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不随春去》 分卷阅读1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1 书名: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文案 我问:生何以有忧,生何以有怖 他也想问这个问题 白天,他扮演着好男人好领导好老公 晚上,他心慌慌睡不着 那个女子 那只蝴蝶 以往只在梦里折磨得他死去活来 现如今 却明晃晃站在他的办公室里劈头打脸 很快,地狱也要比他的日子好那么一点 她是谁?它从何处飞来?她想要什么?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我念:若离于爱者,无忧无怖亦无生。 悬疑烧脑控!都市传说!心理惊悚! 每天更新!求收藏!求推荐!求吐槽! 内容标签: 恐怖 职场 悬疑推理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文桐 ┃ 配角:林珮,李婷,野鹤,大小老姐甲乙丙丁 ┃ 其它:灵异惊悚,女强,相爱相杀,家庭伦理,现代都市 ================== ☆、铃声 当苏文桐回到家里时,桌上摆着饭菜。牛肉时蔬卷饼、蒜蓉西兰花,一小盘切成块的火龙果肉,还有一瓶没启封的葡萄酒。这都是为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准备的健康晚餐。 他的妻子林珮看到他进屋,起身调小电视的音量,再走过来,帮他把外套挂上门厅的衣钩,然后说:“我去热一下菜。” 苏文桐摇摇头说:“不用。放进冰箱吧,我刚吃过。” 林珮瞪大眼睛,说:“七点钟,你不是发微信说回来吃?” 苏文桐说:“哦,那时没想到和设计院的电话会拖那么久,老有建筑事务所的人接进来。” “一直在开会?” “会后老郑又找我聊,我看实在太晚就和他吃了一点。忘了通知你,亲爱的,我错了。” 他吻了下妻子的面颊。本是个情意绵绵的道歉举动,林珮却从他的唇间感受到了冰凉,以及疲态。说不清是工作操劳还是一成不变的生活所造成的疲态。 林珮从厨房拿来保鲜盒,用筷子将菜一样样拨进去。卧室亮起黄晕的光,苏文桐正摘下手表。林珮忍不住探头问他:“天天开会,是新区的事吗?” 苏文桐说:“并没有信儿。现在要求摸底整个城乡地区,出新规划。” 市里要有大动作,这一阵传得沸沸扬扬,有的说开发区,有的说新区。房价已然涨了一波。为了防止更大的波动,新到任的市委领导班子把消息捂得很紧。 林珮又问:“你们处的代理处长来了吗?” 苏文桐说:“按通知,明天到。” “男的女的?多大年纪?” “女的,比我大一两岁吧。” “和新局长原来是一个单位的?” “不清楚。我去洗个澡。” 苏文桐解下衬衫,踢掉拖鞋,光着脚走进卧室相连的浴室。 林珮看出他并没完全从办公室的文山会海中抽身,仍然在思考、盘算、计划,以至于忽略了环境的改变。 苏文桐换好睡衣,从浴室出来时,林珮已经躺在了珠光真皮的大床上。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壁灯,他刚脱的衬衫搭在床边的扶手椅上。幽暗的光线,掩盖了岁月在妻子修长脖子下刻上的浅浅颈纹,让她看上去和初识时一样娇娆美好。 此时的她,修长的身躯上裹着印花的真丝睡裙,像洒满了落花与藤蔓。胸口和袖口部分是半透明的蕾丝花边。腰带系得非常松,在发出一个期许温柔拉开的信号。 苏文桐并没读这个信号,上床钻进被单。一种绷紧的神经得到松弛的感觉袭来。 然而他感到妻子没有放弃,很快依偎过来,脸慢慢贴在他的脖颈上,感受他微湿而打卷的鬈发,鼻息呼出热气,轻嗅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上剃须霜的气味。 “珮儿,我今天有点累。” “那你不想放松放松?” 柔软的手攀上苏文桐的胸脯。那只手解开一颗纽扣,伸到了睡衣里面,往下滑。 “我今天真的累了。” 苏文桐抓住林珮的手腕,将它抽出来,轻轻放回去。 动作幅度很小,可讯息不容置疑。林珮翻过身去,背对着丈夫。 “你是不是不愿再试了?”幽怨的语气。 苏文桐懂妻子的话的意味。他们结婚近七年,仍没有孩子。头几年是没做好要的准备,这三年尽管心情迫切,林珮却历经两次流产。到医院做检查,结论是宫颈无力。尽管林珮一直在服药治疗,可要孩子已成为横在这个小家庭面前不易翻越的坎。 “没有的事。”苏文桐说,也背过身,“我只是想等我状态好的时候。” “如果你没信心,”林珮赌气地说,“干脆代孕算了。” “法律不允许的。”苏文桐以公职人员的口吻答道。 林珮噌地支起手肘,向丈夫倾过身去:“你跟我讲法?你最近连碰我一下都不情不愿,是法律规定的?还是有别的原因?” “这段工作忙得我昏头转向,能有什么原因?” “我看有!我有证据!”后半句话脱口而出,底气却不足。 苏文桐莫名其妙:“什么证据?” “证据就在洗手间。你一向用的紧肤露换了牌子。还有,你买了三件新的衬衫,旧的再没穿过一次。” “这叫什么证据?”苏文桐好气又好笑,“你别无事自扰好吗?” “我一点没自扰。”林珮说,“反正你眼里我是个老太婆了,配不上你了。你找别人给你生吧。” 她伏下身子,再次气鼓鼓地背冲他。 苏文桐清楚,自己就算再累,也必须做出求和的姿态。于是他伸出臂弯,揽住妻子的腰,用悄悄话的口气说:“谁说你老?说的人准瞎了。倒是我,这两年真成买菜大叔了。” 林珮眼角往后一瞟,坚持说:“男人女人能一样吗?你正是最有魅力的年龄。” “你又知道了。又是哪个公众号文章教你的奇谈怪论?” 苏文桐开始搔妻子的后颈、耳垂。林珮依旧嘴硬说:“我就是知道。” 后来,她实在怕痒,逗得格格笑,回身拍打他的手。苏文桐紧紧抱住她,两人你侬我侬一阵,各自睡去。 熄灯后的黑暗中,苏文桐感到睡衣后摆被慢慢撩开。脊背上,传来光滑的指尖的触感。 林珮并没睡着,在他的腰眼上用手指写字。这是他俩从恋爱起沿袭的老习惯,当林珮不愿开口说出来时,就用手指在他的掌心上写出来。 第一个字,苏文桐估摸是个“我”字,这也是林珮的手语的惯常开头。 往后笔画很多,不那么好猜。林珮一笔一画,写得很耐心。 结束时,苏文桐差不多猜出来了。一共七个字,第二个是“知”字。结尾是“一切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2 ”,中间还有个很熟悉的“你”字。 我知道你的一切。 林珮这才翻身,心满意足,倏尔发出入睡的呼吸声。 我知道你的一切。 不,你并不真的知道。 比方说,这将是个漫长的夜晚。每当白天承受难以克服的压力时,苏文桐睡觉就会遇上麻烦。那个旧梦,随时可能穿过无声的夜,回来折磨他。 果然,梦又来了。 在梦中,你开始意识到,恐惧仿佛一只黑色的硕鼠,卡在喉咙里挣扎。那个身影,又浮现了。 血一般猩红的双唇,火焰一般灼眼的红色高跟鞋,还有那惨白如死尸的手臂上,标记着一只来自冥界的蝴蝶。当手臂摆动时,冥蝶犹如在翱翔。那只手臂奋力一推,你周边的一切随即崩塌,脚下随即悬空。 下坠,无穷无尽的下坠,直坠往虚无的极点。 苏文桐拼命睁开眼睛。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满头大汗,张着嘴,却没喊出声。夜正深沉,妻子还熟睡在身边。 他直起身子,喘着气,用手使劲揉搓自己的脸。随后缓缓起身,穿拖鞋下床。忽然,床头柜的橡木桌面发出振动,吓了他一跳。原来是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在闪烁。 这么晚来电?谁?他瞄一眼,完全陌生的号码,于是不予理睬。 手机依然固执地震颤。他一把抓起,走到浴室,丢到钢化玻璃台面上,任其自响自息。 一时再睡不着。他感到口渴,便摸黑打开卧室门,经过寂静无声的客厅,走向一团漆黑的厨房。 走廊上的感应灯悄然亮起。他打开冰箱门,想找一瓶啤酒或碳酸饮料。但很快发现他太傻了,有这种念头就说明头脑没完全清醒。冰箱是林珮的领地,连一听无糖可乐都不可能有,里面全是生菜、水果以及许许多多寡淡无味的食物。 曾几何时,当家里的冰箱容量还在400l以下,他和她都自信青春永不会走开时,塞满冷藏柜的是冷饮、快餐、火锅用料和吃到胃胀的垃圾食品。 最后,他翻出一盒脱脂牛奶,倒进杯子,一口气喝光,自觉好受些了。他坐了一会儿,噩梦所造成的恐慌感如落潮般退去。 他将纸盒放回冰箱,走进客用盥洗室。借着小夜灯的光,镜子上映出一个俊朗不凡的男人的形象。他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从不锈钢杯架上拿起漱口杯。 霎那间,他瞥到杯子里有什么东西。乍看下,像一条粉红色的蝌蚪。定睛一看,隆起的额头,弯蜷的小小身子,还没成形的手脚间拖着一条血管毕露的带子。 苏文桐的头“嗡”的一下。这一幕,两年前在妇产医院的超声图像上,一年前在令林珮泣不成声的手术托盘上,他都曾见过。 那个小小的东西,此刻正缩在玻璃杯子里,像在妈妈的子宫里一样安然娴适。 “哗啦”。漱口杯摔在瓷砖上,跌得粉碎。 苏文桐慌忙开灯。他靠在墙上,却看到地面上除了玻璃的碎渣,什么都没有。 “铃铃铃——”黑暗中的客厅传来电话铃声。 他第一个念头,我把手机落在客厅了。但下床时的记忆立刻驱散这个想法,手机在卧室的卫生间里。而且这不是他设的来电铃响,也不是林珮的。 这是一串历史悠远、他这个年龄才会唤起情怀的提醒铃声。 这串铃声风靡的时候,大街小巷挂着周杰伦的动感地带广告牌,打电话还需要按键盘,诺基亚尚是销量王者。而他目光清澈,浑身是劲,纵然挑眉到顶,额头也绝无一丝皱纹。 苏文桐慢慢迈进客厅,嘴巴里有种说不出的苦味。电话仍在响。这么大声,林珮怎么没被吵醒? 灯光从盥洗室敞开的门透出,他看清了响声的来源。冰凉的火苗一下从尾骨蹿升到头顶。在响的是一部老式电话,林珮去英国旅游时带回来的。维多利亚时期的造型,镶铜的听筒,与话筒完全分离开。 问题是,它是摆设,是完完全全的工艺品,没有电路也没接线口。它怎么会响? 它不可能响。 但它确确实实在响。 像一个不得到父母安慰绝不停止哭闹的孩子。 苏文桐的手颤抖着,拣起听筒,放在耳边。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一半像是电极与电极在摩擦碰撞,一半又像是从喉头挤压发出的怪声。声音的源头非常非常远,仿若穿透地壳,来自大地深处。 怪声停了。房间再陷入一片死寂。 我还没有醒。我还在梦中。苏文桐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大来看文^____^,鞠躬。有想交流想跳脚想吐槽的,统统欢迎留言呀! 每天早上8点半更新!追完一天有劲头! 留到晚上看悬疑效果更佳! ☆、上司(上) 苏文桐一早踏进规划局管理处的办公室,屋里的每个人和他打招呼。大家对他的晚来习以为常,全在问他的黑眼圈怎么搞的。苏文桐一脸倦容,搞不清昨晚是否在发梦,含含糊糊地答应。 他管的这间办公室,在他之下,有四个科员。两男两女,上个月又来了个见习生。 他进屋前,人虽然齐,但一片肃然。他到了后,才有几分嘁嘁喳喳的生气。他心里有数,这种反常是潜在的危机感的反映。自从上一任局长随着前任市长落马后,局里走了不少老人,自愿的,被迫的。留下的都处在某种不安中。 苏文桐刚落座,包里的手机就响了。深夜的不快记忆一下勾起,他不禁有些忌讳。尽管如此,他还是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他的一位老熟人。 他接通,寒暄几句。对方现在局下属的乡镇规划所工作。 “怎么,你们还缺人吗?” “缺啊,我的苏大处长,天天走访基层,真的缺。能不能组织一些年轻人来支援啊?” “好,我帮你问下。” “千恩万谢。对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最好来几个男的。我这边清一色娘子军,下乡需要铁脚板啊。” 苏文桐口里应允。一个年轻姑娘走到他桌边。 姑娘梳低马尾,生着张瓜子脸,穿一身藏起曲线的ol套裙,笑盈盈的,为他的茶缸添上热水。苏文桐常喝的茶罐里的茶叶,也被这姑娘适时醒好。 苏文桐结束通话,对姑娘说:“谢谢你,李婷。以后我自己泡好了。” “不耽误事,我给大家都泡。您的茶要快洗三遍,方姐爱淡茶,郑哥爱浓茶。我学到不少茶道的文化呢。” 苏文桐淡淡一笑。李婷人机灵,就是考进机关来的,没什么背景。传言新局长将会烧三把火,市区机关要改组、整合、缩编,一些人分流到城乡的派出机构或事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3 业单位去。李婷,不管情不情愿,很可能在这批人当中。 如果苏文桐能做主的话,他愿意把李婷留在身边。原因简单,李婷能干,不油滑,可以切实分担他手头的工作,一两年内也不担心休生育假。可眼下的处境,他这个副处长都前途未卜。 “咳。”李婷刚走开,苏文桐头上响起一声咳嗽。 他抬头,是主任科员老郑。后者和他目光相对后,发出意味深长的叹息。苏文桐明白,老郑又有事要抱怨了。 昨晚会一完,老郑拉着他东聊西扯,想套一些单位动向的口风。不过没多大收获,因为打局里人事变动起,苏文桐自己尚且半聋半瞎呢。 “你来正好,读读这篇稿子。”老郑递给他一张打印纸。 苏文桐粗念一遍。是一篇关于市公园建设项目指挥部成立的通稿,写得冗长啰嗦,逻辑混乱。 “现在的大学生的水平啊。”老郑又叹一口气。 苏文桐问:“那个见习生的手笔?” 老郑沉重点头,说:“我教她怎么改,她还不乐意不虚心,和我争起来。真是!” 苏文桐回头望了一眼。见习生坐在座位上,处里另一个男科员大雷噼里啪啦敲打她的电脑键盘,向她演示规划局的网站系统,殷切到肉麻。 苏文桐对老郑说:“没事的,我同她讲几句。” 老郑摇着头离开。苏文桐说:“小玲,你过来一下。” 听到苏文桐的声音,被叫名字的女孩霍一下站起身。方才满脸的敷衍和困倦一扫而空,焕发出光彩。 “苏处长,您叫我呀。” “这篇稿子,是你写的?” “嗯。”小玲忽闪着带卧蚕的大眼睛说。 “写得不错,不过我觉得还能更好。我有几条修改建议,你不妨参考参考。” 小玲忙不迭说好,拉过一把转椅,坐在他身边。 苏文桐从笔筒抽一支红笔,给她讲写文书的要点,如何开头,哪些人会读,会从哪些角度读,公园的历史如何,当下如何,未来如何,怎么总结,怎么分析,怎么展望。 苏文桐将看似复杂的事情讲得深入浅出。对语病和条理上的疏漏,他打个哈哈一语带过。而法规原则上的错误,他言简意骇,不留情地勾出红圈。 小玲一边听,一边点头。 她穿的缀满荔枝的黑色花边连衣裙,充分勾勒腰身的线条,露出一对长又直的腿,同苏文桐的膝头近得几乎能碰到。裙子外面套着红色针织衫,在鼓鼓的胸前系了个蝴蝶结。 随着苏文桐的说话,她脸颊的桃红越来越深,双眼流波闪烁。好容易抿住双唇,微笑又浮出嘴角。 “我说的,你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吗?”结尾,苏文桐问她。 “嗯,应该行吧。”小玲回答。精力充沛的身体摇晃起椅子,眼神仍聚焦在对面的面孔上。 “就是吧。”她用少女特有的腔调说,“我感觉要重写一遍。” “那我就有重读一遍的乐趣了。”苏文桐将批注完毕的稿纸交给她。 小玲回去改稿。大雷过来,点头哈腰的,交呈上一张报销单。 “苏处,麻烦您签一下。” 苏文桐看他一眼。大雷是处里的老大难,作风涣散,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有在涉及切身利益的时候,他才摆出这副老实恭谨的样子。 然而苏文桐拿他没辙,大雷的妈妈十一年前公干时车祸身亡。大雷算烈士后代,是特招进局里的。如今处室风雨飘扬,有能力的青年人纷纷跳船。比如小五,经常连大雷份内的事一块做,可惜已离职,去了一家网站管运营。 “我真的签不了啊。”苏文桐说,“代处长就要来了,她拥有审批权。” 大雷悻悻而去。这回换方姐来到他桌前,伸出两根手指,做夹拢状。 苏文桐心领神会,跟她出去,一路走到僻静晦暗的楼梯间。楼梯间贴着告示:“严禁吸烟;发现第一次罚款二百;第二次罚款五百,通报批评;第三次罚款一千,行政处分”。 方姐对此熟视无睹,点燃一根黄鹤楼细支。 处里属她的资历最老,熬过三任局长。苏文桐刚来时,方姐对小年轻百般看不上。幸而苏文桐有化敌为友的本事。在帮方姐的年迈母亲在省立医院安排肿瘤手术后,两人成了好朋友。 “代处长人已到。”方姐开口说,“在和局领导们开会呢。” 苏文桐说:“我知道。” “其他的你知道吗?h大毕业,新加坡进修,在沿海开发区的党工委呆过。老公和她分居两地,两人没孩子。” 苏文桐皱起眉,说:“没想到。” “没想到?”方姐想起苏文桐也没有孩子。 苏文桐说:“我以为会与新来的局长的履历有所交集,但没有。” 方姐嘴边掠过一丝笑:“怎么没有?h大不就是?” 苏文桐说:“并不是。” 方姐吸一口烟说:“我问你,新来的局长是谁带来的?” 苏文桐说:“当然是新的市委班子。” “新来的分管规划的副市长,直管咱局长的,哪毕业的?” 苏文桐恍然领悟:“h大?” “同院系的师兄学妹哦,如假包换。” 苏文桐不抽烟,方姐喷出的云雾吸进肺里时,隐隐刺痛。h大在国内城市规划领域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光是给省里的住建厅,就不知输送过多少人才。苏文桐当年没能考上。 两人沉默一会儿。方姐又说:“我还告诉你一件事。” “哦?” “上礼拜下暴雨,淹了好几条街。局里好多人下班来不及走,在单位干等到雨停。” “哦,那天我在外调研,堵了五六个小时才回家。” “咱们处那个见习生,也候在大厅。中途,她被一辆车接走了。你猜什么车?” 苏文桐望着方姐,后者显然要爆猛料。 “一辆丰田红杉。咱们这一片谁开它?” 红杉,比陆地巡洋舰都高都长的四驱巨无霸,涉水如走平地。这车在国内不生产,街上跑得很少,苏文桐不记得身边有人开它。 方姐压低嗓音说:“我姐们开美容会所的,咱新局长的老婆是她的金卡客户。人家的座驾就是这一款。” “那也未必是同一辆。” “就是同一辆。我拍下来发我姐们了,说没错,车顶行李架、大灯一模一样。” 不错,苏文桐想到,局长和小玲差不多算前后脚来的。 “见习生,和局长会是什么关系呢?” 方姐语出惊人。 “我早琢磨过了。那个小丫头的大名姓什么?” 苏文桐想了下:“姓冯。” “省住建厅的厅长呢?” 苏文桐猛抬起头。 早有好事者打听过。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4 省厅厅长,住建口出身的新副市长,曾在上一家单位共事近十年。 小玲来之后,大学生见习进展的汇报流程也变了。以前只需交人事教育处,现在为了启动新的人才发展计划,要备档一份给局长办公室。 在苏文桐的脑海中,新处长、新局长、新的副市长、省厅领导,局长夫人,还有初出校门的见习生,构成了一张互相联结的网。如果你不是挂在这张网上的蜘蛛的一员,那么你就只好当被缚住的黄蜂。 ☆、上司(下) 方姐等苏文桐发表意见,后者却没话可讲。 方姐说:“这个节骨眼,多年战友、技术骨干、小公主,全到咱们局唱群英会来了。” 她忍住后半句没说。苏文桐懂,新区的风声,不是平白无故刮起的。 炮筒上了膛,终归要发射。方姐肚子里的话到头来憋不住:“将来落实的不管新区还是开发区,里面的位子准得挤破头。早来早卡位。” 苏文桐舒出口气,说:“那也轮不到我们这些遗老。” 腰间的手机骤然振动。和方姐的一席谈话,苏文桐早把凌晨的惊悚经历抛到九霄云外。他毫不犹豫地接打。 “苏处,”声若细蚊,是李婷,打的办公室座机,“郭副局长刚来找过你。” “哦,说什么事了吗?” “说等您回来,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李婷稍作停顿,显然在谨慎措辞,“我说您可能在综管处。” 综管处和几位局长的办公室隔着四层楼,他们不会去找。 “好的,谢谢你。”苏文桐将手机揣回裤兜,对方姐说,“走吧。” 方姐把烟头踩灭,用随身装的纸巾包好。她拐到女洗手间,再丢进垃圾桶。 苏文桐也进了洗手间。他担心身上带有烟味,于是洗一洗脸和手。 五分钟后,他步入副局长办公室。 “小苏,进来。” 老郭和苏文桐认识多年。前局长出事后,老郭依然担任副局长之职,但在顺位上大踏步后退。他开门见山道:“告诉你个好消息,代管你们规划管理处的董云芳同志已经来了,认识一下吧。” 苏文桐半转过身。屋子一角的硬木沙发上坐着一名高个子女人。 看到她时,苏文桐着实有点意外。高高的颧骨,金边眼镜下一双冷漠的三角眼,这在掌握权力的女人身上并不罕见。罕见的是她的妆容与打扮,涂成珊瑚红色的嘴唇,阴郁色调的风衣,还有那双交叠在一起、夺人眼球的亮红色高跟鞋。 在机关,人人藏起尾巴,你通常看不到这么咄咄逼人的元素。 “苏处长,幸会。郭局长上午跟我讲了你的不少事。” 她站起身,伸出手来。苏文桐闻到一股香水味,很特别,几分像乌木的沉香。 “哪里哪里。” 触到她的手的一瞬,苏文桐的心忽然悸动。那只手冰凉之极,仅仅碰下指尖就缩了回去。 老郭说:“云芳带来了发达地区的先进经验,对咱们局未来的工作提升大有裨益。小苏,这是难得的机会,你要好好学习人家的长处。” 苏文桐说:“当然当然。” 董云芳则说:“郭局,您言重了。”她将目光转向苏文桐,苏文桐没从其中读出任何涵义。 老郭迅速说:“好,小苏,你下午召集开个处室会。一来给云芳汇报下,二来让大家彼此尽快熟悉。云芳这边,也有很多想法呢。” 苏文桐回到处里,大伙都在等他。苏文桐宣布说:“一点半开全体会。” 中午,苏文桐本想看是否有机会同代处长吃个便饭。董云芳却作陪局领导,谁也没有找他。苏文桐只好独自来食堂,处里其他人早已落座。 苏文桐找了张离他们稍远的桌子。过一会儿,方姐蹭过来,悄声问:“怎么样?” 苏文桐说:“说不清。” 事实上,他的心头生出一种盘踞不去的不安。新来的处长有股不祥的似曾相识感,红唇、红鞋,如从梦境中孵化。 一点二十,大伙走进会议室,依次坐下。老郑、方姐、大雷。每人前头摆着李婷打印的工作材料。李婷摊开本,低着头,预备做会议纪要。办公室只留下见习生,在快乐地刷淘宝。 忐忑明白无疑写在与会每个人的表情上。这种感觉多少也传染了苏文桐,他似乎将迎来自己为之奋斗的命运的某种裁决。 “咣,咣,咣” 门外响起高跟鞋蹬地的声响。 董云芳推门而入。她昂着头,如一阵风。坐到领导位后,腰挺得笔直。 苏文桐站起来说:“这位是董处长。我们大家一起欢迎。” 掌声并不热烈,但每人看似都在用力拍手。 董云芳做个收声的手势。大伙面面相觑。代处长始终高高抬着头,仿佛在用下巴和人对话。方姐心里不爽。 苏文桐一一介绍,然后说:“现在大伙汇报一下手头工作的进展。老郑,你先开始吧。” 老郑咳嗽一声,捧起打印纸发言:“根据上半年市委会议的精神,我处目前正在编写全市城乡土地利用的报告,并在此基础上筹备未来五到十年的总体规划。首先——” 他一字一句地念,念了约五分钟。董云芳突然说:“这位同志,请打住。” 老郑张口结舌。董云芳说:“苏处长,我初来乍到,想请教你。你们以前的开会方式是轮番照稿子念吗?” 苏文桐说:“不。议程很灵活,可以随时提问讨论。” 董云芳说:“那好,材料我都通读了,局领导的讲话也听了。读着读着,我产生了很多疑问。” 苏文桐感到话头不善。董云芳继续说:“第一,为什么过去五到十年我们的城市规划出现那么多问题?第二,土地浪费问题为什么越演越烈,始终无法刹车?第三,明明有重大问题的工程,为何能通过审批上马?苏处长,我想请你先帮我解惑。” 所有的眼睛落在苏文桐身上。此时仿若有一只铁掌在揉捏后者的心,苏文桐尽量平静地开口:“董处长,您这些问题太大了,我不知从哪谈起。” 董云芳说:“可谈的很多啊。例如,一下暴雨,就水淹全城。难道苏处长天天坐航天飞机上下班,所以没有察觉?” 苏文桐说:“这个,市政交通类的规划职能,不归我们处负责。” 董云芳说:“仅仅是交通不合理吗?如果不是以前的规划缺乏远见,将商业街和行政中心区安排那么集中,又盲目批居住用地,会这么糟糕吗?我没记错的话,当年的方案,你苏处长曾经参与过。” 那时苏文桐仅仅是个跑腿的科员。但他不能以此推卸,便说:“中国城市化发展的速度,是世界奇迹,我市也不例外。拿这五年来说,我市城区的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5 非常住人口增长了近一倍,超出了所能容纳的——” 董云芳打断他说:“那么当时你完全没有预见到今天的局面?” 苏文桐说:“我们也做过一些评估——” 董云芳说:“那就是无力解决,任其发展喽?” 会议室内阴云密布。谁也想不到,新领导到任就开炮,还对准他苏文桐。 董云芳又说:“此外,西郊的文化大道,动工四年,时盖时拆,土地浪费,谁来担责?我看过当年文件,貌似也有您苏处长的签名。” 苏文桐说:“这个项目当时有d集团的财力背书,市委省委都有批示。可惜遭遇经济下行期,d集团破产重组。我们正在加紧招商,规划土地另作他用——” 董云芳转移到另一处攻击阵地:“市公园的建设改造。把深山老林的古木大树移植到城市,考虑过水土不服吗?将来造成损失,反正有财政兜底,对吧?” 不等苏文桐回答,方姐沉不住气了。这个项目属她的一亩三分地。 她抢先说:“这个问题我可以答复您。园林部门有专家,之所以栽奇花异木,是为了建城市温室的新景观,增加旅游创收。” 董云芳转向她,二目圆睁:“你的话,恰恰证明这是个形象工程,面子工程!如果外地游客要看这些,他不会去森林景区?” 方姐嚷道:“这怎么是面子工程?怎么是面子工程?” 苏文桐用表情制止她。董云芳手敲桌子,左一个“无能”,又一个“惰政”,把苏文桐乃至整个管理处多年来的工作贬得一钱不值,用垃圾换都嫌掉价。 苏文桐不再辩解了。没有用。对方有备而来,存心当着处里所有人的面批判他,羞辱他,宣告他的无足轻重。用不了多久,这里的情况就会传遍整个局。 整个过程中,苏文桐如同被言语的鞭子一次又一次鞭打着,几近鲜血淋漓。他坐在那里,低眉顺目地忍受,一再说:“您的话,我受益匪浅,要好好总结。” 铃声震耳,作响的是董云芳的手机。她拿起来听,一脸的横眉冷目消失了,迸发出爽朗的笑声:“局长,您要我过去?” 大概敲桌子敲得发热,她边通话,边把长袖向上挽起。苏文桐看了一眼。刹那间,恐惧犹如一条蛇,钻进了他的腹腔,盘在他的脾与胃之间。 董云芳上臂靠近胳膊肘的地方,停着一只蝴蝶。像胎记,青色的蝴蝶状的胎记。 他呆若木鸡。董云芳出去了,会议不欢而散。方姐的絮叨声环绕在他耳边:“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这样的下马威。还高级知识分子呢,我呸!” 苏文桐充耳不闻。 晚上,他又做梦了。这一次,他叫出了声,吵醒了睡在旁边的妻子。梦里,那个推他坠下深渊的身影,面貌越来越清晰,前所未有的清晰。 ☆、家宴 冥蝶,传说中来往于现世与黄泉的彼岸,引领亡者的灵魂。 苏文桐见过鬼,自很小的时候起。 他有记忆的第一次是五岁,也许是四岁,开始和爸爸妈妈分床睡。他躺在炕上,一个女人从墙壁里映现,宛若浮出水面。 是很年轻很年轻的女人,留着露出额头、古典气质的中分马尾,穿着白色、一尘不染的夏裙,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那样直勾勾看着他。 第二天,他哭着告诉妈妈。妈妈竟不以为然,对他说:“那个是照顾过你的保姆小姐姐,她回老家走盘山路时出车祸,死掉了。她挂念你,特地来看你。”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十二岁读六年级那年。他妈妈来学校开家长会,开到很晚。他等在外头,怕老师讲他成绩下滑,紧张得膀胱涨痛。于是他去上厕所,同楼的洗手间封了,不得不绕到无人的教职工楼层。 至今他都记得,厕所只有他一个人,很凉快,也很安静。他也记得厕所的布局,进门经过白瓷洗手台,绕过拐角,就能找到一排小便斗,对面有三间带马桶的隔间。 他当时站在小便斗前,正要褪下腰带。后面的隔间门无声打开,他感到有东西飘到他身后。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他徐徐转过身,穿夏裙的小姐姐就站在他面前,近得快贴住他的鼻子。小姐姐没有脚,双目被一层浑浊的薄膜覆住,如患了白内障。 他浑身发凉,腹下却变得沉重湿热。 后来,老师到处找他,终于在空无一人的洗手间发现了他。他记得妈妈看到他的第一个反应,紧蹙眉头,并且挖苦他:“这么大还尿裤子啊?” 记忆随着年龄增长而呈现碎片化。读寄宿中学,上大学,小姐姐再也没有见到,直到被新的、更无法摆脱的噩梦所取代。 超越噩梦的痛苦,是现实。现实化名董云芳,对他宣布,暂停所有的项目,全体写总结,总结过去十年暴露出的工作问题。按老郑的话讲,这叫“认罪书”。人人愁云惨淡。 家里也没好事。这个周末,他又要担起苦差,那就是陪妻子林珮去拜访老丈人。 出发前,他接到同事的短消息。 李婷:“太气人了。到单位以来,我从您身上学到的最多,您是我的榜样。” 老郑:“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他没有回。此时此刻,没有比沉默更妥善的应对。 电梯的数字在攀升。他心中却在演进行刑的倒计时。 “叮铃——”林珮按动门铃。 门开了。同往常一样,他的岳母惊喜交加地迎出来:“小珮!”两人又亲又抱,送礼物,收礼物,像失散多年又重逢。岳母会把他和她领到布满笨重的实木陈设的餐厅。这期间,例行公事般地同他唠几句话。交通啊,单位啊。绝不会问孩子。 然后,他的岳父,满头银发的高大男人,已退休的前市委宣传部副部长,从里屋慢慢踱出,犹如深宫里的皇帝,来勉强履行接见藩臣的义务。和女儿打招呼时,尚带几分热情。应付他时,“嗯嗯啊啊”。 菜肴上桌。岳母烧得一手好淮扬菜。偏偏他从不喜欢,他也从未表露过。 菜过三巡。岳父打开剩半瓶的陈酿茅台,自斟小杯。他清楚,这是发难前的炮火准备。 岳父说:“文桐啊,你们处是不是新来了处长?” 苏文桐给林珮夹了一筷子菜,应道:“啊,是。” 林珮有些不自在。她要求过妈妈,不要把自己跟她聊的话完全转述给爸爸。 “外地来的?” “是的,技术背景很强。” 岳父饮尽小杯,闷哼一声:“如果原来的副职足够胜任,怎么会派来空降。” 烈酒如刀,划过心口。 岳父又倒满一杯:“你们局是不是要改组,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6 抽调精干,和国土部门、住建局共同成立一个重大项目工作委员会,专管圈地?” 这苏文桐倒第一次听说。有鼻子有眼的。老干部自有他的消息渠道。 岳父继续说:“我支持市委新班子的决定。规划局以前的工作确实太不像样了。上周我陪你妈出门一趟,堵得什么似的。到处修路乌烟瘴气,棚户改造区还有人拉横幅。这都是前期工作没有做好,做细致,做到位!” 苏文桐说:“我代表我们局,向您为首的广大市民致歉。” 他在想,难怪要我们做全面汇总。以后要移交工作权限了。 岳父说:“你的级别,怎么代表得了你们局?” 他还在想,如果真有新区,工委会一定是铺路部门。 在它成立之日靠边站,以后冷板凳不知要坐到何年何月。 岳母说:“提这些干嘛,吃菜吃菜。” 岳母的话,把苏文桐的思绪稍稍拉回。他感受到岳父灼热的目光,目光源于不满他明显的神游,怀疑他在蔑视这间屋檐下老头子的权威。 老头子从不喜欢他,从林珮带他来的第一眼起就不喜欢。当年老头中意的小伙子,念法律的,海归的,共同点是忠厚老实,家庭知根知底。苏文桐有几分像当年差点夺走林珮妈妈的小白脸,一看就不可靠。 但林珮非苏文桐不嫁,老头只好暂作战术退却,等女儿的热情降温。 时机来了,一个曾与苏文桐有过短暂情缘的女子,适时跳了出来。以苏文桐招蜂引蝶的外表和翩翩风度,这种人没有才不正常。女子性子很烈,痴想复合,苏文桐避而不见。 那女子一时偏激,竟然跳楼。 就算血没有溅到,社会的唾沫星子也要把苏文桐淹没。苏文桐也大受刺激,给林珮发短信——微信尚未诞生——“忘了我吧”。 那时林珮被锁在家里,趁着大雨时父母松懈逃了出去,浑身湿淋淋地冲到苏文桐的宿舍。两人抱头痛哭。 接下来的三部曲,哀求,争吵,博弈。林珮脱口的一些气话,是老头万万没想到能从他眼中完美无瑕、跳芭蕾学钢琴从小到大三好生的女儿嘴里说出来的。尽管婚后的林珮又恢复了以往的乖巧,但伤痕已种下,这笔帐自然要记在拐走她的男人头上。 “爸,”为调和气氛,林珮插话,“您什么时候开始收藏清酒了?” “哦,是你志军大哥去日本交流访问,回来捎给我的。说起来,他又上省报了。年纪轻轻,拿遍了市里的公诉人荣誉。有出息,我没看错。” 老头又在夸耀他错过的乘龙快婿。苏文桐在想,为什么岳父总觉得自己生生世世亏欠他。要知道这些年来,老头从未过问过正牌女婿的仕途,直至退下来。 也许是因为那一次,彼时苏文桐正处在跨过正科门槛的关头,对手资历更老,学历更高,而苏文桐工作能力有目共睹,人缘更好。赶上林珮头一次怀孕,对妈妈说,原来的家太小太远。于是老头破天荒找了组织部的老同学,很难说起了多大作用,但从此奠定了对女婿的绝对心理优势。 “你志军大哥的爱人明年估计要调到市一中了。其实比她强的老师有的是,她比别人强的是命,嫁了个好男人。” “为什么等到明年?”苏文桐喝一口白水,随意说,“对了,是不是因为他第二个孩子快生了?” 吊灯下如死一般寂静。 回家路上,副驾驶座上的林珮,双手交叠在胸前,咬着嘴唇,一句话不说。 苏文桐说:“你把车窗摇上,别被风吹着。” 林珮冷哼一声:“吹死了好,一了百了。” 苏文桐说:“你怎么了?” 林珮说:“你怎么了?高高兴兴吃完一顿饭,有那么难吗?” 苏文桐说:“你父母不高兴吗?” 林珮说:“别扯我爸妈,不高兴的是你。怎么,生不出孩子是我一个人的错?你没责任?” 苏文桐不想说那四个字,因为林珮明显酝酿着有饱和杀伤力的答案。但他不能不问:“什么责任?” 林珮向他那一侧偏过头,带着挑衅的微笑说:“找对的人生啊。比如说那一个,楼都敢跳,生孩子还不小菜一碟。” 苏文桐摇头说:“那是不可能的。” “有什么不可能的?” “我只和我唯一爱的女人生。这个女人正坐在我身旁。” 林珮的面色柔和下去,嘴上仍不饶:“那跟你在过一起的女人,你就没爱过?哪怕一分一秒?” 苏文桐答道:“我根本不懂什么叫爱,在遇见你之前。” 林珮歪过身子,脸朝侧窗。本来一肚子气消如春雪,心里只想着不让他发现笑靥。 不多久,她发现车子开在一条漆黑的路上。四周万籁俱寂,不见一盏路灯,全凭车头灯照亮方向。 “你开到哪里了这是?” “青松路。” “怎么跑到这里?” “你忘了南边修路?我从这边拐进环路。” 林珮想起这离苏文桐以前的家不远:“我还以为说了你两句,你来找你妈告状呢。” “不也是你妈?” “哟,我可配不上。” “说真的,接下来工作没那么忙了,我打算下周去看看她。”上次见面,似乎很久很久以前。 林珮轻轻问:“也要我来吗?” 苏文桐说:“不用,你休息吧。”他清楚林珮不想见婆婆。这一点他不责怪妻子,因为有选择的话,他也不想。 眼前的路除了车灯所及,伸手不见五指,有一种行驶在世界尽头的感觉。他想,岳父的抱怨并非没道理,尽管不是熙来攘往的主路,也应该装一些市政照明。 突然间,在大灯的光掠过的隔离带后,在一排魅黑的树木之间,现出一个小小的孤零零的影子。尽管只是一瞬,随即被重重暗夜所吞没,他还是看到了。 中分马尾,哀怨的五官,雪白的夏裙,若隐若现的下半身。同二十年前一样。 复活的记忆,如溃堤的水,奔涌而来。淹过脖子,没进鼻腔,令他感受到霎那的窒息。 车头猛偏再纠正,轮胎发出碾压路面的尖叫。 昏昏欲睡的林珮惊醒:“怎么啦?” 他的汗出得像溺水的人:“路,路边,你看到吗?” “没有啊,什么也没。” 前头渐现匝道入口的亮光。他平复下来,哑着嗓子说:“没事,你睡吧。” 与此同时,车子加大马力,试图甩掉纠缠它的浓夜,直奔繁繁点点的灯火。 周一早上,他正在洗漱,手机鸣响。他不假思索地举到耳边:“你好?”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这似乎是第二次听到了。 “喂?” “滋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7 啦滋啦滋啦滋啦——” 大概率是诈骗的网络电话。他决然挂断。此时窗外阳光明媚,电视在播早间新闻,林珮坐在梳妆台前整理云鬓。他自然不会像身陷黑夜那般疑神疑鬼。 不管天气有多好,随着车越来越驶近单位大楼,他的情绪越来越低落。那里曾有他的领地,现今门庭更换。 锁车,上楼,走进办公室。大伙都在。他用余光扫视,隔断后的里间没有人,也没摆电脑和女士挎包。新处长不在。他暗自轻松,转而又笑话自己像个逃课的孩子。 然而他没立即发觉,大伙并非都在。天花板下弥漫着异样的氛围。没人问早,没人做事,连假装做都没有。几分钟后,他意识到了。 李婷的脸红红的,淡妆快哭花了。实习生小玲像受惊吓的小鹿,缩在角落。大雷垂着头,老郑在发呆。 苏文桐站起来问:“出什么事了吗?” 老郑抬起脸:“咋的,你还不知道?” 他的语气令苏文桐嘴巴发干。李婷哽咽着说:“方姐她,她去世了。” ☆、母亲 苏文桐一时没听懂。很快,死讯的阴风从房间的各处缝隙透入,直往骨头里钻。 “什么时候?” “就,就在上周末。” 方姐?那个大大咧咧,脾气火爆,死神理应让三分的女人? “人,怎么走的?” 李婷说不下去。老郑接过说:“说从楼顶摔下来的。” 苏文桐仍无法接受:“那,她家里人——” 老郑说:“事情太突然。董处长和人事处的赶去她家慰问了。” 苏文桐缓缓坐下。他脑里升起念头,我也应该去,我更应该去。 但组织没安排他去,甚至没第一时间通知他。他给董云芳打电话,对方没有接。他只得留在单位等消息。 下午,他冷静多了,董云芳也回来了。苏文桐问情况,董云芳说:“她的家人很崩溃。” 至于死因,统一口径似的,和老郑所言一样模糊。 苏文桐问:“悼念的程序怎么走?” 董云芳说:“她家里要求调查,暂不下葬。” 随后,她说出一句令苏文桐极度费解的话:“你别私下联系她家里,等局里的结论。以免激化态势。” 接下来一周,处室的气氛宛如坟墓。苏文桐继续被要求写总结,并且一遍遍遭打回,不是观念落伍,就是避重就轻。董云芳训斥他就像小学班主任训斥落后生。 到了周末,苏文桐如大病过一场,一步也不想外出。但转念一想,如果爽约妈妈会认为林珮在作梗。更何况,现在还有什么比上班更痛苦呢? 傍晚,他叩响老旧的防盗门,空旷的楼道随之荡起回音。 “吱扭——”门慢慢拉开一条缝。 “你迟到半小时,我还以为你那口子拦着不让你来了。” 没有拥抱,没有激动。老太太围着编织披巾,往里屋走。他跟在后,缭绕的烧香气味扑面而来。家里的每间屋子各摆着佛像、神龛,门上、窗板全贴着黄符。 苏文桐环顾四周,已没有一点一滴他曾住过的痕迹。二十一世纪的家电、九十年代的装修、七十年代的肃穆气息,古怪地在他昔日的家中交织成一体。 苏文桐将礼盒放下,便发现多此一举。地上到处堆着纵然过期也未曾拆封的滋补品、保健品和茶叶。 “一个人来的?”他妈妈问道,坐回罩着涤纶布的沙发上。老人舍不得开灯,屋里阴森森的。 妈妈望着他,他也望着她。妈妈比起上次相见显老了,眼神却犀利依旧。 苏文桐说:“哦,我没让她来,因为——” 妈妈说:“没脸皮来吧?这么多年,窝换过几茬,蛋没下一个。” 苏文桐说:“买房子的钱,我会还的。” 妈妈冷冷说:“这种话说得太多。难怪你看上去掉了体重,白头发蹭蹭长。你在外拼死拼活,别人坐享其成。不过要怪也怪你自己的眼光,上一个更差劲。” “上一个”,她还记得早已香消玉殒的“上一个”。妈妈只见过“上一个”一面,见面机会并不是他有意促成的。妈妈当面没表露态度,转脸斩钉截铁说;“这一个太野了,你吃不消。换一个。” 苏文桐回敬她说:“你对谁满意过?” “没有。人人都只顾自己。” 苏文桐暗想,呆在这种幽闭环境,人是不是会加剧偏执,甚至痴呆。 他换个话题:“你又从空成大师那里买,额,请了这么多灵符?” “空成被佛祖召走了。现在是闲云老道的徒弟炼制给我的。” 苏文桐不想再对视她的霹雳目光,走到窗台前,看贴在窗框上沿的黄符。朱砂红字,龙走蛇行。就是不知意义。 窗外是无限深邃的夜空。他看到月亮升起,不,是一张惨白的面庞浮在窗前。挂着凄绝的怏怏不乐,从外向内窥视。 “啊!”苏文桐惊呼一声,身体如坠冰窖,心脏几近停跳。是小姐姐! 更令他精神倍感震动的,是身后的老妈冷冰冰地说:“又来了。” 她告诉儿子:“别担心。有符的法力,她进不来。就算真撞上也没多大事,她没有形体,不会动也不会说,只能靠现个影儿恶心你。” “妈,你能看见她?” 他妈妈满不在乎地说:“只有你我能。我以为你六岁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那双混浊的眼瞳依然在透过玻璃看他们,半隐在空气中,溶嵌在暗光里,如一幅印象派油画。苏文桐难以置信:“为什么那个保姆一直阴魂不散?” “你小时的保姆?早回家嫁人,如今孩子都生小孩了吧。这位是你爸的上一位。” 苏文桐倏地转身,如被棍子打了一记脑袋,脑仁嗡嗡作响。 “你一直骗我?” “你一直哭闹,我怎么办?这位当年不肯放手你爸爸,被我骂了一顿,就一气自杀。” 与其说撞鬼,不如说长久来被亲生母亲蒙蔽的事实更难以认同。 “我不信,我不信。” “你为什么不信?你不是跟你死鬼老爹一样,也碰到不开眼的为你寻短见吗?真是遗传。” 此时的苏文桐,从一场好长好长的梦中清醒。女鬼从来不是为他而来。回想过去,唯有当他离妈妈身边不远时,才可能遭遇。 “她二三十年来,就这么一直缠着你?” “没错。我走夜路时跳出来吓我,我上公共厕所时从天花板降下来,我去医院打吊瓶时藏在太平间门口,还想借吓唬你来打击我。 “鬼没阳间的时间观念,为了满足执念,会花无限的精力来折腾活人。但她痴心妄想。区区一个游魂,活着没用,死了照样窝囊废。” 苏文桐半天说不出话。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8 妈妈用胜利的微笑凝视窗外的窥探者。 “符既然有用,你干嘛不让人收了她?” “那不行。这么多年朝夕相处,都有感情了。她死前盼我不得善终,我要让她看看,我活得多长、多好。” 苏文桐脑海闪现,她疯了。这个念头让他感到害怕。妈妈察觉到他的沉默,敏锐地问:“你打进屋就盯着符看,是不是碰上不干净的了?” “没,没有。” 妈妈瞧了他一会儿。知子莫若母。她站起身,到边柜前翻弄一个篮子,里面收集着各类广告促销与优惠券,最后翻出一张名片。 “这是老道的徒弟的联系地址。有需要可以找他,他脑子不大灵光,但人可靠。” 苏文桐没有动。长期以来,他对妈妈那些怪力乱神的老友敬而远之。妈妈直接将名片塞进他的上衣口袋。 苏文桐来回望窗户里外的这两张面孔,在昏暗的白炽灯下,逐渐产生一种幻觉,分不太清哪个是人,哪个是鬼。 ☆、嫌疑 周日晚上,当苏文桐翻看手机朋友圈时,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婷:方姐,相识您我三生有幸,送别您我肝肠寸断。一路走好! 老郑:珍惜当下,善待旁人。人生苦短,有始有终。伴你到最后的人是最知心的人。 最最关键的,还有遗像、花圈与灵堂的现场照。 追悼会开完了?没人通知我? 大雷的朋友圈记录一片空白,莫不成把我屏蔽了? 苏文桐用力将手机扔在沙发坐垫上。林珮正伏跪在瑜伽垫上,伸平一条美腿,跟着视频教练做有氧动作。她抬头问:“你发什么邪火呢?” 苏文桐说:“没事。我泡个澡。” 林珮不相信。可想到老公单位一系列变动,又刚见过难缠的婆婆,便不再多问。 苏文桐一夜没睡好。虽然没再做噩梦,而想到明天将见董云芳,奋战了那么久的处室将形同陌路,那种噩梦般的不适感传遍了全身。 第二天一进单位,苏文桐敏感的神经就被触动。 从行政前台开始,所有遇到的人的目光说不出的不对劲。 是错觉吗?电梯载他上楼,同乘的有几个其他科室的人。平素低头不见抬头见。点头问好之间,对方竟调整站位,彼此靠拢,把他隔出一个孤岛。 踏进办公室,没响起此起彼伏的问早声。茶杯是空的,苏文桐并不在乎。他拉开办公桌抽屉想放包,发现里面的物品摆放位置和他上周走前不一样了。 他稍作思考,站起身走近大文件柜,又遇到了新状况。 “李婷,文件柜钥匙呢?” 李婷走过来小声说:“政务来人取走文件簿时,一并收走了。” “哪些文件?” “考勤、绩效一类的吧。” “有人动过我的桌子吗?” “政务陪外单位的人来收拾过。” “外单位?”苏文桐正疑惑间,桌上的座机响了。 “苏处长,请你过来四号会客室一趟。” 离会客室越近,苏文桐的呼吸越发粗重。他凭直觉感到此次会面非同小可。 他一到,机关办公室的文秘从椅子上立起。文秘对面的会客沙发坐着两个男人,一个膀大腰圆,衬衣把肚子勒得紧紧的,一个精瘦精瘦,一齐扭过脸。 “苏处长,这两位是市公安部门的,想跟你了解一些事情。你们聊,我出去了。” 他握手致意,然后坐下,胃在发沉。胖子一开口,瘦子捧起记录簿。 “苏文桐同志,你好你好。你请放松。我们来,就是问几个问题。” “好的,您尽管问。” “上上周六晚上,你在哪里?做什么?” “我和我爱人一起去见岳父岳母。” “有别人在场吗?” “没有,他们小区应该有我俩进出的监控吧。还有五点三十到六点之间,我应该经过西庄收费站。您可以调查车牌与交通录像。” “我们知道该怎么做。”胖子提高调门,又缓和下来,“你部门有一位科员刚刚去世,你们同事很久了吗?” 果不其然。 “是的。我调进这个处时,她就在。” “那个时候,你和她谁的级别高呢?” “我们是平级。” “就是说,她的资历更深,你后来却成了她的领导?” “是的。” “这种情况,你认为她有不满情绪吗?表露过什么吗?” “额,我印象里没有。” 胖子用锐利的眯缝眼打量他。 “是吗?可据资料看,四年前她在一次会上和你争执过,还越级向当时的局领导反应。民主测评时也写过对你不利的话。” “当时我们是在具体工作上有些分歧,不过很快就消除了。” “你认为她会长时间把不满压在心里吗?” “我觉得不会。” “你们后来还有过冲突吗?” “我认为我们近几年相处融洽。” “那么她向你提过什么要求吗?比如晋升、待遇调整之类。” “这个。”苏文桐有点犹豫。没人不想升官涨工资。但火候不到,当领导的只能软硬兼施,连哄带拖。 “提过,你拒绝了。对吗?” “我希望她能继续进步。” “她当时反应如何?” “我觉得她能理解。” “噢。”胖子若有所思。瘦子将脊背靠在沙发背上。 苏文桐抓住这个停顿,用合作的语气问:“请问两位同志,这和她的过世有关系吗?” “不好说。”胖子回答。 “那,这是刑事案件?” “没有定性。家属强烈希望得到真相。” 苏文桐问:“我和她是同事也是朋友,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胖子和瘦子互看一眼。胖子放慢语速说:“死者从位于d大厦高层的茶苑包厢跳下,当场死亡。” “那个,有目击者吗?” “包厢里只有她一人。死者留下了血书。” “血书?”苏文桐大感震动。 “你不知道吗?”看这二人的表情,这已不是秘密,即使在规划局的范围内。 胖子递个眼色。瘦子从怀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苏文桐。 照片上的场景,是方姐纵身一跳的包间。窗户破了个大洞,应该是拿歪在地上的椅子砸的。死者似乎当时情绪躁狂,茶壶、杯子都被摔碎,水泼得满地都是。 最可怕的一幕,如一记钩拳,直击下巴。揍得苏文桐双眼花了片刻。 包厢的暗金色墙纸上,用血写着五个大字“苏文桐害我”。 苏文桐,苏文桐。难怪不许他参与后事料理。难怪单位的人另眼相看。 苏文桐呆滞地放下照片。猛然间,他再度拾起。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9 那五个字的写法!走笔狂放,动若灵蛇,有几个字少了笔画。 他见过,绝对见过。 “你提笔忘字吗?不是少撇就是缺捺。” “切,懂什么?这叫个性字体,个人品牌。将来我当了大舞蹈家,签一张卖几十块几百块钱,别人假冒不了。” 胖子和瘦子观察着苏文桐的神色。 “有什么不对吗?” 苏文桐回过神,将照片还给他们:“没,没什么。我无法相信,这会是她写的。” “经鉴定,确实是死者的血迹。你知道她那一晚出现在茶苑里的原因吗?” 苏文桐曾有耳闻,方姐爱好打麻将,或在茶苑,或在酒店。但他摇头说不知。 胖子的眼光透出怀疑。他们东问西问,看实在问不出啥,起身告辞。 苏文桐游荡在走廊间,拖着步子,像具行尸。送走两位警察的文秘转身叫住他:“苏处长,郭局找你。” 老郭,依然保持那副风轻云淡的做派。 “这几天够呛吧,发生这种事。” 老郭早知道了血书的事。真可笑,他居然是最晚得知的。 苏文桐说:“给单位和领导添麻烦了。我没能觉察,我失职。” 老郭同情地摇头:“谁也不想。” 他转而问道:“新来的小董,你们处得怎么样?有什么评价?” 事到这步,老郭又是老领导。苏文桐直率地说:“我觉得,我难以认同她的工作方式。” 老郭说:“哦,哪方面?” 苏文桐说:“新局长年初开会时定过基调,过去十年的工作,成绩还是主要的,遗留问题要逐步解决。她一来就全盘推翻——” 听到这里,老郭笑了,是那种苦笑。 “小苏啊小苏。”他摇晃脑袋,好像在说,你还没搞清时势。 苏文桐闭上嘴。老郭问:“以后你打算怎么开展工作?” 苏文桐说:“我还是希望能把管理处带成全局的排头兵,攻坚重大项目。”他试探地问:“我听说,会成立工作委员会——” “你的消息比我灵通啊。”老郭说:“空穴来风的事,瞎想什么,浮躁是扎实工作的大敌。” 苏文桐说:“那请领导交给我任务。” 老郭说:“局里研究,市辖县的分局,准备和内设部门交换干部。你愿意过去吗?” 苏文桐一惊,要下放我? “你还年轻,没有孩子,可以放手大干一场。市区机关的限制太多。” 过去那边,一周能回一次家就算烧高香。将来孩子出世,排除在机关幼儿园之外。那里其实算事业单位。 苏文桐说:“现在在建项目很多,我觉得我有责任完成——” 老郭说:“你别急着决定,好好想想,哪怕休个假。现在你们处的状况,局党组认为亟待整顿。” 苏文桐想,上面早已决定,方姐的事使一切更加顺理成章。 老郭叹息说:“小苏啊,这些年我看着你一步步成长。你哪都好,就是有时只知进不知退。有件事,眼下我只告诉你一人。我明年准备申请提前退休。” 苏文桐露出惊讶。老郭说:“退下来之前,我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们几个,多年来同舟共济,想把你们安顿好。我赞成分局是个好去处,你考虑清楚。” 老郭加重声调说:“过了这村没这店。别做以后后悔的决定。” 苏文桐握住老领导的手,一再关心对方的身体健康。当离开老郭的办公室时,一种被天地抛弃的空虚感萦绕在心头。 整个上午,苏文桐几乎能听到别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家属势必会闹,在市分局有关系的人也不少,纸根本包不住火,就看能不能燃成燎原之势。 中午打饭,老郑主动凑过来说:“走,外头吃去。” 苏文桐正不想面对食堂里众人的复杂目光,便答应了。 他俩端着餐盘,直到并排坐在一张靠落地窗的吧桌前,两人谁也没说话。 扒拉几口饭,老郑突然开口:“老苏,你做错了。” ☆、变脸 听这话,苏文桐握筷子的手停住。 老郑显出关切的样子说:“要不是共事这么多年,我有些掏心窝子的话不会说。在方姐的事上,你搞得我们大家很被动。” 苏文桐说:“你们都这么想吗?” 老郑点头说:“我们都不知怎么跟你相处了。跟你离得远吧,怕害了你,外面说,这人果然不好处。跟你走得近吧,外人会说是你的亲信,方姐的悲剧,是不是也掺了一脚。难做啊难做啊。” 处室内部已不可能有盟友了。 苏文桐说:“别担心,我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老郑压低嗓音说:“讲老实话,你是不是对董云芳不服气?” 苏文桐反问:“为什么?” “按部就班,处长位子应该是你的,她却神兵天降。” 苏文桐说:“这是很正常的工作调动。” 老郑一扬脖子:“不对,不是心里话。可你错喽,董处人很好。你没看到,死者家属想来机关找你,被她拦下了。本来坚持不追究责任不下葬,她还是把人家说服。我要是你,就去谢谢她。” 早该想到,他们和董云芳一起参加葬礼时,已经通过气。 苏文桐说:“局里有能力的人很多,谁上谁下都不奇怪。比方说你,主持全处的工作绰绰有余。” 老郑怔了一下,连说:“你这是气话,气话。” 吃过饭,苏文桐用随便的口气问:“呆会儿,你忙什么?” 老郑迟疑地说:“要陪董处长去远郊调研摸底。” 一切猜疑迎刃而解。 下午,董云芳带老郑和李婷坐公务车出门。大雷全天请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工作状态对他是常态。办公室里只余下苏文桐在改总结。 离下班还剩半小时,苏文桐感到有人站在身旁。 他的手离开鼠标。见习生小玲,脸红扑扑的,眼底噙着泪花。 “小玲,你怎么了?” 小玲气弱声嘶地说:“我跟他们吵架了。” “他们是谁?” “群里的人。” 苏文桐明白了,机关里的见习生有一个qq群。里面的年轻人,七嘴八舌,无所顾忌。 “为什么吵架?” “他们造谣,说咱们处,说你的坏话,说你——” 小玲有再度梨花带雨的迹象。苏文桐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让她小声,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借一步谈话。 小玲点头。苏文桐便起身,叫她跟着他。两人没坐电梯,而是拐到楼梯间,沿着长长的、曲折的阶梯下楼。 楼层越往下光线越昏黑,小玲的鞋底过厚,走这种陡楼梯很是不便,存在一脚踏空的危险。她仍然紧紧跟住苏文桐。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10 两人来到地下二层,物料间的僻静拐角后。 头顶管道蜿蜒,瓦灯晦暗。 四周静悄悄。 苏文桐打破沉寂:“大伙怎么议论方姐的事?” “他们,他们——” “不要怕,我没那么脆弱。” “说你逼死了方姐。” “你相信他们吗?” 小玲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他们的话我一句也不信。我骂他们,就吵起来了。算了,我早不稀的理他们。” 方文桐苦笑说:“谢谢你的信任。说来惭愧,这间大楼也许只剩下你相信我了。” 小玲瞪大眼睛:“为什么?你对方姐的态度大伙都看得见啊。” “没那么简单。眼见为实一样会被歪曲。” 他对小玲说:“很抱歉,现在的管理处无法给你提供一个安心成长的好环境。” 小玲抢着说:“没事,我喜欢这里,真的。” 方文桐说:“但你并不喜欢机关单位,我看得出来。” 小玲红着脸承认:“是有点无聊,每天都不知干什么。” 方文桐说:“那你可以换一个发展方向嘛。” 小玲说:“是我家里让我进机关,我也觉得比较安稳。其实来了挺好,跟着苏处长您学到不少东西。” 方文桐说:“我恐怕快要离开管理处了。” “啊?” “换个部门。” 小玲突然说:“是不是筹备中的重大项目工委会啊,我也打算转去那里实习。” 老郭,你还说空穴来风。 “不,不一定。说回到你,我觉得驻机关坐办公室对你的青春是一种浪费。青年人,还是要多充实,多历练。” 小玲懵懂地点点头。 “我有个建议,工委会不会马上挂牌,你愿不愿意下乡锻炼几个月。将来参加国考,算是个加分项。在机关的话,迟早也要有这段经历。当前,乡镇规划所正缺对口专业的大学生。” 小玲微笑说:“愿意,就是我家里可能不同意。” “你成年了吗?” 小玲嘟嘴说:“那是。” “那你应该为自己负责,做你认为对的事。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要住乡下的宿舍,远离家和男朋友一段时间。” 在小玲的脑海中,乡下这个词等同于田园风光,布满了古朴的民居、波光粼粼的小溪与彩虹下的种植园,可以无限采摘水果的那种。 “我读大学也住宿舍呀,我也没有男朋友。我回去就打申请报告。不过,我一写东西就卡壳,苏处长,你有时间帮我修改。” “没问题。快下班了,你赶紧上楼吧。” 小玲离开一刻钟后,苏文桐爬上一楼,慢慢踱步到位置较偏的货梯前。下班的点一过,整栋楼就成了无人的荒岛,寥寂而瘆人。 苏文桐刚按完电梯钮,金属门反射出扭扭曲曲的红唇与红鞋。 他迅即转身,董云芳站在他身后一米远的地方。 “董,董处长,您回来了。” 董云芳微微笑着,不像在人多的场合那般盛气凌人。 “是啊,从车库上来,正要回家。看到你,打个招呼。” 连续几天没怎么正眼平视对方。不知为何,苏文桐觉得董云芳的相貌变了。 颧骨没那么高得吓人了,三角眼拓成了杏仁形。鼻子又挺又俏,呈一道女神般的弧度。身材也凹凸有致了许多。如果是一个女明星,说她这几天去做微整手术了,这种前后反差会让苏文桐坚信不疑。 “你变了,苏文桐。脸宽了,眼角有鱼尾纹了,额头也多了几道痕。不过更有自信和气场了,因为掌握点小权力了?” 苏文桐完全如坠五里雾中。 “董处长,我们以前见过?” 夕阳西下。董云芳所站的方位,背对从窗户洒进的余晖。血色的阳光,使她变成了苏文桐瞳孔里的一个廓影。高挑、挺拔。一时间,苏文桐的记忆库定格在八年以前的某个故人。 不,不可能是她。她已随风而去。 “贵人多忘事啊,苏文桐。” 他打了个寒战,腿渐渐丧失支撑的力气。恰在此时,背后的电梯门发出解救的开门声。 “董处长,我上去了。”动作几乎狼狈似逃命。 “明天见。”对方说。 电梯门像合拢的牙床,吞吃掉身后那个宛如噩梦的身影。 第二天是个重要日子,是规划局的年中工作会议召开日。按流程,局领导讲话后,各处室的负责人会轮番上台读报告。 新处长上任时间尚短,于是苏文桐代表管理处作发言。 苏文桐昨天差不多整夜没有睡,白天的重重压力,对噩梦复发的恐惧,让他躺在沙发上,时断时续看了一宿电视。现在,他坐在台下,头疼欲裂,眼皮沉重得像闸门。 监察处的处长正在侃侃而谈。苏文桐将手放在腿上,此时他烦得很想攥拳,但克制住了。 董云芳就坐在身边。他越用余光扫,越觉得她跟几周前所见判若两人。 苏文桐喉头蠕动,一条腿开始不自觉地抖。 “不好意思,我暂时离席取个东西。” 他撒了个谎,其实迫不及待想去洗手间冲把脸。 “什么东西?” “存放城市区位图的闪存卡,一会儿投影要用。” “我的卡有备份,发微信叫李婷送来。” 苏文桐无奈。他的头越来越沉,大会议室里憋热得令人躁狂。 监察处处长在掌声中落座。轮到他了,李婷从会议室的红木门后闪进来,垂下腰一溜小跑,将一个女士挎包交给董云芳。 后者转交给苏文桐。 “你需要的东西,打开包就能找到。不要再随随便便搞丢。” “再搞丢”?苏文桐没功夫细想这话的内涵。会议主持人在点他的名,他抖擞精神,信步走上主席台。 全机关的处长与副处长,派驻的正副协调员、各分局的一二把手,事业单位和股份公司的头头脑脑,齐齐把目光汇聚到苏文桐身上。 “usb接口在机器下面。”行政秘书提醒说。 苏文桐拉开董云芳的包的拉锁。 叠在一起的书本和白纸之上,静静躺着一团粉色的肉。 是个胎儿。 不满三四个月大的,未成形的胎儿。 之前那个死寂的晚上,他在自家盥洗室中见过相同的。血淋淋的,抱着脐带。努力睁开尚未发育成熟的眼睛,脸朝向他。 挎包跌落于地。 苏文桐眼前的一切在后退,在旋转,耳畔响起杂音般的嗡嗡嗡声。他的膝盖不听使唤,视线疾速变矮。最后一刻,驻留视线的是一张张分不出彼此的惊慌失措的脸,唯独清晰的,是一张得意洋洋、嘴若血洞的女人的脸。 苏文桐昏死过去。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11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看官,觉得文还能入眼的,请点标题下的收藏此文章。 或者发条评论,哪怕吐吐槽也好。 让偶更文有点动力啊,焚香谢谢。 ☆、爆料 苏文桐醒来时,到处白茫茫的一片。他身处医院,穿着病号服,头枕白枕,静脉在注射吊瓶。 林珮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见他醒了,伸手搂住他的肩膀。 “不,不用去叫护士。” “那你感觉好吗?” “还可以。” 妻子把枕头立起,扶他靠上去。苏文桐问:“局里有人来看我吗?” 林珮的脸色变得愠怒:“你平常那些同事,一个没见着。” 看到丈夫凝重的神色,她改变话题:“这家医院真乱。刚才有个穿缀花裙子的小姑娘,在这一层挨个蹿病房,护士不管也不问,到咱门口看见我扭头跑了。真逗,我又不是鬼。” 坐起身,苏文桐才仍觉有些头晕。他喝口水,问:“我得的什么病?” “你失去知觉时大夫给你做了几项检查,都很正常,说你有心理压力。你究竟怎么了,这些天魂不守舍的。” 苏文桐长吐出一口气,不能再瞒了。 “局里想调我出机关,去分局。” “什么?”林珮惊呆。 她追问:“已经定了吗?” 苏文桐说:“方姐的死给我记了一笔,过去的工作成果被否定大半。管理处已没我的位置了。” 林珮的手绞在一起。 “要不,我去求求爸爸,想想办法。” 苏文桐果断摇头:“他的老战友老同学,退的退,落马的落马。还是别烦他老人家了。” “那以后——” 苏文桐略一思忖,说:“珮儿,你尽快帮我办出院手续。我会向局里请假,在家休养一个月。反正处里也没我事了,我看能不能抓紧时机活动活动。” 林珮只得同意。她去找护士。刚出门,苏文桐就听到楼道里响起她的声音:“哎,是大雷吗?” “林姐。”声音很客气。 “别外头站着,文桐他醒了。” 背双肩书包的大雷出现在门框内。步子还没跨进来,他先向苏文桐打招呼。 “大雷啊。进来,坐啊。” 大雷抱着书包坐下,双脚在地面上蹭来蹭去。 “苏处,我来看您。” “你有心了。你这些天不是也不舒服吗,气色看着还好。” 大雷一声不吭,有半分钟之久,两排牙磨完上嘴唇磨下嘴唇,似乎在拼命想怎么接话。大雷懂些电脑技术和编程,苏文桐听离开处室的小五讲过他在外接私活,为此宁可不来上班,这可比挣死工资容易来钱。 “你要不要喝水?” 大雷摇头。苏文桐确信他不是为探病而来。否则的话,就算这个人再不懂事,他也不至于空着手。 “有话对我说吗?我们没在单位,你放轻松一点,说吧。” 大雷仍在踌躇。为消除紧张,他竟然掏出烟,又立马意识自己在病房。 突然,他说:“苏处,您能不能帮我办个停薪留职?” 苏文桐微微一怔:“你要离职一段?” “我吧,实在呆不下去了。停工资停福利都没事,缴社保就行。” “为什么你觉得呆不下去?” “我不愿去单位。我跟董处长闹掰了。” 听到这个名字,苏文桐感到心跳加快。 “她怎么你了?” “她来后没几天,就找我谈话,说以后管理处她说了算,说您工作不称职,要我跟着她走。” 果然,对老郑,对李婷,一定说过同样的话。 “你怎么说?” “我说好。我向□□发誓,我就那么一说。然后,然后,她开始问我一堆这个那个。我以为跟工作相关的,没想到——” “问的哪些?” “问您开什么车,老婆做什么的,通常几点来几点走,和谁亲和谁近,特别是女的。问您家里还有谁,有几套房子。我琢磨她问这些干什么。” “你都说了?” 苏文桐的眼神令大雷害怕起来。他连忙辩解:“我就算想说我也没的可说啊。我说我就知道您现在住的地址,您应该一直住那儿。她说不对,您的住所是新的。我好奇问她怎么知道,她居然说您过去的家,她很多年前去过。我一想不对,她来咱们市才多久。苏处,你之前认识她?” “不,素不相识。后来呢?” “她把我问烦了。我就瞎说一通。而且前一天,方姐给我打过电话,叫我别信她。” “方姐?” “是。方姐跟我说,姓董的在会上把她气坏了。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说您太软。说您要招架不住,之后就轮到我们了。她想要全处团结对外。” “她有什么计划吗?”苏文桐了解方姐的脾性,毕竟之前吃过苦头。 “她说先礼后兵,找地方同姓董的聊聊,摸摸底牌。她还说在托关系查对方背景,让我也帮忙。” “你怎么回答她?” “本来单位的破事,我懒得掺合。但董云芳太狂了,把我报销单全打回来不说。还扬言改革考评制度,搞什么红黄绿三色预警提醒。根据我一贯表现,上来就要亮我红灯。我去她妈的,我妈为单位献身献命,我一手做了全局信息系统,她想抹杀,凭什么?” 苏文桐想,怎么是你做的,明明是小五。 “她不仁我还能有义?我不信她屁股底下那么干净。” 苏文桐的呼吸变得急促:“你查出结果了?” “别说,还真有。比方说她在沿海开发区的时候上过新闻。” 大雷从书包取出打印纸。苏文桐一张张看,都是些调研座谈的官样文章。报道的主角是其他领导,她多数在正文行间和照片的一角出现。 文字平淡无奇,照片却大有不同。就在一年前,董云芳鼻梁上架的是硕大的黑框眼镜,而非今天的金边窄框。彩色照片上的她,素面朝天,头发盘起髻,脚穿平底鞋,全然无法与现在的时尚女魔头划上等号。 但这说明不了任何东西。 “这一条有点意思,您看。” 苏文桐接过来看。是几年前的社会新闻,国内女子董某某因托运的行李疑似损坏,大闹新加坡机场,被警方带走调解。 新闻刊登了一张现场旅客拍摄的照片,从模糊的身形看,几分颇像董云芳。 高学历,不等于高素质。“但毕竟陈年旧事了。”苏文桐说。 “方姐常开房打牌,跟酒店的人混得熟。她收到风,董云芳在咱们市也闹过这么一回。” “哪一家酒店?” “这她没说。她的意思,先拿这些消息敲打姓董的,别那么嚣张。叫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12 我等信儿。” “她哪天对你讲的?” “上上周四晚上。” 苏文桐喃喃说:“隔了一天,方姐人就走了。” 一听这话,大雷快哭出来。他说:“我心里直打鼓。这两事,不会有联系吧。方姐那个人,怎么也不会自寻绝路啊。” 苏文桐的心,乱糟糟的。 “苏处,我收到可靠消息,咱们处马上要进新人补空编,全是h大出身。这咱爷们今后还有立脚的地儿吗?我想好了,不能让她董云芳称心如意。” 苏文桐闻讯,脸转向大雷。后者好像成竹在胸。 “大雷,这话什么意思?” “前两天,我得到一条猛料。” 大雷把手机递给苏文桐。屏幕呈现出他的个人邮箱收到的一封邮件。邮件通篇没打一个字,仅有一张国外网站的截图。 “大雷,这是?” “哦,我用机器译过,这是新加坡一家学术期刊的官方撤稿函。” “撤稿函?” “撤销四年前刊登的国内h大关于城市全球化的主题论文,查实有抄袭行为。” “h大?你确定?” “对。署名作者有两个,一个是h大的副教授,另一个就是董云芳。” 这确实是火力不俗的弹药。 “谁发给你的?” “对方匿名。我查过邮箱后缀,来自h大自己的邮件系统。” h大的人?苏文桐心里快速梳理一遍,熟识的人并没有符合这个身份的。不排除董云芳得罪过母校的人。 “但发邮件的人为什么找上你?又如何找到你?” 大雷也答不上来。 “苏处,我琢磨吧,现在对干部作风查这么严,咱联名举报她。您再叫上李婷,我叫不动,您的话她没准听。” 苏文桐一口回绝:“不,不行。你不能莽撞行事。” “哎哟,我的苏处,您都被她气病成这样。” “你不明白。现在处里的状况,并非董云芳一人造成的。” 大雷说服不了苏文桐。他索性站起身。 “苏处,反正我豁出去了,检举信我发定了。” “大雷,回来!你听我说!” “您别管了!” 苏文桐支起手肘想追,头又出现晕眩感。这时林珮回到病房,手捧一碗熬好的枸杞牛骨汤。 “出什么事了?那个大雷吃了枪药似的,差点撞到我。” 苏文桐长叹一口气。 许久,他说:“珮儿,你是不是有个中学同学在通信企业?来过咱们婚礼的,现如今当主管了吧。” 林珮呼气把汤吹凉:“怎么想起她了?” “我想请她帮忙查一下,这两个号码在过去几周的联系频次。” “警察才有权查。”林珮警觉起来。在流产后的情绪不稳期,她曾让朋友查过苏文桐的通话记录。 苏文桐坚持:“你去问问。” 林珮做出勉为其难的口吻:“成,不敢保证啊。” 晚上,苏文桐思来想去,觉得正常人怎么也不至于为这点事痛下杀手。难道当时争吵,一时失手,那警察肯定会在茶苑包厢发现第二个人的痕迹,不会迟迟不定性。 不过董云芳这个人,鬼气森森,太不寻常了。尤其在他面前。 第二天,苏文桐出院,去局里办休假手续。 自从他在会场晕厥后,车还停在单位的车位。他愕然发现,车身被人划了,歪歪斜斜组成“偿命”两个字。他霎时火上心头,想去叫管理员。可转念一想,地库外人进不来,职工里方姐的牌友不少,净是些郁郁不得志、唯恐天下不乱之徒。闹大了徒然给人看笑话,他便忍下来。 见到局领导,老郭含蓄怪他不该绕过董云芳,终归还是批准。 苏文桐到办公室收拾东西,没和其他人告别。临走前,他的视线对上小玲的汪汪秋水。 又一次在电梯外,他嗅到沉香木的气息。 “怎么不说一声就走?”董云芳冷冰冰地说。 他尽量委婉地说:“我这段时间的身体状态,确实不太适合继续工作——” 董云芳冷笑一声。 “你总是这样,苏文桐。任何想法,任何主意,憋在心里,暗暗酝酿。一旦时机成熟,抛下就走,不是吗?” 他有点忍无可忍了。 “董处长,您才认识我几天,我不是丢下工作的人。” “不是吗?不是吗?” 她念经似地重复,苏文桐已踏进电梯:“董处长,我手机畅通,您随时联系。” “回来!我还没说完。” 电梯门再度救了苏文桐。他靠在电梯厢壁上,思绪紊乱,用手扶住额头。 下到一层,他正要迈腿,差点把手提包撒手。董云芳就候在门外。 “我说了我还没有说完!” 她怎么可能比电缆还快!这么可能! “苏文桐,你不许不听,你永远这样,逃避,抛弃,妄想走捷径!” 她在莫名其名地发泄。 “苏文桐,你不许不听!”多年前,他还在胸前佩戴团徽时,也有人这样对他发泄过。 苏文桐飞也似逃走,冲到大门前,险些和李婷撞个满怀。李婷刚和岁数差不多的几个同事从党团培训班回来。 “呀,苏处长,您没事吧?” “没,没事。”他惊魂未定地回头,董云芳已不见踪影。 晚上,他睁开眼,看到家里的床边,有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向上扫视,尼龙丝袜,冥蝶栖息的手臂,珊瑚红的嘴唇。 他终于看清了那张脸,长久以来纠缠他的那张脸,头一次无比清晰。 董云芳说:“我还没讲完。” 他嚅嗫道:“不,不。” 董云芳一抬手臂,一股无形之力将他从床上掀起,向后飞去,撞破窗户。 接着是下坠,溶于夜空的下坠,永无休止的下坠。 “不!”他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林珮吓坏了,啪地打开壁灯。 “没事,没事。”他大口喘气说。 “你这样子也叫没事吗?”林珮一脸惊恐。 林珮给他揉胸按头,又要给他热东西喝。这时,床头手机恼人地响起。苏文桐不想理,可他怕林珮疑心,还是接了。 “喂,哪位?”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苏文桐“滴”挂断。他突然闻到一股焚烧的气味。 “珮儿,你闻见什么吗?” “没,没有啊。” 不对,空气的灼烧感越来越强。 他跳下床,不顾林珮的呼喊,跑进客厅。那里盘旋着一股烟雾,灰灰的带一些狰狞。隔绝楼道的门缝下透进火光,夹杂来浓烟与炙热,还有使人窒息的气体极速燃烧的噼啪声。 “珮儿,起来!外头着火了!” ☆、天师(上) 苏文桐措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13 手不及,扭身打开客用盥洗室的水龙头,舀水往门板上浇。这自然是杯水车薪。很快,地板变得滚烫滚烫,脚底的感觉如行走在沙漠。 “珮儿,不行了!跟我去阳台!” 门外火势肆虐,将整间客厅染得青白青白的,而非红彤彤。苏文桐急急打开阳台的每一扇窗子,烟倘若散不出去,人会被活活熏死。 林珮裹紧睡袍跑出来,一脸仓皇:“你干什么?” 苏文桐透过窗往下看。楼底的花坛,平常看只有火柴盒大小。这种危急关头,竟然近似触手可及。 “火烧进来的话,就跳下去!” “不!”林珮的叫喊撕心裂肺。 她蹲下身子,紧紧抓着苏文桐的胳膊:“你要往哪跳?哪里有火?” 听到这话,苏文桐彷徨看去。客厅静悄悄,冷森森的。地面的泼水反射着卧室透出的灯光,那里刚刚被他搞得一片狼藉。 林珮抱住他的腰,哭得歇斯底里:“我求求你了,你别再给自己压力了。让咱去分局咱就去,大不了在那租房。你不要这个样子,我受不了,你不要这样。” 苏文桐的胸脯剧烈起伏。 “我没事了,没事了。” 他强打精神,扶起林珮说:“你别哭,我没睡醒。我做的所有,都是为了这个家。我别无选择,我必须拼。一切会好的,你相信我,相信我。” 林珮扑进他怀里,肩头一耸一耸,泪水浸湿了他的胸口。 苏文桐轻抚妻子的背。这时,他无意瞥往楼下的一眼,竟望见照亮花园一隅的路灯下,立着一个人影,仰着脸,用充满哀怨和妒恨的目光望向这里。 是个女人的身影。一阵寒风吹进他的骨头。 董云芳吗?我难道还没从梦中走出? 苏文桐壮着胆子再望时,那里除了摇曳的树影,以及无尽的黑暗外,什么都不剩。 第二天,苏文桐驾车急驶在前往雾笼山的路上。 雾笼山所在的乡,是全市人均收入最低的乡镇之一,扶贫帮困的重点对象。这里不但交通不很便利,植被也贫瘠,山上要么怪石嶙峋,要么种满人工栽的果树。 苏文桐的车穿过村子,沿一条土路上山。到了半山坡,看见一幢土墙屋,被低矮的篱笆围着。 他掏出母亲给的卡片。卡片上没注电话,也没门牌号,只有画得歪歪斜斜的地图。眼前的土屋理应坐落在地图中的红星方位。 他跳下车,走到虚掩的院门跟前。木板门的门棂两边贴着一副对联: 勤劳致富 人人共建和谐 安贫乐道 我辈渡劫飞升 苏文桐忍不住想笑。他轻轻叩门,没人搭理。力度逐渐加重。好半天,才有人吱嘎吱嘎拉开门栓。 出乎他的意料,迎出来的是个半大小子,腿脚一瘸一拐,难怪从堂屋走到院门花费那么多工夫。 “请问,野鹤大师在吗?” 小子面相有点傻,两只隔得很远的眼睛长得快顶到额角。一张嘴,涎水顺着嘴角流下。 “师,师父去罗村做,做白事。你进来等,等吧。” 苏文桐涌起失望之情。他跟着迈进院子,瞅见一棵参天高的大槐树,树身缠满了拇指粗的红线,让人看了怪不舒服的。傻小子走到一堆木人、纸扎中间,坐在小马扎上,用手剥毛豆。 “大师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说不好。” “那我去找他吧。小师父,不用送。” 罗村离雾笼山不到十里。苏文桐将车停在村外,走路进村。毋需指引,谁家出丧一眼可认,因为早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包围了。 没有吹吹打打,没有哭丧哀嚎。唢呐班的人坐在门槛前抽烟,其他的交头接耳。墙头上,树杈上,到处是人。 苏文桐绕了一圈,实在挤不进去。他青年时代的玩心泛起。幸好今天穿的运动衫运动鞋,于是学别人的样子,爬上一棵挂满人的老榆树,朝院落里头瞅。 院里设着灵堂,白幡挂在其上,隐隐能看到棺木的一角。丧宴的圆桌空落落的,大群穿孝的人聚在一起,彼此争论什么。 其中一个男的,头上和腰间扎着长长的白布条,态度最为激烈。苏文桐了解当地的习俗,这应该是死者的直系亲属,八成是长子。 他发泄愤怒的对象是一名中年人,估计是丧礼的执事人。谁曾想中年人仗着辈分,也不是吃素的,毫不通融地反驳死者儿子:“老太太不闭眼,棺材不能动!” 死者儿子争累了,他赌气似朝灵堂喊:“妈哦,您就合眼吧!” 灵堂当然不会传来答复。 死者儿子往地上一蹲,无可奈何地把脸转向圆桌一侧:“道长,看你的了。” 桌上有个打瞌睡的人,一下子应声醒了,慌里慌张站起。他穿的不是道袍,而是土里土气的呢布衣服,包着件箭条衫,农村大集上统统五十块三件的便宜货。 难道是要找的人?苏文桐感到失落。被叫道长的人非但没一点超凡脱俗的风貌,反而样子猥琐,头发糟乱。走起路驼背猫腰,粗糙如树皮的面皮上满是胡渣。 那人像喝高了,走路一摇三晃。结果没看清路,踩上丧席吃剩的瓜皮,摔了个乌龟朝天。 院内院外,哄堂大笑,鸟雀伴着笑声飞起盘旋。 那人满脸尴尬地四处拱手:“莫笑莫笑。” 他走到灵堂下,靠近棺材旁。有白幡挡着,苏文桐看不见他在干什么。一个戴重孝的妇女蹦起来,冲他直喊:“叫你阖眼皮!你按我婆婆的人中干啥子?” “不是不是!”那人回答,“我是在顺老太太含着不咽的气。人不瞑目,是有话没来得及讲。得听一听。” 闻听这话,人群发生骚动。 不多久,那人身子过电一般,直打抽抽。有看热闹的喊:“上身喽。”死者儿子儿媳显出害怕,一个劲往后退。 那人走回到院落中央,他的背驼得更凶了,走路倒是不歪了,扭扭捏捏,像生生变了个人。周围的人带着恐怖的神情望着他。那人开口,一句接一句,嗓音活像女人,又尖又细: “妈,你这金戒指戴了好多年哦,能不能让我瞅瞅。 “你对你闺女这么大方,怎么对我这么小气。 “妈,你抢什么,我还就不还你。我嫁你儿子这么些年,总得落点东西不是。” 死者儿媳尖叫一声,一抹脸逃出院子。直逃到大门门板边,伏在上头,身子抖如筛糠。 那人的话匣子又开了,这回换成一副粗嗓子: “这些年来供你吃供你喝的是谁,还不是你大儿子我? “信用社的存折不归我归谁?二妹三弟有钱就念书,没钱拉倒。 “他们也到了打工年纪了,还留在家里吃白饭?” 含义复杂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14 的目光聚焦在死者儿子身上。那人扑通跪倒,一边嗑头一边说:“不怪我啊,家里边就这条件啊。” 那人发出一声长啸,打个摆子,向后坐在地上。大伙不敢上前。许久,看他自己悠悠爬起来,说:“老太太跟我讲了,金戒指给二妹留作嫁妆,存折供他俩的生活费读到高中,老太太就安心去啦。” 儿子叩头说:“要的,都要的。” 亲族的众目睽睽下,今后他想反悔也难了。 执事人凑到灵堂下面瞧了一眼,欣喜宣布:“老人闭眼啦。准备起灵!” 热闹看完了,除了本家和出殡的,人一哄而散。苏文桐跳下树,心情激动,感到自己所求的事有了希望。 他等了一阵。那个道士手拎两瓶素酒,慢吞吞从院子中走出来。 他不假思索走过去,挡在那人的去路前,迎着酒气,喊了一声: “野鹤大师。” ☆、天师(下) 那人唬了一跳,露出久居穷乡僻壤之人那种畏畏缩缩的神气。盯住苏文桐端详了好几眼,脱口而出: “这位大哥,你身上煞气缠身啊。” “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交谈几句。对方放下心理防备,兴高采烈起来,露出满口因水质不好而参差不齐的黄牙:“你是城里苏阿姨的公子啊。哎呀,失敬失敬。” “客气客气。大师——” “大师不敢当,折煞我啊。叫我野鹤就行。” “那怎么成。咱们折个中,我喊你师父吧。” 两人并肩走出几十米,忽然传来一声喊:“哎呀,苏处长。” 苏文桐停步。一个留平头、腆肚子的男人颠颠小跑过来,握住他的手,亲热得叫人起腻。 “真是您啊,我刚才还不敢认。” 去年苏文桐来过罗村,调研集体土地使用情况。看样子,这人肯定是接待过苏文桐的村干部的一员。具体是谁,苏文桐实在记不起。 寒暄一番,他谢绝了关于吃有机菜喝自酿酒的一再邀请。再转身,野鹤没了。 苏文桐登上晒谷子的石台子瞭望。野鹤原来藏在村头的一棵歪脖子大树后。苏文桐过去找他,野鹤才敢露出头,小声说:“那是村支书。冲我放过话,再敢露面就捆起来送派出所。找我来的人家千方百计瞒着他的。” “原来你是城里的大官啊。” 野鹤掸掸衣服,变得毕恭毕敬。他的反应让苏文桐不由得想起中学课文的情节,闰土见鲁迅。 “不是什么大官,吃口公粮而已。这次,我真的有求于你。” “敢问一句,哪方面的?道门三百六十种,我就会那么几种。” “我想驱邪。” 两人边交谈边走出村子,接近苏文桐的车前。野鹤掏口袋,鼓捣出一包烟,手指摸进去,才发现烟盒是空的。苏文桐望到路边有个小卖部,便说:“我给你买包烟。” 野鹤诚惶诚恐说:“那怎么好意思。” “师父,我都说了不要客气了。你一般抽哪种?” “哪种都行,都行。” 苏文桐把野鹤留在土路上,走到货摊前问:“有中华或玉溪吗?” “没有。白塔、紫云、黄山,还有本地的,要哪个?” “一样来一条。” 正说间,一辆风驰电掣的机车,从村外林子深处的小径绕上土路。猛一打拐,停在野鹤侧身边。野鹤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戴摩托盔的人挥起橡胶棒子,重重打在他额头上。 “叫你嘴贱!” 对方又猛击第二下。野鹤摔倒在地,头挨打,两手却拼命护住酒瓶。 “住手!” 苏文桐飞快跑来。戴头盔的人见状调转车头,飞驰而去,扬起股股黄烟。 “师父,你要不要紧?” “不碍事,不碍事。” 野鹤连连说。他的头破了,捂头的指缝间流淌出鲜血。苏文桐向四面看,摊贩和过路的村民全视若无睹,该干嘛接着干嘛。 他的头脑里闪过,是本村人干的。 “报警吧。” 野鹤听这话,一蹦三尺高。就算刚才的袭击者回来也不能让他更害怕。 “使不得,使不得。警察问我做什么的,我不好讲。” 苏文桐哑然。野鹤诚恳地说:“这种事不是第一次碰上。怪我不小心,我该打。” 苏文桐搀他到车旁,从车里的急救箱里取药给他敷上,又包住伤口。见他的衣服被血浸透,便把车座下自己存的一件外套给他换上。野鹤推辞不过,千恩万谢。 “师父,我送你回雾笼山。” 野鹤踌躇不前。不同于农用三轮车上的铁皮围挡,或者五菱微面那种硬邦邦、散发汗臭的座椅,眼前的真皮内饰令他望而生畏。他怕血溅到上面。 “师父,真的不要客气。” 野鹤扭扭捏捏坐上副驾。正要发动车子,一个年轻人急赤白脸地从村里跑来,边跑边喊。 “苏处长,您好不容易来一趟。这是我们支书让我给您捎的两尾活鱼,自家鱼塘养的。还有一箱子酒,山上的清泉酿的,您品品风味。” 苏文桐不收。年轻人急了:“真不是送礼,也不值几个钱。就是请您尝个鲜。给我们鱼场、酒坊把把关,提提意见。” 盛意难却,苏文桐最终收下,走前说:“托你给你们支书传个话,村子治安,还有丧葬习俗,得整顿了。” 年轻人唯唯称是。车开出老远,还在挥手送别。 从没有被衣着光鲜的人如此礼遇过,也从没见过说一不二的村干部对人如此讨好。苏文桐本是诚心来求助的,而在他有所求的人眼里,苏文桐反成了神祗一般高高在上,供心底瞻仰。 车子在山路间飞奔。 “师父,你做这行多久了?” “快十五年了。头十年跟着闲云师父做,师父驾鹤后,自己干了四年多。” “那你的经验很丰富嘛。” “说来羞人,买卖越做越小,主顾越做越少。其实我也后悔,倒不是对跟着我师父后悔,因为师父为人顶呱呱。我是后悔入错了行。还是学相面看风水好,能养活自己,又不得罪人。捉鬼抓魂驱邪煞,真的没前程。” “你刚才露的一手,是过世的老太太告诉你的?” “也是也不是。”野鹤探出右手的食指,比其他的手指明显粗长,关节突出,指甲带钩,“我这根指头让我师父练过,叫孟婆指。头七之前,死者的三魂尚没完全出窍升天,被我用指头勾住,能建立阴阳感应。眼前跟过电影似的,搞清他生前怎么死的,有啥解不开的怨念,饿死的还是吊死的,难产死的还是落水死的,遭祸横死的还是来还魂的。知因才得果,化解起鬼煞就好使得多啊。” “我还以为老太太真附上你身了。” 野鹤呵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15 呵笑:“哪有哪有。我既然晓得真相,就趁势发挥,吓吓不肖子。不过,死人的气是出了,我个活人惨了。” 话虽这么说,野鹤的口气充满自豪。这一瞬,他又变回在灵堂前秉天理讲道义的驱邪人,脸上熠熠生辉,身上活力如泉。这种满足,是挣钱无法替代的。 “对了,苏处长,你为啥找我啊?” “叫我文桐。”苏文桐字斟句酌,讲述了几周来的所见所遇。 “听你一讲,还有你头上冒的鬼氛,”——野鹤和苏文桐渐渐熟络起来,以“你”相称——“真像沾上了邪煞。也许是那女人中了邪,也许是撞了鬼。我不好下断言,亲眼见过才算数。” “我所见到的火,非常真实。” “倘要是鬼作祟,眼见做不得实啊。鬼无形无影,不能直接害人,就是靠改变磁场,扰乱人的五感。譬如鬼打墙啊,鬼压床啊,逼人自己走上末路。” 苏文桐开到土墙屋的木门前。他先让野鹤进去上药,自己悄悄把烟、酒和鱼从车上拿下,想趁野鹤不备放进院子,或者塞给那傻小子。毕竟,野鹤与那些靠旁门左道发财的人不是一路,日子过得实在清苦。 进院后,发现傻小子垂手站在堂屋前的青石路旁。这是一种迎师礼。 野鹤跪在屋里的垫子上,背对院门,拜在一张掉了漆的供桌上的牌位前。 “师父,徒儿回来了,给您捎来一瓶酒。晚上陪您喝。 “师父,徒儿今天又叫人打了。 “不怪那家人。徒儿拿了人的钱,又不给人留几分面子。您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就批过我,捉鬼的道行还凑活,做人的道行差太远。 “徒儿不是不记得。徒儿,徒儿就是用心眼看到了老太太的所念所想,明白了她为什么闭不上眼,徒儿替她憋屈。公道话一说出口,心里真是痛快。 “做人不讲正气,又如何压得倒鬼气?” 看野鹤沉迷于与牌位的对话中,苏文桐放下东西,静静返回,开车下山。 颠簸着开出两里地,后视镜有个人在后面追。是野鹤! 苏文桐赶紧停车,野鹤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处长,你等下。” “叫我文桐。别慌,你定定神。” “收你好些东西,我,我无功不受禄啊。” 野鹤喘定,直起腰,高举的手上拿着一张符,一个系长绳的绣花锦囊。 “这是镇宅符。还有护身符。你佩戴上,孤魂野鬼近不了身。有效期三个月。” “谢谢师父。” 晚上,苏文桐在家贴符。林珮斜眼看着。 “你怎么越活越像你妈了?” “你去门口,看进门时能不能一眼看见这个。” “我不管,也不拦你。就当个心理安慰吧。对了,你等的邮件来了。” 林珮把电脑屏幕转向他。是林珮在通信企业的朋友发来的。 苏文桐一行行审阅。 “上上周,方姐和董云芳通话过三次,最长一次四十分钟。” 正看间,手机qq又蹦出加好友的申请。这一次起的昵称是杀人不见血。 之前有的匿名号,名字叫方姐在天堂看着你。 或者料到他不会加,附加信息直接开骂:狗官。 这帮起哄的小人。他想起前局长,出事前人人歌功颂德,出事后个个痛骂不休。 微信也响了。是老郑。 他说:老苏,你怎么这样? 苏文桐想了想,回复说:怎样了? 老郑:大雷实名举报董处长。我问他,他说你赞成。 苏文桐以手掩住头,一切在混乱。这个大雷,真蠢!就算董云芳有作假,她不会把责任推给那个副教授吗? 苏文桐回复:我没有。 老郑:你这人太小肚鸡肠。 苏文桐:他问过我,我劝他别干。 老郑:你敢做不敢当。你真不给咱们男人争脸,人家董处长比你有格局有气度有能力。 苏文桐耐住性子解释。老郑再未回应。苏文桐估计他是截屏去向董云芳邀功了。 他又联系大雷,劝他罢手。没曾想,大雷还要给揭发材料加码。 “我有个中学同学,后来学酒店管理。他查清姓董的在哪闹事了。” “哪里?” “就在——我的妈!火!火!” 对方突然大喊大叫,然后失联。苏文桐再打过去,如石沉大海。 他只得作罢,要忙的事很多。前局长下台后,他就推掉了全部空余时间的应酬。他有个秘密号码,联系人有他的老同学,有市管干部,有本省本市的企业家。全是他信任的人。联络结果令他灰心。 那些人讲法五花八门,但一致点是,除非他能挤进现在的局党委、市委、省厅一直到外地的h大所共构的那个圈子,否则调离不可避免。 第二天,苏文桐在吃早餐,林珮则边喝牛奶边刷微博。他正要开口问妻子车子维修的事。 “天哪!”林珮惊叫一声,杯子脱手,白奶洒了半桌布。 “怎么了?” 林珮的手发着颤,举手机屏凑到他眼前: “本市一小区深夜发生坠亡。死者为一青年男子,本地人。据称,该男子事发时在家中,突然精神失控,大喊失火。家人敲门不应。男子爬出窗外,企图用打结的床单、被单缒窗逃生。下至三楼时,布单撕裂。男子不幸坠下,后脑着地。经抢救无效死亡。” 新闻照片上的人,虽然有薄薄的马赛克。但共事那么些年,他一眼认出,是,是——。 ☆、暗访 苏文桐和林珮相对而视,说不出话来。 又是幻觉搞的鬼吗?苏文桐亲身经历过,那种恐慌情况下,人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主动往鬼门关里撞。 中午刚过,他决定联系市局曾盘问过他的那个胖子。 “苏处长吗?你好你好。” 对方似乎一直在等待苏文桐打来。 “抱歉打扰。方姐那个案子,请问调查有什么进展吗?” “这个我不便透露啊,以公函为准。你打给我,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我这几天又回忆起来一些。方姐去世前不久,我们处新来了一位处长,要求很严格。方姐提过,想找机会和对方私下沟通。” “怎么又冒出来个处长。”——言下之意,墙上写的你的名字,想甩锅吗——“那她们沟通过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你们有技术手段,是不是可以查一查通话记录什么的。” “说到通话,昨晚你们局又跳了一个。”——苏文桐的心揪紧——“我同事查过他的遗物,他生前接的最后一通来电,好像是你打来的。” 苏文桐闭上嘴。 “苏处长有解释吗?” “我看了新闻,很吃惊。他与新来的处长有矛盾,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16 我想调解,通话突然中断了。” “噢,这样啊。好吧,谢谢你。”听他的口气,苏文桐不抱什么希望了。 两天后,苏文桐载野鹤进入规划局大楼的地库。凭着车证,安保直接放行。 “我们上去。” “这,人家不会问吗?”野鹤有些紧张。 “跟着我走没关系。你说的什么法器,带来了吗?” 野鹤拍拍单肩挎的包:“没,没问题。” 苏文桐觉得野鹤今天的形象还好,因为根据他的要求换了衣服,颇有点十几年前乡镇干部的风采。 就是这九十年代新马泰旅行团式的包,画风真心清奇。不过他没说什么,领野鹤坐货梯,低调上楼。 离开电梯,穿越长廊。野鹤的眼不够用了。虽然他并非第一次进城,也不是没出入过高档场所,但那是跟着师父。这一回自己独挑大梁。我的娘啊,这吊顶怎么那么高,这大理石装潢怎么那么气派,这室内怎么还有花园凉亭,小桥流水。 走着走着,他感觉气有点闷,腿肚子转筋,快跟不上苏文桐的步伐了。 离办公室门口不远,苏文桐示意野鹤等一等,容他先观察。 举目望去,屋里只有李婷的电脑前面有人。他让野鹤做准备,自己大摇大摆进去。 “呀,苏处。” 李婷站起身。 “您不在休假?是不是舍不得我们呀。身体好些没?” “好一点了。我有东西忘在单位,顺道来取。” 苏文桐一边假装收拾桌柜,一边吸引李婷注意力。外面的野鹤翻包找测煞气的罗盘,手越抖越找不着。 “处长她们呢?” “去周边区县排查工业用地了。” “老郑也去了?留你一个看家。” 苏文桐有点失望野鹤没能亲眼观察董云芳。不过董云芳在外调研这么频繁,侧面说明,工委会的成立、新区的落实,箭在弦上。 “见习生呢?” “调走了。好像要去金灯镇还是哪个乡的规划所。” 苏文桐轻声说:“这里越来越空了。” 想到最近各种理由离去的同事,李婷的面色转而黯淡。 她随即振作精神说:“等新人一到,就热闹了。” 苏文桐想,董云芳的h大帮一旦人马齐整,对李婷是个不小冲击。新领导,新同事,她得一切从头开始,甚至让路。然而,李婷脸上丝毫看不出强颜欢笑的迹象。 这时,他的眼角瞥到野鹤缩着脖子进来,手持一个金属仪器,滴滴作响,到处排查。他心想,嚯,现如今跳大神的都与时俱进了。 李婷大声喝问陌生人:“哎,你干嘛的?” “我,我。”野鹤没想到大楼里连个小姑娘都这么声直气壮,嘴皮子一时不利索了。 李婷抄起电话,要直拨行政处。 “哦,我叫来的。医生给我检查,说怀疑我常呆的地方有辐射源。我搞不清家里还是单位,请人都查查。” “啊?”李婷呆了,“我说这些天我怎么头晕脑仁疼,会不会由于食堂装修的缘故呀?” “谁知道。李婷,你得替我保密啊。” 金属仪的噪声越来越大。野鹤循着声音走,直奔董云芳的处长室。 “处长那边不对劲吗?”李婷跟苏文桐咬耳朵。 当然不对劲,很不对劲。 噪声的顶点在董云芳的衣帽架附近,达到刺耳的程度。苏文桐脸色苍白,曾经吓晕他的女士挎包平时就摆放在那里。 “苏处,你走啦。那个,有没有辐射呀?” “得回去化验。为预防万一,你备点防辐射中草药。” 李婷送他俩到电梯间。苏文桐深知,李婷根本不像表现的这么无知。不过,今天的事,就算她抱有怀疑,也会闷在心里。她只需要表面上的合理解释,苏文桐则提供这个解释。 电梯厢里,苏文桐问:“怎么样?” “煞气,好大的煞气。邪物不止一个。” 两人下到一楼,打算转另一部下地库的电梯。忽听有人叫苏处长。 “师父,你先下到车库那层等我。” 苏文桐向另一边走去,问什么事。行政前台说,有个给管理处的信封,由于收件人总不在,没人签收,想请他带上去。对方并不清楚他在休假中。 “是谁的?” “叫董云芳。您处里新来的?” 听到这个名字,苏文桐便接过来。当寄信人的落款和地址收入眼底时,他整个人登时如遭雷击。 “苏处长?苏处长?” 声音好像乌云,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苏文桐木然抬头。这时,另一个前台说:“哎,进门的是不是董云芳?” 他蓦地回身。董云芳和老郑,还有建设、地信处的人陪同着从大门外走来。董云芳一眼瞅到他,便死死盯住。她变得更像某个人了。 他和她对视,没注意老郑对他存心视而不见。 “哎哟,我有些头疼。”董云芳举止夸张地摸住头。 老郑立马关心问候:“是不是中午的酒喝多了?” 董云芳好像真的不舒服,老郑赶紧把她扶去最近的会客厅,满世界嚷嚷找解酒药。与此同时,苏文桐的胸口传来灼烧感,是护身符在发烫,烫得似乎快冒烟了。 他听到其他处的人的窃窃私语。 “管理处怎么了这是?死的死,晕的晕,病的病,罢工的罢工。” “转型期嘛,正常。当初老局长出事,那才叫鸡飞狗跳。” 护身符的烧心感有所减轻,苏文桐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按电梯。门开启,野鹤出人意外地还留在里面。他哭丧着脸说:“电梯坏了,不动弹了。” 苏文桐扫了一眼:“你没按楼层。”随后按亮b2。 两人回到车里。苏文桐将双手搁上方向盘,头埋进去,沉默良久。 “有个地方。师父,明天你务必要陪我去。” 野鹤说:“好。” “师父,我不会让你白去的。你得生活,有徒弟要带。你开个价,千万别客气。” 野鹤犹豫再三,一咬牙,伸出一根手指。 “一万?” “没有没有。那是在闹市开馆的天师的价,我就要一千,出活儿做法行咒一套全包。” “事情只要顺利,我给你一万。只是,师父,这一趟是福是祸,我敢说天也难料。恐怕要你一显闲云大师传授的身手了。” ☆、怨车 接下来,是苏文桐有生以来最煎熬的一天。 他本以为自己会夜不能寐。出乎意料,他度过了这段时间以来最平静的一晚,睡眠质量非常好。早晨洗漱时,他暗想,难道真是野鹤给的那张镇宅符,阻止住蝴蝶骚扰他的梦境。 临出发,他激情迸发,和林珮厮磨温存了好一会儿。 林珮很久没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17 这么满足过,笑着说你不是出去半天,怎么像要出差两礼拜。 苏文桐轻轻抚摸她喘息的嘴唇,说:“这半天,要走完八年的路。” 然而路哪有那么好走。离家不多时,他连人带车,被堵在两条街外的路口处。 身边车水马龙,不耐烦的喇叭声响成一片。眼看绵长的车队前后望不到头。于是,苏文桐微摆方向盘,见缝插针,一点点偏离原路,从齐头并进的车流中杀出一条斜线,右转进一条巷子。 没等开出几十米,他忽听身后一阵急刹和轮胎摧残路面的轰响。 从后视镜看,一辆黑色suv,如一团乌央的乌云,也一猛子从主路扎进来。它打轮蛮横,拐弯又突然,弄得几辆直行的车差点刮到它。 苏文桐忍不住说:“该把这种人的本吊销了。” 一时刺耳的鸣笛大作,长短不一,活像一群泼妇在马路上追着骂街。 然而那辆车开进这条巷子,霎时变得安分,发动机不再咆哮,排气管也不再突突作响,不紧不慢随在后头。 当苏文桐驶出巷子,汇入车海时,suv看不见了。这号老子天下第一的司机,每月都会碰到十个八个,作死手法百花争鸣。苏文桐没放在心上。 苏文桐和野鹤会合的地点在长途车站。 苏文桐先将车子开进与车站隔一条马路的加油站。他开门下车,走到路边,一眼看到野鹤等在对面的站台上,禁不住乐出声来。 之前苏文桐千叮咛万嘱咐他此行“带齐家伙”。不知野鹤怎么理解的这句话,今天居然穿了一身棉麻的功夫衫。还生怕别人不晓得他的吃饭手艺似的,胸口印着大大一个太极徽标,手里依然拎着那个旧旅行包。 这副尊容,在候车的一帮子人里独树一帜。 苏文桐朝他招手。 野鹤也望见了他,一个劲挥手,幅度仿佛喜剧片里第一次进城投亲戚的乡下小子。紧接着,野鹤撒开腿,趁着路上车少,一溜小跑,横穿马路直冲冲而来。 苏文桐说:“不用急,走人行道呀。” 他的声音淹没在露天的噪音中。野鹤翻过路墩,急匆匆接近。 平地一声惊雷! 就在离路牙子还有六七步的距离时,一辆高头大马的suv,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嘶吼着冲来。 野鹤似乎吓住了,脸上一副呆愣愣的表情。那辆车丝毫没有减速意图,活脱脱一头失控的钢铁猛兽,镀铬的车前杠在太阳下如闪闪发光的獠牙,眼看就要把前面的人碾在车轮下。 “哎呀——” 发出惊呼的,来自苏文桐身后从加油站零售店走出的人。 就在即将撞上的一刹,suv稍稍打拐,将野鹤蹭倒在地,冲上了路牙子。加油站里的人吓得四散逃开。suv原地打转,胎噪声尖利得扎耳朵。直到撞翻了一个印满汽油标号的站牌,它才重新开上路,闯过一个红灯,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得突如其来,搞得天翻地覆,去得神鬼莫测。苏文桐目瞪口呆。 “疯了吧!”回过神的加油站员工在骂。一个穿粉裙的小女孩,头埋在妈妈的怀里哇哇大哭。 野鹤还倒在马路上。 人们围上去。 “师父!师父!”苏文桐在喊。 “赶紧!赶紧!叫急救车!”加油站员工在嚷嚷。 乱成一锅粥时,野鹤手撑住地,一点点爬起身。 “没的事,没的事。”他喘定气,连连摆手说。 苏文桐说:“师父,你真的没事?” 野鹤直起身,晃悠悠走了两步,说:“真的不打紧。” “你们认识?”员工说,“最好还是领这位师傅上医院查一查吧。” 苏文桐赞同说:“师父,坐我的车去吧。” 员工回过头,一面清理站牌的碎片,一面嘴里依依不饶:“王八蛋司机忒可气,光天化日危险驾驶,这不是杀人吗?你们甭担心,我们的监控和公安联着网呢。跑不了他。” 野鹤坐进副驾。苏文桐帮他扯上安全带,说:“师父,我们今天不去了,先到医院——” “使不得!使不得!” 野鹤突然情绪激昂,唬了苏文桐一跳。 “文桐,鬼车没把老哥我怎么样。别误了正事。” “鬼车?”苏文桐惊呆。 “我在路上走的时候,打老远就看见那辆黑色的车,车脑袋上煞气冲天,怨恨的气味直冲鼻子。我赶忙凝神,念辟邪心诀。离很近时,车里的邪物熬受不住,带倒我就逃走了。” 当对手是邪物,而非人时,野鹤的自救手段又快又稳。 苏文桐发动车子,心里还处在震惊中。他记起,那辆全黑的、横冲直撞的suv,早前好像通过后视镜见过一眼。 难道它从我出家门起,就一路尾随我? 驾车的人莫非是—— 他头皮发麻,不敢细想下去。 野鹤小心翼翼问:“文桐,你说那鬼车会不会跟咱们这一趟——” 苏文桐徐徐说:“我怀疑,它是特地来阻止我们去目的地。” 车内再度陷入沉默,响起的唯有导航的提醒声。 “文桐,还有多远?” “不远了。就在郊区的镇上。” 四轮飞驰下的县道,是新铺建的。路两边山峦起伏,过往车辆稀少,有一种萧索之感。 苏文桐说:“看上去起雾了。” 从车窗望去,灰色的雾,从四面八方蔓延袭来,来得迅猛又猝不及防,像滚滚的云层自天而降似的。雾很快挡住大部分阳光,使视线所及变得模糊而灰暗。山和田野被它吞吃掉,柏油路也惨遭抹除。 车子仿若在一片虚无中行进,终点亦是虚无。 苏文桐不得不打开车灯。 “奇怪,我出门前还查过天气预报。” 屋漏偏逢连阴雨。导航也出了毛病。它像遇到干扰,嘈杂而断断续续,只会反复重复两个字:“前方——前方——前方——” 前方?前方别说路标,连道路上的虚线实线都已不识真面目。 这雾实在蹊跷,灰暗,阴沉,完全不反射光线。四周静悄悄的,不管其他车驶过的响声,还是鸟鸣狗叫,甚至风声都听不到。 苏文桐已然搞不清自己身处在哪。 他只有持续放慢车速。 “文桐,停不得!停不得!”野鹤挺直上半身,磕磕巴巴说,“咱们碰上鬼打墙啦!” 一股透骨的寒气,从苏文桐的心田升腾,扩散到四肢,转而渗入车内的空气中。 “莫慌,莫得慌。我的罗盘,能测煞气,就能寻方向。” 野鹤低头翻包。不多时,他的脸黄了,在座位上捶胸顿足:“我猪脑子!早上喝了二两,罗盘落在家里头!” 苏文桐的嗓音充满焦虑:“那怎么办?这样开下去,要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18 撞山了都不知道!” 情势危急,好在野鹤的手脚没慌张多久。作为替代,他翻出一柄手掌那么长的短剑,桃木雕成,镂空的柄首系着红绳。 野鹤将红绳挂在后视镜下,口里默念不休。 桃木剑收到某种感应似的,竟悬空翘起,平转起来。随着咒语临近末尾,短剑的转速也越来越缓。最终,剑尖停格在朝东的方向不动。 “文桐,照它的指向开。” 苏文桐的心稍稍落地。顷刻,又紧绷起来。 “师父,你听到没有?” 野鹤确实听到了。细细的声音,穿透了发动机的轰响声,穿透了轮胎与地摩擦相杀的吱吱声,一直传到两人的耳中。宛如某种低泣声,一声连一声,柔肠寸断,进而升成高亢的悲鸣。 声音的源头就来自车后那片灰蒙蒙中。 苏文桐用眼扫视,瞥见车子的侧视镜上,亮起两道光,两道深不可测的诡异之光,自浓雾深处射出,仿佛睁开两只巨眼。 “师父,我们后头跟着一辆车!” 野鹤噌地扳过身体,扒住座椅左瞧右看,把真皮蹭得直响。脸色,很快变得蜡黄蜡黄:“我滴个娘,皇天老祖啊。” “师父,是什么?” 后视镜被灰雾笼罩着,雪亮的强光消失了。苏文桐顾不上路,回身去看。头还没完全转过去,他的脸就显出惊恐万分的神情,身子牢牢定在座位上。瞳孔先充大,随即缩得比针眼还小。 那两道凶光的源头,那辆黑色suv! 此时此刻,正在他的车子的右侧,与他并驾齐驱! 那部车,样子完全变了。与其说来自世间,倒不如说来自地狱。 难道这段旅程,注定无法到达终点,而只能通向末路?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开启红包模式! 在本章发表回复的头十位亲送红包(以?计算)! 礼轻情意重!以目前的点击看,十个回复也要等好久呢。希望不会等太久! ☆、房间(上) 就算苏文桐不具有野鹤历经修炼的眼力,在这迷雾包围的天地里,他也能看出那是辆不折不扣的鬼车。 对方的样子变得狰狞可怕。车头灯的形状大幅扭曲,如骷髅的凶眼。前杠的钢条张牙舞爪。车身围满了出殡用的丧葬花锦,俨然一部死气绕身的灵车! 最最毛骨悚然的是,车头标的位置,趴伏着一团粉肉。是那个将苏文桐吓晕过的胎儿,正迎风张嘴,号哭不已。 那辆车奔驰时,听不见马达轰天和轮彀转响,只听得一阵阵哀哀欲绝的啼声,刺穿耳洞,直扎心田。 苏文桐感到胸腔里已一片死寂。他的腿筋在一个劲地颤,握方向盘的手也没气力了。 鬼车车身倾斜,向他这一侧逼来。 他像被一条大狗追逐的小猫,可怜兮兮朝另一侧躲避。 野鹤喊:“文桐,莫开偏!按桃木剑的指向走!那东西吃过辟邪诀的亏,不敢撞的!” 苏文桐拼尽勇气,拨轮回正。 气势汹汹的鬼车,距离他的车门只剩一倒车镜的距离了。 苏文桐的手脚发凉。他以余光瞄野鹤,后者微眯起眼,全神贯注,左手的拇指掐住掌根,嘴中又开始叨念“乌里妈拉訇”一类。 两车近到几乎要金属碰撞时,suv的车窗缓缓落下。苏文桐的心骤然提到嗓子眼。他没看见驾驶员的真面目,只瞅见一只,两只,三只—— 三只轻巧的蝴蝶,扇忽着翅膀,从那团黑暗中飞出。 金粉乌翼,背负鬼脸,悠悠飞来。 堂而皇之的,如越过水面,穿透了这一边的车玻璃,飞进恐慌指数爆表的车厢内,落到坐在副驾的野鹤的胸口上。 蝴蝶咬啮起功夫衫的麻线,不一会儿,钻进紧贴皮肉的里层。野鹤的面容,顿时呈现苦痛之色。 “师,师父!” 苏文桐下意识要刹车。 “停不得呀。”野鹤咬牙说,“你所看到的,是鬼玩意想让你看到的。我撑得住。一旦栽进鬼打墙,又叫鬼玩意挡在你身前,就全抓瞎了。文桐,你得超过它!” 苏文桐将油门踩到底。野鹤继续念咒。 “不行!它的马力比我强!” “唉,只得动用师父的压箱底了。”野鹤快把牙龈嚼出血了,“想不到被逼到这田地!云飞急走动,即界火急合。仙火急今奉,天帝救急急。急急如律令!” 野鹤口舌如簧,哒哒哒,比选秀节目片头里主持人报广告还快还猛。他一口气讲完,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雷火劈开重重雾气,如一柄亮白色的天剑,不偏不倚落在毗邻的灵车的车顶。 鬼车疯狂打转,向后急倒。胎儿的哭叫快要震破苏文桐的耳膜。 转眼间,胎儿和那辆不祥的车的最后一点影子,全湮没在墙壁般厚重的浓雾里。 两眼望去,雾气变白,渐渐趋向透明。山峦的轮廓若隐若现。 野鹤说:“我们快开出那东西的法力了。” 苏文桐松口气。雾确实在消散。前方能依稀看到一座收费站。 车速放缓,慢慢驶入由锥形桶和隔离墩所辟出的匝道。通路很窄,仅容一辆小车直行。苏文桐的车载有etc,灰色收费亭后面的拦车杆慢吞吞地升起。 苏文桐将脚踏在油门上。引擎发出跃跃欲蹿的嘶鸣。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 这里怎么会坐有收费站?这是县道,也不是景区,这一带的规划图他曾经用标尺一格一格量过。 “路不对!”苏文桐大声喊,“不对!” 野鹤赶紧从贴身口袋取出一枚铜钱,举到左眼前,透过钱眼去看。 这一看可好,他吓得差点把铜钱扔了。 “停!停!停!” 野鹤把乡音都喊出来了。 苏文桐用尽毕生力量猛踩刹车。刹车片惨号一声。 他俩向前弹起,又被安全带拉回。接着痴呆呆坐在座位上,半天讲不出话。 雾彻底散去。阳光重新普照。一切清清楚楚,哪里有什么收费站。他们正处于一个下坡,前边正对的是当地私盖遗留的烂尾楼。一扎锈迹斑斑的外露钢筋,从没封浇的水泥建筑里触目惊心地伸下来,距车子的挡风玻璃区区几厘米之遥。 再前进一点,苏文桐兴许还能逃过一劫。副座上的野鹤,准保被钢筋贯穿胸膛。 大难不死。苏文桐心有余悸地转头。只见那辆索命的suv,恢复了本来样子,朝着几公里外的返城高速的入口疾驰而去,在视线里缩成一个小黑点。 而野鹤呢,显然也吓坏了。他那一边的侧窗,有三个小孔。野鹤抖着手,解开衣衫盘扣,从怀里掏出一面凸面的文王八卦镜。 上面插着三根细箭。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19 箭头是开刃的小燕尾,偷猎的人专门制来捕杀野兽的。如果不是野鹤事遇棘手,会随身揣一面挡煞的铜镜。他的心脏之前一刻已被刺中,心口也早鲜血如注。 这就是苏文桐身陷迷雾时,所见的三只蝴蝶的真貌。 车内气氛凝固。良久,苏文桐开口说:“师父,一路过来,它的目标原来是你。” 野鹤的气仍没倒匀:“这邪煞好毒,好凶。从射出的箭看,它有实形。” 苏文桐静默几秒,说:“我想,它是通过昨天的护身符,料到有高人佑我,今天专门来暗算你。它清楚,没有师父你,我一个人决没勇气前往想去的地方的。” 野鹤说:“文桐,它的原形,你是不是知道一二?” 苏文桐说:“还只是猜测,到里面就全明白了。” 野鹤问:“哪里面?” 苏文桐说:“那里面。”他探出手。 一眼望去,一座豪华酒店坐落在路的尽头。 苏文桐说:“师父,你愿意进去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此言一出,驱邪除魔人的使命感与斗志,在野鹤的情绪之泉里汩汩冒泡。因为低估对手而差点丢脸丢命的羞耻感,也令热血一股脑涌上脖子。 野鹤手握成拳,砸向大腿:“去!咋能不去!单干这些年来,我还头一遭撞到敢来追杀的邪煞!老哥我哪能看着它为祸人间,我倒撒手不管,我定要收了它!” 苏文桐说:“好!我们走!” 几分钟后,他们两人站在金灯大酒店的大堂中。野鹤披着苏文桐给的一件夹克,遮住太极徽。 初进大堂,苏文桐就感觉凉飕飕、冷阴阴的。野鹤也浑身不自在。这地方看来天生无需安空调。 他们走近富丽堂皇、贴着大理石和莲花状金箔的前台。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从市规划局来,我们接到你们酒店的信件。我没看错的话,抬头是催款单。请问怎么回事。” “稍等,我查一下。” 客服放下电话说:“贵司有一位董女士,曾经入住我酒店。这期间破坏了酒店设备,我们希望她能照规定赔偿。” “我代表她来的。她破坏了什么?我想看看。” “您有她的委托函之类吗?” 值班经理闻声走过来,客服向他说明情况。 “先生,如果无特别必要,我不建议您去现场看。” “我一定要看。” 经理提高音量:“不合适。我向您保证,本酒店是基于事实依据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要不,您再和董女士确认下她的行为。” “赔偿金多少?” “一万元。” 苏文桐说:“你听我说,董女士是我领导,公务繁忙,没功夫来这里。我也不想因小事麻烦她,显得白来一趟。再说,我不可能因为你们一面之词,就把钱补上。我提醒你们,如无真凭实据,你们在损害别人名誉。” 对方不言语。他又说:“你们酒店所属集团的黄总经理,在盖这片酒店的时候为许可证的事,同我开过几轮会。要不要我给他打电话,听听他的意见?” 经理眼皮上翻,露出无可奈何。他亲自取出钥匙牌,又叫人拿来一张纸。 苏文桐问:“这是什么?” 经理回答说:“免责协议。” 苏文桐读了下,这是酒店关于客人进入特定区域的双方协定。协定阐明,除了床铺和盥洗用具外,客人不得触碰任何其他设施。违反规定带来的后果,包括客人的人身与精神损失,酒店概不负责。 在签字前,苏文桐问:“董女士也签过吗?” 经理说:“是的。但她没有遵守。” 苏文桐放下笔,注意到经理微微叹口气。 “好,我带二位先生上去。” 从g开始,电梯的数字指示灯依次闪动。最终,停靠在十五层。苏文桐清楚,这其实是十三层。酒店会避开四和十四的数字。 出电梯,往左手拐,向走廊的尽头走去。明明沿途都有光照,可越往深处,越发有一种晦暗之感。 苏文桐预感到,他在接近真相,在接近谜团的本源,在接近他所不愿面对的东西。他的心跳与他的步伐渐趋一致,胃开始挤压,揉缩一团,那种大考临近想吐又吐不出的痛苦感。 他们驻足在最后一间房的房门前。它似乎离其他房间都很远。 经理刷钥匙开门。 门无声退后。经理让开身位,对二人做请的手势。而经理本人则徘徊不前,脑门泌出大颗的汗珠。 看来他是宁死也不会动的了。 苏文桐闪开他,迈步进去。 ☆、房间(下) 房间不大,和曾踏入过的数以百计的商务房间几无区别。冷冰冰的陈设,毫无特色的墙纸,敞着门的卫生间,时刻提醒你这里仅是个漂泊中的歇脚点。然而,脚下的地毯,磨损程度远不如门外厉害,证明即使是匆匆过客,也没几个人有机会在上面踩来踏去。 空气中荡浮着一股陈腐的气息,令喉咙隐隐作痛。 “你们为什么给她安排这么偏的房间?” “董女士虽然预订了本酒店的客房。但由于飞机误点,订单失效,她到店时确实已客满。加上日期与商博会撞车,其他酒店也找不到房。董女士交涉时的情绪非常激动,致使前台一度无法服务其他客人。她是政府官员,我们愿意息事宁人,便临时启用这个房间请她暂歇半宿。” 苏文桐懂了。每家酒店、旅社,打开门做生意,都有它的禁忌。 客人们流传哪个房间决不可去住,员工们议论哪个时段不要贸然踏入哪里。 早在他们醒悟前,投资的老板就已充分考虑。他们会买最便宜的地段盖房。便宜背后自然藏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问题。 尽管身处科学的年代,老板仍然会请风水师或其他内行人来解决这些问题。 酒店建成前要向规划局报备。苏文桐记得,由于捉摸不定的原因,这家酒店陆陆续续盖了三四年,老板面临着资金断裂,规划和城建部门要收回审批。 后来,可以说一夜之间,问题解决了,酒店竣工了。 问题一度就在这间房里吗? 苏文桐四面环视。这里绝对存在过某种不寻常的东西。 野鹤在他耳边低声叨叨:“有煞气,有煞气。” 不同于修行人,苏文桐感受到的是另一股气息。它熟悉、浓烈、鲜明,虽然困在这个与世隔绝而阴冷的房间里,却依旧像幽灵一样萦绕不去。 在他生平所识的人中,这股气息只能来自一个人。香馥沁人,栩栩如生,许多年前,曾经把他包裹其中,拥抱他,爱抚他,安慰他,令青春洋溢的他为之沉迷,为之牵动,为之追求。 “我在过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20 这里,我知道你迟早会回来。” 苏文桐似乎听到了消逝已久的呼唤。 他腿脚发软,回退几步。 返身问始终不愿踏进来的经理:“你们口口声声说董女士毁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经理以手遥指,目光却完全避开手指的方向:“那个柜子。” 一口古色古香的圆角柜,榫卯结构,一人多高。与简洁现代的房内设施明显不符。它散发出某种木头的郁香,与某人身上的香水味很相似。 野鹤弯起手指敲敲,又张开鼻孔闻。 “是槐木打造的!”他惊呼。 苏文桐将手搭在黄铜把手上,情绪达到临界点。直觉在说,今天,他舍生冒死,野鹤更九死一生,就为了站到这里,启开这两扇门。 最终,他决然拉开,随后长抽一口气。 里面是空的。 柜子没受潮也没破损,搁板上落满浮灰。有人定期清洁房间,却很久没有一把掸子或吸尘头伸进这里头来过。 “我看不出问题。” 经理说:“她,擅自揭开了封条。” 苏文桐这才注意到,对称的把手上的贴条,其实是一整张黄纸被撕开后的残片。他又用眼角扫到,柜子旁的墙壁贴有一条塑封纸告示:本柜严禁开封,违者罚款壹万元。中英日韩文都有。 这种黄纸,在她妈妈家,在雾笼山,在自己家,他都见过,甚至动手贴过。 符咒。 野鹤附耳说:“这不是柜子,叫木鬼屋。槐树是木中之鬼,阴气重,能招来阴物。阴物一进去,封上禁咒,它就锁在里面。这东西做出来是用来困鬼的。” 听着,像鬼的捕鼠器。 苏文桐突然领悟,一万元,罚款为何不多不少一万元。野鹤提过,城里再请一道厉害的符的市价正是这个数。 其实没必要再请了。 那东西不在了。曾几何时,这里的房梁之下响起过它的呢呢细语,四壁之间浮现过它的孤魂魅影。当员工经过走廊时,也许能听到它的舞鞋摩擦地板的响动。 但那些不重要了。 眼下重要的是,它去了哪里,化成了什么。 野鹤继续说:“木鬼屋治标不治本。鬼既不会死,又不吃喝,在里面相当于闭关疗养。有朝一日脱笼出来,小鬼也熬成厉鬼了。” 厉鬼,厉鬼,厉鬼。 苏文桐的声音在发颤:“董女士为什么把它撕开?” 经理的回答充满黑色幽默:“从里头尘土深浅的痕迹判断,董女士可能是想放包和行李箱。” 很好,这很董云芳。 她以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无畏作风,毅然打开了这间尘封的柜子。里边的东西呼啸而出,与她结为一体,一起摆脱酒店的樊笼。 野鹤小声说:“住这房的女人被附身了!鬼上身了!” 苏文桐闭上眼睛。他最后说:“我看好了,对罚款没有异议。我们付钱。” 经理松口气:“那请您下楼结账。”他一秒钟不想多呆。 返程走的另一条路,来往车多,野鹤说阳气重,不怕鬼作祟。话这么说,苏文桐依旧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述的恍惚状态,眼前的路绵延不绝,永无休止,比跌进鬼打墙还要使人迷惘。 野鹤说:“你单位的女人是鬼。” 苏文桐沉默。 “而且她盯准了你。” 苏文桐说:“看起来是这样。” “她一直在害你身边的人。” 一个又一个,方姐,大雷,连野鹤也不放过。 “害你的时候,她却停手了。为个什么?” 因为还不到时候。她还没玩够,还没折磨够,她要看我一天赛一天活在精神痛苦中。 “她就那么不停骚扰你。” 妈妈说过,鬼,为了满足执念,能花无穷无尽的精力来折腾活人。 野鹤突然说:“文桐,你能不能停一下?” 苏文桐正感到呼吸困难,便停靠在路边,一头扎进新鲜空气。野鹤说:“我想上旁边的山呆十来分钟,你心情不好,在车里歇歇。” 苏文桐不想一个人呆着,说:“我陪你走。” 那是座荒山,是规划学定义的既无矿藏价值也无水土价值的荒山。野鹤向前疾走,直走到一片平坦一些的空地。 土地中央有一条裂缝,如闭拢的嘴,深不见底。 他挺直驼背,先鞠躬拱手,然后跪倒。叩头三下,每次头都挨到土地。 苏文桐静静等他做完整套复杂的仪式。 野鹤再站起时,不好意思地说:“每次经过此地,做徒儿的不能不拜祭恩师。” “我没看到有立碑。这里也不像墓地。” “我师父,是在这里被大地吞下去的。” 苏文桐神色悚然。 “那时师父要收伏一个女鬼,那个女鬼嫉妒前夫成家,总想带走亲生孩子,孩子病得要死也不罢手。她的执念太强,怨煞太重,一般的符对付不了。 “我师父把她引到这山,摆下本门最强的黄泉坂坡阵,想逼她掉下黄泉。 “没想到先被压倒的是我师父,师父一发狠,抱着她同归于尽,再没走出阵法。” 苏文桐说不出话,捉鬼居然这么惨烈。硝烟散去,记载这一战的只剩下芜芜荒草和一个孤寡弟子。 “这些年,这条路,我常常有走不下去的时候。可想起我师父,想起那么多人为邪煞所害,想起道门无人继承。再难,我咬牙坚持下去。” “幸好你还有个徒弟。” “唉,现在健全人都外出打工。除了那个傻小子,没人学啊。本来我也知足了,可他实在比我还不成器。” 风吹拂而过,漫山遍野发出呜咽声。 苏文桐垂下头,许久开口说:“师父,我告诉你实情。那个女鬼的真实身份,我已有数。” 野鹤说:“看你的反应,我也猜得出。” “她是我从前的女朋友,很漂亮,很骄傲,也很冲动。八年前,她想和我复合,我不同意,她就跳楼了。跳楼地点在大学当时已封闭准备拆除的体育馆,她曾在那里拿到过舞蹈大赛的名次。后来,大学整体搬迁到郊区。再后来,财团老板买下这块地,盖了酒店。我想,她从没离开过。” 野鹤问:“她家里人呢?” “搬去外地了。八年多来,我一直活在自责中,白天人五人六,晚上整夜整夜发噩梦,对妻子也不敢提。再自责,再忏悔,既无法挽回,也做不到任何补偿。所以,她没原谅我,也不会原谅。当一个不明来历的女人,穿着她最爱的红色高跟鞋,化着她最爱的妆,手臂上有蝴蝶标记,与她曾经纹的蝴蝶刺青如出一辙时,我知道,是她回来了。我不怪她来惩罚我,但我不想她伤害别人。” “她为何对别人下手?” “我也才省悟。那两个人,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21 都在查到酒店这条线之后,遇害的。” 野鹤仰天长叹一声:“全是情债,冤孽啊冤孽。” “罪有应得的该是我。” “文桐,莫怪老哥倚老卖老,你不该这么说。阴阳有别,死了就不该搅和阳间,更别说为一己私欲肆意妄为,连累无辜。再何况,能附身,便已炼成厉鬼,不能再视作活着时候的她。” “我希望能超度她,让我们都解脱。师父,你愿意帮我?” “我师父常说,行路再难,为何坚持。文桐,你是好人,我一定帮你。只是——” 苏文桐看出野鹤在纠结,说:“师父,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你说吧。” “文桐,有句话我憋在心里,说的不对你莫怪。为什么挑中我个乡下人?你人有面子,又不愁钱,干嘛不找熟悉城里场面的天师?” 苏文桐说:“因为,我相信你。”他伸出手去。 细皮光滑、戴着腕表的手,糙如树皮、缠着红绳的手。握在一起。 “师父,你住城里宾馆吧,别雾笼山两头跑了。我出钱,给你另配个手机。” 日头西落,苏文桐坐在沙发上,心绪久久不平。他听到一阵啼哭声,偏过头。 那个在浴室、在单位会场、在公路上都出现过的小小胎儿,颜色肉里带粉,正像蛞蝓一样黏在玻璃窗上,对着他张大嘴。 林珮弯腰收拾桌子,既听不到,也看不到。苏文桐明白,有镇宅符,那东西这回进不来。 随最后一缕消逝的日光,那东西渐渐透明。苏文桐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 未知号码。尽管内心的恐惧翻江倒海,但他不再像之前那么迷茫,便滑动屏幕。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是你吗,芸芸?”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来找我吗?”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为什么要牵连不相干的人?他们和你无冤无仇。”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对不起你的是我,冲我一个人来。”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不要碰我身边的人,尤其别碰我家人。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嘟——” 对方挂断了。真是她?她听明白了吗?还是仅仅在对电流呓语?苏文桐不确定。 “喂,小五吗?”他找在网站上班的前同事。 “哎哎,苏处长啊。我刚忙完,您说。” “我想请你帮我查个来电,对方好像蓄意隐藏号码。” “哟,这可不好办。她要是用网络电话,我这边的手段最多能查到ip的地域范围,查不到确切号码。” “拜托你了,尽力而为吧。”他挂掉。 其实想想,的确多此一举,如果真是鬼来电。只能来自董云芳的手机。 手机突然尖叫。苏文桐没有精神防备,身子往后一缩,仿佛那是一条待扑的蛇。但他还是接了。 居然,是那个胖警察。 “你说的情况,我们核实了。” “哦?” “排查了茶苑附近多个路段和建筑的监控。方女士遇害的时段,董云芳确实现身过。大热的天,她系头巾戴墨镜,有伪装的嫌疑。 “另外,我们接到加油站报案,出现过一部危险驾驶的车辆。租车子的人正是董云芳。车子逾期没有归还。我们根据gps定位找到时,车丢弃在野外。车座上有一把国家管制的改装连发猎人弩。” 出乎意料的好消息。 “那你们预备问讯她吗?” 对方斩钉截铁:“这个,我们办不到。” 如一盆凉水浇下。“为什么?” “谁也没法让她开口。她已陷入深度昏迷,人躺在医院。” ☆、芸芸(上) 董云芳躺在眼前。 不久前,卧床的是他苏文桐。这充分验证了风水轮流转那句老话。 她一动不动,插着管子,嘴唇发紫,气若游丝。颧骨显得更高更凸,相貌也变回第一次在老郭办公室见到的模样,手臂上的蝴蝶已然飞走。任谁也不能再把她与初来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强人联系起来。 医生给了十分钟探视时间。苏文桐对野鹤说:“我们要快。” 野鹤打开旅行包,先亮出两张黄符:“我根据木鬼屋上的禁符,做了同等威力的两张。她要是装死,念我的真言来驱符,魂就在窍内受真火焚烧,必然往外跑。” 他又取出一个绛紫色的护身符,刺绣着仙鹤:“我记得阿姨说你结了婚,连夜给你太太也赶做了一个。” 苏文桐发愣一下,素来大条的野鹤竟有这份细心。他接过来,感谢不迭。 最后,拿出一个小包,打开一层又一层,内有一排银针。然后扒开董云芳的眼皮,再掏耳朵,又通鼻孔,扎舌苔,那只曾扣动弩机向他开火的手也没放过。银针一次又一次见红。 “你在干什么?” “查她的三魂七魄。” 苏文桐说:“她都成植物人了。” “她的三魂少了一魂。三魂一主命,二主灵,三主欲。她还有气息,命不绝,又要吃要撒,说明命魂和欲魂还在。就是说不得话想不得事,缺了灵魂了。被厉鬼附体的人,鬼走了或是赶跑了,大几率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她还会醒吗?” “会渐渐醒吧。能不能完全变回正常人,说不好。要多长年头,更难预料。” 苏文桐望着董云芳,心里不免有些同情。如果飞机没晚点,她不住进那个房间,不开启那个柜子,现在她、我、单位故去的人各自会怎样呢? “回想起来,我见她的第一面,她还正常,给人感觉鬼气没那么重。” “阴魂初附阳体,有一个从弱到盛、侵占神思的过程。最初几天,白天阳气盛,她看似还是原来的自己。晚上阴气上升,人气衰微,厉鬼才觉醒。再过一段时间,面由心生,肉身彻底被控,身心全部被夺。” 难怪,最早的骚扰电话来自深夜。董云芳,人也越接近黄昏越不对路。 苏文桐又问:“那个胎儿,您怎么看?” “大概,是厉鬼控制的某个游魂吧。胎魂最苦,未成人就离世了,魂和胎身一样不完整,很容易被法力高的人或鬼役使。” 最最关键的。“您觉得,芸芸的鬼魂去哪儿了?” 野鹤一跺脚,以拳击掌:“十有八九,改附在别人身上。” 苏文桐浑身一震。 她眼见我们进了酒店,又预料方姐她们的死将东窗事发,索性金蝉脱壳。 “任何人都有可能吗?” “女的可能性大。因为她自己是女鬼,女的又主阴。” 苏文桐头一个反应,近水楼台。女护士?女大夫? 似乎感应到他的猜疑,一位三十多岁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22 的女护士推门进来:“时间到,请你们离开。” 苏文桐边挪步子边问:“她老公来过医院吗?” 女护士的态度极不耐烦:“家人没见影子。单位的人倒连来几拨。” 局里的人? 苏文桐的心抽紧:“请问,是男的是女的?” “男的女的都有。我这儿要做检查,你们尽快走好吧。” 苏文桐先送野鹤回住的宾馆。一路上他前思后想,就算局限在单位范畴,可能来看董云芳的人选也不少。处里的,机关办公室的,人事行政的,一水儿铁娘子。 野鹤说:“咱们得尽快抓到这个鬼。” “哦?” “她寄宿过的肉身越多,煞力越大。以后怕更难制住。” 茫茫人海,何处去寻呢。 沉默顷刻,野鹤问:“文桐,鬼给你打手机。说实在的我没遇见过,你有想法不?” “我想过,她在玩游戏。” “啥个游戏?” “她的性子很烈。我和她谈恋爱时,她若生了气,会给我打电话,光占线不肯出声。我要不理她,她就一步一步升级,非逼我屈服不可。” “那她现在打过好几通——” “嗯,如果有愤怒等级,她已濒临灾害级。” 回到家,苏文桐反复想野鹤说的话,两种矛盾的感觉互相冲撞。一方面,他确信芸芸在等待时机,力量也与日俱增;另一方面,他觉得她很快会展开行动,就像她生前一旦做出某个决定,唱k、学兴趣班或者旅行,会立刻付诸实施一样。 晚上,他又接到神秘电话。仿佛故意逗弄他,任他怎么问,回复的只有滋啦滋啦声。 第二天是周末。上午,手机再一次显示陌生号码。他已然麻木。 轻轻地。“喂?” “苏处长。” 小五? “我用我哥们的软件打给您,像不像骚扰您的网络电话?” “你成功吓到我了。” “本来啊,我们只能确定电话打自市内。直到我灵机一动,想到一招,咱也可以用软件匿名回拨啊。果然打通了。就是吧,就是吧——” “就是怎样?” “就是您给我的号码没有错吗?接电话的人。虽然只一个‘喂’,嗓音细声细气的,我马上听出来。” “谁?”他抑住心跳。 “额,好像是咱局里的,现在应该还呆在您处里呢。当然吧,我也不能百分百确定。” “告诉我。” “是李婷。” 李婷?李婷! 苏文桐既吃惊又释然。 还有谁比她更合适呢,继续潜伏在处室,在我眼皮底下。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又有一个同事沦陷了。这个人对他而言,比董云芳更值得扼腕。 既然知道了,就得有所动作!芸芸是不能放任和忽略的,否则她会搞得天翻地覆。做人这样,做鬼更甚。苏文桐于是一跃而起,拿起车钥匙,去找野鹤。 林珮从厨房探出头:“你要出门?” “对!你开着手机,别忘充电。” “我今天约好——” “等我回来说。” 车子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奔驰。到达宾馆前,他已和管行政的人确认过,处室里还在的人,都去看过董云芳。 “那个坐办公室的小姑娘?”野鹤比苏文桐的反应还大,“忒可惜了了。” 他用拳头狠狠砸手:“鬼真可恨。” 苏文桐说:“但愿我们能帮她。”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苏文桐发现,尽管野鹤对捉鬼的手法很在行,但对如何开展行动一头浆糊。以前对付厉害角色,他师父说怎么干,他就撸起袖子上。此外,时间离中午尚早,野鹤便有点醉醺醺的,这是他对生活环境的突然改变的适应办法。苏文桐只好自己拿主意。 “这样,我约她见面,你在一旁观察。如果认准了,给我发手机消息,我会相机带她去人少的地方,您来做法驱禁符。” “成!”野鹤一口答应。 苏文桐给李婷打电话。一小时内呼叫三次,李婷不接。语音信息也没有回复。太反常了,如果是以往的李婷,纵然一时漏接他的来电,半小时内必复。 “走,先奔她家那边。” 两人坐上车。苏文桐系上安全带,脑海闪念:李婷,你真的被附身了吗?我又要失去一个相伴多年的同事了吗? ☆、芸芸(中) 开车途中,苏文桐第四遍长时间呼叫李婷,对方接了。 “苏处长,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见。有事吗?” 苏文桐说:“哦,我还在休假中。局里来电话,说缺某个项目的材料,需要尽快汇总。我个人电脑有备份,你方便出来交接吗?我顺便跟你做一下交代。” 李婷的声音很低很低:“今天,不太方便。周一上班行吗?” 这话像生前的大雷,而非李婷说的。这姑娘素来跟着领导的指挥棒转。虽然棒子已交到董云芳手上,但董病成那样,她没理由避嫌。 “我开车正好路过你家那片。你下趟楼就好。” “额,我不在家。我在商场,陪家里人。” “哪家商场?我也要买东西,说不定我们离得很近。” “额,额。我家里人在给我相亲。苏处长,我得挂了,真对不起。周一见。” 相亲。真的吗?李婷婉拒过机关里不少人的做媒,她说目前的重点是要进步。其实是抓紧这一两年提上一级,没人提拔快大肚子的。再说,她家里人怎么可能给她介绍更好的。她生自一个倒闭厂子的双职工家庭,父亲长期患病,弟弟在外上学。除了单位的圈子,她一无所有。 苏文桐稍稍摇开车窗,往外散野鹤身上的酒气。他换位思考。李婷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虽然聪明但易于妥协。和他在搜寻的那个女孩作对比的话,前者是一团火,李婷是一汪水。芸芸像风,李婷像雾。如果把她的头脑与芸芸的个性力量结合起来,这个女人能获得整个世界。 对了,刚才的通话录了音。似乎有她所在方位的线索。 “师父,你会开车吗?” 野鹤的脸憋得通红:“没,没摸过转向盘。” “那你帮忙操作我的手机。我告诉你点哪个软件。” 野鹤捣鼓一阵,放出他与李婷的对话。 “音量开到最大。” 他聆听背景音。像是商场的广播。“尼路女装,满三百送五十代金券。大红超市,三周年店庆——” “师父,您查下哪里在搞这几个品牌的活动。” 野鹤又一通手忙脚乱。最终确定西梅商场,离李婷家坐公交约五站地。 车子急转而去。 当他俩跑进商场大门,视野所见,楼层间,扶梯上,到处是为便宜货而攒动的人头。找一个人势同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23 大海捞针。 “她在三层!”野鹤指着上方说。 苏文桐讶异:“你能看到?” “有鬼氛。在我们修炼过的人眼里,就是脑瓜上顶着一股子黑烟。” 苏文桐心一沉:“这么说,她肯定被附体了。” “不,不一定。跟邪煞接触密切的也会有。比如你,不过远离女鬼一阵子,远没前些天那么浓了。” “那我们看个究竟。” 靠在扶梯上,苏文桐心里快速盘算。和李婷照面时,装作偶遇,然后邀她到商城的开放咖啡角坐坐。李婷没有拒绝的理由。如果是芸芸,为避免暴露也会答应。野鹤就可以暗中监视。 人算不如天算。滚梯快到三层时,苏文桐远远望到李婷,瘦削的肩膀,两手提着大小袋子。糟糕的是,李婷似乎也瞥见他,一闪身,人躲到一根廊柱后头。 “她不见了!” 他俩沿途找过去,经过一家又一家商铺。李婷像个鬼魅的影子,杳无踪迹。幸而野鹤说,一部垂直电梯的门缝间,缭绕着淡淡的烟霭。 她下楼了。 苏文桐拐进安全通道,手撑栏杆,三步并作两步往一楼跑。奔跑能让人感到年轻,像回到从前,和那个女孩初识的日子。 “同学,我跳操时你盯着,我来体育馆时你跟着,我打水时你等着。是要劫钱还是要追我,给个痛快话吧。” “追女生,追女生,不跑怎么叫追。你在一百米内追上我再说,我先跑九十米。” 但是,如今的腿真的不年轻了。他跑到一楼,擦掉汗。电梯降至的区域,是商场一处偏僻的侧门,不过依然门庭若市。 摩肩接踵的人,冲散了鬼氛存在过的痕迹。野鹤陷入两眼一抹黑。 逡巡间,苏文桐的眼角瞄到墙上贴的商场位置图。 “这里有c1、c2两个出口。你奔左,我奔右,看到她就打手机。师父,你准备好禁符。” 野鹤往怀里掏,脸色变了。他一巴掌打在脸上:“我狗脑!落在宾馆了。” 苏文桐没有把时间浪费在沮丧上,说:“先分头走。” 苏文桐跑出玻璃门。露天之下,一侧是绿树茵茵的草坪,一侧是车辆进出的匝道。想找的人踪迹全无。 冷静想想,就算李婷她还是她,也不容易追上这姑娘的脚程。她喜欢跑步,代表规划局参加过全市机关人员的马拉松赛。苏文桐记得,她跟方姐提过坚持长跑的动机。动机有点奇特,并非单纯锻炼身体,而是为了一旦遇到不法侵害时能全力跑开。女人的恐惧,男人是不容易理解的。 苏文桐放弃了,沿绿化带朝商城正门的方向走,打算在那头与野鹤汇合。这时,一个苗条的身形,从下沉式广场的阶梯下面,拎购物袋小跑上来。苏文桐一偏头,与李婷迎面而遇,全愣住了。 天底下少有比这更尴尬的场景。苏文桐懂了,李婷乘坐的电梯并没停在一层,而是直奔地下一层。为甩开他,她绕了个大弯去公交站。 李婷露出惊惶之色。就那么短短一秒钟。 “苏处长,这么巧,您也来这边买东西呀。” 苏文桐说:“对啊,全城促销日嘛。相亲结束了?” “啊,是。我正要回家。”她的小脸跑得通红。 “既然撞见了,一起喝杯咖啡吧。我请你。” “不,不用。我妈在家等我。” 苏文桐凝望着李婷,生怕从她的眉眼中发现那个人的影子。李婷被他不自然的注视盯得发毛,忽然结束抵抗一般,走到草坪的长椅前,放下袋子。 “您有什么话,不妨就在这里说吧。” 苏文桐怔住。李婷请他坐到身边。她在想什么?准确说,她体内那个她在想什么?苏文桐用余光扫,四面都能看到过路人,阳气绝对不缺,她不至于现原形或做惊人之举吧。不过对于芸芸,你最不能做的事就是预测。 “这儿不是谈工作的好场所。” “您别生气,我冒昧说一句,我觉得您不是来找我谈工作的。” “你这么想?” “要谈工作,您会带您那个牛皮公文包的。另外,局里没大会就没急事。” 像安抚一头困顿的猛兽,苏文桐缓缓过去坐下,与李婷隔开半人的身位。 “苏处长,我有些掏心掏肺的话,您愿意听吗?” 他不假思索:“说吧。” “我跟着您在局里,有几年光景了。我清楚,您一直照顾我,鼓励我,带我成长,我心里特别特别感激,由衷视您为我的榜样和兄长。咱们处眼下这么乱,我想好了,一定团结在您身边,好好干,给管理处争光,为您分忧——” 苏文桐恍然回到办公室的天花板下。这个李婷。 “李婷,我们不在局里,你不必对我表决心。” “我真这么想!”李婷的调门变得激动,接着鼻头一红,抽抽噎噎起来。认识她的头一年,苏文桐也以为李婷性情太过温柔。后来渐渐发现,无语凝噎这件女人的武器,她用得异常纯熟。但是,这不在那个女孩的兵器库里。 “苏文桐,你特地来安慰我?你认为我会哭吗?我要你来陪我喝到醉,一起骂瞎了眼的舞蹈评委,明天天一亮,继续飙舞。” 李婷边抹眼泪边说:“工作上,您交代的事,我决没二话,决不给您丢脸。工作以外的事,我真的做不来。” 工作以外?“什么工作以外的事?” “我,我要是跟已婚的男人在一块,我妈会打断我的腿的。” “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苏文桐惊呆。他咻地起身,胸前有东西在晃。他突然想到自己挂着护身符,这么近的距离,却无任何异感。 芸芸决不在这里! 他一下子冷静,恢复回作为领导的状态,语气也转而循循善诱:“李婷,你难道对我的为人有怀疑?你好好想,这么多年的共事,我什么时候不对人对己高标准、严要求。单位内外,我又何时惹出过这种闲话?” 李婷的眼泪干了:“领导,我错了,我道听途说。处里现在瘫痪我脑子也懵了,您狠狠批评我。” “先别急着自我批评。你这么想一定有外在原因,对吧?” “我,那个——” “既然挑开了,你照实说。” “有人,叫我提防点,您私底下联系的话要回避。” 苏文桐问道:“谁?谁嚼舌头根?” “苏处长,求您别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放心吧,我不外传。” “是,是郑嫂。” 苏文桐大感意外:“老郑的爱人?” 李婷的脸一直红到耳根,说:“她说,您约她出去喝茶,说董云芳好不了了,郑哥站错队,将来要倒霉。要她意思意思。还透露对我有想法,就看我知趣不知趣。”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24 苏文桐气得七窍生烟。老郑爱人有名的醋坛子,搬弄是非,居然造谣到这地步。 “她在哪里跟你说的?” “市第一医院。” 董云芳目前像活死人一样躺在那儿。 “她去看董云芳了?” “对,郑哥两口子,和我。我是被拉上的!” “你们一起进的病房?” “没没。大夫说她状况很差,我们人多,最好轮流去。” 苏文桐感到手心出汗:“她一个人进去,呆了多久?” “我和郑哥也就呆了一分钟,董处长说不出话。郑哥看她病得严重,去向大夫打听。他爱人探望时间长,被护士叫出屋的。我还奇怪呢。” “她出来有什么表现?” “说头晕,拉着我坐下。郑哥一直在诊室。她说遇见烦心事解决不了,找我商量,说东说西,扯出了那些话。” 芸芸,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还要玩多久? “对了,李婷,你的手机能打网络电话吗?” 李婷想了想,说:“能。郑嫂给我安了一个,说不花电话费。” “她用你的手机打过吗?” 李婷在他的启发下仔细回忆:“医院里拨过。昨晚上她来局里接郑哥,赶上手机没电,又借我的用过。其实我通话包月,不怎么需要那个。” “知道她打给谁吗?” 李婷茫然。 打给的当然是苏文桐的手机。她在故设疑阵。 苏文桐如梦初醒。多少年前,芸芸就玩过这个套路。 “啊,你所谓的室友的qq其实是你的。你干嘛骗我?” “真金不怕火炼,好人不怕考验。看你对我室友承认我可爱的份上,赏你一个吻。但可爱前面没有加最,所以取消。” 苏文桐摇头,驱散回忆。 “李婷,我想起有事,先走了。” “啊,您不说局里的项目了?对了,打折的袜子我抢了好几打,穿一年也穿不完。这几双您捎给林姐吧。” “你慢慢穿吧。” 苏文桐一边跑,一边给野鹤打手机。听到对方的哭腔:“走着走着,街上全是人。我搞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我在哪了。” 苏文桐让他呆着别动,然后发动车,去他的位置接他。 “找着女鬼的下落没?” “不是那女孩,是我同事的老婆。我们先回宾馆取你的符,再去他家。”想到女鬼缠身的是老郑妻子,老郑在和芸芸同床共枕,苏文桐胸口犹如被细针扎了一下。 野鹤问:“今天直接过去?” “对,给她个出其不意。” 说到这个词,不相干的记忆总要跳出。 “苏文桐,老是吃饭、送花,我烦了。给我一点出其不意的浪漫。” “想不出来?先来个五毛钱的,你爬上旁边这棵树的树顶,对所有人喊你爱我。” 我要出其不意了,芸芸。 ☆、芸芸(下) 车如脱缰野马,驶近老郑家的小区。苏文桐先拨老同事的手机,探探口风。 “又没人接。” “那,在下面等吗?” “不,上去瞅瞅。” 像许多以知识分子自居的人一样,老郑不好走动,来往的朋友一手数的过来。他倘若不在单位,只会在家。读读书,喂喂鱼,写写字。也许,他没想好在董云芳垮掉后怎么面对苏文桐,所以故意不接来电。 当务之急是把藏在她爱人身体里的东西赶出来。 两人从电梯出来。苏文桐又打他的号码,依旧无人应答。 “看来真不在家。” “不对,你听。” 苏文桐走到老郑家防盗门前,侧耳倾听。里面传出邓丽君的《甜蜜蜜》,是老郑设的手机铃声。 “他人在里面。” 苏文桐咣咣敲门。 门后寂静无声。 再打手机,依然飘出隐约的“啊——在梦里——”。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们去问问物业。” 野鹤自告奋勇:“老哥我有办法。” 他掏出一张符,贴在冰凉的铁门框上,指头交叉捏成法诀,口里念念有词。门锁“咣当”向外弹开。 世上还有开锁符!苏文桐开了眼界。 他们拉开门,往里望去,同时大惊失色。客厅正当中,一个大男人倒在地板上,脸朝下,血流了一地。 “老郑!” 苏文桐冲上前。老郑那汩汩往外冒血泡的脑袋边上,到处是碎玻璃渣,两尾金鱼挤在仅剩一角的缸底死水里。 “额——”人还活着,发出哼哼声。 “老郑,我是苏文桐。谁把你搞成这样的?” “她——” “她是谁?” 老郑含含糊糊说:“我,我不要再,再睡沙发。她,拿鱼缸砸,砸我——” 苏文桐猜到那个她是谁了。 “她人呢?” 老郑晕过去。 “师父,打给急救中心!” 苏文桐站起,查看每一个房间。再没有别人。卧室的梳妆台上,放着一枝迪奥的丝绒唇膏。床边的角落,搁有周仰杰的尖头高跟鞋的鞋盒。这些奢侈品,往常是绝不可能在老郑爱人身上看到的。 只能来自她。 “苏文桐,你别疑神疑鬼的,化妆品是我跳剧场做展模挣的。我不靠你,也不靠别的男人。” “苏文桐,你再给我脸色看,我就在这里嚎啕大哭。哭整个晚上,哭到警察把你铐走。我豁出去天天去拘留所,给你送盒饭。” “文桐,文桐。” 刚叫完救护车的野鹤,一脸焦急:“她跑了,怎么整?”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苏文桐用手擎住头。这当儿,他看到静静伏在茶几的木头纹理上面的老郑的手机。 老郑讲过,她老婆总想查他。为了达成所谓的家庭战略互信,两人手机装了关联定位的软件。谁的行踪都没秘密。 苏文桐立即拿起那个手机,借老郑的指纹解锁,点开软件。 顺利得异乎寻常,屏幕显示,老郑老婆此刻人在三条街以外。 “师父,你看着老郑,等医生来。我去追她!” “好,你别蛮干。找到人通知我,我打车过去。” 车的四轮,在内燃机的驱动下嘶鸣滚动。 苏文桐的心,和内燃机一样沸腾。 他隐隐觉得,芸芸已占了上风,并且一直在牵着他的鼻子走。 坐标锁定在一家标榜巴黎风情的甜品店。 他靠边停车,在街对面观察。 透过甜品店的橱窗,里面的情况一目了然。室内室外,全然不见老郑爱人的踪迹。然而坐标却呆在原地不动。苏文桐心头的阴影,如夏日的乌云般扩充。 他一跺脚,直接走进去。店内的桌子大部分空着。穿女仆装的服务员围在一张圆桌边,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25 百无聊赖。一名民警在做笔录。 他问柜台后的收银员:“这里不营业吗?” 对方说:“暂时只卖外带。” “出什么事了?” “刚刚有客人撅过去了。” “是什么人?” “一个女的,警察在核实身份。你要买东西吗?” “我找人。”苏文桐简单描述老郑爱人的外貌特征。 收银员大声喊:“头儿,那女的家属来了。” 民警和这家店的店长一同转过身。苏文桐走过去,他的情绪已濒临压力的极点。像一场十二回合的拳击比赛,迎来了决胜赛点。 民警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在机关工作。我同事病了,正在医院。我联系不上她爱人,说可能在这家店里。” 民警对过他的身份证件,便带他来到甜点店的员工室。那里能放监控录像。 画面里映出晕倒者被人抬到担架上的过程。没有错,是他要找的人,虽生犹死的惨样,同董云芳一样的症状。 “没看到她是怎么失去知觉的。” 店长愁眉苦脸地解释说,人是在没装摄像头的洗手间里发现的。他急于撇清责任,一再强调,当时并无保洁洒水,人决不会因滑倒而摔伤。 民警补充说:“没见明显外伤。不过急救员说挺严重,怀疑脑损伤。” “她的手机,在身上吗?” “没有,所以迟迟无法核实身份。哦对,我们后来在厕所纸篓发现了一部丢掉的手机。” 又是一个圈套,一个诱饵。苏文桐的心房,盘踞着越来越大的恐怖感。 “在场就她一个人?” “据服务员回忆,她和另一位女士一起点的饮料。那位不见了。” 苏文桐立时神经紧绷:“能看一看当时的情景吗?” 店长同意。监控带子回调至一个半小时前,再快进播放。 监视屏上,老郑爱人,不,应该说芸芸,坐在咖啡桌旁。她在等待。 一位长发飘逸、穿优雅的印花长裙的少妇来到桌边,放下手包落座。愉快交谈。 少妇起身去洗手间。 芸芸随后跟去。 屏幕左上角的时间数字逝如飞梭。十分钟后,那位少妇推开洗手间的门。离去前,她面向摄像机位,拨开额角的发梢,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画面定格。 民警注意到,苏文桐的面色渐渐转为惨白,直到无一丝血色。他的拳头原本攥得紧紧的,后来无力地松开。仿佛有一根心弦,绷到极限,断了。 目睹那一刻的笑容时,他的腿不受控制地痉挛。 “同志,您认识这位女士?” 苏文桐说话时,感到身处另外一个时空。 “她是,我太太。” 他的双耳,仿若已听到芸芸爽然的大笑声。 “苏文桐,你输了吧。早说过本宫的智力完胜你!” “咱俩下棋,十次我赢九次,你还好意思说。” “你就是赢九十九次。最关键、你最想赢的那一次,肯定会输给我。” ☆、相见 “为什么要纹身?” “小时候坐校车,车子急刹,撞到玻璃上。胳膊留道疤,就遮一遮啰。” “干嘛纹一只蝴蝶?” “这是冥界的蝴蝶。传说它每隔七天就要失去生命,然后复生。我喜欢这个传说,我也要做一只美丽翱翔的蝴蝶。即使死去,也会化蛹破茧,重现人间。” 林珮已经失踪一周。苏文桐报了警。 每流逝走一天,希望就缩小一分,她就越深地陷入芸芸的掌控一寸。 野鹤听到这个消息时,呆了半晌:“你太太,竟然是你太太。她不是有护身符?” 苏文桐那张脸,已如死灰:“她不信这个,出门没有带。怪我,我总想自己解决,我没有告诉她严重性,没有告诉她。” 家,已沦为一块小舢板,在无望的波涛中沉浮。 对他来说,昼夜已颠倒。晚上彻夜难眠,白天则昏昏欲睡。周末的黄昏,手机如火警般大作。他从瞌睡中惊醒,伸手去摸。 打来的是她的岳母,充满惊慌失措。 “文桐,小珮找到了,在金灯大酒店的顶楼。说什么也不下来,谁也不听,只要见你。” 金灯大酒店,金灯大酒店。 开始的地方,结束的地方。 他驱车赶到时,酒店周围已拉开警戒带。聚拢了很多人,有酒店的工作人员,有房客。警察用喇叭在喊:“不要围观,让开一条道。” 人群中,他看到了那天见面的值班经理。经理也在望着他。对方的眼神像在说:“我告诉你不要进那个房间的。” 岳母哭成泪人,反复哀求:“你劝劝她。”岳父没有染发,像老了五岁,搂着妻子的肩膀,姿势僵硬地冲着他,翻来覆去说:“你做什么刺激她了?你做什么了?” 警察把无关人员隔离开,护送他去顶楼。电梯里,危机干预专家对他讲:“您要顺着她,千万不能让她情绪崩溃。重中之重是离开危险区域。为预防万一,消防员会在下面铺气垫。” 手机又响。他茫然接听,听筒传来野鹤的声音: “文桐,我打上出租,马上到。你千万别心焦,公安不许我接近,但我会在酒店开个房间,布驱鬼的法坛。你记得拖时间哪。” 挂上手机,电梯到顶。 他踏上天台,专家举起扩音器说:“太太,你丈夫来了。”拍他的肩让他过去。然后其他人往后退。 林珮真的在,站在天台的边沿上,身后是离地近百米的长空。她神采奕奕,双唇红若天际的落日。她的样貌已有变化,以至于苏文桐一时产生错觉,分不清立在女儿墙上的是哪个她。但这些还不算。 最令他震惊的,是此时此刻她竟然穿着婚纱。骨肉匀称的双肩,一边□□,另一边被荷藕蕾丝的肩带遮住。她的两手,提起混搭着银色缎面和欧根纱的裙摆,以露出火红色的足尖。 这类希腊女神范的单肩婚纱,七八年前在市里流行过一阵子。那时,芸芸会在橱窗外驻足欣赏。但林珮不喜欢,她向往的是公主梦十足的蓬蓬裙。她实现了梦想。 当苏文桐与她的距离足够近时,她的身体稍稍前倾,喊道:“亲爱的,你来了!” 苏文桐停住。 她显出无比害怕的样子:“我被那个女魔头抓住了!” 苏文桐站在原地。 她委屈地要哭:“她想取代我!” 苏文桐游移的目光,一会儿落在她的服装上,一会儿盯住她的脸。 她歇斯底里叫道:“亲爱的,赶走她!” 苏文桐开口,他的声音颤到无法相信是自己在发音:“芸芸,别再玩了。” 她笑了,说:“你在说谁?” 天台上的风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26 很大,只有他俩能听清彼此的话。这是她想要的。 “好不容易脱离妈妈的宝宝,要哭鼻子了吗?” 风的噪声太大。苏文桐试图再往前走。 她说:“不要再靠近。你身上的东西,让我犯晕。你的宝贝老婆会摔下去哟。” 苏文桐从脖子上拽下护身符,远远扔到楼下,坠落轨迹上的楼宇与山丘令人头昏目眩。 苏文桐说:“芸芸,放了她。” 她说:“怎么?三个人的世界太挤了吗?” 苏文桐说:“芸芸,我知道你恨我,怨我,我对不起你。但我只求你放过林珮。” 她说:“对不起?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算了?” 苏文桐说:“也许你不信。但你走之后,我同样没有好日子过。多少次我从噩梦中惊醒,又不敢叫出来。” 她说:“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做?” 苏文桐说:“因为我想清楚了。我们两个在一起,谁也不会有幸福,我与林珮,起码她会获得幸福。” 她哈哈尖笑起来:“哈哈哈,你真有意思,以为自己是谁。幸福,你能给予别人幸福?” 她学着林珮那种一旦陷入忧伤,就慢条斯理的语调:“虽然他满嘴说爱我,可吻我的时候不带一丝笑容;我换上紧身裤离他一米远做健美操,他看都不看一眼;最近的晚上,他总说太累了;他做什么,想什么,都不和我分享,永远说没事,没事。” 苏文桐低下头。 “幸福,苏文桐,这就是你给的幸福。” 苏文桐说:“我已经反思了。正因为我没对她坦诚,她才落入你的掌心。可芸芸,占据一个躯壳又怎样?你并没有真的活了。” 她摇头说:“苏文桐,你错了。你那才不叫活。我见识过你在单位、在人前的样子。天天戴着假面具,你才是一具空壳。” 苏文桐说:“我求求你,放了林珮,然后走吧。你被这栋楼的柜子关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应该清楚。再胡作非为,遇上高人,死路一条。” 她说:“死?我早就死过了。” 话音未落,天空上聚起一片小小的乌云,在两人的头顶盘旋。附近的鸟排成队远远飞走,闪电在云缝间时隐时现。 她冷笑说:“苏文桐,永远嘴上说一套,手上做一套。偷偷让人施真火烧我?” 她阴沉着脸,口中开始默念。恐惧罩住了苏文桐。 如果苏文桐花十年时间修炼过道法的话,他会看见乌云中闪现一道金光,向屋顶劈来。这时,林珮的头上飞出一道青光。金光与青光冲撞缠斗。但他看不到,只能凭空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狂风,迷得他与天台上的其他人睁不开眼。 顷刻间,风止住了,残阳如血。苏文桐对面的女人,脸上浮出胜利的笑容。 苏文桐万念俱灰。野鹤失败了。 那个她向苏文桐伸出手,说:“亲爱的,没人打扰我们了。” 苏文桐发着抖说:“你到底想怎样?” 她说:“来帮你实现承诺。” 苏文桐说:“承诺?” 她说:“你是不是在结婚前对她说过,她是你的全世界?” 苏文桐说:“是。” 她说:“你是不是在婚礼上对她说过,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苏文桐说:“对。” 她说:“你是不是在她流产后说过,要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苏文桐说:“我说过。” 她说:“那么来抓住她的手,你就能和她在一起了,溶入这长空,直到永远。” 她在笑,眼角却滑下清泪。芸芸是不会哭的。难道林珮的意识并没彻底泯灭? 苏文桐的手没动。她说:“怎么,翻悔了?” 动的是苏文桐的双膝。他慢慢跪下。 她说:“要耍下贱男人,你们这个时代的词叫渣男的三宝,认错下跪发毒誓了?” 苏文桐说:“芸芸,造成你的痛苦的人是我。你都冲我来,放了她吧。” 她说:“起来!你表演给谁看呢?” 苏文桐双手撑住地面:“我替代她,你来报复我吧。” 她说:“苏文桐,你无可救药了。向你报复?你配我动手吗?我想灭你早灭了,只需动一动小指头,比灭姓方的泼妇和那个无赖还简单。可我不会。因为我看到了现在的你,天天为一点点蝇头小利费尽心机,争得要死要活。就算你曾经有一丢丢自我,这些年来,也早消失殆尽了。我可怜你。” 苏文桐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她当然不停:“其实就算我不来,你也完蛋了。你过去七八年构筑的一切,眼看要全塌了。你的老领导,不是蹲牢房,就是明哲保身踢开你。你的同事全是势利小人,等着戳你的脊梁骨,往你脸上吐痰呢。如果我没附董云芳的身,她早奉命把你赶出机关。还会有别人来的。对你这样不甘人下的人,憋屈活着比死了难受。” 苏文桐说:“杀了我,你快点杀了我。” 她说:“我偏不。我改主意了。我要让你从受尽白眼的外面回来,到了家也徒对四面空墙。这世上你再没有避风港了。这世上再没人在你失落时,把腿靠在你的胸前,用手抚弄你天然卷的鬈发了。这世上你再没有任何可安慰了,拜拜了,苏文桐。” 她回转过身,满面笑容,泪却不止。 苏文桐高声喊:“不要——” 天台上的人快速跑过来。在苏文桐眼中,这个场景于八年前演绎过。那时,芸芸穿着紫红色的泳衣,迎着目光与口哨声,像青蛙一样屈身、纵跃,激起游泳池的朵朵浪花。 而现在,风声呼呼,婚纱的裙摆飘扬开,她如一颗星,冲向天边金色的火烧云。 楼下,由于之前的那阵怪风,消防气垫被吹偏了位置,防护网也尚未搭好。 “啊——”苏文桐的岳母倒在丈夫的怀里,不省人事。丈夫身体僵死,一动不动。 苏文桐瘫软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开篇至今,点击和收藏惨淡。作者将痛定思痛,在未来调整题材与风格。 本文会在三章左右的篇幅内结束,争取做到主线剧情完整收尾,事先的伏笔一一解答。 感谢花时间阅读的大大与小仙女,感恩! ☆、黄泉(上) 婚纱窸窣脱去,葬礼蹒跚前来。 太平间、追悼会、墓地。宾客,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而至,滚滚而去。无数的握手,无数的哀悼,说的话都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没想到,怎么会,你还年轻,要保重自己。 唯独缺席的,是两家的老人。岳父母已住进病房,而他妈妈似乎不以为意。 野鹤打来过电话。那一天他元气大伤。“我低估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27 了她,我的符治不了现在的她。我当时挣扎着扒窗户看,见到一道黑烟从你太太的遗体上飞走。搬运的护士和公安里有女的。她还在,文桐,你务必当心。” 他不想听。 屋子,只属于他一个人了。他坐在沙发上,屋里寂然如月球。他的眼睛扫过那些摆设,墙上的,壁架上的,搁架单元里的,绝大多数是林珮亲手选的。 一幅1000片的海滨酒店拼图画,林珮花了两礼拜才拼成。 一张她上烘培课所获得的修满课时的证书,还有他的优秀工作者奖状,林珮特地用镜框装裱起来。 那个希腊风的粘土花瓶,他们逛市公园举办的圣诞嘉年华时,心血来潮一起做的。 冰箱上贴满林珮的大头照和两人的旅游相片,九寨沟、阿里雪山、青海湖畔,泰国、日本、加拿大。到处都是回忆。 最后,他看见了那部英国买回的古董电话,曾在那天的深夜向他预告噩梦即将成真。他将它扔到了墙上。 手机响了。他一直在等。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芸芸,你在哪?”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你赢了。”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我什么都没了,虽生犹死。”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金轮酒店往南七公里有一座山,明晚十二点,我们在那见。”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过去吧。我们了结一切。” 滋啦声消失。女人说:“也许——” “你必须去。”他关闭通话。 晚上十点,山黑魊魆的。偶尔有风吹过,如野兽的低泣。他立在空地上,脚边不远处,是那道吞掉了野鹤的师父闲云的地缝。 有亮光。野鹤身背剑鞘,挎着一口木箱子,打着手电,气喘吁吁跑来。 苏文桐说:“师父,谢谢你能赶来,送我最后一程。” 他向野鹤伸出手。野鹤犹豫片刻,将施过法的桃木剑交到他手上。 “你真要跟女鬼一决生死?” 苏文桐的神情,不存在一丝彷徨。 “她没准附身过更多人,更厉害了。” “我没想活到明天。同归于尽更好。师父,你回去吧。” 野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丢下箱子,抓住苏文桐的手,膝盖一软,跪倒。 “师父,你这是干什么?” “我,我对不住你啊。你这么信任我,给我钱,让我住城里。我一点忙没帮上,眼睁睁看着你太太去世。我算什么捉鬼人,我给我师父丢人!” 最后,野鹤蹭地站起:“我,我想好了!我要用那一招,黄泉坂坡阵对付她!” “师父,太危险了。闲云大师正是——” “正因为在他老人家长眠的地方。我能临阵脱逃吗?能任由你被鬼害吗?你人正当年,是国家的人才。我这条糟命,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我决不走!” 苏文桐说:“好,好。师父,那我们并肩战斗。但是我和她的恩恩怨怨太多了,我要先做了断。如果我没成功,就交给师父了。如果都丢了命,就飘到雾笼山见。” “文桐,你别那么想。兴许没到那一步,只要我们齐心协力。” 说着,野鹤选定一片地,把木箱移到正中央,然后弯腰去摇转箱子边缘的把手。箱子底部的折叠木腿一点点升高,直到齐胸,使它变成一个小小的法坛。 他打开箱子的锁,里面呈放着道教五宝。 箱子两边各插上一杆令旗。野鹤再掏出一个锦囊,将锦囊里的粉末洒在地上,一边洒一边走奇门遁甲中的罡步。粉末是由糯米、朱砂、磨碎的槐树种子,以及其他有灵力的物质混成的。 最终,以法坛为中心,粉末为法界,他画出了一个圈。 “一旦开坛作法,这里将召唤出一个黄泉的入口。你千万不能踏入法圈内一步。” 他遽然停住,猛一跺脚。 “该死!” 一直望着他的动作的苏文桐问道:“师父,怎么了?” “我忘带活鸡了。需要它的血。” 野鹤懊恼拍打自己的头:“真没用!没用!” “人血可以吗?” “可以。可我刀也没的带,法器都是钝的,没法——” “不用。” 苏文桐将手指伸进嘴里,用力咬破,血顺着他的嘴角淌出。指头滴下的血,流进锦囊的敞口里。这点出血量太少,于是苏文桐一根连一根地咬破手指,直到满手血迹斑斑。 全过程中,他没吭一声。所谓的疼痛,当你缺乏精神准备时,才会感受到它。 轮到另一手时,似乎咬到血管,血流得特别多。野鹤想,这疤不容易好。 用手绢包扎后,仪式继续。野鹤取出一根长绳,由人的头发所编成。青丝是烦恼之丝,缠缠绵绵,勾联着欲望与解脱。佛家讲,尽去三千烦恼丝,化作自得一微尘。 野鹤将长绳绑在腰间,试了试松紧,然后将另一端牢牢绑在一棵松树上。 “我起法后,圈内圈外,阴阳两隔。如果我斗法胜了,怕不容易找到回阳世的路。所以连着这根难忘索,以便沿着它爬出来。倘若我斗法败了,我也决不容厉鬼脱出黄泉,再祸害人间。情势危急的话,我会拉动绳子三下,你就断然弄断绳索。我将和恩师一样,化为人柱石,永远镇压住厉鬼。” 苏文桐叫道:“师父,我不能那么做!” “文桐,她害了你妻子、你同事,可能还有别人。大义为重,你莫心慈手软!” 野鹤又放置两盏油灯在圈外,点燃它们。 “有这长明灯,我即使眼叫黄泉的迷雾封住,也能大致看到松树的方位。” 话虽这么说,野鹤的脑门汗流个不停。他又在苏文桐的手心用朱笔画下一只耳朵、一张嘴。过程中,他感到苏文桐亦不再那么淡定了,身体微微颤栗。 决定性的一步来了。野鹤步到法坛前,焚香祷告,口里念起咒语。 “藏形隐迹,步我罡魁。我见其人,人无我知。动则如意,叱声鬼随。翻地覆天,黄泉倒悬。急急如律令。” 苏文桐逐渐感到,野鹤倚立的那片地,确实发生了某种变化。空气在抖动,似乎充斥着电位,像打雷前电磁活跃的潮湿感。他感到自己身处某个电场,有一万台大型发电机在运转。 他觉得喉结发肿,呼吸不畅。某种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在扩张膨胀,一直扩散到圆圈的界限。 不知过了多久,野鹤,和他的法坛,慢慢地变得趋向透明,犹如清晨的烟霭,消失于时有时无的月光之下。 “文桐。” “师父,你在哪?” “我还在圈里,这里已是另一个世界,你看不到。我通了你的耳与心,你我可以用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28 秘语沟通。一旦厉鬼来了,你把它诱到离圈一丈的距离。只要它是灵体,必定会被黄泉吸入。但是记住,你万万别误打误撞进来。” 苏文桐望去,眼前只有一片薄雾,罩在空旷的草地上。油灯的幽光,似两团鬼火,照亮出树根的交错一角。乌黑的难忘索,掩藏在荒草中,即使白天也不易发觉。 万籁俱寂。恰似黄泉坡前。 树丛深处传来了踩动落叶和草皮的声音。 苏文桐原本盘腿坐着,现在爬起身。他举起桃木剑,心里泛起波动。 稀薄的火光间,有人影浮现。 “师父,我想她来了。” “好。沉住气,引她到圈附近。文桐,看你的了。” 对方在靠近,不时发出女人的格格作笑。 当看清那个子佝偻的来人后,苏文桐的瞳孔陡然扩至最大。 “呦荷,苏文桐,搞到新玩具了啊。这是要和我拼哪。” 苏文桐先是手臂发抖。这阵抑不住的抽搐,继而泛滥到全身。 “瞧你那样儿,你行吗?当年在床上,都被我压在下头。” 胸口上仿佛压着石头,无形的石头。太重了,重得撑不住。桃木剑脱手,苏文桐又一次像在天台那般跪倒,两手伏地。尽管晚上什么也没吃,彻彻底底的绝望感还是让他干呕不止。 “文桐,怎么了?”耳边传来野鹤的秘语。 苏文桐发狂地回应:“她又附体了。她又附体了。” “怎么,是你认识的人吗?” “是,是”——无比艰难——“我妈。” ☆、黄泉(下) “苏阿姨!”野鹤手足无措。但他人在圈内,什么也做不了。 女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在荒山间回荡。苏文桐忍受着这种肆无忌惮的嘲笑。 “文桐,文桐,你得做点什么。” “我干不了,我干不了。” “你不做,她会杀了你的。我没法子救你。” “那是我妈呀。我已经没了妻子,我不能再——” “我晓得!我晓得!阿姨人好,常来观里,我也难受啊。可事已至此,你不能白白送死哪。” “我,我——” “你得顶住啊。求你了,文桐。为了冤死的人。” 奚落声又一次响起。 “苏文桐,看你刚才张牙舞爪的,现在怎么怂成这样。真是永远长不大啊。” 苏文桐的手紧紧抓着草根,抬起头。 “芸芸,你好毒。你专冲我的软肋来。” “你不毒吗?再说,当年我在你们家多么狼狈,你妈悄无声息地回来。我倒好,和她见面第一眼就被看光光了。我现在看清楚她,不过分吧?” “够了,够了。” “没够!那天我回去,你短信的内容我至今都记得,你说给打断了,没做够。我今天来补偿你,整个后半夜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配合你!” 苏文桐的眼睛充血,下唇快要咬烂。一时间,重压之下大彻大悟了一般。他站起来,踢走木剑,后退几步,转身跪坐下。 他将背部暴露给来人。那平静而认命的姿势,犹如囚犯等着刽子手砍下一刀。 “我累了,芸芸。让我赎罪吧。到了那边,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对方的笑声戛然而止。老鼠瘫成一团,猫也丧失掉捕捉的乐趣。 那副身躯,是母亲,是恋人,又是仇敌。缓缓走到苏文桐身后。伸出手。 “文桐——” 指尖刚要触到苏文桐的头顶。猛然间,那只手归属的身体扭曲、变形,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入了某个看不见的空间。 那个世界,荒芜漆黑,空气炙热无比。地表的岩罅间张开幽深的大口,汩汩声此起彼伏,往外喷冒烟的熔岩和硫磺。 野鹤立在高坡的法坛前,如钟馗一般,早严阵以待。 “孽障!还不现出原形!” 厉鬼脱离占据的躯体,露出一个年轻的女人的本相。她披头散发,皮肤紫青,原本美艳的容貌,在深深的暗色中显得狰狞可怖。幽魂浮在空中,犹如一股狂暴的飓风,朝野鹤卷来,口里荡出青白色的熊熊火焰。这种阴火,在阳间是视听难辨的幻象。在这里,足以让你皮焦肉烂,化为灰烬。 然而野鹤早有准备,祭出护身符,口念避火诀。 “咄!”拷鬼棍化作一道金光而去,一举击中幽魂,封住她的行动。 “神归庙,鬼归坟,魑魅魍魉归黄泉!太上圣力,浩荡无边,急急奉律令!” 五宝中余下的刺球、鲨鱼剑、月斧,一道狠似一道,困鬼身,破鬼肚,将她钉在黄泉的坡道上。 野鹤大喝一声,使出绝技。七星剑如一枚□□,刺入她的背心。厉鬼的阴魂挣扎不已,发出愤怒、苦痛的悲鸣。 “文桐,我制住她了!” 闲云师父,弟子成功了!弟子没有辜负您! 野鹤陷入喜悦。他送去的报捷的秘语,像一枚投进深潭的小石子,苏文桐所在的另一个世界毫无回应。 “文桐,文桐!” 苏文桐的内心好像封闭了。 卒然间,长明灯的火光也消失了。四面白茫茫,雾蒙蒙,天空阴沉如黑色花岗石。黄泉咆哮得愈加厉害,似乎想要留住他。 文桐出事了?中了女鬼的法术?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野鹤拽住腰间的难忘索,想循路回去。 他随即摔了个腚墩。绳索很快收回,在他脚下盘成一堆。 绳子末端的发丝散落开,冒出缕缕烧焦的糊味儿。 为什么?为什么? 他茫然无路。大地的裂口发出汽鸣,酝酿着坍塌前的轰响。勾联阳间的通路眼瞅要截断了。 再呆下去,他会被黄泉吞噬。 这时,野鹤感到右小腿传来搔搔麻麻的痛感。 一低头。一个血红色的胎儿,水蛭一般附在他腿上。尽管阴齿还没长全,却在咬啮他的腿肉。 野鹤企图念咒驱散它。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被五宝钉住的女鬼,大喊一声。 这一声尖叫足以压过夜空的雷霆。 那厉鬼不顾神灭魄散的风险,将七星剑等等一件件地拔出,然后拖着残缺的灵体,二度扑来。 她的样子,与其说凶鬼恶煞,不如说更像个癫狂的女人。 厉鬼为一个游魂拼命?野鹤闻所未闻。另一方面讲,厉鬼煞力削弱,游魂也该乘机脱离而去才对。 为什么?为什么? 野鹤来不及细想,女鬼的指甲抓进了他的皮肉。 身处黄泉路口,灵体的撕扯能带来切切实实的痛楚。他顾不得啃咬的胎魂,探出手掌,意在把对方震远,免得被一口咬断喉咙。 揪打间,他修炼的孟婆指,刺入了女鬼的灵体。 八年前,她从阳间落入阴间前的一幕幕,过电影似的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29 ,滑过眼前。 “苏文桐,你要分手?你吓唬谁呢?分就分。” “苏文桐,我不是求你,但我想跟你说心里话。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自信,没你想象的那么坚强。没有你,我呼吸都觉少了什么,你已成我生命的一部分。打给我。” “苏文桐,我没仗着肚里有孩子要挟你!不论你认不认他,我都要把他生下来!他可以没有爸爸,因为他有妈妈!” “苏文桐,你约我来体育馆就说这种话?我要见那个林珮,听她怎么说。” 回首间,一双手,大得塞满整个视野,横推过来。她向后倒去。 下坠,无休止的下坠。 她留于世上的最后回眸,定格的景象是苏文桐沉默、冰冷的面容。 野鹤,在临死前的一刻,觉悟了。他想大笑,又想大哭。怪不得他施展镇压自杀鬼的法子屡屡失败。 那个人说:“因为,我相信你。” 相信你足够的蠢,足够的迂。 那个人从伊始,从未想过让他活着踏出黄泉。 师父,您说得对。不识人心,捉鬼何益。 我懂得太晚了。 沸腾的岩浆从黄泉的穴眼中涌出,吞没了天与地,吞没了抱成一团的野鹤与女鬼,吞没了胎儿,吞没了老太太的躯干,将他们一并卷入幽冥的深渊。 冥冥中,野鹤感到轻飘飘的,没有下坠,也非随波逐流,而是在上升。遮蔽眼前的混沌散去,露出朝霞。他脱去了那副沉重的皮囊,和无数透明的、虚无缥缈的形体一起,向上方的亮光升去。 他顾盼四周,看到了芸芸。芸芸美得不可方物。明媚的光洒上她娟秀的鼻梁,怀中紧紧抱着孩子,在一同升天。 野鹤突然对她生出亲近感。他和她不再是捉鬼师和厉鬼的天敌关系,更多的是惺惺相惜。一个被深爱的男人所抛弃,一个被坚守的世界所抛弃。他们遭到的拒绝另有原因,上苍赋予更值得守护的东西在等待他们。 人与鬼,从不像他以前狭隘的认为那样殊途。 上升的过程中,他的心一下子变得豁亮。凄凉的雾笼山,破瓦陋屋,郁结的委屈、自卑、悲凉、不公感,全都消失了。他不恨苏文桐,不恨任何人,也不恨曾经的世界。长久以来,他胸中所欠缺的一部分得到了补足。前所未有的圆满感萦绕着他。 那个明亮的天地的尽头,是一片金黄色的山谷。青砖路面,铺满了桃花的花瓣。生着花苞的枝头,轻吐幽香。闲云师父身披锦袍,坐于石凳上,身前的石桌暖着一壶酒,摆奉两个空杯。陪在师父身旁的有一个女子,脸容沉静贤淑。理成云鬓的黑发上,斜插着灿如阳光的簪子,芊芊十指在拨弄琴弦。 野鹤认出来了,那个居然是将师父拉下地府的女鬼。为什么她在这儿? 转瞬间,他豁然开朗。 黄泉坂坡阵的真义,并非镇杀,而在于超度与解救。 击退汹汹煞气的,亦非高深法力,而是他的师父以身贯彻的仁与爱。 在舍身为他上完最后一堂课后,师父一直在等候他的到来。 他悟道了。 苏文桐,站在荒山的草地上。四面空空荡荡,充盈着坟墓的气息。 被他踢翻的油灯,泼出的油溅得草杆湿漉漉的,反射出月亮的光芒。长明灯的火苗熄灭之前,他用它烧断了难忘索。于是,在吞掉闲云捞老道的地缝旁边,又多了一道更深更长的沟壑。 这道沟壑,不只吞噬了他求助的师父、他的前女友和他的妈妈,也吞噬掉了他的过去,他的噩梦与他的救赎。 尘埃落定,解脱和轻松感并没跟着到来。袭上心头的,是冰冷彻骨的孤独感。 天压于头上,地默于脚下,天地间仿佛只遗剩下他一个人。 手指,疼得越来越厉害,钻心地疼。 他向来时的路返去。缄默的高大松木间,白色的影子悬浮在腐烂的叶枝上。是穿夏裙的小姐姐。 像一对多年相伴的老友,他和她对视。 见所未见的一幕随即上演,小姐姐嘴角上翘,笑了。她慢慢溶入夜霭中,完全消失。 苏文桐知道,她的心愿已了,永远也不会再现。她也抛下他了。 回到车里,苏文桐的头抵上方向盘,任凭泪水流泗。 家里的书架上,最醒目的位置,放着他与林珮的结婚照。他将相框放倒。 接下来,林珮的遗物,被他一件件整理,封存进一个纸箱里去。 做完这些事,他筋疲力竭,倒在沙发上。 尽管噩梦终已驱离,他仍不想走进卧室。他宁愿呆在这里,明天,未来,与生活的搏斗永无停息。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完结撒花。 本章留言的头十位亲(以?为准)有红包送哦。 作者穷,别嫌少哈。叩首。 ☆、尾声 一年半以后的婚宴上,客人们私下里议论新人。 “冯厅长怎么就同意把女儿嫁给他了呢?” “谁愿意把黄花闺女嫁给一个鳏夫啊。不过姑娘据说吃了秤砣铁了心,又闹绝食又离家出走。小道消息,概不负责啊。” “苏文桐也够惨。据说前妻习惯性流产后患上抑郁,他下跪哀求,还是跳楼了。痴呆老母亲走失,前岳父脑淤血瘫痪,他还真得办喜宴冲冲。” “他才美呢。新区管委会规划部门的太子,将来直通市委、省厅。不可限量啊。” 苏文桐送走最后一批闹洞房的客人,真够累人的。其实没人敢真的闹,都在借机恭维他和新娘子罢了。婚房依然是他的旧家,更大更新的房子处于装修中,他还筹备到省城添置物业。 不过比起一年前,这间屋子的布局焕然一新,再找不到一点上一任女主人的印迹。 今天的婚礼是中式的,倒并非他和小玲更青睐传统风格。一来他要做传承国粹的表率,二来绣着凤鸾的红色对襟短袄,更有利于遮住小玲微微隆起的肚子。 回顾来恭贺他的旧同事里,李婷的变化最大。他调到新区后,同她许久没见面。李婷两年连升两级,变得非常自信、果断,尤其是作风更加放得开。临走前,苏文桐送她到门口,发现她不仅发型妆容与昔日判若两人,胸前还别着一枚圆形的校徽。 他问起,李婷笑着说:“母校的八十周年校庆,明天大早得赶过去。” 苏文桐吃惊道:“你是h大的?” 李婷抿嘴说:“还没拿到证书呢。两年前考上的mpa。” 两年前,董云芳履职的前夕。 李婷说:“想想那一年真的好苦,白天上班,晚上备考。周末要坐动车去学校,省吃俭用,连衣服都不敢买。” 但你也获得很多,不是吗?比如h大的计算机系统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蝴蝶不随春去 作者:夏昂 分卷阅读30 登录权限。能够查阅你的师姐的论文资料,并且随时使用学校的邮箱。 苏文桐伸出手,由衷说:“李婷,你真厉害。” 李婷浮起暧昧的笑,回应:“领导,你才厉害呢。”另一手轻蹭自己的小腹。原来,通过和新娘的亲密接触,她窥破了小玲的秘密。 握手时,苏文桐感到李婷的小手反捏他的力度忽轻忽重。这也许没什么含义,也许是发动攻势的前兆,但苏文桐懒得去想。 屋子安静了,喧闹觥筹如梦一场。苏文桐走过桌边,弯腰去拿一杯酒。忽然,他看到托盘里成摞的名片中,有一张是金轮大酒店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随即想到,小玲抱怨他的唯一一点,就是把她诓到乡镇规划所。说好三个月,事实呆一年。金灯大酒店位于那一片,又赶上一切让路于新区建设。小玲去调研过也属正常。 他走进卧室。小玲大概被婚礼搞疲了,一句话不说。床头柜的收纳盒里,放着他送给她的紫绛色的护身符。符失效后,他劝小玲扔了,小玲却说那是他送自己的第一份礼物,有特殊意义。 “很累吗?” 小玲的大眼睛注视着他。 “以后都是开心的日子,相信我。” 小玲低下眼睫,摇摇头。 苏文桐温情脉脉地吻她的脸颊,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一阵穿堂风吹过卧室,门、窗一扇扇关闭。灯管发出电流不稳的滋滋声,把里屋照成阴风习习的牢笼。 苏文桐猛直起身子,环顾四周。一只手,伸进他的改良款礼服的后摆,摸索上他的脊背。是小玲的手,指尖在滑动。 同样的房间,同样的感觉,太熟悉了。 她在写字。而他在读。 苏文桐本以为,他已永远摆脱那种恐惧。现在才知,它只是在沉睡,一旦唤醒,随时会像蛰伏的野兽一样脱笼而出。 写的那句话是—— 我知道你的一切。 噩梦亦步亦趋,重新归来,成了这间屋子的主人。 苏文桐嘴唇哆嗦着,回过身来。望着对面的眼睛,恍若隔世。 “珮儿?” 他的心,坠如流星。 这次跌进的,是无止境的深渊。深渊中,重生之蝶徐徐飞出。 分卷阅读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