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 分卷阅读1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1 古风◇主仆 简介: 总是在妄想的公子与打掉牙齿和血吞的死士鸡同鸭讲的爱情故事 写另一篇文写得累了,于是开了篇风格不同不长的文来调剂。 整个人生都一直在会错意表错情的顾公子无意中救下了名专注于做个自由人的小死士,从此开始了不一样的人生旅程。 两人都对对方有着严重的认知错误,并且这错误随着时光流逝还在不断加深。 一段莫名其妙的感情也在这轻松寻常的日子里悄然而至。 cp是顾羽生x顾知还。 第一章 赵三睁开眼时,一片雪花正好飘到了他的睫毛上。 即使他的睫毛浓密又纤长,这片雪花也太重了些,压得它们弯了起来,拖得上眼皮痒痒的。 最终这片雪花被他身上仅有那点儿热量融化了,一滴水流进他好不容易才睁开的眼睛里。 唔。 他感觉得到自己四肢和躯体都已失去知觉,连睁开眼这样的动作他都费尽了心力。不过他似乎有一点儿欠考虑了,在下雪天睁着眼睛死去似乎比闭着眼来得痛苦。 他的瞳孔慢慢扩散开来。 也罢,往好处想,冬天没有蚊虫,没有野兽,冻死前雪水一点点流进眼睛里的难受程度比起前两者而言可说是微不足道了。 他还记得前前前任李六被扔出去的时候,半个身子都压得血肉模糊。倒霉的他偏偏鬼使神差地在几天后路过那人被扔掉的地方。 那真是一团糟。 大夏天的林荫地潮湿而闷热,他看见那团还勉强保留了人形的东西上端得是花团锦簇。 白色的黄色的灰色的绿色的霉和小蘑菇,蠕动的密密麻麻的黄白色蛆虫和黑色蚊蚁,亮紫的大蜘蛛愉快地在乱发间结了网捕捉源源不断自己送上门来的食物,还有草叶盘旋顶开松散的血块与碎肉的阻碍探出头来。 这正像个人形的餐盘,野生动植物们和谐地挤在一起享受生命的美餐。 他仿佛听到了一声呻吟。 错觉吧?大概是尸体胀气又漏气的风声? 怪只怪他当时年纪还太小,尚未泯灭作为一名死士所不需要的最后一点好奇心。 他蹲下`身,伸手拨动原本是人面皮的地方。 他的手心感到一阵湿热而微弱的风,呻吟声震得他甩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往后抖抖擞擞地退了几步。 这人居然还活着! 他看到被他拨开的黑泥下那被蚂蚁咬得黄水红水都干成褐色流了一脸的眼睛残骸,此刻正有一只小虫慢慢爬出来。 他摸上腰间的短刃。 很轻的一下。 没有什么血,没有挣扎,除了虫豸们被惊动了一阵以外毫无区别。 声音和暖风停了。 如果要死,还是死在冬天的雪里最舒服了。 他张着眼——其实他已经被冻结得闭不上眼皮了——可以从眼睛的角落里看见天空,雪花从越来越薄的乌云里凋落。 真冷,真热。 天空的残角终于变得透明起来,是北地冬天独有的清澈蓝色。 突然,一块巨大的黑色挡住了它。 干什么!快让开!你挡着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能看到的天空了!他想着。 即使快被冻死了,他的思绪依然像刀锋般锐利。 然后他彻底地晕了过去,也许是被气着的。 第二章 赵三睁开眼时,不免有几分庆幸。 真是运气好,没死。身上麻麻痒痒的,难熬,好在四肢还是动弹不得,也不必担心会抓挠破皮肉。 他转动眼珠子,瞥见他边上坐着矮凳打呼噜打得头一歪一歪的少女。 两个圆髻,一身青绿襦裙,腕上一道勒得紧紧的小银环,除此之外既无首饰头面又无胭脂水粉,小丫鬟而已。 看来他晕倒前最后看到挡着他那一角天空的靴子主人救了他。 门咯吱一声,赵三连忙闭上眼继续装睡。他放缓了呼吸,压下了心跳,几乎要真睡过去。 他听到沉浊的脚步声走近,伴随着这陌生来者的呼吸声,可以判断出,是个男人。 来人在酣睡的丫鬟头上敲了一记,噼啪的一下,吓得小丫鬟跳了起来。 “少、少主!”这女孩的声音倒是清脆,带着点儿吓着了的哭音,婉转动人。 “叫你看护着这人,怎么睡过去了。去把药端过来。” “是、是的!”少女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来人坐到床边,手搭上他的脉搏。 他适当地增加了心跳,让自己身上的肌肉呈现出似动非动的形态,从喉咙深处磨出一点音来。 来人的手又放了下去,不一会儿,空气中便传来一股甜丝丝的腥味。 “少主,药来了,您让让,我来喂他喝下去。” “把药给我,你可以下去了。” “是。” 少女的脚步声远去,坐在他身边的人搅动药汤,使得甜腥味更加浓郁。 然后,他的嘴唇就被打湿了。 药汤很符合它的气味,甜得发苦,腥得渗人,沿着他的脸流下去,滴到他的头发和脖子里。 他加大了仿佛无意识的呻吟声,睫毛颤动,慢慢打开来。 正给他喂药的是个高挑少年,模样俊俏,大眼白肤,有几分秀气。 和那普通的小丫鬟不同,这少年头上簪子颈上圈子身上暗蓝底色月白水波云朵绣纹宽袖袍服腰间金钩玉珏乃至右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无一不显露出他来自豪贵之家——豪贵到那青衣素面的小丫鬟都有点儿配不上他的身份。 “醒了?你伤得挺重,睡了四天,差点儿挺不过来。”少年舀起一勺朱红色的汤送到他嘴边,他顺从地饮下,“不过你既然醒了,那就是命不该绝,看你内力深厚,缓过这口气来就能好的,也不枉我守了你这些天花了这么些药把你从鬼差手里夺回来啦。” 赵三心里一跳,面上没动分毫,垂了眼睛似乎还有些眩晕般的摇摇头,张开口艰涩道:“恩公救了我,此等大恩,无以为报。” 少年笑了起来,眼睛眯得弯弯的,“好说好说,无以为报后面是要跟以身相许吗?” 赵三抿抿唇,“我本是洪承山庄一名死士,为原主干了二十三年,没想到原主说放我离开却把我打成重伤扔到了雪地里……” “竟然如此歹毒!”少年又惊又怒,“你那原主这般草菅人命,也不怕上天报复!”少年右手握拳锤在张开的左手心上,“你不用担心,尽管留在我身边,我可不怕什么红橙黄绿青蓝紫山庄的江湖人。他们要敢来讨要旧奴,看我不把他们统统吊起来打屁股!” 赵三心里咯嗒一下,这人是已经把他视为以身报恩的仆役了吗?他继续问道,“未知恩公名姓?” 少年露齿一笑,“我叫顾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2 羽生,你呢?” 赵三本想报上赵三之名,转念一想,这洪承山庄在他走后铁定会选出名新赵三,他占着别人的名字似是不太妥当。 他想起飞扬的雪和雪后初霁的碧空,当下决定,自己重获新生,就叫做苍雪霁好了。 顾羽生见他踌躇,忙道,“死士之名,弃之也不可惜,我好歹也算救你一命,自是不忍看你纠结过去,就送你个新名字,跟我姓,叫顾知还吧。” 刚给自己取好名字的他心中一口血,这少年怎的如此自以为是、自作主张?言下里是要他为报救命之恩做他的家奴——除了家养的奴仆,谁需要人高高在上地自旧主手中保护、又要以主人家的姓氏为自己姓氏欣然接受个砸到头上不得不应的名字呢? “恩公,其实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现在就是顾知还了,喝了药好好休息,报答恩情也不急在一时,人的一生还很漫长。月儿!进来服侍知还喝药歇息!” 青衣丫鬟应声而入,端起药甜美一笑开始喂食,让他无从争辩。 顾羽生笑吟吟看着他喝完药,背着手大摇大摆出了门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唉,我果然是个大好人啊,难怪他这么急着要追随我左右终生报答我了。”顾羽生回想了一下自己言行,不禁再一次为如此善良的自己倾倒,哼着歌走远了。 第三章 顾知还睁开眼时,正是午夜时分。 他坐起身来,活动了下腿脚。 经过两个多月的恢复,他可算是能自由行动了,虽然由于天寒地冻掉了两根脚趾和小半块右耳廓,但相比起整体完整也没落下内脏的毛病,算是损失很小了。 内力流转,更让他耳聪目明,连发丝都充满活力。 这一夜没有月亮,星星也暗沉沉的。 多么适合趁机逃跑啊! 他不想继续做什么人的家奴,听上去是比死士要好很多,但那也只是主人脚边摇尾乞怜的狗和主人放出去咬人并时刻准备着在被咬的人找上门来报复时宰了赔礼吃肉的狗之间的区别而已。 他辛辛苦苦策划了一切,从洪承山庄最深的黑院里爬出来,不是为了再给别人当奴仆的。 他曾经在出任务时有过许多次伪装,最喜欢的便是在春日江南的鹰潭城潜伏为茶馆里端茶送水的小二那趟。 那家茶馆名声在外,日日都有说书人在那大堂上坐了,抿一口新茶,惊木一拍,扇子一摇,眉飞色舞地讲起那种种不同的传奇故事来。 江湖何其广阔,朝廷旧事如云,闺阁深深粉墙挡不住出头红杏,晨钟暮鼓佛经道法也抵挡不了山精水鬼的颦笑艳情。 他一共在那里待了三月有余,像是经历了数十起跌宕起伏的不同人生。 因此,他更加想逃出去。 从黑院里,从山庄中,从世俗的君主臣仆从常人所遵的人情理法框框条条内,安全地抽身走人。 这位顾羽生顾公子,似乎是把他看作了以身家性命相报救命之恩的人。那太不好意思了,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所以他计划着,就在此夜,无星无月,无人相守,丫鬟沉眠,公子自有欢乐可寻之时,静静地做朵不声不响离去的云彩。 他脚尖一点,轻轻地在爬满藤蔓的砖墙上借力两次,再在空中紧了紧衣襟,徐徐飘下地去。 一抬头,愣了。 顾羽生是个多情的诗人,至少他自己这么看。 于是,他背着双手,一袭白衣,静立在这墙外,摆出一副萧瑟模样,深沉地反复低吟着“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时不时以眼询问一旁的侍卫,他要等的人还没来吗? 没错,顾羽生早就发觉顾知还的去意了。 两月前,顾羽生结束了一天的问诊,让人在大门外挂上“暂停问诊”的字牌——他是个大夫,好在不以此为生,免费看病治病,心情好了送送汤药,倒也赚了个“月湖圣手”的美称——带着自家四个平日里没事给他看病打下手有事就恢复本职的侍卫喝酒聊起天来。 侍卫之首叫顾知隘,体格最为高大,眉目端正威严,他瞥了眼端着托盘去给顾知还送餐的小丫鬟顾知月,诚恳地向主人进谏:“少主,你拣回来那人似乎不是良善之辈,这几日来嘴上开了花似的哄得知月那丫头青眼相看,又旁敲侧击着打听你的来历出身、这处宅子出入地形、周边人物风貌,怕是想一走了之。” “嗯,我明白了,你们多注意些,到他彻底好了想走之日,我自有主张。” 顾羽生因此,已在这院墙外守了半旬,彻底昼伏夜出荒废了大夫这副业,现在夜猫子般精神。 “顾公子,你……”顾知还心中大惊,他待这两月,从未知晓这黑衣侍卫足有四人之多,还专程候他于此!如今听其呼吸观其体态,均是高手,他孤身一人怕是万难逃走的。 冷汗自他后颈滑下,疏忽了,一步算错,已陷生死之局。 他本以为这顾公子是某大富大贵之家的纨绔公子,一时兴起想要游戏江湖,遂带了管家老仆、青年杂役和三个天真无邪的小丫鬟来此隐姓埋名做个神医圣手,一满身无武功的人对参与江湖之事的渴求之心。 却不想他暗地里守卫竟如此之多——这等财力人力,他怕是没这么容易逃掉。 在他犹豫如何开口之前,顾羽生解决了他的难题。 “知还,我知道你不愿为我带来麻烦、宁可顶着骂名一走了之、独自面对那蓝紫山庄报复的心。”顾羽生把洪承记错,但此时无人敢说。他慢慢转过身来,夜风吹起他的衣袂,周围人打的灯笼光不太强,照得他的脸明明暗暗的,颇有些浪费那一片被真情感动的细微之色。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按了按额角,似是忧恼又似是爱怜,“你无需顾虑这些,只管好好住下来,外面的风风雨雨,作为主人的我自会为你遮蔽。你回去吧,好好休息。” 他挥挥手,衣袖振得云朵随风漂流般好看。 顾知还怔怔。 这是最后一个机会吧,他看着夜色里那四名黑衣侍卫精光内敛的眼睛,扪心自问,强行突破走的了吗? 他果断跪下,深深扣了个头,抬起头来,“谢过公子!”回身就过了墙去,到了屋里扒下外衣,裹上被子闭了眼,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在他隔壁屋的丫鬟们全然未觉。 更远些,夜里咳嗽起来喝水的老管家锤了锤背,又咳了几声,慢慢坐回床上去。 顾羽生微笑。 “啊,果然死士多忠义,救得他一命终生为报。我又免了一人为不能报答我与为我带来灾害之间良心两难的抉择,这样做好事,真是太符合我纯良至善的本心了。”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3 他转过身,伸开手,让侍卫顾知避双手伸到他肋下,轻松带着他越过院墙,回到屋里。 “你们也都早点儿休息吧,明天放假,后天我就继续正常为人医治了。” 侍卫们应允着退出门去,留下一人守夜,各自休息。 从此,顾知还便真的是为报恩情终身侍奉顾羽生的顾知还了。 第四章 顾羽生睁开眼时,又是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白衣的美貌使女端上黄铜面盆来,热气腾腾的毛巾给他擦拭干净了脸颊,皮肤上也自然地蒸出了桃花颜色。 四名侍卫中最年少的顾知督站在一旁,待少年洗漱完毕后,和使女一同给他们家少主穿衣系带,修饰面容,佩戴饰品。 “今天早点是什么,阿泽?”顾羽生伸展着双手,随口问道。 “新鲜的豆花,加了江白菜、虾皮、黄花和木耳,没放半根葱丝和香菜,是您最喜欢的口味。五香卤鹌鹑蛋,一半裂壳一半去壳煮的,调了芝麻酱备着。还有翡翠烧卖,水晶麻圆,鸡汤包,黄金糕和几样小菜。少主想要点啥别的吗?”这使女名为顾知泽,模样端庄大方,发髻上插了根镶着红石的银花钗子,笑起来有两个小小酒窝。 “居然有豆花?北街的张老头子不是回乡下忙农活了吗,哪家买的豆花?”顾羽生蹙眉,“小石磨磨出来的豆子不够细腻,别家的井水也不如他家的甘甜。” 顾知督罕见地哼了一声,顾知泽却以袖掩口轻声笑了起来。 “还不是那个少主捡回来的黑心小白脸,说什么为了主人的利益,哪怕是犯法的事也义无反顾,四更天背了豆子翻墙去了张老爷子家,开了他家磨房打了他家井水,现磨的。”顾知督虽然看不惯这费尽心思溜须拍马的小人,汇报整个过程倒是老老实实。 “知督是因为前天找他比武被拒,还在生气,口不择言了吧。”知泽笑道,“新来的这位知还,真是帮了我和知月大忙了。平日里这四位侍卫大爷帮忙劈个柴也要唧唧歪歪拖拖拉拉。知还身体好了后就天天帮着我们劈柴烧火,扫地抹屋,买菜搬米他又勤快又会砍价,不怕累不怕脏的,哪是你们四位大爷比得上的哎。少主,您是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宝贝的,一个顶得上仨人用呢。” 顾羽生完全没有料到这几天没怎么见着的顾知还干了这么多事,他含糊几句,走到餐堂,坐下美美地喝了一口豆花。 鲜香四溢。豆花本味,和着井水的甜江白菜的韧虾皮的咸脆黄花木耳的林野清爽,层层味道次第绽开,令他满意地笑了起来。 “果然,饱含了诚恳敬爱之心烹饪的食物,比大厨做的还要美味啊!知还真是对我忠心耿耿,非一般下人可以比拟!我真是好人有好报,以后我要更加努力救助他人啊!” 他的心飘到了勤勤恳恳为他工作的顾知还身上。 早饭就是一大盘干馒头下凉水的顾知还此刻正在劈柴,管家姓冯,袖着手慢悠悠地绕着他打转,时不时冒出几句心法口诀来。 “我可不管你以前学了什么家的内力武功,它们又怎样的珍奇强诡。现在你要劈柴,就给我老老实实学这套劈柴的功法,每根松木都要均等地劈成小指粗的柴火,这边的果木要全部削成筷子粗细,晚些那边晒干的木柴全部收起来。” 顾知还安分地依言动作着,这套心法其实与他本身功法相违背,讲究的是快而持久,他常常一劈就是两三个时辰,放下柴刀和斧头时手几乎抬不起来。 当然这双臂情况每天都在好转,伴随着他内腑因内力运转不合而日渐加深的阴痛。 这大概是为了废了他那阴狠毒辣的死士武功吧,顾知还想道。这顾公子虽说是收他做了仆役,却并没放下心来,时时刻刻都有至少一人看守陪伴,无论是切菜推磨烧火扫屋,白衣使女都跟在他前后,前天甚至连他上恭房时也有个黑着脸的年轻侍卫推门而入,嘴上要他出去比武,甚至肯耐着臭气和恶心寸步不离,其实则是行的监视之职,真是忠心尽责。 自他想要偷跑之后,也再没见过顾公子,这一手威慑他乖乖受着,总有时间能挣回些信任来。 他计划着,面上没动颜色,依然是腰背发力,双手挥出圆弧,将柴火利落地一分为二了去。 “你也太辛苦了,虽说是报恩心切,过劳伤了身体可不好,那可是我费尽心思才救回来的呢。”顾羽生看了会儿劈柴人,出声道。 顾知还停了手,擦擦脸上汗水,回头憨厚一笑,“都是小事,我能为公子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的皮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白,近日来晒着些阳光,衬得汗毛根根发着金光浑身刷了层蜜糖一样。汗水从他的耳后沿着扭转的脖颈曲线滑下,蜿蜒到了月牙似的锁骨凹窝,把那身深灰衣服浸湿得成了黑色。劈砍时腰背双臂扭举得像捕食的螳螂,自有一种危险的美丽。 顾羽生吞了吞口水,奇怪,明明刚吃饱喝足,怎么有些口渴? “你还是来做我的药仆吧,这些杂活……冯爷爷,我们再买仨人回来做就是了。”顾羽生眼尖,看到那人手上颇有些救回来时没有的老茧与红肿。 说出去他把个珍贵难得的死士当杂役用,有点儿不好意思啊。 冯管家拧起眉毛瞪着新上任的小厮,顾知还恭敬应下了,手上却没停,“给公子做事,为公子分忧,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这人买回来前,他的杂活可不能出半点儿差错,给了找他麻烦的由头。 第五章 五月五,是端午。 顾羽生一早就兴奋地爬了起来,把昨儿就准备好的菖蒲、艾叶和蒿草扎成的草束挂满门楣窗扉。 顾知还一身黑衣,跟在他身后捧着放满草束的框子,递递东西,扶扶梯子,很是温顺贴心。 “来,戴上这个,蚊虫蛇鼠都会跑光光,平平安安过一年哦。”白衣使女抱着一大簸箕的五彩丝绳走来,笑吟吟地给两人的左臂都系上。 顾羽生的是条狮子戏珠的臂索,狮子头分五色,摇头晃脑玩耍珠子的神情活灵活现;顾知还的是条游鱼腾跃的臂索,鱼儿身体大部分为蓝色,点缀着其他色彩的花纹,灵巧自由的模样栩栩如生。 “这是你编的吗?”顾知还问道,得到肯定答复后睁大了眼睛,“做得真漂亮,我从没有戴过这个,谢谢你。” 顾羽生在一旁看着,这人微微惊讶的样子真是……让他移不开视线。 明明刚遇到时失去供奉之主后眼神那么灰暗,现在却能如此鲜活灵动,有一个追随的主人对于死士来说,重要性真大啊!顾公子想道。 挂了香草,几人开始包粽子。 除了知泽和知月,其他人完全是为了好玩,跑来添乱而已。 尤其是顾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4 公子。 他将长长棕叶弯来折去,差点儿没把油光水滑两片大叶子拆碎;泡过的粳米和腊肉块在他手下糊了一堆,乱糟糟的十分难看。 知泽本就不指望少主能做出些什么,随着他玩得开心便好。倒是第一次参与的顾知还,没花多久手上就开出花儿一样包得飞起,只见他把叶片往掌心一摊,另一只手舀起米和酱肉块,均匀地一洒一压手回旋一捏再一紧,捆上五彩线便大功告成,比她这个老手还要快上几分。 包出来的粽子,也棱角分明、玲珑可爱,让人赞叹不已。 “知还你真的以前没学过吗?包得也太漂亮了!”顾公子拎起个,旋转观赏,啧啧称奇。 “这个挺简单,只要有心,很快就能学会。”顾知还回答道。 对于死士而言,没有什么是要求你去做时你无法学会的。 不少人做出的菜不是火候可怕便是味道怪异,画出的风景人物永远好似三岁小孩用树枝在沙地上随手而为,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干出的事幼稚可笑到令路人掩面不能直视。 他们说这是天赋欠缺八字不合命中没有终究强求不来。 而死士的教育里,没有什么强求不来。学不会,就是死,省下那口饭归了能学会的、学会得比较快的。 “慢慢来,一步步地用眼用手用心去记忆,只是寥寥几步。”顾知还伸手包裹住顾羽生的双手,轻轻引导着他把棕叶卷成合适的斗形,单手握紧,空出手去舀了米,富有耐心地一点点压实,添一勺豆沙,拈起一颗蜜枣放在中心,再倒米,收束成形,捆绑得粽。 顾羽生其实压根没在意他手上在干什么。 顾知还的手实在是离得太近了。 掌心和关节的薄茧轻轻擦着他的手背,挑动他的神经;指尖的热度穿过他的指缝,跳跃得像是在四处点火;单手握拳时他的手也紧紧地包裹住他的,能感觉到皮肤贴合处,下面的血管砰砰的抖动着;一个粽子包下来,他几乎能说清楚这人的掌纹脉络。 顾羽生想,不愧是五月天了,没怎么动也一身的热汗和心火。 腾腾的水汽里粽子下了锅,顾知还坐在大圆桌边,慢慢啜饮起雄黄酒来。 他喝得很慢,只是微微沾湿了唇就眯起眼睛缓缓。 难得手上有酒,却不是拿来泼伤口。这滋味,虽然冲着喉舌,麻麻辣辣的,也是心甘情愿承受的。 顾羽生坐不太住,恶狠狠盯了他一会儿,挪开视线,找香炉去了。 他提着香炉,点了艾草,便挨个进房间熏香了。 顾知还喝得开心,就像个小孩子第一次拿到玩具一样,不把自己或者玩具折腾坏绝不放手。 一声惊叫破坏了他沉醉其中的打算。 “公子!”顾知还离得最近,发现叫声来自自己屋里时飞身抢入,只见浓烟滚滚,顾公子没头没脑地扔着手边物件,甚至连腰上坠着的玉玦也扯下来正欲掷出。 顾知还连忙按下他的手,定睛一看,把顾公子吓着的竟然是根粗粗长长同样惊慌得手脚乱舞的蜈蚣。 该死!他喝了酒一时没想起来自己屋里养着的这只取毒用的蜈蚣!竟被顾公子用艾草烟熏了出来! 事已至此,他得做好善后。 一把贴身放的小刀嗖的飞出,把蜈蚣钉死在墙角,他半抱半拖了顾公子,几个腾跃就将他移到了空气清新的外面。 “好好照顾公子。”他对闻讯赶来的知月和知避点点头,去旁边扛了一大桶水,对着被香炉火点燃闷闷烧起来的床单被褥迎头泼下。 被水浇了个透的灰烬发出咝咝的残声,他叹口气,抹了把脸,走到墙角拔回小刀,擦擦干净收了起来,又用靴跟狠狠碾碎他这几月来辛苦培养的大毒虫。 这个顾公子是故意把他好好养在罐子里的蜈蚣扒拉出来,逼他自己动手杀死,告诫他不要暗地里动手脚有小心思吗?面上装得害怕,心里如此狠辣。 知泽满心爱怜,给她家少主端了菖蒲酒和热乎乎的粽子来安神,又想着要做个放驱虫香草的荷包给他挂着,还要准备中午的饭菜,忙得脚不沾地。 顾知还在门边踯躅好一阵,最终下定决心走了过去,相当肉痛地掏出个黑不溜秋的小布包来,递给顾羽生。 “这是什么?”顾羽生伸出两根指头小心翼翼拈过它来,隐约有一股草药的苦香和蛇蝎爬虫粘膜鳞片的冷腥味。 “避毒用的,带着它,蛇鼠虫蚁都不敢近你的身。”顾知还相当舍不得,这算是死士们野外埋伏用的神物,用数十种剧毒之物和上百种药草炮制而成,珍贵非凡。 顾羽生的神色顿时就有些怪怪的,把这药囊摊在手上眼珠子不动地盯着看,不一会儿,脸上竟然浸出层薄薄的红来。 顾知还简直被吓到了,他难道还不满意?都气得头上冒汗头脸都要流血地红了,至于吗!他只是个没后台没背景的小死士而已! 顾羽生咳嗽一声,飞速地把小包塞进怀里,点点头,“咳,不小心把你的房间烧了,你就搬到我屋子的外间睡吧,也方便你平时做事。” 说完这话,他飞也似的逃跑了。 怎么好意思留下!任谁突然在五月五被送了香包都要羞涩一下啊!除了送给晚辈表达祝福,就只有送给情郎祝愿安康的啊!虽然针线做得不好,顾公子仍是脸上发烧,心里发烫,甜滋滋的。 当天他破天荒地吃了一个豆沙馅的粽子,只觉得如此才能一表心中甜美。 接下来大半月里,他为人看诊起来,更是态度和蔼,令人如沐春风,汤药也不要钱般的统统白送。 “少主最近心情真好。”知月和知还聊天时提到。 坑死了我的蜈蚣,要走了我的避毒丹,心情能不好吗?这个阴险的公子,真是令他分外头疼。顾知还叹息,看来距离他获得自由之身,还需奋斗啊。 第六章 六月很快地来到了。 天气逐日炎热,每天除了看书和看病外,顾公子又多了个爱好,泡澡。 上月的蜈蚣事件给知泽提了个醒,她会适当地给少主的浴汤添些佩兰桃叶,既清热解暑,又防治了蚊虫。 伺候少主沐浴的,也从知泽变成了知还,后者有武功在身,力气又大耐心又足,颇能满足顾公子赖在浴桶里要这要那要添水要指使人的爱好。 “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顾知还坐在浴桶边上,捧着册书,按照顾公子的要求给他念诵道。 顾羽生双手扒在桶边,惬意地听着。 多棒的章节啊,每每听到都让他对死士们产生了无尽的好感与好奇心。他家虽然也有训练的影卫,但这果然还是和本人亲自搜罗来的人才不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5 同!他抬起眼,水汪汪地打量着眼前垂眉敛目把书读得动听极了的人。 他用手划动着水面上飘着的果盘,拈起一粒饱满熟透的紫黑色桑椹放入口中,甜得掉渣,汁水四溢。 知还念了这么久书,一定也渴了吧。他想到这点,打断了朗诵。 “过来,知还。” 顾知还合上书卷,依言将身体往那边倾了倾,“什么事,公子?水太凉了吗?” 顾羽生摇摇头,“张嘴。” 顾知还照做了。 顾羽生选了颗最大最黑的桑椹放到他的舌尖上,“你来试试这个甜不甜。” 顾知还一脸迷惑,将桑椹嚼也不嚼地吞了下去。顾羽生的行为太奇怪,他不得不怀疑这桑椹中加了什么料,但显然他不能拒绝,只好干脆囫囵吞了下去。 顾羽生怔住了,这和他设想的不太一样啊!“你这样……不会噎着吗?能吃出味道吗?” “挺甜的。”顾知还回忆了一下稍微与舌尖做了点儿接触的桑椹味,斩钉截铁道。 “再来一个吧?” 顾羽生挺喜欢自己的手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利落,泛着珍珠的光泽,养尊处优,所以只有一点点执笔的茧子,还被打磨得薄薄的,形状分外好看。 就是这样一双手,为人诊脉开方,救了多少性命!没人时他可以对着自己的手大半天。 于是,此时他就用这样一只手选了个饱满的桑椹,洁白手指和紫黑的果肉对比之美,让他自己都快陶醉了。 他将这枚果实放到顾知还的舌尖上。 微微张开的唇有一层涟滟的水光,水线处这光泽分外明显;舌尖轻轻翘起,一道细细的肉沟在其上若隐若现;紫黑的果实被舌尖迅速地卷了进去,稍尖的虎牙半路截下,深深切入果实之中,深紫色的汁液立刻溅了出来,打在洁白的牙齿和樱桃色的唇上,形成小小的淡紫色水斑;那舌头又伸出来,在唇上迅速地一卷,把水斑扫了个干净。 顾羽生忍不住再拈了颗。 再多喂一颗就好,他想,这是为了体恤属下。 一盘知泽给她家少主精心挑选的消暑甜果很快吃完了。 顾羽生这才发觉,水凉了。 “公子,你还要继续泡吗?我去提点儿水回来。” 顾羽生点头,“让知泽再送盘果子来。” 泡!为什么不泡!倒映着水光喂知还吃东西那么美! 顾知还收了盘子出了屋门,拐过弯就找棵树下的土坑吐了。 紫黑的水里带着点儿泛黄的稠液和几丝腥红。他彻底吐干净后才觉得松了口气,至少尽全力防止了可能的下药控制,其他的就听天由命吧。 他把土坑埋好,正正神色,去了厨房,要了两大桶热水,一手拎着一只,再头顶了果盘,稳稳地走了回去。 顾知还万万没想到,在他出去这一会儿,顾公子遭遇了人生的重大危机。 一个中年男人推开窗,跳了进来,和泡在水中的顾公子打了个对眼。 “您就是月湖圣手顾羽生公子吗?冒犯了。” 顾公子很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又不太惧怕这些飞檐走壁的江湖人,便点点头,“不错,我就是。” “太好了!请务必救救舍弟!他与人比武受了很重的毒伤,江湖人都说,只有您才有可能救治得了!” “没问题,我换了衣服就出去给令弟看诊。”顾公子应道。 “可他来不了这里了。”中年男人跪下,深深磕了三个头,“实在冒犯了!” 他运指如风,点了顾公子昏睡穴,扯过一边屏风上挂着的衣服,裹了人便消失在窗台。 巧或不巧的是,三位侍卫都跟着知月出门采买药物日用品了,冯管家正在前院给因为母亲急病辞了杂工赶回家的杂役发抚恤银子,知泽在烧水洗衣,知还在拼命呕吐,而一直对他深怀疑心的知督则跟着他想要找出他更多二心的罪证。 顾公子身边,是正好一个人都没有。 他就这么被人轻松地掳走了。 第七章 第一个发现顾公子不见了的顾知还脸都青了。 这大敞着的窗户,这地上湿淋淋乱洒的水迹,这被撞翻的矮凳和被拉歪了的屏风,这被落下的干净新衣服和金玉配饰……无一不在嘲笑般传达这样一个铁一样的事实。 顾公子在他转身离开这一会儿,被人像采花大盗偷了黄花闺女般,绑走了。 他铁青着脸,转头对上也是一脸惊慌失措的顾知督。 “你不是守着公子的吗!”他抢先伸手指着对方发问。 “我……肯定是你和歹人内外勾结!”顾知督怒道。 顾知还想也不想,直接出刀,只有手掌长的小巧飞刀直直飞向顾知督的鼻尖,后者忙挥剑刀打飞,却不想眼前一黑。 可算晕了。顾知还嫌恶地看了地上昏迷的人一眼,他从指着顾知督开始就悄悄放了迷烟,等对方一运内力,自然就会晕厥。 当然,效力这样强的药,他自己也多少受了些影响。好在他的内力不同常人,倒不至于晕厥,只是经脉阵阵抽痛。 发明这套功法的人,实在天才,死士可不正是遇到什么迷烟毒药都不能倒下的吗?至于疼痛,那更能提神。 顾知还决心把那公子找回来,洗刷干净自己的清白——他有一种感觉,要是他不能抓紧时间自证清白的话,恐怕会再也没机会活到自由的那一天。 尽管对方的侍卫有点儿呆,但那么阴险的人,焉知这不是个对方设计的考验圈套? 他没收拾什么东西,常用的工具总是随身的。 至于钱财……他看了眼顾公子那满抽屉的各色金玉把玩和饰物。 江湖上各门各派兴衰更替极快,只是三五年,便是又一番天地。 当今黑白两道,各有千秋,南方黑道上最有名的情报集散地,就是玲珑楼。 这楼的分部遍布南方各大城市,隐藏在赌馆酒楼之中,买卖的情报贵精不贵多,不问客来处,只看金赤足,倒是做得生意越发红火。 顾知还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即使是作为赵三的七年间,进入这玲珑楼的次数,也仅有两次。 “最近对月湖圣手顾公子有兴趣的人,您可真是问对地方了。”接待的人明明长得一身壮硕腱子肉兼天生凶神恶煞适合守赌场的脸,却露出了黑心商人看见肥羊时讨好又猥琐的笑。 不顾炎热天气,蒙着面一身黑衣裹了个严实的顾知还伸手,桌上落下一块明晃晃的金锞子。 接待人笑得更加灿烂了,便将最近的消息娓娓道来。 鹿安门的二门主中了毒伤,大门主到处求医求到了这月湖公子处来,然而月湖公子从不出外诊……这位大门主在两个时辰前,突然就驾着垂黑帘子的马车急匆匆回家了,连月湖公子也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6 不拜访了。明明这位大庄主为了赶路,是骑马来的。 顾知还再放下一大锭金子,转身出了门,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街巷的人群中。 接待人收了笑容,挥挥手,从后面上来个矮个男人,附耳下来。 “查查洪承山庄最近要做什么,居然把人派到了这里来。白道这些伪君子就爱专门坏别人生意。” 顾公子被马车颠醒来的时候倒不慌张。 这人说是请自己治病救人,那么,只要病人无事,他也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病人要真出事了,他才会有被迁怒伤害的可能。 倘若他说的是假话,真意是谋害他的性命的话,这人也活不到现在了。 不过,直接把他绑架去看病,倒是很有胆儿…… 顾羽生冷冷地扫了眼黑色的车帘,摸了摸自己撞出块瘀青的胳膊。 两天一夜后,他们到了鹿安门。 这当哥哥的心焦倒也罢了,难为这位大嫂也这么为小叔子真情流露。顾羽生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跟着人去看病人时想到。 扯得自己的袖子都留下了四道指甲印子了,是有多紧张? 他看了看这处的亭台楼阁,打理得颇费心思;侍立的娇童美婢,个个都比穿着两天没换的馊衣服的他显得人模狗样。 以至于他坐在隔绝病气的床帘子外,摸上病人的手的时候,还有几分怨气。 这手伸出来就让他愣了下,指甲色泽红润,光滑平整,皮肤苍白但不病态,老茧多得不像是单纯练剑习字磨出来的。 ……等等,这脉象……中气十足啊? 他狐疑地探进头去观察病人颜色。 顾知还躺在床上,舒服得想要睡一觉。 至于那个病死或者毒死或者是被什么软东西捂住了口鼻在病发毒发前就窒息而死的家伙,现在已经滚到了床底去。 得了消息后他就买了马,一路不要命地狂奔向百里之外的鹿安,遇到河流阻碍时直接弃了马使上轻功疾行。 他走的近路,速度比马车快多了,赶到时恰巧目睹了庄主夫人在病人床前徘徊不定,最终拿起了枕头,狠狠闷了下去的行动。 正给了他个好床位休息。 怎么会是你啊!顾羽生瞪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亏他还苦思冥想了好一阵万一这二庄主病入膏肓或者看不出什么毒该怎么办!在自家医馆有侍卫们坐镇着,见势不对打将出去;有管家冯老爷子提点着,疑难杂症偏奇药毒也全然不惧;被人掳到这里连套趁手的金针都没有,确实危急。 好在还有忠心护主的顾知还,想必是不分昼夜拼死拼活赶来的,真真是以国士报之。 顾公子的眼神顿时温柔得要滴下水来。 第八章 这一年的江湖并不太平,发生的许多事在其他年里都能成为被人传得沸沸扬扬的传奇或荒唐故事。 比如鹿安门突遭大变,二门主和大门主夫人先后莫名暴毙,只留下大门主孤家寡人一个,不出半月便白完了头发,老了近二十岁。 对于这里面的种种内幕,江湖上流言纷纷,然而接下来这半年发生的事,却把这之前一切光怪陆离的奇闻尽皆压了下去。 “知还,你的易容术简直绝了。从头到尾都没人发现那二门主是你假扮的!那位刘夫人见‘你’身体日益好转,竟然被刺激得狗急跳墙,不计后果地毒杀你,太精彩了,和书上的故事一样!” 赶着马车一路北上的顾知还不理会他这位公子的喋喋不休,只是默默思考。 为什么顾公子的侍从们这半月来都没有追查到这里呢?他可不认为鹿安门主当初那个手段拙劣纯粹撞了大运的绑架如此难以侦破,他们就这么放心他一个人去保障这位“少主”的安全? 如果他不追上来呢?如果他根本找错了方向呢?如果他实力不足以摆平这个小危机呢? 顾羽生至始至终都显得从容不迫,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一定是有别的方法或者人手暗中保护——所以,这只是个考验自己忠心程度的局,他根本没必要接这位公子的自问自答。 “知还,你是怎么发现那刘夫人和她小叔子有染的?”顾羽生对他称赞一番,见他不回答,以为他是害羞了,于是干脆转移了话题。 “我在那二门主的梳子上闻到了一缕复杂的香味,隐约可分辨主料是沉香。虽然鹿安门颇为富有,对婢女们的梳妆打扮也毫不吝啬钱财,但有心思调香还使用这么贵重的香料,整个鹿安门也只有门主夫人一人。” 顾羽生边听边点头,确实,大门主鹿寻山的夫人刘氏是个出身豪奢、很会享受和打扮的女人,那种独特的香气他也颇有印象。 接下来,知还就该好奇地问他是怎么发现这二人有染的了吧,顾公子满意地想着,看,一次成功的谈话就是要这么诱导带动的。 顾公子一生见过的女人之多,性格各异,品类繁复,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比得上的。从小观察这些女人们的顾公子,极其善于分辨她们颜色姿态里那些细微的感情。 刘氏眼见明明已被自己闷死的小叔子渐渐康复,眼神里惊恐和绝望交错得很美,而那一点星光似的不忍和渴望,更是将这种美丽衬托到了极致。 多么熟悉的眼神。 顾公子转了转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他那贴心的仆人甚至把他最爱的金针和配饰一并带来了,倒省了他回去准备行李的功夫,可以直接北上,参加鹿安门主送他离开时提到的在一个月后的武林大会——而且,刘氏已有身孕,但以他作为大夫的专业眼光来看,这时间倒推回去,大门主鹿寻山还在东面的临海城商谈生意、结交江湖豪杰呢。 他一瞬间转过许多念头,斟酌好了最引人入胜的讲解,就等知还发问。 直到他们主仆二人来到这次武林大会的举办地,北方的烁杨城,顾公子都没等到这个发问。 所谓武林大会,更像是全国各地的武林豪杰们找个时间地点,打个由头见见面,比比武,谈谈子女婚嫁和商业交易的大型集会。 什么武当少林五岳九湖,这江那河的帮派坞寨,追求风雅的独辟了座山头出来自称某某山某某树梅花神鹤真人,故作神秘的修了十八重迷宫种上暗含乾坤八卦变化之意的花树建了某某教结了某某盟。 月湖圣手顾公子深深地觉得,和他们比起来,自己只是拿居住的城外一个小水潭做称号,简直是太谦虚了。 “今天谁打赢了?”顾公子打个呵欠,从仆人结实的大腿上支起头来,他不会武功,刚开始看这些江湖人高来高去还有点儿意思,看多了就和见那雄鸡公狗相斗的感觉差不远了,反正怒发冲“冠”、“目”眦欲裂的部分,都是一模一样的。 那些深厚内力的比拼,外人看来就是两人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7 对上后渐渐地汗水打湿衣襟、脸涨得通红或惨白,好半天一动不动;那些精妙招式的来回——顾公子根本就看不清楚。 所以他每日就拖着明明很感兴趣嘴上却不提及的顾知还去看擂台比赛,自己抱着一大兜时鲜瓜果吃到无聊就着身边人睡去,等到结束后问个胜负,好做以后的谈资而已。 顾知还的眉毛罕见地打了个结。 “洪承山庄的少庄主洪烈,是今日比武擂台的魁首。”他答道。 第九章 几个月前就能把洪承山庄搞错成蓝紫山庄的顾公子,早就不记得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他揉揉眼睛,为了日后的谈资继续问道,“呃,他长什么样子?用什么兵器?是不是台下有很多年轻小姑娘风流多情`妇人在他胜利后纷纷抛掷香花绢帕什么的?” 这种事书上常写,英俊少侠在武林大会上大展身手,佳人芳心暗许留下一点朦胧示好的礼物,二人之后行走江湖,喜相逢叹别离,兜兜转转纠缠着一生过去。 顾知还语气有点儿微妙,“公子你抬起头来,就能看到这位洪少庄主了。” 红烧庄主?怎么听上去有点儿好吃啊?顾羽生闻言抬起头来。 洪烈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赵五用温和却固执的语气重复了一次。 “那边那个穿青色衣服、膝盖上睡着个人的,是前任的赵三。半年前他就该死了。” 死士,生不离死不弃,即使是真有魂魄归来,也当一心一意护主。 这个前任赵三,怎么会一副别人家家仆的样子? 但事实摆在面前,那人弹飞趴在自己膝盖上呼呼大睡的人身上散布的瓜子壳时内力的运作方式,的的确确是洪承山庄黑院独有的功法。 如果真是叛逃者的话…… 当遭刑千万,求生不能,死无可免。 “赵三?谁是赵三?”顾公子懒洋洋打个呵欠,张嘴等顾知还投喂剥了煮好的毛豆时听见了这算得上仪表堂堂的红烧庄主不太客气的询问,便也有些不太高兴。 赵五不发一语,接了个洪烈的眼神命令后,直接手如闪电般扼向顾知还的喉咙。 顾知还并指如剑,向他掌心刺去,对方借势收掌为拳,交战挪移数回合,最后与他实打实碰了一下内力。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都被对方阴冷的内力震了一道,相比之下,顾知还因为还懒洋洋躺在他腿上的顾公子,提前压住了内力的传播,受的内伤还更重一些。 顾羽生只感觉到头枕着的人躯体微微一震,他的神色骤然一冷,手指搭上顾知还的脉,顿时眼里射出狰狞的死光来。 他坐起身来,嘴角一耷拉,长眉一拧,竟有股凛冽的味道。 “所谓江湖豪杰,就是不由分说攻击他人的家仆,自恃武功仗势欺人吗?很好。” 他牵住顾知还的手,转身走了,完全把洪烈和赵五当死人一样无视了。 目送两人走远后,洪烈正想开口询问赵五交手所获,却不禁盯着赵五迟疑道,“你肩膀上那是什么?”。 赵五抬起眼来,难得惊讶地摸了一把右肩。 一枚手指长短的黑羽箭不知何时插进了肉中,麻麻的,完全不痛。 顾知还并不知道他们走后洪烈何等惊恐。 就在他身边,算得上黑院最精锐的死士之一的赵五,不声不响地中了毒箭,直到彻底毒发倒下,他们才发觉。 江湖中人不太服官府管制,总嚷嚷着生死有命,出来混迟早要还。 但那是有来有往打个势均力敌的情况,如今这种冰冷又直接的死亡警告…… “那个洪烈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真是太嚣张太讨厌了!”顾公子愤怒地切着药材熬着治内伤化淤血的汤药,“迟早让他知道本公子的厉害!我要倡议天下大夫不给这家无法无天的家伙们治病去毒,让他们在江湖恩怨中统统死掉!” 顾知还被他家公子强迫着早早洗漱了躺床上休息,睡不着的他正闭目养神,听得这么孩子气的言论,差点儿被口水呛死。 洪烈啊…… 二十三年前,他的家乡遭了水灾,一群五六岁的孩子养不活,被按一个半斗米的价钱给洪承山庄出来采买仆役的人伢子买了回去。 他和另外十数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洗干净了脸,跪在那个背着孩童专用的长剑白衣胜雪的小公子面前等着他挑选,只有一个可以成为洪少庄主的书童,留在仆役训练的白院。 时年相仿的洪烈走到他面前,停下来看了会儿,撅起嘴来,“这个怎么长得比我好看。” 又踱着傲慢的步子前进了一个位子,挑了他身边的男孩。 除此之外其他人,都送进了黑院。 第一年死了一半,第二年又死了剩下的一半。 十年过后,第一次执行任务完,回了山庄的只剩下他一个。 取得赵三之名前,他也曾服侍过这位少庄主。 他喜欢白衣,目下无尘,高贵得长剑都镶嵌了鸽子蛋大的红宝石,幼时的书童早不知去了哪里。 他认不出他,死士四姓中,“赵”者最擅变化潜伏,如乱草中游蛇,山林间避役,不动如草叶,一击定生死。 千面千眼,人语鬼言,赵三正是如此一死士。 顾公子和洪少庄主很像,但是却又有着某种决定性的不同。顾知还想道。 他从未怕过洪烈,但他畏惧着顾羽生。 注:所谓避役啊,就是变色龙。 洪承山庄里,死士有四类姓氏,赵钱孙李,赵为四者之首,其他三姓的估计写不到出场者了,就提一下。每个姓氏被赐名者有七人,死掉任意一个后就从无名死士中挑选佼佼者填充进去。 第十章 翌日,本该和谐又美好的武林大会发生了一件大事,阻断了顾公子号召天下的大夫们抵制不良江湖人的脚步。 在这件大事发生前,顾公子正和顾知还一同坐在擂台边上酒楼里,惬然观战。 代代为仇、每代的继承者们都要在成年后一决雌雄,九微宫和飞花殿这一代的掌门人约好今日比斗。 那九微宫宫主正值双十年华,一身鹅黄襦裙,簪一朵黄玉雕琢的山茶花;腕凝霜雪,齿结贝珠,握一柄三十六精钢骨覆了天蚕丝面的黄伞,款款而来,乍眼望去,仿佛只是个出门赏花的江南少女。 飞花殿的掌花人也同样是位妙龄女子,一身火红长裙,外罩着件洁白纱衣,像是勉强把那如火般的侵略意味束缚其内。她使一根九节鞭,鞭身是泛着银光的浅蓝色,鞭头是三棱形的锥刺,此时正缠在她的腰间,更衬得其盈盈不足一握,既骄且美,宛如玫瑰。 二美同台,有精妙招式,又有恩怨情仇,观者自然众多。 就连连日来频频观战观得酣然入睡的顾公子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细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8 细观赏。 九微宫主以伞为枪,穿插刺戳,划出道道痕影;飞花殿的掌花人则以鞭子舞出一片银花,变幻莫测地护着胸腹头脸,时不时鞭子如蛇般缠绕伞身,蜿蜒而上,鞭头的棱刺如毒牙般朝着九微宫主威胁连连。 那鞭子像条活蛇,突做人立之势,而后直了身体,挟着阵阵疾风擦过伞尖,冲向持伞人不设防的胸口! 台下观者皆惊,俱以为这九微宫主惜败于此。 未曾想,那纤纤玉手轻抖,她身前赫然开出朵巨大的黄色花朵来——细密的天蚕丝织就的伞面,将那蛇头的尖牙震开,而后其主收伞搭在肩头,脚上错开几步,轻轻巧巧滑开了去;黄伞遮掩下,她伸出只手来,腕间红珊瑚镯子明亮得晃眼。 “等等,阿忧,那边像是我家师父来了。”九微宫主开口道。 “你家师父?”纪无忧冷哼一声,收了鞭子,银蓝链条缠上腰身,双手抱在胸前,“她不是抛下你们这个神神叨叨的九微宫,跟着苏大侠跑去西北,过上了牧羊放马、返璞归真的生活了吗?怎么,现在想起回来,见证她的乖徒儿是怎么被我打败这件大喜事了?” 九微宫主不赞成地蹙起眉头,忧虑地看向那出现在地平线处的奔马之人。 “怎么会……”她低低惊呼一声,脚下发力,足不沾地已掠出十数米远去。 纵马狂奔而来者三,一荆钗布裙不掩国色的妇人,一星目高鼻的虬髯大汉,还有一人,面色青白,嘴唇乌黑,风尘仆仆,歪在马匹上摇摇晃晃,似乎凭着最后一点儿精气神支撑才没倒下马来。 三人快马如流星般直闯进大会会场中心,这时才看清三人相貌的顾羽生“咦”了一声,不自觉把身子往窗外探了些出去。 “这不是……” “西北柔然大肆举军进犯,连下边境六城!如今天水危在旦夕,望各路英雄豪杰放下私人恩怨,共往抗敌!” 众皆哗然。 这憔悴之人姓杨,名闻思,乃西北大将杨闻简的幼弟,曾参加过武举,荣膺探花之位,却并未出仕,而是浪迹江湖做了名热心侠士,走遍大江南北游历山水,帮扶他人。 因此他的话真实可信,众人倒也不疑,只是…… “此事朝廷官员们自会管之,我们无官无职,不居其位,怎好插手?” 杨闻思脸色更白了三分,“六城俱失,天水已成孤城,大军退守凌山关而不出,天水及其后六州百姓,已成弃子。” 满座安静,落针可闻。 良久,北禹山主、一名身体康健的六旬老翁突然倒地,其门人皆惊慌失色,忙张罗着把山主送了下去。 少林方丈念一声佛号,本着慈悲为怀之意跟去探问,顿时一大群名医圣手蜂拥而上,都对这北禹山主的急病产生了极大兴趣。 西南的云仙教教主招了招手,教徒立刻抬起教主座榻,脚下如流云,疏忽消失无踪。 江南各大门派帮盟,也忽然心有灵犀,各自想起紧急事宜,告歉而去。 不过一炷香时间,这武林大会就无疾而终,留下来的人屈指可数,杨闻思拄着长枪,依靠那同来的虬髯汉抵在他背上的手掌输送内力,勉勉强强立于场中。 满目凄凉。 “平时英雄豪杰,满口仁义道德,国难当头,一点儿用都没有,还不如妇人女子!”顾公子冷声骂道,看着本来该比武论雌雄的二女向杨闻思抱拳行礼,自愿前去相助,脸色很不好看,“我可不能连人家弱女子都不如!” 顾知还本在喝专给他熬制的补身汤,闻言面色怪异,“公子身无武功,战场凶险,仅凭一人之力……” 顾羽生低头看了他一眼,微笑柔声道,“知还身体尚未大好,就不必陪我前去了,回月湖医庐等我得胜归来吧。你为我担的心我都明白,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不,我不明白啊!顾知还呆了。他根本没打算去!更没打算回那什么月湖医庐啊!这顾羽生哪根筋不对了把得胜归来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把匹夫有责说得这么义正言辞啊! 你不过是个出身豪贵的大夫,去前线有什么用? 然而顾知还问不出一句话来,他的眼前已然一片漆黑。 “药效发作得真慢,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啊。”顾羽生伸手抚过昏倒在桌上的人的眉目,“知歌,送我下去,我有话问杨闻思。” “是的,殿下。”端上补身汤的店小二恭敬行了一礼,忽然骨骼肌肉移动,身材拔长,解下外衣后,竟变为一个瘦高的黑衣男子。 他抱起顾公子,纵身飞出酒楼,直直落在杨闻思面前。 “天水之势,果真如此严重?南面横无关呢?西面浅仓城呢?” “晋王……殿下?” 大燕皇家谢姓,目前的君主年且不惑,膝下仅有几位公主。 他的嫡亲幼弟,当今晋王,名为谢羽生,年方弱冠,不喜政务,好医术,爱江南景物美人,遂于两年前以母姓顾变换名姓,隐居江南月湖之畔。 人称月湖圣手,顾羽生。 第十一章 年年打雁,今朝却被雁啄了眼,作为一名死士,简直没有比被人当面下药更惭愧的了。 顾知还捂上额头,粗暴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实在太热了,谁这么没常识的,大夏天给人盖这么厚的棉被。 一封信笺随着被掀飞的棉被缓缓飘落,顾知还伸手一揽,信笺便随着内力带起的风落到他的掌心之中。 拆开来看完后,顾知还觉得眼前又是一黑。 满篇不知所谓的荒唐言,语气殷殷切切,所说之事却让人匪夷所思。 什么叫做“我心正似君心,且待柔然军破,所思所念必得偿还”? 他似乎隐隐约约抓住了一点儿顾公子深沉的心机之下还有些奇怪的东西这一重点。 快马加鞭,一昼夜过去,便是数百里外。 谢羽生揉揉额角,从腰包里摸出一根金针,毫不犹豫地扎上自己的头维穴。 稍稍精神些后,他转头看了看那些个年少轻狂所以毅然地拔刀相助、策马而来的江湖少侠们,微微沉吟。 只带这么些人是不够的,江湖人士可为奇兵,但长期战斗,兵力和粮草才是胜负的天平上重要的筹码。 浅苍城、横无关的态度,颇值得玩味。 “天水现在的守将是谁?浅苍和横无关呢?”他问着紧紧追随他的黑衣男子。 这人是他的影卫,顾知歌。 “属下不知。” 谢羽生无奈,他都差点儿忘了,自己这影卫跟随离京已有两年,自是不可能如从前一样对于朝中事务有问必答。 不过那护送杨闻思前往武林大会的虬髯男子却听到了这一句问话,遥遥作答,“天水现在的守将正是闻思的侄子杨素修,浅苍的城守乃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9 客瑾南,横无关的守将则是俞连山。” “多谢苏大侠告知。”谢羽生拱手为礼作谢,苏然也拱手相回,不敢受礼。 谢羽生很清楚,和这些江湖中人来往,给予他们应有的尊重会让他们更加不畏生死以为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江湖人不是不知道这些,但来自一国亲王的礼待,还是会让他们心甘情愿落入网中。 谢羽生突然勒住了马缰,在他人询问的眼神中问道:“我得去一趟浅苍城和横无关,这两处地方有粮有兵,正适合借些来帮助天水防御。” 两名少侠立刻表示愿意同往,苏然却深深地看了谢羽生一眼,道,“那我先领他们前往天水,也好把有粮草援军的消息带给素修。” “最晚两日,我必带军来援,天水百姓性命,便拜托诸位了!” 疾驶的马队分出一小支,各自奔赴前方。 “原来如此,那你便按照少主所言,回月湖医庐去等着吧,正好那里也需要个人打理房屋。等我们劝说少主回来后,他看到你依他吩咐行事会很满意的。” 早就来到了烁杨城的冯管家找到顾知还,看了他家少主的留书后,微微颔首,吩咐道。 顾知还深深看了这位老管家一眼。 初次相见他便发觉这位老者武功深不可测,光是他那套随口拈来的砍柴功,便是一套上乘的心法,若是从小修行,必可成为一流武者。 而他虽说曾是各方面都很出色的死士,但在真正的武功造诣上,只能说是堪堪二流而已。真正最顶尖的内功心法、武学招式,是各大门派世家的不传之秘,有时连自家不得宠的继承人都不可习得,更遑论习武过程中所要耗费的饮食药材医护调理花销之巨。 冯管家带了侍卫们追踪而去,誓要将他们家少主从危险的战场上劝回来。 顾知还收拾了没几样的行李,颇为茫然地想,他难道就要这么乖乖回去? 他其实大可以改名换姓,就此溜走啊!那些家伙们全力追踪他们公子去了,肯定没有人手留下来监视他,顾公子走得也匆忙,毕竟这场战乱来得如晴天霹雳,他也不可能留有后手监管他。 他抬起头,看向蔚蓝色的夏日晴空。 那么,该往何处去呢? “冯爷爷,你何必如此。”谢羽生骑在马上,苦笑道。 他抬头仰望,浅苍城只有一步之遥,但他走不了了。 他那四位正宗大内出身的侍卫正在冯管家的带领下,逐步收缩对他们的包围圈。 “少主身份贵重,须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在江湖上游戏两年已是任性,难道还非要在战场上折损了自己吗?”冯管家叹口气,像是在训小孩子,“主人会很不高兴您这么做的,让您产生以身涉险的想法便已是我们做奴仆的失职了。” 谢羽生对两个跟着他一起来的少侠叹口气,“抱歉把两位牵扯进来。知歌,你胆子真大,竟敢一路留下记号,泄露我的行踪。” 黑衣影卫面色不动,“保护殿下的安全是第一重要的,属下只是没想到同僚们对此有着其他理解方式。” “我的意志才是第一重要的,知歌。”谢羽生叹口气。 “少主不必再拖延时间,您下的迷药要发作至少还需一刻,在那之前,”冯管家扫了一眼无辜被牵扯进来的两人,“您的随从便会溃败。” 谢羽生抿起嘴,他一向信心十足,自觉无所不能,但是…… 两边已经混战到了一起,顾知歌对上冯管家,勉强可支撑一阵,但那两位少侠武功虽高,却敌不过四名侍卫心志如一、战斗经验丰富又下手狠辣,眼见就要被击败。 正在此危急时刻,十数枚箭矢接连破空而来,顾知督躲避不及,肩头便被射穿,其他三位侍卫经验较丰富些,饶是如此,也是手忙脚乱,失了上风。 谢羽生愕然,下一刻便发觉自己已被人拦腰扛起,来人竟是趁诸人忙于战斗疏于观察,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他抱着把连发弓弩——也不知道这种军中禁品他从何得来,熟练地再次射出十数支箭矢,阻了三名侍卫的脚步,脚下如有风雷,很快便抵达浅苍城城墙之下,一晃便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知还?”谢羽生傻傻问道,忍不住把嘴角咧得弯弯,果然,还是他救回来死士最为忠诚又有能耐了! 带着人从走私贩子的地道进了城的顾知还叹口气,“顾公子,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不过你当初救我一命,我现在也为你解一命之难,如今,算是两清了吧。” “……啊?” 第十二章 “什么?”金针刺穴提神的副作用真大啊,看,自己都幻听了。 顾知还拍拍公子的肩膀,“我都想好了,以后就到西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放羊牧马,再也不回中原了,这次救你算是危难之中吧,应该够报答你了,顶多再帮你安全抵达天水就好了。” 谢羽生摸出根金针,捻转着刺了听宫穴几下,觉得有信心不幻听了,“你再说一遍?我刚才可能是听漏了什么。知还,你愿来此和我同生共死,我……” 顾知还终于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 “我报了你的恩就完了啊,为什么要和你同生共死?” “……你不是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要以身相许的吗?” 顾知还惊骇地发现,他可能一直看错了谢羽生。 有能力控制他人时言谈高深莫测那是心机深沉,没能力性命掌于他人之手时妄言那就是傻。 谢羽生不是心机深沉,只是傻。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杀之。”顾知还抽出短刀,贴在谢羽生的脖颈上,“我没说过以身相许,那是你自己说的。” 刀刃的冰凉让谢羽生愣住了。 这实在是他平生从未有过的体验,几乎算得上令人兴奋的刺激。 知还持刀的样子真是特别好看,有种凛然的美,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一点,他一定要把这条记下,日后再提,定然别有风味。 纵使在这种情况下谢羽生依然在想些别的,但他的嘴却自动地回答了顾知还的问题。 “但我并没有性命之忧,你就算把我从那里带过来也不能算报完了我的恩情,这二者并不对等。” 顾知还收刀入鞘,“所以呢?” “你如果在这里杀了我,将会很麻烦,别的不说,单我刚才在你身上下的药就会指引知歌追杀你到天涯海角,顺带一提,知歌只是我的影卫,我不喜欢他,你不要想多了。” 顾知还并没发现他何时下药,这可能是唬人的手段,也可能是高明的技艺——考虑到那碗补身汤,他姑且信一次。 “相反的,我即将奔赴天水,战场上多得是机会让我变得半死不活,你就可以照原样救我一命,然后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10 我们就两清了,君无戏言——不过我很伤心呢,知还,为什么你会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呢?” 顾知还奇道,“当了二十三年死士,谁会想继续做奴仆啊?” “你都当了二十三年死士了,真以为自己还能做个普通的自由人吗?”谢羽生笑了起来,“留在我身边才是对你而言最好的选择。” 顾知还骤然冷了脸。 接下来数日,他都不曾与谢羽生交谈过一次。 浅苍城的城守客瑾南这几天过得相当恍惚。 他听说了西北的柔然进犯,好在浅苍位于天水西南,与南面诸城互为犄角,因此柔然放弃了这么一条攻打麻烦油水又不多的线路,他本以为可以安稳过几天日子。 然而,世间好事总有这么个然而。 晋王殿下从天而降,凭印信调走了此地粮仓堆积的所有存粮,他当然想过抵抗,因为这不和规矩,即使是亲王也不得随意干政——但那把抵着他脖子的刀实在太真实。 “你若是不肯干,我就换个肯的。打败柔然得胜归来后,你猜皇兄会追究浅苍城守因为害怕柔然进攻暴毙而亡这种丢了朝廷的脸的事情吗?” 他不敢猜,屈辱地同意了。 不过几天后,从横无关得到的消息令他稍感安慰。 横无关的副将张巍时和守将俞连山大吵一架,率领三分之一守军跟随晋王离去,前往天水。 俞连山一向以治下严谨在西北闻名,这下他真是面子里子输了个干净,对比得他个文官被武力强迫完全不丢人了。 “呃,义士为何一直打量在下?”张巍时汗颜地问道。 他是没太看懂顾知还整天冷着张脸保护晋王、晋王又笑眯眯地跟在他身边不断说些奇怪的话即使被刀比了脖子也不恼是什么关系,索性以江湖义士笼统而称。 “我有点儿好奇,你看上去挺聪明的,为什么会被他的话骗到天水去?”顾知还抬眼。 张巍时回头看了看正盯着他们这边的晋王,似有所悟,“这并不是欺骗啊。无论这一战结果为何,晋王殿下都会身陷天大的麻烦之中,这天塌了他都愿意在前顶着,我又怎能不追随其后。” “……我原以为你们至少有点儿自己的思想,没想到你比他的侍卫们更无主见。你就这么想当他的奴仆?” “主见?奴仆?噗,哈哈哈哈。”张巍时大笑起来,“不,这是我心之所向,他正好在那前方而已。职责所在,我始终下不了决心离开横无关。但要我无所事事地等着天水沦丧,百姓惨遭掠夺屠戮……万无可能。” 顾知还越发困惑了,但眼看也无法把谈话继续下去,遂决定过后再谈。 能为天下大义为百姓之命,对自己的主将拔剑相向的张巍时其实暗地里颇得他的好感。 他觉得这人应该同他一样,具备一颗自由的心才对。 这谈话没有继续。 接下来的数日,光是借着天黑偷袭柔然军营、引开其注意力,再将大部和运送的粮草安全运入天水便足以令人无暇顾及其他。 顾知还无法再向张巍时询问自己的困惑了。 因为后者已在掩护大队入城之夜,死在流箭之下。 第十三章 杨素修咳了起来,他前天在城墙上指挥调动人手防御时吼破了嗓子,至今仍是砂砾刮磨般地痛着。 八月末的风已冷到人骨子里。 这样冰冷的秋天,居然真的有援军和粮草来了,还是晋王亲自押运。 今年春夏少雨,北方大片的牧场寸草不生,柔然一族如果不南下打劫,入冬后果可想而知。 无奈他在数月前进谏的奏章石沉大海,到最后他只得到了死守的命令。 他以为这里早已被抛弃,他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是拼尽生命拖到严冬来临。 “杨将军,你快去休息吧,早就过了轮班的时辰了。”顾知还如同一片薄薄的影子般从塔楼中的阴影里出现。 “我还不困,多谢关心。”杨素修点点头,“你去劝劝殿下早些歇息才是,他十二个时辰没合过眼了,又不比你我有武功在身。” 顾知还皱了皱鼻子,“让他使劲折腾吧,早日倒下,早日救他一命,我早日重获自由。” 杨素修想起晋王抓紧一切治疗伤者和倒地休息的间隙对着顾知还抛去无数个哀怨媚眼的场景,纵使夜风冰冷,空中弥散着一股血腥和木石烧焦后的臭味,他也忍不住猛地吸了几大口气,压住伴随笑意从肋骨上传来的钝痛。 “难怪,难怪。”他还剩最后一段城墙没有巡视完,索性朝着顾知还招招手,让他跟着自己一起走,一边继续道,“难怪你会来找我抱怨,而对晋王殿下只施以白眼。你觉得我和你是一样的,被君臣之别约束着不得不侍奉殿下为主,但你又觉得,以你我的能力,本可选择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对吗?” 顾知还有些茫然,交浅言深本是大忌,何况是千面又擅诡言骗人的他。 他无意中绷紧了脊背。 杨素修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将自己的长枪在地上一杵,“无论是你还是殿下,都并不了解什么是真正的自由,你们之前都生活在最不自由的地方。不过,谁不是如此呢?我杨家世代镇守边关,我幼时也爱那书上戏里的风流才子、白衣剑侠,但我所习长枪所学韬略,眼中所见大漠荒山,和在这样的条件下艰苦度日的百姓。我不可能抛弃他们,不可能离开这城池土地,却又遭逢如此绝境。殿下来了,我因此而敬重他。” 他正好走到一个昏昏欲睡的士兵背后,便用了枪柄将其轻轻打醒,笑骂几声。 “百姓为生计拘于土地,朝夕劳作;士卒为劳役困于边城,日夜不休;你看,就连号称苍天之子、黄金雄鹰的柔然大汗,也不得不为了过冬的食粮,驱使子女属民,不远千里进犯我朝,将他的子民消耗在这城墙之下。谁是真正自由的呢?好歹我还算遵循己心而作为。” 他的嗓音越发沙哑,却笑得越发豪爽痛快。 “你觉得自己是不自由的,那只因你坚持着自己做事的准则,有恩必报;心中又仰慕为国为民之大义者,所以一直逡巡于此而不肯离去。不然,以你的身手,悄然而去,也无人可知。那些前来襄助的侠客,你虽然言谈多有不屑,心中却颇为向往吧。无论死士或者侠士,你也是个江湖人。” 杨素修拍了拍顾知还的肩膀,“殿下并非我的主人,他只正好在我所行之道上;他也不是你的主人,只正好是你报恩的对象而已。放轻松一点,不要这么苦大仇深。” “……类似的话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这是我心之所向,他正好在那前方而已。 顾知还复述了这句话。 杨素修怔了怔,“巍时啊……” 他长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11 叹着离开了城墙,自去休息。 顾知还看着他突然萧瑟起来的背影,发起呆来。 “知还,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谢羽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见他痴痴的样子仿佛为情所伤,不由警惕地看向杨素修离去的地方。 自从到了天水,知还就特别爱围着那杨将军转,这是要变心啊! 那杨素修哪里好了!瞧他那少白头、愁苦纹,说他还不满三十岁都没人信! 顾知还回了神,看向谢羽生。 此刻后者一身被污得黑一块白一块的直襟短袍,脸上还有一抹没擦干净的血垢,累得眼下青黑一片,却仍是一股伸长了脖子自鸣得意的丹鹤模样。 挺可笑的。 于是他便笑了起来,伸手抹掉了那道血污。 “公子,你为何还不去休息?” 谢羽生梦游般跟着他回了休憩的屋舍,合衣而眠。 他这一晚做了个好梦,梦中他救回来的小死士对他粲然一笑,伸手抚过他的脸颊,一字一句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第十四章 谢羽生咬了一口硬邦邦的干馒头,就着冰得人一个激灵的水咽下去,觉得自己的牙是不能好了。 他看向旁边面无表情地吃着同样食水的顾知还,不禁怀疑起死士的培养过程是否包括了锻炼一口钢牙的课程。 顾知还吃得很快,完事后看了眼愁眉苦脸瞪着干馒头的谢羽生,伸出手去,握过水囊,不一会儿,水就热了。 谢羽生简直感激涕零。 攻城梯被架上来时这个剁口的士兵正好被火箭射穿了眼睛,倒在地上痛苦地打滚嚎叫,周围剁口的士兵也自顾不暇,下面的敌人一时无人阻挡,纷纷爬了上来。 他们衔着铁刀背着短矛,爬上来后便用带着的绳索将梯身和缺口的石柱绑紧。 支援的士卒举着长枪冲杀过来,被刚爬上来的蛮兵一箭射在了胳膊上。 而后似洪水在决了堤的口子汹涌而入的,他们爬上来得越来越多,压制官兵的火箭停了,黑压压的人头从城墙上冒出来,带着嗜血的狂喜盯着阻挠的人们。 四五枝长枪一齐围刺了去,深深穿进血肉内脏之中,枪头被血污染成了黑褐色;粗糙的铁刀唯一雪亮的那点儿刃狠狠地剁砍着人的咽喉,砸出满地的血沫和碎骨烂肉,刀口都卷了起来;箭矢朝着人群密集处乱飞,不需瞄准便可伤人,不时有肮脏的手从地上死掉或半死的人体上拔出箭来,再射出去;人们举起厚皮和藤条编织的长盾遮蔽身体,又时不时不得不把它们按在地面扑灭火箭点燃的烈焰。 战线慢慢被拉长,一道黑影正在此时从高高的塔楼上飞下,利落地左右开弓,双手持短刃划出两条血线,顿时血如喷泉而出! 顾知还本在保护上城墙的券门,并把伤兵送到守在券门附近医治的谢羽生手上,然而随着事态越发紧急,谢羽生坚决地声称自己很安全,赶他上去挽回危情。 虽然杨素修多次表达了对晋王殿下以千金之体亲历前线涉险的种种不赞同,但他留下看守的士兵在顾知还面前,毫无作用;谢羽生的理由也很充分,不让他历险,怎么能性命攸关被顾知还救呢?不被救顾知还怎能报恩呢? 杀人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他们在他眼中充满了破绽——数量才是关键问题。 顾知还一掌拍向城墙,把自己反弹开去,勉强躲开了一支冲着他心口飞来的箭。 敌方人太多了,他惯用的短刃不太适合长时间作战。 他从地上捡起把长刀,试着舞了舞,不太趁手,但也别无他选,便从躲箭的女墙后冲出,朝着柔然士兵爬上来的剁口艰难前进。 他右手持刀狠狠对上胳膊有他两倍粗的蛮兵挥来的斧子,内力生生震得对方虎口裂开斧柄脱手,左手欺进对方胸口,瞄准了下颌那一片乱糟糟的胡子下柔软的皮肤,一剑刺入! 他抓着这大汉的尸体作为盾牌向前挪步,抵挡流矢和飞火,给予每个遇上的敌军一个死的礼物。 他的效率太出众,终于遭到了重点对待,一个脸黑黑的汉子嚷着他听不懂的话扑了过来,手中弯刀如新月划破夜空,刁钻地绕过他挡在前面的尸体咬上他的手,他不得不缩了手,把尸体砸了过去。 弯刀带着刺骨的寒舞过,一次比一次危险,他却微笑起来。 他喜欢这种攻击方式,野蛮、直接,因而……总是那么好欺骗。 他送出自己的右臂,留下好大一个空当,左手直指对方心口。 在对方毫不犹豫选择了两败俱伤的打法弯月袭上他的脖颈时,他将真正的杀招爆出。 他右脚运转内力黏起地上断刃,猛地踢进对方股侧,身子朝左歪倒下去,堪堪躲开弯月的毒吻。 对方也是凶悍非常,罔顾了飞溅的血流一脚踢上他护在胸前的手臂,他借势向后飞开,手在城墙上抓出三道白痕,足有一丈远才停了下来。 手肘一阵抽痛,卸开的力道让他脱臼了。 对方狂性大发,竟是悍勇地点了自己几个大穴勉强止了血便要扑上来。 一枚银点飞过,正正钉入黑脸汉子的额心。 顾知还抬头一望,竟是洪烈。 他倒是保持了一贯翩翩剑侠的模样,一手拈着数枚银镖,一手长剑飞舞,杀将过来。 破晓时,他们终于打退了这一波攻城,砍断了绳子,烧了或推下攻城梯下去。 还活着的人都累得东倒西歪,洪烈算是最重仪态的,仍在认真地擦拭着长剑。 顾知还靠墙而坐,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笑了出来。这高贵的姿态真像他那位天天感觉良好的公子。 一向感觉良好的谢公子正背了医箱,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他冲来。 他看见顾知还瘫坐在地,以为他伤重不支,吓坏了,忙蹿过来,又是把脉又是摸骨,最后发现他只是脱力、脱臼的胳膊也自己接回去后长出了口大气。 他不知从哪儿摸来几块木头,硬是将顾知还的手臂固定了,缠得结结实实,还在后者试图使用右手干任何事时投以哀怨又谴责的目光。 “你这是不相信我的医术!不相信我的医术,就是不相信我!”反而相信那个红烧庄主,看到他后觉得自己安全了,所以笑得那么开心吗!谢公子无理取闹地想着。 他宁可相信严苛的旧主也不相信自己——是的,面临“感情危机”的谢公子终于想起了洪承山庄的存在——谢公子难免陷入了浓浓的哀怨之情中。 也罢,至少那红烧庄主保护了他家知还的安全,姑且忍了。 他眼波盈盈地凝视着顾知还,觉得自己真是深明大义。 “殿下!”杨素修匆匆而来,面色很是难看,“我有要事相商,请秉退左右。” “大家万众一心,坚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12 守此城,无不可尽言,你说吧。”谢羽生摇摇头,拒绝了他的示意,站起身来。 杨素修只迟疑了一瞬。 “浅苍城守客瑾南开城投敌,柔然先锋军已经决定由西南入关。” 四下一片寂静。 第十五章 谢羽生觉得很累。 天水城确实是保住了,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一生似乎都在做些毫无意义的事。 他回想着。 谢羽生是先代帝后的幺子,出生时嫡亲的兄长早已婚配,他的大侄女甚至比他还大两岁多。 这种情况下的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父母的掌上明珠——捧着怕摔碎了、含着怕融化了,从小就无人对他有任何要求。 同时,也没有期待。 他不用学习帝王君道,因为他的兄长早就被立了太子;他不用修习文韬武略,因为他天生位极人臣;他甚至被有意无意诱导着,不要去学任何东西。 他应该做一个任性而无害的亲王,对朝中大事一问三不知那种,逗着笼中歌喉动人的鸟儿终此一生。 他不太愿意。 于是,两年前,他的皇兄终归轻描淡写地批准了晋王游历江湖的请愿。 他用母后的姓氏为自己做了化名,开开心心地做了个月湖圣手,还挨着给他的侍卫们取了名字。 知隘,知避,知察,知督。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自己的狭隘陋鄙,知道自己应当避嫌远离,愿意接受督察,以此来换取安稳的余生。 知月,知泽。 月湖之辖,山泽秀美,八月十五月映湖水,波光潋滟,放舟其上,令人忘返。 知歌。 从十岁开始追随他左右的影卫,本是无名。几次遇险后谢羽生才发现了这人的存在,但影卫永远遵循最初的命令——保护谢羽生的安全,除此之外,并无大事。 谢羽生玩笑着教他唱歌,是江南的少女们最喜欢的情歌,歌里莲叶田田,水天一色,情郎的心思如斑斓色彩的锦鲤,忽隐忽现,捉摸不透,令少女们且喜且怨,且怜且怼。 但这些人,都不曾追随于他。 有什么人可以侍奉于他,只是他呢? 他烦躁地翻开一册书,那一页正好是《刺客列传》。 昔日有过,今日,想必也会有吧。 他遇到了雪地里的死士,他希望这个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回到他的身边。 死士不正是如此的存在吗? 知还没让他失望。 于是他开始奢望更多。 但他的皇兄宁可让更多的城池失守,也不愿他力挽狂澜的壮举自天水传回去。 “公子?”顾知还端了一盘馒头走进屋来,柔然的包围逐渐退去,他们的柴火不再那么短缺,这馒头终于是热腾腾软绵绵的了。 他走的时候谢羽生还在屋里烦躁地围着地图走来走去,他回来时对方却已经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发呆,转着笔,完全不在乎墨汁溅了自己衣服一圈又一圈。 他抬起眼来看了他和那馒头一瞬。 那是种烧过的炭火般的眼神。 乍一看如死灰一般,内里却有点点火星在饥渴地等待再次席卷而来。 “知还,还是你对我最好了!”他跳起来开心地接过了馒头,咬了一口,被烫得叫了起来。 “知还,杨将军那边有新的消息吗?我记得我们来时他的叔叔杨闻思说要去凌山关痛陈要害,怒斥那个对自己亲子见死不救的杨闻简老将军。” 顾知还点点头,“凌山关在接到浅苍失守的消息后终于出兵了,带军的人是杨将军的哥哥、骠骑将军杨素谦。” 谢羽生捏着馒头,在地图上标着凌山关、浅仓城和天水的位置,若有所思。 之前的消息说,柔然的先锋军进了浅苍,但柔然此次可谓倾巢而出,大批的部队还在后方磨磨蹭蹭——或者说在离开前把之前掠夺的六城彻底刮个干净。 “这部分应是柔然的贵族阶层,颇有几位高位的汗王抢够了金银珠宝妇女童子,想在冬天来临前回家好好过着有肉吃有酒喝不用打仗的痛快日子。他们知道逃回自己的领土后,大燕无法在天寒地冻的时节派军攻打他们……这几乎已成定律了,柔然劫掠边疆,在大军到来前回返,双方拿战功的拿战功,得钱帛的得钱帛,各安其是……” 谢羽生细细碎碎地自言自语着,在地图上不断标注出他在京城那些年所听闻的驱逐战发生的位置。 不可尽信,但比对完后,却呈现出了些意思。 它们全在天山之南。 “天山啊,我早该想到。”谢羽生扔了馒头,咬了口笔,顿时满嘴墨汁。 他气急败坏地呸了几口,可怜巴巴地让捧腹大笑的顾知还给他指墨迹位置,用力拭洗。 最终,顾知还阻下他几乎要把无辜清白的皮搓破的手,寻了皂角,捧起他的脸来慢慢给他清洗。 “公子要去天山吗?”他心平气和地问道。 谢羽生点点头,他决意带兵北上侵扰柔然后勤。 没错,他们在前面烧杀劫掠得是很开心,但要是他们的家人子女、贵族辎重都遭了袭击,前面的士兵还能冲得那么快吗? “那我便提前祝公子得胜归来了。” 谢羽生顿时噎住,瞪着双牛眼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好半天才道,“什么?”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有这位影卫在,公子的安全还轮不到我来操心,要救公子这一命未免也太难。”顾知还瞥了眼窗扉,“扪心自问,这些日子来奉公子为主,守卫天水,所行所偿,已足够还公子救我之恩情。所以,我是来辞行的。” “你……你救的那些人又不是我!待在我身边做的这么点儿事能抵得上我为你所做的吗!”谢羽生眯了眼。 愤怒时睁大眼睛只会让人看起来懦弱可笑,压下眉目,让火气在内腑里静静燃烧,更能威吓他人。 谢羽生默默背诵着幼时母后的指导。 “死士本就命贱,哪里抵不上呢?”顾知还好笑似的挑了他一眼,“公子难道对我还有别的什么期盼?” 谢羽生呼吸一窒,半响,冷冷道,“知歌,退出五十丈。” 顾知还默默听着影卫撤开的脚步声,最后向谢羽生点了点头。 “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要离开我?难道你喜欢上别人了?谁!” 顾知还像是发现了什么上古怪物般盯着谢羽生的脸。 他是认真的吗?顾知还惊骇地想,究竟他是太高深莫测还是太蠢不可耐? 这个问题注定要伴他终身,哪是一时半刻能想得清楚的。 良久,他笑了出来。 “原来公子对我抱着这种心思吗?”他站起身来,“公子只是公子,小的只是您救来的仆从,主仆之间,哪里有情爱可言呢?所谓‘士为知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13 己者死’,微末之身,不敢称士,承蒙公子错爱了。” 他转身步出房门,体贴地拉上门扉。 谢羽生听见他呼喊顾知歌回来继续尽他的保护之责,刻意放重了免得惊吓到常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他们终究会离他而去。 有什么关系呢? 谢羽生瞥了眼馒头,这等粗陋之食,日日做出欣悦之意骗自己吞下去,也不过是权宜。 他招来卫兵,要他们邀杨将军前来一叙。 北上之战,刻不容缓。 他要在杨素谦打出战绩来之前,在胜利的碑石上重重刻下自己的姓名。 没错,柔然最终失败,只能是因为晋王谢羽生围魏救赵,动摇他们的军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力挽狂澜。 他没时间为这点小小的得失思考下去。 是夜,天水之南。 一行人牵着马,背着行色各异的武器,郑重地与前来送行的杨素修话别。 “诸位义士此行为国为民,恩义如山,我没别的可多说的了。且饮了这杯薄酒,待到得胜归来之日,再为诸君盛宴欢庆!” 这行人领头的黄裳女子轻笑作答,“是,那时必与将军好好庆祝我大燕山河之美、百姓之勇,也祝将军此去旗开得胜!” 这女子正是九微宫主卿晓钟。 她身边红衣冷颜的纪无忧摩梭着腰间鞭子,“也正是时候让你我完成这一场比试,看谁能摘得那蛮子头领的首级,谁便是这一代的胜者!” 众人大笑,饮尽残酒,掷杯上马,不顾而去。 顾知还赫然正在其列。 杨素修目送他们踪迹消失于夜色之中,叹了口气,吩咐左右,“回去吧,不要向殿下告知江湖义士们南行之事。明日一早我们便拔兵北上,也让柔然人尝尝妻离子散、十室九空的滋味!” 第十六章 九月,西北的战事可谓倏忽万变。 晋王带军痛击柔然后方几支落单的军队,打得他们前线的部队人心浮动,各部的汗王为该不该回撤救助同胞而争执不休,几与坚持南下的柔然大汗势成水火。 西南方向的前线,自杨素谦领军抵抗后,柔然军队更加难熬,一连十天毫无斩获。 然而,冥冥之中有什么使得两军注定不能在这个秋天对峙下去。 九月十六,柔然大汗被人刺杀于万军之前!中军旗落,柔然军心溃散,纷纷望西北而逃。 “你给我撑住啊!”红衣的女子抱着个人,骑在乌黑的骏马上,后面用绳子牵引着另一匹驮着物什的白马,策马狂奔,“这么多人,居然被你小子捡了便宜,你要是敢这么死了,看姑奶奶不扒了你的皮!” 纪无忧甩着鞭子,打得马腹上道道血痕;马儿吃痛,更加蹄下如有风雷。 她的脸上满是血污,黑褐色乱糟糟地糊成一团,只有两道泪痕下来,冲出脸蛋雪白的本色。 她抱着的人咳了一声,低低作答,“你们都是外行,刺杀暗算,哪能和我相比。” 纪无忧狠狠瞪他,却止不住眼泪簌簌而落。 这一行十九人,多是江湖上名门正派世家望族的少年儿女,唯一年长的乃是苏然。 他们潜进柔然中军,直刺大汗,个个以一敌百、置生死于度外地战斗到最后一刻。 苏然身中百箭,劈杀至刀折,拔箭刺敌,士卒皆不敢近,以箭雨埋之。 他终于可以用血洗净那一半柔然血统带来的耻辱,含笑而亡。 洪烈白衣成了红袍,右手拇指生生折断,遂换左手使剑。 他在最后为顾知还挡下一支长枪,半回了头,带着点儿孩子气的骄傲道,“啊,我记起你了,你就是那个长得比我好看的小孩。” 少林的如悲禅师,做金刚怒目,手结无畏印,溘然长辞,竟无人敢上前探明其生死。 他们杀到中军帐下,大汗悚然而退,跌落宝台,仓皇间想要上马,避开这群如妖似鬼的敌人。 却不料横空飞出根长鞭,缠了他的脚踝死死往后拖拽,周围冲上前欲施救的侍卫们被一把黄色的大伞隔绝在外,伞缘全是锋利的刃,像饿鬼之口一样贪婪地撕扯敢于近身者的血肉。 顾知还看见地上拼命抓握枯草向前攀爬的华服异族男子,想也不想地随手就是一剑。 穿心而过。 很多年后柔然遗民中仍流传着那最邪恶强大之妖魔的传说,可止小儿夜啼。 他浑身黑衣,每一步都会在大地上烙下燃烧着鬼火的血印,他就那么一边屠杀一边吞噬着最勇敢的柔然男儿们的肢体,一步步走到了他们伟大的汗王面前,剜出了他的心脏,饕餮食尽,转身而去,无人可阻。 那一天乌云蔽日,白昼如夜,群星都从苍穹上陨落,神灵也放声悲泣。 实际上他们离开得比去时还要艰难,最后上得马去的仅剩三人。 卿晓钟自后环抱着纪无忧的腰肢,催她快马加鞭;顾知还单独一骑,还得边跑边抵挡背后追杀者射出的流箭。 他们这样狂奔出百里,顾知还栽下马去;他左肩的伤口深可见骨,右腹的肉`洞也只是胡乱塞了块布填压着止血,逃出来后一放松,心神震荡,晕了过去。 纪无忧慌张想跳下马去,却发现腰间紧扣的手指僵硬而冰凉。 她回过头去。 卿晓钟那把天蚕丝面的伞破了个大口,她的后心窝插着一根羽箭,还有数十道她为她挡下的伤口,血俱已流干。 她微笑的唇轻轻搭在她的颈窝,一缕干涸的血牵在她的嘴角和她的皮肤之间。 纪无忧只能把卿晓钟的尸身绑在马上,抱上重伤的顾知还,驱赶着两匹马儿并驾齐驱向着西北的天山、他们出发前和杨素修约定的地方赶去。 他们身后是溃逃的柔然乱军,如秋日最后疯狂的蝗虫般铺天盖地而来。 晋王截柔然乱军于天山之南,以三万之数,葬二十万敌骨。 北地秋末,碧草枯败,与黄沙一色;经此一役,白草尽赤,骨山成丘。 晋王也在这一战中受了重伤,心脉受损,杨素修殉于阵前,望天水方向闭上了双眼。 柔然残部逃到更深的西北荒漠,因为这一次受到的沉重打击,从而一蹶不振。 边境六城尽皆收回,甚至连整座天山也尽归大燕国土。 无论后事如何,这一战终究是过去了。 顾知还睁开眼时,浑身又麻又痛又痒,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你居然敢把我扔下,跑去干万军之中取大将首级这种愚蠢又危险的事!”谢羽生怒发冲冠,双手发抖,难以决定是把端着的药泼顾知还脸上,还是把药灌进他喉咙里,好空出手来掐他脖子;配着那大病初愈的苍白脸色和青紫的嘴唇,显得可怜又可怕。 顾知还伸出唯一还能动的左手,按在他的唇上,“把剑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14 插进敌人的胸口,看着不可一世的他目眦欲裂,眼睁睁地与胜利失之交臂,死不瞑目,我觉得很痛快,你呢?” 谢羽生的牙齿都在打寒战,他差一点就失去他了。痛快什么? 然而他的热血确实在如蝗虫般的敌人被从城墙上推下去摔成肉饼时沸腾如烧红锅底的滚水,在敌方的大军最终被他的军队冲得溃散而逃时汹涌得像八月十八的钱塘江潮。 他张开嘴,又闭上,反复再三,最终不甘心地从那温柔地覆在他唇上的手指下挤出几个字来。 “我也是。” 顾知还低低地笑了起来,谢羽生也忍不住和他一起笑着。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痛快淋漓。 人生在世,能和这人一起做下如此痛快之事,夫复何求! 第十七章 顾知还醒来后第四天,纪无忧将卿晓钟的尸首收拾好,为她举行了火葬。 最后一次抚过熟悉的眉眼鬓发,纪无忧起身走下柴堆,将之点燃。火光熊熊,很快把卿晓钟的面容遮得看不见了。 顾知还注意到火光中一弯耀眼的朱红,不禁奇道,“那支珊瑚镯子怕是值十万白银之巨,你就这么烧了,不留给卿宫主的家人吗?” 纪无忧垂着眼答道,“那是我送的,让她带下去,以后我好找到她。” 曾经身价仅半斗米的顾知还深深地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不啻天渊,伴着一丝莫名的怅然。 卿晓钟虽已身故,却有人为她心心念念,令他有一点羡慕。 伤口隐隐作痛得睡不着觉的谢羽生溜达过来,看见顾知还与纪无忧守着火堆,不爽快了起来。 身上包得粽子似的,伤口那么多,居然还巴巴地凑得离火堆那么近!这家伙就那么在乎卿晓钟吗?谢羽生酸溜溜地想道。 他走了过去,站了不过一弹指的时间,就咳嗽了起来,问向顾知还,“咳咳,你觉不觉得这里烟有点儿重?” 顾知还完全没感觉,但他想到谢羽生才伤了心脉,怕是肺部也有受损,便关心道,“公子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歇息吧。”说着他向纪无忧道了别,送谢羽生回了营帐。 三更半夜,跟着我回房……嘿嘿。谢羽生在心中笑得暗爽,他的知还历经了一趟生死,变得更加知情识趣了啊…… 嗯,人生苦短,需要及时行乐,谢羽生下定决心,带着一脸淫`笑转身一看,把他送回床上后自觉无事的顾知还早走得没影了。 做了好一番美梦的谢羽生呆呆地坐在原地。 顾知还明明伤得更重,却飞快地好了起来。 又过了两天,他就拆了绑得他行动艰难的绷带和夹棍,端着药汤和一小碟此地极其难得的蜜饯梅子去慰问他家公子,不一会儿就被余怒未消的谢公子赶出了营帐。 他无奈地笑笑,打算自去休息,却看见纪无忧骑着马,正和军中副将告别,像是要离军而去。 二人算不上熟稔,但这月余以来生死与共,多少磨练出了几分不言自明的友谊,顾知还改了目的地,向她走去。 “纪殿主,何必这么急匆匆的要走?等身体休养好了,跟着军队一起南下会安全得多。”顾知还劝道。 纪无忧偏了头见是他,难得地露了笑容,明媚得晃眼,“我得送晓钟,九微宫的人等她带着胜利的消息回去已经等了很久了。”她轻抚着怀中小小的骨灰盅,动作轻柔得像在宠爱娇嫩的迎春花。 顾知还瞥见她乌发间簪了一朵眼熟的黄玉山茶,一时无言。 “那么,就此别过了,保重。” 纪无忧也躬了躬身,行礼告别,临走,突然想起了什么,驻马回身道,“对了,晋王心脉受损,我记得有种药物对调养此伤有着奇效。只在冰雪峭壁生长、每年春天雪化时节方盛开的桃前归,正是天山出产。” 顾知还点点头,谢过她的消息。 纪无忧终是行得远了。 顾知还站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干脆坐在原地,看着暮色慢慢降临。 这一个多月来他认识了这些以前只在资料名单上出现过的人,慷慨悲歌的,贪生怕死的,冷酷压榨奴仆的,热心关怀他人的,似乎全都掉了个个。 他感到迷惘。 “她走了?”良久,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顾知还抬起头来,看见谢羽生站在他身边。虽是恼羞成怒地赶跑了他,却仍是放不下心地悄悄追了出来。 顾知还忍不住微笑。 他在敌营中厮杀得身心俱疲,尤其是完成了刺杀柔然大汗的任务后,骤然放松,几乎觉得就算死在这里也了无遗憾。 下一瞬间他想起了谢羽生。 他几乎能看到他家公子故作镇定地摇着扇子,用眼角斜睨着他,偷偷观察他反应时带着点儿期盼笑容的模样。 还有临走前他那番颠三倒四的诉衷肠。 生平第一次,他竟然觉得,完成任务后有个归处,是件不错的事。 他想回去告诉谢羽生,他没打算赖他救命之恩的账,他回来了。 顾知还牵过谢羽生的右手,本来保养得比女子还要细白娇嫩的手上多了好些伤口与茧壳,常戴的白玉扳指也不知所踪。 他轻轻吻上那只空落落的拇指,而后用额头柔柔地抵上手背。 “公子,我回来了。” 谢羽生想要说话,倒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激烈地咳嗽起来;顾知还忙将他送回去休息,却未能走开。 谢羽生拉住了他,耍性子抱住,“让我歇一会儿就好。” 顾知还乖乖坐在床上,谢羽生从后面环着他的腰,头搁在他的肩背上,不一会儿便开始心猿意马。 恍惚间,他似乎倚在塌上,懒懒地分开腿,伸出食指挑起跪在他腿间的顾知还的下巴,摆出一副挑剔模样细细打量这人的脸庞。 他听见自己慢慢地吐出评判的词句:“额头的美人尖往右偏了一分;眉毛过硬,眉骨太高,显得狠厉;睫毛虽细密纤长,却不够翘;鼻子……”话音未落,顾知还便伸出舌头来,暧昧地舔上了他的手指。 他的指尖被一个个地温热过去,而后顾知还拉开他的亵衣,鼻尖碰到了他的耻毛,犹疑着顿了顿,然后选了处干净地儿,吻了下去。 顾知还默默,他怎么感到后面有什么硬硬的热情地抵上了他的臀?居然还开始不自觉地磨蹭了起来。 “公子……”他有点尴尬地开口,腰肢半转了过去,看向谢羽生。 后者此时脸上起了层桃花晕,眼睛水汪汪的,见他转头,竟然还大言不惭道,“知还,你真热情。” 谁热情了啊?顾知还哭笑不得。 但谢羽生没给他继续胡思乱想的机会,伸手揽过他的头来,印上他的唇,而后轻轻噬咬舔弄,含糊不清道,“不要紧张,学着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15 我把嘴张开些,嗯,对,就是这样。” 顾知还暗道,床笫之事他做死士时早就学过,无需教导,又懒得开口解说,便用尖牙叼住蹿进他嘴里作乱的舌头,舌尖轻柔地抵弄那进退两难的小东西,欲据还迎,直到涎水从二人唇齿相接处流得湿了衣襟,才放它离去。 这颇激起了谢羽生几分好胜之心,他直接欺上身去,扯开包裹的衣物,沿着右肩那道初绽出粉红新肉的伤口一路啄吻下来。他不敢太用力,怕这伤口开裂,顾知还却被逗弄得痒痒的,比疼痛更耐不住,不由溢出一声没忍住的笑声。 他猛地吸了口气,伸手粗鲁地拽着顾知还的头发把他拉进怀中来,另一手沿着腰线,微微用上些力道,朝下摸去。 谢羽生大怒,撕衣服的动作粗暴起来,直接捞了他的一条腿便要压开——然后突兀地中断在半空。 他脸色煞白,按了心口便开始局促地低喘。 顾知还吓得弹起来,手掌贴上谢羽生的胸口催动内力,安抚下乱跳的心脏,又轻轻将之拥住,低低在其耳边柔声道,“公子……不要着急,慢慢来,慢慢来……” 谢羽生半躺了下去,他给垫高了枕头,使之呼吸更加容易,而后骑上他的腰胯,用双膝支起身来。 他解开衣带,几下便脱了个干净。 他坦然展开身体,弹指灭了油灯,一手握了谢羽生半勃的分身,轻抹慢捻,上下挤弄;一手蘸了灯中的脂油,扣进后`穴去。 有些操之过急,他被脂油烫得抖了一下;谢羽生的眼睛还未适应黑暗,外加下腹传来的阵阵冲击,令他浑然未察这声痛呼。 “知还、知还,给我!”谢羽生喘息着乱摸上坐在他身上的躯体。 肌肉紧实,些微年代久远的伤痕在皮肤上形成凹凸的花纹,谢羽生的手沿着花纹的指引潜入他的鼠蹊,拉扯起那些皮肤,催促起来。 顾知还低低哀叫着,手指加快了在后`穴的进出,他一边放松后`穴`口那一圈肌肉,一边捉了那根兴致勃勃、垂涎欲滴的东西,将身体凑了过去。 顾知还跪趴在塌上,低着头咬着左手小臂,时不时压抑着闷出欢愉的呻吟;他的背弯得像一片柔顺的柳叶,在情`欲的浪潮下随波逐浪,摇曳出别样的韵味。 涨而酸楚,一点点被硕大的异物挤占进身体的感觉太过明显。 他拧起眉头,咬着牙放松,收缩着挤压着将谢羽生的阳`物吞得更深了些,而后干脆地双腿一收、腰臀直直坠下去。 将欢跳怒张的东西彻底纳入。 “唔!”谢羽生短呼一声,手指嵌入富有弹性的臀肉里,眼睛都翻得看不见瞳仁了去——幸好灯早熄了,不必担心会被发现。 顾知还没有给他太多时间适应,他扭动腰肢,收缩起后`穴来。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力度和角度,他晃动着身体上下起伏,一只手抓着谢羽生的发,含糊地叫着,“公子……嗯……感觉……还……好吗……” 他双手卡住顾知还的腰,下`身化作澎湃巨浪,一次比一次更加猛烈地打上去,交`合处被挤出了细碎的白沫,蜿蜒着沿着顾知还的大腿流到被单上,形成一个个淡黄的水斑。 他忍不住用手沿着水斑向上摩梭,在被汗水湿润得滑腻的皮肤上来回捏揉,听着身下人渴求得到满足后模糊的低叹。逡巡良久,他终于把手指粘到了接纳他利刃的密处,按揉着,搔刮着周围那一大片饥渴的皮肤,却恶意地避开了身前昂扬勃发之处。 凌乱的塌上没有回答,只有一声更比一声短促的呻吟和呼吸相伴,肉`体冲撞的啪啪声和着油脂体液混合成的液泡生成又爆裂的噼啪声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分明。 谢羽生突然收紧了手,含住贴在他唇边晃悠的乳珠,狠狠吸`吮;他的身体猛烈地颤动,彻底释放了出来。 “——公子!”顾知还急切地叫了出来,忍不住回了头,用湿黑的发下水雾缭绕的眼睛哀求着。 他感受到下`身似包裹在火里,火焰化作千百小手痴缠上去…… 再难忍耐,他乱了章法地顶撞着,冲刺着,一口咬在凑到他嘴边的白`皙肩头。 身下的人颤抖得控制不住身体,软软地瘫在床上,下`身激烈地喷溅出白液,些许甚至沾上了发出动情腻声的红唇。 他又猛烈地在被干得服贴酥软的后`穴里抽`插了数十下,才低吼一声,把精`液灌了进去。 顾知还收紧了后`穴,下意识挽留起来,然而那根阳`具吐尽了精,立时软绵绵地缩了下去;倘若比作个婴孩,怕是心满意足得已经开始打呵欠要入睡了。 他定睛一看,谢羽生的脸绯红到夜色都掩盖不住,眼珠子胡乱滚着瞥瞥左边瞅瞅右边,就是不肯与他对视。 顾知还窃笑不已,躺倒下去,贴着谢羽生的身体抚弄自己还未尽兴的阳`物,谢羽生也伸手过来一同挤弄搓`揉,弄得他婉转呻吟,直到一股浊流洒了谢羽生满手。 “……你笑什么!”谢羽生虚张声势地发问道。 “我能得公子之手抚弄尽兴,自然欢喜。”顾知还随手抓过衣帛擦干净液体,懒懒答道。 谢羽生咬牙切齿地将他抱进怀中,伸出条腿去将他压住,方才闭眼睡去。 顾知还第一次带着欢欣的笑意,酣然入梦。 第十八章 此后,两人过上了颇没羞没臊的生活。 西北战后的扫尾工作自有本地熟悉政务的官员处理,谢羽生干脆和顾知还一道回了天水休息。 顾知还除了和谢羽生耳鬓厮磨之外,倒也没闲着,找了当地百姓和江湖探子打听,这桃前归是个长什么样的神物。 结果令他大失所望。 有人说这是雪莲的一支异种,开在春日渐渐消融的冰雪之上,色若桃花,故此得名;有人说这哪是雪莲呢,明明是种苔藓,平日里是泛褐的草绿色,春回后的第一缕阳光照了,就转为鲜红,远观如桃云;有人说之前的都是胡说,这是一种冬天结茧封存于冰雪中的蝶蛾,春雪化了始破茧而出,鳞翅绯红,映衬着冰雪翩翩飞舞,恰似桃花纷落。 竟是无人得见过,更拿不出实物乃至描绘的图谱来。 而天山如此之大,谁能凭着个模糊的名字去寻那灵草神药?一声声唤了它名,它难道会答应你?顾知还也无法可想,只能暗暗记着,打算待回了中原,再查探清楚。 谁料,转机竟然出现了。 这一日,两人去城中最大的客栈听那鼓子词——兵祸初退,商贾们就瞄准了商机蜂拥而至,连带着这边城客栈也有了卖艺人。 说书的是个一身斑驳青衣的白发老人,他敲了下书鼓,伴着边上黑瘦子弹着的琵琶,慢慢地将那一个个边塞特有的故事传说娓娓道来。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16 这一听,顾知还就愣了。 这是个天山神女的故事。 天山之巅,有神女居之,驱云为座,塑冰为屋舍。与凡人相恋,隐其神名,结伴而居。天道相责,遣雪豹重创其夫。神女苦无良药,回山寻觅,愿受责罚,身归冰雪雾云,消散万千山脉之中。心血滴落,得春风暖阳相催,化为神草,其夫食之而心伤痊愈。 临行前,神女许诺,“桃花开前必归。”然终不得返。 这种奇草,也因此得名桃前归。 谢羽生颇为感动,大声叫好,给了不少赏银;顾知还却眯起了眼睛,这是谁在向他传递消息么? “老爷子特地在这唱了一天的鼓子词,是想告诉我些什么吗?”顾知还倚了柱子,玩着短匕问道。 他的时间很短,还要回去守着他家公子,难免有几分咄咄逼人。 “若是在那春雪消融时节,见得了雪山上嫣红缀连的一片,便是那桃前归无疑了。这神药难求,难就难在它是神女心血所化,遇热而盛开,一日后便会彻底枯萎。要保存药效,需得在其将开未开的一刻,整株掘了,封在千年不化的寒冰玉盒里,以阴寒内力护着;待得要用时化了冰,花始开放,新鲜撕了和着热的鹿血饮下,心脉之伤便可痊愈。”说书老人慢腾腾按了书鼓底部,摸出幅小画来。画上用丹砂涂了株矮矮细细的草药模样,“三十四年前江南大侠严琮书为救妻而上天山求药,九死一生方得一株,留下这幅图鉴来。” 顾知还牢牢记下了花形,蹙眉道,“阁下从何得来我要找这草的消息?又为什么要将这消息相告呢?” 说书老人抬起眼来,须眉皆白的他眼中竟有一道精光闪过,“西北这一役,鼎力相助晋王殿下的江湖人为自己家族门派赚足了名望,未来想必蒸蒸日上;作壁上观的难免担心殿下事后追究,故而托得我来奉上神药线索,还望晋王殿下`身边之人代为美言几句,宽恕众人懈怠之罪。” 顾知还觉得有些好笑,这口口声声惶恐不安,却只送了张图便想免罪?还托到他的身上——那句身边人意味深长,令他有些分不清心中滋味。 如此般纠结着,他回了住处,端了谢羽生夜间要服用的汤药和蜜饯,推开了屋门。 谢羽生半躺在床上,眼神不错地盯着他,“知还,你是和那个客栈老板娘聊天,所以回来晚了吗?” 什么客栈老板娘?顾知还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那个脸如圆盆体如泰山的女人,打了个寒战,“她是女的?公子好眼力,我之前都未曾注意到。”边暗中奇怪公子的问题来得莫名,边舀了药吹得凉了送到公子唇边去。 谢羽生怔了,本来准备好的一大套说词都卡住了。原本他痛定思痛,反思了自己现在这轻轻一推就能倒地的脆弱身骨,想来是无法满足顾知还,所以被嫌弃了吧!长此以往,他说不定就会变心偷情…… 想到这里,谢公子怎能不哀叹悲惋,自怜不已。 既然如此,不如…… “你想上我,那就来吧。”谢羽生敞了胸怀,大字状摊在床上,眼圈微微一红。 转念间他又觉得自己这姿势仿佛良家子被强人掳了去,五花大绑于绣床上,悲愤欲绝,却只能婉转承受,事后又羞又恨,不得不委身事之,终日被这人拿五彩丝绳、红烛青油、串珠抱朋等奇巧淫具玩弄得娇喘连连,知其滋味,渐渐沉湎其中。想得久了,脸上大片的绯云浮过。 顾知还知道,他家公子又开始不正常了。他给谢羽生喂蜜饯,喂了没两颗,谢羽生便含着他的手指,舔吻碾咬,又抚摸他缺了一点耳廓的耳朵,眼中饱含春意。 可他们午后方做过一次,这气血不足的家伙如此频繁行`房,身体要好起来那要待到何时?他理所当然地无视了这个邀请。 ——谢羽生常躺床上颦眉敛眸做西子捧心状,顾知还怜惜他伤病,便会自觉坐上去动……等谢羽生先泄了身,他又会咬着被子恨恨不已,坚决要再来,如此循环,没完没了,搞得顾知还有时不得不先悄悄把自己抚弄到喷发边缘再与他交`合,待得抽`插数次后便可喷发出来,遂了谢羽生那个不知从何而起的奇怪执念。 顾知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谢羽生那个上他是什么意思,只管喂完了药,服侍完他洗漱,便熄灯休息了。 邀请人上都被嫌弃了的谢公子这一夜又是默默咬着被角,满心愁怨地抱着顾知还睡了。 次日,顾知还思虑再三,还是告诉了谢羽生他去天山寻那桃前归的打算。 “什么?听都没听过的野草,不许去。皇兄富有四海,区区小野草哪值得你跑一趟?”谢公子一边摸了他的脉,一边给他碗中挑拣着各种肉菜,不一会儿便把碗堆成了圆溜溜的小山。 顾知还看看窗外飞雪,“但那严琮书自天山求得神草、救回心脉受伤的妻子之事,确实为真。等到开春,我去山上找找,才能安心。” 谢公子定定地凝视他好一会儿,方开口道,“知还对我情深义重,我很欢喜。” 顾知还讷讷,不知如何作答,暗地里却依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去天山搜寻一番。 反正离春天时日还长,慢慢说服也来得及。 因着想要劝服谢公子让他去天山寻药,一连许多天,顾知还都对谢羽生百般殷勤,温柔顺从,在床上更是予取予求。 顾知还双手抱了膝盖,分开双腿,小心地迎合着谢羽生的索求。 谢羽生却兴致不怎么高,反复抚摸过他缺失的脚趾处,“即使我不让你去,你也会自己跑去找吧?真是完全不把我的命令放在眼里。”他长长地叹气,拔身出来,“我知道,你觉得是你没有好好保护我,想弥补几分。虽然我并不需要,但你要去就去吧。我会吩咐人给你接应准备的。”他把头埋进顾知还的胸口,“你要乖乖的,好好保护自己,平安回到我身边。” 难得一次他言中顾知还所想,而非妄语胡思。 顾知还轻轻地允诺,“是。” 又过了半月有余,皇帝的使节到了天水,奖赏三军,接晋王回宫调养。 顾知还与之别过,背了行囊,跟着西北军护送他的向导一起,再次去往天山。 明年春天,就可以带着药回帝都见到谢羽生了。他默默地想着。 第十九章 夜幕下的皇城灯火辉煌。 他所处的这间宫殿,更是被照耀得有若白昼。 谢羽生垂目看向地面,巨大的犬只懒懒散散地围着暖榻上的二人铺开身体,伸手便可抚摸到这些柔软而温暖的毛皮。 白色的,深粽的,金黄的,统统都无声地趴在地上,呼吸轻微得几不可闻,懒洋洋地摇着尾巴,表现着亲近无害。 它们看上去暖洋洋软绵绵的,任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17 人抚摸踢踹也无动于衷,但那一双双深黑的眼睛,令谢羽生不寒而栗。 那是饥饿冰冷不把人当人而是当作移动肉块的眼神。 他很小的时候就看见过违逆了他皇兄心意的下人被这些巨大的狼犬们撕咬吃净,这些狗对他的皇兄有着绝对而唯一的忠诚,那些黑色眼睛里仅有皇帝一人。 就像那些人一样。 谢羽生伸出手去,让冯老爷子温暖的手指切上他的脉。 “羽生的身体如何?”坐在谢羽生对面的男人问道。 “心音不齐,颇有杂声。”这位当了几十年太医院院使的老爷子毕恭毕敬地答道。他侍奉皇家已近五十年,见证过三代人的生死,相当为皇帝宠信,“心肺同源,殿下的肺部也受损严重,以后怕是经不起劳累思虑。” 他一边放下了手,一边执笔写起了方子。作为从小跟着这位老太医学习的学生,谢羽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窥视。 被人否定了他自己给自己开的药方,其实还挺让他不开心的。 但现在他皇兄面前,不敢造次。 “这次的事虽然干得还可以,却把自己身体搞成这样……”皇帝的手指淹没在厚厚的毛皮中,面色并不算喜悦,“开心了?” “臣弟愚钝,没有找出万全之策的能力。” “还会顶嘴了,真是越大越不乖了。”皇帝举起手来,谢羽生乖顺地低下`身,让他抚摸他的发顶。 “瞧瞧,出去胡闹这一趟把身体亏成什么样了?白头发都有了。冯老爷子,给他多开点儿滋养头发的药,越苦越好。” 冯老太医默默开了一张更长的方子,递给皇帝过目,他似是满意了,挥挥手,让这位老太医退下了。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灯烛燃烧时偶尔的噼啪声和两人的呼吸声。 “养狗是门麻烦的学问。你要恩威并施,奖罚得当。你要供牠们吃喝之用,免牠们寒暑之酷,庇护牠们,使用牠们,最重要的,不是立下规矩,而是反复告诉牠们,你是牠们的主宰,让牠们把这一条刻进骨肉灵魂里去。”皇帝温和地抓挠着他手边金色大狗肉嘟嘟的下巴,那只得此殊荣的狗满足地发出享受的呼噜声。 下一刻皇帝抓着那块肉皮子使劲一揪,生生扯得狗滚了一尺远。那狗竟悄无声息地受着,静静往后退了数步远,让其他狗上前,填充了牠原本的位置。 “没有任何一条狗是特殊的,你明白吗?” 谢羽生嘴边绽出个笑来,“皇兄金玉良言,臣弟谨记在心。皇恩浩荡,泽披万物,自是不分高低贵贱的。臣弟绝不会随随便便失了度量,让奴仆们生出非分之想来。” “你不是已经在做了吗?”皇帝从手边的琉璃盘中挑起块手指大小的肉条,随意递到一只狗嘴边。狗张开鲜红大口,用干净雪白的尖牙轻巧地衔了那块肉去,从始至终既没有发出声响也没有碰到皇帝的手指,“你那个新收的死士,出生江湖,恪守些江湖人无用的所谓‘忠义'准则,自以为是不把主人放在眼里的家伙,怎么不带回来让我瞧瞧呢?” “哈哈,皇兄言重了。那不过是条小狮子狗,我养着既不为了捕猎也不为了看家护院,就无聊时拿着枝菊花逗着玩玩儿用,送去影卫营调教了就没这分趣味了。”谢羽生摸了摸手边大狗头颈处那一丛软毛,被那温意沁得心中安定了几分。 “先是不遵你的命令,再是对着主人咆哮齿牙,威胁官员,怂恿军队哗变,又有武力和着江湖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去搞什么暗杀,居然还真让他成了。江湖人真是越来越没有自知之明了,使劲闹腾——他现在人在何处呢?” “臣弟命他去天山找寻神药,医治臣弟心疾,开春他就会归来。” 皇帝思忖了一下。 这严冬腊月,冒着狂风暴雪去那天山寻药…… “倒还算得上忠诚。”皇帝似是稍微满意了些,“仔细敲打着点儿,别让某些狗觉得自己受了宠蹬鼻子上脸,某些狗哀怨得陇望蜀贪心不足,进而生了怨怼之心。圣人也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 “臣弟明白。” “下去吧,好好休息,等你调养好了,再来汇报你这次出去本该做的事。” 谢羽生出了殿,将黑貂的皮裘裹得更紧了几分,乘上步辇。 他因为飘雪的冷风而低咳,哑声道,“知歌,谁向皇兄多嘴的?” 黑衣的影卫附耳低语。 听完后,谢羽生讽刺地笑了起来,“果然太受欢迎了也不好,像我这般仁慈又掌权势的才俊,可真是人见人爱,勾得众多爱慕者彼此相争,互下绊子,就为了多得我一眼青睐。”他斜了眼影卫,“知歌,你又如何呢?有没有暗中妒忌,对知还产生‘彼可取而代之’的想法呢?” 影卫没有回答。 谢羽生挑起他的下颌,摩梭过影卫的脸颊,“你确实别有几分姿色,哈哈哈哈。” 晋王静坐步辇之中,突然大笑起来。 笑声慢慢消散于落雪之中。 皇帝叹了口气,“孩子大了,玩得心野了,不服管教,真令人头疼。” 自后殿款款步出一名端庄雍容的女子,她一只手轻按着隆起如瓜的腹部,另一只手伸开让宫女们搀扶着,“陛下何必忧虑呢?再养一个服管教的好孩子不就是了。” 皇帝挥手止住她走近,“爱妃止步,狗畜毛孽,对胎儿怕是不佳。” 两人就这么隔着大半间厅堂,殷殷切切地彼此问候过了,端丽女子又原路返回。 殿中上来几名仅着大块毛皮围了羞处、裸露出姣好身段的异装女子,笑语欢颜地伺候皇帝入寝。 北方,风雪呼号的天山上,顾知还对南边京城里的暗流涌动毫无知晓,刚寻得一避风处,将自己用厚重的毛裘捂得结结实实,运着内力,保持温度。 公子这会儿在做什么呢?他默念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十章 这一年注定不可能平平静静地结束。 起于盛夏终于残秋的这场战争平息后,大燕迎来了冰冷而肃杀的冬天。 大燕皇帝对西北官军在此中的表现相当不满,一个投敌的浅仓城守客瑾南,牵连了一系列的朝中大员。 拔出萝卜带出泥,随着这些官员们的倒台,把他们作为靠山的世家豪强也纷纷遭了秧。 有意无意的,不少江湖门派竟是也牵连其中。 皇帝不仅追究了玩忽职守的官吏们,对于西北实际上发生的晋王越权行事擅动兵权的僭越,也做了处置。 把功名都归到了晋王头上,而把罪名都推到了那些已然身死的江湖人身上。 “以武力威胁官员,强夺粮草,攻击晋王侍卫,煽动军队哗变,在投敌的城守柔然一方间充当联络……看在这些人抱着忠君爱国的想法,最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18 后以身殉国的份上,勉强功过相抵,不足则以钱帛赎买。”晋王端着一小杯热酒,看着殿外的风雪,轻声道出了最终官方的宣告。 便是这个结果,也是这些家族门派,上下花钱打点方才得来的。 “皇兄果然痛恨江湖人。也罢,皇兄罚过他想罚的,剩下的就归我了。” 至于那些作壁上观,只求自己发财享乐的江湖人,更遭了猛烈的追究。 以杨闻思身负边疆守将之重托和晋王万人之上的金贵身份,竟然使不动这些江湖人。征召他们去前线帮助抗敌,一个个左顾右盼推三阻四拖到战争结束方才假惺惺去讨好……晚了。 一时间,江湖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洪承山庄正是受害者中最重的一个。 少庄主身死,老庄主悲恸得卧病在床,恰在此时官府又收了消息从他们府上查出大量仅限军方制造使用的连环弩,外加豢养私兵,敌家寻仇…… 最寒冷的三九时节,洪承山庄轰然倒塌。 也不知有多少平日飞扬跋扈惯了的世家门派被其他怀恨已久的地方豪强联同官兵一起连根拔起,多少年少轻狂惯了的侠客儿女落得分文不名流落江湖了去。 只有少数几个和朝廷积极合作赢得了“名门正派”美称的自这场冰冷的暴风雪中幸存下来,小心地收起尾巴做人,低调度日。 北禹山上的鸟兽皆已入眠,只余烛火峙立黑夜。 北禹山主王乔栩正坐在床头,两个十三四岁的漂亮丫环服侍他洗着脚。热气腾腾之中,他那身松弛的蜡黄皮肤泛起一点点血色,不由满足地叹息。 他身后侍立的蓝袍少年一身弟子装,正是亲传的小徒孙周平昌,此时正忧心忡忡地读着从江南一带传来的消息。 “师爷,陛下这是动真格的啊,江南一带的江湖门派去了十之六七,中原那些漕帮河盟也纷纷垮台,少林的老和尚只会闭门念佛,九华蜀中的老牛鼻子们炼丹的炼丹修仙的修仙,万一这邪火烧到我们北禹山上来怎么办?” 王乔栩伸出手,指向壁上挂来装饰的一把剑——剑长三尺六寸,暗含三百六十周天之意;宽一寸八分,正是半数天罡星。镶金嵌玉,雕纹华美。 “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王乔栩半眯起眼,享受着被侍女用温暖的干毛巾擦干脚上水珠、又搀着躺进温暖被褥之中的舒适,“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天子之剑。吾等庶人,怎能与天子相较剑法高妙呢?” 老人数月前那一晕一摔,引得大半个江湖的神医瞩目,开了无数灵丹妙药施了无数金针为他诊治,可这半年多过去,他身体未见好转,倒是显得比以前衰老多了。 “二十多年前,就有不信邪的美貌女侠一剑渡江,于中流画舫上借了一脚力,踏碎了一只九龙衔环白玉杯,随意掷了一锭金子做赔偿,与一个年少郎君结下半面之缘——当然不会是什么善缘。江湖中人,仗着自己武艺高强,以一当十,便不怎么把世间礼法放在眼里,终于遭逢了这大祸,也是命中注定。何况,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前者被皇家以科举官职网罗搜集,调教驯用,后者又哪儿能一直世外逍遥呢?” 说了这么多话,王乔栩半闭上眼,似是觉得累了,摇摇手,“你下去吧,月末进京参加武举,乖生些,京城不比北禹山,瓦当掉下来都能砸着个三品大员,多看多想少说话,既要表忠心,又要圆滑些处事……将来的造化,便看你们年轻人自己了。” 周平昌低声称是,恭敬地行礼退下。 来年开春的武举,却是许多年来第一等的盛会,各门各派精锐尽出——和从前那无人前往、人人都觉看了眼便跌份的惨淡情况,真是天壤之别。 顾知还走在白茫茫一片的山中。 偶尔可见几与山脉融为一体的雪豹,张着黑沉沉的大眼睛,远远地端详了他,摇动长长的毛尾巴,扫落些冰雪,任它们自峭壁间滚落下去。 这样沉默地对望上一刻,雪豹便会失了兴趣,自顾自寻了路再度消失在冰雪之中。它们大多会往山下还长着些苦草老苔的地方前行,试图抓几只越冬的兔鼠盘羊聊充饥肠。 顾知还如此回忆着与雪豹间这些不多的交际,继续着他茫然不知何方的前行。 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过怀中玉匣,这寒玉触肤清凉,久久不温,像是给他迷惘之中一点清醒的鼓励,悄悄地化作幻声在他耳边低语。 “就在前方,走吧,继续走吧。” 无雪的日子里天空高远蔚蓝,偶尔有白云自岫间飘浮而出,风呼啸而过。 这里没有任何人的形容声语,极端孤独,极端……自由。 顾知还这般想着,慢慢呵出些白雾,伸手在火堆边烤了取暖。 他知道,不管找或找不到那桃前归,都是无关紧要的。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这般无关紧要的目的,或者该说根本不算是目的的目的。 只是随心所欲地漫步于山野,如此艰苦,却也如此平静。 瞧着月亮阴晴圆缺,点了火烤熟干馍,抢了雪豹盯上的猎物串了肉串,啜饮微融的雪水,想起发生在天山的阴影下的那场情事。 他想他了。 北方的春天来得晚,不知京城桃花开得极繁之前,他可赶得及归去? 第二十一章 新年很快就到了。 天山的新年,是在异常狂暴的风雪中度过的。 大雪封山,顾知还连下山避其锋芒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漫天的风雪中,选择了一个较为安全的石窟,龟息起来。 暴风雪一连持续了七天。 顾知还一觉醒来的时候,看见自洞窟外进来一只雪白的豹子。 它瞪着黑幽幽的眼睛,把顾知还上下打量了许久,终是被风雪逼得狠了,小心翼翼地踱步进来,选了与裹着严实皮裘的人类相对的角落,抖落毛上的积雪。 顾知还看得出它的警戒,即使是半坐了下来,舔舐顺毛的时候,对方的眼睛也一刻不放松地黏在自己身上。 何必呢?自己不缺食物又不觉得雪豹肉好吃,也看不上那身被暴雪糟蹋得湿漉漉的皮毛,它对自己更造不成威胁……他想着。 突然他意识到,或许在对方眼中自己看上去好大一团,堪可作为储备粮。 这么一想,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惊得雪豹向后一缩,压低了尾巴,摆出副戒备的姿态来。 他反手砸向石壁,将黑灰色的山岩砸出铁锅大小的凹陷。 雪豹眼睛都瞪圆了,显得挺有几分可爱。 像一只大猫咪。顾知还想着,正好把头舒服地靠在凹陷处,拉一拉僵直的脖子。 洞外的风雪咆哮得像是万千妖怪齐声轰鸣,顾知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19 还几乎产生了出去就会被妖魔叼走吞噬掉的错觉。 他再看看那只雪豹,对方正乖巧地趴在地上无辜地眨巴眼,好似刚才他感受到的杀气不是这漂亮毛皮的家伙发出来似的。 果然还是被当作储备粮了啊。 顾知还翻翻行囊,摸出条前些天烤熟后储藏起来的羊腿,用匕首割了肉,慢慢吃着。 雪豹的眼睛几乎要射出绿光来,勉强还维持着温和无害的外表,只是扭开头,时不时悄悄转过来饥渴地扫一眼,再转过头去。 顾知还大乐。 有点儿像自己,说不定每每他伪装得乖巧温顺暗地里策划着逃跑和骗取公子信任的伎俩时,对方也这么好笑地看待自己。 顾知还大概是摆脱不了对谢羽生的盲目高估了,这般回忆着,对方种种癫傻痴呆的行为越发显得深不可测,又情深意浓。 他切下块肉,拎着把剩下的羊腿扔给了对面的雪豹。 雪豹吓了一大跳,一溜烟蹿到洞外去,没一会儿又被吹得艰难地爬了回来。 顾知还用过饭,合一合裘衣,闭上眼回想着这些日子经过的地方,外表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雪豹进两步退一步地挪回原位,嗅了嗅羊腿,终于被饥饿驱使着低头大快朵颐起来。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顾知还甚至尝试着喂了它些馒头,雪豹嫌弃地闻了闻,叼了一块咽了下去,大有“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吃下这鬼玩意儿”的意思,虽然它不会说话,却已经被顾知还看作朋友了。 风雪终于停了,雪豹开心地蹿了出去,在阳光照射下的雪地里打了好几个滚,又被鼻子上化掉的雪渣弄得打了好些喷嚏。 顾知还整理好行李,继续向前寻找那虚无缥缈的桃前归。 他发现雪豹似乎被他勾起了兴趣,时不时甩着尾巴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向着西北方向走一会儿,又会跑回来瞅他几眼。 “你是觉得我走的方向不对,该往这边去吗?”顾知还觉得好笑,干脆跟着这只雪豹走了起来。 这只敏捷灵巧的动物在山壁上做着惊人的起伏挪移,偶尔会回头看向跟在后面不远处的人类,被不管怎么加速都没拉开的距离吓一跳,然后更加花样百出地前行。 一面是几与天齐的峭壁,一面是下有百尺的高空,整个人几乎是如壁虎般贴在其上爬行。顾知还看了看雪豹那如履平地的轻巧脚步,不由得暗中赞叹,这可比江湖上绝大多数人的轻功步法来得灵动自然得多了。 他们这般走了整整一天,雪豹忽然驻足,侧耳细听。 空中隐约有着低低的嘶吼声,以顾知还的耳力,居然也不能完全分明。 雪豹却听清楚了,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仰起头回以嘶吼,随即加大了步子——那几乎是在半空中飘飘地飞舞,无视了地形和疾风的束缚。 顾知还忍不住也运起轻功,学着那只开心的豹子一般飞了起来。 哪怕夕阳已经落山,脚下的山石都变得模糊起来。 山回路转,眼前骤然开阔。 一大片平缓的山坡出现在他的眼前,那只先走一步的雪豹已经冲到了坡底。 那里有一只体型较小的雪豹。 两只豹子在这天寒地冻、连大部分雪豹都不爱在冬天待着的高山雪线上喜相逢,彼此都很快活,呼噜噜地蹭着头颈边的毛发,低低地甜言蜜语。 顾知还哑然,他差点儿忘了,冬末正是雪豹的交配季,怪不得这只雪豹这般急切地追了过来。 这对神仙眷侣很快就结伴消失在群山之中,那只吃了他好几天干粮的豹子甚至连个回眸依依惜别都没有,孤家寡人的顾知还感到一阵嫉妒——要不要追上去吓吓它们? 他最终还是没这么做,而是找了避风处准备休息,入夜了,他可不像奸恋情热的豹子情侣那般有情处处似三春,不觉寒冷啊。 一夜过去。 清晨的阳光洒在顾知还的眼皮上,将他唤醒。 他睁开眼来,呼吸一窒。 昨夜因为天色昏暗而未能细观的雪坡上,大片与纯白的毯子对比鲜明的灼灼艳色在新生的朝阳下显得如此灿烂。 仿佛三月春江水边,云霞坠地的桃花。 顾知还踏上了归途,心口的玉匣里放着被冰雪和他无时无刻不运转的内力冻结而沉睡的奇草。 他归心似箭,一月过去,距离京城已不足二百里。 一路行来,大地由群山变为平原,由荒漠变为沃野,春草渐绿,江河复苏。 他穿行在林间的小道上,几株野桃花被他经过时掠起的风惊动,落英簌簌。 拐过一道山弯,小道中竟躺着一个褐衣人。 顾知还不得不勒住奔马,以免踩踏了上去。 马嘶声似乎唤醒了昏厥在地的人,抬手便是一道泛紫的银光,顾知还不得不抽出剑来挡住,银光却似活蛇,缠将上来。 顾知还愣住,剑身内力流转,从蛇影下滑了开去。 “纪殿主?” 地上污头垢面的人抬起头来,同样震惊,“顾知还?” 数月未见,分别时还把价值万金的珊瑚镯子随意焚毁的纪无忧,此刻却一身村妇装束,狼狈不堪地晕倒在野地里。 还抢了他身上的干粮水囊,狼吞虎咽,像是饿了许久。 顾知还干脆下马歇息,喂了马儿几捧干豆子,小心地问道,“纪殿主怎么这身装扮?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二章 “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吃饱喝足后,纪无忧才有心力打量顾知还,“我还以为你一直跟着你那位晋王殿下吃香喝辣呢。” 顾知还笑笑,并不回答。 纪无忧再看了看他来的方向,似有所悟,“你真的去找桃前归了吗?找到了吗?” 她的眼神未免有点儿太过于紧张和不自然了。顾知还虽然依旧是一副旧友相逢的轻松架势,暗地里却准备好了应对。 纪无忧也眼睛不眨地盯着他,这极短暂又极漫长的一瞬过去后,纪无忧叹了口气。 “你跑到不知什么与世隔绝的仙山去的时候,天下整个变了样。晋王归朝后,那位视他如珍宝的兄长陛下为了自己弟弟的美名,把胁迫官员、私运粮草、煽动军队叛变的罪名都归到了江湖人头上,活生生把晋王吹成了一朵从天而降阻止了江湖人这些不当举措、收服他们为国效力的金边白莲花。而且看上去他还真信了,并且强迫朝中大臣也跟着他一起信。” 顾知还目瞪口呆。 但纪无忧的话并未到此为止。 “所以相应的,我们这些有着干涉军政乱罪名的人,自然是受到了严厉的打击。九微宫和飞花殿俱已成焦土,我殿中大部分逃脱不及的侍女被废了武功送到了勾栏院里去,正好她们都是擅长歌舞诗赋的伶俐女子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20 ,倒是为地方官员素日里请客出游做了巨大的点缀呢。”纪无忧自嘲地笑着,干涸的眼因为回忆而显得空洞,“不过那些没跟着去西北的家伙也并未逃过一劫,晋王接着又以不服从调宣的名号对他们发难,又不知从何搜罗了他们平日犯下的种种僭越违法之事——无论多么纵情妄为、恃才傲物之人,面对千万箭弩压阵,也只能选择投降或者死亡。将近六成的江湖门派一朝湮灭,三成的彻底倒向朝廷做了鹰犬走狗,你一定想象不到,将来不会再有高山之巅、门派之幸的武林大会了,想要聚众比武交流,只有去参加朝廷开设的武举,或者说,不派最优秀的弟子前去参加,扑杀可也。” “……这个计划想必埋线已久了吧。” 纪无忧随意地在肮脏的褐衣上擦擦手,她孤身逃亡不过月余,便把那些从小遵循的优雅礼仪抛了个精光,“从当今天子来说,怕是有二十余年了。相传在这位陛下年少时下江南,偶遇了晓钟她那位到处出风头追着苏大侠示爱的师父,却被无情地鄙视和拒绝了,从而引发了他对随心所欲的江湖人的深层厌恶。从本朝来说……自从太祖建国后就一直想要整合在前朝末年兴旺起来的江湖各门各派,如今算是大网已成,捕捞收获的季节吧。” 江湖最惧怕乱世,乱世里哪能有初出茅庐的少年少女们一剑踏遍塞北江南的闲适安稳;江湖也最需要乱世,不是乱世又怎能在朝廷的眼皮子下做出许多犯上作乱、私相仇雠的事情来? 燕朝自建立到如今已有五位君主,国力正如日中天。 先前朝中对边塞战乱反应不及,似也有在内部准备剿灭诸门派一事的影响。 “同样受了冤屈的可不止这些。”纪无忧说着,“西北一事,最终功绩大头归了晋王,杨将军明明已为国捐躯,却连身后的封荫都不如他那位姗姗来迟的大哥丰厚;张副将更是被定为领军叛变,家人妻子皆受牵连。西北杨家经此一役,内部分裂,不少世代镇守边关的军候受了牵连一蹶不振……皇家这二位兄弟,可真是心狠手辣,誓要打造无上的威权。” 顾知还哑然。 细思起来,一直极得帝宠的晋王是如何混到江南做了一名大夫——姑且不论皇帝近属的诸亲王一般不会被准许离京,更不可能让他们离京后还在不是封地的地方如此逍遥,当今天子膝下无子,晋王虽未被立为王储,但以他身份之尊贵,也不是可轻易白龙鱼服的人。 然而多想想月湖在整个江南的地理位置、以及这间医庐从未少过的武林人士,答案呼之欲出, 晋王正是在民间统领布网收网的核心。 “不过,对于你来说,大概有一个算是好消息吧。你是出身……洪承山庄吧?我听洪烈提起过,你似乎很厌恶这个搜罗孩童严苛地训练死士的地方。” 洪烈已身故,顾知还对他也再无复杂情感,可以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看待,“怎么了?” “洪承山庄是最早被连根拔起的,你所厌恶的地方已经飞灰湮灭了。或许是你那位晋王殿下怀恨已久,出手快而狠辣。”纪无忧起身作别,“我走了,如今各处都不太安全,你在路上也小心些不要露出武功,没有朝廷颁发的侠客令,会被抓走的。” 这个女子转身,朝着顾知还来时的方向远去。 顾知还下意识问道,“纪殿主,你这般重伤,要去哪里?” 纪无忧回头嫣然一笑,脸上的污垢都不能遮住那份潇洒之意。 “去找个可以自由逍遥、快意人生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会把我的门人救出来的。” 后会有期。 纪无忧离开了。 以江湖之广,天下之大,他们二人居然还能在此邂逅,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顾知还心上压了沉沉的疑虑和困惑,行路的速度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他不禁仔细思量起进京路上所见所闻。 确实,押解的罪犯,比起常年,多了数倍不止。 很有些人眉目依稀可辨,是过去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侠士高人,一方豪杰。 不过经了家破人亡、牢狱之灾,看上去都容貌大变了。 个个佝偻着背脊,半分神气也无,目中俱是惊恐痛苦乃至死灰般寂灭,浑然不似过去意气风发之人。 都像是被打怕了,即将送往屠宰场的猪狗。 顾知还见过这样的眼神,黑院训练死士,很多孩子熬不过去,就是这么渐渐呆滞,泯灭了天性,最后,大多葬身于此。 少部分成为了忠心的死士——他们的狂热只为主人而生。 顾知还也不知道自己是凭借什么样的心志骗过了训练者,熬过了这种种绝望的处境。 大概是他记性太好,始终不能忘怀。 江南的春日,柳条青青,江水荡起阵阵波澜,有一华美的画舫自上顺流而下,隐隐传来歌舞之声。 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仗剑前行,于碧波上轻巧掠过,如飞燕流云,翩然而至,飘然而去。 如此美丽而自由,看得无数平民百姓啧啧称奇,以为天女降世。 他曾经如此羡慕这些江湖人的自由,而今发现这自由也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伸手碰触时,如此轻易地破碎了。 他一路向着东南,离京城越近,步伐越缓。 与纪无忧分开四日后,他在京城外不足三十里的地方,亲眼见识了又一个被追捕的逃犯。 这人不如纪无忧幸运,踉跄出逃,境况惨淡得多。 蓬头垢发的中年男子慌不择路,一头撞上了顾知还。 见了他胯下骏马,这人眼中一亮——就像是暗夜里枯败的草原上一点野火,瞬间熊熊,几可燎原。 他脚下发力,便要冲上来抢夺马匹,顾知还自不会如此轻易相送,控马侧着转出个弯,拔剑刺向对方一双肉掌,剑势刁钻而阴毒。 逃犯收势不及,脚下虚软,掌心被挑了道血痕,摔倒在地,却抬了头既惊且疑,“你是谁?为何会用这套功法!” 顾知还勒了马,回身俯视地上匍匐之人。 “孙二?” 地上人越发惊讶,他并未见过眼前之人。 顾知还却是认识他的,孙二好用拳掌肉搏,他心中似有别样愤懑,只能用战斗中拳拳到肉掌掌见血的快慰抚恤。孙姓者都是这般的战斗疯子。 也无怪乎他认不出顾知还,前任的赵三本就擅伪装,不是内功心法很难辨别敌我。 “我曾是赵三。”他这般回答道。 对于作为死士的过去,他心中已无芥蒂,坦然答道。 第二十三章 “山庄覆灭,你为何会安然无恙?”孙二问道。 但他没能听到回答。 一连串飞箭铺天盖地而落,顾知还这几天放慢了行程,精神将养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21 得充足,当下纵身离马,飞身躲了开去。 孙二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勉强从地上扑起,借着马匹藏身,飞箭还是把他射伤了好几处。马儿受了惊,被伤口一激,拔蹄便跑,孙二扯着马鞍上去,狠狠催动,夺路而逃。 追兵疏忽而至。 他们皆以铁面具遮了脸,身法诡异,也并不上前做近身缠斗,只操了长长的铁索长环,投了结实的巨网,朝着逃犯疾射下一阵又一阵的箭雨。 孙二也没能逃得多远,奔马被钩锁阻了,当即悲鸣着跪倒,巨网将他结结实实困住,再一通箭雨,他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顾知还看得瞠目结舌,差点儿拔腿就跑。 但他脚下稍稍一动,离他最近的几人就都转过头来。 黑铁面具冷冰冰的,毫无表情,眼睛处是凹下去的洞,看不清瞳仁,只令人发寒。 像蛤蟆盯上了空中的飞蚊,下一刻数根铁索横空而出,拦了他的去路。 “你是何人?”这数人中有一个冷声问道。 顾知还连忙掏了路引,还好这东西不在马鞍上,倒是省得跑过去寻找。 他也不太想去看那被射成刺猬的故人。 问话者却看都不看这路引,只是再问道,“侠客令呢?” 顾知还想起纪无忧提到过这物什,赔笑道,“我之前数月在西北干活,开春才入关来,还没来得及领这个。”这话说完他就心里暗呼糟糕。 这些人想也不想地直接朝他投了网来,抬手弩箭瞄准了,只待他一反抗便要扣动悬刀。 他直直站了,任罗网将他缠倒,尽可能显示出自己的温和无害,双臂却悄悄护在身侧,将网的空间撑得大些,方便在其中间隙挪移。 他老实配合的态度似乎让几人满意,上前来草草搜了他的身,看了路引后稍有些踌躇。 无他,西北军总守将开的路引比较方便在驿站要求好马,一般人也不会得到这样的东西。 他们摸到那玉匣时顾知还出口阻止,“我是西北军派往宫中送药材的,这里面的东西缺了内力催动冰雪融化便会失了药效,我项上人头也会不保,还请几位官爷高抬贵手。” 这番说辞配上他那路引说服力倒是很足,搜身者倒也不勉强,那边围剿逃犯的确认了孙二已身死,飞速地裹了他的尸首,收拾了地面血痕乱草,一刀杀掉伤了腿的马,把马鞍上顾知还的行李取下扔了过来。 顾知还苦了脸,“诸位官爷,我这马是驿站的,这么杀了,叫我如何是好。” 几人又不理他,捆了他手便拖着走了。 他们就这样行了十数里路,在看得见帝都城墙的一个庄子里停下了。 顾知还被扔到了囚室中,乖巧安分地蹲着;执行任务的铁面人们回了营地,取下面具,交接了人犯。 其中一人转过屋角走了,他拐进后面主院,敲了敲门,得到许可后方才踏入。 “首领,出逃的那名来自江南原洪承山庄的死士已经在抗拒抓捕的途中被击毙,我们还抓到了和他好像是偶遇的一名没有侠客令却会武功的路人。他自称是从西北来的,为宫中送药。” 他们的首领放下手中文书,倘使顾知还见了他,大概会惊讶地问出“你怎么不在公子身边守护”一话来。 他便是顾知歌。 “好像?自称?你们的审问水平已经低到有这种词了?等等,从西北来送药……”顾知歌想起了什么,略略沉吟,“我去看看,不要声张。” 顾知歌从墙壁上的窥孔打量着靠墙而坐、并不显得慌张的人。 果然是他。 顾知歌不禁有些犯难,是该遵照皇帝陛下的命令直接把顾知还先送去影卫营调教半年,还是该遵照晋王殿下的命令直接把人送到他身边去呢? 前者毫无疑问地会触怒晋王殿下,但他会为此有多愤怒,倒还存疑。顾知歌很清楚他前后侍奉过的两位天家子都是一样地自有主见却也彼此信赖,为了一名暂时的枕边人、还是男子而和皇帝生分,显然不太可能。 后者则相当不利于晋王的人身安全,这次大规模地扫清江湖门派,最怕的便是这些死士——他们甚至会为了复仇而伪装,去结婚生子忠君爱国十数年,熬成敌方老臣,再图报复;更别提这是明目张胆地无视皇帝的谕令。 他头疼了一会儿,暗中埋怨顾知还不让他好过,陷他于如此境地——外加晋王平日实在太喜欢拿他和顾知还作对比,对比的结论又往往让他不那么舒服。 影卫虽然是沉默而忠诚的影子,却也还是有着自己意识不到的个人情感。他不喜欢顾知还,这厮拉高了在晋王身边所需的技能水准,很不利于他人生存。 如果让谢羽生知道他自视良好的疯癫之语带来了这种意外的后果,大概他会有所改变?不过,这个猜想是无法被证实了。 这份头疼让顾知歌决定先把事情拖一拖,等到他把这一批罪犯处理完毕,回宫中禀报时再一起呈上。到时候皇帝与晋王要怎么处理,就不是他这么个小人物能决定的了。 “好好看住他,不要苛待,也不要太讨好。” 岂料,当天晚上,无情的现实便给了深患有后世所称“拖延症”的顾知歌一个沉重的打击。 顾知还本以为会很快被押往京城,没想到看守们却毫无动静。 看守们出门后,和他仅隔着道铁栏杆的囚犯便开了话头,“嘿,阁下乃哪路英雄豪杰?居然能被分到单人囚室!” 囚犯众多,即使头疼他们私下串通也不得不将数人关在一起,能被分到单间的,那可真是囚徒们眼中的大荣耀。 顾知还无辜道,“我就一无名之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前一直在西北吹寒风呢,一回来就被抓啦。” 囚徒们哈哈大笑,显然不太信他那个没啥出身的说辞,有一个粗眉大眼的中年人,倒是对他话中透露出的另外一个信息起了兴趣。 “西北竟然没有强制推行侠客令吗?” 顾知还笑答,“地广人稀,跨越八百里沙漠的时间足够让人把食物和水以外的所有东西全部扔掉,哪还能顾得上给我们这种边塞小民带侠客令去哩。” 众人听了这话,又纷纷说起那西北确实广漠苦寒,可也有绿洲中小国繁华,天山脚下也有丰美水草富饶之地。更有人接着话头,兴致勃勃地讲起天南地北各地风土人情。 谈起自己走过的五湖四海,众人被囚禁的愁苦都一扫而空,纵使身陷囹圄,神情却似乘风飘荡,畅游天地。 顾知还听着,不由得悄然神往。 是夜,顾知还熟睡了,却被铁栏杆上轻轻的敲击声唤醒。 他睁开眼来,那浓眉大眼的汉子正蹲在他囚笼前捣弄着锁眼,对他咧嘴而笑,其他的囚房也笼门大开,囚徒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22 们静静地活动着被拘束的身体。 “兄弟,你可赶上个好日子了,看来是睡不满一天牢房啰!要怪就怪他们不知道我二十年前,可是名震江湖的‘千手君子’呢,哈哈。” 庄园里的守夜人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叛乱。 谁也说不清这些被下了药禁了内力锁在囚房里的罪犯是怎么出来的,更是想不透里应外合劫狱的那些外面攻进来的侠士们是如何找到此地、又抱了何种决心与官府为敌,杀将进来。 灯火缭乱,照不明无星无月的黑夜,也看不清刀光剑影,只有愈发浓烈的血腥味伴着厮杀声肆意蔓延。 顾知还本不想跟着这群人走,但就在他迟疑着偷偷溜到无人注意的角落,打算蹭过墙去逃走时,他习惯了黑夜中视物的眼睛却让他看到了无法这么轻易离开的一幕。 只是半日交情,笑得憨厚却是江湖大盗的那汉子,瞪圆了眼睛,回首抓落了几支箭矢,然而后心上那一把大刀插得甚深,很快就有比夜色更黑暗的东西顺着刀柄流了满地。 他死了。 顾知还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冲了回去,和那杀掉浓眉汉子的铁面人缠斗起来,救下另一名素昧平生的侠士,借着夜色混入逃亡的大流,一步一杀地,终于涌出了这庄园。 天亮了。 顾知还无奈地发现,自己离京城越来越远了。 第二十四章 “犯上作乱?勾结逃犯里应外合?”谢羽生似笑非笑地听着顾知歌的汇报。 顾知歌低下头,柔顺地沉默着,姿态却是充满了固执己见的意味。 “知还怎么可能这么做!他说好了开春回来这不就果然回来了!他的忠诚只给我一人,你明白了吗?” “明白。但是其他洪承山庄里的死士也是这么过来的。”而他们的死节,已经在之前的围剿中有目共睹。 谢羽生摔了奏本,“滚。” “狗只会认一次主人,易主的,杀了也不可惜。”对这件事的发展,皇帝倒是完全不意外,“洪承山庄培养这么多死士,遣一个潜伏到查不清来历又因医术而名声鹊起的你身边也毫不令人惊讶。” “他不是那种会对区区洪承山庄死心塌地性命以报的人。洪承山庄对他像对待随处可见的垫脚石,我对他推心置腹,他自然对我真情实意。” 皇帝眯起眼来,这兄弟二人容貌颇为相似,只是长年执掌最高的权力,让皇帝的眼中自然而然带上了无形的威压。 “你以为自己是智伯吗?做什么不好,做那样的蠢货。”皇帝语带训斥,“对逆耳忠言嗤之以鼻,对分外之物贪得无厌;有国士之才者不得重用,竟至毁身背家沦为刺客,如明珠弹雀,愚不可及。好好想想你在说些什么蠢话!” 顾知还跟着这群江湖侠士到了他们的集合点,意外地再一次遇到了纪无忧。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人几乎同时问出这话来,而后相对大笑。 “所以,这里就是不愿归顺朝廷的武林反叛者的总据点了?” “你打算把这里记下来汇报给晋王吗?” 顾知还摇了摇头。 纪无忧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身粗陋简服的她不像以前那般明艳照人,却多了一番从前没有的自在态度。 “我想也不会。无论是死士,或者是侠士,说到底,你也还是个江湖人。虽说是蛇有蛇路,鼠有鼠路,最终,哪个能离开江湖。” 救回了这么多被抓的侠士,并没有让此地的人们感到开心多少。 他们在此中损失的人手与被救回的差不了太多,何况还暴露了好些暗桩,更加陷入被动。 大堂中人头攒动,为之后的行动方向产生了激烈的分歧。 “再这么‘胜利的救援’几次,我们就会一个人也不剩啦。没死在门派破乱之日,倒在之后的救援中把本钱赔了个干净,真是好计划好目标。”有人阴阳怪气道。 “难道要我等唯唯诺诺四散逃窜,连亲戚故友沦落桎梏也冷眼不管?那还做什么江湖人练什么武功!不如早早自散功力扛起锄头牵了牛做个老农,安度残年!”有人愤怒地反驳着。 “只怕最后,想做老农也不得。这些日子的缉索越来越严,窝在这不起眼的小田庄也不是办法,谁知道其他过往也许有过利害龃龉的富户,不会看这儿突然人来人往形迹可疑,向着官府举报了呢?”有人悲观。 “这么大规模又严苛的缉索行动不可能持续太久,天家这般折腾,无论是官吏还是百姓都吃不消,说不定再过个一年半载,风头就过去了。”有人乐观期盼。 但他们始终无法达成统一的意见。 激进派甚至想要联合地方上的其他宗室权贵,用尽包括起军逼宫暗杀等手段,给皇位上的换个人当——他们被嘲笑为不自量力,上赶着贴给别人做刀。 保守派甚至愿意改头换面做个升斗小民,只要不再被朝廷的鹰犬追着跑,哪怕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操劳辛苦,也比为着小命担惊受怕强——如此鼠辈,当时何不直接投到朝廷的脚下当狗呢! 顾知还在外围默默地听了,一时间哭笑不得。明明这些人逃过了天罗地网,尚安然无恙,却比那些牢狱之中的人情态更加不得自由。 谁能想象到呢? 终于有个人以强劲内力发出一声长啸,使得大家都惊得静下来。 这人剑眉星目,仪表非凡,虽然身形衣着颇为憔悴潦倒,却掩不住自然而然的正道之气。 “鄙人祁家老五,如今尚有一十六位族亲被关押在京,其中有同胞幼弟与长兄,相信我想要救回家人师友的愿望不会比在座任何一人来得轻微半分。即使如此,我也不得不承认,劫下些许散犯还有可能,要杀入天牢救出大批人犯,不过是痴心妄想。之前我也经历过牢狱之灾,枯坐之中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以天下之大,江湖之浩瀚,皇帝纵想要掌握乾坤,却还是有鞭长未及之地。四极八荒,可谓是山高皇帝远。特别西北与东南,一背靠深漠,一首临远海,又是与三千它洲诸国交际联络的商家集散之地,只要熬得住,总能重新在商路上建设起自己原本的门派,传承下各家各派的武学经典、师门教诲。对我们来说,最痛苦最悲哀的莫过于世代延续的家学师门就此断绝,那正遂了天家屠灭武林的意。即使西北寒暑严酷,东南瘴毒不绝,在怒海狂沙中九死一生,但在这绝境里深扎下根去,我们终有重新蓬勃的一天,必将血今日之仇!江湖人不死,江湖不会枯竭!” 这人的话引来一片赞同叫好之声。既满足了保守派苟全性命的愿望,又满足了激进派复仇血痕的理想,一时间,诸人商讨的重点,已经转向了该往何处去,要与谁谁结伴前行,重建门派,共组联盟,抵御外辱了。 “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23 是不是感觉挺心酸的?”纪无忧抱胸靠墙而立,对顾知还苦笑着,“已经陷落的、已经牺牲的、被污清白的,永远比不上他人未来的利益和前途重要。” 顾知还摇了摇头,“这是当下最好的办法,只是由这样身份的他提出来,更加安慰了众人的私心。” 毕竟祁家陷落的人最多,他都下了决断断肢求生,其他人肯定也乐得故作不忍地跟着一起。 “你要去东南吗?九微宫和飞花殿本就在江南,再往南些去重建,想必很快便会恢复旧貌,顶多环境艰苦些,还可以继续演算九微天机,种植奇花异草。” 纪无忧摇了摇头,“不,我会去西北。”她的眸中有着奇异的星光,“南边毒虫出没,潮湿闷热毫不爽利,我偷偷讨厌很久了。再说,如果我不幸血洒大漠,我就能更快地找到晓钟了。” “祝一路顺风。”顾知还笑道。 “你呢?” “我也不知道,我本来是想回京城的。”顾知还微微闭上眼,感受着贴身放的玉匣冰冷的触感,“但恐怕暂时回不去了,现在……我有点儿想回老家一趟。” 那个曾经为半斗米出卖子女的地方,丰年也算是鱼米之乡。 他化装成一名行脚商,朝着曾经的洪承山庄走去。他很镇静地在悬赏榜单上看到了自己的画像姓名,足足价值百两白银,如果活捉,还要翻一倍价钱。 画像真是栩栩如生,标注得清楚又细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额上美人尖偏了那么一分——这得左右拿尺子一寸寸量了过来才能如此精准吧,他想。 用手掌十指,一寸寸抚过测量,亦可如此分毫不差。 他出生的村子已经荒芜,空落落的,几块薄田里徒生蔓草。那年的大水饥荒逼走了的村民,二十多年后也许只剩下他一个。 他继续前行,数天后,看到了曾经恢弘壮丽的洪承山庄。 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黑灰满地。 他本来怎么逃都逃不出去的黑院的院墙已经化为废墟,在这里面训练的孩子们呢?他环顾四周,只有残阳晚照。 他甚至还看到了墙壁上的刻画——死士训练的入门武功和宣传忠于主君的言辞,都被烧得残缺不全。 顾知还沿着小路慢慢走向最近的小镇,想找间客栈过夜,却发现这里也已经是一片焦土。 他愣了愣,方才意识到,小镇依附山庄而生,怕是没逃过被连根拔起的祸事。 来不及回返早上出发的邻镇了,他只好找到来时路旁一座破落的土地庙安身。 庙中居然早有他人。 一个小叫花子倚在神座下,啃着不知哪里弄来的饼,在看到他后明显抖了一下,神情警惕,把自己缩得更小了些。 他走到另一端,收拾了一下背篓,拿出干粮充饥,同时暗中观察着那小叫花。 有趣,他想着,他们二人现在摆出的休息姿态何其神似。 “小子,有没有兴趣离开这里?”他问道,“找个有食物充饥有屋顶遮蔽风雨的地方成长?不是黑院。” 二月末,丽妃诞下龙子,皇帝大悦,连称“天赐吾儿”。 六月,皇长子百日庆典,有大臣上书,言去岁帝王息兵戈之乱,平游侠之患,如今四海升平,八方来朝,天赐贵子,正是说明了皇帝文成武德,和当封禅泰山,昭告天下,沟通上苍,以告太平。皇帝意动,群臣皆叩首相和此言,唯晋王及数人慢了几步,尴尬一番后也跪地相请。帝心大悦,定十月为期而行。 “世人皆以您为皇储,不料……这难道是天意吗。”晋王的幕僚叹惋不已。 “皇兄让我承担重任,我自然愿为皇兄分忧;不然,我倒是更想要纵情山水,享红袖添香之乐呢。” “殿下要真是这么想的,那当初又何必三顾寻我而来呢?” 谢羽生笑而不语,只是投了眼神到墙壁悬挂的两张画卷上。 一边执剑而笑者,分明是悬赏榜中人;另一边泰山巍峨,日出东海,霞光似万千剑芒,无情地穿透薄雾浮云。 他的眼神在前者上眷恋低回,最终停在后者那一轮新日之上。 第二十五章 十月。 封禅的车队连绵数百里,浩浩荡荡地驶向泰山。 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外邦使节、扈从仆役,云集于山下。祭祀的台子以五色土石堆砌,五谷植于其上,五行划分属区,饰以周天二十八宿围绕紫薇的星图,场面十分隆重又浩大。 就连未满周岁的皇长子也被宫中仆役抱着递给了文武官员之首的丞相与太尉,诚惶诚恐地拥了请上台去,共享天诏祥瑞的荣光。 这本该是一件极大的盛事。 顾知还万万没有想到,皇帝是怎么会突然跑出他那戒备森严的皇宫,来到泰山封禅的。 更令他惊讶的是,少数激进派的武林人,竟然策划趁此时机行刺。 以他们那错漏百出的谋划,能成事就有鬼了。 偏偏,他们还真的混进扈从之中,距离成功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了。 怎么会呢?皇帝难道不知道不少江湖人恨他入骨,还游荡在各地寻找报复之机吗?他是对自己的守卫如此有自信么? 那就太……天真了吧。 他这般想着,冷静地组装着手中弓弩。这把弩箭弓身长四尺有余,需要用脚踏弓干,肩膀拉拽,运起内力方可上满弦。青铜精钢做的零件配上上等的乌木皮筋缠绕的弓身,是野外伏击暗杀时最可怕的凶器。 洪承山庄因为这种武器而被剿灭,倒也算不上太冤枉。 他在这些日子里伪装成小仆从于边缘冷眼旁观,那些刺客们被有意无意地安置在准备祭品的队伍中,这倒是个好位置。 他幻想了一下几名江湖人抬着作为牺牲的公牛上了祭台,弯身起身的一瞬间便从牛腹中取了长剑巨斧,挥向正虔诚拜祭苍天的皇帝的情形,不由微笑。 这个景象怎么这么眼熟?是了,公子喜欢让他读的《刺客列传》中,专诸便是这般捧了煎煮得喷香诱人的大鱼上前去,自烂熟的鱼肉中抓起鱼肠剑,一把刺向…… 他悚然而惊,停下了联想。 再次观察起来。 如果,这些智计堪忧、暗杀毫不专业、武艺却足够高强的江湖人能顺利混到此处,并非天运庇佑,而是有人故意而为呢?那么,是谁竟手眼通天到这种地步? 他看向那些队列严谨的卫兵,再念及隐在暗处默默守候的影卫们。 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北方的十月本已是万物萧索的晚秋,泰山也到了枯水期,不少小溪流都已干涸。然而松柏长青,落叶的枫槭银杏则有着斑斓色彩,整座山艳丽无匹,又自有巍峨坚毅态度,甚为迷人。 顾知还选择的藏人位置相当绝佳,在一个古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24 树山石相互搭掩而成的角落,可以清晰地看到祭祀的土台——这种地方居然没有被彻查销毁,似乎也侧面映证了他的猜想。 庄重的祭乐声响起,祭官们将浑身毛色纯净、犄角端正的五色牛抬上祭台,又将白鹿白鸟雪白大鱼奇异香草供奉其上,皇帝身着金黄祭服登上了祭台,跪拜上苍。 他抱着皇长子,神色可谓无比快意,晋王立在台下,脸上也是端庄又喜悦的神情。 就在此时,一阵尖锐的呼啸之声由远而近! 离祭台最近的晋王抬起头来,满目错愕。 飞矢声势危响如怒,如霹雳雷霆,如闪电激射,破空而来。 箭矢近两尺长,三棱矢镞轻而易举地穿透皇帝金色的祭袍,尖端是不祥的墨蓝色,被穿刺处的伤口流出黑色的血来。 祭乐声骤然大乱,侍卫守军拔剑怒吼,上前守护;百官惊悚,仆从四散,场面混乱至极。 谢羽生冲上去扶住他的皇兄,一边高吼着命令稳定局势,一边亲自为他的皇兄吮出毒血,然而,谁也没看到他的眼中惊诧慌乱至极的神色。 皇帝还是晕厥了过去,随行的太医们手忙脚乱地接过玉`体诊治。 谢羽生得以空下来静思。 不该如此啊……他想到。 是我看错了吗?怎么可能……是他? “知歌!”他厉声道。 顾知还远远地隔着人群和谢羽生对视了一眼。 他看上去似乎消瘦了,被玄黑底色绣着金色飞龙的袍服衬得越发病弱苍白,有种惹人怜爱的俊美——想来自从皇长子出生后他装可怜装得一定很用心。 他一边运起轻功一边借助树荫花丛、山石沟壑脱去伪装的衣物,很快便化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个子不高,常年卑躬屈膝所以微微驼了背弯了腿,脸蛋净白无须,喉结几乎看不见,拈着兰花指,穿着净身衣,俨然一个普通的小太监,正拖着一大桶垃圾秽物,艰难地运上牛车,要拉到数十里外去倾倒,免得污了贵人们的眼。 洪承山庄黑院赵字所辖的死士,最擅伪装变化,前任的赵三,更是数代以来的佼佼者。 偏远之处,骚乱还未及传播开,他数日以来都这般勤勉行事,看守的兵卒倒也不愿细查,随便放他做事去。 他牵了牛慢腾腾走着,时不时擦一擦头上的汗水,紧一紧身上厚厚的衣物,全然似一无深厚内力在身的普通小太监而已。 车道渐远,一个人影却立在了道中。 “顾知还,殿下让我带你回去。” 顾知歌抱剑拦在前方,开口道。 “我以天子一命报公子救我一命之恩,以一箭还千万无辜被害之人、塞北将士侠客血仇冤魂,还免了公子被那群不通暗杀的江湖人拖后腿的可能,何必再追上来呢?”顾知还笑道。 他并指一拍牛车沿栏,一对通体漆黑的峨眉刺便落到他掌心。顾知歌提剑来击,锋刃相抵处,划出阵阵火星。 火星溅到顾知还手上,他却浑然未觉般,继续揉身而上,缠斗起来。尖刺在他掌中滴溜溜地转出黑色的花,与长剑挑拨架挡,竟是不落下风。 尖刺锐利,内力运在其上更加收束得咄咄逼人,连连在剑身上钻出白点,顾知歌不得不稍微脱开些去,借着剑长的优势,狠狠朝着顾知还握着刺身中段的手劈砍过去。 顾知还却并未避让,只直直地并双刺为掎角之势架了上去,内力激荡,两人脚下也没歇着,来往勾踢缠带,距离冲突发生之地已冲出数丈之远。 异变突生。 顾知歌合握宝剑的左手突然挟着指刃削向顾知还的右手,后者则是毫不迟疑地左手自下滑过,仿佛要去挡那短刃——但他并未如此。 血花溅起。 顾知还右手齐根掉了两个指头,而他左手的利刺深深埋入顾知还的小腹,搅动一番后方才拔出,他在对方还手前足尖点地疾退开去。 胜负已分。 “被自己的胃液腐蚀掉五脏六腑,痛苦而缓慢地死去,感觉如何?”顾知还问道,不待回答,又继续说着,“死士从始至终所有的只有自己的身体,为达目标牺牲部分,很是值得。我从洪承山庄脱身掉了两个脚趾,从公子这里脱身断了两根手指,倒是挺对称的。” 他用鲜血淋漓的右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只玉匣,扔到顾知歌脚下。 “趁你还有最后大半个时辰的命好活,把这个带给你主人吧,要是脚步慢了,衰败在半路上,再找这药可就难了,尽你作为奴仆的职守,速速离开吧。”他潇洒地收了武器,便要离去。 “你……为什么……”顾知歌不善言辞,听者却懂了他的意思。 “他不是我的主人,我也不是他的奴仆。他若是真心想救皇帝,我给他的避毒丹用沸水冲开,饮下便可解箭矢之毒。你猜公子会怎么选择呢?公子待我以诚,我自当为阖闾之专诸,严仲子之聂政。不过外人自是不知此节,史书上,大概还会把我为出身的洪承山庄报仇雪恨之事记载下来,化为智伯知遇豫让一般的美谈吧,哈哈哈哈。” 顾知还行得远了。 顾知歌捂住腹部伤口,拾起玉匣,飞身往回赶去。 数日后,皇帝终于驾崩,从遇袭开始他就没有醒过来。 晋王发兵遍索周围数百里,得十六名江湖刺客,尽皆斩首泰山之下,祭台尽为赤色。当初首先上书劝说皇帝封禅的大臣也被以与刺客勾结的罪名削去官职,发落入狱。 是年冬,群臣以国赖长君、皇长子母家出身卑微等诸多理由,恳请晋王继承大典。晋王推辞再三,终于登上皇位,次年改元长乐,后世称之为燕宣帝,开启了长达四十余年的盛世。 顾知还之名,以一剑刺柔然可汗于马下,一箭绝燕太宗于祭台上的赫赫凶名,就此列入史书之中,成为绝世刺客之称。 有人说后来被抓捕击杀的刺客便中有他,临终前大笑为原主报仇雪恨,一慰千万军烈亡魂,死亦无悔;有人说他一击得手飘然而去,万军也奈何不得,武功早已出神入化,最后悟道仙去。 然而传说,终归只是传说罢了。 尾声 宣帝继位十三年后,本就因为中原流亡的侠客们而多了百余新立门派的西北,再添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派。 定址天山之下,门派号为苍门。 门主是个中年男子,自称姓苍,常年戴着双铁手套,武艺并不算十二万分的高强,却能屡屡击退上门挑事的人,在各方势力盘牙交错的西域扎下根来。 门中弟子全是十多二十岁的少年少女,从面容体貌上看,一个西域的也没有,全是中原江南一带的人。 他们虽是同门,武功却各不相同,花样百出,令人啧啧称奇,暗中猜测这门派怕是来历不浅,颇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主仆 作者:百五分可乐 分卷阅读25 有故事。 宣帝慢慢读完西北传来的暗信,叹口气。 这人十多年来行迹不定,纵使暗哨遍布天下,依然难掌其踪影。 而以天山之远,帝王之尊,要擒得一人归来,极易,却又极难。 他将暗信点了火,投入脚边暖炉之中。 天山啊。 天山。 曾有两人在其下抵死缠绵,曾有万古不化的冰雪伴着北风记下蜜语甜言。 他抬眸看向桌案上寒玉的匣子,其中曾经开放过桃花色泽的神草,如今存着一颗可辟虫蛇的丹药,静静地将馥郁的药香敛在冰霜之中。 直至二十多年后随着宣帝入土皇陵。 百年之后,苍门以“魔门”之名威震天下,燕朝皇室衰微,各路豪杰重聚中原,江湖,再起波澜。 分卷阅读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