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思》 分卷阅读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 《期思》白刃里 文案 改名换姓成为假皇子,再被扔到燕国做人质, 期思无语凝噎:当皇子有什么好? 可燕国皇帝和丞相视他如己出, 大凉那位俊美亲王,为他而率麾下千军万马来投, 待他恢复身份之时,亦是敌颅尽斩、河清海晏之日, 江山、美男与名剑在手, 期思:当皇子,真的挺好 好男人太多,站稳【元酀x期思】 第1章 横祸 四月初,春末时节,江南大地遍处苍翠,人间芳菲皆尽,唯山野谷涧仍有迟去的春光。 晋国都城五十里处,有一座卢阳城,依山傍水,清泉穿城而过,烟波百里人家。 卢阳城南边,皆是城中大户的府宅,白墙黛瓦,高门深宅,处处画栋雕檐。 冯家大宅便在此间。 两名十一二岁少年,一前一后匆匆穿过高墙过道,回廊曲折,一路到了院中雕栏花窗的小楼下,又要顺着木楼梯上去。 “期思,快上来!” 一名少年华服锦衣,额头一层细汗,眼睛不停往四周瞧,四下安静,院中没有人,他低声催促伙伴。 被催促的少年身姿修颀,腰间佩着一柄剑,一身朴素布衣,干干净净。 晨光熹微,照在他脸颊,容貌白皙清隽,眼睛明亮,极有灵气。 “冯禹申,你没告诉你哥哥?”期思微微蹙眉。 冯禹申焦躁不安,干脆“噔噔噔”地下来,拉着期思上楼:“看一把剑而已,不必打招呼。” 暮春江南水雾重,瓦当石阶被洇得墨色饱满,这处院子十分安静,二人脚步声清晰。 到走廊上,冯禹申推开房门,一瞬涌出浓腻熏香气息,期思呛了一下,又被他拉进去,顿时呼吸间全是这味道。 冯禹申按着他坐在桌边,去内间取来一只长木匣子,放在期思面前。 “瞧瞧,是不是跟你那把一模一样?”冯禹申问期思,眼神却飘忽着四处看。 期思的剑是他娘生前留给他的,冯禹申说自家买了一柄与他的极像,便带他来看。 冯禹申匆匆说:“你、你先看,我去瞧瞧我哥回来没。”说罢出了门,慌慌张张拐上了走廊。 剑匣是红木的,雕纹繁复,盖上有一道黄铜扣,铸工精巧。锁扣“啪嗒”解开,木匣内光滑绸布软衬,静静放着一柄长剑。 从剑柄到剑鞘打量一遭,和自己的是有点像,期思随手取出来仔细端详。 身后有人进了屋,期思握着剑的手一顿——这不是冯禹申的脚步声。 他回头,见一个穿绸缎衣衫的瘦高青年,面目倦仄,皮肤泛蜡黄,笑得令人不大舒服,不住打量自己。 期思没有见过冯禹申的哥哥,但看衣着,他猜测这人就是。 这下尴尬了,期思将那柄剑放回去,起身朝青年微微颔首:“禹申的哥哥?” 那青年看了看桌上剑匣,又看着期思的脸,点点头,笑容加深:“鄙人冯禹默。” 期思看看门口,冯禹默进来时关了门,不知道冯禹申跑哪去了。 “我是禹申的朋友……擅自进来,多有得罪。”期思很不好意思。 冯禹默却浑不在意,目光一直在期思身上脸上打量,笑容如屋中熏香,有些浓腻。 “喜欢这剑?”冯禹默上前拿起剑递给他,“喜欢就拿着看,坐下罢。” 出于礼貌,期思不好驳他,便依言坐下。 也不知冯禹申干什么去了,期思感觉分秒漫长,冯禹默坐在旁边斟了两杯茶,十分亲切地说:“先前听我弟弟讲,他朋友有一柄剑,与我买来这把很像,想必就是你。” 期思心不在焉点点头,手指在剑鞘上摩挲,低头又看了看。 冯禹默瞧着期思低下头露出的漂亮额头鼻梁线条,说道:“我这把‘楚腰’剑花了重金,是江湖十大名剑之一”,他语气不乏得意,“想必你那把正是仿造‘楚腰’锻的。” 期思也没在意他说什么,随便点点头,他主动攀谈,倒是不那么尴尬了。 他将冯禹默那把“楚腰”抽出一小截,剑身寒利,精铁良工无疑。 “这剑不俗,哥哥眼光很好。”期思很给面子地夸了一句。 冯禹默却凑过来,手搭在期思肩膀上,顺着往下滑到他腰间,亲昵地说:“你若喜欢就拿去玩。” 期思身上一僵,感到不自在,朝后躲了一下,将他的手挡开,把剑塞到冯禹默怀里:“我就不打扰了。” 冯禹默却欺身往前,将期思困在他和桌子之间,呼吸有些急,紧紧盯着期思的脸说道:“急什么,我又不吃人。” 期思心中涌上一股不适,他感到很别扭,但又不知道冯禹默要做什么,慌乱之中下意识朝门口看了一眼,一缕晨光从门缝打进来,屋外寂静之极。 他看着冯禹默近在咫尺的脸,抬手想把他推开些:“……我去找禹申。” 冯禹默嗤笑一声:“我那好弟弟,哈哈”,他胸口抵着期思的手往前靠,一手猛地揽住期思后腰将他往自己怀里按,“好不容易你来了,怎么能走?” 他贴到期思鬓边来,贪婪呼吸着期思身上的气味,恹仄的脸上笑容扭曲,如同一只饿犬。 期思被他这举动惊呆了,脑子里“轰”地炸开,头皮发麻。 冯禹申在门外焦虑不安地站着,不住搓手,屋内窸窣声听不真切,他一会儿抬头想进去,一会儿又转身,踌躇不定如一只惊兔。 “小少爷怎么了?”走廊上一名俏丽侍女碎步过来,关切地看着他。 “没、没,你过来干嘛,去去。”冯禹申连忙低声说道,过去推她离开。 小侍女心下奇怪,笑道:“怎么,又背着……” 话音未落,冯禹默房里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乱响,房门“轰”地被撞开,一个人影朝后撞开了门,重重摔在走廊的地板栏杆上,靠在那里如一只破布麻袋,不时抽搐。 冯禹申惊得浑身一抖,呆在那里。 小侍女尖叫一声,狂奔去:“大公子!来人啊!大公子!” 冯禹申愣了片刻才回过神,双腿发抖,颤颤巍巍走过去,见他哥哥瘫靠在走廊地上,口鼻溢血。 又抬头看屋内,期思脸色煞白,站在门口,面有嫌恶,盯着地上的冯禹默。 冯禹申慌慌忙忙说:“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期思脑海一片空白,一时是冯禹默近在咫尺的脸,一时想着“我是不是杀人了”。 安静的院子被小侍女的尖叫划破,很快涌进来一群人,仆役管家闻声赶来。 期思浑身冰冷,回过神时已经被冯府众人堵在了屋内,小侍女指着期思,哭着尖声道:“就是他!他要杀人!大公子……” “去报官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2 !去跟王大人说!把他按住!”管家吼道。 一众小厮扑上来将期思围住,冯家老爷夫人闻讯赶来,冯家富足殷实,夫妇二人衣着华贵,气度富态。 冯夫人跌跌撞撞跑上来,吓得扑在冯禹默身边大哭。冯老爷见着大儿子满脸是血,不禁一脸怒容。 “怎么回事?”冯老爷怒道,声如洪钟,唇上两撇胡子直颤。 “默儿……叫大夫来!”冯夫人尖叫着。 管家和小侍女指着被牢牢抓住的期思:“是他!” 冯老爷瞪着期思,霎时便明白了什么,左右看了看,最后气得一甩袖子:“报官!告诉王大人!” 院子里走廊上乱成一团,女人哭天抢地的尖叫声不绝,男人怒吼呼喝,冯禹默被围在众人中间,一时摔得动弹不得,一脸血煞是吓人。 冯禹申缩在角落,不敢看期思,也不敢凑上去看他哥哥,急得团团转,拽过自己院里的小厮,悄声跟他说:“去芳华寺,找一个叫缘空的小居士,跟他说期思出事了!” 那小厮很机灵,看看冯禹申,似要说什么,冯禹申抬脚踹他:“快去!” 官府的人很快便来了,一眼瞧见地上被大夫和冯家人围着的冯禹默,冯老爷伸手一指,衙役二话没说,便将期思押走。 期思慌乱中心想,“陆应秋会不会来救我?师父会不会来?” 他的剑被衙役卸去,冯老爷上前夺过剑扔在地上踩了两脚,斥道:“我儿若是出了事,你等着瞧!” 期思要冲上去抢回自己的剑,被衙役拽住。 冯禹申在角落里看着期思被官府衙役押走,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 冯老爷瞧见了,着人将他搀起来,上前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冯禹申不住颤抖流眼泪:“爹……期思是……是我朋友,是哥哥他……” 冯老爷脸一沉:“闭嘴!”又让小厮将冯禹申扶回他院子里,“没我允许,不准小少爷出门!” 卢阳城地处江南,府衙牢房内终年不见阳光,地上坑洼积着水,四月暮春也仍是一股湿寒阴冷,气味怪异。 期思被关在其中一间,手腕上镣铐没有卸去,他四下看看,唯一高出地面的一块石台黑黢黢的,墙壁木栅栏结了苔癣,没一处干净地方,他叹了口气,打算先站着。 衙役却很快又回来,将他带了出去。 期思忐忑不解问道:“要审?” 衙役回头看看他,期思生得隽秀,眼睛干净明亮,身姿挺拔,同龄孩子里头少有这般端正的,衙役心里也一软,摇摇头没说话。 期思被带到一间高大阴暗的房间里,屋内几张长条板凳,角落散乱杂物,地上和板凳上有深色的陈旧血迹。 他被押着趴在一张长凳上,衙役将他手脚绑住,屋门又一开一关,细小尘埃扬起,一名官老爷和两名衙役、一名冯府管事进来。 “王大人。”带期思进来的衙役恭恭敬敬说。 这显然不对劲,期思有些后悔方没有逃走,挣扎着抬头说:“你们做什么?” 王大人踱了几步,一抬手,衙役上前绑了布条勒住期思嘴巴,他嘴角被磨得发疼。 “本官与你无怨无仇,但要给冯家一个交代——小朋友,这世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惹的。” 他的脸背着昏暗光线看不清,期思被绑了趴在那里,只看得到他织锦衣袍一角和一双官靴。 “小的替老爷夫人多谢您。”冯府那名管事站在一旁,笑容可掬地朝王大人说。 王大人摆摆手,随即做了个手势,跟着进来的衙役便从角落拿起两只刑杖。 期思何曾遇到过这般被动的局面,但一直咬着牙不出声,二十杖下来,即便运足内力护住经脉,却也结结实实的疼,好在他们没打算要他的命。 “先这么着吧,打坏了也不好,审的时候再细讲。”王大人转身往门外走,跟冯府管事说道。 冯府管事不过是来掌眼的,虽知王大人不想下重手,怕闹大了麻烦,却犯不着惹他烦,十分有眼色地说:“大人费心了,回去我就跟老爷说,大人已狠狠教训了这小子。” 期思被原路押回牢房,这回手上的镣铐被解下了,他被打的地方淤血肿痛,腿也有点麻,站不住,也顾不得脏不脏了,只能趴在牢房那块石台上休息,好在那衙役给他拿了一床薄破棉絮被子垫着,聊胜于无。 衙役扯着链子哗啦啦锁了牢房门,转身走了。 牢房只有一扇小窗,蒙蒙光线洒进来,昏暗无比,外面是芳菲春景,一阵轻风卷进几片桃花来,花瓣落在他脸侧。期思疲惫地闭上眼,耳边是不远处犯人囫囵不清的自言自,还有胡乱唱戏的、不住拨弄牢门锁链的,他却仿佛统统听不到,耳边回响起小时候娘亲在书房带他练字时温柔低语。 伤口的麻木过去,疼痛阵阵尖锐,脑海里是家中院子里梅树萦芳,细雪纷落,娘亲在梅花白雪下挥剑,面目已模糊。 他的剑被抢走了,重逸和陆应秋一定会帮他拿回来,可现在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关进牢里。 虽有武功,却不想乱施用,反而就被官府欺压了,这辈子头一回与官府打交道,竟是这种情景。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多谢。” “你们快点。”衙役说。 “期思,醒醒!”一个少年声音唤他。 期思抬起沉重的眼皮,侧过头看清来人,立时起身,脚步沉滞地走到牢门栅栏边:“缘空,小云松。” 缘空和期思一般大,一身淡青僧衣,身形有些单薄,眉眼清秀,墨发束起。 他自出生就被送到芳华寺,带发修行,与期思算是发小,一起在卢阳城长大。 小云松是他侍从,两人隔着牢房栅栏焦急的看着期思。 缘空伸出手,期思握住他的手,指节冰凉。 “他们打你了?”缘空上下不住打量期思。 期思安慰他:“无妨。” 小云松怒道:“未上堂审就打人!” 缘空眉头皱起:“冯禹申叫人来找我,只说你打了他哥哥,被抓起来了。” 期思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只说:“那还算他良心未泯。” 缘空回头看见衙役不住张望这边,有意催促他们,便抓紧说道:“陆叔叔恰好明天来,我早上刚收到消息……你忍一忍,他定有办法。” 期思听到陆应秋会来,心里顿时安定下来,却也有些奇怪:“陆应秋怎么会突然来?” 第2章 春山 这一夜过得很不好受,缘空给他带的伤药和衣物吃食都被衙役拦下了,期思只喝了点水,牢房发的干硬糠饼原封不动放在那,老鼠经过都没碰。 好在知道陆应秋会来,心里有底。期思趴一会儿起来活动一会儿,运功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3 调息,伤虽疼,也能忍过去。 期思娘亲去世早,他爹戍守军中,从没回来看过他。 他爹自己不回来,倒是常托陆应秋来看望。 陆应秋与他爹有同袍之谊,又与缘空家里认识,时常关照这两个孩子,如他们叔父一 般。 期思有时候不明白,陆应秋是副将,他爹只是千夫长,总不能比陆应秋还忙,忙得没时间来看自己一面。 后来他想明白了,他爹大概不喜欢他们母子,不是没空,是不愿意来。 恨倒是不恨,他只是觉得,娘亲去世,他爹也没来,这件事是很不对的。至于他自己,除了偶尔感到遗憾之外也没什么。 而缘空出生后就被送到芳华寺,爹娘都没见过,期思便觉得世上无父母陪伴是很平常的事情。 次日未到中午,衙役慌慌张张跑进来,手忙脚乱把牢门锁链解开,进来看着期思,脸上神色闪烁:“小公子……小公子出来吧。” “不必麻烦,我自己接他走就是。”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随后是一阵脚步声。 “大人,大人,多有冒犯,实在不知是大人家里的小公子……”王大人匆匆跟上陆应秋,不住解释道。 陆应秋不为所动,沉声问:“人在哪?” 期思清亮的声音传来:“陆应秋!” 王大人和衙役:“……” 陆应秋闻声蹙眉,大步流星,循声找到期思所在的牢房。 陆应秋在门外定步,看了期思一眼,便一把推开衙役迈步进去,他穿着织锦武服,身材高大,面目英武,举止皆有气度,衙役和王大人顿时被他身上威势压得不敢吱声。 期思已站起来,但他一天多什么也没吃,又有伤在身,脚下有些虚浮,明亮眼睛看着陆应秋,朝他笑了笑:“总算来了。” 陆应秋张开手臂抱住期思,期思心里委屈顿时涌上来,但什么也没说,只觉得踏实下来。 陆应秋扶着他站好,上下仔细端详,感觉到期思身上无力,剑眉蹙起:“伤了?” 期思看了看牢房门口脸色灰败的王大人,点点头:“打了几棍,没有大事。” 王大人满脸的汗,整个人散发出绝望,声音颤抖:“大人,实在是误会……这这……小公子也没说……” 陆应秋转头看他,王大人闭了嘴,他冷冷道:“备马车。” 王大人抬腿踹了衙役一脚:“还不快去!” 陆应秋又道:“滚!” 王大人原地哆嗦几步,带着手下离开了。 陆应秋回过头看期思,期思眼眶微红,笑笑说:“陆应秋,我想回家。” 期思却没让他背,扶着他手臂慢慢走出了牢房。 外面阳光暖融,春风如水,一下子敞亮起来。 王大人站在马车边,冷汗如注,战战兢兢看陆应秋扶着期思上了马车,恨不得趴下当垫脚石,门帘放下,陆应秋令车夫先送期思走。 府衙外,陆应秋目光扫过众人。 他是带兵打仗杀过人的,气势散发出来,在场无人敢言。 缘空说的没错,陆应秋一来,肯定有办法,但陆应秋不需要别的办法,他本身就是办法。 他神色冰冷,声音沉稳:“拿纸笔和印来。” 王大人一愣,但什么也不敢问,瞪了手下一眼,手下的人忙跑去取东西。 “这孩子既动了手,我作保,将他带回家先养伤”,陆应秋提笔在纸上写了份作保的文书,留了自己的印,示意王大人落印,“你们不按规矩打人,是另外一桩事,我自会处理,这孩子所作所为却是挑不出错的,你记住。” 王大人几乎不敢接那份文书,陆应秋塞给他,牵过自己的坐骑,转身利落踏蹬上马,低头扫了府衙上下众人,又看了看府衙大门,目光寒冷如铁。 “既然冯家报了官,若这官司要打,就快一些。” 随后一扬手中长鞭,落鞭如惊雷,骏马扬蹄嘶鸣,飒沓离开去追期思的马车,留下府衙众人面面相觑。 从府衙到期思家,城南至城北,要穿过大半个卢阳城。 十分安静的街巷里,一间不大不小的宅子,门旁洇着浅浅青苔的两尊石刻小吉兽蹲踞着,淡金色的阳光照在吉兽身上,静谧安宁。 推开门,宅子里洒扫得干净,前院一株梅树,枝干遒劲,被柔润的江南水汽沁得色泽深沉。 娘亲去世后,期思家里就只有几个仆从和一名老管家。 老管家闻声出来接期思,缘空和小云松也已早早来等他,陆应秋将他扶下马车。 期思动作牵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气,老管家一边拿柚子叶在他身上轻拍,一边连连哀呼,仿佛伤的是他自己。 陆应秋只得安抚道:“他年纪小,很快就能好了。” 期思坚持先洗了澡,回房间趴在床榻上,感觉浑身都散了架。 陆应秋随身备着伤药,他的药比大夫的管用,确认期思没伤到骨头,给他上了药,轻轻盖上薄被。 “他们要对你上刑,你为何不提我?” 缘空和小云松在一旁,方才看见那大片青紫,触目惊心。 期思把粥碗放在榻旁的漆盘上,说道:“不是不能跟旁人说你的事吗。” 陆应秋在军中任要职,身份不同,一直都对周围人说他是做生意的,免得给期思和缘空招致麻烦。 陆应秋皱眉:“我说的是平常不许说,都上刑了,还不说?” 期思扭过头眨眨眼:“他们堵我的嘴,我想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场面想想就可怕,缘空听得发毛,拈着腕上佛珠,清秀眉目扭起来。 陆应秋看着期思,沉思片刻,问他:“你怎么会打冯家那人?” 期思趴在榻上,身子僵了一下,咬着嘴唇不说话。 缘空和陆应秋对视一眼,陆应秋示意他们先出去。 期思没抬头,但知道陆应秋的意思,摆摆手说:“不必了,也没什么,就是……冯……冯禹默,他弟弟把我带去,他想亲我,动手动脚的……我警告他他不听,一直拦着我,我就打他了。” 片刻后说:“要是我没理他就好了,去看什么楚腰剑,说是跟我娘留下那把一样,既是一样的,又有什么好看。” 缘空听到冯禹申竟是帮凶,瞬间明白期思在牢里说得那句话,脸色很难看。 陆应秋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期思感觉得到他的愠怒。 “陆应秋……冯禹默没有死吧?我记得他最后满脸是血,一动不动的……我是不是杀人了?”期思小心翼翼地问。 “死了又何妨?”陆应秋道。 期思:“……”他不想杀人啊。 “重逸会不会生气?”期思趴在枕头上,忧虑地说。 重逸是他师父,素来教导他习武不可肆意伤人,期思从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4 小到大从没仗着会武功欺负过人,谁料这一出手就是大事。 “怎么会”,陆应秋喝了口茶,才平复些,“我给他传了消息,他这两日也就来了。” 一天一夜没睡好,又是挨打又是担惊受怕,期思吃了点东西就沉沉睡去。 陆应秋很快打听到,冯禹默伤得不算重,断了根肋骨,当时被期思内力所伤才口鼻溢血,瞧着吓人而已。冯家财大气粗,山参灵芝当饭吃,慢慢养着也就好了。 “肋骨断了?”期思迷迷糊糊听见陆应秋说话,问道。 “不碍事,又没戳到肺管子。”缘空说,期思这才又睡过去。 当晚,冯老爷背着手来回在屋里走了数趟,最后恨恨指着冯禹默:“你那个毛病就不改!色字当头一把刀,早晚害死你!” 冯禹默脸色苍白,靠在床头,低头不语。 “你瞎说什么?说不得是那小子有意接近默儿的……那王大人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把人放了?”冯夫人声音哭得嘶哑。 冯老爷啐了一声,烦躁道:“你懂什么?人家靠山硬得很!” 一旁伺候的婆子见状,伸头伸脑朝冯夫人身边贴:“太太,那小孩我听说过,没有爹,娘还是个短命的,家里不富也不贵,依我看,就是来攀咱们大公子的。” “你听听!你听听!什么靠山!不过是城北的破落户!你该要他偿命!”冯夫人闻言更加失控,尖叫道。 冯老爷气得揪着那婆子就往外搡:“一张破嘴,还嫌不够乱!” 婆子缩头缩脑地躲。冯夫人又去拦冯老爷,一个劲儿责怪他没办好事情,屋里乱成一团,冯禹默在床上有气无力靠着,不敢出声。 屋门却不知何时打开了,晚春夜里,一阵风进来,裹挟着杜鹃花香,吹动案上火烛。 “啊——!” 冯禹默抬眼,惊得大叫一声,几人都被他这一声吓到,霎时停下,顺着他目光看去。 一时安静之极。 重逸进来得悄无声息,白衣俊雅,腰间一柄春山剑,俊美脸庞被烛火映亮,十分自然地站在那,静静打量几人片刻。 他步伐极轻,身形一晃便到桌边,修长指节在桌上剑匣点了点,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冯禹默。”重逸说。 冯禹默靠在床头看着重逸,呆呆地点点头。 冯老爷和冯夫人这才回过神,后退几步。冯老爷镇定下来,问道:“你是哪位,有何贵干?” 重逸眼角一挑,修眉朗目间淡淡不屑,没有理会冯老爷的问题。 他低头看看桌上那只红木剑匣,指尖一挑,匣子便打开,匣内冯禹默重金买回来的那柄“楚腰”剑静静躺着。 他又拿起桌边随意放着的另一柄剑,那是期思的剑,白天里被夺下来,冯老爷踩了几脚,剑鞘还蒙着灰尘。 重逸“啧”了一声,从旁边拿了一条干净锦帕,拾起期思的佩剑仔细擦起来。 冯禹默开口问:“你做什么?” 冯老爷也回过神,皱眉头问:“你是那小孩什么人?”又朝屋外呼道:“管家!人呢?都干什么吃的!” 重逸将期思的剑擦净,放在桌边,锦帕飘了几下落在地上,又把冯禹默的那柄“楚腰”拿出来。 冯禹默皱眉头:“那是我买来的!一千一百两!” 重逸轻轻笑了一声:“楚腰?” 冯禹默见他识货,神色缓了缓:“是,楚腰剑,名剑。” 冯老爷瞪了他一眼。 重逸抽出一截,那剑锻铸得结实锋利,他点点头:“不错。” 随后将冯禹默的剑凌空一抛,反手抽出期思那柄剑,长剑锵然出鞘,映着屋内火烛划过一道利光,他旋腕抬臂,一步未动,只听一声短暂清脆声音,重逸已还剑入鞘。 ——冯禹默的那柄“楚腰”,被他凌空连剑身带剑鞘斩成两截,他抬手,接住连着剑柄的那半截,剩下那半截“当”地落在地上。 室内一片寂静。 夜风入窗门拂来,重逸衣角微动,抬眼淡淡瞥了一眼几人,嗤笑道:“楚腰,一千一百两?银子还是黄金?” 冯禹默张大了嘴,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冯夫人和婆子被重逸拔剑那一刹吓得低呼,冯老爷脸色唰地变了,欲张嘴喊人,重逸却又一手握在自己腰间春山剑上,冯老爷立时住了嘴。 重逸再一抛手里半截“楚腰”,旋即春山剑出鞘,寒光乍泄,“唰”地破空一刺,剑气直逼他们面前,却又霎时散去。 ——此一击,那半截“楚腰”被从剑尖利落劈至剑柄,再成两半,“咣啷”落地。 以铁斩铁,以剑断剑。 春山剑缓缓入鞘,重逸眼里一丝笑意也无,对冯老爷说:“我徒弟在你这受了点小委屈”,他指了指地上四分五裂的剑,“这就勉强清了”。 冯老爷浑身颤抖,指着重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重逸看也未看他们一眼,转身拿起期思的佩剑出了门,足下一跃,片刻只留下一道衣角白影,人已飘然无踪。 管家仆役闻声赶来时,几人如同做了一场梦,只有地上斩成三半的“楚腰”证明一切都是真的。 这剑做工已是上乘,却被重逸和期思的剑削泥巴一般斩开,世上有几把剑能如此? 冯禹默脸色灰败,不住发抖。 冯老爷坐在桌边,叹了口气,指着冯禹默:“人家说两清了,这回可长记性了?是不是要老子陪你送命!”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新文《烈钧侯[双重生]》 路过就看看,收藏一下吧~~(≧▽≦)/~】 第3章 人非 期思趴在榻边,看着放在眼前的佩剑,又抬眼看了看重逸。 重逸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也看了看他,眉眼带着淡淡笑意,一如往常。 陆应秋坐在一旁,手肘臂搭在桌上,对重逸说:“这样寻仇,总归不妥。” 重逸不以为意:“你们有官家的规矩,我们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期思耳边还回响着那句“一千一百两”,手肘撑着趴起来,问道:“师父,他买那剑花了一千一百两,到底是黄金还是白银?” 重逸放下茶盏,一摊手,说道:“不知道,反正剑已经毁了,现在只剩下六斤精铁。” 期思:“……” 缘空带发修行,一直住在期思家不远处的芳华寺里,两人原本一起跟着请来的夫子读书,这回期思受伤,来回也不方便,就干脆搬过去住一阵。 芳华寺内,大殿沿山错落,顺着柔缓的丘陵铺开,与远处遍山的花树融接。香火烟气缭绕,随山野云雾飘渺于檐瓦间。 前殿人声涌动,而寺庙一座院内格外僻静,只有泉流鸟鸣声,几枝桃花从院外一路盛放着倚进院墙,便是缘空的居所。 陪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5 期思过来后,重逸在院子里抱着手臂问陆应秋:“你这回来,带了什么消息?” 期思神色一顿,和缘空一同看向陆应秋。 “这次为何来得这么突然?”期思也问。 他有些忐忑,通常情况下,陆应秋不会突然前来,而近日到处传消息说北境要打仗,他便心里不踏实,担心陆应秋要上战场。 陆应秋思索了一下,方才柔和的神情严肃下来,看看他们,开门见山地说道:“北境要打仗了,燕国和大凉结盟,派出四十万大军,咱们晋国调兵三十多万,已开始备战。” 缘空不经意地拈着手里佛珠,有些担心。 陆应秋顿了顿,又对期思说:“我和你爹这次都要出征。” 重逸看向期思,脸上情绪却瞧不透。 街头巷尾的传闻都是半真半假,唯独陆应秋的消息是再确切不过的,期思听到他的话,低着头,眼睫垂下。 他神情隐在面容的阴影里,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道:“你们上战场……要小心些。” 陆应秋料见他的反应,深邃的眼看着期思侧脸,试探着问:“不给你爹写封信?” 期思果断摇摇头,他也没什么可写的,他爹没来看过他,两人从没书信往来,就算要写,也还是这么几句话。 陆应秋也不能勉强他,上前坐在榻边,伸手揉揉他乌黑的发,眼底有些无奈,只道:“他也有不得已,你以后兴许就明白了。” 期思抬头看了看他,明亮的眼里闪烁着复杂情绪。他也担心他爹,却不想低头退步,否则总觉得娘的委屈白受了。 重逸摇摇头说道:“罢了,总归会平安无事。” 次日,冯家便去官府打了招呼,将案子撤了,说是误会一场。陆应秋也已把府衙勾结营私的事交给人去办。 这事解决得很利落,陆应秋也要离开了。 “时间紧,我就是来看看你们,这事也结束,便安心读书,等我回来。” 期思和缘空自然很不舍,但知道陆应秋有军务在身,如今又要打仗,更不能任性留他。 “你们彼此照应,功课不可落下。” 重逸、期思和缘空送陆应秋到门外,期思看着陆应秋风尘仆仆来了又去,心里五味杂陈的。 陆应秋知道期思所想,不再劝说他和他爹的事情,朝三人挥挥手,留下高大的背影,一人一骑很快消失在街巷尽头。 重逸一向行踪不定,期思伤势好得差不多,重逸教他几招新剑式,便也要走了。 “听说宋赫去了荆州,我去找他晦气,你练好这几招,乖乖等为师回来。”重逸叮嘱期思。 重逸要走,他是留不住的,陆应秋和重逸离开,日子又回到往常。 此时正值山寺春景极盛之时,院外的遍山的杜鹃和桃花开放,一阵清风过来便是满山芳菲的期讯,芳华寺也因此得名。 春景满覆,古刹芳华。 聚散如故,只是所有人都未曾想过,再见会是另一番境地。 陆应秋和重逸走后,头半个月里,边关消息传来,晋国昭武将军瑞楚,衔升一级,封为定远大将军,统领晋国全军,坐镇北境,应战大凉、燕国盟军。 头一战两方相杀于断雁关下,据传极其惨烈。 随后的半个月消息不明朗,战火远未烧到这里,却也有些人心惶惶。 一出门便能听到七七八八的谈论,期思难免烦乱,与缘空在芳华寺读书时,先生也频频批评两人走神。 “君子临危不惧,小人才整日惶惶,即便打仗打到跟前,也要有不动如山的气度,怎能自乱心神?” 期思干脆闭门不出,省的听那些流言蜚语,只等陆应秋传消息来。大半个月过去,他闷头读书练剑,倒是都有些进步。 这日,春末晴好,期思和缘空趴在放生池边,手里柳枝逗着鱼,小云松在旁边执一柄竹伞给两人遮凉。风拂过,寺外山林苍翠,周围不时人来人往。 两人正昏昏欲睡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院外匆匆过来,大步到了他们身后,一手按在小云松肩膀上,小云松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回头看来人。 那男人面容深邃,面部轮廓锋利而有些阴沉,一身黑色武袍,腰间一柄剑,气势隐隐。 男人的手极有力,捏着小云松肩膀示意他不要乱喊,小云松有功夫傍身,这男人却显然武功高强,小云松被他按着竟挣不动,只微微挪了步子挡住缘空和期思。 黑衣武袍的男人另一手迅速从怀里拿出一块黑金雕刻的牌子,让小云松看了一眼,又收回怀里,低声问道:“哪个是你们小公子?” 小云松认出了他,又看了牌子,霎时恭敬挪开一步,回头伸手指了指缘空。 期思与缘空感觉到来人,一起回头看,正见到小云松与那男人低声交谈。 缘空正犯着迷糊,靠在池边,眯着眼睛半睡半醒地问:“是谁?” 那黑衣武袍的男子在他面前蹲下,腰背却直挺,深邃的眼里没有情绪,看着缘空道:“小公子,我来接你回家。” 缘空被春末的清风吹得半梦半醒,也没注意他说的什么,迷迷糊糊道:“哦。” 那男人:“……” 期思摇了摇缘空肩膀道:“他要带你回家去!” 缘空这才一下清醒,眼睛睁得滴溜圆,惊讶地看着那男人,一堆问题如连珠炮抛出来—— “回家?你带我回家?” “我爹让我回家?” “不当和尚了?” 期思:“……”缘空一根头发没剃过,何时真当过和尚。 小云松忙弯腰解释道:“是是是。” 期思却有些警惕,看看那男人,问缘空:“你认识他?” 缘空便抬头以询问的眼神看小云松。 小云松有些激动,确认道:“是家里人,小公子快走吧。” 缘空这才站起来,跟着小云松往寺里侧院去收拾东西。 男人没跟过去,反而转头看着期思,打量片刻,似是有话要说。 期思皮肤白皙,面貌俊秀。兴许是与缘空待得久了,两人眉眼间有些相似。 但期思跟随重逸习武,身形挺拔,虽有些瘦,但身体带着小少年的力量感,缘空身形文弱些。 男人开口问道:“你是期思?” 期思点点头:“怎么?” 男人说道:“陆应秋嘱咐,要你和小公子一道随我离开。” 期思觉得有些奇怪,抬头问他:“陆应秋?他在哪儿?为何一直不传消息来?” 男人眉眼有些冷,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陆应秋有军务在身,他平安无事。” 说罢,男人眉头微蹙,似乎有些犹豫,又道:“期思,陆应秋有消息给你,关于你爹的。” 期思心里一提,直视他眼睛,问道:“他怎么了?”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6 男人犹豫片刻,看着期思开口道:“开战五日后,你爹带兵冲锋陷阵……战死北境。” 期思脑袋里“轰”地一声,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爹就这么战死了? 他们俩根本都还没见过面! 呆呆站在那儿半晌,如堕冰窖,春末的风带着些山间林木的气味拂来,轻轻环抱着期思。 芳华寺大殿内高大的佛像捻指慈悲,俯瞰满殿的僧人,也看向殿外的众生世界。 期思回过神来,明白发生了什么——爹娘都没了,他如今真的无亲无故了。 男人静静等待一会儿,观察着期思的神色,待他稍回过神来,从怀里拿出一块铭牌,递给期思。 那是一块军士铭牌,上刻有”期同清”三字——是他爹的名字。 期思坐在放生池边,手里握着他爹的铭牌,沉默不语。 他对他爹毫无印象,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但现在人死皆空,心里终归不好受,无父无母,他真正是孤身一人。 黑衣武袍的男子跟他说了些什么,期思也没听清,只沉默地点点头。 男人看了看他,转身去找缘空他们。 过了不一会儿,缘空、小云松跟着男人从侧院出来。 缘空方才听那男人说了期思父亲的事,看着期思沉默坐在放生池边沉思着,身姿依旧笔挺,却少了平日的神采,侧脸被阳光打下分明的阴影,缘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男人只好过去拉起期思带着他离开,期思心神恍惚地跟着他们一起出了芳华寺。寺外街角处,有两辆马车等候着。老管家也在马车边,显然是那男人提前打过招呼。 期思眼角发红:“你要保重……” 老管家老泪纵横。 缘空问黑衣武袍的男人:“他家里怎么办?” 男人转身扶缘空上马车,答道:“陆应秋会叫人来照看,小公子这一路就照应着他些,有事叫我。” 随后男人把期思带上马车,转身跨上一匹高头大马,小云松带着两人的行李乘第二辆马车。 车夫轻挥鞭子,男人则抖抖缰绳,骑马跟在马车旁边。 期思从马车窗口回头看,老管家身形有些佝偻,身影渐渐远去,更觉心酸。 缘空从没见过期思哭,就算小时候被人欺负、习武辛苦受伤,他也不曾哭过,最多趴在陆应秋或重逸肩膀上埋头沉默一会儿。 “以后我家就是你家。” 缘空说。 四月里春光早已离去,鸟鸣泉流,丘陵脚下的芳华寺背靠苍翠群岭,面朝卢阳城万千灯火,游人如织。 芳华寺大殿上佛像庄严,香火烟气飘至佛像拈花指诀间。 马车一路沿着平坦官道行驶,期思在马车内的软榻上昏昏沉沉睡去,眼角泛红,脸颊带着泪痕,手里攥着爹的铭牌。 大半日的时间里,终于到了目的地。 马车在一座城门外停下,城墙高大,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守城士兵严查身份,进城的人排了很长的队伍。 城门前空地处马车行人、商贩走卒熙熙攘攘,即便边境开战,这里依旧繁华。 期思和缘空察觉马车停下,醒来掀开马车门帘。 两人抬头看见城门上方,石刻朱漆,上书二字——“江梁”。 “江梁?我家在都城?”缘空不由问那男人。 黑衣武袍的男人恭敬地点点头,低声道:“是,小公子稍等。”随后示意缘空和期思放下门帘,不要露面。 他骑马朝守城士兵过去,士兵看他不下马,本来准备拦住他,男人却并不解释,直接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士兵。 守城官兵接过去一看,敛首恭恭敬说了句话,男人点点头,坐在马背上转头示意车夫进城。 期思和缘空的马车便越过等候进城的长队,畅通无阻地进了晋国都城江梁。 马车一路平缓行进,那男人就沉默地骑马跟在马车旁,依旧不让缘空和期思露面。 不紧不慢走了一阵子,马车终于停下,那男人似乎在外面与人交代些什么,几句简短对话后,又继续行进。 左转右转,似乎是进了一片安静的小巷,两人坐在车里已经完全失去方向感,马车再次停下。 那男人低沉的声音终于在马车外响起:“小殿下,我们到了。” 还未伸出手去,门帘已被掀开。 期思和缘空一起向外看去,马车外是黄昏的天光,暮色已至,道路旁边一道朱红高墙,琉璃明瓦,远远地笔直延伸出去,更远处是错落的殿宇檐瓦,庄严肃丽。 而那男人在马车旁单膝跪地行礼,腰背直挺,敛首恭敬。 他起身,上前道:“卑职狄宥良,恭迎殿下回宫。” 期思和缘空面面相觑。 第4章 盟约 一个时辰后,晋国皇宫,明德殿内。 狄宥良是晋国大将军瑞楚手下副将,鸿嘉帝此番派他去接缘空回宫。 缘空真名是虞珂,不是平常官宦人家的儿子,而是鸿嘉帝虞修沅最小的皇儿。 他生母早已去世,出生不久,卦师说他命数有劫,便被送往芳华寺带发修行,隐姓埋名,直至今日。 虞珂,也就是曾经的缘空,沐浴更衣后,一身淡青僧衣换成了一身皇子皇服,小少年文雅贵气,坐在明德殿内的厅里。 期思随便选了身武服换上,坐在下方椅子上。 鸿嘉帝与虞珂相对而坐,狄宥良已退下。小云松换了一身侍卫服,侍立在侧。 宫人皆被遣下去,殿内安静。 鸿嘉帝一身明黄王服,面目刚毅,他年过不惑,自年少时东征西战,体魄健壮,有武人的气势和帝王的威严,眼神锐利坚定。 虞珂也许更像母亲,面容清秀一些,加之多年在芳华寺生活,气质温和。 鸿嘉帝朝虞珂伸手,声音深沉威严:“珂儿过来,孤看看你。” 虞珂起身过去,鸿嘉帝伸手摸摸他脸颊,又拍拍他肩膀,仔细打量自己的小儿子,笑意柔和。 “肖似你娘啊,身子瘦弱了些,这些年里不能去看你,但常听说你的事情。” 刚入夜的明德殿,灯火通明,高大宫殿内雕梁画栋,富丽威严,更漏滴答声回响。 小云松便要退下,期思也打算跟着出去,鸿嘉帝却对期思道:“你是珂儿的伙伴,叫期思?” 期思有些诧异,鸿嘉帝竟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卑不亢答道:“是。” 鸿嘉帝起身上前,拍拍期思肩膀安慰道:“孤听陆应秋讲了,你爹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是好样的,你要节哀。” “多谢陛下。” 鸿嘉帝看他也有些倦色,便道:“先去休息吧。” 期思便退下,宫人带他往偏殿去休息。 殿内便只余鸿嘉帝和虞珂。 鸿嘉帝问了虞珂许多问题,多半是芳华寺里的生活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7 ,读了什么书云云,虞珂一一答了,渐渐与鸿嘉帝消除了陌生感。 鸿嘉帝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最后只是叮嘱他早些睡,明日再来看他。 虞珂准备离开,却又回头问道:“爹……父皇,期思是我最好的伙伴,他爹娘不在了,能不能让他留在我身边?”清秀的脸上带着些忐忑和期待之意。 鸿嘉帝想了想,答道:“自然,那孩子据陆应秋说,文武兼修,品格正直,若他也愿意,日后他做你伴读也可。” 虞珂听了放下心来。 宫人要带他去寝殿休息,虞珂却问:“期思在哪里?” 宫人十分机灵,知道虞珂问的是谁,答道:“殿下,那位小公子在西偏殿。” “带我过去。” 入夜后,皇宫内灯火未歇,细雨无声落在大地,檐上落雨积成细细水流,断续淌下。 宫人在前打着灯笼,撑起伞,为虞珂仔细引路。 到了偏殿,虞珂示意宫人不必出声,独自进去。 期思知道他会来找自己,也并未入睡,换了白色单衣,独自坐在床榻边,暖黄跳动的烛火映得他清隽的脸阴影分明,脚边是一只木箱,箱盖打开,他正收拾自己的东西。 殿内没有其他人,期思早已让宫人们下去,只余寥寥灯火。 虞珂过去坐在他旁边,看他一一翻捡行李。 箱子里并没什么东西,父亲的铭牌,母亲的玉簪,几件衣物。佩剑却没有带来,便等日后托陆应秋稍带。 他碰了碰期思肩膀:“你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咱们就是亲兄弟。” 期思笑笑,烛火下少年的脸庞俊美柔和:“不可胡说,你的亲兄弟也是皇子。” 虞珂听了也笑起来。 他知道自己还有两个兄长,大皇子明德恭厚,五皇子才思敏锐,却不知道他们好不好相处。 “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还是想你留下来。” 期思抬眼看虞珂,虞珂换了皇子衣袍,乌黑的发尾沾了点雨水,垂在背后。华贵的衣物并没有让虞珂看起来庸俗,反而衬得他清秀温和,添了些贵气。 从前身着僧衣也是清秀好看的,他依旧是那个芳华寺里的缘空小和尚。 虞珂眼神很真挚,但期思不愿承诺别人不确定的事情,就像他娘没能等来他爹一样,他不想应了承诺,日后又让人失望。况且皇宫如华贵的牢笼,期思并不太喜欢这里。 “如果你需要,我会陪着你的,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期思答道。 少年懵懂,还不明白命运有时只是翻涌暗流里的一叶轻舟,所向何方未必由得自己。 殿内空旷,华丽的帷帐雕饰在烛火映照下如同梦境,窗外雨声淅沥,如同天地织就的温柔帷幕围裹着宫殿。 两人在殿内宽大柔软的帐榻内躺着,时不时聊一句,像是小时候一起夜谈。 期思打趣道:“幸好你在芳华寺时没有剃度,不然回来了先得蓄几年头发。” 虞珂笑起来:“应该也不会太难看。” 枕头被褥柔软,熏香气味淡雅,两人说着话,不知何时睡着了,宫人悄声熄了烛火。 雨如更漏,一夜无梦。 两人并未贪睡,清晨,宫人伺候着洗漱收拾。一名太监前来宣召,说是鸿嘉帝在书房等他们,期思便陪着虞珂前去。 下过雨的皇宫明瓦朱墙,砖石青白,少了些肃穆的氛围,多了点柔和,与宫外的江南城镇屋舍一样的清雅安谧。 虞珂不知今日会不会见到两个哥哥。 到了书房,太监通传,期思便随着虞珂进去。 鸿嘉帝坐在书案后,一身王服,威严尊贵,书案对面站着一人,一身武将官袍,身姿笔挺高大。 虞珂和期思进去行了礼,鸿嘉帝便让虞珂到自己身边去。 虞珂站在鸿嘉帝身旁,才发现屋里的那人正是陆应秋,穿着一身武将官服,高大英武,神情依旧温和,正微笑打量他们。 期思站定,转头看去也发现身边的正是陆应秋,有些惊讶。 陆应秋向两人笑了笑,面上带着柔和之意。 鸿嘉帝看看期思和虞珂,有些感慨,跟陆应秋打趣道:“陆应秋,你看这两个孩子是不是生得一个样?这是命里缘分。” 陆应秋恭谨答道:“殿下与期思自幼相处,自会有相似之处,确实是有缘。” 期思与虞珂相视,彼此了然一笑,在卢阳城里,也有人说他俩像亲兄弟似的。 鸿嘉帝点点头,不再说笑,只是看着虞珂,随手挥退屋内宫人,只留下他们四人,神情严肃下来,道:“珂儿回朝,便是皇子的身份。” 三人安静下来,都看向鸿嘉帝。 鸿嘉帝起身,拍拍虞珂肩膀,走到书案旁:“这些天的军情一直扣着,未向外透露。” “——半月前,瑞楚于北境暴毙。” 期思和虞珂愣住,瑞楚堪称战神,他的存在,就像是晋国的国土有了一道铁壁铜墙,他是晋国三军的灵魂。 鸿嘉帝静了片刻,眼里暗流涌动:“燕国、大凉结盟来攻……瑞楚死了,军队便失去主心骨,若是倾力一站,或可惨胜,但接下来的年月里,恐怕是民不聊生了。” 期思心想,这些跟虞珂有什么联系,为何此时把虞珂找回,又说这些。 鸿嘉帝取出一卷文书,在书案上徐徐展开:“瑞楚死的第三天,燕国来使,称愿意议和。” 虞珂和期思看向那卷文书,但看不清所写内容。 “与我有关?”虞珂冷静了些,敏锐地感觉到什么。 鸿嘉帝把展开的文书转了转方向,对着虞珂,低沉威严的声音道:“燕国要一个人。” 期思心里一凛。 虞珂有些难以置信,并未去看那份文书,蹙眉看着鸿嘉帝,轻声问道:“燕国要我?” 鸿嘉帝点点头,虞珂情绪复杂:“他们要我……” ——“入燕,为质。” 屋内静得可怕,气氛沉重。 鸿嘉帝神情不动如山,刚毅而坚定,回答却如一声轻轻的叹息。 半晌沉默后,虞珂点点头,没有说话,清秀眉目一如平日温和。 从前卢阳城的夫子讲过,秦庄王子楚入赵、燕太子丹入秦,虞珂和子楚、燕丹一样,将是母国送往邻国的质子。 他没有以任何托词来抗拒,鸿嘉帝和陆应秋都感到惊讶。但即便拒绝,也不能改变任何事,他没得选择。 鸿嘉帝露出赞许的复杂神色:“皇儿有担当,你娘若知道,也是高兴的。” 期思看着虞珂,心里五味杂陈,自己失去了家,而虞珂好不容易回了家,却立刻被家人推出去。 期思转身随陆应秋离开御书房,出门之前的一刻,他听见鸿嘉帝问虞珂:“你怪不怪父皇?” 期思没听到虞珂的回答。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8 出了门,陆应秋与期思在走廊上止步。 他抬头看陆应秋,陆应秋今日一身武将官服,整个人高大英武,气势不凡,但眉眼神情依旧是温和的。 期思心里酸楚,陆应秋张开手臂,他上前抱住陆应秋。陆应秋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后背。 月余未见,物是人非了。 期思埋头深呼吸,平静一些,抬头站好,看着陆应秋,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怎么开口。 陆应秋看他欲言又止,便说:“想问就问吧。” 第5章 万里 期思想了想,开口道:“我爹他……” 陆应秋眼底泛起沉重的情绪:“断雁关第一场仗,他带兵应战大凉……尸身就葬在断雁关下。上了战场,我也不能护佑他,到底是埋骨沙场了。” 期思咬住嘴唇,低头不语,陆应秋心里也不好受。 “你若想,改日我带你去断雁关。” 期思摇摇头,心口窒闷,低声道:“暂且不去了。” 陆应秋皱眉,眼里似有许多话,但还是并未解释,伸手揽住期思肩膀,只道:“无妨,你长大就懂了。” 期思眼里有些泪意,不想再说这事,他问陆应秋:“缘空……虞珂他,去了燕国会怎么样?” “两国不开战,燕国不会伤害他。只是远离故土,委屈孤独在所难免。” 期思稍放心些,但一想,又有些担心:“若是开战,会怎么样?会杀他?” 陆应秋看了看期思:“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从前朝永平之乱里安定下来不过几十年,谁都不希望打仗,又有议和盟约,至少五年内没有问题。” 期思点点头,沉思着。 虞珂从御书房出来,对陆应秋道:“将军。” 陆应秋关切道:“殿下莫要担心,一切都是时局所致,陛下也是不得已。” 他仍有要务在身,只能安抚几句,让期思和虞珂回去休息,转身离开了。 回到明德殿,两人在廊下的栏边坐着,看着院中鱼池花树,阳光在院子里打下疏密有致的阴影,江南的宫苑静谧雅致,如诗如画。 期思趴在栏上,转过头看着虞珂问道:“你害怕吗?” 虞珂无奈地摇摇头:“谁叫我家在皇宫里呢?” 虞珂转过头也看着期思,眼里带着询问的意思,又问道:“你能陪我去吗?” 期思不假思索点点头:“当然,我怎么能不管你?况且我在哪里都一样了。” 鸿嘉帝告诉虞珂,他们三日后就要出发。 这几天,礼部安排行程事宜,宫中派了人教习虞珂和期思礼仪,鸿嘉帝时常来,看得出是不舍这个小儿子的。 由于盟约的原因,虞珂未见朝臣和皇兄,这几天倒也平静。 傍晚,鸿嘉帝在书房里,对面几名朝臣静默肃立。 鸿嘉帝把手上折子一合,”啪”地狠狠摔在地上,刚毅的面庞上怒气难掩。 “——查瑞楚之死,你们倒是查出这些?是何居心?” 鸿嘉帝声音威严,十分震怒。 对面的丞相林玉文雅谦和,面不改色,上前一礼,答道:“陛下,都是证据确凿,无可否认的,陛下切不可意气用事。” 鸿嘉帝与大将军瑞楚自少年时征战,关系极好。瑞楚战死,这些日子又查出他贪墨受贿,鸿嘉帝心里简直怒极。 “不可意气用事?难道你们还要追一个死人的罪?” 丞相林玉面容文雅,一身华贵官服,不卑不亢道:“陛下,瑞楚暴毙的消息,和我朝与燕国议和的消息,后日便会昭告,届时难免人心浮动,百姓和军中难免会为瑞楚哀痛、对议和不满。” 鸿嘉帝沉默,锐利的目光看着林玉,眉眼间怒气难平。 “瑞楚生前贪墨受贿,证据确凿,若一并昭告,追治功过,反而会让民心易于安抚。”林玉话语里没什么情绪,十分冷静。 不论鸿嘉帝怎么想,后日天亮,瑞楚暴毙的消息和燕晋议和的消息将一并昭告。御史台也将发出檄文,追治瑞楚数项罪责。 而晋国的小皇子虞珂,也将离开只停留了几日的晋国都城江梁皇宫,前往燕国为质,归期遥远。 死去的人要背负天下骂名,活着的人,会不断离别又重逢。 鸿嘉帝威武身躯坐在桌案后,帝王胸怀,装的是天下子民,万世千秋,装不得许多意气。 他摆摆手,诸臣退下。 微雨夜里,昭和殿朱墙重门,宫苑深深,玉宇高楼,杳无人声,只有滴答雨水在廊下屋檐敲打。 出了御书房,年轻的中书令祝锦面如冠玉,温文尔雅,抬手一礼,对林玉道:“丞相大人好胆色,不畏陛下威怒,直言相谏。” 林玉笑笑,不紧不慢道:“比不得祝大人年轻有为。” 祝锦也笑笑,告辞离开。 期思受封皇子伴读,将随虞珂一同离开,他嘱托陆应秋,来日见了他师父重逸,替自己转告一声。 出发这日,及至午时,阳光普照,整个都城江梁繁华热闹,不久前北境的战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皇宫内门,鸿嘉帝命陆应秋接任瑞楚大将军一职,带人护送虞珂一行至燕国边境。 陆应秋身披黑色盔甲,牵着一匹骏马,候在马车旁边,身后数十黑甲铁卫,沉默肃立。 宫门缓缓打开,陆应秋向鸿嘉帝一礼,转身上马。 十数马车陆续流水一般出了宫门,期思和虞珂时而透过马车窗缝看江梁城。卢阳城内的古刹芳华、旧时宅院,皆已随四月芳菲烟消云散,落在身后。 晋国在南边,去燕国要一路往北行。 陆应秋一路一身铠甲,腰间佩剑,轻易不卸去,始终仔细沉稳,日夜兼程之中,把期思和虞珂照顾得很好。 天地浩渺,期思胸怀开阔起来,家中变故的阴影淡去。 出了荆州,途经燕、晋两国边境交界附近的一片贫瘠平原,逢饥荒之年,百姓疾苦,各处都有褴褛衣衫枯槁如柴的人。陆应秋派了人往州府通报,催促州府尽快赈灾。 一旦打仗,累月经年,无数百姓恐怕都是这般境地,期思和虞珂亲眼目睹惨状,触目惊心。 晋国北境,出了武陵关,再行不远,便至燕国边境南阳城。 南阳太守和燕国武将早已恭候,晋国两千护卫精兵便止步。 南阳城外十分开阔,远处青山群立,黛墨影绰,天清气朗。 陆应秋临行前,驻马于车前,隔着马车道:“殿下,你们一路保重,卑职就送到这里了。” 期思从车帘缝隙处回头看着陆应秋的身影,心里极其不舍。 入南阳城关,进了燕国境内,往帝都昌煜去。白天行路,夜里宿在驿站,有时连夜兼程,一行人已经习惯了。 这日,车队终于行至燕国帝都昌煜不到百里外,天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9 空从清晨便积聚起厚厚云层,到了傍晚,淅淅沥沥下起雨。 北方的雨水甫一落下,便携来清凉之意,雨并不大,但下了不久也使得路上积水坑洼,恰好这一段是山路,泥土湿滑,马车走起来有些不稳。 带队的是一名南阳边军百夫长,行军经验丰富,但使臣皇子的队伍与士兵不同,这样的路只能缓缓而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途中遇到附近商人车队,便一同前行。 期思和虞珂在马车里互相靠着,马车摇摇晃晃,帘子缝隙里吹进凉爽带有泥土清香的风,两人迷迷糊糊快要睡着。 就在此时,路边山林间灌木簌簌,雨声和昏暗天幕掩盖下,数十余名黑衣蒙面人如成群的蝙蝠一般,从黑暗处跃出,飞身来袭! “刺客——!” “什么人!” “杀啊——!” ——雨幕之中,车队一片混乱,燕军护卫兵仓促应战,与黑衣人打得惨烈。 山路宽度有限,护卫军沿路分散着随行。 而黑衣人功夫高强,是刺客的功夫,形势毫不乐观。 兵刀相接之下,金属碰撞声、喊叫声在雨中传来。 期思一路睡眠浅,立刻被马车外雨幕中的兵戈喊叫声惊醒,下意识抓住虞珂胳膊摇晃醒他,小心地从车帘缝隙向外看。 暮色沉沉,阴云雨水遮天盖地,昏暗天光里,刀兵相接,雨幕冲刷,燕国护卫们竭尽全力抵抗,却眼看一个个地倒了下去。 第6章 夜奔 而自从在南阳边关交接后,虞珂一行唯一的倚仗便是燕国那百名护卫,其余尽是为数不多的小厮侍从,马车共十数辆,外形倒是同一制式,十分平常,也是陆应秋考虑到行路安全的安排。 虞珂当即有些慌,一路在陆应秋保护下十分踏实,此时陆应秋不在身边了,却出了事。 期思扶住他肩膀,低声道:“别怕,咱们得偷偷跑。” 此时马车里只有小云松和他们两个,两个侍从在马车门口死死抵着,黑衣刺客正在忙着对付燕军护卫兵。 黑衣人不像为钱财而来,出手狠决,只为杀人,八成是冲着皇子来的。 期思估摸着自己的身手,自己没有实战经历,不敢拿虞珂安危冒险。 期思想了想,便把虞珂身上的锦缎外衣剥下来,腰牌玉坠也都系在自己腰间,把自己的布衣给他,两人换了衣服。 小云松看着这一幕不禁动容,低声道:“小公子!” 虞珂脑海里全是空白,抓着期思手臂说:“你别冒险,咱们一起走。” 期思笑笑,俊美的少年脸庞显得自信镇定:“放心,不会有事,一会儿若是被围住,小云松带着你逃,我留下断后。” 山道外侧的灌木林里突然冲出一伙布衣悍匪,手里是大刀阔斧,皆穿布衣,亦以布巾遮面,狂吼着冲上山道,加入了混战。 布衣悍匪二话不说,冲上来便不分青红皂白挥刀相向,与黑衣人竟不是一伙。 他们多半冲入战局,还有几个趁乱挨个翻扫马车。 黑衣人和护卫兵见状,一边厮杀,一边也贴近马车,一时间不知谁为财谁为人,混乱之极。 马车门口的侍从见状不再犹豫,掩护期思和虞珂冲出马车,沿着马车和山道内侧灌林的掩护,狂奔,向前逃去。 雨势极大,霎时间便淋透了几人。 刚离开马车,雨幕中一名黑衣人追了过来,看到期思衣着,直追期思,长剑险些划过期思后背,剑锋寒利,把外衣划了一道口子。 期思腰间的玉坠腰牌都掉在地上,被泥水冲刷着。 期思顾不上身外之物,反手一剑刺穿黑衣人胸膛,护着虞珂奔逃。 黑衣人未防期思武功,拼着死前的力气,口中吹出哨声,通知同伙。 霎时间几名黑衣人转身从混战中抽身,足下点跃,循声迅速追上期思几人。 ——期思见时机已到,以剑柄不动声色地推了拉着虞珂的小云松一把,两人借着这一力冲出几步,便进了山道下的灌木丛里。 期思和两名侍从则转身挥起刀剑,一时间把黑衣人和虞珂隔开一小段距离,就是这段距离,救了虞珂。 期思身上的锦衣被雨水淋透,却反而更显眼,他回头作势怒吼:“懦夫!叛徒!” 侍从会意,冲期思喊道:“殿下快走!” 期思作势后退几步,几个黑衣人想越过侍从冲过来,期思却右脚在地上一点,发力冲上前去,与侍从拦着几名黑衣人厮杀起来。 期思随重逸习武多年,内力剑法虽比不上重逸,却完全对付得了这几个刺客,他执剑向前一跃,手臂大开大合挥出一道锐利的弧,将两个黑衣人腰腹衣服划破,血即刻涌出。 黑衣人立刻围住他们,期思矮身几步旋身一刺,将一人腿上筋脉挑断,今天是他第一次出剑伤人,却必须狠下杀手。 期思和侍从拼死挥出刀剑,几名黑衣人一时轻敌,竟都渐渐不敌。 山道上,燕国护卫军杀红了眼,布衣悍匪目标明显在财物上,一时护卫军占了上风。 此时虞珂跟着小云松已经不见踪迹,期思心里踏实些,打算找机会逃走。 一名持剑的高大黑衣人却是功夫极高,他来得稍晚,只专心挨个搜寻马车,悍匪或护卫军但有阻拦的,皆被他利落狠绝地杀了。 他一路搜寻,马车上的人一个也不放过,晋国的使臣也被他一剑杀死。 布衣悍匪发觉局势不对,放弃掠财,纷纷转身离开。 那名持剑的高大黑衣人挨个查过马车,查到与使队巧遇同行的商人马车,见里面有个华服少年,年纪十三四,便毫不犹豫一剑出去,少年瞪着眼睛,血从胸口涌出,很快不再动弹。 黑衣人翻检少年身上物品,却不见要找的东西,皱眉退出马车,却见马车旁地上的泥水里,有什么东西隐隐反光,在昏暗雨幕里有些显眼。 ——他弯腰捡起,擦去泥水仔细察看,是一块腰牌和一块玉坠,正是期思掉落的。 黑衣人仔细看了看腰牌上的刻字,收进怀里。 随后他加入战局,燕国护卫军和使队很快如秋草一般倒在黑衣人剑下。 期思在暗处瞧见他功夫,知道这人武功极高,自己是打不过的,心里暗恨。 跟随他的两名侍从见状,劝他:“公子请快离开去找他!”随后不顾生死,愤恨地冲入混战中,拼死杀了两个刺客,被那持剑黑衣人夺了命。 那人眼神阴鸷毒辣,转头一扫,看见期思,期思身上皆是泥污血渍,看不出衣饰华贵,那黑衣人只当他是个随从,却也不愿放过,足下一跃,向期思冲来。 期思看得出这人与其他刺客不同,武功恐怕与重逸可较高下,不想与他纠缠,转身想跑,却被黑衣人闪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0 电一般冲来一手抓住肩膀,期思竟然毫无机会反抗挣脱,他顿时就觉得肩膀骨骼都要碎裂,转身欲出剑。 黑衣人却像戏弄猎物一般,动作迅疾狠决,一剑打在他手腕上,期思手腕一痛,剑已脱手掉落。 那人蒙面露出的阴毒眼里带着恶意的笑。 他不杀期思,却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瓶,从中倒出一颗药丸,一手迅速如钢爪般扼着期思下颌,一手把药塞进他嘴里,手指一收,期思被迫吞下了药。 他身后的同伙看见这一幕,大声喊了句什么,期思混乱中听到,像是塞外部族的语言。 那人并不回应,一手出掌,期思便被推下山道,在泥水落叶间翻滚着摔下山去。 山道上很快安静下来,只有雨声。 一名黑衣人上前,向那名身形高大,手执长剑的黑衣人敛首,用羌语道:“要清理吗?” 那人看起来正是黑衣刺客们的首领,他声音低沉可怖,同样以羌人语言回答:“不用,带走自己人尸体,布置一下,让这里看起来是山匪劫杀的。” 夜幕已至,雨势更大,瓢泼雨水中,一切血腥和罪恶在黑暗里被雨水覆盖。 不知过了多久,半山的灌木林里,期思躺在一棵高大古树下,浑身湿透,衣服被划破,沾满泥水。 他被那人所伤,右肩和左手腕痛得无法出力,不知那人喂了他什么药,内力尽无,一路摔下山坡,在古树下昏迷许久。 醒来时身上到处都痛,他检查了自己身体,没有致命伤,也没什么流血的外伤,但实在不好受。 周围已经没有人声,参天林木覆盖着山体,雨势渐小,云层散开,月光洒向山间,一眼望去尽是林木。 虞珂不知此刻在哪里,应当已经成功逃走。 不敢喊叫,他独自呆呆在树下坐了许久,身上渐渐适应了疼痛。 期思确认周围已经没有人,转身往山上走,一直爬到山道上。 这里离遇袭的地方一段距离,他借着月光隐约看见安静的山道上马车无声歪斜着,地上模糊的死人尸身,仿佛是一片马车造就的坟冢,四周没有任何活人的踪迹。 他躲在山道旁,透过灌木缝隙看了一阵子,不敢去车队旁边,一是害怕看见遍地尸首,二是怕有刺客回来发现他。 他远远朝车队恭敬地揖了揖,擦掉脸上的泪水,转身沿着山道缓缓向前走。 衣物湿透,贴在身上有些沉重,夜间的山林更让期思觉得身上冷,但他不敢停下,只是一直走,不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方,会不会被杀死。 山道蜿蜒,身后是峰峦绵延,两侧是峡谷和参天林木,夜间山林有动物出没的窸窣声响,雨水从树叶滑落,山谷上空一轮明月拨开积云洒下光辉。 走了不知多久,他身上的衣物已经半干不干,肩膀和手腕痛到麻木,身上许多地方每动一下便痛一下,脚上磨得起了水泡却也浑然不知。 终于,天快亮的时候,他走到了山外一片县城。 天还未亮,街道空无一人,屋舍门户紧闭,他不知道该敲哪一扇门,只是胡乱转过几个街角,终于体力不支,在一户宅子后院的小门边昏睡过去。 启明星在天空的一角闪烁,寂静无人的小街上,期思裹着沾满泥水和血迹的衣衫,静静靠在这户门扉前,清风拂过,他发丝微动,却双眼紧闭,沉入漫长的梦境。 第7章 去寻 天光微亮,雄鸡鸣唱,柴门犬吠,整个白谷县城从沉睡中醒来。 赵家府宅大,下人们早早起来洒扫院子,进进出出。府里管灶房的赵五早早起来,如常开了后院偏门,准备出府去。 一推开门,却觉得门碰到了什么东西。 赵五吸着肚子从半开的门挤出去,发现门口一个浑身泥污的少年倒在地上,只有胸口微 弱的起伏显示着他还活着。 “嚯,白谷县何时来了这么个小花子?” 赵五蹲下身子探了探期思的鼻息,发觉气息有些弱,思量片刻,最后还是小心地把期思扶着抱起来,抱进院子,从自己屋里找出一床旧席子和粗布单,铺在柴房里,把期思放在上面,转身去找东街的医馆大夫。 期思躺在柴房里,眼睛紧闭,毫无知觉。 赵五扣了半天门,把大夫给扣醒了,大夫打着呵欠,一脸疲倦跟着他去赵家宅子。 “呦,这是被人牙子上刑了吧?”大夫仔细检查过期思,一身睡意都没了,嘴里啧啧直叹。 “瞧瞧呦,肩膀筋骨错位了,手腕脱臼了,看看这,啧啧,身上小伤多得很,不过没有断骨头的……这气脉也不对啊,这就没办法了,先养筋骨吧,身上淤血散了再看……” 一屋子人听得心里发颤,白谷县一向太平,哪里见过这样的伤患。 赵五谢了大夫,对围在屋子里的小厮丫鬟婆子挥挥手道:“别看了别看了,你去烧点热水,我给他洗洗,换身衣裳,老爷夫人醒了带过去给瞧瞧。” 几个小厮手脚懒,不爱管这闲事,一溜烟地跑了。婆子丫鬟倒是心疼这孩子,留下照顾起来。 天光大亮,赵家老爷夫人在厅里用了早饭,便有婆子匆匆过来道:“老爷、夫人,赵五在后院门口捡了个男孩儿,一身伤,一身泥,不知怎么来的。” 赵家是白谷县一户富商,也有田地放租,是几代的大户,一家主子和善,在当地有些声望。 赵家老爷、夫人年逾五十,慈眉善目,家里只一个儿子在外地忙生意,子嗣单薄,向来喜爱小孩儿。听了下人禀报,便去看期思。 后院里,赵五和婆子丫环已经给期思擦身换洗,抱到空置的厢房里,期思沉沉睡着,一直也未有醒来的迹象。 赵家夫妇进屋到床榻边看看,不禁啧啧叹息,十分心疼。 期思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面庞白皙清隽,眉头却在睡梦中仍旧紧蹙,身上时不时抽动一下,面色苍白如纸,显然受了苦楚。 他肩膀和手腕上了药,缠了布,期思因自小练武,身体紧实,但还是偏瘦,此时只着一身单衣,孤零零躺在那里,显得整个人十分单薄。 赵夫人身边丫环过来,手里拿着件脏脏破破的衣裳,低声道:“夫人,这孩子来时穿的外衫。” 赵夫人仔细看了看,衣服虽被泥水污了,且划破多处,却显然是用的好料子,暗纹团锦细看下华贵细致。 赵老爷凑过来看了看,道:“这孩子怕不是什么叫花子,也许是被拐了,半路跑出来的。” 赵夫人思量片刻,着丫环把衣服洗好收着。 晋国皇子失踪,使队无一活口,又查不出结果,于是一连好多天,燕国朝堂上都笼罩着森森阴云,皇帝明显不高兴。 当时提出要晋国送来质子的右丞相李岑,一时被百官案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1 发暗地里戳了又戳。 御书房内,肃帝陈濬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园子,背对着一屋子臣子,沉默不语。 片刻后,太监传报:“信使求见——” 肃帝扬了扬头,太监意会,将信使召进御书房。 信使风尘仆仆,一进屋便跪下,低头双手呈上信报。 皇帝并未回头,信使身边的一位文臣便接过信报,拆开与屋内诸臣子传阅,而后面色沉重道:“陛下,晋国的消息,尸首的特征,与那小皇子并不相符。” 这文臣正是燕国右丞相李岑。 一直看着窗外的皇帝这才转过身,不急不缓走到书案后坐下。 李岑继续道:“所以晋国小皇子也许还活着。” 屋内一时静默。 肃帝身形笔挺,风骨遒劲,有文人的清癯骨架,面目清朗,眼睛深沉,身上气势隐隐压制着众人。 “萧执”,肃帝唤道。 一名身着武服的少年上前一步,正是燕国萧氏神影卫这一代的统领萧执。他抬手一礼,道:“臣在!” “去寻他”,肃帝陈濬吩咐道。 这位燕国皇帝的脸上没什么神情波动,一双眼如沉水,简短几个字却清晰有力。 也正是这一天。 汴州绵延如伏龙的金戈岭内,一座无名高峰的山腰处,一片隐秘的寨子里来了不速之客。 寨子内木制房屋错落,位置隐蔽而巧妙,林木环抱,可从山腰处绕转不远便可上一条山道,但平常极少有人能发现此处。 虽然看起来是世外桃源,内里却是汴州悍匪的营地,那日半路杀出来劫掠晋国使队的悍匪,正是这寨子里的。 此刻正是傍晚,山里气息凉爽,太阳快要落到对面的山尖,光芒是暖融的橙色,飞鸟归巢,万物宁谧。 而寨子里却是极其安静,素日里喝酒吵闹、舞枪弄棒的喧闹全然不见,空余鸟鸣风动,仿佛一座空城。 院子里有一口井,一个高大男人打了水,洗去手上鲜血,又用湿布擦拭沾血的长剑。一匹骏马被拴在井边,闲闲甩着尾巴。 不远处一颗高大梧桐在夕阳映照下如同镀了金辉,树下桌凳随意摆放着,一个少年坐在长凳上,吃着手里的点心,背对着那高大男人,身边一个小厮候着。 “可以转过去了吗?”少年问道,心里装着事情,等得有些急了。 “好了”,男人已将剑上和衣袍的血污清理完毕,长剑入鞘,发出一道金铁嗡鸣。 少年便立刻在长凳上扭着转过身来,看着他问道:“将军,他们都去哪儿了?” 这少年一身干净布衣,面容清秀,正是晋国小皇子虞珂。 高大男子一身武袍,正是被鸿嘉帝派来寻人的陆应秋。 陆应秋看了看寨子外的群山,对面山间升起一道白色的焰光,划破暖融的暮色天光,他转过头对虞珂道:“他们出去办事,会跟上咱们,小殿下随我回家吧。” 虞珂摇摇头:“期思呢?他们找到期思没有?” 陆应秋手上动作微微一滞,神色依旧温和:“还未找到,但小殿下可以边走边等,信鹰传消息很快。” 山林间,夕阳最后的金辉铺洒下来,骏马载着陆应秋和虞珂,缓缓离开群山绵延的金戈岭,逆着来时的路踏过小径,穿过山林和峡谷。 林间偶尔有枝叶摇动的声音,分不清是鸟兽经过,亦或是晋国暗卫的行迹。 金戈岭的暮色如旧,身后的匪寨渐渐被抛下,如同一座空旷的桃花源,静候着不可能回来的访客。 第8章 错认 转眼间,期思在赵家宅子生活了快一个月。 自从被赵五救下,期思昏迷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喝了药,吃了点东西,却又昏过去。 如此反反复复,每天清醒的时间不到一个时辰,整个人状态极其不好。 第五天,他终于能正常地醒来,但身上内力依旧全无,时不时还会莫名其妙昏倒,身边甚至要有人一直看护。 “不知重逸看到我这样,会不会很难过,教了好多年的徒弟,白教了”,期思有时自己打趣自己想道。 期思醒来后,不敢提及身份,编了个名字身世,他不确定会不会是燕国朝中有人想杀虞珂,料想小云松带着虞珂跑掉,应当是安全无虞的。 他只能在稍清醒些后,问前来看望的赵夫人,可否帮他传信给自己家里。 思来想去,只相信陆应秋,便写了信,送给陆应秋告别前告诉他们的私下联络人——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说自己一个人在白谷县里,连自己被喂了药内力全无的事情也没敢写上去。 他现在谁也不敢相信,生怕走漏消息,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 此后便一直等着来信,有时跟府里人打探下外面情况,却没有虞珂的消息。 这些天里,期思身上的伤渐渐好起来,每日坚持适当活动一阵子,唯独内力如同蒸发了一般。 他想来想去,应该是因为那个执剑的黑衣人下的药,只能等见到重逸或陆应秋再问。 期思在赵府渐渐开朗些,不再紧绷着,赵家老爷夫人都喜欢他,觉得这孩子一表人才,性子又坚韧文雅。 但一问他以前的事,他闭口不言,旁人以为他从前受了虐待,也不追问。 “沉稳,有出息。”赵宅里的人都这样评价。 这日,期思正在侧院书房里满怀心事地随手翻着本书,前院却传来喧杂声音。 他如惊弓之鸟,小心翼翼沿着走廊过去,在屋子转角处偷偷看发生了什么。 前院里不知何时进来许多人,都是铁甲长刀的神影卫,军容整肃,把屋院守得结结实实,赵家老爷夫人在前院站着,神色不大自在。 萧执奉了燕国肃帝的命令来找晋国皇子。 此刻他带了萧氏神影卫,围了赵家宅子,正站在赵家夫妇对面,一身黑底暗红绣纹武袍,手执带鞘长剑,身姿挺拔遒劲,虽只是十六七岁,却身上气势难掩,正背对着期思的方向。 “昌煜城中有朝臣之子,前些时日在附近遇了劫匪,下落不明,我们一路围着案发之地向四周搜寻,到白谷县时,打听到您家里恰好收养了一名少年。” 萧执声音清澈,但语气带着威势。 赵老爷皱眉,道:“是有这么回事。” 萧执便道:“那还请您把那孩子带过来,好查验对比。” 期思在檐下看见这一幕,心里很是忐忑。 虽然萧执他们看起来是燕国官府的,期思现在也不愿相信他们,但还是准备主动出去,不想连累赵家上下。 萧执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转头也看见屋子转角处期思有些鬼鬼祟祟的身影,立刻几步上前。 期思反而被他这突然来势汹汹的气势吓了一跳,如同受了惊吓的兔子,下意识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2 地转身就要跑。 赵夫人看见,张口惊呼道:“哎!” 萧执个子很高,一双长腿大步迈开,几步就追上他,不轻不重抓住期思胳膊,道:“跑什么?” 语气中带着些不解和淡淡的冷意。 他手下力道很微妙,足够抓住期思,但不会弄伤他。 可期思内力全无,养伤多日,身上力气远不如萧执,肩膀受了伤,才恢复些,被他一抓胳膊,还是痛,忍不住停步”嘶”地倒吸一口气。 萧执发觉他身上有伤,立刻松手,期思便转身又要跑。 当真是惊弓之鸟。 萧执只好上前一步,带鞘长剑一拦,把期思圈在手臂里转了个圈,恰好转过身面对自己,又两手把期思双臂箍在身侧,让他乖乖站好。 这回萧执手上力道控制得刚好,根本没有牵动期思伤口,期思被他箍住转过身来,动弹不得,抬头瞪着眼睛与萧执对视。 “我叫萧执,不要害怕”,萧执耐心地安抚他。 期思不说话也不点头,低头看着萧执长剑的剑鞘,眼神戒备,身上紧绷。 “是你吗?我不会伤害你,别跑了。”萧执有些无奈。 期思这才抬头看清萧执面容。 萧执很俊朗,面容轮廓分明,尤其一双眼睛清澈如湖水,他微微弯腰,看着期思,非常真诚。 期思盯着他看了看,觉得他很好看,也不像坏人,才点点头,表示自己不跑了。 萧执松了口气,哭笑不得,也松开期思。 他叫来身后一名医者,医者仔细端详了期思的面容。 接着又伸手检查了期思的脊椎骨、手臂和小腿骨,最后把他左臂袖子掀起来,看到小臂中间处一点深褐色的痣。 期思被这一番验尸一样的查验,浑身不自在,简直要咬人了。 医者总算结束了检查,最终神情松动了下来,对萧执点点头。 萧执便牵着期思,回头对赵家夫妇道:“正是这孩子,本将替朝中大人谢过二位救助之恩!” 期思:“……?” 他和虞珂手臂上有一样的痣——萧执是把他认成虞珂了? 期思心里一急,正要开口问萧执,却随着那股焦急涌上来,感觉心口一阵窒痛,一口气被痛得憋在胸中。 随即眼前天旋地转,黑了下去。 萧执反应极快,立刻把他接住,打一个横抱,抱了起来,皱眉问赵家夫妇道:“怎么回事?” 赵老爷解释道:“这孩子一来就昏迷不醒,身上都是伤,后来渐渐好些,但时不时总昏过去,身边时刻要有人,大夫只说他心脉有些不对劲,却看不出什么。” 萧执眉头紧锁,看着怀里的期思,思量片刻,道:“这些天有劳贵府照看了。” 他抱着期思到赵家宅子外面,把期思放在马车内软榻上,伸手探了探期思心脉,又试了试期思内力。 沉吟片刻,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浅红的药丹,喂给期思。 随后,萧执回去与赵家夫妇相谈,随行文吏详细记下所讲经过。 赵夫人命身边丫鬟去取来了期思当日身上的衣物,锦缎外衣被划了许多口子,已经濯洗干净,布料细腻华贵。 萧执将一干物品和记录交给手下收起来带好,别过赵家夫妇,手下萧氏神影卫安静地撤出赵宅。 出门来到马车旁边,准备带期思离开。他正打算看看期思,迎面却又来了一队人。 ——迎面来的是裴氏神影卫,与萧氏神影卫齐名,都直属燕国皇帝麾下。 打头一人是二三十岁的高瘦男人,身穿红色华贵锦服,腰间挂着一条长链,皮肤白得发透,隐隐露出血管的青色,五官有些阴柔的狠意,双瞳极黑。 他整个人透着冰冷潮湿窟穴里蛇一般的阴森,即便笑起来也让人感觉不到暖意。 ——此人正是裴氏神影卫的统领,裴家大公子裴南贤。 萧执见裴南贤得了消息来会和,便上前道:“人已找到了,裴大人与我一同回昌煜吧。” “萧大人立了大功,这小皇子当真福大命大。” 裴南贤面上带笑,却毫无温度,踱了两步,上前欲伸手掀开马车门帘。 萧执看他举止太随意,委婉道:“裴大人还是勿扰小殿下了。” 说话的同时,萧执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挡在马车和裴南贤中间。 他手握剑鞘抬手一档,腕背轻轻挡住裴南贤想要掀开车帘的手腕,说道:“咱们还是快些出发,陛下还在等着。” 裴南贤也不打算招惹他,收回了手,拱手一礼道:“说的是。”随即转身,手下人给他牵来马。 萧执回头看了看马车,思忖片刻,还是没有骑马,而是选择上马车看护期思。 裴南贤随意抖了抖缰绳,啧啧两声,阴阳怪气道:“萧大人真是偏心眼儿,一眼也不让我看小殿下,自己却人都上了马车。” 萧执听见这话,停了动作,在马车门帘前半蹲踞着回头看他,腰背劲挺,锦衣玉面,像一只年轻而蓄着劲力的兽。 他甚是了解裴南贤这劲儿,淡淡笑道:“裴大人若是小个十来岁,定是由您来陪着晋国小殿下,想必会很玩得来。” 裴南贤眉毛一挑,眼睛里泛着蛇一般的冷光,道:“勿怪,哥哥不过是开玩笑。” 萧执微笑:“在下也不过是开玩笑,他身子不大好,贴身看护稳妥些,得罪了。” 随即喝令手下出发,转身进了马车。 裴南贤倒是不发脾气,笑笑不说话,一掀缰绳,一马当先出发了。 马车里,萧执眼中倒映出期思有些瘦弱的身躯,若有所思。 第9章 昌煜 期思沉沉昏睡,意识混沌,却觉得身上不知从何处,慢慢汇入一股缓和的暖意,仿佛是在为他注入些许生机,隐隐窒痛的心口也不那么难受。 萧执一路陪护着期思,时不时探他的心脉和内力,确定他没有大碍。 马车不曾停下,一路向北,终于天黑之前到了燕国帝都——昌煜。 昌煜所处地势平坦,城周围二十里又有山水环绕,城墙高耸坚固,城门分内外两道,城内街道宽阔,有百坊齐整坐落,与晋国都城江梁规模相当。 城门内外进出的百姓商队络绎不绝,沿街楼阁错落,叫卖声说笑声不绝于耳,路旁食肆酒楼饭菜酒香,混着脂粉松墨气息,热闹非凡。 期思却一直没有醒来,更感受不到外面的繁华。 及至进了燕国皇宫,道道宫门,层层朱墙,下了马车再换轿撵,一路上侍从沉默敛首,萧执始终守在期思身边,裴南贤同行,几人终于到了宫内。 书房内,燕国皇帝——肃帝陈濬正等候着他们。 “裴大人到——萧世子到——”太监通传。 肃帝放下手中看到一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3 半的奏折。 萧执怀里抱着期思,从门外跨过殿门高槛,走了进来,裴南贤跟随在身后。 期思昏迷不醒,在萧执怀里显得十分单薄,手脚软软垂着,仿佛轻飘飘的。 几人进了书房,因是武臣,裴南贤单膝跪地行礼,萧执抱着期思,也稳稳单膝跪地。 肃帝抬了抬手,示意平身。 肃帝起身,绕过宽大书案,不紧不慢走到萧执面前,微微弯身端详他怀里的期思面容,皱眉道:“怎么回事?” 这位燕国皇帝年过而立,形貌文雅,唯一双眼深沉如潭水,身上气势华贵。 萧执只说:“据说到白谷县后身上有伤,身子不好,时常昏迷,但无大碍。” 看了片刻,肃帝直起身子,拍了拍萧执肩膀,说道:“一路辛苦了,带这皇子去静云殿休息,着太医来看。” 随后便有侍者入内,带着萧执送期思去准备好的寝殿休息。 书房内便留下肃帝和裴南贤,以及跟随萧执前去找人的文吏和医者。 肃帝听文吏详述了经过,又看了他带回来的期思衣物等证物,最后点点头道:“晋国使臣过几日会来,届时确定了身份即可,你们奔波数日,也下去吧。” 几人便告退。 萧执把期思送到静云殿内,肃帝遣散了一干人等,也来了静云殿。 肃帝看着太医为期思检查,最后得出结论”心脉有异”。 “怎么治?”肃帝喝了口茶,淡淡问道。 太医低着头,半天回答不了——因为他们根本治不了,更谈何”怎么治”。 肃帝看他们那样子,嘴角讥讽的挑起,道:“怎么,又要跪着哭喊陛下饶命?” 太医抖着胡子,颤颤巍巍跪下,带着哭腔道:“陛下饶命……” 肃帝也不发火,放下茶盏:“行了,滚吧。” 太医抖着胡子速速滚了。 肃帝遣散了殿内宫人,留下萧执,问他:“你怎么看?” 萧执单膝跪下,腰背笔挺,敛首道:“卑职探过他心脉和内力,猜测是被人用毒所害。” 肃帝抬抬手,道:“起来说话,不必动不动跪下。” 萧执起身,看了看期思,道:“应当是西域的毒,普通人服了便是五脏渐渐衰竭而死,他身负武功,内力路数特殊,服了便是内力全无,时常心脉窒痛昏迷,倒是不会危及生命。” 肃帝问:“能解?” 萧执点点头:“今日已喂他服下一次,是有效果的,不过药力所致,会昏迷两日,醒来后便可好了。” “什么毒?” “朱颜瘦。” 肃帝皱了皱眉,目光沉静锐利,又问:“你可有怀疑的人?” 萧执摇摇头:“朱颜瘦虽是少见的毒,却也买得到,所以无法判断下毒者。” 肃帝沉思片刻,道:“此事压下,不要透露,这几日你守着他,直到晋国来使。” 第三天早晨,静云殿内,宫人个个容色静肃,进进出出敛首收声。 毒的名字叫”朱颜瘦”,果然是让期思瘦了不少,显得单薄极了,面色苍白。 萧执守在他身边,因解药药力所致,期思反而昏睡不醒,要彻底解了毒才能醒转。 此刻期思醒来后,萧执仍在身边,期思昏迷太久,脑子十分混乱,时间感更是错乱。 萧执见他醒来,叫宫人取热巾子来,帮期思敷敷脸。 带着淡淡熏香味的热巾子敷过,期思果然感觉好些,不再是方才的混乱焦躁。 “好一些了?”萧执笑着伸手搭在期思腕上,探他心脉和内力。 期思想起昏迷前的事情,认出萧执,没有挣扎,问道:“我在哪?” “燕国帝都昌煜,皇宫里”,萧执耐心答道。 “你是谁?你们……”期思一时不知该怎么问。 “我是燕国神影卫统领,陛下让我守着你,为你医治身上的毒”,萧执耐心地说,“三日后,晋国的使臣会来确认你的身份。” 期思这才回忆起来,他们一定是把自己当虞珂了! 期思赶忙反手抓住萧执的手,道:“我不……” “陛下到——晋国使臣到——” 期思还没说完,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期思话被打断,跟萧执一起看向门外。 萧执有些意外,晋国来使提前到了。 肃帝走在前面,身后几步跟着一个身穿武官官服的高大男子,面容英武,气势不凡。 “陆应秋!” 此刻见了陆应秋,期思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仿佛漂流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港口。 他激动得松开萧执的手,翻身就要下床去,却因昏睡太久,腿上一软,差点栽倒。 陆应秋看见期思这一下,心里一提,期思身边的萧执却眼疾手快,已经一把捞住期思,稳稳把他放在地上,扶着他。 期思却疯了一样,挣开萧执,哭着跑向陆应秋,一阵风一样卷过肃帝身边,一下子扎进陆应秋怀里,埋头使劲抱着他不松手。 陆应秋未曾想到期思会是这个样子。 情况与他预想大有不同,期思竟是受了许多苦楚一般,他伸手抱着期思,轻轻抚他后背,给他顺气,缓声道:“没事儿了。” 期思本来是哽咽着流泪,这一顺气可倒好,陆应秋一安慰他,他反而嚎啕大哭起来,单薄的身子像片树叶,挂在陆应秋身上。 陆应秋这才发现,期思这些日子不见,瘦得不像样子,身上似乎也很弱,却一时不便询问。 期思心里的情绪一下子开了闸,汹涌地宣泄出来。 多日里,山道上生死一线,独自逃到白谷县的漫长路途,自己在绝望里每走一步便如走在刀山的遍身伤痛,昏迷中也时刻折磨他的窒痛,在恐惧和担忧中无人可以信任依赖的漫长分秒,失去内力形同武功尽废却还要强作乐观……此前种种都被他压在心底,不敢放松分毫,见了陆应秋,便终于可以依靠信任,再也压制不住。 肃帝看到这一幕,倒也不急,道:“陆将军便先稍作安抚,孤明日再来。” 陆应秋怀里挂着期思,转头不慌不忙道:“失礼了,多谢陛下体恤。” 语气里却并无歉意,因为期思和虞珂就是在燕国境内出的事,他一路悉心保护,把人交给燕国,却转头出了事。 肃帝摆摆手,十分大度,便转身走了,萧执跟着离开,顺手把殿内宫人也都遣下去,让陆应秋和期思单独待着。 期思也没理会什么皇帝,反正从进宫到现在,他也没跟燕国皇帝见过面行过礼。 哭了好一阵子,终于缓过来,抬头看着陆应秋,憋了半天,问了一句:“你怎么才来啊?” 陆应秋心里被他哭得五味杂陈,扶着他让他坐在榻上,伸手取来旁边巾子给他擦擦脸,道:“已经快马加鞭了,本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4 来是三日后到的。” 期思点点头,这才仔细看他,陆应秋一身武将官服依旧是高大英俊,但眉眼间确实风尘仆仆。 期思问他:“你找到他了吗?我跟他走散了……” 陆应秋点点头,说:“他没事,先不说这个,你受了伤?为何瘦了许多?” 期思哭得有些倒抽气儿,说道:“受了些伤,主要是、是被一个刺客喂了毒……” 陆应秋蹙眉,一下子透出凌厉的神色:“什么毒?医治了没?”伸手拉过期思手腕,探他心脉。 期思反而安慰陆应秋:“不知道什么毒,有、有个人帮我治了,今天醒来已经好多了。” 陆应秋查了发现确实无大碍,只是明显的虚弱。 “你这些天怎么过来的?我收到你的信,为何只字不提你中毒受伤?” 期思委屈说:“我不提所以你一直没来找我吗?” 陆应秋有些无奈,说道:“我收到燕国找到你的消息后,才收到你的信,立即就来了。” 期思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哭得连燕国皇帝都不看一眼也就算了,还跟陆应秋闹小孩子脾气。 “那你来是要接我离开吗?”期思眼里带着些询问和期待。 第10章 为替 期思见他没带虞珂来,有些搞不清状况。 陆应秋却犹豫了一下,道:“先不说这些,讲讲这段日子怎么回事吧。” 期思沉默了片刻,这些天里的苦难一一在脑海浮现出来,反而不想说,便敷衍道:“我……就也没什么,逃出来,后来被接到这里了。” 陆应秋知道他别扭起来就这样,沉声道:“细细说,不可憋在心里了。”期思受伤中毒,心神耗损,心事太多对他很不利。 期思这才乖乖从遇袭那天讲,讲到白谷县,还有后来昏迷,再醒来就是刚才了。 陆应秋沉默半晌,告诉他:“那天大雨,刺客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但你进了燕国皇宫,便是安全的了。” 期思点点头,追问道:“虞……” 还没问出口,陆应秋伸手捂住期思嘴巴,示意他不要说。 期思心里奇怪,陆应秋低声道:“他回去了,你救了他。” 陆应秋又问:“这段日子里,你长大不少,若是有些必须要做的事交给你,你能做到吗?” 期思想想,点点头,说道:“自然。” 陆应秋沉默片刻,英武的眉眼间有些难言的情绪,最终还是开口道:“他不能来陪你了,小殿下,你今后,是晋国的小皇子,你要懂事。” 期思看着陆应秋,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陆应秋一字一句,力道清晰:“你是虞珂,你是晋国的皇子。” 殿内透着诡异的安静。 殿外,北国的夏风卷携着花园里的草木气息,吹进静云殿,期思和陆应秋的衣角被轻轻拂动。 期思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陆应秋衣袖,缓缓摇头道:“可我不……”话未说完,陆应秋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殿下想回去吗?”陆应秋缓声问道。 期思点点头,眼里有些难以置信。 “小殿下记得武陵关内的灾民和山里的悍匪么?”陆应秋的神色很严肃。 期思不说话,也不点头——这两件事,他永远都不会忘。 陆应秋神色稍缓和些:“今后,会有很多人想杀你,也有很多人靠着你活下来,你要为那些百姓,也为你自己,当好晋国的皇子……若不然,是回不去的。” 宫殿高大华丽,帐幔奢美,却让期思感觉有些阴冷。 期思听出陆应秋话里的威胁意味,陆应秋仿佛变了一个人,神色里带着冷漠和坚决。 期思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他看着陆应秋的眼睛,声音有些艰涩地问道:“为什么?” 陆应秋神色坚定,那张熟悉的英武面庞透着将军的威势,他很少在期思面前显示出这种威势的气息,他答道:“陛下的旨意,抱歉,期思,我不能带你走,你也不能走。” 这是一个忠诚坚定的将军的回答,却也是陆应秋的回答。 期思感到心里发冷,他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他从死亡边缘逃出来,却被最信任亲近的人不加商量地抛弃。 他低下眼睛沉思了一会儿,抬眼看陆应秋,还是同样的问题:“为什么?” 陆应秋神情毫无松动,答道:“质子是用来约束晋国的。” 他只说这一句,期思便明白了。 ——质子是用来约束晋国的,若质子是假的,来日一旦开战,天下人眼里期思就是皇子无疑,但鸿嘉帝不会被约束,晋国朝野也就不会被这个人质威胁。 所以他是一个替身,一个未来的弃子。 陆应秋明白他的想法,他坚定地说:“你在这里不会有危险,将来若有变故,我会拼死保你。” 陆应秋眼睛深邃,目光刚毅,却没有往日的柔和。 期思摇摇头,他明白当日虞珂的感受了,他此刻比虞珂更狼狈。 他心里没有愤怒,只是很伤心,有些孤立无依——他真的是独自一人,没有人在他旁边,也没有人在他背后。 期思看着陆应秋的眼睛:“我可以。” 一如当日晋国皇宫里,虞珂的回答。 陆应秋却转开眼睛,上前抱了抱期思。 期思靠在陆应秋肩膀上,心里的一些东西熄灭了,他声音冷静:“将来有那一天,也不需要你拼死保我。将军,你比我重要。” 陆应秋松开他,看着期思,期思面容苍白带着病色,身体瘦弱单薄,但腰背挺拔,一向带着天生的骄傲和倔强,此刻仿佛变了一个人,神色带着些冷漠。 陆应秋却笑着摇摇头,带着无奈,道:“你很像你爹,卑职替晋国子民感谢殿下。” 陆应秋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伸手绕过期思脖颈,把那东西扣在他颈后。 期思低头伸手把它抬起,看了看,是一条红绳下缀接着一截黑金细链,质地墨黑,暗暗反射着若有似无地金色纹络,衔扣紧密,一扣上便贴合住皮肤和骨骼凹凸处,像是一条极细的蛇,又十分精美,冰冷细腻。 “收好它,不要随意给人看”,陆应秋叮嘱道。 期思只当是晋国皇室的身份信物,放进领口里不愿再看。 他眼神有些空洞,说道:“他知道吗?” 陆应秋知道他是问虞珂,答道:“还没告诉他。” 期思心里安慰些——至少虞珂没有抛弃他。 陆应秋拍拍他肩膀,不再说什么,起身离开,让他独自想一想。 期思坐在静云殿里,燕国的宫殿华丽高大,雕梁画栋,帷幔帛锦流光。他回想了往日的点滴,想想自己拼死救下虞珂,是否值得。 最后他想,当然是值得的,重来一百次,也是要那样做的。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5 他和虞珂,乃至陆应秋,其实都身不由己。但他心里还是不愿原谅陆应秋,陆应秋从小到大对他关爱有加,却也能毫不犹豫把他抛弃。 陆应秋离开静云殿,便去见燕国皇帝,商定三日后正式在朝迎接“虞珂”。 陆应秋此番将在燕国停留几日,他每天都会去陪期思。 在期思看来,陆应秋是来监督他会不会听话的——陆应秋已经不再是那个他完全信赖的人了。 而陆应秋也没有解释什么,与他确认一应事项后,有时对他讲讲燕国风俗人情,有时便在一旁安静陪着期思。 他对期思反复强调最多的话,是两句话—— ——”不必觉得你在假装做另一个人,你还是你自己。” “不要告诉别人你过去的事情,你的过去是虞珂的过去”。 而期思只是沉默,看着陆应秋的眼神里总有些情绪,却什么也不肯讲。 真正的虞珂,也只在晋国皇宫待了几天,外界对虞珂的了解也只限于他的身世和在寺里修行过。 而期思与虞珂是自小相伴的,没人比他们更熟悉彼此。 他并不需要多做伪饰,不会有太多东西成为他替代虞珂的阻碍。 他独自看着宫中灯火,不断回想陆应秋交代的桩桩件件,让这些叮嘱刻在脑海——这是他唯一回去的希望,虽然他也不清楚”回去”是指回到哪里,毕竟他已经没有家人,但南方的晋国和卢阳城,仍是他心里的灯塔,那里曾经有过他的家。 这几日里,有时期思经过镜子前,都恍惚觉得镜子里面是虞珂。 时间飞快,这日朝会,期思便将以晋国皇子的身份,入朝为质。 奉天殿内,燕国肃帝坐在御座上,不发一言,座下臣子恭敬而立,大殿内梁柱高耸,雕梁画栋,气氛沉肃。 肃帝在座上抬眼,眉目清朗的脸带着文雅之气,眼睛却如沉水,让人看不透。 “晋国皇子、晋国特使入殿——”太监高声通传。 期思心跳有些快,身着皇子礼服,跟着陆应秋踏上燕国大殿前的石阶,跨过殿前门槛,在两侧静立的文武官员中间前行。 他单薄的身躯在高大宫殿内更显渺小,边向前走,边用余光看两侧的人,人们也打量着他。 身后一众随行出使之人面色严肃——这是晋国的一次折辱,一次屈服。而陆应秋面色平静,不卑不亢。 到了御座阶下,陆应秋向肃帝行礼,期思在旁行礼,一众随行也跟着行礼,肃帝示意免礼。 太监接过陆应秋带来的文书,并以燕国文书交予他,两国盟约自此正式达成。 仪式并不长,但环节繁杂,期思身穿皇子皇服,有些累,他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陆应秋。 陆应秋今日一身武官朝服,身形笔挺,肩背宽阔,面容英武刚毅,是武将中的儒将。 陆应秋感觉到期思在看他,低头看着期思温和地弯眼笑了笑,期思却转开目光,鼻子有些发酸。 虞珂在晋国皇宫的那几天,没有臣子见过他,送行那日也都是远远隔着马车帷帐看个大概,今日随行的使者们更是不知道皇子已经换了个人。 期思的存在,仿佛已经被抹去。 最后一次见面时,期思问陆应秋:“陛下要我留在这,你犹豫过吗?” 陆应秋字字斩钉截铁,仿佛扎在期思心里:“君令如铁。” 期思点点头,不与陆应秋对视,看着窗外如画的花园,不再说什么。 “将军,保重。” “殿下,保重。” 离开奉天殿,陆应秋目送宫人带着期思回寝殿。 陆应秋转身也离开,没有看到期思远远回头张望的身影。 第11章 别院 期思转头便又病倒了,精神不振,时常发热,甚至不怎么说话。 太医诊治,身上没有病灶,一切在于心中郁结。 萧执看过,也说与身上的伤和中的毒无关,确实是心病。 肃帝时常去静云殿探望,看着期思皱眉苍白的样子,也跟着皱眉。肃帝后宫一直以来只纳过寥寥几人,又因各种原因死的死赶的赶,没有妃嫔可以来照看此事。 一天天病着,若是真的出了问题,燕国难以交代。 期思病了四五日,肃帝的脸色就沉了四五日,这日终于在朝会上发问:“晋国皇子病了几日不见好,总不能拖着,你们想个办法出来。” 座下大臣们便开动脑筋。 有说虞珂自小在寺庙长大,要不把他送到普华寺,继续过小和尚的日子,兴许就好了。 还有的趁此开始催促肃帝纳妃立后,感叹后宫无人就是不行。 一个个摇着胡子口沫横飞,越说越带劲。 臣子们趁势催起婚来,肃帝终于忍无可忍,一拍御案,底下群臣便顷刻噤声,不敢再借题发挥。 倒是左丞相江荀衍站出来,缓声道:“臣有一想法,或可解决晋国皇子心病。” 肃帝揉揉眉心,道:“且说。” 江荀衍道:“陛下何不问问晋国皇子,他现在需要什么,想在哪里住,想做什么,想什么人作伴。” 当真是人生四大问,但似乎很有道理。 肃帝没有子嗣,面对期思这样的孩子,却不如面对政事时得心应手,此刻江荀衍提醒,他才想起来平日里从未问过这孩子的心意。 朝会后,肃帝便果真去了静云殿。 未让宫人通报,进了院子,便看见期思一身雪白单衣,肩背单薄,却身姿笔挺,正独自坐在鱼池边的矮榻上看鱼。 入夏的燕国天清气朗,半热不热的风吹过水面,变成宜人的温度,吹在期思衣角,轻轻翻动。 天上流云大朵,时而飘过遮住阳光,又很快飘走,阳光就这样时不时打在期思身上,身后是高大宫苑殿阁,朱墙画栋,琉璃明瓦,整个人像是画中小仙,有些飘渺。 肃帝隔着池水看了看期思,觉得他面容肖似记忆中的人,年纪虽小,却有着天生的一股骄傲和韧性,心里有些感慨。 肃帝走过去,十分随意地在期思身边坐下,期思才抬起头看了看肃帝,道了声”陛下”。 近日他频频身体高热,精神不大好,加之中的毒留下些后遗症,内力时常不济,以前习武的底子也挡不住这样的销蚀,人消瘦许多。 “听说你从前一直在寺里住着,应当心境开阔平和,怎么就一病不好呢?”肃帝形貌文雅,此时随意地坐在他旁边,朝堂上的威势卸去大半。 期思摇摇头:“因为我虽然住在寺里,却不看经文佛法,除了能看见许多僧人,与住在寺外没什么不同。” 期思说的是实话,虞珂在芳华寺里从小住到大,却只会一声“阿弥陀佛”。 肃帝见他精神些,点点头,转而进入正题,问道:“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6 你来孤这宫里,是不是不习惯?若让你选,你想在哪里住?” 期思听出肃帝是真的在询问他想法,他确实不想在宫里住着,便思索片刻,谨慎道:“或许住在皇宫外面……普普通通的就很好。” 他从小生活自在,习武读书之外便是闲云野鹤的生活,如今被独自关在这宫苑里,自然难以适应,况且这皇宫是异国的皇宫。 “嗯,别院,也可”,肃帝似乎并不在意期思会提什么要求,但凡说了就轻松答应,“住下后是想如何读书?鸿都书院如何?或夫子来教?” “我……我一直跟着夫子读书,没有去过书院”,期思犹豫着答道,看着肃帝的眼睛。 肃帝十分坦然地看着期思的眼睛,似乎在琢磨这样年纪的孩子是什么想法,想了想,说道:“书院里有许多与你一般大的孩子,每日一道读书、作伴、习六艺,热闹些。” 期思感到放松许多,肃帝对他很随和。 他认认真真想了想,点头道:“那就试试。” 肃帝觉得这孩子有趣,笑了笑:“不错。” 肃帝看他眼睛里有了些神采,说道:“你来燕国,却没有身边侍从伴读,宫里有看得顺眼的尽可留在身边伺候,到了书院也可结交伙伴……萧执你也见过了,他比你大一些,但也年少,孤就让他多照拂你,有什么事让他转告,或直接来说都可。” 期思很感谢他,毕竟肃帝完全可以对他不闻不问,却过来亲自问自己,一时反而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伤春悲秋的不像样子。 肃帝关照几句便离开了,期思心里似乎解开一道障碍,发觉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多糟。 他又想起那些武陵关内的灾民,更觉得自己竟如此不知足,这几日因为陆应秋抛弃自己而伤心,天昏地暗的,想通了便心里开阔。 肃帝一向雷厉风行,转头便吩咐了萧执,去找间合适的宅子作为别院,送“虞珂”去安置。 几日后,期思状态已经好很多,发热消沉的症状已经慢慢消失,闲暇时问侍卫借来把剑,在院子里练剑习武,身体也恢复过来。 又想起重逸,不知道师父会不会来看自己。 萧执很快安排好了宫外的事,和礼部官员一道护送期思去新家。 萧执按照肃帝的要求,在昌煜城南找了一间宅院,宅子原先是一家书香门第的老宅,主人在朝为官,因朝中调动离开昌煜,举家搬迁,此后一直空置。 期思来昌煜时当真是身无一物,东西都丢在了山道上,想来是找不回了。 陆应秋来的这一趟,倒给他带了许多东西,应有尽有的,便一下子有了五辆马车的家当。 期思没有带走这些日里伺候的宫人,前阵子陆应秋走之前问他要不要留几个人在身边,期思也拒绝了,这次便孑然一人搬出了燕国皇宫。 萧执一身暗色神影卫锦衣武袍,骑马护送期思出宫,期思独自在马车里,诸多侍从随行。 沿途经过昌煜城中主道,城内多是方正高大的房屋,酒楼茶肆、商铺勾栏皆建的高大富丽,有时途经侯府豪宅,也可见高门大院,匾额石兽精美大气。 期思沿途从马车窗子向外看,觉得很新鲜,这是他第一次在燕国的都城观赏市井风俗,昌煜是真正的北方风情,令人耳目一新。 萧执看这小少年对昌煜很感兴趣,便引辔靠近马车,微倾下身子道:“小殿下要不要骑马?” 期思看了看萧执,听他这提议有些心动,放在从前,他说不定早就爬到马车顶上看风景了,此时却有些犹豫。 萧执看出他的犹豫,冲他伸出手,带着笑意咋了眨眼,示意他无妨。 期思最终被好奇心战胜,钻出马车,萧执记得期思手腕和肩膀的伤才好,身体一直不佳,便轻轻一揽期思的腰,把他带到身前,与自己同骑。 期思坐在马背上高高看着街景,这才真正身处燕国都城的大街之上,仿佛一下子飞出了笼子。 他耳朵眼睛被五光十色的昌煜城唤醒,许久未出门,看什么都像第一次见。 萧执见他神采恢复过来,比起前些天简直换了一个人,低声道:“小殿下见谅,安全考虑,卑职须得与殿下同骑。” 期思点点头,从前陆应秋和重逸也常带他骑马,但从不让期思在城里单人单骑,怕他贪玩控不住马,伤了行人。 期思靠在萧执身前,觉得恍惚间自己并未离开卢阳城,初夏的轻风吹在脸上,他心里放松,有些惬意。 马儿经过街市,街上的女子看见了骏马上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小少年,一人身武袍佩剑,面容英俊,眉眼清澈。一人生得隽秀,白皙可爱,锦衣华服,皆是难得一见的好姿容,便纷纷起哄呼喊,笑着抛出手中的鲜花儿、锦帕,抛给两个少年,以示赞美和倾慕。 萧执年少便执掌萧氏神影卫,平日从不在昌煜城里闲逛,来去匆匆,又常以神影卫劲装蒙面的装束办事,今日陪期思在大街上骑着马慢慢走,遇到这场景,皱皱眉。 他转头给手下打了手势示意,随后一引缰绳,身下骏马一声短啸,迈开四蹄,载着期思和萧执快速穿过街市。 萧执骑术精湛,马儿极有灵性,一路丝毫未吓到路人,反而引得路人为这潇洒的人和马唿哨叫好。 在街市上策马穿行,期思觉得十分刺激,新鲜极了。 “昌煜的人,都是这样吗?”期思抬头问,鬓边簌簌风声。萧执在他身后,手臂环护着他,神色专注,稳稳控马避开行人,听见他这问题,眼睛清澈而带着笑意。 “小殿下日后就知道了。” 江南的人轻言细语,举止风雅秀气,也有这般大胆热情的人,却是另一种表达,女孩子们向俊美的少年丢去鲜花锦帕,都会嬉笑着红了脸跑开,团扇掩着眼角。而昌煜的女子则会开朗地大笑,与伙伴们看着他们经过,相互议论。 过了街市,便转入安静的街巷,两边是民居宅院,转折一段路程,马儿载着两人进了玉犀巷子,萧执一收缰绳,骏马止了步,萧执和期思停步在一间安静的宅子门口。 萧执利落地翻身下马,手里握着缰绳,他抬头看着期思,眼睛清澈,朝他伸出手说:“小殿下,到家了。” 期思进了玉犀巷子,看见这宅院,心情很是复杂——安静街巷里,这户不大不小的宅子,门口有两尊蹲踞着的石刻小吉兽,门扉有些斑驳。 简直是回到了卢阳城的家门前。 他伸手握住萧执递出的手,萧执接他下马,推开院门。 第12章 纨绔 门一开,期思几步冲上前,进了院子,左顾右看,只觉得这宅子与卢阳城家里的旧居虽有不同,却又处处似曾相识。 院中一角的梅树,花圃间的松柏盆景,门扉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7 窗扇上的细致木雕花栏,廊下的飞檐装饰。许多细节都是精心打理,才有了一幅江南的魂魄。 这宅子从前的主人是怎样的思念故土呢?没有肝肠寸断,没有望断天涯,却把故乡刻在心里,走到天涯海角也放不下了。 期思站在院子里,回头看向萧执,眼睛明亮,惊奇地问他:“怎么能找到这样的宅子?” 萧执只看着他微笑,却不回答,反而问道:“喜欢吗?” 期思点点头,有些兴奋和惊喜,脸上激动得带了些红晕:“就像回了家。” 萧执眼底有片刻的凝滞,随即笑起来:“幸不辱命。” 礼部的官员和载着行李物品的马车陆续来了,宫人进进出出,把东西收拾好,随后静静退出去。 期思坐在前厅的椅子上,宅子占地不大,但房屋高大,冬暖夏凉,他一手支在桌上,托着腮边,看着院前的人慢慢散去。 礼部的官员带着几个人过来向期思行礼,男女老少都有,皆是面容和善温厚,官员说道:“他们是在别院侍候殿下的管家和家仆,日后有什么需要便尽管吩咐。” 期思打量一遭,礼貌地点点头示意问候,又对那官员摆摆手说:“别叫我殿下了……” 出了宫便如从前一般,他突然觉得这称呼别扭极了。 官员思忖片刻,说道:“也好,他们日后便称呼您‘公子’或‘少爷’,也便于进出。” 最后,官员对他一礼,道:“公子,这便收拾好了,可有什么要求?” 期思坐直了,摇摇头,认真谢道:“有劳大人了。” 官员连称应当的,都是按照陛下吩咐来办,随后便遣下去家仆,也离开了。 萧执在院子里站着,前前后后检查过,确认无虞。 “你也要走吗?”期思突然发觉宅子里安静,有些不习惯。 萧执转过身,在院子里看他,深蓝色的衣袍一角被阳光照得明晃,面容在院内斑驳的光线下深邃俊朗,他整个人如同一株内敛沉静的青松,总是看不透。 萧执点点头:“小公子在这里很安全,过两日我会带你去鸿都书院。” 期思如今身份是皇子,年纪尚小,读书是万不可荒废的。 他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鸿都书院是什么样的?” “去了便知,是很有意思的,若不喜欢也无妨,陛下会为公子请夫子来”,萧执耐心地答道。 期思还想说什么,他在燕国与萧执算得上是熟悉些的了,自打白谷县被找到,萧执便是他在燕国朝中第一个认识的人,此刻更是身边唯一一个看起来可靠可亲的人,萧执一走,他难道要追着老管家他们聊天? 萧执并未看出期思心里的矛盾,想了想又开口:“小公子此前中过毒,名叫朱颜瘦。” “朱颜瘦……”期思听他说起这个,抬眼看他,想了想点点头,”我那时候总昏过去,就是因为中毒。” 萧执解释道:“这毒已经为小公子解了,先前是因为你身有武功,中毒后内力消失,而不会危及生命,但毕竟伤了身体,日后恐怕会时常内力不济,也会有其他的后遗症,要多注意些。” 期思心道这阵子练武,有时会感觉内力又突然莫名消失,丝毫摸不着规律,果然是留下了毛病,但好在身体并无其他异常,心脏窒痛没有再犯。 他问道:“会不会慢慢好起来?” 萧执思索片刻,神情带着些歉意,如实回答道:“此毒所见不多,还不能确定。” 期思却很乐观,觉得至少不是武功尽废,已经不错了。 萧执见他并不难过,放下心来,随口问道:“小公子武功师从何人?内功路数很是巧妙,也正是因此没被朱颜瘦的毒伤得太严重。” 期思说:“我师父叫重逸,你认识他吗?” 萧执答道:“只是有所耳闻,未曾见过,重逸是江湖排名前五的高手,极有名望。” 期思涩然笑笑说:“是陆应秋托他教的我。” 萧执见状便点点头,不再多问,随后他便安抚期思几句,告辞离开了。 期思眼巴巴看着萧执离开,心里有些不舍,昌煜城里见过的人,除了肃帝,就萧执一个熟悉些的,此刻他走了,期思没有伙伴,开始期盼去书院认识些朋友,不知道会不会有虞珂那样合得来的。 这夜,期思在房中躺着,身觉不在皇宫,放松许多,一夜无梦。 离萧执允诺的日子还有几天,期思让小厮帮他随便找了把剑,每日练练剑,不想荒废武功、等重逸来了被收拾一顿,也算是打发时间。 平常状态下已恢复得差不多,但内力时而莫名消失,一旦心神动荡,心脏又会有些微微的窒痛,完全摸不着规律,他便琢磨着下次让萧执帮他找找重逸,兴许师父会有办法。 练武之余,期思便翻翻书本,书本也看得了无趣味时,便整个人无聊到失魂落魄,在宅子里从前院逛到后院,再从后院逛到前院。 管家老爷子看见他幽魂一般地晃来晃去,也受不了了,忍不住开口道:“小公子若是觉得家中无趣,何不去城中逛逛?” 期思登时如被劈了一道,醍醐灌顶,是啊!无聊得快长蘑菇了,为什么不出门逛逛? 可能是遭遇了大劫一场,又被关在皇宫这些日子,以至于走到哪里都不自觉地老老实实不敢乱跑。 期思被老管家一语点醒,脸上带着试探的表情,立刻问:“那我出门了?” 老管家哭笑不得,给期思钱袋,里面备着碎银钱两,又另给了几张银票让他收好,嘱问道:“小公子初来乍到,要不要叫个人陪你,以免迷路?” 期思笑笑道:“不必,我会记住路,玉犀巷子,跑丢了去报官也成。” 随后一阵风一般卷出了门。 此时是傍晚了,夏日的夕阳把天边的积云照得火一般炽艳,城中消了暑气,凉风习习,街市上却更加热闹。 食肆酒楼内杯盏碰撞,笑谈呼和声不绝,勾栏乐坊更是丝竹吟唱飘渺,街上人来人往,摊贩们叫卖着,打算在天黑前揽一揽生意。 期思一身白色粗布单衣,简单平常,却不掩他隽秀挺拔,一路混在人群中,踮着脚左顾右看,时不时买些小吃,仿佛回到了卢阳城里无忧无虑,自在逍遥的日子。 他闻到一家酒楼里饭菜香味十分诱人,便从街上拐进酒楼。 这酒楼名叫玉带楼,坐落在昌煜闹市最繁华的地段,门面高大富丽,栏柱朱漆雕花,门匾金粉点墨,内里四层皆是满座,哄闹喧嚷,觥筹交错,门口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玉带楼门口两根朱漆门柱,挂着一对牌匾金粉题字:“玉带锦衣翩”、“人间百味炼”。 期思的鼻子很灵,这是昌煜城内数一数二的名店。 他在酒楼门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8 口犹豫了一下,酒楼生意很好,自己一个人来,会不会不给位子? 小二见这小少年姿容气度不凡,在自家店门前观望,便主动上来热情招待,因是散客,便安排在一楼的一桌。 小二机灵热情,引着期思入座,坐下点了三样小二推荐的招牌菜,期思便看着窗外大街上人来人往,市井百态。 酒楼外却传来一阵少年嬉闹声,声音嚣张,有人嗓门儿很大,期思听见了转头看去。 一伙华服纨绔少年,围着一个文雅的少年,正在争执嬉闹,一群人皆是十四五岁。 打头的一个手执一柄折扇,个头中等,衣着华贵,腰间玉佩叮当,神情倨傲,带着挑衅。 他捏着扇子抵着文雅少年的肩头:“孔玉,那天你英雄救美,不是很有骨气么?今日叫你来喝酒,也是说好了的,不能不来啊。” 身后一伙均是二世祖的模样,纷纷起哄附和:“孔玉,当英雄可要当到底,不然明儿我们又去找你那妹子,你是护着还是不护着呢?” 孔玉面有怒色,推开打头少年的手:“李宣融,你这流氓样子,就不觉得丢人么?” 李宣融不屑地笑笑:“丢人?这样吧,今天你喝掉四坛,咱们便两清,如何?” 周围进进出出偶尔有路过的,看他们几眼瞧个热闹,也不驻足来管。 孔玉冷静一些,沉声问他:“李宣融,你说话算数?” 李宣融手里把玩着扇子,冲身边的人道:“大伙儿都在,我答应的事,也没有反悔的。” 孔玉冷眼看了看他,与这群少年进了玉带楼。 期思看着这一幕,眉头蹙起,他知道这个叫孔玉的文雅少年必定要吃亏。 李宣融身后跟着狐朋狗友,拥着孔玉便进来,小二也是认得他的,仔细招呼道:“李世子今儿雅兴啊,世子还坐顶楼雅间?” 李宣融摆摆手道:“就是跟朋友喝个酒,大堂找一桌罢”,摆明要让孔玉当众难堪。 大堂里人来人往,有的人看见这一幕,便是看热闹的神情。 几人坐在期思邻桌,闹哄哄的,期思心烦,今天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李宣融果然开口道:“上四坛百绿香!” 小二便去取了酒来。 坛子大小来看,里面酒倒是不会太多,但四坛加在一起,孔玉那文弱的样子,喝完怕是半条命就没了。 其中一个少年却说:“孔玉,这百绿香是玉带楼名酒,从江南传来的方子,醇厚劲道,你可真是得了面子!” 孔玉面无表情看着李宣融:“我喝完,就此两清,你不再找阿瑶的麻烦?” 李宣融点点头,不耐烦道:“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吧,我答应了的,有没有不作数的?” 孔玉确实了解他,不再追问。 酒楼小二却有些忐忑,过来好声好气道:“几位世子,这百绿香劲儿太大,这位小公子喝完,会出事儿的……” “什么事是李世子扛不下来的?” “会不会做生意?” 李宣融的同伴们纷纷不耐烦地赶他。 小二为难地退下,不敢跟这群纨绔们顶起来。 期思转过头看了看,小二的神情是真的紧张,这酒若真叫孔玉喝了,多半会出事。 周围的人却都是幸灾乐祸,有觉得不妥的,也不敢多管闲事。 期思看见孔玉孤立无援的身影,心里堵得慌。 眼看孔玉伸手捧起一坛酒,期思没忍住,还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四坛有点多,我帮他喝罢。” 第13章 暗巷 期思心想自己有习武的底子,好歹不会有大问题,却忘了自己从没喝过酒。 一伙人本来很不满有人搅局,却看见期思一身粗布白衣,年纪不大,却隽秀挺拔,带着股说不上的劲儿,便顺水推舟起哄道:“可以啊,你替他全喝掉?” 孔玉有些疑惑地看着期思,觉得这小少年涉世未深,一时意气,不想让他搅进来,道:“小兄弟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的事,不必拖累别人……” 孔玉还没说完,期思早已打定了主意,也不废话,道了句”一言为定”,一步上来开了酒坛封口,就着酒坛仰头就灌。 李宣融看着期思,冷不防一下子愣住,脸色很不好看。 百绿香酒性烈,但味道极醇,喝下去没什么感觉,后劲儿是极大的,这也是它有名的原因。 眼看着这个小少年举起酒坛咕咚咕咚灌下了第一坛酒,仰着头露出漂亮的下颌弧度, 坛中百绿香沿着下颌滴落,沾在白色布衣的衣襟。 李宣融的狗腿子们还在呼喊着起哄,李宣融和孔玉却都面有郁色,反而一言不发。 孔玉神情复杂,看着期思。 期思会武功,孔玉生得文雅,上前想夺来,却根本碰不到期思手里的酒,期思打定主意完全不给他机会。 店里小二饶是见多识广,也未见过这样的,这小孩儿比孔玉年纪还小,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去拦,已经遣伙计去找老板打招呼,只好祈求别出什么事儿。 期思说到做到,一坛喝罢,放下立刻又开一坛,接连喝完三坛酒,又把孔玉手里的酒抢来,终于都喝完了,只觉得脖子仰得有点酸,把酒坛子”砰”地一声放在桌子上,抬手擦去唇边的酒。 他根本没细品这酒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并不像以前别人描述的,没有什么入喉烈得灼烧之感,只想一气儿灌下去把那群少年打发走。 期思一身白色布衣,年纪比这些少年小,却身姿挺拔,神情倔强,眼睛明亮,环视这些人一遍,满脸的冷漠。 期思抬起手背抹去下颌边的酒,脸有些泛红,开口道:“说话算话?” 李宣融看看期思,神色冷得很,沉声不悦道:“本世子自然说话算话”,又转头看着孔玉,“你大可放心了。” 随即十分不爽地起身便离开,果真一刻也未纠缠。一群狐朋狗友也嘻嘻哈哈跟着离开,有的还对期思道:“小弟好本事,千杯不醉。” 期思没理他们,转头看了看孔玉,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扭头坐回自己原来的桌边,菜已上来了,期思便尝了几口,却觉得喝酒喝得急,方才不觉得,此刻什么也吃不下。 孔玉看这俊秀骄傲的小少年坐在那吃了两口放下筷子,神情茫然,猜到什么,他情绪复杂地看着期思,皱眉问他:“你没喝过酒?” 期思转头看孔玉,他不知不觉间,酒劲儿已经上来,只觉自己举动反应有些迟缓,带着点儿飘飘的不受控制感,一时不知所措,这就是醉酒?现在该做什么? 他点点头,却觉得一点头更加飘忽。 孔玉赶紧扶起他,让他趴在酒楼大堂临街的窗户边,拍着后背揉期思胃,让他赶紧吐出来。 期思趴在窗边,确实觉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9 得胃里不适,吐出多半,似乎好了许多。 孔玉扶他坐下,小二十分有眼色,端了茶水让期思漱口,又拿来干净巾帕让他擦擦。 期思觉得好一些,漱了口,也没胃口吃饭,便趁着还算清醒,结了账,要打道回府。 孔玉要跟着送他回去,期思摆摆手:“不必了,你不也是为了帮了别人吗?” 孔玉拗不过期思,便问了期思住址,打算明日去谢他,目送他离开了。 期思出了酒楼,天已经黑了,外面行人渐渐变少,只是车轿往来,临街商铺酒肆内倒是亮堂堂。 他身上有些发热,情绪也有点亢奋,脑袋里晕乎乎,走路还算稳,不由觉得有点新奇,但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方向感很好,因为自小时常被重逸丢进芳华寺后山,再自己往外走,来来回回记路的本能已形成。 期思顺着来时的路回家,走进大街旁侧的安静街巷。 巷子很暗,虽有些醉意,但本能的敏锐直觉让他停下。 身前身后从黑暗中围过来一群人,缓缓靠近他,将他围住,一言不发,却显然不怀好意。 只一个打头的蛮横声音问道:“你在酒楼惹了谁,你知道吗?” 期思因为醉意,有些烦躁,循着问话人的声音方向道:“爱谁谁!” 那人没想到这小少年脾气挺大,不怒反笑:“小朋友挺横,李丞相家的世子爷你也惹,是不是活腻了?” 期思不耐烦道:“不认识,我活没活腻你也管不着!” 那人见期思软硬不吃,是要吃打,他抬手一招呼,巷子前后一群小厮向期思靠近。 夜空中云层遮蔽,月色晦暗,巷子离街市很近,却隐蔽而安静。 期思手中无剑,更无寸铁。 醉意上了头,他一时也想不起跑掉,就等在那里。 第一个人伸出手要从背后抓他的时候,期思迅速反手拧住那人手腕,臂上一旋,那人一下子不防,被期思拧得歪身子一倒。 “哎哎——”那人未料期思身手,冷不防惨叫一声。 期思从不打架斗狠,只是想击退他们,不想纠缠,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习武之人,他凡出手都留了七分。 那人倒地,小厮们发现这小孩儿并不好对付,便纷纷围上来,想一齐制住期思。 巷子狭窄,期思身前身后一时被堵得结结实实。 出手来要抓他打他的,他便反手制住对方,出掌、旋身飞踢、出肘猛击,却皆避开要害,使对方倒地便止,力道更是控制着,内力只使出一二分来。 人不断涌上来,却无一人能在期思出手之前制住他,倒下又补上,巷子里呼喝声不断,乱成一团。 期思打起架来这么讲究,李宣融的小厮却不领情,反而变本加厉,后面上来的人手里提着棍棒。 “给我把他收拾服喽,公子到时候有赏!”打头那厮啐了一口,狠狠放话道。 “是!” 期思不明白他们这样有什么趣味,只是希望他们知难而退。 一个人挥起棍子砸向期思,占着他喝醉的便宜,一棍击在他肩膀。 痛意一下子唤起那日山道上黑衣人狠下杀手的记忆。 巷子里的人不断冲上来。 “给我上!” “狠狠打!” 期思被醉意和疼痛彻底激怒了。 “滚开!”他怒喝道。 他反手便抓住那人手里的木棍,旋身抬腿猛地一踹,那人便飞出去。 期思丢下木棒,在昏暗中准确冲向下一个人,不躲不避,迎着挥下的棍子,足尖一发力,错开棍棒,撞在那人肩膀,反臂一抓一拧,那人手里棍子落地,胳膊被期思瞬间卸了。 当他愤怒地击倒第七个人时,不由自主动用了内力,也同时突然感到身上一沉。 ——中了朱颜瘦的后遗症,在最不该发作的时候发作了,期思感到内力霎那间凭空消失,同时因为心绪暴怒,心脏的窒痛以这些天里的十倍百倍发作。 “倒霉”,期思感觉到不对劲时,心里叹道。 随后他脚下一踉跄,被一人手肘击倒在地。 他狠狠摔在地上,周边的人反而顿了一下,一时没敢冲上去。 催不出内力,他还能凭着肉身之躯硬抗,但是内力消失带来的还有痛苦的沉重感和心脏的窒痛,这在他心绪急怒的时刻更加严重,他感到身上被刺入尖锐的藤,痛得失控。 期思挣扎着爬起来,丝毫没有退意,本能地拼命撞向那些人。 但很快他就在窒痛之下难以反抗,靠着巷内的墙壁,睁大眼睛,眼看着一个人狠狠挥起棍棒,迎头朝他砸下来。 时间一刹那放缓,瞳孔紧缩,期思躲无可躲,闭上眼睛。 “就这样了吗?”他心里恍惚问道。 夜空中的云散开,明亮的月光洒下,巷子里的呼喊叫骂声仿佛一下子消失。 夜风带来城外林木的淡淡气息,一只夏夜的蝶无声扑扇翅膀,落在枝头花蕊间。 而木棒没能砸落下来。 一颗石子破空飞来,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击飞木棍,打中旁边的人,将那人迎头砸得倒地。 期思的感知因为醉意而恍惚变缓,他闭眼一会儿,感到没有被打,缓缓睁开眼。 月色下,期思背靠巷子一侧的墙壁,一身白衣沾了血污,肩背单薄劲瘦,腰却倔强地挺直,他因为窒痛而肩背微弓起,仰头看着巷子上方。 月光破云而出,照在他白皙漂亮的脸庞上。 他微眯着眼睛仰面看去,遇上飞身跃下的萧执的目光。 第14章 自得 萧执足尖点在墙沿上,如月夜下一只猎枭,跃下暗巷,目光与期思触碰一刹,随即转开。 期思痛得难忍,看见萧执的一刹那,浑身绷住的劲一下子散去,只觉浑身发软,天旋地转。 萧执一手执长剑,剑未出鞘,以剑身挥出一道锐利的弧,期思身周的人被一击尽数退出去数步。 随即萧执另一手揽住期思腰畔将期思收进怀里,飞身跃上墙沿,如一只轻盈遒劲的兽,数步跃出街巷,跃落在一匹静静等待的骏马背上。 萧执揽住期思轻轻让他靠在怀里坐稳,手里一掀缰绳,足下蹬住马镫夹紧马腹,催动骏马飞驰,在月色下飞速奔向期思的那间别院。 萧执一路带着期思策马回了玉犀巷子的别院,期思胸口痛得脸色发白,身上一层细汗,靠着萧执昏昏沉沉。 老管家自期思出门后,见他天黑了还不回来,一直等着,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变成这样,连忙带着萧执把期思送到房间里。 期思心情平复一些后,心脉痛感也缓解些,身体渐渐恢复正常,但一时身上有些无力。 萧执把他放在床榻上,探了心脉和内力,知道是无碍了,期思眼睛半睁不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20 睁,晕乎乎的,看来是百绿香醉意未散。 萧执早已闻到他身上酒味,坐在旁边蹙着眉问道:“喝酒了?为什么打架?” 清澈的眼里有些不解和严肃,肃帝让他多照看期思,没想到离开几个时辰就出了事,一时觉得头疼,这晋国小皇子看起来并不像顽劣的孩子。 期思想了想,说道:“有人欺负人,我一激动就……然后他们路上堵我……” 萧执大概明白缘由,看着他苍白的脸,皱眉问道:“是什么人?” 期思脑袋里晕晕的,想了半天,想起那狗腿子动手之前放的几句狠话,答道:“说是李丞相家的世子……” 萧执:“……” 萧执知道右丞相李岑家里的那个儿子,算是昌煜有名的二世祖,但一向没有干过这样恶劣的事,想了想说:“罢了,先不说这个,你身上伤了没?” 期思在床上稍稍动了动胳膊腿,只觉得肩膀被打了那一下不大舒服,萧执检查了一下,没有伤筋骨,却也淤青大片,幸而不是之前被刺客伤过的那边肩膀,否则一再接连受伤,只怕落下毛病。 萧执给他上着药,说道:“若是伤的左肩,你以后就得换只手练剑了。” 期思乖乖趴在那,自是理亏,哼哼几下表示知错了。 萧执给他收拾好,嘱咐道:“你身体自中毒后就留下些毛病,你也知道了,日后遇到麻烦,不可轻易再动武,否则吃亏很可能是你。” 期思笑笑,费力扭过头看萧执,眼睛明亮:“今天是因为喝酒喝晕了,忘了跑……” 萧执也觉得他好笑,无奈摇摇头:“小公子,好好养伤。” 随后萧执离开了,期思趴在床上,老管家给他送了一碗醒酒汤,期思喝了便睡过去。 次日清醒过来,因为孔玉及时让他催吐了喝下去的多数百绿香,期思倒是没有头疼,只觉得身上汗味酒味药味,十分嫌弃自己,爬起来跟小厮说要先沐浴。 泡在浴桶里,期思仰头靠在木桶边缘,回想起昨天的事情,简直无语。 才来几天,就跟丞相的儿子闹了事,不知道会如何,燕国皇帝会不会惩罚自己?那个李丞相会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正在胡思乱想,屋外传来了动静,不一会儿老管家在门外问道:“少爷,来了客人,说是来道谢的,姓孔。” 期思想想,知道是孔玉无疑,回答道:“让他稍等。” 随后穿上衣服擦擦头发,一身宽松布衣,跑到前厅去。 孔玉带了礼品来谢期思,正在前厅跟老管家说话,看见期思过来,一身粗布白色单衣,袖口宽宽松松,头发还滴着水,随意束在肩后,身形单薄但十分有活力,面上是神采飞扬的笑容。 孔玉起身关切道:“他们昨天找你麻烦了?伤了你没?” 期思微微活动下右肩,还有些酸痛,笑笑道:“没什么,我也没吃亏,这不是好好的么。” 孔玉皱眉道:“李宣融竟然让人对你动手。” 期思听这话,觉得孔玉似乎跟李宣融很熟悉,问道:“他为什么要跟你过不去呢?” 孔玉沉默一会儿,答道:“我们起先关系还很好,后来他交了些新朋友就变了。前些天他们欺负姑娘,我把他拦住,他就翻脸了……” 期思没想到他和李宣融从前还是朋友,有些惊讶,又想到以后见到虞珂,会不会也认不出来? 孔玉叹息一声,诚恳地看着期思说:“昨天多谢你相助,给你惹了麻烦上身,看你小小年纪却仗义热情,日后如有能帮到的,必定竭力。” 期思有些不好意思,忙摆摆手道:“别这么说。” 孔玉得知期思才来燕国昌煜,以为他是随家人搬来的,与他讲了许多昌煜的趣事,期思觉得孔玉文雅有礼,待人接物十分熨贴,不由得感到亲近。 聊了许久,孔玉看他面色还有些苍白,就让他好好休息,留了自家地址,改日与期思来往方便,随后告辞。 燕国右相李岑府邸内。 丞相之子李宣融在院子里站着,一身华服,脸上有些不耐烦,面前一个小厮一脸讨好谄媚的神情,得意洋洋地跟他说了昨天的事,旁边还有一个少年,正是昨日与李宣融一道的朋友之一,崔懿之。 李宣融越听脸色越差,听到他们昨晚把期思堵在巷子里打了,脸上一下子阴沉下来。 那小厮还没意识到李宣融不悦,一脸得意,讲得天花乱坠,说是把期思打得跪地求饶。 小厮讲到一半正是起劲,仿佛马上就要凭这一桩功劳得到什么了不起的好处了,李宣融却冷着脸抬腿就是狠狠一脚,直接把小厮踹得在地上滚了几圈。 小厮立刻跪在那求饶认错,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只是不敢再嚣张。 崔懿之在一边不解道:“怎么了?帮你收拾那管闲事的傻子,怎么还不乐意了?” 李宣融一脸冷漠,说道:“你懂个屁!谁让他们去的?我何时做过这种不入流的事?” 崔懿之也不悦,抬高了声音:“你真是莫名其妙,为了个不相识的小鬼发怒?” 李宣融怒道:“谁说我是为了他?” 崔懿之一脸莫名其妙:“孔玉早就跟你闹翻了,你是跟他堵什么气?” 李宣融一时被气得冒火,上前几步又在那跪在地上一脸惶恐的小厮肩膀狠狠一脚,踹得他翻滚出去,骂道:“让你杀人你他妈是不是也杀?丢丞相府的人!丢小爷的人!” 崔懿之看他这样子,也气不起来了,说道:“别听他吹,那小孩儿会功夫,根本没吃亏,半道被人救走了,改天见着孔玉好好解释了就罢了。” 李宣融算是消了些气儿,还是烦躁,怒道:“解释个屁!你们懂个屁!” 崔懿之觉得李宣融真是发神经,哭笑不得道:“行行行,我不懂。” 李宣融转头瞪了那小厮一眼,沉声道:“滚下去领板子,那小孩儿家里要是找来,头一个把你打死扔出去!还有谁动了手,一并去领罚!真他妈晦气!” “是、是……再不敢了!”小厮屁滚尿流地爬出去。 李宣融转身进了屋子,走到一半回头跟崔懿之说:“今儿不出去了,你也回吧。” 崔懿之知道他脾气,也不戳他火,告辞离开了。 昌煜皇宫里,肃帝听了萧执的描述,萧执敛首道:“卑职失职,没看好他。” 肃帝摆摆手,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书房外面的园子,说:“不怪你,孤也没吩咐你贴身看着他,没想到这孩子是这个脾气,跟他爹娘倒是都不同。” 萧执知道肃帝年少时与晋国皇帝曾是故友,但不知道他们这么相熟,也没接话。 肃帝又问:“他身上中的毒,到底留下病根了,能治么?” “陛下,卑职无能为力,只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21 能日后想办法,平常时候习武无妨,内力催动时一旦心绪急怒便会疼痛,且内力会突然消失,只能尽量不要打斗动怒,让他控制心绪。” 肃帝听了这回答,沉默片刻点点头,也只能如此。 “过几日要去鸿都书院,他是个聪明孩子,经过这一事,没怎么伤着,也不会再莽撞,你也不用天天看着他,反倒让他觉得像坐牢一样,多照应些就好……李岑那边也别告诉他了,省得再来嚷嚷着替子谢罪,鸡飞狗跳的。” 肃帝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少年人打打闹闹,没必要搞得满朝皆知。 萧执应了肃帝的吩咐,便离开了。 期思惹了麻烦,也没心思往外跑,几日里乖乖在别院里习武看书,肩膀上的伤也不碍事了,又活蹦乱跳起来。 孔玉倒是时常来陪他聊天,免了他整日无聊,却从未问起期思家中的事,言谈之间很有风度涵养。 这天,萧执傍晚来看期思,期思正在院子里反复练重逸之前教的那招。 看见萧执来了,期思要放下剑,萧执示意他无妨,便在一旁看他练剑。 期思一身白色粗布单衣,乌黑的头发随意束着,衣服袖口宽大,他身材单薄但紧实,修长的小臂和脚踝细细的露在外面,手里一柄随意找来的剑,用着也并不嫌弃。 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只觉得期思身姿比寻常少年要挺拔,带着些骄傲的神采,剑在手里时,一招一式却缓急有致,动作十分好看。 这一式剑法有些复杂,时而快时而缓,如同春风里随风飘摇的落花,一时间剑光纷呈,旋身踏步间迅速纷繁,一时间又柔和如水。 萧执觉得这小皇子跟着重逸着实学了一身好本事,可惜中了朱颜瘦。 期思一式练罢,额前有细细的汗水,夕阳下他的眼睛十分明亮,笑容灿烂,收了剑向萧执走来。 第15章 鸿都 萧执递给他帕子,期思接过帕子擦擦汗,冲萧执灿烂一笑说:“好久不见。” 萧执觉得他说话有趣,笑道:“不过两三天。” 期思看见萧执腰间佩剑,想起那天的事,感慨道:“你可太厉害了,要不是你,我就脑袋开花了。” “还记着呢?日后便多修习心法,用剑时不可心绪急怒。” 期思乖乖点点头,端起石桌上的茶杯,又好奇地问他:“你说重逸江湖排名前五,你的功夫与重逸不相上下吧,你也是前五?” 萧执闻言忍俊不禁,却并不直言,只回答说:“我是神影卫的人,神影卫效忠皇室,不参与江湖争斗。” 期思只好点点头,他觉得萧执很厉害又很低调,长得也十分好看,整个人如同一株青松,情绪总是淡淡的,很特别。 又想起来什么,把手里茶杯放下,看着萧执,脸上带着询问的意思:“萧执,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陆应秋,让他找找我师父重逸?” 萧执想了想,点点头说:“明日我帮你传信。” 说起陆应秋,期思已不再要死要活的钻牛角尖,心里却还是有些郁闷的。 萧执看他一会儿笑一会儿愁的模样,只觉得这小少年什么都写在脸上,跟期思提起入学的事:“明日便是入学的日子,我早上来送你去鸿都书院。” 期思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一下子紧张起来:“这么快?” “书院里有夫子先生们管束,不比现在随意,但同伴们还是很好的。” “你从前在哪里读书?也是那个鸿都书院吗?”期思问萧执。 萧执发现期思对自己很感兴趣,答道:“我从前是家里夫子来教,并未去过书院。” “后来你就入朝做官了吗?”期思越问问题越多,因为觉得萧执亲切可靠,便总想了解他。 “萧氏神影卫,我是这一代家主,像你这么大时,除了读书习武,也会跟着办事,到了年纪便自然入朝,接管神影卫。” 萧执耐心答道,眼睛清澈有神。 期思觉得萧执很厉害,自己简直什么也不懂,在卢阳城里时,有陆应秋和重逸罩着,和虞珂为伴,天天逍遥自在,什么也不想,现在陆应秋不要他了,重逸四海为家,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徒弟成了替身的皇子。 千里之外,晋国的皇宫里。 虞珂坐在殿外的廊上,清秀的面容带着些阴霾,身上淡青云锦外衣,整个人似乎还是那个芳华寺里的僧衣少年,他看着院中花鸟亭台,沉默不语。 “还在生气?”陆应秋从前殿过来,身上武将官服笔挺纹绣,高大威严,看着虞珂的背影,问小云松。 小云松也愁眉不展,点点头:“这几天都不大吃东西,见了陛下也不怎么说话。” 陆应秋皱皱眉,过去到虞珂身边。 虞珂早知道陆应秋来了,也不回头,只说:“他以命换命救了我,我把他丢在燕国。” 陆应秋声音却很平静:“殿下是为了晋国,期思也是,况且殿下并不知情。时局之下,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虞珂摇摇头:“这不一样,你们根本没有问他的意思。” “殿下,须得振作起来,日后才能让他平安回来。” 虞珂却觉得可笑,回头起身,仰头看着陆应秋:“他从小与你最亲近,将军,我父皇狠得下心,你为什么也能狠得下心?” 陆应秋英俊的面容毫无动摇:“为了来日多一分胜算,晋国能少死些人。殿下,这不是太大的牺牲,他在那里并不会受苦。” 虞珂不回答。 陆应秋说:“明日便是回朝的仪式,七殿下。” 虞珂转过身,进了殿内。 陆应秋看看小云松,说:“照顾好他。” 次日,继”六皇子虞珂”结束多年宫外隐姓埋名的生活、被迎回朝并立即前往燕国为质之后,晋国流落在宫外的”七皇子虞恂书”被找到,当日回朝,设典仪,百官相迎,昭告天下。 期思醒得早,洗漱更衣之后,才到前厅,便发现萧执一身武袍,腰间佩着长剑,已在等候。 期思有些不好意思:“什么时候来的?” 萧执眉眼俊朗,十分温和,清澈的眼里总是平和之极,笑笑道:“才来,时间还早,慢慢走便是。” 出了门,期思上了马车,萧执骑马跟在旁边,期思掀起帘子,趴在马车窗上仰头看着萧执说:“你把我送到那里就走吗?以后是不是不来了?” 萧执坐在马背上,手中引着缰绳低头看他,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是皇上派来安置我的吗?我入学后你就不会来了,对不对?” 期思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陆应秋和重逸不在身边,这几天里他渐渐有些依赖萧执,怕以后萧执不来,自己在燕国就孤单无依了。 萧执不大明白期思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22 的担忧,但还是安抚道:“我会继续照应你,不过并不会时时跟着,小公子有事也可以去萧氏神影卫府找我。” 期思放了心,点点头坐回去。 马车走了一刻钟,期思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下了马车,跟在萧执背后,期思进了鸿都书院内。 鸿都书院离乔府不远不近,规模很大,是燕国都城昌煜名望最高的书院,不乏名门望族、官宦富贾之家的子弟在此读书,算是半官办的书院。 书院内,蒙馆、国子馆、广文馆兼具,学生年纪从五六岁至十几岁皆有。 青石砖的高大院墙,大门口两尊石兽踞守,入门后可看见长廊、山石、花圃、照壁,院落古朴静雅,屋舍檐瓦错落,先生的严肃的声音与孩童读书声朗朗,使人心静。 期思跟着萧执,在书院小厮的引导下见了主簿。 萧执奉肃帝的命令,已在鸿都书院打过招呼,名册存档已留好,主簿不多啰嗦,问了期思一些问题,大致是背过什么书,作过什么文章,随后定了期思要去的国子馆书堂。 书院内风气清朗,不以学子家世区别对待,有天赋异禀的寒门子弟,也有极多高门望族的孩子,期思以晋国皇子的身份来读书,也被视作平常。 期思跟着萧执出了门,恰好看见旁边有一家小儿被送来读书。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家里的叔父已安排好,把铭牌收起一块,给那孩子腰间系上一块,便让那孩子跟随书院小厮去学堂,目送他离开,那孩子自然是走了两步便回头要哭,眼睛里闪着泪光,直直看着叔父。 孩子叔父毫不心软,沉声道:“入学堂不许一步三回头,更不许哭!” 孩子登时闭上了嘴巴,眼里的泪水不敢溢出来,转头乖乖跟着小厮进了旁边院子里,孩子叔父才满意地点点头离开了。 萧执和期思见了这情景,不由觉得那小孩儿可怜又好笑,期思说:“我要是这么大,估计也要哭的。” 萧执想想自己带着个哭唧唧的小娃娃来书院的场景,不由觉得好笑:“那我只能带你转头便走,回家找夫子来教,也不管什么做学问考进士了,只要不哭就行。” 期思想想那场景,笑了半天,萧执说完,自己也笑起来。 两人跟着主簿穿过长廊,经过两间院落厅堂,到了国子馆,来到他要去的书堂,萧执便告诉期思,傍晚别院会派车马来接他,遇到难就处告诉书院主簿或来找他,随后告别离开。 期思看着萧执的背影,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很舍不得,主簿却还是看出来了,安慰道:“在这熟悉了就好了。” 主簿带期思在书堂门口,与助教交代几句。 随后给他指了书堂中期思的位置,期思记住位置后,主簿又叫来小厮,让小厮先带期思熟悉书院里需要常去的各处,以免迷路,再领了书本笔墨把期思带回书堂。 这个班里的学生与期思年纪相仿,都是小少年,看起来倒是好相处。 因着从前与虞珂在芳华寺日日被先生教导,资质也好,这段时间的波折中虽然断了功课,他的进度也很容易赶上,在书堂里觉得很新鲜。 夏末初秋时节,青石砖瓦的学堂内却很凉快,门窗外的风带着花草味道吹进屋内,混着书香墨香,屋外有孩童大声诵读的清脆声音,屋内是先生顿挫抑扬的讲授声。 期思心里安宁平静,跟着先生和身边孩子一句一句看着,一字一字写着,孔孟诗书,文赋史传,较之从前读书更有不同的感受。 “不知道缘空现在在哪里”,期思忍不住想起真正的虞珂,”大概在晋国的皇宫里,也跟着先生念书罢”。 期思渐渐开始不再回想晋国的事情,不再执著地想要见到陆应秋追问他,也不再心里追问为什么自己身处这个境地——在其位谋其事,命运把他放到一个位置,他便做好自己的事情。 一上午很快过去,午饭时间,坐在期思身边的一个少年终于忍不住,他看书堂新来的这少年面貌隽秀好看,身姿气度不凡,对期思十分感兴趣,悄悄观察了一上午,奈何夫子看着,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下了课,他便立刻凑过来,趴在期思桌案上看着期思笑着说:“我叫曹璐珉,你新来的?咱们一道去吃饭。” 期思暗暗松了口气——这一上午他早就发觉曹璐珉的目光幽幽地一时一时在看自己,心里觉得奇怪又有点哭笑不得。 他不大喜欢主动接近陌生人,不知道这书堂的少年们什么性格,行事又如何,便没理会。谁知这人只是热情得很,一下了课便来找自己。 期思抬眼看看他,这曹璐珉和期思同岁,一身华贵衣裳,身形微胖,面容白皙,整个人像个喜庆的团子。 他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线,倒是面善讨喜,期思对他印象一下子好了许多,点点头也笑道:“好啊”,便起身跟他一道出门。 从书堂到饭堂的一路,曹璐珉跟期思都已互相熟络——他是昌煜城中富商曹家的小儿子,家里爹娘哥哥们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性子率真热情。 曹璐珉老老实实介绍了自己,便问期思名字。 期思犹豫了一下,答道:“虞珂。” 曹璐珉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又问:“你家是哪的?才搬来昌煜吗?” 期思点点头:“晋国来的。” 曹璐珉又点点头,随即皱眉思索片刻,而后恍然大悟的样子问道:“你是那个虞珂?” 期思:“……” 曹璐珉眼睛睁得圆溜溜,一脸兴奋,神神秘秘地追问:“真是那个虞珂?” 期思哭笑不得地点点头:“就是那个虞珂。” 第16章 陪伴 书院里权贵高官之子太多,曹璐珉知道期思身份后,倒是反应没太大,只是还挺兴奋的。 期思本来有点紧张,但看他没有异样看待自己,便松一口气,觉得曹璐珉挺不错。 曹璐珉仔细打量了期思,心想不愧是皇子,长得好看,更是身姿笔挺,气度不同。他家是富商之家,消息比什么都灵通,自然知道虞珂来燕国是做质子的,也很体贴知趣,不问这些事。 书院里一下课便涌出许多学生,大孩子小孩子都有,热闹嘈杂。 两人到了饭堂,坐在一处,期思吃饭时不说话,曹璐珉吃饭时比看书写文章专心百倍,倒是合拍。 吃完饭,曹璐珉要带期思到处逛逛,才出了饭堂,却迎面看见几个人。 几人皆是富贵公子的模样,其中一人唿哨一声,道:“千杯不倒小公子?” ——正是李宣融那一群纨绔。 期思看过去,心道最近真是倒霉,冷冷一瞥便转身要走。 “等等”,李宣融上前一步开口喊住期思,脸上表情十分复杂。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23 期思回头,心烦地问:“什么事?” 李宣融见他这样,一下子不知说什么,便过来跟期思说:“你过来,跟你说点事。” 一旁的崔懿之见状,十分识时务地把一群纨绔推着扯着带走,留李宣融跟期思说事。 期思对他印象很不好,那天要不是萧执来救下自己,李宣融的狗腿子早把自己废了,现在要跟自己说事,能说什么好事? “没什么可说的。”他果断拒绝。 李宣融本来想解释一下那些人不是自己派去的,期思这态度让他一下子也急了,伸手扯住期思胳膊不让他走。 期思:“我不想打架。” 曹璐珉在一边看着,他认得李宣融,不知道这位晋国的小皇子怎么惹了燕国右丞相的儿子,一时不知道该劝哪边,只好在中间按着两人胳膊说:“有什么误会,大家好好说。” 期思甩开李宣融,拉着曹璐珉就走:“跟他没得说。” 李宣融这下更气了,头一回跟别人解释还被无情拒绝,上前又拦住期思,便道:“那天我……” “李宣融!” 话还没说出来,孔玉看见李宣融堵住期思,立刻冲上来挡住,瞪着李宣融:“又做什么?” 李宣融:“……” 期思看见孔玉过来,反而不想闹得太僵,拉住孔玉的胳膊说:“他没怎么样,走吧。” 孔玉看了李宣融一眼,道:“有什么事就冲我来,欺负小孩有瘾吗?” 李宣融憋屈得快气晕了,怒道:“那天不是我让人打他的!” 期思冷漠地抬眼看了看李宣融,道:“哦。” 李宣融脸都绿了,也不理会期思,拉住孔玉手腕便道:“那天是我家里混蛋小厮自作主张,我已经收拾过那帮混蛋了,孔玉,你不是不了解我吧?” 孔玉倒是相信李宣融,若非如此,李宣融根本不会来解释。 但此刻孔玉也不想跟他多说,挣开手:“我知道了,但总归是因你而起,你以后别来招惹他了。” 李宣融便看着孔玉他们离开,郁闷得没心情吃饭,一群狐朋狗友在一边也不敢起哄,崔懿之看着李宣融无奈又憋屈得样子,只好摇摇头。 孔玉说:“原来你也在鸿都书院。” 期思笑笑说:“今天才来。” 孔玉想想,还是替李宣融解释道:“他那样说了,便不是他做的。终归是他不对,你以后不理他就是。” 曹璐珉问期思怎么回事,期思便简单讲了缘由,曹璐珉感叹道:“你还会武功?” 期思见曹璐珉把重点放在这件事上,不由得哭笑不得。 下午李宣融倒是没再来找期思,安安稳稳的,书院的头一日很快就过去了,傍晚放课,期思跟曹璐珉道别,书院门外看到家里小厮候着,便上马车回了别院里。 别院十分安静,他一下子放松下来,觉得有些乏累,跟老管家说不吃晚饭了,直接回房间去。 夕阳金辉遍洒,院内的青砖石瓦尽染光华,期思一个人在寂静的院廊上往回走,有些出神。 转角处,期思被迎面的夕阳光芒照着,没看清面前站着人,差点一头撞上那人胸膛。 “想家了?”一个清澈的声音问道,那人扶住期思肩膀,不让他失衡摔倒。 期思退了一步,抬头用手挡住阳光,看清了面前的人。 “萧执!” 金色的薄暮阳光下,萧执身形挺拔,清朗眉眼带着笑意,腰间佩着一柄剑,俊美夺目。 期思有些惊喜,看得呆了呆,随即又问道:“你怎么在这儿?”话语里带着些未发觉的笑意。 “说了会来看你的”,萧执微笑着看他,微微歪头打量期思。 期思一时脑子转不过来,便想了想,道:“那很好。” 萧执笑笑,陪他往房间走,边问道:“书院里如何?” “还不错,挺新鲜的。” 萧执又说:“之前忘了告诉你,李丞相家的世子也在鸿都书院,不过与你年纪不同,应当是不在一起的,今日可有遇见他?” 期思想起李宣融,心道冤家路窄,还真就遇见了,但不想让他担心,便答道:“没遇见。” 萧执点点头:“遇见了也不必担心,不要理会他,有事同主簿讲,书院会来找我。” 期思看萧执来找自己,十分高兴,说道:“没事的。” 萧执看他适应得很好,便叮嘱几句,陪他待了一阵子,让期思早些休息。 几日过去,期思适应得毫无障碍,也没再遇见李宣融他们,跟曹璐珉关系最为要好。 这天,曹璐珉带来家里的点心,和期思坐在书堂里一起吃,旁边的少年却凑过来问期思:“虞珂,你们晋国那个七皇子回宫了,嗯,你弟弟……真的是流落宫外的?你都没见过他?” 期思来了几天,书院里别的学生或许不知道,但班里的学生们都知道他身份。 人们虽然并不了解虞珂从前的生活,但都知道虞珂生母早逝,一直住在宫外的寺里,虞珂的存在并不是秘密。 但这个晋国的新皇子虞恂书,却实打实的是才出现,一时成了人们热议的话题。 期思每日在别院里住,对市井传言并不了解,当即愣了一下。 曹璐珉看期思神情,便轰赶那前来打听消息的少年:“说什么呢你?别人家里事儿你问什么问?” 那少年也没什么恶意,见期思似乎真的不想说,便不再问了。 期思想了想,猜测是虞珂换了身份回朝了,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虞珂一定也知道自己的事了,他文文弱弱的,但脾气是挺倔,肯定会为自己伤心吧。 曹璐珉看期思不开心,东扯西扯转移他的注意力。 期思早已接受了现实,自己占了虞珂的身份,虞珂总归要有个新身份,以鸿嘉帝的作风,这样的方式来解决也并不意外。 书院里有事做,曹璐珉在一旁说说笑笑倒觉得没什么,傍晚回了别院,安静得只余自己脚步声,便却觉得心里落寞。 练过剑,坐在檐下的院廊上,看着夕阳照在院子里,细碎的浮尘在阳光里飘动,期思一下子被回忆包围。 从前生活里就只有几个人,母亲去世,重逸并不总在身边,虞珂是最好的朋友,陆应秋时常来看他们,他对陆应秋最为依赖,现在一转眼间,竟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期思呆呆坐着,萧执走到身后都没发觉。 萧执看他今天不对劲,像是刚到燕国宫中醒来那几天,以为他身体出了问题,十分担心,皱眉伸出手去探期思额头。 期思感觉到他修长冰凉的手指,转头看见萧执,仿佛恍惚看见了陆应秋。 他下意识伸手抱住萧执的腰。 从前他心情不好时,就习惯靠着陆应秋和重逸,也不说话,就靠一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24 会儿,陆应秋常说他这样就像个不开心的葫芦,心里事也不讲,闷着就过去了。 萧执有些惊讶,却没躲开,只是让这小少年靠着,过了一会儿,期思还是不动,萧执伸手轻轻拍拍期思后背,问他:“怎么了?” 萧执身材修长紧实,身上味道很好闻,期思额头抵着他胸口,像是从前靠在重逸和陆应秋身上一样,沉默不语。 期思摇摇头,过了一会儿缓过劲来,松开手抬头看萧执,眼角发红,但没有哭。 萧执心里一丝波动,似乎明白期思为什么难过,伸手摸摸期思脸颊:“好些了?” 期思点点头,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萧执看看他,眉眼俊美温和:“以后我多来陪陪你,否则家里太静,总要胡思乱想。” 期思眼睛睁大,还带着水光,惊喜地问他:“真的吗?” 萧执微笑着点点头。 “那你住下吧,你住在这儿怎么样?”期思兴奋地问。 萧执见他情绪变得这么快,不由好笑:“这不妥,不过偶尔住几天是可以的。” 期思听萧执允诺,十分激动,他不必每天回来在静得发慌的院子里独自郁闷了。 随即他又问:“那今天留下吗?” 萧执看着他充满期盼的目光,想了想,回答道:“待会还有事要办,晚些过来罢。” 期思点点头,随即吩咐别院的家仆给萧执收拾间屋子出来。 期思像在孤岛上生活,总算来了一个可作伴的人,恨不得把萧执拴在身边。 晚上他坐在书房,灯下漫不经心翻着本书,等萧执回来,窗外凉爽的风带着夜间虫鸣和花木枝叶簌簌声。 萧执很守信,入夜多时,他一身劲装武袍,步子极轻,来到书案旁的窗外,指节轻轻扣了扣窗子:“还不睡?” 期思抬头看,萧执眼里带着笑,俊美面容在烛光下忽亮忽暗,仿佛民间故事里修炼出仙身的灵兽。 期思隔着窗探出去,萧执伸开手臂接住他,期思笑着道:“真的来了!” 第17章 沉水 萧执不明白期思为什么会这么亢奋,难道昌煜的生活真的这样孤独? 他也拍拍期思后背:“还不睡?” “等着你来”,期思心里十分踏实了。 萧执无奈笑笑,要他快休息。 期思转身绕出书房,带萧执拐到院子里,絮絮叨叨说:“给你收拾了屋子,就在我隔壁,不知道你有什么习惯,你看哪里缺什么告诉我……” 萧执不明白期思这样怕孤独的原因,但并不排斥,便由他忙来忙去。 “平日出去办事,山野雪原风餐露宿也是有的,没有不妥了。”萧执看期思太亢奋,担心他晚上睡不着。 “那好,那我睡了,明天……明天你几时走?” “与你一道,送你去鸿都书院。”萧执说。 期思更满意,点点头笑得合不拢嘴,开开心心转身回房间了。 萧执进了房间,见到屋内打扫得一尘不染,布置雅致简洁,桌上一只雅致玲珑的墨漆瓷花盆,内种一株芍药,正在盛放,花朵丰美,雪白盛放,散发幽香。 期思果然激动得有些失眠,早上起来打着呵欠,萧执一看便了然,嘱咐小厮在马车里多放几个软垫,期思去书院路上还能睡一会。 期思到前厅,发现萧执一身武服,额边带着薄薄汗意,呼吸略急促,手中长剑才收入鞘中,显然是晨起练武了,不由想起自己这几天有些懈怠,未上早功,重逸知道了定会收拾他。 “要么你也去住书院寝宿?”萧执看他没睡足而有些迷糊的样子,随口问道。 鸿都书院学生多半还是住宿的,但孔玉和曹璐珉都不在书院住寝宿,期思住进去还是没有合得来的伙伴。 期思连连摇头:“在书院住你就不来陪我了,曹璐珉和孔玉也不住那。” 这宅子布置建造精心雅致,如同在旧时家里,如今萧执常来陪他,便再圆满不过。 用过早饭,萧执送期思出门,依旧打算骑马跟在马车边。 期思却精神了,仰头看马背上的萧执,眨着眼不说话,想一道骑马去,却又发觉自己这两天太得寸进尺了,不敢再使劲黏着萧执,内心十分挣扎。 萧执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笑了起来,俊美的面容上满是温和的笑意,微微弯腰伸出手去:“不困了?上来吧。” 期思握着萧执修长而温暖的手,微一借力,脚下一跃,便熟门熟路上了马坐在萧执身前。 他从前总是这样跟着重逸或陆应秋出去,如今时常觉得萧执和他们很像,但他知道萧执是完全不同的,他只是想有个人能时常陪自己,不愿回到孤立无援的那段日子。 期思便踏踏实实读书习武,萧执很守信诺,每十天里会有五六天去别院陪伴他,早上一同练武、送他去书院,傍晚回来了看他做做功课,教他修习心法,俨然是家人一般。 秋日里天凉干爽,两人练过剑,俱是一身宽松武服单衣,坐在廊下铺开的竹席上,期思摘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背靠萧执身侧,双腿在席子上伸展,院子里有风吹过,十分惬意。 期思转头看到他腰间的剑,萧执似乎走到哪里都剑不离身,更轻易剑不出鞘。 期思问他:“你从不摘下这剑?” 萧执看看期思侧脸,低头把剑摘下,递到期思手边,道:“这便摘下了。” 期思很是受宠若惊,重逸和他讲过,剑客的佩剑如同身体和精神的一部分,尤其高手更是如此,轻易不会让别人碰自己佩剑。 印象里重逸这些年教他,也未把自己的春山剑随意丢给期思玩过,萧执却如此大方。 他犹豫一下,还是被好奇心战胜,接过来,手感沉甸甸的,剑鞘古朴大气,他试着握住剑柄,拔剑出鞘。 萧执在旁边看着,只叮嘱道:“此剑寒利,殿下小心手。” 期思只缓缓拔出一小段看了看,剑身出鞘发出轻微的沙哑金铁声,剑身明亮,反射的光亮映着期思眉眼,边刃锐利,如同浸着寒光,气势逼人。 他将沉水剑收剑入鞘,还给萧执:“像是寒冰一样的。” 萧执语气温和,眼睛清亮如水,说道:“这剑名叫沉水,是寒铁打造,刺伤人后,伤口被剑身寒气所浸,不易愈合。” 沉水剑是萧家的传家剑,亦是十大名剑之一,自前朝萧氏神影卫建立,便由家主所持,这一代萧执是家中独子,沉水便早早传到他手上。 萧执看他十分认真,又半开玩笑说:“沉水剑平素是不出鞘不离身的,否则便要见血。” 期思眼睛瞪大,问他:“你杀过人?” 萧执平时一向温和,从未对他生过气,期思难以想象他用这剑杀人的样子,又觉得他执掌神影卫,平素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25 办的事都不寻常,杀过人又很正常。 萧执却不回答,只是说道:“练剑执剑,本身不是为了杀人的。” 期思仰面靠在萧执肩上,手臂遮着额头,看着天上流云,喃喃说:“我以前也有一把剑,是娘留给我的,后来……后来留在晋国了。” 萧执低头看着期思,期思容貌清隽,白皙秀雅,是江南人的容色,想起肃帝所言,期思是像母亲的。 萧执伸手随手用指腹擦去期思鼻尖薄汗,缓声道:“我母亲也是江南人。” 期思侧过头,看着他清澈的眼。 萧执平时聊天也很随和,但期思发觉他从不说自己的事。曹璐珉说过,别人眼里的期思也是这样,说起过去,但总会避开属于自己的部分,不爱谈论自己。 “她一直想念江南,把家里布置成江南宅院的样子。” 萧执目光清澈,却也深不见底,他抬头看着院子里一株遒劲青翠的盆景,期思伸手轻轻握着萧执的手腕。 萧执说:“后来她不在了,我们也搬走,宅子住过一家江南迁来的人,没有做改动。再后来,他们也搬走了,宅子又空下来。” 期思一愣,突然明白什么,一下子起身坐直,抓着萧执手臂,睁大了眼睛与他面对面:“你说的是这里?就是这间宅子?” 从晋国到燕国的一路上,期思看尽风俗变迁,昌煜城里不会有第二间像这样的宅子。 期思惊讶之下离萧执很近,看见他眼里只有温和的笑意。 期思想起那天刚来,萧执问他喜不喜欢这里。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盯着萧执半天,欲言又止,最后问他:“为什么让我住进来?” 萧执还是微笑:“因为你想家的样子和她很像。” 期思一下子红了眼眶,给萧执一个大大的拥抱,心里思绪万千,一时是感激一时是动容,说不出话来。 萧执知道他不会哭,轻轻顺着他后背。 期思说:“我以后也会一直对你好的。” 萧执摇摇头:“分内之事,小公子不亏欠我什么。” “不,不是亏欠,是因为你很好。” 萧执不能理解期思所说的这种逻辑,他仔细打量期思,似乎在思考。 “你愿意来住,是因为这里是旧居吗?” 萧执摇摇头:“你没来的时候,我很少过来看,空宅太静了。” 期思随即又问:“那你是因为陛下的命令才来吗?” 萧执却有些不理解,笑着反问道:“不是你要我来住的吗?陛下并未下过这种命令。” 期思这才安心。 燕国四季分明,秋日的都城昌煜周围更有枫山林照、秋谷鸣涧,城中的人年年去城郊观景游玩,总看不厌。 期思在书院里,这些日子常听少年们讨论这些北国风景,也有些好奇,但他想到自己的身份,说不定不能随意出城,难免觉得遗憾。 这天回了别院,一进门看见萧执正在院子里对老管家说些什么,期思问:“今天不忙吗?回来这么早。” 萧执回过头,俊朗的面容在傍晚的阳光下多了几分柔和:“今天没什么事,早些过来陪你吃晚饭,管家说这几天你胃口不好。” 期思笑着一阵风般跑过去,拉着他说道:“你以后会不会像曹璐珉的哥哥们,他少吃一碗饭,几个哥哥要挨个来问一遍,爹娘再来挨个问一遍。” 萧执听了觉得好笑:“你这个朋友也有趣,家里事无巨细都交代给你了。” 期思又问他:“你跟管家交代什么事吗?” 萧执伸手摘去期思头发上的一片落叶:“城外秋景这几日正好,恰好这两日书院的假期,跟陛下打过招呼,明天带你出城去玩。” 第18章 外公 期思一愣,看着萧执的脸,觉得他很神奇,能满足自己的所有愿望,眼睛都亮起来:“真的?你不忙吗?会不会耽误你办事?” 萧执笑笑,眼睛里映着秋日绚丽的天空,如同眼里有一片星空:“哪有那么多事,前段时间有个大案子,所以才忙。” 期思又问:“我要准备什么?” “你不必操心,明天早些起来便是,晚上不要一直想,睡不好明天没精神。” 期思有点不好意思,来了燕国后,每次一有事他就睡不着,早上就会迷糊的,有时候萧执送他,他半路在马背上靠着萧执就睡着,还得萧执腾出一只手扶稳他。 但他实在太久没出城,从前在卢阳城里上山入水,自在无边,如今即便是昌煜繁华热闹,也在城里关了太久。 第二天一早,期思不出所料迷迷糊糊跟萧执道早安的时候,萧执只好无奈笑笑。 萧执让管家准备了东西,依旧骑马带着期思,辔上系了另一匹马的缰绳,出了城才让期思自己骑马,一路往郊外山岭行去。 期思没出城时靠在萧执身上昏昏欲睡,出了城独自一人一马,立刻精神得不得了,让骏马放开四蹄跑起来,萧执则稳稳跟在他身边,任他撒欢。 期思纵马跑了近两刻钟,一直进了山中葱郁林木间的山道上时,才放慢下来,他因为来燕国后遇刺客的事情,对这种环境还是有些警惕。 萧执看出来他的紧张,与他并肩骑马不急不缓地走,说道:“不必害怕,有我在,不会有危险。” 期思这才放松下来,有心思看周围风景。 走了半个时辰,平坦宽阔的山道还在向前延伸,林木颜色纷呈,半山腰上的山道可看见对面群岭的绵延相峙。 官道上时常有马车与他们同一方向,也都是出城看秋景的。 在一处山道脚下,萧执和期思便弃马步行,沿着山道向上漫步,周身林木渐渐有越来越多的红枫,直到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被赤红枫林包围。 林间没什么游人,山间只有风吹林动、枝摇鸟鸣,间或有淙淙水声。厚厚的遍地红枫叶毯,期思便离开山道,在林间随意走着,萧执就陪在他身边。 脚下踩着红叶发出“沙沙”声,两人头顶是丰茂的火红枫树,间隙里碧空流云。 碧血枫林,寒溪流云,旷野秋风穿林而过,拂动衣角。 期思回头看着萧执,萧执一身蓝色武服,腰间沉水在鞘,面容如玉俊逸,眼睛里映着漫山红枫和期思的面容,带着清澈的笑意:“这便是碧血枫林。” 期思觉得此刻他恢复了自由,不禁开口问:“萧执,能不能不回去了?” 萧执笑眼微弯,偏过头伸手摘去他肩头一片艳红枫叶,耐心问道:“小公子想去哪里呢?” 期思意识到自己失言,他能走到哪里呢?摇摇头:“我太久不出来玩儿,都不想回去了。” “萧世子,这是带着哪个小朋友来秋游么?难得啊!” 萧执下意识把期思护在身后,两人转头看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26 不远处那人。 “裴大人,好巧。”萧执看着裴南贤,平静地打招呼。 裴南贤站在枫林中,一身红色武服,腰间一柄长链如蛇般卷曲挂着,背着手笑吟吟看着两人。 期思觉得裴南贤笑容里一点暖意也没有,眼睛如蛇一般的深不见底和冷意。 裴南贤不紧不慢走过来,在他们几步远处站定,拱手一礼:“原来是小殿下,多日不见,裴某唐突了,见谅。” 期思看着裴南贤,答道:“无妨。” 裴南贤又看着期思说:“小殿下,我们家老爷子今天碰巧也来了,殿下愿不愿来见个面?毕竟也是殿下的外祖父。” 萧执闻言皱了皱眉,但不便替期思做决定,只是回头看看期思。 陆应秋离开燕国之前跟期思讲过,虞珂生母姓裴,叫裴如锦,是神影卫裴家的女儿,也正是裴南贤的妹妹。 裴家老爷子确实是虞珂外祖父。 陆应秋却还说过,裴如锦生前与晋国皇帝在一起,裴家是不支持的,她甚至因此与裴家决裂,且她死的有些蹊跷,可能与裴家有关,但没有什么证据,也只是猜测。 来到燕国之后,裴家并没有与期思走动,肃帝也从未提及这一桩。 期思对裴南贤没什么印象,之前在白谷县,裴南贤想看看马车里昏睡的期思,萧执拦住了,期思一直昏迷,也不知晓。 期思听他这样说,不去见似乎是不妥的,又觉得萧执对裴南贤有些防备,看了看萧执,萧执示意他不用担心,自己会守着他。 期思便点点头:“当然可以。” 随裴南贤走了一段,一片山间平坦地面上,支着一间锦帐,裴家老爷子就在里面。 裴南贤请期思进去,他和萧执在帐外一起等。 萧执看了看裴南贤,示意期思放心,有问题自己随时进去。 期思进了锦帐,一个年纪六十多的老人坐在绸垫上喝茶,目光锋芒极利,身形毫无佝偻,反而是精神焕发,威势毫不逊色于当年,与慈祥二字沾不上边。 想来年轻时执掌裴家神影卫,也是意气风发的。 老人看见期思,招招手让他坐在对面,开口道:“我与小殿下是有血缘的,便不互相讲甚么虚礼了。” 期思坦然过去,坐在老者对面。 他心想,这便是虞珂的外祖父了,自己算是替他见过。 老人仔细看看期思,道:“见过你娘吗?”声音浑厚有力。 期思知道虞珂他娘是难产而死,摇摇头:“没福分见到。” 老人随后伸手拉过期思手腕,搭指探他心脉,片刻后道:“身体受过损伤?日后动用内力时,心绪要平稳,平日多修习心法。” 期思知道除了肃帝以外,萧执不会和别人透露自己中过朱颜瘦的事情,这老人也是厉害的角色。 他点点头:“多谢您。” 老人又看看他,锐利的目光似乎能看透期思,点点头说:“你是个好孩子。” 期思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并没有寻常老人的慈祥温和之感,反而凌厉威严,神色中更没有长辈对子孙的疼爱关注,似乎对自己只是纯粹的观察。 老人神色缓和些,点点头说:“去玩吧,碧血枫林是很有名的。” 期思便告别,离开锦帐。 裴南贤看着期思,又看看萧执,笑笑说:“多谢萧世子悉心照应,反倒显得我们不周到了。” 萧执道:“陛下吩咐的事,不敢怠慢小殿下,裴大人不必多想。” 裴南贤打量期思,说道:“小殿下也要保重,在燕国孤身一人,必定也辛苦。” 言语中,裴家和萧执都是一样与期思无关的。 期思觉得他目光如同阴冷湿腻的蛇,不大舒服,看看萧执,说道:“也不是孤身一人。” 裴南贤也不在意,总是那幅看不透的阴阳怪气,皮笑肉不笑的,拱手一礼告别他们。 萧执带期思在山间枫林散散步,期思问他:“是真的吗?” 萧执不解地看他。 “你说奉陛下命令,每次陪着我都是因为命令吗?”期思有些疑惑和不安。 萧执没想到他为这一句话纠结着,有些哭笑不得:“他那样问,我便那样应付一下,不过是场面话。” 期思这才舒心,他很不希望和萧执的交情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到头来自己又失望一场。 萧执觉得期思在有些事情上十分敏感,一有风吹草动便要反复确认,仿佛被蛇咬过的人,见到绳子也要小心翼翼的。 到了下午,游人渐渐多起来,期思和萧执穿过游人和枫林,一路上形形□□的人,欢声笑语也很热闹,总有女孩子看他们,还有来搭话的,把他们当成兄弟俩。好在这次没有追着他们扔花儿和锦帕子了。 萧执带他在山道脚下的一间小摊上吃些东西,小摊看着平常,味道却很好,汤底丰富醇厚,食材新鲜。 饱了便易困,萧执带着期思骑马绕山道走了一阵子,看期思有些迷糊,萧执担心他摔下去,便让他与自己同骑,转入山间小径,曲曲折折间,期思靠着萧执胸口半睡半醒,停步时已经是暮色四合,萧执抱着期思下马,期思便醒了。 他从萧执怀里跳到地上,看看四周,天色稍晚,万里高空映着暖色,他们身处碧血枫林这座山的另一侧,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这一面山体陡峭,直上直下,他们所处是一片不大的平地,背后有一间山洞,面前是悬崖。 期思看着远方群岭绵延着,被夕阳照出暖红色泽,旷远辽阔。 此处开阔高远,真是世外隐居的好地方,回头看,发现萧执收拾了东西,在山洞点了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光明亮跳跃,映着萧执的身影修长。 他走过去,发现山洞很干净,里面平坦避风,干干净净的,还有石台,半开玩笑地问道:“这是不是高人修炼秘籍的地方?” 萧执看着他,清澈的眼被火光映得明亮,带着笑意:“让你失望了,没有高人,也没有秘籍,只是我从前常来的地方。” 第19章 碧血 期思笑笑,跑过去帮他铺好毡毯,问他:“住这里?” 萧执拍拍手:“明天看日出,小公子将就一下。” 期思十分兴奋:“我从来没看过日出,因为没人能那么早叫醒我。” 萧执转头看看他笑,觉得期思有时幼稚有趣得很:“明天我只叫你三遍,醒不来便罢了。” 期思连忙改口,笑嘻嘻道:“我开玩笑的,实在不行你多叫几遍,我肯定能起来。” 萧执收拾好,期思从食盒取了点心,边吃边观察山洞里面的一切,好奇问道:“萧执,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从外面看根本上不来啊。” 萧执坐在毡毯上靠着洞壁,修长的双腿随意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27 伸展,一腿微屈起,手臂搭在膝上,看着期思晃来晃去的身影说:“小时候练武读书不认真,我爹就把我扔在这儿,练不好就继续待着。” 期思瞪着眼睛看他:“你小时候很淘气?” 萧执笑笑:“小时候性子倔一些,但不算淘气。” 期思一脸不解,想想萧执小时候独自被丢在在深山悬崖上,心里不好受:“你这么好,你爹怎么舍得?” 萧执听他的话,眼神微顿,他转过眼看着山洞外:“也没什么,人总是有得有失。” 期思坐在他旁边,靠在他肩上伸展双腿,说道:“其实重逸也严格,收拾我的办法千奇百怪……不过他不会把我放在悬崖上。” 萧执最近会同他说一些自己的事情了,但是他对萧执依旧并不了解。萧执的眼睛清朗却又深沉,总是以坦然的方式避开别人对他的好奇。 期思困了,靠着萧执,嘴里便絮絮叨叨地讲,话语渐渐变成喃喃的梦呓。萧执把他放好,脱了鞋子和外衣、盖上薄毯,把火调整一番,和衣抱剑睡在期思外侧,挡住山洞口方向。 山间夜晚冷一些,秋夜更是如此,期思循着暖源在睡梦里一路蹭到萧执身边,紧紧贴在他身边,整个人恨不得抱着暖炉一样抱住萧执。 萧执没想到期思睡觉这么好动,帮他掖好毯子,由他扒着自己睡去。 凌晨日出前,萧执准时醒来,神影卫训练严苛,他身为家主,更是如此,就连睡眠也总是在掌握之中。 他轻轻把期思手脚搬开,让期思自己躺好,免得期思醒了觉得不好意思。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根本不用为期思考虑这么多,期思迷迷糊糊被他的动作弄醒了,半睁着眼,看见萧执动作,十分坦然地喃喃道:“我抓着你睡了吗?不好意思啊。” 期思醒来,萧执用巾帕浸了冰凉的山间溪水给他擦擦脸,顿时清醒许多。 时间很准,脚下万丈立壁,身前旷远群山,山间呼啸的风声和鹰唳回荡不止。 迎面的群岭绵延辽远,山间清新的泥土林木味道,谷间飘渺岚雾,天空渐明,一轮红光自天际升起,群山拦不住它。 两人并肩在悬崖边坐着,小腿垂在万仞立壁之上悬空,一阵风来,阳光遍洒崇岭,天地明朗,天空之上霞光如火,一直燃到山间。 期思侧过脸看萧执,萧执的面庞被阳光映得轮廓分明,眼睛清澈,总是不动如山的性情。 天地旷远,心如流云,万里西风吹度。 期思一瞬间觉得萧执非常可靠,是他可以信赖的人。 “这里的日出是昌煜城外最壮观的”,萧执察觉期思的目光,也转头看他说道。 “那你从前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期思问道。 萧执笑笑:“看见日出,就会觉得被扔在悬崖上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到了夜里就不这么想了。” 悬崖边的山风卷走山岚雾霭,吹动他们的鬓发衣角,苍鹰破空长唳,晨光照耀着大地。 明日当空,峻岭重山也醒了过来,看过日出,期思和萧执骑马踏上林间小径,萧执轻车熟路,执缰引辔带期思回到平坦山道。 期思靠在萧执身上安安稳稳睡去,两人一路回到枫林山道下,打算直接回城不再逗留,却被人拦了下来。 萧执勒缰,骏马停步,期思醒过来,看见马前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一脸焦急无奈。 那人拦下他们,恭恭敬敬一礼道:“大人请留步,我家小姐出来游玩,在枫林住了一晚,早上还在,没成想说是去散散步,在山林间走失了,已有一个时辰了,寻也寻不见。” 萧执清澈的声音毫无波澜,平静问道:“与我们何关?” 期思猜这人是想托他们帮着找人,没想到萧执对不认识的人仿佛根本不关心。 “大人勿怪,此处到昌煜来回还要近一天,小的家里出门没带几个人,小的看您佩剑骑马,该是会武的英雄,请您帮着找找,兴许能快点找到……” “一日时间不会出事,这里近日人多,没什么野兽,你们不必惊慌。” 期思回头仰面看看萧执,萧执脸上平静得很,神色间毫无动容。 发觉期思看着自己欲言又止,萧执微微挑眉问期思:“怎么?” 期思想想说:“要么帮帮他?” 萧执犹豫一下说:“这种事很麻烦,你想帮?” 期思又犹豫了,要说麻烦,肯定是给萧执找了麻烦,一时又不太想让他困扰。 萧执看他矛盾的样子,觉得好笑:“想帮便帮,也没什么大不了。” 期思这才舒口气,与萧执下了马。 萧执问了小厮情况,包括夜宿地点,早上最后见她的地点,走的方向等等,小厮一一答了。 萧执看着期思叮嘱道:“大概是在林子里绕迷路了,我找人,你跟着我。” 小厮连忙道谢,觉得遇上行家了。 萧执让小厮跟随,把期思带在身边,几步一停,地面或灌木间的痕迹都收在眼底。 兜兜转转近一刻钟,萧执追踪到一个猎兽陷阱,示意小厮去查看。 小厮连忙上前,扒在边上看了看,立刻跳起来喊道:“小姐!小姐怎么样了?” 期思和萧执也过去看,发现这是个猎兽的陷坑,坑洞挺深,四壁光滑垂直,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在坑底坐着,抬头看他们,隐约间可以看得出面容俏丽,女孩声音有点弱:“腿扭了。” 那便是不好行动了,小厮急得团团转,又到萧执面前问他:“公子可否…唉这不行,男女有妨…这……” 期思无奈看着他,萧执看看期思,握着他手臂让他离陷坑远些,笑道:“知道为什么麻烦了吧。” 期思被他一说也笑了。 萧执转头对那小厮说:“人都找到了,不急在一时,回去让你家人来捞便是。” 小厮急得哪敢让自家主子多在陷坑待一刻,但也只好如此。 三人回去枫林步道下。一辆马车旁几个人等着,是丫环家仆模样,还有一个贵夫人,见小厮回来,急忙问道:“找见没?” 小厮忙道:“这二位贵人帮着找见了,小姐摔进一个捕兽的陷坑,腿扭了,动不得,需有人下去帮着。” 众人忙忙感谢萧执和期思,萧执不打算逗留,带期思上马。 那贵夫人诚恳道:“烦请贵人告知府上地址,来日必要感谢的。” 萧执淡淡看他们一眼,说道:“不必”,随即带着期思转身纵马离开,半个字也未多讲,一骑绝尘而去。 萧执还是让期思坐在自己跟前,怕他半路犯困摔下去。走了一段,期思问他:“你对不认识的人,都是这样吗?” 萧执不大理解,反问道:“哪样?” 期思想想,说:“不大关心,有点……冷漠,总之跟和平时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28 不一样。” 萧执却不理解期思的想法:“对不认识的人若是都和对你一样,那才是奇怪吧。” 期思一时竟觉得无法反驳,他琢磨半天,问:“那如果陛下一开始没有让你照顾我,你……也不对,那你根本不会认识我……那如果……” “没什么如果”,萧执不明白期思的想法,似乎这小少年总爱设想些不会发生的事。 期思又觉得萧执的话一时竟难以反驳,干脆也不琢磨了。 骏马稳健的轻轻颠簸,萧执手臂收着护住他,胸膛结实温暖,期思很快又睡着了。 到了别院,期思感觉到马儿停步,又准时醒来。 下了马,他回头问萧执:“你怎么做到的?不累吗?” 萧执将另一匹马交给别院仆从,笑笑说:“神影卫若是骑着马睡着,也不必做了,统统拉出去发配罢。” 期思被他逗得笑起来,看他并不打算进院子,问道:“你有事?” 萧执控着缰绳,马儿轻轻挪着步子,他点点头道:“进城时便等着我说有事要办。我走了,今天好好休息,明日不可再瞌睡着去书院。” 期思上前轻轻拥抱他,松开手告别萧执,进了院子。 老管家看他按时回来了,放了心,让期思用过简餐才放他回去补觉。 期思想起来,萧执一路没睡也没吃东西就去忙了,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又不知他去哪办事,只好让小厮去试着打听一下,送些可口热饭菜去,才回房间睡得沉沉。 燕国皇宫内,萧执一身武服未换下,单膝跪在肃帝面前,腰背直挺。 “那孩子最近好些了?”萧执交代完正事,肃帝在御座上随意问道,眼睛深沉。 “比起之前好了许多,读书习武一切正常,也已打起精神。” “嗯,听说你常陪着他?”肃帝随口问道。 萧执敛首平静道:“小殿下很怕孤单。” 肃帝沉默片刻,道:“你从来凡事皆有分寸,那么对他也是,远近该有些把握。” 萧执恭敬道:“是。” “行了,回去休息休息。只是记住,你名字里,该是心生我执,再破我执。” 肃帝的眼睛深沉睿智,眼中却些许无奈。 第20章 不孤 萧执恭谨退下,回了萧氏神影卫府,看见别院的小厮恰好等在那,见了萧执,上前递过一食盒,说道:“大人,这是小公子吩咐的,还热着,大人便用些。” 小厮东西送到便离开了,萧执沉默看看食盒,进了神影卫府。 一连好几天萧执都在外忙碌,未曾来看期思,这天傍晚,期思回了别院,刚进前厅端了杯茶正准备喝,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过来,看看你退步了没有。” 期思猛然转身,手里的茶水险些泼出来。 他惊喜之极,放下茶盏就一阵风一样跑到院子里,扑进重逸怀里。 “师父!” 重逸一身白衣,面容依旧是俊逸潇洒,笑笑拍拍期思后背:“一点儿不稳重。” 期思站直了仔细打量重逸,看他还是老样子,嘿嘿一笑,问道:“是不是萧执让陆应秋找你的?” 重逸却问:“萧执?陆应秋说你托人找我,那应该是他了。” 期思看着重逸,百感交集,问他:“师父,你都知道了吗?” 重逸点点头,神色郑重了些,拍拍期思肩膀说:“人生总是动如参商,男儿须得胸襟开阔,担得起大任。” 期思这些日子心里早已平复,再无怨言,答道:“我爹为家国战死,我在这也只是为两国盟约尽一己之力,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当初事情太突然,一时半会没能接受,师父放心。” 重逸看他到底是经历了事情,成熟些,也不担心他,问道:“你传信说有事要找我,看来也不是这件事,怎么了?” “我来昌煜路上被人喂了毒,叫朱颜瘦……险些废了武功,后来毒解了,但时常内力不济……” 重逸听了不悦:“险些废了武功?什么人?” 期思一脸无奈:“……那是个蒙面的刺客,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重逸拉过他手腕探了心脉,眉头皱起。 “是心脉受损了,暂且没什么办法,尽量别打架,打架也要心平气和地打,过阵子我去西域看看,找找方子。” 重逸松开手,看着期思,叹了口气。 师父一向潇洒随性,很少会这样严肃,期思一时有些不习惯。 期思看着他表情,问道:“师父,这其实不是我的错……” 重逸笑笑:“当然不是你的错,不过你须得更加勤奋习武,遇到麻烦总归不能指望着运气。” 期思又问道:“师父,虞……七皇弟,他在宫里吗?过得怎么样?” 重逸说:“陆应秋同我说过,他一开始是很不愉快的,后来听说你过得不错,才渐渐好些,不过他要求住在宫外,现在住在江梁的七皇子府,倒也自在。” 期思这才安心些,只是不知道过些年自己与虞珂见面了,会变得完全陌生吗? 期思许久不见重逸,十分想念,说不完的话,又问他:“师父,你这次来能呆多久?” “不会太久,有些事要去塞外办,还得给你找方子,你的心脉毛病虽不致命,但到底是个隐患。” 重逸提起春山剑,朝期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过来,先看看你这阵子有没有偷懒?” 话毕,重逸利落地持剑起势,期思也顾不得想别的,乖乖取了剑,先让重逸考校剑术。 院内,师徒二人相对而立,期思身姿笔挺,一身布衣,手执一柄窄长利剑,剑光如水,眼神专注,身上若有似无地蓄着力道,准备随时动作。 重逸手里春山剑并不出鞘,一身白衣,潇洒俊逸。 “要不要让你几招?”重逸随意地踱了两步,眼里带着笑意。 期思摇摇头,很坦诚地回答:“让了我也打不过。” 他努力集中精力,紧紧盯着重逸的动作,脑子里却不免惦记着许多事情,有些分神。 “心神要定,身体未愈,不舒服了莫要强撑着。”重逸叮嘱道。 “明白……” 期思话未说完,重逸手中春山剑势已起,身形如电,剑如行云,一刺一旋间已袭至期思身前。 期思迅速仰面旋身,动作轻灵,手中长剑沿腰间一滑,抵住第一招,剑身与重逸的剑鞘铮然相错。 “左肩三寸!方才慢了。” “好!”期思蓦地闪身一避,神采飞扬,跃起喝道。 重逸毫无停顿,衣袂如雪轻扬起,剑势愈加迅疾,动作根本看不清,却毫无急切之意,十分从容,一阵飞花落雨的剑影登时围在期思身周每一个方向。 期思竭力相迎,衣角随着动作翻飞。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29 仿佛是回到了卢阳城中的芳华寺内,院内兵刀声清脆,院外的山涧泉鸣相融,而芳华寺外的山坡上,一阵春风悠悠吹过,携着桃花和杜鹃的瓣,温柔落在院内。 回忆中的花瓣化为真实,无声飘下,与剑光缠绕,缱绻芬芳。 但期思今天精神不集中,很快就被重逸看准漏洞一剑挑去。 短暂的交手后,重逸闪身至期思背后,倒提长剑,以剑柄处点了期思后肩一下。动作看似随意,却力逾千钧,脚下一绊,期思便一个不稳向前倒去。 “叮——” 期思险些摔倒,手中长剑被重逸腕间一个剑花收走,心中哀叫。 他今天只过了三十招。 “起来。”重逸随意收起春山剑,拎着期思的佩剑,闲闲地倚在廊下门柱前,一身白衣在微风中衣袂拂动。 “师父,你今天使的是新招式。”期思站好,拍去衣摆上的尘土,又揉了揉险些拉伤的后背。 重逸语气依旧放松,脸上似笑非笑的:“进步挺大,只是你年纪尚小,功力自然浅些。” 又问道,“今日的几招叫‘芳华’,记住了么?” “记住了。”期思呼吸还未平息,他记忆力很好,方才招式已记在心里。 重逸来了后,萧执便没再来,兴许是又在忙了。 书院要上课的日子里,每天期思晨起和放课后回别院都跟着重逸练剑,还得修习心法,以助他控制心绪,幸亏一直以来没怎么松懈,否则重逸定不会手软收拾他。 演示动作时,重逸一向极少拔剑出鞘,与萧执习惯有些像,长剑带鞘,如同换了个人,神色专注,一挑一旋,步履之间如风鹤行云,白色衣衫随动作扬起,好看极了。 萧执平时也时常指点期思,期思在他陪伴下练习得久了,不知不觉间动作也会有些微萧执的影子。 重逸看他的眼神似笑非笑:“可以,挺沉稳。” 期思:“……” 陪期思待了几天,这日清晨,期思要回书院去了,重逸也要离开。 萧执还是没来看他,但让萧氏神影卫府送了消息,说这段时间出远门办事,让期思放心。 转眼间,秋日远去,期思在燕国迎来了第一个冬天。 在晋国时,期思住在江南,冬日是寒霜和白雾的季节,而燕国昌煜地处岭北,一入冬便有几场大雪小雪,簌簌纷扬的雪花让他眼前一亮,雪后明净纯白的天地,更是如同梦境。 第一场雪到来时,是傍晚,期思几乎裹着棉被趴在门口长廊的栏上看了一夜大雪。 次日夫子在堂上讲诗——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燕山雪落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期思趴在桌案上,屋内炉火温暖,他听夫子讲着诗句,心里有些涌动的情绪。 晋国在南边,没有这样的雪,也没有夜归人。 何时能回去? 曹璐珉在一旁,发现期思不大对劲,趁夫子不注意,拍了拍期思肩膀:“病了?” 期思坐起来,摇摇头,笑了笑。打起精神,一笔一划描摹诗句。 陆应秋跟他说过,远离故乡,便把天下看作家,幕天席地,心里宽广,不必拘于一方寸土。 午休时,期思偷偷跑到书院后院里的湖边,坐在湖心亭子里,看着冻结的湖面飞雪皑皑,雪花落地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身后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道:“第一次看这样的雪?” “萧执!” 期思回头,看到萧执身影修长,踏着湖上覆雪的长廊走过来,多日未见,期思十分惊喜,立刻跳起来,跑过去大力拥抱他。 萧执一身蓝色武服,挺拔的身躯与身后大雪和长廊并成一幅画,他看上去穿得有些单薄,却似乎并不冷,大概是多年习武之人,不畏寒冷。 他手臂上搭着一件斗篷,拿起来披在期思肩上。 期思感觉这斗篷很暖和,说道:“南边没有这样的雪。” 萧执眉眼俊朗,清澈的眼睛映着覆雪湖面,道:“江南的小雪也是很美的。” 期思与他在亭子坐下,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问道:“刚回来?” 萧执乌黑的发间落了雪花,眉睫还有轻霜,衬得面容冷峻,神色却温和。 他点点头:“去的地方太远,耽搁多日,回来刚好大雪,便来看看你。” 期思说:“我师父前阵子来看我了,他说去西域帮我找找方子,是你帮我找到他的?” 萧执点头笑笑:“来了就好,他没多陪陪你?” “我师父一向来去随心,留不住他。” 萧执陪他一会,起身送他回到书堂院子外,这才转身离开。 期思回头看萧执离开的挺拔背影,想起那句“风雪夜归人”。 萧执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出远门办事,如从前一样时常来陪期思,冬天的昌煜下过几场大大小小的雪。 期思也熟悉了这里的冬季,每日晨昏迎着飞雪或冬阳习武练剑,萧执总是陪在身侧。 大半年过得很快,时光如水,一晃神的时间里,书院放了假期,春节要到了。 这一年里,晋、燕、大凉的战事没有真正打起来,天下万民躲过一场劫数,四时里没遇到什么天灾,算是太平丰收年。 燕国肃帝便决定除夕设宴款待群臣,共贺佳节。 帖子发下来,期思也以”晋国皇子虞珂”的身份受邀在列。 自从来了燕国昌煜,期思除了一开始被带回燕国皇宫那些天,便没再入宫,肃帝有时让人送来些应季用需,也不曾召期思进宫,只让他在宫外自在过日子。 除夕宫宴该是期思除了盟约仪式后,第一次入宫参加典仪宴会,感觉有些突然。萧执告诉他自己也会去,让期思不必紧张,陛下不会为难他,期思这才安心。 提前几日,宫中派来的官员给期思送来宫宴礼服,可见肃帝细心。 除夕前几日下了大雪,昌煜城中千家万户覆着白雪,路上积雪扫到两边。 除夕当日下午,期思换上皇子礼服,宫人来接,期思便带着宴帖,乘马车前往燕国皇宫。 时隔许久,期思再一次进了燕国皇宫,冬日里的皇宫更显肃穆,朱墙明瓦边堆着积雪,宫门口他换乘轿撵,独自在轿撵上经过宫墙深院,期思心里有些沉重。 到了一道宫门前,却有候着的宫人等候传话,说肃帝要先见虞珂一面。 期思便被宫人带往肃帝书房去,沿路寂静,只有宫人踏在宫道上的脚步声回荡在朱墙青瓦的廊间。 到了书房内,肃帝陈濬正站在窗边看屋外——此刻天空晴朗,暮云聚在远处天边,被午后的暖阳映照得如火一般,皇城山河尽收眼底,绚丽壮观。 太监传话,期思便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30 进去。 肃帝转过身看他,书房内有些昏暗,期思长高了些,身形挺拔,面容白皙,宫人为他摘掉了大氅。 期思穿着一身华贵礼服,神采斐然,与初来时大有不同。 肃帝一眼看去,恍惚了一瞬,感叹道:“你长得大概肖似你娘。” 第21章 夜宴 陆应秋告诉过他,肃帝年少时与鸿嘉帝相熟,想来也是见过虞珂母亲的。 肃帝走近了些,他才从除夕祭祀典礼上回来,刚换上一身黑底团龙纹的帝王礼服。 这身王服让形貌文雅的肃帝看起来气势极强,但他面对期思时,一直都很温和,期思也并不感到害怕,大方地抬头与他对视。 肃帝过来,手在期思肩膀扶了扶,眼睛如一潭深水,映着期思的身影,说道:“嗯,长个子了,看着气色不错。听说你习武读书很是勤勉,累不累?” 期思答道:“已经习惯了,并不累,多谢陛下体恤。” 这话倒是发自内心的,自从他来燕国,肃帝为他考虑得周到,并未因质子身份遭受冷遇,反而处处关怀。 是因为从前认识虞珂的父皇和母亲吗?期思猜想。 肃帝笑了笑,沉水一般的眼里也带上笑意:“今夜宫宴群臣都会来,世家子弟也有,若有玩得来的便去聚一聚,若是觉得没意思,让宫人带你逛逛,或提前回去皆可。” 语气如同对自己的孩子一般,亲切随意。可惜肃帝宫中后宫暂且无人,也无子嗣,不知他有了孩子又当如何。 期思听了,眼里带着狡黠的笑意,点点头道:“明白了。” 肃帝看他终于露出些小少年的率真,不由道:“若是愿意,可在宫里住一阵子,夏日里你住了阵子又走了,孤才觉得诺大皇宫,真是没个像样的家里人。“ 期思心里瞬间有些酸涩,想起来自己之前那阵子,也时常有这种感觉,孤单的很,便点点头说:“当然愿意。” 肃帝笑着点点头,让宫人带他去宫宴。 太和殿内,绸缦铺陈,桌席陈列,宫人进进出出,敛首忙碌,百官朝臣,世子侯门皆至,满殿之内,尽是权贵人臣,燕国最有权势的人今日都在这里了。 朝臣们已在殿内相互问候聊天,相识的侯门世子也都三三两两说笑着,殿内很是热闹,期思低调地随宫人进了殿内,在御座下首入座。 倒没什么不自在,殿内温暖热闹,周围大臣世子皆是有涵养的人,谈笑间文雅有度。 一名年近不惑的文臣过来,一身华贵礼服,面上带笑,同期思道:“小殿下在我朝生活得可还顺心?” 期思在入燕国后的典仪上见过他,认得这是燕国右相李岑,也是鸿都书院纨绔之首——李宣融的父亲,他起身不卑不亢回礼,答道:“多谢大人关心,承蒙贵国关怀,在昌煜过得很好。” 旁边又有一人过来,亦是一身华贵的衣裳,绣着神兽暗纹,文雅睿智的模样,大约而立,面目温和俊美,缓声道:“李大人来得早啊,小殿下今日看着比夏天要有神采,看来已经痊愈了。” 期思看过去,这人是左相——尚书令江荀衍,江荀衍周身气度有文人风骨,倒是与肃帝有一二分相似。 李岑依旧是面容堆笑:“江大人过年好,这不是看见小殿下,也过来问候问候。” 期思彬彬有礼道:“江大人过年好。” 李岑世故,很会做人,倒也和善,却不知道李宣融那高傲蛮横的样子是怎么来的。 燕国二位丞相同期思稍作问候便离开。 期思有些走神,不知晋国的皇宫内,又是什么光景,鸿嘉帝的宫宴也是如此热闹吗?虞珂是否也如自己一般在宫宴上,与皇兄相处得好不好? 想着想着,竟未发觉有人到他身边坐下了,那人轻轻碰碰他手臂,期思才恍然抬头——是萧执。 萧执身着深蓝暗纹云锦礼服,眉眼俊朗,清澈的眼睛更是神采奕奕,腰间佩着沉水剑,整个人十分夺目。 他方才进殿,远远看见期思安安静静坐在这里,一身华贵礼服,精致白皙,动也不动,仿佛沉思着什么。 “小公子不想待着?”萧执眼睛明亮温和。 期思笑笑,大家都担心他不愿在宫宴待着,说道:“没有,方才两位丞相来说了几句话。” 萧执了然,冲他眨眨眼,叮嘱道:“待会开宴后,若觉得无聊便可让宫人带你逛逛,皇城雪景还是很美的。” “大凉使节到——晋国使节到——” 宫宴快要开始,殿门口突然有人通传。 期思有些意外,没料到宫宴上会有晋国使臣来,不知会不会是陆应秋? 两国使臣一同进殿内。 晋国的带队使臣是个四十多岁的文臣,期思和虞珂离开晋国时候并不认得晋国朝臣,这人期思并未见过。 使臣循着座次便看到期思,过来向“皇子”行礼。 期思起身问候,在使臣队伍里迅速找了一遍,陆应秋果然没有来,使臣离开入座了。 不远处,大凉使节打头的是个一身大凉羌人部族打扮的中年人,面目深邃,气势粗犷。 大凉使节身边跟着几个随行,其中一个高瘦的男人,面容阴鸷,手上青筋虬错,步伐带着诡异的轻盈。 那高瘦的男人正好入座在期思斜对面,隔着席案和宽阔过道,目光与期思相遇,眼神带着邪气,死死盯着期思,很是莫名其妙。 期思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觉得这人有病,就像要吞了自己一样,却并不畏惧。 身边萧执注意到那人,在案下不动声色握了握期思手,示意他放松,端起案上一杯酒,低声道:“那人是大凉王子的侍从,叫独吉鹘补,一向阴森,你不必怕他。” 期思感到安心一些。那名叫独吉鹘补的怪人却端起一杯酒,遥遥冲期思举杯,脸上泛起一抹恶毒的笑容,一饮而尽。 期思瞬间被他恶心到了,不知这素未谋面的家伙为何盯着自己不放,干脆眼神转开,不再看他。 那人却又得意阴鸷地笑了笑,放下酒杯。 萧执皱了皱眉头,摘下腰间沉水剑,随手放在桌上,眼睛里露出凌厉的警告意味。 独吉鹘补便不再招惹他们。 朝臣入殿不得佩刀剑武器,但神影卫不同,唯有神影卫正副统领和一品及以上大将军才可入殿不卸铠甲武器。 萧执身为神影卫这一代家主,出入皆可佩剑。独吉鹘补也认得他。 宫宴即将开席,殿内众人都纷纷入座,萧执安抚了期思几句,也离开入座。 “陛下驾到——” 太监高声通传,宫人前后簇拥着皇帝仪仗,肃帝入殿内,在御座落座。 大殿内瞬间安静,百官群臣、世子使节纷纷叩拜行礼,华服玉冠满殿耸动,场面壮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31 观。 肃帝道:“平身”,众人方平身落座。 肃帝在御座上执着金杯盏,身周散发着帝王的威势,对众人相贺道:“我燕国一年里太平昌顺,万民安泰,有赖诸卿辅佐孤,今日设宴,招待诸位爱卿与邻国来使,共贺佳节,望诸卿尽兴,也望来年众卿不吝贤能,筑我朝万民四海,登平盛世!” 座下众人纷纷起身举杯,诚悦相贺,君臣皆举杯一饮而尽。 御座之上,肃帝一身帝王之势,天家风范,与期思私下所见皆不同,他想起晋国的鸿嘉帝。 晋国皇族以武立国,鸿嘉帝有些武人将帅的气质,肃帝形貌文雅,但气势很强,二人相较,其实谁也不输谁。 肃帝接着又举杯问候了期思和晋国、大凉来使,随后便让众人自便,歌舞表演的宫人入殿,一时间乐声悠扬,觥筹交错。 座下臣子依次举杯敬祝肃帝,又三两相碰,谈话共饮。 期思从未参与过宫廷席宴,开头觉得很是新鲜震撼,看了一阵子,便发觉其实就是看个热闹,殿内众人,两分是享受良辰佳节,八分是举杯来往交际。 他见到有几个官家世子是书院里相识的,平日处得不错,就过去与他们聊聊天,互相道声过年好。 几人看到一位不远处身着华服的男子,有几人围着他问候相谈,那人长相与肃帝有些许相似,年近而立,面容俊朗,气度身姿却多了几分倜傥。 期思身边几个人告诉他,那人是燕国肃帝唯一的兄弟——荣王陈漓,荣王性情自在,不好政务,喜欢诗书出游,是个雅人。 四处看不到萧执,想来是被叫去办事了,便觉得无趣,想起肃帝和萧执的话,便伸手招来一个小太监,让他带自己出去逛逛。 小太监看起来很机灵,明白期思的意思,便着人为期思取来大氅,带着期思低调出了太和殿,往花园外侧的八方台上去。 八方台是御花园边缘的一座高大楼台,台上视野宽阔高远。 期思吩咐其余宫人在八方台下候着,只让小太监一人随着自己上去,沿石阶向上折转登高,在期思身后不远处侍立,御花园内宁静无人,台子下夜巡的宫卫脚步整齐依稀。 此刻已入夜,站在八方台上,远远望去,可见宫阙内外,昌煜城内的万家灯火,千里山河。 除夕前几天下了场大雪,此刻月夜明朗,天上月,人间雪,万里素裹银妆,明明皑皑,壮阔宁静。 期思披着厚厚的大氅,站在这高台上,昌煜雪夜景色尽在眼底,他深深呼吸着皇宫高台上冬夜的清冽空气,觉得内心宁静自在,胸襟开阔。 一转眼,竟走了这么远。 他此刻已不再那么心心念念地怀念故土故人,普天之下,皆是这一轮皓月可照见的,爹娘若在天上看见他,该是宽慰。 不知不觉在寒夜里站了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想起身后的小太监和八方台下诸宫人恐怕等得冷了,转身准备让他带自己离开。 才一转身,还未开口,却见月光下一个黑影如鬼魅一般冲来,掠到身后的小太监身侧,脚下的薄雪被扬起一层雪粉,月色下如同捕猎的夜枭飞扑过雪地! 未看见那人的动作,只一霎的功夫,小太监便瞬间软软地倒了下去,如同被狠戾凶兽一掠之下击倒的猎物,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死了。 第22章 诛心 期思历经过生死劫数,此刻心里的警惕一下子提起,他手中无刀剑寸铁,看那人身形就明白那人不是寻常高手,自己是打不过的。 他立刻后退着做好对阵的准备,大声喊:“来……” 一声呼唤还未喊出口,那黑影已迅速冲到身前,率先出掌,直击期思喉间。 期思立刻止住喊叫,侧身一避,随即也迅速出拳,欲击对方胸腹要害。 那人如蝙蝠一般收手凌空侧跃,一下子跃到期思背后,期思当即矮身一旋,在留着一层薄雪的地面转过身,不让后背空门对着他。 这个人动作太快! 期思集中全部注意力避开攻击,根本无暇分神呼喊,况且八方台顶离地面有近十丈,喊了也未必能被巡夜的宫卫听到。 他思索间隙,那人已躬身扑向他。 期思立刻足尖一点,提膝一跃,半空中与那人擦身相错,转身就见那人鞣身又至自己身边,脚下被绊住。 那人的速度快得简直令人发指,招式也都阴狠之极,期思抬肘猛击向他喉间,那人却不避开,伸手在期思胸口一拳,期思忍下这一击,右手也在那人肋下击出一拳,那人却冷笑一声,倏然后退一步。 期思顿时感觉内力抽空,心脏的窒痛再度袭来,暗道:“倒霉到家了!” 他强撑住不倒下,微躬身抬头看着那人,却借着月光看见,那人正是宫宴上的大凉怪人——独吉鹘补。 期思觉得荒谬之极,皇宫夜宴,这人竟跟出来袭击自己。 他心脏疼得狠狠抽动,寒夜高台之上,空气冰冷,四肢百骸都失去知觉了,说话都说不出来,死命忍着不倒下。 独吉鹘补似乎看出来期思没有反抗的能力,他踱着轻盈到诡异的步子走向期思,捏着期思脖颈,食指顶住期思的下颌逼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期思感觉脖颈上独吉鹘补的手执如同钢爪,抬眼瞪他。 独吉鹘补凑到期思面前,夜色下显得他面容颧骨极高,骨头分明,眼睛恶毒深邃,鹰钩鼻,加之神情疯狂又狠戾,眼神如恶鬼的舌头般舔过期思脸庞,整个人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 他阴森森一笑:“原来长这样儿,迟早杀了你!” 声音嘶哑疯狂。 期思瞪着独吉鹘补,突然发觉他阴冷的眼睛很熟悉。 思绪翻转间,瞬间想起来那天在汴州的山道上,夜雨如瀑,执剑的蒙面黑衣人扼住他下颌看着他恶毒的笑。 独吉鹘补就是那个劫杀使队的人! 就是他险些杀了自己,还给自己喂了朱颜瘦的毒! 期思被他扼着脖颈,心脏窒痛不止,几乎窒息,挣扎着怒道:“滚!” 突然间,独吉鹘补出手如闪电,抓着期思向后一闪,退到八方台边缘,看着对面。 期思费力地回头看去,见到萧执刚刚来到八方台上,衣角还在随风轻摆。 萧执手中沉水出鞘,剑光寒肃如雪,修长的身影蓄着力道,与独吉鹘补对峙。 月色下,萧执神色沉肃,平日温和的气息褪去,一身凛凛杀气,手中沉水寒亮。 “放开他,否则你活不了。” 萧执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语气极冷。 期思简直要流出泪来,却开不了口,朱颜瘦留下的心脉病使他心脏剧痛。 他被独吉鹘补钢铁般的手摁在八方台边缘,高台边缘的寒风吹过脸颊,他倾身间就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32 能坠下去。 独吉鹘补却毫不在意萧执的警告,反而把期思向外推了几寸。 雪末被扬起来,又落在脸上冰冰凉凉化开。 期思身上只有独吉鹘补铁手抓着,几乎悬空,他感觉呼吸困难,心脉如同千针万刺。 “萧执,我今夜若把他丢下去摔死,也没人知道你我来过。” 独吉鹘补的每个字都充满恶毒的蛊惑之意。 期思闻言,发觉独吉鹘补话里不同寻常的意思,惊诧地抬眼看萧执,心脏的剧痛一下一下地猛烈抽搐。 萧执沉声道:“你找死。” 独吉鹘补冷笑几声,声音嘶哑如荒野的鹫:“萧执,他算什么东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要不要我这个外人帮你想起来?” 期思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萧执,冷风从脸颊划过,如同沉水剑的寒刃。 “你真的要救他?他姓虞——你要不要仔细考虑考虑?” 独吉鹘补一字一句,字字诛心,带着阴毒的挑衅。 期思耳朵里清晰地听见独吉鹘补的话,但眼睛死死盯着萧执,冷风从高台边缘灌过来,他痛得如同被刀剜刻,眼前被泪光模糊。 ——期思看到萧执的身影有些凝滞。 随后他握着沉水剑的手竟真的缓缓放下,要进攻的身势也收起来,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期思和独吉鹘补。 不会的…… 为什么? 萧执没有回答独吉鹘补,沉默地持着沉水剑。 这是期思第一次看见萧执手持沉水出鞘,样子真是英武不凡,威风极了。 独吉鹘补蛊惑的言语如同□□一般腐蚀心神:“你就看着这晋国的皇子摔死,一定很痛快。” ——随后独吉鹘补抬手,期思被他用力抓着腰间,整个人悬在八方台外侧,高高地在半空之中,期思身上没有力气,一颗心仿佛沉到寒冷的水底。 八方台高约十丈,外壁砖石直上直下,毫无借力之处,自己动用不出内力,此刻连手脚都使不出力气,若摔下去,自己就只有死了! 而萧执依旧没有动,也不说话。 期思看着他,萧执的面容在月色下俊美清晰,神色复杂。 萧执,为什么? 他却没有力气开口。 独吉鹘补忽然松手,期思倏然坠下…… “砰——!”除夕夜的焰火升空,在昌煜长空绽放瑰丽无比的光芒,星火万千四散飞扬。 隐约间似乎能听见昌煜城中百姓千家万户的欢呼和笑声,人间一片欢欣。 焰火点亮天空,星月绚烂。 期思大睁着眼睛,看见星河璀璨,而脸颊侧旁的风呼啸着呜咽。 背后空荡荡的高空寒冷地包裹着他,大地抓着他下坠。 随后是萧执在月色下一跃而下的身影。 萧执如跃向深渊的鹰,蓄力一蹬高台边缘,修长的身体绷着力道迅速伸展,在星月焰火光影下有些虚幻。 深邃闪烁的夜空似乎就此在期思和萧执之间隔开一道沟壑,吞没所有温情。 一瞬犹如漫长的永恒。 期思看见萧执的脸,带着些茫然和焦急,清澈的眼里闪动着不明的情绪,瞳孔中映着他的身影。 他在跃下时足尖的借力让他以更快的速度下坠,迅速接近期思。 期思却被心脏窒痛抽动得失去意识。 昏迷之前的那一刻,他觉得疲惫如黑暗的涌流终于将他淹没。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萧执伸手揽住期思,右手紧握沉水剑在八方台坚固的砖石侧壁上狠狠划过,发出金铁交锋般的铮然声响,沉水剑在石壁上留下深深的刻痕,摩擦出丁点星火。 萧执又在壁上一蹬,把期思护在怀里,翻滚着以肩背着地,随后迅速稳稳停下来。 “殿下!小公子!” 期思在疼痛中努力睁开眼,黑暗的潮水还在奋力把他拉回去,他的意识则竭力地拉扯着自己醒来。 萧执抱着期思,单膝跪在八方台下被冬雪薄薄覆盖的枯草地上,沉水剑握在右手,手臂环抱着期思,低声唤他。 期思半混沌中看着萧执,眼睛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抬起手握了握萧执手腕,随后又陷入昏迷。 最后一刻,他想:萧执,我不是什么殿下。 再醒来时,是静云殿里。 温暖的大殿里,有熟悉的淡淡熏香气味,期思刚被接来燕国皇宫时,在这里住过一阵子。 期思感觉自己额头覆上温暖的手心,随即又离开。 他的意识挣扎着把自己从黑暗的潮水里扯出来,又努力睁开眼。 眼前是温暖明亮的烛火,精美的织锦帷帐,身边坐着一个人。 “小殿下醒了!”一个宫人注意到,连忙提醒。 那人转过来,低头仔细看着期思:“疼不疼?” 期思眨了几次眼,适应了一下,摇摇头。 心脏还有些残余的痛感,分不清是真的在抽痛还是余下的幻觉。 他努力活动了几下手臂和腿,慢慢地试图坐起来。 “陛下。”期思声音有些哑,一个字里有半个字发不出声。 肃帝伸手扶他坐起来,让宫人端来茶盏,亲自喂他喝了几口温热茶水。期思才感觉嗓子舒适些,意识还是有些迟缓。 他看看周围,萧执在床榻不远处站着,静静看着期思。 陪期思上八方台的小太监跪在榻旁,抬头满脸泪地看着期思,又低下头,不敢无礼。 期思瞬间一激,意识迅速清醒起来,想起来八方台上的事——该怎么说?萧执告诉肃帝了吗?会怎么处理? 但萧执要怎么说? 他想到八方台上的场景,第一反应是如果肃帝知道了,会惩罚萧执吗? 期思心跳一下子加快,带着隐隐的疼痛,最终还是赶在肃帝开口前,试探着问那小太监:“怎么回事?” 小太监愣了一下,磕了个头,颤抖着答道:“不知道,奴才…奴才也想不起来,一下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候看见萧世子抱着小殿下,便慌慌张张跟着把您送来静云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肃帝皱眉看着期思:“你呢?怎么会一起晕过去?” 期思蹙眉,努力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犹豫片刻后说道:“我准备叫他一起回去,但是看见他倒在那,心里一下子紧张…想去叫醒他…也不知怎么就在这了……” 肃帝又转头看看萧执:“你呢?没发现什么?” 萧执听了期思的话,抬眼看了看他,眼底微凝,顺着期思的话平静道:“卑职未发现什么,小殿下应当是因朱颜瘦发作昏迷。” 期思心里稍放松,把话圆过去,萧执不会受罚。 但心里又觉得很冷。 萧执今天的冷漠让他被戳到痛处,仿佛再一次被背叛抛弃,而且他不敢细想,想到萧执与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33 那日山道刺杀虞珂一行的人有牵连,他就觉得胸口闷痛。 会不会是自己误解他了?毕竟他最后跳下来救了自己,但那一刻萧执的反应又那么清晰…… 肃帝却又盯着萧执看了片刻,眼神如一潭深水,沉静得能穿透人心。 第23章 心墙 萧执答了话便站在那里,不再看期思或肃帝,敛首静默,如同一株青松。 肃帝又转过眼看了看期思,期思抬眼与肃帝对视,觉得他目光睿智,似乎一下子就能看透自己,却不敢移开眼神,努力让自己镇定。 肃帝打量一圈,深吸一口气,伸手拍拍期思手背,道:“在宫里休养几日,这小太监你看着处置吧。”随后带着宫人起身离开。 期思舒了一口气,萧执还在那里站着,看向期思。 期思没和他对视,看着那地上跪的小太监,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回去吧”,又看向旁边的宫人,“别罚他。” 随后宫人都撤了下去。 期思这才看着萧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萧执向期思走过来,期思却下意识往榻里挪了挪,萧执见状便不再靠近他。 殿内一时寂静。 片刻后,期思问:“你怎么样?” 萧执顿了片刻,开口:“我没事。” “那个人……” “他没拦我,但跑掉了……也没有证据。” 期思低头,手指攥着被子,把锦被攥出了些褶皱。 “你为什么……你是不是……”期思问不出口,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误会萧执了,因为最后萧执还是救了自己。 萧执却说:“对不起。” 期思一下子愣住,抬头看着萧执:“为什么道歉?” 萧执不说话,静静看着他,眼睛清澈极了。 萧执道歉,因为期思没有看错,他确实犹豫了。 ——犹豫要不要看着他死。 期思抬头看着萧执,仍旧固执地替他解释:“萧执,不是的,你没有那么做。” 萧执身姿笔挺,面容俊美,眼睛清澈又平静,腰间沉水在鞘,他开口,依旧说道:“对不起。” 期思紧紧抿着唇,深深呼吸,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 随后萧执转身便要离开。 他到静云殿门口时,期思说:“我原谅你。” 萧执挺拔修颀的的背影顿了片刻,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随即远去,消失在冬夜的静云殿外。 大殿华丽锦绣,殿门隔开屋内的温暖如春和屋外的夜雪寒风,也隔开期思和萧执,如同一道深壑,中间是纷繁的经年往事和一道心墙,他们从此只能在两侧沉默地对望。 期思眼睁睁看着萧执离开,却并不想流泪。 他这一年里哭了太多次,而过去的几年里也没哭过一次,泪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不想再哭了。 他不知道萧执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份,但萧执到底救了自己,算是扯平了,说起来,自己其实还是欠他的。 至于伤心,肯定是伤心的,但绝不能再消沉了。 他已明白凡事都有理由,别人的关心和付出更是如此,但萧执所做一切事情的理由,他都不想再追究。 他没有家人,陆应秋像他的家人,萧执是他在燕国最亲密的朋友,但最后都如此,期思只能归结为他们都有各自的理由。 自己的身份特殊,情分遇上时势,自然是时势要胜一筹,不能因为自己对别人有所期待,就真的都如自己所愿。 想清楚这些,期思觉得心里很平静,那是麻木带来的短暂平静。 他开始思考独吉鹘补的事情。 他先是认出独吉鹘补的眼睛,又回想起他的声音。 雨夜的山道上,期思不止一次听见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发出指令,话语穿过黑暗的雨幕,混在兵刀血肉的混战中,其余黑衣刺客都是沉默、杀人。 那个声音让他们抓紧时间围住马车,让他们一个活口也不许留…… 声音很特别,略嘶哑,语气带着些疯狂,与独吉的声音一样! 这两处合在一起,加上独吉鹘补的举动,期思认定他就是带人刺杀虞珂的刺客! 而独吉鹘补这夜的行为,似乎并不是要杀自己,而是挑拨他和萧执。 真是个混蛋!疯子! 期思想到山道上被割草一般夺取掉的百余人命,虞珂差点被杀死,自己也险些被废了武功,真是恨透了独吉。 他猜测,独吉鹘补之前刺杀虞珂,是要破坏燕、晋两国议和盟约。 这一次,大概是没能杀死虞珂,便心怀愤恨。 期思又在想,该告诉谁。 如果告诉肃帝,肃帝一定会相信他——期思直觉如此,但别人呢? 若是让刑部或神影卫去查,闹得人人皆知,他要怎么说呢?说独吉鹘补疯了一样跟着自己险些杀了自己? 没有证据,没有证人,总不能把萧执再拽下来说他跟自己一起说谎。他现在身为晋国皇子,指控大凉的使者,却没有证据,会怎么样? 没有人会相信他,在别人眼里,便是他一个小孩子在胡闹! 更何况,事关三国之间的关系,肃帝未必希望闹大,不知会不会牵一发动全身。 期思脑子里转的很快,想象了一下自己喊人来的话会发生什么,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拳头紧紧攥了攥。 他想来想去,这些事还不能告诉肃帝,肃帝或许对他好,但他不知道这份好能有什么程度。 ——从前陆应秋和萧执对他也很好,可转眼间就都变了,虽然他们都有各自的理由。 可见别人对自己的好是不大可靠的。 那便只能找机会告诉晋国,晋国的人或许也不可尽信了,只好等时机告诉陆应秋或虞珂。 胡思乱想着,他终于在疲惫中睡去。 夜里昌煜城的焰火在宫外呼哨轰隆的,也没能吵醒他。 这大概是过得最狼狈的除夕了。 使者官驿内,独吉鹘补回来,大凉使臣在他屋内等着他。 “你干什么去了?大王子跟你说过,来了燕国老实一点,不许惹事!”那外形粗犷的大凉使臣低声对独吉鹘补警告道,说的是女真语。 “我能干什么?在燕国皇宫里杀人?我惹事了宫里怎么会没有动静?”独吉鹘补喝了杯酒,毫不理会使臣的提醒。 使臣知道独吉鹘补一贯的行事,也不与他多讲,只道:“你记住,大王子留着你,不是因为你爱惹事!” 独吉鹘补阴骘一笑,毫不在意。 使臣不再多讲,独吉鹘补有时就是个残暴的疯子,他不愿激怒独吉。 翌日,期思直到快中午才醒来,浑身酸痛,比跟着重逸习武还累。 他起来坐在榻上,脑子里过了一遍昨天的事情,冷静清晰了些,结论还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34 是不变——不告诉肃帝。 这几天须得注意安全,独吉鹘补走后再想办法找个地方安身,毕竟萧执也捉摸不透,他相信萧执不会对自己不利,但也不想糊里糊涂被害死。 真是一夜长大。有了仇人就有了动力。 “什么乱七八糟的”,期思抬手揉揉脸,驱赶脑海里的纷乱。 宫人发现他醒来,上前侍候着收拾更衣。 期思去拜见肃帝,肃帝陈濬在书房内看折子,让他免礼,放下折子看着期思,招招手让他过去。 期思走到他身边,他抬眼问道:“昨天身体不适?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这一关怀,期思又想狠狠控诉独吉,但他忍住了,摇摇头道:“没有,吹了冷风不太舒服,睡一夜就好了。” 肃帝似笑非笑:“看你这表情,忍下了什么深仇大恨天大的委屈?” 肃帝看看期思,又道:“也罢,不说便不说,有委屈尽可告诉孤,便是李岑、裴南贤,也给你打一顿。” 期思想象了一下他们因自己告状被打板子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觉得肃帝有趣得很。 又摇摇头道:“他们没有欺负我。” 肃帝看他不郁闷了,也笑了起来:“这便是了,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期思心里一暖,知道肃帝是真的关怀自己,却想不出为什么,或许真是因为以前与虞珂的爹娘交好。 期思在宫里住了几天,陪肃帝过年,白天里肃帝在书房看看折子,政务不能落下,期思就在外间遥遥相对,也坐在书案后,看看书写写字,有时在院子里练练功夫,和宫人打雪仗。 肃帝有时看完了折子,还会去指点他练字,甚至与他对对招—— “你这字写得,收笔要利落……” “脚下挺稳,胳膊太细了,没力气,晚上多吃两碗饭……” “困了就去睡,脸都扎到砚台里面了……” …… 期思才发现他是个文武兼修的皇帝,还不摆架子——至少对自己是这样。 两人很投缘,肃静的宫殿也变得热闹些。 期思有时候会想,燕国把虞珂要来,是不是因为肃帝想养个儿子玩儿?随即又否定。 荣王陈漓封地在青州,过年来与肃帝兄弟相聚一番,也住在宫里,天天研究宫中藏品,书画名器,不亦乐乎,肃帝送了他不少,荣王乐呵呵的。 有时他过来看见期思,也跟期思聊聊天,肃帝和荣王相处很融洽,荣王性情倜傥恣意,与肃帝相似的长相,却完全是另一个人。 年初五,宫里惬意住了几日的荣王陈漓坚持要回青州去。 “再不回去,我夫人要放火烧府宅了”,荣王拈着家里送来的信笺,同肃帝讲。 “回吧回吧,这些天雪也化了些,你这个性子,怎么就讨了这样一个夫人?”肃帝十分嫌弃。 荣王笑笑:“乐在其中,皇兄你不懂。” “不想懂,回去乐你的吧。”肃帝对这个弟弟也是没办法。 陈漓一走,宫里就期思和肃帝了,倒也其乐融融,不觉寂寞。 在宫里住到年十二,一直没再跟萧执见过面,期思闲下来的时候便在思考今后怎么办。 跟萧执闹成这个样子,他是不能再住别院了,一来那是萧执的宅子,二来他觉得不安全。 想来想去,难道要住在宫里?这些天和肃帝相处得很好,但宫里到底太不自在,时间久了总不是回事。但为了安全,也只能这样了。 期思想了许久,却没想到肃帝已经替他做好了打算。 第24章 相府 这些天里,期思这次发作的病症已经养好,肃帝见他恢复活蹦乱跳了,又有些在宫里待不住,把他叫到身边。 “今年开春,你也来了大半年了,住在别院虽然自在,但总归没有长辈在身边教导。” 期思点点头,不知道肃帝要安排什么。 “尚书令江荀衍,是我朝左丞相,极有才华,他年少时就与孤认识,一直忙于政务,身边无妻无子,也没有学生。你可愿跟着他?” 肃帝语气很平和,仿佛说的是给期思找个夫子,而不是让燕国左丞相来当他的老师。 期思没想到肃帝竟会这样安排。 他对江荀衍印象不多,江荀衍是天下有名的才子,但期思并不了解他,唯一的交道只有宫宴上几句问候。 肃帝不再让他回别院,不知是看出他和萧执有什么不合,还是恰好就这么安排的。 期思觉得肃帝洞察人心,对自己还是挺了解的,便点点头答应。 “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不知道江大人……” 肃帝摆摆手:“不必担心,也让他养养孩子,省得越过越独。” 期思想,陛下您不也一样吗。 “也想过把你留在孤身边带着,但你生性自由,宫里到底拘束,也就罢了。” 期思看着肃帝,他才是真正被困在宫里的人,就算是做帝王,也是有得有失。 “我可以时常进宫来陪陛下”,期思说道。 “你是个好孩子”,肃帝眼里有些笑意,招招手让他来自己身边,“起初,孤觉得你心性太单纯,可许多事下来,你成长得比我想象要快。” 期思走过去,与肃帝一起站在书房外,看着院中覆着白雪的园子。 “你天性自由,也因此一切随心,但与人相处,不可仅靠意气感情。”肃帝语气柔和些,期思却猜他知道自己与萧执有了矛盾。 “比如萧执,我看着他长大,他看似沉静内敛,实际上性情极烈,过刚易折。” 期思第一次从别人口中了解萧执,感到很微妙。 “就如他名字,太过执着于什么,会很危险。孤改变不了他,希望你不要如此。” 期思看着满园瑞雪,他也不知道萧执和自己还能不能和好,人生际遇总有聚散,总有同行和背驰。 他点点头:“谢陛下指点。” 肃帝看看期思,不再说什么。 年十五,燕国皇宫又办元宵宴,送别晋国、大凉来使。 这次宴会简单一些,独吉没有出现,大凉使臣恐他惹事,没让他进宫。 期思在宴会上依旧与认识的世子们简单寒暄,宫宴上又不能胡闹着玩儿,只能规规矩矩聊天,聊无可聊。 萧执没有来,兴许是被派去办事。 期思照旧坐了一阵子就回静云殿里,年节便是安安稳稳收了尾。 年节过后,肃帝依言把期思送到燕国左丞相江荀衍府上,由江荀衍照顾教导。 肃帝没有让期思回别院,只是嘱宫人将他的物品送去江府,期思依旧没有见到萧执。 正月十九,昌煜城内无风无雪,晴空暖阳,街道檐角的余雪洁白,映着檐下冰凌剔透,期思被宫中马车送出了皇宫,一路沿着昌煜的宽阔街道,行至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35 安静的昌煜相府。 期思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左丞相府邸的大门,觉得人生太莫测了。 相府地处昌煜城中官宦府宅聚集的区域,很安静,青砖石瓦的高门大院林立。 江府门口两尊石兽,门口檐下还挂着红灯笼,与檐上融融白雪相映。 上一次与江荀衍见面是除夕宫宴上,江荀衍和李岑来与自己寒暄,十分周到得体。 江荀衍今日一身文士衣袍,温文尔雅,面目清朗,带着家中仆从管家恰好候在门口,在看见期思下了马车,带着微笑迎接他。 “小殿下,又见面了”,江荀衍一礼,问候道,十分温和友善,身后家仆也纷纷行礼。期思倒是不紧张了,走过去,抬手一礼问候道:“江大人。” 江荀衍让管家安排宫人送来的行李,带着期思进了丞相府。 江荀衍官居尚书令一职,是燕国朝堂中流砥柱,年纪不到而立,却才华横溢,朝中地位与右丞相李岑比肩。 以江荀衍的地位来看,江府面积并不算很大,府中但屋宅院舍布置得雅致,据说江荀衍府中藏书是极多的,期思一路跟他进去,由这宅子也能感受到,江荀衍是个清雅文士。 江荀衍带着他先去正厅休息,厅堂内暖融融的,布置淡雅,更有一枝梅花置于青瓷瓶中,遒劲芬芳,两人也不多讲虚礼,坐在厅内。 “陛下把你交给我,不知小殿下做何感想,江某是没带过孩子,紧张了几个晚上没睡着,竟比当年科举殿试还要忐忑”,江荀衍笑着同期思道。 期思闻言笑了,一下子放松许多。 江荀衍眉眼温润,着仆从给期思端一杯热茶,开口道:“陛下让我照顾你,不止是起居,更是想有个人在你身边引导你。” 期思喝了口热茶,芬芳清甜,看看江荀衍,笑了笑。 江荀衍却看着期思在茶水氤氲升腾雾气后的眉眼滞了滞,期思放下茶盏,江荀衍又仔细打量了他。 “丞相也见过我母亲?”肃帝说他像虞珂的母亲,那天肃帝的神色与江荀衍很像,兴许他和虞珂相处久了,真的长得太像。 江荀衍笑笑:“殿下敏慧,想必陛下这么说过。我与殿下父母确实也认识。” 又看了看期思,说道:“不过我倒是觉得殿下别具风采,与他们都不尽相似。” 期思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问道:“陛下让我随丞相学习,那我该称您一声先生。” 江荀衍思索片刻,道:“也好,但既然住在府里,也是家人。” 江荀衍想起什么,又道:“你这段日子在鸿都书院读书?” 期思点点头。 “陛下也叮嘱过,日后你依旧去书院,也好与同龄少年结交作伴,平日里回来,我会教习你一些额外的东西,如何?” 期思笑笑:“那很好。” 随后江荀衍带期思去看为他布置好的院子,院子内宽敞,屋子十分雅致,江府仆从不多,一切都以简明为上,期思很容易习惯这种风格。 院内有一棵古银杏树,笔挺高大,想必春日夏日里是繁茂之极,秋日里该是金碧满院的。 但院里没有梅树,期思觉得有些遗憾,想起别院里的那株梅树,该是开了吧。 江荀衍安顿好他,嘱咐道:“我时常忙碌,大概不能常陪你,你凡事自在些,府中书阁有些藏书字画,喜欢的尽可观阅。” 期思笑笑:“先生放心。” 江荀衍便出府办事,期思由管家陪着在府里逛了逛,发觉江府园景雅致,书阁规模可观,大概除却宫中藏书,就数江荀衍的书阁最为丰富了。 进书阁看了看,果然圣人经典、诗书礼乐、天文地理、风俗逸事、农桑稼樯无一不有,更让期思惊讶的是,书阁内兵法书册极多,且看起来都是常翻阅的,江荀衍果然是文韬武略皆通。 他随口问书阁的小厮:“这些书先生都读过?” 小厮笑笑:“不止读过,也有不少是大人撰写的。” 期思:“……” 期思觉得肃帝给他找的老师有些太厉害了。 直至傍晚时分,期思在书阁不知不觉坐了一天,炭火加了几次,他仰头活动活动筋骨,离开书阁。 “先生还未回来?” “是,年节一过,忙得很。” 期思便随意走动,到了府中花园,看见覆着白雪的池边红梅尽开,不知不觉看了好一阵子。 “殿下喜欢梅树?”旁边的小厮问道。 “……可能吧”,期思沉默片刻道。 回了房间,发觉江府寂静,又想起来萧执,轻轻叹口气,不知不觉在温暖的房中睡去。 半梦半醒间,却感觉身畔似乎有人,脸颊划过一道微凉的触感,又意识沉重得一时醒不来,感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若有似无飘到跟前。 期思猛然想起独吉鹘补,立刻睁开眼醒来,一下子坐起来。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不知睡了多久,屋内已暗下去,院子里仆从之前被他遣下去了,一时寂静无人。 他手在旁边一划,碰到什么东西,低头看,是一枝梅花,触感冰凉,还带着融化的雪水水滴。 他立刻站起来环顾屋子,发现屋门留了一道细缝,手里握着梅枝,立刻追出去。 这是北方的冬夜——雪停云散,天高月明,院子里一层薄薄的余雪,月光下庭院如落银霜。 期思四处看不见人影,却听见檐上石瓦轻轻响动。 “萧执!” 他立刻回头喊道。 第25章 夜别 循着那细微声音的方向看去,右边檐角上倚着一个人,月色下清朗分明的身形修长利落。 期思一眼看出确实是萧执,松了口气,一时心里又有些紧张。 “你去哪?”期思看他装束似乎不是往日武袍,仰望着他问道,白皙清俊的面容在月色下带着些疑惑和忧虑。 萧执似乎想了想,最后翻身掠下墙头,如同一只鸟,轻轻踏过地上的玉霜,一瞬便到了他跟前。 月色下,他身穿黑色劲装衣袍,领口镶着狐裘,腰间沉水在鞘。 萧执身形高挑轻巧,一头墨黑的长发披肩,头顶束起简单的髻,玄铁的头冠固定住,黑布蒙面,眉目清澈,只露出直挺的一截鼻梁和下颌弧度。 这是神影卫劲装装束,衬得萧执周身凌厉气息。 他在期思面前停下,眼里却带着笑意,便把锋利气息化了开去。 期思把身上的单衣裹紧了些,仰头看着萧执,强作淡定自若地问:“你去哪?” 又把手中的梅枝拿起来,那梅花赤红,枝干遒劲,带着几滴霜雪化去的晶莹。 ——这不是摘自江府的梅树,而是别院的那株。 萧执清澈的眸子里还是带着笑意,期思想象得出他蒙巾后的面容。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36 “要去办点事情,会离开燕国很久,来看看你。”萧执语气平静。 “危险吗?”期思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 萧执却不回答,说道:“独吉鹘补已经离开昌煜,你不必担心。” 期思听见他说独吉鹘补的事,心里又一沉,看着萧执的眼睛问他:“你不跟我解释吗?” 萧执摇摇头,清澈的眼睛看着期思,看不见他蒙巾后的表情:“你以后会明白的。” 随即转身,如一只夜枭般一跃上了檐瓦,无声离开相府。 期思开口要喊他,却只是张了张口,没有出声,站在那里听见院墙外马蹄声远去,感觉院子里夜风甚寒,转身进了房间。 他看看手中梅枝,随手放在桌上,疲惫地躺在榻上睡过去。 次日醒来,期思觉得身上有些发沉,从床榻上坐起来,身上是潮潮的汗水,人也有些虚。 “又病了?”期思觉得自己来了燕国不到一年,大灾小病不断,或许真该去寺里也住一阵子。 府中仆从侍候洗漱,看期思面色不大对,苍白的脸带着些不正常的红晕。 “昨日回来的晚,没来看你”,江荀衍从屋外进来,身上还带着些寒气。 期思已收拾妥当,从椅子上站起来,向江荀衍走过去,问候道:“先生……” 还没走两步,却发觉身上无力,眼前景象忽然旋转,一个不稳倒下去。 “殿下!” 江荀衍上前一步扶住期思,期思身上穿的还是单衣,江荀衍动作很快,托住他后背,扶着他坐回榻上。 期思大概是昨晚没吃东西,心神不定,又不知不觉发热一晚,身上虚的晕了一下子,坐在那感觉好一些。 他抱歉地看着江荀衍:“昨天在院子里吹冷风了,先生别靠太近,染了病气。” “不碍事,这几天你歇歇,书院那边会替你打招呼。“ 江荀衍看他病的突然,有些困惑,大冬天吹什么冷风,这孩子也是有些怪。 又看见期思脖颈间红绳坠的东西露出来,红绳下方缀接着黑金细链,质地墨黑,暗暗反射着若有似无地金色纹络,衔扣紧密,贴合住皮肤和骨骼凹凸处,像是一条极细的蛇,又十分精美,冰冷细腻。 他道:“这是殿下的坠子?很特别。” 期思低头看看,他不喜欢这链坠,把链子收回衣襟,随口道:“陆应秋带给我的,大概是父…父皇托他带来的吧。” 江荀衍没说什么,请的医者来了,江荀衍在一旁看着医者给期思看病。 期思皮肤白皙,眼睛明亮,眉眼间即便病着也有些倔强的神采,躺在床榻上,衣袖拉起来让医者探脉。 他一向有些瘦,但因练剑习武,身上其实尽是紧实纤长肌肉,手腕很细,白皙小臂露出来,亦是修长但有着劲骨,手臂中间一点深褐的痣。 江荀衍扫了一眼,看见期思的痣,神情若有所思。 医者很快确定,期思就是受寒发热了,很快就能好,期思松一口气,幸好与朱颜瘦无关。 “陛下若是知道把你来不到一天就病了,说不定会下旨,让我娶个夫人回来持家照料。” 期思笑道:“先生也反过来劝陛下尽快纳妃,陛下就不会追究了。” 江荀衍笑笑:“你倒是了解他,陛下最烦别人管他家事,上次御史台的人提了这桩,陛下一言不发,只盯着他,那人先是站着,后又跪下,最后扛不住,自己滚出去了。” 期思想想觉得好笑,这确实像肃帝做的事。 江荀衍看他也无大碍,便道:“你先养病,诗书经典在夫子那里学得太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可看看兵法战史,空了同你讲讲,也有意思些。” 期思上午让府里人替他去书阁找了本兵书来,他从前倒是不怎么看这些,江荀衍一讲,他跳着看了几篇,确实值得琢磨。 寥寥几笔,战场生死逐鹿跃然纸上,又想起断雁关下战死的父亲,千军万马、一个个人生,到头来是几个数字、几句话。 中午喝了一碗浓浓的苦药,药效有点猛,期思睡得很沉,兴许是书里所写带来的想象太过生动,他梦里是从未见过的金戈铁马血腥战场,两军在望不见尽头的血腥沙场上挥刀厮杀,一个身披战甲的男人手执长剑带兵冲锋,混乱中始终看不清他的面容。 那个男人身先士卒,一人一骑带领数千士兵冲入战阵,毫无畏惧,所到之处无人能敌。 梦境里,嘶喊声、兵刀相向的铮鸣遍布战场,那个男人被潮水一般的敌军包围住,远处看去,敌人如群蚁般渐渐爬上他身周堆积成小山一般的尸骸。 最终,那人渐渐不敌,被一箭刺穿肩膀,接着是更多的利刃刺入,他倒在那尸山血海之中,始终没有屈服…… “爹……“ “断雁……” 期思在梦中呓语,他感觉那是他从未谋面的父亲,而在梦里的断雁关战场,也依旧看不见他的面容。 正要离开的江荀衍转过身,看了看睡梦中的期思,眉心微皱。 “大人,殿下喝了药睡得很沉,但时不时挣动、说梦话,想必是做噩梦了”,旁边小厮见状说道。 江荀衍回府,本打算来看看期思,见他喝了药睡了,便打算离开,见了这场景,却若有所思。 “好好照顾他,我有空便来看他。” “是。” 江荀衍随后又匆匆离开府宅。 傍晚,期思醒来简单吃了晚饭,想起下午纷杂的梦中,自己构想出的父亲和断雁关战场,有些感慨。 从前他对父亲一无所知,也不想去了解,但父亲战死沙场,终归是为国牺牲,也无法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傍晚又喝了药,期思怀疑医者给自己配的药纯粹是助眠用的,且效果奇佳,喝下去不久就又困得睡过去。 再醒来便是次日,期思觉得已经大好,也不知是药好还是他身体好。 他习武多年,本来身体结实得很,不习惯卧床养病,但来了燕国后体会了好几次缠绵病榻,自己都无奈。 江荀衍一早问了府里人,知道期思已起床,便去期思院子里陪他用早饭。 期思照例晨起练武,此时一身利落白色武服,额头略微有汗,手里提着把让小厮帮他随意找来的剑,一脸神采奕奕的笑容,见了江荀衍便迎上去。 “先生这么早就来了。” “你倒恢复得快,进屋去,一身热汗,别再吹冷风”,江荀衍稍稍放心些。 “我已经全好了,不习惯懒在那,明天就能去书院了。” 江荀衍看他确实生龙活虎的,才点点头:“想念书院的伙伴了?” 期思笑笑,眼睛明亮:“是挺想的。” 江荀衍伸手拿来仆从递上的巾布,给期思擦擦额头的汗:“那明日便去,倒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37 时让府里给你备些东西,给朋友们送去。” 江荀衍出门上朝会,期思又去书阁里淘来几本书,看起来都是江荀衍常读的,时有标注。 期思发现江荀衍对瑞家将门很有研究。 瑞家自前朝东洲国起,便是天下第一将门,可惜晋国大将瑞楚已故,还被安上一身的罪状,瑞氏将门从此凋敝,期思也间接因此成为了替身。 一边唏嘘着,一边翻阅这几本,期思发现江荀衍关注瑞家是有道理的,瑞家将门几代,战绩赫赫,兵法奇绝,历代大将勇武之极,每每亲自上阵便能以一敌百。 而江荀衍在一旁的标注也都很精彩,数语道出关键之处,一针见血,仿佛是瑞家历代大将与江荀衍在文字间的出招拆招,期思看得十分投入,这一天不知不觉也都过去。 “哪本看得这么入神?” 江荀衍进了书阁,带起一阵打旋儿的寒风,仆从接过他的大氅,他几步过来坐在期思身旁,端起一杯热茶。 期思抬头看看江荀衍:“先生今日回来得早。” 第26章 从师 随后合上书简,给江荀衍看了看册名:“战史十分精彩,先生的批注也精彩,如同对弈。” 江荀衍随意看了一看册名,目光又不经意打量了期思,笑道:“瑞家历来出奇才,许多战役中都可绝地逢生,擅用天时地利,一兵当百,是极精彩的。” “先生从前带过兵?” “年少时也曾做过军师,如今平定,也就暂且不必用到这些了。” 期思觉得这个话题其实有些敏感,因为江荀衍随肃帝征战,敌方便很可能就是晋国。 期思看着江荀衍,问道:“先生听起来也不爱打仗。” 江荀衍笑笑:“打起仗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苦的是万民。” 伸手取过期思看过的一卷,翻开看了看,又道:“读兵书与读经典一样,先要自己读过,加以思索,再配合旁人批注才好,不可丢了自己的想法。” 期思点点头:“夫子也是这么说。” 江荀衍随手翻开一篇,问道:“雍城之战可看过?” “大致看了,这一战有些……有些荒谬。” 江荀衍看看他,点头道:“荒谬,没错,赵、楚二国当年各派十万大军对阵雍城,起因是欲打开雍城关隘缺口,继而吞并扩张,但赵国国君昏庸,外戚带兵自大,楚国皇帝黩武,两方可谓白白牺牲十数万兵马,且双方自此都陷入割裂混乱。” “苦的还是万民”,期思想起来燕国之前在边境附近见过的灾民,不禁叹道。 “所以打仗也分有用和无用,为平定天下、为野心、或为青史留名,截然不同。” 期思又摇摇头道:“但人们不会为此就不打仗。” 江荀衍点点头:“乱世之中,需要有人以天下为己任,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也不是一国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该将四海万民皆视作子民,每一片土地皆视作故土。” 期思心中豁然。 “但朝堂之上未必常有这样的人,所以天下始终分分合合,局势总在变迁”,期思想到素日里夫子的教导和史书上的历代君臣,陷入深思。 “没错,人也许能看见百年后,但活不到百年后,只能尽自己之力,为这样的世道注一分气数。” 期思看着江荀衍,觉得他不仅贵在才华,更贵在这种胸襟眼界,心中有亲近敬佩之意。 “先生想必是这样的人。” 江荀衍看着他,俊朗文雅的脸上带了些笑意,摇摇头说道:“从前我不这样想,但有一个人是这样的,也是从认识他以后,我才渐渐明白。” “那个人是陛下吗?”期思好奇道。 “不,那个人……便不提了”,江荀衍放下书简,神情里有些复杂的情绪。 灯火盈跃,书阁内是木头和书卷的气息,炭火温暖。 想必是左相极好的朋友或师长,期思便不再追问。 见期思对兵家的事提起了兴趣,江荀衍又挑了几场战役给期思讲了讲,两人边聊边讲授,不知不觉间期思学到了许多用兵征战的事情,仿佛开启了新的世界,他有些怀疑从前为什么对这些毫无感觉。 一直讲到入夜,江荀衍怕期思休息不好再病起来,便让期思早些去睡,来日方长。 这夜睡得安稳,期思早上醒来,练过剑,收拾好便乘马车去书院。 坐在马车里,又难免想起萧执送他的那些日子,想到萧执那天来看自己,却并不解释,他也逃避着不想去了解萧执的事情。 “就这样搁着吧,他说以后就明白了,那就等以后再明白”,期思安慰自己。 鸿都书院过了年节便入学,期思晚来了阵子,曹璐珉简直望穿秋水,他与期思最投缘,看期思也最顺眼,觉得其余少年都肤浅得很。 期思到了书堂内,把江荀衍替他备的礼物送给曹璐珉盒,曹璐珉笑得跟花儿一样。 “你总算来了。” 期思笑笑:“我也很想念你,过年怎么样?你家里一定是昌煜最热闹的。” “是很热闹,看我是不是又胖了?”曹璐珉摸摸自己的下巴,又拍拍肚子,觉得有些烦恼。 夫子进了书堂,环顾一圈,戒尺在案上拍拍,学生们都静下来。 曹璐珉不甘心,还想跟期思说话,被夫子一记眼神拦住了:“年节过了,又长一岁,要会自己静心。” 曹璐珉跟期思交换了个眼神,乖乖低头读书。 午间去饭堂的时候,曹璐珉突然想起件事情,停步按住期思胳膊:“虞珂,差点忘了,这几天李宣融来找过你几次,他好像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不知道有什么事。” 年节里的宫宴上,有些官宦臣子家中世子赴宴,但期思并未见到李宣融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们,想来是知道宫宴无趣也就没去,李宣融确实还不知道期思身份。 冤家路窄,说什么来什么,两人到了院子外,正正好遇上出来的李宣融他们。 李宣融见了期思,回头跟朋友说了什么,那些人便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期思见他,表情不由冷下来。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记仇?脸臭的跟什么一样……”李宣融一副难以理解的模样。 期思简直不明白李宣融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本来还想看他到底要说什么事,这下拉住曹璐珉就走。 李宣融倒是能屈能伸,赶忙伸手拦着:“上次是我没看好那群狗东西,回头打一顿送给你解解气,别记仇了,来来来跟你说个事儿……” 期思:“……” 李宣融看看周围没人靠近,神神秘秘凑过去,小声跟期思说:“你见着孔玉没?” 期思皱眉看他。 “我看着就那么像坏人吗?”李宣融两手一摊,一脸无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38 辜和难以理解。 “你不像,你就是坏人本人”,期思冷冷道。 “你这小孩儿…都说了不是我让他们干的……”李宣融认真解释道。 “……行了不说这个,你见着孔玉没?”李宣融说不过他,干脆不说了,又问起孔玉来。 “你又要干嘛?” 李宣融无奈:“……他不理我,你帮我跟他解释一下。之前是我过分,但这么多年的朋友。” 期思服了他:“孔玉不理你?那天要不是我在,你是要他的命吗?” 期思觉得他挺在意朋友,却对黑白是非与常人理解不同,真不知道李岑这个右丞相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儿子的。 “你没跟孔玉解释?” 李宣融眼里有些茫然:“解释了,但他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本世子真是头一回这么跟人服软,小朋友你就帮个忙。” 期思只好点点头:“但要看他怎么说了,好聚好散也是缘分。” 李宣融看了看期思,心想这小孩说话怎么这么老成,跟自己爹一样……呸!怎么就爹了。 期思抽空去找孔玉,孔玉见了期思,一脸笑容:“好久没见,前几天去你家找你,说是搬走了。” 期思一时没反应过来,才想起来自己搬去江荀衍相府,并未告诉别人:“啊……是搬走了。” 期思同他讲了李宣融的事情,孔玉却摇摇头没说什么。 期思白天在鸿都书院,傍晚回相府,江荀衍若是有空,便与他在书阁中半谈半学地教授些东西,逢书院假日,期思有时进宫陪肃帝待一两天,倒也自在。 遇到江荀衍这样的贤德,便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往往谈笑间就学到许多,期思更加谦逊,也更求知若渴。 江荀衍只道圣人经典都是夫子讲烂了的,只给期思讲些平日里学不到的,譬如兵法,譬如政事,又往往将政事糅在兵法中讲授了。 期思发现江荀衍很喜欢以瑞家的兵法战事给自己讲东西,又恰好很合他胃口,往往举一反三,反应很快。 一天,期思忍不住问江荀衍:“先生,我是晋国的皇子,给我讲兵法讲政事,万一日后……”期思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讲。 “万一日后晋国燕国为敌,你反过来拿所学对付我?”江荀衍放下茶盏,风轻云淡地说出了期思问不出口的话。 期思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然说出来,怔了一瞬,点点头看着江荀衍的眼睛。 第27章 春祭 “若你聪慧,我不教你也会明白,若你愚笨,教了也白教”,江荀衍倒是不介意期思这样直白的问法,反而像是早就在等着期思问这个问题。 又说道:“何况教一个皇子,比教许多学生更有用,你学了我的行事,便是千万人在行我所行的事业。” 江荀衍反而眼中带着些笑意,话语间旷达豁然。 期思一下子愣住了,继而恭恭敬敬道:“先生贤德,胸襟开阔,是我狭隘了。” 江荀衍却并不在意:“其实你顾虑的问题,我与陛下必然也考虑过,但世间有才华者如江海,若顾虑一人才华来日会妨碍自己,难道还能夺去世间所有人的才华?江海岂是能填塞穷尽的?那岂不是违反天道。” 期思笑了笑:“先生和肃帝是为明君贤臣。” “年少时也不懂,曾经也是有人这样给我讲,我才渐渐看开这许多。” 期思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江荀衍都受教得蒙。 冬雪渐解,昌煜城中焕发出一种生机,这是北方春天特有的气息。 春日到来,渐暖的春风和抽芽的草木如期而至,燕国四季比晋国分明得多,从前在江南,春日来得不动声色,如今却是带着天地的生机,一日比一日不同。 又一年春,期思时常的相府里看着院中逐渐抽芽的银杏古树,仿佛透过古树年轮繁复的枝干,看到自己的过去,却又不知自己的将来在哪里。 三月底,萧执一直没有回来,江荀衍与期思提过,晋国要派使臣来看望他,期思并不觉得鸿嘉帝有多关心自己,不知这次会是什么人来,一年过去了,大概不会是陆应秋。 又想起爹娘,两人都是春末故去的,而自己也是在春末离开故乡。 四月里,晋国来使如期而至,期思到了宫里,却是没去奉天殿,这次来使很低调,似乎是单纯来看望他。 期思被带到书房,轻车熟路进去,却看见一人正在与鸿嘉帝相谈,竟真的是陆应秋! 陆应秋一身武将官服,高大英武,一如往昔,期思想起以前别人对他的评价——武将中的儒将。 期思猜想过陆应秋会不会来,一直觉得他不大会来了,此刻突然见到,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从前陆应秋对他是很好的,期思有时也很想念他,但毕竟也是陆应秋亲手把他留在了昌煜,不论是不是鸿嘉帝授意,他心里总有道坎。 他规规矩矩向肃帝行了礼,又看着陆应秋道:“将军。” 陆应秋眉眼间似乎有些动容,敛首以武将礼拜见期思:“见过小殿下。” 期思问他:“听说将军要见我。” 陆应秋点点头:“转眼间殿下离家一年,陛下和我都很记挂殿下。” 期思沉默。 肃帝却道:“陆将军远途而来,说要与你谈一谈,带你出去玩一日,毕竟从小看你长大的,孤已经答应。” 期思有些意外,陆应秋真是来看自己的?或只是看看自己有没有听话。 肃帝很是大方,果真让陆应秋带着期思出宫去了。 四月下旬,燕国气候清爽,春末的风十分柔和,阳光晴好。 出了宫,陆应秋与期思一人一骑,未带任何仆从,肃帝也未派人跟随,一路出了内城,往城郊走去。 期思骑着马与陆应秋并行,看城外周围渐少的行人,闷闷开口问:“你是来看我有没有听话吗?” 陆应秋在他旁边,控着缰绳,温声说:“期思,这几天是你爹娘忌日。” 期思怔愣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酸涩。这一年里的委屈、孤独、恐惧、思念如倾山倒海般在心中轮番重现出来。 陆应秋也不说什么,只看着期思,怕他情绪激动,突然纵缰策马驰去。期思却只是沉默着与他并肩而行。 陆应秋带他到了城郊一座山寺门前,寺庙古朴庄严,香火缭绕,悠长钟声回响在山脚下。 寺庙背后,山岭耸立,遍山的桃花和杜鹃如祥云织锦。 寺庙门口上方牌匾,笔走行云,书“普华寺”三字。 期思没有哭,但眼角微红,看着眼前场景,与曾经卢阳城外的芳华寺重叠起来。 虽知是错觉,但漫山云霞般的芳菲还是让他一瞬恍惚。 两人下马,马儿交给候在寺门外的手下,陆应秋带着期思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39 进了普华寺。 陆应秋捐了香烛,带过来,领着期思在大殿前的鼎炉一一烧供,又看着期思在大殿内高大俯瞰的佛像脚下叩首祈祝,心里祈求佛祖让父母安息,天下太平。 随后陆应秋带着期思出来,在普华寺一间侧院安静的古树下坐着。 期思对陆应秋的浅淡怨责此刻已烟消云散,他看看陆应秋英武平静的眉眼,一时语塞。 陆应秋伸手拍掉期思衣袖上的香灰,温和地说:“来之前我已替你祭拜过她。” 陆应秋耐心陪着他,从寺里取了冰凉井水,给期思洗洗手。 看着他静静思考的样子,陆应秋英武的眉眼间带了笑意:“长高了不少,听说你住在左相的相府?” 期思心里芥蒂已消,感到释怀,点点头:“左相也是我的老师。” 陆应秋思索片刻,道:“江荀衍才华人品皆佳,肃帝待你不错。” 期思便知道陆应秋对自己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想起这一年里的许多事,一下子有许多问题想问他。 陆应秋看他欲言又止,有些着急的样子,知道他有许多事要问,安抚道:“不急,慢慢说。” 期思看看他,想了一下,说:“除夕的宫宴上,有个叫独吉鹘补的人,我认出他是劫杀使队的人。” 陆应秋没想到期思一开口便是这事,静静想了想,答道:“独吉鹘补,大凉的人,说得通,他想阻止燕国和晋国议和。” 又想起什么,皱眉问期思:“他可有招惹你?” 何止招惹?! 期思很郁闷:“他偷偷跟我出了宫宴,险些杀了我。” 却没说朱颜瘦的事情,怕虞珂知道了难过。 陆应秋神色里一股寒意,整个人带着些凌厉的气势。期思才想起来,陆应秋是晋国将军。 期思赶忙解释道:“不过他没得逞,已经回大凉了。” 陆应秋又问了些细节,期思略去萧执的部分讲了,陆应秋说:“独吉鹘补回了大凉,短时间内不会再来,这件事没有证据,确实不能跟燕国讲,否则你反倒理亏。” 又想起什么,叮嘱道:“不要与神影卫裴氏走得太近,他们从前手上不干净,裴南贤也是捉摸不定。” 期思想起裴南贤总是阴冷的笑容,和那天碧血枫林见到的虞珂外祖父,点点头,又想到萧执,却依旧不想去知道他的缘由,也就没问。 陆应秋看到肃帝对期思不错,心里也踏实些,叮嘱道:“好好修习文治武功,心里不必挂着其他事。” 又带着期思在寺院用了些斋饭,在普华寺后山看了春日的桃林和漫山杜鹃,便带他回昌煜去了。 一路从城郊山水小径,回到都城昌煜的繁华。 进了城,陆应秋与期思骑马回到皇宫门口,下马换轿撵去见肃帝。 肃帝见了二人,风轻云淡道:“陆将军不多陪虞珂几天?” 陆应秋道:“在下回去还有军务处理,也不便再打扰,多谢陛下今日的允准。” 期思有些惊讶:“你今天就走?” 语气里不乏失落,眼神都黯淡下去。 陆应秋转头看他,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小殿下多保重,莫要思虑伤神。” 期思看着陆应秋一如往昔的眉眼,他才刚原谅陆应秋,这就要走了,心里有些不舍。 陆应秋看期思的样子,担心再拖一会儿他更难过来,说道:“天短路远,卑职这便走了。” 随后向肃帝简短告辞,果真转身离开。 期思简直猝不及防,却挽留不得,心里郁闷。陆应秋来得突然走得更突然,与重逸一个样子。 肃帝见他一脸五味杂陈的样子,半开玩笑道:“伤春悲秋的做什么,孤待你不好了?恐怕陆将军回去,第一件事该是向你父皇告状。” 肃帝一向开得起玩笑,不拘小节。期思也郁闷不起来了。肃帝心里嘀咕了陆应秋几句,便让期思回去了。 自从陆应秋这趟来,期思心里便解开了一道心结,此后专心习武学文,日子平静充实。 燕国气候四季分明,夏初时节天气微热,却也干爽舒适,人们纷纷换上单衣夏衫,走起路来步子都轻盈许多。 期思在书院时,白天不常出屋子,回了江府,也是不怎么出门,在屋里看看书,练练字,倒是静得下来。清晨和傍晚以后,屋外是凉爽的,便在院子里练剑,摆摆拳脚。 这日傍晚,江荀衍看期思许久也不出门,便让管家带期思去逛逛。 到了街市,管家吩咐小厮随侍,让他随意在附近逛着玩儿,到时在街尾会和。 傍晚的阳光金澄澄镀了昌煜的街市楼阁,夏日里商铺酒肆都会开到很晚,此刻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沿街铺子小摊叫卖此呼彼应。 一路停停走走,挑了些喜欢的吃食尝了,小厮在他身后付钱。期思一时在人群中看不见小厮的身影,便继续往前走,打算在街尾等候他们。 走到一半,路上一伙少年哄闹着,把路给堵住了,期思在一旁看了看,想要绕过去。 那伙少年穿着打扮是燕国人的样式,但嬉闹间说的话是大凉的语言,长相也都是塞外部族的轮廓眉眼,高鼻深目,身形高壮,推搡玩笑着,粗犷大胆。 路被堵了,期思只好贴着路边商户往过挪,走到一半,刚好在一家大酒楼门口,却有许多纱衣脂粉的女子在招揽客人,人们出出进进,期思在人流中晕头转向,被脂粉香气熏得想打喷嚏。 终于快要挤过去,那伙大凉少年却刚好过来,来往的男客和女子倒是让开一条路,期思正好杵在酒楼门口,迎面便是那伙少年。 期思没多看,正要继续走,却被一个大凉少年抓住胳膊。 那大凉少年高壮的身形像是一座小塔,面容刚硬深邃,手上极有力,攥住期思的手臂如同铁一般,期思抬头与他对视,心觉莫名其妙。 第28章 醉花 那少年低头看了看他,又抬头对伙伴说了些什么,一伙人哈哈大笑。 期思与大凉唯一的接触就是独吉鹘补,此刻被这少年戏弄,自然很是不悦,甩开那少年的手。 那少年却不依不饶,又抓住他肩膀,力道极大。 旁边揽客人的女子总算看不下去,怕闹出什么事,过来笑吟吟道:“少爷,这不是我们家的倌儿,若喜欢这样的,您进来好好挑,莫要沾上什么麻烦。” 这家店是昌煜城里数一数二的青楼妓坊,名叫醉花楼。 期思方才便意识到这里不是什么酒楼,更不是什么好地方,怒火窜了上来——也不管那女子为他解围,转身一手肘直击在少年肚子上,反手击他咽喉,少年没料到这一下,弯了弯腰松开期思,躲了一下。 期思不愿纠缠,便立刻趁机往前跑,那大凉少年却忍下疼痛,上前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40 一步箍住期思手臂。 这大凉少年人高马大,力气更是奇大无比,一力降十会,期思被他箍住便施展不开,又不敢轻易催动内力,便奋力挣扎与他僵持,只凭蛮力对付。 混乱间拳头手肘在那大凉少年身上头上落下,还险些反手锁住他脖颈。 那少年没料到这小孩儿看着漂亮文弱,却是个烈性子,身手也不一般,只得勉强箍住他。 正在两人僵持时,一个低沉如磁的声音传来:“阿思古,你做什么?” 说话的人一手攥住阿思古脉门,轻巧的一下仿佛有千钧之力,阿思古完全没能来得及抵挡,期思感觉箍着自己的手臂突然松开,那人顺手把期思挡在背后。 期思被他挡在身后,看不见他长相,这人肩背流畅,身形颀长挺拔而蓄着力量,身上有淡淡的好闻气息。 阿思古见状,反而有些委屈,便用汉话说道:“元酀,你想多了,我只是逗逗他,一根手指头也没伤着他。” ¬——这倒是事实,阿思古几乎反过来还被期思一顿打。 周围的少年们幸灾乐祸笑着,纷纷附和道:“没错,阿思古没占到一点儿便宜。” 叫元酀的少年这才语气缓和了些:“总要尊重别人。” 阿思古却有些不服:“不过是玩笑。” 元酀有些不耐烦了,顿时散发隐隐气势:“上次缀罕撤剌闹了事被怎么处置的,都忘了?” 阿思古一下子没话说了。 ——缀罕撤剌也是大凉送来燕国读书的少年,去年醉酒闹事,伤了一位燕国官员的女儿,导致燕国臣子和百姓的不满爆发,大凉王一怒之下把他押回大凉,打得没了半条命,以此惩戒大凉的子弟,在外要懂规矩。 元酀还是给阿思古留了面子,拍拍他肩膀道:“记住这一次,今天你们玩去吧,我请客。” 一群少年便又嬉闹呼和着,围着阿思古和元酀哄闹。 其中一人问道:“元酀,一起进去喝酒吗?” 元酀摆摆手,他极厌呛人脂粉味儿。正要转身离开,期思却还在他身边,没提防两人差点撞着。 元酀回身低头看着期思,期思也看着他。 蓦地这么近看清元酀的长相,期思不禁一愣——元酀的五官轮廓深邃,鼻梁高挺,脸颊瘦削凌厉,显然有异族血统,但乍一看过去又像是汉人。 而最夺目的便是那双狭长的灰绿色的眸子,漂亮极了。 期思后退一步,大方道:“谢谢。” 元酀看着面前这小少年,个子才过他肩膀,不惊不慌,有些瘦却肩背挺拔,白皙清俊,乌黑的发随意束在肩后,乖巧得很,让人生不起气来。 他似乎随口道:“我替他们给你道歉。” “道歉得理直气壮”,期思心想。 周围的少年们更是起哄,嘲笑阿思古。 期思还没答话,一人突然穿过人群过来,把他带开几步。 这人手执一柄剑,微微抬起,遥遥间只待蓄势出鞘,声音带着些懒意,冷冷道:“做什么?” 期思回头一看,却是个不认识的少年。 少年也是十七八岁,面容俊朗,整个人带着些恣意慵懒,但暗暗蓄着劲力,像是随时要发动攻击。 他与元酀他们年纪相当,个子一般高,就这么对峙起来。 期思未见过这人,一时觉得他长得有些面熟,却着实不认识。 ——江烜今日到了昌煜,去叔父江荀衍府上,听江荀衍说府里住进来一个人,是晋国皇子。 江烜便十分好奇,又听说这皇子出门了,便闲不住,来街上找期思,遇见江府的小厮,带他一路找过来,却看见方才的场景——他和小厮看见期思被一伙人围着。 这群少年他大概认得出,都是大凉世子,性子一个比一个不驯,前几年里没少惹事。 江烜以为他们又犯老毛病,在欺负期思。 ——晋国皇子在燕国大街上被大凉的世子们欺负,闹大了恐怕很严重。 阿思古一看,真被元酀说中了,怕闹大,解释道:“我们只是跟他开个玩笑,都是误会。” 江烜低头以询问的神情看着期思,期思并不认得他,但还是解释道:“我没事。” 江烜抬眼看元酀,神色冷漠,半笑不笑。 元酀不悦,气势狂放:“他都说了没事,你想找麻烦?” 阿思古赶忙拦住元酀,道:“没什么事没什么事。” 元酀冷静了一点,脸上带着些不耐烦和怒意,灰绿的眸子蓄着桀骜的神情,整个人十分不驯。 期思无奈,自己大概是不适合出门,人在街上逛,锅从天上来。 江烜很快明白大概情况,神色温和了些。 他一向对事不对人,笑笑道:“没事就好,世子不必生气,是我误会了。” 元酀见他主动退一步,火气也消得快,大方道:“没什么。” 期思:“……” 真是莫名其妙的误会,阿思古心里暗自庆幸没有闹大。 元酀径直离开,大凉世子们一边嘲笑阿思古,一边涌进醉花楼去喝酒。 旁边看得心惊胆战的小厮赶忙过来,随江烜和期思往街尾走去,陪他在约好的地点等管家。 期思听小厮和江烜说了来由,知道江烜是江荀衍的侄子,疑惑江荀衍怎么会有这样的侄子? 江烜身上慵懒恣意的劲头跟自己师父重逸简直一样,除了长相,完全没有江荀衍的半点影子。 江烜告诉他,元酀和阿思古他们都是大凉贵族,少年时来燕国学习诗书礼仪,有的人身上还是带着塞外部族的粗犷。 “但是那个叫元酀的人,似乎不同?”期思想到元酀出手帮他,倒是很讲究礼数的。 “我也不大清楚他们的事情,兴许那个人来燕国待得久一些,举止也就与这里人更像吧。” 江烜脾气倒是很好,除了方才差点打起来,其实很随性。 江烜大大咧咧揽着期思肩膀以防被人群挤散,随口道:“以后遇到麻烦,解决不了的要先跑。” 期思点点头,突然想起重逸的话:有人欺负你,你就加倍打回去,把找你麻烦的人打成麻烦…… 可惜自己被朱颜瘦害得打不回去了,否则疼的是他自己。 街尾,管家手里大包小包,家仆更是抱了满怀的物什。 管家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哎呦,人太多了…这不人就在这儿么,说了不会走丢的……哎这不是江烜世子么,这么巧,你俩认识?” 期思和江烜:“……” 到了江府,江荀衍正在厅堂里喝茶,难得的空闲,看见江烜和期思进来,笑笑说:“已经认识了?” 第29章 射猎 期思笑着道:“第一眼见着就觉得眼熟,与先生不愧为叔侄,相貌甚似。”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41 江烜一进来就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长腿一翘,摘下一小枝葡萄悬在嘴边咬了一颗,笑笑道:“小殿下别误会,我和叔叔除了长得像,别的地方一概不像,我是学不来叔叔的治世之才,这事儿就靠小朋友你了。” 江荀衍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倒是知难而退,四处游荡,来了我这就别想着混日子,须得学着处理事务,回去管好你家那一大摊子。” 江烜苦笑看着江荀衍,不敢再造次。期思在一边觉得好笑。 “罢了,你们相处倒是不错,江烜就多照顾些虞珂,凡事有点分寸,我先去宫里一趟”,江荀衍一向是很忙的。 天气晴好,花树茂盛,池水微皱引得锦鲤群嬉,江烜便与期思在府里花园的凉亭边吹着夏风。 江烜是个自在的性子,与重逸确实相像,四处游历,见闻广博,风趣随性。 江烜父母去世早,家里老管家自然管不住他,唯有江荀衍这个叔叔,每年来相府住的那段日子都是他在五指山下被迫闭关的日子。 期思听他讲的许多美景风俗,说道:“我师父与你很像,来去潇洒,倒是你比我更像他的徒弟。” 江烜笑道:“我师父与叔叔倒是更像,或许咱俩该交换一下师父。” 期思问他是否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来相府,江烜却感叹道:“并不是,往年秋天才来,今年家里非催我娶夫人,我干脆提前来了——叔叔和夫人,我自然选叔叔。” 期思大笑:“你和先生倒是都怕被人催着成亲。” 江烜无奈道:“他是治世良臣,没人敢逼他,我却没办法 。” 江烜来得突然,走也潇洒,只在江府待了几天,被江荀衍的威压管制得如困兽一般,终于在某个清晨跟期思和江荀衍打个招呼,“我秋天再回来”,一溜烟的提剑走江湖去了,江荀衍也没拦着他,只待秋后算账。 这天期思到了书院,曹璐珉一脸兴奋,书堂里的少年们也都很是躁动,期思觉得有些奇怪,问曹璐珉怎么回事。 “前几天跟你说的,夏季射猎啊……算了,就知道你会忘,书院夏季射猎的日子定了,后天城东外,望月谷”,曹璐珉想起那天期思有点心不在焉,必然是忘记了。 期思这才想起来。 鸿都书院教授六艺,每逢夏初要带学生们出城射猎,去年早一些,期思并未赶上,今年是第一次。 期思因为有武功底子,骑射也一向很好的,但没参加过这种活动,感觉新鲜。 夏季射猎,书院学子都要去,十三岁以下学生活动范围有限,十三岁以上则是实打实的策马围猎。 当日,学生们有直接去望月谷,有的则从书院出发。孔玉这天不来,期思与曹璐珉商量好,先到书院会和,再一道去往城外。 天才蒙蒙亮,期思已经驭马到了鸿都书院外。 江荀衍要给他遣仆从和马车,他觉得没必要,书院会提供猎甲、弓箭、饮食药品等等,便只简单带了些东西,一人一骑就出门了。 但他走的时候,江荀衍的神色有些犹豫,期思摆摆手让他别担心。 曹璐珉在街口等他,看见期思就一路小跑过来,虽是微胖却很灵活,一身丝锦的华贵夏衣十分显眼,笑得喜气洋洋。 书院旁的一条街上满是马车和人,有学生和夫子,也有学生的家里人,更有许多仆从,简直比皇帝出行还要壮观。 曹璐珉带着期思灵活地穿过车马人群,兴奋地搓搓手,掀开自家一辆马车门帘——这辆马车是用来装随行物品的,光食盒就高高一摞,更不必提其他物什。 期思:“……” 转头看看其他的人,也都如此,怪不得整条街都堵了,甚至还来了皇城巡卫维持秩序。 期思大概明白出门时,江荀衍的犹豫和欲言又止是为什么了。 曹璐珉看看期思身后,始终没有仆从和马车跟过来,便问他:“你什么也不带?” 期思哭笑不得地点点头:“不需要那么多。” 曹璐珉很了解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光是豆酥点心,我哥和爹娘就每人给我带了一盒,一共六盒……还是我挨个给叫人放回去的。” 期思听了忍俊不禁,曹璐珉感叹着幸好自己哥哥们没有跟着来。 到了望月谷,场面之壮观不逊于宫宴。 一片开阔山谷,山林和草原,又有部分地段地势稍险。 此时夏初,草地上片片丛丛的花儿缀在晴空流云下的开阔地带,两侧山岭一面缓和一面陡峭,一条玉带般的河流从山谷尽头蜿蜒至脚下。单论风景,望月谷也是极美的了。 山谷间已聚集了许多书院学子,还有书院的仆役小厮在摆设帐子台子,更有纩骑卫照旧例特来行护卫和维持秩序之责。 人们在平坦开阔的谷间草地上三两而聚,雪白的帐子如同流云落在地上,一匹匹骏马悠闲地在河边饮水踱步。 期思和曹璐珉下马,脚下青草如毯,两人不紧不慢找到广文馆的帐子,登了名字,将马儿交给书院小厮,便在片河边草地躺下休息。 “说是射猎,我却觉得像春游”,期思头枕着胳膊躺在草地上,仰面看着天空,清晨的山谷天气澄澈,草木花香环绕着他,心情开阔。 “其实也差不多,不过有些人是真刀真枪要猎出前几名的”,曹璐珉惬意地躺在一边,河水淙淙声十分悦耳。 “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我总觉得自己虽有一身功夫在,却希望永远用不上。” 曹璐珉摇头晃脑地表示赞同。 谈话间的功夫,骑射营内响起号角声,示意学子们集合了。期思和曹璐珉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和露水,往广文馆的帐子走去。 射猎营在一片平坦草地上,一半是鸿都书院的帐子和场地,一半被学子们家中府中跟来的小厮、马车和帐子占据。 学生们向书院的射猎营聚集过去,说说笑笑,家里的人便隔着那道木栅看他们,一时间十分热闹。 主簿按照学馆和书堂的编制分别点了名查了人,分发猎甲和弓箭,一再强调了规则,最主要是安全。 不远处却传来些许呼喊嬉笑声,循声看去,却是一群大大小小的少年,骑着高头骏马,身穿猎装,正说笑着进了骑射营,声势不凡。 期思和曹璐珉也看过去,旁边有学子说:“大凉世子?去年没来,今年却来了。” 主簿让他们安静下来,不要东张西望,那群大凉贵族少年将马儿交给小厮们,也到一处帐子前聚集。 主簿说:“大凉世子们尤擅骑射,今日恰与你们一道,应当互相取长补短,友好相待。” 期思看了看曹璐珉,曹璐珉小声跟他说:“他们骑射功夫都很厉害,有他们在,头几名里一半都是他们的人。” 期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42 思对射猎名次不感兴趣,只是想起前些天街上那群大凉少年,不知道会不会也来了。 强调过规矩,学子们穿上猎甲护具,佩好弓箭、匕首,也有自己带了惯用刀剑的。 书院助教来记录学子们的分组,一组至少五人,届时可分散行动也可集队,最终以组内获猎成绩记录。 期思和曹璐珉与其他三个少年被分在一组,随后是投签,曹璐珉忙着穿猎甲护具,手忙脚乱的一头汗,便让期思去投签子。 吵闹间期思也没听清什么红的蓝的,看着曹璐珉的手势,随手把红签投入箱中。 随后看见曹璐珉目瞪口呆的神情,期思意识到大概出错了,回头一看,守箱子的小厮冲他摇摇头:“不可取回的。” 期思又看了看曹璐珉,曹璐珉神情严肃,朝他招招手。 他过去后,曹璐珉一脸悲壮地看着他:“虞珂,投红签子,是要参比射猎成绩了……” 期思:“……” 第30章 冷箭 所幸凑热闹投红签的人很多,也无需太在意结果,几人便商量好,届时各自出发,猎回一二,倒也没什么压力。 小厮们将马儿牵来,学生们依次牵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蓄势待发。 够年龄的少年们在射猎场边缘候着,一声号角,一只火红的狐狸从打开的木笼中光一般跃出,直如一道白烟在草木间奔向远方,仿佛一道彩烟,拉开了射猎的序幕。 一时间,少年们策马纵缰纷纷出发,远处看去犹如一道潮水分散入望月谷中,骏马嘶鸣,铁蹄飒沓,间或有清越的唿哨声。 犷骑卫已经在各个巡卫点布了人手,但山谷广阔,地形复杂,更多的地方还是空寂无人的。 期思和曹璐珉搭伴,与同组人分头往不同方向去。 期思驭马和曹璐珉不紧不慢地在林间穿梭,走一段便周围没什么人了。 期思理想的猎物是野兔,因为个子小方便带回去,也是他从前在卢阳城时,陆应秋有时带他入山打猎的首选。 曹璐珉平日里虽是微懒微胖,但骑射功夫也不错,据说是哥哥们逼着练出来的。 两人走了不远,林间灌木一摇动,一只灰兔迅速跃出几丈远,停在林地上,鼻翼翕动,耳朵支着不时转动,十分警觉。 林间丛木多,不好直接打,期思和曹璐珉交换个眼神,分别从两个方向绕开,随后期思反手抽出羽箭,在灰兔退路方向射出一箭,箭矢在林地上深深没入。 灰兔受这动静惊吓,便拔腿跑了出去,曹璐珉十分默契地一箭出去,准头极好,正中灰兔心脏。 相处得久了,出手就默契得很,他们对视一笑,期思下马将箭取出,兔子挂在曹璐珉马背。 又过了一刻钟,在林间一处灌木旁,曹璐珉看了看说“像是鹿啃食的痕迹。” 期思看过去,也觉得像,两人仔细沿着踪迹找去,看见在山间溪流对面的一只雄鹿,清晨的阳光透过林间缝隙照耀在它身上,美丽的两扇鹿角焕发着灵气。 两人打着手势交换了意见,随后达成一致,决定还是不猎这只鹿了,只寻找小型的猎物。便又猎了两只兔,一只身形较小的野猪。 在溪水边歇了片刻,曹璐珉看看马上缀挂的猎物,回忆了往年射猎算了算,对期思说:“我看差不多了,先回去交了歇歇。” 期思看他今天的活动量比往日里一个月都大,知道曹璐珉是体力到了极限了,便让他带着猎物先回去,自己在山谷里逛逛。 期思出了山林,来到开阔的草地,纵马自在地跑了一阵子,沿着山林边缘往回返。 未到午时,山谷内清风凉爽,阳光和煦,期思让马儿随意溜达,半眯着眼睛,心里什么也不想。 林间谷内宁静安详,只有风吹林动声、潺潺水声和鸟鸣虫鸣。 然而清静惬意的时光很快被打断了,一阵马蹄声和说话声靠近,一群贵族少年从山林间出来,马背上大大小小带着猎物。 有人看见期思,打量片刻,笑道:“小公子?” 身边人也都纷纷认出在玉带楼替孔玉喝了四坛百绿香的这位小少年。 期思这也才认出他们——李宣融的那帮狐朋狗友。 但环顾一遭,并没有李宣融的身影,期思问道:“李宣融没来?” 那人笑得不怀好意:“怎么?想念李世子的那几坛百绿香了?要么哥哥我替他再请你一次?” 李宣融倒是知道找孔玉认个错,这群家伙简直是狗改不了吃屎。 即便李宣融来了,期思也不会多说什么,何况李宣融没来,期思更与他们无话可说,一引缰绳,小腿夹紧马腹便纵马离开。 那一群人却是反而来了劲,死皮赖脸地追上来,打着唿哨起着哄围在期思的马周围。 期思的马有些受惊,他制住马儿,皱眉看着那个带头起哄的家伙,冷冷道:“又想找事?” 那人也慢下来,骑马绕着期思晃悠,满是挑衅的意味:“小公子怎么一个人出来,也未猎得什么东西?要不要哥哥们分你几样?” 眼看那人要贴上来了,期思一扬鞭子,在那人马腹不轻不重抽了一下,那人的马跑起来,他冷不防在马背上狼狈地晃晃,险些掉下去。 其余人看见都起哄笑他,那人连忙控住缰绳,却恼羞成怒:“不过是开个玩笑,怎么这么不懂事?” 期思也不愿生事,对方人多,自己碍着朱颜瘦的毒留下的毛病不好动武,风轻云淡道:“我也不过开个玩笑,世子不必介意。” 那人却不依不饶:“之前看在李宣融面子上,今天李世子不在,哥哥们教教你规矩怎么样?” 期思道:“李世子若是知道了,恐怕不会感激你。” 那人并不知道李宣融跟期思已和解,更因为孔玉的事情还拜托过期思。 “看见前面河水转弯处了吗?咱们一起出发,你若赢了,哥哥就不跟你计较,如何?” 期思觉得他无聊,但若不答应又不知纠缠到几时,看了他一眼,不说话算是同意了。 一群人便起着哄准备好,一声唿哨响起,众人扬鞭催马,那人与期思一骑当先,几乎同时冲到最前面。 期思骑术不错,但那人的马是大宛马,跑得极快,两人一时分不出高下。 身后不远处一群纨绔们策马半玩闹半看热闹地跟着,呼和声不绝,如同聒噪的一群乌鸦。 那人回手比了个手势,期思敏锐地注意到了,策马的同时有意识地向山林靠拢。 随后身后的风声迅速靠近,期思立刻在马背上压低身子,一支羽箭从他头顶擦着发丝飞过。 鬓边风声簌簌,期思坐在马背上,看了眼旁边的那人,那人与期思并肩,眼里带着恶意的笑,做了个口型:“怎么样?”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43 期思意识到他们不知轻重,又感觉到箭矢飞来,便控缰让马减速,迅速回手取弓,以弓身为刀,应声音方向将箭矢击飞。 那人趁机超了期思一个马身,期思完全不打算继续跟他比,一勒缰绳,马儿转向进了山林,这一处林间树木粗壮,间隔适宜,虽跑不快,倒是并不难走。 一路远离那群人的方向,但他们似乎还不尽兴,纷纷追过来。 山林间地势倾斜,时上时下,马儿速度有限,不知不觉间那群人渐渐散在期思周围,更时不时放冷箭。 冷箭的目标多是期思的马,也有没分寸的,竟又射向期思。 此时讲理无用,难道要停下来把他们打一顿? 他最不希望的就是惹麻烦,自己身份特殊,闹大了很不好收场,回回因此格外克制,别人却反而变本加厉。 挑衅那人也追进林子来,有个少年问他:“李焱,这么玩不好吧,万一出事儿了呢?” 李焱早已恼羞成怒,不耐烦道:“能出什么事儿?今天老子就非要看他个小毛孩子哭着求饶的样!” 劝他的少年便只好不作声了。 期思以弓身生生拦下数支箭矢,在林间往骑射营赶去,那些人穷追不舍,似乎非要逼得他停下。 这一带巡值的纩骑卫并未布设巡守点,期思只能回到骑射营附近求助。 期思一路趁隙反手射出几箭,阻拦下几匹马,却更惹得那些人不罢休。 策马拐上一条林间小径,速度立时快了许多。沿小径一路纵马飞奔,到了山林间溪水边一处平坦空地,几个人正在休整,马在溪边饮水,地上随意放着一堆猎物。 期思冲出来得突然,那几个人正在溪边石头上翘腿休息闲聊,纷纷看向期思。 期思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听见数支箭矢破空而来的风声。 他来不及开口,反身脚离马镫,一跃在马背上立稳,如一只轻盈的鹤,手中长弓一挥,划出一道弧影,身子在半空中微倾,“噔、噔、噔”几声闷响,四五支射向溪边那些人的羽箭被拦折落地。 却未防住射向自己的一支,尽力在马背上一蹬,借力跃出去。眼看躲避不开,只得以肩膀覆着猎甲护具的部分迎那支箭,避开要害。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银光,一柄弧度优美粗犷的弯刀从期思肩头绕过,瞬间迎着箭头将那支羽箭沿箭身劈成两半!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瞬,期思一边回头看一边做好滚落在地上的准备,却被身后的人拦住肩头抱在身前,一旋身便稳稳落地。 期思站稳立刻迈了一步回头看,却是一双熟悉的漂亮眸子。 第31章 重逢 “元酀?” 看见那双漂亮的灰绿的眸子便认出来。 元酀也打量他,却一时没认出来。 阿思古却认出了期思,憨厚地“嘿嘿”一笑:“是你?” 期思哭笑不得,冲阿思古打了个招呼。 方才阿思古和元酀他们在水边休息,却见期思从林子里冲出来,看着他们欲言又止了一刹,燕子一般从马背上跃起,拦下射向元酀和阿思古他们的箭矢。 那一刹那期思修长轻盈的身形十分亮眼,阿思古差点为他叫了声好。 但期思差点没避开箭,硬生生要以肩膀去接。元酀动作更加迅速,如同一只豹,方才还十分放松的身体瞬间蓄足了劲道,抽出廓尔喀弯|刀冲上去护住了他。 阿思古觉得这小少年身法漂亮,长得也漂亮,大为赞叹,早已把那日醉花楼的误会抛到脑后了。 期思窄长的肩膀腰身,双腿修长,身姿笔挺,带着奕奕的神采和傲气,身子虽瘦,却爆发力强,怪不得那天阿思古被他差点反过来揍了一顿。 今日他头发束起,又穿了一身猎甲,比起那天宽松白绸夏衫,显出另一种气质,元酀一时没认出他。 阿思古上前,他个子极高极壮,如一座小山,轮廓刚硬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比了个大拇指:“小英雄,那天得罪了。” 旁边几个大凉贵族少年也起哄,夸赞期思好身手。 期思也不介意那日的误会,笑着不说话。 元酀闻言认出他来,念及方才期思舍身为他们挡箭,仔细端详了这个小少年,淡淡道:“谢了。” 毕竟期思虽穿着猎甲护具,若接下那一箭,肩膀也得刺个半穿。 期思微微一笑,清隽的脸上明亮的双目映着林间的阳光,额头还有细碎的汗水:“那天你也帮了我。” 元酀看着他,觉得这小少年长得太精致秀气,怪不得那天被阿思古拦住。 说话间,李焱那伙人也追了上来,纷纷在他们对面勒停了马。 期思上前两步,看着他们不说话。 李焱看看元酀和阿思古,笑笑道:“跟小朋友开个玩笑,不小心扰了几位世子,真是对不住了。” 目光却钉在期思脸上,不阴不阳说道:“小公子还比不比了?” 期思淡淡道:“下三滥的手段怎么能比得过你?当然不比了,在下服气的很。” 李焱挥鞭子就要抽期思,期思一手稳稳接住那鞭子,随即松手抬弓抽箭,动作如闪电一般,迅疾又漂亮,搭弓便射出一箭。 箭矢从李焱鬓边呼啸而过,“噔”的一声钉入他身后的树干,李焱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期思笑笑:“礼尚往来。” 李焱愤怒间在马背上取下弓箭要还击,期思却比他快得多。 他伸手才碰到箭筒中的箭矢,期思已经又搭弓,箭尖却直指他眉心。 李焱一动,期思的箭便如影随形,始终指着他。 一群权贵世子也觉得今日闹得过分,在一旁看着没敢吭声。 李焱意识到真打起来,他们一群也未必打得过期思,况且几个大凉少年还在一边看着,僵持片刻,这才罢休,冷笑着道了声“告辞”,勒缰转身离去。 期思明白孔玉为什么会与李宣融决裂了,与这样的人一道,李宣融若还能变成好人,那是成佛了。 元酀和阿思古他们也猜到发生了什么,大凉少年们围住期思议论不停,赞他功夫好,把那人吓得一愣一愣的。 阿思古还把期思举起来,高高地坐在自己肩膀上,如同一个小巨人捧着一只白鹭鸟,惹得众人一番起哄,一时间热闹得不得了。 期思这才知道他们的粗犷放达,坐在阿思古肩头哭笑不得。 少年们哄闹起来没完没了,元酀上前将期思捞出来:“收拾收拾回骑射营,别吓着他。” 阿思古他们这才不哄闹了,转身各自收拾猎物和马匹。 期思总算站回地面上,也去检查自己的马,却发现马后腿被箭矢深深划了一道,皮肉翻起,走路都有些顿错,十分心疼,打算慢慢牵着马走回去。 一旁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44 的阿思古看见了,指着马儿后腿的伤口对期思说:“你的马不能载人了,我带你回去。” 旁边的大凉少年笑他:“阿思古,你又高又壮跟一座塔一般,你的马载着你都要累死了。” 期思笑笑,摆摆手说:“不必了,我牵着它慢慢走回去。” 元酀骑着一匹通体黑亮如墨,唯额间一撇和四蹄雪白的骏马,不紧不慢过来。 他看看期思的马儿身上伤口,皱眉道:“确实载不了人,否则落下毛病,这马以后跑不快了。” 期思转身,见他的马体态不凡,神采高傲,赞叹道:“这马真漂亮,精神气也不同。” 阿思古在一旁整理行装,抬头笑着大声道:“元酀的‘飞光’是大凉草原上最好的马,整个克鲁伦河流过的地方,也没有第二匹这样的神骏!” 元酀把廓尔喀|刀收进鞘里,漂亮的灰绿眸子瞥了阿思古一眼,阿思古得意洋洋晃了晃脑袋,转身把一头野猪扛上伙伴的马背挂好。 元酀看着期思:“你与我们一道走,省得那人回来找你麻烦。” 说罢微微弯身,取过期思马儿的缰绳,喊了阿思古一声,阿思古一回头,元酀把缰绳抛给他:“带着他的马走。” 阿思古唿哨一声表示会意,将期思的马缰绳连着自己的马,准备带着它回去。 期思还没说话,元酀坐在“飞光”背上,微微弯身,冲期思伸出手去,那双漂亮的眼看着期思。 飞光眨着大眼睛,体态傲然,却对元酀很温驯,十分聪慧,朝期思靠近了一步。 这场景很熟悉,从前陆应秋、重逸和萧执都这样带过他,期思不禁愣了一下。 元酀手一扬,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又把手掌伸到他面前,那双深邃漂亮的灰绿眸子带着些不解:“上来,我带你。” 期思回过神,点点头伸出手,借着元酀的手劲儿,足尖在地上一点,轻盈上了马,坐在元酀身前。 时隔许久,他又大了一岁,即便陆应秋来,也不会因不放心而带他同乘一骑。 期思不禁觉得人生许多时候都是某一瞬间才恍然发现,时光早已飞度。 他伸手轻轻抚摸骏马的侧颈,低声道:“飞光,飞光……” 马儿听见他的轻唤,转头打了个响鼻,如水般的鬃毛抖了抖。 元酀笑笑:“它挺喜欢你。” 期思也笑了:“要是不喜欢我,它会把我甩下去吗?” 元酀动动胳膊调整缰绳:“说不准,毕竟我也在它背上,要看它重视我多一些,还是不喜欢你多一些。” 期思笑了半天,元酀也跟着笑起来。 一行人收拾完毕便往回走,山谷清爽,大凉的少年们一路笑闹,走出了林子,在山谷间的草地上随意驰骋,口中唱着塞外的歌曲,浑厚回荡。 元酀带着期思,飞光毫不在意多载一个人,四蹄飒沓如风,一骑当先。 山林间的古树如一道影被落在身后,草地上的河水伴着它向前,却永远追不上它。 一群人永远也不会疲惫似的,神采飞扬地回到了骑射营,期思牵过自己的马,抬头看着他们道:“谢谢了。” 阿思古热情地招呼他:“小英雄,待会儿带上你的朋友来,咱们一起烤肉!” 旁边的大凉少年们也热情招呼他,期思笑着答应了,回了广文馆的帐子。 曹璐珉等他等得久了,有些着急,看见期思赶紧跑过去,问他:“怎么才回来?走回来的?” 期思摇摇头:“马伤了,别人好心带我回来。” 曹璐珉十分紧张,退后一步上下打量期思:“马怎么会伤?你呢?怎么回事?” 期思看四周人来人往,示意曹璐珉待会讲。 书院的小厮过来牵马,期思跟他说马被流矢刺伤,小厮把马儿带下去处理伤口。 把大概事情讲了,曹璐珉目瞪口呆:“那人是疯了吧?他要是知道你身份,肯定后悔死。” 期思摇摇头:“回去跟李宣融说一声,看看怎么办吧,至于我的身份,反而我更不愿惹事。” 曹璐珉拉着期思去自家马车上,吃喝用的摆了一堆出来。 期思笑笑,让他别生气,大不了见招拆招,回了书院,那人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 两人歇了一会儿,期思想起来答应阿思古他们去找他们的,便拉着曹璐珉一道去。 曹璐珉听说有烤肉吃,便十分积极,两人捧了一摞的食盒点心,与期思去阿思古他们的帐子前。 第32章 成见 阿思古他们远远看见了期思,吹着口哨欢呼着欢迎他,期思笑着招招手。 曹璐珉去了跟他们打个招呼,把点心礼物送给他们,倒是很快就熟悉了。 正午时分,山谷里热闹极了,各处飘着饭食香气,远处的人和马儿渐渐开始回返,河边草地上尽是悠闲谈笑的人。 仆役在下游河边收拾猎物,剥去皮毛,阿思古把猎物尾巴收起来,让仆役送去期思他们的帐子那里,就报期思和曹璐珉的名字。 期思忙摆手,阿思古笑笑说:“反正我们是来凑热闹的,猎了再多也不作数,就算你们头上,好朋友要互相分享!” 曹璐珉倒是乐呵呵的,专心看着他们切肉架火烤肉。 期思转头看了一圈,看见元酀正站在炉火边,看了烤架一眼,便赶开旁边的人,似乎嫌弃那人手艺不行,接过东西亲自烤肉,便过去看。 元酀今天穿了一身束袖口的劲装,身形修长,随意地靠坐在一把椅子上,架势如同坐在王座上,两条长腿支在地面,带着些不羁,霸气极了。 阳光下,他的面容更加深邃,脸颊颧骨阴影分明,十分俊美,比寻常的异族人要耀眼。 期思和曹璐珉一左一右,期思是来找元酀的,曹璐珉是冲着架子上散发香气的肉。 “你的功夫不错,身法很轻,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些像”,元酀抬眼看见期思过来了,随口说道。 期思拉过一把凳子坐在他旁边。 阿思古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笑嘻嘻道:“元酀很少夸人,他的功夫已是大凉顶尖的。” 元酀抬手把一块肉塞进阿思古嘴里:“一天不炫耀就憋得慌?” 阿思古津津有味嚼着嘴里的肉,嘟囔道:“再刷几层蜂蜜……” 吃完嘴里的肉,阿思古也干脆坐在旁边,与期思和曹璐珉把元酀围着,盯着元酀的动作,像是三只待哺的兽仔。 元酀:“……” “小英雄,还不知道你的名字”,阿思古闲不下来,追着期思问道。 期思便回答道:“虞珂。” 阿思古点点头,嘴里重复几遍记下来。 元酀却抬眼看了期思一下,过一会眉头微蹙又抬眼看着他,欲言又止。 曹璐珉很明白元酀在想什么,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45 率先点点头道:“没错,就是那个虞珂。” 期思:“……” 元酀似乎有些惊讶,看着期思,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似乎又有些不大高兴。 期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难道元酀也对他的身份有意见?一时又回想起那天除夕夜里,八方台上独吉鹘补挑衅的话和萧执的举动,心里有些沉。 阿思古在一旁,盯着火上的肉,嘴里问道:“什么这个那个?有很多虞珂吗?这样的小英雄和我们的元酀一样,世间罕有、独一无二……” 元酀没说什么,灰绿的的眸子只看着火上的肉,似乎在沉思。 过了片刻,他把东西塞到阿思古手里,淡淡道:“再刷一次蜂蜜和佐料。” 随后转身进了帐子。 期思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矛盾,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阿思古看期思有些郁闷,拜拜手道:“别管他,他这个人太聪明,聪明就会心事很多,他一向这样阴晴不定。” 说罢将终于考好的肉分给期思和曹璐珉,不远处的大凉少年们也纷纷闻着香味儿过来,催促阿思古动作快点。 期思坐在阿思古身边,边吃边不住看向帐子里,他对跟身份有关的事情很敏感,一会想起来陆应秋和萧执,一会又想起来元酀和那群围追他的贵族少年。 期思心神不定的,曹璐珉吃得不少,连连赞叹大凉烤肉技艺精湛,尤其元酀亲手烤得最是美味,可惜大厨收手得早。 期思和曹璐珉逗留了一会便告辞了,元酀也一直没出帐子。 回到广文馆的帐子旁,小厮们忙着清点学生的猎物,期思和曹璐珉与同组的另三人会和,算了算猎来的数量,大概会排在中间,也就没等在一旁,去了曹璐珉家的马车上,吃吃喝喝聊天休息。 过了两刻钟,估摸着差不多了,几人回去,果然见一块板子立着,贴着大张的红纸,笔墨才干。 几人从中间的部分找,没找到自己的名字,最后曹璐珉抬头从上面看,伸手捅了捅几人,示意他们看过去。 期思和他们抬头看去,见几人名字赫然在第二名。 “元酀和阿思古把他们的记在咱们身上了……”曹璐珉突然想起来。 期思和其余三人:“……” 曹璐珉和期思都差点忘了这茬,没想到阿思古是说真的,说到做到。 几人哭笑不得,对排第几也都无所谓,打趣着回去收拾东西,牵马准备回返昌煜城。 远处的另一间帐子旁边,带头在山谷里追击期思的李焱正冷着脸坐在长凳上。 崔懿之过来,问他道:“李焱,你们遇见那个玉带楼里替孔玉喝酒的小孩了?还追着人家放冷箭?” 李焱抬眼看看他,“嗯”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李宣融跟人家和解了?上次还把私自打他的小厮狠狠收拾了一顿?”崔懿之十分无奈。 李焱顿了一下,摆摆手道:“那又怎么样?” 崔懿之叹口气,说道:“没怎么样,就是跟你说一声,以后别招惹他了。” 李焱十分憋火,起身踹倒长凳,转身走了。 崔懿之哭笑不得,摇摇头也走了。 期思的马伤得位置挺关键,走太多路会留下毛病,期思不舍得让这马废掉,好在鸿都书院历年办骑射活动经验丰富,准备充分极了,备着可以载马匹的大车,将期思的马直接送回昌煜城里江荀衍的相府。 曹璐珉便拉着期思和另几人上自家的马车,一同坐马车回去,几人一路上说笑一阵子,看看风景,都七倒八歪睡着了。 马车在鸿都书院门口的街上停下,期思便准时醒过来,扳开曹璐珉压在自己脸上的胳膊,起身把马车里几人唤醒,进了书院登记名字,这才各自回家去。 曹璐珉迷迷瞪瞪地与期思告别,还不忘让府里人把期思送回家。 期思睡眠浅,也不贪睡,这一路便不想睡了,时不时撩起车帘看看路边。 马车拐过一个街角,一匹高大骏马载着一人恰好擦肩而过,那马儿通体如墨,额间一撇和四蹄雪白,正是飞光。 期思抬头看去,马背上的少年双腿修长,一身气势不羁,俊美的面容上一双极漂亮的灰绿眸子,是元酀。 元酀也看见了期思,期思在马车窗户露出的面容白皙清隽,眼睛干净明亮。 期思与元酀俱是怔了片刻,没有说话,马车和飞光就这样缓缓擦肩而过。 期思犹豫着还是没有叫住元酀,或许因为他的身份,他们是做不成朋友的。阿思古若是知道了,不知会不会也不理他了。 回了府,江荀衍今日正好也在,看见期思便拉住他胳膊上下打量一番:“你骑去的马中了流箭?你呢?怎么回事?” 期思看他和曹璐珉一样的问,心里觉得暖,笑笑说:“我倒没事。” 江荀衍又突然看着期思的眼睛追问:“书院射猎我是知道的,马中流箭的状况并不常见,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江荀衍的眼睛带着睿智洞察的神采,期思总觉得他一眼就能看穿自己,思考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就是一场误会。” 这谎显然是很失败的。 江荀衍了然笑笑,期思也有些不好意思。 “有什么事尽可告诉我,若想自己解决也可,但记住,陛下把你送来我这儿,不止是教你,你有事情不要自己硬扛着,别总担心事情闹大不好。” 期思听了这话,心里五味杂陈的,一时感动,一时又矛盾,最后点点头,想着若找了李宣融还不能摆平,便告诉江荀衍。 江荀衍叮嘱过后便又要进宫一趟,期思也出了门,去孔玉家里拜访。 孔玉见了期思很是愉快,问道:“今日不是去望月谷射猎?” 期思笑笑:“也是刚回来,你今日怎么不去?” 孔玉说家里有些事情,便没能出城。 聊了一阵子,孔玉问他今天玩的怎么样,期思便讲了射猎的事,最后提到李焱。 “那是谏议大夫李麟越的儿子,李焱,他们家与李相家里算是沾亲带故了,这李焱是李宣融朋友里最……的一个,今日之事算是他一贯行事,你须得跟李宣融说一声,他或许能管管,否则这人恐怕日后迟早来找麻烦。” 孔玉不爱评人是非,但涉及这群家伙,实在想不出什么好话来,他让期思还是告知李宣融一声,省得日后麻烦。 期思这也明白,李焱是真正的流氓头子。次日白天抽了空,期思去找了李宣融。 李宣融在院子门口见了期思,有些没气力地打了招呼。 期思觉得他有些憔悴,不由问道:“你怎么了?昨天你朋友说你没去望月谷。” 李宣融抬手揉了揉脸,说道:“心情不大好,怎么了小朋友,竟然来找我?” “你朋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46 友里有个叫李焱的,他没跟你说昨天的事情?”期思觉得奇怪,那李焱看着急不可耐地要收拾他来跟李宣融邀功,李宣融竟还不知道。 第33章 别离 “嗯?昨天?他把你怎么样了?”李宣融皱了眉,似是猜到会是什么事,有些不悦。 期思给他说了,半开玩笑地问:“他没跟你邀功?” 李宣融脸色阴沉,说道:“这王八蛋打着我名号什么都干啊?一个个的……” 期思这一听,明白李宣融又给人当枪使了,很是无奈:“他听你的吗?我可不想再被这样的人追杀了。” 李宣融拍拍他肩膀:“他是个没分寸的,我回头警告他。” 李焱是个极其没分寸的人,昨天期思要不是有功夫傍身,已经没命了也说不定,否则他也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 期思才回书堂,曹璐珉也匆匆从外面进来,拉着期思又出去。 “阿思古说找你,在书院门口”,曹璐珉跟他转告道。 期思又一路小跑,书院门内的长廊上,阿思古正等着他,高高大大如一座小山,今天却穿着大凉的部族衣裳,整个人显得十分不同。 期思过去,阿思古笑得十分灿烂:“小虞珂,送你礼物。” 说话间递给期思一只扳指。 期思接过,见那扳指是温润又带银丝般纹路的白,温润坚硬,略凉,质地似骨又似玉,简单别致,宽度弧度都恰到好处,多一分也嫌多少一分也嫌少,说不出的凝朴好看。 “这是白犀角的扳指,我觉得它与你相配,就送给你”,阿思古眼里带着真诚的热情。 期思把扳指握在手里摩挲几下,抬头笑着道:“谢谢你,我很喜欢,不过……今天我身上没什么可以送你的。” 阿思古摇摇头:“不必,我们要回大凉了,这一走不知几时能再见,就来再看看新朋友。” 期思一听,顿时很不舍,阿思古他们粗犷不羁,像是自在的鹰,期思很喜欢他们。 “你们……哪天走?我去送你们,为什么这么突然?” 期思一时急得有些语无伦次,还是不习惯与朋友告别。 “没关系,我们待会就要出发了,可惜与你认识得晚,小虞珂,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阿思古高大刚勇,对朋友说话时却很温柔。期思也觉得与他们认识太晚,心中感慨。 两人拥抱告别,互道保重,期思看着阿思古高大强壮的背影,心里感受十分复杂。 阿思古看样子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期思又有些庆幸,他因为这不属于自己的身份已经错过许多,很不希望再错过自己珍惜的友谊了。 回了书堂,期思看着曹璐珉,曹璐珉发觉他情绪有些激动,问他怎么了。 “阿思古他们要走了,来告别的”,期思有些伤感。 “别难过,兴许可以去大凉找他们,又或许他们会再来”,曹璐珉也有些可惜,他也挺喜欢与那群大凉少年玩儿的。 期思一个下午才缓过来些,回到江府时只觉得一天里发生许多事,使得时间被拉得很长,仿佛好几天都过去了。 江荀衍傍晚回来,期思在书阁里,面前摊开一册漉江地形图,却只看着纸上起伏绵延的山河发呆。 江荀衍到他跟前,他才恍然回过神:“先生回来了?” 江荀衍在他身边坐下,看看图册:“漉江两侧,关隘险阻无数,自古兵戈险要沿江而立,就连燕、晋、大凉的界线也有大段以漉江为限,山河奇险,风貌秀丽,却不知小殿下心在这山河的哪一处了?” 期思有些不好意思,手指抚了抚图册书页上的折痕,说道:“才交的朋友突然要走了,他来与我告别……现在我的心可能跟着他们北上了吧。” 江荀衍笑笑:“一辈子长得很,有几个知己已是福分,千百里山河路途算什么,心都是一处的。” 期思看看江荀衍,问道:“先生有没有想念的挚友?你们相识了多少年?” 江荀衍看着期思的眼睛,思索片刻说道:“我最好的朋友也都是如你这般大的时候结交的,陛下也算一个,但我们又是君臣。还有几位,却已经无缘再见,不过我们志向相通,就算不在一处,也是彼此明白的。” 期思十分欣赏江荀衍与朋友的相处之道,但还是说道:“先生豁达,我遇到脾气相合的朋友,就总希望不要分开,时常能聚在一起,告别便舍不得。” 江荀衍摇摇头:“少年人自然意气重,情义千金,不必急着变成我这样,否则也不必读书了,只能让陛下赐你一件金□□,把你送去普华寺里。” 期思笑笑,也不再纠结,与江荀衍讨论着学了些漉江沿线天险的经典战役,转移了注意力,睡梦里都是在峡谷内布阵设防。 阿思古他们走得很低调。 期思听曹璐珉说,他们这次来大凉也是在燕国学习的最后一段时间,回去后大概是各自接管家业权位,根便扎在大凉,不再是来去无牵挂的少年,看来是真的后会无期了。 这一年开春开始,期思便又开始窜个子,也觉得自己与从前完全不同了。 去年连自己都仍把自己当作孩子,十分依赖陆应秋和萧执,仿佛必须要有个人来作自己的天与地。如今却不会再寻找什么人来依靠,而是跟着江荀衍成长,从心里独立了起来。 他如今想起萧执,才半年不见,却仿佛已过了很久很久,也是挂念的,但至少敢于面对了。 人人都会有自己的立场,情谊里最珍贵的并不是结果。 来到燕国的第二个夏天不知不觉便过去,期思长高许多,但依旧是窄而颀长的身形,面容愈加如玉雕琢打磨的俊美,做事说话都带着江南的雅致内敛,仿佛天生的一股气韵,曹璐珉总觉得他这种气韵与别的少年不同。 功夫精进,但期思感受得到朱颜瘦留下的毛病丝毫未变,似乎与毒无关,而是在他心脉里留下了一道缺陷,一旦动武时心绪失控,这道缺陷便如捕兽夹子一般将他狠狠钳住。 秋天里,师父重逸从塞外送来了信,告诉期思他在西域找到了些关于朱颜瘦的线索,兴许年节前后能回来看望期思,帮他疗愈心脉。 期思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若是朱颜瘦留下的心脉毛病能治好,他便不会时时受到约束。 秋日的昌煜繁华不减,这一年四野无灾,务农行商的都顺顺当当过了大半年,昌煜街头更有许多新奇的遥远国度贸易来的物什。 因燕国与大凉交好,通往塞外西域的经商道路也热闹起来,昌煜城内时常可见衣着举止各有不同的异族人,皆与燕国人来往友好。 炎炎夏日总算过去,期思一到夏天就不愿出门,除了书院里的骑射课和自己每日晨昏习武练剑,都躲在最凉快的地方。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47 夏天太阳一晒就能把他晒得没了精神,昏昏沉沉,因而秋日里他仿佛又活了过来,时不时就要去街市逛逛,看街上来来往往的异族商人和他们贩来的稀奇玩意儿。 前些天他抱回相府一堆东西,皮子雕花的酒袋、兀鲁斯人的匕首、库莫奚人的马鞍马具、鲜卑的刀扣和几张造型狂野艳丽的面具…… 江荀衍回来看见了,笑他憋在家里太久,一出门就跟小孩儿一样见什么都要买回来。 中秋那日,肃帝办了宫宴,期思随江荀衍入宫赴宴,他已熟悉了这种场合,穿了一身华贵的皇子礼服,与江荀衍一道先去书房见了肃帝,看见多日未见的肃帝还是那般文雅却威严。 肃帝打量了期思,笑着点点头:“把你交给澹嘉是对的,看得出稳重不少,不过要是有什么委屈,尽可来告诉孤,不必受他的气。” 澹嘉便是江荀衍的字,期思笑笑说:“先生待我极好。” 江荀衍也开玩笑说:“好在虞珂不似江烜那样,否则定会天天来宫里告状。” 肃帝笑着摇摇头:“江烜那小子据说夏天来被你吓跑了,如今中秋都没回来,你倒是对这侄儿放心。” 江荀衍笑笑:“他这些年哪里都走过,已是心野了,只能等他自己玩够了才知道回家。” 期思也觉得江烜与江荀衍这对叔侄算是一物降一物,彼此都拿对方没有办法。 期思随江荀衍进了太和殿,依旧是华美的殿宇和盛大的席宴,来往权贵鸿儒,谈笑风生。 从殿门口到席案的这一段,江荀衍被人数次拦下来打招呼,期思在一旁也随他一道问候朝中大臣们。 刚在席间坐下,右相李岑也恰过来,执杯来与江荀衍寒暄。 期思抬头一看,李岑一身华服,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对谁都和蔼亲近,江荀衍起身执杯与他问候,不咸不淡地聊着。 期思照旧也与李岑问候过,却看见李岑身后一个少年,一身华服跟着走过来,却正是李宣融。 第34章 绑架 这是期思第一次在这种场合遇见李宣融,李宣融还不知他身份,过来十分礼貌地问候了江荀衍,又转头看向期思,看见期思的脸,二人视线相触,李宣融登时愣住了。 期思只好主动举杯道:“世子,多日不见了。” 李宣融这才反应过来,与他杯盏轻碰,哭笑不得:“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李岑见李宣融与这晋国皇子认识,还有些稀奇,江荀衍则并不觉得奇怪,问道:“在书院认识的?” 期思便点点头,心道其实是在酒楼里认识的。 李岑便笑得十分灿烂:“哎,年轻人就是不一样,比我们老头子交朋友要广得多,你们也别跟着我俩拘束了,自己聊去罢。” “小朋友……你到底是谁?江丞相也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啊,他侄子也不是这个年纪……”李宣融一头雾水。 “我是晋国……皇子,陛下让我在丞相府住,随丞相学些东西”,期思有些哭笑不得。 李宣融是只顾着玩乐的,对朝堂之事毫不关心,更不知道晋国皇子叫什么。虽然孔玉也没意识到期思的身份,但那是因为孔玉专注于书画文史,才对政事不大关心。 李宣融瞪大眼睛:“等等,你让我想想……” 期思便拉着他坐在案后,也不说话,让李宣融消化一下这件事。 本以为与书院的朋友就这样相处也不错,身份不打紧,或许日后回了晋国也难再见面,但现在李宣融知道也就知道了,期思倒也不在意。 李宣融却不同,他从认识期思那天开始回忆,发觉自己家小厮差点把晋国皇子堵在巷子里一顿揍,李焱几个月前还差点追着期思把他害死在望月谷…… 又看看这位皇子,正坐在自己身边淡定喝着茶,丝毫没有跟他追旧账的意思,不禁庆幸自己与期思没成为冤家,否则他把哪一件事捅给江荀衍或肃帝,自己都要被自家的丞相爹给打死。 期思看李宣融神色,是缓过来了,脸上变着颜色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便笑笑:“我没告过状,放心吧。” 李宣融:“……”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孔玉知道吗?”李宣融哭笑不得地问他。 “这种事……总不能拽着你自我介绍”,期思拿了颗甜枣咬了一口,又拿了一颗递给李宣融,“孔玉也不知道,不过我与他交朋友和身份无关,说不说也没什么。” 李宣融接过枣子,看了看,心里感慨万千。 “行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期思看他心事重重,显然是在想以前那些事情。 华美丰盛的宴席依旧是热闹之极,舞姬衣袖翩然、腰肢摇曳,丝竹悦耳,进进出出的宫人忙碌有序,席上尽是华服珠翠,鸿儒权贵。 期思想起来萧执,肃帝也不知把他派去做什么事了,不过就算他回来,也未必会再与自己见面。 中秋宴倒没有开得很晚,肃帝让众人早些回府去与亲眷团圆了,期思与江荀衍又去见了肃帝一面,三人在皇宫花园里坐着聊了一阵子,肃帝饮了不少酒,便让江荀衍带着期思回府。 他今晚也喝了些酒,虽谈不上醉,却也因着酒劲很困乏,推门进了屋子,洗漱后换了衣服,躺在床榻上睡去。 睡梦中似乎觉得不大对劲,又怎么都醒不过来,比寻常的梦魇都更难受,他的意识仿佛被困在一罐粘稠的蜜里,窒息般的难以挣动。 期思隐约提起了警觉,努力集中精神让自己醒过来,不断尝试睁眼,却觉得眼皮沉重得根本动不了,又尝试着动手指和脚趾,不知过了多久,总算能稍稍挣动,却已出了一身的汗。 他的意识终于渐渐回归,五感稍稍恢复,不再是被扣在一只钟瓮里那般的闭塞。 他感觉自己不在安稳地床榻上,而是随着周身环境有些颠簸,又渐渐听得见四周一些动静。 “……出城…” “谢谢……这点…收着……” “行了……快走……” …… 他听见有人对话,意识到出了问题,脑子里却昏沉得再也挣不动,只得继续试着活动身体的部分。 “梆、喀啦”,期思感到有人走近自己,耳边是脚步踩在木板上的声音,而自己就躺在这木板的地面上……像是马车。 “还挺倔,手都能动了?” 这次的声音就在头顶上,但也像是隔着一层膜,带着模糊的感觉。 是什么药,竟把五感都封闭了起来? 期思感觉有人踢了踢自己,却睁不开眼也动不了,身上依旧是不受控制,随后又被捏着下颌喂了什么东西,他立刻想起来独吉鹘补,但这药一入腹便很快生效,他反抗不得,再次沉沉睡去。 昌煜城上的天空悬着明亮满月,全城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48 寂静安谧,秋夜里街道上遍洒银辉,清风卷过枝头,几片叶子无声落在檐上,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出了城,往北方驶去,没人多看它一眼。 马车出了昌煜二里,四周已是无人,最近的县城村庄也都已沉睡。 马车停在小径上,一身袖口紧束武服的高瘦男人抱着期思从马车里出来,从树后牵出一匹良马,一手揽着期思,翻身上了马,动作轻盈到诡异。 他把期思放在身前,一掀缰绳,马鞭一扬,催动马儿快速离开,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身后那辆马车上空空如也,车夫的尸体已被半路上抛进了河里,此刻诡秘地停在林间小径上,拉车的马儿不时甩甩头,打个响鼻,全然不知发生什么。 期思不知昏睡了多久,有时稍一恢复意识,便立刻尝试着活动身体,催动内力,但全都徒劳,他如一具木偶,时而有了生命,时而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睫毛都不颤动,只有呼吸的起伏昭示着他还活着。 这一次他终于醒来,却觉得身上疲软乏力,内力被封住一般,难道又是朱颜瘦? 他坐起来,看身周,是一间平常的屋舍,他躺在床榻上,还穿着相府里换上的白绸单衣,屋内无人,期思从床榻下来,腿上无力,差点摔倒。 期思向门口走两步,却觉得脚腕被拽了一下,才低头发现自己被一根软绳拴在了床边。 他弯下腰去解那软绳,却发现它柔韧之极,不是平常之物,恐怕利刃也难以割断,而身边什么东西都没有,便不做无用功夫。 干脆就在那里活动一下手脚,猜测是谁把自己掳到这里,不伤害自己,却让自己毫无反抗逃跑之力。 不一会儿,那个将他劫出城的高瘦男人推门进来,看见期思服了药已经醒转,笑了笑:“别想着逃走,你跑出去我便抓你回来,抓不回来便让你死!” 期思看着他,心里一沉,果然又是独吉鹘补! 独吉鹘补一身深色衣袍,面容深邃而阴鸷,手背青筋虬错,高瘦而步履轻盈诡异,腰间一柄长而带着杀伐弧度的大克伦弯刀,眼睛死死盯着期思。 期思强自镇定下来,独吉鹘补费劲把自己带出昌煜城,而没有直接杀了自己,说明他另有目的。 “你三番五次与我过不去,我却与你无怨无仇”,期思平静地看着独吉鹘补。 “我杀了两次也没杀死的人,你是第一个”,独吉鹘补声音带着嘶哑的音色,让人听着心里发毛。 “你把我从燕国相府带出来,天一亮,他们便会开始找我,查到你头上,便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 期思试探着与独吉鹘补说道。 “放心吧,他们会被我留下的痕迹带着绕圈子,在昌煜城里先查上三天,到时你已出关”,独吉把一个油纸包扔给期思。 “出关?你主子让你把我偷出燕国?疯了么?”期思皱眉,只觉得独吉鹘补主仆都不是正常人。 他却不想再与期思多说,抬了抬下巴冷冷说:“你管不了那么多,赶紧吃,吃完继续上路,玩花样你就立刻死!” 随即转身出了门。 期思打开油纸包,见是一包饼,仔细看了确定没什么蹊跷,咬着味道寡淡的干粮,思索着。 除夕宫宴后,他对独吉鹘补和大凉皇室多有留意,知道独吉鹘补是大凉大王子麾下的人,也只有大王子收留他,他是必然听大王子的话的。 但这种事,并不像那位大王子的行事风格,很有可能是独吉鹘补自己擅作主张,而他们到了大凉之后,独吉鹘补究竟要做些什么,期思根本无法预测,因为就像他之前认为的那样,独吉鹘补整个人手段阴狠,内心里毫无人性,在杀人这件事上可谓随性之极,对他自己家人恐怕也不会手软,他拜在大王子手下,也只是权宜之举。 吃过东西,独吉鹘补又进来,给期思喂了药,便等药生效了扛起昏睡的期思就走。 期思很快发现自己根本毫无机会逃走,一路上独吉每天只让他醒来一次,每次不过一刻钟,内力又完全无法动用,硬拼就是找死。 独吉带着期思骑马前行,速度很快,所走的路皆是绕开城镇的小径,一天只休息一两个时辰。 期思这段时间里,昏迷的时间远远多于清醒的时间,他每次醒来都留意身处的地方,随后又被独吉鹘补喂了药陷入黑暗 日夜兼程,期思像是掉落进一个不知道结局的漫长噩梦,在燕国的城镇停停走走。 朔风渐紧,天气渐寒,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早,北方大地的道路似乎遥远得没有尽头。 第35章 出关 独吉鹘补的药不知是什么方子,期思的内力一直被封制,但与中了朱颜瘦不同,他能感受到内力的存在,只是无法催动。 同时,一旦独吉鹘补下药猛一些,他五感甚至都会被封闭,对外界毫无感知,更遑论逃走,期思只觉得独吉鹘补手里究竟有多少奇奇怪怪的毒。 唯一庆幸的是,期思感觉这药暂时没有其他的伤害,只是为了控制他。 他们一路往北走,独吉给期思身上套了一身布衣,乍看去他们如同平平常常的父子或兄弟二人,只是一个面相阴沉,一个却白皙清隽。 而独吉一经过有人的城镇村庄,便把期思的脸面加以伪饰,并让他昏睡,看起来就像带着一个病怏怏的异族少年,普普通通地融在人群中。 昌煜的夜晚因冬日降临而肃杀,高大的城墙环绕华美的都城,庄严的皇宫大殿在夜风中显得无声而沉肃。 书阁内,肃帝站在书案旁,一脸怒容,威势让屋内气氛降到冰点。 江荀衍、李岑、裴南贤皆在他面前静默,亦是满面严肃,眉头微蹙。 才回到昌煜的萧执一身风尘仆仆,也静立在旁,清澈的眼里神情深邃复杂。 “十几天,恐怕人都不在燕国了,边军严查,各城关县镇翻了遍,却毫无踪迹,你们说罢,怎么办?”肃帝的声音冷得带着杀气。 裴南贤上前一步,一礼道:“陛下,根据裴氏神影卫的线索,晋国小皇子很可能被一路带往北边,推测路线,应当是从武安州出了北关,前往大凉。” 肃帝冷哼一声,沉水般的双目瞥了裴南贤一眼,说道:“你的人也出息,跟在后面捡了一路线索,却一直没拦在他们前头,是打算跟着再一路出关收尸?” 裴南贤敛首,单膝跪下告罪。 一边的萧执眉头蹙起,看不出在想什么。 江荀衍道:“陛下,晋国小殿下是在我府上失踪,说起来微臣罪过是最大。还请陛下消消气,想办法先把虞珂救回来要紧。” 肃帝深吸一口气,说道:“一个皇子,在我燕国一再出事,看来是有人盯上他了不成?裴南贤,萧执!” 裴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49 南贤与萧执单膝跪下道:“臣在!” “你们各率裴氏、萧氏神影卫北上出关调查此事,去找他!” “遵旨!” 期思有时想,江荀衍和肃帝一定早已开始寻找自己,因为沿途城镇的进出都愈加查得严,但茫茫人海,他们恐怕是找不到自己的。 萧执呢?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失踪,若是知道自己又落在独吉鹘补手里,会是什么心情? 陆应秋若是知道了,又会不会后悔,自己还没活到开战或许就死掉了。 曹璐珉一定会难过的,孔玉也是,不知若是真到了大凉,阿思古他们会不会发现自己。 漫漫的路途,昏沉得间隙里,期思心里闪现无数的人,最后清醒的时间里,却又很清晰地不把求生希望寄托于人。 独吉鹘补走的路多是小路,官兵无法找到他,天大地大,萧执即便是本领神通的神影卫,却也不能大海捞针,只有自己时时留意,暗自寻找机会。 越向北,经过荒凉的地界,独吉便不给期思频繁下药,只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封住哑穴。 期思毫无求救的机会,但至少这些路段上他能多活动身子,以免身上多日不能活动变得无力迟钝。 沿途经过地界标识处或城镇,期思一路数来,他们确是沿着西边的路从燕国往大凉去。 临近燕国北境,北方下了秋末的第一场大雪,天地间严寒无比,大朵的雪花如鹅毛飞卷着纷纷滚落在原野和城镇,朔风凛凛,期思此生第一次到达这样靠北的地界,只觉诗里的词句毫无夸张。 到了武安州这天,燕国边境全线严查严锁,独吉鹘补必须带着期思从城关离开,否则被燕国边军截下会扣住他们,独吉鹘补带着期思,不想被军队拦下。 武安州城门内外严进严出,皆是排了许久的队伍,边军接到昌煜传来的消息,不敢轻易放过一个人。 期思被独吉鹘补伪装一番,又是昏睡的病秧子模样,在马车里躺在垫子上,盖着一张厚棉被,边军却并没有如之前那般看一眼就放他们走。 士兵听独吉说自己是带着病重的弟弟回家乡,掀开帘子看了看闭眼躺在那里的期思,又让独吉鹘补等在一边,上了马车,用剑鞘挑开棉被,看了看期思的身形,又低头仔细端详他面容。 独吉鹘补在马车旁死死盯着他。 期思闭着眼,脸上被伪饰得肤色黑黄,毫无原本的白皙,五官也被伪饰得粗糙深邃些。 士兵静静端详半晌,确认这与昌煜城发来的画像上少年毫无相似之处,下了马车挥挥手,放独吉鹘补离开。 独吉鹘补松开袖中藏着的匕首,敛首藏起眼里的杀意,压着嗓子道了谢,驾着马车带着期思出了燕国边境。 一出武安州,茫茫的冬日原野便望不到边,直至大凉境内,都是广阔的塞外,各个部族混杂来往,伴着河流和草场,沿着商道,如同流动迁徙的群鸟。 独吉鹘补带着期思在覆着雪的原野上行驶一日,天黑时到了落马河畔,在喀喇沁的镇子上落脚。 这镇子上皆是往来经商的各族商队和江湖客,客栈门外来来往往的人们形貌各异,身穿羊皮袄的、裘衣的,头发编成小辫的、刮得只留后脑勺一片的,嘴里嘟囔着羌语、契丹话、鲜卑话,嘈嘈杂杂。 后院里的棚舍间握卧着骆驼、拴着马儿,大堂里弥漫着酒香、香料味、饭菜味道,老板和伙计都是大声喊着一问一答。 独吉鹘补将期思丢在客栈房间里用龙筋绳拴住,喂了药,自己出门去打酒。 期思身上渐渐又恢复知觉,醒了过来,他觉得这药照这么吃下去,兴许哪天就如吃饭一样,对自己没作用了。 独吉鹘补很快就回来,坐在屋内的桌子边,打开酒袋仰头灌了一口,把酒袋一封,丢在桌子上,一脚踏在长凳上看着期思。 期思坐在榻边,腰背直挺,十分平静与他对视。 这一路上他们很少说话,一是期思昏睡的时间多于醒着的时间,而来独吉鹘补开口便是不着调的话,期思也不愿回应他。 “已经出关了,燕国的丞相、皇帝、神影卫,没有一个人来找你”,独吉鹘补带着恶意的笑看着期思。 “要我夸你手段高明么?”期思丝毫不理会他的话。 “你猜猜我会把你怎么样,是卖进镇子上的妓馆当小倌儿,还是把你挖心剖腹,把你的头颅、心脏、手指、眼珠寄给你的朋友们?”独吉鹘补笑得带着疯狂的意味,眼神黏在期思身上。 “你非常恨我?你恨的是晋国的皇室?还是我的父皇?”期思不回应他的恐吓和挑衅,反问道。 独吉眼睛里布满猩红的血丝,上前一步揪着期思的领子把他狠狠摔在榻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压着嗓子用嘶哑可怖的语气说道:“小兔子,我的部族,十六年前被你们晋国的狗屁大将军瑞楚逼到燕州城下,全族勇士被他设计害死在平湾的河水里,被河水卷走,尸骨无存!” 期思后背撞在硬邦邦的榻边木栏上,忍着疼痛坐起来,仰头看着独吉鹘补充满恶毒和仇恨的眼睛,冷冷问道:“甚么叫做害死?你们的部族侵犯北关,难道还不允许别人反击?” 独吉鹘补揪住期思的衣领,恨恨道:“放屁!瑞楚死了,身败名裂,是他的报应!这帐便记在你们晋国虞家人的头上,你是头一个!” 期思只觉得他丝毫不讲道理,不再开口理会他。 独吉却一把抓住他零散衣襟处露出的黑金链子,方才混乱中期思颈上红绳缀着的黑金链坠露了出来,独吉鹘补一看见这链子便眼神沉下去。 期思只觉得他是个疯子,伸手夺回来,一把推开独吉鹘补。 独吉鹘补却又露出嘲讽的表情,也不动手,只是弯腰看着期思的脸,阴阳怪气道:“瑞家的链符竟给了你,你们虞家人不知廉耻,连一个死人的东西也要抢?” 期思冷冷瞪着他不说话。 独吉鹘补却来了劲,追问道:“又或者,你根本就不是晋国皇帝的种?” “也不对,说不定他明明知道你是个野种,才把你送给燕国,只等一开战看你吊死在城墙上?哈哈哈哈哈哈……” 期思看他出言不逊,把晋国朝野上上下下辱骂了个遍,抬手砸向独吉鹘补,却被他钢爪一般的手抓住手腕:“别闹事,除非你想现在就死!” 说罢站直了又回到桌边,拿起酒袋喝了几口,回头道:“明天就带你去平湾做祭品,你还有什么愿望?” 期思听他这话,是打算私自把自己杀死,以解仇恨,但这个家伙很可能随时改变主意,说不准要让自己生不如死。 他看着独吉鹘补得意恶毒的脸,片刻后道:“愿望还是有一个的,能不能让客栈备水,好歹洗个热水澡。”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50 独吉笑了几声,也不说行不行,拎着酒袋子出了门。 过了一会,客栈果然送上热水,独吉就在门边看着伙计进出。 “你们不是都会满足死囚犯最后一个愿望么?你也好好感受一下”,独吉鹘补凑在期思耳边,声音喑哑恶毒。 期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好。” 独吉鹘补死死盯着他,突然凑过去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期思闪身抬肘打他,他松口起身抓住期思手臂,哈哈大笑,狠狠道:“明天再收拾你。” 随后他把期思的脚腕用那柔韧的软绳拴在屋内,出门去了。 期思冷眼看着他身影消失在门外,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36章 雪夜 独吉鹘补下了楼,对店老板说:“我的侄儿得了失心疯,有时会大喊大叫,你们不要进他的房间去。” 说话间手里捻起一只木头签筒,稍一运劲,把那签筒碾成一片湮粉,鹰鹫一般的眼睛盯着老板,满是威胁的气息。 客栈老板见惯了这等事,知道有些住客身上有不可打探的事情,笑着点点头,一再保证。 独吉鹘补便转身提着他的大克伦弯刀去了镇子上一家酒馆,在角落里坐下。 一个风尘仆仆的人进了酒馆,直接坐在独吉鹘补对面。 那人在嘈杂喧闹的酒馆里压着声音把头凑过去,对独吉警告道:“大王子这些天在扎鲁特,今日大概才收到你的信报,你是不是疯了?擅自劫走杀害晋国皇子,燕国和晋国都不会放过你,大王子届时也不会保你!“ 独吉鹘补却不在乎,深邃阴冷的眼睛看着那人:“那也要大王子回了信才知道,你有没有事?没事就滚!” 那人却怒道:“那个虞珂是不是被你带在身边?是不是也在镇子上?” 独吉鹘补把大克伦弯刀“呛”的一声拍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眼里露出杀意:“你最好别打不着调的主意,否则我先杀你!” 那人满脸怒容,却不敢再招惹他,独吉鹘补在杀人的事情上从不含糊。 两人不欢而散,独吉鹘补又打酒盛满了酒袋,扛着刀不紧不慢地穿过小镇上鹅毛大雪纷飞的街道,在寒风中回了客栈。 上了楼推开期思的房间门,见屋内已经熄了灯火,他捻起火石指间一旋,点燃了桌上的油灯,看见期思背对着他躺在床榻上,已经睡了。 独吉鹘补过去看看,确认那绳子扣在期思脚腕上,期思确实是沐浴过,干净的乌发半干未干的搭在枕边,闭着眼睛,不知是真睡了还是装睡。 独吉冷笑一声,心道这小杂种心够大,死期到了也不闹腾了。 随即转身出了房间,去隔壁屋子休息。 这一路上,但凡住在客栈或民居里,独吉鹘补从不贴身看着期思,他确信自己的药和龙筋绳就能困住期思,事实也的确如此。 独吉鹘补离开了房间,过了一刻钟,客栈也渐渐静下来,只有楼下大堂里还有三五饮酒后不愿休息的醉汉歪歪倒倒一声高一声低地说着酒话聊天。 期思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边运气,内力渐渐催动,却不出所料,直接带起了心脉的窒痛,他额头霎时间便出了一层薄汗,但缓了片刻又尝试第二遍。 屋外北风呼啸,大雪撞上窗扇发出沙沙声,屋内晦暗,独吉鹘补走前未熄去的灯火跃动着,十分脆弱却又顽强。 期思心脏的痛楚如针刺刀割,却绝不放弃,一瞬如同无限漫长,又无限珍贵,他心里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活下去”、“活下去”…… 因为中过朱颜瘦,加之他随重逸修习的心法路子特殊,期思这一路上几次偷偷尝试唤起内力,发觉独吉鹘补的药对他的束缚力渐渐减弱,但一旦运功催动内力,必然会带起心脉的问题。 他一边等待机会,一边寻隙便尝试恢复内力,为的是适应这种心脉窒痛,逼着自己去习惯它。 机会只有一次,独吉鹘补绝不会让他逃脱第二次,而一出燕国北境城关,一定是最好的机会。 终于等到今天,这夜是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独吉鹘补的警惕果然明显放松,也没察觉到期思已经耐了药性。 他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尽管一路上许多次的体会这种痛,但还是几次没忍住痛楚,终于最后一次运功一周天,内力走遍身周一遭,将药性逼出,被药性压制的气力便恢复了□□成。 又不敢耽搁,集中全身内力,注力于掌锋,痛楚中终于猛地劈断了那柔韧之极的龙筋绳。 期思已经痛得一身汗,觉得心脏被极薄的刀子割了千千万万遍一般,却凭着求生的意志力,手上动作不停,起身穿好衣服,稍缓了片刻,掀开屋内后窗,从窗口攀下,跃落在院子里,险些踉跄摔倒。 寒风卷着硕大的雪花落在他身上脸上,雪花碎开如同粉末,沾在脸上即刻化开,期思将布巾蒙着脸面护住,一刻不敢耽搁,站稳迈步。 他来到马棚,选了一匹良马,小心地抚摸马儿面颊脖颈,不让它惊吓嘶鸣,随后解开缰绳,牵着马出了后院,守夜的伙计在门房里烤火,风雪的呼啸掩盖了马蹄的声音。 出了客栈,期思立刻翻身上马,心脏余痛阵阵,他凭着记忆里的方向,催动身下骏马撒蹄远去,整个人如失了力气,几乎趴在马背上,手里紧紧握着缰绳,抓紧马鞍。 小镇雪夜风急,静谧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余大雪飞落,期思一人一骑,身影很快没入风雪之中,向镇子外远方的原野奔去。 喀喇沁的镇子上一夜风雪急骤,天亮时也未减缓,反而有愈发加大的势头。 清晨,客栈的伙计匆匆跑上楼,扣了扣独吉鹘补的门,独吉鹘补片刻后问:“谁?” 伙计恭恭敬敬隔着门道:“楼下有客人找您,说是回信来了,让您下去见面。” 独吉鹘补起身,穿上衣袍,开了门,冷冷瞥了伙计一眼,伙计立刻低头闪到一边去。 独吉鹘补几步下了楼,不耐烦地看着大堂里等着他的那人,正是昨夜酒馆里劝他的人。 那人塞给独吉鹘补一张纸条,面上神情不大好看。 独吉鹘补展开纸条看了看,神色顿时烦躁起来。 “他发怒了,让你把人恭恭敬敬送到临潢城的宫里,不可动他一根手指头!”那人神情也很烦,却是责怪独吉鹘补无事生非惹了麻烦。 “知道了!用你说!滚!”独吉鹘补心情十分不好。 “人呢?在这里吗?”那人却坚持要看见虞珂才行。 独吉鹘补阴冷的眼睛看了看他,一把抓住他衣领将他拎起来:“少他妈多管闲事!送完信没你事了!” 那人这才不情不愿离开,心里十分厌恶独吉鹘补,恨不得大王子立刻下令诛杀他。 独吉鹘补转身几步上了楼,一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51 把推开期思房门,却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龙筋绳断在地上,灯火燃尽,期思连人带衣物皆不见踪影,立刻狠狠一踹桌子,把桌子踹得散了架。 “小杂种!”他恨恨骂道。 随即转身回房间,提上大克伦弯刀拎起裘衣便推窗跃到后院里,密集的风雪顿时包围了他。 他从马棚牵出马,翻身上了马背,狠狠抽了一鞭,马儿嘶鸣一声,前蹄一扬狂奔出去。 大雪今日遮蔽了天空,镇子上没什么人,风雪怒号着裹住独吉鹘补和他身下良马,几步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他阴沉的眼里满是怒火,挥鞭催马,也奔出了镇子。 庆州的一座府宅内,阿思古悠闲地进了院子,拽住一个小厮问他:“絷荒呢?” 小厮恭恭敬敬道:“世子在侧院,与客人练武过招。” 阿思古挑挑眉毛,奇道:“呦。” 说罢晃晃悠悠去了侧院,远远就听见金铁铮鸣交错的声音。 阿思古到院门口,看见元酀手执承影剑,身形矫若游龙,修长的身子蓄足劲力,一跃而起,空中腰间一拧,旋身避过对方如雨剑势,随即反身出剑,剑身如水交错,嗡鸣不断。 与他交手那人却身形轻灵无比,一身白衣随风而动,手中春山剑银光如水,出招雨落春风,如缱绻的桃花,不知不觉间封锁了元酀周身退路。 元酀回身一道凌厉剑气,那人却旋身一点一跃,立于元酀的承影剑尖,随即一剑抵在元酀肩膀,点到即止,白衣翻动间又落在地上,笑着道:“不错,明年为师也未必是你的对手。” 元酀站直了把承影剑收回鞘中,朝他一礼。 阿思古拍着手进了院子,浑厚的声音道:“絷荒,这就是你的师父?行踪神秘的师父,能不能也教教我?” 元酀转头看见阿思古,扬了扬下巴:“来来来。” 阿思古笑笑说:“那还是算了,早就听你说过许多遍,师父很严格。” 那人面容俊逸潇洒,长剑也收入鞘中,白衣胜雪,正是重逸。 重逸笑着道:“知难而退也是很好的,元酀,该跟你朋友学学,不要总是死磕,倔的如同一头……” “师父您歇歇,喝口水”,元酀赶紧打断他的话,否则阿思古明天就会把重逸骂他的话传得全大凉都知道。 重逸又跟元酀说道:“方子我找到了,顺道过来看看你,明天就去燕国给你师弟治病。” 阿思古听了奇道:“元酀,你还有师弟?你俩谁比较厉害?” 元酀随口道:“别听我师父的,我哪有什么师弟,从来也没见过。” 重逸啧啧两声也不跟他多说。 阿思古跟着元酀和重逸进了厅堂,问道:“元酀,你与你师父的身法不大像啊?” 元酀道:“用剑在于心法和路数,不在于风格。” 阿思古津津有味嚼着蜜枣,笑嘻嘻道:“絷荒,你猜猜我得了什么消息?” “别叫我絷荒。” 元酀坐在厅内椅子山,一只脚踏在椅面上,胳膊支在膝上,十分霸气,抬眼看了看阿思古,“你得了什么消息?看那表情大概是跟大王子有关吧?” 阿思古坐在他旁边,看看他又看看重逸,一脸神秘地说:“独吉鹘补闯祸了!这回是闯了大祸,大王子立刻把消息压了下来!据说当时就发怒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第37章 独困 元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悠悠道:“消息都压下来了?那你还能得到消息,不怕他把你脑袋砍了灭口。” 阿思古得意洋洋道:“他挨个砍脑袋的功夫我就把消息拿到手了。” 元酀笑笑:“行了别吹牛了,什么事让你乐成这样?” 阿思古这才满意,一脸神秘地揭开了谜底:“独吉鹘补把晋国皇子——就是送到燕国的那个六皇子……叫什么来着,给劫走了!一路从武安州进了大凉,燕国现在估计找人找疯了,但压着消息没传出来。大王子也快疯了,我看他这回是保不住独吉了——不,他连自己都快保不住了!哎元酀你说……” 阿思古口沫横飞一脸幸灾乐祸,说到一半看见元酀的神色不大对,停下问道:“元酀,你怎么了?瞪着我干嘛?” 元酀神色复杂,欲言又止道:“阿思古,你知道那个六皇子是谁吗?” 阿思古一头雾水:“什么是谁?六皇子就是六皇子啊?” 元酀无奈,一字一句道:“那个虞珂,就是与你在望月谷射猎时交了朋友的,你走之前还把玉犀扳指送给他——那个虞珂,就是晋国六皇子……” 阿思古目瞪口呆,手里的蜜枣儿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 一边的重逸神色比元酀更复杂:“元酀,你知道那个虞珂是什么人吗?” 元酀转过脸,挑眉看着他,一双深邃漂亮的灰绿眸子不知所谓,问道:“什么什么人?不就是虞珂么?” 重逸脸色变换得很精彩,说道:“他是你师弟,就是每次我跟你说起的那个师弟……” 元酀:“……”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有个师弟?!你不是开玩笑的吗?”元酀简直凌乱。 “为师何时说是玩笑?你一点不关心同门师弟。”重逸十分痛心。 阿思古:“……你们在说什么?!” 一夜在黑暗中策马狂奔,期思已经在风雪里失去了方向感,四野皆是黑暗,无一丝灯火,出了镇子后一路向东,他想尽快去武安州的城关求救,昌煜的令旨一定已经传到各个边关。 但天渐渐亮了,他看见原野上大片的油松林子,覆着厚厚的雪,这里离喀喇沁镇子已经很远,随着白天的降临和镇子被落在身后越来越远,风雪倒是渐小渐停。 他辨了辨方向,发现自己方向偏了些,偏向北边,这里该是库尔莫岭附近。 江荀衍平日里与他讲过许多战役兵法,包括行军事项,各地重要关隘和山脉水道,但此时他已偏离方向,即便发现了,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要继续走吗?库尔莫岭附近可能会有游牧部族,这附近人们基本上都是友善的,他或可求助,休息一番。 但独吉鹘补一定已经发现他离开了,虽有大雪掩盖他的行踪,但他不敢托大。 思量片刻,他决定人和马都需要休息,否则再遇到风雪,很可能会折损在荒原之上。 催马赶路,又行进了一阵子,终于到库尔莫岭脚下,冰封的额尔古纳河在广阔原野上横亘,期思一路前行,却始终未见人烟。 又沿河道走了两刻钟,天已经亮了,金色的阳光洒在库尔莫岭下,期思的手脚都冰冷得麻木,转头看了看天空中破云而出的朝阳,心中暗自祈祷。 终于在河流转弯处的山下看到一座村庄,期思到了村庄附近,观察了片刻,进了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52 村子里,看见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升起炊烟,一个老妇人从屋子里出来,抱了一捆干草正要去院子后。 期思简直要喜极而泣,他小心翼翼张嘴,轻缓道:“阿婆!” 嗓音有些哑,老妇人回头看了看,见院子外一个少年骑着一匹马,便放下干草去院子门口。 老妇人很和善,把期思领进屋子,让他烤火,把期思的马牵到院子后的马厩。 她听不懂也不会讲汉人的语言,期思与她互相打着手势,虽难以表达准确的意思,却用微笑互相理解了对方。 期思歇了一刻钟,不敢久留,带上老妇人送他的干粮和一水囊的奶茶,又骑马离开。 他身上没有刀剑,只有一把从客栈后院随手带走防身的柴刀,挂在腿侧马鞍上。 问过路,他沿着河流一路进了库尔莫岭,山岭内道路崎岖,期思算着时间,怕是天黑之前到不了武安州。 库尔莫岭内山林丛丛,山峰峡谷壮观,一夜的大雪让山岭如同宣纸上的水墨画,浓淡高远,开阔奇峻。 期思却无心欣赏风景,一心逃命,他觉得独吉鹘补多半是自作主张要杀他,大王子很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但独吉鹘补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大凉有什么人与他同谋,大王子或大凉王又会作何打算,皆是不可测的,说不准他们会来个杀人灭口,死无对证,他不敢相信任何人。 一路歇歇停停,期思的马体力也到了极限,期思只能在峡谷内找了个避风的山洞,带着马暂作歇息。 生了一堆火,期思烤着火靠在山洞里的一截干木头树干上,疲惫和隐隐的余痛渐渐将他淹没,终于睡了过去。 山洞外的峡谷上空云层再次积聚,簌簌雪花再次飘扬起来,落在谷内的河道冰面上、山林油松枝干上。 山洞里避风且安静,一团火久久地燃烧着,温暖之中,期思的身心支持不住,渐渐陷入梦境。 马儿在山洞入口附近也静静休息,期思的梦纷繁杂乱,一会儿是娘模糊的美丽面孔,一会儿是虞珂、重逸、陆应秋与他在江南的芳华寺里一同看中秋月圆,一会儿又是独吉恶毒的挑唆和骂他小杂种的模样,一会儿又是肃帝让萧执带他去普华寺里祭拜父母…… 随着梦里人们面孔不断变幻,他感觉心脏愈发窒闷疼痛,不自觉间蜷缩成一团,时不时发出闷哼声,冷汗不断。 大雪下了许久,洞口又添一层雪毯,马儿有些不安地挪动四蹄,峡谷里隐约传来人声和马蹄声。 期思似乎也敏锐地感到不安,挣扎着从梦境中脱身,猛地睁开眼坐起来,却觉得身上一层冷汗,心脏的疼痛变得真实又强烈。 他看看天色,自己大概睡了有一个多时辰,从前跟陆应秋学过在山野之中如何生活,他搭起的火堆还缓缓燃着。散发温暖。 他忍着心脉的疼痛扶着洞壁走到洞口外,将蒙脸的巾布拉起来,挡住寒风,侧耳仔细听峡谷内的动静。 大约七八人正在往他的方向过来。 期思立刻将火灭了,牵了马出发,不想在这种地方遇上人。 他翻身上马,一动之下心脉之痛猛地加剧,险些摔下马背,他紧握缰绳,一人一骑重新没入翻卷的风雪里。 身后的动静渐渐被落远了一些,期思控马沿河道前行,却因雪势越来越大,路更加难行,他的速度变得很慢。 期思的意识因为疼痛而开始模糊,仿佛又回到那些天里被独吉用药夺去神智的木偶般的状态,那些天里他难受至极,每次短暂的醒来都很痛苦,又要用全部的意志力集中思考。 他挣扎着从马背上爬下来,靠在路边一处山间石缝内,手里紧紧卧着那把用来防身的柴刀。 休息了一会,正要重新上马去,却听见迅速靠近自己的马蹄声。 他立刻攀住马鞍爬上马背,才驭马走了没多远,就被那些人追上了。 那是十来个士兵模样的人,身上是形制相同的厚皮袄,腰间佩着陌刀,穿着皮靴子,嘴里说着期思听不懂的话。 期思镇定的环顾打量他们,他们也打量期思,骑着马在期思身周踱来踱去。 期思看出来他们是羌人,大概是哪个羌人贵族手底下的府兵,看表情倒不像有恶意,但他们一向脾气说变就变,期思不敢放松警惕。 其中一人似乎对期思的马感兴趣,指着他的马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什么,期思只好摇摇头,不说话,示意自己听不懂,手里暗自随时准备去握那柄柴刀。 那人又盯着期思打量,看着他露在蒙巾外的一双眼睛,示意他把蒙巾摘下。 期思还是摇摇头。 那人却不乐意了,催动自己的马上前,到期思身边伸手要取他的蒙巾。 期思立刻闪身一避,控马离开他几步远,摇摇头。 那几人笑了笑,互相之间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神色之间明显的揶揄之意。 那人也不再纠缠,看看他,眼神里闪动着不知什么情绪,招呼同行的人离开了。 期思看着他们的背影总算舒了口气。 他没跟着往前,而是就近找了避风点停留一会,不想再与他们打交道。 但过了一会,他又听见马蹄声,风雪掩盖着声音,以至于那伙人里自己很近的时候才发觉。 他握住那柄柴刀,心里下沉。 随即调整心绪,做好最坏的准备。 他此时带着马在峡谷一侧的山体裂隙内避风,裂隙很窄,面前一段只留有一匹马能通过的宽度,换成人也站不下两人,若是那伙人袭击他,便是一道一夫当关的隘口,至少不会被几人同时包围。 期思强打精神,心脏的疼痛随着心绪气息的调节渐渐压下去些。 那伙人很快到了这裂隙口外,看着期思,神色里再无掩饰,带着露骨的恶意打量期思,嘴里唿哨着,相互之间不知在说什么。 第38章 陌刀 期思不知他们为什么回来,兴许是想抢自己的马,又兴许要劫财,但无论哪一件自己都不可能满足他们,他们势必动粗。 但那打头的人走过来,隔着三步远看着期思,再次示意他摘下蒙巾,期思眉头蹙起,想起第一次见到阿思古时,他把自己当成醉花楼的小倌儿,心里生出不祥的感觉。 那人见他不动,拔出陌刀,脸上露出露骨的恶意与戏谑笑意,目光黏在期思身上游移,向前靠近期思,刀锋抵着期思胸膛,靠近来伸手摘期思的蒙巾。 期思一直没有动,直到那人的手触到他蒙巾的一刹那。 期思迎着陌刀刀向前,格开刀身,同时藏在身后卧着柴刀的手猛然向前一刺,用尽全部力气,以闪电般的速度刺破他的喉咙。 那人眼睛瞪得老大,未来得及反应,直直站着抽动几下便没了气,期思伸手抓住他靠在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53 身旁的石壁上。 随后他夺过他的陌刀,抽出柴刀,那人喉间深红的血涌出,沾在期思的衣袍一角上。 那个人喉间发出“嗬嗬”声,生命迅速流失,眼睛瞪得很大,带着不可置信的惊恐和怒意,尸体直直靠在山体裂隙的缝壁上。 那人的伙伴隔着昏暗的一段山隙和风雪,以为他靠在石壁上与期思调笑,还笑着喊了几句话。 期思趁着这间隙缓了缓,方才一击未用内力,他平下心绪,调节了内息,只求待会不要被心脉痛夺去反抗的能力。 呼啸的风吹在山间,发出夜枭般的凄厉鸣叫。 期思定神,视线越过过面前死人,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第二个人。 那人走了几步觉得不大对劲,快步抽刀向前,走到死掉的这人身后,拍拍他。 死人当然是不会回答的,期思握着陌刀藏在身后,绕过尸体。 那人有些疑惑,看着期思仿佛要与自己说话,手里的陌刀稍稍放下些。 期思笑了笑,明亮干净的眼睛弯了弯,那人一愣,伸手去揭期思的蒙巾。 随即期思出手,左手持柴刀一格,右手持陌刀一刺,那人立刻反应过来,但比期思慢了片刻,手中的刀与期思的柴刀“当”的钝响之下相碰。 期思一旋腕,柴刀将他的刀身别住,期思右手的陌刀已经刺入他厚实的冬袄,刺入他的腹间。 期思腕间一拧,刀身旋错,那人的脸痛苦扭曲,抽搐之后向后倒去。 平生第二次杀人,这样缓慢残酷的对决让他泛起恶心。 但他猜得到一旦被这些人制服后他们会对自己做什么。 这些人返回来非要看他的脸的时候,期思就意识到,他们不是羌人府兵,而是部族城镇间游荡的散兵,比匪徒行事更残暴粗野,毫无教化可言。 书院里,曹璐珉和其他少年闲谈时讲过,这些塞外散兵对待目标,就如侵入边关城镇的蛮兵一般,烧杀抢掠,甚至男女不忌地施以侮辱,说起这些来大家都十分气恨这些行径,有些部族不经教化,崇尚的是最原始的暴力和欲望,对待弱者的行为毫无人性可言。 但如今遇上,讲理是无用的,只能是你死我活。 山隙外的同伴感到了不对劲,昏暗间见到一人靠着山壁,一人缓缓倒下不动,而期思的身体隐在他们后面的阴影里,如同一只等待猎物的毒蛇。 余下的人凑了过来,纷纷进了山隙间,向期思靠近。 身后的马儿不安地踏动四蹄,期思回头用手背安抚它。 回过头,那人冲过来,期思将死人冲他一推。 期思身法极快,陌刀刺出,那人瞬间凝滞的眼神,期思抽回刺入他心脏的陌刀,回退几步。 陷入漫长混战,但心脉的窒痛渐渐无法压制,他每一个动作都要拼尽全力,同时迎着心脏碎裂般的痛楚,仿佛刺入对方心脏的刀是扎在自己胸膛一般。 风雪翻卷,天色沉暗,山谷内一道渺小山隙依然化作期思的地狱。 他从前在芳华寺中与虞珂作伴时,听见寺里僧人讲经时说过“如堕地狱”,此刻他便是如堕地狱。 一边杀人,一边受着天谴般的痛苦。 片片洁白雪花被猎猎寒风卷入山隙,落在期思的肩头眉间,落在陌刀寒光闪闪的刃上,被切割两半。 手起刀落,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摇晃,每一刻的意识都比每一个动作延缓迟钝一些。 天空中一声傲然的雄鹰长啸,划破雪幕寒风。 杀到第八个人的时候,脚下的尸体已经摞了山隙间地面一层。 心脉的疼已经击得他脑袋一下一下的钝痛,这是他的极限。 余下的五六人在山隙外与他对峙,场面僵持间。 一道剑光落下,随即是几声兵刀相触的清脆声混在风声里,血腥气弥漫的山隙内。 期思失神的眼睛看见外面一人挥剑与那几人混战起来,身手利落。 那人刀剑翻飞间似乎朝期思喊了些什么,期思的耳朵里已经只剩“咚”、“咚”的心跳声伴着疼痛一下下击打他,外面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水般,钝钝的模糊。 他看着那人剑锋如影,飞雪间断了第一个人的喉,刺了第二个人的心脏、第三个人的后心…… 最后那人收起长剑,高大颀长的身影走进山隙,背着光,踏着满地尸体,穿过昏暗间的血腥,站在期思面前。 他低头扶着他肩膀大声对他说着什么。 期思勉强站直,手里还握着陌刀,本能让他依旧没有倒下,甚至身姿依旧十分笔挺,他仿佛疼得麻木了。 他艰难抬头看向那个人,昏暗的一线风雪天空下,这个人的面容深邃模糊,唯看清一双漂亮的灰绿色眸子,带着焦急和茫然,却十分纯粹。 期思微微张口,无声道:“元酀……” 随后两只紧握陌刀的手失了力气,刀锋落地。 元酀看着尸体铺陈一地,期思几乎不能聚焦的双眼迎着自己的目光,心情十分复杂。 他发觉期思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便将期思打横抱起,出了山隙,一声响亮的口哨声,飞光矫健高大的身影穿过雪幕,奔至他身前。 元酀抱着期思上马,衣氅一裹,将期思护在怀里,一手轻掀缰绳让飞光载着他们回返,一边向上空放了一枚响哨,拢着期思快速驭马离开库尔莫岭。 连续近半个月的时间,期思要么在独吉喂的药力下昏迷如尸体,要么醒着提足精神,耐住痛苦想方法逃脱,最后在疼痛中迎着风雪独行了数百里,又伴着心脉割裂的痛苦经过一场厮杀,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重逸看着床榻上的期思,眼神沉暗。 医者诊出期思身上沉积多日的“万骨枯”,重逸又探出期思心脉的严重耗损。阿思古打听来消息,说晋国六皇子虞珂在燕国失踪已有十来天。几人便八九不离十地推测出期思这些天的经历。 阿思古愤愤不平地骂大王子和独吉,恨不得把独吉这个疯子撕碎。 “让大王来看看虞珂的样子,看他还能不能对大王子网开一面!”阿思古恨道。 “这事说到底是独吉做的,大王子非要撇开也不难,大王未必会站在虞珂这一边”,元酀沉声道。 “那怎么办?难道悄悄把虞珂送回燕国,两无对证,息事宁人吗?”阿思古心里十分不畅快。 大凉王一向极其偏爱甚至纵容大王子,要说他会心念一转帮着大王子撇清关系甚至杀了虞珂灭口,都不是不可能。 “不能交给他们,阿思古,你打听打听燕国派了谁来,既然大王子一开始就封锁了消息,那么陛下问起来就说不知道”,元酀思索片刻后说道。 阿思古犹豫片刻,还是照着元酀的话做了,出门去让人打听。 重逸沉默了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54 许久,看着元酀开口道:“你已经认识你师弟了吧。” 第39章 大梦 元酀点点头:“今年在燕国的时候认识的。” “那时候就知道他身份了?” 元酀沉默片刻,说道:“他说他叫虞珂,我就知道了。” “元酀,他的身份他选择不了,不要有偏见”,重逸看着元酀的神情,缓缓说道。 “我明白……”元酀看了看躺在那里的期思。 他一贯不喜皇室的人,重逸很了解他。 “他是你师弟,要好好相处。” 元酀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知道了”,又抬头看重逸,“师父,你究竟有多少徒弟?” 重逸一听这话,伸手戳他:“就你们两个!我是随便就收徒的人吗?” 元酀左闪右躲的,连连道:“知道了知道了……” 萧执与裴南贤带着各自氏族的神影卫一路星夜兼程,北上出了武安州,如同两队鬼军,一路纪律严明,井然有序,直至住进云内州驿馆,相互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云内州的官驿内,这几日住进了他们这群执刀剑、穿锦衣劲装的人,驿馆内外整日肃静,进进出出有序而沉默,仿佛是纪律最为严苛的军队驻扎了进来。 大凉边境只知道他们来办事,验过文牒后不好拦阻,他们光明正大地入了大凉。 碍于神影卫的大名,边军立即把消息传报到大凉皇宫,大凉王派人来,客客气气问他们来做什么,裴南贤和萧执只说借道路过,办完事便走。 大凉王也拿他们没办法,毕竟神影卫若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可轻易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大凉,此次光明正大来,反而没什么可挑剔的。 萧执与裴南贤面对面坐在驿馆厅堂内,各自面前一杯茶,一缕飘袅热雾自茶杯内升起。 “此处出了武安州,又不到临潢,裴大人有什么打算尽可说了”,萧执的眼睛清澈沉静,俊朗面容上毫无表情,一身神影卫黑底暗红纹劲装,腰间沉水静待在鞘。 “弟弟这话说的,小殿下又不在我手上,我有什么可打算的?”裴南贤抬了抬眉,眼睛如同蛇一般。 “近半个月时间,都是裴氏在追查他的踪迹,想必人到了哪里,谁带走了他,裴大人是一清二楚的。” 裴南贤笑起来,眼里却毫无笑意:“这倒不妨说,小殿下最后的踪迹是在喀喇沁的一个镇子上,但人已离开许久,兴许带他来此的人也找不到了。” 萧执看着裴南贤,眼睛里暗涌着思绪,最后没有再追问,起身离开了。 一日后,期思终于醒过来,身上酸痛不已,好在心脉的发作已经平息,他睁开眼时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重逸进了屋子,见他醒来眼里有些茫然,端着药碗过去,看看期思。 期思抬头看着重逸,更加茫然:“师父?” 元酀也进了屋子,期思看着他,说道:“我记得你救了我。” 元酀点点头,没说话。 重逸把药碗递给期思:“治你心脉的药,先喝了再说。” 期思接过来乖乖捏着鼻子喝了,重逸坐在榻边,手指搭上期思腕侧探脉,同他讲:“元酀是你师兄,你是他师弟,既然咱们聚齐了,也就不瞒你了。” 期思眼睛瞪得老大:“师兄?什么时候的事?” 重逸有些头疼:“自然是收你之前有的师兄,一直没跟你说,是因为你们身份……” “师父,你背着我在外面收了几个徒弟?” 期思了解重逸,但这么多年后冒出一个师兄也太过分了。 “什么背着你?就你们两个!”重逸一脸无奈。 元酀:“……” 阿思古也推门进了屋子,看见期思醒来,热情地冲上来抱了抱他:“小虞珂,听说了你的英勇,好样的!” 期思见了阿思古也很开心,没想到历尽险阻还能遇见朋友,之前的阴霾算是一扫而散。 气氛总算不那么尴尬,期思同他们讲了这一路的事情,最后问重逸:“师父,独吉鹘补一路上给我下的是什么药?” 重逸神色是少见的严肃:“也是一种毒,名叫‘万骨枯’,须得十二个时辰解一次,过十二个时辰不解,就会真的丧失五感,慢慢窒息而死,你一路上连日被他喂药,算是有了些耐力……幸而最后把毒逼出,否则恐怕当夜就死在了雪原上。” 先是“朱颜瘦”,再是“万骨枯”,独吉鹘补还真是在自己身上花了不少功夫,再来几次自己大概就成他的药人了。 一旁的元酀和阿思古听得心里一寒。 期思没告诉他们,当初朱颜瘦的毒也是独吉给他下的,险些废了他的功夫,否则重逸恐怕立刻就提剑去宰了独吉鹘补。 “师父,你找到治我心脉病的方子了?”期思嘴里嚼着蜜饯,想起来刚才喝的那碗药,当真难喝。 重逸点点头:“刚拿到手,本来今日要去昌煜看你,没成想这样遇见了。” 期思倒是挺乐观,自己没死在独吉鹘补手里,心脉的毛病也能治了,反而美滋滋。 阿思古看见他脸上乐呵呵的表情:“还乐呢?” 期思看看他们,笑得更灿烂了。 “你们打算怎么办?我直接回燕国吗?”期思问他们。 阿思古说:“我已经打听到了,燕国神影卫来找你,已经到了云内州的官驿驻扎,最好是把你交给他们护送回去。” 期思看看重逸,重逸说道:“是萧执和裴南贤,都来了,那个萧执昨天离开官驿,不知道去哪了。裴南贤一直没动静,也不知打什么主意,靠他救你,你早就死一万次了。” 期思沉思片刻,说道:“裴南贤我说不准,萧执还是可靠的,他一定是得到线索去找独吉鹘补了。” 肃帝让裴氏和萧氏神影卫一同来大凉,他们谁也不会半路动手对自己不利,这件事上萧执还是信得过的。 元酀问道:“所以你打算去找那个萧执?” 期思点点头:“你们把我交给他,就说巧遇了我,其余一概不知情。” 元酀看看他,没说什么。 期思想起什么,又问:“这里是哪?” 阿思古说:“这是元酀的府邸,在庆州,离云内州官驿三天的路程,我让人先给萧执送信。” 期思点点头,看着元酀,犹豫片刻问道:“你……谢谢…你……怎么找到我的?” 元酀还没开口,阿思古眉飞色舞地凑上来讲道:“你别提了,那天我说你被独吉鹘补劫到大凉,你师父和元酀脸都黑了,我也吓得不行,你怎么没早告诉我你是皇子呢…元酀有一对海东青,他手下沿着我打听来的线索,一路问到库尔莫岭的村子,元酀进了峡谷,跟着海东青找见你,看见一群人把你围着,就手起刀落把你带回来了……”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55 期思听了只觉得自己命大,看着元酀和阿思古道:“谢谢……” 重逸啧啧道:“你也就是命大,为师可是经不住你再来这么一回了。” 元酀随意放松地坐在椅子山,俊美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狭长的灰绿眸子打量着期思,又看向别处,不知在想什么。 期思觉得元酀隐隐约约是对自己有些隔阂的,但比起望月谷里刚知道他身份的时候好了许多,也没问为什么。 期思次日便与他们一道往云内州的官驿赶去,阿思古派人用信鹰给云内州的人传信,告诉萧执他们正送晋国皇子去找他,又传消息给燕国,告知昌煜那边期思已经无恙。 库尔莫岭内的峡谷间,萧执握着沉水剑,骑着一匹良马一路行进,到一处山洞口时停步下马,进了山洞,用剑鞘拨了洞中的火堆余烬,复又出来上马前行。 行至一处山隙旁,他勒住马,看了看路边的白雪,再次下马。 在山隙内外的雪地上拨了几下,看见地面残余的血迹和些许衣料碎布,又进了山隙仔细查看,随后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却突然回身提剑,以剑鞘格挡了背后袭来的长刀,发出“当”的一声暗鸣。 他勒马回身,看着对面的独吉鹘补,手中沉水剑依旧没有出鞘,清澈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他在哪?” 独吉鹘补偷袭未果,手中大克伦弯刀收回,翻身跃回地面,抬眼盯着萧执,阴鸷的脸上带着笑容:“萧执,他跟你闹翻了吧——我已经杀了他,你要不要感谢我?” 萧执一身黑底暗纹劲装,坐在马上俯视独吉鹘补,眼里仿佛结了寒冰:“他没死,你把他弄丢了。” 独吉鹘补瞪着眼睛,神色恶毒:“是你把他弄丢了!我找不到他,你也别想找到他!哈哈哈哈哈!” 萧执眉眼凝着寒意,顷刻出手,从马上旋身跃出,如被激怒的游龙,手中沉水长剑出鞘,寒光划过一道锋利的弧,直击独吉鹘补喉头。 第40章 试探 独吉鹘补一路追寻期思踪迹,又悄悄跟着萧执来到库尔莫岭,萧执连日里追查期思的下落,亦是跋涉千里,风尘仆仆。 独吉鹘补原本与萧执功夫不相上下,如今更是难以预测彼此状态。 此时他满腔的恨意,尽数对着萧执喷薄而出,手中大克伦弯刀一挥,堪堪抵住萧执一剑,却连退数步。 萧执一言不发,沉水剑寒光乱影,竟是丝毫未受连日奔波的影响,身形紧紧追上独吉,将他逼在那出山隙前,如同愤怒沉默的兽一般招招直逼独吉鹘补命门。 独吉鹘补身法轻盈诡谲,此时却使不出来,只能竭力抵挡萧执的攻击,刀剑不断相触,发出暗沉铮鸣的金铁声,在库尔莫岭的峡谷间回响。 萧执的眼里映着刀光剑影,修长的身形一进一旋之间,将独吉鹘补逼入山隙,两人在狭窄的山隙内,凭着昏暗的一线天光刀剑相向。 萧执一脚踏上侧壁旋身而出,长剑呼啸,刺入独吉鹘补肩头,旋即一挑,飞身出掌,独吉鹘补被他一剑一掌重击,猛地撞上山壁, “咚”的一声沉响,随后很快又站住。 萧执沉声道:“这一剑是为了八方台那次。” 独吉鹘补却毫不在意,仿佛没有痛觉,喘着粗气狞笑着道:“你是为他鸣不平?不过照看那小杂种几天,当真是有情有义……” 萧执不理会他,随即抬臂,沉水剑划过一道弧光,昏暗的山隙内血腥味蔓延,剑锋直出,独吉鹘补以弯刀相别,剑身却堪堪擦着刀弧划过,发乎出“刺啦”的鸣响。 萧执倾身一刺,独吉猛地踏壁凌空一旋,却未防萧执腰间以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回转一跃,沉水剑深深刺入独吉腿间,几乎对穿。 独吉立刻后退一跃,落在地上险些摔倒,手中的大克伦弯刀支在地上,恨恨道:“萧执,你疯了?” 萧执开口,字句清晰:“这是为了昌煜到库尔莫岭的一路。” 又冷冷打量他片刻,说道:“留你一命,待他日后亲自来取,若他有什么闪失,必把你变成废人。” 随后转身离开,翻身上马,在凛冽的朔风中离开了峡谷。 这几日里,重逸按照寻来的方子给期思治疗心脉,已经好得差不多,总算了了一桩隐患。 期思与元酀、阿思古和重逸到了云内州,低调而来,在离官驿较远的一处宅子落脚。 送信的人说萧执这几天出去了,没敢把期思的消息告诉萧执手下。裴南贤一直没离开过官驿,但时不时有人来找裴南贤。 昨天傍晚,裴南贤似乎在屋子里与人相谈,但未见那人踪迹,今日裴南贤更是一整天没出门,像是屋里住着什么人一般。 期思觉得有些奇怪,不知为何又想起陆应秋叮嘱过他,裴家与虞珂母亲的死或许有关,心里蹊跷。 阿思古要派人去打听,期思却拦下他:“还是我自己去看看吧。” 元酀便陪他去官驿打探,阿思古和重逸留下等候萧执的消息。 元酀和期思带着几个随从到了官驿附近,期思一身随从的服饰,脸上被重逸收拾了一番,面目如同普通的羌人少年。 元酀进了官驿,跟官驿的驿使说了些什么,随后吩咐侍从等他。 驿馆内的神影卫几乎都被派出去办事,萧执也不在,唯有裴南贤天天守着,也不知在搞什么鬼。 元酀直接上了楼,期思敛首混在几个随从间,一个侍从跟驿使说了些什么,期思和两个侍从便去了官驿后院里。 期思闪身进了后厨,按照阿思古说的方位,穿过屋子来到驿馆的楼侧,此处正好能瞥见裴南贤房间的后窗。 元酀敲了裴南贤的门,裴南贤很快过来开门,打量了元酀,笑着道:“殿下,怎么来了这里?” 元酀客气地笑笑:“裴大人,我听说您和萧执来了大凉,有件事要找萧执,但他的手下说他几天没回来,只好来问问您。” 裴南贤始终半开着房门,元酀看见他身后房间的地上有些许血迹。 “殿下却是找错了人,萧大人行踪神秘,我也不好打听,不过都是为我们陛下办事,过一会去问问,有了结果便给殿下传信,如何?”裴南贤几句想要打发元酀。 元酀察觉到他屋内的微微血腥味,皱眉道:“裴大人可是受了伤?要不要紧?” 裴南贤笑笑:“小伤,都是为我们陛下办事,不足挂齿。” 元酀眉头微蹙,眼里似乎有些焦虑,又问:“裴大人,我这事有些紧急,又不好随便讲,这……” 裴南贤却有些犹豫,顿了片刻,请元酀进了屋子。 屋内陈设简单,内外间无人,元酀见裴南贤关了门,低声道:“裴大人,我前几天在庆州城外捡到一个人。” 裴南贤看着他,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56 白得透出青色血管痕迹的脸上带着笑意:“怎么?与萧大人有关?”眼里却无半点暖意,笑起来如蛇一般的阴冷。 元酀犹豫了一下,说道:“是晋国的小皇子,他当时身子很虚弱,醒来后说要回燕国……” 裴南贤有些意外,皱眉道:“小殿下?他还说什么?” 元酀俊美的脸上露出些为难的意思,看起来十分真实,想想说:“本来想交给大王,但是他听说您和萧执来了大凉,就说要找萧执,也不说究竟有什么事,我也很为难,总不能不管……” 裴南贤思量片刻,说道:“萧世子这几天出去办事,既然这样,还劳烦您再照应小殿下几天,他与萧执相熟些,就等萧执回来让他去接小殿下。” 显然是不想揽上麻烦。 元酀见他果然不愿管,便一脸无奈,顺水推舟道:“那也只好如此。” 裴南贤又十分无奈地说:“还请殿□□谅,不是我不想管,是小殿下的意思我不敢违背,否则生出什么枝节来,您是无妨的,我朝陛下却不会放过我……” 元酀十分大度地点点头,说道:“明白,明白,裴大人放心。” 随后寒暄着告别了,元酀下了楼,期思已经回到驿馆内,与几个仆从候着他,几人返回云内州城里的宅子。 路上,元酀与期思坐在马车里,元酀啧啧叹道:“这人真是老狐狸,比大凉的那几个老东西还能演。” 又开口问道:“你看见了吗?他房间藏着人,我进去时那人跑了,身上有伤。” 期思犹豫片刻道:“我看见那个人了,他从后窗离开……是独吉鹘补。” 元酀有些惊讶,狭长漂亮的灰绿眸子微微眯起,像是一头戒备的狼:“独吉鹘补与裴南贤?” 期思也有些思绪纷乱,不知这两个人怎么扯上关系的,自己被劫来大凉、当初虞珂被独吉鹘补带人刺杀,是否会与裴南贤有关?萧执又是否知情? 元酀也似乎若有所思,两人满怀心事地回了宅子。 重逸听闻后,对期思说:“这件事涉及燕国朝堂,又牵涉重臣与异国私下往来,非同一般。” 阿思古很担心:“虞珂,你还是跟着他们回燕国吗?裴南贤会不会半路上害你?” 期思摇摇头:“他若想害我,今天就会从元酀这里把我要过去,他不让我去,是怕出了麻烦难以交代,无论他是否与独吉鹘补同谋,这一路上他不会轻易动手。” 随后想了想:“关键还是在于萧执,我要见了萧执才知道能不能跟他们走。” 重逸看他神情复杂,问道:“上次见面,你与那个萧执似乎关系很好,怎么现在又不大信赖他的样子?” 期思笑笑:“事情有点复杂,一时也说不清。” 元酀坐在椅子上,一脚踏在旁边矮几,手里擦拭着承影剑,抬眼看看期思,说道:“独吉鹘补的事我会留意,你回去后,我有消息会告诉你。” 期思听了,笑吟吟看着他,眼睛干净明亮。 元酀抬眼与他对视片刻,摆摆手说:“别那么看着我!” 阿思古说:“元酀,你怎么了?小虞珂太好看了是不是?” 元酀抬脚就踢阿思古,阿思古一躲,把期思往面前一推,期思冷不防与元酀一下子靠得很近,元酀看着他顿了顿,随后抓起承影剑转身出了屋子。 “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期思满脸疑惑,忍不住问阿思古和重逸。 “怎么会?” 两人异口同声答道。 期思:“……” 次日,驿馆派来人,说萧执回来了,裴氏和萧氏神影卫也都回到官驿集结,一时不便来元酀的府宅里。 元酀他们商量过后,打算把期思送去。期思有些紧张,一行人准备停当,出发去官驿。 刚出了院子,期思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殿下?” 期思回头循声看去,一时有些意外:“江烜?你怎么来这了?” 江荀衍的好侄儿——江烜,腰佩一柄长剑,一身裘衣,迈着慵懒的步子面带笑容朝期思过来。 “来大凉找个人,办点事,你怎么跑来大凉?我叔叔让你来的吗?”江烜打量了期思,“怎么憔悴许多?” 期思笑笑:“发生了些意外,稍后跟你详细讲。” 江烜点点头,伸手拍拍期思肩膀:“看来不是小意外,你身体没事吧?叔叔知道吗?” 期思答道:“我没事了,先生现在也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放心吧。” 江烜不经意转头,看见期思身后刚从院子里出来的重逸,却立刻站直了,一脸惊讶:“重逸师伯?” 期思:“?” 第41章 口供 期思见江烜这样称呼,一头雾水,立刻回头看重逸。 重逸一身白衣,双臂交叉胸前,抱着春山剑,一脸潇洒的笑容看着江烜说道:“你师父呢?” 江烜一脸哭笑不得:“师伯,别欺负我师父了,他在江南呢……” 元酀在一旁看着他们,也不说话,冷哼一声。 期思:“……” “你与江烜已经认识了?”重逸笑吟吟问期思。 期思看着重逸,脑子里十分混乱:“什么师伯?江烜为什么叫你师伯?” 重逸十分理所当然:“宋赫是我师弟,江烜是宋赫的徒弟,我自然就是他师伯。” 江烜也十分惊讶:“小殿下,你师父原来就是重逸师伯?” 期思又想起夏天与江烜短暂的相处时,两人的对话—— 【期思说:“我师父与你很像,来去潇洒,倒是你比我更像他的徒弟。” 【江烜笑道:“我师父与叔叔倒是更像,或许咱俩该交换一下师父。” 期思十分凌乱,原来重逸每次天涯海角追着欺负的人,就是江烜的师父宋赫。 江烜看看重逸,又看看元酀,跟元酀打了个招呼:“我也是听师父说了,才知道重逸师伯的大徒弟是你。” 那天在醉花楼门口,两人还差点因为阿思古拦住期思而杠上,想想也是哭笑不得。 元酀十分大方地点点头,一脸淡然:“没错,你师父还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赶紧说。” 期思在一边跟着点点头。 重逸十分不满:“什么你们不知道的?都说过了,为师我,就只有你们!两个!徒弟!” 江烜笑笑,对元酀说道:“元酀……师兄,我师父说他有了烈山北宗的消息,让我带给你。” 说罢递给元酀一封信。 元酀接过信,没有打开,脸上神色有些复杂。 最后把信收起来,跟江烜说:“谢谢了…也替我谢谢宋赫师叔。” 重逸闲闲站在一旁,脸上似笑非笑,啧啧叹道:“宋赫办事还是靠谱的啊。” 江烜真诚地说:“那师叔下次就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57 不要追着我师父打架了……” 元酀知道是重逸让宋赫师叔帮他打听的消息,低声跟重逸说:“谢谢师父。” 重逸雪白的衣角在风中飘动着,抱着春山剑,一脸潇洒笑意:“说什么?为师听不见!” 元酀:“……什么也没说!” 期思却十分不解:“什么烈山北宗?” 江烜道:“烈山北宗是前朝便设立的武林门派,江湖威望极高,这一代该是元酀师兄接管,也是说来话长。” 期思觉得自己才是被排除在真相之外的人,看了重逸一眼,欲言又止。 重逸笑笑:“你长大就知道了。” 期思:“……” 到了官驿,裴氏和萧氏神影卫都得到消息回来了,里里外外尽是锦衣劲装、身佩刀剑的神影卫高手,气场强大。 期思在门口都感受到了这种威势,才发觉自己对萧执原来从来都不了解。 元酀却毫无触动,天生的一身不驯,似乎见着什么都吓不着他,走到哪都是主场的气势。 萧执从官驿内出来相迎,看见期思,打量了片刻,上前一礼:“小殿下。” 期思看着萧执,觉得恍若隔世,自从那天江荀衍的相府内,萧执一身夜行劲装与自己告别,他们已有近一年未见。 萧执穿着一身神影卫黑色劲装,身披锦衣斗篷,长身玉立,沉水剑依旧不离身,俊朗的面容没有一点变化,清澈的眼睛如同塞外的湖水,让人看不透。 期思也问候道:“许久未见了。” 萧执眼神看着他顿了顿,侧身迎他们进了官驿。 大堂内,裴南贤也带人等候着,见了期思,笑吟吟的,只是眼里始终没有温度,说道:“卑职办事不力,小殿下受苦了。” 期思摇摇头,没说什么。 几人坐在官驿大堂内,屋外朔风劲劲,屋内炭火温暖,神影卫肃立在侧,气场强大,一时气氛十分沉肃。 萧执让手下神影卫先退下,裴南贤笑着道:“世子与殿下许久未见,定然要叙叙旧,在下就暂不打扰”,随即带着裴氏神影卫也暂且回避了。 屋内便留下萧执和期思一行人,萧执起身对元酀和重逸、阿思古一抱拳:“听闻是几位救了殿下,燕国和在下对各位不胜感激。” 元酀摆摆手,阿思古说道:“我们与虞珂有缘。” 几人坐下,萧执看着期思,清澈的眼里平和而带着些许关切,声音依旧清澈,问道:“身体怎么样?” 期思微笑说:“师父找来了方子,心脉的毛病已经治好了。” 萧执眼睛微弯,带着些笑意说:“那就好。” 又道:“前些天我一回宫,陛下就让我们立刻来找你,江大人也十分担心,但还是没能及时找到小殿下,是我失职。” 期思看着他熟悉的笑容,心里许多事也放下了,摇摇头笑笑道:“我没事,你一路过来也辛苦了,天下这么大,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萧执微微歪头,打量期思,清澈的眼里映着期思的身影,又带着淡淡笑意说道:“你长大了。” 期思低头错开他的目光,片刻后亦是大方地微笑道:“刚来燕国的时候,承蒙你照顾。” 萧执笑笑,没有回答,只道:“待会不要紧张,我问你答,不想说了就告诉我。” 随后他起身,将萧氏神影卫唤过来,又让人把裴南贤他们也请过来,大凉的理事官也到场,三方一同询问记录供词。 期思深呼吸几下,整理思绪,他知道他们要开始查事情了。 一屋子人都是沉肃的神情,萧执和裴南贤相视,两人都点点头,裴南贤脸上似笑非笑。 一旁有神影卫记录他们的对话,并罗列整理证据。 神影卫权职和能力都很高,皇帝把案子给他们,他们便全权接管,查验记录审问,直至最终裁决交由皇帝和朝堂决议,整件事情基本都在他们的掌控下。 萧执便例行公事,从期思被劫出江府开始,点点滴滴概无遗漏地询问记录。 一屋子人沉默地听着,期思从第一次有意识起,讲到独吉鹘补一路用药控制他,每天只醒来一刻钟,到后来一路出了武安州,在喀喇沁镇子上他寻到机会连夜逃走,白天在库尔莫岭停留求助,进了峡谷遇见游匪散兵,直至元酀救了他,将他送来云内州找萧执。 此次与除夕宫宴那次不同,期思没必要也不能隐瞒什么,都照实说了,只是说到元酀他们的时候略去了些事情。 萧执问问题的方式与平素办事时没什么不同,但语气显然是缓和的,一直观察着期思的神情。 其间裴南贤也提过一些问题,补充进了许多细节。 期思本不想多说一路的痛苦细节,回忆起来都让他很不舒服,但还是尽量平静地一一回答了。 听到期思说直到喀喇沁镇子才真正逃离,是因为一路上他用一切机会来适应心脉痛,只能保证有一次逃离机会的时候,萧执的眼睛第一次从期思身上移开了一会儿,眼睫垂着,看不清他的情绪。 随后元酀、阿思古和重逸都记录了一份口供,虽然他们也可拒绝,但因为之前商量好,就都配合了,避过了一些经过,许多过程只说不知情。 最后,期思单独问了萧执:“你们会怎么办?” 萧执想想,答道:“你直言指控独吉,燕国必然会向大凉要人,但燕国手里证据不足,独吉又是大王子的人,最终要看大凉王如何做了。” 顿了顿,又道:“这件事燕国现在还是压着的,晋国没有得到消息,但即便知道了,这种局面下也做不了什么。” 期思听了,与自己设想差不多,各人和燕、大凉的立场不同,即便肃帝指名要独吉的命,大凉王拒不配合,也是没办法的,他是晋国皇子,总不能让三国之间为了未来得及伤害出手自己的一个疯子开战。 最重要的,还是独吉一路上留下的线索不够,比起八方台上的那夜威胁,此次连一个除期思和独吉鹘补之外的人证也没有。 期思无奈地笑笑:“能活着回去就是万幸,惩治独吉鹘补的事来日方长。” 萧执看着他,有一瞬的欲言又止,又最终只说:“能这样想很好。” 期思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 随后几日,既已被神影卫迎回,期思便住在官驿内。 阿思古拉着元酀也住进来,萧执干脆也为重逸和江烜安排了房间,神影卫要往别处办许多事,裴南贤态度不明,有朋友在期思身边也安全。 萧执和裴南贤前往大凉皇宫,以使节身份见大凉王和大王子,将口供记录与一干证物线索呈上。 大王子自然是声称不知情,独吉鹘补的行事本身也确实瞒着大王子,但他也不愿交出独吉鹘补,只是推诿不承认。 大凉王态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58 度模糊,最终在萧执强势的态度下,被一条通商线路的封锁威胁得表了态,称必定会交给燕国一个答复。 这条商线是肃帝临行前给萧执的一个砝码,大凉手里也自然有自己的砝码,威胁只能适度,大凉王能做到什么程度也只能拭目以待了。 大凉王也派人看望了期思,未对元酀和阿思古留在驿馆的事说什么,只是也问了他们事情经过,两人不耐烦地按照事先所说重复了一遍。 但官员似乎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总是一再问他们同样的问题。 元酀是及其粗暴不配合的,大凉官员每次问他都是胆战心惊,尤其是重复问他问过的事情时。 元酀对第二次询问他为什么救了期思的大凉官员冷冷答道“因为老子愿意”。 对反复问他为什么不把期思交给大凉皇宫的官员不耐烦地答道“关你屁事”。 对第三次问他和期思什么关系的官员,则直接一剑削去了那人半顶帽子,一脚踹出了房间。 从此再也没人来打扰他和阿思古。 期思悄悄问阿思古,元酀这样会不会被惩罚,大凉王生气了怎么办。 阿思古笑笑说:“元酀是大王的养子,而且大王最宠爱的妃子是元酀的姨母。” 期思目瞪口呆,没想到元酀是大凉皇室的人。 第42章 返燕 “怪不得元酀一向霸气”,期思感慨道。 阿思古也感慨地说:“没错,别人叫他四王子,但他不喜欢皇室,也不喜欢别人叫他部族名字,总是对朝中人爱答不理的,就算见了大王子也毫不热情。” 期思问道:“元酀还有别的名字?” 阿思古点点头:“他生父是弘吉剌部族统领,他的部族名字叫弘吉剌挚荒。” “挚荒”,期思轻轻重复了一遍。 阿思古笑笑:“元酀和挚荒,两个名字都是他生母起的,但他只愿意别人叫他元酀。他母亲是汉人,而且是个江南美人,但很早就死了。他的部族也向来有许多美人,你看他的长相就知道。” 期思没想到元酀的身世这么复杂,不知重逸是如何天南地北地收了他和元酀两个徒弟。 期思又问阿思古:“他的脾气为什么这么暴躁?” 阿思古摇摇头:“其实他脾气不坏,再生气的事情也很快就不计较,他对真正讨厌的人才是暴躁,你看那个被踹出去的理事官就知道。对朋友,他向来嘴硬心软。” 期思想了想,确实如此,元酀从来不伤害无辜的人,也不会为什么事情斤斤计较,反而是心软热情的,不由觉得这个师兄是一头炸毛狮子,凶巴巴的模样只是个架势,心想自己以后再也不怕他了。 江烜知道了期思这阵子的事情,十分感慨,连叹期思意志顽强,十分能忍耐,能在独吉鹘补这种人身边待这么久。 期思问他重逸为什么总追着宋赫师叔到处跑,江烜道:“听说重逸师伯从小就习惯欺负我师父,喜欢找他打架,可我师父不爱打架,只能躲着,后来可能又发生了什么事,重逸师伯就开始追着我师父天涯海角地跑……其实我也完全不明白。” 期思对重逸是毫无办法的,因为重逸做什么事都不需要理由。除了教授武功的时候比较靠谱,重逸基本上是个不可预测的人。 他的师父就是山间的一片雾,天上的一片云,教完剑法就飘飘而去,至于去哪里、做什么,就只有天知道了。 或许宋赫师叔也知道,但也照样拿他没办法。 重逸这些天里除了为期思疗愈心脉,便是盯着他和元酀习武,期思如今心脉渐渐正常,功夫也已精进许多,虽与元酀和重逸还比不了,却也在高手之列,重逸倒是很满意 与大凉王交涉完毕,离开大凉都城临潢的时候,裴南贤看着萧执,不咸不淡地说道:“萧世子对小殿下的事真够上心,听说独吉鹘补不知怎的,一身功夫险些被废,至今躲在大王子身后养伤。如今大凉王又被步步逼得下了保证……啧啧,世子当真前途不可限量。” 萧执看他一眼,平静道:“恨独吉的大有人在,此番谈判也是奉陛下之命,裴大人高看我了。 裴南贤笑笑,也不再试探他。 萧执和裴南贤办完事情回到云内州官驿,一行人就要启程。 “为师一直以来只授你功夫,不替你挡风雨,如今你心脉已经大好,日后凡事还是靠自己。” 重逸又要离开,下次再见又不知何时,期思倒也习惯了,笑道:“师父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不让你白教出这么一个徒弟。” 江烜随期思和萧执他们一道回昌煜,阿思古知道后,转头悄悄问江烜:“你功夫怎么样?遇上麻烦,你和虞珂谁保护谁?” 江烜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手里的燕支剑在阿思古面亲晃了晃,懒懒道:“大个子,我师父和元酀的师父是同门,怎么也不会比元酀差吧?” 阿思古却很怀疑:“元酀的功夫在大凉是顶尖的,独吉鹘补也不敢招惹他,你这一幅懒散样子,真的那么厉害?” 重逸走过来,笑着道:“他平时懒懒散散的,打起来可不是这样。“ 江烜眉毛一挑:“听见了吧?放心了吧?” 阿思古龇牙一笑。 告别了元酀、阿思古和重逸,期思一行人趁着塞外冬季的下一场风雪来临前回返燕国。 大凉王派人送来良马和财物,以表对期思的歉意,但未说为什么而抱歉,否则就是承认了一切。期思也一直没去见大凉王和大王子,双方都保持着各自立场,又做足了表面功夫。 期思收下了良马,退回了财物,没有给大凉王回话。 沿途间萧执带着萧氏神影卫不动声色地在期思身边,而裴南贤则心照不宣地保持些距离,气氛微妙。 期思多数时候与江烜作伴,不忙着赶路时,江烜给他讲讲四海江湖的逸事,也讲讲重逸和宋赫师门的事情,两人也不无聊。 萧执与期思时不时也说几句话,倒也自然,但许多事已经不同,两人心照不宣,期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天天缠在他身边,真正长大了,君子之交。 一路不似来时的日夜兼程,但也不敢耽搁,期思也不坐马车,一行人策马,要么赶路要么抓紧时间休息,奔波数日,终于在过年前回了昌煜。 昌煜入夜,冬季的风轻声呼啸,卷着细碎的雪花,城内街道安静,屋舍错落。 萧执和裴南贤直接进宫禀报肃帝,期思和江烜先回了江荀衍的相府,稍作休整。 江荀衍早先接到了消息,提前进宫与肃帝等候神影卫。 期思收拾一番,更衣沐浴之后没多休息,匆匆进了宫。 夜晚的昌煜皇宫依旧是庄严肃静的,朱墙高院,明瓦长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59 期思在宫人的引导下穿过重重宫门,心里感慨万千。 到了宫中议事阁,宫人得了肃帝旨意,不必传唤便将期思带进去。 议事阁内炭火温暖,淡淡的熏香味,帐幔雕梁,期思只觉得恍若隔世。 期思进去,看见萧执和裴南贤已经在里面,大致经过讲述过,一干证据口供也已呈在案上,李岑和江荀衍也在屋内,没有其他大臣,看来是真的一直压着消息。 期思向肃帝行礼,也问候了江荀衍。 肃帝看着期思,深邃如水的双眼带着复杂的情绪,招招手让他过去。 期思走到肃帝身边,肃帝按着他肩膀仔细打量他:“受苦了,没能护住你,一再的陷入险境。” 期思摇摇头,毫不介意:“独吉鹘补行事疯狂,谁也不知道他会那么做。” 江荀衍依旧是文雅的模样,也不住打量期思,在一边叹道:“还好你没事。” 肃帝笑笑:“江相那些天里一个折子也没递,你若不回来,他怕是要辞官去找你。” 期思看着江荀衍,心里温暖,笑着说道:“先生为我担心了。” 李岑在一边说道:“陛下也是担足了心,这些天的朝会上沉着脸把满朝臣子骂了一通,他们不知情的,天天胆战心惊。后来陛下又二话不说,把神影卫一个不留全都派出去,好在小殿下平安回来了。” 肃帝摆摆手:“行了,明天不骂人了,省得你们一个个背后议论孤。” 李岑忙道不敢。 肃帝走到书案边,指了指一干物证供词,神情有些严肃,对期思道:“证据其实是不够的,大凉他们若执意不交出独吉鹘补,你可会接受不了?” 期思摇摇头,很平静:“独吉鹘补想必知道大凉皇室许多事情,他们不会轻易把他交出来,我心里已有准备,陛下不必担心。” 肃帝点点头,感慨地看着他:“好孩子,长大了。” 江荀衍看看期思,又对众人道:“此事就暂且这么办吧,只能待大凉表态,看他们诚意。” 李岑皱眉道:“这独吉鹘补行事乖张,简直视律法为无物。” 肃帝则摆摆手:“就先这样吧,人没事就好,治罪追责,总之不会让大凉轻易混过去,千里奔波,你们也回去吧,今日到此为止。” 众人便告退。 出了议事阁,期思看了看萧执,萧执一身风尘仆仆,但身姿笔挺,面容未带倦意。 两人没有说话,点点头示意告别,期思跟着江荀衍回了相府。 期思倒是不介意肃帝将消息压下,因为一旦传出去,大凉会抢在萧执他们到之前对期思做什么就不可预测了,他看得出江荀衍和肃帝为自己真的担心。 江荀衍一路上没问期思独吉鹘补的事情,而是问他有没有受伤,听闻独吉鹘补给他一路用药,又问“万骨枯”给他留下什么病根没有。 期思一一答了,江荀衍才放下心。 到了相府,江荀衍对他说:“陛下已派人加强相府的守卫,以后不必担心。” 期思点点头,他倒是不担心这个,大凉是不会让人再来昌煜生事了。 只是心中有些疑问,看看江荀衍,还是没说,只道:“先生放心,我身体已经无恙,有功夫在身,不会再轻易出事。” 江烜听见动静,也出来相迎,对江荀衍道:“叔叔。” 江荀衍看见他,无奈地笑笑,说道:“知道回来了?” 江烜有点心虚地笑笑:“一不小心走了太久,这不是陪着虞珂一起回来了嘛。” “罢了罢了,如今人没事就是好的,都去休息吧”,江荀衍看他俩都生龙活虎的,也不再计较什么了。 三人便各自回房间去。 期思回到院子里,发觉府里的仆从比以前多了,自己的院子外也有人时常守着,知道是肃帝和江荀衍的安排。 回了房间,他换了衣服躺在床上,把衣领内红绳缀着的黑金链拿出来,借着昏暗的光看了看,拿在指间只觉得微微冰凉,不知不觉思绪万千地在疲惫中睡去。 次日醒来,期思睁开眼睛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思考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不是被独吉鹘补拴在马车里,也不在大凉的客栈里,而是回到了昌煜。 他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只觉得一路兼程回到昌煜,紧绷的身心突然松懈下来,一身酸痛劲儿才涌现。 洗漱一番,换了衣服,府里人说江荀衍已经出门,让期思先休息,去书院的事情由他自己看着办。 期思醒来时倒是不太晚,一贯的早起习惯,江烜不一会儿过来,两人习武练剑,活动活动。 “咱们和元酀算起来师出同门,但各自武功路数不尽相同,是师父有意为之吗?” 期思擦擦额头薄汗,与江烜坐在院内廊下的栏凳上问他。 第43章 破离 “我师父与重逸师伯的身法风格是不一样的,重逸师伯身法轻灵,剑招如落花春风,应了他手中春山剑的名字。元酀他天资不同,内力浑厚,自身剑法与承影剑相融,大开大合,气势恢宏,但我猜他也受过其他人指点”,江烜擦拭着长剑同期思说道。 “我师父则是剑法柔中带刚,我与师父的剑法倒是相似。小殿下则与重逸师伯身法更像,剑招走的是轻盈迅捷的路子。” 期思点点头,看着他手中长剑问道:“师父的春山剑,元酀的承影剑,你这柄剑也有什么名字吗?” 江烜道:“燕支剑。” 又看着期思问道:“小殿下没有自己的佩剑?” 期思摇摇头:“从前我娘留给我一柄,留在了晋国,也就再没有佩剑的习惯。” 江烜笑笑:“剑客与佩剑是讲究缘分的,你还没遇到自己的那柄。” 期思次日起便回了书堂,再过不久便要过年,他想恢复规律的生活,也跟伙伴们见见面。 曹璐珉自从中秋就没见到他,问了夫子,说是期思家里来告了假,归期未定。又去江荀衍府上问了,说是期思这段时间在宫里。 曹璐珉心里蹊跷,不知期思遇上什么事,突然就不告而别。 这日期思一到书院,给曹璐珉带了礼物,曹璐珉连连问他:“你怎么不告而别了?我以为你要回晋国,也找不见你。” 期思也只能说朝中有些事情,进宫去待了一段时间,不好跟曹璐珉说独吉鹘补的事。 曹璐珉见他整个人似乎出了远门,瘦了些,也变得深沉了些,大概是经历了什么特别的事,怕他想起来烦恼,没再多问。 期思又想起来孔玉,抽空去找他,孔玉见了期思也有些疑惑:“许久不见你,你那朋友说你家里有事。” 期思一看,知道李宣融没有跟孔玉说自己身份的事情,经历许多,他也改变了许多想法,觉得应当告知孔玉,便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60 与孔玉到安静的书院园子里,边走边聊,同他讲了自己身份的事。 最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孔玉,你会不会责怪我瞒着你?我是觉得朋友之间,身份是无所谓的,一直没跟你提过,但现在又觉得不告诉你像是在欺瞒你……” 孔玉确实有些惊讶,笑笑道:“我明白,你与我想的一样,我也因此才从来没问你家里的事情,交朋友交的是这个人,不是身份,但你愿意告诉我,也是很好的。” 又道:“我一向不大关心朝堂之事,也未注意晋国皇子的名字是什么,否则也猜出来了,你并没有瞒着我。” 期思心里舒了一口气。 江荀衍这几天很忙,傍晚回府会跟期思说一说大凉那边的动静,大概这几天大凉王就会给出结果。 第四天,江荀衍让期思同自己一道进宫,期思知道是大凉的消息来了。 两人去了议事阁,房中依旧是肃帝、萧执、裴南贤和李岑,还有一位大凉使臣。 期思见了觉得面熟,想起来正是去年除夕宫宴,带着独吉鹘补来燕国的那位大凉使臣。 肃帝把期思带在身边,看着屋子中,几人中间的大凉使臣,语气里没什么情绪,气势隐隐地压着一屋子人,说道:“晋国的皇子来了,你们大王如何交代,且说吧。” 那使臣恭敬地行了礼,答道:“陛下,殿下,我朝陛下对殿下的遭遇深表关怀和歉意,也对燕国深表歉意,遂将惹事的六王子部下阿史那达罗的头颅奉上,并对遂州、武安州、松山州三地的通商路线免去三年燕商税赋。以破离剑和百两黄金、百颗夜明珠献与小殿下,以表歉意。” 屋内众人听了,沉默不语,萧执眼底神色深沉,江荀衍微微皱眉,期思却反而差点笑出来。 大凉王只字不提独吉鹘补,看来是大王子与他打定主意要留住独吉了。 而那个阿史那达罗,是六王子手下的一名大凉勇士,从前带兵戍防于大凉边境,曾经频频带手下侵扰燕国边塞,算起来在燕国边境屠村放火、烧杀抢掠的事很是不少。 后来大凉与燕一度结盟,并维持着半个盟国的关系,阿史那达罗就被悄悄调回去,燕国也就没与他们计较他的事情。 这名阿史那达罗还做过一件事,就是带大凉兵马于断雁关下冲锋打头,与晋国军队拼杀。 也就是那一战里,期思的父亲战死断雁关下。 大凉王推出来这么一个替罪羊,倒也是下了本钱,真不知独吉鹘补手里握着他们大凉多少事情,又或者大王子使了什么手段让大凉王这样做。 肃帝文雅的面容带着些讽意,声音威严:“阿史那达罗?你们大王倒是有意思,独吉鹘补就这么值钱?” 使臣低头解释道:“陛下,我朝查验之后,认为是阿史那达罗主谋对晋国皇子不利,毕竟没有证据说明独吉鹘补做了此事。” 肃帝看了他半晌,使臣被盯得身上冷汗不断,不敢再说话。 肃帝冷笑一声,李岑想要发话,被肃帝转过眼一看,没敢开口。 肃帝最后转头看向期思,说道:“虞珂,你看着办,这个人头要还是不要。” 使臣连忙转向期思,恭恭敬敬道:“人头已带来,但不便带进宫,殿下若要,即刻便呈上。” 期思觉得好笑,大凉王为了保住独吉鹘补,不惜赶忙将阿史那达罗的头砍下来送上,还附带一堆的赔偿,这也是先斩后奏了。 但他知道这人的事迹,大凉王是打定主意这么做了。 想起来父亲或许就死在那个阿史那达罗手里,倒也不介意让他们挂羊头卖狗肉,毕竟来日早晚要处理那个独吉鹘补。 期思笑笑,对肃帝说:“大凉王诚意满满,我的委屈也不算白受了,就这么着吧。” 肃帝看了看他,神色间似是在问他,你确定? 期思微笑着点点头,十分平静。 江荀衍和萧执在一边没说什么,看着期思的神情,若有所思。 裴南贤在一边似笑非笑的。 肃帝便对使臣说:“行吧,虞珂这么说了,你们就照着办——不过此后,独吉鹘补胆敢踏入燕国一步,便斩无赦!” 又转头唤道,“萧执!” 萧执上前道:“臣在!” “独吉鹘补列入燕国禁止入境名单之列,一旦出现在燕国,全境缉杀,届时即便逃入大凉境内,也追去给我挖出来杀了!” 萧执领命,使臣战战兢兢道:“回去定会转告”,不敢再说什么。 期思想了想补充道:“那个阿史那达罗的脑袋,还劳您直接烧了丢到城外河里,不必拿给我了。” 说话间带着微笑,十分礼貌。 使臣听了一顿,忙点点头道:“明白,明白。” 肃帝看看期思,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笑,期思也狡黠一笑,似乎毫不在意大凉庇护独吉鹘补的事情。 使臣又想起件事情,招招手让身后随从递上一个长条的精致木匣子,对期思说道:“殿下,这柄破离剑是四王子向我朝陛下提出的,他说你会喜欢,陛下便让微臣给您送来了。” 屋内的人都看向期思,各有所思沉默不语。 江荀衍看着期思,眼睛里一瞬的恍惚。 期思本来不想收他们的什么剑,更不想用一柄拿独吉鹘补换来的剑,但他听使臣说是四王子提出来的,便点点头,让使者打开匣子。 阿思古说过,元酀是大凉王的养子,在大凉被称作四王子,不知元酀为何要送这柄剑给他。 木匣打开,一柄长剑静静躺在匣中。 剑鞘以锻钢和纯铜交织铸就,形貌古朴别致,剑柄处正反面各刻着两个篆字“升平”、“破离”。 期思取出长剑,捧在手中沉甸甸的,握着剑柄和剑鞘拔出一段,长剑发出阵阵深沉的铮鸣振响。 这柄破离剑极其锋利,中间亦铭刻雕铸着铜色纹路。 整柄剑自身带着一种气势,仿佛悠远的历史长河里,许多英雄征战的史诗在剑身嗡鸣中暗诉,又似乎带着铁血气息,破开尘封的往事重新出鞘,吐露一丝年少轻狂的不羁。 期思看着这柄剑,似乎十分熟悉,又觉得这剑的气息恢宏悠远,握在手中轻轻摩挲剑鞘。 裴南贤笑着道:“那位四王子也是有心人了,这柄破离剑,是晋国将门瑞家的传世宝剑之一,据说那位瑞楚将军年少时便是用的这柄破离剑,立下战功无数,名扬四海,把它送给小殿下,该是勉励之意。” 使臣笑着道:“看来殿下确实喜欢这柄剑。” 期思点点头,没有看他,有些出神,但什么也没说。 元酀为什么把这柄剑送给他?是因为这剑曾经属于晋国的将军,而他是晋国皇子?但他也真的喜欢这剑。 江烜说得没错,剑客与剑是有缘分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61 的。 肃帝对使臣说:“事情已了,你们就回去吧,替我问候你们大王。” 使臣说了些客套官话,恭恭敬敬告辞,忙不迭地离开了,仿佛生怕再出什么枝节,这位燕国皇帝一个不开心拿自己开刀。 期思没说什么,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将破离剑收入鞘中。 李岑说道:“小殿下深明大义,不与那大凉使臣计较,江大人教导有方啊。” 江荀衍淡淡道:“虞珂天性豁达,自有主见。” 肃帝十分见不得他们在自己眼前打机锋,摆摆手道:“行了,你们也为此事操心多日,都回去吧。” 诸人便告退,肃帝将期思留下。 “大凉王到底是没有交出独吉鹘补,可觉得不满意?” 屋内只余肃帝和期思二人,肃帝开门见山,问期思。 第44章 链符 “没什么不满意,至少让大凉也割了肉,独吉鹘补的日子不会好过了”,期思笑笑,平静得很。 肃帝点点头:“你是识大体的明白人,好孩子,孤没有看错你。” 又看看那柄剑,说道:“破离,四海升平,人世再无分离……不错,以后便安心读书习武,若后悔了,便来告诉孤,让萧执和裴南贤去大凉取那独吉鹘补的人头来。” 期思笑起来:“这就算了,神影卫千里来回,为了他那颗头,不值当。” 肃帝笑笑:“男儿该当大气,不拘小节,很好。” 又与期思说了些话,便让他回丞相府去了。 到了相府,江荀衍和江烜都在。 江烜依旧是随意自在的模样,在厅里椅子上懒懒一靠,看期思带着破离剑回来,问道:“接受大凉王的道歉了?” 期思点点头:“道歉还是很有含金量的,差不多就得了。” 江烜笑起来:“见好就收,不错。” 又看见那柄剑,问道:“怎么样,意外收获一把合心意的?” 期思笑着问他:“你怎么就知道合我心意?” 江烜眉毛一扬:“本公子阅人无数,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你与这剑气场相合。” 期思笑着抱拳道:“江公子好眼力。” 又道:“还好是元酀让他们送给我的,否则还真为难要不要用,独吉鹘补换来的剑,心里总是不舒服。” 江烜摇摇头:“别这么讲究,就算是独吉鹘补换来的,剑是无辜的。” 江荀衍看看那柄破离剑,对期思说道:”这剑是晋国大将军瑞楚年少时的佩剑,与你有缘,便带在身边罢。” 期思听江荀衍这么说,心里有些问题想问,想想还是忍住了,想等日后单独问他。 江荀衍与他们待了一会,临走前叮嘱江烜这次要老老实实在相府待到明年夏天,便离开了。 期思看江烜立刻蔫下来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 这几天里,期思晨昏之时习武,便用的是这柄破离剑,起初觉得破离剑有些沉,用着用着反而趁手许多,果真与自己相合。 与江烜对招时,破离剑与燕支剑锋芒相触的时候声音浑厚清越,与平日果真不同。 这天,江烜出门去了,江荀衍在府里难得有空指点期思,两人在书阁里说起瑞楚与大凉的一场战役时,期思终于忍不问江荀衍:“先生,你认识瑞楚将军,对吗?” 江荀衍没料到他突然问这个问题,顿了一下,点点头:“年少时相识,怎么问起这个?” 期思将衣领内红绳缀着的黑金链摘下,放在桌子上,推到江荀衍面前:“先生可识得此物?” 江荀衍看着那黑金链,又看看期思,神色有些复杂,点点头道:“这是瑞家的传家链符,瑞楚从前带在身上。” 期思看着江荀衍的眼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道:“传家链符?” 江荀衍思索片刻,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说道:“瑞家世代将门,这黑金链符是家主持有,但如今瑞楚已死,晋国陛下将它给你,大概是……缅怀吧。” 期思又问:“与兵权有关吗?” 江荀衍点点头:“瑞家自前朝东洲国起,世代执掌兵权,效忠皇室江山,前朝皇帝赐黑金链符予瑞家。直至如今晋国,瑞楚若在世,凭此链符,可调动多半军队,但瑞家无人,链符便只是象征。” 江荀衍沉默片刻,又拿起链符,手指摆弄几下,似乎是碰到了什么精巧机关。 那条蛇扣般的链符竟如有生命一般扭转旋开了扣瓣,像是一朵色泽神秘的黑色花朵,变幻为一只麒麟的形状,黑金麒麟怒目踏云,麟爪俱现,精致传神。 期思十分惊讶,陆应秋将这链符给他后,他一直觉得是晋国皇室的信物,不大愿意碰它,也从不把玩,没想到还有如此精妙的机巧在内。 江荀衍又触了一处精巧机关,黑色的麒麟便幻化为那黑色的花朵,枝瓣翻飞旋转,重新蛰伏成一条黑蛇般的平常链符。 “瑞家链符机关精巧,据说是墨家后人所造,举世无二。第一次见到你时,看见这链符,我也有些惊讶,也很感慨,时移世易啊。” 期思接过那链符,重新带回颈上,想起那天独吉鹘补看见链符后,出言说“虞珂”是瑞楚的儿子,想来是这个缘故。 江荀衍却又犹疑片刻,说道:“但瑞楚死后,据说他的佩剑昆吾剑和黑金链符一同消失,晋国的檄文布告还特别声明此事,既然晋国陛下将它给了你……何至于……” 想想又道:“罢了,想来是家事,我就不多嘴了。” 期思笑笑:“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刚回宫就被送来了,许多事都是不明白的。” 江荀衍道:“都是前尘旧事,不知也罢。” 期思想起来从前陆应秋和母亲对他说过的话—— “也许你以后就明白了……” “不要怪你父亲,他有他的不得已……” “你父亲是很好的人,许多人都因他的付出才活下来……” 期思想了想,又问道:“先生一直以来给我讲授瑞楚的兵法,是因为受这链符的触动?” 江荀衍沉默片刻,那双睿智的眼里情绪不明,一时没有回答他。 期思又试着追问:“先生是不是将我认作了瑞楚的儿子?” 江荀衍抬眼看着期思,眉头微皱,仍是不说话。 江荀衍摇摇头:“殿下是一国皇子,这话不能乱说。” 期思看看他,便不再问,但心里还是埋着些疑惑。 使臣离开了燕国,阿史那达罗的脑袋据说也依言烧了丢进护城河里。 期思在书院的功课落下多日,但追上进度还是不难的。 一整个冬天在兵荒马乱的意外中无声息地溜走,昌煜城升平繁华,瑞雪覆盖着京城。 期思身上朱颜瘦留下的心脉毛病已经根除,自此便不再心有隐患,走到哪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62 里都有了底气,不怕再遇见意外。 期思给元酀回了信,感谢他赠与自己破离剑,又在信中问候了阿思古他们,但直到过年也还没收到回信,不知自己的信送去大凉没有。 转眼又是一年除夕,这是期思在燕国的第二个春节。 除夕宫宴,肃帝依旧款待群臣,期思和江烜随江荀衍一道入宫,途经繁华的昌煜街道,宫苑华美,覆盖着洁白的雪,映得夜空明亮,群星在天空中闪耀,一轮明月依旧如昔。 肃帝依旧让他在宫宴之前与自己单独见见,期思进了皇宫书阁,肃帝正好在里面看折子。 “陛下过年好!怎么还在看折子?” 宫人接过期思的大氅,期思快步进去,在炭盆旁烤烤身上寒气,笑着问候肃帝。 “没办法,大臣多得是,百姓多得是,政务多得是,孤就只有一个”,肃帝放下折子,笑着对期思招招手。 期思步子轻巧,到了肃帝身边。 “嗯,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去年除夕你还与孤不相熟,怯怯地进来,瘦瘦小小,如今就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了。” 肃帝手里比划了一下,感慨道。 期思笑笑:“那时候我真是这样吗?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可不是?孤看了,左想右想,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害怕,索性让你在宫里住了一个年节,才算笼络了你”,肃帝笑着调侃他。 期思眼睛一瞪,作势压着声音说道:“陛下这话可不敢乱说,否则大臣们的折子雪花片儿一般递上来,陛下这个年就真的没法过了。” 期思口音里带着些江南的腔调,肃帝听了大笑:“他们若是为这些鸡毛蒜皮的来烦孤,孤干脆甩手不干了,带着你周游四海去,至于折子,谁爱看谁看。” 期思笑着摇摇头,肃帝开起玩笑来一向不拘小节。 待了一会儿,肃帝去更衣,期思便告退,去了大殿里。 到了太和殿,期思进了殿内,恰看见李宣融随右相李岑进宫赴宴,便与李岑问候过,和李宣融到一边去了。 两人相谈,李宣融看着期思玉面华服,气度从容,感叹道:“还好当初没伤着你,否则看你今日的模样,怕是我树了个不得了的对头。” 期思哭笑不得:“我也不是那么睚眦必报,这不就和好了么?” 李宣融感慨道:“这一冬天在书院都没见到你,孔玉一直也没理我,我简直变成书堂里模范学生,夫子都说不认识我了,说我是不是找了个替身来。” 期思一听“替身”两个字,心里一跳,无奈地笑笑,问他:“你与李焱他们不再一道玩了?” 李宣融很是无辜:“早就不跟他们混着了,天天无事生非,没什么意思,但孔玉……唉……” 期思很奇怪:“你也没去找他?他还是看重你这个朋友的,否则怎么会这么生气?” 李宣融摆摆手:“算了,你不懂……”举起杯子碰了期思的杯子,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一副闲愁满肠、借酒浇愁的模样。 期思:“……”确实不懂他。 “使臣到——” 太监传唤道。 期思和李宣融闻声,回头看向大殿门口。 今年大凉是不会让独吉鹘补来了,否则依着肃帝的旨意,一入北境就会被乱刀砍死。 本只是随意瞥了一眼,远远地却看见熟悉的身影,期思惊讶得差点把手中杯子丢出去。 第45章 浩瀚 “元酀!阿思古!” 阿思古远远地也瞧见了期思,眉飞色舞地打招呼,恨不得飞过来。他高大得如小山一般的身形十分醒目。 元酀则淡定得多,一身大凉华丽服饰,脚上皮靴紧贴小腿腹,一双长腿迈起来霸气生风,整个人俊美贵气而又带着些傲气,在人群中别提有多亮眼。 阿思古在一旁提醒他不要太高调,他们是以使者身份来的,元酀一脸莫名其妙。 期思看他天生走到哪里都是主场的样子,又看看阿思古对他挤眉弄眼的样子,猜得到两人在说些什么,不由觉得好笑。 他们也不知怎么回事,随着使臣来了燕国,使臣与几位大臣聊了聊,元酀和阿思古就直奔期思过来。 李宣融见了,问期思:“你的朋友?” 期思点点头:“李焱在望月谷‘追杀’我的时候,就是遇见了他们。” 李宣融与期思对视了一下,说道:“那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期思哭笑不得,道别了李宣融,李宣融回去入座了。 不远处跟朝臣世子寒暄的江烜也看见了阿思古和元酀,过去与他们打了招呼。 阿思古给了江烜一个大大的拥抱,江烜险些受不住他的热情,元酀把阿思古拉开,三人一道来期思身边。 元酀和阿思古一左一右坐在期思旁边,江烜坐在阿思古身侧。 阿思古紧紧拥抱了期思一下,看看江烜又看看期思,笑得一口白牙十分显眼:“惊喜不?” 江烜揉揉险些被阿思古一个拥抱勒断的手臂,笑着感慨道:“太惊喜了。” 期思大笑着点点头:“怎么过来了?” 元酀十分自在地坐在期思的席案后,伸手拿起桌上茶盏喝了一口,瞥了阿思古一眼道:“春节前使臣刚出发,阿思古见了你的信,要死要活拉着我来找你,我快被他烦死了……我们追上了使队,你不知道那天使臣脸上的表情,就跟遇见了劫匪一样,啧啧……” 江烜险些把嘴里的酒喷出去,期思笑得肚子疼:“阿思古,有你的,谁都奈何不了你!” 阿思古一左一右揽着期思和江烜肩膀洋洋得意:“当然,元酀也奈何不了我。” 元酀伸手把阿思古的手拍下期思肩膀:“手不要乱放!” 阿思古啧啧道:“吃醋了!” 期思哭笑不得:“你知道吃醋是什么意思吗?” 阿思古摇头晃脑地说:“就是嫉妒咱俩感情好呗,他又不好意思搂你,就看不得我……” 元酀抬手塞了一块点心到阿思古嘴里:“就你话多!” 期思顿时觉得宫宴有了他俩,一点也不无聊了。 宫宴很快就要开席,元酀拽着恋恋不舍的阿思古回了使者那边入座。 肃帝一身皇帝礼服,致辞开席,太和殿内觥筹交错,华服往来,一派升平热闹。 元酀和阿思古跟着使臣与肃帝和大臣们客套着,一时脱不开身,江烜和期思聊了一会儿,起身去和认识的人寒暄。 期思环顾四周,却没见到萧执的身影。 正看着杯中酒发呆,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一个清澈的声音道:“小殿下?” 期思回头,正是萧执,一身锦衣,玉面俊美,腰间长剑,身上还带着些屋外的寒意。 “才来?”期思看见萧执,有些意外。 萧执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63 点点头,眼里带着笑意,但没有多停留的意思。 “你……”期思一时反应不及,不知该说些什么。 “来看看你,今夜要出城去”,萧执一如往常的平静淡然,脸上带着微笑。 期思点点头:“那你……小心。” 萧执微笑着,便摸摸他头顶,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期思心情有些复杂,一年了,曾经最亲密的朋友仿佛变成了过客。 阿思古和元酀跟着使臣老老实实寒暄了一轮,过来坐在期思身边,带着些酒气,“那群老头子比大凉的老家伙还罗嗦……早知道就单独来了。” 江烜也回来了,没被朋友们少灌:“这帮家伙,一年见不了几次,每次都要把我灌死。” 期思笑笑:“无聊不?咱们去外面逛逛?” 阿思古点点头:“快走快走,一会该找你了。” 期思几乎是被阿思古架着,披上大氅一溜烟出了太和殿。 期思笑道:“快放下我,一会儿别人以为你绑架我。” 阿思古却不放下他,有力的手臂反而扛起期思转起圈来,江烜连忙低头一避,差点被阿思古扛着的期思扫到脑袋。 冰凉清新的空气让他们精神一振,期思笑着扶住阿思古肩膀:“疯啦疯啦!” 元酀伸手一个错步,从阿思古肩膀上抢下期思,抱着期思借着惯力在雪地上旋了一圈才停下来。 他把期思放在地上,回身去踢阿思古。 江烜一个跳步挂住阿思古肩膀,把他晃得站不稳,如同挂在一座小山上。 阿思古肩上挂着江烜,扭着腰一跳,躲开了元酀的长腿,一口白牙呲着,幼稚极了,期思看了笑得直不起腰。 元酀也不理他俩,转过身来,恰与期思对视上了,元酀冷不防地愣了一下。 期思仰头看着元酀的脸,他面容轮廓锋利俊美,那双狭长漂亮的灰绿眸子摄人心魂。 期思不禁感叹道:“元酀,有没有人说过你眼睛真漂亮!像月光下的森林和湖水。” 元酀不大自在地转开脸,伸手扳着期思肩膀将他转过身去:“别这么看着我!什么破比喻……” 期思被他按着肩膀,笑嘻嘻地费力回过头看他,阿思古和江烜也凑过拉来看,期思问道:“元酀,你脸红了?” 阿思古嘻嘻哈哈道:“没错,脸红了!” 江烜啧啧道:“大师兄这么害羞?” 元酀一脚踢开阿思古,伸手推开江烜,把期思脑袋转回去:“你们三个喝多了是不是?” 嘻嘻哈哈地踩着雪,期思带他们登上了八方台。 八方台高大巍峨,台上视野宽阔高远,一眼望去,今年的昌煜与去年的昌煜一样的繁华壮阔,遥远的天边山岭江河如水墨氤氲而成。 夜空中一轮明亮的月,人间万里瑞雪尽覆,站在八方台上,远远望去,可见宫阙内外,昌煜城内的万家灯火,千里山河。 四人站在八方台上,静夜无风,冰凉的空气中带着松柏的清香,四下静谧,欢笑声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若有似无。 四人一时无言,阿思古感叹道:“真美啊!” 江烜说道:“大江南北,昌煜的八方台看城内外的四时景象,是一大绝景。” 期思笑着道:“万里河山,锦绣盛世。” 元酀看看期思,又转头看着皇宫内外的广阔天地,心情也畅快极了。 期思转过头对元酀说道:“你送我的那把剑,刻着‘升平’、‘破离’二字,肃帝说,那是四海升平,人世再无分离的意思。” 元酀点点头,俊美的脸上带着些笑意,似乎对这个解释很满意,问他:“你喜欢吗?” 期思笑着点点头。 “我的一个朋友说,那是你们晋国将军曾经的佩剑,或许会很适合你”,元酀看着远方月下如墨山河,带着异族血统的脸庞在月光下轮廓分明,淡淡道。 “大将军瑞楚,我读过他许多战役的记载,他是为四海升平而战。” 阿思古从怀里拿出一只酒囊,又掏出不知何时收进怀里的酒杯,浑厚的嗓音得意地回荡在八方台上—— “四海升平!瑞雪新春!干了——!” 江烜、元酀和期思一拥而上,抢过酒囊和银杯,四人在高台上谈笑畅饮,美酒飘香,好不畅快。 期思想起那天八方台上萧执和独吉鹘补的对峙,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又仿佛已经是前一世的事情。 “我希望你们永永远远是我的好朋友”,期思看着远方的城池河山感慨道。 “当然!”江烜笑着说。 阿思古揽着期思和江烜的肩膀晃了晃:“咱们的友谊就像额尔古纳河,永远不会干枯!” 元酀笑着骂他傻,伸手揽住他们,几人在月色下的高台上,面对浩瀚山河城池,举杯相碰,杯盏相碰声清脆回响—— “四海升平,友谊长存——!” “盛世不朽!” “干杯!” “干了!”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砰——!” 昌煜城内除夕夜的焰火升空,在昌煜长空绽放瑰丽无比的光芒,闪耀在夜空之中。 八方台下的人间千里冰封,万里雪覆,隐约间似乎能听见昌煜城中百姓千家万户的欢呼和笑声。 灿烂的焰火点亮天空,却遮不住星月的光芒,一时间天地同辉,山河熠熠生光。 期思仰面着看见天空明月,依稀流云如墨玉,星河璀璨,烟火如梦似幻。 又转头看着江烜、阿思古和元酀——他们年轻而意气风发的面容被星光和焰火的光芒映得清晰而美好。 雪夜晴空,江山万里,往日的坎坷与峰回路转尽化作此夜星月,觥筹杯盏间少年意气风发,欢笑开怀间,又是一年。 四人在八方台上看了焰火,饮了美酒,畅谈高歌,皓皓月色下,元酀和江烜搀着阿思古,四人说说笑笑唱着歌回了大殿。 宫宴已经临近尾声,几人依依道别,约定次日相聚,元酀和阿思古随使臣回了使者驿馆,期思和江烜跟江荀衍回了相府。 次日,期思因为喝了酒闹得太疯,罕见地晚起了,洗漱收拾后问府里人:“江烜呢?先生呢?” 府里人答道:“江烜少爷还没起。先生出门去了,让殿下和公子随意。过年的时候常有来拜年送礼的,先生一贯都是去城外老师家里避一避。” 期思心想,江荀衍除了怕被催婚,原来还怕别人来追着送礼。 换完衣服,江烜还没醒来,看来昨天被阿思古灌惨了,期思让管家给江烜煮点醒酒汤,告诉他自己去找元酀和阿思古了,便先出门去了使臣驿馆。 第46章 长歌 元酀早已起来,正在使臣驿馆的院子里站着,一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64 身蓝色武服衬得身材修长结实,手里寒光闪闪的承影剑收入鞘中,呼吸有些粗重,眉间还有晶莹的细汗,显然是早起练剑了。 他看见期思进来,招招手。 期思心情极好,小跑着过去,仿佛摇着尾巴一般,元酀揉揉他乌黑的发,笑道:“跟小狗一样。” 期思有些不好意思,左右看看,问道:“阿思古也没起来?” 元酀点点头:“那家伙不知喝了多少,燕国的酒后劲儿足。” 期思便去元酀房间里坐着等他收拾。 元酀在内间里冲了凉,打着赤膊出来,身上肌肉紧实分明,湿漉漉的黑发散着,衬得他俊美的混血面容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味道。 期思正在那喝茶吃点心,一看见他这样,差点噎住。 元酀胳膊上挂着没来得及穿的白绸中衣,长腿一迈,无奈地过来拍拍他后背:“这也能噎着,没吃早饭?” 期思蓦地闻见他身上的皂荚清香和温热肌肤散发出的好闻气息,脸一红,呛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这也能呛着?害什么羞?期思自己也很不明白。 元酀见他脸都红了,有些担心,弯腰凑过去,皱眉道:“怎么回事?有毒啊?” 期思方才缓过来些,一抬头,跟凑过来的元酀恰好对视,干净明亮的眼睛里还带着方才憋气憋出的泪光,脸上微红。 元酀眉头微皱,漂亮的灰绿眸子更显深邃,狭长的眼角衬的他俊美极了。 元酀一见期思这表情,顿在那,眼睛上下打量了期思的脸片刻,立刻起身转过脸去,摆着手道:“别那么看着我!” 期思也很不好意思,元酀转过身去,健美的后背和腰线很快被他手臂一展披上的绸衣遮住。 期思心里暗道,身材真好,我能不能也变成这样啊。 元酀换上衣服,胡乱擦了擦头发,期思见他这么粗暴,看不过眼,过去帮他梳头发。 于是元酀就跟被顺毛的大狮子一样,一双长腿盘在椅子上喝茶,微眯着他那双异族人的眸子,好不享受。 “元酀,有没有人说过你头发可真多啊?”期思耐心地梳着他的头发感慨道。 “没几个人碰过我头发。” 元酀靠在椅子上,手臂大剌剌搭在椅背,威武霸气,显得期思像个老老实实伺候他的小书童。 “老虎的屁股,不能摸?”期思头不对尾地蹦出一句。 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对,站在那傻笑。 “傻不傻?”元酀听他这话也笑了,差点把茶水打翻。 “哎?元酀,什么时候买了个漂亮小孩给你打杂呢?”阿思古迷迷糊糊推开元酀房门,看见眼前这一幕,奇道。 “刚买的,你要不要?”元酀坐在那没动,懒懒回道。 阿思古打了个哈欠又看看:“虞珂?元酀,你放肆啊!在燕国的地盘让晋国的皇子伺候你?” 元酀随手一颗核桃飞向阿思古:“要么你来亲自伺候?” 阿思古抬手接住核桃,手一捻便捏开了,边吃核桃边进屋坐下。 核桃也堵不住他的嘴,阿思古嘴里嘟囔道:“也就虞珂脾气好,换我,我就把你头发都剃掉,炸毛狮子变成没毛狮子,梳什么梳……” 期思听了笑得不停。 元酀斜眼瞪他,阿思古见好就收,嘿嘿一笑,把嘴闭上了。 期思总算把元酀头发梳开了,放下梳子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问阿思古:“阿思古,你们这次来待几天?” 阿思古想了想,先是伸手比了个二,想了想又竖起一根手指,答道:“三天吧。” 期思有些舍不得,三天太短了。 阿思古呲牙一笑:“要不要跟我们走?到了大凉,带你喝酒吃肉、骑马唱歌,马后边拖着独吉鹘补,一路从喀喇沁拖到天山脚下。” 期思听了笑起来:“那倒不至于,只需先喂他一天三顿朱颜瘦,再加两餐万骨枯,□□解药换着喂,腌入味儿了挂在临潢城门上晾成腊肉就行……” 阿思古哈哈大笑:“你可是惹不得,看着人畜无害、漂漂亮亮的,最记仇的就是你。” 元酀在一旁看着期思,笑着摇摇头。 期思想起大凉王用阿史那达罗替罪的事情,问他们:“大凉王保住了独吉鹘补,但是把那个阿史那达罗推出来顶罪了,是怎么回事?” 阿思古看看元酀,对期思说:“阿史那达罗自从前两年被调回了临潢,一直是六王子的部下,六王子的母妃是元酀的姨母,六王子也是元酀在皇室里唯一真正有血缘的弟弟。” 期思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元酀和大王子并不亲近,阿思古他们甚至对大王子毫无好感,独吉鹘补犯事受罚,他们不会在意,可元酀弟弟的部下代罪,却又不同了,思索片刻,他看看元酀问道:“大王子手下的人惹事,却……” 元酀却不怎么在意,摆摆手说:“那个阿史那达罗一向不老实,以前在燕国边境犯下过许多恶行,放在六弟手底下是个问题,又是有些战功的,前阵子也确实惹了些事。这次是我跟大王子说,既然不想交出独吉鹘补,就不如用阿史那达罗的命来代替,你们燕国兴许还会同意。” 期思有些惊讶,没想到是元酀促成的这个结果。 元酀看看期思,伸手用食指关节碰了碰他额头,像是安抚他,解释道:“大王子和大王是不会交出独吉鹘补的,这是定局,所以我顺手捎上了阿史那达罗,你会不会生气?” 期思看着他漂亮的眸子里坦坦荡荡的神色,笑笑说:“阿史那达罗在与晋国的交战中也杀了许多晋国将士,曾经还屠了不少村庄,说起来是罪孽深重的,况且他们本也不会交出独吉鹘补,我怎么会把气撒在你身上。” 元酀微笑道:“那就好,我还怕你跟师父告状,说我转头就欺负你”,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又道,“不过独吉鹘补的命就放在那,你什么时候来了兴致,亲自去取或是我帮你取都成。” 期思笑着摇摇头:“还不是时候,他跟裴南贤鬼鬼祟祟的,要知道他们有没有搞什么阴谋才才是。” 元酀想了想,点点头:“你在昌煜也要小心,不要自己轻易去查那个裴南贤,身体恢复了也不能掉以轻心。” 阿思古奇道:“元酀,你对你师弟比对你六弟还要温柔,能不能对我也好点?” 元酀眉毛一挑,瞥了阿思古一眼,勾勾手指道:“那你过来,爷好好疼疼你!” 阿思古立时老实了,躲在期思身后不再挑理。 元酀和阿思古不方便去江荀衍的相府,江烜起床后就来了驿馆找他们,还带了相府的点心和酒菜。 四个人说说笑笑一会儿在院子里摔跤练剑,一会儿打牌聊天。 期思一时兴起,跟着阿思古学了些大凉的语言,阿思古一开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65 始是好好教期思,后来掺杂着教他骂人的话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俗话。 元酀和江烜不小心听见一句,两个人扔下手里的牌,追着阿思古打了一条街。 期思却笑着帮阿思古解释说:“这些也是要学的,如果我到了大凉,有人骂我,我当然要骂回去,否则听不懂也还不了嘴,多么憋屈。” 元酀狭长的绿眸子微微眯起:“有人骂你?你抽剑砍他啊,有多烂砍多烂,砍完算我的!学这些话干嘛?!” 阿思古在一边嘟囔道:“这些话怎么了?你不也是还不会叫爸妈就会说这些话了吗?” 元酀转身就又追着阿思古打上了房顶。 期思和江烜:“……” 第二天,期思跟肃帝申请了便利,几人来到城墙上看昌煜的日落。 城墙高大,晚霞漫天如火,映着繁华的城池与远处层叠如水墨画般的山河,十分壮阔,四个少年的身影在天际下仿佛一幅剪影画,衣袂飘扬,意气风发。 阿思古靠在高高的城墙砖石上,看着红彤彤的落日和灿烂的晚霞,唱着草原上的歌曲,声音浑厚悠远,曲调动听婉转。 期思也跟着学会了,四个人对酒当歌,暮色红霞,天地间悠远广阔,飘起纷扬的落雪,缠绵缱绻。 “乌珠穆沁的花开在荒野上, 我的姑娘日日望着远方, 白云卷着思念,雄鹰不愿飞翔, 爱人的泪水在克鲁伦河水里流淌。 忘记战火何时烧到了家乡, 我的勇士倒在荒野上, 飞燕花也枯萎,蝴蝶凋零在身旁, 爱人的鲜血在克鲁伦河水里流淌。 乌珠穆沁的风离开荒野, 我的姑娘抚摸战马的脖颈和长鬃, 月光悄悄流淌,云雀儿低声歌唱, 爱人的灵魂在克鲁伦河水里冰封。 昔日的伙伴飘零在远方, 我的勇士回到从前的故乡, 马儿如风的背影,她美丽的脸庞, 爱人的记忆在克鲁伦河水里流淌。” …… 热闹的日子总是过得最快的,一眨眼功夫,元酀和阿思古就要随使团离开了。 昌煜的城门外,阿思古一展双臂紧紧抱住期思和江烜,不舍道:“朋友们,保重!” 江烜拍拍阿思古肩膀:“保重!” 期思也上前拥抱了元酀:“保重!” 元酀犹豫片刻,也伸手抱抱他:“好好读书习武,不要记住那些脏话。” 期思笑笑,心道晚了,我记性太好。 元酀牵过飞光,期思伸手摸摸飞光的脖颈和如水般的长鬃,飞光的眼睛看着期思,仿佛也知道要告别新朋友,安安静静地让期思额头贴着自己的额头。 江烜和期思一直看着元酀他们策马离去的背影,挥手长别。 江荀衍在城外躲到初八才回来,一回府,宫里就来人传话,又匆匆进了宫,期思和江烜过了个年都没怎么见他。 过完年,江荀衍给江烜下了命令:不许乱跑,江烜只好乖乖留在昌煜,否则便会被江荀衍派人押送回家里,被老管家逼着娶夫人。 江烜还是那句话:“叔叔和媳妇,我当然选叔叔。” 期思笑着点点头:“行行行,知道你有骨气了。” 期思年后又入学了,鸿都书院里的少年们个个都沉稳许多,但曹璐珉看来看去,还是期思最沉稳。 “孔玉和李宣融他们今年要考科举了”,期思入学几天后突然想起来,不由觉得时光飞逝,人事变迁。 第47章 追问 开春入学,夫子仿佛已将他们当作大人,课上有人走神聊天的,只是在那人身旁停一停,至多指节在他书案上扣一扣,不打骂,也不怎么提点,学生们反而自觉许多。 “这个年纪,该是想想此生所为何事,凭你们能为天下苍生做些什么?混日子呢,或是力争向上?做官要做什么官?经商要经什么商?善恶忠奸,究竟走那条路?” 曹璐珉跟期思嘟囔道:“我爹说做官门道太多,一不小心跟错人就全家玩完。我哥哥又说经商也不容易,当官的一瞪眼就得身家性命全都交出去……虞珂,你说说,活着怎么这么危险?” 曹璐珉想了想,又问期思:“虞珂,如果你不是皇子,你会想做什么?” 期思想了想,答道:“想有家人在家里等着我,我和朋友们仗剑江湖,累了回到家,吃饱穿暖待得烦了,就又出门去,世道永远太平,我爱的人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曹璐珉想了想,十分赞同地说道:“那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 开春后,期思和江烜时常到昌煜城外的山野之中策马游玩,有时也叫上曹璐珉,曹璐珉就会把爹娘哥哥们准备的六份儿点心佳肴一干物什精简成一份儿,可往往最后回去时,还是会剩下半份儿。 孔玉和李宣融要准备今年秋试,孔玉自是从容得很。 李宣融被丞相老爹李岑派人管得很严,跟那帮纨绔又不怎么来往了,反而在书院里时不时抓住期思哭诉,爹不疼娘不爱只怪科举来得太快。 期思只得耐心哄他,仿佛他才是年纪更长的那个,劝勉李宣融科举时好好考,又觉得李宣融这脾气做了官不知会是什么样,与他那精明世故的丞相爹是半点也不像的。 期思有时想起独吉鹘补和裴南贤相识的事情,心里很蹊跷,但裴南贤从来不招惹他,对肃帝也是恭恭敬敬,井水不犯河水,便暂且放下。 他思来想去还是没跟萧执和江荀衍讲这件事,碍着身份不便插手燕国朝堂的事,觉得兴许是巧合,毕竟萧执和独吉鹘补也认识。 又一年四月,陆应秋再次来燕国看望期思,燕国和期思已提前收到了他的消息。 去年陆应秋特意来带他祭奠父母之后,期思知道他今年春天还会来。因为以往在晋国的卢阳城,陆应秋每年春天也会特意带自己祭奠母亲,也会按时陪虞珂祭奠他的母亲,虽未明言,却是他们默认的约定了。 陆应秋依旧是以使臣身份到了昌煜,期思入宫,肃帝和陆应秋在书房内正在说话。 他似乎永远是那个样子,一身武臣礼服,面孔英武,高大而眉眼温和,看着期思进来的身影弯眼笑了笑,似乎很是欣慰。 “这次是真的长大了”,陆应秋张开双臂,期思上前与他拥抱。 如今他个子已超过陆应秋肩膀,陆应秋有力地手掌在他背后拍了拍,期思站好,抬头看看陆应秋笑了笑。 肃帝在一旁看了,笑笑说:“沉稳许多,他是你们晋国的福气。” 陆应秋并不惊讶肃帝会这样讲,点点头:“看着他从小长大,一直是品性极好的孩子。” 期思却心里有些酸甜交织的复杂,长大了,身边的人却都换了一批。 肃帝摆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66 摆手:“见一面不容易,如何安排,你们随意便是。” 期思和陆应秋谢过肃帝,照旧出了皇宫。 宫外有人等着陆应秋,陆应秋牵过两匹马,与期思一人一骑,出城又去了普华寺。 昌煜城的春天带着勃勃的生命力,街道繁华交错,马儿一路飒沓,期思带陆应秋避开人多的市集,从安静的街巷出城去。 城外山野枝丫林木已是葱绿,山间的花开得片片丛丛,如同世外桃源,走得远些便是水墨般的群岭,春溪潺潺,两人不紧不慢地并肩而行,时不时由着马儿在溪边饮水,驻足在山脚下。 “这次换做是你带路了,看来时常出门玩?”陆应秋侧过头打量期思。 期思坐在马背上,早已不是那个总得被他们带在身边同乘一骑的小孩子,身姿笔挺,身材窄而修长紧实,面容清隽美好,如同熠熠生辉的美玉。 “是,跟朋友们时不时在城里城外逛逛,比从前对这里要熟悉许多。” “天下为家,走到哪里都自在从容,不错,长大了,你父母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也该欣慰。” 陆应秋看着期思,仿佛透过期思看到了许多故人的身影。 “虞……恂书,他怎么样?”期思问起虞珂,碍着周围时有人经过,没有说真名。 “他很好,时常收到你的信,心情畅快许多,只是在宫外府里居住,与朝中人不怎么往来,倒也清静”,陆应秋答道。 “春节使臣来,说他也去了晋国书院”,期思说道。 陆应秋点点头:“他听了你信中的建议,主动说要去书院,在书院结交了朋友,陛下和我也放心些。” 期思想,虞珂定然是人缘很好的,也不会有人欺负他,安心许多。 期思看看陆应秋,有些话想问,但身边时常有经过的来往行人车马,便没说什么。 到了普华寺,两人请了香火,在大殿前和寺庙院子里虔诚祈拜。 普华寺古朴庄严,香火缭绕如云,背后山岭耸立,遍山的桃花和杜鹃如祥云织锦,钟楼悠长的钟声回响在山脚下。 期思闭着眼,站在陆应秋身边,双手合十,便仿佛在记忆中看见那个芳华寺里的小男孩,身边是陆应秋和虞珂,陆应秋高大英俊,虞珂一身淡青僧衣,清秀腼腆,母亲在家里等着他。 再一睁开眼,回忆烟消云散,而眼前普华寺与曾经卢阳城外的芳华寺漫山云霞般的芳菲重叠起来。 看着佛像慈悲的眉眼,没有不平,没有怨悔。 陆应秋依旧带他到侧院安静的古树下,打了清凉的井水,洗了洗手,两人相视一笑,坐在高大繁茂的古树下,看着院子外的飘袅烟火,听着寺里悠远钟声。 期思安静地坐了片刻,深深吸一口气,从颈上摘下瑞家黑金链符,转头递给陆应秋。 “这是瑞楚的遗物?” 陆应秋神情一霎凝滞,看看黑金链符,又看看期思,点点头,没有说话,深邃的眼睛里神情复杂。 期思伸手,十分熟练地解开链符机关,一只怒目踏云、润泽而带暗金光泽的黑色麒麟在瓣节翻转间出现。 “去年秋天,我被独吉鹘补劫持,在被救回来之前,他看见链符和我的胎记,说我是瑞楚的‘杂种’”,期思面容平静,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明亮的眼睛直视陆应秋的眼。 陆应秋皱眉:“又是他?劫持你?” 期思点点头:“燕国没有放出消息,不过我没事,师父也找到方子治好了我的心脉。” 期思又在指间抚摸那只链符麒麟,看着陆应秋道:“这是瑞家的传家链符,也是晋国虎符,瑞楚死后,晋国布告中特意说明过,链符已失踪。” 期思又问他:“瑞楚身后罪名,可是真的?” 陆应秋英武的面容上神情极其复杂,但语气笃定:“不是,他不是那样的人。” 期思又问:“为什么把链符给我?陛下知道吗?” 陆应秋犹豫片刻,摇摇头:“这是我私自留下的。” “那么,将军,为什么把链符给我?”听到这里,期思有些紧张。 陆应秋依旧是摇摇头:“不为什么,期思,它不再是兵符了。” “我父亲战死于断雁关下,瑞楚暴毙在同一天。” “你把瑞家链符私自留下,给了我。” “我的胎记,不仅与虞珂一样,也与瑞楚的儿子一样——如果他有儿子的话……” 期思声音渐渐弱下去,“陆应秋,有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是我想太多了吗?” 他耐心等待许久,终于等到陆应秋来,才将这些不可宣之于口的疑问抛出来,内心是犹疑不定的猜测。 期思又想起从前他们对自己说的话—— “也许你以后就明白了……” “不要怪你父亲,他有他的不得已……” “你父亲是很好的人,许多人都因他付出的努力才活下来……” 期思抬头看着陆应秋的眼睛,抬手将黑金麒麟链符悬在两人中间。 “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一次,以后我不会再问,也不会再相信别的答案,即便你改口。” 那麒麟精巧细致,栩栩如生,脚下踏着火云如同傲立于战火之中。 陆应秋看着黑金麒麟,刚毅的面容上似乎有些犹豫。 “期思”,沉默半晌,他伸手将黑金麒麟放在期思手心里,将他的手指合拢,紧紧握住。 “这是你的。” 这是期思来到燕国代替虞珂成为质子后,陆应秋第一次叫他的真名。 “为什么?” 期思收回手,深深呼吸,看着那麒麟,声音里带着深深的不解,脸上难以置信。 陆应秋看着期思,沉默半晌,英武的面容上是一名将军所特有的刚毅和深沉。 确认过院子周围没有人来,他坐在期思旁边,缓缓开口。 “你父亲瑞楚,是瑞家历代最伟大的战将之一,他为天下人付出许多。他去世后,那些罪名已无法反驳,但你不要去相信。” 陆应秋声音深沉,但语气很温和,仿佛也为这脱口而出的秘密终于松了一口气。 期思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心里震了一下。 尽管之前有过自己的猜测,今日终于在漫长的耐心等待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也始终很难把瑞楚和自己的父亲联系在一起。 本就是一片空白的父亲形象与瑞楚重叠,他似乎永远也做不到。 第48章 真相 他看着陆应秋,陆应秋伸手摸他的脸庞:“你长得更像母亲,但神采与你父亲很像。” “你母亲裴奉锦和虞珂的母裴如锦是姐妹,所以你和虞珂长得也很像。她们都是燕国神影卫氏族裴家的女儿,那名燕国神影卫统领裴南贤,算是她们同族的哥哥。” 期思看着陆应秋,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67 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母亲身份也有玄机。 “她们身为燕国神影卫氏族之女,却与晋国的皇帝和将军在一起,裴家只能视她们为叛族。 “虞珂的母亲生下他不久就去世了,死因不明,虞珂也不明不白生了场大病,险些夭折。鸿嘉帝和瑞楚都怀疑与裴家有关。 “而你的母亲那时也快要生产,朝局和边关情势复杂,瑞楚无法保证你们母子的安全,因为如果是裴家下的手,神影卫的手段是防不胜防的。” “你还是怀疑裴家,所以你从前让我离裴南贤远一些?”期思想起来陆应秋曾经的嘱咐。 陆应秋点点头:“事情过去太久,已经无法查证,但裴家族规严厉,她们叛族,被千里追杀是有可能的。若是他们做的,你和虞珂也有可能被他们视作障碍,但你们到了燕国,裴家反而不会轻举妄动,他们要顾虑肃帝,但凡事就怕万一。” 期思又想起来萧执带自己去碧血枫林时,裴家的老爷子与他短暂的会面,没想到那不仅是虞珂的外公,也是自己的外公。 那个老人身上的锋芒他现在还记得,难道就是那样的人曾经下了追杀自己和虞珂母亲的命令? 往事如幕布展开,陆应秋声音深沉,家国时局动荡,父母模糊的面容仿佛在眼前出现,过往尘封的旧事历历在目。 “你父亲与鸿嘉帝商定,将虞珂和你们母子秘密送去卢阳城,对外宣称你们母子意外身故,从此隐姓埋名,虞珂被也送去芳华寺。 “你父亲在这世上有许敌人,无数的人想要他死,他身掌晋国兵权,你母亲不愿意被牢牢守着过那种富贵樊笼里的日子,也没再同意过回到你父亲身边。也是意气之下,他们就这样过了许多年。” 期思回想过去,母亲确实是有自己脾气的,陆应秋来看望他们,母亲会周到招待,但陆应秋有时提起他父亲,母亲却是一副坚决不妥协的姿态。 从前小时候不懂为什么,似乎母亲就是与父亲置气。但现在想来,是他们谁也不想对谁妥协,又都不能迁就彼此。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就这样错过一生。 山寺周围的桃花和杜鹃芳菲正浓,他们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芳华寺,回到期思父母的那些年岁里。 一阵春风吹过,温柔得如同母亲的手,携着瓣瓣桃花,无声地打着旋儿,拥住期思。 “后来你母亲去世,你父亲很难过,他说他一生中从没有后悔的事,也对得起天下人,唯独你们母子是他心里的遗憾。 “两年前,大凉和燕国联盟,与晋国一战。战前他曾说过,希望此事一了,就将你接到身边,再也不分开……” 期思从未见过瑞楚,从前他知道瑞楚是晋国的大英雄,不曾料到他也是对自己满怀愧疚的父亲。 想起母亲的孤独,父亲的遗憾,和自己的身不由己,他心中一阵怅惘。 “他是怎么死的?那些罪名……” 期思觉得瑞楚就像一团他永远也碰不到、解不开的迷雾。 陆应秋看了期思一眼,似乎眼神里带着些歉疚:“你父亲在断雁关战场上带兵冲锋,对阵大凉军队,中了箭,箭上带毒,他被带回军营后,箭伤治得了,但人一直醒不过来。” 期思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了独吉鹘补和自己两次被他下的朱颜瘦和万骨枯。 “那时朝中就已经有人递折子诉他的贪墨受贿之罪,只不过被鸿嘉帝压着,他在边疆抗敌,朝中却在弹劾他。罪名皆是荒唐的,他绝不可能做那些事,但不知为何会有那么多证据,鸿嘉帝逼不得已,下令召他回朝——朝中那些人,是要他死。” 期思神情满是震惊和愤怒:“陷害忠良,临危之际召大将回朝……” 陆应秋无奈地点点头:“朝局争斗,有时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你以后会明白。” 边关的混乱和血腥战场似乎就在眼前,呼啸的命运让无数人在其中深陷,阴谋和利益,就这样在那个春天里,将所有人推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期思追问:“那他被送回去了?” 陆应秋摇摇头:“大将军一直未醒,危在旦夕,回朝就是必死。我……是我将他秘密送走,对朝中上报说他已暴毙。” 期思简直不敢相信陆应秋竟这么做,又带着一线希望问他:“那他是不是……” 陆应秋摇摇头,没有给他无谓的希望,神色之中满是遗憾和悲伤。 “北境很乱,送他的人在途中遇到流寇散兵,遇袭失散没了消息,我费了很大力气找到他们,只有一个人重伤侥幸活下来,带回了链符,他告诉我你父亲已经死了。 “他们是在漉江遇袭的,船沉了,你父亲与母亲忌日相差三天,想来是在天上重聚。” 期思听了,眼里的那线期盼渐渐暗淡下来,静静坐着,仿佛还在回想陆应秋讲的这些事情。 父母的一生原来是这样的,家国时局,似乎有一双命运的手将他们分开,而他自己,也在莫测的人生之路上,一步步走到了这里。 “期思,不要怪他,他不能去看你,否则你们母子的处境会很危险”,陆应秋揽住他肩膀,语气沉重。 期思摇摇头:“我明白……谢谢你一直相信他。” 从前对父亲总是有些不满的,那时他无法理解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些年里都不来看自己和母亲一次,如今知道他们之间的牵绊和无奈,一切都释怀了,父亲和母亲都是爱他的,只是缘分弄人,世间事总无完美。 陆应秋说:“你父亲身中的毒很罕见,我一直以来也未查明,大凉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我甚至也怀疑过晋国有人里通外敌,毕竟中毒和弹劾的时机太过巧合……但一切俱是猜测,我接替你父亲负责晋国军务,许多人许多事挡着,难以去查证。” 期思陷入沉思之中,陆应秋所讲之事中,陆应秋本身的处境与期思自己很像,许多事只有陆应秋知道,没有第二个证人。 但他相信陆应秋,因为从把链符交给他开始,陆应秋就本不必做这许多,而父亲生前将妻儿托付给陆应秋,想必也是对他绝对信任的。 他又想起陆应秋把自己留在燕国的那天,对自己说的那句“将来若有变故,我会拼死保你”意味着什么。 期思转过身去抱住了陆应秋,像是小时候那般,埋在他肩头沉默。 陆应秋安抚地拍拍他后背,他也放下了一件心事。 “把我留在燕国,是你的想法吗?”期思坐好,看着陆应秋问道。 陆应秋摇摇头:“我本想让你留在虞珂身边,在燕国生活一段时间,这样是很安全的,但没想到使队遇袭,陛下顺势做了这个决定。所幸你以这个身份生活比原本的身份要安全,否则瑞楚独子的身份会让你面临很复杂的情况,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68 无论在哪里,都会有很多人会试图利用你、伤害你。” 期思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复杂,一方面是作假就等于成真的晋国皇子身份,一方面是死因蹊跷且身后罪名累累的瑞楚之子,他一时有些迷茫。 陆应秋明白他的想法,看着他说道:“你父亲曾讲过,许多事要走一步看一步,总会看清自己要做什么,人世间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坚守正道就好,不要担心。” 期思抬头看看他,心里安定下来。 期思坐在那里看着手里的黑金麒麟链符思考着,陆应秋在一边并不打扰他。 过了一会,期思抬起头,眼神清明坚定,他开口道:“陆应秋,你说他是清白的,对不对?” 陆应秋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英武的面容上是不容置疑的深色:“我跟随他这许多年,再明白他不过,他必然是清白的,只是为人所构陷。” 期思站起来,眼睛明亮干净,语气笃定:“我想查清他的死因,并且为他翻案。” 陆应秋看着他,神思有些恍惚,最后笑道:“不愧是瑞楚的儿子,你与他很像!” 陆应秋又想了想道:“瑞楚案已过去很久,首先要做的,是弄清楚都有谁参与其中,当时朝中弹劾他的人很多,真正出头的只是无关紧要之人,幕后是谁很难说。但他的死与中的毒必有关联,你如今身在燕国,恐怕很难插手晋国和大凉……” 期思思索片刻,问他:“陆应秋,你觉得陛下他……” 陆应秋有些讶异于期思的大胆猜测,摇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陛下与大将军自年少就相识,是生死之交,你们母子和虞珂的事更是只有我们几人知道,他当时看到那些弹劾折子时,更是十分震怒,这些都是他意料之外的。” 期思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过我对晋国的事暂时还插不上手,但大凉是有机会的。” 陆应秋拍拍他肩膀,安慰道:“这些事背后牵涉太广,会很复杂,也很可能什么都查不出来,须得从长计议,不能急在一时,你若决定了,就要做好面对各种可能性的准备。” 期思扬起脸,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神色坚定而骄傲。 “我不会害怕,也不会后悔。” 第49章 倒流 陆应秋愣了一下,眼里有些恍惚和凝滞,随后笑起来:“你与他很像。” 期思笑笑:“不管他是谁,他始终欠我的,即便将来到天上见了他,我也要告诉他,我为他和天下人做了许多事,问心无愧,让他心服口服地对我道歉。” 陆应秋闻言,爽朗大笑,点点头。 “我师父知道这些吗?”期思问道。 “重逸与你父亲和我是朋友,我托他教你剑法,他或许早已猜到,但从来不问”,陆应秋答道。 期思点点头,重逸是很聪明的,这也确实是他的做事风格。 陆应秋看着期思,感慨良多:“从前我总是想告诉你真相,但你父亲不同意,他想有朝一日亲口告诉你……后来他走了,我又觉得等你长大,平安回到晋国,再告诉你一切,却未曾想人生中许多事是无法计划的。”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父母就是这样错过彼此,从今以后,他不想让这些事再次发生。 人总要主动去争取,才能在命运的莫测里少一些遗憾和悔恨。 两人在普华寺里相谈许久,期思渐渐在心里罗列了许多的计划和想法,但他知道,还需要耐心地等待时机。 傍晚,陆应秋带着期思策马回到昌煜,期思看着城中繁华喧嚣一如往昔的人群,忽而觉得自己又被命运推上了一条未知的道路。 这条路上有无数的敌人和朋友,有最险恶的阴谋和最光明的真相,他不知道自己会走到那个明亮的终点还是如父亲一般含恨而终,但他心中有无限的勇气,那是人间正道的底气和万古长河里勇敢者留下的信仰。 回宫见肃帝,期思的内心已经平静下来,如今有了要做的事,他还依然要继续过自己的生活,做好自己的事情。 陆应秋辞别了期思和肃帝,又一次匆匆离去,但期思没有从前那样不舍,他知道陆应秋会在远方与他遥遥相望,父母的英灵也会护佑他们。 肃帝看看期思:“这回不哭了?” 期思笑笑,想起从前刚来燕国,自己那时感觉被全世界抛弃、除了陆应秋都是坏人的样子,也没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 肃帝也笑起来:“那时你眼里就认陆应秋,挂在他身上哭得惊天动地,孤都不敢多看,哭得我头疼,赶紧跑了。” 期思脸有点红:“那时候刚刚死里逃生,见着陆应秋就比较激动,现在不会了。” 陪肃帝说了会儿话,期思也告辞,回了江荀衍相府。 江烜今天不知去了哪,江荀衍也不在,他在书阁里找出随着江荀衍学过的与瑞楚有关的兵法战史书籍,随手翻着,思绪万千。 瑞楚已经不在,他对父亲最多的了解就是这些书籍里的记录,看着父亲大大小小的征战经历,仿佛就看到他曾经的身影。 陆应秋说他勇猛英俊,面临危险时永远从容,他在战场上是一人深入万军也毫不犹豫的孤勇之士,也是调遣千军万马从不慌乱的当世大将,却不知他做父亲时,会是什么样?可惜再也无从知晓。 他的一生,就是戎马征战,期思所能想象的也只是这些,此事古难全。 期思又在想,江荀衍会不会猜到他的身份了?一定也曾怀疑过,但他觉得江荀衍不会伤害他,因为江荀衍对瑞楚似乎也怀着真挚的敬意与友情,他们年少时也是好友。 想着想着,期思趴在桌案上渐渐睡去,身边一本本书简摊开或摞起,其中字字皆是瑞楚的过往。 书阁内清风阵阵穿过,春天的风带着昌煜特有的清爽和花香,书本墨迹的味道混杂着草木芳菲,期思的头发和衣角轻轻被拂动。 恍惚的睡梦里,母亲又来看他,她依旧美丽,带着江南的温婉和习武之人的飒爽,她轻轻拥抱期思,笑着说:“期思,期思……” 江荀衍回到相府,府里人说期思在书阁,他进了书阁,见到灯火摇曳下,期思睡得很沉,轻轻拍拍他肩膀,将他唤醒:“累了?回去睡。” 期思醒来有些恍惚,回忆了一下母亲的音容笑貌,又看看面前的书简,江荀衍无奈道:“今天不讲了,回去休息。” 期思揉揉脸,眼睛恢复了清醒的明亮,笑笑说:“先生写折子?” 江荀衍点点头,坐在他旁边,期思把书简收拾好,在一边给江荀衍磨墨,看江荀衍执笔,问道:“先生眼里,瑞楚将军是怎样的人?好不好相处?” 江荀衍笔下停住,看了看期思,把笔搁在砚边,问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69 期思手里磨墨的动作没停,看着手边收好的书简,说道:“天天研究瑞楚怎么打仗,可瑞楚也是个人,他不打仗的时候,喜欢做什么,讨厌吃什么,是不是风趣,跟朋友在一起会谈些什么,却没人会记下来,也没有别的人会关心,想来只有认识他的人才知道。” 江荀衍听了他的话,似乎回忆着这位老友,脸上带了些笑意,伸手拍拍期思扶着墨砚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说道:“的确,这些是寻常兵书里不会写的,如今史书恐怕也不会写了…… “他嘛,与肃帝其实有些像,风趣,不拘小节。从前我们认识的时候年纪都小,他其实有些幼稚,时常开些无聊的玩笑,惹得大伙儿一起揍他…… “瑞楚他是个专情的人,认准了他的夫人,就再也不看别的女孩子,其实也是对儿女情长不甚在意,一辈子开的情窦都用在一个人身上了。” 期思笑着说:“那岂不是惹得许多女孩子伤心?” 江荀衍笑笑:“不会,女孩子看了他英俊威武的样子会心动,但与他说过十句话,就会被他无聊得退却了。” 期思不由忍俊不禁:“那也是一项本事。” 江荀衍又想了想:“但是他练剑的时候、谈起兵法的时候,却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让人觉得沙场之上的一切尽在他一盘棋里——可惜那些女孩子见不到他这个样子,否则才会倾心又伤心。” 期思努力想象着瑞楚英俊高大的模样,想象他手执昆吾剑,对着行军图和点将台下万千军士布阵筹谋的模样,。 又想象着母亲在他身边,两人一同在桃花翻飞的芳华寺内持着如水长剑对招的模样,英雄美人,红颜不老,仿佛错过的年华岁月一一倒流。 他觉得或许是父亲和母亲都太过完美,连他们的相爱也是如此美好,命运才会以这种曲折的方式留给他们无尽遗憾。 “先生觉得瑞楚的罪名是真的吗?”期思问道。 江荀衍摇摇头:“以我对他的了解,我想不是真的。” 期思有些好奇:“先生为什么这么肯定?” 江荀衍道:“那些罪状我也看过,证据上有什么疑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 “目的?”期思不大理解。 江荀衍点点头:“没错,目的——瑞楚可以为一些目的而不择手段地敛财,但唯独不会为了私利而这样做,看那些证据和罪状,只能说是不了解他的人或是太了解他的人捏造的。” 期思明白他的意思,神情十分动容:“先生为什么这么信任他?人也是会变的,会不会他这么多年过去,就是变得爱财了呢?” 江荀衍摇摇头:“就像马不会用吃肉代替吃草一样,每个人再怎么变化,都有不会变的部分。” 期思追问:“先生觉得我不会变的是什么?陛下呢?先生你呢?” 江荀衍笑笑:“你嘛,你就是心软,对亲近的人总会心软。陛下呢,我是不敢妄议的。至于我自己,人是看不清自己的,只缘身在此山中。” 期思笑笑:“先生不会变的是以苍生天下为己任,还有害怕催婚、害怕被拜年。” 江荀衍听了点点头,手指头在期思额头敲了敲:“那就等十年后再看看,看你说的准不准。” “那瑞楚有什么缺点吗?”期思又想起来父亲。 江荀衍想了想,笑道:“瑞楚自然也有缺点,我记得他很是挑食,不过参军行伍时条件艰苦,他会忍着,一旦回到城里家里,吃东西就臭毛病很多,他爹总骂他挨过饿的人还这么挑……他脾气有时候不好,但一到军营里,据说就什么臭毛病都收起来了,说是不想让别人觉得他仗着出身耍横……不过这都是年少时候的事了,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我们都不过十几岁。” 期思想,十几岁,那还是个少年,这些都不算缺点,不知父亲成年后会不会变得很多,如果他认识了十几岁的瑞楚,或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江荀衍看他一脸遐想的样子,笑着伸手拍拍他头:“故事听够了?我的折子还没写,要不要你来帮我写?明天陛下指不定就说‘我看虞珂也不错,江荀衍,你也后继有人了,就告老还乡吧,让虞珂来当当左丞相,省得天天就这几张脸,看都看烦了’……” 期思想象了一下,确实是肃帝的语气,笑得肚子疼。缓过劲儿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坐回去给江荀衍磨墨,安安静静陪他写折子。 灯火光芒暖黄,照得书阁里静谧又温馨,期思听着江荀衍笔下沙沙的声音,手里墨砚的气味芬芳,夜风送来屋外四月的期讯,他一遍遍回味着想象中的父母,家的模样似乎完整起来。 这夜,他梦里是江南的四月,山岚雾霭间,水渡舟头,桃花源内,芳菲缭绕,风光正好。 第50章 有求 次日期思照常早早醒来练剑,收拾过后,神清气爽地在屋子里坐着,春末夏初的风最为舒适,他看看院内的高大银杏,想起来旧居里的梅花。 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许多人的名字写出来,圈掉又划掉,他知道的还是太少。 纸上最后留下两个人的名字,裴南贤和独吉鹘补。 独吉鹘补深深恨着瑞楚,以至于瑞楚死后,他还要追着晋国皇室不放,如果大凉真的与瑞楚之死和瑞楚案有关,独吉鹘补很可能牵涉其中。 而裴南贤,一方面与独吉鹘补有着可疑的来往,另一方面裴家又与当年虞珂母亲的死有关,或许也是一个着手点,但裴家整体而言没什么实在的把柄,不宜贸然招惹。 思来想去,还是从大凉入手更稳妥,期思将纸烧了,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挑战自己还不太适应,索性去找江烜吃早饭,暂且把这事放下。 江烜慵懒地坐在廊下栏凳上晒太阳,见期思进了院子,招招手道:“怎么过来了?” 期思笑笑,趴在他旁边的栏上答道:“来蹭早饭,给不给蹭?” 江烜手一挥:“小师弟发话了,必须吃顿好的,走!” 期思见他阵仗挺大,笑笑说:“不用太隆重,相府的饭就行啦。” 江烜却不应:“那不行,看你天天习武读书多辛苦,哥哥带你吃好的。” 期思便被江烜拖着去了玉带楼。 站在玉带楼大门前,门柱上牌匾书着“玉带锦衣翩,人间百味炼”,依旧是厅内厅外富丽堂皇,进进出出的食客络绎不绝。 期思不胜感慨,当年自己第一次在昌煜出门乱逛就遇上了孔玉和李宣融他们,可谓不打不相识,后来竟然一直也没再来过。 江烜拉着他进了玉带楼,伙计招待热情不减当年:“江公子,今日几楼?几位?” 期思却先开口了:“就一楼吧。” 江烜看看他,奇道:“呦,小家伙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70 会抢答了?不成,四楼!来了就不能凑合。” 伙计笑笑说:“江公子讲究,小公子就听江公子的吧,四楼景儿好,胃口也会好。” 说罢江烜就拉着期思就上了楼,期思哭笑不得,吃个早饭跑了这么远,还要爬楼。 不过江烜的讲究还是有道理的,玉带楼在昌煜最繁华热闹得街口,四楼窗边望去,街市盛景尽收眼底,窗外徐徐的清风,确实舒爽怡人。 “可惜过年的时候酒楼都不怎么开门,否则该带阿思古和元酀他们来”,期思想起他们在昌煜那几天,颇为遗憾。 “那有什么难,总会再相聚的。” 江烜笑笑,懒懒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走到哪都想带着朋友们,可惜那时候交的多是酒肉朋友,如今见了面一个个就知道灌我,啧啧……” 期思看着他想起了李宣融,笑着说:“我有一个朋友,很像你说的模样。” 江烜眉毛一挑:“哦?可是他与你交了朋友,可见还是有些眼光的。” 期思奇道:“难道你那时候的朋友尽是一个样?” 江烜撇撇嘴:“遇人不淑啊,多数都是一个样……也是奇了怪了,天天跟那群油腻腻的家伙在一块儿,我当时怎么想的?” 又想起来什么,对期思说道:“说起元酀他们,燕国每年秋天会派使队去大凉,那时候正是草原上的那雅尔节,是整个塞外最盛大的盛会之一,你要不要去看看?” 期思想了想,疑惑地问道:“大凉啊,我能去吗?” 江烜摆摆手:“你跟我叔叔和陛下一向把你当亲生的,你打个招呼准没问题”,随即一脸倜傥的笑意,“到时候记得带上我啊,带上我!” 期思没忍住笑了起来:“是你又想跑吧?江公子,这样可不行,说好了叔叔和媳妇你选叔叔的。” 江烜笑嘻嘻道:“哎,肤浅了啊,那雅尔节是真的好玩,赛马、摔跤、市集,塞外的勇士各个本领稀奇,漂亮的异族姑娘热情得很,还有西域的商贩,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期思听着江烜舌灿莲花地要说服自己,想起来如果借着这次去大凉探一探独吉鹘补的老底,也倒是个机会,又兴许能打听到父亲当年中的是什么毒,不由得也有些心动。 “我会问问先生和陛下,但我的身份你也知道,他们对我再好也是分场合的,真不知道行不行。” 期思心里也没底,一国质子,向来最大的忌讳就是乱跑,但主动要求乱跑,不知能成不能成。 江烜却对他信心满满,仿佛自己的自由又近在眼前了,笑得春风得意,乐得吃了五屉玉翠鲜饺,恨不得把期思供起来,看着期思就笑得眉飞色舞。 第二天傍晚,期思从书院回了相府,照例去书阁里待着,江荀衍恰好回得早,陪他在书阁里聊聊天,期思摆弄沙盘,江荀衍写折子。 期思转头看了江荀衍好几次,没好意思开口,江荀衍却放下笔看他,睿智的眼睛里带着笑意:“眼睛都转花了吧?想说什么就说,是不是江烜教你干坏事了?” 期思心虚,默默道先生你说中了,又笑笑说:“也没什么,就是有个愿望。” 江荀衍一听,倒是来了兴致,期思一向不提要求,是个知足低调的孩子,江荀衍便道:“奇了,我们小殿下有什么愿望?我办不到的陛下也定能办到。” 期思不好意思地笑笑,干脆大大方方直接讲了:“先生,听说燕国秋天会出使大凉,那时候塞外有那雅尔大会,我的好朋友也在大凉,就想……能不能跟着使团去一趟?” 江荀衍一听,竟是这事,想了想道:“此事倒也不难,只是肯定要问问陛下,别的不说,你去年毕竟出了事,独吉鹘补没死,你再去我们都会不放心……” 期思却是不怕这个,他就是要入狼穴抓狼,笑笑说:“听说独吉鹘补那阵子受了重伤,而我心脉痊愈,遇见他倒是不怕的。” 江荀衍知道期思一向有分寸,便笑着点点头:“那也好,届时在你的仇人面前耀武扬威一番,省得他们得意。过阵子你跟我进宫问问陛下,看他怎么说。” 期思却觉得自己有些任性了,说道:“先生,以我的身份,提这个要求其实不妥。” 江荀衍却道:“你来昌煜,虽是以质子的名义,但陛下向来是待你亲厚,我也未曾将你视作外人,这些事对别的人不能随便提,对陛下和我却不必这么多禁忌。” 期思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他问道:“先生,为什么你们对我这么好?” 江荀衍笑笑说:“因为你是个好孩子。” 期思哭笑不得,这简直是哄小孩儿一样,但他知道肃帝和江荀衍待自己是真的不同,也就不再追根问底,如今他已很明白什么事是不能等的,什么事又是难得糊涂。 没过几天,江荀衍果然带着期思入宫了,平时期思也时常进宫陪肃帝住几天,但这事还是需要他们商量的。 肃帝正在书阁外的廊上坐着,一身单衣,风骨文雅的样子,周身隐隐的气势却不减。 见了期思和江荀衍,摆摆手示意免礼,两人到了他身边。 “师徒二人同来,看来是有大事”,肃帝握了握期思手臂,说道。 江荀衍笑笑:“瞒不过陛下的眼。” 肃帝看向期思:“是你有事,对不对?看上哪家姑娘了?” 期思忙摇头:“没有姑娘没有姑娘。” 肃帝啧啧道:“吓得,跟着你师父久了,也怕指婚了?” 期思笑笑:“今天才发现,是挺怕的。” 肃帝笑笑说:“不逗你了,孤听江荀衍说了,你想去大凉走一遭,怎么,要亲自去千里寻仇?孤派几个人去给你把独吉鹘补的脑袋提回来不就成了?” 期思摆摆手:“不寻仇,不要他那破脑袋,就是去看看那雅尔大会,见见朋友,也好好看看大凉的风土人情。” 心里对元酀、阿思古还有那雅尔大会暗道一声对不起,让你们为独吉鹘补做掩护,受委屈了。 肃帝点点头:“那就好,年轻人就是该行万里路,交友游乐,至于仇人倒是十年报仇不晚,不必浪费大好年华给他。” 期思笑笑:“没错”,又反应过来,很是惊喜,“陛下这是答应了?” 肃帝抬了抬下巴,十分认真地说:“嗯,你几时也没提过要求,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又不是什么大事,孤怎么能拒绝?” 江荀衍在一旁笑着问期思:“这下踏实了?” 期思简直受宠若惊,真真切切感受到肃帝和江荀衍对自己的大方,笑着问:“陛下和先生不怕我恃宠而骄变得蛮横无理、贪图无度?” 肃帝却道:“这样更好,蛮横点,你父皇到时候不要你了,正好我留下。”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71 期思哭笑不得:“这话传出去,又是雪花片儿一样的折子递上来,陛下直到我回来也不能消停了。” 江荀衍却道:“若真是这样,还得先说明,必不是我传的话,陛下不要怪罪我。” 期思和肃帝闻言大笑。 肃帝摆摆手道:“出远门倒是无妨的,但得让萧执带人跟着,否则还是不放心,那独吉鹘补行事张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期思听到萧执的名字,愣了一下,但很快点点头:“谢陛下关心。” 又想了想问道:“朝中会不会有异议?会不会有雪花片儿一样的折子?” 肃帝笑笑道:“这就不用担心了,孤就是打个喷嚏,也会有人抒发异议,正好让孤看看都是哪些草包,好让孤也暗暗记上一笔。” 期思和江荀衍闻言又是一阵笑。 江荀衍和肃帝便简单商定好,期思随使团去大凉,使团名单定下后再告知朝臣,但还是低调出行,以免横生枝节。 使团八月出发,七月里定下了名字,萧执带萧氏神影卫护送,晋国皇子虞珂随行,礼部和鸿胪寺官员三名,都是好相处的,另有随行侍从若干。 使队与以往规格相当,确实低调。 朝中自然也有拿期思说事的,肃帝只是不说话盯了几人一会儿,转头把那几人派去南边治理夏季水患,大水不退百姓未安不许回朝,其他人自是识时务,也就都乖乖闭嘴了。 第51章 出使 事情定下来,期思心里踏实许多,江烜天天追着提醒,让他到时候千万别忘了把自己带走,生怕单独留在相府,被江荀衍关着学治家治世,期思再三应允了江烜。 他给元酀和阿思古寄去消息,告诉他们自己会随使队去大凉,若他们有空可一聚。 又想着该怎么对付独吉鹘补,最终却觉得还是要见机行事,毕竟人算不如天算,这种事情上,只靠计划是不行的。 神思扰动了两天,曹璐珉都看出来他心不在焉了,问他是不是要搞什么大事情,为什么每天皱眉苦苦沉思,是不是家里要给他娶夫人了云云,期思被问得哭笑不得,调整了心态,从从容容。 夏天来临,八月份期思就要随使队前往大凉,江烜也熬出了头,被江荀衍按着考查封地治理之策的时候也不再苦着脸。 期思不想再不告而别,提前跟曹璐珉、孔玉和李宣融都说过,孔玉和李宣融今秋要参试应举,他便提前送上了祝福礼。 孔玉再三叮嘱他:“塞外的人与燕国不同,遇事万不可强出头。” 期思笑笑:“希望大凉没有李焱和李宣融那样的纨绔。” 李宣融听他说要去大凉,则沉思半晌说道:“那儿的姑娘性子热烈,搞不好你就要以身相许,去时一个人,回来一家人……弟弟,一定要稳重!” 期思:“……李宣融,你天天想什么呢?” 曹璐珉自然是十分不舍期思,书院假期之前与他寸步不离,假期里又天天去找他,使队出发时却不愿送行,说是太伤感了受不了,期思劝他说自己又不是不回来了。 出发那天,趁着清晨天气凉爽,早早的就要出城,期思一身白色夏衣单袍,佩着破离剑,随身物品不多,其中有一半是给元酀和阿思古的礼物。 萧执按着约好的时间,也早早来相府接他,他此行未带萧氏神影卫手下,单独随行,一身淡青色神影卫劲装,腰间沉水剑不离,整个人依旧如一棵沉静坚定的青松一般,与期思见面微笑问候。 期思心里也是十分平静,这一路都由萧执护卫使队,他相信知道有肃帝的命令在,萧执不会对自己不利,过去的事总归放下,不想再问,见了萧执心里也并不觉得别扭。 晨光之中,江烜迈着悠闲的步子,一身长衫飘逸,脸上那是惬意又喜悦,只差把“春风得意”四个字写上去了。 期思看见了,悄悄跟他说:“你低调点,先生看你这样子,再把你扣下来怎么办?” 江烜这才收敛些,恭恭敬敬和期思同江荀衍告别,一脸正经,素日慵懒的架势也乖乖收起来,江荀衍看看江烜,眼里意味颇深。 叔侄两个相似的面容长相,却完全不是一个性子。 “一路上照应着虞珂,不要一出昌煜就飘走了。”江荀衍似笑非笑地话里敲打江烜,清明睿智的眼睛已然看得出这侄子的心思,也不计较了。 江烜点点头,一脸正色,十分认真地答应了。 期思心想,要不是江荀衍在场,此刻江烜就已经飘走了。 萧执上前对江荀衍一礼:“江大人,告辞了。” 江荀衍点点头:“有劳世子了,江烜靠不住,虞珂还需你多照顾。” 江烜一脸无辜:“叔叔,我也没那么靠不住吧?” 期思狡黠一笑:“先生放心吧。” 江荀衍笑笑,摇摇头感慨:“总觉得你还是刚来的时候,半大孩子。” 几人告别,随从将行李送去宫门口的使队马车上,萧执和期思、江烜骑马,穿过安静未醒的昌煜街巷,直接去了宫门口,使队也刚整顿完毕。 肃帝没有来亲自送别,让宫人传了话,嘱咐期思安全为重。 期思和江烜与使队会和后,便下马上了马车,江烜总是一副慵懒放松的模样,今天出发得很早,更是忙不迭上马车就靠着软垫要睡。 期思见他舒展的长腿一伸,胳膊一搭,跟只懒猫儿一般,毫无习武之人身上的警惕,反倒是像个慵慵懒懒的贵公子,奇道:“江烜,若不是认识你的人,如何也看不出你是习武多年的高手。” 江烜闭着眼懒懒靠在那,拖着声音说道:“虞珂宝贝儿,这你就不懂了,小爷这是张弛有度,关键时候还能迷惑对手。” 期思笑笑,靠在一旁,脑子里放空,不再扰他清梦,隐约也觉得有些困意。 萧执控着马到马车旁边,以剑柄微微挑开马车门帘,期思迷迷糊糊抬眼看去:“嗯?” 萧执微微抬了抬下巴,对期思轻声说:“出来。” 期思便依言出了马车,萧执翻身下马,带他到后面一辆无人的马车上,示意他上去休息。 期思上了马车,回头笑笑说:“其实不挤。” 萧执冲他眨眨眼,微笑说:“好好休息,后面路不好走”,随后转身上马,去布置护卫人手了。 期思在安静的马车上坐了会儿,很快困意也涌上来,也不管会不会有人看,展展地在软垫上一躺,也迷迷糊糊睡过去。 昌煜城内外的路平坦好走,马车安安稳稳行进,随着规律的轻轻摇晃和马车轱辘的粼粼声,梦境渐渐深沉。 不知睡了多久,期思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本能地醒了过来,隐约听见外面有人说话,语气似乎很激动。 他起身下了马车,一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72 出去就看见车队都停了,循着声音回头看,发现萧执和江烜都在队伍后面,有人与他们正在说着什么。 使队的人倒是没有凑过去,只是远远看着,大概是萧执让他们留在原地的。 期思走过去,江烜抱着手臂闲闲站在旁边,看见期思,扬眉一笑冲他点点下巴示意他过去,期思一看他这表情,多半是看热闹呢。 萧执下了马站在那,对面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和他说话,中间隔着萧执的背影,也看不见那人长相。 期思到江烜身边,他俩和萧执隔着几步,期思这才发现那文士打扮的人是个女孩,面容俏丽,年纪也就十五上下,一身男子衣裳也遮不住的身形窈窕,倒是个漂亮姑娘。 女孩牵着一匹马,抬头和萧执说话,神情有些着急,脸微红。萧执眉头微蹙,脸上很是平静,清澈的眼睛直视她,仿佛看得透她一切心思。 期思从前就觉得萧执的目光总是平静如水又了然于心,他看着别人就像是在静静倾听,又像是早已知道对方的心思,却并不让人觉得被冒犯,或许是执掌神影卫就久了练出来的。 期思疑惑地看着江烜,问道:“这是谁啊?” 江烜懒洋洋一笑,神色带着些揶揄意味,凑到期思耳边悄悄说:“自然是倾慕萧世子的姑娘,一大早赶出城追上使队来告别了。” 期思:“……” 萧执回头看了期思一眼,那女孩也看过来,看见期思,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小公子!” 期思一时愣住了,她认识自己? 他打量那女孩,似乎有些眼熟,却着实想不出见过这么一个人。 女孩看他不记得自己,走过来几步说道:“小公子,从前在碧血枫林,我摔下了陷坑,是你和萧世子找到我的。” 期思这才想起来,初到昌煜的第一个秋天,萧执带自己去昌煜城外郊游,帮一家人找过他家走丢在碧血枫林的小姐,当时萧执没想管,还是自己让他帮忙的。 期思笑着说:“想起来了,没想到今日在这儿又见面……”又看这女孩身边一个人也没跟,有些奇怪,“姑娘是……自己出城来的?” 女孩脸颊一红,看了看萧执,小声说:“嗯……听说你们要走,有些事要说。” 期思只是点点头,没再多问,免得女孩不好意思。 期思心里奇怪,碧血枫林是两年前的事情,当日萧执一句话也没多跟那家人说,更没提及身份姓名,不知这姑娘怎么今日找来了,或许是中间和萧执认识的,又或许是打听出来的。 又看那女孩神态,难道是喜欢了萧执不成?期思心想,昌煜的姑娘果真是热情奔放,都追过来了。 萧执却看着女孩,似乎并不在意她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观察她,随后淡淡地说:“使队还要赶路,姑娘不如早些回城,免得府上担心。” 女孩看着他,一时有些急,又有些失落,却也只好礼貌地道别,上马离去。 期思有些好奇,又不好跟萧执乱打听,毕竟八成是私事,江烜却十分不认生,笑嘻嘻说:“萧世子原来也是风流客,这姑娘孤身一人追到了城外,也是倾心之极啊?” 期思胳膊肘怼了江烜一下,萧执却不在意,一边和他们往回走,一边跟他们说道:“有时事情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她自有她的目的。” 期思听了这话,看了看萧执,萧执也恰好看向他,犹豫片刻还是解释道:“她是吏部官员家的女儿,从碧血枫林回昌煜之后,打听到我身份,她家人曾来萧氏神影卫府道谢,后来没再来往。” 期思听了点点头,看来自己猜中了,又问:“那她怎么今天突然来了?” 第52章 行别 萧执看了江烜一眼,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说,期思也转头看江烜。 江烜看看他俩,无奈道:“放心吧,我不会乱说人家姑娘的事情,小爷我口风紧得很。” 期思没忍住笑了笑,胳膊怼怼他。 萧执也微笑,继续说道:“她家里要给她定亲,对方是谏议大夫家的儿子,据说品性不好,那谏议大夫最近又牵进一桩案子,是神影卫在办,她来是想问问情况。” 期思听到这,心里一动,问道:“与她定亲的人是叫李焱?” 萧执有些意外,没想到期思竟一下子猜出来,点点头答道:“正是。” 李焱就是李宣融曾经的狐朋狗友之一,也是望月谷射猎时险些把期思当猎物围剿的那个家伙,期思对他的印象可以说是坏得仅次于独吉鹘补。 从前的事一下子都想起来,期思有些同情那女孩,说道:“李焱这人确实……这姑娘真要嫁给李焱,大概是有苦头吃了。” 萧执看了他一眼,说道:“李焱的父亲李麟越,是谏议大夫,算是丞相李岑的人,这女孩家里大概是不敢得罪,没办法。” 江烜听了,重点却仍旧放在眼前的八卦上,啧啧说道:“不过她来也不光是为了打听情况吧?我看她那神情,八成是嫁人之前想再看一眼萧世子,跟你诉诉衷肠……萧世子怎么这么冷漠呢?” 期思扶额,只知道江烜恣意惯了,还不知道他这么八卦:“江烜你够了。” 萧执却不在意,看着前面不知哪一处,平静地说:“江公子未必看不出来,那女孩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江烜笑笑:“她再不简单,也是有一二分动心的,萧世子不解风情啊,可惜了小美人的苦心。” 这回轮到期思疑惑了,难道那姑娘还有什么阴谋不成?为什么唯独自己看不出来? 他问他们:“那姑娘还有什么蹊跷?不过是一个被家里左右婚事的小女儿。” 江烜抬胳膊揽着他肩膀悠悠说:“小虞珂,平常的小女儿可绝不会来找神影卫,就算再喜欢咱们萧统领也不会。” 神影卫是皇室麾下的精兵兼暗卫,也是处理谍情政案的左右手,平常官员不会想被神影卫找上,神影卫手段能力卓绝,忠于帝王,平常人是万不敢来招惹的。 只凭着打听消息的缘故和一二分心动,这女孩是不会来找萧执的,必定有其他原因。 期思想了想,觉得这女孩确实不一般,但那羞涩和忐忑的神情很真实,难道真的像江烜所言,是八分手段,两分动心?一时间觉得姑娘的心思看不透。 期思说道:“如果她真如此的不简单,倒也不怕这桩婚事了。” 涉及神影卫的案子,萧执也不多说,期思和江烜也不多问,只当是小插曲,使队继续赶路,随行的人也不知他们发生了什么事,碍着萧执在,更不敢妄加议论。 一路沿着官道北上,多数时候路是好走的,偶尔到了荒僻些的地方,道路崎岖,留宿不便,萧执也都会给期思安排单独的房间,最差也是跟使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73 臣大人两人一间。 江烜时常不乐意:“我为什么不能跟小虞珂住一间?” 萧执便瞥他一眼,声音不大不小地说:“江世子自重。” 萧执神色间饶有深意,江烜看他这表情,就十分不忿地闭嘴了,哑口无言。 期思见他们话里有话的,江烜平日是不怎么正经,但人是正派的,于是很奇怪:“江烜怎么了?” 反倒是一旁喝茶的使臣大人见了,笑笑说:“江世子一向倜傥风流,如今是稳重多了。” 江烜神色有些尴尬,没想到这使臣大人比自己还八卦:“行了行了,大人别说了。” 期思更加好奇:“江烜,你以前干了什么事?” 江烜扶额:“什么也没干,那时候年纪小……别问了。” 期思又看向使臣大人,使臣笑笑:“听说江世子几年前险些把江南盐商家的小儿子拐……” 话未说完,江烜连忙打断:“大人别说了,年少轻狂,别提了、别提了……” 很是头痛的模样。 期思和使臣看江烜这副罕见的被人抓着把柄的样子,笑了他半天,也不再追问他。 一路上倒是平安无事,一行人不紧不慢到了燕国北境的武安州,已经是秋天。 这是期思第三次到武安州,第一次是昏迷中被独吉鹘补带出燕国,第二次是死里逃生后和神影卫回燕国。 如今又带着调查父亲瑞楚之案的目的由此处出关,人生在世,动如参商,处境总是难以预料地在变化。 故地重游,期思看着秋日里的武安州城关,城墙高大,内外行人商旅络绎不绝,各族各色人等混杂,衣饰口音繁复,这是燕国北疆最大的城池,也是燕国与大凉最主要的通关之所,由眼前所见场面也可知道,塞外和关内的通商来往是很繁荣的。 武安州城守验过使队一行人的身份文牒,车马继续前行,走上半天,便是北疆的辽阔和不羁。 一行人出了武安州,便出了燕国北境,不紧不慢行路半日,来到大凉的关城,云内州。依照以往出使的惯例,在云内州官驿暂且留宿休整。 他们抵达大凉的消息也将同时传到临潢去,大凉王次日便会得知。期思叮嘱使臣,自己跟着来大凉的事情就不要以文牒奏报到大凉朝中了。 期思身份特殊,本来到了大凉不报给朝廷有些不妥,但独吉鹘补替大凉欠了他一份大人情,大凉王知道了也不会好意思说什么,倒是省去许多繁复事宜。 此行的路线是最为“官方”的,期思被萧执他们从大凉护送燕国时,也是走的这条路线。 期思又住进了云内州官驿,驿馆内陈设依旧,想起上次神影卫在这里记录供词的场面,就如昨日一般。 期思自抵达武安州起,内心的警惕就提起来,时刻不忘此行目的,有那么几天可以说是心心念念的都是独吉鹘补,连梦里都是那家伙,简直如同话本里讲的相思之状,吃饭时都没胃口。 期思暗叹,爱恨到了极致可能都是一个样,暗自调整了一番才冷静些。 云内州休整两日,第二日期思便收到元酀的消息,元酀此时在弘吉剌部——便是他从父亲手中继承掌管的家中部族,暂时不能来找期思,大概在那雅尔节上可以会面。 阿思古跟着元酀一起到了弘吉剌部,也捎带了一封信,以表思念。信上字迹如同阿思古本人,粗犷不达。 期思看着阿思古的信,就想象得到他缠着元酀非要把这信一起送来的场景,还有元酀不耐烦地炸毛却又点头答应的样子,不禁好笑。 使队要先前往大凉都城临潢,前去大凉朝中拜会大凉王,再和大凉王室朝臣一同前往那雅尔节观礼。 期思若是跟着使臣去大凉国都临潢,很容易见到大王子身边的独吉鹘补,但他想把与独吉鹘补直接交锋放到后面,先在大凉私下打听打听消息。 萧执此行的任务是保护期思,但神影卫统领这一身份着实特殊,若是萧执陪着期思在大凉境内到处走,却不理会大凉朝廷,未免不合规矩,肃帝临行前也提醒萧执,到了大凉还是随使臣一道去大凉朝中一趟。 于是一行人就此分别出发,萧执和使臣去临潢,期思和江烜离队,单独前往那雅尔节所在的达尔罕草原。 期思自己的身体也已痊愈,又有江烜在,倒是不担心安全问题。 那雅尔节在九月中下旬,此时九月之初,正直塞外天高云淡、雁归草盛的季节。 塞外的秋季短暂而美好,冬季来得早而漫长,这些日子里,商人们加倍勤快地来往,牧户们也格外忙,让牛羊在金秋的牧场上吃得肥壮一些,这个冬天才过得安心。 沿着克鲁伦河一路往西北悠哉地行去,赤红的傍晚霞光漫洒绵延草丘,河水打着几道弯儿,水面粼粼涌动着赤橙晚霞映出的光芒,雄鹰盘旋长唳。 时有骑着马儿的牧人经过,衣袍沾了草屑,面庞被塞北的风和太阳涂成黝黑泛红的底色,眼睛却亮得很,笑起来尽是旷野天地间的质朴。 期思和江烜换了一身羌人服饰,脚上蹬着皮靴子,腰间扎着宽宽的腰带,衬得肩阔腰细,挺拔不羁。 两人俱是一等一的姿容,穿着这身塞外的衣裳也是别具一份气度,坐在马背上悠悠前行,江烜依旧是慵懒不羁的模样,期思则放松身心欣赏景色。 草原上天空低垂,云朵很近,克鲁伦河潺潺水声和远方牧人的低沉歌声让人心醉。 江烜拎起挂在马鞍旁的酒囊,仰头喝下一口,眯起眼睛看了看远处,又侧过头看了一眼期思,说道:“真的先去西边?” 期思笑着点点头。 往西边走是格白音镇子,而那雅尔节所在的达尔罕草原在东北边。 这些天,那雅尔节还没开始,格白音的集市却正是热闹,期思从阿思古信中得知格白音的集市很特别,便和江烜说要去看一看。 第53章 怪地 那雅尔节上也会有盛大的市集,来自天南海北的商人们会带着各色物什叫卖,但格白音的市集则有些不同,不光有稀奇可爱的玩意儿,更有黑市和鬼市。 黑市会有许多不能见光的交易,而鬼市则充斥着诡异奇特的商品,古老的咒术、南疆的邪蛊、西域传来的巫术,这些处在大凉律法灰色地带,却也算不得合乎律法的东西,统统在格白音的市集里找得到。 江烜自然明白期思要去看的不是寻常市集,定是鬼市或黑市,却也不反对,但凭他决定。 两人在下一个岔路口拐上了前往格白音的路,算了算时辰,不再慢悠悠地走,快马加鞭,打算赶在半夜里到了格白音镇子,寻一间客栈来住。 离格白音镇子大约三里,已是入夜,两人却感觉到许多不寻常之处。 最开始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74 ,期思和江烜都有些直觉上的不对劲,马儿也有些怪异,跑起来呼吸粗重,步子时常有些犹犹豫豫,偏又没有停步或转身逃走。 夜空云重,草原上没有月光和星光,四野寂静,黑得纯粹,只凭着江烜和期思的方向感前行。 期思低声问江烜:“你有没有觉得不大对劲?” 江烜“嗯”了一声,过一会儿又说:“不要并肩骑,你稍稍错后些。” 他语气里是少见的正经沉肃。 期思知道江烜长年游走南北各地,见多识广,这是想要护着些自己,便也没反驳,照着他说的,两人一前一后错开半个马身,以防出现变故。 离格白音镇子一里的时候,期思因为有些疲惫,提了半天的警惕心不由控制地松懈下来,他本跟不知道自己在提防什么。 变故总会在人最不防的时候出现,马儿行至一处草丘旁的时候,半人高的草丛里猛然扑出一对硕大怪物,发出混糊不清又带着威胁意味的低吼,似是兽,又像人,动作却不敏捷,期思看不清它们的样子。 期思和江烜的马竟然走到这些东西身边都没发觉它们的存在,它们扑出来那一刻,马儿才猛地高高扬起前蹄、偏转身子,发出一声长啸,吓得不轻,随即疯狂地向前奔去。 江烜在那些东西扑出来一刹那打了个唿哨,身、下的马儿扬身抬踢的同时,他迅速回身,帮期思按住了马辔,随后两人一前一后绝尘向前,那些黑暗里蛰伏的东西并未追上来。 期思与他并肩策马狂奔,转过头问他:“你早就知道会有什么?” 江烜答道:“也不算早,十步之前刚好想起来。” 期思听他话里又恢复了那一贯嬉笑随意的语气,想起来那些东西扑出来的瞬间,江烜甚至还吹了声口哨,不由得无奈:“那你怎么不说?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 江烜带着笑意答道:“只是格白音镇子上的人放出来当路标的尸傀,动作迟钝,个头虽大,却根本伤不了人,就没说。” 期思:“……” 期思知道格白音镇子因为鬼市的缘故,会有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却没想到还没到地方就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东西,就那么大大方方摆在镇子外一里地,不由觉得自己低估了这里的古怪程度。 江烜说道:“不必害怕,他们虽然有的是稀奇东西,却不敢轻易害人,再稀奇的手段也压不过王法。” 期思轻轻叹口气:“王法……” 江烜说:“王法就是大凉王的军队。” 期思:“……” 不得不说,确实有道理。 期思又问他:“按理说,马对那种东西就像对狼群一样,应该很敏感,该是早早止步不前,为何方才一直没有什么反应?” 江烜摇摇头:“这尸傀和南疆的尸蛊之流却不同,是由活人和死人一起制成的,身上没有邪气和凶气,也没什么大危险,马儿也就不会察觉到什么。” 两人到了镇子上,这里的街道房舍和别处不同,形状歪歪扭扭,高低错落着乱搭盖出来一般。 大凉和汉人的来往行商很是频繁,这些年里早就习得汉人的许多习惯,包括盖房子的习惯,大的镇子里,街道房屋与北疆一带汉人的城镇很相似,也有许多部族仍旧随着四季水草迁徙而居。 格白音镇子就像是混杂在两者之间的状态,一半是定居者的屋舍,又有一半是拉拉杂杂的帐子,屋子也都盖的很奇怪,形状不规则,门窗如同巨兽的眼和口。 走在街道上仿佛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尤其这种黑暗的状况下,似乎是什么精怪的城池一般。 期思倒是不害怕,只觉得这里挺有意思,不知都住着些什么怪人,天天做些什么怪事情。 两人穿过街巷,有些漫无目的地纵着马,在一众奇葩屋舍间遇到一家寻常,或是说正常些的客栈。 店里大堂还燃着小小一盏烛火,伙计猫在台子后面值夜,两人推开大门,江烜唤了几声,那伙计才一脸迷茫地站起来。 随后伙计先为他俩把马牵到马厩里去,江烜和期思进了厅里坐下,屋内暖和,江烜如入自家一般找来水壶和杯盏,两人喝些热茶水。 一个人常年怎么生活,是看得出来的,期思看着江烜这样走到哪里都十分自在,仿佛到处都是自家,哪里又都不会成为他的家。 旁人看自己又是如何呢?很规矩的一个小少年? 伙计出去一趟在冷风里泡了泡,回来时精神得很,招待两人到房间去,这里的状况很不错,期思没想到在怪镇子上还能住在正常的客栈里,心满意足。 两人房间相邻,这晚便收拾一下就睡了,期思躺在榻上,不住地想明天该怎么办,从何查起那种害死瑞楚的毒? 他来此的具体目的不能告诉别人,阿思古、元酀、江烜,都不行,这样一来,他只能自己见机行事去打听了,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他心里正不住回想陆应秋描述的瑞楚当时中箭之后的种种症状。 次日一早,期思出房门后去敲江烜房间门,却没人应,他转身下楼,却看见江烜在大堂里坐着。 大堂里到了白天十分热闹,形形□□的人进出,衣饰比别处的人都夸张许多,不少人的脖颈和面颊上都有刺青,头发各自梳成奇怪的样子,层层叠叠的皮袄子和身上挂着的零零碎碎叮叮当当的家当,昭示着他们各自可能的身份和来处。 江烜依旧一身羌人衣饰,却被周围的人衬得简单干净,坐在那里如同一众妖魔之中的仙人,遗世独立得很,面容也好看,极为显眼。 他正跟一名光头商人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友好的神情。那人一身羊皮大袄,身形高大,手里时时握着酒囊,说几句就要喝一口。 期思下楼来,自己并未察觉什么,其实他和江烜一样,两人即便特意换了羌人的衣服,但和这里的人比起来,毕竟是不同的。 容貌一等一的清隽贵公子,混在一群江湖之中最难捉摸的奇怪人之中,如何也是不同的。 他们只该庆幸,若是直接穿着燕国的锦衣裘氅就跑出来,恐怕这里的人都不会与他们说话了。 江烜远远就看见期思,趁身边那光头羊皮袄子的商人没注意,冲期思使了个眼神,让他先自己在附近逛逛,待会儿来找他。 期思没忍住笑了笑,江烜恐怕不知道自己使眼色的样子是很风流的,他生了一对明亮的桃花眼,唇角又总是若有似无勾起,打眼色如同抛媚眼儿,若不是认识他的人,大概会很疑惑:这人为何冲我明送秋波? 出门在外到底是敏感许多,期思也意识到自己这副细皮嫩肉的样子和周围走南闯北的人太不一样,于是扯了蒙巾遮住大半张脸才出门去。 他倒是不急着去打听,在客栈周围的摊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75 子铺子晃了晃,吃了几样东西,仔细观察这里的人说话做事的路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这才回了客栈去找江烜。 江烜身边那个商人已经离开,他独自悠然地坐在堂里喝热奶茶,虽说和别人不一样,却因这里形形□□的人实在多,谁都对谁见怪不怪,来了一两个贵公子也不稀奇,倒不碍事。 期思扯下蒙巾,坐在他旁边,把刚买来的奶酥酪递给他。 江烜给他倒了一碗热奶茶,两人吃吃喝喝,慢慢品着,这里的食物也不是不能适应。 “方才我朝那人打听了些事情。”江烜说道。 期思问他:“这里的人都说羌语?” 期思出去这一会儿,听到周围的人说得基本都是羌语,而大凉官话该是契丹话。 江烜的羌语和契丹话讲得都很好,据说江荀衍说,他曾在大凉和西域来来往往游历了两年。 江烜点点头:“来大凉的地盘做买卖,自然是都要学契丹话和羌语的,不然赚不到钱不说,恐怕会被骗得倾家荡产,大凉前朝还是羌人的地方,格白音镇子也是前朝建起来的,在这里,羌语更好用。” 期思来之前和江烜学了一阵子塞外的语言,他现在和这里的人谈些简单的事情不成问题,羌语比契丹话好学一些。 江烜说道:“今天想看什么?鬼市从正午到午夜,想买什么稀奇玩意儿,我帮你搞定。” 期思摇摇头:“我想看看这里都有什么毒、药蛊术,免得日后再遇到独吉鹘补而没有防备——下次该是我给他下毒了。” 江烜哈哈大笑,摇摇头说:“你们这死对头,隔着千里万里也要想着对方,想着怎么毒死对方。” 期思不禁也笑出来,人世情仇恩怨,可不都是彼此惦记得紧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鬼市 期思心里是有些歉意的,他此行有自己的目的,更得要想办法避着江烜去办事。而江烜看似随意放松,实际上处处把期思的安全当成自己的责任。 对关心自己的人有所隐瞒和避忌,这种与对方隔着一层目的的感觉并不太好。 但他也不会为此纠结过多,人皆有无奈,他不会伤害自己的朋友,日后时机来了,他定会与朋友们坦白的,踌躇于小节不是他此刻该做的事情。 期思和江烜一起在格白音镇子转了转,白天里,这阵子的异趣古怪丝毫不减,那些歪歪扭扭、几乎不可思议的房屋街道使得这里依旧是另一个世界一般,却并不丑陋诡异,而是另有一番风情。 一个人之前的人生是怎么过的,其实是看得出来的,两人都是头一次来这镇子,江烜却因为从前走南闯北而很快熟悉这里,他能迅速抓住这里的人互相来往时细微的习惯与异同,继而模仿他们,这就让他很快将自己的气息融入了这个地方。 期思心思细腻,很快跟着学到了精髓,两人半个上午悠哉逛下来,已经能十分自然地汇在人群之中。 之前让他们在众人之中十分显眼的,不仅是容貌,更是身上的气息——那种不属于一个地方的气息。 而现在,这股气息被他们重写,两人的模样如何贵气不俗,便也不耽误他们成为格白音真正来来往往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了。 “这一趟看下来,除却来往之人杂了些,屋舍街道有许多异趣,这镇子倒也寻常,正午鬼市开了难道会变个样子?” 昨天奔波得累了,今天就饿得快,未到午时,期思和江烜就又回到客栈附近,在旁边一家馆子里吃午饭。 江烜点点头:“要待得鬼市开了才知晓。” 塞外秋日寒凉,期思困乏频繁,吃了东西又去房间睡了一阵子,知道过了午时,江烜来敲门,叫他出门去心心念念的鬼市,期思才真正打起精神。 这些日子,大凉境内的天气本来只是缓慢地变凉,夏日和秋日的交叠无声无息,每每到了正午及下午,太阳一烘烤,草原上依旧是生机勃勃、冷暖适宜的。 可这一出门,期思有些恍惚,外面天色和温度仿佛深秋已至,萧瑟的风似乎带着枯草的味道,卷上他的脸颊。 期思扣起江烜刚才让他披上的外衣,被迎面的风呛了一下,看着四周街道。 街上一切都还是那样,和早上没什么不同,却因天色灰白,风起苍寒,而显得有些诡异难言,人们似乎在这秋风里变成了没有灵魂的草人,披着干枯的皮囊,来来往往,蒙上一层灰白色。 期思很疑惑,低声问江烜:“这是因为鬼市?” 江烜眉头微皱:“今日本就要阴天起风的,但这样子确实有些……” 两人朝格白音镇子的主街走去,鬼市是个泛泛的说法,并不是指定哪一段地带,而主要的买卖都是在主街做的。 主街上原本歪歪扭扭的房子,在凄凄秋风里真正显出它们的威慑来,那些凸到街道上方的阳台、惨青砖石、如同怪物眼耳口鼻的空洞窗扇,一下子获得了灵魂,简直要在这阴灰的天色里摇曳起来。 街上没几个走动的人,两旁或深藏或大敞的门面之中,才是真正鬼市所在。 门面旁侧的小小牌号,刻着数字或代名,那是唯一可以识别店家的标识,但没来过的人也不会知道哪家卖得是何物。 期思时时看去,没有看到阿思古告诉自己贩售毒、药的那几处店家代名。 江烜是知道多数店号代名代表的内容,只是没来过这里,他侧头问期思:“要看蛊?毒?” 期思想了想:“毒。” 这不必遮遮掩掩,有独吉鹘补做借口就够了。 江烜果真一路悠哉地边走边看两边,最后带他往一间深巷里的店面走去。 离铺子门口还有三步,屋内飞来一物什,带着破风的动静。 期思反应迅速,反手抽出一把匕首格挡,凌空劈开那物,随即反应过来不对,拉着江烜后退,江烜却比他更快,一转身把期思护在怀里,后撤一段。 好在那只是一个空酒囊,酒囊口处镶了石扣才沉得可以扔出破风之声,里面没有毒粉。 期思不禁后怕,自己竟一时忘记这里卖的何物,万一是一盒子毒,岂不是自取性命,还害了江烜。 随后十分感动看着江烜:“多谢。” 江烜哭笑不得:“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 期思举起那匕首在眼前看了看,那是上午他随手在路边买的匕首,没想到这么好用,此处的东西也是物美价廉。 屋内很快又飞出些许物件,两人就十分耐心地站在那看了一会儿,江烜开口,提高声音问去:“若是都扔完了,我们就进去了。” 一名伙计十分应景地跌跌撞撞冲出来,笑嘻嘻说:“不好意思啊,请进。” 期思本不觉得这店家乱扔东西有多怪异,反倒觉得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76 这个和平常铺子里的平常伙计并无两样的热情伙计有些怪异。 在不寻常的地方还有这样寻常的人,才是一件不大寻常的事情。 倒是不忌讳,期思和江烜应邀进了铺子。 里面昏暗极了,只点着几支蜡烛,立在不同角落,人一进去,还未适应黑暗的片刻里,只能看见那几点火光在摇曳。 待看清屋内,期思心里惊叹。 这家铺子门楣歪扭扭的,没窗子,也不知盖房子的人是不是把房子当毛毡帐篷来盖了,屋内暗淡之极,且有些简陋。 但四面墙壁和屋内架子上,从地上到房顶,密密麻麻整整齐齐,摆满了罐子盒子,仿佛这屋子就是用它们砌成一般,在幽幽烛光下神秘又奇特。 期思下一刻忽然疑问,难道这全都是毒? “二位想要什么?”那伙计殷勤地招待。 期思环顾,没有看见别的人,那刚才扔东西的难不成是这小伙计?老板不在,他撒欢不成? 江烜半开玩笑地说:“朱颜瘦、万骨枯。” 期思:“……” 小伙计一哈腰,要去找找看的架势,江烜却又慢悠悠地补充道:“都不要。” 小伙计脚下步子一刹,险些闪到腿,哭笑不得说:“那您……” 江烜打量铺子上下,一边悠然说道:“要不比它们逊色的,少见的,好用的。” 这要求未免模糊得很,期思随江烜折腾,端起一只烛台去看店里坛坛罐罐上的签子。 签子上有些写汉文,有些写羌文,期思随意看了一排,名字五花八门,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只有店家才能知道哪些毒是做什么的。 他随意走到一排架子前时,耳边却突然有一个声音说:“小将军。” 期思僵在那里。 这声音辨不清男女,仿佛来自他脑海里,又仿佛来自他耳边,可他身边没有人。 而小将军这个称呼,陆应秋同他讲过,是瑞楚年少时,身边人对他半开玩笑的称呼。 他这几天时时回忆瑞楚的生平,对这些细节十分敏感,这一声便立刻让他联想到瑞楚。 他肩膀突然被人抓住晃了晃,期思茫然地回过神来,发现江烜皱眉看着自己。 “怎么?”期思反而问道。 江烜看他没什么不适,方才放下心,问道:“要不要离开这里?” 期思回过头去,发现那小伙计不知钻到哪个货架间去了,还没出来,便摇摇头:“咱们看看他会找什么毒来。” 江烜没让他自己去乱晃,怕他不小心吸入什么毒粉碰到什么毒膏,两人在门边等了一会儿,小伙计捧着一个盒子从货架间钻了出来,仿佛一条鱼钻出了水草,脚下麻利,脸上热情洋溢的笑。 “这个行不行?”他到江烜和期思面前,打开那盒子,说道,“这毒——‘思乡’”。 盒子与店里所有这形状的盒子一样,黑扑扑的,一打开,里面却是衬着一层彩染粗织布,流畅精巧的小陶瓶静静躺在里面。 “这毒,一旦沾到伤口就能开始起效,越是靠近心脉越是厉害。和那朱颜瘦、万骨枯比起来,要更甚之——中毒者渐渐虚弱昏迷,再强壮的勇士也会像得了病一般,渐渐没了力气,卧床不起,之后整日昏沉不醒,消瘦虚弱,最终不治而亡,如同怀乡之苦,杀人无形。” 小伙计介绍得天花乱坠,好不得意。江烜在一旁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期思却听得手脚冰凉。 这些症状与瑞楚当年中箭之后的症状可以一一对应。 那声莫须有一般的“小将军”,此时更显得诡异而不怀好意。 期思不动声色深深呼吸,随后不经意地以羌语问:“确实不俗,你这里的毒看样子千百种也有了,可有与之相似的?” 小伙计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好的毒,不能过于独一无二,否则很容易被识出来。那朱颜瘦、万骨枯和这思乡,都各自有许多种与之相似的毒,为的是和它们混淆,让人不好解毒……可最最厉害的还是这几样自身,叫做‘真方’。其余的,都叫做‘影方’——是用来迷眼的……你二位也是识货的,直接说的就是真方,我自然也给您找的是真方。” 第55章 缀罕 期思没想到第一回 进的鬼市店铺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答案——被拿来害瑞楚大将军的,必然是真方。 可他又清清楚楚知道这店铺里有蹊跷,此刻却缺少头绪,最大的疑问不在于毒,而在于这铺子背后的情况。 那声幻觉一般的“小将军”,绝不会是什么幻觉。 期思十分和气地问这毒的价钱,小伙计很是大方地一摆手:“以往这种上乘货,那都是要留名帖、信鉴的,但今日我做主,省去这些麻烦!喏,这个数,开张价。” 小伙计手里比划了一下,价格不低,但对于这种毒,是个合情合理的数字。 期思没有讨价还价,爽快付了钱,把东西先收起来,阿思古告诉过他,鬼市规矩很严,大家什么都敢买卖,却也都不敢在买卖上做不入流的手脚,因此期思对这瓶“思乡”没什么怀疑。 江烜也未拦着,只是对那小伙计很感兴趣地问道:“方才我们进门之前,是你在砸东西吗?老板不在,你胆子不小。” 小伙计麦色皮肤的脸上透出些不好意思来:“不是我,不是我。” 江烜只是笑笑,期思却明白他的意思。 ——这小伙计看着机灵得很,其实要么涉世未深,要么是伪装得太到位,他并不是在鬼市这等地方摸爬滚打许久的人。 按他的回答,方才店里还有其他人,而敢那样撒泼的,只能是店主,却不知躲在何处,江烜和期思进门至此刻也没见到伙计之外的人。 “东西买到了,却还有些事情想和你们打听,不知老板在何处?”期思直言不讳。 小伙计有些为难,左右看看,支吾两三下,最后看了看期思和江烜,觉得这二人彬彬有礼,十分好相处,于是开口要回答。 屋后却传来咳嗽声,紧接着“铛铛铛”的敲击地面声音,小伙计话未出口便又收了回去,跳了一下,回身看去。 期思和江烜顺着声音看过去,却是个老人家,秋日里早早裹上厚重而沾着经年油脂暗渍的羊皮大袄,头发斑白,有些许凌乱,随随便便束着,手里一支粗粗的木拐棍,磨得亮铮铮,不知拄在身边多少年岁。 老人家皮肤黝黑泛红,褶子深刻,眼睛锐利得不行,一看便要比这年轻轻的小伙计精明得多,且沉淀了无数日子里收起来的智慧,怕是鬼市里顶尖精明的人之一了。 任谁也一看便知,你想打听些什么消息,这样的老人家都有答案,只是他愿否告诉你,要看你的本事了。 期思不说话,只是静静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77 观察着,他对这种江湖中人不大了解,对付他们的经验不算多。 江烜笑嘻嘻地开了口:“老板!一定是老板!” 老人家咳了咳,点点头,打量期思和江烜,心里边有数——汉人,汉人里的贵族少年。 小伙计小心地说:“爷爷,客人刚买了思乡。” 老人家眼睛一下子瞪起来,看着小伙计片刻,带着些脾气和无奈,抄起手里的粗拐杖就敲下去。 期思听明白他口中沙哑声音在骂那小伙计,不外乎小混蛋、小畜生一类对不争气的小辈们说的批评话。 小伙计嬉皮笑脸求饶一阵子,老人家也就收了手,卖出去的东西,在鬼市是没有反悔的道理的,自家小孩子眼里没规矩,随随便便做成生意就得意得不行,他此刻也没办法。 江烜见这事情在小伙计的耍赖里很快平息下去,立即说道:“老板既然来了,那正好,我的朋友有些事情想要打听,不如趁着这单生意刚成交,老先生或许可以顺便给我们些消息?” 期思给了江烜一个感激的眼神,江烜这么细心周到,又十分擅长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简直帮了他大忙。 老人家看了看期思,最终点点头,示意他跟自己去屋后说。 江烜并没有跟着去,只是说:“有事叫我,我与小兄弟在这儿候着。” 老人家闻言回头看了看江烜,哼了一声——他听得出这少年话里委婉的警示,自己若对期思有什么不利,自己店里的小伙计一定要比期思伤得重。 那小伙计只是嘿嘿一笑,傻乎乎地毫不在意这些你来我往暗涌交锋,只顾得上为自己促成了一笔买卖而得意。 期思跟着老人家到了屋后,其实这就是简单的一间厅房,桌椅和炉子,炉上一壶热水。 两人在桌边坐下,凳子低矮,房间昏暗,烛火摇曳虚晃,期思忽然想起来进店之前看到的店门口那牌子,这家店的牌子写的不是数,而是一个姓,“缀罕”。 他温和有礼地用羌语开口:“缀罕老人,那‘思乡’之毒,是否两年前的春天方有?” 缀罕如同一尊石刻雕像,静静盘坐在期思对面,烛光盈跃在他苍老如茧的面容上,眼中深不见底。 两年前的春天,是瑞楚在三国开战之际受害殉国的时间。 用来害他的毒,必然是新方子,为的是杜绝瑞楚寻到解药的一切可能。 老人不回答,只是沙哑地开口:“你是,什么人?” 缀罕老人说的是汉话。 期思脸上依旧是和煦有礼的微笑,用羌语回答:“汉人,晋国的汉人。” 缀罕老人与期思对视,他眼里是精明睿智,却不比期思这些时间里不知不觉磨砺出的锋芒气势,两人无声的目光交视中,缀罕对这小少年的身份没有什么答案。 但他心里却有些答案,关于这思乡之毒,他有答案。 缀罕老人起身,期思随之站起来,老人却一挥手中拐棍,将炉边那壶滚烫开水打翻,力道极大,直冲期思身前而来。 期思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当即一踏桌案凌空跃起,不躲不挡,越过空中瞬间漫起白雾的水花飞身冲向缀罕。 缀罕转身就跑,他此刻已是慌不择路了,心里那些个旧事到了今天忽而被揭起来,他的防线早就脆弱之极。 期思不明白这老人与瑞楚、独吉鹘补有什么关联,一举一动失了理智一般。 他大吼一声:“江烜!” 江烜在大堂内与那小伙计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靠在架子边慵懒随意之极,听闻内间的动静时,小伙计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却仔细听音辨别里面情况。 期思开口的同时,缀罕老人冲出来,江烜则一手挟住小伙计,手中燕支剑瞬间弹出一截寒光,那一截剑刃冷冷贴着小伙计喉头。 “老人家,我们不是来杀人的。”江烜用羌语十分平静地说道,他看了看追出来的期思,确认期思没受伤。 缀罕是鬼市制毒高手,一辈子风雨见得多,却也只是个手艺人、生意人,可怜今日被旧事重翻的客人吓得失了智。 看见江烜挟着小伙计,缀罕老人才冷静下来,眼里是沧桑的懊悔与悲怆。 期思待他安静了一会儿后才上前不轻不重搀住他,亦是防止他再次做出什么突然的举动。 半柱香的时间后,期思再次和缀罕老人从内间出来,这回他得到了些消息。 缀罕老人名叫缀罕额尔德,缀罕这姓,期思有些耳熟,他想起来与元酀和阿思古在燕国初遇的时候,元酀曾用一名叫缀罕撤剌的少年事例警告阿思古他们,让他们不要犯事。 那缀罕撤剌应当是贵族官宦子弟,这老人却身份寻常,真真正正一个鬼市里的生意人而已。 期思单是问,自然问不出什么,江烜用了威逼利诱的手段攻破了缀罕额尔德的抵抗,他把能说的告诉了期思。 期思示意江烜可以放开小伙计了,江烜这才松手,很是和蔼地拍了拍小伙计的肩膀,仿佛方才一会儿要取他眼珠、一会儿要取他性命的那把剑不是自己手里的“燕支”一般。 小伙计是缀罕额尔德的亲孙子,唯一的亲人,老人此刻仿佛又苍老了许多,眼里暗淡,他此生都将为自己曾做过的那短暂决定而后悔了。 期思和江烜没有道别,径直出了铺子,已是傍晚。 北风卷携着枯草和油松木的味道迎面扑来,期思深深呼吸了几口外面寒凉的空气,江烜没有跟他打听任何事情,包括他与缀罕额尔德谈话时,江烜也十分体贴地回避了。 格白音镇子只有清晨是生机勃勃的,鬼市自正午一开,这里就变得凄清旷异,傍晚的夕阳在高低蜿蜒的街道尽头沉沉而下,暮色余晖泛着紫红暗蓝,投向落寞行人。 期思笑着侧过头问江烜:“我总觉得你什么都知道。” 江烜依旧是随意不羁的模样,什么都不过是玩笑一般,弯眼答道:“我可是十分识趣地回避了,小公子看在我逼供有功的份儿上,可别灭口才是。” 期思哈哈大笑,两人不紧不慢在格白音的街道上漫无目的逛了许久。 期思问了缀罕额尔德一些问题,包括“思乡”最早谁来买过、买主身份、毒、药用途等,老人只给了他指了店里一处地方。 期思从那药罐架子下十分隐秘的砖块内空心夹层里,取出一只木匣,木匣内外浸过药,不受虫蠹所蚀,匣子薄薄的,如一本折子,打开只夹着一封信件。 第56章 徒丹 缀罕额尔德的铺子里,历来有规矩,买毒的客人,须得留下名号印鉴。 假的是不行的,大凉和西域的人身份真假他统统辨得出,且鬼市的买卖规矩很严,客人们留下这些东西也不需过于担心。 这不是什么好主意,买毒的人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78 ,能有几个拿那毒去行好事?世上有几个人是刺暴君的荆轲、行大义的聂政呢,多得是秦桧之流罢了。 这些人的印鉴身份留在手里,缀罕额尔德自有自己的考量,期思没有多问,但这信笺今日终于成了他的罪证。 缀罕额尔德是土生土长的塞外人、大凉子民,他的毒害死了瑞楚,本是一桩利于大凉的功劳,可缀罕额尔德却满负愧疚,期思甚至觉得他比陆应秋对瑞楚的忠诚都要深些。 但缀罕额尔德除了那买家的信笺印鉴之外,其余再不透露丝毫,期思也无心追究那些属于他自己的事情。 期思离开店铺内间之前回头问:“为何我在你店里听见一个声音唤道‘小将军’?你除了制毒,还有什么技法能制造幻听么?” 缀罕额尔德眼睛一滞,似乎一瞬间闪过些奇异的光芒,却很快变得更加暗淡,他苍老的面容掩不住他此刻的崩溃与脆弱。 期思看他几乎摇摇欲坠的精神,不再逼问。 期思出了内间,照着老人所指位置,取出信笺收进怀里,只看清了信封上的字,没有打开看内容,直接和江烜离开了铺子。 信封上是方方正正的印鉴,却刻的是羌文,汉人的习惯传到这里来,总是留一半弃一半。 期思不认得那字迹所刻姓氏——那不是大凉最显赫的姓,也不是最寻常的姓。 他照着字形拆开直接念了发音,江烜听了便了然,点点头:“嗯,‘徒丹’,这姓氏不轻不重,是大凉西边一支家族,世袭谋克之职,与汉人的千户一职差不多,谈不上显赫,也不是小人物。” “便只是他们这一支?”期思问道。 江烜答道:“这一姓几乎都在那支谋克官职家族之下,女真人向来紧依部族,团聚而居,比起汉人有过之无不及。” 期思想了想,徒丹氏族的位置该是离那雅尔大会所在之处不远,倒是省去许多来往功夫。 他一路不再开口,心里一件件想清楚事情。 江烜应当是知道些什么的,江荀衍也是,但他们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彼此又不说破,只是保持着微妙的沉默,因为在期思身世这件事情上,燕国朝中之人确实该抱有谨慎的立场。 但目前为止,他们的立场是偏向于期思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待回去后是什么局面,又要另一番评断了。 缀罕额尔德把“思乡”买主的信笺交了出来,即便有江烜的一番逼供威胁,也算得上交得很是利落,这老人看着被旧事打击得几近崩溃,实际上并没有傻掉,这封信笺一定不至于要他的命。 期思去那买主徒丹家之前,缀罕额尔德会否先行报信?他倒是不能肯定。 要灭口么? 期思呼吸微微颤了颤,卷进这些事情里,就要面对这样的问题。 江烜一脸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街上刚刚擦肩而过的库莫奚人,低声说道:“无需担心,那老人家不会通风报信,否则鬼市第一个容不得他们爷孙。” 期思转过头看了看江烜,两人相视一笑。 所有的话点到为止,是默契,也是隔阂。 夜里,期思捧着那放毒的盒子,打开又合上,翻来转去,把玩着,十分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赶紧把盒子收起来,万一一个走神把毒洒满屋,那就麻烦了。 东西找到,他没有再停留在格白音镇子的理由,江烜也去留随意,两人已商量好次日上午,趁着镇子没被鬼市的灰蒙蒙气息覆盖的时候启程前往达尔罕草原,去看那雅尔节的热闹。 吹熄了烛火,期思躺在榻上,小伙计介绍“思乡”的话一句句浮现:由伤口入血脉,循心脉往复,累于其间……虚弱,伤久不愈,发热不退,心神涣散,渐渐不醒,直至衰亡…… 瑞楚就是这样死的,他未曾谋面的大将军爹爹,就是这样死于一支淬毒的箭。 英雄豪杰,天下纷争,来来往往,却是一场幻梦,易碎得很。 隔壁的房间,窗扇被轻巧支起来,江烜一身夜行服,如云流水,无声跃出房间、翻上檐角,一路消失在黑夜里。 次日清晨,两人在格白音镇子生动的烟火气里离开,径直往那雅尔节去了。 出了格白音镇子,一里外,亦是布置了一对尸傀,期思这回没被吓着,只是不理解:“他们是想吓走不知情的路人?” 江烜摇摇头:“他们只是制出了这东西,没什么用途,又没别处可放,便放在镇子来往的路上了。” 期思无奈:“既然除却吓人也没什么用途,连放置的地方都没有,何不一把火烧掉,让逝者往生便可。” 江烜答道:“这些人生前犯有恶行,一死不足以惩戒。” 这倒说得通,大凉律法和汉人一样,都有禁止侮辱良民尸身的规定,但对于不是良民的人,则没有提及,这样的“惩戒”没人会管。 期思琢磨着待独吉鹘补死了,该送到这里,付了工钱,做成尸傀给镇子守门才好。 不远不近的路程,走了两天。 一过九月,塞北的天气就一天一个模样,你眼看着夏日被驱走,秋天也留得急匆匆,冬日气息不断涌上来,每个清晨都更清爽一些,忽而某一天就降下寒霜,继而飞雪。 不到十日的来回绕行,草原上已和使团刚至的那几天不同,晨昏都凉爽许多。 达尔罕草原水草丰茂,丘陵起伏得恰到好处,克鲁伦河转了九个弯儿,闪亮亮得卧在草场之中,涌动不息。 期思和江烜沿着克鲁伦河一路走,商队来来往往,隔一段就驻扎一片,热闹的铃铛声和人生顺着河水涌向那雅尔大会。 这时离那雅尔大会还有几天,期思的心思悠悠绕过达尔罕草原,直冲那一支徒丹家族而去,想尽快打探他们买的毒流向谁的手中。 江烜安慰他,说缀罕额尔德不会通风报信,况且是时隔两年多的事情,徒丹氏族不会莫名其妙起防备心,让期思不要紧张此事。 期思也知道这事没什么可匆急的,一件旧案的证据,该毁的早就找不到,留下的亦不会消失。 但这种事怎能真的放心,于是趁着那雅尔节之前的几日,期思要先去徒丹氏族的地盘探探。 那雅尔大会的场地方圆数里都已热闹起来,市集商贾和新奇有趣的东西全都汇集在这片丰茂草场,而期思一路穿过这些花花绿绿的诱惑,不曾停步,江烜陪着他亦是不曾流连几眼。 取了近路,到达徒丹氏族的地盘只用两日。 这里与达尔罕草原不过数十里,却是半草场半荒滩戈壁,枯荣并现,风沙走石的凛冽气势间,难掩这片历朝兵家必争之地的苍凉。 这地带自大凉立朝就交予徒丹部族管理,此地亦是直接命名为徒丹城,象征着大凉王族对这支部族的信任,也是这部族所得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79 的荣耀。 徒丹氏族如今权力最大的是徒丹特斯哈,他年纪三十,出身族中血统最纯正一支,从父辈手中继承了谋克职位,担当徒丹城的这一任谋克已有十数年,麾下可调令军队数千,可谓稳坐一方。 徒丹特斯哈是部族中权力最大的人,面对族中长辈时,仍要敬着他们的威望和辈分,但实际上,部族事务没有他不能决定的,手握生杀兵权就是最大的道理,这一条在哪里都行得通。 期思一路打听了许多关于这部族和这城池的事情,尤其对徒丹特斯哈,已是有了很大的了解。 这人正值壮年,英勇威武,祖传的练兵骑射本事,家中妻妾子女许多,人生过得甚是得意,与朝中又处得不错,不曾忘本忘形得罪什么大员,既守了本分,又享了坐镇一方的福,日子过得极其好,所以见到人总是好脸色的。 期思甚至想象得出这位谋克的神态来。 他怀里那封从格白音镇子鬼市上得到的信笺稳稳妥妥收着,封上、信里的字字句句他都看了数遍。 封上没有多余的笔墨,仅一印鉴,徒丹特斯哈留下的无疑。 内里数个字,证明当时他从缀罕额尔德手里买了思乡。 自然不会是这位谋克大人亲自跑去买的。只是按照规矩,留下的信息必得是买主的信息,他手下的人才把徒丹特斯哈的印鉴留下来了。 只余徒丹特斯哈背后又是谁,只能期思自己再去循着查找。 而能否找到些许线索呢?时隔两年多,这要看人为,亦要看天命。 快要离开达尔罕草原,进入徒丹城之前,期思和江烜远远见到一片行伍,黑压压,阵势不凡,高举旗帜图腾,队伍齐整沉默,从天边而来,直奔那雅尔大会之处。 第57章 入城 “这阵仗,该是大凉哪家权贵来那雅尔大会看热闹了。”期思放马儿在不远处饮水,在一旁摊开了双腿,手支在身后的草地上说道。 江烜眯着眼睛望了望,这距离不远不近的,他仔细看,便能恰好看清行伍旗帜之上的图腾印鉴。 “小公子,这是咱们朋友家的队伍,那神鹰白羽的图腾,正是元酀府上族徽。” 期思一下子跳起来,这才认真去看那队伍,迎风翻飞的旗幡上,果真是神鹰白羽的图案。 他一直不大了解元酀的这些事情,亦不知他家的族徽是何模样,不过江烜这么说了,就是无疑了。 此刻看去,那支队伍当真气势不凡、训练有素,一点没有塞外人的散漫狂放,纪律堪比陆应秋麾下的定远军。 江烜看他神色中的赞许之意,不禁笑道:“怎么,一听说是元酀的兵,就觉得他们格外顺眼么?” 期思笑得眼睛弯起来:“那是自然,朋友的都是好的。” 两人未曾多停留,期思有些遗憾,也只得暂时与元酀和阿思古错过,不知他们走在这支队伍前,是怎样的威风,阿思古会不会沉稳些? 直至达尔罕草原西边,丰茂草场逐渐变成旷野戈壁,再走不远就是那徒丹一族的城池土地。 这座城一直以来就是塞北一处要塞,每逢部族战乱四起,这里必会经历战火洗礼,只因它处于两片最为丰茂的草场之间,占据这里就能进退自如。 徒丹城也因此一直保持着军伍配置,和平时也不缩减,军队氛围很浓厚,城池为战而生,这里的人亦是如此,除此之外,这里也是来往商队歇脚的一处落点。 徒丹城如此特殊,期思和江烜商量之后决定乔装之后隐瞒身份进城,以免从入城门盘查的那一刻开始就引起注意。 江烜依旧不问期思那封信里写了什么、期思又为何循着毒、药买主一路赶到这里,他对别人的事情总是保持着非常合适的分寸感和距离感,以这种不问不探的轻松态度让期思感到安心。 两人皮肤都晒得泛了小麦色,因着五官皆是轮廓分明,稍加乔装就很像塞外的商客或贵族子弟,这次乔装比起格白音镇子要用心许多,他们从路上渐有来往行人的地方就开始换用羌语交流。 阿思古之前寄来的身份文牒此时派上了大用场,两人一路顺利进了城,耳目锐利的徒丹城守城卫们毫无怀疑。 一入城,二人就化入熙攘人流间,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寻了一处客栈,江烜一进房间就把硬实沉重的皮子外套甩到一边,他从前在塞外也是轻衣锦裘,只因这些皮子袄太重太沉又太板实,穿一天如同背着沙袋走一天,十分累人,使得他潇洒不起来。 期思让他先休息,自己放下东西出门去逛逛。 徒丹城从城墙到屋舍,多以砂石黄泥筑成,就地取材,整座城从远处看去就是立于戈壁上的旷野巨人,很是粗犷震撼。 城中时有巡逻兵士,军营和城池的关系很紧密,城中的谋克徒丹特斯哈,既是作为城守,亦是作为将军。 期思在城中逛着,打听到徒丹特斯哈的府邸,前去看了一遭。 这一看却不得了,徒丹一族几乎都住在城中心那一片,族中几座宅邸众星拱月绕着徒丹特斯哈的谋克府,左右加起来,徒丹全族四十几口人的居所甚是壮观。 若只说占地大小,倒是不算太夸张,只是期思途经宅子北墙外的时候,闻见一股熏香气息,有些熟悉,仔细想来,竟是晋国皇宫中闻过的一种南方香料。 南国的贡品级别熏香,千里迢迢运来塞北,入了一个城守的府宅,还是用在偏院里。 由此可见,徒丹特斯哈在这里不是什么地头蛇,而是地头龙、土皇帝一般。 期思咋舌,却又不禁好笑,这徒丹特斯哈,究竟是谁的人,给谁办事,这才享受了只有钱是享受不到的待遇。 那剧毒的“思乡”,又是他买来给谁去用,最终害死了瑞楚呢? 期思头戴着雀翎羽饰的帽子,身上羌人衣袍和皮靴,像是个羌人富商家的小少爷,从正街绕过去,穿过熙攘人群,边沉思边往客栈走。 街角处,他侧身让过一支商队,擦肩之后不紧不慢继续走。 那商队之中一名络腮胡子的大汉却回头看了看期思,继而凑近并肩而行的同伴,低声快速地说:“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人像你师弟?” 那名同伴一身暗色衽袄大衣,同样暗色的蒙巾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睛和一截高挺鼻梁。 他连看也没回头去看那络腮胡子大汉所说的少年,而是伸出一只手,修长的食中二指轻轻把凑过来说悄悄话的络腮胡子大汉推远了些,平静道:“你看见漂亮少年就说像他,你觉得呢?” 那大汉挠了挠脖子,笑得胡子都颤了颤:“真的啊,那是因为好看的人长得都像。” 商队领头回头看了看这二人,打了个手势问是否有事,蒙面的人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80 摆摆手,示意无妨。 于是商队穿过热闹的街区,在徒丹特斯哈的谋克府停下,府中管家恰好出门来,正要趾高气昂地让他们不要挡路,领队却利落跳下马背,到管家跟前出示了什么东西。 管家霎时恭恭敬敬,满脸堆着笑容,迎接这一群贵客入府。 期思回到客栈,江烜已经十分利落地沐浴更衣完毕,恢复了元气,重新穿上那一身厚重装备,悠悠闲闲在房内喝茶吃点心。 期思看见江烜,心里就犯了难。 他打算悄悄潜入谋克府,去找找徒丹特斯哈府邸里有什么证据能查出他背后的势力,可这并非简单的事情,一旦出了问题,徒丹城数万军士,他根本逃不了。 而身边只有江烜,他又不打算告诉江烜内情,自然不好让他配合自己。 江烜感觉到期思的视线从进门起就放在自己身上,于是抬起眼睛,上挑的眼角泛起笑意:“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在下必定好好办事,绝不多嘴。” 期思回以一个很纠结的表情,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 最后干脆往床榻上一扑,把脸埋在枕头里,长长叹了口气。 这一躺下就被涌上来的疲惫淹没,期思一直睡到半夜,醒来时只觉得日夜不分,混乱失落。 最后喝了热茶清醒些,他还是决定不拉江烜下水,独自去谋克府看看。 江烜不知何时回去自己房间的,期思没有知会他,只是在屋内换上一身劲装,破离剑留下,只带了那把格白音镇子上随手买来却出奇锋利的匕首。 他怀里揣好那封逼问得来的信,推开窗子,潜入寒意浮现的夜色,一路避开城中巡守卫,按照白天打探的情况径直往谋克府而去。 按照白天观察,这位谋克大人似乎很喜欢汉人府宅的造样,建材做不到一致,宅子的样式却仿照着来。 期思由此大致推断了府邸中书房、主人卧房的位置。 或许是城池守备一向森严,军营城池又紧密不分,丝毫不必担心图谋不轨的人,徒丹特斯哈的谋克府的守备反而并不严格。 期思正处在少年蜕变的年岁,这岁数的人,变化是很快的,功夫进境也是飞速,如今他已能独自避开这府邸中几处暗哨,一路畅通无阻又悄无声息地进了府邸内里。 夜风在隔壁上吹得紧,比起草原上更冷,期思提着内力一路檐顶壁端潜行,丝毫感觉不到寒意。 走到一处院廊转角时,他犯了难。 徒丹特斯哈虽然喜欢把自家盖成汉人宅子样式,却并不严格按照制式,导致期思找到了大致的位置,现在却不知该往哪边去才是书房。 他犹豫片刻,随即决定先去西边院子试试运气,还未抬腿,廊下突然传来脚步声,期思立刻收身屏息,藏在暗处的檐角。 那人却停住了脚步,随后抬头打量四周。 期思心里一寒,这人功夫竟如此厉害,按照自己方才的动静,换做普通高手根本不会察觉。 正做打算,做好硬拼的准备时,那人径直离去了。 期思不敢大意,待脚步声远去,又等了一会儿,这才迅速翻身跃上廊檐。 却不料一个鬼魅一般的人几乎同时从檐顶转角冒出来,毫无声息,动作快如闪电,期思只挡了三招就被擒住。 那人声东击西! 那人手臂箍住期思脖颈,紧紧制住期思,随后动作僵了一下。 期思趁机反手一劈,却被那人料到动作,及时挡住,手臂一圈就又箍住了期思,并且低声道:“真是你!” 期思听见这三个字,险些脚下一滑带着这人摔下去,他赶紧稳住身子,才没踏落瓦片闹出大动静。 那人感觉到期思身子稍放松下来,也站稳了,手臂才跟着稍稍松了劲。 期思有些艰难地低声开口:“元酀?” 身后的元酀点点头,下巴也随着动作在期思鬓边轻轻蹭了蹭,期思感受到他高于常人的体温,从背后透过睡袍和自己单薄的劲装传递到后背。 两人一时都有些惊讶,但好在是自己人,元酀立刻带着期思转身藏到廊檐转角的暗处,以免暗哨或府中什么人发现。 期思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思绪恍惚间,直接低声开口问元酀道:“徒丹的书房在哪?” 说罢只觉得哭笑不得,自己竟问了这么句话。 元酀:“……” 第58章 夜探 元酀也明显迟疑了一下,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期思,更没料到期思第一句话是问徒丹特斯哈的书房在哪。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期思这一身行头、这个时间潜入谋克府,会是来干什么的不言而喻,随后他真的告诉了期思府里书房的位置,没有多问,也没有阻拦。 期思记住书房位置,想了一下该说什么,最终紧接着又问:“他的卧房在哪?” 情急之下,已是顾不得许多了,先问到答案要紧。 元酀比他更加淡定,简单明白地给告诉期思卧房位置,还补充了一句:“今天徒丹没有与妻妾同房。” 意思是卧房里只会有徒丹特斯哈一个人在,不需要防备其他人。 期思听了认真点点头,心里则是哭笑不得。 两人的不期而遇来得不合时宜,月黑风高的檐角房顶,窝在暗处说着莫名其妙的问题和回答。 还没来得及好好说话,元酀突然伸出右手轻按期思手臂,示意他屏息藏好,随即轻盈一跃落在廊下,当真一丝的动静也无。 期思看到这一幕,心下十分佩服,怪不得刚才自己被元酀立刻发现,并且被反过来偷袭制住——元酀这功夫显然已经是出神入化。 他按照元酀的示意,静悄悄继续藏在檐角上,看见元酀一副十分自然放松的样子,就像是出来散步的。 元酀此时只穿了一身月白的绸缎单衣,衣料在月色下柔柔泛着光泽,松散随意,一头墨发也未束,剑眉深目,异族混血的脸颊轮廓锋利俊美,站在廊下,就像皎皎月光化成出人形。 期思一时看得晃了神,元酀站在那里,专注地听着动静,期思这才收回思绪,注意到有人接近。 廊上走来一人,这人一过转角,被元酀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十分客气热切地问:“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可是身子不适?” 那人年纪约三十多,高大壮实,一身绸锦面、薄棉里的睡衣袍子,自带一股尊贵威严的气势。 期思一看便觉得这人应当是谋克大人本人无疑了,那衣服打扮和这座宅子一样,也是学足了汉人官老爷。 徒丹特斯哈对汉人的生活方式当真热爱得紧。 期思所猜不错,这人正是徒丹特斯哈——徒丹城的地头龙、谋克大人。 但他在元酀面前很是客气,甚至称得上恭敬,看起来应当是知道元酀身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81 份的,却又不好明面上称呼。 期思不知道元酀与之是什么关系,为何掩盖身份来这里做客,难道元酀就是徒丹特斯哈背后的人? 可他分明又没有揭穿明显不怀好意潜入这里的自己,刚才期思也没有感受到一丝敌意,这种直觉是有说服力的。 他闪念间决定相信元酀。 元酀风轻云淡地朝徒丹特斯哈笑了笑:“多谢大人关心,换了地方就睡不好,出来散散步,希望没有惊扰到大人。” 徒丹特斯哈一副受不起的样子,连连摆手:“无事无事,都怪在下招待不周,害的您没能休息好……既然您睡不着,在下陪您小酌几杯如何?省得漫漫长夜难熬。” 这马屁拍得很是到位,期思觉得徒丹特斯哈十分会做人。 元酀也不推辞,很愉快地应邀,两人裹着睡袍和单衣,就这么深夜里往花厅中去喝酒了。 元酀引开了半夜乱跑的谋克大人,期思总算松了一口气,蹲在檐角处想了想是立即回去还是继续探查。 最终还是决定往书房和主人卧房去探一探,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而按照最坏的打算,如果元酀不站在自己这边,今夜更将会是最后一次来打探的机会。 此时,徒丹城内寂静无比,街道间横纵巡夜的守城卫踏着整齐的步伐,脚步声伴着夜风,萧瑟肃杀。 城门在日落后就已关闭,守城门的士兵窝在避风的角落里,抱着怀里的酒囊东倒西歪,不省人事,此时卫队长若来质问,就会发现,那酒囊一个个还是满的,他手下的士兵还未来得及饮酒就已昏过去了。 不过卫队长今夜不会来,他正在妓馆中与波斯舞女痴缠。 城墙上,两个修长身影相对而立,彼此隔着不远不近的五六步,各自怀着些戒备,又十分放松。 “你这是觉得我护不住小公子,日夜兼程跑来报信了?”江烜抱着手臂,手里松松握着燕支剑鞘,眯着眼睛半开玩笑半讽刺地看着萧执。 萧执不为所动,神情里没有任何情绪,比起素日的温和平静,今夜的他似乎才是真正的萧执——冰冷无情的燕国神影卫统领。 “独吉鹘补今夜就会到徒丹城,我只比他早来半日,也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跑来”,萧执简单说了情况,又问,“他在哪?” 江烜方才先发制人,此刻被萧执问到期思的情况,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道:“我们家小朋友可不比以前,如今机灵得和狐狸一样,他自然是在客栈里乖乖睡了,否则我岂能跑出来迎接萧世子?” 萧执不理会他,权当江烜这家伙吃错药了,今天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 倒也不能怪江烜,江烜心里十分复杂,他知道期思盯着徒丹特斯哈的府邸,却没料到期思竟大胆到第一天晚上就跑去了。 也就是自己半夜出门前去期思房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屋里没人,而他行囊里的夜行劲装不见了。 “大意了”,江烜当时心想,没想到不光是自己会半夜独自跑出去办事,孩子大了,一个不留神就没看住。 却也只得先来接应萧执,否则事情传回去,自己和期思都要被收拾。 他此刻一脸理直气壮地瞒天过海,心里却很郁闷。 萧执昨日给江烜传了信儿,让他今夜在徒丹城接应自己,一起商量对付独吉鹘补的事情。 独吉鹘补不知怎么回事,前几日突然被大王子从都城遣派出来,悄悄往徒丹城来了。 萧执只得也离开使团,途中设法阻拦了独吉鹘补,争取到半日时间,比独吉鹘补早些到了徒丹城。 他不知道独吉鹘补是为何而来,或许是为了期思,或许是为了别的事情,为免生事端,他让江烜瞒住期思。 此刻两人彼此看着都不太顺眼,靠在城墙上晒着月亮听着秋风,静静等待入瓮家雀儿一般的独吉鹘补。 江烜倒是不大担心期思,期思若真的在谋克府闹出什么事情,自己和萧执拼了命也会把他捞出来的,何况这孩子一向有分寸。 这边厢,期思照着元酀告知的方位,迅速找到了徒丹特斯哈的书房。 这位谋克大人或许真的是盘踞一方太久了,不认为在自家地盘会受到到什么威胁,整座谋克府里的暗哨不过三处,书房这一处的暗哨还不大敬业,期思很容易就避过耳目进去了。 书房内没什么东西,除却卷宗、奏报,便是些零零碎碎的收藏品,品味偏偏很一般,期思迅速找了一圈,倒是有几处暗格机关,里面却是徒丹特斯哈和情、妇们的往来书信,腻歪无用。 唯一的收获,就是确定了信件文宗里面的印鉴与格白音镇子拿到的那封信笺一致。 确定这里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期思只得再去徒丹特斯哈的卧房看看。 卧房与书房相距不远,却又是另一番情况。 期思到了近旁,发现卧房这里守备很严,自己从潜进谋克府到刚才,总共绕过三处暗哨,而单单卧房旁边,就另设有两处暗哨。 所以不是徒丹特斯哈没有戒备心,而是府里其他地方没什么重要的东西,故此没必要戒备,到了这里却不同。 这卧房被围得严丝合缝,绕开暗哨是不可能了。 若是正面出击,一对二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能引起府里其他人注意,更不能引得鸡飞犬吠。 期思只得静静等待了好一阵子,这才等到换岗时刻,短暂片刻内,有惊无险一个跃步藏到卧房窗下,又迅速翻窗入室。 这着实有些冒进,一旦被发现,徒丹城上万驻兵就会合围整座城池,他如何也逃不出去的。 但冒着多大风险,就有多大收获,期思很快在床头暗格里搜出许多书信,显然不是什么情、妇的衷肠相思。 光线昏暗,他草草比对一下,选出两封一年前不同人写来的信收好,再将一切还原。 正打算原路返回时,窗外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从房顶摔下来的动静。 期思立时觉得后背一阵寒意,若是此时出了岔子,那可是大麻烦了。 他绕到房间侧窗下,微微抬起一条窗缝,屋外死寂,两处暗哨的存在感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 正疑惑间,他进来时走的那扇后窗被人一脚踹开,有人非常高调地跃进屋子,开始四下查看。 好在徒丹特斯哈非常着迷于汉人的衣食住行,卧房内收集了三组屏风、挂着两道珠帘,几乎把宽敞的房间变成迷宫,弯弯绕绕、层层叠叠,那个闯进来的人一时看不到期思。 期思立刻趁机把侧窗推开,小心翼翼迈腿跨上窗沿。 此时又有一人紧随其后闯进来,低声质问刚才进来的人道:“他何时出来的?”语气冰冷而不友好。 期思动作僵了一下,险些脚下一崴从窗沿上摔下去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82 ——这是萧执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无意间发现有小天使给我送营养液了,也是今天才知道在哪查看营养液…… 但是只能查看当月的,很遗憾看不到之前是谁送的了,不过心意我都收到啦~ 在此感谢宝宝们(づ ̄3 ̄)づ 第59章 犹疑 “我要是知道,他今天就根本不会出来!”江烜的心情也并不好,素日里从未见他冷过脸,此时语气里却明显烦躁得很。 期思彻底凌乱了,江烜发现自己跑出来了?为何他与萧执一同来了这里? 元酀、江烜、萧执……还有期思自己,为什么今晚所有人都来徒丹特斯哈的家里了?这位谋克大人若是知道此情此景,不知是什么心情。 若是知道这一幕,徒丹特斯哈想必不会很愉快,而期思此刻更加不愉快,情况一下子变得很复杂,他的警惕心提到最高,一时间谁都不能信了。 不能肯定谁是敌,谁是友,似乎每个人都各怀目的,他无法相信任何人。 就连对江烜的防备也瞬间被引燃,若这一路他真的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目的,那么江烜又有什么目的呢,是否也不可信。 “擦”的一声金铁低鸣,不知萧执和江烜之中谁拔剑了。 期思就在同一瞬间做出决定。 他翻身跃出卧房,将侧窗利落而无声地关拢,没有留意屋内动静,迅速离开院子。 卧房旁边的暗哨早就被江烜和萧执直接放倒了,这倒是便利许多,期思跃上檐角,月色下脚步轻不可闻,一路点过屋脊而去。 经过花厅院子外时,角落处传来一声悠扬莺啼,他猛然间回过神,脚下放缓,思量片刻,随即朝那声莺啼传来的角落跃去。 元酀身上依旧是那身月白绸缎的单衣,站在那里朝期思招招手,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那莺啼正是他打的暗号。 这里很暗,月光被围墙遮挡,元酀大概是恰好借口解手路过这里,发现了期思,才冲他打了鸣哨声。 元酀确实是顶尖高手,期思这回动作比进来时还要小心,依旧被他发现了,全天下恐怕没几个这样水准的人。 期思确定左右无人,几步跃下屋檐,走到元酀身边,眼睛一直看着元酀的神情和动作。 元酀并未挪动,也不说话,一身薄而光滑的白绸单衣被夜风拂动,长身玉立。就那么微微勾起嘴角,带着浅浅笑意看着期思,一如从前一块儿的时候,这让期思感到安心许多。 他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气势,他一怒,就会让人胆战心惊,而他若笑着,身边的人就会感到可靠、愉快,此刻期思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心中不安一点点被安抚下去。 “书房和卧房都看过了?”元酀低声问他,或许是因为喝了酒,声音微微沙哑,而语气仿佛是问期思晚饭吃了什么一般。 期思点点头,元酀左右看看,确定无人在附近,便伸手把期思拉到身边,匿在院墙下,避开月光。 期思微微仰脸看着元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很好奇元酀和徒丹特斯哈的关系,可此刻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机。 元酀伸手揽住期思肩膀问道:“拿了什么好东西,我看看。” 这一靠近,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着他身上特有的熏香气息包围了期思,期思紧绷了一晚上的心神放松下来,此时他身边能信任的只有元酀了。 期思想了想,他从卧房拿到的两封信是用塞外一种很古老生僻的语言写的,元酀应当能认出内容,便从怀里掏出来,一手持一封,将信件落款印鉴给元酀看。 元酀微微歪头,借着暗淡月光看了落款,挑了挑眉毛,俊美的脸上露出他一贯独有的傲气和淡淡不屑。 “赫克依……好样的,朝中的手都伸到徒丹城了。”语气里明显的不悦,隐隐伴着威势。 期思疑惑地转脸看他:“赫克依?谁?” 他对这名字有印象,应当是大凉朝中的臣子,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着急反而想不起来这人是哪个了。 期思这一转过来,两人几乎脸贴着脸,元酀看着期思那双夜色中也映着月光而依旧明亮的眼睛,或许是因为饮了酒,一时有些晃神。 期思没留意元酀的心不在焉,一脸求知若渴的神情看着他,等他回答。 元酀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把手臂从期思肩上收回来,将期思手里的信件拿过来叠好,示意他收起来,答道:“赫克依……赫克依是朝中元老,老狐狸一只,面上跟谁都好得很,左右逢源,站得极稳,实际上早就开始亲近大王子那边,没想到这家伙已经把手伸到了这里。” 期思这下子想起来,赫克依是大凉的老臣,足智多谋,地位很高。 他站在大王子那边,又与徒丹特斯哈有往来,那么曾经徒丹特斯哈去买“思乡”之毒,很可能就是大王子授意下来的。 若这是真的,那么大王子为了害死瑞楚,当真是费了很大心思,这件事牵涉甚广。 一边是千方百计搞来罕见的毒去杀瑞楚,一边派了独吉鹘补来要自己的命,期思与大凉大王子的仇,可算是早已深深结下了。 元酀一向跟大王子那边不怎么亲近,之前阿思古的话里也隐约表现了这一点。此刻他提起徒丹特斯哈就一脸不愉快,想必也是带着目的来徒丹特斯哈府邸做客的,说不准是要怎么对付徒丹。 至少可以再次肯定,元酀是友非敌。 期思脑子飞快转着,元酀突然推了他一下,将他藏在墙壁转角后。 随即徒丹特斯哈带着醉意的声音传来:“啊,您怎么样?在下招待不周,多有得罪……” 元酀的语气很是亲切大度:“哪里,大人十分有心,我也有些累了,不如早些歇息。” 两人客套几句,便在几名仆人的拥簇下回房间去了。 徒丹特斯哈就算喝醉了也不耽误拍马屁,只是哪有主人比客人先喝糊涂的道理。 零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元酀再次帮他清了场,期思在角落等待一行人离开,看着元酀那一身月白绸缎单衣的背影,不禁心里嘀咕,这徒丹喝酒是当真用心了,却不给元酀拿件袍子披上。 待附近又恢复了安静,期思迅速离开了徒丹特斯哈的谋克府,总算全须全尾,没惹什么麻烦。 至于江烜和萧执,期思倒是不担心他们,这二人也不是寻常高手,徒丹府绝对困不住他俩。只是实在不能肯定他们的目的,心里犯堵。 萧执曾经险些背叛他,江烜倒是与自己没仇,甚至关系很好,但今天他突然和萧执一起出现在谋克府,着实让期思对他生出些防备。 而一路走来,江烜显然知道关于自己的许多事情,期思和他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83 ,谁也不多问谁,这些不确定的感觉汇集到一起时,期思便无法确定江烜的立场。 回到客栈,期思把徒丹特斯哈卧房里搜出来的信和那份“思乡”拿出来包好,一并藏到了隔壁一间空房间的屋顶夹层处。 回了房间,他换了衣服躺在榻上,听着屋外夜风晃动枯枝的噼啪声,没有丝毫睡意,打算等到江烜回来。 元酀知道自己在城里,燕国使队这几日也该随大凉王室朝臣来那雅尔大会,江烜和萧执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刚才在谋克府的时候,期思也并不担心他俩会伤及自己性命,但不杀人不代表不伤害人。 他们在各自立场上,未必不会利用自己做些事情,期思防备的正是这一点。 就像晋国的鸿嘉帝,没有杀他没有伤他,但把他作为棋子放在了晋国质子的位置上,恩慈又狠决。 期思静静躺在那里,他今夜离真相前所未有的接近,却又隔着千万里。 往后只会有更多猜疑和争斗,这只是一个开始。 思绪仿佛很轻,身体仿佛很沉,脑子又格外清醒,时间分秒流转,江烜还没回来,期思渐渐闭上眼睛,一件件回想,一桩桩整理。 谋克府内。 徒丹特斯哈热情周到地把元酀送回去,这才在仆从簇拥下醉醺醺回了卧房。 元酀进了房间,没有去睡觉,而是换了一身暗色劲装,没有带承影剑,只抓起廓尔喀|刀随手收在腰后。 出了房间,他翻身跃上屋顶,如点水的飞鸟,时而借力轻跃,在夜色中无声行过院落。 看似漫无目的,他却很快找到目标,足尖发力,借着檐角一踏,迅速追了上去。 追至徒丹府外一条街的暗巷内,元酀突然停步,反手抽出腰间的廓尔喀弯|刀钢匕,猛然间抬臂旋身,刀刃弧身挡住了迎面袭来的剑锋。 两利器相触即分,“铮”地抵住又划开,错开了锋芒。 “是你?”江烜有些意外。 元酀收起利刃,看着江烜和萧执,微微皱了皱眉,没想到会是他们。 江烜放下剑,手腕儿随意挽了道剑花,将燕支剑收起来:“人可真齐,徒丹城是个好地方。” 元酀却看了看四周,皱着眉开口道:“就你们两个?” 江烜耸耸肩:“小师弟今天有点淘气,离家出走了。” 萧执却意识到什么,脸上神色一沉,看着元酀问道:“你不知道独吉鹘补今夜会来?” 元酀眉头拧得更深了:“独吉鹘补?” 随后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神情几乎同时变得很难看。 “糟了!”江烜脸上的玩笑意味散得无影无踪。 第60章 要挟 江烜活了这些年,世上能让他脸色瞬间由白转黑的,基本只有他的亲叔叔江荀衍。 素日里除了游山玩水就是四处撩闲,江公子的潇洒尽数写在眉梢眼角,燕支剑在手,万贯家财在后,只要江荀衍不把他关在书阁里,哪有什么值得发愁的事情呢。 此时他总算感受了一把久违的如堕冰窖的心绪,因为他偏偏在今夜把期思跟丢了。 客栈内。 元酀环顾房间,眉头微微拧起,那双漂亮的灰绿眸子凝着一层薄寒。 江烜仔细比对了期思的物品,发现期思换下了夜行衣,而“思乡”不见了。 元酀也查看一遍物品,那两封刚从徒丹特斯哈府里搜来的信不在其中,两人推测这些都被期思藏起来了。 萧执迅速搜遍了期思的房间,顺便把江烜的房间也搜了一遍。神影卫的手段不凡,检查现场如同喝水一样简单,一番查看下来,萧执已推断出七七八八。 他视线定在桌上期思的行囊上,说道:“除了小公子,还两个有人来过这屋子,其中一个该是独吉鹘补无疑,另一个……是女子。” 江烜看萧执推断得如此详细,立刻关切地问道:“他是被下了药带走的还是打伤了带走的?房里根本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萧执看了江烜一眼,深沉如水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因为他是自己跟着独吉鹘补走的。” 看来独吉鹘补没有一见面就动手,期思目前很可能还是安全的,江烜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没有中毒也没有受伤。” 随后又感到奇怪:“自己跟着独吉鹘补和一个女人走了?小公子难不成中了美人计?不应该啊,他根本没开窍呢。” 元酀手里轻轻握着廓尔喀|刀,刀尖在桌案上点了点,极其不悦地说道:“定然是独吉鹘补用手段威胁了他,这人的手腕多得很。” 萧执没说话,抱着手臂站在桌子旁,沉水剑一直握在手里,沉思着什么。 元酀沉默片刻,抬眼看了看江烜,又看了看萧执,问道:“你们今天是来围堵独吉鹘补的?” 江烜脸色有些苍白:“嗯。” 元酀:“然后呢?” 萧执的脸色从方才就又冷下去几分,声音低沉地开口道:“城里有他内应,独吉鹘补避开了。” 元酀冷笑一声:“他倒是路子广,徒丹城还有专门等着给他开城门的。” 萧执说道:“我以为他来这里是要找徒丹特斯哈,至少也是来替他主子办事的,现在看来,于独吉鹘补而言,什么事都不及寻仇重要。” 元酀又问江烜:“你和小师弟何时被盯上的?” 江烜叹了口气:“若说被盯上,自打我们决定跟着使团来大凉,就一定已经被盯上了。” 这话倒不假,期思此行不是私下里出门,行踪未曾刻意隐匿,有心人想要紧紧咬着他们一路跟来,不是什么难事。 元酀十分果断地说道:“我手下现在有十几人可用,今夜就让他们分头去找人,徒丹城明天天亮就不归徒丹特斯哈了,届时全城清洗一番,将独吉鹘补的内应揪出来。” 他手里的廓尔喀|刀依旧松松握着,刀尖随着修长手指动作微微晃动,说话时有些漫不经心,但微眯的眼睛和轻抿起的唇角透出无声的怒意。 江烜看看元酀,明白了他的意思。 元酀此行定然是带着大凉朝中命令,冲着徒丹特斯哈来的,大概是要把徒丹特斯哈这个土皇帝踹下这座城的宝座。 萧执也不避讳,直接问道:“这不是你原本的打算罢?” 元酀摇摇头:“事急从权,不把徒丹特斯哈揪出去,怎么好找人?” 萧执点点头道:“明天有把握解决徒丹?” 元酀突然轻轻笑了一下,嘴角扬起的时候眉眼间自是一股狂傲:“不过是个土皇帝,没什么难的。” 萧执轻轻敛目,对元酀说道:“小公子若平安归来,我萧氏替燕国欠你一份人情。” 江烜也知道期思短时间内不会有危险,心跳总算恢复如常,听萧执这么说,便又掩不住那份不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84 正经了,十分稀奇地道:“你们萧家一向铁心铁腕,何时如此喜欢揽人情了?” 萧执没回答,只是微笑摇摇头。 江烜又冲元酀一拱手:“若小家伙平安回来,我江家和燕国丞相府也欠你一份人情。” 元酀将手里的廓尔喀|刀旋了一圈收回腰间皮鞘内,摆摆手:“他于我而言不是外人,无须用你们的人情来换。” 话说出口,元酀有一瞬间的疑惑,期思于他不过是师弟、朋友,他却觉得做这些理所当然。 或许是因为期思实在讨人喜欢吧,元酀想,讨喜的人总是能让别人心甘情愿为他做许多事。 元酀动作很快,当夜下了命令,跟着他来徒丹城的手下,不论明处的暗处的,统统分头出发,明日中午之前就能把徒丹城地下三尺、方圆五里全都搜一遍。 阿思古睡得迷迷糊糊,听了这事,气得跳起来骂道:“独吉鹘补这个混蛋,早就该砍成十段八段!” 而这远远不够,他们的动作比独吉鹘补慢,徒丹城四面都是戈壁和草原,茫茫无边,独吉鹘补要躲过他们的人并不难。 所以天一亮,元酀就会提前控制住徒丹特斯哈,将徒丹城收回来。 下一步就是彻底清洗,把独吉鹘补的内应、大王子埋的暗桩统统收拾干净,才能化被动为主动,确保尽快找到期思。 萧执和江烜、元酀分头行动,把徒丹府的人分批抓起来关押,全府上下从睡梦中醒来已 是变了天。 萧执随意拿出几样神影卫审讯的手段,一炷香的时间,谋克府的私狱就进进出出押换了 数批人,进去的都自称无辜,出来的都已尽吐所知,这狠辣手腕看得江烜倒吸一口凉气。 期思手里握着木枝,拨了拨火堆,“噼啪”声细碎,火星赤红,零零散散飘出来,又很快 黯淡消失。 对面的女孩子神情呆滞,看着眼前燃烧得旺了些的火堆,盈跃光线照亮她麦色的皮肤和发红的颧骨,眼睛黑白分明,只是没有神采。 期思看看她,轻轻叹了口气。 草丘另一侧马蹄声响起,马蹄声很快靠近,马背上的人翻身下来,不急不缓走过来。 期思始终没有抬眼看来人,连动都没动一下。 火堆对面的女孩子却眼睛死死盯着那人,方才脸上的呆滞无神一下子变成了忧虑焦急。 她想站起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袖子一颤一颤,小臂到指尖都在发抖,眼睛里也溢出一层泪意。 “小杂种”,不知是在骂期思还是手里拎着的襁褓内的婴儿,独吉鹘补喑哑狠戾的嗓音打破了宁静。 “上次有个阿史那达罗帮你顶罪,不知这次是谁?看来你们大王子手下人才辈出,多得用不完”,期思坐在草地上,衣袍沾了草屑,随意放松,说话时嘴角带笑意,字字讥讽。 独吉鹘补阴冷的眼睛斜睨期思,右手握着大克伦刀,朝左手拎着的婴儿襁褓比划了几下, 冷笑道:“这么多人给你陪葬,你福气不浅。” 火堆边瑟缩着的女孩子看见这一幕,立刻流着眼泪朝期思跪下,抽噎着嘴里恳求他。 期思没有扶她也没有安慰她。 独吉鹘补挟着这女孩儿和襁褓中的婴儿逼他来到这里,他已经妥协,所以不能再表露多余的同情和心软,否则这对姐弟只会死得更快。 果然,独吉鹘补看见期思未做任何反应,冷笑一声,将婴儿襁褓放在一边的大石头上,手里的大克伦刀收回了刀鞘。 无知的婴儿不哭不叫,睡梦正酣。 那女孩子总算松了一口气,精神几乎崩溃,却依然强撑着不哭叫,唯恐激怒独吉鹘补。 婴儿不哭不闹,凌晨的草原上寂静萧瑟。 算算时辰,朱颜瘦该要发作了,期思平静自若地抬手用木棒又拨动了火堆。 露重霜浓,这时辰比白天冷许多。 独吉鹘补自从上次掳走他,一定被大凉王和大王子狠狠收拾过,但他这样的恶徒怎会在乎? 今日终于又逮着机会,他大概有一百种方法来对付期思。 期思觉得独吉鹘补倒是执着,拿这对姐弟的性命做要挟,逼着他再次服下朱颜瘦。 独吉鹘补故技重施,却不知道期思早已疗愈体内余毒,这次就算真的又灌下朱颜瘦,也不会那般致命。 期思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冷汗不住冒出来。 独吉鹘补觉得差不多了,起身抓起婴儿襁褓,冲他们抬抬下巴:“上路了。” 期思动作不稳,站起来时摇摇欲坠。 那女孩子知道死期将至,反而不再哭,平静地按照独吉鹘补要求的做。 三人三匹马,期思几乎是趴在马背上。 秋夜长得没有尽头,曙光依旧未至,此处离徒丹城已经很远,戈壁渐渐又变成草原,不知名的河流伏在连绵草丘间流淌。 第61章 岱钦 狂鞭促马,独吉鹘补并不顾及期思服了毒,只是用绳子将他固定在马背上,以免他没到地方就坠马,几人就这样走了近半个时辰, 期思看起来已经是半昏迷了。 前方渐渐传来水浪声,很快出现一条宽阔江流,江面水流汹涌,这里恰是水道转弯处,波涛格外湍急。 独吉鹘补下了马,将终于哭泣起来的婴儿丢给那女孩子。 女孩子小心翼翼接过她的弟弟,拨开被包仔细查看,确认无恙,先是庆幸,随后又脸色灰败下去,她觉得独吉鹘补这是要杀人了。 不过他们命大,如期思所料,独吉鹘补并没理会他们姐弟,而是直接扛起期思,飞身在江边码头停驻的船身上借力,几次点跃之后落在了江水之中的石洲上。 石洲面积很小,几乎与江面齐高,远远看去,他们就像站在江水之上。 期思蜷在地上,抬头看看独吉鹘补:“这就是你们族人被瑞楚灭门的地方?” 独吉鹘补鹰鹫般的眼睛死死盯牢期思,字字句句恶毒含恨:“小杂种,不管你是晋国皇族还是瑞楚的杂种,今天都得做祭品。” 期思面色白如纸,仿佛已被朱颜瘦再次逼入濒死,眼睛却依旧明亮,笑笑说道:“你不是已经用毒害死了瑞楚么?大仇早已得报,天下第一神将给你族人陪葬,难道还不够?” 独吉鹘补抽刀落刃,白光一闪,期思肩头外袍被他一刀刺穿,肩膀刺伤处的血缓缓流出。 期思没有躲闪也没有惊怒,仿佛这一刀不是落在自己身上。 独吉鹘补沙哑可怖的嗓音带着一丝疯狂:“你们晋国皇族全都拉来陪葬也不够!瑞楚那蠢货,再厉害又怎样?终有一死!他当年死在箭下当真便宜他了,我只可惜没有一刀刀剐了他!” 他亲口承认了,瑞楚为独吉鹘补和大王子所杀,确切无疑,期思想道。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85 他闭了闭眼,江水环绕着他们,渺小的石洲立在江中,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淹没。 独吉鹘补对他说着最恶毒的诅咒,一步步走到他身边。期思眼睛半闭,心里默默倒数。 下一刻,他闪电般抬手,手中匕首直冲独吉鹘补喉咙刺去。 而就在同时,独吉鹘补身后,一个暗蓝劲装的身影踏过江边数艘船只,凌空跃下。 ——沉水剑寒光利影,直指独吉鹘补后心。 独吉鹘补只当期思是回光返照的拼死一搏,仰身避开这一刀。 却未料萧执竟然追来,于是连忙又回身抽刀格挡。 萧执挥剑一斩,独吉鹘补用刀背挡住,却直退数步,直到石洲边缘才稳住身形。 期思也并未料到萧执能赶来,他趁着方才那一个瞬间,反手将匕首作飞刀投出去,刀刃刺入独吉鹘补小腿。 萧执和期思前后夹击,独吉鹘补眼看一时不敌,却反而狂笑道:“小杂种,我杀不死你,朱颜瘦却要得了你的命!你以为他是来救你的?他和我一样!” 萧执动作一滞,皱眉看向期思:“他给你下毒?” 期思心想,应该是“又给我下毒”才对。 他此刻面色已经苍白得骇人,独吉鹘补不怀好意的挑唆之语,以及眼前熟悉的场景,让他们仿佛又回到那除夕冬夜里的燕国皇宫,八方台上飞雪寒风,生死与背叛的时刻。 期思冲萧执笑了笑,萧执心中一寒,立刻道:“别信他!” 期思却不说话,随即转身一跃投身于江水中。 秋日的江水冰凉,期思被冷水包裹、在水底被暗流迅速推远。 外袍瞬间变得沉重,期思一边顺着水流划动加快速度,一边将衣物尽量脱去。自小在江南长大,期思一入水便如鱼儿化成了精怪,他们在水中追不上他。 这里是江流转向的弯曲处,暗礁乱流让他险些招架不住。 待到终于平安地随水流过了转弯处,期思肺里那口气也耗尽,他浮上水面,大口呼吸。 心里默默估算着距离,随冰冷江水漂流了一段,期思游向江岸,不顾一身湿衣在凌晨带来的寒冷,趴在岸边石滩上歇了好一会儿。 歇过劲来,期思爬起来,除了贴身单衣,其余衣物统统脱去,一边脱一边往岸边不远处山壁走去。 原想着还要等待一阵子,打算生火把衣物收拾收拾,却不料山壁下正站着一名高大男子,看样子已经等了一会儿。 期思看见那人,便立刻止步,那人也发现了期思,口中发出一声悠扬哨音,算是接应的暗号。 期思这才放心,回以约定好的哨音,这暗号是元酀和阿思古在燕国那几天里交给他的,只有他们之间才用。 待走近了,期思借着月光和渐渐泛白的天光看清了那男子。 这人约过而立之年,身形很高大健硕,却不像阿思古那样夸张。 他肩背宽阔,腰身直挺,秋日里只穿一身粗布薄衫,衣料包裹下的身躯肌肉结实,一看便知是习武多年的高手。 那人皮肤晒成古铜色,脸上蓄着胡茬,眼旁还有一道长疤,五官轮廓深邃,那双眼睛神采明锐,薄唇如刀。 他样貌明明极其冷酷,甚至有些凶戾,这些特征集于他身上时,却毫无凶狠之感,反而有种独特气质。 期思和他面对面站着,彼此打量,谁也没说话。 短暂的安静,却并没有尴尬,期思对他有种一见如故的天然亲切,这人看起来就像草原传说里的勇士。 “絷荒的朋友?”那人毫不介意期思打量他的目光,爽朗一笑,牙齿雪白,显得友好。 期思记得元酀另一个名字是弘吉剌·絷荒,他点点头:“连夜奔波而来,辛苦了。” 那人笑得灿烂,有种不符合他年纪的狡黠,却毫不违和,他转身从旁边的包裹里拿出一身干衣服递给期思,说道:“都是自己人。” 期思接过衣服,便把身上湿衣物换下来,那人在旁边抱着手臂侧过身回避,自在地背靠在石壁上,一边抽出腰间长剑擦拭起来,一边等他。 期思余光瞥了一眼,看见那人的剑上有血迹,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大哥怎么称呼?” 那人哈哈一笑,声音浑厚低沉,十分愉快地答道:“我的年纪能当你叔叔了,不过叫大哥也不错,往后和絷荒一样,直呼我名亦可,我叫岱钦。” 岱钦身上有种江湖气息,期思自小与师父重逸亲近,对这种气息有天然的亲切感。 岱钦看他收拾妥当,牵来备好的两匹马,与期思一道上路。 天光迟迟未亮,压抑的夜晚总算有惊无险,期思盘算着,元酀他们在徒丹城差不多也把事情办好了,于是打算直接折返徒丹城。 “这里离徒丹城有一阵子路要走,别看你只是顺着江水漂流了一段,走陆路返回却要绕一大圈。”岱钦给期思解释道。 期思笑笑:“无妨,他们在城里收拾局面,我倒是不急。” 又看了看岱钦腰间佩剑,以那剑鞘来看,他所佩的乃是一柄重剑,方才岱钦擦拭佩剑时期思没有仔细看,但猜得出这柄剑的分量不一般,他的功夫底子可见一斑。 “我来之前,你可是遇到了探子?”期思轻轻握着缰绳,任马儿以相同的速度跑在岱钦旁边。方才换衣服时,岱钦擦拭佩剑,剑身的血迹应当是不久前的。 岱钦笑笑,嘴角微微扬起,自是一股不羁的风范:“那倒不是,絷荒向来办事稳妥,不会有探子黏上来”,又看了看期思,解释道,“是原本安排来接应你的人——那人是个内应,吃里扒外,藏得够深,好在我及时追来了。” 期思有些惊讶,侧头看岱钦:“你们的人也出了问题?” 岱钦点点头:“不过不必担心,这次带来的人里头,也就这么一个,已经死了。” 期思感慨,若不是被查出来,今天自己一上岸便是自投罗网,直接被内奸接走了。独吉鹘补那边的手段着实厉害,只可惜从不用在正道上。 岱钦想起什么事情,关切地问道:“絷荒说今天独吉鹘补定会想办法给你下|毒,你……” 期思狡黠一笑:“凡事不过三,他不会有第三次给我用毒的机会。” 岱钦奇道:“他以前就害过你?” 期思点点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日后算账再一并让他还清罢。” “那你今天怎么糊弄过那混蛋的?”岱钦一下子来了兴致,觉得这少年有趣。 “不过是一些小动作,将朱颜瘦换成了抑心散。他一见到我就疯,满脑子想着怎么折磨死我来报仇,哪里会留意我是否有所准备。” 岱钦大笑:“那家伙算是遇上对手了。” 期思苦笑:“谁愿意跟他做对手?简直头疼。” 两人一见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86 如故,很是聊得来,不知不觉就已到了徒丹城外六里远。 天边泛白,黎明就要来了,徒丹城一夜之间已经变了天易了主,元酀应当已经收拾了徒丹特斯哈,掌控了谋克府和城中大半兵权。 第62章 追击 期思和岱钦看着远处城池几处滚滚浓烟随风飘出去,相视一眼。 期思说道:“看样子是在收拾不听话的。” 岱钦点点头:“这时候还不听话的,当真是蠢了。” 期思有些好奇:“絷荒他……似乎对这种事很有办法,可他明明并未入朝。” 岱钦解释道:“大凉与汉室不同,以絷荒的身份,生下来就必将掌管弘吉剌整个部族,又有个宠妃姨母在朝中,他即便不在大凉朝中为官,也与朝臣无异。何况他自小历经许多事情,权谋杀伐,早就看过数不胜数,今日从徒丹特斯哈手里取一座城,于他而言并不难。” 话毕,期思突然警觉地看向左方,岱钦也几乎同时看过去。 远处一队人马正在赶路,看方向,正是从徒丹城出来的。 期思喃喃道:“叛军?” 岱钦微微眯起眼睛,带着些玩味的笑意:“不错,打不过又不敢降,抄城下暗道溜之大吉,叛军无疑。” “多少人?” 岱钦不假思索道:“一千人马,后面不会再有,后路一定已经被絷荒截断。” “这些人逃走,必会再次立刻投诚于独吉鹘补他们,若是拿元酀今日肃清徒丹城的事情做文章,日后尽是祸患。”期思已经习惯了走一步看三步,不由自主地帮元酀打算起来。 期思看了看岱钦,岱钦冲他眨眨眼:“要不要追?” 期思皱眉:“就你和我?以少胜多……也不是这么来的吧?” 岱钦大笑,豪迈极了:“胜不了又如何,杀他个三百五百,咱们还是赚的。” 岱钦身上有种强大的感染力,仿佛他自信能做成的事情,便定然无往不胜。将这样悬殊的冒险说成吃饭喝水一般简单,竟很让人信服。 期思不禁有些跃跃欲试,他在江荀衍府里没少研习兵法,从未实际用过,岱钦一如此有把握,期思很想看看他到底打算如何两人敌五百:“那就听大哥的。” 这一带尽是戈壁石丘和坳谷林木,恰是极好的伏击地形。 岱钦和期思避开叛军视线,沿路在他们必经之路附近设下了机关,期思看着岱钦十分熟练轻松地就地取材布设陷阱,不禁信服。 布设了装置,叛军已然近了。 这些人是趁乱跑出城的,元酀他们一定第一时间就把战马控制住,这些人慌乱之间抢到的马皆是老弱病残,即便此刻狠狠抽鞭子,这些马也跑不了多快。 期思和岱钦埋伏在一侧林间,盯着逐渐靠近的大批叛军。 期思眼睛看着来人方向,低声跟岱钦说:“有个事。” 岱钦同样专注地看着叛军们,道:“说。” 期思:“我没带剑。” 岱钦:“何妨?腰带解下来也能拿来杀人。” 期思:“……” 岱钦打趣他,却并不能真的让期思空手上阵,他视线没有移开,随手从腰间解下一支长匕递给期思:“先凑合用,不好用的话,待会自己抢一把刀来。” 期思接过长匕。这柄长匕形状特别,刀身薄而窄利,刀尖几寸一道大弧,如一道长钩,期思大概比划了一下,发觉这长匕出奇顺手,刀身每一寸弧度都恰到好处,简直是专门用来杀人的。 “好刀,待会儿别弄丢了。”岱钦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嘱咐他。 话毕,叛军已至,各个脸上带着两分仓皇恐惧、八分穷途狠戾,身|下的马被鞭子抽得皮肉翻起,拼尽力气狂奔。 期思和岱钦一直等着,直到几乎全部叛军经过,岱钦终于大喝一声:“杀——!”猛然扬鞭,期思和他一起从左后方策马杀出去。 明明只有两人,他这气势就像带了全城的兵马出来,期思当即被他浑厚的声音震得一晃,心道当真一把好嗓子。 “咬住他们,等我过去!”岱钦吼道,随即折身策马,抽出身侧重剑,如天降修罗一般直冲被截断的一路叛军而去。 期思依照岱钦安排,当即甩燃了火折子点起信号烟火的引信丢出去,白日里赤红烟气升上半空,徒丹城中的元酀他们看见了就会明白。 期思与岱钦分头行动,不快不慢的速度追上叛军大部队,却不再加速,若即若离追着他们。 叛军们又惊讶又茫然,期思却不出手,他们只好继续奔逃,不愿舍出逃命的时间与期思纠缠。 岱钦将几十来人截了下来,刃锋宽厚的玄铁重剑随手起剑落,一人独挡,将去路封死,割麦草般一路将七八人斩落马下。 他立即收缰折返,再次杀进这些人中间,叛军被突如其来的袭击骇住,脱离了大部队,立时又急怒得红了眼,纷纷抽刀冲向岱钦。 可这些人毫无配合章法可言,冲上来混乱一团,岱钦左手持剑,马背上仰身旋臂,重剑所及之处皆不可近身,这些人如同送上门的羊群,忘记逃跑,疯了一般冲上前送命,被岱钦迅速解决。 身后一声哨鸣,悠扬愉快,期思知道岱钦追上来了。 “会使暗器不?”岱钦追到期思身边,控着马缰,璀璨一笑问他。 期思耳边呼啸风声和马蹄声,岱钦浑厚嗓音并未被盖住。 期思点点头:“打哪?” 岱钦在马背上隔空抛给他一枚物什:“断绳,放机关!” 期思余光看见他动作,迅速做出反应,隔空抬手接住。 他以为又是什么独家的趁手暗器,指间握了一圈,却是一枚扁形的……石头。 期思:“……” 他没时间犹豫,看准方才提前准备好的地方,就这么在马背上一边狂奔,一边内力抵至指间,全神贯注,那枚石头破风而出,正中触发机关的绳子。 绳子应声即断,叛军右翼的林木之中,随即一连串的哗啦哗啦巨响,两株乔木缓缓倒下来,声势惊人,仿佛有什么大家伙要冲出来。 前方恰好是一条岔路,这群人如同被狼追逐的羊群,被这突然的响动惊扰,来不及思考,立刻拐上了左边的路。 岱钦吹了声口哨,语气愉悦地喊道:“踩他们尾巴!” 两人不再不远不近追逐,扬鞭加速,迅速地追上队尾,毒蛇吞噬猎物一般,咬住这些人的队尾,追上即出手,击落七八个叛军便又稍离开些,来来回回,使得叛军无心回头对付他们,又纷纷慌乱叫骂着逃窜,一时要红了眼杀回来,一时又想保命而忍下来。 期思斩落几人,顺手夺来一把长刀,换下岱钦的匕首,大声问他:“再咬他们就该急眼了。”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87 此时两人已斩杀近百人,这毕竟不是战场,期思每每出手都留人半条命,保证他们跑不了但也死不了,岱钦亦是如此,看似开合杀伐十分凶残,实则几乎未取性命。 两人配合无间,但哀兵必胜是有道理的,再追着杀下去,这些人很快就会回头跟他们硬拼起来。 岱钦笑了笑,终于冲期思做了个手势,期思会意,两人左翼,一路追到前方,途中不少终于急了眼扑上来死拼的,期思险些被缠住,好在这帮人已是亡命之徒,什么都不及逃命重要,见他们人手少,多数不想耽搁时间,只顾往前跑。 岱钦追到前方,嘹亮浑厚的声音充满威慑:“降者不死,出了徒丹戈壁便是叛军,大凉境内再无生路!” 带头的那人恶狠狠骂道:“徒丹特斯哈全族都下了大狱,哪有人会留我们一命?” 岱钦却不理他,扭头朝期思说:“这是头羊,此时收拾了他,这些人一半就没了主意。” 随即岱钦调转马头方向,直冲那人而去,手上重剑倒提,以剑作□□,带头那人自知躲不过,迎头冲上来,口中怒喝。 岱钦低吼一声,两人马身交错一刹那,队伍明显躁动起来,人心惶惶。 岱钦勒马,立刻回身返到期思身边,再次与这群人队首保持着距离并行。 而那带头的人保持着方才出刀的姿势,在飞奔的马背上无声片刻,随后项上人头与身子分离,一并坠落马背,已是气绝。 失去了头领,人群躁动,他们由惊转怒,不少人以拼命的架势朝期思和岱钦扑来。 此时众人已一路到了石丘谷壑之间,没有别的岔路,四五百人黑压压扑上来,余下三四百,半是观望,半是无其他路可走。 “岱钦大哥,他们一半没了主意,另一半倒是下定了主意,要踩死咱俩。”期思握紧手中长刀,深深吸了口气,蓄力迎敌。 岱钦大笑,手中重剑作势:“坚持一会儿,絷荒一定会来。” 话音未落,两人一同冲向那群绝望又愤怒的叛军,两道白光被黑色潮水围住。余下主意不定的人,此时也受了感染,不管不顾跟着围上来,期思和岱钦被八百来人的铁桶给紧紧困住。 两人于这黑压压的亡命之徒潮水中心,互相背靠背,策马而立。 短暂沉闷的对峙片刻,随着第一个冲上来的徒丹城叛军扬起大刀,平衡被打破,四周人们吼叫着一个接一个冲向他们。 期思和岱钦同时出手,长刀和重剑光影翻飞,普通士兵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只占了人数的优势,此刻全都魔怔了一般不顾逃命,偏要踩扁这两个半路杀出来的拦路者。 期思一手控制缰绳,一手执刀,同时对付三四个人,还要留意守住岱钦的后背。 岱钦这人也是洒脱奇绝,一句“我后背交给你了”,就真的全然不管自己背后,大放空门,简直对期思信任得不得了。 这处谷壑本不狭窄,八百人围拢一起,几乎把期思和岱钦淹没,远处看去十分骇人。 第63章 围剿 叛军虽多,可同一时间能围在两人近身处的不过十余人,仿佛永远也杀不完。 女真士兵向来勇猛,且轻易不叛离伙伴,以至于这些人一时都陷入癔症一般,一心要杀了他二人。 一轮又一轮徒丹叛军冲上前,周身倒地的兵马已叠成小山,期思手中那把抢来的刀已经卷了刃,手臂被刀剑碰撞震得发麻,却不能停手,与岱钦背靠背厮杀战斗。 岱钦突然发出一声悠长特殊的哨音,他的哨音未落,半空中随之一声响亮的鹰唳,划破杀伐血腥。 “是元酀的鹰!”期思循声望去,薄云苍穹之下,海东青盘旋在上空,鸣唳不止,锐响有力。 他简直激动得不行,总算来了。 这鹰曾经救过他,那年他从独吉鹘补手里逃出来,又险些落在库尔莫岭的游荡散兵手里,这鹰带着元酀找到了他。 四周的徒丹城叛军被这一声苍鹰鸣唳惊醒,发觉自己上了期思和岱钦的当,被他们二人生生耗在了谷壑之中,于是又是一阵躁动,如同黑色的潮水震颤出涟漪。 岱钦手中重剑反刺,连击三人,斩废一马,大笑道:“海东青!这小子这是亲自跑来了。” 期思不敢分神,一面奋力抵挡逼上来的叛军,一面祈祷元酀能再快点过来。 刀剑声叫骂声惨喝声不绝,谷壑之中的人群陷入更大的混乱。 一侧山壁高处,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彻寒的沉怒:“住手受降,违者立死!” 徒丹城叛军们仿佛被一瞬间冻僵,动作凝滞下来。 期思抬头,迎着秋日破开云层的淡金色阳光微眯起眼睛看去。 高处山壁边缘,元酀一身银甲,修颀而立,战甲上沾了暗红血色,面容在背光的高处看不真切。 元酀缓缓抬起手中长弓,右手拉弦搭箭,势如满月。 他不再发一言,周身却仿佛缓缓积蓄了一场风暴,威怒如草原传说中的格萨尔王。 抬指放弦,长弓沉吼,箭羽冰冷破空而出,箭身带起风啸。 期思没有眨眼,亦没有躲避,那支羽箭擦过他肩膀,光一般彻底没入他背后的叛军胸口。 随即山谷高处出现了二十几名弓箭手,皆是元酀手下亲随,排布于两侧,各个箭在弦上,居高临下直指谷壑内叛军。 八百余叛军静默片刻,忽然有人大喊道:“他们加起来不过三十人!拦住我们不过是妄想!” 其余人方从讶异中反应过来,四周随之一片躁动,叛军们纷纷转身策马而动,欲离开山谷。 混乱之中,期思没有恋战,叛军不再顾得上与他拼命,他回头找岱钦,却发现岱钦不知何时不见了。 期思有些疑惑,但他知道岱钦一定没事,便立刻顺着疯狂向山谷外逃窜的徒丹叛军潮水,仗着岱钦为他准备的马脚程极快,沿路不时挥刀掀开想要阻拦他的叛军,迅速冲到了这片洪流的前方。 他随着人流冲到山谷口,远远看见前方一人一骑当先,带着身后二百人马,蹄下滚滚烟尘,直冲这批叛军而来。 元酀的调兵来了!徒丹城今日元酀从徒丹特斯哈手里收过来,城中需要留大量人马震慑动乱,可信任调用军队的不多,紧急之中抽派出来的轻骑兵一定都是最可靠的。 期思扬鞭夹紧马腹,马儿长啸撒蹄,他立时冲在了叛军最前方。 他左侧的山谷岩壁之上,元酀骑一匹高头良马,沿着同样的方向,与期思一高一低并肩的速度向山谷口奔去,时刻留意期思的动静。 山谷内的叛军向外涌,山谷外的援军拦截过来,两边人马逐渐靠近,叛军们半是犹豫,半是想拼死一搏。 期思看清对面带领援军的人,是萧执,一身暗甲,一骑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88 当先。 萧执也看见了期思,冲他遥遥淡淡微笑,期思朝他点了点头。 时机已到,期思旋即勒马,回身拦于叛军阵前,大喝道:“受降罢!尔等今日别无生路!” 叛军被他陡然一拦阻,心神不定,速度果真减缓,犹疑之极。 方才冒头催促他们硬拼的那人又开口骂道:“呸!现在降了,回不到徒丹城他们就会杀光我们!还不如拼一条血路!” 期思知道这群人不会受降了,他们应该曾在徒丹特斯哈手下犯过大事,今日才执意叛城出逃。 此刻叛军涌至山谷口,期思在阵前拦着,与他们最近,身后不远处,萧执带着二百余人马,元酀则带着亲信弓箭手高踞在期思右侧山壁上方。 几乎是同一瞬间——元酀搭弓,开口沉声下令。 萧执抽出腰间沉水剑,高高抬臂,又猛地一挥,朝身后骑兵示命。 期思握紧了手中已卷刃的长刀。 徒丹城叛军齐齐而动,疯狂地做出最后的挣扎,策马挥刀,直指期思和后面援军。 阵前孤身对敌而立的期思,一瞬间就没入了叛军潮水之中,他挥刀怒喝,与身周穷途末路的敌人杀成一片。 元酀那一箭射出,直冲喊话煽动叛军的那人,那人应声落马,元酀看也未看他一眼,将长弓丢给身边亲随,随即脚下一踏,跃离马背,从高处借力崖壁上几处凸起山石,俯冲的猎鹰一般,迅速落下谷壑。 岱钦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回无人与期思并肩,他所处局势甚险。 面前三命叛军提着刀枪直落期思面门,期思举刀划出一道银色弧光,“锵锵”几声连挡数刀。 却难顾背后,一叛军举刀直冲期思后心而去。 元酀大喝一声,猛踏崖壁,冲破战阵,手握承影剑一挡一劈,那人登时胸口血涌不止,手里握着高高扬起的刀落下马去。 期思顾不得回头看,大声说:“当真及时!” 元酀顺手抢过一匹马,与期思背对背,替他拦下数人,声音隐有怒意:“为何不跑?竟独自冲进敌阵来!” 期思耳边尽是刀枪鸣响,大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元酀气闷,拿他没办法,手下出剑更狠了几分,银色战甲转眼又染一层血色。 萧执在谷口带人同时冲杀上来,他身手不凡,身先士卒,带着一二百人很快与叛军杀成一片,竟节节将叛军逼回山谷。 叛军眼看前路难行,不少人欲回身折返,背后却也追来百人,与萧执带的人前后围堵,不留一丝退路。 元酀和期思身处叛军最中心,两侧援军一时都接应不到他们,好在二人武功高强,互守背后,生生在叛军最中央杀出一片。 叛军人数近三倍于元酀的人手,可就算只是元酀、期思、萧执和手下亲信加起来,也足够对付他们,这场抵抗很快就结果分明。 萧执和元酀亲随带的人很快冲破叛军,接应上期思和元酀,两方于战阵中一碰头,不需多时,叛军尽数死的死,俘的俘,谷壑之内一地血腥。 厮杀过后的战场一片狼藉,尽管只是一场规模不大的围剿,却也异常惨烈。 元酀骑着马缓缓走过,吩咐手下人清理战场,又让人清点死伤和俘虏。 期思坐在马背上,此时放松下来方发觉手臂微微发抖,一半是出力过猛,一半是被刀枪相接的冲击震的。 他歇了一会儿,才发现手里还握着那把抢来的刀,刀锋已经卷得不成样子,尽是血渍,立刻把这刀扔到一边去。 萧执骑着马过来,身上也沾了血,他打量期思,眉眼依旧清澈平静,问道:“怎么样?” 期思转过头看他,摇摇头:“无妨。” 萧执仔细看着他:“今日是我失职,让你犯险。” 期思摆摆手,手臂麻木酸痛:“别这么说,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独吉鹘补……” 萧执摇摇头说:“押回徒丹城后,城里内应没清干净,他被救走了。” 期思却没什么太大感觉,独吉鹘补不过是一条线索,他日后要做的是挖出这背后的根源,便只是淡淡笑笑:“插了翅膀的狐狸。” “就算你有九条命,也不能这么用吧?”元酀语气里有些不悦,却比刚才在战阵中的时候怒意减缓许多。 元酀方才将善后事宜一一交代给手下,便转身来找期思。 期思转头看过去,元酀今日穿着一身轻薄银色战甲,贴合着腰身修颀健美,衬得他混血轮廓的面庞更加俊美,些许寒煞的气场,眉如剑,灰碧双眸如危险而惑人的兽。 战甲之上早已层层溅上血迹,他驭一匹良骏踏过洇血的战场,朝期思走来,一身天生的霸气。 期思看得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他知道元酀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冲他灿烂一笑道:“算一算,还有五六条命,往后我省着点用。” 期思身上是浅色的平常布衣,亦是沾了血,皮肤晒得微微泛麦色,五官依旧干净温和,冲元酀笑起来,笑容温润,丝毫没有被血腥玷染。 元酀瞪着期思,片刻后却没了脾气,无奈摆摆手:“罢了,没事就好。” 萧执却轻轻皱了皱眉:“你肩膀怎么了?” “嗯?”期思一脸茫然,随后下意识地动了动肩膀,发觉右肩在麻木褪去之后格外的痛,只是一直没意识到,他左右肩动作其实已经不一样了,右肩不大自然。 元酀皱眉问:“伤了?” 期思仔细回想,才恍然大悟道:“独吉鹘补刺了一刀,应当不深,只是伤口在水里泡了,方才动作大,现在就疼起来。” 萧执不语,看了一眼元酀,元酀也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冷冷地相接,显然都对对方感到不满,只是都没说什么,期思觉得气氛有些僵。 萧执和元酀似乎不对付。 第64章 易主 期思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说什么,恰好这时一名年轻男人策马过来,向元酀恭恭敬敬说道:“清点完毕了。”总算打破了这沉默。 这年轻男人正是方才率兵截断徒丹叛军后路的人。 元酀点点头,朝期思介绍这人:“这是我最忠诚的部下——燕伋思,以前一直在部族里替我办事,往后我不在,你尽可让他帮你。” 燕伋思与元酀年纪差不多,面容深邃,皮肤很白,也是异族血统,样貌很出挑,看着沉稳而可靠,冲期思微微点头问候。 期思回以礼貌的笑容,寻常人不会允许身边亲随替别人办事,元酀这样的安排,可谓对期思十分信任看重了。 又想起什么,转头问萧执:“江烜留在城里?” 萧执点头:“他留在城里等使团的消息。” 眼看快到傍晚,留下部分人收拾战场,一行人出发,折返徒丹城。 期思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89 和元酀骑着马并肩走着,旁边没人,期思低声问元酀:“岱钦大哥呢?” “嗯?”元酀看着他,有些惊讶,“岱钦?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期思被他这反应弄糊涂了:“不是你让他接应我么?原先接应我的人是独吉鹘补那边的探子,被他截下来了。” 元酀神色很复杂,想了想说:“这家伙……” “怎么?他不是你派去的?”期思有些惊讶。 元酀解释道:“我只是让他留意此事,应当是他查出来那人有问题,没告诉我,就直接跑去把人杀了,又接你回来……岱钦行事一贯如此,随心所欲,不过他办事一向可靠。” “岱钦大哥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期思道。 元酀赞同:“没错,他这人本事不俗,只是一向什么都不在乎,若不是我父亲与他从前有交情,他断不会留在我这里。” 回到徒丹城,城内城外皆有种躁动不安,却又秩序井然,原先城中谋克徒丹特斯哈为首的权贵们尽数被收押,须得一一查审,军队也交由元酀带来的人手接管。 其中自然有不少不服气的,想要趁乱搅混水,奈何大势已去,元酀软硬兼施,将之镇压 下来。 江烜和阿思古都留在徒丹城内处理事务,见到期思回来才放下心。 江烜看见了期思肩膀上皮肉翻起泛白的刀口,倒吸一口气:“何苦以身犯险?”又对元酀说:“你还真同意小师弟就这么以身做饵?他疯你也跟着疯。” 元酀洗净手,拿过医师手里的药和干净帕子,帮期思处理伤口,头也不抬说道:“他也不弱,无需你我护在身后。” 江烜对他俩没办法。 元酀的手指修长微凉,上药时偶尔碰到期思的肩膀,期思觉得有些痒,伤口又有些疼,忍不住扭来扭去,说道:“元酀说得对,况且这只是小伤……对了,徒丹特斯哈,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他?” 元酀轻轻按住期思后颈,修长的手指扣在他颈后皮肤上微微用力,如同抓着猫儿,让他老实些不要乱扭。 阿思古恰好进来,听见期思询问的话,说道:“小虞珂真是不得了,元酀本来只想警告徒丹特斯哈,你一来,元酀直接把徒丹城掀了个底朝天,哈哈哈哈!痛快!” 元酀:“……” 期思笑道:“元酀何时像你说的这样草率,不过是徒丹特斯哈手里太不干净,顺势除之。” 萧执也进了屋子,看见元酀给期思收拾伤口,上前看了看,递给期思一张纸条:“使队来了消息,两日后随大凉王一道,赶赴那雅尔盛会。” 期思接过纸条看了看,问道:“使队里的暗桩拔了么?” 萧执点点头:“已穿了消息给孙大人,这几日已经处理掉了,我待会就出发接应使队,确保清理干净。” 期思点点头,总算放下这件事,使队中被安插了独吉鹘补和大王子那边的暗线,一路上,期思他们的行动都在监视之下,巧在期思和江烜后来单独行动,否则真是时时刻刻被独吉鹘补的人看着。 而若不是把徒丹特斯哈扳倒,这些小动作当真难以发现,看来燕国朝中难免也有大凉安排的内应。 元酀将期思肩上伤口仔细包扎好,期思整理了衣着,只觉得手臂几乎不是自己的了,酸痛难忍。 元酀奉了大凉王的命令来敲打徒丹特斯哈,元酀今日却是直接来了个改头换面,徒丹城一朝易主,期思有些为他担心:“你这样算不算违抗王命?” 元酀毫不为此担忧:“这有什么?等我把徒丹特斯哈私库里的宝贝运到临潢王宫,往大殿上堆成一堆,他们还能有什么可说。” 期思大笑,元酀总是这样嚣张,世上就没有他怕的。 晚上,徒丹城局面稳住了,一行人直接在谋克府摆了酒席小聚庆功,昨日还是不请自来的夜行客,今日就成了府里临时的主人。 阿思古拉着江烜一个劲儿灌酒,元酀让燕伋思去拦着点阿思古,结果燕伋思也被他抓住一通猛灌,元酀也拿他没办法,随他闹去。 “你们都是从小认识的吗?”期思看着被阿思古一左一右箍住划拳,一碗接一碗不住仰头喝酒的江烜和燕伋思,向元酀问道。 元酀拈起酒盏与期思轻碰,笑笑说:“没错,燕伋思自小随我左右,忠诚可靠,阿思古与我家世交,我们从小就相熟。” 期思想起虞珂,若不是世事弄人,他俩如今也还是最好的伙伴。 院子里杯盏相碰,欢笑豪迈,城中大狱内自有落马失势者,狱中一批批的连夜拉去审讯。 夜里,众人直接在谋克府收拾出的客房中休息,白天这里乱成一团,府中上上下下都被筛了一遍,换了主人,也少了许多仆从,夜里有一种异样的安静。 期思把喝醉的江烜和燕伋思扶到房间安顿好,元酀把醉醺醺、没人制得住的阿思古按回房间,两人看着散席后空荡荡厅内的一片狼藉,不由无奈相视一笑。 府里收拾出来的房间有限,元酀的亲随今天都住在这里,期思便打算回客栈去住。 “独吉鹘补被捞走了,谁知这货会不会半路杀回来,你这几天不要单独行动。”元酀不放心。 徒丹特斯哈倒了,大王子那边损失一卒,定然十分不爽,期思也不想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什么问题。 元酀便带着期思回了自己这几天住的房间,这里白天没有被搜查过,比起其他凌乱的屋子好得多,两人收拾收拾便睡下了。 夜里,期思和元酀并肩躺在客房榻上,期思右肩的伤口开始反劲儿,火辣辣的疼,他一时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榻顶发呆。 床榻宽敞,元酀在他旁边闭着眼睛安静躺着,今天事情多,大家都很累,他大概是睡着了。 期思扭头看了看元酀,秋夜月光明朗,透过窗子朦朦胧胧的淡淡光线,元酀眼睫低垂,鼻梁高挺,嘴唇略薄,脸庞瘦削而俊美,黯淡的光线下只能看到大致轮廓。 他身上有种特别的气息,或许是塞外特有的什么香料,淡淡的,十分好闻。 “在担心独吉鹘补的事?”元酀突然开口,声音低沉,略沙哑,钻进期思耳朵里,他蓦然吓了一跳,又觉得有些异样的情绪。 元酀睁开眼睛,光线很暗,否则那双漂亮眸子定是摄人心魄的。 “没……就是睡不着。”期思老实交代。 “是不是伤口疼?”元酀伸手,黑暗中准确地找到期思肩膀穴位,几下恰到好处的按捏,疼痛竟缓解不少。 “那雅尔节过后有什么打算?”元酀同他说话,转移他注意力。 期思想了想说:“我想查一查大王子。” 元酀轻笑出声,温暖的气息轻轻扑在期思面颊:“我也是半个大凉皇室的人,你竟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90 ” 期思抬手按住元酀的手腕,示意他自己已经不疼了,侧过身面朝元酀,说道:“晚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大不了明天把我绑了一块丢进大狱。” 元酀抬手在他额头弹了一下:“那倒不敢,左右就这么一个小师弟。” “元酀,当年大凉和燕联盟,出兵攻打晋国……那时候,你在哪里?”期思问道。 元酀未料到期思会问这个问题,他和期思师出同门,又机缘巧合成为朋友,但他们的身份天生不同,在某种程度上本不该走得太近。 “六年前,我从父亲手中接管弘吉剌部,从那时候起,叔父们就开始明争暗夺想从我手里□□。你说的那时间,我们部族里争斗刚刚平息。”元酀答道。 停顿片刻,元酀又说:“我弘吉剌部,只守卫部族领土,若非来犯,绝不出兵攻汉——这是我父亲定下的规矩。” 第65章 误会 期思先前就知道元酀的部族没有参与过联盟伐晋,却不知道还有这一层缘由,不由有些惊讶:“为何有这样的规矩?大凉王能允许吗?” 元酀解释道:“我的母亲是汉人,我父亲一向固执痴情,他绝不可能让自己的部族攻打我母亲的故土。大王一向很了解他,当时就由他了。” 期思听得目瞪口呆。 元酀的手指随意地划过期思眉骨,打趣道:“是不是很传奇?” 期思点点头,这可以称得上荡气回肠了。 可是他知道,元酀的父母已经去世多年,不由有些惋惜。又想到自己的父母,也是原本相爱,却阴差阳错十几年不曾相见,终身成憾。 元酀陪着他断断续续聊了不知多久,期思已经忘了伤口的疼痛,渐渐睡去。 次日清晨,期思醒来时,元酀已经起床,衣服换了一半,正在桌案边专注地看奏报,他上半身薄绸衫刚刚脱掉搭在椅子上,背对着期思,宽肩细腰,健美流畅的肌肉线条无可挑剔,肩胛骨轮廓随着动作起伏。 这是期思第二次看见元酀的身材,依旧不由得暗自赞叹。 元酀察觉期思醒来,回头看他,期思原本没觉得什么,此刻突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伤口疼么?”元酀放下奏报,拿起桌上药箱,到榻边打开药箱,准备给期思换药。 期思早晨醒来总是要迷糊一会儿,此刻坐在榻上呆呆看着他走近,元酀身上有种无形的气势,这一靠近,期思只觉得被他身上强大的气场包围了。 “脱衣服。”元酀拿出药膏和巾布,又端了干净水来。 “啊?”期思瞪大眼睛,随即反应过来,将单衣脱下来,右肩膀的伤口位置朝元酀方向,让他换药。 元酀笑了笑:“梦游呢?” 期思乖乖坐在榻上,乌黑发顶和鼻梁轮廓看起来安静温润,如今个子长开,肩颈弧度很漂亮,头发散在肩上,元酀拨开他头发,取掉昨天包扎的巾布,干净布子蘸了温水清理伤口周围。 “你若真的要查大王子,得等到那雅尔大会之后,届时我帮你想办法。”元酀清理了伤口和旧药膏,坐在期思背后,手指挖了些新药轻轻敷上伤口周围,略沙哑的声音从期思耳后传入。 期思有些惊讶,又很高兴:“那雅尔大会自然是不能动手的,不过你真的要帮我?你可是半个大凉皇室的人。” 元酀赶忙伸手轻轻按住期思后颈,免得碰到伤口:“老实点……我是大凉皇室的人又怎样,一家人也有合不来的,大王子如何,于我没什么所谓,况且他已经把手伸得这么远,竟还在我手下安插眼线,当真找死。” 期思咋舌,元酀太猖狂了,就这么骂大王子,毫不避讳。 门外传来阿思古粗犷的嗓音:“元酀,陛下来消息了,赞你行动果断,铲除逆臣。” 这夸赞也太刻意了些,明明就是大凉王吩咐元酀前来的,要夸也顶多夸元酀办事效率高。 元酀“嗯”了一声,把巾布固定好,收起药箱,走到桌案边拿起上衣穿好,一点不关心大凉王的消息。 期思动了动肩膀,觉得药膏很管用,已经好多了,也下床更衣洗漱。 阿思古推门进来,手里晃着一卷谕旨,眉飞色舞道:“元酀,大王要赏你。” “赏我,你这么激动干嘛?”元酀抬眼瞥了他一下,伸手抽出那卷谕旨,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神情突然顿了一下,神色很复杂。 阿思古两条眉毛简直要跳起舞来:“封王还是赐婚?你选什么?” 期思听了十分震惊,阿思古过来笑嘻嘻问他:“小虞珂,元酀要发达了。” “元酀本来就很发达。”期思笑道,元酀手中有弘吉剌部,又在临潢有自己府宅,本就是低调的大佬,无非是没在朝廷当官罢了。 “不过徒丹城这事,能到封王的地步?”期思有些疑惑,看向元酀。 元酀对大凉王信旨中的恩赏之意一点也不在意,收起谕旨答道:“当然不至于,不过是奉了王命来办事,放在哪里也算不得功劳,这是借口此事把我放进朝廷。” 期思会意,大凉王给元酀指派了这件事,办成了就塞给元酀封衔,是想借机让元酀正式入朝,少不得有什么打算在后头。 “不想当官没问题啊,你就说你选公主,不要封衔,陛下自然乐意的很。”阿思古激动得不行。 “公主?”期思刚才把注意力放在了封王一事上面。 “大王子的表妹,金熙公主,可是个真正的美人——多少人该嫉妒你呀,元酀。”阿思古一脸憧憬,仿佛已经看到元酀大婚的热闹场景一般。 元酀:“……” “大凉王这真是铁了心要把你拉拢到身边了。”期思哭笑不得看向元酀。 元酀对这些完全没兴趣,眉头微皱:“入朝是迟早的事,封什么衔位并无区别,但是往我身边塞人,下辈子吧。” 阿思古哈哈大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大王给你塞个公主你不要,日后少不得多少公主侯女在后面排着,不如干脆娶了公主,以后别人再提,就把公主摆出来。” “我何时需要娶个女人做挡箭牌了?”元酀笑笑,不理会阿思古的揶揄。 三人说说笑笑出了房间去厅堂内,元酀带来的手下和接管徒丹城军队的将领已经在厅里候着,准备与他商议请示今日事宜。 期思左右看看,说道:“江烜和燕伋思还未醒来?我去看看他们,昨天喝多了,今日大概会不舒服。” 元酀留在厅里办事,阿思古陪着期思,让下人带了清粥和奶酥,一道去看江烜和燕伋思。 “你昨天可没少灌他俩,以后喝起酒来,我们都要避开你。”期思胳膊肘怼了怼阿思古。 “大伙儿头一次一起办事,庆功嘛,怎么能不喝酒。”阿思古酒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91 量很好,一早起来精神抖擞,全无昨夜酩酊大醉的影子。 一行人到了房间门口,期思觉得有些不妥,回头看了看,说道:“这……咱们阵仗忒大了些。” 他俩身后跟了一众仆从,原本只叫了两个带着早饭跟来,一路上阿思古又顺手揪过来几个端热水、递毛巾、煮醒酒汤的,虽说体贴得很,却有点夸张,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叫早。 期思干脆不管了,总之都是自己人,便抬手敲房门:“江烜,江烜。” 阿思古也扯开嗓门幸灾乐祸喊道:“燕伋思,燕伋思。” 昨天这两人都喝得大醉,也没耍酒疯,期思就将他们安置在同一间屋内,方便照顾,屋内两张塌,左右不会打扰彼此。 这一通喧哗,只差敲锣打鼓舞狮子来相迎了,屋里却一时没什么动静。 期思转头跟阿思古说:“莫不是没休息好?咱们太草率了,要不晚点再……” 话未毕,屋内突然叮呤当啷一阵乱响,桌椅翻倒的声音,隐约还有人低声争执。 期思吓了一跳,赶忙问道:“江烜?没事吧?” 屋内却没人回答,又是一阵乱响。 阿思古十分警惕,一把将期思护在后面,抬腿就踹门,他这山一样的体格,一腿飞去,那门几乎碎掉。 阿思古力气太大,期思来不及拦阻他,眼睁睁看着他废了这门。 屋外的人抬眼看向屋内,屋内的人也看向门外。 一时间鸦雀无声。 江烜打着赤膊,长发散落,形貌风流极了,可是他此刻有些狼狈——燕伋思身上披了一件单袍,内里只着一条衬裤,胸口蜿蜒着文身,手里握着刀,冷酷地逼着江烜喉头。 江烜一手抵着燕伋思握剑的手腕,一手微微抬起示意他别激动,腰后抵着桌子边沿,往后微微仰着。 两人皆是容貌俊美,若不是燕伋思眼中寒意和手中长刀,他俩几乎看起来就像在拥抱。 期思、阿思古:“……” 江烜:“……” 一众仆从:“……” 夭寿了,江烜这家伙搞什么?期思扶额。 期思回头示意仆从将东西都放下,让他们都离开。 阿思古反应过来,立刻上前去劝开燕伋思:“误会误会,一定是误会。” 燕伋思回头看见期思在门口,便只是瞥了江烜一眼,算是看在期思的份上,冷冷地收了剑。 江烜欲哭无泪,两人各自穿好衣服收拾洗漱,期思和阿思古把早饭端进来,四个人围坐一桌,有些尴尬。 期思有点后悔,为什么要一起吃早饭,多尴尬,抬眼瞪着江烜。 江烜冲他做了个无奈表情,一脸无辜。 燕伋思倒是平静得很,安安静静吃东西,阿思古絮絮叨叨扯些有的没的,他时不时应一声。 一顿别扭的饭吃完,期思跟燕伋思和阿思古点点头,拉着江烜就出了门。 “你怎么回事?惹得人家大怒?”期思一脸疑惑。 江烜扶额:“昨天到底是谁把我俩放在一间屋子?” 期思:“我。” 江烜:“……” 期思:“谋克府房间不多,我看你俩都喝得不省人事,安排在一处也好照顾,怎么?” 江烜望天无泪:“……我昨天喝多了,认错了人。” 期思:“……” 第66章 金复 江烜沉默,期思想起来,来大凉的路上,使臣大人曾打趣江烜,提到过……“江南盐商,杜家公子?”期思轻声说出口。 江烜抬手揉了揉脸,继续沉默。 看来便是了。 期思跟他面对面沉默一会儿,问道:“你……没做什么吧?” 他也不知道两个男子能做出什么,他几乎从没想过这些问题,就算是男女之间,也不过是成亲,此时也有些茫然。 江烜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摇摇头:“我俩功夫差不多,我能把他怎么样?左不过搂了他一晚上,亲了几下,醉得不省人事。” 期思脑子里嗡嗡一片,不住回响着“搂了一夜、亲了几下”……又看江烜一脸真诚无辜的模样,一时语塞。 江烜反应过来,看见期思表情,赶忙抬手扶住他肩膀解释道:“别多想,真的喝多了,什么也没干。” 如果这样叫做什么也没干,请问你还想干什么? 期思摆摆手,冷静了一下。 仔细想想,如果真的像江烜说的,除了别扭些,也没太过分,毕竟他们都喝多了,就得看燕伋思有多生气了。 “你好好跟人家道个歉,我也帮不了你,这是你们的私事了。”期思拍拍江烜肩膀,毕竟是他朋友,他也没法说什么。 江烜有些惆怅:“其实我俩早就认识,唉,不知这朋友还能不能做得成。” 期思不禁看了他几眼,昨天江烜和燕伋思确实时不时在聊天,这背后大概还有故事。 期思搞不懂江烜的私生活,便留江烜独自忧伤着,去前厅找元酀。 燕伋思是元酀身边亲信,也是好友,江烜冒犯了人家,期思作为江烜这边的人,本该代为赔个不是,只是这事情到底是人家的私事,不好乱说,便不打算插手了。 元酀办事效率很高,在前厅将手下汇报的事情一一吩咐下去,又与同来接管军务的将领商量了一会儿。 期思过去时,厅内已经换了一批人,却都是十分眼生的,这些天并未见过。 元酀回头看见期思,似乎想要阻止他进来,期思没有留意,不过看见厅内的人与原先自己人不大一样,便止步了。 正打算先回去,元酀对面一个贵公子瞧见了期思,说道:“留步,留步,这是哪来的少年?好姿容,好姿容!” 元酀脸色一沉。 期思皱眉,看着那人,那人一身华贵袍子,身上珠串宝石挂得亮闪闪,皮肤和许多塞北人一样的深麦色,耳垂也坠着硕大宝石,整个人散发着“我很富有”的光芒。 他看着期思,笑眯眯的,却极为轻佻,上下不住打量期思,眼神都要黏在期思身上。 “金复,这是我师弟——来,这是金家小侯,认识一下。”元酀朝期思招招手,既然金复看见期思了,干脆就挑明来,省得他不知轻重。 期思便大大方方走过去,朝金复微微颔首:“小侯爷好。” 金复讶异一笑:“元酀,你竟有这么一表人才的小师弟,藏得真严实,我可没听说过。” 元酀淡淡道:“这回就听说了,我师门之内就这么一个小师弟,怎么护着都不为过。” 金复并不在意,但眼神终归收敛了些,方说:“既然这么热闹,今夜我来做东,在这谋克府设宴,咱们一起聚聚,也算是替大王嘉奖你的功劳。” 期思坐在元酀身边,拿了一块奶酥,边吃边事不关己地听他们说话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92 ,做足了元酀小师弟的样子,这下听了金复的邀请,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金复这话说的,就像谋克府是他家,元酀他们是来做客一般。 元酀并不介怀,答道:“也好。” 随后便吩咐手下安排金复一行人去休息。 乌泱泱一群人散去,厅内之声元酀和期思,元酀舒了口气,忙了一上午,他喝了口茶,懒懒在椅子上一靠。 金复手下的人各个带着一股骄傲而看不起人的架势,仿佛自觉高人一等,往厅里一站,直让人感到不舒服,期思见他们散去了,眼前清明许多。 “这人是谁?以来就要占山为王的样子?”期思笑着问元酀。 元酀放下茶碗解释道:“大王子有个表妹,金熙公主,这金复就是金熙的亲哥哥,他来确实是要占山为王的,陛下吩咐他来接管徒丹城。” “唔,皇家外戚,怪不得尊贵得发光。” 元酀笑笑:“他一向这样,披金挂银,又喜好美色,你离他远些。” 期思听出元酀话里的意思,也看得出金复眼神里怪异的贪婪,他知道许多权贵好龙阳,只是从未仔细了解过,便半懂不懂点点头。 元酀已经警告过金复,这人识相就不会再招惹期思,只等这两日交接完毕,他们就离开徒丹城。 期思又想起江烜和燕伋思的事情,有些烦恼,想着想着,阿思古和燕伋思就真的来了,大家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阿思古扯东扯西,燕伋思沉稳安静,期思心想,也罢,这样挺好。 阿思古问元酀:“我看见金复的人了,一个二个下巴恨不得抬上天,就跟他们沾了大王子的仙气一样,不知有多欠揍。” 元酀摆摆手:“看他们作甚,他们家的人一贯这样,咱们这两天就走了。” 阿思古转念又道:“说起来,陛下若把金熙公主嫁给你,这金复就是你小舅子啊。” 期思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方才听元酀介绍金复,竟没想起来这一桩。 这位浑身上下镶满了黄金和宝石的金复若真成了元酀的小舅子,想必元酀也不会搭理他的。 元酀十分嫌弃:“谁爱娶谁娶。” 阿思古安慰他:“话别说这么满,那可是金熙公主啊,多少部族想讨这个美事?你可别乱来。” 元酀挑眉:“我看你比我积极,要不你上?” 期思嘴里嚼着奶酥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抬眼看见燕伋思,燕伋思也恰好看向期思,两人相视,期思一时措手不及,差点噎住。 燕伋思微微一笑,依旧很友好,期思这才放下心来。 “你们两个眉来眼去干嘛呢?燕伋思这么好看,把小虞珂都看得噎住了。”阿思古哈哈大笑着,给期思递了一杯茶。 期思喝了茶把奶酥顺下去,脸有些红,好在这下也算翻篇了,早晨那事大家都不再计较。 还未到傍晚,金复便果真依言,设了宴席,谋克府一时酒菜飘香,衣香鬓影。 金复这人看来对宴饮享乐之事很在行,带来的车马载了不知多少美酒,随从们更是分工明确,动作熟练,不到半天,谋克府气象焕然,处处散发着奢靡之气。 期思觉得这也是一种本事,李宣融那群纨绔也在这方面有一定造诣。 元酀不怎么待见金复,但他并不是失礼的人,很给金复面子,任由他在谋克府折腾。 傍晚宴席开场,除了两方的人,金复竟还招来些美女和美少年,个个身姿如柳,窈窕如波,薄衫轻罗,穿梭于席间,一时间厅堂内外熠熠生辉,风情无限。 期思一来就被这场面震慑住了,这放在别处也没什么,但这座谋克府估计从建成那日起就没有过这样的场面。 江烜啧啧几声:“老手,老手,这人大概前半辈子专门钻研吃喝玩乐了。” 江烜也是世家子弟,也是一贯随心所欲,但他喜欢的是四处游山玩水,并不追求这种销金风流的生活,他这么夸了,看来金复在这方面的能力是不可否认的。 阿思古倒是对此不陌生,摇摇头道:“又来,这家伙到哪里都一个做派。” 众人入座,金复和元酀并居席首,一个从头到脚金银宝石熠熠发光,一个一身霸气十分随意,却又毫不失礼。 金复举杯祝酒,手上的金镯子红宝石比灯火还耀眼:“各位辛苦了,徒丹城肃清,大家功劳可嘉,我就代陛下设宴,以表犒劳。” 众人便举杯应和,倒是一片热闹和谐。 期思身边的美丽少女只穿一身薄纱罗绮,赤着脚,恭敬乖顺地为他斟酒,又殷勤喂到期思嘴边,身上艳丽香气扑进期思鼻子里,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期思连忙接过酒盏,轻轻挡开少女:“不必,不必,你就站在我身边就好,不要乱动。” 旁边阿思古和江烜嬉笑着逗他:“这位公子真绝情。” 美丽少女也在一旁掩嘴轻笑。 期思脸有些红,他从未经过这些事,这几年经历坎坷,根本无心思虑这档子事,也并不喜欢这样随便的亲密接触。 好在阿思古和江烜也只是从从容容接受美女的侍候,并无过分举动,不想和金复派来的人有什么纠缠。 燕伋思这时从侧厅进来,跟元酀说了些什么,就又离开了,他到底是元酀手下,今日有任务在身。 江烜眼神不经意地追随他,燕伋思瞥了一眼江烜身边腰肢旖旎的波斯女子,面无表情出了门。 江烜原本乐得有红粉在侧侍奉,被燕伋思一看,竟一时有些心虚,便也挡开了身边女子,叹了口气,自斟自饮起来,期思看见这一幕,一时无语。 第67章 试探 席间众人开怀畅饮,琴瑟美酒,佳人环伺,莺歌燕舞的愉悦充满了整座谋克府。 元酀与金复同坐席首,彼此客气友好,看上去很融洽,时不时举杯聊几句。 期思第一次见到元酀这一面,原来他愿意给人面子、客气寒暄时,是很让人如沐春风的。 金复手下一个中年人趁着席间一片融洽,殷勤堆笑,举杯贺道:“听闻陛下有意促成弘吉剌王和金熙公主的姻缘,这可是一桩美事。” 金复听了只是笑,不说话,手下众人倒是纷纷说起吉祥的话,赞同大凉王的意思。 这一番做派,显然是等元酀表态了。 可大凉王虽在给元酀的谕旨里提到这事,到底是没有真的指婚,元酀又并无联亲的意思。 元酀松松靠在椅子上,手臂搭在旁边,一手端起酒杯,冲金复举杯,淡淡笑着说道:“公主身份尊贵,这话怎可随便讲,陛下的旨意更是不能乱猜,咱们把事情办好,陛下自有英明决断。” 他模棱两可的两句话,将试探的眼神都挡了回去,金复手下的人互相交换了眼色,只是笑着附和。 金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93 复一脸笑容可掬,拍拍元酀手臂,很是亲近地说道:“弟弟办事滴水不漏,谨慎用心,我都自愧不如。” 徒丹城刚刚肃清,金复来接手,元酀给金复面子,不驳回他的试探,是帮他在这里树威信,以免自己一走,金复镇不住场子。 金复却是只想试探拉拢他,若是这门婚事成了,弘吉剌部与大王子母家交好,他自然又能镀一层金光。 元酀在贵族子弟中一向出了名的不屑拉帮结伙,席间的和蔼亲善,着实让金复受用,仿佛明天就要多一个身份尊贵的妹夫。 舞乐声色缭绕,一名艳丽妖娆的波斯舞女盈盈上前,腰肢迤逦诱人,面覆轻纱,一双碧蓝柔情的眼视线不离元酀,到他身边侍酒,雪白的臂和一截露出的腰肢时而轻倚向他。 金复亲亲热热地凑到元酀身边:“往后咱们就当作一家人来相处。” 元酀不动声色,看了金复一眼,轻轻笑笑,那绝色的舞姬又靠近些,柔软纤肢向元酀身上寻找依靠。 元酀忍不住皱眉掩鼻,灰绿眸子冷冷瞥了那舞姬一眼,只是极微小的动作,发自内心的嫌恶却再直白不过。 舞姬一愣,这人的一双眼可比她漂亮,这幅不悦样子绝非假装,她的风情使她从未在男人面前受挫过,此时进退皆不是。 阿思古笑嘻嘻看热闹,同期思低声说道:“元酀最烦呛人的脂粉味,这女人,来之前不知在香料堆里泡了几天。” 期思简直都替那舞姬尴尬。 金复这人,别的会不会暂且不说,这方面没人比他明白,看见元酀这一道冷眼,立即明白自己触了忌讳,立刻一把拽着波斯舞姬的玉臂,将她拉入自己怀里,亲了一口,再一推,慷慨地把那美人推给了下首的亲随们。 众人一阵起哄喧闹,倒是解了这尴尬。 元酀反倒在一旁乐得看笑话,嘴角一挑,当真被金复这家伙逗乐了。 金复赶忙端杯给元酀赔不是,受手上的宝石晃来晃去。阿思古和江烜笑得扶住桌子。 期思看见那舞姬掩住委屈,强颜欢笑又顺从地讨好身边金复的亲随。 元酀那张脸是好看到极致的,那双眼更是摄人心魄,这舞姬露出一双碧眼来勾引元酀,算盘不落空才怪。 金复或许也意识到这点,于是剑走偏锋,立刻换了一道菜。 他缀着黄金和宝石的手拍了拍,屋外便进来一少年,赤足肤白,一身白纱袍子,身姿如竹,面容干干净净,秀美讨喜。 金复唤他进来就不再管,只是继续与众人推杯换盏。 那少年很懂事,径自上前,立于元酀身侧,只不卑不亢道了声“大人”,并不往上贴,斟酒、布菜、换碟碗,安安静静,分寸得当,偶尔询问元酀的意见。 元酀自然不会对这少年发火,打量几眼,便由这少年侍奉身侧。 “这家伙看来不蠢,这一手来的挺妙。”江烜玩味地笑了笑。 期思也觉得那少年着实讨喜,乖巧懂事地往那里一站,谁会厌弃他呢?金复也真是用心良苦。 虽则元酀根本没有表示出对迎娶金熙公主这件事的热情,这场晚宴也是很圆满的了,宾主尽欢,金复也是头一次跟元酀走得这么近,对今日一切都满意极了。 金复这一群人来了,谋克府几乎没什么房间空出来,元酀顾及大局,给足金复面子,让自己的人今夜去城中驿馆住,谋克府让给金复。 江烜和阿思古乐得远离这帮自视高人一等的家伙,散席就离开了谋克府。 元酀身份特殊,依旧住在府里,他不放心期思,坚持要把他带在身边,金复就安排了隔壁房间收拾出来给期思。 宴席开得早,散席时也不过刚入夜,期思回了房间,只觉得今天格外疲惫,又不想睡那么早,在房间里晃了晃,这房间恰是徒丹特斯哈小儿子的房间,屋内有书案,一副要培养出一位文人苗子的势头。 期思便随手抽了本书,靠在书案旁,半倚着窗翻翻书打发时间。 他的房间和元酀相邻,听见一阵脚步声,随后是走廊上愉快的交谈——是金复趁热打铁,又来找元酀套近乎了。 金复没停留多久,谈话内容也是听不甚清楚,可是临走前,期思听见一个清亮温和的声音说了句“大人放心”。 或许是音色好,这人的声音格外清楚,期思想了想,该是那宴席间“力挽狂澜”的白衣少年无疑,这时间跑来,不知要干什么。 元酀的房门关上,走廊恢复了安静。期思翻着手里的诗集,看得心不在焉,昏昏欲睡,恍惚间又想起留下来的白衣少年,好奇他来找元酀做什么。 双目半阖的时候,早晨燕伋思和江烜在房间里的画面不知为什么突然闪现了一下,电光火石,期思陡然坐直了,一下子惊醒,堪称后知后觉。 江烜的话回荡在他脑海中,期思倒吸一口凉气,不会吧?趁热打铁的美人计? 随即喝了口茶压压惊,觉得自己犯困,实在是想多了,这荒谬得很。 夜色漫漫,期思独自在房间又左晃晃右晃晃,实在无聊,人一无聊就胡思乱想,越想越疑惑,终于忍不住出了房间。 走到元酀屋门前,期思想开口,又想起来早上撞见江烜和燕伋思,心里有了阴影,怕真的有什么尴尬场面,自己岂不是多管闲事。 屋内却先开口了:“谁?” 元酀声音清明,带着些懒意。 期思立刻回道:“我,我……那个什么……” 屋内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房门打开,元酀漂亮的眸子看着期思,带着淡淡笑意:“怎么了?直接进来不就行了。” 期思跟他进了屋子,左右看了一圈,没有别的人。是自己听错了吗? 元酀坐在凳子上,提壶给期思倒了杯茶水,抬眼看了看期思,见他嘴唇微抿,明亮的眼睛里有些警觉,巡视一般看着他的房间,不由觉得有趣:“怎么,心不在焉的?” 期思立刻收回目光,摇摇头:“没有。” 期思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只觉得气味香甜,入口又没有甜腻,这茶好生别致。 “白雨茶,前些年东边小国的贡品里见过,金复不知哪里搞来的,这茶也不错。”元酀修长的手指在桌边轻敲,随意地靠着椅背,目光不知看向何处,混血的面容在烛火下俊美得甚至有些妖异。 期思轻抚着茶盏点点头,看元酀似乎在思虑什么,问道:“咱们明天就走了,这徒丹城里还有未办的事情吗?” 元酀收回目光,起身去取了药箱和热水,放在桌子上,朝期思抬抬下巴,示意他把上衣松开,给他换药,说道:“这里倒是没什么事,岱钦今天给我传了信,不知是谁放的消息,临潢到处在传,说陛下要指婚,要我娶金熙。” 期思松了衣袍,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94 将肩膀伤口的地方露出来,使劲扭头去看,却看不全伤口的状况。便回头趴在桌子上,侧过脸看着元酀修长的手指摆弄桌上药瓶和巾布,问道:“唔,莫不是金复传的?看他今日喜气洋洋,不知道的以为成亲的是他。” 元酀将巾布濯了遍水,一眼瞥见期思乖乖巧巧伏在桌案上,侧脸温润如玉,衣袍褪下露出肩颈处流畅的线条,只是肩膀后伤口处绑的巾子微微渗着淡红,心里平静下来,蓦地一柔。 除了旧巾子,将期思柔软的头发拨到肩侧,元酀一边清洁伤口周围,一边答道:“真是他干的也就好办了,我猜另有其人,不知是在试探谁。” 期思知道他是指大凉王,只是此处人多耳杂,不好议论:“过几日就都在那雅尔大会上聚齐了,到时八成能弄清楚。” “不错,我正是这么想的。” 跟元酀聊了一会儿,乱七八糟的思绪也都散了,期思回房间便沉沉睡去。 夜里微凉,期思只觉得有冰凉的东西划过脸旁,眼睫颤了颤便醒来,不知是什么时分。 一睁眼,却见榻旁坐着一人,背着暗淡月光看不清,那人的手还放在自己脸旁。 期思一下子坐起来,要抬手出掌,却被那人一手按下,只觉得身上很乏力,竟被那人扑倒在榻上,随即被紧紧压制住。 第68章 算计 期思一时未防住,那人压制在他上方,扑面而来的酒气让期思皱眉。他两手按着期思手腕,期思感觉到他手上坚硬冰凉的宝石和黄金。 那人欺身下来凑在期思耳边喘息着说:“我可惦念你一整天了。” “金复!” 期思只觉得胃里犯恶心,不知金复给自己动了什么手脚,身上略无力。 但他显然低估了期思的修为。 “再唤几声,这声音也好听得紧” 未等金复的污言秽语说出口,期思猛一蓄力,提膝狠顶他小腹,腕上一旋,闪电般扣住金复的喉咙,翻身按住他。 金复给他动手脚时,必定是看他形貌细致文气,把他当成普通少年,未料他一身功夫不俗,那点小动作根本不足以对付期思。 “下作玩意!元酀就在隔壁,你不想想后果?”期思念在他身份不同,又是特殊时期,没直接下重手。 “元酀?哈哈,他正跟白悠翻云覆雨呢,可顾不上多管闲事……他们乐他们的,咱们玩咱们的……” 金复被期思制住,依旧探手来摸期思的脸,嘴里胡言乱语。 白悠,便是那宴席上顶替了波斯舞姬去伺候元酀的俊秀少年,元酀怎么会…… 期思听他这话,眉头皱紧,反手便扯下金复的腰带,将他直接反绑了,一记手刀击昏他,扔到地上。 期思起身出门,院子里无人,四下静得出奇,旁边房间却有细碎动静传来。 他只穿了一身单衫,被屋外凉风一吹,立刻又清醒几分,身上乏力感却一时褪不净。 奔到元酀屋门前,抬手要推开门,屋内桌凳轻撞声和少年低声细语却让他僵住了手,背后发寒。 想到早上江烜和燕伋思的事情,他突然很茫然,金复对自己是唐突无礼,元酀跟那白衣少年白悠,会不会是两厢情愿…… 随即清醒过来,无论怎么说,元酀也绝不会跟金复送去的人发生什么。 期思犹豫了短短一瞬便一把推开房间门。 屋内没有烛火,月光洒了进去,元酀皱着眉头站在房间内,那白衣少年被他扼着手臂摁在桌上,不得动弹,口中半是隐忍的啜泣,半是低声恳求。 期思站在门口,元酀转头看见他,声音沉沉道:“把他弄走。” 期思便什么也没问,赶忙上前,元酀松了手转身走开,期思将那名叫白悠的白衣少年带到自己房间去。 少年不住挣扎,期思只得匆匆把他也绑起来,手上找准他穴位,在他颈后干净利落用力一捏,少年便也失去意识。 期思看了眼自己房间里五花大绑昏迷的金复和白悠,简直头昏脑胀,赶忙又折回去看元酀。 元酀房间的门还开着,期思怕有金复其他手下在附近,进屋关了门,适应了一下黑暗,往桌边去点烛火,问道:“你没事吧?” 元酀道:“无妨。” 期思抹黑走到桌子边,拿了火镰,又去摸索着找烛台,却因身上乏力未退,膝盖一下子撑不住劲,肋骨在桌沿狠狠磕了一下,几乎痛得冒泪,失去了平衡。 元酀夜里目视极佳,立刻牵住期思手臂扶他,他直接摔进了元酀怀里。 期思扶着他肩膀找回平衡,想要站起来,元酀却几不可察地呼吸一滞,揽住期思的手臂没有松动,反而收紧三分。 两人皆是一身单薄的单衫,这么贴在一起,肌肤温度直接透过衣衫,元酀胸膛和手臂有力的肌肉触感清晰之极,期思一下子不敢乱动:“元酀……你怎么了?” 元酀声音微哑,压得极低沉说道:“别动。” 期思只好保持着这个姿势靠着他,又想起自己本来要点灯,就试着伸手去够桌上烛台,元酀却道:“等等。” 期思乖乖住手,两人呼吸交错可闻,元酀体温高,期思被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包围着,脸发红,好在一片漆黑看不见。 短短的静止,两人却心里千回百转,安静之中,元酀仔细凝神去听外面动静,期思猜他在等什么,就静静保持着姿势,也不开口。 就这么被拥抱着,数着元酀的心跳不知等了多久。两人皆听到屋外一声短暂鸟鸣,是他们一贯约好的暗号之一,不知外面是谁在传信。 元酀轻轻叹了口气,道:“点灯。” 期思按他说的,伸手去够来烛台,点上了灯火。 暖黄盈跃的火光乍亮,期思还没开口,元酀直接起身,就势将他拦腰一抱,大踏步走到榻边,将他轻放在榻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迅疾得让期思来不及反应。 期思:“……” 屋内被那一方灯火照亮,元酀俯身在期思上方,手臂撑在他头两侧,身体几乎贴着他,雄性的侵略感十足,期思被惊得屏住呼吸,张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元酀。 元酀也垂眸看着他,灰绿的瞳子极美,却泛着淡淡血丝,脖颈一层薄汗,期思这才注意到,元酀有些不对劲,似乎忍着巨大的不适,不知金复给他动了什么手脚。 “元酀……”期思轻轻开口,有些担心元酀的状况。 气息拂在元酀颈间,元酀身上僵了一下,随后埋首于期思颈间,他一手握着期思手腕,一手覆着期思脑后,在他耳边低声道:“等一会。” 窗子边传来几不可闻的动静,元酀立即转头沉声道:“谁!” 外面再无动静,他弹指熄了烛火,屋内恢复了黑暗和寂静。 期思已经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95 恢复了理智,明白这是在给金复手下的人作戏看。 元酀侧耳听了片刻,确定来打探的人已经离开,便撑起手臂,一侧头,唇和鼻尖却轻轻蹭过期思的脸颊,轻柔的一触,两人皆是一僵。 期思感觉到元酀呼吸明显在变得粗重,握着自己手腕的修长手指也在无意识加力,一时顾不得细枝末节,试着用另一手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低声而有些焦急地道:“怎么回事?” 忽又想起被金复派来房间里的清俊少年白悠,闪念间联系起来,突然反应过来,元酀很可能是被下了催|欲的药。 可已经晚了,期思一挣扎,两人反而贴得更近,简直是火上浇油,元酀当即半叹息半闷哼了一声,覆在期思脑后的手如蛇一般迅速沿着他的颈侧一路向下,修长的手指在他腰上紧缚,整个人嵌着期思的身体压下来。 期思脑子里电光火石间闪过一千个念头,最后变成一片空白炸开,只觉得元酀的指尖带着一股激流,他动弹不得。 元酀的鼻尖在期思颈侧和脸颊亲昵地蹭过,唇上带着异样的热度,掠过他的下颌与耳畔,期思轻轻闷哼一声,身体却被元酀下意识用巧劲锁着,根本挣不开。 这下他明白一个道理,元酀失去理智时,一定不能靠近他,因为根本打不过。 元酀指尖灵活地解开了他的衣带,一划便散了期思的单衣,埋首在期思颈侧,唇又落在他的肩膀。 期思肩后的伤口在你来我往的挣扎中被触痛,开口焦急地唤道:“元酀!清醒点,絷荒!” 神志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元酀蓦地动作止住,僵了瞬间,理智冲破了药力,立即松开期思退开。 期思也立刻起身跳下了榻,站在那里面对着坐在榻边的元酀,昏暗之中倒是减缓了尴尬。 元酀站起来,直接大步走向门外,经过期思时,微沙哑地开口道:“别乱跑。”随后就出了屋子。 期思站着缓过劲来,把衣服收拾齐整,理智才真正回来。 元酀不让他乱跑,是怕他慌张之下遇上金复的手下,不知元酀今夜是怎么打算的,或许金复的一些动作都在他预料之内。 坐在榻边发呆,只觉得来到徒丹城后,当真日夜未得安宁,不由苦笑。 未过太久,元酀回来了,身后跟着燕伋思,燕伋思一身黑色夜行衣,想必刚才打暗号提醒他们的人就是燕伋思。 多一个人在,总算不至于尴尬,元酀衣襟湿了大片,想必是浇了冷水,进屋便径自去取来衣服换了,燕伋思关了门,点亮灯火。 烛火再次亮起,元酀已经换了件单袍,站在那里看向期思,期思上一刻还在想事情,一身单衣,坐在榻边,隽秀的脸上神色微微有些茫然,唇红齿白,眼里映着烛火。 期思看看燕伋思,又看看元酀,方才的慌乱已经平息,他知道元酀是被动了手脚才失控。又想到金复试图冒犯自己时,自己感觉很恶心,可到了元酀这里却不同,一时间乱七八糟的思绪飘来飘去。 “金复和那个白衣少年还在我房间里捆着!他手下会不会发现了?”期思突然想起来,元酀本来是为了糊弄金复的手下,才逢场作戏,可金复的手下万一顺道探了他的房间,岂不是露馅了。 而后又反应过来,看向燕伋思:“你……” 燕伋思摘去蒙巾,弯眼笑道:“嗯,我处理了,别担心。” 第69章 顺势 随后他拿出一只小瓷瓶,取了一颗药丸递给元酀,元酀接过,什么也没问便服下了。 燕伋思又走过来,伸手探了期思的气脉,另从一只小盒内取了药给他。 元酀坐在桌边,左手手肘搭在桌沿,依旧是不经意间的气场逸散开,看着期思,柔和地说:“我低估了金复这货的胆子,本以为他派个白悠过来就到头了,竟然又是下药又是觊觎我身边的人,幸好你没事。” 期思摇摇头:“大家都平安无事就好。” 又问道:“你们把金复怎么处理了?” 燕伋思笑笑说:“你就不要回隔壁房间了。” 期思思忖片刻便了然,燕伋思这回是顺水推舟,把金复和他原本派来引诱元酀的白悠凑一起了,他的手下自然不敢叨扰金复的好事,不由哭笑不得。 折腾一晚上,谁也没料到最后是这样的情形。 期思问他们明天打算怎么办,原本明天一早,他们一行人就该将徒丹城交接给金复,直接启程离开,前往那雅尔大会。 “将计就计,暂且让他得意一阵子。”元酀漫不经心说道。 金复这人素日里沉醉于声色犬马,换做别的人,或许知道元酀的小师弟是谁,可他偏偏色字当头,做出得罪元酀又得罪燕国和晋国的事情,若他知道了,不知会悔成什么样。 这后半夜里,金复和白悠被放在期思的房间里,期思不能再回去睡了,元酀便和他去往驿馆,悄悄到燕伋思准备好的两间空房休息,燕伋思留下善后。 天光大亮,期思只觉得浑身散了架一样,三天里头有两天没怎么睡。 元酀已经回去谋克府,期思便不紧不慢收拾妥当,和驿馆里的元酀手下一起走。 江烜和阿思古出了房间,正好碰上期思,皆是有些惊讶:“昨天不是在谋克府留宿么?” 期思摆摆手,苦笑道:“路上慢慢解释。” 一行人到了谋克府,暂且走个过场,将徒丹城的事交给金复,便可启程。 期思进了府里,和阿思古、江烜一起径直去找元酀。 正厅内,元酀和金复相对于座上,看起来相谈甚欢,金复眼睛里笑意和得意简直要溢出 来,以为昨夜自己派去的白悠把元酀伺候得极好,两人关系也更坚实。 期思一看见这模样,也不想拔刀砍他了,只觉得好笑。 燕伋思在下首坐着,笑着朝期思眨眨眼,心照不宣。 元酀看见他们来了,站起来扬扬下巴道:“都来齐了,徒丹城的事情就交由金复兄,我们直接启程。” 金复连忙也起身,看见了期思,笑容里又夹带一层暧昧不明的腻味。 燕伋思清晨趁着金复云雨之后将他留在期思房间,将白悠放到了元酀房间。 起床后,金复便以为昨夜与他亲热的是期思,而期思早晨一时情绪别扭,暂时跑开了。又以为白悠真的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务,取悦了元酀。 自是觉得与未来妹夫亲上加亲,大功告成。 期思见他那副表情,耳边宝石和浑身佩戴的黄金几乎都要得意地发颤,只得想笑又忍着。 金复十分关切地上前,问期思道:“昨夜招待不周,可有不适?咱们的缘分还长,日后要多见面。” 期思只好努力装作别扭又有点羞的模样,几乎实在装不下去。元酀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96 过来揽住期思肩膀,顺势隔开他俩:“金复兄看来与我师弟很投缘,不过今日就不多叙了。” 金复连连点头,这才收回黏在期思身上的视线。 一行人总算离开徒丹城,往那雅尔盛会去了,期思在马背上开始犯困,便换到马车上蒙头大睡。 燕伋思给阿思古和江烜说了昨夜的事。两人脸上表情变换不停,最后又气又好笑,阿思古问元酀:“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收拾金复?小虞珂可是被他欺负得过分了。” 元酀垂下眼睫,漫不经心道:“早晚的事。”眼里划过淡淡怒意与厌恶。 燕伋思在一旁笑了笑,没说什么,他自然了解元酀,金复作出那样的事,在元酀的眼里,他多半已是个死人了。 期思一直睡到下午,江烜就在马车里守着他,期思醒来看见江烜百无聊赖擦着燕支剑,愣了一下:“怎么躲在我这里?” 江烜有些不自然地顿了一下,反而道:“你知道你睡多久了?我是怕你再出事,回去我叔叔扣我在丞相府藏书楼里待一辈子。” 期思一贯地醒来先迷迷糊糊静坐一会儿,不理会江烜奇怪的炸毛反应,他多半是到马车里躲燕伋思的。 晚上一行人便露宿在河边,架火打猎烤肉,赶路也热闹而愉快,期思坐在帐子旁,看他们在篝火边喝酒、跳舞、摔角,心里安稳又惬意。 阿思古喝了酒,照例将周遭人摔角胜了个遍,热得大伙儿一哄而上压住他闹腾。 元酀在不远处斜倚着,期思看过去,恰好他也看了过来,篝火明晃晃的融光照在他们脸上,两人目光交错,彼此略躲闪一下,复又大方相视,不约而同笑起来。 篝火和暗蓝的草原夜空、嬉闹人群作背景,看着期思端秀明朗的笑容,元酀突然觉得心里又什么东西微颤了一下,柔缓温热的情绪缓缓流淌。 元酀的生活简单又复杂,父母亲去世早,身边自小就是阿思古、燕伋思几个相熟的朋友,以及父亲手下可靠的部众们。 十二三岁时,弘吉剌部交到他手里,部族内几番残酷明暗争斗,他也都经历过来了,尊荣更加稳固。 唯独心之一字,总是留了白。 秋高雁回,深空星月闪烁,他想起小时候父亲静静坐在昏暗帐子里,醉了酒,喃喃念着母亲名字的模样。 “挚荒,你看——多少土地、多少城池,也换不回她了。” 一天多的时间,众人抵达了达尔罕草原,比起上一次经过时,这里又是一番新气象。 期思坐在马背上,远远就看见来往纷纷的车马,原本旷远的草原上突然充满了各处而来的人们。 隔一片就有栅栏帐子和车马队伍,围绕着那雅尔大会的场子,众星拱月。 其中最最声势不凡、华丽繁复的,自然是大凉王为首的一干大凉皇室权贵的帐子,尤以是王室的为甚。 ——“金帐!”期思远远就看见众星拱月般被围在中央的一片灿烂金色,正是大凉皇族的营地。 江烜也难得遇到让他开眼的东西,失笑道:“真是金帐。” 元酀轻笑道:“是大王子的主意,三年前,他突发奇想,从那以后宫中来那雅尔节,就都是这个样子。” “竟不是金复的主意?”期思忍不住笑道。 那一片金澄澄的帐顶,比色楞格河还要闪耀,比夕阳还要像真正的太阳,期思不禁稀奇,这位大王子究竟什么样子,难道比金复那一身的宝石黄金还要夸张。 元酀没有派人去通报,但早已有人注意到他们,消息传到大凉王那里,便派了人来迎接他们。 期思不想直接在这种时候露面,就随元酀部下去他们的营地,元酀和阿思古先去见大凉王。 到了元酀麾下弘吉剌部的营地,营帐齐整静肃,他的人此次被派来护卫大凉王,有任务在身,一切行动皆按军律。 营前的大旗上刺着神鹰白羽的图腾,正是弘吉剌部族徽,夕阳下随风猎猎飞扬,营中军士皆着黑色猎甲,高大周正,健壮勇武,举止皆一丝不苟地经过训练。 期思走在营中,感到肃杀的氛围,这支军队的气场太强大,不知元酀是怎么训出来的。 元酀的部下对期思和江烜很尊重,两人被安排到一间空帐暂作休整。 阿思古和元酀只是简单地和大凉王见面,不多时便回来了,却没进大营,命人传了话,让期思和江烜出来。 来来去去总是热闹的一群人,期思混在其中,低调些便不怎么引人注意,但他知道,大王子和独吉鹘补一定已经盯着他了,不过元酀麾下的弘吉剌部大军坐镇,他们在那雅尔节上根本不敢掀什么风浪,否则元酀先把他们的金帐掀掉。 萧执提前回到临潢,把使队内的眼线除去,此番随使队来,恰好和期思会和。 期思见了他,问道:“使队现在没问题了?” 萧执点点头:“已经清理干净了,独吉鹘补这次没来,他们知道这阵子没法动手。” 期思失笑,独吉鹘补这厮还真是张弛有度,知道没法冲自己下手,干脆不来,省得干瞪眼白着急。 独吉鹘补不在,这里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重重保卫,皇室权贵尽数聚集,期思远不是别人找麻烦的第一目标。 想想他此番跟来大凉的借口就是想来那雅尔大会玩,竟真的是来玩了。 想到这里,期思这才恍然大悟,拽着江烜问:“你说那雅尔节好玩,明天就是那雅尔节第一天了,要玩什么?” 江烜哭笑不得,期思这一路曲曲折折,竟到了这里才问这些,便道:“美酒美人是不必说了,那雅尔节最好看的就是勇士间的比试,各个部族,千奇百怪的本领,最好看的摔角、马术、射箭,是很热烈的,夺得了头筹的人就风头尽出。” 期思听得心潮澎湃,阿思古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笑嘻嘻道:“想不想看元酀上场?”又看了一圈,目光扫过江烜、萧执、期思和不远处吩咐手下的元酀,神在在道,“唔,要不咱们都上场?” 第70章 大礼 阿思古提议一出,期思、江烜、萧执、燕伋思纷纷看着他不说话,他挠挠头茫然道:“怎么了?” 燕伋思似笑非笑:“咱们都上场参加?” 阿思古呲牙:“对啊,那雅尔的所有头筹就都被咱们包揽了,不好么?” 期思笑道:“人外有人,哪里就这么厉害了?说不得天南海北的勇士里面就有高手。” 阿思古摆摆手:“你和江烜、元酀师出同门,元酀一人就能赢个遍,咱们一起上,铁定没有别人的份儿了。” 话虽如此,期思他们是不会在这里乱出风头的,几人说说笑笑扯着阿思古往不远处热闹的篝火人群,灌他喝酒去了。 次日便是那雅尔节的第一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97 天,这一晚是彻夜的篝火狂欢,草原连绵而去尽是营帐的火把星星点点,以及篝火冲天的热烈。 一直玩闹到半夜,库莫奚人的美酒喝了不知多少坛,达尔罕的舞女纤腰和艳丽裙摆,落在眼里都重了影,众人才回去休息,草原上仍有呼喝划拳的吵嚷和琴声,那是打算彻夜狂欢的人们。 萧执要回到使队的帐子去,走时有些犹豫,看了看期思,又看了看江烜,欲言又止。 江烜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放心吧,大不了我在他的帐子外守一夜,独吉鹘补又不在,能出什么事?怎么总觉得我靠不住?” 萧执轻笑一下,期思也笑着拍了拍江烜。 萧执对元酀道:“就交给你了。” 期思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江烜连连抱怨:“看,就是不信任我。” 燕伋思在一旁轻轻嗤了一声,江烜立时不说话了。 元酀点点头,看了看一旁被两名手下勉强扶住的醉醺醺的阿思古,道:“放心吧。” 萧执便回了使队的营地,其余人都住到了元酀的弘吉剌部军队营帐。 几人的帐子都在一处,元酀说阿思古喝醉了鼾声太大,把他塞进了最远的那间。 不必赶路,暂无挂心的事情,期思睡得安稳,反而起来很早,弘吉剌部军营彻夜轮值整片皇族营地,此刻已分派出去,维持那雅尔节上各处安全,营中便没有太多人。 期思出了帐子,随侍已候着,侍奉他收拾,直到收拾罢,其余人也没醒来,期思便问:“元酀也还在睡?” 侍从答道:“大人早已醒了,晨起布设检查营地安防,又有客人早早来找他,此时还在帐中谈话。” 期思见元酀忙着会客,便不打扰,径自让侍从找了一匹马,出了大营去纵马跑一阵子。 绵延的草丘和平原上零零散散着昨夜烧了彻夜的篝火痕迹,醉酒的汉子幕天席地而眠,再过一会儿,他们又会醒来,加入那雅尔的狂欢。 期思策马撒欢跑了一趟,在河边饮了马,回到大营,元酀仍在主帅帐中议事。 侍从将马儿牵下去,期思有些无聊,绕着主帐漫不经心溜达,经过帐门前,元酀的声音传了出来:“玩好了就进来吃东西。” 期思一愣,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 “你不是在会客……”一进帐子,期思看见元酀坐在帐内主座上,旁边站着白衣清秀的少年,正是白悠,当即愣住。 “少爷。”白悠眉眼温顺,敛首给期思行了礼。 白悠从徒丹城那晚之后,就没露面,期思以为金复用完了他就把他放一边去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跑到元酀帐子里。 这是把他送给元酀了? 元酀看着期思茫然的神情,眼里带笑意,说道:“他日夜兼程,今晨过来的。” 期思点点头:“嗯……那挺辛苦。” 千里迢迢投怀送抱,是很辛苦。 白悠站在那,不敢随意开口,只是温和地笑着,元酀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白悠出了帐子,经过期思身边时,期思目光掠过他的脸,白悠立刻收回了打量期思的眼神。 期思还是站在那里,感觉莫名有些尴尬,元酀倒是冲他招招手:“过来,早听见你跑出去溜了一趟。” 侍从送来了热奶茶和点心,期思喝了口醇厚的奶茶,这段日子他已习惯这边的饮食,奶茶是越喝越习惯,且会上瘾的。 “你留下他了?”期思问元酀。 元酀嘴角轻挑起:“嗯,都跟过来了,总不能赶回去,金复八成会罚他。” 期思点点头,又说:“白悠其实挺招人喜欢,可惜跟错了人,被金复这么利用。” 元酀看了他一眼,说道:“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又道:“今日盛会第一天,启幕时我得在王驾身边观礼,要找我就同我手下的巡卫说。” 江烜今日一早起来,碰见阿思古一大早就跟元酀的手下练摔角。 阿思古看见他,上前要与他比试,江烜潇洒避开,指了指腰间燕支剑:“我只会这个。”实在不想与阿思古这如小山一般的汉子摔角。 燕伋思恰好过来,看见这一幕,停了步,不紧不慢抽出自己的长刀,淡淡道:“那咱俩来。” 阿思古和周围人拍手起哄:“好,你俩来!” 江烜:“……” 燕伋思手中弯刀如月,流过水一般的银光,极漂亮的起势,刀身恰遮住半张脸,露出的乌黑瞳仁静静看着江烜。 江烜拿他没办法,抽出燕支剑,身形依旧是素日里的慵懒,却已随时准备好接招。 两人同时出招,刀剑纷舞,叮然相触,身影化作一片纠缠的掠影,高手之间过招,便如电光一闪。 如此百招下来,江烜的剑和燕伋思的刀身同时相触滑错,并在一处便滑向对方,几乎同时抵住了对方肩头。 两人目光相对,江烜眉头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燕伋思已收了刀。 阿思古和一众人等看得开心,上前围着两人推推嚷嚷笑闹。 江烜手腕一旋,收剑入鞘,依旧是潇洒模样,眼睛总带三分风流笑意,燕伋思则利落地转身离开去办事了。 “瞧瞧你,胡乱招惹了人。”阿思古感慨万千地将手臂往江烜肩上一搭,两人看向燕伋思离开的背影。 江烜一双桃花眼里有些无奈,明明是来寻自在的,谁料这一趟竟惹下一桩债。 及至辰时,皇族大营和各部族皆整装,华丽的轿撵和浩荡队伍缓缓来到那雅尔盛会的主场台子前,大凉王与一干重臣落座于高台上观礼,人群涌至,只待盛会启幕。 元酀安排的人带着期思和江烜到了一处视野极佳的位置,回头看去是黑压压的人群,眼前便是木栅围起、士兵守卫着的盛会场地。 期思远远瞧见台上华服盛装的贵族们,而元酀随意地立于众人一侧,明明站在不惹眼的位置上,可一眼就能辨出他来,一身深蓝色黑金纹的礼服衬得他尊贵不凡,俊美的面容在晨光正盛的明亮光线下仿佛雕刻而成。 他脸上神情漫不经心,不时与旁边同样换上礼服的阿思古说几句,眼神偶尔扫过周围人群,人群中的少女们便是一阵压低了的惊呼,胆子大的女孩便挥起手中彩帕,让旁边的人将自己抬起来,高声地喊着元酀的名字,又立刻跳下来红着脸被伙伴们围起来。 期思在人群前听得真切,不由得笑起来,元酀大概是大凉草原上所有女孩子的梦。 江烜不由乐道:“这些姑娘是要心碎的,元酀的王妃可不好当。” 期思看看被他随手搭在栅栏上的一打芬芳精致的帕子,说道:“没错,元酀要是像你一样四处留情,那些女孩子至少能有一点回忆。” 江烜笑笑,把那一堆一路上被姑娘们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98 赠与的彩巾绸帕打了个结捆到一起,随手塞给旁边的陌生人,转头跟期思说:“这里头还有替你收下的,你们这样冷冰冰的,太不解风情。” 江烜又看了一眼观礼台上,微微眯起眼睛,奇道:“噫,元酀旁边的是谁?是那天金复设时宴派来的少年?” 期思又看了看,这才发现,白悠竟跟随着元酀在观礼台上,依旧是一身雪白轻扬的衣着,随侍于身后,半个身子被元酀挡着,方才一时竟没留意,或许元酀这是做给金复的人看,想让金复放心。 期思看去时,白悠似乎也看到了人群前的期思,弯眼笑了笑,笑容中似有一抹复杂的高傲,随即又敛首收回目光。 “他连夜从徒丹城赶来的,想必是金复的命令,要他趁热打铁,跟牢元酀。”期思同江烜解释道。 这天也是他头一次看见大凉王和大王子,大凉王年过四十,久经沙场,面刻风霜,十分威武,在王座上不时与臣子们交谈。 大王子身形高大,据说他力气极大,擅摔角格斗,长相倒是平平,但待人接物也没什么指摘,远处看去,他被几名臣子围着,显然在大凉朝中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大凉王膝下有六个儿子,大王子一直便是众人看好的王储继承者,一向风头极盛。 台上一片华贵的其乐融融,忽又一阵骚动,从人群外一直传到了观礼台上去。 那是一架精致轿撵,轻纱罗曼,带着花香,缓缓穿过人群,停在了观礼台旁。 轿撵上下来一名少女,扶着侍女的手稳稳站在地上,从期思的位置恰好可以看见她的侧影,少女一身雪白底、金线刺绣的礼服,身姿婀娜,一头乌发挽在脑后,侧脸如饱满的明月,柔润美丽。 人群中发出惊呼与赞叹:“金熙公主!草原上最美的明珠!” “弘吉剌王的未婚妻子?”有人大叹。 江烜和期思失笑,这段绯闻已经传成这个地步了?不知元酀本人知不知晓。 第71章 金熙 这就是金熙?果真不负盛名。 期思和江烜也觉得她的确风姿绰约,大凉王若将她指给元酀做王妃,也是有眼光的,毕竟俊男美女自古就令人津津乐道。 金熙公主虽乘轿撵而来,却毫不娇气,步伐举止间利落又柔和,上了观礼台,朝大凉王行了礼,大凉王并不介意她的姗姗来迟,和蔼愉快。 金熙入了座,位置离元酀很近,两人见面时极有风度地互一点头,立刻引得人们骚动,仿佛近日里这桩姻缘的传闻即将在他们眼前成真——大凉最俊美尊贵的一对男女,难道不算是天作之合? 直到那雅尔盛会启幕,祭祀仪式开始,人们的注意力才被拉回来。 场中几百喇嘛祭司,设法坛祈福,看去十分庄严壮观,长生天的庇佑仿佛随着喃喃诵经声与香火烟气降临达尔罕草原,围观之人纷纷合手点额,虔诚祝佑。 繁复的祭祀之后,百名勇士身着皮甲猎衣,齐擂巨鼓,数十神箭手策马而出,开弓射出箭羽,齐齐带出箭尾彩带锦绸当空,犹如神鸟尾羽划过,号角声悠远响起,人群发出沸腾的欢呼,盛会开始。 期思和江烜被涌动的沸腾人群裹挟着,随着人潮靠到了摔角场边,这是头一轮比试,参加的人分成数组,一层层淘汰,直至最终角逐出胜者。 场上一组组选手皆穿皮甲、白绸套裤,一个赛一个的高大威猛,肌肉虬劲。 期思被这场面震撼到了,这比赛应当让阿思古来,保不准是个第一。 比赛之前,按照惯例,一名马倌高举托盘,盘上放置着此轮的彩头,马倌策马扬鞭,绕着赛场周围飞驰一周,四面的人群便可一睹彩头。 马倌稳稳举着托盘经过,沿途所经之处人们纷纷赞叹。 这一场的胜利品是一朵雕琢精美的血玉莲花,玉色通透殷赤,莲瓣端头细致入化,在阳光下仿佛正盛放,光泽流转。 场上的选手们更加振奋,一声令下,便与对手牢牢拧住对抗,互捉肩膀手臂,蓄力大喝,热血沸腾。 他们死死绊住对方,铁一般的手臂猛烈相桎梏,青筋暴起,个个都要力抗到最后。 几轮下来,场上余下的皆是极威猛的勇士。 此时观礼台上下来一人,脱去了繁复的礼服,换了一身摔角装扮,正是大王子。 人们纷纷欢呼,大王子天生神力,此番便能亲眼目睹了。 传言果真不虚,大王子确实是力大,且互角的技巧十分不俗,在这方面绝不是花架子,两轮之后,裁判高举他的手臂,示意这一场的得胜者是他。 大凉王和一干朝臣贵族在台子上连连夸赞,期思看过去,却发现元酀不知何时不见了。 正四下里环视,忽有一名巡卫兵来,告诉他元酀的位置,想来是元酀离了场,派人来知会他们。 期思便和江烜在巡卫兵的引导下离开,绕到了会场另一边。 到近处时,才发现这里又单独围出了一块,搭了一片凉篷,雪白的篷布在阳光下十分耀眼,下有靠榻桌椅,更有点心美酒,许多贵族青年在这里三三两两的聚着,显然是临时给贵族世子辟开的观赛点。 其中一间凉篷与别的没有连着,期思和江烜被人带去,看见这里很是热闹。 元酀、阿思古、燕伋思坐在凉篷下左侧,白悠也陪侍在元酀身后。 而方才轰动出场的金熙公主优雅地坐在中央的靠榻上,刚刚赢得那雅尔盛会开局头筹的大王子坐在右侧。四周仆从和侍女静静敛首。 期思和江烜:“……” 这里的气场太强大,那些贵族青年都没有靠上来,只是保持着距离,没人上前。 元酀瞧见期思,招招手示意他们过去,期思只好和江烜一道过去,在附近人们的注目礼中落座在元酀旁边。 好在大王子很大方地让他们免礼,否则以期思的“晋国皇子”身份,还真不好办。 “这是我的朋友。”元酀简单介绍道,不打算多说。 金熙公主和大王子便只是点点头,目光没有多停留在期思和江烜身上。 大王子与期思有着杀父之仇,但向来没有见过期思,认不出他,期思面对这位未来的敌人也十分平静,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这放在以前是做不到的。 此时近了看,金熙的美貌更显娇美。大凉民风开放,金熙与一干贵族少年坐在这里倒不失礼。 金熙公主不是大凉王的女儿,而是大王子母家的妹妹,因为极讨大凉王疼爱,赐封公主名号,封号便是她的本名。 金复则是她的亲生哥哥。此时看来,金复那做派远不及金熙的稳重端庄。 会场上此时还未开始下一项比试,而是又一轮角力,方才大王子上了场,便是最精彩的了,于是此时众人在这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99 里边观赛边闲谈。 大王子拈了葡萄放进嘴里,看着会场上的第二轮角力热火朝天,说道:“听说头场骑射的彩头很不一般。” 元酀原本一向与大王子没交情,今日在这里也是偶然,他心情不错,便接了话:“难道比得上殿下上一场赢来的血玉莲?” 大王子摇摇头:“父王设下的彩头,是一只臂镯,据说是旧时吐火罗的神功巧匠制作,传奇得很,我都没见过,这次父王心情好,特意带来做彩头。” 金熙公主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那只臂镯?是吐火罗圣教法器,克里亚神佩戴过的?” 大王子一头雾水:“什么?我可不大懂。” 金熙公主神色间有些向往:“据说那臂镯极其精美,佩戴的人会受到神的祝福,和我们的长生天一样。” 大王子才不关心这些,只当金熙是小女儿情怀。 阿思古笑笑说:“公主这么喜欢,赢到彩头的勇士将它献给你就好了。” 金熙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看了看元酀,又移开,微笑道:“这未必,谁能知道胜者是哪位,他又未必没有自己的心上人。” 话语中似乎带着一丝轻轻的叹息,令人垂爱。 期思和江烜汗颜,金熙公主看来是对元酀有些意思的,这一番姿态,放在别的女子身上难免造作,可金熙的确足够漂亮,她这番话倒是让人心软。 阿思古看热闹不嫌事大,眼里带着揶揄的笑意,胳膊碰了碰元酀:“你下午要不要上场?” 元酀不动声色的一记眼刀,阿思古闭了嘴,燕伋思开口转移了话题:“陛下当真大方,这样的宝物拿来做彩头,比试一定比往年要精彩。” 金熙公主笑了笑,看了元酀一眼,又移开目光,专注地看着场上的比试。 此时,元酀身后的白悠却开了口,声音柔和,语气充满神往:“真的有这样的宝物?神佩戴过的?” 江烜回头看了看他,眼神中多有玩味,这白悠倒是有意思。 谁料元酀径自问他:“想要?” 白悠十分谦逊地笑道:“不敢肖想。”语气真诚,两人就像亲密的朋友在随意闲谈。 金熙公主看了白悠一眼,有些好奇,这侍从与元酀如此亲近的模样。 元酀却看着远方场上最后一对摔角手的对峙,嘴角一挑,语气十分随意轻松,笑道:“想要就想要,下午我给你拿回来。” 金熙公主的眼里有未能掩饰的惊讶和一丝不悦、懊恼,她的暗示,元酀未加理会,却如此宠爱这个白衣侍从。 而下一刻,她已垂下眼睫,掩盖了这情绪。 期思坐在元酀身边,心里也很惊讶,金熙的反应他都尽收眼底,元酀这是明里拒绝了金熙。 那么他对白悠,又是几分真心呢? 元酀一向不在乎小节,对看不上的人不搭理,对身边的人很大方,今早他的意思该是打算留下白悠,若他把白悠当成自己人了,对他这么好也不是不可能。 白悠默了片刻,不禁微微躬身向元酀,低声道:“真的吗?感谢殿下的恩宠!” 语气感激而惊喜。 元酀笑笑,抬手探到肩后,指尖在白悠额上轻划了一下:“跟在我身边,这些就是你应得的。” 一旁的阿思古和燕伋思:“……” 坐在他旁边的期思感觉有些僵硬,元酀早上与白悠在帐中谈了那么久,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如此宠爱这乖巧的少年。 期思心里有些别扭,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金熙公主看到这一幕,却是直接别开了视线,想必心里已经乱作一团。 大王子却不管这许多,奇道:“咦,这男孩子是什么来头,让你这么上心?” 期思简直服了他,这大王子在这方面神经粗大得出奇,说这话也不怕他的妹妹哭出来,又或是根本不在意金熙的感受。 江烜和燕伋思也差点忍不住发笑,阿思古则大笑着揽住元酀肩膀:“还能是什么人?自然是心尖的新好。” 期思:“……” 金熙:“……” 白悠连忙道:“小人卑下之躯,不敢。”却是姿态很谦和,反而很惹人怜惜。 元酀淡淡笑道:“他是金复兄荐来我身边的,叫白悠,极懂分寸,自然要多关爱些。” 期思佩服他,真是一刀一刀往金熙的心里扎。 第72章 臂镯 大王子恍然大悟:“金复啊。” 金熙公主听到金复的名字,几乎差点花容失色,自己的亲哥哥竟然给元酀怀里塞人……他不知道临潢城中到处在传陛下要为他俩指婚的消息吗? 金熙的侍女倒是很伶俐,不动声色上前,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公主,夫人来之前让您早点回去。” 金熙着实待不住,礼数周到地告别了众人,大王子也顺便跟着离开了。 凉篷只剩下自己人,气氛松快下来,期思这才舒了一口气,又依旧很窒闷。 燕伋思微微蹙眉问道:“你下午真的上场?” 元酀点点头:“不是说了要那臂镯。” 阿思古稀奇道:“那东西真有那么神?” 期思叹了口气,说道:“那些来历说法是有的,我曾在异志上读到过,是吐火罗圣教中,月神的臂镯,总之东西必定很精美,至于得神庇佑一说,就见仁见智了。” “月神?和我们大凉草原上的月神一样么?”阿思古对这宝物很感兴趣。 期思答道:“不大一样,这里的月神是女子,吐火罗圣教月神是个漂亮少年。” 阿思古笑嘻嘻打趣元酀:“不错,白悠就挺漂亮,拿了臂镯送给他正好。” 白悠站在那里,一身雪色轻衣,确实很应景。他谦微地垂下头,怎么看也都让人厌烦不起来。 期思若有所思看着白悠,觉得元酀可能真的很喜欢他,心里有些怪异,兴许是觉得元酀本不该与金复送来的人这么亲近吧。 白悠也抬眼看了看期思,目光停了一下,在其他人看见之前就收回了视线。对视的那一瞬间,期思却觉得那眼神像是带刺的藤,又仿佛只是自己错觉。 燕伋思觉得阿思古今天太贱了,打岔说:“你怎么没去摔角,是看不上那朵血玉莲?” 阿思古摆摆手:“又不是小时候了,我抢大王子的风头不是讨麻烦?” 这话没错,阿思古也不是看上去那样五大三粗,他也是出身大凉世家,不觉得出风头换来大王子的记恨是什么好事。 燕伋思啧啧一声:“还是从前自在。” 大凉的宗族世家争斗与汉室一样,尔虞我诈,他们承袭家中爵位那天起,便也踏入了纷争,元酀是尤其早经历这些的。 江烜随口接话道:“你从前也是很乖,与如今没什么分别,说得这么悲凉干嘛。” 话一出口就后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00 悔了,恨不得把自己嘴巴缝起来。 燕伋思默了默,转过去看着江烜:“你记得很清楚啊?” 江烜只好硬着头皮道:“那当然,你小时候就挺好看的。” 这回他恨不得把自己牙齿也焊起来。 燕伋思笑了笑,什么也不说了。 阿思古坐在他俩旁边,觉得自己也挽救不了这个场面,连忙提议众人回营地去吃午饭,蓄足精神,下午围观比赛。 期思第一个起身走了,江烜也立刻起来,脚下险些绊了一下,在燕伋思的冷嗤声中匆忙去追期思。 “跑这么快做什么?”江烜追上期思的脚步,疑惑道。 “你跑得这么快做什么?”期思反问。 江烜:“……” 途经王帐营地时,萧执恰好从使队那里出来,看见江烜和期思,皱眉道:“怎么了?” “嗯?”期思看他,“什么怎么了?” “你们两个这副表情。”萧执的目光在他俩脸上来回看了看。 期思和江烜对视,发觉彼此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苦笑道:“有些累了。” 萧执又看了看期思,没说什么。 期思也不想回元酀的营地去了,便拉住萧执:“有什么好吃的没?” 这倒像是他刚到燕国,萧执照顾他的时候,那时他时常拽着萧执问这问那,萧执顿了一瞬,清澈的眼底又神色如常,点点头道:“大凉的饭菜吃得太久了?昨日使队的人招来了一名厨子,能做出江南菜口味。” 两人听了,立即把烦恼抛之脑后,眼睛都亮起来,拽着萧执就往使队营地奔去。 虽说习惯了这里的口味,蓦地一提江南菜,还是极有诱惑力的。 使臣大人昨日来了达尔罕草原,趁着闲暇扫了一遍那雅尔节集市,碰巧发现了这名厨子,他能用这里的食材做出江南风味,于是挖到宝贝一样将他“包”了下来,这些天就留在使队营地专门掌勺。 席间,使臣见了期思,十分和蔼地关切道:“多日不见,小殿下近日可好?” 唔,若是知道期思这阵子如何折腾的,使臣恐怕要立即整队回燕国了。 期思笑道:“有劳大人惦念,我很好,回去一定同陛下念叨大人的好。” 使臣乐得直颤:“小殿下满意就成。” 下午时分的阳光极盛,第一场骑射比试开赛,观看的人仿佛比上午还要多,氛围也热烈了三分。 “弘吉剌王也要参与?” “是为了金熙公主吗?他们早上在观礼台挨得那么近,简直是天设良缘啊。” “弘吉剌王上一次参加比试时,还是个小少年,神勇之极,俊美之极,胜利品上的宝石也没有他耀眼……” …… 期思经过兴奋的人群时,听见人们议论纷纷,天南海北的扯,可滤下来进到耳朵里的都是关于元酀的讨论,不禁有些烦躁。 他中午也没有去元酀的军营,更没有机会问他,心中不禁疑惑,自己对元酀真的了解吗? 细数过来,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自己对元酀除却一种天然的信任,还出于他们是同门师兄弟的缘故,以及对彼此印象还不错,这么说来,自己一直高估了他们的情谊,更是高估了自己对元酀的了解程度。 所以即便元酀真的接受了金复送来的少年,自己也不过是因为错判而感到失望罢了,怎么能要求别人和自己预设的一样呢?期思这样安慰自己。 依照约定,期思还是去了那间雪白凉篷,江烜已经到了,阿思古和燕伋思也坐着,看起来也是刚到。 白悠如同一朵云,身上雪白绸缎轻纱的上衣和束脚腕的裤子,清清秀秀,眉目谦逊,依旧是站在那里,不逾矩分寸。 也罢,既然元酀当他是自己人了,自己也不该再怀疑人家,期思和白悠目光相接,朝他微笑着点点头,白悠顿了一下,稍稍行了礼。 过去落座,期思问道:“元酀当真上场?外面都传开了。” 阿思古却耸耸肩:“他这个人,我也说不准,他十五岁以后就没再上场比试过。” 期思感到有些疲惫,坐在柔软的座榻上,懒懒地靠着。 元酀这时过来了,看见期思靠在那里,一身暗红袍子,宽牛皮围带束出他颀长修致的身形,皮靴子衬得脚踝纤长,白皙清隽的脸上神色有些迷茫,明亮的眼不知看着哪里。 期思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座榻扶手上轻点,整个人仿佛脱离于周遭。 “元酀,你比不比?”阿思古急切问道。 元酀一脸奇怪地道:“我上午不是说了两遍吗?” 阿思古这才放下心,没有白等。 “不必时时站着,坐下罢,没有要你服侍的。”元酀朝白悠招招手,白悠依言坐在了阿思古旁边。 期思闻声回过神,元酀刚在他旁边坐下,已经换下了那身华贵的礼服,穿一身深蓝劲装,袖口裤脚紧缚,显出他健美的身形,肩宽腰细,眉目间的魅感消解了些,更显得硬朗刚强。 “飞光不在这里,你要骑什么马?”期思方才想起来,元酀的那匹神骏“飞光”,这回并没在这里。 “飞光太惹眼了,就没带到徒丹城去,不过骑射也不全在于坐骑如何,弘吉剌营中的战马都不错。”元酀解释道。 期思心想,飞光惹眼?你本人明明就很惹眼。 元酀只待了一会儿就离开,准备上场,他前脚走,后脚就来了人。 金熙公主换了一身礼服,淡碧色的绸缎衬得她娇美动人,身后只跟着几个侍从婢女,径自来了这间雪白凉篷下,依旧坐在了中间座榻上。 她的到来让诸人都始料未及,可她十分落落大方,举止又漂亮得不需多一寸、少一毫,仿佛做什么也都合情合理。 金熙坐下,对几人露出友好的笑容,动人的脸庞仿佛绽放的花儿:“大家不介意罢?” 怎么会介意呢?这样美丽得体的公主,走到哪里都是人们的殊荣。 期思反应过来,很有风度地问候了金熙,白悠起身行了礼,阿思古、江烜、燕伋思也纷纷表示荣幸。 阿思古和燕伋思对视一眼,两人汗颜。 上午元酀没有接过金熙公主的暗示,原以为她不会再对元酀抱有想法,可她似乎毫不在意,就这么又来了,大家伙儿都有些看不透。 金熙看了看白悠,对他友好地笑了笑,白悠行过礼又坐了回去,朝金熙微微低头以示尊重。 第73章 头筹 期思也不懂她了,她倒是很大方的,也不记恨这抢了自己风头的小侍从。 江烜低声道:“你看,女人就是这样的。” 期思笑道:“她看上的若是你也就好办了,不出一刻钟就能让她既不伤心也不幻想地离开。” 江烜差点被茶水呛住:“受不起。”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01 每项比试的第一轮,都有极为精美不俗的彩头,头场骑射开始前,马倌照例高举着彩头环场展示一番,飒沓蹄声近来,那雪白绸缎上稳稳放置的宝物惊艳了众人的眼。 吐火罗圣教的圣器?那传说中美丽的月神少年所佩戴的宝物? 众人都信服了,这样精致流光的物品,正与这传奇的来历相配。 那只臂环最宽处约一掌宽,弧尾渐渐收窄,宛如新月,丝刻镂雕的两层,内里一层是纯银,内层纤细的银丝银箔流畅相接,星辰落座相连。外面一层是黄金,在阳光下淡淡地闪耀,镂刻出月神的桂枝。 而一颗雕琢成尖利棱角的红色宝石嵌居其中,数颗剔透如深空的蓝宝石作为内层陪衬。 整只臂镯却又浑然一体,丝毫不显沉坠,而果真如月神一般,纤美纯净。 明明是金银宝石,却能雕琢出纯雅轻盈的质感,期思不由赞叹。 马倌将这宝物展示完毕,场上擂鼓击鸣,浩浩当空,人们这才从那宝物的光芒中回过神。 场上出发点已有十数良骏和勇士静待,皆是各地最神勇的弓箭手、驯马师,马儿也血统纯正,鬃毛飒扬,皮毛在阳光下流动着健康色泽,高高昂头。 远远看见元酀在其中,身|下一匹纯黑骏马,大概是从营中牵了一匹战马,他坐在马背上与身旁的人点头说话,想来参赛的多有相识的贵族子弟。 他皮肤极白,混血的五官深邃,直白迎着阳光,便仿佛整个人镀了一层淡淡光芒。 人群一阵骚动,观礼台上的大凉王笑着说:“倒是有几年没见絷荒上场,这孩子愈来愈低调。” 旁边的臣子们纷纷附和。 号角一起,人们集中了注意力,马儿在原地轻轻踏蹄,一触即发。 裁判手中鲜红的旗子“唰”地一扬,鞭声如电,神骏高扬前蹄飒沓奔出,大凉草原上血统最高贵的马儿宛如数道利剑,瞬间射|出,铮铮蹄声所过之处扬起一片金色尘埃。 人群一下子沸腾,高呼着参赛者的马儿,不少人设了赌|局,押下重彩,许多人押了元酀,更有不少人又觉得元酀几年未再参赛,不见得如曾经那么厉害,被高赔率惹得心动,押了其他选手。 阿思古一拍脑门:“呀!忘了下注。” 燕伋思眼神扫过江烜,淡淡道:“庄家是自己人,现在补注还来得及。” 阿思古愣了一下,循着燕伋思眼神看过去,惊喜道:“你开的盘?” 江烜原本慵懒地坐在那里看热闹,燕伋思话一出口,他收了神,看看燕伋思,朝阿思古点点头:“嗯,加注么?” 期思:“……” 阿思古欣喜至极,拽着江烜下了注,美滋滋。 骏马一路飞驰,沿着彩旗标注的路线,来回须有二十里,先拼脚程耐力,一回返便至场中,不休息地再拼驯马术和骑射,历年都是最精彩的比试。 只见各色良马不多时便只余一个个背影,人们极目远眺,焦急地等待他们返回。 终于,一匹牵头镇的驳色乌孙马率先返回,其后是一匹金棕高头良骏,元酀的纯黑战马堪堪第三。 阿思古急了:“江烜,你没有跟他暗地约好,比试中操盘吧?” 江烜哭笑不得:“没有!” 回了围场,径直便沿着赛道直奔而去,骑手与马似乎神志融为一体,配合默契,铁蹄高高跃过一重又一重木栅,再从空中划过漂亮的弧度落地。 越往后,木栏越高,看得众人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后面的骑手和马儿跑了一趟回来难免有力气不济的,时不时就有马儿踢到了木栏而遗憾止步。 金熙公主目光紧紧跟随着赛场上的人,手里的丝帕攥的皱起。 元酀不紧不慢地,渐渐就超过了第二匹金棕马。 木栏障碍一过,前方设有与骑手同高度的障碍,他们或低伏于马背上,或离了马鞍跃起,娴淑避开了障碍。 可下一项就不容易了,赛道旁三十名弓箭手,自赛手经过,就不停射|出箭羽,箭头自然是卸去的,箭尖涂了彩色涂料,一旦没有躲过,便身上多一点油彩,会扣分。 这也是元酀不喜欢参加比试的原因之一,在沾着油彩的箭雨之中穿行,让他很嫌弃。 元酀反手摘下肩头长弓,以弓身旋去,尽数挡回箭矢,间或侧身一滑,以马身为掩护,反手搭弓直射下数支。 冲出了纷扬箭雨,元酀的衣服和黑色战马皆是干干净净,唯独马儿后腿沾了一点红涂料,那是他身后那名骑手险些冲撞到他坐骑后蹄时,元酀一分神而漏掉的。 穿过数道障碍,空旷的场地上余下数名骑手,多半身上都沾了油彩,有些狼狈,大伙儿并不介意,都是笑哈哈的。 元酀和那名先到达围场的驳色马选手不分上下。阿思古说道:“那人是尼鲁温部的驯马师,这几年的骑射头筹都被他拿下。” 那人看起来精悍高瘦,身手利落,一双手控着马缰,如同缰绳有了生命,驭马进退自如,骑术不凡。 场上静默片刻,随后数名侍从抬来几只大笼子,又有几名驯鹰人带着数只眼神锐利、羽翼光泽流转的雄鹰分立于围场几处。 元酀取下长弓握在手里,反手抽了一支箭,松松搭着。 一声号令划破场上场下,侍从们齐齐开笼门,笼中无数椋鸟扑扇翅膀飞出,如同一片片乌云翻覆着浮上半空。 四周的驯鹰人也高扬手臂,口中锐响哨令,雄鹰巨翅大展,掀起一阵气流,直冲天际。 那无数椋鸟之中,便有约二十只的尾羽被涂了颜色,选手须得射下最多的被打过记号的椋鸟,方可得胜。 椋鸟体型娇小,又一向成群当空聚团,找出打过记号的本就不易,而数只苍鹰凌空盘旋,依照号令,将那成片的椋鸟赶得来了又去,惊慌之下速度更快。 骑手们策马搭弓,追随鸟群的方向和节奏,四散开来。 元酀未曾挪步,坐在马背上抬眼看准,先搭一剑,弓开六分,箭矢注了内力,穿云直上,径直将鸟群以一道无形的力量破分两半。 鸟群被分散两批,便容易找出被标记的那些,不至于乌泱泱一团,驯鹰人也改了号令。 此时已有一名选手看准一只椋鸟,迅速射了下来,人群一阵欢呼。 元酀再搭双箭,弓开八分,迎着阳光,他的半张脸被遮住,一截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灰绿眸子俊美得耀眼。 双箭同发,鸟群再分,雄鹰轰赶着椋鸟,四片灰云在半空翻卷。 那名尼鲁温部的驯马师也看准了时机,拉弓射下两只椋鸟。 元酀转了个方向,背着阳光,竖搭弓改为横搭,执长弓于臂前,下巴微微抬起,一夹马腹,身|下黑色战马长嘶放蹄,他同时一箭接连一箭,箭出即反手再抽箭搭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02 弓,箭矢连珠,一半惊散鸟群,一半看准了被打过记号的,准确击下。 围场内骑射手纷纷跟随他身侧,亦是连连出手,一时竞争激烈无比。 场上场下沸腾起来,弘吉剌王显然比起几年前更加耀眼。金熙公主看得出神,白悠的目光也深沉地跟随着元酀。 江烜看见这两人的神情,心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阿思古连连叫好,总算心里石头落了地,开始算这一盘自己赚了多少。 比试结束,元酀毫不意外地夺得了头筹,场上的选手也不是败兴而归,各有些许收获,众人和乐融融,场下的人群一阵接过一阵的沸腾。 那只月神臂镯由大凉王亲自赐予了元酀,元酀倾身,手放肩前行礼,姿态优雅,带着天生的桀骜,即便行礼也毫不谦卑。 月神臂镯被雪白的细绸包裹,侍女小心翼翼将它收进匣子。 这一场比试开启了那雅尔盛会的又一轮高|潮,直至下一轮骑射开始,人们还在议论纷纷,游吟歌者们已拨弄琴弦吟唱起新作的歌儿,灵感自然是年轻俊美的弘吉剌王策马持弓的神勇身影。 阿思古美滋滋,赚得盆满钵满。江烜这庄家也赚得不少,开赛前他就散出消息,引起人们关于元酀许久不参与那雅尔赛事、未必依旧那么厉害的猜想,使得下注的人分散开来。 他一贯是闷声发财的,燕伋思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他。 江烜眼角微挑,带着飞扬的风流意气:“看来你也对我记得很清楚。” 燕伋思轻笑,如融雪化开:“你当年在西域可是闷声发了不少财,暗处坐庄的手段,自然一见终生难忘。” 江烜弯眼,问道:“就只记得这些?” 话毕又悔了,怎么一得意就忘了形? 燕伋思笑笑:“当然不止,帕鲁城中恐怕至今还有许多人惦念你当年的留情,翡裕河边杜小公子的挥泪告别,哪一样不是让人难忘?” 江烜却干脆也不在意了,一手拄着头,慵懒狡黠一笑,看着远处道:“不过是从前的事,人总会不一样的。” 燕伋思看看他,避开了他天生多情的眼神,不再说话。 元酀回来了,大王子恰好也过来,说要仔细瞧瞧那吐火罗的月神臂镯,看见金熙公主也在这里坐着,奇道:“往年你可是最多看一上午就走了,这回倒是兴致很高?” 他又看了看元酀,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几趟,笑道:“临潢到处传着父王要点鸳鸯谱,我看确实有道理。” 第74章 薄愁 期思心道你终于明白你妹妹的心思了,也看出来大王子并不太在意金熙,远不如大凉王疼爱这个外姓公主,否则怎会一点也不帮她说话。 元酀依旧穿着方才骑射时的劲装,走来气势飒沓,做了个礼让的手势,请大王子坐下来,自己也入座。 他朝捧着匣子的侍从勾勾手,侍从便上前打开匣子,抬手奉上那宝物。 这时近了细看,那只吐火罗月神臂镯更细致华美,纤巧纯净的气息,真的带着月光的宁静。 金熙公主微笑道:“连哥哥都特意来看,这件宝物当真不凡。” 大王子果真认认真真观赏了一番,点点头:“有灵气。” 阿思古颇有兴味地瞧着这场面,臂镯就一只,元酀究竟要给金熙公主还是白悠?这种事还是头一次落在元酀身上。 可元酀毫不在意这些,众人欣赏完毕,他就示意侍从收起那宝物,一摆手让人送回弘吉剌部大营,再不提送谁不送谁的事情。 金熙公主依旧温柔地微笑着,元酀没把这东西送给自己,却也没有送给那小随侍。 白悠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元酀的眼神专注而仰慕。 一时间这里人人都怀着自己的心事。 今日大凉王兴致大发,一天里面既有大王子出手得卢,又有元酀惊艳全场,他心情极佳,设了盛大宴会款待臣子与贵族们。 阿思古坚持要期思也去参与宴会:“今晚去的人有几百号,不用担心陛下会召见你。” 期思其实并不担心大凉王注意到他,但拗不过阿思古,否则定会被他扛着去。 回到大营附近,他还是不想闷在帐子里,漫无目的胡乱逛,不知不觉到了使队的营地前。 萧执刚刚与使臣简单商量了今年与大凉的商事税赋,刚到帐门外就瞧见期思慢悠悠边走边发呆,过去按住期思肩膀询问道:“怎么了?” 期思回过神,摇摇头,萧执看了看他,转身吩咐手下牵马来。 使队侍从牵了两匹马,萧执带着期思一路驰出大营,往安静的草丘河流处缓缓行去。 这里没什么人,天高云低,秋草正盛,高至及膝,雀鸟扑棱着翅膀飞一段落一会儿,河水潺潺声清晰起来。 期思感到心里舒坦些,把一天里纷纷扰扰的琐事抛诸脑后。 “今天要不要住在使队营地?”萧执问他。 期思摇摇头,那样太显眼了,他还是暂且低调些。 又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眼前一亮:“萧执,我今夜就去临潢。” 萧执并没有表现得意外,只是侧过头看看他,问道:“想好了?” 期思点点头。 现在去大凉都城临潢,大王子和一干重臣都不在,正是最佳的时机,好闯空门,抓住先机去找大王子暗害他爹瑞楚的线索,查清此事究竟还有谁牵涉其中。 萧执便点头:“我回去同使臣说一声,送你去。” 期思摇头:“大王子今天看见我没有任何反应,要么是独吉鹘补逃回去瞒下了我的事,要么是大王子心中有数。他和元酀在一处也毫无芥蒂,徒丹城的事情即便是大凉王授意, 大王子也不会一点不介怀于办此事的元酀。” 期思若要离开,这里必须有人能帮他应付大王子,只有萧执能做这件事。 萧执听了,思量片刻,道:“就让江烜陪你去临潢也可,除却独吉鹘补倒是没有别的问题,一旦他们有别的动作,你们立刻离开。” 两人商定,期思待晚上宴会之后出发,萧执担心他彻夜赶路,他称无妨。 期思舒了口气,萧执依旧没有多问他,他很感激。 秋日太阳落得渐早,萧执送期思回到大营,便去知会使臣今夜期思要离开的事情。 “小殿下不是来那雅尔节玩的吗?才一天就待腻了?”使臣不解,生怕是因为使队怠慢,使得期思不高兴了。 “往后的赛事不会比今日有大王子和弘吉剌王的神勇更精彩,今夜又有宴会,该玩的看的都见过了,在哪里也都一样。”萧执随口安慰使臣。 阿思指着一件白底金绣纹的华贵礼服说:“你穿这身一定好看,自从来了大凉,整日里要多素有多素,恨不得把自己涂成隐形的。”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03 期思果断拒绝:“我只是你顺便带去的朋友,这太显眼了。” 阿思古想了想,自然是由期思决定,便摆摆手:“也是,这件不好。” 期思失笑:“方才还一定要我换上这件,怎么又不好了?” “那个白悠万年一日的一身白衣,我今天看都看烦了。”阿思古耸耸肩。 “白天还好好的,他又没招惹你。”期思有些奇怪。 “别提了,从下午开始,他就寸步不离守着元酀,我要去说几句话,避也不是,不避讳也不是,他那眼睛望着元酀,简直要放光。”阿思古抱怨道。 期思哑然,这是随身侍奉了,金复远在徒丹城,也该满意得能从睡梦里笑醒。 “你去看看元酀何时去王帐吧,我是不想再进去了。”阿思古说道。 期思只好去元酀那里。 一进帐子,内里只有白悠一个人,坐在几案前,一身白衣裳,桌上的匣子打开,白绸子解开铺散着,白悠手里拿着那只臂镯正比划。 他听见动静,转头看了看期思,笑着问候:“小少爷。” 期思一看,到底依言送给白悠了,看了一圈空荡荡的主帐,问道:“殿下不在?” 白悠手指摩挲着臂环,点头说:“很快就会回来,你在这儿等,我给你烧茶。” 期思连连摆手:“不必麻烦,阿思古问他几时去王帐,他回来你帮我转话就成。” 白悠认真点点头,期思便走了。 结果直到宴会上,阿思古和期思才见着元酀,期思不想往显眼的地方钻,江烜和阿思古就同他坐在了靠近门口的侧边位置。 穿过华服熙攘的人们望去,元酀在大凉王下首靠前的地方,白悠在他身边坐着布菜添酒,比起徒丹城内的沉静周到,此时看上去亲密许多。 大王子和他斜对着,金熙坐在他旁边,下首是另外几名大凉王子,皆是华服宝冠,其乐融融。 金熙公主被大伙儿众星捧月的围着,可看到白悠的时候就笑得有些勉强了,期思暗叹,金熙公主与金复怕是前世有仇吧。 阿思古感慨道:“元酀的弟弟来不成,否则大凉王要高兴三倍不止。” 期思想起来,元酀的姨母是大凉宫中宠妃,有个皇子弟弟,确实未见:“他为何不来?” “他弟弟身体不好,长年在王宫不出来。”阿思古解释道。 “那是很遗憾的。”期思可惜道,“元酀却没怎么提过他。” “那孩子小时候与元酀玩得好,长大了都生疏了,人长大,身边的人总会来来去去,合不来的就渐渐淡了。” 算下来,这一天里期思也没怎么跟元酀说话,看他一直被来来往往的臣子和大凉贵族们围着,碰杯相谈,白悠更是紧紧跟着他,估计今晚出发之前都没法跟他打招呼了。 江烜和期思商量路线,阿思古给他们指了一条近路,估计一天一夜,速度快的话就能抵达临潢。 “你们走得这么匆忙,要办什么事?”阿思古有些担心期思。 “嗯,趁大王子家里没人,去看看他有什么好东西。” 阿思古会意,独吉鹘补和大王子对期思下手多次,也是该做点什么了,便道:“我有他家宅子的图纸和守卫换防图,待会你带上。” 期思很是意外:“你为什么有这些东西?” 阿思古理所当然道:“我叔叔是殿前督检司的宿卫统领,临潢权贵的家里有几只鸡他都知道,我自然也知道。” “可你为什么把大王子府邸的图带在身上?”期思哭笑不得。 “元酀让我带来的,应该就是给你准备的吧?”阿思古喝了口酒,挠挠头。 期思默然,元酀对自己人是很好的,只是这个“自己人”的标准,他现在搞不清楚了。 “估计不能跟元酀道别了,明天你替我跟他打个招呼吧。”期思说。 宴会过了大半,气氛依旧热烈,舞姬换了一批又一批,花蝴蝶一般,期思确实越呆越无聊,打算提前离开,早些出发。 江烜和阿思古也一同离场,回去弘吉剌大营准备赶路和送别。 “你们两个人,怎么看也不妥,我同你们一道去吧?”阿思古提议。 期思摇摇头:“你是大凉的人,不要掺进这事。” 阿思古想想也是,否则出了问题就是另一回事了。 王帐里聚集了所有的热闹喧嚣,外面反而宁静许多,几人不紧不慢边商议边到了弘吉剌大营,萧执刚好等在那里。 “提前走?”他看了看王帐方向,宴会显然还在继续。 “嗯,想早些走。”期思答道,看见萧执身后跟着侍从,牵着马、捧着行装,显然是为他们备好了。 “你们不必再准备,都在这里了。”萧执示意侍从把行装挂在马鞍上,将马牵到营内等候。 “多谢。” “同我不需客气,只记得凡事不要涉险。”萧执叮嘱道,又看了看江烜,“独吉鹘补一直在大王子府上养伤,你们离开后,我只能保证三天内他不会知道你们的消息。” 萧执的能力毋庸置疑,但此行他一名下属也没带来,三天的情报阻截已是难得。 期思想了想,说:“很好,足够了。” 几人先到弘吉剌大营帐内歇息,期思和江烜要待宴会散席后趁着混乱离开,以避开可能的耳目。 期思和阿思古走在后面,借着沿途火把光亮凑在一起,研究大王子府邸的布局。 “这花厅的朝向——风水不好。”期思瞟了一眼图纸说道。 “怪不得,我叔叔说过,送到大王子府里的花草,不出三天必然死透,有一阵子还以为有人动手脚,折腾好些天,结果什么也没查出来,原来是风水不好……” 江烜和萧执:“……” “小少爷留步。”到帐门外时,一名侍从跑来拦下期思。 “怎么?” “亲王请您过去一趟。”侍从敛首,声音平稳。 期思想了一下,反应过来是说元酀,有些疑惑:“他不是在宴会上么?” “亲王刚刚出来。” 阿思古瞧了一眼那小侍从,小侍从恭恭敬敬道:“说是有事单独跟小少爷讲。” 阿思古朝期思点点头确认道:“是元酀手下的人,你先去吧,我们在帐子里等你。” 期思在侍从指引下到了王帐旁,远远看见元酀在帐外站着,一身华服,俊美的侧脸被月光勾勒出雕刻的弧度。 周围空无一人,夜空如洗,只有远处如梦似幻的渺小喧哗声,期思步子停在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外,看着元酀。 “今夜就走?”元酀听见脚步声,转过身看着期思,专注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询问。 第75章 置信 期思收回目光,边走过去边点头答道:“思来想去,这两日是最好的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04 时机。” 元酀视线望着远处,似在沉思,片刻后说:“我让岱钦接应你们,凡事有他帮忙,便可顺利许多。” “岱钦大哥在临潢?”期思有些意外,却也很惊喜,若有岱钦助阵,必定把握更大。 元酀微笑着点点头:“怎么打算的,要与我不告而别?” 他这么一说,期思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仿佛是自己没礼数,可转念又反应过来,并不是这样:“你在宴会上有那么多人要应酬,我以为走之前你抽不出身。” 元酀目光专注地看着期思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期思抬眼看着他,元酀的眼睛漂亮得魅人,看久了便会失神。 元酀眼里带着微笑,说道:“从早上开始,你就躲着我。” 期思有些不知所措,他回想今天,自己确实有意无意一直在避开元酀,但这要怎么解释? 元酀却伸手抬起期思下巴,微凉修长的手指触到他的皮肤,很轻柔却又带着令人屈从的力量。 看着期思明亮干净的眼睛,元酀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有许多事瞒着我,一向都是。” 期思心里一惊,不知元酀所指什么,下意识想到自己身世的问题,元酀看出自己不是真正的晋国皇子了? 他的茫然和慌乱都尽收元酀眼底,元酀却有些不理解,他轻轻拍拍期思的脸颊,收回手说:“你在徒丹城独自闯进徒丹特斯哈的府邸,那时突然看见我,为什么选择相信我?” 期思想了想,说道:“你是我师兄,又救过我。” 元酀摇摇头:“咱们刚认识的时候,先是朋友,而后才知道是同门。” 期思不明白元酀的意思,但他想了想,确实没错,昌煜城郊射猎时,他们几个十分投缘,成了好友,阿思古还在临走时特意送自己礼物。 而他们知道彼此是师出同门,已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元酀神色很温和,右手指着自己胸口说道:“咱们之间的信任不是靠着师门情谊,而是因为本就结下情谊才互相信任,不需要其他佐证。” 期思微微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元酀却抬手阻止了他,看着他的眼睛说:“所以你要记住,我会无条件相信你,就像一直以来你看到的那样,你一直也都信任我,只是有时候你不相信你自己。” 期思看着他目光柔和的眼睛。 他背后是深沉旷远的夜空,长生天的庇佑与星月年轮的万古,眼神里无声的坚定让他心里一直以来下意识竖立的壳破碎了。 似乎心里某处发出一声细碎的脆响,桎梏被粉碎。随之而来的,是得以自在舒展的心,和大片涌入胸口的新鲜空气。 从背负上晋国皇子这个身份以来,信任于他而言,就成了最奢侈的东西,虽然有一些人仍可相信,他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极其孤独的位置,在这个位置上,无人能够救赎他,只有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立于万仞孤峰之上,左右无可避,前后无可退。 可元酀与其他人都不同,他对元酀从一开始就有天然的信赖感,许多事情也允许这种信赖一步步加深,因此,今日突然出现的自我质疑才让他不断躲着元酀。 他是相信元酀,但他不敢相信自己。 期思眼里映着达尔罕草原夜空的明月,也映着元酀的面容。 “还有一点——你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不论是师门情谊,还是你这个人本身,所以毋须质疑自己。更不要躲避,躲避解决不了问题。我曾为此而错过许多重要的东西,希望你不会如此。” 肃帝也对他说过类的话。 他说萧执过刚易折,因为过于执着而变得危险,希望他不要如此。 仿佛每个人都带着身前无数遗憾伤痛,他们温柔地看着期思,只希望他不要如此,希望他能准确地跨过那些生命中的坑洼。 期思的目光投在元酀的面容上,他点点头,又低下头沉默。 元酀抬手顺着他的发鬓划过,轻轻笑道:“怎么?” 期思抬起头,低声而坚定地问他:“元酀,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大凉吗?” 元酀却看了看左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牵起他转身进了主帐。 期思径自过去,坐在了元酀素日的位置上,靠着榻上柔软的兽皮,脚尖轻轻在地上点着,看着元酀提了小铜壶来,给他倒了一杯热奶茶。 “你们使队的人说你是来那雅尔节玩的,这是统一口径,对么?”元酀盘腿坐在几案一侧,看着身边的期思霸占了自己的位置,指着期思说道:“若出征时,这可是主帅的位子。” 期思抬脚轻轻踢了踢元酀膝盖:“主帅刚才要我信任他,我才大着胆子坐在这。” 元酀将茶碗推到他跟前,挑眉道:“主帅不敢食言,免你军棍,再赐你热茶。” 期思弯眼笑起来,捧着茶碗转了转,垂眼想了想,神色又有些沉肃,说道:“元酀,我来这里,是想查一些旧事。” 元酀手拄着额角看着期思:“能与你有关,又与独吉鹘补和大王子有关的……燕晋盟约?” 这的确是期思与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元酀很聪明。 期思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与盟约有关,但是那些事最终导致了这个局面。” 元酀指尖几案上轻敲,蹙眉道:“大王子竟干过这种大事?” 期思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是晋国的大将军瑞楚,他当年死在断雁关下,其实是被暗害……这件事是独吉鹘补干的——不出意外的话,大王子就该是幕后指使。” “竟是他!”元酀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所以你一直不急着让独吉鹘补伏法,是想顺着他查下去?” 期思点点头:“他这次已经承认了亲手暗害瑞楚的事,但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独吉鹘补和大王子也不是全部的真相。” 那年燕国和大凉对晋国发兵,弘吉剌部是置身事外的,但元酀并不是不了解此事。 又是一阵静默,元酀开口道:“这件事,很可能燕国、晋国都牵涉其中,你来查,前方是险阻重重。” “但也只有我能做这件事,不是吗?”期思淡淡笑道。 元酀看着他,的确,能同时游走于燕、晋、大凉三国朝廷之间的人,恐怕也只有期思了。 “鸿嘉帝让你这么做的?”元酀问道。 期思笑笑,他总是能切入要害:“算是吧,何况我也是因为议和盟约才被送到燕国做质子,找出个说法来,也是对自己有交代。” 元酀,我相信你,但是有些事还不是坦白的时机,期思心想。 好在这也说得通,否则以元酀的犀利洞察,期思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你需要再考虑考虑,究竟还要不要继续帮我。”期思看着帐内某个角落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05 说道。 元酀却笑了笑,轻轻扣了扣期思指尖:“要知道,大王子眼里,我可是来日的隐患。” 期思抬眼看他。 “陛下有意指婚我和金熙,八成就是他的主意,如今已是有意拉拢,来日拉拢不成、利用不成,我弘吉剌部便是他大业雄图的威胁。”元酀淡淡道。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期思笑起来。 “所以你没有找错人。”元酀指节点了点期思额头。 “那……金复和白悠,还有金熙公主,你打算怎么办?”期思偏过头问他。 “还能怎么办?我不喜欢金熙,自然不会娶她,白悠原本就是我的人。”元酀挑了挑眉,目光深沉。 期思点点头,复又反应过来:“白悠是你的人?” 元酀一副打趣他的样子说道:“若不是我的人,怎么会让他留下?他根本就进不来弘吉剌大营半步!”又笑着问,“聪明劲儿跑哪里去了?” 期思说不出话来:“你……徒丹城那晚上,白悠他……” 元酀摆摆手:“金复醉了,又被你打晕,从外面随便找个人塞给他,他根本就认不出谁是谁。至于白悠,他本就与金复有仇,潜到他身边也是有自己的目的,不过是顺便投诚于我,过些日子就将他找个借口打发回去。” 期思默然。 “阿思古他们都不知道?”期思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来日白悠真的做了什么,他们不知情才好,否则牵扯进去说不清。” “那你……”期思咽下了后半句。 “那我为什么不跟你说?”元酀十分有趣地笑着看他,“我以为你今天见到白悠就能猜到怎么回事,却没想到弄巧成拙,竟躲我一整天。” 说罢元酀又蹙起眉头,有些不满地挑眉问期思:“在你眼里,我就真的会这么随随便便收下金复的人?” 期思哑口无言,怎么又是自己错了:“明明是你不跟我解释,又演得跟真的一样。” 元酀抱着手臂似笑非笑:“所以你得相信我,下次不要胡乱猜测。” 期思腹诽道,还有下次? 元酀仿佛看穿他的想法:“这种事自然不会再有,可下一次说不准是别的什么事,总之要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第76章 夜行 帐外,燕伋思的声音传来:“殿下,宴会快要结束了。” 元酀便起身,期思和他一道出去。 帐门口,元酀看着期思说道:“岱钦会在临潢城外二十里等你们,凡事小心,不要冒进。” 期思点点头,笑眼看着元酀。 “不好决断时,就听岱钦的,他十分可靠。”元酀叮嘱道。 “好。”期思说。 “殿下,该走了。”燕伋思提醒道。 “你去吧,我也该走了。”期思退了几步。 元酀的目光停留在期思脸上片刻,才转身和燕伋思离开,回宴会上去了。 期思找到阿思古他们的帐子,一行人已准备完毕,江烜提着剑,几人起身出了帐子。 远处王帐大营传来一阵喧嚣,是宴席散了的动静,车马喧哗,水中搅起的涟漪一般扩散开来,静谧的草原星夜四处又有了人声。 侍从牵来马,期思和江烜从弘吉剌大营另一侧出发,夜色是最好的掩护,萧执和阿思古目送他们离开。 一日一夜连续奔波,路上断断续续只休息了一个时辰,期思和江烜在次日暮色时分抵达临潢附近。 “连累你同我不停来去,这一路辛苦了。”期思感激又歉疚,同江烜说道。 “何必客气,都是自己人。”江烜抛给期思一包酥糖。 临潢城外二十里,阔野平原,一条大道直冲远处地平线,路边大石头旁,一人一马,身后残阳照影,古道西风。 “是岱钦!”期思远远就认出岱钦的身影,高大洒脱,背着一把重剑靠在大石头上,有些懒散,又有些痞气。 岱钦也看见期思和江烜,招招手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待得近了,两人勒马减速,期思翻身跳下马背跑过去:“久等了!” 岱钦笑得灿烂洒脱,他面目刚硬,眉眼锋利浓重,身上有种沉稳成熟却又飞扬如少年的气质。 那道不长不短的疤痕从他眉骨划过眼皮再到颧骨上,却并不使他凶骇。 “连夜赶来的罢?”岱钦问道,阔步走来,气势威武。 期思道:“大哥!”岱钦身上这强烈的气场和一股桀骜的匪气,这声大哥可是真情实感。 江烜也下了马,微笑着问候道:“岱钦大哥,久仰!” 岱钦大笑,甚是满意,手掌揉了揉期思头顶:“瞧瞧你们。” 又看向期思:“你们有何计划?要不要先休息一晚?” 期思摇摇头:“不,这是最好的时机,我想今夜就去大王子府看看,能去赫克依府上看看就更好了。” 赫克依便是与徒丹特斯哈有往来的中间人,亦是大凉重臣,他站在大王子这一边,便保不准握有重要的线索。 岱钦想了想,大手一拍期思肩膀道:“好,就依你的。” 三人翻身上马,岱钦一手执缰绳,一手将蒙巾提起来遮住大半张脸。 期思问:“我们要不要现在换身打扮?” 岱钦摆摆手:“你们进城再准备就可。” 沿着大路到了临潢附近,岱钦带他们绕到另一侧城门入城,因有人接应,没有盘查身份。 一入城,他们到一处不起眼的宅子内,侍从备好了热饭菜,期思和江烜连续赶路一天一夜,瞬间感到饿了,胃口大开。 “半夜出发?”期思咽下一口滑糯香甜的丸子,问道。 岱钦眼底带着轻松的笑容,仰头喝了口酒,说:“正是,吃完了先洗个热水澡,去去乏。” 期思十分佩服岱钦忙中取闲的悠然,饭罢跟江烜真的各自去洗了热水澡,这一来,夜闯王子府的紧张感都消解大半。 这倒是很合江烜的脾性,乐得如此安排。 一番休整,恰好也子时了,权贵们统统去了达尔罕草原看那雅尔盛会,都城临潢相较往日就平静许多,此时城中已一片寂静,期思和江烜换上了夜行衣。 “我没记错的话,咱们小朋友使的是剑?”岱钦手里掂着一柄长剑走来,递给期思。 “正是。”期思接过那柄剑,比划了几下,很是趁手,“大哥的武器一向好用。” 这柄剑的剑身剑鞘全素,没有花纹没有刻字,倒是很适合拿来办这种事,不易留下把柄。 岱钦笑笑:“除了暗器?” 期思想起来上次他俩拖住徒丹城叛军时,岱钦给他的几枚石头“暗器”,不由发笑:“除了暗器!” “独吉鹘补自从被人捞回来,进了大王子府便没再出来。”岱钦说。 三人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06 在夜幕掩护下于临潢城内的府宅屋顶迅速奔向大王子府邸,如同暗夜的鹰,羽翼划过,不留痕迹。 “会不会遇见他?”期思有些疑虑,露在蒙巾外的眉眼微蹙,奔跑中迎面的夜风轻轻拂起他额角碎发。 “不,他在西北角偏院的一间小楼里,已有数日没有动静,每天仆从送去饭菜和水就匆匆忙忙跑了,我猜多半是养伤的同时在闭关。”岱钦脚步急停,抬手示意,三人立刻躲到巷内避开巡查营。 “独吉鹘补的功夫有几分阴邪,据说他们一系内功功法,一旦练至七重,便可速成猛进,极短时间提升修为,但也容易让人心智入魔。”江烜道,他在西域游荡的那段时间着实收集了不少这类见闻。 岱钦做了个手势示意,三人跃上屋顶继续前行,此时已到了大王子府邸附近,守备来往频繁。 他答道:“没错,若真是如此,他此番闭关出来,很可能功力比从前更甚。” “不过不足为惧。”岱钦跃至对面一间宅子檐顶,留意着四周动静,抬手弹了弹所佩重剑的剑柄道,语气依旧轻松。 期思看看他,觉得他的自信不无道理,岱钦的武功极高,从上次并肩而战便知,大开大合的气势一出,独吉鹘补那路阴邪武功很难招架得住,万物皆有其相克。 三人伏在屋顶,对面就是大王子府邸,府宅面积很大,与大凉王宫相邻,相当于东宫,四周街道宽阔,列队齐整的宿卫兵每隔一段时间就来回巡守,亦有轮岗值守的府兵。 临潢这几日权贵倾巢离开,守卫比起寻常松懈许多,倒是利于行事。 江烜留在外面接应,岱钦与期思趁着轮岗和换巡的间隙,如两道黑色利箭迅速跃入侧院院墙,继而连续奔至内院屋顶,静如夜枭。 “轻功不错。”岱钦赞许道。 期思笑了笑,大哥便是大哥,气定神闲。 两人按照出发前照着阿思古赠与的设计图纸所商议的,准备挨个搜寻议事厅、书房和大王子卧房。 “确定不去他爱妾的房里查一查?”岱钦问道。 期思听他话里有话,却又不大理解,问道:“要去?” 岱钦点点头,冲他摆摆手说:“非是我不君子,只是那里常常是藏东西的好地方。” 期思想了想,笑道:“好。” 府内很安静,大王子身边的仆从与皇宫中无异,皆是严格调|教过的,来往做事轻手轻脚,此时夜里歇了,更是一片静默。 岱钦冲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了暗哨的位置,期思点点头表示明白,岱钦便抬手飞去三颗石子,三声几不可闻的闷哼同时响起,随后一阵簌簌声,有人从暗处檐上摔倒了院内灌木里。 “暗哨是取一隐蔽的优势,他们在暗,来者在明,多数暗哨的武功反而不高,只要你发现他们的位置,八成很好解决。”岱钦道。 两人经过了这间院子,到了书房附近。 小楼的二层栏内,岱钦没有回头,反手拦着期思的腰同他迅速藏在转角,随后示意期思等他,便一跃而起,勾住房檐翻身上了小楼楼顶。 期思贴着小楼二层外的墙壁站着,抬头看去,却被屋檐遮挡着视线。 屋顶上极轻微的几声拳脚暗响之后,一个黑影倏然从檐上吊下来,宛如一只巨大的蝙蝠,正好对着期思! 期思差点跳起来,心脏狂跳,紧紧贴着后背的墙壁与那黑影保持距离。 下一刻,岱钦却轻声翻下屋檐,倒提着那黑影,就像豹子叼着猎物跃下,黑影被他丢在地上,软绵绵不动弹 期思这才看清,这黑影是个人。 岱钦无声弯眼一笑,带着长疤的眼睛却深邃好看,透出恶作剧的意味,期思几乎能猜得出他蒙巾下露出的一口雪白牙齿。 期思:“……” “这种登高望远的,勉强称作暗哨,望远不望脚下——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岱钦说,“你一看便是个乖孩子,大哥教你一些,日后自己去别人家做客便用得上。” 期思哭笑不得:“谢谢大哥教诲。” 一路按照计划先到了大王子府内议事厅。岱钦没有将暗哨统统拔除,而是带着期思绕开大部分暗中盯梢的守卫,以免被人发现。 两人悄无声息从后窗进了议事厅,期思借着淡淡月光迅速搜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岱钦挨个排查了屋内,这里没有机关,显然单纯用作与属下议事,不会有重要东西。 辗转又到了书房,书房与卧房同在一间院内,大王子不在府里,院内房间外没有仆从值夜,只有府兵站岗。 岱钦与期思潜入书房和卧房,卧房内只有一条逃生密道的机关入口,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书房内倒是有几处暗格,以及许多书信。期思去翻书信,岱钦探查机关,果真在书房桌案夹层找到一叠秘信。 这机关着实精巧,期思过来,岱钦将信给他,看着期思借窗缝透进来的明亮月光迅速翻阅密信。 岱钦抱着手臂在一旁问道:“大王子与你有什么过节?” 他只是受元酀所托,来帮期思,却没打听期思所为何事。 期思快速扫过信件,看到一封信上的篆书字体,提及几个眼熟的名字,不由一惊,随即将信收起来,答道:“国仇家恨。” 岱钦眉头微蹙,看期思站在那里,似乎在考虑事情,又像是出神。 第77章 秘信 下一刻,岱钦侧过头一听,立即牵着期思躲到屋子角落,顺手将期思不打算带走的书信塞回暗格,又把书案上打开的机关暗格轻轻合起,一气呵成,迅如闪电。 屋外一片融融烛光和脚步声靠近,有人打开了书房门。 大王子不在府内,谁会半夜来他书房?期思和岱钦心中疑惑。 两人屏息敛气,来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印鉴在此,大人请。”一人说道。 随后是纸卷簌簌声——“有劳了,这封奏请用得急,老夫深夜来叨扰,还望大王子不怪 罪。” 似乎是另一人检查了奏信内容,随后是盖章落印的清响。 “哪里话,赫克依大人为大王子办事尽心竭力,这才不枉大人与殿下相互信任。” 两人便又离去,听得出身后还跟着几名护卫。 期思汗颜,赫克依与大王子结盟当真牢靠,半夜来大王子书房里盖章落印。 不过想想,有那么多护卫和管事当场看着,还要检查一遍奏信,确实也没什么不放心,这信任着实也有限。 两人确认赫克依与府里管事走远,从暗处出来。 “还有要拿的没?”岱钦重新打开暗格,将信件整理回一开始的模样。 期思摇摇头:“此处没有要用的了。” 岱钦便与他出了书房,期思问他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07 :“当真要去大王子妾侍房里?” 岱钦点点头:“你回想一下阿思古给你的布防图,花房西南边的那间小院,是不是府里最安全的地方?” 期思记忆里很好,府中布防轮岗的情况浮现脑海,片刻后眼前一亮:“果真!” “府内巡守分散,唯独这院子每一个方向都守得周到”,岱钦说,“他很宠爱这妾侍,但不会把她的安危看得比自己还重,只差箍个铁桶将她藏进去。” 虽则安排得周到,但防不住主子不在,手下就懒散,两人在岱钦游刃有余的躲、绕、藏、打下,顺利到了那妾侍的院子。 岱钦先在窗下仔细听了一会,确认屋内人已睡了,才轻手轻脚抬起窗子,和期思一前一后跃进去。 屋内浓重的香脂气味,期思差点打了个喷嚏,此时很理解元酀对胭脂水粉味的排斥。 岱钦要直接到屋子里去,期思却拉住他,示意万一有婢女在屋内,岱钦却摆摆手,表示藏着东西的地方,不会让多余人留下,于是大摇大摆绕到屋子中间。 罗帐落下,除却帐内妾侍,确实没有一个婢子在房内。 期思打手势问他怎么找,岱钦指了指罗帐,意思是若有东西藏着,一定藏在床榻。 期思看看那合拢的香闺绮帐,又看看岱钦。 岱钦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去。 期思:“?” 他要怎么对付一个睡着了的女人? 岱钦指指自己,挤眉弄眼做了个手势——“我有家室,在外要守身如玉。” 期思:“……” 他只得轻轻过去,先是听着呼吸声辨了方位,随后将罗帐迅速掀起一条缝隙,速度极快地探手进去直接击中穴位,那女子便在睡梦中昏迷过去,没有一丝动静。 期思手心都是汗,岱钦低声夸他:“有天赋。” 岱钦指挥期思把那昏睡的女子搬到一边,在床榻几处敲敲打打摸索片刻,找准一处雕花,旋了半圈,又倒旋两周,床榻下便传来一声清脆机括声。 期思把那女子连带着被褥一起搬到地毯上,回头去看。 机括声的位置有一暗格,内里杂七杂八许多东西。 期思和岱钦面对面半蹲跪在榻边研究了一会儿,里面有玉佩、簪子等等,做工皆非凡品,看上去是与旁人交换来的信物。 岱钦随手翻检了几下,拈起一枚玉佩,掂了掂又摸了摸,说:“这个好,归我了。”随后收进怀里。 期思笑道:“这些怕不是大王子与红粉知己的信物罢?” 可接下来他看到一只巧夺天工的掐金丝镂空玲珑球,混在一堆珠翠金玉之中,却笑不出来了,沉默片刻,喃喃道:“嗯,不是红粉知己。” 这物件他见过,燕国右丞相李岑之子李宣融,他的朋友,曾经拿这玲珑球想让期思转赠给孔玉,但孔玉看也没看就拒绝了,期思便又还给李宣融。 李宣融曾说这物件是独一无二的,期思看过也明白,这东西须得能工巧匠花费许久制作,仿不出来。 燕国右丞相府里的东西,到了大凉大王子的手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期思想到李宣融,有些堵心。 岱钦提醒他该走了,期思叹了口气收起玲珑球,两人将屋内恢复原状。 岱钦依旧坚持洁身自好,不碰那妾侍,由期思把她搬回了榻上,合起罗帐,仿佛为这一夜落下帷幕。 该拿的都拿到,期思和岱钦一路轻车熟路返回府外,江烜等候在原地。 三人会合,江烜低声道:“独吉鹘补方才离开了。” 期思心里一提:“他独自一人?” 江烜点点头:“独自一人,往东边,该是出城了。” 期思有些疑惑,但萧执保证阻截大王子往临潢三日的情报传递,独吉鹘补此时是不知道自己来临潢的,兴许是大王子派给他什么任务去办了。 “无妨,该拿到的已经拿到,暂且不理会他。”期思说。 “我让人盯着他,有异动就来报。”岱钦说。 三人回到了落脚点,换下一身夜行装备,期思让江烜去休息,岱钦问道:“不睡?” 期思笑笑,扬了扬手里拿到的书信:“看完才踏实。” 期思在屋内桌边拆了信仔细看,岱钦便取了一壶温酒,坐在门口廊下,边看月亮边喝酒。 “大哥也不睡?”期思问他。 “陪你,这宅子里的人已经被我撤下了,须得有人守着。”岱钦坐在廊上,一脚踏在栏凳,靠着廊柱仰头饮了一口,背影如同江湖客。 期思便安心低头拆了信。 可是李宣融的那只金丝玲珑球浮现在他脑海里,仿佛隔着衣裳口袋生出刺来,扎着他一般,实在让他心生抗拒,拆了一半又停手。 “怎么?不想看?”岱钦回头,隔着敞开的门看期思。 期思抬头看看他,无奈笑了笑:“大哥怎么知道?” 岱钦一手搭在踏在廊凳上那腿的膝盖上,晃了晃酒壶,月光照在他身上,仿佛是虚幻的一个影:“听你呼吸就知道——我从前收到信,纠结起来看还是不看,就是这个样子。” 期思想了想,说:“有点不敢看,其实是没准备好。” “那不算没准备好,人永远不会准备好接受不愿接受的事实,唯有直接面对它,而不是试图准备好。” 期思沉默,口袋里那只玲珑球也不再滚烫扎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门口岱钦,似乎获得了一些安静的力量。 他低头将信拆了,排除杂念,展开读起来。 期思拿回来三封信,一封他在大王子书房时匆匆打开瞥了一眼,另两封是他按速挑出与头一份的封笺样式相同的。 一份是燕国右丞相李岑寄与大王子,期思看见落款时,心里的不安彻底沉下去,他集中思绪边看内容边分析,不去想别的。 李岑的这封信很简单,是燕、大凉朝晋国发兵半年前所写,分析了晋国北境布防,碍于瑞楚坐镇晋国北境军,建议大王子不要轻举妄动。 李岑与大王子很早就有私下的联系,期思有些疑惑,肃帝恐怕是不知道的,身为燕国右丞,偏要与别国王储来往亲密,李岑当真大胆,却不知图谋什么。 第二封依旧是李岑所写,是大凉和燕结盟发兵三个月前,内容不多,但期思读得指尖发凉:信中三项针对他父亲瑞楚的计划,每一项都狠辣毒绝,赤|裸直白,意在保证一举杀死瑞楚,进而举兵进犯晋国,分土裂疆。 三个计划一环套一环,一举不成便还有后计。 其中一项便是“思乡”——那无声隐秘杀死他父亲的毒|药。 李岑对此置评:此毒既烈而缓,烈可一击摧其命,缓可困其于病榻不起,军心可撼,最宜。 而他们所求的,是边军军饷分羮、晋国分疆裂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08 土后的无主财富,和战胜之后无尽的荣华。 当大王子在面前的时候,期思之所以能够心平气和,是因为他能控制自己不去想象父亲被害的具体过程,而是关注于整个阴谋。 但这封信里,极尽直白列出办法,让他的父亲缓慢或迅速地死去,他眼前不可抗拒地浮现出瑞楚最后的日子。 陆应秋说:“他那时说过,北境战事一了,便回江南,或将你接到北境,一家人虽聚不全,至少活着的人不再分离。” 在这些细致详尽的计划中,父亲等到的只有数日里逐渐虚弱、走向死亡的每一刻。没有卢阳城的四月芳菲,也没有自己的谅解。 期思手指微微发抖,他努力将自己抽离出回忆,打开第三封信。 这一封信的落款让他心底一阵冰冷。 裴氏。 裴南贤——他母亲裴奉锦的哥哥,他的舅舅,同样参与了暗杀瑞楚的计划。 世上惟剩的血亲,手上沾着他父亲的血。或许还差点沾上了自己的血。是非黑白,从来都是一坛浊。 期思静静把信中每一个字读过,将信叠起收好。 桌上烛火摇曳,期思起身。 门口,月色如霜,岱钦依旧坐在廊下,一人一剑,一壶酒。 忽有人来报,岱钦起身,那人看了看期思,对他们说:“大王子回来了,独吉鹘补出城是去迎驾的。” 第78章 袭营 “怎么了?”江烜从侧院过来,想来是睡不踏实,眉宇间有些许疲惫,看着屋前岱钦的下属。 “达尔罕草原发生兵变,吐谷浑部突袭王帐大营,弘吉剌王带兵拦击,但对方人数太多,有一部分此刻混在其中,冲撞了王帐。”那人道。 岱钦和期思脸色一变,期思问:“何时的事情?” 那人道:“昨天凌晨。” 期思和江烜前脚离开,那雅尔节后脚就出了事! 元酀的部下负责此次王帐巡护,但按规制,伴驾军队并不多,因此吐谷浑来袭,他们才一时被钻了空子。 “燕统领和萧大人在护卫陛下和使队时重伤。”那人看了看期思。 期思心惊:“萧执和燕伋思?他们功夫那么好,怎么会重伤?” 江烜困意全无,桃花眼泛寒,紧紧盯着那报信者。 “弘吉剌王率兵歼灭大部分乱兵,但仍有部分闯入王帐大营,其中不乏刺客高手,原本是可以应付的,但大王子冒进,欲护王驾抢功,中了计谋,萧大人和燕统领为保护王帐内的人才被重伤……” 那人迅速解释了经过,岱钦冷笑一声:“抢功?不止如此,他是故意把他们引入敌阵的罢。” 期思和江烜闻言一愣,随后迅速反应过来,依照传信人的描述,再加以推断,的确如此——吐谷浑乱军冲入王帐大营,大王子一边作势护驾,一边不动声色逼得燕伋思和萧执陷入敌阵,而若不是萧执和燕伋思竭力迎敌、稳守住王帐,大王子根本护不住大营内的人。 到头来,大王子得了个好名声,他们却很难证明这一事实,这种事若无证据便不能说,大王子玩得好一手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燕伋思和萧执如何了?”江烜拽着那人问。 “伤得不轻,但应当没有生命危险。” 期思冷冷看着院子某处,问道:“他们进城了?” “大王子和独吉鹘补此刻应已到城外十里了,陛下一行昨天启程回临潢,大王子是奉命加急赶回来处理政务和兵变之事的,是以先行。” 期思转身提起桌上的剑,大步往外走,江烜连忙跟上他。 “做什么?”岱钦没有动,问期思。 期思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杀了他们。” 家恨国仇在先,今日又对燕伋思和萧执下手,期思脑海里被大片血腥的记忆占据,眼睛通红。 岱钦大踏步追上期思,大手有力地按在他肩上拦住他:“今日不行!” 期思一脸冷漠:“有什么不行!” 江烜感觉到期思不对劲,岱钦则对他和传信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离开。 江烜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离开了,留期思和岱钦两人。 岱钦的声音平静沉稳:“你今日对大王子动手,便会被看作与吐谷浑乱兵勾结,这后果……” “他们为一己私利入犯我晋国国土、几次不毁我誓不罢休的时候,可想过后果?如今为了那点功劳,又把萧执、燕伋思推到火坑去,他们可在乎后果?”期思声音出奇的低沉,狠狠压抑着怒意,眼睛红得透出寒气。 期思手里还握着剑,他挣开岱钦按住肩膀的手,转身要走。 岱钦闻言蹙眉,手上运力,以一股柔和但强大的力量上前拉住期思,可期思此时仿佛失去理智,反手要抵抗,两人瞬间相较数招。 以岱钦的功力是能够强制住期思的,但他不可能用狠招,从廊下一头过了几十招到另一头,岱钦以柔劲化解,期思以狠击欲摆脱,眼睛红得瘆人,白皙的额头甚至青筋突起。 终于,岱钦发觉期思的状况极糟,心神震荡,这样下去极可能心脉逆入魔道,后果不堪设想,只好趁隙抬掌锁住期思左臂,飞速点了他穴位,期思倏然止住了动作,眼神在极度的愤怒中失去焦距,如一片轻飘飘的叶倒了下去。 岱钦大步上前接住期思,打横抱起,将他抱到旁边房间榻上,这才松了口气。 他连忙探了探期思心脉,好在出手及时,内力游走只是有些不稳,不至于逆脉。 岱钦坐在榻边,拿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低头仔细打量期思,看到期思领口红绳缀着的物什一角,眼神却一顿。 他思索片刻,随即伸手将红绳轻轻捞出,黑金链符流动着暗哑光泽。 屋外有脚步身,江烜听到了打斗动静便又过来了,岱钦不动声色迅速将黑金链符放回期思领口内。 “怎么……怎么回事?”江烜看见期思昏睡着,眉头拧得更紧。 “心脉险些逆走。”岱钦说,江烜便明白了。 “这下可真是一团糟。”江烜心里比眉头纠结得更紧。 “倒也未必,只是有些乱,却没出大事。”岱钦似乎永远稳若泰山。 “乱军冲撞王帐,还不叫大事?”江烜苦笑。 “皇族朝臣几乎无一伤亡,唯独燕伋思和你们那位朋友——萧执,伤得最重,但他们必定能平安回来,只要人在就好。”岱钦拍拍他肩膀。 这倒是很在理,情况混乱,事发突然,又有大王子不择手段使诈,这情况已是万幸。 “燕伋思和萧执是为了保护王帐大营才受伤,大凉王欠他们一桩人情,血不白流。”岱钦摇摇头。 江烜失笑:“教你一说,怎么还赚了似的。” 期思不久便醒转,岱钦为他运功调整了内力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09 ,沉厚至阳的内功路数迅速修复了期思体内乱撞的内力。 “小家伙整日喊我‘大哥’,却还没问你名字。”岱钦递给期思一枚丹药,说道。 期思接过丹药,没问什么,直接服下了,答道:“我叫虞珂。” 岱钦伸手按着期思额头,手指轻轻抬起他眼皮,检查了他瞳仁,一本正经道:“唔,虞珂,好名字。” 期思淡淡笑道:“大哥知道我是谁了?” 岱钦笑笑,揉揉他头顶:“你叫我大哥,不自然是我小弟么?” 期思笑起来,岱钦极聪明,一听名字肯定就知道自己身份了,又说不准之前就已猜到几分。 江烜将热茶递给期思:“怎么样?” 期思接过抿了一口,脸有些苍白,眼睛余留一点红血丝,但神情已恢复如常:“头有点疼,别的没什么。” “小家伙看着温和得很,却是个烈性子”,岱钦微笑着说,“元酀他们已随王驾启程折返临潢。” 期思想了想,问道:“吐谷浑为何此时来犯?不怕大凉征讨么?” “入秋了,水草迁徙,塞北的冬天来得很快,大凉不会轻易用兵,况且冲撞王驾只是吐谷浑一逆臣所为,并不值得为此发兵。”岱钦答道。 “元酀他们何时能到临潢?”期思问。 “明日就能到。” “可江烜和燕伋思不是重伤?能赶路吗?”期思忧心忡忡。 岱钦笑笑:“他们不是寻常人,放心吧。我听说过,你从前也吃过不少苦,你能忍,他们也能忍过。” 期思心里冲天的怒意已经平息许多,岱钦告诫他:“你心脉之前受过伤,确实恢复了,但根基终究受了影响,诸如这回的心神震荡很容易引发心脉逆行。” 期思苦笑:“师父教过我心法,我也习惯平息心绪了,但这回……实在不能不恨。” 岱钦关切地看着期思:“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多事情需要历练,这不是你的错。” 期思心中五味杂陈,问道:“元酀打算怎么办?” 这回的事情,他们算是吃了闷亏,谁能想到大王子在那等危险关头还有心思顺手害人,可谓聪明机智全都拿来填了黑心肝。 岱钦思索片刻,神色有些深沉:“元酀自然不会放过他们,但朝局之事皆非一朝一夕,他和你一样,都得隐忍,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反而遂了对方的意。” 期思反而笑了笑:“想起这些天接触大王子时,这人看着也寻常,和元酀在一块时友好 可亲,但背地里心思着实毒辣,不择手段。” “可见人不可貌相。”岱钦淡淡道。 天亮的时候,大王子率着手下高调回都城临潢,一行人策马入城,从城门到宫外沿途百姓皆目睹了他们飒马扬尘的气势,与此同时,大王子于那雅尔节上夺得头彩、英勇护卫王驾的事迹也传了开来。 “这人,抓紧一切机会出风头赚名声,恐怕他人还未到宫门口,便已有手下开始散播消息,传诵他的壮举了。”江烜靠在门边擦着燕支剑,啧啧道。 回了都城,大王子入宫便召集在临潢的所有官员,商议此次吐谷浑部乱军事件对策,一面下了命令让人彻查,一面又说要等大凉王回宫再做最终的决断。 大凉王和一干亲随朝臣于这日傍晚抵达了临潢,元酀一行也在其中,期思这一整天里都不大安心,岱钦手下来禀报了他们到城外的消息,期思便立即和江烜、岱钦到城门去等。 此时,城中已传开了大王子的事迹,夸张些的甚至在说大王子以一人神力护住了王帐大营,神乎其神,直到别人提醒他,弘吉剌王和诸位王子都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让大王子一人上阵迎乱军,那眉飞色舞的人才支吾着答不出,悻悻住了口。 岱钦去元酀的府邸做准备,他的手下带江烜和期思到城门入口附近,几人混在人群之中视野好又不显眼的位置。 事发突然,王驾回临潢走得匆匆,却依旧浩浩荡荡,没有狼狈之意,车马队伍华丽地延伸出去,贯穿城门往王宫去。 燕国使队与王驾离得不远,萧执应当在使队的车撵内,一时没有瞧见他。 元酀手下的弘吉剌部军队护送整条队伍,士兵与之前在达尔罕草原大营时一样,步伐举止齐整肃杀,有序而沉默,身穿暗色战甲,可燕伋思和元酀从头到尾没有露面。 “燕伋思和萧执受伤不能骑马,没露面尚属正常,但元酀按道理应当亲自率部,为何也没露面?”期思回头低声问岱钦的手下。 那人瞧见了回城队伍的状况,脸色也变了,对期思和江烜低声道:“少爷们随我回亲王府,重伤的不是燕统领和萧大人,是殿下!” 期思心下一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元酀?” 第79章 回城 匆匆到了元酀的府邸,阿思古候在院内门口,神色有些沉,但尚算平静,见了期思和江烜,朝他们点点头便带他们往府里去,几人什么也没说,但都心照不宣。 岱钦的手下方才对期思和江烜解释道:“殿下传回来的消息里,只说了萧大人和燕统领受伤,没有提及自己,岱钦大人便猜到另有隐情,但不见到他们不能确定。只叮嘱在下……若回城的王驾里没有殿下,那么多半真正出事的是殿下。” 期思一路推测,元酀传的是假消息,但又确保了能让岱钦看出不对劲,该是为了防止他重伤的消息半路被旁人截下,也是为了防止心怀叵测之人趁机在王驾回临潢的路上动手脚。 元酀的这座府邸,期思曾来过,他被独吉鹘补掳来大凉,元酀救回他后,曾在这里住过,匆匆过穿过眼熟的院落,万事如同轮回,又已截然不同。 阿思古推开房门,期思和江烜几乎是冲进去,看见元酀半靠在床榻上,期思指尖都有些抖。 “这么多血……”期思大步走过去,抬手却又放下,眉头紧皱。 屋内医者候在一旁写方子,仆从安静有序地进出,训练有素。 元酀半靠在床头,一身月白单衣,上身单衫敞着,露出缠在胸前的绷带,显然是刚换的,还渗出了大片血,新鲜血液尤其赤红,看起来触目惊心,伤口在右肩和右腰,不知先前已流了多少血。 元酀脸色有些苍白,原本就深邃极美的面容更显得不真实,剑眉如锋,灰绿眸子被苍白面色衬得更加明显,只是他身材修长健硕,病容之中仍不乏威势。 “过来”,他伸手轻轻带着期思坐在榻边,手指顺势搭在期思脉上探了探,显然是岱钦告诉他期思险些心脉逆走的事了。 元酀靠在那里嘴角微微扬起,安慰期思道,“原本血已止住,路上赶得急,又换药,伤口自然会开,不妨事了。” 期思抽出手,反手轻轻捏了捏元酀的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10 指尖,依旧是比常人稍高一些的体温,传到期思手上,心情总算平复一些。 “岱钦说你的事情已办妥了。”元酀看着他。 期思知道他指的是去大王子府里找证据的事情,也知道他是在缓和自己的情绪,点点头道:“多亏岱钦大哥,东西都已拿到了。” 阿思古过来倒了热茶递给期思和江烜,神色比方才已轻松些,看看江烜不展的眉头,说道:“燕伋思和萧执也受了伤,伤不重,他们混在弘吉剌部大军里护驾回城。” 难怪方才没能在队伍里找到他们。 话音刚落,萧执和燕伋思一道来了,两人进了屋子,一身弘吉剌部军服已匆匆换下,风尘仆仆。 江烜的眉头来不及舒展,目光上下仔细打量了燕伋思周身,确认他无恙,却和燕伋思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这回有劳萧公子,乱军来时帮忙力守住王帐大营,回来路上又随他们乔装护驾。”元酀朝萧执说。 “你们是虞珂的朋友,应当的。”萧执淡淡道,他和燕伋思两人眉眼间都有些疲惫。 “你们伤着哪了?”期思起身过去。 “萧执手臂被毒箭划伤,燕伋思后背刀伤,所幸伴驾的医者本事不错,不会留下毛病。”阿思古朝期思解释道。 期思看看萧执,萧执目光沉静温和,仔细打量了期思,清朗如往昔,朝他柔和微笑:“不必担心。” 几人落座,阿思古仰头灌了一口茶,心下仍是不悦,怒意难遏道:“那厮一贯的阴险,这回终于装不下去了。” “乱军袭击大营时,大王子设计把你们引到了敌阵去?” 燕伋思说:“元酀和阿思古带兵追击乱军,对方却有几十刺客混在乱军里,趁着他们离开,回头冲撞王帐。元酀发现不对劲,让阿思古带人继续追击,他回头来援,原本营内的大人们都聚集在王帐,只需守住王帐便可,大王子手下的人却称有女眷和世子被围在了大营另一处,元酀去救,却正中圈套。” 元酀、萧执、燕伋思的功夫皆是一流,他们伤得这么狼狈,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是如何可怖,比不得战场上普通士兵的较量,蜂群一般的刺客围攻上来,当真招招致命。 “你们陛下怎么说?”江烜问道。 “那手下只说慌乱之中记错了,万没想到会差点害死元酀,大王子又装模作样斥责了一番,陛下将那说谎的手下斩了,大王子顶多是管教手下不力,况且他护卫王驾表现得积极无比,对亲儿子总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乱军袭营行刺和大王子会不会有关?”江烜很是郁闷。 “这倒不会,他这次是趁势而为,只能说他对背后放冷箭这事,实在有天赋。”燕伋思摇摇头。 江烜瞧着燕伋思发愁,他自己是这屋子里最最自在的人,无拘无束行走江湖,这些尔虞我诈他也见过,却从不需要踏进去,可朋友们无一能置身其外,燕伋思也是如此,让他有些惆怅。 期思看看元酀,沉思片刻后说:“你们陛下本就不想追究此事罢?” 元酀淡淡笑了笑,嘴角有些冷冽的嘲讽:“借此事抬一抬大王子,压一压弘吉剌部,比起鸟尽弓藏,也未必坏事。” 大王子是所有人眼中既定的王位继承者,将来他继位,元酀便是臣,臣子为其主卖命,乃是理所应当,不可能为了臣子而严惩储君,大凉王此番的态度也是在敲打所有人。 此事当属大凉朝中的争斗暗涌,几人皆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屋子内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元酀啧啧道:“这有何愁的?安逸的久了,忘了从前我刚接过弘吉剌部的时候?” 阿思古原本脸色黑沉 ,元酀这一说,他笑起来,也释然了:“当年咱们几个半大的年纪,跟你部族里的老狐狸叔叔伯伯们斗,是比这些要险恶得多。” 燕伋思也笑道:“也有几回伤得比这次还惨烈,好在都熬过来了。” 元酀年纪不大的时候就接管弘吉剌部,当时身边叔伯六亲不认、翻脸□□的惊险是可以想见的,期思倒也明白他身上强大的气势是如何炼就的了。 “回临潢途中,我截下了几路信使和信鹰,皆是往临潢呈报你重伤的消息。”萧执将一叠信报放在桌上。 “恐怕不止同一伙人。”元酀端起药碗,嗅到近前浓烈的药味又皱眉放下了,“唔,安安静静当个世袭亲王,却也被大伙惦记着,当真树欲静而风不止。” 期思笑道:“说得就像你多大年纪了一般。” 阿思古坐在那里不时朝外张望,期思瞧见了问道:“等什么呢?” 阿思古撇撇嘴:“袒护大王子,任由他做尽坏事、赚尽盛名,棍棒使完了,甜枣该送来了吧?” 这是嘲讽大凉王来着,期思说:“这话也就自己人面前说说。” 巧在阿思古话音才落,外面侍从快步来报:“殿下,陛下谕旨封赏。” 屋内几人相视,皆是一阵笑,元酀笑得愉悦:“甜枣来了。” 传旨官员原本考虑到元酀受伤不便,打算进来,元酀却果断拒绝了,要做戏就做足全套,他披上外衣,由阿思古搀着,硬是下了榻挪到正厅去领谕旨,好似被大凉王整治得服服帖帖,恭敬温顺一般。 传旨官当时也在王帐大营,元酀他们的忠勇,自是看在眼里的。 将谕旨交给半个身子都缠着染血绷带、面色苍白的元酀时,传旨官有些抖,颤颤巍巍道了声:“殿下保重身体……” 元酀一向为人低调,从无欺人霸势,但若惹了他,那脾气也是一般人受不起的,传旨官很怕这位年轻的亲王一个不愉快就收拾自己,另一方面又着实替元酀感到不平,毕竟当时勇武击退乱军的是弘吉剌的士兵。 元酀却春风般地微笑道:“有劳大人跑一趟,还请大人回禀陛下时美言几句,这回护卫不力,本王着实愧对陛下恩德。” 传旨官立刻心领神会,抖抖眉毛道:“殿下放心——殿下忠心耿耿,恭谨谦和,陛下怎么会怪罪您?” 元酀便微笑着目送传旨官离去,背后灼灼视线着实使得传旨官脚下绊了几回。 晋国的使臣在乱军袭营的混乱之中也受了轻伤,期思随萧执去探望了一番,顺便重新商定了回燕国的时间,须得推迟半个月。 “孙大人养伤,行动不便,许多事须得我出面替他,恐怕更不能时时护住你。”萧执同期思说,“临潢局势复杂,独吉鹘补和大王子在此势力盘根错节,你不是公开身份而来,更会被动许多。” “这段时间虞珂就住我这里,他们的手伸不到我旁边来。”元酀说。 萧执看了看元酀,没有反驳:“这的确是最稳妥的安排。” “元酀身上这伤……江烜,你也依旧陪着虞珂殿下住进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11 来罢。”燕伋思朝江烜说道。 江烜点点头,别无异议,他是要好好看住他叔叔的爱徒。 阿思古兴奋地搓搓手:“这么热闹,元酀,我也在你家多住一阵子!小虞珂难得来一趟。” 期思看着他们就这么商定了自己的起居问题,自己却插不上话,便喃喃道:“为什么没人问问我的意见?” “听话。”众人异口同声道。 期思:“……” 来回折腾这么几天,众人皆是疲惫得很,这下总算得闲,纷纷回房倒头便睡。 次日上午,兴许是宫里的几位也都休息好了,精神一足便要找些事情做,一封帖子便传到元酀的亲王府。 阿思古起来得最早,拈着这封大王子送来的帖子,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琢磨着要不要当作没收到直接烧了。 燕伋思过来,疑惑地看着他:“干什么呢?” 阿思古将帖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燕伋思看见是大王子送来的,也十分嫌弃:“烧了罢。” 期思打着呵欠过来瞧了一眼,也非常坚定地点点头:“烧!” 元酀披着件薄外套倚在门口,嘴角抽了抽:“你们是要造本王的反么?” 第80章 糍糖 “啧啧,家宴。”元酀眼角微挑,似笑非笑拈着那帖子。 “唔,是要去的罢,陛下也会露面。”阿思古撇撇嘴。 “也就靠着陛下给他撑场子。”燕伋思一脸冷漠。达尔罕草原上乱军袭营的时候,大王子所作所为,在场有一半的人被表象蒙蔽,却也有一半的人心知肚明怎么回事,这时间设什么家宴,无非是要检验一番大伙儿的态度。 “要么你就说身体没养好,不方便出门?”阿思古很想跟大王子把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弘吉剌部已经退让过,不可接连再示弱”,元酀果断道,“既是以安抚众人为由头,去一趟没什么。” 期思也赞同元酀:“大王子已占足了便宜,这回若不去,他必得寸进尺,届时反而吃亏”,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还是很想烧了这破帖子。” 元酀轻笑上前,抬手勾住期思肩膀,另一手将帖子给他:“好,烧吧,烧了解解气,到时没帖子也能进去。” 元酀身上几道伤口皆很深,当时流了不少血,带人将刺客乱军尽数伏诛的时候,几乎站不稳,强撑着回了弘吉剌营帐内剥下衣甲时,衣裳浸透,也就是底子极好,这才能很快打起精神,却着实需要休息一阵子。 他在房内披着松松散散的外衫,坐在榻边,翘起腿翻看手下送来的奏报,像只懒洋洋地大狮子,期思进来了,左手一只药碗,右手一小碟糍糖。 元酀听见动静随意抬眼瞥了一下,看见是期思,嘴角浮上几分笑意,又瞥见期思手里药碗,笑意立刻褪去一半,果断道:“我不需要喝这个。” 期思哭笑不得:“大夫快给我跪下了,阿思古他们不敢来灌你。” 元酀有片刻犹豫,随即仍旧坚决地说:“不。” 期思把药碗放在一边,拿了一颗糍糖放进自己嘴里,又拿了一颗递到元酀嘴边,口中含着糖,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地说:“好,先吃这个。” 焦棕色的糍糖小拇指节大小,裹着亮晶晶的蜜壳子,嵌着几颗芝麻粒,期思细长修润的指尖拈着,秀美白皙的腕子露出袖口,撞进眼里,不由让人失神。 元酀心中没来由的一叹,只好抬手握着期思手腕,就着他的手吃了糍糖,甜味和淡淡焦香气息弥漫在舌尖。 元酀一个晃神的功夫,期思又把药碗递到他嘴边:“趁着第一颗糖的甜味快喝!” 这显然是很有经验的一句忠告了,元酀哭笑不得,期思的手腕又晃到他眼前,他屏住气抬手接了药碗,仰头一口气灌下去,最后眯起眼睛的一瞬,目光和期思明净的笑眼相对。 口中的糍糖没有化完,香甜依旧在释放,似乎真的掩盖住了药味。 期思立刻把药碗拿过来撤走,免得他闻着苦味不舒服,转身几步就跑出了屋子,屋门口白晃晃的光线一明一暗,他的背影已转角离开。 元酀看了看小桌上那碟糍糖,心里骂了阿思古一句,让期思来灌药,定是这家伙出的主意。 阿思古美滋滋地从管家、医者、小厮们手里挨个捞过零钱,秋风扫落叶一般,另一手扬了扬那只空空如也的药碗:“看见没有?一滴不剩!你们一点也不了解你们家殿下!” 屋内一片哀嚎。 期思、燕伋思、江烜:“……” 期思盘腿坐在元酀屋门口的廊下凳上,手肘拄在膝盖上,支着下巴发呆。 大王子一回来就把独吉鹘补支走了,刚刚稳稳地立了功,他不想在这关头生乱子,独吉鹘补疯起来,他这个名义上的主子也拉不住。 而他们的眼线从徒丹城开始就被元酀和萧执切断了,因此那雅尔节上自始至终没人来难为期思,因为他们那时消息中断,又有许多其他事情要忙着应付,低调行事的期思没有引起大王子注意。 可这回,大家伙儿回了临潢,保不准又闲来生事盯上他了,所以他今天都不愿意出门,虽然他很乐意陪着元酀养伤,但自己不打算出门和碍于别人而不愿出门毕竟是两回事。 元酀批完了弘吉剌部里递来的信折,抬头看见期思清瘦修长的背影,整个人放松地盘坐在廊下,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差长出一条柔软的猫儿尾巴时不时晃一晃。 “明天陪我去一趟家宴。”元酀放下信折子,朝后放松地靠着,微微偏着头看着期思的背影,一阵惬意。 期思回过神,回头看他:“忙完了?明天……家宴?我也去?” “嗯,担心?”元酀手肘搭在靠背上,舒展地霸在座榻上,“独吉不在,他们不认识你,认识也不敢动你,就当出门散心了。” 期思转身在廊下坐好:“大王子这人诡诈得很,但我拿了他的秘信和信物,岱钦又说他半年之内不会发现,发现也晚了,这人究竟是细心还是粗心?” 元酀说:“他做事时也不算太蠢,但他本人并不细心,岱钦说那些信物都杂乱扔在一起,不遇到事情需要拿它们做交换时,他是不会去查的。” “阿思古说临潢城里又开始传言说你要娶金熙公主了。”期思漫不经心道。 “金复昨天从徒丹城回临潢了,这回多半是他放的消息。”元酀说。 期思坐在廊下,修长的小腿轻轻荡着,整个人融在灿烂秋阳之中。 元酀眼里映着他背光的身影,微眯起眸子,眼角带笑:“过几天我去弘吉剌部,你随我一起回去?” 期思轻晃的腿倏然停下,跳起来走进屋内:“你的故乡?” 元酀点点头,看着期思兴奋明亮的眼睛,笑容加深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12 了几分,说:“嗯,故乡。” 元酀府邸离大王子府有一段距离,傍晚,一行人分乘几辆马车,不紧不慢穿过临潢城街道,远远就瞧见大王子府周围宝马香车、华服丽影不绝。 燕伋思要为元酀办事,江烜打了招呼不知去了哪里浪,期思猜他不会再到处拈花惹草了,也没细问。 马车被挡在一条街外街口,元酀大剌剌靠在车内柔软的锦垫上,期思轻掀起车窗一条缝,前面停了一辆车撵,不知是哪家权贵来赴宴。 小厮上前与那家车夫说了几句话,他们让开路,期思和元酀的马车才继续往前,一路行至大王子府门口。 元酀和期思下了马车,后面阿思古也过来了,三人连同几名侍从径直进了大王子府,管家只热情地笑着迎了他们,一路引路至正厅内。 说是家宴,但大凉王和许多权贵朝臣都会来,其实是安抚大家而开设,厅内云鬓玉冠络绎不绝,放眼望去尽是非富即贵的熟面孔。 三人进去便落座,期思当即觉得自己这么大摇大摆不太好,元酀却不以为意,示意他坐在自己和阿思古中间:“大凉的讲究没有那么细,不必担心不合礼数。” 元酀才坐稳,便不时有人上前问候,但少有人表现得很亲近,只因大家都对近来弘吉剌王和大王子之间的微妙关系摸不透,不敢乱站队。 赫克依倒是大大方方上前寒暄了一番,看着对元酀关心亲热,实际也是因为在大王子那边站稳了立场才如此。 元酀却也没能清静太久,宴会主人和最后一批客人浩浩荡荡进了正厅,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大王子路过元酀身边时,还特意停了一会儿,嘘寒问暖,亲如兄弟,元酀十分自然地微笑回应,期思坐在旁边只觉得这场面十分精彩。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当期思看见一身水红华服的金熙和一身金蓝礼服、从头到脚缀满了金玉环佩的金复,他意识到这个晚上该是不会平静了。 尤其是金复身后还跟着一身白衣的白悠。 高朋满座,人来得太齐了些。 主客齐至,大凉王大步进了厅内,一时间满座宾客恭恭敬敬起身行礼,绸锦流光、珠翠摇颤,煞是壮观。 今晚是大王子做东,大凉王便只是祝酒简言了几句,便又起驾回了宫,一来一去有些匆匆,却给足了在场人面子。 金熙和金复就坐在元酀他们旁边,金复殷勤地同元酀寒暄,又趁机把白悠支使到元酀身后,让他伺候着。 那雅尔节乱军被伏诛之后,情况混乱,阿思古直接让人把白悠送回了徒丹城,没让他见到受伤的元酀,期思还疑惑,白悠既然是元酀的人,难道还需提防,阿思古只说,白悠接近金复、投诚元酀皆是带着自己的目的,不算是他们培养起来的人。 白悠今日见了元酀,眼里一层薄泪,却恭敬克制,只说:“殿下没事就好。” 金熙公主恰挨着元酀,美丽的眼睛里不乏关切:“哥哥说殿下受了伤,此次多亏殿下,否则不堪设想。”言罢举杯,优雅地朝元酀敬了酒。 第81章 口舌 元酀客气地举杯,搬出他从不理会其意见的大夫来:“大夫不让饮酒,公主谬赞了,大家平安就好。” 金熙娇美的面上浮起淡淡红晕。 白悠将元酀几案上的菜都换过,只留下清淡的,金熙看在眼里,微笑道:“我哥哥手下的人,历来也就出了白悠一个这么伶俐的。” 白悠敛首:“公主过赞,应当的。” 金复在一旁笑嘻嘻道:“伶俐不管用,好在弘吉剌王喜欢,这最是难得。” 金熙的微笑无懈可击,只是看也没看金复一眼。 期思已默默地朝阿思古那边挪了一截,默默边吃边喝边欣赏这一出。 阿思古却扬了扬酒杯:“临潢城中都在传公主要和咱们弘吉剌王有良缘了,金复兄这是早早就和妹夫打成了一片。” 金复得意洋洋,举起酒杯回应阿思古,又十分暧昧地朝期思笑了笑:“良缘还得看大王的意思,不论如何,大家都亲如一家,这才好。” 金熙公主温柔地说道:“陛下圣意不可揣测,不过大伙儿相处无间,自然是很好的。” 期思汗颜,阿思古煽风点火,金复思路清奇,金熙公主的风度着实让人心疼。 元酀伸手把期思揽回到自己身旁,侧头轻声快速地问了句:“躲那么远?” 期思被元酀一胳膊又捞回了身边,比先前还近,好在这样一来旁边桌的金复就看不见他了,元酀那句话在他耳边留下低沉微沙哑的余音,他保持着微笑什么也没说,心想你身边硝烟四起的,总不能怪我。 元酀又回过头淡淡对金复说:“我这小师弟向来很招人喜欢,不过金复兄最好别总是看他。” 金熙公主和白悠同时看了期思一眼,金复闻言顿了顿,可看见元酀似笑非笑的神情和明确的警告意味,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些事情,笑得依旧夸张,却有些惶惑:“殿下这么说了,那是自然。” 大王子在厅内应酬了一圈,过来坐在元酀对面,拿起元酀几案上的酒壶给自己斟满,举起杯子:“大伙儿聊的这么热闹,我看了也深感欣慰,都是一家人。” 几人都很配合地举杯,寒暄着将这酒饮了,不知情的人看过来,还以为大王子和元酀亲密无间如同兄弟。 “这小侍从……就是那雅尔节上跟着你的那个?”大王子瞥见了白悠,十分自来熟地问元酀。 元酀点点头:“金复兄的人。” 大王子笑道:“唔,那吐火罗的镯子,是不是戴在你身上?” 白悠恭恭敬敬跪下回话:“小人低微,不配佩戴那么贵重的宝物。” 大王子摇摇头,揶揄笑道:“瞧瞧,到底是弘吉剌王看中的人,东西给了你就是你的,没什么配不配的,莫折了弘吉剌王的青睐。” 金熙公主开玩笑说:“殿下对自己的人当真慷慨温柔,白悠说了喜欢,殿下就去赢来给他,气魄不凡。” 大王子摆摆手:“若父王给你们指了婚,到时别说镯子宝物,天上的星星弘吉剌王都会给你摘。” 期思有些疑惑,这又是哪一出,要往一家人上靠么? 元酀却笑笑:“公主身份尊贵,毕竟是女孩子,这种玩笑,殿下往后不要随便开。” 金熙公主坦然又嗔怪地说:“亲王说的是,王兄莫再这样打趣我了。” 可垂下的眼睫里到底有掩饰不住的涩然。 阿思古说:“大王子殿下的话最有分量,若想成就这段缘分,朝大王一提议,大王没有不同意的。” 大王子却摇摇头:“到底是大事,我不能凭私心干涉。” 金复和金熙看看他,大王子处处为自己打算,显然是不会帮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13 他们拉拢谁的,尤其是元酀这样重要的人。 金复半真半假叹息道:“王兄母家好歹与我们至亲,若和弘吉剌王成了一家人,咱们都是真正的一家人了,但王兄行事先顾大局自然是对的……不过,到底有点遗憾。” 大王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会平白忍金复的酸言酸语?当即半笑不笑说:“你的小侍从都黏在弘吉剌王身边了,离一家人也不远,可见凡事凭自己努力也做得到,也不遗憾罢。” 金熙公主的好脾气也被逼到了极限,淡淡道:“王兄这话说得,弘吉剌王又不是好色之徒,白悠不过是个下人,有什么资格黏着人?” 白悠轻飘飘跪下,回道:“公主讲得对,小人卑贱,承蒙亲王抬爱,不论是镯子还是亲王的青睐,本就都不配得到,只是幸运了些,万不敢忘乎所以。” 金熙公主没想到这么一个下人竟真的恃宠而骄顶撞自己,漂亮的脸蛋煞白,冷冷看看金复:“哥哥当真会选人,会办事,把一个下人教得这么伶牙俐齿。” 金复却冲大王子又举杯:“没办法,王兄恪守原则不偏不袒,我也是为了大家情谊更深厚一分。” 眼看这一家人要翻脸了,阿思古不忘添把柴:“大王子殿下身份尊贵,日理万机,哪有精力管那些杂七杂八的?金复兄不该抱怨,该体谅才是。” 金熙公主淡淡道:“这话没错,咱们家比起大凉国运,只能算是外戚外人,王兄不该为我们分神。” 大王子不悦,也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金熙你到底也是父王钦封的公主,这么说可不合适。” 金复嘲讽地笑笑:“王兄这么讲就生分了,金熙不光是徒有名号,到底有一半的血和王兄你都是金家的。” 阿思古看得津津有味,脸上的神色仿佛在呐喊:吵起来了!终于吵起来了! 期思在一旁看得心服口服,这么一家子,当真一点就着,元酀这个搅了浑水的人反而坐在自己旁边置身事外了。 元酀侧头看了看期思,见他饶有兴味的专注神情,觉得有趣,又转头说道:“大王子殿下设宴款待,既然难得聚在一起,就都是一家人,不需计较得那么多”,又流露出真假难辨的歉意说,“到底是本王的错,白悠懂事,我看在金复兄的良苦用心上对他好了些,反而逾了分寸,白悠就回去好好侍奉金复兄罢,好意本王心领了。” 大王子他们也不好再吵什么,只是这回一来,他的母家恐怕真正对他有了嫌隙。 不痛不痒聊了几句别的,话题一扯开,氛围表面上又恢复如常,大王子便到底是没把金家当回事,只觉得继承王位后,谁都是自己阶下臣子,轮不到自己屈尊降贵去笼络。 元酀安抚了金复兄妹几句,给足了两人面子,只不过他们回了家未必还愿意给对方面子。 话题一转移,大王子却又看着元酀身边的期思,若有所思片刻,兴味盎然道:“莫非是我先前看走了眼?如今看着,这位小兄弟才是弘吉剌王最亲近的?” 期思看了大王子一眼,保持着友好的表情,但是不说话。 金复抚了抚手指上硕大的宝石戒指,说道:“这是人家的小师弟。” 元酀瞥了金复一眼,金复恰好抬眼瞧见了,立刻闭了嘴,身上一寒。 大王子笑起来:“原来是你!” 期思知道他明白自己是谁了,也微笑道:“是我。” “久仰,今日终于得见。”大王子举杯敬期思。 期思端起酒盏,隔空祝了一祝,便当作已碰杯了,两人各饮了一口。 “你胆识过人。”大王子说道。 期思笑笑:“运气也不错,能活着一睹殿下尊容,可见咱们很有缘。” 两人心照不宣,大王子手下数次险些夺了期思性命,这是无解的矛盾。 大王子又看看元酀:“说到底,咱们大伙儿都有缘分。” 元酀淡淡笑道:“缘分深厚。” 从这一刻开始,期思是决计不能在大凉出事的,否则大王子要赔的就不止十个八个阿史那达罗的脑袋了。 金复看着他们,有些疑惑:“王兄认识他?” 大王子瞥他一眼,仿佛在用眼神骂他蠢货,反问道:“难道你认识他?” 金复又看向期思,眼里的粘腻垂涎又掩不住:“当然,我们熟悉的很。” 期思笑笑:“金复兄怕是有误会,除却抢了我的房间,害得我半夜另找地方睡,咱们倒也没有太熟悉。” 金复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期思的意思,他们什么也没发生?又看向白悠,白悠冲他点点头,无辜平静地说:“确实。” 金复感觉自己被耍了,回想之前种种,还真是没有任何记忆和证据证明他与期思那晚在一起,他懵住不说话,却又没法发作,他自作多情这么久,原来根本就没跟期思怎么样。 这回换做大王子感到奇怪了:“还真认识?” 金熙公主淡淡道:“看来是认识,只是恐怕哥哥记得不大清楚,得罪了人也不自知。” 大王子哈哈大笑,丝毫不给金复留面子。 金复脸都绿了。 第82章 质疑 随便又寒暄几句,大王子起身去应酬其他宾客,期思也松了一口气,这人说细心也不细心,说粗心却也不好应付,这回挑明了,他定会更加看好独吉鹘补,自己反倒不必提防太多。 这些天里最好的事情就是大家都处在微妙的平衡里,所以谁都不会轻易动作,反而轻松。 大凉的酒烈,期思饮了几杯,有些气闷,便起身去院子里透透气,元酀身上有伤,不便多动,要阿思古陪他,期思摆摆手示意没事。 出了屋子,期思便在屋后园子里走了走,清冽秋风吹散了酒意和嘈杂,他想到自己前几天才潜进这里偷秘信,今日就大摇大摆来做客了,不由觉得好笑。 园中不时有来往随从和宾客,期思站在安静的一角,听到身后脚步声离得很近,不像是路过。 还未回头,便听见清冷的声音道:“找他有事?” 期思回头,看见萧执背对着自己,将金复不动声色地拦在了三步之外。 他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想必金复悄声接近自己,萧执恰好看见了,自然将他拦住了。 “你是谁?”金复显然被萧执的突然出现吓着了,又说,“我跟他当然有事。” 期思:“……”谁跟你有事了! 金复见萧执毫不理会他的话,有些急了,探着头看期思:“是不是我没来找你,你恼了?咱们不是挺好的吗?” 期思恶心得后背发寒,元酀的警告竟没能让他彻底打消念头,这人当真不知“识趣”二字如何写的。 他上前一步,示意萧执无妨,对金复冷冷道:“你醉酒乱闯,我留了你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14 性命,已经是看在元酀的面子上,其余你自己肖想出来的东西,最好不要再乱说。” 金复的最后一丝幻想被打碎,沮丧又有些激动,上前要拉期思,萧执反手抽出沉水剑横在了他颈上,眼底深沉,不怒自威。 金复脚下一顿,一个激灵,算是清醒过来,后退了几步,看看期思,又看看萧执手中紧贴他颈项而动沉水剑锋,神色终归灰败下去,随即转身快步走了。 “他对你做过什么?”萧执收了剑,看着期思,眉头微蹙。 “什么也没做成。”期思有些歉意,他配合元酀给金复下套,本来没有告诉萧执,现在他肯定会不放心。 萧执打量期思的脸,大概有了猜测,摇摇头道:“方才应该直接杀了他。” 期思知道萧执太了解自己了,看出来金复对自己确实有冒犯,安抚道:“不,不用杀他,他活着就是作死。” 萧执闻言笑了,期思也没忍住笑起来。 “这段时间我脱不开身,让你在元酀身边是为了安全起见”,萧执说,“我希望这么做不是错的。” 期思摇摇头:“大可放心,你不相信元酀,但可以相信我吧。” 萧执想了想,点点头:“自然。”又想起来什么,问道:“大王子认出你了?” 期思答道:“嗯,我们算是正式认识了。” 萧执道:“这样也好,他既然知道,就不能再做任何小动作。” 回到屋内,晚宴也接近尾声,金复再没招惹期思,眼睛嘴巴都管住了,期思十分感激萧执,有时还是刀枪最管用。 宴会结束,白悠被顺势还回了金复身边,元酀一身清爽。 “你离间他们兄妹三人,是因为大王子煽动你们陛下给你指婚吗?”回去的马车上,期思耳边仿佛还嗡嗡回响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冷言冷语。 “是,他想管的事情太宽了。”元酀半闭着眼睛靠在车厢内。 期思看他神色不大对,蹙眉问道:“怎么回事?伤口开了?” 一边靠过去抬手摸了摸元酀额头,确实微微有些热,比起他原本就偏高的体温还要热些。 元酀闭着眼抬手抓住期思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侧,伸手勾住他靠到身边,低声道:“明天咱们就去弘吉剌部。” 期思被他箍在身边,不敢乱挣动,怕碰到他伤口,便调整了一个放松地姿势轻轻靠着元酀,笑道:“你这是被烦着了,要跑得远一点。” 元酀点点头,十分放松地半靠着期思:“他们这阵子会比较闲。” “闲了就会绕着你没事找事,不是赐婚就是刺杀。”期思接道。 两人皆笑起来。 次日阿思古得知元酀要提前回弘吉剌部去,便有些遗憾:“这回不能跟你们一道去了。” 元酀说:“你叔叔要你入营?” 纥石烈一族也是大凉望族,阿思古的叔叔掌管督检司,向来主张要阿思古入他麾下,来日坐他的位子。 阿思古点点头:“我是不想在他手下,但也没法回绝,就先这样吧。” 期思说:“这件事上,你和江烜倒是有的聊。” 阿思古笑笑,问道:“江烜从昨天就不见人,跑哪里去了?” “他原本就来去自在的,不见踪影反倒才正常。”期思说。 “在说我?”江烜悠哉进了屋子。 “还以为你又周游四海去了。”期思笑道。 江烜眨眨眼,说道:“这倒没错,我师父近日传了信,这几日我得去找他一趟,刚好元酀在,我就不守着你了。” “宋赫师叔?来了大凉?”期思问道。 “嗯,不过我问了他,他说重逸师伯没来,否则你也可一同去见见他。”江烜道。 期思摆摆手:“你师父见了我师父恐怕要发愁。” 江烜笑笑:“他人没来,但好像东西要带给你,待我回来转交给你。” 萧执也来了一趟,看得出这些天他很忙,步履有些匆匆,到了廊下同他们打了招呼。 “今日就走?”他看看期思。 期思点点头:“来回十二三日,回来恰好随使队回燕。” 萧执倒是没意见,临潢是非太多,离开几天正好。 期思去拿元酀的药,这两天他已经彻底接手看着元酀喝药的任务,使得府里大夫侍从得以解脱。 期思走远了,萧执看着元酀,神情看不出喜怒,但语气不乏质疑:“你一再让他冒险。” 从徒丹城开始,期思的确一直行的是险招。 元酀摇摇头:“我知道你照顾过他,但他早已不是小孩子,很多事要放他去做,而不是时时护住他。” 萧执俊朗的面容有些冷:“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一直没有多问。只是金复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再有。” 元酀漂亮的眸子敛去了温和,说道:“当然。” 萧执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他是很信任你的。” 元酀垂眸,片刻抬眼看着萧执:“那日我传回来你和燕伋思重伤的消息,他险些急怒得心脉逆走。” 萧执眼底似有凝滞,却只是微笑道:“他一向对朋友重情重义。” 元酀笑笑:“金复的事,那时是我还没有想好,放在今日,当然不会再有,你大可放心。” 萧执听出他话里的言外之意,看了看元酀,又看看他身后走过来的期思,神情依旧平静如水,只道:“那要看他的意思了。” 元酀回头看了一眼迎着阳光走来的期思,眼底蕴了笑意,回头对萧执笃定地道:“自然要看他的意思。” 萧执便没有等期思过来,朝他做了个手势便离开了,期思把手里端着的药交给旁边的阿思古,快步追了上去:“这就走?” 萧执回头示意他不必追,隔着十步的距离看着期思,微笑道:“很快就再见了。” 期思只好冲他挥挥手,目送他离开了。 期思端着药,阿思古背着手跟过来,一脸看热闹的样子,期思把药递给元酀,就看着他,也不说话,元酀跟他对视了片刻,无声投了降,接过来一饮而尽,阿思古笑得简直要开花儿。 府里管家侍从已备好一切,元酀的伤暂时还不能骑马,期思陪他乘马车,除了临潢城自有弘吉剌部骑兵随行。 “岱钦大哥这两日去了哪里?”期思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摆弄一套茶具。 “想见他了?”元酀一手轻轻支着额角,看着期思。 “有点……他去办事了吗?”期思抬头看他,问道。 “他去查吐谷浑乱军里混杂的刺客,还有另外一些事情,不过这几日也该回到弘吉剌部了。”元酀思索片刻道。 “大哥一向独来独往?”期思对岱钦很感兴趣。 元酀点点头:“我小时候,他每年会来同我父亲喝一场酒,就总是一个人来了又走,他这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15 人总是让人印象深刻。” 期思赞同:“大哥功夫尤其强,也从不见他慌张。” 元酀笑道:“这倒是没错,天塌下来他也不见得皱眉头。” 车马一路北上,及至弘吉剌部,期思不由感叹,这里或许是大凉最美的地方。 乌珠穆沁之北,阿尔山如神袛,披雪静立,守护着漫野苍翠草原,额尔古纳河九曲而过,这里的天空是深蓝的,白云低垂流光。 元酀的车马队伍一到,城外等候的人们便热切迎上来,期思陪元酀下了马车,便被慈祥的阿嬷婆婆和好奇的小孩子围住,侍从只好上前稍稍拦住他们,免得期思和元酀迈不了步子。 元酀神情很温和,伸手握住老阿嬷的手,朝她讲了几句,阿嬷回头与大伙儿说了几句话,大家便嬉笑着让出一条路来。 元酀,左手搀着老阿嬷,右手牵着期思往城里走,不知名的鲜花清香和雪山上吹来的清冽微风拂过衣角,旁边亲切热情的男女老少,让期思心中泛起一种奇异的愉悦和安宁。 “故乡。”他转头看元酀,笑着说。 元酀侧过头看看他,明白他心中所想,点点头,深邃的眼里带着笑意:“故乡。” 第83章 部族 “他们都很喜欢你。”期思边和元酀慢慢走,边不时伸手摸摸小孩子们朝他伸出的小手,有时还会被塞一块奶酥。 “有些人是看着我长大的,部族之内彼此都不生疏”,元酀转头看了一圈,“他们也很喜欢你。” 期思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大伙儿都笑得淳朴热情,看着他们的眼睛纯净明亮,期思这才发现,很多人是在看自己。 “撒雅。”老阿嬷笑着对期思说。 旁边的人们也纷纷笑着道:“撒雅。” 小孩子蹦蹦跳跳跟在期思身边,有样学样重复着大人们的话。 期思听得懂一些塞外语言,但他们说的并非常用的话,他转过头询问的神情看着元酀,元酀说:“他们在赞美你。” 期思有些不好意思,他很不大习惯被这么多目光注视,但这里的人真诚友好,并不让他感到别扭。 “你不常回来?他们似乎很想念你。” 元酀摇摇头:“近几年,多半时间都在临潢,确实回来得不多。” “小家伙,又见面了!”人群对面一个浑厚熟悉的声音响起,语气亲切。 期思抬头看去,十分惊喜:“岱钦大哥!” 岱钦站在人群对面笑着看向期思和元酀,他牵着一匹高头神骏,通体乌黑,额间一抹与四蹄雪白,毛发滑亮,眼睛极其有神,正是飞光。 期思跑过去,岱钦大力拥抱他,问道:“临潢那边一切顺利吗?” 期思站好了,笑道:“那边没人找我麻烦,元酀倒是有些烦恼,所以干脆回来图个清静。” 岱钦了然,元酀和老阿嬷也过来了,他朝元酀点点头:“这次回来待得久一些?” 元酀与岱钦并非主仆,而亦是长辈晚辈或兄弟朋友的关系,他摇摇头:“恐怕不会很久。” 老阿嬷招呼四周的人群各自散去,三人便不紧不慢往亲王府走。 岱钦将飞光的缰绳递给元酀,元酀上前拍拍飞光脖颈,马儿眼睛仿佛会说话,亲昵地蹭了蹭元酀。 “飞光很想你。”期思笑道。 “过来,它认得你。”元酀说道。 期思上前轻抚马儿脸颊:“飞光,好久未见。”飞光便十分愉快地打了个响鼻,又踏了踏步子,期思心悦,“果真还认得我。” “它没载过几个人,也不轻易载其他人,所以隔得很久也会记得。”元酀示意期思上马,他和岱钦在旁边步行。 “我这就反客为主了。”期思坐在飞光背上笑道。 “这里是我的地方,所以当作你自己家里就好。”元酀轻轻握着缰绳,侧过脸抬头看看期思。 岱钦看元酀这关照的语气,笑笑说:“从前见到你,还是个小孩子,如今已成了亲王。” “元酀小时候什么样的?”期思很感兴趣。 “要说最明显的,自然是长得好,从小就是画里的人一样,一般大的男孩子成天滚得脏兮兮傻乎乎,他弄得在狼狈也是个小神仙”,岱钦打趣道,“不过他小时候凡事都很上进,读书习武,沉稳得很,就是长大得太早。” 元酀回忆起来,不禁微笑:“教你一说,似乎我很有意思。” “这是旁人看来的,若我是你,多半会觉得太孤独,就连你弟弟和阿思古、燕伋思他们,也有很多时候不能陪你。”岱钦道。 元酀摇摇头:“有得必有失,若我是个傻小子,恐怕活不到今日。” 期思低头看着元酀的侧脸,他直挺的鼻梁和深邃白皙的轮廓好看得不真实。 岱钦拍拍他肩膀:“如今已不同了,一切都由你定,所谓柳暗花明,拨云见日。” 元酀笑笑:“未来变数还多,如今局势复杂,这几年或许是最后的安逸日子了。” 三人到了亲王府,期思下马将飞光交给侍从,元酀在弘吉剌部的府邸雅致低调,面积并不很大,但内里收拾得十分得体。 进了厅里,府里人已备好了热茶点心,一路随行的大夫过来帮元酀换药,期思看见他身上触目惊心的刀口仍觉惊险。 岱钦安慰他:“这伤看着吓人,但都避过了要害,上了战场,这不算严重。” “元酀从前是打过仗的罢”,期思听阿思古他们说过一些。 “嗯,从前部族里相互倾轧征伐,有几次比这伤得重,阿思古和燕伋思也是,说起来都是命大。”元酀说得很随意,好像过去的事情就不再能触动他。 才换过药,便有手下来找元酀商讨事宜,期思便和岱钦出去逛逛。 弘吉剌部的城池安宁富足,期思沿路大方接受大伙儿善意的打量,好奇地问岱钦:“大哥,元酀的容貌与这里人也不同。” 这里的人五官比寻常人深邃些,但没有元酀那般美得奇异的长相,岱钦说:“他祖母是随商队迁徙至此的,据说是罗刹国人,元酀的父亲相貌倒是寻常,反而到了他这里,容貌承袭了祖母的血统,肤白深邃,眸色更异,加之他母亲是江南美人,便与大凉寻常人长相都不同。” “但这里的人又比起别处都更好看些。”期思打量四周。 “弘吉剌部向来出美人,元酀族中人的长相皆端正,他则是其中之最了。”岱钦说,“这里山水灵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两人闲适地逛到了市集,商铺摊子琳琅满目,人来人往,却又不吵嚷喧哗,一切都恰到好处。 “来到这里的人都想定居下来吧。”期思感慨。 前面的人群却出现一阵骚动,期思抬头看去时,一个人影飞快地穿梭过人群,仿佛一只百灵鸟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16 儿,直扑向他们。 期思眼疾手快,恰好捞住了那人,站稳了才发现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俏丽的脸蛋,麦色皮肤透着红晕,眼睛黑白分明,两条乌黑的发辫由许多小发辫结了彩绳儿编起来,一身红衣裳,很是可爱。 小姑娘抬头跟期思对视片刻,她身后突然又追来一人,嘴里喊着:“托娅!托娅!” 托娅连忙跳起来站到期思身后,又拽着他的胳膊往前一推,清亮的嗓音警告道:“阿穆尔!这是我的心上人,你不要再来找我!我跟你势不两立!” 期思:“?” 那追来的人是个十六七的少年,皮肤晒成麦色,浓眉大眼,长得也很端正,一下子急刹停在期思几步远的对面,看着托娅,脸上神色焦急又无奈:“托娅!不要胡说!” 四周的人们笑着吹起口哨起哄,乐得看这对少男少女的一个跑一个追、一个怒一个哄。 期思被夹在中间,哭笑不得。 岱钦伸手将期思捞到自己另一侧,食指指节轻轻扣了扣托娅的额头,严肃道:“小托娅这是跟情郎生气了?” 托娅眨眨眼睛,才注意到岱钦在旁边,立刻跳起来,抱着岱钦的手臂控诉道:“快把他赶出弘吉剌部,我不再见他了!” 阿穆尔这下着急了,想上前来,岱钦却瞥了他一眼,将他钉在原地不敢过来。 “听起来挺严重啊,你的小少年恐怕心都碎了。”岱钦笑笑,对他俩说,“大街上吵架不好,咱们去絷荒那里。” 托娅气鼓鼓地昂起头:“好!去让絷荒大哥把他赶走!” 当真坚决,期思和岱钦无奈,岱钦带着他们往回走,语重心长道:“不能动不动就赶人家走。” 托娅却不听,说什么都要跟阿穆尔闹翻。 阿穆尔跟在后面,眼睛紧紧盯着托娅,着实有些委屈。 到了元酀府邸,托娅又飞一样地跑了进去,清亮的嗓音和百灵鸟儿一般:“絷荒哥哥!” 期思看了看岱钦,岱钦解释道:“托娅算是元酀的妹子,从小没离开过弘吉剌部,心思单纯,阿穆尔和她一向很好。” 期思觉得这小姑娘天真烂漫,十分讨喜,发起火来也挺厉害。 进了屋便看见托娅眼泪汪汪,指着刚进门的阿穆尔说:“絷荒哥哥,你下命令,让他永远不要再来弘吉剌部,永远不许来找我!永远!” 元酀因为换了药,只穿了一件薄衫,披着外套,领口松散的缝隙露出胸口绷带,他一手搭在桌上,坐在那里十分淡定,看看阿穆尔,问道:“永远?那可是很久很久,他犯了甚么错,你要这么惩罚他?” 托娅看了看元酀胸口包裹伤口的绷带,顿时眼泪如同天山上融化的雪水,流个不停:“他们把你伤成这样,我不会再理他了!” 元酀一愣,反应过来,看向托娅的眼神柔和许多:“这与阿穆尔无关,我不会介意,你也不能为此就惩罚他。” 托娅愣住了,不知说什么好,显然一时不能理解元酀的话。 “谁说是他们伤了我?”元酀让托娅坐在旁边,递给她一条帕子,岱钦、期思和阿穆尔也都坐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了营养液的宝宝,我都看到啦~ 第84章 托娅 阿穆尔郁闷地答道:“大家都说吐谷浑人叛乱,私下里又不少人说是大王子害得弘吉剌王受伤。” 看来真相是瞒不住的,无非是知道的人多还是人少的问题。 元酀笑笑,对托娅说:“人是不能选择出身的,阿穆尔生在大王子手下的部族,并不代表他做错了什么。” 托娅看看元酀,又看看阿穆尔,大眼睛里泪光闪闪的,有些犹豫心软,又不想妥协。 “可是……可是他……他就是不对……” 元酀看看阿穆尔,阿穆尔会意,立刻上前轻轻牵着托娅的胳膊,托娅挣开了,他再去牵。 “你们自己谈一谈,我总不能替你决定,这对阿穆尔不公平。”元酀淡淡道。 阿穆尔朝元酀点点头道:“谢谢弘吉剌王。” 随后总算哄着托娅出门去单独聊了。 期思看岱钦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大哥觉得如何?” 岱钦摇摇头:“祸兮福兮,缘分是很难讲的。” “他们多登对。”期思却很看好他们。 “托娅的想法未必错,将来局势变幻,他们立场不同,或许是很难的。”岱钦感慨道。 或许是经历得多,岱钦的想法没有那么简单,期思想了想,点点头:“若各自部族不合,他们也会痛苦。” 元酀看看期思,没有说什么。岱钦又道:“也不能太绝对,凡事想得太远,总会有失偏颇。” 期思回去休息,岱钦目送期思走远,看看元酀说道:“你长大后,从没对别人这么好,更未曾与谁这么近亲。”话语间意味深长。 元酀沉默片刻,开口道:“最近我也在想这件事情。” 岱钦无奈摇摇头:“托娅懂的事情,你不可能想不到”,片刻后又道,“但我也算看着你长大,你从小就太懂分寸,本不忍心劝阻你。” 元酀笑笑,有些许无奈:“所以你还是要劝阻我的。” 岱钦神色果决:“人生在世有许多不可为,有时为了大局,有时为了自己和身边人,行差踏错总要承受苦果。” 元酀说:“可你说了,看得太远,也免不了看错。” 岱钦自知他心中有决断,也不再劝。 这日傍晚,元酀府里喜气洋洋,厅内一桌子人,老阿嬷坐在席首,看着哪个都高兴得很。托娅和阿穆尔言归于好,两个人又形影不离,眼睛里映着彼此,简直要发光。 大伙儿举杯欢迎元酀回弘吉剌部后,期思打头敬了元酀一杯,神色很郑重:“恭喜你今天喝完了最后一副药。” 元酀笑着同他碰了杯:“你功不可没。” 期思点点头:“每天看着空药碗和大夫脸上的表情,我都觉得自己是你们弘吉剌部的大英雄。” 众人大笑,老阿嬷连叹元酀自小凡事省心,唯独喝药这件事,一般人打不过他,又劝不动他。 这几日里,元酀在府里处理政务军务,岱钦带着期思将弘吉剌城好吃的好玩的逛了个遍,城里玩遍了又带他出城去,元酀有些不满,说他快把期思这只乖猫崽儿变成野猴儿了。 傍晚期思照常把飞光交给侍从,带着一身薄汗跑进了厅里,元酀把手边备好的温茶递给他,看着他仰头灌了一整杯,鼻尖额头的细汗和眼睛一样亮闪闪,无奈道:“野猴儿。” 期思嘻嘻一笑,凑过来趴在桌上对他说:“元酀,阿穆尔朝托娅求婚了!” 元酀闻言放下了手里奏报,抬头看他,伸手用食指轻轻擦了期思额角汗珠,问道:“怎么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17 样,热闹么?” 期思用力点了点头:“阿穆尔拿着一束鲜花,还有一份礼单,当众朝托娅求了婚,大伙儿简直要沸腾了,托娅一点头,阿穆尔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儿。” 元酀忍俊不禁:“这小子,哪有用礼单求婚的。” 期思摆摆手:“岱钦大哥说了,虽然有点俗,但确实很真诚。” 岱钦的话俨然已成了期思心里的圣言,元酀笑着问道:“可定了婚期?” 期思想了想:“阿穆尔已跟家里说好,就等托娅这边同意,岱钦大哥说他们青梅竹马,已经相恋很久了,准备起来很快,说不准我能看到他们结婚。” 元酀点点头:“阿穆尔估计已把嫁衣都为她备好了。” 期思惊讶道:“你倒是打听得清清楚楚啊。” 元酀笑道:“托娅也算是我妹妹,当然要有备无患。” 期思开玩笑说:“那我是你师弟,你将来要不要帮我打探打探我夫人家的底细?” 元酀微微眯起眼,像头危险的豹,似笑非笑道:“那要看你跟谁成婚了。” 期思被他这么一说,一时有些茫然,想了想道:“这倒真是个问题……” 岱钦大步进来,笑着说:“托娅家里已经同意了,本来打算一个月后成婚,阿穆尔坚持说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就定在了三日后。” 期思笑道:“他这是患得患失,生怕托娅反悔了哄不回来。” 元酀淡淡笑道:“既然定下了,就祝福他们。” 岱钦摆摆手:“有你在,就算托娅反悔了也不会受苦。” 托娅成婚那天,弘吉剌部的人几乎全都到了,阿穆尔骑着白色的骏马,一身修身礼服,神色郑重,他身后是蜿蜒的车马队伍,带来成箱的绸缎珍宝,这些却都不及他即将迎娶的心爱少女珍贵。 托娅在宅子里羞涩地闭门不出,阿穆尔和他的伙伴们唱了一首又一首歌儿,说足了甜蜜的话儿,那紧闭的屋门才缓缓打开。 那身朝霞般的火红衣裙衬得托娅清丽娇艳,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泪水也有快乐,乌黑的长发盘成高高的髻,这一天里,整个乌珠穆沁也没有比她更美丽的姑娘,阿尔山的风和额尔古纳的水,都带来最美好的祝福。 元酀身着礼服,他面带微笑,擦去托娅眼角珍珠般的不舍眼泪,将托娅交给了阿穆尔。 阿穆尔牵起托娅的手时,人群中爆发了最热烈的一阵欢呼。元酀的目光扫过人群,准确地找到了期思,漂亮的眸子映着阳光。 大祭司为他们祷祝,低沉悠远的吟唱声传到天际去。 宴会和仪式盛大无比,彩旗迎风,仿佛草原回到了春夏之际,万物欣荣,百花绽放,神鹰盘旋翱翔。 岱钦看看期思,打趣道:“我瞧着你已把托娅当成了自己的妹妹,这些天她有求你必应,如今比元酀看着还舍不得。” 期思这几天确实一直照顾着托娅那边,已有了感情,此刻也有些惆怅:“可不是么。” 傍晚,长长的车马队伍打着华丽的旗幡,来了又去,漫天云霞披锦,辘辘马车载着托娅和她最幸福的梦,从此她就有了新的归属,那个小少女还会否如从前般,像一只百灵鸟儿奔到他们面前? 大伙儿目送着蜿蜒的队伍走向远方,心中无限的不舍,又无限祝福。 岱钦不知去了何处,期思回去便去找元酀,元酀在房间里,让期思直接进去。 他刚好换下礼服,期思上前帮他系衣带,顺便检查了伤口有没有渗血。 “都这些天了,已经结了薄痂,行动不碍事了。”元酀说。 期思站在他身后,手臂绕过他肋下,将衣带仔细打了结,喃喃道:“啊,真快,还有几天就回去了。” 元酀没回头,说道:“明天我带你出去。” 期思先是要愉快地答应,又否决道:“你的伤口……” “无妨了。”元酀转过身来说。 期思仔细看看他,想了想,这才点点头:“好,你也该出门放放风了。” 元酀忍不住笑道:“谢殿下准奏。” 元酀只说第二天带期思出门,却没细讲,次日天还未亮,元酀就来找期思,不出所料,期思在房间里迷迷糊糊答应了一声就没动静了。 元酀笑笑,直接开门进房间去,将期思连人带着锦被裹严实,只露出期思一张漂亮睡脸,将他打横抱起便出了门。 期思先是睁开眼看了看,见是元酀,条件反射地含糊说:“伤口……” 元酀轻声道:“已经好了。” 期思便轻轻哼唧几声,十分放心大胆地继续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元酀笑得差点脱了手,府里侍从看见弘吉剌王笑得这么舒心,惊讶得瞪大了眼,又看见他怀里裹在锦被中的漂亮少年,也跟着想要发笑。 元酀将期思抱进马车,自己也跟着进去,侍从已将期思的衣物备好,飞光随马车一道,轻车简从出了门。 出弘吉剌城走了一阵,到了山脚下,元酀唤醒期思,让他把衣服换上,两人弃马车,由飞光载着往山上走。 期思靠在元酀身前,飞光的步子极稳,走在山路上如履平地,山间清冽芬芳的气息让他清醒过来,左右皆是大片泛着不同层次色泽的林木,云岚雾绕,金红苍翠点染,每一笔都浓极,仿佛仙境。 山上安静得很,鸟鸣泉流和飞光的步子之外,再无纷扰。 这场景恍然熟悉,从前萧执、陆应秋都曾带着他游山玩水,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如今是元酀陪他,倒不觉得怅然,反倒有另一种安宁。 “这是什么地方?”期思放松身子靠着元酀,又想起来他身上的伤,便又坐好了。 元酀手里轻执缰绳,松松地环着期思,清朗微沙哑的音色十分好听:“阿尔山。” 第85章 神迹 “咱们要一直到山顶?”期思问。 “山顶的风景总是最好。” 期思摇摇头:“高处不胜寒。” 元酀笑道:“你装什么老头语气。” “书院的夫子就是这样讲话。”期思笑笑。 “从前没发现,你睡觉竟是谁都吵不醒?”元酀奇道。 期思摆摆手:“是因为咱俩太熟悉了,换个人来可就不一样”,说罢又想了想,瞪着侧过头问道:“方才你把我抱出来的?” 元酀看着他柔和的侧脸弧度,失笑:“不然呢?” 期思:“!” “府里人都看见了?”期思哭笑不得。 元酀安慰他:“他们会装作没看见”,言罢又补充一句,“你裹着被子,他们……嗯,只看得见脸。” 期思欲哭无泪:“其实你多叫几次我就醒了。”说罢又想象了一下自己被扛出来时的场景,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元酀身上极暖,期思被他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18 环着十分惬意。东方渐白,飞光行至山顶,朝峭壁走去,竟又有蹊径。 两人下马步行,一个转角,却瞬间让期思惊呆。 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山巅大片的雪白野芍药妖冶绽放,宛如春景最盛。湖水深邃湛蓝,静静嵌在花海中。 神山之巅,终年无人踏足的圣地,前一步寒山千鸟绝径,后一步时光飞速流转,芍药凝霜胜雪,刹那盛春芳华。 “这太美了!”期思不由惊叹。 积雪覆山巅,神鹰盘旋长唳,雪海玉涛,浩渺远方,额尔古纳河九曲盘绕,横亘旷野。 “他们称这里是神迹。”元酀微笑着看向期思,“阿尔山巅,神山的神迹。” 他牵着期思的手往前,芍药雪浪翻涌,千里山河在脚下,拂面而过的温暖湿润,如同回到了江南。 期思侧头看元酀,他雕刻般的妖冶面容,仿佛是这里的神袛,那双独一无二的灰绿眼眸,更比这湛蓝湖泊动人千倍。 “这的确是你的地方。”期思一双笑眼收尽身边人与他身后无边花海。 元酀眼里映着期思漂亮的面容,这个初见时让他不自觉多看几眼的小少年,已不觉间如玉如琢,温润又散发光芒,那双眼睛的纯净明亮却从未改变。 “我希望这里也是你的地方。”元酀神色柔和。 山巅层云翻卷,晨曦万丈铺洒,金色暖阳照在他们身畔,芍药花海随风起伏。 期思眼里有些茫然,又有些说不清的情绪暗自涌动,他看着元酀,仿佛在询问他。 飞光静静站在他们身旁,元酀抬手从飞光鞍辔旁取下一物,回身拿起来。 纯净的宝石和镂空繁复的花纹,吐火罗圣教传说中月神的珍宝,映着清晨初刻的光芒,如无声低吟的赞诗。 这件至宝终于被带到适合的地方,流转出真正耀目的美好。 期思有些惊讶,他以为这臂镯早已被送给了白悠。 元酀走到他面前,眸中映着彼此的面容,天地为幕,晨光耀眼,他们几乎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你到弘吉剌城时,他们赞你为‘撒雅’,便是月亮的意思。”元酀的一举一动皆有天生的威势,但每一个字都很柔和。 “先前我未想明白,如今我想,既然你到了我身边,就没有别的人能替了。” ——“撒雅,可愿留在我身边,做弘吉剌城的主人?” 期思心中倏然被冲进来的奇异心绪填满,而未待他多思索这些话,一切想法就在元酀倾身的轻轻一吻间轰然化作漫天纷扬的金色粉尘,元酀身上的气息瞬间萦满他周身,四周万物都失去了存在感。 期思的心脏跳的得飞快,上一次他们如此亲密地接触,还是徒丹城里,元酀被金复动了手脚,那时期思身体里某些隐秘的信号被唤醒,直至此刻,引线缓慢燃到心口,终于引爆了模糊的悸动,血液中飞速冲撞的尽是彼此的气息。 元酀轻轻揽住身前的漂亮少年,低头温柔又长久地覆住期思的唇,两人鼻尖轻轻摩挲,他修长温暖的手指覆在期思脑后。 呼吸相闻,万千柔情瞬间已吞没了期思的理智。 万物光阴倏忽流转,天地云影变幻,苍茫雪山玉涛,长空无垠,千束晨曦的淡金光芒凝固成永恒。 时间仿佛飞速划过,又似乎静止,不知过了多久,元酀松开他的少年,两人目光相对,心跳擂动,四周无边花海静静为他们盛放。 期思脑中万千思绪,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看了看远处湖泊和湛蓝天空,又看着元酀:“我……从没想过可以这样……” 元酀的目光温柔坚定,他微笑说:“是没想过,而不是不愿?” 期思想了想,心中柔缓又激烈的悸动依旧牵动着心跳。 他深深呼吸,心中仍旧混乱茫然,但凭着本能的直觉点点头:“不是不愿。” 这到底有些突然,期思不自觉地思虑许多事情,他还有未向元酀坦诚道出的身世,更有未完成的使命。 他看着元酀,说道:“但我想,现在还不能……元酀,你知道,我需要顾虑的太多。” 元酀温柔注视着他:“今日带你来,并非是要你做决定,而是想看看你的心是否和我一样,你的回答已经足够。” “阿尔神山为证,若有一天你想好了,这便是信物”,元酀将那只传奇而价值连城的臂镯拿起来,“我会等你。” 元酀和期思穿过芍药花海,走到山巅湖泊旁,湖面平静澄澈,万物笼罩着一层薄光。 “这里竟然温暖如春,山下是暮秋,不远处就是积雪。”期思随手折下一枝白色芍药,花朵大如碗口,饱满薄透,映着朝阳泛起淡淡光晕。 “山内有热泉,这处湖水被山壁遮挡,除却冬日极寒的时候,总是这样的气候。”元酀看着期思,俊逸温润的少年站在花海与湖水之间,灵动之极。 “元酀,你和我……这该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期思此时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方才点头答应的时候,全然由着本能回答了元酀,此时再想,只觉得脑海里理不清楚,“男子和男子……我知道,但是你和我……”他眼里的茫然和神采交织,却抓不住清晰的答案。 元酀侧过头,目光描摹着期思精致的侧脸,淡淡微笑道:“彼此倾心,是很简单的事情。” 期思也转过头看着他,仔细瞧了片刻,元酀的双眼极美,他总是情不自禁多看几眼,此时更是有异样的情绪。 他有些疑惑地说:“可你我的身份毕竟不可能。” “名分之事自然有待商榷,但弘吉剌城亲王座旁,自此便有你的位置”,元酀说,“只要你愿意,就不会再有别人。” 期思的呼吸险些乱了阵脚,他了解元酀,一旦认真起来就是心无旁骛的。 他今日才被元酀带出心中那片白雾,隐约明白自己的悸动不安是怎么一回事,而元酀却早已认清自己的感受,不得不说,元酀对己对人都看得很清楚,且果决坚定。 元酀面对着他,抬手轻轻抚过期思脸颊,声音低沉如玉:“我自接管弘吉剌部以来,便未能脱身于此间事务,直至遇见你,总觉得天然的亲近,如今想来,第一眼看见你或许就不同了……及至金复那次,我异常恼怒,这才渐渐明白你对我而言确实不同。” 期思听他一一道来,心中不安的郁律躁动变得安宁,元酀继续说道:“但你到底心思单纯,或许根本没意识到这些,好在咱们是有缘分的。” “此事但凭心意,若来日你想清楚了,一切顺其自然就很好。”元酀并不打算让期思立刻就决定,这是很艰难的一步,一旦迈过来,就意味着将来许多事情都不同,无论个人还是家国。 期思一直是喜欢元酀的,但感情之事他从无经验,这几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19 年无时无刻考虑的都是晋国和燕国之间的事情,根本无暇思索情爱之事。 元酀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但这种重要和这种感情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一时间无法明断。 元酀略后退了两步,认真看了看期思,从身形到面容,仿佛要重新认识他一样,神情若有所思。 期思十分疑惑:“怎么?” 元酀眼神深沉,陷入回忆,片刻后道:“很久以前,我似乎见过你。” 期思偏过头看他,笑着询问道:“很久?比燕国大街上那次还要久?” 元酀的目光仔细描摹他的脸庞侧影,微笑道:“很多年以前。” 期思有些讶异,又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我那时远在江南。” “一座寺庙,芳华寺。”元酀思索后说道。 期思愣住:“当真……见过?” 斗转星移,时光倒流,六七年前,元酀带着几名亲随离开塞北,一路南下,途经晋国都城不远处的一座江南城镇。 城中落脚暂歇,芳华寺殿宇沿山错落,漫山芳菲,他便中途进了寺庙大门,随意走走,漫不经心地穿过几座院落殿宇。 及至寺庙一偏院,春日桃花纷扬,一名小少年执剑,墨发白肤,身姿笔挺,剑光如水,花瓣萦绕剑锋。 数年前的元酀站在院外静静看着那时的期思,缱绻剑影,衣袂随落花温柔飘摇。 一道院门仿佛隔开他们,又将他们连在一处,万物寂静,春风江南。 倏然光阴流度,岁月河山倒转,此刻神山皑皑白雪拥绕着湖畔无边的芍药雪浪。 期思终究又走到了他身边。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第86章 尺素 “那时候我一定没看见你,你的样貌,见过了就不会忘。”期思有些遗憾。 “我记得你就够了,那时要是认识了你,或许也没有今日。”元酀笑道。 离开阿尔山回城的路上,期思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可元酀就在他身边,触手可及。 他思量着要不要把身世真相告诉元酀,却觉得这件事太沉重了,更关系到三国之间的局势,知情的人难免多一份负累,便打算以后再找机会跟元酀说。 而想到两人各自身份,事情就远非那么简单了,托娅与阿穆尔尚且要考虑各自部族的立场,期思和元酀身后更是两国朝堂,其中万千阻力自不必说。 到了弘吉剌城,过午他就要启程去和使队会和,继而返回燕国。 岱钦在院子里逗两只海东青,看见元酀和期思回来,将一封信报给元酀:“烈山北宗有了消息。” 元酀接过信报仔细看,岱钦打量期思,半开玩笑道:“喏,弘吉剌城将来不知是谁做主了。” 期思霎时脸上发烫,哭笑不得道:“大哥别乱说。” 元酀也抬头无奈道:“不如你直接替我宣告消息吧。” 岱钦拿起酒囊灌了一口,笑道:“真的要宣告?” 元酀自然不打算昭告于众,一来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期思也需要一些时间,二来如今时机不合适,这个消息恐怕会让大凉、燕、晋的朝堂同时炸开锅,到时还不够烦的。 岱钦教期思给海东青下口令,期思注意到元酀手里的信报,问道:“烈山北宗是什么?” “早年西域的江湖门派,后来到了中原,时局动荡之下又被我父亲收编掌管,前些年我父亲去世,部族里乱成一团,烈山北宗有人趁机叛乱,险些宗门覆灭,一部分人便隐匿江湖,这两年我们不时打探到一些消息,或许有望重立宗门。”元酀道。 “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期思十分感兴趣。 “烈山北宗百名江湖高手,各有其耐,我父亲重整宗门后,烈山北宗便相当于弘吉剌部幕僚和暗卫,又有刺探情报的手段,只是与弘吉剌部并非主从关系,而是合作,所以有相当大的自由,也因此没有在部族内乱中得以幸存。” 待到正午,元酀带着手下送期思回临潢,岱钦与他们一同出了城,在城外道别。 期思目送岱钦一人一骑飒沓离去,便同元酀一行策马往临潢去。 路上元酀问他回燕国后打算怎么办,期思叹了口气道:“与大王子私下往来的,乃是燕国右丞相李岑、裴氏神影卫,嗯,李岑的儿子与我还是同窗朋友。”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两全,你只需做正确的事情就好。”元酀说道。 期思十分知道被背叛的滋味,他对李宣融也因此感到纠结,人在各自的立场上,朋友变成敌人也是一转眼的事情。 但他自然不会奢求两全,这世上不是你仁慈了,旁人就能回以仁慈。 临潢比起弘吉剌部似乎要更早入冬,城池周边秋草成熟,已有萧瑟之象。使队在他们回去的时候也恰好整装完毕,当日上午就启程返燕。 元酀和阿思古、燕伋思为使队送行,蜿蜒南下的路途看不到边际,回首是连天秋草黄碧,雁群高飞,期思坐在马背上看了看元酀,元酀轻催飞光,上前与期思侧身交错时,微笑着低声说:“我等你。” 期思心中蓦地一跳,回头与元酀相视,笑着挥手道别,便同使队策马启程。 江烜不紧不慢与期思并肩骑行,转头挑了挑眉问道:“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元酀要把你拐走了?” 期思却看看他,反问道:“都是同门,他拐走我做什么?” 江烜摇摇头:“不,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期思脚下险些滑脱马镫,哭笑不得道:“你看燕伋思的眼神何时对过?” 江烜:“……” 快到燕国北境的武安州外时,秋日长空忽传来嘹亮的啸唳,直破苍穹,南归的雁群被惊得乱了阵脚。 期思抬头看去,神鹰翅展宽大,雄姿傲然翱翔于天际的,果然是元酀的海东青。 他照着岱钦教他的指令唤下海东青,取下了绑在爪上的东西,将它放归。 一块上好云锦裹着一团轻飘飘的物什,期思小心翼翼解开,却是一枝雪白的野芍药,花朵丰美,大片花白薄而柔丽,显然是阿尔山巅那片花海取下来的。 使臣大人瞧见了,奇道这时节的塞北竟有开得这么好的白芍药。侍从说使臣大人很会照顾花花草草,期思便托他试着把花枝扦插栽下,看能不能生根。 江烜看了表示佩服:“他要是分一点点心思给姑娘们,那就不得了了。” 期思笑道:“姑娘们有你就足够了。” 傍晚在武安州暂歇,期思出了房间,恰好遇见萧执回来,他这两日离开不知去办什么事情,此时方来与使队会和。 萧执看见期思,犹豫了一下问道:“今天有海东青给你送信?” 期思突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家里大人抓到一般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20 ,乖乖点了点头,问道:“怎么?” 萧执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武安州设有边军戍防,海东青并非寻常信鹰,在附近徘徊会引起警觉,今日守军险些冲它放箭……我拦住了。” 期思恍然大悟,不禁为了元酀的鹰捏了把汗,虽说海东青不是寻常人能捕下来的,但边军弓箭手未必打不中它,他朝萧执说:“多谢,下次……嗯,应当没有下次了。” 萧执淡淡笑着点点头,没说什么,深邃浓黑的眸子清澈了然。 期思突然有些担心以自己的身份,这些天来同元酀他们走得太近,会不会被燕国朝中拿来做文章。 萧执仿佛看出他所想,说道:“此次随行回昌煜的人皆已清理过,回去后不会多言。” 他便放下心来,萧执对他的关照更像是一种补偿,虽然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亏欠可言,但心中总归是感谢的。 回到燕国都城昌煜的时候,暮秋也已至,此时塞北已降下初雪,昌煜恰是深秋,使队一行回了都城,其余人先行各自回去休整,而期思径直入宫,只因城外等候的宫人传信说肃帝想念小殿下,要他直接去宫里。 期思听到这话自然心里很暖,他知道这是真话,快步穿过熟悉的宫苑回廊,宫中一如既往的安静,从自在的塞北回到这里,不由觉得这是个很寂寞的地方。 “陛下!”肃帝已吩咐过宫人不必通传,期思步子轻快地冲进了殿内,肃帝正站在案前写字,听见动静便搁了笔,绕过书案,看期思一脸明朗笑容跑了进来。 “野了野了,到底是放出去久了”,肃帝打趣道,他张开手臂,期思便径直上前拥抱了他。 个把月不见,期思长高得很明显,肤色也从原先的白皙晒得微微泛了麦色,整个人健康而活力十足。 “早先你没来的时候倒不觉得,这一来一走,孤才觉得昌煜城里万不能缺了你。”肃帝牵着他坐下,宫人上前奉了热茶,他看着期思,文雅而威严的脸上露出难得的舒心笑容。 期思灿烂一笑,说道:“这一趟比原本计划的多留了半个月,我也很想念陛下。” 肃帝温和地目光仔细打量了期思:“听闻大凉王帐遇袭,我便有些后悔放你去那么远,不过后来想想,男孩子总归要四处走走。” 别离重逢后,肃帝比先前还要亲切,期思挑拣着同他说了些见闻,提及自己的朋友们,肃帝说道:“结交甚广,这很好,来日你们都是天下砥柱。” 期思却不无感慨:“但愿如此。” 肃帝知道他心中所想,指了指房中挂着的万里河山图:“我和澹嘉像你这般大时,也有许多朋友,大家出身各异,但都投缘。后来山河飘摇,天下再定之时,各自有了各自的位置,或是家国之别,或是君臣之异。” 肃帝神色间有一丝遗憾,但并不悲伤,仿佛旧日所失皆可释怀:“世上没有千秋不朽的事,今日你们是朋友,便肝胆相照,来日就算各自背驰,也当坦然。” 澹嘉即是江荀衍的字,期思听得十分专注,肃帝此言让他心中开阔,他动容道:“正是,珍惜此时,时移势易也无需言悔。” 期思不知不觉在肃帝旁边待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户部有官员来拜见奏事,期思方才告退出宫,肃帝身边的赵公公还半开玩笑提议他在宫中多住几日,肃帝自然乐得如此,但考虑到期思还得回鸿都书院,便还是放他回去了,只说年节书院放假再召他进宫住。 期思回到相府,江荀衍和江烜正在厅里坐着,江荀衍看见期思回来了,起身上前拥抱了期思,又仔细上下打量,笑容温和:“还担心陛下把你留在宫里,到时也不好去抢人。” 期思闻言大笑:“那我就成罪人了,好在陛下圣明,放我回来好好读书。” 江烜这一趟回来,江荀衍倒是很满意,期思明显感到江烜在相府里生活得顺意不少,不像从前一来就失魂落魄,恨不得提了剑就跑。 第87章 表态 傍晚三人如一家人般团圆小聚,江烜半开玩笑说:“你若不是皇子就好了,叔叔直接认你作义子。” 江荀衍摇摇头:“那恐怕还是要跟陛下抢得来才行。” 江烜想了想:“名分上抢不过也无妨,反正人是养在你身边的,还是叔叔赢了。” 期思哭笑不得,赶紧终止了这个话题,再说下去,自己简直要成离间君臣关系的罪人了。 人的际遇着实奇妙,他在晋国时,父亲不能与他团聚,皇帝未曾真心体恤他这名罪臣遗孤,来到燕国反而倍受呵护,许多事实在没有道理可讲。 期思回到自己院子里,屋内屋外一直有人打扫料理,一尘不染,一如他走之前般整洁。 他收拾了自己带回来的物品,将缀罕额尔德手里买来的“思乡”毒|药、徒丹特斯哈留在那里的信笺、大王子府的秘信和李岑赠出去的镂雕金玲珑统统收好。 他手里的东西足以证明燕国右丞相李岑、裴氏神影卫统领裴南贤里通外国,私下往来过密,即便不能证明他们所行之事中有叛|国嫌疑,私下同异国皇室往来也是一项大罪。 谋逆与勾结,从来不需太多实据,只需要触及朝纲那条线,就足以决定臣子的结局。 但他的身份特殊,肃帝也并非寻常人,平日里大小事上,肃帝对他极其宽厚慈爱,涉及朝局君臣,肃帝不会轻易动摇,若不能保证一举拔出李岑和裴家的根,他很可能会反受其害。 思来想去,他决定先从江荀衍这边着手,看看江荀衍会是怎样的态度。 此刻他突然有些想念元酀,或许身边有过并肩可靠的同盟后,就不再习惯于孤军奋战了。 侍从备好了一切,期思便先沐浴更衣,夜色初降,他打起精神,一身清爽去了相府书阁,江荀衍果然在书阁,江烜也果然不在,期思深深呼吸,整理了一遍思绪,进去坐在江荀衍对面。 江荀衍在书阁做事的时候,一贯是遣散身边侍从的,此刻两人静静坐书案两端,书阁灯火明亮,映着他们面容,一个文雅俊睿,一个清隽明朗,满室丹青浩渺,屋外静谧秋夜,安宁如斯。 江荀衍看完了手里文书,合上放下,温和的目光看着期思:“有事要讲?” 期思笑着点点头,江荀衍面目儒雅,微笑道:“似乎不是寻常事。” 期思这才深深吸了口气,神色多了几分郑重:“事关燕国重臣,社稷朝纲。” 江荀衍若有所思,又看了看期思,侧头向外面吩咐了一句:“都下去吧。” 待侯立书阁外的侍从也都撤下去,期思提起紫砂壶斟了两杯茶,一杯奉与江荀衍,茶香四溢,淡淡水雾升起,江荀衍想起期思初次来相府,两人坐在厅里,也是这样隔着浅白茶雾,那时他恍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21 若见到了故人。 “以我的身份,原本不宜干涉此事,但这不仅与我自己和晋国有关,更与燕国息息相关,先生和陛下待我宽厚亲善,我不能草率决断,须请教先生的意见。” 江荀衍温雅的面容上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抬手示意期思尽管讲。 期思眼睛明亮纯净,语气平缓而诚恳:“此次在大凉,我拿到了一些东西,其中有右丞和神影卫裴氏的书信,皆是写给大王子的,另有信物,也确凿来自右丞李岑。” 江荀衍眉头微蹙,思索片刻,问道:“私下往来的?” 期思点点头:“信件是私下之间通传的,内容有关两年多以前的那次战事。” 屋内寂静,火烛无声燃烧,期思心中忐忑又坦然,他已做好面对江荀衍各种回复的准备。 那次三国之间交锋又收兵,险些造成天下动荡不息,最终那场战争以瑞楚的死和燕晋议和收尾,情势从悬崖边缘勒回。 而瑞楚既是晋国神将,亦是江荀衍少时挚友,这场动乱对于江荀衍个人而言也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江荀衍轻轻叹了口气,垂眼看着桌案上的文书,片刻后说:“我明白了,此事不能轻举妄动,里通外国、挟势弄权皆是大忌,又是处尊居显的身份……伤筋动骨啊。” 期思无声松了口气,江荀衍的左相之名非虚,关乎一国重臣便是关乎国运,他定会认真考量。 江荀衍并未追问期思信中详细的内容,因为于燕国而言,最重要的是朝臣里通外国这件事,一旦此事坐实,李岑和裴家与大凉究竟联手做了什么都是其次的。他显然信任期思,这件事情上期思没有必要无中生有。 江荀衍看着期思:“重要的是证据,你带回来的信自然也是证物,但除非迫不得已,并不适合拿来佐证,若无合适的证据,无论我、陛下还是举朝上下,都不能轻易开口。” 期思点点头:“先生说的是,此事我不会同他人再说,陛下面前也不会提。” “不过谨慎处置并不是放任不理,一旦有了证据,势在必行。”江荀衍说道。 期思知道江荀衍绝非畏首畏尾之人,只要有必要,拉李岑和裴家下马他也不会犹豫,朝局变动比起长治久安孰重孰轻,没有人比江荀衍更有数。 以期思的身份,此事告知江荀衍最为合适,若直接同肃帝讲了,来日查起来,反倒会成为话柄,异国质子搅弄朝局,是极易令人猜忌的。 得到了江荀衍的明确表态,期思心中也落定一子。 他退出书阁回到院子里,昌煜的秋夜温柔清爽,夜空繁星如河海,闪烁之间看不出前路的答案,他仍要不停前行。 “你这一趟回来也不同了,稳重许多”,江荀衍抬头看看悠哉进来的江烜。 江烜发梢还微湿,一身秋衫单袍松松系着,一双桃花眼俊美风流,却不轻浮。 他粲然一笑:“难得叔叔夸我稳重。” 江荀衍也轻笑道:“往日对你严厉了些,这次发觉你办起事来其实很靠得住。” 江烜坐下,斟了杯茶,听江荀衍这样评价自己,心里感天动地,面上仍维持着淡定,嘴角一扬:“这一路上,小殿下行事果决,胆子也很大。” 江荀衍搁笔,将批复好的文书放在一旁,感慨道:“这孩子有趣,总有人在他身边死心塌地,又总有人对他仇恨至深。” 江烜想想,点点头赞同:“他身边总不乏人帮他,也不乏解不开的死对头。” “倒是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江荀衍轻叹一声,又问江烜,“你怎么看?” 江烜倒是不明白了:“我没什么看法,如今我和他也是朋友了。” “我猜每次关键时候,你都十分识趣地回避了,对不对?”江荀衍了然地笑笑。 江烜眉眼漾开璀璨的笑容:“不透露朋友的秘密,就要让自己不了解他的秘密,我只能如此。” 江荀衍摆摆手,清朗面容上没有丝毫介怀:“你做的没错,萧执这一路上把各方眼线都清出去了,朝中没人能抓虞珂的毛病,包括我和陛下,这小子啊,啧啧。” “论手段,萧执早已压过裴家,不过裴家的冷血无情,他怕是比不过。”江烜道。 两人聊了一会儿,江荀衍感慨说:“徒丹城易主,顺手除去各自身边的暗桩,这一局最是很果断。” 江烜苦笑摆摆手:“别提了,小殿下胆量忒大,不过是偶然碰见了弘吉剌王,就当场一起定了计划,好在最后成了,若他被独吉鹘补伤个好歹,我这辈子也不用回来了。” 江荀衍抬眼看看他,眼中意味颇深:“这其中不也有你的份?” “都是朋友,自然站在同一边。” 江烜眨眨眼。 次日期思便去了鸿都书院,同窗少年们对他感到好奇,期思这一离开便是近两个月。 他心中记挂着朋友们,此番回来,给曹璐珉、孔玉和李宣融都带了礼物,曹璐珉自然是见到期思就很高兴了,夫子没盯着他们时,两人便有说不完的话。 孔玉依旧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期思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和李宣融都参加了秋闱,此时还未放榜,依照鸿都书院的规矩,他们秋试之后就可不来了,但许多人还是愿意在书院内随先生治学,孔玉也在其中。 “李宣融也天天在书院里?”期思有些惊讶,依照李宣融的脾气,该是秋闱一过就在外面纵情自在才对。 “他这一年变化颇多,你见了便知,先生们也对他另眼相看了。”孔玉神色之中不乏欣慰,他与李宣融从朋友变成陌路,如今李宣融改头换面,两人虽未和好如初,也舒心许多。 期思想了想,到底还是去找了李宣融,未来的事说不准,但眼下他们毕竟还算朋友。 李宣融整个人的确不一样了,原先纨绔子弟特有的天真茫然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身上那种沉下来的感觉,仿佛一片飘摇的蒲公英落地生根,踏实安静地生长。 第88章 故友 他甚至清瘦不少,期思问道:“在书院扎根苦读?” 李宣融笑笑,接过期思的礼物,说道:“出了这里,昌煜之内到处都有那帮人的影子,既要换个志向,只能躲开他们。” 期思知道他是指李焱那帮二世祖,看来李宣融是真的洗心革面,不由打心底赞许:“当断则断”,又问道,“打算入仕?” 李宣融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本打算做学问,但只怕时间长了烦闷,想来还是应当做点实在的。” “为官为民,自然极好。”期思明白他的意思,恐怕李宣融受孔玉的影响很深,近朱者赤,李宣融本性纯善,与他爹李岑大有不同,真不知是幸或不幸。 又想到他爹李岑,若有一天右相李岑落马,李宣融又如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22 何自处? 期思与他浅谈几句便借故离开了,他不想与李宣融走得过近,他们迟早要站在对立面上,李宣融还不知情,现在友谊越牢固,将来可能就越难堪痛苦。 期思回来后便如之前,江烜也不乱跑了,打算在这里住到明年春天,于是江荀衍有空的时候,三人傍晚就一起在江府书阁内,江荀衍指点期思,江烜就在一旁随意抽本诗书陪他们,竟是和乐融融,毫不违和。 期思也是这回才知道江烜极擅丹青,山水尤其磅礴致远,水墨金碧、笔底春风。 而期思无意间见他随笔勾勒的人像轮廓时,更觉他着实有才华,寥寥数笔,燕伋思的风度姿容便跃然纸上。 “很好,很像。”期思点头称赞。 江烜猛然回神,闪电一般揉了那画,看着期思一脸心痛,解释道:“走神了,乱画的。” 期思点点头,表情很真诚:“真的很像”,说罢想了想,问他,“你能画一副元酀吗?” 江烜:“?” “画他做什么?”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书阁门口传来。 期思和江烜同时跳了起来,朝来人看去。 “师父!”期思又惊又喜。 “师伯!”江烜也是始料未及。 重逸一身素白衣袍,俊逸面容带笑,朝两人走来。 “瞧瞧,缘分至此啊!”江荀衍跟在重逸身后,看师门三人聚首,笑着感慨。 “师父,您和先生认识?”期思有些惊讶。 重逸点点头说:“都是昔年故交,许久不见了。” 期思想到父亲瑞楚,心下了然,看来他们年少时都是认识的,只是前朝覆灭后,燕、晋分立,迅速崛起,这一群朋友也渐渐四散天涯。 重逸此番来昌煜办事,过来见江荀衍,看望期思,会停留几天,江荀衍命人在厅内设席,四人一起用了晚饭。 江荀衍和重逸曾经都与瑞楚相熟,但席间两人并未谈及瑞楚的事情,似乎是一种默契。 小聚之后,江荀衍留重逸和期思单独相处,期思松了一口气,师父果然是师父,没有在江荀衍面前提瑞楚,也没多说期思的事情。 “我看澹嘉对你很好,他一向同旁人君子之交,极少把谁当成自己人。”重逸和期思在江府园子里边散步边闲谈。 “先生待我的确极好。”期思说道,却又说,“不过我是不能同他表露身份了。” 重逸笑笑:“你有自己的不得已,不告诉旁人是对的,不必觉得有愧。” “师父这次来办什么事情?”期思随口问道。 重逸想了想,说:“你这次去大凉见到元酀了吧,可有听说烈山北宗?” 期思恍然大悟:“师父是来帮他查烈山北宗的事情?” 重逸点点头:“昔年咱们师门祖上,也参与了设立烈山北宗之事,因此是有些渊源和情分在的。我也是因此收了元酀为徒,毕竟他们弘吉剌部曾经掌管烈山北宗,那时这一组织宗门鼎盛,可惜衰落分崩也是数年间的事情。” “元酀说烈山北宗的余部如今只是分散蛰伏,一旦找到线索,应当很快就能重振。”期思有些憧憬。 “不错,这回若是顺利,明年内,烈山北宗便能复原如昔。”重逸说道,“那时,元酀在大凉的位置又会不同。” 烈山北宗虽销声匿迹数年,但这个组织昔年在江湖朝野都有极高声誉,如一把利刃,收罗尽天下高手,能力卓绝,与萧、裴、狄三氏神影卫齐名。 若能重振,其声名鹊起是很快的事情,而掌控烈山北宗的元酀,亦将在大凉朝局中拥有更高地位,必会引起一番震荡。 “但愿是福。”期思说道。 “力量越大、地位越高,也就越危险,大王子和大凉王恐怕会很忌惮他,要看元酀怎么做了。”重逸也不无感慨,他的徒弟身份太特殊,各自有不易的路。 当夜,重逸和江荀衍下了大半夜的棋,天将发白时才离开江府。 “世上机缘巧合当真妙不可言,我侄儿在你师门,你的徒弟又成了我学生,天下之大,却也小的很。”江荀衍送别重逸时笑着说道。 重逸在月色下,白衣飘然洒脱,说道:“江烜生来自在,身无束缚,我那小徒儿倒是与你合拍,那孩子乖巧,日后还需你关照。” “自然,我与陛下都很喜欢他。”江荀衍答道。 两人便互一颔首,于秋夜日出前道了别,江湖一去,凝霜月白。 自从期思讲了私下传信的事情,江荀衍便格外留意李岑和裴南贤那边的动静,但那件事情时隔已久,如今短时间内,李岑和裴家恐怕不会与大凉有什么往来。 “这件事,若是直接上奏,待朝中去查的时候,他们必然已将证据处理掉了,因此还是得先拿到证据再说。”江荀衍同期思讲,“不过这不是容易的事情,多少要剑走偏锋。” 回昌煜月余,冬天已经到来,初雪降下,期思清晨推开房门时,不由想到,今年冬天来得早,塞北已经是千里冰封了吧,又想起阿尔山上的芍药雪海,大概还是盛春景象。 这日书院旬假,期思和孔玉、曹璐珉约了小聚,白天在江府练剑读书,傍晚出了门赴约,三人在玉带楼相谈甚欢,回来得有些晚了。 江荀衍和江烜都不在府里,期思沐浴罢了便裹着衣袍站在廊下看雪,昌煜的雪细细碎碎,他头发半干,浸着水的发梢冻结,却也不觉得冷。 忽然,低沉又熟悉的声音从他身旁传来:“想什么呢?” 期思先是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转头去确认,看到那双极美的眸子和无可挑剔的面容,他不由惊得呆住:“元酀!” 元酀长身玉立于廊下,不知何时来的,肩头有薄雪,墨发束起,俊美妖冶的脸庞上泛着温柔笑意。他一身劲装,肩阔腰细,站在身边,恍若雪夜里的一场梦。 但他是真真实实在这里的,元酀大步过来,将期思揽入怀里,蜻蜓点水般吻了吻期思额角。 期思心跳不止,万般情绪涌上来,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元酀,两人无声在细雪月色下相拥,寂静得只余彼此呼吸心跳。 “进去说。”元酀松开期思,修长手指轻轻抚过期思凝了薄冰的发梢。 屋内温暖如春,期思给他斟了一杯热茶,便坐在那里目不转睛看着元酀,眼里有茫然也有喜悦。 “你怎么会来?之前也没说。”期思眼睛明亮干净,映着烛火和元酀的身影。 “赫克依出使燕国,陛下派我一道来,想着能来看你,就答应了。”元酀坐在他对面,喝了一口茶,动作间俨然是亲王的风范。 “你怎么进来的?独吉鹘补那次之后,府里守备加强不少。”期思问道,但未待元酀解释,他猜测道,“师父知道你要来?”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23 元酀笑着点点头:“师父同江丞相打了招呼,我虽碍着身份不宜公然来访,但私下进来还是没问题的。” 期思想了想,不由失笑:“师父没告诉我你要来。” 元酀听了发笑:“我猜到他会这样,一贯比阿思古还幼稚。” “这次大凉出使为何这么隆重,赫克依和你竟都来了?”期思依然感到意外。 元酀摆摆手:“自从独吉鹘补得罪了你,顺带得罪了燕国,几条商道就被你们肃帝严加管制,朝中有些人是这几条商道背后的大东家,眼看进口袋的钱飞了,都着了急,便提议今年出使时要有诚意些,最终派了老臣赫克依。” “大王子也是那些东家之一?”期思问道,赫克依毕竟是大王子的人。 元酀点头:“若不是他,陛下也不会轻易同意此事。” “那么让你一同来,就是大凉王的意思了。”期思想了想说。 “没错,老狐狸一只,明明十分看重大王子,又百般不放心。”元酀倒是并不在意大凉王的小心思,他笑着看期思,一身锋芒意气,眉目胜过夜雪,“也就是你在这里,否则我才不来。” 第89章 接近 期思没忍住笑:“你是谁的面子都不给。” 元酀皱皱眉:“赫克依那家伙,一句话转一百个弯,笑起来脸上的褶子都写着阴谋二字,看见他就气不顺。” 期思回想了一下赫克依的样子,觉得元酀的形容再生动不过,笑得肚子疼。 元酀思索片刻,又说道:“不过这回来,赫克依可能还有别的打算,我倒没细问……罢了,随他们折腾。” “近日我并未听说大凉来人,你与他们不是一起走的?”期思问道。 “他们车马繁复,速度慢些,我带了人单独出发的,赫克依大概两三天后就到。”元酀说。 期思和元酀相隔一个多月未见,却仿佛昨天才分别,两人聊了许久,直至深夜,元酀起身要回去官驿,期思本想留他住在江府,却也知道这样不妥。 “我来昌煜时,是以大凉朝中官牒登记的,还是要守使节礼数,也要避嫌。不过这次与上次来不同,会待久一些。”元酀安慰他。 期思送元酀从相府侧门离开,元酀来得低调,飞光留在官驿,只换了一匹寻常坐骑,也未带任何手下,马蹄声消失在后巷,只余地上薄雪的淡淡痕迹。 次日,期思连早饭也未用,便打算去找元酀,却被江荀衍在正厅拦下来:“陛下昨日说要你今天去宫中。” 期思只得先放弃去找元酀的打算,乖乖跟着江荀衍入宫去。 明德殿内甚是热闹,期思和江荀衍还未进到内殿,便听见肃帝的声音:“听见没有?点了名字的都包好,走的时候给他统统带上。” 又闻李公公笑哈哈的声音:“明白,明白。” 转进内殿,看见的尽是熟面孔。 荣王陈漓依旧是倜傥俊朗的模样,那幅面孔与肃帝相似,却爱笑的很。 “小殿下,许久未见。”荣王十分亲切地说道。 期思和江荀衍朝肃帝和荣王见了礼,期思对荣王很有好感,很清楚地记得他最爱字画古玩,方才大概是肃帝又将一批珍品赠与了他。 “荣王殿下风度依旧。”期思笑着问候。 肃帝心情也很好,让期思到自己身边去,说道:“今年人来得都早,这个年可以提前过了。” 期思闻言思索了一下,未待开口,宫人在外面通传道:“大凉亲王觐见——” 期思一下子有些激动,眼睛亮起来,看向门口,便瞧见元酀一身利落华贵的亲王礼服,衬得整个人气势锐利,俊美得耀目,身后跟着两名亲随,不紧不慢走了进来。 元酀以大凉礼节朝肃帝微一躬身行了礼,优雅极了,期思不禁微笑,这人天生的威势,走到哪里都是主场,连肃帝也没有压住他的锋芒。 肃帝示意元酀坐下,元酀目光在期思身上停留一瞬,对他笑了笑。 “孤记得你们是同门师兄弟。”肃帝看看期思。 期思点点头:“正是,不过直到上一次在大凉时,师父才告诉我们。” 荣王手里折扇在手心轻轻敲了敲,笑道:“你们的师父也有趣。” 肃帝也笑笑,问江荀衍:“是重逸没错吧?” 江荀衍点头:“是他,天底下会这么干的的只有他了。” 期思此刻更觉得人世太小,他认识的人都互相认识。 “今日叫你们来也没什么事,大伙儿许久未见,难得齐聚。也让虞珂和弘吉剌王见一面,这几天也就方便往来,省得避忌太多。”肃帝看看期思。 期思心头一暖,肃帝让他和元酀在这里直接见面,私底下来往就不必顾忌身份了,免去朝中口舌非议,肃帝这是替他着想。 “多谢陛下体恤。”期思发自内心地谢道。 “陛下有心了。”元酀也领会了肃帝的意思。 “王兄当真是无微不至,小时候对我可是严厉得很。”荣王打趣道。 肃帝笑道:“你小时候能有虞珂一半的懂事,我也不至于天天扮黑脸管束你。” 荣王想了想,啧啧道:“确实,回想一下,我那时顽劣起来连我自己都嫌弃。” 江荀衍微笑说:“荣王殿下当年把李相家院子点着,引得全昌煜城戒严了三日,那次可是最为难忘。” 荣王苦笑:“那次我被父王禁足三个月,王兄倒是不骂我了,反而悄悄给我送吃的,啧啧,自那以后是真学乖了。” 肃帝摇摇头说:“听说自那以后,李岑家里的水缸就翻了三倍的布置着。” “没错,何大人与李相是邻居,他说住在李相隔壁就不用担心走水,李相家里储的水能把半条街都浇灭。”江荀衍说,“可见荣王殿下间接地做了好事。” 众人听得一阵笑。 荣王这次来,照旧是住在宫里,不时陪肃帝说话解闷,顺便搜罗些字画藏品。众人在殿内聊了一阵子,江荀衍等一行人便告退离开。 出了宫,江荀衍不免又有事要忙,期思陪元酀去官驿换了身便服,两人出门去散步。 才离开官驿半条街,转过街口,却迎面一队人马,期思抬头看了一眼,心道当真巧得很。 裴南贤坐在马背上,身后跟着一队裴氏神影卫,亦是一眼就看见了期思,露出一贯让人感觉不到暖意的笑容,带头下了马,朝期思说道:“小殿下”,又朝元酀问候,“亲王殿下”。 他皮肤终年是白得泛冷的颜色,长相也挑不出错,独独那双眼睛阴寒如蛇,让人无法亲近。 期思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随即温和地笑着说:“舅舅,难得一见。” 虞珂和期思的母亲——裴奉锦、裴如锦是姐妹,又皆是裴家的人,期思唤裴南贤一声舅舅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24 ,倒是实实在在的,他在昌煜时间不短,但与裴南贤打交道的次数屈指可数。 裴南贤听他这句自然又亲切的“舅舅”,不由饶有兴味看了看期思,片刻后说:“小殿下有心了,下个月老爷子六十寿辰,若愿意的话,届时我把帖子送到左相府上。” 期思看了看裴南贤身后劲装锦衣的神影卫,笑得灿烂真诚:“外公的大寿,我自当要去的。” 裴南贤并未料到一直没怎么往来的期思会对他们这么亲近,但偏偏期思眼神干净,神情纯善,毫不突兀,反而像是裴家一直以来太过疏远期思一般。 裴南贤与他寒暄几句,约好了寿宴的事情,两方便告别擦肩离开。 元酀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裴南贤和裴氏神影卫,对期思说:“我瞧着你们不像一家人。” “谁说不是呢?”期思淡淡道,裴家是他在世上唯一亲族,却又是害死他父亲的帮凶,这笔账是算不清楚的。 “你打算从他们这里下手?”元酀和期思并肩走着,两人虽然换了便装,仍旧很显眼,沿途时常路人多看他们几眼,他们也不大在意。 期思说:“毕竟有一层亲缘在,要比李岑那边好接近,否则总不能从李宣融那里入手。” 元酀了然,李宣融到底是期思的朋友,他说:“好在你跟他们没感情。” 期思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太优柔寡断?” 元酀摇摇头:“重感情是好事,性情中人总比心肠冷漠要强得多。” 裴南贤邀请期思去裴家老爷子的寿宴,正合了期思的心意,这是个极好的机会,接近裴家,再找到证据或线索,不过期思并不指望裴家能对他有多信任,他要的只是一个合适的契机。 自从上次与元酀告别,期思便时常想,究竟该何时告诉元酀自己的身份,他对元酀并非不信任,但他代替虞珂来燕国这件事,毕竟不是他自己的事情,更是晋国的秘密,因而感到矛盾。 但元酀这回来到昌煜,雪夜里两人重逢的时刻,期思终于豁然开朗,不再纠结。 傍晚两人从外面回到官驿,元酀先去沐浴,回到房间,期思正坐在他屋内桌案前练字,旁边搁着一摞元酀手下送来的文书信报。 “先前还没觉得,如今你都到昌煜了,要办的公务还这么多,简直跟肃帝陛下一般忙碌。”期思听见他脚步声,低头写着最后几笔说道。 元酀头发未束,初冬时节也只穿一身单袍,走过来便带来一阵熟悉的好闻气息,让人想到旷野和高山。 他随手拿起那摞文书最上面一封拆开看了看,接过期思正要放下的狼毫笔,在文书上划了几笔,说:“弘吉剌城的人办事利落,临潢那边的却一个个没有主意,胆小得很,大小事都要问,合该好好训练一番。” 期思笑道:“兴许大凉王就是要让你整治整治临潢的繁琐风气。” 元酀合起文书放到一边,将笔搁下,看看期思方才写的一张字,赞道:“刚柔并济,风骨卓然,与重逸的字倒是不像。” 期思却将墨迹晾干的字折了起来,说道:“我的字是我娘教的,你若见过她,便明白她是字如其人。” 第90章 缓和 元酀认真地看着期思,目光温暖:“她一定很美。” “其实她的样貌我已经记不清晰了,我七八岁时她病故,但我记得院子里那株梅树开花落雪时,她在树下练剑时的身法,还有教我读书写字时温柔的感觉。”期思回忆起娘亲,眼角不自觉地弯起来。 元酀不在乎期思的身份,但也知道外界关于晋国皇子的说法,他靠在桌案上看着期思问道:“晋国朝中将你接回去时,你才知道自己的身份?” 期思停顿片刻,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元酀脸上,他说道:“元酀,我想跟你说一些事情。” 元酀也看着他,似乎感受到期思要说的事非同寻常:“这外面都由我的人控制着,尽管讲便是,不必担心。” 期思朝他一笑,眼睛映着屋内温暖烛光,说道:“元酀,我的名字不是虞珂,我叫期思,瑞期思。” 元酀目光凝滞了一瞬,有些惊讶,随即意识到什么,像是重新认识期思一般,仔细看着他。 灯火摇曳,桌案上墨香未散,初冬的昌煜飘着零星细雪,期思将自己的过往一一告诉元酀。 从江南的芳华寺,到北境的断雁关,从十几年前母亲隐姓埋名,到如今他代人为质。 “我爹不是晋国皇帝,是瑞楚。”期思说,“他镇守疆土半生,却被人暗害,一身栽赃的罪名。我须得查清让我们一家人走到这一地步的究竟都是谁——我需要把真相昭著于世人面前,无论用多久。” 元酀听到期思并非真正的晋国皇族时,倒并未太过惊讶,但听到瑞楚的名字,却不由震惊,他眉头紧蹙:“瑞楚功臣枉罪,又让你代为人质……” “幸而遇见了你们,都待我极好。”期思神情间并无苦涩怨忿,反而尽是坚定和释然。 “这些事情,你从未告诉过其他人。”元酀的语气是肯定的,他了解期思,也因此难以想象期思独守这些危险秘密度过的几百日夜。 “从未”,期思说,“在你之前,我觉得没有人是永远站在我这边的。” 元酀知道期思这一次是真正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将关乎性命和天下局势的秘密告诉了他,也明白期思一直以来是怎样的孤独艰难——即便最为亲近的人,也要以不属于自己的身份面对,那份秘密背后是空荡荡的人世间。 元酀伸手握住期思的手,指间交错,心中波澜难平:“以弘吉剌城之名,以撒雅之名,我会是你永远能信任的人!” 期思胸口突然涌上一股酸甜交织的感觉,泪水蓦地涌出,嘴角却不自觉地弯起,就这么又哭又笑地被元酀拥抱着,他不再是飘荡在命运洪流中的孤舟,从此有了可以归属的渡口。 一转眼,就走了这么久。 期思喃喃说:“有时候,也很累了”,他手里无意识摩挲着那张折起来的字,“但想想,我爹的清名、我娘的苦楚,还有无数枉死的人……我不能停下。” “我会陪着你。”元酀说,他修长的手轻轻抚着期思后背,抚平一切过往的辛苦孤独。一句简单的话,一诺千金。 两人相谈许久,期思终于能毫无顾忌地谈起自己的过去,心中轻松之极。 但入夜时,他还是按时回了江荀衍相府,元酀一直目送他离开,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期思飘摇的心也终于踏实落地。 大凉重臣赫克依为首的一行人终于也抵达昌煜,这是近年来大凉遣使最早的一次,带来的东西也分量不同以往,明珠美玉、玛瑙宝石自不必说,更有健壮如山的昆仑奴,诚意满满。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25 肃帝虽对这些不甚感兴趣,但也明白大凉王的意思,宴席上会见赫克依他们时,态度亲善。 “贵国陛下的心意着实真诚”,江荀衍在席上朝赫克依举杯。 萧执离开昌煜办事未回来,裴南贤坐在江荀衍下首,玩味地看了看大殿之中如山的珍宝,说道:“岂止真诚,这些都能换一座西南城池了。” 赫克依笑容可掬,举杯回敬道:“只要两国情谊长存,什么样的宝物也比不过。” 元酀虽然依照规制坐在一侧上首,与肃帝时不时话家常一般聊几句,却仿佛始终游离于使节队伍之外,对赫克依他们毫不关心,只是奉命来走一趟过场而已。 赫克依这次来是带着大王子他们的私心,元酀能来,已经是给了面子,赫克依也绝不敢奢求元酀配合他们什么。 期思在对面瞧着元酀悠闲自在,与赫克依满腹算盘的模样对比起来,不由觉得好笑,元酀也冲他笑了笑,二人心照不宣。 自从将自己的过往身世坦白给元酀,期思便觉得舒心开阔,有时也 荣王坐在期思旁边,认真仔细地看了一遍赫克依带来的礼品,最后叹了口气。 期思有些奇怪:“荣王殿下有什么烦恼?” 荣王敲了敲手里的扇子,低声感慨道:“美则美矣,没什么品味可言,一件想收的都没有。” 期思笑道:“那些宝石美玉拿来让昌煜的工匠雕琢一番,还是有前途的。” 荣王摇摇头,惆怅道:“那我得明年来才能看见成品了。” 右相李岑却是姗姗来迟,朝肃帝和在座告了罪,方才落座。期思倒没有一直盯着李岑,这种场合下,李岑断不会流露出任何与赫克依私下相熟往来的痕迹。 “今年竟是赫克依大人亲自来了,难得难得!”李岑笑容满面,十分友好。 赫克依笑着摇摇头:“这回毕竟有重要的吩咐,陛下便让我这个老头子来,才有诚意。” 李岑闻言思索片刻,很感兴趣地问道:“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非要赫克依大人来不可?” 两只老狐狸你一言我一语,修为加起来能与菩萨斗法,朝中人在旁看着都觉得精彩。 赫克依却起身抖了抖袍子,恭恭敬敬端起酒杯,朝着肃帝一礼,环视殿内众人一遭,诚恳地说道:“我朝愿两国交万世之好,愿与贵国和亲,大凉最美丽、端庄的金熙公主,克鲁伦的明珠,必能将最真挚的情谊带与燕国。” 赫克依话音一落,满室寂静的一瞬间,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 期思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身边的荣王也啧了一声。元酀挑眉瞥了赫克依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又压住了。而肃帝不动声色坐在御座上,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李岑不愧是老江湖,虽则未料到赫克依这一下子,脸上却依旧维持着亲善友好的神色,裴南贤依旧是那副冷淡的笑容。 先前与元酀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如今又横空出世般要嫁来燕国,还说不定是冲着肃帝,金熙可谓是传奇。 只是偏偏每次都刚好朝着他身边的人来,期思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 江荀衍最为淡定,他文雅地起身举杯,应了赫克依的那杯酒,说道:“贵国情谊诚挚,实乃燕国和大凉百姓福祉,不过此事重大,倒是不急于一时。” 这一句便替肃帝解了围,也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不至于难办。 赫克依的和亲请求提得突兀,其中自然有他的打算,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尊贵貌美的公主送来,谁能直言拒绝呢? 但赫克依也是十分识趣的,见状便同江荀衍遥遥一举杯,饮了这杯酒,自知在肃帝这等人物面前,绝不能咄咄逼人,先试探一下便收手。 肃帝一直没有举杯回应他,坐在王座上俯视众臣,露出淡淡的笑容,便接下江荀衍的话,朝着赫克依说道:“两国交好自然是好事,诸位远道而来,你更是难得的稀客,该当好好休息放松,再论正事不迟。” 和亲的事情就算暂时揭过去了,虽然只是缓兵之计,殿内诸人也都松了一口气,肃帝的脾气与外表不同,看着温雅,脾气上来不会给任何人面子,好在江荀衍冷静将话圆开。 宴会过后,期思正打算回去,却被宫人留下了。 议事阁内,肃帝坐在那里,荣王陈漓、江荀衍、李岑、裴南贤几名重臣都在,期思一进去,意识到肃帝这是要商议赫克依的和亲提议。 肃帝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见期思进来,神色才柔和了些,示意众人落座。 期思坐在江荀衍和荣王中间,对面是李岑和裴南贤,大家都没敢说话,等待肃帝开口。 “赫克依所言和亲一事,先前为何没有听说?”肃帝瞥了裴南贤一眼。 裴南贤统率裴氏神影卫,这等消息该是由他呈报给肃帝的,裴南贤恭敬地低头答道:“陛下,先前未曾得到任何消息,此事该是大凉王临时起意,还请陛下恕罪。” 期思看看裴南贤,开口道:“陛下,先前在大凉,那边确实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想要和亲,时隔不过月余,此事确实是大凉才定下的没错。” 肃帝看看期思,思索片刻点点头:“你这么说来,是没错了,裴卿不必担心,孤就是问问。” 裴南贤这才放心,看了期思一眼,知道期思是替他这个舅舅帮了腔。 屋内又是沉默,片刻后,肃帝又抬眼扫了屋里人一圈,问道:“大凉要拿公主来和亲,你们便说说看,该由谁来娶她?” 众人:“……?” 大家都想说,陛下您娶了正好,但都很理智地没有吱声。 第91章 红衣 期思觉得自己的身份在这里听他们商谈此事不大好,毕竟是燕国和大凉朝政,便说道:“陛下,不如我先回避。” 肃帝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回避的。” 期思:“……”大凉来给您张罗娶妃纳嫔了,还不是大事? 肃帝蹙眉看了屋内的人一圈,问道:“问你们呢?” 李岑身为资历最老的臣子,不好装哑巴了,毕竟这里就这么几个人,再沉默下去他得头一个挨骂,便笑着先开了口:“陛下勿怪,臣琢磨着,赫克依和大凉王的意思,该是想把金熙公主嫁到燕国皇宫里来。” 荣王看着他们终于进入正题,讨论起自家王兄的婚事,不由听得兴致勃勃。 肃帝却瞅着李岑,片刻后道:“都是这么想的?” 在座的人自然不敢乱搭话,肃帝说:“头一个住进后宫的,绝不能是大凉的人。” 众人沉默,江荀衍思忖片刻后说:“陛下说得是,我朝对大凉不可过于亲近。” 期思也明白肃帝这么说的原因了,燕国要维持平衡,既然大凉提了和亲,以现在两国的关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26 系,是不该拒绝的,但不能将对方抬得过高,否则一旦失衡,往日的教训可还历历在目。 上一次燕和大凉联盟伐晋,其中有李岑和裴南贤暗中勾结大王子的缘故,如今没有他们兴风作浪,肃帝更是不会允许旧事重演。 期思冷眼瞧着李岑和裴南贤,二人闻言看了看肃帝,不动声色地彼此迅速交换了眼神。 肃帝抬起头瞧他们,看见荣王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朝荣王抬了抬下巴:“要么王弟为孤分忧?” 荣王一下子收敛了笑容,眨巴着眼睛连连摆手:“王兄玩笑了,我对我夫人矢志不渝,不可,不可!” 肃帝轻笑点点头,又看了看江荀衍,饶有兴味地说:“左相这些年为我朝鞠躬尽瘁,很是辛苦,不知爱卿喜不喜欢那公主?” 期思:“?!!” 江荀衍哭笑不得,起身一礼道:“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只是这公主,臣是消受不起的。” 肃帝若有所思,片刻后,目光转了一圈,落在了裴南贤身上。 裴南贤:“……” 他未等肃帝说话,抬手敛面一礼:“陛下,不可。” 李岑在一旁瞧着,心里直打鼓,肃帝若是不娶,这和亲该是怎么和。 江荀衍倒是有了主意:“陛下,或许贺将军是合适的人选。” 远在千里之外,刚换防到西军大营的贺墨松打了个喷嚏。 江荀衍的话一出,屋内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期思想起贺墨松来,他曾见过几次,贺墨松是燕国大将,长年在各部军营戍守练兵,容貌刚毅,英武不凡,亦是名将世家出身,他与金熙公主相配绰绰有余。 贺墨松忠心耿耿,他若迎娶金熙公主,也没有不合适的。 肃帝斟酌一会,对这个提议也感到满意,便只等过阵子贺墨松回朝后再行商议,总算是解决了这桩问题。期思想来想去,金熙才是这件事里最被动的那个,他对金熙的印象并不坏,那女孩子美丽但并不骄纵,只是身世所累,总被大王子所控制。 但人如浮萍,一世平安无忧已是极大的幸运,谁也不能说谁可怜。 和亲的事有了主意,诸臣就纷纷告退了,裴南贤临走时对期思方才帮腔表示谢意,期思对他笑了笑。 江荀衍看裴南贤离开,问期思:“决定好了?” 期思朝他点点头,问道:“先生可觉得不妥?” 江荀衍打量期思,又像是在思考,随后摇摇头:“凡事平安稳妥为先,不要急切。” 肃帝留期思在宫中住,又有荣王陈漓一道,三人聚在一起倒是有说不完的话,期思想着,若是宫里总能这么热闹就好了。 昭和殿内温暖如春,荣王展开一卷山水图,低头边仔细研究边说:“王兄,要我说,燕国上上下下,难道就没有一个合你心意的女子?” 期思坐在肃帝身边陪他看折子,闻言也好奇地看着肃帝。 “合心意的必然会有,孤却没那时间和心思去找。”肃帝提笔批注了几处,合上折子放到一边,又拿起一本。 这话倒是不假,天底下人千千万万,总有几个能心意相投的,但多数人这一辈子根本遇不到对方。 荣王听了,抬头说:“王兄不需要自己去找,喜欢什么样的,跟底下的人一说,照着那模子,多像的都能给你找来。” 肃帝笔下一顿,瞥了荣王一眼,无奈道:“你当是挑瓜捡枣?” 荣王和期思不由笑起来,期思说:“只有荣王殿下敢和陛下说这事,朝中众人哪个也不敢轻易提什么招纳后宫。” 肃帝摇摇头:“并非是孤脾气大,那群人,劝纳妃就劝纳妃,偏偏能扯到社稷百年、后世功过,回回烦得够呛。” 荣王笑笑:“既然嫌他们烦,不如就好好选选,说不准就有中意的了。” 肃帝叹了口气,说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再说吧。” 大凉的赫克依一行提了和亲的事情,便没有再折腾出什么别的花样,期思离开皇宫去找元酀时,元酀的手下刚汇报了事情退下。 “燕国这位陛下是真心待你好”,元酀看见期思脸上灿烂笑容,心情顿时好起来。 期思带来宫里新做的点心,坐在元酀身边,笑道:“陛下和先生都待我很好,他们和我爹是故友,说不定我脾性像我爹,他们因此觉得我亲切。” 他一路进来,发觉元酀房间四周都是他的人,如同与赫克依他们隔成了两股势力,便问元酀:“赫克依来提和亲的事情,你也不知情罢。” 元酀嗤笑道:“我自弘吉剌城到了临潢,便领命带着我的人出发了,赫克依跟大王子是临行前才跟陛下请到了旨意,先前根本没留意他们,我手下的人方才打听到情况如此。” “为的还是他们手里的商路?”期思整个人放松下来靠在座榻软垫上。 元酀点点头:“燕国与大凉经商往来一向有重利可图,大王子这些年没少敛财,但总也捞不够,我一度怀疑他养着私兵,不过他不惹我,也就没怎么在意。” “他把金熙推出来,金复他们一族岂能愿意?”期思想到当时大王子与金复兄妹说话的场景,一点没有温情。 “他向来与母族不甚亲近,这回是彻底冷下来了,金家没有能力与他作对。” 期思叹了口气:“想想当时,他要是像这次这么卖力,金熙说不定跟你就成了。” 元酀看他懒懒靠在锦缎软垫上,笑着坐在他身边,侧过身俯视着期思:“我就这么好说话?” 元酀的略沙哑的的音钻进耳朵里,带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期思抬眼看着他瘦削凌厉的面庞,那双狭长的眸子勾人心魄,不由笑笑说:“当时所有人都这么想,阿思古都快信了。” “你呢?”元酀问道。 期思摇摇头:“他人算计着要逼你同意的事情,你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两人靠得很近,期思看着他的双眸,有些出神,元酀眸眉如刀锋,鼻梁窄挺,半束起的头发扫在期思颈侧,二人就这么彼此对视着,却舒心安宁,寂静温暖。 但这安逸的时光随即被打破,屋外元酀亲兵吼道:“谁!”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混乱的械斗声,檐瓦噼啪,兵刀锵然。 元酀和期思瞬间同时起身,元酀眸中厉色闪过,随手抓起桌上承影剑,一脚踹开屋门。 屋外混乱一片,四五拨人在院里房上混斗,两方实力皆非寻常,一时难分上下。 期思一指斜对面屋顶上,喊道:“那里!” 元酀望去,他手下亲兵围住了一个红衣身影,两方在檐顶对峙。 那红衣身影是个少年,年纪比期思要小,一身野性未驯,朝他们露出一个顽劣的笑容,随即从手中一扬,一阵飘渺药粉被他内力催发四散。 元酀的亲兵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27 训练有素,见状便知有异,纷纷后退数步,阵型却不乱,依旧包围着那少年。 元酀扫了一眼院中战况,心下有数,只与期思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仿佛事不关己,任由他们打斗。 期思也看出来这帮人并不是要下杀手,只是试探一般,并且带头的正是那红衣少年。 少年将身周的人逼退一段距离,随后连发暗器,趁着旁边的人闪躲空隙,犹如一道红色的闪电,从斜对面的檐顶几步掠至元酀和期思这边。 “殿下!”元酀的亲卫喝到。 元酀抬手示意他们不必过来,院内的打斗也随着少年的行动和元酀的示命而停下,两方人马就这么互相瞪着,一触即发。 那火红衣裳的小少年轻巧落在期思和元酀面前的栏上,随后干脆一腿屈下,蹲踞着与他们对视,仿佛一只闯进来的野兽。 第92章 兰阳 这回离得近,期思见他年纪也就十二三,一身火红衣衫,皮肤苍白,五官周正,却带着一股顽劣野蛮的气息,一双浓黑眼眸看人目光直白,毫不含蓄,极有攻击性。 他左耳耳垂佩着一只大银圈耳环,头发编了小辫高高束起,眉目锐利,明明是个小少年,却有异常的凶悍劲儿。 红衣少年瞧了元酀片刻,便转头仔细打量期思,期思只觉得他的目光放肆得简直要钻进自己皮肤下把骨头拆出来研究一番。 元酀神色间闪过一丝不耐烦,将承影剑塞给期思,抬手就抓住红衣小少年肩膀,小少年松弛弓起的身子立刻爆发劲力,飞身跃起元酀对招。 期思觉得两个打一个不大好,何况对方年纪比自己小,便退了几步,没有动手。 只是在一旁看着也不由惊叹,这孩子的打法跟他的气质一样,粗暴直白,招招拼了命,那是野兽们争夺生死时的打法。 他功力虽是极强了,比起元酀还是处在下风,元酀身手霸道,招招力逾千钧,内劲浑厚,小少年疯狂莫测的打法很快不占优势。 两人拳脚相撞,内力硬碰硬地爆发出来,廊上栏杆尽数摧折,他几番欲使毒和暗器,元酀次次掌锋掠至,使他的小动作全都使不出来。 元酀的耐心耗尽,一掌劈向小少年胸口,随后一把拎起他后领,不理会他不住地挣扎,反剪手臂将他按在二楼栏杆上,低声道:“再乱来就不给你留面子了。” 小少年看了看楼下院子里自己人和元酀亲卫投过来的目光,这才终于老实了,扭头说:“松手。” 元酀依言松开他,退了几步站在期思身边,抱着手臂面无表情看着他。 红衣小少年立刻站直了,朝院子里的人说了几句南疆话,院子中的人便收了兵刀,元酀的亲卫也收起刀剑,两方人退到两边。 红衣少年的人皆着黑衣,手中兵器各异,刀枪斧戟不一,但皆精铁良工铸造,长相身形也不尽一致,有的高瘦遒劲,有的身形小巧灵活,更有不少人身上文着夸张的刺青。 他转过身,眼神在元酀和期思身上来回打量两趟,趾高气扬地说:“你手下的功夫也不错。”毫无落败的颓丧,仿佛方才被拎着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元酀半眯起眼睛,灰绿的眸子投去压迫的目光,周身散发的气势仿佛在说“是不是想挨揍”。 那小少年见状终于收敛些,眼睛转了转,下巴扬起,开口道:“宗主。” 元酀不说话,也没做出任何回应,就那么瞧着他。 期思越瞧这小少年越觉得有趣,红衣小少年看元酀半晌不理他,才意识到什么,眼神又扫了两趟,这才恭恭敬敬地抬手行了一礼,语气也乖顺许多:“烈山北宗,霄天宗掌门兰阳,拜见宗主!” 院中一众黑衣高手紧随其后也齐齐行礼,声音铿锵低沉:“霄天宗部众拜见宗主!” 期思眼前一亮,烈山北宗门下三宗:霄天、隐天、钧天,这名叫兰阳的红衣少年竟是一宗门主! 看来重逸找到了他们,兰阳这才带霄天宗的人来拜望。 元酀这才对兰阳和他手下部众做了个手势,示意不必多礼,兰阳站直了,回头让部下撤走。他手下的人无声撤离,外面的元酀亲卫也回岗值守,两方人马皆是训练有素,院子里顷刻恢复了平静。 元酀看了兰阳一眼,转身和期思进屋,兰阳便也跟着进去了。 三人进去坐下,期思问:“赫克依那边会不会被惊动?” 元酀示意无妨:“他的人接近不了我的院子。” 随后两人和兰阳彼此对视,这红衣小少年十分嚣张不驯,坐在那里大马金刀,眉目飞扬,期思也看出来他性格就是如此。 “重逸让你们来的?”元酀问他。 兰阳点点头,左耳的银环跟着晃了晃:“霄天宗离昌煜最近,重逸找到我们,我便带人先来了”,又从怀里掏出一本簿子,上前递给元酀,“烈山北宗麾下三宗的名单在此,各宗互相不轻易往来,又行迹不定,重逸说他会慢慢去找。” 元酀翻了翻簿子,沉思片刻,抬头正看见兰阳的目光盯着期思,不住地打量,期思倒是自若地坐着,丝毫不受他影响。 “兰阳。”元酀说。 兰阳眼睛滴溜溜转回来:“嗯?” “你多大?”元酀问道。 兰阳声音清脆,昂起头答道:“十三!” 期思笑着赞道:“年少有为,小小年纪就执掌一宗。” 兰阳转头看期思,目光跋扈直白,问他:“你是?” 期思看看元酀,答道:“你们宗主的朋友,虞珂。” 兰阳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笑容不驯,说道:“我挺喜欢你,咱们交个朋友罢。” 期思:“?” 元酀闻言,眉头一蹙,修长手指微动,如电般飞去一枚旋镖暗器,正是兰阳身上方才被他截下的,旋镖堪堪擦着兰阳鬓边掠过,“叮”地一声深深钉在了梁柱上。 兰阳跳了起来,眉峰一挑,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期思哭笑不得,抬手将他拽回去坐好,朝元酀说:“他不是那个意思,小孩子而已。” 兰阳皱眉反驳:“谁小孩子?” 期思拿了一块红豆糕塞他嘴里:“当掌门的人,不能一惊一乍。” 兰阳气鼓鼓地吃了红豆糕,又喝一口茶,大剌剌坐在椅子上,好动不止,元酀揉了揉眉心,问他:“你带着人打进我的院子,是什么意思?” 兰阳飞快抬眼看了看元酀,笑嘻嘻说道:“烈山北宗多年无主,就是想看看新宗主的功夫怎么样。” 元酀闻言笑笑,倒是没追究什么,打量兰阳片刻,说:“看过了,打算怎么办?” 兰阳坐直了,脸上正色,朝元酀一礼:“三宗掌门合力或可与宗主一战,心服口服。” 元酀这两年进境极快,实力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28 或已超过重逸,虽不涉江湖,却早已有传言他功力可排入前三。他功法霸道,与期思轻灵迅捷的武功路子不同,实战中往往会有压倒性的优势。 期思拿起那份烈山北宗名册大致看了看,说道:“昔日烈山北宗门下百人,如今余部大约六七十。” 兰阳神情变得沉肃起来,隐约有了一宗掌门的风范:“自从十年前宗门动乱,各部便一直维持着那时的人数,一共六十九人,算是纪念同宗逝者,除非宗门重振,否则永远留着空位。” 烈山北宗与寻常江湖门派不同,凡入宗门者,皆已是顶尖高手,没有初出茅庐的学徒,因此当年混乱中死去三十一人是极其严重的损失,消息传出后,江湖为之震惊扼腕。 三宗之中,霄天以毒蛊暗器见长,隐天擅谍探,钧天善战,当年极盛之时也很是低调,仅作为幕僚辅佐弘吉剌部,主要还是以江湖门派的身份存在。 但这回元酀出面召集三宗,一旦宗门重振,很大程度上就与弘吉剌部分不开了。 兰阳此行确实是存着试探的心思,他问道:“宗主有何打算?” 霄天宗部众既已称呼他为宗主,自然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但元酀目前并不急于掌握烈山北宗,大张旗鼓地宣告势力会带来很多麻烦。 元酀说道:“重逸既然在找隐天和钧天,就待有了消息再说,至于你们,一切如常就好。” 兰阳领会了元酀的意思,点点头说:“若有吩咐,凭宗主名字传讯便可,霄天宗随时待命。” 期思看兰阳正经起来还是很像样子的,谁料二人送兰阳离开时,他走出去几步,突然回身,火红衣衫的身影迅速扑回期思面前,期思猝不及防,条件反射地朝后退了两步。 就在兰阳即将飞扑过去挂在期思身上的前一刻,被元酀提着领子拦住了。 “什么毛病?”元酀冷着脸,一手提着兰阳,一手把期思拦在背后。 兰阳被元酀这么拎着后领,垂着手脚,耳边银环微微晃荡着,视线越过元酀,可怜巴巴看着期思:“我瞧着他亲切,交个朋友也不行吗?” 这孩子率真跳脱,期思看得直笑,元酀没理会他耍赖,直接把他丢出去,兰阳身形敏捷地一个旋身立在了栏上,随后脚下借力一点便跃上了房檐,喊了一声“后会有期”,嗓音倒是很亮,红衣如火的背影便在檐上飞掠数下,迅速消失了。 期思笑得直不起腰,元酀转过身瞧他,也摇摇头笑了笑,随后直接将期思打横抱起进了房间,将他放在座榻上,转身去斟茶。 “你这宗主是不会无聊了,手下竟有这般人才。”期思想到方才元酀训孩子一般的场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元酀摇摇头,微笑说:“先前我听说过这孩子,自小无父无母,被霄天宗前掌门从南疆捡回来,在宗门长大,难免脾性不驯,但本事很强。” 期思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扫过那本名册簿子,心思集中到了烈山北宗的事情上,若有所思道:“按这个情况来看,明年年末之前,烈山北宗必能复起了。” 元酀坐在旁边,又仔细翻了翻名册,说:“嗯,那时弘吉剌城难免处在风口浪尖,还得做些准备才行。” 第93章 寿宴 这边烈山北宗的事有了进展,未过几日,裴家老爷子裴信的六十大寿又将至,期思早早就收到裴南贤送来的帖子,江荀衍也已经帮他备了贺寿礼。 裴信当年执掌裴氏神影卫的时候,亦是叱诧风云,手腕狠辣,裴家当属裴信老爷子和裴南贤行事最为冷酷,朝中官员皆要给裴信几分面子。 依照这边的风俗,裴信近年来只过整寿,因此这是期思头一次来裴府祝寿。 寿宴当日,裴家大宅四周驻满了车轿,沿途一直有各家小厮抬着贺礼往府里去的,车水马龙,华盖不绝。 肃帝命人送来了赏赐之物,可谓给足了裴家排场,朝中官员无论来没来的,亦是尽数送上贺礼,华服美眷流水般递了帖子被裴府迎进去,钟鸣鼎食,往来非富即贵,喧盛一时。 江烜这几日闲来无事,便同期思和江荀衍一起来了,三人乘马车到了裴府外,身后侍从带着贺礼,裴南贤远远地就亲自迎上来,今日的笑容真诚了些,寒暄着将三人带进了裴府。 府内宽阔讲究,各处布置了彩灯绸带,仆从鱼贯往来,更有锦衣玉冠的尊贵客人,热闹的不得了。 江荀衍和江烜径直去了正厅宴会上,期思则跟裴南贤提出去给裴家长辈问安:“来昌煜这么久,竟没怎么来拜望过,以前是年纪小不懂事,这回有了机会,该当尽一尽晚辈的本分。” 裴南贤自然不会拒绝,期思如今是肃帝身边的红人,他肯认裴家,裴家没有不乐意的道理。 裴南贤便带着期思到了府中内院,一路寒暄,此时离寿宴开席还有一段时间,裴信一身暗纹礼服,正在内院厅中,屋内还有数名裴家人,期思一到,众人纷纷投去打量的目光,起身朝期思行礼。 期思笑容灿烂,连忙抬手道:“今日来给外公祝寿,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裴信端坐厅内上首,尊贵威严,头发已白,却神色锐利,锋芒不减当年。裴南贤事先也跟他说过期思会来,但他并没料到期思会主动来单独拜望,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一名华服女子上前来仔细端详期思,她一手拉着期思,一手不住摩挲期思肩膀,神色充满怜爱:“可算见着了,竟长这么大了。” 她年纪约二十七八,容色秀美,梳着妇人发髻,钗环云鬓,眼里蕴着层水光,仿佛因为激动而快要流出泪来。 裴信笑了笑,朝期思说:“这是你小姨”,又对那女子说,“阮儿,你这甥儿头一次见你,别吓着他。” 这便是裴阮儿,他的小姨,也是裴家这一辈年纪最轻的人,期思的娘和虞珂的娘小时候大概与裴阮儿一起长大。 裴阮儿的情绪真实又强烈,期思感觉得到她是真心亲近自己,不难看出她与自己和虞珂的娘亲年少时感情很深,不禁心里动容。 一眼望去,纵观这屋内的人,大概只有裴阮儿一人对他是有亲缘之情的。 裴阮儿听见裴信老爷子的话,脸上神情动了动,笑笑说:“我瞧着这孩子生得芝兰玉树,一表人才,咱们裴家的小辈里,数他最有出息啦。” 裴南贤在一旁说:“小殿下自然是才貌双全,陛下也喜欢的很,当他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裴信看看期思,脸上神色也柔和了些,期思对裴阮儿说道:“小姨是性情中人,我看着小姨也很亲切。” 又上前对裴信正式一揖,行了对这外公的礼数,说道:“外孙虞珂,恭祝您寿比南山,洪福无边。” 裴信起身上前扶住期思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29 ,笑笑说:“小殿下是懂事的,往后该与我们多走动,一家人始终是一家人。” 原先坐在裴信下首的中年男人微笑赞许道:“毕竟是一家人,能有这样的心意,我看比裴云、裴柳几个要强。” 这人是裴信的长子,裴勇贤,生得刚武。按照一般人家的规矩,裴勇贤是该接手神影卫的第一人选,但他长年在外经商,不参与此间事务,裴家的这任家主是裴南贤。 他这回也是赶回来给裴信祝寿的,裴勇贤所说的几人是裴家与期思同辈的孩子,裴家人丁并不多,神影卫氏族大多历来如此,位高权重,替皇帝办事,手腕强硬高明,心性也更冷,裴家尤甚。 裴信身旁还有一名老者,亦是花白头发,面目与裴信很像,是裴信的弟弟裴勋,期思朝他也礼貌地揖了揖:“阿公。” 裴勋比起裴信来,显得慈爱许多,笑容和蔼道:“孩子有心了。” 裴信膝下便只有裴南贤、裴勇贤这么两个儿子,期思的娘和虞珂的娘都在晋国早故。 裴阮儿是裴勋的女儿,裴家正支便是他们这几位,旁支则不甚往来,今天都在前厅,以客人身份招待着。 裴家的人显然对期思并不排斥,但大家都只字未提期思和虞珂的娘亲——裴奉锦、裴如锦姐妹,期思也感觉到其中微妙,因而没有说这一茬,不过心中也打了个问号。 裴家效忠燕国皇室,而虞珂和期思的娘亲,一个跟了晋国皇帝,一个跟了晋国大将军,某种程度上是对裴家不利的,裴家兴许是因此而避讳这一话题,为的是避免落人口舌,被人指责有异心。 二则,裴奉锦和裴如锦姐妹离开裴家后,据说与裴家断绝了关系,因此裴家当作她们不存在也是有可能的。 但这毕竟是期思上一辈人的事情,一屋子人面对“虞珂”这个裴家外孙,多少是有情分的,绕开他母亲的事情不说,老人对晚辈总有天然的包容。 期思陪在裴信和裴勋身边聊了一会儿,宴席很快就要开场,他便先去了前厅,江荀衍看他坐下,问道:“如何?” 期思笑笑:“或许我和我娘都不像裴家人。” 江荀衍端详他,轻笑道:“裴家性情冷漠,或许只有裴阮儿与你投缘些。” 期思点点头:“正是,小姨与我娘从前该是感情很好的。” 江荀衍喝了口茶,神情若有所思。 江荀衍见过期思身上佩戴的黑金链符,期思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身份有没有怀疑,好在虞珂和他的母亲是亲姐妹,二人相貌本身就像,江荀衍即便有想法,也并无什么实据。最重要的是,期思知道江荀衍不会伤害自己,不论是出于瑞楚,还是出于他们相处的点滴。 江烜晃了晃酒杯,笑着对期思说:“你确实不像裴家人,这是好事。” 厅内高朋满堂,非富即贵,全昌煜城最有钱有权的人几乎都来捧场了。 裴信到了正厅,一路面带笑容,拱手与宾客们互相问候,他一辈子在朝中翻云覆雨,权势盛极,威名在外,如今退出庙堂居于江湖,仍旧是有威望的。 直至众人落座,裴信起身举杯,身形挺直利落,举止看得出武学功力之不俗,目光锐利矍铄,和期思第一次在碧血枫林见到的样子并无区别。 裴信环视厅内众人,朗声道:“今日诸位来贺,实属裴某之幸,大半生在朝中谋事,到这年纪,能得陛下恩典,又能有各位捧场,裴家幸甚至哉,大伙儿的情分,裴某都将铭记心间。” 厅内宾客们纷纷举杯相贺,一派和乐融融。 江荀衍原本是不必到场的,今日来此,一半是为了方便期思接近裴家,一半也是因为裴信在朝中多年,确属地位不同,在场的人也大多因此来捧场。 临行前,期思特意与裴信和裴勋话别,做足了外孙的礼数,谦卑有度,出门时,裴阮儿特意一路送他出府,目光之中的疼爱无需解释,期思觉得她透过自己,看到了自己和虞珂的母亲,但裴南贤也在场,二人并没有多说什么,一切不言自明。 离开裴府后,马车内,江烜说:“裴家如今也在反思,为何当初没有早些来亲近你这外孙了吧。” 期思说:“他们想要的,我未必能给他们,裴家在朝中地位已经足够高足够稳。” 江荀衍笑了笑:“贪心总有不足,有权就会想有钱。“ 裴家、李岑与大凉的勾当,并非是要谋权造反,而是在于敛财夺利,正是应了这一句。 三人回了相府,期思换下一身礼服,沐浴一番,只觉得浑身散了架一样,回到房间便趴在床上,神游天外。 有人敲了敲门,期思以为是江烜,头也没抬,闷声说了句“进”,屋门一开一关,好听的嗓音带着笑意:“累坏了?” 期思立刻弹了起来,看着元酀,十分惊喜:“你怎么来了!” 元酀脱了外袍随手放下,大步走过去,微凉的手指摸摸期思脸颊:“想着你今天会很忙,就过来看看你。” 实际上,这些天里,两人只要无事便都在一起,但期思大半天没见元酀,却觉得已是很久。 “可还顺利?”元酀端详他,看得出期思今天没少费心神,想来面对裴家人,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两人坐在锦榻上,期思伸展了腿脚,枕着手臂靠在那里,长舒了一口气:“别提了,当孙子可真累啊!” 元酀闻言大笑,险些把手里茶盏打翻,转头看着期思,笑言道:“竟把你累成这样,要不要去看看他们现在打算做什么?” 期思眼睛一亮,一下子坐直了看着元酀:“现在?” 第94章 裴府 元酀的提议十分大胆,但期思却觉得可行,他记得白天里,裴阮儿曾提到明日就要离开昌煜回夫家去,裴家一家子人里面,裴阮儿是最有人情味的,也是对他最有真感情的,此时去见一见她,或许能有所收获。 两人计议一番,期思决定自己登门去拜访,元酀暗中行动,一旦有线索就果断配合,白日里裴府极尽声色繁华,宾客散了之后府里的人会更松懈,此时正是极好的时机。 裴家执掌神影卫,裴信和裴南贤的武功自然毋庸置疑,但期思觉得有元酀相助,这一趟的风险并不高,他亲眼见证许多次元酀轻功敛声的本事,即便肃帝的宫殿也未必拦得住元酀。 期思这便跟江荀衍简单说了,但未提到元酀也要一起去,只说他顺路回官驿。 江荀衍听他要去见见裴阮儿,便点了头,不过看神情,显然是料到元酀不会置身事外,也只是叮嘱安全为重,便着管家给期思备车马。 裴家宅子并无多少神影卫守着,毕竟神影卫还是给皇上办事的,并非私卫,期思到了裴府,管事见了便直接迎他进府,并未在意期思没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30 有提前递拜帖,显然是知道这晋国皇子如今是真正的裴家人。 此时刚入夜不久,白天喧嚣热闹散去,裴府显现出本来的样子,和府中主人一般,这深宅大院有一股清冷意味,仆从们虽是训练有素,也难免忙了一天而松懈惫怠,一时间更有些萧瑟之感。 裴信此时在内院厅中,期思先去见他,裴勋正陪他下棋,两位白发老人对弈,却并不像寻常老人们那般闲适平易,裴信即便老了也气势不减,期思每次接近他,便能感到他身上令人疏离的压迫感。 “外公,听闻小姨明日就要走,白天也未曾多聚,毕竟难得见面,她待我又十分亲切,我便想着再来看看小姨。”期思笑容明朗,进屋朝裴信微微一礼,十分自然地坐在裴信下首座上。 裴信瞧见他进来,目光仍是锋利的,但神色显然柔和许多,比起初见时要有不同,裴勋笑着放下一枚白子说道:“瞧我说什么,阮儿一向是最招小辈们喜欢的。” 裴信眼里,期思也只是个经历单纯的少年,虽然来做了质子,但一路顺遂,肃帝和江荀衍对他多有爱护,心思不会有多复杂,更做不出威胁得到裴家的事情。 期思这特意来一趟,正是应了他的判断,这孩子重性情,心思简单。 裴信当即着人去叫裴阮儿,祖孙辈的三人聊了不一会,裴阮儿便进来了。 她显然是匆匆赶来的,秀美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期待,进屋朝裴信和裴勋问了好,便看着期思,脸上笑容欣慰。 “这孩子,当真是性情中人。”裴阮儿上前,目光热切疼惜,坐在期思身边朝着他,仿佛看不够一般。 裴信抿了口茶,目光深不见底,笑了笑说:“这不正是与你一样么?所以格外投缘。” 期思目光澄澈明亮,看着裴阮儿说:“来了这么久,却只与小姨匆匆见了不到一天,原先没多走动,向来实在可惜,只觉得相见恨晚。” 裴阮儿笑着摇摇头:“觉得可惜的是我才对,早些见到你,也就能多照顾照顾你,如今已是大人了,反倒没机会照料。” 期思心中温暖,他这许多时间来,见了许多真心与假意,他知道裴阮儿是真心把他当自家孩子,这世间真心难寻,他十分珍惜。 裴信与裴勋瞧着姨甥二人说不完的体己话,便笑着说:“你们小辈的投缘,便好好聊聊。”又着下人奉上点心好茶,便离开留期思和裴阮儿相谈。 裴信临走前若有似无瞧了裴阮儿一眼,裴阮儿目光似有一丝震颤,笑笑说:“跟孩子说说话,自然不会讲有的没的。” 裴信笑笑,裴勋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笑容自若,二人便离开去看今日肃帝赐下来的那幅画了。 期思自然也感觉到裴信的警告提醒意味,以及裴阮儿的不自在,但不动声色,依旧眼带笑意,裴阮儿也不是寻常深闺女子,见多识广,身上更有种侠骨风范,十分大气,两人核能聊到一起去。 期思知道元酀此时在裴府内,或许就在这间厅堂的檐顶上,心中便感到踏实,他尝了一口点心,不经意地说道:“若我娘仍在,看到大家待我这么好,定然是开心的。” 裴阮儿神情一顿,似有些哀伤感怀,但仍笑着,说道:“你也受苦了。” 期思神色间带着微微试探,问道:“小姨,你和我娘从前一定很好,你记得她什么样子吗?” 裴阮儿呼吸颤了颤,她温柔的目光端详着期思:“自然是很美的,性情直率。” 期思想起自己娘亲,又想到虞珂,虞珂甚至一天也未曾见过娘亲,小时候裴奉锦对他俩一样的疼惜,兴许是为了弥补裴如锦没能给虞珂的关怀。 但裴阮儿显然知道她能说的只有这些,便摇摇头,眼中薄薄泪意压了下去,又捡些开心的事情跟期思说。 期思看出来裴阮儿与裴信他们并非同心,她对裴信和裴南贤的冷血有所抵触,她来去匆匆,不在裴府久留,也有此中缘故。 裴信和裴勋一直没回来,期思瞧着裴阮儿情绪起伏太强烈,神思感伤,怕她心中积郁,便提出送她回去早些休息。 裴阮儿显然这一天里也过得不轻松,看期思这样乖巧,便由他陪自己往院子那边走,夜色如水,侍从不敢来打扰姨甥叙话,期思目送裴阮儿回去,裴阮儿十分不舍地回头望他,期思笑着深深一揖:“小姨保重,若有机会,定会去拜望您。” 裴阮儿点点头,眼里的泪意在月色下澄亮,终于回头进去了。 府里下人一路上并未跟着他们,期思这便独自不紧不慢往回走,他暗中仔细感受了四周,府里只有巡值的几处暗哨,裴家的人都有功夫傍身,并不需要太多保护。 回廊曲折,月色溶溶如玉,寂静的初冬夜晚,安谧庭院草木萧瑟,薄雪方化,期思沿着廊下踱步,心中异常安宁。 一声婉转莺啼,期思抬头,看见元酀在斜对上方的廊檐上单膝半蹲着,身材在夜行衣的映衬下修长健美,一双腿有力而笔直,期思几乎能想象到他此时眼里带着的笑意。 期思下意识地瞧了瞧周围,知道元酀必然是有自信不会被发现才这样大胆出现,却也难免心里一紧。 元酀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期思跟随他的方向,随后转身轻跃,一丝一毫动静也未发出,只有不时发出的暗号指引期思。 期思不动声色微微加快步伐,府里忙碌一天,下人们此时大多都回去歇下了,又有元酀刻意指引,期思一路没有遇到任何人。 到了后园一处,期思听见隐约人声,立即运气屏息,脚步完全收声,安静地靠近声源处,他武功这两年提升不少,又一向走得是轻灵路子,要不被裴家的人发现,完全难不倒他。 隔着院子里一堵粉墙镂窗,期思渐渐听清了那谈话声,正是裴信、裴勋和裴南贤。 裴南贤身有事务,算算时间,大概是才回府便来见裴勋,便在此处谈起来。 “那孩子未必就那么单纯,凡事还是多观望的好。”裴南贤说道,他声音便如他人一般,说起话来有股冷意,令人生畏。 裴信轻轻叹了口气:“放在从前,我或许也会这么想,但如今想来,他到底留着一半裴家的血,上一辈的事,既然他不知,便顺其自然罢。” 裴勋脾气圆滑些,中间转圜道:“这孩子既然有心来亲近,陛下如今又疼他,便走得近点也无坏处,况且这几年咱们本来就对他有失关怀,这么一个契机,把他推远了,来日未必还能拉拢回来。” 裴信点点头:“要知道,这般脾气的人,寒了他的心就难让他回头,当年……奉锦和如锦,若咱们各退一步,未必到那个地步。” 三人都未说话,四下一阵寂静,期思心中一震,这是他头一次从裴家人口中听到自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31 己母亲的名字。 裴奉锦和裴如锦曾经与裴家断绝往来,裴家如今也当作没有她们这两个人,但到底还是裴信的女儿,世上最无法割断的就是血脉,骨血剔不尽、还不了。 裴南贤顿了半晌,开口,语气似乎有些不置信,更有一股寒意:“我以为这件事上,您的想法永不会变。” 裴信看着继承了自己无情手段,甚至青出于蓝的裴南贤,沉默片刻道:“兴许是年纪大了,毕竟是骨肉,谈不上后悔,却也难免遗憾。” “但当年正是您亲自下令,她们死得其所,这一点不会、也不能改变。”裴南贤声音毫无波动,宛如寒潭。 这句话音一落,期思的心沉到了谷底,冬夜的寒风以百倍冰冷刺进他胸膛。 第95章 弑亲 期思心里的震惊和彻寒填满了胸腔,彼时发现裴南贤参与了暗害瑞楚一事,他感到失望,而这一回,他娘的死竟也直接出自裴家之手,他不禁怀疑这是人间还是地狱。 裴南贤面对裴信的时候素来恭敬,这回却一步不退,于他而言,裴信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至关重要。 “她们罔顾裴家处境,决意嫁去晋国,形同叛族,裴家于此事上没有回头路,更不能言悔!” 裴南贤声音冰冷,虽低头敛目,但姿态坚决。 裴勋眼看着这父子因着旧事有了分歧,赶紧周旋着说:“当年也是没办法的事,女子就是这点不好,太容易为情爱所困,奉锦和如锦走错了路,总不能再扯整个裴家下水,咱们这也是不得已……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一家人就别再为了这些伤和气。” 裴南贤情绪很快恢复,裴信却沉默半晌,开口道:“奉锦和如锦毕竟是老夫的女儿……南贤,当年你回来,我一直没问你,如锦的死是说不清了,奉锦却是你亲自动的手,她最后可说了什么没有?” 期思的呼吸心跳仿佛被冻结,这是初冬的夜,却如永夜般漫长死寂。 裴如锦生虞珂时难产而死,这样看来,当时裴家也曾动过手脚,至于裴如锦究竟因何而死,也无从分辨了。 但他娘裴奉锦的死,确凿就是出自她父亲和哥哥手笔。 裴南贤语气平静,仿佛说的是与他无关之人:“焚云丹是她当着我的面服下的,最后也只替她孩子求了几句情,那小孩也没活几年,都是她命不好,怪不得裴家了。” 期思绝望地闭上眼,母亲在他七岁时因病离世,原来并非是病,而是裴家逼着她服的毒。 他料想到,母亲去世后,瑞楚和陆应秋他们一定用了什么手段让裴家以为他已死,而虞珂身份特殊,裴家无法下手。 裴南贤的冷血程度已超过了裴信,就连裴勋这个当叔叔的也一贯对他暗中忌惮,听了此话,心里发寒,却仍是挂着笑容叹气说:“你妹妹们若像你一些,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都是各自的命。” “当时我正是看在奉锦那孩子尚算裴氏血脉的份上,才没有一起除掉,那小子却也没活下来。如锦的儿子倒是命好,不光活着,还回来认亲了。”裴南贤语气里不无冷漠的讽意。 裴信沉默了许久,淡淡道:“我这一辈子杀的人太多,两个女儿都死在自己手里,也是因果……” 他这一生眼里只有裴家的利益,从未说过这种意气话,兴许是人老了就难免心有敬畏。 裴信和裴南贤见状欲劝,裴信却摆摆手阻止他们,说道:“至于虞珂,便如当初那样,只要不妨碍大局,毕竟还是裴氏骨血。” 裴信裴南贤对亲生女儿、妹妹能下得去狠手,已然人性泯灭,期思觉得他们放过虞珂和自己,也毫无悲悯可言,不过是出自一点自私的考量。 冬夜渐寒,期思转身敛着声息往前厅返去,元酀依旧在暗处一路跟随,裴家人的谈话他听得很清楚,期思感觉得到他的陪伴,打起精神不让自己露出异样。 他半路遇见府里仆从,从容如常地让仆从带自己去前厅,称自己不小心走岔了,在前厅自有侍从给他奉茶。 裴南贤和裴信不一会儿便赶来,期思起身告辞道:“同小姨叙得久了些,天短夜长,舅舅和外公早些休息,改日我再来问安。” 期思滴水不露,笑容纯善,与素日无异,裴南贤和裴信未曾怀疑,便将他送出府,期思上了江府的马车才发觉身上发软。 马车走出去一段路,元酀跟着上了马车,一进车厢内便紧紧拥住期思,期思靠着元酀,内心的知觉渐渐恢复,痛苦翻涌着折磨着他。 他感到心寒,感到面对裴家时的恶心,他身上留着那部分裴家的血仿佛是一种惩罚,一种罪孽,一切不幸都与之有关。 元酀的声音低沉,仿佛是寂静寒夜里唯一的光:“不是你的错,他们是他们。” 期思被他的声音从痛苦中唤醒,回过神来,才感到自己还是活着的。两人互相依靠,元酀在身边就是沉默有力的陪伴。 期思回府见了江荀衍一面,没有提这件事,这是他的家务事,于燕国政务无关,他不想让江荀衍担心。 兴许是情绪到了极致,江荀衍竟瞧不出期思丝毫异样,只是凭直觉感到有些不对劲,期思却说今天累了,他便让他回去休息。 回到房间,元酀已换下夜行衣,期思关上房门,朝元酀挤了个奇怪的笑容,元酀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瞧着他,两人隔着屋内烛光,期思说:“今天多亏有你。” 元酀眉头微蹙,狭长的眸子里映着期思面无表情的脸。 他上前再次拥抱住期思,手臂力道恰到好处,让期思感到安宁:“他们逃不掉。” 期思抬手抱住元酀的腰,手心紧紧贴着他线条流畅的背脊,眉梁压在他肩头,声音低闷:“嗯。” 夜里元酀没有走,期思睡得很不踏实,梦里总在挣动,元酀便从背后将他抱在怀里,期思感觉到背后温暖的身体,便渐渐安睡。 天亮之后,期思的情绪比元酀预想得要好,他已打起精神,两人一起去前厅和江荀衍、江烜用早饭,江烜瞧见元酀并不惊讶,似乎很自然,江荀衍则什么也没问,期思放下粥碗,问道:“先生,裴氏神影卫屹立数代,若说裴家的弱点,您觉得会是什么?” 几人闻言皆看向期思,江荀衍思看看元酀,知道期思必然信任他才在此时说这件事,元酀也一定在李岑和裴南贤的事情上与期思达成了某种共识。便沉思片刻说:“裴氏和萧氏皆有各自神影卫府,其中据说是有些机密构造的,具体便只有他们和陛下可知。” 期思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江荀衍又说:“这段时间我也在考虑这件事,他们不会留下明显的漏洞,唯有从其内部攻破。” 期思便望着江荀衍:“不如先生现在同陛下透露此事,毕竟有些证据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32 ,暗中拿到反而不好作为佐证。” 江荀衍思量片刻,问期思:“你有几分把握他们手里有尚存的证据?” 期思平静果断地答道:“八分”,顿了顿又说,“能拿到手的把握,是五分。” 江荀衍抿了口茶,放下杯子:“行险。” 期思微笑说:“但值得。” 江荀衍沉思一会儿,抬眼看着期思:“好。” 几人各自出门,元酀回官驿处理事情,期思让他放心,便同江烜出门一趟。 江烜上下打量期思,期思侧过头问他:“怎么?” 江烜 “嘶”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怎么觉得你一夜变了个人,又没变。” 期思一脸不解。 江烜想了想说:“唔,似乎是深沉了许多,眼神都沉下来了。” 期思挺佩服他的洞察力,笑笑说:“要查自己家里的事情,还不是什么好事,心情沉一点也正常。” 期思和江烜到了玉带楼,江烜照常吩咐伙计留了顶楼,且空出一整层来。 二人坐下不久,江烜吩咐人去约的萧执便来了,一身暗色锦绣武服,身姿流畅修颀,挺拔俊美,径直进了江烜和期思所在雅间。 他坐下,看看江烜,目光温和平静地看向期思,眼中映着期思清晰的眉眼。 期思斟了杯茶递给他:“有一事相求。” 萧执端详他,随后端起茶喝了一口,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但讲便是。 期思眉头微蹙,想了想说:“裴氏神影卫府,可有专门贮藏任务卷宗的地方?” 萧执闻言笑了笑,锋利眉眼顿时柔和许多:“除了神影卫,便只有陛下知道这些。” 江烜看他望向自己,抬手指了指自己说:“我什么都听不见。” 期思和萧执都笑了,萧执微微思索后,看着期思说:“裴氏神影卫府内,有一处刑狱。” “刑狱?”期思轻声问。 萧执点点头,眉峰如刀,眼底晦暗:“那里面关着的人和东西,都出不去。” 第96章 名卷 刑狱,是神影卫内一处机构。许多重要的人或物,一旦确定永无重见天日之时,便会被神影卫关入刑狱。 能够自如出入刑狱的人,只有神影卫统领和皇帝。 “只许进不许出,刑狱里面难道无人看守管理?”江烜问道。 萧执指尖轻轻在桌上点了点:“自然有人,不过他们也永远出不来。” 期思猜到了这个答案,不过还是一凛。江烜更是倒吸一口气,被关在一个地方一辈子,可能对他来说是最可怕的惩罚。 萧执明白二人的感受,便解释道:“那些人,若非在刑狱里做事,结局会惨百倍也不止。” 期思和江烜明白他的意思,在刑狱里做事的人既然出不来,其实与被关进去的犯人无异,因此必不是平常人能胜任的,多半身后有复杂过往,才能甘愿一辈子困在里面。刑狱和那些人,不过是各取所需。 萧执隐约也知道期思一直在查些什么事情,但没想到第一个查到了裴家身上,虽然裴氏与萧氏神影卫在朝中比肩,但两家基本没什么往来交情,他倒不在意裴家会如何。 江烜半开玩笑问萧执:“这些事情,原本只有神影卫和陛下知道,你就这么告诉小殿下,不怕陛下追究?” 萧执看看他,说道:“若我会因此被追究,他是不会来问我的。” 期思笑笑,萧执对他的了解很透彻,他断不会为自己的事而坑了朋友。 或许他这辈子都做不到裴家那样心肠冷硬。 回到相府,江荀衍也方从宫里回来,大氅上沾了薄雪,摘去大氅进了厅内,瞧见期思的神情,知道他这一整天都在想裴家的事情。 “我试了陛下口风,右相和神影卫私通大凉,这事毕竟非同小可,陛下还需斟酌,尤其是现在证据不足,这背后定然还有许多事。”江荀衍坐下喝了口茶。 期思点点头:“神影卫太特殊,即便陛下命人查封了神影卫府,裴家也很可能及时毁掉证据。” 江荀衍表示赞同,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期思看着江荀衍,非常肯定地说:“依裴家的行事风格,拿到他们过往卷宗,就必然能找到最大的漏洞。” 裴家连至亲都可轻易牺牲,他们过往杀的人里面,不该杀的绝不会少,这些枉死者,才是扳倒裴家的最有力证据。 元酀下午过来,期思同他和江烜商量后,大致有了刺探裴氏神影卫府的计划,但刑狱有进无回的名号绝非是玩笑,此事凶险,仍缺少一个契机。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期思仍在脑海里一遍遍推敲,但始终无果,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踏实,想起昨夜元酀陪着他,不禁疑惑,难道自己是不习惯独自睡了。 次日他干脆进宫一趟,肃帝身上有种沉稳如山的力量,这种气场对于百官来说是一种威慑,但能让期思感到平静。 肃帝在殿内批折子,期思就和平常一样,在他下首的几案旁练字,静心敛神。 肃帝抬眼看了看期思:“ 最近心思很乱?” 期思放下笔,冲肃帝笑笑:“许多事,总少些头绪。” 江荀衍已将起因告诉肃帝,但他还没有明确下令。他对期思说道:“若是对的,就放手去做,人算不如天算,却也事在人为。” 期思听了这话,若有所思。 出宫后,未走多远,期思的马车便被拦了下来。 “怎么了?”期思掀开门帘,白皙面容露出来。 “赶上了,我就说是你”,荣王骑在马背上,一身裘衣,面带笑容。 期思下了马车,朝荣王一礼,笑笑说:“荣王殿下有事?” 荣王翻身下马,抬手搭在期思肩膀上,凑过来悄声说:“帮我个忙。” 期思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有何吩咐,但讲便是,却不知我能不能办到?” 荣王正要开口,却目光扫到期思身后,又朝那里抬头招招手:“来来来,巧了。” 期思:“?” 他回头看去,江烜和元酀骑着马正朝这边过来,看见他和荣王,便笑着打招呼。 “你们怎么来了?”期思觉得这也太巧了。 四人往这里一站,整条街都蓬荜生辉,好在这里没什么行人往来,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江烜下了马,朝荣王一礼,元酀也下来同荣王互相问了好。 “叔叔说你进了宫,我们算着时间,刚好来找你。”江烜一笑,又好奇道,“荣王殿下怎么大冷天在外面?” 荣王瞧了瞧几人,神色欣慰道:“昌煜的青年才俊都在这里了,好!” 三人忍俊不禁,期思笑着问:“这是怎么了?” 荣王脸上露出一丝心痛,瞧着期思:“你跟裴家熟,陪我去神影卫府走一趟,陆氏山水卷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33 的真迹可能在他们那,去晚了就没了。” 期思闻言,不由惊讶。 想到肃帝在宫里对他说的话,他目光打量荣王的神色,但荣王总是笑呵呵的,他一时看不出荣王有什么不对劲的。 几人便上了马边走边说,荣王手里一直有一份珍爱名作——陆氏山水卷,可以列入他至为得意的藏品前十名,就算肃帝要借来看,他都不一定舍得。 近日裴氏神影卫查了一宗案子,历州太守徇私舞弊,操纵科考。案子如何且不说,太守府私库查抄下来的清单里,却有一件令人震惊的东西——陆氏山水卷。 但问题来了,同一幅名作,荣王手里有,历州太守手里也有。 荣王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当然觉得那副是假的。 但裴南贤昨日同肃帝汇报案情时讲,那副陆氏山水卷是案子里最重大的一件赃物,但实在难以鉴定真假,以至于案子不好定。 神影卫都鉴定不了,这说明那幅画实在是真假难辨。 肃帝昨天特意叫他去,非常婉转地告诉了他这件事,并安慰他,若历州太守的那副是真的,那么等案子结了之后,画还是赐给他。 但荣王心里不免一寒,一晚上没睡好,难道真是他老马失前蹄?他想想就心如刀割! 这案子很复杂,结案起码要等半年,他恐怕半年都睡不好。 “陪我去一趟,跟你舅舅说几句,我瞧瞧那画是怎么回事”,荣王跟期思说,“小殿下,就看你的了。” 期思看看荣王,确实有点憔悴,显然昨天没睡好,笑笑说:“殿下言重了,您去看一趟,正好帮他们鉴一鉴真假。” 荣王摆摆手,十分忧郁:“我的判断不能作数,否则传出去会讲我存私心,顶多让他们作个参考。” 期思便和荣王约定,下午陪他去一趟裴氏神影卫府,荣王这才放下心,策马回了宫里。 元酀坐在马背上,一身锦袍,墨发高束,对期思说:“下午?” 期思看看元酀,又看看江烜,果断点了点头:“就今天吧。” 江烜好奇道:“这是巧合,还是陛下的意思?” 期思摇摇头:“或许半真半假,我瞧不透荣王殿下的意思。” 时机来得突然,好在期思他们有所准备,下午出门前,期思看着元酀,他俊美脸上带着自若笑意,期思心里踏实一些,叮嘱道:“平安为重。” 又看看江烜,十分真诚地说:“这次还是要麻烦你了。” 江烜摆摆手:“都是自己人。” 元酀泰然自若,仔细看了看期思,两人目光相对,一切都在不言之中,期思收回目光转身上马,身后几名侍从跟上,率先离开了相府,去与荣王会和。 荣王和期思一同到了裴氏神影卫府,期思从前没来过,但他初来燕国时,有几次去萧氏神影卫府找萧执,这里有些像,规制是一样的,但气氛显然更加森冷。 萧执是燕国朝中的人,此次不能插手,但他透露的信息已给了期思极为关键的帮助。 神影卫府进出严格,期思表明了身份,通传之后,裴南贤倒是很快就出来了。 “舅舅。”期思笑着说。 裴南贤朝二人一礼,将他们请进去。 “荣王殿下是来看陆氏山水卷的?”裴南贤态度尊敬,但整个人是没有暖意的。 荣王点点头,依旧是笑容可亲,期思说道:“荣王殿下爱那幅画爱得紧,舅舅能否行个方便,也让殿下帮着辨一辨真假?” 裴南贤思索片刻,说道:“既是荣王殿下要看,自然没什么不妥,小殿下也来了,都是一家人,这事不碍着案子,不必那么客气。” 第97章 鹤筑 裴南贤带着二人进了一间院子,一路上,期思看着这里的守卫确实严格,这间院子却远不是最机密的地方。 裴南贤着人去取那幅画来,请荣王到厅内落座,画取来,荣王激动不已,展开卷轴仔细研究。 这画确实难辨真伪,期思和裴南贤便出来,让荣王慢慢看。 裴南贤和期思在走廊上慢慢走着,期思说:“有劳舅舅了。” 裴南贤摆摆手:“既然是一家人,相互往来才是应该的,小殿下能和荣王走得近,裴家自然也沾光。” 期思回头看了看放证物的小楼,说道:“这画可是荣王的至爱,两幅之中即便有一副是赝品,能仿得这么像,价值也不菲了。” 裴南贤笑笑:“这副最好是赝品,否则荣王须得等半年后结案才能拿到真画。” 两人话音未落,小楼里发出一阵短暂混乱的打斗声音,随后一个身影破开后窗掠去,转眼间消失在院后。 期思惊道:“不好!荣王!” 裴南贤一声令下,一众手下纷纷赶来,他大喝:“保护荣王和小殿下!”随即掠身去追那破窗而去的人。 期思迅速奔至小楼里,便看见一片狼藉,几名神影卫府的人倒在地上,荣王也昏倒在地,那副陆氏山水卷不见了。 裴南贤的身影循着那闯入者的踪迹迅速远去,神影卫府守卫跟着期思奔入小楼,神影卫府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期思跑过去查看荣王,神影卫府守卫不敢轻慢,生怕期思再出什么事情,期思回头喝道:“不用管我,立刻检查这里有没有别的人!” 荣王很快醒来,对方才的事情毫无印象,只是一下子就被击昏了,期思探了脉,并无大恙。 “画呢?”荣王皱着眉头问。 期思安抚他:“人没事就好,画会找回来的。” 神影卫府的人迅速四散各处排查其他的闯入者,期思陪荣王坐在楼下休息,小楼角落却又忽然生变,猛烈的打斗声一路从楼上一角蔓延到另一侧,守卫似乎占了下风。 期思将荣王护在身后,朝身边紧紧守着他俩的人吼道:“愣着干什么?上去帮忙!” 旁边的人一时犹豫,被期思这一喊,果断奔上去,却未到二楼便被一红衣身影迎面狠狠击飞。 红衣人蒙着面,势如破竹,出手狠辣大胆,勇猛之极,一路边打边施用暗器药粉,守卫们并非神影卫之中的精兵,个个不敌,被他迅猛突然的冲击纷纷撂倒。 眨眼间,屋子里唯有期思、荣王和那红衣蒙面人是站着的,到处狼藉,人和架子倒了满地。 红衣蒙面人飞身掠来,一步跃到期思面前看着他,声音清亮,笑嘻嘻道:“怎么样?” 期思扫了一眼小楼上下,不过片刻,屋子如同被拆了一遍,不由感叹兰阳这孩子的破坏力。 屋外又有人循声赶来,期思知道这回不会是寻常守卫了,他迅速和兰阳交换了眼神,道:“往北。” 兰阳蒙着面,露出的眉眼飞扬,朝期思单眼一眨,示意明白。 外面的人奔至的同时,只见期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34 思和兰阳打斗得难舍难分,身影上下翻飞,红衣如火,锦袍如云,二人身形皆是轻盈之极,动作快如闪电,过招之间内力冲出,将栏杆架子尽数击断。 兰阳几次欲冲到荣王身边,期思竭力将他拦住,吼道:“识相点!” 兰阳冷笑一声,挥手便是数道银镖,飞速刺向荣王。 期思旋身踢飞旁边散碎在地上的木块,木块尽数被他踢得飞去拦下了银镖,荣王逃过一劫,脸色惨白。 赶来的人纷纷冲进来,拔剑去围击兰阳,期思便退下护住荣王。 但荣王突然大呼一声:“画!” 只见兰阳一手抢过一把刀与来援的守卫打斗,一手高高扬起一道卷轴。 荣王迅速冲上去,守卫们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不敢误伤了王爷,纷纷动作一滞,荣王这唯一不会武的人竟猛地冲到了兰阳面前,只为那副陆氏山水卷。 期思冲上去,守卫们被打乱阵脚,兰阳反手将画高高一扔,荣王作势去抢,却一下子撞上旁边一名守卫,利刃一下子划破他衣袖锦缎,鲜血涌了出来。 兰阳随即转身掠出窗外,期思上前扶住荣王,怒瞪了不慎误伤荣王的守卫一眼,留下一句:“都给我守着荣王,再有闪失提头来见!” 随即将荣王交给他们,足尖一跃追上去,与兰阳前后离开了小楼,一瞬便不见了踪影。 守卫们心里打鼓,该抓的人没拦住,反而误伤了王爷,一时不敢再离开,牢牢守着荣王。 近日案子不少,神影卫府内真正待命的神影卫不多,多数是功夫一般的寻常守卫,毕竟没人会闲来无事闯进神影卫府,但今日偏偏发生了。 裴氏神影卫终于赶来,他们训练有素,很沉着,给荣王伤口止血上药,又将小楼内伤者抬出去,场面才不那么混乱。 但裴南贤和期思都离开去追人,谁也不敢再出漏子,众人严严实实护住荣王,余人开始在小楼周围排查,或去裴南贤和期思离开的方向追踪。 期思循着兰阳离开的方向,沿途让神影卫府的人动身去追,看着赶去的人差不多了,这才折返去看荣王。 裴南贤跟期思几乎同时回到小楼,期思焦虑地说:“没有追上。” 裴南贤目光阴冷:“调虎离山。” 两人看荣王伤势,那一刀伤得不浅,手臂划了很长一道,期思看着荣王凌乱衣衫上的血迹,心里很过意不去, 方才若不是荣王,待裴氏神影卫赶来,兰阳就难脱身了。 荣王脸色苍白,却淡定自若地坐在厅内,丝毫不在意身上划破的锦袍和伤口,指指陆氏山水卷:“我再看一看。” 期思笑着摇摇头,帮他把画小心翼翼在桌上展开,荣王便把方才看到一半的画又仔细观赏了一遍,最后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这副应当是赝品,啧啧。” 荣王虽然不介意,裴南贤却对他在自己手下身边误伤感到忐忑,十分谨慎地说:“殿下还是安心休息,这画想看了,回头我着人给您送过去。” 荣王摆摆那只未伤的手,笑了笑:“这不好,既是证物,怎能随意拿走,裴大人不必担心,这伤不碍事。” 裴南贤追到一半,也意识到对方是调虎离山,便立刻赶回来,却已是发生了大事,立刻遣了手下仔细查,不过兰阳自然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期思有些担心兰阳,不知他顺利脱身没有。 说起当时情况,期思和在场的人都说兰阳是为了那画而来,同伙调虎离山,兰阳拿了画,却不料被期思拦下,为了逃走才放弃了画。 荣王伤了,裴南贤也顾不上什么画和闯入者,亲自百般小心地护送荣王回宫里,更带了一堆裴家的特制伤药,期思也一道去了。 肃帝知道荣王伤着了,自然是不大愉快,但期思在一旁帮裴南贤说了几句好话,肃帝见期思和荣王到底平安无事,这才吩咐彻查,放裴南贤走了。 可是荣王突然出了事。 荣王原本只是外伤,回宫没到半个时辰,却忽然高烧起来,渐渐神志昏迷。 此事蹊跷之极,根本不该是那一道伤口能引发的症状。 肃帝立刻把刚往回走到一半的裴南贤又召去,一时间宫里上上下下紧张起来。 萧执也被召了去,又有裴南贤和一众太医,最后萧执说:“荣王殿下是中了毒,但这毒很复杂,先有引子,再被触发。” 计划周密,却突发意外。 这大大出乎期思意料之外,兰阳绝对没有给荣王用毒,并且神影卫府里的其他守卫也没有出现这个情况,兰阳用的只是最普通的药粉,没想大开杀戒。 问题在于,萧执和裴南贤都解不了这毒。 肃帝神色沉重,看不出他想什么,屋子里一片安静,太医最为忐忑,生怕肃帝把他们罚一顿。 肃帝遣走了裴南贤:“既解不了,你先去查案子吧。” 裴南贤眉头也没展过,期思给他递了个宽慰的眼神,裴南贤便回去先查这件事了。 “这毒是怎么回事?那引子和触发症状的都是什么?”期思问萧执,他亦是十分担忧,荣王此番帮了兰阳,却为此陷入危险。 萧执看了看躺在那里面色苍白的荣王,说道:“触发毒性的可以有很多毒方,但都不罕见。唯独引子比较少见——是一种草,叫‘鹤筑’”,他解释道,“这种草只在南疆有,若是寻常人,只要接触过鹤筑的一日内,又接触了引子,便会引发毒性。” 期思隐约觉得“鹤筑”有些耳熟,皱眉思索片刻,抬头与萧执对视,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陆氏山水卷!” 第98章 机关 鹤筑不光是药引,也是陆氏画师作画时喜用的材料,常取来洇染画纸底色。那副赝品倒是仿得用心,连这等细节都做到了。 期思同肃帝讲了,肃帝立刻命人通知裴南贤去查,不一时果然有了消息。 “伤了荣王殿下的那把刀,刀身确实淬了药,但只是影响伤口愈合的,在神影卫府的时候就已经上过药,以免殿下受影响。” “看来那幅画上的鹤筑便是毒引,刀上的药又恰好能触发毒性……即便后来单独用药处理,也未防鹤筑已经开始起作用。”萧执说道。 查出了缘由,肃帝稍稍放下心,又问道:“这下能解了么?” 萧执却神色严肃摇摇头:“鹤筑难解,正是因为每配一种触发的毒,就要换一种解药,眼下只能一边配方子,一边打听有没有这种情况的解药。” 期思刚放下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须得半个月内解,否则一直这么烧下去,恐怕不好。”萧执说。 肃帝便让他立刻下去想办法。 肃帝命宫人照料荣王,同期思单独到了书房去。 “陛下,这次是我大意了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35 ,没护好王爷。”期思心里焦灼。 肃帝摆摆手:“他也是自愿帮你,况且还没到那么坏的地步,不要太自责。” 期思想了想,同肃帝说:“陛下,我兴许能打探到解此毒的办法,容我回去试一试。” 入夜,期思匆匆回到相府,江荀衍还没回来,期思直奔书阁,却没有人。 他心里一沉,思考片刻,立即转身奔至江烜院子。 江烜院子里没有人,仆从皆被遣下去了,期思进了江烜房间,依然空无一人,他点了灯,身后屋门迅速地一开一关。 期思回头看,元酀正背着昏迷的江烜进来,期思连忙过去,帮他把江烜扶着躺好。 “怎么回事?”江烜脸色苍白昏迷不醒,期思探他脉象,发觉他体温很高,心跳却很慢,身上倒是没有伤口。 元酀摘去蒙巾,期思上下打量,发现他也伤到了,腰后一刀,好在伤口不深,仍是流了不少血。 期思心里一紧,上次大凉吐谷浑乱军刺杀,元酀为了护王驾,身上几处大伤口,这次又要添疤了。 “江烜中了毒。”元酀说道。 “严重吗?能不能解?”期思心里一沉,荣王前脚中毒,江烜这里又出了事。 元酀安抚他:“能解,我叫烈山北宗的人取解药来便可。” 期思稍稍放下心来,又细看元酀的伤口,元酀如今的功夫,寻常人根本伤不了他,期思问他:“怎么会出事?” “刑狱的机关被改过。”元酀答道。 期思先取了药箱帮他处理伤口,皱眉道:“改过?” 之前萧执将刑狱机关布置透露给期思,并且确定不会有疏漏,期思心里不住思索。 门口有人来,说道:“小殿下。” 是萧执的声音。 元酀看看期思,期思朝他点点头,表示萧执是可信的,开口道:“进来。” 萧执开门,闪身进来关上门,看见期思正给元酀处理伤口,江烜在榻上昏迷不醒,蹙眉道:“怎么回事?” “刑狱机关被改过。”期思看看他,说道。 萧执眉头皱的更深:“怎么会?”思索片刻,说道,“裴家这是犯大错。” 神影卫的刑狱,是至为机要之地,除神影卫统领和皇帝,没人能随意进出,一直以来,刑狱便设有三道机关,每一道都极为严密致命。 机关的布置不能随意改动,皇帝会掌握机关的情况,以保证不论什么情况下,皇帝都能完全掌控刑狱机要,这是一道忠诚的保证,就算神影卫仍旧是直接掌控刑狱的人,这种象征性的遵从也不能被打破。 裴家这样私自改动了刑狱机关,便等于把刑狱握在自己手里,萧执对此不知情,那么肃帝必然也是不知情的。 期思相信萧执,萧执或许因为曾经的缘故与他隔着一道心结,但期思知道,这些事情上,萧执不会背叛他。 元酀看看萧执,道:“刑狱的机关改动极大,并且很巧妙,这一趟确实惊险。” 萧执闻言沉思:“这不是小动作,裴家竟一直瞒住了。” 元酀说道:“江烜中毒的那一段,正是最后一道机关,裴家的改动是精心设计的,我也险些中招,若你们陛下去了,一旦触发,必然躲不开。” 期思心中一凛,裴家这是什么居心。 “裴家要反?”元酀问萧执,坐在那里十分从容,丝毫不像刚从凶险中回来。 萧执坐在对面,英俊沉稳,深邃双眼看了看期思,摇摇头:“或许有异心,但有萧氏在,裴家不敢做那种事。裴家太自大,裴信一度被抬得太高了,难免忘记陛下尊威不可犯,逾越规矩。” 眼下裴家的事情倒是其次,期思问萧执荣王的情况,萧执摇摇头:“毒不解,荣王殿下高热难退,但鹤筑药性多变,配药需要时间。” 萧执话音刚落,窗户一声轻响,期思险些出于本能伸手拔出旁边元酀的承影剑,元酀和萧执也立刻防备地看去。 窗户开合,兰阳一身火红的衣裳从屋外月色下一闪便进了屋内。 期思:“……”这小孩真是……有门不走,一定要跳窗户吗? 兰阳左耳的大银环一晃一晃,笑嘻嘻朝期思眨眨眼,跟元酀问好:“宗主。” 期思得知兰阳平安脱身的消息,以为他直接回烈山北宗了,没想到这时候回来了。 他步子轻盈跳脱,几步便要到期思面前,元酀随手取了将桌上药箱里一枚镊子,一道银光投去,钉在兰阳脚尖前,兰阳猛地一刹,后退了两步不敢造次,大眼睛仍扑闪着看期思。 元酀手里又拈了一枚,金属光泽在指间转动几下,修长手指若有似无比了比,兰阳知道这一次对准的是自己的眼睛,这才收了肆意飞扬的目光,十分可怜地道:“看看不行吗?” 兰阳野蛮起来能把皇宫拆了,装起可怜来却十分让人心软,期思非常抵挡不了这一招,换做别人也忍不下心,但元酀是例外,期思只好假装没看见,就让他俩一物降一物罢。 元酀坐在那看了看兰阳,问道:“跑回来就是找揍的?” 兰阳这才一脸正色,摆摆手:“回来办正事。” 期思闻言,电光火石间明白了,心里惊喜,问他:“荣王中的毒,你有解药?” 兰阳便问让荣王中毒的鹤筑是被什么毒触发的,萧执同他详细讲了,说道:“这解药应当不好配,有方子还不够,最好是配制好的解药。” 兰阳得意地弯眼一笑,银耳环跟着晃了晃:“没错!这解药配出来得两个月,不过宗门里刚巧有现成的!” 萧执蹙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些:“这就好,荣王殿下身体底子一般,拖下去会很麻烦。” 兰阳却又犹豫了片刻,看着元酀,“不过宗主得回去一趟,这解药不能随便取出来,须得宗主谕令,若是亲自回去一趟更好,便又能少耽误些时间。“ 元酀闻言,没有犹豫,点了点头:“江烜中的毒,霄天宗可有解药?” 兰阳上前探了探江烜状况,确认道:“可解。” 期思松了一口气,萧执去同肃帝复命,免得宫里一片混乱。 “便说是江烜有法子,去取解药了”,元酀想了想,跟萧执说。 期思说道:“跟肃帝倒是可以实话实说的。” 萧执点点头,明白他们的意思。元酀身份特殊,与这些事若扯上关系,无论好事坏事,都难免麻烦,期思也是如此,便对外把这桩功劳安在江烜身上最好。 萧执没有耽搁,立刻起身回宫。 元酀看看兰阳,说道:“你和我也现在动身。” 期思十分感激地看着元酀和兰阳:“多谢。” “客气什么。”兰阳璨然一笑,上前趁势拉住期思的手,要往他身上挂,元酀抬手挡住,反手将他转了半圈,提着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36 丢到门外去。 兰阳压着声音在门外叫嚣表示不满,期思看得直笑,元酀把兰阳关在门外,转身几步走到期思面前,期思未防他一下子靠得这么近,微微抬头看他,两人面对面,气氛一下子变了。 期思脸上笑意还在,心跳一下子错了半拍,元酀的气息极富侵略性,目光看着期思,声音低沉好听:“万事小心,我很快就回来。” 期思抬眼看着他,点点头,元酀低头,一手勾起期思下巴,鼻尖同他鼻尖轻轻蹭了蹭,犹豫了一下,仍是吻下去,期思微微仰着脸,这一次他的所感知到的更加细致,元酀揽住他腰,他出于本能地凑上去轻轻回应,抬手勾住元酀脖颈,两人就这么彼此静静靠着,安宁温柔。 片刻后,元酀松开他,摸摸他脸颊,转身出了门。期思心跳有些快,但内心安稳,更有一种柔情蔓延滋生。 兰阳被关在外面十分不满,元酀直接动身,他也回头朝期思挥挥手,转身跟上去。 第99章 家人 肃帝坐在屋内,低眼看着桌上某处,神色不分明。 屋内寂静。 期思和萧执对视一眼,期思说道:“陛下。” 肃帝抬手捏起桌上一本折子,是裴氏递上来的,呈报这几日办案的进展。 屋内仆从都被遣了下去,期思和萧执站在肃帝对面,熹微晨光透过窗扇,屋内蒙着一层银色薄光。 肃帝抬手将那折子摔在地上,精良的织锦密折封面磕在门槛,生生划出一道裂痕,纸张“刺啦”扯碎,裴南贤的笔迹散落一地。 期思和萧执被他爆发怒意的威势笼罩,站在那里,敛首不语。 肃帝声音低沉,语气平静,但暗流涌动下怒意逼人:“改动刑狱,裴家好样的。” 期思道:“陛下不必太生气,身体为重。” 肃帝道:“孤看在老臣的面子上,给裴家面子,这些年来小动作不少,也就不计较了,竟是让他们长胆色了!” 室内又静了片刻,萧执开口问道:“陛下,要查么?” 肃帝摆摆手:“该查的查,但不要惊动裴家,孤要好好看看,刑狱里头放了他们什么好东西。” 期思待肃帝静了一会儿,怒气消了些,开口道:陛下是对的,裴家暂时不能动。” 肃帝已平息了怒火,此刻平和如往常,但目光仍比素日要凌厉些,一手搭在书案上,靠着椅背,自是威严,淡淡道:“除了刑狱,难道还有其他秘密?” 期思点点头:“刑狱三道机关一改,裴家反而会觉得刑狱有更大风险,原先放在里面的东西,未必就还都在。” 肃帝想了想,讥讽地淡淡一笑:“这没错,狡兔三窟一向是如此。” 片刻又道:“便容他们过几天好日子,一步步来,务必把裴家里里外外收拾透。” 期思和萧执会意领命,期思这才知道,肃帝早就将裴家素来的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他是一向很有耐心的,裴家再能隐忍,也只是猎物,肃帝坐在那御座上,一览无余,目光锐利,他才是唯一的猎人。 期思和萧执一道出宫,萧执说道:“裴家藏得很深。” 期思看着远处,似在沉思,但微微一笑,十分自信:“他们很会算,也够狠,因此屹立不倒,但或许也败在这一点上。” 萧执看看他,淡淡笑道:“你长大了。” 期思侧过头看看他,两人相视一笑,似乎跨过许多时光,很多事无声溶化在岁月的河水里,不留任何痕迹。 期思又去了一趟裴氏神影卫府,荣王身中的毒有了解药,裴南贤总算松了一口气,变故发生的突然,仿佛裴家一夜之间失去了运气,裴南贤将神影卫府整顿一番,偏偏裴氏神影卫今日被遣出去办事,他手下得力精英便有些不足。 期思坐下看着他:“舅舅莫要太担心,既然发生了这档子事,眼下反而不会有人敢来闹事。” 裴南贤摇摇头,如蛇的神情更添了冷意:“上回闯进来的人没查到踪迹,这些天麻烦得很。” 期思安慰他:“车到山前必有路,等江烜回来,荣王的毒解了,陛下心情一好,万事也就顺了。” 裴南贤看看他,神色间看得出已不把期思当成外人,尤其期思这样得体熨贴,在肃帝面前帮裴家说了不少好话,便笑笑道:“这阵子仰赖小殿下关照。” 期思笑笑:“都是一家人,互相帮衬才是正道。” 萧执一直没有探查到裴氏神影卫在其他地方有什么关窍,期思不住推敲,裴家会把什么地方变成刑狱的替代品,只有掌握了全部的巢穴,才能保证在最后一网打尽。 萧执说:“刑狱机关改动不是小事,裴家又做的这么隐蔽,应当就是今年才完成的,他们不会有太多精力准备别处。” 期思听了若有所思:“这样看来,裴家私下的动作应当不会超出昌煜城的范围。” 期思这几日忙也不忙,时常去宫里见肃帝,也看一看荣王,肃帝也只有见到期思会格外心宽些。有时去裴南贤和裴信面前晃一圈,安抚他们。 其余时间,不是在书院,便是回府里照看江烜,江烜和荣王都昏迷着,荣王是自愿帮期思和肃帝,江烜也同样,一半是出于帮期思这个朋友,一半是出于责任感和江荀衍的授意,期思心里都默默记着他们的付出。朋友难得,志同道合,愿意一起冒险的朋友更是修来的福分。 江荀衍看期思十分平静从容,笑笑道:“在等什么?” 期思也笑笑:“等有心人。” 算着日子,元酀马上就能从烈山北宗回来了,这日清晨,夜里的雪覆盖了昌煜城,一辆马车轱辘轱辘低调行至相府,停在偏门。 管家匆匆传了话,期思未披大氅,一身淡蓝锦袍,踏雪一路大步绕过院廊,到了西院外,马车上下来,被迎进来的人等不及,披着天青织锦斗篷,正匆匆随仆从进来,两人恰好迎面遇上。 纤细玉手将斗篷的帽子拨到鬓发后面,裴阮儿面容秀美,眼角微红,神情复杂而激动,上前伸手拉住期思的手:“好孩子。” 期思心里也有些激动,扶着裴阮儿去厅里,亲自给她斟了热茶:“小姨辛苦了,这一路冒雪来。” 裴阮儿端着热茶,目光不住端详期思,似是极其欣慰,又无比悲伤,秀美眸子里的一层薄泪总不曾褪下:“苦的是你啊……我思量许久,这些年,我离昌煜远远的,每次回来就做噩梦……” 期思在她旁边坐下,温和明亮的眼睛仿若有一种力量,安抚着裴阮儿:“小姨是不同的,我第一眼就知道,你和舅舅他们不一样。” 裴阮儿摇摇头,说道:“不一样又有什么用,裴家容不得这样的人。” 片刻后,裴阮儿神情有些凝重,看着期思:“你这孩子,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37 不是一般的人,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回来找裴家,想必是要做些事情的,他们……他们没有心,也不懂人心,所以看不出来。” 期思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坦然地点点头:“我想,我和我娘很像,小姨是明白我的。” 裴阮儿叹了一口气,哀伤地看着期思:“你倒是更像奉锦姐姐。” 期思心中蓦地一震,裴阮儿心思细腻,赤子之心,反而总能看得最真。 他笑笑:“我知道小姨是站在我这边的。” 裴阮儿深吸一口气,有些哽咽:“裴家罪孽太深,早晚会有那么一天,只是没想到,做这事的人是你——这便是天道轮回罢。” 期思神情郑重:“小姨深明大义,这回便仰赖小姨的决定了。” 裴阮儿伸手握了握期思的手,神情悲伤又坚定:“裴家有一本簿子,名叫‘守夜’。” 期思抬眼看了看,厅内的下人都已被遣散,屋中炭火温暖,橙红寂静。 “守夜”,是裴家的账本,不单是神影卫,也有裴家本身的账。 账上一笔一笔记的不是银钱进出,而是人命。裴家杀过的人,都记在上面。 既是死人的账,人死如灯灭,一眠永夜,此账是谓“守夜”。 “我虽有意疏远裴家,但我爹到底是跟大伯一路的,他总会有意将裴家在做的事情告诉我,大概也是为了将来有什么变故,我手里能有一些筹码——可我早就不能原谅他,不能原谅裴家了。” 裴阮儿的夫君对她很好,两人情投意合,并且很幸运地,她嫁的人与裴家的利益没有冲突。 但裴家带给裴阮儿的痛苦却依旧笼罩着她。 两人都没有说,但期思知道,裴阮儿必然对裴信下令杀死自己一双女儿的事情有所了解。 裴阮儿坚持要即刻回去,期思没有拦,目送马车原路折返,在街角消失,车轮在街道积雪上留下印记,昌煜城中百姓此时方醒,冬日阳光照得檐下冰棱闪烁。 照例到了江烜屋子里,期思给昏睡的江烜喂了一颗护心脉的丹丸,坐在屋内书案旁,沉思之间,屋门打开,元酀高大修长的身影裹挟了屋外清冽气息,一身劲装,大步进来。 期思抬头看见他,起身迎上去,元酀向来凌厉的英俊面容上浮现淡淡笑意,将期思抱进怀里,期思呼吸间全是他身上的冰雪气息,笑道:“比我预想的回来的早。” 元酀吻了吻期思发顶,笑笑说:“有飞光的功劳。” 元酀没有耽搁,期思拿过药,给江烜服下,召来府中得力仆从,让他们仔细照看,便立即进宫去给荣王送药。 烈山北宗顶尖江湖高手云集,霄天宗更是毒蛊之门,解药见效很快,江烜和荣王休息几日便能完全恢复,肃帝心情好了许多,宫人朝臣纷纷松了口气。 江荀衍自然也是心疼江烜的,江烜无碍,他也就放心继续忙了,江烜倒是不甚在意:“一觉睡起来就好几日过去了,当真是头一回。” 期思只让他安心养身体,接下来的事情,江烜和元酀都不便插手了。 这几天里,期思睡眠一直不好,不知是不是担心江烜和荣王,又或者走到了这一步,是真的无可回头,便忍不住在梦里也思虑不止。 元酀看他几日不见就憔悴了些,这是前所未有的,傍晚直接带期思回了官驿,让他换个环境,不要整日不停琢磨那些事。 晚上,期思换了地方,突然更加睡不着,没惊动仆从,起来燃起灯,捧了本诗经,披着外袍坐在榻边随手翻着。 元酀本在隔壁,却不一会敲门进来了,期思看他走过来,问道:“你也没睡?” “手下的人告诉我你睡下又起来了,我过来看看。”元酀抽出他手里的诗经放到一边,将期思抱回去躺好,“就猜到你这些天没怎么好好睡。” 第100章 裴勋 期思笑了笑,看着元酀在自己身边躺下,旁边燃着一盏温暖烛火,元酀锋利又妖冶的面容轮廓罩上一层朦胧,期思侧身朝元酀,目光描摹着元酀侧脸的弧度,心里倒是安定下来,闭上眼睛试着入睡。 待期思睡着了,元酀熄了烛火,但半夜里期思又被噩梦魇着了,翻来覆去,一身冷汗,元酀被他的动静弄醒,将他牢牢抱在怀里,轻揉期思手心穴位,期思醒过来,片刻后清醒了冷静些,声音微微沙哑:“元酀,我梦见裴信一脸血,咒骂我。” 元酀声音低沉好听,在他耳边安抚道:“只是梦,不要多想了,忘掉它。” 期思声音断续,喃喃说道:“他说我和他一样,亲手葬送血亲……” 元酀知道他是从噩梦里醒来,并不是清醒话,只是果断告诉期思:“这是两回事,你没有错。” 耳边笃定的回答驱赶了梦中裴信的怨毒,期思这才又闭上眼睛,身边元酀的体温让他感到踏实,后半夜总算安稳睡去。 早上醒过来,期思发现自己紧紧抱着元酀,轻轻松开手,元酀察觉他醒来,手臂收了收,将他往怀里一按,揉了揉期思脑后乌发,才松开他让他起来。 “你是不是没睡好?”期思坐起来,低头看着元酀,他头发轻轻散在肩头,躺着微眯眼睛看着期思,这副面容怎么看都十分惊艳。 元酀枕着左臂躺在那里,右手握住期思的手,指间交错,格外惬意:“昨天是最近睡得最安稳一天。” 期思璨然一笑,明白他的意思:“我也时时挂念着你,你和兰阳走这一趟,兰阳定然很乖了。” 元酀笑道:“他也就在你面前放肆,改日让你看看他在霄天宗掌门是如何威风的,你就不会把他当小孩子了。” 冬至过后,早降的两场雪没有让昌煜萧瑟下去,今天是小雪,元酀一回来便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期思回了江荀衍府里一趟,便独自带人去了裴府。 裴南贤被肃帝召进宫里问历州那几件案子的事,裴信去了汴州,管家将他迎进去。 期思得知后,作势打算先回去,说改日再来拜访,管家却留他:“殿下不如先歇一歇,待……” 话未说完,小厮进来通传,紧随其后便是裴勋声音:“殿下来了?正好!” 裴信和裴南贤不在,裴勋倒是在的,从屋外进来,笑容可掬:“可巧,差点让小殿下扑了空,每回你一来,这府里也就不清冷了。” 裴勋满头白发,一身暗纹绸袍,他为人处事热络圆滑,比裴信要有亲和力,倒是气氛融融。 “阿公。”期思对朝着裴勋行了对长辈的礼,笑着说。 “家里多个小辈就是不一样,比以前热闹多了。”裴勋瞧着期思,笑容和蔼。 二人都不是冷性情,在一处聊的也热络,期思虽不是裴勋的亲外孙,到底是裴家小辈,又身份显赫,裴勋对他更是熨贴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38 期思便和他在厅里下棋,屋里很暖,裴勋落定一子,摇摇头道:“年纪大了,精神总乏。” 期思劝他:“阿公,冬日屋里太暖,自然容易困。” 裴勋便和他去屋外边散步边聊,离了屋内的浊气,清新凛冽的空气十分舒畅,走着走着到了裴府的祠堂。 “宗祠?”期思看见院门口布置修饰,开口问道。 裴勋点点头,看看期思,想起这孩子回来之后也没来过宗祠。 好在裴信不在,这件事也不那么敏感,裴勋左右思忖了片刻,和蔼可亲道:“小殿下倒是真没来过。” 期思语气似有些遗憾:“倒也无妨,就是有些感慨。” 裴勋想了想,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在自己家里,既然赶巧来了,小殿下若愿意,不如就奉几柱香火,也不必有什么避忌。” 期思和虞珂的生母早年背离宗族,被裴家从族谱除名,但期思到底是裴家这一辈里身份最尊贵的,裴家都敢在肃帝背后做动作,对君不敬,骨子里自大冷血,更没有多么敬重宗族名分,期思来宗祠拜一拜,聊表回归裴家、认可裴家的心意,裴家自然不会有异议。 期思神情极为感慨,看了看裴勋,裴勋看得出他对宗祠感兴趣,便顺水推舟鼓励他:“小殿下,都是自家人,既然回来了,不必在意那许多。” 期思动容地点点头,便随裴勋进了宗祠院子。 宗祠修得简朴,但极为讲究,裴家与寻常家族不同,以统领神影卫的家主为尊,历代家主在宗族中威望权力最高,堂上供奉画像牌位,功勋卓著,是显赫荣耀的家族。 进去之前,期思的目光不经意扫过看守宗祠的人,整间院子内只有寥寥数人,衣着朴素简单,看似比府里寻常侍从都更低调,但期思发现他们步伐举止之间,能看得出武功不浅。 进了宗祠,仆从便撤下去。 期思点了几柱香,上前安安静静拜奉,认真看着裴家祖上历代的功勋,裴勋在一旁踱了几步,等着他。 期思回过头,裴勋正背对着他,期思出手快如闪电,一枚比头发丝更细十倍的短针,在他内力催发下迅疾地刺入裴勋颈后,裴勋毫无察觉。 裴勋仿佛停滞在刚才那一刻,神情涣散,整个人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短针是期思当日从鬼市上缀罕额尔德那里买来的,这针极细极韧,能迅速刺入穴位,比寻常点穴更加悄无声息。 直到片刻后,期思确定裴勋已完全中招,便立刻按照裴阮儿透露的消息,上前挪开一块牌位,移动寸许,几案上一处机关被触发,期思牵引着毫无意识的裴勋走过去,将他的手掌按在机关上,墙上画像缓缓移开,暗格内许多书信册子。 期思跃上去,定睛看了片刻,依次数上去,果断抽出一本被压在底下毫不起眼的簿子。 簿子封面全黑,一个字也无,期思翻开瞥了一眼,看到了个别关键的名字,他此前特意做过准备,一眼认出这几个人皆是从前燕国世家显贵,死得蹊跷。 这便是“守夜”无疑,且这一本是可以拿来说明问题的。 期思将“守夜”收起来,小心地将机关还原,又将裴勋颈后短针迅疾取出,裴勋缓缓恢复了意识,仿佛只是愣在那里走神了片刻,此时正看见期思刚奉了几柱香,恰好回头看他。 期思笑容明朗:“能来宗祠祭拜,更是觉得回了家,可惜娘亲去的早,回不来了。” 裴勋回过神,听期思遗憾地提起母亲,赶忙安抚道:“殿下既然回来了,便是一样的。” 期思点点头,神色略带遗憾,片刻后释然一笑:“没错” 他松了一口气,裴勋年纪毕竟大了,这办法在他身上效果很好,却不能用在裴南贤身上。 他和裴勋裴府后园逛了一圈,回去将那一局棋下完,期思要起身告辞,临行前对裴勋说:“阿公,方不方便随我去一趟相府,先生……江丞相想与咱们家里人见个面。” 裴勋倒是有些意外,但看看期思,期思露出纯善又别有深意的笑容:“多走动也是好的。” 今日裴南贤和裴信都不在,裴勋在朝中不任职,由他出面,再有期思牵线,和左相江荀衍多接触接触,不是坏事。 裴勋便笑呵呵答应了,只跟管家说自己出去一趟,与期思同乘马车一道离开了裴府。 半路上,马车在昌煜最有名的“庸熹茶庄”停下,裴勋半路下了车,期思十分礼貌地下马车送他,旁人见了,只觉得这一老一少很是恭亲友爱,却没人注意到裴勋的目光是涣散的,步伐也有些呆板。 期思礼貌地目送裴勋进了茶楼,这才转身上了马车,唤车夫继续往江府走。 庸熹茶庄二楼,裴勋一进门就被熟识他这位常客的伙计热情迎接,但没怎么理会伙计,伙计便知趣地没有缠着他,跟在身后送他上楼。 一上楼,一名布衣侍从直接迎走了裴勋:“老爷,总算来了。” 茶楼伙计便敛首退下了。 裴勋如同一尊木偶,能动不能言,被那布衣侍从带到一间雅间,萧执一身武服,静静端坐桌前,修长手指将茶盏推开寸许,起身。 他绕到裴勋身后,抬手将期思施下的极细短针拔出,随即探指封了裴勋穴位,裴勋这回真正地昏迷了过去。 萧执声音清澈,淡淡道:“从楼后出去,避开耳目。” 布衣侍从拱手领命,利落地将裴勋从茶楼后带了出去,悄无声息,萧执也分头从另一方向不留痕迹地离开。 茶楼伙计隔了半个时辰上来查看,整层已无一人,方才上来的熟客裴勋也已不见,伙计挠挠脑袋,大概是自己在楼下忙碌时离开了吧。 期思回了相府,萧执的人也恰来传了信:“我家大人说,人已经带走了,小殿下放心。” 期思犹豫了一下,想到眼下证据未定,裴勋在裴家多半也只是个配角,母亲的事情他没有直接插手,又是小姨裴阮儿的爹,便还是开口道:“麻烦帮我传话,那人年纪大了,事情结束之前,请萧统领不必严苛待他。” 传信的是萧氏神影卫,不动声色,领会了期思的意思,利落抬手一礼:“殿下放心。” 第101章 铁证 裴南贤被肃帝叫去宫里问事,离宫便又忙着案子,只觉得最近自己被事务缠得脱不开身,但神影卫本身如此,往常也总有忙得停不下来的时候,便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只当自己最近倒霉了些。 裴信这几日去了汴州,更是要三五日才回来,裴家府里一时无人,裴勋的失踪暂时还没人注意到。 期思回了院子,元酀这个时间还在处理事情,一去烈山北宗,来回几日又攒下千里迢迢送来的文书信报折子,期思便和江烜一道练了会剑。 江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39 荀衍回来的时候,管家来通知期思,期思正打算去前厅找江荀衍,元酀恰好来了。 期思看他眉眼间有些无奈,料想他昨天一回去就歇下了,今日大概奏报堆已成了山。 元酀这一趟也是为了帮他们,期思目光澄澈,看着他道:“辛苦你了,来回一趟,又要处理攒下的事情。” 元酀长腿迈着大步进了屋子,他即便放松的时候也气场很强,期思微微退了一步,恰好靠坐在桌沿,目光带笑抬眼望着他。 元酀直接上前轻扶着期思的腰侧,低头与他额头相贴,声音低沉,特有的微微沙哑:“是,被奏报围在中间,忙了一整日才抽身……怎么感谢我?” 元酀本来也是逗他,但两人鬓颊相贴,气息交错,气氛顿时微妙旖旎。 期思的手撑在身后桌上,为了维持平衡,另一手又抱在元酀腰侧,微微一仰脸,两人极其亲昵,呼吸顿时有些急。 “我……”期思胸腔窜起一股酥麻的错觉,仿佛受到蛊惑,鼻尖细细蹭过元酀瘦削分明的脸颊,游移不定。 元酀一顿,深深吸了一口气,修长有力的手在期思腰后一揽,直接将他带进怀里,低头吻下去。 期思完全出于本能,被那股冲动驱使着,也无意中回应他。 这种天真的热情极有刺激性,元酀舌尖探了进去,期思还未意识到,便已被这新鲜的亲密接触弄得头昏脑胀,勾住元酀脖子,背脊发软。 元酀最后靠着一贯的克制力,才终于松开了眼前漂亮小少年,看着期思微微茫然带着水光的双眼,以及天然带着笑意弧度的唇角,不禁又低头轻轻亲了亲他额角。 期思呼吸渐渐平复,却觉得自己体内某种冲动被开了闸,一切与往常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元酀看他回过神来,笑了笑,锋芒凌厉的俊美脸庞很是温柔:“听说你今天事情办成了,不去见见江丞相?” 期思想起“守夜”的事情,理智回来,终于冷静下来,转身取了“守夜”:“那便……现在去吧。” 元酀同他出了院子,期思侧过脸看看元酀,心里感一下子不同了,比起原先一贯的熟悉和亲近不同,仿佛他和元酀可以毫无距离地相处。 元酀察觉他的目光,抬手轻轻握了握期思的手指,朝他微笑,期思心里暖意和温柔泛起,眼睛清亮,带着笑意回望他。 江荀衍和江烜正在书阁内,期思回来后没有翻看那本“守夜”,元酀和他进去坐下,书阁内外的仆从遣了下去,期思便将簿子给江荀衍,让他看一看。 “只拿了一册出来,当时翻了一下,看到几个有问题的名字,还请先生再看看。”期思说。 江烜所中之毒解了后,只是在榻上昏迷躺了几天有些虚,到底底子很好,很快恢复了元气,他笑笑道:“萧执已将那位老爷子藏好了?” 期思哭笑不得:“是,不过裴家恐怕要稍晚些才能发现异常。” 元酀看看期思,说道:“你的小姨深明大义,比裴家的男人们都强得多。” 期思笑笑:“裴家那些人里,女子各个有情有义,我娘她们都是如此。” 江荀衍翻着那本“守夜”,看得仔细,一边将个别名字顺手写在手边纸上,期思知道这些是能数得出名号、死因存疑的人。三人便在一旁等待,时不时低声交谈。 翻到某一页,江荀衍突然停了下来,持笔的手一顿,冷不防一笔重墨洇在纸上化开。 期思在他身边,注意到异常,转头问道:“先生,可有问题?” 江荀衍目光没有离开册子,摇摇头,又抬起头来看看期思,思索着。 三人感觉到不同寻常,一时看着江荀衍,江荀衍问期思:“你未曾细看?” 期思摇摇头:“我对燕国从前的事情了解不深,便没细看。” 江荀衍叹了口气:“这上面有你认识的人。” 期思愣了片刻,意识到什么,脸上的表情淡去,片刻后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元酀的神色沉下来,深邃的眼仔细看着期思。江烜也收了笑意,屋内一时静得出奇。 “往事已成定局,节哀……”江荀衍将“守夜”递到期思面前。 元酀抬手欲拦,期思却伸手捏了捏他指尖,示意无妨,拿过册子。 册子上冷冰冰的记着人名,笔迹一致,一个个轻描淡写,都是死在裴家手下的。 期思脸上平静无波,看着翻开的那一页:裴奉锦、裴如锦——他娘和虞珂的娘。 上天定下的巧合,又或是注定的事情,他拿回来这一册“守夜”,恰好记有娘亲的名字,其后的简注里写了时间和“焚云丹”,又有裴南贤的名字,仿佛将当时裴南贤逼着亲妹妹服下□□的情景霎时还原,这是裴家人弑杀血亲的铁证了。 期思早已得知此事,这时候心里莫大悲哀,却是掀不起波澜,那一丝痛苦迅速渗进了心底,找不到形迹,又无处不在。 他将“守夜”交还到江荀衍手里:“是我娘的名字。” 元酀知道期思的生母是裴奉锦,但江荀衍当他是虞珂,说的则是裴如锦。 江荀衍接过来,看看期思,文雅明睿的面容露出一丝叹息。 期思看不出情绪,说道:“先生不必为我担心。” 元酀起身,对期思道:“出去走走?” 期思点点头,起身同他出了书阁。 两人没有走远,在书阁外的廊上,今日是小雪,恰有细雪落下,元酀握住期思的手,两人静静站在檐下看雪,清冽的空气中碎雪飘扬。 两人什么也没说,元酀静静陪着他,手掌温热。 期思最后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郁结酸涩也随着这一叹释放出去,他侧头看看元酀,元酀也看着,目光沉静笃定,带着无声的力量。 回到书阁内的时候,江荀衍已将那本名册看过一遍,江烜同他正谈论着认识的死者。 二人关切地看向期思,江荀衍似是有话要说,看看江烜和元酀,最后还是没让二人回避,开口道:“单这一本守夜,便可以决定大局了。” 期思闻言,有些不解:“上面有特殊的人?” 裴奉锦和裴如锦虽然特殊,但也是对期思和裴家而言,对眼下他们要做的整件事却并没有决定性的意义。 江荀衍看看他,道:“陛下与裴家二小姐,曾经是……挚友。” 期思闻言有些惊讶,裴奉锦是裴如锦的妹妹,这二小姐就是裴奉锦,他的生母。 但他此刻身份是虞珂,裴奉锦该是他的姨姨,期思压下惊讶,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裴家亲手……害了她,陛下若知晓,就算为了这一点,也绝对不会轻饶裴家?” 江荀衍点点头:“陛下不会感情用事,但二小姐与陛下年少时交情匪浅,这件事必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40 然会让陛下不留任何放过裴家的余地。” 江烜和元酀听了,看向期思,三人都隐约意识到江荀衍这话里的意思,肃帝对裴奉锦的感情恐怕是很不一般的。 期思心里感觉很复杂,他娘在肃帝的心里地位非同一般,或许肃帝从见面伊始,便从他的容貌上看到了裴奉锦的影子,对他疼爱有加,也必然有这故人的缘故在。 人生中许多事仿佛轮回,走到哪里,旧日的因果总会带来不同变数。 “那么,计划可要改动?”江烜问道。 江荀衍不答,只让期思决定:“此事由你布局,便由你决定。”他似乎将这件事当作历练的机会,一直未曾过多干涉,只让期思按着自己的意思做。 期思果断摇摇头:“不变,裴氏神影卫这段时间都被派到各处,不是动手的好时候,依旧要先从李岑那里下手,最后趁裴家措手不及再一网打尽。” 元酀是亲自探过裴府的,也赞同他:“裴府的布置精密严格,稳妥起见,确实不应急于下手。” 四人又商议了一下,将下一步打算定好,夜色已深,便散了各自去休息。 回了院子,期思看看元酀,问他:“你……要回去办事不?” 元酀看他欲言又止,饶有兴味地抱着手臂:“怎么,希望我走还是不走?” 第102章 决断 期思有些不好意思,最近他思虑极重,睡眠实在成问题,元酀一回来,陪着他便好许多,今天又尤其想在他身边待着,于是很不想让他离开:“太晚了,就住下吧。” 元酀轻笑,上前拥住他: “遵命。” 夜里期思手脚往元酀身上一搭,十分不客气,他原本是很直白的人,喜欢谁亲近谁都写在脸上,也是因为从前陆应秋和重逸将他保护得很好。 元酀伸出手臂揽着他,无奈道:“你倒是自觉得很。” 期思笑笑,他和元酀在一起感到放松,既喜欢亲近他,就不会掩饰。 他已不是刚离开江南时那个小孩子,少年身体里的某种特质让他不由自主地对这种亲密感到舒适。 踏踏实实闭着眼睛,期思想起来守夜上的字迹,而后强制自己不再去想。 元酀感觉到他的焦躁,抬手穿过他脑后发丝轻轻按着,期思渐渐静下心。 今日肃帝召期思进宫,期思出门前想起什么,把大王子府里拿来的那只镂金玲珑取出来,李岑将这物件给了大王子,这东西价值不菲,做工之精妙,非大富大贵之家是收藏不起的。 元酀过来看了一眼,道:“李岑出手挺大方,不过也是因为这东西不是他花钱买来的吧。” 期思看着他:“你认得这东西?这应该是一对的,另一只在李岑家里,难得你以前见过?” 元酀笑道:“这东西本是大凉的匠人做的,你看这里——” 期思看他指的地方,镂金玲珑的一处,仔细看了,才发现有一处花纹是契丹文字符,巧妙地融合在花纹中。 “这匠人家族前朝被流放,从南边迁到大凉,手艺里有南人风格,精美细致,且都会在东西上留下族姓记号。他们不与大凉国之外的人直接做买卖,这东西应当是有人买来,辗转送给李岑的。”元酀解释道。 期思听了若有所思。 入宫后,肃帝和荣王正在下棋,荣王依旧是笑呵呵的,令人如沐春风,自从他上次出手助兰阳脱身,期思与他也亲近许多,如同自家叔侄。 肃帝拾了一枚黑子,看见期思进来,随意落了子,开口道:“兴许是李家和裴家的气数到了,刚巧,户部那边查出李岑捞的几笔,我看着,再查一查就该办了。” 期思听出肃帝对李岑的不悦,但他知道,李岑身为右丞相,光是捞几笔钱,还不足以从根本上撼动,水至清则无鱼,这样的重臣,又是实打实的老臣,轻易不能除。肃帝自有不同寻常的脾性,但到底是君王,总有一套无形的规则。 “陛下,或许见一见赫克依大人,才好决定李相的去留。”期思一礼。 当晚,赫克依和手下又进了宫,这段时间肃帝时常会召见他们,对这位大凉来使的重臣给足了面子,今天元酀也很配合地来了,赫克依倒是很满意,赞美弘吉剌亲王用心拉近大凉和燕国的关系,漂亮话说得元酀耳朵起茧。 李岑和江荀衍亦是到场,期思也来了,君臣数人算是小聚,没摆多大排场,在座的却都是最显赫之人。 席间,李岑朝荣王问好,关切地说:“上次王爷出事,昏迷那几日,满朝都担心得很,好在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一转眼就气色如初,当真甚好。” 裴南贤也趁着这机会,举杯朝荣王道歉:“神影卫府看守不严,让王爷受苦了。” 荣王很大度地举杯饮了:“裴大人就不必自责了,也是意料之外的事,大伙儿都平安,我那陆氏山水卷定了真假,也踏实了。” 荣王又看着李岑,笑道:“有劳李相挂心”,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十分感兴趣地问,“听闻李相府上有一套西域的天女竖琴,巧夺天工,音色独特,是珍品,改日可否去看看?” 李岑知道荣王一向喜好这些雅玩,对这些消息更是灵得很,名家佳作在谁家收藏,荣王大多都了如指掌,便笑笑说:“老夫粗鄙之人,赏不来这些珍奇,友人送来了放着也是可惜,就需要荣王这样的雅人品鉴。” 肃帝笑着摇摇头,拿荣王这痴人没办法。 元酀闻言倒是有些兴趣,随口道:“那琴我倒是听说过,琴身是贴箔金天女像的样式,极为精巧,又从西域远道运来,确实独一份儿。” 却又想起来什么,转头笑着瞥了一眼赫克依,半开玩笑道:“倒是听说这琴一开始在赫克依大人手里,没想到辗转到了昌煜,看来也是缘分。” 荣王素来跟朝政撇的很清,朝中事情一点不关心,他起的话头,便没人会多想,赫克依被这么冷不防一提,神色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笑容可掬地说:“精工巧匠的佳作,素来是不停流传,最后才到有缘人的手里,看来冥冥之中,我与贵朝是有缘的。” 元酀点点头,毫不在意的样子:“这倒是”,又笑道,“你该与李大人喝一杯才对。” 赫克依顺水推舟,便依言与李岑举杯,氛围倒是热络。 李岑没有多想,也没料到这一桩,心里一提,好在元酀和肃帝谁也没露出异色,席间尽是谈笑风生,无惊无险。 宴席散后,微醺的赫克依离了宫,李岑和裴南贤也喝了不少,便告退回府。 议事阁内,肃帝笑容讥讽:“孤素日里还是好脸色给的太多,一个个有恃无恐,胆子一天比一天大。” 期思心想,李岑也是警惕心松的很,以为没几年要退居江湖,肃帝便总能睁一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41 只眼闭一只眼,若放在十年前,李岑这个心态,恐怕是不能稳坐这个位置的。 肃帝又看看江荀衍,蹙眉问道:“那架琴,中间可会有什么曲折?” 江荀衍却看向期思,期思一礼,道:“大凉亲王方才同我说了,那琴很大,做工又细,秘密运一趟不是简单事,中间辗转的几手都是做样子,他能保证,那琴是赫克依赠与李相的。” 肃帝也知道元酀在大凉的位置,犯不着为了对付赫克依而曲折构陷,作证也就是顺手帮忙,无需质疑。 正思忖着,萧执奉命办事回来复命,风尘仆仆,一身神影卫锦绣武服,英挺俊朗,大步进来一礼,呈上奏报:“已查明右丞相府私库内,确凿受贿的物品。” 肃帝示意萧执起身,接过奏报来翻看,看了一页便合上了,“啪”地一声丢到几案上:“老臣,这便是老臣的胆子。” 萧执和期思对视一眼,屋内寂静。 肃帝倒是不怎么生气,这段时间浮出水面的种种迹象,他早已猜得到这种情况,并不意外。 但“老臣”二字确实是有分量的,尤其是先帝麾下跟过来,稳稳立在右丞相位置上这么多年,临到了了,偏要折腾一番。 肃帝仍是需要考量的。 江荀衍上前,递上一本簿子,封皮漆黑,无一字,正是那本“守夜”。 肃帝没说话,一页页翻着,眉头皱得越深。 这上面记得简要,但凭着个别有印象的名字和其后标注的时间,肃帝便明白这是什么了。 翻到裴奉锦和裴如锦那一页,肃帝的动作一滞,垂着的眼看不出神色。 片刻后,他没有再往后翻,而是就此合上了“守夜”。 肃帝将册子轻轻放下,抬手揉了揉眉心,而后抬眼看着期思:“是她?” “是她。”期思神情有一丝悲哀,但很平静,点点头。萧执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俊朗面容上看不出情绪。 “陛下,这是裴家的‘守夜’,恰好拿到的便是这本,可见天意如此。”江荀衍道。 肃帝沉默半晌,开口道:“裴家,李家。” 事到如今,私下勾结大凉老臣赫克依和大王子,已不是唯一的致命死穴,一条线上挖出来的千疮百孔,是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 “打算怎么办?”肃帝问道,他的态度显然无可动摇,只在乎结果,方法如何,便看江荀衍他们了。 期思上前一礼:“陛下,裴家的事情棘手,不能急。” 江荀衍说:“李岑倒的时候,正是裴家连根拔起的时机。” 肃帝闻言沉思片刻,微微一抬手:“办便是。” 又招招手让期思过去,期思走到他身边,肃帝起身,仔细端详了他:“你很好,你像她,不像他们。” 期思一时辨不清,肃帝是恍惚间在说裴奉锦,还是说裴如锦,但他微笑道:“都这么说。” 肃帝伸出手抚了抚期思鬓边,摇摇头道:“孤不该疏忽……这么多年……” 期思抬手握了握肃帝的手,目光明亮坚定:“不,罪过在他们,娘亲他们在天也看得明白。” 期思身上有种温和的力量,柔韧无声,这种温暖一贯冲破高高在上的孤寂清冷,肃帝身边也唯有他能这般靠近。 是夜,期思回府后,发现元酀在屋中等他,且已让手下把未办完的奏信送到了这里,看见期思回来,起身过去,张开双臂迎他。 这段日子,每每把事情推进一点,或许并不费多大力气,但极耗心神,每次回来后的这个拥抱,仿佛就是归舟的渡口,让期思卸下紧绷的神经。 第103章 抄家 辗转拿到了实实在在的证据,笃定呈与肃帝,亟待收网,期思埋头在元酀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 “下回我去找你。”期思笑笑。 元酀闻言也笑:“我思量着这段时间就住在这算了,白天回去敷衍一下赫克依。” 期思摇摇头:“总是你来找我,这怎么行?” 元酀摸摸他脸颊:“你是撒雅,我自然跟着月亮走。” 期思脸微发烫,笑得眼睛弯起来,真如明亮的新月一般。 肃帝表过态,期思心里的大石头暂且放下,他总时时刻刻把握自己身份的分寸,肃帝或许不介意,但他不想因此让朝中拿此事纠缠肃帝,说他纵容异国质子干政。 眼下不再有这种斟酌的难题,顿时轻松许多,期思反而一时有些兴奋 ,翻了几次身都睡不着。 亢奋和焦虑是截然不同的,元酀倒是不担心他思虑重了,却怕他这么到天亮也睡不着。 他伸手把期思按定,叹了口气:“自从来了就没见你安安稳稳睡过一整觉。” 期思嘻嘻一笑,也有些无奈:“乐极生悲啊。” 他便凑上去爬起来,趴在元酀身侧上方,手肘拄着道:“没想到这么难,就算陛下把我当自己人,却还是很难。” 元酀翻身起来把他按回去躺好,俯身看着淡淡夜色光线下的期思:“再难也办到了,这就足够了。” 期思眨眨眼睛,元酀夜间视物比寻常人清楚,期思看不甚分明,但元酀面目淡淡轮廓也是很好看的。 片刻安静,元酀俯身细细地亲他,期思抬手抱着他,却有一股不同寻常的热切,有些茫然迷乱。 两人皆是一身月绸单衣,接触直白,元酀修长的手轻抚过衣摆内,期思忍不住微微哼了一声。 长年持剑的手指间覆着薄茧,顺着肋侧皮肤有力地不急不缓,期思感觉血液都冲了上来。 “元酀。”他喃喃道。 元酀微微眯着眼睛,温柔噬咬他颈侧,声音低沉微沙哑:“嗯。” 期思鼻尖有汗,呼吸渐渐平息,元酀随手扯了绸帕,将手擦干净,依旧背后抱住他,要他快睡。 怎么睡得着?虽然元酀没把他怎么样,但到底是超乎寻常的新鲜事,期思脑子里乱哄哄的。 他一会儿一会儿乱扭,元酀也拿他没办法了,微微偏过头轻咬在他颈后,仿佛威慑的兽,手探到期思身前,期思感觉到背后被不轻不重地抵着,又被那样“照顾”,瞬间脑海里又是一片沸腾。 这一阵子折腾,总算是有了困意,方才老老实实睡了。 早上,元酀被属下早早来禀报有事给叫走了,走的时候没有惊动期思,期思醒来后,想起夜里的事,耳朵一下子红了,坐在榻边揉了揉脸,让自己想点正事,怕再琢磨下去这一天都要神思恍惚了。 期思坐在桌边看着桌上早饭,一脸深沉。 江荀衍也有事走得早,江烜在对面,拧着眉毛瞧期思:“不对劲。” 期思吓了一跳:“什么?” 江烜撇撇嘴:“你是不是……病了?” 期思:“?” 江烜“嘶”了一下,关切地抬手探了探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42 期思额头。 期思明白他的意思,这段时间他脸色确实不大好,摇摇头说:“不用担心。” 江烜点点头,放下心。期思却又抬眼看着他,江烜被他看得一头雾水:“怎么?” 期思欲言又止,最后问他:“江烜,李家……李宣融,我还没想好怎么办。” 江烜了然,李宣融是期思的朋友,出于道义,期思不可能不管他。 “若要帮他,你不宜出面,但见面还是可以的。”江烜建议道。 期思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朝会上,江荀衍与御史、户部接连上书,呈报李岑贪腐受贿证据,李岑猝不及防,朝中震荡,肃帝震怒,当场将李岑押监候审,与之有干系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江荀衍回来的时候,李家相府已被重重包围,一应物品全部查封,府内上上下下皆被控制起来。 期思赶去,站在李府斜对面的巷口,看到李宣融被押出来,神情平静。 李宣融比起第一次见面时,变化极大,虽然依旧是华服玉冠,却沉稳得多,他一直以来都有一种纨绔子弟特有的天真,但他很聪明,此刻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目光有些暗淡。 期思看到有一文雅少年过去,被官兵隔在一边,是孔玉。 李宣融看着孔玉,两人就这么相视着错过,孔玉似乎说了些什么,李宣融冲他摇摇头,似乎让他快离开。 李宣融和李府的人都被带走,期思走到孔玉身边,孔玉看看期思,摇了摇头:“他比以前好得多,但是……没有用了。” 期思看着凌乱的右相府邸大门,门外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不少人大骂李岑。 李宣融是罪臣之子,孔玉得到消息便赶来,是真的当他是朋友。 “他会不会被……我听说右相被查出来犯的错极严重。”孔玉担忧的看着李宣融被带走的方向。 期思拉着孔玉离开被人潮围堵的右相府:“他不会有事,犯错的毕竟不是他。” 孔玉听出期思话里的笃定,看了看他,意识到什么:“你,你会拉他一把,对不对?” 期思说:“我尽力保他平安,但他以后的路不好走。” 孔玉转开眼睛,他清秀文雅,又有才华,是将来朝中的栋梁之才,或许从来与李宣融都不是一路人。 两人在街口分别,身后李府大门前指指点点的人群越聚越多,李岑贪腐,层层压榨下来,苦的是百姓,人们都很愤怒,也感到痛快。李岑是自食其果,李宣融前十几年富贵荫庇,如今一无所有,却是命运弄人,但世上更多的人从刚生下来就贫寒困苦,很难说老天公不公平。 有一人匆匆赶来,期思认出是元酀的手下,那人道:“亲王说,重逸先生联络他,要他去汴州一趟,是烈山北宗的事情,已经出发,这几日让殿下保重,他很快就回来。” 听到元酀的消息,期思心里不那么烦乱,但想到元酀又离开了,难免惆怅。期思打算先回江荀衍相府,半路却遇见了裴南贤。 裴南贤看他来时的方向,下了马一礼,道:“去了李府?” 期思笑得有些勉强:“舅舅”,解释道,“李宣融是我朋友。” 裴南贤仔细看看期思,摇摇头,劝他:“你这孩子,也是太重感情,莫要伤心了。” 期思问他:“舅舅要去李府?这案子是你们办?” 裴南贤摆摆手:“御史台那边要先查,还不到我们出面……”又瞧着期思,想到什么,试探道,“这件事,陛下先前没跟你说过?” 期思心里一跳,装作一头雾水的样子:“这可是燕国的朝政,陛下不是今天才知道么?怎么会提前跟我说?” 裴南贤笑笑:“就是随便问问,这事突然得很。” “会不会株连?”期思一脸担忧。 裴南贤劝他:“这事犯了陛下的大忌,莫要管了,你那朋友也是命不好。” 期思心不在焉点点头,与裴南贤告辞了,总算敷衍过去。 此事一出,朝中顿时一片震惊,朝臣各个心里打了一遍鼓,江荀衍回了相府,不少人后脚便要来见他,不知是想表明立场还是想打听风声。 江荀衍让管家将人都挡了回去,期思到了书阁,见他神色凝重,似在思量什么事情。 “先生。”期思在他对面坐下。 江荀衍回过神,看看期思,说道:“李岑地位非同一般,这一倒,不少人心里发慌。” 期思问:“因为李岑是老臣?” 江荀衍点点头:“不光是从先帝麾下跟来的元老,更是历经前朝更迭动荡,因此地位不同。” “前朝……永平之乱?”期思问。 江荀衍说:“没错,前朝东洲国,中原一统,但永平帝末年,疆土割裂动荡。那时候,李岑、裴家、萧家……都追随先帝麾下,燕国立国,他们都是元老功臣。” 期思也知道一些前朝的事情:“永平之乱以后,原先的东洲皇室据守武陵关以南,便是如今的晋国……” 他突然想到什么:“这几个氏族,都是与前朝东洲皇室决裂,其后改而追随燕国先帝吗?” 江荀衍点点头:“永平之乱,疆土割裂只是结果,起因还是前朝永平帝猜忌过度,手段无情,使得朝中人人自危,又逢灾患之年,最终逼得朝局纷乱,东洲国破。” 期思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那么李岑、裴氏和萧氏神影卫,当时是什么情况?” 江荀衍想了想:“那时我和陛下还年少,这三个氏族都深受永平帝猜忌,直至晋国立国,晋国先帝也不敢重用他们,族中人死了大半,因此半是另择明主,半是被逼无奈,只得来投燕国先帝。” 前朝永平帝暴戾猜忌,李家、裴家、萧家深受其害,而晋国实际上是前朝皇族重新立国,皇帝自然担心这几个氏族心怀怨恨,于是他们的处境依旧没有改善,最终选择改而效忠燕国。 期思问江荀衍:“氏族受了重创,恐怕他们至今还是恨着晋国皇室?” 第104章 永平 江荀衍看看期思,片刻后点点头:“这些也不过是上一代的事情,刻骨铭心,一时是难以消弭的。” 期思问他:“裴南贤、萧执,他们其实都忌惮晋国皇室,对么?” 江荀衍叹了口气:“恐怕是的,就拿萧家来说,当年叛离晋国,被一路追杀,萧氏神影卫折损惨重,萧家更是几乎死绝……” 期思心里五味杂陈,萧家与晋国虞氏皇族是有深仇的,当日萧执在八方台上犹豫着要不要救自己,恐怕就是因为这一点。 而李家、裴家亦是如此,所以从燕、晋议和开始,勾结大凉,对虞珂行刺,一方面是利益,一方面是仇恨。 永平之乱,看似是两辈之前的事情,却依旧影响着他们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43 。 萧执和裴家对自己态度的犹疑,李岑和裴家对自己隐约的敌意,此刻也找到了答案。 想到萧执,他心里尤其不是滋味,虽然自己根本就不是晋国皇族,但萧执面对自己的时候,也同时面对着他们背后的血海深仇,他总是不解释,因为解释本身也是苍白无力的。 萧执如今选择站在自己这一边,但很多事情已经回不去了。 下了大狱,孔玉是见不到李宣融的,期思和江荀衍的身份都不能出面,期思便跟肃帝求了情,寒冬时节,不要让李宣融在狱里出什么事。 眼下的消息是,李岑身后牵连出数桩贪墨大案,但没有提到任何与大凉有关的事情,裴家也暂时没有什么动作。 裴勋消失的第二天,李家出事,裴信也回了昌煜。第三天,裴家终于发觉不对劲,裴信和裴南贤约了期思去裴府。 “那日府里只有阿公在,我走的时候顺路稍带他去庸熹茶庄,之后就不知道了。”期思说。 裴南贤和裴信对视一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期思猜测道:“兴许他是见了朋友,即兴离开昌煜几天。” 裴信摇摇头:“他必会知会府里。” 期思看裴信锐利犹疑的目光,皱了皱眉头,十分坦然地反问:“外公,您该不会是怀疑我吧?” 裴信反倒疑虑不起来了,立刻摆摆手:“怎么会,只是最近事情频发,难免担心。” 裴南贤试探道:“听府里人说,那日殿下和他去了宗祠?” 期思点点头:“刚巧走到那里,阿公就带我进去了。” “可有说什么?”裴南贤看着期思。 期思费力回忆了一下,说道:“也没什么,但他看起来心事有点重。” 裴南贤和裴信一时沉默,期思问:“怎么了?难道真的出了事?” 二人只说没事,期思一头雾水的样子。 期思离开后,裴信眉头皱着:“裴勋当真是有了异心?” 裴南贤神色阴沉:“被拿走的正是那本,留下的掌纹也是他的。” “人呢?一点踪迹都没有?”裴信问。 裴南贤道:“进了庸熹茶庄便不见了,有个等他的人,一并没了踪迹。” 裴信道:“昌煜城里不对劲,你让人盯着裴阮儿那边,他这些年,没少给女儿铺路,这一回若是真的,也是为了她。” 次日期思入宫,肃帝放下笔,看着他:“打算何时动手?” 期思一礼:“明晚。” 肃帝问:“需要多少人手?” “犷骑卫二百,再加上萧执的人。”期思说。 江荀衍想了想:“裴家的人近日都调回了昌煜,这些足够么?” 期思点点头:“城中巷战,不宜布置太多人,否则必会引得警觉。” 荣王听得很是紧张,在一旁搓了搓手:“……可要小心啊。” 期思笑笑道:“是。” 小寒,昌煜一场大雪,期思一身暗色武服,带上破离剑,与江烜出了城。 南城门外六里,期思和江烜静静蛰伏,为免打草惊蛇,期思没有问肃帝从犷骑营借人。 窄道上马蹄声整齐响起,打破了雪夜宁静,期思手势一起,两人同时跃下树梢,燕支剑、破离剑出鞘,瞬时以不备之势截住前去控制裴阮儿的裴氏神影卫。 这一队有二十人,神影卫功夫不俗,先是一阵乱,随后结阵,期思和江烜手中长剑扬起雪末,江烜用剑如挥毫,大开大合间趁着冲出来的势头连杀三人。 期思身形轻盈,破离剑映着寒光,剑法与重逸如出一辙,落雪如花,神影卫的阵法困不住他,顷刻间两人击杀近半。 期思抬手一旋,破离剑刺透一人肩头,将他刚要释放信号的动作拦下,两人迅速结束了战局,将尸体收到路边隐蔽处,大雪很快就掩盖了一切。 两人配合默契,上马回城,昌煜城中街道空无一人。 历州大案一结,裴氏神影卫返回昌煜,神影卫府外,萧执手下一半人与犷骑营已布置妥当。 期思和江烜赶往裴府,两条街外,萧执亲自带人,已等候在此,期思和他匆匆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期思换下身上武服,套上一件锦袍,独自提剑奔至裴府门外。 管家应声开了门,看见期思慌慌张张的,连忙将他迎进去。 “外公和舅舅呢?”期思抓着他领子问。 管家带他去了内厅,期思朝裴信和裴南贤跑去:“舅舅!萧执他……” 屋外应声一阵混乱打斗。 裴信和裴南贤猝不及防,根本不知道这是闹哪一出,只得随期思出去看情况。 才一出屋门,萧执一身锦绣武袍,正是神影卫的衣裳,手中沉水剑径直刺向期思,身后萧氏神影卫亦是飞身追随而来。 期思提剑一档,裴南贤放出手里金蛇一般的长链,上前应付萧执。 裴信手里提着刀,虽已头发花白,却仍招式狠辣,府里倏然冒出众多护卫,远比寿宴那夜防备充分,期思猜的没错,李岑和裴勋出事,裴府的警戒要加强数倍不止。 江烜和萧氏神影卫直奔宗祠,那里藏着裴家的秘密,向来看守严密,亦是打得难解难分。 期思将裴信和裴勋引出来后,作势慌乱跑出了院子,到了宗祠,硬冲进去,提剑刺死欲毁机关的守卫,一夫当关,牢牢守住机关所在,以防裴府的人销毁证据。 宗祠内冲进来更多守卫,江烜和外面的人一时进不来支援,期思独自在宗祠内,破离剑沾满了鲜血,他身上也尽是血污,影如惊鸿,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剑光所到无人能靠近。 内力沿破离剑锋刃迸发,这柄瑞楚年少时的佩剑,如今在他手上重现锋芒。 宗祠内地上铺陈了一层又一层尸体,期思白皙俊美的脸颊沾了一道血污,干净的双眼覆了一层杀气,宛如修罗。 江烜带着人冲破围阻进来,与期思会和,宗祠基本已在掌控之下。 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院外上空一声尖哨,红光迸发,是萧执的人发出信号。 期思心里一凛,对江烜说:“守住这里!”便一跃掠去,挥剑挡开要拦他的守卫,冲回内厅的院子。 院内一片安静,萧执的神影卫和裴家护卫呈对峙之状,泾渭分明。 院子中间,萧执手中沉水剑抵着裴信的喉咙,裴南贤站在那里,既不愿束手就擒,也不敢妄动。 裴南贤身后护卫众多,半数是裴氏神影卫,竟持着黑色强弩,箭指萧执他们,此刻谁动一步,场面就会失控。 裴信状况很被动,萧执定然是用什么办法让他无法反抗,此刻被萧执的剑锋抵着颈上大脉,不得动弹。 期思顿了片刻,喊道:“外公!”随即冲上去。 萧执却动了动手腕,沉水剑寒光一闪,期思立刻止步,站在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44 裴南贤旁边指着萧执怒道:“萧执!” 裴南贤目光快速瞥了期思一眼,道:“究竟怎么回事!” 期思回头看裴南贤,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可能性,裴府的警惕太高,若硬拼起来,虽能赢,但萧执手下必定损失惨重,两败俱伤。 他冲萧执喊道:“这是裴府!” 裴信怒道:“萧执,你这是奉了谁的命令?” 萧执明白期思的意思,于是淡淡道:“神影卫自然只听王令行事”,又看看期思,“你跟我走,否则他们都要死。” 他目光冷静而专注,看着期思的眼睛。 “让他们撤下,我只要他。”萧执对裴南贤说,“你要违抗王命?” 期思扭头看看裴南贤,露出慌乱的神色。 裴南贤却神色冰冷,思量片刻,打了个手势,身后众人放下强弩,朝后退。 “舅舅!”期思难以置信的样子。 裴南贤冷冷道:“对不起了,殿下。” 裴南贤的人退了出去,他看着萧执:“还要如何!” 萧执手下的人作势来押期思,但快要靠近期思和裴南贤身边时,城中远处突然一枚烟火升空,那是裴氏神影卫的信烟! 裴南贤瞬间意识到不对,目光顿时沉下去。期思心道不好。 萧执眉头微动,把裴信推给手下的人,旋即冲上前去,期思也立刻反应过来,提剑转身防备,但裴南贤动作太快,他的位置很不利,只隔了一下,却躲不开第二招,裴南贤手中长链锋刃已刺出。 萧执转瞬已冲了过来,抬臂替期思硬生生挡了一下,把期思推了出去。 第105章 裴氏 裴南贤手中利器淬的药效力极强,幸而神影卫办事时常要的是活口,那药并非致命剧毒,但能令人迅速麻痹。 萧执手臂被深深划了一道,他立即换了一手持剑,挡了裴南贤几招,但就这么几招的瞬间,内力催动下,药性已迅速蔓延开,他动作一慢,裴南贤手里利刃已抵在他颈间命脉上,萧执站在那里,身上知觉钝下去,眼睛平静地看着裴南贤。 期思被萧执推开,转身回援的片刻,局势就被逆转,他死死盯着萧执颈间的薄刃,不敢妄动。 而萧执手下离得更远,完全来不及冲过来,一时只得挟制裴信,两方再次僵持。 “虞珂,到底是虞家的人,裴氏当真看走了眼!”裴南贤咬着牙道。 裴信也明白怎么回事,被萧执手下按着,指着期思怒道:“逆子!” 期思冷道:“裴家为什么会看走眼,心里图的是什么,自己没数么?” 裴南贤手上利刃紧贴萧执脉门,刀光一动,期思心里便一寒,回想起刚来昌煜时,萧执照顾他的情景,那时他极其喜欢萧执,总说将来要对他很好。思绪飞转,眼前场景让他不敢妄动。 期思努力镇定下来,注意到萧执指尖轻微的动作,随即会意,心中默数。 片刻后,萧执猛地闪身刺出一剑,裴南贤未料到他在中了药后还能有这样的爆发力,再出手时已晚,期思已瞬间冲上来,手中破离剑叮然冲击他的长链。 期思挡在萧执面前,将裴南贤逼退数步。 裴南贤的手下闻声又冲进来,一时间与萧执手下打得一片混乱。 他们手中有劲弩,暗色流箭频发,期思提着破离剑紧逼裴南贤,一边斩下飞向身后萧执方向的流箭。 萧执那一招爆发之后,药力便占了上风,手下人上前护着他后撤,院内顿时成了两方厮杀的修罗场。 裴家的防备实在出乎意料,李岑一出事,竟迅速备了这么多人手,期思与裴南贤缠斗不下,而萧执的人功夫强劲,多数人被派去围剿神影卫府,这里人数不占优势,一时局面僵持。 院内突然冲进数人,混入战阵之中,各个功夫诡谲莫测,顷刻间将局势扳平,元酀一身风尘仆仆,月色下提着承影剑冲入战局。 期思发现元酀赶至,心里松了口气,但裴南贤被逼到绝境,出招狠毒,期思全力应对,不敢分神。 裴南贤手中长链如蛇,几次险些缠住期思的剑,期思每每近身,便又只得以轻巧之力鞣身避开。 元酀并没有上前干涉期思和裴南贤的争斗,他知道这件事应当由期思去面对。 而当裴府的人被尽数制住时,期思手中破离剑一声金铁嗡鸣,将裴南贤的长链挑飞出去,下一刻抵在裴南贤喉间。 裴南贤苍白泛冷色的脸,神情阴冷,看着期思,仿佛要生吞活剥了他,但局势已定,他如蛇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期思:“处心积虑,当真处心积虑!” 期思手里稳稳握着破离剑,架在他颈项上,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萧执的人上前将裴南贤押走,府里一片狼藉,遍地血污和散乱的□□刀剑。 元酀收了承影剑,走到期思面前,抬手擦去期思脸颊边溅上的血迹,月色明朗,期思看着他:“你回来了。” 元酀在月色下专注地看着他,一身凛凛杀气犹在,目光却是温柔的:“回来了。” 这回元酀回来,身边带了钧天宗的几个人,皆是高手,及时助了他们一臂之力,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期思没有松懈下来,裴府内的机关和其中藏着的秘密完整保留了下来,其中不乏来日能够作为证据的重要物证,他匆匆赶往裴氏神影卫府,确认已控制了局面,才终于松了口气。 神影卫府内,亦是一片凌乱,裴氏神影卫这阵子回了昌煜后,大部分都在此,神影卫的人个个功夫以一当十,这里刚才的争斗也是极为惨烈,纩骑卫和萧执的一部分手下合力制住了府内的人,无一逃脱。 这里的东西,除却刑狱,很少能作为罪证,多数只是正常卷宗,因此期思他们将大部分精力集中裴家宅子内,如今两处都被控制清剿,大局便定了。 刑部接管了接下来的事情,因裴家特殊,萧执的人也协助督办,只待清查之后给出结果。 旁人告诉期思,萧执奉命进宫了,期思蹙眉:“他方才伤了。” 萧执的手下道:“这伤不算重,刀上淬毒也有现成解药,萧大人接了陛下谕令,伤口处理了一下便入宫去报情况了。” 元酀的身份不便再公然出面干涉此事,他安抚期思:“不要急,你须得入宫一趟,我回去等你。” 他陪期思到宫外,两人暂别,期思进了宫去见肃帝。 萧执已换下那身沾满血迹的衣袍,伤口在衣袖下也看不见,他面色有些苍白,但身姿挺拔,站在殿内向肃帝报了状况。 期思入殿,向肃帝一礼,有些担心地看看萧执,萧执冲他微笑,低声道:“无事。” 肃帝打量期思,见他衣袍沾了不少血,期思解释道:“都不是我的。”肃帝这才点点头。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45 “这事办得很利落,不枉准备了那么久。”肃帝说。 荣王和江荀衍也在一旁,江荀衍道:“时机恰好,李岑的事让裴家刚警觉起来,但还未来得及动作。” 荣王叹道:“没想到裴家竟备了那么多人手,悄无声息匿在昌煜城中。” 肃帝看看萧执,沉思片刻道:“裴氏神影卫的人,便由你处置吧,能留的留,收编不得的,也没办法了。” 萧执恭敬领命,神情平静:“是。” “李岑和裴家那些人,也由你和左相一并审罢,改日孤去看一眼。”肃帝将事情交代与他。 萧执和江荀衍点头道:“遵命。” 荣王抬眼看了看他们,期思看了看肃帝。 这夜动荡不安的混乱平息下来,肃帝便遣散各人,出了大殿,萧执匆匆去办事,江荀衍回了相府,期思跟他打了招呼,去官驿找元酀。 期思一到元酀那里,就立刻奔去换掉一身沾满血的衣裳,从头到脚洗去血污,顿觉疲惫。 元酀看他一头趴在榻上,发梢还湿着,把他拎起来,拿过巾子给他擦头发。 期思眯着眼睛靠在元酀身上,身心松弛下来:“不知道会查出什么来,我总觉得还会有很多事情。” “走一步看一步,裴家的水恐怕很深。”元酀将巾子放在一边,环着他。 “不知道裴南贤和裴信手里有多少不该杀的人命。”期思闭着眼,想到裴家做事的风格,一贯狠下杀手、斩草除根,这种事情几乎就是一条道走到黑,罪孽越积越深。 元酀感觉到期思身上消瘦,只余习武练出来的肌肉,微微蹙眉:“别乱想了。” 期思叹了口气,坐起来回过身子,手臂环住元酀脖颈,主动靠近。元酀顿了一下,胳膊有力地将他揽在身前,安抚地回应他。 本来是这几天不见,期思想念他,今天又经历了一场恶战,便本能地想要亲近元酀,但没想到这一下就收不住了,元酀修长的手撩起迷乱,上一次开了头,这回便是食髓知味,期思不由自主地缠了上去。 这样天真本能的旖旎,一贯最为致命,元酀几乎没刹住,但毕竟没做准备,不忍对期思做什么,手探下去安抚他,看着期思微微仰起的下颌弧度,带着甘甜气息的汗水滑落,听他那声难抑的轻叹,细细亲了他眼角。 期思侧过身,感觉到他的炽热,犹豫了一下,贴过去问他:“我……” 元酀明白他的意思,低声轻笑:“懂事了?” 期思脸有些红,被元酀牵着手腕探过去,只觉得一股血涌上脑门,心里略惊叹,被他揽在怀里帮他。 元酀清理了一番,看期思坐起来,淡淡烛光下看着他,在想什么事情,便坐在榻边瞧他:“怎么?” 期思说:“元酀,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回晋国。” 元酀倒是有些意外,问道:“眼下能走么?” 期思想了想:“不确定,要看陛下的意思。” 元酀想了想,让他躺好:“回去是必然,你不是还要查瑞楚的罪名么,只是还需从长计议。” 裴氏的事情比李岑的事情要复杂得多,神影卫府和裴府众多案卷和私下的簿子册子,一一查过,用了好几天。 这天江荀衍把期思单独叫去书阁,交给他一叠书信簿子。 期思翻看后,发现是裴南贤的书信,信上未有署名,但谈的是晋国边军的事情。这些都是江荀衍审办裴氏案子途中发现的,便拿来给期思看。 他仔细读了读,抬头看江荀衍:“裴南贤帮晋国的人办事?” 江荀衍看着期思,目光深沉,点点头:“构陷瑞楚,有他的份,只是不知晋国那边是谁。” 期思看了看没有署名的信,心中疑惑丛生。 第106章 诛杀 裴南贤不仅联合大凉的赫克依等人挑动两国联盟发兵、暗杀瑞楚,竟还私下帮助晋国的人,在瑞楚死后构陷罪名。 晋国的什么人花了这么大力气来里通外敌,非要置瑞楚于死地?能得到什么好处?吞并瑞楚手中兵权? 他看着江荀衍:“先生希望我查这件事?” 江荀衍认真端详了期思,说道:“当年裴家的两个女儿去了晋国,传闻只有裴如锦所生皇子被养在某处寺院,裴奉锦与瑞楚的孩子却没能保住。” 期思心里一惊,看着江荀衍:“先生……” 江荀衍说:“我总觉得,你很像我那位老朋友……这件事之后,更是如此。” 期思知道他说的是瑞楚,不由惊讶。 “瑞家的链符在你身上,且据我所知,那小皇子和瑞楚的孩子,身上都有那么一颗痣。”江荀衍目光沉静温和,他曾与瑞楚是挚友,得知这些细节并不难。 江荀衍没有直接说,但意思很明白了。 期思伸手拿出颈上挂着的瑞家兵符,看了看,沉默片刻:“先生一直都有所猜疑?” 江荀衍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常的事:“你字迹与裴奉锦极似,不过裴如锦去世早,她的孩子或许交由裴奉锦照顾过,字迹像也说得通。但你和瑞楚,有些特质上如出一辙,这很微妙……陛下也未尝没有猜到。” 期思心里不乏惊讶,但他明白江荀衍的意思,即便他们猜到自己身世,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一来作为质子,他到底是鸿嘉帝的儿子和瑞楚的儿子,其实差别并不大,而一旦说出来,他必然会陷入危险,成为众矢之的,局面将失控。 “你不必担心,陛下和我说到你的时候,在意的并不是这些,何况这件事必然是鸿嘉帝的决断,当时你并无反对的能力。” 江荀衍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期思至少知道,肃帝和江荀衍并不为此介怀,不论他们有什么别的打算,都不会伤害他。 江荀衍并未多问他从前的事情,此事就此揭过,待他仍旧如常,期思了解江荀衍的坦荡,他说不介意,便是不介意,而他的态度也是肃帝的态度。 下午,期思见了元酀,发梢肩头的落雪也未掸去,进了屋子将外袍搭在一边,说道:“陛下和左相猜到我身份,我跟先生承认了。” 元酀坐在书案前,放下手里奏报,支着下巴,看期思心不在焉在屋里踱了一圈,开口道:“未必是坏事。” 期思点点头,走过去随手翻开一份奏报,提笔晃了晃:“就是觉得有些突然,每次身份不同,就会有很多事情跟着改变。” 元酀抬手抽走奏报和笔,拉着他坐在自己腿上:“你们陛下和丞相待你是真心的,我看得出,不要担心。” 对于亲近的人,期思一向格外重视,总不希望感情落空,因此比面对裴家的时候还要谨慎。元酀看人的眼光自不必说,期思此刻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肯定,听了他的话,心里也踏实下来。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46 江荀衍和萧执终于审完了李家和裴家的事情,百姓得知李岑不仅贪墨,更私下勾结他国朝臣,愤慨更甚,而裴家血腥铁腕之下,牵出许多陈年旧案,不乏燕国名门望族的命案,众人皆为之胆寒。 神影卫向来威名极盛,裴家的冷酷也人人皆知,但裴家一贯以来攒下不该欠的血债,着实出乎所有人意料。 好在萧氏没有受到波及,反而在对比之下,使得萧执成了昌煜城中热议的人物。 这日期思见过了肃帝,出了大殿,正遇见萧执过来,期思看周围没人,便问道:“裴家罪名已定?” 萧执思忖片刻,道:“裴信、裴南贤是主谋,裴勋和裴勇贤手上也不干净,裴家的小辈倒是未曾牵涉其中。” 期思蹙眉:“裴信和裴南贤会怎么处置……会否株连?” 这件案子,肃帝一直没有插手,交给萧执和江荀衍一起审,但最后定罚,还是由萧执来做的。 萧执看看他,反而问道:“你希望重罚裴氏?” 期思摆摆手:“做错事的自当按律法办,只是……譬如小姨他们,会不会被牵连?” 萧执心中了然,答道:“那就不牵连。” 期思一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问道:“她会平安无事?御史台会不会追究?” 萧执淡淡笑道:“不要担心。” 几日后,李岑和裴家大案终于落幕,李岑、裴信和裴南贤皆处以死刑,其他牵涉进来的人也定了罪刑。裴阮儿的确未受牵连,裴勋被判流放。 李宣融在秋闱中名次不俗,肃帝赦他无罪,但身为罪臣之后,曾经的荣华自然烟消云散。 李宣融离开大狱的那天,昌煜的天空积了厚厚的云,唯有孔玉和期思去接他,曾经拥簇着他的纨绔们全不见了踪影。 期思跟肃帝求过情,于是李宣融没有受太大苦,一身衣袍有些脏旧,人也瘦了很多,好在是全须全尾出来了。 看见他的一刻,期思和孔玉反而松了口气,因为李宣融并未彻底消沉,从他的神情能看得出来。若是他就此垮掉,后半生才是真的毁了,但他意志还是在的。 李宣融看见孔玉,动了动嘴唇,最后淡淡苦笑道:“你不该来,你前途大好,开春要入朝的。” 孔玉摇摇头:“入朝又如何,入了朝也还是我。” 期思与李宣融对视片刻,两人什么也没说,期思将一只盒子递给他:“若需要,找萧执办便可。” 李宣融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是一套空白的身份文牒。 期思当他是朋友,但不能因此放过李岑,李宣融的生活就此改变,多余的关切毫无意义,期思只希望帮他找到新的开始。 李宣融并未推拒,和期思彼此一礼,期思没有说道歉的话,李宣融也没有责怪之意,期思道了声“青山仍在,保重”,便转身上马离开。 马蹄飒沓,耳边风过,身后孔玉也陪着李宣融离开,人间自古没有圆满,这告别算得上体面。 三日后,李岑行刑,万民骂声一片,次日孔玉传来消息,李宣融带着李岑骨灰离开了昌煜,期思没有再去相送。 裴南贤和裴信在狱中,刑讯之下,吐露了往日罪刑,为清除异己,杀人灭口,燕国数得上名号的氏族便有数家葬于他们手下,更有数不上名字的小人物,被永远的封了口。 裴南贤被缚在木桩上,一身血污,神色依旧阴冷,只是再无往日得意,裴信在隔壁的牢房内,精悍锐利的眼睛充斥着恨意。 萧执走到狱门前,屏退左右,看着二人。 裴南贤啐了一口,语气极恶:“告诉那小杂种,他流着一半裴家的血,也逃不开裴家的命,这辈子注定孤死!” 萧执淡淡道:“你们曾经两次险些杀死他。” 裴南贤脸上血污斑驳,头发散乱,瞪着他:“萧执,你什么意思?” 裴信面有怒色,看着萧执,一言不发。 萧执看看裴信,走到了裴南贤面前,盯着他眼睛,他面容冷峻,嘴角一丝笑,但毫无感情:“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是瑞楚的儿子——当年在晋国,你没能杀死他,来燕国路上,独吉鹘补受你唆使,却也失手。” 裴信震惊,仿佛一下子老了下去:“奉锦……奉锦的……” 裴南贤不可置信,但很快明白过来,反而一阵怪笑:“是他!是他!” 裴信面色灰败,喃喃道:“报应,裴家的报应!” 萧执转身离开,阴暗的狱内,守卫进来,将二人押走。 裴氏一族的滔天罪恶,九起灭门案、三百余本不该死的人命孽债,以及裴家欠期思的一切,都在这一日划上了句号。 荣王邀期思见面,这倒是罕见。 早上醒来看着元酀的侧脸,心里琢磨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元酀睁开眼睛瞧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把他拽到怀里,亲了亲额角:“又想造什么反?” 期思撑起身子,一刻不浪费地欣赏眼前这张脸,答道:“这事一过,陛下身边直接少了一文一武两个左膀右臂。” 元酀手臂垫在脑后,也仔细看着期思,若有所思道:“开春科考,总有新秀入朝,燕国不会因为少了两个罪臣就转不动了。” “倒也是,孔玉就是极好的人才……李宣融,可惜了。” 期思入了宫,同肃帝问候过,便先去找荣王,荣王正在宁怡殿内,低头仔细瞧一副顾恺之的画。 期思见他专注之极的样子,便也未打扰,给宫人打了手势示意不要出声,便坐在不远处喝茶等着。 “呦,这就来了?”荣王抬眼瞧见期思,已经一盏茶功夫过去。 期思不急不躁,起身笑着一礼:“王爷,不忍扰您雅兴。” 第107章 提点 荣王过来,笑呵呵地,两人披上大氅,到园中池子边散步说话。 园中皑皑白雪覆盖,红墙明瓦,煞是分明好看,荣王抬手指了一圈:“宫里宫外都干净多了,好在陛下的威严一直压制着裴家,否则他们非把刀子伸进宫里不可。” 期思闻言有些意外:“王爷的意思是……裴家还在宫里安排了自己的人?” 荣王点点头,神情却并不严肃,仿佛在说一件很轻松的事情:“陛下没有将此事声张,只是把该除干净的都除了。” 期思不禁咋舌,裴信他们这是找死,恐怕肃帝察觉此事不止一两日了。 四周安静之极,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荣王说:“裴家倒得很彻底,裴氏麾下能用的人都交给萧执了,从此往后,萧氏是燕国唯一的神影卫。” 期思听出荣王话里的深意,思索片刻道:“萧执是可信的,陛下不会认为萧氏一家独大罢?” 荣王笑笑,似是在回忆什么:“萧执向来是不在意功名利禄的,从前他年纪小的时候,我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47 瞧着他倒是发愁,小小年纪便总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怎么能行?如今看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他是从不惊慌的。”期思赞同道。 “他对你倒是不错,除了对陛下忠心不二,便是跟你亲近些,我瞧着很好,总算有点烟火气,不被神影卫那柄剑冰住了。”荣王笑着瞧瞧期思。 期思感觉到荣王若有似无地提醒他,荣王这人心里很通透,虽则看着不关心朝政,也确实从不干涉,但不代表他不明白,毕竟许多事旁观者反而清醒。 “这回的事动静太大,朝中直接少了一文一武两股力量,陛下想必要考虑制衡的事了。”期思说。 荣王说:“新旧交替,也不是坏事,不过裴氏的位置,萧执已经替上了,做得也很好,陛下是无妨的,只是朝中向来是非多,难免有什么人拿来做文章。” 期思会意:“明白,多谢王爷,我会提醒萧执的。” 荣王摆摆手:“不过是多嘴说几句,你们自然都是有主意的”,又笑呵呵地瞧着期思,“春节一过,转眼你已来了四年。” 期思笑道:“还记得初次见到王爷,是除夕宫宴上,如今一点没变。” 荣王感叹道:“我却是看着你们一年年大有不同。” “初来时总是不开心,现在却是扎下根了一般。”期思想起来从前,也十分感慨,但也不乏无奈,“只是这根也扎不深,总归要回去的。” 荣王和期思站在结了冰覆着雪的湖边,侧过头看他:“三四月份,江南草长莺飞,一年之计在于春,万事绸缪起来都要有个新开始。” 期思沉思片刻,朝荣王一拱手:“王爷提醒得是,费心了。” 荣王笑着抬手扶他:“我是总希望你留下来,陛下身边能多个人。” 期思摇摇头:“走到哪里,我都会挂念陛下的。” “元酀,我打算开春回晋国去。”期思陪肃帝下了大半日的棋,傍晚直接去了官驿,院中小楼如画,仿佛是归家一般。 元酀张开手臂任由他扎进怀里,期思身上带着清冽的冬雪气息,将元酀手里的密报抽出来,反手合了放在桌上,勾住他脖子亲上去,元酀哭笑不得:“本事长得快,要成山大王了。” 期思嘻嘻一笑,跳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两趟,又转身到他跟前,随手帮元酀研墨,有些惆怅:“这一走得是很久了,陛下待我这么好……先生和孔玉、曹璐珉他们,都见不着了。” 元酀抬手握住他研墨的指尖,带到跟前亲了亲,说道:“晋国也有你牵挂的人,不要总想着伤心的事。” 期思靠在他身侧,低头看着元酀高挺鼻梁和流畅眉骨的线条,反手握住元酀的手,微笑说:“跟我回去,给你看个东西。” 元酀并无反对,扯过外袍穿上,和期思出了门,直接牵了飞光,马蹄踏过雪夜昌煜街道,径直去了江荀衍相府。 期思直接带着元酀回了自己院子,元酀觉得他今天格外多变,这会儿又神神秘秘的,便由着他。 期思拉着元酀进了屋子,烛火燃起,温暖明亮,期思取出一只精巧木匣,放在元酀面前,将匣子打开。 那是吐火罗人的臂镯,依旧是轻盈耀目的美,宝石宛若星辰。 “元酀,咱们……我已想好了。”期思坐在他旁边,手指轻轻划过臂镯。 元酀有些意外,期思突然这么郑重地答应他,他坐在那里,一举一动都带着王族的气势,灰绿眸子专注看着期思,却是极其温柔的一抹笑意。 “我开春兴许就回晋国,到时境况难以预料,但这件事是不会变的了。”期思眼睛一向干净明亮,眉目如江南的水墨,笑吟吟看着元酀。 他身上总有不断的变数,唯独元酀是笃定的,在更大的不确定到来之前,期思想给他一个承诺。 “这一趟当真没有白来。”元酀温和地望着他,半开玩笑道,“得了个宝贝。” 期思笑道:“你这一来,我也凭空得了个大凉亲王。” “亲王是你的了,看上什么好东西尽管开口。”元酀作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期思仔细瞧着他,认真道:“那我只要两样:一是亲王本人,二是阿尔山。” 裴家的事情比李岑要严重恶劣得多,但也处理得更低调,就连行刑也未公开,而事实上,这两桩大案都只昭告了一部分,涉及朝中机要太多,很多事情都是不能说出去的。 裴阮儿一直没有动静,过了几日,才松了封信给期思,叙了许多过去的事情,包括裴奉锦他们年少时的事,行文之间,语气平实,实为豁然。 期思知道她派了人去照顾被流放至北疆的裴勋,这是出于亲情,裴阮儿实在是裴家的一个异数,情分和仁义清清楚楚。 想到过完年,就得跟元酀各回大凉和晋国,期思心里就有点别扭,好像这些天里,元酀已经完全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尤其明显的一件事,就是在元酀旁边睡得格外安稳。 期思躺在榻上,手里把玩着那只臂镯,夜里暗蓝色的光线下,臂镯纤细的镂空纹路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光。 元酀忙完了,熄掉最后一盏烛火,摘去外袍,俯身撑在期思旁边,微微蹙着眉:“你这几天怎么了?” 期思这几天总是撑着不睡,不到困得不行坚决要睁着眼,如同不听话的小孩子。 期思拿着臂镯在他小臂上比划了几下,抬眼看着元酀:“快过年了,我比较兴奋。” 元酀哭笑不得,但猜到了他的想法,抬手抽出臂镯,低头在他额头轻轻亲了一下:“不要担心,我不会离开你很久。” 期思听出他话外之音,有些惊喜,但元酀身为大凉亲王,实在想不出他能怎么抽出身来,而自己一去晋国,很可能比在这里还不自由。 元酀却没解释,紧随着落下的细密亲吻让期思条件反射地抬臂抱住他回应,不一会儿就完全忘了要说什么。 不知何时,衣带已经十分听话地在元酀指间松散开,他手经过的地方都燃起一阵细火,期思的呼吸不知不觉间加重许多。 元酀一点点亲着他的耳畔和脖颈,手探下去,虽已渐渐熟悉了这样的接触,期思还是不免感到沉沦其中。 这一回却有些不一样,元酀的手引导他缠着自己,两人嵌得紧密难分,期思希望与他更近一些,口中不断呢喃着他的名字,一时是“元酀”,一时是“絷荒”。 而当他几乎带着祈求和茫然的嗓音念着“絷荒”时,元酀明显一顿,随后不再如往常那样骄纵着他,有些霸道地揽紧了他,在耳边低声道:“期思,听话。” 期思意乱情迷地点点头,感到身体被一点点探入,元酀依旧强压着烈火一般的欲,耐心地让他适应,取过旁边一盒原本拿来给期思安神用的淡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48 香脂。 直到最火热难耐的那一段,元酀将期思抱起来跨坐在身前,看着期思淡淡夜色下如玉面庞焕起的狂热,将那只臂镯戴在了期思手臂上。 金银镂丝的月神臂镯,微凉的宝石,衬着期思白皙修长的身体,在这情景下却是格外的旖旎,泛起异样的无限风情。 次日期思罕见地起晚了,好在元酀处理得细致,没有发烧,但到到底是有点腿软,他本身习武底子好,除了刚到燕国那阵子,几乎就没什么病弱不适的时候。 元酀见他有些无奈的样子,不由一笑,安慰他:“今天哪也不去了,陪你休息休息。”期思也只好哭笑不得答应了,他只要出了院子,不说别人,江烜看见就能发现不对劲,倒是蹩脚地找理由,实在麻烦。 第108章 佳节 若说昌煜城里如今最不踏实的人,该属赫克依大人了。 燕国处决右相李岑和裴氏大案,皆与赫克依有私下往来,若是肃帝将这事随手捅到大凉,赫克依在大凉王面前恐怕不好混。 何况这回一同来的还有元酀,这位年轻的亲王一向难以捉摸,总与大凉朝中若即若离,近些天更是没怎么搭理赫克依,态度难以揣度。 但期思听元酀说,赫克依不愧是大凉的老狐狸,这时间心里怎么想且不说,走到哪里都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自若模样,仿佛震惊昌煜城内外的惊天大案与他毫无瓜葛。 诸事尘埃落定的时候,春节也到了,一场宫宴恐怕比往年都要精彩。 期思循例单独去见了肃帝,到大殿时,人已来齐了。李岑一倒,左相江荀衍自然成了朝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身边围了不少人,殷勤相谈,走了一批便又来一批。 期思和江烜就坐在元酀旁边,赫克依则在期思下首,唇上两撇胡子抖了抖,同期思周周到到打了招呼。 期思礼貌地回了他,两人对彼此新仇旧恨了然于心,赫克依却并不知道期思已得知他和大王子与瑞楚案有关,只当这少年是心机颇深沉的质子。 肃帝入殿,殿内众人齐齐行礼,流光锦缎华服如水浪一般低伏下去,甚是震撼。 巧便巧在,宴席刚开始,大将军贺墨松与副将裘翦敖方至,他们从边军大营赶回来,纵是风尘仆仆,却也仍旧是军人的挺拔悍勇,踏步入殿,身上刚正气息让人眼前一亮。 贺墨松一身武将礼服,与期思头一年在宫宴上见到的样子并无大的变化,英俊高大。 江烜朝期思挤眉弄眼笑了笑,期思会意,元酀瞥了赫克依一眼,不咸不淡地,期思瞧见了,与他对视一眼,皆是心照不宣。 肃帝见了贺墨松与裘翦敖,让他们免礼,嘉奖一番,贺墨松身为大将军,在这太平日子里,本可在昌煜驻留,但一直都在燕国各个大营轮流换防,坚持亲自带兵操练,可谓勤勉忠诚,肃帝也十分信任他。 但这一回回朝,却有些不同了,赫克依待君臣二人热络寒暄过后,主动起身举杯:“贺大将军,久仰!果真是英武不凡,刚勇正直!” 贺墨松才落座,见了赫克依倒是认出来,坐在那里,周身气势不减,一手撑膝盖上,一手举杯回应:“赫克依大人,难得一见。” 殿内一阵窃窃私语,还有善意的笑声,贺墨松也对大凉提出和亲的事情有所耳闻,肃帝也提前给他透过消息,他倒是极其坦然的。 赫克依笑容可掬,又对肃帝和众人感慨道:“这样的英雄人物,当真正与我们的金熙公主相配,英雄美人,着实佳话啊!” 贺墨松只是笑笑,没有说话,看了看肃帝。 期思离赫克依很近,他说话时夸张地一挥衣袖,那股热情简直能化成温度,江烜一双桃花眼都笑弯了。 元酀依旧是不参与此事,既由赫克依私下同大凉王请命,那么这件事从头到尾就由赫克依来折腾,他也是一副饶有兴味看热闹的模样,捏了捏期思指尖。 肃帝见贺墨松的表现,便知他是无所谓的,身为大将军这些年,贺墨松从来以本职为重,未曾怠惰渎职,姻缘美人于他而言便如流水云烟,要娶也没什么,他只当是与军令无二。 但肃帝与良臣之间素来秉承互相敬重的道理,开口道:“贺墨松,不知你一年到头绕着边军大营打转,可曾想过这事?” 贺墨松拱手一礼:“陛下了解末将,无论何时,效忠朝廷才是根本,大凉公主尊贵美丽,末将自然不会让她受委屈。” 贺墨松答应得利落大方,赫克依笑得灿烂无比,袖子挥来挥去:“大将军当真是性情中人,金熙公主有福气,大将军与公主实在相配。” 贺墨松表了态,肃帝顺水推舟,便道:“是一桩好缘分”,又看着元酀,“正好,亲王也在此,这事便足可以先定下来,也对贵国公主有个好交代。” 元酀从善如流,起身与肃帝互一举杯,便算是替金熙见证了此事。 殿内气氛顿时热起来,一阵连一阵的吉祥赞美话,期思低声跟元酀说:“这件事对金熙而言是好事。” 元酀点点头:“嫁来千里之外,总不必被那伙人掌控着了。” 江烜道:“贺将军必然会待她很好。” 赫克依十分认可贺墨松这位公主良婿,殷切聊了一会儿,很有分寸地不再过分热络。 江烜待了一会儿便去江荀衍身边了,赫克依打量期思,语气暧昧不明说了一句:“殿下机智过人,手段高明,将来必不是池中物。” 期思转头看看他,脸上礼貌地淡淡笑意:“赫克依大人谬赞,我却不知哪里做得这么好了,能得大人如此赞赏。” 赫克依笑笑:“昌煜血雨腥风,背后的人难道不正是殿下?” 期思仍旧是那副表情,清秀精致的脸上笑容真诚:“那可不敢,我倒是听说,赫克依大人与前阵子的事情有些联系,不知李家和裴家怎么这么大胆,惹了陛下不说,还惹了您?” 赫克依脸色一变,迅速又换回那副真假难辨的笑:“这可是折煞老臣了,老臣可是许多年没来过昌煜了”,又瞧着元酀,“尤其亲王在此,更不能这么说。” 元酀在一旁听着期思怼回了赫克依,看了赫克依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反平常谁也不搭理的性子,朝他笑了笑,举杯晃了晃。 赫克依十分有眼色,一番试探下来,殷勤举杯饮尽,感慨道:“亲王对殿下当真亲厚,不愧是师出同门。” 期思闻言却是差点喷出一口茶,笑道:“我们师门上下皆是恭善友爱。” 若赫克依知道元酀对期思远不止师门情谊,或许会后悔方才的试探。 过年这些天,期思几乎是寸步不离天天陪在肃帝身边,宫里纵然华美庄严,到了年节时候,反而就越显得肃杀,因此这几年,他都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49 是在宫里过的。 但到底又舍不得跟元酀分开,于是晚上依旧出宫去住。 分离的日子还未定,但毕竟是越来越近了,连着数天,期思晚上都缠得元酀把他收拾服帖才作罢,元酀被他弄得也是一点就着,若不是看在他白天还要入宫陪肃帝的份上,期思也就不用睡了。 期思低头凑过去舐了一滴元酀颧骨旁的汗珠,又去亲那双美极的灰绿眸子,跨在他身上,被元酀的手有力地扶着胯侧,起伏间配合着他。 期思素来明亮如鹿的双眼蒙上一层水雾,眼角淡淡泛红,食髓知味之后,他面庞每每浮现这种天真的媚意,总是让元酀难以克制。 元酀一手顺着他脊背移上去,又一路抚下来,修长手指收紧,在期思腿上留下红色的指印,期思口中不住地溢出哼声,一遍遍念他的名字,修长漂亮的身形愈发急不可耐地起伏。 元酀揽着他让他侧躺下,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劫掠,有力的双臂始终将他牢牢嵌在身前,期思反手揽着他脖颈,口中呢喃渐重,却欲罢不能。 什么叫从此君王不早朝,期思算是明白了,每天被元酀强行捞起来收拾一番进宫。 年十二,期思正在殿内随手翻这本书,肃帝在不远处批折子,李公公却进来给期思传了话,说江烜有事找他。 肃帝抬头看了一眼,道:“别整日耗在这里了,去吧。“ 期思这才告辞出了宫。 宫外江烜确实在等他,但只说元酀让他去官驿,说是来了朋友。 期思赶去官驿,一进屋内,他眼前一亮,大步过去:“岱钦大哥!” 岱钦一身黑色武服,笑得热情,上前扶着期思肩膀上下打量,见他抛开在大凉时刻意低调的掩饰,如明珠摘下了蒙布,散发出原本自然地光芒,说道:“不错,这才是你。” 元酀在一旁看期思惊喜地样子,不由微笑,期思笑道:“大哥从弘吉剌部来?” 岱钦点点头:“待不久,刚好能见你一面,今日得和元酀一起回去了。” 期思有些惊讶:“大凉那边出了什么事?” 元酀说:“吐谷浑上次兵变,朝中没有处理干净,这回带着其他三部卷土重来,比上回还嚣张,得回去一趟。” 岱钦无奈道:“大王子逞勇好胜,却是越打越闹得大,元酀不在,又不好调兵。” 想必是乱成一团了,期思只道:“事急从权,也是没办法的事。” 三人叙了一会儿,元酀派人给赫克依打了招呼,又入宫一趟与肃帝当面辞别,期思看元酀手下的人将官驿里元酀这栋小楼的东西收拾妥当,滴水不漏。 “大哥,这回元酀若是又救了场子,大凉朝中恐怕要有不少人重新掂量了。”期思同岱钦坐在厅内等元酀,问道。 岱钦摇摇头:“元酀自从解决了部族里那些事情,就不大愿意再掺进这些事里头了,但早晚要有这一天的。”又思索片刻道:“元酀恐怕对那位子并不感兴趣,只是无论他要怎么选,总归少不了一番折腾。”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有点抽,我都有回复,但有的一直不显示●v●(点烟沉思 第109章 江梁 “有任何事,给烈山北宗传消息便可。”元酀将一枚金令留给期思,期思知道,他在自己身边留了烈山北宗的人。 岱钦一身黑色武袍,将重剑挂在马鞍,翻身上马,脸上蒙巾遮面,贯穿眼睛和脸颊的那道长疤却掩盖不了他眼里热烈笑意:“后会有期。” 期思送别他们,回宫的时候肃帝似乎正等着他,放下茶盏打量他,半开玩笑道:“上一次见你这副神情,是陆应秋离开后。” 期思听了笑道:“陛下最了解我。” 荣王仔细瞧了瞧:“小殿下这几年变了很多,有些东西倒是始终未变。” 该来的总回来,期思问过江荀衍的意思,恰逢年十五这天,肃帝问期思:“转眼就四年了,你初来的时候,总想回去,如今呢?” 期思站在廊下,冬日阳光照在他脸上,仿佛镀了一层蒙蒙光晕:“说起来,昌煜城必然比江梁城更像家,但我不能在陛下庇护之中过一辈子,总有些事情要去做的。” “回晋国去?”肃帝了然一笑。 期思点点头,又摇摇头:“回江南去。” 他的笑容在阳光下有些不真实,肃帝瞧着,故人的音容笑貌倏忽闪现,不由顿了顿,片刻后,眉目方才舒展,点点头:“江南。” 肃帝这么干脆地同意了期思,着实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因为江荀衍说,肃帝原打算至少让期思在燕国留五年,既是为了期思打算,也是因为五年时间才能重定燕、晋、大凉之间的关系。 这事在朝中也引起了一阵争议,但上一次燕国和大凉联盟出兵,实则是李岑、裴家暗中操控局势的结果,出于这一点考虑,如今确实没有必要强留质子在燕国,最终也就没什么反对的声音了。 开春,期思去见了孔玉和曹璐珉,孔玉今年便该定功名入朝了,曹璐珉是很舍不得他的,叮嘱他回去后可以找自家钱庄票号传消息,期思好一阵安抚。 冰雪方消融,期思便启程,来时孑然一身,回去时亦轻车简从,临别时,肃帝说:“那边待得不顺心便回来。” 江荀衍笑着说:“相府的院子和宫里的静云殿,总给你留着。” 期思自然十分感动,笑道:“再说下去我就舍不得走了。” 肃帝派了萧执一路护送他离燕,江烜同他们一道出城,要去塞北一趟,城外分别,一南一北。 “这一走就不知要多久了。”期思和萧执并肩骑行,身后萧执手下随行。 萧执看看他,眼里带着淡淡笑意:“想起你从前总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了。” 期思想起当初,萧执第一次找到自己,把自己救回去,再看看眼下,总觉得恍若隔世。 沿着四年前来时的路,从昌煜到南阳城关,陆应秋早已等候在此。 从前陆应秋带着晋国玄甲送期思到这里,如今又迎他回朝,期思驻马于武陵关外,最后 回头望了一眼南阳城门,萧执坐在马背上,英朗俊挺的身姿如故,身后萧氏神影卫静静候着, 沉默地送别这晋国皇子。 陆应秋一身铠甲,这几年的时光未曾改变他,仿佛时间只作用在期思身上,他的蜕变惊 人。 “陛下见了你,恐怕也认不得了。”陆应秋端详期思。 期思笑笑,回头看了看身后那队玄甲士兵,各个训练有素,沉稳而充斥着力量,气势不凡。 陆应秋也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昭武玄甲——殿下,这是瑞楚将军从前的部下。” “昭武玄甲。”期思说。 瑞楚生前曾统领五十万大军,其中十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50 二万是瑞家世代训练承袭的军队,名为“昭武玄甲”,这是晋国最悍勇的力量,亦是晋国军中之魂。 然而英雄一朝折戟枯骨,断雁关一役,瑞楚的死结束了一个时代。 陆应秋从前是瑞楚副将,接管了昭武玄甲的一部分,但碍于瑞楚的种种罪名,这支大军已被分散至西军大营和各部,已不再是往日辉煌。 若非鸿嘉帝和陆应秋坚持,恐怕昭武玄甲这个名字都会从此被抹去。 听着身后骑兵稳重的马蹄声,期思心中思绪万千。 “从长计议。”陆应秋轻声道。 燕国的昌煜城此时还是料峭春寒,晋国的都城江梁,却已是温暖的春日。 沿途渐渐回到江南,自出生起,十几年的时光,一转眼竟有些陌生。 江梁城内外贯穿水道,黛瓦白墙,依旧繁华,如同当年即便北境战火也丝毫影响不了。 同样的皇宫深院,江梁的宫中却比燕国热闹许多,肃帝喜静,宫中一概能不留人就不留人,这里却是宫人如织,鸿嘉帝膝下名义上四位皇子,后宫也并未空着,走到哪里总有隔墙的院内传来年轻宫人的说笑。 期思却一下子有些想念肃帝,那些庄严寂静的宫苑,高大楼台,以及常陪着肃帝所在的大殿和书房,那种安宁寂静远比眼前虚假的热闹要温暖。 陆应秋伴在他身后,宫人一路引导,到了大殿内。 朝中几名重臣和鸿嘉帝皆在,期思扫了一眼,鸿嘉帝依旧是勇武威严,目光极有震慑力。 殿内诸臣行礼:“恭迎殿下回朝。” “父皇。”期思没有犹豫,流畅地按照规制朝鸿嘉帝行礼,他身形修长,面容如玉,一举一动皆有矜贵风范,说不出的好看。 “长大了,很好。”鸿嘉帝笑着说,让期思上前去。 期思面带微笑,走到鸿嘉帝跟前,鸿嘉帝起身打量他:“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 “四年了,免不了变化大些。”期思说。 宰辅林玉开口道:“殿下一表人才,气宇不凡,此次平安归来,是我晋国的福气。” 林玉年过而立,文雅谦和,身形清瘦,总是波澜不惊的样子,看着很好说话,却是晋国朝中说一不二的人。 期思和虞珂的身份,只有鸿嘉帝和陆应秋知道,鸿嘉帝倒也不拘一格,这副亲切慈父的模样做得很足,期思便也十分配合,只是一种荒谬之感一直萦绕心头。 几位大臣迎了期思,便很识时务地退下了,留鸿嘉帝和这位流落在外多年、又赴燕国为质的六皇子单独叙叙父子情。 人一退下,大殿内显得空旷,陆应秋将文书呈与鸿嘉帝,鸿嘉帝示意期思和陆应秋入座。 “你做得很好。”鸿嘉帝瞧着座下形如修竹的期思,说道。 期思一礼:“都是份内之事。” 鸿嘉帝摆摆手:“如今你是六皇子,且说说看,有何打算?” 陆应秋不动声色,心里却着实顿了顿,鸿嘉帝从一开始就是知道期思身世的,但他不知道期思已经得知了这件事,现在的局面就很微妙了。 好在这种情况下,期思其实是占据了主动位置的。 “事关重大,我……草民怎能做主,自然要听陛下的。”期思敛首,十分谦和地答道。 鸿嘉帝倒是很满意,看看陆应秋,说道:“这孩子是很好的。” 陆应秋心中悬而又悬,但一丝一毫也没有流露,答道:“是,从小是卑职看着长大的,踏实平和,这份心性难得。” 鸿嘉帝沉吟片刻,每一刻的时间都令期思感到漫长,鸿嘉帝是武人气质,手段果决,或许一个念头就可以让期思永远失去自由。 “三年前,恂书回来后,出宫立府,去年也封了王,他是老七,如今你排行老六,自然也该有个封位,便立为淮王,着礼部去筹备筹备。”鸿嘉帝说。 虞恂书,便是虞珂归朝时用的名字,期思替他留在燕国,占了他的名字身份,鸿嘉帝便让他以这样的新身份回去。 期思和陆应秋都感到意外,鸿嘉帝竟是要让他一路演下去,顺着皇子的角色一路再当上王爷? 期思滞了片刻,没有立即回答,而后才起身上前行礼:“听凭陛下安排。” 鸿嘉帝让他平身,看看期思,说道:“你毕竟于我晋国有功,又是皇子身份,就当以此对待,往后仍旧做好自己的本分,孤绝不会亏待于你。” 期思心下了然,这是顺水推舟,让他当一辈子闲散王爷,当然,这“一辈子”不可能是真的一辈子,就算鸿嘉帝讲究仁义,那么下一个坐在这皇位上的人,必然不会容忍他。 可眼下来说,这一步倒是不错的,期思谢恩,陆应秋复命后便离了宫,期思与他不便再有过多接触,好在一路上都把该说的说了,便随宫人下去休息,暂居于皇宫之中。 期思在宫中安安分分歇了三日,鸿嘉帝每日都会来,一派父慈子孝。 第三天,期思在自己暂居的殿内待得安分,也待得有些无聊,却来了客人。 “安王驾到——” 安王便是大皇子,今日入宫,鸿嘉帝恰好在忙,一时抽不开身,他便一时兴起来见一见这素未谋面的皇弟。 他不知期思的事情,但鸿嘉帝也并未禁止别人来见期思,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安王比期思大了五六岁,长相也不甚像鸿嘉帝,看着是个文人模样,面容和善,想必是像他母妃多些,衣着也偏爱素色。 期思起身去迎接,安王十分友好:“兄弟之间毋须多礼。” 第110章 手足 期思迎他进殿内坐下,宫人奉了茶点,两人彼此打量,皆是一笑。 安王很有兄长的风范,关切道:“自你几年前归朝,一直没曾见过面,说来也传奇。” 期思笑笑:“确实,如今想来,这宫里唯独认得父皇和陆应秋。” “回来了就好,毕竟是自己家。”他说道。 这句话,期思听了是五味杂陈,也只是笑着点点头。 安王又跟期思聊了些别的,期思发觉他性子宽厚温和,举止之间真的把自己当成弟弟,相处起来很不错,安王又邀他改日到自己府上转转,便匆匆去见鸿嘉帝了。 直至礼部效率很高地备好了封王事宜,期思于回朝第四日,正式在朝中露面,册封为淮王。 仪式倒是并不繁琐,但大殿之内,晋国文武百官肃立,已封为安王的大皇子、五皇子嘉王、七皇子静王,皆在场。 而七皇子静王,便是曾经的虞珂,那个和期思一同长大的芳华寺小居士。 每一束投来的目光都各怀心思,期思波澜不惊,全然不管这些,从头到尾稳稳当当完成了仪式,举手投足沉稳内敛,光芒温润,如打磨精良的璞玉。 期思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51 无暇仔细打量在场的人,最后的典仪完成,他才粗略环顾了殿内众人,而后搬至宫外的淮王府。 安王、嘉王的府邸皆在江梁城,虞珂的静王府却在两年前迁至青州,期思知道他的性格,对宫中朝中的事情眼不见心不烦,顶多看在鸿嘉帝面子上一年回来住个把月。 期思的淮王府在江梁城内,宅邸规制还需改,但原本就是一座大宅,鸿嘉帝倒是里子面子都顾的很全。 府内一切都已准备好,期思各处转了转,便回房间去待着了,府里人也不来打扰这位传奇的王爷,各做各的事。 期思练了两篇字 ,管家来通传,说是静王来了。 期思闻言一笑,起身大步出去迎接虞珂。 几年未见,虞珂变化也很大,清秀之间自有风骨,修眉凤目,两人面貌不再如小时候那般相似,但一见之下仍旧亲切。 他这回来,只带了小云松,小云松激动得直搓手:“这这这……” 虞珂回头让他别那么激动,省得引人疑惑。 期思进来前便将下人都遣下去了,管家来奉了茶也退下。 两人坐下,虞珂眼睛微红:“当时是你救了我,我……” 小云松也说:“小公子当时换上殿下的衣服,引开刺客,实乃大恩大德。” 期思弯眼笑着,抬手止住了他们的话:“我承诺了要保护你,自然说到做到,如今咱们都平安,不要计较那么多。” 期思又看着虞珂:“何时从青州回来的?” 虞珂笑笑:“陆应秋离开的时候给我传了信,我便动身,昨日刚到,否则早就进宫去见你了。” “我倒是见到了安王,你这位皇兄看着不错。” 虞珂点点头:“大皇兄一向低调,脾性是不错的,但父皇不喜他文人的性子,尤其大皇兄对武学丝毫不感兴趣。” 期思了然,鸿嘉帝自年少就东征西战,于兵法武学更胜一筹,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承袭这一点,安王完全不符合他的期待。 而安王出身不算很好,虽为大皇子,却未封储君,与五皇子和虞珂一样,都是封王,可见鸿嘉帝另有考量。 虞珂并不知道期思是瑞楚的儿子,期思也不打算告诉他,虞珂既然不喜欢这些是非,少知道一点,便能少一些麻烦。 “父皇可有说日后怎么打算?”虞珂对鸿嘉帝的做法也有些惊讶。 “若真的就这么下去,想必我是要一直留在江梁,在陛下跟前,总归是放心些。”期思直言道。 他始终是假的,盯着皇室的头衔身份,鸿嘉帝让他活着已是开恩,封王之后,便必然要限制他的活动,总不能容他这个假王爷四处招摇过市。 虞珂也知道,未来的一切都在鸿嘉帝一念之间,他拉住期思的手:“你放心,我和陆应秋都站在你这边,父皇若是有别的想法,我会劝他。” 虞珂不能待得太久,毕竟按理说,他和安王、嘉王一样,根本是没见过期思的,留得久了难免让人觉得奇怪,尤其江梁城中人多眼杂,行事不能任性。 虞珂辞别后,期思发觉江梁城内待一天着实累人,事情总是很复杂,昌煜的一切比起来都清爽百倍。 他写了封信,交给身边元酀留给他的烈山北宗的人,信里半开玩笑地告诉元酀,他如今也是王爷了,信尾几笔勾勒了一朵芍药。 直至次日的宫宴,期思才真正认识朝中诸人,到这个时候,燕国的肃帝和左相、晋国的鸿嘉帝皆知期思真正的身份,这一场场大戏,原本是晋国演给演过的,如今实则是演给芸芸众生看的,诸人倒是都成了台上的角儿,想来格外荒谬。 “珂儿归朝,这些年实属曲折,既回来了,你们几个就好好相处,兄弟同心,方是我晋国子民之福。”鸿嘉帝打量座下的几个儿子。 期思笑容明朗,点头称是:“必定与皇兄和七弟勉励精进。” 五皇子嘉王就在期思身边,一身华服,容貌气质倒是很像鸿嘉帝,健壮英武,他率先举杯:“这几日还未看望六弟,六弟漂泊不易,苦尽甘来,如今咱们兄弟总算聚齐。” 他这话一出,鸿嘉帝赞赏了几句,殿内众臣子纷纷附和,期思不动声色与他碰了杯,兄友弟恭地饮了一杯,心想,原来这五皇子嘉王是真正的当红之人。 鸿嘉帝的器重是显然的,臣子们的殷切态度也说明了很多问题,嘉王这一呼百应的势头,安王还未说话,他便先出了头,身上那股意气风发也是掩不住的,而安王毫不介意的样子,要么是真的不在意这些,要么是习以为常了。 虞珂身为最小的皇子,又是能离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多远就有多远,要不是想着等期思回来,说不定真的把头发剃了去当和尚也说不定,更是完全置身事外。 一场宫宴就是一场戏,跟鸿嘉帝演、跟嘉王演、跟众臣又是一通演。 朝中当属宰辅林玉和陆应秋这一文一武地位最高,中书令祝锦年轻有为,也是一股清流。 期思的直觉让他有些忌惮林玉,林玉虽则看着文雅清瘦,却是道行极深,左右逢源之间,总是雷打不动的恰到好处的笑,天塌下来也不慌。 说起来应当是觉得亲切的,因为江荀衍也是这样的人,但他们给期思的感觉完全不同,期思琢磨了一下,只能归结于感觉,有时候感觉是最敏锐迅速的判断。 回到淮王府,期思紧绷的神经短暂放松下来,安王却松了帖子,邀他傍晚去安王府做客。 期思对安王的印象还是很好的,与世无争的宽厚性子,谁能不喜欢呢? 安王府里有不少书画器物,期思心想,要是他认识荣王,大概会成为好朋友。 期思在燕国那段时间,被荣王不断熏陶,对这些东西有了不浅的了解,跟安王也很聊得来,府里书房内不知不觉谈到入夜。 期思起身打算告辞时,一名婢女正要过来添茶,一时不防撞上了,婢女一慌,将案上笔架碰到了地上,连连告罪。 好在摔了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期思安抚她,让她下去,低头去拾一支被遗漏的笔,却瞥见桌案下一角不易看见的地方,几片破碎的瓷。 他顺手拈了几片藏在袖中,将笔拾起来,便同安王告辞,安王赞道:“六弟好涵养。” 期思笑笑:“不过是小事。” 回了淮王府,管家殷切来迎期思,期思随口道:“安王当真是脾气很好,你可听说过他发火、” 管家笑道:“安王殿下是出了名的性情温厚,着实从未发火过,待人接物平易近人。” 期思笑笑,回了房间,将那拾到的碎瓷拿出来,灯火下才看清。 碎瓷的花纹质地并不同,但不外乎是好瓷,看边缘裂口,都是摔坏的,期思想起那小婢女撞到了东西时瞬间的惊恐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52 慌张,不由皱眉。 安王恐怕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好脾气,没有外人的情况下,恐怕时常会暴躁,摔杯砸盏,身边伺候的人知道这些,因此格外敏感。 但那婢女的惊慌并不到夸张的地步,安王应当是不会拿下人发火的,看来只是心中时常闷怒,摔些东西,不像外人看起来那么神仙性情,也不至于暴戾无度。 让他这么恼怒郁闷的,恐怕也只有朝中的不顺遂了,臣子们见风使舵,嘉王的得意张扬,日日都躲不开,偏偏鸿嘉帝又有那么些不满,原本是天时地利占尽的安王,就到了这么一个进退不得的境地。 第111章 嘉王 安王这边前脚邀期思作客,五皇子嘉王次日亲自上门来,两位“皇兄”如此热情,着实让期思感到有些意外。 嘉王轻车简从,一身武袍,只带着两名侍从,管家将他迎进府里,期思刚换了衣袍到前厅,嘉王也刚好进来了。 “六弟,勿怪为兄没提前递帖子,想着你刚回来,恰好带你去个地方。”嘉王也不见生,进了厅里爽朗笑着坐下,喝了口茶,同期思说。 期思见他不拘小节,也就不拘礼,在他旁边坐下,笑着好奇问道:“多谢皇兄惦念,却不知是什么地方?” 嘉王生得浓眉大眼,笑起来让人感到格外热情,他神情微缓,友好地看着期思,说道:“卢阳城的芳华寺,明日有大法会,毕竟三年一度,恰逢你回来,想必该去瞧瞧。为兄自作主张来邀你,不知你想不想回去。” 出乎意料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期思未料到嘉王对自己这么用心,主动提出陪自己回到从小长大的芳华寺去。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外,想了想,十分愉快地点点头:“皇兄当真有心了,离开数载,是想要回去看看的。” 嘉王见他欣然答应,也十分满意,雷厉风行地对管家说:“帮你们淮王准备准备。” 又对期思说:“咱们今日就出发,明天刚好去大法会。” 嘉王风风火火的性子,到了这淮王府,反倒像是在自己家,随手就安排下去一干事宜,期思并不介意,反倒省了事,只在一旁喝茶看着就成,也觉得挺有意思。 只是可惜不能叫虞珂一同去,朝中只有鸿嘉帝和陆应秋知道虞珂和期思的事情,因此期思必须得以虞珂曾经的身世经历面对其他人,并且不能显出和虞珂的熟悉亲近。 离开燕国前,裴家的案子告破,江荀衍将一部分重要证物交给了期思,里面都是晋国的人与裴家勾结联系的证据。 但这人显然更加谨慎,信件从不留落款印鉴,字里行间也十分隐晦,有意识地只谈事情,不提及关于自己身份的话。 单凭那些东西,期思和陆应秋都无法判断那究竟晋国朝中何人,期思对晋国各方势力并不了解,毕竟他陪虞珂去燕国之前,根本都没见过这里的大臣和“皇兄”们,这趟回来,暂且要摸索熟悉一番才好定计。 好在这几日安王和嘉王态度热情,主动接触期思,倒是让他打开了局面。 管家办事利落,备好了马,嘉王行装从简,正合期思的意,也只带了两名侍从,一行总共六人,清清爽爽策马出了城。 几人所骑皆是良驹,当年狄宥良接虞珂和期思回宫,乘马车从卢阳城到江梁,也不过一天就到了,今日自然更快,趁着晨光出城,傍晚便至卢阳城外。 一路上期思和嘉王随便聊天,捡了些过去虞珂在芳华寺的事情说了,避开自己的那部分。 虞珂的身世经历很特别,嘉王是正正经经在皇宫长大的皇子,听得津津有味,笑言道:“你在宫外长大,自由自在的,我是当真羡慕。” 两人皆换了寻常武服,但这份天家贵胄的气度到底不大一样,进了城穿街过巷,沿途时常有人回头看他们。 期思记忆力很好,他带路往芳华寺走,但有几次不动声色地试探中,他发现嘉王其实也认路,心下留意,没说什么。 “从前芳华寺大法会都热闹之极,我住的院子本来很安静,那几天里也常有人来来往往经过。”期思笑着随口跟嘉王说,身|下的马儿迈着碎步穿过江南小镇的街巷。 “那是自然,数起来,芳华寺也是晋国最负盛名的袛园之一,香火鼎盛是应该的。” 城南到城北,走过的街巷熟悉又陌生,青苔更加深重,石板仿佛变旧了,期思心想,不知家中旧宅是什么光景,可惜这趟不能回去,想必陆应秋照拂之下,还是安逸平静的。 芳华寺前驻马,期思抬眼望去,大殿院落层层沿着山陵缓布,缭绕烟火与水雾难以分辨,山上的桃花和杜鹃未到开时,点染翠绿漫野,依旧游人如织。 “没有变。”期思笑着说,转头看了看嘉王。 嘉王说:“这是最好的,回到故里,什么都没变,想看的都还在。” “多谢皇兄,这当真是一份大礼。”期思十分诚恳。 嘉王摆摆手:“兄弟之间何须客气。” 期思让身边侍从去打听,果然,自从他们离开,陆应秋让人保留了那间偏院。 寺院住持闻讯而来,期思朝他合手一礼:“一别四年,芳华寺旧日照拂之恩难忘。” 住持年届六旬,慈眉善目,看着期思,睿智通透的眉眼尽是慈悲,微笑道:“乃是善缘。” 从前的日子,虞珂住在这里,与寺中的人并不怎么来往,但住持和僧侣待他俩都是很好的。 期思和虞珂小时候长得像,如今时隔四年,旁人兴许不敢认,住持却很可能一眼就看得透,但期思并不担心,因为陆应秋和鸿嘉帝必然早就考虑到这些,住持是绝不会多说什么的。 嘉王和期思便在原来虞珂的院子内住下,清雅幽静,墙外山涧泉鸣依稀,嘉王不住赞叹:“世外桃源,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难怪六弟气度脱俗,人杰地灵是没错的。” 期思笑道:“皇兄谬赞了,世上最人杰地灵的地方,还是当属皇宫。” 嘉王不拘小节,说话做事直白,在朝中一呼百应,身上自有意气风发的劲头,但待期思并不傲慢,至少眼下是如此。 两人初次见过面不超三日,期思便同他单独出来,场面却并不冷,相谈甚欢,总有得聊,一方面是期思的脾性温和,与什么人都处得来,另一方面便是嘉王热情殷切。 次日大法会,僧侣众多,仪式极其隆重,大殿前诵经声虔诚朗朗,香客信徒人挨着人布满了寺院。香火燃得旺盛,从不间断,很是震撼。 嘉王和期思在人群中观了法会,又亲自奉香火捐功德,期思亦是真真切切看到了往日回忆的重现。 虞珂自小住在芳华寺,却是不信佛的,连经文都没看过,非常奇异,如同在这里辟开了一块毫无关系的世界。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53 相反,期思倒是因为和他一起随先生读书,常来芳华寺,心中至少留有虔诚。 往日芳华寺大法会,虞珂顶多陪他看看热闹就回去了,期思则旁观整场法会,形成了习惯。 大法会要办三天,期思和嘉王不可能留那么久,下午便启程返回江梁城,天黑时在淮王府门外分别,期思道谢说:“皇兄费心了。” 嘉王在马背上一挥手,笑着说:“应该的,好好休息,改日咱们兄弟再聚。”随后策马带着手下回府去了。 来回两日,期思知道嘉王这次有试探之意,一是试探他的性情和态度,二来恐怕也在试探他的过去,但嘉王肯定是查不出结果的,期思也不在意。 回了屋子,烈山北宗的人恰好送来元酀回信,他字迹洒脱遒劲,信尾的话让期思不禁微笑: “乱军已平,江南花开时见你。” 当年元酀在芳华寺里看着自己,两人毫无交集,如今想来却是命中注定的。 期思提笔回了信,交给烈山北宗的人,将自己大致处境告诉元酀。期思暂时是走不脱了,以元酀的性子,随时有可能把事务交给手下人打理,自己来找期思,但江梁的局势错综复杂,尤其对手身份不明,期思叮嘱他万事留意。 鸿嘉帝次日却召期思入宫。 殿内屏退左右,期思端坐在下首椅子上,一身锦绣皇子皇服,身形修长笔挺,君子如玉。 鸿嘉帝坐在案后,靠在椅背上打量期思,脸上只有些许微笑,开口道:“听闻你和嘉王处得不错。” 期思闻言,心下立刻了然,这是觉得他和嘉王走得太近了。 “回陛下,嘉王热忱仁厚,念在我刚回来,带我回了一趟卢阳城,着实好心,也不好拒绝。”期思不卑不亢答道。 说罢又补充道:“日后定会注意。” 鸿嘉帝看了期思一眼,点点头:“他倒是挺细心,你明白就好,朝中事情多,孤只是不希望几个皇子再出什么乱子。” 期思心想,安王和虞珂也来找过我,怎么不提。 鸿嘉帝严肃下来,说道:“你有功,孤不会亏待你,但凡事要有分寸。” 话音未落,一人迈着大步进来,身后宫人步履有些慌张地勉强跟着,显然是想拦又没拦住。 鸿嘉帝本来皱着眉头看去,但看见来得是虞珂,便没了火气,只是有些奇怪问道:“怎么?” 虞珂进来站定,一礼道:“来给父皇请安。” 鸿嘉帝似笑非笑,但并无苛责,抬手遣下去宫人:“请安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虞珂看看鸿嘉帝,又转头看看期思,说道:“听说六哥也在,就急着进来见一见。” 鸿嘉帝明白了什么,半开玩笑道:“这是怕他在这里受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2章 赌徒 虞珂摇摇头,又看了看期思,认真地对鸿嘉帝说:“父皇若是觉得难办,让他跟我去青州封地也可,他在江梁城,就算不找别人,别人也会找他,这是不可避免的,父皇其实无需多虑。” 期思心里倒抽一口气,又是惊讶又是感动,虞珂这几年难道就是这么跟他这位暴脾气的皇帝爹相处的? 虞珂这个人,从小就是外柔内刚,并且护短,小时候一身僧衣,面目柔和,总是笑眯眯的,实际上脾气很倔。 没想到如今回来,护短的习惯一点没改,期思心里一阵暖,却担心这件事让虞珂和鸿嘉帝之间生出嫌隙。 鸿嘉帝却并不恼,刚毅的面容上神情反而柔和下来,想了想,点点头说:“你说的在理,放心罢,父皇不会为难他。”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了,鸿嘉帝脾气硬,但虞珂身世特殊,他娘裴如锦当年是鸿嘉帝捧在手心里的人,只是时局复杂,未得位分早早就去世了。 虞珂这脾性到了鸿嘉帝跟前,非但不会引得彼此硬碰硬,反倒是鸿嘉帝会不由自主退让。 期思稍稍放下心,起身恭恭敬敬一礼,给鸿嘉帝和虞珂搭了台阶:“陛下尽管放心,我定会注意分寸,凡事不会逾越,不辜负陛下和静王殿下的信任。” 鸿嘉帝是不会让他随虞珂去青州的,只有在江梁,才能确保期思在控制之内,确保他不会利用淮王这个身份做些不该做的事情。但个中道理大家心知肚明便够了。 虞珂又陪鸿嘉帝聊了些别的,才跟期思一同告退。 “当真吓我一跳,你胆子忒大了些。”期思半开玩笑说,两人并肩走过宫苑内安静长廊,仿佛时光倒流回去,第一次到江梁城皇宫那天,两个迷茫的小少年都已长大。 虞珂笑了笑,凤目清秀:“再过几年就不能这么说话了,今日是猜到他会警示你,所以心下不平。明明是你立了功,回来还要受这种气。” 期思胳膊碰碰他,笑道:“多谢你了,要是混不下去,我就卷起铺盖去青州投奔你。” 虞珂闻言也笑,看着期思说:“求之不得。” “说起来,为何你会选青州?”期思问道。 虞珂说:“我娘祖籍是青州,又恰好不远不近,便求了这一块封地。” 期思便明白了,裴家祖上确实是青州的。 “陛下当时没反对?” 虞珂摇摇头:“我不愿在皇城待着,父皇也没办法,他当时觉得青州算不得很好的地方,但我又不求什么富贵鱼米之乡,只说要去我娘的故籍,他也就答应了。” 期思不禁一笑,这确实是虞珂的性子。 虞珂又说:“还有就是,青州离皇兄们的封地也是不远不近,所以是个远离是非的地方。” 安王和嘉王也有各自封地,只是一直留在鸿嘉帝身边协助他,未曾赴往封地设府。 “就比如五哥,封地在奉州,虽是富饶的好地方,事情却也很多,地方上的官员宗族错综复杂,巡抚都不愿意去,一去就是一坛深水带着泥巴搅得天翻地覆。”虞珂说道。 期思听了直笑:“我看你才是最通透的那个。” 虞珂笑着耸耸肩,俊秀面容上笑意真切:“好歹在芳华寺住了十几年。” 期思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灵光一现,猛地想起来什么,问虞珂:“嘉王的封地在奉州,奉州——是不是有种特酿的酒,叫露酒?” 虞珂看着他,笑吟吟点头:“没错,露酒,江南十酿之一,也是贡品。” 电光火石之间思绪迅速翻转,虞珂瞧着期思沉思的模样,不由有些奇怪:“怎么?” 期思回过神,笑着摇摇头:“没事,想起来些琐事。” 虞珂没问什么,直至眼下,期思还是不打算让虞珂牵扯进来,他和陆应秋达成不明言的默契,就是希望虞珂能够尽量置身事外。 回到淮王府,期思立刻进屋子找出江荀衍给他的那些证物,展开其中一封信。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54 仔细看去,果真记得没错,写信人无意中提到:大事一成,要以露酒款待裴家。 这封信很长,写信人一直是谨慎的,有意识避开关于自己身份的信息,但大量着墨下笔,难免会有放松的时候,尤其是内容不那么紧要的部分,警惕心放松,笔下的信息就更丰富。 写信人无疑是文笔极佳的,平素应当是善于引经据典,豪迈诗文信手拈来,因此习惯性提到以酒待客,也不足为奇。 但露酒不是平常的酒,产量极少,仅在奉州产,而年头足的,每年几乎全都要上贡。 能下意识说要用露酒款待客人的,除了鸿嘉帝,也只有嘉王了。即便换做是当朝宰辅林玉,也未尝敢有这个口气。 虽不报什么希望,但期思还是让身边烈山北宗的人想办法去查了字迹,结果不出意料,写信人用的不是惯常写字那只手,自然是查不出结果的。 但结合其他文书信件中的内容和细节,事实显然指向嘉王。 期思想了很久,当年瑞楚死之前,五皇子嘉王已经在朝中呼声很高,一路顺风顺水,有什么理由盯着瑞楚,又有什么理由要冒风险私下勾结燕国裴氏? 甚至导致晋国在失去瑞楚的情况下,险些被燕国和大凉铁蹄踏破的险情——毛之不存,皮将焉附,嘉王疯了不成? 他想到裴氏的时候,却一下子明白过来。 裴家当年权势鼎盛,嘉王又何尝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嘉王想要的恐怕比裴家更多,胆子也更大。 嘉王勾结燕国朝中逆臣,裴家和李岑又与大凉有染,很有可能嘉王与大凉也是有联系的。 当这三方暗流中的势力勾结起来,足以控制当年大战的局势。 而他们手段确实到位,那场仗打了,也只打了个开头,最终的结果是,晋国没有国破,三国没有陷入长久的战争漩涡中,他们赌赢了。 这三方势力,只要能将手伸到军饷拨款的一环之中,就有暴利可图——李岑和裴家就是这么做的。 恐怕嘉王也不例外——期思问过陆应秋旧事的种种细节,当年嘉王确实已经开始帮鸿嘉帝处理兵部和户部的一些事,大战前各种统筹也都有嘉王的身影参与。 那么只要保证这场仗不伤及晋国根本,不唇亡齿寒,嘉王就能获得惊人的财富。 “豪赌,窃国”,期思心想。 至于不择手段要这么多钱的缘故,思来想去,只能有一条——私兵。 野心膨胀,屯养私兵,所需财富不是小数目,而野心越大胆子越大,嘉王最终赌了这一把,将家国当作筹码,实在心惊。 以往种种细节都衔接起来,期思推敲出事情原貌,不由重新审视嘉王这个人。 眼下有了推断,到底还需试探一番,江荀衍留给期思的线索至关重要,但一切还是在推演的基础上。 只是许多事就在一个“巧”字,未等期思出手,第三天的朝会散后,期思便发现了更复杂的事情。 朝会一散,期思按照鸿嘉帝吩咐去往议事阁单独见他,期思算着时间,前面还有朝臣要奏事,便慢慢往过走。 议事阁外回廊上安静之极,侍卫宫人寥寥,期思走过转角,只觉得百无聊赖,却见前面两个人在小声地商议着什么。 二人正是嘉王和宰辅大人林玉,他们背对着期思,看得出两人很熟悉,动作神态间更是有一种掩饰不了的默契。 期思心里嘀咕,嘉王和林玉竟然走得这么近。他只凭着这么久以来,在这些事情上积累的经验,迅速断定嘉王和林玉交情匪浅。 二人很快发现期思过来,有些惊讶,下意识离彼此远了一步,林玉朝期思一礼:“淮王殿下。” 期思笑容灿烂:“大人不必多礼”,又朝嘉王问候,“五哥”。 嘉王与林玉迅速交换了眼神,林玉便先行告退,嘉王陪期思寒暄着往议事阁去。 林玉临走前,与期思眼神交汇,期思的神情坦荡纯善,林玉片刻端详,笑容一如平常的文雅,收回了锐利的目光,两人擦肩交错。 那一瞬间,期思意识到,林玉是个比李岑和裴信更难对付的人,他未必能被自己的表现蒙蔽。 这再一次印证了他回来后初见林玉的感觉,明明与江荀衍在外形上看是一类人,期思对他却丝毫亲切不起来。 回了府,虞珂又来找他,一身绣缎衣袍,远远瞧去亦是玉树临风,比起小时候略显瘦弱的模样完全不同。 期思站在廊下笑着看他过来:“路上方听见人议论起来,说到你,只说静王素来神秘,身居世外,见过的人都觉得你是神仙气度。” 虞珂朗然一笑,凤目微挑:“故事总归越传越离奇,当年在卢阳城的时候,大家说起皇兄和父皇,也是离谱得很。” 虞珂怀里抱着一只长木匣,过来递给期思:“一直替你保管着。” 期思端详那木匣一眼,便知是何物:“那柄剑?” 长匣打开,内里一柄窄长利剑,古朴端秀,一看就知被养护得很好,正是期思娘亲裴奉锦留给他的那柄剑。 当年他不知爹娘身份,重逸和陆应秋亦没有告诉他这剑的名字。 这剑名为“楚腰”,本是江湖上列居前十的名剑之一,裴奉锦死后,楚腰剑陪在期思身边,十数年只作无名。 第113章 举荐 虞珂微笑着点点头,看看周围没别的人,说道:“当年走的急,陆应秋把剑从卢阳城带出来,他事务繁多,来去不定,便放在我这里了。” 期思取出剑,将木匣放在廊凳上,轻轻抽出一截,剑身窄利,铮亮如水,虞珂定然是用心保养这柄剑。 “多谢。”期思看看虞珂,两人相视一笑,不言自明。 “楚腰?”一个清亮声音从头顶传来。 期思下意识地将虞珂护在身后,同时反手抽出楚腰剑,“铮”地一声,剑光乍放。 一片如火的红色轻轻巧巧从檐上翻身下来,跃落在院内,耳边大银环一晃一晃,眉眼飞扬不驯,正是兰阳。 “好不容易来见你,听不出我声音吗?就要拔剑!”兰阳倒是委屈,抱着手臂气鼓鼓地站在那里看着期思质问。 期思:“……” 虞珂:“?” 元酀留给期思的烈山北宗的人跟着进院子,有些无奈地朝期思一抱拳:“殿下……” 期思知道他定然是被兰阳引开了,来不及来报,抬手示意无妨:“反正都是自己人。” 期思收了楚腰剑,招招手让兰阳过来,介绍道:“这位是静王。” 又跟虞珂解释道:“这是江湖上的小朋友,叫兰阳。” 虞珂笑笑:“你好。” 兰阳一步一颠地跳过来,听了这话反驳道:“什么小朋友。” 期思抬手指了指旁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55 边烈山北宗的人,说道:“你们宗主虽不在这里,但还是乖一点比较好。” 元酀的威慑显然很管用,兰阳立刻收敛起来,又转头笑嘻嘻朝虞珂问候:“静王爷。” 恰好到了午饭的时候,三人便去了厅里,期思屏退府里其他下人,问兰阳:“怎么突然跑来了?” 兰阳眨巴眨巴眼睛,盯着期思:“当然是想……” 期思做了个手势,指了指门口,示意烈山北宗的人在,让他想好了再说。 兰阳叹了口气,只好老老实实说:“宗主说,内乱已平,但大王子可能有大动作,今年说不定会朝外发兵。” 期思和虞珂对视一眼,不由惊诧,大凉不会对燕国翻脸,这是又要卷土重来,冲着晋国动武?” 兰阳补充道:“宗主说了,大王子主张这事,是莽夫之勇,多半不成气候,让你不要太担心。” 期思听了便也放心,看来大王子这是被大凉的事情逼急了,并不是深思熟虑之举,就算真的带兵来了,也确实不成问题。 虞珂听出兰阳话里的意思,问期思:“宗主是谁,与你很亲近?” 期思点点头,想起元酀便不自主地带了笑意:“是大凉的弘吉剌王,来日见了介绍你们认识。” 兰阳咽下一块蒸鲈鱼,对虞珂嘀咕说:“我们宗主小气得很,不许旁人接近他半步,你最好不要认识我们宗主。” 虞珂听了直笑,期思听了也觉得好笑:“元酀何时这样说过?你乖一点就好了。” 期思想起来嘉王和林玉的事情,便问虞珂:“对了,林玉是什么样的人?我见了他几次,总觉得有些怪。” 虞珂抬手把期思刚刚喝过一口的茶盏挪了一下,兰阳伸过来的手落了空,只好一转,抓了一块桂糕。 虞珂清秀凤眸转开,假装没看见兰阳控诉的眼神,想了想,答道:“林玉这人,高深莫测,总是见人三分笑,文雅得很,但手段很厉害,他对五哥是比较看重的,这点倒是不掩饰。” 又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为人不错,不怎么树敌,当然,也没几个人能做他的对手。” 期思点点头,看来林玉的风评一贯很不错。 “怎么,他对你有意见?”虞珂问道。 期思摆摆手:“那倒没有。” 兰阳也有别的事情要办,虞珂离开淮王府,兰阳也走了,他功夫很好,进来出去这一遭,府里其他人毫无察觉。 但事情的变化实在太快,自从期思回到晋国江梁城,仿佛一连串的骨牌被不断推倒,一件接着一件,局势瞬息就不同。 ——兰阳送来消息的第三日,北境就传来消息:大凉起乱,集结兵马,已渐渐逼近晋国北境。 大王子的动作当真是快,看来这回是过于急切了,前脚元酀才回去帮着平了内乱,这边就急不可耐要兵权南下。 期思原本每次参与朝会只是当作出门散步,偶尔说几句无足轻重的话,避免朝臣们嫌他不关心朝中事情。 这回在朝会上听到大凉发兵的消息,他恍如一瞬间回到了当年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 但他很快平静下来,这回只是大王子急于用出征的机会证明自己,发兵仓促无名,更重要的是,没有燕国与他们联手,因此与上一次完全不同。 肃帝若是想发兵,谁都拦不住,也并不会因为期思是晋国皇子而犹豫。当然,打仗是一回事,肃帝必定会想办法把期思弄回燕国去。 期思确定燕国不会跟大王子联手,是因为李岑和裴家已倒,没有人兴风作浪,燕国也不希望再打,上一回两国联盟伐晋就不会重演。 “陆应秋刚好在北境大营,荆、朔二州调兵给他,再派狄宥良去,做他副将,北境布防倒不算仓促。”鸿嘉帝将军报随手甩在御案上,起身走到阶前,俯视殿内重臣,“众卿都有什么想法,说说罢。” “据北境军报,大凉此次分批派兵,可见大凉王和大凉各部意见不甚统一,兵力最多二十万,北境大营加上附近州府调兵,应当是足够的。”兵部的大臣赞同道。 “兵虽够了,眼下却也只有陆应秋坐镇,加上狄宥良,北境那边还需派个人去才行。”鸿嘉帝皱皱眉头。 期思闻言,心里也赞同鸿嘉帝,北境打仗,朝中是需要派人的,只是不知要派重臣还是皇子去,按道理讲,这件事情上,嘉王是最突出的人选。 殿内一阵议论,重臣低声讨论,放眼望去,众人神色话语间各有打算,期思权当作旁观,这件事上,嘉王大概会主动出来,就是他立功的好机会。 但事情的转圜总是不按常理,鸿嘉帝在玉阶上缓缓来回踱了一遍,宰辅大人林玉上前一步,抬手一礼:“陛下,依臣看,淮王是不二人选。” 期思:“?” 林玉举荐自己去北境? 期思控制得很好,没有失态,但并未掩饰自己的惊讶,抬眼看了看林玉,又忍住没去看嘉王。 林玉是朝中最有地位的重臣了,他这话一出,殿内霎时一片安静,随后又是一阵议论。 除了林玉,谁也没考虑过推荐期思这位之前从未在朝中出现过的淮王。 期思这才迅速扫了一眼周围,注意到嘉王并不感到惊讶,而虞珂和大皇子安王都显然是有些意外的。 虞珂惊诧之下,下意识要反驳林玉,期思不动声色拦了他一下,示意他冷静。 鸿嘉帝闻言停了步子,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回到御座,一手搭在案上,看了看众人,又看看期思,问林玉:“淮王?怎么说?” 林玉回头微笑着朝期思微微颔首,继而对鸿嘉帝解释道:“淮王四年前因战事而前往燕国,可谓对那场仗感怀最深,民间也因此对淮王颇有好感,大凉来攻我晋国北境,淮王去军中,一则鼓舞警醒将士们,二则让军中众人感到亲切真诚,士气定会大振。” 林玉的话说得很周全,嘉王随之上前也说道:“方才本觉得六弟刚刚回朝,不应去北境奔波,但林大人此言一出,倒是极有道理,儿臣附议!” 林玉的话掀起一阵疑惑议论,而嘉王的话则让殿内风向一下子明确起来,陆陆续续又有臣子表示赞同。 期思站在那稳稳当当,不动声色,心里想,听起来是很有道理,但恐怕一丁点也不是为了大局,而是另有目的。 安王回头看了看期思,未开口表态,他一向不怎么出风头,于战事上更是不感兴趣,所以不会跟风说什么。 鸿嘉帝并不注意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或异议,只是看着期思,沉思片刻,问道:“老六,你怎么想的?” 期思这才上前一步,温雅端肃,一礼道:“父皇,若国之所需,自当在所不辞,何时都是一样的。” 嘉王热切地慨叹:“六弟有担当!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56 ” 期思谦逊一颔首:“皇兄谬赞,都是本分之内。” 心中却觉得微妙,他发现嘉王正是那个与燕国李岑和裴家勾结之人,又撞见嘉王和林玉过从甚密,还未来得及进一步查探,林玉就迅疾果断地将他弄到北境去。 若嘉王去北境军中,显然是赚名声的好机会,他们肯用这个机会来支走期思,疑心一起就立即动手,果决无比。 林玉和嘉王,比起李岑和裴家更高三分,这份敏锐警惕,尤其是裴家都无法比拟的。 这个地步上,台阶都架好了,鸿嘉帝便点点头:“这事就交给你了,刚回来就要扛起这等大任。” 期思深深一揖,平静地领命:“定当不负所托,竭力协助陆将军,捍卫北境寸土。” 第114章 变数 朝会散后,虞珂对期思低声说:“我去跟父皇说,你不要去北边,这件事不对劲。” 期思安慰他:“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放心,我不会有事,何况是去帮陆应秋。” 嘉王过来,虞珂便不动声色与期思保持了距离,压下面上的不悦。 “六弟,这件事辛苦些,但不是坏事,莫要怪罪皇兄。”嘉王十分诚恳。 期思笑笑:“怎么会,既是为了晋国疆土百姓,又何分你我?” 北境已经在备战,朝中一致议定,由淮王亲赴北境,时间很紧,鸿嘉帝召期思入宫,两人在殿内秉灯密谈大半夜,鸿嘉帝交代给期思,此行要做的就是以淮王的身份鼓舞士气,一切听陆应秋的。 期思一一记下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也朝鸿嘉帝点到为止保证了,鸿嘉帝这才放下心来。 “你稳妥做事,回来便可想办法离开朝中,否则这种事层出不穷,也是个问题。”鸿嘉帝叹了口气,朝后靠在椅背上,神色深沉。 期思敛首道:“陛下说的是。” 回来?恐怕很多人一念之变,就会不想让他回来。 虞珂最是反对此事,但他不能在朝中公开为期思说话,期思也劝他,便只好由着期思的意思。 “你功夫好,但上了战场要小心,更要提防身边人。”虞珂叮嘱道,目中隐有忧色。 “不要担心,北境有陆应秋,我和他彼此照应,更会加倍小心。” 期思擦拭着楚腰剑,将剑放在桌上,又拿过破离剑,放在旁边。 破离剑是在燕国的时候,大凉那边送来给期思道歉的,这剑原本是瑞楚少年时的佩剑。 此时,看着父亲瑞楚的破离剑,还有旁边娘亲裴奉锦的楚腰剑,期思心中无比宁静。 他回到晋国,这么快就在变故下被派去北境,实属天算,但又冥冥中是某种注定。 北境,是瑞楚当年被害的埋骨之地,也是无数阴谋最终指向的地方。 第三日,期思便以淮王的身份赴往北境,身边只带了陆应秋临行前给他布置的淮王府侍从,以及几名信得过的手下。 事急从权,没有浩浩荡荡的仪仗,出发当日,期思身穿银色薄甲,身形修颀流畅,坐在马背上,腰间佩着破离剑,往日温和如玉的气质全然不见,而是出鞘名剑,锋芒隐隐。 “此去北境,随陆将军守御疆土,定不辱命!”期思抱拳一礼,鸿嘉帝和周围一干臣子皇子目送致意,宫人深深行礼。 接过谕旨和令牌,期思带着身后轻装简从的随行队伍,一行人马在飒沓蹄声中穿宫门而出,离开江梁城,前往北境与陆应秋会和。 期思此行要以陆应秋副将的身份随军迎战,路上期思不断接到边疆军报,大凉那边在大王子的一力主张下,调遣军队南下的速度已经加快,并不断有兵力在调集。 于是晋国北境布防也在陆应秋雷厉风行的指挥下加快,彼此皆是分秒必争。 期思带着一队人星夜兼程,出了荆州,终于抵达北境大营二百里处。 “陛下的旨意和大营一路上传的消息,都说副将狄大人会带人在此处迎候殿下。”期思手下的人确认道。 狄宥良是陆应秋的副将,本该带人在这里等候期思他们,带他们去大营,却未见踪迹。 这里荒郊杳无人烟,附近有古时驿所的残垣,背靠一片山峦,前方荒野茫茫。 到达这里时,天已经渐渐黑下来,期思派了人前去打探情况,稍作休息等候,以免与狄宥良错过。 两刻钟的时间,派出去的人策马赶回来:“殿下,并未见到狄大人的踪迹。” 期思皱眉,天刚入夜,他思索片刻,打算直接往北境大营去,不再等候狄宥良。 一行人正重整队伍准备趁夜赶路,附近山谷林间却“刷啦啦”一片躁动,归巢的飞鸟纷纷如月下烟影一般冲起,瞬时林间枝木响动不断。 期思心中一惊,翻身上马,一手按剑,喝道:“全体上马,准备迎敌!” 一瞬间的直觉准确地为他们争取了重要的时间,期思手下百人,一路已习惯这位小王爷利落号令,闻令便迅速上马,队伍有序地聚拢起来。 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山林中冲出沉默肃杀的人马,抽刀声锐利暗哑,一人下了命令,四处涌出的黑色雾气一般的人马便呼喝着冲上来。 是伏击! 夜色昏暗,期思一马当先,冲出队伍,大吼道:“不要分散!是北疆马贼,下狠手!” 对方人数有二百,是这一带散乱流落的马贼,竟在此伏击,恰好被他赶上了。 马贼一贯穷凶极恶,皆是亡命之徒,期思不能手软,率先冲去,抽出破离剑,利剑挥出,所经之处倒地一片。 期思镇定迎敌,队伍中的人也立刻清醒,百人的队伍合围聚拢,抵御暗处冲出来的马贼。 马贼很快意识到期思的功夫不寻常,小部分集中起来冲向期思,剩下的人迅速前去攻击队伍,力求速战速决。 “杀!” “都给我上!” 期思被牢牢围住,一手控缰,一手持剑,暗夜中与周围马贼对峙。 “二百里外北境大营,将士皆要卫国奋战,你们却在此作乱!”期思怒道。 “当不上兵,官府又不让人活,不作乱还能作甚?”一马贼骂道。 “他懂个屁,我看他们是当官的,杀光算逑!”另一人啐了一口。 期思皱眉,但未等再问,众人已挥刀冲上来,期思只好反手提剑出击。 马贼身上多有案底,出手狠决,片刻之后,期思料定事情没有转圜,一勒缰绳,马儿高高扬蹄轰开前面的人,期思内力运足,剑光所及必然见血,迅速在包围之下破开一道口子。 回身一边杀出去,一边回到队伍旁边,马贼与百人随行队伍杀成一片,好在都是有功夫底子的,陆应秋留给他的人并不是普通随从,此时可见安排得有道理。 马贼的人数优势已经没有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57 那么明显,但期思手下也有受伤的,期思一人护不住所有人,以一当十杀出去,刀剑一片乱响,喊叫声不绝。 马贼渐渐意识到这回惹上了硬骨头,头领一声令下,纷纷回撤,期思没有让人去追,只是死死盯着他们全部撤走,而后迅速清点伤员,整理出发。 期思方才怀疑这群马贼是人有意布置的,但此刻看来,只是巧合。 荆州出来的这片地方的确是管理不善,但刚才那些人如此仇恨这里的官府,倒是有些不对劲。 期思挨个查看了队伍中伤员,情况都不严重,便打算立刻启程,直接去大营。 “什么人!”队伍后方突然一声喝问。 方才马贼埋伏,队伍的人很敏感,这一声让很多人立刻抽剑拔刀,再次进入防御状态。 “啧啧,这么没礼貌。”一个清越的声音带着点懒意。 期思勒转马头,迅速奔至队尾,抬手示意沿途队伍里的人放松,语气不乏喜悦:“师父!” 重逸身上月白衣袍未沾片尘,一人一骑不知从哪里赶过来,坐在马背上笑吟吟看着期思:“打架了?” 期思回头看了看队伍,无奈笑道:“刚才遇见马贼。” 重逸挑了挑眉:“唔,为师来晚了。” “师父,怎么跑到这里来找我了?”期思示意队伍出发,他和重逸在队伍后面单独跟着。 “听说你要上战场,思来想去,还是得来看看。”重逸说。 期思想说让他放心,但突然想起什么,便道:“师父,我不要紧,倒是虞珂在江梁城中,我有些不放心,师父可否去一趟,守着他一阵子?” 方才马贼突袭,期思想到,虞珂在江梁城内,林玉和嘉王那般敏感,万一查到虞珂头上,很可能对他不利。 重逸想了想,便会意,点点头:“也好,我瞧着你稳妥的很,也没什么不放心了,总要去闯的。” 期思和重逸短暂会面,重逸便往江梁城去,期思带着手下众人加快肃帝往大营赶去。 五十里后,前方一骑在月色下踏来,那人耳聪目明,骑术高超,远远辨别出期思队伍,未曾犹豫,迎上来:“淮王殿下!” 期思抬手让队伍停下,见那人迅速靠近,勒马翻身下来,单膝跪地一礼:“淮王殿下,狄将军在前方等候,迎驾来迟,还请恕罪!” 看来是狄宥良手下的斥候。 期思示意他免礼,伸手接过那人递来的令牌,确实是陆应秋麾下的人。 “狄将军为何来迟?既定的地方与大营不过二百里远。”期思语气里没什么情绪。 狄宥良本该来与期思他们碰头,却迟迟未来,还教期思他们遇上了马贼,怎么说也是难辞其咎。 当年期思和虞珂,正是被狄宥良亲自从卢阳城接回帝都江梁的,狄宥良一身黑色武服,神情冷肃,一路不曾多说什么话,期思对狄宥良的印象也仅此而已,并不了解这人。 斥候低头禀报:“殿下,狄将军并非有意来迟,此事……还请到大营再议,届时依照军中纪律处理。” 期思微微蹙眉,狄宥良那边出了什么难言之隐? 第115章 旁观 斥候似乎避忌着什么,不好直接讲,期思便没有多问,随他指引带着手下再次启程,一路往大营方向去。 “狄将军带人在大营百里处等候,很快便到了。”斥候并报道。 而狄宥良原本应该在大营二百里处候着。 期思懒得多说什么,心里的警惕一直没有松懈。 前方遥遥处,路两侧耸立着突兀的峭壁,仿佛一道天设关隘,守着一对巨人门将。 “殿下,荆州出来到北境大营,这处是天险。” 期思看了看带路的斥候,这段路他是知道的,路线没有问题。 一行人来到这处天险脚下,径直往前,两侧的峭壁夹着这段山谷中的路,月光漏下来,谷中寂静之极。 期思思索片刻,让身边烈山北宗的人在前方带队,自己穿过队伍,去队尾殿后。 才到队尾,变故陡升,两侧山壁上飞冲下来十数箭影,带着尖利风声,后方马蹄阵阵,竟是百余骑兵从黑暗中追来。 期思拔剑将飞矢统统斩下,喝令手下们:“不要分散,继续往前走!” 他身边的手下应付那些埋伏在山壁的人,期思一人一剑,牢牢守住队尾,将那追来的百余骑兵堵在自己之后。 这里的地形适合埋伏,却也适合防守,悬崖窄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期思与骑兵杀成一片,队伍前方也冲出埋伏的人,烈山北宗的手下功夫高强,与期思一头一尾,同伏兵僵持起来。 火把渐渐蔓延,月光与火光映得人影憧憧,霎是凶恶。 缠斗不知多久,期思的剑已沾满了血,队伍缓缓往前,伏兵不断,无穷无尽冒出来,期思已看出他们的身份,皆是北疆之外的人,不知怎么潜进这里。 兵刀不断碰撞,队伍在缠斗中一路出了峡谷,开阔之地,伏兵规模终于一目了然,估摸约有五六百。 期思一行人中,除却被马匪伤了的,能打的只有五六十,十倍人手之差,即使期思一人能敌百,却也颇有些凶险。 破离剑已不知杀了多少人,北疆伏兵凶悍,期思眼角发红,内力灌注,径直杀向伏兵头领,利剑斩破头领胸口,又勒缰回冲,一剑击断他手里长戟。 头领一死,伏兵阵仗有些不稳,期思趁势号令手下全力反扑,局势扳平。 期思迅速环顾四周,心头微动,而后策马冲入敌阵,与烈山北宗手下擦肩而过时,同他说了句什么。 期思一人离开了己方的队伍,没入敌阵之中,伏兵阵中的人纷纷围住他。 期思持剑厮杀,不一会儿却突然被一名执□□的人挑落马背,迅速被伏兵人马团团围住,犹如被黑色潮水吞没,外面的人看不清情况。 “淮王殿下!”烈山北宗的手下喊道。 “殿下!” 期思的人纷纷焦急冲杀,欲杀入敌阵去救期思,但情况显然不乐观,期思恐怕已被伏兵铁蹄踏死。 四周突然一阵骚动,星点火光亮起,竟是大队的晋国骑兵涌了出来,赶来营救。 “北境大营来援!”有人又惊又喜。 “快救淮王!”有人朝晋国骑兵喊道。 “狄将军,淮王摔下了马!”那名斥候也杀得满身是血,焦急地策马迎向援兵,朝首领禀报道。 援军将领一身黑甲,面目严肃深邃,被火把映得更显冷酷,正是狄宥良。 伏兵不知不觉被援军围住,两方对峙着,期思的手下在烈山北宗那人指挥下退出战阵,伤员被援军带去照顾。 狄宥良蹙眉盯着伏兵阵中,期思陷入敌阵落马,他一时不能下令。 却突然一阵骚动,伏兵阵中一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58 阵喊叫和金属碰撞声,期思策马杀开一条血路,冲出了伏兵阵中! 期思手里破离剑锋利无比,所过之处一剑封喉,他衣袍沾了血,冲出敌阵,沿途无人能拦。 “愣着干什么?” 期思策马一路冲向狄宥良,明亮的眼睛带着冷意,映着猩红火光。 狄宥良看着神兵天降的少年王爷,一时恍惚,闻言如大梦初醒,又立刻回头下令:“围剿贼人!留下活口审讯!” 晋国骑兵闻令而动,收紧布阵,铁蹄黑甲,迅速将北疆潜来的伏兵围得铁桶一般,又割开他们的阵型,杀成一片。 身后刀戈惨烈,期思头也没回,勒缰驻马,与狄宥良面对面。 “淮王殿下恕罪!末将迎驾来迟!” 狄宥良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朝期思告罪。 “狄将军,好久不见。”期思坐在马背上,一身杀伐凛冽气息未散,眉目隽秀,却气势难掩。 狄宥良敛首道:“四年前迎殿下回宫,乃是末将荣幸。” 沉默片刻,期思才又道:“平身罢。” 狄宥良这才起身。 期思轻扯缰绳,马儿侧过身,期思看了一眼,狄宥良带了约一千人马,已经将北疆的伏兵控制住,留了些俘虏,其余的不是反抗至死便是已服毒自尽。 “狄将军方才看热闹看得可尽兴?”期思扯了巾布擦拭破离剑,瞥了一眼狄宥良。 那斥候赶过来,见期思安然无恙,跪在一旁告罪。 士兵肃立在旁,手里火把噼啪声细碎清脆,跃动的火光将山谷照得一片通明。 狄宥良看着期思手中的破离剑,眉头微动,说道:“殿下误会了。” 期思冷笑:“狄将军候在此处,要不是以为本王被贼人的马蹄踏扁了,恐怕是不打算出来罢?” 狄宥良喉头动了动,一时语塞,而后解释道:“殿下若出事,末将是逃不掉的,绝无理由见死不救。” 不论方才狄宥良做的什么打算,此时既然双方已见面,有陆应秋在大营,狄宥良就不能再做什么,期思也不担心他。 期思抬眼,目光扫到一处,微微一滞,将破离剑收入鞘中,沾满血渍的巾布丢掉:“先让你的人把这处理好,到了大营再说。” 随后策马与狄宥良擦肩而过,径自去看自己的手下。 狄宥良眉头紧锁,松了口气,回头看看期思的背影,又转头吩咐手下处理这里的残局。 期思手下队伍伤员不少,伤得都不轻,集中由狄宥良带来的人给他们简单包扎伤口,放眼过去有些惨烈,好在无人丧命。 期思安抚一番,大步走到就地歇息的手下队伍里,示意众人免礼,快步走到队伍旁一处。 烈山北宗的人候在一旁,期思神色已不复方才的冷漠锋利,看着面前两个人,露出笑容:“元酀,岱钦大哥!” 岱钦和元酀皆穿暗色武服,混在期思手下队伍里,显然是刚过来,在夜色下极为低调,未引得狄宥良他们注意。 “一阵子不见,比起从前气势更不凡。”岱钦笑着说。 元酀则什么也没说,静静端详期思,轮廓深邃的面容被夜色火光映得有些不真实。 期思上前与他们一一拥抱,元酀的手臂紧紧揽着他停留片刻,期思心中一阵柔软。 “你做得很好。”元酀微笑说,抬手擦去期思额角溅上的血迹。 期思简直瞧不够元酀,但大庭广众,岱钦又在一旁,他不好意思盯着元酀不放, “你们怎么过来了?刚才都看见了?”期思左右看了看,身边都是他一路带来的手下,狄宥良的人正在远处清理残局。 岱钦说:“一路追踪这队人来的,未曾想他们竟冲着你来,赶过来时,已经打起来了,元酀说你能应付,你们晋国人马也在,就没插手”,又埋怨元酀,“你还真放心他。” 期思笑笑,元酀总是对他很信任,这是他很喜欢的,毫不介意地说:“若我真有危险,你们都会出手的。” “这伙人是不可能绕过北境大营到这里,难道是原本就潜伏在晋国北境?” 期思问元酀。 元酀点点头:“没错,原本是吐谷浑乱军的一支,平乱后,他们分散着混入你们晋国,目的一直不明确,现在看来,早已有人把他们当刀子养着了。” 期思心念瞬息一转,这群伏兵想来与嘉王和宰辅林玉脱不开关系。 “既已被北境大营的人俘获,便也算了了一桩事。”岱钦道。 期思看看他们:“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元酀笑笑:“原本查清楚这批人,也是要见见你的,大战在即,我会尽力在朝中周旋,早日让陛下改变心意。” 期思心中一动,元酀这是来让他安心,弘吉剌部自元酀父亲立下誓言,不侵犯汉土,元酀本来是不会参与这场战争的。劝大凉王回心转意,早日制止此战,不仅是为了大凉,也是为了他。 “淮王殿下。”狄宥良的人过来。 期思回头看去,那人禀报道:“殿下,咱们即刻启程往大营去罢,陆将军也出发来迎了。” 期思点点头,吩咐手下的人整装出发,伤员由狄宥良的人照应着,山谷内人马众多,却十分有秩序。 “你们随我去大营,我同陆应秋说一声。”期思叮嘱元酀和岱钦,二人点点头。 虽是夜晚,二人的容貌毕竟令人难忘,谨慎起见还是系上了蒙巾,期思有些遗憾,不住地看元酀露在蒙巾外的眸子,元酀眼带笑意,捏捏他手指,扶他上马。 第116章 会和 元酀和岱钦混在期思手下一行队伍中,与狄宥良的千人手下一道往北境大营去。 期思一路上没跟狄宥良说话,二人并行,期思总是想回头看元酀,但都忍住了,元酀身份特殊,除了陆应秋,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他跟在自己身边,否则很难说清楚。 身后队伍绵延,星点火把,马蹄声沉肃,北境大营二十里处,陆应秋带着数名亲随迎上来,一身铠甲,英武不凡。 “淮王殿下!”陆应秋驻马,踏蹬落地一礼。 期思立即下马上前扶他:“不必多礼。” 有段时间未见,期思看到陆应秋,有些激动。 陆应秋拍拍他肩膀,敛了笑容,朝一旁下了马的狄宥良看去:“为何不按约定地点迎候淮王?” 狄宥良一礼:“怕惊动伏兵。” 陆应秋神情很冷,与期思平素所见不同,威压很强,这正是他身为大将军时的样子。 “回营自去受审,这时候最好不要再闹出什么事情。”陆应秋沉声道。 狄宥良没有解释,又打量了期思几眼,便上马回营去了。 “狄宥良是陛下委任的副将,当年我一度怀疑他与瑞楚的事有关,后来消去疑虑,但这人脾性有的些乖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59 戾难测。”陆应秋与期思并肩骑行,低声同他说道。 “的确,他先前在山谷内不出手,就像是在试探我,又并无恶意。”期思哭笑不得,狄宥良对他确实没有恶意,期思能判断出来。 北境大营绵延百里,星火点步,夜里巡卫毫不懈怠,大营出入森严,陆应秋将这里管治得纪律严明。 “陆应秋,我带了两个朋友来。”期思止步于大营外,对陆应秋说。 陆应秋看看期思,便明白他意思,期思的手下里,恐怕有身份特殊之人。 “无妨,让他们一同去我那里,进去再说。”陆应秋没有要求单独盘查。 期思松了一口气,元酀和岱钦若是单独被盘查,别的不说,光是元酀混血的相貌,就会引得营中人注意,难免会有麻烦。 期思将文书令牌交予陆应秋,他手下随行之人也要一一验身份,期思和陆应秋带着元酀和岱钦直接入营,二人依旧蒙巾遮面。 军帐之中烛火明亮,夜里潮气有些重,陆应秋入账将期思的文书搁在案上,回头对期思说:“早知不该让狄宥良去迎你,平白……” 陆应秋回过头,看见明亮光线下,期思身旁的元酀和岱钦,不由止住了话头,蹙眉道:“你……” 元酀已摘下蒙巾,长身玉立,一身暗色武服,身形高大修颀。 岱钦却没有露出真面目,左眼横贯半个脸颊的长疤很是惹眼,眉目锋锐。 期思有些紧张,面对陆应秋,总有种小孩子面对家长的乖顺,解释道:“陆应秋,这是我朋友,绝非敌人。” 陆应秋神色凝滞,英武面庞上闪过一丝震惊,眉头始终紧锁。 期思有些疑惑,原本他想在大营外跟陆应秋说,但那里人多眼杂,恐怕生出是非,这下糟了,难道要按律法当场拿人不成? “陆应秋,弘吉剌王是我师兄,师父告诉过你的吧?岱钦大哥是我好友,数次生死与共。”期思走到陆应秋面前。 陆应秋这才回过神,看了看期思,眼睛里神色复杂。 元酀神情平静,上前道:“陆将军,我们追踪今夜山谷的伏兵而来,恰好遇上了淮王殿下。” 岱钦却抱着手臂,站在那里不言语,黑巾蒙面,身形健硕高大,剑眉星目,看着陆应秋和期思。 陆应秋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解释,点点头:“今夜就安排他们在我附近的空帐休息。” 期思很少见到陆应秋这样,他总是利落果决,没什么事情会让他困扰,或许元酀的身份实在特殊,又直接进了北境大营,在这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太过敏感。 陆应秋让期思不要担心,期思送岱钦和元酀到安排的军帐内:“陆应秋那边不必担心,他答应了就不会有问题,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今天那些人?” 伏兵是大凉的乱军残部,如今潜到晋国境内被俘获,自然不能随意放还。 “既有陆将军处理,没什么不妥。”元酀笑道,这也算是省事了。 期思笑着摇摇头。 “我们还是要尽快回大凉去,尽早劝大凉王改变心意,召回大王子和军队。”岱钦提醒道。 元酀点点头:“打仗不可避免,但愿能如四年前那般,早些撤兵止战。” 这场仗本不必要打,大王子执意发兵,出师无名,着实天下之祸。 期思自然是舍不得元酀的,但他知道,元酀回朝表态,是决定局势的关键点,便点点头:“我明白。” 陆应秋又唤期思回去,期思进了将军主帐,陆应秋坐在帐内,案上一小坛酒,散发幽香。 “难道要叫我喝酒?”期思笑着说,一边走过去坐下。 陆应秋端详期思,神情和多年来一样柔和,卸去了大将军的威势,微笑摇摇头:“不是和你喝的,今日听说了你对付山谷内伏兵的事情,做的很好。” “在燕国时,先生……江丞相教了不少。”期思说。 陆应秋点点头:“江荀衍的兵法与你爹不相上下,不过他是文人,只能做军师。” 期思笑着说:“江丞相从前跟我爹是朋友,他很欣赏我爹。” 陆应秋神情颇为感慨,瞧着期思:“你爹……他不在,但昭武玄甲军魂不散,北境大营人人都记着他。” 期思心里有些激荡,瑞楚离去数载,身负罪名,但疆场上并肩生死的战士们心中不会动摇。 “朝中这回让我来,是因为嘉王和林玉的提议,而后陛下也同意了,说是我的身份利于鼓舞士气,坚定军心。”期思说。 陆应秋摇摇头:“既有道理也没道理,便是空话。” 期思笑笑:“这些都不重要,我既然来了,边是与将士们同生共死,出入沙场的。” 陆应秋却没立刻答应,仔细端详期思:“许多事情上我都不曾犹豫过,唯独这件事,我总不放心。” 期思知道他心中担忧:“我爹为人所害,如今只有我能还他清白,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死掉。” 陆应秋早就见惯了生死,但听见这个字从期思嘴里说出来,却心中一跳:“别胡说。” 思量片刻,陆应秋还是点了头:“你的功夫和兵法都师出名家,这几年又历练不少,倒是没问题的,但无论如何,都记住平安才是最重要的,这大营之中,唯独你不能出事。” 期思郑重点点头。 期思收拾妥当准备歇下时,已是深夜,元酀次日便要回大凉朝中周旋,自然是来期思这里陪他。 “这仗不打了,你留下吧,咱们远走高飞。”期思卸下轻甲,一身单衣,回身抱住元酀,鼻尖不住在他下颌与颈侧摩挲轻蹭。 元酀一手揽住他腰后,顺着衣摆在他腰际轻抚,期思今天奔波打斗了一路,腰身的肌肉流畅漂亮绷起。 期思被他捏着下巴微微仰头,微微启开双唇,迎上元酀,呼吸渐渐火热,半低诉半呢喃:“你……别走了……” “听话……”元酀将他按在帐内榻上,两人许久不见,动作几乎带着些野蛮,一番番难以休止。 期思被折腾得乖了,伸手合住元酀的五指昏暗中仔细看他:“明日……今日,你和岱钦大哥一起回去吗?” 元酀一只手臂搂着他,另一手握着期思的手,亲亲他额角:“岱钦不走,他有些事要办。” 期思静了片刻,问道:“元酀,我们会不会在战场上相见?” 元酀抱紧他,回答得很果断:“即便见了,也不会是敌人。” “这回若真劝动了大凉王,你就真成了大王子的眼中钉了。”期思说。 “早晚的事情,他这回闹得太过,不能纵容了。”元酀一贯不喜欢参与这些事,但箭在弦上,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期思笑着埋头在他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蹭了蹭:“如果有一天,你必须要杀我,你会怎么办?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60 ” 元酀摇头:“不会有那一天。” 期思手指轻轻描摹元酀的眉骨和鼻梁,忍不住又抬臂缠上去,直至天亮,帐外有人来传话,两人睡了也就一个时辰。 元酀依旧蒙巾遮面,一身武服,按照陆应秋安排的,避开耳目,期思送他出了大营。 北境旷野绵延,千里军帐,万里河山,一界之隔,晋国与大凉遥遥相望。 “你这回要上战场,对不对?”元酀那双灰绿眸子深邃漂亮,露在外面的一截鼻梁直挺,眉骨流畅英挺。 期思点头,眉眼温润带笑:“你了解我的。” 元酀并不劝他改变主意,温柔笑着说:“我相信你。” 第117章 援救 这一分别,期思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了好一会儿,当真恨不得把元酀绑在自己身边再也不放他走,最后骑着马慢慢回返,缓了半晌。 回营去主帐找陆应秋,却不在,折返去昨天见面的军帐内,却见陆应秋和岱钦正面对面坐着。 期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在谈伏兵的事情?” 岱钦已摘了蒙巾,坐在陆应秋对面,高大挺拔,气势毫不输给陆应秋,笑笑说:“没错,人都抓到这里了,就由陆将军负责处置,不过最终审问的结果,最好还是与元酀交涉一下。” 陆应秋闻言点点头:“是这么定的。” 期思却觉得陆应秋有些不自然,但没有多问。 “岱钦大哥,你这阵子要留在北境办事?”期思过去坐下。 岱钦看了看陆应秋,点头:“要查一些事情,不过暂时留在大营,过几日走。” 期思挺开心:“当真好”,又朝陆应秋介绍说,“岱钦大哥兵法也了得,在大凉的时候跟他学了不少,那还是我头一回真刀真枪上阵。” 陆应秋今天很沉默,但他原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听期思这么说,微笑道:“那自然很好。” 岱钦虽然是期思的朋友,但也是外来人,这几天只能扮作期思手下随行之一,一直蒙着面,也不怎么露面,避免在军营重地乱走动。 期思每天与陆应秋练兵布阵回来,便去找岱钦,二人切磋武功、聊聊战场上各种关窍,期思时常就在岱钦那里累得睡着了。 大凉那边却是跃跃欲试,按捺不住,元酀还未回去,北境驻军便不知被谁授意,率三万兵马试探着一般突然出动。 大王子所求兵马还未调集起来,这一番突袭是双方都始料未及的。 但晋国北境大营备战数日,并不忌惮这波兵马的突然靠近,陆应秋派狄宥良前去探看情况。 狄宥良迎驾淮王有失误,回营便依言去领罚,但北境大营忙着备战,陆应秋没有重罚他,毕竟还需这位副将帮着训练兵马、协调调度。 期思看着狄宥良领命带人离开大营的背影,问陆应秋:“他是副将,让他去打前哨,太大材小用了罢?” 陆应秋摇摇头:“这不是有你么,何况正好试试他,这家伙心性捉摸不定,先磨一磨,省得日后大战来临时再乱来。” 陆应秋的想法果然应验了,狄宥良带了十五轻骑前去打前哨探看情况,却一去未返,竟是被困住了。 夜色明朗,营中火把烈烈,期思和陆应秋大步进了军帐,军中各名副将军师也皆聚在主张内。 “这是去打前哨呢,还是去投敌的?”一名老将领素来看不惯狄宥良,出言讽刺道。 陆应秋摆摆手:“风凉话等他回来再说,先商量怎么处理这事。” “哼,还救他回来,让他留在那算了。”老将领不屑道。 期思心里摇摇头,狄宥良人缘是不大好。 但毕竟是副将,更是朝中指定过来的,不可能不管他,期思疑惑道:“狄宥良不是武功极高么?据说打仗也有一手,当年跟在瑞楚手下那么多年,怎么就随随便便被人困住了?” 陆应秋叹了口气:“就算当年在瑞楚手下,他也是让人看不懂。” 陆应秋没有继续讲,但期思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因为狄宥良这人怪戾得很,做事令人难以理解,陆应秋当年才一度怀疑他害了瑞楚。 不过后来证明他是清白的,便没有追究。 按照狄宥良一贯的作风,这回被困在敌方,是他有意为之也不一定。 期思有些头疼,他爹瑞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手下?陆应秋和狄宥良根本不是一类人,也不知怎么就都被瑞楚纳至麾下。 救是要救的,一众人暂时商定了计划,陆应秋说:“具体明日再定,他一时半会死不了,就让他在敌阵里多熬一会儿吧。” 众人这才算是消了些怨气。 期思笑笑,陆应秋也是一片苦心,不这么做,狄宥良被舒舒服服救回来了,这群人定要跟他过不去的。 期思回去找岱钦,岱钦正在擦拭他的那柄重剑,期思忙了一天,累得直接趴在一边看他收拾:“大哥这是要离开?” 岱钦点点头:“该去办事了,明天走。” 期思有些不舍,身边的人总是来来去去,不知何时才能让大家伙儿聚在一起,天天都不用分离告别才好。 “你们狄将军‘离家出走’了?”岱钦半开玩笑道。 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北境大营主营内的人基本都已知道了,期思笑着点点头:“ 还不知谁去救他,我看除了陆应秋,没人愿意跑这一趟,他人缘不好。” 岱钦放下重剑,侧过头打量期思:“陆应秋可走不开,不如你去救他吧。” 期思闻言,晃荡着的小腿停住了,想了想:“倒也是。” 岱钦这话并非开玩笑,狄宥良被困,期思是这里为数不多能放下偏见去救他的,换做别人去,狄宥良这次真的未必能回来,局势紧张,这事其实很重要,期思确实是最稳妥的人选。 “陆应秋却未必会同意。”期思说道。 岱钦笑笑:“他会同意的,你一开口,恐怕不想去的人都会支持你。” 期思哭笑不得:“明天我跟陆应秋说。” 期思絮絮叨叨跟岱钦聊着,就又睡着了,岱钦也习惯了,给他盖好被子,收拾妥当在一旁也睡下,次日早早就辞别,期思醒来时帐内已没有岱钦的痕迹了。 来不及惆怅,期思想起来狄宥良的事情,赶紧洗漱换上轻甲,晨起练兵之后,当着主帐内诸人的面,直接毛遂自荐:“陆将军,不如就由本王去救狄将军罢。” 陆应秋眉头微蹙看向期思,帐内众人果然如岱钦预料那样,静了一下便纷纷赞同,陆应秋眉头皱得更紧了点。 期思笑笑:“这事总要有人去做,本王来的这阵子,也没做什么事,不好一直闲着。” 期思语气轻松,陆应秋知道他是深思熟虑过的,想了想,也只好点点头:“就有劳淮王走这一遭了。”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61 狄宥良被困在断雁关下的风雪崖,往前走是敌军大营,人手甚少,又有折损,往后又退不得,只能用信隼传了讯息,原处等待来援。 “风雪崖奇险,离大凉边境大营又近,切记小心。”陆应秋将大致安排在沙盘上重演了一遍给期思。 期思将地形路线记下,带了三百轻骑便趁黄昏出营。 沿途倒是顺利,到了风雪崖附近,期思命人分成三路绕开走,以免动静太大引起大凉哨探警觉。 狄宥良传回来的消息很精确,期思找到了他所说地点,确实有打斗痕迹。 “你们二十人随我下去。”期思翻身下马,指挥手下准备绳索,又安排其余人等隐蔽待命。 “殿下,我们下去就成了,您……”一名士兵有些犹豫。 期思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容置疑:“军令何时可以随意反驳了?” 期思来北境大营时间太短,许多人到底是没拿他当作真正的军中将领一员。 那士兵立刻端正一礼:“不敢。” 期思神情冷峻:“军中纪律森严,到了本王这里也一样,本王须得听从主帅陆应秋,你们在我手下,变得听我。” 四下众人皆听得清楚,期思再发话下去,便都默默照做,不再多话。 加上期思,一共二十一人,带好了绳索攀凿,皆是身手利落的,期思特意挑选过,这些人都是昭武玄甲的人。 他们沿着风雪崖一路向下攀,沿途可借力的地方天然地形成了“小径”,虽远比不上平常山路,但这样的情况对于悬崖攀爬已经很好,所以速度并不慢。 两刻钟时间下到崖底,期思仔细留意了周围动静,崖底有江水流过,此处水道窄,对面就是大凉边军大营,一旦引起对方警觉,涉水过来,便是无路可逃,他们不能点火把,只能借着月光看路,好在这晚月明。 “这里有痕迹。”有人说道。 期思带着他们追踪痕迹而去,不远处果然看见了灌木掩映的山洞。 “是我们的人!”一人上前探看。 山洞内很暗,期思拨开洞口灌木,瞧见里面或躺或坐的□□个人。 “都伤了。”期思挨个查看,手下人一一去验身份,再简单处理了他们的伤。 “狄宥良呢?”期思蹙眉,这里唯独不见狄宥良身影。 一人有些虚弱地见礼,答道:“狄将军过江去了,潜进对面敌营已有一天一夜。” 期思扶额,狄宥良这人,真是……又怪又狂。 “你们带他们上去,我等狄宥良。”期思叹了口气。 “殿下……遵命。”一名手下略有迟疑,但还是领命行动起来。 好在装备带得齐全,手下带着伤员小心地再次攀上风雪崖,借着崖壁乔木灌木和夜色的掩盖,稳稳离开崖底。 “上去之后立即带人回营,留五十人在西谷口等我,天亮我没到就撤走。”期思安排到道。 “遵命。” 人都撤了上去,期思一人坐在风雪崖底江边的的大石头上,静静等待狄宥良。 他一腿屈起踩在石头上,一腿轻轻晃着,一身暗色轻甲,月光之下,他面容隽雅清和,带着些无聊之意,思索着什么。 第118章 忠心 前方不远处的江岸上,一阵“哗啦”响动,一人钻出了江水,俯低身子踏上岸,随后借着江边灌木掩护大踏步走过来。 “啧,回来了?”期思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身湿淋淋的狄宥良,他身形高大,只穿了一身单衣,潜过江面,气息还有些喘。 “殿下。”狄宥良有些惊讶,看了看期思身后的山洞口那里。 “都走了,就差咱俩了。”期思跳下大石头,活动活动手脚,“衣服在洞口。” 狄宥良点点头,径自去换衣服,期思抱着手臂看着对面敌营,那里似乎一阵混乱,烟气升起,但喧嚣声隔着江水也听不真切。 期思看着看着,眉头皱起来:“狄宥良,你是不是……” 话音未落,江面一阵响,数人跃出江水,警惕地四下看,嘴里彼此商量着什么。 “走!”狄宥良已换上了轻甲。 期思摇摇头:“来不及了。” 这里地形并不复杂,那几人很快发现了期思和狄宥良。 二人拔出剑,同时冲了上去。 “别让他们发暗号!”狄宥良喝道。 期思心道还用你说,反手一剑刺穿了要抛烟火信号的大凉人,仰身避开旁边一人掌锋。 二人身手都不错,很快将追来的人解决掉,但期思发觉狄宥良状态不大对:“伤了?” 狄宥良点点头:“不碍事,先走。” 两人未从崖山攀上去,而是顺着崖底一直到西谷口,与等候在那里的手下会和。这显然是正确的决定,因为他们离开不久,便又有人追上来,若是顺着风雪崖攀上去的,必然会被乱箭射杀,或被他们把绳索射断。 “总算来了。”等候的部下看见他们,松了一口气。 狄宥良一言不发,却突然倒了下去,期思眼疾手快扶住他,解下他轻甲,摸到背后一片湿濡血迹。 期思立刻命人取来巾布给狄宥良简单包扎止血,将他扶上马,与自己同乘一骑,踏蹬扬鞭:“回营!” 回到大营恰已天亮,陆应秋赶来,瞧见期思略显倦惫地坐在帐内,狄宥良躺着,医者正给他处理伤口。 “狄将军当真不像将军。”期思半开玩笑道,语气有些无奈。 “你怎么样?”陆应秋上下打量期思。 期思起身转了一圈给他看,笑笑说:“完好无损。” 或许因为瑞楚就葬身于这北境战场,陆应秋对期思的安全格外敏感,甚至有些焦虑,期思能感觉到他恨不得把自己藏在大营最安全的地方才好,但陆应秋也知道期思必须直面这些事情,所以有时格外矛盾。 “狄将军后背中了一刀,伤口失血有些多,又泅渡江水,这才虚弱至此。”期思跟他讲了狄宥良的情况。 “他怎么回事?”陆应秋有些头疼。 期思说道:“应当是独自去敌营打听什么事情,被发现了。” 狄宥良也是个胆大的,让人想不通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狄将军呦……哎。” “这这这,像什么话?” 军中数名将领校尉,闻讯前来探望,亦是无言以对,一方面是狄宥良一贯与他们关系不怎么样,另一方面是狄宥良这回只身入敌营,让人不知该说他英勇还是荒谬。 期思替狄宥良解释了几句,末了用了最实用的话术,让大伙儿都埋怨不起来了:“人都伤成这样了,又没犯什么错,诸位别苛责狄将军了。” 众人自然是不能再说什么了,否则就显得落井下石、没有良心了。 陆应秋让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62 他去休息,期思摇摇头:“我守着吧,毕竟是我带他回来的,也想问问怎么回事。” 陆应秋手头事务多,便由他了,帐内的人哗啦啦来,又哗啦啦走了干净,一下子安静下来,期思坐在一旁,手指扶着额角,静心放空,当作休息。 “殿下。” 狄宥良声音有些哑,但并不虚弱,这是武将长年积累下来的习惯,任何时候都不能让自己显得无力。 期思连起身,过去瞧他:“……喝水么?” 狄宥良面容沉肃,总是有些阴沉,但实际上长相周正,只是轮廓太过深邃,所以眼睛总显得令人看不透。 “多谢。”期思扶起他,狄宥良接过期思递来的茶,浅饮几口。 他喝了水,继续躺下休息,眼睛微睁,沉静地打量期思。 期思也看着他,片刻后问:“不知狄将军孤身闯入敌营,是想做什么。” 狄宥良似笑非笑,轻轻咳了咳,说道:“你救了我。” 期思摇摇头:“命令是陆应秋下的,计划是诸位大人一起商议的,一同前去的还有二百轻骑,救你的并非我一人。” 狄宥良似乎觉得他很有意思,笑了笑:“前日,带人往断雁关外走的时候,撞见荆州主簿去了那片营地。” 期思心里一寒,荆州主簿去敌营做什么? 狄宥良看看他,继续说道:“他们没发现我们,当夜我们的人遇上探哨,不得已下到崖底,我就干脆过江去,看一看那主簿到底为何而去。” 期思哑然,狄宥良本事不低,但这样冒险,又浑不在意,简直是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狄将军可是军中副将,这样行险,可想过后果?”期思忍不住道。 狄宥良神情又恢复了原本一贯的冷漠,并不在意这个问题,只是闭了闭眼睛道:“那主簿,是去拿钱的——淮王殿下,荆州有人通敌,或许四年前就是如此。” 期思蹙眉,狄宥良对四年前的战事依旧耿耿于怀,不惜以身犯险去抓住这些微线索。 “为何告诉我?”期思坐在榻旁,看着他。 “殿下救我回来,自当坦诚以待。”狄宥良并不多说。 期思沉默片刻:“狄将军,你是想让我去掀四年前旧案?” 狄宥良默了默,抬眼看他:“陆应秋待殿下十分不同,末将想,他不会看错人。” 期思笑了笑:“如果你们都看错我了呢?” 狄宥良摇头:“于我而言没什么损失。” 期思出了军帐,心里很复杂,狄宥良从前跟在瑞楚手下,大伙都觉得他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又怪戾莫测,谁知他对瑞楚的事情从未有一天忘怀,直至今日还在追查。 但狄宥良脾气怪,他从不告诉别人这些,就连陆应秋也一度误会他。 倒也好,他爹生前终究没有看错人。 大凉边境那三万兵马试探着徘徊了三日,而后大王子不待兵力调集妥当,又划出五万兵马直奔北境,一共八万大凉兵,就这么硬生生冲来。 陆应秋都对这场仗无话可说,大王子这是失心疯了,拼死拼活就是要打。 敌方来攻,北境大营有条不紊,陆应秋让狄宥良等人驻守后方,与期思直接打前阵迎敌而去。 “本不需这么多兵马,陆应秋,这是当作出来拉练么?”期思驭马与陆应秋并肩,带着九万北境兵马离营。 陆应秋点点头:“昭武玄甲被分散后,跟边军一起训练,我想看看这几年下来,成效如何,但愿没有磨去当年锋芒。” 期思心中感慨万千,陆应秋忠于朝廷,但对瑞楚的情谊始终不减淡分毫,忠义不能两全的时候,他恐怕还是更偏向瑞楚。 “狄宥良最近在折腾什么?我把他放在后方,你可确定他不会再胡来?”陆应秋半开玩笑道。 期思笑笑:“你其实也了解他,只是平常不说罢了。” 章陵关,八万大凉兵马遥遥挥戈直下! “中路军顺章陵关直接阻截,你带三万人沿水路方向左翼包抄。”陆应秋在舆图上一指。 期思却有些犹疑,陆应秋问:“如何?” 期思摇摇头:“总觉得不对劲,这批兵马直冲来,简直是送死的,大王子不至于如此愚蠢……会不会是后方有问题?” 陆应秋笑道:“没错,荆州已有异动。” 期思哭笑不得,陆应秋还有心情考他。 “狄宥良已经去荆州探过了?”期思问。 陆应秋点点头:“他回来还未来得及找你,便跟我说了,荆州那边还有些事情,待你回营再看”,又看看期思,“他倒是对你很信任,你和你爹……还是很像的。” 期思微笑:“或许吧,可惜我见不到他了。” 陆应秋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章陵关,陆应秋率五万兵马横刀截下大凉军队,期思带着其余四万人马倏然急转,离战阵过江,直奔敌军尾翼而去。 这样舍近求远的打法,让大凉那边毫无防备,本就是赶鸭子上架,这么一来,中路军直接被击溃四散,一片混乱。 期思守在尾翼牢牢截住他们,破离剑尽染血色,一身轻甲也被血水沁得看不出原本颜色。 他手下四万人,有一万是原本的昭武玄甲,陆应秋这四年来,不断让被打散的昭武玄甲与其他军伍融合,期思仔细观察,虽然肯定比不上昭武玄甲原来的战斗力,但也已经很厉害了。 “回撤!” 厮杀过半,战场横陈尸首,期思最终下令,手下兵马收放有度,闻令配合,不再恋战。 “殿下,何不趁此机会剿灭他们?”一名小校尉杀得痛快,将新仇旧恨一并报了个干净。 期思蹙眉:“已经被逼得急了眼,再打下去,咱们的人难免折损,为杀而杀最不可取。” 期思调整战阵,大凉兵马溃散奔逃而去,期思没有追击,一刻钟后,斥候来报:“大凉朝中来人,纥石烈家世子带口谕来,下令鸣金收兵。” 期思闻言点点头——是阿思古,阿思古带了大凉王的命令来,必然是元酀回去后力劝大凉王的结果。 这匆匆一战,但愿能让大凉朝中风向转变。 第119章 折返 率军回营,清点伤亡,损失极小,相较之下,大凉这回折损惨重。 “大王子根本没把这批军队当人看。”期思叹了口气,大凉若落在这人手里,必然是天下之祸。 “淮王殿下,大营外有人来访,说是您的朋友……” 期思闻言想了想,难道是阿思古? “我去见他。”期思跟陆应秋说。 到了大营外,一人高大如小山,古铜色的批皮肤,笑起来一口白牙,热烈得很,正是阿思古。 “怎么来这了?”期思倍感意外,“不是才给那边传了你们陛下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63 谕旨?” 阿思古像模像样给期思行了礼,低声说:“带我入营,这里说话不方便。” 期思会意,阿思古身份特殊,大大方方入营相谈更为妥当,否则传到朝中,少不了被林玉和嘉王做文章。 “陆将军。”阿思古进了主帐,对陆应秋一礼。 帐内只有他们三人,期思跟陆应秋介绍:“这是大凉纥石烈家的世子,我的好朋友。” 陆应秋笑笑:“你的朋友不少。” 期思问阿思古:“怎么,什么事情这么紧急?” 阿思古道:“朝中局面很复杂,元酀这回劝陛下收兵,很费力气,大王子还是要打。” 陆应秋闻言沉思不语。 期思无奈道:“料想如此,大家尽力而为罢,这场仗恐怕要拖很久。” 有人竭力搅起波澜,有人想平息干戈,归根结底,是大王子并不在意万千普通人的蝼蚁之命。 阿思古也只是匆匆赶来传话,期思送他离开,问他元酀怎么样,阿思古笑笑说:“他上一次在朝中这么高调,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帮乌合之众被他收拾得妥帖,我瞧着是挺痛快的。” 期思笑道:“恐怕不止你一人这么想。” 送走阿思古,期思跟陆应秋商量了一阵子,这次与四年前不同,恐怕是要胶着很久的。 “殿下。”狄宥良进来。 期思起身看他:“听说你有事要告诉我。” 狄宥良点点头,将一摞账簿放在几案上:“荆州太守私吞边军军饷,又转而奉与嘉王,荆州外应当是有嘉王私兵的。” 这一连串消息简直是惊天之雷,狄宥良却说得毫无波澜,期思拈着账簿不禁一滞。 “荆州那边发觉了没有?”期思问他。 狄宥良这些天在后方镇守,实际上抽空悄悄去荆州查案,效率当真很高。 他答道:“荆州那伙人,好日子过久了,没什么警觉。” 陆应秋翻了翻账簿,心中了然,问期思:“我向朝中奏报?” 鸿嘉帝对期思态度难以明确,期思若回朝揭发此事,说不定鸿嘉帝会有猜疑。 期思却说:“不,这些事,我还是想亲自去做。” 陆应秋明白他的意思,叮嘱道:“江梁不比北境,也不比燕国,万事错综复杂,还需小心。” 期思一直以来都希望亲手解决这些与旧案有关的事情,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陆应秋被牵扯进来,他和陆应秋不能同时出事。 带着狄宥良送回来的一应账册名录,期思次日从大营回返,以奏报战况为由,径直往江梁城去了。 一路奔波几乎不曾歇息,紧随身边的只有数名得力亲随,其余人要么留侯北境大营,要么随后回返。 期思入城,江梁城守看了他的令牌,神色一凛:“殿下。” 期思坐在马背上,瞥了一眼城门守卫,淡淡道:“怎么,不打算放行?” 城守一愣,这才让手下别挡道,期思一挥鞭子,带着自己的人直接策马往皇宫方向。 “收好了,在淮王府等我。”期思将账簿名册交给身边烈山北宗那人,叮嘱道,随后各自策马分开。 进了宫,鸿嘉帝在殿内,数名臣子和嘉王也在,期思扫了一圈,便上前一礼:“父皇。” 鸿嘉帝抬抬手:“战报我看过了。” 期思道:“大凉局势复杂,此战恐怕要反复胶着,不是一时的事情。” 嘉王十分热情:“六弟一来一回也不易,可要好好休整一阵子。” 期思身为被派往北境的皇子,势必要一直守到这场仗彻底打完,此时回来,也只是暂时的。 林玉说道:“淮王殿下不远千里从北境回来这一趟,定然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嘉王附和道:“这倒是。” 期思对他俩淡淡笑了笑,却没说什么,只是又看了看鸿嘉帝。 鸿嘉帝自然是心如明镜,摆摆手:“先歇歇,有什么事也不急在一时,大凉那边暂时闹不起来。” 顺水推舟,期思便告辞,只当这一趟入宫是来请安的,避开嘉王和林玉的试探,回了淮王府。 一入府,便什么也顾不上,先回房间,将那些账簿名册梳理一番,命管家给大皇子安王的府上悄悄递了帖子。 连轴转了数日,忙完这一通,只觉得疲惫涌上来,期思在浴桶热水中泡了好一阵子,起身裹上单袍,只觉得脚步都有些浮了。 随意擦了擦头发,屋外已是月色初上,房间窗子开着,期思手撑在案上,站在书案前,月白单袍衣襟微散,低头看着案上空白的宣纸。 微风拂来,一阵清淡好闻的气息,期思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累出错觉了。 可下一刻,他惊觉出什么,回头看去,不由眸子亮起来。 元酀关上屋门,转身大踏步朝他走来,伸手抱住期思,手指轻轻绕过一缕湿润的发梢:“瞧瞧你。” 期思也紧紧抱住他,埋在他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怎么突然来了?” “说好的,江南花开了,便来看你。”元酀的声音带着淡淡笑意。 期思靠着书案边缘,抬头仔细看元酀,月光打进来,元酀深邃的眸子笑意温和,眉骨鼻梁的弧度如同雕刻。 当真是怎么也看不够,期思笑着想,忍不住抬手,指尖一遍遍勾勒元酀的面庞轮廓。 “阿思古才带去你们陛下谕令,让他们撤了兵,你就跑了,朝中会不会失控?”期思站在浴桶后,手指轻轻揉着元酀的头发,低头看着他靠在浴桶壁上,露出宽阔肩背的漂亮线条。 “让他们先吵着,吵够了我回去再办事。”元酀半闭着眼睛,抬手握住期思的手,摩挲他如玉的手指。 期思听了笑道:“你这是要气死大王子。” 元酀手臂一用力,拉着期思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期思微微弯下腰,手臂从肩后搂住元酀,小臂浸入热水中,指尖顺着元酀的肌肉线条划过。 元酀侧过脸,亲了亲期思:“他们都无关紧要。” 温热水汽氤氲四散,期思眉目带了水光,明亮而朦胧,耳尖微红,干脆踏进浴桶,跨坐在元酀面前,揽着他肩膀,低头贴住元酀的脸颊:“明天本王给你们陛下写封信,就说他们的亲王被我扣下了,不回去了。” 元酀轻笑,手指加重了力道,一寸寸安抚期思背脊,期思身上月白袍子被水沁透,又被元酀手指挑开,水雾中整个人极其诱人,话语里偏执的思念更让元酀动情。 “淮王殿下,当真要扣下本王?” 元酀抬起下颌,轻轻噬咬期思的耳尖,看着怀中人儿坐上来主动迎入自己,只觉心头血脉一阵翻涌,揽紧期思,一次次挺身,他要的都给他。 府里的人,除却烈山北宗部下,皆不知元酀的到来,只是管家觉得淮王殿下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64 这段时间过得艰苦,一回来就洗了两次澡,可见打仗是很不容易。 “你才回朝,就要跟嘉王直接硬碰硬,把握大吗?”元酀轻轻靠在书案边沿,随手翻了几页名册。 期思趴在榻上,侧过脸看着他,声音有些模糊:“单是我,肯定不行,得拉着我‘大皇兄’一起才好。” 元酀抬眸,看见期思一直望着自己,白皙隽秀的脸上神情乖巧,不由心底一软,走过去躺在他身边,将他揽进怀里:“这江梁城里,你的敌人比朋友多。” 期思叹了口气:“所以说不定那天就混不下去了。” 元酀笑道:“是谁刚才自称‘本王’,霸道得不得了?” 次日一早,管家亲自来传话,说是安王那边随时欢迎期思去。 期思隔着门应了,老管家本想问问期思打算何时出门,却听见屋内一阵断断续续的浅哼,动静很是暧昧,不由一愣,意识到什么,便立时退下了,心里嘀咕,淮王何时召人来伺候了? “本王的形象可是没了。”期思红着脸道,手臂却仍旧紧紧抱着元酀,不由在一阵猛烈中仰头,脖颈到下颌漂亮的弧线,汗水滴落。 “有什么要紧?”元酀轻笑。 “师兄……”期思喃喃道。 他极少这样称呼元酀,此时说出来,意味却是不同,元酀手指在他腰际嵌得更紧,不住狠狠收拾他:“你可真是越来越……” 即便一刻也不想分开,期思还是得去办事,跟安王约好了今日见面,期思带着狄宥良从荆州取来的账簿,又恋恋不舍仔细看了一遍元酀。 元酀抱着手臂坐在书案前,笑道:“我等你回来。” 期思这才笑了笑,转身出门,如约去见安王。 作者有话要说: 我研究了一下,宝宝们如果未登录状态下评论,我的回复就不给显示,但没关系哒,不方便登录也没事,评论我都有看,么么哒~ 第120章 宰辅 “我房中有客人,不要去打扰,一切由李霄侍奉即可。”期思离府前叮嘱管家。 李霄便是素日里跟随期思左右的烈山北宗部下,管家自然是连连点头,十分识趣。 “六弟,这一趟可辛苦了。”期思如约到了,安王命人奉上好茶,邀期思落座。 期思笑笑:“这只是个开始。” “却不知六弟一回来就送来帖子要见面,是有什么急事?”安王语气温和。 期思也不绕弯子,将带来的那本账簿递给安王:“皇兄先看看。” 安王点点头,接过来翻看。 他的神情却是越看越沉肃,到最后眉头皱成一团。 “六弟……这……” “荆州私吞军饷,助嘉王屯养私兵,确凿明了。”期思单刀直入。 安王神情颤了颤,他立于中庸之道已久,朝中不露锋芒,甚少表态,几乎置身朝政之外,不论心里有没有想法,也已习惯了这种行事。期思的话无异于一道惊雷,打得他一时无措。 “皇兄,我才回朝,对朝中事情根本也没摸透,更谈不上什么势力,但此事有关晋国大局,陆应秋无法插手,更没人帮我。”期思十分恳切。 安王的震惊还未褪去,期思又说:“皇兄性情淡泊,素来不喜朝中纷扰,但这件事上,皇兄必须帮忙。不是帮我,而是帮晋国百姓。” 期思始终直视着安王的眼睛。 安王沉思了一会儿,期思没有再催促他,只是静静过等着。 “此事非同小可,还得仔细定夺。”安王说道。 期思舒了一口气。 安王同意出面,这件事就好办得多,期思最为难的地方就在于自己的身份,无论什么事情,由他直接表态,都会引起鸿嘉帝的犹疑,即便事情再严重,鸿嘉帝仍难免会先考虑到期思的身份,而后才是事情本身。 跟安王商议了一个多时辰,期思回到淮王府,见到屋里的元酀,心里才踏实:“回来就能看见你,可真好。” 元酀任由他扎进自己怀里赖着不动,伸手轻轻抚他后背:“说妥了?” 期思在他腿上坐直了,点点头:“安王也不是毫无想法的人,被嘉王压制太久,韬光养晦的耐心也差不多耗到头了。” 元酀蹙眉:“直接拿嘉王开刀?” 期思狡黠一笑,摇摇头:“先拿宰辅大人磨刀。” 期思拿过书案上的信笺看了看:“你不在,大王子可是折腾得翻了天。” 元酀似笑非笑:“他又不是我儿子,折腾不折腾,也不在于我。” 期思听了哈哈大笑,片刻后又有些惆怅:“他就不能老实一阵子?这一闹起来,你马上得走了。” 元酀看他一下子笑一下子愁,如同小孩子,不由柔和一笑:“你这副样子,倒是一点不像王爷。” 期思笑笑:“在旁人面前不是这样的。” 夜里一直折腾到实在累极才罢休,晨起时期思恋恋不舍在元酀胸口蹭了好一会儿。 “再不走就不让你走了。”元酀声音低低的,很好听,威胁的语气也是温柔的。 期思这才跳起来,带着一脸餍足,换了衣服去朝会。 朝会上事情不多,除却期思暂时回来,一切都平常得很,及至最后,安王递上一应奏帖及证物:“宰辅林玉勾结边关,私吞军饷,事关社稷,大战在即,还需彻查。” 朝中如同投下一道惊雷,寂静之后炸开了锅。 鸿嘉帝亦是惊诧,但还是先接过折子翻看。 “唰”地一声,折子被皇帝狠狠扔向林玉,一言不发,却天威震骇。 林玉不愧是宰辅,面不改色,先跪下,才拾过折子看了看,这一看,却就说不出话了。 林玉和嘉王把期思弄到北境,手段雷霆迅疾,根本没有缓冲的余地。这一回,期思学得很快,原样用到他们身上,林玉毫无准备。 若提前知晓,或许还能转圜,但此刻,林玉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来证据确凿,二来此事还涉及嘉王。 宰辅和皇子之间要保谁?鸿嘉帝当然是选后者,林玉是逃不了了,恐怕还得把嘉王的那份罪过一并顶了。 殿内诸臣不敢跪求息怒,这不是表态的时候。 嘉王似乎意识到什么,一脸迷茫无辜,不乏震惊:“父皇,此事当真?” 鸿嘉帝看了看他,呼吸因为愤怒而有些重,却最终没回答嘉王。 期思暗叹,嘉王真是会装。 “来人,把林玉押下去待审,此事彻查!”鸿嘉帝下令。 殿外金吾卫进来,林玉手中象笏、头上冠缨皆被除去,又被带出大殿,他始终一言不发,脸色苍白。 宰辅林玉,素来文雅淡泊,能言善辩,心思过人,今日却无法为自己辩驳半句了。 殿内无人议论,冲击太大,所有人都不知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65 所措。 安王素来与世无争,不问政事,这一上奏,竟直接把当朝宰辅拉到大狱之中,可见人不可貌相,更不能随意得罪人。 嘉王手指紧握得发白,脸上仍旧不见异色,心里却已乱成一团,安王弹劾的是林玉,这箭锋却是明明白白擦着他嘉王的脉门而过。 他看了看安王,又瞥了期思方向一眼。 期思没有看他。 朝会散去,不出意料地,鸿嘉帝独独召了期思。 “怎么回事?”鸿嘉帝也不多绕弯子,殿内别无他人,期思站在书案对面,身姿笔挺,君子风貌。 “北境打了一场仗,无意间发现荆州有人与大凉那边暗通款曲,陆将军手下顺着查出了这些”,期思如实回答,又十分谦和地说,“我自知身份有别,不敢妄自插手朝政,陆将军也考虑到这一点,便让我将一应证物交予安王。” 鸿嘉帝紧蹙的眉头这才消解些,对于期思来说,最重要的是姿态,任何时候要清楚自己的身份,若敢顶着淮王的皮,真真切切去做皇室中人才有资格做的事,那便是越线了。 “为何不直接呈与孤?”鸿嘉帝语气稍缓。 期思露出有些迷惑的表情:“朝中事情,不都是要上奏来办吗?” 公事公办,永远是理所当然的,鸿嘉帝也没话说了,反而笑笑,摆摆手:“罢了,此事你就莫再插手,顺着来吧。” 期思半解不解地点点头。 鸿嘉帝瞧着他,末了叹了口气:“你这孩子……” 期思心中一动,但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微微低着头,十分恭敬。他知道,鸿嘉帝多半是想起瑞楚来了,可自己如今的处境,鸿嘉帝往往是念不起旧情的。 应付过鸿嘉帝,期思回到淮王府,虽说淮王这身份是假的,但到底是暂时属于自己的地方,元酀又在这里等着自己,便有了归属感,身心放松下来。 一进厅内,却见元酀和虞珂正相对而坐,管家有些紧张地陪着。 期思笑笑,让管家撤下去,不必陪着了,又朝虞珂点点头:“何时来的?” 虞珂起身过来,上下打量期思,清秀眉眼尽是不放心:“才来不久。” 期思安抚他:“不过是与陛下单独说些事,每次我被留下,你都心惊胆战的。” 虞珂皱眉:“你如今是什么处境,我能不担心么? ” 元酀泰然地坐在那里,瞧着他们,微微一挑眉,俊美之极的眉眼着实有些耀目。 期思看看他俩,问道:“你们认识了?” 元酀点点头:“听说静王爷与你自小一起长大,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虞珂笑容有些冷淡:“亲王风度过人,本王也是久仰”,又转头看期思,“管家为何说他是你的人,语气还那么怪?”又问:“管家说亲王昨天与你同住一屋,淮王府客房不够用?” 期思不知为何,被虞珂一连串质问搞得有些哑口无言,愣了片刻,笑笑道:“元酀……他与我素来一起住,也确实是我的人。” 元酀闻言,唇角勾起,灰绿眸子光彩照人,瞧着期思,尽是柔和之意。 虞珂倒是一愣,看着期思坦然璀璨的笑容,明白其中意思,垂下眼睛片刻,默了默,道:“这……如此。” 期思微微歪头去看他:“喂,不会不理我了吧?” 虞珂哭笑不得:“怎么会,只是有点惊讶。” 期思大笑,又开玩笑道:“若你不理我了,这江梁城就真没朋友了。” 元酀修长的手指在桌边敲了敲,提起正事:“你们陛下怎么说的?” 期思拉着虞珂坐下,舒了口气说:“也没说什么,不过这事林玉是没跑了,嘉王那边嘛,少了林玉这得力臂膀,也得气一阵子。” 虞珂问他:“为何让大皇兄去表奏,万一他不愿与你合作,岂不是冒险?日后这种事,尽可让我来做,至少不会半路背叛你。” 期思心里一暖,微笑道:“这些事总归是刀尖上走路,我和陆应秋不能置身事外,但你可以,就算是赌,也要留一条退路,你就是我们的退路了。” 虞珂也明白他们的用心,凤目微敛,轻轻叹口气:“期思,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送走了虞珂,期思回房间换下朝服,还未系好衣带,便被元酀扛到了榻上,元酀俯身近前,神情似笑非笑:“我是你的人?”又意味深长地问:“这位静王爷,对你甚是用心,嗯?” 期思闻言先是有些茫然,随后一笑,缠上元酀,清亮温润的眉目染上一丝惑人的光彩,亲了亲元酀笔挺漂亮的鼻梁:“师兄这是……吃醋了?” 自己惹的祸,自己挨收拾,期思最后几乎是带着欲罢不能的哭腔连连蹭着元酀胸口,元酀才总算满意。 元酀温柔地亲了亲他额角,不得不承认,这怀中的少年一日比一日勾人,好在这模样只有自己看得到。 …… 御史台、户部、兵部、刑部,全都被安王一封奏帖掀起的大案搞得鸡飞狗跳,期思这边倒是好整以暇,鸿嘉帝再袒护嘉王,这案子涉及的是国之根本,不可能姑息,查起来不需质疑。 但清晨,元酀接了份手下奏报,神情冷了下来,转手递给期思,抬手抚了抚他眉眼:“这回是来真的了。” 第121章 危急 这封信报不是来自烈山北宗,而是来自大凉境内,赫然写着独吉鹘补的名字。 期思一眼扫到这熟悉的名字,第一反应是觉得有些好笑,这人自始至终阴魂不散,一半是不断与他过不去,另一半是给期思提供了不少线索,若无独吉鹘补,他反倒查不出这么多事情。 还未仔细看,烈山北宗的部下李霄又前来禀报,递上一封秘信。 嘉王有了动静——林玉被投下大狱,他们勾结荆州贪贿军饷用度的事情是瞒不住了,嘉王被逼急了,与大凉进行接触。 而大凉那边,大王子已经失去耐心,用尽各种手段,大凉王再次动摇。大王子不日便要调集军队完毕,全力南下攻打晋国! “他为何心急至此?”期思对大王子的处境不是很清楚,这一切看起来就像他疯了一般。 元酀将奏报丢到一边,上前将期思打横抱起,大步往榻边走去,边说道:“他急着手握战功,早日登上王位。” 期思勾着他脖子,被他放在榻上,细细瞧着他凑过来的面容,眉目修长如画,深邃而掩着浓重的情意。 “那……是你近来在朝中太高调,刺激着他了?”期思被元酀轻轻吻过耳垂,不由轻颤。 “于他而言,我做什么都是危险。”元酀几下便解开他襟带,期思也抬手迅速解了元酀腰封,轻轻扯下他衣袍。 大凉和晋国风雨欲来,两人都不说,却都知道朝堂沙场一场恶斗才要开始,即将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66 又要暂别,这几天里的缠绵哪里足够,此刻恨不得将对方融进自己体内。 …… 元酀轻轻拍着期思背脊,瞧怀中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心里一软,抱着他放进浴桶,洗净后又抱回榻上,搂在怀里一夜没舍得放开。 “大战不可避免,但不论事情怎么变化,永远记得相信我。”清晨,元酀温柔地在期思额上落下一个吻,带着笑意叮嘱他。 “当然。”期思眸子清亮纯净,细细将元酀的眉目描了一遍又一遍。 元酀转身离开,期思上前从背后又抱了抱他,才十分不舍地放他走。 晋国朝中也很快得到了情报,北境再次进入紧急状态,期思次日也准备离开江梁,回到战场去。 “春宴在即,淮王殿下不如宴会后再走。”朝会上,嘉王却提议道。 期思看了看他,不知这是打得什么主意。 春宴是迎接江南春日芳菲盛放的节日,宫中一惯有盛宴,恰好就在第二日。 期思本想推拒,鸿嘉帝却道:“也好,左不过推迟一天出发,不碍什么事。” 期思也只得恭敬领命,一来鸿嘉帝是想给嘉王拾一拾面子,就顺着他的话了,二来期思自从回朝一直没有受到什么优待,若是一场宴会都赶不及让他参加,难免显得皇室小气,排挤这位皇子。 可期思惦记地是边境战况,要知道,战场上的事情,一刻一个局面,但他只得压下心中急切,不由暗骂朝中人远离战乱已久,简直是养懒了。 春宴前一晚,管家给期思送来王爷礼服,期思瞥了一眼放到一边去了,径自翻看兵书,丝毫对此不感兴趣。 虞珂倒是来找他,两人干脆在月下到院中小酌。 “你往我这跑得太勤了,陛下若知道了,恐怕要劝诫你。”期思劝他。 虞珂浑不在意:“管那么多作甚,人生数十年,眨眼就过了,想见谁就要多见见。” “整个江梁城,只静王爷一个明白人呐!”期思大笑,举杯与他对饮。 酒至微醺,虞珂酒量浅,凤眸已经染上淡淡红晕,一直瞧着期思:“我一直等你回来……你……” 话未毕,人却摇摇晃晃,期思虽也有些醉意,但仍旧眼疾手快接住他,将他扶去客房。 虞珂醉得有些倦怠,期思便吩咐管家:“静王爷今天就歇这里吧,跟静王府打声招呼。” 期思着管家安排了离自己院子最近的客房,又特意命陆应秋留给他的人值守着,确保虞珂的安全。 将虞珂放在榻上,亲眼看着侍从给他简单更衣收拾一下,盖好被子,期思这才放心出门。 “王爷真是仔细。”管家笑道。 期思笑笑:“静王爷身份尊贵,特殊时期,自当好生照顾才是。” 管家和其余侍从退下,期思坐在虞珂房门口廊凳上,月色如水,映得他沉静眉目如画。 江梁城正直盛春,满城的桃花杜鹃,芳菲云霞,花香隐隐。 这是他曾经的江南,他又有些想念元酀了。 虞珂却没睡着,只是有些晕乎乎地躺了一会儿,便又起身出门,想在外面坐一会。 恰看见期思安静挺拔的背影,虞珂笑道:“打算给我守夜?” 期思起身回头:“睡不着?” 虞珂无奈摇摇头:“有点晕,缓一缓罢。” 两人便如儿时,坐在廊下,你一言我一语。 静谧却很快被打断,数道黑影从不同方向袭入院中,月下剪影分明,带着杀戮的狠意。 期思醉意刹那散去,一跃而起将虞珂护在身后,他并未佩剑,二人身处府中花园,手边也没有什么兵器,酒杯拈在指间,内力运至,飞出去连击四五人,但也只能抵挡一时。 酒杯酒盏都被期思当作暗器使尽了,只得赤手空拳去打。 刺客人数竟然众多,不断涌过来,江梁城内当真卧虎藏龙,期思心中冷笑一声,大喝冲上去,飞身旋踢开欲砍向虞珂的刺客,又反手以掌运劲,内力如锋利刀刃直劈出去,将刺客逼得吐出一口血。 但人力有穷尽,这般打法,期思耗不过这么多人,他夺了刺客的刀,一边护着虞珂一边拼杀。 府里的人必然被提前困住了,几乎没人来护驾,只有陆应秋留给期思的人和烈山北宗的人迅速赶来冲入战阵。 敌我悬殊,虞珂配合着期思,尽量不让他为自己分神,期思衣袍染尽血液,手中的刀砍出了数道豁口。 随手夺来的刀哪里比得上他的佩剑,不多时便承受不住期思的内力和激烈交锋,嚓然断掉。 “殿下小心!”手下人冲上来隔开一枚暗器。 刺客人数众多,手腕阴阳狠辣捉摸不定,期思一边下了狠手厮杀,一边琢磨着该怎么带人脱身。 战阵外围却是一阵骚动,随后包围的圈子被杀开一道豁口。 一人提着寒冽如冰的长剑,一身黑衣,蒙着面,黑发束起,修眉深目,露出的一截鼻梁直挺,他身形修长高大,手中剑所到之处无人能挡! “萧执……” 那柄沉水剑,和那人的身形招式,都是再熟悉不过的。 萧执身如猎鹰一般,抬剑贯穿了刺客身体,一跃踏上他肩头,旋身一挥,沉水剑剑光在月下划出一道死亡的弧度,细细血线扬起,便是数人毙命。 他朝期思这边看了一眼,锋利沉冷的眸子似乎掠过一丝柔和笑意。 期思几乎一愣,但来不及多想,继续集中精力厮杀。 多了萧执这样的高手,局势便明朗起来。 里外合围,数人以悬殊的阵势将刺客悉数击毙,萧执是神影卫的人,有他在,中途欲逃离的刺客皆未能踏出淮王府。 看着院内层层尸体和成片血迹,期思将手里临时夺过来用的第三把刀丢到地上,让人带虞珂去府里别处先休息,不让他再看着这些血腥的场面。 “你……”期思走过去,看着拿布子擦拭沉水剑的萧执,心中万千感慨。 萧执将剑收入鞘中,站在那里,细细打量了期思,眸子微弯:“你长大了。” 这句话,他对期思说过好几次,但每一次都所言非虚,从前无比依赖他的小少年,渐渐长大,物是人非,时光荏苒。 期思笑笑,回头看了看正在清理场面的手下,对萧执说:“这里都是自己人了。” 萧执点点头,将蒙巾摘下,依旧是未曾变过的俊美模样,他素来对人很冷,但在期思面前甚是温和。 期思带他去西院,找了干净衣袍,府里的下人几乎都被弄晕过去,手下人说是晚饭被做了手脚,好在没有生命危险。 虞珂没有受伤,期思着人将他护送回去,免得再有什么危险。先前自己让重逸来这里护着虞珂,看来考虑得并非多余,恐怕这回去北境,还得托重逸来陪着虞珂一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67 阵子。 期思静静候在厅内,萧执收拾妥当,墨发微湿,进来坐在他对面。期思给他斟了杯热茶:“你今天来得及时,不然淮王府怕是遭殃了。” 萧执笑着摇摇头:“陛下不放心你,让我来走一趟,江丞相也挂念你。” 期思心头有些酸涩,又很温暖,肃帝和江荀衍待他是真的好。 “你来找我,陛下身边岂不是没人了?”期思有些担心。 萧执闻言微笑:“我不在,神影卫留在陛下身边的皆是最可靠的人。” 期思释然一笑,他防备惯了,总觉得这世上除了那么几个人,别无可全然托付的。 “陛下果然神机妙算,派你来,你就真的赶上了这事情。”期思有些无奈地笑笑。 萧执却正色道:“路上我已经处理了一批——这些的是大凉死士,独吉鹘补恐怕也快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车,微||博,搜笔名~ 第122章 禁足 “独吉鹘补?”期思听到这名字,就精神一提,想起来元酀所说。 看来大王子不仅仅疯狂地调集军队,也没忘记自己,百忙之中还要让独吉鹘补来一趟。 期思一直没有对独吉鹘补下手,皆因这人是一切线索的串接点,必得留待最后时刻才能一举铲除。 但这回刺杀绝非大凉大王子一人能做到的,他只是个异国皇族,这么多死士刺客潜入晋国皇城江梁,背后必然有高人接应,。 “看来这地方,你的敌人比较多。”萧执道。 期思苦笑:“可不是么,这些死士能悄无声息进城潜进淮王府,应当是嘉王的杰作了。” 林玉下狱,军饷贪贿东窗事发,嘉王危在旦夕,于是联络了大凉那边,与大王子一拍即合,便接应刺客来夺期思的命,就算嘉王注定不能脱罪,也要有人陪葬。 期思猜出事情经过,庆幸的是,嘉王将瞄头对准的是自己,而不是安王,至少自己有功夫傍身,若是安王遭遇这等突袭,恐怕凶多吉少。 “肃帝近来如何?”期思询问道。 萧执看了看桌上墨瓷瓶中的雪白芍药,答道:“陛下一切都很好,时常想念你,对这场战事倒是没什么担心的。” 期思亦是十分想肃帝和江荀衍的,却一时回不去。 “你来了可算帮了大忙。”期思感慨道,萧执掌管燕国神影卫,可谓能力卓绝,不论功夫还是带兵打仗,都能帮到他,肃帝考虑极为周全。 萧执微笑道:“但凭你吩咐。” 淮王府里一片狼藉,却不能全然收拾干净,府里人直接去镇抚司报了案,官差纷纷赶来,见到院内遍地尸体,各个倒吸一口寒气。 “诸位大人,查吧。” 期思换了干净的一身衣袍,站在院门口外,好整以暇地抬手一引。熹微晨光映得他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官差这才回过神来,各司其职,翻检尸首,记录王府内情况。 府里嘈杂乱成一片,一直持续着,期思没什么睡意,除却萧执的部分,一切都照实说了。尸首被镇抚司的人运走,王府的狼藉渐渐被收拾规整,各处血迹也一并被清理,总算渐渐恢复平静。 天光亮时,淮王府出事的消息也传到了宫里,想必再过一两刻钟,整个江梁城就都传遍了。 不出所料,鸿嘉帝召期思进宫去。 “父皇。”期思神色有些憔悴,进了殿内,发觉人来得甚是齐,嘉王、安王和大臣们都在,虞珂也在。 期思心道,这是朝会还是召见自己。 鸿嘉帝皱着眉头:“可有伤着?” 期思摇摇头,坚强又带点委屈,配合着演绎了一番父子情:“我倒是没事,早知道昨天直接往北境大营去了,凭空生出这些事情。” 安王上前安抚地拍拍期思肩膀:“人没事就好,六弟这时候还不忘肩头大任,当真可贵。” 嘉王一脸惊骇:“皇城中竟有这种大胆刺客潜伏,真是后怕。” 期思看了看他,神情没有任何波动:“好在淮王府的人有两下子,否则怕是要被屠尽了。” 嘉王便不做声了。 一名大臣义愤填膺道:“恶劣之极,骇人听闻,此案必须严查啊。” 鸿嘉帝点点头:“镇抚司已经在查了,老六,你也不要太担心,人没事就好,男儿嘛,要经得住事。” 期思一礼:“父皇说的是,来日北境开战,要比这严酷百倍,儿臣只当是提前历练了。” 又有大臣破觉得蹊跷:“此事会是何人所为?淮王即将赴北境随军作战,会不会是大凉奸细?” 期思瞥了一眼嘉王,对方似乎很有信心不会留下证据,神情安然。 虞珂却突然上前,十分难过地说:“父皇,都是儿臣的错。” 殿内一时哗然,这是什么情况? 期思心中电光火石间,便明白虞珂要做什么,指尖不由紧握。 鸿嘉帝对虞珂素来不同,听闻此言,不解道:“怎么讲?” 虞珂万分无奈:“若非儿臣偏要去淮王府凑热闹,让六哥给我讲北境的逸闻,也不至于把刺客引到了淮王府,波及他人。” 鸿嘉帝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什么意思,刺客是冲着你去的?” 虞珂有些茫然地点点头:“正是,六哥当时为了给我挡箭,险些被中伤。儿臣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当时心里一片混乱,六哥便让我不要担心,此事由他一力担下……此时想来,若六哥伤了,岂不是耽误北境战情。” 期思很默契地配合他,上前捏了捏虞珂胳膊:“别多想了,大家都没事就好。” 鸿嘉帝蹙眉:“老六,这种事直说便罢,孤又不会怪罪于你们。” 虽是斥责的语气,但其实毫无责备之意。 嘉王脸色有些难看,只得低着头不语,未曾料想虞珂会半路杀出来,鸿嘉帝一向疼爱虞珂,刺客的目标一旦变成他,那么鸿嘉帝势必要彻查。 镇抚司的人突然来报,鸿嘉帝命人召他进来。 “陛下,刺客身上发现了……一些东西。”镇抚司的人单膝跪地,呈上一份书信,不敢多言。 殿内一片安静,大家都等着看这最新的线索是怎么回事。 鸿嘉帝接过来,展开信看了一遍,脸色变得比天还快,指着嘉王:“老五!你是不是疯了!” 随即将砚台抄起来就砸了过去,墨砚连带墨汁溅了满堂,嘉王一脸错愕,被泼得狼狈不堪,先是茫然道:“父皇……怎么了?” 鸿嘉帝将信揉成一团,骂道:“勾结刺客,夺你亲兄弟的命,你是不是疯了!老七素来与世无争,你要做什么?” 嘉王立刻知道自己陷入大麻烦了,咬咬牙跪下:“父皇,冤枉!定是有人陷害,还需彻查啊!” 殿内先是哗然一片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68 ,随后寂静得半点声音也无,臣子们都晕头转向,一个上午之内,发生的事情简直比这一整年都精彩。 虞珂看着嘉王,语气艰涩:“五哥……这是真的吗?” 嘉王百口莫辩,几乎要晕过去:“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鸿嘉帝看了看虞珂,牙关恨恨地一咬,挥手召人:“将嘉王带回王府禁足,没有孤的允许,不准任何人来往!” 嘉王几乎懵了,意识到怎么回事,连呼自己无辜,可皇命一出,哪有立刻收回的道理,这期限未定的禁足是逃不掉了。 这一天是春宴,嘉王出了事,但春宴不能取消,升平气象要做给天下人看。 期思趁着这事,也不打算留下等什么春宴了,朝鸿嘉帝告辞:“凡事不宜再拖,儿臣还是尽快去北境罢。” 鸿嘉帝也乏了,何况本来就是嘉王提议让期思留下参加春宴,这才有了当夜的刺杀。 鸿嘉帝便点点头:“说得对,便去罢。” 岱钦掀开帐门进去,看见元酀独自站在沙盘前沉思。 “朝中需要你周旋,这回大王子集结的兵力比四年前只多不少,弘吉剌部不能袖手旁观了。”岱钦叹道。 元酀将推演了许多次的结果给岱钦看了:“弘吉剌部须得随王军一道去战场,待我稳住朝中局面,带谕令前去,前后夹击,方能拦住大王子。” 岱钦挑眉看他:“怎么?” 元酀笑笑:“你得替我带弘吉剌部大军先行,去帮他。” 岱钦知道元酀说的是期思,微笑道:“弘吉剌九万大军,就这么交给我?” 元酀随手撤掉沙盘上插着的旗子:“岱钦,我虽从未问过你身份,但我父亲信任你,他信任你,我也就信任你。” 岱钦大笑:“放心吧。” 期思这一趟只有数人随行,萧执也在其中,自从四年前瑞楚出事,边军将领调动很大,将帅之才并不够用,主要问题还是在于不够齐心,萧执比起多数军中临时调集来的将领,反而要可信得多。 “届时你以淮王府参事的身份出现即可。”期思同萧执说。 萧执也不多问,淡淡点点头,一切信由他安排便是,毫无异议。 陆应秋依旧等候在大营外,看见萧执的时候目光略停留了一下,两人互相微微一点头,期思倒是有些惊讶陆应秋直接认出了萧执,但碍于人多口杂,没说什么。 帐内,陆应秋遣散诸人,期思与萧执坐下。 “陆应秋,你认得萧执?”期思问道。 陆应秋点点头:“上一次看见沉水剑已是许多年前了,萧家人的风范素来好认。”他瞧着萧执的目光不无赞赏,但也不欲深言。 狄宥良也来了,朝期思一礼,看看萧执,显然也是明白的,没说什么。 四人彼此交换了朝中和北境近来的情况,期思眉头不展:“自前朝东洲国破,四海之内,这样的战事,是第一次。” 陆应秋叹道:“此战不能久拖。” 暮色如血,远山在晚霞下氤氲红光,旷野寂寥,广阔无人,期思在北境大营外骑着马独自随意逛着,这里是狂风骤雨前最后的宁静。 他下了马,漫不经心在原野上漫步,身后马蹄声靠近,期思回头看,竟是岱钦。 期思有些惊讶,但岱钦迅速靠近,随后踏蹬跃离马背,抽出背后重剑,挥剑直来:“接招!” 第123章 杯酒 期思反手抽出破离剑,剑光如水,两人在烈烈夕阳的旷野中对招。 岱钦的重剑宽大,剑身漆黑,一般人根本挥不起来,岱钦却轻松提在手里,他身形高大,招式一开一合间气吞河山,犹有龙吟虎啸之势。 期思身形修颀,招式轻盈灵活,破离剑流光映着晚霞,宛若春日江南落花纷繁万千,却内里蕴着无尽力量,二人兵刀相触又分开,身形互错,来来回回,眨眼间便是数招。 “接住!”岱钦大笑,一剑横劈而来,期思飞身跃起,仰身一旋避开剑锋,顺势在剑尖一点,破离剑铮然与岱钦的重剑相错。 “好!”岱钦收了重剑。 期思稳稳落地,大笑道:“是大哥让着我。” 岱钦笑笑,随手比划道:“你那招‘芳华’用得不错,只是斜挑时,须运八分力,只五分是不够的。” 期思闻言思索片刻,茅塞顿开:“大哥点拨得是,师父从前也说过,可忙起来便忘在脑后,练剑时总觉得差点什么。” 岱钦又带着他完善了几处剑式,期思觉得他什么都懂,好奇道:“大哥认识我师父?对这剑法如此熟悉。” 岱钦点点头:“早些年是认识的。” 期思有些遗憾,一直以来师父行踪不定,岱钦也没再见过他师父。 “大哥这回来,不像是为了私事。”期思看看岱钦的马,马儿鞍辔皆是军中所用制式。 岱钦点点头:“替元酀来帮你,九万弘吉剌军随王军已调集到断雁关外。” 期思心下惊诧:“弘吉剌部大军也来了?” 岱钦看看他,给他整了整衣领,两人牵着马儿在寂静的平野上漫步:“以战止战,是需要兵马的,这回便是如此。” 两人边走边商议配合事宜,直至夜幕降临,恰回到北境大营,期思带着岱钦去见陆应秋。 岱钦在临近大营时便蒙了面,期思带他入营,陆应秋见了岱钦,又看看期思。萧执也在帐内,看见岱钦,神色顿了顿。 期思和萧执出了主帐,让陆应秋和岱钦商议事情,期思回头看了看,说道:“我总觉得陆应秋对岱钦的态度有些奇怪。” 萧执仔细看了看期思,目光有些复杂,抬手摘去他发尾沾着的草屑,没说什么。 “你呢?你觉得岱钦怎么样?”期思突然转过头问萧执。 萧执被他问得一滞,随后却反问道:“你认识他很久了?” 期思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也不算久,但是一见如故。” 萧执思索片刻,微笑道:“那很好。” 主帐内,陆应秋提了一坛陈酿,斟了两杯,浓郁酒香四溢开来,他将一杯放在岱钦面前,自己举起一杯:“先干为敬。” 岱钦将所负重剑搁于案上,坐在陆应秋对面,沉默片刻,拈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这是带兵来帮他了?”陆应秋微笑道。 岱钦摇摇头:“他很好,这些年多亏你照顾。这一回其实无需我帮什么,你们也能应付得来。” 陆应秋神情有些复杂,看看岱钦脸上贯过左眼和眉峰的长疤:“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岱钦笑笑,摇头:“总之不是现在”,他目光仿佛穿过了帐子,投到了很远的地方,“或许大战结束,我一身罪名皆洗清后,再踏踏实实给他道歉相认。” 陆应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69 问道:“已经错过了这些年,何必再等?期思从不在意那些罪名。” 岱钦沉默半晌,最后自嘲地一笑,轻叹道:“是我在意,我这一生无愧天下,唯亏欠他们母子,如今他是我唯一所念,不敢让他有分毫失望。” “你见到他已经很久了……何时认出他的?”陆应秋又饮尽一杯。 岱钦想了想:“一开始没多想,只是我记得六皇子身体弱些,不能习武,发现他剑法师从重逸,便猜得七八分。” 陆应秋道:“是我没能护好他,但当时将他留在燕国,也是最安全的法子了。” 岱钦摆摆手:“你做得没错,多历练才是好的。” “为何这些年不回朝来,昭武玄甲虽被拆解,却绝无一人叛你。”陆应秋踌躇良久,最终说道。 岱钦淡淡一笑:“我的罪已成定论,死掉的罪人再活过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若引得你们一并受牵连,岂不是不值。” 陆应秋闻言,没说什么,提起酒坛再次给彼此满上,两人一杯一盏地喝完了整坛陈酿。 岱钦将酒盏推到一旁,陆应秋亦是,两人到舆图旁看着,岱钦一指:“当年断雁关一役,与如今没什么不同,依旧凶险,大凉据守关隘,易守难攻,极易反扑。” 陆应秋蹙眉:“当年是因为对你施用阴谋诡计,才导致局势急转直下,如今期思已将旧案查得七七八八,不会再给他们可乘之机。” 岱钦并不在意当年旧事,反倒爽朗一笑:“吾儿好样的”,又道,“但当年战事情况,却也不全在于那些阴招,断雁关这里万不可松懈,必定守住西边的隘口。” 陆应秋点点头:“是。” 又商谈布防将近半个时辰,岱钦准备离开主帐,陆应秋心中五味杂陈,道了声:“将军。” 岱钦背影一滞,只摆摆手,什么也没说,掀开帐子大步离去了。 期思在帐内随手翻着奏信,梳理近来大凉大王子的一系列动作,萧执在一旁时不时与他讨论几句,不一会儿,萧执似乎听到帐外动静,便起身来,期思还在看奏报,没注意到,只是问:“怎么了?” 萧执没说什么,期思话音未落,岱钦掀了帐子进来,萧执朝他微微颔首,便出去了。 期思抬头,看见岱钦进来,灿烂一笑:“大哥。” 岱钦也是笑,过来瞧了一眼期思手里奏报,伸手取过来丢到一边:“这有什么好看的,过来。” 期思随他到帐子中间的毡毯上,两人席地而坐,岱钦取了舆图就地铺开来,手指沿着北境以北的城关勾勒出一道弧:“四年前,大凉与燕结盟,但实际上燕国二十万大军只是走了过场,大凉在断雁关设了一道局,将十五万晋国兵马与后方截断。” 配合着舆图,岱钦所言一目了然,期思对此也很熟悉,只是一直有些疑惑:“当时瑞楚一定知道大凉的意图。” 岱钦点点头:“当年十五万昭武玄甲随瑞楚离营,本该由荆州负责粮草,只需在半个月内补给填上就可,但也正是失算在这一点,荆州没有一丝动静。” 期思心里一寒:“这是叛国。” 岱钦嘲讽一笑:“北境当时尽数在荆州城守控制下,瑞楚为稳定军心,不会声张。但还没来得及解决这件事,便遭到暗算,真相也再没办法昭告世人,也是阴差阳错。” 期思知道岱钦见闻广博,江湖上消息灵通,对这些秘闻了如指掌也不难,只是听到了这一番解释,心里愈加不是滋味:“瑞楚一人顶了所有罪过,时也势也,天道轮回,这些人跑不掉。” 岱钦什么也没说,只是仔细端详着期思,半晌才收回目光,心下平复。 他不再提旧事,只是在舆图上指点,简单明了给期思讲了大王子近来的一系列动作,顺带着分析了动机。 期思只觉得岱钦言语简练,一句话就能道破关窍,局势瞬间明朗,所有静心的布局都一一呈现眼前,毫无阻碍,心下不由叹服。 “大哥,你是江湖人,却也是军中良才,从前难道一直都在弘吉剌部么?”期思看他收了舆图,便靠在榻边十分放松地问道。 岱钦摇摇头:“这几年在军中待得少,元酀练兵布阵很有一手,我时不时回去帮他,尤其他不在的时候。” 期思有些不好意思,元酀不在大凉的时候,通常就是来找自己了。 岱钦看得通透,半开玩笑道:“你是真心喜欢他?” 期思差点被呛着,岱钦于他而言亦师亦友亦亲人,这种事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讲,仿佛面对陆应秋,总觉得自己该是听话的孩子,但岱钦倒是让他放松许多。 岱钦大笑:“不必不好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过得自在,只要是真心的,便很好。” 期思心头一暖,看着岱钦坐在旁边,问道:“大哥从前说是有家室,那女子一定很美很温柔。” 岱钦侧过头看着期思,硬朗的面容一派柔和神情:“自然,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她。” 期思笑笑:“性情中人。” 一如上一次岱钦来,期思与他聊着聊着睡着了,岱钦将他抱回榻上盖好被子,守在另一边榻上也安然睡去。 直至天未亮,他准时醒来,摸摸依旧沉睡的期思脸颊,蒙巾遮住面容,带着重剑离开了军帐。 萧执恰在外面,岱钦与他对视片刻,道:“萧家后继有人。” 萧执一礼:“没想到能见到您。” 岱钦淡淡一笑:“你能来帮他,我该谢你们。” 第124章 旧恨 萧执摇摇头:“萧氏不是裴氏,是讲究情分的。” “你……罢了,你可知他和元酀的事?”岱钦也不绕弯子,试探着问道。 萧执笑了笑:“不妨碍我帮他。” 岱钦沉默片刻,道:“这孩子你想必了解,来日他不会辜负你们萧氏,即便旧案旧事,也会毫不顾忌地掀开。” 萧执道:“倒不是为了这个。” 岱钦看看他,没说什么,微一颔首,转身去同陆应秋打了招呼,离开了北境大营。 断雁关外,大王子已调集三十万王军,另有十万边军,箭在弦上,亟待发兵。 北境大营兵马有序,分散在各营各部的昭武玄甲旧部,使整个北境的布防都提升了一个层次,有得有失,没有了精锐悍勇的天下之兵昭武玄甲,却有了不同以往的晋国边军阵势。 期思和陆应秋一干将领已经进入日夜随时备战的状态,甲胄不除,刀剑不离,枕戈待旦。 这日傍晚荆州来人,向陆应秋他们禀报后方事宜。自从林玉下了大狱,嘉王被禁足,军饷贪贿的案子一路查到荆州,大半人马都给撤换了,荆州官府上上下下重新配置的人手一边要磨合起来,一边要配合北境大营备战,可谓忙得人仰马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70 翻。 荆州派来的是位主簿,年过而立,慈眉善目,大营守卫验过身份放行,他带着手下入营来陆应秋这里。 “粮草调运由城防军负责,将军这里一旦传令,便能接应上补给,仓储新建起来,足够周转各地运来的物资,兵器所一半任务调派给朔州,这样稳妥些。”主簿一一禀报了,有条不紊,看起来很妥当。 陆应秋接过簿子,仔细从头到尾看了,数量核了核,与他报上去地没有出入,便点点头:“大战在即,荆州的事又正赶上这时候,诸位劳心劳力,万不可松懈。” 主簿和手下皆连连点头应承。 期思和萧执来得晚些,刚到主帐外,期思却突然止步。 萧执带着询问的意思看着他,期思对他说:“方才候在大营外的几个人,你看清他们长相没有?” 萧执摇摇头:“天色暗,没留意,怎么?” 期思蹙眉:“不大对。” 两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往大营外赶去。 还未出十步,变故陡生,主帐内一声巨响,哗啦哗啦的混乱声音传来,间或有大喊大叫的声音。 期思和萧执瞬间拔剑,四面袭来数支箭矢,更有细如疾雨的暗器毒针夹杂着飞来。 两人挥剑斩落箭矢拦住毒针,期思吼道:“萧执,去看陆应秋!” 萧执闻言没有犹豫,径直奔入帐内去帮陆应秋,附近巡卫惊而不乱,亦是拔刀循着箭和毒针方向去追,但功夫不及期思和萧执,没出几步就纷纷倒地,期思命令道:“不要追了!” 他独自飞身借力一跃,在营中军帐上方如鹰飞掠而去,追着暗器射来的方向,很快见到一高瘦黑影,那人不逃,反而迎上来。 期思怒喝:“独吉!” 独吉鹘补低笑一声,如枭鹫一般:“难得一见。” 期思沉声冷冷道:“你找死。” 独吉鹘补手中大克伦弯刀高高扬起,挥出时劲力带着风呼啸而来。 期思一跃,刺出破离剑,剑尖抵住刀身,剑身屈起成了新月般的弧,独吉鹘补的刀分毫再动不了。 独吉鹘补收刀,侧身斜砍出去。 期思迎着刀锋而上,旋身避开,破离剑在月下划出寒冽弧度,将独吉鹘补心口衣料挑出一道长口,若不是他躲了一下,此时已被开膛破肚。 独吉倒是有些惊讶:“小崽子进境不小。” 期思不理会他口出狂言,只是执剑而上,招招紧逼,无一不是冲着命门而去,独吉鹘补应付得渐渐有些吃力。 他却反而冷笑一声,期思精神极其集中,五感调动得敏锐无比,立时感觉到身后锐利微弱的风声,却挡下了独吉鹘补一招后,来不及避开。 “下流东西!”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鄙夷的语调,“叮”地一声,那偷袭而来的细箭被当空截下。 期思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又立刻提剑刺向独吉,朝背后那立在帐顶的红衣少年道:“营中有人中了毒针,去救。” 兰阳抱着手臂稳稳立在帐上,红色衣角随风而动,耳边银环反射着月光,眉目飞扬,撇撇嘴:“不急,我等你。” 期思没多管,只一心要当场夺了独吉鹘补的命,却又更想活捉。 独吉鹘补自从被萧执所伤,闭关许久,如今功法愈加诡异难测,期思同他斗了百余招,最终破离剑蕴着期思冲击而出的内力,将独吉的大克伦弯刀生生劈裂。 期思顺势而上,一剑穿透他肩膀。 独吉鹘补被这一剑钉住,阴鸷的眸子狠狠盯着期思,反手朝近前来的期思投出一把毒针。 兰阳眼疾手快,斜身掠来,掌锋为刀,尽数收了那些毒针。 期思本要谢他,兰阳却反手将毒针钉入独吉四肢关节,硬是瞬间夺去了他的反抗能力。独吉鹘补自然是不会被自己的毒针夺去性命,但周身穴脉被这样一封堵,立刻吐出一口血来。 这孩子,真凶残,期思哭笑不得。 兰阳嘻嘻一笑,似乎知道期思想什么,将独吉鹘补拎起来丢给一旁营中巡卫,转身挂在了期思身上,在他肩头蹭了蹭:“快夸我。” 期思:“……” 期思把猴儿一般的兰阳拎开:“多谢相助。” 兰阳转头叮嘱巡卫:“绑结实点,封穴的针不要动。” “元酀让你来的?”两人迅速去往主帐,期思问兰阳。 兰阳把玩着手里收来的毒针,答道:“宗主让我追着独吉鹘补,唔,不好意思,其实是我来晚了。” 期思自然不会责怪他。 “这毒……是‘思乡’。”兰阳断定道。 期思心中一凛,四年前,独吉鹘补用这毒害了瑞楚,如今又要原样故伎重施…… “这这这……下官真的不知情啊!” 主帐外,荆州那位主簿浑身发抖,朝陆应秋不断解释道。 主帐帐帘掀开,内里几案翻倒,散乱一地,人都在帐外,行刺的一半被伏诛,一半被捆了跪在地上,陆应秋和萧执刚收了剑。 那主簿脸色惨白,显然是吓得不轻,风口浪尖的时候,没想到来禀报公务,手下的人竟不知何时皆被刺客替了身。 陆应秋提着他站稳了,道:“此事需要详查,若与你无关,自不会冤枉你。” 主簿无奈,只得点点头。 陆应秋手下很快将主帐内恢复原样,一场混乱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兰阳去给中了毒针毒箭的军士治疗,这场刺杀算是落空了。 期思坐在帐内,拄着下巴,似笑非笑道:“嘉王被禁足,还能不远万里联络到独吉鹘补来杀我,这个皇兄真是不得了。” 萧执说:“这事调查完,恐怕至少一个月,这中间还需防范。” 陆应秋点点头:“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北境眼下最重要的是打赢这场仗。” “嘉王这些年贪下的军饷,必然是用来养私兵了”,期思说,“但至今仍无任何消息。” 陆应秋沉默片刻:“朝中也派了人查,但情况一直牢牢掩着,陛下始终对嘉王抱有希望。” “狄宥良没有查到什么?”期思问。 陆应秋摇摇头:“这便是蹊跷之处,如今无暇顾及此事,只看陛下何时能想通了。” 军中牢房,独吉鹘补被锁链牢牢扣住,即便兰阳将他弄得根本无法施展武功,仍旧不愿留一丝空隙可趁。 期思站在牢门外,面无表情看着他:“你以为你凭什么活到今日的?” 独吉鹘补闻言嗤笑:“你呢?你大概是凭运气?” 期思瞥了一眼他四肢关节处几乎全然没入的毒针,道:“我当然没少凭运气死里逃生,但是你,你活到今天,只是因为我没动手而已。” 独吉鹘补神情一下子扭曲起来,不顾一切地挣动着骂道:“杂种!晋国的杂种!” 期思已经不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71 需要留他的命了,独吉对他来说,如今已没有任何用处。 破离剑在昏暗的牢狱内反射出一道淡淡光线,剑锋刺入独吉鹘补的心口,他疯狂而又不可置信地瞪着期思,似乎全然未意识到自己会在死在此时此地。 恩恩怨怨,这么多年,过往一辈辈的仇恨,期思没有感到轻松,只是有一丝疲惫。 杀了独吉,杀了裴南贤,杀了那么多人,也换不回裴奉锦和瑞楚,换不回江南旧时庭中的花开了。 一片死寂,期思抽出剑,将血迹拭净,头也不回地离开。 “将军为何不告诉他岱钦的身份?”萧执问陆应秋。 陆应秋一怔,没想到萧执竟识得瑞楚,想了想,道:“既是家事,便由他们自己决定罢。” 萧执沉思片刻,没有反驳。 第125章 孤胆 期思进了军帐,看气氛有些沉肃,问道:“怎么了?” 萧执仔细端详他,蹙眉问:“你杀了独吉?”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萧执,期思点点头,神情淡漠:“留着他已无用,早早了结也好。” 陆应秋没想到期思动作这么快,倒是没说什么。 依照原本探到的情况,大王子赶至边疆,亲自率军出征,该是三日后的事情。 但与大凉和晋国所有人预料都不同,第二天,大凉王军和落马河以西边军为首的大批兵马便挥师直下,数十万铁蹄在大王子的号令下提前冲锋,以不可抵挡之势横扫向北境。 斥候疾驰来报,狼烟燃起,北境大营闻讯而动。 陆应秋毫不慌乱,将士参谋们早已筹划过种种可能性,对此皆报以寻常心态,沉着以对。 营中,上到大将军陆应秋和淮王期思,下到军士营卫,皆在军报和军令下达的第一时间披甲执剑,夙夜未曾放松。 北境三军拔营,昭武玄甲不再是耀目震撼的一枝独秀,却融入在每一支队伍中,铁血战绩和不朽传说是瑞楚留给整个晋国至高无上的珍宝。 期思和陆应秋一马当先,军甲铮然,正午的阳光照出铠甲流动的冰冷光泽。陆应秋坐在马背上,左侧是狄宥良,右侧是期思。 三人只是驻马于点将台前,点将台上却空无一人,仿佛真正的主人未曾归来。 台上,唯三军旗帜猎猎随风迎动,沉默地逆着天地间的风。 “四年前,燕、大凉盟军来袭,风云突变,昭武大将军亦殒于该战。” 陆应秋声音沉静浑厚,飘荡在无际的黑甲军阵内,言及本不能提的瑞楚,众人一片沉默。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今朝,大凉再发不义之兵,践踏万民,视人命如草芥,唯我北境男儿可阻之,行天道,保苍生!” 陆应秋话音落,万千将士心中情绪涌动。 陆应秋看向期思,二人目光相触。 期思执缰上前一步,喝道:“陛下天威庇佑我北境诸军,本王携天子之令,与各位誓同生死!” 校场上将士们高扬手中刀枪,响亮齐呼:“行天道!佑苍生!逐贼寇!” 期思拔出破离剑,昔时瑞楚年少的身影仿佛在他身上复活,剑光如水,映出孤胆英豪的寒利。 破离剑高高扬起,直至天际。 期思吼道:“昭武玄甲何在!” 万千将士上前一步,脚步声如雷电划破天地,豪迈答道:“昭武卫国!玄甲不破!” “昭武卫国!玄甲不破!” 期思身上战甲暗光流动,破离剑斩破北风,金铁之下,盛世可犹昨? 陆应秋沉默地看着他,仿佛透过这个劲骨遒风的少年,看到了旧日无可匹敌的故友同袍。萧执腰佩沉水剑,一身轻甲,深沉的目光亦未离开期思,旧事烟尘,此刻皆作故梦。 一声声热血男儿呼喝回荡天际,大军如流动的黑色火焰,拔营而起,牢守住晋国疆土。 从前瑞楚麾下十数万昭武玄甲,今日不再独立成军,却更无处不在,他们化整为零,将战神之魂织就了一张无形的巨网,凝聚起晋国三军全新的神魂。 北境之外,断雁关下,晋国大军与大凉王军再次正面相克,厮杀一片,前线战场血流成河,天际殷红,军甲破碎支离。 期思手执破离剑,一马当先,率军冲锋,萧执紧随身旁,二人所过之处无人可拦,率先在大凉军阵中深入,生生辟开一条血路。陆应秋坐镇军中布控全局,狄宥良带兵迂回包抄,断雁关难攻,舆图上每日一变。 晋国将帅惜兵爱才,大王子全然不在乎麾下士兵生死,大凉边军和王军被源源不绝地填入战场,北疆积尸千里,哀声兵戈震天。 大王子疯了一般不计代价,晋军渐渐被耗损,眼看伤亡日渐加剧,期思夜里几乎不得歇息,一身浴血的铠甲回营便探视伤兵,鼓舞士气。 “荆州接应及时,后备不必担忧,但这般打法,断雁关实在是硬耗,损敌一千,自伤八百。” 军中将帅纷纷赞同,面露郁色。 期思几乎自开展便未曾卸甲,却从不露出疲惫之色,他神色凝重,指着舆图:“必须撑住,撑到后日!” 帐内寂静,陆应秋没有问为什么,这些天来期思的表现足以服众,一干将帅没有反驳,默认了他的决定。 兰阳候在帐外,一身红衣甚是耀目,他道:“我陪你去战场。” 期思拒绝道:“你留在营中,若再出现刺客使毒,你可是最大的救星。” 哄小孩子般的语气,但所言非虚,兰阳打量他,期思一身铠甲,无一处没被血污沾染过,唯神情永远是洁净,皎皎如月,眉眼有一丝倦色,却也很快被掩去。 兰阳也有点心疼他,却不像寻常那样缠着期思,只点点头让开。 期思出了帅帐,再次翻身上马,要亲去阵前指挥。 大凉边军被大王子下了死令,日夜轮番来袭,晋军亦要随时应对。 萧执也上了马,铠甲衣片上血污斑斑,沉水剑已杀了不知多少大凉敌军。 “你留在营中歇息一晚。”期思有些过意不去,肃帝派他来帮自己,萧执却几乎顶得上一名副将,自己不歇,他也不歇。 “无妨,我亦有命在身。”萧执淡淡一笑。 期思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再劝,二人再次出营。 又撑到了第三日,果然出现了转机。 大王子原本一直未曾上阵,只在后方以铁令指挥大军,直至昨日才亲自披挂持枪,却也只在中军,未曾到最危险的地方。 而元酀麾下的弘吉剌部大军,恰在今日被调派到断雁关外五十里。 这批亲王部众,上受王令。 大王子的军令下来,并不能直接动用这九万弘吉剌部精锐。 接到斥候禀报的消息,期思立即决定:“我带五万人,直接攻入断雁关。” 帅帐内瞬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72 息安静,随后炸开了锅:“殿下,太冒险了!” “不可,断雁关苦耗这些天,哪怕再撑下去,不出半月,大凉也得退。” “殿下此举无异于羊入虎口,五万人,恐怕一入断雁关,便会被生吞!” 期思指尖划过舆图,未来得及洗净的血迹留下了淡淡痕迹:“大凉亲王麾下九万精兵,加上我的五万,可以一赌。” 这是他与元酀的约定,所以他敢于赌这一回。 诸人瞪大了眼睛:“怎可寄希望于大凉来援?” 期思看向陆应秋,陆应秋眉头深深皱起,中间一道纵纹,目光中隐忧自不必说。 期思眼神明亮,坚定不改。 静默过后,陆应秋终于点头。 五万骑兵携着冰冷的金属相触和马蹄声有条不紊出营,众人皆视之为死士,期思却心中笃定,他信任元酀和岱钦,也信任这五万将士。 晨曦未曾降临,期思带着兵马挥戈直入断雁关,他的破离剑和萧执的沉水剑再次为晋军撕开了敌方的阵型,如匕首入敌腹,锋芒冷酷。 陆应秋和狄宥良稳守后方,狄宥良却颇为质疑,陆应秋只以军令压住他和一干将帅,为期思争取最大的支持。 一入断雁关,关隘奇险,等于自行切断了与后方的衔接,成了一支孤勇之军。 半夜与清晨的交接时分,大凉王军和边军疲惫懈怠,未防期思人马,叫他们直入关隘。 大凉军中反应过来后,期思和手下兵马几乎瞬间被牢牢包围。 大王子闻讯,策马率兵而来,隔着战阵遥遥看期思,冷冷讥嘲道:“一枚废棋子,当自己有天命在身么?何必这么急着送死?” 期思抽出破离剑,轻轻一笑,一身修罗血色,却面如美玉,神采飞扬:“究竟谁才是废棋子,还需向君请教!” 破离剑反射出一道光弧,映亮期思眉眼,狠夹马腹,留给萧执一句“稳住阵型”,随即策马破风而去。 期思所为大胆,极其突然,大凉兵马拦之不及,期思武功已入化境,入阵根本无人可阻,竟直接破阵直冲大王子而去。 破离剑带着晨曦的寒气,期思策马奔袭,大王子举刀相迎,却硬是被剑压住,剑锋将他头盔斩落。 期思却不恋战,勒缰回马,闪电般来去,又冲出敌阵,回到晋军队前。 士气大振,大王子惊怒之极:“给我碾死他们!” 这里是大凉阵中,期思一举压制了气焰,却仍旧处于不利之境,密密麻麻无边的大凉军围过来。 阵后却传来一阵疾呼,浑厚嘹亮的奏报拦下了大凉军的脚步,海东青在高空长唳盘旋。 “陛下有令,议和收兵!议和收兵!” 大凉兵马犹疑躁动,一时间止步不前,这些天的苦战,他们被大王子当作稻草一般扔进战场燃烧,此时已然疑惑不定。 阿思古带着朝中信报而来,策马一路到大王子身边:“殿下,陛下谕旨!” 大王子红了眼,抬手一掀:“滚!假传谕旨,找死!” 他手下立刻包围了阿思古,阿思古反应很快,显然料到他很可能会这样做,拔刀大挥,将想要拿下他的大王子手下隔开,策马转身,直接奔至期思这里。 期思见阿思古这一遭,险些笑出来,这样的事,也就阿思古做得出来——传谕旨反被扣押,竟就立刻转身投入敌阵,理直气壮,仿佛就跑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第126章 繁花 阿思古口中呼啸冲来,驻马期思身后,懒懒回头冲大王子喊道:“殿下逼我,为求自保,只得暂时屈就敌军麾下了。” 与此同时,元酀和岱钦率领着弘吉剌部九万精锐,兵至大王子的王军身后。 神鹰白羽的旗帜冷漠地随风飘扬,元酀麾下亲王精兵,寻常从不出动,但这是大凉最强大的军队之一,从无人否认。 “殿下,请回朝。” 元酀只派人简短地劝大王子这一句。 所有人都可以想象到弘吉剌王说这句话的时候,漫不经心的表情,“殿下”两个字,必然是轻飘飘的。 “王军和边军六十二万,碾也给我碾死他们!” 大王子将阿思古送来的那份谕旨撕碎,无情下令。 大凉王军和边军漫如海水,此令一下,纷纷调转刀锋,一面朝着阵中期思的晋军,一面朝着亲王元酀那神鹰白羽旗帜的精锐。 “随我誓同生死,此战换得北境安定,尔等可愿?”期思挥剑喝到。 身后五万晋军精锐兵刀齐击:“与殿下同生死!” 期思回头与萧执对视,弯眼笑道:“大恩来日再报!” 萧执锋利眉眼毫无惊乱,他在此,便是肃帝在此,亦是笑:“必护殿下平安。” 晋军聚合,勇猛直面围涌而来地敌军。 元酀手中承影剑杀向犹疑之间不敢服从谕令的大凉王军,率领部族亲兵杀入阵营,大王子后方被撕开一道口子。 元酀沉默不语,只是杀人,灰绿的眸子染上血色,雕刻般的俊美容色尽是怒意。 想到期思此刻只带了寥寥数万人孤胆入敌阵,他心中便复杂难言。 燕伋思是他副将,怒喝命令王军听令住手,有的人犹疑,有的人却不敢不服大王子,一时动摇,仍旧是难以劝降。 江烜也随燕伋思而来,一身轻甲,燕支剑染了血,牢牢守在燕伋思身边。 岱钦挥舞着重剑,一身铠甲,那道纵贯左眼的刀疤蒙上了冷冽之色,淡淡笑道:“去找他?” 元酀与他对视一眼,元酀将部下全部交给燕伋思和江烜指挥,同岱钦策马扬鞭,两人冲入王军阵中,一路拼杀。 王军和边军认得元酀的盔甲,无人敢阻拦这位亲王,他和岱钦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奔赴到了战阵中央,远远看见期思的人被包围。 此时,陆应秋也带着北境大军逼向断雁关,大王子前途已定,唯作为诱饵的期思处境最为危险。 撑过去!期思手中剑不曾停,无人能近身。 他似乎看见了元酀,朝这里遥遥一笑,敌军的血又溅上他额角。 元酀提剑策马,一路到了期思身边,两人相视一笑,万般柔情,于修罗场中片刻缱绻。 阿思古手中大刀挥砍,杀红了眼:“又聚齐了!” 期思朝岱钦一笑:“岱钦!” 岱钦朗眉星目,穿上了盔甲,仿佛换了一个人,气势极强,竟毫不亚于陆应秋。 他挥了挥手里重剑,在元酀身侧十分低调,只朝期思温和一笑。 大王子手下王军见这阵势,犹疑更甚,期思用女真话喊道:“你们身后,有大凉王撤兵谕令,有亲王精锐数万,有晋国昭武玄甲数十万,大王子名不正言不顺,你们还要执迷不悟听他的吗?” 元酀扬声道:“本王在此,来传王令,立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73 即撤兵,大王子与晋国商事议和!” 大王子隔着不远不近的军阵,阴冷道:“谁敢退,身后六十万王军就给我斩了谁!” 有些人开始转投元酀身边,更多的人却畏惧于大王子手中所掌数量庞大的军队,不敢叛逃。 陆应秋带大军压至! 大凉王军开始分裂,期思和元酀身后渐渐聚集了更多臣服的王军。 期思等人拼力守住阵型,但王军数目庞大,陆应秋和元酀的后援杀进来还需时间,阵内的王军感受不到阵外局势已天翻地覆,一时仍旧顽固不肯降。 期思意识到局势险恶,拼尽全力维护身后将士,但战场上,谁也护不住谁,他撑起一道防线,前方却还有万千敌军。 岱钦突然扬起重剑,回头一声大喝,音如洪钟,直贯战阵—— “昭武玄甲何在!” 阵中许多人震惊无比,他们是曾经追随在瑞楚身边的精锐,今日被陆应秋派给了期思。 “瑞楚将军!” “大将军回来了!” 就连大凉王军也一阵惊愕,岱钦不再刻意遮掩面容,马儿长嘶抬蹄,他高大威武的身躯立于大凉王军和晋军之间,划开了一道分水岭。 “昭武左军出阵,随我为大军开路!昭武右军,听令于淮王!” 岱钦重剑横挥,策马动身,阵中左军闻令,毫不犹豫冲入敌阵,随他出列。 晨光照耀大地,岱钦身上战甲如同镀了一层金色,天降一般,无人可挡,所向披靡! 晋军热血沸腾。 期思闻言,目眦欲裂,手中破离剑仍旧本能地斩杀敌人,目光却紧紧盯着岱钦,如在梦中。 岱钦回头,英俊眉目朝他灿然一笑,昔日江湖气息留了三分,余下却是顶天立地的巍峨。 “昭武玄甲是你的了。”他声音不大不小。 期思想要追他,却被他手势阻止,岱钦挥剑拦下一支箭羽,反手投出,破风而过穿透扑向期思的敌军—— “专心,等我回来!” 期思咬咬牙,心中山崩海啸,最终只对岱钦道:“我不会害怕,也不会后悔。” 这是他知晓身世后所立诺言,他脑海几乎一片空白,只余下这句话,脱口而出。 岱钦笑笑,那笑容中有最宽厚的关爱,有最豪迈的鼓舞,亦有沧海桑田后不变的守护。 日出,阳光泼洒,战场一侧是关隘峭壁,此刻才得见,山壁顽强地盛开着簇簇桃花,纷繁盛放,花瓣散落杀阵,温柔落在期思的铠甲肩头。 元酀不无惊诧,他看着岱钦。萧执目光一沉,却仍旧不分神,补上防线,时刻注意期思的情况。 岱钦看向元酀,声音被铺天盖地战场乱声所掩,但众人读得出口型:“答应我,永不叛他。” 元酀身着亲王战袍,坐在马背上,隔着漫天血腥,神情郑重回以手势,那手势的意思是:“以生命起誓”。 随后岱钦一笑,潇洒一如往昔,落鞭策马,手中重剑仿佛带着狮吼龙啸的气势,破开一道口,身后追随上百昭武玄甲左军,杀向阵外,去为陆应秋的援军开辟一条血路。 期思下一刻要策马去拦,萧执和元酀几乎同时将他拦回身后,此时阵内危急,追出去唯有两头落空。 何况那是昭武大将军的决定。 元酀却也不能离开,有他在,大凉王军有所忌惮,才能争取时间。 阵中晋军仿佛被注入了无尽力量,瑞楚从天而降,所有人都认为是神迹。期思竭力收回心神,告诉自己岱钦会平安等他,全力迎战。 岱钦带着百余昭武玄甲,他一人可敌千百,奈何六十万敌军,杀也杀不完,铠甲染透了血,重剑千钧,扫出便是一片尸横。 过敌阵十万,二十万,三十万…… 岱钦拼力长啸,一马当先,破开一层又一层敌阵。 身后昭武玄甲左军随他冲锋,敌人如海潮涌来。 岱钦身上中了数箭,皆被他立刻折断,仿佛毫无知觉。 大凉王军校尉追至,手中千钧□□挥下,被岱钦一剑横拦,催促昭武玄甲:“继续往前!” 不能停,要给陆应秋带出最近的路。 敌军仿佛无穷无尽地蚂蟥扑上来,将被阻下的岱钦围住。 远处,昭武玄甲左军终于冲出敌阵,与陆应秋援军接应。 岱钦浑身浴血,已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大凉王军的。 陆应秋和狄宥良沿来人所示方位,全军发动冲锋,以最快的速度冲破了大凉王军。 断雁关,千古难攻易守,往昔多少沙场埋骨,今日却被以奇迹般的速度攻下。 “杀!” “接应殿下——” 大王子麾下步步溃败,燕伋思和江烜带领的亲王精锐将他们挤压。 陆应秋所率大军渐渐与元酀的兵马合围,最终接应到期思,孤胆诱敌的五万兵马愈战愈勇,折损极少。 可期思在大军援至的一瞬间,什么也不顾,再不理别的事,冲向陆应秋:“他在哪!” 陆应秋立刻夹马腹迎向期思,但已来不及,元酀立即踏蹬跃起,飞身踏上期思坐骑,将他接住。 期思已战至心力耗竭,又焦急于岱钦的事情,稍一放松便再也支持不住,险些坠下马去,破离剑却一直没有脱手,紧紧握在手中。 元酀扶住他,圈在怀里,看了陆应秋一眼:“我送他去你们大营。” 陆应秋点点头,他身上和手中剑亦是沾满了血。 元酀回头跟阿思古简单交代,便带着期思径自离去。 再次醒来,已是回营,期思昏迷并不久,他双眼尽是血丝,一言不发,坐在帐内。 元酀守着他,战场上一时不能了结,分秒皆是折磨,他感受到期思渐渐不对劲,军中下属端来安神药,期思冷冷拒绝,不吃不喝不歇息。 元酀遣散众人,蹲在他面前,看着期思眼睛:“期思,看着我。” 期思却仿佛看着陌生人,血丝爬上眼睛,只是问:“他在哪!” 这副模样,再耗下去恐怕心神俱损。 元酀静静注视他,终于下了决定,抬手温柔地抱住期思,手指捏住他后颈穴位一用力,强迫期思昏睡过去,安静地倒在了他怀中。 第127章 藏诺 喧哗声不断,混沌之中吵得人头痛,如同隔着一座钟被震得发懵。 期思从漫漫混乱的黑暗梦境中醒来,眼睫微颤,睁开了眼。 帐内是安静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营中仿佛很热闹,米白色帐布透下明亮光线,令人眩晕。 一直守在旁边的元酀握住他的手,眼中有血丝,淡淡胡茬,从来也未见过他这样,元酀从来没显得疲惫过。 期思静静与他对视,随后试着坐起来,只觉得身上各处都疼,也很虚弱,一场大战令他耗竭了体力和心力。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74 元酀扶他起来,陪他走出帐子。 这是北境大营,营中将士来来往往,所忙之事是战场和军营善后,但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意气,显然是大战得胜了。 “这场仗,损耗极小”,元酀站在期思身边,侧过头看着他,“你的计划让这场仗至少提前半月结束,数万人因此免于殒命战场。” 期思没有回望他,只是抬步往主帅帐中去。 元酀陪他到了主帐,陆应秋和狄宥良在其中,一众将帅也都在。 “此战行险十分值得,而瑞楚显灵一事,那可是天助我们!”有人啧啧直叹。 期思在帐外闻听此言,脚步滞了一下。 随后大步进去,陆应秋见他,立即抬手制止所有人的话,又让诸人皆出去。 有人经过他们身边,向期思行礼,赞他果敢勇猛,又朝元酀行礼,感谢这位大凉亲王及时来援。 元酀只是点点头,眉头始终微蹙着,目光不离期思。 人都走了,帐内只余陆应秋、狄宥良、期思和元酀,兰阳听说期思醒了,也急忙跑了来,进了帐子,很难得地什么也没说,只是乖乖在一旁。 “他在哪?” 期思声音平静。 陆应秋注视着他,迈步绕过桌案,出了主帐,期思跟着他。 到了不远处另一间帐子,守备森严,这里与大营别处轻松喜悦的氛围不同,守着的人皆是昭武玄甲旧部,面色冰冷,身姿直挺,持枪而立,仿佛一尊尊坚毅的雕塑。 这间帐子被无形中隔成了营中禁地。 期思随陆应秋一路进了这间军帐。 帐内一具乌漆棺椁,守灵的是昭武玄甲旧部几名士兵,人人脸上都是恸色,眼睛泛红,却不流下一滴泪。 萧执一直守着这里,看见期思来,眸色沉了沉。 期思走到棺前,扶着棺木边沿,棺盖未合。 岱钦静静躺在里面,一身血污已被拭净,身上所穿,乃旧时,他任昭武大将军时的铠甲,锋冽坚硬,龙虎啸刻。 纵贯左眸的旧疤痕仍在,硬朗眉目和威武身躯厉色仍存。 “岱钦,瑞楚……”期思喃喃道。 他伸手轻轻抚过瑞楚左眸那道旧伤疤。 从前叫他大哥,岱钦仿佛孤身行走江湖,是天地间最自在的鹰。 那时,徒丹城内,期思坐在屋中纠结不愿看秘信,岱钦一剑一人坐在门口廊下,一壶烈酒,背影高大,夕阳将他的影子投到自己身边,岱钦就那么陪着他。 西风猎猎,衣袂翻飞,北疆之外的天地广阔,小院内却灯火如豆,夕阳金辉。 那或许是最好的时光。 “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期思声音低的几不可闻。 “陆应秋”,期思没有回头,只是端详着瑞楚,“他受了多少伤?” 众人静默。 陆应秋注视着期思的背影:“箭伤九处,刀剑伤十二处。” “那一定很疼。”期思说。 他退了两步,就地跪下,朝着瑞楚棺椁磕了三个头,额角生生碰出血迹。 期思起身,仔细看了一遍岱钦的眉眼。 “爹。” 这是今生唯一一次这么叫瑞楚。 四年前,皆传瑞楚战死,他却是得天庇佑,活着离开了晋国,一路到了故友的弘吉剌部,隐姓埋名蛰伏在元酀身边。 遇见期思并不在他意料之内,但遇见了,认出来了,能时不时陪在期思身边,于他也足够。 他希望罪名洗清之日,让自己的儿子回到自己身边。又或许他早也料到这一天。 人生杯酒,于瑞楚,于期思,命运的浩淼不过江湖风月一瞬,既然选择了,便是那一句—— ——“我不会害怕,也不会后悔。” 瑞楚的笑容似乎犹在眼前,他对期思说:“我是如此,我儿亦当如此。” 战阵中杀伐惨烈,瑞楚转身率人开路的那一刻,所有人也都明白此去意味着什么。 断雁关,断雁关。 期思亲手合了棺盖,取下颈间佩戴了数年的黑金兵符,举起来。 指尖轻触机关,链符化作一只漆黑麒麟,踏火破风,与期思的目光一起,环视帐中众人。 “兵符在此,昭武玄甲,今日起是我的了。”期思冷冷道,始终一滴泪未流,神情如冰。 昭武玄甲旧部的几人单膝跪下,铠甲清脆,声音低沉坚定:“昭武卫国,玄甲不破,誓死追随殿下!” 元酀和陆应秋始终注视着期思,心中如有冰冷的风化作利刃割过,却终究尊重他的一切决定。 主帐内,众位将领皆至,瑞楚的事情依旧是秘密,只有少数的人知道,而知道的人,皆不会透露半个字。 期思扫了一遍信报。 北境大军和元酀的亲王精锐将大王子的军队半是击溃半是招降,大凉王又派了六王子来再传谕旨,即刻削去大王子领兵之权,一切事由由六王子接手决断。 六王子的母妃是元酀姨母,六王子一向病弱不出宫,长大后与元酀来往也极少。 如今现身,却是个文雅端致的青年,对元酀很是尊敬亲切。 他派人来与陆应秋商议议和,此战便就此得以终了。 陆应秋道:“北境大军前去援助途中,被一批兵马半路拦截,耽误了时间,若非如此……”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知情的人立刻明白,若非被耽误了时间,瑞楚本不必死。 “那批兵马七万,已经查清,是嘉王秘密屯养的私兵,一直没查出来,是因为这批兵马实则养在大凉边境。”狄宥良解释道。 期思目光更冷了几分,眸子里似乎爬上一层血色。 “本王知道了。” 陆应秋看向他:“北境余下诸事便末将善后,殿下可回朝同陛下禀报军情。” 诸人没有反对的,期思也是这么打算,道:“陆将军与大凉六王子商议撤兵议和事宜,弘吉剌亲王随我回江梁,入朝面见陛下,狄将军也一道,此行诸事非同寻常,恐怕还需佐证,才能服朝中人。” 期思看了看元酀,元酀点点头,示意随期思回朝没有问题。 帐内众人轰然散去,各自忙起来。 期思走到萧执跟前,道:“有些事,还得托你告诉陛下和先生。” 萧执随他出了主帐,在旁边无人处,期思目光漫漫扫过四周无尽绵延的大营,暮□□临,营中火把渐渐点起。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期思看看萧执,淡淡笑笑。 萧执仍旧很担心他,期思醒来得知瑞楚死讯,出了那间停灵的帐子,便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处理事情冷静而有条不紊,只是行事说话冷酷了些。 他知道,人在极其悲痛之中,反而会如此,但不知道期思最终爆发崩溃的那一点会是何时何处。 萧执也只得以寻常状态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5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75 面对他:“陛下临行给我的命令,战后即回朝复命。” 肃帝是全然相信期思会胜的,却也不知会出现瑞楚的事情,可见人算永远比不过天算。 “你这次来,帮我许多,战场上功劳若论起来,亦是该封勋的。”期思的感谢十分真诚。 萧执摇摇头:“我也并不是为此。” 他们相视已久,许多话不必赘言,也都明白。 期思一拱手:“在燕国,你们照拂我多年,若有机会,总归不会负你们。” 萧执没有拒绝这一礼,这是替肃帝和江荀衍受下的:“我会转达陛下和江相。” 最后萧执告诉期思:“陛下说过,一定会再见面的,不论发生什么,昌煜城中,静云殿永远留给你,何时累了便何时回去。” 期思微笑,眼中一层薄泪,很快又化去:“明白。” 期思次日便和元酀、狄宥良带人启程返回江梁,兰阳犹豫着,被元酀拎着带着一起走了,说是可能需要他,兰阳自然是愿意跟在期思身边的。 陆应秋坐镇北境,处理善后。萧执回燕国复命。阿思古和燕伋思、江烜都被元酀留在了六王子身边,以防大王子留有后手,对他不利。 期思和陆应秋、元酀商议了,他们都是最了解瑞楚的人,遗体不过一具躯壳,瑞楚虽未战神,却生性再洒脱不过,期思绝不会带着他遗体回朝去闹,这并不体面。 期思此行秘密带着瑞楚的遗体,打算回到卢阳城与娘亲合葬,那江南芳菲缭绕的故乡,才是他要回去的归宿。 北疆,断雁关下,尸横遍野,战死无数,终于平定。 江梁城却依旧是升平盛世,大战的哀戚丝毫没有传到这里。 第128章 云泥 期思一行马蹄飒沓,在卢阳城停留一日,将瑞楚与裴奉锦合葬。 芳华寺后山,期思留了空白石碑立着,祭拜一番,站在墓前什么也没说,但在场的人都知道,期思会回来,仔细将父母的名字光明正大刻在此处。 这一趟,有烈山北宗的人接应,卢阳城内,晋国朝中无人探到他们的举动。 期思看看元酀,上前轻轻拥抱他,靠在他肩头,短暂让自己释放了一丝疲惫:“要回朝了。” 元酀轻轻抚了抚他后背,声音低沉,却给他无限力量:“没有人能阻拦你。” 期思站好,与元酀对视,卢阳城烟水碧波,巷陌安宁,这一路踩过无数尸首鲜血,一身铠甲铮铮映着寒光。 “回朝。” 期思翻身上马,一马当先直向帝都江梁,不再回头,卢阳城和芳华寺落在身后。 从晋国北境大军与元酀麾下亲王大军合围逼降大凉军,这场由大王子一力主导的惨烈战争便定了局。 战场上,大王子大势已去,大凉朝中,元酀临行前地种种布置立即开始运作。 这短短几天内,元酀所做布置产生最大的效果,一是大凉王清醒悔悟,先后交谕令给阿思古和六王子,前来边境战场召回大王子,命他撤兵议和,挽回局面。 二是六王子接手王军一应事务后,大王子便被押回王都临潢。 大凉朝中众议如山海倒倾,大王子被废,六王子为储,大凉王被逼禅位! 在期思一行人到达江梁城的前一天,六王子已将整顿边疆军营的事务交予阿思古,回朝准备即位事宜。 谕令一下,大凉风云突变,大王子从云端跌至谷底,再不得翻身。 期思和元酀、狄宥良等一干人等抵达江梁城外,身上杀伐气息仿佛仍旧未散。 城守看过令牌立即放行,马蹄几乎未停,一路铮铮驰过帝都城中大街,路人皆瞩目于这一队铁骑。 他们玄甲佩剑,战马鞍辔深深洇着干涸的血色,所过之处带出一阵风来,几乎摧折了水乡富贵皇都的柔骨。 “淮王、大凉弘吉剌亲王觐见!——” 期思一身铁甲,大步一路进了宫,神情冰冷,随手卸去破离剑抛给殿外侍卫,跨过大殿门槛。 元酀未曾换正式礼服,暗蓝色箭袖锦袍,身姿俊美高贵,走在华美的江南宫殿间无一丝违和。 两人并肩进了大殿,逆着熹微的晨光,气息凛然,大束淡金色的阳光穿过殿门,在他们身周镀上一层浅光,若神袛降临。 殿内正是朝会,百官华服齐整站在殿内,分列两侧,此时齐齐侧目望向他们。 鸿嘉帝在大殿的另一端,坐在高高御座之上。 期思和元酀的脚步清晰可闻,身后狄宥良和数名将领跟随。 期思一步步踏过大殿过道,经过众臣,目不斜视,神情坚定漠然。元酀步履不紧不慢,毫不在意这里的其他人和事。 “陛下。” 期思和诸战将行了武将礼,元酀一手臂搭在胸口微微颔首。 期思没有称“父皇”,直起身,战甲衬得他身材修颀笔挺,谦谦君子,却是锋芒寒冽,令阶下侍立的宫人感到到强烈的压迫感,几乎认不出这位温润的王爷。 鸿嘉帝一抬手:“此战能速决速断,折损之小已是奇迹,少不得军中众卿和淮王的功劳,也少不得弘吉剌亲王谋求大局,鼎力相助。” 鸿嘉帝显然对北境这一战感到满意,但心情并不那么愉快。 期思看了看元酀,元酀明白他的意思,上前一步,他气度斐然,微笑道:“ 我朝中已将大王子关押,兵权收回,我朝陛下也将议和权宜交予本王。” 鸿嘉帝自然早已得知大凉的变动,如今的新王是元酀母族亲缘的弟弟,他点点头:“战事方休,亲王助力平定此事,有功德于天下人,由你来谈,自是再好不过,详细事宜倒是不急,慢慢商量便好。” 鸿嘉帝又看向期思,神情有些复杂。 原本期思以淮王身份去北境,只是走个过场鼓舞军心,如今他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这个假王爷总不能封土赐爵,实在不好办。 何况鸿嘉帝心知肚明,这是瑞楚的儿子。 “淮王这回当真让孤出乎意料,原本以为是个温文尔雅的孩子,不料能有此等表现。” 期思微微低着头,隽秀的脸上神色看不清楚,平静道:“此战非我一人之功,万千将士浴血沙场,方有疆土安定。” 鸿嘉帝笑笑:“某要谦虚,众将士皆有赏赐,淮王亲身入险,功劳是大家看在眼里的,战报写得清清楚楚,就不必过谦。” 期思微微颔首,没说话。 鸿嘉帝俯视着期思,道:“说说,想要什么?” 殿内所有人都看着期思。 期思淡淡道:“不知能不能见见嘉王。” 嘉王前阵子因为牵涉刺杀期思和虞珂的事情,一直在禁足。众人听期思这么说,一阵嗡嗡议论。 鸿嘉帝默了默,问:“老七仍在禁足,你见他做什么?”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6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76 期思抬手一礼:“眼下是要见一见的。” 鸿嘉帝总不能此时驳了期思,他对北境的事情何尝不清楚?便只好吩咐人带嘉王入宫。 殿内众人各怀心思,等待嘉王的空隙里,元酀倒是气定神闲与鸿嘉帝简单谈了谈议和的事情,他思路清晰,思虑周全,短暂时间里已与鸿嘉帝大致定了议和的框架。 嘉王入殿内,一身华服依旧,人却是瘦了一圈,神情也远不似从前一贯的热情,几分阴鸷,又有几分狂乱。 期思一直冰冷不语,直至嘉王入殿,他回头瞥了一眼,又回头,对鸿嘉帝道:“人既已来了,我便直言,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鸿嘉帝脸色不大好看,也只得道:“但言无妨。”锐利的目光却依然带了寒意。 期思全然不在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他一开口便止住了殿内的议论声。 “北境断雁关一战,本王带五万兵马入关隘诱敌,与陆应秋商定,由他带大军随后来援包抄。可途中杀出一支兵马,延误援军,若非本王命大,如今已马革裹尸,大凉大王子大概也已带着王军杀进北境了。” 嘉王步履不稳,走到一半,听期思的话,便站在过道半途不动了。 鸿嘉帝目光阴沉,战报中当然提到过这事,但并未昭告予群臣。 期思回头望向嘉王:“你养的私兵,就是拿来坑害北境将士的?” 嘉王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却什么都说不出,他感觉到期思身上不同以往的威压,那凌厉的目光仿佛是替万千冤魂在质问他,他本知此次一败即是大败,此刻更加无力反抗。 臣子们仿佛炸开了锅,私兵?私兵可是谋反不轨的证据,若被派去阻拦援军,更是罪大恶极! 期思看着嘉王不断抽动扭曲的面容,沉声道:“贪贿以屯养私兵,勾结大凉属臣,乃是窃国!” 他一步步走向嘉王,身上铠甲轻声作响,殿内被他的声音压得又静下来。 期思盯着嘉王,声音若寒冰:“派私兵阻截援军,乃欲灭国!” 嘉王站在原地,他已败了,此时更加无处可逃,看着期思靠近,神情几乎疯狂起来,逼到绝路,他猛地扑上去。 期思根本不躲,抬手攥住嘉王胳膊,内力冲涌,将嘉王周身经脉抑住,原本擅武强壮的嘉王立即什么招数也使不出。 期思手臂一拽,抬脚一踹,嘉王“扑通”跪在殿中央。 期思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声音犹如从修罗场传来:“所作所为,哥哥,你可认罪!” 那句“哥哥”,却毫无感情。 这哪里是他的兄弟,这是地狱里爬回来找他复仇的!嘉王终于崩溃,挣扎着抽出手,连跪带爬往御阶去:“父皇!谗言,都是谗言!都是诬陷!” 期思没有拦他,任由他从自己脚下爬过去跟鸿嘉帝求情。 狄宥良和一干将领上前佐证道:“淮王所言非虚,北境此战险些因此陷入万劫不复。” 元酀也开口道:“此战着实惊险,陆将军援军来迟些,本王也无命在此了。” 殿内大臣们沸议不止,期思转身看着这一幕,只待鸿嘉帝的回答。 安王和虞珂上前,皆是震惊痛心道:“五哥何以至此,竟是不顾天下子民吗?” “陛下,此事不可小觑,必须严查!”臣子道。 “竟有这样的事!” 鸿嘉帝偏爱嘉王这个儿子,却不能越过国运社稷去偏爱,他终于失望之极,摆摆手:“带下去审。” 嘉王猛地摇头大喊,狼狈如街头疯子,涕泪俱下:“父皇!儿子忠心日月可鉴!” 他挣扎着不让侍卫带走自己,回头指着期思大骂:“居心叵测!你是个什么东西!” 期思瞥了他一眼,毫无悲悯,淡淡道:“我与你一样,都是陛下的儿子。” 一番讽刺,嘉王几乎呕血,他口不择言,所言难以入耳,被侍卫团团围住押了下去。 鸿嘉帝手臂支在御案,俯视着殿内一片混乱,一言不发。 期思转过身,回到御阶下,他看了看元酀,元酀对他淡淡一笑,目光温柔坚定,让他疲惫之极的灵魂重新注入了力量。 期思静静呼吸片刻,而后抬头看着鸿嘉帝,单膝跪地:“嘉王叛国乃其一,还有一事,请陛下决断。” 第129章 请命 期思单膝跪在御阶下,腰身却傲骨笔挺,望向鸿嘉帝。 “——臣请为昭武大将军瑞楚平反!” 话音一落,殿内鸦雀无声,百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淮王爷竟提出这件事来。 瑞楚四年前身死北境,种种证据之下,背负了一身罪名,已成为朝中无人提起的禁忌。 鸿嘉帝不怒却笑:“倒是说说看,如何平反?” 期思起身,身后狄宥良递上一叠证据。 “四年前,昭武大将军瑞楚,于断雁关暴毙,并非鏖战不敌,而是被大凉一名叫做独吉鹘补的人暗害,导致中毒,毒名为‘思乡’。” 期思语气里终于有了些起伏,他道:“独吉鹘补乃是大凉数一数二的高手,跟在大王子身边,从前我被送去燕国途中,险些被他刺杀。此人前阵子又被派到北境,已被伏诛。” 鸿嘉帝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发白,他从御座起身,缓步立于御阶上,似乎想要看清期思,看清他究竟什么动机,是何心思,又似乎想看清曾经生死同袍的瑞楚身后有怎样的真相。 期思全然不受他影响,只是将真相一一道出:“独吉鹘补是大王子的人,嘉王与大王子一直暗中勾结联系,四年前战事便有嘉王手笔,瑞楚罪名乃是被诬陷,那些证据是嘉王和林玉所为。” 众臣都愣住了,随后有人上前,痛心疾呼:“陛下,瑞家世代忠勇,此事若有蹊跷,便是天大的冤屈,忠魂蒙冤,必当重查旧案啊。” 狄宥良上前一礼:“陛下,请为大将军瑞楚平反!” 身后诸武将上前道:“臣请陛下为大将军瑞楚平反!” 不少文臣亦站出来,期思所言皆有证据佐证,瑞楚又本就是晋国最昭著的英雄,众人皆不能容忍忠良被害。 鸿嘉帝英伟身躯立于御阶上,沉默不语。 元酀不经意地开口道:“此战最危急之时,战场上不少人见了一奇事,瑞楚大将军英魂显灵,率百余昭武玄甲冲出六十万王军合围,为援军引路,一举力挽狂澜——本王觉得,这当真是天意。” 元酀的身份在大凉内外皆具威望,他的话没人会质疑,话音一落,不少文臣甚至激动落泪:“陛下,瑞楚之冤,绝不能将错就错,须得正名!” “臣请陛下重判瑞楚之案,昭证清白正道,以慰我晋国将士,以慰万民!” 鸿嘉帝紧紧盯着期思,期思眉目间沉静坦荡,就那么静静立在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7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77 御阶下,却既无卑微臣服,亦无愤恨怨怼,丝毫看不出情绪。 鸿嘉帝无声叹了口气,一抬手,殿内静下来。 “瑞楚之案,今日起重审,镇抚司、御史台、兵部、户部一齐查,查清楚为止。” “陛下英明!” 重臣倾拜高呼,期思亦抬手微微一礼,却一字不言。 朝会上闹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殿内众人散尽,期思再次被鸿嘉帝单独留下召见。 元酀离开前不动声色握了握期思的指尖。 期思淡淡一笑:“放心,等我。” 元酀知道他自有分寸,这关头,鸿嘉帝也不会对他不利,便与虞珂他们一道先离开,只是叮嘱:“若有异动,随时放信号,我和烈山北宗即刻便至。” “倒是说说,怎么回事?陆应秋同你说了什么?”鸿嘉帝靠在椅子上,威严深邃的面容注视着进屋内的期思,目光带着审视。 期思这次回来,整个人仿佛披浴一身刀光剑影,更添了三分冷意,凌厉得有些逼人,令人不知是他身上铠甲造成的错觉,还是这少年真的变了。 期思却没再像朝会大殿内那般直视圣面,微敛着清亮的眸子,入屋内简单一礼,答道:“所办皆是公事,公事便该公办,无一样不合规矩,不知陛下所指为何?” 鸿嘉帝倒是被他反问住了,他先入为主,总放不下期思身世的事情,但期思看来仍不知情,陆应秋该是一直牢守秘密的。 再细想来,期思此行回朝,办事虽看起来针对嘉王和瑞楚,实际上都是合理的。 毕竟换做是谁,自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结果被人背后捅刀子,都会这般绝不放过对方。 鸿嘉帝重新捋了思绪,冷静些,神色间掩不住的一丝疲惫。 今天,他一向最看好的儿子下了大狱,旧时部下大将冤案被重提,哪一桩都牵耗太多心神,仿佛一年里所有的情绪都在一次朝会上被抽空。 期思不言语,静静立在屋内,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待鸿嘉帝理清了今天的事情,终于重新看了看对面这倔强傲骨的少年,摆摆手:“是孤想多了,便下去吧,你做得没错。” 期思依旧行了武将礼告退,铠甲流动暗光。 鸿嘉帝恍惚间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瑞楚的年少姿容,胸臆一瞬震撼,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沉默看着期思的背影跨过门槛,门外天光一明一暗间,人已离去。 淮王府却是热闹得很,不乏压不住好奇,前来打探口风的人,但当下混乱突变地局势,更多朝中臣子十分明智地没有贸然拜访试探。 管家自然是精于此道,一一斟酌着打发了莫名其妙的来访者。 期思回府后,厅内只剩下元酀、虞珂、安王和狄宥良。 他一踏入屋内,安王和虞珂立即上前迎来,虞珂十分关切地上下打量了,确定期思没有再鸿嘉帝那里受委屈,这才放下心。 安王笑道:“七弟倒是对六弟关心得很,不愧是性情中人,上回六弟替你挡了刺客,从此就真心相待。” 虞珂笑笑,凤眸却散不去的一丝忧虑。 期思示意他们不必担心,让他们入座,目光与元酀交汇,两人心照不宣,无需言语便已是慰藉。 “他们都回去休整了?”期思问狄宥良。 狄宥良起身道:“是,我等殿下回来,交代一下。” 期思点点头:“诸位大人都是有功之人,回了江梁,该庆贺则庆贺,低调些便是,莫一时太高兴闹出什么事情,惹朝中人指摘。” 狄宥良知道他的意思,这段时间朝中风暴骤起,须得格外注意,一礼道:“殿下放心,我也就走了,殿下……还多保重。” 狄宥良离开,期思轻笑问元酀和虞珂、安王:“怎么,我看起来气色不好?” 虞珂皱眉,眸间隐忧,犹豫了一下,只道:“大概是累了吧,你这一路回来直接入宫,还没休息。” 安王十分善解人意:“六弟还是先休整,为兄就不叨扰了。” 安王也从善如流告辞,虞珂总觉得期思神态不大对,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兴许是经历一场大战,生死见了太多,难免改变人,也就没有多说,以免引得期思多想。 “师父昨日有事离开了,说是下午回来看你。”虞珂告知期思。 这阵子,重逸一直在江梁城,依照期思托付的,守着虞珂,以免嘉王狗急跳墙不择手段。 期思点点头,神思有些恍惚,虞珂也拿他没办法,只让他先休息,便也离开了。 屋内一下子静下来,元酀耐心地坐在那里看着期思,直到等了一刻钟,期思仍旧不知在思索什么,元酀才起身过去牵起他,带他回去休息。 期思仿佛陷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回了房间坐在榻边,才恍然回神,锦被丝帐的熏香气息让他一下子放松下来,眉宇不加掩饰地露出疲惫。 元酀坐在旁边,期思就躺下,头枕在他腿上,元酀给他轻轻按着额角穴位,什么也不问。 期思半眯着眼睛,抬手轻轻用手指缠着元酀给他按摩的修长手指,随他动作轻轻摩挲,开口时声音有些哑,显然累了:“元酀,大凉那边怎么说,六王子是你弟弟,如今他即位,是不是更没人敢来烦你了?” 元酀握住他花间游蝶一般轻蹭自己手指的指尖,解释道:“他这些年也很不容易,一直韬光养晦,就连我也以为他是真的病弱,前阵子曾派人来找我,说要我坐那位子,我回信劝他才将他说服,其实跟小时候一样。” 期思听了闭着眼轻轻笑:“不愧是你弟弟,一国之君说不当就不当,倒是听你话。” 元酀倾身细细亲他眉骨:“期思,我这次会陪你很久。” 从北境到此刻,期思只字未跟任何人说过瑞楚的事情,一句也不谈论,旁人也不敢轻易提起,元酀难免担心,却也不勉强期思,这种事须得耐心陪他,等他心中那道关过去,才能开口。 期思听了他这句话,睁开眼认真看着元酀,那熟悉俊美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够,起身缠着他细细亲吻,方才疲惫的模样一扫不见,似乎要将自己溺在这温柔的时刻里,把外面那些伤心事绝□□统统隔开。 元酀本来一直挂心他一路上稳定却冰冷的情绪,此刻看来面对自己时,期思依旧是全然放松的,这才稍稍放心。 带兵来援、守着期思一路回朝,除了夜宿时期思在他怀里,两人这次一直未做其他事,期思的主动让元酀拒绝不得,两人彼此几乎皆是倾力的宣泄,期思几次在他怀里被弄得几乎落泪。 元酀抱着眼角微红的期思,任由他沉沉睡了许久,直至日暮将沉,才抱着他洗了热水澡,把人哄好。 第130章 落罪 期思身上铠甲换下去,一身锦袍,却比从前多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8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78 了一丝清冷,身形也看得出明显消减了,整个人好似带了仙风,不沾俗尘。 重逸依言而至,期思一到厅里,便上前和重逸沉默轻轻拥抱,小声道:“师父。” 重逸心里揪着疼,看了看元酀,元酀轻轻摇头。 “师父这阵子守在虞珂身边,可有什么异动?”期思见了重逸也不提瑞楚的事情,开口就是其他事。 重逸仔细端详他,并不回答问题,只是抬手搭在期思脉上探了探。 期思淡淡笑道:“师父不要担心,心脉无碍。” 重逸最担心的就是期思的心脉旧病,从四年前中了朱颜瘦,期思最近一次因心绪起伏剧烈而致反常,是在大凉时,那次听闻萧执和江烜受重伤,险些心脉逆转。 这次心脉看不出异常,但期思神情之中确实如虞珂担心的那样,仿佛换了一个人,多了许多陌生的东西,冷酷而深不可测,细看去令人发寒。 重逸一时看不出究竟,便笑笑:“总算知道自己注意了。” 元酀道:“我陪着他,师父不用太担心。” 重逸明白元酀的意思,看来这些天元酀也在观察,亦是看不出缘由,或许是瑞楚离世太突然,期思一时无法接受导致。 重逸心中依旧存疑,面色没有表现出来,顺着期思的话陪他坐了一阵子,便去虞珂府上。 人来人往,淮王府热闹了一天,元酀寸步不离陪着期思,府里人并不来扰,期思在元酀身边便柔缓下来,温驯之极,眼里的冷意也淡一些。 只是第三天清晨收拾毕,两人一同去朝会,元酀看着换好了亲王礼服的期思,神情间那股从前未曾有的冷漠重新回来,便知期思只是在他面前暂时缓和而已。 自打期思将嘉王种种罪行昭示于朝堂,这些天里,朝中便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朝中各部和北境州府配合着调查,忙乱成一团,嘉王所犯的错一天天地就要变成檄文罪诏,众臣此刻不宜落井下石——毕竟那是鸿嘉帝原本最看好的皇子,而鸿嘉帝自然是不想提起这件事,大家伙对此只字不提,只是一同默默等最终的查探核实结果。 今日朝会,算起来,该是结案了断的时候了,各方证据业已核对清楚,只待鸿嘉帝最后一声王命下达,嘉王的事就该尘埃落定。 期思和元酀一同进了大殿,沿路朝臣未有敢上前问候搭话的,敏感时期,人人都谨慎自纠,生怕行差踏错,日后变成什么隐患。 期思和元酀十分淡定地一路进了大殿,立于御阶之下,对周遭若有似无、或直白或闪烁的试探目光只作无睹,唯独虞珂和安王来了,几人互相问候几句,也就只有他们能彼此说几句话。 鸿嘉帝一来,殿内嗡嗡低声议论倏然而止,呼吸一下子可闻,他坐在御座上,扫了一眼殿内众人,不知此时心中什么感受。 镇抚司如众人预测那般,恰呈上这些天调查的结果,奏报两份,一为嘉王案,一为瑞楚案。 殿内所有目光不由自主随着那漆雕盘内两份奏报移动。 镇抚司的人低眉敛目,直秉御前:“陛下,嘉王勾结荆州太守,吞饷挪库,屯养私兵,证据确凿,瑞楚一案中,瑞楚获罪的贪贿案,也确系嘉王一党所为,实则栽赃。” 殿内众人哄然议论纷纷,期思稍稍抬了抬眼,鸿嘉帝倒是依言没有干涉查案,如今让真相摆出来,不给嘉王留退路。 鸿嘉帝面色掩在暗影中,缓缓将奏折翻开,一页接着一页。 期思却依旧深知皇室这些事情是什么样的,他并不打算把决定结果的赌注全押给鸿嘉帝。 “陛下”,期思上前一步,深深一揖,“五哥所为,实在令人痛心,但此事恐怕必须严办,否则不足以平民愤,皇家威严亦会折损,日后隐患无穷。” 言下之意,若皇室朝廷不跟嘉王划清界限,便等同于纵容窃国叛国之举,天下人都将指责晋国朝廷,皇族威严也不复存。 鸿嘉帝握着奏折的手指攥紧,眉头皱出一道深刻纵纹,沉沉望了期思一眼。 可期思所言并无错,只是将朝臣们此刻不敢讲的话讲了出来,提醒鸿嘉帝,嘉王的处置,绝不可徇私情而轻饶。 期思开了口,数位素来直谏的臣子也迈了出来,表示赞同,虽不直接言明,却都是劝鸿嘉帝,舍弃嘉王,保全大局为重。 鸿嘉帝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从前北境大乱,林玉带头讨伐瑞楚之罪,不也正是这么一副场景? 相较之下,那是面对瑞楚之事的心情已几乎忘记,只记得也曾无奈愤怒过,最终还是顺了大势。此刻众人诛讨他的亲儿子,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好受。 万世千秋,容不得意气,许多事,原来一直就没变过,时移世易,如今因果轮回,轮到了自己身上,便才觉得最苦。 鸿嘉帝自嘲地抬了抬嘴角,将折子撂在一边,起身望着群臣。 “嘉王勾结边官,贪饷无度,暗养私兵,昔日栽赃朝中重臣、污蔑忠良,如今以私兵干扰战局,形同叛国……”鸿嘉帝顿了顿,讲到这里,他只觉得一阵疲惫。 “……于天道不容,于国法无赦——即日起,削爵,褫夺皇姓,贬为庶民流放,其余刑罚,由镇抚司依律定夺。” 周围官员松了一口气,鸿嘉帝到底是雷厉风行的手腕,此事上没有糊涂。 期思却仍旧不为所动,只静静默立,眼睛也未转一下。 鸿嘉帝瞥了期思一眼,又道:“原先昭武大将军瑞楚,战功无数,荣勋赫赫,为林玉、嘉王所构陷,罪名皆不属实,忠良枉害,孤…甚为痛心,今赦瑞楚身后诸罪,追封昭武王,昭告天下,还其清白,复其声誉,以慰英魂,正天道。” 殿内重臣纷纷跪拜,潮水般呼道:“陛下英明!”不少老臣眼含热泪,晋国昔日峥嵘,忠良枉度,如今平反,他们是青史一案的见证人。 狄宥良和诸位武将也红了眼眶,瑞楚蒙冤而故,昭武玄甲支离破碎,正道沧桑,实在不易。 期思随着众人伏拜的浪潮,也轻轻一礼,却与元酀都并未跪拜,只立在人群边缘,忘了鸿嘉帝的方向一眼。 鸿嘉帝一个字也未再讲,转身离朝,身后声声赞谢越来越远,他的背影似乎已不复昔年英挺威武,略显倦意。 散朝后,期思等待元酀与户部礼部官员商议了议和的事情,一同离宫,步行往回走。 “陛下这阵子估计不会有心思管这些了,你跟他们商议好,议和也就能定下来了。”期思望着江梁城中繁华如锦的精致楼阁,淡淡道。 元酀走在他身边,侧头看了看期思,道:“今日已商议得差不多,你们陛下也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两人衣着华贵,气度形貌不凡,漫步在街巷上,便如仙人下凡一般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9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79 ,沿途不少人回头看,却知是贵人,不敢来扰,他们便只是无视那些目光。 过了转角,元酀抬眼,道:“嘉王府?” 期思闻言,本有些飘渺的目光才重新聚了神,望过去,点点头:“果然。” 嘉王府外重兵把守,进进出出是镇抚司的人,将家丁仆役眷属纷纷带走,一干财物抄了个空,路过不少人驻足,指指点点。 期思和元酀看了一会儿,绕路离开了,期思自嘲地笑笑:“这场景我已看熟了。” 他想起来的是李宣融,李岑一倒,李宣融一无所有,离开昌煜的场景。 元酀迈步到他面前,认真望着期思,一手轻轻抬起他下巴,语气温和之极:“你做的事情没有错,他们的结局并不是你决定的,而是他们自己。” 期思抬眼望着他,眼中冰冷才渐渐散去,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抬手握了握元酀温暖的手。 这里偶尔有人经过,却不觉得怪异,只觉得这两人十分好看,又都身份不俗,浅雾蒙蒙的晚春巷陌口,望过去也只让人觉着场面十分养眼,又十分温情。 回了淮王府,期思便大病一场,而宫里头,鸿嘉帝也病了一场,嘉王很快就带着一身行刑后的伤,和分文不值的庶民身份,离开了皇都,踏上注定有去无回的流放路途。 瑞楚的罪名也随着檄文遍传而洗清,说起来,这些罪责的施加和撤销,全都是他身后之事,若瑞楚真的于四年前离世,这些事情于他又有何干?不过是世人的一场闹剧。 鸿嘉帝病愈得很快,朝政一刻不停积压着,他早年征战四方,底子并不弱,只是心中郁结一时难消,却因习惯了勤勉政务,也没有因为嘉王的事伤怀太久,皇家的人,情感到底淡些。 期思却病得很重,元酀时时守着,重逸调整药方数次,兰阳也帮着加减了数味罕见药材,期思才有了些起色,重逸只是心痛道:“早就看你不对劲,心思一放下来,立刻就不行了。” 期思笑笑:“师父,这么说话不太好吧,怎么就不行了。” 兰阳皱着一张脸:“别乱讲。” 重逸把药碗给元酀一递,实在看不下去爱徒的苍白脸色,看一眼就觉得心里割了一刀,狠狠心拽着虞珂和兰阳离开了,期思看着他们背影摇摇头,往元酀怀里一倒,药劲上来,便昏昏沉沉不住地睡去。 第131章 故情 元酀很了解期思,瑞楚平反,期思并没有感到多慰藉,甚至没有说过一句为此高兴的话。 人都不在了,这些事也只是苍白的努力,期思一向不在乎世人如何,只在乎身边的人,若罪名不除能换回瑞楚,期思一定不会犹豫。 江南四月里雨水多,元酀每天把期思抱到廊下,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给他念些部族里的奏报逸事。 期思裹着单袍,感受着元酀的心跳,听他声音在耳边不疾不徐的言语,周围是漫天的濛濛雨水,心里种种溢涌而来的伤痛渐渐平复。 陆应秋收拾好了北境的战后诸事,终于回到江梁。 “朝中的事,你也都知道吧?”鸿嘉帝让陆应秋平身,抬手命宫人取了酒来,便在御书房内斟了两杯。 陆应秋接过杯盏,稍一礼,坐在鸿嘉帝旁,点点头:“有所耳闻,陛下切莫伤怀,世事无常,当以身体为重。” 鸿嘉帝摇摇头叹了口气,与陆应秋碰盏,饮了一杯:“我家老五离开了,瑞楚也走了多年,孤身边没什么故人,也就你,跟以前一个样。” 陆应秋看了看鸿嘉帝,心里也颇感慨,但他知道,鸿嘉帝登上帝位那一刻起,任何人都不可能跟以前一样了,瑞楚也不外如是。 陆应秋却不是别的人,面对鸿嘉帝难得袒露真心,他并没有放下一贯的谨慎守礼,只是挑些不那么让人触景伤怀的旧事讲一讲,与鸿嘉帝一杯一杯,饮尽了数壶陈酿。 鸿嘉帝最后带着些醉意,指着那空酒壶:“从前孤还是皇子的时候,咱们在北疆,最常喝的是粗制的烧刀子,后来倒是再没喝过,也忘了那劲道……” 陆应秋从他鬓边几缕不明显的华发上,看到了岁月的痕迹,从前不止是烈酒,还有峥嵘同袍的情谊,可这些都去哪了呢,都随着光阴流转,被隔在了这皇宫朱墙之外罢。 “醉酒伤身,陛下不可再喝了。”陆应秋将鸿嘉帝手中酒杯挪开。 宫人小心翼翼上前帮陆应秋扶着鸿嘉帝去休息,廊上细雨频频,鸿嘉帝半醉之间,哼了几句断断续续的短调。那是从前,瑞楚还在的时候,他们年少时打江山,走南闯北,一同唱过的北方民间俗谣。 陆应秋叮嘱宫人仔细侍候,转身离开,宫人递上伞,他身上似乎还裹挟着北境的兵铁气息,在暮色雨中撑伞,回头看了看那朱雀高楼,琉璃瓦光泽黯淡,雨幕倾盖天地。 见过了鸿嘉帝,便到淮王府,恰逢重逸、虞珂也在,都知道了消息,等着他回来,也算是团圆。 屋外依旧是绵绵的雨,屋内烛火温馨,几人举杯,期思已好了大半,病来如山倒,武功底子再好的人,一场心病从内击破,也是瘦了不少,所幸神采恢复了七八分,眼里淡漠厌世的气息也散了。 陆应秋自是十分心疼,期思和虞珂,哪一个都是他亲生的一般,自小看护到大,半开玩笑对元酀说:“这孩子小时候没吃过什么苦,未曾想长大了坎坷得很。” 重逸瞅着期思,心痛道:“可见命中都是有定数的。” 虞珂摇摇头:“期思,我替你捐了香火,以后定会顺遂。” 兰阳睁大了眼睛:“真的灵吗?我也捐点。” 期思失笑:“你从前在芳华寺住了那么久,从来也没祈愿过,如今倒是信了起来。” 元酀笑笑,桌下握了握期思的手:“阿思古也替我给大巫传了话,如今大凉的神和江南的佛都保佑着你。” 期思心里情绪万千,反倒垂下头,片刻抬头笑笑:“这可是皇帝都没有的待遇。” “陛下怎么说?”虞珂问陆应秋,鸿嘉帝近期身体不大好,上朝次数也少了,虞珂和安王轮流侍奉在侧,觉得鸿嘉帝脾性变了些。 陆应秋叹了口气:“陛下一下子老了许多,性情也不同以往,看起来对朝中的事业倦了。” 诸人便明白了,鸿嘉帝这回或许要重新考虑朝中的事情。 晚饭过后,重逸把兰阳和虞珂带走,期思送陆应秋离开,廊上问他:“陆应秋,我考虑着跟陛下提一件事,不知现在能不能成。” 陆应秋似乎早就预料到,笑笑说:“便私下同陛下说罢,没什么的,若有问题,不是还有我在么?” 期思放下心,点点头。 元酀看期思回来后便坐在案前,盯着白纸发愣,狼毫笔吸了墨汁再滤掉,又蘸了墨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80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80 ,反反复复,却不动笔。 “怎么?”元酀从背后抱住期思,低头亲了亲他耳畔。 期思搁下笔,在他怀里蹭了蹭:“数日不动弹,人都变傻了。” 元酀笑了一声:“殿下写什么折子,要不我来代笔?” 期思摇摇头,苦笑着,摩挲着元酀的手指:“我再构思一会儿。” 这份奏折写到了深夜,期思放下笔,只觉得不亚于一场恶战,脖子都僵了,直叹以后不能再这么养病了,把人都养成了木头,做什么都手生。 回身往榻上一扑,钻进元酀怀里,才觉得活了过来,元酀一直等着他,便放下手里的书卷,熄了灯烛,搂着期思:“明日要上朝?” 期思点点头,嗅着他颈间熟悉好闻的气息,四肢百骸都绵软下来:“要去的。” 元酀便轻轻抚着他背脊,期思却越贴越紧,抬手搂着他不放,元酀低笑:“可算是养好了病,要发威了?” 期思病愈后头一次上朝,看见鸿嘉帝,明白陆应秋所言的意思,鸿嘉帝确实老了,并不是身体佝偻下去,而是那锐利的气势已大有不同,威严仍在,却不是从前那般逼人。 他一直耐心等到散朝,单独去见鸿嘉帝,递了折子:“陛下,有一事,思量许久,还是觉得该提。” 鸿嘉帝翻开折子,看了一遍,有些惊讶:“萧氏?” 期思点点头:“前朝遗落诸多旧事,萧氏和裴氏,都因永平之乱投往燕国,虽是旧案,却积攒了不少敌意,若能翻案,可彰显陛下正直胸怀,有益无害。” 鸿嘉帝抬眼端详期思:“你在燕国时,接触过这两家?” 期思如实答道:“是,裴家已倒,但两家都是原来的望族,若能将前朝冤罪洗清,世家都必将赞颂陛下。” 鸿嘉帝笑笑:“你倒是有意思,打抱不平,伸张正义。” 期思毫不掩饰:“也是为了朋友,是存了私心的。” 鸿嘉帝点点头,语气不咸不淡:“孤考虑考虑。你倒是实在,做的事情都为了别人,却不曾见你考虑过自己。” 期思只是敛首,没有说什么。离开时却有些出神,是啊,他从未给自己谋划什么,他似乎并没有想要的东西,除了元酀和其他在乎的人,那些权力和财富,于他根本没有任何吸引力。 病一好,将折子递了,期思立即去了卢阳城一趟。 芳华寺后山,期思亲手一笔笔刻好了碑文,瑞楚与裴奉锦的合葬碑冢就在这暮春的烟雨芳菲里,不再孤单,不再无名苦寂。 “爹,娘。”期思唤了一声,轻轻抚过冰冷碑石,漫山芳菲随清风飘落,仿佛他们终于得以团聚。 陆应秋、重逸也祭拜过瑞楚夫妇,在期思身后不远处看着,陆应秋眼眶泛红,重逸一身白衣沾了微雨,神思也有些恍惚。 元酀的目光则一直没有离开期思,期思回头冲元酀招手,他过去,与期思一样,跪在碑前。 期思牵着元酀的手,在墓前淡淡笑道:“这是我今生相守之人,爹,娘,权且放心。” 元酀奉了香,侧头温柔望了期思一眼,一阵落花悠悠围绕着他们飘下,仿佛瑞楚和裴奉锦对爱子的祝福和叮咛。 鸿嘉帝说到做到,很快就给了期思答复,萧氏前朝旧案很快得以平反。 萧执从前因家族中旧事,与期思几乎决裂,如今旧案昭雪,萧氏被前朝之乱所害的人活不过来了,但一份清名,总归是补偿,这是期思之前许诺给萧执的,也算是报答从前的陪伴之情。 这个消息让人们都很意外,前朝的案子已被人们淡忘,但萧氏仍旧是显赫望族,鸿嘉帝肯为燕国的这一氏族平反,自是赚了美誉,但没什么人知道,这背后的推手是淮王这位年轻的归朝王爷。 期思看到这个结果,自然难得对鸿嘉帝有了几分好感,可前朝萧氏案的事情恐怕还没传到萧执那里,燕国就发生了异动。 这天,期思回了淮王府,便见元酀有些犹疑,元酀极少会为什么事困惑,期思不由奇怪。 “怎么?” 元酀攥着他胳膊将他带到自己面前,语气审慎,不急不缓,唯恐消息刺激他心神一般,解释道:“期思,燕国前几日有些异动,荣王传了消息给我,让我转告你。” 期思有些茫然:“异动?怎么,怎么还绕一圈要你转告才行?” 元酀一手握着期思的手,一手覆在他脸颊侧,似乎是安抚,声音稳重缓和:“只是出于你身体考虑,不要多想。” 期思一贯没什么畏惧的,唯独早先朱颜瘦留下祸根,身边的人出了事,就很容易刺激心神,非是他不坚强,只是太重情。 元酀确保期思有了心理准备,才告诉他:“燕国朝中近日颇多异动,肃帝清理了大批臣子世家,手段雷霆,只是萧执也在其中。” “萧执?”期思一下子皱起眉头。 元酀点点头,手掌温暖坚定的力量传到期思手上和脸颊,让他镇定几分,解释道:“江丞相和荣王都平安无事,但萧执被关押在狱中,据说在候审待办,一同抓了的还有十数世家门族、朝中大小官员。” 期思脑子里一片混乱,静静站了半晌才回过神,脑中却已不自觉地分析此事,他问道:“陛下这是要肃清朝堂?” 元酀点头,深邃的眸子望着期思,他最担心的是期思刚从一场大病里缓过来,就又要承受一番冲击:“差不多,荣王传信,主要是告诉你萧执的事情。” 期思神情复杂地点点头,荣王知道萧执与他关系好,特意来信告知,或许也是提醒他去帮忙。真的到了这个地步?肃帝真的会对萧执下手? 期思心神不宁,抬眼对上元酀的脸,发觉元酀神情有些不对,唇抿得很紧,灰绿的眸子有些黯淡,似乎有点悲伤。 期思一下子急了,站直凑过去:“怎么了?” 元酀叹了口气,笑得有些勉强,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掠过一丝委屈:“看着媳妇儿牵挂别人,有点不是滋味。” 期思哭笑不得,被他这一闹,倒是提神醒脑一般,反而思考得更快了。 他知道元酀是逗自己,这阵子一直十分仔细地照顾自己心情,用心良苦,不由心里慰藉几分,埋头在他颈边蹭了蹭,闻着元酀身上令人心安的熟悉气息,不住思索。 第132章 重聚 肃帝这人,看着好说话,其实很强势,他要肃清朝堂,便会说到做到。 肃帝一直对萧执态度很复杂,他一向不认可萧执的心性,又对萧执有长辈看晚辈的宽厚和遗憾,而在君臣的角度上,期思还真是未曾想过。 若说君臣,裴家一倒,朝中神影卫尽数归于萧执麾下。一家独大是十分忌讳的,但期思知道,肃帝用人不疑,交给萧执这么大权力,便是信得过。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1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81 或许这阵子,燕国朝中发生了什么变动,但荣王传来的消息里没有提到前因,只说了如今局势。 这次肃清牵涉极广,萧执是头一波就被押进去的,可谓手段雷霆果决,来势难挡。 晋国这边好不容易把萧氏的前朝宗族旧案平反昭雪,燕国就把萧执关起来了,肃帝动手突然,恐怕没有任何人提前预料到。 肃帝难道转了心意,忌惮萧执独掌神影卫力量? 难道有什么人使了蛊惑伎俩挑拨肃帝和萧执? 期思相信肃帝,也相信萧执和荣王,正因此,在这样的局面下,自己远在千里之外,顿觉力不从心。 “我……得去一趟昌煜。”期思揉了揉额角,又把头抵在元酀胸口,感觉闷得很。 元酀再了解期思不过,并无二话,指尖力道恰当地抚按期思穴位,话语柔和:“当然,这几天和谈盟约也定下来了,我陪你去一趟。” 期思的身份很敏感,要回燕国一趟,见的还是皇帝,这趟行程首先要过得了鸿嘉帝这一关。 “陛下,萧氏前朝旧案方得昭雪,如今萧家后人就在燕国莫名入狱,此事于我朝不利,也有损燕、晋之谊,臣思量着去燕国打探转圜一下。”期思恭恭敬敬、有条有理地提了出来,单独面对鸿嘉帝的时候,便自称为臣。 鸿嘉帝多看了他两眼,期思每次有所求,都好像是在为鸿嘉帝和社稷考虑,让他没得反驳,那不卑不亢的态度更挑不出错,可心里总有些疑虑,又判断不出这抓不住的怪异感来自哪里,只能归结于自己亏欠期思和瑞楚良多,所以面对这孩子时,心态难免不同。 “便去吧,这事确实不好办,只能这么着了。”鸿嘉帝思索片刻便准了,萧执突然被关押的事情,让他确实憋火又无策以对。 期思是晋、燕之间转圜的最佳人选,别无他人能取代,他的经历决定了这一点。 元酀利落处理好了和谈事宜,与期思迅速动身,一个仆从也没带,沿途若须人手,烈山北宗随时可候命。 一到燕国,荣王提前安排的人便迎他们入关,沿途快马加鞭,到了昌煜。 期思顿觉亲切,燕国皇都没有四处暗下窥伺的眼,也没有错综的氏族根脉,他觉得这里的空气都轻盈得多。 元酀发觉他变得自在许多,不由有些心疼,在江梁,仿佛每天都被天罗地网所控制,没有人能自由自在。 还没见到荣王,也没见到江荀衍,得知消息的肃帝便先把期思接入宫中,仿佛是在抢人,期思甫一入城就径直被带了去,走在宫中朱墙回廊上还没回过味儿,不由哭笑不得。 元酀也被邀了来 ,与期思并肩拐过宫楼转角,半开玩笑道:“你们陛下是真的很挂念你。” 肃帝闻声迎了出来,站在殿门口望着走过来的期思,神情带笑,久违的愉悦:“这一走就难见,总算来了。” 期思加快了步子,与元酀一礼,笑道:“是我的错,以后得常回来才是。” 肃帝拍拍他肩膀,仔细端详,笑容愈深:“这话说得极是,可要说到做到,否则孤可要写信给江梁那边了。” 话音才落,远处带着笑意的声音朗声道:“皇兄半路杀出来,截胡利落得很啊。” 正是荣王和江荀衍闻讯便入了宫,恰恰赶来。 期思笑着跑去迎两人,江荀衍温雅依旧,微笑道:“少年人长得快,见一面就有一面的不同。” 期思心里喜悦,见到这些亲近的人,就仿佛安下心来,却又不乏伤感:“先生,我上过战场了,也……” 江荀衍点点头,两人一切尽在不言中,江荀衍也知道了瑞楚的事情,他们的心情是一样的。 荣王笑眯眯收了折扇,上下打量期思,感慨道:“没白疼,这孩子越来越招人喜欢。”又不对肃帝抱怨道:“太招人喜欢也棘手得很,好不容易一路迎回来,又有这么多人抢着要见你。” 肃帝理所当然道:“孤又没有不让你来,这不是也见到了?” 荣王哑口无言,拽着期思进了殿内,期思条件反射地抬手拖上了元酀,看得肃帝直笑。 众人落座,一家人一般,久别重聚,温馨愉快,期思一时不知该怎么问萧执的事情。 所幸荣王热心肠,开了话头:“皇兄,要说起来,孩子回来一趟可不易,想见的人都得见一见才行吧?” 肃帝瞥了他一眼,反问道:“哦?都有谁,说来看看?” 荣王把扇子“哗”地一展,扇了两下,倾身凑过去些,道:“别的都好说、都好说,只是有的人……现在是难见呀!”又扬了扬手,扇子不知指到哪个方向,“那牢房密不透风、连只鸟都飞不出来,隔着那厚厚的墙啊,里面望不见外面,外面望不见里面……啧啧,这可怎么见呢?” 肃帝拿这个弟弟没脾气了,期思、元酀和江荀衍也被逗得发笑,肃帝指了指荣王,道:“你这张嘴,别做什么王爷了,出去说书也不会少赚。” 片刻又望着期思,道:“玩笑归玩笑,孤知道,你此行是怎么回事,因为萧执的事,对吧?” 期思坦诚地点点头:“陛下必然是有所打算的,只是我如何也不明白,萧执为何突然入狱,下诏狱不是寻常小事,难道他犯了什么错?” 肃帝摆摆手:“他一向是可靠的,否则孤以前也不会总派他守着你。” 期思十分困惑,一时反而不知怎么说了,只疑虑地望着肃帝。 肃帝看了屋内几人一圈,道:“罢了,瞧你们。这回是要收拾些人,不过不是他。” 屋内几人哪里是寻常之辈,肃帝这么一说,思索一会儿,便立即明白怎么回事了。 期思脱口而出:“孙家……” 这回被肃帝扫入大狱的臣子中,仔细筛一筛,便知有大半都是跟南郡孙家有关系或走得近的。 孙家扎根南郡已久,手里的兵权悄无声息已膨胀得翻了几倍,这些错综交织的关系网拎出来,便是一块大患。 肃帝这回看似无迹可寻又突如其来的一场肃清,实际上冲的是孙家,其他人要么是被拉来把水搅浑、模糊视线,要么是被顺手敲打一番。待孙家收拾干净,陪演的人也就安然退场了。 既是这样,即便别的配角们不知所犯何事,萧执却应是知道肃帝安排的,但他身在诏狱,要做出真的被“清理”的模样,自然不能随意告知别人真相。 江荀衍淡淡道:“陛下深谋远虑。” 元酀不由望了望肃帝,有把握这么做,肃帝着实手腕厉害,这计划果断大胆,又能确保最后收得了场。 期思担心猜疑了一路,得到这个答案,不由有些走神,关心则乱,他原本也猜测过这情形的,只是多少不安心,还是要来一趟。 现在他放松下来,胡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2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82 思乱想一通,想问问肃帝,所有人入了诏狱,是不是都一个待遇,会不会太苦了点。 荣王一点也不关心朝中那些理不清的芝麻谷子,扇子一收,在手上拍了一下,惊道:“那可是诏狱!皇兄,萧执在里头,不会真的要受刑吧?不用这么逼真吧?” 肃帝嗤笑一声:“放心吧,苦一点难免的,诏狱又不是自家,让他真受刑却不至于。” 荣王和期思这才松了一口气,要知道,诏狱刑罚若是来真的,比神影卫的手段更惨无人道,为此总有臣子上奏,批判诏狱为刑而刑,失其道理、反引酷刑之风。 诏狱已整治了不少次,但外面提起来,还是十分骇人的。 江荀衍笑道:“陛下这回把萧执拉进去,怕不只是为了办孙家的事,更是为了让小殿下回来吧?” 肃帝十分大方:“那是自然,否则为了个孙家,何至于把萧执也关进去受折腾。” 期思蓦然明白过来,笑也不是,惊也不是。肃帝这么做,期思才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回来一趟的理由,这么一想,期思心里不由有些酸涩又极暖。 元酀抬手握了握他的手,眼带笑意:“都很想念你。” 期思轻轻回握,望着他笑起来,又看向肃帝:“是我不好,一走就这么久。” 肃帝温和道:“哪里的话,你原也脱不开身,孤瞧着你忙完了打仗的事,还是来昌煜清静一阵子最好,江梁恐怕比战场更累人。” 这话简直说到期思心坎里去了,不禁带了些撒娇的意味笑道:“那可不是,城里相熟的人没几个,不熟的人各个都盯着我,还是习惯了这里。 肃帝十分受用:“正是,这回来便多住一住,孤尽快把萧执放出来,你也别天天担心了。” 大家彼此可信,又都是一路人,合得来,在肃帝这里不知不觉一直聊了许久,傍晚陪肃帝一同用了饭,也算是小聚,和美之极。晚上期思自然是被肃帝留在宫里了,荣王和江荀衍虽有不舍,但总不能跟皇帝抢人,元酀自然是与期思一起,荣王不由酸溜溜开玩笑道:“唉,还是小时候好,现在一长大,怎么我们就越排越后面了呢?” 期思被逗得直笑,肃帝无奈,干脆让江荀衍和荣王都留宿宫中了,省得谁酸谁苦的,好像自己仗着皇帝威风占了不得了的什么便宜。 第133章 脱壳 肃帝批折子,期思在旁边练字读书,两人时不时聊一会儿,仿若从前,当真是一家人的模样,晚上期思回到寝殿,元酀被安排在同一院内,期思干脆直接到元酀那里休息了,肃帝宫里的人个个懂事,也不必担心有什么是非。 元酀揽着期思,任他在自己怀里一会儿一动,一边滔滔不绝讲着从前的事,忍俊不禁,期思在他颊边蹭了蹭,问道:“怎么?” 元酀捏捏他脸颊,愉悦道:“你一回到这里,立刻就有了活力。” 期思笑笑:“在这里比较轻松嘛。”片刻后又叹口气,“若是我爹在,他们定会相谈甚欢。” 元酀搂紧他,亲了亲他鼻尖,他没说,但是感觉到这一趟不仅让期思放松许多,也帮他从瑞楚去世的事情里走出来。 期思轻轻握着元酀的指尖,缓声道:“元酀,肃帝问起咱俩了,嗯,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们,我身边的人,都是绝顶聪明。” 元酀笑道:“换做寻常人也瞒不过,要知道,一对恋人的模样,是再好认不过的。” 期思闻言也笑,确实,自己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看元酀的眼神得收一收,换做旁人,旁观者清,必然更是明显。 “陛下说,你挺好的,陛下都这么说了,你是真的很好。”期思语气里有些自豪,比自己被夸还得意。 元酀道:“你说说,我哪里好了?” 期思还真的掰起手指头数起来:“好看,这肯定是头一个。人好、武功好、对我最好……哎呀数不完!” 元酀忍住笑,额头抵住期思额头,鼻尖蹭了蹭,语气有些威胁的意味:“这么好吗?若是我被丢进诏狱,你也立刻就来?” 期思明白过来,绕了一圈,原来是醋了。 元酀吃醋可不会闹脾气,反而像是开玩笑,换个人都不会知道他真的吃醋,但期思知道。 期思为什么知道?睡不成的是他,他当然知道。 肃帝的厉害之处,不是敢在朝中布这种网,更在于最后能把网收起来,反间苦肉,最后收不了场反受其害的人不在少数,而肃帝稳妥如预料那般,收拾了孙家上下,盘错的根系清理出来,兵权安安稳稳落回来。其余顺便拉进去敲打的也都记足了教训。 两天后,肃帝如约放了萧执,神影卫依旧交给他,原封不动恢复了一切,回过味来,朝中也就没有人敢说什么。 萧执出狱那天,江烜刚好回了昌煜,燕伋思没跟他来,反而是阿思古跟着来了。 江烜和阿思古闹着要一起去接萧执,萧执一出来,看见一堆人眼巴巴望过来等着,几乎堵牢了大狱门口,差点退两步又回去,哭笑不得。 期思和管家握着柚子叶枝认认真真拍打一番给他去晦气,阿思古一把拽过来萧执,江烜勾着他肩膀,俩人叽叽喳喳问他诏狱怎么样,旁边宣旨的官员脸都绿了。 萧执已经换了一身平常衣服,看得出诏狱真不是好地方,即便他只是假装坐牢,待了这一阵子,也消瘦得很明显,神采倒是一如既往,除却有些疲惫,依旧是静如松柏的沉稳。 期思拍掉了阿思古要扯起萧执袖子看他有没有受刑的手,抬眼正跟萧执对视上,便觉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安宁清澈,萧执微笑道:“你来了。” 期思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嘀咕道:“里面是不是很苦?究竟是什么地方,光是住着就能瘦这么多。” 元酀揽住期思,摇摇头道:“诏狱这种地方,内里昏暗之极,即便不是水牢,时刻无新鲜气息,耳边尽是惨叫怪声,吃穿用度,哪一样都折磨人,就算不受刑,也得脱层皮。” 期思蹙眉,萧执不是一般人,对极端糟糕情况的忍耐力是受过训练的,这消瘦程度着实夸张了些,不由问萧执:“诏狱不是整治过很多次吗?” 萧执想了想,道:“整治的或许不是这些方面。” 江烜想起来什么,拉着萧执到一边去,他要拉萧执左胳膊,萧执躲了一下,江烜又绕了一下去拉他右胳膊,到一边神神秘秘问:“我记得有个江湖上的旧朋友也在诏狱,你可见到他了?他叫……” 期思望了那边一眼,想起来有些奇怪,问阿思古:“怎么燕伋思没一起来?” 阿思古挤挤眼睛:“别提啦,两个人吵了架,自然不会一起走,弘吉剌部还有不少事,他就没来。” 期思了然,又望着元酀,不说话。元酀问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3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83 :“怎么?” 期思笑道:“你烦不烦江烜?” 阿思古听了觉得奇怪:“元酀为什么要烦江烜?” 期思说:“江烜要是哄好了燕伋思,你最可靠的部下就被拐跑了。” 元酀摇头:“燕伋思极有责任心,不会跑的。” 阿思古捂着脸,惨兮兮地回忆道:“啊呀你们可不知道,他俩一吵架,那太可怕了,旁边草丛里的蛐蛐都不敢叫唤……” 萧执安然无恙,期思便放下心来,他此行回去还要给鸿嘉帝交代,并不能逗留太久。 临行前几日,肃帝又单独召了他,没有闲谈,不是素日叫他来伴驾,而是郑重地一番商谈。 “你的身份,打算怎么办?”肃帝望着期思。 期思旋即明白肃帝的意思:“我如今是晋国王爷,难再做将军遗孤了。” 这是他思虑良久的事情,他并不希望一直做淮王,但身已入局,便不由己,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是寻常人家认亲。 肃帝却摆摆手:“这件事,和其他所有事没什么差别,不要想得太难。” 期思苦笑:“如何不难?要撤去假王爷的壳子,但这一样,就够江梁城里那些人把我剐十遍了。” 肃帝闻言笑了:“剐又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金蝉脱壳,剐的是壳子,又不是你。” 期思听了,不由低头沉思,片刻后了然道:“是这么回事。”但细想想,又蹙起眉头,“我却不能左右所有人,江梁城里那位,未必愿意听我的。” 肃帝端了茶盏,只嗅了嗅茶香,并未饮,淡淡道:“可知帝王不必寻常人强的地方在哪?” 期思并不畏惧与肃帝谈论这类话题,他知道在肃帝面前,自己无需斟酌太多。 “一为寿命,二为忧虑。” 肃帝闻言又笑:“你是唯一一个能跟孤说这些的人啊。” 期思摇摇头,笑道:“先生也是敢说的,只要陛下开个话头,先生说的必然比我精彩。” “江相自然是敢说,但唯你是什么都不顾虑地说。”肃帝将书案旁的折子随手抽了一本撂下,“你说的没错,寿命,凡人相差多不过百年,至于忧虑,身前事,身后事,无非诸此。” 期思听得仔细,肃帝又道:“身后事,尤其有限,无非是薄产予谁,身归何处,子女安否。” 期思喃喃道:“子女安否……” 肃帝点点头:“皇帝也不例外,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忧……况且,你身份之事,尽早办为好。” “元酀,你会为身后事担忧吗?” 回晋国的路上,期思问元酀。 阿思古晃过来,悠悠道:“他才不会,他会把一切都安排好,根本不需要担忧。” 期思哑然,想想也是,肃帝和元酀,恐怕都是这样。 元酀搂住期思,控着缰绳,让他在自己身前坐稳,笑道:“没有人能安排好一切,只是无愧于心就不错了。” 期思回晋国后,入宫与鸿嘉帝谈了很久,从中午到天黑,回府后,虞珂担心得追了来:“怎么父皇留你那么久,出什么事情了?” 重逸安抚虞珂,逗他道:“他这么久也没在你爹跟前吃过亏,别担心了,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 期思笑道:“没什么,只是商定了些事情。” 此后风平浪静半个月,江梁安宁了许多,鸿嘉帝却放出一道御批过的诏书,炸得江梁城再次鸡飞狗跳。文书内容简单之极—— “淮王暴毙”。 诏书一下,期思十分配合地消失了,淮王府认认真真办了一场丧事。 出殡那天是雨天,江梁城蒙着烟云雨雾,期思和阿思古嗑着瓜子倚在酒楼栏边,望着下方街道走过的浩浩荡荡出殡队伍,啧啧直叹,指指点点。 “瞧那棺材,檀木的,我说浪费吧,也没办法,得差不多才行。”期思嗑瓜子磕得口渴,元酀递了茶水给他。 阿思古吐了瓜子皮,撇撇嘴道:“你看,那个哭得太假啦,是不是平日里就不好好干活?”他指着队伍里一名淮王府仆从。 “可惜了,虞珂和陆应秋要观礼,师父又有事离开,这么好的位置,这么好的视野,啧啧。” 元酀无奈道:“别看了,回吧。” 期思挣扎着舍不得走:“看自己的葬礼,一辈子也看不到一次的,让我再看一看,我看谁干嚎不掉泪呢……” 元酀没让他继续下去,把期思扛起来径直回了房间,留下捧着瓜子的阿思古嘀咕道:“别走啊,我自己看怎么就有点瘆得慌。” “过几日就回朝了,到时又忙起来。”元酀把期思往榻上轻轻放倒,仔细亲了亲。 “我不知道能不能行,或许他们容不得我。”期思望着元酀的灰绿眸子,那是他见过最漂亮的颜色,总能让他望着望着就陷进去。 “不需想那么多,大不了跟我离开,反而更自在。”元酀俯身望着期思,额头轻轻贴住他额头,亲昵地蹭了蹭鼻尖。 期思笑着抱住他:“你当然是我永远的退路,但我不会退的,我会比阻拦我的人更能坚持。” “这就对了。”元酀低头吻住他。 第134章 芳菲 淮王空棺入土后,期思闲了下来,美哉快哉,整天和元酀形影不离,蜜月一般。 恣意纵情的后果,就是气色极佳,肤色红润,神清气爽,期思整日也不惦记出门,望着元酀就一脸的春风得意,乐在其中。 小日子里陶醉了月余,鸿嘉帝又下一旨——“瑞楚之子回朝”。 四下里朝臣头晕目眩,人仰马翻。期思换上了崭新礼服,重新回到朝堂,人人见了都当道一声“昭武王”。 大殿内寂静之极,大臣们说不出什么,仪式完毕,期思路过一直瞪着自己的御史大人,十分客气真诚地道:“大人,初次见面,请多包涵。” 御史大人脸色苍白,有些后悔当日淮王葬礼上自己掉的那几滴眼泪。 鸿嘉帝没有多说什么,这件事做得毫无商量,众人也知道,淮王身上那些功勋和瑞楚之子身上的荣光,哪一样都动不得。 还是有铮铮铁骨的臣子要冒头说一句:“陛下,臣瞧着昭武王世子,竟有些眼熟呢。” 鸿嘉帝丝毫没心情在这件事上再折腾,漠然道:“爱卿眼神实在不好,看不清人,也看不清轻重黑白,不如回家治好了眼睛再回来。” 便没人再提。 期思本意拿回自己的身份,就不再闷在这江梁城,可事情的发展并不如预料。 鸿嘉帝身体山河日下,昔年东征西战留下的旧病发作,一日比一日苍老病重,半年内就恶化得失控。 期思这下走不成了,元酀也意识到局面变动,提前回了大凉一阵子,把事情都处理好,立即又赶回来,陪期思应对接下来的未知。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4 期思 作者:白刃里 分卷阅读184 鸿嘉帝很快就做出了不得不做的事,提前拟诏,大皇子安王顺理成章将要继承晋国江山。 病如山倒,鸿嘉帝未能撑过这一年除夕。 腊月十三,期思被召入宫,他竟成了鸿嘉帝死前最后见的人。 期思离开皇宫,哀钟彻响,江梁城一夜之间,不见艳色,凄白满城。 期思回到昭武王府,这里与淮王府相差不大,他总觉得自己未曾换过地方。 元酀候在前厅,闻声来接他:“怎么?” 期思苦笑道:“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再要我保证,不夺那位置……我要那宝座干什么?” 对外却不能如实说,否则一国之君临终叮嘱他不要造反,传出去期思就不必在晋国待了。只能说,鸿嘉帝临终回忆起瑞楚,以及那些峥嵘岁月,感慨颇深,已糊涂了,并未交代什么事。 安王顺利继位,改年号“顺宁”。 期思始终没有作任何动作,只是和所有朝臣一般,恭谨待之,他唯独担心的是陆应秋一系人马和虞珂,好在安王行事正道,并无不当之举,暂时没有对虞珂这位七皇子不利,也没有对陆应秋等人不信任。 可暂时就真的只是暂时。 顺宁帝即位半年,从前的安王的模样就已变了大半,若许久不见,期思还当真认不出这是当日极为隐忍的那位皇子。 “七弟在青州,过得很好,他一直喜欢安逸的日子,性情淡泊。”顺宁帝望着期思,笑容多了七分捉摸不透,余下三分则是空洞,“贤弟身怀用兵之才,昔年瑞楚大将军更是将昭武玄甲治理得毫无瑕疵,贤弟不入朝,岂不是浪费了?” 这是不放心瑞楚旧日的昭武玄甲,拿虞珂做要挟,让他表忠心。 昭武玄甲的确对瑞家有不同的感情,但哪里至于为此揭竿就反,太平盛世,谁那么闲? 期思几乎要气笑了,却很体谅,肃帝说过,帝王的身前事就是一切存在和不存在的威胁,顺宁帝这么不安,尚在情理之中。 期思回以一个不带温度的笑容:“陛下身边人才济济,臣不才,没这个底气站在诸位贤能身边,便只老老实实待着就好了。” 顺宁帝喜忧参半,淡淡道:“也好,各有各的意趣,孤不勉强你。” 这边晋国顺宁帝对期思几次挥刀又落偏,那边江荀衍从燕国传了讯,要期思去一趟。 期思叮嘱了陆应秋和重逸,便和元酀去了燕国。 肃帝见到期思,开口便是:“孤禅位于你,可好?” 期思当场愣住了,随即果断摇头:“不,该是荣王殿下。” 肃帝似乎有些失落:“怎么,他哪里适合了?” 期思道:“荣王殿下的儿子,甚善。” 肃帝闻言大笑:“你啊你。” 期思所言非虚,荣王无心朝政,天赋也不在此,他那儿子却是不普通,才思品格俱佳,十一二岁,心性已具雏形,断是为君良才。 期思在肃帝这里清静了一阵子,知道肃帝这回定了主意,荣王的孩子便是将来燕国君王,国祚可期。 回到晋国,不由在反差之下觉得乌烟瘴气,期思埋头抱住元酀:“这个安王,从前怎么就看不出呢?” 元酀好笑地哄他:“人总是会变的,何况他当年情势所迫,伪装隐忍罢了,如今登位,自然不同。” 安王即位一年半里,明里暗里的试探和小动作数不清,陆应秋和虞珂都被烦得不行。 期思瞧不下去了,想说“反了算了”,还是忍住了。 半年后,顺宁帝自己却先忍不住了,叫期思入宫,苦着脸不住饮酒:“太累了,孤太累了。” 期思心道,你即位之后看谁都想抢自己皇位,能不累吗? 仿佛是听见了期思心里的话,顺宁帝一摔酒壶,嚎啕大哭。 期思:“……” 月余之后,顺宁帝不知从哪里听说肃帝禅位的打算,要拽着虞珂禅位与他。 虞珂照着期思所言,断言拒绝,当场哭得比顺宁帝醉酒那日还凶,直哭晕了过去。效果极佳,自此顺宁帝再不试探谁了。 期思时而往陆应秋那里去,昭武玄甲已经化整为零,太平之世,兵贵精不贵多,陆应秋已将手下军队训得颇具风貌。 “你不是没有治世带兵的才能,这样远离朝堂,不觉得可惜?”陆应秋问期思。 期思望了望与狄宥良围着舆图讨论的元酀,笑笑:“连你也觉得可惜?如今明主相继,人生不过百年,能为身后百年尽力,我已无愧于心,何言可惜。” 又一个暮春四月,期思和元酀到卢阳城,芳华寺后山,杜鹃和桃花炽烈绽放,缱绻飘落,祭拜过故人,期思回头一望,寺中偏院门扉半敞。 当年元酀就是这样看着自己。 “怎么?”元酀回头牵住期思的手,深邃眸中映着漫山芳菲。 期思笑着回握住那只温暖的手:“没什么,只是想起一首诗。” 分卷阅读1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