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间》 分卷阅读1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1 《沧海间》勺吃火龙果 文案: 沈泊如是个正经神仙,他的前半辈子都在拯救苍生,苍生拯救完了,他也快死了。沈泊如趁自己还有口气,向天界申请了个死前长假,来到人间散心。 没成想这一溜达,就遇到了他的前夫。 前夫:“来啊,快活啊~ ” 沈泊如:死什么死,我不死了,要快活。我还能再活五百年! 病中垂死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 不正经的小混混攻x正经的纯情老神仙 本文又名《拯救苍生之后》《我的磨人老攻》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泊如、江移舟 ┃ 配角:一万个人 ┃ 其它:年下攻、非升级流修仙文 第1章 泾川刀(1) 邺城,子夜。 残月映照着寂静的街道,满地流霜。两旁的店铺都紧紧关着门,风将檐下红灯笼吹得左右摇晃,灯光忽明忽灭,一如扑扇双翼的蝶。 年迈的更夫敲着手中的旧铜锣,缓步走了过来。他一边走,一边扯着嗓高声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话音刚落,他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更夫回过头去,只见一名容貌清秀的少女向他跑来。少女神情慌张,发髻都跑得散了,素白的衣裳下摆更是沾上了不少泥土。 她的双手死死抱着一个朽坏的木头盒子。盒子上面沾满了泥土,脏兮兮的,像是才从地里挖出来。 更夫认得少女是江家医馆的小姐,好奇地问了句:“江小姐,这大半夜的,急匆匆地这是要往哪去?” 江小姐似乎没有看到更夫,径直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更夫摇摇头,叹息道:“大半夜的,江小姐跑出来做什么?”他用衣袖蹭蹭锣上的土,敲了下,喊着口号向夜色深处走去。 而另一边,江小姐跑到自己家门口。她喘着粗气,慌张地望了望周围,确定没人之后,才抬起手去敲门。 她敲门敲得很急,也很大声。 为她开门的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显然还没有睡醒,他立在门边,揉揉惺忪睡眼,嘀咕道:“阿姐,这么晚了,你去哪啦?” 江小姐忙将弟弟推进院中,转身把大门牢牢锁上,轻声呵斥道:“你快回你自己的屋里去!等下听到什么动静也不能出来。今晚我出门的事情也不要对任何人说!” 少年还困着,他也没多想,应了一声,便回屋去了。 江小姐则去了她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里并没有点灯,只有几缕凉凉月光穿过门窗。 她坐在了铜镜前,将怀里的木盒子轻轻放在妆镜台上。 木盒子上面,贴着有两张交叉的黄纸,纸上用朱砂写着复杂的咒文。 江小姐的微微发抖的双手抚上木盒盖子。她好像在害怕着什么,极力让自己的神情平静。可她眼底的惊慌与紧绷的身体,无一不透露着她的紧张。 江小姐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撕下贴在木盒子上的两道黄符,掀开了盖子。 盒子里是一把断成两截翠玉长刀。 她擦去额上细汗,右手缓缓握住刀柄,左手则握住了刀刃,将它们轻轻合在一起。 翠色的刀身,渐变成瑰丽的胭脂色。 此时,天边云将弯月遮住,房间里一片漆黑。唯一的光,就是江小姐手里短刀发出来的。 它发出了红色的光,妖冶得宛若业火红莲。 江小姐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把刀扔了出去。 长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重新断成两段。 江小姐如梦初醒,弯下腰要捡起短刀,可就在她指尖触到冰凉刀身的时候,她觉得似乎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你有什么愿望......” 是一个男子的嗓音,他声线清润得像是珍珠落在玉盘。 江小姐身子发抖,她一动也不敢动,怯怯道:“谁?” “是你放我出来的啊...你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江小姐像触电般移开放在短刀上的手,十指忽而攥紧,急切道:“我有,我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是什么呢?” 江小姐沉吟片刻,道:“我爹医术很好,在邺城里开了间医馆。虽然不出名,但养家糊口没有问题。” “可是几年前,我爹在上山采药的时候,从山上跌下来摔死了。家里就剩下我还有弟弟。弟弟年纪太小,照看不了医馆。而我医术不精,几年下来医馆已经是入不敷出,根本维持不了生计。” “所以...所以我想成为全城医术最好的人。” 那声音淡淡道:“就这么简单吗?” 江小姐急忙从座位站起来,她抱着短刀,环顾四周,恳切道:“你能帮我做到吗?” 那声音轻笑一声:“当然。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的。”他说完,狂风乍起,猛地吹开房间紧锁的门窗,房中家具被刮得一阵乱颤。 江小姐眼睛都睁不开,伸手遮挡住脸。 待风停时,江小姐手中胭脂色的刀已经不见了。 屋中摆设如常,只是那铜镜裂开了一道深痕。 满怀心事的江小姐并没有发现,自己映在铜镜里的身影,模糊地如同鬼魅。 待到第二天清晨,人们在邺城的护城河外发现了那位老更夫的尸体。老更夫面容安详,脸上没有半点痛苦。 仵作查看后得出结论,老更夫是自然身亡,死后才跌进了河水里。 虽说如此,但老更夫的死还是充满了疑点。比如他为何要在半夜前往护城河,还有他的脖颈上为何会有一道浅痕? 浅痕的颜色,红得像胭脂一般。 而后不久,邺城突发瘟疫。之前一直名不见经传的江小姐,却能对症下药,抑制住病情扩散。 自此,江家医馆声名鹊起。 *** 二月,燕京。 初春时节,薄薄的雪花覆满琉璃瓦,街道两侧的屋顶上,皆是银白之色。 闹市之中,有一条幽深的小巷。 巷子深处,有一处安静的院落。 院门边挂了块桃木牌子,牌子仅有巴掌大小。但上面有很多古旧的裂痕,一看就知道是个老物件。 它上面刻有“云华斋”三个字。 云华是茶的别称,而云华斋,正是一间茶馆。 周围的居民都不清楚云华斋是何时建成的,他们只知道老板姓沈,字泊如,是个奇怪的年轻人。 为什么说奇怪?别人开茶馆都是为了挣钱养家。而云华斋,偏偏子夜开门,日出打烊。专门选在宵禁没人的时候开张,天底下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周围的人都说:“这个沈老板,不是脑子进水,就是卖茶给鬼喝。” 他们说对了,云华斋的确不做人的生意。它是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2 间很特殊的茶馆。 太古封神之后,上皇太一立下规矩,仙妖不可干涉凡间事。而浮生之中,依然有非人之物化为人身隐匿于世。于是,天界会委派仙神下界解决这些妖鬼异事。 但沈泊如自上任以来,业绩年年垫底。同行笑称他为“鸡肋神君”,暗指他是个整日不务正业的闲神。 沈泊如却是不在乎这些,一个人开了云华斋这间茶馆。若是遇到了四处游荡的妖灵,便会让这些妖灵进门喝口茶歇歇脚。 一来二去,这位沈老板倒是在妖灵圈子里有了好名声,很多遇到麻烦的小妖小仙,都会悄悄上门来寻求帮助。 傍晚飞雪时分,云华斋迎来了今天第一位客人。 客人是一只报春燕。她翩翩落在院门前,化为一名五六岁的白衣女孩。她三步两步跳到台阶上,用力拍拍门:“我是邺城来的,有急事找神君。” 写有“云华斋”的牌子光芒一转,院门霍然而开。 报春燕走进了院中。 院中种着一片翠竹,竹林深处有间木屋。屋门旁挂了一副楹联:“夜扫寒英煮绿尘,松风入鼎更清新。” 屋门大开着,透过朦朦飞雪,可见屋中玄色的案几上,正煮着一壶茶。一缕缕茗烟自壶中升起,轻盈如梦,消散于空。 一名青年支着腿坐在案几的左边。他一袭月白的冬衫,眉眼中若含有笑意,温润得如同一幅写意山水画。 青年的对面,还卧着只橘色老猫。老猫身子圆滚滚的,甚为富态,连脖子都找不到了,远远看去如同一个橘色毛球。它歪头看了看燕子,一甩尾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报春燕才要进屋,忽觉脚边微沉,低头一看,却是只小凳子精。它顶着一杯杏色的茶水,稍稍抬着头,看样子是想让客人喝上一杯。 报春燕弯下腰拿起茶水,摸了摸小凳子精的头,轻声道:“谢谢你啦。” 小凳子精抬起前腿,轻轻蹭蹭客人的掌心,愉悦地转了个圈,撒着欢跑远了。 雪还在下。 青年饮尽杯中茶,将紫陶杯放至案几,看向客人:“我就是沈泊如,这没有外人,邺城出了什么事情?” 报春燕立在门外,任点点白雪满头,急道:“神君,我是监察邺城妖鬼动向的小仙。如今邺城有疫鬼作乱,城中好多人都染上了瘟疫。” “疫鬼?”橘猫舔舔爪子,口吐人言:“疫鬼乃怨气所化,喜欢隐藏在江水井水之中作乱,传播疫病的速度极快,且事发前毫无预兆。” “按照常理来说,疫鬼这种东西,只会出现在怨气深重或发生灾害的地方。而邺城百姓安居乐业,近年也没有大灾害发生,并不符合疫鬼出现的条件。” 报春燕连连点头:“正是如此,事情才变得奇怪。邺城不会无缘无故出现疫鬼的。” 沈泊如摇摇头,沉吟片刻:“阿肥,还有两种情况是会出现疫鬼的。第一种是邺城里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了疫鬼。而第二种...是有人在驱使疫鬼。” 被唤做“阿肥”的橘猫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嘀咕一句:“驱使疫鬼,闲的没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真有人在这样做,那驱使疫鬼的人,肯定是想从中获利。”沈泊如顿了顿,又看向报春燕:“请问邺城可出现了什么奇怪的人?” 报春燕低头思考,半晌之后,她似想到什么,忽然道:“有个开医馆的江小姐,能治好城中感染瘟疫的病患。但江小姐之前一直是个医术不精的人。” 她定了定神,又低下头:“我一个人解决不了这些事,这次来是找神君帮忙的。”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根翎羽,惴惴不安道:“我听人类说,上门求助需要带着礼物。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这跟翎羽还漂亮些,给神君当做这次的报酬吧。” 沈泊如笑笑,他接了小姑娘的翎羽:“你的报酬我收下了。现在就走吧,阿肥留下来看家。” 阿肥抬起一张大饼脸,问道:“你这半死不活的身子,撑得住吗?” 沈泊如属于先天神祇,与那些后天修炼飞升的仙人不同。将死之时,会通过转生的方式获得新的寿命,循环往复。 临近转生时,神的右臂上会出现一圈玄色咒痕。当咒痕长成一圈,就是命尽转生的时候。 神因混沌元气而生,但并不是永恒的存在。每一次转生都会耗去部分元气,等元气耗尽,也会消亡湮灭,复归混沌。 沈泊如身上的咒痕在不到百年的时间里长了半圈,并已显出神魂将散的迹象。他双手捧着热茶,垂下眼轻笑道:“生生死死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我这次反正熬不过去了,趁自己还有口气,出去转转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跪求点进来的上帝们评论一下qaq萌旧想知道如何把上帝们都伺候舒服了 总有一天我会有猫的。 第2章 泾川刀(2) 三月。 春山暖日,杨柳摇风。邺城的街道上,大都是出来踏青的少年少女,他们穿着新裁的长衣,漫步在繁花碧草间。 这天,江家医馆对外招收医师,不少人慕名而来,挤满了屋子。 一名年及弱冠的青年,也来到了江家医馆。 青年一身天青衣袍,左手摇着一把洒金的折扇,仪态潇洒。怎么看怎么像世家公子,而不是来应征的大夫。 江家的家仆上前,怀疑地看了青年几眼,问道:“阁下也是应聘的?” 青年一收扇子,点头笑道:“恩。” 家仆又问:“先生如何称呼?” “沈秋,字泊如。” “沈公子师承何处?” “自学而成。” “公子习过什么医书?” “未曾看过。” “那...那救治过几人?” “未曾救过,但会治瘟疫。” 家仆脸上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只当沈泊如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他冷哼道:“沈公子有何绝技,敢在一众医师面前夸下如此海口?” 他有意为难沈泊如,回身端来一碗煮好的药汁,仰起头,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得意:“我且问问你,能不能分辨出这里都有什么药材?” 家仆手里端的并不是一般药,而是江小姐用来医治疫症的“神药”。邺城之中,好些医馆都曾分辨过药中成分。可无论是资历高深的老医师,还是久负盛名的大夫,都区分不出里面的成分。 家仆志得意满,准备听沈泊如说出认输的话。 沈泊如神色平静,伸手接过药碗,将它端起,稍稍低头,轻嗅碗中药汁的气息。医馆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众人只见沈泊如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他思索片刻,顺手把盛有药汁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3 的白瓷碗放到身边柜子上,抬眼望向家仆。 他忽然笑了一下。 家仆被沈泊如瞧得一慌,生怕被发现自己有意为难。他心里有鬼,急忙拿过药碗,挺直了腰杆道:“这是我们店中最常见的伤寒药,怎么样,你看出来没有?” 沈泊如手腕轻抬,扇骨一敲药碗:“最常见的伤寒药?”他顿了顿,笑问道:“既然是伤寒药,为何里面会有大椿的香气?” 家仆一愣,随即冷笑:“大椿?那是什么东西?” 沈泊如淡淡道:“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大椿是寿命极长的神树,能短暂延长人的寿命。如果将它加进药材之中,能令死者再生八十日。八十日后,死者复死。” 家仆哂笑:“大胆狂徒!分辨不出来,就不要胡言乱语,坏我医馆名声!” 沈泊如道:“我没有乱说,敢问医馆里的大椿从何而来?” 家仆大怒:“胡搅蛮缠!什么大椿?我只知道香椿臭椿。” 沈泊如朗声道:“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得来的椿木。如果用它来治疗疫症,这就是一副极为危险的药。” “它会令那些感染瘟疫的人暂时恢复成健康的样子。看起来瘟疫像是被控制住了,可实际上,它仍在大范围传播。八十日一过,死者复死。” 家仆当即啐道:“哪里来的疯子!胆敢大放厥词!”他招呼门外打手:“你们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满口胡言的妖人撵出去!” 侍立两边的魁梧大汉闻言,抄起一旁的粗木棍,气势汹汹地朝着沈泊如大步冲去。然而他们的木棍刚挥舞起来,那名眉目温雅的青年,身影好似山中缥缈无形的烟岚,在所有人眼前,瞬间淡化散去。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无故消失,屋中众人皆是惊骇之色,医馆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片刻后,不知是谁高喊了句:“大白天的...见,见鬼啦!” 这话宛若点燃爆竹的一点星火,整个医馆里顿时人仰马翻。 江家医馆里乱成一团,沈泊如却像没事人一样来到了一家早点铺子里。 他点了碗馄饨,一边夸赞老板手艺,一边打听:“我是外地来的,听说邺城有个妙手回春的江小姐,城中疫症都是她治好的,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早点铺老板是个肤色略黑的中年汉子,他笑了笑:“嘿呀,自然是真!这邺城里面谁不清楚江燕婉小姐的品行,不可能有假。” “怎么?” “她父母早亡,还有一个弟弟要养活,实在没办法才接下医馆的。江家医馆以前的那些伙计,欺负燕婉小姐是个姑娘,明里暗里拿了不少银钱,再加上燕婉小姐那时候的医术不好,苦撑了几年,医馆还是败了。” “城东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员外,趁人之危,想占燕婉小姐的便宜,提出要纳她为妾。燕婉小姐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哪能答应这事。于是那老员外怀恨在心,三天两头跑到江家医馆闹事。” “眼见江家医馆开不下去的时候,这邺城里居然爆发了瘟疫!老员外遭了报应,头一个升天见天帝去了。不过燕婉小姐不计前嫌,治好老员外的家眷,也多亏了她,瘟疫才得以控制住,没有酿成大祸。谁也没想到,燕婉小姐的医术在短短几年,就已经这般了得了!” 沈泊如道了声谢,他没有多言,从怀里掏出些银钱,放在桌上。才要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男人懒洋洋的声音,语带笑意:“沈秋。” 凡间有些名字重复率极高,在大街上随便喊一声,十个人里有九个答应。沈泊如认为自己大名还没沦落到这般田地,确定是在叫自己。而男人的声音熟悉,似是故人。 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一人立在距离早点铺子不远的地方。那人白衣秀带,头发松松散散地绾着。 沈泊如心里“咯噔”一声。 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唯独不会与人打交道,也不会说什么巧话来讨旁人欢心。这种闷葫芦样子在平常也没什么,诸天仙神反倒会称赞沈神君稳重高冷。但涉及到感情,这就是一种十分糟糕的性子。 他在天界时,曾有过几段恋情,但都不长久。就因为这闷死人的脾气,那些同他在一起过的神仙都哭哭啼啼地指责他未付真心,只是想找个能聊天的人,排遣无聊。 久而久之,顶着“薄情”名头的沈泊如也不好意思拉下脸再去祸害旁人。凡是向他表白的,想要表白的,通通拒绝,将苗头扼杀在摇篮。 不过也有个例外。 这例外是个妖怪,虽然出身差了些,但脾气秉性都很对沈泊如的胃口。于是,他便和妖怪在了一起。 沈泊如与这只妖怪相处了很久,比先前那些男男女女加起来的时间都要长。不过因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两人分开。 沈泊如回了天界,妖怪留在了人间。虽然两地分居,但谁也没提要分手,只是数年未有往来。 他可真没想到,会在邺城遇见这位前任。 沈泊如一时不敢确认,正要靠近些的时候,那个人却如午后的雾气,在他眼前消失了。 沈泊如心里骤然一空,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心不在焉地回到客栈房间里。 报春燕盘着腿坐在床榻上,见沈泊如回来,神情略显激动,猛地跳到了地上。她也顾不上穿鞋子,跑到他身边,急切道:“神君!可是打听到什么了吗?邺城的事情,我们怎么办?” 沈泊如伸手推开窗,三月春风拂面而来,吹走他脑中不少杂乱想法,缓缓神,道:“我在江家医馆,发现了大椿。” 报春燕一惊,身为监察邺城妖鬼动向的仙,自然听说过大椿是什么东西。她骇然道:“怎么能,怎么能用这种东西!神君,我才成仙不久,就遇上了这么大的事情。上头怪罪是小,可是大半的病人都吃了大椿,等那八十日一过,这邺城岂不是变成了人间地狱?!” 报春燕只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她的双眼已然泛红,双手抓着沈泊如的衣袂,声音里带了哭腔:“瘟疫是二月爆发的,已经过去了三十日。神君,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几缕淡金的阳光透过窗棂,映入沈泊如眼底,染上了一层温柔的颜色。他抬起手轻揉小姑娘的发顶,安慰道:“还有得救,事情还没发展到不能控制的地步。你唤我一声神君,那我就应该尽到神君的职责。” “当务之急,是先抓到藏在邺城之中的疫鬼,清除掉城中百姓体内的疫气。疫鬼素来喜欢潜在水中,我们现在就去找一找,邺城里的水井都在什么位置。” 报春燕小声道:“邺城我比较熟,我给神君引路吧。” 他们带上一张邺城的地图,稍作收拾,离开客栈去寻城中的水井。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4 作者有话要说: 沈泊如忽然笑了一下:卖的什么东西,你们心里就没点逼数吗? 下一章走剧情,攻君出来露个脸 第3章 泾川刀(3) 沈泊如与报春燕费了大半天的工夫,找到邺城了四十九处水井。不过奇怪的是,那些水井都没有疫鬼活动后留下的痕迹,水质清澈,没有任何问题。 沈泊如仔细看了看地图上水井的位置,指着其中一口:“我们还没有到这里看过。” “它是一口枯井,没有水的。”报春燕挠挠头,解释道:“这口枯井被人唤作胭脂井。” “胭脂井?”沈泊如笑道:“金陵城中也有一口胭脂井。相传陈后主与妃张丽华为躲避隋兵,藏在枯井中。后来他们被隋兵拉上去的时候,张丽华的胭脂擦到了井口上,它便被称为了胭脂井,不知道邺城这个有什么故事?” 报春燕道:“邺城的这个被这么叫倒不是因为有什么绮丽传说,而是因为一个凶恶的妖怪。” “妖怪是一把被主人抛弃的断刀,因为刀身绯红被唤作胭脂刀。他早年被抛弃过,所以很重视感情,他会帮捡到他的人完成心愿。不过,因为胭脂刀自身断裂的缘故,那些实现心愿的主人多半会嫌弃他,然后将他再度抛弃。” “所以,他一直再被人抛弃着。” “而胭脂刀的最后一位主人,传言是个姓晏的姑娘。她无父无母,因家中贫寒,小小年纪就给一户人家买走当童养媳。” “晏姑娘过得也不好,没多长时间就自杀了。而她临死前的愿望,是让欺负她的晏家人遭到报应。” “胭脂刀为晏姑娘,要杀光了欺负过她所有人。于是,他凌迟了买下晏姑娘的人家,五口人被活生生削成白骨。也正是因为胭脂刀过于手段残忍,引来了一位法力高深的云游道士。道士为了村民着想,将胭脂刀封印在枯井。” 报春燕双目一亮,忽然道:“是不是江小姐偷了枯井里的胭脂刀,许了愿望?” “不排除这可能。”但沈泊如话锋一转,垂眸看向报春燕,又道:“你也知道,大椿是上古神木,一般妖怪根本接触不到。而且大范围驱使疫鬼,也不是妖怪可以做到的。” “更奇怪的是,如果事情真如我们所想。天底下能治瘟疫的灵药千千万万,胭脂刀为什么要给江燕婉大椿?八十日一过,死者复死。这不像是报恩,倒像是报仇。” 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报春燕更显迷惘,慌乱道:“那,那神君,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沈泊如轻笑:“去胭脂井看看吧,没准会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时至黄昏,夕阳余晖穿过天际棉絮一般的云层,将它们染成深浅不一的玫瑰色。 夕照晚霞。 沈泊如牵着报春燕,来到了城南处胭脂井的位置。城中盛传井底锁着恶妖,周围居民早已搬走,只留下几间半坍塌的房屋。他们跨过半人来高的蓬荆乱草,吓得一众麻雀振翼而逃。 沈泊如见井沿边搭着一条长长的旧麻绳,忙走过去看。他拾起绳子,发现上面沾染的尘土很少,应该是最近才被放在这里的。 看样子,最近有人下去过。 沈泊如探出头向井内望去,这口枯井极深,黑黢黢地看不到底。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叫人脊骨发冷。 报春燕一时好奇,双手扒着井沿,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她突然打了个寒颤,忙离开那口井,道:“神君,我感觉到这里面藏着很不好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里突然好难过。” 报春燕说的,沈泊如也感觉到了。仙神的五感敏锐,最容易觉察到生物的情绪与善恶。这口枯井中残存着不少执念,其中有不甘和憎恨,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于绝望的孤独。 沈泊如闭上双眼,扶着井沿叹息一声。心想,这些应该是那把胭脂刀留下的执念。 片刻,他平静道:“我要下去看一看。” 报春燕觉得自己也是神仙,应该和跟沈泊如一起下去查找线索,但她又害怕,不好意思开口,声音细若如蚊哼:“我跟着神君。” 沈泊如笑着摇头,他知道小姑娘不敢,于是说道:“你留在上面就好,万一有什么人过来捣乱,还需要你帮我拦一拦。” 报春燕看着沈泊如的笑容,不知为何,心中忽地生出一股勇气。她攥紧双手,应道:“神君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靠近的!” 沈泊如依然在笑:“拜托你了。”言罢,他左手一撑井沿,飞身跃入深井。报春燕赶紧扒住井沿伸头下看,井内黑暗一片,她望不见沈泊如的身影,用力喊了声:“神君,你小心啊!” 胭脂井极深,报春燕的声音在里面层层回荡,传到沈泊如耳边时,已然听不清了。他落在井底,伸出一根手指。猛然间,一簇小小火苗在他指尖燃起。虽然火苗很小,但光芒足以照亮整口井。 沈泊如看见,自己左侧的井壁上,有一个不规则的大洞,看样子是被人从外面强行破开的。洞口幽深,长长如甬道一般,不知通向何方。他想了片刻,踩着满地枯叶尘埃,弯腰走了进去。 明明没有风,他指尖处的小火苗忽而摇晃一下,光芒也黯淡了许多。沈泊如见状,抬起右手拢住火苗,继续往前去。 借着昏暗火光,沈泊如发现青石砌成的光滑洞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因为年代久远,大部分变得模糊不清。不过连蒙带猜,还是能知道大概的内容。 洞壁上,讲述的是一个早已灭亡的古国的故事。 古国名为西王母国,位置大体在泾川回山一带。国中人皆信仰一位虎头豹尾的神女,号西王母,并且认为女国主为神女托生,遂冠以神名,也称为西王母。 在他们的传说中,西王母是掌管瘟煞与刑法的神。每当春季,女国主便会带上狰狞的虎头面具,与类似于豹尾的装饰物,双手各持一柄翠玉长刀,在神像前祈求百姓平安、国运昌隆。 女国主所持长刀,一把名为“天之厉”代表瘟疫与灾难,另一把名为“五残”象征杀戮与刑罚。 这两把刀自西王母国建立之初便已存在,被百姓视若神明,供奉在庙中,只有祭祀时才会使用。 后来,西王母国亡。异族人攻破王都的那日,最后一任西王母怀抱天之厉,从破败城墙上跳下,殉国而死。 她临死之前,说:“我不信供奉了千百年的神女会抛下她的子民,今我以血为祭,若神刀有灵,我希望这些屠戮我臣民的异族人,不死于战乱,而是以痛苦的方式死于瘟疫。” 女国主的血溅满了翠色刀身,将它染成了绯红的胭脂色。不久,她的愿望灵验,那些善于征战的异族人全部因瘟疫暴亡,死状凄惨。 人们因此称天之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5 厉为妖魔,并将其打断,镇封在泾川之下。此后过去千载,唐朝时,一路来自西域的马队在去往长安的路上途径泾川,无意间挖出了天之厉。 那些商人将断刀合在一起,打算买个好价钱。期间几经流转,被一名富商当成古董带到了邺城。 洞壁上的故事,自此结束。 其实后续也不难想,结合邺城中胭脂刀的传言,这把刀曾经帮几个人实现过愿望。不知何缘故又被抛弃,最终到了晏家姑娘的手里。 沈泊如猜测,洞中文字应该是封印胭脂刀的人所留,以此告诫闯入者,不要将这把妖刀放出。他觉得有些可惜,那个人费了这么多心思,这把能引起瘟疫的刀,还是被取了出来。 沈泊如继续向洞的深处行去,不多时,他就来到了最里面,八根婴臂粗铁链从三面石壁上延伸下来。借着微弱火光,他看到铁链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文字样式奇特,笔画圆润,不同于方方正正的中原文字。看样子应该是泾川那边用来镇封妖刀的咒文。 沈泊如心思一动,想要拓印咒文。奈何手边没有趁手工具,只得咬破手指,抻平长袖,将咒文临摹下来。 胭脂井外,报春燕抱着双腿,靠着井沿坐着。此时夜色已深,她见沈泊如许久没有回来,不免担心起来。 报春燕几次想下到胭脂井里,但转念又想到沈泊如临行前的嘱托。眼下情况特殊,万一真有什么妖魔鬼怪靠近,她留在上面,也能帮着挡一挡。 初春时节,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夜风吹来,报春燕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缩了缩身子,低头往手心哈了口热气。 “小姑娘。” 一个清亮的男声,突然传到报春燕的耳朵里。 她闻言抬起头,忽见身前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白衣秀带。他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嘴角微往上扬着。虽是天生一张笑脸,但那眼神锐利,温和笑意下似藏着一把随时可能出鞘的刀。他头发用根碧玉簪松松绾起,有几缕没梳上去,垂在鬓边,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愣愣地瞧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青年:“你是哪个?” 青年上下打量报春燕,眨了眨眼,笑道:“我找沈秋。” 报春燕听他提到沈泊如,立刻警觉起来,站起身问道:“你找神君做什么?” 青年思考片刻,笑道:“哎,小姑娘,我找沈秋。你放心,我是好人。我是与他同吃同睡的老相好,他的亲亲相公,来找他再续前缘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像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椿能活死人的说法,是我编的。 第4章 泾川刀(4) 报春燕觉得这人满口胡言,一定是个疯子,气道:“这三界谁不知道神君脾气好,样貌好。喜欢他的男男女女海了去了,你算老几?!” 青年闻言也不生气,而是笑嘻嘻地说道:“那些人都是没胆子的的怂包,顶多口头说说,过个干瘾罢了。不像我,有贼心又有贼胆,被拒了几十来次,还能把人追过来。从今儿开始,我就是老大了。” 他看了几眼胭脂井,又问:“我的阿沈是不是下去了?”说着扶住井沿,就要往下跳。 “你好不要脸!”报春燕哪能让他下去,一把扯住青年衣袂。可惜她人小,比不得他力气大,瞬间被拽了下去。 报春燕想把青年拉上去,他自然不肯。这两个人互相拉扯,以至于落地时双双大头朝下,摔了好大一跤。 沈泊如听到动静,举着指尖的小火苗,从洞口探出头向外看。倒在地上哎呦呼痛的青年瞧见沈泊如的身影,忙站起身,拂去头顶上的枯枝落叶,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江移舟见过神君。” 短短几个字,江移舟说得很慢,一字一顿。但不等同于令人生腻的拖长音,反而倒有些严肃认真。 沈泊如乍见故人,双手颤了颤,他扭过头看向一旁,眼睫低垂。因站在阴影处,旁人也看不清他脸上是何表情:“你怎么来了?” 江移舟仍维持着那个恭敬谦卑的样子,温声道:“我在人间待了许多年,对人间比较熟悉,想着神君总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过来帮帮忙。” 报春燕一惊,这姓江的在地面上的表现,分明就是个混混,而见到神君就温文尔雅了,居然还有两副面孔!她担心沈泊如上了这登徒子的当,气急败坏道:“神君,你可别听他花言巧语!这人图谋不轨,他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他说......” 江移舟笑眯眯地看着她:“小姑娘,我之前说了什么?” 报春燕涨红了脸,她一个姑娘家家,又是当着沈泊如的面,怎么也说不出“同吃同睡的老相好”“亲亲相公”这几个恬不知耻的字眼,被气得直跺脚。 沈泊如好歹和江移舟有过那么一段,老夫老夫,知道江移舟是个什么烂德行,狗嘴吐不出象牙,最会说污言污语,兴致来了能将人活活气死。他叹息一声,牵了小姑娘的:“既然来了,就一起往里面看看吧。” 报春燕神色稍缓,她对江移舟做了个鬼脸,看向沈泊如:“神君都找到了什么线索?” 他两人边说,边走入井底洞穴。江移舟却没有动,像蜡像一样杵在原地。 沈泊如忽然顿住脚步,侧过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那个姿态谦恭的身影,朗声道:“走吧。” 江移舟这才欢欢喜喜地跟了上去:“哎,走!” 沈泊如的心情有些复杂。他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江移舟,想说什么,迟疑半晌却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想问一问江移舟,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不过依照江移舟的脾气,就算这几年穷得要饭,也会嬉皮笑脸地回答:这些年过得十分潇洒快意。 左右都是一句废话,也就不必问了。 他们三人正看洞壁文字时,走在后面的江移舟却停下了脚步。沈泊如觉察到他的动作,回头问道:“怎么了?” 江移舟笑了笑:“神君没感觉到吗?前面有东西来了。”说着,他自袖中取出张黄符,猛地甩向身前。 两张黄符瞬间燃烧起来,极速向前冲着,映照四周。 在离离光芒的映照下,许多类似于人影的东西显现出来。它们没有腿,飘荡在几人身前。 沈泊如的确没有感觉到这些东西的存在,因为体内混沌元气的流失,他的神性亦在日渐衰败,五感也不似先前敏锐,而且会越来越迟钝。他担心江移舟看出自己快进棺材了,忙道:“只是些不入流的小东西,一时没有在意。” 报春燕小声道:“这些就是疫鬼吗?” 沈泊如道:“不是。它们只是普通的疫气,没有意识,也没什么攻击性......不过疫气出现的地方,必有疫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6 鬼。” 正在此刻,忽然,一股黑气从洞壁中窜了出来。它有一张老人的面孔,与一双竹竿子似得胳膊,指甲也很长,像是黏在手上的十根细筷。 它枯槁如朽木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张开口,就像一只捕猎的苍鹰,霎时对着沈泊如扑了过去。 沈泊如立在原地,神情依然是淡淡的。就在那怪物扑来的刹那,他手里凭空多了一把长刀,瞬间将它劈成两半。 刀是银白色的,很亮,仿若一缕月光。 沈泊如提醒道:“小心。” 他刚刚说完,许许多多黑雾自两侧洞壁冒出,迅速凝成人形,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无一例外,都有着皲裂如枯树的皮肤,以及长长的指甲。 他们死死盯着沈泊如和他那的把刀,张口中发出尖利的吼声,用力挥动双臂,对着几人扑去。 “这些就是疫鬼了吗!”报春燕用双手遮住眼睛,直往两人身后缩:“现在怎么办啊,太多了!” 电光石火间,沈泊如将手中的长刀往上方轻轻一抛,只见雪色长刀悬在几人头顶,如陀螺般旋转起来,自上而下散发出一片淡金色光幕。光幕如一堵高墙般挡在几人身前,那些黑色疫气一碰到它,便会消弭散去。 沈泊如的佩刀名为朝生,与其主同应天地初开时第一缕光而诞生于归墟,南海沧浪所化,诸天妖鬼皆辟易! 报春燕见状,这才敢探出头,喊道:“姓江的你往后退退,别沾上疫气!” “没关系,我不怕这个。”江移舟觉得自己不能龟缩在后,怎么着也得拿点本事出来。他旋身而起,衣袂烈烈翻飞,右手上有一道银白光芒凝聚。 周围疫鬼见状,亮出长爪,如虎狼般向他扑去。 数不清的黑色疫气迎面而来,江移舟只是扬起了手里的白芒,它们随江移舟的动作,对准黑色雾气的脖颈与腹部回旋劈下,华光灼灼,霍如羿射。 数只疫鬼哀嚎一声,灰飞烟灭。 而位于后方的沈泊如,则拿出了两张桃木符,他手腕一甩,将其中一张丢出:“接住!” 江移舟并没有急着去接桃木符,忽见光芒闪跃,他手中白芒形态拉长,眨眼间变成一把亮银色的长丨枪。 他右手握住枪杆,就势向前横扫,恰似回风卷落秋叶,顷刻震开身边的一众疫鬼。 江移舟用左手两指夹住沈泊如扔出的桃木符。一条浅白色的细细光线忽而显现,将两人手中的桃木符遥遥链接起来。 凭借这根光线,沈泊如的身影瞬时出现在江移舟的旁边。 报春燕不免担心起来。 她看见沈泊如单手结印,数不尽的繁复咒文,随着他手势的变化渐渐浮现在幽暗洞丨穴。 被咒文照射到疫鬼们发出凄厉的哀嚎,一张脸都处变得扭曲可怖起来。 沈泊如走近一只疫鬼,弯下腰,瞧着狼狈的它,微微一笑:“说吧,你们为什么来邺城?”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 但那疫鬼却是在一个劲地发抖,它抬起眼,惶恐道:“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大人饶命啊!神君有令,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来的这里!” 沈泊如直起腰,笑问道:“神君?邺城什么时候有了位神君?” 疫鬼抬头看了一眼沈泊如,又看了一眼江移舟。它好像在害怕什么,犹豫片刻,低下头不发一言。 江移舟嗤笑一声,举起长丨枪,明晃晃的枪尖直指它的脖颈。他脸上满是轻佻的神色:“你说不说?” 疫鬼连连叩头,哆哆嗦嗦地说道:“这位神君以前是西王母的佩刀,受过世人供奉的,能消除天下瘟疫病症。这可是我们疫鬼大克星,他的命令我们这些小妖怪哪敢不听!” 报春燕大字不识几个,听疫鬼的叙述,这才知道胭脂刀的来历。她满脸不安神色:“神君,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泊如叹了口气:“我收了你的报酬,这件事自然要管到底的。人间有句俗话,叫做‘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把刀私自降灾,导致邺城疫情肆虐,就凭这一点,我也不可能放了他。” 沈泊如又问疫鬼:“你们知不知道,这把刀一般会在哪里出现?” “不知道的。”疫鬼急忙开口,道:“两位大人...知道的我都说了,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了?我们保证,马上离开邺城!” “不忙,清干净邺城的疫气再走。”沈泊如缓声道:“我负责解决燕晋两地的妖鬼怪事,说起来邺城也在我的管辖范围。你们下次再想来的话,需要与我商量。” 疫鬼们听了这话,齐齐打了个寒颤。它们话也顾不上说,同手同脚地离开了枯井。 疫鬼事毕,几人同向外走。 沈泊如道:“我想找一找关于胭脂刀与晏家姑娘的记载。我好奇这把刀经历过什么,从受世人供奉的神物,沦为招致灾祸的妖怪。” 报春燕道:“胭脂刀和晏家姑娘的事情,邺城的人基本都知道。记载他们的古书也有很多,根据他们改编的志怪传奇更是不少,很好找的。” 江移舟道:“阿沈,现在太晚了。即使想找,书铺子也没有开门。等明天一早,我陪你一起去找吧。” 沈泊如瞧了瞧他,又很快别过眼去:“恩。” 江移舟看见沈泊如这个反应,低下头,笑了。 报春燕瞧他笑得二不兮兮的,心觉奇怪,敢情这姓江的还是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名曰西王母”。《山海经·西山经》又提到:”西王母居住在玉山之山,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 关于里面的厉和五残,都是凶星名,代表了自然灾害与刑罚。西王母在最原始的记载中,是个掌管瘟疫刑罚的神。 还有古籍中描述的那个西王母形象,头戴羽毛装饰什么的,更像远古某部落的女酋长。 第5章 泾川刀(5) 他们回到了客栈。 沈泊如走入二楼自己的房间,他才要关门,江移舟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江移舟一只手顶着门不让他关,挑眉笑道:“阿沈,我们多年未见,正巧我也没地方睡,不如我们今晚叙叙旧情?” 沈泊如注视江移舟,脸上露出了一个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并用力关上了门。 江移舟“哎呦”了一声,似乎是被门打到了鼻子。他拍拍门,说道:“只是盖着棉被纯聊天。” 沈泊如没搭理他,躺在床上,才说闭眼休息,忽听隔壁房间传来江移舟和报春燕的交谈声。 客栈隔音不好,沈泊如听见小姑娘迟疑地问了句:“姓江的,你真是神君的老相好吗?他怎么会瞧上你这个登徒子?” 江移舟笑道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7 :“你喜欢过人吗?” 报春燕声音一下小了许多:“没有。” 江移舟“啧啧”两声:“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肖想神君。他可是我从小自大的心仪对象,论起相好的资历,谁比我老?” 报春燕:“......” “至于他为什么瞧上我?就凭我缠了他这么多年,他可有说赶我走?” 沈泊如听江移舟的语气还颇为得意,心里极为恼恨自己这个软蛋脾气。 他正心烦意乱,又听报春燕“噫”了一声:“那你们在一起了多久?” “没多久,也就千八百年,几块农田变海的时间。” 报春燕惊呼:“这还不长吗!” 江移舟道:“不长。我当初跟他说好,一万年起,就算天塌了都要死一块。” “那,那...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分开?我听说这几年,神君都是一个人待在南海的。” 沈泊如呼吸一窒,隔壁也突然安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江移舟才开口:“嘿——我说你这个小姑娘会不会唠嗑,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人间还有夫妻吵架回娘家的。” “我这次过来,就是找我家阿沈再续前缘的。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这一次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报春燕语气绝望:“你说这话的时候能要些脸吗?你是不是对‘洗心革面’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江移舟笑着问:“你觉得神君性子如何?” 报春燕认真道:“好极了。” “那我呢?” 报春燕毫不留情:“烂透了。” 江移舟乐道:“所以我这样子正好与他相配,天生一对。” 只是听声音,沈泊如就能想象出此时的江移舟定是一副眉飞色舞的得意样子。 报春燕更加绝望,语气都麻木了:“你说这话的时候能要些脸吗?。” 江移舟道:“之前我还以为你是个腼腆姑娘。如今才发现我看走了眼,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这么喜欢听八卦?快滚去睡觉!” 接着,便响起了门轴转动的声音。隔壁彻底安静下来。 沈泊如躺在床上,心乱如麻。他撩起袖子,看右臂上的那道咒痕。咒痕的颜色比前几天又深了几分,已经变成了苍青色。 离死又近了一步。 他觉得,自己由南海沧浪所化,死了只会变成一脸盆子水,连个遗体都不会有。 之前沈泊如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怎么想怎么解脱,有种鼓盆而歌的乐观。而当牵扯上了另一个人,怎么想怎么难过,恨不能再活五百年。 真矛盾。 沈泊如满脑子杂乱想法,到了天亮时才睡去。 他梦见了来人间之前的事情。 那时沈泊如已发现自己即将吹灯拔蜡,忙离开南海,到天宫去找天帝。 他说对天帝说:“我活不长了。如果可能,我想去一趟人间。” 天帝平静道:“神君要去找那个妖怪?” 沈泊如没说话。 天帝道:“神君想去哪里都可以。不过仙神下界都需要一个理由,天界会委派仙神下界解决妖鬼作乱事宜,燕地晋地还没有合适人选,便先交给神君吧。” 沈泊如应了。 他离开前,又说:“我虽然是归墟的神,但是以后那大凶之地再出事情,希望天界不要再来找我...毕竟这一次我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没有命再能给了。” 最后他梦见,江移舟抱着一脸盆水,哭得像个傻子。 迷迷糊糊间,耳边报春燕敲门的声音。他睡得不好,人还迷糊着,草草披上衣服,随手挽起头发,去给她开门。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进了门,她瞧了瞧屋里没有江移舟的身影,松了口气,道:“神君,昨晚我跟那个姓江的聊了一会,我觉得他这个人,太不靠谱。” 沈泊如听了这句话,忽然来了精神,笑了笑:“怎么?” 报春燕撇撇嘴,她脸皮薄,江移舟说的那些话她自然说不出口,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咙。 在小姑娘眼里,江移舟与沈泊如的关系,简直是猪拱白菜。她又瞧沈泊如清清淡淡的模样,忍不住絮叨起来,仿佛老妈子上身:“神君若真是想找个伴,应该找一个稳重靠谱的,再不济找个清纯可人的小白莲也行啊。这姓江的整日胡说八道,张嘴就能开天辟地,我怕他骗了神君。” 这时,江移舟推门而入,觍着脸笑嘻嘻说道:“清纯可人的小白莲,不就是我吗?我的真身就是啊。” 报春燕刚喝入口中的热茶“噗”一下全喷了出来,她瞧了瞧江移舟,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玩意???” 无怪报春燕有此反应,因为别人家养的小白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单纯柔弱,让人见怜。 但江移舟与他的同族不同,不仅不单纯柔弱,反而还又浊又污。 沈泊如不禁记起江移舟对自己说得第一句话:“神君,我开的花好看吗?可是花对我们植物来说,是那个传宗接代的大宝贝,你这么喜欢,我会不好意思的。” 从那时候起,沈泊如就知道,江移舟是个与众不同的。 一旁的报春燕被刺激的不轻,眼神呆滞地瞧着前方,一口口喝着热茶,觉得天都要塌了。 江移舟道:“不说这个了,我刚刚出门转了一圈,听到了个消息。说是今日邺城有个大戏班子,要唱胭脂刀和晏姑娘的情戏。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好歹也算个线索。” 沈泊如诧异:“情戏?” 江移舟笑道:“没错,情戏。关于胭脂刀和晏家姑娘,坊间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晏姑娘和刀妖产生了私情,被夫家发现,被逼着自杀了。相比第一个版本,这第二种可是传奇多了。各大戏班都爱将它改成棒打鸳鸯的情戏,赚足了眼泪。” 沈泊如思索片刻,道:“那就去看一看吧。”他招呼报春燕,可小姑娘还没从“江移舟是朵白莲花”的刺激中醒过神,猛然听见沈泊如的声音,被吓了一个激灵:“怎,怎么了?” 江移舟眉开眼笑:“请你看男欢女爱的情戏。” 报春燕涨红了脸,“呸”了一声:“不知羞!” 今日来唱这出戏的,是邺城里有名的戏班子。因为胭脂刀的戏被唱了太多次,邺城的百姓难免听腻,这班主为了卖座,重金聘了一位先生把戏本大改,还将戏台搭在了城东晏家旧宅附近。 三人赶到城东时,那戏已经开唱。戏台子搭在露天的大院里,绣牡丹大红绸缎绕着四根角柱。台上管弦声缓,两名青年男女自从后台走出,他们随着乐声,将词娓娓唱来。 沈泊如坐在戏台下听了半天,才将故事的来龙去脉听明白。戏文中的晏家姑娘是外出洗衣裳时,在清溪底捡到的胭脂刀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8 。她并不知道胭脂刀是个什么东西,只是觉得这把刀颜色少见,一时新鲜才将他收了起来。 胭脂刀认晏家姑娘为主,并询问她有什么愿望。与以往版本不同的是,这一版的晏家姑娘,是个天生的哑女,不会说话。每当她听见胭脂刀问自己,都是笑着摇摇头。 久而久之,胭脂刀也就不问了,而是开始对晏姑娘讲他家乡的故事。胭脂刀说,他的家乡在遥远的西域,那里水草丰茂,牛羊成群。每逢节日,很多漂亮的姑娘会佩戴上当地盛产的羊脂玉石,围在青碧色的瑶池边,载歌载舞,向神女祈求新的一年平安顺遂。 晏姑娘安安静静地听着。等胭脂刀说完了,她才用手笨拙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你是想家了吗?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回去吧。” 胭脂刀并不信晏姑娘的话,可晏姑娘却是认真的。她没读过书,不清楚西域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大概在很远的沙漠之中。她有时经过乐馆,会特意停在门口,听里面胡琴奏出来的旋律,用心记下来,回家哼给胭脂刀听。 终有一日,晏姑娘的奇怪举动,终于引起了夫家的注意。夫家知道了胭脂刀的事情,想让晏姑娘交出这把刀,让他们全家发财。可晏姑娘是个很固执的人,她觉得自己答应胭脂刀要送他回家,就不能将他交给旁人。 于是,她偷偷把胭脂刀藏到了城中的枯井里。 后来,夫家逼问晏姑娘胭脂刀的下落,她没有告诉他们,被关到了小柴房里,没有水,也没有吃的。就这样熬了几天,夫家又差人来问,晏姑娘脑筋死,不太识得好歹,还是没有交代胭脂刀的下落。 这就触了那些人的霉头。 晏姑娘的夫家也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平日里做做小生意,有点闲钱,奈何家中独子是个傻子,这才买了晏姑娘这个哑女。如今有个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却被这个哑女生生搅黄。他们气急被坏下,便动了“家法”,要给晏姑娘些教训。 晏姑娘不会说话,被打得痛了也叫嚷不出来,喉咙里只会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音节。她许久没有进食进水,身子虚弱,又遭了一番毒打,自然是活不成的。 台上的戏文也唱至哀婉处,扮演晏姑娘的那名女子满面泪痕,趴在地上哑着嗓哭泣道:“你总问我有何愿?我愿,我愿我死后化做风罢,换得自由身。随你西出长安,度过玉门......” 台下有人不满道:“错了,唱错了!晏家姑娘不是许愿报复的吗?她这么许愿,那接下来胭脂刀凌迟晏家的戏怎么演下去?” 班主正要说话解释,那扮作晏姑娘的旦角却是站起了身,她抹了抹眼泪,瞧着那名看客,说道:“没有错,就是这样子。以前的那个愿望,才是是错的。” 看客是本地一位纨绔,脾气也不是太好,见她出言顶撞,火气上来,端起桌上茶水泼了那姑娘一身。还没等纨绔开骂,被茶水泼到的姑娘却直挺挺地从戏台子上栽了下来。 她身上肌肤瞬间变作白纸,因太轻的缘故,头上珠翠与衣物委顿了一地。 好好的大活人,突然变成了一个丧葬店中摆放的纸人。 作者有话要说: 白莲花(滑稽) 第6章 泾川刀(6) 纸人脸上带笑,咧着红艳艳的一张嘴,睁圆了眼瞧着那名纨绔。纨绔被吓了一跳,骇叫了声,屁滚尿流地跑了。 不仅是他,整个戏班子与坐下观众皆被吓得魂不附体,东西也顾不上收拾,挤着向外狂奔而去。 报春燕也捂住了眼睛,一个劲地往沈泊如和江移舟身后躲。 江移舟拎了她的衣领子,笑道:“小姑娘,说我坏话时那么胆大,遇到这种情况就胆小啦?你这样可不行,你好歹是个神仙,万一再出点什么状况,把你吓晕,岂不是丢了咱们神君的脸面?” 报春燕闻言,这才缓慢放下手,从两人身后怯怯地站出来。 江移舟的目光又落在沈泊如身上:“沈秋,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上次的疫气,这次的纸人,你都没有发觉,对吗?” 沈泊如拢紧了右袖,毕竟做了多年的亲密友人,对于江移舟发觉自己的不正常,早有预料,但眼下并不是解释的好时机。他深呼了口气,道:“等邺城的事情结束,我再告诉你吧。” “好。” 江移舟走到那个纸人身旁,弯下腰看它的情况。他发觉眼前遮盖戏台底部的大红围布正瑟瑟抖动,里面似藏有人的样子。 他随手掀开围布,只见戏班子的班主躲在戏台底下,蹲着身子缩成一团。班主刚才在台上打鼓,两只手上各还紧攥一只鼓锤,青筋凸显。他双臂抱着头,眼睛死死闭着,嘴里喃喃道:“神仙保佑,妖鬼退避...神仙保佑......” 江移舟坏心顿起,冷不丁地伸出手,用力拍了下班主的后背,粗着嗓音喝道:“嘿,鬼来了!” 班主被吓得面色惨白,双腿一软,“妈呀”了声跌坐在地。沈泊如弯腰扶住班主,面带歉意地笑笑,解释道:“对不住,我们不是鬼。只是有点事情想要问。” 班主看清来人,这才松口气。他擦去额上冷汗,稍定惊魂,问道:“什么事?” 沈泊如道:“这样说话不方便,你能从戏台底下出来吗?” 班主才一动弹,眼角余光又瞥见那只躺在地上的大纸人,忽地打了个哆嗦,又蹲着往后退了退,一阵摇头:“你们问吧,这样说话也很好。别那样看我,我...我没害怕。” 沈泊如:“......” 江移舟嗤笑一声:“哎,我听说你的这出戏,是找大家重改后才演的。那我问你,你这戏本是找那位大家改的?” 戏文中,除去晏姑娘与胭脂刀的相处细节。还提到胭脂刀来自泾川古国的事情,普通人不可能知道如此详细。光这一点,改写戏本的那位大家到底是什么身份,很值得怀疑。 班主低下头,像是在回避江移舟的目光,没底气地说道:“枣庄笑笑生。” 沈泊如皱眉,问道:“枣庄笑笑生?”他长期待在南海,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起这样的名字,觉得有些疑惑罢了。 但班主却会错了意,以为沈泊如发现自己说谎。那“枣庄笑笑生”为闻名遐迩的文坛大家,编写出来的戏文皆催人泪下,场场满座,被誉为“活招牌”,岂是邺城一个草台班子能请动的? 班主心虚,只得老实交代,声音又小了几分:“是找‘赵庄潇潇生’改的。” 江移舟:“......” 报春燕惊讶道:“赵庄?那不是城南那个义庄吗?!” “的确是义庄。”班主叹了口气,道:“这事我不应该说的,但眼下已经发生了纸人的事情,说了也没有什么。”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9 “这些年我们戏班境况不是很好,可以说每唱一场都要赔钱,也花不了大价钱去请什么大家写戏本。只得用些旁门左道的方法,譬如夜半燃香,请仙来写。” 班主嘴里的“仙”,并非天界那些腾云驾雾的神仙,而是有些道行的鬼类或者不得投胎的厉鬼。民间流传的“笔仙”、“碟仙”多属此类。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指的也是这类“鬼仙”,好请难送,不少人因此鬼魂缠身,无辜丧命。 很明显,班主没有将请来的“仙”送走。 班主道:“一开始我根本没有想要改唱胭脂刀,请来的‘潇潇生’给我改了这个。我一看戏本,觉得新奇,这才开唱。” 沈泊如:“你怎么样请到了潇潇生?它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班主道:“就说要写戏本。它对我说,希望这出戏能在晏家旧宅附近唱。” 江移舟问:“它对你说过话,能不能判断它是男是女?” “女鬼,是女鬼!”班主想也不想,答道:“这件事我不可能记错!” 沈泊如想了想,从怀里掏出许多银钱,递给班主:“我有一件事情想让班主帮忙,也不难,就是借几件行头,借两个胆大的人用用。” 他怀疑“潇潇生”就是晏姑娘。按照戏文中说法,晏姑娘被人冤死,死后定会化为怨鬼,游荡世间。 她心怀有怨,难免想把自己的死因告诉更多的人。而戏曲老少皆宜,受众面广,能最大范围为她宣扬。 那班主没有急着收钱,面露犹豫:“几位要做什么?” 江移舟故作高深道:“我们是斩妖除魔的仙师,自然是为你消灾解难,你就瞧好吧。” *** 夜半时分,沈泊如三人带着班主与他的夫人,穿着旧衣裳,赶了一辆载满唱戏行头的小驴车,来到了邺城赵庄外。 一开始说好是借两个胆大的人,来的却是班主与他的夫人。江移舟怀疑班主是不是对“胆大”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倒是他的夫人,眉目间有股英气。她之前在戏台上专职打鼓,有个“鼓娘子”的诨名。她手上有劲,看着比班主还结实几分。 月光清皎,天上云朵泛起银白,若鱼鳞层层铺陈开来。 他们将小驴车停在赵庄外,班主与鼓娘子留在外面看东西,沈泊如三人悄悄进了赵庄。 赵庄内光线晦暗,几口乌木棺材并排放在大堂,一股难闻的腐臭弥漫在空气里。 棺材边,放着许多的纸人。它们有体态壮硕的青年男子、袅袅娜娜的妙龄女郎、手挎花篮的童子......形态万千,各种各样。 这些纸人脸上都化着浓妆,红艳艳的嘴巴夸张地上扬,内外眼角也大幅度下弯,露出一个颇为滑稽的诡异笑容。 沈泊如取出一个小香炉放在东南角,向里面插了三根香。香烛无火即燃,一缕缕的青烟散在空中,淡淡香气如涟漪般漾开。 赵庄的大门紧紧关着,室内却吹起一股冷风,仿佛寒针般,只往人的骨缝里扎。 沈泊如生而为神,阴阳两界皆可见。他发现好多“人”的影子都聚集在小香炉旁边,张大了嘴,贪婪地吸食那些香灰。 他当做没有看到,双手合十,轻声道:“我们是外地来的戏班,这几年境况不好,只能到处游荡着唱戏。今日来了邺城,听闻此地神仙灵验,想求一个新戏本,恳请神仙帮忙,让我们能在沿途凑足盘缠,回到南方家乡。” 这么说了两遍,他身边的一位“美女纸人”有了反应。“美女纸人”的眼珠来来回回地快速转动两圈,她动动唇,露出一点鲜红舌尖,细声细气道:“拿纸笔来。” 沈泊如忙低下头,他取来纸笔,双手递给纸人,弯腰拱手,垂眸轻声道:“我们要唱,也要先知道戏文名字,还请大仙告知?” “胭脂刀。”纸人舔舔毛笔,它看沈泊如仍低着头,似有话说,又问:“你还有什么事?” 沈泊如抬起头,他眼神沉静如水,微笑道:“晏姑娘?” 纸人写字的手停顿下来,那只毛笔“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它瞪向沈泊如,墨笔画就的漆黑瞳孔亦泛起血色,喉咙里发出声类似于金属相互摩擦的尖利啸声,伸出一只利爪,对着沈泊如的左胸抓去,仿佛下一刻就要掏出他的心脏来。 纸人的长爪死死抓住了沈泊如的手,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那看起来温温柔柔的青年,若蒸腾在阳光下的朝露,瞬间消失在她的眼前。 他和他的刀,一并出现在她的身后。 这一瞬,摆放在棺木旁的纸人皆活了过来,张口中发出尖利的吼声,震得门窗“咯咯”颤动。这些姿态各异的纸人面带残忍笑容,它们如同脱笼而出的饿兽,纷纷扑向赵庄里的三人,黑色的怨气好似海中掀起的狂潮。 江移舟右手处白芒乍现,扫向周遭纸人。 被击中的一众纸人轰然碎裂,屋中碎纸纷扬而起,落似燕山雪。 纸人见状不好,才要逃走。此时,鼓娘子踹开大门,她双手抬着个沉重的坛子,扬眉喝道:“妖怪莫跑!”微一用力,泼了纸人满头黑狗血。 班主跟在鼓娘子身后,弱弱道:“妖怪莫跑!” 鼓娘子剜了夫君一眼:“要你何用,喊个口号都这般没底气!” 班主忙笑:“有仙师在,留点面子,留点面子。” 沈泊如对两人笑笑,歉然道:“有劳二位,我们有些事情想单独问问这妖怪,不知......” 班主皱眉,才要说话,鼓娘子便打他一掌,双手抱拳:“道理我们都懂,应是我们谢谢仙师,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夫君解决了怨鬼缠身的麻烦。我们这便告辞了!” 说罢,鼓娘子扯着班主,驾起小驴车,离开了赵庄。 纸人没了力气,它打量几人,问道:“我自问没有害过人,你们为什么要来找我的晦气?” “我们想向晏姑娘你打听一个人的下落。”沈泊如停顿片刻,笑道:“应该是一把刀的下落。” 报春燕看纸人安静下来,眨着眼,问道:“晏姑娘,你知不知道胭脂刀在什么地方?我们正在找他,他惹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纸人听到“胭脂刀”三字,低头怅惘道:“我不知道,我也在找他。” 沈泊如问道:“听姑娘语气,似乎找了胭脂刀很长时间?” 纸人似被触动心弦,也不否认,语气和缓许多:“我死后就一直在找他。当年我死之时,心怀怨气,许错了愿望。” 沈泊如问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纸人低声回答:“让欺辱我的,笑话我的人全都不得好死。”她抬起墨笔画就的双眼,又道:“我现在想找到他,重新再许一次愿望。” 报春燕急道:“好不容易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10 找到一点线索,又断了。我们要怎么找到胭脂刀?” “许愿的话......”沈泊如沉思片刻:“也许江燕婉知道他在哪里。” “我有个办法。”江移舟笑了起来,眼中满是少年人的风流挑达:“不过,要辛苦阿沈了。” 第7章 泾川刀(7) 江燕婉是在清晨醒来的,才睁开眼,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白莲香。 她并没有在意,向往常一样起床梳妆,正准备去考问弟弟功课。可还没有出门,忽然有一名家仆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江小姐才要训斥他不知礼数,却听那家仆惊慌道:“小姐!小姐!城北瘟疫...死人了!” 江燕婉一愣,脱口就是一句:“不可能!” 家仆道:“是真的啊小姐。我听说死去的那个人十分奇怪,不到一刻钟,就已经腐烂透了。城北那边还有不少人都显现出了瘟疫症状,大夫们实在没有办法,这才请你去看看。快走吧,小姐!” “我先拿上药!”江燕婉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白着一张脸,手忙脚乱地从屋中柜格中取出一只木头盒子,就像是溺水的人发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抱住了它。 江燕婉赶到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城北商铺繁多,平日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可今日家家门户紧闭,街道上除了几名大夫与病人,没有一个行人,空荡的宛若空城。 江燕婉急忙赶到一名病患身边,她也不诊脉,而是蹲下身子,打开了手中的木头盒子。 盒子里面,有很多形若茶叶的细小尖叶。她神色闪烁,犹豫了片刻,还是抓起一把细叶,递到病患面前:“快,吃了它就好了!” 病患不疑有他,急忙接了那些叶子,嚼也不嚼,狼吞咽下。 三刻钟后,那名服下细叶的病患非但不见好,反而脸色更显青黑,病情明显更加严重了。江燕婉慌了神,这才记起自己是个大夫。她丢下手里的盒子,努力回想医书上所说的内容,开始为病人诊脉。 然而这一阵子,江燕婉过于依赖大椿带来的好处,本来就不熟悉的医理,更是忘了七七八八。 江燕婉觉得自己就像是披着画皮的丑鬼,此刻终是被戳穿了伪装。她心中茫然,一双漂亮的杏眼呆呆地望着周围的人们。 她垂下手,沉默良久,突然带着哭腔颤声道:“我治不了!”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许多人在嘲笑她、在谩骂她。江燕婉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站起来,连连后退了几大步,对着那些诧异的人,歇斯底里地大喊道:“我治不了!” 江燕婉一甩手,她连装满大椿的盒子都顾不上拿,狼狈地城南的方向跑去。 就像一只丧家犬一样。 匆匆间,江燕婉看到了两个人迎面向她走来。 是两名模样俊秀的青年。 走在前面的那一位,一袭天青色的长衫,大袖随微风轻摆,上面绣的白鹭振翼欲飞。 江燕婉认得,他便是离奇消失在医馆里的沈公子。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听见他轻轻说:“江小姐,你根本:不是什么神医,假的就是假的。” 江燕婉忙捂住耳朵,可那些话语就像一根根尖针,生生钻入耳中,不停地循环起来。 她忽觉周围的人就是一群无耻看客,嘲笑着她的不堪,面目可憎。江燕婉摇着头对所有人尖声叫道:“走开,快走开!” 可是笑声仍旧灌入耳中,似无孔不入。 江燕婉像是忍受不了了,猛地瘫倒在地,放生大哭起来。 “阿姐,你怎么了?”听到消息的江少爷赶了过来,他挤开几名挡在身前的人,连忙扶起江燕婉,急道:“阿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江燕婉不想自己这副窝囊的样子被弟弟看到,她又急又怒,用力挣开江少爷,反手将他推了一个趔趄。 恍惚中,她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身影,一路狂奔到邺城南郊。 南郊有一间荒废了许久的药王庙。 江燕婉推开挂满蜘蛛网的旧木门,跑进庙中。她环顾四周,大声叫道:“你给我出来!” 然而没有人应答,只有落满尘土的药王石像,冷然注视着她。 江燕婉心如火煎:“你给我出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不是说大椿能让那些病人活下来吗?!” 破庙里静悄悄的,除了江燕婉,再没有任何声音。 忽然光芒闪过,一面铜镜出现在了药王神像前的供桌上面。 江燕婉认得,这是自己的梳妆镜。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她走过去,拿起镜子才要收好,一低头,却发现镜子里映照出的,是一张模模糊糊的死人脸。 江燕婉被吓了一跳,她赶紧松开手,那铜镜发出“铿”一声脆响,顿时摔得四分五裂。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润声音:“我来收取报酬啦。” 他语气轻快,像是发现了什么兴奋的事情。 是那把胭脂刀。 江燕婉脊背发凉,这才记起胭脂刀是个凶恶的妖物。她没了之前的气势,只觉背后发凉,额上沁出豆大的汗水。 她僵着身子不敢回头:“你要什么,什么报酬?你,你不是在向我报恩吗?你别忘了,可是我把你放......” “所以我才让你当了几天神医,这还不够吗?顺便说一句,我的确是在报恩,但不是向你。”话音方落,破庙大开的门骤然关闭。 江燕婉双眼蓦然大睁,刚要逃跑,却觉得头颈处传来一阵剧痛,身子顿时不能动弹。她张开嘴,想大声呼救,却发现不管怎么用力,喉咙里丝毫声音都发不出,如同一个哑巴。 一把胭脂色的长刀,正江燕婉架在脖子上,看样子随时都能割断她的喉咙。 这时候,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慢悠悠地推开了。进门的是一个年及弱冠的青年,他右手上,握着把雪色长刀。 刀很锋利,却没有鞘。 于此同时,一阵劲风自门后处吹来,瞬间将胭脂刀震落在地。 江燕婉知道青年不是一般凡人,她双眼蓦然一亮,连滚带爬地跑到他的身后,指着胭脂色的长刀,瞪着眼睛叫嚷道:“公子,你救救我!这个妖怪要杀我!大椿是他给我的,瘟疫是他招来的!” 沈泊如也没有理会她,而是注视眼前那把胭脂色的长刀。 胭脂色刀缓缓从地上升起,悬浮在半空,似在打量沈泊如,语气带笑:“曾镇压了归墟十万魇鬼的朝生刀,用来对付我这样一个小角色,神君不觉得有些浪费吗?” 沈泊如拇指轻擦刀刃,虽然笑着,目光却若霜雪凛然。他抬眼瞧着胭脂刀,不紧不慢地说道:“用来对付泾川古国世代供奉的神物,不算浪费。” 胭脂刀又问道:“神君想处置我,可总要让我当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11 个明白鬼。江燕婉没有胆子带着旁人来找我,我想知道神君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她带着你来的?” 沈泊如摇摇头,认真道:“这个时候说太多废话不好。”话音未落,他扬起手中的朝生,就势一划,白芒横扫,直直撞向胭脂刀刀身上的断口。 这一瞬,胭脂刀的形貌大变,变做了名相貌清俊的年轻人。他一身单薄的青衣,头发也束的一丝不乱,举手投足间还带着股书卷气,如同志怪传奇里精怪所化的书生,儒雅中透着些许妖气。 胭脂刀微一错身,避开了朝生的锋芒。 此刻,药王庙的屋顶传来“哗啦”巨响,瓦片砂石簌簌而落。烟尘中,两道白色光刃,一前一后,对着胭脂刀的头顶重重劈下。 江移舟。 一旁的江燕婉早被吓得说不出话,身子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她惊骇之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大纸人,拖着一双长腿,如僵尸般晃晃悠悠地走入门来。 纸人惨白着张脸,两只死气沉沉的双眼圆瞪着,嘴巴咧开,露出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来。 江燕婉见了这纸人,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就连呼吸都不敢了。她四肢瘫软,觉得自己就要被吓疯,心底也不想当神医悬壶济世了,只盼着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早早结束。 可老天爷偏偏不如她意。江燕婉惊魂未定,又瞧见一只通体玄羽的报春燕飞入药王庙,轻巧地落在纸人肩膀,朗声道:“嘿,那把刀,你瞧瞧这是谁?!” 纸人开口唤道:“晏华。” 江燕婉头次见燕子与纸人说话,恐惧大于新奇,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终于被吓昏过去。 胭脂刀听到这个称呼,动作一顿。沈泊如发现机会,但他并没有用上朝生,而是从袖中甩出一道符咒,直接贴到胭脂刀身上。 胭脂刀像是中了什么定身法术般,定在了原地。 符咒是沈泊如前几天在胭脂井下拓印下来的。上面的文字样式奇特,笔画圆润,不同于方方正正的中原文字。 是专门克制胭脂刀的符咒。 纸人晏姑娘见状,一下子急了,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沈泊如却拦住了她:“先把事情问清,再叙旧吧。” 胭脂刀问:“现在,神君能说如何找到我了吗?” 沈泊如淡淡道:“我给江燕婉布了一个幻境罢了,让她看见自己最害怕的事情。” 南海之上,多海市蜃楼之景。沈泊如身为南海的水神,布置幻境什么的,自然是家常便饭。 “我的主意,要怪怪我。”江移舟道:“说说吧,都犯过什么事。” 胭脂刀冷笑一下,眼中满是固执神色:“交代?交代什么?我做的事情都是给那些人完成愿望,要说错,也是那些人错了。” 沈泊如问:“据我所知,没有人会许下邺城百姓都死于瘟疫这个愿望吧?你先前那几位主人没有,江燕婉没有,晏姑娘更没有。” “不要跟我说是为了江燕婉那个神医愿望。你骗了她,将能使死人复生的大椿给了她,分明是想让瘟疫大肆传播开来。所以,是什么原因,你非要邺城百姓的命不可呢?” 作者有话要说: 基三技能改动,我山庄也能龙卷风摧毁停车场了,有些小期待。 第8章 泾川刀(8) 胭脂刀沉默片刻,抬起眼看向纸人晏姑娘,缓声道:“我只是看不惯而已。晏姑娘的故事,邺城中随便一个路人都知晓,可从来没有人为她说一句公道话,只是将她的经历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或是加些情爱段子,编成戏文来卖钱。” “我只是看不惯而已。”胭脂刀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带有嘲讽笑容:“我还记得晏姑娘当年许下的愿望,说要让欺负她的人遭到报应。那些邺城的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道听途说了几句,就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他人评头论足,这凭什么?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变相的欺辱,就是该死。” 胭脂刀的双手忽然紧攥,因为力气大的缘故,指节处都泛起了清白。他神情淡漠,身子却微微颤抖,泛红的双眼中似压抑着什么难以明说的负面情绪。 江移舟为他鼓掌,笑道:“说得好!可惜是歪理。阁下的戾气也太重了吧。” 纸人晏姑娘的声音微微发抖,低声唤了句:“晏华......”她本来是想找胭脂刀重新许愿的,要和他一起到西域故乡去。可当听到这场邺城爆发的瘟疫竟是因自己而起,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晏华......多谢你给我起得这个名字。”胭脂刀沉默片刻,又摇头道:“这位公子说我戾气重,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他面上露出无所谓的笑容:“不知道这次神君想要怎么罚我,是再打断了扔到枯井底,还是让我彻底消失了?” 胭脂刀笃定沈泊如会严惩自己,脸上透出如释重负的笑意,似是遇上了极开心的事情,又轻松又愉悦:“其实这样也好,我不用再遇见什么人,再去为他们实现愿望了。” 报春燕觉得奇怪,她想不明白为何胭脂刀执着于为他人实现愿望,闲得没事干吗?于是不禁问道:“你为什么老是要给遇见的人实现愿望?” “因为我自生来,就是帮他人实现心愿的。”胭脂刀说着,眼底却满是迷茫,好像在怀疑自己说的这句话。也不知道他突然记起什么,眼神又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早些年我在故乡的时候,每逢节日,就会有许多人来到我的身前。他们会唱着好听的歌谣,祈求这一年无病无灾。那是一种又热闹又温暖的感觉,我很喜欢。” 胭脂刀露出一个唏嘘的表情:“可是后来啊,西王母国亡了。我还记得最后一位国主,那个十五六岁的漂亮小姑娘。王都被攻破的时候,天气很好,太阳很暖。小姑娘紧紧抱着我,独自跑到了城楼上。她年纪不大,胆子却挺大,居然想要殉国。” “我作为被他们世代供奉的神物,自然察觉到这个小姑娘内心深处的感受。她害怕极了,一直都在哭。可是她仍旧从高高的城楼上跳了下去,摔得面目全非。” “小姑娘临死前,对我许了一个愿望。她希望好战的异族人都以痛苦的方式死于瘟疫。说实话,她的这个愿望,对我来说是非常难的。我是个驱邪镇煞的东西,只会驱赶疫鬼,不会招来疫鬼。但小姑娘临死前哭得那么伤心,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么个愿望,我觉得我应该帮她实现。” 沈泊如想了一下,道:“于是你将疫鬼驱赶到了那些异族人身边?” “是,没错。”胭脂刀神情有些疲惫,继续道:“都是我去驱赶过去的,实现了小姑娘的愿望。再后来呢,我就被人称作妖魔,打断了刀身,镇封在泾川之下。” 胭脂刀自嘲地笑了声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12 ,低头道:“被关在一个小盒子里,那真是一段很无聊的时光,什么也看不见,黑暗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好在我被一队胡商发现,他们将我带到了中原。” 胭脂刀说至此处,已经平静下来,语气也和缓许多:“就这样游荡了几年,我遇到了晏姑娘。我记得她说相识一场,总要送我些什么,奈何她穷,只好送我了一个名字。” “这是千百年来,第一次有人给我取了名字。” “晏姑娘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我只是看不惯而已,明明是个很好的姑娘,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于是,我杀了晏家的五口人。”胭脂刀兀自笑道:“然后我又被关起来了,打断了刀身丢在枯井底。” “我是能听到外面的声音的。之前被关在泾川,还能听见风吹过草地,能听见姑娘哼唱短歌,赶着牛羊经过。而在邺城,我是听不到这些声音的。若说两地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我想回家吧。” 药王庙中很安静,只有胭脂刀的说话声。 他又摇摇头:“晏姑娘生前总说想陪着我回家去,开始我是很高兴的。但是我仔细一想,西王母国亡了,故土虽犹在,但那些围着瑶池唱歌跳舞的人们已经不在了。纵使回去,也不是真正的家了。” 纸人晏姑娘呆呆地看着胭脂刀,片刻后,她笨拙地低下身子,跪坐在他的面前,哑着嗓轻声道:“晏华,事已至此,我跟你回家去吧。回到你说的那个家,我答应过的......” 胭脂刀大范围驱赶疫鬼至邺城,无论什么原因都不可能被饶恕。而泾川古国早已灭亡消失,晏姑娘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要同胭脂刀一起消亡。 “晏姑娘,你可要想清楚。”沈泊如叹息道:“你一旦这样做了,灰飞烟灭,再也不能转生了。” 晏姑娘低下头,平静道:“邺城瘟疫的事情因我而起,晏华还是我的刀,怎么样也应该由我来给大家一个交代。”她笑了声,问道:“我想跟你回到你的故乡去,你愿意吗?” 胭脂刀的神情有一刻的怔忪,他身子稍向前倾了些,向晏姑娘伸出手:“好。”这一瞬,晏姑娘脱出了纸人躯壳,显出本来的魂体,拉住了胭脂刀。正午的阳光直直照在她的身上,整个人都透明起来。 晏姑娘没了躯体,便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断断续续地哼唱着一支胡琴曲。那是她当年从乐馆外面偷学来的调子。 调子很短,谈不上多好听,但却令人感受到一种不同于中原的风情,好像看到了万里之外的黄沙烈日,春风杨柳,以及围绕在青碧色湖水畔、载歌载舞的漂亮姑娘。 伴随着歌声,晏姑娘与胭脂刀的身影渐次模糊起来,缓缓化作数点华光。倏尔风来,那些青红的光芒随风而起,恰似绚烂的星火,满天飞舞。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天色骤然黯淡,随着一声春雷响,无边雨丝漫漫而下,无声地冲刷着邺城之内的疫气。 淅淅沥沥。 “这是什么?!”报春燕忽然发现,原本掉在地上的断刀与纸人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捧深青色泥土状的东西。 沈泊如走过去,仔细观察片刻,道:“是息壤。” 息壤,传说中能自我生长,永不耗减的土壤。不过这只是一部分,息壤五色,代表了贪嗔痴爱恨五种不同的情绪,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恨’了。” 恨,既遗憾。 沈泊如弯下腰,将地上的青色息壤收集起来。江移舟皱眉道:“阿沈,你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沈泊如动作一顿,低头避开江移舟的视线,小声地说了四个字:“归墟地缝。” 归墟是个无底深渊,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有多深,但凡靠近,都会被它吞噬进去,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凶之地。诸天仙神曾将归墟入口以混沌元气封印,而近几年封印裂开,四海海水皆灌入归墟。 所以说,息壤是个很有用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这文可以改名叫《智障夫夫找土记》 息壤:出自《山海经·内经》。原文中是帝尧的东西,鲧为了治理洪水,偷了这种能自己生长的土而被处死。 文中息壤的设定参考了五色土,古籍中的息壤没有那么多妖艳颜色。 第9章 泾川刀(9) 三月,邺城。 一场春雨过后,天气又暖和了几分,草长莺飞,一派融融景象。邺城里的百姓纷纷出门踏青,日子与以往一样。 沈泊如三人离开药王庙,路上,他突然想起什么,摇摇头:“刚刚忘了一件事情,没有问胭脂刀是从哪里得到的大椿。大椿是中原的东西,依照胭脂刀的身份,应该接触不到的。” 报春燕猜测道:“椿木在上界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可能是他通过其他的办法拿到了大椿。”她想了想,又道:“大椿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反正瘟疫事情已经解决,神君别再想这些弯弯绕的事了,怪费脑子的。” 江移舟倒没对大椿之事发表言论,眼下他关心的只有另一件事:“阿沈,你是不是要回燕京去。我听那些小仙说你有一家茶馆,里面需要不需要跑堂的?” 此时有暖风拂柳而过,沈泊如故作深沉地想了想:“不需要,已经有好几个跑堂的了。”江移舟皱皱眉,还要再开口的时候,便听沈泊如话锋一转,笑道:“不过需要一个账房先生,不知道江公子愿不愿意?” 江移舟一愣:“账房先生?” 沈泊如无所谓道:“江公子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江移舟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拒绝,他怕沈泊如反悔,连忙道:“愿意愿意,就算是没有工钱,我倒贴也愿意的!” 沈泊如淡淡道:“那就这样吧,没有工钱,你倒贴好了。” 江移舟不怒反喜,神情如同连中三元的穷书生,止不住地得意。他挑挑眉,像块狗皮膏药一样黏在沈泊如身后:“倒贴好,我就喜欢倒贴神君。” 沈泊如伸手推他。 江移舟愈挫愈勇。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报春燕看他二人拉拉扯扯,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瞎了,脑子里只有“世风日下”这四个大字。同时她又觉得自己十分多余,不应该出现他们身边。 关于沈泊如与江移舟的事情,报春燕先前也听说过一些,知道归墟的神君找了个妖怪作伴,后来不清楚因为什么,神君与小妖怪一拍两散。 但看现在这种情况,神君与那小妖怪,大概又和好了。 报春燕倒不觉得是江移舟哄劝的本领高超,无非是沈泊如心里头还装着他这个人罢了。 不过,这样也好。 三人在邺城中游玩了半天,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高天,月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13 晓。 沈泊如曾答应江移舟,邺城的事情解决后告诉他自身的情况。借着如水月色,沈泊如抱了坛酒,敲响了江移舟的房门。 江移舟松松垮垮地披着衣服,大半头发散开,吊儿郎当地走到门边。而他打开门的时候,发现来人是沈泊如,神情一怔,忙抬起手挽了挽头发,系好衣服,瞬间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了。 沈泊如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多少年了,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江移舟嘿然一笑:“那不一样,咱们都分了一百年。我想和你再续前缘,怎么着也要先改变一下我在你心里的不堪形象,重新给你留个好印象。” 沈泊如忍不住打击他:“你那不堪形象伴随了我千八百年,怕是改不掉了。”他往里面推了推江移舟:“进屋,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江移舟边走边嬉皮笑脸地说道:“你答应和我再续前缘了?” 沈泊如看江移舟油嘴滑舌的模样,真想敲开这人的脑壳,瞧瞧里面都是些什么奇怪构造。他反手关好门,将怀抱的酒坛子撂在桌上,启开封泥,先喝了几大口给自己壮胆。 没错,就是壮胆。 沈泊如其人,虽说脸上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温柔样,可但凡涉及到感情,那性子就又软又闷,吭哧半天也蹦不出个屁来。 江移舟见沈泊如喝得急,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漫上心头,他难得露出些正经样子:“阿沈,你要对我说什么?” 沈泊如酒量极差,几大口烈酒下肚,烘得他身子暖洋洋的,脸上泛起一层薄红。他觉得头有些晕,抬手揉揉酸疼的太阳穴,缓缓神,撩起右袖露出咒痕,眯着眼轻声道:“我答应你要向你解释的,我那时候的确没有发现疫气和纸人,因为...因为我活不长了。” 屋中灯烛明亮,江移舟清楚看见那半圈苍青色的咒痕,像跗骨之蛆那般狰狞地攀在沈泊如的右臂上。正常情况下,神的咒痕生长极为缓慢,千八百年都不见得能长一寸。 但江移舟清楚,百年前沈泊如的身上,可没有这个东西。 不过百年光景,甚至于不到百年时间,沈泊如的咒痕就已经长了半圈。江移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给攥紧了,“噌”地站了起来:“阿沈!” 沈泊如似乎没听见江移舟的声音,垂着头,自顾自地说道:“你这次来找我,总说什么‘再续前缘’的话,我陪不了你太长时间。如果你还愿意,那就续。如果不愿意了......那就不愿意了吧。” 不愿意会怎么样,沈泊如没有说。 他趴在桌子上,本来以为自己告诉江移舟之后,卸下包袱,能轻松一点。可是也不知道是酒的缘故,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他却觉得好难受。 江移舟凑到沈泊如身前,半跪在地上,抬手将沈泊如右袖放下去。他握了沈泊如的手,轻声笑道:“阿沈,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江移舟说着,稍稍抬起手腕,微凉的指尖触到沈泊如的脸。 他凝视灯烛下的沈泊如,一字一顿道:“今后沈泊如在哪里,江移舟就在哪里,好不好?” 平时,江移舟都是一副二大爷似地欠揍流氓样,沈泊如极少看见他露出这么认真的神态,眼神还柔得若一泓清水,直流到心底去。他不禁笑了笑:“好。” “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江移舟站起身,他慢慢伸出手,抱住了沈泊如。 桌上那坛子酒还开着,醇厚的酒香散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江移舟身上那股浅淡的白莲香气,被烈烈酒气一烘,混成种奇异味道,很好闻,也很温暖。 沈泊如忍不住靠在了江移舟身上,叹息了声。 屋中,一盏灯烛明明,两人久久无言。 这么抱了半晌,沈泊如忽然觉出不对劲来。他还没死呢,眼下这种气氛,怎么看怎么像棒打鸳鸯的现场,孟姜女失了范杞梁,祝英台没了梁山伯,凄凄惨惨戚戚。 沈泊如清醒了几分,直起身离开江移舟,抬起眼望着他,轻声道:“我觉得自己还有救。” 江移舟被他这一声唤回点魂来,但眼神还是透着迷惘,看上去有些傻呆呆的。他忙道:“怎么说?” “息壤。”沈泊如道:“归墟地缝是用我的命封的,我想把五色息壤凑齐了,用它代替那些混沌元气封印归墟。那些散出去的元气虽然无法收回,我想我可以借着它们转生一次,兴许还有救。” 江移舟双眼一亮,他低头看着沈泊如,颤着声音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沈泊如摇摇头:“我不知道。”他随即又笑:“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办法,比干坐着等死强。”说着,沈泊如抱起了桌上的酒坛,推门就要向外走。 江移舟跟在沈泊如,唤道:“阿沈,你去哪?” “事情说完了,自然是回去睡觉。” 江移舟闻言,赶紧上前一步把门关上。他整个人堵着门口,放柔了声音:“你刚刚答应我的,你在哪,我就在哪。睡觉这种事情,我们自然要在一张床。今晚月色真美,你就不要走了。” 沈泊如想不明白“今晚月色真美”与“你就不要走”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他看着江移舟,笑了笑没说话,转身把酒坛子重新放在了桌上,吹灭了灯烛。 月光透过窗棂,斜斜照入屋内。地面泛起银白之色,明亮得像是化作了一汪平静湖水,潋滟着皎洁华光。 今晚月色真美。 时过子夜,沈泊如早已睡得熟了。 江移舟却是睡不着,一颗心都是乱的,侧过身,紧紧搂住了沈泊如,一双眼贪婪地看着 他,似乎想要把这个人的身影刻在心底里去。 片刻,江移舟笑了笑,凑近了沈泊如,感觉到对方呼出来的温热气息落在脸上,痒痒的。 江移舟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沈泊如说,他张了张嘴,那千言万语却只化成了一句:“你在哪,我就在哪,你要是死了......” 我跟你一起,也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更晚了,今天出去浪来着。第一个小故事就结束了。 第10章 洛水石(1) 第二日清早,沈泊如睁开眼,就看见守在身边的江移舟。江移舟气色不是很好,眼下泛着淡淡乌青,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惫,似是一夜未眠。他见沈泊如坐起来,拿来衣服给他披上:“早上凉。” 沈泊如看江移舟精神不太好,问道:“昨夜没睡好吗?” 江移舟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凑到沈泊如身边,没说话。 “矫情,我还没死。”沈泊如不动声色地将他推开。 此时,外面响起轻轻敲门声,报春燕小声道:“神君醒了吗?” 江移舟乐道:“哟,这小姑娘机灵,上道上道。”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14 沈泊如系好外袍,走到门边。他推开门,却见报春燕双眼通红,她哭花了一张脸,委委屈屈地立在眼前。小姑娘身量矮,沈泊如弯下腰看着她,忙递去一块手帕,温声道:“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谁欺负你了?” 报春燕打着哭嗝,她神情犹豫,嗫嚅道:“上头下通知了,说我监察不力,已经撤了我的职,让我离开邺城。我没地方去了......神君,你还要不要跑堂的?” 沈泊如想了想:“你叫什么名字?” 这就是默许了。 报春燕摇摇头:“我没有名。” “你一个小姑娘,不监察这些破事了也好。燕子嘛,就应该自由自在的。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叫三宝吧。”江移舟走过来,他拍拍沈泊如,又指指自己与报春燕,笑道:“大宝,二宝,三宝,以后我们三个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了。” 报春燕胡乱抹了抹眼泪,她笑了笑,才说应答。但随即又想到什么,也不哭了,咬牙切齿道:“姓江的别想占我便宜,谁要当你闺女。” 江移舟嘻嘻笑道:“不错,还没哭傻。” 沈泊如不得不承认,江移舟这套别致的哄劝方式还挺管用。他听两人在旁插科打诨,恍惚中真的有种吉祥如意一家人的感觉。 他忽然满足起来,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温暖笑容。 窗外,三两燕雀啼鸣,杏花盛开。 光景无边。 三人稍作收拾,离开了客栈。出城时他们遇到了江燕婉,她关了医馆,打算带着弟弟去往其他城镇,做些小生意。 这样也好。 正是芳菲次第的好时节,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赏花折柳,莫约两天,才来到了距离邺城不远的临漳县。 他们找了家客栈投宿,因为江移舟惦记着寻找息壤,便向店中的小二打听,此地有没有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发生。 别说,还真让他问出来一件。 临漳县东的漳河边,有个张家村,村中有“河伯娶妇”的风俗。所谓的“河伯娶妇”,是为免水患的一种祭祀活动。不过这种活动是用容貌秀丽的处子为祭品,还必须是好人家的姑娘。当地的巫祝挑选好良辰吉日,将用来做祭的姑娘打扮成新嫁娘的样子,投入漳河河底。 这种陋习曾被明令废禁过,可惜屡禁不止。 关于“河伯娶妇”,最出名的人当属战国时的邺城令西门豹,他严惩了一众骗子神婆,方才遏住这股歪风邪气。 不过近些年水患频发,漳河沿岸不少村落又兴起“河伯娶妇”,大多数村落都以面人代替活人为祭。 可是这个张家村,是用的活人。 今年被选中作为祭品的姑娘名为伏桃,刚刚十六岁,并与青梅竹马订了亲。奈何被巫祝选中,大好的亲事只得告吹,生祭了河伯。而伏姑娘死后不久,选中她的那名巫祝便横死漳河,肚子像是被野兽利爪所剖开,五脏六腑都不见了。 事情到此还没有完,自那之后,张家村每日都会有人死于漳河,死状多样,无一不凄惨。张家村不少村民为了保命,纷纷出逃。可这并没有什么用,不管逃出去多远,他们的尸骨必会出现在漳河。 于是,张家村又被唤为“等死村”,进村就相当于在阎王爷的勾魂谱上登记。 对此,有人猜测说,伏桃生前并非处子,激怒了河伯,才会招来如此祸患。还有人猜测,是那骗子巫祝的缘故,逼着伏桃委身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河伯,让她死后化为厉鬼,报复村民。 沈泊如听罢,轻声道:“不是第一种说法,第二种也不对。”他作为神仙,知道漳河中的确有神,但不是河伯,而是神女。 沈泊如与漳河神女同属水神,曾有过几面之缘。人死在水中算是枉死,按常理不能离开水中,也不能踏入轮回。而漳河神女性子温婉,对于那些凡人送给她的“小媳妇”,都尽力安排她们转生。 “河伯”不会报复凡人,伏桃也不会离开水中。 那会是什么东西? 沈泊如越想越觉得不对,心里一阵烦躁,揉揉眉心,缓声道:“我想去这个张家村看一看。”他声音很轻,若春风化雨,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店小二闻言却吓了一个激灵,虽说近来有不少道门弟子前往张家村,但眼前这几位,怎么看都不是打鬼捉妖的料子。尤其是说话的公子,清隽文弱,看身量估计还不够厉鬼塞牙。 小二不禁劝道:“公子还是不要去那鬼村了,太危险,前一阵去的仙师都没出来。眼下那村子里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好。” 沈泊如知小二是好心,向他道了声谢,温声道:“小二哥,张家村大概在什么位置?” 店小二头回见这样上赶着送死的,愣了愣神,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他犹豫片刻,心一横,破罐破摔般说道:“临漳县东南方就是!三位客官好生歇息,告辞!” 待小二走后,沈泊如才问道:“三宝,你在邺城当监察小仙时,可有探听到临漳县张家村的消息?” 对于“三宝”这个名字,报春燕一开始是抗拒的,不过被唤了两天,勉强接受。好歹是个名字,比“哎那个谁”强了许多。 三宝面露愧色:“没有。” 江移舟双眼微微眯起,笑起来也多了几分邪气:“看样子,张家村的事情是被故意瞒下来了,胆子倒不小。” 沈泊如细细思索片刻:“先回屋,我需要一面镜子,看能不能找到漳河神女。” 几人回到客房,江移舟掩好门,找来一面梳妆用的小铜镜,递给沈泊如。沈泊如接过铜镜,把它放在了装满清水的脸盆子里。 他咬破中指,往水中央滴入几滴鲜血。平静的水面突然泛起层层涟漪,原本沉入盆地的小铜镜被几道细小水流托出水面,光鉴平滑的一面正对着沈泊如的脸。 沈泊如注视它,神情严肃:“漳河。” 镜中景象骤变,瞬间将人的视线拉到漳河之中。透过镜中的画面,能够清晰看到河中境况,水藻游鱼无一不显。 可就在这时候,画面忽而黯淡,像是被什么人故意遮挡上了。悬在半空的铜镜剧烈震颤,“哐当”一声掉入水中,镜面彻底碎裂,再也没有办法使用了。 三宝还没反应过来,讶然道:“怎么回事?” “被发现了。”沈泊如轻轻叹口气,他捡起水中铜镜:“我不知道拦下我的是不是漳河神女,如果不是她,那就糟糕了。” 三宝愕然:“难道还有人敢跟神仙动手?” 沈泊如笑道:“敢跟神仙动手的人多了,历史上出过多少打砸神庙的事情?尤其是漳河这一类的神。”他顿了顿,平静道:“漳河与我不一样,她这样的水神,是依托信仰存在的,与其说人们信仰她,倒不如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15 说人们喜欢和她交易。 “人们给漳河神女贡品,神女就要实现他们的愿望。如果他们的愿望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应,打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信仰消失。失去凡人信仰的漳河就会死去,然后换其他仙人来继承神位。” 三宝道:“那么,有人信仰神君吗?” 若让人们信仰一位神灵,首先这位神灵必须会保佑点什么。沈泊如是归墟的神,要说保佑,只能保佑人不掉进水坑。这一属性太过鸡肋,就算开山立庙也不会有人参拜的。 沈泊如才要回答,他身边的江移舟拍拍自己,轻笑一声:“有啊,我。” 贫嘴。 作者有话要说: 暴露年龄的吉祥三宝_ 第11章 洛水石(2) 张家村的事情疑点颇多,几人简单商量片刻,就决定去村中看一看。 夜间正是魑魅魍魉出没之时,要调查此类灵异神怪事,眼下是最好的时段,可以发现更多的线索。 沈泊如与江移舟领着三宝,离开客栈,前往张家村。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他们眼前出现了一片杏花林。 淡白色月华均匀撒在每一株花树上,毫不吝啬。偶尔有风经过,那些落在地上的花瓣纷扬而起,飘飘洒洒,如雪如絮。 就在这时,起雾了。 沈泊如见状,笑道:“走吧。这里是人为制造出来的通道,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小心一点。” 三宝不解,跟在两人身后,疑惑道:“通道?通向哪里?张家村吗?” 江移舟:“差不多吧。天地人三界本不互通,要想跨界,就需要通过一些特殊的物体充当媒介,开辟一条通道出来。通道不存在于现世,说白了就是一种特殊的结界。” “之前我们收不到张家村的任何消息,是因为这个村子被困在通道之中了。要想让这里恢复正常,只有打碎那个充当阴阳两界媒介的东西。” “阴阳两界?”三宝大惊:“这条路是通向黄泉的吗?” 江移舟笑道:“出现在人间的通道,终点只有天界或黄泉,你看周围鬼气森森的样子,像是让你升仙的吗?” 三宝最害怕鬼怪,闻言又犯了胆小毛病,声音一下子低了:“要不,要不我留在原地吧。” 江移舟忍不住调侃她:“你这神仙怎么这样胆小?” 他又叹口气,语气稍显惆怅:“哎,不说你了。万一给你气死了怎么办?毕竟咱们是吉祥快乐的一家,我江二宝与亲亲沈大宝以后可都指望你养老呢。” 三宝大怒:“呸!谁是你闺女,占便宜不算,还自称二宝,你恶心不恶心,还要不要脸!黄泉怎么了,黄泉我也去!” 江移舟:“啧。” 正说话间,忽而风来,他们眼前的浓雾如被吹动的重重纱帘,缓慢浮动起来。 此时,江移舟突然感觉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左腕。 那只手很凉很细,指节处有一层薄茧。像是农家少女的手。 他耳边也传来断断续续的呼气声,有些轻,也有些急。大雾里似乎藏着人,像是有什么事要说。 江移舟下意识挡在沈泊如身前,冷然呵斥道:“什么东西,滚出来!” 话音未落,他们眼前的白色雾气震动起来,缓缓凝成了一张人脸。 人脸很是模糊,它空洞洞的双眼似乎在打量三人,嘴唇翕动,虚弱地说出一个字眼:“河......”它还欲再言,但力气仿佛都耗尽了,吐了几个气音后,瞬间消散在大雾之中。 三宝缩着脖子,咽了咽口水,不安道“什么情况?” “不必怕,不会伤人的游魂罢了。”沈泊如道:“张家村中只有漳河这一条河,这姑娘应该是知道什么隐情,过来告诉我们。无论她的心思是好是坏,这总归是一个线索。” “姑娘?”三宝挠挠头,问道:“刚才的那个人脸是个姑娘?” 沈泊如笑道:“对,她还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三宝皱着眉琢磨半天,更觉疑惑,她怎么想都不能将那张看不出五官的人脸同漂亮姑娘联系起来。 江移舟也笑:“我说三宝啊,别想啦,就你那个松果仁大小的燕子脑壳,想一百年也白搭。” 三宝:“呸!” 几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就走到了位于通道之中的张家村。 浓雾一点点散开,露出一间间农家屋舍。 一名手持长拐杖的老人立在村口处,他背了个小包袱,穿着一袭破旧衣衫,手持罗盘,神情惊慌地瞧着疯狂旋转的指针,好像不知道该从哪里走了。 老人身后跟着一个形容邋遢的青年男子。青年蓬头垢面,手脸上满是污垢,好似一个泥人。 他仰着头,目光呆滞地望向前方,嘴唇微微张开,脸上永远都挂着傻里傻气的笑容。忽然,也不知道他看见什么,双眼一亮,唇边笑容咧得更大了些,喃喃道:“桃桃!” 这时候,那名老人也注意到了沈泊如三人,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们...你们是谁?” 沈泊如淡淡道:“我们是来捉妖的。” 老人神色和缓几分,瞧了沈泊如几眼,摆摆手,对他举起了那块旧罗盘,摇头道:“年轻人别说大话,你看见我手里这块罗盘没有?它原先的主人也是来这儿捉妖的老仙师,可惜妖没捉到,老仙师就先被妖怪打倒,五脏六腑都被掏了个空,提前升天见天帝去了。” 老人家面露愁苦,怅惘道:“这破地方我是不想待下去了,早晚都是死,倒不如试试能不能跑出去。” 三宝见老人要走,担心他无辜枉死,没等沈泊如与江移舟说话,急道:“我们不是那些江湖骗子。老人家你不要着急,村子是被......” 江移舟突然拉住三宝胳膊,把她拽到身后,打断了她的话话。他双眉微挑,似笑非笑地注视老人,沉声道:“附近危险,我听说先前跑出去的那些人可都死了,老人家,你一把年纪了,还是不要乱跑了吧。” 不知为何,老人被他眼神一扫,忽觉脊背发凉,像是被一只藏匿在暗处的猎豹打量着。他向后退了退,眼中浮现出些许无奈:“好好好,我回去,我这一把老骨头,反正都要死了。不过我提醒你们这些年轻人,可别被妖怪先吃了。” 言罢,拄着拐杖,慢慢悠悠地转身回村。 三宝指了指依然跟在老人身后的青年,好奇问道:“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怎么看上去像个傻子?” 老人回头瞧了瞧那位一脸傻笑的青年,道:“他是伏桃的未婚夫君。伏桃沉河之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天天念叨伏桃的名字,也是个可怜的痴情人。” 待老人与青年走远,江移舟瞥了一眼三宝,恨铁不成钢道:“你倒是天真善良。” 三宝听他说话阴阳怪气,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16 心里不满,道:“我又怎么了?” 沈泊如压低声音,解释道:“张家村太过古怪,我现在根本区别不出这里的村民是人是鬼。劝人可以,但安全起见,我们发现通道的事情,还是不要说。” 三宝垂下头,低声道:“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沈泊如道:“去漳河。”他双手拍拍小姑娘肩膀:“张家村位于通道上,会引来一些妖精鬼怪,你见了千万不要害怕。” 三宝涨红了脸,她用力深吸一口气,仿佛从空气里吸了些勇气,双手攥拳,认真道:“神君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 作者有话要说: 颈椎疼颈椎疼,这章偷了懒,搬运了以前旧文的设定:( 第12章 洛水石(3) 几人才走入村中,就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气。气味很浓,刺激得人双眼涨疼。 三宝仅仅吸了一口气,脸色立马绿了,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她赶紧捂住口鼻,不过只忍耐了半刻钟,就扶着墙干呕起来。 江移舟用袖子掩住口鼻,嗓音也低沉下来:“这味道真够劲儿,快赶上一百年的陈酿了,还是浓郁酱香的。” 沈泊如五感日渐衰退,只能闻到淡淡一点,但也忍不住皱眉。他之前与鬼类打过交道,知道厉鬼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特殊味道,越重越凶。 但如此令人难以接受的,还是头一次遇到。 他看向江移舟:“这个村子太古怪,小心一些。”说完,又朝身后唤了声:“三宝,你怎么样?” 三宝才答应了沈泊如不会害怕,极不想因为这难闻味道拖了大家后腿。她压下恶心感觉,应道:“神君,我没事的。我又不是什么娇气包,吐一吐就习惯了。” 沈泊如自然看出三宝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他心知小姑娘要强,并未说破,而是放慢脚步,递了她一块手帕:“要是不舒服了,一定要说。” 三宝点点头,用手帕捂住口鼻。手帕上有一股淡淡的白莲香,绵柔淡雅,很是好闻。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片刻后,拐入一条幽深小巷里。 张家村被困在通道之中,不与现世相通,天空仿佛被墨色浸染,一丝光亮也没有。小巷子里有农家两三户,家家大门紧闭,房檐下都高高挂着盏大红灯笼,灯光如豆,小小的一点。 一个人背对着沈泊如他们,立在前方不远处。光线晦暗,沈泊如与江移舟也望不清那人,只能模模糊糊瞧个大概,这人看上去身形高大魁梧,应是一名壮年男子。 江移舟上前几步,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哎!兄弟,你大晚上在这做什么呢?” 那人没有回应,仍旧立在原地,如同一尊不会说话的木雕。 沈泊如放轻脚步,缓缓走到那人身前,他想到什么,伸出手轻轻一推。那个人的身子骤然前倾,像跟煮久了的面条,软软摊在地上。 这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尸体。 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 这名男子死了有些时日,脸上的口唇大张,一双目光涣散的眼睛瞪得向外突出,似乎在惊恐地盯着沈泊如三人。 他衣衫不整,胸腹大敞,里面肋骨脏器皆不见踪影,整个人好比蝉蜕,仅是一具空壳。 沈泊如蹲下来看男子的尸身,发现男子全身上下只有贯穿胸腹间的这一道伤口。说明杀死他的东西极其锋利,能够瞬间划开了他的身体。 江移舟指了指男子的腿,言简意赅:“膝盖没了。” 三宝诧异道:“那他,那他刚刚是怎么站起来的?厉鬼杀他之后,还给他摆了姿势吗?” 沈泊如道:“不见得是厉鬼。厉鬼这种东西不聪明,杀人方法也就撕咬两种。无论是牙齿还是手爪,留下的伤口都会带些弧度,不会这么直。造成这种伤口的...像是刀一类的利器。” 江移舟接过话茬:“再说了,又不是选美画像,厉鬼干嘛还给死人摆个姿势?厉鬼吃人不假,但我可没听说过它们有‘吃完摆盘’的爱好。” 说着,江移舟蹲下来,撕下一片衣角裹住两手,摸向男子膝盖的位置。他刚触到男子腿部,就感觉男子双腿外侧各绑有一根细长如棍棒状的东西。 江移舟稍微用力,将它们拽了出来。 那是两根用来做晾衣杆的旧竹竿子,足有成年男子腿长。 沈泊如捡起两根竹竿,发现它们的底部略显宽大,还有人为磨平的痕迹。他拇指摩挲竹竿,把它们底部向下地竖放在地面。 两根竹竿稳稳立住了。 沈泊如神情严肃:“男子死了有几天,怕是有人故意支上这两根竿子,将尸体立在了这里。” 忽然,暗地里传出一阵轻轻脚步声,有人磕磕巴巴地说道:“是我,是我,我把他立在这里的。” 寂静深巷之中,这声音显得尤为突兀。 江移舟的右手上立刻多出一道长剑形态的白芒,他脸色一寒,眯起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喝道:“滚出来!” 伏桃未婚夫君的脸从背光处一点点露了出来,他外眼角上斜,傻笑着指了指尸体,含混不清道:“嘿嘿,他,他是我立在这里的。” 沈泊如见他满脸痴傻样子,只得放轻了声音:“你认识这个人吗?” 伏桃的未婚夫君赧然一笑,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答道:“认识的,他是我的大舅哥。” 伏桃的哥哥。 伏桃的未婚夫君仍旧笑嘻嘻的:“我大舅哥说要等桃桃回家,可是他太懒啦,居然趴在地上睡着了,我怎么叫也叫不醒。只好找了两根拐杖把他立在这...我是不是特别聪明?” 江移舟道:“是,就你有脑子,特别尖。” 伏桃的未婚夫君听不出好话赖话,傻呵呵笑了一阵,突然失落地坐在“大舅哥”身边。他一只手来来回回在地上画圈:“可是桃桃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神情苦恼,声音中满是迷惘,似乎想不明白心心念念的“桃桃”为什么不要自己了。 三宝于心不忍,犹豫了许久,慢慢地告诉他:“桃桃她回不来了。” 伏桃的未婚夫君仿佛没有听到三宝的话,又笑了起来:“桃桃喜欢我,我也喜欢桃桃,我们自小就认识,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她怎么会抛下我呢?” “村里人都说桃桃死了,还变成厉鬼出来害人,我看这都是胡说八道。桃桃那么好的脾气,怎么会害人呢?之前我读书,她怕我累着,时常会做些小点心悄悄给我送来。桃桃还告诉我,要和我生生世世做夫妻。我们这辈子还没做成,我不信她死了。” 微弱灯光下,他的眼眶好像有些发红,身子轻微颤抖着:“桃桃定是生我的气,躲着不愿意见我了。这一阵,我反反复复做着同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17 一个梦,一闭眼就看见桃桃坐在一只小竹筏上,顺着水流向前飘。我记得她穿着大红色的嫁衣,打扮得很是漂亮。” 他画圆圈的速度越来越快,手指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变得僵直。但他似无所觉,依然重复那个动作,一双眼茫然看着自己画出来的杂乱图案:“可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为什么那样难过。她一边哭,一边喊我的名字,希望可以再见我一面。我每次都要过去,却都追不上,瞧着那只小竹筏飘啊飘的,飘到了河中央,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我想,桃桃一定是生我的气了,气我不去找她,这才躲了起来。没关系的,我等她回来就好。” 三人默然不语。他们心里都明白,伏桃未婚夫君所说的梦境,极有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伏桃被选为祭品沉入漳河,作为她的未婚夫君却什么都不能做,眼睁睁瞧着喜欢的姑娘没入湍急河流,此生再也不能相见。 沈泊如觉得,伏桃未婚夫君的心里也是恨他自己的。就算变成了神志不清的疯子,对什么事情都稀里糊涂,却依然记得伏桃,依然记得当时那个无助的自己。 既然他以为伏桃沉河的事情只是梦境,那便当做是梦吧。 何必说破。 此时,伏桃的未婚夫君停住乱画的手。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原本混沌木然的双眼瞬间有了光彩。他站起来,重新露出痴傻笑容:“这么长时间过去,也许现在桃桃回来啦,说不定她在家里等我,我要和大舅哥一起去找她,我不能让她担心我。”言罢,他弯下腰,拍拍大舅哥脸颊:“大舅哥,起来,我们回家了。” 大舅哥不能回应他。 伏桃的未婚夫君见大舅哥没有反应,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抱起来扛到了肩上。 许是他姿势不对,大舅哥的脑袋“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伏桃的未婚夫君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他大舅哥的脑袋看了半天,哭丧着脸愕然道:“我,我大舅哥怎么突然死了!” 他后知后觉地骇叫了声,手一松,大舅哥就摔到了地上。他瞪圆了双眼,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整个人靠在墙上,喘着粗气,身子如同烂泥,一点点向下滑。 作者有话要说: 大舅哥:mmp,我不要面子的吗 第13章 洛水石(4) 伏桃的未婚夫君缩成一团,用力往墙上靠着,好像想找个缝隙将自己藏进去。半晌过后,他才明白墙上没有藏身之处,骤然失去力气,瘫坐在墙边。 他双手捂着脸,像个走丢的小孩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大舅哥死了,我怎么和桃桃交代...她,她会不高兴的。” 幽深小巷中,回荡着他断断续续的哭声。 沈泊如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个男人,对他伸出手,轻声道:“死者为大,这样撂在街上也不是事,还是先带大舅哥回家见见家人,然后再葬了吧。” 伏桃的夫君握了沈泊如的手,借力站起。他靠在墙边,身子隐没在阴影中,低着头抽噎:“现在妖怪抓人,桃桃的爹娘都不见了,眼下村里人都挤在河伯庙里面。他们说死人晦气,需要先抬到庙里驱驱邪。” 沈泊如感觉到,伏桃未婚夫君右手上面有一层薄茧。这种茧子基本出现在第二指节处,绝对不是握笔或者务农形成。 相同的薄茧,沈泊如手上也有。只不过,那是长期握刀留下来的。 伏桃的未婚夫君并不是屠户,他一个傻子,为什么要握刀? 沈泊如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垂下眼睫,淡淡道:“无故枉死之人,难免会沾上邪气,这样也好。我们是外地来的仙师,专门来村里除妖的。你若是不介意,还请带我们去河伯庙看一看。” 沈泊如这个人不怎么会说谎话。就算说,也说的没有底气,声音发轻,一双眼也会下意识避开其他人的视线。 在外人眼中,沈泊如这个样子没有什么不妥,还会显得他更为温和。 但江移舟太清楚了。虽然他不知道沈泊如为何会突然改变行程,但看沈泊如举止,就知道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且不能让伏桃的未婚夫君知道。 伏桃的未婚夫君还打着哭嗝,他用力摇摇头:“不行的,巫师老爷说,你们这些外人容易招惹邪物,不能带去庙中的。” “巫师老爷?”三宝心觉奇怪,问道:“我听闻张家村的巫师是第一个遇害的,你们是又推选出一名新的吗?” 伏桃的未婚夫君微微抬起头,茫然瞧着几人。他仿佛发现了极为有趣的事情,也不哭了,唇角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傻笑:“四个巫师老爷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啊,他们听我们说话听了好久,你们没有看见他们吗?” 话音方落,周遭骤然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空气似乎凝滞,落针可闻。 三宝环顾四周,小巷空荡荡的,只有他们四个人,根本没有什么巫师老爷。她顿觉毛骨悚然,紧紧抿住嘴唇,双手使劲拉扯自己的衣角,全身僵直地立在沈泊如与江移舟身边。 倏而风来,几盏大红灯笼猛地晃动起来,他们落在地上的影子似受到影响,剧烈扭曲着。 风越来越大,影子扭曲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发出类似于春笋破土的“咯咯”响声。 不过眨眼的工夫,他们四人的“影子”蓦地站了起来,变化成四个怪物。它们全身上下都是黑黢黢的,上肢奇长,生有尖刺的双手直垂到小腿位置。光溜溜的一个脑袋,脸上只有道细细缝隙充当嘴巴。 它们散发着难闻恶臭,怒啸一声,口中涎水滴落,露出尖尖利齿与鲜红色的长舌。 三宝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堵得呼吸都有些不畅。她手脚酸软,沉甸甸的像没了知觉,脑子里是一团乱麻:“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对,我...我也是个神仙!我不能跑,我不能害怕,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三宝给自己打气的同时,伏桃的未婚夫君大叫一声,哆哆嗦嗦地瘫倒在地,呆滞双眼瞧着黑影,似乎没想明白“巫师老爷”怎么变成了怪物。他今夜受得刺激不小,猛地喘了几口粗气,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微弱灯光骤然熄灭,小巷彻底陷入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三宝一个激灵,连呼吸都不敢了。 沈泊如反应极快,他在怪物扑来的瞬间向后跃起,袍角高扬,似一株在摇曳的青荷。手中朝生刀横向前劈,白芒氤氲,真气若一江春水浩浩汤汤,以雷霆万钧之势奔泻千里。四个怪物躲闪不及,被震得朝后飞退。 四个怪物爬起身才要继续向前,却被一杆亮银色的枪挡住了身形。枪很长,其上盘着一条白龙,赤红的缨子松松软软地垂着。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18 江移舟单手握着枪杆,微一错身,正对了几只怪物。他将长丨枪顺势往前轻轻一推,闪耀银芒的锋利枪尖,顷刻从一只怪物的左胸贯穿出去。 那只怪物被死死钉在墙上,胸膛处的伤口“嘶嘶”地冒着白烟。它哀嚎着,前肢极力向前伸,畸形的手爪不住地向两边乱抓。 于此同时,另外的三只怪物张牙舞爪地扑向了江移舟。巷子狭窄,平时走路最多容下并排五人,现在又被怪物占去大半活动范围,根本不利于闪躲。 三宝浑身冷汗,眼见江移舟陷入危险,惊呼一声,“小心”两字还未说出口。沈泊如已来到江移舟身侧,他手中佩刀长啸,真气烈烈,一刹光芒明灭,恍若海市幻境。 两只怪物的头颅,瞬间被削断了。 借着朝生的光芒,三宝看到最后一只怪物躺倒了自己身前,它挣扎着,喉咙里发出骇人的吼叫声。 三宝太阳穴“突突”狂跳,四肢都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但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窝囊下去,咬牙默念了遍“我是神仙”,心一横,鼓起勇气抄起道边一块大石头,双手举高,抡圆了就往怪物身上砸。 三宝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打倒这个丑陋怪物,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是处的鸡肋神仙。这么宣泄般地砸了会,她才反应过来那只害人的怪物早已没了气息。 三宝愣了一会,她脱力般地丢了大石头,茫茫然地瞧了瞧自己双手。片刻后,这个小姑娘用力吸了几口气,站不住似地往身后退了两步。她热血上涌,心里像揣着一只小兔子,怦怦直跳,脸也涨红了,颤声道:“神君,姓江的,我...我把这个凶神恶煞的怪物打倒啦!我没有丢脸,我还是有点作用的!” 沈泊如瞧出小姑娘吓得不轻,弯下腰安慰地抱了抱她发抖的身子,轻笑道:“很好了,别怕。” 浓重的白烟自怪物的尸体上冒出,笼罩了整条小巷子。江移舟拧着眉头扇开眼前烟雾,一脚踢远地上的怪物,问道:“这些是什么鬼东西,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沈泊如道:“是影妖。” 影妖,顾名思义,即为藏匿在影子里的妖怪。它们会悄悄跟随在走夜路的人的身后,趁其不注意的时候吃掉人的影子,并伪装成影子的模样,跟着那个人一起回家,藏起来。 被影妖寄宿的那户人家会受到这妖怪的影响,脾气会变得暴躁易怒,整日与家人互相争吵,永无宁日。当影妖吸收的负面情绪足够多了,长到足够大了,它就会显出身体,将人作为口粮吃光。 因其性质恶劣,曾被天界列为头号祸害,清剿过几次,差不多绝迹人间,只会在怨气极重的大凶之地出现。 譬如,归墟。 沈泊如想不透影妖为什么会出现在张家村,正思索着,耳边却传来江移舟的声音,他一指躺在墙角处昏迷不醒的伏桃夫君,撇撇嘴:“这个傻子呢?我们要带他一起走吗?” 沈泊如道:“带上吧。”他忽然靠近了江移舟,因为江移舟比他稍高一些,微微踮起脚尖,凑到江移舟耳边轻声道:“我之前说大舅哥身上的伤可能是刀造成的,我在伏桃夫君的手上发现了刀茧。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才想跟着他去河伯庙看一看的。” 江移舟只觉沈泊如温温软软的气息只扑到脸上,轻若鸿羽,撩得自己心头发痒。 他耳朵尖瞬间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完了才反应过来漏了一段,我有罪。 第14章 洛水石(5) 沈泊如寻了一块草席,裹起了大舅哥。他俯低身子才要背起伏桃的夫君,江移舟却抢先一步,把人给背了起来。 小巷子里黑漆一团,宛若封闭起来的小世界。沈泊如右手一翻,食指指尖处燃起簇小小火焰,暖黄色的光映照着江移舟的脸。 朦胧光辉下,沈泊如见江移舟笑容灿烂,恰似晨光映朝露。他不禁呆了片刻,随即莞尔道:“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高兴?” 江移舟闻言,笑道:“和你在一起我就高兴。我们多年未见,神君要是肯赏脸亲亲我,我就更高兴了。” 说着,江移舟还恬不知耻地靠了过去。他脸上笑容浅浅,犹如映入水底的月光,二分桀然,八分温柔。 三宝听他两人谈话,不知为何,竟下意识地想捂眼。不仅想捂眼,还觉得自己十分碍事。 于是,她自觉走入阴影里,捂住了眼睛。 夜间微风拂过檐下大红灯笼,发出轻轻地“吱呀”声,细碎如仲夏夜间的促织低鸣,怡人心绪。 江移舟距离沈泊如极近,沈泊如只觉那股清浅的白莲香气像是千万根绕指柔丝缠在身侧,直入心底。 沈泊如脸颊微热,心跳得也快了几分,觉得江移舟如同山中走出来的惑人精怪,一步步引着自己前往陷阱之中。他想要纵情一回,可又拉不下脸,正犹豫的时候,江移舟背上的伏桃夫君“哎呦哎呦”地醒了。 沈泊如回过神,推开江移舟,平静道:“先走吧。” 江移舟虽然满脸笑容地跟在沈泊如身后,但他手肘暗中用力,狠狠怼了伏桃夫君一下子。 伏桃夫君才清醒不久,还是一脸茫然的神色。他莫名其妙挨了打,弱弱道:“仙师,疼!” 江移舟被伏桃夫君坏了好事,见这“罪魁祸首”还敢委屈,心头火气更炙,瞪他一眼,怒道:“疼什么疼,带上你的大舅哥,下来自己走!” 伏桃的夫君被他眼刀一扫,忙低下头讷讷地“哦”了声,他扛起大舅哥,询问道:“巫师老爷们呢?” 三宝道:“那些不是巫师老爷,是吃人的妖怪,已经被我们打倒啦。” 伏桃的夫君显然不能理解“巫师老爷”为什么会变成妖怪,沈泊如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他才勉强听懂。 三宝道:“我们不会招来什么邪祟,相反还能帮你们将村子恢复正常,这下你可以相信我们,带我们去河伯庙了吧。” 伏桃的夫君还是一个劲摇头。 沈泊如别过头去,他目光落在大舅哥身上,低声道:“你一个人搬不动大舅哥的,不如我们帮你把他送回去吧。” 伏桃的夫君沉思了片刻,面露大喜神色,欣然点头。 三宝心中慨叹,神君如此不高明的骗术,换做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五岁孩童都不可能成功。 还是傻子好骗。 他们几人抬着大舅哥,走了莫约小半时辰,就来到了伏桃夫君口中的河伯庙。 庙宇十分破败,台前绿苔遍布,门窗上挂满白色的蛛网,到处都是积灰。一看就知道已经许久没有打扫过了。 河伯的石像位于中央位置,它双目怒凸,袒胸露腹,手持一柄实心大锤,满身都是结实肌肉,甚为魁梧。 沈泊如不禁扶额,漳河神女被谣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19 传成河伯也就算了,但她一个温婉的姑娘,却被人塑成这个壮汉样子,这就有些委屈了。 庙中还有几位村民,他们面无表情地坐在石像下面,看见沈泊如三人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沈泊如注意到了一个小孩子。他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脸色很白,看上去很是虚弱,像是长期都没有吃过饱饭。 男孩独自躲在香案下,抱膝而坐。他头垂得低低的,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抬着,警惕地打量着沈泊如他们,抿着嘴,似有话要说。 有个村民发觉沈泊如的目光,恹恹道:“他叫小哑巴,不会说话,整日就爱盯着人看,怪瘆得慌的。” 村民的目光转向裹着大舅哥的草席,他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说道:“又有人死了,张季朋,你快去杀鸡取些鸡血来,去去邪气。” 江移舟本以为“驱邪”会是个盛大场面,什么念咒跳神一应俱全的那种,还想凑热闹。没成想只是往死尸身上是泼泼鸡血,大失所望,与沈泊如一并坐在了神像下面。 “张季朋”便是伏桃未婚夫君的名字,他应了声,从堆干草底下扒拉出一个小木盒子。 小木盒子被一把黄铜大锁紧紧锁着。张季朋动作笨拙地摆弄了两下,大锁便掉到了地上。 张季朋从里面取出了一把短刀。短刀的刀刃被泛黄的白布一层层紧裹成粽子样,只露出沾满泥土的刀柄部分。 沈泊如自己也用刀,他知道张季朋手里的刀一定很快,极易伤人,否则不会裹成这夸张样子,不露丝毫锋芒。 他站起身,悄悄跟了上去。 张季朋从院子里拎了只半死不活的鸡,拆下缠在刀身上的白布,对着鸡轻轻一划。石火风灯间,那柄刀就已经破开了鸡的胸腹,留下一道长长伤口,深可见骨。 沈泊如立在张季朋身后,他想到什么,淡淡道:“很不错的刀,杀鸡取内脏的时候,一定也很好用。” 张季朋手下动作一顿,他似乎没有听懂沈泊如的话,只是傻嘿嘿地笑。 沈泊如也笑:“能借我看一看你的刀吗?” 张季朋擦了擦刀上鸡血,猛地抬起手,刀尖向外对准了沈泊如,似是要刺。但他半途中撤了力气,明晃晃的刀尖正冲沈泊如的双眼。 张季朋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滑稽痴傻的笑容:“给,给你看。” “下次不要这样,容易伤人。”沈泊如的语气仍是温温和和的,他接了张季朋的刀,赏玩起来。 锋利无比的短刀到了沈泊如手上,随他指尖动作上下翻飞,像是变做了一只穿花而过的银蝶,又活泼又温柔。 张季朋微微张嘴,看呆了眼,举起双手正要鼓掌,却听“哐当”一声,短刀已掉落在了地上。 沈泊如的四指同时被刀锋割出一道长长伤口。他捡起短刀,擦净后还给张季朋,垂下眼,低声道:“好久没有练过了,有些手生。” 张季朋仍是鼓掌:“仙师卖过艺吗?” 沈泊如摇头笑道:“没有的。” 不过他想,等哪一天茶馆开不下去了,倒可以考虑考虑卖艺。江移舟耍枪,自己耍刀,三宝收钱,阿肥招财。 如果在一个城镇呆倦了,稍微收拾一番,就可以前往下一个城镇,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虽说浪迹天涯,但故人皆在,四海何处不是家。 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沈泊如笑意更深,他掩好手上伤口,与张季朋告辞,走入河伯庙中。 而他手上的伤,自然是故意划出来的。 刀的种类各种各样,同种刀之间也会有细小差别,这就导致了每一种,每一把造成的伤口都不会完全一样。 沈泊如想要知道,大舅哥是不是死于这把短刀。 作者有话要说: 江移舟: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 第15章 洛水石(6) 江移舟嘴里叼了根长长草棍,背靠河伯神像的莲花底座,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坐在香案边上。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远处沈泊如的身上,眼神并不热切,安安静静的。但给人的感觉却像高山必和流水,桃花应笑春风一般理所当然。 三宝侧目瞧着江移舟,“噫”了一声,忽觉他浑身上下都似散发着一股子腻死人的酸臭气息。她伸出手扇扇鼻子,往边上挪了老远,给他两人腾出地方。 江移舟见沈泊如回来,这才吐掉口中草棍,略微挺直了腰,坐得端正了些。他一眼看见沈泊如右手上的伤口,皱眉道:“阿沈,怎么回事?” 沈泊如笑笑,坐在他身边,小声道:“我自己弄的,没事。心里有个想法,想要证实一下罢了。” 江移舟一手轻轻握了他的指尖,另一手从怀里掏出一小瓶伤药与纱布,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跟我说,你还有我,不必要伤了自己。” 沈泊如极少从江移舟脸上看到这种认真神色,心中一动,忍不住唤了声:“移舟。” 江移舟闻言,手下动作又轻了几分,抬起双眼:“怎么了?” 沈泊如低下头:“没什么的。” 江移舟像是忽然发现了好玩的事情,一下子笑了:“阿沈?” 沈泊如不明所以,应道:“我在。” 江移舟双眼稍稍眯起,故意压低的声音里带了些许促狭之意:“真好听,我特别喜欢叫你。” 虽说沈泊如见贯江移舟这副油嘴滑舌的样子,但仍是愣了一瞬。他别过眼,笑着说了句:“无聊。” 三宝见状,觉得那股臆想出来的腻人酸臭味又重了许多,只恨自己不是个眼瞎耳聋的傻子,什么都不知道才好。她又挪了出去老远,见几名村民呆呆瞧着沈泊如与江移舟,心中突然产生一种自家的两颗白菜被群野猪觊觎的荒唐感觉。 三宝站起身,双手着叉腰,不满道:“我两位兄长感情好,关你们什么事,看什么看!” 村民们还算有点羞耻心,被她训斥几句,纷纷扭过头,不再看了。不过,那名为“小哑巴”的男孩子却蹑手蹑脚地来到三宝身边,他的眼睛时不时往身后瞥,像是在提防着什么东西一样。 三宝瞧小哑巴鬼鬼祟祟的,大为疑惑。才要张口询问,小哑巴伸出食指,对她比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小哑巴悄悄指了指威风八面的河伯石像,嘴唇微动,似要开口说话。此时,一名村民转过头,询问道:“小哑巴,你在做什么?”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人将“哑巴”两字咬得极重。 小哑巴一个哆嗦,他捂住了嘴,如同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急忙跑到墙角里,瑟缩地蹲着身子。 小哑巴的异常引起沈泊如的注意,他打量男孩一会,对江移舟道:“我觉得这个孩子知道些什么事情,想要提醒我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20 们。” 江移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几名村民,哼了一声,不屑道:“故弄玄虚。要我看这村子里就没一个好人,好好的姑娘家都能被逼去沉河,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的。” 沈泊如道:“正因如此,我打算布一个幻境出来。” 江移舟来了兴致,笑吟吟看着沈泊如:“神君,你能在幻境里给我安排个英雄救美的情节吗?对,就是我当英雄救你的那种。” “你还是做梦吧。”沈泊如瞥了他一眼:“这里是通道,本身就是一个大结界,太过复杂的幻象撑不住的。” 沈泊如看江移舟眉眼间有些失落,心中又笑又气。笑得是江移舟老大个人了,还这么幼稚,气得是麻烦当头的节骨眼,他还有心情胡闹。 沈泊如盯了江移舟半晌,又觉他怪可怜的,终是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要是真想,我们出去以后再说。” 江移舟抬手揉了下沈泊如的眉间,他好像看穿沈泊如的心思,狡然笑道:“阿沈你真傻,我说笑的,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那样幼稚?” 沈泊如:“......” 江移舟见沈泊如不答话,挑起双眉,他一拍胸膛,戏谑道:“我准备好了,神君想做什么就快点,让我这个人事不知的小妖怪见识见识神君的厉害。”这话被江移舟说得十分暧昧,本来正常的语句落到沈泊如耳中就多了几分旖旎味道。 沈泊如明显是记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一张脸瞬间红透,他猛地推开江移舟,也不搭理他,起身往旁边去了。 江移舟顺势躺在了地上,也不去追沈泊如,而是用长袖遮住脸,低声笑了起来。 他特别喜欢沈泊如这个样子,平日里瞧着温润寡言,特别正经。但稍微一撩,就会显出与往常截然不同的风情,别别扭扭的,越瞧越可爱。 三宝在旁暗中观察,她听江移舟笑得傻气十足,心说:“这姓江的莫不是被神君推了一把,磕坏了脑子?” 沈泊如没搭理江移舟,他围绕河伯石像走了两圈,像是在观察它。左手抵在石像身上,浅青色光芒以河伯神像为中心向外散开,恍若涟漪层层。 几名村民并没有察觉到这些光芒,他们迟眉钝眼地坐在原地,也不说话,安静得像是木雕泥塑。 此时,张季朋杀完了鸡,端着一小碟鸡血进门。他跨过门槛:“都弄好了......”话音未落,立在河伯石像旁边的沈泊如一打响指,周遭瞬间安静下来,空气都仿佛凝滞。 河伯庙中灯烛幽暗,一只扑火的飞蛾硬生生定在了半空。张季朋微抬着左腿,扔保持着进门的样子,整个人都像变成了一尊不会活动的石像,看上去愈发傻气了。 三宝瞧着有趣,伸手在几名村民眼前晃了晃。村民们仿佛没有发现三宝,他们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似看到了十分美好的事物,嘴角缓缓上挑,露出了一个温暖笑容。 三宝笑道:“神君让他们看见了什么?” “一刻美梦而已。”沈泊如走到大舅哥旁边,弯下腰拆开了裹在他身上的草席,露出那道破开胸腹的狭长刀伤。 沈泊如刚要拆掉手上纱布,才一触到,念起什么,忍不住侧目看向江移舟。他微一用力,把缠在指间的纱布下拉了些许,并没有拆。 江移舟知道沈泊如想要做什么,他拿来一盏灯烛,替他照亮。 大舅哥身上的伤口时间已久,再加上各种外力影响,已经很难看出本来面目了。 但细节处,与沈泊如手上的那道完全一样,秋毫不差。 大舅哥死于张季朋的刀。 这一刻,沈泊如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离奇念头,抛开那些怪力乱神的因素,单是张家村村民相继死去的事情,到底是妖鬼作乱还是人祸? 沈泊如当了许多年神仙,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思绪完全乱了。 他认真回想关于张家村的事。 连通异界的通道,失踪的漳河神女,献祭河伯的姑娘,立在巷子口的大舅哥,忽然出现的影妖,疯疯癫癫的未婚夫,以及那把来历不明的短刀。 这些事情看似毫无联系,细想却又互相关联。暗地里似乎藏着一双手,在悄然推着事情的发展。 沈泊如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提线木偶,一直被人牵着走。 “河......” 这时候,一道极微小的声音将沈泊如唤回了神。蹲在角落里的小哑巴定定地看着他们三人,迟疑开口:“河。” 三宝一惊,她怀疑自己听错,诧异道:“妈哟,哑巴说话了???” 河。 他们刚进入通道时遇到的那个游魂,说的也是这个字。 小哑巴身在沈泊如的幻象之中,按理说看见的应该是美好的东西。但他却满脸惊恐,瞪大了眼惊叫一声,慌慌张张地跑出了河伯庙。 小哑巴跑得极快,沈泊如顾不得多想,忙道:“张季朋可能有问题,移舟你留下看着他,以免再出什么乱子。我去追那个小哑巴!” 就在沈泊如冲出门的刹那,他听见江移舟唤了一声:“阿沈!” 语气不同往常那般不着调,满是急切与担忧。 沈泊如不禁顿住脚步,回头看他。 只见江移舟立在背阴处,薄纱似地灯光落在他脸上,衬得他眉眼更为俊秀,如被宣纸上被水墨晕开的绯色桃花。 沈泊如这才明白,什么叫做灯下看美人。 江移舟向前走了几步,看样子是想与沈泊如一起出去,但看到门口立着的张季朋,仔细思考片刻,还是忍住了。 江移舟右手握着一盏荧荧明灯,停在沈泊如身前,注视着他,神色郑重,轻轻道:“当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才发现被灌了营养液,是那位小天使啊,谢谢谢谢!我心里觉得好甜,晚饭还多吃了半碗。 第16章 洛水石(7) 沈泊如一直追着小哑巴跑到了漳河岸边,他们眼前的雾气很大,犹如一重重密不透风的白纱帘,将人眼前的景物皆虚化了。 小哑巴一直往前面跑着,速度还越来越快。沈泊如清楚听见小哑巴急促地换气声,他看小哑巴慌慌张张的样子,恍惚觉得自己像什么洪水猛兽,要吃他一样。 沈泊如忍不住唤了声:“等一下!” 小哑巴置若罔闻,继续向前跑着,一直跑到漳河边才停下。 雾气浓重,沈泊如已然看不见漳河的位置,只能听到淙淙的流水声。他来到小哑巴身前,那孩子的眼神还是呆呆的,没有焦距,张着嘴喃喃道:“不拜神女,只拜河伯。” 不拜神女,只拜河伯。 沈泊如心头一紧,小哑巴的话分明是在告诉他,张家村的村民,知道漳河的神是名神女。 那么他们参拜的河伯,到底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21 是谁?! 沈泊如正要询问的时候,小哑巴却纵身前跃,听得“扑通”一声水花响,他跳入了漳河,倏尔不见。 沈泊如来不及多想,随着小哑巴一起跳了进去。方一入水,冰冷的河水若质地上等的丝绸,层层包裹过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画面。 这些是张家村的过去。 就算那些村民故意忘却了曾经,隐瞒着不愿去回忆。但万物皆有灵,这片土地上的草木还记得,流淌村中的河水也记得。 它们将这些事情转化为画面,逐一呈现在沈泊如这个外人的脑海之中。 他看见了很久之前,发生在这里的事情。 漳河自古水患频发,世代都有供奉河神的习俗。他们在河边建起神庙,祈求神能够保佑村子,不再受水患侵扰。 不知何时,这片土地上兴起了活人为祭的风俗。村民们会挑选出一位品貌皆优的女孩子,作为“河伯之妻”,投入漳河河底。 被选中的女孩子自然是不愿意的。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对未来充满畅想的时候。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她们会遇到一名意中人,然后快快乐乐地度完一生。 而这些美好幻想,却因一个所谓的“河伯”,没入了河底泥沙之中。 那些被选中的女孩子们会哭喊,会跪在地上哀求,说不愿意伺候河伯。这时候,以巫师为首的村民们就会跳出来,指责女孩不遵规矩,不顾村子安危,并说:“能被选中伺候河伯仙人是你的福气,别不知道好歹。” 他们这副嘴脸落在沈泊如眼中,可谓是十分恬不知耻了。 女孩子会下意识向双亲求助。然而她们会发现,自己家里面站满了来“劝导”的村民。母亲被他们挤在角落里一声声抽噎着,父亲则远远蹲在门台上,背对众人低头叹气,一言不发。 明明是人,却冷漠得如同鬼怪。 接着,村民们会挑选出一个黄道吉日,在漳河边搭起高台,女孩子会被迫换上喜服,打扮好,绑在竹筏上,随水漂流。载着哭闹女孩的小小竹筏,和着高台上的欢欢喜喜的歌吹鼓乐声,在全村人的注视下沉入冷水之中。 沈泊如一点点坠入河底,河水在他眼前层层荡漾,显出一个又一个女孩的面孔。她们都很年轻,也很漂亮,但脸上都是一副凄哀的表情,定定地瞧着他,似有话要说。 沈泊如伸出手,女孩子们的身影瞬间消失了,像融进了漳河河水,化成了碧色的波纹散去。 画面一转,某年初春河水解冻时,张家村为祈平安,又开始为河伯娶妇。不过这一次于以往不同,载着女孩的竹筏行至水中央,即将倾覆时,却被河水抬了起来。 众人还没明白过来,只见天光破阴云而出,被几束灿灿阳光照耀着的河面漾起万千涟漪。一袭青色衣裳的神女,扶起作为祭品的女孩子,踏过重重水波,送女孩回到了岸边。 她轻轻擦去女孩子脸上的眼泪,温柔笑笑:“回家去吧。” 初春,有神女青衣,踏碧波而来。 村民大惊,纷纷跪拜下来,口称神仙保佑,希望漳河不再闹水患。 漳河神女什么话都没有说,化为清水归去。 从此后,村民在漳河边为她盖了一所气势恢宏的神女庙,日日焚香祷告。 然而漳河神女再也没有出现过。 随着时间推移,恢宏的神女庙也破败下来,成了野兔杂草丛生的荒地。 可是沈泊如看见,漳河神女一直都在这些村民身边。 每年春,漳河神女都会化成一名青衣少女去往村中农田。她会提着桶清水,看到哪位农人累了,便会为他舀一碗水解渴。 农人若问她是谁家姑娘,漳河神女也只是笑着摇摇头:“老丈别问啦,你放心,我也是这个村子的人。” 说完,收好小水桶,迎着阳光向其它地方去了。 农人瞧着漳河神女离去的背影,他实在不记得村里有这么个人物,想打听一下,奈何村民大多,也就作罢。 有时候漳河神女会躲在河水中,悄悄地看村民们祭拜她的场景,与他们一起哼唱起轻快地悦神曲,并扬起一圈圈碧波。 漳河神女还会偷听那些少年男女私底下说的情话,还认真记下来,等以后遇到心上人之后对他讲。 她真的很喜欢这片土地,很喜欢这些人。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可三个月前,事情发生了变化。 村民们都做了同一个梦。他们梦到了一位手持铁锤的魁梧大汉,大汉自称河伯,污蔑漳河神女是河妖而非神灵,靠卑鄙方式抢夺走了他河神的位子。 这位河伯还问村民们想不想去能让人“长生不死”的地方。 村民自然不信梦中河伯的鬼话。河伯为证实自己所言非虚,说自己明日会在众人面前现身,展示神力。 于是,河伯化身为一个算命先生,在漳河河水大涨之际,以一己之力压下湍急水流,使之归于平静。 村民大呼神迹。 河伯趁机说,只要去了那“永生之地”,就会变得像仙人那样,长生不老。 村民被说得心动,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询问他如何到达“永生之地”。 河伯言,需要漳河神女帮忙指路。 如何引出漳河神女? 村民查阅村志,发现多年前漳河神女曾现身救下了一名被当做祭品的姑娘,于是决定再举办一次“河伯娶妇”,引她出来。 村民们找上了伏桃,要求她充当鱼饵,方便大家升仙。 伏桃当即说道:“就算那河伯有通天本事,能让大家成仙。但漳河神女从没害人,多年前还救了一个姑娘。她就算是妖,也应该是个好妖,我不愿意害她。” 伏桃满脸倔强神色,整个人像是盛放在冬夜腊梅花。 待村民离开后,她悄悄收拾好细软衣服,连夜跑出家门,去找与自己才定下婚期的张季朋。 正是夜半时分,张季朋悄悄拉上伏桃,两个人一起来到了漳河,肩并肩地坐到堤岸柳树下。 长空映水,满河星影。 张季朋说:“白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不用理会,就算他们把你绑到了竹筏子上,我也能把你抢回来。我们说好要生生世世做夫妻,这才第一世,我来保护你。” 说着,他递给了伏桃一只陶瓷娃娃:“今日去集市上看到了,挺好玩的,就想送给你。” 伏桃接了陶瓷娃娃,她笑笑,靠在张季朋的肩膀上,抬头望向满天繁星:“我们私奔吧,东西我都收拾好了。离开这儿,去哪里都行。” 张季朋笑了笑:“好。” 可他们并没有成功,被抓了个正着。 彼时伏桃跪在地上,知道凭借自己一个人,无法劝住这些鬼迷心窍的村民。她脸上也露出了与之前那些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22 沉河女孩一样绝望哀伤的表情,哀求着,哭喊着。 村民道:“又不是叫你去死,升仙的大好事,你跑什么?” 伏桃见实在没有办法了,浑浑噩噩间,脑子里都是一个“死”字。她脾气上来,挣开人群,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于是,张家村的人们将死去的伏桃绑在小竹筏上,放入了漳河。 时隔多年,“河伯娶妇”再度举办。高台奏起乐曲,巫师领着众人,唱起了欢快地悦神的歌谣。 私奔被发现后,张季朋就一直被关在自己家中。他不知道伏桃已经死了,逃出家门赶到漳河时,小竹筏已经飘了很远。 村民看张季朋过来,纷纷变了脸色,唯恐他破坏好事,赶紧把他按在了地上。 张季朋眼睁睁看着小竹筏飘到的河中央,他想,桃桃一定害怕极了,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去找她的。能救她回来最好,救不回来也没有关系,他两人做一对水鬼,也算是携手此生了。 他答应过的。 张季朋猛地发力,从一众村民里挣脱开来,跳入漳河。初春时河水刚刚解冻,刺骨的冰寒。他极速游向河中央,高声喊着伏桃的名字。 伏桃没有回应,也不可能回应。 张季朋才游到水中央,小竹筏便被湍急河流打翻。 张季朋神色慌急地赶过去,手忙脚乱解下被绑在竹筏上的伏桃。 他还没有发觉伏桃早就死了,唤了她两声。张季朋心觉奇怪时,一道黑色的人影,破开她的躯体,犹如蝉蜕出蛹壳那般,钻了出来。 张季朋在河里,模模糊糊看见黑影举起了手臂一样的东西,砸向了自己头顶。 水面泛起赤红。 画面到此结束。 沈泊如也落到了漳河河底,他的脚边出现了一只陶瓷娃娃。娃娃样子瘦瘦的,眉眼间有股机灵劲儿,五官面目分明就是小哑巴。 是张季朋送给伏桃的那个。 他捡起陶瓷娃娃,轻声道:“谢谢你告诉我。” “永生之地”的确存在,指的就是归墟。归墟位于三界交汇的点上,时间在此过得极其缓慢。 而出现在画面最后的黑影,是一种名为魇妖的怪物。它们诞生在归墟,属于极恶的魔物。 当初封镇归墟地缝时,有数只趁乱跑了出来。天界也下了追击令,要拿这几只魇妖。 出现在张家村的通道也不是通向黄泉的,而是通向三界交汇的归墟。 归墟被沈泊如的混沌元气封印,魇妖想要打通去往归墟的通道。世间没有东西能够成为人间与归墟之间的媒介,但神可以。 它们想以漳河神女为媒介,打开归墟。 第17章 洛水石(8) 江移舟与三宝守在河伯庙里,周围很静,一丝风声都没有。河伯神像两侧的灯烛闪跃着柔和光芒,有二三飞蛾围在灯火边上扑翅膀。 张季朋端着一碟鸡血走进门来,他呆笑着跨过门槛,走到大舅哥的身前。他步子迈得很慢,弓着身,如同年过古稀的老者。坐在庙宇各处村民也都站起身,聚向张季朋身后。不知道是不是久坐腿麻的缘故,几名村民脚下无力,看他们的样子,还以为他们踩在棉花上。 三宝被村民们笨拙的模样逗笑,她悄悄对江移舟道:“我看他们就像刚从地里爬出来的死人,样子像极了晏姑娘。” 江移舟道:“你这话可以再说大声点,看看那些村民打不打你。” 三宝翻翻白眼。 张季朋端着瓷碟的手向下斜倾,看起来是要将鸡血洒在大舅哥身上,但他突然停下动作,看向江移舟和三宝,茫茫然问道:“另一位仙长怎么还没有回来?” 三宝悚然道:“你说什么?” 之前沈泊如布下幻境,张季朋应当看不见沈泊如离开,他应该问:“另一位仙长去哪了?”而不是“为什么还没回来”。 江移舟站起身,前跨一步,右手长丨枪乍现。他挡在三宝身前,银白的枪尖指向张季朋,扬起下巴瞧着张季朋,对三宝沉声道:“退后。” 张季朋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手一翻,碟子中的鸡血尽数洒在地上:“江移舟,说起来咱们也是老乡,何必动刀动枪的?” 他说着,额头处缓缓裂开一道缝隙。缝隙越来越大,像张被用力撕开的纸片。一个黑黢黢的人影从中挣脱出来,只剩薄薄一层人皮落在黑影脚边。 三宝目瞪口呆,这一连串的动作,着实让她联想到了正在蜕皮的蝉。她张了张嘴,望向江移舟,指着那个黑影说道:“姓江的,这...这是你老乡?” 江移舟道:“我不承认的,这是魇妖,与我不是一路货色。” 魇妖道:“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大家一同诞生在归墟,还做了几百年邻居,怎么能不顾念旧情?小白莲你见色忘友,就知道屁颠颠追着沈泊如跑。你可别忘了,沈泊如当年是怎么证道的,他可是差点将你也杀了。” 证道,每一位先天神祇诞生时,都要证明自己有当神仙的本事。沈泊如证道的方式,是斩杀十万魇妖。 天界视归墟视为大凶之地,从中深渊中诞生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归于魔物,都不允许存活。 这件事江移舟一直都记得。 在江移舟还是芽的时候,他就发现归墟深渊里来了一个年岁不大的男孩子。男孩子是个才诞生不久的小神仙。小神仙拿了一把跟他同长的刀,脸上明明是害怕的样子,刀锋却依然砍向那些魇妖。 等解决完一波,小神仙会抱着他的刀,躲在角落里呜呜咽咽地哭。 归墟深渊里没有人陪小神仙说话,等到他哭够了,就会拖起那把长刀,继续向深处走。 江移舟忽然想抱一抱这个小神仙,告诉他,没有什么好哭的。 后来,小神仙长大了,也不哭了,整个人都变得安安静静的。那时候江移舟就在想,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带着神仙去归墟之外的地方转一转,带他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黑色之外,还有其它的色彩。 那样的话,说不定神仙会对自己笑一笑。 彼时江移舟还没有名字,他知道神仙叫做沈泊如,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移舟泊烟渚”这半句诗。 他不知道这半句诗是什么意思,只因为“移舟”距离那个“泊”字比较近,就取了它当名字。 他只是很想亲近他。 这样过了很长时间,沈泊如发现了江移舟。他走了过去,一手抚上了他的叶片茎杆,似要折断。 江移舟知道天界的那些狗屁规矩,他生于归墟深渊,自然也是个“可恶魔头”,不能活的。他一个紧张,瞬间开花了。 沈泊如愣了片刻,笑了起来。 这是江移舟第一次看见沈泊如笑。 这一记,就是好多年,不曾忘却。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23 江移舟回过神,他注视魇妖,轻笑道:“要打就打,咱们不是一路货色,没什么好说的。” 话音未落,几个魇妖破开村民们的身体,钻了出来。 魇妖手指捏了个圈,抵至唇边吹响。随着这哨声,他们脚下的发出“簌簌”响动,许许多多的浅灰身影,从他们脚下钻了出来。 魇妖是一种很难对付的妖怪。没有实质化的身体,可以无限变化出数个分丨身,只要有一个活着,便可以变为数个。 这些魇妖狰狞的影子落在地上,扭曲地如同地底钻出来的恶鬼。它们伸着手爪,仿佛想把江移舟和三宝拖入无尽的深渊。 江移舟握着他的枪,对准为首魇妖的头顶劈去。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如凌日虹霓。 锋利的枪刃轻易刺穿魇妖的身体,但却像击中了空气,毫无作用。 魇妖却越聚越多,它们大孔吼一声。黑色光芒霎时冲天跃起,化为数把丈余长的光刃,道道如雷霆暴雨,急急从九天洒落。 江移舟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三宝。同时左手捏诀,手指间真气氤氲,似灵蛇缠绕。又屈指一弹,千缕银光动如丝线,纵横交织,瞬时化作一堵气墙,挡在背后。 无数黑刃击打气墙,恰如珠落玉盘,芙蓉泣露,泠泠响声不绝。 魇妖越发多了,它们一个复制一个,不多时就将河伯庙围了个水泄不通。 混乱中,江移舟的心脏跳得极快,好像随时随地都可能停止一样,意识也有些昏沉。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应该立即停下来歇一歇。 可是他又不能停。 江移舟忽然道:“三宝,你之前不是问过我,神君怎么看上我的吗?我这就告诉你答案。” 三宝道:“怎么?” “我与神君相遇在归墟。”江移舟道:“当时我还没个人形,神君伸手一摸我,哎呦那叫个舒服。我一紧张就没把持住,对着他开花了。”他强提精神,爽朗笑道:“然后啊,神君惊叹于我的盛世美颜,对我一见钟情。” 三宝:“......都什么时候了,我信了你的邪。” 江移舟顿了顿:“我这杆枪,叫做暮辞。” 朝生,暮辞。 无论过去多久,我都会记得我与你的朝朝暮暮。 三宝不知道江移舟为什么会说这事,安静地听着。 江移舟沉声道:“等下我开一条路出来,你飞出去告诉阿沈,要是我......” 江移舟想要说那个“死”字,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死”这个字实在太沉重,他不敢说,不敢想自己死之后会是什么光景,更不敢想没了自己之后沈泊如会是什么样子。 沈泊如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他的刀躲到角落里哭? 如世上没有江移舟,再也没有人可以抱着沈泊如,对他说别哭啦。 江移舟冒着“生命危险”追了沈泊如许久,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被拒五十八次,终于成功。 不甘心,也舍不得。 他真的,很喜欢他。 暮辞的寒光映入江移舟的眼眸,似燃起两簇冷焰:“你告诉阿沈,我江移舟就是块烂石头,这条命又臭又硬,只有他能拿走!” 暮辞隔开一众魇妖,开出一条极狭窄的通道。江移舟双手握在枪杆上,额头上青筋显露,大声道:“三宝,走!不要回头!” 三宝见状,急得红了眼眶,却也没有办法。她看了一眼江移舟,化作一只羽燕,破空而去。 路上数只魇妖拦路,她看着那一只只丑陋的怪物,心中害怕到了极点,却忍耐着没有停歇,没有回头。 三宝知道自己无论自己多么害怕,多么疲倦,都不能停下来。 她也是位神仙。 三宝咬着牙极速震动双翼,快得如同一道闪电,倏尔自众多魇妖间穿过,一头扎进漳河。 第18章 洛水石(9) 漳河河底铺满细软泥沙,有游鱼穿青荇而过,引河水缓缓流动。 沈泊如找到了漳河神女,她被几根碗口的铁链束缚着,身躯浮在水中,碧色衣袖随水流浮沉。 漳河神女察觉有人过来,这稍稍抬起了头。她的脸色很差,颜色如同冬日冰凉凉的雪。她眯缝着眼打量来人,那样子仿佛一位眼花神昏的老者,小心翼翼地辨别着他人,生怕认错了。 半晌,漳河神女瞧出沈泊如是谁了,双眼稍稍睁大了些,也重新有了神采。她挣了挣身子,嘴唇微动,像有话要说,但最终却化成一声叹息,又似是祈求:“神君,你杀了我吧。” 漳河神女是连通归墟与人间的媒介,想要打破这条通道,只有杀死漳河神女这一个办法。 沈泊如不说话。 也许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开口,郑重道:“你叫什么名字?” 漳河神女看向沈泊如,神情温温和和的,若微风中摇曳着的春草:“我单名一个碧字。” 沈泊如认真道:“我记住了,不会忘的。” “多谢神君了。”漳河神女笑了笑:“我也没有什么稀奇东西能给神君当谢礼,但我知道洛神手上有块洛水石。” “眼下神君神魂不稳,洛水石是伏羲赠与小女儿洛神的礼物,由混沌元气凝成,可以帮神君稳住神魂,减缓咒痕生长的速度。洛神与神君同属先天神,关系近好说话些,神君不如去找洛神借一借。” “我也不知道洛水石能帮神君多大忙,也许神君会失去神性,变成一个妖怪。” 漳河神女远远望河面,眼中满是笑意:“其实,当只妖怪也不错。不需要管那么多规矩,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多好。”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很久以前,江移舟也对沈泊如说过这样的话。 他诞生在南海归墟,是诸天唯一一个诞生在恶秽之地的神。 在沈泊如很小的时候,很多神仙都告诉他,归墟里面都是穷凶极恶的魔头,作为南海归墟的神,应当去斩尽这些妖邪之物,证得大道。 于是,沈泊如抱着他的刀,孤零零一个来到了归墟深渊。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彼时的沈泊如不过才五六岁,正是在父母身边撒娇的时候。 但沈泊如没有父母,也不会撒娇。陪着他的,除了一把名为“朝生”的刀,便是数不尽的魇妖恶鬼。 这样过了许多年,他在归墟里,看到了一株白莲,还未开花,小小的花苞微微合拢,十分可爱。 看久了丑陋魇妖,再看一朵未开的小白莲,简直眉清目秀。 沈泊如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它。也不知道那朵花怎么了,忽地一个哆嗦,像是被吓的。 然后,巴掌大小的白莲花,在沈泊如眼前刹那盛放。 那一刻,沈泊如觉得自己看到了光。 再后来,沈泊如带着小白莲离开归墟,放在清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24 水缸里养了起来。 小白莲渐渐长得大了,变成了江移舟。江移舟性子野,三天两头往外跑。他回来之后,会跟沈泊如说好些稀奇有趣的事情。每当讲完,他都会说一句:“神君,我喜欢你。和我走吧,今后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沈泊如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能让江移舟喜欢,他心里没底,觉得江移舟是因为接触的人太少,才会瞧上自己。等到江移舟认识人多了,便会晓得他人的好处,嫌弃自己性子闷,与之前那些男男女女一样离开,拥抱新欢。 所以,沈泊如一直在拒绝江移舟,共计五十八次。 而在第五十九次的时候,江移舟说:“神君,你心里有我。你要是真的不在乎我,早就赶我走了,对不对?这次你不如应了我,若真的不合适,你再丢了我也行。” 沈泊如觉得应该再回绝了江移舟,但他迟疑良久,说了一句:“好。” 但沈泊如怎么可能会丢了他? 他永远记得,在晦暗无光的归墟,有一朵刹那盛放的花,惊艳了自己。 此后余生相伴,何其有幸。 沈泊如回过神来,看向身前的漳河神女,对她道了声谢。 然后,朝生刀猛地刺入了她的胸膛。 以漳河为中心,人间去往归墟的通道瞬间崩塌。 漳河神女哼着一支小曲,神魂散在苍碧色的河水中。只有未唱完的短歌,若风一般轻轻飘在水草间。 那是人间的悦神曲,从前村民们每年都会唱给她听的。 她真的,真的很喜欢。 此时,三宝也来到了沈泊如身侧,小小羽燕在水中费力地扑着双翼,没等沈泊如问,她急忙开口,没说江移舟那一大段废话,言简意赅:“那姓江的要被魇妖打死啦!” 沈泊如动作一顿,右手握紧了他的刀:“他死不了!”说着,便向岸上冲去。 三宝追在沈泊如身后,心想,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美救英雄。 此时,江移舟也来到了漳河岸边。具体来说,是被魇妖逼到了漳河岸边。他现在是很狼狈的,发髻散开,素白衣裳上沾满了血污。 虽是如此,他依然握着枪,不曾有一刻松懈。 笼罩张家村上空数日的乌云正在缓缓消散,晨光一点点刺破阴翳,落在土地上。 江移舟知道,眼下通道已破,不管多少魇妖再多,也只是秋后蚂蚱,蹦哒不了多长时间。 撑过去就好了。 魇妖们一出现,江移舟就明白他们肯定是将漳河神女当做媒介,想要打通去往归墟的通道。他忽然觉得有些滑稽,魇妖们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沈泊如真的会杀了漳河神女。 江移舟想,如果换做自己被做成通道的媒介,沈泊如定会一刀劈死自己,然后斩尽魇妖,再殉情。 他正胡思乱想,忽听身后传来“哗啦”一声,沈泊如与三宝一前一后,跃出河面。 原本平静的漳河,霎时间变得水涛汹涌。 地阔天遥,风呼浪啸,沈泊如发丝扬起,青衣猎猎。他手中朝生嗡嗡震动,声如凤鸣,凛冽刀光对着一众魇妖直直劈下。银光疾卷,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白龙。 而不停涌动的河水随他的动作顿时分成两半,直向天冲,继而又重重拍在魇妖身上,将它们吞入河底。 江移舟瞧着沈泊如,恍惚间似回到了身在归墟的那段日子,周身热血上涌。沈泊如也是这般淡淡的神情,带着一把刀,斩杀了十万魇妖。 他的心随着沈泊如的举动,怦怦地跳了起来。 他好像,更喜欢他了。 江移舟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他长丨枪一挑,与沈泊如一并冲入诸多魇妖之中。 沈泊如侧目注视身边的江移舟,忽然想,如果哪一天自己实在撑不下去了,若老天开眼,可以让他在死前瞧一眼江移舟,也算是此生不枉。 他很高兴,自己能够遇见这样一个人。 何其有幸。 不多时,张家村中的魇妖皆被沈泊如斩尽,被困在这片土地上的村民的魂魄在晨雾中显现出来。他们向几人鞠了一躬,而后逐渐消失。 最后,沈泊如看到了张季朋与伏桃,他们手牵着手,向远方去了。 伏桃察觉到沈泊如的视线,回头对他笑了笑。她就是开始时候,一行人在大雾中遇到的那位漂亮姑娘。 天光破云,朝霞如锦。 沈泊如瞧着满身狼狈的江移舟,他静默片刻,突然抬起头,亲了亲江移舟的侧脸。 江移舟的心似被羽毛拂过,整个人都愣了。 恩?这么主动了吗? 沈泊如注视江移舟,他见他一脸呆滞模样,稍稍后退了些许,低头道:“你不高兴吗?你之前说我这样,你会高兴的。” 江移舟太高兴了,高兴得简直想要开花!他抱住沈泊如,贴近他的耳边,轻声道:“我喜欢你,阿沈。” 沈泊如大觉羞愧,他挣开江移舟:“我有事情对你讲。” 江移舟笑:“什么事情比我喜欢你还重要?” “碧告诉我,洛神手中有个名为洛水石的宝物,能够延缓我身上咒痕生长。”沈泊如认真道:“你总说你喜欢我,那我也要对得起你。我想去找洛神借一借洛水石,若能多活一天,我就与你多在一起一天,多活一月,我就与你多在一起一月。我前半辈子都在拯救苍生,现在我将我的余生,都交给你。” 江移舟老脸一红,心说他家阿沈难得说个情话,还说得这么好听。他牵了沈泊如的手,笑道:“好,那我们就去找。” 沈泊如收起了自己的朝生刀,跟着江移舟向张家村外面走。 “朝生”与“暮辞”,这两个名字都是沈泊如起的。人间有一种名为蜉蝣的小虫,寿命只有三天,朝生暮辞。但它们却能活得十分愉快,极尽其乐。 沈泊如想要自己与江移舟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 就这么简单。 第19章 洛水石(10) 三宝见沈泊如与江移舟手拉着手,心里忽地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她被自己的这种感觉吓了一跳,摇摇头,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 她清楚看见,原先摆在河伯庙里的那一尊张牙舞爪的河伯石像不见了。 三宝记得,那尊河伯石像虎背熊腰的,足足三人来高,由一整块坚硬的大黑石雕刻成的,又沉重又壮实,就算十几个魁梧大汉来抬,也不一定可以抬走。 她心头一紧,忙顿住脚步,招呼走在身前的两人,一指身后的河伯庙:“神君,姓江的,那个...那个河伯不见啦!” 江移舟眉头微拧,他顺着三宝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伯庙里空空荡荡的,仅剩下一个莲花底座摆在中央。 沈泊如对江移舟递了个眼神,微微一叹:“回去看看吧。”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25 江移舟虽说笑着,但那笑容浮于表面,并非真心,看上去倒有些不情不愿。 江移舟实在不像想让沈泊如再掺和归墟的事情,一时间握紧了沈泊如的手,转眼注视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两人对视的瞬间,沈泊如只觉江移舟眼波如酒,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有些熏熏然,似在云间。 半晌之后,江移舟低下头,笑着应道:“好,我听你的。” 三人返回了河伯庙。这一进去,他们才发现不仅是河伯石像不见了,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死去多时的大舅哥与那把锋利无比的短刀。 三宝惊诧道:“是...是大舅哥搬走了河伯吗?” “当然不是。”沈泊如弯腰捻起莲花底座上的尘土,举至鼻尖轻嗅一下,皱眉道:“跑了一只。” 跑了一只魇妖。 沈泊如见江移舟面色不愉,温声道:“等下我给天界写封书信,告诉他们张家村的事情,让他们解决。然后我们回燕京一趟,再去洛水。” 三宝问道:“神君为什么还要回燕京?直接去洛水不好吗?” 沈泊如道:“我要先把云华斋的事情安排好,告诉那些来上门求助的小妖怪,我要出远门了。” 说完,他侧目看向江移舟,唇角微扬,略微歪着头,轻声道:“做事情要有始有终。你说呢,移舟?” 彼时有暖红色的霞光照入废弃的河伯庙,落了一地锦缎。沈泊如立在温柔明亮的光线中央,一身干净利落的天青衣袍如映水色。 他脸上笑意清浅,好比一块毫无杂质的上等美玉,温和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江移舟眼瞳一转不转地瞧着沈泊如,心想:“真是秀色可餐。”他不禁握住沈泊如的腕骨,吃了口鲜嫩豆腐,笑道:“走吧,我跟你回家。” 三宝觉得自己像个透明人,在他两人面前毫无存在感。 不过,她却很高兴。 东风徐徐吹过,拂来一片暖意。河伯庙外的春景恰好。 正是人间三月天。 三人边走边玩,晃荡了大半个月,终于从邺城回到了燕京。 他们才一进云华斋的门,就看到了翻着白肚皮躺在大太阳下晒日光的阿肥。它翘着一条腿,口中还哼着支艳俗小曲。 江移舟仔细看了看阿肥,道:“这是我当初养的那只小野猫吗?我记得它当年瘦瘦小小,如今怎么胖成这个鬼样子?” 沈泊如安慰道:“你好几年没见它,能认出来,已经很好了。” 三宝小声提醒:“人间有个词叫‘大橘为重’,就是这个意思了。” 阿肥知道沈泊如和江移舟是怎么回事,但它也是个坏心眼子,看见江移舟进门,起了戏弄他的心思,忙起身凑到沈泊如身边,喵喵地叫了两声,摇着尾巴谄媚道:“你这死鬼,我的心肝,可算舍得回来了!你不知我一人独守空房有多寂寞!” 江移舟冷笑,一把拎起阿肥肉乎乎的后颈,和颜悦色道:“死肥猫你叫谁死鬼,叫谁心肝?” 阿肥见势头不好,连忙改口:“自然是叫你。姓江的你是我的死鬼,你是我的心肝。” 沈泊如轻飘飘地看了阿肥一眼:“恩?” 阿肥生无可恋,抬起前爪捂上眼睛,语气绝望:“是我自己。我是死鬼,我是心肝,行了吧。” 沈泊如摇头笑笑:“真是物似主人型。” 其实,阿肥是江移舟的猫。 那时候江移舟刚和沈泊如在一起不久,他不知道沈泊如喜欢些什么,只能效仿人间纨绔子弟追求小姑娘的那些手段,时不时送些小礼物给沈泊如。 阿肥就是其中的一件。 当年阿肥还不是“阿肥”,小小的一只特别惹人怜爱。江移舟见沈泊如喜欢,就将亲自将它养了起来。 后来江移舟与沈泊如分开了一段时间,沈泊如这才接手养了阿肥。 还养得这么胖。 江移舟试着抱了下阿肥,只是一下,就急忙放下了,道:“不行不行,抱不动。你怎么比阿沈还重?” 沈泊如一听这话,瞧了瞧江移舟,默默进屋去了。 阿肥幸灾乐祸地调侃道:“沈神君脸皮薄,那像你皮厚如长城?你看你整日胡说,嘴上没个把门的,完蛋大吉。” 江移舟瞪了这只满嘴风凉话的肥猫一眼,丢下它也进屋去了。 阿肥哼了一声,它抬眼看着三宝,笑道:“又见面啦,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三宝。” 阿肥摇摇头,叹道:“那姓江的给你起的吧?大宝二宝三宝,这一听就是他的风格,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换个套路讨沈神君欢心。” 三宝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阿肥悄声道:“我偷偷告诉你,你有所不知,这姓江的就爱起这种名字,以前有叫沈大宝的兔子,还有叫沈大宝的小花小草,多得数都数不清,我看他恨不得给自己也改名叫沈大宝。” 三宝:“......这么厉害?” 一燕一猫蹲在院子里互聊八卦,屋子里,江移舟黏在沈泊如身后,道:“阿沈?” 沈泊如知道江移舟怕自己因那句话生气,虽说他脸皮薄,但也不是那种开不得玩笑的小气神仙,笑道:“我想进来只是想做一个写着暂时歇业的小木牌子,好挂在大门上,告诉那些上门来的小妖怪,让他们过几日再来喝茶。” 江移舟松了口气:“我和你一起弄吧。” “好。” 一时间东风吹门而入,沈泊如隐隐听见檐下有乳燕呢喃,院中有青竹叶摩擦出的簌簌声。 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沈泊如偷偷瞧了眼江移舟,心想,若能一辈子都这样安安稳稳的到白头...... 多好。 第二日,沈泊如关好云华斋的大门,挂上“暂时歇业”的小木牌,一行人去往洛水。 洛水古名伊洛河,黄河支流之一。位于秦岭南麓,洛南县中,距离燕京千里之遥。 洛水路远,沈泊如几人从春花渐次醒的三月初,走到了人间芳菲尽的四月末,终于走到了洛水。 相传洛水神女宓妃为伏羲的的小女儿,生得十分貌美,某日在洛水之畔鼓琴而歌,不幸溺死洛水。她死前心怀有愿,希望洛水两岸免于水患,因而化为神女,庇佑一方。 是位很好的神女。 但是他们并没找到洛神。 据河中老鳖精说,近几年风调雨顺,无人来拜祭,洛神在洛南县中开了家小酒馆,早就不在水里住了。 他们依照老鳖精所指的方向,找到了那家小酒馆。 酒馆位于靠近码头的地方。因为位置原因,生意红火,里面唯一的跑堂小二穿着葛衫,肩上搭着一条白色长巾,双手端盘,给座中客人送菜添酒,忙得满头大汗。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26 美貌的老板娘低着头,认真地打算盘。 沈泊如跨过酒馆门槛,径直走上到木制的柜台边。他稍稍弯下腰,胳膊肘撑在台面上,一手拖着腮,询问道:“打扰,敢问老板和小二两位的姓名?我们有些急事打听。” “什么急事需要知道我们的名字?我们做的是小本买卖,正经生意。可没杀过人,也没放过火。”酒馆老板娘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我叫李华,行了吧。” 跑堂的店小二面无表情,他背对沈泊如,一边弯着腰认真地擦桌子,一边答:“小明,行了吧。” 沈泊如单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无奈地笑道:“......两位在同我说笑吧?” 老板娘“李华”两指拨动算珠,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我就是叫李华,怎么了?” “我就是叫小明,怎么了?” 立在门口的三宝闻言,忍不住说了句:“不是,你们起给自己起假名字的时候,能走心一点吗?” 第20章 洛水石(11) 春风下,大红色的酒旗飘荡招展。 酒馆里,老板娘只是认真地拨动算盘,垂着眼睫也不看来人,语气似笑非笑:“小姑娘,你又不知道我姓甚名谁,凭什么说我这就是假名了?” 柜台边的沈泊如笑了声,他伸出一根手指,乱拨一下老板娘的算盘,缓缓道:“阿宓是我,沈泊如。” 老板娘见自己好不容易拨出来的算盘被人弄乱,柳眉倒竖,正要发火呵斥他不知天高地厚。她一抬眼,在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眼神变得温和许多,笑吟吟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沈泊如正要答话,宓妃又道:“你八百年也想不起我一回,这次来找我,肯定是有要紧事让我帮忙的。假若我立马答应,你目的达成,一定会走。倒不如你先不要说,我们叙叙旧。” 沈泊如直起腰,一手随意搭在了柜台边,食指一下下扣着桌面,笑道:“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让我什么时候说才好?” 宓妃拨了两下算盘,手下动作忽而一顿,轻笑一声:“酒过三巡之后。”言罢,她清清嗓子,朗声道:“对不住诸位,小店临时有些事,今儿不做生意了...小明,送客。” 被称为“小明”的店小二也十分尽职,右手摘下肩上的白色汗巾,往人家客人的桌上重重一甩,力气大得将桌上碗筷酒杯震得齐齐一颤,冷着张脸喝道:“快走!” 客人目瞪口呆地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连打包酒菜都顾不上,草草收拾好自己东西,纷纷溜出门了。 三宝想,人间有句话叫“客人即是天帝”,这家店对一众“天帝”都敢甩脸色,怕是自找死路,以后要关张大吉了。 待酒馆里的客人全部走光,江移舟好心地关上了酒馆大门。他看向“小明”,询问道:“不知这位...好汉的名姓?” “好汉小明”瞥了江移舟一眼,随意拱了拱手:“冯夷。” 态度有些傲慢。 三宝与她怀里的阿肥面面厮觑,心中皆产生了一种荒唐感觉。洛水神女宓妃与黄河水伯冯夷,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做,跑到小县城里开酒馆也就算了,化名还是李华和小明,这事情说出去谁信? 宓妃拎了一坛酒,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她步伐轻缓,仿佛凌波而来。 这一刻,三宝觉得《洛神赋》中描述的那位清丽的神女活了过来。 好比最美的不是争奇斗艳的百花,而是百花丛中的一片小小绿叶,自然纯粹,浑然天成。 宓妃轻轻放下酒坛,坐在长凳上,招呼道:“来坐吧。”她瞧了一眼江移舟与三宝,眼中闪烁意味不明的光,对沈泊如暧昧一笑:“呀!这是你的老相好?你们谁生的闺女,都这么大了?阿沈,这等好事你也不告诉我一声,白瞎了我们千百年的交情,孩子的满月酒我都没喝上。” 三宝:“......” 沈泊如笑了笑:“你瞧我们谁能生孩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对了,你和冯夷怎么会想到来人间开酒馆?” 宓妃随手敲开酒坛上封泥:“就许你沈神君开茶馆,不许我与冯夷开酒馆,天下哪有这个道理?最近天下太平,无人拜祭,我与冯夷闲来无事,索性来体验体验人间生活,不行吗?” 三宝记得,沈泊如曾提到有些神仙是很重视信仰拜祭的,若是信仰不在,神仙便会湮灭消亡。她闻言不禁抱紧了阿肥,迟疑开口:“没有祭拜的话,你们不会......” 她说到那个“死”字,便闭上了嘴巴,不想再说下去了。 宓妃知道三宝的意思,嫣然笑道:“小姑娘,很多神都是由人的愿望诞生,有生既有死。除了天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当这世界不再需要神灵,说明人们的美好愿望都已实现,也是一件好事。” “人间有本叫东西南北传的书,里面说‘民为神主,先民后神’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冯夷缓声提醒她:“是《左传》。” “管它怎么转,差不多就行了。”宓妃喝了口热酒,脸颊泛起一层薄红,问沈泊如:“阿沈你自燕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沈泊如叹息一声:“我来找你借洛水石。”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好像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 宓妃手持酒杯,眼波一转,落在沈泊如身上,摇摇头:“那你来的可真不巧,前几日小牡丹仙来找我,借走了洛水石。阿沈你要是想借的话,只能去一趟洛阳城,找小牡丹去要。” 沈泊如不解道:“魏紫?她要洛水石做什么?” 宓妃一摊手:“我哪里知道?不过她来的时候,看上去挺着急的,想必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事情,也需要洛水石续命吧。”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沈泊如身上,像是窥破了他的心思,嘴里轻轻地吐出“续命”两字。 沈泊如不禁慢慢收拢了掩在长袖下的五指,他轻轻笑道:“多谢你告诉我洛水石的下落,阿宓。” 宓妃放下手中青瓷酒杯,神情一下严肃起来,郑重道:“神君,关于洛水石,我有其它的事情要对你说。很重要,随我去二楼吧,你既然要借,那这件事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沈泊如没回答,只是缓缓松开手指。他随着宓妃从长凳上站起,跟着她向二楼走去。 江移舟亦前走几步,唤了声:“阿沈!” 沈泊如迈上台阶,回头笑道:“等我。” 他与宓妃来到了二楼的外的小走廊,凭栏远眺,不远处洛水急流,夹有泥沙的河水打着漩,卷走了一根岸边芦苇。 宓妃望着奔流向东的洛水,道:“我知道神君为什么要来借洛水石,可是这种东西治标不治本,咒痕该长还是要长,延缓不了太长时间的。我之前说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27 有生既有死,说得轻巧,可是谁不想活呢?尤其是神君,如今有了那朵小白莲花,还是多想一想以后怎么办吧。” 沈泊如听宓妃称呼江移舟为“小白莲花”,不知怎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说道:“我们找到了息壤,我想用它封住归墟,在那里用我散出去的那些元气转生一次,或许......” 话还没有说完,宓妃就摇了摇头:“神君说笑了,息壤能够封住归墟不假,可是散出去的混沌元气,是不能再用的。神君做了这么多年神仙,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吗?你这么想,是要骗自己,还是要骗其它的什么人?” “神君,要我说你就是心肠太软,太守规矩。当初和小白莲私奔了多好,躲到天涯海角,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再说了,天下办法千千万,没有必要用散掉自身混沌元气这么极端的办法,去封印归墟地缝。现在你是英雄了,对得起天下苍生了。可是你对不起喜欢你的人,对不起江移舟,是不是?” “你真自私。” 沈泊如不说话了,藏在长袖中的手指轻轻发抖。 宓妃又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沈泊如眼神一亮,猛地看向她:“什么办法?” 宓妃道:“一个很简单做起来却很难的办法。需要阿沈你将自己的神魂割成两个,万一能活一个,风险高,回报也大。” 沈泊如平静道:“若是不能呢?” 宓妃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死得更快罢了,彻底没救的那种。”她顿了顿:“我阿爹教过我分割神魂这一手绝活,若是哪一天神君想通了,大可以来洛水之畔找我。” “我要说的只有这么多,今后的路怎么走,完全取决于神君。” 她又看了看沈泊如,认真道:“若是真到了不得不割裂神魂的那一天,阿沈,值得吗?” 沈泊如想到了江移舟。 他笑了笑,没回答宓妃的这个问题,而是说:“连你都说我从前对不起他了。今后,我总要对得起他的,我不喜欢他难过。” “这种事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说话间,南风徐来,将沈泊如衣角轻轻扬起,整个人恍若月下清荷,晨雾远山。 宓妃见状惋惜道:“你说你,怎么就看上那只小妖怪了呢?” 她又是一笑:“幸好啊,你遇见了他,不至于孤孤单单一个人。走吧,这么长时间,你的小白莲估计是等着急了,看他样子,我好像是什么拐卖人的贩子,会卖了你一样。” 言罢,两人便下楼去了。 当晚,宓妃设下酒宴。 许是知道洛水石下落的缘故,今日的江移舟特别高兴,沈泊如喝不了酒,他就拉着阿肥陪他一饮三百杯。 可怜阿肥一只猫,被他抓了壮丁,喝得七晕八素,肚皮朝天。明明醉的不知人事,嘴里还叫嚷要与要江移舟在酒桌上拼个你死我活,一争高低。 江移舟趴在桌子上,对阿肥的挑衅漠不回应,只是双臂紧紧抱着一坛子酒,傻兮兮地唤它:“阿沈。” 沈泊如无奈,只能扶起江移舟,往客房去了。 三宝拖着阿肥,也离开了。 但是,江移舟还抱着那坛子酒,不肯松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小时候看小说,经常会看到一些主角英雄牺牲自己拯救苍生,留下英雄遗孀哭天抢地的狗血桥段。我当时就在想,明明可以he,怎么非得be??? 干脆写一个这样的故事吧,快要蹬腿的“英雄”和他未来的遗孀是如何he的。 第21章 洛水石(12) 沈泊如扶着江移舟来到二楼,江移舟喝了很多酒,走起路来都晃晃悠悠的,他一手揽着沈泊如的肩膀,像株菟丝子那般挂在沈泊如身上。 他的另一只手,还抱着那只酒坛子,一声声地唤“阿沈”。 沈泊如去拿江移舟手上的酒坛,江移舟却将它抱得更紧,身子直往沈泊如后面躲,神情似笑非笑,认真道:“我的。” 沈泊如无奈,握住了江移舟的手,将他的手举到自己面前,笑道:“我在这里,你不信可以摸摸。” 江移舟眯着眼睛瞧着沈泊如,片刻后,他忽而笑了一声,扔了酒坛子,两手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沈泊如的脸颊。 江移舟眼神柔和,若雨幕中的桃花,朦胧间皆是熏然醉意。他双臂环在沈泊如腰上,缓缓开口:“阿沈......” 因为是在走廊里,沈泊如脸皮发烫,趁着没人经过时,急忙从江移舟怀里挣出来,并拉他进了卧房,反手关上屋门。 屋中窗子开着,月下风吹动帷帐,发出索索轻响。 沈泊如搀着江移舟来到床榻上,轻声道:“移舟,睡一会吧。” 江移舟却不是肯睡,他身子一低,头便枕在沈泊如腿上,笑了笑,迷迷糊糊地说道:“等找到洛水石了,我们再去找息壤,堵上归墟那个大水坑,然后我们两个带着闺女三宝和那只肥猫,一起去看千山万水,好不好?” 说着,江移舟又絮絮叨叨地讲起了各地的风景名胜。明亮烛光倒映入他的眼眸,晕开一片暖色。 沈泊如没有回答,只是攥着江移舟的衣袖,安安静静听着。许久之后,才笑着应了声:“好,我答应你了。” 江移舟闻言,对沈泊如伸出一只手掌,笑吟吟地望着他,眉目间露着几分稚气,不依不饶道:“击掌。” 沈泊如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搭在江移舟微热的掌心。江移舟脸上笑意温柔,顺着沈泊如的手缓缓下滑,五指收拢,握住了他细瘦的腕骨,然后继续往下,探入那天青色的长袖里,一直到上臂咒痕处才停下来。 江移舟笑容顿敛,一双满是醉意的眸盯着沈泊如,似乎有话想要对沈泊如说。但他并没有说出口,轻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沈泊如的另一只手轻轻梳着江移舟的鬓发,柔声道:“睡吧,移舟。” 江移舟“恩”了声,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平稳。 待江移舟睡熟后,沈泊如一个人离开了房间,来到走廊中。他身子斜靠栏杆,看上去是在眺望洛河,但一双眼呆呆地没什么神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长风碧水,星沉月浮。 这时候,有片翠色柳叶,被风吹到了沈泊如眼前。他回过一丝神,手指夹住那片正下坠的细长柳叶,抵至唇边,慢慢了吹响它。 轻柔的曲调散在月下风中,随着阵阵水涛声向东而去。 沈泊如吹的是一支名为《春日宴》的古曲: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岁岁长相见。 曲至此,沈泊如像是想到了件高兴的事情,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温暖笑容,他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28 一松手,那片柳叶若蝴蝶飞走,乘着风不知去往了何方。 不远处,大红色酒旗在温柔的月光中飘摇招展,春水滟滟。 次日晨,江移舟还未睁开眼,便觉得有一双手正紧紧揽在自己腰上,顿时心花怒放。 不用想江移舟也知道这两只手是谁的。他完全没料到这一大早竟有这等福利,忙睁开眼,要吃沈泊如的新鲜豆腐。 江移舟看见沈泊如躺在自己身侧,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睡得正好。他轻轻拂去沈泊如脸上碎发,在他额头落下一吻,低声笑道:“阿沈。” 沈泊如似有所觉,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江移舟。他并未睡足,抬手揉揉困倦双眼,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对江移舟说了句:“早。” 江移舟遗憾没多吃两口豆腐。他心里慨叹几声,取来衣裳为沈泊如披上,又为他束好头发。 两人梳洗完毕,这才下楼去。 楼下,三宝与阿肥早已收拾好,他们坐在大堂里,就等着出发前往洛阳城。 宓妃准备了些美酒,要他们路上带着。 临出发前,宓妃凑近沈泊如,在他耳边笑道:“若是哪一天实在撑不下去了,就来洛水之畔找我吧,阿沈。虽然成功几率不大,但也强过等死的。” 沈泊如担心江移舟会听见,模仿宓妃的举动,在她耳边应答。 江移舟见他两人咬耳朵说悄悄话,感觉自己珍藏多年的宝物被贼人给偷走,一张脸立马臭了。他双手环在胸前,扭着脸哼了声。 沈泊如心底跟明镜似得,江移舟多大个人了,还爱喝这飞醋。他向宓妃道了声谢,握了江移舟的手,温声道:“移舟,走吧。” 江移舟被沈泊如这么轻轻地一唤,顿觉春风拂面,什么宓妃宓王都无足轻重,美滋滋地笑起来:“好,我们走。” 大红色的酒旗下,风徐来,草木舒。 送走沈泊如几人后,宓妃伸伸懒腰:“耽误了一天生意,小明,我们开张吧。” 冯夷没反应过来,疑惑道:“小明?” 宓妃笑:“就是你。我李华叫你,我们开张做生意吧。” 冯夷也笑:“好,开张。”他进门前,瞧了眼沈泊如离去的方向,又问:“阿宓,你与归墟的沈神君很熟?” 宓妃道:“很熟,他小时候时常会来找我玩的。只是他后来去了归墟,见面就少了。” “阿沈最开始不是这样的性子,我记得他以前活泼得很,上房揭瓦的事没有少干,还揪过我阿爹的胡子。但去归墟斩尽十万魇妖之后,越长越闷了。” 宓妃叹息一声:“阿沈很喜欢笑,可我却觉得他并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他心里好像总喜欢藏着些事情,不愿意对别人讲。” “不过,现在的阿沈比以前好多啦,有个人愿意长长久久地和他在一起,就算是妖怪也无妨......我希望时间不要过得这么快,阿沈也别那么快来找我。” 冯夷擦干净一张桌子,认真道:“你说什么都对,都能成真。” 宓妃闻言看了他半晌,忽而笑了。 酒馆外,阳光明媚。 沈泊如几人前往洛阳。正是黄莺鸣柳的好时节,他们一路游玩,莫约三四天才来到了洛阳城郊。近几日洛阳城郊很是热闹,不少车马络绎出城,向东而去。其中不乏达官贵人,平民百姓亦是不少。 沈泊如头一次看到这般热闹的景象,心下好奇。他见不远处柳荫下歇息着一家四口人,这一家人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坐在驴车上,似是出远门游玩的样子,便走过去向他们打听,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出城? “公子是外地人吧?”那当家的中年男子闻言,略有打量沈泊如几眼,说道:“牡丹就要开了。今年不知怎么回事,牡丹多开在了龙门,城中倒是不太好看了,花期还晚了许久,大家都赶着去龙门赏花。” 三宝道:“不就是牡丹开花吗,至于这么些人去看?” 中年汉子解释:“这可是一年一度的盛会,有个大诗人说得好‘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龙门距离城中又不算太远,要是错过今年的花期,可就要再等上一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码字最大的敌人是犯困,码着码着又睡着了 第22章 洛水石(13) 三宝奇道:“龙门?我听说鲤鱼跳过龙门,就能变成龙啦,这事是真还是假?” 民间多有传言,说谷雨时节过后,各地江河之上会出现一道由水烟形成的高门,鲤鱼跃过水上虹桥,蹬上高门之后,便可化成黄龙。 鲤鱼越过的天门,被人们称呼为“龙门”。 人间的大小龙门不计其数,其中最出名有两个。一个是河津龙门,另一个就是洛阳龙门。传言河津龙门为大禹开凿,气势恢宏,是第一个出现在人间的龙门。而洛阳龙门格局不如前者,但洛阳为几朝古都,依托天子帝王的运势,也能令鲤鱼化龙。 中年汉子笑道:“说起此事,每年这时候,伊水里倒真的有不少鲤鱼逆流而上,往龙门山的方向游。至于它们是不是跳龙门,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谁也没有见过有鱼化龙的景象。几位若是感兴趣,不妨去龙门伊水看一看,正巧城中顶好的牡丹花也开在那里。赏花观鱼,也是美事一件。” 言罢,中年汉子摸了摸身边驴子的耳朵,他坐在木板车边上,单手持了长鞭,有一下没一下地甩了起来,露出憨厚的笑容:“不多说了,我们还要赶着去瞧牡丹,几位,后会有期吧。” 他说完,手腕抬起,长鞭一扬,小驴车哒哒地向前走了。中年汉子的一双儿女坐在车后,回过头,笑盈盈地望着沈泊如几人,眼底满是好奇。 这两个孩子正是换牙的年纪,一笑就显出了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但他们眉眼弯弯,笑容真挚,无丝毫难看样子。 沈泊如回望这两个孩子,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江移舟见沈泊如高兴,指了指缓缓前行的小驴车,轻声道:“牡丹花开龙门,想必我们要找的花仙魏紫也在龙门了。阿沈,不如我们和那几人结伴去吧。” 沈泊如摇头笑笑:“他们一家在一起很好,我们在一起也很好,还是不要过去了。” 江移舟“恩”了声,几人缓缓跟在小驴车之后,向龙门而去。 这时候,窝在三宝怀里的阿肥突然跳上江移舟的左肩,前爪扒着他的肩头,嘴上打了个哈欠,悄声道:“我说这么多年了,江移舟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送花送成菜花,马屁拍到马腿,啧啧啧。” 江移舟一把拎了它的后颈,嫌弃地瞧了眼,又将它丢在地上:“别老是欺负三宝叫她抱着你,老肥的猫了,你心里就没点斤两,就不知道心疼小姑娘?” 三宝经历了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29 张家村的事,觉得自己比以前厉害了许多。她双手叉腰,柳叶眉一挑:“我才不是什么娇气的小姑娘,我是个神仙,以后会像神君一样厉害的。” 江移舟抬手挡住头顶阳光,抬眼望向碧色天空,忽然道:“三宝,你是不是困了?” 三宝心觉奇怪,不知道江移舟这话是什么意思,问道:“神君,这姓江的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沈泊如微笑:“他说你白日做梦。” 三宝大怒,她涨红了脸,攥拳扑向江移舟,作势要打。 阿肥:“用力锤。” 江移舟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往沈泊如身边躲,欠登儿似地喊两句:“打不着。” 可谓是十分幼稚了。 沈泊如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闹成一团的两人一猫。 不远处,柳绿花红。少年男女乘着车子,唤友呼朋赏花去。少倾车马行远,只有未散尽的欢笑声,轻轻悠悠地回荡在春风里。 沈泊如瞬间喜欢上了这个叫做人间的地方。 太温暖。 几人笑闹着,不多时,便来到了洛阳龙门。碧色的伊水中流,两岸青山相对,数不尽的窟龛密布在峭壁,大小佛像栩栩如生。 河两岸盛开着大片大片的牡丹花,五色斑斓,风来时翻涌成浪,氤氲馥香。 阿肥睁大眼睛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道:“这么多花,看得眼花。你们要找的那个仙女在哪?神君,你和她熟不熟?” “只有几面之缘。”沈泊如道:“魏紫是花神,很少与我们这些水神来往。尤其是......” 三宝问:“是什么?” 沈泊如声音低了许多,叹息道:“尤其是武氏焚烧牡丹园,将她贬至洛阳邙山之后。” 许久之前有位武氏女皇,某天雪后,下旨令百花在冬季开放,与雪斗艳。百花中唯有牡丹不从,武氏大怒,一日烧尽上苑牡丹,将那些残枝灰烬悉数丢弃在北邙荒野,由它们自生自灭。 然而,那些被烈焰焚烧过的茎叶却在洛阳扎了根,焦黑的枝干上开出明妍的花朵,风姿更胜从前。 这种牡丹,被世人尊称为焦骨牡丹。 沈泊如道:“在那之后,魏紫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就连天界的神仙,都不知道这些年她在做些什么事情。这一次她出现,是借走洛水石。听宓妃的描述,魏紫也是为了续命。可是我记得,魏紫还有很长很长的寿数,续命什么的,还不至于。” 正说话时,江移舟像是发现什么,眼前一亮,忙招呼一声:“阿沈,你瞧那边。” 沈泊如顺着江移舟的视线看去,只见万千株未绽开的牡丹丛中慢慢站起一个少女。少女一身绛紫色的衣裙,脸上神情淡然,犹如可望不可及的水中明月,自有三分孤高。 阿肥注意到,少女的双手捧着一个琉璃制成的小鱼缸。小鱼缸里灌有清澈的河水,一尾金色鲤鱼在里游动着。 金色鲤鱼很小,样子也比普通鲤鱼差许多,不像其它鲤鱼那般有神气,游起来有气无力的,看起来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像是活不长久了。 沈泊如道:“魏紫。” 捧着琉璃鱼缸的少女愣了片刻,她侧过身子看向沈泊如,随即柔柔一笑,脸上那份孤高神情忽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独有的娇俏。 围在她身侧的焦骨牡丹骤然开放。 风拂牡丹香盈盈,有彩色的蝴蝶温柔地落在了她的指间。 魏紫小心地抱了自己的鱼缸,应道:“神君。” 第23章 洛水石(14) 魏紫对落在身上的蝴蝶吹了口气,但见蝴蝶翅膀一振,转眼间飞入了花丛深处。她样子有些紧张,双手依然紧紧抱着小鱼缸,目光落在沈泊如身上,脸上满是不解困惑:“神君怎么有时间来洛阳了?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沈泊如微笑:“的确有一件,我来向你借洛水石。” “洛水石?”魏紫一怔,她抿着嘴,下意识向后退了些许:“我现在不能将洛水石借给神君,我要用它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江移舟往前跨了几步,一双眼紧紧盯着她的脸容,声音也低沉下来:“什么事情?” 魏紫像是被这几个轻轻的字眼狠狠戳到了痛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低着头抱紧了小鱼缸,一言不发。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小鱼缸里的水都随这细微的动作晃动起来。 金色的小鲤鱼一甩尾巴,荡开水波淋漓。它转头游向了魏紫,注视着她轻摇鱼鳍,然后对她吐了一个泡泡,随即又快速转身沉入鱼缸底部。 三宝道:“魏紫姐姐你怎么啦?如果真是什么特别难办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帮忙的。” 魏紫闻言,稍稍抬起了头,空洞眼神望着沈泊如所在的位置。她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整个人怔怔然杵在原地,像是一棵枯死了的老树。 小鱼缸里的水,晃动得愈发剧烈了。 沈泊如见她脸色极差,忍不住唤她一声:“魏紫?” 魏紫猛然回神,脸上的神情复杂,有几分担心,有几分是慌张,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绛紫色的长袖一卷,她和她的小鱼缸化作一阵烟雾,逃走般消失在几人眼前。 伊水畔,花开依旧。 阿肥诧异:“这...这是什么路子,什么都没有交代,就这样甩手走了?”它转眼看向沈泊如:“神君,你们神仙做事,都是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吗?” 江移舟伸手拍了拍阿肥的大脑门:“其实这位小仙女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们。” 三宝挠挠后脑勺:“她说了吗?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啊。” 沈泊如瞧了一眼江移舟,对他笑道:“魏紫很喜欢她的鱼。” “然后呢?”三宝被沈泊如这一句话勾起好奇,偏偏沈泊如话只说一半,她心里着急,只觉嗓子里像是堵着东西,噎得难受,顿足道:“都这个节骨眼了,神君你们还卖什么关子,直接说不好吗?” 江移舟:“龙门不就是鲤鱼化龙的地方吗?如今还是鱼跃龙门的时候,她那么在意那条鱼,很明显是想让它在此时化成黄龙。” 沈泊如接过话:“鲤鱼化龙这种事情,千百年也出不了一次。魏紫养得那尾小鱼,注定跃不过龙门。我想,这一点她自己也清楚。” “所以?” 江移舟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一如朝生刀的寒芒。他笑道:“所以她要用洛水石的力量,让她的金鲤鱼升天化龙。” 沈泊如道:“世间任何事都有规则法度,魏紫却是在作弊,此事若是被天界知道,定不会轻饶。但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因而什么都不愿意对我们说,又怕我们看出她的心思,这才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三宝蹙眉,语气亦变得焦急起来:“可是我们还要向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30 她借洛水石,她这样跑走,让我们怎么找?神君,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沈泊如认真地想了想,笑道:“先吃饭。” 三宝:“啊?” 她起初以为沈泊如是在说笑,她抱着阿肥跟在他身后,没成想真的来到了道边的一家露天的小面摊。 面摊子周围盛开着大红色的牡丹,一口锅支在店门外,沸水蒸腾出的白气同淡淡面香一起散在芳丛之间。 小面摊子的桌子右上角,都摆放了一个巴掌大的玩偶。玩偶是由石头雕刻成的,手法粗糙,但依稀可以看出她的样子是一位双手拄着拐杖的老婆婆。慈眉善目,满是和蔼的笑意。 摊主是一名麻衣短褐的老翁,看有客来,忙起身招呼。 三宝挑了处干净的位置坐下,她一指桌上的玩偶,好奇问道:“老板,这是什么?” 老翁解释道:“这是石人姥姥,专门为人牵姻缘线的。我们当地有不少待嫁的小姑娘都爱拜,向它许一段好姻缘。” 江移舟随手拿起一个“石人姥姥”,打量几眼,笑道:“真的假的?牵红线的神仙,我只听说过月老,没有听说过石人姥姥这号人物。” 老翁:“石人姥姥不是神仙,传言它是牡丹仙子亲手刻出来的。” 沈泊如:“和牡丹有什么关系?” 说起此事,老翁明显来了精神:“这要从许多年前,牡丹被贬到洛阳北邙之后说起了。当时正值隆冬,邙山才下过一场大雪,梅花尚且不敢开放,更不要说被烈焰焚烧过,仅剩一些枯枝败叶的牡丹。” “她孤零零地被丢在北邙荒山,地上厚厚一层积雪,天寒地冻,如何能活?” 三宝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抱着阿肥的双臂不自觉用力,掐得阿肥“嗷”一声痛呼。她身子微向前倾,问道:“然后呢?” “然后啊,牡丹遇见了一个樵童。樵童怜她空剩下一身傲骨,将她带回家中,好生照料,这才有了后来洛阳城中的焦骨牡丹。” 老翁道:“牡丹仙子在人间有个诨名,叫做魏紫。她给救了她的无名樵童起了个名字,叫做姚黄。” “就像那些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魏紫与姚黄互相喜欢。他知道她是个天上神仙,她也知道他只是个凡人,就是这样不相配两人,在一起了。” 老翁轻笑一声:“感情这种事来如潮水,管你是土匪书生,还是公主娼丨妓,皆是一眼万年。” 江移舟很喜欢这句话,他仔细端详手中石人姥姥的面容,微笑道:“后来呢?石人姥姥又是怎么回事?” 老翁继续道:“北邙荒山,少有人迹。姚黄父母双亡,魏紫在人间也没有什么亲眷。他们成婚那日,魏紫就随手捡起一块石头,雕成老妇人的形象,让它来做个见证。这石人就是石人姥姥了。” “魏紫是仙,姚黄是人,他们寿命不同,注定有一个人会先走。于是魏紫就对石人姥姥说,要与姚黄长长久久在一起,要留在洛阳等姚黄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与她重逢。” 三宝道:“人轮回之后不定变成什么样子,再说人海茫茫,魏紫姐姐怎么确定姚黄会到洛阳,怎么确定姚黄这个人?” 老翁:“姚黄也对石人姥姥许了愿望,希望生生世世都可以遇到魏紫。因此,这石人姥姥啊,就成了我们这里见证姻缘的半仙。据说有情人向她许愿,愿望都能成真。” 他顿了顿:“嘿——有些人总是说神仙淡泊名利,无欲无求,是没有感情的,所谓越无情的神仙道行越高。但老头子我觉得,天上的那些神仙怎么会没有感情?他们若都是冷冰冰的没有感情,怎么爱这方天地,爱这世间万物?” 江移舟的手藏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了沈泊如微凉的手指尖。他看向他,一双眼眸如月光下的琉璃,烨烨生辉:“老丈说得有理,我觉得神仙都是有情的。你说是不是,阿沈?” 江移舟这一笑,犹如朱砂滴入了清泉,明妍的颜色在他澈亮的双眼中渐渐晕染开,说不出的魅色风流。 沈泊如嗅到江移舟身上那股清浅的白莲香气,心间一荡,恍惚觉得春风入怀。他呆呆望着江移舟,又记起多年前的归墟深渊里,莲花一刹而开的场景,随即垂下眼,轻轻地“恩”了一声。 江移舟嘴角微扬:“老丈,你这石人姥姥怎么卖?” 老翁笑笑:“公子这是有意中人了?这是好事,我就不煞风景收什么钱了,若是喜欢,拿走便好。” 他又叮嘱江移舟:“公子要许愿的话,要等到晚上月亮出来,将石人姥姥放在月光底下,带着你的意中人一起,才会灵验。” 江移舟才要答话,却听自己身边的沈泊如应了一声:“我记住了。” 他样子认真,像是在对待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江移舟忍不住笑了,他摇摇头,语气似是无奈,但又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欢喜之情:“阿沈,你啊。” 沈泊如脸色微红,仿佛被江移舟发现了什么羞耻的事情。他别过头不去看江移舟,可是藏在桌子下的一只手,却反握住了江移舟。 江移舟笑得更开心了,他瞧着沈泊如,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只眉眼弯弯的石人姥姥。 沈泊如心里叹息一声,自己还是这般没有出息的脓包样子。现在这种情况,就应该甩开江移舟的爪子,不给他好脸色看,不让他蹬鼻子上脸。 可是啊,不知道为什么,江移舟的手上像是沾着世上最黏人的胶,他就是甩不开。 每当这时,沈泊如都会恼恨自己这个软蛋脾气。 江移舟看出沈泊如在想什么,附在他耳边,柔声道:“神君,你这不是什么软蛋脾气,而是......” “情之所钟。”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和前面两个不是一个风格的。 其中参考的民间故事有:焦骨牡丹的传说、魏紫与姚黄(石人为媒)、鱼跃龙门 洛阳龙门的得名完全是因为“天子门户”的意思,与鱼跃龙门没有任何关系,这里做了些改动。 第24章 洛水石(15) “情之所钟。” 这四个字像是一支琴曲敲在沈泊如心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怎么吃完了面,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小面摊。 就因为这短短的四个字,他整个人都傻气了许多。 江移舟就在旁边偷偷瞧沈泊如,他与沈泊如曾相处数年,私底下见过沈泊如不少样子。人都说归墟的沈神君稳重清高,沉默寡言。然而江移舟知道,沈泊如并不似那些人描述的那般冷情,他也会哭,也会笑,有着与凡人一般无二的情绪。 既非木石,岂能无情? 但沈泊如这般呆头呆脑的样子,江移舟还是头一遭见到。他心中大觉有趣,也不叫沈泊如,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31 任由着他发呆。 等到走到伊水河畔,江移舟的手缓缓搭在沈泊如肩上,搂着他坏笑一声:“阿沈!” 沈泊如蓦然回神,一眼看见清澈的伊水倒映着自己与江移舟的模样。 流水脉脉。 江移舟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伊水,头还故意往沈泊如脸颊旁凑。他注视水中那个虚幻倒影,扬眉笑道:“阿沈,你真好看,我真喜欢你。” 紧接着,江移舟伸出一根手指,略微侧过身去,戳戳沈泊如的耳垂,低声笑道:“哎呦呦我的神君,你的耳朵红啦。” 沈泊如大感窘迫,忙拍掉江移舟的手,瞪他一眼:“不要脸。” 跟在他们身后的三宝与阿肥受不了了,阿肥目不忍视,嫌弃道:“他们一直这样腻歪人吗?” 三宝:“是的,腻歪。” 阿肥看她一眼:“勇士,你居然能从邺城跟着他们来到来到这里。这一路你孤零零的一个人,肯定很难过吧。” 三宝:“是的,难过。” 阿肥不说话了,它叹息一声,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 三宝长叹:“同是天涯沦落人。” 江移舟还想再调戏沈泊如两句,忽而群鱼游过,搅散了两人在水中的倒影。 一时间,群鱼潜跃,水光盈盈。 阿肥看得呆了,它自诩为阅历丰富的老猫,却头一遭看到这么多鱼,不免心痒。宽阔伊水都被鲤鱼占满,阳光下,碧色水波反射着鳞片的银色光芒,潋滟淋漓。还有许多鱼交替越出水面,带出一串串透明的小水珠,晶莹如露。 阿肥咽咽口水,震惊道:“我的天,它们这是...这是要去哪?化龙吗?快快快,我们快去瞧瞧!” 三宝抱着阿肥跑到伊水边,她半爬在地上,探出头看河中逆流而上的游鱼。突然,一尾青花锦鲤自水中越出,她毫无防备,被溅了满脸凉凉水花。 她“呸”了一声,抬手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水渍,才说给那尾锦鲤一些教训,却见它游得极快,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不止是这尾青花锦鲤,伊水里的大多数鲤鱼,都似离弦而出的利箭,向前方而去。 沈泊如看见,鱼群的最后有一条很小的鲤鱼,通体金色,只有额前生着一片红鳞。它极力摆动尾鳍,看样子是想追上前方那些鱼,可是它太小太弱了,力气也比不上前头那些,无论怎么努力,都追不上它们,反倒越落越远。 三宝瞧金鲤鱼吃力,忍不住说道:“神君,不如我们帮帮它吧。” 沈泊如却是摇头:“这是它需要自己解决的事情,我们插手,反而是在害它。” 江移舟弯腰仔细观察金鲤鱼片刻:“是魏紫的鱼?是姚黄吧?魏紫向石人姥姥许愿,生生世世都要和姚黄在一起。而这辈子,姚黄变成了一条鱼。除了这点,我实在想不出魏紫还有什么理由要帮一条小鱼变成黄龙。” “姚黄。”沈泊如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道:“想必魏紫就在附近,我们跟着这些鱼,到前面去看一看吧。” 阿肥十分赞同,它跳到沈泊如身边,摇着尾巴蹭蹭他的腿:“神君,我不要跟着那姓江的了,从今往后,我就跟着你混,我要叫沈阿肥。” 江移舟得意笑道:“江阿肥,可惜我与阿沈是一家,你换主人的梦想怕是一辈子实现不了。” 沈泊如一愣,下意识接了句:“他说的对。” 阿肥听他们一唱一和,心中绝望,想道:“等干完这票,我就离家出走吧,这样还有些前途。” 三宝揉揉阿肥的耳朵,表示安慰。 他们沿着伊水朝龙门山的位置走去,不久,河道变窄,水流一下变得湍急,游在最前的几条鱼瞬间被水浪打翻过去。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又有些鱼从后面冲来,将先前那几条挤到了旁边。 三宝看得惊讶:“它们怎么......” “怎么这么着急?”江移舟道:“鱼跃龙门的日子也就两三天,而龙门只在每一天的正午出现一刻钟,若是错过,只能再等上一年。鱼的寿命又不是很长,等不了几年,好不容易有机会,它们能不着急吗?要是换了我,非得把挡在自己身前的几位全都挤开,不管能不能化龙,先第一个跳跳再说。” 沈泊如听江移舟语气轻松,好像跳龙门对他而言是件简单无比的小事情,不禁失笑。他脚步一顿,抬起下巴示意江移舟看前方,问道:“移舟,你确定...你能跳上去吗?” 江移舟也看向前方,只见一条玉带子似地瀑布挂在山前,因为高度缘故,四散开的水珠落如瓢泼大雨,飞花碎玉。一对虹霓横亘山前,光彩相映,其上水烟迷蒙,云雾缥缈,依稀可窥见天门的形状。 江移舟立在远处,便感觉到一股寒冷水汽扑面而来,他双手一摊,无奈笑道:“太高了,如果只是游,我可上不去。” 说话间,数条鲤鱼自河面高高跃起,一头扎入山前瀑布之中,消失不见。莫约半刻钟的工夫,河中传来“扑通扑通”几声闷响,大水花四溅开来,先前上去的鱼就已经掉了下来,有气无力地围在瀑布来回打转。 阿肥见状怀疑道:“真的有鲤鱼跳过去变成龙吗?我看这件事情也太他娘的不靠谱了。” 第25章 洛水石(16) 话音才落,魏紫所饲养的小金鲤鱼游至瀑布前端。它学着先前那些大鲤鱼的样子,用力甩动尾巴,自水面跃起。 群鱼竞跃,水波成纹。 可是,小金鲤鱼跳得不高,莫约地面到七八岁孩童膝盖那么低的距离。它还没钻入瀑布,就已经让河中水浪打翻过去,被冲到河岸附近。 小金鲤鱼看上去很累了,慢慢摇动鱼鳍,一点一点向瀑布靠了过去。然而又一个浪头劈头打来,再一次将它拍远,身子直撞到岸边河床。 它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就这么散掉了。 此时,瀑布上虹桥消弭,水烟具散,只在正午时分开启的天门,悄然关闭。 伊水中的群鱼休息片刻,掉头返回。 小金鲤鱼却没有随它们一并离开,它徘徊在高高瀑布之下,一次次地跳向瀑布,然后,一次次地被水浪打翻过去,遍体鳞伤。 但小金鲤鱼却没有停下,跃起、落下。再跃起、再落下,它像是变成了无知无觉的木石,一直倔强地重复着这几个动作,不知疲倦。 三宝瞧得于心不忍,她喊了一声:“你别跳啦!” 小金鲤鱼自然是听不懂的。 三宝才说过去,江移舟却伸手拦住了她:“嘘,魏紫来了。” 河岸边的牡丹花丛中,绛紫衣裳的少女踩着弓鞋,十指轻提裙摆,款款而来。 她跪坐在伊水边,一只手伸入清凉水中。那尾小金鲤鱼凑过来,绕着她的指间来回游动起来,时不时还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32 会用尾巴蹭蹭她的手指。 三人一猫忙躲在大树后面。 沈泊如的身子紧紧挨在树干上,向外探出头观察魏紫,这样看了片刻,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了,明明没做亏心事,只是来借东西,为什么搞得像是窃贼入室一样。 而不远处,魏紫笑了一声:“没关系的,还有一天呢。等明天,你一定可以化成黄龙。”她说着,手指轻拨水面,有紫色的光芒萦绕在金鲤鱼身边。 金鲤鱼不知道魏紫在做什么,对她吐了个泡泡。 沈泊如看到那些紫色光华,眉头微拧,一把扒开贴在身后的江移舟,从树后走出去,大声喊道:“魏紫!” 魏紫一见沈泊如,双手捞起她的鱼,起身就要跑。 不知何时,江移舟拿了沈泊如腰间那把洒金折扇,脸上笑容放浪,活脱脱就是个溜猫逗狗的纨绔子弟。他用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掌心:“魏紫小仙女,我们可不是什么山贼土匪,你跑什么?你的那些事情我们又不会说出去,只是吃饱了想找你聊一聊,扯会闲淡。” 沈泊如的目光紧紧锁在魏紫身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魏紫,你为什么要将你的真元分给它?你们不是在石人姥姥那里许下愿望,生生世世重逢?” 牡丹花神属于后天修炼而成的神,与沈泊如不是一个路子。其真元就相当于沈泊如的混沌元气,若是散尽,魏紫便不再是神仙,她会变成一株普普通通的牡丹花,春开秋落,生死轮回。 魏紫闻言,眼眶倏尔泛红。她慢慢将她的小金鲤鱼放回河水里,瞧着它的游动的身影。也不知道她记起了什么事情,屈起膝盖抱住了自己,双肩剧烈颤抖。 就当沈泊如几人以为这个少女要哭出来的时候,她却笑了一声:“我只是,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魏紫说着,稍稍抬起头,望着立在身前的沈泊如,轻轻地,轻轻地说道:“神君,你经历过生离死别吗?你问我为什么,我想,神君应该知道原因吧。” 沈泊如一怔,脸色亦苍白了几分。他拢在长袖下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掌心里皆是涔涔冷汗。 这是他,最不想面对的问题。 魏紫像是没有发觉沈泊如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说道:“我和姚黄的确在石人姥姥面前许下了愿望。可是,我后悔了。” 三宝诧异道:“生生世世在一起,这不是很好的愿望吗?” 魏紫摇摇头,苦笑道:“听起来很美好啊,然而当你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的每一世都眼睁睁地似死在面前,还是美好的事情吗?” “这不是美好,而是折磨。” 魏紫抽噎一声,抬手擦去眼泪,低头笑道:“我还记得姚黄第一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樵童。时间一年年过去,小樵童就成了老樵童,再然后啊,老樵童活到八十二岁,就要死了。” “姚黄死前还拉着我的手,一声声唤我‘魏紫,魏紫......’我就笑着回答‘我在,我在’。我怕他老了听不清,就重复说着这两个字,一直到他没有了气息。” 魏紫依然在笑,她的眼眸明亮,像是藏着星星:“人间有一种叫做大雁的鸟儿很是忠贞。我听说有位捕雁者曾射杀了一只大雁,与它相伴而飞的另一只当即从天上栽下来,殉情而死。而后一位多情诗人买下这一对大雁,并为它们写了首雁丘词,说什么情为何物,生死相许的。” “我那时候的确有和姚黄一起死了的冲动。可是后来,我想,要是我死了,就再也遇不到他了。” “当年的我,将生生世世想象得太过美好。完全没有想过,我会看着每一世的他死在自己眼前,看着他一次次离开,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而且,姚黄过了黄泉,灵魂被洗得干干净净,不会记得从前往事,对他来说,每一世都是重新开始。他不会记得我,不会记得当初是怎么样将我从北邙的冰天雪地里抱出来。” 她垂眸看着水中那一尾金鲤鱼,茫然说道:“过去了的事情,终究还是过去了。” 小金鲤鱼对她摇摇尾巴。 魏紫伸手摸了下它的背鳍,眉眼间皆是小女儿的俏丽之色,温柔笑道:“你这个没有良心的讨厌鬼,真是讨厌死了!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小金鲤鱼不知何意,又对她吐了个泡泡。 魏紫的脸色瞬间黯淡,她又叹息一声,别过头不再看小金鲤鱼,极力压抑着心里那股悲伤情绪,平静道:“我太累了,不愿意再去相信什么来生,我只想要现在。” 话说至此,魏紫抬起了头,眼眸中满是倔强的神色,一字一顿道:“我要打破对石人姥姥许下的誓言,给我们两个自由。姚黄化为神龙,超脱人间生死,就不必再来寻我,我也不会再看着他在死去,多好的结局。” 三宝的声音发着颤,人也不自觉地哆嗦:“那你呢....你怎么办?” 魏紫道:“我不会死,只是会变回原形。姚黄如果愿意等着我,那就等。不愿意也无所谓。” 她又对沈泊如道:“我借洛水石,是想靠它维持住这副躯体,我想亲眼瞧着姚黄跃过龙门,想看一看他要是变成神龙,会是个什么模样。我知道神君需要洛水石,等过了明天,我就把它交给神君。” 不知为何,沈泊如心中有些过意不去,问道:“除了姚黄化龙这件事,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魏紫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了。”她抹去脸上泪痕,又道:“我在人间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姚黄,很少与旁人讲话。今天遇到了沈神君几位,多谢你们和我说话,心里这些事情讲出来,果然舒服了很多。” 阿肥摆摆肥厚爪子:“不用谢不用谢。仙女姐姐,你以后可要好好的。” 魏紫:“神君,这是你的猫,它叫什么名字?能让我抱一下吗?” 江移舟拍拍阿肥的肥丨臀,笑道:“沈阿肥,快过去吧。” 阿肥甩着尾巴屁颠颠地过去了,伸着头给魏紫摸。 他们陪着魏紫聊了很久,一直到日落时,才与魏紫告别,离开伊水。 洛阳龙门的佛像石窟众多,他们走到奉先寺附近,看见有寺庙僧人开坛讲经,一面面经幡随风而动。 沈泊如看着那些经幡,道:“我想起一个故事来。说早些时候,佛家的六祖慧能与人讲经。那时有风吹动经幡,一位僧人说是风动,可另一位僧人说是幡动。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慧能回答......” 沈泊如说到此,故意停了下来,侧着头看向江移舟,眼睛里满是温和笑意。 江移舟问:“他回答什么?” 沈泊如微微笑着,他抬眼望向头顶青天,语气放缓,低声道:“不是风动,不是幡动。” “而是心动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33 。” 话音才落,风便吹了起来,他们身侧的经幡,翻然飘舞。 江移舟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变做了一片湖水,细泛涟漪。他笑了笑,一指头上经幡,眼底情丝脉脉:“阿沈,你说此时是风动了,还是幡动了?” 风幡皆不是。 此时,是我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 之所以会写洛阳龙门,是因为前一阵子我爸去洛阳龙门玩,我妈吃光了他回带给我的糕点。 噫,很气。 还有文中提到的那对大雁的故事,出自元好问那首《摸鱼儿·雁丘词》的一大段前言。全词很美,我在这里贴出来^3^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丨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第26章 洛水石(17) 是夜,江移舟与沈泊如在客栈的小院子里面乘凉。因为夜深的缘故,院子里没有什么人,安安静静的。 月光如水。 他们并肩坐在凉凉台阶上,仰望烁烁繁星。江移舟屈起一条腿,半躺在在栏杆边,姿势十分随便。他的右手端着只小酒壶,时不时饮上一口,眯着双眼露出惬意享受的神情,笑道: “还记得从前在南海的时候,我跟三宝一般大。可惜,我从小就是个坏心眼的色胚,为了让沈神君屈尊抱抱我这个小妖怪,装作睡不着觉的样子,哭哭啼啼地缠着你给我讲什么星星的故事......现在想来这办法真是妙极!自从邺城相见之后,我们还没有看过星星。” 沈泊如心间微动,他对着天举起手臂,万里苍穹仿佛触手可及,一颗颗明亮的星星夹在他的指缝间,好像一用力,就能将它们握在掌心。 沈泊如看向江移舟,唇角略微扬起:“怎么,你要听故事吗?” 江移舟盯着沈泊如的脸看了许久,想是要看穿他的心思。江移舟直起腰,坐正了身子,面对沈泊如,抬手抚上沈泊如的眉心,认真道:“阿沈,你心里有事情。如果不高兴,就不要勉强自己。以前归墟的沈神君是个什么模样我管不着,可是啊,你现在是我的阿沈,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笑。” 沈泊如心里的确有事情。 白天魏紫的那番话,令他忍不住去想,万一自己哪天蹬腿归西,江移舟会是个什么鬼样子? 他觉得自己像个特别婆妈的小姑娘,没完没了地想这些破事。但是,明明知道不对,却还会控制不住地去想。 真矫情。 江移舟自然清楚沈泊如的想法,他笑了笑,宽慰道:“别想啦,与其想些烦心事,不如及时行乐。”他怀里掏出石人姥姥,郑重地将它放在月光下:“来来来阿沈,我们一起玩点好玩的。” 沈泊如瞧见石人姥姥,愣了愣:“玩什么?” 江移舟玩味一笑,那样子不像是白莲精,而是老奸巨猾的狐狸精,他指了指石人姥姥,嘻嘻一笑:“过家家,拜天地,它演媒婆。” 沈泊如环顾四周,迟疑道:“在这?你认真的?” 江移舟知道沈泊如是个薄脸皮,这里是客栈的院子,虽说夜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人经过。若是路人看见两个大男人晚上不睡觉跑出来拜天地,那可热闹死了,刺激死了,非得惊掉大牙。 江移舟说这话的也没指望沈泊如会应,只是想逗逗他。才要解释,却听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我答应你了。” 两个人都开心的事情,为什么不答应? 江移舟又惊又喜,如坠云端,脑子里昏昏一片,呆呆道:“阿沈,你...你不怕被旁人瞧见吗?” 沈泊如悄声道:“如果真被人瞧见,他们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反正是些胡言乱语,没有什么好在乎的。” 江移舟也笑:“对,没有什么好在乎的。”他仔细审视自己,又打量沈泊如几眼,道:“少件东西。” “什么?” “定情信物啊,我去屋里拿,你等一等我。”说着,江移舟站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土,转身走到了阿肥的屋子里。 可怜阿肥刚要睡下,就被江移舟从被窝里揪出来,当他的定情信物。 三宝听到动静,忙从床上爬起,趿拉着鞋子跑到门边。她悄悄将门推开一点缝隙,偷向院子里看。 她看见沈泊如与江移舟背对着自己跪在朦胧月光下,两人面前还放着一个眉目和善的石人姥姥。 江移舟就在那里笑,他一边笑,一边说着什么“一拜天地,二拜媒人”之类的话。 而到第三声的时候,江移舟却停了下来,他想了想:“最后我就不喊了,阿沈,我们一起。” “好。” 随即,他们同时低身。 一拜到地。 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沈泊如与江移舟两个人,三宝却不觉得这仪式有什么简陋,心里反而有些小小的向往。 天地为证,星月为客,石人为媒。 多好。 被迫成为“定情信物”的阿肥蹲在石人姥姥旁边,冷漠地看他们欢欢喜喜的样子,心道:“真他娘的折腾,我还等什么等!明天我就离家出走,这日子没法过了!” 阿肥臭着脸,提醒道:“拜都拜了,你们不对石人姥姥说点什么吗?” 江移舟语气里皆是满足笑意:“阿沈你说吧,神仙说出来的话没准更靠谱一些。” 沈泊如心中一动,他拉住江移舟,另一手屈起三指。他才要说,转念记起魏紫的事情,知道这位石人姥姥是个不知道变通的一根筋,办事极不靠谱。他生怕自己说错话叫江移舟倒霉。迟疑片刻,没有说什么愿望,而是说了六个字: “苍天,日月,可鉴。” 江移舟定定地瞅着沈泊如,片刻,贴在他耳旁缓缓重复一遍:“苍天,日月,可鉴。” 原本清亮的嗓音被刻意压住,尾音立马变得低沉下来,如同打开了的一坛尘封多年的老酒,仅是香气就能醉人。沈泊如听江移舟这样说话,胸膛里的一颗心顿时“怦怦”地跳动起来。 沈泊如大感羞耻,好像方才在院子里与江移舟拜天地的不是他自己了一样。他忙站起身,捞起石人姥姥和一脸嫌弃的阿肥,避开江移舟的视线,垂眸道:“天凉,回去吧。” 江移舟见沈泊如要走,酒壶也顾不上拿,赶紧追了上去:“阿沈走慢一些,你不等等你的亲亲心肝我吗?我要与你同睡,要求不多,你像我小时候那般抱着我讲一晚上星星故事也行。” 沈泊如瞪他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34 :“那不一样!” 江移舟恬不知耻,又开始胡言乱语:“我哪儿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就是长大了点而已。” 沈泊如闻言,面上绯红一片,简直想把他打成星星,让他闭上张臭嘴才好。沈泊如自知说不过江移舟,干脆不搭理这人了。 阿肥前爪趴在沈泊如肩头,回头对江移舟幸灾乐祸一笑,张张嘴,无声说道:“哎呦亲亲心肝,叫你整日说些污言污语,失宠了吧。” 躲在门后的三宝恨铁不成钢,嘀咕道:“这个姓江的,明明是一副好牌,却打得稀烂。”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3< 第27章 洛水石(18) 四月二十一日,谷雨。 时近正午,天色略有阴沉,日光隐没在云翳之后,看样子今日会有一场大雨。伊水河畔的游人见天色不好,纷纷回家去了。 行人渐少,周围慢慢安静下来,一名绛紫衣裙的少女独自漫步在牡丹花丛中,各色牡丹在她身边盛放,风来时,万千花枝摇曳,一如沧浪起伏。 她沿河岸行走,河里一尾金色的小鲤鱼追着她水中的倒影,向前而去。 魏紫和她的小鲤鱼,一起来到了伊水上游,瀑布之下。她抬眼望了望高入云间的瀑布,弯下腰,将手伸出凉凉的河水中,浅紫色的光芒如柔软丝带,飘荡在小金鲤鱼身周。 魏紫笑道:“等下天门开了,你就往上面游。一直游上去,不要回头。” 小金鲤鱼没有听懂她的话,俯下身子,藏在了她的掌心下。 魏紫被小金鲤鱼弄得手心痒痒,她轻抚它的背鳍,放缓语速,认真道:“一直向前,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知道了吗?” 小金鲤鱼紫她掌心下钻出,浮出水面。它张张嘴,那样子仿佛是在说:“知道了。” 魏紫笑了笑,她想起一件事,对小金鲤鱼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声道:“我叫魏紫,你叫姚黄,知道了吗?” 她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好像是在怕其他人偷听去。 小金鲤鱼忙闭上嘴巴,在水里游了一圈。 不久,太阳移至天空最高的地方。 午时已到。 转眼间,天空密布乌云,阴沉沉的,好像整片天都在往下降,压得人透不过气。云中电光烨然,似有龙影腾跃潜翔。 伊水中群鱼聚集,等待着天门开启的瞬间。 魏紫见状抽出手,她双唇发颤,咬咬牙,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神色,轻声说道:“走吧。” 小金鲤鱼在向魏紫告别一般,自她眼前跃出水面,随即又沉入水中,逆波而去。 魏紫缓慢地站起来,她垂下头,瞧着距离越来越远的小金鲤鱼,眼中是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 良久之后,她向前走了一步,轻声唤道:“姚黄。” 声音温柔,像是希望着有什么人能应她一声。 但四周寂静,连风声都没有。 魏紫明明知道不会有人回答,但还是笑着说了句:“姚黄,有缘再见。” 她痴痴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宽广河面,一颗心似乎都揉进了无尽碧波,化作数不尽的细小沙砾,随水行远。 忽听雷声乍响,纷乱雨丝倾盆而下。瀑布上天门大开,成百上千条鲤鱼冒着雨,同时跳出水,天空中电光闪过,冷冽白芒一刹照亮河面。 魏紫浑身上下都被冷雨浇透,手脚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她遥望瀑布,在群鱼之中找到了姚黄。 它的身影依然是那么小,夹在数不清的大鲤鱼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虽说魏紫知道姚黄得了自己的真元,早就相当于半个神仙,不会有性命危险。但她看着那些半人来高的水浪,还是忍不住担心,一双手紧张得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十指死死攥在一起,像是拧成了个解不开的死结。 她不禁大喊了声:“姚黄!” 姚黄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同时也记得魏紫对自己说,不要回头。 不管发生什么。 它一头冲入瀑布之中,瞬间不见。 水声激荡。 魏紫大惊,微微提起裙子,匆匆忙忙地跑向瀑布边上。雨丝劈头盖脸地落下,模糊了魏紫的视野,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耳边只剩下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雨势渐渐小了。她隐隐看到,有一条周身萦绕深紫华光的金色小鱼,逆着湍急水流极力上游。 同事,数不清的鲤鱼掉落河中,溅起水花无数。 她看见它跃过了虹桥,踏上龙门。 魏紫只觉头顶天空一下子放亮,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细雨骤歇,天风浩荡,数道阳光刺破阴云,照在细浪粼粼的宽广河面。瀑布上霞光千丈,苍茫的云海间直挂飞虹。 这一日,城里城外的人,都清楚地听到了一声龙吟。 流传了千百年的鱼跃龙门,终在这一日成了真。 天色放晴,伊水河畔的牡丹花经雨水一洗,更显媚而不俗,风采娉婷。 而那本应该翱翔九天的黄龙,却落在魏紫身侧,变成一名黄衫少年。 姚黄。 他跃过龙门,跳出人间轮回,那些忘却了的过往,自然就记了起来。 魏紫没有大哭着对姚黄说这些年受得委屈,姚黄也没有对魏紫说这些年所吃的苦头。 他们只是相互对视,一切都很平静。 许久,魏紫道:“你...你还好吗?” 姚黄没料到她会说这种话,愣了片刻,低头笑道:“你呢?” 魏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坐在伊水边,莞尔道:“你陪我坐一会吧。” 姚黄依言坐在魏紫身边。 他们依旧没有说话。 此时,天空纯白色的云朵渐多,层层叠叠,如山悬浮。太阳光芒毫不吝啬地撒下,为流云镀上一层淡淡的鎏金色。 水天一色,明明如镜,不知道是碧蓝的河倒映了天,还是碧蓝的天倒映了河。 魏紫的头靠在姚黄肩膀,水面上落下他们相依的影。 魏紫摘下系在手腕上的洛水石,因为失去了全部真元,她身影一点点变得透明。 她随手折下一片草叶,认认真真地圈在姚黄手上。随后,又将洛水石轻放他的掌心:“我要走了,不能再和你一起。我是个自私的神仙,不过你以后要替我当个好神仙,凡事珍重。” “等下会有个姓沈的神君来拿这个东西,他是我在人间的朋友,交给他便好。” 她说完这话,毕生气力都耗尽似地,想要抱一抱姚黄,却发觉自己的手臂重若千斤,不管怎么用力,就是抬不起分毫。 恍惚间,魏紫觉得时间仿佛静止,她好像回到了北邙荒山,那一年严冬,有个笑起来很温暖的少年,对狼狈的她说: “跟我走吧。”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35 此后生生世世,皆是你。 魏紫又念了遍姚黄的名字,她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盍然消散。微风中,仅剩下一株还未开放的焦骨牡丹,生在姚黄身侧。 姚黄依旧保持那个姿势,好像那个紫色衣裙的姑娘还靠在他的肩膀,笑吟吟地望着他。 他沉默良久,一双眼瞧着潺潺流水朝东而去,轻声说:“这次,换我等着你好了。” 世人皆说有缘相逢,只要彼此间互相惦念着,便是缘分未尽,终有一天会在某地再遇。 姚黄想,等魏紫回来,他一定还要对她说一句:“跟我走吧。” 一如当年。 雨后初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气。 沈泊如手里拿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与江移舟一并来到了伊水河畔。 三宝蹦蹦跳跳地跟在他们身后。她见牡丹枝叶上悬挂如露雨水,玩心顿起,伸出一只手将那些圆润雨珠悉数打落在地。 这样走了一段,沈泊如觉得哪里不对劲,身边似乎少了点什么。他停下脚步,回头问三宝:“阿肥呢?” 三宝笑道:“昨夜神君你们害得得阿肥半宿没睡着觉,这会它正在被窝里呢。我出门时看它睡得正香,就没有叫它。” 江移舟摆摆手,语气无奈:“这只猪猫。算了算了,眼下找到魏紫要紧,等一会回去的时候我给它买些小鱼干,向它陪个不是。” 三人走到瀑布之下,只见一株还未开放的焦骨牡丹立在伊水边上,因为距离那一大片牡丹花甚远,方圆几丈内只有它一株,看上去就显得遗世独立,别有一番风骨。 这株焦骨牡丹旁边,还有一名黄衫少年,背对沈泊如三人,身姿挺拔。他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侧过头,看向沈泊如。 沈泊如心下猜到几分:“姚黄?” 姚黄一拱手:“神君,魏紫有东西让我转交给你。”说着,他摊开手掌,露出之前一直攥掌心中的洛水石。 青碧色的小石头,在阳光下散发出淡淡的七彩光晕。 洛水石,传言伏羲赠送给小女儿宓妃生辰礼物,其中蕴含混沌元气,希望小女儿宓妃得到先天元气的庇佑,长命百岁。 而不久之后,宓妃溺死洛水,洛水石随之沉入水底,消失于人间。 “还有一件东西,是我要送给几位的。”姚黄自怀里取出一片红鳞,把它与洛水石一同交给沈泊如,道:“魏紫在人间没有什么朋友,多谢你们陪她度过了最后一天。我身上没有特别珍贵的东西,就这身上这片唯一的红鳞还稀奇些,送给几位,当做酬谢吧。” 沈泊如注意到姚黄身侧的焦骨牡丹,叹息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姚黄笑了笑:“魏紫告诉我要替她当个好神仙,洛阳是我的家乡,在我小时候,听过不少伊水河春季水位暴涨,淹死人的事情。那我就守着这条河,守着魏紫,守着洛阳。” 三宝年纪小,性子又软,她听了姚黄的回答,忍不住问:“神君,我们有没有办法帮一把魏紫姐姐,好让她早点回来?” “不能帮的。”沈泊如揉了揉她的发顶,他弯下腰,对三宝轻声道:“人间有句老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魏紫借用外力让姚黄化为黄龙这件事,她总要给伊水河里的鲤鱼们一个交代。” “三宝,你记好了。有善心是好事,但不管理由地乱发善心,却不是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尬写待改 追剧一时爽,码字火葬场 我很喜欢把一些情绪很大的情节往平静写,就像这一章魏紫和姚黄的见面,应该是抱头痛哭的,但我不太想用这样的情节,感觉不是神仙而是痴男怨女。 我想,深情可以,但最为活了很久很久的神仙,不会轻易外露情绪,平静下流露着情感的状态才对,就这样写了。 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上下不安。 第28章 春秋笔(1) 沈泊如三人与姚黄道别,他们漫步在伊水河边,身侧牡丹颜似醉红,占尽人间万斛春丨色。 江移舟对着阳光,高高举起了姚黄所赠予的红鳞。他眯起双眼打量龙鳞,眉间略有失望,摇头道:“可惜没有找到息壤。” 沈泊如笑道:“息壤这种东西,向来都是可遇不可求。这次没有找到,还有下次,慢慢来吧。” 江移舟收起龙鳞,加快步伐追上沈泊如,从后面伸出手猛地拉住了沈泊如握着的那把油纸伞。他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瞧着沈泊如的背影,喉结微动,欲言又止。 虽说眼下拿到洛水石,但江移舟还是担心时间会不够。他恨不得现在就找齐息壤,填上归墟地缝,和沈泊如一起无忧无虑地游历天下。 患得患失。 沈泊如亦停了下来,回身看向江移舟。他见他神情严肃,皱眉道:“移舟,你要说什么?” 江移舟深深凝视沈泊如的面庞,愣了半晌,又瞬间变成那个嬉皮笑脸的样子,乐道:“嘿呀,我只是想说,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总不能像个丐帮弟子那样,成日没头没脑地乱窜吧?” 他双眉一挑,手松开了油纸伞,顺势搭在沈泊如肩膀上,道:“你说吧,无论你今后在哪,我都要我跟着你的。” 此时,一名手持细长竹竿的老乞丐端着缺了口的破碗,从江移舟身边走过。他白了江移舟一眼,啐道:“丐帮弟子招惹你了?”说着,老乞丐用竹竿子扒拉江移舟两下,给他白衣上蹭了两道子黑:“让一让,挡我路了。” 三宝“扑哧”一笑。 江移舟双手叉腰,嚷道:“哎我说老人家,你把我衣服弄脏了!” 老乞丐头慢慢悠悠地往前走着,他头也不回,理直气壮地说道:“衣服脏了是件好事,回家让你媳妇给你洗了,顺便增进一下感情,不用谢我。” 江移舟:“我怕我家里那位打我。” 老乞丐忽然回头:“如此烈性,莫不是个悍妇?你还和她在一起做什么?” 江移舟羞涩一笑:“喜欢。” 老乞丐:“......没出息!”他用竹竿底遥指江移舟,一翻白眼:“我要不是赶时间去抓妖,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这倒霉小子。” 江移舟双手环在胸前,他打量瘦高的老乞丐几眼,忍不住笑道:“老丈,你是去抓妖,还是去被妖抓?” 老乞丐用力将竹竿往地上一杵,发出“啪”一声脆响,不满道:“你这小子会不会说话!” 江移舟一摊手:“会啊,我又不是哑巴。” 老乞丐被气得不轻,对这江移舟呸了一声,扭头就走。 沈泊如上前走了几步,拦下老乞丐,询问道:“老人家,我最近没有听说洛阳城闹妖怪的事情,你能对我讲一讲吗?” 沈泊如样子清俊,一身天青的衣裳衬得整个人磊落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36 如竹,鹄峙鸾停。就算老乞丐心中怒火滔天,对着这样干净的人也发不起火。 老乞丐神色稍缓,一手拉住沈泊如的衣袖,将他拉到旁边,压地声音谨慎道:“你没有听说过,就不代表洛阳城里没有妖怪。” “怎么说?” 老乞丐悄声道:“最近洛阳城里出现了两名采花大盗,专门采样貌美丽的少女,被采的少女往往不敢报官,整日都躲在屋子里,不肯出去见人。” 老乞丐的声音压得更低,本就沧桑的嗓音更显沙哑,透着一股冷意:“这些小姑娘之所以不肯见人,是因为她们的头被那两个采花贼给偷了。” 沈泊如皱眉:“头?” 老乞丐闭上眼睛,缓缓点了点头。他叹息一声,睁开眼瞧着沈泊如:“好好的姑娘,成了个没有头的怪物,不人不鬼,如何见人?她们整日将自己关在家中,当然,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她们的家人怕女儿被当成妖物打死,哪里有胆子往外传?你没听说,也很正常。” 沈泊如不解:“那老丈是怎么知道的?” 老乞丐双眼往周围乱瞟一阵,见附近没有路人经过,这才开口:“钱老板的女儿,被采花贼偷去了脑袋。公子外地来,不知道钱老板在我们这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这‘响当当’指得是他口袋里面的钱,走路都带响声!他是我们这的地头蛇,知府大人见了都有让三分颜色。” “钱老板的女儿丢了头,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但钱老板也不敢大肆声张,暗地里请了些仙长高人,要抓那对采花大盗......” “等一等。”沈泊如打断老乞丐,问道:“那些姑娘丢了头,就剩下一个身子,不会说话。那其他人怎么知道是一对采花大盗?有谁看见经过了吗?” 老乞丐解释道:“是那对采花大盗在墙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们一个叫东方铁柱,另一个叫南宫翠花,听上去像是一对夫妻。他们说了,暂借头颅一用,过一阵就会还。” 沈泊如嘴角一抽:“......还有,还有这种借法?” 老乞丐道:“我瞧他们说是借,一点还的意思都没有。我听说城北徐家公子的脑袋,都丢了一个多月了!” 沈泊如诧异:“男子也会被偷?” 老乞丐:“怎么不能?我又没有说那对大盗只偷女子?”说着,他眯起双眼打量沈泊如几眼,拧着眉摇头道:“公子,我看你面容招人喜欢的紧,可要多小心,别被偷了脑袋。” “不会的。”沈泊如笑道:“我们三人也曾学过些法术,不如......” 江移舟忽然从他们两人身后冒出来,双手猛地一拍沈泊如和老乞丐的肩膀。他眼眸溜溜一转,看看老乞丐,又看看沈泊如,笑道:“不如带我们去看一看。” 老乞丐被江移舟吓得一个哆嗦,心脏狂跳不止。他涨红了脸,手上青筋暴起,撸起袖子怒道:“又皮又欠揍的臭小子,我今儿非得打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写文奇慢(丢人),每次写完都会到晚上十一点或者更晚,有时候写着写着就犯困,迷迷糊糊地尬写,导致第二天回头修文的次数会很多,尴尬。 昨天那个尬写剧情移到后面。 _||明天双更好了 第29章 春秋笔(2) 老乞丐自然打不死江移舟。他一路上沉着脸色,同沈泊如三人一起往洛阳城的方向行去。 路上,沈泊如向老乞丐打听了不少关于钱老爷的事情。钱老爷做的是绸缎生意,城里有好几间店铺,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光顾。 钱老爷夫人早亡,膝下仅有一个女儿,貌美非常,正待字闺中,每日来说项的媒人都要踏破门槛。钱小姐性格好,无论是王孙公子,还是贩夫走卒,都客客气气,没有一点大小姐的娇蛮样子,更不会得罪什么人。 钱小姐还擅长作画,大至山川人物,小至花鸟鱼虫,皆栩栩如生,一笔千金。前一阵奉先寺重绘墙上古壁画,还邀请钱小姐添一二笔。不过因为女儿家不易抛头露面的缘故,钱小姐并未同意这次邀请。 说到奉先寺古壁画,老乞丐面露无奈,惋惜道:“奉先寺中的壁画是唐朝时,由来自西域的画师所绘,他们技巧与中原不同,以至于手艺失传,如今修都没办法修,奉先寺不得不重新绘画。” “不久前我凑巧去了一趟奉先寺,看见完成了一半的壁画。毕竟是个粗糙的仿品,好看是好看,但改得一塌糊涂,有形无神,完全失掉从前那股韵味。这感觉就像喝惯了辣嗓子的烧刀子,突然给你来了一瓶软绵绵的清酒,没劲的很。” “前几日奉先寺里的小秃瓢又去请了钱小姐,好说歹说,才说动钱小姐。没成想又出了采花大盗的事情,真是倒霉透顶。”老乞丐愤愤道:“可别让我抓到那两个偷人脑袋的妖怪。” 三宝问:“要是抓到了呢?” 老乞丐一舞手中竹竿,怒道:“我打死他们。” 江移舟见他一副拼命样子,忙劝:“老人家,您这身子骨,还是老老实实在家歇着吧,小心丢了脑袋。” 老乞丐白眼一翻,道:“你懂个屁,我这叫老骥伏枥,志在千——” 话音未落,道旁一间小酒馆里走出了位鬓发皆白的老妇人,她佝偻着脊背,步履缓慢,似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双手那根木头拐杖上。 她见了老乞丐,停住脚步,抬眼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他,语气像是在疑问:“志在千里?” 老乞丐像是耗子见了猫,瞬间不出声了,脸上愤愤然的神情也快速消失,变成了一张笑脸。他走上前,殷勤道:“夫人不是在午睡吗?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三宝恍然,指着老乞丐:“你原来是开酒馆的,不是乞丐!” 老乞丐立在老妇人身侧,理直气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乞丐了?穿的破,拿个碗,拄根竹子就是了么?” 三宝不明所以:“那你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老乞丐:“赚钱方便。找个墙角一蹲,再放个破碗,就有人给钱的。” 老妇人单手扶住拐杖,另一手猛地揪住老乞丐耳朵,拎着他向酒馆里面走,柔和声音忽地拔高:“坑蒙拐骗,丢人现眼!” “阿翠,阿翠!”老乞丐捂着被揪疼的耳朵,唤着老妇人的名字,“轻一些,轻一些......” 阿翠不理会他,握着腕子一抬,用手里拐杖直接推开了小酒馆的门。 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 沈泊如是一个不喜欢喝酒的人。但他闻到这股味道的时候,却很想尝一尝能散发出这样香气的酒,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江移舟问:“婆婆,这是什么酒?” 阿翠笑道:“这是我自家酿的葡萄酒。”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37 三宝挠挠后脑勺,满脸困惑:“葡萄?葡萄也能酿酒吗?” “怎么不能?”阿翠松开老乞丐,缓缓跨过门槛,走近酒馆里。她弯腰从坛子里舀了些浅红酒液,盛到酒杯里,温声道:“西域人经常用葡萄来酿酒的。中原人可不会这个,在这偌大的洛阳城,只有我一家卖。喏,你们来尝一尝。” 三宝早就听得心里痒痒,她忙跑了过去,拿起杯来一口喝光,还意犹未尽地吧唧了两下嘴巴。她转头看向沈泊如与江移舟,一双眼笑成弯弯的月牙形,道:“甜的!” 她端起两只小酒杯,又颠颠地跑向正走入屋子里的沈泊如和江移舟,将酒杯递给他们:“好喝的,快尝一尝。” 沈泊如接了酒杯,浅尝一口,葡萄特有的淡淡甜味与酒的醇厚结合在一起,混成一种奇异味道,辣得舌尖微麻。 沈泊如饮尽杯中酒,看了看手里的小杯子,笑道:“的确很好。” 江移舟见沈泊如喜欢,当即掏钱买了一坛。 阿翠看向丈夫,用拐杖轻敲他膝盖一下,嗔道:“二柱子你平时就是个懒的,没成想今日竟带回了生意。” 老乞丐笑了笑,没说话。 江移舟抱了葡萄酒,问道:“对了,那钱家在什么地方?” 阿翠蹙眉:“钱家?三位去钱家做什么?” 三宝:“柱子爷爷说钱家闹妖怪,钱小姐的头让一对夫妻大盗给偷了。钱老爷正找仙师上门抓妖,找回钱小姐的头来。” 阿翠脸色微变,瞅了眼老乞丐,一双手握着拐杖,使劲敲了几下地面,急道:“跟人家说这事做什么?你一大把年纪了,除了吹牛,什么都不会,还去抓妖,妖抓你还差不多!” 老乞丐没了先前气势,低着头,连连称是。 沈泊如心中感叹:“之前老爷子说什么悍妇之类的话,竟应在自己身上。哎,老爷子也是个性情中人,情种。” 阿翠上下打量沈泊如三人,声音放缓,劝道:“最近洛阳城里不太平,我看几位都这样年轻,还是不要去什么钱家冒险,万一被妖怪盯上,太危险。” 沈泊如看阿翠夫妻两个没有告诉自己的打算,想了想,牵了三宝,低下头轻声道:“婆婆说得是,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告辞了。” 三宝一头雾水,才要问,却被江移舟牵住了另一只手,他对她递了个眼色,笑道:“走吧,三宝,我们回家去。” 三宝顿时明白,她抿住嘴巴,乖乖地跟在他们身边离开。 待走出去很远之后,江移舟才开口:“他们不愿意说就算了,反正钱老爷是个响当当的名人,我们向其他人打听,也是一样的,没必要在那浪费口水的。” 三宝闻言,觉得自己长了一个笨脑袋。她心中尴尬,低了低头,有意无意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头,脸上有些局促不安,小声道:“那...那我帮神君你们去问吧!” 沈泊如笑:“不着急,先买上些小鱼干,带上阿肥。抓妖怪这种事,我们四个一起去才好。” 第30章 春秋笔(3) 莫约半个时辰,三人返回了洛阳城,江移舟特意买了些肥美小鱼干,准备向阿肥道个歉。 他们回到客栈,江移舟见阿肥床上摊着被子,中间鼓鼓囊囊一大团,以为阿肥还在蒙头睡觉,轻手轻脚地过去。他坐在床沿边,手指戳戳被子,歪头笑道:“喵喵喵?你起来了没有,我给你带好吃的了。” 许久没有动静。 沈泊如养了阿肥多年,清楚阿肥是个什么脾气,往常这情况,它早就应该从被子里钻出来,抱着人乖巧撒娇了。 他心觉不对,走上前一把掀开被子。 被子下面根本没阿肥,只有一个大枕头,枕头上还丢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笔迹凌乱,如同一岁小儿胡乱涂出来的东西,极难辨认所写内容。 沈泊如弯腰捡起字条,抖抖上面的细小灰尘。他垂眸辨认上面字迹,良久之后,照着字条断断续续地念道:“姓...江的,再见...老子,闯荡江湖去啦。” 江移舟站起身,将一兜子小鱼干随手甩在桌上,闷闷道:“阿肥居然敢离家出走,真是岂有此理。” “这里还有三个字。”沈泊如一手指着字条靠近右上角的位置,淡淡道:“哈,哈哈。” 三宝“.......” 江移舟学他语调,一本正经地说道:“哈,哈哈。”说完,他就笑了:“阿沈,你...你怎么这么傻啊。” 沈泊如无辜道:“阿肥就是这样子写的。” 江移舟双手扶住桌子,用力向上一撑,便稳稳地坐在了上面。他晃着腿,顺便啃起了小鱼干:“走了就走了吧,一只肥猫去闯荡江湖救急,还想当大侠不成...真不愧是我猫,心大,还挺野。” 沈泊如学着江移舟刚刚的动作也坐到了桌子上。因为江移舟低着头的缘故,沈泊如不得不弯下腰,侧过身子去瞧江移舟,安慰道:“没准过几天阿肥自己就跑回来了。” 江移舟扭头吐掉嘴里鱼骨头:“它喜欢去哪就去哪,我可不担心它。” 沈泊如:“当真?” 江移舟迟疑一瞬,对沈泊如摆摆手:“不说了,这件事翻页翻页。阿肥好歹是个千年老猫,出不了事。眼下,还是钱小姐丢脑袋的事情比较重要。” 沈泊如跳下桌子,双手推开门,外面的风与阳光迎面而来。他回身看向江移舟,笑道:“走吧。” 午后温暖的阳光落在沈泊如的身上,如笼轻纱,天青色的衣袂微振,似风中细浪。江移舟直愣愣地瞧着他,想说些什么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东西都装不下,只能装下沈泊如这么个人。 江移舟的身子不有自主地向前倾了一些,呆呆地唤了声:“阿...阿沈。” “怎么了?” 江移舟回过神:“没什么的。”他跳下桌子,带上一包小鱼干与三宝,随沈泊如离开。 他们来到街上,向路人打听钱老爷住处,钱老爷声名在外,询问他的事情果然十分容易。不一时,三人就来到了钱府。 许是因为钱小姐的事情,钱府周围都多了不少巡视家丁。其中一人”见沈泊如三人靠近,赶紧上千拦住了他们,询问道:“几位有事?” 江移舟正色道:“我们是蝲蝲蛄山来的仙师,前几日推演卦象,算到你府上最近不太平,大凶!但具体是怎么回事,还不清楚。我们这些修道之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此番特意来府上瞧一瞧,驱邪。” 家丁听得满头雾水,不知道“腊拉姑”是那座仙山名字。但他身为钱府中人,清楚钱小姐真丢了脑袋的事情,仔细观察几人,瞧他们气度相貌,不像是骗子。于是凑近了他们,悄声道:“几位,请随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38 我来。” 他们跟着家丁身后,往钱府里面走。路上,三宝小声问道:“神君,腊拉姑是哪位仙姑的名字吗?” 沈泊如摇摇头:“没听说过。” “你没有见过吗?”江移舟面露些许惊讶,伸出手比划一下,“蝲蝲蛄,土里的虫子,这么大个。等改天我抓一个给你瞧。” 三宝:“那蝲蝲蛄山......” 江移舟:“编瞎话嘛,他又不知道,还不就是张口就来。” 三宝不知道该说他聪明还是无耻,半天憋出一句:“佩服。” 江移舟:“过奖,过奖。” 说话间,几人便来到了大堂之外。家丁立在门外,禀告道:“老爷,又来了几位仙师。他们是从拉,拉什么......” 沈泊如一拱手,脸上满是正经严肃:“蝲蝲蛄山。” 家丁忙接过话,朗声道:“对,腊拉姑山来的仙师,说是能为老爷抓到妖怪,解决烦恼。” 钱老爷就钱小姐一个女儿,掌上明珠,宝贝的很。眼下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心里焦急万分。这人一着急,就容易失掉理智,做出很多乱投医的事情,被不少江湖术士骗去钱财。 钱老爷一听“腊拉姑山”这个极接地气的名字,心生怀疑,第一反应便是上门骗钱江湖术士的又来了。 他才说将来人赶出去,一抬眼,却看到两个相貌不凡的年轻人。一个眉目间带这些少年恣肆神采,另一个瞧着沉稳安静,自有天然风骨。 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在气度上却莫名相似,如见芝兰玉树,隋珠卞玉。 他们身侧还跟着一名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一双乌溜溜的眼眸甚有灵气,笑起来时脸颊酒窝浅浅,十分可爱。 钱老爷心中一动,忙起身来迎:“几位仙长仙姑快请进!” 沈泊如见他走来,认真听起周围传来的声音。可是除了钱老爷的脚步声,便再无其它。他心中略有失望:“响当当呢?” 钱老爷心思细腻,发觉沈泊如的情绪有所变化,询问道:“仙长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沈泊如哪好意思说,我只是听听你身上有没有钱响。 江移舟看出沈泊如心中所想,笑了一下,反问:“我们想知道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31章 春秋笔(4) 江移舟说这话的时候,钱老板正亲自为几人斟茶。闻言,双手轻颤一下,些许热茶溅到桌上。他轻放下还未倒完的茶,抬眼看向沈泊如,低声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几位...几位随我来吧,见了小女,就清楚了。” 钱走在前面带路,他们过了垂花门,再往前,便有个抄手游廊。游廊的一侧是个池塘,池水浅碧,映射天光。柔柔水草间,还有几尾锦鲤互相追逐着。 钱小姐的闺房便在池塘的西侧。钱老板推开紧闭的屋门,踏进去,先唤了一声:“萍萍。” 并没有人应答。 沈泊如看见,小小的房间里挂满了浅碧色的纱帘,模模糊糊地透出一位女子的身影。 她端坐在书案前,右手握了一根笔,看样子像是在作画。但是她脖子上空荡荡的,并没有头。 钱老板眼圈发红,他转过头不忍在看,痛惜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人丢掉脑袋之后还能活。只是不能吃喝,看不见也听不见,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天。” 江移舟问道:“钱小姐的头,丢了多长时间,什么时间丢的?” 钱老板回忆道:“三天前的夜里。那天因为奉先寺的和尚邀请萍萍去给他们画什么壁画,我也跟着去了。奉先寺距离城中远,回来时天色已经大黑......” 钱老板说着,却皱起眉头,额上冒出岑岑冷汗,脸也涨红了,整个人长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剧烈地喘着粗气。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狠狠掐着他的脖子,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钱老板双眼大睁,看着自己一双手抖如糠筛,不受控制地缓慢地抬起了起来,猛地扣住脖子。十指青筋暴露,力气大得要掐死自己。 三宝被这突如其开的变故吓得目瞪口呆,她捂住嘴巴,骇然道:“怎么...怎么回事?” “是魇镇!”沈泊如反应极快,他右手捏诀,一道细细水流缭绕指间,对着钱老板的脖颈轻轻一点。 钱老板被那道水流打到,双手瞬间恢复知觉。他痛呼一声,赶紧松开自己,脱力一般跌倒在地。 魇镇,厌胜术的一种,属于十分恶毒的诅咒。施术者往往将咒文下在不起眼的小物件上,比如一根头发,一片纸屑,让受害者带在身上。它一般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发作,杀人无形。 水流消散,一个很小很小的东西自钱老板头上飘落下来。沈泊如伸出右手,掌心接住了它。 一根毛笔上的狼毫。 沈泊如捻起右手手心中的狼毫,他看见狼毫尖上沾着一点点未洗净的墨,揉了揉它,问道:“三天前,你们去奉先寺的时候,有没有人在你们面前画画写字?” 钱老板从地上爬起来,经此一事,他回答起来也小心了许多:“有。古壁画着急完工,洛阳城不少画师都参与了此事,没日没夜地在寺庙中作画。”他知晓沈泊如的意思,忙道:“仙师,不可能是那些画师,他们好些是我们父女的旧相识,不会害我们。” 江移舟一手摸着下巴,眼中满是思索,道:“我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如果是一般的凶恶妖怪,偷人脑袋无非是自己吃掉了事,人的性命也不会留下。而那对采头大盗说的是暂借头颅,不伤丢头人的命,他们借这些头颅做什么?” “我曾看过本古籍,说一大户人家的小姐嫌弃自己样貌丑陋,花重金请了鬼仙,让鬼仙给她换上了一个美貌头颅。有没有这种可能,南宫东方两个大盗,也在私下里做这种换头的买卖?” 钱老板道:“这几天我派人在城中留意了,并未发现有女子顶着萍萍的头。” 沈泊如唇边浮现一抹微笑:“如此,就让我们来看一看,钱老板回来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他说完,对手中那根白色狼毫轻吹口气。轻飘飘的狼毫在半空中打着转,忽而散成了千万尘埃。 此刻,光线突然消失,这个屋子里刹那陷入黑暗。 钱老板觉得自己像是被关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他什么都看不见,慌张道:“仙师...仙师?!” “嘘。”沈泊如笑道:“不要说话。” 钱老板忙闭上了嘴。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黑暗中,传来了一阵哒哒马蹄声。两辆马车从远及近驶来,上面各自挂了一盏橘色小灯,随着马车前行而摇晃不已。 三天前的场景。 当时,钱老爷坐在前面那一辆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39 马车里。大概是累了的缘故,他头靠在车厢一侧,眯着眼,一副要睡着了的样子。 他的女儿钱萍萍坐在后面那一辆马车中。她穿着浅碧色的薄衫,白净的手指将窗子推开一条细缝,偷偷向外张望。 她的确是一个美人。 马车行驶到一个岔路口,猛地停了下来。半醒半睡的钱老板身子前倾,险些被磕到脑袋。他惊醒过来,扶正头上帽子,高声问道:“怎么回事!” 马夫答道:“老爷,咱们的马突然不走了!”马夫也是个老实人,担心钱老爷发火,扬起鞭子,用力抽了几下马臀,呵斥几声:“快走,驾!” 马嘶鸣几声,极力甩了甩头上缰绳,原地踏了几步。 马夫见状,也觉出不对劲。他急忙跳下车,对车中的钱老爷说道:“老爷,咱们家的马一向听话,平常不会这个样子。许是附近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它们才不愿意走。您与小姐还是先下来,咱们一起去旁边避一避,让那东西先过去。” 钱老爷细想一番,抬手撩开车帘子,回头喊道:“萍萍,先下来吧。” 钱萍萍闻言,慢慢放下窗子。她一手敛起裙摆,刚刚走出马车,还没落地的时候,暗地里却传来一阵轻轻笑声。 声音越来越近,但瞧不见发出这声音的人在哪里。而且这笑声的声调还逐渐提高,由稚嫩童音变为人类不可能发出的尖利声音,像是两块冷铁在互相摩擦着,刺得人耳朵涨痛。 虽是幻境,沈泊如三人仍感觉到了笑声中的那股毛骨悚然的冷意。三宝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往沈泊如身边缩了缩。 两个孩子,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一名红衣女孩和一名绿衣男孩。女孩子手上拿着根拐杖,男孩手上则握着一根竹竿子。他们每走一步,就要用这些东西探一探路。 马夫看见他们的面容,双眼瞪得直要脱出眼眶。他骇叫一声,瘫倒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爬。 这两个孩子的脸,如同被风化了的石像,皆是大小不一的划痕伤疤。他们的眼睛早已看不出形,血肉模糊地,鼻子也塌了下去,露着一小段白花花的鼻梁骨。 他们满是伤痕的红唇一张一合,对钱家众人笑道:“葡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莫吹羌笛惊邻里,不用琵琶喧洞房,芙蓉帐底奈君何。” 钱老爷大惊失色,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跑向目瞪口呆的女儿钱萍萍,拉起她飞奔而逃。 两个孩子只是笑嘻嘻地瞧着他们,也不忙着追赶。那个红衣服的女孩用拐杖一敲地面,震起无数细小尘埃。 大风忽起,马匹嘶鸣,灯烛剧烈摇晃起来,如漫漫细雨般的白雾,包围了手足无措的钱家父女两人。 江移舟蹙眉:“这是...通道?要通向哪里?” 沈泊如道:“只是个简单的小通道,通不了天界黄泉。不过能将人瞬间带去其它地方,效果类似于缩地成寸这样的小法术。” 幻境中的钱家父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大雾中胡乱跑着。不久,浓雾散去,他们身边的景物骤然大变,从洛阳城的街道,变成了无际的旷野。 地面是晚霞那般灿烂火红的颜色,脚下烟雾丝缕飘过,宛如天边流云。 许许多多石像围在钱家父女的周围,这些石像有男有女,姿势或垂手站立或鼓乐舞蹈,其中有几个女子石像穿着曳地丝裙,身披浅绿披帛,做出反弹琵琶的妙曼姿势,格外引人注意。 这些石像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没有头。 钱萍萍被吓慌了神,哆哆嗦嗦地睡不出话。她害怕极了,一个劲儿往父亲钱老板的身后躲。 两个孩子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女孩子拄着她的拐杖,笑道:“我叫南宫翠花,你也可以叫我阿翠。你放心,我不会伤你性命,只是想暂借你的头用一用。” 钱萍萍可不信这鬼话,父女俩见两个孩子步步逼近,瑟缩地后退。 男孩子脸上露出不耐烦神情,也没看清他用的什么方法,一下子取下了钱萍萍的头。 钱萍萍的身子还在后退,她的头被男孩子拿在手里,一双眼看向钱老爷,急切喊道:“阿爹!” 钱老板见了这种情景,吓得白眼一翻,顷刻昏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里面两个鬼孩子念的诗句是两首诗拼凑在一起的,前面是李白的《对酒》,后面是乔知之的《倡女行》 第32章 春秋笔(5) 房间里的钱老板身子一抖,此时的他没了那股胆小怯弱的神态,像是换了一个人。他目眦欲裂,十指紧攥,大叫着朝那两个小孩子扑过去。 然而两个孩子只是过去的幻影,并非真实,钱老板的一双手穿过他们的身体。 不知从哪里传来水珠滴落的声音,幻境中的一切都静止下来,像是变成一幅暴露在戈壁滩中的古壁画,瞬间褪色,继而消失。 周围一下子亮堂起来,温柔阳光透过门窗斜照在地上,幻境溃散,房间又恢复成先前的样子。 钱老板还没反应过来,就因失去重心而重重摔倒,磕得额头一片青红。 钱萍萍的身影依然躲在在重重纱帘后面,握笔画画。 沈泊如对趴在地上的钱老板伸出手,要扶他起来,唤了声:“钱老板?” 钱老板却没有动,跪在地上,弓着腰,四肢蜷缩成才生下来的婴儿的样子。他的额头紧紧贴着地上冰凉石板,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沈泊如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钱老板,他拿下别在腰间的手帕,弯下腰,递到钱老板身前。 钱老板没有接,沈泊如也没有动。 就这样过了很久,钱老板忽地抓住沈泊如的手腕,他慢慢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他,喘着气,一字一顿道:“仙师,您几位可要帮我抓着那两个妖怪,萍萍今年才十五岁,大好的年华...几位可要帮我回萍萍的头来!” 江移舟走上前,不动声色地分开钱老板与沈泊如,他揉了揉沈泊如被抓红了的手腕,沉思片刻,问沈泊如:“你还记得卖给我们葡萄酒的那对夫妻叫什么名字吗?” 三宝乐道:“记得,记得!一个叫二柱,另一个叫阿......”她说到此处,突然闭上了嘴,双唇轻颤几下,难以置信道:“阿,阿翠......” 拿走钱萍萍头颅的小女孩,也是叫阿翠,手里也有一根拐杖。 江移舟扶起钱老板,问:“钱老板,你们有没有遇到过一家卖葡萄酒的小酒馆?” 钱老板回忆片刻,点点头:“遇到了。” 江移舟笑:“一开始是不是有个老乞丐,双手拿根竹竿子,弄脏了你的衣服,然后再告诉你洛阳城里有对妖怪?” 纱帘后的钱萍萍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 钱老板满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40 脸惊诧:“的确是这样,不过那个老乞丐弄脏的是萍萍的衣服。为了赔不是,他还送了我们一坛葡萄酒。不过萍萍素来不喜欢饮酒,我就把它打发给了下人。” 三宝道:“那我们方才遇到的阿,阿翠与二柱,他们夫妻不就是...妖怪吗?” “不一定。”沈泊如轻笑道:“仅仅凭借相似的名字来做出判断,未免太过草率。我觉得我们应该先顺着眼下的线索找下去。” “线索?”钱老板不解,问道:“什么线索?” 江移舟从钱老板手里拿过沈泊如的手帕,仔细叠好,放进怀里:“正巧,我们手上有一坛阿翠夫妇酿造的葡萄酒,还没有开封。这是个线索,可以顺着查一下阿翠夫妇的来历。” 沈泊如淡淡道:“还有刚刚幻境里面的那些无头石像,有几个女子做的是反弹琵琶的样子。现实中,就算是极擅长琵琶的大家,也不会用这样的姿势去弹,根本弹不好声音的。这个动作,只会出现在壁画之中,用来表现画中飞天飘然轻柔的样子。” “奉先寺的古壁画,我们也要去看一看。” 钱老板:“所以两位仙师要怎么查?两个线索,分开查吗?” 沈泊如摇头:“两个妖怪藏在暗处,且身份不明,眼下这种情况,还是不要分开的好。” 微风吹动纱帘,钱萍萍的身影动了动,像是在研墨。 钱老板还有些犹豫:“那...那我便听几位仙师的吧。” 沈泊如侧目注视江移舟,因为对着阳光,一双眼眸被映照出琥珀那样明亮的颜色。他唇边笑意浅浅,温声道:“走吧。” 江移舟也笑:“走。” 两个人并没有说要去哪里,彼此间一个眼神,似乎交代了全部。 三宝见怪不怪,蹦蹦哒哒地跟上去。钱老板则一头雾水地走在他们身后。 江移舟回到客栈拎上了那坛才买下的葡萄酒,同沈泊如一起前往城郊的小酒馆。 洛阳城中,四月的风吹开十里柔情,道旁青草送着行人向城外而去。 光景烂漫。 然而沈泊如他们还没有走到,远远便瞧见小酒馆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好些个人,其中不乏官差。 沈泊如停下脚步,皱眉道:“出事了。” 他听见身前有人压低了嗓音说道:“阿翠婆婆他们夫妻两个平日里挺好的,可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头都被割掉了,血溅得满地都是。” “可不要再说了,最近城里城外都不太平。先是牡丹花期推迟,伊水龙吟,再到眼下丢脑袋,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全赶在一起,今天还是早早回家的好。” “丢脑袋?” “你不知道么?洛阳城出了一对偷人脑袋的妖怪,专门挑好看的下手。我听说,钱小姐的头也被他们偷了。说来奇怪,别人丢了头都能活,就阿翠夫妻两个,横死家中。” 钱老板也听见他们的交谈声,用力咳嗽一声。 那些人瞧见钱老板过来,忙像个鹌鹑那般低下,老老实实闭上嘴。 少倾,几名官差从小酒馆里抬出两个人来。这两个人被白布从头到脚盖了个严实,但肩膀以上的白布软软塌陷下去,显然是没有头颅,勉勉强强能看出是个人来。 周围的人闻到浓烈的血腥气,脸色难看了几分,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沈泊如三人在张家村里转了一圈,已是百毒不侵,这点味道还可以接受。抬着阿翠夫妇尸体的几人自他们身前走过,倏尔大风刮来,掀起白布一角,露出尸体脖颈处的一小段断口来。 不少人见状,都用袖子遮住眼睛。 沈泊如看见,阿翠婆婆脖颈处的断口很齐,看样子是一把很快的刀,一下割掉了阿翠婆婆的头。 这样整齐的断口,沈泊如只在张家村大舅哥的身上见过。 大舅哥也是没有头的。 沈泊如抬眼望了望头顶青天,微微叹息。随即唇边又浮现出那种宁静笑意。但是他的眼神却不是宁静的,一如浩渺无际的沧海,波澜暗涌。 他忽然想握住自己的刀,擦干净刀锋。 片刻后,沈泊如垂下眼,嗤笑一声:“有意思。” “阿沈?什么有意思?” “可能要见到老朋友了,觉得有些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南宫翠花和东方铁柱这两个名字,我也很绝望。 我渣基三有个亲友知道我在写文,要当龙套。他当龙套就算了,偏偏要当采花大盗,叫东方铁柱。还要一个叫南宫翠花的情缘,我怎么劝都不行,就要这两个名字,就当采花大盗,寻死觅活。 可难为死我了,就冲他这审美,活该单身汪汪汪。 第33章 春秋笔(6) “先走吧,现在人多眼杂,不好调查。”沈泊如拍了下还在发呆的钱老板,笑道:“去奉先寺瞧一瞧吧。” 钱老板拦了沈泊如一下:“仙长,那这阿翠夫妇的来历,就不查了吗......” “要查,但不是白天。 “此话怎讲?” 江移舟嘿然一笑:“向活人打听事情要在白天,而向死人打听事情,当然要在晚上。” “仙,仙长......!”钱老板听了这话,说话结巴起来。他抬手抹去额头冷汗,深吸一口气,像是什么都豁出去了的样子,决然道:“只要仙长能帮我抓到妖怪,别说和死人说话,就算让我来换萍萍的头,我也愿意!” “还不至于。”沈泊如做出一个邀请手势,“还请钱老板带路,去奉先寺。” 他们口中说的“奉先寺”,并不是位于城郊龙门的九个俗名“奉先寺”巨大佛像。佛像原名为大卢舍那像龛,因为唐朝时属于皇家寺院“奉先寺”,才被人如此称呼。 沈泊如几人要去的,是那个曾经的皇家寺院。 奉先寺距离洛阳城中有些距离,他们赶到时,已是黄昏。风吹去天空云翳,霞光瞬间放亮,惊飞了三两只山雀。 庙宇新修不久,院墙上朱色的漆还红亮亮的。此刻天□□晚,山道上人迹寥寥,仅有一位年岁尚幼的小沙弥弯着腰,双手持帚,认认真真地扫着地。 小沙弥见四人走来,单手施礼:“几位施主,还请回吧。” 江移舟道:“啧,你这小和尚说话有点意思,我们还没有说来干什么,你就让我们回去?” 小沙弥再行一礼,答道:“天马上就要黑了,最近城里不安全,施主还是早些回家的好。” 他不过六七岁,却一板一眼地说着文绉绉地话,模样不显古板,倒显可爱。 江移舟有心逗他,又问:“怎么不安全?”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不敢乱说。” “有偷人脑袋的妖怪?” 小沙弥紧闭着嘴巴没说话,用力点了点头。 沈泊如不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41 禁笑了声。 钱老板救女心切,不想再和这小和尚废话,他指了指沈泊如三人,道:“这是我从外地请来的画师,来帮着画壁画的。” 小沙弥瞧了一眼还没自己高的三宝,困惑地挠了挠光溜溜地小脑袋:“不像是画师啊?” 江移舟拍拍三宝肩膀,解释道:“这是我闺女,以后要继承我衣钵的,就带她来看一看。” 三宝脸上笑嘻嘻,暗地里伸手拧着江移舟的胳膊。 江移舟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忙跑到沈泊如身边,给他瞧被三宝拧红的胳膊,低声道:“阿沈......” 沈泊如一愣。 这是...要吹吹? 沈泊如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老不正经”、“幼稚”、“无聊”、“矫情”,下意识就要拒绝。但他一瞧江移舟委委屈屈的样子,又有点不忍心。 算了,怪可怜的。 沈泊如轻轻握了江移舟的手,对着他泛红的皮肉吹了口气,抬眼瞧他,温声道:“好了吧?” 江移舟唇边若含笑意:“简直不要太好。阿沈你这一口仙气弄得我可是舒服死了,如...如沐春风,能让我多活千八百年。” 三宝:“......” 沈泊如:“呵。” 旁边的小沙弥涉世未深,只听说钱老板女儿有一双丹青妙手,便觉得钱老板也是个名家,推荐来的人应该不会错。他思考片刻,放下手里扫把:“随我来吧。” 小沙弥领着他们来到后山,天色已经黑透,他提着盏小灯走在几人前面,途径一处空地时,指着道边新移栽过去的两棵老树,道:“这本来有一对童男童女的石像,可惜坏得连样子都看不出来,就扔掉栽上了树。” 说着,他抬起手来,用灯光去照那两棵老树。 风声骤停。 黑黢黢的树干被橙黄灯光照亮的刹那,所有人都看见,那两棵树的树干上面各绑着一颗人头。人头的口唇大张,一双眼瞪得向外突出,死鱼一般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栗。 赫然是阿翠婆婆与二柱公公的头。 然后,阿翠婆婆与二柱公公眼珠一转,彼此互看一眼,唇角弯至颧骨附近,发出了“咯咯”地诡异笑声。 小沙弥双眼蓦然睁大,他微微张开了嘴,想要喊叫,却因太过惊骇而发不出声音,怔怔然后退了几步,忽地跌倒在地。 小沙弥手里的灯也摔倒地上,光芒倏尔熄灭,周围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沈泊如手中刀芒乍现,霜雪色的朝生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冷光。 江移舟与他的枪,立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暗地里,传来两个小孩子唱儿歌的声音,他们拍着巴掌,笑道:“葡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 钱老板又记起三天之前的情景,只觉太阳穴“突突”乱跳,身子控制不住地哆嗦。而后他又攥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喊道:“妖怪,快还我女儿的头来!” 两个孩子没有搭理钱老板,依然躲在黑暗深处,笑着唱儿歌。 风渐起,树叶发出索罗索罗地声响,急促地仿佛在催众人离开。 沈泊如一点点握紧了朝生,凝视身前的黑暗,慢慢向后退了些许。猛然间,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快速靠近,喊道:“三宝,带着钱老板和小师父快走!” 可是,还是晚了。 风声大作,树叶狂舞,一道白芒从几人身侧极速擦过。 不过眨眼的时间,小沙弥的头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了一个身子,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 片刻后,小沙弥的无头的身子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伸手向四周摸了摸,像是再找他摔坏的灯。 但是他没有找到灯,鲜血就从他的脖颈的断口处涌了出来。 这个小和尚,死了。 第34章 春秋笔(7) 四月二十五日,上弦月。 奉先寺后山一片黑暗,眼前景物皆可不见,只能听到树叶在清风里发出细碎的声响。阿翠婆婆的头瞧了瞧几人,又侧目看向二柱公公,嘴里发出女孩脆生生的嗓音:“呀,我们在神君眼前杀人啦。” 二柱公公发出男孩子的声音:“我们可没有想过要杀人,谁让这个小秃头乱说话呢?和这两个开酒馆的老树妖一样该死。” “是啊是啊...不过我看沈神君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厉害,连我们的小法术都没有发觉。” “哎呀,这个姓沈的将自己的命都填了归墟,修为也散了七七八八,眼下没几天好活,早从神君的位子上跌下来了。虽说当年斩了十万魇妖,风风光光。可如今哪还有什么本事看破我们的小法术,唤他一声神君已是抬举,没准过几天就没了。” 三宝向来胆小,可听了这话,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抡起拳头冲向两颗人头。她急得眼圈微微发红,大喊道:“闭嘴!” 但是,江移舟比三宝更快。 他脸色阴沉,额角青筋涨露,随着急促的呼吸声而微微抽动着,同时,右手用力掷出了暮辞。 三宝才跑了两步,银白色的枪尖就已经从两颗人头的太阳穴间贯穿出去,枪杆悬在两树中央,嗡嗡震颤。 两颗人头瞬间不说话了,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变成两块腐朽的木头块,掉落在地。 江移舟后知后觉地去看沈泊如,不安道:“阿沈?” 沈泊如脊背一僵,知道江移舟在担心什么,也知道这时候自己更不能露出什么难过神情。他悄悄将轻颤的手背到身后,垂眸笑道:“移舟,我答应过你的。” 要和你一起去好多地方看风景。 我答应过的。 江移舟心中一软,握了沈泊如的手,挤出一个笑容,低声道:“我记住了。” 钱老板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狼狈地朝后退了几大步,远远离开小沙弥的尸体,一指变成木头的两颗人头,惊讶问道:“仙师,两个妖怪被杀死了吗?” 沈泊如右手两指来回搓着小沙弥身上的白狼毫,摇摇头:“他们不在这里。这两颗头只是记录了他们的神态声音,放在这故意吓人的。” “那这位小师父怎么死了?” 沈泊如将手中的白狼毫举至钱老板眼前:“是魇镇术。借助这根白狼毫,在特定时间地点发作的诅咒,杀死了小师父。” 防不胜防。 说话间薄雾渐生,朦胧了月光。钱老板听得似懂非懂,才要继续询问,却见不远处走过来了一个人。 那人不高,右臂抬起,手上像是拿着东西。 是那个小沙弥的魂魄,他手上提着一盏灯,缓缓走来。 钱老板赶紧捂住了自己嘴巴,不让自己叫喊出声。 民间有一种说法,人死后魂魄不会马上消散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42 ,回因心怀眷恋而在人间徘徊七天。执念越深,显现出来的灵体也就越清晰。 眼下这种情况,说明这个小沙弥尚有心愿未了。 沈泊如问道:“小师父,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小沙弥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提着摔坏的小灯,挠挠后脑勺:“有事,刚刚说到哪里了?”他沉思片刻,双眼一亮:“哦,对了,说到移栽的这两棵老树了。” “这两棵老树不是中原的树种,它叫柳杉,又叫沙罗树,是当年那些异族画师从玉门关外带来栽在寺庙里的,以慰藉思乡之情。” 他笑了笑,接着道:“后来有人说,这两棵老树成了精,隔几百年就会到洛阳城中,向城中百姓卖他们家乡的一种甜酒,听说有什么辟邪驱妖的功效......不对,不对,我不能乱说话。出家人不打诳语,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三宝道:“这么说的话,阿翠婆婆和二柱公公给我们葡萄酒,只是想提醒我们?后来被那两个妖怪发现,才被割掉了脑袋......” 她不禁回忆起第一次见到二柱公公的场景,鬓发皆白的老人怒气冲冲地挥舞着竹竿子,要去抓那对采花大盗。 她还怀疑他与阿翠婆婆是害人的妖怪。 三宝心头泛酸,低下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微不可闻。 沈泊如闻言沉默片刻,他摆弄着朝生,道:“我要抓到他们。” 江移舟握紧了他的手:“好,抓。” 三人跟在小沙弥身后,走向古壁画所在的位置。 天色太晚,画师们都已经歇息,只余下几盏灯烛,照亮着正幅壁画。 壁画一半新一半旧,皆是描绘的歌舞百戏的盛大场景。但是两者画风不一,旧的那半情态明显,线条豪放,尽显潇洒姿态,可惜色彩早已褪去,有些人物连脸都瞧不清了。新的那半虽然漂亮,但□□不足,一瞧便知是赶工绘成。 两相对比,很难想像画的是同一个场景。 小沙弥道:“师父告诉过我,说出去的话一定要做到,要不然就是骗人,很恶劣的。我将几位带来,也算是完成了承诺,这就告辞了。” 他提着灯腼腆一笑,念了一句佛号,身形仿若融化在阳光下的雪水,转眼间消失不见。 那盏摔坏了的灯,重重掉在地上,再也不能使用了。 沈泊如将它捡了起来。 忽然,四下里传来“铮铮——”几声清响,附近像是藏着一位漂亮姑娘,在拨动着她心爱的琵琶。 琵琶声越发清润,淙淙如雨落玉盘,渺渺似啼鸟飞花,别有深情。 沈泊如觉得这支琵琶曲似曾相识,认真回想,正是晏姑娘曾对泾川刀哼唱过的那一支《关山月》。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旧壁画上云霞流动,所绘人物皆随着琵琶声翩然起舞,轻声吟唱,俨然天宫景象。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3< 第35章 春秋笔(8) 黑夜里,琵琶声不绝如缕,每一声都像是滴落在荷叶上的水珠,精致圆润。 钱老板伸长脖子朝古壁画里看,他揉了揉双眼,猛眨几下,难以置信道:“几位神仙,这副壁画怎么...怎么活了” 他才说完,忽听耳畔传来一声悠远的钟声。壁画上中人物一下子停下了动作。如此静默片刻,鼓乐忽而齐奏,画中人物再次跳起了祭祀神明的舞蹈,有一条丝绸的白纱直接甩到了江移舟脸上。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些飞天便已经踏着流云,怀抱琵琶,从那壁画里飘然飞出,奔向浩渺夜空。 一时间,襟飘带舞,落花如雨,恍若天宫景象。 钱老板抬眼瞧着数名在半空舞蹈的飞天仙女,目瞪口呆之际,猛地发现了个熟悉面孔。他满脸惊骇神色,往前追了几步,对其中一名飞天大喊道:“萍萍!” 沈泊如也顺着钱老板的视线看去,发现那名飞天的头,与钱萍萍丢失的一模一样。 她明显是听到了钱老板的喊声,动了动嘴唇,看样子是想应一声。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说不出话来,脸上还保持着僵硬的微笑,随着乐曲声舞蹈着。 钱老板也发觉了这一点,慌张道:“萍萍,你怎么了” 钱萍萍急得眼眶发红,直哭了出来。但她脸上依然是那个笑吟吟的表情,跳着欢快的舞,像一个精致的人偶。 风吹乱烛火,乐曲也进行到了尾声。一众飞天做出反弹琵琶的妙曼姿态,退回到古壁画中,各色披帛扬起若霓虹铺展。 钱萍萍在飞进古壁画的刹那间,留着眼泪极力唤了声:“阿爹!” 钱老板急忙伸出手去拉钱萍萍,可是她的披帛从他手中穿过,化为虚无。 琵琶声停。 钱老板慢慢跪倒在地,看着那幅灯烛下的壁画,手脚并用地快速爬过去。他呆呆注视变成画中人物的钱萍萍,张张嘴,想要哭,却又哭不出来,一张脸扭曲成十分难看的样子,低低叫了声:“萍萍......” 古壁画上的钱萍萍,依然在笑。 江移舟第一次见这样的景象,他用手摸了一下古壁画,看着上面的人物,小声道:“真是奇怪了,活人的头居然与画出来的身子连在了一起,这是什么路子?阿沈,我们现在怎么办,强行分开它们吗?” 朝生对污秽气息最为敏感,它觉察到附近异常,刀身轻颤,发出阵阵急切翁鸣,若不是由沈泊如握着,怕是早冲上去将古壁画劈成两半。 沈泊如按下躁动不安的朝生:“飞天自画中来,不属于现世的东西。看钱萍萍,我觉得这些飞天用的都不是自己的头,而是洛阳城里姑娘们的。如果现在这里强行分开它们,我担心这些姑娘会暴死。” “阿沈,你的意思是......?” 沈泊如回身望着身后那幅空无一物的老壁画,轻笑道:“我们进去。” “进去?”三宝问:“我们几个大活神仙,怎么进去?” 沈泊如轻轻地将三宝一缕乱发捋直耳后,温声笑道:“你还记不记得,白天在钱老板的回忆里看到,钱老板和钱萍萍是陷入通道之后,才见到了没有头的的石像。我想,他们当时通入的地方,就是这副古壁画。我们也可以弄一个小通道进去。虽然我修为散了七七八八,早就从神君的位子上跌下来,不过弄这一个小法术,还是绰绰有余的。”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手里朝生寒芒乍现,一道白光横劈闪过,正中古壁画。 白光并未消散,而是悬在古壁画中央。透过这道细细白光,隐隐可以见到画中世界,流云彩霞与很多石像。 说是石像也不太准确,因为它们的脖颈上,都顶着一颗活人的头。 那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43 些人的头颅极力挣扎着,想要脱出石头做的躯体,可是不管怎么用力,就是摆脱不了。 钱萍萍瞧见钱老板的身影,她发不出声音,一遍遍地向他们做出“快走”的口型,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潜伏在她的身侧。 沈泊如见状,看了看身后的钱老板:“里面妖怪凶恶,钱老板还是留下来吧,我保证会将钱小姐安全带出来。三宝,这外面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护着钱老板。” 钱老板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有听见,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跪在地上,傻愣愣地看着画中世界。 三宝一听自己还有守卫外面的重要任务,忙点点头,一拍胸脯:“神君放心,有我在什么意外都不会出的。” 江移舟指了指自己,笑道:“我怎么记得在邺城胭脂井,也是你在外面看着,不让人靠近的。” 三宝经他这样一说,记起自己当时也是这样承诺的沈泊如,结果放进去江移舟这么一个祸害,这件事简直就是黑历史。她一跺脚,噘嘴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江移舟笑:“是是是,你说得对。要不是你心慈手软,我还牵不上阿沈,没准还在哪个角落里打光棍。” 三宝问:“那你怎么知道神君在邺城?” 江移舟眉飞色舞:“自然是......” 沈泊如瞧了江移舟一眼:“别贫了,救人要紧。” 这一声,江移舟就老实了,眉也不飞了,色也不舞了。安安静静地牵了沈泊如的手,乖乖跟在他身后,走入了画中。 烛光微黄。 江移舟才进去,沈泊如却突然挣开了他的手,毫无预兆。 江移舟心里一空,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道耀眼白芒瞬间在眼前炸开,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飞退,直到回到现实。 朝生。 沈泊如将江移舟推了出去。 江移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沈泊如为什么会将他推走。他只知道,自己答应过沈泊如,不管在哪里都要与他一起的。 江移舟是个很讲信义的妖怪,说出去的话,对别人的承诺,只要开口就不会违背。 尤其是对沈泊如。 江移舟一骨碌爬起身,同先前钱老爷那般急切慌张的神态,想要追上沈泊如。 但是他并没有赶上,而是一下撞到在那块冰凉古墙上。在白芒消失的瞬间,他听见他轻声说:“等我。” 江移舟愣了片刻,随即攥起拳,用力锤着那面古墙,看样子是想要打破这层屏障,去画里面的那个世界。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画上飞天眉眼弯弯,似乎是在嘲笑他傻。 江移舟宣泄般地踹了这面墙一脚,然后靠着它慢慢蹲了下去,双手抱着膝盖,抬头望着满天繁星。 他忽然记起来,自己与沈泊如拜天地的那晚,天上也是有这样许多好看的星星。 三宝头一次见沈泊如会推开江移舟,一时间呆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同时她也想不明白,沈泊如为什么会推开江移舟。 其实原因很简单。 朝生对污秽气息最为敏感,所谓的污秽气息,指得便是魇妖的气息。 而世间能斩魇妖的,只有朝生。 再加上之前张家村的事情,沈泊如不敢让江移舟跟着他。 反正自己早就斩过魇妖这种东西,如今只是重复多年前做的事情,独自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36章 春秋笔(9) 沈泊如进入了壁画中的世界。轻纱一般的雾气弥漫在四周,天际赤阳高悬,云蒸霞蔚。 一张小木桌子摆放在沈泊如面前,桌上摆放着黑白棋子。一位可能上去二十出头的青年人端坐桌边,他手中轻捻着一枚棋子,正在思考将它落在哪里才好。 他的脸容与张季朋的大舅哥一模一样,腰间还别着那把消失在张家村的锋利短刀。 青年人听见沈泊如的脚步声,微一抬头,笑道:“神君,自张家村一别,我们也有数月不见了吧。站着干什么,快坐。” 语气亲切,像是在和多年未见的老友交谈。 沈泊如按住躁动不安的朝生,仔细观察四周一番。他没有说话,一双眼盯着“大舅哥”腰间的刀,坐在了对面。 沈泊如右腿抬起些许,足尖微微点地,身子微向前倾,右手有意无意地搭在朝生的刀柄上,这种姿势像是在暗地里蓄势的豹子,随时都可能冲出去叼下猎物的头来。 他随时都能拔出他的刀,跃起身砍下对面那个的人的头。 两个人久久无言,只是打量着彼此。 “大舅哥”突然笑了一声,落下手中白子,摇头道:“神君,你信命吗?很多很多神仙都说,我们魇妖是生在极恶之地的妖魔,生来就不该活的命。”他顿了顿,又道:“人间有一句诗,说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如果我们生来只是为了被神君的朝生刀劈死,那老天爷诞生我们做什么?所以啊,我不信命。” “再说了,神君眼下时日不多,跟那个姓江的小白莲好好过日子不好吗?游山玩水多自在,何必来管这些闲事?” 沈泊如闻言,笑了笑:“好巧,我也不信。老天爷想要我的命,我偏偏不想给。至于我和移舟的事情,阁下管的未免也太宽了。如今闲着也是闲着,管管闲事也不错。” “真是可惜了。”青年人又拿起一枚黑子,在手指间摩挲着,轻声道:“我们魇妖之所以用‘魇’字为名,是取自梦魇之意,会编造幻境令人陷入恐惧,至死不得出。刚好神君也是个擅长制造幻境的神仙,我很久之前就想试一试,如果神君进了我幻境,会是个什么光景......” “今天神君赏脸肯踏入此地,我编造出来的幻境,也是给足我面子,不枉我费劲心思都教那两个不成气候的石头孩子引神君过来。” 青年人说着,右手下落,就要放下他的棋子。沈泊如这才发觉,桌上棋子的方位布置,竟与画中世界中的石偶人所立位置相同。整个棋盘,就是这个世界缩小的版本,一个棋子代表了一个人。 刚刚进入画中世界时,青年人放下的那枚白子,代表了沈泊如。而现在手里的这枚黑子,则是代表魇妖自己。 这瞬间,沈泊如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古壁画并不是真正的活了,那些女孩子的头也没有真正和画出来的身体相连。 魇妖以这副年代久远的古壁画为媒介,开了一个通向幻境的结界。幻境依照古壁画的样子布置,做成壁画场景成为现实的假象。而那些女孩子的头被安置在其中,憎恨、愤怒、恐惧等等负面情绪被这个幻境吸收,从而使它畸形生长,成为一个庞大的载体,一个能够承载起咒诅仙神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44 的载体。 整个画中世界,都是一个极其复杂又极其恶毒的魇镇术。 沈泊如的右手握紧刀柄,瞬间跃了起来。如同一支蓄势已久的利箭,在此刻终于离弦而出。银霜般的刀光凝成一线,横斩向魇妖和他面前的那张小桌子。 附在大舅哥身上的那只魇妖不躲不闪,他笑吟吟地瞧着迎面而来的凛冽刀芒。在它劈过来的刹那间,将那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小桌子轰然碎裂,木屑溅得到处都是。那只魇妖也被刀光劈中,化作尘烟散去。 这个魇镇术,还是开启了。 沈泊如只听见了棋子落在棋盘上“啪嗒”一声脆响,眼前的景物骤变,石人女孩与流云晚霞皆消失了,四周里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沈泊如听见了浪涛拍打在沙滩上的声音,哗啦哗啦,久久不歇。他向前走了几步,闻到了腥咸的海水味道。弯下腰,伸手向前方一摸,冰凉凉的水便涌了上来,温柔地绕着他的指间。 不多时,有一缕光刺破黑暗,阴云具散,天地间逐渐清明。而那光芒越来越刺眼,映亮了一望无际的沧海,给那些碧色的海浪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 平静的海面大风骤起,海水巨震,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浪潮,朵朵白浪肆散飞溅,如乱石穿空,明珠碎玉。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广袤海面里冲出来。 倏尔,海浪激起的白色泡沫汇聚在一起,逐渐凝成了实体。 那是一把雪亮的刀,在汹涌的海水里露出了它的锋芒。 天地空旷寂静,刀的清啸声与海浪声混在一起,声震百里。 海面还没有平静下来,无数道水浪聚在一起,围着沧海中央的归墟之地旋转起来,层层叠叠,像是一朵盛放的莲花。 这些水浪最核心的位置,一道水柱高高跃起,直连到朝霞如锦的天空。 沧海骤然平静下来,像一面平滑的镜子,倒映着天空。所有水浪如同被定格,生生凝在海面之上,似乎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连向天空的水柱一点点变得透明,那些水浪缓缓涌动起来,发出类似于吟唱的声音。 待到水柱完全散去,归墟之上出现了一个男孩子的身影。他一身衣裳皆为碧色海水所化,头发松松垮垮地挽着,他似乎没有睡醒,抬手揉了揉双眼,打了个哈欠。 万道霞光映入男孩子满是懵懂好奇的眼底,他看了看天与地,笑了笑。一伸手,那把由海浪化作的长刀就落在了他的掌心里。 天地初开之际,有神感第一缕光而诞生于南海归墟。 魇妖给沈泊如编造的幻境,是他的过去。 沈泊如并不是个合格的神仙,尤其是他小的时候。虽是诞生最早的神仙之一,心性却是最为幼稚的一个。 混沌初开,一众仙神都在忙着构建天地,沈泊如却觉得他的南海十分完美,实在没有什么好建,最多向里面填几杯子水了事。 沈泊如整日无所事事,抱着他的刀到处乱跑。他想帮其它神仙做事情,却是越帮越糟糕。折坏过神农氏的赭鞭,弄丢过雨师赤松的拂尘,搞坏过望舒的车架,可是将一堆神仙烦了个透。 某日,沈泊如瞧见有神女在捏泥巴小人。那些小人一落地,便会跑跳说话。他瞧得有趣,依照那些小人的样貌捏了一个,放到掌心里,兴冲冲地去给神女看。 神女摸摸他的头,微笑道:“阿沈啊,你捏的这只是小猪精吗?” 这话犹如一盆子冷水浇到沈泊如头上,他看了看掌心里的“小猪精”,只觉得心里委屈,一个没忍住,“哇”一声哭了。 神女也见不得小孩子哭,忙安慰道:“不是小猪精,阿沈捏出来的...也,也挺像的。” 沈泊如再不济,也是个神仙,自然听出来神女在勉强夸赞自己,哭得更厉害了。他抱起自己的刀,气呼呼地跑走。 沈泊如一个人在南海无聊地待了很多年。后来听说昆仑山上的神仙给那些捏出来的小泥人划了一块名为“人间”的地,还有好些神留在人间,教那些小泥人各种知识本领。 他听得好奇,也就去了人间凑个热闹。 人间其实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有名山大川,有四季不同的风景。更重要的是,有很多善良单纯的人,生活在这片大地上。 沈泊如在人间遇到了神女的哥哥,被众人称为“圣”的伏羲。 说实话,沈泊如不是很喜欢伏羲,觉得这个老神仙太古板了些,每次遇到他,他都在黄河一带向人们讲授道理。 伏羲见沈泊如还是个幼稚样子,好几百年也没个长进,着实不像个正经神仙。便将他留在身边,教他道理。 如果按人的算法来算沈泊如的年纪,不过才五六岁,还小的很。让他听什么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能懂个屁。他如同世上所有不耐烦的小孩子一样,喜欢在伏羲眼皮子底下捣乱,找些乐子刺激刺激。 沈泊如经常被伏羲赶出门罚站,他性子跳,就算挨了罚也不可能老老实实领罚,多是趁机逃课,去找伏羲的小女儿玩。 伏羲的小女儿名叫宓妃,她也是人的孩子,年龄比沈泊如大,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时不时会送沈泊如糖吃,沈泊如也喜欢这些小糖块,经常跟着她,唤她“阿宓姐”。 宓妃擅长音律,弹得一手好琴,连昆仑山的仙子都比不上她。她又生得美,追求她的人亦不在少数。 某一天,宓妃悄悄对沈泊如说:“阿沈,我喜欢上一个人啦,他叫冯夷。这件事连我阿爹都不知道,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要对别人讲。” 沈泊如挠挠头,不解道:“阿宓姐,什么是喜欢?喜欢一个人,又是个什么感觉?” 宓妃折下身边的几枝花草,编成一只小花环戴在沈泊如头上,轻轻笑道:“喜欢一件东西,就是愿意将它放到心里,藏起来,谁也不给看。喜欢一个人啊,就是愿意将这个人放到心里,至死都不敢忘记。” 沈泊如还是不明白。 宓妃笑道:“等你长大了,遇到了值得喜欢的那个人,你就明白了。” 沈泊如道:“所以说,我就等着?” 宓妃没有回答,只是笑。 而后不过数日,洛水水位暴涨,洪水淹没沿途村庄。宓妃出生在洛水之畔,又是神明的女儿,自然有责任平息洪水。 她带上了她的七弦琴,独自去了洛水。临行前,沈泊如也要跟着去,宓妃却没有同意,她说:“你是南海归墟的神,职责在南海,而不是这里。洛水的事情,自有我们洛水的人来解决。你等着我回来,阿姐给你买糖吃。” 然而沈泊如并没有等到阿宓姐回来,他等回来了洛神。 那个叫冯夷的年轻人也投了黄河,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书上说,伏羲的小女儿为止洪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45 水,在洛河畔鼓琴而歌,后身祭洛河,化为为神。 这样简单的一行字,将爱恨全部都隐去了。 第37章 春秋笔(10) 宓妃成为洛神之后,经常会上岸来看沈泊如,给他买好吃的糖块。沈泊如同往常一样,唤她阿宓姐。 而后来,沈泊如改口叫她为“宓妃”或是“洛神”这样生疏的称呼,是因为一件事情。 南海归墟之底,诞生了一种魔物,仙神们称呼它为“魇妖。” “魇”这个字,本来就是指代极为凶恶的污秽生灵,民间说“九魔一魇”,意思为就算是形成了九个魔物,也比不过一个魇。 南海归墟出了这样一档子事情,不可能放任不管。 可是让谁来管? 当然是归墟的神,沈泊如。 于是昆仑山上的仙神派下一个小仙使,到人间去找沈泊如。 彼时伏羲已去世多年,宓妃代替了他的阿爹,向黄河沿岸的居民传授技艺。小仙使找到宓妃的时候,她正和沈泊如一起编着渔网。 沈泊如向来不会做什么手工活,一张渔网让他编了拆,拆了编,皱皱巴巴不成样子。宓妃就在一边帮他整理。 她见了小仙使,知道是昆仑那边有事,站起身,轻轻拍了下沈泊如的肩,笑道:“小阿沈,你好好编着,我有些事情要去做。” 沈泊如不清楚宓妃要去做什么,他也没有问,乖乖“恩”了声,低头认真摆弄起那张渔网。 小仙使见宓妃过来,向她一拱手,说明来意。 宓妃听罢,面上略有迟疑,蹙眉道:“可是阿沈还小,还没有他的那把刀高,归墟底下连阳光都照不到,连我这个做神仙的都不知道它到底有多深,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 小仙使道:“可是神君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做神仙就要有做神仙的样子,神君总要长大的。” 小仙使见宓妃不说话了,又道:“神女要是不忍心,不好的事情我来做就好。若是神君以后怪罪,也怪不到神女头上。” 宓妃道:“只有这个办法吗?” 小仙使点点头:“魇妖凶恶,一般神器仙器都不能伤它分毫,只有神君和他的那把刀,能彻底消灭这种东西。” “神君虽说诞生得早,可不知道为什么,长得就是比其它仙神慢,这许多年过去,还是个小孩子。神女与昆仑山上的诸位也拿他当个小孩子看,就算是弄坏了谁家的东西,也不曾被真正责怪过,该哄还是哄着。” “小仙说句难听的话,神君就是神君,又不是个小孩子,本来就不该惯着。” 宓妃愣了愣神,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那..那我送他回南海吧。” 沈泊如还在那边高兴地编他的渔网,对他们谈话浑然不知。 不久,宓妃走到沈泊如身边,接了他的渔网,对他说:“阿沈,我带你回家吧。” 她没有告诉沈泊如回家去做什么。 她说不出来。 沈泊如当年傻乎乎的,哪里会想其中有什么猫腻,开开心心地跟着宓妃和小仙使回了南海,还不忘向他们介绍归墟。 简直是被卖了还倒帮人贩子数钱。 他们来到归墟之时,恰是正午,灿烂的阳光广照沧海,有海鸥振翼而过,一片静谧。 宓妃蹲下来抱了抱沈泊如,对他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洛河水位暴涨,淹死了好多人。你非要跟我一同去,我说,你是南海归墟的神,职责在归墟...现在,归墟里面生出了一种妖怪,需要你下去,证明你自己的道。” 沈泊如听了,没有露出什么伤心神情,而是低下头,道:“这件事阿宓姐你直接告诉我就好啦,没有必要说谎话来哄我的...那我什么时候能出来?” “我不知道。” 沈泊如还没反应过来,他和他的刀,一并被那位小仙使推下了归墟。 慌乱中,他抬眼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蓝天,唤了一声:“阿宓姐!” 也是最后一声。 南海有地名归墟,四海水流归焉,世人皆不知其深。 沈泊如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来到归墟最底,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只有短短一瞬。 归墟里面太黑,是连阳光都照射不到的地方。沈泊如什么都看不见,像个瞎子那般伸出手去摸自己掉在身边的刀。 他才一动弹,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叫喊着疼。由海面摔倒归墟,少说也有万里,这下摔得实在太狠,也太狼狈。 沈泊如摸到了他的刀,用力握着它,借力慢慢地站了起来。 忽然,暗处传来几声沉闷笑声。一股巨力从沈泊如身侧袭来,直把他顶到粗糙的岩壁上。一只人手样的东西狠狠掐着他的脖子,要将他生生掐死。 归墟太黑,沈泊如辨不清那只妖怪具体在什么方向。他抬起左手,抓住了妖怪的腕子,顺着它的手臂,一点点往前摸,一直摸到它脖颈的位置。 紧接着,右手扬起,一刀劈掉了它的头。 那只妖怪连哀嚎都没有发出来,就那样死了。 沈泊如靠着岩壁,大口喘息几下。然后他抱着刀,大声哭了起来。 可是哭了没有一会,沈泊如又记起归墟底下是有很多这样子的妖怪,自己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被它们瞧去,怕是会被它们笑话。 他用力擦了擦眼泪,低头咬住自己的衣袖,想将哭声强行咽回肚子里去。但是他心里太难受,那些忍不住的哭声还是会冒出来,呜呜咽咽地像什么小动物一般。 沈泊如庆幸归墟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又失望归墟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半晌后,他打着哭嗝,从身上摸出一块糖来,小心地拆开糖纸。 昨天宓妃送给他的糖。 沈泊如只尝了一下,便吐了它,重新裹好收起。 后来啊,他要是实在难过了,就拿出宓妃给他的那块糖舔一舔,但却不敢将那块糖吃光。 因为这是沈泊如身上最后一块糖,再也不会有了,他舍不得。 归墟深不可测,就算沈泊如抬起头向上看,看到的只有漆黑一片,看不到天空。 沈泊如带着他的刀,行走在没有一丝光亮的归墟深渊。许是习惯了的缘故,他的眼睛逐渐可以看清一些东西,可以辨别出那些妖怪的方位,继而杀掉它们。 沈泊如的刀很快,从来没有失手过。 在归墟里面,沈泊如只需要重复地去做这一件事情,好像他就是为了这件事而生的一样。没有人陪他说话,那就不说了,没有人在乎他的喜怒哀乐,那就藏就来。 反正都是些小事情,大家都希望他做一个正经神仙,那就做一个正经的神仙好了。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很多神仙都说沈神君稳重,很少有谁再记得,他这样安安静静的人,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46 曾经也编过一张难看至极的渔网,揪过伏羲的胡子。 沈泊如与他小时候相差很多,不过有一点依然相同。 他看起来大度温和,其实是个小心眼,什么事情都会悄悄记下,来年秋后算账。尤其是这件事情,不管原因多么伟大光明正直,多么合情合理,他就是忘不掉,久而久之,成了心里的一个死结。 每当面对阿宓,沈泊如都会记起归墟的事情,那声“阿宓姐”,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 第38章 春秋笔(11) 沈泊如离开归墟的时候,带走了一株巴掌大的小白莲花。 他在南海中的小岛上搭了一间小屋子,将小白莲花养在了清水缸里。 世人皆言,归墟深渊里生出来的东西都是不该活下来的妖魔,应当斩去。可是沈泊如向来喜欢美好的东西,自从这朵小白莲花于黑暗中向他绽放开来,他就丢不下它了。 归墟中的魇妖都对沈泊如抱有极大的恶意,所以小白莲花对沈泊如表现出的善意,就显得尤为珍贵。这种感觉,仿佛春风拂开了关外杨柳,十分温柔。 沈泊如时常会抱着清水缸,来到小岛的最南端的那块礁石上,向远方眺望踏浪归来的简陋渔船,或是听鲛人在满月下的织绡时哼唱出的短歌。沈泊如每一次都会笑着对小白莲说:“你瞧,这是南海,很漂亮的地方。” 小白莲不会说话,沈泊如却觉得它可以听到自己在说什么。也许是孤独了太多年,他将小白莲视为知己好友,什么事情都爱对它讲一讲。 小白莲什么话都不会说,静静地守在沈泊如身侧,偶尔有风吹过,它轻晃茎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如有应答。 而到了冬季,南海温度骤降。沈泊如会把小白莲搬入内室,烧上些炭火,烘得屋子里暖融融的。 他们在南海住了许多年,一直到天柱倒塌的那天。 很久很久之前,人与神是共同居住在同一片大地上的,两者几乎相差无几。只是神在昆仑北,人在黄河畔,来往得不是很频繁。 而天与地,被高高的不周山分开,相隔九万里。因此,不周山又被称为“天柱”。 本来好好的,不知道从哪跳出来两个人族头领,争斗的时候撞断了不周山。 这事就大了。 密布的雷电将天空割裂,如同一件龟裂纹路的旧陶器,并开始向东南倾斜,压向震颤不已的大地。水从天空中不周山的断口处漫灌而下,银河直落,淹没村庄人畜,沃土中原转眼间就变成了万里泽国。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沈泊如安顿好他的小白莲花,便去了不周山。 他赶到时,已是天柱倒塌的第七天。那位曾抟土为人神女练化了五色神石,斩断巨鳌四足,要去补上天上的那个窟窿。 神女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临行前向昆仑山上的仙神告别。她走到沈泊如面前,对他说:“阿沈,你年纪小。若是以后我们都不在了,你要好好守着这片天地。” 神女见沈泊如情绪失落,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你也不必难过。所谓生死,不过是我们永远停留在你生命长路的某一处,不会再向前。其实对你而言,我们只是过客,而你将继续前行。或许会越走越孤独,但也不要停下。因为你背负着我们没有完成的东西,不管怎样,都要替我们开开心心地走下去。” 神女又笑了笑:“那我走了。” 沈泊如微一愣神,随即低下头,小声道:“保重。” 然后,她再也没有回来。 不周山塌陷之后,当属昆仑最高,众仙神在昆仑山顶熔铸铜柱撑起天地,并派遣白龙看守。 做完这些事,一众先天神灵离开了昆仑,另外开出天界,不再干涉人间的事情。 沈泊如却选择留在了人间。 他回到了他的南海。 那间破旧的小屋子仍旧孤零零地立在海中小岛上。当沈泊如推开那扇“吱呀呀”的木门,并没有看到自己养的小白莲花,有个男孩子,正蹲在床边烤鱼。 他还未能完全化形,脑袋上顶着一片翠色的大莲花叶子。 男孩子见沈泊如推门进来,眼神一下子亮了,扔了手里半生不熟的鱼,嗫嚅道:“你回来啦,我饿了。” 沈泊如立在门口,晨曦将他的影子拉长,落在男孩子眼前。他笑了笑,问道:“想吃什么?” 男孩子往前挪了挪,抬头想了片刻,捡起被丢在旁边烤了一半的鱼,递给沈泊如:“我喜欢你...做出来的。” 沈泊如过去接了他手里的鱼,坐在地上烤了起来。 男孩子便靠在了沈泊如身边,问道:“你去哪了?之前一直都在下大雨,那些人都说天要塌了。我以为你丢下我独自逃难去了。” “我不会逃的。” “那会丢下我吗?” “也不会。” 男孩子心满意足,这才露出笑容。 沈泊如瞧了他一眼,问道:“我们相处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男孩子道:“我现在不想取名字。” “为什么?” “名字是要叫一辈子的,我要想个特别特别好的。最好...最好是能和神君相当。” 沈泊如摇头轻笑,他递给男孩子烤好的海鱼,语气有些无奈:“好。” “对了神君。”男孩子支着腿歪在沈泊如身边,啃了一大口热乎乎的鱼,看向沈泊如,羞涩一笑:“神君很喜欢我开的花吗?可花对我们植物来讲,是那个传宗接代的大宝贝,你这么喜欢,我会不好意思。” 沈泊如:“......” 沈泊如有点反应不过来,不是说成精的白莲花又软又可爱,动不动就哭唧唧的,我见犹怜吗?怎么他养出来的这个,有些难以描述? 想他小时候,顶多就是惹老先生生气,根本不知道“传宗接代”是个什么意思,更别谈说出过类似“大宝贝”的污词。 沈泊如垂下眼,避开小白莲精的视线:“以后别说这种词了。” 小白莲精却是笑了,他眨眨眼,故意去看沈泊如的眼睛,问道:“神君不让我说哪个词?传宗接代,大宝贝,还是...喜欢?” 沈泊如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他怀疑自家的小白莲,是个后天染色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知道的神话故事就简写了。 还有大家看到我描写突然细致,或者用一串成语的时候,就是我卡文了(我基三里最宠爱的徒弟弟还夸我细腻,我...我只是卡文了) 第39章 春秋笔(12)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沈泊如发现小白莲精还有一个矫情毛病,那就是大晚上不睡觉,在被窝里哭着闹着非要看星星,还要沈泊如讲什么星星故事给他听。 沈泊如知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47 道小白莲精只是想要缠着自己玩,也不戳破,就看他这出哭戏能演到什么时候。但是后来啊,沈泊如又舍不得,怕小白莲哭坏嗓子,只好抱他出门,到沧海边去看星星。 彼时正是冬季,天刚下过一场雪。 沈泊如裹紧了小白莲精身上的衣物,面对辽阔沧海,缓缓坐下。他拂开地上凉雪,破开厚厚冰层,从中取出两小坛子酒来。 沈泊如启开一坛,因为封冻时间太长,里面美酒早已变成硬硬冰坨。他掌中真气运转,眨眼间,那冰坨就化了,浓浓醇香四溢,连寒风都被熏上了酒气。 沈泊如双手捧起那坛开了封的老酒,喝了一大口。老酒酒劲极大,沈泊如不擅长喝酒,这口又喝的急了,呛了一下,双颊泛起了层薄红。 “神君!”小白莲精关切道:“神君今天怎么想起喝酒了?” 沈泊如心中一动,笑道:“这样会暖和一些。” 小白莲精不解:“神仙也会怕冷吗?” 沈泊如深呼出一口白气,轻笑一声:“怎么不会?我就是啊。” 小白莲精想到什么,他窝在沈泊如怀里,一双手还环在沈泊如腰上,抬眼凝视着他,嘴唇微动,似乎有话要说,但又不敢说出口。 沈泊如见状,抱了抱小白莲精:“你想说什么?” 小白莲精犹豫片刻,道:“神仙会喜欢上人或者,或者...喜欢上妖怪吗?” 沈泊如想了想:“有人曾经告诉过我,喜欢一件东西,就是愿意将它放到心里,藏起来,谁也不给看。喜欢一个人啊,就是愿意将这个人放到心里,至死都不敢忘记。” “我想这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就算是神仙,也会喜欢。” 小白莲精又问:“神君有喜欢的人了吗?” 沈泊如不知道小白莲精问这个做什么,回答道:“还没有。” 小白莲精顿时眉开眼笑,又往沈泊如怀里缩了缩。然而片刻后,他又不满起来,沉着脸,噘嘴道:“我要听星星故事。” 可沈泊如哪里会讲什么星星故事,胡说全靠一张嘴。不过,就算他讲出类似于“西门与金莲”的恶俗故事,小白莲精也听得津津有味,拍手叫好。 沈泊如怪不好意思的,特意去买了些人间话本,挑灯苦读,只为了给小白莲精编几个好玩的故事,让他开心。 但是,小白莲精没有开心几天。一天清早,他看见沈泊如带回来个男人。男人一身白袍,外罩了件绣白鹤的大氅,很是清俊。 他们两人边说边笑,很是熟稔。 小白莲精心中一紧,脑海里警铃大作,忙趴在门口偷看,瞧一瞧是哪里来的蠢猪敢觊觎自己的神君白菜。 他距离远,隐隐听到沈泊如称呼那个男人为“白龙”。 小白莲精“呸”了声,他心思一转,推门走了出去,对沈泊如两人笑道:“神君,来客人了?我去沏茶。” 说着,拎起小茶壶,跑向了柴房里。 小白莲精掀开茶壶盖子,先抓了几大把盐放进去,气道:“管你白龙黑蛇,我毒死你!” 他放上茶叶,加上热水之后先尝了一口。吧唧几下嘴,觉得还不太够味,抱起盐罐子往茶壶里倒。倒了差不多小半罐后,又添了些热水,用筷子搅拌均匀。 小白莲精舔了下筷子,当即干呕起来,恨不能把舌头给剁了。 真是咸的发苦。 他缓了一会,提着一小壶“毒水”出了柴房,去给白龙倒茶。 若小白莲精这样对付凡人,一定可以毒到,可惜对手是个神仙。 白龙与沈泊如同属先天神,因为种族缘故,五感都要比沈泊如强些。小白莲精才出柴房,他就闻到一大股子咸味。 白龙站起身,提着两坛酒,走向小白莲精,笑道:“阿沈,你让我送东西给他,不介意我与他说两句话吧?” 送他东西?送什么东西? 小白莲忽然愣了,他拎着茶壶,像根木桩钉在了原地。 沈泊如靠着院中半人高的篱笆,晒着太阳。他转眼看向小白莲精,笑道“发什么呆,去吧。” 小白莲精闻言,想也不想,傻乎乎地跟着白龙走了。 他们来到了南海边。 不远处,海涛涌动,天水一色,远方有鲸喷出一道水柱,甩尾而过。 白龙远眺海面,缓缓开口:“你喜欢阿沈,是不是?” 小白莲精也不犹豫:“是。” “年纪挺小,梦想挺大。但你这样子可不行,茶水里加佐料,那是下三滥的手段。你想让阿沈喜欢你,就要用光明正大的办法。” “什么办法?” “你总得打得过他吧?你要是一直这样弱,万一哪天出了事情,你可就是个累赘了。要我说,你应该去南海之外看一看。” 白龙说完,自袖口出拿出一道形如长剑的白芒,递到小白莲精手里:“前些天有块陨铁坠在昆仑山,差一点砸了我的脑壳。阿沈听说了,用两坛美酒跟我换了这块铁,要给你做个能防身的东西出来。” “这不,我今天来,就是来放下这个东西,拿走我的酒。” 小白莲精拿到白芒的刹那,它的样子快速拉长,化为一把亮银色的枪。 白龙提起两坛美酒,御风而去,他的声音在云层与沧浪间层层传递,落在小白莲耳朵中:“我先走了,慢慢玩吧。记得去南海之外看一看。” 潮涨潮落。 小白莲沉默不言,他不想离开沈泊如,又害怕自己成为累赘。纠结片刻,还是选择了离开。 他向沈泊如告辞的时候,沈泊如没有挽留,而是给那把枪取了“暮辞”这个名字。 沈泊如希望小白莲可以开开心心的。 多好。 小白莲走后,沈泊如就变得无聊起来。没有人再让他讲星星故事,没有人再耐着性子听他讲话。 小白莲不在的日子里,沈泊如也试着去喜欢什么人,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慢慢的也就放弃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小白莲回到了南海。 沈泊如一直记得那是个晴天,阳光很好,他坐在院子里看根据天上诸位星君编出来的话本。 彼时春风拂动一院碧草,沧海静谧。 小白莲精就是在这个时候推开了门,闯到沈泊如面前。他已是个少年,眉眼依稀当年。他对他兴冲冲地喊:“神君,我知道我要叫什么名字了。” 沈泊如合上书页,起身凝视小白莲半晌。这时候他忽然觉得等待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就像那些在春天盛放的花朵,熬过漫长冬季,只为了一刹花开时的满足。 沈泊如放下了书本,眼底笑意温柔:“叫什么?” “移舟,江移舟。我听人讲什么‘移舟泊烟渚’我也不懂,但移舟这两字离泊字近。泊又有漂泊的意思,如果哪一天神君找不到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48 家了,我这条会跑的船还能拉你回家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泊如的心忽而快速跳动了起来,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碧簪白裳的少年粲然一笑,明亮得如同沧海间捧出的珍珠。他大步走向沈泊如,揽住他的肩膀,在他耳畔低声道:“我回来要对你说:我喜欢你,神君。之前在归墟里面,我一直一直都在暗处瞧着你,以后我给你买糖,我听你讲话,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陪着你......就算被你打一顿我也要说,我特别喜欢你。” “若是以后难过了,也不必再抱着冷冰冰的朝生刀。你来抱我,我比较暖和。”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矫情的我 第40章 春秋笔(13) 这时候,魇妖所设下幻境骤然变化,那些过往景象逐渐淡化,消散在沈泊如眼前。 四周又陷入了黑暗之中。沈泊如握着朝生慢慢向前走着,他习惯性地抬眼看了看头顶上方,仍然不见日光。 恍惚间,一束强光自沈泊如身前照来,刺得他睁不开双眼,下意识抬起右手,挡在了面前。 却有一只手握住了沈泊如的掌心。 那个人笑:“阿沈?” 江移舟的声音。 沈泊如赶忙睁开了眼睛。 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先前所住的客栈中。屋中窗子向外开着,两只灰麻雀踏在翠色树枝上梳理羽毛,晨光铺了一地。 江移舟坐在床边,拉着沈泊如的手,笑道:“阿沈,醒啦?” 沈泊如瞧了一眼江移舟,抽出手来,有些茫然。他不知道魇妖在搞什么鬼东西,一会是过去,一会是现在。 魇妖这些举动,自然不会是大发善心地带沈泊如追忆往昔,越美好的场景,可能意味着越大的危险。 毕竟沈泊如面对的是善于制造幻境的魇妖,在没有弄清楚事情之前,他决定先顺着这个幻境的事情发展走下去。 而他面前的江移舟痛心疾首道:“昨晚我们才拜了天地,才过去一夜,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昨天?” 江移舟稍稍侧着头,盯着沈泊如,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道:“阿沈,你睡了一觉之后怎么变得这么奇怪。我们昨天晚当着石人姥姥与阿肥的面拜了天地,说好今天一早就去伊水边上找魏紫的。” 他顿了顿,又好奇道:“阿沈睡觉的时候一直都在笑,是做了什么好梦吧,可以告诉我吗?” 大概是知道身处幻境的缘故,沈泊如说起话来都大胆很多:“梦见了你第一次说喜欢我的时候。你说,要是我难过了,就抱抱你。” 江移舟摇摇头,他给沈泊如穿好衣裳,双眉一挑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这话不应该这样说的,应该再加上你高兴的时候和你闲来无事的时候。” “贫嘴。”沈泊如推开江移舟,下床穿好鞋子。这时候三宝抱着阿肥风风火火地推开门,她的脸颊红红的,笑起来格外好看,有种小姑娘特有的娇憨:“神君,洛阳城里的牡丹花一夜间全开啦!满大街都是花香,沾在衣裳上,掸都掸不开。” 江移舟笑道:“你瞧瞧你这孩子,大人的屋子,是能随便乱进的吗?就你这毛躁样子,我看以后谁敢娶你。” 三宝撇撇嘴,她双手叉腰,不服气道:“噫,我还不嫁呢。若是谁想娶我,必要满箱金珠珍宝做聘礼,八抬大轿来迎。” 江移舟道:“你这阵势是娶媳妇还是娶奶奶?万一你瞧上了一个穷书生,那怎么办?” 三宝道:“女孩子的时间最是值珍贵无价,我一辈子都送给了他,再稀罕的东西我也当得起。” “至于看上穷书生,那也简单。若他能真心待我一辈子,那我只要他亲手折的两枝桃花做聘礼。若他不能做到,那就是配不起我,我直接走了就是,不必废话。” 沈泊如问:“为什么要桃花?” “其实什么花,是不是他亲手折,都无所谓,我就是随口一说。我的时间是个无价宝贝,他一辈子的真心也是个无价宝贝,正好相配罢了。” 沈泊如笑了笑:“说得还有几分道理。”他走到窗边,伸手挑开挡在眼前的三四根树枝。 他看见不远处有家小酒馆,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合抱一坛新酒,向小木桌上的大茶碗里倒着浅红的酒液。 大概是因为老翁笨手笨脚,老妇人面上嗔怒,伸手扇了他肩膀一下,力道却是轻轻的。 老翁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即吆喝起来:“西域来的葡萄酒,城中仅此一家!” 几辆马车停在小酒馆门前,钱老板与钱萍萍从车中走下来。钱萍萍先捧起一只大茶碗,抿了口,笑道:“阿爹,你尝,好喝呢。” 钱老板摆摆手:“年纪大了,不好这口。你既然喜欢,我们就买。” 钱萍萍笑着抱起了一小坛葡萄酒,像个五六岁的小孩子那般,蹦蹦跳跳地上了车。 沈泊如这才发觉,原来幻境也有幻境的好处,起码那些离开的人,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江移舟唤了声:“阿沈,我们出去吧。” 沈泊如轻放下手中枝桠,关上了窗子,随他们下了楼。 晨曦微暖。 街道上,许多小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同辚辚车马声混在一处,教人辨不清东南西北了。 一个卖桃花的小姑娘脆生生地喊道:“最后几枝桃花,两个铜板一枝!”她瞧见沈泊如,眼睛一亮,小跑着追上几人,伸出手怯怯地拉住沈泊如的衣袖,喘息道:“哥哥,买枝桃花吧,这花跟你配,还很便宜的。” 沈泊如见她长得瘦小,应该是许久没吃过饱饭,饿成这样了。他想了想,掏出些许铜板递给小姑娘:“我买两枝好了。” 小姑娘喜笑颜开,先给了花,然后才接了钱。她低头一瞧手上多出来的几枚铜板,先是攥紧了拳,但迟疑片刻,又伸开了手掌,将多出来的递回去,笑道:“哥哥,多了,还给你。” 沈泊如想了想,拿回了那些铜板,温声道:“多谢。”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远方去了。 沈泊如又把两枝桃花塞给江移舟,什么话都没有说。 江移舟将两枝桃花举至阳光下,眯起眼睛看着它们,故作惋惜道:“哎呀,两枝桃花呢,可惜不是阿沈你亲手给我折的。” 沈泊如道:“都是送给你,是不是亲手折的,又有什么关系。” 就像三宝讲得那般,其实送什么花,是不是亲手折下,这些都无所谓。 就算是在幻境之中,仍然想送出一颗真心罢了。 阿肥龇牙咧嘴:“真酸。” 三宝也龇牙咧嘴:“真酸。” 江移舟摇头晃脑,眉眼间具是风流得意:“真甜,甜死啦。” 不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49 多时,他们四个来到了龙门外,伊水畔。 幻境之中,洛阳城里没有偷人头颅的妖怪,只有嘻嘻哈哈的游人们,与伊水河边盛开的牡丹花。 热闹,却也安静。 魏紫与姚黄坐在伊水河边。魏紫靠在姚黄的肩膀上,双手捻着他垂下来的发丝玩。她见沈泊如过来,拉着姚黄站起身,笑盈盈地说道:“神君,你们瞧,这就是我喜欢的人。” 她说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毫无做作羞赧的神态。 姚黄侧目瞧着魏紫,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笑。 魏紫拧了他胳膊一下,嗔道:“傻笑什么,还不快向神君打个招呼。” 姚黄这才发觉身边还有其他人在,木讷道:“神君。” 沈泊如笑了一声。 魏紫取下戴在手腕上的洛水石,交给沈泊如,莞尔道:“神君,你要的东西。” 明知道是幻境,沈泊如仍是忍不住问:“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什么打算。姚黄侥幸跳过了龙门,成了伊水的水神,我和他一起便好。我们可是向石人姥姥许过愿的。” 沈泊如不自觉牵住了江移舟的衣袖,对眼前笑意嫣然的魏紫,叹息道:“这样很好啊。” 比起现实中那个两两不能相见的结局,这样很好啊。 伊水畔,日光轻拂杨柳岸。 之后,一行人沿着原路返回,经过了“李华与小明”的酒馆。 酒馆的生意依然很好,里面传来的觥筹声好似洛水奔流的声音,绵绵不息。 沈泊如没有进去,只是站在大红色的酒旗外,远远向酒馆里面看。 老板娘给忙得满头大汗的店小二擦了擦汗水。还没等擦完,那店小二听到客人的吆喝声,丢下老板娘上酒去了。 老板娘眉头一拧,嘴里嘟哝了几句。她气冲冲地扔下帕子,大步回到柜台,闷着头拨弄算盘。 沈泊如笑了笑,然后拉起江移舟,带上三宝与阿肥,去往了下一个地方。 简单未必不是幸福。 接着,他们来到了张家村。 张家村里正办着一场喜事。抬着新娘子的大红轿子沿着清澈的漳河缓缓前行。 一路上吹吹打打,大红鞭炮炸的哪里都是。 水中的青衣神女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把瓜子,她学着凡人样子,一边嗑,一边跟着那些人群凑热闹,脸上是又好奇又高兴的神情。 江移舟向张家村的村民打听:“成亲时喜轿绕着漳河转,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吗?” 村民道:“没讲究的。今日是张家公子与伏家姑娘成亲,他们两家是邻居,撑死了几步的距离,轿子没办法走。于是才想了这样一个办法,绕着漳河走一圈再回去。” 他又道:“远来即是客,几位既然赶上了这好时候,便赏光喝一杯喜酒吧。” 沈泊如没有拒绝,待喝完了喜酒,才继续上路。 他们又来到了邺城。 进城时,沈泊如看到了晏姑娘和晏华的身影。他们各自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向西边走去。 他听见晏姑娘说:“人都说西域美,有不同于中原的风景,你能对我讲一讲吗?还有那句诗‘西出阳关无敌人’,出了阳关就变得天下无敌,这么厉害的吗?” 晏华无奈道“是‘西出阳关无故人’,你看错了。西域的美,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讲。说得华丽了,就显得矫情,说得质朴了,又显得普通。要你自己去看一看才知道。” “那我知道了。”晏姑娘又道:“什么无故人,简直是胡说八道。你就是我的故人,我就是你的故人,就算我们阳关玉门关一起出,也不会孤单。比起无故人,我还是更喜欢无敌人。嘿,多自在。” 晏华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晏姑娘也笑。 沈泊如望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声。 如果结局真是这样,那该多好。 最后,沈泊如他们回到了南海。 海岛上那间小房子还在,只不过变得破破烂烂,没有办法住人了。 江移舟修了好久,才将它修出个房子样来,勉强住了进去。 他们在屋子后面开了一块小菜田,在里面种起了菜。因为谁都没有种过,杂草比菜要茂盛许多,一眼看去,各种草类齐全,俨然是群魔乱舞。 阿肥与三宝想要帮忙,一下子将挤在夹缝里生存的菜拔了个精光,种菜大计就此完蛋。 对此沈泊如表示:“就当种些野菜了。” 江移舟笑道:“阿沈说的对,这样也好...不如我们就永远留在这里吧,哪里都不去了。” 沈泊如道:“不。我看到了心里一直想看到的景象,也该走了,真正的他还外面在等我。” 从阿翠婆婆夫妇两人出现的那一刻起,沈泊如就知道,这个幻境是由自己的妄念而形成的。 里面所有人的结局,是他一直所希望的。 要破这个幻境并不难,只要朝生刀对着自己心中那个最深的执念劈下。 也就是,杀了幻境中的江移舟。 幻境中的江移舟不解道:“阿沈,什么外面?谁在等你?” 沈泊如笑道:“江移舟在等我。” “可我就在这里啊。” “你是我想出来的,并不是他。” 他很清楚。 话音未落,朝生刀便对着沈泊如自己心里那个虚幻的影子,重重劈下。 风声骤停。 幻境崩塌的瞬间,沈泊如忽然感觉到有一把很锋利的短刀,从背后刺进了心口,刀尖穿出,鲜血顷刻就涌了出来,弄污他天青色的衣裳。 真疼。 附在大舅哥身上的那只魇妖就立在他的身后,手上握着那把短刀。 那只魇妖轻声道:“神君,当初在张家村的,这把刀割破了你的手指,你就应该想到这一天的。” “大椿是我交给晏华的,江移舟是我引过来的,息壤也是我放的,要不世上哪里来的这么多巧合?” “你遇见江移舟,是不是不想死了?这样,你就会顺着我留下的息壤一路找过来了。从邺城到张家村,到洛阳,最后一个人走到我的魇镇里面。” “江移舟,这个小妖怪可真是好用。” 他顿了顿,又提醒道:“神君,你要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扎心了 第41章 春秋笔(14) 洛阳城,奉先寺后山。 江移舟坐在古壁画旁边,抬头望了望天空,才发现今晚的星星又多又亮,正适合观赏。他心中一动,才想唤沈泊如一起看,又猛然记起沈泊如进入了古壁画,还没有出来,顿觉索然无味,唇边笑意也冷了几分。 江移舟缩缩身子,紧紧靠住了那幅古壁画,直要将自己嵌进去。他低下头,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树枝,随手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50 画了起来。 江移舟画了一个胖乎乎的团子,两个圆点做眼睛,还伸着两只短手,一副要抱抱的样子。江移舟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画的是谁,在团子头顶标了“阿沈”两个大字。 江移舟看了两眼地上的胖团子,摇头笑了一声,神情十分满足。随后,他又瞧了眼身后壁画,念起什么,赶紧伸手抹去了胖团子,站起身向外走:“三宝,你照顾好钱老板。” 三宝蹿起来:“你去哪?” “阿沈去救人了,我也不能闲着,总要帮一些忙,我可不想当累赘。我去找那两个偷人脑袋的小鬼,要是阿沈回来,告诉他不用担心我。” 三宝不自觉地跟着他走了几步:“那你...小心。” 江移舟右手两指夹着那根小树枝,晃晃悠悠地走了。 他先在道边买了一壶酒,然后又去了家古董铺子,买了一段灵犀角。 灵犀角与普通的犀牛角不是一种东西。灵犀角又名相思犀角,头与尾代表了人间与黄泉,中间有一道乳白色的细线,将两端联系起来。 点燃了灵犀角之后,人间与黄泉会在人的眼底重叠在一起,隐藏再好的非人之物,也会显出行迹。 点燃灵犀角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灵犀燃烧时的香气会引来大量厉鬼。《晋书》曾记载,温峤路过牛渚矶,听到水下有丝竹歌吹声,一时好奇,点燃一支灵犀角去照,不想惹来恶鬼,当晚丧命。那恶鬼曾有言: “与君幽冥道隔,何意相照耶?” 江移舟卧在高楼檐顶,把玩起那块小小的灵犀角,饮尽壶中烈酒,抬手擦去唇边酒渍,站起身来。 因为江移舟站得高,许多街道房屋皆尽收眼底。 不远处的街口挂着一串大红灯笼,在微风里左右摇晃。 月光浓。 江移舟随手扔掉了空酒壶,从身上摸出火折子,点燃了灵犀角。一缕一缕的白烟飘散出去,化在夜空下。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眼前的景象正在一点点变得朦胧黯淡,像是被薄雾挡上了。 大风骤来。 街口处的那一串大红灯笼眨眼间被刮掉了。同时,众鬼的厉啸声也随风而至,由远及近,由小到大,尖利得直要刺穿江移舟的耳朵。 风太大了,江移舟的衣裳朝后扬起,猎猎作响,整个人也踉跄地退了几步,险些载到地上。他顶着大风,微微抬起了头,右手前伸,五指收拢,亮银色的枪刹那间出现,盘在枪杆上的白龙在狂风中发出低沉的怒鸣。 江移舟笑了一声,用力举起了暮辞,自上斜斜劈下。 银光乍起,风像是被他劈成了两半,从他身边呼啸而去,吹得他两鬓发丝扬起。耳畔众鬼哀恸,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在喃喃地重复一句话:“何意相照耶?” 江移舟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嘈杂声音,觉得自己是在寺庙里听大小和尚念经,嗤笑道:“都散了都散了,我找个两个小鬼而已,没打算看你们长什么样子。” 说话间,他又举起了暮辞,重重往下一劈。 风声顿止。 此时灵犀香的白烟蜿蜒向前,停在了十字街口附近,久久不散。 灵犀角之所以又名为“相思犀角”,不仅仅是因为能通阴阳,更重要的是,它能指引人找到心中想见到的那个人。 江移舟想见到那一对偷人头颅的小孩子。 并且找他们算账。 随着灵犀角的燃烧,十字街口处那对面目丑陋的小孩子的身影越发清晰。男孩子牵着女孩子的手,哼着欢快的异域短调,慢慢走在街上。 突然,女孩子闻到的灵犀的香气,停下了脚步。她一抬头,望见了屋檐上的江移舟。 他身后,月光正好。 两个孩子脸色微变,转身欲逃。可是他们身上已经沾上了灵犀的香气,一根白烟所凝成的细线连在他们与江移舟之间。 不见,不散。 江移舟踏住落在屋檐上的月光,翻身下跃,右手握住暮辞,雪色枪尖追着两个鬼孩子刺下。 兔起鹘落。 江移舟一枪挑中了那个面目丑陋的小女孩,反手将她钉到地上,不能移动分毫。 月色阑珊。 男孩子惊愕片刻,他看了眼兀自在地上挣扎的女孩子,忽觉全身上下充满力气,长大嘴巴,露出尖利参差的牙齿,对着江移舟的右手扑了过去。 江移舟左手折断了方才带出来的小树枝,在男孩子过来的瞬间,用小树枝卡住了他的嘴巴,同时左手手指屈起,猛地掐住男孩子的脖颈,猛地将他两腿悬空地按在墙上。 灵犀香尽。 女孩子愤愤不平:“做什么抓我们?” 江移舟笑:“你们做了什么事情,心里面就没有点斤两?说说吧,为什么偷人家漂亮姑娘的头,是生气她们比你美吗?” 毕竟是个小孩子,听江移舟这样说便生气了。她一副欲哭未哭的倔强样子,双肩细细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说话声十分沙哑,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你放屁!我们以前比这些人都美多了,我阿爹时常夸我好看!” 男孩子被卡着嘴巴说不出来话,“呜呜”地点头。 “阿爹?你们还有阿爹?” 女孩子道:“怎么没有?阿爹是个会画画会雕刻的师傅,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个很好的人。他很老很老了,老得走不动路,一双手上面都是些粗糙的刀茧子,摸在脸上就很扎得慌。” 江移舟故意说:“只是一个老人,没有什么特别啊?” 她狠狠剜了江移舟一眼,回忆道:“许多年前我们还是两块石头,阿爹在雕刻我们的时候,对我们说,他离开故乡的时候,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大小伙子,家中两个孩子才五六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 “阿爹前一刻还笑着,而这话说完就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握紧了小刻刀,极力不让自己的手发抖,一笔一笔刻着我的样子。” “阿爹还说,他有一个温柔漂亮的妻子,平日里最喜欢缠着阿爹给她画画雕小像。从前他嫌烦,都是随手涂涂抹抹了事。现在他想给她认认真真画一幅,可每一落笔,都记起她在等自己回家的样子,这画,无论如何画不下去。” “阿爹对我们讲了很多他家乡的事情,说那里有羊有牛有青草,还有很多很多星星,在天空里眨啊眨的。” 女孩子看了眼苍蓝色的夜空,突然笑了声:“当时我还奇怪,哪里没有牛羊,哪里没有星星?现在我有点明白了,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是自己家的最好,最宝贝。” 江移舟没有打断她的话,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阿爹画画真的是很好看,除了我们身上的这件衣服,还有那幅大壁画,也有阿爹的手笔。” “同阿爹一起画壁画的人都和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51 阿爹一样老。我记得夜半歇息时,他们一堆人会围着暖洋洋的篝火,又唱又跳的。他们的乐器也是从家乡带来的,也老了,弹出来的声音不脆,音也不准。但他们就是不肯买一把新的,就那样凑合着弹,叮当叮当,叮当叮当...能传出去好远。” 女孩子的声音倏尔低了下去:“再然后,这些人一个个死去,围在篝火边上唱歌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壁画完成的时候,只剩了七八个人。他们依然围在篝火旁,弹着缺了弦胡琴或者用手打拍子,唱着欢快的曲子。” “这七八个人商量了一晚,决定要回家乡去。可是他们很老了,老得腰都直不起来,走不了多远就要停下喘息的那种。” “我知道,他们走不回去的。” 女孩子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们临走之前,留下了他们的画笔,埋在壁画旁边。笔杆上写了他们几人的名字。阿爹对我们两个说。他这一趟来得不亏,雕刻出这么好看的我们,还画出来这么好看的大壁画,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一定会有人记得他们这些画画的人。” “说完,阿爹带上了他的老胡琴,走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女孩子叹息一声:“然而阿爹想错了。我们喜欢那些人,那些人却不喜欢我们。” 江移舟听不太明白,问道:“怎么说?” 女孩子稍微举起了手,破破烂烂的衣袖顺胳膊滑下,露出了细瘦的右臂。 她右臂上脏污一片,全是伤口,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划痕最多,其次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字迹,几行横斜竖歪大黑字格外醒目:“某某到此一游”。 “有时候我真是想不明白,难道我们生来,就是让他们在身上写字画画的吗?”女孩子说着,又垂下仅剩的一只眼睛,看了看自己脖子,“我们脖子上还戴了一枚长命锁,也被人拿去了。” “我们鼻子是被醉鬼用砖块砸坏的,眼睛是被不懂事的小孩子,用提诗某人的笔涂坏的。现在见到我们的人都会被我们的样子吓一跳,我们也不想这样的,这个世界上,谁不想漂漂亮亮的呢?” “我们以前,真的,真的很漂亮的。” “阿爹一辈子过得那么苦,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洛阳,至死都没有回到家。他就算想家了,也要雕刻东西,也要画画,那么尽心。我是一块坏了烂了的石头,也知道不应该去随便糟蹋别人的心血,可是...可是为什么呢?” 女孩子说着,眼里留下泪来。但她的语气仍旧很平淡:“我们就是一对小石像,在人们的眼里,可能就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东西吧。但是现在,大壁画都要没了。” “若说坏了修一下,不是不行,然而那不是修啊,是完完全全地覆盖重画,还画得糟糕透顶。写着阿爹他们姓名的笔就埋在大壁画的下面,可惜他们的画都要没了,画画的人又怎么会被记住名字呢?画没有了,那些笔最好不要被挖出来,永远烂在泥土里面才好......” 男孩子说不出话,在旁边呜呜咽咽地哭。 江移舟手上力道松了几分:“所以你们偷城里姑娘的头,是想故意引起人们对古壁画的害怕,从而不再乱改?” 女孩子唇角微微扬起,样子在冷寂月光下显得十分残忍,能渗得人直打哆嗦。她摇头道:“不完全是。” “不完全是?” “是有一只魇妖找到了我们,要我们想办法引一个姓沈的神君过来,事成之后,帮我们恢复原貌,恢复大壁画原来的样子。这事情自然是越大越好,就想出偷人头的。我们做的十分隐蔽,若不是两棵老树和小秃驴坏事,一直到沈神君死了,你也不会知道我们是谁。” 江移舟闻言,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手劲突然增大,掐得男孩子透不过气,舌头也伸了出来,嘴里发出“嗬嗬”的气音。 江移舟低头瞪着女孩子:“你什么意思?” 女孩子笑笑:“归墟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一些,沈神君早年杀了十万魇妖,百年前又封镇归墟。要我是魇妖,我也会报仇的。” “你懂我的意思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脑洞是我前一阵翻相册时触发的。高三那年乱跑了一阵,去了北京,到国博里面玩。当时拍了很多照片,拍一件宝贝,再拍一张它们的名字牌牌,以免不记得它们的名字还有来历。而上传的时候,发现还是漏拍了几件的名字牌牌,以至于我现在都不知道那几件叫什么名字,挺遗憾的。 然后我这大脑洞就开了,由名字想到被人忘掉的小文物,再想到“某某到此一游”。好了,可以写了。 而那几件被我丢了名字的大宝贝们,等我哪天再去一次北京,给它们补上好了。 第42章 沧海间 古壁画边,三宝与傻愣愣的钱老板待在壁画前,觉得十分无聊,蹲在墙根地下挖坑玩。 她挖着挖着,竟然挖出一根笔来。笔杆上还刻着一个人的名字,不过因为时间太久,有些笔画已然看不清了。 三宝一时好奇,搓去笔尖上面的尘土,学着画师的样子往古壁画上比了两下。 “小姑娘。”正把玩着毛笔,一阵风忽然拂到了她的脸上,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笑道:“小姑娘,玩够可以将笔放下了吗?” 三宝被吓得一个激灵,忙回过头,只见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立在自己身后。他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裳,粗糙的右手拄着根歪歪扭扭的拐杖,背上还背了把缺弦的胡琴。 但是老人的身子骨不太好,半边身子都萎缩得厉害,手脚长度差得太多,走起路来都一瘸一拐的。 钱老板经历了不是灵异事情,对此见怪不怪。他心中早已将这个老头视为恶妖,一拍大腿,怒道:“妖怪,我女儿呢?!” “我不是妖怪。”老人慢慢弯下腰,从三宝手里拿回了笔,笑了笑:“我是这幅画。” 三宝恍然,她之前曾听有人说,判断一件东西是不是活的,要看是否有气韵。气韵在,它们就是活的。这幅古壁画是画师们的心血,将自己最真挚的情感融入了笔下的那个世界。 这便是它特有的气韵,万古不朽。 古壁画所化的老人看三宝停了手,没有再说话,他缓缓坐在地上,放下了他的拐杖,拿出身后的老胡琴,弹奏了起来。 老胡琴的声音说不上好听,却能传出去很远。他身前似乎正燃烧着一堆篝火,许多人和着乐声打起拍子,唱起了流传在家乡的短调。 与其说这幅古壁画在被人们观赏,倒不如说它在向人们讲述。很久很久之前,有一群背井离乡的老画师,曾在此地生活,并于此长眠。 明明是欢快的曲调,三宝却听得心底泛酸。燕子本来就是候鸟,南北往返,很难在同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52 一个地方定居下来。 三宝脑袋小,能装下的东西不多,有些事转眼就会忘掉了。可那些高兴的事情却舍不得忘,比如跟着沈泊如和江移舟。虽说这两个人时不时地会腻歪自己,但她心底却是暖暖的,也喜欢跟着他们。 她没有过家,不知道家是个什么感觉,想来应该和现在差不多。 老人还在弹着他的胡琴,随着乐曲声越来越大,墙上的那幅古壁画距离几人也越来越近。 三宝与钱老板沉浸在乐曲声里,全然没有留意到身边的变化。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古壁画之中。 而不远处,江移舟提着一对石雕孩子,发疯一样赶回奉先寺。可才到半山腰,他就发觉出不对劲来。 越往前天色越亮,脚下地砖的颜色亦浅淡起来,逐渐变为澈亮的天青色。不远处长袖舞动,隐隐可听见琵琶与胡琴的声音。 胡琴的音质不好,如同一位将行就木的老者,走两步,就要咳嗽两声。 江移舟明白,自己已经踏进了画中。那一对小孩子听到胡琴声,神情激动,大声唤道:“阿爹!” 他们才说朝前跑,不知道为什么,却一步迈不出去。这一对小孩子的身边似乎有四面看不到的墙,困住了他们。 江移舟见他们无法动弹,提着暮辞,继续向前。 他看见了许多石人姑娘,无数根细小的线从天空中伸下来,链接到她们的身上。让她们不得不笑,不得不跳舞。 江移舟像个无头苍蝇,在一众飞天乐仙里乱窜,大声喊了几声沈泊如的名字,却没有人回应。 不过很快,他找到了沈泊如。可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看见一把短刀从沈泊如的心口贯穿出去。 江移舟额角青筋跳动,一颗心也慌乱起来,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明明看着很近,但实际两人距离非常远。江移舟从来没有跑过这么长的路,像是永远也走不到终点。 他瞧着那只魇妖凑近了沈泊如,对他得意洋洋地说了一些话。而沈泊如在魇妖距离自己最近的时候,反手劈死了它。 一刀,毫不拖泥带水。 继而胡琴的声音一沉,朝生的刀芒骤然划破天际,那些系在石人姑娘身上的丝线寸寸断裂开来。姑娘们大喜过望,她们,当即停下动作,对几人深深一拜。 然后,全部消失了。 三宝醒过神,问道:“那些姑娘们呢?” 老人笑道:“回家了。” “那您要去哪?” “也回家。” 言罢,老人与他的胡琴消失了。 壁画也恢复了原貌,若仔细看,它的右下角处多了一对笑盈盈的童男童女,很是可爱。 几人回到奉先寺后山的壁画前,月光依然明亮,一切如初。 沈泊如见到江移舟,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疲累和眩晕的感觉让他一下跪在冰凉的地面上。 江移舟赶忙过去,像是怕碰疼沈泊如,双手轻轻地扶住了他的两肩。 因为失血太多,沈泊如脑子都木了,见到江移舟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将伤口藏起来。他又看江移舟一副快哭了的样子,想对他笑笑,说一句:“没事的。” 然而还没有说出口,他就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那把雪亮的长刀突然断裂开来,碎成无数细小尘埃,随风散了。 钱老板在后面追问:“我女儿呢?!” 江移舟的心都空了,只想快些离开这找人去救沈泊如。哪里还有耐心搭理他,丢下一句:“回家找!” 三宝也跟了上去。 第二天清早,洛阳城里的人们发现,那些丢掉的头都已回到了他们原来的身子身子上。可无论他们怎么想,都不记得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渐渐地,采头大盗的事情,就这样平息了。 而沈泊如是在六天之后恢复意识的,一睁眼,就看到了等在身边的江移舟。江移舟看他醒了,喜出望外:“阿沈,你渴不渴?我烧了热水晾着,现在正好可以喝。” 沈泊如坐起身,忽然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了,侧目看向窗外,发现有几枝桃花开得正好,浅浅胭脂色的花瓣探入窗棂。 沈泊如想到幻境中发生的事情,笑道:“没想到这个季节了还会有桃花,移舟,帮我折两枝吧。” 江移舟顺着沈泊如的目光向外看,并没有看到桃花,窗外仅有一棵枯死了的老树。他双眼微微睁大,嘴唇也颤动起来,看上去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不过他马上就转过脸去,空洞洞的双眼看着那棵光秃秃的老树,胡乱点了点头,嘴角漾起笑容:“好,真好看......折,折几枝,两枝是吗?” 说着,江移舟走到窗边,伸出手攥住几根树枝,他似乎感觉不到疼了,就那样硬生生地将它们掰断。 随着江移舟走近,沈泊如这才瞧清楚根本没有什么桃花。他接了江移舟递来的树枝子,仔细看了两眼,轻轻地将它们放在了枕边,好像上面真开着花朵,怕碰坏了一样。 沈泊如不敢看江移舟现在的表情,别过头去,腰也弯下来:“移舟,我......”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江移舟说话,只说了这三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江移舟突然坐在了床沿边,他转过沈泊如的脸,想对沈泊如说些安慰的话,可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抱住了沈泊如。 能说什么呢? 江移舟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他却不敢哭,头一次觉得自己窝囊。 沈泊如枕在江移舟的肩膀上,良久,他在他耳边说:“移舟,我们回家吧。” 江移舟连忙点头:“好,回家。”他如聆圣旨,喊上三宝,草草收拾了东西,租了车子,带着沈泊如连夜向南海的方向走。 路过洛水的时候,沈泊如忽然记起什么,缓缓说:“这许多年都是你送我东西,我还从来没有送过你什么,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江移舟笑道:“你要送我什么,你自己吗?” 沈泊如瞧了眼江移舟,没有反驳,轻声道:“我想见一见洛神。” 江移舟没有在礼物的问题上多做纠缠,他扶起沈泊如,给他披上衣服:“好,你要见谁,要去哪里都行,都行。” 他们来到了洛水边上的小酒馆里。 洛水东流。 进门的时候,沈泊如看到正对账目的宓妃,先唤了句:“阿宓姐。” 宓妃听了这一声,翻动账目的手一顿。她抬起眼望着沈泊如,似乎没有听出楚他刚刚说了什么。愣了片刻,她突然反应了过来,方才呆呆地眼睛一下子有了灵气,连连点着头,笑着应道:“哎。” 不过,宓妃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垮了下去。她也是个神仙,怎么看不出来沈泊如就要死了。她目光慌乱,赶忙跑到门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53 口,拉住了沈泊如,才要开口,又看见他身边的江移舟,思考片刻,低声道:“你来找我,是因为......?” 沈泊如没有半分迟疑:“是。” “那你跟我来。” 江移舟松了的手,沈泊如不愿意对他说去做什么,他也不会问,让沈泊如跟着宓妃去了。 二楼的小隔间里,宓妃关好门窗,对他说:“你真的想好了?虽说将神魂分成两个部分能有几率活,但几率实在太小。而且分开之后,会使现在的你活不了几天。” 沈泊如淡淡道:“我不想死。如果什么都不做,那我就要死透了。” 宓妃道:“那好,我去找个大脸盆,以免放不下你。” 沈泊如:“......” 分割神魂其实就是让旁人将自己灵魂生生撕扯成两个部分,真正的劈成两半。沈泊如疼得都要疯了,浑身上下都是冷汗,恨不得冲出门去跑掉。可他清楚自己不能,而且江移舟还在外面,他又害怕他听见,只能忍着,一声都不敢出。 最后沈泊如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小酒馆。他又怕江移舟瞧出自己不对劲,一出门就对他笑了笑:“我把礼物,放在阿宓姐那里了。” 江移舟也笑:“你送我的礼物,为什么放到宓妃家里,我吃醋了。” “乱吃什么醋,回家吧。” 他们日夜兼程,四天之后,回到了南海的小岛上。 三宝留在车上照看沈泊如,江移舟去修屋子。还好江移舟是个能干的莲花精,差不多用了一天,就将破破烂烂的屋子修得有模有样了。 搬进去的第三天晚上,沈泊透过窗,看见流波映月,海潮起伏,笑道:“移舟,今晚月色真美,我们出去走走吧。” 江移舟握着他的手:“阿沈,天凉。” 沈泊如清楚自己过不了今晚,拿了那只从洛阳带回来的石人姥姥,摇摇头,眼中有些倔强神色:“移舟,我想出去走走。” 江移舟思索一会,只好多拿了几件衣服给沈泊如披上:“就一会,一会我们就回来,家里暖。” 他扶起他,一起来到了南海边的沙滩上。 沈泊如看着满天繁星,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在洛阳,客栈的小院子里,我们偷偷摸摸拜天地的事情?” 江移舟笑了笑:“记得。” 沈泊如缓缓弯下腰,抱着的的石人姥姥放在地上,拉住江移舟:“要不,我们再来一次。” 他说的不是问句。 “好。” 他们谁都没有废话,当着沧海明月与石人姥姥的面,又拜了三拜。 之后,沈泊如抱住江移舟,想起很多年前,宓妃对他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愿意将这个人放在心里,至死不敢忘记。 至死不敢忘记。 沈泊如稍稍抬起了头,心里再无遗憾。他凑到江移舟耳边,说了句:“明天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你等着我,我会回来送你一份礼物。真的,我不骗你。” 朗月当空,潮水在月光下涌动,慢慢拍在沙滩上,发出“哗哗”的声音。 江移舟没有问沈泊如要去哪里,伸手摸了摸沈泊如垂下来的头发,喃喃道:“好...天凉,我们先回家。” 沈泊如笑了笑:“好。” 三宝躲在一旁看他们两个的背影,她用力咬着袖子,不敢哭出声音,偶尔漏出来的抽噎,也会淹没在海浪中。 沈泊如是在半夜三更时走的。 睡梦中的江移舟似有所觉,猛然惊醒。他连外衣都顾不上穿,当即踹开门追了出去。他一直跑到南海边上,却没有看到沈泊如的身影。霜白色的沙滩上只有石人姥姥的石像,许多亮盈盈的小光点消散在沧海之间。 和之前朝生消失的情景一样。 远方,传来缥缈的海浪啸声,低沉地像是在哭。 江移舟弯下腰捡起了脚边的石人姥姥。他心里很平静,平静得像是一滩死水,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难过。 只可惜,除了沈泊如回来,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事能让他高兴了。 他一个人回到了家里,抱着那只石人姥姥,睡了。 第二日清早,江移舟向往常一样起床做饭。他做了三份,一份给三宝,一份给他自己,另一份给沈泊如。 三宝哭了一晚上,双眼都肿了,就算眼前是龙髓凤翅也咽不下。她恹恹地坐在桌子边,不知道要做什么。 江移舟不管她,拿筷子就吃。 三宝气得一摔筷子,怒道:“你还吃的下去?还吃两碗?神君走了,你连哭都没哭一声,还在这大吃大喝,你还有没有心肝?!” 江移舟反问道:“我为什么不吃?男人太瘦了不好看,弱鸡一样。万一哪天阿沈回来看见我瘦了,又该心疼。我可不能让他心疼我。等他回来之后看见健健康康的我,没准一高兴,还会亲我两口。” “再说了,我喜欢他是我心里的事情,又不是哭给你看的。如果说我大哭能把阿沈哭回来,那我愿意天天哭,哭瞎了才好。” 三宝不说话了,拾起筷子默默吃饭。 下午的时候,江移舟就会画画。他画功极差,画不出人来,画得都是一只胖乎乎的圆团子,伸着两只短手,要抱抱的样子。 他画完的时候都会笑,然后将画稿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攒了厚厚一大摞,而每一张画最上面的空白处,都有一个墨点。 那是“沈”字的第一笔。 每当江移舟想写沈泊如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三个字就像是世上最短的咒语,让他想起从前的事情来,觉得沈泊如这个人就在自己眼前笑着。 一念起,便不敢写了。 慢慢地,有人开始在小岛上定居,江移舟会跟着岛上渔民到海上打鱼。出门之前,都要喊一句:“阿沈,我出门了。” 就算没有人应。 说到打鱼,江移舟会不自觉地学沈泊如的样子编渔网,编出来的成品几乎与沈泊如编的没差,网一条鱼跑一条。 有老渔翁看不下去,送他一张网,并对他说:“小伙子,我看你挺伶俐的一个人,怎么就编成了这个样子?弄不到鱼,以后谁家姑娘喜欢你?” 江移舟笑道:“老人家,我有喜欢的人了,他也喜欢我,我们天地都拜了两回。” 老渔翁奇道:“我看你平常都是和那个小姑娘一起住的,你喜欢的那个人在哪?” 江移舟依然是笑:“他出远门了,过一阵子就回来。” 老渔翁道:“那等回来了,可要告诉我,补我两杯喜酒。” “一定。” 等到晚上,江移舟便会回家,早早躺在床上睡觉。 睡觉是江移舟一天之中最喜欢的事情,因为他可以梦到沈泊如。 江移舟会对沈泊如说一天里发生的事情,教他怎么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沧海间 作者:勺吃火龙果 分卷阅读54 样好好地编渔网,拉着他到海上抓鱼,给他画画像。 虽然到最后都会醒过来,但江移舟就是想见一见沈泊如,哪怕是假的也好。 江移舟从来都没有为沈泊如的死哭过,平日里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大鱼大肉。可是,他是真的想他,想到了骨子里。 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了许多年。某天午夜,睡梦中的江移舟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以为是三宝,草草披上衣服,踩着鞋子去开门。 而当打开门的瞬间,江移舟看到的,却不是三宝。来人一身天青色的衣裳,腰间别了把洒金折扇,笑吟吟地看着江移舟。 他说:“我之前将神魂分成了两个。一个用来拯救苍生,另一个,送给你。” 不远处,月照沧海。 江移舟这一辈子跪天跪地,还从未跪过旁人。可看到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双膝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扑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江移舟放声大哭起来,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这样子扁着嘴哭哭啼啼的,实在太难看,有损他的英俊形象。抬手胡乱擦了擦脸,而眼泪而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从前,江移舟一直不知道喜极而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现在他知道了,心里高兴地无法形容,只能通过大哭这种歇斯底里的方式来表达。 同时他又害怕眼前所见只是自己的幻觉,哑着嗓子一声声地唤:“阿沈,阿沈...是你吗,阿沈!” 沈泊如来到江移舟身边,也跪在地上。他拉起他的手,放在脸上,笑着对他说:“我回来了,移舟。” “从今以后,我跟你走。” 江移舟已经说不出话来,他也不顾上擦眼泪,连忙点头,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来:“好。” 原来等待,便是为了重逢。 分卷阅读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