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妾》 分卷阅读1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1 ☆、南行 年前的时候,褚暨就已经接到他大弟从建邺的来信,殷切嘱托他尽早南行。褚暨是想早些动身,无奈这一大家子事情实在太多,先是老母病重,死活不肯离开老家,然后临出发了,他弟媳这时候偏要回娘家去,结果被阻在路上,左等右等不见回来。 及至他将家中财物,房屋,田产全部处理妥当,又料理了老母的丧事,家奴哭着来告,说他弟媳在路上遇到贼匪被害了!褚暨无有办法了,这时已经传出东海王司马越病死的消息,他连弟媳的尸首都没办法找,匆匆带着自己的一儿一女,还有大弟的三个女儿,驾了大车出发往南行。 道路上全是难民。贵族们多聚家数千人,大车载着行李,财物,珍贵的粮食和武器。普通的百姓们则大都聚乡族同行,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此时都是满面灰尘,衣衫褴褛,扶老携幼的走在道上,像一群被驱赶的死尸。 随时都有人饿死或死于械斗,没有食物的人冒死爬上车来争抢食物。褚暨坐在马车外的横木上,剑拔.出来,时刻防备着可能到来的危险。他记不起自己有多少日没有合眼了,两只眼睛布满血丝。 行到徐州时,突然大股的流民从背后涌上来。所有人都在大叫:“败了,败了!越王战败了!” 褚暨还来不及做出应对,就收到了第一波前线败退下来的军队冲击。百姓们都发了疯似的逃,说乱兵抢劫杀人了,他也拼命跟着逃,没了命的拿马鞭子抽马。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他随时感觉自己要死了,眼睛已经看不见道路,只凭着身体的本能使劲挥舞手中的鞭子:“驾!驾!” 马鞭子抽断了!。 马停了蹄子不肯再跑,哀哀仰天嘶鸣。褚暨抽了座中麈柄,奋力打马,然而马还是不肯走,四蹄在地上无力的乱刨。褚暨丢了麈下车,立在车旁,看见那马口吐白沫,挣扎一阵竟瘫倒了! 大片的灰尘溅起。 褚暨检点车马,发现马车已经被撞的散了架,车毂松脱,车辕也断掉,完全不能再用了。 放眼望去,一片荒野焦土,村庄死寂,房屋坍塌,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人居住。而原来跟车的仆人也不知道在何时走散。 “爹爹,这是哪儿啊?”。 “伯父,这是哪儿啊?”。 五个孩子拥挤在一块,扒着车门探出头来。褚暨取了死马身上的轭木,抬头看见五个小脑袋。 叫爹爹这个是他的小女儿,名叫衡衡,刚刚五岁。她是个大眼睛,皮肤雪白的小姑娘,此时歪着脑袋,被亲哥哥季芳抱在怀里。另外三个叫伯父的,是他兄弟的三个女儿,一对三岁的双胞胎,叫阮阮阿孟,一个大点的也是五岁,叫嫒嫒。五个孩子一路在车里颠簸,被撞的头发都散了,脸上的表情全是凄惶不安。 褚暨心里有点恐惧了。然而他是父亲,在孩子们的面前不能乱阵。他命令五个孩子下车来。 “等我检查一下车子。”。 阮阮阿孟还有嫒嫒都非常乖,看到马死了,车坏了,也不哭不闹的,非常相信伯父。季芳已经八岁了,而且是男孩子,也懂事不说话。唯独衡衡性子娇,下了车就开始哭哭啼啼的。亲哥哥季芳特别宠爱她,把她抱在身前安慰:“不怕不怕,没事的,爹爹会弄到车的,大不了我们走路。” 衡衡哭着说:“我不想走路,我腿疼,而且好远啊。”。 这衡衡从小就是这样的,因为上头有个哥哥疼,动不动就爱哭爱撒娇。连三岁的阮阮阿孟都不哭,她却要哭,像个小□□。 褚暨看到有小河,行到河边去洗了手。手心被缰绳勒破,鲜血淋漓的,洗的水里红了一片。 手心血脉乱跳,回到车旁,儿子季芳捧了一只水袋来,恭恭敬敬的递给他:“父亲喝点水吧。” 褚暨望着儿子洁白鲜润的脸蛋,清瘦单薄的身体裹在白服里,像个碧玉雕琢出的人儿。褚暨心中暖了一暖,季芳是他精心培养的,不论是相貌,性情,品格,都无可挑剔,一旦长成,必定会和他的父亲,祖父一样名满天下。 褚暨接过水饮了一口。 季芳抬了头,雪白的脸在日光下晶莹耀目,眼睫毛过滤了天色根根清晰。神情则是有些隐忧:“父亲,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褚暨道:“照顾好自己。”。 季芳迷茫未解。褚暨继续前行,女儿衡衡又走了过来。她看到褚暨的手心里有血,顿时很害怕,小手捧住道:“爹爹手怎么了?”。 褚暨想去看车:“没事。”。 衡衡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帕,包裹了褚暨的手,小心翼翼系好。 褚暨摸了摸她的头。 “爹爹,我们不走了,找个地方休息吧,我好累,肚子好饿。”。 褚暨道:“不行。”。 衡衡有点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是真的特别不想走。 褚暨重又检查了一次车,想试图修一修,不过这车确实已经坏的彻底,修也修不好了。 褚暨忍痛弃了车,将所携的所有金银去跟人换,只换了一辆小车还有一匹消瘦羸弱的小马。 然后他开始整理行李。 这车实在太小了,就是一块木板,车身都没有,根本就放不下任何行李。他把杂物,箱囊全丢了,只留下了食物和水,还有必备御寒的衣物。五个孩子坐在车上,总有一个人险伶伶的挂在边缘,随时都要掉下去。等到瘦马慢腾腾的迈动步子,车身摇晃起来,几个孩子就都哭叫起来。 然而褚暨没有办法了,换车的时候,他已经听到有人在大叫,说石勒的人马追上来了,匈奴大批人追上来了。他坐上车驾,拼命抽马,一定要快!快!否则这一车的人都要死在匈奴人手里了! 孩子们害怕被颠下去,一路哭叫。褚暨越来越感觉不行,这样不行。这马太瘦了,根本跑不快,而且因为害怕孩子们会被甩下车,他根本不敢用尽全力抽马。 不行,这样没有用。 这一路太长太艰辛了,车根本载不下,必须要丢掉一个人。 这个想法越来越明确,他此时已经不再是一个父亲,一个伯父,他此时只是一个逃难者,要想尽办法的让更多人能活下去。 可是要丢掉谁呢?。 兄弟离家去建邺前,将三个女儿谆谆嘱托,求他务必要照顾好,他也向兄弟保证,一定会护好几个侄女。年前兄弟来信,信中更是一再的叮嘱他要将三个女儿带到建邺,他无论如何不能辜负兄弟的重托。弟妹已经出了事,如果孩子再没了,他到时候要怎么去见兄弟,怎么跟兄弟解释。 儿子是家中独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事,要是季芳出了事,他也无法向父亲交代。他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2 想来想去,好像都只有那一个选择。 衡衡幼年丧母,从小褚暨便疼她,刚会走路就带在身边,背来抱去,她要天上的月亮,褚暨都要想办法给她摘。这样的女儿,疼了这么多年,哪能忍心丢弃。 可是眼前又有什么办法。 他是目的明确,刚强果断的人,有了想法,很快就付诸行动。 衡衡已经被颠的不行了,半边身子都要掉到车外面,是季芳把她搂在怀里,紧紧抱着她。褚暨狠了心一抽马,车身猛烈晃了几晃,她就抓不住了,哭着叫了起来:“爹爹!我抓不住了!” 季芳拉着衡衡焦急地喊道:“父亲,衡衡要掉下去了,父亲!”。 褚暨充耳未闻,仍然使劲抽马,一个劲的往前奔。衡衡大半的身体已经掉到车外,就一双手还死死扒着车板,崩溃的大哭。 季芳变了脸色:“父亲!”。 季芳身体探出车外拉拽妹妹,不肯松手。然而马车跑的太快,摇晃的很厉害,季芳根本用不上劲,而且随时也有被甩下去的危险。其他几个女孩儿看到这个情景,吓的也开始哭:“伯父………” 褚暨突然回头,发现女儿身体挂在车外,下身在地上拖行。她的一只手已经被卡进了车轮里,鲜血淋淋的,小女孩满面泪痕,全是灰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褚暨回身去拽,狠心用力的把她手从车轮的缝隙里拽了出来。马车快速前进中,女孩儿的身体就像一只被抛飞的破包袱一样,掉在了半路上,而且越抛越远。 孩子们的哭叫声中,褚暨眼泪也下来了,尘土扑了满面,沾结了泪水。褚暨忍了痛拼命抽马,心中说道:孩子,你的命是父亲给的,就当还给父亲吧。我疼了你一场,也当是足够了,下辈子若是再投生,父亲一定补偿你。 ☆、美人 这一路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到后来身无分文食物断绝。没有地方投宿,也没有地方补给,饿的没有力气,他跟贱人流民去乞讨食物。别人看他衣冠剑履,一副上流社会士家贵族打扮,却来跟普通百姓乞讨食物,都露出冷冰冰的神色,不愿意帮助他。 褚暨何等身份?平生也不曾受过这种侮辱,羞愤欲死,那真正是体会到什么叫走上绝路。 一直到三个月到达京口,他才逢上了熟人,当时喜极而泣,感慨泪下。数日之后,褚暨乘船抵达石头城,弟弟褚蹇过来接他,听说母亲亡故,妻子也遇害,十分悲痛。兄弟两执手对泣,褚蹇见三个女儿都安全,难过道:“阿兄一路辛苦,肯定受了不少罪,”。 然后又说起洛阳沦陷,东海王越病薨,皇帝被俘虏的事,都感到做梦一般。虽然早就预料到中原会有变,然而突然故国沦陷,山河沉落,心中千种愁肠,万般滋味,都不知该如何述。那褚蹇握了兄长的手,要登车还家,见还少了一人,问道:“你那女儿呢?”。 褚暨悲伤不答。褚蹇看他这表情,明白可能是出事了,抚了胳膊安慰道:“生死有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阿兄不必太自责。”。 褚暨点头,也不说什么。 唯独登车的时候,他偶然侧头,看见儿子季芳,发现这孩子脸色惨白,神情冷的可怕。 衡衡丢了以后,这一路上,褚暨便隐约感觉到儿子对他的态度有异,可是他也顾不得多想。及至此时安定下来,骤然看见季芳的表情,他不知为何心里一惊。 褚蹇在永嘉二年渡的江,而今一家人总算勉强齐全了。当夜家中来了许多客,都是在洛中时的旧友,众人一块饮酒,谈论中原事,又是流泪又是笑,醉的不堪。褚暨欢宴之时突然想到衡衡,突然就怅然若失,不做声了。 一年后,秦王司马邺在长安称帝,改年号为建兴,定都长安。 同年,改建邺名为建康。 此时驻守建康的是琅琊王司马睿。洛阳沦陷后,士族百姓纷纷南来渡江,往依司马睿。 先是,洛阳陷落,怀帝被俘虏。及至建兴元年,怀帝在平阳遇害,愍帝在长安,命司马睿同并州刘琨等共七十万大军合击平阳。司马睿在南渡中原士族及南方士族鼓动下拒不发兵。 建兴四年,石勒再度攻陷长安,俘虏愍帝。长安又沦陷。 次年,司马睿称晋王。 再次年,司马睿于建康称帝,以王导为相,沿袭晋国号,改元为建武,是年为建武元年。 司马睿登基,褚家因历来有帝师之名,颇受帝的信重。褚氏有女,入宫后被封为皇后,褚暨历任散骑常侍,内史,尚书令等职,其弟褚蹇也在朝中担任要职。 褚暨年纪还轻,还不过三十,他妻子早丧,渡江之后也没有再另娶,身边也没有什么姬妾,因为人正直,品行高超被人称许,赞其为人“明明如镜,不染纤尘。”是过江诸贤中第一等的名士。 而当年南行路上,为了保护侄女,丢下亲生女儿这件事,也被人盛赞不已,都说褚君无私,信守诺言,非常人所能及。 褚暨只有一子,小名季芳,大名叫褚袌。这小子年纪才不过十七八,却已经风姿独出,有飘然超举之意,人见之辄称。季芳以性情傲慢,落拓不羁为人所赞,年未弱冠,名气已经盖过其父。 褚暨为他聘周氏之女为妇,生有一女,夫妻关系不太好。季芳不以做官为务,与阮裎,刘籍相善,整日一道放浪纵酒,时常是醉到哪里睡到哪里,十天半月也难得回一次家。褚暨倒是不管他,由他去浪,唯独妻子周氏不高兴。可是哪里管的住,今天听说他在这家,周氏带了奴婢去堵,到地方又听说他又去了那家。周氏成天围追堵截,也找不着他人。 市中酒街上,不知何时新开了一家小小店铺。主人姓周,行四,人称周四,妻子叫杨氏。夫妻两年纪都已经有四十多了,然而膝下无子,只有个独女。 女儿叫周玉,今年堪堪十五岁,长得如花似玉,十分貌美。店铺刚开始营业,周玉在柜前换洗酒器,便招来一街的人围观。 店里已经坐满了人,店门口也是人头攒动,全是来看这周家酒肆的美人儿的。客人太多,又没有雇伙计,周四跟夫人杨氏忙坏了,进进出出的端送酒食。 店面小,提供的酒食品种也不多。酒就只有春醪,小菜有盐水胡豆,牛羊肉,鹘突羹,东西寻常,但是味道做的特别鲜美,酒也跟普通的春醪酒不一样,滋味特别甘甜,一点也不涩。这一家人也有分工,周四负责上酒菜,招待客人,杨氏负责收钱算账,而周玉则负责站在柜台后低头洗盏,抬头冲了客人甜美微笑。 “店家,你们不是本地人,是外地来的吧?是北方人?”食客看他们刚搬来的,是以好奇。 周四将一大盘烤熟切开,摆成拼盘的牛羊肉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3 放上客桌,又递上一碟颜色碧绿的薤子酱,手往围衣上擦了擦,笑道:“客官好眼色,我们是北边来的,在京口住了好些年,最近才一家搬到建康。” 食客看这店主人家挺有趣。因为周四生的矮小,大鼻子小眼睛,相貌平平,杨氏模样也没怎么出奇,不晓得怎么生出了这么个花朵般的女儿,众人都开玩笑道:“你看你这歪瓜裂枣,站着跟个疙瘩桩似的,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养这么个闺女。我怎么没这福?”。 周四也是个混惯了的,整日迎来送往,什么人都能扯两句,听人取笑也一点不生气,笑容满面道:“哎哟,我说您这客官话就说的不对了,您看我周四哪一点差了?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可那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那皮肤是又白又嫩,哪个闺女见了不日思夜想,做梦都想跟我做夫妻?那一般人我还看不上他。不说二十年前,就说十年前你见了我,你都想把你那闺女嫁给我。” 食客就笑个不住:“就你这样的,你还看不上谁?你快别扯淡了!”。 周四道:“这种事还能有假,不信你到处跟人打听打听去?”。 ……。 两厢逗嘴,其他食客也听笑看热闹,店堂里气氛很活跃。杨氏内向,听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跟柜前的周玉使眼色:“去把你老子叫回来,别在那胡说八道了。”。 周玉“哎”了一声,抬头看见菜上了桌,便将手上烫好的热酒提过去,顺便抓取了两只酒器,给客人放上。她显然是见惯了人了,笑的非常熟练老道:“慢请呢,喝完这壶我再给您烫一壶。” 众人此时都看她,就见她皮肤极白,皓色似凝了霜雪,脸颊又带了一点淡淡粉红,两道漆黑长眉斜斜入了鬓,红艳艳的嘴唇让她显得明艳照人,浓的颜□□滴。脸颊两个笑涡,很是甜美。 她做的是一种汉人改良过的胡装打扮,上身是窄袖短襦,花布细料把胸脯儿裹的紧绷绷,紧俏俏的掐着一段杨柳小腰,长裙的下摆招招摇摇,走起路来莲步姗姗,举动方便利落又有美态。 食客都看直了眼,周玉倒是不惊不怪:“爹,娘叫你呢。”。 周四道:“好,好。”笑呵呵跟客人打了招呼,便回厨后去。周玉袅袅婷婷地转身走回柜前。 生意非常好,这条街到夜里也不会闭市,一直忙到深夜,周家人才收拾了桌凳,将铺子外墙的隔板一块一块安上去。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盘账,杨氏高兴道:“今天生意真不赖,净入了好几千呢!我就说这个铺子会旺。”。 周玉手撑着下巴:“娘啊,你挣了这么多钱,我明天早上能不能多睡一会啊?每天起的那么早。”。 杨氏拿手拍她头:“傻孩子,你帮娘多挣一点钱,娘才好给你买好衣裳,买花儿粉儿,给你多备嫁妆。你不晓得呢,现在这些结婚的,人家男方家里也要看你的嫁妆,你要是嫁妆少了,人家都看不上的。你这年纪轻轻的,哪那么多觉睡,早点起床精神好。”。 周玉道:“那你让我休息一天嘛!人家奚奴都能过几天休息一次呢,我还不如奚奴啦!我不管!”。 杨氏道:“你娘我不也天天没休息!好了好了,等这几天忙完了娘给你放假,你去休息吧!” 周玉喜笑颜开:“谢谢娘!”。 庖厨端上饭菜来,还有两个充作杂役的奚奴,一家人这才开始吃晚饭。周家是做饮食的,饭菜顿顿都很丰盛,大鱼大肉,炙烤豉腌。周玉天天吃同一个味道,早就吃腻了,夹了两筷子鱼吃了就说饱了。杨氏叨叨地劝道:“多吃一点,你看你瘦的跟猴儿似的,没看人家都来参观猴儿呢。” 周玉撅了嘴。 ☆、重逢 因为铺子刚开,很有一些事情,周玉天天在店里帮忙。过了七八天,生意渐渐上了正轨,周玉便得了一天假。头一天晚上关了门,杨氏便跟她说:“明天早上不用早起,你多睡一会吧。睡起来了,带上丫鬟,出门去铺子里帮娘挑一点针线和布料子。” 周玉答应了,第二天便果然睡了个大早,醒来的时候已经日照东窗了。院子里传来哗哗的井水声,是奚奴在摇橹打水呢。 难得有一天不用干活,周玉心情特别好,披了衣下床。婢女小桃笑嘻嘻的进来,为她兑了洗脸水:“姑娘,我们吃了饭就出去。” “孃孃去店里了?” “早就去了呢,刚叫我过来喊娘子起床,不要睡过头了。” 周玉道:“噢。” 因为已经立了秋了,周玉穿了一件质地轻薄的纱罗衫子,齐胸襦裙。头发分股编了辫,挽了个少女发髻,插上玳瑁发梳,打扮整齐了,小桃取了件熟罗帔子给她披肩上,既好看又能挡风。 周玉是刚来这里,也不晓得哪里好买那些丝线布匹之类的。到了店里,杨氏便跟她说:“听说西市好去的,那边卖的丝线都是好丝线,你就雇个车儿慢慢去慢慢挑。中午可以在外面吃饭,下午早些回来,莫要逗留的太久。” 周玉道:“咱们家的车呢,青林不送我去啊?” 青林是家中仆人。 杨氏说:“咱们家的车我让青林用去进货了,你就雇个车吧,办好事早些归家,注意安全,不要跟那些乱搭讪的登徒子讲话。” 杨氏把钱袋已经准备好了,除了买丝线和布匹的,还多余的给了一些,让她买些女孩家爱的胭脂水粉小玩意儿。周玉接了钱便欢天喜地出门,到路边雇车。 这街道繁华处,车是非常好雇的,很快就找到一辆牛车,商量好了价钱,周玉便携小桃上车。 建康五年前成为帝都,到而今已经发展成了一块烟柳繁华地。五十多年前,这里曾经作为三国之中吴国的都城,不过吴国在晋人眼里是伪国,所以建康真正成为中原正朔所在还是头一回。周玉小时候长在京口,便感觉建康果然不一样,比京口热闹很多。 路上竟还有骑马的。 她在南方,几乎没有见过什么马,世家贵族出行也都乘坐牛车。一是因为牛车更大,更舒适富丽,二也是因为南方没有马。 周玉头伸出车窗外,好奇的看那几个骑马招摇过市的青年。一共是三个人,其中一个青年着乌衣,独乘一骑,另外两个青年着白衣共骑,搂在一块边走边说笑的好不快活。周玉看他们的言行打扮,知道他们都是风流狂放的世家子,放浪形骸引人注目。 那三人两骑始终在前,走的不快不慢,不知怎么竟和周玉的牛车并行了。周玉莫名同这几个青年打了照面,只见那两个白衣青年中的其中一人低头对上了周玉的车窗,定睛看了一眼,突然笑了,手拍了拍怀中人腰杆,笑使了眼色示意对方看:“季芳!” 季芳?周玉莫名感觉这名字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4 有点耳熟,可是怎么也想不起究竟在哪里听过。怎么会这么熟…… 那叫季芳的青年闻声回过头,周玉看到了他的脸,是个非常漂亮白皙的男人,唇红齿白。 周玉感觉遇到了登徒子,吓的赶紧头一缩,把车帘子拉上。 只听外面青年不解的声音说道:“怎么了?你让我看什么?” 那声音听着也好熟悉,周玉总感觉特别亲切,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可是脑子里完全没记忆。 可能只是错觉吧。 另一人大笑说:“没什么。” 第三人笑说:“是个美人儿吧。” 周玉隐隐有点脸红,怪不好意思的。小桃道:“那什么人啊?” 周玉道:“不知道,别管了。” 过了一会儿,周玉再拉开车间,就看见那三人已经乘着马走远了,那白衣青年还频频回头。 到了西市,周玉付了车钱,开始走进各家铺子逛,挑选丝线和布匹。走了大概十几家店,比较一下质量和价格,感觉合心意了,便买下,让小桃帮忙抱着。 这一路还真是巧了,周玉在市上逛了一会,竟然又遇到那三个人。当时在一家酒楼下呢,突然感觉头上有人在叫她。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叫她,对方叫的是“喂”,但她本能的还是抬头去看。 结果一看,就是来的途中那三个人,此时在酒楼上凭栏而眺。先前对上面的那白衣青年笑容满面的冲她打招呼,问了一句话。 周玉没听见:“啊?” 然后她猛然想起:我干嘛要跟这种人说话,娘说了让我不要跟这种登徒子讲话的。周玉赶紧低了头,拉了小桃催促道:“走,走。” 周玉背上毛嗖嗖的,心说:这人是住哪儿的,怎么老遇见。 买好货物,肚子有点饿了,周玉走进一家酒楼,带着小桃上了楼,准备吃点东西。这家酒楼的烤肉串似乎是不错,周玉便要了一盘,另外还要了一杯饮品凤梨汁,给小桃也要了一杯葡萄汁。 周玉家算是小康之家,她父母一直做生意,攒了不少积蓄,她又是家中的独女,杨氏自然什么都给她。杨氏对下人吝啬,小桃平时在家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不过周玉比较疼她,经常有多的给她吃,拉拢的她听自己话。 “我们下午再去别的地方逛逛。”周玉一边吃肉串一边说:“多玩一会再回去,听说这建康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呢。这里是帝都,不比咱们以前在京口那破地。” 小桃道:“好呀,我也没玩过呢。” 周玉道:“那你喝了这个葡萄汁,吃了这个肉串,下午就帮我把东西拿好,走来走去有点累呢。” 小桃道:“没事,我有力气呢!” 然后两人大吃烤串。 周玉说:“这羊肉串肯定是假的,是猪肉和鸡肉做的,不像羊肉。” 小桃说:“南方哪里来的羊嘛,北方才有羊,把北方的羊弄到南方来多不容易啊,连皇上都吃不起呢。咱们家卖烤羊腿的不也是小猪腿做的嘛!猪腿也很贵呢!寻常的百姓家谁吃得起肉。” 两个人就都笑。 周玉道:“皇上肯定吃得起烤羊肉串的,听说皇上在宫里养了很多牛羊,过节的时候分给大臣。” 小桃说:“你哪听说的呀。” 吃饱了肚子,两人又接着逛。周玉逛逛水粉铺子,金银首饰铺子,买了几样小东西。完了又想去逛鸡鸣寺,又想去游秦淮河,无奈两人都是路痴,又初来乍到,搞不清楚方向,问来问去,走了一下午,最后两条腿累瘫,只好又叫了个牛车准备回家去了。 这时候夕阳西下,河边柳条长垂,金枝映水,十分瑰丽。周玉正坐在车上揉脚呢,小桃突然指了车窗外叫道:“哎,姑娘,你看那三个人,不是咱们白天碰到的吗?一天撞见三次啦!真巧!” 周玉道:“又是他们?” 她爬到车窗上去往外看。哪知道前面那三人好像听到小桃惊怪的声音,回头来瞧。这回是三个人一起回头了,周玉连忙两只手捂住脸,羞的满脸通红:“他们怎么这样啊!老是笑啊笑啊的!” 然后一把拉下车帘。 小桃笑:“说明姑娘跟他们有缘!我看那个穿白衣服的对姑娘很有意思呢,先前还跟你打招呼。” 周玉道:“我才没意思呢!” 小桃说:“这有什么嘛,姑娘长得美,那位郎君看见了自然心动,谁见了我们姑娘不心动的。” 周玉道:“不要说了。” 季芳一瞬间也好似看见了熟人,可是一时也想不起,他看着那牛车皱着眉苦思:“好眼熟啊。” 坐在他身后的阮裎跟前面的刘籍同时噗嗤一声笑了。 季芳纳闷:“你们笑什么?” 阮裎道:“像你啊。” 季芳疑惑:“像我?” 阮裎道:“把你男扮女装,应该就差不多是那个样儿!” 季芳顿时笑了,骂道:“胡说什么!” ☆、季芳 马车在家门口停下,青林同几个仆人过来搬东西,杨氏见了女儿,捉小鸡似的将她捉过来从头到脚一通检查:“去哪里玩了?没遇到什么登徒子非礼你吧?” 周玉道:“哪有嘛!” 杨氏看她没少块肉,就让她回院子后头去了。这时候是下午,店里已经没什么生意了,周父却在柜台前笑脸逢迎跟人说话。 周玉看那人身穿黑色长袍,脚蹬平履,手把着腰间配剑,是分管这片区域的市令大人。这人叫杨玄之,二十多岁,近段日子经常在店里出没,好像是特别爱周家做的这个酒。是民都怕官,更别说是现管的官,周四对这位大人相当客气,凡是过来必定好酒好菜招待。杨玄之虽然是吃完嘴一摩挲就走,不过性格倒是挺和气的,有什么事肯罩一罩。 周玉歪了头笑道:“杨大人?” 杨玄之看见是她,脸上露出喜色,挺高兴模样:“玉儿姑娘回来了,怎么,东西都买到了吗?” 周玉笑的不怀好意。杨玄之天天跑到店里来,周玉知道他对自己有意思,隐约还听娘说他几次探问自己的婚事呢。周玉对他也很有好感,感觉他人挺可爱,没有官架子,相貌也很英俊,是个白皙高大的青年,讨人喜欢。 周玉感觉杨玄之很喜欢她,并不反感,便很乐意跟其接近:“买到了呢,你跟我爹爹在说事呐?” 杨玄之说:“你早点说要去,可以叫我送你嘛,我对这边地面熟,顺便还能带你到处逛逛。” 周玉道:“走得急,下次嘛。” 杨玄之笑道:“好,下次。” 周玉从柜前拿起一只香瓜,捧在手上,一边拿刀子削皮,一边听杨松之和爹爹说话:“温公并非刻薄之人,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这手艺我信得过,尽力去就是。” 周四有一身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5 好厨艺,擅烤全羊,刚好杨玄之要替人物色一个厨子想做烤全羊。周四就有点不安:“这东西我十多年没做过了,手艺早就生疏了,工具材料也都不齐备,怕是不能让贵人满意。” 杨玄之道:“你就别推脱了,你当我找个会烤全羊的厨子容易呢,你缺什么工具材料跟我说,我想办法给你弄齐备,你看好不好?” 你一句我一句,商量了好一阵,周四只好答应了。杨玄之道:“那就这样说好了,后天我过来找你,带你去那边,估计要一天。” 周玉看他要走了,拿了香瓜往旁边一让,哪知道杨玄之也同时让她,两人不提防撞在了一起。“咚”的一下撞了好大一声响。 杨玄之扶住她胳膊,脸笑的红了:“当心一点,摔着没有?” 周玉笑道:“没呢。” 笑嘻嘻将手上的香瓜递给他:“杨大人,香瓜拿去解渴吧!” 杨玄之柔声笑道:“多谢了啊。”他低眼注视了周玉,有些欲言又止,然而看到杨氏周父都在侧,止了一下,也没说什么,接了香瓜便提步走了。周玉低头窃笑,又拿起另一只香瓜继续削。 周四翻看账本,杨氏扭着腰过来,看女儿这个表情,推了推她肩膀:“你想什么呢你?你对这位杨大人有意思啊?看你笑的。” 周玉道:“人家没哪里不好嘛,你不也说杨大人一表人才吗?” 杨氏道:“那你也不许跟他黏黏糊糊的,他要是看上你,自然要正经找媒人来说亲的,私底下勾勾搭搭的,名声多不好听。” 周玉知道杨氏又要说教了,赶紧道:“好了啦娘啊!我知道了!你快去忙你的吧,不要管我。” 女儿长得美,从小到大,杨氏没少为她操心,不是怕她被登徒子调戏纠缠,就是怕她跟不正经的男子私相授受毁了名誉。 “记得我叮嘱你的话。”杨氏随时不忘给她敲警钟:“这么大人了。” 周玉道:“行了啦!” 杨氏说完又去忙了,周玉转而去柜台里拉了周四的胳膊:“爹,你要去贵人家做厨啊?带我一起去吧,我给你打下手。我还想看看贵人家什么样呢,带我去吧。” 周四道:“就你?你会干什么?别给我添乱了,在家好好呆着。” 周玉想到天天站在这柜前滤酒烫酒没完没了,心里就厌烦死了,听到有新鲜去处,哪能放过,抱着周四的胳膊使劲求,非要跟着一起去,缠的周四手没地放。 晚上的时候,那杨玄之竟又来了,还带了一个叫袁耽的好友。周玉给他们上了小菜,又烫了酒,两人边喝边说话。周玉站在柜台后洗盏,一双笑眼时不时同他们对视,她听见杨玄之一会看她,一会跟那袁耽说话,是在说她。 周玉这个年纪,是很喜欢跟异性男子亲近的。杨氏管她管的严,总是说外面很危险,碰到登徒子就要被非礼,不能跟不认识的男人说话,所以周玉出门多不敢与人说话。不过在自己家里,她就很胆大,一双眼睛爱勾人。 杨玄之喝酒喝到很晚,周玉已经把店铺的门板装上去,准备关门了,他们还在慢悠悠吃喝。杨玄之喝的有点醉了,摇摇晃晃走到柜台来,手指往木台上叩了叩,笑道:“给我记账,走了!” 周玉道:“行呢。” “下次再要买丝线,叫上我,我家中有车,送你去市集,要是我没空,你就去找我的车夫。” 周玉笑道:“杨大人你喝醉了,我让青林扶你上车吧。”说着叫青林过来:“你扶一扶杨大人。” 杨玄之点头,目光深情地注视着她,低声道:“我真的走啦!” 周玉道:“您行车慢着些。” 杨玄之道:“好。”转身扶着青林醉醺醺的往外去,口中囫囵道:“好了,走了,明日再来!” 周玉缠了两天,周四终于答应做厨带她去,这下高兴了,兴高采烈的帮周四擦洗铁叉刀具。 隔日一早,杨玄之便来了,穿过店堂,直接走进后院。周玉正在蓬头垢面的打水洗脸,衣服都还没换,头发都还没梳呢。 杨玄之一眼看到她,见她窘迫想躲,笑:“不用怕,你洗你的,我说句话就走。” 周四迎了出来,杨玄之道:“车子装好了,咱们就早些出发吧,我在外面等着,你们出来会合。” 周四哎哎答应了几句,连连说好,杨玄之目光往周玉身上瞟了一眼,笑着转身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周家这边打点好,便驾车从后门出去,跟杨玄之会合。牛车驶出市门,顺着一条街道行驶了一刻多钟,上了一条沿河渠铺展的大道。这条河渠叫青溪,是三国时期吴国开凿的一条人工渠,发源钟山,自北向南汇入秦淮河,长十余里。沿渠环境优美,风景宜人,放眼看去,全是一些高门大户,世家贵族的宅邸。行人或乘车或坐轿,衣衫锦绣,冠盖相簇,热闹非凡。 牛车走进一条巷子,在一户中等门户的人家庭前停住了,杨玄之下车,里面有仆妇出来,叫杨玄之郎君。紧接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出来了,杨玄之叫姑姑,说:“人来了,现在就过去吧。”两人站在门前交接了一会,杨玄之说有事要先走,妇人点头说:“去吧去吧。”杨玄之回转来,冲周玉和周四道:“姑姑带你们过去,你们跟他去就是了,离这里不远的。” 然后杨玄之便走了。 妇人摇摇摆摆走了过来,一看周家父女顿笑:“哎哟,你这老伧父,还养这么美貌一闺女。” 妇人是南方人,一口吴语。北方人笑南方人为蛮,南方人嘲北方人为伧,周四听惯了,也只是笑笑。妇人道:“你们跟我来吧。” 周玉跟父亲下车,又往巷子深处,走了一段路。这巷子挺深的,环境也清幽安静,很快走到一户大院门前,仆人领着进去了。 周玉四处打量,发现这宅子大,但是结构很简单,进去就是个敞阔的大院子,一眼望见几级台阶,不高不低对着正堂。正堂两侧是东西厢房,屋瓦檐舍整齐。 院子正中有棵大枣树,一乌衣青年背靠在树上,笑嘻嘻的跟个贵妇人说话。不知说到什么,那妇人笑的拿扇作势要打那青年,那青年边笑边闪躲。周玉听那声音,蓦地又耳熟了一下,她悄悄侧了眼盯那青年看,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这人不是她前天上街买东西路上碰见的那个人吗? 青年身材颀长,身穿缓襟大袖乌衣长袍,两只手交握了拢在身前,歪头笑眯眯说话,神态调皮,衣服袖子就长长的拖到地上。 周玉怀疑自己认错了,然而看了好几眼,没认错,确实是那人。只不过今天换了身打扮,冠履鲜明,看起来就正经许多。 周玉从来没见过这样温文尔雅,风姿脱俗又活泼可爱的贵族青年,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心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6 说:这人真可爱,好想跟他玩。 季芳,名字也怪好听。 那青年一直在跟贵妇人说话,没有回头,周玉也听不清说什么,脚步匆匆的跟着管事的去后厨。 ☆、窃窃 来之前,周玉已经知道了,这家主人是大名士温峤。周玉还心说:不知道传说中的大名士长什么样?是年轻人还是老头子? 温家的仆人已经等候着了,看见庖师来了,立马热情的过来招呼:“您就是周师傅吧?” 引着又是询问又是介绍:“你看这边场地怎么样?我们商量着把炉子建在这空地上,就是不知道够不够大,您瞧瞧够不够?” 这后院子有十几丈宽,而且离前院厅堂挺远的,油烟熏不过去,建个烤炉子应该没问题。 周四道:“就在这里吧。” 众人前去牵羊。 羊是温家自己养的,就养在后院的圈里。从后门出去是片菜地,临着河,仆人们便把羊弄到菜地边石坎上去宰杀,同时垒起一只简易的大灶,烧起开水来,给宰好的羊烫毛,去脏,剥皮。 因为温府是晚上宴客,所以现在还有时间。四十来斤的活羊,洗剥干净也有好大一只,仆人抬出干净的案板,周玉帮忙用干净的纱布将羊身上的血水擦拭干净,周四开始把调料,刷子,一样一样摆出来,摆了长长一条席。 周玉很高兴。爹爹因为多年前伤了手,已经很多年不曾亲自操持过厨脍了,只是做点小生意,可是她知道爹爹手艺高超,当年是王府里的厨子,就因为做的一手好菜,受王爷的赏识,赚得了数万身家。只是后来遇到国难逃难,财产都丢了。别人到她家吃饭,只知道爹爹菜做的好吃,不知道爹爹以前是多有名气。这次爹爹来温家做厨,也没有带来徒弟帮忙,就是想自己动手呢。 擦干血水,周四操起尖刀解羊,将羊腹中的肋骨剔下来。只见他动作麻利,刀在羊腹中簌簌划着,外面看着没有一点伤,羊骨头却很快剔了出来,干干净净的一点碎肉都不带。一众人看的都惊叹起来,全都围在跟前。 羊解好了,用个铁签子穿透,挂在木架子上,一层一层的刷调料。调料是周家特制的秘方,因为缺少几味香料,昨天周玉跟爹爹在各市上找了一整天,最后也没有找齐全,只能勉强将就。 周玉知道刷各种调料的顺序,就给爹爹帮忙。这个工作耗费很繁,要把调料刷透,要上好几遍,刷一遍,晾干一会,继续刷。 仆人搬来青砖,和了湿泥,按周四吩咐的,在地上砌起一只两头通口,上部封闭的圆拱形大肚烤炉,又拉来一小车的炭,开始把炭烧起来。因为是秋天,火一生起来,顿时热浪就灼人了。 周玉热的浑身冒汗。 做厨子就是辛苦,烟熏火燎的,周玉从小就不愿意干这个。所以尽管她爹有着一身技艺,她却没有学到几分,就是不肯吃苦。周四看她刷了一会就愁眉苦脸的,叫道:“说了这不是轻省事,让你别来你非要来,给我吧给我吧。” 周玉笑嘻嘻将刷子交了出去。 期间有个三十多岁男子,一身洁净,冠带袖履地出现在院子门口,好奇的观看这边。因为隔得远,周玉也不怕,歪头看过去,心说:这人就是那大名士温峤?看着的确潇洒超逸,风度不凡。 然而看了两眼,周玉突然发现温峤笑盈盈的竟也在看她,而且还指点了她跟身后的仆人询问什么。说几句又抬头同她相笑。 周玉蓦地又红了脸。 过了一会,又有个年轻妇人过来,也在门外观看。周玉就没再注意那边,过了一会再抬头时,发现男女两人都已经走了。 刷好的羊送进烤炉,爹爹控火烤羊,这个时间长,炭火燎的又热,仆人们就都散去了。 周玉会做羊盘肠,就跟婢女一起做羊盘肠。将羊肠灌洗,用粗盐揉搓处理干净,生糯米在水里泡软,加入杀羊时接下的羊血,切成块的羊肉等量,加入调味料盐,胡椒,葱姜,薤白,莳萝,拌匀后灌入肠中,两头扎紧。 烤肉的香气在院子里弥漫开来,非常诱人,周玉肚子都饿了。 温府上开始宴客。实际上也没几个客,听着大概就四五个人,热闹了一会,很快就消歇下来。 周四到厅堂去帮忙切割羊肉,周玉不能进去,便在后院子等待。 天黑下来,促织吱吱的叫起来,仆人们都出去了,周玉又饿又无聊,坐在后门出台阶上拿巴掌拍蚊子。这后院蚊子真多,可能是看她皮肤白还是怎么的?黑漆漆的又没有点灯,那蚊子就专门盯着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咬。 周玉啪啪拍蚊子,突然那院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来了! 周玉连忙站起来,然而来不及躲,她只能把身体往墙边缩了缩。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有个衣袂翩翩的黑影子,摇摇晃晃走了进来。因为院子中间有月光微微,显得比较亮,周玉一下子认出那人,是那个季芳。 他身形不稳,是喝醉了。 对于美丽而有风度的男子,管他是谁呢,反正是个男子,周玉总是时不时的要脸红一下,有种女儿家的羞涩。而且巧合的是眼前这个人,她是第四次见了。 周玉知道他并不认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不过周玉认识他,知道他叫季芳。 青年扶着墙,醉醺醺的走了过来,竟然直直朝着周玉的方向。周玉吓傻了,眼看他已经要走到面前来,一时僵硬地不知道做何反应,只能干瞪眼的看着他。 也许是天太黑了,这人醉的厉害,周玉又缩在墙根底,他一直走到跟前了也没看到周玉。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惊人了。 青年走到墙根,竟然开始撩袍子,周玉没看懂他要干什么,就见他面对着墙,从裤子里掏出个东西来,然后就是滋尿的声音。 周玉脑子里轰的一声,脸上血涌,羞的想打个地洞钻进去了! 青年尿的非常持久,小河淌水似的在那嘘嘘流淌了足有好一会。周玉火烧火燎,听着那水声淅淅沥沥的,恨不得立刻晕过去。 好不容易听到那水声小下去了,周玉正要松口气,忽然听得那青年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呻.吟又像是疑惑。周玉借着月光看过去,原来这家伙鞋子踩到尿里去了,弯了腰晕乎乎在看脚。 周玉心说:茅厕就在几步远不去,跑到墙根来撒尿,活该呢!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温公的院子里乱撒尿,不怕挨骂吗? 青年抬脚看了看鞋底,看到全是泥,潇洒的很,直接把鞋子脱下来,扔在地上,光着脚,扶着墙,摇摇摆摆,醉醺醺走了。 干了坏事还要留下罪证。 周玉看他走了,走过去往墙根低头寻,将那只鞋子捡起来。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7 周玉想把那鞋子扔到墙外去吧,感觉不太好,留在这里吧,感觉更不好。她纠结起来。 回到家中已经是深夜了,杨氏在院子里等着,见他们回来,抱怨道:“怎么忙到这么晚?事情弄的怎么样啊?贵人可满意吗?” 周四说温公大方,为人宽容和善,仪表不凡,赞美的不行,杨氏也笑了:“瞧你这吹牛的,人家那样的身份怎能看得起你?” 周四说:“我哪里吹牛,我可是句句实话!”又说温公给了多少钱,还赐了他一份炙羊肉。这种好东西一般人哪吃的到呢?周四把那炙羊肉带回家来给杨氏尝。 周家店里也卖牛羊肉,不过那牛羊肉都不正宗,是猪肉,狗肉,别的动物肉充的,只是炮制成那个味儿,价格也不贵。真正的牛羊肉在南方是很昂贵的。 周四还带回来了羊肚,羊腰子之类的,因为贵人家不吃这个,周四就给拿回来了。反正这一趟去的挺划算的,赚了不少钱。 次日,周玉就把羊肚子用盐洗出来,像做血肠那样,往里面填入搅拌调味好的糯米,碎肉,煮熟后用来炙烤,味道非常好吃,又香又糯又脆,羊腰子带油,炙出来也非常香。周四跟杨氏都疼女儿,几样好东西全让周玉吃了。 接连几天,周玉没什么事。杨玄之时时过来,周玉却没有什么时间理他,等到她闲下来,杨玄之又忙了起来,不见人影了。 这天,周玉在店里打算盘,那半个月不见的杨玄之突然出现了,笑道:“给你个东西要不要?” 周玉好奇道:“是什么?” 杨玄之从袖子里掏出个黄黄的,毛茸茸的东西来,周玉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小狐狸崽子! “这哪来的?”她惊叫道。 杨玄之笑道:“打猎得的。” 周玉连忙把这小毛球接了过来。杨玄之看她喜欢,就笑说:“拿去玩吧,我有事先走了。” 周玉无聊呢,于是立刻算盘也不打了,把这小毛球捧进房中。这小东西真青,又瘦又小,浑身都是毛,周玉想给它铺个窝,找来找去没找到合适的。突然她想起那天捡的那只鞋子大小正好。 鞋子周玉已经拿回来了,洗干净放在箱子里。倒不是为别的,就是这玩意看着质地很好,缂丝履面,做工精良,但是只有一只又不能穿,所以她就收箱子里了。 此时正好派上用场,周玉把鞋子找出来,放在桌子上,把小毛球安置进去。 小毛团缩在鞋子里,两只乌亮亮的大眼睛,尖耳朵尖脸,瑟缩着可怜极了。周玉特别开心,拿了点碎鸡肉来给小毛团喂。 ☆、围观 周玉没什么动物缘,小时候养猫猫狗狗,不是走丢了就是病死了,就没一个活长的。她心里还担心这小狐狸活不了,没想到养了两天这东西没死,肯就着人手吃东西,而且不怕人了。周玉把鞋子放在床跟前,早上起床的时候,这小东西总是爬到她床上来,在她枕头边蜷了一团卧着。 周玉起床,先拿碎肉喂小狐狸,跟它玩一会,然后再洗脸梳头穿衣服准备去店里帮忙。 店里从早到晚也都是那样的。进进出出的食客,老的,少的,有身份的,没身份的,眼睛都往她身上溜。周玉笑盈盈的迎接着,其实心里很厌恶这种生活。 每天都是这样闹闹嚷嚷的,到处都是油腻腻的各类人群,她根本就没有办法玩一玩,休息休息。爹娘嘛,天天说挣钱挣钱,可是都舍不得多雇一个帮忙的。周玉真想每天早上能睡大早,起了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每天站在这里迎来送往,真的很无聊很辛苦。夏天天气热,呆一会儿就是一身的汗,明明在旁人眼里,她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可是她站在这里,只感到自己浑身都是油腻和汗水的味道,很令人作呕。 无聊的时候,周玉也会有很多的想头。跟孃孃上街的时候,她会刻意的留意车外,想再看到那个叫季芳的青年,可惜,自从在温府那次之后就再也没见到。 本来也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三天之内接连遇见四次,大概把这辈子的好运气都给用完了吧。而且见到了也不能怎么样,人家那样的身份,跟自己这样的人,话都不会多说一句的。周玉平日里能接触到的地位最高的人,大概也就杨玄之那一类了。 那叫季芳的青年能在温公家饮酒,肯定是温公的朋友,而杨玄之那样的人,都没有资格到温公府上去拜访呢,可想而知…… 杨玄之好几天没来,周玉这天忍不住忽然问道:“孃孃,杨大人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不见来?” 杨氏道:“杨大人在筹办婚事呢!” 周玉道:“啊?” 周玉顿时就失落了。 虽然她对杨玄之也没有喜欢的了不得,但是还是感觉被人耍弄了一样不开心。明明原来又是跟爹娘打听她婚事,又是跟她眉来眼去,说要陪她买丝线,敢情都是耍人玩的,周玉有种挫败感。 杨氏道:“人家成婚,你啊什么啊,去把酱菜缸给我搬出来。” 周玉不肯动,抱着胳膊,坐在柜台后生闷气,一下午杨氏怎么使唤都使唤不动,气的骂道:“你在那跟谁赌气呢板着个脸闷不吭声,没看到我忙的要死吗?” 周玉本来只是有些不高兴,被孃孃说了重话,顿时委屈的哭起来了。她从小娇生惯养,从来没受过爹娘一句责骂呢,此时就感觉特别难受,泪花闪闪的:“人家心情不好呢!你还让人家干活,还一直叫一直叫!人家没答应就是不想说话了你还叫还叫!” 杨氏道:“嗬,你还有理了?” 周玉倔强道:“我就是有理!” 杨氏说:“你有什么理?别废话了,赶紧出来给我帮忙!” 周玉说:“我说了我不高兴啦!让你不要一直叫一直叫!” 杨氏觉得这丫头片子要挨打了,越大越娇气!十五六岁的人了,还来这个呢。杨氏正要回,突然看见店门口走进来一人。 是杨玄之。 杨氏骂了一句:“你以为你还小啊!”连忙笑迎出去:“杨大人。” 周玉说:“我本来就小!” 杨玄之一进门就看到母女两在吵嘴,讶然道:“怎么了?” 杨氏笑道:“我说她呢。” 杨玄之今天穿戴的很周全,灰色的宽袍大袖,簇新的袜履,冠带齐楚。周玉听到他的声音,从柜台后探出头来,瞥了他一眼。 杨玄之笑道:“我给你那小狐狸养的怎么样?没被你扔了吧?” 周玉说:“杨大人,你要娶亲啦?” 杨玄之笑笑没答。周玉心里哼了一声,皱着眉,不大屑的。 杨玄之好像也没有什么事,进来以后就坐在那,杨氏给他上了酒,他就在那独自吃酒。周玉隔一会从柜台后探头看他一眼,看他走没走,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8 反正讨厌他。 天渐渐黑下来,客人们也都散光了。周玉看时间很晚了,便起身走到门外去,想把门板装上。 她刚走到门口,却看到一个摇摇晃晃的青年在驴儿推磨似的饶圈,显然是喝了酒,已经醉的摸不清东南西北了。周玉看到他一瞬间眼睛放大,心咚咚乱跳起来!眼看着对方已经要走过去了,她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本能地大喊了一声:“哎!你过来呀!” 那青年听到有人叫,茫然的回过头来,迷迷糊糊张望。周玉也不晓得是哪里鼓起的勇气,胆子大破天了,她生怕对方跑掉,跟个猴儿似的就拎着裙子奔过街去。周玉胸膛起伏,紧张之下不知道说什么,背都要出汗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要不要进来喝点?” 说完就想抽自己的嘴巴!都醉成这样了,还喝一点,她赶紧改口:“我带郎君去醒醒酒吧。” 青年晕乎乎的也不辨是谁,只是醉的要倒,一只手搭上她肩膀,半边身体靠到她身上,嘴里咕哝道:“你家里有好酒吗?” 周玉不管自己逻辑混乱,顺着他说:“有,有,郎君慢点。” 周玉简直佩服自己的勇气,竟然在半路上把这人给哄到自己家来了,不愧是开店做生意拉客的!周玉小心翼翼,跟偷东西似的把他搀扶进了店里。杨氏讶异地走了过来:“哎呀,这是谁啊!” 周玉不敢说自己认识,面红耳赤道:“路上有个人喝醉了。” 杨氏看这人穿着打扮,是个士家子弟,不是一般的醉鬼,所以也没有生出驱赶的想法,只说要弄点醒酒汤来。周玉下意识的不想让他这么快酒醒,脱口道:“都醉成这样了,喝什么醒酒汤啊,咱们扶他进屋子里去躺一会吧。” 杨氏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看着周玉把人扶院子里去了。 杨玄之好奇,也跟了进去,见周玉将青年放到床上,又是拿帕子给他擦脸,又是脱鞋子,惊笑不已:“怎么,你认识他?” 周玉红了脸不答。说认识吧,事实压根就连姓名都不知道,说不认识吧,她又觉得很熟悉了。 周玉很不想杨玄之在这里,心想他干嘛跑到自己屋里来。但是杨玄之以为她能把不认识的男人扶到这里来,那自己也不用避讳了,因此非要在旁边看着。 很快杨氏也跟了进来。 杨氏问杨玄之:“大人认得这人?” 杨玄之笑道:“大名鼎鼎的褚季芳啊!褚家的千金,我自是认得他,只是他恐怕不认得我。” 杨玄之兴致勃勃搓起手来,跟观赏奇珍异宝似的,围着褚季芳绕圈,四个方位,八个角度的打量起来,那样子比看美女还垂涎。 这褚季芳年少时,乃是以美少年的形式出名的,京中无人不知。时风对男色的审美比女色尤甚,从不吝惜对男子风度容止的赞赏,尤其是士家子弟,形象气质好是极度受赞的。逝者如潘安,卫玠,王衍等,都是天下知名的大名士,大美男,在者如王导,庾亮,温峤,褚暨等人,都是朝廷重臣,都因为有美好的相貌风度而受时人称许。褚季芳是大名士的儿子,自己相貌容色又如此脱俗,名气自然大过天了。 过不久,周四进来了。 还有一个邻居,是杨玄之的朋友,头往屋一伸问道:“这是谁?” 杨玄之道:“褚子兖的儿子啊!” 邻居大惊:“褚季芳?” 邻居一看,了不得,这相貌,肯定是褚季芳不会错,激动的也开始搓手了,乐的大步往外跑:“竟然是褚季芳啊,我去叫我老表!” 周玉没拦住。 很快邻居带着老表来了,除了老表还有好几个朋友!全都是一样眼睛冒泡的神态,见了褚季芳跟见了什么似的,四面八方奔走相告。 半个时辰之后,周玉的小屋子里已经围了一屋子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是跑来看褚季芳的。女的都不害臊,大姑娘小媳妇老婶子,你推我挤笑的满脸开花,不要脸的争着想伸手摸一摸。而杨玄之之伦,平日在周玉这样的人眼里,都是要尊称大人、郎君的了,此时围着一个褚季芳,惊讶、赞叹,表白,全都没有了大人郎君的尊贵。 褚季芳倒是坦然大睡,没有一点被围观的自觉。忽然他脖子一伸,打了个酒嗝,众人齐声发出惊叹。 “嗬!” 他眼皮子动了动,目光虚迷,似乎要睁开了。众人就吓的脚步齐整整后退两步,不敢接近亵渎。 及至看到他眼皮子翻了两翻,终于又合上了,众人又同时的松了口气,“呼~”的一股气流集体释出,然后“哗”一下,瞬间又拥了上去。 ☆、醒来 褚季芳仰面大卧。 床上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 “睡着了。”“睡着了。” 半个时辰过去。 “这是不会醒了吧?” “睡的有点沉啊。” 还是没人走。 一个时辰之后,褚季芳还是没醒,只是呼呼大睡。众人看的没意思,便先先后后散去了,准备回家去睡个觉,明早上再来继续看。 杨玄之等人倒没走,因为来了一帮朋友,索性请客,回到大堂坐下来,喊奚奴上了酒菜,一干人边吃边喝边聊,讲论起京中人物。 而今建康,褚氏自然是第一流的人物了。褚家人丁虽不旺,比不得王氏这样的大系家族,外掌重镇内控朝局,然而源远流长,褚氏兄弟褚暨褚蹇都是一时俊逸,高官显位,登台入府,与侨姓贵族王氏,江南本地豪族周氏联姻,又嫁女与司马皇室,堪中宫之选。时人都说,王氏兰蕙齐芬,褚氏一枝独秀。 意思就是说,王氏是兴盛的大族,族中的俊秀就像兰花蕙草一样遍地都是,褚氏虽然支系不多,但个个都是一枝独秀的人物。 床上躺着个千金躯,周玉心思不轨,感觉像是拐了人家孩子似的,生怕有人半夜找上门来,又怕他突然醒过来。她将门大大敞开着,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只是出于好心,而不是故意把人藏到家里来。 因为杨玄之这帮人吃喝个没完,又不肯走,杨氏不敢送客,只得等他们。过了不久,周玉从屋子里出来了,红着个脸,表情羞涩。 杨氏问道:“还没醒?” 周玉点头:“没有。” 杨氏是想尽快把这尊菩萨送走,搁在这搞的闹哄哄的不得安宁,周玉也嫌杨玄之等人闹哄哄的不安宁,不过她还是希望褚季芳不要醒。 早上,周玉早早起来,跟杨氏一起把店门打开,开始一天的迎客。忙的不得了,但是她心里总在牵挂着屋里那个人,担心他醒没醒。 趁着手上能喘口气,周玉急急的回去了一次屋里:“你……” 季芳已经醒了,此时光着脚,盘腿坐在周玉的梳妆台前,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9 好奇地翻看她的首饰,花儿,簪子,妆粉盒,不但翻看,还打开来嗅,手指拈了一点粉试颜色,自得其乐,一点也没有在别人家的礼貌自觉。 但是不晓得为什么,周玉一点也不觉得讨厌,只是感觉他这举动特别亲近可爱,像个爱玩的小男孩。 周玉妆台前有很多小玩具,拨浪鼓,面人,泥娃娃。季芳拿起拨浪鼓“咚”“咚”摇了两下,放回去,又依次拿起泥娃娃看。一排都看过去了,他拿起了一只大布老虎。 周玉咬了嘴唇不做声,靠在门边看他。看了好一会,他终于感觉到有人,回头来看,正撞上周玉狡黠羞涩的笑脸。他一时就愣了。 “怎么是你?” 周玉有些讶异:“你见过我呀?” 季芳愣了半晌,好像是在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这一句,只是第一眼就感觉是见过的,认识的。而且不是一般的见过,认识,是非常熟悉亲密。 可是非常的熟悉亲密又怎么会完全没有记忆,仿佛上辈子的事。 周玉看他拿着那个布老虎琢磨,问道:“你喜欢这个东西呀?” 季芳倒没喜欢不喜欢,只是觉得这布老虎也很眼熟。一般的布老虎用红黄绿黑等鲜艳的颜色缝制,这只布老虎却是用的白色还有鹅黄色熟锦布料,布料上还有藻荇的花纹,好像是衣服料子拼贴的。 他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就是感觉很熟悉,死活又想不起的熟悉。 那布老虎是周玉小时候穿的衣服改裁时剩下的废料做的。周玉特别爱攒东西,小时候的玩具,贝壳,珠花,连个破布头都舍不得丢,都要藏起来,匣子里还放了好多呢。 季芳将那布老虎放了回去,醉了一夜,到现在头仍然是昏昏沉沉的。抬起一只白皙的手按了按太阳穴,他向周玉吩咐道:“能去叫一下我的车夫吗?让他过来接我。” 他有些冷漠,并不是周玉想象的那样可爱,更没有一点好亲近。 但周玉还是离奇的不怕他,感觉他这只是表象,是用来迷惑人的,骨子里还是一个可爱的青年。 他对自己的妆台都能兴致勃勃研究半天,竟然不爱跟人说话,周玉有些惊奇,不过还是配合:“你家在哪里呀?我让青林去给你叫。” 季芳点头:“多谢。” 吩咐了地址。 周玉道:“你肚子饿吗?要不要吃东西呀,我给你拿一点。” 季芳摇头:“不必。” 周玉只得“哦”了一声,出去找青林去了,跟他交代:“你赶紧跑去这地方,帮他把车夫叫过来。” 青林飞奔着去了。 正堂里此时坐满了食客,都是一些下层普通的百姓,一边吃喝一边嘈杂嚷闹,季芳从那后门迈进来,喧嚣的声音却顿时低了下去。 食客们噤声低头,有人开始回避,陆续往柜台去结账。周玉见众人纷纷回避,一时不知道怎么办,看了季芳,也不敢上去招待了。 杨氏不住的给她使眼色。 周玉看不懂:“啊?” 这时代等级森严,贵贱分明,士庶之间不通婚,贵族之间的交往都以门第为衡量,只与门第对等的人交往,不与门第低下的人言论。如那大名士刘真长,从来不跟下等人说话,时人赞其清高,这只是一个代表罢了。贵族青年喜好与下层人亲近,或者推崇寒门,是自降格调,自低门户,必定要被名士们讥笑,以后就别想在人物品评中获得好名声了,更别想成为名士。 名声是士族青年们出仕做官的唯一凭借。朝廷以名声征召士族,贵族之间以门第为依仗,互相推崇,互相称赞,以此获得政治资本。一个人的名声往往影响整个家族的名声,影响与他相交朋友的名声。 一个“名”,一个“声”,是士族们喊破喉咙,费尽心机经营出来的,没有人敢拿这两个字开玩笑。排斥下层,维护门第圈子是上层贵族名士的共性。普通百姓见了贵族名士们也往往回避,显示出身份差异。 昨夜褚季芳是喝醉了,所以众人敢于围观,此刻他清醒着,却没人敢去亵渎接近的。一时人都走光了,只留下周玉跟杨氏缩在柜台后。 季芳在一张干净的食案前坐下,周玉不知道他吃不吃东西,不过看他坐在那里,还是给他端了一份鱼羹过去,还送了两张烤制的薄饼。 他摇了摇头:“给我点酒吧。” 周玉连忙给他烫了一壶酒送过去。季芳尝了一口,酒是好酒,香甜,店铺子不大,倒也很干净。 季芳坐下喝了半壶酒,他的车夫来了。他告了辞出门登车。周玉跟杨氏道店门外目送他的马车离去,不可思议道:“这样就走啦。” 可不是走了,人影子都没了了。周玉回到柜前,做了场梦似的,心中惋惜:以后可真再也见不到了。 哪知道下午的时候,褚家的仆人过来,送了一小袋银钱并道谢。周玉和杨氏看到钱,顿时又兴高采烈起来。杨氏喜道:“这位褚家的郎君可真大方啊,就睡了一晚上,竟然给这么多钱。怎么最近总是发横财,说不定是有什么好事要来!” 杨玄之刚好走进门来,看这母女两欢喜数钱:“那人走了?” 杨氏笑道:“走了走了!” 她说起好事,刚巧就见杨玄之,不由心生一念,想到周玉的婚事。 “我家玉儿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六了呢,杨大人认识的人多,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也替我们牵牵线,我们一家都感谢杨大人呢。” 周玉心情好好的,听到这句,顿时不乐的翻了个白眼,打了帘就往后边院子里去了:“真扫兴。”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杨氏便说起这附近一带有哪些可以匹配的人家。周玉听得不高兴:“谁要嫁给他们呀,我见都没见过,不要。” 杨氏说:“这有什么,找机会见见嘛,又没说不让你见。” 周玉说:“不要。” 杨氏说:“我就知道你,你就惦记着褚家那位郎君是吧?你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门户,你又是什么门户,人家怎么可能娶你这样的。” 周玉说:“不娶又怎么样,我又没说要嫁,人家就好看,我看看不行啊,我看看又怎么啦!” 杨氏嗤嗤笑起来。 周玉说:“我看看他他又不少块肉,真是的,嫁不了就不能看啦?” ☆、成婚 杨氏正说着要给周玉相看人户,家里就突然来了媒人。一共两个媒人,打扮的衣衫绫罗,花枝招展,一进门就叫道:“杨夫人在吗?” 杨氏迎了出去,媒人欢天喜地叫笑道:“杨夫人,大喜啊!” 杨氏看对方打扮,感觉来头不小,也不敢轻慢:“不知喜从何来?” 媒人拉着杨氏的手,自顾自进门,一点也不客气,嘴里亲亲热热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10 ,姐姐妹妹的叫起来:“你家是不是有个女儿,今年十五,名字叫周玉?” 不等杨氏回答这句,媒人就滔滔不绝说开了:“褚家郎君看上她了啊,特意托我来说媒,要纳她。” 杨氏听说褚家郎君,顿时就想起前几天在家中宿了一晚的那个青年,心中惊讶:“难道他只见了一回就看上我家玉儿了吗?”不过玉儿人才这样出众,被看上也不奇怪。 只是这个纳字…… 周玉听的也是一颗心乱跳。 “虽说是做妾,可你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条件了!他那上头没有夫人,夫人老早就过世了,这些年一直不曾续娶,今后也肯定不会再娶的,身边又没有妾,你这女儿嫁过去难道不是享福?若是再能生个一儿半女,那跟正头夫人恐怕也差不多了,这样的门户,这样的好姻缘,你们另外上哪再寻一桩去?这也是因为你们这女儿姿色容貌的确过人,否则旁的人,像你们这样的人家,哪能有这样的机会?” 媒人说的的确在理,可杨氏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那位郎君年纪轻轻的,怎么夫人就死了吗?而且竟不打算再娶?这倒有点稀罕了。” 媒人说:“可不是这样说的么,年纪轻轻的,这说明这位郎君人是重感情的人,不是那种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这种男人还不好吗?” 杨氏迟钝的哦了一声,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年纪多大啊?” “年轻啊,也就三十出头吧。” 杨氏有些惊讶:“都有三十多了啊?这么老了啊?” 媒人说:“哎哟,三十出头还老啊,那你得要多大的啊?你要十七八的啊,十七八的少年郎十有八九夫妻正和睦,怎能娶你家女儿啊?” 杨氏说:“这都大两轮了。” 其实她比较讶异的是,那郎君她见过,看起来也就最多二十多岁,实在不像年过三十的人。不过她也不敢提出疑问,也许人贵族人家保养的好也难说,看起来年轻吧。 杨氏从来没想过自己女儿能嫁进这种高门大户,又是这样的条件,听着的确是很不错的。而媒人看她心动了,又继续说:“褚家是世代公卿,通达尚礼的贵姓人家,不是那种无知鄙陋的豪门暴发户,不把妾室以及庶出儿女当人看。人家庶出的儿女,也都跟正经嫡出的儿女一般教养的,从没听说过在这方面有偏私,你这女儿可不是有福气了。” 杨氏只说问问女儿的意思,媒人看她还犹豫,也给她时间,就说:“这样也行,你们先考虑考虑,过三天我再来,问夫人的答复。” 媒人走了,杨氏跟周四商量了半天,感觉这婚事好像无法拒绝,可是也做不了决定,便问周玉。 周玉一颗心都都要开出花来了,又听娘说那人死了夫人,没有续娶,又没有妾房,嫁过去就是二人世界,哪能不心动的?跟她娘说要肯。 杨氏说:“可是去给人家做妾……” 周玉也是个有想法的,更何况现在对那位褚家郎君正情热。周玉斩钉截铁道:“我宁愿给这种男人做妾,也不要给那种凡夫俗子做妻。做妾又怎么样,我是女子,我的身份地位都要依托我丈夫,如果我丈夫只是一介平民,我这辈子就只能是个庸俗民妇,见人鞠躬,见人磕头,连见了贵人家的奴婢都要笑脸相迎,谁稀罕做这种妻?我若嫁给褚郎,就是做妾,走在路上谁又敢低看我一眼?连爹爹娘娘都要捧着我。我若嫁给你们说的那种门当户对的人,以后生了儿女,不论多么聪明灵秀,也只能跟我一样当垆卖酒,世世代代都是走狗一样的贱命。我若嫁给褚郎,我的儿子就是褚家的儿子,长大还愁不能为官做宰吗?” 周玉都能明白的道理,杨氏和周四怎么会不明白,无非是怕女儿不愿意与人做妾罢了。听见周玉这么积极,爹娘自然也高兴的很。 三日之后,媒人再来,便将这桩婚事说定了,开始筹备婚事。 虽然只是纳个妾,不过褚家那边却很用心,当的是个大事来对待,先是隔三差五便遣媒人来催促,请去姓名八字以后,很快便送来聘礼,又择好婚期送过来。不过没有来亲迎,到日子这天只派了家人来迎。 轿子中,周玉一路在想,见到他是个怎样的情形。周玉其实完全没想到他会喜欢自己,那天他看起来好像没有那意思,原来藏在心里。 周玉对自己的外貌怀着十足的自信,没有男人见了会对她不动心的。他看起来不动心,实际也是动心的,所以事后才来提亲。 轿子从侧门抬进去,周玉下了轿,便被引进厅堂。厅堂中已经摆了几桌酒,丫鬟仆婢罗列了两行。 周玉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那温峤。 就是上次跟父亲去那府上做烤羊的那位温公,此时正倚在案前,口若悬河状,跟人谈笑风生。周玉心里纳闷了一下:哦对,是好友。 她看到那温峤时,温峤也正回过头来,冲她爽朗的笑了,还眨了眨眼睛。周玉懵得很:他在做什么? 然后她看到季芳。褚季芳今天穿着一身灰色的锦袍,峨冠博带,姿容俊美,看着可是喜人。他站在柱子旁边跟下人吩咐什么,看到周玉被人领进来时,脸上露出一股惊呆了的神色,半天忘记了说什么。 周玉一直低着目光,因此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只是脸上羞红。 除了这两人,其他的周玉都不认识,不过看起来,除了丫鬟仆婢,都应该是褚家的家人好友。男的都是玉树临风,女的都是如花似玉,打扮的都是低调奢华,笑的都是亲切有礼,气氛融洽,赏心悦目。 周玉知道这家是没有主母的,上头也没有母氏,不用拜见主母母氏,应该要拜见夫君的。她迈着小步向季芳走过去,心情急切的,差点没撞到季芳怀里。众人都哄笑了。 周玉囧的面红耳赤,季芳也尴尬的脸红了,而那温峤不知何时走上来,拉了周玉的手牵了一牵,带她转了个方向,将她的手递给另一人,笑道:“不是那边,在这边。” 周玉羞的抬不起头来,头中混乱成一团,也搞不清状况,只当是自己做错了,连忙缩了手。而面前的男人温和笑了一笑:“那是犬子。” 周玉明白过来,这是季芳的父亲了。对的,应该先见家主。 只是这人声音好年轻,季芳的父亲怎么会声音听着这么年轻,像是个青年人的声音,还蛮好听的。 温峤笑向周玉道:“我可是你们大媒,这件事可是要感谢我啊!” 周玉心说:我跟他自己认识的,感谢你做什么。不过那天确实在温府见到季芳,她也就没说话。 这褚家父子没开口呢,温峤却是热闹的不行,嘚瑟的跟自己是主似的,挨个挨个给介绍家里人,然后不住的劝酒。周玉坐在温峤旁边,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11 和季芳隔了老远,她感觉怎么大家刻意让她跟季芳分开坐似的,也不敢看他。那温峤使劲给她劝酒,周玉喝不醉的,正要接,旁边的男人伸手给挡住:“你别喝,给我罢。”又跟温峤说:“太真,你可不许胡闹。” 这男人说话声音非常磁性温和,有种谦恳柔软,听得人骨头有点酥酥的。周玉心里就很犯嘀咕了:季芳怎么有这么一个会酥人的爹,以后见了公公骨头酥可有点丢人啊。 周玉要给客人敬酒,季芳父亲都在一旁指点,让她少饮,大部分都帮她喝了。周玉心里更糊涂了:怎么季芳坐在那始终不见动静,爹却像个新郎官似的,又喝酒又维护她。 酒到中旬,季芳竟突然离席了。 周玉有些惶恐,她感觉季芳不高兴了,可是不知道他怎么了。 旁边男人又说:“没事,他吃了酒就走了,不用理会他。” 周玉更惶恐了:“我今天嫁给他啊,你说不理会就不理会了……” 男人握住了她的手,拍了拍肩。周玉感觉更诡异了:季芳的父亲为什么要碰我,大家还都没反应。 周玉也吃了两杯酒,脸红的厉害,不过脑子并没醉。男人关切道:“你要不要先进房中休息?我这边还要一会,你先去歇歇吧。” 周玉此时也有点糊涂,便答应了,被婢女带去了一间房间。 是男人的房间,布置的素雅简洁,熏香的味道清清淡淡的,由屋子就可想见主人是怎样的高贵。 周玉坐在横榻上,心跳的非常厉害,几乎要控制不住了,脸上也热腾腾的红涨,像是在发高烧。 婢女伺候她漱口,换衣,洗了脸,重新上了妆,那感觉才渐渐好了一点,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婢女关上门出去了。 周玉缓缓吁气。 ☆、洞房 周玉在房中没有坐多久,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门被轻轻推开了。 是季芳的父亲。先前在酒桌上,周玉没敢抬头看他,此时仰头看过去,发现他相貌的确很年轻,三十出头的样子。他跟季芳有点像,都是高而清瘦的身形,眉目深邃,皮肤白皙。或许是岁月沉淀,模样气质更温和一些,显出他的年纪。 周玉直愣愣的看着他走近,满心眼的莫名其妙,然而又不敢出声。 男人坐到了她身边,侧头打量她脸,或许是看着她这个呆愣愣的神色不解,又伸手搭住了她膝盖上的那只手,握在掌中,同时另一只手就从背后揽过来,自自然然的搂住了她腰,柔声问道:“在想什么?” 周玉脑子里全是乱的。 你替你儿子敬酒,你还要替你儿子洞房不成?哪有这种爹? 周玉赶紧摇摇头。 男人搂了她靠在怀中,道:“太真喜欢开玩笑,你不用往心里去。” 周玉看得出男人在寻找话题同她说话,然而她脑子里乱七八糟,一句也答不上来。彼此都沉默。 男人注视着她脸,周玉硬着头皮顶着。时间仿佛静止了,屁股下坐着针毡,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 周玉就这么被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摩挲了她的手掌心突然问道:“能让我看看吗?” 周玉心跳:“啊?” 男人道:“脸转过来。” 他的声音始终很温和,像个慈爱的父亲在跟宠爱的小女儿说话。周玉正犹豫着要不要转头,男人已经拉了她手,让她站起来,坐到了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搂住她腰。 周玉僵硬的一动不动。 男人一只手搂了她,目光从侧方注视她,同时一只手拿过案上的烛台,将昏黄的烛光照着她的脸。 然后他借着烛光,开始一寸一寸地打量她的模样。先是注视她的眼睛,好像在数她有几根眼睫毛似的,然后像欣赏什么工艺品一样细细观察她的耳朵,下颌,脖颈。 周玉热的厉害,皮肤底下有火苗在簌簌燃烧。或许是那蜡烛的火光太近,炙烤着皮肤,或许是他身体贴的太近,体温包裹着她…… 就在周玉要晕过去的前一刻,男人终于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低头拿起了她的手,欣赏她手。 褚暨承认她的确美丽。 美得完整,圆润,像是上好的瓷器,没有一丁点的瑕疵,连手指头都漂亮的跟玉葱一般,让人心动。 先前温峤说看上一美人,要给他做媒,褚暨其实意思不大。但是经不住好友的再三说道,所以也就答应了。他自己没怎么出力,媒人是温峤遣的,中间的过程也都是温峤在一手包办,他只捡现成,本来也没有怀多大期待,没想到看到真人时,却忽然动了心有了想法。 褚暨想及此笑道:“方才太真还同我说笑,做了这桩大媒,问我要怎么谢他呢,你说要怎么谢?” 周玉还是不说话。 她不说话,褚暨当她是年纪小害羞,也不勉强。褚暨站起来,抱着她去床上,将她放在枕上。 他的手解开她襦裙的带子,松了她衣服的结绳,刚要低头去吻,周玉咧着嘴哭开了:“我要回家。” 一晚上,褚暨费尽了心思,周玉就是不给他碰,问她什么缘故她又不说。褚暨想哄她,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他三十老几的人了,对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也束手无策。 褚暨头一次被人撵下床,还是新喜之夜,心里大不是滋味。他不是色迷心窍的人,见这周玉的态度,怀疑自己是受了欺骗。这女孩子哭哭啼啼的样子,明显是不乐意的,太真怎么把人给弄来的? 难不成人家不愿意,太真把人强抢过来的?这便有点失身份了。 褚暨一时关心不起别的,只想若是这样的话,传出去太影响自己的名声,太真这事做的太不地道。 这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褚暨也不好怎么样,只能先睡觉,等明日天亮再解决这件事。褚暨睡了一夜,次日早早起床。净手脸漱口,穿了衣服,整好冠带,修饰了面容,他大袖摇摇地走到堂前站定,看到一名丫鬟正拿着扫把洒扫庭除。 褚暨将其叫过来,命她去将周玉屋里的丫鬟找来,问道:“她怎么样了?现在睡起了吗?” 丫鬟说:“没呢,小娘子根本就没睡,昨晚上哭了一宿呢。” 褚暨诧异的不行:“还在哭?” 这毅力可是非同凡响。 他也没用早饭,直接往周玉屋子去。没进里面去,现在一道门外撩了竹帘,看见周玉坐在床上哭。 哭的那叫一个凄惨,梨花带雨,跟死了娘似的,两个眼睛肿的跟桃儿似的,哪像是新嫁娘,分明就像个被强盗糟蹋了的良家妇女。 我褚暨好歹也是有盛德雅望的人,怎么今日让一个小女子鄙视了?褚暨感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褚暨没有进去,转身回到庭院里,跟仆人吩咐备车,要出门去。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12 到了温府,温峤正刚起,在那食案前喝那喝小羊乳。这人极好养生,是在北方养成的习惯,每日要喝一碗小羊乳,家里养了几只母羊,专门给他一个人喝奶。 褚暨不大赏识他这习惯,好好的一个人,成天学胡人蛮子。 温峤一看褚暨喜笑颜开。邀他一同饮小羊乳。褚暨瞥了一眼那碗中物,鄙视道:“上次喝你这个东西,回头闹了三天的肚子,差点就成了你手下的冤鬼了。” 温峤不解他的来意,道:“你这刚娶了佳妇,这好时辰,不跟你那心肝在被窝里温存,到我这里来嘲起人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褚暨不跟他扯远,侧了身往席上坐下:“你做的这是什么媒?不是人家女儿不同意,你给强买来的吧?昨晚上一见到我就开始哭了,现在还那闹着要回家呢。” 温峤惊讶:“这怎么会?”连忙辩解道:“凤儿啊,这件事我可跟你保证,绝对不是我胡来,前前后后都是问清楚了的,那姑娘和父母都是挺乐意的,绝对不可能。” 温峤放下碗站起身,拍了拍褚暨肩膀:“时候不早了,你先在这里坐坐,容我先去官署点个卯。” 这会正是卯时已过,刚到辰时。朝官们一个个懒的要死,不早朝的时候都在家里睡大觉,美其名曰“清高简旷,不务俗尘。”不过温峤还是比较敬职的人,虽然也要睡懒觉,但还是比大家都起的早,按时要去报到露个脸。 褚暨道:“点个卯?你去点个丁吧?我这尚书令都没急着点卯,你那芝麻大点的官还要点个卯?” 温峤道:“哎!怎么说话的呢!”手背推搡他:“好了好了好了不去了不去了,走走走,你带路。” 温峤命奴仆去,将原来负责说媒的人找来,带到褚府去,然后他同褚暨一道登车过去瞧。 到了褚家,周玉还坐在床上挤眼泪。褚家仆人围了一圈在劝,褚家几个侄儿也都搁这看热闹,笑的要死。温峤作为媒人,摆着要解决问题的态度走过去询问:“昨日还好好的,现在是怎么了啊?” 又笑说道:“有什么事情你跟他两个人私底下好好说嘛,看看你闹的,回头凤儿多没面子。” 周玉肿着红眼泡,挂着泪珠子,不解道:“凤儿是谁啊?” 温峤笑道:“就是昨晚上被你赶下床那个嘛,小字叫凤儿。” 褚暨翻了个白眼,顿时后悔找来这个人,纯属给对方白送上门羞辱。然而温峤来都来了,自然不放过嘲笑他的机会,指着褚暨问周玉道:“这老狗年纪是比你大了些,腿脚也不行了,不过牙口还是不错的,力气也有,将就一下也还能用,怎么非要回家啊?你看他哪不顺眼,没事你跟我说,回头我让他注意一下。” 周玉看这人笑嘻嘻的和善,没有生气的样子,瞥了褚暨一眼,心中气愤,大了胆子说道:“他都可以当我爹了,还老牛吃嫩草,娶十来岁的小姑娘,我才不要嫁给老头子呢,现在都这样了,过两年就成老腌黄瓜了。几十岁的人了,要娶就娶年纪般配的嘛,我嫁给他儿子还差不多。” 温峤捂着肚子,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半天他才直起腰,拿手帕擦了擦眼泪:“哎哟,凤儿啊,你自己来吧,我招架不住这个。” 下人也都憋着笑。那季芳也刚进来看热闹,这青年听到自己老爹被笑老腌黄瓜,不但没生气,竟还跟温峤一同捧腹大笑起来。 褚暨是何等人?老来精了,哪能对个小女子生气自失身份,面上也只笑:“我这年纪也不算老罢,何时如卿所言这样不堪了?做丈夫也是需要磨练的,越是磨练的久,越是成熟稳重,懂得疼人。” 温峤说笑就笑说停就停,立刻附和道:“对,对,此言极是。” 周玉知道这几位都是身份不凡的人,虽然看起来温和良善,但也绝不是自己能够得罪的人。口头上占了人家便宜,人家已经做出大度宽容的姿态,自己再不见好就收就是不识抬举了。她低了头闭紧嘴不再开口说话。 ☆、赔罪 媒人来了,周玉也不说是什么缘故。说不出口,只说要回家。媒人在这卖力劝了半晌,说了一山的海话,这姑娘也不改口,只是最后不出声了。要回家。 褚暨老脸臊的慌,任媒人跟那周玉去沟通,也不掺和了,跟温峤去那厅中喝茶。两人说起最近朝中发生的事,温峤欲言又止的说了一句:“茂华,你最近还是不要进宫去了啊,皇上近来的举动,不只是针对王家,我怕你……” 褚暨没答话,温峤说:“这件事,明眼人恐怕都会站在王氏兄弟这边,可我担心你,你那侄女在宫里,你们兄弟都是皇上的近臣。” 褚暨道:“你放心吧。” 只有这么两句,没头没尾的,可是彼此都听的明白。两句话轻巧巧的一带而过,也不往深了说。 话题回到眼前来,温峤喝了一盏接一盏的茶,笑眯眯问褚暨道:“那这人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是要留下还是给她送回去?” 褚暨看他一眼,不耐烦啧了一声,眉头蹙起来,神色不悦。 温峤大乐道:“你原来不是还说不要,嫌我多事的吗?现在又非要不可了?你这老树桩子今天还老来春了嘛,还真看上了?可你这年纪确实大了点,人家姑娘说的也没错,你看你这一身褶子,我要是十五岁,我也得嫌死了。” 他做了个很发愁的表情:“要不我让我夫人来,替你打扮打扮,抹点粉儿涂点胭脂,兴许可行。” 褚暨冷笑了一声,抬起右手,一下一下戳他胸口,嘴里冷冰冰的迸出字来:“混账东西,你现在尽管掀起你那舌头说,说出花儿来,我今日受了你这么多羞辱,你要不能把这件事给我解决了,我就把你舌头拔下来,把你胯底下那膫子切下来煮熟切成一盘,你就在这给我一片一片吃下去。” 温峤二郎腿一夹:“哎,这就是你不讲道理了,我帮你娶媳妇,我还要帮你洞房不成?我替你物色了这么好一美人,人家看不上你,这还成了我的不是了?那我不管了,我这就回家去!” 褚暨冷笑道:“你试试看。” 温峤说:“哎,何必嘛……” 那边屋里,媒人在跟周玉说话:“哎哟,这个年纪你还嫌老?你没见那些达官贵人,五六十七八十了都还在纳妾,纳的都是你这样十五六的小姑娘,我给你找了个三十多的,你还嫌老?你这丫头可真会挑哟,这褚公正当而立,风华正茂,这样的好人,你还说人老?你让别的姑娘活不活了?” 褚暨三十多岁确实不算老,模样看着也年轻的很,然而周玉看上的是儿子结果嫁给爹,猛一下心理落差太大。周玉撅着嘴,说:“他儿子都比我还大了。” 媒人笑道:“你瞧瞧你,别人盼都盼不来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13 的福气,你还不乐意。” 媒人是见过世面的人,听到有小娘子这么闹,心里是满满的不屑和鄙视:就你这样的身份,贵人肯要你做妾都是给你家长了脸了,你还不识相?你不想要有的是人想,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是受不了了。换做平常,媒人早就冷了脸懒得跟对方说话了。然而那褚暨似乎是对这小娘子真心有意,温峤又一再嘱咐她,当的很重视的样子,媒人也只得拿出一脸认真关切的样子来。 此时屋里没有旁人,媒人也直截了当,半是鄙夷半是劝说地笑:“哎哟,您这话说的,跟不食五谷杂粮似的,您以为这褚暨是什么身份的人,你知道什么叫年纪大?旁人忙忙碌碌五六十岁了,兴许还做不到一个县的长官,这褚暨才三十四岁,就已经做到尚书令了,你见过几个比这更年轻的尚书令?那王导在朝中跟他差不多的资历辈分,差不多地受皇上信重,年纪都已过五十了。你还说人家老了,哎哟,我真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了,笑死人了。” 媒人说:“那温太真是什么人?刚直傲气的不行了,还亲自忙活给他纳妾做媒,你这一骂骂了多少人呀?你骂他一个,把温公也给骂了,把那些跟他声望媲美的人也给骂了。人家不生气不反驳是风度,你还真以为你占理呢?” 周玉被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也就怂了一头,承认自己见识浅薄出言蠢笨,不再反对争辩。 媒人讥讽她,然而她并不生气的,也不往心里去,感觉对方说的有理,同时挺好奇的,这人凭什么年纪轻轻就名位这么高。 媒人见她发问,不是个冥顽不灵的样子,就说:“皇亲国戚嘛,有什么可奇怪的,褚家从西汉时期就开始做官了,好几代都是太傅。正经累世公卿,高门贵姓,他又少年成名,他出来做官,皇上能给他小官?当然要配得起他名声。” 周玉道:“季芳呢?” 媒人道:“就凭他的出身,以后官位不能比他父亲低吧,褚家子弟都是清贵的立身,身居高位又处世圆融,从不参与朝廷争斗,不然哪能从东汉荣耀到现在。” 周玉道:“他娶妻了吗?” 媒人看她一笑,说:“哎哟,他怎么可能没娶妻,女儿都多大了,快三岁了吧。人家年轻公子哥,十七八岁,心思花着呢,没什么不玩的,你指望他能跟他爹一样清心寡欲,连个妾都不纳啊?” 周玉疑惑道:“他是那种人么?” 媒人笑说:“他夫人都管不住他呢,成天在外面喝酒胡玩,跟那些朋友没遮没掩地嬉闹,醉的没天没日,十天半月都不归家的。” 周玉道:“他父亲不管他吗?” 媒人说:“这有什么可管的,他是男人,年纪又轻,不到处玩,多结识一些名人,攒些声名,难不成天天在家跟夫人绣花?人家玩归玩,做事有分寸的呢。” 周玉说:“他跟他夫人很好吗?” “还行吧听说,相敬如宾呢。” 周玉有些隐隐的失落,没想到他有妻子有家庭了,看来的确是没有缘分。虽然她很喜欢这个人,但是她也不想给有妻室的男人做妾,受不了那个委屈。先前要不是媒人说他妻子死了,身边又没人,她再喜欢也不会答应的。 这样算起来,嫁爹也不错。 年纪大了一点,接受了一下也还好,其他方面也都是好的没有更好的了,确实是难寻的好人。 嫁给这个还是满意的。 媒人见她这么快就回心转意了,也给逗笑了:“哎哟,你这小娘子,不愧是商人家出身的,势力势力,可精可精的呢,瞧瞧你这厚脸皮儿,自个打自个脸疼不?” 周玉心思转过来,听她老在嘲讽自己,也回击说:“你这老孃孃,温公怕我跑了,特意交代你让你来挽留劝服我的,你把我给劝服了是你的功劳,你不好好收着,自己给自己拆起台来了?还有,你这做媒就好好做媒,怎的话这么多,乱议论别人家的家事。你看看人家温公,褚公都是怎么说话的?谁像你这样无趣刻薄的?” 媒人说:“哦哟,你这小娘子好会过河拆桥呢。”笑道:“行,行,你比我大,你高兴就行。” 媒人过去回话,说周娘子不要走了,温峤跟褚暨都笑了起来。 温峤说:“你可问清楚,她是真不走了还是假不走了,别今天晚上又闹起来,那可就不好看了。” 媒人说:“千真万确她不想走了,大人您就放心吧,不会再闹的。” 媒人跟温峤这边说好了,又去向周玉道:“小娘子,你早上伤了褚公的面子,你也晓得,这些达官贵人最要的就是脸面,你既然决定留下来,须得去给他陪个罪,表明一下自己的心意,让他找回面子,这才能做成一桩佳话,否则就成了笑话了,你看这事行不行?以他的身份,你给他陪个罪下个跪都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周玉道:“就是陪个罪是吧?这有何难的,我以后要在这府里呆着,不给他陪个罪也说不过去。” 媒人笑道:“小娘子真个爽快人。”然后教她过去如何如何说。 那边褚暨跟温峤笑呵呵坐在上位,周玉过去盈盈下拜,温峤打趣道:“小娘子这是又不走了?” 周玉按媒人的说辞回话,一脸惭愧羞喜地说:“小女子有眼无珠,不识得褚公的大名,说了让人见笑的话。而今见褚公宽容温厚,深为褚公心胸气度所折服,心甚爱慕向往之,不敢求怜爱,只求允我在褚公身边侍奉痰盂箕帚。” 温峤将案上一盏凉茶浇在脚前,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她:“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常言道:覆水难收,你要如何把这水收回去?” 周玉知道这人是故意刻薄自己,可是既然是来赔罪的,被人家难为也是情理之中。她不羞不臊含了笑,小心翼翼蹲下身去,跪在席前,掏出袖中的手帕要去擦那地上的水迹。 褚暨伸出手拉了她一把:“行了行了,太真同你说笑呢。” ☆、栖玄寺 褚暨是真的没有生气。 兴许是她年纪太小了,对他而言只是个小孩子,而且她那样娇美动人,让他生出了久违的怜香惜玉之情。此时见她这样低头赔罪,不但没有责怪,还赶紧拦着温峤,怕闹的过分委屈了她。 晌午,温峤留在府上用了中饭,又同褚暨闲聊了许久,有仆人过来说家中来了重要客人,他便告辞回家去了。褚暨没有什么事,负手站在门庭前眺望院中,见日光透亮,天色晴朗明媚,院子角落里,一丛丛月季鲜艳盛开着,春光怡人,心中欢喜愉悦。 周玉丛屏风后绕了出来。 她已经换了衣服,上身穿了件鹅黄的小袖衣,绿罗裙,臂上挽了道花草丛生的缭绫绢子披帛,头发堆了髻,满头金玉珠翠。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14 褚暨看她可爱,像个开屏的花孔雀似的,活泼泼鲜灵灵。换做旁人打扮的这么花里胡哨,不知道要丑成什么样子,可是她弄起来就有意思,圆洁的小脸蛋托着妆发,面皮子雪白雪白,眼是黑的嘴是红的,一点不出错。 褚暨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很想跟她单独相处,想带她去玩一玩。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带她去逛一逛鸡鸣寺?或者租个画舫沿河看一看? 褚暨笑问道:“想出去逛逛吗?” 他笑起来容光皎洁,日光下皮肤洁白光滑,眉目过分的黑,眼睛像小孩子一样清澈明亮,嘴唇也是非常健康的粉红色,皮肤过分年轻,几乎有点像小孩子了。髭须修剪的洁净,身材高大挺拔,气质雍容,非常给人好感。 周玉消除偏见,接受了这人已经是自己丈夫的设定,再看他的脸,便很容易地看到他的美处。她是个见到路人美男子都要动心一下的人,别论是自己丈夫了。 周玉说:“去哪逛啊?” 褚暨想起那栖玄寺中的食物做的不错,他特别喜欢吃,刚好在那边有个朋友,不如去栖玄寺。 只是那里路途过于遥远,又在山上,难得爬上去,这会已经是下午,过去八成已经天黑了,然而他这念头冒出来便打不住,天黑就天黑吧,大不了宿在山上便是了。他立刻决定就去寺里。 今日已经不打算去官署了,刚好明后几日也是休沐,可以在寺中多盘桓几日,正是合意。 周玉以为他说的是附近去逛逛,结果看他又是换衣服,又是让人备车,惊讶的不得了。然而也跟他一同上车了,等待出发。 牛车相对马车已经很大,然而到底还是车厢里,两个人挨得近。周玉从来没有和男人这么呆在一起过,一时浑身不得劲,心跳紧张,手并在膝上如坐针毡。 褚暨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周玉手心捏出了汗,同时发现他的手很光滑,骨节修长,坚硬有力,手掌大而温暖,可以将她的手整个儿包裹住。 周玉慌乱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幸而褚暨并不等她回应,而是握着她的手往怀里拉,同时一只手在背后搂住她的腰,温柔的将她整个身体揽到自己怀中。 周玉伏在他胸口,脸贴在他脖颈上,手搭着他肩膀,口鼻间嗅到了男子衣上迷人的芬芳。 他真香,是男人香。 他下颌抵着她头顶,嗅她的头发,同时两只手搂着她肩膀。 “咱们抱一抱,好不好?”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说,同时拍了拍自己膝盖:“坐这儿,我抱着你。” 周玉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他怀抱很温暖也很温柔,胸膛厚而结实,熏香的气息很安神。她感觉这怀抱似曾相识,好像幼年梦中父亲的味道。可她爹周四成天身上只有汗味,从来不会这么香。 他很喜欢自己,周玉看的出来。昨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自己身上,她心里刚想什么,还没说出口,他就已经看了出来,替她解决。她哭来闹去,他也没有跟她生气。 周玉坐在他怀里,因为没事做,目光被他嘴上的须子吸引了。其实一开始周玉嫌他老就是因为他已经留了须子了,年轻的郎君喜好敷粉遮面,不太崇尚蓄须,长了须子就是另一个辈分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德高望重之类。 周玉心琢磨着:他要是把这须子剪掉,也许看着会年轻很多。他的皮肤很白净,五官很漂亮,眼睛也非常亮,不像一般的成年人,眼睛都会有些浑浊,眼白发黄。他的眼睛黑白分明,还像小孩一样水汪汪的,双眼皮很好看。 “你跟季芳原来认识?” 褚暨先前有点看出来了,季芳见到周玉的表情很惊讶,而周玉显然更是认识他的,不但刚进门的时候往他身上撞,席间还一眼一眼的直瞟,肯定是认识,总不能是第一眼看上了,再野的姑娘也不能刚嫁人就不看丈夫乱瞟。 “也不认识,就是偶然见过几次。”周玉实话实说:“有回他喝醉了,经过我家附近,就在我家歇宿了一晚,回头还让人送了好多钱来答谢呢。不过他没有跟我说过话,他不晓得我叫什么名字。” 褚暨是何等聪明的人,听说他们认识过,顿时就猜出其中的关节:这女孩八成以为娶她的是季芳。想到此褚暨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有一天要跟儿子争了。 周玉心说:他会不会吃醋了? 褚暨道:“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周玉心说:我能怎么想,没缘分就没缘分呗,虽然她是很喜欢季芳,不过季芳不是有妻子的嘛,她觉得季芳的爹条件也不错。 然而这种心思,周玉是不敢向褚暨表现的,因为这种想法实在有荡.妇的嫌疑,她怕对方会认为她不忠贞不专情。男人们喜欢女子忠贞专情,不能朝三暮四。 尽管他们自己也朝三暮四,喜欢歌儿舞女,眠花宿柳,但是那是外面的女人。外面的女人最好放荡风流一点,这样他们就能勾到一块去,家里的女人还是要忠贞的好,否则就要戴绿帽子了。 周玉家是做生意的,打小迎来送往,别的不会,但眼力劲儿,看人说话还是知道一点的。她要说自己念季芳吧,褚暨要不舒服,她说不念吧,又显得水性杨花,所以干脆就不说了,假装羞愧。 褚暨见她这反应,只当她是念着季芳,无可奈何的摸了摸她头发,道:“以后不许这样了。” 这话没有责怪,反倒有一丝丝的宠溺,周玉在车轮声中纳闷着:这人脾气真是好的没边了,难不成我以后真的要享福了? 这倒是好哎! 栖玄寺在鸡笼山东山麓上,前身是吴国宫廷寺院。朝廷南迁以后,许多达官贵人,隐士名僧在这里开辟居所,环境非常优美。上山的一路上都有青石板铺就的小道,隔半里有草亭供休憩,周玉走在路上,但觉空气沁凉,满目青绿,翠色拂人衣,连呼吸都带了雾水的味道了。等到了山门时,身上衣服都湿透了,跟淋了一场雨似的。童子听见有人叩门,匆匆赶出来开门,一见褚暨,喜道:“原来是褚公来了。”连忙引进门,一行走一行说:“我家主人三日前出门访友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呢,郎君恐怕见不到他。” 褚暨本也不是为的访友,便道:“无妨。”他是惯客了,童子知道他是主人的好友,哪怕主人不在也要好生招待的,殷勤的将他引到山房中,又拿了布巾给擦拭。 褚暨来的唐突,也没想到山中露水这么大,头发衣裳都湿的厉害。童子拿了干净衣服过来给他们更换,褚暨脱下湿衣换上布服,童子在亭内烧炉煮起了热酒。 褚暨喝了两盏热酒,跟童子问起寺中的事情。最近没什么事,当然也只是闲聊罢了,说了一会儿,周玉也过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15 来了。她也换了一件白色细葛布的单衣,脑袋上簪子花钗也拿掉了,只戴了一个卍字簪。褚暨向她招了招手:“过来。” “这寺后有白水潭,潭中鱼肉质鲜美,滋味无穷,你可以尝一尝。他家这仆人最会做鱼了,多少人慕名而来呢,当真不错的。” 周玉说:“我也会做鱼。” 褚暨说:“你没人家做的好吃。” 周玉心说:你又没吃过我做的鱼,你怎么知道我做的不如这里做的好吃?不过这人既然说的这么有自信,那肯定得非常好吃才行,周玉也坐下来喝酒。那边仆人用网子捞了两尾鱼,拿来给客人看,是两条新鲜的桂花鱼,又大又肥又干净,一看就特别好吃。 褚暨很喜欢看人做料理,每次他来,仆人都要当着他的面给他做鱼脍。新鲜的鱼去鳞去皮洗干净,生切成细条,用薤子汁腌过,浇上煮沸的豉汁,撒上胡椒,干姜,莳萝,橘皮。褚暨这边开吃了,仆人还在继续弄其他鱼。 案上摆着一只小鼎,鼎下部装着红红炭火,盛鱼的铜器就安放在火上。周玉褚暨对坐而食。 周玉低头吃了一会,突然心生好奇:他留了须,吃饭不会把肉喂到胡须里吗?抬头正看见他夹了一块鱼肉,也不知道怎么用的筷子,随随便便就喂到嘴里去了,而嘴唇颜色还是干净粉红的,一点油渍都不沾。周玉心里又想烦又想笑,哎哟了一声,不知道怎么的,特别想把他那嘴毛剪掉! ☆、失败 周玉一会看这人挺好的,一会又觉得他那须子好讨厌,想给他剪掉。一会挺好一会讨厌,烦死人了。 这季节山桃刚熟,刚吃完饭擦了嘴,仆人便送上来一盘刚摘洗过的山桃。这桃子不大,小小的个头,不过特别新鲜甜脆,外面颜色看上去还是绿绿的,只有桃子嘴上一点胭脂,咬开一看,里面已经艳艳的红透了,红的特别好看,周玉吃了一盘。 因为天色已晚,今日是不打算游玩了,只等闲坐一会便回屋。 晚来开始下雨,食盘撤去,摆上香茗。褚暨一副怡然远观状,周玉因为无话可说,就开始嗑瓜子儿。 她咔咔地嗑了一颗接一颗,跟个松鼠似的捧着两只手,咬的欢实。反观褚暨诗情画意地喜雨,瞅的跟个傻子似的,声色也不动,单只是低了头窃笑,越嗑越有快乐了。 褚暨看见她这个表情,笑道:“你在想什么喜事?能说给我听听吗?” 周玉作为一个美人,自有美人的天赋,那就是捕捉男人的心思,谁对她有情,谁对她有意,几个回合就能看出来。一旦让她看出谁爱着她,她那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想方设法也要挑逗勾搭一下,这是出自美人的一点小虚荣,总希望被更多的人喜欢被更多人爱。比如先前的杨玄之。 她发现褚暨喜欢她,而且这人还彬彬有礼,性格似乎有些内敛,这坐了半天只是看雨,应该不是喜欢看雨,而是不太会跟女孩说话。如此一位贵人,周玉自然忍不住想要卖弄一下可爱。 恋爱这事就是你弱他就强,你强他就弱。褚暨既然弱了,周玉自然就强了。周抓了一把白皮儿的瓜子,嗑了一个剥开,只拿了那个仁儿递到褚暨嘴边去:“你尝尝这香瓜子,炒的可好。” 褚暨就看到那手,白嫩嫩的一只手递在眼前,那香瓜子小的一个,还没蚊子大。他没做过这种事,张嘴也不是不张嘴也不是。 周玉将那瓜子塞进他嘴里,说:“您尝尝嘛,好吃的,您怕弄脏了手,没事,我给你剥。”她抬手炫了炫指甲:“我指甲长呢。” 褚暨又注意到她指甲,圆润饱满,修剪的整齐漂亮,红的绿的,每个指甲都染了不同的颜色。 瓜子没塞进嘴里,卡在牙缝上,褚暨想舔一□□下来,感觉这动作未免太过猥琐,想用手去抠,好像更猥琐。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将那瓜子吃了下去。 周玉高兴了,又开始给他剥。褚暨好像体味了一点和这小女孩的相处之道——只需假装自己也是个小男孩就是了。遂收起了德高望重的架势,下地和她玩乐。 褚暨抱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高,腿长,周玉坐在他身上,可以将两条腿一前一后荡来荡去。褚暨突然想起小女孩。 三五岁的小女孩喜欢这样,坐在爹爹膝盖上荡腿。褚暨注视着她的脸蛋,一种熟悉违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说不清滋味。 “你家里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吗?”褚暨开始和她聊起家事。 周玉说:“我爹娘就我一个。” “独生女儿,那一定是家里的宝贝了,幸好没有兄弟。” 周玉说:“我爹娘都是好人,就算有哥哥弟弟,他们也不会偏心眼的,我娘就喜欢女儿,女儿贴心。他们自己做生意,自己攒钱,不需要儿子来养老。” 她昂了头看了褚暨,小公鸡似的:“我想我娘了,我想过几天回家去看她,你答应不答应?” 褚暨道:“答应,答应,我让人给他们准备礼物好不好?回去风风光光的,让人羡慕羡慕。” 周玉高兴道:“好啊,别人都知道我嫁给了你,以后我爹娘做生意,就没人敢难为他们了。” 褚暨又问起她以前的事。 周玉是在京口长大的,记忆中故乡就在京口,爹娘说他们是永嘉年间避战乱从徐州迁去京口的,不过周玉那时候太小,都记不清楚了,隐约中倒是有过一点战乱流离的经历,也都忘了。 童年最快乐的记忆都在京口。京口有海,有大船,有各种各样好吃的鱼,海菜。褚暨笑听她说,道:“褚家在晋陵也有家业,以前家在那里,而今很少回去了。” 天色越来越暗,雨也越下越大,有雨水飞进亭子里,周玉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声。褚暨因为回想起一点往事,说了一会话,说的有点久了,说完再低头时,发现她靠在自己怀里,薄薄的眼皮儿阖着,小猫似的竟睡着了。 她昨天晚上说是哭了一晚,估计是没有睡觉,这会困着了。褚暨也没叫醒她,抱着她站起身来,走路回山房去将她放上床。 褚暨睡的一向很晚,此时脱了外衣,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熬到半夜,他终于下了床,从书架上取出一册古梵经来读。读了半个时辰,感觉有了点困意,这才上床,一觉到天亮。 次日,周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和衣睡了一夜,也想不起昨天晚上是怎么回来的。她下了地梳洗,走出房门去,看见褚暨坐在亭子里煮茶。木桶里装着山中打来的山泉水,地上放着风炉,茶釜里煮了茶汤正沸。他慢悠悠的取了案上精致的白瓷罐子,往茶釜中加了小勺盐,试了试味道,将茶汤倒进碗里。 茶味很清淡,周玉不喜欢喝酽茶,尝着味道正好。喝完茶,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16 仆人送上来早食,是新采的莼菜和鱼肉做的羹,南方人喜食鱼类,水产,莼菜尤其是美食中的上品,味道非常鲜美,周玉吃的饱足。 昨夜一场雨刚过,此时艳阳高照,草色新绿,空气怡人。用了早食,周玉随着褚暨在山中走了一走,观赏了一下山寺风光。 她踩到一块长了苔藓的青石,险些要滑倒,被褚暨一把拽住。然后他就一直握着她的手。 周玉随同褚暨在寺中呆了一天,次日下山回家去时,关系已经有了点你侬我侬的味道。回去的马车上,周玉全程坐在褚暨腿上,搂着他的脖子,脸离他只有不过半寸的距离,眼睛直勾勾。 她因为中午的时候喝了一点酒,有点醉,脸儿绯红,眼睛湿润的要滴水,整个人热乎乎的直喘气。褚暨忍不住亲吻了她。 这两日,褚暨一直不曾碰她,想跟她先培养一点感情,等她心里接受了自己,那方面自然水到渠成。两天,够水到渠成了。 两人在车中接了漫长的一个吻,褚暨感觉特别好。她的嘴唇是他想象的那样,薄,软,甜蜜,他像一只饥渴的蜂子吮吸花蜜一样,将她的嘴唇含到嘴里一瓣一瓣吮吸,品咂,一口一口地吃。他吃的津津有味,舌头钻到她牙齿里去,舔舐她舌头。正销魂忘我,遭到了周玉的无情打击。 周玉迷迷糊糊的也感觉到褚暨在吻她,心中并无反对,然而她总感觉那是个死老头的嘴,尤其是男人的髭须扎着脸,那种感觉尤其的恶心,那种感觉像是在被亲爹猥.亵。周玉睁开眼睛,看到老头的脸老头的胡子,舌头还在嘴里乱搅。她恶心的伸出手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脸皮。 她心里清楚,这人不是自己能冒犯的起的,抓着褚暨的脸皮撕了两把,她翻过身去,背对着他,埋头在座上,心咚咚乱跳。 她怕褚暨看出她是故意的会生气,同时心里又有点委屈和气愤。这委屈气愤没有来由,好像单只是气他为什么是老头子。 褚暨脸疼的厉害,又不好生气。他是很糊涂,不知道她这是个什么意思。褚暨忍着痛,拍了拍她肩膀,问道:“怎么生气了?” 周玉不回头,褚暨手抚着她肩膀,心里实在有些摸不着门道,不知道她是害羞还是生气。 他妻子死的早,对于男女之事一贯冷淡的很,很少跟女子有交往,更别说十多岁的小女孩。 她先是抓脸,然后埋着脑袋不理人,褚暨感觉她是生气。然而又不像生气,又怀疑她害羞。 “怎么了?”他又问了一句,声音很低,有点不确信。 周玉说:“你讨厌!” 她一面是真“讨厌”,一面是“你讨厌”,褚暨于是也猜不出她是“真”讨厌,还是在撒娇。 然后他再想跟周玉亲近,周玉就扭扭捏捏,怎么都不肯了。 褚暨也不好勉强她,也只得放弃了。周玉心里就特别难受,又后悔答应留下了。她感觉这个人还是接受不了。一会感觉能接受,一会感觉接受不了,她心里烦恼死了,感觉自己运气特背。 为什么我就不能嫁个又有这样好的身份,又年纪跟我匹配的人呢?她感觉鱼和熊掌都是好东西,要她选择放弃一个好艰难。 再年轻几岁也好啊。 周玉心想:还是得怪他那胡子,真的讨厌死了,一亲嘴就要扎上来,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受不了!谁受得了呀! ☆、表白 褚暨回到府中,一边更衣,一边询问这两日府中可有什么事,下人告诉他:“宫里来人问过话,听说大人不在,就又回去了。” 褚暨若有所思,仆人又继续说:“小郎昨天回家来了。” 褚家说小郎,指的就是季芳。褚暨道:“他在家做什么?” “没做什么,就是睡觉呢。” 褚暨“哦”了一声。 周玉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泛起一圈涟漪:他也在家吗? “等他睡醒了,叫他过来一趟,我有话同他说。”褚暨说。 仆人应道:“是。” 褚暨简单的用了饭,便要休息午睡,问周玉要不要睡,周玉是没有午睡的习惯,不过坐了一上午车也困,陪他一道上床去。 哪知道刚合眼一会儿,下人又在门外通报说,宫里来了人,正等着,要请大人进宫去说话。 周玉窝在褚暨怀里,困的睁不开眼睛,褚暨却睡不着了,抱着她肩膀抚摸了一会,起身,穿衣,让下人备车,匆匆出门。 周玉一个人继续睡,她一下午做了好多梦。那梦的内容不堪,一会梦到褚暨,褚暨在吻她,光着身子爬在她身上,更古怪的,在梦里,褚暨的身份是她的父亲。可是两个人都像是没感觉这有什么不对似的,他的动作特别的下流。画面模模糊糊的,突然季芳又出现了,他态度冷冷的,嘴边挂着一抹讥诮嘲讽的微笑,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喝酒去了。 睡醒已经是黄昏,周玉起了床梳洗,褚暨还是没有回来。 这个梦弄的周玉心情很不好,很别扭,连晚饭也不想吃了。 天气闷热,周玉洗了澡,换了身薄衫,摇着扇子到大门口去乘凉。门口有棵大枣树,枝叶茂密,正好在檐下歇出一片绿荫。 周玉正抬了个小胡床走到树底下坐住,就见那季芳从旁边的门里出来,手里也提着个小胡凳。他光脚踩着木屐,大摇大摆地,大模大样地从屋里出来,懒的跟个龟似的,几步路摇了半天。身上那件薄薄的灰袍子都要系不住了似的,松松垮垮吊在身上,敞着怀露出上面一大片白皙胸膛,还有下面两条光腿,手里摇着个五彩斑斓野鸡毛扇子,可风骚。 他朝周玉走过来。 周玉直直的看着他,脑子里装满了浆糊,一时反应不过来。而季芳迤迤然走近了,看到周玉,面无表情,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边上,示意她过去。 周玉听懂他的意思了。本来给他让让也没什么,可他这个傲慢态度让人真不舒服,周玉有点委屈不肯走:“是我先占的。” 季芳没想到她跑来占了自己的乘凉地儿,还请都请不走,一点笑意也没有地笑了,盯了她,指了旁边另一棵杏子树说:“看到没有?那棵树是母的,这棵是公的,母的去那棵树底下,公的在这。” 周玉看那棵杏子树,好小好小的呢,还没自己高,只有稀拉拉几片叶子。周玉感觉这人好过分,为了争个树还要强词夺理,说:“枣树结小枣子才是母的呢。” 季芳歪了头看她,一脸惫懒样子,不高兴了,周玉也抬头瞪他,心说:“你好凶哦,我就不走。” 季芳放下胡床,转身走了。 很快,他又出来了,身后跟着两名健仆。季芳指了指周玉,压着鼻子说了句话,两个健仆就走过来,像抬尊老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17 佛爷似的,将周玉连人带小胡床一块稳稳抬起来,移到小杏子树边上去了。 然后他又指使健仆,从屋子里抬出一小竹榻,摆在枣树下。他悠闲自在地躺到竹榻上,斜瞥了周玉一眼,看她光秃秃一个骑在折叠的小胡床上,跟个拔了毛的小鹌鹑似的,面有得意似笑非笑,而后便转头打开手中书卷。 周玉咬着扇子把儿,压着眼睛看他。这人长得这么好看,性格怎么这么讨厌,好想打死他。 周玉腹诽的紧,然而季芳毫不在意,看也不看她一眼。 周玉回屋里去了。 她喝了一杯冷的米汁,又坐在桌子前,吃了一肚子的蒸熏鱼肉加稻米饭,喝了一碗米酒。 褚暨还是不曾回来。周玉又出到门外去,看到季芳还躺在那看书,榻前又添了个矮案,案上放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铜制鹤鼎小香炉,炉中应该是点着艾蒿一类的香草,在驱蚊虫,烟雾袅袅。 周玉知道他夫人周氏就在那屋里,自己嫁给了褚暨,就不该再对他心存留恋了,不是她道德高,是会惹麻烦的。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些惋惜,惋惜没能嫁给他。 周玉偎在门上,看了他一会,疑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啊?” 季芳没理会她。 周玉有些遗憾,看来他是真的忘了。她说道:“我们见过的呀,两个多月前,有天晚上你喝醉了酒,是我把你带回家的,你还在我床上睡过,还给我家送了钱。” 季芳仿佛想起了似的,点头道:“啊,有些不记得了。” 不过还是没看她。 周玉道:“你只见过我一次,其实我见过你好几次了呢,有五次。你有两个好朋友对不对,跟你年纪差不多,有一回你们在路上骑着马,我看到你们。不信你去问他,他肯定认得我的。还有那天在温公府上,咱们也见过。” 季芳翻了一页书,不冷不淡道:“抱歉,不记得了。” 周玉看他这个态度就急了:“怎么会不记得了呢?就是温公烤羊宴客那天呀,那天我在后院里,然后天黑你到后院来撒尿,还把鞋子弄丢了,你踩到尿里去了,你个缺心眼的,你忘了?” 季芳握着书的手搁在胸口,终于转回了头看她,眯着眼睛,目光茫然。夕阳过滤了他浓密的眼睫毛,金黄的洒在脸上,他是真的不解,听不懂对方说什么。 季芳看着这张圆圆可爱的脸,熟悉的感觉恍恍惚惚涌上心头,他知道对方说的八成是真的。 不过他喝醉了酒后一向记忆力不好的,连她说的那天睡在她家的情形都不大想的起了。现在听她说起来,心里才渐渐回味。 周玉以为他不肯信,回到屋里去,从自己的行囊中搬出一个小匣子,心中默了一会,她决定把这个东西拿给他。不管怎么样,暗恋了一场,总要说清楚的。 周玉抱着匣子走到门边。她不挨近他,就努了嘴,使唤小奴把东西给他,说:“你自己看吧。” 她有些委屈:“我还以为你记得了我,是你让人来我家提亲的呢,所以过来之前,特意把这些东西装在匣子里,想带过来告诉你,当作是咱们相识的纪念。没想到你压根忘了,不认得我。” 季芳打开那匣子,看到一只鞋。他认出那是自己的鞋子。 他拿着鞋子看了一会,渐渐想起了那天的事,只是还是不记得这鞋子怎么到了她的手里。 除此之外还有一块雪白的汗巾子,也是他丢失的。他用一种狐疑的目光看向周玉:“嗯?” 周玉脸红的跟石榴似的,感觉自己的行为很像做贼,而且还把贼赃主动送到事主面前。她窘迫的不知道怎么解释:鞋子是他丢下的,汗巾子可确确实实是她藏的,而且她可以还就是不想还。 幸而季芳没有追着这个问题,他拿出一只布老虎,就是那只看起来颜色有些熟悉的布老虎。 周玉说:“我那天看你好像喜欢这个,就一起给你拿来了。” 她道:“你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反正是我误会了,你的东西都还给你,我也不留着了。” 周玉说完这句,其实还是想听他反应的。就算不记得自己,听自己说这么多,也该有点触动吧,她自己都感觉像一出传奇。 然而季芳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举着那布老虎呆看。周玉不敢再等他的回答了,说:“好了,你想要回去就要回去,不想要回去就丢掉吧,反正我不要了。” ☆、温文尔雅 季芳拿着这盒东西,对这情意,心里有些触动。他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多情又大胆的女子,其实是很惹人动欲的。但是他对男女两情之事一贯的没什么兴趣,也不爱跟女子亲狎,加之这人已经是他父亲的妾,因此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他转过头去,看到周玉转身离开了,他望着她背影远去,感觉很美,然也没有叫住。 周玉就慢吞吞走开了。 季芳躺回榻上,闭上眼睛,书盖在脸上,有种奇怪的感觉。 而周玉坐在床上,想到自己暗恋了一场,结果季芳连认也不认得她,心里挺失落的。东西还给人家了,想说的话也说明白了,这段单相思到此结束。哎! 她有点想褚暨了,老家伙胡子讨厌,但是很温柔很疼爱她。 这两天在寺里,褚暨一直没有碰她,回来在车上的时候才吻了她,周玉心想着那件事。她知道褚暨今天晚上肯定会要的。 周玉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又有点讨厌,又有点害怕,心情很复杂地等待着。然而褚暨不知是怎么回事,始终不见回来,周玉让人去门外看了好几次都没有车马的迹象,她凭着几打了好几个盹儿,差点没栽地上把头撞破,褚暨还是没有要回来的样子。 周玉只好上床先睡。 她没有自己的屋子,和褚暨是住在一间的,只用帘子隔开了一下,帘子这边很宽敞,是褚暨的卧室,那边是她的床席。大概是为了方便起居吧,因为温峤想给褚暨纳个妾,主要是感觉褚暨身边没人伺候会不方便。她这个妾,主要是用来伺候褚暨的饮食起居,包括早上洗脸穿衣服,晚上给他提夜壶,夜里暖暖床被。 夏天是不需要暖床被的,周玉就睡自己的床席,同时留着灯,吩咐婢女,郎君回来了叫她。 睡了足两觉,婢女叫醒了她,说望见郎君的车子了。周玉困的不行,强行让自己睁眼睛,清水洗了把脸,穿了衣服出去迎接。 褚暨进了宫一趟,刚出宫,又被温峤请去丞相府上,说话喝酒,一直到深夜。因为时间已经很晚,温峤要留他歇宿,然而褚暨惦念着周玉还在家中,想立刻回去,便拒绝了,连夜赶回家中。 回到府上时,家人都已经歇了,唯有门口的灯笼还亮着,仆人留着门。褚暨大步进门,过院,登堂入室,望见亵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18 衣素容,站在屏风转角处冲他微微笑的周玉。 褚暨愣了一愣,这恍惚的一下,突然感觉她眉眼之间有点像了他的亡妻。然而他还未及多想,周玉已经笑盈盈走了过来,替他解下外袍,素手婉转搂住了他,脸贴到他怀里蹭了蹭,又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怎么现在才回?” 褚暨清了清嗓:“咳,有点事。” 周玉仰了脸道:“那现在不出去了吧?这么晚了,吃饭了没有?” 褚暨搂住她,低头吻了吻她的嘴唇,低声说道:“吃过了。” 褚暨疲惫的很,然而看到这张漂亮白嫩的脸蛋,心情不由的轻松了很多,所有的烦杂愁绪都随着这张笑脸一扫而空了。下人抬进来大盆的热水,澡巾,周玉开始帮他脱衣服,伺候他沐浴。 她第一次见到男子光裸的身躯。他身材很结实,高大健美,皮肤白皙,修长的骨骼裹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看起来很有弹性。周玉不可避免的看到了他下身,只是一眼,隐约瞧见了黑色的一丛还有一个东西,她吓的立刻转开了目光,脸通红不敢再抬头。 原来男人也长毛。 她心里感觉很惊讶意外,一直以为只有女人那里才长毛。 褚暨看她不好意思,也不勉强,坐在水中,自己拿了布巾擦拭身体,同时跟她说话,问她下午在家做了什么,周玉说没做什么,随便问了几句没意思的闲话。 褚暨突然回头,想看她是不是真在害羞,结果看见她脸上有几道细密的压痕。褚暨伸手去摸了摸,疑惑道:“这是怎么弄的?” 周玉听他问,讶了一下,也摸脸上,说:“哦,可能是睡觉脸压在席子上压的,压出印子来了。” 褚暨就笑了笑。 近距离的看她的脸,褚暨总会被她的美丽所折服。褚暨手抚摸着她脸,皮肉儿白里透红,漂亮的没有一点瑕疵,脸蛋圆润饱满,有种婴儿般的肉乎乎鲜嫩,鼻子嘴巴眼睛全都那样美。 褚暨叹道:“我有个女儿,要是不死,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 周玉好奇道:“是怎么死的?” 褚暨道:“南渡那年,死在路上的。” 周玉“哦”了一声。 这倒没什么好意外的。永嘉南渡的事,周玉知道。而今的建康朝廷是从中原迁移而来的,当年胡人攻陷洛阳,北方的士民百姓为了避难,大规模的渡江往南方迁徙。这是一场规模空前的浩劫,当时受难的不光是普通百姓,很多王室成员,贵族阶级也都在这场国难中丧生,死去的人尸骨相枕籍。到现在,十年之后,朝廷也仅仅只能偏安江南,求全自保,中原胡人政权林立,建康朝廷也没有人敢去想收复失地。 周玉的父母亲也是当时从北方逃难来的,周玉对这件事,模模糊糊的也有一点记忆。她就是周四当时在南行半路上捡的,虽然周四王氏没有跟她说过,但她隐约知道自己不是爹娘亲生的。 她跟周四,杨氏都长得不像,从小就被人开玩笑说不是亲的。 不过爹娘都对她很好,周玉很在乎她的爹娘,她觉得周四跟杨氏就是她的爹娘。她从来也不好奇自己亲爹娘是谁,在哪里。 沐浴完毕,褚暨穿了衣服上床,又叫周玉:“过来陪我一起躺。” 周玉于是也爬上床。 褚暨亲了亲她脸蛋,抱住她上身搂到胸口,同时抬了一条腿,将她下肢夹到自己大腿中间。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她,不是特别激动,只是很舒服,很放松,整个精神都松弛下来。 这些年褚暨都是一个人生活,没有妻子,身边也没有姬妾伺候,其实当真是有些孤独的,有时候夜里也会寂寞难耐,想要有个美人楼在怀里软玉温香。只是他总觉得身边添个人会很麻烦,所以一直也就是想想罢了。此时有了个周玉,却让他有点神魂颠倒。 也说不出哪里好,就是合适。褚暨看见她很喜欢,想让她陪伴自己下半生,感觉会很美好。 他有能力照顾她,给予她优渥的生活,给她想要的富贵,也能容忍她的小孩子脾气。他的要求也不多,只要她陪在自己身边,不用太费力地取悦一下自己。 他是容易取悦的那种男人,性情好,欲望不强,对女人的要求不高。因为生性懒惰,他不喜欢变化,他希望能跟身边的人培养一点真心实意的感情,不爱喜新厌旧,不希望人如车水马龙。 所以周玉不喜欢他,他也不很介意,愿意慢慢的同她相处,引导她爱上自己,接纳自己。 周玉偎依着他胸口,嗅到他肌肤上淡淡的香气,很好闻。 周玉以为褚暨会要她,然而并没有。褚暨单只是搂着她,轻轻抚摸她腰,嗅她的头发,并没有别的动作。她衣服穿的很薄,然而褚暨也没有下流的趁机揩她油,单只是温柔的搂抱爱抚着她,过了一会,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周玉兢惧不定的心神渐渐定了下来,不知不觉生出了许多好感,心想:他是个正人君子,真正温文尔雅,不是那种好色的男人。 周玉对那种温柔如父亲的男人仿佛天生有着一种爱恋。大概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她喜欢那种文雅,高大,智慧的男人,感觉有个这样的爹爹很骄傲,褚暨如果不是男人,是她爹爹就好了,被这样的爹爹宠着该多幸福啊。 当男人还是嫌老。 周玉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可惜,又好像两样兼有一点。 ☆、回家 褚暨很臭美,很爱自己的胡子,自诩美髯公,每天起床都要花费一点时间,对着镜子将他那胡子用个小梳子梳,用个小剪子修剪整齐,一点凌乱杂毛都不要。 周玉来了,就轮到周玉伺候他了。天亮辰时,他正襟危坐在席上,一只手搂着周玉。周玉坐在他膝上,拿着小梳子替他梳胡子,专心的用剪刀细细修剪。 今天起的很晚,周玉一边修一边说:“今天不去署中了啊?” 褚暨笑道:“我这身体不适,最近都不去了,告几个月假。” 周玉并不懂那些。她看褚暨好好的,红光满面,并没有哪里不适的样子。她好奇道:“你不去的话,那署中的公务谁帮你理啊?” “有左右侍郎,有长史。” “左右侍郎是谁?长史是谁?他们都听你的话吗?”周玉不解道。 褚暨笑:“他们各有各的职务,说了你又不认识,你要听吗?” 周玉还是不要听了,又问他:“尚书令是很大的官吗?有多大?” 褚暨这个尚书令只是闲职。官高位显是真的,但并没有什么职务。尚书一职在前朝时是机要之臣,官员的章奏由尚书台抄录,上呈,批复,皇帝的诏令也多由此出。然而新朝建立以后,另设中书监,中枢机要的职能便转移到中书,尚书令就成了闲官,基本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19 没有实权。不过因为褚暨品级较高,又是皇亲所以较得信重。 梳好头发,系上袍子,周玉搂着他脖子亲亲热热的蹭了一会。褚暨过来吻,她又嬉笑着躲闪。 那时候季芳正好过来,看见他父亲美人在抱,你侬我侬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就是一皱眉。 不过他面上还是没什么态度,只是问道:“昨日听说父亲找我。” 褚暨同季芳有问有答地说了几句话,都是一些寻常家事,账目进出。季芳虽然在家成天不管事,不过自家的钱是要管的,各项倒是清楚,出乎周玉的意料。 周玉看他先前那样子,还以为他当真什么都不管呢。 褚暨想出一笔钱,修造一座新宅,结果季芳告诉他库中没钱了。褚暨说:“哎,怎么没钱了?”然后父子两个就纠结上了,季芳给他提了两笔帐,褚暨点头哦了两声,就有些委顿,然后就越说越委顿,最后就让季芳走了。 季芳走出门,心中讶异:老头吃错药了?整天想什么呢? 还修新宅,想法倒是蛮多。 一大把年纪了。 褚暨昨夜还以为自己很富贵,在周玉面前满可以做足样子,听儿子说了一番后,顿时感觉自己穷的有些可怜。他这人不擅经营,或者说不爱经营,除了每月的固定俸禄,基本没有什么收入。还要养这一家子,季芳跟他一样,花钱大手大脚,只管出不管入。 他搂了周玉叹气:“我还想在西山修建一处别业,咱们好去住。” 周玉也想不到他这么大一个官,还为这种事发愁,心说完了:老家伙不能连我回家看爹娘的礼物都备不起吧,那可太丢人了! 褚暨跟那温峤商量这回事,让温峤给他出个主意。温峤说:“行了吧,你就是个穷命,别指望能来钱了,每月攒点俸禄,省省花得了,鼓捣那么多干什么呢。” 褚暨道:“我肯省省花,你看季芳是个能省省花的吗?我成天扣扣索索的,他没事就在外面撒钱,上次跟人赌博输了十几万,让人驾着车到家里来搬钱,哎哟,我跟你说,我连续三天没吃下饭。幸好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再多一个我都要养不起了。原来也就算了,现在我感觉不行,我不能把钱都给他拿去糟蹋了,我自己想修个山房都修不起,这小子要气死爹了,关键我还说不得他。” 温峤举了茶盏,凑了他耳边笑:“你去出个肥缺,要捞点钱还不容易?你跟皇上说说,皇上体谅的,这种事,都好说的嘛。捞了钱多置点田庄产业,买上一大堆奴仆,下面自有人能帮你打理,总归又不要你亲自动手。你就靠你那几个俸禄,能不天天叫穷嘛,我说你就是太懒,自己怕麻烦,找个得力的人就是,这有多难?” 褚暨说:“废话,用得着你说?你当我没出过肥缺是不是?那不还是现在这样嘛,我怎么知道是为什么?反正我现在就是没钱。” 胡扯了半天,没捞着一分银,末了还被温峤借去一笔钱,这位最近也想修宅子,手头也紧,还笑嘻嘻说:“反正你那钱也不够,我这还差几万就得了,你不如借给我,回头你要用了再还你嘛。” 褚暨是死了心了。 建不成新宅,筑不成爱巢,还被平白借了一笔钱的褚暨郁郁寡欢,只好天天在家睡觉。 他一贯嗜好睡懒觉,最近又无事,早上不睡到大晌午不肯起,中午吃了午饭还要睡午觉,一天要睡七八个时辰。在家基本不肯好好穿衣服,吃了饭躺在轩中,披头散发露着肚皮晒太阳。 周玉转来转去的无聊,天气又热,褚暨睡觉,她坐在旁边,一片接一片的吃香瓜,喝蜂蜜水,吃喝的皮肤都要咕嘟咕嘟冒水。 周玉这两天一直想回家,她到褚家已经好些天了,还没有回娘家。可是褚暨这闹穷的样子,又让她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反正他说了要给爹娘准备礼物,要让她风风光光的回去,不能食言。 这死老头,先头说大话挺厉害的,又要给她备大车礼物,又要给她造大别墅,这会一查钱库听说没钱,嗷一下就昏过去了,现在玩起颓废,装死不理人。 周玉可烦他咧。 她嚼一会瓜,看褚暨一眼,嚼一会看一眼。瓜吃完了,褚暨还睡,周玉擦了擦嘴,见他白肚皮露在外面,伸手去抠他肚子。 褚暨睡的可沉,没反应。 周玉对着他的脸,凶巴巴的说:“老头,我想回家,给我钱。” 老头听不见。 周玉撅了嘴:“老东西。” 下午的太阳特别好,周玉坐在席边,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她不知怎么,又注意到褚暨的胡子,感觉这嘴毛怎么看怎么碍眼。 周玉突发奇想,蹑手蹑脚溜回屋里,到梳头的镜子下边拿到一只小漆盒子打开,从中找出小梳子小剪刀,又回到院子里。 周玉轻轻唤了两声,见他不答应,便悄悄凑了上去,打开剪刀,把他那胡子齐根剪掉了。她颇花了一点时间和耐心,把他的嘴唇上,还有下巴下面剪干净,中途褚暨差点醒过来,周玉吓的收了剪刀藏到一边,怕他发现。 剪完之后,她甚是得意,再打量这张脸,感觉至少年轻了十岁。周玉盯着他脸看,感觉怎么看怎么好看了,欢喜地想要咬。 他没了胡子的模样跟季芳挺像的,都是同一种款式的英俊,唇红齿白,神朗气清,五官是清秀端正,肌肤颜色特别洁净。周玉心里“哎呀!”了一声,凑过头去在他嘴唇上感受了一下,舒服, 周玉一边乐一边收拾自己的行装,让仆人给她准备车。安排好了,他回到褚暨身边,搂了他腰,用嘴唇叫醒他,说:“我要回家去,你让人送我回家好不好?” 褚暨听她说起这件事,困意有点消失了。他睁开眼睛,也没意识到自己被人拔了毛,还正经思索了一下,道:“这个时候吗?” 他眼睛里还有点倦色,周玉道:“下午不是挺合适的,黄昏天不热,回去正好娘也能闲着。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答应不答应我今天都要回去。你答应不答应?” 日头还高着,褚暨坐起身来,困了一会。周玉坐到他腿上去,抱住他脑袋,拿手使劲揉他脸,在他脸颊上狠狠的亲了几下:“不要睡啦!睡了一天了!我要回家去啊,你说了要给我爹娘备礼物。” 褚暨被她揉的脑浆在脑子里荡,让婢女去找季芳妻周氏,打开库房,给她挑几样礼物。 褚暨不管家务,家中的事都是儿媳妇在管的,包括库。这事先前褚暨就跟儿媳说过了,婢女过去说了,很快周氏就有了回话,给了个单子过来,褚暨将单子看了看,感觉差不多,又给周玉看,周玉一看很满意,就让照办了。 下人将礼物给搬到车上去,褚暨又安排了两个下人跟着她,犹有些不放心。周玉笑亲了亲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20 他脸:“没事的,我会尽早回的。” 褚暨摸她头:“好,路上当心。” 周玉欢天喜地的出门登车去了,走到门口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褚暨,看见他手撑着脸颊靠在小轩凭栏上,望着自己发呆。 周玉窃笑,出门去了。 季芳躺在枣树下,晒着肚皮也在睡觉,跟个王八似的。周玉绕过他,出门登车。上了车要出发时,褚暨又出来了,站在车窗外,周玉探出头来和他贴了贴脸,吻了吻他眼睛,低声说:“我去啦。” ☆、长命缕 褚暨一下午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异状,倒是下人们看了惊的不行,不过也不敢说,只是偷笑。 黄昏的时候,季芳去见父亲说话,看到他这个白面形象,就忍不住脸上的肌肉要抽搐了。 难道真是老铁树要开花了?季芳心思索着,他父亲这些年一直没有纳妾,可能是憋着了,见到个周玉,这两天骚动的不行,一会要修新宅子,一会把胡子都剪了,这是打算要再青春一把? 季芳还是感觉怪怪的。 照理说,他父亲纳个妾而已,也不关他什么事。但是自从知道周玉那件事以后,他看到这两人卿卿我我就感觉很奇怪,不自在。 一直到晚上照镜子,褚暨才发现自己的形象,此时已经被府中上下笑了个遍。他这才回味过来周玉出门时那个作怪的笑模样。 褚暨哭笑不得,只想把她抓过来按在腿上狠狠打一顿屁股。 那边周玉回了家,爹爹娘娘一通叫,杨氏跟周四都高兴坏了,也不做生意了,把店门关掉,一家人进屋里去。周玉把礼物给爹娘看了,杨氏自然高兴不已,母女俩坐在席上拉了手亲热说话。 杨氏见女儿几日不见,模样打扮都大变了,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无不是精致华丽。杨氏感慨不已,拉了女儿问道:“你在那边呆了几日了,那人对你怎么样啊?那家人可好相处吗?可有遇到什么为难的事?都给娘说一说。” 周玉听这口气,估摸着她爹娘还完全不知道她嫁错人这件事。 媒人估计都还瞒着呢。 然而那些不高兴的事,乱七八糟的东西,周玉也不想讲了,只是说:“他很好呢,好模样好性情,待我也是真心实意,很疼女儿。” 杨氏说:“这人要真是你说的这样倒好,我还担心他脾气太大。” 周玉道:“没有的,他脾气很好。” 季芳是的确脾气不好。 仆人在厨中整治了饭菜端上来,细切做脍的鲫鱼肉,腌鹅脯,蒸香肠,还有两道菜羹,大家合了席同坐。小桃见到周玉十分高兴,喜上眉梢,从周玉进门就开始忙碌着端茶倒水,催促厨房做吃食。周玉看她对自己还是如往日一般的好,心里又忍不住感动。 她身穿了褐衣青裙,头发在耳侧挽了两个丫髻,脸上未施粉黛,脸色有些发黄。小桃长得不丑,就是有点瘦,气色不太健康,周玉以前在家的时候还喜欢给她梳妆打扮,把自己的胭脂水粉给她用,旧衣服给她穿,让她看起来漂亮一些。周玉看她此时素着脸,穿的也不大好,跟杨氏撒娇说:“娘啊,我不在家,你不要欺负她啊,你看我才几天没回来你就把她饿瘦了,脸儿都发黄了。” 杨氏笑说:“我哪有饿她,你问问她,哪顿不是吃的好好的,她过阵子也要嫁人了呢,我哪能饿她,我还给她准备了一点嫁妆。” 周玉几天没回来,听说小桃也要嫁人了,惊讶的不得了。 “许配给谁啊?” 杨氏说:“青林那小子啊。” 周玉拉了她的手问道:“娘说的是真的呀?你要嫁给青林啦?” 周玉从手上褪下一只玉镯子来,塞到她手里:“这个送给你的,回头让娘多给你备点好嫁妆。” 小桃害羞的说:“谢谢姑娘。”周玉看她带着笑,眼底却隐约的仿佛有泪光,好像是哭过似的。 周玉肚子不饿,没有吃什么东西,一晚上一直都在跟杨氏说话。大家都睡了,没人的时候,她才告诉杨氏,她嫁的那个人并不是先前见过的那个,而是那个人的爹。 杨氏惊得不得了:“这是怎么回事,那得年纪多大去了啊?” 周玉看她娘急了,费了好半天才把这件事跟她解释清楚。完了杨氏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女儿,你这以后怎么处啊,又是爹又是儿子的,娘可跟你说,你既然嫁了人了,又决定要跟这个人,以后可不要三心二意了。那人既然无缘,就切莫再惦记,可莫要弄的清不清白不白的。” 周玉知道她娘担心什么,道:“娘,我晓得,你不用说啦。” 杨氏搂着她,哭了:“可怜的孩子,你怎么也不早点跟爹娘说。” 母女俩相对落了会泪。 但周玉总体来说还是高兴的。杨氏看她是真高兴,不是装的,说起那褚暨又满嘴都是小女孩的欢喜,心中的担忧也渐渐散了些,无可奈何说:“你啊,我只盼你不要出事。” 周玉说:“我能出什么事。” 杨氏嘀嘀咕咕的念叨,说她小时候不听话,跑出去差点被人贩子拐走,怎么怎么让娘担心。小桃端了一盆热水过来,给周玉洗脚。 周玉坐在凳子上,挽了裤腿,两只白皙的脚插在热水里。杨氏在床上一边叠衣服放进藤箱里,一边说:“我这两天,把你的东西都收拾了一下。你的旧衣裳,妆粉盒儿,还能穿的用的,还有那些你爱宝贝的,都给你收捡好了,衣服还重新给你洗了一遍,晒了晒,你回去的时候都带去,放在这也没用处。” 周玉擦了脚,坐在床上去,和杨氏一起翻捡自己的东西。 杨氏说:“没用不值钱的玩意我都给你丢了,破烂玩意占地方。好东西我都给你留着,你看这个?” 杨氏拿了一串彩色的丝线给她看,笑道:“这个好不好看,还新的呢,你要是生个女儿给她戴。” 这东西叫五色丝,又叫长命缕,是用五彩丝线编织的饰物,中原人的习俗,经常给幼儿手臂上戴上这种五彩丝线,可以避鬼,避刀兵,可以袪瘟疫。这串长命缕做的特别精致,用了五种颜色的丝线,上面还串了许多玉石玛瑙珠子,打磨成葫芦,粽子,老虎等动物形状。 周玉十分惊讶,眼睛发亮:“哎,这是我小时候戴的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娘,你给我藏着了啊!” 杨氏笑:“怕你弄丢了嘛。” 周玉拿了长命缕,重新戴在自己胳膊上,往杨氏那盒子里看:“你还藏着什么呀?都是我的呀?” 杨氏又丢给她一串彩线牵连结系在一块的玉佩,大大小小的小杂玉佩,五六个呢,还有一些小孩儿的饰品,头上戴的珍珠夹子,假花,还有几件花团锦簇的小衣服。周玉惊讶的不得了,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21 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些东西,拿在手上好奇的看。 这些东西质地都很好,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家小孩能戴的起的。周玉隐隐约约猜到这些是什么。 娘为什么要藏着这些东西呢?藏了这么多年,现在却又拿出来给她看,是想要告诉她什么吗? 周玉以为杨氏会跟她说什么,心里有点不自在,结果杨氏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把东西都给了她。 杨氏走了之后,周玉坐在床上,将这些东西拿在手上翻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怅然。她从来不去想身世这回事,此时物在眼前,却也忍不住有些思绪,说不清道不明。 玉佩是用缨子穿起来的,是女孩儿挂在腰上的饰物,走起路来环佩叮咚。不过玉佩制式都很小,是小孩儿戴的,大人戴着就不合适了。 也就那串长命缕,她感觉很喜欢,还能继续戴。周玉躺在床上,盯着手腕上这串丝线看了许久,心里有点微微的发热。半夜,她坐起来,打来一盆水,将丝线放到盆里用,偷了个干皂角过来使劲搓洗。她发现丝线很新,但颜色有点脏。 ☆、周玉家 次日一早,周玉醒来,睁开眼睛便去找自己晾在衣杆上五色丝。夏天天热,一晚上水就已经晾干了,而且颜色也变得干净漂亮起来。 周玉将它戴到胳膊上系好,拿衣服袖子盖住,准备梳洗。 小桃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周玉拿了布巾洗脸,忽然想起昨日看到她眼睛红,回头问道:“我昨天看见你好像哭过,是不是娘又说你了?” 小桃低声道:“没有呢。” 周玉说:“你有什么心事要跟我说啊,我要是能帮你也就帮你一把,你要是不说,我也不知道呢。” 小桃扭捏了半天,却才说:“姑娘,你那身边还要不要人伺候啊?” 周玉道:“你想跟我啊?” 小桃道:“我怕姑娘不乐意。” 周玉道:“倒没什么乐意不乐意的,我身边也没个自己人,你要是想去褚家倒也可以,回头我跟娘说一说吧,你走了,家里缺人呢。” 小桃高兴道:“姑娘真答应了?只要姑娘肯带我,干什么都成的。” 周玉道:“你先别高兴。我要跟娘说说,她同意你走才行。” 又好奇道:“你不嫁给青林啦?” 小桃说:“嫁不嫁都无所谓嘛,还早着呢。”低着头抠手指。 青林那小子长得挺清秀白净的,周玉估摸着小桃也挺有那意思,可能就是单纯的不想在这里呆。周玉心琢磨,要是能把小桃带过去也好,她也感觉那边没个亲近人不方便。 周玉走到院内,看到她娘在叫青林做事,去买东西,招待客人什么的。青林走了,周玉走过去,跟杨氏道:“娘,我跟你商量件事。” 杨氏听她说了,倒也没惊讶,就说:“你想把她带去啊?” “你要带去就带去吧,你身边没人,过几天我再去买个丫头。” 杨氏说着,看了一眼站在井边提了桶打水的的小桃,大声说:“行了行了,你也别在那忙了,回去收拾一下你自己的东西吧。” 小桃欢天喜地,说了声:“谢夫人!”赶紧跑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桌上摆了好几个梅花格的朱漆大攒盒,里面装了瓜子、蜜饯、核桃杏仁之类的。周玉难得回来,小桃回头也要跟周玉一道走,杨氏也不教她干活了,让她陪周玉玩。两人蹴着一张大桌,边吃边掷樗蒲子。 樗蒲是最时下流行的赌博游戏,又叫五木。将五只分黑白两面的木子一起投掷,视其颜色,五子皆黑唤作“卢”,为最高彩,四黑一白唤作“雉”,为次彩,其他颜色呼作“枭”、“犊”,为杂彩,最次。这种游戏简单易行,贵族平民都爱。 周玉一只手拿蜜饯吃,一只手拿了摇筒在耳边使劲摇的哗哗的,说:“季芳最喜欢玩这个,整天在外面跟人赌博,输赢动辄数千。王司空聘他做府中长史,然而衙门里从来不去的,不是睡大觉就是赌钱。” 小桃说:“他这样还不被他爹打死啊?” 周玉道:“他爹也是那个样,整天也是睡觉玩,也没看忙什么。最近还闹穷呢,想建新宅子没钱。” “人家再没钱也比咱们这种人有钱,那有什么。”小桃说:“哎,那人长什么样?” 周玉说:“仪表堂堂嘛。” 小桃说:“跟杨玄之大人比呢?” 周玉说:“他?他能比吗?你真会抬举他,拿他跟这人比。” 小桃说:“你原来还跟人眉来眼去呢,现在又说看不上了。” 周玉说:“谁跟他眉来眼去了。” 小桃说:“你说这人真的没娶妻啊,他年轻,干嘛不再娶一个?” 周玉说:“谁管,我才不管呢,人没毛病就成。我反正看他没毛病,要啥有啥,也不缺块肉。” 周玉话一多,手气就不好,不一小会就输了好几贯。玩了一会,又停下吃果子,说闲话,吃一会又继续玩,不知不觉就消磨了一上午,又轮到吃中饭了。 店肆外,一辆牛车缓缓停下,褚暨探了腰从车中下来,抬头往那食肆招旗看去。这是一条很干净整洁的小街,道旁栽种了梧桐,店门前还有两级青石板台阶。 原来这便是周家。 褚暨在家中呆了一日,实在无聊,又气周玉剪了他的胡子,想打她的屁股没处发泄。想起她说要三天才回来,等不及了,索性叫了车夫赶牛,自己找上来。 他不知怎么特别喜欢,也想看看周玉的娘家环境是怎么样。 宅子看着倒不是清贫人。 褚暨站在道旁,那店里有眼尖的伙计瞧见,顿时就出来了,询问名姓。宽大的衣袖往肘下敛了敛,褚暨神色从容:“你家小娘的新婿在此,还需要报名吗?” 那伙计大吃一惊,赶紧回去告诉杨氏。很快杨氏夫妻都出来了,见到褚暨神色尴尬,手足无措——周玉虽然是嫁给了褚暨,可这杨氏两口子哪有资格给人充丈母娘,更想不到这人能来家里。 杨氏两口子惶恐的将褚暨迎进门,不敢走前门,带他从旁边巷子进去,从侧门进院。周玉已经走到侧门来,看他目瞪口呆。 褚暨侧了头,冲她戏谑笑道:“娘子这神色,不认得我了?” 周玉尴尬红了脸。 周玉看他留了胡子,嫌他像个老家伙,此时见他没胡子,像个青年模样,又感觉怪羞人的,好像有人在嘲笑她,想要年轻丈夫似的。周玉走近过去,拉住他的手,一路拽着他往客室去。 褚暨进了门,小桃连忙让出坐席。屋里挺干净的,褚暨直接在青席上坐了,盘了双腿。他穿了白色的袍子,衣服宽大,袖子飘垂,只是坐在那,整个屋子就都亮堂起来。平时在那家里,周玉也没有感觉他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22 有出色,只有在这普通人家里,才突然能感觉出那种光芒盈室,玉树耀庭的震撼。 褚暨拉了周玉坐在自己腿上,搂了她腰笑道:“你走了,我一个人在那里呆不住,又没事干,就说过来看看你,顺便看看你父母。” 周玉坐在他怀里,红着脸儿又羞又喜,隐约有种嫁了个优秀男人,还被对方疼爱的自豪感。 周玉抬了小拳头捶了他胸口,撒娇说:“那你也不提前让人说一声,说来就来,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褚暨说:“我只是来看你,你人在就好,有什么可准备的。” 小桃看她二人这般亲密样子,忍不住抿了嘴笑。她现在旁边,将褚暨瞄了几眼,又将周玉瞄了几眼,末了噗嗤笑了,高兴说:“郎君跟我家娘子很有夫妻相。” 褚暨道:“夫妻相?” 小桃说:“长得就像一对儿。” 褚暨笑了。 周玉说:“这是我丫鬟,我想回去的时候把她带去伺候我。” 褚暨说:“带吧,你用着好使就成。” 周玉捧了他的脸,两人目光对视了,她有些发傻,窃窃笑。 杨氏怕又像了上次季芳在这里,招来一屋子的人,赶紧去关闭了前后门,插上门栓,今日什么客都不待了,专门接待褚暨一个。厨房里饭本已经做好了,突然来了贵客,又赶紧加菜,仆人在院子里杀鸡宰鹅,杨氏又让青林跑去溪上买了两尾新鲜鲤鱼。 周玉坐在褚暨腿上,拉了他一道掷樗蒲子。杨氏本来怕冷落了贵客,想去请几个认识人来作陪,褚暨说不必,周玉也拦着不让,杨氏只得做罢,关起门来。 周家这边是热闹的很,那季芳在他好友阮裎家中床上饮酒。 膝上隔着一把五弦琴,他手握着酒囊,歪着头,背抵在矮案上,脸色通红,目光迷离地放空。他已经很久没有饮一口酒,手中的琴也很久没有拨出一声琴音了。 阮裎在床的另一头,跟他同样的姿势,衣衫不整,袒胸露腹。他二人都刚刚服了五石散,在街上疾走了一圈,回到屋里休息。 季芳说:“我最近见到一个人。” 阮裎道:“谁?” “很熟悉的人,好像在那里见过,可是我想不起来。” 阮裎笑了,因为他最近仿佛有些心事,也很少找自己玩了,阮裎以为他坠入了情网。 阮裎侧了眼,挑眉眨眼笑:“是美人?” 季芳说:“是我父亲新纳的妾。” 阮裎无声大笑起来,笑的胸口起伏,半边身体都在颤抖。 季芳说:“她说她认识我,本来想嫁给我,结果嫁给了我父亲。” 阮裎蛇一样的爬过来,爬到他身上,抱住了他:“可怜,心肝,让我来安慰安慰你,要抱吗?” 季芳抬胳膊肘推开他,丢了酒与琴,颠三倒四抬腿下床:“下次吧,我得回家去了,改天再来。” 阮裎不拦也不送,继续喝自己的:“慢着些,别撞到门槛上了。” 阮家仆人扶着季芳出了门。他上了马车,车夫要搀扶,他提鞭子赶走了了车夫,自己坐上了驾驶位。一阵凉风吹来,吹散了些许头中的酒劲药劲,他驱着马顺着道奔驰起来,马跑的飞快,跟疯了似的,行人见状连忙躲避。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一片郊野之中停下了。晚风习习拂面,他那头脑里就完全的清醒了,感觉自己又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一天。 这种感觉很不好,他时常觉得自己在虚度人生。可是你要让他去“有为”,他又不知道该“为”什么,放眼望去,生活全是无聊无趣的东西,让他倦怠睁眼去瞧。可是有时候他又会感到恐慌。 思索了半个时辰,他驾了车原路返回,慢慢顺着河走。他不想回家去,忽然想去周玉家躺躺。 上次在那里躺的很舒服,他没什么多余想法,驱车往周玉家去了。 ☆、老王八 周家这边做炊正忙,那边下人又匆匆跑来:“夫人,又来客了。” 杨氏说:“又是谁来了啊?” “又是姓褚的!” 杨氏一听,怎么刚来一个又来一个,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这贵客接二连三的临门。杨氏还没来得及出去迎,那季芳已经从后门进来了,这人还真会找门。 杨氏已经知道他是褚暨的儿子,心说这父子怎么一先一后,好像互相不知道对方会来。褚暨来倒也罢了,这人突然上门来倒是真有点奇怪。杨氏远远冲他笑了笑,然而这季芳淡淡的没什么回应,只是抬了头四处张望。 杨氏干笑着请他进门。 褚家父子就在客室对上了。 季芳刚站到门口,就看到褚暨跟周玉坐在一起,两人在玩樗蒲,屋里还有个丫鬟在伺候。 季芳诧道:“父亲怎么在这里?” 他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干脆定住了,实在太意外。 褚暨比他更意外,抬头看他,也是一脸惊奇:“你来做什么?” 季芳道:“我随便看看。” 褚暨道:“我也是随便看看。” 两人就都不说话了。 季芳低垂了眼睛,表情僵硬。褚暨也转过了头,有些不高兴。 分明是谁也不想看到谁。 周玉看这情形也懵了,毫无预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个人都尴尬的不行。 季芳还是被请进门坐下了,屋里就这么一张大席,季芳这一坐,周玉跟褚暨挨的太近也不对,离的太远也不对。也不好意思亲热了,小桃端了茶来,褚暨同季芳一人拿着一杯茶吃茶,各自都不说话,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 这父子两只要呆在一起,那旁边人就别想能自在,也就温峤那种人才能夹在他二人之间谈笑风生了。周玉摇着扇子,一会瞧瞧这个,一会瞧瞧那个,感觉难受的很,最后干脆别过了头。 周玉起身,摇着扇子到外面去透气。杨氏拉住她:“怎么回事啊?怎么出来了,还吃不吃饭了?” 周玉回头看了看屋里:“我怎么知道,我也不知道他会来。” 杨氏感觉这爷俩气氛不对,凑到门边偷偷探头往门里看。 褚暨同季芳各自不出声吃了半盏茶,褚暨突然开口说道:“你平日里还是多着着家,妻子女儿,多眷顾眷顾,别一家人弄的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你对她有意见,可这夫妻到底是夫妻,一张床睡,你总要给她一点面子的。” 他关心起季芳夫妻的事了。 季芳淡淡道:“我同她本来就没有感情,何必要勉强呢。” 褚暨抄起一根竹签子丢到他头上,骂道:“混账东西,孩子都生出来了,你好意思说没有感情。” 季芳看了一眼父亲,道:“孩子是我一个人能生的?她若不愿意,我能强迫她不成?两厢情愿的事,怎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23 么现在成了我一个人的错了?” 褚暨说:“女儿家,成了婚,身子属了你,你就要负责任。” 季芳道:“是她的身子属了我,我的身子不是属了她?怎么说的她吃亏了我占了便宜似的?我占她什么便宜?以你儿子的相貌风姿,气宇轩昂,难道不是她占了我的便宜?我好好一个美少年,就跟春天刚打出来的花骨朵似的又嫩又鲜,还没来得及开放,忽然就被这恶妇霸占挟持了,又要吃我又要睡我,还要打我骂我拘我管我,被糟蹋的不是我?我现在委屈着呢,不要跟我讲这些!” 褚暨气笑了:“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吐出象牙来。” 季芳道:“我一没有对她恶言恶语,见了她就笑脸相迎,二没有弄个妾爬到她头上,三也没有寻花问柳,弄个私生子出来,这还要我怎么样?奇了怪了,她跟个母大虫似的,成天受苦受难的是我,怎么一个个都来替她说话,挑我的不是?再来我火了啊。 ” 褚暨叹气:“你嫌她凶悍,可她若真对你柔情似水了,你也未必会多眷顾她几分。与其让你得意,还不如狠狠的辖制你。” 季芳“嗬”了一声,说:“父亲很会为妇,前世一定是当家主母。” 褚暨跟他这儿子说话,从来占不到上风,说的多了,总要落得被奚落的结局,干脆不说了。 又吃了半碗茶,他才想起自己的本意,是想警告这个孽子,老实吃自己饭,眼睛不要往你老子锅里瞟。哪知道半路被带歪了,自己的意图也没能表达出来。 这话听着很不像样,他也只得在心里作罢了,继续吃茶。 饭好了,杨氏使唤下人将饭食端上桌,照应着吃饭。 褚暨胃口很好。他很喜欢吃鱼,尝到杨氏制作的酢鱼,夸赞味道很好。又喝到周家自酿的甜酒,又说酒味美,赞赏不已。还有一道甲鱼汤,也吃的十分欢喜。季芳本来没有食欲,不打算吃的,只坐在旁边看,见他老子吃的十分有滋味,食指大动,也被勾动了胃口,最后也在周玉的劝说下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开尝。 酢鱼是一种腌制的鱼,将小溪鱼剖腹清洗干净,抹上盐,裹上一层糯米,码在坛子里腌放两日,吃的时候拿出来用油煎食,香而不腥。杨氏看褚暨父子喜欢吃自家做的酢鱼,回到厨房里,用荷叶包了一包,又将那甜酒用坛子装了一坛子,用麻绳提着,跟周玉说,让她带回那边去吃。 褚家父子两一先一后来,最后一块出门,打道回府。周玉本来想在家里多呆一天,也只得提早收拾了箱笼,跟他们一块回去。 回到家中,褚暨正襟危坐,拉了周玉坐在膝盖上,严肃道:“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 周玉低着头,借着一旁案上昏暗的油灯看他脸。白皙英俊的男人脸,周玉看的嗤嗤发笑,同时心里涌起一种特别亲切的感情。周玉佯装不懂,故作懵懂,摇头道:“不知道呀,怎么了呀?” 褚暨捏她脸:“还跟我装蒜?” 周玉说:“我不知道呀,我没装蒜呀,你在说什么呀。” 褚暨气的,抬头瞪了她。周玉只是笑:“你不要这个样子嘛,像个小孩子似的,有话就说嘛。” 褚暨一股热血冲了头,溢上脸,他浑身发热,突然一下子将她翻转身来,打横按在腿上,撩起裙子,“啪”的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周玉被这猝不及防惊的□□了一声,然后重重一记巴掌落到臀肉上,她又羞又疼红了脸。 那肉乎乎的小屁股,臀肉颤颤的,手感极好,褚暨特别想打她屁股,打了一巴掌,又接着打第二巴掌,嘴里说:“小混蛋,还敢不敢再犯了?嗯?承不承认?” 因为天气热,周玉裙子底下只穿了条银红薄纱裤,遮都遮不住。她羞的厉害,脸色通红,忍不住要笑,可是又真的特别特别疼,又想哭。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褚暨按住她又是一巴掌:“知不知道错了?嗯?知不知道?” 周玉急于出逃,哭叫道:“我知道了么,知道了,知道了。” 褚暨放开她,将她搂着坐起来,两个人都是热气腾腾,心跳隆隆。褚暨血流加速,手已经有点颤抖了,他强压着冲动的欲望,努力保持着端庄的态度说:“知道哪里错了,认错我就原谅你。” 周玉头发被揉的像个鸡窝,脸红红的瞪了他半晌,突然又控制不住噗嗤一笑:“我不知道啊!你让我认什么错啊!我不知道!” 褚暨咬牙道:“好啊!”一翻身直接将她拥上床,按在身下,不住拿手打她屁股。周玉在他怀中乱扭乱笑,叫道:“哈哈哈,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哈。”她哭了:“饶了我吧,好疼啊。”两滴眼泪水要流出来了。 褚暨停了手,注视着她脸。她梨花带雨的,又咧了嘴笑起来:“你个老王八,你敢打我!” 褚暨道:“我打你,我还要吃了你。” ☆、求证 这一眼对视的有够久,他注视着周玉的脸,迟迟没有移开目光。最后周玉有点不好意思了,低了头走上去,问道:“你见到你父亲了吗?” ?? ? ? 季芳道:“方才看见,驾车出去了吧。” ?? ? ? 周玉惊讶道:“啊?怎么出去了?” ?? ? ? 季芳道:“兴许是有事。” ?? ? ? 周玉说:“哦……” ?? ? ? 然后就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了。 ?? ? ? 一时都无话,却谁都没有转身走。周玉暗暗看四下,发现黑暗中只有她和季芳两个人。正犹豫着要怎么继续,季芳斜瞥了她一眼,问道: ?? ? ?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看你刚才在找东西?” ?? ? ? 周玉点头:“掉了个东西,下午还戴胳膊上的,晚上找就找不着了,看看有没落下。” ?? ? ? 季芳道:“屋里找过了吗?” ?? ? ? 周玉道:“找过了,没有。” ?? ? ? 季芳问:“下车的时候还在手上吗?” ?? ? ? 周玉说:“我记得是在的。” ?? ? ? 季芳道:“兴许是掉在门外道上了,我陪你找一找吧,要是下人捡到肯定会归还的。” ? ? ? ? 周玉有点受宠若惊,本来想回去提个灯出来,也不好意思开口。季芳就近取了挂在门前的灯笼,借了光往地上照,目光一寸寸搜寻起来。 ? ? ? ? 周玉捏着手,不安跟在他身后。 ? ? ? ? “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手镯子?” ? ? ? ? “不是,是五色的丝线,系腕子的。” ? ? ? ? 季芳将门口照了一遍,道:“这里没有,咱们到别处去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24 找找吧,有可能掉巷子口那里。” ? ? ? ? 他弯着腰,打着灯笼又往巷子口去。他穿的衣服非常宽大,行动很不方便,需要一只手拦在身前压着袍子,免得脚踩到。这样走起路来风度翩翩,非常文雅庄重,就是步子略微有些迟缓。周玉才注意到他脚上踩着木屐,难怪行动不便。 ? ? ? ? 周玉跟在他背后,突然感觉这人也不是全然的冷漠,其实也挺温柔,挺会照顾人的。 ?? ? ? ? ? ? ? ? 巷子里有树,风吹过来,驱散了夏夜的燥热。周玉脸上的绯红渐渐褪了下去,衣服被吹的凉嗖嗖的,耳旁隐约听到了蝉虫,蛙鸟的鸣叫。 ? ? ? ? 周玉走了巷子口,仍然没找到,便不想再找了,往那住马石上坐下,乘凉吹风,冲季芳道:“找不到就算了,找不到就不要了,也不是顶贵重的东西,明天我再让小桃来找找看。” ? 小桃看她跟褚暨进了房,以为他们睡了,因此也早就睡了,这丫头睡觉死,周玉也没叫她。 ? ? ? ?季芳仍然打着灯笼在找。 周玉坐了一会,只得起身又跟上他。 这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的,周玉感觉很不自在,害怕被人看见了说闲话。她跟着季芳走了几步,又说:“还是算了吧,明天再找。” 季芳面无表情,专注看地上:“你也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有个事情做不是更好?” 周玉红了脸:“你怎么知道我睡不着。” 季芳没理她,仿佛在嘲笑。 周玉心虚道:“那我是睡不着,你好生生的,你怎么也睡不着?你跟你夫人吵架啦?” 季芳突然转过身,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腕。周玉一瞬间背心发凉,心跳都骤停了。她手足冰冷,目光呆直,注视着季芳举起灯笼,红通通的火光照到自己脸上来。 他在明晦不定的光芒中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比到嘴上,轻轻说:“嘘~” ? ? ? ? 周玉出了一脊背的冷汗,听到这声“嘘~”,心跳又回来了,战战兢兢说:“不能说啊……” ? ? ? ? 季芳又说:“嘘~” ? ? ? ? 周玉说:“不能说啊?” ? ? ? ? 季芳道:“能说,你吵到我了。” ?? ? ? ? ? ? ? ? 周玉转了头,没有再跟他说话,心里犯嘀咕:这人有毛病,大半夜的跟自己父亲的小妾在一块,竟然没有暧昧的心思。周玉是晓得,这世间的男女,若是单独背人凑到一起去,多半是怀着不正经的心肠。哪有男人是这样奇怪的? ?? ? ? 然而周玉看他做事,也不像个正经君子。周玉知道他跟阮裎那些人交往,有纵酒服药的恶习。药就是五石散,这东西是魏时大名士何晏发明的,据说能使身体强健,神清气爽,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人服用之后会全身燥热,精神振奋,需要疾走散热,吃寒食,如果不能及时散热,极易致死,因此实际上吃这它的人长寿的没有,吃死的倒不少。然而几十年来,上层贵族社会,从皇帝到贵族名士,皆对此物趋之若鹜。男子多服用它以为床事助兴之效,名士们纵酒狂浪,服药疯癫,兴到极处则赤身裸体,干出许多常人不敢干之事,凡此举动常常被称许为率性豁达,名士们借此获得赞扬,得到相当美好的声名。时风如此,贵族青年们自然前赴后继的酒药放纵了。 ? ? ? ? 据说这玩意服用的久了,人皮肤会越来越白嫩。许多名士们平日不敢穿粗厚的衣服,只能穿特别薄特别柔软宽大的衣服,免得擦伤皮肤,甚至而不能洗澡,也会洗伤皮肤。名士们闲来无事,坐在太阳底下扪虱,也是常见的景象。 ? ? ? ? 她暗暗看了一眼季芳,外表又挺正常的,穿的倒的确是又薄又宽,飘飘的要成仙似的。 ?? ? ? ? ? ? ? 马车飞快的行驶在街道上,褚暨没有叫车夫,自行驾车,直奔周玉父母家去。这次好像特别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周家店门外。 ? ? ? ? 周家食肆已经关门了,褚暨下车往周家侧门去,抬手正要敲门,他忽然又停住了,自问:我现在是在做什么呢?我想要知道什么呢? ? ? ? ?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感觉背后凉嗖嗖的。一阵冷风透衣而过,他忽而就清醒了。 ? ? ? ? 褚子兖啊褚子兖,你在做什么,你想这种丑事传扬出去,丢尽祖宗,丢尽家族的脸面。你想沦为众人的笑柄吗?你问这有何用呢?你知道了答案又能怎样,不知道答案又能怎样。 ?? ? ? ?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 ?? ? ? ? 他突然无限悲慨,羞愤的想要落泪,心中痛道:太真啊太真,这回我可是被你害苦了啊。你现在让我怎么办,如果当初没有娶这个人,我发现她的身份,我也可以尽我父亲的职责,将她找回来,让她认祖归宗。那时父子团聚,该是多好一桩美事。可是你现在让我怎么办,如果这事是真的,你就是毁了她,也是在毁了我。 ? ? ? ? 难不成这就是报应?当初我失了她,愧对她母亲,发誓不再续娶不再纳妾,就违了这一次誓,老天就让我遇到这种事。 ? ? ? ? 他又想,这不是真的,一定是巧合,一定自己多心了,可是他不敢再去求证了。 ? ? ? ? ?? ? ? ? ? 褚暨回到马车,身心俱疲地踏上了归路。他没有回家,而是驾着马徐徐去到了温峤府上。 ? ? ? ? 温峤跟他夫人早已经歇下了,褚暨这半夜登门,下人不敢不通报。温峤以为发生了什么急事,也是当时就起来了,出来见他。褚暨登堂入室,脸色阴沉沉地只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就要上手揍,温峤这好生生的,也没搞懂他这是什么意思,吓的抱住他,惊叫道:“哎!哎?大半夜的做什么呢!有话咱们好好说啊!” ? ? ? ? 褚暨揪住他胸口衣裳,愤然道:“自从遇到你,我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做什么什么不顺,你个混账玩意儿,你真是我命里的扫把星啊。咱们八字相克,上辈子我是不是借了你一百万没还啊?还是睡了你媳妇,帮你生了儿?你说我怎么越看你越讨厌呢?你是不是王八变的?你别在这里做人了,赶紧变回王八下你的蛋去。” ? ? ? ? 温峤被他骂的摸不着头脑,感觉他口气不寻常,好像真的出了什么事:“哎,茂华……” ? ? ? ? 褚暨丢开他,搡了一把:“我今日跟你绝交了,以后再敢登我的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25 门,小心我将你打出去。” ? ? ? ? 温峤措手不及,上前拦他:“茂华,茂华。”褚暨理也不理,拂袖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芳芳哥哥?( ?????ω????? )? ☆、矛盾 周玉先听到马车声。 是褚暨回来了。她上前几步,走到中道去看,的确是褚暨,他坐在车驾前,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着鞭子,动作熟练的驭马停车。 周玉高兴不已,季芳也缓步走过来。 褚暨抬腿,下车,季芳提着灯笼,灯笼的火光照着人脸。褚暨看着立在车前的两人,突然愣了一下,他好像头一次发现周玉跟季芳眉眼长的很像。特别像,那轮廓,那神气,像极了,他惊诧不已: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呢? 褚暨站在车下,季芳道:“父亲。” 褚暨看了一眼季芳,又看了一眼周玉,目光在两人脸上徘徊了稍时,最终落到季芳脸上,面容严肃的责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周玉从来没见过褚暨这么冷漠严酷的表情,以为他是看自己跟季芳在一起生气,遂解释道:“我丢了东西,季芳帮我一起找。” 褚暨没有回她,仍然是向季芳说:“你近日越来越无状了,回你的屋去,这几日闭门思过,不准见客,不准喝酒,不准再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丹药,别让你老子一大把年纪替你收尸。” 周玉听的暗暗心惊,感觉这话有点刺耳了,他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呢?然而季芳只是恭敬有礼地说:“孩儿知罪,谨遵父亲的教训。” 褚暨目他:“去吧。” 季芳莫名其妙挨了一通训,还被命令闭门思过,自然也不知道要思什么过。不过他父亲并不轻易训斥人,既然如此说了,肯定是盯上他了,他也不去触那个霉头跟老子忤逆,老老实实答应了几句,就真的礼了礼退下了。 周玉心想,这父子俩,平日看起来是褚暨温和的多,季芳放浪无状,经常嘲到老子头上,实际上还是敬畏他父亲。他父亲一严肃,他便只能一声不吭知罪,半点也不敢反驳了。 到底父是父,子是子。人伦之重,莫重于一个孝字,心里再不快,面上也不能流露出来。 回到房中,褚暨宽衣上床。周玉弯腰在床边叠被,褚暨从回了屋就一直没说话,周玉心里乱糟糟的,也不敢跟他说话。她跪在床边将那薄被叠了又展,展了又叠,只是不敢回头。 褚暨过来了,身上只着了单衣。他坐在床上,周玉很识趣的,低头替他脱鞋。 褚暨拦住了她:“不用,我自己来吧。” 周玉手足无措,感觉他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变了,突然一下子冷淡了下来。周玉有些无所适从,她脸红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褚暨目光始终不看她,声音压的很低,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周玉答应了一声:“哦。”慢吞吞去了。 周玉莫名所以,然而褚暨对她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冷淡了。褚暨早起穿衣,她在一旁伺候,帮他换下夜里睡觉的亵衣。手刚摸到他腰,她感觉到他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他不自在推开她手,声音明显低哑说:“我自己来。” 周玉只好束了手站在一边,难堪了一会,又转身去让人把热水兑好,盆捧过来。 小丫鬟跪在地上,将装了热水的铜盆举过头顶,另一丫鬟端了澡豆,布巾在旁。褚暨也不要人服侍,自行穿了衣,走到盆前,伸了手去捧水洗脸。周玉看他洗好了,就拿起布巾。 褚暨接过布巾擦了脸,道:“行了。” 丫鬟们都退下,周玉站在屏风后,抬眼看他。周玉发现他始终不愿意看自己的脸,也不愿意正视自己的目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想,他昨天还是爱着自己的,不论怎么样,不可能一夜之间变了心。她鼓起了勇气走到他身边,伸手抱住他,贴到他怀里。 褚暨怔了一下,手扶着她肩膀。他心里一阵不适,想推开,可是手好像粘住了似的,无论如何都推不下去,牢牢敷着她的衣。 他犹豫不定当头,周玉手抚摸上了他后背,紧紧抱着,脸去磨蹭他胸口,头发芬芳的香味袭上他的脖颈。褚暨情不自禁地心颤了一颤,又软了一软,就感觉真的下不了手了。 周玉感觉到了他震颤和体温,他抚摸着自己肩膀的手紧了一紧,好像拥紧了她。周玉感觉到了,他有动情的,他爱自己的,周玉心里暖了一暖,突然不怕了,双臂婉转地搂他更紧,小声说道:“你昨天晚上去哪了?担心死了。” 褚暨闭了眼,道:“去了太真家。” 周玉道:“去做什么呀?” 褚暨道:“没什么。” 周玉见他不愿意说,也就不问了,只说:“我昨晚上没睡着,老在想这件事情。” 褚暨想要跟周玉划清界限,然而他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周玉并不是那种娇羞腼腆的少女,她也会做出娇羞腼腆的表情,然而在实际行动上,她非常主动。褚暨想跟她冷一冷,可是她不肯,小心翼翼地偎依到怀里来,说着小儿女的话,褚暨就会不自觉沉入那种亲昵的愉悦之中,而一时忘了那块标记。 其实有什么差别呢?他恍恍惚惚的想,没有差别,她并不是什么人,她是他正正经经纳过来的,不管从哪说起,都是天经地义。 周玉一心地亲昵讨好,褚暨迟迟疑疑地,想不出眼下该做何解,心思左右徘徊不定。他站在案前临帖,周玉在旁边也不打扰他,静静地看着,时不时询问他几句关于写字的问题。 褚暨心事浮动,周玉一言一动都在影响着他的情绪,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呼吸,他都感觉有个人在那里,如芒刺在背。 周玉感觉他忽冷忽热地,一会好一会不好,感觉怪不安定,可是也不多问。 温峤因为昨天晚上的事,特意找上门来,想问问褚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褚暨听说了,冷冷道:“谁许放他进来的?给我打出去。” 这两人时常拌嘴,跟对小夫妻似的,床头打架床尾和,三天下红眼两天好,下人哪敢真打出去,恭恭敬敬邀到客厅,奉上茶奉上点心,赔罪道:“郎君在生气呢,温公不妨稍坐。” 温峤纳闷道:“这个凤儿,怎么说来脾气就来脾气了?还真不肯见我了?” 难道他知道了皇上那天私下召见我的事?温峤心里一惊,这事如此隐秘,他怎么能知道?温峤坐在案前喝了半天茶,褚暨始终不出来,温峤那心里就丝丝缕缕地盘算起来。 皇上想让褚暨取代王导,担任中书令之职。温峤当时极力反对,劝诫皇上不要如此做,可是事后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26 回想,背后却隐隐有些不安——他不确定这单纯只是皇上的想法,还是褚氏兄弟也有这个意图。褚氏兄弟身为皇亲外戚,受皇上的信重不是一日两日了,褚蹇毫无疑问是站司马家那头的,褚暨的态度却始终有些暧昧。 褚蹇和褚暨都是皇帝的心腹,褚蹇跟皇帝那一干亲信,刁协刘槐等走的非常近,但褚暨却跟温峤最交好,非常看不起刁刘等人,还曾在朝堂上高声斥责过他们。谁都知道温峤在王司空府下担职,同王氏兄弟交好,再加上褚暨平日里种种举动,大家都以为他不亲司马氏。 然而温峤知道,褚氏兄弟的关系不简单。褚暨跟褚蹇这二人,平日里好像观念有些不合,但实际上关系非常的好,更别论是一家人,在政治上,绝不至于有太大的分歧。如此说的话,褚暨平安日的表现就很值得细味了。 这凤儿平日看着悠闲懒散,不以做官为务,可他肚子里想什么,旁人可不知道。哪怕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很多话也是不能直说的。 温峤坐了半日,褚暨始终不出来,温峤跟下人叹道:“你家主子脾气越来越大了,看来是要升官啊,哎,没办法,谁让我欠了他的钱,理亏啊,罢,罢,我回去想点办法筹筹数。” 一边说一边起身,唉声叹气走了。 褚暨这边听说他走了,也没出声,只是继续蘸墨临帖,手上的动作却流畅许多。 ☆、父子 褚暨让闭门思过,季芳当真就闭起门来思过了。晨起,仆人抬着一张简易的竹榻出来,在门口那大枣树下支好,季芳脚踩木屐,手捉着把玉骨雕翎扇,慢悠悠地走出来,躺到那塌上,翘起两脚,一边观书,一边摇扇纳凉。 周氏出来了一回,搬了个小胡床坐在他旁边同他说话。仆人端来一小几,几上银盘玻璃碗,摆起点心,瓜果,银壶里装了酒。周氏举了酒壶倒了一杯酒,自行喝了,又倒了一杯,递到季芳面前。季芳抬手谢绝,表示不喝。 婢女立在旁边,周氏起了促狭心思,让婢女倒了酒给他。季芳再辞不过,只得接过饮。 周氏勃然变色,狠狠地将那婢女瞪了一眼,又伸手去,在丈夫腰上用力揪了一把。 季芳笑了:“你闲的是不是?” 周氏冷哼道:“我给你倒酒你不喝,反倒去喝那贱婢子倒的酒,你说说这是什么缘故,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是不是跟我过不去?” 周氏的脾气就是忽好忽坏,一会恼了,一会又乐了,前头刚怄着气,过一会又要来跟你打打闹闹。季芳挨了推搡,侧脸看她,眨眼笑道:“她倒的酒是甜的,你倒的酒是酸的。” 周氏冷眼道:“你很会品的嘛?你这么稀罕,我把这人送给你好不好?天天伺候你?” 季芳果真很有兴趣似的,将那婢女叫到面前,让抬起头来,上下打量,见是个新买的婢子,瞧着挺眼生,又问叫什么名字,岁数是几。 周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刚好那边,奶母带着大英在玩,只听见奶母说:“囡囡听话,这个东西脏的,不要往嘴里塞,不能吃的。”又扶着大英,要从她手里抢夺什么东西下来。 周氏高声道:“她在吃什么呀?别让她把脏东西往嘴里塞,把她抱过来。” 奶母把大英带过来,周氏看见女儿小肉手拿了串五色丝线,丝线上面还沾了许多口水,被咬的湿漉漉的。周氏道:“哪捡的脏东西啊,还不丢了,还往嘴里送,回头拉肚子。” 一边说一边抱过大英,要把那丝线夺走。 哪知道大英偏不让,小手紧紧握着不松,周氏掰她手硬要拿,她还扭来扭去的,嘴里咿咿呀呀叫起来。周氏打她小手:“听话!” 季芳注意力也转到女儿身上来,伸手抱起她,握住她小手哄,一边摸她黄头发,一边就将那丝绳从她手里要了过来,顺手从几案上拿了一只大黄梨塞给她:“乖,这个拿去玩。” 大英果然就不要那丝绳了,抱住大黄梨开始咬。她吃不了这个东西,只是咬咬吮个水。 奶母把大英抱开,季芳才低头看到手上这串丝绳。五彩丝线编织的丝绳,上面串着玉石珠子,珊瑚玛瑙之类的小物件。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失神问道:“这东西是哪里捡到的?” 奶母道:“草丛子里捡的呢,我瞧着挺好看的就捡起来,哪晓得这孩子非要要。” 季芳有些不敢相信,他摸到那颗绳上最大的玛瑙珠,缓缓地转动着细看,他看到那珠子上刻着一个字,熟悉的字,一个“衡”字。 他握着那串丝绳,闭目沉思。四周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了下来,周氏在跟大英,跟奶母说话,又训斥什么,他一句也没听到。细细碎碎的记忆在心头缓缓发着酵,断断续续的线索在脑子里连接成了一条完整的线,他吓了一跳。 脊髓里突然痉挛了一下。 周玉站在窗下,见季芳穿庭过来,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上来。周玉以为他是来见褚暨的,便立候在那里,双手交握在身前。 雪白的太阳光照在人脸上,显得人特别发亮。季芳远远看见她,她脸一半迎着太阳雪白,一半藏在阴影里暖黄,鼻子嘴也特别立体起来。她的长相是艳丽中带着柔和,五官分明,眉目深刻,嘴唇通红,颜色秾丽。但是脸蛋线条又非常圆润细腻,减轻了凌厉冒犯之感。 季芳突然有些怯,有些不敢上前了。他注视着她的脸蛋,她漆黑的头发在太阳底下根根发亮,好像刚洗过似的,特别水亮。 季芳犹豫着,脚步顿在半门处,要动不动。周玉冲他腼腆微笑:“小郎有什么事吗?” 季芳道:“有一点事。” 他走了过去。 两人相对站定了,季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又看了一眼她背后立着的丫鬟。季芳认得这个是她前不久从周家带过来的丫鬟。 “我父亲呢?” 周玉道:“在午睡呢。” 季芳点头,说:“哦。”就没话了。 周玉抬头看他:“怎么了?” 季芳不自在地低了眼,避开了她热情又含羞的眼睛,道:“前日听你说掉了东西,今天捡着个,不知道是不是你的,你那上头可有什么记号吗?” 周玉没想到他对这事竟然上心,一听他找着,忙道:“是串五色丝线编的长命绳。” “上面有东西吗?” “有些珍珠珊瑚子,还串的有玛瑙珠子,那颗大玛瑙珠子上刻的有个衡字。” 季芳道:“这东西是你的?” 周玉感觉他口气严肃,好像在审问犯人似的。周玉不自在地捏了捏手:“是我的。” 季芳道:“你的名字里有衡字?” 周玉红了脸:“没,没有。” “那为何是你的?” 周玉黑眼睛看着他,有些不高兴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27 了:“你到底有没有捡着啊,捡着了就还我,没捡着就算了,问这么干什么。这是我的东西,我娘给我的,又不是你的,我干什么要跟你解释。” 说完生气地转身进屋里去了。 季芳不知道自己的话冲撞了她,心里有些茫茫然的。他原地默了一会,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也进了屋去。他看着周玉的背影在屏风后一闪,就越过那竹帘,让到内室去了。 他看着她背影,失神,好像终于明白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他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不知道望了多久,突然感到身后有人,他才反应过来。他回过头,看到他的父亲站在屋中,身披着一件灰色薄锦袍,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他心一咯噔,震道:“父亲……” 褚暨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季芳脑子里已经全乱了,见到褚暨,好像找到一棵稻草似的,激动不已地说道:“父亲,你有没有觉得她长得很像小妹,我想起来她长的像谁了,她长得像小妹啊!她年纪也跟小妹差不多,小妹可能还活着,她是小妹啊!” “父亲,咱们赶紧想办法把她叫过来问清楚,如果她真的是小妹,我就是她亲哥哥,你就是她亲生父亲啊!没想到还能见到她。咱们一直都以为她死了,其实她没有死,她还活着,兴许是谁捡到了她,收养了她,他们也过了江来了建康,上天保佑咱们能重新再相见。” 褚暨沉着脸训道:“胡说八道什么,看看你这个疯疯癫癫的样子,还有没有一点形状了。” 季芳道:“父亲,她是小妹!” 褚暨道:“回你的屋去!” 季芳道:“父亲!就算你不想承认,可她就是小妹,十年前咱们抛弃了她,害得她一个人流落在外,吃很多苦,咱们已经对不起她了,好不容易能相认,你怎么忍心再一次毁了她。” 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脸上瞬间火辣辣的。季芳耳朵里嗡嗡响了一阵,他从来没有被父亲这样责打过,几乎反应不过来。 褚暨严厉地说:“混账,滚出去醒醒酒再说话。” 季芳怔然:“我没有喝酒……” 褚暨道:“那就去醒醒你的脑子。” 他激动感慨,又说不出的难过,两行眼泪止不住从眼中掉了出来:“父亲,我……” 褚暨道:“出去。” 周玉在内室去转了一圈,又听见他们争吵,不安地走出来,站在屏风后看着他们。她没太听见这对父子在争吵什么,只是感觉他们吵的很凶,看着有些吓人。她正要鼓起勇气上去劝,季芳忽然落了泪,转身大步出门去了。 ☆、煎熬 褚暨用巴掌喝令的儿子闭了嘴,然而心中已然有些后悔。他知道自己失态了。 那不是个好看的样子,简直像是气急败坏,完全不是一个有德行的君子该有的姿态。 然而手已经伸出去了,他也只有懊恼一下,让下人去季芳那边看看他在做什么。不久下人来回话,回话说:“小郎驾车出去了。” 褚暨早能预料到,这事瞒不住儿子,只是没想到季芳知道的这么快。连玉儿,周父周母都不知道,季芳又是从何得知的呢?可见这世间的事都是千丝万缕,缕缕相系的,他从这里不能得知,也能从那里得知,这条线断了,还有那条线,谁知道上天做下这命运时一共拴了多少机线,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褚暨已经好几日不曾入眠了。他不想看周玉,不想看到她。她一刻呆在眼前,他就会一刻煎熬,食不下咽,睡不安眠。可是他又不能看不到她,一时看不到她,他会更加煎熬,更加食不下咽,睡不安眠。他又要她,又不能看她、亲近她,又要时时刻刻提防她,他好像一个贼。他偷了一件东西,然而夜夜惊恐,不敢拿出来用,因为拿出来可能就会被发现。 他可是知道什么叫难了,比生难,比死更难。谁心肠歹毒,想出这等刁钻难人的招数。 褚暨脸色发青,周玉从热水盆中捞出一块雪白的布巾,拧干水,走到床边去,推了推他肩膀,让他躺在榻上,将热巾敷在他脸上。 热气熏蒸了一会,褚暨情绪稍缓。周玉侧坐在榻边,挤眉弄眼,小声说:“怎么了嘛!” 褚暨闭着眼睛不答话,拿着他的手放在膝盖上,掰他的手指玩:“你不要不高兴嘛,你不高兴,弄的我也不高兴。你不理人,我还以为你是在跟我生气,不要这样好不啦。” 褚暨疲倦道:“我没有跟你生气……” 周玉瞪了他:“这屋里只有你和我,你不跟我生气,那你说你在跟谁生气,跟鬼呀?” 褚暨睁了眼回视她,伸手摸了摸她头发,求饶似的说:“我真没生气,好玉儿,别闹我,让我安生地躺一会,你去找丫鬟玩好不好。” 周玉说:“那我就要跟你玩。” 她有些委屈:“你说你爱我,那干嘛什么都瞒着我,什么都不跟我说呀。那我是你的人,你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又不会去大嘴巴跟不相干的人讲,你瞒着我,我就是不高兴。” 褚暨道:“傻孩子,夫妻之间也有说不出口的话,你不能把人的心剖出来,心剖出来人就死了。” 周玉倔强地说:“就要把你的心剖出来。” 她声音压的很低,垂着眼睛,把他的手指掰成奇形怪状,像个玩泥巴的小孩子。 她想尽办法地撒娇弄痴,赌气卖乖,然而褚暨无论如何轻松不起来,脸上始终没有高兴的神色,反倒越来越苦痛烦恼。周玉见卖乖不顶用,又缠着褚暨胳膊:“那我们去外面玩好不好?就像上次在寺里,咱们去个没去过的。” 褚暨就好像回到了初为人父时带小孩那种烦恼心情,叹气哀求道:“哎,你想去你就去吧,自个找人陪,我不去了,累的很。” 周玉说:“你不陪我,我一个人怎么去呀?我就要你陪,你看你现在要死不活的,在家打儿子出气,还不如陪我出去玩呢!好不好嘛。” 褚暨实在被缠的不行了:“你就在家里玩,我看你玩好不好?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玩。” 周玉听这句话很舒服,有点宠溺的味道,她就不闹了,自己跑去玩自己的了。 周玉带着小桃往季芳那边去了一趟,碰到周氏,说了几句话。周氏并不知道季芳跟褚暨起了争执,也不晓得褚暨竟然对季芳动了手,听到周玉问有些讶异。而周玉见周氏并不知情,也就不好多说,闲碎了几句就走了。 季芳跟褚暨父子闹矛盾,周玉看着不太自在,可这事到底不是她能管得了了,季芳出去了,她也就没放在心上。这天气有些热,她回到院里指挥奴仆,要在庭院中搭个秋千架。 她一手握着木折香扇,一手拿着块绣花丝绸手帕。这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28 天真热啊,鼻子上晒起了细密的汗珠,她拿了手帕擦汗,忽然感觉到背后有目光。她转过头去,意外地看到褚暨目光炯炯立在窗前,正一动不动看着她,悄的像个鬼似的。 大白天的,周玉只感觉一阵阴风吹过,后背心发凉。她想起小时候听的鬼故事,那鬼就是大太阳底下忽隐忽现,站在窗子口。大太阳底下都能出来吓人的,那时非常厉的厉鬼。 周玉想入非非,这边让小桃回屋去问问。她当褚暨有事要叫自己,或者要说什么。 她刚跟小桃说完,回头再去看,却发现褚暨已经悄无声息没了影。周玉心下困惑:这人怎么了,怎么真像个鬼似的。 一下午,周玉总感觉褚暨在看她。可是她让小桃去问,褚暨又说没什么事。到下午半天的时候,褚暨终于从那屋里出来了,周玉这时候已经坐在搭好的秋千架上乘凉。褚暨走到她身后,轻轻将秋千绳子往前推了推,推的周玉在架子上一荡一荡起来。周玉慌张之下抓住了秋千绳,风透过衣服,凉丝丝吹拂过皮肤,心在半空中起起落落了几轮,秋千渐渐停了下来,她看到了立在面前的褚暨,高兴的伸出手去,带着柔软的芬芳扑到他身上,抱住他腰。 褚暨拍拍她头说:“坐好。” 周屋坐回去,说:“我还要高一点。” 褚暨经历了一天,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会,他努力忘记一切,平静温柔地说:“好。” 季芳心情憋闷,要寻求发泄,驾着马车,一路到了阮裎家。阮裎正同好友刘籍二人在屋后竹林饮酒弹琴,林中系着一只大水牛,两个人打赌,谁能打动这头牛,谁就更高明, 然而弹了一下午,那牛只是仰着头站在那,看着两位名士调弦,一嚼一嚼的反刍,满嘴白泡子,耳朵一扇一扇的,时不时拿尾巴打蚊子,两眼呆滞,没有一点感动的样子。 季芳出现,阮刘二人立刻邀他加入。刘籍为人恭谨,话不多,微笑与他递了一盏酒,阮裎则热闹起来,问他最近在做什么,怎么老是找不见人云云,拿起酒壶不住给他灌酒。 季芳坐在那里,一杯一杯饮酒,饮的大醉,不知为何还是万分寂寞。哪怕是跟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他还是什么也不能说,除了喝醉,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感觉心中一片荒凉。 那阮裎的妻子严氏,是个了不得的醋坛子,平日最看不惯丈夫跟季芳刘籍等往来。这会季芳来了,严氏看见马车,便悄悄溜过来看,隔着林子见丈夫又跟那个季芳亲亲热热搂在一起,十分吃醋,灵机一动,想了个法子,不知从哪找来个爆竹,悄悄点了丢到那水牛腹下。爆竹“砰”地一声炸了,水牛受了惊,原地乱蹿起来,踢翻了酒壶,踩倒了案板,踏烂了草席,三位名士吓的狼狈逃蹿,刘籍被竹枝刮掉了帽子,脸上刷出了几道红印子,挨了打似的。阮裎跑丢了鞋,脚又踩住了累赘层层的衣服带子,狠狠的磕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季芳最惨,他喝的最多,醉的晕头转向的,也来不及跑,直接被牛踢了一脚,踢在脸上。 脸上顿时破了皮,乌红了一大块,阮裎爬起来,连忙过来搀扶他,关切不止。 严氏本想开个玩笑,本想到闹的这么严重,一时有些害怕,又过来道歉。季芳确是酒醉了,对其破口大骂,刁钻泼妇,用心险恶,蓄意害命云云,骂的严氏面红耳赤直要哭了。阮裎看有点过分了,又从中劝解,季芳连着他一起骂,嚷嚷着有这泼妇没我,我跟这泼妇势不两立,你有种咱们就绝交。阮裎话也插不上一句,季芳骂完,自个醉醺醺的上车又走了。 杨氏照常在铺子里做生意,也没料到突然有贵客临门。门外有马车停下,她让青林出去看,却见季芳醉醺醺的从车里倒了下来。 杨氏看他脸肿的跟发面馒头似的,要不是看衣服,都有点认不出了,惊叫了一声:“哎哟!我的娘!”连忙指挥下人将他搀扶进屋,扶到床上。 这盛夏也没有冰,杨氏只能用井水淘了帕子拧干,给他擦净了脸,放在患处敷。 ☆、决定 婢女捧来醒酒的茶汤,放在案上。杨氏拿了一盒颜色古怪的药膏往季芳脸上涂抹,嘴里关切道:“这伤没个十天半月恐怕消不下去,幸好皮没伤着,不然留个疤可难看了。” 季芳道:“周玉是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杨氏没听懂:“什么?” 季芳重复道:“周玉是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杨氏没料到他突然跑来问这个问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 季芳道:“我只是听人说起,好奇问一问,不会去告诉她的。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杨氏有些莫名。周玉的身世,杨氏跟丈夫并没有跟女儿说过,但是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这孩子懂事,也从来不问的。 季芳却不知道从哪里听说。 杨氏从来没有跟人说起过这件事。不过季芳问起,她也无意隐瞒:“玉儿虽然不是我们亲生,可是我们夫妻将她从小抚养到大,当的跟亲生女儿一样,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半分。” 季芳道:“夫人是在哪里捡到的她?” 杨氏回想往事,表情若有所思:“当时路过徐州,半道看见那孩子在哭,当时看她模样挺好,穿的也像是好人家的,就把她抱上了车。原来想着能不能找到是谁家丢的孩子,给送回去,可是那兵荒马乱的,也问不到。我问她父母是谁,家住哪里,她也答不出来,我们夫妻年事已高,又没有儿女,就想着,这孩子兴许是观音娘娘可怜,给我们送来的。后来就没有再找她的家人了,她父母兴许也都不在了吧。” “夫人为何没有子息呢?” 杨氏有些不好意思:“他身体不太好。” 季芳道:“她的名字是谁取的?” 杨氏听见他问这个,笑道:“她的名字是个贵人取的呢。当时我们路过江陵,这孩子患疟疾,到处求医求不到,后来听人说,有个叫葛洪的人,是葛仙公的玄孙,郑隐的高徒,当时 人在丹阳,我们便去寻他求医。贵人是不肯见人的,我用周家祖传的制作馒头的酵方跟他交换,他才答应见我们,替我儿治病。玉儿的名字就是他取的。”杨氏有些羡慕说:“这人是贵姓出身,名气很大呢,没有人不知道葛仙公。” 季芳道:“你说的这人我见过。” 杨氏笑:“我就说小郎必定听过他名字。” 季芳道:“她小时候的东西还留着吗?能不能让我看一看?感觉挺有意思。” 杨氏笑:“都留着呢,放在她自己屋里,我也不晓得她收在哪,兴许带去褚家了。不过你要想看你就去看吧,也没什么好看的。” 季芳道:“我想看一看。”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29 周玉虽然不住在家中,然而杨氏每天会来她的房里打扫。季芳进去时,就感觉这屋里很干净,完完全全是小女儿闺房的样子,跟他上次见到的一样,几乎没有怎么变动。 他知道杨氏说的爱女儿不是说假话。 这便是她的家,他抬头望着房间里的陈设,心想,这便是她长大的地方。原来真的是她,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巧合。他突然感觉眼前的一切都特别熟悉了,好像自己也从小在这里生长一般,这屋子里到处是熟悉的气息。颜色,味道,说不出来,他关上门,站在屋子中央的位置缓缓环视四周,他试图在其中寻找记忆中相识的旧物。然而始终没找到。他看到妆台下有一只箱子,没有上锁,脚步轻轻地走过去坐下,犹豫好奇地拔开那插鞘,抬起箱盖。 他见到了女孩儿的东西,衣服裙子,环佩绳带,珠子发饰,香囊,熏香银球,跟记忆里一模一样,还有洗干净的破烂的小鞋子。 果然是她啊,没有错,是她,原来她真的还活着。世界这样小,失散了十年的人,竟然还会再相见。他早该想到的,他早该想到的,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那样熟悉,熟悉的好像是上辈子见过的人。那样熟悉的感觉,怎么可能是错觉。原来都是真的。 父亲,他心中默默念道:父亲,咱们都做错事了,怎么办,怎么办,她真的是小妹。 父亲啊,你来看看,看看咱们都做了什么事。你把小妹,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娶进了家门做妾,这叫什么事啊,祖宗也不能原谅咱们。 这简直太可笑,太荒唐了! 杨氏在院中跟丫鬟吩咐晚饭,却见季芳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似的,目光懒散,衣服袖子长垂着,表情有些失魂落魄。杨氏心中一惊,走上去,请他留下用饭,季芳疲倦拒绝道:“不用了。”杨氏感觉不对,又请他先在家里坐,派人去他家中找车夫来接他回去,季芳也同样摇头拒绝了。他带着一脸青紫的伤和半醒不醒的酒意又上了马车。杨氏担心的不得了,生怕他出了事,自己可担不起那责,让青林跟在他马车后保护,送到他家里去。 褚暨一下午都很不自在,让人去问季芳,季芳始终没回来。他一面猜测着儿子的去处,一面悄悄地注意着周玉,那么看着她。 必须要给个了断,他心想,如果把她留在这里,总有一天她会知道这件事的,到时候她也难堪,我也难堪,不能等到那时候。 这样做,不光是为我一己私心,也是为了保全她,保全褚家的声名。她早晚都是要送走的,早点做决定,还能给她找个好归宿。 一下午时间,褚暨看也看够了,想也想够了,他在心里做好了打算,只是还来不及想具体这事情要怎么办,这时候温峤又过来了。 日落时分,温峤再一次登门了。 温峤还是穿戴的一身整齐,宽袍大袖,风度翩翩地走进了院子,门人小心恭迎,丝毫不敢怠慢。这一次褚暨没有回避,坐在客室的榻座上接待了他,仆人送上来刚煮好的茶。 “我上次瞧见就想说,没来得及说,哎,你这胡子怎么没了?瞧着像我儿子啊!” 温峤见他,坐下第一句话,乐颠颠的。 褚暨感觉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当时还想着肯定会被这人损笑,还有些风流得意的心情。现在那心情早没了,他却突然提起。 褚暨都快忘了这件事,经此一提醒才想起,实际上他和温峤已经有段日子没见了。 “你跟你这小娘子吵架了?” 温峤饮了口茶放下,第二句问道。 温峤心眼是何等透亮,进门时看见二人的表情动作,立马就猜出了个十成十。非得是吵架了,否则褚暨不至于对个小姑娘一脸严肃,心事重重的。温峤道:“你这样子是有事啊。” 褚暨一向的喜怒不形于色,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绪,然而总瞒不过好友的眼睛。没人知道的事,府上下人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他纳闷,然而也就是纳闷罢了。 褚暨今天有事,不是同这人来斗嘴的,也不在意他嘴上刻薄,他在心里犹豫了许久,谨慎斟酌地开了口:“周玉,我想把她送走。” 温峤听到这句话,惊讶的声音都压低了:“这是怎么了?”他估摸着褚暨跟周玉小情人在怄气,本来还想调笑褚暨几句,万万没料到褚暨开口就要把人送走。这可就不是小事了,温峤难得的认真了起来:“怎么了?为什么又要送走,这纳妾虽不比娶妻,可也不是开玩笑的啊,人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有父有母的,你这怎么好说娶就娶,说送走就送走,你跟我说说。” ???? 褚暨道:“我知道,所以才找你,看你有没有好婚事,另给她说一个,也别委屈了她。” ?? ??温峤笑骂道:“你娘的,你当我是专给人说媒拉纤的是不是?我原来是看你身边没人,又刚巧碰见这姑娘,就想着说给你八成合适,你现在让我给她说一个,我上哪给她说一个?” ??? ?褚暨道:“她尚是完璧之身。” ?? ??温峤大吃一惊地看着他,见他表情严肃,不像是说笑,不由地脸色苍白,一边伸手作势去往他袍子里摸,一边担忧道:“该不是这玩意长时间没用,生锈坏了吧?这得问医啊。” ?? ??褚暨不耐的打开他手,横眉怒目,火气冲头:“我在正经求你,谁同你嬉皮笑脸。” 温峤道:“那你跟我说说,为何要送走。我给你相的人,你现在要送走,旁人不管,我总得知道个理由吧?不然我还当是我得罪了你。” 褚暨收敛了怒容,突然又变得低声:“不关她的事,是我不想再要了,我对不住她,你就当再帮我一次忙,替她另寻个去处吧。” 话说到这个程度,温峤也明白了,叹道:“你既然不肯说理由,那我也不问了,这事是我起的头,现在成了烂摊子,也只好我来替你收拾。” 又问道:“你今天就要把她送走吗?” 褚暨道:“尽快吧?” 温峤道:“茂华,要不这样,人呢,我先带走,放在我家里给你照看着,你再好好想想,要是过些日子又后悔,我再给你送回来。要是过些日子你仍执意要送,那时我们再说这件事,好吗?” 褚暨点点头。 ☆、藏匿 周玉坐在秋千架上,正端着个碗和小桃分李子吃,看到褚暨和温峤二人联袂并肩从那屋里出来,一边说话,一边朝着自己方向走来。 走近了,她站起来要恭候,温峤扶住了她胳膊,笑道:“不必不必,你坐你坐。” 周玉感觉他们有事要跟自己说,偷偷看褚暨,发现褚暨面无表情,看不出什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30 么东西来,只得等他们开口。这等的有点长,温峤低了头将她左看右看,上下打量,好像在审看似的,看了好几圈说:“这好好的,没毛病啊!” 褚暨没吭声。 周玉也没吭声。 温峤突然又笑了,双手捧了她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道:“我那夫人啊,最近在家,闲的无聊,又身体不适,想找个人说说话。我也没空陪她。你看你这么美丽可人,她见了一定喜欢,你能不能去我家里替我陪陪她?” 周玉看向褚暨,想询问他的意见,温峤笑道:“你不用问他,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去?你愿意,我就带着你过去。” 周玉看褚暨的态度,又听他这个口气,感觉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得道:“自然愿意的。” 温峤笑:“好,那我就把你带走咯?” 周玉干笑。 ???? ????季芳回到家,却听下人说,父亲下午已经将周玉送走了。他大吃一惊,说不出是震怒还是悲伤,当即气冲冲地冲进父亲房中。 他激动质问:“父亲!” 话还没说完,那尾音却突然低了下去。褚暨躺在床上,嘴唇灰白,脸色苍黄憔悴,模样十分痛苦,额头上搭着一块湿的,颜色雪白的细麻纱巾,口中断断续续地发出□□。 季芳知道他父亲身体不太好,有头风病的痼疾,受点刺激就要发作,痛起来无休无止,彻夜辗转。他记得最清楚是当年南渡时,因为走投无路,又寻不到食物,一家大小几次差点困死道中,褚暨急的头风发作,晚上宿在牛棚里,整夜都听见他父翻来覆去的□□。 不过这些年生活的清闲,又注意保养,他那病已经很少发作了。季芳很久没有见到他这个样子,满腔忧急顿时憋了回去,走上前去跪在床头:“父亲犯了头疼?可去请过医生了?” 褚暨装病装病,这回可是真病了。季芳本欲质问他周玉之事,见此情景也问不出口,只能忧心忡忡,一天三遍地往屋里去,关心他的病况。其他不论,父亲生病,儿子得尽孝。 褚暨这病也无有药医,只能躺在床上休息静养,听不得人声,也见不得光亮,受不得打扰,一听到动静头痛就要加剧。季芳把屋里的婢女都撤走了,院子里也不让人进去,只留了一个人伺候他起居,不许任何人去吵闹。 周玉在温家呆了三天,没有等到褚暨来接,三日之后等来了脸色雪白的季芳。这个时候的周玉心中实在已经疑虑重重,想自己回褚家一问究竟了。季芳在婢女的引导下走进了周玉所住的院门,他打扮的颇为严整,身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薄锦袍,难得的穿了中衣系了腰带,头发用玉冠束起来,模样俊秀非常。 周玉心情激动地辞别了温峤夫妻,迫不及待地上了季芳为她准备的马车——和季芳同乘。她感觉有点怪异,然而也想不到太多去。 季芳端正的坐在旁边,全程不说一句话。周玉也没有说话,为了缓解尴尬,免得跟他干坐,她拨开马车窗子上的布帘去看外面。然而越走越发现那路不对,不是往褚家的方向去的,周玉有些茫然了,回头问:“这是去哪?” 季芳道:“父亲生病了。” 周玉的注意力成功地被这一句转移了,忘了马车去哪的事,转而问道:“他怎么了?” 季芳道:“犯了头风,床上躺着呢,这几日为家里的事情忙,今天才抽出空来接你。” 周玉听出他话里的歉意,只是不知他对自己哪来的歉意,迷迷糊糊说:“没事……” 季芳道:“这几日在温家住的怎么样?” 周玉道:“挺好的,温公照应的很好,那天见到温公几个子女,还一同玩儿说话,是温夫人病的重,汤汤药药的,没怎么让我陪她。温公近几日都没看到他,说是不在家,好像官中有事情忙,我呆在那也做不了什么,又净给人添麻烦,就想早点回家去,可是没人来接。” 季芳道:“住在别人家到底不便,父亲最近身体也不适,家里忙乱,我先给你安排个地方住下,等这阵子过去了,我再接你回去。” 周玉心中更疑惑了。他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见他,难道病的真的很严重?可是病的严重也没有不让我见他的道理,他生病我不是更应该在床前伺候吗?把我隔开是什么意思?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 季芳道:“父亲知道这件事。” 周玉没话说了。 马车在一座旧宅子门口停下,周玉下了马车。下车的时候,季芳伸手扶了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很快又送开了,然而那感觉挥之不去。跟着季芳步上那宅前的三层台阶,她张目四望,有种错觉,感觉自己像了被面前这位偷偷藏起来的外室。这想法实在有点太过荒唐了,哪有儿子把父亲的妾养起来当外室的,不过是一点想入非非的遐思,眼下的情景的确很奇怪。她心情不免复杂,这到底在做什么。 宅子是个单独的小院,是旧宅子,不过位置环境特别好,前后无邻,门前对着清溪,水流潺潺,溪上有座小石桥,旁边是片竹林。进门院子里栽种了一株老大的桂花树,此时正当季节,满院桂花飘香。周玉走进院子,两个仆人模样的人早已经恭候在地方,见了主人行礼,随后引着他们去往厅堂和主卧间。 厅堂和主卧也已经收拾干净了,周玉坐下,喝了一碗热茶,吃了两块桂花做的糕点。 季芳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在这里盘桓了一下午。先是吃了个晚的午饭,而后季芳提出要带她出门四处去转转,并没有离开宅子外围百尺,只是在门口看了看水,在桥上看了看河,又在竹林边上看了看,季芳说:“平时一个人无聊可以在门外走走,不要走得太远了,以后你要是想去哪里先跟我说,我陪你一道去。” 周玉道:“我想去看看你父亲。” 季芳很久没回答,好像没听见似的。周玉将要再重复一遍,季芳忽然转头看着她,看了久久,问道:“你要见他做什么?你想他?” 周玉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想看看他怎么了。” 季芳道:“他没有事。” 他一会说褚暨生病了,一会又说没有事,周玉也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或者两句都是假?周玉想不明白。她对自己现在的处境很迷茫,下午季芳走了,她让小桃回了家一趟,跟她娘说了自己现在的事。结果晚上,杨氏就跟小桃一块乘车过来了,周玉便跟母亲抱怨。 杨氏也有点闹不懂,说:“这是为什么呀?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把你送出府?是不是你哪里惹人不高兴了,还是犯了什么错误?” 周玉委屈道:“我哪有惹他不高兴,明明好好的,说变脸就变脸了,我又搞不明白。” 杨氏道:“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31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玉道:“就是那天晚上……”她支支吾吾地跟母亲说了那天晚上的事,因为要母亲帮忙出主意,也不敢隐瞒,实话实说全盘托出。又跟母亲详细地说了那天前后褚暨对她态度的变化:“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反正他就那样,忽冷忽热的,我想讨好他他也不搭理。” 杨氏听了女儿的描述,十分吃惊,也感觉问题有点严重了。上次褚暨到过家里,她看褚暨的形容,怎么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啊。 杨氏先安慰了女儿一阵,表示这事她也拿不定,要回家去跟丈夫商量商量。周玉只是想 娘是过来人,对这个应该懂一些,看杨氏这反应,知道她也帮不上忙了,只得先送母亲出门。 送走了母亲,周玉都准备要睡了,门外却又有马车声响,出去一看,竟然是季芳又来了。 这大半夜的,周玉这回是真吃惊了。 季芳来了,手里提着个食盒,带来应季的瓜果,还有两兜子的鳌蟹,蛤蜊等物。这东西是海里出产的,捕捞不易,价格相当昂贵,周玉小时候长在海边,倒是吃过。季芳走进堂屋,让人把瓜果洗了,鳌蟹蛤蜊交给厨子。 周玉道:“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如果是跟我有关的事,你应该让我知道,而不是这样瞒着我。你既然把我接到这里来,没有把我送回自己家,那咱们就还会时常见面。早晚都是要说,你不可能一直把我丢在这什么都不说。” 季芳不答反问:“你母亲来过了?” 周玉道:“她不放心我。” 季芳没有说什么。 ☆、生气 过了几日,周玉却收到母亲的信,杨氏让她听季芳的安排在那住着。周玉得知季芳两次去了她家中,跟她父母亲见过面说过话。 杨氏好像对季芳挺信任的。 周玉想不出办法,杨氏又这样说,她只好先在这里住着。季芳每日都会来,来的时候往往已经是深夜了,往往携带一点新鲜的吃食或者小礼物,独自一个人,也不带车夫仆人。 他跟以往很不一样。 以往周玉见到他,都是一副浪荡懒散的形象,衣服从来不系带,动辄敞着个怀,头发披散着,赤着脚踩着个木屐就到处走。在家不是喝酒就是睡大觉,模样是个好模样,就是很没个形状。最近几次见到他,却总是穿戴的整整齐齐,身上也没有药酒气,连走路的姿态都端正起来,全不是以往那般大摇大摆地横行。 季芳下车,看到周玉带着丫鬟,已经等候在门前。她穿着杏子色抹胸,半臂小袖衣,绛红丝裙,夏□□服薄,被风吹的紧紧贴在身上,腰臀曲线毕现。他看在眼里,没有任何不洁的心思,只是猛然受了刺激般,心痛了一痛。 记忆中肉乎乎的小奶娃,已经长成了一个曲线玲珑的少女。季芳感觉有点不适应,他总觉得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是个小女孩,不应该长成这样。他眼睛无法控制地看到她少女饱满隆起的胸脯,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她已经是个女人,已经嫁为人妇,那个人还是自己父亲。 有些事情他不能想,想起只会恶心。他此时看到她身体的变化,已经感觉很不适,仿佛是看到她赤身裸体一样难堪。他走上去,忍不住解下身上的披风,替她披在身上裹住身体。 身体骤然一暖,周玉脸热了热,低了眼不看他。 季芳掩饰道:“有点冷,别冻着。” 周玉说:“哦。” 又说:“也不冷。” 周玉感觉到季芳对她特别的关切,已经超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她感觉很迷茫,季芳是褚暨的儿子,她不该跟这个人这样亲近的,人家是父子两,她夹在中间这叫什么呢?可是眼下褚暨不肯见她,除了季芳她也不知找谁。 周玉跟往常一样,跟季芳询问褚暨的事。季芳仿佛不愿意谈,一直敷衍,并且将话题往别处引。他老是这样,最后周玉就烦了。 “你们有事情不想让我知道,我也不问,左右你们的家事也不会向我一个外人道。你要是实在不想让我回褚家去,就劳驾就送我回我母亲那里去吧,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总可以。” 季芳知道这事不可能瞒她,如果不告诉她,她只会天天在这里胡思乱想。总是要说的,这些天她都在想,要怎么跟她开这个口。 “父亲把你送走,想让温峤另替你寻一门婚事。”他低着头,提了壶倒了一杯琥珀酒。 周玉心凉了一凉,没说出话。 季芳道:“他怕你伤心。” 周玉竟然没有特别的吃惊,或许是这半个月来,褚暨的态度让她已经有了预感。她只是觉得特别茫然,特别难受,心里揪的慌。 “是因为什么?” “我不知道。” 周玉看他:“那你让我呆在这里做什么?” 她有些激动:“我是你父亲纳的妾,他都说了要将我送走,你把我留在这干什么?这就是你们褚家为人的风度吗?要休便休,却骗我说去温家陪温夫人,又把我哄到这里来,半个月了,现在才告诉我说他的原意是要送我走?当我是傻的哄着好玩吗?我可真是见识了。” 她感觉受到了极强烈的羞辱,不知道要从何发泄,说完这一大段,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去。小桃在门口听着他们说话,见她出来,表情也有些慌乱,周玉给气的委屈的眼泪出来了,说:“去收拾东西,咱们回家里去了。” 她不是伤心,就是委屈,有点身份就能这样欺负人,一面哄人说去做客,一面让人给她择婚另嫁,还连装病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周玉越想越觉得丢人,欢欢喜喜嫁进来,才不到一个月就落得这种结局,跟丧家犬似的被赶回家,气不过,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收拾箱笼要回家。季芳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竟然真的要走了,顿时后悔,恨自己没有考虑周全就把话说了,还不如随便编个理由骗她呢。 季芳连忙跟过去劝阻,将她箱子盖合上,扯着她袖子,急改口说:“我方才是骗你的,父亲没有说要把你送走,也没有说让人给你寻婚,都是我胡说的,他怎可能说这种话。” 周玉气的哭道:“你一个男子汉,怎么好信口雌黄,方才一套说辞,现在又是一套,两套还全都不希望,净骗人,我不信你的了!” 季芳道:“我何曾骗你,他最近确确实实在是病中。你要是不信我带你回去看。” 周玉听到最后这一句,立刻含着眼泪接上:“你说的,那你现在带我去看。我就要方面问问他,为什么不肯见我,为什么骗我!” 季芳哪敢说不,将她搂在怀里哄着,满口道:“好,好,我带你去看,别说这种怄气的话了,有事慢慢说,怎么动不动就要走。” 周玉坐在床上,低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32 着头擦眼泪,还在伤心,季芳一只手揽着她肩膀,一只手掏出帕子来帮她擦,注视着她的脸,口中说道:“他说不要你,你就要走了?你管他做什么呢?他不要你,你也可以在这住着,我天天都来看你还不好吗?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想去哪儿我陪你去,你怎么非要他不可呢?他在这不也是这样。” 周玉道:“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季芳道:“你要有什么关系?” 周玉感觉他这问题很危险,不敢回答,她就哭,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季芳摸着她头发说:“别哭了。他是他,我是我,不相干,就算他不要你了,你也住在这,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这是我说的。” 周玉听他说先前是骗她,要带她回去看的话,心里安定了一会,听到这句假设,又感觉不对劲,哭的又伤心了一些。季芳忙又哄道:“我只是这样说,没说他真的会不要你。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天我带你去看他吧,先睡觉。” 周玉正等着出发,又急哭了:“你怎么说变就变,你方才刚说了,马上带我去的。” 季芳道:“现在太晚了,父亲早就休息了,你去了一惊一乍的,不像话。先休息睡觉,等明天天亮了咱们再过去,我陪你一道去。” 说了一筐子的好话,总算才把周玉说服,让她躺下睡觉。周玉靠在枕上,望着他,眼泪水干在脸上,哽咽说:“我还没洗脸呢。” 季芳让人端来水,帕子拧干了,去擦拭她脸上,擦完脸又擦她双手。周玉全程目光看着他,表情有些说不出难过,等他擦完了,两人对视,她伤心地问他说:“你在干嘛呀?” 季芳没回答,周玉道:“我原来喜欢你,想嫁给你,结果你压根认都不认得我,见了面也没有好脸色。现在我已经喜欢别人了,你又跑来这个样子,这样对我,还说那样的话。我只想跟适合的人在一起,不想夹在两个人中间。” 季芳道:“你还是睡觉吧。” 周玉不解道:“你干嘛要这样啊?” 季芳道:“你还是睡觉吧。” 周玉闭上眼睛,眼泪又流了出来。 ????? ☆、矛盾 季芳说了带周玉去褚暨,然而呆了不到半个时辰,又被仆人赶来,说有急事匆匆叫走。周玉没睡着觉,等到天亮,还没等到他来接自己,气的鼻涕都要吹出来了,大骂他是骗子。 到中午的时候,季芳还没过来,她气得不行了,收拾东西要回家。几个仆人受了季芳的交代,见状全拥上来,又是拉又是劝,把行李夺下来,把大门插上,愣是不让她出门。 周玉气的把那箱子衣裳,荷包首饰扔了一地,竖着眼睛站在那庭院里当众撒起泼来。仆人不得已,只得奔去褚家告诉季芳。然而去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把季芳找来,等了半天说是不在家中,有事出去了,不知何时才回来。 周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折腾一天没了力气。那厨子为讨好她,弄来一只小猪开膛破肚,在院子里垒了烤炉,给她烤小猪。 烤好的小猪焦香四溢,皮酥肉嫩,周玉一口气吃了半条猪,站起来的时候拿手扶着肚子,满脑子都是猪油,半点忧愁都想不起了。 季芳出去了一趟,回来已经天黑,刚下车进门,仆人就过来,耳语了几句。季芳才想起自己忙着事情,把答应周玉的那事给忘了。 他不能让周玉再和父亲见面,说那话不过是哄她的,可是这么哄着也不是办法。季芳没有去别居,而是向仆人低语了几句,仆人得了吩咐,很快跑去问讯了。季芳登堂入室,唤婢女送来热水,累了一天,他需要沐浴洗个澡。 换了衣服出来,他披着湿淋淋的长发走到门口,仆人回来了,回话说周玉已经睡了。季芳就没有再过去,他近几日都不打算过去了,怕周玉见了他又要追着问,或是要回家。 季芳道:“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 然后他又去见了父亲。 他叔父褚蹇正在同他父亲议事。 此事正是眼前的一件大事,皇上有意要褚暨出任中书令之职。先前已经语意隐晦的询问过温峤,遭到了温峤的反对,大意就是说中书令之职王司空最合适,褚暨不能胜任。但是皇上显然没有打消这个念头,又询问褚暨本人。 褚家兄弟商议,都认为眼前非常时刻,不宜出任此职。王敦驻兵荆州,随时都有可能起兵,届时大军顺流而下直取建康,就凭司马睿能调动的那点兵力,实在难以抵挡。这是司马家和王家的争斗,褚家兄弟决不愿掺和进去。 然他二人都是司马睿的信臣,又褚蹇更是一向支持司马家的,女儿又在中宫,此时若保持中立,以后恐怕就要失了皇帝信任。 皇帝天天派人来府中,过问褚暨的病情,甚至亲自派了御医来给他把脉,生怕他是在装病。要不是褚暨近来真病,否则真装不下去了。 季芳进门时,他叔父正举步从门内出来,拜见了一下,褚蹇便有事走了。季芳默然进屋去,跪在床前,褚暨道:“过些日子,我会进宫,向皇上举荐你入东宫,为太子侍读。你当有心理准备,咱们家同东宫,不妨多亲近亲近。” 季芳明白他的用意,点了点头。 父子相对着,褚暨想到周玉。温峤跟他说过周玉被季芳接走的事,他见到季芳便会想到此事,只是季芳不说,他也无法开口问。这事已经成为了父子之间的一个禁忌,谁也不敢擅自打开话题。干坐了一会,季芳说:“我去了。” 褚暨道:“去吧。”季芳便出去了。 过了几日,褚暨入宫面圣。 褚暨跟眼前的天子,可以说是布衣之交。他刚过江时,在司马睿府中从事,当时司马睿还只是一个司马氏的普通王爷,都督江南诸军事的身份,论官职自然是褚暨等人的上司,然而论名气,远远不及王氏兄弟,也远远不及褚暨。近些年因为忌讳王氏兄弟外掌重兵,内制朝政,司马睿开始信重身为外戚的褚氏兄弟。 皇帝担心王敦会造反,要提前防范王氏兄弟。褚暨也觉得王敦会造反,然而却并不支持 皇帝为此跟整个王氏家族撕破脸面,诚恳劝道:“丞相素来恭谨持重,做事公允,深负朝望,这些年尽心辅佐皇上,无有一丝过错疏漏,皇上应当跟以往一样信任他,不应当因为他堂兄的过错疑心迁怒他。臣相信丞相决不至于同王敦为谋,有他在朝中,更能制约王敦的势力。” 皇帝听了他的话,将信将疑,然而也没有再提让他担任中书令的事。褚暨为了表明自己并非因王氏势强才为其说话,又向皇帝举荐,让儿子季芳入东宫为官,为太子从事。 季芳将入东宫,去向周玉道别。周玉有些茫然:“去了东宫,你以后便不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33 能来了吗?” 季芳道:“能来,只是不能日日来。” 周玉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已经渐渐意识到,尽管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她已经感觉到,褚暨是不会来接她了,眼下只有季芳关照她,尽管她同样也不知道季芳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他关心照顾她是真的,没有害她。 周玉坐在榻上,季芳拉过她手,从袖中摸出那串五色长命缕,给她戴在手腕上。 他手握着她的手久久没松开,周玉都感觉有点羞愧了,面红耳赤地低了头去。季芳也低着头,看着她手,轻轻说:“我怕我不在,你又想回家去,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留住你,我心里很怕你会走,我没理由硬把你绑在这里。” 某个隐秘的地方好像被猛然刺了一下,周玉不知为何,心突然酸了一酸。好像她走了,他真的会伤心,周玉不愿让他伤心,说:“我不会偷偷走的,我要是想走,我会告诉你。” 季芳听到这句话,不安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一些。他点了点头,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是想你爹娘,可以回家去看他们,跟他们住几天。可是你得答应我,去哪要告诉我,我过来了才能去接你。不要让我找不到你可以吗?” 周玉点头道:“我知道了。” 季芳将她搂在怀里,抚摸她后脑上浓密的头发。周玉心颤颤地将脸贴在他脖子上,手搂着他腰,她说不出话来,只是心动的厉害。 周玉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自己会陷入这样一种难堪的境地。季芳离开以后,她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心潮起伏,脑子里思绪万千。 她嫁给了褚暨,是不该同别的男人生情,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褚暨的儿子,已经乱了伦常,近乎败德了。她知道她跟季芳那样搂抱,已经完全是情人才能有的动作了,除了情人,,没人男女会那样,太没有廉耻了,一个月以前,她还和褚暨在同床共枕,现在竟然跟季芳有了这种关系。换做她是季芳都会感觉太恶心。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本来就心里喜欢季芳,季芳对她温柔体贴,她拒绝不了。 理智告诉她这样是不行的,季芳家里有个夫人,从来没有纳过妾,周氏一听就是个厉害的货色,她真要跟季芳好,必定讨不了好果子吃,她没那本事去跟那出身贵族的正妻争胜。她是褚暨纳过的人,季芳对她再好,也只敢偷偷摸摸把她藏着,绝对不可能给她名分的。如果她不能好好替自己谋划,真要这样糊里糊涂的许了他,必定只能落得个玩物下场。他那样的家世,要什么女人要不到,自己就只能可怜一辈子了,哪怕生了孩子都只能是私生子。 周玉感觉自己想的有点远,半晌又有点羞耻,觉得自己很不要脸,因为季芳并没有对她表现出那种意思,只是搂抱了她一下,她竟然多情地想到要跟他有关系,生儿子了。 周玉心很乱,一会觉得自己现状不妙,前途堪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怎么继续,一会又觉得自己想太多,很无耻很自作多情。 迷茫之中,她突然又有点想褚暨,又想,也许只是我胡乱猜疑,他并没有说过要离了我,他可能只是有事,等过一阵他就会来接我。 这个想法又让她看到了一点点光亮。她又想褚暨了,褚暨为什么还不来接她呢?褚暨来接她,她就不用迷茫了,她现在太迷茫了。 她没带小桃,一个人悄悄出了门。临行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带上了帷帽。她不愿意乘马车,没有马,在道边雇了一头驴。骑着驴,头戴着黑纱帷帽,她顺着长了河渠边栽满柳树的大道,往褚家去。这段路仿佛并不远。 褚家大门紧闭,是个闭门谢客的样子。大门旁边的小门倒是开着,有客来,从门上递进拜帖,阍人接过帖儿,却并不迎门纳客,只是说着什么,来人留下拜帖便走了。道外皆无车马,门可罗雀,就是那大枣树还亲切熟悉着。 周玉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跟阍人说话,阍人自然是认得的,应该会让她进,然而不知为何,她有点不敢。正踟蹰着,突然听到背后巷子里传来车轱辘声,回头一看,不是旁人,正是褚暨的牛车。她吓得连忙往那树背后一躲。 很快,牛车在下马石前停下了,褚暨大袖招招地从车内出来,风度翩翩,姿态俨然的一边抬腿迈上台阶,一边低首跟身后仆从说话。周玉远远瞧着,意外地发现他跟上次见的有些不同,他竟然长出胡子来了。是长了胡子,而且跟周玉第一次见他时差不多长,是精心修剪过的。他又回复到那个眼睛璀璨,蓄了短须,一看就资历不低,德高望重的中年人了。 ☆、暗知 “阿兄是明事理的人,平日里看着放浪形骸,万事不关己,其实最是重感情。” 十五岁的皇后说起话来老道稳重:“我还记得幼年时,大娘过世,阿兄哭的最伤心。当时我们都哭,大伯也哭,可是哭过就算了,连大伯都过去了,唯独他时时记着,将母亲的旧物戴在身上,常常一个人偷偷的看,也不让大伯知道,怕大伯见了会伤心。我们家几个孩子,祖父最疼爱的便是他,祖父常说他聪□□秀。” 温峤笑道:“皇后好记性,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皇后道:“我三岁,阿兄六岁吧。” “皇后记事早。”温峤诚恳说。 “褚家兄弟不多,我父亲同伯父自小一同长大,感情非比寻常。伯父外出做官,将一双儿女,阿兄跟小妹托付给父亲照顾,当时家中贫困,我母亲偏心于我,有好吃的都悄悄给我,对阿兄和小妹两个却很吝啬。有一次,父亲得人送了礼物,是一种糯米制的点心,做成五瓣梅花的花样,晶莹剔透。父亲交给母亲,让她给孩子吃,哪知道母亲全给了我一个人吃,没有给阿兄和小妹,还骗父亲说给我们都吃了,我那时候年纪也小,贪吃,也没给他们留。我父亲知道这件事之后,便休弃了她。” “伯父对此事耿耿于怀,一直说对不住我,因当时家中确实清贫,我母亲除了吝啬一些,也没有别的过错。后我父亲又另娶了妻,伯父回家以后,没有再出去做官,在家照顾我们几个孩子,我父亲出去做官去了。伯父后来没有再娶妻,也是怕对我们几个孩子不好。他待我们却是真正视如己出,没有一点偏私的。” 温峤无法置评,只是随在旁边听着。褚暨的事他差不多都知道,只不过知道的不太详细,大略是知道。褚家兄弟二人亲如一体。 “阿兄待我们几个妹妹都很好,不过小妹跟他最亲,他们是一个娘生的,整天搂在一块,白天一个碗里吃饭,晚上一个被里睡觉,分开一会都不行,真是好的出奇。可能是他们母亲死的早,那几年大伯又在外做官,没有照管他们,我母亲对他们照顾的不够,小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34 妹便同阿兄感情深,后来大伯在家,她也跟阿兄一起睡。” 温峤猜测她口中说的小妹,应该是褚暨死在战乱中的那个女儿。温峤一直觉得褚暨保全侄女,丢下女儿那种事是谣传,替褚家兄弟扬名的,茂华再怎样糊涂也不至于做出那种事,然而皇后的话却让他大大的震惊了。 皇后谈论起了那件事,说的简略,不过温峤大致是听明白了。他听明白了,没说话,只是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又有点感慨惋惜。 “当时的情形,的确狼狈,我们五个人,年纪都尚幼,无法存立,都靠伯父一个人撑着。现在想来,若不是他,我们都无缘过江,活到今天。旁人提起这事,都称赞伯父的品行,其实他心里一直把这事当成是羞耻,不愿跟人提起,连跟我父亲都没有说过。阿兄这些年也一直怨恨他,只是无法了,到底是亲生父亲。” “那孩子还活着吗?” “不知道,兴许活着,兴许死了吧。兵荒马乱的,连个大人都难以活存,何况幼儿。” 温峤本来是进宫同皇后说正事,不知为何谈到这个话题来,他心里隐隐感觉有些不适。 出了宫,他没回官署,也没回家中,而是去往褚暨家。一路上他都在想,褚暨突然反常要遣走周玉,难道跟这件事有关系吗?能有什么关系呢?季芳把人接走,也没有接回家,而是放在外宅安置,褚暨这些日子也没有表示,就跟忘了这件事似的。这人要休又不休,要留又不好好留,不清不楚的,这是要怎么样? 到了褚家,他也不用门人领路,直接进去。堂中却无人,他正要蹩进屏风后寻人,却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声,是褚暨同季芳在说话。 他鬼使神差地,也没出声,倒是悄悄凑近了屏风边上,竖着耳朵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褚暨的声音在说话,有些愤怒。 “你要是真为她好,就送她回周家去,给她一笔银钱,想法子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后半生有个依靠。”他冷声道:“女儿家早晚都是要出嫁的,就算是娘家,能留的她一辈子吗?就算你肯留,她愿不愿意留都难说的很呢。你养个猫儿狗儿,到了时候都要闹,等她到了年纪,动了心思,你拴着她不放,她还得恨你。” 然后是季芳的回答,口气很僵硬。 “我做不到像你一样无情。亲生的女儿,明明已经找到了眼前,却假装不认识,一句话不说,冷冰冰地就要将她送走。” 褚暨冷道:“我无情?她到了这个年纪就该结婚嫁人,我让她去结婚嫁人,我哪里无情?你个混账小子,整天在外面同人胡闹,你都晓得追欢逐乐,却不许你妹妹到了年纪结婚嫁人了?你把她绑在那绑一辈子她就高兴了?” 季芳怒道:“她这个样子,能嫁什么好人家,与其嫁过去受委屈,还不如不嫁。嫁给那种不知所谓的人,那不是糟蹋她了吗,至少留在咱们家,不会亏了她衣食吃穿,不会受人白眼。这都是怪你,如果不是你纳什么妾,她现在也不会是这样,好好一个人,都是被你给毁了。” 褚暨道:“那你就试试吧,看看她将来是会恨我多一些,还是恨你多一些。” 温峤万分震惊,刺激太强,还没来得及回想他们在说什么,褚暨的脚步声响起来,话题就此结束了,温峤顿觉不妙,连忙抽身而退。刚走了院子,褚暨已经看见了他,背后叫道: “太真。” 温峤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回头快步走向褚暨,抱着他胳膊就作势哭了起来:“茂华,我对你可是向来忠贞不二啊,你告诉我的事,我从来守口如瓶,不跟第三个人说。你可千万要相信我,我真的是一句都没听见啊。” 褚暨铁青着脸,还没说出话,温峤已经迅速地摩挲着泪水逃走了。褚暨本来就烦,想到自己和儿子的说话被温峤偷听去了,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事来,更加烦躁了,冲仆人发作道:“谁让他随随便便进屋的?你们都在干什么?一句通传也没有,没见到我在说话吗?” 生气拂袖回屋去了。 温峤匆匆回了家中,脑子里一时全被这件事占据,原来周玉是褚家当年遗失的女儿。 自己这回可真是造了大孽了。闲的没事做什么不好,偏偏去给人说媒,弄出这种荒唐事。虽然是无心之过,然而到底是他在其中拉的线,难怪茂华最近生气,要跟他绝交。换做是自己,碰上这种事也会恨的牙痒,发誓绝交。 这就算了,竟然还不小心偷听了人家的谈话隐私,褚茂华现在估计连揍他的心都有。 温峤在家中走来走去,徘徊了一会,半晌又出门了,还是往褚暨府上去。哪晓得,褚暨因为跟儿子生了一场气,又被温峤知道了秘密,当时心里一躁,头痛又发作了。温峤进门时,就见那屋子黑漆漆的也没点灯,褚暨躺在床上,见到他,伸出一只手抓住他衣领,羞愤焦虑,咬牙切齿道:“我真想杀了你啊!” 温峤吓的一跳,生怕他蹿起来揍自己,连忙往后退。哪知道褚暨抓他领子抓的太紧,被这一带竟然半边身体扑到了地上。温峤见状又忙上前扶他:“茂华,茂华,不至于这样。” 褚暨咬着牙半晌不说话,温峤低头细一看,发现他鼻子发红,眼中蓄满了泪水。温峤同他相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这样,伸出双臂搂着他肩背抚了抚,安慰:“纵有天大的难事,也没有过不去的,有什么可难为成这样的呢?就算你有什么难堪事,你怕被人知道,可咱们是知己好友,就算你做错了事,我也不会那样想你,你对我有什么好隐瞒的呢?你还怕我知道吗?你若是因为我知道了这事所以担忧成这样,那我对天发誓,绝不会将此事向第三人透露,过了今天我就忘了它,我说忘就忘。” 褚暨忍泪道:“行了,不要再说了。” 温峤颇看不下去他这模样,摸出怀中手帕替他擦了擦眼泪:“既然没有铸成大错,就还有回转的余地,不至于走投无路的,哭成这样。 这事也都怪我,我做什么不好,偏偏要给你说亲,你这原本也没有纳妾的打算,都是我在一边撺掇的。这事我知道了,你不方便出面,我来帮你解决,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她伤心所以才觉得难以开口,你想多了,她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心思活的很,纵使伤心一会,一转眼就过去了。咱们只需要给她寻个如意美郎君,保准她三天不见就把你忘的个一干二净。” 褚暨还是流泪不语。 温峤把那浑身解数,哄老婆的本事都拿出来了,亲切温柔,轻怜□□,说了无数好话,出了无数主意,褚暨总算跟他恢复了关系,让下人把蜡烛点上,两人秉烛夜话。 ☆、生病 温峤预备先找到周玉,然而他和褚暨都不知道季芳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35 把周玉安置在哪。 温峤让人去叫来季芳的青奴。 “你家小郎把小周娘子藏哪去了?” 青奴因为被季芳交代过,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郎君关于周玉的所在,因此踟蹰着不敢说,支支吾吾。温峤冷起脸来,故作严肃,厉声训斥道:“小周娘子是你们家郎君的爱妾, 你竟然敢拐走她,将其私藏,你这恶奴,居心歹毒,是不是要把你送交官府,剥你一层皮下来你才肯老实交代?来人,去官府给我报案。” 青奴立刻呼天抢地起来,不住磕头:“小人不敢,小人哪敢私藏小周娘子,是小郎把她藏起来了,小郎吩咐了不许告诉其他人,否则就要打断小人的腿,小人真的不敢胡说啊。” 温峤道:“这刁奴,还敢诬赖你主子?看来今天不把你送官是不行了啊?” 青奴哪敢隐瞒,通通据实以告,将周玉的所在说给温峤,又带路领了温峤前去。 小桃没想到会突然见到这人,捧着汤碗站在那里,偷偷看那门外,想看有没有褚暨。 以温峤的身份,他能来这里,肯定不是他的心思,必定是有褚暨的态度在后面了。不过她并没有看见褚暨,温峤一个人,除了季芳那个领路的青奴,也没有带其他人。小桃暗暗揣测他的来意,以及要不要让人去告诉季芳。 温峤倒是一如既往的非常客气,见她犹疑,也不往前去,隔了几步站着,笼了双袖,歪侧了头笑模笑样道:“你家小娘子呢?” 小桃道:“在生病呢。” 温峤道:“生病,怎么生病了?” 温峤跟了小桃进屋去,周玉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面色有点发白,嘴唇发干,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一点鲜活气息都没有。温峤近前去,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感觉有点发烧,他问小桃:“这是怎么了?” 小桃也没想到她病成这样,慌张说:“昨天夜里吃过饭,说有点不舒服,上床睡觉。结果早上还说不舒服,没起床,早饭也不吃,说要睡觉,要多休息一会。我就没敢吵她,关了门让她休息,刚才用鸡汤煮了热汤饼,正拿来给她吃呢。”小桃将汤碗放在案上,曲了膝跪住,也用手去试探她额头,同时低声唤她:“姑娘。” 周玉写病情有点不妙。温峤这边也看不出她是得了什么病,只是感觉不像是寻常发烧,怎么人事都不醒了,连忙去请医生。 那边季芳才刚入宫,就有人暗暗给他递信,说那边有事。当夜原打算跟几个同在署中的好友聚乐,脚还没落下,又立刻匆匆的出宫。 回到住所,周玉那屋里已经聚集了好些人,丫鬟,医生,药婆,门口是探头探脑的小厮。小桃跪在床边在给周玉往嘴里喂药,温峤站在屋子里反复看着,有些焦虑着急的样子。 季芳也没有追问温峤是怎么到这里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眼,便立刻到床边去。才几日没见,周玉脸色都发白了,气息奄奄。 季芳道:“她怎么了?” 那老医上门时拿了脉,看了症,说是伤风着凉,开了药方,药已经找来了,熬好了,喂进嘴里了,眼下却还犹犹豫豫不确定的样子,跟小桃询问:“小娘子昨天有没有吃什么东西,兴许是吃了误食了什么有毒之物,中了毒。” 小桃直说:“就跟往常一样,并没有吃什么有毒的东西,昨天白天还好着,晚上就吃了一点煎熟的鱼肉,一碗莼菜羹,没别的了。” 医生这边瞧不出什么来,只说吃了药再看看。温峤那边看这样子,呆不住,出门驾车回到褚家,跟褚暨说了此事,问他怎么说。 怎么说?褚暨能怎么说,褚暨没话说。那边医生也找了,季芳也过去了,要伺候也有人伺候,不需要他说什么。他只道:“等等看吧。” 温峤道:“我看她那病是不轻啊。” 褚暨心中疑惑,年纪小小的,身体也健壮,怎么突然生病了。然而这话也没法开口问。 温峤家中还有事,在这呆了半日,同褚暨说了阵子话,便出门离去了。褚暨床上也躺不住了,穿了衣裳下床,站在门口眺望半晌,叫来先前跟温峤同去的下人问道:“他们在哪?” 下人道:“在横塘西的宅子。” 褚暨还是没挪动。 周玉症状没见好,吃了半碗药,还没咽下就全吐了,半个时辰之后开始痉挛出汗,嘴里迷迷糊糊□□,不住的用手抓脖子,抓胳膊,抓的身上一道一道的全是红红的指甲印子。季芳将湿帕子从热水盆中取出来拧干,坐在床边,想给她擦脸,看她挠的浑身都是手,只得一只手抓住她手攥了按住,一只手给她擦。 周玉不肯老实,不住想把手抽出来。季芳一个没留神,她就挣脱了控制,两只爪子不住往身上挠,挠的都见血了。季芳只得丢了帕子,低头去看她挠的位置,想看她是哪里痒,却又没看到有什么。季芳按住她手,拨开她耳朵后面的头发,却见那耳后根竟然冒出了好大一个水孢。再细一看,那头皮上已经长了密密麻麻的好多水孢,还有好些都已经被抓破了。 季芳心惊不已,轻轻解开她衣服,她那胸口背上,已经长出了好多黄豆大的孢子。 原来好好的皮肤,跟长了脓疮似的,看着说不出的瘆人。季芳连忙将衣服给她掩上。 小桃也看见了,又把医生叫过来,一检查,脸色大变,说这是瘟疫。屋子众人听到瘟疫两字,全都吓的面无人色,全都不敢靠近了。 季芳怒道:“这地方哪里来的瘟疫,你眼睛瞎了吗?真要是瘟疫,这屋子里一个个都不要活了,别在那胡说八道了,看看怎么治病吧。” 瘟疫是传染病,这附近也没听说哪里有瘟疫的传染源头,周玉只是呆在家里,吃喝的东西也都是干净的,什么瘟疫,季芳是坚决不信。他不信,却关不住旁人害怕,那医生一看是瘟疫,立马惊恐的请辞,季芳看这人医术不精,留下也没用,只得打发走了。剩下一屋子下人,全都害怕,躲躲闪闪,看着也碍眼的很,只得将他们全都遣出去了,只留下一个小桃。 小桃倒是不害怕,她天天跟周玉在一起,要是周玉真染了瘟疫,她也跑不了,她现在并没有感觉不舒服,自然还是要在边上伺候。 季芳坚决不信周玉得了瘟疫,然而他到底也不懂病症,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刺激 季芳这边想不到办法,在屋里走动思索了半晌,让人去将周玉的母亲杨氏请了过来。妇人家经过事的,见多识广,兴许知道一些法子。 ? ? ? 天黑之前,杨氏乘小车过来了。 ? ? ? 季芳殷勤上前,亲自拉开车门口的布帘子,邀请杨氏下车。杨氏满心担忧女儿,也顾不得却让谦卑,扶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36 着他手下车来,着急的问道:“玉儿怎么了?你说她生了急病,到底怎么回事?” ? ? ? 杨氏来过这里,认得女儿住处。季芳还未说话,杨氏已经越过他,自顾自往周玉屋里去了。 ? ? ? 季芳无言,只得跟着进去。 ? ? ? 小桃还在屋里拿着个帕子给周玉擦脸,看到杨氏母鸡护崽似的朝床边扑过来,忙起身让到一边,还她留出位置。杨氏看到女儿漂亮的脸蛋长满了瘤子似的的水孢,容貌已经全毁了,吓的骨髓里发冷,背心骤凉,一颗心噔噔作跳起来。? ? ? ? 季芳已经进来了,在背后说:“昨天开始突然发烧,今天上午烧的厉害,人事不醒。我找了医生吃了药,只是不管用,下午才看见这样。” ? ? ? 杨氏努力平复着心跳,面上装作镇定的样子,说:“我知道了,我来照顾她。” ? ? ? 季芳听这口气,还以为她懂这个症状,很有把握:“夫人认得这病吗?” ? ? ? 杨氏点了点头:“认得。” ? ? ? 怎么会不认得?周玉这个症状,跟多年以前,夺走她儿子性命的那场疫病的症状几乎完全一样。杨氏曾经有个亲生的儿子,因为在战乱里感染了疫病,不治而亡。当时儿子也是发高烧,呕吐,身上长满了水孢,那会才七八岁。 ? ? ? ? 杨氏也不会治病,只能用民间驱疫的方法,将艾叶煮了水,隔半个时辰给周玉擦一回身子,又将屋里里里外外使劲打扫擦拭了一遍,用艾叶使劲的熏过。周玉一整天没有吃东西,杨氏用米给她熬了一锅米汤,熬的软软的,给她喂了半碗。周玉闻了药就吐,倒是吃下了米汤。 ? ? ? ? 季芳站在边上,看杨氏给女儿喂米汤,喝一口,还拿帕子给她擦嘴。周玉则像个小孩似的,神情非常依赖,等着娘给她喂,还苍白着小脸,蹙着眉头,声音喏喏地说:“苦,没味。” ? ? ? ? 他心里一阵酸涩。对杨氏来说,周玉就是亲女儿,对周玉来说,杨氏就是她的娘。血缘相系的兄长和父亲,对她而言早就已经不存在任何亲情,也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就算遇见了,也不过是流着相同血液的陌生人,什么都不会有。 ?? ? ? 他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几乎有些迷茫了。他自己问自己,何必呢?过去就过去了,死去的也已经死去了,她已经不记得了,重新拾起这一段关系,并不能让她感觉更快乐,也不能让父亲,让自己更快乐,没有意义。或许像父亲那样做是对的,褚家十年前就已经没有这个人了,当初弃下她的那一刻,这一切就已经尘归尘,土归土。 ? ? ? ? 他心里这样想,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明白,可就是无法不管她。她是小妹,跟他一个爹娘生的,小时候跟他一个床睡觉的小妹。 ? ? ? ? 杨氏准备在这里长住一段时间,照顾女儿。周玉吃了米汤,清醒了一会,杨氏便说回家去,跟丈夫说一下,并带些换洗的衣服过来。? ? ? ? ? 周玉躺在床上,看母亲的身影出去,床边的位子空开了,季芳低着头缓步走过来坐下,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握着她手问道:“有没有好点?” ? ? ? ? 周玉摇了摇头,很疲倦的样子,没有回答他,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扭头闭上眼睛。 ? ? ? ? 季芳感觉到她的冷淡,仍旧拉了她的手,感觉到她手腕上的水孢。他是有洁癖的人,竟然没有感到厌恶嫌弃,好像拉着的是自己的手一般。 ? ? ? ? 兄弟如手足,可不就是自己的手。 ? ? ? ? 季芳关切问道:“怎么了?” ? ? ? ? 周玉突然很厌恶他,仍旧抽开手。 ? ? ? ? 季芳道:“是不是生我的气?我有事情要离开,你一生病我就回来了,我很担心你。” ? ? ? ? 周玉心里闷的厉害,胸口仿佛堵塞一块巨石,呼吸困难,喘不过气。奇怪的是,身体这样难过,心里却是特别清醒的。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就只有褚暨。她想不通,想不开,想不过。 ?? ? ? 他真的狠的下心,真的要抛弃她。 ?? ? ? 为什么?想不出为什么。她脑子里全是那天晚上,两人在一起亲密的画面。他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所有的羞耻和不堪都在他面前暴露了,当时的心动,兴奋,快乐,现在全都成了笑话。她感觉是被人玩弄了,还是最恶心下流的玩弄。 ?? ? ? 季芳道:“你这样我也放心不下,我想先在这里呆几天,等你好起来我再走。” ? ? ? 周玉道:“他没有来吗?” ? ? ? 季芳道:“他?” ? ? ? 然而很快又反应过来了,摇了摇头。 ? ? ? 周玉道:“你说他生病了,等过几天他病好了就接我回褚家,大丈夫说话都不算数的吗?” ? ? ? 季芳道:“你身体这样,水都见不得,出门染了风怎么办,还是先等身体好了再说吧。” ? ? ? 周玉没出声。 ? ? ? 季芳以为她听话了,犹豫了一下,试探地伸出手去重新握住她手,又摸了摸她头发。他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抚摸她。 ?? ? ? 他的动作让周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腻味,恶心。这个人真是恶心,自己有夫人,还要来缠着我,装的一副很关心我很在意我的样子。谁需要你关心?你是我什么人?你要是真的关心我,就应该让他来见我,是好是歹,大家清清楚楚说明白,谁要在这里跟你糊里糊涂暧昧不清。 ? ? ? ? 想到他是褚暨的儿子,周玉心中厌恶更甚,感觉他跟他父亲一样,都是只会装模作样。父子两各有一套恶心人的方法,说不出谁更讨厌。 ?? ? ? 周玉心中很厌恶,然而经过这几日的思想,她已经不生气了,甚至已经能够调整自己的状态,让自己不说出太难听的话来:“你不要这样黏黏糊糊地挨着我了,我不晓得你想干什么,我也不想晓得,你又不是我哥哥,咱们两个之间又没有关系,没有这样的道理。我是嫁给你父亲,又不是嫁给你,你这样,别人还以为咱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呢。” 季芳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颤,周玉道:“你别在我屋子里呆着,你回你自己家去吧,你该去来去哪,别来管我。” ? ? ? 季芳挣扎半晌,说了一句:“好吧。” 周玉背对着他,默了一会,发现他只是嘴上说好吧,实际人没挪动。周玉心里感觉自己说的太委婉太客气了,以至于他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37 听不懂自己的意思,怒不可遏,突然生气尖叫道:“说了好吧你就走行不行,干嘛还不走,还在这里啊!” 季芳这下起身走了。 他有些承受不住的样子,起身的时候脚下发软,踉踉跄跄,先是踢翻了小几,赶紧扶起来,又险些撞在墙上。 他在周玉一声喝令之下几乎是逃跑似的跑了出去。逃出了屋子不算,又顺着院子一直逃出大门,好像背后有鬼在撵。他一头蹿出门,正撞在一辆飞驰过街的马车上,撞的头破血流。那阮裎本来过来这边寻他,没想到出了这起事故,连忙下车扶起他:“你没事吧?” 听到好友的声音,他好像找到了归宿似的,心里终于稍稍安定了一点,也不顾疼痛。抬袖子捂住额头破住,战战兢兢,浑身颤抖地往车上去,嘴里哆嗦道:“上车……上车……走……” 阮裎扶着他腰:“你看看你,多大的急事,路都不看了,到我那去吧。” 季芳也不晓得往哪去,只想逃开这个地方。阮裎连扶带抱将他弄上车。 周玉赶走了季芳,心情并没有变得好,反而更加低落。幸而不久杨氏就回来了,坐在床边继续陪伴她。周玉一看到母亲,什么伤心都从心底涌出来了,眼泪汪汪道:“娘,我后悔死了,后悔死了嫁给他家里,现在这个样子,那边也呆不下,家里也回不去。我想回家,娘,你去找媒人帮我退婚吧,把他家的彩礼都退给他们,这婚事不算数了。” 杨氏早知道她会有这样的想法,为难说:“可你现在这样,怎么也等病好了吧。” 周玉哭道:“我不要等到那个时候了,你现在就去找他,反正你跟他们说好,等我好了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杨氏觉得女儿现在身体难受,心情不好,冲动起来,下的决定恐怕是一时脑热,怕她将来会后悔。只得安慰她,答应明天就去找媒人,跟褚家退婚。周玉听了她的保证,才肯安心睡觉。杨氏守在床边照看她,听到她梦里还在掉眼泪,嘴里念叨着什么,一会说胡话,一会又哭个不住,杨氏听的难受不已,不住的想叫醒她,然而怎么叫都叫不醒。 ☆、不幸事 季芳坐在马车上,拿手帕捂着额头出血处。马车中也没有灯,黑暗中他睫毛湿润,他那眼睛生着光,他那脸色是雪白的,好像从冷水里捞出来似的。 阮裎一向看他是冷淡傲慢,还没有这么仓皇狼狈过,侧眼看了他好几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季芳听到他笑,知道他是在笑自己,转过头闭上眼睛,靠到车厢的枕上,假装不知。 阮裎莞尔,敛了笑,伸手去搭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侧头对着他,眼睛深深地注视他眼睛:“你睁开眼,看我。” 季芳睁开眼看他,阮裎笑了笑,叹息了一声,松开了他手又坐正。 阮裎其人家中富有,屋宅遍地,狡兔三窟,到处都有居室,连周玉住的那处宅子都是季芳跟他借的。他最近看上了一女子,刚弄了进门,怕家里母老虎闹,背着夫人养在外室,因那女子甚美,特意叫季芳去,想跟他炫耀炫耀。 季芳对女子一向是无兴趣,懒也懒得看,阮裎不答应,非把人叫了出来。 季芳一看,有些意外,这人模样跟周玉竟然有几分相似。相似程度并不高,只是偶尔那么一眼有一点点像,不过还是有点新奇。阮裎看他果然看傻眼了,满脸鬼笑,促狭道:“她叫柳园,是我在江都认识的,她跟你像不像?我就是看她跟你特别像,我就把她弄来了。” 季芳提着酒壶,仰头饮了一口酒,侧眼白了他一眼:“正主就在这里,给你看给你瞧,用得着要这种赝品吗?” 阮裎嗤嗤笑个不停,伸出手去搂他,脸蛋贴他脸道:“不得了了,这人吃醋了,怕我有了新欢冷落了他。” 季芳是有点酸,自己从来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个能知心作伴的女子温暖体贴他,只能跟阮裎等人男不男女不女的混闹,回到家就是形单影只。阮裎却总是能东一个西一个的养人,这个也体贴,那个也堪怜,他心里很不快活。 他不快活,脑子里时不时浮现出周玉,更不快活,一口接一口的饮酒。 季芳独自喝酒,不想跟人说话,阮裎又非要纠缠,他一壶接一壶的喝酒,渐渐就喝醉了。阮裎喝的头昏眼花,看到季芳倒在席上,遂打了个酒嗝,叫人拿了张薄被来,爬过去给他盖好。 阮裎想跟季芳一起睡,又舍不得柳园,想跟柳园一起睡,又舍不得季芳,想了想,干脆让柳园躺右边,季芳躺左边,他自己躺中间,撅了屁股呼呼大睡。 季芳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睛,阮裎跟那柳园还在酣睡,衣衫不整地搂了一团,一看就是昨夜没干好事。 他莫明的感到一阵厌恶。这厌恶不是针对阮裎,也不是针对柳园,说不清的,只是突然对一切都感到了陌生和厌烦。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以前哪怕是跟其他人不合,跟阮裎总是没有嫌隙的,此时突然看阮裎也感到生疏。 他独自出了门,也没给阮裎打招呼。一个人走在街市上,日头非常毒辣,晒的人浑身发痒,头上的伤被汗渍过,痛的更加厉害。他沿着河走了一会,眼前有点发黑,很快便受不了了。看到街边有供赁的小车,摸着身上没有带银钱,走过去,解了腰配雇了一辆小车。 他想去看看周玉,走了一半,想想又算了,调转车头,又回了自己家。哪知道褚家也已经乱成一团,倒跟周玉无关,而是他的女儿大英突然发起了高烧。他昨夜不在家里,他妻子周氏到处找人,找了一晚上没找着,此时看到他回来,气的让丫鬟把门关上不许他进。 丫鬟看他面色不善,跟被人打了一顿似的,哪里敢拦他。季芳走到床边,却看周氏在哭泣,女儿大英在昏睡,小帐子放下来,屋里全都是药味。 季芳惊了,连忙询问周氏是怎么回事。周氏哭道:“你还晓得问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孩子都病成这样了,你人影都不见,你好意思问。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夜没进水了。” 季芳这才害怕,连忙又说找大夫又说怎么样。大夫周氏早就找过了,办法早就想尽了,哪里用的着他来说,现在不是已经想不到法子了么,周氏就只是哭。季芳见此状也焦虑不已,心痛如绞,然而没有办法,干看着着急罢了。 夫妻俩一行垂泪,周氏本来责怪丈夫,哭了一会,看到他伤心的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心有不忍。又见他脸上受了伤,身上也是脏的,又让丫鬟端了水来,拿着帕子重新给他清洗了一下脸,口气软下来很多:“昨天下午才发的烧,就是一直不退,前天还好好的,也怪不得你,你也别自责了。”又说:“你昨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38 天去哪了,到处找没找着,还弄了一头的伤回来。” 褚暨本来还在担忧周玉,这边突然又说大英病了,一时也不知道关心哪头的好。这边看了一回大英,感觉情况有点严重,那边杨氏又遣了媒人来,说是周家那头提出退亲,问他怎么回复。 几件事情搅在一起,褚暨一时也无头绪,一着急,头痛又发作,脑仁被斧头劈过似的,完全没有办法思想。 他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关上门,在房中枯坐了一下午,头痛欲裂,脑中塞了一团乱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抬头看窗外时,发现天已经全黑了。 走出门去,夜晚空气微微发凉,院子里一个仆人都没有。他静静地立了一会,听这附近青蛙和知了的鸣叫。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比较短,下章比较长,褚暨和周玉该见面了。 ☆、藕断丝连 周玉清醒了一回,到夜里又病情加重,高烧寒噤,呕吐抽搐,杨氏翻来覆去,不断地用热水给她擦身,然而也没有好转,到天明时又吐泡打摆子。杨氏已经吓糊涂了,一边给她擦脸是一边哭:“你这糟糕孩子,你是要怎么样啊?你要吓死为娘吗?”哭的泪流成河。 一整天,她没有再醒,高烧也不退。汤水都喂不进,喂什么吐什么,人是一点生气都没了。杨氏就不断地拿水给她擦身,硬将汤往她嘴里灌,一边灌,一边擦吐,一边哭,哭的肝肠寸断。 杨氏一天也几乎没吃东西,守在周玉床前,看着女儿落泪。守到半夜的时候,下人进来告诉她,褚暨过来了。 褚暨进了屋子,看到床边抹泪,哭红眼睛的杨氏,又看到躺在床上的周玉。他那硬了半个月的肠肚中感到一种激烈的涌动,酸的他要呼吸不上来。 他屏住呼吸,走到床边,注视着枕上那张脸。她瘦了,脸蛋苍白,脸上长了好几个水孢,没有丑,只是看起来特别可怜,像个孤弱无助的小孩子。 单只看着这张脸,他还是难以将她跟那个孩子联系起来。褚暨注视着她,想起的竟还是第一眼看见她时的模样。 他本来对纳妾之事是不太热心的,直到看见那少女走到跟前来行礼。绿衣黄裙,乌发长眉,明眸皓齿,面上有点羞又有点笑,一双眼睛低着,聪明活泼的像小鹿儿似的,他那心顿时就被她吸引过去了。几十岁的人了,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一样,心心念念地讨好她。 也许是经过这段日子的冷静,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反倒不像一开始那样激动了。他看着她的脸,长久地不说话,他有些迷惘的发现,他对眼前这个人,竟然没有一分一毫的血肉之情。 真是没有,一点都没有。 那孩子没了,他难过了许久,然而早就过去了,他心里已经默认这人死了。这么多年过去,怎么可能有感情,哪怕再见到也是陌生人,没感情。 没有感情,那他心里的痛又是从何而来呢?他又为何会这样难受,难受的要喘不过气,又为何会这样悲伤不舍。 褚暨拿起她的手,忽而又忍不住,眼泪险些控制不住要涌出来。他连忙握着她手按在脸上,挡住了自己的眼睛,然而手已经在止不住的簌簌颤抖了。 杨氏看到他,很识趣的退了出去。将丫鬟也带了出去,并且关上门。 感觉到四周无人了,他才渐渐平静下来,松开了紧握着的手。 褚暨在床边枯坐了半个时辰。 周玉不知道是怎么的,梦中似有所感,他的手,他的温度和气息。她昏昏沉沉的,受了这刺激,忽然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褚暨,可不就是他。 她病的有些糊涂了,一时想不起前事,然而她激动,心热了起来,脸上恨起来。奋力地挣扎起来要打他,手捏成拳,眉头紧蹙,脸涨的通红,眼睛里射出愤怒的火光来,扑上去就抓他脸。 她想骂,然而嗓子嘶哑骂不出声。她没有力气,奋力的一挣,扑过去,没有扑到褚暨,只栽往地上扑。褚暨被她扑上来,吓的本能的一起身,后退闪避,她咚的一声栽到了地上,头撞到地,身体也在重力作用下砸在地板上,膝盖手肘摩破了皮。她又气又恨,哑着嗓子,嚎啕地大哭了起来,声音粗哑的难听。 褚暨看她放声大哭,心也要被撕碎了,走上前又去抱她。他碰到她的身体, 记忆中熟悉的触感震的他浑身一颤,那错觉,几乎就要摇荡了。他努力平息了一下,还是将她横抱起,放到床上。 她身体柔软消瘦的可怕,让人不忍心去碰。手松开了,然而浑身还是她的触感。他几乎有点惭愧了,惭愧的颜面扫地,无地自容,惭愧的要落下泪来。 周玉仰头,两只眼睛通红瞪视着他,手掐着他胳膊,咬牙切齿地说:“我不许你走,你走,我今天就死了。” 他真是走投无路了。 他要怎么办呢?他要怎么告诉她呢?真是没法子说,真没法子说。 说什么,他还不如去拿刀抹脖子好了,死也死的干净痛快,何必要忍受这种煎熬。他真情愿去抹脖子算了。 周玉哭道:“你想怎么样,我本来不喜欢你,不爱你,你非要哄我,整天说好话装乖了哄我,哄得我喜欢上你,爱了你,你又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我恨死了,你这样对我,我真想杀了你。” 她伤心道:“你让我怎么办啊,我每天心不在焉,没法做事,天天想你,你不在,我脑子里全是你,我没法活了。” 褚暨跪在床边,由她搂着倾诉,无话可说,眼泪凝在睫上,没掉下来。 周玉道:“你难道一点也不想我?” 褚暨麻木地说道:“想吧,天天想,怎能不想。想得我人都要疯了,想的我头都要裂开了,你说我想不想。” 周玉道:“你说谎。” 褚暨道:“没说谎,是真的。” 周玉道:“那你为什么不来接我。” 褚暨道:“我也想来,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怕看见你又难堪,又羞愧。” 周玉道:“你怎么羞愧了嘛。” 她焦急的哭,手捧着他的脸:“有什么好羞愧的,有什么可难堪的。” 褚暨几乎想转身逃了,可是还是没逃,说:“我老了,又老又丑,腌臜可怖,我像一个垂垂老死的迟暮之人。而你这样年轻,这样美丽,我看到你便觉得自己形容丑恶,嘴脸不堪,浑身肮脏,我就受不了了,我就羞愧难堪。” 周玉说:“你哪有老,我不嫌你老,起初有点嫌,现在也不嫌了。我都不嫌你,你为什么要嫌自己,我不许。” 褚暨说:“你不嫌,我更羞愧。” 周玉哭着说:“你不要这样嘛。” 她伸出手臂搂住他脖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39 子,偎依过来。褚暨震了一震,手脚冰凉,几乎要失措。周玉越过他脸,将头靠到了他脖颈,很受伤地在他怀里低声啜泣起来。 褚暨僵硬地伸出手握住她两只胳膊,抚摸她后背,哽了半晌,低声劝道:“还是算了吧,我是没法子,算了。” 他说完,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周玉的回答,低头发现她又睡着了。 周玉时睡时醒,褚暨坐在床边没有离开,等到半夜的时候,她又醒了一次。这次已经不哭了,睁开眼睛看到他,好像已经跟他和好了一般。褚暨让她吃药,她不吃,问她要不要吃饭,她要吃,杨氏就端了粥来,褚暨拿勺给她喂。 她就着褚暨的手吃粥,脸上已经有了一点和缓的血色,隐隐的还在撒娇,低声跟褚暨咕哝说粥煮没味,要吃有味的,还要让褚暨给她加盐。褚暨拿不定,转头问杨氏,杨氏在一旁摇头,褚暨又转回去安慰她:“你病还没好,吃点味淡的,胃里舒服。吃了盐脸上要留疤的。” 周玉低声说:“真的么?” 褚暨说:“真的,医生说的。” 周玉说:“那加点酱么。” 褚暨又哄她说不能吃酱,也要留疤。两人偎依在一起,就着一碗粥吃了半天,吃完褚暨也没走,搂着她哄。 吃完粥,周玉精神好像恢复了一些,烧也退了不少,虽然嗓子还是哑的,不过能口齿清楚的说话了。她不让褚暨走,缠着他陪自己,褚暨也没法走,坐在床边上,让她上半身靠在怀里说话。 杨氏在一旁看的就很不是滋味了。 先前还气的哭,闹着要退婚,结果一见到这人,立马就成了这幅样子,这哪是想退婚,分明就是坠入爱河,难分难舍了。嘴上那样说,真要是退了,那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得哭死了。 可是褚暨到底是什么想法,杨氏也完全不知道,也没法去说没法去问。周玉只是个侍妾罢了,又不是真妻,她还能真把这达官贵人当自己女婿不成? 杨氏看他二人,也没法说话。 ☆、剥离 杨氏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两人。周玉靠在褚暨怀里,手拉着他的手,捏着他指头,这才感到回到了一个月前。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看我的。”这个时候,她又改了口气了:“咱们好生生的,又没有吵架,你干嘛突然不理我,我就不信,肯定是有缘故的。” 褚暨道:“你说有什么缘故?” 周玉道:“我不知道,但肯定是有缘故的,不然我长的这么好,人又这样可爱,这样聪明,只要是男的都爱我,你干嘛不爱我。你有毛病你不爱我。” 褚暨哭笑不得,简直无言以对了。好好的孩子,怎么长成这样了呢?这自恋的程度也跟褚家遗传出来的似的。他自己不也常自诩风姿相貌吗?季芳说起话来,也一副自美的了不得的样子, 还真是一个毛病。 两人偎在床上,轻轻悄悄的说着话儿,突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紧接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笑盈盈的正是温峤。 褚暨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周玉心也咯噔了一下。 她有点不喜欢这人了。或许因为上次就是温峤把她骗过去,然后就出了这件事,她隐约觉得这人藏着什么。 面上笑盈盈的,亲切温和的样子,周玉以前不觉得,现在总感觉有点假。 温峤是得知褚暨来了这里就过来了,想看看他二人现在的状况。进门一瞧见两个搂在一起,看见自己就跟受了惊似的,顿时不说话,还用戒备的神色看人,温峤就感觉到有点不对了。 他面上没动,只是一派欢悦的大笑道:“好啊,我说怎么老找都没找着,你们两个,我一个没看住,就给我凑到一块来了,这像什么话,看看你们,成何体统,回头我得拿绳子拴着才行。” 褚暨听到这句,脸色已经显然的难看了:“你阴阳怪气的说什么。” 温峤无辜道:“阴阳怪气?我说的是周玉小娘子生病,你挨的这么近,要是把病过给你怎么办,那可不得了啊。你想到哪里去了。” 褚暨几乎想打他了,强忍着没发作。温峤走到床前去,盯了周玉,盯了半晌,笑:“我说了没骗你吧?你想见他,你看他这不是来了么?” 周玉不说话。 温峤笑了笑,看出自己不受欢迎,也不打算多留,问完周玉,又向褚暨道:“咱们出去坐一坐,有点事。” 褚暨不假思索拒绝道:“有事改天再说吧。” 温峤道:“你这就是不信任我了啊。” 褚暨还是不愿与他说。 温峤看褚暨这坚硬态度,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藕断丝连,这两人,看这模样,是要剪不断理还乱了啊。 季芳箕踞在床,大英在他怀里,像个布偶娃娃似的。小手爪子从衣服袖子里伸出来,又黄又细,摸着爹爹的脖子,头贴着爹爹的胸口。她醒来看见季芳,就要爹爹抱,可是一句话也不说。 季芳搂着她那细细的小身体,不知道怎么的,仿佛感觉要失去她了。 “大英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他摸着她细胳膊,低着看着她问,轻言细语地说,生怕吵到了她。 “要不要吃凤梨酥?”季芳拿她最爱吃的东西诱哄她:“要不要吃莲子羹?” 大英在他的注视下摇了摇头。摇的很无力,她的大脑袋长在小细脖子上,摇起来,让人担心她那脖子会断掉。 “不,吃。”她小声细语的说。 “那要不要玩弹珠,咱们起来玩弹珠好不好,爹爹陪你一起玩。” 大英还是摇摇头。 季芳搂着她背:“那你要什么呀?跟爹爹说好不好?爹爹都许你。” 大英什么都不要,有气无力的。季芳心里说不出的心疼愧悔。 他知道大英瘦弱,先天不足,生下来就看着不好。这孩子从小爱他依赖他,然而他年轻性野,又跟周氏合不来,遂不爱回家,整日在外面游荡,每次回家来,要不就是看见大英哭着要爹爹,要不就是奶母跟他抱怨说大英在家哭着要爹爹。他虽然很疼女儿,但时常也是哄一会就走了。家里有周氏,又有奶母,还有丫鬟,大英不缺人照顾,他也从来不担心。 但其实他知道,大英性子古怪,不喜欢奶母带。周氏脾气不好,而且隐隐的嫌弃女儿,烦躁了就要发火骂人。 周氏认为大英长得太丑,病弱活不长,从没把心放在女儿身上,一直想另外再生。季芳看破了她这个心思,感觉十分厌恶,故意气她,不跟她同房。 可是他又为女儿做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做,不过也是把她丢给奶母。拿女儿为由,逃避丈夫的责任罢了。 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这个意识让他心里很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40 震动,从他幼年时,他对褚暨就一直心怀怨憎,认为他不是合格的父亲。他避免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对自己的女儿总是无比温和仁慈,他以为自己是个好父亲,却从来没有真正为她付出过。 此时他抱着大英,看着女儿病弱消瘦,奄奄一息,才意识到自己这个父亲做的是有多么糟糕。 大英说:“黑,我看不见。” 季芳连忙让人把家里蜡烛都拿出来点上,又点了两盏大油灯,问她:“点了灯了,你看看,还黑不黑?” 闭着眼睛,感觉到光亮,她摇了摇头,还是不睁眼,小声说:“不黑了。” ☆、是非 季芳从早上回来就一直没吃东西,连衣服都没换,他想离开,大英不让,见他一动就哭哭啼啼,他只好留下。到了夜里,周氏实在看不下去,让丫鬟煮了一点东西端来,又示意奶母去劝他。 奶母走进屋去,季芳坐在床边,抱着女儿,昏昏沉沉垂着头,怀中大英已经没了声息。奶母抱过浑身滚烫的孩子,放在床上,脱了衣服,再次用冷水替她擦拭身体,季芳浑身黏着汗,头重脚轻,已经疲惫的没有力气再看她了。 人那力气总是有限的,他再伤心,也还是要累,累了也还是要吃,饿了也还是要睡。吃了,洗了,他回到床上。明明知道有很多事,很着急,可是身体不受控制,头一挨枕就睡的人事不省。 大英一夜高烧不退,洗了个澡,更加烫的着火一般。周氏跟奶母,丫鬟围着团团转,却什么法子都想不出。眼睁睁的看这一个女儿,竟生生不行了。 天亮的时候,周玉睡着了。褚暨估计她几个时辰之内不会醒,便出门回家去。刚下马车,家中已经传出噩耗,就在方才天不亮的时候,大英没了。 褚暨对这个大英,单就感情说,并不太深,那原因也很简单,这孩子又瘦弱多病,性子又孤僻别扭,很不讨人喜欢。但毕竟是季芳的独生女儿,掌上明珠,褚暨自然是对她重视,放在心上的。此时听说这孩子没了,一面伤心叹息,发生这种不幸,一面又对这没有太多意外,伤心归伤心,这事却在预料之中。大英这孩子,他老早就知道养不长。 知道那边现在怕是正乱,褚暨也没过去,只是叫来丫鬟问了问什么情况。丫鬟照实说了,褚暨听完,打发回去,心中叹道:要办后事了,小小一个孩子,然而季芳的长女,也是一件大事。 褚暨思量了一会,季芳过来了。形容很憔悴,一张脸森森白,眼圈发青,身上已经换了雪白的衰衣麻服,头发用木钗束着。他面无表情,心不在焉,神态看着非常萎靡,站在那堕着肩膀,跟褚暨说大英的事,表情倒不见悲伤,就是反应有点迟钝似的,口舌发硬。 按礼制,儿子离世,父亲也是要服丧的,不过这往往只对应家中嫡出的长子或继承人,身份特殊,却没有听过谁家几岁的小女儿夭折了,父亲还服丧的,还服的斩衰。然而褚暨也没有说什么,季芳跟他商量大英安葬的事,全程萎靡不振低着头,褚暨看的也很难受。 关于大英的后事,褚家这边意见却不一致。褚家故里在徐州平乡,祖坟也都在那边,落叶归根,送回故里安葬是最妥当的。但是褚暨移家健康多年,早就已经不回那里,再送回中原不合适。 葬在建康,季芳又不同意,觉得这地方不好。褚暨兄弟也觉得不应该把坟地置在建康,应当选个清净安稳地。商量了几回,决定将棺木送到丹阳去。 褚蹇曾经做过三年的丹阳尹,在京口处有田产,屋宅,先前移葬其妻时,便是暂埋在此处,将坟地设在那里正合适。商议定了,这天晚上,季芳便来见褚暨,商量出发的日期,还有下葬的一些具体细节。因为丧事已经办毕,最后这一件只是扶棺回去安葬,因此随行的不多,除了下人扶棺,就只有季芳。 季芳仍然穿着衰服,白衣蹁跹地来到褚暨房中。这回子看,他气色要好多了,尽管脸上还是苍白,但是皮肤明显有了点活气,眼睛也有了点神。褚暨知道他死了大英非常悲伤,再多难过,毕竟过了半月,精神也回复的差不多。 就是他人有些怪异,好像萎靡了很多。以往他也是个冷淡冷漠的样子,然而神气是带着傲,有种孤傲自得,不爱搭理人的劲儿,此时身上却没有那劲儿了,却成了闷,闷着脑袋,沉默寡言。 褚暨认为他这是受了刺激,还没有从大英离世的痛苦中完全走出来。 父子两相对着,生硬的没什么话说。褚暨问他:“朝中的事交接妥了吗?” 季芳道:“已经递了辞了。” 他这官事,文书下来,还没到过任呢,就递了辞。幸而也不是要紧的职。 褚暨道:“去了,准备多久回来?” 季芳道:“正是要同父亲说这件事,孩儿感觉身体有些不适,等大英下葬之后,我想留在丹阳住一段时间,暂时先不回来。朝廷的职位,也不打算去了。” 褚暨沉默半晌,道:“好。” 季芳道:“还有一件事情,孩儿心中想了很久,不知如何同父亲开口。可是想着还是必须要说,就是我同周氏的事情,我些年夫妻之事,我总感觉力不从心,应付艰难。她没有过错,是我的心不在,我从来不想成婚,只想一个人,我负担不起这个责任,当初便不该结。离了之后她可以再嫁,不用同我这样的人纠缠一辈子,对她对我都好。” 褚暨道:“这是你们商量的?” 季芳道:“算是吧。” 褚暨道:“你夫人同意了?” 季芳摇头:“还没有,不过我心意已决。” 褚暨道:“为何?” 季芳道:“我从来没有感到快乐过,我跟她,就好像是陌生人,只是住在一起,名义上叫夫妻,实际上我们既不彼此恩爱,也不互相了解。我厌了,累了,不想过了,我想过一个人的日子,离了婚,我也不会再娶,不会再要了。” 褚暨没说话,是要等他继续说,看他能说出个什么新鲜来。然而季芳并没有抓着这个话题,又另外起了一题,说:“我这次扶棺回京口,准备顺便将她带回丹阳去。她是咱们褚家的人,既然找到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一个人流落在外。丹阳那里清净,宅子也大,是自己家里,可以放心的住,远离京中是非。” 褚暨站了起来,还没说话,季芳又道:“我会说服她,让她答应的。” 褚暨走来走去。 ☆、春心 褚暨犹豫了一回,道:“她病还没好,车马劳顿实在不便,不好加重了病情。丧葬的事要紧,你还是先扶棺回丹阳吧,等你那边事情办妥了,她这边病好了,我亲自送她回去,你不必管了。” 季芳沉吟了一下,感觉他说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41 的也的确是个问题,便道:“这样也好,回去一程,家中诸事打理妥当,估计要半个月,到时候我会给父亲写信。她若是病好了,我回来一趟接她,左右坐船方便的,一两日就能到,我反正闲着也没事。” 褚暨没有再反驳:“这件事,我会找个时间同她说,你先不要告诉她。” 季芳明白他的意思,道:“我知道了,临走前我再去看一看她。” 等到一切都打点妥当了,动身前一日,季芳才去了周玉那里。他去的时候,周玉在床上,病已经好了许多了。 他看到周玉想到大英。两个都是差不多同时生病,一个死了,一个活了,昨日还是活生生一个人,在你面前哭在你面前笑,转眼就变成腐烂的尸骨,谁能想到它昨日的生动鲜活,有声有色?人的命运是多么突然,难以预料啊。 周玉对他不像上次那样冷淡了。因为上次病中气躁,说了不好的话,此时清醒过来,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两人说了一会话,季芳说了回丹阳的事,周玉祝道:“一路平安便好。”一时无话说时,她从枕畔取了两块绣满墨字的素绢手帕,上面绣的是一幅金刚经,送给季芳,说是给小儿随葬。季芳唯谢而已。 关于婚姻之事,有一夜,季芳同周氏谈过,谈的并不融洽。周氏对丈夫充满了怨言,冷言讥讽了他一通,将这些年藏在肚子里的愤懑和不快全数落了出来:“你整天只管撒开手在外面游狐浪荡,还总怪我不疼她,你何曾疼过她管过她了?她生病,哪回不是我先知道,哪回不是我在照顾,你好了就好,不好了连个鬼影子都找不着,还怪起我来。”季芳本未想过怪谁二字,被她说,也无可辩驳,低着眼由着周氏数落。 周氏是坚决不肯离婚,然而心中也生气,吵完架打点行李回娘家去了。褚暨,还有季芳他堂兄那屋里的都来相劝,也劝不住,周氏泪水涟涟地回了家,对着母亲父兄一头哭诉,搅的那头一家人没睡着觉。这边季芳也无趣,点灯抄了半夜经,天明的时候,仆人打点好了车船、行从,一行出发回丹阳去了。 入秋连下了好几场大雨。周玉病倒是真的慢慢好了,烧早就退了。烧退下来过了没多久,皮肤上那水孢也渐渐干缩,痛也不痛,就是奇痒难忍。周氏不许她抓挠,怕她留了疤难看,周玉整天 就在屋子里煎熬。没人的时候,她脱了衣服检查自己身上,腿上,对着个镜子使劲照。生了一场大病,她发现有点不认识自己了,感觉自己变丑了很多。 褚暨没觉得这不好,相反,他希望她能这样干脆地“丑”一点。他心里爱她,爱这个字眼不好说,理由也不好讲,他宁愿看她丑一点。丑一点也还是可爱,还是让人心动讨人喜欢。而且她丑,显得他不是丧心病狂,被美色所迷。 他的确受着她的蛊惑。他沉溺于她的香甜和温暖,这不关乎欲望,他的欲望早已经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中最寒冷的最深处,永远不得解冻了,然而知觉还是活的,心还是活的,女孩儿声音甜润润的,身体软软的,撒娇的抱着他,跟他说这说那,手摸着他脸,那种感觉甜蜜又忧伤。就像他当初抵抗不住那个奶娃娃一样,而今他仍然抵抗不住。 要告诉她。她搂着他的时候,他心里这样想,再不告诉她就耽误了。脑子里已经编排了无数的说法,可是还是迟迟说不出口,他又在心里提醒自己:今天算了吧,今天是最后一天,明天一定要告诉她。然而等到明天,他又想:她病还没好,还是等她病好了再说吧。一天推一天,他每天都在想,仍说不出。 等吧,挨一天算一天,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判了死刑,等吧,等到再说。 早晚都会来,快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那疮痂干落了,皮肤渐渐也光滑起来,周玉精神也日日恢复,气色也好了十成。因为闭在屋中无聊,褚暨便教她写字画画。 周玉不爱练字,爱画画,褚暨便教她写花鸟,人物像。她很有天赋,学的颇好,学了两天,画了一只猫,两只鸟,形态虽稚拙,却特有趣致。过了几天,还给褚暨写了一幅小像,她画简笔,廖廖三两笔勾勒,□□毕现,褚暨啧啧称奇,认为她很有画才,应当拜个名师。 周玉学什么都快,悟性高,缺点就是沉不住气,懒得下苦,听到褚暨夸她,十分得意,问道:“我跟季芳比呢?” 褚暨笑道:“季芳悟性远甚你,学书过目不忘,他习字也是下过工夫的。” 周玉将信将疑。 秋光也似春光。猫儿狗儿叫闹的季节,周玉时常感觉她那一颗心也不定,好像也随着这秋日的温度摇曳起来,有时候一个人在床上,心也会突然悸动起来,生出一些不该生的心思,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尤其是日日跟褚暨在一处,她那少女心思,一点一点在体味男人这个东西。跟她以往心情又不一样。 少女的春心好像那春天的柳絮,要摇摆,要荡漾,要追逐春风,追逐阳光。她看褚暨,忽然一颗心动荡的无法言喻,说白了还是形象好。她总是悄悄的打量他,打量他的脸,白皙洁净的皮肤,老男人还长的很白嫩,连脖子都是白的。眼睛像孩子的眼睛一样明亮,桃花形状的双眼皮,眼睫毛很长,鼻子形状温和,淡红色的嘴唇,哪怕是留了胡子,人也还是很好看。这人就是相貌生的好,周玉会想,难怪温峤那么喜欢他。 脸,还有手,他的手也很白,手好看,骨节修长,温和有力。还有一幅高大风流,玉树临风的好身材。再过一点就老了,再少一点又太嫩了,不多不少,正正好,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 太难得了,以她的出身,上辈子得修多大的功德才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才能跟这样的男人相恋?她决不能放过他的,不能,她必须得抓住他,错过了就再没有了,这是上天的鸿福。 她披了衣裳,轻轻潜行到他房中。秋天还很热,他睡觉也不关门的。她进去了,循着白天的记忆绕过屏风,走到内室,窗子开着,他睡在大床上,帐子放下来,他没有盖被。她轻轻爬上床,用自己的柔软热烫的身体抱住他。 她很镇定,她知道自己的诱惑在哪里,柔软丰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肢,修长的胳膊和腿,香软光滑的肌肤。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击垮他,收服他,让他缴械投降,臣服于自己。她不要拖延了,她要一举成功,像蛇一样,主动出击,她用自己娇人的躯体缠住他,手捧住他脸,寻着他嘴唇吮吻。 褚暨惊醒了。他从梦里醒来,被一双手摸过来,很快就陷入一场湿热黏稠的春梦里。嘴唇,手,身体,久睡醒来的困倦里,脑子里混沌一片,他不由自主了,两只手刚硬如铁钳攥住了她。 周玉感受到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42 了他的力量,热了,软了,瘫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在往上升。身体被大力推翻,按倒在床上,她心动的不能自抑了,脸发热,胸脯起伏上下,手脚并用的搂抱住他,眼睛发亮,渴盼地注视着他脸。他的脸离自己只有遥遥几分,他的嘴唇就在她眼睛上方,她看到他长长垂下的眼睫毛,她看到他月光下白皙的脸,白中透着□□的艳红。她和他目光对视,心里激动地想着,要!要!要吻啊,要这个人,要! 怎么要,她不知道。她不需要知道,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她只管要就是了,跟他要,让他给,他知道。她胸脯起伏的太厉害了,已经要喘不过气了。 他目光闪露出一缕凶相,全不似白日那般温文尔雅,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发狠了。她心中弥漫过一阵恐惧的狂喜,感觉有一场盛大的狂欢将要到来。他突然低头啃了下来,她刺激的尖叫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要有重大转折啦,敬请期待。 ☆、中秋 还没等到季芳回建康,王敦反了。 王敦以清君侧为名,于鄂州誓师起兵。消息传到建康,建康宫先乱了。 自中原沉没,北人渡江以来,流民南下,往往依附大族,或归属豪强,成为豪门世家私养的僮客。朝廷建制,这些人仍然为豪门贵族家驱使,一不入朝廷编户,朝廷不能征收赋税,二不为朝廷服兵役,导致朝廷无税可收,无兵可用。而豪门贵姓则拥兵自重,如王氏家族,内控朝政,外掌重兵,时刻有篡夺之机,皇帝不能节制,深以为忧患。皇帝为了防备王敦作乱,一面拉拢利用江北流民将帅,一面试图收拢权力。立法令,严军备,征发贵族家私藏的客僮,具录名籍,并将这些征发来的兵僮训练为朝廷的常备军,以抗王敦。然而朝廷此举不得人心,那些依附贵族家的兵僮不愿意被征发,无人应征,豪强贵族也隐瞒人口,抗拒朝廷的政令。皇帝此举遭到众人一致的反抗,王敦趁势起兵。 清君侧,自古打出这个旗号的,实际意思就是造反。王敦大军自武昌发,顺长江而下,直向建康,情势如火如荼。 褚暨匆匆进宫。 宫门外,王导带着王氏一族亲眷全跪着。王家兄弟子侄数十人全齐了,都穿了素服去了装饰,褚暨一眼看见他的侄女儿也在其中。王敦起兵造反,王氏一族自然脱不得干系,进宫来下跪。 褚蹇的女儿嫁给王家的,褚暨一向又跟王导亲善,眼下非常关头,却哪敢理会他们,只装作不见,径自走过。 王导得知有人向皇帝进言,要杀王氏,吓的魂飞魄散,急忙进宫求情。带着一大家子上下,在宫门外跪了一日了,没得到皇帝的召见,早已经心如火燎,此时见褚暨,如逢救星,连忙牵了他衣袖求道:“茂华,咱们是世交,又是亲家,我一家几百口的性命今天就寄托在你身上了啊,你可一定要在皇上面前替我们求求情,千万别让皇上听从那小人的谗言啊。” 褚暨因那宦官在身边,不好还要让皇帝怀疑,哪敢跟他拉扯,用手去推他袖。王导也是乱了方寸了,以为他是在拒绝自己,死攥着他,还在说好话恳求不止,褚暨头大,严肃制止道:“王司空。” 褚暨顾不得解释许多,撇开他手,快速离开,跟着宦官进了殿内。 他兄弟褚蹇竟也在。 谁能抵抗王敦? 这个问题各有说辞,然而谁也提不出明确的答案来。到现在为止,王敦已经发兵好几日了,没有听到有勤王的力量,甚至朝廷里,除了皇帝的心腹,也没有几个谴责王敦的声音。前日早朝之上,甚至有人开始谴责刁刘等人,认为皇帝信重“小人”,才使得王敦起兵。甚至而明目张胆的替王敦说话,说大将军起兵并不是要造反,不是针对皇上,只是针对刁刘,建议皇帝不要紧张。皇帝已经怄出血了,朝臣里,有人建议他杀刁刘,像王敦言和,他的心腹这里却建议他杀掉王氏及朝中暗助王敦的背心离德者,防止他们跟王敦里应外合。 褚暨早已经看出皇帝的孤立,王敦这次起兵,几乎是得到豪门贵族上下一致支持的,没有人站在皇帝这边,皇帝手中无兵,这仗根本就没法打。然而这话他说不出口,这话说出来,就显得太不忠了,分明是劝皇帝投降叛臣。 褚暨没做声,皇帝让褚蹇领一支军去抗击王敦,他也没有反对。直至刁协告皇帝王司空同王大将军暗中书信往来,褚暨听着苗头不好,怒斥道:“胡说八道,王敦作乱,与王司空何干?若无真凭实据,何来栽赃陷害,你这话分明欲陷皇上于不义之地,其心歹毒!” 刁协并不虚他,针锋相对,冷冷道:“都是自己人,褚令又何必这般装模作样,我是不是忠心,苍天可鉴,皇上自然也能明察,褚令恐怕就难说的很了。王氏兄弟用得着我来栽赃陷害吗?我为皇上不惜性命,还怕你威胁不成?” 褚暨也冷笑道:“就凭你这样的命,死一百个也不足惜,就怕你自己寻死,却带累皇上。诛你九族都不够偿。” 刁协怒道:“你!” 褚蹇看他二人吵起来,连忙劝阻。 褚暨的态度很坚决。王敦已经造反,杀了王导也于事无补,不但会引起朝臣们恐慌,将大家都推到司马家的对立面,还会损失一个制约王敦的力量。除非能打败王敦,否则这是个绝对的馊主意。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打败叛军,因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争取其他各家族的中立。王敦打的旗号是清君侧,他未必真敢造反。 褚暨意在让皇帝同王敦求和,然而并不成功,皇帝显然并不想这么做。 然而也没有说话。 王导入宫请罪,交出了符节,官印。因朝中不能无人,因此皇帝宣褚暨入宫觐见,升任他为侍中,暂时掌管中书台的事。这个关头,接任这个职位,无疑是顶着刀枪,然而褚暨无法拒绝。 出了宫,褚暨就感觉肩膀上沉甸甸的,巨大而无形的压力直朝身上压上来,压的人步子沉重。王家人还跪在宫门外,王导见了他又连忙拉住,问他有没有向皇帝求情。褚暨面对这老友,仍然是不敢与之牵扯,迅速避开他走了。 是夜,褚家兄弟俩也在商议,都感觉眼前的情况很危急。王敦进入建康是不可避免的了,以褚家兄弟现在受信重的程度,到时候一定会发生冲突,王敦一定不能容忍褚暨执掌中书的。 褚暨道:“咱们兄弟俩,总有一个要担当大事。我现在的处地,必定会遭到王氏兄弟的嫉恨,恐难保全。你却还能周旋,迎战之事,只可尽力,不可以卵击石。不论我这里怎样,你还是要同王家修好,这才是褚家的保全之道。” 褚家兄弟在这些事情上自来的默契,褚蹇闻兄长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43 此言也只道:“阿兄放心,我心中自然有分寸的。” 两人又谈起王敦这次起兵。 都不看好。 他要攻入建康容易,想留在建康就难了。褚暨和褚蹇都认为王敦并不具有废帝称王的实力。“可比得当年司马懿吗?”“比不得。”褚暨认为:“还差的远。” 既然不具备废帝称王的实力,却已显乱臣贼子之态,褚暨认为他在京中呆不长,恐怕还是要回地方去的,以他现在的实力,肯定无法控制建康,回到地方,凭借强兵遥制朝廷才是明智之举。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话,时局只是动荡一番,还是要回到王氏兄弟手里。 眼下看来,没有任何一个大家族的实力可以单独和王氏相抗衡的。 皇上这一步还是走的太过草率。 王敦的大军顺流而下,直扑建康城外石头城,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阻挡。皇帝派周札带兵去河桥迎战,周札却打开了城门,放王敦大军进入石头城。 褚蹇领的这一支于是也没什么可抵抗的了,见那头已经进了城,也只得装没看见。敌军杀过来,仅仅派了一小支人马前去迎敌,只交锋一次便作势败退,佯装受伤,逃回家中养伤。 战事一触即溃,败局已定,皇帝气的旧病复发,只以为王敦早入宫废帝了,心头一阵血涌,病的不省人事。 皇帝寝宫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是许久不透风的缘故。褚暨低首走进去,一路没有半点声响,下跪,请安的动作做完,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气息奄奄发问道:“王敦到哪里了?他入宫了吗?他带了多少人?” 褚暨低声道:“他没有入宫。” 皇帝绝望的面容上透出一丝缥缈的喜色,仿佛回光返照:“为何?他不是已经攻下石头了吗?难道受阻了?” 褚暨道:“刁协死了。” 皇帝愣了半晌,噗的一口血喷出来,掐着褚暨胳膊肉,咬牙切齿怒道:“你们!你们都告诉朕,王大将军是忠臣!让朕信任他,信任他,现在他起兵造反,要杀死朕的肱骨心腹,要胁迫天子,你们还说他是忠臣,还要朕信任他!朕信任他,放纵他,换来的就是这个结果!现在你们还在这里欺骗朕!” 褚暨道:“王敦的大军进入建康已无障碍,却到现在也没有行动,无非是顾忌皇上,不敢轻易冒进。他既自称是清君侧,现在君侧已清,皇上应当召见他,表彰他的功劳,为他加官晋爵。” 皇帝道:“你信他真的只是清君侧?你信他真的是无意造反?” 褚暨道:“不管他有意无意,皇上现在也只能安抚他,他事再做后计。” 皇帝下诏召见王敦。 君臣相见,王敦志得意满,颇有骄矜之色,司马睿依在病床,心怀忧愤不能发,当此无人,作势悲伤道:“朕承晋鼎,继国号,受命于危乱,以一布衣,薄德践祚,名依天命,实赖王氏。大将军若要此位,自当告朕,朕即当免冠去玺,归身琅琊,为将军让座。何必要劳师动众,大动干戈,涂炭无辜百姓呢。” 王敦本还意态甚得,听到此话,顿时脸色大变,不敢再骄横,当即跪下请罪。再看这昏绰绰的宫殿,只感觉杀机四伏,危险重重,他进宫面圣,自然是孤身一人,没有带上武士去见君的道理,而这宫中却到处都是皇帝的人,轻易就能要了他的命。他想及此,再不敢在这里多呆,请完安就匆匆出宫去了。 王敦不敢擅君,为树立威望,朝堂之上,又以太子无德为由,提出要废太子,被温峤出声辩驳,谓太子为孝。众人皆以为然,王敦遂不得废太子。 王敦既掌朝政,朝中的人事任命,自然当大有大的变动,这个问题他不敢独自做决,亲自去拜访司空王导,询问王导的意见。王导既为王敦从兄,同出琅琊王氏一族,而且历来执掌中枢,朝廷大事悉由其出,德高望重,深受敬重。王敦为免遭乱臣贼子之讥,不敢擅自坐上朝廷第一人的位置,因此推崇王导。 中书令这个位置事关机要,自然是要自家人坐才稳妥,只有其兄合适。 王导近几日都在家,杀身之祸虽得免,然而他心中也并不轻松。王敦自进入建康以来的种种言行举止,他看在眼里,面上虽没有说什么,连废太子之事也没有表过态,但是心中也隐隐感觉这人野心有点太过,有些疏远之意了。 起兵之事,王敦全未同他商议,尽管皇帝要对付王家。他心里也暗有支持王敦起兵之意,但是这样的大事,他竟然不询问自己的意思,显然是不信任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自己一家上下老小因为他险遭族诛,迫的进宫下跪,遭逢冷眼,颜面尽失,何曾受过这种屈辱,这人全不顾虑,现在进京了,又想利用自己去替他稳定时局,揽聚人心。 同姓兄弟,自然要互相支持。他自然也是支持兄弟的,但是若让这人继续坐大,他日恐怕连自己也无力制约。 王敦问道:“褚暨现在是中书令,这人素为海内名重,若改官易职,位处当高于此吧?否则难以使人心服,让他做三公怎么样?再领尚书之职当可。” 王导默然,没有回答。 王敦觑着他的意思:“若不可,让他做个仆射怎么样?” 王导还是没做声。 王敦道:“这帮人都是司马睿的亲信,如果不能任用他们,那就只好杀了他们了,否则一定会成为心腹大患。” 王导还是没做声。 王敦离去之后,王导起身离坐,心中骂道:“这个狂臣小子。”拂袖走了。 褚暨心跳的很快,夜里从梦中醒来,不知为何,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突然想起,他已经有好些天没见到周玉了。玉儿,想起这个名字,他心口一阵暖,突然特别想看她。这些天因为朝中的事,他一直在各处奔波,不暇寝食,没有去看她。她现在在做什么呢?这会深夜,她应该在睡觉吧。 还是跟玉儿在一起好,一个人在官署中,他感觉有些寂寞。他是时常感觉寂寞的,自从妻子离世之后,他就总是一个人过,有时候连说个话的人也没有。并不是找不到,而是总没有那种感觉,悲喜被锁在心中的一隅,冷暖寒凉都是一种秘密,不想跟任何人分享。直到见到玉儿,他好像是重活了一般。其实说不上是多爱,就是喜欢,轻松,他看到她,就想跟她说话,想跟她亲近,好像半生的沉重,一身的负担都卸下了。他原来不知道是为何,他现在知道了,因为她就是自己的沉重和负担。 他曾经想,若是她死了倒也好了,她死了,现在也不用面对这样难堪的往事。可是如果她死了,他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一个活着的周玉,一个美丽的周玉,那会是多么遗憾的事。或许到死他都只能带着这桩罪孽和歉疚离开。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44 他坐在床上,感觉很奇怪,为什么会在这半夜里突然醒来,想起周玉呢,明明最近有很多烦心的事,可是他此时想,一件都想不起,只想起周玉。 他想,他可能最近太累了。人总是留恋快乐,他太累了,就会想念一些快乐的东西。他在这个月色溶溶的夜晚,竹风寂静的时刻想起周玉,意外的想不起那些平日萦绕在他心头的挣扎。只是觉得这样很好,感激她还活着,感激上天把她送回他身边,感激他们还能再相见,不管这相见的方式是多么的难堪。 她活着,他们重逢了,这是上苍,是命运给他最特别的恩慈和厚礼。 月光照进窗户,他突然发现今夜的月光非常明亮,一想,原来快到中秋了。 中秋,可爱的团圆夜啊。 他睡不着觉,披了衫下床,走到门外。庭中树影婆娑,地上藻荇交横,月光如冰,夜凉如水。风吹透了衣服,他感觉心也好像被洗过一般的清新澄明。 他突然生起了一个念头。 他要去见她。 去见她,告诉她,告诉她又能怎么样呢,哪怕被她恨,被她责怪又怎么样呢?时间这样长,他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补偿她,他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寻求她的原谅。他要跟她说实话,以后就再也不用背负这样的歉疚。他的后半生还能有一个玉儿,多么幸福啊。 他忍耐不住了,他现在就要去见她。现在去,明天一早再回来。 褚暨也不惊动人,只叫下人备车,换了衣服,准备要出府去。刚到门外准备登车,突然有武士过来请:“大将军请褚令往帐中一叙。” 褚暨看对方这全副武装的阵仗,感觉有些不太对,这大半夜的,突然请自己去叙什么。然而不能露怯,稍事犹豫了一下,他问道:“可否稍等片刻,容我回一封书信?” 对方没有反对。 褚暨回到卧房中,命小奴掌灯,拿起纸笔,他心情很沉闷,半天,不忍心下笔。 他希望自己只是多虑。 此番见王敦,生死难料。他知道王敦对他有杀心。王敦会放过她吗?他不敢保证,可他必须早做打算。 为家人、为季芳打算。他将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他斟酌言辞,写了一封书信,给褚蹇。 他将信封好,交给小奴,道:“若是我一个时辰没回来,带这封信去,交给褚蹇。” 小奴接了信,应道:“是。” 褚暨换了身衣服,出了官署门,面色冷肃,向门前的武士道:“带我去见大将军吧。” ☆、保全 王敦自命大司马,最并没有住在大司马的官署,而是住在建康城外,他自己的大营中,建康城空出来,仍是交给他的从兄王导在控制。这毫无疑问是心虚的表现,他不敢脱离自己的军队,也不敢呆在建康城中。建康毕竟是皇帝的地盘,而且各方豪门贵族盘踞,势力错综复杂。万一王导和其他家族达成一致联手,要联手消灭他,他插翅难逃。 王导是他从兄,同姓兄弟,利益相联,不太可能这样做。但也说不准,他现在是在造反谋逆,如果事不顺,王导很可能会杀了他,以保全家族。他不敢打这个赌。 他坐在军帐中,抬头看向一身白衣大袖,蹁跹而来的褚暨,笑:“茂华,好久不见了啊,坐。” 褚暨冷眼道:“坐就免了吧,你有话直说。” 王敦道:“咱们是旧友,你不坐,我怎好说话呢?” 褚暨道:“你是逆臣,你现在做的事是谋反。我若与你同坐,我岂不是成了你的同谋了?褚暨担不起这罪责。你有话说话。” 王敦说:“你来都来了,坐不坐有什么区别?” 褚暨道:“我不是自愿来,我是被你的兵强请来。若不是看在往日情分,上次你入朝觐见,我就该建议皇上,在殿中埋伏武士,将你擒获了论罪。” 王敦笑道:“多年不见,茂华,你还是这样耿直啊。” 褚暨道:“不是耿直,只是界限要分清。你既然起兵叛乱,咱们旧日的情分便一刀两断了,而今井水不犯河水。” 王敦道:“我找你来,是有事想同你商议呀。” 褚暨道:“大将军有一月不曾上过朝了吧?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军中,也不曾入过建康城。这几日,你见过皇上吗?” 王敦道:“实话不瞒你说,自从那日入朝之后,我便没再进宫了。” 他道:“皇上厌恨我,王司空也不信任我,朝臣们都与我为敌,我现在欲进不得,欲退不能,很难办呐。” 他要有能耐,早就把皇帝废了,把朝中反对他的那些人全杀了。但显然他实力有限,没有这能耐。他现在连进宫都不敢。 褚暨道:“你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返回荆州,继续做你的大司马。你呆在建康,朝中没人能容你的,就是你的从兄,王司空,他也容不下你。你坐拥荆州之地,朝廷也不敢轻视你,又能避免和大家起冲突,何乐而不为呢?” 王敦扬首道:“你也觉得我也该退回荆州?” 褚暨道:“于你,于朝廷,都是最好的结果。” 王敦说:“可我空手这样来,又这样空手回去,恐怕天下人笑话我。” 褚暨道:“你打的旗号是清君侧,现在奸臣也除了,君侧也清了,面子上也过得去。你该功成身退,不该在此地久留了,否则我怕你性命不保。” 王敦道:“你说的对。” 他道:“可我还是有一些事不放心啊。” 褚暨道:“你有何事不放心?” 王敦笑眼看他,道:“其实我已经做了决定,下个月就让朝廷封我一个荆州刺史,我回荆州去。朝廷交给王导,和其他世家大族。别人我都放心,我只是不放心你呀?” 褚暨心头一凛:“不放心我?” 王敦道:“我打算让王司空担任中书令。可现在朝中的中书令是你。我想着要怎么处置你。让你做别的职位,小了呢,又委屈你,怕你不肯受,到时候跟我唱对台戏。要给你官大了呢,于你有益,又于我有损。褚家是外戚,你侄女嫁进宫做的皇后,我认为不妥。我打算另立皇后和太子。” 褚暨瞬间变了脸色。 他脸上青筋怒涨,神情变得非常诡异可怕。而王敦心平气和,说:“废了你褚家的皇后,你八成不乐意,可我必须要这么做。我打算另立王皇后,只能委屈你了。” 褚暨道:“你想做什么?你若是对我有不满,只管冲我一人来,不要连累我的家人!” 王敦道:“我自然不能放过你。你和你兄弟的命,我都打算要了。褚皇后一介女流,不好太过分,就留她一条性命吧。” 褚暨气怒地冲上去和他拼命:“你要杀我全家吗!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45 左右的武士拿住了他。 王敦冷了脸,道:“刚才是你自己说的,咱们虽是旧友,但你已经同我划清了界限,井水不犯河水。我杀了你,也不算对不起朋友,这是你自找的。” 褚暨怒而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在朝多年,上忠天子,下对得起群臣,没做过半点有损声名的事!你杀我!你有何理由杀我?你杀了我,只会为你树更多的敌人,置自己于万劫不复!你本为清君侧而来,现在要为自己添上一条杀戮忠臣的罪名,你以为你还出得了建康吗!” 王敦道:“这是我的事,我自有打算,就用不着你操心了。” 他变了脸色,忽然高声喝令道:“来人,把他给我带下去,斩了!” 褚暨懵了,完全没预料到。 然而很快,他又醒了。 其实是预料到的,只是没想到的是,预料的事情会真的发生。这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而又早有准备。 他忽然安静下来了。 玉儿……玉儿……他再也见不到玉儿了。玉儿要是知道他死了,该有多伤心。 褚蹇在家中,忽然,官署送来兄长的书信。 褚暨被大将军请去了。 大将军突然请阿兄去……褚蹇忽然预感到不妙。 王敦兵抵建康之前,褚暨同兄弟褚蹇就做过一次长谈。褚暨在朝中身居要职,褚家又是外戚,有女儿在宫中做皇后。一旦王敦反叛,褚家势必是他首要针对的对象。 褚暨说:“咱们家,虽然和王氏有交情,可眼下不是讲交情的时候。王敦对褚家不知道会采取何种措施,可能会拉拢,也可能会除掉褚家。不管他打算怎么做,咱们的处境都很麻烦。如果支持他,褚家就会失去皇上的信任。褚家在江南势单力薄,全靠的是皇上的提拔信任才有的今天,跟王氏、周氏这样根基深厚的豪门大族不能比。如果没有司马氏的信任,褚家以后在朝中,恐难以立足。可是对抗王敦,咱们没有那样的力量。” 褚暨嘱咐说:“我会坚决站在皇上这边,反对王敦,以维护褚家忠君的名声。你不要露这个头,你私底下,多同王氏兄弟亲近,不要同王敦过不去。咱们兄弟各走一条道,唯其如此,才能保全家族,不至于全族覆没。” 褚蹇答应了他。兄弟商议之后,褚暨才正式出任中书令之职。 褚蹇连忙去找他好友王彬。王彬是王敦的堂兄,王导的从弟,又叫上了温峤,三人一同前往王敦军帐中。 到了帐外,却只得到了一具温热的尸身。 褚暨的头被砍了下来。 他满脸是血,眼睛还是睁着的,头发,五官,整颗人头,都浸泡在腥红的血液里,身体也被血污浸透。因为他是朝廷重臣的身份,所以王敦也不好处理他的尸首,只放在军帐外,用裹尸的白布盖着,等其家人来认领。 褚蹇揭开布,见到褚暨的脸,瞬间放声痛哭起来。 温峤吓的脸色苍白,很快,也在旁痛哭起来。 下属汇报王敦:“褚蹇和温峤在帐外对着褚暨的尸首痛哭,这样会影响到大将军的名声和威望啊。要不要把他们两个也抓起来杀了?” 王敦想杀褚蹇,但是王彬之前替褚蹇求过情。至于温峤,这人的存在于他无害,他本是没打算动的。此时二人俱在帐外哭泣,他的心情也十分烦躁。 他犹豫了半晌,走到帐外去。 褚蹇见了他大怒,起身指着他大骂道:“阿兄犯了什么罪!你有何理由杀他!你残害无辜朝臣,滥杀忠良,你要当董卓第二吗!你若当董卓,不如将我也抓起来一起杀掉!” 温峤也含泪,指着他痛骂道:“王敦!都是同朝为臣!大家不是亲朋,就是故友,你怎能下此毒手!茂华忠直之士,他从未对不起你,也从未对不起朝廷,你怎能做出这样狠毒的事!你犯上作乱,从今往后我同你势不两立!” 王敦道:“是他要跟我为敌,我若不杀了他,他就要杀了我。你们这样说也太不合适了吧。” 温峤抚着泪哭道:“他手无缚鸡之力,他有何能力跟你为敌。他只是嘴上这样说说啊,不然你要他如何去面对皇上。” 王敦道:“我的心意已决。” 褚蹇埋头痛哭。 王彬在一旁也哭,指着王敦,也不称大将军,也不称兄,直呼其名道:“王敦!你这次当真做的太过分了!别人就算了,你怎么能连茂华也杀!大家都是自己人,平日里同朝为友!你是想让满朝的人都恨你吗!我告诉你,你不要把事情弄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到最后咱们兄弟都做不成。我不想看见王家毁在你的手上!” 他骂道:“我跟你也势不两立!” 王敦抱臂听着,不急不怒,模样十分坦然。 他要杀褚暨,削弱皇帝的力量,目的达成了。 王彬借机谴责他,表明王家忠于朝廷的态度,和谋反之事撇清,以保全王氏家族,目的也达到了。接下来朝廷之事,大家还是要坐下一同商议的。 ☆、竖子 褚暨死了。 他的尸体被褚蹇带回来,然后安放进了刚做好的棺木中。家人摆起了灵堂,开始办丧事。 周玉完全不敢相信。 她在褚暨房中,开心地翻着他的箱囊,书案,想找好玩的东西。她看到他写的字。他的字真漂亮啊,他还会写文章,写诗。她心里有种由衷的骄傲,觉得自己嫁了个很厉害的夫君。 她在书案下,翻到一只熟悉的小匣子。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堆女孩儿的东西。 衣服裙子,环佩绳带。小珠子、发饰、香囊,熏香银球,还有女孩儿穿的旧鞋子。这小匣子就是她的呀! 本来放在娘家的,怎么跑到这来了! 她猜,是褚暨去她家里拿的。 他还特意把她童年的这些小物件找来看,他心里肯定是很喜欢她,才会这样的。 她吃吃地傻笑。 她想象着今后,她有了这样一个丈夫。 虽然他年纪大一点,但他长得那样英俊。他又聪明,又风趣,又文雅,他有身份有地位,他宠她爱她。跟他在一起,她会有多么幸福呀。他是真的爱她的。 她可以对他撒娇使坏,他都不会生气。 她可以坐在他膝上,被他抱在怀里亲热。 她感觉很幸福。 幸福到无边,幸福的眩晕。 她双手撑着脸颊,坐在案前,像个小女孩子一样。她想起了他的吻,想起了他的拥抱,她脸有些红。他们还没有真正的同房呢,先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他一直没能要她。她想起他走之前抱着她说的话:“这段日子朝中有事,要住在官署。等我回来了……” 等他回来了,要怎么样呢……她面红耳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46 赤地想着,心里觉得好害臊。 她隐隐有点期待,期待他真的来要她。 她正幻想着这一切,婢女哭着来告诉她:“郎君没了。” 周玉不解道:“谁没了啊?” 婢女说:“就是咱们的郎君,咱们的郎君没了。” 她听得懂没了这个词。 但她仍然怎么都不相信是褚暨没了。她才刚嫁给他呢,怎么会没了。她以为说的是褚蹇。 她担忧不安道:“是不是叔叔没了?” 婢女哭说:“不是叔叔,是咱们的郎君没了。” 婢女道:“郎君被大将军王敦给杀死了。” 周玉彻底懵了。 她处在深闺市井,不懂朝廷的那些事。她连大将军王敦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她从来没想过褚暨会死。 褚暨这么年轻,又是大官,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怎么会有事嘛! 然而婢女的眼泪和悲痛告诉她,这好像是真的。 她走出屋门去,看到家中奴仆忙忙碌碌的,有人持着白麻走来走去。她来到台阶前,一个下人跑过来,将一块白色的粗布塞到她手上,说:“把孝布包上吧,一会都到堂前去,不要出门,不要到处乱跑。” 周玉懵懵的。 他死了? 她脑中第一反应是:我才刚刚嫁过来呢,就要守活寡了? 她想嫁活人,她不想守活寡啊…… 婢女扶着她:“娘子,咱们还是进屋把孝服穿上吧。” 周玉失魂落魄地被扶进屋,穿上了白色的孝服。 她来褚家的时间太短,家中的人还大都不认识。褚蹇,她也仅仅有过一面之缘。她感觉很茫然,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堂前摆放了一具棺木,棺木内放着一具尸体,用白布盖着,看不到里面人的脸。 那是褚暨吗? 他怎么成了这样了…… 他走的时候,明明好端端的。他还说,他还说:等下次回来的时候…… 他说了要回来的啊…… 她要活人,她不要守寡。 堂前已经跪了好多人,全都穿着素色的孝服,头上也带着孝。她见到了褚蹇,也穿着孝,还有温峤。所有人都在哭。 她情不自禁奔上去,冲到那具棺木前,伸手掀开白布。 周围众人一哄而上,阻拦她,以为她要对死者不敬。 也有人认得,她是褚暨刚刚纳进门的妾,怕她看了难受,跟上来抱住她要劝。 她看到了。 是褚暨。 他真的死了。 他怎么死的这么难看,死的身首异处,头都断了。 他看起来已经不像个人,而像一只被宰杀的鸡鸭,或者牛羊。 可他是个人啊。 她没有掉眼泪,也没有放悲。她只是觉得很莫名其妙,很想不通。 他怎么会死了。 他这么迷人,这么好……她刚刚才爱上他……她还没开始正儿八经爱他呢。 他死了。 她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了。 她对褚家的事并不了解,她对褚家的宾客也完全不熟。她跪在棺木前,想着自己的心事。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死了。 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她想到他的笑。 她想到他对她的好,想到两人在一起相处的点点滴滴,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她爱的人死了,她的美好未来全部破灭了。 王氏兄弟,也来参加了褚暨的葬礼。 朝中的大臣,也都来了,宫中也派了宦官宫女来,帮助褚家料理丧事。众人都很悲痛,一同落泪,大骂王敦,并商量着要怎么对付王敦。 周玉心想:这王敦到底是谁啊,他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心上人,夺走我的生活。 季芳回来了。 周玉看到他,一身白衣,大袖招招冲进家门。 他冲到棺木前。 周玉看到他,含着眼泪,心里默默叫:季芳,季芳。 她谁也不认得,只认得季芳,只跟季芳熟。 褚暨死了,她只能看季芳,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季芳没有理会她,径自揭开了尸体上的布。 他见到了父亲的尸体,一时崩溃的大哭起来。 他发了疯一般,冲进屋,“唰”地拔出宝剑来。 众宾客一致拦住他:“季芳,不要冲动!” 季芳道:“谁杀了我父亲,我要去杀了他报仇!” 宾客拼命拦住他:“他是大将军,你杀不了他的,不要枉送性命!” 季芳道:“他是皇帝我也要杀了他!” 众人团团将他围住,周玉远远向着他,悲伤痛哭道:“你快去啊!杀了那个人,给他报仇。他是你父亲,你不要眼睁睁看着他惨死。” 季芳指着剑,转了一圈,道:“你们都让开,今天谁若拦着我,谁就和王敦是同党!谁就是我的敌人!” 没人敢拦他。 他用剑开辟了一条道,出门跨上马背,直奔城外王敦的军营去了。 褚蹇赶紧恳求王彬:“你快去帮帮忙吧!阿兄已经没了,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让季芳也出事!你快去大将军那里把他带回来!晚了又要出人命了!” 王彬也赶紧骑马去往王敦军营。 季芳策马,直入王敦军营,被武士拦下了。他厉声叱道:“我是褚茂华的儿子褚季芳,我找王敦大将军。你们都给我让开!瞎了你们的狗眼了!” 那士兵不敢真拦,被他冲进了大营中。 他知道王敦营帐所在,下马,快步走去。王敦正在营中,同王导,还有诸人议事。季芳直冲营帐,跳到案前,抓住了王敦。 他动作太快了。 左右的武士根本没反应过来。而且因为他的身份,众人不明白,还以为是王敦召他来的,没有王敦的吩咐,也不敢直接阻拦。直到他抓住了王敦,照着脸就来了一拳。众人才冲上去,要解救大将军。 季芳将剑比到了王敦脖颈上。王导在一旁阻止道:“世侄!不得胡来!这是大将军!” 季芳转头看王导:“谁是你的世侄?” 他怒向王敦道:“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要给我的父亲报仇。” 他一分神,王敦反应敏捷,立刻从剑下逃了出去。左右武士一拥而上,要将季芳拿下。季芳持了剑反抗,杀死了一名上前的武士,血溅了一地。他白色的衣服上也沾满了血,被武士重重包围。 王敦说:“把他给我拿下!竖子不知死活!” 王导指了他:“世侄,你也是朝廷命官,不可以下犯上,放下剑,大将军饶过你不死。看在你父亲的情分上,出营去吧。” 十几把钢刀,同时架上了季芳的脖子。他眼睛发红,含恨看着王敦:“你今天不杀了我,你算没种!” 王导道:“出门回家去,把你父亲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47 的丧事办了。明日大将军封你做散骑常侍。” 王敦脸被打的青肿,指着季芳,看王导:“他都要杀我了,我还封他做散骑常侍?我说王司空?你没听见?今天我不杀了他,我威信全无。” 王导道:“你威信够大了。你杀了褚茂华,已经得罪了诸多同僚了。不给他儿子个官做,安抚一下,朝廷里没人再支持王家了。同朝为臣,何必做的太绝。” 王敦冷了脸。 王导吩咐武士:“放了他。” 他面向季芳:“世侄,我可是替你求情了。回去吧,以后不可再冒犯大将军。” 季芳轻轻笑了一声。 他笑的悲痛,讥诮。 他丢了手中剑,解了腰带,除了身上外袍,往地上一掷。又解了头冠,往地上一掷:“我稀罕你给我官做,这个官我不做了,送给愿意当的人去当吧。王司空,王大将军,我受不起这大恩。” 他一身单衣,血淋淋地,出营帐离去了。 ☆、相认 周玉泪眼朦胧跪在灵前,季芳走上来,将她搀扶起。周玉扑在他怀里悲伤哭泣:“季芳,我怎么办啊。他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季芳强忍着泪意,道:“别怕。我会照顾你,我会保护你。从今往后,你跟着我。” 周玉两眼含泪,仰头望着他,不解道:“为什么?” 季芳的神色,带着隐忍的悲伤。他的态度果断而坚决,没有丝毫犹豫,全不似初见时那般冰冷孤傲,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好像是在面对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至爱,烛光照着他脸上的泪花晶莹剔透。周玉恍恍惚惚觉得,这张脸有点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望着他,痴痴道:“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拥抱着她。 为什么他两眼含泪,看起来那样难过。 为什么他他要对她许下承诺。 她不是他的谁,他也不是她的谁。他们只是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为一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是褚暨,而今褚暨已经死了。 为什么毫无干系的两个人,他们却在此刻抱头痛哭? “你认识我吗?” 她恍恍惚惚问道:“咱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为何我看你这样面熟?” 季芳紧紧抱着她:“别怕,我会照顾你的。” 他的怀抱真温暖。 周玉心想:她又有靠了?死了一个褚暨,又来一个季芳。她以为她要守活寡孤零零的了,没想到还有季芳。 季芳也好。 她愿意跟着季芳。季芳是她一开始的心上人,如果不是褚暨,她本就该喜欢季芳的。 褚暨拉着她的手,扶她起来。她恍恍惚惚地跟着季芳回了屋。 那是季芳的屋。 爱情之神,接二连三的光临。她失去了褚暨,现在得到季芳了。她惊心动魄地坐在季芳的床上,嗅着四周熟悉的季芳的味道。感觉像是在做一场梦。 季芳来到床边坐下,周玉做梦一般地看着他展开手掌。他掌心放着一串五色丝。 五种丝线编成的五色丝,上面缀了许多缤纷的玛瑙石和珊瑚珠。周玉愣住了,道:“我的五色丝,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季芳说:“你看到这颗大的玛瑙珠上刻了个“衡”字吗?” 周玉道:“这是我的。” 季芳道:“你的名字叫衡衡吗?” 周玉愣了一下。 她恍恍惚惚想起了,痴怔道:“这是我小时候的名字……” 季芳说:“杨氏告诉过你,你不是亲生的吗?” 周玉眼神迷茫:“娘没有亲口说过这件事……不过我隐隐晓得……” 季芳道:“你原来的家,原来的父母亲人,还记得吗?” 周玉陷入了沉思。 记忆太久远了,太多的事情已经想不起了。不过认真去挖掘,还是能够想起一些。 她怔怔道:“只记得有父亲,有个阿兄……旁的人便想不起了……” 季芳道:“后来呢……” 周玉痴痴道:“后来……后来便失散了……爹爹和阿兄都走了……北方在打仗……有匈奴人……爹爹带我们渡江……” 季芳展开另一只手。 另一只手上,也是一串五色丝。跟先前那串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玛瑙上面刻的字不同。这串上面,刻的是一个芳字。 “芳芳哥哥!” 记忆中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瞬间冲撞了她的耳膜,让她浑身一震。 “芳芳哥哥!” “爹爹,我抓不住了!” 无数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记忆层出不穷地浮出水面。条条缕缕的线索开始自动地归总,串联,直抵眼前。 季芳握着那串五色丝,道:“我家中有爹爹,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三岁。母亲死的早。从小爹爹便很疼我们。那年南渡,路过徐州,遇到匈奴人追杀,妹妹被遗弃在了道中。” 周玉听傻了。 季芳道:“这些年我总在想,她会不会死了。会不会遇到好心人,被人救走了。” 他轻声道:“她要是没死,我想她应该也会到南方来吧。毕竟,中原已经待不下去了,汉人都来南方避难。我总想着,兴许有朝一日还能重逢呢。” “这些年,我和父亲都找过她,托认识的人,四处打听过,有没有年纪模样跟她仿佛的女孩。只是打听了很久也没有下落,我和父亲都不抱希望了。” 周玉愣愣的。 季芳道:“妹妹性格很娇气,总是爱哭。但她特别可爱,我和爹爹都舍不得骂她。” 周玉道:“我以为是因为我爱哭,爹爹和哥哥才不要我的……” 季芳伸手抱着她,搂在怀里,哽咽道:“褚家对不起你,父亲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父亲去了,以后我会照顾你。” 周玉怔怔道:“我不要你们道歉……” “我早就忘了……” 她目光呆滞道:“我不要爹爹,也不要哥哥,我只想找一个心上人,过幸福的日子。” 她惋惜地想:原来他不爱她,她不是他的心上人。 季芳抱着她,泪道:“咱们不要什么心上人。以后咱们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周玉难过道:“我要心上人。” 周玉接连好几天,不吃也不睡,只是坐在房中发呆。 她像是傻了一样,任何人也不肯理,一句话也不肯开口说。季芳知道她受了刺激,估计要很久才能恢复,也不逼迫她,只是每日照顾她饮食,去陪她说说话。 褚暨死了,褚家大受打击,王氏一族掌控朝廷。季芳毅然辞去了朝廷的官职,不肯继续在王氏手下担职。 他和妻子周氏离了婚。 他对周氏,早就没感情了。周氏原本不愿意离婚,但而今褚家的地位已经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48 一落千丈,两家联姻,已经再无任何益处。季芳提出要离婚,周氏家族也同意了。 周氏哭着闹着不肯,然而无可奈何。她挽不回季芳的心,也阻止不了家族的意愿。 料理完褚暨的丧事,还有这一切的后事,季芳带着周玉返回老家丹阳。这是他早就打算好了的,带周玉回丹阳过平静的日子,远离这京中的是非。 临行之前,他带周玉去辞别了她的养父母,周四和杨氏夫妇。周玉见了杨氏哭成个泪人,弄的杨氏也跟着眼泪一起流。 杨氏并不晓得周玉跟季芳父子的关系。这个秘密,季芳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褚暨死了,杨氏不知道女儿将要何去何从。他们平民百姓,小户人家,在褚家这样的贵族面前,也不敢说话。看她跟季芳在一起,以为她跟了季芳。杨氏夫妻觉得很难堪,可是周玉蒲草一样的贱命,只是个世家的小妾。褚暨已死了,她一个弱女子,处在这种局面,又能怎么办呢?季芳肯要她,杨氏夫妻已经感恩了。 杨氏对季芳千叮咛万嘱咐:“你可千万要照顾好我家玉儿啊。玉儿虽然出身平民百姓家,可自小也是我们的心肝肉,从来没吃过苦头的。你别让她受委屈。” 周玉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她看着杨氏含着泪花的笑,对季芳小心翼翼的讨好,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杨氏和周父这样疼爱她,抚育了她一场,最终她却要跟别人去了,不能留在他们身边尽孝。 含泪上了船。 周玉坐在船舷上,看着水。河边有人在捞菱角,女儿的歌声悠扬唱着采莲曲。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周玉听着采莲曲,想着心事。船渐渐行远了,季芳从船内出来,将一件狐裘披风披在她肩上,柔声道:“去船内坐吧。” 周玉背对着他,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爹娘,关于我的身世。” 季芳垂眼不语。 周玉道:“人家认女儿,不是应当邀请族中长辈亲友,公之于众吗?褚家这样的身份,这件事,也应该向朝廷和皇上说明的,这样才算堂堂正正。可是你连二叔都没告诉,就把我带走。” 周玉泪道:“我也不逼你非要告诉族中,可我爹娘,他们应该知道的。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出去乱说,败坏褚家的名声。他们以为我跟了你,他们会担心的。” 季芳伸手拂水,捞了一把水里的菱角,默默地没作答。 周玉扭头看季芳,只见他眉目如画,面色白皙如玉,日光下清秀俊逸如莲。 她忍着泪,低下头,没再说话。 河水清澈地流淌,激起一片一片的水花。 ☆、记忆 丹阳家中,仅有一看门的老仆,还有一做饭的老妈子。季芳带着周玉住了下来。 季芳很懒,白日就是睡觉,一觉睡到正午,起床来,用早饭,躺在床上读一整日书。卷罢,用饭,天黑继续仰头睡觉。 天气好的时候,他常往郊野出去走一走。丹阳此地多山,风景秀丽。季芳每爱出去寻山问水,徜徉于天地、自然和宇宙之间。又或者走亲访友。丹阳郡藏龙卧虎,多有不出的高僧和隐士,其中有个叫郑玄的,季芳跟他相熟。郑玄时常派个小童来家中,请季芳去山中清谈。如此闲游拜访,虚度半日光阴。 他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周玉。起初周玉也和他同往,但渐渐的,她就很不乐了。 她觉得很无聊。 她喜欢游山玩水,是因为身边有情郎。褚暨会逗她笑,会哄她,抱她,亲她,爱她。季芳只会一本正经的。时间久了周玉觉得跟他待在一起很枯燥,很无趣。 这日,季芳说要出门,要去小云寺里走,让周玉换衣服。周玉就坐在房间窗子前赌气,说:“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季芳更了衣,来房中寻她:“你怎么不更衣?” 周玉撅嘴生气道:“要去你去,我不去。” 季芳感觉到她情绪,走上来,坐在她身边,耐心道:“怎么了?” 周玉道:“我不要在这了,我想我爹娘,我要回家。” 季芳很温柔,一手拉着她手,一手扳着她肩:“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回家?” 周玉道:“我不开心。” 季芳道:“怎么了?为何不开心了?” 周玉很伤心。 这样算什么呢?他口口声声说她是妹妹,却不给她姓氏和身份,就这样莫名其妙把她绑在身边,绝口不提将来。 她不想这样。 她很孤单,很寂寞。她宁愿跟爹娘在一起,甚至宁愿跟褚暨,宁愿跟杨玄之在一起。 周玉伤心道:“我想他。” 季芳道:“谁?” 周玉想褚暨。 不是季芳口中那个生父,而是褚暨。会疼她爱她的褚暨。带她去游山玩水的褚暨。会抱她,亲她,爱抚她的褚暨。 她越想越委屈,心酸的眼泪落了下来。 季芳顿时猜出了她的心思。 季芳握着她手,低声道:“你是怎么了?” 周玉不看他的眼睛,泪道:“我没有怎么。” 季芳低劝道:“我告诉过你,他是我父亲,也是你的父亲。先前的事,只是一桩误会,你不要再想他了。” 周玉道:“我不要父亲。” 她忍着泪,道:“我也不要哥哥。” 季芳有些难过,道:“那你要什么?” 周玉道:“我要心上人。” 季芳愣住了。 周玉道:“过去的事,我都已记不得了,你告诉我也没用。我认得他时,他就是褚暨……我认得你时,你就是季芳。你再告诉我他是父亲,你是哥哥我也想不起。你不欠我,你也不用对我愧疚,你若是不爱我,你就放我走吧。过不了几年,我就忘了喜欢过你,忘了这件事了。可是你把我留在身边,我天天看着你,我忘不掉。” 季芳怔怔地看着她,心痛道:“你是怎么了?” 他哑声道:“我跟你说过了,我没有骗你……我们真的、真的是……” 他急道:“你怎么不听呢!” 周玉道:“他亲过我,抱过我,我们什么都做过了。我很喜欢他,如果你不说,我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季芳震惊了。 “你怎么了……” 周玉道:“你送我走吧,就当从来没见过我,我去找我爹娘,过我该过的日子。” 季芳低着头,眼睛发红。 季芳没有再出门。 他留在家中,陪周玉呆了半日。两人肩并肩坐着,谁也不说话。周玉望着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峦发呆,季芳一声不吭。 日落西山,两人默默用了晚饭。 是夜,周玉梳洗完上了床,季芳轻轻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世家妾 作者:刀豆 分卷阅读49 进屋来了。 他刚沐浴过,身着单衣,脸色异常白皙。周玉望着他走近,道:“你来做什么?” 季芳道:“你要我,我便来陪你。” 周玉怔怔看着他,心一阵一阵地乱跳。季芳掀开被子,上了床来,躺在她身边。 周玉心襟动荡。 她转身看着季芳。 季芳扭过头,也看她。她面颊粉润洁白,眼睛像小鹿一般,含羞带怯地看着他。他想起了两人的初见,在市集上的那恍惚一眼。就是这张脸,在他的面前一闪而过。他当时,还没能看清她长什么模样,只是心头一惊,仿佛在哪里曾见过。 他骑马,她坐着牛车,那天,他们一共遇见过三次。三次,他记住了她的模样。 他喝醉了酒,偶然撞进了周家的酒肆。 其实那天,他就认出她了。 他喝醉了,但意识是清醒的。他路过那条街,周玉站在店门口召唤他:“你过来呀!” 他听到她的声音,就已经猜出了是谁。那时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他记得这个人,也记得她的模样。 那时候,他就隐隐感觉到,两人之间会有牵扯。他假装没听见她唤,继续往前走,她却从店里冲了出来,主动跟他搭讪。他听见了她的紧张和心跳,她开口的话都说错了,说:“要不要再喝一点?” 然后她又反应过来了,改口说:“我扶你去醒酒吧。” 他无法再拒绝,顺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被她扶进了家门。 一个平民商人的女儿,一个世家大族的公子。他准备好了,两人之间会有一夜之情,露水姻缘,然而她终归不是娼.妓,是良家女儿。他只是在周家睡了一觉。 其实他当时,倒宁愿她只是一名娼.妓的。因为他心寂寞着,想要寻欢,却无人属意。这个小女子让他有点隐约动心。 世事巧合,没想到再见时,她却成了父亲新纳的妾。 褚家院子里,她将那块藏着的汗巾子示给他,问他:“你是不是忘了我了啊?” 她孩子气地解释:“我们之前见过的呀?那天你喝醉了酒,是我把你带回家的。” 他记得,他当然记得。但是不能承认,他假装漠不关心地说:“抱歉,记不太清了。” 她不甘心,拿了一小匣子的证物来给他看,证明她没有撒谎。证明他们曾经见过,有过隐隐约约的暧昧。 他以醉酒之名,回答她:“抱歉,忘记了。” 其实他根本没忘记。 季芳闭上眼,伸手抱住了周玉,将她揽进怀里。 周玉紧张的厉害,浑身都在抖,季芳抱紧她,吻了吻她的脸颊。 ☆、心上人 周玉见到了徐梦凤。 他站在渡口上,一身白衣,焦急等待着。周玉穿了新衣,手上抱着个小包袱,遥遥冲他招手。清晨的薄雾里,少女笑靥如花,叫道:“徐梦凤!我在这里呀!” 徐梦凤连忙去接她:“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周玉欢快笑说:“我说了,我不会撒谎的!” 她是奔来了,跑了远路,额头上带着微微的细汗,徐梦凤搀了她上船。很快船开了,河上的清风拂面,吹干了她脸上的汗。 她粉红的面颊,渐渐变成了雪白一片。 船将要离岸而去时,忽然岸上有人骑马奔来。是个宽衣博带的年轻人,看着像是世家子弟。是季芳,他匆忙下了马,站在渡口上,冲船上招手。他急的满脸通红,表情狰狞,大声叫道:“玉儿!回来!” 周玉站在船上,远远看着他,风吹起了她额前的刘海,吹迷了她的眼睛和睫毛。她像看陌生人似的,久久看着那青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徐梦凤感觉到了不对劲,转头问周玉:“他是在叫你吗?你认识他吗?” 周玉看着季芳,轻声道:“我不认得他。” 徐梦凤“哦”了一声。 岸上的青年仍在大叫:“玉儿!回来!” 徐梦凤感觉这人和周玉长的有点相像。他担心周玉是离家出走,没有告诉家人,忍不住再次问道:“他好像真的在叫你,你听,他叫玉儿呢。他不是你的兄长?是不是你离开家没有告诉他呀?” 周玉道:“他认错人了。” 徐梦凤惊讶道:“你真的不认识他?” 周玉摇摇头:“不曾见过。” 季芳和她对视着,一直望着她的船渐行渐远,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春日的冷风吹干了他眼中的泪痕。 他喃喃道:“周玉……” 周玉看懂了他的口型,他在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周玉……周玉……” 船上的人听到动静,都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徐梦凤已经感觉到有问题了,周玉明显是认识这个人的。但周玉不肯说,一定有她的原因,徐梦凤也不问。他怕舅舅知道了,为难周玉,不让周玉跟他们上船,遂撒谎说:“有个人在岸上大喊大叫,好像是认错人了。” 船上众人诧异道:“认错人了?看着像是个疯子吧?是不是疯了?” “穿的倒衣冠楚楚的,怎么脑子不正常似的。” 徐梦凤说:“不管他,咱们开船走吧。” 船渐渐行远了。 季芳的人影越来越远,最后缩小成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点儿。最后,连那点儿都消失了。 船帆高高挂起,徐梦凤说:“咱们不走长江,走运河。运河要近一些,也不用过石头城。” 周玉望着悠悠河水不语。 季芳没有再寻找周玉。 她下定了决心,不告而别。就算找到了她,也没什么用了。找到了她又能怎么样呢?纵再见面,也只是有缘无分。 他一个人留在丹阳,没有再打听周玉的消息。 周玉也没有给过他任何音信。 他知道她活着,就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活着,或许已有了意中人。无论如何,都不属于他的了。 又二年,王敦死。朝廷再度征召他入朝为官,季芳拒绝了。 褚蹇想再为他联一门亲事,他也拒绝了。 他一直待在丹阳的旧宅中。 他身体不太好,纵酒太多,又服五十散,于二十四岁这年病逝。病中他时常拿出那串五色丝在手上观看。他想着她的名字:周玉。 她说:你还记得我吗? 她说:我不认得他。 周玉。 来也是她,去也是她。聚也是她,散也是她。 “我不要父亲,我不要哥哥,我要心上人。” 心上人…… 兵荒马乱的岁月,女童的啼哭,早已经被记忆的黄沙掩埋了。他隐隐约约只回忆起集市上的惊鸿一瞥,少女笑靥如花,清脆地声音说: “我叫周玉。周四家的女儿周玉。” 分卷阅读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