抽着气,抬头看他,“真的吗?”一刹那满眼都是痛快的神气。 “千真万确。”他边说边用手抚了抚她的脸庞,将一束秀发撩到耳后。 盼晴觉得毡帐中闷得透不过气来,往后挪了挪,这微小的动作没能逃过堂姐的眼。 她扭过头来。 盼晴咬了咬舌头,“听说,我是要用来换犯人的……”说出口才发觉,自己当真是贪生怕死之辈,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能渡完劫,这机会真到了眼跟前,自己却推三阻四地找借口,半点出息也没有。 “是呵,那么多朝臣和亲眷,都等着你这条狗命去换呢,怎么着也得好吃好喝地供着。” “狗命”二字有点儿扎心了,她可是公主,怎么能说这么粗俗的话呢,盼晴咬咬唇,无意地拨弄了下自己的鲛珠,没有作声。 堂姐上前一把扯过鲛珠,珠子是串在条乌金链子上的,被这么一扯,显些拉坏盼晴脖颈上的皮肉。 拿走盼晴什么都行,反正本就不是她的,然而这颗鲛珠,是她所有的希望,一刻不能离身,急忙探手去抢,被立在一旁的两个婢女几个巴掌劈头盖脸扇下来,虽头晕眼花,嘴里却还叫嚷着:“这是我的,不能给你!” “你的?哼!”她直起腰来,拿鲛珠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下,“举世无双的一颗鲛珠,进贡上来,就因为皇叔一句,‘盼晴带着应该好看’,就赏给了你,我才是公主,你们一家子都是贼,从头到脚都是偷来的。” ☆、一朝成囚(三) 盼晴不依不饶,嘴里咸腥得很,却挣扎着要上前争抢,不再只是耳光,还有拳脚落在身上。 “在这儿杵着糟心!拖回去!”颜煦冲外头喊了一句,两个兵士走进来时身上的铠甲碰撞出坚硬的声响,听着绝望。 被丢回自己毡房,落地听得“砰”一声闷响,真的像林间的死猪肉一样,没有生气。昏暗的一间帐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48 篷,她被揍了大半天,又饿又累,这会儿维持着被扔下的姿态,侧趴在牛皮坐席上,看眼前一支蜡烛跳动,明明昧昧。 毡房门口一张帘子,映了个人影,立在那儿好一会儿,又转身离开。 醒来时,发觉自己又在狼皮床褥上,原来打了会儿盹,瞅瞅外头,天色已暗,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对于捱日子的她来说,如果从今往后都要进入艰难模式,倒不如全部睡过去的好。眼前一个羊皮绣墩,上放一个托盘,一碗粘糯的白粥。 “两天了,吃点儿东西。” 帐中有人,盼晴抬头,这才觉得浑身酸痛,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吃力。颜煦立在烛火后,大半在阴影当中,看不真切。 一脚踢在皮墩上,想踢翻在地,惹得他动怒,引得那些素养有限、脾气无限的兵士上来一通拳打脚踢,就此结束生命,虽方式比自己期盼的凄惨了些,但若是再在堂姐和颜煦眼皮子底下熬,只怕一天不如一天罢,还是及时止损的好。可肚中空空如也,拳脚也像棉花,皮墩纹丝不动。 颜煦走到近前,端起瓷碗,递到盼晴跟前。从前没这么饿过,即使是做落魄山神的时候,也是要管自己饱的,于是发现,居然米香也是极香的。饥肠辘辘,仍旧扭开头去,鼻子又是一酸,然后唇上温凉。 不待盼晴抬手,颜煦用一张帕子捂在她的嘴脸上,拿起的时候又鲜血淋漓。他握住铜镜递到盼晴眼前。 颜煦果然心肠极坏,诛人先诛心,明明知道女孩子家脸最重要,冷不丁,盼晴看到个鼻青脸肿的自己,心里很难受。 “老实待着不会吗?” “我还不老实吗?任你们骂任你们打。”要多憋屈就多憋屈。 “这儿人人是受害者,见着你没个不想下狠手的,收收你那四处张望、一脸无辜的可恨样子罢,道个歉服个软。” 盼晴愣了愣,没成想他还会讲道理了,呵,人都抓来了,还要她认错,这是想屈打成招?“认什么错?我错就错在信了你。”铜镜直怼到他脸上去。“我错就错在太年轻,是人是狗没看清。” 颜煦一手托着碗,一手捏得指节“咯咯”作响。 “气吗?被骂作狗气吗?有本事,来,冲我脖子上来一刀,你就不是狗。” 颜煦上前一把捏住她的下颌,狠命地往她嘴里灌粥。 她自学而成的修养比外头那些兵士们高几座堂庭山,吃进去再往外吐这种邋遢事儿盼晴做不出来,所幸白粥凉了有一会儿,灌下去倒也不烫。 “公主骂你是狗,你来骂我是狗,有点儿新意成吗?肚里真是一点墨水没有。”见碗空了,他似没有先前怒,反倒不紧不慢地调侃。 “再没墨,我也是个人,没文化的人;再有墨,你也不是狗,你连狗都不如,狗比你实诚多了,狗招谁惹谁了,被拿来跟你比。”盼晴又瞥了眼黄铜镜,右颊比左脸高,嘴角也破了,眼角边紫了一大块,实在惨不忍睹,心中惨然,说出的话自然也不好听。 “怎么实诚?”他站起身,呵一声冷笑,“全族都被灭了,难道还告诉你,我是颜家的独子,等着你一声高呼,让侍卫们来抓我?” “右丞相的儿子呢?一开始珞珈山相遇,也是你盘算好的吧?” “没有自报家门、没有问清你是哪家的,是我最大的错!”他突然吼了一声。 毡帐里静了许久,只有蜡油汩汩往下流的声响。 这两天,盼晴痛定思痛,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多了,不是睡觉就是思考,当然,她还是睡得多些,但终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你怒气冲冲的,总说得自己被逼得山穷水尽,若你们赢了,还不是把我们赶尽杀绝?” 他当真怒了,从前隔着屏风听他念“扬柳岸晓风残月”“肠断处绣囊犹馥”,总觉得颜大人是个柔情无比的男子,如今看来,不过错觉。“先皇驾崩,幼子即位,肃亲王身为——” “他只不过身为肃亲王而已,他若是身为摄政王,就不会有这么一出了,你的父亲,颜太师,以为火候已到,志在必得,撺掇着我的堂弟弃皇伯伯驾崩前的嘱托于不顾,才酿了这一场惨祸,谁的错?颜太师提议的时候,我就在他跟前,他的气势,像要把肃亲王府屠尽,只不过我的爹爹棋高一着而已。” “肃亲王是个贼,是个窃国大盗。” “谁不是贼,皇伯伯就不是贼了吗?他的皇位还不是从他弟弟手中偷来的?胜者为王败者寇,待你们这些流寇被杀光,从今往后,白芦国的后人们就只知道你们是兴风作浪、扰乱朝纲的罪人,死有余辜。” 颜煦终于将空碗砸碎在帐里的木头横梁上。 “都是同时开始准备的,我的爹爹暗中召集羽狼军,你们呢,你们早早在联合一品大将军、御林军、甚至丧心病狂地去招安紫竹国的游兵。京畿没有人视你们为正义之师,他们知道的只是紫竹国散兵游勇,占我白芦国西北军镇,现如今还要跃过长城,杀进京畿,抢夺他们的财物妻女,真真是一帮该死的人。” “你再说一句试试!”颜煦冲到盼晴跟前,俯下身子,捏住她的肩,力量之巨,她觉得自己的小身板要被他捏碎了,“你只听着身边亲肃亲王的人嘴里的话,当然极尽诋毁,颜太师奉的是天道,扶的是天子,肃亲王是个弑君者,高低立判。” 盼晴本想来个仰天长啸,可脸伤了,嘴角绷得有些滑稽,“颜太师的儿子,和肃亲王的女儿,能辩出什么来呢?”从前悟出,人神殊途、人妖殊途,今次又体会了,虽都是人,竟也终究殊途。 颜煦失神地松开手。 盼晴却不轻易错失这好不容易占得的上风,“漫山遍野的军士,我不信全是御林军,这里面的人头数,别说小小的御林军,就是将羽狼军、太子亲王的护卫营一起加上,仍旧是不够的,有多少紫竹国叛军,你心里清楚,占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你在纵容紫竹国对白芦国烧杀抢掠,谁才是窃国大盗,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 毡帐外传来阵阵惨叫,凄厉极了,颜煦转身冲出去。 “哪有什么天道,不过自私而已!”盼晴素来知道遇上落水狗是要打的、遇上败走的敌人也是要追的,可说出口后,自己也不愉悦。 惨叫与哭泣,混着南面兵士的思乡曲,是盼晴一夜噩梦中的乐曲。 毡帐隔得住人影,却隔不住私底下的窃窃私语,说的人以为背着众人,却不防盼晴在里头听得真切。 京畿之乱,公主被掳,龙颜大怒,将天牢半数罪犯斩首示众,头颅挂在京畿南门之上。天牢中除了没来得及逃往北地的文臣,还有颜太师这边武将的亲眷,这一斩,将山野之上数十万大军彻底激怒。 盼晴缩在狼皮褥子一角,像在等待行刑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49 。她被绑来,本就是换犯人的人质,若是爹爹再狠些,将天牢杀光,那么她也就根本没有活头了。 她听到公主撕心裂肺的痛哭,颜煦振聋发聩的鼓动,还有回荡山谷间排山倒海的呼声,帘子被掀开,两个兵士又向先前那样拖她出去。这一次,她不反抗了,劫数已到,她的命没了,靴子再新也没什么意思。 还在前一日的坡上,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趴在地上呻/吟,仔细些听,还在认错、求饶、赌誓。盼晴定了定睛,才想起,这个被打得不成人形的人,正是榆木疙瘩似的右丞相长子,他的双腿以不自然的姿态垂在地上,定是断了。 抬头看堂姐,她望向这位驸马的眼里,满是恨意与快意。“今日用他的鲜血祭亲人,来日斩尽贼人奠英魂!” 坡下的兵士,发出野兽般的呼号。五匹马从盼晴身边踏着步子走过。于是睁大了眼,看已血肉模糊的右丞相长子被绑在五匹马身上——四肢与头各缚一匹。 不要看了,盼晴不想看了,可堂姐招了招手,两个面无表情的婢女立在盼晴身后,抓着她的头发,迫使她朝向行刑场。 公主是金枝玉叶,挥马鞭的事情犯不着她动手。可盼晴觉着,她倒绝不介意脏自己的手。 颜煦一声令下,兵士扬鞭,绳索越拉越紧,听得到骨骼作响,驸马痛苦的叫声,然后,弯弓拉满之后利箭飞出的“砰”一声,盼晴闭上了眼,耳边是疯子般的叫好声,腿上溅了什么,她慌忙睁眼,见眼前四处是鲜血,腥味扑鼻,慌张地往后躲,被力大无穷的婢女死死按住。 ☆、锥心之痛(一) 盼晴也曾斩过妖、杀过精,可觉着哪一次也没这么吓人的,鲜血淋漓、四处泼洒……而更吓人的是,漫山遍野的兵士都发出狂热的叫好声。野兽般的叫嚣声之上,盼晴看到北地清朗高悬的天空,变得紫红一片,似乎也不是这会儿才变的。顺着紫霞望去,东南方向的天空愈发神秘。东南方向,岂不是京畿? 盼晴的心不在焉被堂姐发觉,她阴笑一声,“盼晴,你睁大眼好好看看,一会儿,还要你写信给皇叔,转述这一盛况呢。” 不过片刻,先前虽血肉模糊却仍然活着的右侍郎长子,就彻底变成了模糊的血肉,被堆放在一个竹筐里,离盼晴不过几步,闻得直想干呕。 “写,写什么?” 堂姐仍旧高高在上地坐在上头,手上一顶毛茸茸的白狐毛皮手捂,是颜煦当着众人的面送给她的,说是今年北地头一个猎物,理应献给公主,又引得一阵狂热的叫好声。 盼晴心如死灰,单一个皮手捂子没多稀罕,赶明儿回到堂庭山,要多少有多少,哪怕千手观音来了,也能敞开了戴,可是他们要大婚了,颜煦和堂姐。说是从前皇伯伯在的时候已经指婚,岂料肃亲王谋反,生生拆了这张婚事,还另行指婚。现在好了,这该死的驸马终于死了,有情人终成眷属,而盼晴自己就是夹在中间的跳梁小丑,十足的傻子。他们的儿子,将成为白芦国新的国君,这山谷里全是他们的先锋与后盾。 “看来是体会得不够真切,让她好好看看。” 盼晴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推到竹筐边,门神似的婢女强压着她的头,鼻尖几乎要碰到血肉了,是肠还是肝?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我看到了,已经看到了,够了够了!”叫喊都不敢张大嘴,只怕嘴唇会碰到那血乎乎的,前驸马? 后心一疼,重又被掼在堂姐脚边,一支毛笔掷在她跟前,“写!”是颜煦的声音。 盼晴沾了沾墨,鼻尖微微冒汗,在她眼皮子底下写什么好呢?只怕提笔一个不对,堂姐一声令下,把她扔进那竹筐里,和前驸马亲密接触,不寒而栗。 手抖得跟筛糠一样,字没出来,倒是先画出条波浪来,盼晴盯着它出神,东海上的波浪是这样的吗?身为鲛人,她居然从来没见过东海。 “怎么?教你的东西全还给我了?忘记怎么写字,开始画了?想画什么画什么,越可怕越好。”颜煦俯在她身边,语气里极尽轻蔑。 挨打挨骂都受得了,盼晴最经不得别人看不起她,咬咬牙,强自镇定写起来。 前驸马血肉的气味飘浮在整个毡帐,堂姐大约被他折磨疯了,觉着这是种享受,一直不叫人拉出去,盼晴瞥着那竹筐就肉紧得很,一紧张,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得格外的快。 写完,婢女将书信呈到堂姐跟前。 “不愧夺魁的才女,情恳意切。”堂姐心眼比针尖还小,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那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的破才女名号。 盼晴确实被一筐前驸马吓得手软脚麻,长长的信里反过来倒过去的,都在说一件事:爹爹救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对这渡劫活动爱得如此深沉,所谓善始善终,她不贪图早个几十年渡完劫了,反正在上界不过几天的功夫,快一点慢一点又能怎么样呢,她不计较这些了。 “信虽是写了,可送去的是右侍郎长子,我这位皇叔,既心狠手辣,又不见黄河心不死,见着个棋子的尸首,能有多大感触呢?”堂姐放下信笺,直直望向盼晴。 她的视线触到哪儿,盼晴就觉得哪儿一热,仿佛马上就不是她的了。 “晚上还要喝喜酒呢,就别缺胳膊少腿的了吧。”她语气缓了一缓,盼晴跟着缓了两缓,“给皇叔,捎两个手指甲看看。” 盼晴一愣,而后紧紧握拳。“不不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公主剪我一束头发也是一样的作用。”却眼睁睁看着大力士般的婢女将她的手指头一根根撸直了,“不不不,不要。”她转头望向一直闭口不言的颜煦。 目光相接的一瞬,颜煦顿了顿,凤目微怒,冲堂姐道:“这儿交给你。”便掀开门帘,走进外面的风雪里。 盼晴死死盯着那道一人宽的门,门帘渐渐放下,遮挡住他的背影、他的皮靴。 烧红的铁签扎进左手的无名指与小拇指,皮肉烧焦的声音,盼晴哭天抢地,叫得嗓子都哑了,恨不得将左手剁掉,大约还能少受些罪。 剧痛的瞬间,她想起好容易学会的古琴,在琴弦上翻飞的手指、想起学吹/箫时按动的手指、想起和他过招时抓住剑柄的指尖,全都化成此刻的痛苦。 那灼心的疼痛,直到她被扔在雪地里近一个时辰才不再占据她的全部身心——并不是不疼了,而是她从手指的疼,变为手指疼加上寒冷。堂姐没有让她回自己的毡帐,而是锁在毡帐外一个简易马厩边,说是不想让她昏睡过去,错过这场喜事。 无边的山谷里,细盐般的白雪,变成白糖般,最终成了云片糕式的。 婢女与军士们往来不绝,晃得她眼花。堂姐的毡帐一点点变成了大红色,门帘上还出现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50 喜字,军中也有这样心灵手巧会剪纸的人呐,手巧,手…… 盼晴不断地想转移注意力,却一次次地绕回到手上来。左手两个手指微微弯曲着,不想触碰任何东西,却仍在汩汩地往地上淌血。 她只穿了层薄薄的纱裙,却立在天寒地冻的大雪里。 日暮西山,因为公主驸马大婚,坡地之下,腾起鲜肉炙烤的香气,他们吃饱穿暖着,堂姐还有个狐皮手捂子,即使这会儿给盼晴一个,她也是不敢把左手往里塞的,可是堂姐还是真的有个手捂子…… 冻得没有知觉的时候,天完全暗了,这个阴云密布的夜晚,没有星汉没有月光,只有这二十来万的人,和一个孤苦伶仃的盼晴。 好冷,冷得浑身像有针在刺。盼晴绝望了,突然明白,她的气数在今夜大约就要尽了,信、指甲和前驸马都送去了京畿,她的死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终有一死。盼晴来到这里的一年多里,想过许多种死法,真要是命定的,吃个酥酪也能噎死、喝杯花茶也能呛死,拿筷子的时候甚至幻想过一跤摔下去刚好筷子插在胸口、眼见着骑兵打前面百步来远过,也能想到战马突然失控踩死她……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别人欢乐的喜酒席外面,静静地被冻死,所有的人都热闹着,热闹着公主驸马的大事、热闹着盼晴的死有余辜。 这正是她最害怕的,无论是当年的业火中、还是游走在天地大荒,她不怕死,她只害怕没有人记得她,她生来无人知晓、死亦不为人怜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意识到她来过。 吸了吸鼻子,这就是命吧。 盘着的双腿上突然有了点和暖的感觉。她一低头,两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正在她跟前一跳一跳的,“师父!” 盼晴觉着自己开始幻听,大概真的要结束这次尘世之旅了。 “师父!你你你你,怎么,穿着女女女女女孩儿的衣服呢?看着,这这这么惨呢?”一只小东西开口道,一下子窜到她脖颈上,用自己温暖的肚皮贴着她冰凉的后脊梁背,“这才几几几几刻钟,你就不记得我了?我呀,迟言。” 跟前那只,先是往盼晴怀里钻,一碰,觉着太冷了,倒是往后退了退,保持了点儿距离。 “你是瑞虎大白没跑的了。” “什么大白大黄大黑的,是我,缓行。” 盼晴揉了揉眼,可不是一只鼬獾吗。 “你们,你们,来看我?”盼晴又吸了吸鼻子,挺直了腰板儿,再是落魄,在专程赶来看她的徒儿面前可不能太潦倒。这要是一朝被看穿,从此哪儿还招得到小弟,没有小弟,谁还给她端茶倒水、洒扫拂尘。 “不,不,不……”迟言的毛病改不了了。 “不来看师父,还能来干嘛?”缓行快言快语、甜言蜜语,让人听着比饴糖还甜而不腻。 “这一年怎么样啊你们?” “嗐,哪里有一年,才一个时辰。”缓行这么一答,把盼晴几乎要冻僵的脑子也给说活了。灵修之地与上界是一样的,短短的一瞬放在尘世已经物是人非。当时她骑上大白往渭江边跑的时候,听着缓行在后面的意思,是不要追她了呗,现在看来,这俩徒儿嘴上说不要,身体倒很诚实地追到尘世来了,得此徒儿,三生有幸。 “山山山里,不不不不大对劲儿。”迟言的结巴与大实话间,不知道哪样更能让盼晴恼一些,“我我我我们,吓得,到到到到处跑,突突……” “突然感觉到师父的神力,虽然很微弱,但是我们都铭记在心,一下子就认出来,即使前面是万丈深渊,我们也纵身一跃,为了师父不管不顾,谁成想没死,倒是跑到这片雪地来了。”缓行实在听不下去,帮迟言说。 作者有话要说:  新榜出了,今天开始五更~~么么哒 ☆、锥心之痛(二) 盼晴狐疑地看看这两个小东西,铭记在心,纵身一跃,啧啧,他们身上有这样豪迈的气势,过去几千年怎么从来没看出来过呢。 “山里怎么?” “天空白天黑夜都是紫色的,起先还说紫气东来是吉兆,后来看看全打西面来的。”缓行两只后脚踩在她膝上,笨拙地直立起身子,“还有些长得很可怕的东西。”说着居然还抖了几抖。 盼晴想指天空的紫霞给他们看,可夜幕已降,只漆黑一片,却觉得莫名相似。这尘世本该和灵修之境是隔开的,他们俩修炼了几千年,因为择师不慎,不不不,因为天资匮乏,大概也就拥有百八十年修为,居然能轻松跳过那道屏障,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盼晴的指尖还疼着,被缚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可徒儿被人赶到绝境了,为师虽然身陷囹吾,却仍该为他们指条明路,“你们去找司命星君。” “上哪儿找司命星君呐……”缓行搓着他的两只小短手。 盼晴这才想到,他们若是能和司命星君说上话,哪儿还会跟着她这么个三流小神四处晃荡。“你们去闹土地佬,就说尘世出大事了,要是渡劫的仙尊们被一锅端了,他们一个个都得跳诛仙台,让他们一级级报到司命星君那里去。”沉吟了会儿,“告诉司命星君,是盼晴郡主说的,他准来。” “师父原来威望这么高?”缓行还以为司命当真是看的盼晴的面子呢,既然如此,就不明说了——盼晴其实受命于他,有些事情,模糊些好,模糊起来有美感。“找哪位土地老?”关键时刻,缓行倒也能事无巨细,迟言道一心只给盼晴捂身子了,一言不发。 “随便找哪个,你——”盼晴摸摸下巴,想了想,“找最老实最好欺负的那个,他不肯你们就两个打一个,打到肯为止。” 后脖颈上的迟言明显抖三抖,从前她偶尔也有些无赖,没成想还能这么无赖。 “好好好像,那那那儿有太言山上扶桑树的味道。”迟言的鼻子很灵敏。 “我们这就试试能不能回灵修之境,师父保重!”缓行这会儿逃跑起来的身手一点都不迟缓,敢情逃起命来就很敏捷,这么说来,跑进尘世间压根儿就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能逃走求之不得。 盼晴咂咂嘴,眼见着他俩已经跑进黑暗里,影子也见不着,这才想起该让他们给自己松绑才是,正巧旁边就有一匹好马。她不想就这么死去,在堂姐的嘲弄下慢慢地死去。从来都是个无名小卒、四海为家的流浪小神,难得混了个郡主甚至是公主称号,她也要让人记得、即使死也要死得隆重一些。 背在身后的双手稍稍活动了下,居然能动,仔细体会了下,迟言这孩子,嘴虽拙,默默干活真是一等一的,没得挑。 人来人往,在她眼跟前出入将要成为洞房的毡帐,于是她不动声色,仍将双手背在身后,颓丧地靠在马厩边的廊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51 柱上,但双眼却一个劲儿打量离自己五步远的栗色骏马,脑中一遍遍盘算,站起身,跑过去,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一气呵成要多久,能不能在别人来抓她前完成。想到紧张之处,双腿在地上划动。 眼角瞥见有个人一直立在不远处。转过头,是颜煦。 他已经换了一身大红的喜服,金色的如意云纹在四周的火光中极为扎眼。 盼晴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大约看到她四处乱瞟的眼神,也许知道她的企图了?她不敢想,只低下头,却听见靴子踩在雪上的声音,一步步压实了,向她走来,终于,那双靴子出现在她的眼中,再是低头都看得到。 他居然探手去拉栗色骏马的缰绳,盼晴心里一紧,当真猜透了?若是牵走了,还怎么逃?跑不出十步就被兵士们拖回来;若是不逃,难保不被人发现她的双手松绑了,到时候又是一顿毒打,还不如自己乖乖绑起来算了。 这么盘算着,却听到马蹄的声音,反倒又近了两步。颜煦牵过那匹马,抚了抚鬃毛,重又系好缰绳,竟然离盼晴又近了许多。 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开。 坡下一个爆竹炸开,翻滚到半空中才炸出第二声,紧接着四处鞭炮此起彼伏,恍惚间有过年的感觉。过年的时候,空气里有花生糖的甜香,和糖葫芦串的酸味,过年还有花灯,还有珞珈山灯会…… 盼晴抬头,眼睁睁看颜煦一步步走进毡帐,里头传出拜天拜地拜高堂的洪亮声音,于是山谷里便只剩下喧闹。 礼成。盼晴觉得浑身都痛,手指、未痊愈的左肩、还有脸,更疼的好像是心窝。 素来沉沉的山谷里,在这一夜首次显出推杯换盏、酒意正酣的态势,坡下的兵士们有些都走不成直道了,他们喝着喝着便唱起歌来,唱着唱着便哭了,莫名地让人心酸。 喜庆直持续到深夜,宾客们一个个踩着不稳的步伐,从毡帐中出来,一个接着一个,都是现今公主座下倚重的要臣,盼晴看着,突然希望永远不要走完。然而,当颜煦送最后一个人出门,再次放下门帘时,里头的灯灭了一半。 盼晴盯着毡帐上的影子,甚至看得出哪个是颜煦,慢慢走近公主,两人相拥。 四周很静,坡下的兵士们大醉,纷纷消停。 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正是此时,就让他们你侬我侬去吧!盼晴早就活动好坐麻了的双腿,一跃而起,解开手边的缰绳,跳上马背,一扯缰绳,朝东南面的树林中飞驰。 负责了望的兵士大喝一声,也掩在风雪之后,盼晴听到盔甲的声响,却不雄壮——除了这些巡视守夜的,旁人难得大醉,哪儿还有人能站得起身骑马? 一支利箭贴着盼晴的耳朵射过,她一躲,仍然骑在马背上,没有回头,扯动缰绳,在林间迂回着前行,许多支箭从身边过,却都没能伤着她。树枝树叶刮过她的脸,她无暇顾及,全身都冻僵,即使刮破,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一切的感觉都迟钝了,只知道两旁有不断退后的树木,她要一直朝着东南方向飞奔而去。 逐渐的,箭也追不上她,她就知道,系在公主帐外的,一定是匹好马。马蹄震得林中枝叶乱颤,一团团雪从枝头落下,砸在她的脸上、肩上、背上,甚至从后脖颈中滑到衣裳里。在极寒的刺痛中,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脑中却有一件大氅,还有一个皮手捂子,不是她的,那温暖离她那么远。 身后一直有马蹄的声音,她甩掉了大队的追兵,却有一个穷追不舍,他不叫喊、不射箭,却始终在她身后。单薄的纱裙飘扬,灌进骇人的冷风。她又饿又疼又冷又困,死死地夹住身下的马背,一个劲儿往前奔跑。 然而,马终究是受不了的,渐渐慢了下来。后面的马蹄声愈发的近了,绝望漫过心头,司命与月老,联手布的局,还真是会愚弄折磨人,那药水,与其说是让这些神仙们相互不记仇,倒不如说是让他们忘却受到的这些苦,这些都是他俩一手安排的苦,若是记得,头一个要杀要剐的是他俩才对。 再也坐不直,趴在马背上,马也累了,在林中雪地里轻快地慢跑,平白生出点儿轻快的意味,她已经到极限,再也受不了这里的一切了,射箭吧、举刀吧。 意识逐渐模糊,大概要睡过去了,睡着来到尘世,再睡着离开,好得很。这会儿她隐隐觉得左肩又很疼,大约是刀伤再次裂开。她为他挡了一刀,就落得这么个下场,颜煦当真是知恩图报的好男儿。 栗色骏马由小跑逐渐变为缓步走在林间,雪渐渐停了,乌云散开,竟有了几丝月光,照得雪地分外皎洁。盼晴身上的纱裙泛出银白色的光泽,看着寒冷。 她的手一点点松开,从马背上斜斜地落下去,在即将落地的一瞬,被拦腰接住。 一声口哨,栗色骏马乖乖地跟在黑马的背后,朝一侧山崖走去。 一件大氅将她裹在里头,无与伦比的和暖,大约是堂姐身上的那件,好羡慕她,盼晴在梦里仍然不平。 一直淌血的手指被涂上冰凉的药膏,而后仔细地包好,居然一点也不疼。然后,双手被覆在一个雪白的皮手捂子下,仍旧像极了堂姐的。 盼晴啊盼晴,你就这么斤斤计较这么点儿不值当的东西!但真的很想要啊。 唇舌间被灌进不明的和暖茶汤,她刚要吐,就尝到甜味,又渗出些许奶味儿,饿了一天的她,心想,即便是毒/药,这样的美味,她也照喝不误。 后背抵着什么,半仰着在喝,微睐双眼,看到乌云散去的天空,清澈的河汉,挂在天边,听到“叮咚叮咚”的声响,像是,人的心跳,于是视线偏了偏,是颜煦,她靠着的,正是颜煦的胸膛。 ☆、锥心之痛(三) 盼晴的意识逐渐清醒,口中噙着的,是颜煦手里拿的牛皮水袋,这甜香的味道,大约是北地出名的羊奶冲茶。全身都裹在一件大氅中,只有脸露在外面,难怪这样和暖。手也缩在皮手捂子里,这不是做梦。她抽出左手举到眼前,两根纤细的手指头被密密地裹好。 “曼陀罗和天竺花混成的药膏,军中必备的阵痛促愈合良方,不会再疼了。”颜煦的双臂从盼晴的双肋下合围在她胸前,抓着缰绳,下巴正抵在她头顶上,说起话来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矫健的黑马走在一片素白的雪国中,一步步,缓慢而踏实地朝前走,四周是连绵的山林,没有毡帐,也没有城郭,只有荒野。 盼晴几乎完全被颜煦拥在怀里,又暖和又安心,加之马背上规律地颠簸,几乎要睡着,却停了。 她睁开眼,停在一片山崖边,下面是方圆几百里的平原,再往东南望去,地势便又逐渐高耸。 “那灯光,是如是山上的如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52 是寺。”颜煦伸直手臂指给盼晴看,“山那一面,就是京畿,我会送你回去的。” 盼晴张嘴,不知说什么好,谢谢?若不是他掳了她来,哪儿还需要他送?罪魁祸首正是他,何须再做出施舍的样子?他身上有微微的酒气,正是他的喜宴。盼晴突然气恼了,甩开他的手,甚至要甩开身上的大氅、手捂子。 颜煦紧紧抱住她,将她裹在怀里。“盼晴,你看前面这块平原。” 先只潦草一瞥,见得一片白,经他一说,才仔细看,竟是村社、农田、街市,全都荒颓了,一点灯光都没有。再细细看去,还有人,倒在地上,一个个,有兵士、有平民,没了气息,便和土地田野并无二异,被大雪静静地覆盖在地下。 “这是长城北面最后一片城池,已经鏖战三月,我们强征了这里所有的壮年,你爹爹的军队就屠光了这里所有的妇孺。”他的语气悲凉,“不光这一个城池,从这里往北去,甚至我们驻扎的山谷,都曾经是城池,拉锯过后,不剩任何痕迹。” 盼晴睁大双眼看他。 “你说得对,哪有什么天道,都是自私而已,若是我一个人,我就为我自己一个人的性命自私;现今是二十万大军,千方百计救出来的公主,和天牢里的老臣们,我要他们一个个都活着,这就是为我们二十多万人的自私。”他用手抚了抚盼晴的脸,却惊觉自己的手冰凉,于是作罢,“你的爹爹,你的哥哥,也是为着整个朝廷,上至王亲下至兵卒的性命自私着。我们注定势不两立。” 盼晴黯然地合上双眼。上一回看到这样的雪地,还是上元节,那红彤彤的灯笼与粉扑扑的大地,举世盛赞,真真的太平盛世;一年未到的如今,竟是这样的山河破碎。不是她一人能左右,可她又看得这样真切,眼睁睁看着大厦倾倒,却丝毫力气都使不上。她累了,头发沉,只隐约听见颜煦低声道:“回去后,你若能一直静静地待着,我保你再不受皮肉之苦……” 微微点头,她再不还嘴再不反抗了,不求心不疼,只求身不疼了罢。 知道她被掳来北地,定是无法安眠的,又加之多处受伤,羊奶冲茶里头加了些许磨成粉的菖蒲。看着她的头逐渐靠在他的手臂上,知道是起了些安神助眠的作用,却不知她睡着了没有。 颜煦等了等,却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将盼晴完全裹在自己的怀抱里。 颜太师长子,是天下都知道的驸马,这是他自幼就懂的道理,既是荣耀,又是约束。他好诗文善骑射,秋狩春围,有多少秋波暗送,他知道,他得意,却不能接。 珞珈山灯会,短短一瞬,如惊鸿一瞥,只失神一刹那,他便回到了现实,告诉她名讳能怎么样呢,不如就此匆匆别过,在记忆里留个绚丽的念想。 谁想到,她居然能乱闯珞珈猎场,拉着她直上山顶的时候,知道她在身后如炬的目光,立在山头眺望河山时,竟然生出点儿想法:若她就是公主,携她的手看天下,该多好。 皇上日渐虚弱,朝野暗流涌动。奉父命上如是寺,名为清修,实为联络紫竹国叛将,他们是丧家之犬、却又有万夫不当之勇,是最易安抚又最强的兵力。居然又遇上她,看着这样小小年纪的丫头,舞剑居然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虽不及他,可却是他头一次和女孩子比剑,有趣有趣,实在有趣。 肃亲王在朝堂上的势力愈发膨胀,至于膨胀到什么地步,只有等才女夺魁赛的结果了。彼时他已深入北地部署兵力,却时不时想起她,甚至希望她是个地位低一些的臣子家的女儿,能是庶女就顶好了,那样,成驸马之后,他仍然可以纳她为妾。是啊,大婚未成,他已经开始想要纳妾,他笑自己,平日里再是和京畿的纨绔子不同,内里的花花肠子都是一个样的。 盼晴郡主盖过公主的风头,也是意料之中,却是他最不愿见的局面,那意味着,太子的,即他们的胜算已经不多。那时他已经见过公主真颜,却始终未能得见当初隔着屏风教过的盼晴郡主,想来,也是个不学无术又有点可爱气的花瓶吧,不知和娇蛮公主比,脾性哪个好些。 正以为要剑拔弩张之际,肃亲王居然抛出了橄榄枝,他忐忑地去了肃亲王府,却见着了盼晴郡主,果真是个不学无术又非常可爱气的花瓶,他的神色已经那样了,她看不出来,居然还在追问他是哪家公子。他不知道肃亲王平日对颜府是怎样的咬牙切齿,竟然不敢看她震惊的神色,下意识地撒了谎。 肃亲王的橄榄枝出乎意料的是让他和盼晴郡主成婚,他抿着唇,很想应下来。然而,在来这一趟之前,颜太师语重心长地嘱咐,任何联手的念想都不要给肃亲王。这一刻,他很恨,为什么不能和肃亲王联手,为什么一定要扶太子呢? 她的大哥率人屠尽了他的颜府,而他早已躲进如是寺,甚至未能见到父母最后一面,只知道血海一片,他又恨,恨肃亲王为何如此心狠。 肃亲王妃是出了名的笃信佛教之人,他每日诵经习武,仿佛当真是个虔诚的佛家子弟,其实他在等,在等那个早就制定好的计划,是最后最后的计划,没想到一切都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他真的要用上这个最差的计划。 遥遥地仰望石凳上的盼晴郡主,他心里满满的恨意,迫不及待要开始这个计划。他得不到的人,居然要成为他的猎物,何尝不是一种补偿。 计划那么简单,能掳多少就掳多少,都是谈判的筹码。没有想到她那么容易轻信他,更没有想到,她居然为他挡刀。刀锋刺穿衣裳刺穿皮肉的时候,他看到的是逆光的背影,一颗鲛珠摇晃之后,她便倒向一边。半路杀出的羽狼军出乎他们的意料,他立在林中,看她像只金丝雀一样被侍卫簇拥着离开,心中居然松了一口气。 劫内务府与天牢的犯人,是稳定军心的重举,他必须去,他也想见见她,却因为存心要放过她,而决心不见。然而她在找徐严,撒谎自己是徐严的事情,并不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颜大人,好机会!”这样的劝诫声此起彼伏,他必须去。 她从长廊里奔向他的脚步声,像踩在他的心口上,又重又乱又疼又让他欣喜若狂。他应该要放她走,让她去和骁族和亲,如果肃亲王赢了天下,她在骁族的地位自然崇高;倘若肃亲王输给了他,他们也不会和骁族开战,他们负担不起,那么她依然能够活下来,去骁地是她最好的出路。他想放她走,然而他是统帅,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乱了几十万人的大事。 萨满法师都是自己人,他不害怕,却要装出紧张万分的神色,却没想到,弱小又害怕的她,再一次挡在他跟前。他颜煦二十年的生命里,什么时候不是意气风发、气吞山河,什么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53 时候,要被一个女孩儿保护。她的一护,击碎了他的心,因为,当初连她的震惊都不愿意看,却注定要看她的愤恨、她的眼泪。 他不想杀她,连动她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却没法为了她乱了军心。他尽了力,找了理由保她的命、保她的纯净,却保不了她的皮肉,她身上的每一块淤青,都像击在他的胸口,更别提被剥指甲时的撕心裂肺,他站在毡帐外,那是为了给公主立威——他掌管着二十万的军队,但仍然需要公主这样名正言顺的皇家血脉来鼓舞士气。他攥紧了拳头,直看到她被锁在马厩边,面无人色,她不哭,但是她一定恨他。 当看到她四处转动的眼珠,就已经知道她的计划,于是愈发地纵容了她。他不想要这个洞房花烛夜,反倒是想要和她独处的机会,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锥心之痛(四) 盼晴,我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夫,有太多迫不得已,命中注定,我们无缘。 说完这句话,颜煦低头看怀里,她的呼吸均匀而沉缓。又下起漫天小雪,洋洋洒洒,有一些沾在她的睫毛上,冰晶又轻薄又透亮。 他的话,她也许听到了,更可能没有听到,但是他一定要说,无人倾诉,独自闷着,难受至极。 俯下头,轻轻吻了因为和暖而泛了些胭脂色的嘴唇。 东面微明的天光中,太白星闪耀。 颜煦活动一下发麻的手腕,他抱着她在山崖旁一座祠堂里待了几乎一夜,这会儿却不得不回去,回到繁杂的一切中去,回到仰仗他依赖他的一切人和事中去。他给了二十多万人希望,却给不了她一丁点儿许诺,生而为人,就是有遗憾啊。 菖蒲粉的作用持久,回到喧嚣的营地时,她还在熟睡。 “冻坏了,让大夫来看看。”颜煦瞥一眼立在马边的公主,面色如常。 柳叶眉微蹙,银牙紧咬,跺一脚,“快去找大夫。”跟在颜煦身后一起进了盼晴的毡帐。 眉毛胡子一片白的垂垂老者,把了一刻钟的脉,始终一言不发。 “许是太累,又太冷?”颜煦打破沉默,询问大夫。 他捋了捋胡子,收回把脉的手,微微点头,嘴上却什么都不说。 “要开药吗?” 他仍旧微微点头,脚下却往外走,颜煦紧跟其后,出了毡帐。 二人立在背风处,老者咳嗽一声,“大人便直言吧,想怎么治她?” 颜煦只一惊,而后很快镇定,“瞒不过您。” 虽早已过花甲之年,却精神矍铄,双目炯炯,一声如呵斥:“置天下于何地?” 面对侍奉颜府愈五十年的老者,虽只是医者,颜煦却非常敬重,“我心丝毫没有动摇,对得起父亲,对得起颜府、朝中上下的英灵。” 北风呼啸,夹杂着雪粒子打在二人的袍子上,发出硬硬的刮擦声。 “大人心里有数,就一直给菖蒲粉,让她睡过去吧。”老者敛了方才的怒容,话语间威严却不减。 “如此,甚好。”说完,颜煦转回到毡帐门前,背对身后吵吵嚷嚷又井井有条的大营,握了握拳头,重又掀开门帘走进去。 公主脸上毫无新妇的红晕,坐在床榻边,一脸凝重。“她会死吗?”抬起头来时满眼盈盈泪光。 颜煦坐在她对面宽慰道:“不会的,好生养着,能熬到互换人质的时候。” 盼晴在朦朦胧胧里,听到堂姐的哭声,微睐的双目中,窥得她抓住颜煦的前襟,正嘤嘤地哭泣。气不打一处来,知道你新婚,全山谷的人都知道你新婚,如愿以偿,嫁了俘获全天下少女心的颜煦,何必在人面前刻意显摆呢? 一名着铠甲的兵卒冲进帐内,“京畿密报,请大人移步。” 盼晴一瞬睡意全无,想拉住颜煦,他若不在,谁知道气疯了的堂姐会做出什么来呢。可当着气疯了的堂姐面,拉着她的新婚夫婿,又有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呢。 脚步声远去,一时帐中寂静无声。从前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堂姐,这会儿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反倒不习惯了。 “盼晴,你累不累?”冷不丁一声,盼晴以为被看穿装睡,吓得一个激灵,然而堂姐自问自答,沉沉的一句:“我很累。” 大家都委屈委屈吧。一身龙袍却站在交泰殿外手足无措的爹爹,说过的这句话,此刻盘桓在盼晴心头。她的发丝似乎被手指抚过。 “公主,颜大人请您去帐中。” 堂姐起身,身上环佩铃铛,叮铃铃的响,哼,还是从前那娇惯的样儿,不看看都到哪儿了,装束还这么铺张,心中又生出不服气来。 “等她醒了,你搭把手。”她轻描淡写地吩咐了一句,就走出去。 搭把手?盼晴后悔没有偷瞄她说话时的姿态、手势,是又要给她苦头吃的意思?吓得不敢睁眼,却又听得到帐中的呼吸声,也不知那人是坐是躺,红脸还是黑脸,是不是心狠手辣,分外瘆的慌。 索性双眼一睁,帐中果然有个婢女,却不是先前力大无穷凶神恶煞的,而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姐姐,眯着眼冲她笑,“汤浴给郡主备好了。” 盼晴受宠若惊地让这婢女扶着坐进松木浴桶里,她只一个劲儿地笑,笑得盼晴又瘆的慌,自己真是受不得别人的好。“我们见过吗?” “回郡主的话,没有,但奴婢见过您哥哥,他,他——”不经意间居然用脚在地上画了个圈儿,“他给奴婢讲过笑话。” 见她红云密布,似春心萌动,不禁好笑,大哥果然还是有市场的嘛,这不,颜煦眼皮子底下就圈了个崇拜者,“我大哥确实人见人爱。” 她分外把头埋了埋,“见着的,是世子大人的弟弟。” 二哥那个失败的纨绔子。盼晴倒是吃了一惊,“讲给我听听?”心说,那样一个窝囊兮兮的二哥,居然一个笑话就俘获小姐姐的芳心,必定是个惊天动地的大笑话,非叫人笑背过气去不可。 “那日我丢了一个月的薪俸,失手打了碗碟,被姑姑罚去花亭外夹道边,料理要枯萎的芍药,说若是花活不了,要打烂我的屁股。” “啧啧”盼晴叹两声。 “那芍药蔫儿了又不是一天两天,怎么可能我松松土就能活,跪在那里就哭得稀里哗啦的,大人刚好经过,问了缘由,我就从薪俸说起,他笑起来,说,想活简单,每株下头埋一吊钱即可。” “为什么呢?”盼晴伸长了脖子,就差张大嘴了。 “他说,有钱者生,无钱者死。” 盼晴瞪大双眼,又咂咂嘴,不对呀,这不是在笑话小姐姐么,丢了薪俸就哭哭唧唧的,那么点儿钱哪儿在二哥的眼里,他这正是说她钻到钱眼儿里,这小姐姐,啧啧,脸蛋倒是好看,可惜年纪轻轻的,脑子就进水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54 了。 “说完,他就把芍药挖开,每株下头埋了一吊钱,叫我捡起来,我丢的就只有一吊钱,结果捡了有六七吊。他又让侍卫从宫外市集上买来新鲜芍药栽上。” 这小姐姐脑子没毛病,市侩得很,这哪儿是一个笑话解决的事情,本质还是几吊钱在解决嘛。 “奴婢只是个没资格到公主跟前侍奉的小小婢女,平日都没人愿意多看一眼,居然有大人停下来,和奴婢逗乐,还帮奴婢解决燃眉之急,那就比天都大……” 盼晴嘴角僵了僵,谁对她好,她就喜欢谁,真真是个朴素又爱憎分明的决断方法,某些人,若是也有她这一套想法,倒很好。 饭食如前,多加了一样山药红豆糕,和京畿的一个样,盼晴吃得津津有味,但汤药苦了些,却也能将就。 一觉睡过去,前所未有的踏实,却在后半夜时被大作的雷声吵醒,隐约觉得床榻前有人坐过,又走了,慌忙起身。 走开了一阵的婢女掀起门帘进来宽慰她,“大军出征,出征而已。” “出征?”那就更坐不住了,她走到门帘边,掀开一个角,就看到山谷里骑兵,银色的战甲如霜如雪,骑下马匹矫健。远远的,隔着多少个方阵,看到一身红色蟒袍的颜煦,举剑指天,每一声都得到狂风暴雨似的回应。而后,他便驱马往山谷外去,身后,是浩浩荡荡,望不到头的骑兵。 出征,不就是征爹爹的军队吗?也许今晚他们就要跃过长城,跃过京畿北面最后一道防线,冲进京畿大肆烧杀?也许跃不过呢,连颜煦一起被斩在长城外? “郡主,这是大夫的汤药,您醒了正好喝一碗。”婢女也一脸心思,将木碗递到盼晴跟前。 喝下去之后,她心头突然掠过一丝疑问,掳她来的路上,岂不也是类似的汤药,她才昏昏沉沉的;这会儿,这会儿,果然头又发沉了,颜煦,是万万不能信的人,然而已经迟了,下次,定不能再喝…… 梦里,有爹爹、娘亲、大哥、二哥,甚至还有堂姐和堂弟,大家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艘船上。都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鞭炮声,铺天盖地的炸裂声,难道,他们又要结一次婚?幽幽转醒,又是夜间。 “郡主吃些东西吧。”婢女倒是守在跟前,一脸忧愁。 盼晴扫了一眼,除了饭菜糕点果品,果真还有一碗汤药。“什么事儿,这么喜庆,莫不是,公主有了儿子?哈哈。”最后那两声是她的干笑,笑出来更显尴尬。 “颜大人大捷,和朝廷大军分居长城两侧,对垒中。” 盼晴心舒一口气,竟生出从此长城为界,互不相扰的不得了念头来,她可是当今皇上的女儿,怎么能这么快想到割地呢,和卖国贼有什么分别。 “领军的肃亲王,在箭雨中,身中数十箭。”她的声音到后来几乎低不可闻。 肃亲王,爹爹已经是皇帝,肃亲王,岂不是那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扶的二哥,他领什么军啊,这都谁出的点子,“肃亲王领军?那太子爷呢?” “郡主的大哥已经登基了,您的爹爹,昨天早上,驾崩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一) 忧思过度,爹爹年轻时是何其英武的皇子,如今登基不到半年,竟因为忧思过度而亡,忧什么,思什么,大约和盼晴的被掳有关,可另一半的原因,做子女的,动动脚后跟也想得出来,盼晴不知这能不能算娘亲的幸运,亦或是他们二人的不幸。 “我二哥怎么样了?” 婢女小姐姐红着眼圈,“只听说身前中数十箭,跌落马背,被兵士拖回队中,后来就不知道了。” 身前而不是身后,二哥好样的,“冒着箭雨还能往前冲,我这二哥,叫人刮目。” “本是绕到左翼奇袭,没成想中了埋伏。” “二哥不是个擅长冲锋陷阵的人,怎么会?”奇袭这种事情,不应该教给沙场老将去做吗?朝廷军中难道缺人至此? 小姐姐环顾左右,映在帐上的人影,因为距离太远,而又高大又模糊,她才稍稍安心,凑在盼晴边上,“左军囚车里,安置了一名公主的婢女,所着衣物,都是郡主您换下的,肃亲王这才乱了阵脚……” 盼晴心中一梗,她与二哥时时相互揶揄、刻刻互相挤兑,甚而至于心底里,还有几分瞧不起他,可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本又是那样贪生怕死之辈。“我跟颜煦有不共戴天之仇!”抄起床边一个玉枕就往外冲,小姐姐在身后死死拉住她的胳膊,可倔脾气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郡主莫要冲动,帐外去不得!” 盼晴不管不顾地冲出门帘,外头一片银装素裹,鞭炮焰火渣子在夕阳最后的紫霞里洒落一地,满脸喜气洋洋的兵士在看到盼晴的一瞬,都僵住了神色。近处的几名,正缓慢地向她合拢。“丧家公主这是往哪儿去?” 她扬起玉枕,“我要杀了颜煦这个卑鄙小人!” 暗红锦衣突然一闪而到跟前,“贼人之女,居然管别人叫卑鄙小人?”他回头冲早已哄堂大笑的兵士们一耸肩,直接将她的玉枕劈手掼在地上,碎成了一瓣瓣的,“两军对垒,杀敌自然越多越好,阳谋重要,阴谋也重要,上钩者,都是自己蠢,不可活,怪不得别人。” 盼晴一个扬手,公主帐中走出的两个门神样的婢女一撸袖子,一个耳光抢在她触到颜煦之前,落在她的脸上,直直摔倒在了地上,起不来。四周又是一片大笑声。 盼晴觉得自己是被人耍的猴子,十足的笑话。 “好生关着,别再放出来乱咬人。”颜煦低头看跪坐在地上的她,轻蔑地一笑,背手而去。 盼晴又被人驾着胳膊,双脚在地上拖着,丝毫没有尊严地扔回了毡帐。 “郡主,您,您,不要自讨苦吃了。”小姐姐倒当真为她好的样子。 盼晴从来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个道理的,然而二哥的奋力一搏,点燃了她心头为数不多的豪迈。家人在前线为了她舍生忘死,她又怎能安心于被软禁、等着那个不择手段的颜煦放她一条生路呢?既是掳了来,她素来喜欢荤菜,从来不是个吃素的,也要叫他们尝尝什么叫烫手的山芋接不得,大不了鱼死网破,也不负二哥的心意。 “是我昏了头。”盼晴抬起头,“这么一闹,倒是把自己闹饿了。”大大方方地坐在卧榻边,饭菜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心说,就是上路,也得吃顿饱饭,“那母夜叉力气也太大了,你帮我外头取点儿雪,给脸上敷敷,不然被揍得像个猪头,回去哥哥们也不认我。” 小姐姐想都没想,转身到门帘外头去了。 总归有人要被别人利用,被利用的人,居然往往都是善意,满心赤忱向刀尖,怎能不淌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55 血。盼晴边想着,边将一碗红豆圆子汤分成两碗,汤药掺进一碗当中。 冰凉的雪碰上红肿的面颊,果真舒服许多,“你也在京畿待过,这碗热乎乎的红豆圆子汤,小姐姐必定喜欢,咱们喝。” 她脸上还带有迟疑。 “为我二哥祈福!”说着自己拿起一碗碰上她的。 一听二哥,她便拿起碗,一口口吃下去,“愿大人平安无事。” 这才多大点儿功夫,颜煦那一套,她全都学会了,可见,阴谋并不难,不过是拿别人善意当弱点而已,能不能成就阴谋,只看人心有没有坏到那个地步罢了。 不出小半个时辰,小姐姐已经歪在卧榻边,眉头一皱一皱的。盼晴将她搬上床榻,心说,看着瘦瘦的,还挺沉,敢情长的都是腱子肉,幸亏迷倒了,不然扭打在一起,还真不一定能逃走。 剥下她一身婢女的衣裳,换在自己身上,学着她走路的样子,在毡帐里来来回回走了几遍,才觉得学到点儿皮毛。端着个食案,低着头,掀开门帘走出去,见着两个大力士婢女果真如门神般一左一右,立在毡帐门前,唬得她心里一惊,然后定了定神,默念:“丑八怪退散、母夜叉退散……”就那么平端着山榉木的托盘,一步步越走越远,往公主的毡帐去。 盼晴抬头看看,山坡的最高处,只有两座毡帐,一座是公主的,她被来来回回拖了那么多次,早就认得了;另一座,虽不及公主的华丽,却比公主的威严,这军中,除却颜煦,也不可能有旁人敢住这样的规格了。 大战告捷,山谷里欢腾了一个晚上,这会儿归于平静。 距离颜煦的毡帐还有三步,公主毡帐里灯烛的火光闪耀,盼晴突然想到,不怕颜煦不在帐中,就怕公主也在他帐中,若是一进去,恰好撞见二人交颈之姿,岂不尴尬,她可是个纯洁的小神。罢了罢了,总要成长总要学习的嘛,运气好,还能一下子杀俩,岂不快哉。 毡帐一片漆黑,盼晴环顾四周,没有人注意到她,于是掀开门帘的角,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又有点儿失望,好容易她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杀贼一双,他倒是跑去公主帐中摆交颈之姿,太叫人失望。继而一想,这样倒好,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颜煦帐中找青冥针,兵器准备好,才能磨刀霍霍向猪羊,杀去公主帐中抢鲛珠,到时给他俩放血也不迟。 她矮着身,沿着毡帐边沿摸索,不时能摸到各式各样的兵器,她都不屑得拿,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得上爹爹给她铸的青冥针呢?光线暗得不像话,若不是碍着自己是来偷东西的,她一定要把蜡烛点起来,不然和瞎子有什么区别。 毡帐中只有一个角落有光亮,从一道帘子的四边外渗出来,像是给帘子镶了个金边框,仔细看来,帘子甚是粗犷,居然是一整幅牛皮,这牛皮太过密实,半点光都透不过来。那头只有依稀水声。 手指终于触到又尖又凉的物件,她带着青冥针浪迹天涯已经许多许多年了,只这么一摸就知道是它,忙握住剑柄,正想借着微弱的烛光打量一番,没成想牛皮帘子倒是大大咧咧地掀了开来。 她慌忙蹲下身,好在跟前正好有个大樟木箱子,她往那儿一蜷缩,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天然屏障。她又低头看手中的剑,剑锋处泛着幽幽的青光,看来颜煦趁她睡着夺走之后也没怎么用过。 脚步声渐渐近了,盼晴屏住呼吸,听到终于停在樟木箱前,她连口水都不敢咽,脑中反反复复想着,一抬头看到瞪着她的眼,内心里毛毛的,分外不敢抬头。 好在停了会儿,脚步声又往远处床榻走去。她探出一点头,正是颜煦,他他他,怎么可以不穿衣服呢!心里暗骂一句,又缩了回来,只一眼就看到他的虎背蜂腰,倒是在脑子里甩不掉,他他他,太不是个东西了。 一盏油灯,在他吐出的气息中灭了,于是帐中回归黑暗。 盼晴耐着性子等,再是武艺高强、身手矫捷,总有睡着没有防备的时候,颜煦你今日伤我二哥,我一定要你血债血偿,冤冤相报永无了。 腿快要麻的时候,听到他的呼吸变得平稳深沉。 盼晴将剑握紧在身前,一步一步,踏在皮子的地面上,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盼晴立在了床榻前,睡着的颜煦,面色平和,因为帐中暖炉烧得甚为和暖,被子被踢到一边,如方才一样,上身不着寸缕,生命最后的关头了,还要占盼晴纯洁双眼的便宜,的确不是个东西。 双手提剑,垂在他的胸口。只要用力一压,大仇便报,再也不要担心全程目睹过她的狼狈的小禽兽,回山里大肆宣扬她的糗事,杀了他,她就成了个忍辱负重、终结举国之乱的大功臣,白芦国史上最为英勇的公主。 手腕微微颤动,她杀过精斩过妖,可从来没有杀过同类,为什么,尘世里的人,要诛杀同类、同族? “动手吧。”一声不啻惊雷,盼晴低头,颜煦张开眼看着她,双臂还微微展开,十指松缓地弯曲着,没有反抗的意思,“你动手吧,我也一了百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五更完成,我们周四见~~ ☆、偷鸡不成蚀把米(二) 被抓贼抓现行,盼晴愣住,瞟了一眼的光景中,看到他的左臂被白色的纱布厚厚包扎住,大约也受了伤。 顺着她的视线,颜煦倒坦荡,“羽狼军里也有好男儿,护主的时候朝我猛掷刀,居然没能躲掉。”又抬头直视盼晴的双眼,“动手吧。”不带半分戾气,澄亮清澈,一如初遇时。 星汉、月光、箫声、杏枝一下子全部混在盼晴的脑中,可一想到胆小如鼠的二哥豁出命去冲锋,却中了他的圈套,什么澄亮清澈,都掩不住他内心一团阴暗。一咬牙,将剑压下去,触到他的胸口,仍旧压下去。 他双眼猛睁。盼晴的剑只插/进去毫厘,终于拔了出来。他胸口的皮肉仍旧被锋利的剑锋划开,涌出血来。 颜煦探出左手取过一团素白的纱布捂在自己胸口,“没有胆量?”似是被盼晴这一刺刺醒了,依旧满身杀气,右手迅速将她的手腕一拧,“哐当”青冥剑落在床边的楠木几上,又悄无声息地滚到皮子铺就的地面。照着她的柳腰一揽,盼晴便跌倒在他身上。“收到探子密报,你二哥没事儿。” 盼晴心里一松,他的气息喷在脸上,带着点儿烈酒的冲味儿。瞥见包扎过的胳膊,已经渗出红色的血迹,伤得不轻。 他丢开胸前的纱布,已成红色,血倒是止住了,伤口红彤彤的。空出的左手探到楠木几上拿起一个酒杯,一饮而下,喝的是酒,不知他喝了多少。“疼得厉害,没有酒不行。” 他也会受伤,也有说疼的时候?盼晴推他,要起身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56 ,却被他用力一箍,动弹不得,还撞在刚划开的口子上,他的样子倒像不怕疼。 “这一仗,我和你大哥都怕了,刚才他派来信使,已谈妥,我明天带上你,到长城下换罪臣去,盼晴,明天你就能回去了。”他不知是释然还是失望,话语间沉沉的。 明天,明天就能脱离这苦海,盼晴发了会儿呆,这才想起,即使回去,也要带上自己的细软,急忙挣脱他,想捡拾青冥剑。 “乱动什么,捡起来杀得了我吗?”他喝多了,显出从未展露过的颇有死皮赖脸气质的脸色来,“你下不来手,盼晴,你狠不下心来杀我!” “即使不杀你,我也得拿回我自己的东西,还要去公主毡帐里,偷鲛珠。”世上大约没有比盼晴更实诚的小偷了,又改口:“拿回我的鲛珠。” 颜煦定了定神,盯着她,然后“噗嗤”一笑,“明天我帮你要回来,还有什么要求?” 他几时这么好说话了,想起子婵的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怕有诈。 “剑和鲛珠,都原封不动,让你带回去,还有要求吗?”他怕是以为盼晴喜出望外,高兴傻了,又问了一遍。 盼晴眨巴眨巴眼睛,“要求是没有了,可你有这么好?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他一笑,像在和一个孩子玩笑,“我也有个要求,你说一句,我在不在你心上。” “怎么可能!”盼晴脱口而出,一起涌上的,还有脸红,这就是传说中的调戏了,她堂堂盼晴郡主、盼晴公主,居然就这么被一个仇人调戏了,脸红得分外厉害。 他眉头一拧,而后又舒展地笑了,“不在?可你在我心上。” 盼晴发了懵,被他一个翻身,重重压在身下,嘴唇被他的嘴堵住,他,这是,要吃她?她在堂庭山这么些年,好容易爬上食物链顶端,到尘世怎么能让人吃了呢,拼命摇头。 颜煦伸出舌头,轻轻舐了舐她的脖子,她的身体居然软了,心说,这颜煦,有毒,有剧毒,这不,气都快接不上来了。既是已经压在了身下,颜煦的双手拉开她的前襟。过分了,太过分了,四万年来,谁敢脱过她的衣裳,狠狠掐在他的手上,扯开嗓子就要喊,被他的舌头直接堵住,不好了,衣裳抓也抓不住,一件件都弃她而去。 “别怕,我会让你完璧回去的。”颜煦在她耳边喘息着,将她的耳根也舔得湿湿的。 之后,盼晴觉得自己浑身都软了,瘫在他的床榻上,脑中只有上下其手、无处不及这样的词,哪儿哪儿都感觉得到他习武多年起了茧子的掌心,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一着不慎,被颜煦这厮欺负了。 颜煦终于在她的身边躺下,却仍然紧紧抱住她,“过了明天,这辈子,大约不会再见了,我要记住今夜。” “你们,决定以长城为界,就此相安无事了?” 他又嗤嗤地笑出来,将盼晴抱得更紧,盼晴脸红得厉害,这样肌肤相贴的情形,从前土地老讲起的时候,会被她连打十下,踢得老远。 “我们都要立个名正言顺的白芦国国君,我怎么能甘心京畿都进不去?你大哥怎么能容忍西北无端被叛军侵占?最终……”他俯下头,狠狠地吻了她的嘴唇,“最终,我们必定还有一场恶战,不是我死便是他亡。” 他说的是大哥,其实指的就是盼晴,“所以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颜煦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起身,找来楠木几上的一个物件,蹲在床榻边,将手心摊开放在盼晴眼前,“这是我娘传下的一对玉珏,如今我拿一个红的,你拿一个白的,往后,有一天,若是我赢了,你有这个玉珏,定不会死。”他的双眼,明亮得像火,烧遍盼晴的心底。 盼晴伸手接过玉珏,颜煦似不放心,又从她手上拿过,亲自挂在她的脖子上,手指轻轻抚了抚滑腻的胸口。 她又脸红了,“如果我大哥彻底赢了呢?” 他将红玉珏挂在自己脖子上,想了会儿,“那你就忘了我。”干干脆脆的一句,像将灭的烛火,让盼晴的心瞬间暗了。 一声沉沉的号角传遍山谷,颜煦低语道:“已过四更,天快亮了。”重又压住了盼晴,一直纠缠着她的唇舌,含含混混地连唤“盼晴”,将她的心彻底唤软了,软得又冲动又惆怅。 “带我走吧,找个林间的小屋也好,山洞也罢,我们在那里过一辈子。”盼晴终于说出了那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他能答应,这个幻想,自回宫那天就有,愈发成了幅色彩艳丽的图卷。 说出这句话时,盼晴是闭着眼的,突然脸颊上有潮潮的水滴,正要睁眼,却被他吻住睫毛。 “带你走,自躲藏在如是寺时仰望见星河岛上的你时,就有了,无数次,想把所有的都扔了,只带你走,可是,盼晴,我办不到,身上的担子太重太重,重到没法扔的地步。我们下辈子见,下辈子,我全部偿还你,下辈子,我要,好好爱你。”他的气息紊乱得难以说完。 “下辈子,谁都不认得谁了。” 他吻得盼晴的嘴唇有些疼了,“我会记得你的,不管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我都会认得你。” 五更的号角吹过,颜煦将散落在卧榻下的衣服,一件件帮盼晴穿好。盼晴盯着脚边的青冥剑。 “你带不了,我替你拿着。” 盼晴走出毡帐的时候,手被颜煦捉在手心里,重重捏了一击才放开。她像来时一样,一步步,缓缓地走回毡帐中,没有回头,可是身后被掀起的门帘,始终没有掉落 ☆、偷鸡不成蚀把米(三) 北地的长城,覆上厚厚的冰霜,成为素白一片。长城之上,看不到任何伏兵,只有一个黄色的华盖,下面立着,盼晴的大哥,年轻的白芦国国君,才多久不见,远看居然苍老了,早早显出爹爹的模样。 长城近处,排着长长的看不到边的横队,狼嗥声不绝于耳,是现今最受重用的羽狼军。 堂姐在盼晴的囚车边下马,打开木栅门,一把将盼晴揪了下来,那动作那神气,活像只捉小鸡的老鹰,盼晴努力让自己正了正身子,这可是多少万人的大场面,她多少想摆出点儿公主归来的气度,奈何满身伤痕累累,吃得少又消瘦了不少,总归看上去窝囊兮兮的。 被揪到大军的最前端,颜煦的剑抵着盼晴的背。 列队的羽狼军中一人飞驰而来,定睛一看,正是永皓。 “按约定,双方人质一齐走到两军之间的空地,而后我方退回长城以南,你方退军一里,双方人质各自走完剩下的路程。” “公主受苦了,这半里地,末将陪您一齐走。”说着,永皓已经翻身下马。 盼晴觉着身后的剑重重顶了一下,不自觉地向前一步。 “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57 一品大将军真体贴、真低三下四啊。”堂姐阴阳怪气地一声,盼晴这才发觉永皓的铠甲,已经同过去不一样了,不过几个月光景,居然连升几级,可见战功显赫,可见战事频繁。 “退军一里?长城之上有多少箭矢?”颜煦冷冷地道:“只怕我们要的人,走不过半里地,我方全部被你们掩杀了罢?” 永皓低头不言语,看来颜煦猜得没错,大哥是做得出这事来的。 “依我看,要我们的人走回军中,一齐撤退两里之后,才能放盼晴郡主回去,来人!”一个头绑红带子的壮汉,手持一柄长刀,架住盼晴的脖子,“若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们的壮士,刀起头落,长城上的国君可看好了。” 盼晴的心冰凉冰凉的,她不知道大哥会不会牺牲她一个,也不知道若是大哥舍弃了她,颜煦会不会舍弃他,瞟了他一眼,他没有和她对视,大约是不敢。 一切似乎都在永皓的预料中,他只淡淡地点头,“容在下在此陪公主。” “容你在此?容你杀了我们的壮士,抢了公主而去?”颜煦又挥剑指向永皓,“退回军中去。” 永皓迟疑了,盼晴的脸僵了僵,大哥所有的策划都在颜煦猜想之中。 低下头。她一个公主,再是哥哥们疼她,依旧和万里河山无法相比;她一个仇敌的女儿,再是颜煦有意,仍旧和无边社稷无法相较。盼晴知道,这便是她的大限。 一根箭“铿”一声落在靴子前的地面上,牢牢钉入早已冰封的地面寸许,这得要多大的力度。 “盾牌!” 随着中军将军的一声令下,盼晴抬头,看到长城之上又四五支箭矢,刺破长空与寒风,直直飞来。 “谁!谁!是谁!”长城之上,大哥气急败坏的声响隔着那么远的荒地仍旧传到盼晴的耳中,连墙下齐整的羽狼军都有不小的骚动,这突袭并非大哥所想? “狗贼言而无信,点火,发射!” 一团团火球从盼晴身后腾起,落在羽狼军的阵营中,永皓大惊,回顾一眼,即刻探手去拉盼晴,却被颜煦抢了个先,揽到马背之上,退入大军阵列之中。 “看到没有,这就是你大哥的为人。”颜煦气恼的声音被硬生生抑住,从嘴角中挤出,更显阴鸷。 永皓,被派来救她的永皓,不就成了近处的活靶子吗?盼晴是趴在颜煦怀里的,这会儿吃力地转过身,却看到被长矛贯穿前胸后背的永皓跪在雪地上,“永皓!”盼晴捂住嘴。 “冲!” 一声令下,数倍于羽狼军的骑兵向长城之下涌去,纵使狼群凶猛,坚实的盾排在最前端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无数长矛从空隙中伸出,直直前戳。 盼晴被颜煦按在自己怀里,却挣扎着看永皓,他就这么白白死了。 殷红的血在他跪着的双膝下淋漓一地,终于,他倒在地上。他的上空,两朵云彩徐徐地飘来,与满天乌云那么格格不入,红色圆滚滚的老者捋着雪白的胡子,脸上还带着笑,一旁的星君正四处张望。 马蹄下,一道隐隐的裂纹,顷刻间深入几丈,惊得颜煦的黑马一声长啸,高高扬起前蹄,退回到北侧,在隆隆声中,地面成了一人宽的口子,泛出幽幽紫光,同天空一样。 喊杀与兵器相接声中,鲜血四溅,天空与地沟中愈发的紫了。 恍惚间,盼晴想起常年冰封的忘忧谷、上通九重天地陷幽冥的合虚山、四季如春的池水,那是她的整个童年,虽然孤独,却有完整的一家,而那个被呵护着的童年,从她看到紫色的天际那天,就宣告结束了。 趁着颜煦拉缰绳的空档,她奋力跳下马来,一跤摔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永皓尚且温热的身体边去。 “盼晴!”身后是颜煦恼怒的叫喊。 “星君月老!苍籍,这里有苍籍的魔兵!”盼晴挥舞着双臂向云端的二人跑去。“星君!月老!快,快去搬救兵。” 正嬉皮笑脸盯着永皓的二位神,被她这么一叫倒是一愣,面面相觑过后,“苍籍?哪个苍籍!” 盼晴立在他们的云头下直喘气,“魔君苍籍。” 二位神君居然笑了。 盼晴拔起永皓身上的长矛,冲他们死命掷去,吓得月老滚落她脚边。“魔君苍籍,没有被星渊天尊杀死,也没有被子煦上神的业火杀死,他就在这里,你们再不搬救兵,这儿所有的人神鬼精,一概都没有了,你们去不去!” 四周一片哀嚎声,陷入持久的混战中,堂姐被箭射中后背,从马上直直跌落在地、远处的华盖已经倒下,盼晴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炸开,所有的人都在疯狂的厮杀,还有滚落进地缝中的,只一瞬的事情,地面上再也看不到痕迹。 星君白皙的小脸儿瞬间苍白,“这这,真不在我们的本子上……” 月老重又爬上云头:“星君在此稳住局面,我去去就来。”还没能站稳,便驾着云朵直冲天上去。 永皓的身体逐渐冷了、僵了,却有一个飘逸的身影从他的身体里复苏,他站起身,召来一片祥云。 盼晴盯着他出了会儿神,这正是在子婵屋中和她相拥的男子,皓天天尊,无暇顾及他为什么能在尘世间出现两回,蹦起身就要抓他的袍子,这里一群凡人,相对于苍籍,简直是蝼蚁,能抓住一个上神帮他们,总是好的。然而他快盼晴一步,云彩悠悠地飘走了。 盼晴回身,东南方如是山如是寺的上空,腾起一朵巨大妖艳的罂粟花,热烈蓬勃又阴森诡谲,这,不是如是寺住持房前屋后的那片花海吗?魔,居然藏身在离佛最近的地方。原来,他们隐藏的神力被发扬光大,竟是因为沾了苍籍的光。 “星君,你能释放神力吗?”盼晴冲已经彻底傻眼的司命问道。 还没等到回应,被扑倒在地,转头一看,是淌血的颜煦,一柄长刀从他的后背穿入,刀尖在盼晴眼前闪光。他的口中吐出血沫子,摸了摸盼晴的脸颊,于是她的脸上也全是血。 颜煦用手中的剑,勉强撑起身体,道一句:“来生!”转身挥剑。 另一侧,已经倒地多时的堂姐,大约是死了,定是死了,一个锦衣罗缎的神女弃了她的皮囊,召来一朵祥云。盼晴忙奔过去,眼中只有神女脖子里的鲛珠,这是盼晴唯一的希望,今天若是被她带走,九重天那样的虚无缥缈,往后她再问谁要去。 脚下一松,地上的缝隙已经裂成了一道峡谷,千仞如刀,再下面,只一团紫色的火海。她看到颜煦滚落地缝,急忙转身拉他,只扯住他的胳膊,还在往下掉。 盼晴这样娇小的身躯,拉不住他,同他一齐下落,左手勉强攀住一块尚且稳固的石头,峡谷中是灼人的热浪与刺鼻的味道,直叫人晕过去。一片朦胧中,看到戴着她鲛珠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58 的神女,已飘然而去。 “盼晴……松手……我……不要你……跟我……一起……死……” 颜煦口中、身前,血流不止,没有力气的手还在挣扎,要挣脱盼晴本就抓不住的手掌。 “颜煦,你看着我,你说来生再见,若是你松手,我们就再没有来生了,永生永世都再没有了。” 好重,盼晴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被扯裂了,突然一轻,大惊失色,“颜煦!”低头,却看到一朵云头,托住他俩,缓缓地离开这炽热的地狱。 漫天银色的铠甲压住蔓延的紫气,地面上厮杀的人,也同掉落地缝前不同,仿佛改头换面,再看身边的颜煦,早已不是蟒袍铠甲的颜煦,而是,那个红衣青年,盼晴将他抱在怀里,他的血变成了紫色,不是被凡人的兵器所伤。 盼晴运了运气,她统共也就四万来岁的修行,所有的灵气全部汇在掌中,抚在他的伤口上净化,伤口却那样深,紫色的血汩汩地淌着。 盼晴低头,将头埋在他的颈项中,说好的来生呢? ☆、偷鸡不成蚀把米(四) 怀中的人动了动,盼晴惊喜地放开手,他却好似不认得盼晴,径自起身,召来一朵云头,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瑞虎也一跃而上,还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袍子,到底谁才是它的主子啊,真真是只没有气节的禽兽。 盼晴想要起身,却头晕眼花,又躺倒在地上。为了救他,元气大伤,他倒好,甩手而去,带大白走,也不带她,心中凄凉,可想而知。 斜斜地看天上,从乌云撕开的口子里涌出的天兵天将,与紫气在半空中各据一方。京畿,还有许许多多不知是神仙还是凡人的生灵,都在紫雾的笼罩之下,对了,子婵也还在京畿。然而盼晴倒在地上,有心无力。 圆滚滚的胖月老与清秀文静的美星君,一人搬头一人搬脚,将盼晴挪上了云头。 “上神现在能知会名讳了吧?”月老盘腿坐在盼晴头左边,他倒挺会说话,净把人的名号往高了说。 盼晴摇了摇头。 “不告诉名讳,我没法把您的功绩报上去;不报上去功绩,天帝就没法给您赏了。”星君在右边探了探头。 盼晴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这样躺倒着被兴师动众地围观是什么时候了,让她这无家可归的破落山神很是受用,摆摆手:“你们观察细微、搬救兵及时,都是你们的功劳。” “我堂堂司命星君,无缘无故,怎么能冒领别人的赏呢?”星君小脸儿一下红了,嘴角全是掩不住的笑意,满满的窃喜溢出来。 月老拿两个胖得特别瓷实的食指对戳着,“上神如此大方,我们也不能推辞啊,欠了上神大大的人情,若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们提。” 盼晴从来不是客气的人,边点头边道:“给你们通风报信的狸猫和鼬獾,改天找出来送到我这儿来。” 月老一愣,嘀咕道:“这就提要求了啊……”声音里讪讪的。 “天帝的大赏啊……”盼晴抬了抬手指,正好一位神丁从云头边经过。 星君以为她要叫别人帮她去领赏,赶忙按住她的手,“举手之劳,月老立马给您找去。”说着一把将没有坐稳的月老推了下去。 盼晴一惊,这离地多少丈,不得摔死他啊,一骨碌坐起了身,看到月老仰躺着跌落下去,浑厚的惊叫轰走围着他的一群大雁,却顷刻间被云朵接住,他那么胖的身子,真怕要坠破云彩,然而却很有弹性地在云上上下晃动,总算稳住了。会腾云驾雾的神仙就是厉害,就是叫人嫉妒,盼晴眼红得简直要滴血。 星君全身突然一紧,趴在云边向下看,盼晴也跟着趴在他边上。 天空中神魔交战,隐约见得天界这边有手托宝塔的、脚踩风火轮的、挥舞着金棒的、高举狗齿钉耙的;魔族那边乌压压一群,看起来像乌合之众,却以量取胜……每次交手都劈下惊天的巨雷。 京畿一片大火,紫色的火焰遍布全城。闪着烨烨银光的天兵天将们从城西北面杀出一个口子,里头的人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跑着跑着,便褪去一身凡夫俗子的皮囊,跃上云头。 盼晴惊异地看着相互扶持或是手牵着手的人跑着跑着,逐渐松开了,空洞而无神的双眼望向前方,木讷地飞上天去。 “他们,怎么突然像被定住了?” 星君搔搔脑袋,“凡人死去,鬼魂是要去阴曹地府走一遭的;既是来渡劫,就一定得体验全套。神仙们到了地府,自然会有鬼差领他们再从兑了药水的水帘下走过,前尘往事都抛开,开开心心回天上做神仙。” “药水?”盼晴用睥睨众生的眼神瞟了星君一眼,他果不其然地涨红了脸。 “说了一神做事一神当,被月老那老儿数落了几个时辰不算,怎么连你也揪着不放,跟你有什么关系?”明明星君做错了事儿,这会儿辩起来,倒像理在他那一边,还不是仗着他长得好看,若是长成月老那模样,敢这么横,老早给人扔进东海里喂鱼。 “我也是无效药水的受害者,你怎么说话呢?”盼晴恢复了些许精神头,双手一叉腰,要说无赖,盼晴在堂庭山上真见着比她无赖许多的人,但见着这么文质彬彬的星君,她很有信心在这一项上赢过他,“说,他们这么木讷,是不是你药水的错!”颇有严刑逼供的架势。 星君果然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倒是软下去,受气的小媳妇模样,“这可跟我没关系,这打成了一团,魔君一出,哪个鬼差敢来勾魂?魂不勾去,就进不了地府,过不了那道水帘;这会儿他们神不神、人不人、鬼不鬼,自然是混沌一片,仅凭着一点儿神性仙根,往南天门去。” 盼晴点点头,红衣男子不是过河拆桥,扔下她不管了,这么一想,心里好受许多。“上南天门干什么?” “这种事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人多手杂,难免疏漏。”星君心虚地瞥了盼晴一眼,见她正要开口,忙用手指按在她嘴唇上,“不只有我一个犯错,从天到地,甭管神鬼,都有犯错的时候,南天门上自然有人知道怎样处置他们。” “那,处置完了呢?”盼晴想起点儿什么来,问出来的话语软软的,心里头痒痒的,小心脏砰砰直跳。 “处置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星君两手一摊。 “这尘世的事情呢?没有续上的前缘呢?”盼晴把唇又咬了咬,把头又低了低。装作看下面直出神。 “劫渡完,尘世就和他们再无瓜葛了。”星君语气平淡,却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住盼晴。 盼晴一时有些慌,他载了多少神仙去渡劫,那些个小心思,他还不是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分外认真地看下面,远远的,居然看到大哥紧紧拥着右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59 丞相的长女、娘亲身边的丫鬟牢牢架着二哥,往天兵天将打开的口子边逃。盼晴的心被揪了起来,到了关键时刻,看似冷漠无情的他们,倒情恳意切了起来,莫非从前都是装的? 逃出生天,盼晴的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这四位,不正是船上很花哨的那四位?起先,仙君嫌仙子太胖,始终不肯接她的绣球,到了尘世,还不是变成个痴心的二哥,苦苦追在人家后头?先前铁了心不肯跟跪倒在地的神君在尘世结一段缘的神女,来了这儿,跟在大哥背后,人前人后,受尽闲言碎语,却死了心塌了地,照旧求而不得。 “太坏了你,司命星君!”盼晴拧了星君胳膊一把。 星君和月老一齐胡乱点了那么多阴损的鸳鸯谱,早就不知道她指什么了,只正色看她:“虽不知您是何方上神,但你有天上地下的记忆,小神要奉劝一句,尘世的劫数,都只在尘世,神尊仙人们都各有各的职责、各有各的天命,与这儿半点干系没有,您,不要不辨身处何处,乱了分寸。” “乱分寸!”盼晴被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些恼了,“我是这么不守规矩,没有分寸的人吗?来来来,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谁像个正经人?” 两人相互对视,又各自审视。星君一袭白衣,温润如玉;盼晴穿着个打了补丁的短褂子,一条虎皮小裙子,简直,就是路边的小乞丐,谁像个正经人,似乎不辩自明。 “可不能光看衣裳。”盼晴抢在星君开口前拿食指点了点他的头。 眼前一晃,居然已经穿过云海,果然,她驾不起云头,也就上不了天,然而借着旁的神仙的祥云,却也可以出入自由。这回上天去,无论如何都得在天上赖着,她美滋滋地想着,习惯性地抚了抚胸前的鲛珠,才惊觉空空如也,她的鲛珠,不是让那堂姐,啊呸,让那不知哪儿来的无赖神女夺走了。 “尘世的公主,是哪位上神啊?”盼晴一敛方才的教训脸,摆出一副谄媚脸。 星君也笑脸相迎,“嘿嘿嘿,告诉你可以,就得逼你跳诛仙台了。” 盼晴的脸抽了抽,胸前的手指却碰到个硬硬的物件,拉到眼前一看,白色的玉珏。尘世间的衣裳、甚至脸蛋都随着渡劫结束而褪去,留下的,便是真实的他们、真实的灵器、真实的至宝。 “这玉珏,成色不错。”星君一手抚着他的尖下巴,细细查看着。 那狡黠贪婪的眼神看得盼晴心中一紧,见财起意、见灵力起意的歹徒她见得太多了,赶忙往短褂领子里一塞。 星君惘然若失,“是上神的传家宝?” 盼晴摇摇头,“尘世里的人送我的。”骄傲的脸简直要扬到九重天上去。 星君右手握拳击在左掌中,“上神们到了尘世都傻了,这么重要的物件也随便送人,改天,我也该下去渡渡劫,敛他十个八个宝贝来。” 盼晴嫌弃地瞟了他一眼,人不可貌相,果真是个衣冠禽兽。 云头停在一片青瓦楼阁前,隔着一汪澄净的湖水,与一大片山林,远处郁郁的青山之上,一片红色的殿宇,隔着这么远仍然熠熠。 “那儿好气派!” “那可是凤族二皇子,斗神子煦的府邸。” ☆、安身之所(一) 子煦,二字叩在盼晴心头,让她心里又涨又酸,很是不好受。 “上神,您要的小宠物来啦!”遥遥的,月老像围着个围脖、手上套个皮捂子,近一点儿才发现,鼬獾缓行趴在他脖子上,狸猫迟言被他捧在手心里。月老则一脸嫌弃。刚到跟前,他一蹦蹦下云头,把手里的、脖子里的一股脑往盼晴手里塞,自己挥舞着小短手在身前身后挥啊挥。 盼晴险些接不住他们俩,正要张嘴怪罪月老手脚太粗放了,忽然闻到一股怪味儿,差点儿把缓行丢出去,这只鼬獾…… “师父,我恐高,控制不住我自己啊……”缓行歪在盼晴怀里。 盼晴“咦呃”一声,尽量轻柔地将他放进眼前的湖水中,想去去味儿,谁成想他一声嚎叫窜上了岸,沾了水的屁股上毛掉了一块儿。难不成这湖里,全是开水?盼晴拿脚尖点了点,温温凉凉,刚刚好,把整只脚都探了进去,还嫌不过瘾,跑了进去,半个身子没在里头,别提多舒爽了,碍着身边有司命月老,不然她老早“扑通”跳进去放飞自我了。 “师父,烫啊,快上来!”缓行趴在岸边冲水里叫唤。 一听“烫”,迟言第一个往里冲,想去捞盼晴,才刚一碰湖水,前爪的圆毛都掉光了。 “这两只是妖,天界容不下妖。”星君皱了皱眉,一手掐一只的脖颈。 盼晴见着自己徒儿这么被人欺负,赶忙湿淋淋地上了岸,“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神?上神仙尊大多也都有真身呐!” “可上神仙尊不怕这霖湖水,但凡没有仙根的,别说妖魔,就是凡人也吃不消这湖水。” 盼晴晃了晃满身的水珠,“他们是得了道的精怪,是,我的,宠物。”瞪了一眼想要抗议的缓行,“天界容不下作恶的妖,可别以为我不知道,天帝老人家的坐骑,还是妖界捉来的妖王呢,更别提各个山头豢养的珍奇禽兽,就连你星君,府中池子里的锦鲤,也是得了道的鲤鱼精跳上龙门来的,你们人人都有宠物,怎么我就不能养?” 星君见盼晴丝毫不畏霖湖水,又一语道破天上这些人尽皆知的潜规则,便大方地将两只小兽丢给了她,“那么我就先回府了。” “哎哎哎。”盼晴急了,“都到家门口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啧啧啧,你们可是要得天帝打赏的啊……”说来也巧,话音刚落,天上又飞驰而过一个天丁,还低头看了他们几个一眼。星君连忙在前头开路。 盼晴盘算好了,坐到椅子上了,就说肚子饿;吃饱喝足了就说困;在他府上耗个十天半个月的,再提出上月老府中坐坐,故技重施,又能蹭吃蹭喝蹭床睡半个月,这样一来,一个月的生活有了着落,够她四周闯荡,谋得安生的法子,长此扎根下来,才好找寻自己的鲛珠。 青瓦楼阁庭院,小虽小,却也精巧别致,一汪池塘,两座假山,三棵槭树,最妙的是庭院里全是白砂石铺就,中间一条竹径,两侧白砂石还拿大笤帚扫出了波浪,凭生走在波上竹桥之感。 “星君品味不俗。”盼晴跟在后头点头称赞。 月老在身后一跳一跳的,“这还是我前几年在下界东瀛国学来的。” “你?”盼晴皱了皱眉,转而大笑,“哈哈,月老,您看起来挺闲,还来给司命星君做园丁,好兴致啊!哈哈哈!” 见得月老眉头一皱,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大约是和星君打赌打输了,被罚打扫庭院也未可知。 迟言缓行在盼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60 晴背后步步紧随,一齐停在五层小亭子前,小亭子边还有个一层三开间的青瓦平房,方方正正,窗棂木门都是一色的楠木架子,糊着雪白的纸头,和这满院的砂石,还真配。 盼晴“啧啧”了两声,下界公主住小花亭,上界星君住小花亭,这司命当真有颗小公主的心呐。 “敢问月老住在何处?改日我也好上门拜访。”盼晴像模像样地问他。 月老把头往右边偏了偏,“那儿。” 盼晴手搭凉棚,右边望出去除了那三开小房子,只有茫茫云海,“一直往那个方向走?” “就那儿。” “那儿是那儿啊!”盼晴踮起脚后跟,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来,我们先来月老屋子里坐坐。”星君拉开楠木门。 盼晴一脸惊诧,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再看看左边,“你们二位,住在一起?”没等回答,低头看看迟言缓行,他们也笑得肚皮朝上,“你们二位,居然同居啊!” 被一顿嘲笑,星君的小脸儿涨的通红,“我们又不是没有能耐自立门户。” “哈哈哈!”盼晴抓着门框,笑得直不起身来,“谁不知道每个上神都有能耐自立门户,你们明明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却选择和对方拴在一起,这份友谊,感天动地,可歌可泣!”盼晴笑得不得自已,一个劲儿拍着迟言缓行的头。 “我和星君成日在一起商量谋划,相互可以找灵感,既然如此,为何不住得近些,非要隔个山头,飞来飞去,云彩也会累的;再说了,天界如此空旷,时间久了生出孤独况味来,我们都是喜欢热闹的人,凑一凑,像个大家庭,多好?”月老急忙解释,一张脸红得像他的袍子。 盼晴正了正色,“你说得太对了。” 星君月老见她神色大变,一时瞠目结舌,月老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大功告成的模样。 盼晴心说,你们都太傻太天真,没见过我盼晴山神先抑后扬、峰回路转的风格,“我也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我也在这儿住下吧。” 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廊檐下的铁角马叮铃铃地响。 月老司命,你拉拉我的袍子,我扯扯你的袖子,你捅捅我的胳膊,我戳戳你的肚子,这是都不想收留她。 “实不相瞒,我本是星渊天尊汉崖府中的一名扫撒仙童。万年之前,我没有再投靠别府,而是在天地间游走了一万年,也涨了不少功夫,现今想找个处所,在外漂泊的日子,太……”盼晴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角。 “星渊天尊……”星君喃喃道,不顾月老一个劲儿地摇头使眼色,咬咬牙,“我的小亭子,一楼给你住。” 月老转身把头在门框上磕了三下。 “月老别这么开心嘛。”盼晴兴高采烈地转头就往小亭子的一楼去,“看看我的房间长什么样。” 星君见她脸变得比这上界的天还快,在后面扼腕叹息,“套路啊,全都是套路。” 小亭子的一楼,居然也有三间房,盼晴叉着腰,已经飞快地盘算好了,中间为厅堂;东边的靠近上楼楼梯,窗户就在楼梯口,外头若是有人诚心偷窥,就很没有安全感,那就给迟言缓行住着,也防止缓行哪天兽性大发,对迟言霸王硬上弓,有这面窗户多少起点儿震慑作用;那么,相对隐蔽些的西边房间就归她啦。 盼晴把迟言缓行往东边屋子一放,“小的们,撒欢吧。”自己又跑出亭子四处张望。亭子背后是座枝叶浓密的山,山倒是不高,一条石径弯弯曲曲,由下至上,在半山腰处有个精致的八角小殿宇。 几步就踏上石阶,背后传来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停下!” 盼晴又快了几步,“上那个小庙看看去。”瞥见右手边一块石碑,丹青大字“天机”,左手边一块石碑,丹青大字“天命”,是个了不得的地方。 司命星君上前扑了个空,盼晴刚越过石碑,就被狠狠地弹了回来,在石阶上滚了几滚,才缓过劲儿来。 “那里头是天机石和天命谱,除了我,谁都不能看,你以为你就能上去吗?”星君在一旁幸灾乐祸。 盼晴揉着撞疼了的头,“月老,你们关系这么好,他都不带你一起看天机和天命,你不气吗?”转而向月老挑拨离间。 月老倒退三步,“总要有点个人空间,况且,要是偷看了,得跳诛仙台,我怎么能有这种非分之想。” 盼晴悻悻走下石阶,这一跤摔老实了,在厅堂里坐了几个时辰,直等到月老招呼她,才在庭院石桌上同他们一同晚饭。迟言缓行老早窜进了厨房,他们发觉仙侍们对他们的可爱外表爱不释手之后,也就懒得幻化人形,乐得到哪儿都有人抱着、有人喂着。 月老一看就先前玩儿得太自在,这会儿眼看着时间到了工作却完不成,时时捧着一团红线编来编去,连盼晴跟她玩笑“还要自己织毛衣”,都没空搭理,分外无聊。 盼晴走出了庭院,立在霖湖边儿上,看着近在咫尺的月亮,觉着恍惚,真的又上天了。 遥遥的,东南面,传来悠长沉闷的号角,鹦鹉螺。盼晴这才发觉,她随身的三样物件,青冥针、鹦鹉螺号角和鲛珠,一个个都不在身边。现在吹响的,又是个什么人呢?她踮起脚来,望呀望,东南面是一望无际的云海,她不敢走过去,怕掉下去再也上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四天日更完成,周四见~~ ☆、安身之所(二) 东南面再也没有传来过任何声响,盼晴待得百无聊赖。想去找鲛珠,却不知那位神女是何方神圣,缠了星君许久,都不肯将她的身份相告,只道天机不可泄露。想四处搜寻,碍于到处都是云海,她不敢乱走。 整日除了在霖湖中游泳戏水,还和司命星君打过招呼,将霖湖边到庭院间种满花花草草。更长的时间,是坐在湖岸边,边将腿放进水中踢水花,边眺望湖那头红色的殿宇,一望就是上百年。 赤红一片如火,像他的眼睛,总能将盼晴的心点燃得一片炽热。一想到和他在毡帐中的最后一晚,盼晴就坐不下去了,狠狠踢出几朵大浪,子煦上神原是这样的流氓,转身回庭院。 月老时时坐在廊檐下对着红线出神,看不出来他那胖手,拿起红线打结来快准狠。盼晴坐在他对面,或趴或躺或是翘腿,他都没工夫抬眼看。 看着一个个绳结,只觉着头大,却看出点儿门道来,“怎么有的粗有的细,一头粗一头细?” 月老头也不抬,“粗的那头单相思细的那头,粗细相同的正红色终成眷属。” 盼晴拉拉他的袍子,“那在尘世的时候,我腿上是什么样的线?” 月老略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尘世都结束了,还想那干什么?” “说说嘛,要善始善终,好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61 好的故事没结束就烂尾了,我难受。” 月老捋了捋胡子,“殷红色粗细相同。” “殷红的?”好在粗细相同,“殷红的是不是比正红的高档些?” “正红百年好合,殷红抱憾终身。”月老又低下头,干干脆脆一声断了盼晴念想。 “哼!”盼晴站起身,拿脚尖将线团挑了挑,跑出了庭院,只听见月老在身后大喊大叫、捶胸顿足。 立在湖边,四处茫茫云海,心中一片茫然。 突然,东南的天空,一片赤色的云彩,逐渐地近了,惊觉不是云彩。 “月老,星君,快来看呐,有只红色的大鸟!”盼晴在湖边又蹦又跳。 从前她见过最大的鸟大概是青文鸟了,这一只却远比青文鸟大,振翅高飞,占据了东南半片天空;从前她见过最好看的鸟,大概是当年竹屋下神女身后环绕的十八只彩鸟,这一只却远比彩鸟雄壮威武。 “月老,星君,快快快,可别说我看到好东西没叫你们!”盼晴冲身后叫唤,那声响似乎传到了空中,红色的鸟低头瞥一眼,继续往湖的另一头飞去。 “斗神子煦!”月老惊呼着一路小跑奔出来。 “子煦上神!”星君小碎步跟着跑到湖边。 他们二人双手交握,激动得肩膀直耸。原本寂静一片的霖湖上空,突然出现朵朵祥云,上头都是来看热闹的神仙们,想来平时日子都太过无趣,一丁点儿新鲜事儿都成群结队地涌了出来,可谁的云头也没有他飞得高。 “子煦?”盼晴念出来的时候心头软软的,“红色的大鸟?”又和她怀里的红衣男子相去甚远。 “那是凤啊!”二人一脸嫌弃地回头看盼晴。 “我们上门拜访吧。”盼晴摩拳擦掌,作势就要跳进霖湖,游过去。 “别别别,子煦上神最是个不喜欢打搅的,待他下帖子请再去,可别去看他的冷脸。”月老似回忆起什么不愉快的往事,打了个寒噤。 司命也跟着打了个寒噤,“敬仰是一回事,拜访又是另一回事了,再说,你又不认得他,凑什么热闹?” 盼晴被这么一问也哑了,心头像被浇了盆凉水,悻悻回了小亭子,一夜辗转无眠。 早上正站在庭院门前伸懒腰,傻了眼,门前的花花草草一棵不剩,芍药、牡丹、月季、绣球之类全部被薅秃噜了,金银花、连翘倒没有被薅走,却因为长得像野草,全被踏平在地上。 仰头一看,从这头到那头红色殿宇之间,祥云密布,仙子神女挤挤挨挨,细看看,这个那个,一个个,全拿着盼晴种的花,为什么这么肯定?她播了成千颗种子,由于技术问题,统共也才开了百十朵花,哪一朵她没仔细看过去,一点儿褶皱她都记住了。敢情这些仙子神女们都抢在她前头去拜访子煦,还要薅她的花儿,真真气不打一处来,立在门前直拍大腿。 “啧啧啧,不得了了。”司命星君立在盼晴身后直叹气,“他消失了一万年,我都忘了前些年是怎么不堪其扰的。” “怎么?” 月老不知何时也立在门边,手搭凉棚观望这一盛况。“子煦最喜独居,她们上门,哪个不是借着拜师学剑、学箫、还有学业火的由头,想要留在战神府中,哪怕做个洒扫仙侍也是愿意的。子煦上神最是个不乐得搭理这些的神,一个不留,又不能说不收徒,显得太过傲慢,只说没有看着合适的徒弟。回头,这些仙子神女们掉转云头就要缠上星君,要问问天命谱上载着何方神圣有那个能耐做他的徒弟。” 盼晴拍拍胸脯:“星君你收留我,待我不薄,到了我知恩图报的时候了,走,领路,带我去斗神府邸。” 二位神君双眼大睁,下巴都要掉了,“干什么去?” “拜师,他的徒儿不是虚席以待吗?我去。” 二位面面相觑,哈哈大笑,“蓬莱仙君的宝贝女儿、西王母身边最得意的神女这种类型的,他都一概不收,你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野小子,他能收?” “英雄不问出处!”盼晴双手叉腰,又紧了紧自己的虎皮小裙子,旧归旧,还打了补丁,可她天天洗,自觉虽比不上那些仙子神女华丽,却也朴实可爱,况且,她也还有些剑术底子,万一他现场考起来,苍龙剑法的招式可以唬唬人。 月老附在司命星君耳边,“死马当活马医,万一瞎猫碰到死耗子,这些仙子神女们有气都冲着盼晴去,我们落得个清净,又正好把盼晴扫地出门,一举两得……” 盼晴双眼望天,装作听不到他嘀咕的样子,心说这月老,长得没星君好看,这心也真真是没有星君的好。 可星君明显对这个一举两得的提议动了心,走上前来,正了正盼晴的短褂领口,又将虎皮小裙子拉拉直,“我们走!” 盼晴跳上司命星君的云头,排开叽叽喳喳比鸭子还吵的神女们,一路往斗神府邸飞去。 越到近处,盼晴才越看清这座依山而建的殿宇,山腰处一座大门将祥云挡在外,门后直上几百阶台阶,上头全是走得气喘吁吁,还要比速度的仙子们。 得亏盼晴在堂庭山上日晒雨淋、上蹿下跳,爬山是一等一的好手,拉着月老司命,脚下生风,没多时就挤到最前面。 台阶上去便是五启朱红大门。因为万年来,子煦重回府邸,凤族皇族的侍从们早就从凤隐山赶来,将嘈杂的众人挡在门外。 两位侍从见着司命星君,倒很客气地点点头,放他们一行进去,引得被挡在外头的一众喧哗。 “星君,原来你和子煦上神关系这么好,怎么先前又要说等下帖子这样生分的话呢?”沿着长长的迂回的朱红长廊,依山势而上,盼晴不解地问。 月老见自己受了冷落,像是沾了司命的光,很不满意,“哪儿是子煦和司命交好,只不过侍从不想得罪司命罢了,子煦哪儿乐意搭理他啊。” 盼晴在心里叹了叹气。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虎吼,把月老司命吓得退了三步。她怔了怔,转过头来,一头白色的瑞虎被拴在一侧石崖之下。 “大白?”盼晴看到它双眼一亮,放开怀里抱着的迟言缓行,一跃而出,骑在瑞虎背上,还解开铁索,趴伏在它背上。 它也还记得盼晴,在山崖一侧跳跃攀爬,时不时回头和盼晴逗乐。 盼晴骑得不亦乐乎,一抬眼,看到窗边一双凤目正盯着她,心里一怵,正想爬下来,就看到一身赤色织锦云纹的男子从长廊尽头的金丝楠木格子门中走出,“原是司命星君,有失远迎。”说的是客气话,可语调却不减清冷。 月老躬身跟在司命身后,不满地嘟囔一句:“还有月老……” “这位是……”他微微侧过身,示意正骑虎难下的盼晴。 星君上前一步,压低声响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62 ,“他本是星渊天尊府中的洒扫童子,在外漂泊万年之久,近来暂居府上,听闻子煦上神名声,特来拜师。”见子煦双眉微蹙,赶忙说:“哪怕不拜师,仍旧坐回洒扫童子也是愿意的。” 长久的沉默,盼晴从大白身上下来,拉了拉袖子,低头走到他跟前,偷偷抬头,确实是那日倒在她怀里的男子,在尘世变作颜煦与她纠缠的男子,可是,他应该认不得她了。 “星渊天尊府上的……”子煦微凉的声音传入耳中,“和这瑞虎甚是亲近,难得,我凤族的侍从都不敢近身。也算个奇特的童子了,留下吧。” 盼晴抬起头,没成想这样简单,想和他说点什么,张张嘴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决定开始稳定一周五更吧,周二周三休息,其余日更~~么么哒,求书评求收藏 ☆、安身之所(三) 子煦抬手抚了抚盼晴的头,对司命道:“既是已经收了个童子做徒弟,出去的时候也告诉门前的仙子神女们一声,不再收徒了。万年来,我初回府邸,天帝又有旨意下来,职责所在,恕难一一接待。” 司命月老诚惶诚恐地应下来,冲盼晴摆摆手,如释重负地转身离开,他们那送完瘟神的眼色全落在盼晴眼底,可她才不在乎呢,能到子煦的府中,谁还愿意和这奇奇怪怪的一老一少住一起。 子煦召来个从旁经过的仙侍,吩咐两句,便负手往高处殿宇走去,盼晴忙跑了两三步,在他身后紧跟。 “大,大人——”一声叫出口,盼晴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尖,怎么突然迟言附体了呢? “大人?不是拜师吗?”子煦微侧过身来,“罢了,我也不是个称职有耐性的师父,大人就大人吧。” “过去一万年间,您在哪儿?”盼晴竭力稳住呼吸。 “在星汉里睡了一觉。”他抚抚额,继续往高处走。 盼晴在他身后,仰头看他的背影,“听,听说,您幻化成人形,在星汉边游走,您还记得吗?”满心热切。 子煦停下来,回头瞥一眼,笑道:“是啊,有仙子看到我在南云海、有神女看到我在西瑶池,现在又是东南的星汉,总之是哪哪儿都有我。” 盼晴脸上的笑一僵,她们这般会套近乎、会胡扯,生生把盼晴与他的牵连给掩住了,急忙住了口,她不想落俗套。 子煦指了东面掩在一树一树凤凰花背后三开的厢房,“住这儿收拾收拾,晚些时候再叫你。”便回身往更北面的院落里走。 盼晴望着他消失在花墙背后的身影,心里微微失望。可她是谁,她可是越挫越勇的盼晴啊,这才刚进府,后面的路长着呢,转而满心欢喜地走进正房。 脚边两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也激动得在三间屋子里窜来窜去,“跟着师父在堂庭山喝了这么多年西北风,总算得道升天啦!”迟言缓行兴奋地抽动着鼻子,“真真仙气缭绕。” 盼晴蹲下身,“说好了,南面那间是你们俩的,北面是我的。”走进最里面的屋子,关上门。 铅白的床单上,寒江雪色的一件交领窄袖直长袍摊在床上,这是给她的衣裳?细看,还不单单是素色的袍子这么简单,光滑的锦缎上有同色的刺绣,精致得很。她低头看看自己这缝缝补补多少年的一身,忙脱下来,换上新衣裳。正暗自得意,抬头看镜子,却愣住了。 镜子里,她虽刻意将头发高高束成一束,像个男孩子,可原本隐在宽大短褂下的身体,在这直长袍里却隐不了,居然,居然,她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侧过身,本应该直直而下的身体,却弯了几道。 房门被“咚咚”撞了两下,迟言缓行玩闹着险些冲进来,吓得盼晴赶忙背靠着顶住屋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藏了这么些年的女儿身,一走出去就露陷了。急急在雕花大衣橱里刨来刨去,终于找出一条长长的白布条,狠狠在胸前裹了好几道,都快透不过气来,重又塞进直长袍里,总算遮掩住,才跑出门外。 大白已经在院子里往往复复地走,见到盼晴即刻扑上来,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盼晴又骑上它的背,在长廊与山脊上下腾跃,引得来往仙侍侧目。 一个没掌握好,居然跃过了花墙,看到子煦立在院中同一名老者低语,“请让父皇母后勿要挂念,醒来头一遭事本要回凤隐山,但天帝的旨意下得急,待我完结后即刻启程。” 老者连连点头,向外走去。 子煦一仰头,盼晴骑在大白身上凌空跃过,他脸上一惊,目光随着腾跃的瑞虎在屋脊上跃动,看够了,一个响指,大白便规规矩矩趴伏在他跟前,任盼晴怎么揪耳朵,它都不起来。盼晴心里一阵悲怆,大概子煦府上伙食好一些,它终究还是只有奶便是娘、脱离不了低级趣味的禽兽呀。 抬头,正对上不怒自威的凤眼,盼晴见他的视线停留,不安地低头看看自己,掩藏得很好,可突然又懊悔了,自己明明是个女孩儿,装成个男孩儿,子煦就是记得前尘往事,这会儿也认不得她来了。 “脸熟,想来十万年前,我师从星渊天尊的时候见过?” 盼晴吃了一惊,飞快地算了算,他居然是爹爹的徒弟,那自己定不能叫他师父,而该叫师兄了,“我才四万来岁……” 子煦明显失望了,“忘记问了,叫什么?” “盼晴。”声音有些颤、 他皱皱眉,连念了两声,“盼晴?盼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继而一笑,“星渊天尊给取的名字?怎么跟个女孩儿一样。” 盼晴咬咬唇没有作声,他真的忘记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啊。“大人,给我派活儿吧。”盼晴深谙世上没有白吃饭的道理,周围凤族的侍者们都忙忙碌碌,外头还有挤挤挨挨那么多神女们排着队抢着想要帮他干活,她这种托关系进来的,更不能懒怠,免得被赶出去。 他想了会儿,“忙过明天,仙侍们都是要遣走的,往后,府里的起居,就都由你来吧。” 盼晴暗暗咂舌,凤族二皇子,家大业大,上上下下这么大个府邸,全都交给她,起早贪黑也未必收拾得完,“都遣走?” “都遣走。”他斩钉截铁地道。 这一刻,盼晴仿佛听到四周一片轻微的叹气声,悄悄四顾,各个仙侍们都面色如常,照旧忙碌。 子煦随便点了一个纱裙飘飘的仙侍,让她领着盼晴上下熟悉一番。 这位仙侍一离开子煦视线,就垂头丧气,嘟囔道,“二皇子真真是个奇葩。” “怎么?”盼晴好奇地问,又想起尘世里的轻薄,难不成他对所有仙侍们都是那副嘴脸,心里紧了紧。 仙侍双手一摊,“对女色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他可是皇子啊,有这个特权。” 盼晴心说,我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63 看是你动了非分之想吧。 苦着脸,跟在她后面,从柴房转起,光厨房就有三进,更别提什么厢房、书房,心说,子煦你孤身一神,要这么大个宅子作甚。 “我可是二皇子母后钦点侍奉他的仙侍,他都万万不肯要。”仙侍还把八孔炉子上每一个锅的用处都跟盼晴交代了,埋怨归埋怨,对子煦照顾体贴的样子让盼晴恨得牙痒痒,她却还在喋喋不休,“若是练武燥热,可千万别听他的一味给凉的;若是案前俯首,可万万记得要奉上些清火的。” 盼晴心说,他可是斗神啊,魂魄四分五裂,还能活过来,凉点儿热点儿怕什么,还矫情起来了。 游历完毕,她很不舍地吩咐道:“子煦上神从不让仙侍近前侍奉,你可好生伺候着。” 听着哪儿觉着不对,盼晴突然牙齿打起架来,“莫莫莫不是,上神他,好,好,男色?”若真是这样,她早早知道早早死了心,就不在这儿瞎耗着了。 “呸呸呸!”仙侍忙否认,那神色,像是一盆脏水泼在了她身上,“上神他多年来习惯独自一人,女色不爱,那男色更是无兴趣,留你,不过看在星渊天尊的面子上。” 盼晴点点头,子煦对爹爹敬重如此,心头暖暖的,果真没有看错他。 仙侍还不放心,晚些时候又将盼晴叫去,详详细细演示一遍煮甜汤给她看,说是子煦时常钻研至深夜,需奉上宵夜才行。她花了好些心思,不过才煮成一碗桂花元宵,放在盼晴手里,“他不肯我们近前,你给端进去吧。” 虽觉着这样养着个斗神,太兴师动众太金贵了些,但苦力旁人出、功劳她来领,这样的好事,盼晴绝不会拒绝,乐颠乐颠地端着食案往高处的书房走去。 一颗橘黄的悬珠在屋中发出暖暖的光,盼晴恭敬地把碗放在他的手边,瞥见他面前堆着一叠书信,似是繁忙,他却全推在一旁,自顾自地执起笔练起了字。 笔锋遒劲有力,盼晴想起在尘世里,他做颜翰林、做她的老师时,写得一手漂亮骈文。 子煦见她盯着毛笔发呆,“会写字?写几个给我看看。” 盼晴脸红了红,自己肚子里那么点儿墨水,还是在白芦国的时候,他勉强灌进去的,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忽的想起,星君配药水时抖了抖手,万一他还能记得呢?深吸一口气,抬起手,颤颤巍巍地写了两行:在天愿作比翼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子煦凤目大睁,而后仰头大笑,盯着盼晴,却只是笑,一点儿思量的意思都没有。 盼晴心下又是失望。只见他重又拿过一张纸,刚劲潇洒两行: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拿去屋里好生看看。” 盼晴端着那幅字走出他的书房,他写了两行情诗给她,却并无深意。他全都不记得了,说好了他会认得她的呢,不管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他不光是个流氓,还是个大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 白江南 投雷~~~ ☆、无意轻薄(一) 子煦虽贵为凤族的二皇子,却也没有娇生惯养。仙侍们离开后,盼晴先是诚惶诚恐地天不亮就早早候在花墙边,老半天也听不到他支派的声响,偷偷摸摸探头进去看,却又红着脸缩回来——子煦倒对得起斗神这名声,不晏起,却在自己的院落里舞剑,光着膀子。 等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想想仙侍的嘱托,谁让自己揽了这差事呢,咬咬牙,从依山而下的泉中打了一盆凉水,目不斜视地端进他的院子。 子煦极坦然地走到她边上,盼晴的头却有千斤重,抬不起来。 “不跟我学?”他双手捧一汪水,从头浇下。 “改,改天吧。”盼晴摸了摸自己滚烫地脸,转身跑开。 余光其实也瞥见他裸/露在外的身体,同颜煦的差不多,似乎更结实些,一想起肌肤相贴的夜晚,盼晴就一个寒噤。这样的情形重复多了,终于有一天,盼晴发现,子煦不指望她了,自顾自地收拾。索性就偷懒,不再早去候着他。 盼晴先还觉着,自己当师父不太严厉,现在看看,还有比自己更懒散的师父。子煦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做,除了晨昏在院中练剑,其余时间都关在自己的书房,也没功夫招呼盼晴。 盼晴的心里痒痒的,可不知从何下手,只每日每日悻悻在他书房的窗户下抬头望着。他全神贯注时,双眉微蹙,那股精神气,让盼晴坐立难安,恨不得上前替他把眉头抚平了才舒坦。 子煦也并不是如所有人说的那样独来独往,至少晚间,盼晴送上甜汤时,他似是对于成天独坐有些烦了,会邀盼晴坐一会儿,聊些有的没的。盼晴觉着,他大概觉得她年纪小,净挑些不打紧的事儿打趣,虽是相谈甚欢,却又有些失落,觉得自己只是个玩伴,被他小瞧了。 她其实有顶要紧的事情和他谈。她想问问,当年他看到战死的星渊天尊是怎样的一位神尊;她想问问,他觉着三界这样诋毁星渊天尊真的合适吗;她还想问问,他能不能去帝尊面前据实以告,以洗万年来的冤屈。然而绕来绕去,似乎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更是急得坐立难安。 大白很是不叫她省心,每天光遛它就花费不少功夫,可它却仍然精力旺盛,才待了个百来年,险些闯大祸——凤隐山送信的青鸟,大白居然也想尝尝,腾空跳跃之高,将盼晴吓了一大跳,眼见着那神鸟就要命丧虎口,盼晴顾不得形象,虎口夺鸟,才将青鸟捉在自己掌中,转头就被大白扑倒在地。 闻声赶来的子煦试着打了个响指,难得有猎物的大白却不服管了,一张嘴就要冲盼晴咬下去。子煦冲上前,掐住它的脖颈,一手就探下去拉盼晴的肩,不防大白只轻轻一叼盼晴的袖子便甩了出去,子煦拉着她,也一齐软软地跌进了山泉当中。 两人扑腾两下,在泉水里滚了几滚,就已经依山下去了几百级台阶的高度。 盼晴抖抖索索好容易站起身来,将合着的双手中,也吓得瑟瑟发抖的青鸟递到子煦手中。 他边摘下青鸟腿上的信件,边上下打量盼晴,“拼命得很。”转身往山上走。看了没两眼,就将信件一攒,丢弃在一边,径自往山顶的温泉走去。 盼晴懵懂地在他后面跟着,待看他拉开前襟,才意识到该告退了,一声都没吱出来,就往后退着走出去。 “去哪儿?”子煦大大咧咧地坐在池子里,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回房去换身衣裳。”正好一阵风吹来,盼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在这儿泡暖和了再去。”子煦一声,自然而然,“怎么说都是司命星君托付在我这儿的,不能才来没多久就病了。” “不了。”盼晴眼睛都不敢看他。虽是觊觎他有段日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64 子了,可那只是心底里朦朦胧胧的一角,她是个很有节操的小神,这样直面他的肉体,超出了承受范围。 “我跟你没什么师徒架子,何必?”子煦轻笑一声,冲她招招手,见她还扭扭捏捏地倒退着想要出去,一时没了耐性,上前一步,探手一把抓过她的前襟拖进池子里,“我跟你不摆架子,你倒是跟我摆起架子来了。” 盼晴双腿在水里扑腾,两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前襟不肯放,“我不喜欢,不喜欢这种大池子。” “啧”子煦双眉一拧,一手就按住她的双手,另一手去扯领口,“臭小子还挺倔的。” 盼晴恼羞成怒,“你堂堂上神,怎么净喜欢干这种剥人衣裳的勾当!”气呼呼地一声喊得子煦耳朵嗡嗡直响,倒是愣了。 借着这个空档,盼晴湿淋淋地从池子里爬起来往外跑。 子煦望着地上一行水印,心里纳闷,“净喜欢”,说得他像有什么特殊癖好似的,这么不堪。 盼晴一气气了好几天,宵夜也不给他送。既生子煦的气,又生大白的气,终日无所事事。好在斗神府邸雄伟,房间一间连一间,先前仙侍只是点到为止,这会儿她一间间逛过去,也着实能消磨不少时间。 心头的羞愤过了之后,盼晴又有些后怕,这么莫名其妙甩脸子,子煦若是动怒,将她扫地出门可怎么办。可发火的是自己,怎么还腆着脸上赶着去他那儿,脚下磨磨蹭蹭,就进了他书房隔壁的一间屋子,居然是他的兵器室。 不愧是斗神,满满当当全是瘆人的刀剑弓斧,看寒光,倒都似是神器。一排排看过去,突然眼前一亮,一支细细尖尖的剑挂在墙上。 盼晴握住剑柄,拿在手上晃了几下,发出阵阵“呼呼”声,她的青冥针果真在他这儿。 “识货,认得出这剑的出处?”子煦不知何时从门口进来。 盼晴冲他点头,“这是星渊天尊青冥剑的碎片铸造的。” 子煦点头,喃喃道:“我从星汉中醒来,身边就有这把剑,看剑光,确实同青冥剑一色,只不知为何在那儿,也不知星渊天尊为何铸出这么小的剑。” “许是为了嘉奖某些年轻后生呢。”盼晴又舞了几招,很想拿回自己的剑,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看你喜欢得紧,不如,咱们过个招,若你着实是可塑之才,赠给你也无妨,毕竟你也曾是汉崖府上的。” 盼晴点点头,将青冥针背在身后,跟着他走进院中。 子煦没有拿剑,只抬手从凤凰树上折一长枝,那娴熟的动作看得盼晴一个恍惚。 流云、晚霞、云海、山泉、飞檐、峭壁,在盼晴眼中流转,而双眼的正中,只有子煦。二人将苍龙剑法一一拆解,不分胜负。然而盼晴心知,子煦的剑法在她之上,现今步步在他掌控之中,得使出些奇招才能令他刮目。 忽的将剑换到左手之上,直冲出去,劈开子煦手中的树枝。 他一笑,明白了盼晴的意图,也将花枝换到左手,仍旧能够招招制敌。 盼晴孤身游荡在天地间已经万年之久,连爹爹和娘亲的样子在心里都开始模糊,然而子煦的剑式,她记得,和爹爹几乎一模一样,他从前,大概真的是爹爹的好徒弟。盼晴对他,霎时生出比来时更热切的感情。 先前看热闹看得上蹿下跳的迟言缓行,此刻被急速的招式震慑住,呆立在长廊上 众所周知,苍龙剑法二十四式,子煦如此精通,仍旧未能跳出这些招式,然而爹爹告诉过她,真正的苍龙剑法,还有第二十五式。 正对子煦,盼晴微抿双唇,忽的转身,背靠进他的胸膛,反手将青冥剑向后刺。 从没见过这一式,子煦一惊,却眼疾手快,握住盼晴的手腕,生生将她的手臂拧回到她自己个儿的身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凑在盼晴耳边得意地一声,剑尖如同开膛破肚般从她脖颈下刺入,从上到下划开。 剑尖是贴着她脖子刺进去的,那个一瞬,她以为子煦要置她于死地,惊得一身冷汗,却听得裂帛的声响,后背被一推,不由自主地踉跄几步,转过了身来。 青冥剑被子煦夺在手中,他脸上得意的笑突然僵住。 盼晴下意识地低头,寒江雪色的窄袖直长袍从前方破开,连同胸前紧缚的布条正一起散落,只一件鲜红的肚兜。她双手抱肩,一下蹲在地上,又抱住膝盖,蜷成一团。 “师师师师父……”迟言结结巴巴的一声,像遭了天打雷劈般。 良久,一件赤红的披风带着子煦的体温裹住盼晴。 盼晴看到眼前一双登云靴,知道是他踱到跟前。 “剑法着实不错,这把剑给你留个念想,明早回司命星君那儿去。”他把剑放在盼晴身边,挥挥手驱散迟言缓行,自己踱回了书房。 月亮硕大一只,近在眼前。 老天真会开玩笑,她刚刚生出一定要待在这里的决心,才想到要用第二十五式展现自己的剑法,没成想子煦倒容不下她了,她没觉得自己在这儿有多讨嫌,所以,赶她走,仅仅因为她是个女孩儿? ☆、无意轻薄(二) 先前再是端着架子,到了这会儿,盼晴知道断断不能再憋着这口气了,虽然起因还是子煦剥了她的衣裳,照理来说应该她生气才是,但现在当真要被赶走,子煦为刀俎,盼晴为鱼肉,只能忍了。 她沉下心来,在厨房里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已近后半夜,才煮成一碗雪耳甜汤,用乌檀木食案端着,毕恭毕敬地走到子煦书房,却没能推开门。 黄色的光晕从屋中一直散到外面,盼晴看得到他独坐窗边的身影,可怎么敲,他都不肯开门。转而走到窗下,却发觉窗户也关着。 “大人。”她清了清喉咙,又立在门口叫一声,刻意装出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样子,“宵夜端来了,您开个门。” 子煦却不吃这一套,单刀直入,“司命星君素来知道我的脾气,不会为了你来骗我。你瞒了我们一众,现在,不要再动什么心思了,这是斗神府邸的规矩。”声音不恼不怒,却清冷迫人。 “大人——” “回房去,明天一早你自己走。” 屋中的悬珠顷刻熄灭,盼晴在外面踮着脚往里探看,却再看不到他的影子。要做的事情没有完成,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走。咬咬牙,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力道没掌控好,疼得龇牙咧嘴,却仍旧跪着。 偌大的府邸,依山而下,此刻寂静无声,只西面一轮硕大的月亮,照亮庭院。 盼晴知道,跪着求人有点儿不那么光彩,望着月亮的时候很心虚,生怕被上头的神瞧见了,但见那吴刚斧头挥得飞起,大约眼中只有仇敌一样的桂花树,旁的一切同他都不搭界。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65 毛茸茸的小兽窜进她怀里,低头一看,不是迟言,却是缓行,最最体贴的徒儿没有来,倒是来了个本该在会周公的。 “师父,跪一夜吃不消,我在这儿看着,待上神来了,吹个口哨,你再来接着跪怎么样?”不愧是盼晴的徒儿,歪门邪道甚是拿手,缓行语调里满是轻快,与盼晴低落的心情截然相反。 “你师兄呢?” 缓行抖抖蓬松的尾巴,“病了,气病了,说师父不实诚。” 盼晴哑然,怎么都怪她呢,他们从来没问她是男是女,她不过穿得模棱两可了些,可没撒过谎啊。“我也没少教他什么,也没诓他什么,有什么好气的。” “他说师父骗了他一颗真心,性别都不一样,怎么能相爱。”缓行一摊手,沉重地摇头。 盼晴“噗”一下,没忍住,在寂寥的庭院里分外响亮,赶紧正了正色,她得严肃些,这可是下跪认错呢。继而明白了,缓行追随她,是因为对迟言动了歪心思;迟言追随她,是因为对她动了歪心思。到头来,这两个徒儿,没有一个是因为她骨骼清奇,像个好师父而追随她的,都是为了那么些旁的心思来的。“这年头,怎么连拜师的动机都这么不纯洁了呢。” “师父,您拜斗神这个师,就挺虔诚。”缓行跳上她的肩头给她鼓劲。 盼晴嘴角抽了抽,她的动机,好像也不那么纯洁。 子煦上神,正经得有些过头了。不好女色是一回事儿,他这么把所有的女色都赶得远远的,是什么意思。盼晴对他的假正经有点儿嗤之以鼻,装得跟真的一样,逮着个机会,还不是顶喜欢剥人衣裳。 然而,心里觉着不屑,却不能拿他怎么样,毕竟有事求他。叹了口气,抚了抚缓行,“你回去好生看着你师兄,师父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金石能不能开,盼晴不知道,但跪到清晨,她觉着自己的膝盖就要开了。因为是女孩子被嫌弃,却又不会一般女孩子哭唧唧的那一招,真真亏大发了。 怎么还不见子煦上神到院中练剑?正东张西望,头顶突然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劈头而来,更兼电闪雷鸣。猝不及防,盼晴被雨打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雨势太大,雨声太响,将厢房里睡着的迟言缓行都闹了出来。他们在回廊上又蹦又跳,“师父你倒是躲躲呀。” 盼晴抬头一看,漫天/朝霞,艳丽如宫人身上的锦绣,东方悬着个咸鸭蛋黄似的太阳,又是一个大晴天,天界什么时候不是大晴天?只庭院上方黑云压顶。子煦从前说过,天上想要雨,顷刻一场倾盆大雨;若是只想要看“微雨燕双/飞”,雨就会逐渐小下来;说穿了,天上的天气,从来都是神在操控,所以这场大雨,只不过他自己不想出面赶她而已。 “师父,咱回去吧,天上虽然这儿好那儿好,终究不是我们这种妖精该待的地方,见识过就好了。” “师父,他再是神通广大,不肯收你,那他就算个屁,咱何必苦苦巴结呢?” 这两个徒儿,平日里看着甚是没有节操,这会儿说的话,倒像有铮铮铁骨。 “师父,咱师徒仨回堂庭山去,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些,修行慢了些,但也总比在这儿受人白眼强。” “师父,从前谁跟咱们过不去,咱们就打到他们服帖为止,多么逍遥快活。” 盼晴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跪地的双膝泡在庭院中的积水里,冷得扎人。迟言都原谅她了,子煦上神却不为所动。 “大人,盼晴自小待在星渊天尊身边,最是敬仰他的风范。万年前,星渊天尊不幸殒命,恶名远扬,盼晴没有转投任何府邸,一直在天地间游走,吃了很多苦头,深知女儿身有诸多不便,这才隐瞒,实属迫不得已。”说的时候近乎哽咽,这一万年来,有多孤独多寂寞,外人不会知晓,“盼晴一定要跟随子煦上神,不单单为了习成苍龙剑法,更因为,因为——”她顿了顿,一定不会看错他,“星渊天尊明明舍生取义,身后却遭如此污名,盼晴想为他正名,大人您,是最后一位见到他的上神,您,求您,去向天帝说明一切罢。”盼晴不光双膝在水中,伏地的动作,使得整个胸膛、整张脸都浸在水中。 雨一直下,她趴在庭院的地上,浑身发抖。 迟言缓行一人摘了一束芭蕉叶,立在盼晴身边,想帮她遮挡住头和脸,却被雨点顷刻打破。 “这是下雨还是下冰雹。”迟言看着破成筛子的芭蕉叶,惊慌失措。 “哪里是冰雹,分明是下刀子。”缓行举起小短手想护住头,却被砸得仰躺在地,被迟言拖回了长廊下。 “大人,请看在我们师出同门、都敬重星渊天尊的份上,不要赶我走,待我学成、待星渊天尊得以正名,盼晴一定会自行离开,再不叨扰。”盼晴突然很难受,如果他真的这样不待见她,她也只能走。 雨逐渐弱了小了。 “哇,彩虹!”迟言缓行转眼被跨在庭院上方的霓彩吸引,短暂地将还跪在水里的师父忘得一干二净。 书房门终于打开。盼晴没有敢起身抬头,依旧跪在水里,看到登云靴一步步靠近,立在她跟前。 “我有要务在身,需即刻启程,待事成归来,会向天帝禀明一切,还师父一个清白。” 一声“师父”炸响在耳边,盼晴抬头看到他炯炯的凤目,“感激不尽。” “你,回司命星君那儿等消息。” 一颗心直直向下坠,他还是要赶她走,他说过不管是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都会认得她的,转眼就不认了,她也能怎么样呢,只得缩了缩肩,“是。”就要起身,跪了一夜,双腿早就麻木,立起至一半,居然直直又要往下跪。 胳膊被一拽,子煦扶住了她。 南面山下一声虎吼,然后惨绝人寰的尖叫划破天际。 子煦急急放开盼晴,沿回廊往府邸大门走去,盼晴在后紧紧跟着。 进大门才转过一道花墙,一个青衣男子坐在地上直叫唤,一旁,舔着鼻尖鲜血的大白,仍然对男子虎视眈眈,估计他的味道很是不错,时刻准备再来一口。 “小的,见过二皇子殿下。”他疼得话都说不连贯,“让这白老虎咬了一口,此行,怕是去不了了。”他捂着的大腿还在汩汩淌血。 是大白太强,还是这位神仙太弱?盼晴拧着眉,下定决心,至死不说这大白早先和她的关联。 大约因为该男子眉清目秀,迟言缓行立即化了人形,一人抬头一人抬尾,将他往厢房里拽,“照顾伤员我们一等一拿手,看这伤势,啧啧,最快也得个把月才能好。”还跟盼晴递了个眼色。 从来不知徒儿竟是此等鉴貌辨色,此等聪明伶俐。盼晴顷刻会了意,又跪在子煦跟前,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66 “大人既是需要即刻动身,盼晴愿意替他陪伴大人。” “你是哪儿来的,怎么行?这不是闹着玩儿的,哎哟!”一声痛呼简直能刺破南天门,盼晴分明见着缓行眼疾手快,照着他大腿上的牙印一掐。这徒儿,今天简直被天神附身,机灵得突破天际。 “大人,论武艺,盼晴的剑法您了解过;论灵巧,盼晴自问不比旁人愚钝。是否够格,请您给个决断。” 作者有话要说:  白江南,我看到你给我投雷了,么么~ ☆、无意轻薄(三) “酉时出发。”子煦丢下这句话,转身又踱回书房。 难以置信,真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盼晴站起来,亲昵地拍拍大白的脑袋,“晚饭让缓行给你加个鸡腿。”大白就趴下身,用脑袋在盼晴小腿上蹭来蹭去,好像从来都是这样一只可人的小猫一样。 盼晴在房中,将失而复得的青冥剑别在腰间,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只觉着比从前更飒爽些。爹爹的英明,将重被三界敬仰。她对着镜子一个劲儿点头,等这一天,等得太久太辛苦了。 房外传来好听的声音,环佩铃铛、鸟雀争鸣。盼晴走出房门,看到回廊之下,十来只五彩神鸟正在屋脊上起舞。锦缎霓裳、宝石珠翠,晃得盼晴后退了一步。这个珠光宝气的神女,盼晴记得她,是在哪儿见过?她拼命地思量着。 两个丫鬟已经先于她走进子煦书房的庭院通报,她却静静立在花墙外等候,雍容的气度,是了,白芦国的公主殿下,在下界的时候,她是盼晴的堂姐,盼晴很想上前去套个近乎,却被她耀眼的气场震住,只敢躲在廊檐的朱红柱子下细细看着。 不一会儿,子煦从庭院里走出。巨如华盖的绿树上,朵朵凤凰花热烈绽放,树下,子煦和神女,隔着一人的空间,对立着。 子煦对她没有对待盼晴这样生硬,却也不亲昵,做出请进屋的手势,神女却摆摆手回绝了,两人只立在树下言语。 突然记起,从前在星汉边竹屋的短暂光景,她也到访过一次,看来是很多年的交情了,但现在的情形看来,也生疏得很嘛,盼晴在心里暗想。可二人的面孔、风度却是一色的好,盼晴低头看看自己裹在苍白直袍下的身体,内心突然很惨然。从前她也知道自己的样子惨兮兮的,和天上下来的神仙没法比,有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小小的土地佬滋润,那个时候,对自己的命运也愤愤不平,可从也没有今天这样相形见绌之感。 “听说你新近收了个童子做徒弟?是躲在边上的那个?”神女含笑转头,冲自以为躲得很隐蔽的盼晴笑笑,这一笑,衬得盼晴分外猥琐兮兮。 正进退两难,子煦倒大方地招招手,让盼晴走到跟前来,“不是个童子,是个喜欢男扮女装的女孩子,盼晴,见过五公主。”说话间,还用手抚了抚盼晴的头,而后搂住盼晴的肩。 心里咯噔一下,脑袋像是炸开来,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满脸通红,子煦不是一贯很注重名节的吗,怎么这会儿这样坦白,不不不,怎么这样夸张呢,进了府后,也没觉得和他有这么亲近啊。盼晴结结巴巴地问了五公主好。 五公主,这个称号,既然没有凤族之类的前缀,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天帝的五公主,不就是传说中最受宠爱的幺公主,姚女殿下? 再是雍容大度,盼晴也看到她眼中的惊讶,眼神流转,先是上下打量了一遍盼晴,最后落在子煦搂住她的手上,嘴角微微一挑,“这么看来,从前对你的传言,都有失偏颇。”自顾自地轻笑,听着让人心里泛出苦涩,“几时动身?” “酉时。”子煦觉察到盼晴想躲,手上用了些力,倒是箍得更紧些。 “你走了,这徒弟,帮你看家?”虽是语调上扬,玩笑中的勉强意味,盼晴还是听出来了。 “她跟我一起去。” 长久的沉默,只有微风吹过凤凰花的声响,和盼晴自己尴尬得汗珠滴落的声响。子煦不知是什么魔障上了身,总之,看到姚女满眼的失望,盼晴知道,这个近乎是套不了了,可她脖子里隐隐一条乌金链子下,有颗乌色的吊坠,盼晴盯着看,觉得是自己鲛珠的一个角,却看不真切。抬头仔细打量她,是她没错,不由双眉皱了皱,却见她还是一脸温婉地冲自己笑,只能很惶恐地一个劲点头。 “酉时快到了,我就不叨扰了,告辞。”她客客气气地冲子煦点头,带着两个丫鬟,和屋脊上一众好看的彩鸟,又每步生曲地往山下走去。 子煦放开盼晴,又恢复了先前的清冷,“准备好就上路吧。” “师父,师父!”盼晴正要抬脚,背后火急火燎的叫声,转身,两只毛茸茸的小兽钻进她怀里,“师父,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帮斗神殿下看家。”盼晴抚了抚他们的脑袋,哀求地看了一眼子煦,那么点儿带他们上路的念头被子煦断然的摇头打消,“难得上天,还不抓紧时间修炼?等我回来,要考你们的,做得不好,一个个都得被罚。” 大白好像也很懂他们的心情,凑上前来,狠狠地舔了盼晴一口,依依不舍的模样,引得子煦一阵嗤笑。 子煦脚下聚了一团祥云,盼晴在迟言缓行大白的脑袋上挨个亲了亲,转身爬上子煦的云朵,挥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再送了。 “这么看着,倒像你是这府邸的主子。”子煦目不斜视,轻笑道。 盼晴还倒坐着,一个劲儿冲他们挥手。云朵的速度就是快,顷刻间,斗神府邸、霖湖,都统统被抛下。 “大人和五公主很熟稔?”方才公主的到访,一直在盼晴心中刺来刺去,怎么都不舒服。她还拿着自己的鲛珠,该找个机会要回来,怎么要呢,这些思绪压在心头。 子煦低头瞥了盼晴一眼,“我们是有婚约的,等她飞登上神之位、我满了十六万岁,就该大婚了。” 盼晴一愣,仰头望他,只看到一张斜斜的侧脸,被夕阳的光辉勾勒得棱角分明,喉头一梗,“她什么时候飞登上神之位?” “那就要看她的修行了。” “那大人什么时候满十六万岁?”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还有个两百来年吧。” 两百年,很近了,“大人很期待吧。”盼晴害怕看到他急切的神色,侧过身,看云朵下的瑶池,上一次经过这里,也是他带着自己,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嗐”他耸了耸肩,“打小就定下的事情,意料之中,也没什么期待的。” 他的回答那么漫不经心,让盼晴的心情缓了缓。“星渊天尊从前和长公主还有婚约呢。”可见,天帝老人家的指婚,还是有不被当回事的时候的。 “若不是鲛人帝姬,师父会和长公主完婚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67 ,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这怎么能怪罪鲛人呢?”盼晴坐在他脚边,抬头看他,他的话语间隐隐都是对娘亲的不满,他明明知道,爹爹和娘亲在最后都同仇敌忾,和苍籍死战,他都知道的,怎么还是这样的态度。 偏偏他拧起眉,不愿多提的样子,倒不好追问了,盼晴心里分外堵得慌。 越往东南去,神仙的府邸越发稀少,满眼只大片大片的云海。子煦赶路赶得很急,盼晴在他的云头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被一阵箫声唤醒,只见清明月光下,前路一块嶙峋巨石上,墨蓝锦衣的男子正悠悠吹奏。 盼晴揉揉眼,他也好生眼熟。 子煦只当作没看到,从巨石边匆匆而过。 “斗神请留步。”男子放下手中的玉箫,脚尖一点,随即落在了盼晴跟前。“子煦,万年不见,你终于醒了。” 同男子的情真意切相比,子煦的态度就冷淡得多,很疏离地点点头,“太子殿下。” 盼晴全醒了,天帝太子,正是天界头号花花公子,皓天。再看他的眉眼,正是当年在合虚山下捡到盼晴的男子。 一万年前的合虚山下大战之后,他救了子煦;万年之间,他时常出入子煦幼年修炼的竹屋,可见二位关系非比寻常;往后,若是子煦与姚女大婚,皓天便是子煦的大哥。盼晴坐在云朵上,看两位准家人,只觉得自己很多余。 皓天低头瞥一眼盼晴,没有能认得出来她,“我听姚女说了,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当着姚女的面,何必?”话语间有责怪的意味。 盼晴听着,平白也觉得受了责备,可她也没干什么,都是子煦连累的。皓天又瞥了一眼,看得盼晴恨不得跳下云头,离开这是非之地。可脚下茫茫云海,跳下去,还不知道落到哪里,会不会摔死,只能腆着脸继续坐在子煦脚边。 “十六万岁前,我不见姚女,这你们都知道,她非要来,我也没有奈何。” “你沉睡了一万年,刚刚醒来,她也是担心你。”皓天微蹙眉头,同子煦好言讲道理。 “十六万岁前,我不见她。”斩钉截铁,声调又高了几分。 盼晴觉着,子煦这位上神,脸皮也挺厚,明显是未婚妻吃醋了,回去让自己的大哥来向这位准夫婿兴师问罪,他倒一点悔意没有,平白让盼晴难堪。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十五万岁这个坎儿呢?白白晾着姚女这么多年,一个小小的鲛人族,你怕什么?”皓天睁大那双号称看一眼铭记万年的桃花眼。 ☆、无意轻薄(四) 小小的鲛人族,这几个字听着怎么那么不舒服呢。皓天是天帝之子,固然见惯大世面,可鲛人族也是洪荒时的古老族裔,若不是三番五次同凤族、天族结怨,被格了神籍,也是个了不起的大族。 “太子殿下放心,时机一到,我会娶姚女的,我不是你,我待姚女,永远不会如你待子婵那样寡情。” 这一句话,信息量太大,听得盼晴瞠目结舌,娶姚女,子婵…… 月光清冷,云海寂寥,寒风吹动皓天的衣袂,他垂下手中的玉箫,“我在尘世里,见着子婵了,她最后一缕神魂……” “子婵。”子煦喉结一抖,“她中了鲛人族的寒散咒,散成了丝丝缕缕无法涵养的游魂,永远都不可能活过来了,这就是小小的鲛人族,你说我该不该把他们放在心上?我劝你也早些醒醒吧,别自以为痴情地陷在里面,矫揉造作,给谁看?” 盼晴一直静静听着,子煦,子婵,这才思量过来,一听便是兄妹。原来,痴情于皓天的凤族公主,就是子婵。 至于寒散咒,她从娘亲那里习得,确实是鲛人族古老的咒语,子婵居然死于鲛人之手,所以子煦恨整个鲛人族。她叹了口气,月老司命在尘世布的局,当真是巧妙,她和子煦,为什么总有世仇呢,不自觉地蜷成一团。 本来占理的皓天,一提子婵,像蛇被捕蛇者捉了七寸般,垂手立在子煦面前,“此去多加小心。” 子煦像没有听到,带着盼晴离开了。 云朵飘在虚无的空中,一团漆黑,四周璀璨的星芒,上空,四周,脚下,星星点点,灿灿烂烂。盼晴向前望去,皎皎星汉从眼前流淌。 “大人,我们这是往哪儿去?”盼晴轻声问道,没有回应。抬起头,子煦盯着脚下无数的星子,双手紧紧握着拳,还沉浸在方才的争吵中。 过了很久,回复平静之后沉沉的一声,“灵修之境与尘世相交的地方有异动,据传是魔兵余孽。” “哦?不久前,天兵和魔兵在尘世的白芦国大战了一场。”盼晴又仰起头看他,特特加重“白芦国”三个字。 然而子煦一点特别的反应都没有,“我在天帝的书信里都看到了,魔兵势力浩大,但在战败之后顷刻消失,无迹可寻,着实可疑。” “那一战,我也在那儿。” 子煦果然低下头看盼晴,而后索性也坐在她身边,“你在尘世渡劫?” 盼晴点点头。 “真真太险了,殒命了好几位上神仙君。”他冲盼晴笑笑,而后思量起什么,“尘世的事情你记得?”双眉都扭到一块儿去了。 盼晴真想一股脑把前因后果都倒出来,但想起司命星君先前的警告,不可没有分寸,于是遮遮掩掩,只说一小半儿,“记得一些。”然后热切地望着他。 “这可不好。”子煦脱口而出。 盼晴的心凉了半截,他怎么这般没有好奇心,问都不问记得些什么,“司命星君和月老的编排,还挺奇妙的。”试图吊他的胃口。 “渡完劫,尘世的事情就该忘掉。”他居然和星君说一样的话。 “可是,尘世里,有人发誓永生永世……”她生生把“爱我”二字吞了下去,只看着他,心如同这暗夜一样。 子煦“噗嗤”一声笑了,“尘世里的人,连那一世的命运都掌握不了,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能耐去发下辈子的誓?还永生永世。”他不屑地又笑出来,继而略带戏谑地看着盼晴,“都说女孩子好骗,果然,尘世男子的一时兴起,你还当真了?” 盼晴哑了,子煦上神真真是个永远不会输的赢家,他起的誓,让盼晴念念不忘,转头来还嘲笑她,一时不服气了,“假如大人也去渡劫,你变成的那个凡人,是不是你呢?” 子煦谨慎地想了想,只能点头。 “凡人起的誓就是你起的誓,你若说是一时兴起,是不是意味着大人也同尘世凡人一样没有担当?” 想了会儿,子煦摇摇头,“渡劫,是星君与月老编排好的,渡劫的诸位,只是顺着他们的路子,体验一遍酸甜苦辣而已,譬如最最不贪恋情/欲的神尊,极有可能去历桃花劫,渡完也就无关了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68 ,回到天上,依旧是遗世独立的神尊。” 盼晴歪着头,“照你的说法,到了尘世,就成了皮影戏台子上被牵着走的影人,一切都是司命月老的安排,没有一点儿自己的主张,那怎么会有劫一说呢?所有的果,都是自己种下的因,和司命月老半点不相干。譬如您说最不贪恋情/欲的神尊,其实也是有心魔的,否则到了尘世,他又怎能四处留情?天上,他是神尊,一身修为镇得住心魔,到了尘世,他只是个凡人,就极有可能屈从于最最原始的本心。当初的每一步都攒成后来大的劫难,说到底,都是自己的选择,怎么能赖两位神君呢。” 子煦一时哑了,看盼晴的眼神充满玩味,继而认真地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是了,心魔是劫的因,遭了劫,他的修为又更上一层,回到上界,才能成为更加持正的神尊,这也是渡劫的本意。回到上界,将凡尘里最具诱惑的情/欲贪念全都抛开,这才是生而为神,与凡夫俗子、甚至是魔道妖邪最大的区别,否则我们用什么来主持天道?” 盼晴倒抽一口凉气,“所以,即使你在尘世里立下永生永世的誓言……” “那也是该终止于尘世里的誓言,与天界半点干系都没有,这也就是为什么星君会让渡完劫的神尊们忘却红尘往事。” 盼晴不再作声,颜煦和盼晴有过的感情已经消亡,即使有朝一日,能让他记起来,他也是不会再承认的了,子煦,原来是这样一个寡情的人。 东方蒙蒙亮处,逐渐泛出青白色,一夜就在两人喋喋不休的争论中过去了。一座苍翠欲滴的山峰矗立眼前。盼晴认得,这是合虚山顶峰。 一跃而下,直下无忧谷。当年红莲白莲朵朵绽的温泉池子早就不见踪影,只余一如记忆中的漫天飞雪,极寒无比。 盼晴害怕这里,令她想起昏天黑地的斗法、浑身是伤的爹爹、滔天的火海、和怎么拉也拉不住,最终浮上水面逝去的娘亲,那一天,她失去了一切。 子煦在山谷中摘来一束霞草,放在积雪最厚的一座山丘之上。他没说什么,但盼晴知道,爹爹殒命前,最爱的便是看似不起眼,却能漫山遍野,给人以星火燎原希望的霞草。 离开忘忧山谷,还没走出几步远,迎面一颗老樟树,散出幽幽清香,继而愈发浓烈,盼晴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被暴/胀的树枝钳住脖子,探出的树干比荆棘还扎人。越是扭动得厉害,越是箍得紧,再紧下去,盼晴觉得自己就要被上头的刺给扎成筛子了。 余光看到子煦抬手一指,“蹭”一声,燃起熊熊的烈火,老樟树精未能出一声,便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盼晴软软地跌倒在地面上,又被子煦拽住袖子拉起身。 他真的果断又冷酷,这老树精,虽是坏了些,可盼晴未必打不过他,打过了,也许能教些向善的道理。他毕竟有了这么多年的修为,盼晴明白这些精怪们修炼的苦楚,但子煦毫无顾忌。盼晴望向他,也许,他是对的,毕竟,他是未来凤族的皇,赏罚分明,主持正道,统领治下三界,是他最拿手最精通的,自己有的,只不过是一些愚蠢的善意,只能徒增修炼路上的烦恼。 “修为不过百八十年的妖精,居然想吞食几万年的神仙?”子煦不屑道,抽出墨阳剑,挑起一块还在燃烧的灰烬,向空中一扬,迎着朝阳,闪出粼粼紫光。 “这是魔族的光。”盼晴心头一紧,这些外强中干的坏妖,说不定都借了魔的力。 子煦有些意外,“你看得到那紫光?”顺手指指茂密的丛林,“看得到什么?” 盼晴屏息凝视,隐隐见得一条带紫光的小道顺着崎岖的林间小道往西面去,于是抬手指向那一侧。 “首次收徒,收到的徒儿极有天赋,悟性不错。”子煦面带得意,将墨阳剑归鞘,顺着泛紫光的小道往西去。 在山林里穿行。活了这么几万年,盼晴在老树精身上吃了不止一次亏,再不敢莽撞,规规矩矩小心谨慎地跟在子煦身后。几天几夜赶路,竟一路走到太言山下。 树木枯败,鸟兽皆散。盼晴无法相信眼前萧条的山林,是从前鸟语花香、猿鸣虎啸的太言山,若是缓行看到了,不知道多伤心。 “盼晴山神,是盼晴山神。”传来微弱又惊喜的叫声。 盼晴停下步子,见得一头梅花鹿从林间跃出,幻化成一位梅花纹披风的年轻男子,直愣愣跪在她跟前,“才几日的功夫,山林间的精怪们死伤过半,连土地老都早早卷铺盖逃走了,盼晴山神,给我们指一条明路。” 曾经盼晴也在太言山下修养过,沾了缓行的光,被奉为上宾,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间惬意地发呆走神过,现在看到遍地的伤痕,心痛难言。 ☆、威武将军(一) 子煦指向东面,“尘世有大变,你们都往东去。” 盼晴连连点头,那只鹿精像得了天帝的旨意,忙下跪磕头,转身往林间奔去。盼晴看着衰颓的太言山,满心伤感。 “太言堂庭一脉都是凤族治下的山川,什么时候来的盼晴山神,我怎么听都没听说过?”子煦狐疑的声音响起。 盼晴忙换上谄媚脸,“只做了千把来年,那会儿您刚好在星汉里睡着呢,所以不知道。” 子煦斜着眼瞟她一眼,嘴角一挑,“一个好好的神,和这些精怪打成一片。”笑哼一声,不再说什么,顺着紫气的小路一路向西。 狭长而清澈的渭水,静水流深,那一侧,又是尘世。 盼晴用青冥针挑起两片竹叶,念一个诀,与子煦各踩一叶片,飘飘然渡水而去,蹭了他这么久的祥云,到了有水的地方,也该回馈一下,不能只进不出,那可不是盼晴的处世之道。 踏上尘世的土地,与灵修之境也没什么不一样。 短短一瞬,盼晴已化成凡人的模样,她花了点儿小心思,既然他已经知晓自己是个女孩儿,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想起当初变成的孤女,一面之缘便入了翩翩公子的眼,便依着当初的容貌而化,身上依旧素白一件麻布窄袖衣裙。 回过身时,和子煦目光相接,二人都一愣。 子煦褪去一贯赤红的锦衣,也着一件清灰的麻布袍,腰间青色的的带子束一道,更显他虎背蜂腰。眉眼间既有他自己的模样,又有颜煦的神/韵,说到底,颜煦本就有他自己的气度在里面。 一时尴尬,都闭口不言语,默默踏着野草地与山林间自然而然被踏出的路,继续往西走。 青石垒砌的巨大城墙逐渐展露在眼前,城门之上“逸阳城”三个朱红大字赫赫。周围有了往来的旅人村民、骑马的差役、挑担的农人、坐轿的美妇、羽扇纶巾的书生。 明明二人的衣物都已极尽朴素甚至是寒酸,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69 可仍然引来旁人的目光,看得盼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再看看子煦,到底是见惯大场面的皇子,面色如常,下颌微仰,更引得钦羡的目光。 “免得打草惊蛇、或是引来心怀叵测的得道灵物,我暂且封了你我大部分神力,要处处小心。”走进城门甬道时,子煦突然回身几步,走到盼晴身边,低声嘱咐,因为防着四周摩肩接踵的人,他一手轻轻抵住盼晴的后背,微微俯身说这些话,吹起盼晴额角绒绒的新发。 “那,我们扮的是什么样的人呢?”盼晴抬头看他,两人的袖子刚好碰在一起。孤男寡女同行,总要有个说法。 “我是个家道中落的秀才,以写字算命为生,你。”他打量一眼盼晴,“就做我的丫鬟吧。” 盼晴跺了一脚,他到哪儿都要压她一头,可谁让自己是他的跟班儿呢,想想不服气,“都家道中落,沦落到卖字,还要丫鬟干什么?” 他“嘿嘿”两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养的丫鬟,为什么不带着,倘若银根吃紧,还能卖了换钱。”先前当她是个童子的时候打闹惯了,抬手就想拧她的下巴,伸出一半突然停住了。 二人都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往城里走,就看到一团紫气笼在城北一座高塔上。 这是座九层高塔,几乎完全被黄色的符咒贴满,塔下几百名僧人打坐念经,合成一股的诵经声震慑全城,往来民众都只在塔外远观,窃窃私语,丝毫不敢大声喧哗,似乎害怕惊扰了什么。 打坐的和尚当中,有个衣饰华贵的妇人,坐在雕花檀木椅上默默流泪,一旁簇拥着四个丫鬟,端茶倒水举伞扇扇。 再往塔上看,顶层的廊檐下,一位绯衣女子闭目端坐,所 ☆、威武将军(二) 子煦一怔,盼晴得意地顿了顿,觉得自己这个关子卖得太好太好了,这才发觉,周围已经围了个不大不小的圈儿,引来一众不明真相又求知欲旺盛的吃瓜群众,个个脸上写着“惊恐”二字,又想听,又害怕,既害怕,更想听。 盼晴双手一叉腰,两眼望天,眼前居然递来几片鲜切的瓜果——吃瓜群众们以为她讲得口渴了,都争着犒劳她,等着听下文。 到底是在堂庭山开故事会练出来了,当初吃的苦都不白吃。她满意地挑了块最新鲜最饱满的,恭恭敬敬塞到子煦手上,“我家公子先用。” 子煦双眉微蹙,略带嫌弃,又哭笑不得,接在手里。盼晴这才去挑第二个新鲜饱满的,咬一口,果然汁水满口,香甜四溢,赶紧多咬几口润润嗓子,再接着讲。 原来,威武将军早在年关前后就已暴病军帐之中。副官们思量着,他的死讯若是传出去,军心大乱是肯定的,而蛮夷定会汹涌而来,趁势杀伐,倒不如秘而不发,偷偷向京畿传信,向圣上讨个法子、再讨些援军。 祝员外这位老友庄上一个农户家的小儿子,在阳关驻守,恰恰是威武将军帐外的护卫,这等秘闻了然于胸。在近几日返乡休憩时偷偷告诉家人,辗转传到这位老友的耳中,偏偏他是知道此桩婚事的,火急火燎赶来逸阳城。 祝员外头疼欲裂,正巧府外和尚叫嚣的声音愈加严厉,他急急令人请和尚进府。 和尚自报家门,是京城西郊慈恩寺出来云游四方的僧人,身穿一件打了补丁的直辍,随身物件只有一件袈/裟、一个木鱼、一个乌檀木手串,和一个化缘用的铜钵。早先狗眼看人低,笑话他一看就是个讨饭僧的小厮们,这会儿幡然醒悟,这样轻装上阵能走遍四方的,定是位大师。 隔着屏风,他与霜霜小姐对坐片刻,就已断言,她煞气缠身已半年有余。算算威武将军暴毙的日子,以及他们在上元节的一面之缘,可知,当时当日河堤边救助的,早已不是威武将军本人,而是他的恶灵。 威武将军的家乡在逸阳城以东三百多里,想来他人虽死,可魂魄仍挂念长大的乡土,念念不舍回望一眼,没成想在回身体的路上倒在河堤边,与小姐有了一面之缘。 照理来说,鬼差是会勾去他的魂魄入轮回的,但他阳气过重、满身杀气,见人杀人、见鬼斩鬼,一时竟无鬼差敢完成该项使命。 阳关之外,历来是战场,反反复复的杀戮在那片土地上上演,野间遍地游魂孤煞。将军的魂魄在这片阴晦暴戾的土地上居然修炼成魔。 “那为什么找上霜霜小姐呢?”都是迫不及待的提问声。 盼晴冲着急发问的听众们微笑点头,这问题在点子上。 云游和尚的说法是,霜霜小姐是霜降时节出生的,正是个极寒极阴的身子。威武将军成魔,只有他自己满身阳气是不够的,他需要不断平衡阴阳,现在急需一个至阴之身,往后的修炼里,他还会要更多至阴至阳的身体和灵魂。所以,趁着这个魔尚且孱弱,现在收了为好,不要等到日后吸收百人千人万人魂魄,一发不可收拾。 众人一齐点头,深以为然。 收魔的日子定在洞房花烛夜。和尚将乌檀木佛珠带在霜霜小姐手腕上,嘱咐她,只需将珠串套住将军的手,他便不得动弹,随后她便可自行走出婚房,往后万事大吉。 霜霜小姐依言拜天地、进洞房、掀盖头、喝合卺酒。待到将军俯身牵住她的手,想要抱她的时候,她迅速地将左手上的佛珠推到将军腕上。 盼晴顿了顿,环顾四周,所有人都沉浸在那片火红喜庆,却紧张万分的洞房中,子煦却被人群挤到五步远之外,没有被盼晴抑扬顿挫的故事绕进去,只一脸玩味地看盼晴。 盼晴冲他挑挑眉毛,又继续讲故事。 威武将军一见佛珠,怒吼一声,若是不愿嫁,你退婚便是,何苦害我。说完,佛珠迸裂,满地都是乌檀木珠弹跳的声响。 霜霜小姐吓得面无人色,蜷缩在婚床之上,将军抽出挂在一旁的佩剑,踢门而去,却发觉整个房间如被一层坚硬磐石覆盖。 一回头,霜霜小姐已轻而易举推开一扇窗,正想偷爬出去。 将军上前揽住她的腰,生生将她从窗棂边扯到床上,他再想探出窗外,又被坚硬屏障挡住,于是知道房外定有圈禁他的符咒。叫一声,既已行合卺之礼,理应结合,在霜霜小姐的尖叫中,他化成一缕青烟,从霜霜的咽喉滑入,进入她的腹内。 他和霜霜是一体的,要圈禁就圈禁他们俩,要么就一齐放走。 房上的符咒本是个炼炉,一旦点起真火来,里面没有任何活物,人、鬼、魔,都抵不过。 祝员外和夫人在洞房外急疯了,只差叫小厮们将和尚绑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能杀他们的独女。 员外在逸阳城的威望是极高的,和尚再是法力无边,也不想大闹逸阳城,只得妥协,暂且不用真火锻炼,但霜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70 霜小姐需日日夜夜在佛塔中打坐进修,除尽心腹中的魔障。 所有人都仰头看塔上的小姐,她面色如玉,双眉如黛,娇唇如樱,皓腕如雪,这样一个美人,竟活生生成了个肉身炼炉。 盼晴又挤回子煦身边,同他一起往塔上看,“公子,霜霜小姐真好看,若让将军害死了,太可惜。” 子煦低头乜了她一眼,“如你所说,假若霜霜小姐是个丑的,就活该被将军害死?” 被他这么一怼,盼晴张目结舌,心说,原以为男人见了美人儿眼睛都发直,这话本以为能说到他心坎儿里去,没成想,他还一本正经的呢,转念一想,子煦真真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上神呐。 日头逐渐西斜,看了一天的热闹,人群也渐渐散开,各回各家,各过各的生活去了。连塔下的僧人们,都聚拢到了僧舍门口,是时候吃些斋饭、休憩片刻。 高高的九层塔上,狂风呼啸,只有霜霜小姐一人独坐。 盼晴跟在子煦背后,往一旁客栈走去,仍然不住回头,“她一个人坐那儿,真可怜,你说,威武将军会同她说会儿话吗?” 子煦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思忖了一会儿,“他俩已成一体,不必说话,他想既是她想。” “那岂不是夫妇的最高境界?” 子煦引着她走进一家背靠青山,看似静谧的客栈。 盼晴没有得到他的回答,跟紧了两步,“往后,你要娶了妻,也能到这个境界吗” 他回头狠狠瞪她一眼,又扭头进了客栈,对着小二要两间房。 店小二先是迟疑,但见得一稞银锭放在他眼前,立即活络了,而且他眼神好,一眼看明二人的关系,给安排一个独门小院,主房给子煦,厢房给盼晴。盼晴拉了拉自己的麻布衣裳,心里嘀咕,怎么,她一看就是个下人么? 青瓦白墙小菜园,二人就着满院白紫的蚕豆花与青绿的大白菜,和天上的明月,对饮一壶桂花酒。 盼晴瞥一眼城北高塔,紫气缭绕,祝霜霜一个人在上面坐着,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子煦的墨阳剑出鞘,剑体乌黑,对着月光,发出幽幽的光。“斩他易如反掌,只是——” “只是什么?”盼晴喝过酒,双颊通红,水汪汪的眼睛看他。 “此事蹊跷。”子煦抬头,脸也微微红着,眼神没有白日凌厉,大约也和酒有关,“鬼差真没他们说的那么贪生怕死,且不论他成魔之后敢不敢来勾,当初他暴死军帐中,即刻就该被带走,哪儿还有功夫留给他归乡一遭。” 被他这么一说,盼晴也点点头,“而且,和尚和庄上老友同时出现,距婚礼一个月整,岂不是中元节?”这么一说,她自己倒打了个寒战。 “神也怕鬼?”子煦轻笑,缓慢地将剑身插回乌金剑鞘当中。 盼晴一直细细看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真好看,柔和了过分硬朗的脸。 “那和尚也确实可疑,明天,斩魔的事情我来办,你在下面盯住和尚。” 斩过妖精,可斩魔,又完全是另一个境界了,盼晴不由得激动起来。抽出自己的青冥剑擦拭。 忽的想起,原本那和尚也能直接斩魔的,还不是因为当中碍着个祝员外,“霜霜小姐怎么办?” “她的命理清清楚楚写在脸上,本就只有二八年岁可活,死后,鬼差会来带她重投轮回的。” 盼晴的手一抖,“你连她一起杀?” 子煦一耸肩,“他们早就合为一体,再没有什么霜霜小姐,她也是魔。” 盼晴拧了拧眉,“现在可就有两个魔了,你打得过他们吗,要不要我帮忙?”一手握剑,一手紧张地攥住子煦的袖子。 他一时哑了,听着她担心的话语又笑了一会儿,却不是嘲讽,更似无可奈何,“我子煦上神是天帝封的斗神。”他收起剑,回身一步到盼晴跟前,一手抓了抓她的肩,“放心吧,在下面盯着和尚就行。” ☆、威武将军(三) 子煦在盼晴肩头重重地一握,虽即刻就放开了,可好似一直掐在她肩上,甚至掐在她的心上,夜间睡觉时还觉着紧紧掐住。 威武将军的魂魄在恶灵聚集处晃荡修炼了半年多,的确是个孱弱的魔,可那紫气却如此之盛,不可不防。子煦是十五万岁的上神,天资聪颖又骁勇善战,这一点毫无疑问,可他毕竟经历了一场四分五裂的大劫,沉睡了万年之久才醒来没多会儿,这一战,真的没问题吗? 盼晴翻过来覆过去,都很忧心,几次想爬起身去敲子煦的房门,提前问问他,若是他再四分五裂了,该拿什么救他。但想想,这样直接问人家,你被个半年的魔给打死了,我怎么救你,怎么听都怎么别扭,这才忍住冲动。 子煦倒像没什么心思,天才蒙蒙亮,院中已听得他练剑的声响,也不想着保存点儿体力。 盼晴急急忙忙起身洗漱,一开门,子煦放下手中的剑,盯着她看了会儿,“没睡好?” 她拿脚尖在地上画了半个圈儿,总不能说“担心你被弄死”,只说,“有点儿激动。” 他“噗嗤”一下,“没见过世面,为师今天就带你见识见识,开开眼。”墨阳剑回鞘,“走!” 自信是会感染的,盼晴见他意气风发,夜间的忧虑也扫掉大半,跟在他身边,雄赳赳气昂昂的,还没能延续一刻钟,就在一个包子铺边上破了功。 肚子“咕噜噜”一阵猛叫,她那点儿气势彻底一扫光。 子煦向店家抛出几文钱,捡刚掀开的蒸笼当中最大最饱满的一个肉包子,递到盼晴手里,“吃饱才能干活。” “你呢?”刚要咬下去,但想想她只是个跟班儿,该照顾好他才是,嗅着热气腾腾的肉味,强咽下口水,举到他嘴边,“你吃。” 子煦一愣,“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又抛出几文钱,自己也挑了个,率先咬下去,“我又不饿,不过尝尝也行。” 盼晴流浪几千年,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从不放过一切吃东西的机会,也吸取了不少经验,比如这会儿,边吃边吸溜着里头的肉汁,倒比子煦优雅几分。他大约真没吃过肉包子,一个不小心,吃得满嘴油。盼晴急急从袖口掏出绢子给他抹嘴,“公子呀,你怎么像个小孩子。” 子煦居然破天荒地窘了,低下头,按住绢子,又不小心按在盼晴手上,愈发低头,自己扯过手绢擦下巴。再抬起头来,已经收了方才的笑意与窘意,“吃好了吗?” 盼晴将手里最后一点面皮塞进嘴里,点头,“好了好了。”其实,以她的脾性,还要个糖心的才过瘾,但恶战当前,不能贪吃误事。 赶到塔下时,又聚了一帮子围观的人,只是面孔同前一日不同而已。这世上,真真是闲人多啊,人来人往,都来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71 猎奇。 盼晴讲故事那招,被周围卖香的店家学会了,个个像说书的一样摆开架势,添油加醋,到了要紧的地方就顿一顿,示意听众买香,才继续讲下去。盼晴听在耳中,恨不得拧自己的大腿,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昨儿个自己怎么没想到这样讲。 子煦已经不顾自己的落魄书生身份,墨阳剑挂在腰间,右手紧紧握在剑鞘上,拨开人群,直往前走去。许是他的样子太过冷峻,又或是腰间的一看就是把锋利无比、杀人无情的宝剑,人群居然都自发地让让他。 盼晴紧跟在他身后,走到人群的最前面,再往前,就是僧人们集体诵经的地方了。 霜霜小姐换了一身湘妃色的衣裳,仍旧同昨日一样娇艳动人。盼晴看了直摇头,啧啧,都到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臭美。继而又觉着奇怪,她什么时候避开众人换的衣裳呢?她总是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子煦向前一步,立马惊起一位年轻僧人,上前阻拦。子煦右手从剑柄上拿开,探到身后,握了握盼晴的手臂,“你在这儿好生待着。”一个瞬间,盼晴觉着自己耳聪目明,昨日被他封住的灵力都回来了。不待回音,他已快步绕开上前阻拦的僧侣,一个转身,就立在塔顶,引来围观人群直冲云霄的惊叹声。 他立在闭目打坐的祝霜霜身后,剑尖指向她的脖子,塔下一片惊呼声。 “这就要杀了?” “霜霜小姐如此美艳,他真下得去手?” “下得去手他就不是个男人。” …… 盼晴心说,他当然不是个男人,他是个男神,仰头,墨阳剑在初升的照阳中,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的眼神全然不在霜霜美好的腰肢或粉颈上,似乎看透她的后背,直看向魔。盼晴心里不知是喜悦还是怅惘,他真的不是个男人。 打坐的僧人们坐不住了,往九层塔的梯子边跑,奈何楼梯太窄,只能成了一路纵队,绕宝塔往上攀登,头一个僧人还没走出几步,二楼三楼间的楼梯,被子煦遥遥地一指便塌了,胆小的僧人即刻抱头鼠窜。 早已瘫软在座椅上的祝夫人边上,一直立着个干瘦的和尚,便是提出要收魔的云游僧本人了。貌似不起眼,可盼晴见得他沉着冷静,纹丝不动,眼睛直盯住宝塔顶层,缓缓从宽大的袖口取出一个长长的佛珠串,就要捻动。 盼晴从人群中斜冲出去,用剑鞘一推他的双手,四周又一片惊呼,塔顶上,一直不动的祝霜霜打开了一直盘坐的双腿,垂在了边沿。子煦本举剑对准她的后心,一下子偏了许多,只得退后一步,重新举剑。 和尚双眼不离塔顶,也不理会逼到面前的盼晴,还想转动珠串,被盼晴用剑鞘挑开,塔顶的祝霜霜又动了动。 她不是不动,看来是被这和尚定住了。盼晴劈手去夺那个珠串,想捏在自己手心里,让祝霜霜不动,子煦就好下手了。一抬眼,终于和和尚对视,一双紫色的双眼,瞳仁占据整个眼睛,把盼晴吓得寒毛倒竖。 和尚抽过一旁的法杖,击在盼晴左肩,强大的力量打得她后退三步,他转身就要往塔顶去,被盼晴顽固地扯住袈/裟。 子煦立即挥剑,眼看就要捅进她的身体,和尚甩不开盼晴,将手中的珠串一扯,四分五裂,洒落一地。 “当心!”盼晴冲塔顶叫一声,当心窝被法杖一击,躺在地上不得起身。 祝霜霜猛然跳起,好在子煦被盼晴一叫,有所防备,躲过她从腰间掏出的弯刀。那把弯刀似有几十斤重,定是威武将军的佩刀,而纤弱的祝霜霜举重若轻,她早已成魔。 和尚再次往塔顶飞,被仍旧半躺在地上的盼晴紧紧拉住袈/裟,他的法杖又一次袭来,被青冥针挡开。 疼是疼了些,但心里有数,没伤着里子,勉强站起身,冲和尚舞剑。 和尚没料到她还能来势凶猛,右手一伸,隔空抓来一个围观群众,丢向盼晴的剑。先前还怀着过年心情看热闹的围观人群,一刹那沸腾着尖叫着四散开去。 盼晴步伐轻盈,两个旋转,躲开那个满脸惊惧惶恐的吃瓜群众,窜到和尚跟前。和尚满心系在塔顶祝霜霜身上,压根不恋战,所有的路数都是要甩开盼晴往上去。偏不让他如愿,他踏右脚,就缠左脚,他抬左手,就扯右手。盼晴的攻势不猛,只拉住他不放。 塔顶,祝霜霜挥舞圆月弯刀,和子煦也战了几个来回。总算看出来了,他想一击即中魔本身,大约想留下祝霜霜的魂魄再去投轮。 和尚趁盼晴分神的空档,返身飞上去,盼晴也不示弱,死死抓住他的双腿,也一齐上塔顶,待到要到时,纵身一跃,倒是赶在他前头立在上头,劈头一阵猛刺,竟挡住了他。 “我被这和尚利用,他一心炼魔,我只想做个无牵无挂的魂魄,你为何对我起杀心?”祝霜霜的声音浑厚低沉,此刻隐着愤愤。 “是人就得活在尘世,是鬼就得下到地府,是魔就得死在我剑下。”子煦的剑挑破祝霜霜的脖颈,却不见血飞出,“方才想保全她的魂魄,可她已完全被你沾染,这下好办。”又一剑刺中他的右肩。 和尚发了急,法杖一顿猛挥,虽没有盼晴的剑法来得赏心悦目,那力量却实打实,盼晴招架不来,连退几步,没能将他压在顶层下方。 “死前战功累累,死后没有害一个人,为什么要让我粉身碎骨?”又被一剑刺中左肩,威武将军的声音透出暴怒。 子煦不作声,一脚踢飞他的弯刀,再次举剑,在空中划出闪亮的痕迹。 盼晴的余光瞥见一阵青光,祝霜霜瘫软在地,那青光幻化成一个戎装男子同子煦打斗,没有几招便被他正中心窝,然后,就消失了。 子煦毫无停顿,飞身挡在盼晴跟前,墨阳剑将和尚的法杖挑出老远,直逼和尚的脑袋。 那和尚也反应极快,见魔已灭,不再恋战,踩在塔顶上的脚一用力,返身朝西南飞去。子煦正要追,那和尚突然在视野中消失了。 盼晴瞪大双眼,一点儿紫气都没有,他就,凭空消失了。 ☆、威武将军(四) 九层塔下人群早已四散,连本寺的僧侣都跑得远远的。盼晴和子煦绕塔的廊檐搜索一圈,空中一片渺茫,毫无和尚的影子,只得悻悻走回祝霜霜身边。 她裹在湘妃色绫罗绸缎中的身体,像层皮子,全然空了,她的元气连同精神魂魄,都被威武将军所成的魔吞噬,她再也投不了轮回,而是随着那团青色的魔,一同丧生在子煦的剑下。 “他在她的身体里、或是身体外,都不影响和你打斗是吗?”子煦最终极果断的毙命一剑,看得盼晴心惊。 子煦用脚尖挑了挑霜霜的靴子,绵软得丝毫没有重量。“借个肉身终究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72 是好些的。” “所以他最后跳出霜霜的身体,是想,保护她?”盼晴抬头看子煦。 可他面无表情,毫不关心,“谁知道呢?” 太阳已完全升起,照亮整个逸阳城,这个边陲重镇,同昨日一样热闹喧哗,围观的人群嗅觉非常灵敏,闻得到危险消散的味道,又逐渐围拢而来,甚至有人冲塔下跪叩首,口中直念道:“佛祖显灵!” 一阵风吹起城外的黄沙,盼晴猛咳几口,这才觉着胸口疼。子煦低头看看她。 “没事。”她摆摆手,又觉着左肩痛得厉害,“这和尚道行不浅。” “确实,而且,他满身邪气,下去问问这些和尚们。”子煦拉住盼晴的袖子,跃下九层塔,下面的看客们又是惊呼。 子煦往和尚们跟前一站,他们一个个全都跪在地上不起,于是从近处开始,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 盼晴站在子煦身后五步远的地方,看到他一个侧脸。过于冷峻,却很英俊。 “你先回客栈休息。”子煦又一次回头看她。 心窝和肩膀疼得厉害,盼晴点点头,从跪地的人群中挤出去,见着不少小姑娘,虽然跪在地上,眼神却一个劲儿地瞟子煦,看着很来气,心说这些看客耳根子真软,将军也没见做多少的恶,怎么这会儿都这么敬仰破魔的子煦呢? 前一晚上净担心子煦,没能睡好,这会儿了却心事,盼晴倒头就睡,醒来已日暮时分。推开房门,夕阳还有点儿鲜艳的尾巴,一道月牙也挂在天上。 院中的石凳边,子煦正对月独饮,旁边,客栈的老板诚惶诚恐地立在一旁。子煦听到脚步声,抬头看盼晴,眼神里带着沉沉的思虑,而后转头看老板,“她来了,点菜吧。”又冲盼晴仰了仰头,“挑你想吃的点。” “是是是。”同昨日只能勉强算作礼貌的小二相比,老板客气得简直不像话,忙迎到盼晴跟前。 盼晴瞟一眼他用正楷写在一本小册子上的菜单,“那就从本店精选里头挑,花雕醉凤、虎皮凤爪、方腿穿凤翼。”盼晴见得子煦每听一个菜名,眉梢跳一下,生动得很,“再来一个宫保爆凤腿,好了!”菜单递还到老板手上,坐到子煦对面,眼巴巴看着他手中的酒壶,示意给她也满一杯。 “点得很是单调。” 盼晴接过酒杯,“哪儿单调?都是不同的部位,凤爪、凤翼、凤腿,还有个醉整——”险些把第一口酒喷出去,“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凤都是鸡,喏,就那个。”她慌乱地往篱笆外满地跑着找食吃的公鸡身上一指。 子煦挑起眉头,顺着她的手往外看正斗得脸红脖子粗的两只小公鸡,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嗯,凤就是鸡。” “我不是那个意思。”盼晴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尖。 子煦面不带笑地看着她,慢慢喝下一杯白酒。 盼晴咬咬唇,“公子,你知道喝的这是什么酒吗?” 子煦“哼”一声,一副不会因为她打岔而饶过她的意味,“秦酒。” 盼晴点点头,“我昨天也以为是秦酒,想来秦酒范围比较大,还有更细的分类,方才瞟了一眼菜单,才发现,这个酒叫西凤酒。” 他的手顿了顿,而后缓慢地将酒杯放回石桌上,“罢了。”说完,方才还绷着的脸竟笑了。 “和尚怎么说?有认得那云游和尚的吗?” 子煦摇摇头,“云游和尚对所有人说的话都是一样的,说是京城慈恩寺来的,我看,未必。” 盼晴也觉着那和尚不是什么正道上的僧侣,“去京城就知道了。” “在塔上的时候,瞧见东北方向紫气更盛,刚好是京城方向。” 虎皮凤爪盛在一个梅花釉下彩碟子里端上桌,盼晴因为心虚,一直让子煦先尝。 “凤爪!”他微微皱眉。 “鸡爪!”盼晴赶忙纠正。 “就是凤爪!”上菜的伙计不干了,还非得杠上,“这是我们客栈的招牌菜,全逸阳城最好吃的,凤!爪!” 盼晴双手合拢,像在求伙计一样,“好了好了,一看就非常好吃,可归根到底还是鸡爪。” 伙计把食案往肩膀上一掮,脚一跺,“那还不是因为如今凤不怎么看得见了吗?这要是天上的凤飞下来,尝到这么好吃的凤爪,一定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的爪子剁下来,让我们烧成虎皮凤爪,这将成为他们凤族的无上荣耀。”扎了个马步,一手从头顶直往天上指去,仿佛凭生万道光芒。 盼晴捂住了脸,简直不敢看对面。 只听子煦低低的一声道:“我替凤族谢谢你们客栈。” 凤腿、凤翼,外加整只醉凤陆续上桌,子煦一直带着戏谑的表情看盼晴。知道伙计是个轴脾气之后,盼晴也放弃解释了,只斜着眼看地上跑的小公鸡。 没成想,伙计不仅脾气耿直,而且眼神又很好,“那是我们客栈自己养的,童子鸡,所以做成的这道醉凤啊,又叫醉酒童子凤,你一吃就晓得为什么这么有名,这些童子凤啊,从来没有泄过……” 盼晴把桌子一拍,生无可恋地看着伙计,直把他盯得毛骨悚然,话都没说完就自己退出了小庭院。 讨好地抬头看子煦,却发现不知为何,他的气势突然也弱了,眼神还有些躲闪,大约,是想到自己当真有一天被当作菜,所以怕了?立马安慰他,“真正的凤来了,只怕他们压根儿没这么大的锅,你飞回来的那天我都看到了,那翅膀一挥,遮了半边天,够半个逸阳城的人啃的,光烧水去毛,估计就得用掉整个霖湖的水,这小客栈有这个能耐烧吗,吹牛不打草稿,不害臊。” 子煦正夹了一块宫保爆凤腿里的肉放在嘴里,差点呛着,“你都想得这么具体了,还烧水拔毛,很周道。” 盼晴抿了抿嘴,“不敢不敢,也可以不拔的,直接裹在泥巴里烧了吃,从前我在堂庭山的时候,常这样做叫花鸡吃。” “跟鸡有这样大的仇,定不是羽族的,说吧,真身是什么。” 他居然这么快就追究起来,盼晴低了低头,拨拉着碗里一只形状完整的鸡翅,心中忖度,水族里本就只有鲛人族最尊贵,却也削了神籍,全族被押在东海水牢,从此水族里就再没有能够上天的,得编个谎了,“其实我是雨,星渊天尊故意往相反的方向取名,才叫盼晴。” “雨?”子煦像是头一遭听说,“天上真是什么都有。” 盼晴很想说些什么,内心汹涌,可到嘴边不知该怎么说。而子煦似乎一直在想事情,有意无意地瞄了盼晴几眼,都是飞快的、不起眼的。于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祝霜霜,怎么办了?”盼晴捏着酒杯,一想到这对情人,就像梗在心头。 子煦抚了抚额头,“员外府派人收敛了她剩下的皮囊,回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73 去葬了。” “我听说,南海有神,是专门收魔劝善的,这些魔,有些本意并不坏……” 子煦已经明白盼晴的意思,“可惜我斗神从来只除魔,不收魔。”他说话的口吻理所当然,毫无怜悯。 “他,确实也没有作恶,和那些罪大恶极却被收了的比,命不大好……”盼晴听说过许多故事。 “没有作恶?祝霜霜呢?”子煦直视盼晴的双眼,眼神锐利。 “可你直接斩了将军,霜霜也死了。”盼晴买香的时候,也听到一些声音很小的别的版本故事,说霜霜知道威武将军是魔之后,确实没有想要害他,却被云游僧给控制住了,至于什么手段,普通人就不得而知了,但那僧轻而易举地定住霜霜,可见是不一般的。“反倒是霜霜活着的时候,二人在一起,若是能一直活在关外,又有什么关系呢?在塔顶的时候至少可以听威武将军把话说完……” 对面凤眼大睁,相当凶,“人死去幽冥,鬼生投轮回,神若不灭则永生,而堕入魔道那一天起,无论从前是人鬼还是神仙,都注定为天地不容。我听或者不听他的前世今生,斩他都是职责所在。”一个个字铿锵有力。 “威武将军这样蹊跷,没准是被和尚陷害的……” “那和尚和魔脱不了干系,我们不正要去斩他吗?”子煦的耐性有限,这会儿面上一点戏谑也没有。 盼晴抿住嘴想了会儿,“星渊天尊在东海时不少侍从都是——” “星渊天尊不少侍从都是鲛人是吧?他为什么死后受到如此不公的议论?就因为他是非不分,过份悲天悯人,才被鲛人罪族蒙蔽,落得这样的下场,你忘了吗?” ☆、威武将军(五) 盼晴虽然四海为家惯了,像个讨饭神,可也是个很硬气的小神。勉强撕扯了几块雕花醉鸡,又拨拉了几块宫保鸡腿肉,但好好的胃口也给吵没了,实在吃不下去。放下碗,抬头看对面。 子煦说完那一通话,只低头喝酒。 “这么说来,星渊天尊纯粹活该,也难为您勉为其难答应下来为他正名,先谢谢您了。”她想摔碗而去,却怕惹恼了他,爹爹的污名要永远传下去,这话是忍了又忍才说出口的,说完,起身,走回自己房间,合上门。 斗神子煦,确实英勇无比,确实骁勇善战,确实正义凛然,可盼晴觉着,他身上,或者是心里,少些东西。 过去几千年,盼晴被人欺负过,也教训过人,她自认为,自己吃过的苦要比天上许多神都多得多,可她也没对所有的妖魔恨得牙痒痒。在尘世时,那位假爹爹有句话说得特别凄凉特别无奈,却直直戳盼晴的心,谁都不容易,大家都委屈委屈吧。 所有的人都有苦衷,有些是自找的,有些却是天生的,譬如,盼晴的娘亲是鲛人,这不是她可以决定的,在天上却人人喊打,只能藏着掖着,比过街老鼠都狼狈。她有什么错,谁能给她个机会呢? 听娘亲讲过许多东海水牢的辛酸。魔君苍籍来势汹汹,上界却不以为意,甚至有意看笑话,偌大一个东海,要鲛人族自己守,死伤兵卒大半,个中悲壮,天上有谁给个机会让他们说呢?守不住就治罪,永生永世的罪族。 星渊大约是上界最具怜悯心的神尊,他有意为鲛人族讨个公道,可到头来,连自己的公道,都讨不回来。 如今,子煦这样年轻的上神愈发长成,他们的内心对东海的往事更是不关心,甚至打小就认定鲛人族罪有应得;到他们执掌大权的时候,更加不会去顾忌水牢里冤屈的罪族了。那么之后呢,从今往后,鲛人族拥有的,仅仅是永无天日而已。 盼晴趴在窗台边,从窗纸的缝隙中看到,子煦在石桌边一坐就是两个时辰,只喝酒看月亮。 气是要生的,路也是要赶的。盼晴再是不情愿,睡了一觉醒来,仍然有摆脱不了的使命,不得惫懒。 收拾好,推开房门,却看到子煦的背影,他立在盼晴的房前,听到声响,没有立刻回身,而是顿了顿,像下了什么决心。 和他双目对接的时候,盼晴也很心慌。 只见他不带笑,瞟了她一眼,往她手里塞了热乎乎的什么,飞快地转身往外走去,“赶紧吃了好赶路。” 肉香直飘进鼻子,热乎乎的肉包子,比昨天早上买的还要大、还要圆,仔细品一品,还有蟹黄的味道。 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两匹骏马,一黑一白,在马厩里甩着尾巴。子煦立在黑马边上,歪着头看盼晴吃完,一脸满足地在水井边舀水洗手。 出城的时候,逸阳城的百姓连带寺里的和尚,一起夹道欢送。盼晴感到惶恐,不住回头,又不断抬头看子煦。他一脸安然,像什么都没听到,骑在马背上,不紧不慢地往城外去。 走出去几里地,路边只有杨树、沙丘,寂静不少。 “你要习惯,因为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独当一面的上神,甚至是神君,这样的场面,会不计其数。”子煦比盼晴快那么一点儿,说话的时候也不回头,很是高傲。 他还真看得起她,盼晴仰起头,“要是成了月老那么不受重视的神君呢?” “月老在天上确实没什么市场,可到了凡间,却是为无数人叩拜的神君。”他将缰绳握紧几道,“你如果只有一个两个徒弟,朝夕相处,是可以嘘寒问暖;你如果只管一个小小的土丘,方圆几里地,你要是乐意,也可以把所有精怪的底摸个清楚;可是,有一天,你的治下有千万个山岭,有人有神有妖也有魔,无数的生灵,生老病死,要生活要修炼也要作恶,除了按照一根准绳去约束,还有更好的办法吗?盼晴?”他终于转过头来,一脸凝重地看盼晴。 一时哑了,她从没有想过那么宏大的场景。 “五万岁开始,师从星渊天尊,已经是十万年前的事情了。在他身边四万年,打从心底里敬重他,敬重他的温润潇洒、悲天悯人、宽厚待世,对他的敬重甚至超过对我的父皇。我的父皇,是个戾气略重的天君,待我的母后、待我的皇兄和我,都不甚亲厚,可是,隔着这么多年,我终于想明白了,论做天君,我的父皇远胜过师父,哪怕我敬仰师父,钦羡他的淡薄安然,我却不得不走父皇的老路。” 这是盼晴头一次看到他这样认真地同她说话,小心翼翼地道:“星渊天尊曾经一统世上所有江河湖海,何等清平气象。” 子煦点头,“他是个无为而治的天君,无事时一片融融,可一旦有战事呢?鲛人族叛乱,一次、两次、三次,成了什么样子?” “鲛人族……”盼晴叹了口气,“是个苦难深重的古老族裔。” “苦难深重,嗬。”他忍不住冷笑一声,“我在东海修炼,初时,确实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74 觉着他们有意思。那个时候,星渊用了许多鲛人做侍从,我见过,一个个都精致美丽,性子也温柔如水,我还觉得奇怪,怎么,和天上的传闻相差这么多。” “那后来呢?”盼晴有些吃惊,他居然和自己的族人接触过。 子煦咬着牙,压抑了许久,将怒气压制下去,“他们的恶毒,不比身为魔的苍籍少多少。” “怎么会呢?” “我的亲妹妹,子婵,曾到东海来探望我,她对东海非常着迷,有个很伶俐的小鲛人做她的仆从,两人无话不说,后来这个鲛人用最阴狠的寒散咒杀了子婵,令她再无生还可能。” 盼晴直摇头,“为什么呢?总有个原因。” “原因?”他一笑,愤怒少了,却满是无奈,“他们嫉恨天上的神,虽然她们俩相处得很好,子婵待她如妹妹,她终究放任恶毒占了上风。” 盼晴一直微微地摇头,她不信,自己的族人,怎么会这样伤及无辜。 “他们嫉恨天上的神,尤其嫉恨凤族。鲛人族远在我们出生前,就因为与凤族大战了千余年,被削了神籍,你知道为什么要打吗?” 鲛人族的族史,几乎永远在战斗,虽然他们这样喜欢宁静平和,却逃不开战乱,谁都说不清最初为何开始。盼晴懵懂地摇摇头。 “一位鲛人帝姬,堕入魔道,被凤族的皇子斩杀,那时鲛人族还是神,帝姬的父皇引领兵士,险些血洗凤隐山,好在被打败,永世不得上天。那位帝姬,真真是个狠毒的帝姬,临死前,给凤族下了咒,凤族所有的皇子,都会在十五万岁的时候永失挚爱,独自孤独痛苦地永生。” 盼晴的心咯噔一下,飞快地闪过他谢绝所有仙子神女登门、遣走全府上下的仙侍、甚至见到盼晴是个女孩子时僵硬的神色……他害怕,这位斗神居然也会害怕,这么一个小小的咒。“她只嘴上一说吧,毕竟陨灭心有不甘。” “我的父皇,十五万岁还是皇子的时候,失去了他的第一位妃;本来我大哥才会是未来凤族的君王,他却爱上了一个女妖,十五万岁时被赶下天界,和那个妖妃在山间被魔军杀死。”他笑得很绝望,“还有上上一代,上上上一代的事情,远古时的鲛人帝姬,真不只一说而已。” 盼晴想起和他有婚约的姚女,先前还为他的疏远而暗自窃喜,这会儿却思量出意味来,“你的,挚爱,是姚女?” “当然了。我和她的婚约,两族定下这么多年,她会是我唯一的爱人,最爱的人。”他回答得不假思索。 盼晴咬住微颤的嘴唇,尽量轻轻地呼气,“你现在,此时此刻,也很爱她?” 他好像不耐烦了,“她等了我这么多年,我却碍着诅咒,对她一直避而不见,现在只想熬过十五万岁,就去娶她。” 两匹马轻快地在砂石路上一路往东北方向去,马蹄声,一声声紧,敲得盼晴的心生疼。两人一路无言,只是赶路,直赶到夕阳西下,远处才远远有了城郭的轮廓。 “我听说,你有一对绝世玉珏。”盼晴隔着衣裳,还能摸到自己胸口的吊坠,他给她的,为了他们的爱情、为了她的性命,郑重地给她的。 子煦先是一怔,“这都知道?”沉吟一下,“可惜,睡了一万年,如今只找得到一个了,大约丢哪儿了。” 盼晴几乎想要将那块白色的玉珏拿出来,“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一万年间,你其实没有一直在睡,只是不记得了;也许,你把玉珏,拿来当了定情信物给了人,那……”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只热切地看他,他待没见过几次的姚女这样情恳意切,他不应该是那么不负责任的神。 子煦嗤嗤笑几声,“既是我给的,往后即使知道给谁了,也不能要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贼笑,白江南,你又偷偷给我投雷了~~ ☆、木梳情痴(一) 盼晴还仰着头看子煦,却发觉他已经说完。在尘世里发过的誓,连带白色的玉珏,他都不要了。不甘心,盼晴的心跳得比鼓点还剧烈,她想问得再明确些,她想索性戳破遮遮掩掩、含含糊糊的那一层,她想告诉他,子煦,你没有自己声称的那么正人君子,你对我做了那样那样的事情。 她的牙齿和舌头打着架,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望向越来越近的城郭,紫红的夕阳下,莫明笼着一层不祥,连城门外走动着的布衣百姓,都很僵硬。右脸颊一疼,似被极锋利极细长的刀刃划过。 “当心!”子煦拉住盼晴的缰绳。 她骑着的白马好像受了惊吓,长啸一声,立起前蹄,一瞬间,修长脖颈的白色毛皮之上,晕出一条殷红的长带,而后剧烈地抽搐。她寻思怎么向子煦开口寻思得太入神,冷不防马匹变得这样狂躁,险些被甩下马背去,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撑地,却在半空中被什么物件划过,急忙收回手,手掌中已是细细的一道口子。 腰间一紧,被子煦揽住腰,拉到他的黑马背上。白马原地转了好几圈,脖子里突然喷涌出热血,而后轰然倒地。 黑马被突来的变故惊得要向前冲,子煦急急扯紧缰绳。盼晴在他身前,被他牢牢抱住,似曾相识的感觉。脸颊微微刺痛,低头一看,他蹭着她脸颊的月白袖子上,几滴血迹。 黑马终于稳住,停在路旁,子煦从盼晴手里拿过绢子,替她捂住脸上狭长细小的口子。 盼晴盯着前路出神,终于借着一丝明晃晃的反光,看清一根如秋毫般的细丝,“这,是头发?” 子煦点点头。 看到了一根,紧接着就看到了一大团,城郭上空及四周,是满满的头发丝。至于城门口行走的百姓,也是被头发丝吊着的木偶,难怪生硬无比。再看天边的残阳,紫红诡异,根本不是太阳的颜色,而是城郭里团团的邪气。 子煦将腰间的墨阳剑抽出,猛地掷出,剑身轻盈,所到之处,发丝尽断,直直飞到城门口,又敏捷地转个身,飞回到他手中。 几十个人“刷”一下瘫倒在地。 轻抽马背,黑马缓缓踏开步子,踱到城门口。躺在地上的人这才如梦醒般,张开朦胧的眼,四处张望。 “怎么睡在这儿了?” “哎,你压着我了。” …… 城门阴暗的甬道下,一团团发丝如丝网,盘结在一起。 盼晴也抽出青冥剑,想要同他一道丢出去,却见子煦按住她的手背,捏个诀,城门那一头瞬间燃起大火,发丝在一刹那全部烧尽,只留下呛鼻气味。城门洞开,城中一片“嘎吱嘎吱”的声响,想来因为吊着牵着物件的发丝全燃光,那些门窗、桌椅,如散架了般。 进了城,街上、房中,到处是横七竖八的人们,有的皱眉要醒,还有的仍然熟睡。 盼晴正东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75 张西望,余光瞥见正前方,黑压压的如乌云压顶,全是头发。不等她抬手,子煦又一个诀,还似先前一般,头发变成青烟。 他带着个冷笑,用手指尖勾动一击,不远处传来轻微“扑通”一声,“真身在那儿呢。”策马向城东奔去。 一片青砖楼阁矗立眼前,一看就是城中的大户人家。乌泱泱的发丝又从层层叠叠的廊檐背后飞出。子煦一跃,已跳上砖墙顶。 盼晴敏捷地跟在他身后,两人立在青砖瓦片上,看到一个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的园林,花墙月门之中,密密麻麻的发丝,牵动着侍女们踩着小碎步往来不绝,没事做的小丫鬟们在假山中捉迷藏、年长些的丫头倚着小轩窗绣帕子、小厮们凑在花墙之下偷看面容姣好的小姐们……若不是碍眼的头发,还真是个喜气洋洋的大宅第。 盼晴看着那一团团一束束的发丝,只觉得阵阵反胃。心说这遇上的都不是普通妖邪,过去自己斩了几千年的妖,也没见着这么奇葩的。瞟一眼子煦,定是因为他点儿背。 那些活灵活现的人肉木偶身上的发丝轻柔地牵动,顺着所有人背后的头发向楼阁深处看,最终都聚到一处,是个三进的大院落。 一经看到出处,盼晴忙踩着屋顶,几步跃过去。 “别急!”子煦在后头叫一声,脚尖轻点,落在盼晴身前,用宽大的衣袖将她挡在身后,身前是两层青砖小楼,金丝楠木格子门糊着窗纸,看不清内里的情形。 院落里,槭树在晚风中轻轻摆动的沙沙声,屋檐下角马转动的叮叮声,远处院落里流水的潺潺声,以及隔壁院落里丫鬟调笑的咯咯声,都掩不住空中发丝被拽紧的干涩声响。 格子门兀自打开,是被一位倾城倾国的女子拉开的。她双眼无神,打开门后,坐在廊檐下,身后是黑洞洞的屋子。 子煦走上前,她却突然站起身,从腰间抽出匕首直刺子煦心窝,被他挥剑砍断发丝,跌倒在廊檐下。 还没等屋内再有什么动静,子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跨进屋内,盼晴在他身后,只见得墨阳剑的剑尖连成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低微的“唰唰”声汇成热烈的乐曲。 盼晴缓步踱进去,厅堂里只有一地的黑发,他的呼吸声从卧房传出。 绕过一道花屏,盼晴愣住了,子煦手持墨阳剑抵住酸梨木雕花架子床上的女子。那个女子妖娆冶艳,同倒在外面廊檐上端庄贤淑的女子完全不同,散发出浓浓的危险气息,却着实美丽,没来由地让盼晴想起,如是寺住持房门外浓烈的罂粟海。 她不坐在床上,因为雕花床上,是满满的头骨,看得盼晴瞠目结舌。她就得意地坐在人头骷髅堆成的小山上。 她的怀里还半倚着个白净公子,两人衣衫慵懒,似是睡在这尸骨堆就的床榻上。被子煦惊扰,她张开右手,一把青丝松松地纠缠在公子的脖子里,另一头全攥在她手心中。 “你要是上前,我就拧断他的脖子。”她低声笑道。 饶是四周只闪烁着几只蜡烛,盼晴也看得清屋子里浓烈的邪气,又是个魔。 被魔杀死的人,在死去的时候就灰飞烟灭,他的魂魄粉身碎骨,再不能投轮回。盼晴看到子煦犹豫了。 魔女得意地一笑,所有的蜡烛都一齐晃动,她已经托着公子的身体,升到了半空中,“那么,就让公子永远和我在一起吧。”身后的门窗洞开,她打算带着他逃走。 “公子,公子!”身后传来微弱的声响,盼晴回头,看到昏倒在廊檐上的温婉女子一点点爬进了屋,“求你们,救救我的夫君。” 魔女一听这嗓音,瞬间暴怒,一手托着公子,一手向地上的女子探出去,瀑布般的青丝向她袭去。 盼晴挡在她跟前,挥舞青冥针,虽没有子煦潇洒娴熟,却也削得满地碎发。 见盼晴抵挡得游刃有余,已回过身来的子煦又回头盯住魔女。 “想救他?用你的命换。”阴冷的声音不怀好意。 身后一时静了,良久无声。 “哈哈哈,用你的命换夫君,不舍得了?哈哈哈,不愧是王督军家的千金小姐,金贵得很,既是如此,公子就归我了。”说着,抱着公子就要跳出窗去。 身后的女人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即刻扑倒在她跟前,“换,用我的命换公子的命,一定换,只求,只求,宽限我半年。” 魔女左手一挥,万千发丝像鞭子一样击打在她身上,“还容得你讨价还价?” 她伸出双手抵挡,却绵软不堪,脸上被抽得丝丝缕缕,全是伤口,子煦挥剑斩断空中的头发。 “不是拖延,半年,再有半年时间,我就能把和公子的孩子生下来,到那个时候,我跟你走,你把他留下。” 盼晴和子煦面面相觑。 魔女一听“孩子”二字,勃然大怒。“公子自少年时,就和我夜夜相会,日日相偎,说了千百遍长相厮守,却因为人魔有别,始终没有正果,可你这个恶心的女人,进府里半年居然就有了身孕!”左手一挥,无数的发丝从天而降,却被子煦丢出的墨阳剑全部搅碎。 趁着魔女发火的空档,盼晴沿着屋中高大繁复的檀木花橱投下的阴影,蹑手蹑脚地走到雕花床的床尾。 子煦皱眉冲她摇头,可盼晴顺着这些头发,似乎发现了什么。看似散乱满城,可此处尤为茂密,源头肯定在这间屋子里,这会儿,她越发觉着,所有头发的一头,都攒在魔女腰间的一个紫红锦囊里。 魔女一手挥向地上的女子,一手抓紧了公子脖颈间的发丝,脸望向子煦,“上神大人,您要再敢插手,我就拧断他的脖子,然后用发丝吊着他,陪我到永远。” “您别救我,救公子!”地上的女子全身被发丝裹住,快要被割裂开来,居然在求子煦不要出手。 事不宜迟,盼晴扑向骷髅堆上的魔女,子煦斜冲过来拉住她的肩。 ☆、木梳情痴(二) 盼晴的指尖勾住锦囊上的丝带,正攥进手心,惊觉一股黑发松松圈住她纤细的手腕,眼见就要收紧,心里暗叫不好,却已经来不及抽回来。见得宽厚的手掌将她捏住的拳头握住,于是黑发将她和子煦的手腕一起勒住。 他的指节捏得咯咯响,盼晴觉得自己的拳头要被捏碎了,却看到发丝断裂。 子煦拉住盼晴的肩,又顺手挽过地上的女子,跑出房屋,立在宽阔的庭院中,墨阳剑在他们的头上快速地旋转,将铺天盖地的头发挡得远远的。 “公子,公子!”得救的女人悲恸欲绝。 盼晴将锦囊取出打开,举起一把桃木梳。 魔女仍旧将公子抱在怀里,追出来的神色终于显出慌张。“你不把梳子还回来,我要了他的命,再要你们的命。”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76 盼晴作势要折断梳子,“你不把公子还回来,我先要了你的命。” 双方相持不下。 “什么时候修炼成魔的。”子煦突然问道,“你一个不过三十年修行的小妖,怎么炼成这等凶魔的。” “小妖?”魔女望向子煦,先是愤怒,而后惊惧,终于颓丧,万万没想到这么轻易被看穿,“三个月前,一个云游僧在府里作客,说助我一臂之力。”她的眼神黯淡,望着怀中酣睡的公子,“我们相爱十来年,为什么……” 还不待她说完,子煦用食指一点桃木梳,顷刻便燃尽,魔女瞬间化了一缕紫烟。 盼晴吃了一惊,双方各拿着对方的要害,还以为要僵持一会儿,居然这么快就完结,盯着空空如也的右手发呆,再低头,地上只丁点儿灰烬。 公子跌落在地面,身后的女子哭着跑过去将他抱在怀里。他悠悠转醒,抬手摸摸妻子的脸,“做了个噩梦。” 子煦拿过空荡荡的锦囊,“这里头的桃木梳是你的?” 他刚醒,似乎眩晕,辨认许久,点点头,“自幼就用的一把梳子。” “你有位青梅竹马?”盼晴蹲在他身旁,见到女子的眉间挑了挑,对魔女所说的“夜夜相会”,她是很介意的。 公子茫然地摇头,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妻子,眉眼里很温柔,“我们是指腹为婚的,虽然泰山大人一直戍边在外,到洞房花烛夜挑起红盖头才相见,但我一直等着她。” 盼晴的两排牙齿咬了咬,一时说不出话来。 子煦的靴子重重踏在他边上,“梦里呢?” 他一愣,笑了笑,像听了个玩笑,却又透着一丝心虚,看了子煦好几眼,大约也知道不是普通人,反倒坦率,“结婚前,倒是常常做梦,书房夜读,总有一位曼妙女子到访,红袖添香在侧。” 女子的眼泪滚落,全落在他脸上。公子慌了,抬手帮她擦,“婚后就再没有梦到过,这,这,这,我先陪个不是?” 女子倒是大度,连连摇头,将他抱得更紧。 盼晴起身时,腿有些麻,子煦已经在屋里检视一圈又走了出来,冲她招招手。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走出这片宅子。 漫步在华灯初上的街市上,人影幢幢,都带着些梦醒时分的懵懂。 走进城中央四层的酒楼。子煦大概看出盼晴不是个吃素的,她心事重重,不肯点菜,于是帮她点了一桌子油腻的吃食,什么红烧猪肘子、盐腌梅花肉……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你瞧你,昨天斩了魔之后兴致多高,怎么今天就泄了气呢?”子煦倒如释重负。 盼晴抬眼看看他,将酒杯凑上去和他碰了碰,却想不出什么说辞,只道“饿了。”于是举起筷子,夹起肥厚绵软的大块肘子,将嘴塞得满满的。大约因为嘴张得太大,腮帮子有些酸,心里也觉着酸。 一整个猪肘子,盼晴倒撕扯去了大半,子煦喝酒喝得多,偶尔夹几筷子尝尝,大多数时候看着她吃。 肚子有了八/九分饱,脑子里的思绪倒比先前多了,“云游僧要收威武将军,是为了炼更强大的魔,这我能理解。那,他为什么要将这把梳子引上魔道呢?” “也为了炼魔,他既要至恶至邪的灵魂,又要至善至正的灵魂。桃木梳作恶了三个多月,已经吸引了无数僧侣道士前来镇魔,全都成了骷髅,那骷髅堆子里还有尚未化掉的僧袍和直辍呢。至于灵魂,一定都被云游僧收走了。” “好厉害。”盼晴喃喃道,一个三十年修行的木梳精,竟然掀起这样大的风浪,“就为了和公子在一起……”用指尖抹了抹杯口,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人妖有别,怎么能有这种非分之想呢!”子煦轻笑,“别说人妖殊途,即便她是个人,那一头婚约早早定下了,她还想怎么样。” 盼晴脸上一烫,偷偷看他,子煦不像是话中带刺、话外有话的神,可他的话说得实在锥心了。“好歹在梦里,公子也喜欢过她。” “梦里的,是虚幻的,是假的。”子煦淡淡地道。 盼晴不想再和他起争执,是啊,对公子来说,只是梦而已,再是绮丽美妙,也可以一带而过;可对她来说,那是真真切切地相伴,所有的誓言都应当被认真对待。 要是能让子煦记起一切,代价是成魔,你愿意吗?盼晴的心里突然升起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不禁打了个寒噤。云游僧大概就是用的这套说辞,将桃木梳引上歧途的吧,真真极有诱惑力,这便是有所求的坏处,有了难以满足的欲望,便有了心魔。盼晴又抬眼打量子煦,他当真就一点心魔都没有? 酒楼里越来越嘈杂,他们坐的二楼西面,一老一少说书艺人已经摆开架势,打开折扇,那个年少的,一开口就引来阵阵鼓掌——居然是个姑娘。 ——咱们今儿就讲讲曾经富庶一方、四海朝拜,却又一夕消亡的白芦国和紫竹国。 ——爷爷,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几千年前。 ——爷爷,几千年前的事儿了,你怎么知道就是真的? ——嘿,两国间的长城现如今还在安临城边儿上立着呢。 几千年?可不是吗,在司命月老那儿消磨了百来年、在斗神府邸又消磨了白来年,尘世这儿,已是沧海桑田,何止几千年,几万年都不止。可细细想来,也没怎么变。 ——爷爷,从哪儿讲起呢? ——就从白芦国消亡那年痴缠的一对苦命鸳鸯讲起,话说白芦国最后一任公主叫作盼晴,是个绝世美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噗”对面子煦也在听,显些喷出酒来,拍了拍盼晴在桌上攥成的一个拳头,“盼晴公主,快听,夸你呢。” ——那年月,还有一位行如吕布、貌若潘安的颜太师独子,颜翰林,叫作颜煦。 子煦又一声“噗嗤”,而后脸上略微一僵,不动声色地掩去眉眼里的不自在,同方才一样,带着戏谑带着散漫,边品酒边听 盼晴一直低着头,拿筷子拨拉碗里的各式菜肴,其实心跳剧烈,根本就咽不下一丁点儿东西。 尘世的生命短暂如蜉蝣,却因为有文字、有传说,能将那么久远的事情传到现在。 说书的爷俩,让盼晴险些以为是司命月老二人,在天上闲得不耐烦,也下来渡劫了,不然怎么能这么详细地知道多少年前的细枝末节?知道颜煦的指婚、才女夺魁、灵柩前的朝堂争斗、如是山两次大乱、萨满法师之乱,以及颜煦掳走盼晴的前因后果。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以偷鸡不成蚀把米收场的失败刺杀,居然也被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人看到,口口相传,如今被归在了野史一类。 颜煦军帐中的一夜,是他们知道得最不真切的一段,却大约为了赚足听众的银钱,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77 花了极大的口舌描述两人在帐中的追逐。老少二人真真是说书的好手,寥寥几句挑逗得众人面红耳赤。 盼晴终于抬头,瞥一眼子煦,他的眼神里噙着浅浅的不安,和她对视的一瞬,道:“快点吃完找客栈歇下。” 正当年轻姑娘讲到颜煦拿剑挑开盼晴郡主的外衫时,故事戛然而止。她拿出个铜托盘,挨个桌子地收赏钱。收到跟前,盼晴比子煦先掏出几枚铜子儿,放在铜盘上时右手在颤抖,于是快速地收了回来,却瞥见子煦正盯着她。 盼晴抬头也盯住他,他们把她要讲的故事讲得差不多,省了她不少事,只需要向他捅破最后一层就好。 “走!”子煦将块碎银子放在桌上,转身就从楼梯上“通通通”跑下去。 盼晴追着他挤入了酒楼前的人流中,慢他的几步怎么都追不上,只能在后面跟着。两侧酒旗牌匾与马头墙高高低低,红色的灯笼一字排开去,直直通向道路尽头的群山。街市上的人们带着莫名的喜气,盼晴被夹在他们之间,看着前面一个怎么都触不到的高大背影,透不过气来。 冷不防,肩膀被旁边一个壮汉猛地一撞,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蹲在地上,索性低头抱住了双膝,四周太喧闹了,闹得像要将她吞没。 ☆、木梳情痴(三) “摔着了?”头顶传来子煦的声音。“我看看。” 盼晴被他拽住手腕,却不肯站起身,只抬头看他。 四目相接,子煦一愣,恰好旁边挤来个前胸挂个货物匣子的小男孩儿,叫嚷着,“叔叔阿姨买个鹦鹉螺号角吧。” “谁是阿姨!”盼晴挥舞被攥着的手腕,想要挣脱子煦,向那男孩儿眼前砸去,却被更紧地握住。 “姐姐好凶啊,哥哥快买个鹦鹉螺号角哄哄吧。”小男孩儿装出的害怕转瞬即逝,又把胸前的匣子往子煦跟前递了递。 子煦丢出的几文钱在匣子里挑动,转眼就挑了个最白净的塞进盼晴手中,“拿去玩儿吧。怎么跟小孩儿一样,累了就发脾气?别蹲着了,赶紧找地方住下,搁这儿蹲着,你越蹲越累。” 盼晴恨恨地站起身,瞥一眼手中的号角,“鹦鹉螺早就死绝了,这是什么破海螺!” “嗐,几文钱还想买个鹦鹉螺号角,美得你。”子煦见她起身,攥着的手松了松,还没有完全放开,“我那儿倒真有个不知哪儿来的鹦鹉螺号角,等回去了,送你。” “送什么送,那本来就是我的!”盼晴猛地甩开他,大声吼道。 四周行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这姑娘美是美,太凶。” “就是要凶点儿才有意思。” “不不不,心脏受不了。” 一个小毛孩扯开嗓子哭起来,“这个人好可怕!”又硬生生被盼晴盯得闭上了嘴。 盼晴怒气冲冲地环顾四周,于是停下的行人又全部动起来,走得比先前还快几分,脸上的神色写着:谁看谁小狗。 子煦立在她眼前一步远的距离,已经敛了笑,微微摇头,抬手一指,“这客栈还行。”就自顾自地往里走,丢下个背影。 子煦找客栈挺拿手。盼晴看着偌大的屋子,一条纱帘后半月门外,是个宽阔的阳台,隐约见到一轮满月,正对房间。心情慢慢平复不少。 东海东海浪涛天,鲛人鲛人哭不得;南天南天华光盛,公子公子莫相忘;君心君心不曾动,长息长息泪泗流…… 盼晴倚在阳台的木栏杆边,抓着海螺号角呜呜咽咽吹了许久,声音当然比不上她的鹦鹉螺,但着实幽怨惆怅。 一回头,看到子煦房间的窗户开了半扇,他立在房间里看她,目光相接的一瞬,他走开了。 盼晴重将号角系在腰间,走回房里。 子煦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心、甚至,大概是没有什么感情的。那么多可疑之处,他不居然只字不问,他根本不屑得问,因为他已经有姚女了吗? 盼晴在床上侧过身,盯着纱帘外的月光,那么皎洁那么寒冷。 终究子煦是师父,被盼晴尊一声“大人”,不能容忍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小跟班给他脸色看。 起床之后,没了肉包子,也没了好声好气的讲道理,更没了相谈甚欢。子煦拿出了曾经对凤族仙侍的冷漠,一副高高在上的大人模样,盼晴骑在马上,始终跟在他的身侧,默默无言一路前行。 云游僧作恶甚多,遇到的都是些不简单的魔,可盼晴已经见怪不怪了,见着多了,连话都懒得说,和子煦斩起魔来,默契到无需多言。 有时候她会可惜,可惜鲛珠被姚女抢走了,否则,这一路,长了多少本事,攒了多少灵力,现在没准已经变得乌黑,丢进星汉,大功告成。 瞥一眼满脸冷漠的子煦。待捉到云游僧,问出个所以然来,就能上天与天帝复命,到那时,他会帮星渊星尊一并正名,之后,也就没有跟着他的必要了;反而该转身去找姚女,抢着鲛珠就跑,倒也省事。 往后,大约,永远不会再见他?心惊了一下,永远,对他们天神来说,是多么漫长,漫长到无极的一个时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想知道就一定会问个清楚。永远无法叫醒装睡的人,就是这个道理。痴痴地追在他身边许久,他用一个梦、一场劫、一段假的人生,就给他们之间发生过的虽短暂却刻进骨子里的纠缠,下了定义,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真的舍不得,又能如何。 赶到京城已一年过去,慈恩寺里从没有人听说过云游僧。心中的隐隐猜想果然成了真,他这个深不可测的炼魔人,怎么会如实告人呢。 好在他留下了痕迹,凡人看不到的紫气,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 又走了大半年,越走,紫气越淡,到最后,除了来的路,前路再无半点紫气痕迹。 子煦和盼晴在一大片芦苇滩中驻马,而后翻身下马,深入厚厚叠叠的芦苇丛中搜寻,没有;看到子煦正立在尚结着薄冰的湖边出神,盼晴一个纵身跳入静水流深的湖泊中,听到岸上含含混混的“上来”,因为隔着那么深的湖水,也听不真切,一直潜到河底,仍然什么都没有。 湿淋淋地上了岸,冷得直哆嗦,子煦早已在滩涂上升起火堆,丢一句“衣服烤干了出来找我。”转身又钻进芦苇丛,往路边走去。 盯着跳跃的火焰,盼晴想到很多事情,听司命星君说过,尘世里,天兵天将与魔兵的那场大战,最终结束得极为潦草——魔兵终究不敌,天兵正要一举歼灭时,魔兵突然消失一空,空余一地氤氲紫气;唯一同云游僧交手的那一次也是,他不是逃走的,而是凭空消失;现在,踪迹全无,何其相似。 之前说书的爷俩讲过,白芦国的长城现今还立在安临城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78 内,那场恶战正是在长城下,迅猛地吞噬了那么多的神仙,应该是魔气极盛的地方。 衣服干了大半,她往身上一套,束好腰间的带子,钻过茂密的芦苇,“大人,我们去安临城。” 子煦正牵着缰绳,背对芦苇丛,听到这一声,回过头来,拧眉思索了一下,“好。” 于是又往东南方向前行。正是冰雪消融往莺飞草长的季节变换的时候,安临城地处江南之地,据说是最适宜观春景的城。从一片灰白颓败走进了花红柳绿,一江春水东流,里头鲈鱼河豚跳跃,上头群群鸭鹅戏水。浅草方才没过马蹄,因为踏花而香,惹得蜂飞蝶绕。 一群群公子小姐华服出行,在水边桃林中择一片草地,坐赏美景。又有孩童抽取条条杨柳枝,编起了柳叶帽。 盼晴骑在马上,东张西望,心说最喜欢的便是春了,风和日丽,花香怡人。又看着几个公子给小姐们带柳叶帽发呆。 子煦看出来盼晴玩心大发,却满心无奈只能赶路。于是朝提着串串柳叶帽的小女孩儿掷出几枚铜子,那个小姑娘挑了顶花朵最盛的递到子煦手中。他稍稍拉了拉缰绳,待盼晴跟上来,抬手带在她头上,又拍了下马背,走到前面。 盼晴用手指捻了捻细长的柳叶,鲜嫩湿润,心情甚好。 多日行路,终于在谷雨前后赶到安临城外。仰头看高大的城门,觉得很是眼熟。仔细看,这城门边上巍峨的城墙,正是续着当年白芦国的长城建起来的,难怪看起来难以逾越。 盼晴急忙下马,用靴子踏平了城墙外一大片野草,伸脚在草地间搜寻。 “怎么?”子煦驱马走到她边上。 “看到了吗?”盼晴盯了许久,终于看到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紫气,围绕在城墙边上,再往城门里看,虽然极难辨认,却仍有愈加厚重的趋势。 “嗯。”子煦点点头,示意她上马。匆匆进了城。 这紫气来得同之前都不同,笼罩在热闹繁华的安临城之上,却一时看不出打哪儿来,只淡淡溢满全城。 “看来是有意躲藏了。”子煦在能俯瞰全城的山头停下,看得更真切,果真,如气如雾,朦朦胧胧,“那我们就把这座城翻个遍。” 安临城中,有大片的湖泊,三面环山,一面直面城中。据说晴雨皆宜,被人笑称堪比美人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所以取名为西子湖。 子煦出来干活,倒也不忘把自己安置得妥妥帖帖,转眼就在西子湖上找到个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的宅子,名为曲园,甚是合盼晴的心意。 她喜欢水,便挑了六角的湖心亭,五面都是开阔的水面,只一面由木栈道通往岸边。子煦笑笑没说什么,自己挑了居高临下的二层小楼。 盼晴在六面皆开的亭子里,眼睁睁看着子煦一推窗户便俯视她,“哼”一声,拉下一道卷帘。 在亭子正中一坐就是一个时辰,许久没有过心情如此舒畅了。远远地看到东面的堤岸上,游人如织,而有一处的人群最为密集。她挪到亭子最靠东面的柱子边,用力远眺,总算看清了,是个小吃摊子。这才发觉,风尘仆仆往安临城赶路,除了早晨啃了个烧饼,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 转身跑出亭子,抬头冲二楼道一声:“那儿有个什么东西,我去去就来。”跑出曲园,骑上马,卯足了劲儿,朝东面堤岸飞驰而去。 ☆、端午雄黄(一) 夜幕渐笼,夕阳泼洒在西子湖面,又被一湖春风吹皱,零零碎碎,像块块碎金。 盼晴左手抓个油纸袋、右手托一盘醋鱼、左臂挂一坛花雕、右臂挽一只酱鸭,小心翼翼沿杨柳堤岸走回曲园,一向脾性温和的白马在她背后步步紧跟,也显然走得不耐烦了,又不能弃主而去。好不容易走到马厩边,自觉自愿、规规矩矩地立在里头,还蹭了蹭身边的黑马。 盼晴就这么负重,艰难地转过两丛紫藤与蔷薇,立在通往子煦小楼与自己湖心亭的岔路口,微微为难,是吃独食呢,还是孝敬子煦呢,亦或是二人同饮呢?倒不是她小气,只是看多了子煦的冷脸,怕刚把好容易拿回来的吃食奉上就被他撵走,不要到头来被他独占,自己一点儿屑都尝不到,那岂不是要捶胸顿足,怨天恨地。一时进退两难。 “斩到妖了吗?”头顶传来低沉的嗓音。一抬头,子煦从二楼窗户里探出头来,脸上不带笑,很认真地询问。 盼晴摇摇头,“刚刚离得远,只看到一群人围着,走近了才发现,就是个卖小吃的摊子。” 子煦微拧眉头,“还有卖酒、卖鸭、卖鱼的摊子?” “嗯!”盼晴连连点头,都被他抓个正着了,趁势拐上窄窄的木楼梯,在上头踩得“咚咚”响,转念一想,那岂不是他的卧房?认识这么久,还没见过他的床榻呢,虽然在尘世里倒是睡过……脸又红了,索性立在一楼,朝上头叫道:“大人,下来吧,还热乎的呢。” 二层小楼也在湖边,一层面湖的南面没有墙,于是像将湖景裱起来一样;一楼正中,一个方池,由一条竹子的水道引来西子湖水,与此处本就潺潺涌出的热泉汇在一起,成了一池融融的温泉。温泉池子和湖景之间,一张矮桌,两个蒲团。 将手中的一应吃食在桌上放妥,盼晴围着温泉转了两圈,正想探手试试,子煦已从楼梯上走下,她赶忙收了手。 “你的剑呢?” 被他冷不丁一问,盼晴心里咯噔一下,双手在腰间摸索,真的没有。 “别告诉我抵给卖家了。”他右手背在身后,冷冷地道。 “我,我……”怎么会把爹爹给的剑乱丢呢,盼晴啊盼晴,你越活越倒回去了,她暗暗骂自己,急红了脸,就要往外走。 明晃晃的青冥针竖在她眼前,“剑都丢在身后,还看什么热闹,还斩什么妖?分明是奔着吃食摊子头也不回地去了。” 抿抿唇,接过剑,提起酒坛子,“这可是全安临城最出名的花雕酒,你闻闻。” 刻意绷着无数天的脸,随着嘴角一挑,终于露出了笑,“坐吧。” 酱鸭是熟的,子煦抽出一把黄铜柄的匕首,几下切成方整的小块。匕首很是眼熟,黄铜因为年代久远而上了一层包浆,往上看去,乌中透亮,泛出沉沉的光泽,不像普通兵器那种无生气的光。盼晴不自觉地感到脖子一疼,想起来,在尘世间,他就是拿这把刀割伤她的脖子的。 见她盯着不放,子煦解释道,“这是师父送我的,龙鳞匕,没成想,成了师徒缘分唯一的念想。” 盼晴一愣,她听爹爹说过这把匕首,真真是把好刀。 桌边是个温酒的小炉子,花雕倒出的一瞬,芳香四溢。 那盘鱼,本就是做好的。子煦盯着红彤彤的汤汁,居然好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79 好地在盘中,盘沿没有泼洒的痕迹,啧啧两声,“你把人店家的盘子也顺回来了?” “这一盘醋鱼可金贵了,要一两银子,盘子当然是随鱼一起送的,本来还配两个小碗碟呢,我实在是没手拿了,才忍痛割爱留在人家店里柜台上了。” 子煦又探手打开油纸袋,一个个山楂果大小的元宵个个如样,全都圆滚滚的,裹着一层花生屑。“这就是桥上围满了人的店家卖的?” 原来,他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打一开始她奔出去,就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只能老老实实点头。 “一个简陋的元宵摊子,人山人海,总有个说法吧?” 盼晴又老实地点头,方才她不仅买了元宵,还听传说听得流连忘返。 千年前,一个白面书生救了条小白蛇;小白蛇修炼千年,只为幻化人形报书生的恩。离人形仅一步之遥时,却总也修不成最后那一分,甚是气恼,躲在湖东面桥洞里,一个抬头,那个摊子上落下个元宵,她囫囵吞了下去,便炼成最后一分,幻化成了一位大美女。从此元宵摊子名声大振,都说是赛人参,精吃了成人,人吃了成仙。 盼晴当个花好月圆的甜美故事讲,却见得子煦笑开了,“这事儿我知道,现在这位蛇精就压在那塔下。”他抬手一指,远远的湖对面,一座十三层宝塔直指天空。 那宝塔四周镶满金箔,看着就似有泰山压顶,感到脊梁骨上疼,放下筷子,盼晴立起身子,“压虽压着,全安临城的人都在求菩萨饶了她,把她放出来,还在重金招募壮士推倒那座塔。” “收蛇精的年轻和尚,如今已经成佛了,可见道行之高,那塔怎么可能倒,人与妖道本就不合,何必强求,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那和尚收她,不是因为她制的药,抢了和尚做法事的风头吗?这样的和尚也能成佛?”气鼓鼓地道。 “嗐”子煦摇了摇头,拿起一杯酒,自顾自地小酌一口,“凡人所以是凡人,眼界与心胸,哪里容得下佛道的宽广。” “凡人连天神都不能容忍的人妖结合都能容忍,岂不是拥有最宽广的心胸?” “那是蒙昧!”他一声断喝,虽然不高,却极有震慑力。 二层小楼上下都静了,湖面昏暗的水面上,几只鸬鹚飞起,扑棱棱的振翅声在空旷的湖上回荡。 盼晴的手一时没了力气,连筷子都执不起来。 “好酒好菜美佳人,子煦上神也开始讲情趣了!白哥有失远迎,乞二皇子恕罪。”一个面如冠玉、颀长身姿的文弱书生突然单膝跪在矮桌边上,身后便是湖景,吓得盼晴往温泉池子边躲了好几躲,他他他,好好的门不走,怎么像从湖里钻上来的。 “坐。”子煦一指桌子,威仪十足。 “这位?”他八卦又窃喜的神色,很是眼熟。“许是传说中二皇子新收的女徒?”刻意在“女”字上狠狠咬下去,神色甚至已经到了猥琐的范畴。 盼晴终于记起来,这不是尘世间的二哥吗?做神仙的时候嫌弃胖仙子嫌弃得紧,到了尘世里都给人跪下了,也求而不得,不禁有些好笑。 子煦默认。 看在尘世间他待盼晴很好的份儿上,给他斟了满满一杯酒,谁知他仰头喝光,示意再倒,一而再再而三,带着戏谑的笑看着盼晴,“甚是乖巧甚是可爱,改天我也要收个徒,不,女徒!”欠揍的模样同尘世间一个样。 “有什么异动没有?”子煦不跟他说笑,正了正色。 白哥瞬间也收了方才的无赖样,盼晴心说,装起来倒挺像个好人。“没有异样。”盼晴又打心眼里瞧不起他来,紫气遍布全城,他居然什么都看不到,这神仙,大约只知道寻欢作乐,不务正业了吧。 “多费些心思。”子煦替他斟了一杯。 狗腿子!盼晴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自己给他倒了那么多杯酒,只落得个调笑;子煦才给他倒一杯,瞧他那恭敬样儿,让人没眼看。 身后湖面上突然一团巨大的阴影,像一个球、又像一团云,白哥转头看一眼,“不打扰二皇子,我这就告辞。” 还未等二人反应,他返身变成一只白鸟,追逐那阴影而去,盼晴伸长了脖子,终于看清,是那位仙子,仙子还是那个仙子,身形还是那个身形,但这位神君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神君了。 “白哥这是被下了降头了,前千万年,被人家追得恨不能寻死,我一觉醒来,发现他追得人家恨不能寻死。”子煦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大人!”盼晴突然站身来,特别郑重道:“这就是命。”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天上所有神仙都对司命星君毕恭毕敬。 子煦一怔,盼晴道了告辞之后,他还在心里默念,命,命,命…… 他当然知道天命,只是到了今时今日才发觉,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天命之中,他的命是什么?无论是终年郁郁的父皇,还是英年早逝的大哥,亦或是年幼惨死的妹妹,笼罩在凤族皇族头顶的命,似乎都注定是一场悲剧。还有两百年,他就满十六万岁了,没有谁能理解,他逃避十五万岁痛失挚爱的诅咒逃避得有多筋疲力尽。 “噗通”,一朵小小的水花,从湖心亭边泛起,是盼晴。他远远望着她在水中翻腾,姿态优美,修长的脖颈在水光与月光中细腻白皙,像一只天鹅。收回了目光,落在酒杯上,她也有自己的命,愿她的命运不要同自己这样充满血腥与凄凉。 ☆、端午雄黄(二) 安临城上上下下搜索一遍,满城的紫气,毫无疑问,这里有魔的痕迹,可始终找不出聚集的地方。盼晴甚至几次潜去西子湖底,恨不得将底下的细土都犁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子煦在湖边,看她翩跹的裙裾逐渐沉下去,完全隐入幽幽的湖中,心也随之一起沉下。起初是很担心的,但她一副“我的地盘”的神色,倒让他觉得自己多虑了。 她一下去,他就在她的小亭子里坐着,看山看水,一看能看上一个时辰,也不知道看进去了什么,只觉着如烟如雾似的杨柳不知不觉中全都绿了,巴掌大小的荷叶神不知鬼不觉地居然像一只只碧玉盘,远山投在湖面的影子竟会因为时间一分一毫的变化而剧烈地变化着…… 有时候景色看着看着,脑子却转到别处去,会觉着,盼晴这个徒弟,虽然贪玩又贪吃,可终究年纪尚小,都可以理解,但她已经显出聪慧的模样,比跟随自己近十来万岁的白哥他们都有灵气。大多数时候听话异常,让他无法总绷着脸;可拧起来,真叫人生气,他会想起自己冲她一次次的发火,觉得自己的脾气似乎太大了些,从前也不是这样…… 天上几百年都是倏忽之间,而等她从湖底上来,一个半个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80 时辰都太过漫长,偶尔几次,心里会闪过难道有什么意外的念头,几乎要跳入湖中,却见着她笑嘻嘻地从水中浮上来,白净的脸像水中的芙蕖,“大人,西面有个宏伟的水下庙宇,荒废这么多年,小鱼从神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呢,太大不敬了,大人下去治治它们吧。” 他一笑,起身回自己的小楼,仿佛方才一个时辰里属于他独自的冥想,都不存在。 白昼愈发的长了,空气越发的温润了,渐渐,城里到处插满菖蒲,四处都是焚烧艾叶的气味,还混着糯米粽子的甜香。 距端午尚有几日,白哥偷偷召盼晴同去他隐在曲园西南面几里远的茅庐,吭哧吭哧地捧着一大坛子雄黄酒和十来盘菜肴。 一知道是干苦力,盼晴当即甩手就想走。可白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自己的前途就全系在子煦这位凤族未来的君主身上,可得伺候得好好的。盼晴念在尘世间的兄妹情上才帮他。其实她也有点儿私心,她觉察出子煦好像愈发不想和她独处,急需要白哥这样会开些玩笑的调剂调剂。 果不其然,既然是端午宴,本就三位,子煦自然要留下盼晴,见她搬得腰酸背痛,还帮她斟了杯酒。 喝一口,火辣辣的直冲咽喉,盼晴自认为酒量不错,琼浆玉酿虽喝得不多,土地老最爱的二锅头倒三番五次喝个饱,照理来说也是喝惯烈酒的,但这雄黄酒却难以招架。子煦斟的头一杯,铁定诚惶诚恐地喝完,脸发烫;三人一齐举杯,又喝一杯,头发晕;白哥为了感谢帮忙而敬她一杯,眼睛发糊;作为徒弟,敬子煦一杯是应该的,喝下去就不省人事。 子煦见盼晴头越来越沉,竟倒在温泉池子边,一时慌了,“这酒?” “不打紧不打紧,雄黄酒,就是烈了些,遇着不胜酒力的妖魔神仙,至多显出真身,不打紧。”白哥一笑就显得猥琐,“这酒啊,也是作弄人的好东西,蓬莱仙君的小儿子,前几千年淘气,把雄黄酒掺在东岳神君寿宴酒里,筵席吃到一半,东岳神君被他内人追得满山乱跑,原来他的真身是只山羊,他家那位,那可是真正的母老虎啊,从此就坐实了东岳神君老人家惧内的传闻。” 子煦笑起来,记起她好像说起过,自己是雨?“白哥,你知道天上有什么真身是雨的神仙吗?” 这一问把惯会听八卦、传八卦的白哥问住了,他思量了会儿,“从前倒有过雨神这种说法,但是近万年来早就没了。” “但尘世间照样有雨。” 白哥仰头又是一杯下肚,点点头,“是,世间万物都少不了雨水的滋润,雨肯定照下,但现在都是天帝治下的几个部族轮流在管,已经没什么雨神了,谁让星渊天尊殒命了呢。” 听到“星渊”二字,子煦的心情黯淡些许,“也是,星渊天尊掌管江河湖海风雨雷电,这么说来,雨神就是龙了。”他微微一笑,又寻思,盼晴这丫头,从头到尾怎么就没句真话呢。 “星渊天尊是最后一条真龙,所以现在没有雨神了,不过——”拖长了音的样子故作玄虚,“天上早就有传言,说有真龙复苏的迹象,而且,有传言,真有仙子看到过真龙。” “这么说来,星渊天尊没被我的业火烧死?”子煦很是激动。 白哥不过说些奇谈怪论,没成想皇子认真起来,自己还得再泼他冷水,还不如不起这个头,讪讪地把声音低了低,“未必就是星渊天尊,我听说是只小龙,嗐,那些个仙子,一个个无聊至极,时常幻想,搞得不好,看到条黄鳝精,也说见着了龙。” 子煦叹了口气,又瞥一眼地上的盼晴,倒真想看看她的真身是什么样的。稍探出手,拉了拉她的胳膊,让她摆出个舒坦的姿态,躺在温泉池子边呼呼大睡。 “当然,因为这酒,也没少出大岔子。”白哥硬生生把话题绕过星渊,又给绕回到眼前的雄黄酒和端午宴上,他可不想自己的一番心思被星渊给抢了风头,“前些年,端午的时候,北面许家医馆的官人回家,看到自家娘子卧在床上,虽才中午,可架不住娇妻美艳,一时血脉喷张,上前就抱住,褪下衣裙,看到人面蛇身的妖怪,吓得即刻见了黑白无常,还亏得醒来的美妻闯仙境、盗血灵芝才救回来一条命。”白哥真真是个八卦篓子。 子煦小酌一杯,“就是那边塔下压着的那位?” “正是。” “血灵芝是聚千年灵气养成的,即使在上界也是稀罕物,看守的仙鹤能让她这么夺走?”子煦乜了那头的宝塔一眼。 “恶战一场,蛇精千年修行被仙鹤啄去一半,才抢来血灵芝救了许官人一命,也就是那个时候受了重伤,紧接着就和和尚斗法,才被收服的,不然,以她千年修行对抗年轻和尚,哪怕和尚再是天生灵胎、术业精进,哪一个被压在宝塔下还真难说。” “这不是寻死么?”子煦显出点诧异,也如一贯的转瞬即逝,只淡淡地道,“蛇精对人的情意,难得倒有几分真在里头。” “精怪也有讲情义的,就像神仙也有无情的,都一样。”白哥装得一副酒量不可斗量的样子,其实舌头早就喝大了。 倒在地上的盼晴尚有一丁点儿意识,听得白哥这句话飘进了耳朵,心里直发笑,你还是不懂你们的二皇子呀,就凭这句话,你的前程算是全交代了。 “有什么异动吗?”子煦收起方才升起的短暂感慨。 “没有,好得很。”白哥还如先前一样自信满满。 子煦面上没说什么,心说,比起盼晴来,到底差劲些。想来他一直就天资不足,而以乐观精神取胜,现在更是一门心思系在仙子身上,问了也是白搭。恰好,全城都借着端午节的由头在驱魔除妖,确实是妖邪虚弱的档口,倒不如趁这机会,把全城再检视一番。 白哥显然已经醉了,却还同所有的醉鬼一样,说着醉鬼标志性的话“我没醉我没醉”。听子煦说要办正事,撑着桌子站起来,“白哥同二皇子一同去。”和子煦也就隔个五步远,却走不成个直线。 一抬手,让白哥在空中滑了个完美的弧线,直接丢回到他的茅庐中。子煦向来喜欢独来独往,哪儿还需要这么个碍手碍脚的傻跟班。 策马直上曲园西面几十里地的高峰,俯瞰全城,“盼晴,看出来了吗?”他指着城南方向滔滔的江水,顿了会儿,才想起盼晴醉倒在曲园里,正酣睡,一时无趣,即刻放下手来。又在山头立了大半个时辰,见得邪气愈发旺盛。钱江水自西向东滚滚而来,绵延万里,又深不可测,水势湍急,且不知下面究竟藏着什么。这妖邪之气,先前藏得好好的,这会儿怎么露了如此马脚。 他没有贸然前往,而是骑马踱回曲园,打算至少筹划一夜再去探看。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81 不知不觉将近黄昏,百鸟归巢。子煦见得路边一对老夫妇正守着一个油锅在做一张面皮裹两根葱的吃食,虽做法简单,却吸引了不少食客。他向来对尘世的吃食没有什么兴趣,但想起家里地板上还睡着个好吃的徒弟,午饭没吃几口,倒是先醉倒了,不妨买上两个带回去。 他一手提着微微渗油的油纸袋,闻着甜面酱的香气,从马厩走回小楼。傍晚风大,将整座楼上下的纱帘吹起,层层叠叠,他远远看到,盼晴已经从地面滚落温泉池子,不禁好笑。 快步走进去,想到醉了酒泡在水里总归不好,倘若淹坏了怎么办,急忙放下手中的纸袋,蹲在池边,掐住她的腰往外提。 “哗啦”一声,泛着鳞光的长尾带起一串浪花飞扬。 ☆、端午雄黄(三) 水花极缓慢地在眼前散开,却声势浩大地遮蔽满眼,将夕阳散成无数道耀眼的光芒,刺痛子煦的双眼。 他的双手还握在盼晴的腰间,盯住剧烈起伏的温泉池子,那条长尾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又藏进水下。 他用左臂抱住盼晴,右手一点点探到水下,终于触到冰凉光滑的鳞。 怀里喝醉的盼晴,张开双臂,反倒勾住子煦的脖颈,口中喃喃道:“颜煦,带我走,我们躲起来,过一辈子……” 曾经的鲛人族是神族,但被削了神籍,全族关押在东海水牢;除却鲛人族,水族再没有神,都是精怪妖邪,修行到顶的,也就只是些灵物…… 子煦收回湿淋淋的右手,将盼晴放回池子当中,现在他再不用担心她被淹坏,水,当真是她的天地。 雨?她说的分明是鱼才对。 谎称神族,单单这一条便可以治罪,毁去一身修行也不过分。可惜了她天资聪慧,满身灵气。 天上各神仙府邸池子里,都有历经磨难跃过龙门的鲤鱼,她许是当中一条,过于贪玩,谎称为别家童子,亦或者,她当真从前在汉崖府是星渊天尊养的一尾鱼,也未可知,且饶过她也无妨。 子煦盘腿坐在温泉池子边,池子里,盼晴仍然睡着,全身舒缓,裙裾飘在水面,于是露出两条白皙修长的腿,和旁人的并无二异。雄黄酒的作用,还是太弱太短暂。 朔月的夜,漆黑空洞。子煦木然地坐了一夜,待到天边泛起青色,西子湖面腾起团团晨雾,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小楼。 盼晴做了场酣畅淋漓的梦,梦里,颜煦骑着黑马,抱着她,一路向北,再不回头,走进茫茫的风雪中,走出去一辈子,那一世,他们陷入无尽的冰天雪地当中,只有彼此,却拥有了整个世界。 醒来时,身边有“悉悉索索”声,勉强睁开眼,看到两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看她,见得她醒了,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又拼命地大嚼特嚼。终于看清,是两只松鼠,正抱着烧饼似的吃食卯足了劲儿啃。 舀起水泼这两个毫无廉耻的贼,果真猥琐地逃出去,顺着院中的松柏爬上去不见了。地板上只留下碎渣,散发着甜面酱的香气。 吃力地从池子里爬出来,身上重了十几斤,仰躺在地面,看火烧云照亮湖面,肚子饿得厉害。余光瞟见,碎屑旁有个油纸袋,油纸袋旁有张信笺,伸手取过来。 神妖终究殊途,师徒缘分已尽。 先是一愣,而后跌跌撞撞地冲进马厩,只余一匹白马孤零零地吃干草,一副食之无味的模样。 “二皇子殿下,听说城南有异象。”白哥难得收到些不是八卦的正经消息,马不停蹄地来曲园禀报子煦,却看到浑身淌水的盼晴,和空荡荡的小楼,“盼晴,你家大人呢?” “我喝醉了,不是你和他接着喝的吗?” “那已经是前天的事儿了。”白哥一扬马鞭,将曲园里里外外踏了个遍,一无所获。 “你说城南?”盼晴翻身上马,确实看到团团紫气在南面升腾。“跟我来。” 华灯初上,家家户户投出淡淡的光晕,糯米与苇叶的清香,混杂着火腿肉、蜜枣豆沙的香气,笼罩安临城,却也掩不住城南传来的异味。 从街巷中飞驰而过,路过一片果园,马蹄险些被冷不防隆起的树根绊住。吃了老树精这么多次亏,盼晴也不是好惹的,一手拉住缰绳,向下俯身,用青冥针挑起一半根茎,惊得五六个树精现出原型,一字排开跪在路边,直叫“上神饶命”。 正在气头上,盼晴举剑就要一顿砍杀,听到一个孱弱的枣树精带着哭腔道:“可怜巴巴地守了这么久,昨天被红衣上神饶过了,我就说听他的话,再不为非作歹了,你们为什么不听?现在落在这两个上神手上,这些上神们没事把自己神力藏得这么深做什么?我这树精生涯,怎的这样坎坷。” 白哥抓住他的前襟,“什么红衣上神,把话说清楚,饶你一命。” “昨天一早,一位红衣青年骑黑马打这儿过,一看就修为不浅,以为是位年轻法师,我们一时糊涂,觊觎他的修为,想绊倒之后吞了他,谁知道他举剑就将我们全都逼出原型,神力无边,吓得我们磕了成百上千的头,他训斥一番就放过我们,自己走了。”枣树精长了一张赤红的脸,实在不好看。 “他就该把你们的根全挑断!”盼晴扬了扬青冥针。 白哥拦下她,转头问地上跪着的,“红衣上神往哪儿去了?” 整个果园的树枝树叶全都指向南面。 “走!”白哥双眉紧拧,少有的严肃神色。 “饶了他们继续在这儿害人?” “他们经历了两次生死关头,以后肯定再也不敢了。况且二皇子打出生到现在十五万余年,对这些害人的妖精,从来都格杀勿论,难得这仅有的一次手下留情,不要违了他的意。” 难得的开恩呐,盼晴翻身又上马。两匹马停在滚滚江边,已经有一匹黑马在原地踏步,满眼无神。不是涨潮的时机,却江面沸腾,仿佛烧开了般,凶险异常。 “二皇子,不会下去了吧。”白哥急得直拍大腿。 “下去,怎么了?”她也担心,却没有白哥这样慌张,好歹子煦是斗神。 “羽族一向畏水,念了避水诀便施展不开手脚,况且,二皇子最为精通的火,到了水下便毫无施展余地,他怎么能自己下去呢!”白哥在水边急得团团转,转头对着盼晴,“你赶紧上天请救……” 话还没说完,盼晴已经“噗通”一下滑入水中,水花又小又精致,空余她的嗓音在江面飘荡:“你赶紧上天请救兵。” “胡闹!”白哥扎入水中,几下便赶上盼晴。 “你看着不畏水啊。”盼晴吃了一惊,继而猜出了几分,“你是鸬鹚?” 白哥虽也念着避水诀,却面色轻松,还显出得意,“我是羽族里水性顶好的!”却惊异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82 地发觉,盼晴连避水诀都不需要,坦荡荡地冲他脸上吐出一串泡泡,向更深处的江底游去。 江面早已日薄西山,江下更是漆黑一团。盼晴掏出随身带着的夜明珠,哪只手拿着都不方便,索性叼在嘴里,冲白哥一回头,把他吓得险些破了功,继而看清是她,气得手脚并用,赶上就要打她,可她的双腿轻轻一摆,就甩开他老远。 水中混着污糟的腥气,子煦定是和魔兵交过手、甚至击伤了他们。 在一座小沙丘的背面,泛出幽幽的紫光,映衬出一片丛林般茂密的诡异图景,是水草。 “若是避水诀被破了,子煦上神,会被淹死吗?”盼晴叼着夜明珠,含含糊糊地问白哥。 “当然不会!”他见子煦被如此看轻,气不打一处来,却又心虚,“但他毕竟是羽族,难受至极是一定的,大概神力削弱大半,修为也可能会折损。” 绕过沙丘,钻进水草丛,像女子的长发,又像歌妓的水袖,绵软修长,轻柔地抚过面庞,盼晴却知道,这是最柔韧的植物,一旦被缠绕,难以脱身。 抽出腰间青冥针,一路挑开向她伸来的柔软触手,向密林的深处游去,耳边的声响都不如岸上真切,一切隔着江水,变得空旷沉重又苦闷压抑。 若隐若现的,一位红衣男子,被束在水草中,动弹不得。盼晴用手抓着夜明珠,向仍在远处搜寻的白哥挥舞示意,继而奋力地游向子煦。 在盼晴扑到他胸前时,子煦从短暂的昏睡中醒来。 盼晴发觉,他周身的避水诀都还没破,松了一口气,来不及和他多说什么,拿起青冥针对着他手腕处的水草快速地切割。然而,再是锋利的刀剑,在这滑腻的植物面前,都显得无力,想要割开一个小口子都很费劲。 “倏倏”几声,像隔着几座山谷那样微弱,却猛地敲在盼晴的心上。她记得,万年前,那个平静的早晨,同往常并没有两样,就是在这样的轻响之后,猛然发觉,忘忧谷被魔兵团团围住,后来就是不辨日夜的恶战,这轻微的声响,便是她失去一切的开始。 她紧张地转过身,后背抵在子煦的胸膛,握着青冥针,四处张望,她不知道那些洪水猛兽会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有多少,她怕极了。 一声惨叫,透过丛丛倒挂的水草空隙里,她看到白哥被几个魔兵纠缠。腰间被子煦用膝盖重重一顶,“快走!”命令的语调又恼又凶。 盼晴摇摇头,靠着他,发觉被包围了,看不清是十个还是二十个。她急忙将叼着的夜明珠狠狠向远处掷出去,然而无数的箭矢已经在水中激起一串串泡泡,划开江水冲他们射来。 水下每一个动作都很累,盼晴却将青冥针挥舞成了一扇屏障,一支箭擦过她的脸颊,只听到身后“蹭”一声闷响,“不要!”回过头握住箭翎,然而箭头已经划开子煦的衣袍,扎进他的肩窝。 ☆、你不好(一) 箭矢上紫色的邪气划开子煦的衣袍、皮肉,还有避水诀的那一道屏障,一瞬间他的衣裳全部湿透。 他不会淹死,盼晴不断告诉自己,镇定下来。可是他会难受至极,伤了灵力,甚至折损修为,她怎么镇定得下来。 水草难以割断,对盼晴、对魔兵,都是一样的。她朝头顶斜游过去,用青冥针挑过一圈水草的中段,没有完全挑断,都很精准地切开大半,于是那些幽幽的植物,似乎能够感受伤痛,迅速地微曲触手,像个受伤的人蜷曲了身子,成为一个巨大的花苞,将盼晴和子煦包裹其中。 听得到魔兵在花苞外砍刺,她也发疯般地用剑去割子煦左手腕的水草,这些黏腻又软滑的东西,那么多股缠在一起。才割了一半,她的手剧烈地颤抖,因为她握着子煦的左臂,几乎完全埋头在他的怀里,感受得到他隐忍了许久了颤抖,他受不了水没头顶的痛苦。 “再忍一会儿,就一会儿!”盼晴先是小声劝慰,不知是劝慰他还是劝慰自己,而后急躁地大吼道:“忍一会儿,就一会儿!割不断!怎么办!” 右手还握着剑,左手捧着子煦的脸,轻轻咬住他的嘴唇,将她在水中能得到的气,全都渡到他口中。这一招似乎有用,他不再挣扎,平静下来。 右手又割了许久,终于一松,腰间被他轻轻一握。盼晴松开他的嘴唇,又向他的右手挥剑。子煦也抽出腰间的墨阳剑,砍向右手。 他终于摆脱了束缚。盼晴将青冥针向头顶掷去,自己游向远处隐在水草丛中的夜明珠。原先断了一半的水草,被旋转的青冥针完全割开,那一大朵花苞,如同枝头成熟的果实,缓缓地,疲软地向江底滑去。 盼晴拉住子煦的手臂,冲瞬间空旷了的上方游去。 她知道周围有许多魔兵在等着他们,迅速地将子煦向江面推去,自己则握着夜明珠朝江底游,引开那些猛兽。因为看不清,反倒没那么害怕。她想看清楚,沙丘另一面,发出“倏倏”声响,且顷刻召来如此多魔族的,究竟是个什么,她的父母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估摸着自己引开魔兵的这么一会儿,子煦能够浮上水面透一口气,便将夜明珠重又丢了出去,这漆黑的江底,自己带着个这样明亮的物件,简直在召唤他们来杀来剐。 四周归于黑暗,只有声响,在告诉她,危机重重。脚下的沙子中,有星星点点紫色的光芒,虽然细小却很明亮。她急急潜下去,捞起一把揣进怀里,便直直游往江面。 透过湿透的衣衫,她看到自己胸前紫色的光,又成了魔兵刺向她的标识,身后有箭矢划过江水的声响。 子煦和白哥跃出水面,都受了点小伤,各自在掌心集了些灵力,将伤口中紫色的邪气净化。 “盼晴还没上来。”子煦抹一把脸上的水珠,捏一个避水诀又要下去。 “二皇子,你下去除了添乱能干嘛?”白哥平日里巴结子煦巴结得紧,一遇事就坦诚无比,“我这就去搬救兵。” 子煦将指节捏得咯咯直响,眼前一亮,水中跃出一个素白的身影,即刻迎上去,却看到一个满身煞气的魔兵紧跟其后,雪亮的刀锋划过,盼晴跌落在江滩的芦苇丛中。 一个响指,魔兵成了团火球,嚎叫着化成了灰烬,白哥守在芦苇滩边,抽出背上的弯刀,守株待兔,一连砍杀十来个魔兵,江面逐渐归于平静。 子煦跪在盼晴身边,她的后背被斜着砍开一个长口子,从右肩直到左腰,汩汩地往外流着血,都是紫色的。用手抚在伤口上,赤红的光缓慢地移动,她的衣衫被血染透,又淌到身下厚厚的芦苇和泥土中,子煦看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从来未有过的,无法稳住。好在那些血逐渐变成鲜红色,而后有止住的迹象。 子煦横抱起她,顾不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83 得掩藏神力,跳上一朵云头,朝城西面的曲园飞去。白哥在他身后跟着,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地上三匹马一齐往回奔跑。 “我不是妖,等回到天上,我可以在霖湖里游给你看,游上三天三夜都没关系。” 他“嗯”一声,低得只有他自己听得到,抱在怀里是个又小又轻的躯体,她小小的脑袋依偎在他怀里,晶亮的双眼因为虚弱而无神,合着的时间越来越长。慌得赶紧将头俯下,下颌正贴着她的额头,冰冰凉。 曲园转眼近在眼前,子煦直接跳进小楼的二层,将她放在床榻上。彻底撕开后背的衣裳,将沾满血迹和污秽的素白裙袍丢在地上,映入眼帘的是又长又深的刀口,皮开肉绽,再深一分就要露出森森白骨。 白哥也气喘吁吁地从窗户跃进来,被子煦头也没回的一声断喝“出去!”赶下一楼。 “盼晴。”低声地叫她,右手紧紧将她的手掌捉住。 “大人,你怎么又剥我的衣裳。”盼晴将头埋在枕头里,很委屈地道。 “我……”子煦一时哑了,仿佛听见窗外有乌鸦在叫,松开握着她的手,退后两步,满眼都是她那光洁的背,拍了拍额头,定下神,在掌心汇聚了一团灵气,再次走到床榻边坐下,已心静如水,手掌抚过的地方,伤痕逐渐愈合如初,又凝成皓白如玉的肌肤。“好了。” 他放下手,却发觉后背正中,有块铜钱大的疤痕,不是这次留下的,却也消不掉。不相信,瞟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疤,其实不用多此一举,凤族业火的痕迹,他最是清楚,一模一样的印子。他用手指轻点,触到之后,才觉着太失礼,急忙收了回来,心虚地偷看她。 她累了,早已堕入半梦半醒的境地。 “你被凤族的业火……”他蹲在床榻遍,右手抚进柔软的黑发,喃喃地问。她来历不明,子煦满心疑问,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在此时此刻,摇醒她、揪住她、逼问她,明明,从前对待这种满嘴谎言的骗子,能够轻而易举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正因为行事果敢,才能成就斗/神/的/名号,才能成为堪当大任的皇子。 “你……你烧的……你……你不好……”盼晴闭着眼,在朦胧中说着梦话,吐出的气息轻轻喷在他的鼻尖,像在嗔怪,又像在赌气。 她精巧的鼻翼,因为气愤还一张一合,嘴唇也很不服气似的微微外撅。看来已经没那么疼,身子舒坦了,就又能给他脸色看了,这一路走来,子煦自问对她的脾气不小,她也甩了他不少的脸子,从小到大,谁敢给他这个皇子脸色看。这会儿看她巴掌大的一张脸,睡着了还在跟他过不去,恨不得咬碎那伶牙俐齿的嘴。 “二皇子。”白哥在楼梯上轻轻地叫唤,怕贸然上来惹恼了他。 子煦拿过一件自己的朱红锦袍给盼晴盖上,转身远远地坐在窗口,脚底踩了几颗坚硬的物件,这才发觉,盼晴的衣物中滚出了几个檀木珠子。 白哥贼头贼脑地偷瞄一眼床榻,“哟,果不其然,第一个上二皇子床的另有其人,我赢皓天天尊一坛千年陈金蟾桂花酿。”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子煦劈手丢过墨阳剑,“敢传出去半个字,你试试!” “哎呀,不得了了,二皇子居然真会为了个女人隐瞒实情,我又赢司命星君一次蟠桃会的上座。”白哥的样子很畏惧,腔调却满是惊喜。 子煦暴起。 白哥矮着身子,躲到西窗前的绿荫千里缂丝屏风后,“所以说,最了解二皇子为人的,还是我白哥啊,所谓正人君子,不过是没遇着那能拿捏住二皇子的神女呐,真遇上了,杀人越货……” 子煦恨不得将屏风整个推倒在白哥身上,突然回过神来,为什么要做贼心虚呢,“你开心就好。”平生收的第一个徒儿伤成这样,他怎么待她都不为过,毕竟,是为了救他。他这个做师父的做到这个份上,很没有成就感。 “捉了西子湖里最老的一只老鳖,正熬着汤呢,晚点儿送来给这丫头补补身子。”白哥收了戏谑,又低头望两眼全身裹在锦袍中,只余巴掌大小脸的盼晴,嘟囔了句,“往江里跳的样子简直不要命了,二皇子,往后,她和五公主扭打一团,你帮谁?” 子煦的太阳穴突了突,“等到我大婚,她也该师满出去,自立门户了。”说完心中竟是一空。 睡梦中,盼晴饥肠辘辘,突然闻到一股肉香,混着丰腴的鲜味,从来没尝过的美味,勾得她睁开了眼。 深夜的屋中,只床边一支蜡烛,子煦独坐在烛光中,正仔细打量手中的檀木佛珠。 “大人斩杀威武将军的时候,还夺来了云游僧的佛珠?” 子煦抬头望一眼盼晴,再低头仔细辨认,难怪这样眼熟,她倒是好眼神。这才意识到,她睡了这么久,终于醒了,急忙起身,却顷刻压住步子,踱到床头坐下,“这是你从江底捞上来的,捞它做什么?不捞说不定还能不受伤。” ☆、你不好(二) 从锦袍下探出手,手指拈过两颗檀木佛珠,放到眼前。 子煦看到一截瓷白的臂膀,手掌被她的指尖轻轻点过,内心突然不那么平静。 看似佛珠,细看上头的雕刻,却不是莲花,而是罂粟。闭上眼,这不起眼的物件,在曾经繁花似锦的忘忧谷,是看到过的,零零散散在地上水中,谁会留意呢。叹一口气,又放回子煦手中,“有没有什么移形换位的法术?” 他半蹲在床榻边,思忖了会儿,“日行千里,对神仙哪怕妖精来说,都不是难事,但顷刻间的换位,是很古老的法术。”转动那几颗檀木珠,此刻如普通的佛珠,一点光晕也没有,瞥一眼床榻,锦袍稍稍滑落,她修长的脖颈露在外面而不自知,看到上头有条眼熟的红丝线,没有多看,转头端过食案,放在她跟前,“白哥为你准备的,赶紧吃了睡下。”径自走出去。 白哥的茅庐,绿荫环抱,庐后丛丛竹林,庐前宽广的水面。 子煦走进去时,他正独自喝闷酒。 “怎么还皱起眉头来?”很少见白哥如此苦闷。 “等我回天上,得去找司命星君,从前她这样中意我,怎么现在我中意她了,她反倒不稀罕了。”借酒消愁愁更愁,白哥举杯对天上窄窄的月牙,仅看到吴刚孤独的影子,愈发悲怆。 想起盼晴明明稚气却故作老成的脸,还有那句强装深沉的“这就是命啊”,子煦忍不住笑出来,替一脸不平的白哥斟满酒。又想起从前他被追得满天乱窜的情形,“你那时候待人家那样,别怪人家今时待你这样。” “二皇子待五公主那样,五公主还不是几万年来如一日这样等你。”白哥愤愤道。 姚女,子煦这才想起见过寥寥几面的她,脸庞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84 还没有她身后的五彩神鸟印象来得深刻,“不见她,是为她好。” “所以你就祸害盼晴?”白哥醉了,双颊红彤彤的,像台上唱戏的。 子煦乜他一眼,和盼晴有什么关系呢,这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妖邪能进霖湖吗?” “能是能,有命进,没命出。”白哥言之凿凿。“但能上天的妖邪有几个,还不都是挑着上去做宠物、做坐骑的花哨精怪,旁的,天都上不去,多亏了早年间凤皇的英明之举,除了只有神仙才能驾驭得了的云头,谁都翻不过第一层云海。” 谁都翻不过第一层云海,子煦的心头一紧。魔兵在尘世如此猖獗,甚至蔓延到了灵修之境,与天界交战的心定是不灭的,他们上不了天,还怎么交战?除非,除非…… “白哥,你赶紧走一趟,送信到父皇和天帝那里去。”子煦拿过他书案上的纸笔。早年间的皇着实厉害,云海结界隔着这么多年,仍然凌然不可侵犯,才保了天界绵长的平和。可驾云并不是上天的唯一路子。合虚山上通九重天、下通幽冥河。 白哥将信笺往怀中一揣,仰头躺在地面上,呼呼大睡,任子煦用鞋尖怎样拨弄他,都睡思昏沉。罢了,这儿耽搁个一时三刻的,也没多大会儿。 子煦从茅庐背后的竹径走到西子湖北面,沿湖堤往曲园走去。铜壶漏声,已过四更。白日熙熙攘攘的湖堤,此刻寂静无声,刚刚开始酝酿藏青色的晨雾。 南面只有一个金色的宝塔,佛光四照。远远的,子煦看到北面堤岸上,一个男子面南而立,长衫已经被浓重的雾气打湿,不知在此立了多久。向来对尘世俗事漠不关心的子煦,头一次生出点儿好奇,走近几步,见得男子泪流满面,心里暗笑,好一个懦弱的男儿;正要走过,一个仆从样的中年男子从街北匆匆跑出来,“老爷,还有一个多时辰铺子要开了,昨晚才到的一批药材还没来得及清点,小少爷也哭叫着找您,别在这儿站着了。” 那个懦弱的男子抬起袖子,擦一把脸,回过头去,虽然眼眶红着,鼻音浓重,却点头点得干脆,“这就来。”往北走进高门大院,原来是许家医馆,扯开嗓子,“加把劲儿,赶在开门前清点完,齐叔,给大家备下辛苦钱……” 子煦看明白了几分,这便是那边塔下压着的蛇妖的丈夫了,只没想到,还生了个孩子出来,能生出人来的妖,还是妖吗?子煦心头郁结,若不是妖,那怎么还压着呢?若是妖,怎么生的出人,岂不是乱套了?已走进深宅大院的懦弱男子,强自振作的样子,好笑又心酸。 子煦踱回曲园的二楼,盼晴已经熟睡,他松了口气,她醒着望向她的时候,总让他不那么自在。屋子里暗沉沉的,只有方才窗边的蜡烛还在跳动。他走过去,低头想要熄灭火焰,却发觉除了被她吃得精光的一个大碗,还有一碗汤没有动过,却因为时间长了,面上结了层油。 那只老鳖他看见了,大约是所有的力气都用来修炼,没长几两肉,就她平时狼吞虎咽的架势,将将够她塞牙缝,怎么还留给他一些呢,他也不稀罕这,不屑地一笑,心底却涌出潮意,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在窗口边,就着半明半昧的烛火,他坐下来,喝完了那碗冷掉只剩腥味的汤,十步之外的床榻上,盼晴低低的鼻息声,占满空荡的房间,和他的心,于是赶忙走下一楼。 枕着蒲团,子煦百无聊赖地躺在地上,十五万余年来,他极少有这样懒散的时候,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做,可心里却痒痒的想要做些什么。 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外面由弱变强的日光。他的脑中纷繁杂乱。 想起自己的父皇,据传,他在做皇子的时候,有过一位青梅竹马的妃,倒没有美艳不可方物,也没有才情逼人,却叫父皇念念不忘,那种痴念超越了父皇能够拥有的其他所有情感,他最爱的就是她,超越对他的皇后、他的儿女们。 想起自己的大哥,在灵修之境修炼的时候,与妖界不规山的山妖斗法数年,终于收服了她,却也被她收服。被赶下凤隐山时,踉跄的背影映在子煦脑中久久不能忘却。 想起子婵,自小跟在皓天身边,皓天是他的伙伴,一肚子花花肠子、周身蜂飞蝶绕,他这个做哥哥的明白,可该怎么对自己的妹妹说呢?子婵的死,他亲眼所见。他告诫过子婵许多遍,不要单独和鲛人族在一起,然而那个恶毒至极的小鲛人,骗子婵,要传授她得男人垂青的秘术,将她引诱到东海龙宫庞大繁复的后花园,割开自己的皮肉,用热血抛洒她一身,使出堪称三界最为阴毒残忍的寒散咒。他听到滔天巨响,从书房赶到的时候,恰恰看到子婵四分五裂的情形,飘零的魂魄,是记忆里最惨烈的景象。 想起师父星渊的陨灭,曾经漫山春意的忘忧谷,冰天雪地,只留一汪温暖的潭水。从幼年就敬重的师父,和令他痛恨无比的鲛人帝姬并肩。血水染红了星渊天尊素白的衣衫,“子煦,烧死苍籍,杀死他。”子煦自己的前胸后背被九尾乌钢索贯穿了十来次,疼到难以再起身,烧死苍籍,也就烧死无忧谷内所有的生灵。“子煦,你素来果断。”这是星渊的最后一句话。是啊,即使不烧死苍籍,无忧谷里外所有的生灵终将被苍籍杀死,他还会有更疯狂的杀戮。元神俱裂的一瞬,他觉得,世上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可谁让他是斗神,是凤族的皇子…… 眼前有影子晃动,子煦警觉地一把掐过来人的胳膊,不妨倒在他身上,睁眼,居然是盼晴,她咳嗽着,摔倒后,双手撑住他的胸膛,起不来。 “咳咳。”刚从窗口跃进的白哥转头又跃了出去。 子煦坐起身,将盼晴扶到对面的蒲团上,这才发现她穿着他的朱红锦袍,由于过于宽大,像个斗篷,她还自作聪明地在腰间紧紧束一道,不伦不类,真好笑。 盼晴被嘲笑了,没好气地站起身,转头往她的湖心亭走去,“等我换上自己的衣裳,谁还稀罕你的破衣裳,又硬又大,穿着一点儿气质没有。” 他喜欢厚厚的锦绣,不大喜欢绵软的衣裳,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知她细嫩的皮肉被这坚硬的衣物刮过,会不会泛红? “我什么也没看到,上天什么也不会说。”白哥绕到前门规规矩矩地候在门口,等盼晴离开才走进来,一进来就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 “酒醒了?”子煦用气势掩下杂乱的心绪。 “醒了。”白哥也不坐,“这就送信去。” “事关重大,路上小心。”子煦郑重地立在白哥跟前,拍了拍他的肩。 “要不要——”白哥冲窗外的湖心亭瞟一眼,“把她带回去?毕竟太危险。” “我心里有数。”子煦背手道,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85 目送白哥驾起祥云。 盼晴换上莹白的纱裙,走回子煦面前,伤虽然好了,但伤的里子没那么快好,嘴唇都泛着白。 “晚上有灯会,休息会儿,我们走走去。” ☆、你不好(三) 一路上都是盼晴讲究吃喝玩乐,难得子煦提出要逛灯会,心下虽诧异,却掩不住欣喜,当然连连点头。 回到湖心亭,盼晴对着一柄铜镜左顾右盼,就着嘴唇点了好一会儿胭脂,觉着比方才好看了许多,要是在背后栓那么十来只五彩神鸟,怎么着也能和姚女打个平手吧。为什么人家就有个能随便指婚的天帝爹爹,自己的爹爹活着的时候也是掌管一方的天尊,怎么就…… 刚刚兴奋起来的心,直直往下坠,抱着膝盖蜷在湖心亭正中间,望着湖面上逐渐西斜的日光,天怎么还不黑。 “走吗?”身后沉沉一声。 盼晴回过头去,见子煦换了身青色的锦袍,褪了一贯的满身赤焰,没那么盛气凌人,竟又好看三分。 从曲园走出去没几十步,便看到灿灿烂烂红红火火的灯笼满河堤,河堤之下,初生的荷花骨朵在鲜嫩的荷叶上摇晃,挤挤挨挨热热闹闹。 “这是什么灯会?”盼晴扳着手指算来算去,端午刚过,中秋尚远,怎么着都没个灯会的节日。 “今夜红鸾星动,全城的女孩子都出来祈福。”子煦仰头看天,因为地上的花灯耀眼,天上的星汉反倒没往常那么璀璨。 又是个祈求姻缘的盛会。盼晴为了躲边上打闹的几个孩子,往子煦身边靠了靠,手背刚好碰到他的手掌,一愣,抬手指向一片明明昧昧的湖面,“她们在放花灯,我也要放。” 子煦走上前,替她挑了个最大最饱满的,递到跟前,“写点儿什么吧。” 盼晴接过纸笔,顿了顿,摊在子煦跟前,“我字写得难看,你帮我写。” 子煦爽快地持笔,“你说。” 盼晴靠在岸堤的石狮子护栏上,脸上笼了层淡淡的红晕,望向子煦,“你写什么就是什么。”而后只看着他,用那种让他心里皱皱的眼神。 顿了会儿,子煦飞快地写了四个字,回头招呼盼晴来看。 惟盼良人。 盼晴呆了会儿,点点头,“挺好的。”塞进荷花灯里,轻轻推入水中,与浩浩荡荡,几乎能连到对岸的花灯们挤在一起,月老司命真的能如人愿,有求必应,该多好。 “所谓的良人,该是什么样的呢?”盼晴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仰头看子煦。 他不知怎么的,这会儿无法直视她的双眼,“你一定得等个极好极好的人,这样的人虽不多,譬如皓天,但是坚决不能如他一样花心;譬如白哥,但是坚决不能如他一样傻气……” “譬如子煦上神呢?”盼晴轻轻踮起脚尖。 子煦微微一笑,两边的嘴角不对称的高度,“譬如我?我有什么好的,脾气这么差。” 一群吵吵嚷嚷的女孩子们举着花灯走来,就要冲撞到他们,子煦忙拉住盼晴的胳膊往路边走去。 参天榕树之下,一个胡子白了的老人正在捏泥人,依着面前的人捏。盼晴觉着有趣,扯着子煦的袖子挤到跟前,“帮我捏个他。” 子煦乜她一眼,没说什么,倒真不动了,让老人好照着他的样子捏。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一个惟妙惟肖的小泥人递到盼晴手中,她举着竹签子,看一眼泥人,再看一眼子煦,笑了。 不知不觉,周围围了许多人,看着小泥人子煦都发出啧啧称赞。 好容易挤出人群,子煦也低头查看两眼,嘟囔道:“也没那么像。” “其实,倒是更像白芦国的颜煦。”盼晴咬了咬嘴唇,手艺人手中差的那么点儿毫厘,都差在了面子上,内里的气质是真像。 “白芦国……”子煦停下脚步,一手按住盼晴的肩,“盼晴,你记得从前渡劫的事情,我们,是不是都在白芦国?” 盼晴点点头,他终于问了。 “那,就是说书爷俩讲的那两个,我是……你是……”子煦没有说出声,只用嘴唇微微动了动,示意那两个名字。 盼晴又点了点头,目光顺着他的下颌,低到他剧烈地起伏的胸膛。 “我们,不,他们,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盼晴撇了撇嘴,“也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只是,颜煦许诺,那一辈子没能做好的,下辈子、下下辈子来偿还,永生永世好好爱她而已,可笑吧?”故作轻松的样子。 肩头被他的手掌用力握了一下,而后松开,这次,他终于不嘲笑凡人发誓时的自不量力,用低到几乎听不到的嗓音道,“可惜,神没有轮回。我已经和姚女订婚了,这一生,我都会和她在一起。”拍了拍她的肩膀,恢复方才愉悦的语调,“出来这么久,饿了吧?那家店特别有名。”说着走到前面。 盼晴垂头立在原地,左边是花灯的光晕,右边是湖水被照亮的粼粼波光,她立在狭长的黑暗中,双肩微颤,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没有眼泪,她哭不出泪来,却比哭出来难受百倍。泥人的竹签握在手中,越握越紧,几乎能把手掌勒出血来。 他带她出来看花灯,原来为了说这些,难为他有心了。 “盼晴,来坐。”远处子煦朗声道。 她慢慢走出黑暗的阴影,一步步走向光亮喧闹、顾客满座的店堂。 子煦要了四个招牌菜式,替她斟好酒,之后自己先举起酒杯,“这一路,多亏有你,盼晴,我这个做师父的,没能教会你什么,反倒倚仗你不少,先干为敬。”仰头喝下。 盼晴挑挑嘴角,想挤个笑容,嘴唇却一直在颤抖,拼命咬住牙,不发出呜咽的声响。 店小二上菜上得极快,子煦不停帮盼晴夹菜,于是她就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这样也好,不用说话。 “我怀疑魔兵在合虚山下无忧谷聚集,已经让白哥上天调集天兵天将,明天我就启程去合虚山,战场太危险,你自己回天上去。”相对无言坐了好一会儿,子煦又给盼晴碗里夹了几片卤牛肉,才慢条斯理地说。明明不啻惊雷,盼晴倒好像麻木了,不抬头,只静静听着他的安排,“你可以回司命星君那儿,也可以在我的府邸小住段日子,等打完这一仗,回去带你上天帝那儿帮星渊天尊正名。” “好,谢谢。”盼晴放下碗,“吃饱了,回去吧。” 子煦跟着她走出店家,他们身后,一片狼藉的八仙桌缝隙里,直直插着个竹签,上头一个威风凛凛的泥人立着。 还没进曲园的门,一只青鸟斜冲下来,落在子煦肩头,他吃了一惊,急忙解开青鸟腿上的信笺,草草扫一眼,“魔兵聚集得这么快,我现在就要启程了,盼晴,你保重。” 盼晴急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86 急扯住了他的袖子,“我,我,我恐高,不敢独自踩云头。”把她独自丢这儿,猴年马月才能再上天。 子煦瞪大双眼,情势紧急,也来不及分辨她是装的还是怎么的,召来一朵云,拉着盼晴一齐上去,“到了合虚山,我叫白哥送你回去。” 坐在柔软的云上,盼晴脑中一遍遍回顾当年爹爹娘亲殒命的情形,为什么,他们要聚集在无忧谷呢,“一直说合虚山上通天界,可他们怎么上去呢?” “合虚山内里从幽冥河直通九重天。” 盼晴歪着头,她知道这个说法,可她绞尽脑汁也进不去传说中直通天地的那个通道,若是她找着了,老早顺着合虚山爬上去了,哪里还需要试尽那么多法子。 无忧谷一如盼晴离开时的一样,白雪茫茫,颓败一片,远远的,看得到乌泱泱的光泽,比乌云更有杀气,是魔兵的铁甲。 “子煦殿下!”头顶传来如雷的声响。 盼晴一仰头,发觉天边目光所及之处,银灿灿晃得眼花。 子煦抬头,望不到边的兵士,看不到游手好闲的白哥,瞥一眼身边的盼晴。 盼晴凑近他,“大人,大敌当前,专门差兵士送我走,万万不妥,军心为重。” “你跟在我身边,一步都别走开。”子煦微微低头,耳语般的声响。抽出腰间的墨阳剑,“全体待命,三军将军上前来。” 天边的兵将们,迅速地在忘忧谷上空围成了层层叠叠的圈,谷中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子煦立在山头,与左中右三路天将讨论战术。当他终于转过身,重又举起剑的时候,谷上空是震耳欲聋的叫喊,盼晴也一把抽出青冥针,她的父母死在苍籍的乌钢索之下,她也想出一份力。 虽然天兵先前一直隐在云中,可魔兵们似是料到这场包围,早有准备,一声令下,瞬间变换队列,无数的巨弩对准天空,射出的利箭带着紫色的邪气划破天空、扯破朵朵云头。血雾瞬间笼住无忧谷。 一个、两个、三个……盼晴盯着掉落云头的天兵天将们,他们有的直接被箭射中,有的则落下去被魔兵的长矛贯穿身体,数着数着便数不过来了,他们,都要死了吗? 盼晴抓住子煦的臂膀,然而他只盯着脚下的山谷,看着那些队列的变化与厮杀的战况,至于死伤的那些将士,已经入不了他的眼 ☆、神魔鏖战(一) 天兵的营帐扎在与合虚山半山腰相齐的云海之上。子煦将盼晴安置在离自己不远的军帐中,之后便返身到战局当中。 盼晴害怕掉下云头,只能坐在帐中,一点点往外头挪,双脚垂在云雾当中,一望就是一天。战场如此近,却又有足够的距离让她置身事外。 她想下去,像自己无数的族人一样去战斗,像子煦所有的随从那样去战斗,等了好多天,终于等到子煦返回营帐,她拉住他,却被他一口回绝,“那儿用不到你。”他的双眉紧锁,满脸倦容,盼晴松开了手,让他早些休息。 她有时候能连坐许多天,不睡不闭眼,只等他回来说简短的几句话,哪怕只招呼一声“盼晴”也好。然而,战局越来越焦灼,无论她等得多久,他都不抬头看一眼。有好几次,她坐在帐边,眼皮子不住打架,熬不住了睡过去,醒来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下方仍是刀光剑影,和睡着前一样,她暗暗懊悔许久,竟这样和他错过。 她觉得自己应该欣喜,天上那么多神女仙子,甚至包括与他有婚约的姚女,都没有能像她这样,亲眼见到统领千军万马的斗神子煦。她们绘声绘色讲述的、心心念念痴恋的,都是口口相传的子煦,然而盼晴将他的每一个动作与神情都刻在心里,那么专注、那么果断、那么威严、那么睿智,盼晴觉得自己越来越渺小,越来越不起眼,然而他又让她移不开视线。 他重任在身,无暇顾及她。盼晴抱着膝盖坐在云边,下面的火光与呐喊,恍如白芦国的战火,又如安临城灯会,他说了,此生都会和姚女在一起。他们之间隔的不远,然而盼晴不是天帝的女儿,无法驾起云头,也就无法跨越这短短的距离,所以,子煦就远到她永远无法企及。 在疲惫与困倦中,她看到那个伟岸的背影,甚至自私地想,若是这场仗打个天长地久,就像上古时期的几场大战一样,也许他们会被永远困在这里,那也是好的,她得不到他,但谁都得不到他,都是一样的,至少,她还能离他近些,他们身在同一场战局,远远好过回到天上,各奔东西,几百年后,还要从聒噪的喜鹊那里听到他大婚的喜讯传遍三界,届时她只能像个最平凡的小神那样,无论是喜是悲埋在心底,或者心有不甘,四处去和人说自己曾和他有过怎样的缘分,都一样落了俗套,都一样是和他永别了。 她害怕的白哥始终没有来,大约被天上什么事情缠着,更有可能是追人家仙子太过入神,或者是信送到便罢了,毕竟这是场硬仗,他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不管怎样,她都很高兴他不来。 脚下每天都极其惨烈,盼晴惊讶于自己从头一天的胆战心惊,居然能够适应到现今这样坦然,虽然心头郁郁,却不再一惊一乍。 子煦一直面色如常,他大约经历过太多的生死,盼晴这样想着,却没料到他也有失态的时候。 那个白天,所有魔兵突然向西南面蜂拥而去,不顾另几面的围攻,只一个劲要攻出一个出口,天兵们抵死不肯后退一步,于是脚下便是尸山血海,盼晴站得高看得清,西南面的包围圈薄得只有区区几层,终归是顶住了。 那个黄昏,西面高叠着层层的尸身,在血红的夕阳下,惨烈又悲壮。夜幕降临,才发觉是个朔月之夜,漆黑无光。 盼晴目送难掩黯淡的子煦回到他的营帐,便低头回了自己帐中。他安好,便是最叫她安心的。收拾停当,刚要睡下,却看到营帐上一个影子,继而门帘被掀开,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 她先是拥着被子,待看清是子煦,忙钻了出来,却怔了怔,白哥终于来了,他这是要遣她走?于是坐在床榻边不愿起身。 浓重的酒味,这样生死攸关的战场,他居然在喝酒,不是一杯杯小酌,而是提着一坛酒。他仰头猛灌一口,咽下去,满帐都是清冽的酒香。“盼晴,你害怕吗?” 连忙摇头,她当然不怕他,而因为有他,她也不怕脚下无法计数的魔兵。 他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一字不吐,立在门边,定定望向她许久,始终不再言语,末了,“不怕就好,很快就结束了。”转身离开。 盼晴呆坐了会儿,光线太过昏暗,她没能看清他的神色,也就不知道他醉酒后这莫名其妙的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觉醒来,他已经重回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87 战场。昨日天兵们尸身堆就的山丘依旧在那里,而且经过一夜的整理,似乎更高了。兵力吃紧,于是子煦索性将这尸山当作天然的屏障,不再派任何兵士死守。 盼晴抱着双膝,心中冰凉凉的,当真紧张到这个地步了?这些已经逝去的天兵们,只不过起阻挡的作用,魔兵们被围了两年多,别说是不会动的尸身,即使是刀山火海,为了一线生机,也会冲出去。 果不其然,冲锋的号角响起,魔兵们仍旧使用那一招,冲向西南面,其他几面被天兵们绞杀得七零八落,然而西南却快速地破开一条口子。那些洪水猛兽般的魔兵叫嚣着嘶吼着,从窄小的道中喷涌而出,不妨白雪皑皑的山林中,利箭如雨点般密集——全是埋伏的天兵拉开的弓/弩。 天兵们的圈子越收越窄,唯一的出口被弓/弩压住,魔兵们有的冲出去被射杀,有的返回被斩杀,还有更多的,挤在中间,相互踩踏。 随着包围圈终于汇聚到中间,最后一个魔兵被剿灭。 虽然仍旧飘雪,两年半的血雨腥风终于停了。忘忧谷中先是一片死寂,继而雷鸣般的欢呼。 这就赢了?盼晴立在帐中,前一天还不分上下,这会儿居然一个敌军不剩。她看到众军之首的子煦,稍稍抬头瞥了一眼营帐的方向,继而低头部署事宜。 伤亡惨烈的右军率先返回天界。盼晴仰头看那些银色的铠甲,蒙上血污,沾上无法摆脱的低沉。 悬在空中的营帐缓缓地落到地面。两年多没有着地的盼晴,踩在厚厚的雪上,险些脚底一个不稳,摔倒在雪地里。 隔着一片洼地,子煦在对面看着她,和她目光相接的一瞬,又转头吩咐左军将领。 被魔兵杀死的天兵们,已经殒命。中军将士将他们的尸骨收入无极鼎中,据说鼎的里面,是上古时代混沌的气,他们这些神,如果要追本溯源,最早都生于混沌之气,所以殒命后让他们重又回归混沌之气 盼晴望向那口方鼎,回归混沌之气已经是令人悲伤的归宿了,可她的爹爹和娘亲,连这样的归宿都没有。揉了揉眼睛,看到一双战靴在自己跟前。 “明天就可以回天上了。”他低头看盼晴,该说的,能说的,他们各自都说过了,现在盼晴也只能低头听他的话,“就可以去见天帝,为星渊天尊正名了。”他顿了顿,没有等到她的回音,“盼晴!”他的战靴将脚底下的雪踩实,发出“咯咯”声,直戳心底。“你不高兴吗?” 盼晴的双手在身侧紧紧捏了拳,“嗯。”转身背向他,抬头打量直冲云霄的合虚山,一眼望不到顶。 这已经是第二次在这儿遇到魔族了,上一次是法力无边的苍籍,这一次是无穷无尽的魔兵大军,他们聚在这里,就是为了上天。而上一次,爹爹和娘亲葬身火海,苍籍却没有死,非但不死,他的九尾乌钢索甚至直戳星汉,那一次,若不是子煦元神化成的童子替盼晴挡了那一下,她可能早也殒命了。 他就站在她身后,甚至听得到呼吸声,他救过她,她也救过他,明明,有过那么多的纠葛,他却什么都不记得,即使讲给他听,他也什么都不想承认。 常年积雪的合虚山,早就不分什么山阴山阳了。可盼晴分明觉着,两侧的积雪是不一样厚的,一边蓬松着,另一边则压实了许多。 身后一阵喧闹,祭奠完殒命将士尸骨的中军,也队列齐整地返回天界。 山谷瞬间空旷寂寥许多,这样的凄凉。 子煦走到盼晴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打量合虚山,沉默了会儿,向身边的副将道:“找人到那边山上看看。” 左军们也开始整理队列,盼晴的心被他们的呼号挤压着,她和子煦的时间,所剩无几。 “砰”一声,随着一个天兵刀剑的无意一戳,山阴炸起一朵紫色的花。盼晴急急就近处的山坡蹲下身,这才发觉子煦的一条手臂揽过她的肩,将她按在他的胸膛之下。 “子煦殿下!”传来惊惶的叫声。 子煦几步跳出去,发号施令的速度极快,快到盼晴都没有来得及思索是什么意思,先前聚集在一起的左军瞬间在山野中分散开来。 那道紫色的屏障,大约有什么障眼法,被天兵的刀锋无意间划开,显了原型。 ☆、神魔鏖战(二) 几丈高的紫色屏障,被天兵刀剑砍过,腾起如海涛般的波浪,却严丝合缝。像隔着一条竖流的河,那侧是一个深不见头的黑色山洞。 盼晴想起万年前,苍籍周身也是这般紫色的结界,像极了妖艳的罂粟花。爹爹挥剑划开一道口子,恶战就此开始。她低头看看自己腰间,没了爹爹的青冥剑,还有这把青冥针。传说集远古天地之灵气凝成的青冥钢,只有那么丁点儿,只够星渊的一把剑,别的也许还有零星散在茫茫世间,极其珍贵。 她右手刚按在剑鞘上,被子煦捉住手,小巧的青冥针就被他拔走。他示意天兵们全部退后,望了一眼跟着他的盼晴,副将急忙拉住她一齐后退。 子煦将青冥针上举,闭目运气。从北而来的雪花,逐渐转圈,继而围绕着子煦和剑,在他的上方,出现了巨大的漩涡,剑尖似乎开了个常人无法看到的口子,雪花急急地往剑尖涌。 “他有调集江河湖海风雨雷电的本事?”盼晴吃了一惊,那本是真龙族的技艺。 “子煦上神师从星渊天尊的时候,几乎习得了天尊所有的技艺。”副将压低声音同她说。 爹爹真是个不小气的师父,这么比比,子煦倒什么都没教盼晴,真真是个小气的师父。 随着青冥针指向紫色屏障,漫天的雪花凝成尖利的刀锋砍过去,发出尖锐的声响,出现一条浅浅的裂缝,周遭兵士全都叹气惋惜,却发觉才刚刚开始,雪花前赴后继地涌向裂口,千刀万刀似的劈过。 巨响之后,屏障炸裂,而后消失无影,留下空荡的山洞。不等子煦抬手,副将已安排好阵列,两列两列往洞中去,临了还不忘吩咐两个传令的上天去禀报这一新战况。 子煦将青冥针递到盼晴手中,“你在这儿等……” 剑一回鞘,盼晴头也不回地跟在眼前的队列后跑进山洞,听得后面子煦步履紧随。 合虚山从外面看,不过一个时辰脚程就能转山一圈,然而走进这山洞,才知道内有乾坤。左军涌入洞口跑出去约两个多时辰,才勉强看到亮光,前方忽的传来惨烈的嘶吼声。 盼晴右手再一次握住剑柄,却又被子煦按住。他快了半步,走到她前方,“女孩子家家,别一门心思想着打打杀杀,跟着我就好,不要冲在前面逞能。”在她手臂上重重一握,敛了方才玩笑的意味,“听到没有?” 被他握疼了,“嗯”一声,这才被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88 松开,忙抚了抚被他掐住的地方,突然这样严肃,吓她一跳。 终于走入那一片光亮中,盼晴一手扶额搭凉棚,才适应突变的光线,看到的是一个合围有好几里长的空地,古树参天,花草缤纷,同洞外完全不相同的气象,却压抑至极,因为周围巨石嶙峋,高耸而望不到顶,这才意识到,这便是上通天界下通幽冥的那条通道,沿着四周的山崖一直向上爬,就能上天了。 青色的山崖上,层层叠叠的铠甲,全部都是魔兵的身影,一直绵延到视线望不到的地方。 弓箭手立刻即位,闪耀火光的箭矢射向攀爬的魔族,一团团挣扎的黑影从空中坠落,砸在古树鲜花上,溅出血污。 带着邪气的利箭瞬间从山崖上的各个岩洞中反击,最先冲到空地中心的天兵即刻毙命,进入空地的天兵们四散找寻掩护躲藏。 盼晴在一块土坡背后蜷缩着身子,隔着几步远,子煦背靠一棵苍松。 “蹭蹭”尖利的声响刮过盼晴的心,她听不得这钢索剐蹭岩石的声响,浑身颤抖,抬眼看到子煦也是一怔,他探出身去查看,只一眼便回过身,面色阴沉,“盼晴,听我的指令,让你跑,就沿来的路出去。” “我自己出去也没什么用……” “你在这儿,我还得照看你,你出去就帮了大忙。”他不等盼晴分辩,斩钉截铁地道:“不要待在这儿让我分心。” 分心,居然会让他分心,盼晴一时间心中潮潮的,乖巧地点头,等到一个时机,向来时的洞口跑去。 震天撼地的巨响,被突来的气浪击倒在地,九尾乌钢索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再次睁开眼时,又回到方才土坡的背后,子煦一手揽住她的腰。回望来时的路,一道崭新的紫色屏障。 “这是个圈套?”盼晴望着满眼受伤殒命的天兵,内心惊惶无措,从来没有过完全战胜苍籍的时候,每一次击退他,都付出惨痛的代价,这一次,是要用整个左军来陪葬吗? 山清水秀的山中谷底,转眼就尘土飞扬,血腥满布。耳边只有厮杀、呻\吟,和九尾乌钢索的声响。先前子煦藏身的老树被连根拔起,带起迷人眼的尘屑。远远的,盼晴隐约看清一个身影。 一身半新不旧的袈\裟,转动佛珠的样子,正是那个云游僧。盼晴的脑中突然充满了寺庙、僧人、佛塔、浮岛的影像,白芦国作恶的魔兵不也隐藏在如是山如是寺中吗?那个禅房后种满罂粟花,从未露面过的住持,难不成就是这位云游僧。 子煦已经飞身跃出,墨阳剑直刺云游僧。 “打赢了还不回去,偏要进来送死,成全你们!”那位云游僧看起来嘴唇都没动,可一时间山中满是他的声音,一遍遍回荡,震得双耳隆隆作响。 看不清从哪个方向飞来的九尾乌钢索,向子煦的背后飞去。万年前,爹爹和娘亲的血洒满无忧谷;几千年前,在天上,子煦的元神替她挡了一击,那遍地的红色,成了盼晴最深的梦靥,赤红的热血,热烈得如凤凰花,洒在一丛丛的芦苇之上。她不要再看到被这钢索戳穿的身影。跳出去,挥剑奋力砍向钢索。 一声脆响,钢索偏向另一个方向,直直戳在横躺在地的老树上,居然戳穿几人才能合抱的树干。 子煦飞快地向盼晴一瞥,见她没有受伤,直逼云游僧。 看起来手无寸铁的僧人,嘴角一挑,手中的串珠蹦出一颗,而整个手串却没有散,依旧好端端在他手中转动。那颗跳动的佛珠,转眼成了山一样的黑色烟雾,挡住子煦的剑气,甚至抵挡住他的火。 那是魔,都是这么多年来,云游僧游走天地炼成的魔。那个手串上有多少的珠子,就有多少修炼到炉火纯青难以收服的魔。 盼晴和子煦,被这团无形无状却无处不在的魔,困在空地的西北角。 云游僧大约也想速战速决,将空地里的天兵们全都赶尽杀绝,又几颗佛珠蹦落在地,顷刻显出原形。 苍龙剑法是古老又威严的一套剑法,然而却难敌这无处不在的敌人,盼晴几乎凭着本能左突右刺,疲于奔命,眼前发黑,天旋地转,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周身突然一片火海,还没来得及惊叫,被子煦抓着后心,退回身后山崖的缝隙间。 黑色的一团魔,只用片刻功夫就熄灭了这一圈火,盼晴惊恐地看到它直向他们逼来。 “这个洞口被我封住了,它进不来。”子煦宽慰道。 盼晴这才发觉,无意识的,自己死死拉着子煦的前襟,这会儿心下一松,不好意思地放开手,转头看四周,方才是情急之下的一躲,没成想,这缝隙堪比山洞,宽敞得容得下他们俩四下活动。 “坐吧。”子煦招呼她,“进了这种乱局,他们都会想法子藏身的。” 盼晴呆立在缝隙边,这么多天兵,这么快就…… “副将派传令兵上天了,援军很快就到,熬一会儿就能出去。”子煦指指对面一块平整的山石,“睡一觉,明早一切都结束了。” 听他语气冷静到冰冷,盼晴不安地走到坐着的他跟前,“苍籍的屏障这样隐蔽,他们找得到吗?即使找到了,他们又没有青冥针,能进得来吗?这儿每一个修炼成的魔,都很难对付,他们来了有用吗?” 子煦拉住她的手腕,再用一点力气,盼晴大约就要摔倒在他身上,但他松松地握着,仰头看她稚嫩又焦急的脸,“明天一早,这一切都会结束,你安心睡吧,我这做师父的,本领没教什么,要是连徒弟的命都保不住,那还叫什么师父。” 盼晴的双手手腕分别被他宽大的手掌握着,胸中暗流涌动,想抬手摸他的脸,动不了;想张开双臂抱住他,也动不了。只能应下来,这才被放开,返身坐在他对面的山石上。他大约很累了,背靠着山壁已经闭眼,一时间,狭小的山洞中只有他沉沉的呼吸声。 盼晴盘腿坐着,细细地打量他,合起的丹凤眼不见往日威严,反倒像在温柔地笑。他信心十足,没有理由不相信。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来。 明早都结束了,他们也就结束了。 深吸两口气,抱住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我不怕送命,只怕见不到你。”他的呼吸如先前一样平稳,睡得很沉。盼晴仰起头,看着他微抿的薄唇,终究没有敢吻下去,只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啄,又重重一抱,重新走回自己的位置,倒头睡下。 ☆、神魔鏖战(三) 对面传来细小轻微的呼吸,像幼兽绵密尖利的牙齿,轻轻啃噬子煦的心,热切而难耐的情绪在胸腔里奔腾。 蓦地想起,幼时独自在星汉边的竹屋修炼,陪伴他的,只有院中屋檐上一窝青鸟。把柔弱的雏鸟握在手心,那绵软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89 微颤的小东西。没成想,它睁眼头一个看到的就是子煦,把他当作自己的父亲,整日整日跟在他身后。 它错认了父亲,却不算错,凤族是整个羽族的统领,是他们的神明,而如今,子煦是凤皇的储君,所有的羽族都是他的子民、他的孩子。 十五万年来,他朝乾夕惕,勤勉克己,因为他是个皇子,大哥殒命后他成了太子,需要学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无所畏惧,勇往直前,是不苟言笑的父皇对他说得最多的话。 他极少有畏惧,就连万年前面对苍籍,不得不将自己生生拆得四分五裂、元神出窍时,他只觉得疼,却不害怕。 至于痛失挚爱的诅咒,对他而言像个令人敬重的神话,就如同凤隐山后凤族的陵寝一样,他听从并遵循,对祖先与神明的敬畏是他全部的感情。 如今,他居然害怕。在曲园,盼晴醉酒倒在温泉池子里的那一天,他看到腾空而起的长尾,他怕得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当时他想,她是个冒充天神的妖,而他居然没有勇气斩杀她,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若是旁人知晓他居然心软,会如何看待他,他第一次害怕。 被魔兵束缚在水下时,他脑中只有她的样子,他怕真的从此各别天涯,却更怕她傻到还要跟着他,下到这漆黑不见五指的江底来。 而她被砍倒在芦苇滩上时,他如被霹雳贯穿全身,头一次想起,那个诅咒还有别的可能,也许对象根本不是姚女。他想到的只有保住她的命,不管神也好妖也罢,活着便是好的。 他终于体会到诅咒的可怕,不再是个空洞泛泛的故事,而是活生生的,细腻的肌肤、娇俏的脸蛋、调皮却不任性的性子、乖巧又体贴的脾性,会统统消失在这个世上。她才四万来岁,已经吃了不少苦,没有见过三界的盛世、却体会过无尽的艰辛。 斩灭木梳精的那个夜晚,她伤心地蜷缩在人流中,她的心思他已经懂了,当时就该遣走她,可不知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要拖到他开始为她牵心挂肚的那天,才想到让白哥送走她。 洞外厮杀不断,天兵们知道审时度势就地躲藏,但终归数量有限,可魔兵的势力不弱,且大约用了移形换位的法术,数量只增不减;至于那些修炼出的魔,降服单个魔,对他来说不是难事,然而这山谷间顷刻出现了十来个恶魔,苍籍大约在山崖某个洞口闲适地旁观掌控这场杀戮,神魔的悬殊太大,这一夜,能有多少幸存呢? 传令兵上到天界,合虚山口应该已经大兵集结,等着绞杀妄想登天的魔族,看魔族的势力,那将是一场恶战,结局难以预料,就更别提这个山洞了,她说得一点也没错,他们找不到,找到了也进不来,活着出去的机会是渺茫的,他早就知道了,此刻战死和明早战死,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是斗神,外头是他的部属在抵死反抗、在被无情屠杀,他应当出去,痛痛快快给个了断。只是,所有的天兵、他和她都会死,他不想她死。 他睁开眼,对面的山石上,盼晴侧卧着沉入梦乡,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双眼紧闭,细密的睫毛微微扇动,白皙的手臂从头下垂落,在空中轻轻晃动。 从先前到现在,他根本没有睡着。陷入这样的战局,作为统帅,怎么睡得着。但他又无法和她相对,该和她说什么呢? 她抱他的时候,双手握拳在身侧,差一丁点就圈住她,按进自己的怀里,终于忍住了。 她爱他,本来是她自己的事情,只要他不动心就好。他怎么可以控制不住自己呢?面上什么都不表现,可他骗不过自己,所以,她就要死在这里吗?这诅咒竟然如此灵验? 远古的鲛人公主固然法力无边,可他也修炼成强大的上神了,无论如何,都要和诅咒、和苍籍抗衡一次。 她惊惧又疲惫,睡得异常昏沉。 他悄无声息地现出真身,巨大的赤凤,展开双翼的时候,竭力控制住力道,没有碰到她。胸膛是绒绒的新羽,忍痛拔下,连皮带肉,甚至还有血滴,这疼痛他忍得住,为她,他忍得住。 盼晴醒来时,子煦背靠山壁,坐在对面正看着她。 “援兵来了吗?”她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起身要往缝隙出口走。 胳臂被子煦一把拉过,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把这个穿上。”手上一件赤红的羽衣。 盼晴觉得受宠若惊,想自己来,却又不愿意错失这样的机会,难得子煦如此温柔体贴,且亲密过分,脸颊红彤彤地,低头站在他跟前,“哪儿来的?” 他没有回答,双手顺着衣领,滑到她修长的颈边,看到一条醒目的伤痕,“脖子里怎么受的伤?” 盼晴抬手一摸,碰到他的手指,立刻放下,声音低如蚊子叫,“你,颜煦割的。”她记得尖利的匕首割开时的痛楚,奇怪,这道尘世的伤并没有因为渡劫结束而消失,低头一看,“好像是这把匕首。”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是龙鳞匕?”双眉紧拧,他会为了什么理由要割伤她呢?怎么想,都不该伤她。 盼晴知道这是个稀奇的玩意儿,爹爹有一把,她却没有碰过,现在终于有机会,所以又摸了好几下。 “星渊天尊送给我的。”他的声音低沉,那是他们师徒最后数得过来的几次会面中的一次,那时星渊天尊已经背弃天帝的指婚,从东海带走罪族帝姬娇龙。 子煦在灵修之境无意间与星渊相遇,对身负骂名的师父,对娶了谋害自己妹妹罪族公主的师父,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星渊天尊没有多言,只说师徒一场,离别得匆忙,赠他一把龙鳞匕,而后,无言地告别。 子煦宽大的指节在盼晴胸前系了个如意结,看一眼散乱的长发,又略显笨拙地用一根红丝带替她高高束起长发。“这是凤羽,可以抵挡我的业火。” 盼晴双眼大睁,脑中全是无忧谷熊熊的烈火。 “你在这儿待着,等到都烧完了再出来。”子煦握着盼晴的肩膀,掐得很用力,看到她忽闪的眼中映着自己的影子,微抿的嘴唇狠狠向下撇了撇,抢在她开口前松开了手,故作轻松地摆摆手,“那么,我们过一万年再见!” 她探手,只抓到宽大的袖子,继而空荡荡,他从缝隙中飞跃出去。 凤族的每一次元神出窍、业火燃烧,都是一场生死劫,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他刚刚醒过来,怎么能再遭一次劫难。 他特特走出去一段路才站定,周围已围来几个如山般的魔,却不能近身。随着他每一次的呼吸,身边的空气都在扭曲。 “不要!”盼晴冲了出去,扑向他。 “回去!”子煦方才的凝气都被盼晴打破,发怒地推开她。 盼晴一手拉住他的胳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90 膊,和他背贴着背,站在这五六个神态各异,却都凶恶不可言状的恶魔之中。 “不烧死他们,我们都会死,盼晴,听话。”子煦捏了一把她的手掌。 “会有别的法子的,一定有的。”鲛人族从来都不是个适合战斗的族群,却和所有族一样,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但凡下了牺牲自己同归于尽的决心,总有个狠招。 这个狠招是极古老极狠毒的咒了,能将对方撕碎,魂飞魄散,三界上下都没有使之复活的法子。盼晴用青冥针狠狠刺进左手腕,殷红的血顺着剑尖淌满整支剑,向着面前黑色雾气般的魔甩出去,低沉地念起咒语,她的娘亲教过她,却从来没有机会试过。 子煦一怔,如晴天霹雳。缓缓地回过头来,看到被撕碎的魔,痛苦地发出震耳欲聋的长啸,如同纸片般在山谷中飘散。盼晴的左手腕汩汩地淌血,她却还嫌不够,再一次将青冥针戳进大臂,一闭眼咬牙,直划到手腕处,皮开肉绽,鲜血如泉水般涌出来,她自己的脖子和前胸都溅得鲜红一片,而她似感觉不到疼,用剑尖挑起热血向身旁的魔洒去,再次念响如噩梦般的咒语。 这咒语他听过,这纵使流光自己的血也要至对方于死地的咒语他见过,只一次,便深深烙在脑海中,再也不能忘却。被施咒的子婵痛苦地叫了一声“哥”,便被生生撕扯开来,他试图去握住一缕魂魄,却只是徒劳。当年是个幼小的鲛人,几乎完全剖开自己的前胸,洒出无数的热血,看到子婵魂飞魄散的一瞬,她的嘴角满意地一挑,便死去了。 眼前,盼晴再一次举剑,要刺向自己的左腿。子煦一手拧住她举剑的右手,一手举起墨阳剑,两侧的山石如同受到召唤,直直冲向眼前的两个魔,将他们压在底下。 天上又降下两个嘴角流涎的怪物,逼得他们俩步步后退。 ☆、鲛人罪族(一) 头顶一声巨响,无数的魔兵碎尸如冰雹,从上直坠谷地,散发出浓重的腥臭。 子煦揽住盼晴重又藏身进先前待了一夜的缝隙,静观其变。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银白色的铠甲就挤挤挨挨,占据空地,转而又四散在山壁石崖各处,任何一个山洞岩穴都不放过搜寻。 长出一口气,终于等到援兵,只这么几个时辰的事情,恍如隔了几生几世,他真的不怕再遭一次劫,已经想了整个晚上,记忆里每个可喜可悲可乐可怒的细节,他都仔细地过了一遍,这尊贵又略显乏味的一生,不知要再过多久才能续上,也不知还能不能续上,却是他仅有的选择,别无他法。这样也许是好的,等到他再次醒来,多半不会再看到瞪着水汪汪眼睛盯着他、整天巴巴跟着他的盼晴,那时候,也不知道她跟着哪家仙君出去逍遥快活了,想想又有些不甘,于她,却是很好的结果。 只没想到她会冲出来。 手心里滑腻腻的,低头一看,汩汩鲜血顺着她的臂膀淌在他的衣袖上,月白的袖子早已成了殷红色,白皙的手臂上盘根错节般的血流,看不清哪里是刀口,哪里又是血迹。 再看盼晴,苍白的脸上,嘴唇已失了血色,孱弱的双肩微颤,像站不住了般。连忙轻轻拉住她,对坐在地面,细细查看手臂上的伤,不知不觉中将她的手掌越捏越紧。 她不是妖,不是精怪,鹦鹉螺号角、鲛人曲、还有那凌空一甩的长尾、以及精通的水性,给了他足够的暗示,他却想都没有想过,她是鲛人,她为什么会是鲛人。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擦去臂膀上的血污,露出极深的伤口。 凤族和鲛人族本就相互憎恨,他亲眼看到自己无辜的妹妹殒命,从此对这个罪族只有仇恨和厌恶。他敬重胜过父皇的星渊天尊,私下娶了鲛人帝姬时,他的震撼和愤怒难以言表,现如今,他自己居然也和一个鲛人纠缠了几百年? 帮她止住血,极快地站起身,朝缝隙外走去。 满身戎装的皓天从天而降,迎上的虽是子煦的冷脸,却不改热切的语气,“这儿交给我,走这一遭辛苦你了,父皇在天宫等着给你大赏呢。” 子煦冷淡地和他交待了苍籍用移形换位的法术集结大兵的本事,又大概地叙述了收魔的那些个乌木佛珠之后,不再过多交言,转身之际,心中一颤,他看到盼晴披着宽大的羽衣,歪斜着靠在石壁上,柔弱的样子不堪一击,方才竟差点洒尽鲜血杀敌。 他想起自己初到东海的时候,还是个青涩的少年,那时候他也为这些温柔的鲛人仆从们欢喜过,也许,盼晴也和当年的他与子婵一样,年轻又天真,压根没有这么复杂的心思。一路上,为了鲛人族有罪还是无辜,生出那么多的争吵,都因为她直直的性情。 他的言辞那么激烈,然而这一路,她却没有一次想要害他,相反的,拼尽全力救他护他,她这样一个五万岁都不满的丫头,出自这个和凤族势不两立的族裔,居然一次次想要保护他? 子煦发觉自己绷得太紧,将拳头捏得直响,忙放松全身,朝盼晴走过去。“我们回去。” “回去……”盼晴从失神的状态中醒来,“回哪儿?” “天上。”掐了一把她细细的腰肢帮她站起身,“带你去见天帝,然后……”说着往外走去。 皓天死死盯着他俩,因为子煦还握着盼晴的手腕不放,样子极其亲昵地往来时的山洞走去。 “然后?”盼晴怯怯地追问了一声,很低很低的声音。 “然后,然后再说。”他一时语塞。然后本该遣她走,可她是鲛人,能去哪儿?按理要把这个私逃出来的鲛人押回东海水牢。他去过一次水牢,建在水中的一个巨大石堡,布满水草,无数的鲛人就被囚禁其中,千万年之久。他是个严格的上神,无论律己律人,领兵打仗或天宫中的激辩,他从来都是果断且公正的。此时此刻,他居然有了私心,明知道不正确的私心,可他不能把她送回到那种地方。 来时跑了两个时辰的山洞,此刻走起来,像永远出不去的甬道。她细细的呼吸声,在他的耳畔轻响。 “疼吗?”手指不小心按在伤口上,连忙移开。 盼晴思量了会儿,“划开的时候倒不疼,现在挺疼的。” 子煦轻笑,情势紧急,只想着要杀敌,什么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吧。心里一紧,她可以躲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只等一切结束,这个傻子。 “这么远。”子煦轻叹了一句。 “永远走不出去,也挺好的,外面有那么多……”盼晴抽了一下手臂,没能从他的掌中挣脱开来。外面有那么多烦心的事,她感到疲惫。这黑黢黢的山洞中,只有他和她,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子煦捏着她的手掌,柔嫩纤细,微微颤抖,温热绵软,比他握过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91 的流云、星辰,甚至是那只雏鸟,感觉都要好,却不敢用力,不知不觉,他的心跳愈发快了。 甬道总有尽头,微弱的光透进来,逐渐成了一个明亮的圆,比太阳还炽热。 到洞口边,子煦下意识地顿了顿,将盼晴挡在身后,“当心伏兵。”警觉几乎成了他的本能。飞身跃出,耳边传来刀斧呼啸声,不出所料,山谷间出现了魔兵残余,辨不清出处,稀稀疏疏,不成气候,与里头的恶魔功力相差甚远。墨阳剑出鞘,顷刻斩杀数十个张牙舞爪的魔兵。 盼晴望向外面,白雪皑皑,乌黑的铠甲零零散散,只有子煦一袭赤红锦袍,成了满眼中唯一的色彩。挺拔矫健的身姿,直吞山河的气势,行云流水的剑术,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想全记下来,所剩无几的,他只属于她的,那么一点儿瞬间。 正闲适地张望,突然看到一股贼心不死的魔兵,本已走远,居然悄无声息地从背后靠近子煦,想偷袭他? 盼晴蹭地从地上站起,有点太猛,头晕目眩,定了定神,抽出青冥针就跑上前,虽然左臂伤了,右臂依然灵活,脚步轻盈,躲闪突刺被她演绎成雪地上的舞蹈,连刺十来个,直到面前的最后一个倒下,她已经走到子煦的身后。他转过身,盼晴还在大喘气,看到他的喉结轻颤,凤目炯炯,却没往日那样威严。环顾四周,居然一个都不剩,“大人,最后一个。”这一仗,甚是干脆。 她把自己伤得这么重,这会儿还不安生,还要一个劲冲在前头打打杀杀,一股恼意在子煦的胸口升腾,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一朵云彩飘来,盼晴爬上去,不知是一时不习惯,还是昏昏沉沉的,微微一个趔趄,子煦右手揽住她的肩,“上天多久了,还不敢踩着云头吗?”她是鲛人,难怪从没有见她驾过云头,他的臂膀又紧了紧,她不会飞,居然不怕掉下去,可他怕。 揽住她的右手刚要收回来,不小心触到她后颈上的皮肉,心跳像漏了一拍,脑中闪过她盖在锦袍下,伸出一截皓白如霜的手臂。先前心中的恼意居然又升腾起来,愈发的炽热,变成难以自控的热切。他想起此生唯一一次的唇齿相交,在水下,她捧起他的脸,毫不犹豫地衔住他的嘴唇。这会儿,他的右手抓住她的肩,脑中反反复复是低头咬住她唇的情形,不知道她会不会躲呢。 盼晴突然朝他胸前靠了靠,快速地仰头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脸上还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红晕,额头几乎贴在他的胸前,他的呼吸一凛,仰起头,面色如常。 迎着猎猎的风,直上九重天。他微仰着头,想着在外苦战这么久,先去星汉边的竹屋休整一夜,再去见天帝,见完呢?正在思虑,看到盼晴的双眼一亮,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是自己幼年修炼的处所。 层层叠叠三进的竹屋,紧紧倚在青山之上,高高悬空,下面是奔腾而过的星汉,散发出璀璨的光。 星汉对面,星渊天尊的汉崖府,依旧开着一树流苏树,热烈的白花,显得那样素净,一如旧主仍在。 子煦留意到,盼晴朝汉崖府看了好几眼,想问她是不是来过,可算算她的年纪,那时候,星渊早就不在天上待了,许是听说过,也有可能。 竹屋里常年留着两个仙童扫洒,这会儿迎到门前。子煦亲自将盼晴领到西厢房,而他的卧房,在最东面,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如此,因为心底某种难言的热切,让他头一次生出无法自控的恐惧。 一名仙童进来禀报,说汉崖府有信使。他这才想起,汉崖府已经易主,如今是姚女的府邸,姚女就要飞登上神之位了。他的双眉微蹙,一颗心直直往下坠,他居然忘了姚女。返身跟仙童走出去。 ☆、鲛人罪族(二) 走进正厅,已经候着一个天兵与姚女的贴身仙侍。见到子煦走进来,仙侍赶忙迎上前屈膝行礼。窗口飞进凤隐山的青鸟,子煦探手取过腿边书信,重又将它放走。 抓获两名意欲偷盗水牢玉匙鲛人,一名当场自尽,另一审讯后已处以极刑。务必严加防范…… 书信瞬间攒成一团捏在手心里。鲛人一族全部押在水牢,而水牢正中的石室中关押的是鲛人皇族,特特罩上凤族的镇水锁,解锁的玉匙有两把,一把压在凤隐山涅盘殿凤皇宝座之下,还有一把就在子煦身上。 他的喉头梗着,书信上说,石室外的鲛人用姣好的面容与曼妙的身姿,引得守卫神魂颠倒,偷溜到上界,直奔玉匙而来。果真是惯会迷惑人的罪族,一股怒火直冲太阳穴,就连他居然也显些被迷惑住,十五万年来,他什么时候这么鬼迷心窍过。 “子煦殿下,请您快快前往东海水牢,取得鲛人泪一颗。” 鲛人,怎么又是鲛人,“这么稀有的物件怎么取,取来干什么?” “公主她中了鲛人的毒,已经,已经……”话还没说完,仙侍已泣不成声。 “已经?”子煦心中一悸。 “形容枯槁,昏睡多日,已经请来桐君、巫彭等神君来看过,都说病症罕见,只在上古医书中看过,像极了鲛人毒蛊,只有鲛人泪能解毒。” 子煦握着拳走上前,“姚女怎么中的毒。” “不知道,这病症奇怪得很,自那日公主上您府上拜访后来到汉崖府,她就整日觉着疲惫,起先只以为是迁徙劳顿,歇息些日子会好,谁也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病势愈发沉了。” 深吸一口气,自他府上离开后就这样了么,鲛人一族在东海拘押,即使出来,想上天也艰难得很,凤隐山的两个和自己身边这个,大约是天界唯三的鲛人了,另两个一门心思在涅盘殿上下功夫,除了她,还有谁能对姚女下手。 “怎么才能得到鲛人泪?”子煦一手抚在腰间的墨阳剑上。 仙侍抹了把眼泪,“据说鲛人很少哭,巫彭神君也只是从医书的记录里猜测,需用点刑才行。” “知道了,这就去办。”子煦一拳砸在身边的凤凰木案桌上。 仙侍忙点头告辞,边点头,泪水跟珠子般一串串往下掉。 “帮我好好照顾姚女,我拿到鲛人泪马上去找她。”子煦柔和了语气,又吩咐了一句,“叫她一定要挺住,等我。” 独自在正厅里立了片刻,盯着窗外流淌的星汉,他的牙咬得咯咯响。这么多年,他借着诅咒的由头对姚女冷言冷语,她却一直在远处忠诚坚贞地等他,就在方才,他居然因为那个死有余辜的鲛人将姚女抛在脑后。 用点刑吗? 他拔腿往西厢房走去,手从墨阳剑边拿开,拔出龙鳞匕,背在身后。墨阳剑出鞘,就直接将她斩杀了,还怎么取鲛人泪,换把短刀才行。 走到门口,仙侍迎上来,“殿下不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92 方便进……” 子煦摆摆手遣走她,径直跨过门槛,面前一道缂丝屏风,听到轻快水声,隐隐看到她的身影。转过屏风,立在浴桶跟前。 盼晴满脸绯红,双肩都埋在水下,抬眼看他的双眼一如从前,水汪汪亮晶晶,映得出他来,甚是无辜。他险些忘了,鲛人本就很会蛊惑人心的,否则当年星渊天尊如此安逸淡泊又翩跹世外的神尊,怎么会为了个鲛人帝姬背负千古骂名。 她让他在外头等,连声音都软软糯糯的。他冷笑着转到屏风之后,倒要看她这个笑能在脸上挂多久。 估摸着她收拾妥当,又走到她跟前,一件素白水绣衫覆盖着一具美好的躯体,引诱过他的躯体,他居然为了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鲛人,动过那样令人不齿的心思。玉匙是他贴身带着的,他真的想知道,她会怎么偷,她以为她能找到怎样的机会? “盼晴。”低低唤一声。 盼晴瞪大那双清澈的眼睛,饱满的嘴唇也轻启,很认真地在听下文。右胸被猛地刺入,一时愣住。 “东海鲛人,永世罪族,不得上天。”他面不改色地道,抽出龙鳞匕又狠戳一刀。 难以忍受的疼痛在右胸间弥漫,还未来得及抓住刀刃,拔/出/来又是一刀,盼晴被巨大的力道震得跌倒在地,趴在地上,艰难地往墙边挪,然而子煦绕过一人高的浴桶,又踱到她跟前,“痛吗?够你哭出来吗?姚女中了你下的蛊毒,你的泪要是能救得了她,我就饶你一命。 盼晴被他掐住肩,从地上提起,右胸又被重重捅入,再重些就要穿出后背去。左手碰到冰凉的物件,她忙抓起青冥剑。听到一声冷笑,双手手腕被握住,“空空空”三声空想,她的右胸又多了三道口子,身不由己地连退两步,腰间抵在竹屋的窗棂上。 她抑制不住地咳嗽,吐出一口口鲜血,溅在子煦本就赤红的锦衣上,浑然一片。喘不过气来,可他却不停歇,又一刀,力能透墙,她顺势向后仰去,被他的力道震得跌破了竹窗上无形的结界,仰着身直直向后落去,她看到那双威严的凤目一直在窗边望着她。 左手握剑,右手抓着仍插在右胸的龙鳞匕,每一次的呼吸都无法完整,断断续续成了许多声抽气。 她觉得自己落了很久,悬着的心,随着巨大的水声落了地,跌落在滚滚的星汉当中。她潜进璀璨的流光中,实在太疼了,不知还能支撑多久,拼命向汉崖府游去。 跌跌撞撞爬上岸,忍痛跳过矮墙,落在流苏树下,看到一群群的仙侍在一间青瓦屋前进进出出。 “有刺客!”近处的仙侍回过头来,见到湿淋淋的盼晴,惊声尖叫。 尖利的声音刺得盼晴耳朵疼,抽出青冥剑横握手中,跑进屋中,一路划伤试图阻拦她的仙侍们。 层层叠叠的幔帐外,乌泱泱站了十来个仙侍,羽衣霓裳,脂粉气浓得透不过气来,一个个惊慌失措,又争相扑倒在卧榻前。 盼晴一个飞快的转身,每个仙侍的肩臂多少都挨了一剑,全都倒在地上“哎哎哟哟”地哼着。 冲到卧榻上,姚女昏昏沉沉地还在轻唤“子煦”,凝白的脖子里,盼晴的鲛珠已经成了墨黑色,急得赶忙伸手去摘,不妨被姚女死死抓住小臂,盼晴握着剑的手居然被个病中的娇公主制住了。外头天兵们杂乱的步伐越发响亮,事不宜迟,另一只手从右胸费力地拔出龙鳞匕,疼得忍不住叫出声来,忍住剧痛,狠狠扎进姚女的手腕。 姚女痛呼一声,便晕了过去,手腕被龙鳞匕扎在床头。 松开匕首,盼晴一把摘下鲛珠,捏在掌中,冲出屋外。银色的铠甲直晃眼,她一心想跑,无心恋战,草草地使出苍龙剑法,砍刺出一条通道,便突围出汉崖府,直奔近在咫尺的星汉去。 子煦在竹窗边看她摔落星汉,心底一松,居然顿了会儿,没有即刻飞身下去,右手空空荡荡,却温温热的,低头一看,全是拔刀时溅出的血,满手血污。 一直没有看到她浮起来,他的呼吸低沉短促,死了?或是侥幸捡了一条命逃走了?再看到她时居然跳进汉崖府。纵身一跃,跟进府中,看到满地仙侍;再跑进姚女屋中,更是满屋血腥。卧榻上,憔悴的姚女右臂被钉在卧榻上,惨不忍睹,正是扎在盼晴胸口的龙鳞匕。 地上受了伤的仙侍挣扎着叫道:“她抢走了公主的鲛珠。” 勃然大怒,一手温柔地抚了抚姚女的头,另一手拔出龙鳞匕,跟着洒落地面成了歪歪斜斜一条线的血迹奔出汉崖府。 这一生从没有这样懊悔过,他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纵容了这个罪无可赦的鲛人。为了那个恶毒的诅咒,他从没好好待过姚女,以为是为了她好,可现在,因为他的过失,居然要伤了她的性命,愤恨从胸口升腾。 盼晴终于挨到星汉边,鲛珠失而复得,竟然彻底变黑,只要丢进皎皎河汉,便大功告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来,看到双眼怒睁的子煦离她不足十步。她扬起握着乌金链子的左手,“这是我娘——” 重重一声,穿透皮肉刺进心脏,子煦举起右手重重掷出龙鳞匕,直中她的左胸。 难以置信地低头一眼,真的在左胸,“这是娘亲留给我的鲛珠,为什么,不容我说完?这鲛珠,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疼痛来得慢,却势不可挡,她的身体微颤,“我扎了姚女的手腕,你扎我的心。”点点头,已经气若游丝,微扇着嘴唇,“到底是她金贵得多……”膝盖一软,向后倒去。 疼得感觉不到一切事物,她不安地将左手举到眼前,鲛珠还在手中,然后便被星汉覆盖住了,青天越来越远,沉得越来越深。 一颗鲛珠,飘扬在胸前。这一幕刺痛了子煦,他的脑中闪过一个飘忽如梦境的情景,一个挡在他身前的女孩儿,和晃荡着的鲛珠,心头像被割了个口子。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了第一章楔子部分内容了 ☆、鲛人罪族(三) 为什么不听威武将军说完?子煦脑中满满是他们第一次斩魔之后,盼晴委屈的眼神。为什么不容她说完? 盼晴已经漂出去很远,沉得很深。从前在星汉里徜徉过,跟着红衣的男孩儿,踩在浅浅的璀璨的流水当中,看颗颗星辰从脚踝边淌过,那个男孩儿不复存在,那温驯的河汉水,不似现在,水流愈发湍急。 她舒展着身子,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疼,然而不过杯水车薪,因为撼天动地的疼,如潮水般席卷全身,然后悄无声息地没过她的头顶,使她窒息,前胸后背,千疮百孔,力气不断散失。指尖只能依稀感受到乌金链子,愈是想要捏住,愈是抓不牢,一个小小的漩涡将它卷走,急忙探手去抓,它却像有了生命,在星汉中摆动,越来越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93 远。 鲛珠是娘亲给她留下的唯一物件,好容易将它变得墨黑。她用尽力气去抓链子,指尖被握住,吃力地抬头,正迎上子煦的双眼。慌忙收手,被他死死捏住,甚至攥住她的手臂往他身前拽,拉扯间,左臂的袖子散开,伤痕累累的臂膀,几个时辰前她自己划开的,她知道他要放出业火,她不想看他四分五裂,不惜洒尽自己的血,她这样待他,而他呢? 先是手指,然后是手掌,子煦越来越近,他一定要在她身上榨出泪来,给姚女治病。盼晴紧蹙双眉,她哪怕粉身碎骨,也不会帮姚女一丁点儿的。抽出腰间的青冥针,直直戳进子煦的手臂,他果然手上一松。 滔滔的星汉携着无数的星子,从东面泻下,洒落在无限浩瀚的天空。 盼晴仰躺着从天空往下落,同方才坠落竹屋是一样的,无着无落,反而没那么害怕。身下是什么,她没有力气去看,也不想看,直接从天际跌落,她大概会死吧,她一定会死的。 鲛珠终于丢了,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最后还是输给了苍籍、输给了天界、输给了自己的命理,万年来的所有苦难有什么意义,司命星君惯喜欢玩弄神仙们。 耳边狂风呼啸,子煦飞身向下,终于握住盼晴满是伤痕的左臂,继而左手揽住她的腰,抱在自己的腿上,终于将下坠缓下来。她的前胸不断涌出鲜血,身上素白的水袖衫早就成了殷红色,且还在变得更红。 “盼晴。”他叫了一声,她闭着眼没有反应,用手抚了一下额头,于是额头上也满是血,他的手上滑腻腻的,沾满的全是她淌出的血。左胸插着龙鳞匕,随着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右胸一个个口子争相往外喷涌热血,他的脖颈、下颌都感到温热。 左手掌中汇聚灵力,覆在右胸的伤口之上,过了片刻,他惊惶地发现,那些个伤口,仍然像山泉一样涌出,似永远流不完,她的水绣衫已湿漉漉地沉了许多,浸透在刺眼的红中。又汇聚一次灵力,没有用,他连魔族砍的伤口都能治愈,这是神族的刀,他没有施任何法术,怎么会止不住血,慌张地再一次汇聚。她的血不是永无穷尽的,她真的会死。 盼晴突然睁开双眼,猝不及防地相视,“盼晴。”他喊一声名字,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张开口,像要说什么,却只吐出血来,一口接一口,她被自己的血液呛住,不断地咳嗽,发出“噗嗤”的声响,喷出更多来。伸出右臂,攥住子煦的领口,用尽了力气。她的眼神,一如先前的清澈无辜,却满满的恨意,一言不发,只咳嗽着睁大双眼怒视他,直到再一次闭上眼。 “盼晴!”他低下头,双唇吻在她的额头、鼻梁、双唇上,满嘴的血腥,“盼晴,你再看看我,再看看我。”她如同被抽筋剥骨般,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没有任何回应。 子煦发觉自己落在树林中,她的血一直流到地上,从脚跟蔓延开去,他束手无策。脑中飞快地闪过,桐君、巫彭……全都是医术高超的神君,和竹屋隔着一个南云海,要飞过去,太久太久。怀中的盼晴,攥着他的手臂滑落到身侧,他开始发抖,将她紧拥在怀里,试图停止流淌的血,却只是徒劳。 抬头四顾,茂林修竹、苍松翠柏、悬崖峭壁,一片墨绿,只眼前一株参天的合欢树,合欢花火红热烈,正是不规山,传闻中能满足三界任一人神鬼精怪愿望的妖山,当然是用昂贵的方式实现愿望。 一阵清风吹动竹海,在月色中滚动出一道壮观的波涛。 一名黑衣的清俊少年从顶天的合欢上,缓缓地落在子煦跟前十来步开外,他已经快要长成青年了,却有一张过分苍白的面容,愈发凸显一红一黑的瞳仁,颀长身姿,左右边各立一个妖艳的女子,都是一色的红瞳,他们都是妖。 “叔叔突然驾到,有失远迎,侄儿失礼了。”说着面带戏谑地吩咐左右的女妖道:“见过凤族的二皇子,也是当今凤族的太子,斗神子煦。” 子煦怀中抱着盼晴,跪在地上,望向不请自来的年轻妖王【注】。 “啧啧啧,听说九万年前,叔叔您在凤隐山涅盘殿上对我爹爹行刑,毫不留情地削下他的右翼来,那一剑甚是果断,只可惜我还没有出生,错过了轰动三界的盛况。好在今天,您又长进了,拿着龙鳞匕捅死了星渊天尊的女儿,这震撼人心的场景,终于让我赶上了。” “星渊天尊?”子煦大吃一惊,低头看盼晴,可惜她的大半张脸全都沾上血污,五官已经看不真切。 “这就是东海帝姬娇龙和星渊天尊唯一的女儿,盼晴,也是当今世上唯一一个游走在世间,从未到过东海的鲛人。”妖王祝冥不紧不慢地说,每一个字都像要将子煦撕裂。 “不规山集天地妖灵,收尽世间珍奇,早就听说能医死人活白骨。”子煦抬头看自己这个山妖侄子。 “不光能医死人活白骨,殒命的神仙都能救。”他走上前来,俯下身查看盼晴,幽幽地道:“可她必死无疑。” “不规山什么都有价码,你出价吧。”子煦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来这妖山跟妖王做交易。 “叔叔的修为,都救不了她,想必心里也清楚,已经凶多吉少了。”他不紧不慢地背手走回方才的位置,远远地俯视子煦,“您用龙鳞匕捅破了她的心,还指望怎么救?” 子煦握住龙鳞匕仅露在外头的一截刀柄,确实是他掷出去的,但这只是把短刀而已。 “叔叔这么神通广大,居然不知道龙鳞匕?”祝冥冷笑一声,“龙是水族至高无上的皇,龙鳞匕自然是能要任一水族的命,否则三界之中,怎么只有一把龙鳞匕?她是鲛人,这一刀下去,魂飞魄散,她修为了得,苟延残喘这么久,这会儿还能有一息尚存,了不得。” 魂飞魄散?子煦只知道凤族的业火、鲛人族的寒散咒能叫神仙殒命。这把龙鳞匕,星渊天尊赠给他的龙鳞匕,怎么会有这样的威力。既然这是水族之皇的象征,星渊天尊自己便是水族的皇,为什么要送给他! 子煦将她抱在怀里,难道要看着她死,下巴蹭着她的头发,她为什么不说自己的身世,为什么对他只字不提? “殿下,子煦大人好歹是您的叔叔,叔叔的忙总要帮。”茜衣的女妖柔媚地冲妖王一笑。 另一边紫衣的女妖眉眼间则透着凶恶,“他不承认殿下的母亲,更不承认殿下,算哪门子的叔叔?” 祝冥用手指剐蹭几下自己的下巴,异色的瞳仁一转,“本王想起来了,去年刚收的万年山参,大概真能吊住她的命。” 子煦眼中闪出希望的光。 “但吊住能怎么样,救活了她又能怎么样?叔叔,再给您多少遍机会,您都会杀她千次万次,一次都不留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94 情,山参给她有什么用?” “不会的。”子煦坚决地抬头,“你要的价码我都能给,把山参给我。” 祝冥从鼻腔里发出几声不屑地否定声,摇着头,“不规山可不是市集,任人索取,您以为出价就能买?条件得我来开。” “你开便是,把山参,把山参给我。”子煦咬着牙,急促的气息几乎要喷出来。 “我们就打个赌,再给一次机会,您还会手刃她,若是您没有取她的命,山参送给您;若是您下手了……” “我输了,把命给你。”子煦冲他吼道。 “哈哈,我要了您的命,凤隐山的士卒们不得把我不规山荡平了?我可不敢,还指着这祖宗的家业传下千秋万代呢。您要输了,我只取一样东西,不碍着您回天上去,行吗?”祝冥朝左右各抬了一击下巴,两个女妖都笑出来,恶意汹涌。 “行,怎么赌?”子煦用手背抚着盼晴的脸颊,血色已经一去不复返,不能再拖片刻。 两个女妖突然抬手,一块黑色的绸子张开飘向夜空,那块绸子上,有日月星辰,有阴晴变化,有四季交叠,转眼间便与夜色浑然一体。子煦竭力地辨认哪里是天空,哪里是绸缎,却觉着头脑昏沉。 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位妖王,是下一篇玄幻文《山风蛊》的男主,文案中有直达链接,求收藏 上了活力榜,七天连续日更 ☆、太极阁之变(一) “恭喜王爷,是个千金。” 一品护国公府中,越阳王立在书房窗边,望向在绵绵春雨中都泛着嫩绿的亭台楼阁,东面府邸夫人惨烈的叫声,与西边偏房里飘忽的丝竹声混在一起,空中一道惊雷,这一天恰好是惊蛰,老天爷的算计,准准的。 越阳王眉头不展,就连进来通报的小厮,嘴上说着恭喜,面上也毫无喜色,垂手立在门边听吩咐。 眼中的是满园春/色,脑中却是赤红一片,八年前,他作为西北五军镇都统,领兵南下,与武幽王的军队会师,而后做开路先锋,率先冲入皇城、杀入寝宫,一剑贯穿沉溺女色的先帝咽喉前胸,满地鲜血,从此在脑中擦不掉。转身就在禁宫门前迎接武幽王,先帝的弟弟武幽王就这样被拥立为新帝,开启承天元年。 先帝在位时,不断充盈后宫,早已怨声载道,他却不知收敛,数月不上朝,任宦官为所欲为,到后来居然掠夺王公贵族的妻女,人神共愤。越阳王这一剑,赢得了无上荣耀,并被赐一品护国公爵位,成为当今周朝唯一一个异姓王。 白日朝堂上一呼百应,夜间府邸里歌舞升平,好一段康庄坦途、恣意人生。只有府里的人知道,外界带来的慰藉只是暂时的,更多时候越阳王却愁眉不展。 他是先帝亲授虎符的都统,是在神灵前起过誓,要保西北乃至整个周朝平安的人,却做了弑君者,八年来夜不能寐。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于是神灵惩罚他,让他绝后。 越阳王没有儿子,曾经有过一个,生下三日就夭折了,就连妻妾们先后生下的五个女儿,都没能活过三岁的。 这一次夫人有孕,他吃素九个月,只求上天饶恕,仍然是个女儿。 都说春雨贵如油,然而窗外的雨,已经连续下了一个月,都没有停,眼见着春耕被耽搁,可以预见秋季就有大灾。民间都说是天怒,怒当今皇帝沉迷于炼丹飞仙,政务被国舅一手包揽,曾经的明君,早已沦落与先帝无异。 国舅与越阳王针锋相对,让他得了天下,将来可如何是好。他越阳王,将门出生,从御前侍卫到西北都统,一步步踏踏实实,至于助武幽王登上帝位,他坚信是替天行道,一路才战无不胜。进了皇城,光耀门楣,到头来,不是为了到老看祖业尽失、一代名门没落的。 外面的雨突然停了。越阳王一怔。 “王爷,吉兆。”小厮甚是会见缝插针说些好听话。 越阳王抚了抚胡须,“这算哪门子的吉兆。”面色如常,内心却被小厮说动了。“我去看看母女俩。” 双手背在身后,已经盘算开来,他老了,也许这就是他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了,他可能真的盼不来个能承袭爵位的男孩儿了,但他不会将手上的家业就那么交出去。儿子可以继承越阳王爵位,女儿可以嫁人,甚至可以生下一统江山的外孙。 ** 承天二十年,中秋前日,皇城东北神月院内,照例有一场皇家的击鞠赛。三品之上朝臣和皇亲贵族携家带口前往观看,官阶高的座次在前,官阶最低的只能看得几个黑点往返,却也不碍着他们谢主隆恩,兴奋异常。 越阳王的位子在皇上左手边,自打承天年起,他一直牢牢占据皇上右手的位子,地位高于所有亲王;然而五年前,皇上开始不上朝,国舅成了掌实权的,皇上右手的位子当然归他,越阳王屈居左手。 皇上连朝都不上,自然更不会来击鞠赛。主座上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俯瞰场上着明黄蟒袍的太子项子炎,那是她的儿子,以及对面着红色蟒袍的二皇子项子煦。 十多年前,自武幽王筹划举兵讨伐昏君起,她陪着过了多少担惊受怕的日子,想的就是有朝一日母仪天下,再将社稷交到自己儿子手上。怎么会想到承天三年,选才人进宫,宁妃这个妖媚胚子,牢牢抓住皇上的心,诞下二皇子项子煦,承天八年,又诞下三皇子项子昊。皇帝福薄,统共就三个儿子,倒有两个是宁妃的。 斗来斗去斗了这么几年,她们俩谁都没讨着好,皇帝对女色已经彻底丧失兴趣,这个世上,江山社稷美人子嗣,他都不关心了,只想要永生不死。 不幸中的万幸,皇上不问朝政,政权旁落,让国舅抢到,原本占上风的项子煦被立为太子的可能,也就没有了。 她低头瞟一眼自己的哥哥,无论如何,项子炎当了太子,已事成大半,关键时刻,家人果然是比夫君靠得住的。 至于宁妃,往哥哥右手边看过去,她的位置又远了一些,三皇子项子昊,才十二岁,上不了赛场,坐在自己母妃右手边,虽然地位低皇后许多,可看着仍旧碍眼。等皇帝驾崩,天下便在她和国舅手中,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仗着娘家势力,和她斗了这么多年的母子三人。再是西南侯王的女儿又如何,到时候在皇城中毒杀三人,待到西南侯接到消息的时候,荡平西南的大军已在路上。 这样想着,她长舒一口气,仿佛已经看到仇家魂归西天的场景,这口气出得甚为舒畅,这才发觉,场上击鞠已经开始。 皇戚重臣面前,皇后是所有人的皇后,哪怕她恨不得有个人举起球杖打烂项子煦的头,这会儿却什么都不能表现,不能为自己的儿子加油,相反还得在项子煦拔得头筹的时候,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95 叫一声“赏。” 贵为皇后不能喜形于色,宁妃倒是能肆无忌惮地为自己儿子鼓掌,还有左手边令人侧目的越阳王,他本人稳坐靠椅,岿然不动,却纵容自己十二岁的女儿冷雨吟,在座位边又蹦又跳,给项子煦呐喊。是啊,雨吟和子煦的婚是皇上赐的,于是为了扳倒宁妃,如今还要将越阳王这个狡猾的老东西考虑进去。 二皇子得两分的时候,击鞠赛进入到一半,休息一炷香的时候。 子炎气喘吁吁,脸色通红,不知是劳累还是羞愧,走到他舅舅跟前,让侍女擦汗。国舅低声嘱咐他些什么。 那头子煦就意气风发许多,在他母妃前痛饮一杯冰镇过的梅汁,同弟弟闲话两句,走到皇后跟前恭恭敬敬行了礼,谢她的赏,而后又到越阳王面前致意。 冷雨吟自打出生就有心弱症,皇后叫宫中钦天监主簿和法严寺住持偷偷看过面相,都说越阳王克子,联想他之前的孩子都死了,这个小丫头能不能长成都难说,皇后便没有放在心上,否则也断断不可能让两个仇家联姻的指婚来得这样顺畅。 现在倒好,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可终究是活了十二岁,皇上下旨,让御医好生察看,还有三年及笄,拖拖拉拉,三年很快就过去了,到婚礼礼成的时候,再要灭宁妃一族,就又难了。这是她疏忽了。 子煦走到越阳王跟前,还未来得及行礼,腿边一紧,冷雨吟这个丫头,拉扯着他的蟒袍,“子煦哥哥,皇后娘娘赏了你什么好东西,分点儿给我成吗?” 越阳王喝一声“没规矩”,却是带笑的。 子煦灿烂一笑,转身对皇后的方向作揖,“皇后娘娘若不怪罪,我的东西,尽你挑。” 皇后烦透了这一伙人,本想当看不见糊弄过去,可子煦非得把她拉进这场谈话,只得含笑对雨吟道:“你子煦哥哥喜好弓骑,本宫赏的是北疆进贡的三枚和田玉扳指,他确实不需要三个,可即便都给你,一个也用不上,倒不如本宫再赏对和田玉耳环,专门让他送给你。” 一时座下都笑了,皇后同国舅对视一眼,这种时候就要沉得住气,一对耳环值个什么,赏他们十对八对就当打发下人罢。倒是他们还没成婚,翁婿之情倒笃甚,举国上下最重要的权贵都在这里了,若是他们觉着二皇子重又占了上风,情势于太子这一方就凶险了。 国舅掌权,不是没想过先把越阳王灭族,可越阳王根基深厚,手掌西北兵权,朝中交友甚广,他还真难以除根。现在双方对峙,两边谁的兵多都很难说,没有完全把握,不敢动手。风头盖过他,已属不易,再想把他往下贬,很难。 三个皇子都在一齐长大,可时间似乎不站在皇后这一边,因为随着年长,子煦与子炎间的年龄差距愈发不明显,若是等到子昊成年,他们弟兄二人身强体壮,又是另一番景象。 从前皇后日日盼着皇上回心转意,回到世俗,回到她身边,可这会儿,她头一次生出,皇帝还是早些去见他的列祖列宗为好的念头来。 回忆起年少结发,一对红烛点燃到天明的情形,恍如隔世,可他早就不是她的了,儿子还是她的,生命还是她的,于是那一点点不舍,随着子煦得的第三分烟消云散。 摆驾回宫的路上,她听到轿舆外,国舅叹一声:“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知道兄妹二人想到一起去了。 ☆、太极阁之变(二) 皇宫西北角太极阁,终日烟熏火燎,散发出隐隐硝石的味道。皇上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出过太极阁了。 白天在朝堂上,国舅兼摄政王照例收了折子之后,由太监宣读他对前几日折子的批复。 堂上,有近一半是国舅的人,剩下的人当中有不少是越阳王的人,还有些零零散散谁也不跟的大臣们。所幸近十来年风调雨顺,大家浑浑噩噩混日子,居然也混了这么多年,归根到底是摄政王和越阳王还没有动手,大家按部就班,各司其职。 散朝之后,越阳王回望一眼宫城,缭绕的云雾比往日更甚,于是刺鼻的□□味弥漫在空气中,他隐隐觉着不祥。 用过晚饭,他循例考了考雨吟一些功课,不外乎《女诫》《女训》这些,才踱回自己的书房。窗棂飞进一只灰色的信鸽,他熟练地接过,取下腿上的字条,将鸽子递到仆人手中。那位仆人知趣地捧着鸽子退出书房,带上房门。 字条没什么特别的内容,无非不过皇上今天仍旧没有出门,都一个多月了,多一天少一天又怎么样呢。可捻过信纸的手指,却也染上火/药味,闻着叫人心慌。 传信的是太极阁外殿的太监,皇上炼丹需要硝石、硫磺,这所有人都知道,但量掌控得是很精准的,怎么会这样遍布四处。 越阳王反反复复地闻手指上的气味,猛然冲出书房,召来小厮,“快,快送信给二皇子、三皇子,就说越阳王在京郊西南五里的老树下等他们,让他们即刻动身。” 仆人们一脸懵懂,却知道事不宜迟,即刻去马厩牵马。 “叫他们走东华门,另外再备辆马车,让雨吟跟我一起来。” 京城同皇城一样,昏昏沉沉安安静静许多时日,没有一丝秋高气爽的开阔之意,反倒沉闷至极。亥正时分,天空无一丝星月,只黑漆漆一片,映着橘黄的灯光,像个无聊的梦境。 城东二皇子与三皇子的府邸角门几乎同时打开,黑色的骏马载着身上黑色锦衣的皇子,向最近的东华门飞驰而去。 平淡无奇的深夜,哒哒马蹄声的确引起不少闲来无事人的兴趣,路边不断有窗户打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最初,他们只看得到一排红色的火焰,悬在空中急速前行,心中一惊,待定下神来,原来是黑衣的骑兵护卫着同样黑衣的人,那火焰,只不过是他们的火把。 守城门的侍卫,居高临下望向聚拢在脚下的皇子与骑兵,冷冷地道:“城门两个时辰前就已经关了,谁都不得进出。” “你看好了,要出城的,可是二皇子和三皇子。” “谁都不得进出。”城楼上还是这样慵懒的语调。 守城门的侍卫全都换成国舅的势力,难怪不买他们的帐。 黑黢黢的墙垛边,缓步走来一个背着手的人,胡须在空中飘荡,“换班了,你下去。” “副千总。”侍卫敛了方才的懒散。 “开门。”小小千总,还只是个副的,在小兵面前却高大如泰山。 “这……” “我让开的。” 两位皇子在城楼下,仰头看那侍卫卑躬屈膝,畏畏缩缩地走下又陡又窄的石阶,用力转动绞盘,副千总居然也搭把手,一起用力转动。 随着“轰隆隆”的声响,城外在寒风中发出“沙沙”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96 声的桦树正在唱这一年最后的歌,这样悲凉。 两队骑兵护卫皇子们出门。 项子煦知道,越阳王必定在东华门安了他的人,才刻意叮嘱。可区区一个副千总,怎么扛下夜半开城门的罪过。正思虑着,背后“呀”一声,他回头,看到副千总的佩刀闪着寒光,抹过还在反向转动绞盘的侍卫脖颈,他手上一松,城门被粗长的铁链吊着,向下又滑了几寸,发出沙哑干涩的声响,降到离地面半人高的地方,里头副千总的声音响起:“来人,有人私出城门,来人!”子煦又回过头去继续赶路。 华盖般的苍松,是京郊西南五里地一个出名的标志,饶是在夜间,隔着很远都看得到。 子煦稍拉了拉缰绳,看到树下也有一队骑兵,右手立即按在腰间墨阳剑上,待看到冷雨吟站在两个举蜡烛的侍女身后,才放开手,翻身下马,朝她身后的越阳王行礼。 越阳王争分夺秒,省去许多繁文缛节,将雨吟推到他跟前,“京城将有大变,二皇子三皇子赶紧前往西南侯王府邸避祸,信鸽已经放飞,侯王收到后会安排人马接应,一路上,你们——”他抬头,凌厉的目光扫向皇子府邸出来的贴身护卫,“要照看好你们的大人们。” “是!”二十来个护卫一齐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发出悠长久远的盔甲碰撞声。 “王爷您?”子煦看看越阳王,再低头看正仰头望他的雨吟。 越阳王叹了口气,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你们这一趟,是回去探望病中的舅舅,我?我自然待在京城。至于雨吟——”他抬手摸摸掌上明珠的头,“要送回西北养段日子。” “子煦哥哥!”雨吟才比他的腰高出没多少,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这会儿扑在他腿边。 “雨吟自小有心弱症,西北苦寒,不比京城,这……”子煦低头抚了抚她的头,但西南多瘴气虫毒,还不如西北,别的又没有安全的地方。 “二皇子殿下,此次别过,再见不知多少年之后,您一定要记得雨吟,她是皇上指给您的妻子。” “我会的。”子煦一手抵在雨吟的背上,小丫头好像哭了。 越阳王突然从背后抱起雨吟,直送到子煦眼前,“无论多少年,请您一定要遵守婚约,这是您的妻子。” 子煦将这丫头接过,抱在怀里,“我记得,一定记得。”让雨吟在他肩头抽泣了几声,才递还到越阳王手中。“我们的母妃呢?” “宫门下钥了,只能等明早。” 子煦回望一眼巍峨的城墙,往回走了一步,被越阳王狠狠抓住肩,“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三皇子虽然同雨吟一般大,却也有了超出他年纪的不妙预感,望着京城城门,咧开嘴哭了,“哥,我们等到娘亲再走,不能丢下她!”丢开手中的缰绳。 “三皇子殿下不要置气。”越阳王上前劝道,却被子昊挥舞着双手挡开。 子煦耳中充满弟弟和雨吟的哭声,又回望皇城的方向一眼,咬咬牙,夹起子昊爬上马,“后会有期,我们走!”带领两队护卫,疾驰在深秋雾浓的夜幕中。 骑行约十里地,猛然听到背后如惊雷,整队人马停下,回望京城,冲天火光将半片天空映成白昼。子昊停止哭泣,只愣愣地看着,嘴里喃喃道:“娘亲,娘亲……” “走!”子煦不再多望一眼,声音暗沉,“你自己骑马。”他明显感到座下的马匹脚步疲惫,将子昊抱到史都尉牵来的马背上。 “娘亲,娘亲……”子昊还在啜泣。 “我们已经没有娘亲了。”子煦心头酸胀得几乎要炸开,冲三皇子厉声呵斥道,“往后只有我们兄弟二人,现在你要听我的话,抓好缰绳,专心赶路!”说完抽坐骑一鞭子,跑到了前头。 黑暗中,似乎有粗砂砾扑面,割得面颊生疼,却能驱赶睡意。这一路,只能夜行昼歇,第一晚需绕过摄政王重兵把手的云州,赶到两百里之外的凤州。 “照看好落在后头的子昊,我们还要再快些。”子煦冲身边紧随的史都尉低声道。 东方第一缕曙光迟迟未来,地面却越来越明亮,遍地雪白,直刺人眼,原来昨夜咯脸的,竟然是漫天的大雪,今年的头一场雪,来得这样早,这样猛。 子昊疾行一夜,抛却了悲伤的情感,累得昏昏沉沉,看到路边一截人臂,挑了挑眼角,慢吞吞地道:“哥,那儿有个死人。”没有平日半点儿一惊一乍的架势。 子煦环视四周,抹一把冻得生疼的脸,发觉狭窄的乡路边,零星有冻死在雪地的人。 “行路的人,夜间露宿道边,没想到突降大雪,大约是冻死的。”史都尉年长,对皇城外的事了然于胸。 子煦仰头,鸭绒般团团的雪花,似乎无穷无尽,确实比往年早了能有一个月,本就满心悲怆,看着这些僵死的尸体,更是悲从中来。 “京郊到云州的一百里地,下雪天最难走,殿下,京城虽危险重重,可老天终究是帮我们的。”史都尉黝黑的脸上,已有了深深的皱纹,他也才四十岁,苍老得太早。 “听说,你从前是西南侯王麾下的?”这位护卫中的最高长官,是宁妃坚持拨到子煦府中做二皇子府邸护卫首领的,应当极受宁妃信赖。 “是,在下自小长在西南,二十岁便做了侯王府的侍卫统领,后来护送宁妃前往京城,就此扎根皇城。”他郑重地看着子煦,“离开西南时,侯王嘱托在下保宁妃一路平安,在下做到了;现在宁妃嘱托在下保殿下平安,在下一定会做到的。” 前路铿锵的马蹄击冰的声响,数百人的骑兵出现在不宽的道路上,粼粼铠甲杀气腾腾,他们身后就是凤州。 ☆、太极阁之变(三) 子煦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抽出墨阳剑,他知道自己一身锦衣,若是相互拼杀,定不敌对方铠甲加身的兵士,但既然敌人到了这儿,后路也早就没有了,只能放手一搏。 史都尉驱马挡在子煦跟前,佩刀还在腰间好好别着,在马背上冲前方作揖,“在下是二皇子府都尉。” “你家殿下来了吗?”对面领头的男子面无表情。 子煦抬头,看到百余名骑兵背后的城墙上还有弓箭手,稍稍估算,目前还没进入射程。“倘若来者不善,带着子昊走。”他飞快地冲身后的侍卫低声说,而后仰头“二皇子项子煦在此。” 对面的士兵毫无敬畏,“如何证明?” 史都尉不安地回头瞥一眼子煦,他大方地从腰间解下皇族的玉佩,抬手丢过去。 兵士接过打量一眼,即刻下马跪倒在地,“末将拜见二皇子殿下。” 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松下。史都尉向跟着的二十来人招招手,马匹聚集过来,跟在这队全副武装的兵士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97 背后,城墙上的弓箭手已经消失在墙垛之后。 “凌晨开始进入的戒备状态。” “戒备什么?” 领头的兵士和子煦并驾齐驱,“昨夜北极阁□□爆燃,引发皇城大火。”他瞟一眼子煦,“二皇子还不知道消息?皇上驾崩,宁妃娘娘也葬身火海。” 虽早已料到,听人说出来,仍旧觉得脑中“嗡”地一响,身后,子昊顿了会儿,果不其然地嚎啕大哭。 沉默片刻,一行人已进了城门悠长的甬道,“皇后娘娘应该没有大碍吧?”子煦的声音黯哑。 “所幸无碍,东宫太子正在着手准备登基。” 铠甲的碰撞声在城门洞里分外响亮,子煦心中一慌,手按在剑上,“那你们还在这儿迎我们,莫不是想捉我们回去?”剑尖直指并肩的兵士。 兵士也不慌,缓慢地摊开两只手,“二皇子殿下,身后的兵士没有一个抽刀,在下当真是在等殿下。” 凤州是开国皇帝的家乡,便是当今皇族的故里,一直以皇族的利益为最重,不听摄政王一派,更不听越阳王一派,他们的眼中只有,项家血脉。就凭他们二人皇子的身份,在凤州可以得到庇护,休整一天再上路。 然而,黄昏时分,史都尉在房外叫醒子煦,说守城兵士收到前方巡逻兵的消息,摄政王的追兵距离凤州已不足二十里。 子煦将子昊从床榻上拉起,匆忙收拾过,再次跨马上路。在凤州守城侍卫护送下奔出几十里地。 守城侍卫在凤州地界边拜别皇子,返身回程,他们回程的终点,已是一片炼狱,子煦看到耀眼火光,知道攻城的是浩浩荡荡的大军。凤州防守尉面对敌军,一直强硬地不肯交出两位皇子,于是对方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俩还在城中,毫不留情地发起猛攻。 “殿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史都尉凑在子煦身边低声劝道。 点点头,挥下马鞭,将深陷烈火的凤州抛在身后,一如前一天将深陷烈火的皇城抛在身后,这些都是为了他而死的人。 昼伏夜出,一座座城池往西南赶,大多数时候隐姓埋名,却不妨碍身后追兵一路厮杀。子煦已经没有功夫去想被杀的无辜人。 渐渐的,能从路人的交谈中听得一些好消息,越阳王的西北军从五军镇南下,一路攻下十二座城池,与摄政王麾下的军队在雁门关外对峙;西南侯王的游骑军则快马加鞭北上,已经近在咫尺。摄政王谋划的时间长,所以开局得胜,但逐渐显出疲态,而越阳王和西南侯王,虽然势力都在偏远之地,却掌控着广阔的土地和人数众多的子民,稳住脚跟反扑的气势非常之猛。 出发前,子昊是个无忧无虑的皇子,养得白白胖胖的,这一路上担惊受怕、时不时风餐露宿,子煦偶尔几次仔细看看自己的弟弟,又黑又瘦,一个恍惚,简直不认得他。 子煦也疲惫至极,只想着,牺牲了那么多的人,只为他们俩能活着到西南,若是死在半路上,岂不白费? 一支箭从背后贴着他的耳朵飞过,身后有呻/吟倒地的声响,勒马回头,几十个轻装骑兵,手持长弓,距离他们几百米开外,前一排的射出弓箭后即刻被后排超越,于是箭雨不间断地朝他们飞来,他们却伤不了这些人半分,只能快马加鞭地往前赶。 身后的侍卫众星拱月般将两位皇子挡在身前,然而子煦不用回头,也知道本就二十来人的护卫队,倒下得越来越多。 “殿下,昨夜收到消息,游骑军的先锋距我们只有几里地了,你们快去。”史都尉说完这句话,猛地一扯缰绳,转过身来,带着剩余的侍卫直面弓箭手们冲去。 子煦咬紧牙,冲子昊道:“跟紧我。”他的指节捏得已经没有知觉,几百米的距离,他知道史都尉来不及冲到弓箭手跟前就会被射杀。 眼前出现一面高高飘扬的旗子,红底黑字“宁”,是娘亲的族姓。 重装骑兵奔腾而过,有一队将兄弟二人团团围住,继续前行。剩余的直奔向穷追不舍的弓箭手,厚厚的盾牌架在身前,步步推进,直逼到弓箭手跟前,摄政王派出的这些弓箭手,他们没有盾牌,甚至没有铠甲,只为更快地赶上两位皇子,这会儿在长矛下瞬间被捅得千疮百孔。 作为西南侯王的外孙,子煦十七年来,头一次看到西南的军帐,心绪万千。 中军大将拜在他跟前,报上自己的名讳,居然是他的舅舅,立即下马,两人抱在一起,子昊挤了进来,没了嚎啕的力气,只小声啜泣。 “两个孩子受苦了。”舅舅将他们引进大帐中,早已备好的酒菜端上来,热气腾腾,泛着久违的家的气息。 子昊抓起一块猪蹄膀,狼吞虎咽,好几次翻着白眼儿,吓得侍卫赶忙抚胸的抚胸、递水的递水。子煦带着心酸笑了笑,走出大帐,营地正中的开阔草场上,整齐地排列着牺牲侍卫的遗体,史都尉脸上的血污已洗净,躺在地上,一脸安详。 “小时候,我们一起习武。”舅舅不知何时也从帐中走出,立在子煦边上,“他离开故土十八年,终于回来了。”一时居然哽咽,握住子煦的手臂,“他们都心甘情愿为你死,你是我们宁家的希望。” 子煦点头,默默看史都尉他们被埋入林中的土坑,继而被竖上墓碑,这些为他牺牲的人,他全都记得,这些性命,摄政王、皇后、还有早已坐在沾满鲜血的皇位上的皇兄,都要付出代价。 夜深人静时,子煦立在自己军帐外,看四周围守卫的火把,无比踏实,已经多少天,没有这样安心过了。他走回帐中,提笔写下短短的字条,让侍卫拿来早些时候从越阳王府中运来的信鸽,温热的躯体握在掌心的感觉,似曾相识,一抬手,“扑棱棱”直上天空,头也不回地沿来时的路飞去。 这一夜,没有惊醒,睡得格外沉,然而,是个让人沉闷的梦。梦境中,清澈的河流边,望不到边的芦苇滩,开出形如雀尾色似白雪的荻花,面前一个白衣女子,捂着左胸,跪在面前,她抬头仰望,气若游丝:“子煦,很疼,很疼,我的心,你欠我,一颗心。”浓稠的鲜血从她的口中喷出,捂着胸的左手指尖涌出同样的鲜血,她的白衣顷刻间成了血衣,鲜血像无穷无尽般,染红她身下的芦花,染红了河水,满眼都是红色,她姣好的面容,也一点点沾上血迹,再也说不出话来,那双晶亮的眼睛却始终大张,望向他。 醒来时,发觉自己安好地躺在整洁的床榻上,外头天光大亮。记起要在此地驻扎两天才启程,子煦缓了缓梦中僵硬的身躯,走出军帐。大营方圆五里都是兵士戒备的区域,他缓步踱进树林中,西南地的树同京城很是不同,枝枝蔓蔓弯弯曲曲,看似柔软却遮天蔽日直冲云霄。 深吸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98 一口气,沁人心脾的清新,树木的气息,同终日笼在皇城上空的尘土、脂粉、火/药的气息完全不同,这就是今后他要长住的地方了,满身闲散,这就是西南。 眼前突然出现一团赤红,还在颤动。几步踱上前,居然是只小小的赤狐,它的腿被箭射中。 子煦环顾四周,没有狩猎的兵士。难不成它自己踩在遗落林间的箭矢上了,那可真够笨的。 从前在京郊狩猎时,箭无虚发,不曾生出过怜悯;但经历了九死一生,他突然对眼前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狐狸生出点儿惺惺相惜的意味来,在草地上坐下,将它抱在怀里,试探地摸了摸箭翎,它疼得龇牙咧嘴,却很懂事,没有咬他,于是子煦放心地用力一拔,撕一截衣裳下摆,替它扎好,放在地上。 不知是太疼还是被吓着,小狐狸伏在他腿边,他用手抚了许多下,圆毛甚是柔软。小狐狸终于站起身,跑出去几十步,回头望向他,晶亮的眼睛似乎有灵性,继而往树林深处走去。 ☆、韬光养晦(一) 回宁侯府的路比想象中的远,山高水长,翻越重重峻岭,终于在转过一片雾气之后,看到群山之间有一块方圆几百里的平原,四通八达的道路,整齐的屋舍,以及迎着朝阳烨烨生辉的高阁。 “那就是锦城了。”一旁的舅舅用马鞭指给子煦看。不消说,锦城当中最为巍峨的便是镇南宁侯府。 看似近在咫尺,转下山去已近傍晚,锦城门打开,百姓夹道欢迎,和匆匆逃出京城的狼狈截然不同。 子煦拿出在京城时的气度,仿佛这一路的生与死、恐惧彷徨都不存在,双眼平视,柔和地转头四处张望,冲满城的百姓笑,然而锐利的目光瞟到四周人群中,面不带笑的看客,是几个精壮的中年男子,和他双目相触的瞬间,杀气四起,没多久就消失在人潮当中。 宁侯府堂上,一脸威严的是子煦的外公,行完礼后,他从座上走下来,拉住子煦和子昊的手,一扫方才的威仪,变成个老泪纵横的老人。 后院当中,又见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知道是外婆没错了,她早已经哭得躺在床榻上,旁边一群女人围着,都是家人,子煦一一见过。 宁侯只有一儿一女,对女儿甚是疼爱,当初远嫁京城已是不舍,如今惨死皇后一伙之手,更是心中气难平。 镇南宁侯虽然名震西南,家中却人丁不兴旺,舅舅只有一个嫡子,宁卿远,另外妾室所生的女儿倒有三个。卿远和子煦同岁,已经封了子爵,二人自出生起,天各一方,却一见如故。 宁侯夫人年纪大了,喜欢子孙满堂的热闹,把几个孙女都接到府里同住,于是那些个妾室们也都喜欢往她跟前凑。子昊年岁尚小,也被外婆留在了宁侯府。子煦已经长大,再留在府里不合适,他来得突然,宁侯特特为他造的皇子府还没有竣工,卿远邀他暂居子爵府。 短短时日里,子昊失去父皇母妃,一路上担惊受怕,依赖子煦得紧,天色渐晚,看他要走,很是不舍,可那几个表姐妹长得不输皇城最漂亮的公主们,都喜欢子昊喜欢得紧,把他哄得笑嘻嘻的。 子煦拜别宁侯府,上马的时候,回望一眼立在女孩子堆里的子昊,对卿远道,“我弟腻在脂粉堆里出不来了。” 两人大笑,踏着月光离开宁侯府。 “二皇子殿下。”走出去一小段,卿远开口。 “还客套什么?算起来,你比我长几个月,我还得尊你为兄长。” “不敢,不如直呼名字好了。”卿远朝子煦作了个揖,“你来了,我长舒一口气。” “为什么?”子煦很意外,他一直知道舅舅家有这么个儿子,甚至想过,最不想他来西南的,大概就是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哥。他原本是西南侯王唯一的嫡孙,要继承西南的,自己未来的路虽然尚不明朗,但对卿远多少是个威胁。 “宁家武将世家,偏偏生了我这么个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卿远一身青色云丝四喜蜀绣长袍,高束的长发飘飘,这么看着果真像个文臣。 “平日里都学些什么?” 卿远摸摸下巴,“兵法战术,辅佐之道,只要不让我带兵砍杀,这些看看也挺好。最喜欢的是观星占象,可惜啊可惜,从来没有个术士能一统西南的。” “倘若我能得到天下,就让你做个能专心夜观星辰的西南侯王,平平安安地把镇南的家世传下去,你不爱打打杀杀,多生几个儿子,总有个喜欢打打杀杀的。” “那就谢过子煦了。”卿远像是了却一桩大事。 子煦心头却郁郁,“我得天下……”摇摇头,叹口气,若不是越阳王的料事如神、宁侯的快速起兵,恐怕仓皇出逃的机会都没有。他现在是一无所有,只能祈求母族庇护的皇子,朝不保夕,还谈什么天下。 “不怕你笑话,我给家里每个人都算过,你的生辰,刚好是荧惑星转世。”卿远转头看他。 “荧惑星?”子煦诧异,什么样的恭维他都听过,独独说他是星君转世的话还是头一遭,新鲜的很,“荧惑主战事,难怪不太平。”有点自嘲的意味。 “此话不假,你一天不能到主位,天下一天不太平。”卿远斜了一眼,“所以,抓紧夺了天下,大家各归其位。” 子煦一时摸不透,卿远究竟是真算出这些来,还是和他父亲商量过,都抓住机会劝诫他,父子二人各从人情和天命的份上给他必胜的期待。不管哪一样,西南,锦城,当真来对了。 卿远的子爵府位于锦城东面,再往东,就是城墙了。进了青砖高墙内,里头的亭台楼阁都继承了魏晋风骨,空旷简洁,主厅更是一眼望得到对面,一个长满荷花的池子,此刻月光倾泻,纱帘飘扬,子煦脑中闪过一袭白衣的女子,倒伏在开阔的窗景前。 他四处张望,看到每个房间上都贴有一个黄底红字的纸片,“这是?” “符。”卿远神秘兮兮地一笑,“锦城家家户户都贴,西南地多灵狐。” “灵狐?”子煦轻笑,这个表哥,神神叨叨的。 “又叫妖狐,也就是狐狸精。”卿远摆摆手,“灵狐能幻化成人的模样,或男或女,样子好坏全在他们自己的修行,多半都能修炼出精致的皮相,才能蛊惑人心,骗取真心,成就不死之身。” “这么说来,寒窗苦读,飘飘然进来个靓丽女子,红袖添香在侧的故事,都是真的?”子煦在正厅里大喇喇地坐下来,接过卿远泡的一杯青桔普茶,“做书生竟有这等艳福,也算另一种书中自有颜如玉吧,哈哈。” 卿远一愣,很不屑地摇摇头,“那都是落魄书生痴心妄想罢了,苦读多日,前途未卜,心中苦闷,忽来一位妙龄女子,要容貌有容貌,要才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99 情有才情,不问家世不求名分,只为夜夜相伴,待到书生功成名就,女子忽而告辞说缘分已尽。”顿了顿,声音提高八分,“全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子煦被他这个包袱抖得哈哈大笑,“说得正是,那么这些狐狸精干什么呢?”他抬手指向门廊上的符。 “狐狸精美丽的皮子是真的,性子可就没那么温和了,不问家世不求名分也是真的,但它们贪图的可是大大的财富,鲜血淋漓的心。”指指自己的左胸口,“待到被骗的人一心沉溺其中,它们就划开人的皮肉,带活掏出心吃下去,功德圆满。” 厅里一时寂静,外头荷花池里流水潺潺,空气里飘浮着青桔洁净的香气。 “怎么,吓住了?”卿远用手指点点子煦,有嘲笑的意味,“我倒有点想见识见识这些狐狸精们,毕竟,它们要等上钩的人沉溺感情不可自拔才动手,这就说明,颇有手段。” “有什么好见识的,好端端人的感情不要,想见识狐狸精的?”子煦觉得他不可理喻。 卿远摇着头,竖起食指在子煦眼前摇着,“此言差矣,这种感情从哪儿找?媒妁之言的正妻,一般端庄贤淑,可少点儿情趣;买来的小妾,大多美艳不可方物,却少点儿气度;乐坊的花魁,那绝对是温柔乡中的极品,却不是普通人能一亲芳泽的。据说,这些狐狸精们,能让人醉生醉死,恨不能掏出心肝来给它们。” “那不刚刚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掏出这些无脑之人的心来,成全狐狸精的大业。”子煦对这些情/欲熏心的人颇为看不上。 想起自己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不知雨吟那边如何。往西北走的路虽然大多坦途,而且越阳王的地界已经到了雁门关,自己经历的生死劫难应该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可她毕竟体弱,西北多飞沙走石,不比皇城,心里担忧,就告辞卿远,由仆从引着去自己客居的小院,给雨吟写了封书信,打发下人送出去。从西南到西北,已经都是他这一派的,书信往来倒比京城方便许多。 窗外月光皎洁,虽然算来京城是隆冬时分,可西南却完全是春暖花开的景象,微风吹着窗外修竹,洋洋洒洒的影子正投在他床前,很有隐居的意趣。外间有门“吱呀呀”地轻响,想起夜半飘入的狐狸精,让人如痴如醉,该是怎样的美貌?他懒懒地躺在床榻上,眼前出现一张娇俏的脸,“子煦,我好疼,好疼……”一手捂胸,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凉凉的,坚硬的。 猛地惊醒,床前两个蒙面人举刀,一人的刀刃已经碰到他正捂着胸口的手腕。急忙抽出枕下短刀横扫,两人腰腹被划开大口子倒在床下,碰倒了床边的衣架烛台,“乒铃乓啷”一阵响。 外间烛光幢幢,卿远跟在仆从背后跑进来,见子煦没受伤,大喘一口气,“让最信任的护卫把这屋子围一圈,给我父亲送信。”说着,蹲下身,亲自拉开两人的蒙面巾,发觉已经口吐白沫身亡。 “这不是府里的侍卫吗?”眼尖的仆从看一眼发青变形的脸,却也能即刻认得出来。 ☆、韬光养晦(二) 忙忙碌碌的一夜,不光惊动了舅舅,不知哪位仆从还去宁侯府里通报,连宁侯也匆匆赶来,卿远和子煦连忙扶着他老人家在卿远的床榻上歇下。 虽然死人不能开口说话,但行刺的两人不是生在锦城,细究起来,家族世代从皇城南迁。皇上,不,先帝在爆炸中驾崩之前,锦城一直是西南重城,无数南来北往甚至异邦商旅都会在锦城中长住短歇,这样的异乡人在锦城更是再正常不过了。 宁侯小歇了会儿,蹙着的白眉一抖一抖,“今时不同往日,摄政王不知在锦城安了多少细作,现今全用得上了,不急不急,自有办法。”说着,吩咐自己带来的侍卫把守好子爵府的内圈,打发儿孙们各自睡下,白天从长计议。 子煦整夜整夜的梦,却不是因为睡前的刺杀,而是那个芦苇滩边的姑娘,她又一次碰到他的手了,于是他的手上也是黏腻一片的血,她不断地说,她很疼,是他负了她,伤了她,欠了她,不哭不闹,可胸口喷涌的鲜血,触目惊心。 睁开眼,天已大亮。逃亡的一路,确实有无数的人为他牺牲,他不会忘的,但他没有负过人,更别提伤过女人,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这种梦。 宁侯已经想好对策——送他上钟山,直说“只是苦了子煦”,但舅舅却觉着,这是个领兵的好契机,说得子煦有些懵懂。 卿远显得不舍,“群山当中,虽然安全,面对的全是兵士刀剑,太无趣。” 舅舅带责怪意味地拍了一击他的头,“你以为人人跟你一个样。” 子煦不再多问,既然长辈都认为对他有好处,听从便是了,跟着去宁侯府陪着老夫人用了午餐,被自己表妹们的脂粉气熏得几乎睁不开眼。 从皇宫搬到皇子府之后,他再也没见着过这么多女人聚在一起的场景了,倒是和幼年看到的,各宫妃嫔齐聚的记忆那么相似。听说父皇驾崩后,无所出的妃嫔们都殉葬了,细细一算,几乎大半的后宫就空了。到底是殉葬,还是屠杀就不得而知了,总之那泛黄的记忆里,有一大半的妇人们都已作古。 才一夜的功夫,子昊已经沉浸在表姐妹们的追捧照顾中不能自拔。子煦故意逗他说带他一起去钟山,吓得他筷子里夹着的一块玫瑰酥酪滚落在桌面上,引得满屋子人的哄堂大笑。 饭毕,就该和老夫人告别了。她还没从失去女儿的悲痛中回过神来,才来没一天的大外孙又要去钟山,自然拉着手哭了个昏天黑地,慌得子煦不知怎样劝,反倒杵在她跟前,看自己的几个表妹端茶倒水、用软软的口吻哄着,那软糯的嗓音,还怪好听的。 混乱当中,他觉着手中一热,被塞了个什么绵软的物件,也没来得及看,便跟着舅舅支派进来的侍卫走出去。 他的黑色骏马立在侯府前,经历一夜休整,扫去一路疲惫,这会儿闲适地摆动马尾,子煦看着,总觉得旁边还少匹白马。 舅舅带一队贴身侍卫亲自护送子煦进钟山。 他惊讶于所有人提到钟山时的敬畏之情,这会儿终于得空能问问。舅舅瞥一眼他,眼神中满是“你还太年轻”的笑意,低声给他讲起钟山的前世今生。 子煦确实惊讶过,都说西南侯王的兵力不输西北越阳王,可他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游骑兵,没有传说中,能一路荡平山野城池那样气势恢宏的兵士,原来,他们都藏在钟山之中。既然是宁侯不愿外露的兵力,其护卫隐藏力自然也远远在包容汇通的锦城之上。 爬过一个山头,余晖之下的情形让子煦全身一震,漫山遍野的火把、梯田样的校场,以及队列齐整的巡逻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00 队伍在山中穿行。 “山洞里更是内有乾坤。”舅舅的脸上写满得意。 走进比城门还要巍峨的山洞,子煦瞥见洞口也有个黄底红字的符,不禁哑然,这满山的军士,若是来个女子,不需要这个符,她也是进不来的,但是转念一想,这个狐狸精如是不走寻常路,偏偏幻化成一个小兵卒,混进来轻而易举,倒也不可不防。这么里外一想,他笑自己拿着传说当了真。 在空旷堪比皇宫大殿的山洞里,子煦头一次看到西南的将士们,这些从今往后他需要倚仗的人们,一时心潮澎湃,命人拿来卿远为着让他解闷而带上的一坛二十年陈窖藏酒,开启之后倒在一旁的山泉里,以示自己同甘共苦的决心,一时洞内呼喊鼓掌如雷鸣,经久不息。 舅舅凑在他耳边,“这酒是卿远的宝贝,他断断做不出这种事,我几乎已经认命,西南宁家要毁在卿远手上了。” 子煦也低声道:“卿远有他的本事,只是这会儿还没有显而已。” 被他这么一说,舅舅也高兴起来。 子煦的住处安排在钟山顶的五间书庐中,自上而下层层守卫,最近的那一层侍卫,他们的父辈就是侯王看着长大的,出生毫无可疑,忠心耿耿。 忙着见各路将领,将近后半夜,子煦才在床上躺下,刚好能看到后山一株老松树,稍许探出山崖去,这会儿月牙像是挂在树上,别有意趣。 躺着看了会儿,他才想起白日里手中那团软软的物件,被他匆忙间揣进了左袖中,于是起身去找白天穿的那件赤色云纹锦袍,从袖口掏出一个香囊,上头还绣着双莲并蒂,挺好看。他随手塞回锦袍左袖,沉沉睡过去。 晨间的操练声在钟山中尤其显得雄壮,子煦早早被他们吵醒,正好拾起自幼早起练武的习惯,拿起墨阳剑走出房间,在老松下的嶙峋巨石上尽情挥洒汗水。 几招过后,他觉着有双眼睛在偷窥,于是停下手上的动作,四处张望,没有人,又挥剑挑起,那种被盯着的感觉重又浮现。他狐疑地在山头四处走动,又眺望山下,侍卫们都各司其职,恰巧贴身的仆从端来早饭,他才放下剑,坐在书庐前的石凳上,沐浴着久违的阳光。 山中的生活每日每夜是相同的,然而子煦却觉得每天都更贴近这支西南大军,每天都更了解他们。 舅舅隔十天半个月会来看他,顺便带来京城或西北的书信。 果不其然,雨吟在北上的路上一病不起,费了好些功夫才调养得有了起色,但从书信上看,身体又大不如前,心弱症病发起来,需要每月十五服用补血益气丹。 以越阳王的实力,买药不是难事,偏偏这个药方对药材的要求极其苛刻:人参要百年老参,多一天不行,少一天也不行;龟胶要溯游过百次的老龟,多一次不行,少一次也不行;血燕要最东面山崖上百尺高的燕窝,高一寸不行,矮一寸也不行;龙眼要南地第一百棵树上的,左一棵不行,右一棵也不行。好在,越阳王到底神通广大,总算找齐这些药材,一次制了八十颗,够她吃上七八年的,暂且这样养着。 子煦心里不是滋味,雨吟也是因为他…… 好在也有好消息,譬如,虽然摄政王的军队一路上对子煦穷追不舍,却没有个正当杀两位皇子的理由,见到他们已经进了西南地界,也不想惹是生非;西北面,因为越阳王极有远见地将手下的要员提前送到西北,只留他自己和夫人在皇城,西北军大兵逼近,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突破雁门关向南扫荡。摄政王也只能吃了这么个亏,明面上消停了。 卿远虽然次次都嫌弃钟山路远,山里除了铠甲还是铠甲,很不愿意来,却也每一两月来看他一次,带着好酒好茶,两人对月畅聊,能聊个整月的。偶尔他也把子昊带来,但明显后者更是不愿吃这样的苦。 子煦心里有些酸涩,自己的亲弟弟,怎么是这么个贪恋闲适生活,毫无大志的男儿呢。 四年的时光,一晃而过。日露山风,将子煦锻炼成一个愈发干练果断的皇子,比卿远和子昊饱满健硕得多。 四年里,陪着他最多的,是山间的将士,和梦里的姑娘。她只有那几句话,哀怨忧伤,痛苦绝望。梦里的自己,对她似乎非常熟稔,最近的一次梦里,子煦甚至伸手抱住她,将她搂在怀里,却止不住血,只汩汩地流着,他的心居然跟着痛。 她不是个小丫头,比分别时看到的雨吟要大好几岁,介于小丫头和大姑娘之间,子煦想了很多次,始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 “听说,梦里见到的面孔,都是见过的,所以,不可能梦见个完全陌生的人?”又一次对月饮酒时,子煦问卿远。 卿远很有情趣地晃荡着酒杯,看里头随涟漪起伏的满月,“肯定是你见过的,不是这辈子,就是上辈子,总之是你命里遇见的人。” “那她反反复复说我欠她的是什么意思?” 卿远放下酒杯,一脸八卦,“是个女的吧?”抚了抚下巴,“许是你上辈子杀死的情人?” ☆、梅岭“山魅”(一) 杀死的,情人? 子煦喉头有些干,他在钟山待了四年,除了练武研习兵法,便是和几个大将巡视队列。 情人?他想起从前在宫中,夏末应季的鲜菱角,水灵灵的;又想到皇子府中的那窝燕子,雏燕柔嫩的躯体。都是远隔几生几世一样的存在。 “听说,锦城新近出了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花魁?”子煦替卿远斟了一杯酒。 卿远一听这前半句,就知道子煦虽然人在山中,可消息却灵通,毕竟这也是轰动全城的大事,“不瞒你说,已经让我安置到了翠苑。” 翠苑是卿远在城郊的一处别院,是除他府邸之外,最为精致美妙的一处别院。 子煦仰头看月,皓白的牙齿轻轻磕在杯沿,“什么感觉?” 卿远一时没听清,看了他一眼,半躺在竹榻上,思量了会儿,懒散地道:“远看亭亭莲花不可亵玩,摘下来也不过新鲜个三五天而已。” 以为会听一大段一大段淫靡的话语、亦或是强自镇定掩饰喜悦的谦辞,却没想到这样意兴阑珊,子煦心下不免诧异,望了一眼正端详酒杯的卿远。要知道,这花魁在锦城出了足足有半年的风头,多少富家子弟争风吃醋,就连卿远,也下足了功夫,才最终抱得美人归,这才多大会儿功夫?究竟是花魁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 远远的,有马蹄声急促,红色的火把在漆黑的山间分外耀眼,一道道传令兵的嗓音在山野间更显清亮。不等最后一道传令兵近前,子煦已经放下酒杯,淡淡地冲走进院落的兵士道:“把我的盔甲拿来。”从容平和的样子,令一旁起先惊诧无措的卿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01 远抱拳认输。 四年来,朝廷与西南西北,严格按照当年停战的界限各自为营,谁都不越界半步。然而今年年初,朝廷治下暴雪连连,春种前青黄不接的日子险些熬不过去;紧接着,老天又干旱三个月未施一滴雨,毫不意外,饥荒蔓延,不光平民百姓吃不饱,就连军饷都有了问题。 皇城内的御林军尚能维持体面,而与西南西北割据的兵士们的口粮,经过层层剥皮,到嘴边的就只有稀粥而已,于是边境上时有骚扰。 起先零零星星,宁军捉住便量刑问罪;逐渐的频繁起来,西南宁军采取在面额上刺青再赶回去的刑罚,起先有震慑的效果,到后来也作用甚微。上个月更是出了一队骑兵冲入西南地界,打家劫舍的恶劣罪行,宁军没有心慈手软,在丛林中捉住这一队匪徒之后,全部绞死在两军对垒处的高地。那之后,据说朝廷的兵士看宁军的神色都生出歹意,表面上安稳许久,实则暗流涌动。 子煦接过自己的战甲,往身上穿的时候,不知是紧张激动还是释然放松,他等这个机会等了一个月?不,他等了四年,从那夜仓皇出逃开始,他终于等到了。 边境上一个卒长率领百名士卒冲入宁军阵营,抢夺早已成为白骨的骑兵尸骨。宁军自然不会任其妄为,围起百人轻而易举,朝廷那边能放出这百人来,定是早有预谋,此刻从从容容,隔着边界大声警告,要宁军保百人毫发不伤。宁军将领也不是个吃素的,不听那声喊话还好,一听登时火冒三丈,偏偏在朝廷军面前架起柴堆,将百人烧死给他们看。 子煦骑在马背上,想到五百里外一片血海的边界,内心毫无畏惧。身后有十万大军,连夜驰骋,抵达战场时,一声号角,正在厮杀的宁军转身便退进山林。杀了一夜的朝廷军疲惫困顿,正四下找寻,即刻被飞驰而来的箭雨射杀,全军覆没。 看着满地疮痍,赢了第一场仗,并没有特别喜悦,他有十万人,朝廷在边界上只留了五千不到,这一仗,还没有打就知道结果,是镇南宁侯送给他这个外孙的一场胜仗。 登高远眺,西南层层叠叠的山林,使得百里的距离那样迂回曲折,重山背后的宜州,是从西南地界往京城去的第一个城池,攻下宜州,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首捷。 在边界上休整一天,子煦被人摇醒,正想说是谁这样胆大,却看到子昊一张白净的脸,跟在他身后的,还有舅舅。 攻打宜州,这十万大军都是子煦麾下的,舅舅只以军师的身份出现在他的军帐,为他出谋划策。 要去宜州,先要翻过陡峭的梅岭山。山路崎岖不提,最窄的关隘只能容两匹马比肩而过。 金秋十月已过,西南大地仍旧一片苍翠,但梅岭因为直冲云霄的挺拔,自半山腰处便终年白雪皑皑。 子煦的大营驻扎在山腰雪线之上的一片开阔地上有半个多月,日日仰望阳光下泛着金光的山脊,最窄的关口就在山脊上,他不敢带军贸然上前,而是派一队擅长飞檐走壁的兵士上去探看。 派出的第一队兵士走了八天,没有一人返回;不得已,又派出一队,八天依旧没有回音。 他就知道,朝廷不会白白让那五千人送死,他们等在通往宜州的山脊上,准备将他一击毙命。 军帐外,白雪从柳絮状变为鹅毛样,无声无息地下。 舅舅在西南领兵多年,对梅岭上的雪见怪不怪,主张按兵不动,却没想到,暴雪紧随其后,连下山的路也全部封死。 无光的暗夜,天地一片混沌,从睡梦中醒来的子煦,听到有女人在叫他,尖细柔媚的声音,一声声轻唤。他走出营帐,看到树林间一个女子,穿着兜头而下的白色斗篷,若不是她乌黑的长发,子煦几乎看不到她。狭长的柳叶眉下一双同样狭长的眼,流转着秋水与波光,一双红唇在黑夜中楚楚动人。看到他上前几步,女子的唇边绽出一个笑,冲他展开双臂,大氅下只一条薄如蝉翼的纱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姿。 “哥!”睡眼惺忪的子昊从旁边的帐中跑出,看到这个女子,惊呆了,“你是谁?” 她顿了顿,转而唤一声子昊,再唤一声子煦,于是子昊如着了魔般,向林间走去。子煦一直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拉过子昊的后颈,一步步后退。 女人的脸变得苍白、愤恨又狰狞,呼唤他们的嗓音一声比一声急,然而子煦很快地退回帐中,子昊一直呆呆地望向林间女子的方向,即使看不见,也望着,然后倒头睡着。在跳动的油灯下,子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着方才是个幻觉,那个女子的躯体甚是美妙,嘴角一挑,也倒头睡下。 再次醒来时,自己躺在雪地里,没有战甲,没有大氅,没有军帐,周围的兵士更是不见一人,茫茫白色中,只见得不远处睡得四仰八叉的子昊,同样衣衫单薄。急忙将他摇醒,二人抱肩瑟缩。 子煦勉强举起腰间的墨阳剑,发着颤往外走出几十米,依旧皑皑的雪,还在下,四下一个人影都看不到。雪打在脸上,又冰又疼,几乎不能呼吸。 远远的,眼前一道山脊上,一个红点出现,是雪地中唯一的色彩,缓慢变大、变清晰、变鲜艳,一步步在雪地里艰难地前行。 四下毫无遮挡的地方,子煦立在雪地里举起剑。来人略显矮小,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将剑放下,剑尖在雪地上划出一道窄窄的线。那人的每一步都深陷在雪中,走得格外缓慢,等待的时间是这样漫长,终于,在抬脚的一瞬,头也微微抬起,从红色斗篷的帽檐中露出半张脸。 子煦心中一滞,是个女孩儿,蓦地想起一句不相干的话,与君初相识,如遇故人来。 终于走到跟前十步远,她将头脸全部露出来,“老远就看到你们俩,躺在雪地里不冷吗?”语气中满是诧异。 “冷!冷!好冷!”子昊蜷成一团,在雪地里一下蹦得老高,蹦到她面前。 子煦想要拉他,却因为一时恍惚没能拉住,反倒被他带着往前走了两步。“这是哪儿?” “梅岭山。”脆生生的一句。 “梅岭山绵延几十里,这个山谷,叫什么?”子煦索性走到她跟前。 她显然不习惯和生人靠这么近,后退了两步,正了正色,“这是琼花谷。” “可我们明明在阳关下。”子昊嘴快,将自己的老底抖得干净。 “就隔一个山头。”她抬手指向突兀的山脊,狐疑地看着他俩,“梅岭山有山魅,引得男子夜间四处游走,冻死在雪地里,你们莫不是……” 兄弟二人都想起昨夜那个妩媚的女子,面面相觑,“翻过这个山头要多久?” 她“啧啧”两声,“年轻力壮的人,一天一夜可以,但现在大雪封路,给你们十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02 天也未必能翻过去,况且,你们这——”她隔空点点他们的锦衣,虽然质地厚重,却挡不了严寒。 “请问——”子煦只得收起方才举剑时的气势,低下头来,这女孩儿杏眼圆睁,很是娇俏,不可能见过,可……“附近有什么地方能让我们避避?” 她像是犯了难,“梅岭雪线之上,极少有人家。”咬了咬因为寒冷而失了血色的嘴唇。 “能去你家避避吗?”子昊直言不讳。 子煦看到她双眼大睁,一副受了冒犯的样子。 ☆、梅岭“山魅”(二) “我们不是坏人。”子昊这个草包,一手已经握在刻有名字的玉佩上。 子煦眼疾手快按住他,亮出自己的令牌,“我是西南宁军的军将,这是我的侍卫,只求一个屋檐避寒而已。” 红衣的姑娘见了令牌,眼中的警惕这才微微放下,又迟疑了会儿。 子昊抖得像筛糠似的,嘴唇泛紫,“小姐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一句小姐姐,子煦嗤之以鼻,心说这姑娘和子昊,不知道谁更年长些,自己的弟弟,这四年武艺学问没长,脂粉堆子里套近乎的功力倒长了不少 姑娘犹豫片刻,下定决心,“跟我来。” 子煦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踏实地跟在她身后,“不知姑娘怎样称呼?” “我姓胡,叫望霁,你们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脆生生的回答。 子煦觉着很少听到这样动听的嗓音,灵台一片清明,“因为一直生活在梅岭山雪线之上,父母才给你取了这样的名字?” 她在前面点点头,斗篷上的帽子垂下,低头的一瞬稍显落寞。 “你的父母?”子煦的声音轻轻的。 “在去年的暴雪中被埋了。”她反倒回头冲他笑,扫去先前的失落,语调坦然。 居然是一名孤女,不肯带他们回家也就情有可原了。 “小姐姐,你一个人在山上怎么过活?”子昊嘴甜,腆着脸一声声“姐姐”,子煦听得要为他脸红。 “我们家是猎户,我跟着爹爹学了点儿皮毛,混个温饱不成问题。” 一行三人悉悉索索地在雪中前行,翻过一个矮矮的山头,百米开外的林中,显出木屋的形状。 三间一字排开,屋脊上落满雪,胖了一圈儿,却没来由地给人踏实感。廊檐下挂着几只风干的野兔山雉,和几串金色的玉米,屋后空地上的干柴码得齐整。 望霁将他俩安置在东面的房间,看起来有些日子没人居住了,虽然没有灰尘,可屋中毫无人气,冰凉凉的。“我给你们生个火。”望霁刚脱下身上的斗篷,也觉得屋中寒气逼人,双手抱肩抖了两抖,就转身出去。 斗篷上落下几朵晶莹的雪花,掉在子煦的手背上,微凉细小,在他心头软软一咬,他探手去,险些拉住她的胳膊,及时停住,手悬在空中,“生火这种活儿我们自己干就好。” 望霁回眼望一眼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的子昊,再看看卷起袖子的子煦,眼中有些疑惑,顿了顿,就走出去了。 确实,怎么会有军将自己动手,侍卫倒甩手不干的,可子昊肩不能担手不能挑的样子,让他去生火,出的纰漏更大。 子煦在屋后抱柴火的时候,瞥一眼空地上的斧子,还有一堆没有劈开的柴,都堆放在屋檐下,望霁一个年轻的姑娘,着实不忍,心说等雪停了,一定帮她把这堆柴火全劈完。 走进屋里,子昊正捧着一杯姜茶一个劲儿吹气,又想喝又烫嘴,急得像只猴子。望霁将另一个茶杯递到子煦手中,手指触到他的手掌,冰冰凉,子煦忙道:“你先喝。” 望霁嘴角一挑,“我还有。” 子煦这才接过,看到脱掉斗篷的她,身着一条棉布长裙,质地虽粗糙,却剪裁合身,于是她纤细的腰身和微鼓的前胸都尽收眼底。 望霁转头走出门外,子煦盯着半开的屋门出神。 “哥,你脸怎么这么红。”一旁的子昊终于把姜茶吹冷了几分,一口下去甚是畅快。 子煦长出一口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打着哈哈,“这柴火还挺重的。”把姜茶放在案桌上,俯身生火。 子昊惬意地翘着二郎腿,“这小姐姐和我一样大,按月份算,比我还大两个月,小姐姐真没叫错。和我一样大,也就和雨吟一样大……” 子煦的心被一捏,望霁和雨吟同年,可记忆里的雨吟分明不是这样的,还是个幼小的孩童,不似她这样的身段。摇摇头,被这姑娘好心收留,自己却满脑子装着些什么龌龊的东西。 火焰跳跃,屋子里逐渐暖意融融,子昊子煦各靠在窄小木床的两端,兄弟二人许久没有如此亲密地待在一起,仿佛从前,子煦尚未成年,兄弟二人还住在皇城中,冬日就这样靠在宁妃的暖塌上,听窗外雪声簌簌,等着吃宁妃亲手剥的核桃。 “哥,我们这一回直直北上,再回来不知几时。”两人沉浸在幼年甜蜜回忆里,久久的,子昊才蹦出这样一句。 子煦也只初听时一愣,而后释然,这早就在他的料想中,只是没跟舅舅确认而已,子昊必定是听到笃定的消息。“那这一路可有得奔波了,你要不要回锦城?” “你要败了,你以为外公还会好好待我吗?毕竟,你才是那个前途无限的皇子。”子昊眼中出现了难得的落寞,一语道破他们二人的境地,万人仰仗的皇子、镇南宁侯的外孙,和全国通缉的罪人、寄人篱下的旅人,都是他们,是正是反,都在别人的人心一念。 “那你就帮哥打天下。” 子昊“呵呵”笑两声,“我真不是冲锋陷阵的料,但有一点,我绝不会拖你后腿,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要我前冲、后退、亦或者自尽,我都听你的。”兄弟二人说着,不禁鼻子酸酸的。停了很久,子昊重又开口,“越阳王答应派兵支援宁军北上,可西北军先锋一直在阴山一带徘徊,要盼到他们,大概是……” 四年间,这弟弟,不是光吃喝玩乐了,相反的,以常人看不到的方式日渐精进。 从前父皇夺天下的时候,越阳王和国舅同是他的肱骨之臣,却从来没有和睦过;现今,镇南宁侯和越阳王,都是子煦要仰仗的人,却免不了恶战一番,要么战在夺天下之前,两败俱伤,连带他们兄弟二人一齐覆灭,要么战在夺天下之后,到那时,他虽然得了天下,又能掌控多少呢?两方互相猜忌,必然不肯在决一死战前过多消耗自己的兵力,那么,说起来西北西南军任子煦调遣,其实他搬得动的能有多少呢? “不想这么多,先把宜州拿下,其他的从长计议。”子煦宽慰地拍拍子昊的肩。 屋外传来望霁的声音,招呼他们吃饭。 中间的屋子里,一张简易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03 八仙桌,摆着一盘腊山雉、一盘炒熏肉和一大碗草菇烧的汤,菜色/诱人。 望霁用一柄山榉木长勺为兄弟二人舀汤,棉布的袖子落下去两寸,露出如羊脂般的手臂。子昊低头只顾吃饭,子煦看了一眼洁白的臂膀就不敢多看,和山间兵士黝黑坚实的小臂相差太多,于他,像个极新奇物件。 “小姐姐厨艺了得。”子昊在锦城过惯锦衣玉食的日子,现在却由衷地称赞。 “这是山里飞禽走兽山珍鲜美的功劳,说到底,还是镇南宁侯治理西南、保民众富足的功劳,也是你们这些将士的功劳。”望霁大方地抬头看着子煦和子昊说,为他俩一人夹一块山雉肉,那坦诚又天真的眼睛,看得子煦心中一阵翻腾。 雪虽没有越下越大,但漫天飘散的雪片,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子煦负手在三间木屋前的廊檐下来回走动。十万大军没了指挥官,将是怎样的乱象?虽然舅舅在,可也难以服众。他回皇城的路那样漫长,如果军心此刻就散了,根本就无法走下去。 漆黑的林间,有蹒跚的脚步声。子煦停下脚步,朝不远处望去,声响越来越大,他下意识地朝西面望霁住的亮着橘黄灯光的屋子走去,立在她门前。子昊尚有师从武状元的武艺傍身,望霁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子。 红色的身影来到跟前,居然是望霁。子煦看着她用一根长长的铁钩,在身后远远地拖着一捆笔直的树枝,样子甚为吃力,赶忙迎上去。 望霁被子煦撞见,眼神一慌,“吓我一跳,你怎么不回屋里,外面多冷?”继而绽开微笑。 “柴火不够吗?”子煦立在她跟前,两人呼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中汇在一起。 “这是若木。”望霁索性取下铁钩,指指树枝,“是给你们放在门窗边,抵挡山魅的。” “哦?”子煦一时没明白。 “把这个放在屋里,抵住门窗,山魅幻象都进不去,就不怕被蛊惑。”她一脸笃定。 从前听卿远讲那些灵狐的故事时,他是不信的,这回面对望霁,他却不得不信,若不是真有山魅,他也不可能遇上望霁。俯身抱起那捆若木,抽出两支递到她跟前,“你也拿去。” 若木散发出一股若隐若无的幽香,望霁掩鼻后退着跳了两步,“我受不了这味道,而且山魅不迷女子,你拿去便是。” 被他这么一说,子煦像被揭了短,只迷男子,岂不是说他们男子都见色起意,见着美艳的就晕头转向,所以在望霁心中,他们兄弟二人都是这等好色之徒?用手挠了挠后脑,昨夜他确实没被那个女子迷住,可又不好解释为什么还是倒在雪地里,胸口像堵了一团草。 作者有话要说:  伤心,连续两周没有榜。先更完这一波的五章,下周我也要放假~~~ ☆、梅岭“山魅”(三) 漫天大雪,无穷无尽。子煦一天比一天焦躁,整日整日对着半旧的案桌,徒手凭空布置战局。 望霁极少进他们二人的房间,只一次天气异常寒冷,没等到子煦出去,她主动端来热茶。瞟一眼子煦用几根树枝搭出的地形,惊讶地道:“这是阳关?” 子煦抬头,正对上她清澈的双眼,点点头,没来由地脸上一烫。 望霁在他对面坐下,看到他愁眉不展,试探地问道:“怎么,担心过不去?别看山南仰望阳关陡峭,翻过去之后的下坡很好走,不用太过忧虑。” 子煦摇摇头,“不怕山高水长路远难走,只怕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望霁看着地形出神,屋外传来水烧开的声响,她冲子煦莞尔,“总有办法。”翩然走出去,棉布裙的下摆摇曳。 手指将桌上的树枝全部弹倒,子煦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廊,方才飘动的白裙,扰乱他本就烦躁的心。 后窗外有声响,抬头去看,又是望霁,披了件火红的毛坎肩,走进雪中,俯身搬劈好的柴火。子煦立即跑出去,“我来。”抱过一大捧,在她前面往中间的屋子里走。身后,她的脚步声比他的轻柔,一脚脚像在他心头踩下软软的印子,也许她在看他的后背,于是挺了挺,浑身不自在。 “呀,都弄脏了。”望霁没有低头看放下的柴火,倒是平视着,正好在他胸口。 子煦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前胸一片脏污。那夜他遇见山魅后睡思昏沉,本就只在白色中衣外披了件锦袍,现在跑出来跑得急,没想到这仅此一件的白衣裳,“没事。”隔着贴身的中衣,他看到自己呼吸急促、胸膛起伏,越发局促。 “你等一会儿。”望霁发觉自己靠他太近,鼻尖几乎擦到他的胸前,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红晕,转头走向自己的房间,只一小会儿,手中拿着件略微泛黄的中衣,“有些旧了,从前我……”本是递到子煦跟前的,声音有些黯淡,转而放在一旁的桌上,“你将就一下。” 料想到是她逝去的父亲的衣裳,子煦拿在手上诚惶诚恐,走回房间,看到子昊斜靠在窗边,因为屋内过于和暖,像在打盹。子煦嘟囔了一句,“她这么个姑娘家,难道一个人在山上过一辈子?” 没成想,子昊的头磕得像小鸡啄米,意识倒很清醒,“会有媒人给她提亲的,这小姐姐长得这么标致、心肠又好,可想而知,光梅岭山就不知多少猎户中意她。” 猎户吗?山间寻常猎户,大多粗鲁愚钝。子煦在心里默默想着,不由为她可惜,再想那修长的脖颈和纤细的腰肢,心中居然泛酸。 雪花终究不是无穷无尽的,在林中木屋里待了七天之后,天空头一次放晴。子昊瞪着天上的白日,像从没见过似的,低声道:“马上,该回去了吧?” 子煦不知为何,觉得比下雪的时候更加焦躁了,听见廊檐下有脚步声,披上锦衣打开门走出去。 重又披上大红斗篷的望霁,身上背把精巧的短弓,腰间别一个雕花箭筒,见着他的时候一愣,“我去看看布下的夹子套着猎物没有。” “一起去。”脱口而出,子煦说完,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卑微混杂着羞怯,他一个大男人感到羞怯,他统领十万大军却感到卑微,这种奇异的感觉让他不安,却充满期待。 望霁定定望着他,又走回自己的房间,给他拿来一件毛皮大氅,仍是泛旧的,不消多说,子煦也猜得出来原先的主人,郑重接过,裹住自己的身体,跟在她身后走进密林中。 看不出来,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下套的技巧纯熟得很,几乎每个夹子里都有猎物,野兔、獐子、山雉什么的,大约山里的走兽飞禽,一样一个被套住。 “没见着狐狸?”子煦想和她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随口叹道。 望霁冲他一挑嘴角,“狐狸这么可爱,怎么能套狐狸呢?”调皮的语调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04 原先没听过,冷不防如击在胸口,闷闷的、沉沉的,虽不疼,却眩晕。 子煦揽过所有猎物,让望霁轻巧地走在身边。他看看左右手,满心难言的满足,“能一直生活在这里真好。” 望霁一怔,直愣愣地看看他,“真的吗?”没等他回答,补上一句:“可你是注定要做大事的人,不会一直生活在这里的。”快了两步走到他身前。 心里一时冰凉,荧惑转世,回归主位,山脊那头还有十万大军在等他归来,西北西南的子民在盼望他的骁勇,无数为他而死的人在天上看着他报仇雪恨的那一天。眼前,望霁窄小的肩,不堪一揽,在面前五步远,一跳一跳地,却看得他满心沉重,透不过气来。 子昊在廊檐下看到他俩满载而归,激动地迎了出来,接过五彩山雉爱不释手,望霁一眼看穿他被斑斓的羽毛吸引,晚饭前便将一束用丝带扎好的彩羽送给子昊,引得他一声声“小姐姐”地道谢。 “看这天,应该不会再下雪,明天你们可以回军营了。”望霁在饭桌上淡淡地道,鼻音略重,像染了风寒,带上一层凉意。 子煦回到屋里坐立难安,看着他的子昊抱怨道:“哥,你别再转了,看得我头昏。” 一连叨扰这么几天,末了她还送子昊件礼物,而他就不能给她些什么吗?至少该留下些什么,让她记着。瞥见挂在一旁的红色锦衣,他走上前,细细地将两个宽大的袖子捏过去,居然真找着了个物件。 掌心捏着香囊,走向晕出黄色光晕的西边屋子,敲了敲门,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从摄政王的追杀脱身之后,他再没经历过这样紧张的时刻。 望霁娇小的脸仰头看他,细微的呼吸同他一样急促。 “我……我送你样小东西。”子煦突然窘得很,左手搔搔后脑勺,右手将香囊塞进她柔软的手中。 望霁面带诧异,低头看自己的手掌,绣着并蒂莲花的香囊,散着麝香的沉稳香气,双手微颤,再抬头的时候脸颊苍白,“你拿别的女人送的东西转送给我,当我什么人!”往他掌中用力一塞,将不设防的子煦推出去几步远,重重摔上门。 呆若木鸡,过了好久,子煦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往东面走,走出去两步,见着一脸幸灾乐祸的子昊靠在廊柱上。 “你出来干什么?”正灰心丧气,被他这么嘲讽地看着,恼羞成怒,却勉强克制着,毕竟和弟弟没关系。 子昊这人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火急火燎地往外走,肯定要干大事,我怎么能错过呢?”上前一步,从他手中半拿半抢地夺过香囊,“啧啧啧,哥,你人在钟山里头,红颜知己倒也没落下,谁送的?” “我,我,我不知道!”子煦自觉甚是无辜,他的玉佩丢在了军帐中,全身上下只有这一样送得出手的东西,怎么反而捅了篓子呢,“怎么就是女人的东西呢?” “并蒂莲花,要和人白头到老啊,女工做得这样精致,总不见得是你自己做的吧?不是你做的,却带在身上,还不是旁的女人送你的?旁的女人送你的东西,转送给小姐姐,当小姐姐什么人!”子昊显然听到了她的话,特意学了戳他。 先前还觉着和弟弟无关,可他显然在看笑话,子煦吼道:“你这么明事理,也不拦着我,故意看你哥笑话?” “你贼兮兮地跑出去,又不告诉我干什么,要是我知道肯定拦着,哥,消消气,消消气!”子昊嬉皮笑脸地上去揽住他的肩,往屋子里走,用眼神示意望霁的屋子,压低声音道:“别让小姐姐听着了,回屋说。” 子煦垂头丧气地将香囊丢在桌上,坐在一旁。 “哥,你也太蠢了,人家小姐姐明明喜欢你得厉害,你却这样低三下四地去送礼物,被人打脸了吧?”子昊翘着二郎腿,眯着眼,难得在和子煦的对话中占领了制高点,甚是得意。 “她,她,喜欢我?”子煦来了精神,抬头看子昊,难掩喜悦,“我看不出来,而且,现在她也不喜欢了吧?唉,明天就要走了,今天还这样……” 子昊突然把桌子一拍,“哥,你可是要夺天下的人,有点儿自信有点儿出息成不?今儿幸亏有你弟在,就帮你把小姐姐的真心逼出来。”挑了挑眉,凑到子煦耳边低语了一阵,看到他还将信将疑,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连连点头,“照我说的来。” 夜渐渐深了,久违的月亮,挂在雪后的夜空,将雪地照得一片晃眼的白。 沉重的刀斧声在木屋背后响起,一声声,一道道,劈了近半个时辰。 “小姐姐!小姐姐!不好了,我哥!”子昊连滚带爬地敲响望霁的房门,带着哭腔,“我哥他……”指向后院的方向。 ☆、初体验(一) 望霁奔到廊檐下,却找不到自己的小靴子,咬咬牙,赤着脚踏进雪地,向屋后跑去。 银白的月光洒在莹白的雪地上,远处山林的阴影在很远处,近处只有满地的柴,和背对着她蜷缩着的子煦。 望霁跑到他身后,一手抚着他的脊背,“你怎么了?”连叫两声。 子煦突然转过身,望霁一个没站稳,险些跌倒,他急忙揽住腰,仰头看她,满眼都是得意的笑意,“担心我?” 她一怔,猛地挣脱开他的臂膀,一掌极重地拍在他肩头,满眼愤恨地转过身,脚下一个趔趄,顿了顿,一瘸一拐地往木屋的方向跳跃。 子煦的笑意僵在脸上,看她的样子吃力极了,起身跟在她身后,却看到她已经跃上廊檐,蜷缩在地板上,抱住双腿,头脸埋进膝盖,过了好一会儿,才重又站起,走回房间,又一次狠狠摔上门。 他蹲下身,看地上两行脚印,印出脚丫的形状,后跟一个椭圆,中间断了一截,才又是脚掌的形状,前面五个脚趾圆乎乎的,深深踏在他心上。 “哥,我,没想到,她气性这么大。”子昊这下知道捅了大篓子,老早躲回房间,谨慎地看着走进门的子煦。 “你哪儿学来的破招数?”子煦指着他的鼻子。 “先前她甩脸子了,你越是求,她就越是瞧不上你;她这么一跑,女孩子家家的心思不就全露出来了吗,一时害羞,你再腻乎些,就成了,怎么知道……”子昊一边拍大腿一边沉痛地叹气,“这招式我和卿远屡试不爽,怎么到这小姐姐身上愣是没用呢。” “你和卿远!”子煦点点头,强忍下怒气,“你和卿远!”原地转了一圈儿,大喝一声:“你和卿远跟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调情,学来这么不三不四的招数,还当自己是个情圣了!” 子昊战战兢兢起身帮他倒水,被他推开,又被骂:“你拿她的鞋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藏她的鞋!” “说到鞋,她连靴子都不穿就奔你去了,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05 你不觉得,心里挺,挺那什么的?”子昊冲他挤眉弄眼,想要讨好。 “心里挺疼的!”子煦一连敲了子昊额头三下,下下听着响,这才稍稍解气,自顾自地在床边睡下。 望霁回屋后在跳动的烛光下,画完一整幅地图,才窝进被子里,望着窗外劈完又码好的柴火,内心一股股潮涌,她觉得很值得。 带着难舍的情绪,她仍旧在日光中醒来,收拾妥帖,拿上地图,打开房门,看到子煦立在门口。 “我身上没有能送你的礼物,才拿了那个香囊;我应该好好和你解释,而不是装受伤。”子煦语速极快,说完之后静静看着她。 出乎意料的,她淡淡一笑,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走吧。” 她洒脱的样子,别说子煦,就是花天酒地惯了、阅人无数的子昊看了也是一愣,咂咂舌。 天上的雪是停了,地上的雪却那么厚,三人艰难地爬过两个山头,终于看到大营和军帐。 望霁将地图交到子煦手上,“大雪过后,阳关东面五里处的天池会冻结,那里视野开阔,一马平川,你们抓紧时间过去。”说着后退两步,摇摇手,就要返回。 子煦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隔着厚厚的皮毛斗篷,握到她的胳膊,手上又紧了两分,“天快黑了,你一个人没法回去。” “方圆几十里我都熟悉……”她伸出左手想拉开子煦的手。 “我不能让你这样回去,明早。”子煦抿抿嘴唇,“明早,让侍卫护卫送你回去,我要听到他们亲口说看到你回到家,才能放心。” 望霁俯视一眼谷地的军帐,思索了会儿,“好,我在这儿住一夜。”不再挣扎,跟在兄弟二人身后向大营走去。 “二皇子回来了!”“二皇子!”见着他们的兵士激动地呼喊。 子煦不安地低头看望霁,先前他隐瞒了身份,这下她知道了,一定会愠怒。然而她只稍稍瞪大双眼,而后面色如常。 三人一路走进主军帐中,子煦的舅舅,宁铮道,正负手立在帐中,听到声响,转过身来,锐利的目光从望霁身上一扫而过,“失踪七天?”沉沉的语调,听不出愠怒或担忧,不怒自威。 还未等子煦反应,子昊拿过望霁手中的地图,上前道:“在雪地里见着这个猎户之女,她自称从阳关绕行而来,我们跟着她想去看绕行路线,不妨被大雪封路,只能在林间歇了七天,雪一停就回来了,这条路线还没能证实。” 饶是善于掩藏情绪,宁铮道眼中仍然闪出欣喜的光,忙打开地图,看完眉间川字更为深刻,“来人,把这个女人抓起来。” 佩刀的侍卫掀开门帘,带来刺骨的寒风。 子煦几乎下意识地站到望霁的身后,隔开正欲伸手的侍卫,“舅舅,这是干什么?” “宁军有的是熟悉梅岭山的兵士,阳关之险,古而有之,从未听说过能够绕行,况且她画的这条路,是终年流动的天池,怎么会有路?摄政王的手,伸得可够长的。” “兵士再是熟悉梅岭山,却也没有长期生活在雪线上的;即使有在雪线生活过的,却也没有在大雪天路过天池的。”望霁倒一脸无谓,甚是坦然,“我在山里活了十六年,每一寸土地都熟悉。大雪过后,天池会有冰封,快则三四天,慢则七八日,立刻化了,极少有人看得到,你们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就只能去走险峻的阳关了。” 这几句话有点分量,宁铮道捋了捋自己灰色的胡须,眯着眼思虑了会儿,“先关起来,我派一队兵士探探虚实,若所说为真,自然重谢;若所说为虚,那么……”狡黠的眼睛欲言又止,从望霁身上移到她身后的子煦身上。 子昊眼疾手快,推搡着两个挤进来的兵士出门,而后嬉笑一张脸,拉住望霁的手腕凑到舅舅跟前,“小姐姐待我们很好,关起来太可怜了,舅舅,求您给她个遮风的军帐、暖和的皮褥吧。”说着还略带猥琐地捏了捏她的手掌。 她也配合地没有挣扎,只低头等候发落。 子煦心里空荡荡的,本该他挺身而出,这会儿却看着弟弟为她强出头。 好在子昊这几年在镇南宁侯府里,仗着是个长相讨喜的半大男孩儿,又深得外婆的欢心,撒娇撒惯了,大伙都宠着他,宁铮道也不想逆了他的意思,挥挥手像哄孩子似的,“就,在你帐边简单安置下,派两个人看着。” 子昊子煦的军帐相邻,于是望霁就被安置在二人之间,位置是子昊选的,深得子煦的心。大战在即,作为主将,万万不能在一个女人身上腻腻歪歪的,于是满肚子花花肠子、不干正事的锅,就让肆意惯了的子昊来背。 子煦坐在军帐中,听各路军将汇报七日来的情况,一听就是一个多时辰,其实七天大雪,大军也只能原地待命,只是派去阳关的人马仍然有去无回,那上面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也就不难猜想。 帐外夕阳西下,血红的霞光,就像无尽的鲜血。子煦心系探路的那一队兵士,心中惴惴不安。先前他相信望霁,这会儿他想相信望霁,却不得不考虑起倘若她不能信。方才太过冲动,这会儿回想,舅舅的第一反应才是他应有的态度。子昊有句话说得对,他是要夺天下的人,断断不该为初初相遇几天的望霁分心。 “放手!”外头传来尖细的声音。 刚刚独自静下的子煦立即跑出帐外,就看到看管望霁的一个兵士抱肩在帐外朝里看。子昊几乎同时和他奔到帐边,见得另一个兵士抓着望霁的长发,抬手给她一个耳光,手背上一个红红的牙印,她的前襟被撕扯过。 一股暴怒的情绪在子煦心头腾起。 “啪啪啪”十来个耳光将军帐中作威作福的兵士打得爬不起身,子昊撸了撸袖子,单膝抵着他,又左右开工打了几十下,直打得他嘴角流血,才站起身,冲外头叫道,“把这两个不得好死的拖下去,换两个我帐外的人来。” 子煦一言不发,伸展开自己捏得发疼的指节,将跌倒在地的望霁扶起,之后顺势揽在自己怀里,在子昊的眼色中,避开外人的视线,回到自己的军帐。他用一条墨蓝的绢子拘起一捧雪,半蹲半跪在坐着的望霁身前,右手拿雪给她敷脸消肿,左手抚过她的刘海、脸颊,停留在尖细的下巴上。 望霁低头凝望他,一双水灵的双眼,如怨如诉,可她却一言不发。 “这帮禽兽,是我不好,疏忽大意了……”子煦的嗓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简直低不可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看她被打,像眼睁睁看着珍视无比的琉璃盏被人摔碎,那种气愤,简直叫人发疯。 “报!天池冰封!请二皇子速速下令!”传令兵来去匆匆,中气十足。 ☆、初体验(二) 子煦仍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06 然半跪在望霁面前,转头朝着帐外:“传下去,即刻整理队列,依次过天池,首路军渡过之后,从北坡攻打阳关。”转过头来,猛地起身将她揽进怀里。 她也不挣扎,只幽幽地道:“那,我现在就回去。” 他揽得更紧,“十万兵马,没个三天,走不完,你在这儿,不会再出半分意外。” “你信不过我,为什么还要在这儿待着?”平静而冷漠的声音。 他的喉结微颤,“行伍多年,警惕是本能,并不是不信你,现在信了,你,待在这儿。” “多待几天也什么意思,这就走了。”这一回,望霁用力地推开子煦。 “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子煦口中发干,重又半跪在她身前,他从没有这样求一个人,一个几天前还全然不相干的人。 “我——”望霁张了张嘴,一时哑了,“你领兵进梅岭山的那天,我在林间远远看到你,知道是宁军的将领,我,我希望你能赢,帮你,也算是西南子民尽的一片绵薄之力。” 仅仅是绵薄之力而已?子煦喉头发涩,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他警觉地站起身,立在门帘边。军帐外的篝火,昏黄一片,门帘上没有印出任何身影。 “那就再尽一片绵薄之力,留下三天,待我们全部渡完天池。”子煦将门帘掀开一角,望向外头的雪地,他不想直面她的拒绝。 地上一行梅花状的脚印,从军帐前划出个圆滑的曲线,他认得,是狐狸的脚印。 望霁走到他身后,也望见雪地上的印记,犹豫了会儿,“好。” 大喜过望,子煦忙在床榻边的地上草草铺了一床褥子,将和暖的软榻让给她。 望霁没说什么,吹灭床头一盏煤油灯,于是黑洞洞,只听得二人的呼吸声。 子煦的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帘外的篝火给帐内笼上一层朦胧的光,他不敢轻薄她,但忍不住偷偷仰头,看床榻上的望霁。 她背对着他侧卧在床榻上,身体微微弯曲,凹下的腰肢随着每次呼吸轻微起伏。她安静地睡着,却给子煦带来撼天动地的心潮澎湃,和从未有过的安然,仿佛前生就该如此,一切回归本位般。 白天人多眼杂,加上子煦还有军情要商讨,只能趁着天蒙蒙亮将望霁送回帐中。经过之前侍卫那一遭,纵使是子昊亲自挑选的侍卫,子煦仍然不放心,叮嘱子昊帮他好生陪着。 子昊虽然眼中满是揶揄,却毫不松懈地帮他完成任务。 两个人不知在帐中说些什么玩笑,笑声竟然能传到这边来,引得满帐军将面面相觑,表情略微猥琐与遐想。 子煦的心里微酸,明明是他们俩有些什么,怎么大家都以为是子昊呢,他们居然这样没有眼光。 晚间再借着夜色,他将望霁带到自己的军帐中,只为对坐饮茶,聊上那么一会儿,然后仍旧床上床下地睡着。知道她在自己咫尺之处安眠,于他,也是一种难以比拟的享受,那种安心,仿佛无忧的童年。 大军前行得很顺利。在阳关上守株待兔的一帮弓箭手,先被大雪袭击得本就军心涣散,不妨宁军从背后突袭,要知道,他们从没想过身后会有敌军,溃散之快简直不值一提。 宁铮道也要表现出自己的赏罚分明,因为这幅地图立下的功劳,下令赏望霁黑马三匹、大氅三件、黄金三锭,已算得上重赏了。 她领赏的时候笑得甜甜的,甚是满意,可子煦却满心苦涩,心中郁结着又一次看着她背对他躺下。 芦苇滩上,子煦将胸口喷血的女孩儿抱在怀里,她抬手扯住他的前襟,于是慌忙握住她纤细的手掌,冰冰凉。她抬手,用那冰凉的手掌去触碰他的面颊,于是脸上也冰冰凉。 子煦从这夜夜相似的梦中醒来,睁开眼,门帘掀开一角,冷风直往军帐中灌,直冲他的面颊,如梦中一样的凉。望霁的白色棉麻裙上披着火红的斗篷,正要踏出去。 腰间一紧,居然被子煦揽住压在床榻上,他毫无睡眼惺忪的样子,双眼在黑暗中闪亮,“招呼不打就要走?” 望霁的双手抵在他的前胸,正要推,却被他一把抓住按在床头,他的嘴唇触碰到她的额头,“你怎么能招呼不打就走?”不待回答,火热的唇落在鼻尖,面颊,最后是嘴唇。 起先双唇是闭着的,却禁不住他舌头强势地攻城略地。他的舌尖一经触碰到她柔软的小舌头,便再也不肯停歇,像要吃掉她似的,只想吻得更深。 斗篷和裙子滑落。恍惚间,望霁脑中闪过一片军帐,同样的极寒之地,外头北风飒飒,昏暗的帐中,狭窄的卧榻上,有个推不开的男人。他的力气看似不大,不至于弄疼了她,却总能制住她。起先是两人力量的抗衡,虽然不敌,却总在挣扎,后来,她的气息被他吻乱了,便溃不成军,软软地躺着喘息,任由他为所欲为了。 这一切这么熟悉,他强韧又滚烫的身体,像在梦中触碰过。 “嗯!”望霁突然咬了一口子煦的舌头,痛呼出来。 子煦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里猛烈地喘息,逐渐平息自己的欲念,然后又一次咬住她鲜艳的嘴唇,慢慢侧在她的身边,将她裹在自己怀里。良久,咬了咬她的耳朵,“这儿配不上你,我要给你更好的。”俯身在她的锁骨上咬了一口,用了点力气,咬出个红印,喘着气道:“但今天晚上,你就已经算我的人了,要等我。” 望霁的头发在他赤/裸的胸膛上蹭了蹭,轻轻地点了点头。 相拥而眠,又比前两夜更踏实。直到外头侍卫叫他,才醒来。看到怀里仍睡着的望霁,子煦披上锦衣走出军帐,怕吵醒她,拉着侍卫走远几十步,才说话。 望霁睁开眼,捡起床榻下的衣裙穿好。门帘外又传来轻微的声响,她太熟悉这个声音了,站起身,不情愿地走到门边。 一只白狐钻进军帐中,转眼间变为一个妙龄女子,一身洁白的大氅,狭长的凤眼无比妩媚,此刻用睥睨的神色望向比她矮几分的望霁,尖刻的声音道:“荧惑转世,吃了他的心,堪比千年修为,那一夜显些得手了,倒是被你临时插一脚,居然还用上了若木,你这是铁了心要抢姐姐的猎物?” 望霁懒懒地坐回床榻,“寻清,再是荧惑星,他没把心托付给你,即使挖出来吃下去,也不比猪心强到哪儿去,这点儿道理还要我这做妹妹的来教?我说了,这个二皇子是我的猎物,你们谁都不许染手。” “哼,你的?你倒是有能耐,收敛了平时的张牙舞爪,装得这样娴静舒雅,还扯什么山魅,哄得他把心托付给你了?那你倒是下手啊,让做姐姐的也开开眼,羡慕羡慕。”白狐冷笑一声,扫了一眼脚下的红斗篷,“我看你是犯了大忌,他的心没拿到,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07 倒是赔上自己的心,莫不是,还赔上了,这人形的身子?” “不用你管!”望霁脸上一时挂不住,抬头冲她喊,带着愠怒。 “阳关以北,山势高耸,阳气太盛,我们谁都下不了手。你既然这么不中用,就一边儿待着去,不要妨碍着姐姐修行。” “你敢!”倏忽之间,两个柔媚的女子一抬手,指尖居然都长出尖利的爪子,直掐对方的咽喉。“我说了,这个二皇子是我的,吃或不吃,你们谁都不能染手。” 白狐悻悻地收回利爪,重又变为一双柔荑,“自小仗着受宠,没大没小,当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了?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告诉父亲,她最爱的小女儿,功力半点没涨,连身子都让人骗去了,你看他不亲手挖了这皇子的心。” “你敢对他半分不利,我就要好好讲讲,四年前你是怎么作弄我,在我的酒食里下了雄黄,害得我化成真身,神志不清,一脚踩踏上箭矢,险些丧命。”望霁丝毫不怕,“到那时,你看父亲母亲能不能饶你,你看祖母怎么收拾你。”望霁带着骄纵乜她一眼,便不再看。 寻清嘴角向下一撇,“你这是自私透顶,下定决心不让大家捞着一点好处?” “当时他救我一命,现在我就救他一命,你好自为之。” 寻清用手扯住望霁的下巴,“我的妹妹,你打小听了祖母太多故事了,空有一个脑壳子,却不长脑子,别再做什么才子佳人的梦了。你马上告诉他,你是狐妖,和那天林间所谓的‘山魅’是一样的东西,看他还会不会抱着你睡,早些套着个男人、挖了心、修成正果才是正经事儿。” 门帘突然大开,寻清顷刻变作白狐从子煦的脚边飞跑出去。他一惊,叫一声“望霁!”怕她受了惊吓。 “一只狐狸而已。”她抬头望向子煦,“小小一只,抓了也没用,随它去。” “今天——”子煦声音暗沉。 ☆、初体验(三) “你们终于要走了,可喜可贺。”望霁微微一笑,“可以放我回去了” 子煦一把捏住她的手,“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前路凶险,不能带你,你要等我,等——”他顿了顿,“最快半年,最迟一年,等我攻下京城,一定来接你。” 望霁不置可否地一笑,“还不是你的人……” 子煦惩罚性地用力一捏 ,突然将她拉到案前,握住她的右手,拿住一只毛笔,蘸满墨汁,在一大张白纸上挥洒,顷刻间绽出朵朵梅花,花瓣重重叠叠,不一会儿便是繁花满山的梅岭山。 “你每天涂一片花瓣,等到所有的花瓣都上了色,我们一定已经相见。”说着重重握住她的腰,在她的发丝上深深一吻。 望霁笑盈盈地接过画卷,走出军帐,走向子昊亲自带领的送她回去的侍卫队,他说什么,当下都答应下吧,反正往后,再见,是再也不见。 渡过天池,虽然还有更高的山峰要爬,却都是坦途,而且因为山势陡峭、天气极寒,不可能再有伏兵,一路行进得相当顺利。接近日暮,子昊才率领侍卫队赶上大部队。 “我走的时候,望霁吩咐了一句,说梅岭山北最东面山脚有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听说上个月爆发了一场瘟疫。我想想,本来也不在我们行军路上,没什么好担心的。” 子煦点点头,不管有用没用,她有心了。 兄弟二人在军帐中对坐,异常安静。 “能带上她就好了,可惜不能。”子煦一拳砸在上,两人杯中的茶水激荡。 “想要个随军夫人了?”子昊一脸戏谑,“不急,攻下宜州,应有尽有,别说一个,十个百个随军也不成问题。” “是你想要百个随军夫人。”子煦狠狠瞪他一眼。 子昊有些意外,默默啜完一杯,“哥,你不会认准了那小姐姐了吧?” 子煦一脸理所当然,“这还用问?” 军帐中静了片刻,子昊开始摇头,难以置信的神色,“哥,这不过行军途中一点儿小小的调剂,你看你……”一时哑然。 “调剂?”子煦瞪大双眼,“她待我不好吗?待你不好吗?什么叫小小的调剂?” “好好好!”子昊忙按住几乎要暴起的他,“好是好,啧啧,你现在一门心思在她身上?”仔细打量,“这可不像你啊,你是要夺天下的皇子,梅岭山走过便过了……” “遇见的见过就算了?”子煦眉头紧锁,继而长长叹一口气,“我说了,打下京城,回来接她。” 子昊抬手帮二人满上茶,西南地的陈年普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像积淀了无数过往。“打下京城,就又能见着雨吟了。”说着自顾自地笑起来。 想起最后一次见,冷雨吟居然抱着自己的腿嘤嘤嘤地哭起来,子煦也忍不住透出点儿笑意,“那小丫头。” “她和小姐姐可一般大,再不是什么小丫头,哥,她差不多也长成了,你会喜欢的。”子昊年纪虽小,此刻说话却老成,颇像个过来人在劝导毛头小伙子。 茶水蒸腾的热气在二人间无声无息地蔓延开,像一道薄薄的幔帐,隔开二人,表情不再真切。子煦沉沉的地道一声,“我要回来接她。” 又是一阵单调的沉默,“也成,清白猎户家的女儿,召进宫,做个侍奉宫女,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想了很久,子昊撂下这么句话,径自走出去。 说过要给她更好的,从荒凉的梅岭山到繁华的京城,算是更好吗?子煦默默收起茶盏。他确实不像他了,见到她的短短几日,沉浸其中的念想,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中盘旋,可他明明还有更紧迫的事情要想,宜州一战近在眼前。 宜州城池虽小,但城墙巍峨坚固,是举国闻名的。城内早有密报来信,城中粮草齐备,够全城百姓加守城兵士吃上整年的,显然想打守城持久战。 一年时间,足够朝廷的军队前来支援,到时候,十万宁军散布在宜州城外的荒野中,毫无遮蔽地迎战朝廷军,胜算极小,而且宜州背靠梅岭山,宁军难道要退进雪山吗?这么看来,除了速战速决,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 十万宁军,是他最初的赌注,若是输了,便也是他最后的赌注。 子煦骑在马背上率领兵士,立在能够俯瞰宜州城的陡坡北面时,他知道,宁铮道立在更高更远的山头,仔细地观察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是否符合他们的期望。 硬攻,是反复商讨出的结果,那么,这一仗,舅舅远观的,便只能是他的勇了。 “哥!”子昊在身后的山头上叫喊得撕心裂肺,“哪有主帅亲自冲锋的!” 子煦回望一眼,他没有选择,宁军的将士名义上听从他,实则全都在宁侯掌控中,他要立威,先得舍命。 弓/弩、箭雨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08 、火矢、巨石,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却仍然只有冲、冲、冲。 一架架木梯在城墙边架起,一个个身躯蜂拥而上,再接连跌落在地,成了和泥土、砂石一样了无生息的物件。 这场冲锋从日出持续到日落。子煦的脸颊被尖石划过,左腿被利箭刺穿,却始终没法攻上城头。略显仓皇地回望,他带领着冲下山坡的两万兵士,居然所剩无几,这么快,他就输掉了一大笔赌注。 狼狈地退回梅岭山林间,升起一团篝火,四周都是疲惫惊恐的脸。远处黑暗中的舅舅始终没动,他甚至没有想来劝慰一句,他失望了吗?环顾四周,他们也失望了吗?在望向城墙之下,年轻的脸永远失去血色,他们肯定失望了。 背靠苍天树干,子煦睡了一觉,醒来是清晨时分,林间飘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他向下走出十来步,才看清宜州城。 仅一夜的功夫,血染过的砖块被清水洗净,敲击出残缺的青石被一块块补好,若不是城墙下横陈的宁军尸体,这简直和昨日开战前的宜州城一模一样,这个城墙,他根本不可能攻破。 重又坐回树下,他熟读兵书、舅舅久经沙场,那些军将没有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这样一群人商讨了近三天,攻城是唯一的出路,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座铁城。他好像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战死在宜州城,难道就是他的宿命?从皇城逃出来四年之久,难道就为了死在小小的宜州城下?他的母妃、史都尉、凤州的守卫,那些无数为他而死的人,居然为他这么个百无一用的人白白死了。他许下诺言,要接望霁,也是空口的诺言。 他捏着拳,在一片沉睡的呼吸中,一遍遍想那些人的脸。 攻城,只是死路。他抬起头看山上,因为山间的氤氲,仍旧看不到舅舅的身影,这是他一个人的战场,也许,该想别的办法。 绕行,更是死路。因为下一个城池仍旧需要攻打,到时候守城兵士、宜州城的支援和驰援而来的朝廷军,更会将只剩八万的宁军杀得片甲不留。 若能让宜州城的人全部在城内死光,就好了。他略带残忍地看着山下迎着阳光烨烨生辉的城池,这些人本是他父皇的子民,也都尊他这位皇子,但现在,他希望他们全都死去。 他又想起那一夜,压着、揽着、抱着望霁的身体,那是被他剥得光溜溜的身体,像羊脂般细腻柔软,想起她仰头吻他时自己难以抑制的心跳,他好想她。 送她回去的一路上,她会想什么,会哭吗?他很想知道,可却没能亲眼看见;此时此刻,她在用墨涂一片花瓣吗?他很想知道,可却无法亲眼看见。 白色的晨雾在阳光的照射下,正逐渐退散,浓浓淡淡,显出一幅幅不甚明朗的画卷,在这些飘渺的画中,他看到他们相拥在花前、缠绵在月下的场景,那美好的身体、美好的灵魂,他还没有得到,现在就死,他不甘心。 拔出腰间的墨阳剑,飞快地砍下身边一丛丛野生的若木树枝。若木,虽然在望霁的木屋边才头一次见,却不是头一次听。据传,若木仅长在梅岭山,更像是这座神圣雪山给子民的恩赐,极寒中生出这些幽香的树木,驱鬼、克怪、治病,无一不能。 身边的兵士被吵醒,瞪着吃惊的双眼看他。 “传令上去,凡是看到的若木,全部砍下来,堆到骑兵边上去。” 山头上宁铮道颇为不解,派下传令兵几次,显然对子煦“有用”二字的解释不甚满意。 两个时辰后,绵延一里地的若木树枝被扎得齐整,子煦骑上自己的战马,领着近千人的骑兵,拖着这些神木向梅岭山脚的最东边进发。 宜州城上的守卫都聚到东面城墙上,又向东北方向放出信鸽,一定在向朝廷通报宁军这一怪异的举动。 子煦无暇顾及身后的一切,这奇招,也许还未制敌,就已将他自己推入万劫不复。可他想要打下皇城,得到帝位,得到望霁。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请假,请假一个礼拜出去玩儿,咱们下周四再见~~ ☆、尸山血海(一) 再次立在宜州城下的时候,已隔了两天,是个黄昏。 城墙下宁军士兵的尸身,因为寒冷的天气,并未有多大变化。巍峨的城墙,投下巨大的阴影,像永远过不去的天堑。 守城的将领和士卒,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料想,头一次冲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接下来,自然是再而衰三而竭,嘴角不禁都带上轻蔑的笑。 子煦只动了一个手势,所有的步兵骑兵都在脸上围起三角巾,里头满满装着若木碎屑,本来淡若虚无的香气,立即充盈于城墙下的每一寸空气中。 守城的兵士显出诧异,纷纷面面相觑,无声地询问,却一无所获。 一台台巨大的弩被骑兵拖到步兵队列前,一齐拖着的,还有一个个若木竹筐中装着的,尸身。 城墙上瞬间有了不小的扑腾,各方的传令兵川流不息,天边似乎还飞起几只信鸽。 身边的弓箭手搭上箭,正要发射,却被子煦喝止了,“让他们传书,实时地传、详尽地传。” 一声令下,巨弩开弓,死去多时的尸身,无力地被弓\弩弹射出去,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从城墙上空划出一条落寞的曲线,落入城内。 这只是头一个,城墙上的兵士仿佛被定住,直到十来个巨弩同时发动,才如梦初醒。将领下令射箭,将这些不祥的尸体挡在城墙外。一支支利箭划向空中,大多射不中,也有射中的,除了割开早已腐烂的皮肉,洒下些血肉、内脏甚至是手脚来,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城内锣鼓喧天,城门始终不开。 子煦冷笑,关键时刻,守军们的头脑挺清醒。但他已经没了之前的焦虑,城门不开便不开吧,只需在城外等着而已。 上百个尸身,丢也只丢了半个时辰便结束。子煦带着兵士退回山林间,用浸过若木的泉水洗遍全身,精神抖擞地吃了一餐晚饭,枕着城内通宵达旦的喧闹,踏实安宁地睡了一夜。 接下来便是平静。子煦趁着这平静的时日,将城墙脚下牺牲的兵士遗体安葬在正南方向。又让兵士们重又爬上梅岭山,漫山遍野地找寻若木的踪迹,砍下运到北面山脚下。剩下的时间,便只在山林间狩猎、宜州城郊的村庄里收缴军粮而已,居然体会出悠闲的意味。 宜州城墙上逡巡的兵士日渐稀少,就连傍晚人家的炊烟也慢慢消失在视野中,人的声响小了、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乌鸦叫声却日渐鼓噪。 半个月过去,城中陆续有狼狈不堪的流浪狗从边角中钻出来,饥不择食地啃咬一切能吃的东西,被守着的宁军兵士们赶入一早备好的壕沟中,浇上煤油,全部烧死。 又半个月过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09 去,在正午的阳光下,南面的城门,发出年久失修般的“嘎嘎”生涩声,缓慢地、胆怯地开了一个角。挤出一个瘦骨嶙峋,半边脸溃烂的男子,他的身后,又挤出一个壮年,也骨瘦如柴,越来越多的人从窄窄的门缝中迈着蹒跚的步子,缓慢又费力地涌出来。 部署好的蒙面兵士们轻而易举地将他们赶入城东挖出的大坑中。 这座一度让子煦以为要丧命的小城,终于带着对死亡的恐惧,向他敞开大门。 举起一束燃着的若木火把,子煦领着一队骑兵,走进悠长的甬道。腐烂的气味混杂着绝望的气息,透过若木的幽香直冲上脑。 饶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也有忍不住,巡城到一半的时候翻身下马吐一地。 城门外行尸走肉般的人,已经是这城里精神最好的一群里,因为城中爬着的、躺着的,都是些奄奄一息的人,他们只能喘息着等待死亡。至于尸体,不计其数。 囤满一年粮食的谷仓有十来人高,缓慢被打开,米粟满满当当,要吃它们的人却死了。虽然可惜,仍然一把火点燃,窜起舔舐天空的火舌,浓烟升腾。 “这场火烧得,云城也能看到吧。”副将立在子煦身后说。 “就是要让他们看,最好能烧得京城也看到。”子煦脸上带着蒙上一层阴郁的笑,“通风报信的人选出来没?” 骑兵用绳子远远拖着一个看起来十六七的男孩子,面部的溃烂还不明显,脚底虽踉跄,却还算有力气。 子煦上下打量一下,“像能撑到云城的。”抬起手,示意让他骑上一匹战马,“去吧,去云城,告诉他们,宜州城这一个月是什么样子,去吧!”扬起马鞭,重重鞭笞,于是那匹马便载着身上已染病的少年向东北方向疾驰。 “坑里的人,要烧掉吗?”副将凑近了问。 子煦重又上马,踱到城外,他看到坑中苦苦哀求苟延残喘的人,有宜州城的百姓,也有年轻的兵士;那一头,山林间驻扎着的宁军,都在远远看着,他们的神色已经由最初的惊惧怜悯转而平静麻木,却在看子煦时带了更多的敬畏。 “早晚给点儿水和干粮,派几个人守着,就让他们熬吧,反正也时日无多了。”突然不忍多看,吩咐几句便走开。 一直不多言的舅舅此时终于靠近他,却劈头盖脸地斥责副将:“那么大的谷仓,全烧了?这够我们十万大军吃多少日子的!” 禀的是主帅的命令,这会儿却被军师责难,副将却很顺服地低下头,一言不发。四周听到声响的军士,一声不吭地往里围了围,都在看这场戏怎样收尾。 子煦不慌不忙地道:“在疫区放了一个月,这粮食,分给宁军吃,我不放心,我都不敢吃,怎么敢让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吃?” 宁铮道脸上抖了几抖,阴沉着:“这一路下去,若都用这种法子,我们的补给哪里来?” “舅舅放心,我有法子。”子煦内心汹涌的怒气,面上却一点也不生气,平和又谦逊地道:“请您不要操心。”转身去找子昊,将略微尴尬的舅舅扔在众军将的视线中,反正他挑的头,他想法子找台阶下。 “绝处逢生,哥,厉害!”子昊拍拍他的肩,脸上没有丝毫雀跃的意味,大约也被这狠辣的法子惊到。 “想要赢,没有办法。”不需别人多言,子煦心里自然也煎熬,这就是夺\权的代价,别人用命给他作为代价。“帮我个忙。”他停了会儿,吩咐子昊他最放心,“让上次的侍卫队去看看她。” 子昊一时有点懵,想了会儿才明白,“要去,看看猎户小姐姐?”低头不语。 “只有你的侍卫队认得路,人也可靠,不会难为她。”他放软语气,和子昊商量,然而没有回应,“帮我看看她,我,担心她,担心得要发疯。” “哥,你够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你是父皇赐婚过的吗?不要再想她,不要让我失望。”子昊平日花天酒地惯了,没成想这么有原则,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你失望什么?你哥是个普通人,普通男人,知道真相很失望吗?”他无意识地击打着自己的左胸盔甲,仿佛能缓解堆积已久难以释放的气闷,“能撑下来,全因为想着她。帮我个忙,就看看她去好不好。” “你是鬼迷了心窍!”子昊将头上的兜鍪摘下重重掼在地上,“我去,我亲自去还不成吗?”终究骑上马,带着侍卫队,趁着夜色返回梅岭山间。 子煦望着那一队人的背影,心中是带着惆怅的喜悦,他们都能见她一面、听她说两句,可他还是见不到她,但知道她一切安好,总归是件让人心安的事情。低头看脚下,子昊的兜鍪还在地上滚动。突然来了气,他这个臭小子有什么资格对他发脾气,在锦城的四年,他和卿远肆意狎妓、养娈童,哪一种享乐他没试过,他这火发得,也太无缘无故了。 躺在临时铺就的床褥上,抬头看星星,他想起在林间木屋里的最后一夜,大雪后放晴的夜空,满天繁星,和现在一样。不知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看星空,于是虽然隔着高山,这片星空是相同的。天上的星一定知道,他们都在想念对方。 其实他也感到害怕,望霁这个女子,只用区区几日,仿佛扎根在他心间,挥剑想起她、牵马想起她、睡着醒来都想起她,就连这攻城的方法,也是因为想着她的叮嘱,究竟着了什么魔,让他心间充满这种求而不得的惆怅。 子昊花了五天时间,子煦望眼欲穿,却强忍着,令八万大军整装,向下一座城池云城进发。子昊在宜州东城郊赶上他,看来奔波得非常辛苦,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她挺好的。” 只一句话就让他提着的心放下,“说什么了吗?” “让你保重。”子昊一脸无奈。 “那幅画儿怎么样了?” “什么画儿?”子昊耸着眉毛。 子煦拧眉看他,想想,没有说出口,他俩之间的约定,何必说给第三个人听呢。 “保重”,子煦在心间默念,好生分的话,她不想他不念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回来啦~ 虽然开了《山风蛊》的存稿坑,但是我突然有了个脑洞,不写很难受,所以决定了,这文更完后开现言新坑《他是明月光》,存稿坑也已经开出来了…… ☆、尸山血海(二) 通风报信的男孩儿大概真的撑到云城,将宜州一个月里地狱般的所有经历都讲了一遍。于是当宁军到达云城城郊的时候,看到农户的门上都插满艾草,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熏艾的味道。 子煦冷笑,如果艾草有用,梅岭山脚的村庄也不会因为这场瘟疫全部覆灭。 云城城门紧闭,还未靠近,如雨般的箭矢便劈头盖脸射过来,落在子煦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10 与城墙之间的空地上。这么看来,云城不打算开城投降了,他们的弓箭手固然充足,然而宁军的巨弩,射程远远在这些弓箭之上。 第二次比第一次熟练许多,压根儿不需要等足一个月,城门洞开,里头死气沉沉。到第三次第四次,宁军完全习以为常,兵士甚至能边调侃着染病人的死状边将晚饭狼吞虎咽吃下,这不过是战场上的杀戮,换了种形式罢了。 三个月间,宜州、云城、并州、丰州四座城池全数拿下,虽然到手的都是空城,人、粮一样都不能用,但终究是扫清障碍。这速度,远远超过启程前计划中的作战速度,且西南大军,除了头一天的伤亡,此后几乎不再费一兵一卒。四座城池郊外的村庄倒没有守城兵士的勇气,听闻惨绝人寰的疫情之后,纷纷乖乖地纳上军粮,保障宁军继续东进北上。 在到达台城城郊的傍晚,宁铮道又一次当着军将的面训斥子煦,比前几次都要狂风骤雨,怪罪他攻城的不择手段、赶尽杀绝,责怪他不重视粮饷保存。子煦微微颔首,默默听完,抬头道:“我的军队过了台城,就会壮大。”清冷的语调,让整个旷野都冷了几分。 台城外的村庄,陆陆续续有农人们挂起的白幡与旗子,上头威风凛凛的“宁”字,让一众宁军一个恍惚,以为又回到西南地界。 台城是运河的一个起点,另一头直通京城,于是成了整个西南与东北物产汇集的中心,无数骡马驴子拉着货车,将西南的山珍木材,运上往来如织的商船,前往京城;又有无数粮食丝绸从水路卸下,经由任劳任怨的牲口散往西南。 子煦仰头看城中飞檐走壁,因为许多京城商贾往来的原因,台城不少楼阁都仿照京城,让他想起自己曾经的家,遥远的皇城。 眼下因为战事,台城这座繁华之都也城门紧闭,城墙上奔走的兵士透出点儿犹豫。 一排排弓箭手向城内\射出箭,于是城墙上有稀稀疏疏的反击,却只能任由宁军的箭带着一张张字条落入城内各处。 巨弩盛放着前几个城里病死之人的尸身,一字排开在城北面。 宁铮道只知道巨弩攻击的策略,此刻看子煦按兵不动,不知又是什么新战术,焦躁地派传令兵到前列探听。 子煦在城郊等了一天,又到日落时分,副将让人燃起熊熊的火把,于是城内呼应似的,城墙四个角也点燃火炬,城内有了零星的厮杀,继而归于平静,四面大小城门共计一十八扇,全部大开。 子煦在一队骑兵护送下进城。街道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人,四周屋舍门窗洞开,看得到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瑟缩依偎的兄弟姐妹,以及卧床不起的老人家,全是惶惶不安的普通人。 走出去一里,齐整的队列跪拜在他的马前,都是守城的兵士。他们捡拾到箭上的字条,经过一夜的商议,决定照子煦的吩咐,控制粮仓、城门、城墙、兵器库,并在看到信号之后在城墙四角点燃火炬示意。作为交换,二皇子承认他们的兵士身份,奖赏一个月的军饷,并且让其自行决定,往后是跟随宁军继续北上,还是就此解甲归田。 台城中心的鼓楼上,一个羽扇纶巾的人影立在高处,子煦的侍卫纷纷警备。 模糊的夜幕中,子煦看不清他的样貌,只听到他大叫:“我非贪生怕死之辈,只可怜满城百姓。身为朝廷命官,无言面对皇上。”一声闷响,直直坠落。 子煦握着缰绳用掌心摩挲了会儿,“同那些不肯降而被杀的兵士一起埋了,都是我大周朝的好男儿。”又隔空用马鞭示意守城军将,“帮我写几封信给你的同僚们,就说二皇子赏罚分明,台城完好无损,希望他们也都是明白事理的人。” 降军的军将诚惶诚恐答应着,按着吩咐,将宁军迎进城里,带着自己的军队退出到城南郊外驻扎。 “吩咐下去,台城已在我治下,宁军士兵需谨守军纪,如有一丝僭越,从下到上一个都跑不掉。”子煦吩咐完,便独自登上台城最高的鼓楼。 城里的百姓仍然不敢轻举妄动,都躲在家中,可四处灯火通明,没有病人痛苦的呻\吟和尸体令人作呕的恶臭,这就是心甘情愿臣服于他的第一座城池,是他的。子煦闭上眼,默默感受居高临下的感觉,这座台城、京城还有整个周朝天下,都臣服于他的那天,也是这种感觉? 在鼓楼上立了有近一个时辰,才回到安置好的府邸。 睡得朦朦胧胧,梦见自己重回林间木屋,握住望霁的腰,执她的手涂完最后一片花瓣,然后她轻轻扭过头,淡淡的鼻息喷在他的面颊上……突然被侍卫叫醒,城西有士卒闹事。 急急起身,厅里,副将带着五六人立着,那五六人里有两个面带愧色的年轻士兵,也有倨傲不减的军官和军将。只看一眼,就知道是舅舅的几个心腹。 “夜半不休息不站岗,闹到我这里来?”语不带笑。 “报二皇子,小伙子年轻气盛,见着水灵的小娘子就……”士兵的长官替自己的手下作答,脸上带着笑,话语里颇为轻松,像在说轻描淡写一桩小事。 外头传来呜咽声,而且是个男人,子煦示意将他也带进来。 一个青衣青年跪倒在子煦跟前,眉目清秀、身材修长,一望便是个书生模样。先只是呜咽,这会儿到了皇子跟前,更是哭倒在地,只一个劲儿地叫“娘子、娘子”。 子煦从主位上站起,俯身握住他的胳膊,扶他起身,握下去只觉得过分纤细羸弱,且冰凉透顶,低头瞟一眼,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那个青年慢慢伸长手臂,子煦握着的,竟是他抓住的一截断肢。 “大胆!”侍卫拔剑顶住青年的脖颈。 子煦轻轻放开自己的手,望向泪水涟涟的双眼,“出什么事儿了?” “我和娘子正要睡下,她去窗边合上窗户,却被这两个禽兽从街边望见,闯进家门,一人将我强按在地上,一人,一人将娘子……”他忍不住低头抹泪,“百无一用是书生,小的被按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娘子体弱,不堪淫掠,探手握我的手臂,刚刚触到,便被这个禽兽砍断手臂……”再一次哭倒在地。 “人家娘子呢?”子煦抬头瞪着毫无愧色的长官,转头喝问两个兵士,只见二人面面相觑,低下头来,一声不吭。 地上的书生猛烈地喘着气,“娘子哀嚎不已,两个禽兽乐此不疲,娘子在我眼前血尽而亡,血尽而亡啊……”他重重地咳嗽,吐出血来,然后趴伏在地上不动。副将上前探看,发现已气绝身亡。 “行军多日,莽撞些总有的,哪次打仗不这样。”长官走上前几步,冲子煦摆摆手,那架势,和舅舅颇有几分相似,像在教训一个小儿,“现在这书生也没了,人证没了,就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11 这么算了吧,这俩小子我带回去,饿他个几天,看以后还敢不敢胆大妄为了。”说着,觉着事情就说定了,领了一干人等就要出去。 “来人,全部押下去,午时押上南城墙,让宁军们都准时在城内候着。”不等他们转身,子煦大喝一声。 铁甲粼粼的侍卫立刻捉住两个犯事的兵士。几个长官脸上的笑意还没有隐去,就惊恐地发觉,子煦抬手指了指他们,全部押入台城大牢。 宁铮道很是沉得住气,直到巳时才慢慢悠悠地上了子煦的门,也不管侍卫的阻拦,直接踱进外甥的卧房。 子煦正大展双臂,立在卧房中央,让侍卫给他穿戴锦袍,见到舅舅,微微一笑:“见过舅舅,不方便行礼,舅舅见谅。” 宁铮道一怔,脸上明显不悦,大大咧咧地在桌边坐下,“听说昨晚兵士闹事,让你给抓了?” “是。” “要我说呀,打仗不易,刑罚过重,扰乱军心,可就得不偿失了。再说,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何必在大军面前呢。” “舅舅怎么目光这么狭窄了呢?”子煦慢条斯理地正了正自己的前襟,“我们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台城整个城池,连粮食、军力都得以保留,为我们日后所用,台城军民的态度至关重要。我要用这个法子,继续拿下去京城路上的所有城池。现在这两个败类犯下人神共愤的恶行,宁军的军心倒是不乱,可我需要统领的只是八万人的宁军吗?我要的是整个大周朝!这次若是姑息了,我往后还怎么保证投降不杀、还怎么施行我的大计、还怎么坐皇位、舅舅你还怎么上朝对我指点江山!” 宁铮道铁青了脸,摇了三下头,都没能说出半个字,甩甩袖子,走了。 ☆、尸山血海(三) 正午的城墙上,两个犯事士兵和他们从下到上的四位长官,一字排开跪在墙垛边。城墙内侧是西南八万大军,外侧是决意跟随子煦的台城军士,城内外远近散布着台城内外的百姓,带着怯怯的神色远观。 副将洪钟般的嘹亮嗓音,宣读了所有违犯的军纪,两名士兵斩首,四个长官杖刑,一时城内外的窃窃私语汇成热烈的声响,如波涛如沸水。 行刑者刀起头落,罪魁祸首伏法,但四个长官却不依,以地位最高的那位军将最为不服,竟从地面站起,“我是你外公看着长大的,十六岁成为宁军伍长,摸爬滚打到这把年纪,为着这桩小事要受罚?”说着作势去抢一旁侍卫的佩刀,“你不看看自己倚靠着谁,我就替长辈教训教训你” 子煦一个眼色,沾满鲜血的刀再一次举起,所有人都被吓住,包括宁铮道。 剩余三个军官看着军将的人头在城墙上滚动,只能忍受杖刑,在一声声惨叫声的掩盖下,子煦走近宁铮道:“昨天到这儿的时候,宁军是八万,明天启程的时候,就是十四万。”用眼神示意城墙下正在运送军粮的兵士,有宁军也有归顺的台城军,总之是一帮亲子煦的人。 宁铮道远远看到,不知何时,宁军带着的粮草已同台城的补给混在一起,悉数掌控在子煦的手中。 “您一直教导我,我是要夺天下的人,夺了天下,我就是社稷的主人了,山河的主人怎么会任人摆布呢?” 宁铮道惊恐地抬头,被子煦按了按肩膀。 “但是舅舅,您和西南,始终是我的后盾,我需要您,就像我同样需要越阳王,将来辅国公的位置,一定在你们二位之间。”子煦说完便走下城墙。 因为血缘,他被外公收留,因为皇族,他才能得到这些兵权,外公和舅舅,究竟是他的亲人,还是利用他的人,早已无法完全理清,欠的情他记着,但要让他做傀儡,绝无可能。 一切进展得极为顺利,所到城池守军都听闻,二皇子带着瘟疫,对所有不降之处,全部屠城,一个个惊恐异常,纷纷投降,以至于到达凤州时,子煦已有了百万大军。 西北大军几乎以相同进度向京城逼近,朝廷军两头战线吃紧,西南西北两支军队只要占下一个城池,朝廷军就失去了那个城池的屯兵与粮草,而敌人则全得到了,因此应付得颇为费力。听说皇上毕竟年轻,又没有军事经验,摄政王心力交瘁。 凤州距离京城仅一座云州,据说集结了百万朝廷军。西北线上,也只剩下一座城,但越阳王的军队没有瘟疫倚靠,全都凭着西北军的骁勇善战与频频奇袭向前推进,战况激烈许多、兵力损耗也颇为惊人,现在只有区区二十万人,朝廷军放出风来,西北军面对的也是朝廷军百万大军,形势不容乐观。 子煦在凤州歇息的府邸,正是当年逃出京城时歇息的府邸,难言的巧合。他坐在窗边仔细思量。朝廷军东拼西凑,现如今剩下的至多不过百来万人,哪儿能两个方向同时开花呢?这宣称的人数定有水分,但分别是多少呢。 假如他是摄政王,西南面对百万敌军,力量参差不齐,西北面对二十万精兵,自己手上只有百万人,该怎么摆布? 思量了会儿,他自己会把二十万精兵放在西北,再拿剩下的大军围堵百万大军,至少两条战线势均力敌了。 云州是最后一道屏障,断断不会不战而降。云州城墙不输宜州,且更为宏大,而且借着山势,想要近城要经过极为狭窄的关隘,对攻方来说太过凶险。而且既然是朝廷军的最后一道防线,粮食必然充足,现在正值天寒地冻,宁军虽然人数多一些,却难以攻下。 子煦又想起当初攻打宜州时的鲜血四溅、毫无还手之力,这样的攻城他再也不想经历。 云城虽有足够的储备,可现在的西南大军也已不是当年梅岭山上翻下来的十万人了,现在身后所有的城池都在提供粮草,单这一点,短期看不出什么,长久看来,比云州的优势大了去了。 子煦睐着眼,想出了个法子,一下子释然。 他说最快半年,最晚一年,攻下京城,回去接她。现在将近一年过去,他想皇位,还要再等等,虽然比许下的诺言要晚,可他等不及了。于是找来子昊,“帮我去接望霁。” 一年来,他没有再和子昊提过望霁,既然都见不到,何必徒增兄弟二人的口角,子昊显然以为他的热乎劲儿过去了,冷不丁一提,双眼大睁,“怎么又想起这一茬?” “一直在想。”子煦眼也不抬,自顾自执笔写信,离开了这么久,派这些冷冰冰的兵士去接她,不知她会不会害怕,他想提前把心里话说给她听。 “你知道吗?雨吟一直跟在西北军的大军里,要不了多久,你们就能相见了。”子昊强打精神,想要提起他哥的兴致,“我们和她分开五年多,又要相见了。” 子煦抬头,“我知道。你帮我去接望霁。”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12 子昊张大了嘴看着他,然后一字一顿,像是咬牙切齿:“即使要召侍奉宫女,你也要先立后。” “我知道。”子煦将信纸叠好,“让你的侍卫只管把她接来,剩下的我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子昊几乎用吼的,“什么安排不能告诉我?” 子煦嘴角一挑,“你说过,我是要夺天下的人,没有告诉你的安排多了去了。” “哥,现在你说话,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我们兄弟二人的感情,居然抵不过这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救了你我的性命,帮我们绕过阳关,才有今天,才会有明天,退一万步说,即使这些她都没做过,她也是我的人了,你对她该拿出尊重来。”子煦的话说得也很重。 “明天?哼,明天!”子昊笑得有点儿凄凉,“夺了天下的人,果然不同了,我去,我去……”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落寞,“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做皇帝了,果然是不同了。” 立在城墙上,看子昊亲自率领侍卫重又向西南进发,一颗心才放下,做皇帝这个念头带来的喜悦,都不及现在。 书房里,几个军将已经聚在一起,向子煦提议攻打云州的战略,因为双方人数相当,朝廷军占据有利地形,又几乎是他们的绝唱,定会拼命抵抗,哪一种安排都做好伤亡近半的准备。 子煦听完,摆摆手,“那几个关隘太险,别进了,在外圈将云州围好。” 几个军将以为听错了,“然后呢?” “围着就行,需得滴水不漏地围,外面的一个不许进,里面的一个不许出,这样围。” “那,围到什么时候呢?” “什么时候他们降了,就到时候了。”子煦淡淡地笑,这么看来胜负已经定了,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和凤州的悠闲缓慢不同,西北军用极快的速度将朝廷军防线撕了个口子,长驱直入,直打到京城郊外。 子煦隐约察觉出不同寻常,但云州有那么多敌军,虽是围着,却也不敢掉以轻心,也就拨出十万人前去京城支援。这十万人亲眼目睹西北军杀入京城,想要跟进,却被西北军领头军将一句“不便管理”,而挡在城门外。随军进城的,还有一个项姓小王爷,是子煦隔了几层的堂弟,才十岁。 不断有京城内的战况传来,摄政王府被血洗、朝廷军的粮仓被抢夺……只一点,越阳王碍着自己异姓王的身份,始终没有杀入皇城内,还在等一个有资格的人走进去。 算着时候差不多了,子煦果然等来越阳王的使者,带着越阳王的亲笔书信,开头便是“二皇子殿下”,从前他玩笑的时候还开过“贤婿”的玩笑,如今,倒是不提了。 要求在信中写得清清楚楚,他要保留摄政王这个职位自己来做,要冷家保持对西北军权的控制,除却现今有的五军镇,还要再增加五个军镇,并且提前立雨吟的儿子做太子…… 当初拼了命救他的人,如今成了要挟他的人,这世上,什么算对他好,什么算对他坏?子煦满心茫然,将信件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懒懒地对来人道:“我若说不呢?” 信使一看就是选出来的,不卑不亢、不惊不惧:“可能咱们大周朝要出一位十岁的小皇帝了。” 子煦也学着信使的模样,不愠不怒,“只怕皇帝太小,坐不住江山。” “所以,二皇子最好还是应下吧。” 一时千思万绪,不同意,那便是西南军和西北军的一场恶战,二十万并不是西北的全部,显然在越阳王的老家五军镇,还有精锐盘踞,到时一场恶战不可避免,倘若两败俱伤,各地权贵心思又活泛了,都捉个项姓王爷要各立皇帝…… 抬手让信使走了。看周朝四分五裂他不愿意,做傀儡他也不愿意。 “有客求见。”侍卫的声音再度响起。 ☆、合卺礼(一) 走进一个瘦弱的兵士,带着外头重重的寒气,裹在厚厚的斗篷中,身上碍眼的“冷”字看得子煦眉头一皱。前脚送走一个冷军信使,后脚就又补上一个,越阳王这个老狐狸…… 兜头的帽子掀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比外头的雪地仿佛还白三分,尚未出声,双眼倒像蒙了一层水雾,浓重的阴郁。 子煦一时惊愕,已听见她一声“子煦哥哥”,之后便泣不成声。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想要将她抱起来,像记忆中抱着那个小丫头一样原地转个两三圈的,然而手臂抬起又落下,这个大姑娘只让他觉着陌生。 他愣在原地,身体一震,腰间被她紧紧环住,小小的额头抵在他的前胸,于是他能真切地感到她每次哭泣的起伏和热烈的心跳。 “雨吟……”明明知道他在气头上,这会儿却让掌上明珠亲自出马,不知越阳王用的是什么计策,什么计策都不能让他得逞。 雨吟看着真的羸弱,大概因为西北苦寒,更因为心弱症。子煦好声好气地将她扶到软榻边坐下,倒一杯热茶让她捧着——依稀记得冬天她总是如此。自己站在桌子边隔着五六步,远远打量。过分消瘦的面颊、窄小的肩背,可五官和小时候那么相似,果然长成个美人。 “爹爹跟你要军镇、要兵权了是吗?”雨吟喝下两口,才勉强顺了顺气。 子煦缓慢地点头,她是说客? “你如果不答应,他要另立小皇帝?” 她什么都知道,越阳王没拿她当个不谙世事的女儿养,她从来都是他权贵路上的重要一环。子煦的喉头梗着,物是人非,人心各异。 雨吟突然抽下头上一支翡翠琉璃簪子,长发瞬间落下,子煦一愣,就看到她的袖口寒光一闪,烛光中映出短刀,他上前一步,已听到“沙沙”声,一束长发割断。“拿几张信纸。”她的泪光在烛火中晶亮。 子煦将信笺摊开在她跟前,隐隐觉察出点什么,没来得及按住她的双手,锋利的刀口割开手指,殷红的血滴落信笺,晕开朵朵红梅。忙扯过一张白绢子按住她纤细的手指,“这是干什么。” 雨吟抽泣两声,放下短刀,右手执笔,娟秀的笔迹流畅地在滴了血的信笺上划开,“多少年了,雨吟自认为是二皇子的正妃,不管子煦哥哥是皇子、是亲王、是未来的君王、或是做了流寇,无论你到哪里,我都要追随,只可惜当年事出突然,才被迫分隔两地多年,如今重聚,我断然不会看着爹爹为难你。他还在想,若是立了小皇帝,让我去做小皇帝的皇后,做梦!我这就告诉他,我们已经行了合卺礼,天地为证,断发滴血为鉴,他若另立皇帝,父女情分今日断绝。”说话间,泪珠从面颊上滚落,她用沾血的绢子果断地抹掉,写好的信笺递到子煦跟前,“让人传到城内,我看他怎么办。” 子煦知道这封信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13 的分量,却看到她又将簪子放在他的手心,以此证明是她本人无疑。他没有作声也没有动,他应该说些什么,可舌尖沉重。 雨吟看他的眼神抽动几下,“子煦哥哥,你,是疑心苦肉计?我不要什么太子儿子,不要冷家的兵权,我只要让爹爹知道,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子煦低头盯着手中沾血的信纸,跟前这个瘦弱的女子,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可是……” “宁卿远求见。”门外久违的嗓音。 “进!”子煦不假思索地冲门外吩咐。 这一年来,子煦行军打仗,成长得黝黑健壮,而卿远显然在锦城仍过着从前的贵公子生活,同战火蔓延前并无二异,看到雨吟时明显一怔,而后不以为意地笑笑,朝着子煦作揖,“听说越阳王盘踞京城,父亲特特召我前来商议。”难得受到重用,即使舟车劳顿,卿远也受宠若惊。 “不用再劳心商议,这封书信一到,他就会放弃。”雨吟言之凿凿,转头望向子煦时又含着无限哀怨,“只求,保爹爹、保我们冷家性命无忧。” 显然卿远先前会错了意,将她错认为别的身份,现在即刻听出她是越阳王的女儿,识相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子煦哥哥,你不需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京城、皇城和皇位,你,你还在迟疑什么?你是怀疑我吗?”她冲外头唤一声“紫鸢”,原先在门廊候命的一位西北士兵走进来,摘下帽子,居然也是个女子,是她的侍女。“带这封信回去。”见子煦不动,雨吟从他手中重又拿过信与发簪递到侍女手中,紫鸢斗篷上的融雪往下落,像一场小雨,不知她们在雪中穿行了多久才来到子煦跟前。 “你们在门外候着。”子煦捏了捏拳,不费兵士夺下江山,他固然想,但他终究做不惯满口谎言、虚情假意的人。 雨吟本是分秒必争,见他这样迟迟疑疑的,倒急躁地咳个不停。 身后的门重又关上,屋里只有蜡烛跳动的声响,和子煦捏响的指节,“雨吟,那时候,我们太小了,你太小了。” “什么?”雨吟见他一步步近前,惊异地摇头。 “我,我……”子煦长出一口气,面对眼前大睁的双眼,简直难以开口,“父皇赐婚的时候,我们都太小了,后来,后来我又向别人许下了娶妻的承诺,父皇的赐婚,我没法……” “紫鸢,快去!”雨吟怔怔望着他,冲外头喝一声,嗓音却虚弱得很,然后俯下身,重重咳出一口血来。 子煦慌忙上前搀扶,“我给你找大夫。”将她扶到床榻上,返身就要往外去。 袖口被雨吟死死攥住,“子煦哥哥,你,留下,我的,身体就是,这样,我,有药,知道,知道,怎么治。”气若游丝,指尖用尽所有力气。 端起桌上一杯茶送到她唇边,子煦坐在床边,看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珐琅瓶,指尖颤抖得拿不出药丸,忙代她取出一颗,送到嘴边。 吞下补血益气丹,激喘了许久,她才逐渐平缓下来,疲惫地看着他,“五年来,你是我所有的念想,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期盼。”而后闭上眼,“我睡了。” 将被角掖好,子煦轻声走出房间,卿远已经召来两个侍女候在门口,子煦低声交代她俩几句,引着卿远走向东边书房。 雪夜格外安静,隔着几层院墙,才有巡逻兵士的铠甲声。 “你打算娶谁?怎么没听说过?”卿远话语间满是笑意。 子煦听得心间一松,打了一年仗,凶狠的敌军、惶恐的降军、毕恭毕敬的手下将士、时时对他怒目的宁铮道和子昊,他险些都忘记寻常的嬉笑与谈笑是什么样的了,不由地摆摆手,“一个猎户的女儿。”却觉得说得太轻描淡写,“早在梅岭山就帮过我的,一个猎户的女儿。”忍了忍,没有说出“望霁”二字,虽然想让全天下知道他想立后的这个女子,却仿佛觉得因为属于他,又不想对旁人说。 “那封信,紫鸢当我的面读了一遍,恭喜恭喜,不日就要登基了。”卿远微微让了一步,跟进书房。 子煦唤人端上凤州城最好的酒,多久没有和人把酒言欢过了,虽然他和宁铮道已经剑拔弩张过,但卿远这位表兄,带着闲适的姿态出现在眼前,带着令人怀念的诗情画意。 “听说父亲失敬了。”卿远替他斟一杯酒。 没想到他这样开诚布公,脸上却丝毫没有畏惧或愠怒,子煦微微一笑,点头喝酒,“你来替他说话?” “我?”卿远笑起来一耸肩,很是洒脱,“怎样安置西南侯王的势力,定夺在你,我只是奉父命前来而已,我还是喜好观星占象,偶尔乏了,再寻个红袖添香在侧而已。” “进了皇城,让你独领钦天监,再寻个百十个红袖添香在侧。”子煦和他碰杯。 “那就先谢过!”卿远又一次作揖,“这样平常说笑的机会不多了。” “别,酒总是要喝的,天总是要聊的,现在以后,有什么差别?”子煦遥望京城的方向,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如今他终于回来了,能去母妃的衣冠冢前奉一杯酒,是他五年多来牵挂不已的事情。 进了皇城,要赐死现在皇位上的皇兄和一干人等,周朝上下不免震荡,甚至会出现反军,“不知要多久才能安定下来?”子煦冲卿远挑挑凤目,“天象能看得出来吗?” 卿远作势观天许久,实则天上满月过于莹白,照得天空一片透亮,鲜有星辰可见,“安定这可不容易看,什么叫安定,改换年号算不算安定?安抚朝廷大军算不算安定?大赦天下算不算安定?” 没想到他一连报出三样子煦打算放在前头去做的事情,卿远不仅仅有观星的本事,更有识时的才能,不禁刮目三分,“安定,就是指,我能安下心来。” 卿远意味深长地冲他一笑,“两月之后是立后的吉日,但你要到端午才能安心。” ☆、合卺礼(二) 京城寂静半个多月,云州城中被围困的军民们却没法如越阳王般淡定,不断有人试图冲出城墙外的包围,却被箭矢射倒在地。曾经,他们以为绝不会被攻破的城墙,到头来居然是累赘,是枷锁。即便冲出这道城墙,外头还有重兵把守。他们避之不及的二皇子,根本不要他们这样三三两两地投奔,他要无条件敞开的城门,或是军民全部饿死的空城。 子煦知道,云州不会轻易投降,一个个投降的个体他不要,想必再下去半个月,便会有饥民暴动,长此以往两个月三个月,面前将会是饿殍遍野的云州。虽然他的这些子民死了,但这座城终于拿下了,而他的大军得以存活,这么算来,他也未必残忍。一部分人死,一部分人活,江山社稷那些事儿,就是这样。 可他依然焦躁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14 ,子昊一定在执意赌气,所以一封书信都不送,存心让他干等。但这么点儿日子算什么呢,他的弟弟他最了解,既然跨马飞驰出去,再是生气,终归要带她来,只要能等到她,怎么样都行。 半个多月,他和雨吟隔着大半个府邸住着,他担心她的身体,却不再自己前往,而是派侍女前去,甚至会嘱咐卿远去,卿远能说会道,满肚子稀奇古怪的故事,能把她逗乐也是件好事。 又过了半个月,越阳王像云州城的饥民一样坐不住了,因为他翻遍自己的西北大军,发觉冷雨吟当真背弃他这个父亲,投入凤州城中,迫不及待地投入了子煦的怀抱,他的女儿,长大了,终究留不住。当年的如意算盘,没能将子煦算尽,却紧紧套住了自己的女儿,和他自己。 云州城的守将在毫无征兆的早晨,打开了城门,城头飘扬起白幡,他们心甘情愿地臣服,带着满城尚未损伤的军民,和整年的粮草,投向二皇子的麾下。 越阳王这才发觉,自己的二十万精兵算什么,带进城的小皇帝又算什么,因为子煦的大军可以将京城围一道,向外抵挡住驰援而来疲惫不堪的西北军,向内困住这二十万精兵,然后在京城外宣告他的皇位,哪怕城内再出十个二十个小皇帝,有什么用呢,他已经得到整个天下。 于是几乎同时,京城城门大开的消息传来,连宁铮道都抖了几抖,强自镇定地让仆人帮他穿戴齐整,恭恭敬敬地候在子煦的房门外。 皇位上的皇兄、皇太后自然罪无可赦,子煦恨不得能亲手结果他们的性命,但他已经在准备登基了,既然定为周朝的罪人,自然由周朝钦定的刽子手去结果性命,才符合礼制。 不过他去旁观了,刀起头落,五年了,他终于为父皇和母妃报了仇,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云州城投降的日子很是精妙,在新年的前十天。 于是皇城在十天内洗去盘踞多少年的血腥气,迎接他登基,为他开启全新的一年。 皇兄的后宫,他也让人经过精心筛选过,眼看着后面有贼心不死母族撑腰的妃子们,一起给皇兄陪葬,剩下的,便安置在法镜寺里安心礼佛,度此余生。 于是偌大的皇城,只有他,和一众宫人们。昔日朝歌夜弦的殿宇间,只有他这一个主人。宫人们是从西南西北凤州城精挑细选的,带着谨慎又敬畏的神气。偶尔子煦闷极了,突然抬头看他们,他们也在好奇地看他,仿佛他才是那个生疏新奇的客人。 新年的祭天大典上,他独自在祭坛上叩首,从前不是这样的,他知道,群臣也知道。册后的奏折几乎将他淹没。可恨的子昊,始终没有一丁点儿讯息送来。 越阳王胆战心惊地上奏,雨吟整日在闺房中以泪洗面,先帝虽然早已驾鹤仙去,但他的赐婚,无论如何都不该被废弃。 再一次看到冷雨吟的时候,她比先前清减几分,整个人几乎消失在华丽的锦袍当中,苍白着脸,立在他的御书房当中,双唇微颤,双眼潮湿。再是心存幻想,她也不得不认命,一个要娶她的男人,不会这样生疏地远远望向她。 “雨吟,我们情同兄妹,现在封你为长公主,满朝文武世家子弟,尽你挑选,我即刻下诏赐婚,这是今年皇族的头一桩大事。”子煦从酸枝木的座椅中站起,仍然远远地望向她,“我没有任何姐妹,你是周朝独一无二的长公主。” 雨吟怔怔立在原地,泪水一滴滴落在空旷的地面,吧嗒吧嗒的声响,如同夏日落在芭蕉上的雨滴,没有穷尽。 “我不要皇兄,我要丈夫,我做错了什么吗?”幽幽的声响从呜咽声背后升腾,“我做错了什么?”脚下一个趔趄,她跪在冰冷的地上。身旁紫鸢想要扶她起来,被她奋力挣脱,只能陪着她跪。 子煦依然远远地望她,“起来。”却不肯伸手。 “我要见我哥!”外头不耐烦的嗓音划破寂寥的皇城上空。 “皇上在见客。” “皇上,是啊,现在是皇上了,我要见皇上!” 子昊回来了,子煦喜出望外,命人传他进来,甚至下意识地走出去几步。 走进来一个身影,高大急促,是风尘仆仆的子昊。 对了,望霁现在还只是个无名无分的猎户之女,怎么也不可能跟他进宫来,是子煦急躁得犯傻了。 “人在哪儿?”顾不得屏退左右,他急切地望向弟弟。 子昊无所谓地一摊手,摇摇头,反而回头看地上的两个女子。 “人在哪儿?”对已经相当大不敬的子昊满是怒气,先前憋着,这会儿一齐涌上。 突如其来的恼意激得子昊一愣,而后决意嘲弄他似的,露出个不屑的笑,“不见了。”随手丢下一卷白乎乎的物件,蹲在女子身边,小声唤道:“雨吟?是我,子昊。” 子煦忙蹲下身捡拾,是宣纸,是画着梅岭山的宣纸,却白花花一片,他伸展双臂,看到的是白色的花瓣,漫山遍野,只在最角落的地方,用墨汁涂上黑色,小小的孤寂的一片。重又掷在地上,一把拉起地上的子昊,阴沉着脸,“人呢?” “走了,不见了,我的人找遍梅岭山上下,都说木屋空了有一年,她早走了!” 难以置信,他许下这样郑重的誓言,她答得好好的,居然只等了他一天就一走了之?“你撒谎,你还回去看过她。” 子昊一手挽着地上的雨吟,冷笑着看向子煦,“是啊,当时大战近在眼前,你却鬼迷了心窍,如果告诉你她走了,你大概头也不回地去找他,哪有现在在皇城里耀武扬威的时候?皇上,你该怎么谢我?”转头对紫鸢吩咐的语气倒极尽温柔:“带你们家小姐回去好生歇着去。” 子煦如同心头被人捅一刀,捡起地上的画卷,跌坐在椅子上,他在刀风剑雨里想着她的脸;他在尸山血海中念着她身体;他在这孤寂皇城里的每个夜晚都在思念她。而她,根本就没有等他! 一声轻轻的叹息,子昊踱到他跟前,“哥,这么几年来,你从下风一直战到上风,着实不容易,出生是皇子,却生活在行伍间,我这做弟弟的,反倒风花雪月,如今坐享其成。人,总有天真任性的时候,你对望霁,那就是短暂的任性,和我,和卿远相比,根本谈不上什么出格。”长出一口气,“现在是时候回到正经事上来,钦天监算过了,还有五天,是册后的吉日。新帝登基,皇家头一桩大事便是遵先帝的赐婚,没有比这更正统的事儿了,你如果没有别的想法,我这就帮你去越阳王府上传口谕。” 子煦颓然地坐在座椅上,他这得了天下的年轻皇帝,居然是这样愚钝的人,可他想不明白,“她怎么……” “她救了我们、帮了我们,因为她知道你会是周朝的君王,她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15 在做一个臣民应该做的事情,猎户出生,她还敢奢望什么呢?”子昊带着看通世事的豁达,走出御书房。 分寸、礼制,这些从他出生开始就环绕四周的纷繁事物,他该谨记在心的种种,在遇见望霁的一瞬全部消失不见,可她却替他守了这些规矩。这,又欠了她一桩人情,可是去哪儿还呢?他已经贵为天子,却无法还她的情。 虽然仓促,却毫不含糊,五天时间里,皇城,乃至整个京城都遍地红色,映着连下了两个月的积雪上,红艳动人。 子煦册封冷雨吟为皇后,越阳王便是国丈了,却是个在朝中无权的国丈;而众人觊觎已久的辅国公,则给了翘首以盼的宁铮道。从今往后,他项子煦只需要静看两个老狐狸朝上朝下斗法,为他的江山社稷尽心尽力,他自己,隔空看着,必要时出手拉一拉,稳住局面便好。 拜天地直至送入洞房,从早到晚,他都在思量这两股力量的牵制,直到雨吟自己揭开了盖头,才发觉寝宫中已只剩下他们二人。 ☆、合卺礼(三) 空荡的寝殿里红烛高悬,重重叠叠的垂幔折射出亮光,映得雨吟脸上的胭脂分外娇艳动人。空气中飘浮着令人燥热的香气,子煦觉得口中阵阵发干,胸前一紧。主动褪去一身霓裳,只剩一件小衣的雨吟,蜷进他怀里。 已经是夫妻了,子煦反手拥住她。 一双素白的小手抚上他的前襟,子煦觉得热血直往头上涌,他由着看起来不堪一握的雨吟牵着手走到床边,她甚至细致妥帖地将床帏放下。 于是寝殿外的宫人们,只能望着微微颤动的帷幔窃窃私语。 红烛几乎燃尽。子煦从睡梦中醒来,雨吟的长发卷曲在他胸前,痒得有些恼人,他用手轻轻扫开,透过床帏的间隙,看到微明的天光。 香炉中余香袅袅,已不似昨夜那般浓烈。他起身走出寝殿,摒退睡眼朦胧的宫人们,独自沿高高的石阶走下寝殿前的长廊,在最后一阶台阶上,他站定,弯腰脱下自己的鞋。 脚掌先是一凉,走出几步,只觉得有尖细的针直戳脚心,那细密而热烈的疼痛,比刀剑的伤更难耐。 子煦咬着牙,赤脚踩着积雪走出去五六十步,立在交泰殿前空旷的广场上,迎着正月清晨飒飒北风,感受身体上排山倒海的痛。 回过神来的宫女慌张地捧上他的鞋追出来,又转头吩咐跟着的宫人去取春凳来。 当初因为子昊那个拙劣无比的玩笑,望霁就光着脚踏着雪追出来看他,原来是这样疼。想起她蜷缩在门廊里的背影,她明明那么担心他,怎么轻易就放手了呢。 “皇上,奴婢帮您把鞋穿上。”身后的宫女没料到皇上会有这样疯狂的举动,小心翼翼地试探。 子煦坐在已抬到他身边的春凳上,一敛方才的心情,沉静地看蹲在脚边的宫女们,她们是一群举止得体的女人,回望交泰殿半掩的殿门,里头的冷雨吟也是个仪态端庄的女人,却都不是她。 “把我的朝服拿来换上。”子煦又吩咐道。 整了整衣襟,他朝皇城的南面走去,这不过又是登基后无比寻常的一天,可一切都不同了。 大婚礼成,皇后之位稳固,对子煦来说也是桩好事,不用再看堪比人高的册后奏章,那些大臣们终于能专注于他的河山社稷。 雨吟的身体不好,大婚之后时时病恹恹地卧在寝宫里。子煦体恤她,早晚间会去探望,夜间大多宿在他自己的寝宫,或是御书房外的偏殿上。 大婚那个晚上的情形,和军帐中的夜晚,交织在一起混在他的记忆当中,滚烫又冰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头幼兽,舔舐过血腥的滋味,却始终没能大快朵颐。雨吟吗,宫人吗,好像欠缺点儿什么,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寻能让他心满意足的猎物。 大臣们真是心急,才半年不到,雨吟毫无怀孕的迹象,又开始操心皇室子嗣的问题,于是那些册封妃子的奏折又一次叠得有人那么高。 子煦面无表情地看大臣们滔滔不绝地讲述皇子的重要性,心说,不就都想自己的族中能出个皇子吗,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讲这么多大道理,当他听不懂人话吗?不胜其烦。 谷雨后一天,西南传来侯王薨的消息,子煦正好在宫里待厌了,手一挥,下令大修宁族的陵寝,他要亲自前往锦城祭奠。 父皇在位时,醉心炼丹,无暇顾及丹房之外的事情;到了皇兄,更是视西南为敌营。多少年来,西南终于迎来天子,民心雀跃。 一路往西南去,气象和他来时完全不同,和他上一次逃亡时更是相异。 翻越梅岭山时,他只带了两个侍卫,独自翻过山丘,去找她。木屋还在,那门廊、后院、甚至是院中的柴火,都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只是衰败不堪,她弃之如敝履,已经一年了。 饶是如此,他依然心存侥幸地推开房门,空无一人,久无人居的迹象。在屋中坐了半个多时辰,才走出木屋,那失落的情绪,在心头不是一天两天了,也就不觉着有什么异样,继续向锦城进发。 锦城除去战事的戒备,重又换上西北重城的亮丽装扮,城门大开,虽然因为侯王的丧事而戴上重重白幡,却掩不住它华丽热情的性格。 临近端午,日长夜短,绿荫环绕,鸟雀争鸣。 子煦拜过宁族陵寝,摆驾回锦城,经过东郊清湖时,见湖水清澈,湖边垂柳依依,公子佳人在湖堤边吟诗作对、或在粼粼湖面上泛舟,一时驻足。 不等他吩咐,已有宫人张罗开去,不消片刻,一艘带着皇家气度的龙舟便停泊在岸边等候。 子煦在舟头独坐,只留一壶酒,难得如此清净,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抬头,天上是一弯峨眉月,这才记起,已近端午。 宫人们早就摸透了他的性子,都远远在舟尾候着。 湖面上逐渐有微弱温热的灯光,小小的,盈盈的,在宽阔的水面上飘荡,可怜中泛起一点儿可爱,再后来便是浩浩荡荡,于无望当中陡生希望,全是荷花灯。 子煦一愣,无边湖水上颠簸着的花灯,像极了虽然卑微却胜过一切的信念,他俯身捞起一盏,甩两下湿淋淋的手,取出花灯中的纸,惟盼良人。心头像被小兽啃过,这话、这纸、这灯,他见过,在梦里?这是哪个羞怯的女孩子写出的东西? 他立在舟头四处张望,湖面上还有三两游船,都忌惮地飘在远处,遥遥传来丝竹声,混着清丽柔媚的嗓音。“把那两艘船上的歌妓召来。”有湖有月,怎能没有歌。 一叶扁舟向着他指的方向划去,其中一艘灵巧的舟上有人俯身和宫人轻声细语。那扁舟竟然没能带上一个女子,便折返回来。因为皇家的威严,灵巧的小舟虽然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16 门窗紧闭,却跟在扁舟后缓慢地摇来。 “启禀皇上,不是歌妓,只是游湖的年轻小姐,不便献歌。” “能给皇上唱曲,就是王公贵族家的小姐也觉得万分荣幸。”一旁宫人总管瞿福耐不住了,他跟随皇上半年,很少见他这样好的兴致。 一艘小舟轻启雕花门,款款走来一名女子,纤细的腰肢、狭长的凤目,看得四周的侍卫一愣,子煦却皱了皱眉,一股不祥的气息扑面而来,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可又记不得哪里见过。 这位女子倒不怯场,立在自己的船头,大方地哼唱一曲西南地的民歌,于是远近湖面都静了。 子煦瞥见另一艘小船的窗户开了一个角,有人从那一角中在看他,然而他却看不清。 一曲唱完,子煦道“赏!”然后示意另一艘船。 那位女子一步跨到另一艘船头,用娇媚的笑轻而易举地止住了想要上前的侍卫,“小妹羞于见人,恳请皇上怜惜。” 一时索然无味,子煦摆了摆手,就由着两艘船划开了。他是皇上,是天下的主人,哪还需要强人所难。却也没了趣味,下令回锦城。 他知道,方才湖面上的歌声并不是这个娇媚女子的,那声音像三月的暖阳,萦绕在梦中,直至早晨梦醒。 还未等他穿戴齐整,总管瞿福已经钻进他的卧房,一脸得意的笑,低着头也藏不住,“小的让人去查昨天那两艘船了,嘿嘿。” 子煦一直觉着瞿福身上透着股猥琐劲儿,又不讨厌,很是好笑,“结果?哪家千金小姐,心气这么高?” “嘿嘿,越是世家子弟,越不敢和皇上摆架子,偏偏有些人,愈是达官贵人,愈是不放在眼里,才能,嘿嘿……” 子煦拧着眉,看脸都快贴到地上的瞿福,“这些不识抬举的人,是哪些人?” “是当今锦城最俏的头牌姐妹,寻清,和望霁。” “什么!”子煦双眼大睁。 瞿福听在耳中像是断喝,吓得跪倒在地上,“是锦城的花魁,姐妹二人,一个柔媚一个清丽,目前尚为清倌人,只吟诗弹唱,陪客全凭她们的性子,客人还需出纹银百两;至于梳弄,听说定在一个月之后,锦城的贵人们都争相出价,还未定下。” 清倌人,梳弄。子煦一拳砸在圆桌上,“我要见,望霁。” “是,小的这就去办。”瞿福一个劲儿点头,方才险些以为马屁拍到马脚上,正后悔不迭,这会儿又拨开云雾见太阳,吹着口哨一路大摇大摆出去。 子煦宿在从前卿远的府邸,从早到晚坐立难安,挑了几个亭子楼阁,让人置办晚膳,却又觉着不是太简陋就是太嘈杂,总也挑不好个地方能一诉衷肠。 日渐黄昏,空气里到处是艾草和雄黄的味道。 瞿福垂头丧气地凑到他跟前,“皇上,那望霁姑娘,性子很是乖张,说,说要皇上去见她……”声音到后来细不可闻。 “好!”子煦袖子一甩,已经跨出去几步远,“甚好!”又碍着身上龙袍过于点眼,叫人重换了身贵胄的锦衣,才急急出门,往锦城中胭脂气最为浓烈的珠花阁走去。 ☆、端午心安(一) 暮色渐深,华灯初上。 望霁立在珠花阁三层小花楼最东面的月窗边,远远看到一身藏蓝锦袍的男子,身前仅两个侍卫开道,在人流中急匆匆走来,虽然像某个权贵人家的公子,锦城这样低调的贵公子那可太多了,可那英武气度,却又不是哪一个年轻公子能比的。 “我说了不见,为什么引他来?”望霁转头,和睐着狭长凤目的寻清对视。 “上一回,你从我手里抢了这么金贵的猎物,却放走了,说是报恩。想想你是我妹妹,放走了就放走罢,可现在他又自投罗网来了,哪有不下手的道理?”寻清轻击手掌,门外的侍女端进来一壶花雕、四碟精致小菜,摆在房中楠木圆桌上。“爹爹娘亲疼你,那你就混出个样子来,别到最后,连这基本的一关都过不了,丢我们皇族的脸面。”拍拍她的肩,带着柔媚的笑走出房间。 最基本的一关,就是幻化成人形,来人世间,骗一个爱上自己的凡人,挖开那颗赤诚一片的心吞下去,即刻拥有无尽的生命、以及灵狐和人的两张华美皮囊,成为山林的主宰。 这一关是灵狐炼成的基本,从前还小的时候,他们都跃跃欲试,以为信手拈来;长大了来了人间,才知道完全不容易,世间哪有那么多全心全意爱别人的凡人?嘴上说着爱,实则贪图美色;心里以为爱,实则自欺欺人…… 山间的灵物都看不起凡人,觉得他们愚昧脆弱;但回头看看没有炼成的灵狐,又比凡人强到哪里去呢,除却美丽的皮子,和锋利的爪,再没有旁的优势。 有过许多忙不迭想要挖出心炼成正果的,挖出来吃下去,这才发觉,和猪心二两并无两样——那个信誓旦旦说爱她的人,其实是骗她的,一切都得重头来过。 望霁修炼出这身皮囊后,头一桩事情便是报恩,送他过了阳关,她才能安心完成自己的修炼。她追寻着寻清的足记,在锦城觅得这个珠花阁,迎来送往,得以见到太多想要一睹芳容的男人,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饶是如此,也没能找着一个有真心的。 凡人不是束手就擒,乖乖任人宰杀的,西南的猎户与道士,盯着夹杂在人世间的灵狐们,刀剑神符都能致他们于死地。但凡能有个机会,都会当断则断。 身后的门打开,久违的呼吸声。她没有回头,直到听到身后的门合上,她都没有回头。 “等不及我来找你,你倒是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更好的地方?”带着愠怒地戏谑。 他已经走到很近很近的地方,望霁终于回过身来,跪在地上行了大礼,“奴婢望霁,见过皇上。” 胳臂被他扶住,从地上拉起,拥进怀里。望霁用力推,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珠花阁的规矩,需得奴婢挑客人,且当下卖艺不卖身……” “挑客人?”子煦冷笑一声,“你也知道自称奴婢了,这大周朝上下哪一样不是我的?” 房中微微一滞。 子煦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登基半年多,从来没这么狂妄地说过话,相反,正因为他已经是天下的主人,反倒更为宽容平和。然而此刻,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什么气度、什么克制,统统都消失不见。 虽一年多过去,望霁的右肩还在隐隐作痛,她为了救他,也付出过代价了,若是他执意如此,她也没法再救他,于是舒展了身子,突然顺服地倚在他怀里。 方才的戾气瞬间烟消云散,只因为她这细微的举动,子煦的心,连带身体都软了。他的双唇从望霁的额头移到耳边,温热地濡湿她的脖颈,“你去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17 哪儿了,为什么要走,嗯?” 望霁感到眩晕,一年多来,她在珠花阁里和人吟诗作对、赌茶泼墨,甚是肆意,他一来,她就像被绳索松松勒住一样,透不过气来,她那颗狐狸心,热烈地跳动。 握住他的手,在桌边坐下,强自镇定,替他斟一杯酒,“打从你进梅岭山开始,就知道你前路坦途,果然,你现在有了全天下,我……”微微一笑,低下头去。 拿着酒壶的手还没放下,被子煦猛地一扯,而后下巴被勾住,他的双唇就这么贴了上来,带着他特有的气息,裹挟了全身。 微醺的昏沉,望霁只知道自己到了里间的雕花大床上,外头的月和近前的脸,是她眼中仅剩的物件。 红烛一寸寸短下去,每一寸肌肤都被他摸过吻过,每一次要起身,便被他的吻压下去。 子煦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那头小兽,长成一头猛兽,四处冲撞,想要冲破他的驱壳,将她吞得一点不剩。可是当初的军帐配不上她,如今这花柳之地的小楼仍旧配不上她。他用尽全力压制了几个时辰,终于理智地忍了下去,但那强烈的冲动,涌到他的唇齿间,于是在她的锁骨上用力一咬,她轻啼一声。 “明天,明天跟我回京城。”他又怜惜地用舌头轻舔方才咬出的牙印,将她裹在自己怀里,浅浅地睡着。 那一痛,险些激出望霁手中的利爪,望着自己身边睡去的脸和起伏的胸膛,她犹豫地望向裸\露的肌肤,那下面,有她梦寐以求的,真心。 “跟我回去,望霁……”他似梦似醒,轻柔地唤着。 望霁还没有杀过人呢,一次也没有,甚至没有用利爪划开过任何血肉之躯。 你是灵狐族的公主;你一定要修炼成为山林的主人……她听了父母多年的告诫,可这会儿,脑中又出现了祖母沧桑的话语:世间最难得到的就是真心,怎么会忍心毁了真心…… 她从床榻上坐起,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鼓了鼓勇气,右手柔嫩的指尖长出利刃般的爪,面对床上的子煦站了一会儿。 睡梦中的子煦,将一只胳膊横过望霁睡过的地方,突然惊起:“望霁!望霁!”睁眼看向床边立着的她,在她能反应之前将她拽进自己怀中,力道之大,弄疼了她一些,却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抱里,“不许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因为以为她不见了。望霁长叹一口气,她下不了手,娇柔的右手抚了抚他的脸,指甲圆润。 跳跃的烛光下,她的右肩有一个圆圆的伤痕,又大又深,“这是箭伤。”他愣了愣,“你只等了一天就放弃了,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她尽量避开他的亲吻,因为那过于炽热的吻让她轻易就乱了分寸,“因为回到家里没多久,窗外有许多箭射进来,大概是发现了你的敌军,我被射中右臂,躲进山林,流了很多血,被其他的猎户发现,我再也不敢回去了……” 子煦发了疯般吻那一处箭伤,“跟我回去,回到皇城里去,没有人敢伤你。” “不,正是因为你,才有这样的危险。”望霁狠下心来,“你让我在这儿逍遥快活吧,反正皇上,你已经有了皇后,我还是在这儿舒坦……” 子煦恨恨地将她压在枕头上,“在这儿,对着不同的男人唱曲,你快活吗?做我的宠妃,日夜陪伴在我身边,不快活?” 望霁转头望向层叠的床幔,咬了咬唇,“在这儿更快活。” 子煦将她的脸扳正,“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望霁终于抬眼和他对视,那双炯炯的丹凤眼,不怒自威,像要看穿她的心。 “你再说一遍?”他咄咄逼人起来是这样的,她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再说一遍?”他咬着她的耳朵。 喉头酸涩,哽咽着说出口:“我只是个猎户之女,现在是花柳之地的人,进了你的皇宫,我算什么?唯独在这儿,还可以照我的规矩来,所以我更快活……” “什么花柳之地,谁都不许再提,你有什么规矩,不妨说出来。”子煦咬了咬她的下巴,“巧了,我是个严于律己的人,我倒不信,这么多喜爱花柳之地的纨绔子弟守得了的规矩,我倒守不了。” “饮酒赋诗,需纹银百两;首次陪客的梳弄价码,现在已经到了黄金百两,到下个月,大约能到三百两,你看你……” 子煦双目怒睁,咬了咬牙,“哪怕是金山银山,都给这珠花阁,从今往后,饮酒赋诗、床笫之欢,都只能和我,你直说吧,赎身是什么价码?” 望霁淡淡地道:“我不会让你帮我赎身的,你,不够格。” 捏着她的下巴,“什么人才够格。” “赎身需得黄金千两。”她顿了顿,“这自然难不倒你,可我的规矩在这儿,要么赎我回去,再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要是买我做妾的,不得有旁的任何妻妾。” 屋中只有红烛跳动的声响,子煦将她按在怀里,双臂越箍越紧,声音低沉,“你存心为难我。” 望霁轻笑两声,心微微凉,“你可以出去问问,这个规矩这个条件,放出来多久了,根本不是现编着和你说笑的。” “我已经册封了皇后,我,她,她没有过错,废后不是说废就能废的。”子煦将头俯下去。 ☆、端午心安(二) “你既娶不了我,又有别的妻妾,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狠狠心,推开他。 “我发誓,从今往后,独宠你一人。”脱口而出,并没有花什么大工夫来决断。 望霁眉头一挑,“你想好了,这话不是随便一说……” 他的声音一扫先前的咄咄逼人,彻底软下来,将头慢慢放低在她稚嫩的肩上,“对你,我什么时候随便说过话,乖乖跟我回去,做我最宠的妃,他们都不懂,你也不懂,其实,我想要的就只有你……” 望霁短暂地睡过去之后,便看到天光大亮,门外立着个身影。怕她闯进来,望霁下了床走出去。 “你还没有下手?”寻清铁青着脸。 “我要走了,姐姐,我们好好道个别。”说出口后反倒没有那么惴惴不安。 “走去哪儿?这儿的山林是我们的家。” “他要带我去京城。”愈发地坦然。 寻清扬起手,耳光终究没有落下,“父母惯坏了,你欠收拾。离开西南,阳气更盛,你怎么活?” “像个普通人一样活。” “可你是灵狐!”寻清几乎要喊出来,“真正的灵狐拥有无穷尽的生命,这哪里是凡人能比的?” “祖母活了多久,你觉得,她的生命再长有意思吗?她的生命在她杀掉那个书生的时候,就已经完结了。姐姐,你在人间多久,你见过几个有真心的男人?” 寻清一时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18 语塞,却不住摇头,“你疯了,我不能让你去送死,不能去……” 身后的门开了,望霁回望一眼,觉得走出来的子煦,像他身后的晨光一样闪耀。“做我的妃子这么可怕?送死?”他对寻清笑了笑,满胸的畅快,“不可能的。”握着她的手腕,从朱红的楼梯上走下去,走出珠花阁香气浓烈的小楼,走向他想给她的世界里去。 回到京城,已近初秋。整个回程,子煦难得地选择了马车,因为还没有册封,他没法招摇地让望霁和他一起骑马;留她一个人在马车当中,他更是心猿意马,倒不如和她一齐。 隔着窗边薄薄的纱帘,望霁望向外界一切的神色好奇又怯生生的,她活了那么久,西南山林的每一寸土地她都熟悉,可这亭台楼阁鳞次栉比的京城是个全新的世界。 正是京城各式各样鲜果上市的时候,京城的百姓都兴致勃勃地在甜香袭人的街市上挑挑拣拣,那带着喜气的脸,仿佛过节一样。望霁还记得去年的锦城,因为战事,人心惶惶,忧愁写在每个人的脸上。趴在窗边出神,肩被一揽,背靠在厚实的胸膛里。窗外一个小男孩儿坐在自家的摊子边,手捧着个和他头一般大的青皮白瓤的物件,张大嘴可劲儿咬着。 “他在吃什么?” “这是个卖甜瓜的,金皮香瓜、高丽香瓜,都是肉脆爽口的;那头是个卖枣的,今年西山枣儿丰收,上好的璎珞枣早就上贡到了宫里头了;那边还有卖软糯吃食的。这些全是南地没有的,晚上一回去就让你解解馋。”子煦一股脑地把视线里看得到的摊子都跟她说一遍,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 她又惊讶地看着一个黄毛丫头,拿着个五彩仙娥在路边起劲儿跑着。 子煦见了,“那是面人儿,京城捏面人儿的匠人可是一绝,别处没有。” “面人儿?什么面?能吃吗?” 子煦愣了愣,将她搂在怀里,“原来你是个贪吃鬼。” 望霁被笑话了,脸上一阵红,伸手就去推他,被他抓住不得动弹,脸上被连亲两口,带着点儿恼意,“锦城又没有……” “是是是,带你来京城好好见识见识。”说着搂得更紧了。 日薄西山,皇家的仪仗终于走进皇城的西城门。先前碍于在路上,马车窗边日日覆着遮挡的薄纱,这会儿终于不用再遮掩,料想望霁习惯了山林打猎的生活,早就闷坏了,一把扯过她旁边的帘子。 金色的夕阳从身后照在巍峨的宫墙上,宫殿屋脊上高耸着一串串神兽,龙、凤……望霁抱了抱肩,什么时候灵狐也能立在上头,可就扬眉吐气了,不禁撇撇嘴笑开了。 经过宽广的一片大殿,子煦在她耳边道:“这是我上早朝的地方。” “是你被群臣为难的地方?”望霁跟他打趣。 子煦正正色,特特摆出个高傲的姿态,“是我征服他们的地方。” 望霁不由自主地翻了个嗔怪的白眼,双手被子煦捉住,窗外有一条长长的甬道,又走过一道朱红大门,里头的殿没有方才的雄伟高大,都细巧精致,掩映在花木当中。耳朵被牙齿轻啮,“这儿就到了我征服你的地方了。”揽住肩的右手稍稍向胸前探去。 望霁一张涨红的脸直埋进他的肩窝,“别动。”却毫无阻拦作用,索性又趴在窗边,不去理会他不安分的手。 二层花阁之上,一个端庄的女人远远眺望,恰恰和望霁对视上。她一惊,回头看了看子煦。 显然子煦也从窗间看到,在望霁腰间的手重重握了一下,倒是坐正,不再使坏。望霁觉得他有疏远的意味,又不知缘由,脸上的笑一时挂不住,略带赌气地往远处坐了坐,却被子煦猛地一拉,抱进怀里,“那是皇后。” 望霁一颤,“那我……” 子煦又抱紧了些,想了会儿,“今晚先把你安置在我寝殿的偏殿里,别人都进不来。明天早朝上宣布册封你为妃,以后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后宫里到处转悠。” “那皇后……我每天都要向她问安吗?”她眉头微皱。 子煦抚了抚怀里略带忧愁的脸,“皇后,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况且,我让瞿福挑个信得过的宫女跟着你,不会有事的。” 从马车上下来,四周都围着宫人侍女们,望霁在珠花阁也有侍女环绕的时候,却都没现在威严隆重,显出些畏手畏脚。 子煦倒不管惊异地目光,执起她的手往飞霜殿走去,手指不断摩挲着她微微发汗的手心。走到殿前时,想起什么,没有走进去,倒是拉着她绕过正殿,从棵棵参天的松柏间穿过,来到一片竹园当中,顺着弯曲的小径,走到一扇封闭的半月门前。 “瞿福,这门背后是昭阳殿吧?” “正是,从前太宗皇帝时柳妃的殿,柳妃薨之后太宗皇帝就把门关了,说是不能想两人在里头的时光,记忆太好,现实太坏……” “把这门开了,里头让人好好收拾。”手挥了挥,拉着望霁又往飞霜殿走去,“离我寝殿最近的殿就是这昭阳殿了,你看这条互通的小路,连外头甬道都不用走。全皇城除却飞霜殿和交泰殿最为威仪,就属昭阳殿福泽最盛,往后,你就住那儿。” “这……合适吗?这么多人看着……”望霁从瞿福的话里听得出来,昭阳殿的主人得要个地位极尊贵的。 “有什么不合适的?”子煦停下来看着她,“这皇城里,就三个主人,我,皇后,和你,不是说了么,没有旁人了,这昭阳殿,就你住得,谁还敢觊觎?” 这么算算,好像也有道理,望霁不再说什么,跟在他身后踏入飞霜殿。宽大的寝宫只一张龙床,颇具震慑力。 “瞿福,让人把偏殿收拾好。” “哎,哎。”瞿福连忙点头应承,起身时又有些为难,“今晚,这……”微微转向望霁的方向示意。 “她宿在偏殿,你们什么都不需要忙活,过了明天,有你们忙的。”子煦一笑,展露出少有的调皮,看得四周宫人们一个恍惚,这才想起眼前这位皇上,也不过二十出头。 望霁是灵狐的公主,虽然偏殿也比她在珠花阁的房间大了好几倍,终究也是见过皇族气派的,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不拘束。只是这里不比西南,又将近秋天,沐浴过后,独坐在床榻边,听得外面秋虫唧唧,觉得寒风嗖嗖。 门“吱嘎”一声,更觉得阴风阵阵,望霁缩在软塌上,又将自己抱紧些。 传来一股熟悉的香气,像西南温热的山林。回过头,只见子煦披着龙纹的锦袍,手上端着香炉。 已经子夜时分,外头寂静一片,望霁没想到他会来,愣在那里。倒是守在门口的宫女反应过来,凑上前来要帮他拿香炉。 子煦摇摇头,执意自己动手,示意她们关上门即可。听得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19 门合上的声音,他刻意威严的脸一瞬间换成了笑,径直走到望霁跟前,“你挺有主子的样子,看到我,站都不站一下。” 望霁这才想起,哪有皇上为别人端香炉的,抬手要接。 他麻利地放在脚边,然后坐到她边上,“我是全天下的主子,你是我唯一的小主子。” 望霁拿拳头轻砸他一下,然后依偎过去,“这香味真好。” “西南竹叶混上若木的香气,就知道你喜欢”。 两人相拥无言,都在细细品味这重逢之后安定下来的满足。 “皇后……说什么了吗?”良久,她问道。 ☆、端午心安(三) 子煦将头搁在望霁的肩上,于是她没能看到他紧蹙的眉,只听到:“没说什么,册妃的事情,朝廷上都议论很长时间了,大家意料之中的。” 子煦没说的是,方才在交泰殿,雨吟寂静不语,只两行泪潺潺地往下流。他走了几个月,回来头一件事就是告诉她,他带了个女人回来,要册妃。 冷雨吟在西北风沙之地,为他熬了几年;在越阳王起异心时,连夜投向他这一方。他不知道有多敬重她,他想给她个好好的归宿,可,现在呢。 子煦低头看闭上眼的望霁,他最爱的是她,还有比当下更好的方式吗?一个人受伤,另一个人幸福,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抱着她走到床榻边,抱着她入睡,有她的感觉太/安然了。 朝堂上的群臣真难伺候,不出所料,先前一个个力谏充盈后宫的人,这会儿捋着胡子,又一个个摇头,“不可不可”,又是出身低微,又是缺乏礼仪,七嘴八舌。 这些个老狐狸,子煦沉着脸,转头问越阳王:“你看呢?” 越阳王在夜间收到消息,即使提前了半天知晓,他又能说什么呢。冷雨吟入主后宫,近一年,没有任何子嗣,各方势力早早蠢蠢欲动,以他在子煦登基前的所作所为,没被问斩已属幸运,再不敢提送女子进后宫。倘若纳进一个倾国倾城又家世雄厚的妃子,那让病恹恹的雨吟如何招架,反倒这个没有任何背景的猎户之女好些,只得点头,“难得皇上有意,甚好。” 议论纷纷,大家纷纷对越阳王怒目而视。 子煦又将头转向另一侧的舅舅,“辅国公,你看呢?” 宁铮道知道子煦对自己提防得紧,就没指望能把宁族的女子送进宫里来,现在看看,这来历蹊跷的望霁,好歹是西南的人,算算,他无缘无故地也算赚了一笔,“这位姑娘在东征时助皇上平安过阳关,为首捷立下汗马功劳,当初给的奖赏过于仓促,若是能纳入后宫,实乃皇上赏罚分明之举,传到民间,又是东征路上的一桩美谈,甚好甚好。” 两位明明势不两立的元老难得意见一致,各位大臣虽私下使着眼色,却没有人敢再出头,纷纷不再多言。 子煦等众人完全静下,手一挥,起身离去,剩下身后重又炸开锅的朝堂,登基以来,头一次公然挑衅所有的大臣,这滋味,别有意趣,尤其这些挑衅都是为了望霁,更带了几分得意,脚下的步子都迈得特别豪迈。 “皇上今儿心情真好。”瞿福跟在边上也一脸喜气。 子煦停下来,瞧见四周宫人看他时忍俊不禁的神色,“瞿福,你们是不是一个个觉得,我像个顽童?” 那些宫人们纷纷将头埋得特别低,妄想掩藏脸上的笑意,连瞿福也竭力俯下腰,可惜腰身过于肥大,怎么也弯不下去,“回皇上,不,不像个顽童,要像,也像个神童。” 那学不出来的猥琐谄媚相逗得甬道上的宫人们轻笑。 “你看,你的手下都在笑话你,别饶了他们!”子煦冲他一跺脚,双手背在身后,仰天大笑走进御书房。抬头瞟一眼门楣,觉着这儿有什么不同,却一时分辨不出来。 御书房里,宁卿远颀长身姿立在当中,等了有片刻,见到子煦就要跪拜。 “免了免了。”子煦坐在座椅上,示意赐座。“日子算好没有?” 钦天监显然合卿远的意,他统领了近一年,眉宇舒展,一扫早年间在西南被逼得检阅宁军时的委屈样,手上拿着张白底红字的条子:“八天之后是吉日,皇上可以下诏册妃。” “八天?”子煦一手抚了抚下巴,心说,这也太久了,但他信得过卿远,既然说过要给她最好的,等八天等个吉日,没什么难的,正好能多花些功夫在昭阳殿的整修上。“八天就八天。” “不知,封号想好没有?” “对,正要问你。”子煦望着窗外一片大好秋阳,“她出生在梅岭雪线以上,叫望霁,取期盼雪后初晴的意思;我遇着她的时候,大风大雪,后来便晴空万里;本来东征前途一片阴晦,也是因为遇到她之后,简直豁然开朗。我想,就封她,晴妃,如何?” “晴,是个好字。”卿远点点头,似乎有所保留。 “怎么?” “但是,这字过于炽烈,不知她能否……” 子煦听出来他没说出的“怕她担当不起”,“你的意思改成?” “我不是说她担不起,而是,没有见……”说出来似乎又不妥。 子煦一手撑在额头上,犯了点儿难,让钦天监算妃嫔的封号是逾矩的,但卿远和他私交甚好,算算也没什么。可现在摆着个好好的封号,却不知能不能用,弃了吧,可惜;用了吧,万一折了她的福怎么好。可他要见望霁,这也难办,一来她尚且无名无分,连住处都没有,哪里见?二来,让宁卿远大摇大摆进后宫,传出去又是大事。“这样吧,我召她来御书房。” 卿远点头应承。 片刻功夫,望霁在侍女初雪的陪同下,来到御书房门前。本以为是子煦召她,所以兴冲冲来了,可相距还有百十步时觉察出异样来,压慢了步子。她感到一张网罩住了她,起先只轻轻柔柔地兜在身体上,而后向前的每一步,这张无形的网都在紧缩,走到御书房门口时,她几乎不能动弹,每一步都要花费全身的力气。 御书房的门楣上,赫然一张黄底红字的符,这儿离西南遥遥几千里,居然也有震狐的符。即便在西南的山林,灵狐们对这些符也避之不及,现在翻越梅岭,来到阳气过盛的京城,本就让她无力,这会儿,她只想尽快远离这道符。 然而宫人们已经进去通传,她无路可退。每一步都像在用白绫勒紧自己的脖子。艰难的十步距离,终点是已经站起身的子煦。 “脸色不好,太冷了吗?”不过上了个早朝的功夫,子煦见她脸色苍白,被一旁的初雪扶着,忙招呼人去备暖炉。 书房里还有另一个人,他一双清澈的双眼却透着不相符的狡黠,明明身着飘逸长衫世外高人的打扮,却偏偏一副对世事极为感兴趣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20 的表情。 “这位是钦天监监正,宁卿远。”子煦忙着扶她,随手指了指卿远。 “见过监正。”望霁吃力地向他问好。 卿远一手执茶水,面带深邃的笑,不起身,嘴上说着“见过传说中的晴妃。”然后望向子煦,“她担得起这个封号,我这就告退。”说着,极迅敏地退出御书房。 望霁觉得身上突然一松,回头看出去,门楣上的符被揭下消失不见。她小心地辨认子煦脸上的神色,却看不出什么来。显然,这位监正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他姓宁?” “是我舅舅的儿子,未来的西南侯王。”子煦见暖炉一挨着她,脸色红润几分,只当她是冻的,“走得动吗?我带你去花园晒晒太阳?” 屏退左右宫人,望霁被子煦揽着,走在小径上,正是枫树遍染赤红的时候,成片成片,煞是好看。“他一个西南侯王世子,怎么做个小小的监正?” “他喜欢。” 望霁一愣,以为子煦在开玩笑。 “真的,他喜欢做这个,我们关系不错,他喜欢,就成全他。” “可这,没有出息啊。”轻轻咬子煦的耳朵。 他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千金难买他乐意。” “这么说来,看轻了名利,倒是他活得最肆意。” 子煦惘然若失,却又精神振奋,搂紧她,“不,我活得最肆意,喏,我这儿有个宝贝,他没有。” 望霁用头蹭了蹭他的肩头,心里忧虑剧增,既然是西南来的,更加说明这符是有意贴上的,他已经看穿?他是监正,应该即刻向子煦说明,可他为什么不说,反倒又揭掉,放她一马呢? “假如——”她停下脚步,突然郑重地望向子煦的双眼,“假如我来京城是别有所图呢?” “图什么?图什么我都给!”子煦不减玩笑的口吻。 “图你的性命。”望霁压低了声音,似笑非笑。 子煦没见过她这半真半假的样子,失了失神,怅怅然地道:“你舍得下手吗?” 摇摇头。 “为什么呢?” 本想问问他,却被他给问住了。望霁咬咬唇,脸上晕了一层红,“就是,不舍得……” 她羞涩的样子着实可爱,子煦捏住她的手,低头逼向她,“本来图我性命,结果因为迷恋上我这个人而下不来手,最后落得被我骗身骗心的下场,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料想她窘得不成样子,说完就抚住她的头,将她彻底揽进怀里。发间的清香直钻入心脾,子煦一直搂着她不让她躲。 一抬头,远远的,雨吟立在花园深处一棵弯曲的老梅树下,怔怔地望向他们二人。 子煦抱着望霁不动,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去看看你的昭阳殿。”然后带着她朝相反方向走去。 ☆、洞房花烛夜(一) 这是望霁头一次进昭阳殿,殿前一个雅致的院子,小桥下潺潺流水,满院秋海棠正盛;后院大片竹林,一阵微风吹过,哗啦啦如绿波,更显静谧;竹林当中隐着一条小径,直通重又打开的半月门,门那边便是子煦的飞霜殿。 竹林间有几只小雀,停停走走,总在望霁跟前。她觉得它们过于胆大,靠得也太近,那圆乎乎毛茸茸的胸脯,逗得人心痒痒,便跟在它们后头,蹑手蹑脚,想要捉一只来。可偏偏这小东西,看似笨拙憨厚,实则身手矫捷,离人那么近,是因为它们能在半步之内飞起一小段,又若无其事地停在两步远处,继续悠闲地东张西望。 望霁扑了三四回,每次都眼见着快要落入手中,却只差一丁点儿又飞走。心想自己还是只狐狸的时候,动作可比这些鸟们迅猛多了,可惜啊可惜。 子煦立在一旁歪着头,看她猫着腰越走越远,满眼笑意。 瞿福跟在旁边低声道:“皇上,皇后方才在御花园晕倒,叫宫女们抬回去了。” 子煦眉头微皱,“让御医来看看,天气转寒了,鹿茸人参什么的,仔细些备着。” “是是是,这是一定的。”瞿福得了吩咐,点头一边往后退,一边欲言又止,“但她最想的——”话只说半截,意味深长地望了子煦一眼,拖长了声音,又俯下身去。 “晚点儿我看看她去。”子煦瞥一眼瞿福,轻声道。 “哎!”瞿福就在等这句话,大功告成转身走开。 子煦一抬头,望霁已经立在边上,背对着他,低头看一株海棠,大约有宫女拿水壶浇过,水珠圆润,将花瓣淋得脆生生的。 “看完寝宫,再带你看嫁衣去。”子煦又同先前一样,执起她的手腕。 望霁欣然答应,另一只手却紧紧握着背在身后,指甲直戳到手心当中去,却没有表现出来。凡事总有先来后到,是她自己没有等他,怨不得他。 然而,在飞霜殿一起吃完晚饭后,子煦生硬地说御书房还有奏章要看时,望霁的心仍然重重“咯噔”一下,好像终于将小雀捉在掌心,却一个不小心用了些力气,于是咔嚓捏断了脖子那样,满腔的心惊与怅惘。 青白釉莲花香炉里,腾起袅袅西南地的香气,温暖了一室,像锦城郊外四月的山林。 望霁披散着一头长发,着一件素白的长衫,蜷身抱膝坐在楠木窗棂下一顶羊皮墩子上,仰头看窗外的月光,清寒一室。不知怎么的,她有点儿后悔,西南一望无际的山林,那是令她想念的故乡。 身子一紧,被坚韧的四肢团住,就这么被禁锢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冰凉的手被握了握,“这么冷。”嗔怪的一声叹息,手心被塞上一个珐琅小手炉,然后双手被动地握拳,又被握拳的大手包裹。 呼吸从头顶慢慢挪移到细腻的后颈,她一僵,忍住心头猛然荡起的一层涟漪,仍然没有回头。他在身后摸索了会儿,将头搁在她的肩头。 “我去看皇后了。”小心翼翼的声音,像个做错事的孩童,凑在她耳边,怕被别人听去,“天转凉后,她身体一直不大好,我去吩咐宫女几声,这就又回来了。” 好像比先前好受些,鼻子仍然微酸,却是一种坦荡荡的难受,和方才压在心头的难受不同。 “我说了独宠你一人,不会食言的。”他仿佛在哀求,“皇后人很好,小时候像我的妹妹一样。望霁,她和你不一样的,你完全不必介意她。” “那么还有别的需要介意的人?”一双水灵的杏眼睥睨。 子煦突然看着她有几分像狐狸,却也是只好看的狐狸。急着开口,见她微挑的嘴角,知道气已经消了,于是缓了缓,突然在她脸上一啄,“你就介意着吧,一天天的,可千万提放着、看牢了我,心眼比针眼还小。” 冷不防一个扭头,望霁直愣愣看向他,将小手炉死命往他胸口一贴。 “哎哟”仅仅是温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21 热而已,子煦却夸张地叫起来,“谁说心眼小不好,心眼小了,我往里一塞,嘿,别人再塞不进来。” 望霁挣脱开来,在宽阔的偏殿里转了个圈儿,身上的长衫也跟着散开一个飘逸的圆,“我的心胸,要宽广得容纳整个天下。” “好!我的天下,都是你的。”子煦站起身揽过她靠在床头。 “切,不能吃不能玩的,要了也没用。”望霁嘴上仍然不屑着,已经乖巧地伏在他胸口,两人的呼吸一致,一起起伏,她往上蹭了蹭,嘴唇贴到他耳边,“下次直说好不好?”软糯的声音随甜甜的气息向他袭来。 “我下次再也不找托词了。”侧过身,和同样侧身的她面对面,两人的鼻尖几乎相碰,近在咫尺,哪怕不说话,看到对方、听到对方,总是件美妙的事情。 他们的美妙时光,落在旁人眼里,就不那么顺眼了。 若是独自在御书房,子煦会让人把望霁找来,陪他一起坐着,有时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有时仅仅是瞟见她的裙摆,也让他的白天没有那么枯燥。 敢不经通报就闯御书房的,当今只有封了亲王的子昊一人,他是皇上唯一的亲弟弟,是皇上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没人敢拦他。 子煦抬眼看冲到眼下的他,打算说两句让他走,谁知他却指着望霁说叨上了。从没有一个平民女子能被封为妃的,那些服侍帝王几十年之久的也没有过,更别提一个新进宫的。 望霁惊慌地一直往子煦身后躲,子煦阴沉着脸问子昊:“你的命是不是她救的,那些天,谁在照顾我们?” “是她没错,可不能因为报恩而这样逾矩。” “什么叫守规矩?” 子昊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眼珠一转,“封她做个侍奉宫女,皇上仍旧好好待皇后,再听从朝臣的意见,四大家族各封一个妃。” 被子煦握在掌心的手,突然用力反握他。他沉着地捏住她。 “你规划得这样好,这个皇帝你来当?” 子昊一惊,“不敢!”继而瞪着望霁,“皇上,你要做的是一代明君,可别为这么个女人乱了分寸,毁了英明。”也不跪安,冲出御书房,扬长而去。 子煦转过身,望霁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激颤的样子几乎站不住,他怎么能当着她的面,如此出言不逊。他心疼地抱紧她,“从今往后,非传不许他进皇宫。” 望霁趴在他怀里好一阵,才幽幽地道:“他对你,真是知无不言,再没第二个人这么豁得出去了。”她突然怕了,因为子昊无礼的责难,听起来是那样有道理,只不过旁人都不敢说,偏偏他天不怕地不怕而已。 子煦拍拍她的后背,“当他不存在。”他给她的承诺,必定要兑现,又碍着天下人什么事儿了。 喧腾欢闹的日子总算到了。 早早的,望霁头一次穿上妃嫔的锦服,立在昭阳殿的主殿上,郑重地跪在地面上,听瞿福的册妃诏书。 双手接过诏书那一刻,她就是他名正言顺的晴妃了。心头暖洋洋的,晴这个字,她喜欢。 在侍女的簇拥下,她迎着朝阳,去交泰殿向皇后问安。册妃之后,晨昏的问安必不可少,谁让她是妃呢。她有点不太敢看座上的皇后,因为皇后的痛远远在她之上,非她所愿。她们二人从前从未谋面,本也可以一辈子不用谋面,可偏偏她们有相同的一个男人。 皇后咳嗽着,说了一番例行公事教导话语,又赏了不少珍奇首饰,因为弱不禁风的身子,草草地了结了妻妾的头一次见面。 册妃是不会重复皇上皇后大婚的任何礼仪的,除却宣召,唯一的一点仪式感,大约就是一个宫人点两个贴着喜字的灯笼,引她从昭阳殿的正门出来,经过宫里的甬道,再从飞霜殿的侧门进去皇上的寝殿,算是引入洞房了——她一个人的洞房,因为皇上和皇后有过洞房,在交泰殿。 没有喜帕没有道喜的人群。望霁独自立在空旷的寝殿里,她早已熟悉已久,却在这一刻感到心酸。 子煦一脸喜气地走进门来,见着她时一怔,然后上下打量一番,“我的晴妃,光彩夺目。”突然上前打横抱起她来。 望霁被他抱着,自己的脸上滚烫,却发觉他往飞霜殿外走去,走进后院的竹径。瞪着诧异的双眼探寻地看他。 “带你进洞房。”他俯身道。 昭阳殿的各个房间,在上午宣诏时还都紧闭,此刻全部洞开,里头红烛跳跃,满眼满眼的大红,同寻常人娶妻没什么两样。 子煦抱着她,将昭阳殿每一间房都转过去,全部都覆上红色的帷幔,喜庆逼人。“我说过要给你好的,要配得上你的,一个难忘的洞房花烛夜。”终于走进她的寝殿。 一对喜烛在床头静静地燃烧,望霁被放在床上的时候,看到子煦的脸也绯红一片,像喝了酒一样,情不自禁地抚上去,灼人的温度。 ☆、洞房花烛夜(二) 望霁一直觉着子煦对她是很体贴的,然而这口口声声此生难忘的洞房花烛夜,倒真的难忘,却不是以好的方式。 先是被他执意地剥得光溜溜的,在垂下的床幔之间想要躲藏,却哪儿也去不了,在逼仄的空间中,被子煦逼到角落,再压下。他用羞人又恼人的方式一直逗弄她,然后又让她很疼。她闭上眼,准备全部交给他,听之任之,他居然还捏着她的下巴,叫她睁眼看着他,看看她的男人是谁。她感觉脸红得能滴血。之后浑身都快散架,以为终于完了,也算松了一口气,睡过去。 谁知这个夜晚才刚刚开始,望霁只觉得自己睡得很浅,因为迷迷糊糊中一直被子煦折腾醒。 “你不睡吗?” “轻点!” “受不了了!” …… 到后来,连推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低声“嗯嗯啊啊”的份。她竟然觉得有些痛苦,想起小时候在山林间,有一次被只成年老虎扑倒险些吃掉的时候,那只不知死活的老虎,也就是他这样凶猛的样子,不禁嘤嘤地叫道:“你还是吃了我吧。” 子煦倒真停了下来,仔细看看她,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亲了亲她绯红的脸蛋,又不管不顾地动了起来,“我怎么舍得吃你。吃了你,往后我还找谁去体会这等乐事。”重重地啃她的锁骨。 他觉得这世间的事情真奇妙。譬如说,冷雨吟,在他印象里一直是个病恹恹的大家闺秀,大婚那个晚上,她却娴熟极了,为他宽衣解带;而望霁呢,山林间的猎户之女,本就带着几分野性,后来在锦城出了那样的风头,该是何等妩媚,可进了这床幔间,倒像个被他捕到的猎物,任他摆弄,只羞红了脸,连白皙的身体都蒙了一层红云。可就是她这样什么都不会的笨拙模样,还一个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22 劲推挡他,却最让他冲动。 望霁觉着自己没能合眼,天就又亮了,懒懒地靠在他怀里不想起,但想起要给皇后问安,又挣扎两下,被子煦按住,“等我下了朝,陪你去。” 对镜梳妆,初雪抿着嘴忍住笑,搅得望霁又红了脸,胸前脖颈大片大片的红痕,他真是没有轻重。 满心怨气,在他的脚步声出现在身后时,又变成了羞怯。起身转过去,竟然不敢看他,因为想起昨天夜里…… 子煦倒是大方,直逼到她跟前不算,还刻意低头逗她:“初为人妇感觉怎么样?”口中熟悉的男子气息喷在她的耳廓上,于是半边脸都烫了。 “不太好,不怎么想要了。”望霁把头埋得更低。 “那可退不回去。”子煦牵着她的手走出寝殿,踏着明媚的秋阳,往交泰殿走去。 一路上的宫人们看到手牵手的二人,都瞪大双眼。望霁试着抽回手,却被子煦牵得更紧。他牵着,手指还在她的手心手背上摩挲,想要确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甚至不太敢放手,因为上一回,他轻易地放开,她竟然就此消失。 走到交泰殿前,望霁望一眼幽深的殿门,想起里头那个阴郁的女人,用了些力气挣脱开他来。 子煦立在原地,手还伸着,转而才思量到这一层,然后将拳头握紧背在身后,径直向里走去,走得不快,刚好让她在后头跟着。 跨过门槛,全身阴冷,这交泰殿,是后宫当中福泽仅次飞霜殿的,却不知为何终年没有生气。 身后木门一响,细微的娇呼,还没有发出声响就被强行闷在喉咙里,却还是落了他的耳。扭头回去,望霁涨红了脸,一脚抬起,却没能跨过来,幸亏扶住了门框身体才没有歪斜。子煦只觉得热血从身下涌上头,满眼的笑意,带着几分得意,握住她的胳膊扶进殿中。 这一握,就直到了殿中,才松开,坐在雨吟旁的座位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站在跟前的望霁。 娇俏的脸上显出不安,没了当初在雪地里冲他们走来时的桀骜气,大约是被他征服了的缘故,却更加明艳动人。那时再桀骜也不是他的,现在则一副小女人的样子完全雌伏在他身侧。 也就屈膝行礼,然后听雨吟交待几句话,便可以退下了。 毕竟是新册封的妃给皇后请安,他再是皇上,也只一个陪客,所以默默喝茶,一句话也没说,心里却像有爪子在挠,见她要走,忙也站起身跟出去,像跟着阴翳当中唯一的一缕光亮,飘飘然地往出去。刚走到门口,却被紫鸢轻声唤住。回头一瞥,远远看到一手撑头的雨吟,不看他,这里还有一个女人,是他的妻子。 “皇上,宫里宫外都知道,晴妃是您跟前的红人,皇后会好好待她的,她病得这样重,极少出交泰殿,殿外都是晴妃的,但请您,求您,在交泰殿给皇后留点尊严吧。”紫鸢跪倒在他身前。 子煦有些吃惊,是他过于高兴,高兴得忘乎所以,他只想到望霁。略尴尬地咳了一声,“好的,你费心,好好照顾皇后。” 心头笼上点儿郁郁。大婚那天晚上,缠绵过后,面对怀里心事重重的新婚妇人,他说会好好待她。现在他吩咐御医宫人好生照顾,自己亲自嘘寒问暖,可这些好像不是她想要的。可他心里只有望霁,雨吟当初也知道,能怎么办呢,叹口气。 前面几十步开外的树荫下,望霁立在那里好像走不动了,从前她能翻越山林,到了京城以后,子煦感到她少了些活力,心里微微疼,但像此刻这样走不动道,应该只和昨晚的他有关,于是快步追上去。“当初以为我受伤,跑出来多快;怎么今天连走路都不会了?”问她的语气极尽无辜,可是低头轻语时又充满邪气,“大约还是初为人妇的关系?” 望霁长叹一口气,对他已是无奈,索性低头不语。 宫墙外,有侍卫巡逻的声音。望霁歪着头停了会儿,问子煦,“侍卫的盔甲上有黄色的花,是所有的盔甲都这样吗?” 子煦揽过她的肩,一同往昭阳殿走去,“皇城的侍卫是黄色的标记,朝廷军则是红色的。” “那蓝色呢?” “蓝色?蓝色是宁军,在西南常见。” “宁军,哦,是宁军。”望霁嘴里这样答着,抬头看他,满眼猜疑,欲言又止。 “怎么?” “那这花,和箭翎上是对应的吗?” 子煦听出点儿门道来,“你在哪儿看到过箭翎。” 望霁摆摆手,“随口问问。”又往前走。 子煦不肯罢休,扳正她的肩,“告诉我,哪里看到过箭翎,是不是当初你离开我,回到家那天,被箭射中。” “都多久的事情了。”望霁不作回答。“我记不太清了,也可能是在你军帐里看到的吧,毕竟周围都是……” “都是蓝色的箭翎?”见她没有反应,子煦掐得重了些,“告诉我,射中你的,是不是蓝色的剑?” 望霁一手搭在他手背上,“你别激动。”顿了顿,“他们的铠甲都罩了层白锦,那箭翎确实是蓝色的。” 两人无言,宁军进了梅岭山遇到暴雪之后,全军都在铠甲上罩了白色,彼时在躲避朝廷军的伏击,这样的掩蔽至关重要。 “我还以为是朝廷军的散兵游勇。”冷笑一声,脸色变得铁青,吩咐慢几步跟着的侍女,“初雪,送晴妃回昭阳殿休息,我去趟御书房。” “嗳,别——”望霁想拉他的袖子,却捉了个空,松松地在半空中握着。其实这桩事她也一直梗在心头,她隐约觉着那些人是宁军,却怎么也不敢相信。她觉着,他若是不想兑现对她的诺言,不回来便是,刻意将她忘记便是,何须此举。 子煦一路走向御书房,一边命人去传子昊。在御书房正中的椅子上,越坐火气越旺,待到子昊走近前来时,劈头盖脸砸下一个茶杯,带着滚滚的热水。 子昊不明就里,忙用袖子抹去脸上灼人的茶水。 “我只有你一个弟弟,当初逃亡,一路上宁愿自己死也要护着你去西南,我当哥哥的长这么大,就这么一个心愿,你怎么就看不得。” 子昊本来满脸愠怒,听了这话,先是一愣,转而不屑地一笑,手上擦拭的动作不紧不慢起来,“正因为你是我哥,我才不能不上心,如果是旁人,看都懒得看一眼。” “我把她托给你,你下杀手?” 见完全戳穿,子昊也没什么隐瞒的,“是啊,本想送她到家后直接给她抹了脖子,她也着实让人怜惜,只心软了那么一小下,离开了几步,才命人回去射箭,没成想就让她逃了,逃了也罢了,居然还叫你们碰上了。” “你跟她有什么过不去的?”子煦气得浑身发抖。 “再说一遍,我跟她没仇,相反的,当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23 初我也很喜欢这个小姐姐,可是,哥,她就是红颜祸水,你这样一个明事理的人,见了她像着了魔,所谓旁观者清,我不能什么都不干。” “干得漂亮。” ☆、洞房花烛夜(三) 当今大周朝的红人,被封为荣亲王不足一年的项子昊,因为东征途中阳奉阴违,被罚没京城府邸,责令立即启程,统领五军镇,镇守西北。 “哥,要问这个世上,谁对你最掏心掏肺,谁最希望看到你建功立业,扬名立万,那就是我。”走前,子煦不肯再见子昊一面,他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终究因为启程的时刻到了,不得不在门外仰天大叫,“如今你要我去守边关,我去就是,但你不要忘了,能流传历代的贤主,身边从没有妖媚惑主的宠妃。” 子煦觉得可笑,流传历代的贤主,身边从没有少过嫔妃,哪个不是环肥燕瘦,花团簇拥,只因为没有独宠谁罢了,这么说来,薄情倒成了做贤主的条件?他还就不信了。 昭阳殿内夜夜红烛高悬,望霁在子煦的揉捏摆弄下,渐渐乐意接受他,偶尔还逗逗他,惹得他本就汹涌的征服欲熊熊燃起。 “哪里来的小妖精……”子煦舔着她的耳垂,心满意足地睡去。 听者有心,“妖精”二字突然猛戳望霁的心,然而说者无意。她伏在已发出沉沉鼻息的子煦身边,指尖从他的额头划过鼻梁落在薄唇上,他愈发好看了。 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这熟悉的脚步。 望霁坐起身,手腕还被子煦紧紧握着,她轻柔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披上厚重和暖的大氅。 外头早已天寒地冻,四周白雪皑皑,因为积雪的缘故,宫墙殿宇在雪夜中显得格外高耸巍峨。站在廊檐下,看满院冻结住的小桥流水,望霁警觉地四处张望。守夜的宫女们远远望见她,又被她摆手制止,示意不要动。她独自缓慢地走下台阶,在雪地里留下一行鞋印,直踏进后院,竹林像一片连绵雪山。轻抬手中的灯笼,照亮林间依稀可见的小径,终于看到一行小巧的脚印,狐狸脚印,果然是她。 她回望一眼,大殿外的宫女都听话地没有跟来。她安心地循着那行脚印走进竹林深处,却突然断了踪迹,四处张望。 “望霁,想姐姐了吗?”寻清柔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望霁急忙转身,一把小刀直抵她的脖子,于是一动也不能动,“就不能让我自生自灭吗?” “不能。”寻清面容清冷,突然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短刀往空中一抛,落下时刀柄对着望霁,“拿着。” 望霁看不懂了,伸手刚握到刀柄,失声道:“这是远古狐王的利爪做成的?”见寻清点头,她忙收回手,“这是灵殿里供奉的东西,怎么能拿出来给我?” “想要过这一场测验,需要用爪子剖开他的胸膛,掏出那颗扑腾的心脏,吃下去。”这规则她听了那么多年,早就听腻了,可寻清却还要不厌其烦地说一遍,她真的不想听,“有的时候,确实下不了手,那就用这把妖刀吧,比爪子好用多了,干净利落,他也少受些罪。”寻清将妖刀硬塞进望霁的手里。 “我不需要,我永远不要,只要他爱我,我愿意陪他过完这一生,只这一生就够了。”望霁将手背在身后。 “下不了手是吗?从前我不懂祖母为什么那么伤心,也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死心塌地,但是现在我懂了,下手的时候真的舍不得啊,像把自己的心也挖出来一样,所以我才需要这把刀,真的容易好多。” 寻清从来都是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此时此刻显出从未有过的苍凉,凭空老了许多岁,像山林间惘然若失的那些不知年岁的女妖们,絮絮叨叨的哀怨模样,甚至有几分像祖母。望霁怔了怔,想问问这么些天,她经历了什么,却又觉得无需多言。 “这一生几十年,哪怕快乐得如同蜜里调油一样,和永恒的生命相比,也太微不足道了;而人这种东西,就连这短短的几十年,都做不到始终如一。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自己死,也不想他有闪失,可是望霁,他会变心的,等他习惯了拥有你,他会去新奇其他的欢爱、欲望,哪怕对方不是女人,他会醉心于权力、疆土甚至是虚无缥缈的信仰,你赢不了的不是别的女人,而是永无止境的贪念,到那个时候,你一无所有,才会发现,现在浪费的每分每刻,都那么宝贵。望霁,听姐姐的话,用这把刀,割开他的胸,然后我们一起回西南去,总能找到更好的心灵归属。” 望霁摇头退了三步,背后传来子煦叫她的声音。 寻清将妖刀别在她的腰间,转眼变成一只白狐,消失在竹林间。 一手握在妖刀上,已经被拥入怀,“你在干什么?”微恼的声音腾起。 望霁抬头,看他唇边呵出的白气,“听到有点儿声音,可能是猫?” 子煦蹭了一会儿她的头发,缓下来,才低头看地上,“不像猫,我让人找找看。” “别,不用看了,我也就好奇。”望霁倚着他往寝殿走,紧了紧肩上的大氅,盖住腰间的刀,“你怎么了?”听着他粗重的喘息,有些奇怪,抬手拧了拧他被冻得发红的鼻子。 “我做了个噩梦。”子煦长吁一口气,还是那个梦,一次比一次真切,他闻得到浓重的血腥气,她躺在自己怀里,就像夜夜蜷缩在他怀里的望霁一样,鲜血横流,他却无能为力,那铺天盖地的绝望,就像重遇望霁前的那半年多一样,沉重得无法承受,狠狠吻了吻她的脸,“以后晚上再别到处跑。” 他跑出来急得连外衣都没披上,望霁心疼地将他推上床,这才走到衣架边,正要脱掉身上的大氅,手指触到腰间的刀,作势走到梳妆台边,摘下两串耳环,连同刀一齐塞进右手边的抽屉里。这才走回衣架边,挂上大氅,打了个寒战,走到床边,被子煦拽进被窝里。 在黑暗中,两人彼此相拥,紧到无法呼吸,呼出滚烫的气息,唇舌交缠良久。 “子煦,我爱你。” “有多爱?” “愿意用我的生命去换,你呢?” “愿意用我的生命和整个周朝去换。”子煦又将她按在枕头上,“这么看来,还是我爱得多一点儿。” 望霁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甘,毕竟她是灵狐族的公主,若是一朝炼成,也拥有西南连绵多少里的山头,她正在用自己的生命和无边的疆土换取他,只是不能说出来罢了。罢了,就承认他爱得更深,至少他以为在两人的感情里她占了上风,于是嘴角一挑,埋头在他胸口偷乐。 这场雪下了一个多月都还没有停,起先,望霁以为这是京城惯有的天气,然而看到子煦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御书房里听得南方连连上报灾情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24 ,皇后又下令后宫在正月间吃斋一个月向老天祈福,她终于也觉着这一切不同寻常,担心着子煦的担心,可也帮不上忙。非但帮不上忙,她反倒病了,明明什么也没干,却一连几天都累极了。子煦颇为担心,望霁拧了他胳膊一把,“还不是怪你……” 御书房里照例腾着望霁喜欢的南地香气,子煦坐在桌边凝神批奏折,望霁则半躺半卧在一旁。子煦低头思考的功夫,她居然昏睡过去,怎么也叫不醒,这才觉得大事不好,可不是夜里累着这么简单,宣来太医。 晴妃有喜。 听到这四个字,随天气阴郁了许多天的子煦,仿佛守得云开见太阳,不顾忌太医,搂着悠悠转醒的望霁连亲了十几下。 宁卿远也步入御书房内,直接下跪,说钦天监观测到五星连珠,是吉兆。还没等子煦表态,他又神秘兮兮地请求屏退旁人,又见望霁不便挪动,又说留下她无妨。 望霁略带戒备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宁卿远,总觉得他并非善类。 果然,他起身坐在子煦对面时,不经意间给望霁一个不屑的笑容。“今年大雪,南方灾情尤甚,原因是——”顿了顿,看看子煦又看看望霁,“西南妖狐作祟。” 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幸而双手在锦被之下,早早紧握在一起,才没有露出破绽。望霁反正浑身乏力好多天,这会儿索性装作面无表情,只有疲倦。 子煦皱眉两下,“妖狐?”转头看两眼望霁,心情仍旧很好,而后像听了个笑话,“妖狐?” 宁卿远没有因为他的笑而恼怒,反而极其认真地道:“单只妖狐算不了什么,可妖狐的公主走失了,妖狐族动怒,才降下如此灾祸。” 望霁低下头,她的父王她懂,真的能够呼风唤雨,倘若她通过试炼,成为掌管一方的妖狐,有朝一日她也能够这样,但现在,已经越来越远了。 子煦一时难以相信,但这一路走来,卿远的能力他看在眼里,确实是个神通广大的人,摸摸下巴,“那怎么办呢?” “这位公主要是能乖乖地回去,自然也就好了。”说话间,只阴森森地瞟着望霁。 ☆、充盈后宫(一) “妖狐公主,也许找到归宿了,就想从此安安生生嫁为人妇,不再回去,可怎么办?” 御书房里静了一会儿后,望霁一手攀上子煦的肩头,一边柔柔地说,像是在和子煦打趣,实则在以极诚恳的姿态向宁卿远道明自己的心意。 卿远似笑非笑,微微摇头,“妖狐本就生在西南山林,该回到她该去的地方。在旁的地方,她过不好;和人,也修不成正果。”一手抚抚额头,说着就要跪安。 “晴妃有喜了,也帮我这个孩子占一卦。”子煦对将要有皇子这件事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逮着个人就要说一番。 卿远明显一愣,看向望霁的眼神凝重几分,顿了顿,“待我想法子镇住暴雪,一定给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好好算算。”走出去的时候一直难以置信般地摇头,嘴唇嗫嚅,低声自言自语。 望霁想要听清他的话,却只是徒劳,但很明显,他俩能有孩子,出乎他的意料,别说他,就连一直为此担心的望霁也意外至极,她毕竟是妖。 卿远所说十有八/九为真,因为这场大雪,以梅岭山为界,西南地界毫无灾情,但过了梅岭山之后的南方重灾,远一些的北方稍好些。望霁心中有数,这是她的父王在发怒。这怒火出得毫无道理,她心甘情愿为了子煦来到京城,父王拿这么广阔的天下撒气,着实不讲道理。 一边是喜讯,一边是灾情,子煦时而欣喜异常时而忧虑万分,召卿远进宫陪他喝酒,酒意正酣的时候,他问道:“能把妖狐公主找出来,送回西南吗?” 卿远慢悠悠地斟一杯酒,“那妖狐公主嫁的人怎么办?” “这场雪灾,受灾百姓无数,她……” “皇上的意思是,为着这么多百姓,牺牲她一个或是他们一对,都值得是吗?” 子煦一时无言,作为君王,他要自己的百姓富足;可作为一个人,他没法断定任何的生离死别是值得的,他知道那滋味,难以忍受。 卿远瞟一眼他,“要我说,当下最要紧的,是说服我的父亲,打开西南粮仓,赈济梅岭山北重灾的百姓,再不赈灾,就要饿殍遍野了。” 子煦知道卿远说的是实话,以他的身份来说这话,更加难得——宁铮道隐忍这么久,终于等到能够拿捏皇上的时机了,他卯足了劲要谈条件。子煦不是没有向他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他总支支吾吾搪塞过去。“可当下,就是难……” “我父亲一直想把西南侯王的势力扩展到梅岭山北,这次更是要等你去求他赈济,将所有条件一并提出来,你可做好准备。” 凡受了西南侯王恩惠的城池,都要归顺西南侯王,成为西南封地的一部分,能做的、能要的,连接起来,一气呵成。子煦点点头,心里有数了。 冷雨吟听说了喜讯,哪怕独自一人时失声痛哭,人前却也维持了皇后的端庄大度,亲自前往昭阳殿探望。见到望霁病恹恹卧在床上的样子,倒很怜惜,主动免去她此后的早晚问安。 望霁打从心底里感激她,不知她是对自己善良,还是因为爱极了子煦,哪一点却都让她不太好受。 她知道怀孕辛苦,却没料到这样的辛苦。几乎每天都在呕吐,吃进去的简直要双倍吐出来,太医看过,都说不出个名堂来,她依旧日渐消瘦。 要有孩子的喜悦转瞬就成了担忧,子煦担心着雪灾,又担心着被呕吐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望霁,那一头,宁铮道果真提出了严苛的条件,和卿远说的分毫不差,他自然不能答应。然而,北地的粮仓全部打开,也只能解眼前的急,就要眼睁睁看着南地的百姓饿死吗? 卿远请来法严寺十三位高僧,设坛连做半个月的法事,雪终于转小。 子煦急急下令嘉奖高僧,并邀卿远入宫,本想重赏,却没想到卿远还带了个侍卫,直到她掀开厚重的兜鍪,子煦才发觉是一个女人假扮的侍卫。 “这是卿远最小的妹妹,青莲。” 经他这么一说,子煦倒记起来了。当年初到西南侯王府,只觉得府上热热闹闹脂粉气一团,舅舅的妾们生了许多女儿,都笑盈盈地侍奉在老妇人跟前。他没有来得及细看就进了钟山,眼前这位瓜子脸瘦削肩的女子,果然眼熟。 “这是父亲最喜欢的小妹妹,也是如今唯一没有出嫁的妹妹,我特特把她从西南召来,是为了帮皇上劝说父亲,大开粮仓赈灾。” 青莲只在方才介绍时抬眼看一眼子煦,之后一直低头垂眼,脸上却笼了一层红云。 子煦立在她跟前,隐约觉察些什么,执意没有再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25 同她多说一句话。她低垂的眼帘一直落在他的靴子上,因为他的走近而剧烈呼吸。 外头通传,说晴妃的贴身侍女初雪求见,急忙召进来。初雪匆匆跑进御书房,瞥见地上穿着侍卫服饰、却盘着一头精美发髻的青莲,狐疑地多看了两眼,然后跪倒在子煦跟前,“皇上,晴妃娘娘,不大好,您去看看吧。” 子煦二话不说,示意卿远带着青莲退下,自己径自往昭阳殿跑去。 两排宫人执着灯笼,气喘吁吁地在前面开道,子煦觉着那艳红的光乱晃,简直头疼欲裂。刚踏进昭阳殿,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里头有宫女端着铜盆出来,又是血红血红的。 “皇上,晴妃娘娘的孩子,保不住了。”太医诚惶诚恐地在他跟前跪了一地。 “晴妃呢?怎么样?”边问着边闯进寝殿。 床上、地上,红红一片,望霁已经晕过去,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 “死胎已经……”一位宫女犹豫地将一个铜盆端到子煦跟前。 他瞟一眼,小小的身躯,明明已经成型,怎么保不住。摆摆手,让宫女拿走,心疼地坐在床头,将望霁搂在怀里,罢了罢了,留不住的随它去。 望霁感到自己躺在温暖的怀里,她很想哭,可是哭不出来,于是心头更堵得慌。她知道子煦在身边,却不敢睁眼看他,因为她早有预感,这个孩子多半是生不下来的,她是妖狐,子煦是人,怎么可能生下完好的孩子来呢?这的确在她的料想之中,只是没法和子煦说而已,于是让他平白空欢喜一场,现在又担惊受怕,她难以面对。 头发被手指顺过,然后轻轻抚摸额头脸颊,耳朵被舔过,“没事了,望霁,我在这儿,没事了,别怕。” 望霁闭着眼抱紧他,他真好。她明白,自己大概不会有孩子了,这一生,只有他。睁开双眼,对上一双忧伤的眼睛。他很想要这个孩子,很难过,却还在安慰她。 几个宫女搬来一张椅子,想要将望霁挪到椅子上,换上一床洁净的床褥,眼下血腥一片,无法安睡。 子煦忙将她抱在怀里,坐到一旁角落的软塌上,仿佛天地变得这样小,只有他们二人,低声道:“疼不疼?” 望霁点点头,见他眉头紧蹙,又摇摇头。 她这样为了他好受些,他看在眼里更加痛心,低头吻她的额头。 换好的被褥,蓬松绵软,子煦将望霁团在怀中,一齐躺在被子里,一边亲着她的头发一边劝慰,“睡吧,睡吧,睡一觉就好。” 望霁在他低沉的声音里,沉入一片梦境。 子煦的双眼也逐渐合上,突然闪过一个香囊,上头绣着并蒂莲花,当初往他怀里一塞,又软软地捏了捏他的手,原来是她。他猛地睁开眼,黑夜中,望霁安然地蜷缩在他怀里,吃了这样大的苦,这会儿在微明的光中,仍然像少女般安然。这是救过他的人,他爱的人,他要独宠一生的人,抱着她,安心得很。 宫人早早地在床边叫他,到上朝的时间了。他看一眼疲惫的望霁,蹑手蹑脚地走进偏房,让宫女们帮他梳洗穿戴。 窗棂的影子映在他的朝靴边,缓慢地游移。他突然思量过来,外面有太阳了。抬头望出去,久违的万丈金光,洒在巍峨的皇城内,四周的白雪再没有之前那样面目可憎。 昭阳殿外,紫鸢扶着咳嗽不止的雨吟,在外头守了好一会儿,说想进去看看望霁。 子煦看着雨吟羸弱的样子,实在经不起这大冷天的在院子里站着,吩咐进去昭阳殿主殿坐会儿,这才朝外走去。 打从宫人叫醒子煦开始,望霁就在半梦半醒间,又听说皇后在外头等她,也不能再睡,吩咐初雪帮她简单梳妆,身后多堆了几个枕头,坐在床头迎雨吟。 之前贺喜时,雨吟高兴着子煦与望霁的高兴;这会儿探望时,雨吟悲伤着子煦与望霁的悲伤。望霁看着她出神,她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情感,没有一点自己的自私?她觉得雨吟太可怕。 朝堂上,群臣一片喜庆,这么多天雪停了。子煦饶有兴致地望向宁铮道,他仍然握着重要的筹码,但随着雪停,他的优势就开始逐渐减少。 ☆、充盈后宫(二) 群臣散朝,踏着厚厚的积雪向宫外走去。子煦也从大殿上走下,望向廊檐下长长的冰凌,要不了多久,就会全部化在阳光下。 “皇上,大灾之后往往有大疫,西南虽然粮食草药有限,但一定竭尽全力帮皇上分忧解难。”宁铮道候在阴冷的长廊上,屏退左右,跪倒在子煦跟前。 子煦嘴角上扬,这个老狐狸总算被他逼到这一步了,但要解南地灾情,靠朝廷的力量肯定不够,仍然有求于西南,这种时候他选择先降下身段来,很识时务,却一定不会无所求,广阔的封地要不到了,他这狡猾的脑袋里又在盘算别的什么东西。 “老臣仅一个嫡子卿远,蒙皇上垂爱,留在钦天监;身边就只剩一个最小的女儿,青莲,为人父,盼着女儿有个好归宿。” 子煦懒懒地“嗯”一声,微仰着头,“挑了哪家的儿子,我看看合不合适指婚。” “不瞒皇上,青莲是庶出,老臣没有非分之想,可偏偏这丫头十来岁时开始就心有所属,此生只求陪在皇上身边,哪怕端茶倒水,做个侍奉宫女,她也心甘情愿。”宁铮道的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面上。 头一直仰着,子煦一手背在身后,“让她再好好挑挑。”扬长而去。 昭阳殿上,望霁昏睡了一个早上,梦见她的儿子,长着赤色的毛,像只老鼠被扔进皇城背后的护城河里,所有的人都在冲她唾弃,“妖!妖!妖!” “好点儿吗?”子煦轻声问宫女,在一盆热水中将手和脸都捂得温热,坐到床头,见望霁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知道已经醒了,才俯身抱她。 “嗯,天晴了。”望霁挤出个笑容,凑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啄,“南方好些了吗?” 子煦抿抿嘴,只轻抚她的长发,“备了些鸡茸粥,趁精神好,赶紧喝了。” 望霁偎在他怀里,一口一口由着他喂,周身暖融融的,却看到一旁侍奉的初雪打量子煦的目光很是戒备。望霁瞪了她几眼,她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妥。 “御书房还有些折子要看,晚点再来看你。”子煦抱抱她,又起身离开。 “初雪,皇上那儿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吗?”望霁侧在床上,微睐双眼,看初雪忙进忙出,终于沉声问。 “没,没什么,娘娘累了吧,再睡会儿,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去备。”她淡淡笑着,妥帖地帮望霁掖好被子,“天气放晴,雪灾缓解,听说,皇上心情很好,娘娘把身子养好了,就又可以去御书房陪着了。” 子煦想召宁卿远到御书房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26 ,再进行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然而卿远却病了,不光病一天,一连三天都抱病不能进宫。子煦琢磨出点儿意思来,让传令官带着太医去。 卿远再也推脱不下去,果然很快跟着进了宫,走进来的身姿矫捷。 “病得重吗?”子煦在主座上幽幽地问,一边吹开手中茶盏里的水汽。 “小的没病。” “那就是欺君了?” “一方面是亲妹妹苦苦哀求卿远带她进宫,一方面料想皇上并不愿理睬一介庶女,左右为难,就行了下策,还是皇上英明。”卿远不卑不亢。 “青莲的事情,你早知道了,想说什么?” 连宁铮道对朝廷的拿捏他都直言不讳,这会儿为了个妹妹的心思反倒缄口不言。子煦连问三遍,他才缓缓开口,“青莲不光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也是小的最喜欢的妹妹,实在无法做个不相干的人,既然做不到旁观者清,索性不说话。” 子煦的手指在杯盏周围划过,发出微颤,沉默良久,“独宠晴妃,是当初我向她许下的承诺,这后宫几乎人人知道。” 卿远连连点头,“这青莲也知道,她早在皇上第一次到西南时就仰慕皇上,如今这么多年过去,皇上早已不是她对于普通丈夫的念想了,只要能够端茶倒水、洗笔研磨,她就心满意足。” “西南侯王可不满足。” 卿远轻笑两声,“父王当然是不满足,他想当国丈,也想到未来皇上的外公,就让他这么想着,打开粮仓赈灾,青莲愿意,皇上也可以考虑,晴妃那里,没什么说不过去的。”他见子煦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释然,脸上的笑反倒变得惨然,便先行告退。 子煦独自在御书房坐到天色将晚,“去皇后那儿坐坐。” 冷雨吟虽然极少出交泰殿,但终归是后宫之主,消息很是灵通,早已猜到他的来意,含笑坐在对面,一直等他开口。 心中苦闷,子煦觉得若是将青莲纳入后宫,也算违誓;可宁铮道好不容易将条件降得这样低,南地的百姓饥寒交迫生死攸关,他这个做皇帝的,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晴妃若是和皇上心意相通,就不会……”雨吟话没有说完,倒是先咳起来,一旁的紫鸢帮她顺顺气。“皇上,臣妾这儿有一事,现今荣亲王镇守西北五军镇固然是好,但冷姓军将众多,现在又逢南方雪灾,臣妾担心……” 位高权重者的敏感,使得子煦警觉地打量雨吟,她说话总是只说一半,藏着另一半,她担心,也许是听说了什么罢。确实,近来所有的心思都在南地上,关于西北,若是看不到子昊的亲笔信,他甚至都忘了西北军将们有多骁勇,他们仍然听从越阳王的调令。 从交泰殿出来,他到昭阳殿旁踱步了一圈,却转身走进飞霜殿,在空旷的大殿上,他终于提笔写下诏书。敦促宁铮道命西南即刻打开粮仓,赈济梅岭山以北的百姓,八天之内他要收到至少十座城关于饥荒解除的上书,算作他作为娘家送给八天后要正式册封为青嫔的女儿的一份嫁妆。 诏书写好,交到瞿福手上时,瞿福表情有些惶恐不定,“不知,青嫔的规格?” “低调些办,后宫里不要听到任何声响,尤其是——” “是,小的明白。” 目送瞿福出去,子煦扶额坐在座椅上,急促地喘息不能自已,片刻之后,恢复先前冷静的神色,像往常一样,从竹林小径走进昭阳殿。 近来有许多传闻,说雪灾是因为君王无德,而痛失皇子更是佐证,子煦听说之后让人找到传谣的宫人,杖刑五十,打到不再乱嚼舌根为止。君王无德?他冷笑一声,行端坐正,他才不会为了这些莫须有的指责耿耿于怀。 但痛失皇子,却是他所不愿的。望霁对这桩事情,虽然悲痛,态度却很坦然,就那么接受了事实,反倒是经历过、听说过太多后宫争斗的子煦无法释怀。他背地里让人查过望霁的饮食作息,甚至是接触过的太医药方,毫无猫腻。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呢。 半夜,他抱着望霁,轻声道:“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望霁反而一抖,然后细声细气地问:“如果我们永远没有呢?” 这在他的意料之外,娶妻生子,总是连在一起的,若是他们这样相爱,却不能有个能继承江山的儿子,他无法带着自己的儿子骑射蹴鞠,无法带着自己的儿子巡视无边疆土,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拥有皇位的君王,不完整。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来任何回答,望霁的心冰凉一片,只维持着背对着他的姿态,悲哀地睡过去。她以为自己牺牲掉无边的生命,忘掉自己是妖的身份,当自己是平常的女子,就能够维系和他的快乐一生,现在看来,太天真。 他们之间似乎隔了一层。望霁的身体缓慢恢复,早晚能盼到子煦,心情短暂地晴片刻,之后又掉回妖人之别的漩涡。 少有的听话,大约真因为有个做未来皇上外公的幻想,宁铮道执行皇上的命令特别用心。只六天的功夫,子煦手中得以赈济的城就已经超过十个,他欣喜极了。而另一头,青莲也是个神通广大的女人,人还未入宫,讨好子煦的小物件倒准备了不少,变着花样央着各式各样的人往他跟前递,就连瞿福,也在午后带着一脸愧色地将一碗玫瑰苏酪奉到子煦跟前。 是时候好好和她讲讲规矩了,子煦索性在册封之前召她到御书房来。 她带着个唤作念儿的丫鬟兴高采烈的进了宫,念儿被侍卫拦在门口,只叫她一个人进去。她仍然面带羞色,却不掩得意之情进了御书房。迎面见着的是面不带笑的子煦,和冰冷刺骨的一声:“跪下!” 因为望霁病倒的缘故,子煦已经许久没和她好好吃一顿晚饭了,现在她养好了些,让初雪吩咐过厨子之后,到御书房请子煦晚些时候不必回飞霜殿,直接到昭阳殿。看着晴妃的脸上又有了光泽,初雪的心情也大好,到了御书房门口连礼都只草草的一行,便要进去——贯来是这样的,这次居然被拦下。 “皇上在见客。” 初雪还没来得及细问,身后传来骄横地一声:“皇上在见我们的青嫔娘娘。” ☆、充盈后宫(三) “青嫔娘娘?什么青嫔娘娘?”初雪一脸震惊,望着得意至极的念儿,环顾四周,见御书房外的宫人们在向她使眼色,她从来也不是个狐假虎威的主顾,见情形出乎意料,索性吩咐,“不必通报了。”就要转身走。 御书房的门突然开了,走出来一个脸色铁青的女子。初雪往边上让了让,立在廊檐的阴影里,上下打量,想起之前见过一次,扯过平日相熟的一个宫人,转到御书房的侧面。 “初雪姐姐,你可别把我往火坑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27 里推,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你别说,你就摇头或者点头。刚才走出来的是青嫔?” 充满稚气的脸上,一双眼睛视死如归地闭上,然后重重点头。 “是钦天监宁大人带来的?” 又是一阵点头。 “她也姓宁?” 连连点头。 “那么,是西南侯王送进宫的女儿?” 艰难地点头,“我要去门口守着了,你可仔细着,皇上不许任何人跟你家主子说。” 初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了昭阳殿的寝殿,扑通一下跪在床跟前,“晴妃娘娘,皇上又要纳后宫了。” 望霁先侧身朝里卧在床上,想着近来二人的隔阂,猛然坐起身来,脸色煞白,“别,别胡说。” “是西南侯王的女儿,封号都选好了,叫作青嫔。” 望霁坐在床边,深吸了几口气,“初雪,帮我梳妆,我要去御书房。” 初雪“哎”一声,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她一路着急忙慌地跑来,就是为了把这惊天的消息告诉望霁,可说完了呢?她觉得自己莽撞了,“娘娘,您打算?” 一双小嘴紧紧抿着,望向镜子,像要望穿自己,她打算?打从决意跟他来京城开始,她所有的指望就只有他。一手挪到台子下的抽屉上,手背触到冰凉的铜拉手,又缩了回来。肩头被披上一件素白的大氅,“不,拿那件大红的来。” 一身赤红,如同他们在梅岭山的雪地里相遇一样。 身体还未痊愈,脚步却很快,初雪在一旁竟然总也跟不上,跑一段儿才追上扶她一下,便又被甩到身后,“娘娘,不急,不急这一会儿……” 御书房门口的宫人见到风尘仆仆的晴妃,面面相觑,而后低下头,连通传都小心翼翼。 “你在外面等着。”说着,自己踏过有自己小腿肚高的门槛,哪一次,都没有这次这样如履薄冰,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在等着她。 子煦,还和早上同她告别时一样的神色,不喜不悲,正凝神看奏折。 “皇上!”望霁立在他跟前,从前他说她不用行礼。 子煦的头慢慢抬起,“身体好了?”没有惊喜。青莲前脚走没多久,后脚望霁就拖着病体来了,还苍白着脸,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满是责备,后宫里没什么秘密能瞒得住,他不傻,看得懂。 “听说,后宫又要多一位青嫔?” 放下手中的笔,子煦在椅子上伸展了身体,点点头。 方才一直绷着的望霁,这会儿瞬间觉得全身都软了,强撑着立在他眼前,尽管希望已经非常渺茫,可就在方才,她在内心当中仍然期盼只是讹传,期盼到了这儿,子煦能一个摇头,否定掉所有的不快,是她想得太美好。“那我呢?” “仍然独宠你一人。”子煦抬眼和她对视,灼灼的目光望向她。 望霁摇头,“说好的,再没有旁人……” “望霁,西南现在数十万人没有粮食——” “说好的!”望霁冲站起身的子煦大叫一声,“要么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要么买我做妾,不得再有别的妻妾。” 子煦朝她探出手,想要握住胳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么些人饿死病死,我是他们的皇帝,是他们的天。” “你也是我的天。”望霁定定看着他。 “所以对你,什么都不会变。” 一把甩开他的手,“你早先娶了妻;现在又违了誓。什么都不会变?我还有什么?”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想起寻清的话,他总有一天习惯了厌烦了,会有别的欲望,女人、权利、江山,能引起人欲望的东西太多太多。“你说你爱我,爱到放弃自己的生命和整个周朝,那么现在证明给我看。” “你不要胡闹!”子煦勉强一笑,“我不能为搏你一笑,让这么多子民丧命,现在根本不是你和他们之间抉择的时候,你好好的在我身边,至于青嫔,不过是个名头而已,你在担心什么?” “我胡闹……”望霁低下头。 门外有交泰殿的侍女求见,子煦也不知和望霁再怎么说下去,便传侍女进来。 “皇后娘娘今天早晨昏厥三次,补血益气丹变成了一天一粒,眼见就要没了,再要配齐药方着实费劲,请求皇上——” 不待来人说完,子煦便吩咐瞿福,内务府出五十个人,挑最细致周道又博学多才的,听候交泰殿差遣。 冷雨吟,子煦吩咐完,脑中浮现出她总浅笑的样子,从来不要求不拒绝,心里泛出淡淡的愧意。一抬头,自己心头的望霁,对他怒目而视,脸色因为愤怒而发红,他们无话不谈,这会儿她怎么钻进死胡同,道理都说不通呢? 望霁突然“扑通”一下跪倒在他跟前,“是,西南的百姓可怜,若是纳青嫔能救他们,就去救吧,可皇上既然发了誓,就不能不守。” “你想我怎么守?”子煦一手撑住下巴,心头隐隐的不快。 “既然做不到没有旁的妾,那么我要做正妻,皇上废后重新册封吧。”边说边又抬起头,“我的要求本就在那儿,任你挑一条自己办得到的。我从锦城千里迢迢跟着你来到这儿……” 茶盏掷在她面前,碎了一地渣子。“你是我的晴妃,我只恨不能让全天下知道你是我心尖上的人,除了皇后,整个后宫没有人地位比你高,就连她,也迁就你让着你,但你好好想想,自己担不担得起这个封号,整天小肚鸡肠都在算计些什么?初雪呢,叫进来。” “我本来只是山间的一个猎户,不知诗书不知礼仪,本就不想要什么地位,也不想做什么晴妃,因为你心心念念让我来,现在不过多久,厌了吗?还是因为我们没有孩子?”望霁说的话开始戳心了。 初雪在望霁身后磨磨蹭蹭,不愿近前。 子煦指指她,“伺候你们家主子回去歇着。晴妃,你跪安吧。” 跪安,这是子煦头一次这样要求她。她整个身子伏在地面,连额头都触到坚硬的地面,不知多久,被初雪从地上扶起,看到的天、地、人影,都是旋转隐约的。她气极了,浑身发颤。低头看举到自己跟前的右手,来到京城,她几乎丧失了自己所有的灵力,现在,即使屏住呼吸和意念,指尖大概也只能现出短短一截爪子,她太虚弱了,不知不觉中,连杀他都办不到。 “娘娘,别气坏了。我方才听到御书房外的宫女说了,皇上根本就不喜欢青嫔,是奴婢莽撞了,应该问清楚了再告诉您。今天皇上召青嫔来,就是要提前给她立个规矩,原话虽然不是亲耳听到,可青嫔出来时的样子奴婢亲眼见到了,但凡皇上稍微温存些,她断不会那样,您别气了。” “有什么不同吗?”望霁的神情突然空洞而茫然,一个青嫔算得了什么,可她引出子煦真实的样子。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28 无论初雪怎样相劝,望霁只静静坐在梳妆镜前。她的手一直按在抽屉的雕花面上,那里头,有灵狐皇族灵殿上供奉的妖刀,那把老祖宗传下的刀,能够代替她的利爪,剖开他的心。 这一夜,子煦不出意外地没有宿在昭阳殿,听说去交泰殿探望过皇后之后,他独自回到飞霜殿。两座宫殿间的半月门被关上,这是他的态度。 坐了一夜,双眼黑了一圈,脸色却越发白皙,待到天色微明,望霁招呼初雪为她梳洗。 初雪手上不紧不慢地忙着,透过镜子观察她的眼神却灵巧得很,“娘娘,您要干什么?一夜没睡,又不用去给皇后请安,这么早去哪儿?”久久都没有回应,她看一眼镜子,望霁低头冷笑,笑意冷彻肺腑。“娘娘!” 见头发盘好,望霁又往头上插了个琉璃簪子,对着铜镜摆动了几次头,才显出满意的笑容,“还把那件红色的大氅拿来。”披在肩头,从竹径中走过。 飞霜殿的宫人们见到她早早来到皇上寝殿前,有的担忧有的欣喜,忙让人进去传话。 里头顿了片刻,“让她进来。”子煦的声音早已透过窗棂传出。 望霁脸上挂着笑容,不是御书房中的冷笑、也不是浓情蜜意的甜笑,而是如同初见时微微一笑,踏进寝殿。 子煦显然刚醒,坐在床边,看到她时一滞。 “我来帮皇上更衣。”从侍女手中接过朝服,从里到外,一件件为他穿上,手指轻轻从他的喉咙、前胸抚过。 ☆、弑君(一) 子煦的咽喉,随着望霁的抚摸而颤动;子煦的胸膛,随着望霁的触摸而起伏。 透过鲜亮的朝服和鲜活的肉体,她能够想见皮开肉绽,鲜血四溅的血腥,她渴望他的鲜血和心脏。 手指突然被他的手掌重重覆住,“望霁——” 她猛地抽出手,跪在他跟前,头低到地上,“皇上,昨天在御书房,是臣妾糊涂。”二人之间,她从没有自称过臣妾,因为他不喜欢。这会儿语气生分又恭敬,谁说她不知礼仪。 赶在子煦俯身扶她起身前,望霁已经重重磕头,“臣妾告退。”不等初雪扶,她已经决然地走出寝殿。 子煦望着地上拖曳的裙裾,消失在门槛背后,像一缕光,从他的眼前黯淡。 这将是忙碌的一天,不光有南方赈灾,西北方也出了一起不大不小的乱子——驻扎在玉州城外十里的西北军左军旗下两个百户长,酒后从军营驻地闯入玉州城抢掠,被城中巡捕扣押打入大牢,引来几百名兵士围堵玉州城。这定是引得一场朝廷辩论的事故,子煦已经能想到堂上剑拔弩张、混乱不堪的样子。他强自振作,走向大殿。 这一天对望霁来说极其漫长又短暂。漫长是因为,她在昭阳殿里缓慢地散步,用指尖触碰过一花一草一枝一叶,窗棂上的结疤,门楣上的雕花,她都抚过去,细致到要将这里的一切刻在心里;短暂是因为,她害怕夜晚的到来,于是太阳以飞快的速度绕到上空,而后无可逆转地沉向西方。 昭阳殿的院子里有个小亭子,需要踩着几阶石阶上去,于是就凭空高出一截来。夕阳西下之后,望霁披着自己的大氅,独自坐在亭子里望向刚上灯的宫城。庞大的阴影下,红色的排排灯笼,勾勒出宫中甬道的走向,蒙上低沉暧昧的光晕。 她看得到,两盏灯笼,从御书房出来,速度很快,仿佛能看到子煦矫健的步伐,往飞霜殿去;另一头,今天刚进宫的青嫔住的幽梦殿门前,出现两排喜庆的红灯笼,徐徐地向飞霜殿移动,是青莲在款款走向她自己的洞房花烛夜。 直到两排灯笼停在飞霜殿前熄灭,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起先初雪不知她在看什么,到后来也明白过来,在一旁又焦急又紧张,劝了无数遍,“娘娘,外面太冷,我扶您进屋,这儿没什么好看的。”没有任何回应。 “宫里好没意思,我想走。”望霁淡淡地说,仿佛自言自语。 “走?走哪儿去?”初雪低头俯身,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想待在这儿,想出去,出皇宫、出京城,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望霁的心情很晴朗,像要高飞的鸟一样洒脱。 初雪看得一愣,嘴角向上挑了挑,“娘娘怎么说笑呢,这儿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往哪儿出去?快别瞎想了,您已经入了皇上的后宫,要走丢了,皇上不把我们统统杀掉啊?”“皇上”二字一出,她即刻知道自己失言了。 望霁脸上蒙上一层阴翳,“有点儿冷,你帮我拿个手捂子来。” 初雪流露出犹豫,她不想把自己的主子独自留在肆虐的北风中,遥遥看别人的洞房花烛夜。 “快点儿!还有手炉。”望霁抬眼瞥她一眼,“冷得很。” “是是是。”初雪拗不过,一路小跑着往寝殿去。 所以,这就是结局了吧。望霁慢慢在亭子里站起。人就那么短短的几十年生命,居然都做不到守誓;而她的祖母,想念那位丧生在她手下的公子想了几千年,也只因为她在他变心之前下手了吧,于心不忍,心存愧疚,要是拖到后来,真恨不得挖烂他的心。 抽了抽鼻子,虽然气急,她终究没有对子煦下手,有什么意思呢,刚剖开他的胸膛,侍卫们就把她割喉了,最终,什么也捞不着。倒不如现在,也算是个好聚好散吧。也好,她遂了自己的心愿,犯傻了一次,有了教训,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再骗个男人,挖出他的心,得到不死的灵魂,回到西南的山林。从今往后都知道,人间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往后,她自己有了孩子,还能言传身教。 侍卫是不会放她出去,可是一只狐狸呢,转眼就消失在宫门边,谁会留意呢。她已经很累了,大概会变成一只疲软的小狐狸,好在她有的是时间,慢慢走,总能走回西南去。 她对着满院冻结的小桥流水,一手抚在腰间的妖刀上,慢慢闭上眼,这儿的华丽宛如一场梦,再睁眼,就和她这只狐狸无关了。身体逐渐前倾,舒缓自己那身皮囊。 全身忽然一紧,被紧紧裹住。大惊失色,右手抽出刀,向后捅去。 “又生闷气——”后半句话生生闷在喉咙里,是子煦。 望霁睁开眼回过身,子煦一手抓着她的肩,一手捂在自己的左胸,缓慢地往地上滑落,他的胸前,插着她的妖刀。 “皇上!来人!来——”她的嘴被死死捂住,子煦顾不得捂胸,用沾满血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按紧那张嘴。 “别叫,这是,弑君,叫来别人,你就,没命了。”大约因为有刀的缘故,鲜血不是涌出来的,而是顺着他的衣衫,汩汩往下淌。见她点头,他才松开手,“扶我,回飞霜殿。” 雪停了,但积雪没融完,白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29 天里阳光一照,化了一些,晚上北风一吹,又结上冰,竹园小径坚硬光滑。望霁架着子煦,艰难地在路面上走动。 “你坐这儿,我帮你去找人,传太医。”望霁替他捂住胸口,那咸腥的气味,她不能忍受,她已经容忍他到这个地步,索性就让他圆满地过完这一生吧,她已经不想杀他了,一点也不想。 “别,你,扶我,回去,到殿前,你就走,然后,等我传你。”子煦说话很费力,却仍然固执。 “你会死的。” “这一刀,是你捅的,你要我死,我只能死;你不舍得,我就不死。”他紧紧捏了一下望霁的手,扶住飞霜殿偏殿的台阶,“你走,快走,我才能,叫人。” 被他推了个趔趄,望霁后退着,从月门里回到昭阳殿一侧的竹林里,颤抖地关上门。隐约听到他嘶哑的声音,然后是慌乱的一阵声响。 “娘娘,您跑哪儿去了?”初雪手上捧着个皮捂子,从庭院里走来,“您摔哪儿了?”她看到望霁衣袍上的血迹,大惊失色。 “没,没。”望霁跌跌撞撞走回寝殿,“你出去。”忙不迭从身上脱衣裳,换上洁净的,才能让鲜血的气味远离自己,这味道让她恶心,寻清居然以为她能吃下比这血腥百倍的心脏? 他应该在自己寝殿和青嫔卿卿我我的,他为什么要来。本来她可以把一切抛在脑后,奔向遥远的故乡,从此不见。他为什么要出现,他不是精通武艺么,怎么这么绵软的一刀都躲不过。 “晴妃娘娘,皇上传您去飞霜殿陪着。”身后传来通传的声音。 望霁匆匆地推门而出,跟在传令的宫人背后。 初雪扶着她,“皇上怎么了?”好奇又胆怯地问望霁。 “可能,我不知道。”险些说漏嘴,忙咬住嘴唇,转而冲开路的宫人问,“皇上怎么了?” “小的也不清楚,好像是,舞剑的时候刺伤了自己。” “今晚?舞剑?”初雪听得莫名其妙,转头看看望霁,“青嫔娘娘呢?” “刚到飞霜殿,门都没能进,就叫皇上遣走了。我们这皇上,大晚上的就是不想见娘娘,也犯不着舞剑呐。”那个宫人也是一脸匪夷所思。 同预想的灯火通明、遍地侍卫宫人不同,飞霜殿只寝殿沉沉地点了几盏灯,奔走着的几个宫女都抿着嘴,显然已被教过不许多言。 跑进寝殿,子煦斜斜靠在床头,床边只坐着个脸生的男子,不是太医。 “太医呢?”望霁惊惶地问,暂不说一刀是不是捅在他心上,那是灵狐族的妖刀,刀刃上的邪气一般人也难以抵御,这么一想,似乎还需要找些法师来…… “惊动了太医,又要记录一堆事情,麻烦。”子煦抬头冲望霁笑笑,“你来,陪我坐着。这是从前我在军中的大夫,他医术高明,为人又谨慎,悄悄召进宫来,谁都不惊扰,省不少事。”他拽过望霁,紧紧握着她的手。 “皇上千万屏住气,我这就拔刀了。”那大夫面对这样生死攸关的情形,说话沉着,面无表情。 望霁攥紧子煦的手,看到刀刃从伤口处飞快地退出,鲜血涌出来,将头埋在他的肩上,感受到他的颤动。 “皇上忍忍。”大夫用白绸布死死按住他的前胸,“这上头有药,熬过这一阵就好。” 望霁丝毫不敢抬头,连呼吸都随着他颤动。手背上有些痛,是子煦在用手指摩挲,大约因为疼,他稍许用了些力道,“没事,我没事。”低低的声音,不知他在安慰自己,还在安慰她。 “皇后娘娘求见。” ☆、弑君(二) “不见,让她回去歇着。”子煦冲进来通传的宫人摆摆手。 望霁将头埋在他肩上,大夫的手依旧按在他胸前,不悲不喜的脸上露出点儿得意,望霁见这神色,心头一松,大概是快好了。 “皇上,臣妾担心您,求您让我进去。”冷雨吟的声音带着抽泣,从殿外传来。 “我没事,你回去。”子煦疲惫的嗓音,一经提高,便透出嘶哑。 外面抽泣一会儿,没了声音,只几个宫女小声地唤“皇后”“娘娘”,大约是晕了过去,便无声无息被人抬回交泰殿。 子煦长叹一口气。 “我,去看看她?”望霁说话的底气不足,她的心里从来只有自己和子煦,而雨吟身为后宫之主,倒是三番五次放下身段去看望她,她这会儿才想起自己之前的行为在旁人看来,有多桀骜和乖张,即便并不是她的本意。 肩头被重重揽住,大夫已经拿开白绸,血止住了,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小的给您去外头备药。”大夫带出去几个宫人。 寝殿只剩床头紧拥的二人,“你是真不知道她看到你有多难受?别去看她了,在这儿陪我。”说话间,子煦掐了掐她滑腻的腰。 “难受?”望霁脸上挂不住了,“这宫里是不是大家都看我不顺眼?” “是,何止这个宫里,就连整个朝堂,都看你不顺眼。”子煦仗着被她捅了一刀,占了理,索性直言不讳,“但是能怎么样呢,我看你顺眼得很。”他用手挑起望霁的下巴,咬了咬吓得苍白的嘴唇,用了点儿力气,故意咬疼她。 因为理亏,望霁象征性的“呜呜”了两声,忍受了他的惩罚,她也确实想罚自己。“你跑来昭阳殿干什么?” 他一愣,“去找你。”理所应当的语气,“我们哪天晚上不在一起?除了昨天,大吵一架,我好歹是个皇帝,吵过架要是连晾都不晾,尊严在哪里?” “可是今天……”心头涌过酸楚。 “我说过,对你,什么都不会变。”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望霁想起自己当初一人立在宽广的寝殿里,心头微微的失落,今天,青莲连台阶都没能踏上半步,就回了幽梦殿,她也才这么小的年纪……“青嫔,有点儿可怜……” “啧”子煦重重哂笑,“给她个封号,你就要死要活的;这会儿我不宠幸她,你又心里不舒服。那你痛快点儿走吧,我让青嫔来陪着。”见她眉头一皱,“你让我怎么办?”手指捏了捏她吹弹可破的脸蛋,“还不如一刀捅死我算了。” “捅死你,我还能活吗?”望霁伏在他肩头,暖暖的气息呵在他的脖颈里,问出的问题楚楚可怜。 “当然得给我陪葬了。”子煦扭头看她,目光凌厉,“杀不死我,我就还能护着你;我要是死了,这世上还有谁能护你周全?”眼神柔和下来,“你也不需要别人,有我一个就够了,现在信得过我吗?” 望霁犹豫了下,点点头,被他再次拥入怀中。 “咳咳”门外有人清了清嗓子,“刀再偏半寸,华佗再世也救不了皇上。”板着脸的大夫走进门来,“刀伤事小,只是这把刀。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30 ”他顿了顿,冷笑两声,笑得望霁心里直发毛,“果真是把好刀。” 灵狐族的妖刀被裹在一片红色锦帕中,大夫隔着锦帕松松捏住,当着子煦和望霁二人的面,带着点儿郑重的意味,将它放在寝殿窗边的高几上,“再过片刻,药熬好,皇上趁热喝,小的这就告辞。” “送大夫出去的时候仔细着些。”子煦叫来最信得过的瞿福。 瞿福是个谨慎的人,一盏灯笼都没有带,亲自领着大夫,专挑人少的甬道,摸黑七拐八拐地钻出偏门。然而,宫墙之上的侍卫,站得高望得远,宫里外的细枝末节尽收眼底,只一言不发,偷偷写张字条,一个传一个,向宫外传去。 望霁从宫女手中接过滚烫的药汤,手拿一柄木勺,舀起一勺,吹凉了,才送到子煦嘴边。子煦成心不让她好过,摆出一副大爷的模样,“烫了”“有些凉”“太多了点儿”“要不你帮我喝一口尝尝再喂?”望霁气得直想掷在他脸上,可他见着她要恼,就嬉笑着脸又说几句好听的。 “你这样哪有皇上的尊严。”咬牙切齿道。 “你喜欢皇上的威严?”一板脸,倒真的有了大半。 不知不觉,一碗药汤见了底,望霁将空碗又递还给一旁立着的宫女。她喂得满脸通红,居然感到手脚发软,就因为他太能折腾。强撑着,帮他换了身衣裳。那大夫当真是个神手,胸口明明是深深的伤口,这会儿却结了痂,好像长好五六成。 外头又有宫女通传,皇后晕厥。 子煦抚了抚额头,“叫御医去看看。” 一同站在门外的,还有皇后的贴身侍女紫鸢,她素来知道皇上敬重皇后,于是扯开尖细的嗓子,“皇后续命的补血益气丹就快要见底。” 事情多大令人头疼,“瞿福一回来,就上交泰殿听命去,缺什么给什么,无论如何都要帮雨吟把丹药配齐。” 紫鸢在门口徘徊良久,见皇上没有要出来去见见皇后的意思,才终于悻悻离去。 子煦松了一口气,亲自灭了床头一盏蜡烛,寝殿里昏暗一片,只能看到走廊里值夜宫人手边灯笼的朦胧光亮。 “你在想什么?”子煦用手轻轻梳理过她的长发。 沉默了会儿,“我在想,你哪天转头也对我这么无情,可怎么办?” 低沉的笑意,隐着些苦涩,“想得太多的女人太难哄,对你好也不行,对你不好更不行。”他像对待婴孩般,轻拍她的身体,“一部分人死,一部分人活,江山社稷那些事儿,就是这样;一群人痛苦,一个人幸福,后宫这些事儿,就是这样。”他看得很是透彻,“我也想有个世外桃源,不掌生杀大权,不被权力牵制,可是,谁让我被老天选中了呢?” “你被老天选中,我被你选中,我们都很幸运。”望霁说着幸运,声音却一点都愉悦不起来。 子煦像个孩子一样,反而将头靠在她胸前,“我想做个好皇帝,又想只和你在一起,可生而为人,就是有很多不如意啊。我尽力,你也不要放弃我,好不好?” 生而为人,就是有很多不如意。这句话,异常耳熟。两人都一怔。 见她不说话,子煦在她柔软的躯体上乱蹭一气,“我是不是很自私,一直在说我自己,望霁,你有什么愿望吗?梦想呢?” 曾经,她也想做个万人景仰的灵狐公主,一统山林,与天同寿,与日月同辉,只是遇到了子煦,她心甘情愿地放下这些宏大的梦想,万人之上如何,生命永恒又如何,一个没有相知相许的灵魂,始终是孤独的,那毫无意义的长久,不如两个生命相互碰撞的一瞬光辉灿烂。 “我就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到老。” 子煦听完将她拥得更紧。 两个又惊又累的人,就相互依偎着,睡了过去。 “皇上,皇上,不好了,荣亲王——” 不知几更过去,子煦睁眼,天还是黑着的,北风的呼呼声在窗外呼啸,一个不识时务的宫人在外头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叫喊声。 “荣亲王深受重伤,退往久安城的途中飞鸽传书,请您过目。”那个声音孜孜不倦,在寒风中也丝毫没有颤抖,执意要叫开飞霜殿寝殿的门。 子煦望一眼床里,厚厚的锦被加上望霁薄薄的衣衫,将她娇小的身躯掩盖,简直看不到,她一动不动,似乎没醒。“进来。” 来人带着冬日的寒气,从门口小跑,跪倒在床前。 “久安城?”子煦以为自己没睡醒,糊涂了,“他不是镇守西北五军镇吗?” “五军镇暴/乱,荣亲王带兵杀敌,敌不过西北军南下,身中利箭,退守久安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砸在子煦心头。 暴/乱?西北军?“来人。”子煦提高嗓音,“去交泰殿看看皇后怎么样了。”自己拆开手中的信,比往常的信纸厚实,借着烛光,原来是干结的血迹。 果真是子昊的笔迹,他本是前往玉州城解围,没成想围城的西北军左军一举攻下玉州城,他召来支援的西北军右军居然是和左军串通好的,企图伏击斩杀他。好在他自己的亲王三护卫没有倒戈,竭力护送他南下到达久安城。 久安城的兵力暂且能抵挡几日,但西北军中军正从边关驰援而来,一旦汇合,将势如破竹,子昊请求朝廷派军,尽早布下防线。 子煦连看两遍,抬头望天,“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要五更了。” “好,你先下去。”子煦将信笺叠好放在床头。寝殿回归黑暗,这么快,又要打仗了吗?他转身抱住望霁,手臂却松松地落到床上。他慌忙点亮蜡烛,在凌乱的衣衫当中,摸到一个毛茸茸温暖的物件,将蜡烛凑近,居然是只赤狐。 ☆、后宫狐患(一) 子煦出奇地镇定,悄无声息点燃寝殿里所有的蜡烛灯盏,于是灯火通明得如同他给她的洞房花烛夜。重又坐到床头,拨开满床散乱的锦被与衣衫,蜷缩着一只赤红色的狐狸。后腿上缺了一圈毛,仔细查看,是陈年旧伤。他蓦地记起,从前,初到西南地,在山林间,他好像放走过一只被夹子夹住的小狐狸,伤的便是这里。 一切像梦。他定定坐着,耳边只有这只狐狸细细的呼吸。用拳头狠狠撞击自己的左胸,于是被她刺出的刀口像要迸裂般疼痛。可惜,这都是真的。 他再次低下头,在它的前腿边看到痊愈的伤口,是箭伤,正好和子昊下令放箭杀望霁时的伤口吻合。伸手摸了摸长长狐狸嘴,光滑柔顺的毛皮在他的手心,它甚至无意识地吐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 门被推开,侍奉他洗漱穿戴的宫人踏进寝殿。 “出去!”脱口而出,冲门口大吼,吓得两个宫人险些打翻手中盛水的铜盆,忙不迭地退出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31 去。 将狐狸放在床内侧,把望霁的衣衫抽出叠好摆在枕头上,又给它盖上锦被。子煦缓缓地在屋中,吹灭所有方才点燃的光亮,这才走出寝殿,吩咐左右站立的宫女,“我回来前,谁都不许进寝殿半步。”这才走入偏殿,让宫人们帮他换上朝服。他的怀里,一直揣着高几上那把被红锦帕包裹的刀,那把捅伤他的刀。 走向大殿的路上,他的脑中反反复复都是昨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切快得、乱得不可思议。私下里召进宫的大夫,只看了一眼便断定,刀伤没有伤及心脏,可这把刀妖气弥漫。他当时觉着好笑,这在军中一向不苟言笑的大夫 ☆、后宫狐患(二) “妖狐要人的命,这可是你说的,留她在我身边,是为我排忧解难?”子煦面不带笑,审视宁卿远,“帮着青莲进宫,再留着狐患,大约是想要宁族出个皇子,然后我适时驾崩,你的外甥登基,到底是帮我排忧解难,还是帮你父亲排忧解难?” 卿远毫无心虚的神色,微微弓腰,“册封青莲为青嫔,是缓解西南灾患最简单、代价最小的方式,卿远实在是为皇上考虑。当然,青莲是卿远最喜欢的妹妹,想让她如愿,是这桩事里唯一的私心,也是与皇上相伴这么些年里,唯一的私心。至于晴妃娘娘,在下着实是为了皇上。” “我,看不出来。”子煦说话间,想起梅岭山初见时,望霁神采奕奕的神色,都是为了他那颗跳动的心来的?她下了一手好套,真的套住了他,套得他哪怕真相已经摆在眼前,居然还有心逃避现实,才来和 “妖狐的地界在西南,从来没有妖狐敢越过梅岭山,这里阳气太盛,要下手,锦城遍地机会,他们是不会冒这样的险的,早在西南,晴妃就已经可以下手,此刻功成名就。” “她走得这样远,是为什么?” “上次晴妃娘娘自己说了,妖狐公主,找到归宿,就想从此安安生生嫁为人妇,不再回去。” 子煦仿佛一个被刽子手押着的死刑犯,这会儿得到大赦,可他依旧不动声色,“妖狐的话,你也信?” “妖狐的话自然不信,可卿远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在锦城,甚至梅岭山上完成的事情,她何必拖到这里,灵力殆尽,身体虚弱,周围又危险重重,即便杀了皇上,她也难以逃走,更别提西南地山高路远,她根本回不去。若不是为了和皇上过日子,她简直在以极痛苦的方式自寻死路。” 心潮起伏,子煦手肘撑在方桌上,低头望向冷了的茶盏,若是诚心要他的命,昨天是个绝好的机会,她已经捅伤他,就在胸口,自己没有设防,甚至一心袒护,当时她若再捅几刀,自己可能依旧不会唤人,可她却没有继续。“你说留着她有两个原因?” 见子煦态度有所缓和,卿远嘴角一挑,“这第二个原因在于,跳动的灵狐心,是极为珍贵的灵物,可以医死人活白骨,即便是矫健的猎手,或是道行高深的法师,也很少能活着剖开灵狐的胸。晴妃入了宫,就像被圈禁了一样,卿远为皇上圈住了一只活着的灵狐,倘若到了需要她心的时候……” 茶盏握在手中,就快要掷在地上。子煦终究忍住,卿远的思虑缜密到他无法指责的地步。说第一条的时候,情深意切;说第二条的时候,毫无情感。望霁在他眼中,究竟是个人,还是只可以随意捕杀的猎物,他看不出来。 “换句话说,这只灵狐没能套着皇上,反倒让皇上套住了。想留作枕边人,还是想杀掉取心,全凭皇上的心意。” 子煦听不下去,他担心寝殿被别人闯入,担心床上的狐狸……起身往外走。 “正如初识时同皇上说的,卿远和父亲不同,甚至和妹妹也不同,不求权力不求名望,卿远只想做个日思权谋、夜观星象的谋臣,认定皇上为主上,帮皇上出谋划策、使帝王事事遂愿,便是作为一个谋臣最大的成就。”卿远恭敬地将他送到钦天监门口。 子煦匆匆赶回寝殿,不等两个宫女开口,一把推开寝殿门,冲到床边。锦被铺好,毫无她的影子,“不许人进来的,谁进来过?”狠狠地冲跟进来的宫女道。 两个宫女跪倒在地上,“回皇上,没人,没人进来。晴妃娘娘梳洗过后帮皇上铺好床,就自己回了昭阳殿。奴婢,奴婢寻思着,不许人进来,没有不许人出去,就没拦着,皇上恕罪。” 子煦长舒一口气,坐在床沿上,良久才缓过来,“她说什么了没有?” 两个女孩儿面面相觑,一起诚惶诚恐地摇头。 坐了会儿,他觉着方才流失的力气又回到身体,从竹径里的月门走进昭阳殿。走出去几步,就看到阳光下,望霁坐在亭子里静静地喝茶,一旁初雪陪坐着,两人在说话。她的心情好了许多,就像这放晴的天气,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明媚。子煦痴痴地望着,他心头的人,好好的一个女人,怎么会是妖狐。 “皇上!”初雪眼尖,看到竹林里的子煦,叫了出来,让亭子外的宫女前来迎驾。 子煦索性走出去,踱进花亭,在望霁边坐下,“去,备些茶点来。”支开所有下人。 “皇上,好些了吗?”望霁收了之前的恼怒与忧伤,只一脸担心。 子煦一怔,这才想起刀伤,这药确实有效,他完全没有不适,如同痊愈一般,于是点点头,抬手抚了抚她的脸,竟然将她摸窘了。“望霁,最近,外面比较乱,你待在这昭阳殿,别出去,尤其,不要接近钦天监、交泰殿。”他想了想,似乎哪儿都不安全,“幽梦殿、还有那神神叨叨不吉利的神月院,都不要去。 望霁见他莫名激动,握住他的手,“是是是,我哪儿也不去,就在昭阳殿里等你。” “对,神月院里有些父皇留下的老道士,你千万别去。”卿远能发现,军中的大夫也觉察出异样,子煦害怕有更多的旁人发现她是只妖狐,她的心脏那样宝贵,任谁都会起歹意。他仔细打量眼前这张脸,恨不得时刻将她带在身边。之前,她不在身边,只是想她;现在,她不在身边,他直担心她被人杀掉。 难怪她那么喜欢他,在锦城相遇时,却不肯跟他回来。他后悔了,放她在西南,反倒成就了她,怎么会像现在。 “皇上,西北怎么样?荣亲王怎么样?”望霁对子昊是心存芥蒂的,但是她想通了,这么多人容不下她,并不因为她的为人,而只因为大家的身份立场。子煦竭力给了她个舒适的圈子,她也该体恤他,比如这个唯一的亲弟弟,尽管有这么多不快,他们毕竟是兄弟。 他果然是担心的,“不大好,他还在逃,受了伤。” 两人在花亭里喝了半个时辰的茶,说起在梅岭山当中短暂的几天,在二人的记忆里,像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32 神话般美丽动人。 “等这一阵忙过了,我带你去西山春狩。”子煦拍拍她的手,起身往御书房去,那儿有太多的奏折要看,太多的政务要他决断。然而走出昭阳殿,再回头,还能望见静坐的望霁,脉脉含情地目送他。于是召来瞿福,在昭阳殿外增加一队护卫,未经他的允许,旁人一律不许进入,包括皇后和青嫔。 瞿福两手一摊,“皇后,皇后现在请她来昭阳殿,她也来不了,就靠参汤吊着呢。” 御书房里对着如山的奏折,还有好几拨文臣武将候在外面要商量西北战事。子煦反倒不慌不忙起来。 在间隙当中,又把卿远召来,有些话不问他不放心,“妖狐剜去人的心脏,人就再也不能入轮回了;那人要是剜了灵狐的心脏呢?” “那妖狐就,灰飞烟灭,永劫不复了。”卿远的话语间满是苍凉。 “他们本来可以有永恒的生命,这么轻易就……”子煦攥紧自己的手掌,他决不允许她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 “再神通广大的事物,都有自己的劫难,就好比天上的神,也有自己的生死劫,灵狐更是如此。不过——”卿远抬头看子煦。 “还有例外?” 卿远点头,“活灵狐的心能医死人活白骨,自然也有更金贵的东西能救活它们。” “是什么?” “天神的心。” 天神的心?”子煦觉得好笑,他满心期待地想要一个安慰,一个让他安心,即使她遭歹人毒手,他仍然能够救她的法子,却没想到是这么个不着边际的回答。 “如果她不剜任何人的心,最终也会灰飞烟灭?” 卿远轻笑,“不会的,她只会老死,原本可能永恒的生命,变成一条普普通通的灵魂,和凡人一起落入轮回的苦难当中当中。” “轮回的苦难” “灵狐永恒生命的最大意义就在于,较凡人而言,他们是神一样,没有尽头,不必一世一世地被阻隔,不必忍受生离死别,可以永远和家人、恋人在一起,而不必如凡人短暂而永远被摆布,——一世的恋人下一世相互折磨而不自知,相互牵挂的人甚至下一世不能一同为人。灵狐如果没能通过这项剜去人心的试炼,也就失去了永恒的机会,沦为和凡人一样渺小而无力” “这根本不是轮回的问题,而是……”子煦担心的是她灰飞烟灭,但听他这样一说,若是他能护好她,相伴这一生,来生,也许还能再见?“我知道了,你走吧。” 卿远看着他欲言又止,直接跪安。 “报,渭城、德州失守,秦城正在被围困,荣亲王,也在秦城内。” ☆、后宫狐患(三) 六座城池沦陷,秦城被围攻。 当初从锦城出发东征,子煦在宜州城体会过绝望,而后势如破竹,再也没有回味过穷途末路的滋味。现今,虽然离山穷水尽尚远,却是他二十来年打击最沉痛的一次。 他,一个立志要超越自己的父王和祖父的年轻皇帝,却眼睁睁看着五分之一的国土落入叛军手中,这些叛军还曾经是他坚实的后盾;另一边,周朝实力极为强劲的西南宁军,他母族的军队,从来都与他心存猜忌,此刻更是隔岸观火,企图趁乱攫取最大利益。 从御书房出来,夕阳如血,他走到交泰殿,正赶上冷雨吟难得清醒。她已经听说子煦毒杀越阳王的事情,尽管心似刀绞,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攥紧子煦的衣角,“你欠我的,还给我。” 她的嘴角有血溢出,跪倒在地的紫鸢忙拿白帕擦拭,于是素白的锦帕上一团团红罂粟。子煦倒退两步,他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不怕血,却害怕自己的噩梦——捅死了一个自己本就有所亏欠的女人。 “子煦,我的心,好疼,求你,救我……”雨吟痛苦不堪地呻/吟,又陷入昏睡当中。 “药配得怎么样了?”子煦退出交泰殿,唤来瞿福。 “让人去找,大致有了眉目,但拿不到。” “拿不到就买,重金去买。” “在西南,不肯给……”瞿福的声音越说越低。 宁军虽是西南的军队,却也是周朝的军队,此刻见西北战乱,全然无出兵的意思,已经让子煦心寒至极;宁铮道更是以补血益气丹必须的药材来趁火打劫,他居然提出要子煦废后,重新册封青莲为后,才肯救雨吟一命。 “所有的人都在算计我。”夜晚的幔帐中,子煦将头埋在望霁羊脂般的胸前,失神的样子像个年幼的孩子,脆弱委屈。 “我没有。”望霁抱紧他,将秀气的下巴搁在他头上,“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想要。” “嗤嗤”笑两声,子煦一扫方才的稚气,用手捏住她的下巴,带着一贯的力道,不弄疼她,却也不让她逃脱,“我呢?你不想要我吗?” 望霁打开他不怀好意的手,却被反握住,于是出言揶揄他,“要你有什么用,你不值当。” 这样的话,谁都不敢在他面前说,唯有她敢;也唯有她说,子煦听了才不会恼,相反心间痒痒的,翻身将她压下,“是吗?” “不是,不是,你值当得很,你价值连城……”望霁的求饶总迟那么一点。 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却心满意足的时候,是子煦最有成就感的时候,他揽着望霁,“这世上,只有你是完全属于我的……” 美好的夜晚这么短,煎熬的白天那么长。 秦城不堪一击,子煦以为叛军会叫停原本计划派出的使者,没成想,子昊仍然得到了谈判的机会,更没有想到,在战火冲天的秦城外,叛军居然给信鸽让出一片天空,他们有意让子昊传信回京。 屠城!这封信看得心惊肉跳。 六座几乎完好的城池,曾经与西北交往密切的六座城池,叛军们居然一个不要,将要下令屠城,就连正在苦苦挣扎的秦城,叛军也没有想要占有,一心只想攻下之后屠城。他们要用这些城几十万的性命为越阳王、为冷雨吟陪葬。 冷雨吟还没死呢。子煦一拳狠狠砸在书桌上。坐了会儿,定下神,写了一篇文词激荡的劝降书给叛军,越阳王身为一品护国公,图谋叛国,死有余辜;至于皇后冷雨吟,他身为一国之君,许下的誓言,娶她为正妻,就会保她一世安然,她的命还长着呢。这劝降书一面送往叛军首领,一面昭告天下,这些冷姓军将,身为周朝武将,跟随叛国罪人,分裂周朝,如今还企图颠倒黑白,朝廷对此,不会姑息手软。 劝降书送出去的时候,子煦的力气全部被抽空了。他没有拒绝谈判的意思,他不想看到几十万百姓顷刻化为刀下冤魂,他在等待叛军谈条件,他们的姿态那样高,无非不过也是震慑而已,总有实际要求。 停了会儿,子煦重又执笔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33 ,拿过一张信笺,用小楷密密地写上字。这封信,同样是送往叛军的,却不是首领越阳王的侄子冷冲,而是西北另一望族,如今掌管西北钱粮的何之穹。何家可以算得上西北第二大族,名望权势与冷姓不相上下,也是这个原因,姻亲关系紧密,这何之穹是冷雨吟隔了两层的表哥。他不单手握西北的物资,也实际上掌控着叛军当中的右军。 冷冲过于自信,他容许子昊给京城书信的原因,不过希望子昊在担惊受怕中渲染秦城危在旦夕的气势,打击子煦的信心,甚至希望他在情急之下,为了救亲弟弟而答应下条件。 他没有想到的是,荣亲王也是个冷静的狠角色,毕竟在西北也待了段日子,消息灵通,早就知晓冷何两家虽关系密切,却相互倾轧的复杂局面,至于冷冲与何之穹之间,更是早有诸多龃龉。起兵之前因为都想要从朝廷分一大块好处,才联手南下,已矛盾渐显。这些,荣亲王一并飞鸽传书给了子煦。 冷冲,虽然只是越阳王的侄子,但自小进出护国公府邸,传说被越阳王当作儿子来养,他的决绝程度倒真像越阳王。权力是他最大的追求,至于自己的堂妹,冷雨吟,他早看出来了,自打晴妃入宫,皇后已经成了个废子,他顾忌她的父亲越阳王,才勉强掩饰不屑,现今举事,越阳王被毒杀,又没有世子,他作为嫡亲的侄子,理所当然地成了西北王。雨吟的性命根本不在他心上,反而巴不得她快点死,这样一来,更为南下报仇增添了正当理由。 偏偏就不能如他的愿,子煦要救雨吟,而且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们的皇上竭尽全力、遍寻名医,无论如何都要救皇后的性命。 要说这世上,还有谁想要雨吟活着,那就要数何之穹了。他想要她活着的意愿,甚至强过子煦,因为他,应该是深爱她的。自雨吟躲回西北,何之穹作为她母亲家的族亲,又是继承何家正统的长子,常常成为她家府上的座上宾。他陪伴雨吟从一个黄毛丫头长成亭亭少女。虽然没人证实过他的情愫,但整个西北都知道,雨吟将成为二皇子妃,他自然不可能表露任何情感,可子昊亲眼见过他娶的妻,神似冷雨吟,也算是他用另一种方式昭告天下。 有所爱,就有所求,有所畏惧,就有了软肋。子煦看准了这一点,单独写信给何之穹,详细告知了雨吟的现况,说了个谎,道雨吟病中想见见这个表哥,只可惜两军激战正酣,这个愿望无法实现。 然而何之穹也是个聪明人,对于子煦来信的目的看得入木三分,回复倒也坦诚,皇上不必绕弯子,不就是离间西北军统帅们的关系吗,用不着这么费劲,冷何两家早就明争暗斗。他未必想冷冲功成名就是真的,想光明正大地见冷雨吟倒是真的,他要见活生生的冷雨吟,而不是躺在棺木当中运回西北,为此任何代价他都乐意付出。 虽然戳穿子煦刻意粉饰的借口,但坦荡荡的书信倒看得很顺眼。他已经说出代价,就是主动与子煦结盟,只要子煦提出的条件与给出的利益符合他的预期,他便不再是冷冲的盟友。 西北是何之穹的家,这场叛乱他是最大的合谋,但如果他有心投诚,子煦头一个许诺他,此次叛乱定为越阳王之乱,仅仅追究冷姓氏族的罪行,不会清算何家在此次叛国当中任何过错,他的兵卒钱粮,朝廷分文不动;何之穹无疑是想要在西北地自由自在地生活的,但只要冷冲在,他就永远低冷家一头,所以第二个许诺他的,便是平定越阳王之乱后,西北五军镇将由何姓镇守;第三个,也是最重的一点,便是若他能够取冷冲首级,那么作为平乱的功臣,封他为一品护国公。 他本就没有反骨,也没有推翻周朝的野心,不过投机取巧罢了。倘若跟着冷冲,最终能得到什么,都是未知数,但若是倒戈,皇上的许诺一言九鼎,该他的都是他的,名利双收。 信送出后,子煦从白天一直等到夜晚,等待何之穹的回复。他不会错看的,何之穹胃口不大,懂得见好就收,这些条件一定能满足他的。 然而随着三更过去,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子煦开始焦躁。秦城被围,六成百姓都在屠刀之下,死活全捏在别人手里,再是天子,再是国君,都沉不住气。 “扑棱棱”一只长途跋涉的信鸽迎着朝阳,穿过皇城上空。 子煦急切地打开书信,却愣在那里,像再次被当心捅过。 取晴妃心脏,除后宫狐患,保皇后平安。 ☆、荧惑归位(一) 望霁是妖狐的事情,是瞒不住人的,非但瞒不住,还越过万水千山,到达西北地界,入了何之穹的耳。 何之穹爱冷雨吟,从少年起就爱恋她,他可以得不到她,但不可以看着她受苦。现今她的心弱症这样凶险,勉强续命的药材又被西南把持,看似走投无路,谁能想到,后宫这么近的地方,就住着神药,吃下去,甚至不再是续命这样简单的苟延残喘,她将活得如同所有健康的人一样。所以,何之穹可以不要一品护国公的位置,他不喜欢京城,反倒喜欢自小长大的西北,却一定要晴妃的心。 子煦三两把撕碎信鸽带来的信件,让自己的侍从去昭阳殿,看看晴妃是不是一切都好。扶额思量许久,何之穹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他另想办法。现今叛军前锋势如破竹,而前往支援的军队气势相较太弱,唯有从叛军背后出奇制胜。无论是突袭的路数,还是距离方位优势,都以西南宁军最为合适。 他不得不妥协,许诺宁铮道,废后改册封青莲为皇后,许宁族封地翻番,直延伸到梅岭山以北五座城池,除向朝廷纳贡以外,均由西南自治。宁铮道却还要要求,往后不论哪位皇子做太子,都需尊皇后为嫡母,永保宁族的地位。 子煦心有不愿,但只有这样,宁铮道才肯交出紧缺的药材,并且承诺半月内出兵西北,他只能应下来。 宁铮道一向不是个能忍的人,前脚刚出御书房,立马让相熟的宫人传消息到幽梦殿,不过半天的功夫,交泰殿知道了,就连昭阳殿也知晓了。 静谧的御书房,紫鸢不管不顾地闯进去,在子煦脚边长跪不起,“皇上,您这个时候废后,就是在要皇后的命,皇上,您无论如何都不能这样绝情。” “冷姓氏族叛国,我非但没杀她,还在四处收集药材为她续命,仁至义尽。”子煦感到疲惫不堪,谁做他的妻子,他自己却做不了主。 “皇后娘娘打小就和皇上订了婚,她的心里只有皇上,现在也全凭一口气、一点儿念想吊着,您若是宣布废后,等不到药材配来她就要断气,您开开恩吧,皇上,求您了,皇上……”紫鸢泣不成声,一个个响头叩在地上,不一会儿就血肉模糊,却还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34 在磕。 “让她出去。”子煦听着心烦,将奏章重重敲在书桌边沿,发出闷响。 两个侍卫进来,眼看要拉住紫鸢,她突然转身,向一旁厚重的紫檀花几的角上撞去,“既然您不给皇后娘娘活路,奴婢自小就陪在她身边,不能让她独自上路,先去一步。”鲜血飞溅,子煦的衣襟也沾上几滴,温热浓稠的。 “报!叛军右军先锋冲入玉州城内,已屠尽全城百姓。”一边乱哄哄地往外抬紫鸢的尸身,另一边风尘仆仆的侍卫进来传令。 右军,右军,子煦在心中默念,好一个何之穹,条件不答应,他便杀在前面。 “报,荣亲王飞鸽传书。”一张小小的信纸恭敬地奉到子煦跟前。 守城军士死伤过半,秦城即将失守。已听闻宫中狐患,皇上却不愿以妖妃之心救皇后之命。全城百姓失望之极,又知悉玉州城惨状,纷纷自缢家中,虽难免一死,毕竟从容自尽,胜过遭屠戮之苦。臣弟虽贪恋荣华富贵,却不忍见三十万周朝臣民化为枯骨,将与秦城共存亡,唯惦念犬子靖亭,乞皇上怜爱。 “报!秦城失守,荣亲王在城墙上自刎,已薨。” “报!叛军右军将何之穹送信!” 三日内,皇后如果得不到救治,久安城将成为下一个玉州城。 “瞿福!”子煦用尽全力将信纸拍在书桌上,“瞿福人呢!” “小的在。” “药呢?药配得怎么样了?” “正在从锦城运来的路上,大约还要一个月。” “一个月?呵,一个月。”子煦冷笑一声,挥挥手,御书房内所有的人都退下。“瞿福!” 退出门外的瞿福又诚惶诚恐地走进来。 “靖亭在哪儿?” “荣亲王世子生在西北,叛乱之前,被荣亲王送回京城,应该还在路上。” 子煦再一次摆摆手,让他出去。这个侄子,他一面都没见过,头一次见,竟是子昊托孤。印象里,子昊还是那个贪吃贪睡贪玩的孩子,转眼间他也有了孩子。子煦不可思议地笑了笑,喉头一梗,竟要流出泪来,抿了抿唇。 他贵为亲王,哪怕秦城被荡平,叛军也不会杀他的,他们也许会抓着他,关着他,却断断不会杀他,他本不会死,可他居然自尽。 他的弟弟他最懂,吃喝玩乐样样喜欢样样精通,这样一个醉心享乐的人,怎么会自尽呢,这么想来,这个弟弟他一点也不懂。 兄弟二人曾经一齐经历生死劫难,相依为命,登基前后,子昊都一口一个“哥”地叫他,手足之间最后一封书信居然极尽生分。 从前他说过,他对自己掏心掏肺,是这个世上最希望见自己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人。现今,西北的百姓对自己这个皇帝失望了,他为自己痛心疾首;西北的百姓即将遭受灭顶之灾,他替自己以死谢罪。 他的弟弟死了,玉州城十二万百姓死了,马上就是久安城的三十万百姓,接着还有漯城、滨州……宁铮道没有想帮他,至少不会全心全意,等到西南宁军赶到战场,西北百万的百姓大概都死在屠刀之下;等到药送进京城,冷雨吟应该也死了。 曾经,面对一座座被他引入的瘟疫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城池时,他发誓,登基之后要做个让周朝休养生息的好皇帝,然而雪灾、叛乱,接踵而至,民众说当今皇帝无德! “宁卿远求见。” 谁都不想见,却偏偏想听听他的说法。 “你说过,我是荧惑星转世,待到荧惑归位,天下太平,现在呢?现在呢?”子煦近乎质问。 卿远依旧不悲不喜,“荧惑归位,不单人要在位,心也要在位。” 心?子煦无言,他没有一天不在用心做个好君主,怎么说他的心不在位呢,他的心在哪里,他自己知道,居然微微心虚。大家都有心,君子都有家室,这没什么不妥的,“你在暗示晴妃?” “卿远没有,卿远只说,人与心都归位,天下太平。” “什么叫心归位?一定要无情无欲才能做个好皇帝?” “未必,为人夫,则想夫妻之道;为人臣,则想辅佐之道;为天下君王,则想统治之道。皇上做皇上的时候,就要以天下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这就是君王的心。” 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我是皇帝没错,可我也是她的丈夫。” 卿远微微颔首,默不作声。 “我把她从西南带来,我就要给她一世的安稳。” “您不光要给她一世的安稳,您还是皇后和青嫔的丈夫,您是不是也该给她们一世的安稳?仔细算来,皇后是您的正妻,您是不是首先要保她的安稳?” 三个女人,他如何去保这三个来自不同地方的女人一世安稳,“我只能,保一个……”说出口的时候很是无力,无论做皇帝还是丈夫,原来他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这么说来,他的位置从来都没有正过。 “若是废后重新册封,那我就要保青莲一世安稳?”子煦又冷笑一声,这个强加在他身边的女人,他不想要,甚至厌恶的一个女人,居然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了,何其可笑。 “都在皇上的选择。”卿远永远不紧不慢。 他明明最想保护望霁,可她离他的正位那么远,荧惑归位,难道要杀她?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住了,“不能动望霁,谁都不许动,她会死的,永远死掉。”和永远地消失相比,六道轮回,错过千年,似乎都是小事。 “是,若是您为了救皇后取了晴妃的心,她就灰飞烟灭了。”卿远重重叩头。 子煦察觉出他的欲言又止,“你有所隐瞒。” “没有。” “说!” 罕见地,卿远伏在地上不肯起身,也不肯作答。 “你隐瞒了什么?你是我的谋臣,你没有私心,一切只为辅佐我,那么,有什么好瞒的?” 一张苍白的脸抬头望向子煦,这样凝重,“卿远知道,有一个法子,既救了皇后的命,又能不让晴妃灰飞烟灭,但卿远不想说。” “说!” “那是大逆不道,卿远不想说,也不敢说。” “仅你我二人,怕什么大逆不道?” “真的,这不是个好法子。” “说!”子煦重重吐出这个字后不再言语,不叫他起身,也不再问,只冷冷盯住他。 良久,“卿远很久之前就说过,皇上是荧惑转世,正是主战事的天神,晴妃的心取出来,即刻拿您的心做法,可以挽回她的灵魂,但她失去永恒的生命,您更是失去天神的身份,你们都将和凡人一样,堕入永无止境的轮回当中,也许再也不会相见。” ☆、荧惑归位(二) 御书房一时沉默。 “卿远莽撞,皇上恕罪。” “怕什么,我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35 让你说的。”子煦靠在椅背上,仰头看房梁上朱红翠绿的雕花,窗外阳光下滴落水珠的冰棱,这个寒冬马上就要过去了。如果死了,这一切还是这么真切在世间,被别人细细体会,于他,都不复存在。“把我的心挖出来,然后我呢?” “然后您就和普通人一样,被鬼差押入冥界,重入轮回,往后,您也许再也做不了皇帝,也许是个街头乞儿,也许是个年轻却多病的公子,也许不再为人,这就是六道轮回的痛苦,失去天神的灵魂,您必须忍受这些,这不是一条您该选的路。” “这是唯一能让雨吟活,又不让望霁灰飞烟灭的路。” “这条路未必就走得通。谁敢取皇上的心?取了皇上的心要怎么跟重重侍卫宫人交代?皇上您还没有子嗣,不是您一走了之就能解决的,救了冷雨吟,天下仍然大乱,所以,皇上三思。” 子煦沉吟了会儿,又开口,“找个皇上还不简单,当初越阳王还想立个小皇帝,可见,皇上好当,只要有人拿主意。我只问你,这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卿远不知。” “你是谋臣,你一定知道。” “卿远不知,是因为卿远既是谋臣,又自认为是皇上的伙伴。为人君,舍一个女人,救百万臣民和半壁江山,自然直接捅死她就好;为人夫——” “为人夫,就要救她。” “为人夫——”卿远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为人夫不该找个世外桃源,带她躲避乱世,不问江山社稷,只和她白头偕老吗?” 一时被噎住,不知不觉,子煦竟然觉得望霁是一定要死的,他一定疯了。“我懂了,你退下吧。” 昭阳殿外,照着皇帝的旨意,里三层外三层布下最忠诚的侍卫。他们一定也听说了狐患的事情,却没有一人问起。 子煦踱进大殿,望霁正斜靠在窗边,懒懒地绣一块锦帕,藏蓝的底子,一看,就是给子煦的。他站在门边,想好好看看她。她绣五六针就拿起绷子细细端详一番,怕有一丁点儿不妥,然后才继续低头,细密光洁的牙齿轻咬嘴唇,子煦远观着,都生怕咬疼了她自己。几步走到她身边,她还没来得及抬头,已经被重重抱住。 “我们去西山吧。” “什么时候?” “现在。” 望霁意外地瞪着他,又转头看窗外,正是冬春之交,不是春狩的季节,“现在?” “就现在,宫里太闷了,想出去随便走走。” 这话正合望霁的心情,她听闻宁铮道步步紧逼,废正宫改立青莲,自己殿外多了这么多侍卫,想来宁铮道敢对冷雨吟下手,对付自己绰绰有余,想要安全只能跟坐牢一样。 十来人的骑兵队伍匆匆疾驰,远离皇城、远离京城的纷繁喧嚣,一路径直进了西山的皇家猎场。 子煦抬手示意,于是十几个精锐骑兵便四散开来,环顾不见他们的身影,但知道他们就在不远处保卫。 这会儿的确不是进西山的好时机,积雪消融,每棵树每根枝都在淅淅沥沥地滴水,满山都是“吧嗒吧嗒”的声响,蔚为壮观。 “好凉。”枝头的融水落进望霁颈中的皮围脖里头,惊得她一个寒颤,转眼又被落了第二下第三下。 子煦张开手臂想要将她揽在怀里,但身下微乱的马蹄踏得周遭枝叶乱颤,于是顷刻一场夏日阵雨般,劈头盖脸地将他俩浇了个遍。二人尖叫着挥鞭,冲出这一片雨点,却激起更密集的水滴。 终于摆脱那片密林,走进一片向阳的草场,好在阳光明媚,两人松开衣裳前襟,将冰凉凉的脖颈晒在暖洋洋的日光中。 望霁盯着坡下连绵的青山发呆,她的家乡也有这样无尽的山林,她喜欢这林间泥土与树叶的气息。冷不丁被握住腰,拉到子煦的马背上。 子煦双手从她腋下穿过,握住缰绳,重又合在她的身前,稍稍用力,便将她箍住不动。用牙齿咬过已经拉开的皮围脖,低头狂乱地吻在柔嫩的颈项肩头。 望霁想要解开他的手臂,但是徒劳,转头瞪着他,却在目光相接的时候被他按进怀里,又是狂乱的吻,在额头眼睛鼻尖嘴唇上。 “望霁,我爱你,就像命中注定的,在梅岭山第一次见到你,我……”子煦从她晶亮的双眼直探她的心底,“你有什么愿望吗?回西南,回梅岭山?” 她却将头埋进他的前胸,“我的愿望就是和你在一起,你在哪里,我就在哪儿,西南、西北、皇城或是荒郊野岭,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这是她打从被他就下后就有的愿望,如今梦想成真,她不在乎回不回家乡,只想要他这个人,有了他就有了整个世界。 “我这辈子到死之前都只爱你一个,全世界,最爱的一个人就是你。”子煦低头闭眼吻她。 微凉的水滴顺着她的鼻尖下滑,睁开双眼,居然是他的泪水,双手捧起他的脸,用圆润的拇指擦去,“你怎么了?因为要立青嫔为后吗?我都没哭,你怎么哭了?” 子煦抬手掐她的脸,泪水顺着脸颊向下淌。 “因为荣亲王?”望霁柔柔地问,用手掌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尽。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因为什么。死掉的是一个子昊和十几万子民,三天之后又将有三十万,半月内大约会有百万,在他的脑中,排成望不到边的长队,面容身形模糊不清,每个都是别人的子女、父母,每个都有血有肉,有着苦痛与欢愉,却要像牲畜一样被宰杀;而他的眼前,这个娇小的女人是他的全世界,快乐悲伤牵挂的源泉。 天色渐晚,子煦的泪水顺着望霁的手心手腕流向她的手肘,透心凉,“太冷了,我们回宫吧。” 终于止住泪流,他被南方雪灾、西北叛乱、后宫纷争耗得筋疲力尽,却仍旧要做那个威严的君主,他太累了,多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宣泄过。将望霁抱得更紧,紧到她因为不能呼吸而恳求。扬起马鞭,不顾骑兵护卫的眼神,和望霁共乘一骑返回京城。 京城西门里头逢月半有集市,红通通灯笼一片。 望霁进宫之后便再没出来过,车水马龙的市集令她怀念,四处张望。子煦索性下马,握住她的腰抱下来,召唤四个侍卫,前后离他俩约摸两步的距离,在拥挤的人流中辟出一方小天地。 宫里专门为望霁搜罗来许多南地没有的特色物件,却比不上市集上的千奇百怪,有的虽然她在宫里见过,却仍然比不上用烟火气十足的方式当街叫卖的诱人。 子煦为她挑了一串山楂果最大最艳、糖衣最香甜最晶亮的糖葫芦,他知道她喜欢这些甜酸可口的零嘴。 望霁盯着糖葫芦串顶上唯一的一个海棠果,挂着薄如蝉翼如冰晶般的糖,转头冲子煦莞尔,将那颗最惹人喜欢的海棠果递到他嘴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36 边,“你先替我尝尝甜不甜。” 子煦只觉得胸口被重重一拳击中,他突然在想,那晚她一刀正中他的心脏多好,他的心他的命,那个时候被她拿去好了,当时容不得他选择,反倒无怨无悔。 “皇上,荣亲王世子到京城了,安置在哪里?”一个侍卫凑上前来,打搅了沉浸在二人世界中的他们。 荣亲王在京的府邸全部被抄没,“送进宫里,安置在润扬殿里,派老道的宫女照看着。”子煦想到这个不满周岁的侄子,心头万千情绪,“我们,回宫。” 离皇城已经很近了,索性将马丢在身后,他牵着望霁的手,大摇大摆地往宫门走去,在宫外的每时每刻,他们都在享受作为普通夫妇的那份甜蜜满足。 他俩同去润扬殿里抱了抱子昊的儿子,粉雕玉琢的小小婴孩儿,简直看不出男女。望霁看得出来子煦是很喜欢孩子的,心头微酸。 “我还要去趟御书房,晚些到昭阳殿找你。”在润扬殿外,子煦亲了亲她的脸颊,依旧散发着她身上一贯的香气。 御书房里,子煦花了近一个时辰才亲手写完一份诏书,随后召见宁卿。 “你准备准备。” “什么?” “她的心,我让瞿福即刻送往交泰殿;我的心,不让你们为难,我自己取了交给你。昭阳殿只留一个侍女和你。我死后,皇位传给荣亲王世子靖亭,封你为摄政王,辅佐他直到成年。” 卿远即刻跪倒在地,“请皇上一定要三思。” “我已经思过了。” “不,皇上,你们的这一世生命,死了便没了,往后的轮回同今时今日再也不搭界。也许这就是你们唯一的缘分,您真的舍得吗?” “卿远,你哪里是这么重情义的人?”子煦故作轻松地嘲讽他。 “正因为卿远是个看透情爱的人,妻妾对卿远来说都只一时欢愉,才越发觉得皇上与晴妃的可贵。卿远重谋,皇上重义,荣亲王最重的是业,谁都用不着说服谁。” ☆、荧惑归位(三) 子煦沉默地坐在座椅上,良久,幽幽地道:“皇帝也有无奈。”起身道,“走,去昭阳殿。” 昭阳殿里,沐浴过后,空气中一片和暖湿润,混着南地的香气,再望望窗外的竹林,倒真有重归山林的错觉。 望霁身上只一条薄薄的绸缎袍子,蜷缩在雕花大床上,拥着条厚厚的被子,在想白天的事情。子煦居然哭了,不知是因为要让青莲做皇后,还是因为冷雨吟快要不行了,或者是子昊的死,不管什么原因都让她心酸,感到手足无措。她不能满足他对于幸福的所有要求,已经拥有她,他仍有那么多不顺心的事情,这让她很气馁。 “公主。”细细的一声,这儿只有人叫她晴妃,望霁疑心自己错觉,没有动,于是又听到一声“公主。” 望向床边,一个眼生的宫女立在床跟前。 “你是谁?” “我是寻清林主派来的。” “林主?”望霁喃喃一声,这才想起,寻清已经完成试炼,成为一方山林的主宰,嘴角微微一挑,姐姐如愿了,真好。“派你来做什么?” “外面盛传宫中狐患,林主让小的带您逃出宫,回西南去。” 望霁眉头微挑,宫中狐患,是说她吗? 门突然大开,初雪倒退着进来,跟着踏入的,还有子煦。 “你,出去!”他点点床边的宫女。 那宫女为难的看向望霁,只能退出去。她没有什么神通,望霁也没有,原先的计划也只是变成真身,从人们不注意的角落里钻出去,现在被人堵在房中,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皇上!”外头是宁卿远的声音,“三思!” 外面的男人怎么能进后宫?望霁心里一慌,示意初雪帮她拿外衣,自己盯着脚踏,想要穿鞋,却被坐到床边的子煦按住。 他低头凝望她,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拇指按过她的五官,下手很重,像在把玩一个即将消失的物件。 后宫狐患,她好像需要些借口,“皇上我……”还没能说完就被他的唇舌堵住嘴。 “望霁,我爱你,对不起。” 对不起?胸口穿心的痛,是的,就是穿过了胸膛。望霁尖叫出来,被子煦左手捂住嘴,他的嘴唇隔着他自己的手掌,在吻她,“对不起,对不起……” “公主!”退出寝殿的宫女挣脱宁卿远,扑进来,却被瞿福按在地上,她发出尖啸,变成一只瘦弱的狼,还没来得及张口咬瞿福,已经被卿远手中的桃木剑当胸戳穿。 望霁的十个指尖伸出长长的爪子,刺入子煦的肩头,她的双眼模糊起来。 子煦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在她身上,右手拿着她用来刺他的短刀,在胸前搅动,每一寸都在撕扯她的心。右手逆着喷出的鲜血,探进温热的胸腔,掏出一团跳动的心脏,放在瞿福端着的铜盆当中,“快去。” 初雪跪倒在床边,惊惧得一声不吭,只不住摇头。 子煦松开左手,发现手背上被自己的牙齿咬了个深深的牙印,手下曾经娇艳的小脸已经变成尖尖的狐狸脸,双眼半张,迷茫空洞。她的胸腔被掏空,生命正在逝去。 “卿远,帮我好好照顾靖亭。”他朝五步远的宁卿远吩咐,低头衔住赤狐尖细的嘴,用力将短刀刺进左胸,上次她没有扎准,而他是战场上杀人的好手,一刀正中,这样疼,方才她也是这么疼,真对不起她。 胸前鲜血直往外涌,视线逐渐模糊,他揉揉眼睛,想要再看一眼望霁,再一次相见,不知是多少次轮回之后,他舍不得,可眼前却一片黑暗。 黑暗中,他又看到方才身下挣扎的望霁,躺在一片芦苇滩上,胸口插着把刀,身上的素衫染成血红,却仍然血流不止,天是血红的,芦花是血红的,湖水是血红的,他用手去按那涌血的刀口,无济于事。他也浸在她的鲜血里,她痛苦绝望地挣扎,他恨不得替她死,却发觉自己的手按在刀柄上。 他忽的想起她的名字,望霁,期盼雪后天晴,也就是盼晴的意思。 漫长的黑暗,他想,这就是死亡的过程,意识逐渐飘忽天外。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 胸口的剧痛仍然在,他突然全都想起来了。他是子煦,凤族的二皇子,未来凤族的皇;他在妖界的不规山,正是当年皇兄来降服山妖的地方,没成想非但没能杀她,反倒娶了她,做出这样有辱天神、有辱凤族声誉的事情,自然被逐出天界,从此他便和山妖生活在这山里,直到魔兵残余扫荡,他和山妖一齐死在这儿;至于他为什么要来,他要救鲛人盼晴的命,她被他用龙鳞匕武断地刺穿了胸,他不知道这把短刀能要水族的命,现在只能求自己的山妖侄儿救她的命。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37 奋力睁开双眼,他跪倒在地上,怀里是一身血衣的盼晴,她的胸前不再是一把刀,而是个血淋淋的窟窿。子煦如被万道天雷劈过,急忙抬头,看到紫衣的女妖用一个小小的铜钵,盛放着沾了血的物件,她被挖出的心? 那物件发出莹白的光,圆润光滑,比夜明珠更剔透。子煦想要起身,可自己胸口的刀伤像穿透他的身体一般,几乎动弹不得,微微低头,正是那把龙鳞匕,狠狠扎在他的左胸。他只能抱着怀里早已没了血色的盼晴。俯下身,用双唇吻过已经空了的胸腔,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然会杀她,怎么会这样。 “从前我一直在想,能心狠到砍下自己哥哥手臂的叔叔是什么样的,他凭什么就因为我爹爹爱上了山妖,就要断他的臂,他又有什么能耐敢拍着胸脯说他就是个圣人,他就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来?”不远处的山妖祝冥伸手接过铜钵,“今天我信了,叔叔果然不普通,刀起刀落,前一秒还在说要爱她一辈子,后一秒就叫她灰飞烟灭,毫不迟疑,叔叔果然是个圣人。”话语里极尽轻蔑。 “不是的,我不想她灰飞……”子煦恶狠狠地冲祝冥咆哮,“把她的心还给我。” 祝冥特特将铜钵倾斜过去让子煦看清,“鲛人在极度痛苦怨恨的时候被挖出的心脏,凝聚了他们所有的精气魂灵,就成了这样的鲛珠。叔叔您看,这晶莹剔透的,像不像泪珠?鲛人生来不会哭,所以被三界视为珍宝的鲛人泪,其实说的就是鲛珠。”他不紧不慢地将鲛珠拿到自己眼前,“我听说,叔叔想要她的鲛人泪给天帝幺女治病?您一早就不想给她活路啊,哈哈哈。”笑得甚是得意。 “你——骗我。”子煦咬牙切齿间,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血沫喷出来。 “哪敢骗,我给了叔叔最好的幻境,现实当中喜欢得不得了、又碍着天神架子不屑去求的小鲛人,给您送到跟前,任你轻薄,任你予取予求,还洞房花烛夜,我敢说先前碰都没碰过吧?在幻境过得多么逍遥自在,这可都是盼晴这只小鲛人用苟延残喘的生命在陪你。她楚楚可怜,什么都不想要,蠢到只想要和你在一起,你却还是杀了她,怎么是我骗你了呢?” 子煦用颤抖的手摸了摸她的脸,他想吻她,在她好好地跟在他身边的时候,居然从没有吻过,现在她的身体已经凉透了。“我要救她,我要救她的,卿远,子昊……”他脑子里一时纷繁杂乱,不知道是哪一个将他引入这条深渊。“我听了卿远的话……”他突然恍然大悟,卿远处处拦着他,却处处在鼓励他,这个骗子。死死盯住祝冥。 这个侄儿毫无惧色,“叔叔,你不要再想怪罪子昊或是卿远了,你一定以为我是卿远?哈哈。”笑得肆无忌惮,“子煦当然是你,可子昊也是你,卿远还是你,你懂了吗?” 妖王身边两个女妖也笑得花枝乱颤,前俯后仰。 “想不明白?叔叔您可是天神,把您浩然的灵魂铸进一个小小凡人的躯体里,也太艰难了,所以他自行分裂开来,一心只想建功立业的子昊,洞察世事却又没有出世的卿远,当然还有那个大周朝的主宰项子煦,都是叔叔您自己。想要成就伟业的子昊虽然最先死了,可他的心思、渴望,战胜了其他的一切,卿远劝过您,您自己也不舍过,可谁都赢不了子昊,动刀的可是您自己,怪得了谁?” 子昊是他,子煦是他,卿远还是他?他觉得头痛欲裂,这么说来,一早就对她起了杀心的子昊,根本就是他? 是了,当初在安临城发现她是水族,他最先想到的便是,如果继续带着她,一定会成为他通往凤皇帝王伟业上的试炼,所以早早就想将对她的念头扼杀掉。真的是他自己,居然是他自己。“怎么可能,我不是……”他想说他不是这么个无情无义的神,“我是想救她的,我可以为她死。” 祝冥摇摇头,“你们凤族贵为天神,贵为羽族之首,却小气到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犯下错误,从上古时就如此。听过《鲛人曲》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呀,剁手剁得浑浑噩噩……预计还有十章左右要结束咯~~ ☆、兴师问罪(一) 东海东海浪涛天,鲛人鲛人哭不得;南天南天华光盛,公子公子莫相忘;君心君心不曾动,长息长息泪泗流…… 子煦当然知道,东海鲛人,人人都会哼唱这首曲子。上古时哼着这首曲子血洗凤隐山;暴/乱时哼着这首曲子反抗天界;被关押在水牢时日日夜夜哼着这首曲子诅咒凤族;子婵不幸殒命的时候,那个恶毒的小鲛人,也是哼着这个曲子剖开自己的身体施出寒散咒。“何止听过,永世难忘。” “叔叔听过,但肯定不知道这曲子在唱什么。”不规山是个集天地灵气的妖山,山中的妖王不出山,便能知晓天地万物从宇宙洪荒开始的渊源,祝冥便是这样一个神通广大的妖神,“这曲子讲的是上古时期,凤族的皇子和鲛人帝姬爱得无限痴缠,惹得三界无数生灵钦羡,人神鬼妖灵物都在期盼一段惊天动地的良缘,结果到头来,居然是鲛珠更有吸引力。叔叔,您的先人,边拥抱爱人,边直接剜了鲛人帝姬的心,就和您做的事情一模一样,带着鲛珠回了凤隐山。那时候鲛人族还是天神,生生被杀了个公主,自然要讨个公道。可这位凤族皇子真够无耻的,仗着凤族比鲛人族善战,杀了人家的女儿,还将人家全族贬下天界,永世不得上天,世上哪有这样无耻的天神。您不承认我的山妖娘亲,也不承认我,我更不稀罕做你们凤族的族人。” 子煦连摇头否认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祖先骁勇善战又持正隐忍,忍痛斩杀了堕入魔道的鲛人帝姬,自己和后代所有皇子都受到了诅咒,付出了沉痛的代价,根本不是像他说的这样,“他是为了天地正道。” 祝冥“啧啧”摇头,用修长的手指拈起盼晴的鲛珠,“叔叔别急着否认,这可是个有灵性的好东西,想要它的神和妖不计其数,您的先人贪心,就承认吧。”仔细端详了会儿,转眼看子煦,嘴角挑起个残忍的笑,“鲛珠好归好,然而会用的人少之又少,譬如天上的姚女,只会将鲛珠挂在胸前,灵气自然被它吞噬得一干二净。” 祝冥当真什么都知道,于是说出的话字字戳心,子煦又被当胸一击,从头到尾都是姚女自身的过错,他却直接将罪名安在盼晴身上,疯狂地伤害了她,还,还要了她的命。 他想到幻境中急于杀人灭口的子昊,回想起在竹屋中冲入盼晴房中时迫不及待地那一刀。他明白,当时自己的心情他比谁都明白,他害怕自己动心,害怕自己步星渊天尊的后尘,对罪族鲛人动心,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于是听说她罪不可赦,便匆忙地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38 要用果断证明自己完全不为所动。他真的是祝冥口中,无耻族裔的皇子,自私到极致却道貌岸然的混账。 “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给你,救她,救她!”子煦跪在地上,姿态低到尘土中,祈求面前的山妖。 “我给了您机会,同时也暗暗和这鲛人打了个赌,虽然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决定,她如果能故意下手捅叔叔一刀,我就赏她续命的山参,当然她功力太浅,又受了重伤,在幻境中是不济的,大有可能挖不出来叔叔那颗心,不要紧,只要她动了手,就是帮我出了口恶气,我就要救她,结果她呢?”祝冥冷笑一声,“她的灵魂也分成了两只妖狐,一只从头到尾都要自保,另一只便是望霁了。现实让望霁失望至极,甚至她的刀子都扎进去了,居然被叔叔几句花言巧语又哄得回心转意,亏她还是星渊天尊的女儿,被叔叔吃得死死的,这样百无一用,难怪被捅成筛子,活该!” “你恨的是我,那就杀了我,但是无论如何,救她一命。”子煦将盼晴搂在胸前,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越发地轻了。 祝冥不屑地摇头,“恨也谈不上,讨厌是真的。杀你能怎么样,除了引来凤族荡平不规山,还有什么?可这颗鲛珠,是稀世珍宝,我说了,叔叔打输这个赌,代价是任我取一样东西,我要取的,就是鲛珠,现在如愿以偿。至于叔叔胸口的刀伤,嘿。”他抑制不住得意,“虽然是我故意布下的局,让您吃点苦头,但动手的还是您自己,怪不得我,自己忍着吧。” 一阵风吹过,满树合欢飘落,像一场血雨,将祝冥与两个女妖席卷其中。 子煦想要起身,一动就牵动左胸的刀伤,他自己捅了自己一刀,力道之重,几乎要穿背而出,痛到难以呼吸,又跪倒在地。 空荡的山中只有祝冥的声音回荡:“我劝叔叔少花点儿力气,多看两眼小鲛人吧,鲛珠被取走,她马上就要灰飞烟灭,再也见不到了。” 子煦慌忙抱紧她,果然毫无重量。 “和她缠绵够了,您也早点回凤隐山看看。被鲛珠涵养着魂魄的星渊天尊复活了,现在已经杀上凤隐山,找您的父皇兴师问罪。真龙族就剩他一个,而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被您这个好徒弟杀死了,呵呵。” “不会的,你别消失。”子煦无暇顾忌旁的,慌张地将盼晴的躯体拥进自己怀里,然而她轻得不真实。一滴泪珠从他眼角划过,落在她如玉的脸颊上,穿过剔透的肌肤,“不!”那张脸在他的怒吼中破碎,他抱得太过用力,于是一瞬间,怀里身体也被他捏碎,变成成千上万的碎片,随风飘散。他仿佛看到躯体里的白光缓缓升腾,忍住剧痛站起身,却抓不住,她在他怀里碎成万千粉尘,她,没有了。 茫然地站在风中,好一会儿,风停了,不规山中仍是夜晚,却星空璀璨,毫无她的痕迹。子煦疑心做了一场梦,不折不扣的噩梦,一低头,草地上,一把青冥针,一块白色的玉珏。 跌坐在地,捡起玉珏,正是他丢失的那一块,和他身上的红玉凑成一对。这对玉珏是最重要的信物,他只会交给自己今后的妻子,那个人是她,居然是她,真的是她。他无力地趴伏在地上颤抖,右手捏不住那块玉。她试探了他那么多次,他一直不肯回应。 左手握住胸口的刀柄,在难耐的剧痛中拔出龙鳞匕,带着血回鞘。拾起地上的玉和青冥针,捏一个诀,勉强召来一朵云,载着他直上云霄。 趴在云上,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许多年未见的凤隐山近在眼前。直上山顶的万阶石阶上血迹斑斑,石道上隔几步一个受伤的羽族天兵,没有伤着要害,却动弹不得,一个个睁大眼看着他,像看到救星,却又纷纷开口:“二皇子不要上山,出去避避。”“星渊天尊要杀你。” 一步一阶,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他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万年未见的师父。 他的父皇母后、一众羽族天兵、子昊和姚女,都在涅盘殿上,殿中央,星渊天尊手持青冥剑,上头殷红的血顺着剑尖淌到地上,顺着地上八卦的图形,向四周缓缓流淌。 “子煦,快走!”姚女焦急地冲他喊,被皓天挡在身后。 迟缓地向转头看他的星渊走去,空中像有有一层薄薄的帘子,无声无息地拂过他的脸。 “不要,不要进他的结界。”姚女撕心裂肺地哭喊。 走了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来到他跟前,“扑通”一声重重跪下。 “盼晴在哪儿?”一如幼年时的记忆,星渊天尊平静温凉的嗓音。 子煦变成了曾经拜师学艺的小男孩儿,将头深埋,摇了摇,就像无数次犯下错误再向师父认错一样。 “我再问一遍,盼晴在哪儿?”依旧沉静如水,沾满鲜血的青冥剑却不声不响地贴近子煦的脖颈。然而,他不再是小男孩儿了,犯下的不再是无伤大雅的错误,而是罪无可赦的恶行。 素来严肃寡言的凤皇,从帝座上站起,众神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移步到星渊的结界外,可就连他也难以打破这道看不见的屏障。在一众倒吸凉气中,他探手伸进去,顷刻间,血肉模糊,只剩森森白骨,终于是进去了,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要往里闯。 “父皇!”一直躲避所有人注视的子煦终于抬头,望向他一直以为不将儿女放在心上的父亲。 星渊天尊只轻轻捏了个诀,屏障便如铜墙铁壁般,将凤皇弹出几步远,跌倒在地,只剩骨头的右臂掩在宽大的锦袍下。 “星渊,住手!”遥遥天外,万丈光芒。在场的所有神仙都向天帝下跪,独独剩下结界中站立的星渊,和跌倒在不远处的凤皇。“子煦是凤族的皇子,是未来的凤皇。” 星渊天尊如青年公子的面容,依旧温润如玉,只是经过万年的沉睡,变得冰冷如霜,“凤族的皇子不能杀,那我的女儿呢,任人杀戮?我身为天神,私娶罪族,自知犯下天界难容的错,所以再也没有上天,带着娇龙和盼晴隐居在忘忧谷。发现苍籍复活的行踪,为保天地安泰,我和娇龙可以连命都不要,就只有一个请求,善待我的女儿。你们做到了吗?” ☆、兴师问罪(二) 见所有的上神仙君们都面露难色,星渊天尊的声音愈发低沉,却如同山洪暴发,从四面八方席卷,即便他连嘴唇都未动一下,“自忘忧谷一战,这万年来,天上地下一团和气,你们个个都过得无忧无虑,而我的女儿盼晴,无家可归,孤零零地在灵修之境四处游荡,风餐露宿,末了,被子煦这样惨烈地虐杀,谁,能告诉我,我的女儿能被随随便便杀死,杀她的凶手我为什么就杀不得?”冰凉的青冥剑,带着上古时期天地灵气,逼上子煦的脖颈,他却依然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39 一动不动。 “鲛人私上天界,冒充天神,本就罪无可赦,子煦没有做错。”远处的皓天一边拼命拉住想要冲入结界的姚女,一边冲星渊天尊辩解,可他原本理所当然的语气,在碰上星渊直视的目光时,瞬间闪烁气短。 “所以你们都觉得,盼晴该死?死得毫不可惜?”星渊点点头,用剑身轻触子煦的颈项,即刻血流如注,“子煦,你也这么觉得?” 子煦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低声道:“是我该死。” “凤族向来与鲛人族不合,子煦也不知道那是你的女儿,我们谁都不知道,都以为是偷上天来盗玉匙的鲛人,这是个彻头彻尾的误会,谁都不想看到的悲剧,子煦这次当然是莽撞……”跌坐在地的凤皇望着自己的儿子,他皇位唯一的继承人,骁勇无比的斗神,此刻毫无求生的意愿,连句解释话都没有,情急之下,一反贯来阴冷的脾性,替他求情。 “万年前,我预感无忧谷一占,凶多吉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魔族上天,我和娇龙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只放心不下盼晴。特地修书一封给天帝,派子煦前来支援。凤族的业火能焚尽万物生灵,被包裹其中,谁都无法幸存,所以我把盼晴藏在谷中水底。书信中再三恳求,请皓天一定要把她救出来。”面色依旧平静的星渊,握剑的手却颤抖不止。 一时所有目光都集中在皓天身上,他的表情可谓生动,张大了嘴,看看星渊再看看天帝,和在场的人一样吃惊。“我,我,我只知道子煦可能还有救才赶去的,什么水底?” 星渊抬头看凌空俯视涅盘殿的天帝,素来温和的双眼怒视,“这么说来,你有意不救?” 天帝也一脸茫然。 “扑通”一声,皓天身后的姚女跪倒在地,膝行到结界外,“星渊天尊,这一切的祸因都在我,要杀要剐任您,只求您放了子煦。”她抬头望一眼子煦,泪水盈眶,“当年您的书信在南天门外被我的彩鸟衔住,星渊天尊本是和我的姐姐有婚约的,毁约之后从上界消失很多年,传闻极多,我好奇之下就拆开了。”她回望一眼追到身后的皓天,抽泣好几声,“凤族业火能让一切天神的元神毁灭,我以为您的女儿是不可能活的,要让我哥在烈火中下到不熟悉的水底,救一个死了的女孩儿,我,我,我怕他出事,我觉得不值得冒险,就……”她趴伏在地上,“星渊天尊,我私自改了您的信件,天界除了我,没人知道您有个女儿,更不知道她独自躲在水底,这一切错误的起因都在我,您放了子煦吧。” 天帝缓缓落在姚女之前,护住她。 星渊被这一护女的举动激怒,方才撤回的剑,又重重向前捅去。 “子煦!”凤皇、皓天和姚女都扑向结界,却被坚实的屏障挡住。 剑尖略偏,从龙鳞匕的伤口边擦过,直穿透过子煦的胸膛,从后背穿出。 子煦猛地吸一口气,闷吼一声,不再发出一丝声响。 “身为盼晴的父亲,我应该一剑要你的命;身为你的师父,我又怎么能要徒弟的性命?子煦啊子煦,你是我收过的唯一的徒弟,那么多年,我把你当自己的儿子,所有的技艺全部传授给你,从前我甚至想,如果真龙族当真没有后人,水君之位……”他握住剑柄,猛地抽出,子煦的鲜血溅了一地,“后来我有了盼晴,她年纪太小,看起来难当大任,我甚至把龙鳞匕交给了你,是想把水君地位和女儿一齐托给你。”他俯身从子煦腰间取下带着血的龙鳞匕,笼入自己袖中。“谁想到,这把匕首居然要了她的命,天命难违。” 结界突然碎了,发出清脆的声响,殿上乱作一团,姚女从背后紧紧抱住子煦,凤皇勉强挪到他身边,却不知说什么好。而几步之遥的星渊天尊身边,冷冷清清。 “师父!”子煦仍然跪在地上,冲星渊低唤。 “这一剑,结了我们之间的仇,也断了师徒情分。”星渊将青冥剑插回剑鞘,突然瞥见子煦手中紧紧捏着的青冥针,又上前几步踱到子煦跟前,“把她的物件给我,既然灰飞烟灭,只能给她立个衣冠冢。” 子煦慌忙双手奉上玉珏和青冥针。 星渊接过那把小巧的剑,他亲手为女儿铸的剑,抵御了那么多精怪妖魔,最终却没能救得了她的命。拧眉看手心中小小的玉珏,端详了会儿,又低头看一眼子煦的脖子,挂着块红色的玉珏。他一个甩手,白玉丢在子煦脸上,“这不是盼晴的物件。”那块玉又在子煦身上滚了两滚,才落在冰凉的地面。 星渊已经消失天外。 “来人,来人看看二皇子。”凤皇再也顾不得什么帝王的尊严,将儿子揽进自己怀里,仿佛他还是幼年的样子。 “星渊天尊没有伤我的里子,这个刀伤是我自己捅的。”说话的声音暗沉,“天帝,失礼了,我只想,回房歇着。”说着,推开试图扶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往自己的寝殿去。 盼晴灰飞烟灭了,他亲手捅了她,又亲手挖出她的心。幻境当中,她的模样和现实中一模一样,他居然不记得她,认不出来。他犯下了那么大的错误,是为了赎罪去的幻境,到头来,却犯下更重的罪行。 脱下身上的锦袍,上面的血迹已经干结,不知哪些是她的,哪些又是他自己的。发疯了般甩动这身衣裳,企图找到一点她的痕迹、她的气味,可惜没有,她什么都没能留下来,她就这样在天地间消失了,从此再也找不到。谁知道他会活多久,也许会永恒,可他永远都见不到盼晴了。 颓唐地跪坐在雕花床旁,将锦袍随手丢在一旁。 “滴滴多多”几声微响,他循声望去,竟然是一把乌檀木珠子,还是盼晴在安临城外钱江底捞上来的,魔君苍籍的物件,此刻在墙角散了一地。 候在门外的两个童子推门而入,“二皇子,您,好生养伤,要是再闹下去,您的父皇会怪罪我们照顾不周。” 子煦打量这两个孩子,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十五万岁永失挚爱,为了这个诅咒,他遣走所有的侍女,有过婚约的姚女更是不见,他觉得自己有担当极了,不想伤任何人的性命,到头来,什么都躲不过去。这个狠毒的诅咒。 他在床头坐下,又想起诅咒的源头,他的先人,凤族英勇的祖先,居然是这等卑劣的小人,他却又和先人如出一辙。抬头看两个童子,觉着他们绷直的面颊隐藏着不屑,再向外望去,那幽深弯曲的长廊上,仙侍童子们不计其数,其实都在鄙视凤族吗? “出去,你们都出去!”子煦将手边插着凤凰花的瓷瓶向门口掷去,他只想独自待着,待在一个小天地里,回想之前一路上的场景,那些片段里,她的一颦一笑,明明那样美好可爱,他居然视而不见。他的思绪被美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40 好与痛苦的往复交织充塞,头痛欲裂。 昏睡不知多久,听到外头苍凉的声音,“子煦。”是父皇。 记忆里,父皇不苟言笑,一则因为他是君王,二则因为他的感情,似乎在十五万岁那年就全都耗光了,再想分出半点儿都困难。这会儿他坐在床头,像个平常的慈祥的父亲。这样的场景在父子二人间似乎从没有出现过,沉默了许久。 “当年我杀的是个魔族,娶她的时候并不知道,她隐藏得很好,装作被贬到冥界的花神。”悠悠地叹了口气,那不知是多少万年前的往事了,“被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南天门的两个神丁,换成了两个魔兵。” “你后悔过吗?” 凤皇摇摇头,“从来没有,我做了应该做的。” “那为什么,后来……” “我不后悔杀了她,也不后悔爱过她,那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日子,她死后好几年之后,我发现她专门为我做了个符,像是为躲避魔族咒语的符,更让我不后悔爱过她。”他拍拍子煦的肩,“盼晴和她不一样,她没有作恶,反倒帮了你的忙,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子煦,你也没有做错,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就连星渊天尊都没有杀你,他知道你是对的。在那个情形下,你很果断,是我想要的皇子。”说着起身。 ☆、长皇子之墓(一) “你哥哥也是个好孩子,但注定成不了合格的君王。你和他不同,熬过了这段,你会成为一个值得全羽族敬重的君主。”凤皇说完走出去。 一部分人死,一部分人活,帝王伟业,就是这么回事。 子煦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大哥立在涅盘殿上,通告全殿上下,甚至要昭告上界,说他爱上了个山妖,自知再也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就此下天界去不规山,再也不回来。当时他尚且年幼,被盛怒的父皇命令削去大哥的羽翼,那是凤族皇族的族规,既然放弃羽族天神的身份,要凤翼又有什么用。 他没想到大哥丝毫不反抗,只等行刑完毕,踉跄地走下凤隐山。大哥自幼待他这个弟弟亲近,子煦是担心他的,却不明白他怎么了,爱上山妖这样丢人的事情,他居然大声宣告?他追到山门,俯视着大哥,孤单的背影,居然毫不凄凉。 现在他懂了,大哥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即便鲜血流了一地,他依旧义无反顾投入爱人的怀抱,她不是天神、甚至是只妖又如何,他只想要和她在一起,有她就足够。 当年的他,无疑认为大哥一点担当没有,天神、凤族太子的责任,他就那么一抛,奔着个相识没有多久的妖去了,他简直疯了,简直堕入魔道。 现在,子煦蜷在寝殿的角落里,他羡慕大哥极了,哪怕最终他和山妖一同战死在不规山。 犹记得那天山风猎猎,子煦头一次违逆父皇的命令,从赶往东海的路上折返去不规山,因为他听说魔兵在不规山聚集,因为是和上界素来不合的妖山,上界没有全力支持,反而重兵布在离不规山万里之遥的关卡,大约想着有所掌控即可。可那毕竟是他的大哥,他无法坐视不管。 当时大哥离开凤隐山已经有三万年之久,子煦风尘仆仆地赶去,魔兵早已过境,不规山燃着熊熊烈火,遍地枯枝败叶与走兽的尸首。即使在云端,也能遥遥地看到他身中几十刀,紧紧拥着怀里同样伤痕累累的山妖。 隔着那么些距离,子煦感受不到他的灵力,知道已经殒命。他没有下去,只立在云头,看了不知多久。那天,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大哥,不是毫无担当,反而有种别样的孤勇,他不是逃避那些职责,只是为了怀里的爱人。 此时此刻,子煦羡慕钦佩嫉妒大哥,他为了一个爱人,选择背弃全世界,何等的勇敢。 房门又被敲响,几天几夜,他躲在自己的寝殿,从最初的暴躁,已经沉静下来,一动也不想动。 敲了几下,被轻轻推开,走进来的是皓天。 从前子煦鄙视厌弃他,因为他的轻浮花心,伤透了子婵的心,逼得她病急乱投医,才上了鲛人的当。每次相见,必定冷眼相对。“和我相比,你待子婵真是好。”说完,他将头磕在桌角。 “每天我都活在愧疚中,甚至三番五次追去尘世,就想见一见她的一缕缕游魂,但我也知道,她再也回不来,我依旧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皓天坐在他跟前的椅子上,“现在,盼晴几乎和子婵一样,你也该朝前看,关在寝殿里毫无用处。” “我们不同,我动手杀了盼晴,我……”子煦捂住脸,只要一闭眼,星汉边竹屋的那一幕幕,如同皮影戏般在他眼前闪过,第一刀捅出去时,她脸上尚未褪去的红晕,都日渐清晰,那双清澈的眼睛,从欢喜到恐惧再到绝望,都是因为他。他觉得自己当时简直着了魔,那一刀刀重得她纤细的身躯几乎不能承受。她曾经为了他,潜入魔兵聚集的钱江水底,挡在他的跟前,为了他不顾一切,他怎么就半点都没有留恋呢。 他知道自己有多自私且伪善,仗着和姚女的婚约,对盼晴动了情却又一丁点都不肯流露,享受着她紧跟身旁的主宰感,却什么都不许给她,于是半分责任都没有。 祝冥说得对,他和他的先人一样,没有情和爱,只有无耻。 “好好想想盼晴有什么愿望,帮她一个个完成,你也会振作起来的。”皓天说完走出去。 听到“咔哒”一声,是皓天无意间踩在一颗散落的乌檀木珠子上。 子煦在寝殿里没日没夜地枯坐,浑浑噩噩,不知过去多久,多久对他都没有意义。 幽暗中,有赤红的光。 子煦慢慢走近,发现是被皓天踩裂的木珠子。这种光他知道,是千万年以上老凤凰木内芯的光芒。捡起放在手心,乌檀木外壳当中,居然裹着一层凤凰木内芯,里面又有一层剔透的东海水晶,再往里,便是凝结的黑色液体,凑近轻嗅,腥臭无比。 盼晴曾经问过他,有没有瞬间移形换位的法术。这个乌檀木珠子似乎担负帮魔兵移形换位的任务,自然是魔族的物件。 这腥味,他有些模糊的记忆,合虚山一战,忘忧谷底遍地血迹,有星渊、娇龙、他自己,以及魔君苍籍的,这么污秽的味道,定是苍籍的血。 苍籍自上古时期就是魔族的首领,炼成移形换位法术不足为奇,但奇的是,这么万年来,魔兵残余时有出现,却来无影去无踪,就和他在尘世间亲眼见到的一样。上界花了许多力气去找寻藏匿的地点,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41 却一无所获。再是能瞬间移位,他们也总要有个躲藏之所,怎么会毫无马脚呢。 他仔细端详手中的珠子,这老凤凰木,三界独独一处才有,便是凤隐山中凤族的皇陵,除却祭拜用的祠堂,陵寝是禁地,任谁都不被准许驻足。那么,魔族是怎么得到这些凤凰木的? 又捡起一颗珠子,用内力碾开,果然一模一样,这么说来,凤隐山中就有魔族的势力? 凤族陵寝,葬着上古时期开始的皇族,少数尚笼住几缕游魂;大多数战死在无数的斗争中,重返凤隐山的,只有衣冠而已。 他一直以自己的祖先为豪,他们是为了三界正道可以牺牲自己永恒生命的天神,直至现在,他才头一次审视起凤族,包括他自己。 贪吗?贪恋那颗鲛珠,所以上古的皇子亲手剜出鲛人帝姬的心?那么那颗举世无双的鲛珠,应当是凤族的珍宝,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鲛珠珍贵至极,却鲜有人知道作用,祝冥也没有明说。现在,他只知道,鲛珠能吸食神力、涵养魂灵。 匆匆坐到书桌前,潦草地写了几封书信,唤来仙童送信。自己则匆忙地挽过墨阳剑,往外去。 这些书信要送往天帝、父皇、皓天,还有星渊天尊那里。他急于验证自己的猜想,来不及等他们聚齐。 “二皇子,这送去,天尊会看吗?”一个童子在走廊上拖住他。 “你告诉星渊天尊,是魔君苍籍的踪迹,他会看的,一定会看的。”即使星渊恨透了自己,自己也无颜见他,师徒情分就此了断,可依旧将他当成自己的师父,他懂星渊天尊,一定会赶来,哪怕会送命,为了了结魔族的余孽,他一定会来。 凤隐山的阴面,苍天的凤凰木,向上望不到边际。 “陵寝禁地,二皇子止步。”一视同仁的守陵兵士挡住他的去路。 “委屈你们了!”他不等对方反应,抽出墨阳剑,寒光一闪,两个兵士四肢都被割开几寸长的伤口,倒在地上。他知道,这两个凤族的兵士是多么坚决,假若不让他们寸步难行,他们为了恪守职责,会不惜和他死战。 这些巨大的石墓,高大巍峨得堪比宫殿,他沿着落满凤凰花的石径径直往里走。从乌檀木珠子当中凤凰木热烈的色彩看得出来,年代极其久远,都长在最早的石墓外。 凭着直觉,他走到那位背弃恋人的皇子墓前,凤族都称他为长皇子,他是世间第一只凤凰的大儿子,是整个凤族第一位皇子,真正的长皇子。 上古时期的墓,极尽简谱,却不失气势,子煦面对的是整面巨石,上头一个小小的石门。推开,走过幽长的甬道,进入一个狭窄的石室。 吃了一惊,继而镇定下来,不是活的,而是一尊石像,在他点亮的火炬半明半昧的光中,单膝跪地,几乎和他一样的身量,难怪错看成活着的神。 这尊石像,有着凤族皇子标志性的凤目与薄唇,是葬着的长皇子本人无疑。石像背后,一个三四人高的巨型半圆形石墓,他就葬在里头。 子煦瞟一眼石像,觉得它细腻得不真实,连发丝与细纹都如同本尊一样逼真。它的手中握着一把短刀,割开左手手掌,于是落下的血滴一串串,远看几乎以为还在滴落。他的脖颈中有细细的伤痕,不是刀伤剑伤,反倒像指甲的划痕。 突然意识到,这不是石像,而是他。再看长皇子的神情,在念咒,他割开自己的手掌,用自己的生命与鲜血封印住什么。长皇子的真身跪在这里,那么身后的石墓当中的又是什么呢? ☆、长皇子之墓(二) 手掌触到青色的石墓,果然滚烫炽热,上古时的封印结界,到如今居然仍孜孜不倦地抵挡内外的力量,这里头就是被封印的物件。 身后传来嘈杂的声响,一回头,父皇和皓天已经闯入墓中。 “苍籍的真身,在里面。” 子煦用墨阳剑轻触石墓,炸出罩在石墓上的半圆形火光。“这就是连我们凤族都不被允许进入皇陵的原因,不是怕亵渎,而是怕破了这道封印。” 皓天的手刚放上去便被灼出一道伤口,凤族的结界,对于外族来说,是难以承受的烈火。“怎么会在这里面?” “上古的鲛人帝姬没有堕入魔道,我们的长皇子更没有因贪起杀念。鲛珠大概是天地间唯一能够拘住苍籍魂魄的物件,他万般无奈才杀鲛人取了鲛珠,将苍籍收进其中投入石墓,又用自己的命和血封印了这个石墓。”子煦再次举剑,重重向石墓劈去,一道火光从剑锋与石墓碰触处直冲墓顶,竟将石墓上空的巨石炸得粉碎,顷刻间,他们仨,和石墓,静静伫立在无边无际的凤凰木林中,头顶无数鲜红的凤凰花落下。 被巨大的冲击重重推向后几步,子煦将剑插进泥土中,才止住后退的脚步,抬眼看石墓,纹丝不动,但表面一层火红的结界,如浪般在青石的表面起伏,如织锦般细密无空隙,无懈可击。 “上古书卷中有预言,苍籍将葬身在一片碧海蓝天的地方。”皓天脸上显出质疑,“所以星渊天尊在无忧谷死战的,定不是苍籍真身,但这里……” 凤凰木林间突然长风呼啸,仰头,一东一西,天帝与星渊各自御风而行。 只觉得冰寒刺骨,就看到星渊天尊扬手间,清澈的海水排山倒海般从半空倾注而下,却没有淹没众位神君,而是兜头泼在石墓上,发出“嗤嗤”声,如同练剑时淬火般的声响。 子煦的余光瞥见长皇子石像,在一瞬似乎动起来,真的在动,因为悬空的那串血滴,真的落在地面。 石墓上滚烫的凤焰结界,在龙族极寒的浪头下快速冷却,石墓表面如龟裂般,崩出十来条裂缝,耀眼的光芒从缝隙中透出,众神眼前一片雪白,耳边一片寂静,脑中也短暂的空白。 宁静的天空中,隐隐传来抽泣,又像从海底传来,细细的抽泣逐渐汇成声势浩大的浪涛声,余音又只剩凄切的轻啼。 眼前的雪白又变成蔚蓝,水天一色,甚至不知上是天或者下是天,于是更不知自己在何方,只透人心魄的碧蓝,就像东海一般。 哭泣声渐渐掩不住刀剑相接的争斗声,循着利落的兵器声望去,在这无边无际蔚蓝的正中,一个赤红的身影,周身被裹挟在墨黑的雾气当中,如同被绳索捆缚全身,不得动弹,然而他的剑,又正中雾气当中一团漆黑却在颤动的物件。他伟岸的身躯,在紧缚下轻微地起伏,他仍然活着,仍然伺机将剑插进更深处。 他终于抬起头,露出不怒自威的凤目,在场的所有神君都失声道:“长皇子。” 世间皆传,长皇子在上古时期杀掉堕入魔道的鲛人帝姬之后,独自静坐凤隐山闭关,一坐就是几万年之久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42 ,再次见到时,他已经给自己搭建了巍峨的陵墓,并且无声无息地殒命。 而现在,眼前仍然在呼吸在战斗的,和上古卷轴上的长皇子一模一样。 子煦回过头,想要看看石像,是不是长皇子的复刻,却发觉身后依旧渺无边际的蔚蓝,环顾四周,没有尽头。同样没有尽头的,就是耳边如泣如诉的声响,出自一个悲伤绝望的女人之口。 “我们在上古鲛人帝姬的鲛珠里,或者说,在她的怨灵当中。”星渊天尊悄无声息地立在子煦身后。 为了让她的怨念凝结,长皇子动手前,大约说了许多令人痛彻心扉的话,之后才残忍地拔刀剜出她的心,于是她的怨念绵长久远永无停歇,这片澄澈的世界里,便都是她的哭声。 苍籍与长皇子从东海一直缠斗直凤隐山,厮杀了不知几千几万年,最终被长皇子收入鲛珠当中。然而长皇子的功力仍然不够杀死魔君,便只得铸造出石墓,用自己的鲜血封住石墓的表面,他的灵魂,依旧在鲛珠当中与魔君搏斗,从上古时期记载他的殒命开始,到如今,到此时此刻,都没有停歇。 长皇子虽然没能斩杀苍籍,却将他封印在这窄窄的天地间,拖延了无数年,静静等待时机。苍籍在封印中,仍旧铸造了那么些魔物,将魔兵遍洒三界上下,却和他的真身横行世间时的造成的满目疮痍无法相提并论。 假若没有今时今日的封印破除,长皇子将一直在爱人的哭声中,竭尽他全身的力量,和苍籍死战。 这就是子煦一直尊崇的先辈,凤族的先人,是骁勇且坚韧的。他拔出腰间的墨阳剑,他是斗神,面对从前未能斩杀的魔君,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迎着他向前。 肩被重重按住,星渊天尊举起青冥剑,走到子煦身前。许久不再拿兵器亲自上沙场的凤皇与天帝,都扬起各自的佩剑。三界至高无上的三位神尊,将苍籍与长皇子围在当中。 好一片碧海蓝天。子煦和皓天仰头,鲛人帝姬的灵魂,当真一片清澈纯净。 三束光芒从佩剑中直指天空,在苍籍与长皇子的上空汇聚成一把长剑,而后剑尖朝下,直直坠向那团漆黑的雾气,和当中的长皇子。 他毫无畏惧,苦战了无数年,疲惫不堪的脸上,微微绽出一个笑,便随着剑刃夺目的光,和苍籍的真身一齐四分五裂飘散在空中。那把长剑又化成了熊熊的烈火,追赶着四散的雾气,凶猛地燃尽苍籍的最后一点痕迹。 哭声低微,渐渐停止。遥远的天空,红衣的长皇子拥住白衣的女子,她长长的素锦裙裾下,粼粼的长尾,凌空划过,这便是鲛人帝姬的灵魂了。 他们紧拥在一起,然后一点点透明,直至消失在天空。 远远的低沉的,却又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声:“谢谢。”大概是长皇子留在世间最后的一句话。 天空中的蔚蓝褪去,脚下的海水也褪去,仍旧站在萧萧凤凰木林中,石墓消失了,长皇子的石像也消失了,地上空留一个圆形的痕迹——从前的石墓。在圆形的正中,一颗浑圆的珠子,一半赤红一半雪白,却在交汇处用千丝万缕缠绕彼此。 “这就是上古鲛人帝姬鲛珠最后的样子了。”星渊天尊捡拾起那颗鲛珠。 “父皇,请下旨大赦鲛人族,将鲛人重列为神族。”皓天向天帝建议。 天帝与凤皇相视,而后各自点头,唯独星渊天尊转身,像没有听到般,向远处走去。 “师父。”子煦一鼓作气追到他身边,却在他抬眼看自己时低下头,实在无话可说。 头被轻轻抚过,就像他头一次去汉崖府拜师时一样,就像盼晴头一次去斗神府邸拜师时一样,盼晴…… 还未来得及抬头,星渊已化为一条白色的巨龙,直冲云霄,消失在一众的视线当中。 头脑当中茫然,自他出生起,就被天界围剿的魔族,而他自懂事起就一直在围追堵截魔族,今天,魔族就这样覆灭了? 父皇走到他跟前,“我该正式册封你为太子了。” 混沌当中想起,他已经十六万岁了。 十五万岁,永失挚爱。 这对上古时期的眷侣,因为魔君苍籍,怨恨太深,错过太久,终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次相拥。那么她的诅咒呢?为什么依旧灵验。 “我要,我要先去办件事。”他召来一片祥云。 天命难违。既然是天命,便是有据可循,他要知道他们的前世今生,要知道往后的没有尽头的生命里,究竟还能不能再见到她。长皇子隔了那么久,几乎是永恒的时空,最终还是给了鲛人帝姬安慰。那么他呢,不管要多久,只要知道,有那么一天,他不在乎哪怕下到冥界的炼狱去苦行千万年,只要能再有个拥抱她的机会。 祥云飘过霖湖,远远看到,自己的府邸前依旧热闹如往常,那些仙娥神女,难道不知道他的自私和冷血吗? 跳下云朵,他径直朝司命星君屋后的石径走去。 “子煦殿下留步!”圆滚滚的红衣月老老远就叫着,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却仍旧追不上,但那一嗓子引来了红唇皓齿清俊公子般的司命星君。 二位神君一齐追赶,总算在子煦触到结界的瞬间扯住了他的肩,“天机石和天命谱,谁都不许看。” “我偏要看。”子煦一甩手臂,二位神君便像风中的蚊虫般,歪倒在石径两旁。 虽然不敌子煦,却很执着,两人趴在地上又扯住他的袖子。 子煦拖着地上的神君,硬闯入结界之中。传说天机石和天命谱外的结界,任谁都要如跳了诛仙台一般,也未必能闯入。然而子煦只觉得身上如重重帘幕拂过,便进去了。 ☆、天命难违?(一) 子煦站定在天机石前,青石面转眼变成黄铜镜面,里头映着的正是他自己,一身赤红锦袍。不同的是,此刻他正以人形站立在镜前;而镜中的他,身后凤翼招展,一边是他熟悉的红色,另一边却闪着耀眼的金光。传说那是至高凤皇的颜色,他的父皇迄今也没有修炼成,相传,只有天地间头一只凤皇是这样的色彩,他从天地灵气中孕育,又划归天地灵气,一直守护着凤族,是凤族至高无上的神尊。 “恭,恭喜子煦殿下。”月老和司命在地上被一路拖拽着来到天机石前,见到里头这样一个闪耀的子煦,爬起身恭敬地贺喜,他们也知道金色的凤皇意味着什么。 “盼晴呢?盼晴在哪里?”子煦收拢自己的双翼,空洞的镜中只有他自己,“我要去哪里找她?” “还是奔着修炼金凤凰去吧。”两位神君面面相觑,情恳意切地劝他。“毕竟这是您未来的路。” 他转头走到卷起的天命谱前,伸手轻抚,卷轴便缓缓展开,流畅舒缓,那些细小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43 跳动的画符,他不知道什么意思,也看不懂,于是一用力,天命谱“哗啦”散开,撒得遍地都是。 叹了口气,司命星君走上前来,指向其中一处的几撇画,“这就是子煦殿下您,现在正在我们这儿大闹。”继而前后细细地查看,“往后,真的没有她了。” “你仔细看了没有?我不信,往前呢?你指出来哪个是她?”子煦用手指点着那些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符号,一个劲地问司命。 “往前?”月老冷笑一声,不顾一旁司命摇手拼命大叫“不”,手指轻甩,于是卷轴上一处细小的符号,便如皮影戏般被投在几人高的白墙上。 子煦后退一步,白墙之上,与当时当日的情形分毫不差,他在浑身湿透的盼晴身后追赶,踏着她洒下的淋漓鲜血,追到星汉边上,她转过身来,刚说了一句话,龙鳞匕从他的掌中掷出,重重扎进她的左胸,于是她仰头跌落星汉,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和他不敢去想却抑制不住脑中不断重复的情形。 “还有更往前的,让殿下一起看。”月老一不做二不休,手指隔空弹几下,四面白墙上,自顾自地重复,钱江水底,盼晴挡在他的身前;为了不让他四分五裂,她剖开自己的手臂抛洒热血,施展寒散咒;他闯入盼晴的房间,直直将匕首捅入她的胸口,将她从竹楼的窗边推出去;他在星汉边直中她的心脏…… 被这一幕幕包围,子煦怔怔立在当中。 “够了!”司命一挥手,墙壁之上便素净一片,丝毫痕迹不留。“月老是性情中人,平生最爱打抱不平,没什么恶意……” 月老扯住司命腰上金光闪闪的刺绣腰带,“当初如果不是这个丫头,在尘世间渡劫的神君们全都殒命了,她把功劳全给了我们,你这金腰带,你忘记怎么来的了?天帝为了那桩功劳赏的!后来我们带她上天来,亲手送到斗神府邸,简直就是你我送她去死的啊!”司命死命地护住自己的腰带,才勉强没让袍子滑落,月老又改为揪住司命的领口,“星渊天尊没有杀掉他,他还有脸来我们这儿闹,你要一直这么低三下四地陪着,我没这耐性!” 子煦垂手立在屋子当中,静静听着月老的数落,“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命运注定要这样……”他低头看另一头有着长长空白的天命谱。 “注定?”月老转头看他,脸上满是讥诮,“我怎么听说,你还在不规山畅玩了一段时间,玩得开心吗?” 手中的拳头攥得“咯咯”直响,她在不规山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从他的怀里消失,月老真真什么都知道,拣痛脚说。 “在不规山,听说你‘注定’剜了盼晴的心?你侄子没告诉过你吗?从来就没什么注定,不规山幻境如此,尘世如此,就连天界的神仙们也是如此。”月老将天命谱递到子煦跟前,“看到这是什么了吗?空白!每时每刻,这幅卷轴都在书写更多的内容,不是在谱写未来的事情,而是在记载发生过的事情。天命谱从来不是个预测未来的卷轴,你明不明白?”他气得雪白的胡子被吹得一抖一抖,踮起脚扯住子煦的肩膀,拖到天机石前,“这映出来的倒是未来,可这不是注定。你看到一红一金两道翅膀了吗?这就是你要做的选择,至于你会选哪个,我不懂,司命不懂,天上地下,除了你自己没人懂。” 意料之中,子煦踉跄着倒退两步。 月老依旧不依不饶,逼上前,“自己已经是天神了,谁还能左右你的命运,凡事都叹一句,天命难违,最是没有担当的,明明都是自己选的,这个锅,司命不背。” “能,再让我看一眼,我们在一起的样子吗?”子煦低头恳求月老。 红衣老儿双手吃力地抱肩,撇过头去不屑得看他。 司命敛了方才讨好的神情,一脸严肃地在天命谱上检视,刚要指指某一段,却被月老抢了先,他在白墙上映出更早的情形。 一望无际的芦苇滩,在星汉边的竹屋下,盼晴和一个红衣童子手牵着手漫步在清澈的星汉当中,颗颗星子从他们的脚踝边流淌。 “怪不得她说见过的斗神是个童子……”月老喃喃道。 子煦呆呆地望着,他沉睡的万年中,居然有她陪着,“尘世呢?尘世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让我看看尘世。” “你不要得寸进尺!”月老一蹦三尺高。 “盼晴也希望他有朝一日能知道,给他看看吧。”司命推了推月老的胳膊肘。 月老才不情不愿地引着子煦走到自己的白墙黑瓦小屋里,往他手上塞了一柄镜子。 子煦目不转睛地盯着,捕捉盼晴生动的眼神动作,想要刻在心里。当看到自己拿出那枚白色的玉珏时,忍不住掩面。“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谢谢你们,现在,我该跳诛仙台了,是吗?” 司命摆了摆手,“就像方才月老说的,哪有什么注定的事情,这天机石天命谱,反倒像个史册馆,没什么好保密的,只不过外头那道结界,普通仙人小神都抵不住,伤筋动骨甚至伤元气,所以很早以前,天帝就下了这道令,说要跳诛仙台,其实是吓唬吓唬道行不够的小神,为了他们好。既然子煦殿下这么轻而易举地就闯了进去,就该给您看。” 子煦道了谢,从司命的府邸走出来,立在门口,一大片一大片霞草芍药牡丹,直开到霖湖边。 送他出门的司命轻叹,“这些花都是盼晴种的,月老看着怪好看的,她走了之后,也没拔,现在倒越开越旺。” 他凌空跃过霖湖,将门口众位神女抛在脑后,进了宅邸。 这么多日子,白哥一直候在他府上料理着,这会儿迎了出来。 子煦还没来得及招呼他,就看到两团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从白哥身后窜出来,在他脚边一跳一跳的,“师父呢?” 一低头,一只鼬獾一只狸猫,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我们的盼晴师父呢?” 他喉头梗着。 “师师师师父,没没没跟你一起回来吗?你说话。”狸猫扯扯他的长袍,“你你你倒是说话啊。” “怎么和我们二皇子说话呢?一点儿规矩都没有!”白哥蹲下身,照着两个妖精头上就是几个毛栗。 “你杀了她是不是?”鼬獾幽幽地问道。 子煦点点头。 “大白!”狸猫吹了个口哨,白色瑞虎神兽从屋脊上跳下,扑在子煦前胸将他压倒在地,龇着牙就要咬他的喉咙。 白哥冲上前,揪住大白后颈皮肉一顿拍打,这只老虎生生给治理成了只小猫,乖乖被揪着耳朵拖到一旁。 “没用的东西!” “畜生就是畜生!” 迟言缓行咬牙切齿地骂着,亮出自己的尖牙,冲着躺倒在地的子煦上下一顿狠咬。子煦没有还手抵挡,顷刻间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44 露在外头的皮肉血流如注。 听见声响的白哥又赶上前来,一手一只将两只小毛物掐住。“两个妖精住在斗神府邸,本就格外开恩,你们还不安生,在这儿找死!”白哥在手掌中运气。 “随他们去吧,他们师父没了,就在我这儿修炼着。” “谁谁谁谁谁稀罕,你你你你你这破地方!我我我我我们要回回回回堂庭山去!”迟言结巴着冲子煦叫嚣。 “别以为谁都上赶着来你这儿,你这种神,我们最看不上眼。”缓行不依不饶,“我们走!”拉着迟言,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边走边哭嚎,“师父啊,我们就说做山神的日子多自由自在,您不听,要来这什么劳什子的斗神这儿来拜师,这下把命都拜没了!师父啊,命好苦!” 子煦觉得自己的头要炸开,招呼白哥,“给他们好好送到堂庭山去,他们俩,是盼晴的徒弟。”这两个徒弟是妖精,却为她豁出命来讨伐他这个抬眼就能要他们命的天神,正应了那句话,精怪也有将情义的,就像神仙也有无情的,一个样。 “子煦!”五彩神鸟在庭院上空盘旋,姚女已经立在跟前。 ☆、天命难违?(二) 颓丧的子煦坐在地上,见到姚女,先是一愣,然后慢腾腾地站起身来。脖颈间有黏腻的东西往下淌,他抬手一摸,原来被方才两个妖精咬出血来。 姚女拿出一块锦帕探手到他的伤口处,却被他伸手挡住。 “你回去,我这就写信,婚约解除,你也自由了。”子煦绕过她往屋中去。 “自,自由?”姚女难以置信,“我不要自由,也不要你自由。”转身追他。 “对不起。”子煦停下脚步,“我欠你一个道歉,对不起,但是,婚约一定要解除。” “你在怪我是不是,当年都是我自私,只想着我哥,都是我的错,你陪我去给星渊登门道歉好不好,只要你别解除婚约。”姚女颤抖的话音里闪着哭腔。 “不怪你,你没做错,大错特错的是我,我谁都没资格怪罪。你只是改了一封信而已,动手杀她的是我,怪不得别人。” “我改了信,拿了她的鲛珠,还向你要鲛人泪,都是我不好,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想她死,虽然知道她跟在你身边很不好受,可从来没有想让她死。”姚女在他身后抽泣。 “真的,不怪你。你走吧。”子煦顿了顿,往屋里去。 姚女从背后一把抱住他,泪水如泉涌,“你不怪我,为什么要解除婚约,这婚约,定下很多年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子煦握住环在他胸前的手,“我和盼晴,在尘世发过誓要在一起,在不规山幻境也已经成过亲了,我身边,不会再有别人。” “她已经,她已经……”姚女没有忍心说出口,“如果她还在,我会和你解除婚约的,可是,子煦,她已经不在了,你回过身来看看我好不好?” “我永远记得她,心里只有她的位置。”一用力,掰开她抱紧的双臂,“解除婚约,对不起你;不解除婚约,更对不起你。你看我的母后,你愿意像她一样吗?” “我愿意我愿意,从小我就喜欢你,子煦,我知道你们凤族的每一个皇后,都不是凤皇最爱的,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就是想要你,不管盼晴对你有多重要,你是不是永远都无法放下她,我都要你。”姚女再一次抱紧他。 “解除婚约,痛苦的是一时;我们成亲,你就痛苦一世。”子煦又掰开她的手,决绝地走进房间。 窗外,姚女呜咽的声音持续许久,终于被皓天派来的侍女劝走。他自己犯下的错误,注定要痛苦一世,没有理由再拖姚女下水。 屋中的光越来越暗,窗外有雨声。白哥刚从堂庭山回来,对着天施法多次,却始终无法驱赶头顶的雨云,只能任由越来越大的雨点摧残庭院中的树木。 “二皇子殿下,这,这邪门儿了。”白哥在雨中呼号,不妨天空一道惊雷,他敏捷地闪躲,进了子煦门外的廊檐,可庭院中的凤凰木却被劈中正中。先是“悉悉索索”一阵轻响,而后腾起浓烟,熊熊的火从树冠上燃起,像一朵巨大的凤凰花,吐出摄人魂魄猩红的信子,四处舔舐庭院的树木花草。白哥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扑灭这场火。 子煦走出房门,立在雕花长廊里,捏了个诀,火光只稍微忽闪一下,然后继续窜上天际。他仰头,头顶一片乌云,刚好将宅邸遮得严严实实,劈头盖脸的大雨浇在庭院里,也浇在这棵着火的树上,却像火上浇油,越烧越旺。 站得近了几步的白哥看得痴迷,不妨身上的衣裳也着火了,狼狈地在院中打滚。 熊熊的烈火中,子煦看到父皇、长皇子甚至有凤族的至高神灵,他突然明白过来。帮白哥扑灭身上的火焰,“你出去,我要闭关。” “多久?” 子煦抬头看热烈的火焰,“也许千年,也许十万年。” 白哥嘴上说着“二皇子小心”一溜烟地跑出庭院。 活跃的焰火直扑向子煦,他右手握在剑柄上,连同自己身后的房屋院落一齐被吞噬,一点也不烫,相反的,冰冰凉凉。 火红变成蔚蓝,呼吸变得艰难,他被海水没过头顶,经历片刻的慌张,他捏了避水诀,重回冷静。不计其数的水族兵士张扬舞爪冲来,明晃晃的刀剑扑面而来。他无法使出业火,只得提剑砍杀。这些兵士虽不堪一击,可数目众多。 海底的日子不分昼夜,他念着避水诀,提剑砍杀每一个送到眼前的凶狠士卒,不去管日夜更迭,也不管后面还有多少,只一个个击败眼前的敌人,胜败总有终点。 他的手臂与身躯劳累得无法移动,密不透风的敌军忽的减少了。拼尽力气,挥剑砍倒四周一众,从一个缺口冲出去,面前是晶莹剔透的宝座,宝座上坐着位满身银甲的女子,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子煦垂下剑,踏着透明的台阶迎上去,被她当即刺穿左胸。 澄澈透明的海底转瞬变为风啸雪横的雪原,一眼望不到边,背靠徒手难以翻越的雪山,立在一片积雪高至膝盖的谷地里,面前的山丘上,冲下绵延无尽的骑兵。他后退一步,左右回顾,身后一匹黑色的战马。跃上马背,冲向源源不断的骑兵。 雪山中的日夜冷暖分明,夜间冻得他简直握不住剑,午间的阳光却晃眼。他使出凤族的业火,转瞬吞噬浩浩荡荡的骑兵,一路前行,翻越无数个白雪皑皑的山头,总有终点。 在一个傍晚时分,夕阳即将落到眼前山头的背后,他终于爬上顶点,那一头也终于没有对他砍杀的骑兵,反而有座木屋,在森林的边缘,袅袅炊烟刚好在浑圆的夕阳前腾起,有家的味道。 一手握剑,踏上木屋的门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45 廊,面前的门被推开,银甲的女子持剑走出,在他的笑意刚刚蔓上眉梢的时候,给他当胸一剑。 他躺倒在雪地上,头顶广阔的天空,转眼变成逼仄的峭壁,这是合虚山中通天的谷地。面目狰狞的僧人扔出一颗颗乌檀木珠子,释放出一个个凶恶至极的魔,那是苍籍给过他的恐惧。 群魔有各式的招数,周遭有不断落下的巨石、拔地而起的老树。他的脸、脖颈、身体受了伤,却依旧立在这群魔当中,游刃有余地施展自己的灵力,逐个挥剑斩灭。 一团团雾气在他面前消散,眼前出现一个个细窄的山洞,便是群魔守卫的地方。他提剑走入,银甲的女子横躺在洞穴中的石块之上,似乎睡着了。 他轻呼一口气,收好自己的剑,走上前,坐在她身边,抬起右手,居然在颤抖。在即将触到脸颊的一瞬,她的双眼睁开,果断地在他前胸扎上一剑。 十六万年岁月里,他所有到过的地方,杀过的敌人,他都重新一一经历,从前令他产生过恐惧、惊惶、怀疑的场景,都以百倍千倍万倍的情形掷在他眼前,而他已经不再畏惧。哪怕筋疲力尽、伤痕累累,都习以为常,这大约是他作为斗神、作为凤族皇子的宿命。唯一一点不同于他以往所有战斗的是,最终他都输了。 在他得胜之后走向的战场终点,迎接他的,始终都是满身银甲、长发高束的盼晴,她手持青冥针,没有一点犹豫,刺穿他的胸膛。 他试图同她笑、同她招呼、同她说话、或者仅仅是在她没有留意他的时候伸手去抚摸,她都不给一丝一毫的机会,直戳他的胸膛。利刃划开皮肉刺穿心脏的痛苦让他全身一震。 死在她剑下几十遍,他才有机会说完完整的一句:“盼晴,我爱你。” 于是这一次不再有千军万马,只有他和她,立在浅浅的星汉中,四周芦花如雀尾,微风轻抚他俩的发梢。 盼晴举剑刺向他。他突然想起,既然想多看她一会儿,为什么要那么坦然轻易地死去呢?她的剑法有所长进,但仍然只有苍龙剑法,而他可谓精通。 荻花飘扬,如絮如雪,他们在璀璨的星海里一招招拆解了这套剑法。 她紧抿着双唇,招招致命;而子煦微挑嘴角,她的招数尽在掌控中,只拿捏着力道,不让她伤了他,却无限逼近他。她明显气恼起来,几招用了大力气,却被他轻松化解,反倒一俯一仰间不知怎的,被他揽入怀中。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么久了,他终于重又触摸到她,柔软温暖的身躯。 青冥针已经换到左手,她果然只会苍龙剑法。子煦将墨阳剑掷到左手上,不再完全顺着她,使出些力道,和她有了对抗。 她紧蹙着双眉的样子着实娇俏。子煦终于开口,“不说点儿什么吗,盼晴?” 她一怔,突然转过身,这便是他没有学到的那一招,剑尖后刺,“取你的命。” “子煦!”父皇突然出现在上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比试的他们,他的身后,居然有一只巨大的金色凤皇,那是他们的尊神。“杀了她,你会成为凤族新的尊神。” ☆、天命难违?(三) “子煦,她死了,这是试炼,她只是你的心魔。”父皇如往常一样严厉,“子煦,杀了她,杀死你自己的心魔。” 子煦低头看背靠自己的盼晴,她死了,死在不规山,死在他的怀里,大家都说她灰飞烟灭,再也不会回来。可是眼前分明是她,那细细的呼吸声,伴着他每一场梦,这就是活生生的她。 这场试炼,他知道,每个要成为凤族帝王的皇子都要通过。他的父皇,因为那位魔族的妃,草草将这场试炼收尾,自然只是凤族史上一个平平无奇的皇。 他渴望建功立业,成就凤族全新的盛世。 可是,他想她。自从自己杀死了她,就生活在混沌中。杀掉魔君,几乎是刻进他骨髓的信念,于是凭着这股信念,他找到了苍籍真身的藏身之所,然后呢,然后他要做什么? 这场试炼,在他眼里竟生出别样的美好,他生出幻想来,希望它永远不要完结。他曾经杀了她,他再也不要杀她,甘愿死千万次,在她的手中,只求多看一眼。 “子煦,你苦战这么久,就为了最终这一击。子煦,快,杀死她!” “可是,苦战这么久,就是为了见见她,而已。”在她的后背贴上他胸膛的时候,他伸展双臂,将墨阳剑松开,再一次被她当胸刺入。 这一次的疼痛反倒没有先前的酣畅淋漓,她似乎犹豫了。然而子煦依旧仰躺在星汉中,温凉的星辰从他身边淌过,她终于转过身,低头看他,真的透过他的双眼在看他,而不是先前打量对手的敌视。她敛起满身的杀气,默默低头,显然,她没有用尽全力捅他。他依然受了伤,身下浅浅的星汉转眼成了深不见底的长河,他没入水中,依然看到,天空很美。 双眼一闭一合,眼前是被烧枯的凤凰木,却爆出一枝碧绿的枝丫。 子煦从地上爬起身,墙头上趴着白哥。 “二皇子,皇上算到今天您要出关,让我来看看。”白哥盯着他,或者说他的身后,“二皇子,你快进屋照照镜子。” 瞥见地上的影子,他的双翼无意识地展开了,刚劲而有力,他捏了一个诀,于是眼前聚集一片薄薄的雾气,竟凝成一面锃亮的镜子。镜子中,他的凤翼饱满蓬勃,一色鲜艳的红,同他的先代帝王一样,纯粹的赤红。这场试炼结束了,心中突然无比悲怆,他希望永远陷在里头,不要出来。 “皓天天尊来过,见二皇子还没有出关,留下口信,他在尘世又看到子婵公主的游魂,所以下界去,请二皇子出关后找他,就自己走了。”白哥一骨碌从墙上爬下,把庭院的大门敞开。“二皇子出来逛逛吧,这关一闭就是一万年,也太久了些。” 厮杀了居然有一万年?子煦抚了抚额头,久违的天界气息。顺着山脊上的长廊缓步向下走,“天上出什么事没有?” “没没。”白哥一唯唯诺诺起来,八成就撒了谎。 “说吧。”子煦也颇为无奈,这个跟班的那些个脾性,他早就了如指掌。 “幺公主飞登上神之位,和西南凌修神君订了婚,还有百年要大婚了。” 心下一松,完全的释然,子煦瞥一眼小心翼翼的白哥,“这是好事,帮我备份厚礼。” 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浩然一片的霖湖,子煦僵住了,而后拔腿跑到湖边。 放眼望去,十几条鱼尾在水中翩跹起伏,划出朵朵浪花,衬着盈盈的笑声。他许多年没有见过的东海鲛人,在自己的眼前畅游。他疑心自己眼花,云海结界是自己的父皇设下的,从此鲛人难以上天。他的内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46 心没来由地一阵狂喜,细细辨认水中的每一张脸蛋,于是看到的鲛人越来越多。她们扫去从前的愁容与谨慎,在水中肆意地玩闹说笑。 没有她,果然没有她,她走了,消失在自己怀里。一万多年过去,子煦觉得仿佛还在昨天,也许因为这场试炼里,总能见到她,他觉得她还在,在天地间某一个角落。 “消灭魔族之后,多位神尊要求恢复鲛人族身份。鲛人族在与魔族的争斗中确实贡献牺牲了许多,过去误会重重,如今洗清冤屈,天帝下旨,鲛人族重返神族之列,云海结界对他们也不起作用。”白哥凑到他边上。 “他们不是罪人了,和我们一样。”子煦喃喃地道,“所以他们又上天了?” “不,他们已经习惯东海,这不,东海正是严寒的季节,女孩子事儿多些,这些就上天来游玩些时日。”白哥的脸上露出点儿猥琐,“鲛人一个个长得水灵得很,天上任谁都喜欢,争相邀请她们上天来玩儿,恨不得天天叫她们住在自己府上。喏,眼跟前这几位,就是司乐星君府上请来的,那边几个是太白星君那个老儿请来的,对面那几个是天帝亲自请的……” 子煦拧了拧眉,“我脸都没看清,哪家请的你都认得出来?这些日子,尽上各个府邸作客了?” “嘿嘿。”白哥顶会察言观色,发觉子煦的心情没有万年前那样颓丧,“人心是肉长的,神的心什么长的虽然各不一样,但大家都有颗好心。鲛人族不明不白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被关在水牢里那么多年,这湖里的这些女孩子们,都出生在牢里,可怜呐。邀她们上天,要是能给她们找个好归宿,也是种补偿。” 子煦立在湖边,看水中的波浪,他想到的还是盼晴。那年他们在安临城,她下到西子湖里去的时候,他就坐在她的小亭子里,短暂风平浪静的日子里,他的心里其实风起云涌,却又压了下去。 “这些鲛人的皮相是真好看,性子也脆生生的,惹人疼啊。要我说,我们凤族也真对不住鲛人族,二皇子,您也挑个鲛人做妃子呗。”白哥这句话看似玩笑,实则试探的意味极重,大约听了谁的吩咐才这么说的。应该是母后,父皇不会关心这样细枝末节的事情。 空气仿佛凝固住。 白哥撇撇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怎么把这话圆回来。 水中的鲛人们倒被子煦吸引住了。近处的几个年长些的女孩儿们,害羞地笑着,脸上泛着红,游到近处,相互递个眼色,最终一个胆大的开口了:“请问是哪方上神?” “凤族的二皇子,斗神子煦殿下。” 那几个女孩儿瞪大双眼,上下打量子煦,窃窃私语,还有两三个游向稍远处,同其他的鲛人们低语,于是人人都抬头张望他,一双双晶亮的大眼睛,带着点难以置信和新奇畏惧望向他。 “就是那位杀了我们盼晴公主的子煦上神?”那个胆大的是当真胆子大。 白哥一时支吾了,连子煦都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轻轻点头。 近处的女孩儿手拉着手,下意识地后退,霖湖水突然像沸腾了般,鲛人们在水中优美敏捷地游过,一时远近的女孩儿们都带着欲言又止的神色看他。 子煦顷刻间觉得自己无法在这种场景中支撑下去,他无颜面对她们,他是一个罪人,在面对一群兴师问罪的人。他退了回去,沿着山脊上的长廊跑回自己的庭院。 “这些鲛人,到底没规矩,太口无遮拦了。”白哥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 书房的窗前,摆着一个圆润的鹦鹉螺号角。子煦将它端在手中,这是她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于是系在腰间,“皓天说没说他在尘世的哪儿?” 白哥搔搔脑袋,“说是说了,我给忘了,嘿嘿,二皇子,尘世才多大,您一眼扫过去……” 子煦不等他说完,召来一朵云彩,跳上去,“你回去告诉父皇,我没有炼成尊神,让他失望了。” 皓天能有什么要紧事呢,也许是看到子婵的一丝游魂,有些兴奋罢了。子煦没有急着在尘世找寻皓天的神迹,反倒先去了安临城。 可是临到城的上方,又停住了。他们在尘世的那一年,放在天界的万年里算得上什么呢?只怕他们的湖心亭与小楼早就不在了,倒不如把那个园子留在心里,仿佛她永远坐在湖心亭里,等他。 于是他正打算折返,却发觉当年湖边镇蛇精的塔倒真不在了。他们的楼也许不在,但那塔若不在,蛇精岂不是跑出来了?当年镇妖的年轻和尚早就修炼成佛,他自己的塔倒了,那样高深的灵力,他不会不知道。 修炼完结之后,子煦感到倦怠,总懒洋洋的,什么也不急着去做。的确,苍籍没有了,他的试炼也完结了,等着他的是什么,无穷尽的生命?横竖百无聊赖,子煦重又回到上界去拜会他。 修炼成佛的僧人住在滚滚竹林当中,只一个山洞,两个徒儿,真有清修的样子。子煦走进山洞时,他正闭目打坐,张口道:“见过子煦上神。” 子煦在他的石莲花座旁坐下,拿起徒儿奉上的茶,还未开口,僧人又道:“上神身上有安临城春来的茶香,您是为了倒掉的塔来的?” ☆、天命难违?(四) 面前的佛,依旧是从前修炼时年轻僧人的眉目,一袭青色皂衫,衬得他干净利落,简简单单往石莲花座上一盘腿,身后自然而然出现一圈金色的光晕,那是他的佛光。 “那座塔本就是镇妖的,能镇住世间任何凶戾的妖精,却镇不住人,更镇不住神。”他眼依然不睁。 “这么说来,蛇精修成正果,成神了?”子煦有些吃惊,毕竟从妖到神,路途坎坷,从古至今,能炼成的,就那么几个,数都数得过来,更不用说,这个蛇精被宝塔镇住的时候还是个妖精,在塔里想要继续修炼,无异于白日梦,她居然能修成神? 僧人摇摇头,“她没有成神,但是和人生下孩子,姑且认为她修成人了吧。”终于睁开眼。先前紧皱的眉,看起来是个戾气颇重的武僧,可当双眼大睁时,澄澈的双眸满是慈悲,“他们之间的情感,修成了神。” “嗯?”子煦从没听说过,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也能成神。 “蛇精在塔下千年,却没有死;那个男人早该投了几十遍轮回,可不管哪一世,不管是人、是动物,他都会回到西子湖边,对着那座塔安下家来。有一世,他甚至成了块青石,仍被铺在距塔百十步远的一座拱桥上,任人踩踏了几百年,他一直守着那座塔。一个人一个妖,他们紧密的联系,连尘世的轮回都断不了。我听说的时候,就知道是我错了,他们的结合,有违恪守多年的正道,却没有危及旁人半点,为什么我就断定他们是错的,是天理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47 不容的?” “爱也是神灵?”子煦惘然若失,“如果爱也能修成神,那么它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我的父皇和那么多先皇们都在痛苦中独行,为什么不能让我的妹妹子婵复活?为什么……”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而后又抬头,“为什么,盼晴再也回不来了呢,大家都说她真的殒命了,她从这个世上、三界里消失了。因为我们的爱太卑微太渺小太脆弱了吗?” 僧人嘴角微微一翘,丝毫不被子煦的激动质问而影响,“消失,什么是消失?你认为她的生命陨落,她的形与魂消散,这就是消失?可她不还在你的记忆里鲜活跳跃着?只要你记着她,旁人记着她,但凡有关于她的记忆存在,她就还活着,没有消失。” 子煦觉得这简直是自欺欺人,“所以我永远只能对着记忆里活着的盼晴笑、说话、倾诉?那些都是过去的她,她再也不能继续她的生命,再也不能尝试从没有尝试过的事情,我想要和她继续我们的前缘,可她能回应我吗?我还能再真实地触碰她吗?” 僧人将手边一朵菩提花递到子煦跟前,一晃而过,然后一片片摘下花瓣,丢在水盆当中,“这是慈悲之水,有源源不断的生气,这朵菩提花养在里面,永远不会枯,你看这活着的花瓣,和方才的菩提花还是同一朵吗?” 那些花瓣在水中重又聚成一朵花的模样,依旧娇嫩水润,可它们终究是断过,和方才的显然不同。怔了半晌,子煦没能回答出来,他实在参不透僧人话里的玄机。 “你问还能不能见她。天机石都没能告诉你的事情,我自不敢断言,只能说,她没有消失,许是在你的记忆里,许是像这花瓣一样。” 子煦告辞,走出山洞与竹林,他惯不喜欢和这些僧佛打交道,就因为他们爱讲禅,问什么他们都会给个答案,可那答案都是这样一色模模糊糊,永远不说透,让问的人更加心焦。 他踏着云朵,漫无目的地飘了些许时候。也许,在尘世某处,还有她的几缕游魂,就和子婵一样?子煦心中一动,该去找皓天问问。 立在云端,将密如棋盘般的尘世扫过,终于在繁花深处的亭台花阁中,找到皓天的神迹。 四月的江南,淫雨霏霏,曲折的小路,一边是碧波荡漾的河流,一边是几株杏树盘虬着从白墙黑瓦间隙探出,递出几朵白里缀粉的花朵。墙外莺歌袅袅,院内丝竹声声。青石板的小路上,踏出达达声。 拐过几个转角,在一处一人宽的门边,子煦停住脚步,里头一个女孩儿稚嫩的声音正在读着“上穷碧落下黄泉”。推门而入,一袭黛色的皓天端坐在厅堂里,面对着同样黛色罗裙的女孩儿。 子煦走到皓天边上坐下,这个女孩儿对他微微一笑。 “叫他——”皓天指指子煦,一愣,“子煦兄长。” 于是小女孩儿转头冲子煦甜甜一声,恍如隔世。又说道,“子婵去斟茶。”起身离开。 “子婵?子婵?”子煦直起身子,向外望去,那个瘦小的身影,的确有几分影子,“我闭关这些日子,在尘世,已经很多年了,你找到了多少游魂?”冷静下来,想起这一道道的游魂,有些记得前世,有些压根没有印象,最终都要灰飞烟灭,找到了又能怎么样。 皓天摇摇头,“这一次,不是游魂,我已经追着她十几世,她像凡人的魂魄一样,反复经历着轮回,子煦,这是她仅存的魂魄,不会灭的魂魄,子婵没有死。” 眼中闪出惊喜的光,他的妹妹,还活着,不再是凤族的公主,也不再是天神,成了红尘里的一个普通灵魂,却也是莫大的安慰。“多体会些悲欢离合也是好的。” 同子煦的欣慰不同,皓天的眼中泛着些苦涩,“每一世有每一世的命数,我总忍不住在她小的时候就到她的身边,等啊等,许多时候,她仍然会爱上我;也有些时候,不管我怎样待她,她都心有所属,我就只能看着她嫁人、生子,远远地护着她,心很痛。” 中了寒散咒的天神,无法被从魂飞魄散的悲剧中挽救,然而子婵活了,所以他们的爱也成了神灵? 子煦接过子婵端来的茶盏,细细打量她和自己相同的凤目。可是,她再也不是从前的她,就像那朵散了的菩提。皓天终于能够触到她,却因为那些轮回,无法笃定地相信,自己永远会是她的挚爱。 真如那位僧人所说,一切都是这样玄妙。那么属于他和盼晴的神灵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出现拯救他,他情愿经历皓天经历的一切,哪怕每一世的她都厌恶他,他甘愿藏得远远的,护着她一世世的平安。 子婵读了一个早上的诗,累了倦了,去院中扑蝴蝶。 “下个月,东海鲛人的老皇帝庆祝寿辰,多少年了,终于从牢里出来过个舒坦生日,给我们都发了请帖。”皓天幽幽地道。 “我没有收到。”他思量了一下,白哥没有私藏请帖的胆子,“是记恨我们凤族?” “听说你父皇也收到帖子,只是他不大爱出凤隐山,所以备了贺礼请我带去。”他啧啧两声,“那些有名望的天神们,大约也就漏了个你,不是记恨你们凤族,而是记恨你。” 垂着的头更低了几分,眼前被甩过一颗珍珠样的物件。 “喏,据说要凭着帖子才能下东海,我的给你。” 摇摇头,子煦将珍珠帖子推到皓天跟前,“你要是忙,不想去,就再托别人带贺礼,既然没有请我,我自然是不去的。”他想起立在霖湖边,那些小鲛人们的目光仿佛要将他凌迟般,鲛人族虽然已经和凤族和解,但对他的责备大约永远不会休止。 “星渊天尊要游历三界去,钦点了新的水君,还没有上任,没人知道是谁,所以鲛人皇的寿辰,是新任水君头一次在三界露面,现在啊,可是一帖难求,三次王母蟠桃会上座的机会都换不来这一个请帖,现成的给你,你还不稀罕去!” 他不是不稀罕,而是心虚,愧疚,无颜去这场寿宴。 “这水君排场可不小,到时候下榻的可是东海龙宫啊,那是真龙族的行宫,你也就客居过一次,住的是客房,人家这俨然是主人样,不知星渊天尊哪里找来的,这么青眼有加,要说他除了你,也没收过其他的徒弟……” 话说到这里,屋子里突然凉了,外头只有沙沙雨声,打落一地杏花。 “我不是挑你的痛处,而是到时候,天上水里地下最有名望的神都会到,你该见见他们见见外界了。”皓天拍拍他的肩,“我有几千年的时间一直躲着旁人,甚至连自己的仙侍都不想看到,可终究不是办法。子煦,你马上要被册封为太子,凤族的太子,不能总不见客,也不出去拜会。斥责你的,你就认错;安慰你的,你就接受。”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48 点点头,终于收下请帖,“备点儿什么礼好呢?我是杀了鲛人皇外孙女的宾客。”他特特说这样一句话,扎自己的心,扎疼了,反而好受些。 “我都帮你备好了,在我的仙侍那儿,让她们跟着你去。” 别过皓天,子煦走出厅堂,天井里,子婵正仰头看杏树上停着的一只喜鹊,见子煦走出来,“子煦哥哥再见。”叫得子煦一愣,就像从前一样。子婵能活过来,太好了。 ☆、水君(一) 面对一望无际的碧蓝,子煦看了好几个时辰,然后深吸一口气,捏个避水诀,潜入海中。皓天的两个仙侍,翩翩紫衣,跟在他身后。 水里的光越来越暗,仿佛还有水草飘扬。经过试炼,他不再畏惧,尽管水中仍然不是羽族待得最自在的地方。看那些长长柔软的藤蔓,他就想起在钱江底下,他无法呼吸,于是盼晴衔住他的嘴唇。她软软的气息,直至今日似乎还在他的唇边。非但不恐惧,反而怀念。 一片漆黑之后,反倒又透出点亮光来,且越深越明亮,如同海面的白昼。触到一层软软的如同蛛网般的物件,两个水族兵士,顷刻出现在子煦面前。他递出皓天的请帖,两个兵士恭恭敬敬地尊他一声“皓天天尊。”退到一边。于是那层蛛网似的膜也消失了,子煦带着两个侍女进入到光明之中。 周遭一片蔚蓝,时不时有晶莹的气泡从脸边划过。不远处,鲛人的皇宫,巍峨雄伟的宫殿,用巨石雕琢而成,透出金碧辉煌的光亮。 身后有人在叫,“大哥!” 他顿了顿,环顾四周,没有别的宾客,后面的声音却越来越近,带着些欣喜与惶恐,“皓天天尊!”这是在叫他了,他思量了下,皓天也没有弟弟,怎么会有人追着他叫大哥。 转过身来,静静待来人到了跟前,脸生,他不认得。闭关这段日子,皓天还交了个他不知道的朋友? 来客脸色大变,先是一怔,而后狐疑,继而怒上眉梢,“你不是皓天天尊。” 子煦本不想来的,但既然已经进来了,连主人的面没见着,就灰溜溜地走,也不是他的作风。扬了扬手中请帖,“我是皓天,请问你是?” 客客气气一句话,居然气得眼前这个绿衣书生样的男子瞪大了双眼。 旁边两个仙侍看不过去了,恭恭敬敬尊了男子一声:“凌修神君。” 一时哑了,是姚女的未婚夫,难怪他那声“大哥”颇有几分谄媚的意味。既是皓天未来的妹夫,自然看得出来他是冒充的,无法再用气势糊弄下去,“皓天把帖子给了我,我是子煦。”见对方本就不大的眼睛瞪得有两个大,以为他没听说过子煦的名讳,心里觉着奇了,又要报出家族,“凤族的……”跟了他一路一言不发的仙侍,突然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不要再说。 凌修神君脸涨成个猪肝色,配着他一身绿衣好难看,气急败坏得话都说不清,“你这种始乱终弃的神,就该跳诛仙台。” 子煦虽是做好被鲛人族狠狠责难的准备来的,但这不相干的凌修神君突然抢在前头对他一顿数落,搞得他摸不着头脑,甩甩袖子,不想理会,转头就往皇宫去。 谁知凌修神君也是个暴脾气,话不投机直接动手,一个响指破了子煦的避水诀。 没料到会这遇到这样的恶意,子煦没防着,被四面八方的海水瞬间浇湿了全身,很是狼狈,他忙又捏了个诀。“我犯了什么错惹了什么祸该怎么罚,我自己清楚,但想问问,你是为着什么来的?” “还用问吗?姚女苦苦等了你这么久,你做的叫什么事儿?” 子煦觉着,凌修神君脑子可能不大好,他心疼姚女是好事,为她打抱不平也是好事,可他打到自己跟前来,就有点不合适了,“照你的意思,我们应该履行婚约,请问那还有你什么事儿啊?” “子煦上神,少说几句吧。”两个侍女凑过来,“凌修神君就见不得幺公主被欺负,我们瞧着虽然迟缓了些,但好在对幺公主一片赤诚,也敬重他得很,您这时候让让他吧。” 既然这么劝,子煦就不和他计较,只想着摆脱他,进到宫殿里去。 但凌修神君虽然在姚女的事情上显得愚钝,却也是个十来万岁的上神了,运一口气,对着子煦的背影施了个法,居然要逼出他的真身。 一声怒吼,子煦被从背后偷袭,转眼间现出巨大的凤凰。 “来人,这就是凤族的二皇子子煦,就是他杀了你们的盼晴公主。”凌修神君“嗷”地一嗓子,引来方圆几十里的水族兵士,“他偷拿皓天天尊的请帖,混进这场寿宴来,不知又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快拿下他。” 子煦不是没想过会被鲛人族从寿宴上逐出去这样尴尬的场景,但眼下鲛人族还没见着,却被这群小兵卒们围了起来。不仅仅是围,还使出兵器,根根利箭射在他的前胸。凌修神君已经够蠢的了,这群水族兵士却还被凌修神君当石头子儿丢向他,都是水族的,又不能伤了他们,着实恼人。子煦一挥翅,千军万马被扇出去几百里。 海底被宫殿内外的夜明珠照得比岸上都亮,远远看到传令兵一层层往宫殿里递消息。于是,他子煦,这样一个罪人,不请自来,宫门都没能进,就在宫外闹事,实在非他本意。他就说不该来,要向鲛人皇认错,也该改日登门拜访,而不是像个贼一样偷偷摸摸混进来,皓天这出的是什么主意,心里顿时懊悔难当。 然而水族的兵士却没有他这样曲折的心思,被扇走了千军万马,立刻十倍百倍的兵士又涌了上来,却都近不了他的身,被他轻轻一挥又挥出百十里远。 不好了,左军全部被挥走了。 不好了,左军全军覆没了。 不好了,左军被子煦上神全杀掉了。 不好了,子煦上神要杀掉水族兵士。 不好了,子煦上神要杀掉水族。 子煦遥遥地听见这一层层的消息就是这么传到宫殿里去的。 一个青灰色的物件在水中飞快地穿梭,排开的海水夹着串串气泡,发出低沉的声音,朝他飞驰而来,非常眼熟。他正在努力辨认,喉咙里已经一阵刺痛,居然被它刺穿了? 周身被看不见的绳索捆缚,伴着他的挣扎越收越紧,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周围已经没有令人窒息的海水,子煦发觉自己趴伏在花园中,不同的是,这座花园大多由水草修建而成,夹杂着各色珊瑚,他仍然在东海的海底。余光瞥见双翅,他居然被压制得没能恢复人形。 “好大一只鸡。” 这一声,像惊雷劈进千年寒冬,热热烈烈洒下春雨般令人动容。子煦只觉得鼻子一酸,转头要看说话的是谁。心里默念,祈求所有的神灵,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49 一定是她。竟然一时又不敢看。 前胸最柔软的绒毛被狠狠揪住,“东海龙宫什么都好,就是配的厨子太磕碜,做来做去都是鱼虾蟹,吃得我都快横着走了。这只鸡够大,你们都准备准备,烧水拔毛,花雕醉凤、虎皮凤爪、方腿穿凤翼、宫保爆凤腿,这些菜一样来一个,让我吃个痛快。”一双杏眼同他的凤目对视上,得意洋洋的笑,使得那张脸更显可爱,恍如隔世。 “水君,水君,这可杀不得。”一个老侍者气喘吁吁地奔到跟前,虽然他竭力地跑,全身的力气都用上,速度却慢得惊人。待他走到水君跟前,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这不是鸡,是凤凰啊。” 总算有个明事理的,子煦的心砰砰直跳,紧紧盯住她,她应该很讨厌凤族才是。然而她瞪大眼睛看着侍者,“凤凰?我还没吃过凤凰呢。鸡那么好吃,凤可是羽族之首啊,肯定好吃!” “方才的侍卫说了,这还不是普通的凤凰,是凤族的二皇子,斗神子煦。”侍者手心叠手背重重一拍,周遭所有的仆从都一愣,面面相觑,露出意味深长的诡异笑容,而后脸上都挂起了猥琐的神色,看戏般看着水君。 “不是说偷了请帖来的?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我们杀了他,也是神不知鬼不觉。”水君又扯了两把绒毛,不肯就此收手。 “凤是天神,您以为杀个天神这么容易脱罪?使不得使不得。”侍者不等水君发令,自顾自动手解子煦身上的绳索,“好容易才和凤族和解,现在杀个凤族未来的皇,两族还不又打个昏天黑地。水君,您可不能给鲛人族添乱。” 水君悻悻地退了几步,嘟囔道:“他杀鲛人盼晴可以,我杀他倒是添乱?” 她居然说得云淡风轻,子煦觉得难以置信,身上一松,继而变回人形,跪在她跟前。“盼晴!” “放肆!盼晴也是你叫的?”水君突然动怒。老侍者用胳膊肘连捅她好几下,挤眉弄眼示意她客气些,可她就是倔着不肯让他起身,“我是水君。” “水君!”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子煦忙改口,仰头看她。 一身银装,腰间插着青冥针,就是方才刺入他喉咙的物件了。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一条腿垂着,另一条腿踩在石头上,极其放浪不羁的动作。不经意地瞟瞟子煦,更专注于眼前的老侍者,“照你这意思,就因为他是凤族的,这不请自来的客人,我们还得好吃好喝供着,明天再带到宴席上去?凭什么呀!” ☆、水君(二)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呀,周末出趟门,最近没有存稿,属于裸奔,所以明后请假两天,周二开始日更到结束,可能也就两三章了吧,不好意思,羞羞…… 子煦喉头一梗,“盼晴,你……”不知说什么好。 “你听不懂话啊?”她蹭一下从石头上站起,立在子煦跟前,“我是掌管所有江河湖海风雨雷电的水君!‘盼晴’这两个字,只有我爹爹才能叫。” 两人就那么相互望着,子煦有千言万语,可她坦然的眼神,让他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子煦上神,嘿嘿,子煦上神。”那位老侍者倒是待他相当客气,无视水君的怒目而视,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您呢,亲自带了贺礼来,在外面和兵士通传一下就行了,何必拿着皓天天尊的名号做幌子,不用这么麻烦。这不,就惹了这么大场误会。我们皇上说了,既然水君将您带到龙宫,就请在龙宫好好歇着,明天来参加寿宴,没有及时送上请帖是我们疏忽了。” 站起身的子煦比水君高了一个头,他低下头来看她,万年多未见,可她几乎和从前一样。不,一切都不一样了。从前她总眼巴巴地望着他,他走到哪儿,她都热切地跟着;现在的她,调皮的性子没变,可看他的神色完全变了,凛冽而居高临下。 “我认得你。”她立在一旁一直在审视他,突然打了个响指,点点他,“我见过你的。” 子煦忙点头。 “何止是见过。”周遭的仆从都忍不住了,窃窃私语,焦急得恨不得跳到他们中间好好说叨说叨。 她突然露出个不屑地笑,然后“切”了一声,自顾自地小声嘟囔道:“手下败将。” 子煦瞪大双眼看她,“什么?” 她挥了挥手,懒洋洋地道:“白眉君,既然外公把照料这不速之客的差事交给你了,你就——”若有所思地瞟他一下,“你就好好安排他吧,我去忙点儿事儿。”转头就走。 子煦几乎抑制不住拉住她的冲动,却被唤作白眉君的老侍者拦住,“子煦上神请跟老身这边走。”看她头也不回地走出花园,躯体紧绷得几乎完全感受不到,唯一有知觉的便是那颗心,狂跳不止,欣喜与痛苦交织,酸楚从深处涌出来,“盼晴!”他几乎吼出来。 她似乎停了一下,哪怕掉转回来教训他几句也是好的,可她似乎心事重重,匆匆忙忙走出去。 “子煦上神?”白梅君微弓着腰候在一旁。 他是人家的宾客,还是那种本没打算邀请的却不请自来的,总要客随主便,万分不情愿地跟在白眉君的后头,走向繁复华丽的龙宫。他来过一次的龙宫,还和先前一个样,那年令他沉醉的龙宫,也是子婵丧命的龙宫,半点变化都没有。 “子煦上神对这龙宫应该很熟悉了。” “来过一次。您老前辈,在东海很久了?”他看得出来这白眉君的分量,说话恭恭敬敬。 “那可不,当年是我们先皇的书童,算算,怎么着也——”他伸出手指头来掰了好几遍,“也,也有个上百万岁了,数不过来了,过一天算一天吧。” “老前辈,知道我和盼晴的事情?”子煦的问话显得心虚。 白眉君谨慎地抬头看他一眼,“嗐,三界哪有不知道的。”沉思了会儿,“可能也就水君自己不知道。” “怎么会?” “星渊天尊不同她说,谁敢多这个嘴。” “她不记得了?”半分遗憾,却万分侥幸。 “前世的事情,她记不得了。” “前世?她,她——”子煦想起自己当胸捅进她的心,然后血淋淋地剜出鲛珠,“她怎么活过来的” 白眉君突然得意地大笑三声,“当时我在东海水牢外候着我们的鲛人皇族,全天下都以为她死了,我虽然年纪大,但是眼睛不瞎,分明看到一条小白龙从不规山上腾起上了天。当时我就说她没死,可我是水族,自己飞不过结界,央着相熟的天神带我上了天。拉着星渊天尊在汉崖府外的星汉边守着,等了不过三两天的功夫,果然,养了几天回过气来的小白龙从星汉底浮上来探头出,把星渊天尊高兴坏了。” 依稀记得她支离破碎前,有白色的雾气升腾,他起身想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50 要握都握不住的,居然是她的魂魄? 星渊天尊是世上公认的最后一条龙,连他自己都这样认为,因为他的记忆里,他就只见过自己的亲哥哥,亲哥哥在上古大战中身负重伤,殒命前告诉他,他是龙族唯一的传承了,从此他便深信不疑。这么多年来,他也未见过任何一条龙,于是越发笃定地相信,他是一条孤独的龙。 其实,真龙族曾经如此繁盛,后不断与外族通婚,应当子孙遍布三界才对,万万不可能落得最终只有星渊天尊孤独终老的结局。 大家都以为只有真身为龙的,才是真龙族的后裔。然而但凡真龙族与其他族裔的子嗣,都不会显出龙的真身,就譬如盼晴,从小到大,都以为她是鲛人,并未有成龙的迹象。 龙这般强大,这些后人们,不经历一次生死大劫,怎么可能拥有纵横三界的神力?盼晴正是经历了那场剜心的生死劫,将死去的鲛人真身褪去,才显出真龙的本色。 如此算来,三界上下,应当还有无数的真龙族,只不过隐藏着,旁人不知,他们也不自知而已。 水中的菩提,和先前的菩提,还是同一朵菩提吗?佛语这般精妙,子煦在心中连连暗叹。“她的样貌没有变化。” 白眉君摇摇头,“可她的真身彻底不同了,而且,身为鲛人的记忆已经没有了,虽然她如今有五万来岁,记忆却仅有万年,所以从前的事情,她都不知道。” 说来也巧,子煦被带到当年居住的小庭院,空旷清净,粼粼的波光从门窗中投在地面,令人沉静。 “子煦上神,请好生休息,明天晚些时候,老身再来候着,迎您去皇上的寿宴。” 子煦立在门廊下,看白眉君慢吞吞地往出走,一炷香的功夫才挪到庭院门口,“倏”地一下变成只巨大的海龟,转眼就消失不见。上百万年的老者了,海龟,难怪。 躺在床榻上,脑中纷繁杂乱,想长皇子和上古鲛人帝姬,相爱得那么深,可长皇子的使命感又那样重,要了她的命,引得两族争战如此多年,害得他和盼晴……也不能说是长皇子害的,他自己就像当年的长皇子一样,一心想着正道忠义。 “叮铃铃”细微的声响,他知道,是龙宫大门上的几串贝壳,打开的应当是正门,只有龙族才会走那道门。 腾地一下坐起身,去龙宫之主的寝殿,要穿过先前的花园,绕过几座华丽的珊瑚假山,他走得熟门熟路。 寝殿比他的客房还要空旷寂寥,几只大花瓶,插着盘虬的流苏树,素白的纱帘飘荡,翩翩如幻境。他立在寝殿的门边,她立在寝殿的窗口,解下腰间的青冥针放在花几上,正对着窗外的月光发呆。中间是偌大的寝殿,地面泛出梦境般的光。 子煦腾空跃到她身后,猛地从背后环住她,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她先是一惊,猛地挣扎,没能挣开,于是安静下来,任他越抱越紧,什么反应都没有。 “对不起,盼晴,给我个机会重新开始。” 她轻轻地推了推他,没有推开,便作罢,似乎不打算开口。 “既然你不记得,就忘了吧,我,我——”他在心中重重地发誓,再也不会了,“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无论如何,再也不会犯那样的错误。” “本来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但是方才,我去司命星君那儿温习了一遍,前世,前面四万年的事情,看了场超长的皮影戏,现在全知道了。”她淡淡地说。 猛烈地喘息着,子煦的热血涌上头,“记得了?记得我给你的痛苦?也记得我们曾经相爱过?”他是个后知后觉的神,那样炽热的情感,在她走后,令他痛彻心扉。她比他灵敏,从前,她一定也有过对他的深情。他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你还记得当年在安临城,红鸾星动的灯会吗?你说,我在尘世许诺过,要永生永世好好爱你,你知道那时候我的心情吗,像千军万马踏过,一时间什么声响都听不到,眼里只有你——” “眼里只有我,然后你就说这一生你都会和姚女在一起。”盼晴淡然地接道,接得他哑口无言,回过头来,“然后你用龙鳞匕一刀刀地捅我,捅死为止。所以你的许诺有什么用?那个灯会又算个什么?你这么废话连篇的干什么?” 胸口被什么尖尖的东西抵着。子煦低头,正是她背到身后的手中握着的龙鳞匕。 “我不是记得,而是刚才看到了。你要庆幸,我不记得。因为光是看着就很生气,如果我经历过,现在立马把你五花大绑,丢到外面活活地喂鱼。”她用龙鳞匕戳着他,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面对面站着,“按我的性格,即刻把你从东海赶出去;但外公不同意。他老人家过生日,都听他的,你就在这儿安生待着吧。” ☆、比武招亲(一) “叮叮咚咚”的贝壳声响,混着龙宫之外混沌的深海水声,营造出空蒙混沌的梦境,前世今生、无数过往,睡梦中人影憧憧,相拥相亲、相互刺杀…… 睡得不好的子煦,早早起床,在白眉君的引路下前往皇宫;盼晴在床上躺了许久,直到将近宴席时间,才起身穿戴。 子煦的位置排得无比靠前,却又不受鲛人皇的待见,草草招呼过便进了水晶般璀璨的大厅,又和凌修神君相隔不远,忍受着他隔空的吹胡子瞪眼睛。宴会上的来宾,大多已经听说昨日皇宫外的混乱,都怀着过节看戏的心情赴宴,场上没一个和子煦主动招呼的,全都在远处窃窃私语,望向他的眼神犀利得简直能剜掉他的肉。 “水君驾到!”两个不知真身为何物的侍卫通传起来底气十足,不像水族,反倒像羽族。 一身素白长裙的盼晴从门口走进,在众宾客的目光中神态自若地走向鲛人皇。腰间的白色腰带系出纤细的腰身,让人凭生一把握住的念头,却别着青冥针,又让旁人不敢直视;长发高束,更显英姿飒爽。 她抢在鲛人皇下跪行礼前拉住他,他们既是祖孙,又是君臣,真要追究起礼仪来,太过复杂,于是相互让了两下,盼晴便坦然地坐在鲛人皇的上手位置。 本应当出现的星渊天尊,因为害怕睹物思人,不愿前来,发表祝词的重任就落在盼晴身上。她举起酒杯,眉梢微挑,嘴唇稍抿,极尽水君威严仪态,难以相信她只是个六万岁的神,但她真的已经通过真龙族的试炼,成为统领一方的神君。 子煦不愿放过她的一颦一笑,每个神色,都那么熟悉却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她的眉眼丝毫未变,但高傲疏离的神情他以前从未见过。她成为呼风唤雨的天神,正如他当年同白哥所预言的那样,她天资非凡又锲而不舍,注定要成大事。可现在心下的快慰,却被深深的痛惜掩盖,再也不是从前围着他转的小徒弟了,他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51 亲手杀死了那个热情天真的小丫头。 伴随着她冲鲛人皇的一饮而尽,雷鸣般的掌声涌起,反复震荡在偌大的宫殿当中,连顶上万丈深的海水都震出条条波浪。 “正如诸位所知,尊贵的水君也是我的外孙女,她的母亲、我的女儿早逝,父亲星渊天尊周游三界前,将这唯一的女儿的婚事托付给了我。我思量着,堂堂水君,定要三界上下最为英武的男儿相配,所以,三日之后,在皇宫以西十里的千仞崖,比武招亲。”鲛人皇喜气洋洋,说到比武招亲,自己还站起来比划了个舞剑的姿势。 场下却突然静了,大伙儿面面相觑,都望向坐在水君眼皮子底下的子煦。 “啪啪啪”,响亮却孤单的掌声,是盼晴自己,为自己的外公鼓的,她那份闲适的姿态,丝毫没有待字闺中少女的羞涩,反而用傲视的神色环视朝上所有的宾客。 于是又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紧随其后,回过神来的宾客们都知道了,她与子煦那段孽缘,本也没有订下,如今早已烟消云散,蠢蠢欲动的神君们,有几个激动得立了起来,仿佛已经迫不及待要一试高低。 手指甲掐进掌心里,痛到极致后子煦也站起身,鼓掌鼓得比诸人都热烈,引得四周宾客都露出惊异神色,纷纷侧目而视。 既然是比武招亲,谁赢谁便能抱得美人归,这样任人宰割的方式,她也愿意?他是天帝亲自封的斗神,三界上下最为勇猛的天神,简直是专门为他而设的招亲。 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不妨水君容不下他。宴席一结束,两个水族侍卫就一左一右立在子煦身后,用低沉不至于让旁人听到的声响对他说:“水君殿下知道子煦殿下不谙水性,特地吩咐小的送殿下一程。”说着手已经搭上他的肩。 若是甩开他们,定是甩得掉的,只是动静太大,那时所有的宾客就都知道,斗神子煦是被水君扫地出门的不速之客。在她面前保留最后一点尊严罢,不等二位兵士动手,他站起身,自觉地从热闹的筵席边走出皇宫。捏上避水诀,径直向西去。 千仞崖,顾名思义,水下悬崖,如千刀万仞般锋利交错,最窄之处二人并行都嫌狭窄。子煦在崖边转了三圈,即便空间逼仄、礁石锋利,即使是他最不熟悉的水下,他也一点也不担心。默默数过所有未婚配的神君,这场比武夺冠,他不在话下。 飞登上神之位,然后成家立业,是爹爹吩咐她的,于是她便照做。除却爹爹,她是唯一一条历过生死劫显出真身的龙,做水君的日子虽然惬意,可龙宫太大未免孤单,成了家,就有个陪她说话的了,兴致好起来,还能打一架出出汗,甚好甚好。 万一只会打打杀杀,诗词歌赋样样不通怎么办,打不动的时候难道只能大眼瞪小眼?万一长得像南海老寿星怎么办,那巨大的额头真真吓坏了人…… 突然被淡淡的忧伤包围,这大概就是婚前焦虑吧。盼晴在龙宫静静待了两天,终于等到比武的大日子,她是主角。 她从来不怕做主角,大约前世在堂庭山开故事会开惯了,她坐在众人目光中时毫无异样,反而有些许小得意,再看看来比武的,人数众多,于是更加得意了,想她自己这堂堂水君,还挺有魅力的嘛。 一个个看过去,还好没有歪瓜裂枣的,着实松一口气。隐隐见得几里开外的水中,有个身影徒劳地想要前进,却被她一早布下的结界挡住了。 他以为她会想不到?这个恼人的凤族二皇子,偏偏是鬼见愁的斗神,他若来参加,岂不横扫这场比武?岂不是要和他结婚?不不不,坚决不可以。也许她的前世愿意,但她不愿意。 她的前世,鲛人盼晴,她想想就来气,在司命那儿看皮影戏时恨得牙痒痒,满心恨铁不成钢,呐喊了无数回,打他呀,捶他呀,揍他呀,杀他呀,到头来全是无用功,居然被他一刀刀捅成筛子,连手都不还,你哪怕是做做样子,伤他根汗毛也算挽回点儿损失,可她偏不!也就活该鲛人盼晴会死。 他大约还以为自己是当年拜师的盼晴,还是那个原谅了他无数回的盼晴,还是对他死心塌地的盼晴,做梦! 既然在场的神君们身手在他之下,那就让他甭来了。本来嘛,她一介水君,能比她尊贵的已经不多了,多半是要下嫁,那还不如嫁给水族,稳定水族人心最好不过。于是布下结界,羽族的一个不准进来。 比武的规则简单明了,已经在比武名册写上大名的这些上神仙君们,号角一响之后就要开始角斗了。千仞崖的顶端,放着颗闪亮的夜明珠,谁能战胜对手,取下夜明珠奉到水君面前,谁就是胜者。 聚在号角之下的各族王子们,一个个使劲儿朝盼晴笑,都在叫嚷着“水君,我一定奉上夜明珠和我毕生的忠诚。” 一声令下,已经有几个跌到了海底,快到怎么输的,围观众人都没来得及看清。场中几十个对手打作一团,兵器相见、隔空过招,都各显神通,一时热闹非凡。只是远处,那个不速之客撞击结界的声响很是恼人。 这结界是盼晴亲自布下的,于是它受到的冲撞盼晴都感受得到,力道异常猛烈,像鼓点敲击在她胸口。他却还嫌力道不够,在长啸声中,变身为巨大的凤凰,展开的双翼遮住大半的光,引得宾客们纷纷回头,场上的争斗反倒不那么吸引人了。 抬头,正好与他的凤目相接,他仰头之后重重地撞向结界,像狠狠掐在她的胸口,于是暗暗运气,这个结界她有信心得很,她虽然年纪小,但经受的试炼不比任何天神少,相反的,因为真龙族的缘故,反倒比诸神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强些,守住一道结界的功力她是有的。 转头再看场上,水蛇族的三王子优势显着。他虽然长得瘦小了些,但真身和龙身极为相似,也算妇唱夫随,美得很,于是对他寄予厚望。 他一身墨绿战袍,身手轻盈,给与几个对手重创之后毫不迟疑,直向千仞崖顶进发,敏捷的动作躲过所有锋利的岩壁,单手夺得那颗夜明珠,于是下面的对手们一时都泄了气。他又向盼晴的座位直冲下来,带着一脸诚挚的笑。 伴着不远处支离破碎的声响,众人还未来得及回过头来,三王子被突然而至的巨大赤红凤凰拦腰咬住。 盼晴觉得胸口一空,对结界失去控制,便眼睁睁看到凤凰一个甩头,将水蛇三王子丢在千仞崖壁上,血腥味四起。 ☆、比武招亲(二) “三王子!”看客们眼睁睁看着墨绿的锦袍被血浸透,于心不忍,可叫出的一声声却又掩不住终于等到表演者抖包袱的振奋,一个个站起身,借着关心战局的由头,不肯放过比武场上的一分一刻。 水蛇三王子从千仞崖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52 上跌落到海底,左手还抓着闪耀的夜明珠捂在胸口。赤红的凤凰紧随其后,伸展开双翼,几乎遮蔽整个比武场。他立在三王子跟前,又发出一声长啸,震得在场的神君们纷纷俯首。三王子也很害怕,伏在沙地上,蜷缩成一团,将夜明珠紧紧抱在怀里,更加惹怒子煦。巨大的凤凰向渺小的三王子逼近。 “哦!”看客中爆发出惊喜的尖叫,继而掌声雷鸣,他们期待已久的另一位主角终于有所行动。 一直冷眼旁观的水君,从主座上一跃而起,腾起几丈来高,缓缓落在凤凰跟前,悬空在凤目之前,挡住他的步伐。 看客当中有擅丹青的,急急忙忙扯过枝丫在沙地上勾勒,素白纱裙的水君一手抽青冥针,一手握在腰间的龙鳞匕上,单腿弯曲,稳当地悬在一只愤怒的凤凰眼前。 凤凰只稍稍一愣,便继续前进,被尖细的剑身抵住额头。 那些画画的上神仙君们,恨不得变成千手观音,才能将这八卦史上震撼的一幕幕全都画下来。 水君原没有用上力气,只轻轻抵着他,谁知他竟迎着剑锋直上,倒把她逼得后退几步。 他高高仰起头,难以抵抗的力道让盼晴感到无能为力,居然被他掀得向后一翻便直直向海底坠去。 大惊小怪的叫声此起彼伏。盼晴仰头看湛蓝的海水,海水的上面便是蔚蓝的天空,这样仰躺着从高处坠下,她记得,耳边有风声和星汉流淌的声响。高处,他在竹屋窗边的脸,带着难以言喻的阴鸷,冷冷地旁观她的下坠,就如此刻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凤目一般。 后背一击,没有预想中的沉重,倒是躺倒在柔软的物件上,但这重击,将前世唤醒。他捅在胸口的那些刀,也带着这么重的力道,好疼。隔着万年,她感受到了在司命那儿看皮影戏时无法感受的疼痛。 她的记忆原本从星汉中浮起开始,接着便是万年的修炼,而后就登上水君之位来到东海,脑中空空荡荡,仅有的记忆显得空洞;然而此刻,无数繁杂的片段涌现,一时不知先后、不知是实是虚,在她的眼前流转。 不知何时,凤凰的口中已经衔住本由三王子夺得的夜明珠。盼晴撑住地面,坐起身,这才发觉按在羽毛上,她居然被他的右翼接住。 他轻轻低下头,将夜明珠放在她身前,然后将额头抵在夜明珠上。 全场看客们屏气凝神,只有即兴作画的“沙沙”声。 他等了片刻,没有任何声响,抬起头来看她,又再次将头低下,如此往复三次,她只静静坐着,眼中泛出疑惑和懵懂,很像记忆中的她。 “将夜明珠奉到水君跟前的,就是胜者。”低沉的嗓音腾起。 水君盼晴冷笑一声,站起身,“没在名册签上大名的神君,没有资格参加这场比武。所以,获胜的,还是水蛇三王子。” 看客们这才将头扭向一旁已经吓昏过去、正在被自己亲侍往外抬的三王子,他这昏得太不合时宜了,本来此刻他应当担起大任,飞身到水君身边,向这不识相的凤凰昂起高傲的头颅,结果他实在扶不起。 “开始前没有定下的规矩,结束时当然没用。” “我是水君,我说了算。”盼晴踢开夜明珠,将手中的剑回鞘,一个转身,幻化出真身,一条白龙。 “岂有此理!”凤凰振翅腾飞,张口衔住正往龙宫去的水君,冲海面飞去。 看客们面面相觑。 “发,发生了什么?” “太快了,没看清。” “子煦上神劫持了,水君?” “水君好像也没反抗。” “这么说来自愿的?” “毕竟有过一段呐。” …… 一时议论纷纷,海底的画卷倒是越来越多,从头到尾的场景都被还原出来,引来啧啧赞叹。 巨大的赤凤从东海腾起,扶摇直上,飞过堂庭山、太言山,沿途引得山林中的飞鸟走兽驻足围观。 “师兄!快看,那不是子煦上神,呸,凤族那个混球吗?” “是是是,是他!” 迟言缓行也混在奔跑追逐的兽群中,却见得他越飞越远,朝合虚山飞去。 被拦腰咬住的感觉很不好,盼晴重又恢复真身,被困在他的口中。他的真身真是大,才扑腾几下,就飞上了直通九重天的合虚山。沿着星汉边的青山,径直飞到他幼年修炼的竹屋。 盼晴被柔和地放在竹屋门廊上,而他也在转瞬间化成人形,立在她跟前。他没忘了那颗抢来的夜明珠,双手捧住,逼向盼晴。 下意识地抽出青冥针,抵住他的胸口,空出一剑长的距离。她讨厌任何的近身,那样近的距离,给了对手无数可趁之机。 她惊异地看到子煦双眼大睁,继续前行,于是青冥针戳进他的左胸,随着他的移动,戳穿了他,左手心被塞上夜明珠。就在她发愣的光景,一个踉跄,被他揽进怀里,右手还紧紧握住剑柄,戳中他的心窝。 “你接了我的夜明珠,就得嫁给我。”子煦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短促的呼吸暴露了他强作镇定的嗓音下强行掩盖的疼痛。 “得胜的是三王子,上溯几代,他的祖先也有真龙,所以他极有可能也是条龙。”盼晴想着那略显羸弱的颀长身段,“只不过现在还不显罢了。改天可以给他一击重创试试,看能不能褪去水蛇的前世。” 子煦轻笑一声,“你要嫁的夫君,不该是你的心头好吗,爱他还来不及,怎么舍得给他重创?” “你倒又懂什么是爱了?”盼晴相当不屑。 “我懂,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爱。”子煦不假思索道。 “哼!”盼晴倒是笑开了,猛地将剑抽回,“被你爱,那简直倒了几世的血霉。”雪亮的剑身上,殷红的血汩汩向下淌,“你的家国天下、族人名望、定下亲的未婚妻,哪一样都是重要的,哪一样都是不能丢的,独独你爱的,可以随便拿出来杀戮牺牲。不损凤族皇族名声,杀掉鲛人盼晴;救未婚妻姚女一命,杀掉鲛人盼晴;就连不规山的幻境当中,为了救皇后、救你的子民,你也毫不犹豫杀掉灵狐望霁。爱,在你心里,大概是很末很末的东西,重要的,从头到尾,只有你自己而已。”青冥针干脆地回鞘,“你这要命的爱,我不要。请你有多远滚多远。” 抢在她纵身一跃前拉住她的袖子,从背后抱住她,“长到十五万岁,我对情和爱的知觉却很迟钝,坚持所谓的正道,才把你从这里推下去;你沉入星汉的时候,我就醒了,不管你是天神、鲛人、甚至是妖,我都不在乎;幻境当中,我是周朝的君王,用你的命换几十万的人命,是身为人君该做的,用我自己的命换你的命,是身为人夫该做的。你在我之前离开了幻境,不知道那是一场局,我挖出自己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53 的心,以为能换得和你永远在人世轮回的机会,谁知那是一场骗局,盼晴,你要相信我。” 前世的最后一段记忆,她记得躺在他的怀里,他的胸口也深深插着龙鳞匕,然后她感到永恒的虚无。 抓在毛竹廊柱上的手指重重划过竹子光洁的表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就算是真,但就像你说的,你爱我,我就该是你的心头好,是你无论如何都不舍得牺牲的;可是子煦,你始终是凤族的皇子,未来的凤皇,你心里第一位的,不会是我。你也说了,身为人夫,你做了你能做的;身为人君,你有你该做的。”转头看他一眼,“如果你问问当年的鲛人盼晴,杀了你就能做真龙、做水君,她愿意不愿意,你觉得她会怎么答?”挣脱开他的臂膀,化成白龙,跳入星汉,潜行至繁星散落的天际,漫无目的地翱翔。 回到她脑中的记忆愈发清晰细腻,她记得当时自己的每次心跳,也记得他打从一开始就疏离的神色,她的伤心早从那时就开始了,后来当胸捅的那些刀,只不过是他用狂怒在告诫她,凤族的二皇子,不是她能爱的。 扎心吗?呵,不扎心,怎么能经历生死劫,怎么能成真龙呢?想起方才蜷缩在海底的三王子,他应当是个知冷暖的好夫君,虽然孱弱了些,却也总好过那些刚强的连心都铁硬的神君。也许他是自己真龙的族人,也许这世上还有无数的族人,可她真希望其他所有的族人,都不要经历她经历过的一切。 一滴两滴泪珠从眼眶里滑出,她终于能哭了。于是从天际一直哭到东海龙宫。 ☆、心魔(一) 睚眦必报,是盼晴近来新学的词,只可惜是贬义,否则她想将它奉为自己做水君的基本原则。她既痛恨前世,也痛恨此生,做一个好水君,需要雷厉风行、该下手时就下手,她从星汉中浮起时就在刻意培养了,然而,在飞登上神的修炼中她居然犹豫了。 试炼的那一万年,真是打了个昏天黑地,没日没夜,眼前净是老树精、老山妖;好容易出了堂庭山,又闯入满是萨满法师的皇宫,好端端的人不做,非要在头上戴满鹿角披上兽皮,可把她恶心坏了;又有无穷无尽的魔族,面目可憎。 从冰天雪地再到炎热山林,这些炮灰前赴后继地涌向她,怒吼砍杀,她杀了一个又一个,温热的血溅满脸颊,周遭一片蒙昧,却总能见着一个奇怪的敌人。他一身赤红战袍,手握传说中的墨阳剑,迎着她走来,满身杀气,却对她笑。 正所谓笑里藏刀,盼晴才不管他是谁、来自哪里,上前就是一剑。这场试炼当中所有的活物都是她的敌人,统统要杀光。 这场漫长不知尽头的试炼里,唯一眼熟的只有他,因为旁的狰狞的都死在她剑下,一点印象都没有,独独他,一张清俊面孔,回回出现在争斗的最后,看样子是个狠角色,每场争斗都以杀掉他为收梢。照理说,他该是个极难缠的,可他偏偏半分力气都不出,摊手受死。这样奇怪的对手,怎么能不眼熟。 他动手,不反抗,不憎恶她,相反的,居然说爱她,无缘无故,哪里来的爱,她冷静得很,不听他多话,直接一剑了结他。 渐渐的,她有些期盼看到他,毕竟,那就预示着这场争斗的终结。 终于开始了一场没有小兵卒的争斗,立在流淌的星汉中,远处荻花飞扬,面对的只有他,他果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乖乖受死吧,盼晴在心里嘟囔道,摆开阵势朝他劈去,出乎意料地,他也出手了。她的一招一式全然在他掌控中,哪里还是先前千百回熟稔的万般无用的样子。她的苍龙剑法,全被他的苍龙剑法破解,这是真龙族的剑术,除却爹爹星渊,怎么会有剑术在她之上的?她不信,右手不行换成左手,仍然落在他的掌中,化为绵软无力的招式,无法伤他。他既是这般厉害,为什么饶有兴致地陪她练剑,为什么不索性给个了断? 气急败坏之下,使出最终的招式,他又一次摆出静静等待她一剑致命的姿态,那坦然的神色,牵得她的心一动,他究竟是谁? 决绝必然是要的,可他没有半分伤她的意思,到这会儿,她有些迟疑了,难道,试炼的目标并不是杀光所有?她破天荒地没有下重手,点到为止,捅伤他便作罢。俯视仰躺在星汉里的他,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她没法举剑再补下一刀。 于是她的试炼,终究不是个完美的结局。虽然她仍然飞登上神之位,可她心里清楚,她自己还不是个有着霹雳手段的神君,很是遗憾。 这个奇怪的男子,便是她没能圆满通过修炼的心魔,她甚至从没见过他,怎么就是她的心魔了呢。 纳闷了这么些日子,直到在龙宫见到他,凤族二皇子,子煦,和试炼之境中一模一样的眉眼、身量、嗓音,她感到惶惑和迟疑,这才匆匆前去司命处求证。毕竟,星渊天尊一直告诉她,前五万年,她一直是条活在星汉中的小白龙,所以记忆一片空白。她向来不信,真龙族是何等天资过人,旁的神族,稍微刻苦点的,五万年都能飞登上神了,她作为龙女,怎么可能前五万年过得混混沌沌? 同善待她的敌人一样,素未谋面的司命星君见到她也像看到故人来,还招呼来同样脸生的月老同她见面,这些神君们都是怎么了? 那一幕幕的皮影戏,看得她神思恍惚,却又茅塞顿开,所谓心魔,正是心底真正难以放下的,爱也好恨也罢,她的前世,软弱不堪的鲛人,终究是拖了她的后腿,正是因为那斩不断的痴恋之心,她的最后一剑才没能干净利落,才没能战胜恼人的心魔。 他曾经要了她的命,如今还令她的上神试炼结束得如此潦草,着实可恨。 盼晴关在东海龙宫的房间里,几天都没有出去。听说水蛇三王子在家里养了几天,恢复了大半,只一直怯怯地,也不敢派人上门来提比武招亲的事情,反倒让不相干的下人到龙宫来旁敲侧击,问问水君是什么意思,若是真和子煦殿下重修旧好了,他也就作罢。更是气得盼晴要跺脚,这样孬的一个夫君如何是好? 深海的夜漆黑一片,却又因为龙宫的夜明珠柔和温馨。 她独坐在桌边,想自己无边的疆土,随着天地最大的威胁——魔君苍籍的殒命,而风调雨顺,一片安泰,她这刚走马上任的水君,倒半点儿活计都没有,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一把都没处点,恼死了人。 龙宫外海水轻微的扰动都没能逃过盼晴的察觉,她知道龙宫里进了位不速之客,还知道这位不速之客已经立在了她的门外。 “水君,是我,凤族的子煦。”除了他还有谁,胆敢穿过龙宫外的结界。 盼晴坐在桌边没有动。他三番五次破了她自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54 信无比的结界,使她心生疑惑。论天资,她不承认自己比他差,可他毕竟比她多了这么多万年的道行,功力在她之上,无可厚非;可单单在真龙的结界上,他不可能占上风,水克火,只有她能破他的结界,不可能反着来,这正是天地的玄妙之处,但他偏偏能破,此中蹊跷值得推敲。 他不管有没有回应,倒自顾自地絮叨起来,“我生在魔族残部四处侵袭、东海鲛人叛乱的年代,从小开始,父皇母后甚至是师父星渊天尊,都在强调,我作为天神的生命里,有两样是重中之重的,灭魔族和持正道。”他顿了顿,“我真的一直在追逐这两样,不敢停歇,为了持正道,我可以对自己的哥哥行刑;为了灭魔族,我可以让自己四分五裂元神出窍,我就是这么盯住目标锲而不舍。” 鲛人是罪族,逃脱水牢,私自上天,冒充天神,哪一样都罪可问斩,他没错,他的确没错,“魔君苍籍的殒命,你立了大功劳,你也确实是个持正道的天神,我承认,你说得一点没错,现在可以走了吗?” “我一直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凤族帝王,可是到头来发现自己错了,我连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你都不能好好对待,还谈什么君王之道?”他一拳捶在门上,“你被我背叛、伤害、残杀,那些痛,我没有经受过,也不敢去想,但求一个赎罪的机会。” 盼晴踱到门边,她想了好几天,冷静了也淡然了,“我记起来了,每一桩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爱忘不掉,恨也忘不掉,可是此时此刻,最难以释怀的,却是在不规山幻境的日子,我只要有你,就很快乐;可你光光有我,并不满足,世人的评价、疆土的完整、子民的性命,你的心胸要装下太多的东西,一个我不能满足你对幸福的全部要求。子煦,这就是你和鲛人盼晴的差别,永生永世都不会改变。如今我也是掌管一方的天神,反倒能够稍许理解你当时的心思,所以,我们才不会有将来,不是因为放不掉的过去,而是因为看清我们的本性。你走吧。” 门外沉寂良久,“明天,我要正式授封凤族太子,开始协理羽族的所有事务。”嗓音里没有半点愉悦,仅有落寞,“十五万岁之前,我以为这是我的使命和归宿;十五万岁之后,我才知道想要的只有你。”哽咽的声音,被他勉强忍住,“不管你在不在乎,我会一直等着你。凤族的修炼、羽族的江山,和你相比,不值半分。我一直等你。”他轻轻叩了叩门。 盼晴知道,他缓慢地离开了,可她真的不在乎。 鲛人盼晴已死,可她那颗赤诚略带傻气的心仍然残存。盼晴一夜没能睡好,所谓心魔,既然没能斩断,必然纠缠。 她记得早年间他尚是星汉中涵养的元神时,为她挡了苍籍的一击重创,那是他们之间牵绊的开始;尘世里,他的元神变为颜煦而不自知,送给她一块玉珏,彻底套住她的心;山洞里的一夜,他用自己的绒为她织了件羽衣,而后差点自尽;她也记得不规山他胸前的一刀,他自作聪明以为找到个两全的法子。 这么多年,他让她不好过,他自己也没能好过。 “你们仅有的心魔,就是彼此,所以你们的试炼之境才会交叠。”浑厚的声音响起。 “爹爹!”盼晴坐起身,看到外间一个熟悉的身影。 ☆、心魔(二) 盼晴走到宽敞的外厅,星渊天尊将肩头银灰色锦绣披风解下,抬手摸了摸盼晴的头,只一瞬,水君的威仪便瓦解了,她不过是个六万岁的天神,在天界还是个后辈,在星渊眼中更是长不大的小女儿。 星渊拿起空茶杯向盼晴示意,然而她一跺脚,坐在圆桌旁,星渊只得自己起身招呼外间侍者烧水沏茶,又转身去墙边五斗柜里找茶食、 “爹爹,你胳膊肘往外拐。”盼晴眼疾手快,将被拉开的抽屉又“啪”一声合上,“我布下的结界,你能破、白眉君也许能破、还有无数灵力高深的天神能破,但独独凤族破不了,他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进来的?” 星渊微微一愣,继而又抽开另一个抽泣,拿起一牛皮纸包着的桂花糕,在盼晴眼前晃了晃,“我要找的就是这个。”悠然地坐回桌边,就着新沏的洞庭碧螺春,咬了一口,细嚼慢咽了一番,“比武招亲的消息既然放出去了,没理由使阴招防着某些神君,传出去,水族的名声也不好听。” “爹爹想要个儿子是不是?”盼晴立在桌边良久,双眼怒瞪。“爹爹把他当儿子,偏袒他胜过我。” 星渊放下手中的糕点,抬起头,二十出头的脸,千万年未曾变过,永远沉静,“这世间,我最爱的就是娇龙,她和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曾经是鲛人,现在是真龙,有谁的分量能超过你。”他胸前还戴着娇龙为了救他而不顾一切化成的鲛珠,在他复活之后,重又变成纯净清澈的泪滴状。 “他杀了我,你也不下手杀他,我没死成,你们所有人似乎都帮我原谅了他。”盼晴气鼓鼓的,说着说着委屈起来,“他怎么这么容易被原谅?因为他是三界仰慕的斗神,而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水君,我就该原谅他?” “你是我的女儿,怎么就矮他一截了?魔君苍籍被终结,三界上下都知道你功不可没。”他拉过盼晴,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硬是往她手里塞了杯茶,“我不过弹了个指,破了你的结界,没有别的意思,你怎么想了这么多?” 咬咬嘴唇,是啊,爹爹提都没提“原谅”二字,她为什么要义愤填膺,因为心虚,“飞登上神的试炼,我失败了。”垂下头,“我本可以杀得干净利落……” “那场试炼,我在外面看得清楚。为什么要干净利落?张牙舞爪喊打喊杀的那些小兵卒们,杀起来自然眼睛都不用眨,可他从头到尾也没主动出手,杀之前问问,也是理所当然。” “那是我的心魔,杀不死心魔,我就永远有软肋,我就永远成为不了果断决绝的伟大神君。”她的腮帮子鼓鼓的,“爹爹是三界景仰的神尊,我也要做这样的神。” 星渊抬眼凝望她,撇了撇嘴,“初见你娘亲的时候,正是东海鲛人叛乱的时候,她是鲛人公主,也是鲛人皇族中最离经叛道的公主,一身戎装,不管不顾地冲在最前面,被神兵生擒。她是叛乱开始之后擒获的身份最高的鲛人族,押到我跟前,我是可以杀她的,但是没有。” 这是头一次听爹娘的事情,小时候也问过,他们只含糊地说在东海相识,后来从旁人口中听来的都极尽抹黑之能事,于是这桩三界全知道却又全不了解的情/事愈发神秘。 “我生擒了鲛人帝姬,却没有杀她,反而劝降。鲛人族本就不善战,死撑没多久就崩溃了,全部拘禁在东海。”他抹了抹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55 茶杯的口,“有传闻说,那个时候我就有私心,其实没有。”他叹了口气,“公主也好,侍女也罢,我都会给他们一个机会。” 机会。盼晴心头一酸,当年,她苦求一个机会,她希望子煦能看她一眼、听她的解释、回忆前缘,然而,他什么都不给。给所有人一个机会,也是星渊天尊被抹黑的那些年,最为人诟病的地方,天神们惋惜他的优柔寡断、慈悲心肠,却又因为相同的原因更加景仰他,相比之下,一向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凤皇,就少了诸多议论,更像个能立在神坛上的泥塑镀金神像。 “我从来没有希望过我的女儿像凤族那些毫无人情味的皇子们一样,试想想,当年在东海英姿飒爽的娇龙,要是被我直接斩杀,是一桩多遗憾的事情?”他抚了抚盼晴散下的长发。 “可是爹爹,你这一个机会、那一个机会,放过多少天地不容的事物,在三界都以为你殒命的那几年,连你那看重的徒弟都对你很不满。” 星渊轻笑一声,“然后我活了过来,现在呢?凤皇是个值得敬重的帝王,他生来如此,不必强求他多些怜悯。可是你,你生来不是那样的,又何必强求自己?你的试炼,已经相当优秀,何必耿耿于怀?” 氤氲的水气蒙在盼晴的眼前,久久的,她的声音黯哑,“你说我们的试炼之境交叠,所以,我杀的,真的是他,而不是什么心魔?” “是啊,一次次杀得他好不痛快,原以为你不是他的对手,但他有心让你,我心想,这仇报得,大快人心。”星渊的笑声很是轻快,“子煦原本可以做一个你口中毫无软肋的神尊,炼成一只超越他先辈的金凤凰,但他早早地放弃了,因为他希望你能活。” 盼晴抿了抿唇,嘴角想要上挑,却终究抖了抖,又弯了下去,“我死了,他才想让我活。” “他向来愚钝。我收的唯一的徒弟,在刚到汉崖府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嫌弃他天资愚钝的,没想到吧?”星渊仰头看空灵的龙宫顶,上头是千万丈的海,“但他坚韧踏实,所以我也给了他机会,允许他尝试,允许他犯错,只一次,下一次能改就成,看看他如今,也是个了不起的天神。” “爹爹,是要我也给他个机会?” 摇摇头,“我对旁人不强求,对你,更是不强求。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茶刚刚喝到失了茶色,一摞糕点也只剩下点碎渣。星渊心满意足地站起身,重又披上披风,要继续他的游历,离开前,将盼晴揽进怀里,“我不像天帝那样重重保护,也不像凤皇那样一味苛责,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能自由自在地走自己想走的路,永不后悔。” “爹爹,你和娘亲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的责难,最终也……你后悔吗?” “不后悔。如果没有那些种种,哪里会有即使消逝也永远在我心里的那些记忆,又哪里会有你?”星渊低头吻了吻女儿的额头,“我不后悔,也希望你能永不后悔。” 踏出龙宫一步,星渊又回望一眼,“子煦那个傻小子,又要做傻事了,我希望他也能永不后悔。”说着,变成一条巨龙,在海中潜行,渐行渐远。 子煦要受封太子了,有什么好后悔的。盼晴重回到床榻上躺着,翻来覆去,都无法再睡成一个回笼觉,索性纵身一跃,跳出龙宫。爹爹说他要做傻事,她倒也想看看,是怎样的傻气。 凤隐山上,凤族的皇上皇后坐在大殿上,子煦跪在殿中,身后是乌泱泱一片羽族的贵族们。 凤皇的脸色铁青,一拳头砸在扶手上,“子煦啊子煦,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当今凤族唯一的皇子,太子是你的荣耀也是责任。” “儿臣在试炼中受困于心魔,无法修炼成功,不能担此重任,恳求父皇,另择合适的太子人选。”一直谦恭的头抬头,“父皇尚且年轻,册封太子本就不该如此匆忙。” “你是我的亲儿子,封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除非……”他还没有说出口,被皇后按住手,示意不要再说下去。 “除非,儿臣被除去凤族的身份,就像,就像大哥一样。” “混账!”凤皇怒不可抑,继而浑身颤抖,威严如他,极少这样失态,“我的大儿子为了不规山的山妖,背离凤隐山;如今我的小儿子,为了一个龙女,也要步他的后尘?我们凤族从来不在儿女情长上牵绊,你,你们……”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不仅仅是什么儿女情长,南海的佛告诉我,爱也是神灵。父皇,您亲眼见到上古的长皇子和鲛人帝姬隔了几乎永恒的时光,在生命的尽头重又一起,他们就是神灵;子婵对皓天一往情深,她去后,皓天追悔莫及,在尘世找了百转千回,终于找到了不灭的一丝魂魄,子婵没有在寒散咒里灰飞烟灭,这就是神迹;鲛人盼晴死在我的刀下,死在我的怀里,然后她变成龙女重生,父皇,她是上古以来第一位历过生死劫现出龙身的真龙族,这难道不是奇迹吗?”子煦重重地叩头,而后决绝地道:“离开凤隐山,要自断凤翼,我现在就动手。”拔出了墨阳剑。 ☆、龙凤欢(一) “来人,拦住他!”凤皇慌乱地从帝位上站起身,却眼睁睁看着十来个羽族兵士被子煦周身的结界弹开,甚至于他亲自动手,也无法破开结界。他的儿子也是个合格的天神了,灵力甚至在他之上,却要为了一份情感放弃家族,他勃然大怒,在内心的最深处,却微微动容,他爱上的是令人敬仰的星渊天尊的女儿,不是与天界不容的山妖,更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魔族,岂不是不幸中的万幸? 子煦的身后,巨大的凤翼显现,他用左手举起墨阳剑,向右翼砍去,就像当年他对大哥行刑一样。失去右翼的大哥,在遥远的不规山有个等待他的爱人;而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呢?他失去的不仅仅是翅膀,还有整个家族,他的面前,没有人等他,但他仍然要这样做,他对族人、权力的维护和追逐,曾经深深伤害了她,这是他仅有的道歉方式。 涅盘殿上乱作一团,羽族的贵族们也无法坐视皇子自断凤翼,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撼动他布下的结界。凤皇垂手立在离儿子五步远的地方,无能为力。 一股透心凉的海浪从天而降,浇得一众羽族狼狈不堪,他们大约是三界上下最畏惧水的一群,连凤皇也被这瓢泼的海水一惊,锦袍骤然间贴服在身上,威严尽失。无人能破的结界,在刺骨极寒的海水中悄无声息地沉寂了。山呼海啸的浪头将子煦手中的墨阳剑拍出去老远。 涅盘殿上的天神们仰头看白色云雾中闪着银光的来者,不知是何方神圣。 听着下面惊慌失措的议论,得意之情简直要从胸腔里满得溢出来,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56 卖足了关子,顿了顿,才从云雾中露出脸来,谁知下面全是脸生的,大家面面相觑。 “谁呀?” “怎么是个小丫头?” “可不敢小看小丫头,星渊天尊看着也年纪轻轻。” “这么说来大概几百万岁的老太婆?” 越说越不像话,同她想要的震撼开场渐行渐远,清了清嗓子,“我是水君。” “水君?难怪不认识。” “管江河湖海的水君?” “真龙族的水君?” “就是啊,星渊天尊的女儿,喏,皇子就是为了她要断凤翼的。” “哦!”一群恍然大悟的天神,原来都是些前因后果没搞明白就凑来看热闹的,这下关系理清了,看起戏来更是兴致勃勃。 “想断了凤翼,一无所有地赖在我龙宫?”盼晴从云头缓缓降到子煦跟前,“然后就讹上我了,说这翅膀是为我断的,是不是?”她上前一步,小皮靴重重踏在他跟前,弯腰俯身,“我可不吃这一套!” “你说最不能释怀的,是我的心胸还要装下那么大的江山、那么多的人,现在我就是想告诉你,只要你能原谅,江山我不要,子民我也不要。” “啧啧啧。” “皇子这话说得,扎心了,扎心了。” “废话,你这样的子民和我家夫人比,我也选我家夫人,谁选你啊……” 羽族的贵族们议论纷纷,凤皇清了清嗓子,瞬间制止住议论声,他上下打量一下盼晴,没有流露出任何褒贬的神色,返身回到宝座上,但单单坐下的动作,透着说不出的轻松。 “你这可不就是讹上我了吗?”盼晴跺跺脚,“你想讹我?我还没讹上你呢!你把水蛇三王子打伤了,人家现在要退婚,我是水君,水蛇族是我治下的,现在我治下的王子要退我的婚,新任水君走马上任的头一件事——我自己的比武招亲,就被你搞砸了,还没找你算账,你还先用起了苦肉计,省省吧!” 子煦抬眼看她,彼此看到对方心底的目光,直击他的心,“你想要我怎么做?” “自己想!你一直说自己是凤族的二皇子、凤族未来的太子,这么点儿主见都没有,还做什么斗神?我爹爹怎么收了你这么不中用的徒弟?” 天边飞来一只海鸥,带着尖细的叫声,横扫过涅盘殿众神的头顶,落在盼晴肩上,在她掌心放下口中衔着的信笺。她草草看了两眼,双眉拧成一团,“北海的定海玉失窃,我要忙去了。”她回身冲宝座上的凤凰与皇后施施然点头示意,然后纵身化成小白龙,向北方飞去。 涅盘殿的门边飞入一只鸬鹚,“报!南山碑林一夜间全部坍塌。” 群臣发出惊恐的叫声,南山碑林正是为了镇压早年间冥界无法拘住的恶鬼而建,下面是间间石室,如今全部坍塌,岂不是石室空荡荡,恶鬼在世间? “子煦!”凤皇一声令下,大殿上又寂静一片,“你现在去南山,查清楚来龙去脉,向我禀报。”南山是凤族治下的地界,他想了想,“这是你受封太子后的第一件要务。” 子煦捡回自己的墨阳剑,收回剑鞘中,抹一把脸上的海水,“是!”起身走出涅盘殿。 凤皇转头对自己的皇后小声道:“原先我觉得他和盼晴就是没缘分的,分开的好,现在看来……”他轻轻一笑,“我们做父母的,也帮帮这小子吧,过几天我去找星渊天尊喝酒,你看看龙宫里头有没有什么能和水君说得上话的人物。”他边说边握住皇后的手,过了会儿才放开。子煦这乱子总算过去了,又能安心处理凤族的其他事务,他心情大好,没有留意到自己从未有过的柔软态度,令皇后湿润了眼眶。 盼晴停在北海之上,深不可测的海面巨浪滔天,失去定海玉的海永不会安宁。她召来水族兵士,长长的队列一直通到天际,抢在天翻地覆前,将海里全部的族群都就近往东海迁徙。她自己则潜入海底,逆着暗流,游到曾经供奉定海玉的神庙中。 丢了定海玉的神庙没了神灵的庇护,结界破了,灯火全灭,在汹涌的海水中迅速地破落。盼晴口中叼着夜明珠,在神庙里外摸索,触到一片柔软的花瓣。举到眼前,借着夜明珠的光亮,看清是红色的合欢花瓣。心生纳闷,这么深的海底,断断不可能是岸上飘落下来的,更何况这样鲜嫩饱满的合欢,不是尘世间的合欢树。 她揣着花瓣这唯一收获游回海面,正遇上千里迢迢赶来的白眉君。 “撤离过半,但这北海丢了定海玉,长此以往,必有大乱。”白眉君气喘吁吁道。 盼晴将花瓣递到他跟前:“您老见多识广,有什么想法没有?” 白眉君将花瓣放在手心里、举到眼跟前,反复查看,“三界有一处合欢树长得最好,就在不规山。” 不规山,凤族与山妖结合生下的妖神,盼晴有一丁点印象,一个双瞳异色的妖王,身后是热烈的合欢花,他还设局拿走了自己的鲛珠,是个厉害角色…… 带上一队兵士,即刻赶往不规山,遥遥还有三个山头时,她看到对面赤红的队列,全是羽族的兵士;地上漫山遍野,乌泱泱的铠甲,初看一惊,以为是魔族,细想魔君都已殒命,哪里来的魔族,原来是厉鬼掌管的孤魂野鬼。 羽族的兵士源源不断向山头不该出现的军团厮杀,盼晴带着兵士立在天上看着,她看到主军帐外伫立的身影,他专注地观察着战局,适时地调整着三军的队列与战术。 抱着肩,远观,这就是曾经的子煦,让她迷恋过的子煦,无愧于斗神称号的子煦,专注于战事的他最让她着迷,可这样一个性格的他恰恰不会让她幸福,心头怅怅然。 “水君殿下!”一个白色身影恭敬地在她跟前行礼。 她定睛一看,自己尘世时的二哥,白哥,没忍住笑了两声。 白哥双手捧上一块海蓝色的玉佩,“二皇子拿回了定海玉,让小的给水君送来。” 盼晴向下瞟一眼,子煦依然立在军帐前,没有抬头,原来他早就注意到她了。接过定海玉,“谢谢!” 白哥依然恭敬地行着礼,“二皇子还说,战局紧张,他一时走不开,请水君见谅。至多两三年,将这些厉鬼孤魂全都拘到冥界之后,他会去东海找你。” 盼晴笑笑没说什么,带着兵士返回北海。 子煦仰头看她离开的方向,她一直就喜欢这样的他,统领千军万马、对敌军杀伐果断,外界面前他依旧是这样的,但是,他对她再也不会那样冷心肠。 放回定海玉后,北海果然风平浪静,于是先前浩浩荡荡迁出的水族们,又重回北海中安居乐业。 盼晴也没有就此罢休,彻查了守卫定海玉的兵士,没有发现可疑,倒是守卫一处的兵士永远在守卫这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57 一处,也确实枯燥了些,难免松懈出错。盼晴支颐冥想了几日,终于想明白,近多少年来水族一直不济的根源,兵士永远那么几个所谓善战的族群里出,久而久之,不用战斗的族群愈发胆小,而总出兵士的族群情绪惫懒,这都是星渊天尊消失的万年里行成的坏规矩。 小手一挥,水君总算要干出番大事业来。 ☆、龙凤欢(二)大结局 花了五年的时间,盼晴才整理出一套完善的水族兵士制度。所有的水族,哪怕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扶的小虾,也得入伍,水族的安危,人人有责。于是因为兵源充足,哪怕是最艰苦的驻守任务,也不过一两年就能换岗,且都是年轻的兵士,执行任务起来格外认真。所有一两年即退下过普通生活的水族们,也是训练有素的,这样一来,倘若一天,真有战事爆发,水族不论老少,都能战甲一披上战场。 这制度施行开来后,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盼晴觉着,从海面上掠过的海鸟,看着水面的样子也有了些敬畏。 她立在东海上空,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治下繁荣的水族,甚是欣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子煦大概打了个打胜仗,五年中上门了好几次,都被盼晴以公务繁忙拒之门外。偶尔想起前世做他徒弟的日子,总有些特别温馨的场景,让她觉得他们是曾经相爱过的,但最后当胸口的那些刀,横梗在她心头,这些她不会忘。 觉得有些疲倦,想出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抱着肩想了会儿,想到了个好去处。 陈朝天宝一十二年,在塔木地区戍疆二十载的玉大人率全家晋京。皇上感念他二十年来如一日的忠心耿耿,保边疆安泰,赶在皇太后五十寿辰举天同庆前夕,宣布将玉大人封为九门提督,即日回京。 皇太后是个热心肠的妇人,知道玉大人有个年方二八的小女儿,叫作盼晴,一看名字知道,边关艰辛,玉大人夫妇这么些年为了陈朝吃了不少苦头,一定要给他们的女儿一个好归宿。皇族宗室里,年纪相当、尚未婚配又位高权重的便是端王爷,他是皇上的亲弟弟,也就是皇太后的小儿子,刚满二十,一表人才。于是生日这天,就请皇上做主赐婚。 领旨的时候,玉大人一家还在进京的路上,才走了三分之一,就接了这么个大好消息,整个马队都在沸腾。 这个夜晚,只有盼晴一个人彻夜难眠,另一个稍稍不安的,大约就是她的哥哥玉白哥,已经官拜三品的武官。 因为早在四年前,白哥有过一次随爹爹玉大人进京面圣的机会,当然面圣述职的是玉大人,白哥是没有机会的,他在京城待着的十几天,都和京城的世家子们在一处玩乐,见了许多边关没有的新奇玩意儿。 因为年纪相当,端王爷也曾经出现过一次,那次玩乐在南城着名的戏园子里,用白哥至今都难以释怀的话说,端王爷,简直是仰望天空的王爷,不可一世,不单单对白哥,对那一众玩伴也是,就连特特赶来助兴的名伶,他也全然不放在眼里,只坐了片刻就匆忙离开了。 总而言之,端王爷简直让原本快乐的京城之旅的结尾变得灰头土脸,白哥回来耿耿于怀,和盼晴长吁短叹,京城那地方,虽然吃得好玩得好,可一不小心就叫人看不起了,哪里比得上边关,自由自在。 于是四年之后,猛然要入京,兄妹二人本就闷闷不乐,又听说盼晴要做端王妃了,更是忧心不已。想想端王爷这样傲慢,不就因为他是皇上的亲弟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仿佛整个大陈朝,再也没有能和他比尊贵的,男人如此,女人亦如此,这样嫁过去,即使有皇太后的钦点,仍旧会被他看不起,有什么意思。 想想她盼晴十六年的生命里,在边关粗野惯了,没人管得了她,这进了端王爷府上,更是不能入他的眼,于是,兄妹二人一合计,倒不如跑了算了。 盼晴带上些银票,化妆成男孩儿的模样,拿着白哥的书信,准备投奔南地经商的舅舅,至于怎么和端王爷交代,就当她在路上暴毙了吧。 谁知才走出去半天,就在林中遇到土匪,见这年轻公子一身光鲜衣裳,又孤身一人,嫩得很,打算杀掉他抢夺银钱。盼晴那三脚猫的功夫,左突右刺,眼看就要败下阵来,突然一个高手驰马前来。盼晴只看到,他手中的利剑在阳光中闪着耀眼的光,十来个匪徒就都倒地不起。 “小兄弟,上马。”他将盼晴拉到马背上,迅速地跑出树林。“怎么称呼?” “盼……盼。”轻松之下,险些说出真名。 “盼盼?”身后的男人眉头一拧,“姓什么呢?” “于。” “于盼盼?呵。”他轻笑,“那我就称呼你,盼弟?我姓吴,单名一个阳。” “原来是阳兄。”盼晴直了直身体,吴阳的双手从她手臂下穿过握住缰绳,不知不觉他就脸红了,可又不能有所表示,就那么忍了一路,到了客栈才下了马。 “盼弟这是要去哪儿?” “庐湖。”舅舅的宅子在庐湖。 “这么巧,我正要回家去,也在庐湖。” 盼晴心头一喜,连连叫好,跟着吴阳进了客栈,正想要房间,吴阳却坚持让她住进自己的房间,说是路途遥远,既然兄弟相称,无谓多花这客栈银子,说得那样有道理,盼晴只能在心底里叫苦不迭。 好在这吴阳夜间总爱在客栈外头喝上几盅酒,也不强求要她陪,刚够她自己在房间里收拾干净,缩在宽大客房一头的床榻上。 十来天过去,吴阳还给盼晴找来一匹马,两人并驾齐驱,马不停蹄地赶路。吴阳说自己是庐湖乡绅家庭,因为家里良田万亩,又是三代单传,家里惯得很,小小年纪就走过许多地方,家中阔绰,养成既仗义又大方的脾性,且便览陈朝大好河山,走到一处,看到个山水都能跟盼晴说出个一二,对着市集上的民俗物件都能讲出俏皮话,真真有意思。 在路上走着,盼晴看着他的侧脸,英俊挺拔,心说,嫁人就该嫁吴大哥这样的,总比那鼻子底下看人的端王爷好。于是试探地问他,发觉他既没有娶妻也没有纳妾,并且连定亲都没有,可把她高兴坏了,险些手舞足蹈,还想问问他娶妻有什么要求,又觉得太八卦了些,问不出口。 没成想他倒是问了,“我看盼弟性格豪爽,家中姐妹应当也是直脾气,我喜欢,有没有尚未许给人家的?” 盼晴连连点头,“有有有,长得和我一个样,不不不,我妹妹穿裙子,可比我好看多了,回去就帮阳兄说去。” 吴阳骑在马背上,笑得很得意。 先前白哥告诉她,出发去庐湖大约需要一个月,然而走了一个月,还没有南地的迹象,道路两旁积雪仍在,这可是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58 三月,南地不应该莺飞草长、花红柳绿了吗? “两个月前,官道被洪水冲断,我们这条道,比官道多出一倍。”似是看穿她的心思,吴阳抢在前头解释了。 盼晴安下心来,不妨晚间在客栈更衣时,吴阳推门而入,吓得她尖叫起来,躲入帐中,红色的肚兜掉落屋中。 隔着帐幔,她看到吴阳愣在门边,“想喝酒来着,才想起今天是寒食节,店家不卖,我才早早回来了,我这就出去再走走。” 一直将近后半夜,吴阳才重又推门进房间,进来之前还在门口喊了两声,盼晴用上了女装打扮,反正也再没有瞒的意义了。 一盏六角玻璃盏,两杯清茶,两人对坐,盼晴只能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的家世。 “玉大人升为九门提督,往后你们玉家有的是好日子,怎么要跑呢?” “皇上赐婚了。” 吴阳一愣,“听说是端王爷,那是大好事,更不要跑了。” “我不要嫁端王爷,那种眼睛长在额头上,全天下谁都看不起的王爷,谁爱嫁谁嫁。”盼晴见他这样说,心里分外难受,大声冲他喊。 “可端王爷人品、名声、长相,在陈朝,他自称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就连皇上也要夸这弟弟几句,你怎么……” 吴阳越是说端王爷的好,盼晴就越难受,“不想嫁不想嫁!世上比他好的夫君多得是!”赌气地自己钻上了床,一夜无眠。她也没有听到吴阳睡着时低沉的呼吸。 “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君?”第二天一早,吴阳和盼晴打上照面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问题。 盼晴原本对他有气,可被这一问给问羞怯了,心说,你真不知道吗?只用脚尖在地上画圈,画了一个又一个,就是不说话。 “你倒是说话啊,我冒着杀头的风险把玉大人的女儿、未来的端王妃拐走了而不自知,真话总该听两句。” “阳哥,你要是带我走,我就嫁给你好不好?”终于不再画圈,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想看到他点头。 吴阳双眼圆睁,嘴角一挑,“端王爷要是有我这么好,你也不嫁?” “你不答应?”惘然若失,因为他不喜欢自己?不应该,他主动提出要娶自己的妹妹,现在自己是女孩儿,他应该高兴才是;还是畏惧端王爷和九门提督的权势,倾心的侠士也只是个凡人而已,微微失望。“那,我要先走一步了。” “我带你去庐湖。”吴阳抢先一步挡住门。“送到你舅舅府上就告辞。” 他放弃她了,她难受得有些想哭。 一路上,吴阳沉默了许多,大约在生气她骗了他的事情,却终究在夜幕中带着她进了庐湖城内。 和想象的南地秀丽不同,庐湖城内高宅大院,星罗棋布,午夜时街市上的灯笼红彤彤一片,更照得周围亭台楼阁巍峨高耸。 好大的气派,盼晴在马背上瞪着惺忪的双眼,暗自感叹,小小庐湖都这样气派,京城该是怎样的繁华,算算日子,爹娘也该到京城了。爹娘和大哥,她有点想他们。 路边有个在演皮影戏的摊子。 一道锦屏竖立,上头两个小人儿,在山清水秀的星夜相见。盼晴没来由地,感到似曾相识。 呀呀,姑娘姑娘,你在等什么人儿? 呀呀,公子公子,请莫要上前。 嗬嗬,姑娘姑娘,告诉我在等什么人儿? 哎哎,我在等心上人儿,他就从那皎皎星汉来。 哈哈,姑娘姑娘,我就是你那个心上人儿哟。 哎哎,公子公子,我怎知你就是那心上人。 咦?我可不已经在姑娘你心上么? 他们俩驻马看了一会儿,一起“噗嗤”笑了。盼晴感到淡淡的忧伤。“阳哥,以后,怎么,找你?”还想见见他。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号角,“你想我了,就吹它,我就出现。”顺手摸了摸她的头。 “真的吗?”将信将疑地接过,是海螺做成的号角。 两匹马停在三扇朱门前,借着灯笼的光芒,仰着头的盼晴好容易看清门前的大字“玉府”。 “你们家的小姐,我给送回来了。” “你这个骗子!”盼晴扬起马鞭就要逃,被吴阳拉住缰绳,她冲他大骂,被府中涌出的小厮丫鬟们团团围住,“吴阳你个大骗子!我饶不了你!”她心底的大英雄,到头来是这样个怯懦卑鄙的小人,他可以在戳破她的当晚放她自己去流浪,不会连累他,为什么要送她回来呢。 更可怕的是,爹娘一直没有传出她失踪的消息,皇上和皇太后可能太着急要端王爷娶妃了,居然半夜下旨,第二天大婚。 爹娘百般庆幸盼晴回来了,不然第二天大婚,真没法跟端王爷交代。 她逃了一次,玉府上下不能再出一次乱子,光房里就有八个丫鬟看着她,帮她梳妆打扮,一刻不松懈,像押犯人一样将她押上了花轿。 心如死灰,靠在花轿里,听欢天喜地的锣鼓和鞭炮声,她还在幻想,吴阳会像那天冲进树林一样冲进迎亲队伍,把她劫走。可他要是有这个胆子,就不会把她骗回家,真心错付。 端王爷府上里外全是人,蒙着红盖头的盼晴只听得一片嘈杂,耳朵都快聋了,拜天地的时候,还被端王爷捏了一下手掌,更是气愤不已,不光傲慢无礼,还下流猴急,她的夫君怎么是这样的人,气得简直想哭。 这一天中唯一清净的地方,只有洞房,可是等不了多久,端王爷进来,她想清净都没门儿了,悲从中来,从喜服里掏出号角,他这个骗子,到最后还要骗她,给她这么个破号角,说什么一吹他就来,这是拿她当傻子骗。拿到嘴边乱吹一气。 头上一亮,盖头冷不丁被掀开,她吹得太大声,连脚步声都没听到。慌忙抬头,愣住了。 “慢点儿吹,我这不来了?”他立在盼晴跟前,带着饶有兴趣的笑,又坐到她身边,“盼弟,这安排还满意吗?乡绅愿意嫁,换成端王爷就不愿意了?” “你骗我!”盼晴一跺脚,从床边站起,退到窗户旁。 “你没骗过人?扯平了吧。”吴阳,不,端王爷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皇太后给我乱点王妃,我不得看看好看不好看?”逼近盼晴,手指捏起她的下巴,“刚看了几眼,挺满意,就发现她女扮男装逃跑了;我得跟着吧,出手相救之后,发现是个喜欢说谎的小骗子,那我就听着呗;谁成想,居然是因为对我不满意逃跑的。你都没见过我,怎么就觉得我这么讨嫌呢?”低下头逼问她。 “我……我……”总不能卖了自己大哥,“反正,都传说端王爷特别傲慢,特别高冷,特别讨厌。”索性仰起头和他对视。 王爷一愣,喃喃道,“名声这么差?”摸了摸下巴,思忖着,“我是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上神总在欺负我 作者:荻秋寒 分卷阅读159 王爷,和不相干的人都不打照面,哪儿来的‘都’?”嘴角一挑,“你大哥来过京城,在一个局上见过,他说的吧?那天在场的都知道,就他没搞清楚状况还回去乱说一气。我秋狩的时候伤了脖子,那天没法低头,拗不过人家请得厉害,才勉强去露个面再走,带病出场,非常给面子了,这也叫傲慢?” 盼晴一时哑了,伤了脖子啊……“你还有哪儿伤过没有?”她有些尴尬了,“我不想要个孱弱的夫君。” “孱弱?让你见识见识。”说着他已经拥住盼晴,低头吻她。 一对大红喜烛直燃到天明。 屋顶上三尺,司命和月老立在祥云上,月老还紧赶慢赶地画一幅大喜图,说是等他们从尘世回到上界,他要送一套十二幅各式各样的大喜图给水君做礼物,眼下已经画到第七幅了。 “你以为死不承认就有用?我都看到了,月黑风高夜,子煦上神从你屋子里出来,给了不少好处吧?” “没有没有!”月老边画边用笔搔了搔雪白的长胡子。 “那你说说,这都第七辈子了,他俩怎么又成亲了,都是欢喜冤家,什么大波折都没有,婚后天天赛神仙,一起活六十年,生三、四个孩子,什么病灾都没有?” 月老两手一摊,“这再正常不过了,哪有那么多悲悲切切的人。” 司命已经盘问一夜了,月老嘴硬得很,半个字都不透露,让司命丁点儿好处都分不到,终于在凌晨时分恶狠狠地道:“我这就去把他们的红线剪了,往后,你别再想给他们牵红线!” “哎哎哎,不就一筐西王母那儿的蟠桃吗,分你一半儿得了。我告诉你,子煦上神即使空手来,这个忙我也是要帮的。”月老忙拖住司命。 “你当初不是对他嗤之以鼻,一蹦三尺高吗,怎么现在像变了个月老,反倒成全他呢?” “星渊天尊和凤皇相谈甚欢,据说星渊已经全面松口,只要盼晴同意,他祝福他们俩,凤皇那就更不要说了,你看看这风向,还不赶紧帮子煦上神一把?这尘世几遭的经历,我打算全部藏在大喜图里,让水君一看就能记得起来,对他们的感情大有好处。这往后,凤皇、星渊、子煦、盼晴乃至凤族、龙族、水族、羽族,不都得谢谢咱们吗,我们变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多好的事儿,干嘛不干?” 司命咬咬鲜艳的嘴唇,“你说得也有道理,下一世是什么?” “公主招驸马。” “哎,你说水君的怨恨这么深,子煦上神这么干,能成吗?” “你不懂,好女怕磨,他们还能活那么久,子煦上神这么死皮赖脸地天天在她那儿磨着,没有成不了的!” 第一束朝霞透过雕花窗棂照到拔步床边,盼晴微睁的双眼扫到床边一大一小两双鞋,自己被端王爷从身后抱着,迷迷糊糊地想:结婚的滋味,还真不错。又安心在他怀里睡着了。 分卷阅读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