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主出山,谋娶良玉》 正文 第1章

秦良玉今日必须把给方家洗衣服的钱要回来,欠夏大夫家的药费不能再拖了。

“喜鹊姑姑,您瞧瞧?”秦良玉把装着整齐衣服的提篮交给方家洗衣房的喜鹊姑姑。

喜鹊姑姑嘿嘿一笑,“你娘洗的衣服,我还用看么?明日有主母的衣服要送洗,记得来取。”

“这是我娘采的山菇,还请姑姑笑纳!”秦良玉送上山菇,却不见喜鹊姑姑提及工钱的事儿,她心下有些着急。

“先回去吧,”喜鹊姑姑见她不动,挑了挑眉梢,“怎么,你还有事儿?”

秦良玉扬起一个笑脸,“没事姑姑,就是我家欠了人家的药钱……”

喜鹊长长的哦了一声,“你看我这记性,今日到了该结工钱的时候了!”

看着如今正值豆蔻年华的秦良玉,看着她灿若烟霞的笑脸。

喜鹊姑姑忽然一拍脑门,猛的拉住秦良玉的手,把她拽进方家的角门,低声道,“自从你爹出了事,你娘的身体就不大好,这药钱也欠下不少了吧?光靠洗衣服,什么时候能还清?你娘的身体得用好药养着,人参灵芝这些东西最养人,你不想给你娘吃?”

秦良玉心头一跳,“姑姑真是说笑,这些东西,我家哪能吃的起?”

“眼下有个大好的机会,你若是能抓住这机会,你们娘俩的下半辈子也就不愁了!”喜鹊姑姑神秘兮兮的看着她的身段,抿嘴轻笑。

尽管秦良玉心里很排斥,但她还是十分顺从的开口,“多谢姑姑,是什么机会?”

她盘算着,若是说亲,她就告知自己婚事已定下来回绝。

却听喜鹊姑姑道,“过几日,英王世子要来济阳郡。圣上是真宠爱英王世子呀!人还没到呢,圣旨早早就已经到了!让咱们老爷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世子爷!”

秦良玉莫名的看着喜鹊姑姑。

“你娘当年一舞,可是震惊了整个济阳郡呢!”喜鹊姑姑脸上还有些向往之色,“好些人都说,能亲眼看你娘一舞,便死也无憾了!”

“那不过是文人夸张的说法……”

“你可继承了你娘的本事?”喜鹊姑姑脸面严肃的看着她,“我记得你们离开方家之前,你的舞可是跳的很不错的!这些年,可曾扔下?”

秦良玉心中飞快的转着。

喜鹊姑姑这是要举荐她到英王世子面前跳舞吗?

“若是能讨了英王世子的欢心,能不能跟着英王世子去鹿邑见见世面且不说,咱们老爷这儿的赏钱肯定是少不了的!”喜鹊姑姑嘿嘿一笑,“到时候,你岂会稀罕洗衣服的这点儿钱?”

“可我不是方家的舞姬呀?”

“看在我和你爹娘这么多年情谊的份上,这忙我还能不帮你么?你若有意,现在就跟我来!”

喜鹊姑姑攥着她的手,秦良玉心跳的很快,脸面都微微发热发紧。

“你能跳吧?不会给姑姑丢人吧?”

“姑姑……放心!”

她被领进一方宽敞的院子里,这院儿里已经有好些小姑娘在练舞了。

看着她分外熟悉的舞步舞姿,她的心不由安稳了几分。

阿娘以前是方家教跳舞的老师,爹爹出了事,阿娘才离开了方家。

“这是我干女儿,玉儿。舞跳得可好了,给世子爷献舞的舞姬若是没选齐的话,叫她试试?”

正文 第2章

喜鹊姑姑是方家三老爷的通房,且管着洗衣房,在方家有几分面子。

院中的掌事娘子连忙点头,将秦良玉领上前。

“跳一段儿我看看。”教跳舞的女老师看她是走后门来的,有些不耐烦的抬了抬下巴。

秦良玉随意跳了一段小时候最喜欢的胡旋舞。

那傲慢的女老师却瞬间有了精神,眸中一亮,微微点头,“有底子,留下吧。”

喜鹊姑姑喜笑颜开,从掌事娘子那儿得了整整一吊钱!一千文呢!

秦良玉说了好些好话,才从喜鹊姑姑那里讨了二十文钱出来。

洗衣服的钱该是一百二十文的,一百文先还了夏大夫,剩下二十文还能买些米面精细点的粮食给阿娘。

可如今……

“阿娘,只有二十文,不过您放心,喜鹊姑姑介绍了我去方家跳舞,说是鹿邑的世子爷要来,若是跳得好,方老爷大有赏钱呢!”秦良玉怕阿娘担心,嬉笑说道。

听闻鹿邑,床上盖着面纱的女子骤然咳嗽起来。

秦良玉连忙帮她抚背。

“你是为了钱,为了给我治病?还是自己想去跳舞?”母亲的声音极其好听,宛如潺潺的溪流,沁润过人的心田。

“阿娘,我想跳舞!”

秦良玉知道阿娘其实不想让她去,从阿娘攥着她手的力道上,她就明白了。

但她真的想让阿娘过的好一点,让阿娘的身体能够好起来!

她回到方家的时候,跳舞的小姑娘们恰好在休息。

“听说英王世子爷面貌英俊,未及弱冠之年,但已有鹿邑玉郎之称……”

“还听说他风流倜傥,若是能被世子爷相中,岂不是一朝飞上枝头……”

“做梦呢?这种好事岂能落在你头上?!”

……

陈国国主好歌舞,选拔官员其中有一条就是,必须通音律。

能学习歌舞的都是乡绅富户家的女儿,如今被选来为世子爷献舞的,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若不是走了喜鹊姑姑的后门,秦良玉连试一试的机会都没有。

秦良玉上前,小姑娘们突然停下了话音。

紧跟着,整个院子都寂静了下来,鸦雀不闻。

秦良玉狐疑的回过头去,忽然瞧见一个衣着格外靓丽的小姑娘。

一院子莺莺燕燕,也遮不住她衣着的华贵。

“见过方大小姐!”院子里的小姑娘们都认得她。

她是济阳郡郡守的嫡长女,方维仪。

秦良玉飞快的跟着蹲身下去,不叫自己显得那么惹眼。

“从今儿个起,方大小姐会跟大家一起练舞,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可要好好向方小姐学习!”教跳舞的女老师扬声说道。

安静的院子,瞬间议论纷纷起来。

“方大小姐竟要和我们一起练舞啊?她的舞已经跳的那样好了!”

“完了完了,原想着咱们有机会被世子爷相中呢,如今方小姐都来跳舞了,可见更没有咱们的份儿了!”

“原本就没有……”

女老师给院子里的小姑娘们编排动作队形。

方维仪听着听着,忽然轻蔑一笑,“我是来做领舞的,月娘子不知道什么叫做领舞么?”

女老师被噎了一句,脸上一阵青白。

“就是要独一无二,众星拱月。”方维仪一脸冷傲。

正文 第3章

院子里的小姑娘们都敢怒不敢言。

“相信看过我跳舞的人都知道我有这个能力,也配得此待遇。”方维仪没提她身为郡守的爹,脸上却更添几分傲然之色。

小姑娘们想到去年中秋,方维仪让人惊艳的舞姿,纷纷低下头去。

秦良玉去年中秋在家里照顾生病的母亲,没能去看中秋河灯,只听说方家的嫡女舞姿极美,惊为天人。

此时看方维仪的傲气,她不由越发好奇起来。

女老师重新编排舞蹈。

她们所有人都成了方维仪的陪衬,尽管如此,方大小姐仍然不满意,一再要求简化小姑娘们的动作,而她自己的动作则愈发复杂精致。

整整大半日的功夫,什么都没练,净折腾队形动作了。

连晌午饭都没吃,才把队形定下来。

略吃了些水果,大家便开始练舞。

方维仪的动作精美绝伦,加之她技艺精巧,在众多妙龄女孩子的陪衬之下,身在中央的她,给人极为惊艳的效果。

虽说她先前对女老师不敬,可这会儿,连女老师都忍不住对她连连点头。

小姑娘们原本不服气的,这会儿也无话可说了。

秦良玉看着她的舞姿,不由在心中赞叹。

极为高难度的旋转腾跳,方维仪也能游刃有余,可见她平日里是下足了功夫的。

秦良玉赞叹过后,便牢记自己的队形,认真的做好自己的陪衬。

可所有人的目光却渐渐的偏移。

方维仪的舞姿虽惊艳,但另一个女孩子的舞姿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生命力。

每一次乐声响起,她舞动起来,都会带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她完全投入进乐声的世界,浑然忘我。她在队形里和同伴配合的天衣无缝,却偏偏比领舞的方维仪更吸引人视线。

不仅站在外头的女老师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秦良玉的身上,就连她的同伴都因为被她的舞姿吸引,而跳错了舞步撞在了一起。

“管好自己,谁如果再跳错,就别去世子爷面前丢人现眼!”

方大小姐冷然的呵斥,让小姑娘们脸上有些挂不住。

低声的议论渐渐浮动起来。

“她又不是跳得最好的,凭什么做领舞?”

“那个新来的女孩子,跳得比她好多了!”

“方大小姐跳舞,用的是技巧,可那个新来的女孩子……似乎是用生命在跳舞……太美,太震撼了!”

……

练习继续,方大小姐看向秦良玉的目光却越来越冷。

突然有前院的仆妇疾跑来,“来了来了!世子爷已经在渡口下船了,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到府上了!”

“怎么提前了!”院中一片惊呼,小姑娘们的脸都热了起来。

女老师立即安抚,“大家已经配合的很好了,别紧张,再练三遍,然后换了衣服回来集合。”

都是基础很好的小姑娘,绷紧了心神,已然能默契的配合了。

小姑娘们的华服都被送来了院中,却偏偏少了秦良玉的。

丫鬟道,“姑娘的尺寸没有给送去,还请姑娘跟婢子一道去,好试试大小。”

秦良玉领了衣裙回来的路上,却有圆滚滚的珠子,恰滚到她的脚下……

“啊——”

她一声惊呼,噗通倒在地上。

与她同行的丫鬟,也没站稳似得,咣的摔倒在她身上。

丫鬟不偏不倚正压在她的脚踝上,她听得“咔擦”一声,脚踝剧痛无比!

正文 第4章

秦良玉回来的时候,所有的小姑娘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

她是瘸着回来的。

“现在换人代替她,来的及么?”方维仪看着女老师,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女老师皱眉摇头。

“那去掉一个人呢?”方维仪的目光转向秦良玉。

一片惋惜的轻叹,就连女老师的眼中都是满满的不舍。

“也许可以试试……”

“我可以上。”秦良玉道。

“莫逞强,在世子爷面前丢了脸,你负不起这个责任。”方维仪语气很平静,“世子爷怪罪下来,连我爹都得跟着受牵连。”

搬出了郡守大人,院子里霎时一片安静。

“不会牵连任何人,因为——我能跳。”秦良玉脸上没有怨愤,也没有哭哭啼啼的解释自己适才的摔倒多么的不合情理。

说了没用,换不来郡守老爷的赏赐,换不来给阿娘治病的钱。

“那就试试。”方维仪垂眸冷笑。

结果令人震惊。

秦良玉的脚腕已经高高的肿了起来,但她和所以姑娘一样,完美的将一曲舞蹈坚持了下来。

只是脚上的痛楚让她不能像先前一样投入,少了先前让人震撼的效果。

女老师在方维仪耳边提醒,“贸然减少一人,队形必须变动,再排练已经来不及了。”

方维仪盯着秦良玉高肿的脚踝,笑容冷凉,“那就上场吧,若是在世子爷面前出了错,后果……”

院子里好像忽然刮过一阵冷风,小姑娘们都生生打了个冷颤。

……

高高坐在上位的少年郎如同一盏华灯,整个厅堂都被他的气宇照亮了!

“以往只听人说‘蓬荜生辉’,今日算是实打实的见识了!”方郡守见多识广,身为一郡之首,他见过的高官贵胄着实不少。

可年纪轻轻,就能有这般气宇的,还从未有过一人。

他躬身行礼,打心底不敢有半分敷衍应付。

他此时和刚接到圣旨,以为要应付一个纨绔的心情大为不同。

世子爷所带随从不少,个个英武不凡,目光如炬。分立世子爷两侧,就连郡守大人都近不得他身。

他面若寒玉,目若星辰,虽一语未发,却已经叫人觉得神圣不可冒犯了。

“世子爷一路辛苦,下官为世子爷准备了饭食歌舞,以便为世子爷接风洗尘。”方郡守有些紧张,“只是不知世子爷会提前到来,若有准备不足之处,还望世子爷海涵!”

方郡守击掌。

听闻击掌之声,奉着酒菜的丫鬟鱼贯而入。

偏厅里穿着金缕玉衣,腰肢纤细的小姑娘们也排好队,脚步轻盈的入了正殿。

乐声起,酒香弥漫。

叮叮当当,随着小姑娘们纤细腰肢曼妙的舞动,罗裙上玉石相撞的清脆响声,更别有韵味。

站在中间领舞的方维仪立时引来众人惊艳的赞叹。

为世子爷接风洗尘,自然是济阳郡数得上的乡绅富户都赶来了。

这赞叹之声,比去年中秋节时更多了。

方郡守笑眯眯的听着,正要向世子爷介绍领舞的正是自己的女儿时。

却忽而发觉场面不知不觉,寂静了下来,所有的赞叹声都没有了。

只闻乐声袅袅。

众人脸上都是一副如痴如醉的表情。

就连高高在上的世子爷,目光都定定的落在一个人身上。

方郡守顺着世子爷的目光,回过头来。

那女孩子分明是个配角,却宛如这只舞的灵魂一般。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好似叫人感受到生命的震颤,一种莫名的力量随着她的舞动,环绕在她的周身。

在场之人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舞步,痴痴凝望。

唯有世子爷的视线,并非落在她身上,却是盯着她的脚脖子。

金缕玉衣下头缀着长长的金线流苏,半遮半掩看不清小姑娘们如玉一般洁白的皮肤。

世子爷却目光如电,面如冠玉的脸上,露出一抹戏谑的笑。

正文 第5章

一曲舞毕,众人尚沉浸在震撼之中,不能回神。

世子爷却叫住准备退场的女孩子们,“你,叫什么名字?”

世子爷亲自开口,声如钟磬,莫名的带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家之气?

济济一堂的正厅之中,鸦雀无声。

立在场中的小姑娘们紧张而兴奋,肩并肩站着,似乎都能听到彼此隆隆的心跳声。

唯独方维仪站在前头一排,像领舞时一样,依旧是鹤立鸡群的姿态。

小姑娘们皆抬起头,期盼着世子爷此时问的人是自己。

当看到世子爷一张丰神俊逸的脸时,小姑娘们连矜持都忘记了,直愣愣痴望着。

方郡守轻咳一声。

小姑娘们才发觉失礼,连忙心头发热的垂下脑袋,一个个的脸却是红透了。

方维仪飞快的往上座瞟了一眼,“回世子爷,小女子是方家嫡女,小名唤……”

高高在上的尊位上,传来一声轻笑。

这声笑意味不明。

“仪儿!”方郡守立即呵斥了一声。

方维仪浑身一颤,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见世子爷身边威武的随从抬手指着她身后一排的姑娘,“世子爷问你呢,叫什么名字?”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凝聚在秦良玉的身上。

秦良玉紧张的当即有些腿软,“小,小……小女家父姓秦,小,小名玉儿……”

跳舞的时候,即便再多的人看着,她也像是在天地之间,在空旷野地里尽情起舞一般。

可这会儿世子爷问起话来,她却紧张的连呼吸都不畅了。

“秦玉儿……”世子爷嘴唇轻启。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他唇齿之间忽然就变得那么悦耳动听。

小姑娘们甚至哀怨,怎么自己不叫这名字?

方维仪脸上羞愤难当,一片冷白。

她垂在广袖下的小手攥得紧紧地,指节泛白。

方郡守反应快,虽说世子爷看上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让他有些憾色,“这些女孩子都是我济阳郡中,乡绅富户的女儿,出身清白,自幼学舞,未有婚配。”

其意不言自明。

世子爷一点头,就能将这些出身还不错的女孩子收为妾室。

秦良玉却霎时间,冒出了一身冷汗,未有婚配?可是……她有啊!

世子爷微微一笑,厅堂立时被他笑容照亮。

“下去吧。”

“嗯?”

方郡守一时愣住。

“没听见么?主子说,都下去。”世子随从挥了挥手。

方郡守飞快的看了世子一眼,这是没相中?不应该吧?刚才那一支舞明明……

小姑娘们已经鱼贯而出。

世子爷的目光仍然落在秦良玉的脚脖子上……

“姑娘们这边请,今晚姑娘们辛苦了,郡守大人准备了席面,犒劳姑娘们。”

小姑娘们被请进旁院儿的花厅里,三大桌的席面已经摆上。

跳了一整天舞,只吃了几个水果的女孩子们早就饿坏了。

众人依次落座,却并不见领舞的方维仪。

她此时正红着眼睛站在方家主母的院子外头,肩膀一颤颤的好不可怜。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还哭了呢?”方家主母从外院急急回来。

方维仪一头扑进她怀里,“母亲……女儿今日大丢了脸面了,当众受人羞辱……”

主母苏氏脸色一黑,“莫哭,谁敢扫我女儿的脸面?是不将我方家放在眼里吗?”

“就是跳舞的那个叫秦玉儿的丫头!”方维仪将适才在正厅里的遭遇说了一番。

“她是个什么来历,这些乡绅富户的女儿我大多认识,怎的不记得她?”苏氏狐疑。

“那必是她没什么家世,不如叫几个地痞流氓将她掳去……”

“不可!”苏氏打断方维仪的话,“世子爷虽未叫他留下,却毕竟问了她的姓名……若是日后再想起来,你爹拿不出人交差,他在圣上那里告一状,你爹这乌纱帽都……”

“那就叫女儿忍受这样的羞辱么?大庭广众,世子竟问的是她,而我……”方维仪捂着脸,好似羞臊的抬不起头来。

苏氏的眼睛微微眯起,“阿娘何曾说就这样算了?地痞流氓不行,但是……”

正文 第6章

秦良玉正在花厅里和众小姑娘们一起用饭。

忽然有个小丫鬟来到她身边,在她耳畔耳语道:“姑娘,主子有赏,请您前往。”

秦良玉微微一愣,起身和那丫鬟一起离开花厅。

“是郡守大人有赏么?”来到花厅外头,秦良玉小心问道。

小丫鬟微微一笑,“您随我来就知道了,主子说,姑娘刚才一舞,着实叫人惊艳!虽不是领舞,却比领舞的方大小姐更叫人印象深刻。”

那小丫鬟走在前头,脚步急匆匆的,见她在后头磨蹭,便直接拽住她的手,“快着些,主子正等着呢,也是你运气好,待会儿记得谢恩……”

秦良玉看着眼前的路,似乎正是适才她们从正厅离开的那条,心下略略安定,却忽见丫鬟带着她拐到了一旁假山后头。

廊下的灯光照不到假山后头,月光清淡,这里看起来影影绰绰的。

她正要开口询问,便听得一男子嬉笑的声音,“你若敢骗爷,看爷怎么削你!”

“杨二爷,玉儿姑娘在这儿呢!”丫鬟猛的退了秦良玉一把,转身便走了。

秦良玉想跑,却已经来不及。

一个男人带着酒香的怀抱,立即将她箍的紧紧的。

带着热气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颈间。

“放手!不然我要叫人了!”秦良玉沉声道。

杨二爷呵呵一笑,“你叫?爷看上你,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

听闻这骄横的口气,秦良玉心下一转,忙换了语气,“承蒙杨二爷赏识,只是杨二爷这般尊贵的人,却要在这般粗陋之地,如野猫野狗一般,实在与爷身份不符呀?”

正将她搂在怀里,上下其手的杨二爷闻言,不由停下了动作。

“说的也是,这附近就有厢房,假山后头是简陋了些!”杨二爷呵呵一笑,伸手在她稚嫩细滑的脸上摸了一把。

“全凭杨二爷的意思。”秦良玉垂头,好似娇羞。

杨二爷哈哈一笑,拉着她就走。

绕出了假山,视线一下变的开朗。

假山外头守了个小厮,急忙上前,“杨二爷,您这是要?”

“带路去厢房,爷怎么能在假山后头随随便便要了姑娘?”

“不行啊二爷!往厢房那边去,必要经过大路的,路上还有世子爷的随从呢……”

“爷说行,你说不行,究竟谁是爷啊?”秦良玉低声咕哝一句,顺势还甩开了杨二爷的手。

杨二爷顿时恼了,“滚开!”

他又拽上秦良玉的手,大步往前走。

小厮在后头急的跺脚,猛拍了一下大腿,又追上来,“二爷,您走这边儿,这条路人少!”

眼看脱身的机会就要失之交臂,秦良玉忽然听闻廊间有脚步声传来。

“救命呀!有登徒子调戏良家女了!救命呀——”

小厮大急,伸手就往她脸上呼来。

沉稳矫健的步伐,却比的他的巴掌更快,“住手——”

一声冷呵,吓得那小厮一抖。

秦良玉余光瞟见一巍峨健硕的身影,没敢细看连忙蹲身行礼,“求大人救我,我乃好人家的女儿,却被人骗至假山后头,轻薄调戏……”

说着她还嘤嘤委屈的哭起来。

“哼,我家主子最看不惯恃强凌弱,一个小女子都欺负,算什么男人?”侍卫伸手欲擒杨二爷,“你就是那登徒子?”

一旁的小厮连忙挡在杨二爷跟前,“军爷,这位是杨家的二公子,杨氏官窑听说过吧?宫里用的瓷器,都是出自他们家!”

杨二爷立时挺起胸膛,抬高下巴,轻蔑的冷哼一声。

“别多事,就算世子爷在这儿,也得给杨二爷几分薄面,军爷若是善作主张,只怕世子爷也会怪罪军爷的!”

正文 第7章

“就算世子爷在这儿,也得给杨二爷几分薄面,军爷若是善作主张,只怕世子爷也会怪罪军爷的!”

秦良玉忐忑的抬头看那人高马大的侍卫,瞧他一身紧致劲装,正是世子爷身边的随从。

“你不是刚才跳舞那姑娘么?”他蹙了蹙眉头。

秦良玉连忙点头,“正是,求大人救我……”

杨二爷冷哼一声,“别给自己添麻烦,世子爷若是对她有兴趣,刚刚便留下她了。”

廊内安静了片刻。

却见那侍卫忽然转身走了……走……了……

“大人——”秦良玉一阵绝望。

“啪——”的一巴掌。

小厮甩了甩打疼的手,“小小姑娘家,诡诈的心思还不少,也不打听打听杨二爷的名头?”

世子爷的侍卫不见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好似要快些逃避似得。

杨二爷啧啧道,“粗鲁,好好的美人儿,瞧被你打成什么模样了?这娇滴滴的小脸儿……”

他的手抚摸上秦良玉疼的有些木的脸颊上。

“美人儿不听话,不能打,得叫她记住自己错了……她不是想搬救兵么?我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回廊下要了她!看看谁能救她!”

“让人都看看,待会儿你是如何在爷的身子底下辗转承欢的!哈哈……”

杨二爷把秦良玉按在廊柱之上。

秦良玉猛地低头在他肩膀上一口咬下去。

“唉哟——”杨二爷大叫起来。

秦良玉死死咬住,像是不咬下一块肉来,绝不松口似得。

小厮在一旁对她又踢又打,甚至去掰她的嘴,可她铁了心,死忍着身上的疼就是不松口。

那侍卫回到正厅里,在世子爷耳边低语了几声。

世子爷微微抬了抬眼,“听说在座的还有杨氏官窑的少东家?是哪位?”

他一开口,虽声音不大,可热闹的正厅立时安静下来。

方郡守心头一紧,四下看去,“连生呢?连生何在?”

“杨二爷好像刚刚出去了?”

“还不快叫他回来?世子爷问到他了!”方郡守急道。

家仆疾跑出去。

“你也去。”世子对随从点了点头。

他的随从脚步不慌不忙,却比疾跑中的家仆还要快,明显是有功夫在身。

廊间的杨二爷正鬼哭狼嚎。

忽然就有好些人急急忙忙奔这儿来了。

“世子爷要见您!”方家家仆惊愕的看着廊下情形,顾不得细问,拽开两人,架起杨连生就往回跑。

秦良玉揉了揉酸痛的下颌,长松了一口气。

世子爷的随从颇有兴味儿的看着她,“姑娘也一起来吧,世子爷必会为姑娘做主的。”

秦良玉连忙行礼,“多谢大人,多谢世子爷!”

她整理了凌乱的衣裳头发,跟着那随从进了正厅的时候,里头恰传来一片哄笑之声。

杨连生正面红耳赤的跪在地上,向她投来怨毒的目光。

“这么说,你调戏小姑娘不成?反被小姑娘给咬伤了?”居高临下的世子爷微笑抬眸。

正厅里又是一片嬉笑。

秦良玉抬眼,恰接触到他幽深如古井深潭般视线。

她浑身如雷击一般,剧烈一颤,连忙底下头去,不敢与再他对视。

杨连生窘迫的无地自容。

“按鹿邑的规矩,调戏良家女子,该怎么处罚?”

世子爷的语调不紧不慢,十分悠然。

可在场之人还是觉出了他这话的威严,场面肃然一静。

“回世子爷,依律当重打五十大板。”他身边随从说完,见他点头,立时扬声道,“来人,备刑具!”

跪在地上的杨连生猛地一惊,“不不,世子爷误会,我,我……我姨母是宫中的美人儿!我家是御赐的官窑!你不能……不能打我……”

在场之人的心,皆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捏了起来。众人屏住呼吸,视线在世子爷和杨连生的脸上徘徊。

世子爷忽而笑了。

他五官生的极好,这般笑起来,直叫满屋华灯都失了光彩。

正文 第8章

世子爷忽而笑了。

他身边的随从也呵呵的笑了起来。

“你这是在跟我攀亲戚?还是威胁我?”世子爷歪了歪脑袋,这般动作在他做来,竟也别有味道,“抱歉,我没听出来。”

“竟敢乱攀皇亲,威胁世子,重责一百杖!”随从扬声说道。

刑具一抬上来,杨连生当即吓得面无颜色,“世子爷,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求世子爷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啊……”

木杖重重打在肉上的钝响,加之杨连生凄厉的惨叫……

原本和乐的宴席,气氛立时就变了。

一杖杖落下去,宾客们的脸和杨连生一起煞白。

这会儿就连秦良玉都后怕起来。

凄厉的惨叫回荡在高阔的屋脊房梁之间。

所有人食案上的精致美食似乎都变得索然无味。

唯独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仍旧啜饮着美酒,连面上颜色都是那么的恬淡安然。

“禀大人……”忽而有个郡守府的家丁闯入正厅之中。

他看了眼高高在上的世子爷,欲言又止。

“没见世子爷在此?怎的这般无理?”方郡守呵斥。

“回……回老爷的话,外头有送信之人,拿着世子爷的亲笔信……说世子爷改走了陆路,再过三五日抵达。”

霎时,鸦雀无声。

连行刑之人举起的木杖都忘了落下。

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上看去。

世子爷仍旧捏着酒杯,不慌不忙,脸上平静的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郡守大人眉梢高挑,“搞错了吧?世子爷已经到了!”

家仆急出了一脑门儿的汗,“可……送信之人有世子爷的亲笔信呀……”

他说的极小声,但正厅里安静的像是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话。

再看世子爷,仍旧是慢慢悠悠,玉面之上带着戏谑的笑。

“定是弄错了,世子爷已经乘船先到了!”方郡守道,“送信之人辛苦,快请到宴席上来!与众人一起吃酒!”

是真是假,这么一碰面,还不是立见分晓?

世子爷的亲笔信,被送到方郡守手上。

送信之人也被请了上来。

期间,上座的世子爷淡然品酒,一直没拦着。

以至于所有的人都觉得,必然是送信的人搞错了。

却见那送信人,瞧见“世子爷”立时瞪眼惊呼,“何人竟如此大胆,竟敢冒充英王世子?!”

一片哗然……

厅堂里的众人都傻了眼!

方郡守震慑于“世子爷”的气势,仍旧恭敬拱手,“得罪世子爷,敢问爷的鱼符可曾带在身上?”

世子爷不语。

拿不出鱼符,杨连生断定他是冒充的,立时从长凳上翻身下来,涨红着脸,怒目指着假世子,“给爷把他拉下来!”

旁人不似杨连生被愤怒冲昏头,那人即便不是世子爷,单凭他一身气度,他所带一大帮英武的随从,也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谁敢在这时候轻举妄动?

杨连生见无人响应,越发恼怒,“杨家家丁呢?都给爷滚进来,把这冒名顶替的小人给爷拿下!”

秦良玉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弄傻了。

但见杨家家仆冲进来的时候,她还是立即就往人群后头缩。

杨家不愧是御赐官窑主,济阳郡大户。

一时间冲进来十几个人,将上座团团围住。

正文 第9章

世子爷被杨家家丁团团包围。

但他脸上依旧从容不迫,“东西找到了?”

他身边随从连连点头,“全都找到,无一遗漏。”

“走。”他起身抻了抻衣裳,一步步从高座上走了下来。

“你连世子都不是,还敢如此狂妄!给爷将他拿下!”杨连生叫嚣。

杨家家丁呼喝着冲上前去。

却根本连“世子爷”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身边那随从甚是厉害,一拳一脚,呼吸不乱就把冲上来的家丁打翻一地。

杨连生恼羞成怒,眼眶都泛了红。

他左右一看,忽而冲向墙边。

墙上挂着一把佩剑。

唰——的一声,他将那佩剑握在手中,“欺辱了小爷,今日你休想离开这里!”

长剑之上寒芒闪烁。

宴席之上,无人携带兵器,这突然亮出的长剑,让宾客们倒吸一口冷气。

秦良玉惊恐的捂上了嘴。

“世子爷”冷冷看了杨连生一眼,浓墨沉眸中有几许不耐。

“不自量力!”世子爷身边的随从飞起一脚,便将杨连生踹飞。

他咣的一声,后背撞在梁柱上,这才停了下来。

“啊——我和你拼了!”

杨连生大约是疯了,如若不然,他定然能够明白——他根本不具和“世子爷”拼了的资格。

果然,他没能到“世子爷”跟前,就被那迎着他而来的随从一脚踢在腕骨上。

只听咔嚓一声。

“啊——”杨连成口中凄厉的惨叫,根本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咣,长剑掉落在地上。

“杀了他!给爷杀了他!啊!”杨连生冲家丁怒喊。

“世子爷”已经行至门口。

方郡守下令将人拿下。

可“世子爷”所带十几个随从各个都是好手,郡守府兵丁见自己不是对手,谁也不敢上前。

杨家家丁被杨连生逼着,捡起了地上的长剑。

他突然从背后挥剑向世子爷随从砍去。

那随从却连头都没回,旋身飞踢。

杨家家丁手中长剑脱手而出,掉了个个儿——

噗——

长剑没入一人胸口……

鲜红的血顺着清寒的剑身,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杨连生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剑柄,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他张了张嘴,然而还未能发出声音,便仰面倒了下去。

嗡的一声,厅堂里立时变成一锅煮沸的水。

“杀人啦——”

“救命呀——”

完全傻掉的秦良玉被人撞得东倒西歪,踉踉跄跄。

“世子爷”却面容清淡的回过头来,闲适的看着厅堂里的鸡飞狗跳。

忽而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人群的慌乱拥挤逃窜之中,她像一片无根的浮萍,被人撞来撞去,几欲摔倒。

“把她带上。”

明明厅堂里乱哄哄的,可秦良玉还是觉得自己清晰无比的听到了“世子爷”的声音。

猛地,她肩头一沉,接着脚下一轻,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

她几乎是掠着众位宾客的脑袋出了厅堂。

昔日作威作福的乡绅富户,今日被她“踩”在脚下。

秦良玉心头不免一阵暗爽。

但她很快便高兴不起来了。

“世子爷”让人把她扔上了一辆马车,马车上还装着几口大箱子。

箱子上刻有“济阳郡府”几个字!

这是官府的东西!

秦良玉反应过来,立时浑身发冷!

他们不是世子爷——是杀人越货,抢劫官府的江洋大盗吗?

“放我出去……”秦良玉拍着车门子哀求,“我只是被招来跳舞的良家子,家世平平,身无分文啊!”

她喊着,马车却动了起来。

车轮滚滚驶出郡守府,期间官府的兵丁竟未曾敢拦。

眼睁睁看着一行人就这么拉着几大车的东西,浩浩荡荡的扬长而去。

连他们害了杨连生的性命,竟都无人敢来追究。

出了郡守府,秦良玉就闭嘴不叫了。

一行车马出了城门,她更是安静的一丝声息不闻。

前头“世子爷”不由好奇,“停车!看看她是吓晕了,还是想不开了?”

正文 第10章 加更~

吱呀一声,马车的门被推开。

皎白的月光落在车外那人的身上,更显的他清冷孤傲。

四目相对,她安安静静的跪坐在几口木箱前的狐皮地毯上,月光映进她的眼眸,波光潋滟。

马车外的他,勾起嘴角微微发笑,陈墨般的眼眸中,兴味儿愈浓。

“这位爷,我不是郡守府的人!小女只是个平民百姓,为了几个赏钱才去郡守府跳舞的!求您放过小女吧?小女必感激不尽!”秦良玉顺势叩头。

“露出你的脚来。”他微微抬了抬下巴。

秦良玉狐疑,但还是很配合的翻身坐在车内狐皮上,拉起缀满金丝流苏的裙摆,露出了穿着漂亮绣鞋的脚。

女孩子的脚不能随意给人看,尤其是男人。

可这些人,却是连杨家二爷都敢杀的人!

跟性命相比,看一眼脚实在不算什么了。

见他的目光一直紧紧落在她的脚腕上,她也低头去看。

裙摆上的流苏,垂落在她细白光洁的脚踝上。

他忽而伸手。

秦良玉连忙缩脚。

可她的动作远没有他快,他准确而飞快的将她的脚腕捏在两指之间。

秦良玉面红耳赤,呼吸灼热。

他微微低头,凝眸看着她的脚踝,“火把。”

火光将马车内外照的更亮。

她脚腕上的浮肿已经褪去,只留下一些青紫的痕迹。

秦良玉也不由瞪大了眼睛,愕然看着自己的伤处。

他放开手,轻笑,“带走。”

砰——

车门被关上,车厢里暗了下来。

秦良玉不敢置信的摸着自己的脚腕。

带伤跳舞,不是应该伤势更重么?她的脚怎么反倒好了?

马车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她没坐稳,脑袋磕在身后的几口木箱上,顿时疼的她龇牙咧嘴,眼泪冒出了泪花。

马车整整颠簸一夜,又加一个白日,期间除了两次短暂的休息,他们几乎马不停蹄。

那些大男人身体素质极好,到了地方,听他们从马车上抬战利品下去的时候,一个个还精神抖擞。

秦良玉却是体力耗尽,头晕眼花,整个人都要散了架了。

她恍恍惚惚的被丢进一个冒着氤氲热气的大池子。

哗啦——

“娘呀——”她惊叫一声,醒过神来。

她噗通噗通挣扎着呛了两口水,抬眼瞧见水池边上的他。

他眼中带着戏谑的笑意。

“洗干净,送到我屋里来。”

池水温热舒适,飘着鲜花。秦良玉却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一女子领着数十丫鬟蹲身应声,看着她的目光,却像是看仇人一般。

两三个丫鬟,只缠了裹胸跳下水来,将她身上的舞衣剥下来。

领头那女子拿了丝瓜络也跳下水。

“瑶姬姐姐,不用您动手,我们来……”

话没说完,她手中的丝瓜络就已经搓到了秦良玉的身上。

秦良玉牙关紧咬——这女人是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吧?

“姑娘,我不脏……”她几乎是眼含热泪的说。

一旁的小丫鬟们也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瑶姬姐姐……”

秦良玉白皙细嫩的皮肤,此时被搓的一片通红。

叫瑶姬的姑娘,眉头拧成了疙瘩,又让丫鬟给她再洗一遍,才从水里把她捞上来。

秦良玉被几个丫鬟按着,梳洗抹粉,换了一袭艳红的长裙,抬着送进了一间甚为宽敞的卧房中。

“都退下。”他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

正文 第11章

“都退下。”他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

瑶姬恨恨看了秦良玉一眼,却未敢迟疑。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退出房间,屋里只剩下秦良玉焦灼的呼吸声。

“过来。”他说。

秦良玉觉得心跳就在嗓子眼儿,一张嘴就要蹦出来。

一步一步……

速度再慢,终有尽头。

绕至屏风后,只见他斜倚在虎皮软榻上。

五黑的长发散落在虎头扶手上,青丝如绸,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眸若星辰。

秦良玉蹲身行礼。

“过来。”他勾了勾手指。

她半蹲着身子,并未站起,心跳隆隆,鼻端是刚刚沐浴过后的馨香。

此时嗅来,却尽都是暧昧的味道。

“禀大爷知道,小女……小女已有婚约在身……”

她话未说完,便被他一把拉入怀中。

他怀里有一股凛冽之气,细嗅又若有若无,似是药香。

他呼吸灼热,扑在她的脸上。他的手指却是冰冷,抚上她的脸颊,惹得她浑身颤抖,却迫于他的威慑,不敢挣扎。

他的手渐渐下滑,拂过她纤细的腰肢,一直落在她的脚腕上。

他猛地收手,将她的脚腕握在手中。

“唔……”秦良玉闷哼一声。

“疼么?”他眸中似有寒芒闪烁。

秦良玉摇头,“已经……不疼了。”

他忽而笑了笑,放开她的脚腕,“跳一支舞给我。”

秦良玉立即从他怀中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别说跳一支舞了!跳一夜舞都可以!

无人奏乐,她便独自轻哼,一面哼唱,一面轻轻跳起舞来。

阿娘在家里教她跳舞时,就经常这样。

想到平日里练舞的样子,她心下反倒越发轻松起来。

渐入佳境,她似乎浑然忘了自己的处境,舞步越发精湛,脸上的表情也越发的投入。

……

“老爷,不好了!杨家人来闹事了!”

方郡守,闻言脸面黑沉,“来的是谁?”

“杨季亲自带人来了,叫老爷赔他儿子的命……”

“他儿子又不是我杀的!”方郡守气喘吁吁。

人是在他府上出的事儿,他这么说又岂能脱的清干系?

“老爷,打听到了!”门外突然一声急报,说话人身上风尘仆仆。

方郡守表情一震,“冒充英王世子的究竟是什么人?”

“回老爷知道,小人等一路追踪,他们带着东西上了五灵山!”

方郡守面色一僵,“五灵山……逍遥寨?他们是逍遥寨的人?”

报信之人连连点头,“小人等在附近打听,应是逍遥寨无疑……”

“这么多年太平无事,怎么就惹上他们了?”方郡守连连跺脚。

“老爷,杨家人还在外头呢……”

方郡守眼眸一凝,“请杨季进来。”

杨连生的老爹赤红着一双眼睛,进门就装痴扮颠的往方郡守身上扑来,大有和他拼命的架势。

方家管家立即扑上来抱住他,“杨老爷,您冷静!”

“连生也算是你的侄儿,你怎忍心眼睁睁看他被人害了不管不问!就让那害他的人逃之夭夭,逍遥法外!”杨季边喊边哭,痛斥方郡守。

方郡守脸面阴沉,“你知道他是谁?我岂能抓得住他?”

“他是谁?不过是个冒牌的英王世子!你是济阳郡守啊!”

“他们是五灵山的逍遥寨的人!济阳郡守在他们看来算什么?!”方郡守一嗓门吼了回去。

厅堂霎时一静。

“谁?”杨季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方郡守僵着脸,“看他气宇,多半就是传说中的庄主吧?”

杨季的身子立即委顿了下去,沉默片刻,他又猛然抬起头,“这不可能!前朝离现在过去多久了?逍遥寨的庄主也该换过许多任了吧?”

“看他年纪,自然不是当年的那位庄主,可……你莫忘了前朝是如何覆灭的!”

杨季面如死灰。

正文 第12章

传说五灵山有灵泉,长饮那泉水,可保五体康健,百病不扰。

前朝皇帝招安五灵山逍遥寨的江庄主不成,恼羞成怒,派兵攻打。

结果数十万兵马折损在五灵山,连山腰都没能到。

前朝皇帝不服,亲自率兵前来,结果就驾崩在了五灵山下。

自此传说,逍遥寨的江庄主乃是会仙术的神仙,也有说他是战神下凡,看守灵池的。

不管何种说法,前朝皇帝死了以后,天下大乱,诸侯争权。

逍遥寨置身事外,再也没有哪方势力敢招惹逍遥寨。

“逍遥寨上,不都是修仙之人么?他们冒充英王世子做什么?”杨季满腹狐疑。

方郡守的脸色十分难看,憋了老半天,他才恨恨道,“下下个月的千秋节,我准备了寿礼……被他劫走了!”

杨季歪了歪脑袋,“当年逍遥寨连天下都不稀罕,他们稀罕你一份寿礼么?”

方郡守欲言又止,“反正我已查出那一伙人上了五灵山!五灵山不能轻易招惹,如何处置,还等英王世子来了,再做定夺!”

杨季不服,“我家一大好儿郎,就这样被人杀害,你却也放任凶徒不管不顾……”

“凶徒在哪里,我已经告诉你。事关重大,我不能为了一条性命,将大陈江山稳定置之不顾!”方郡守命人将杨家老爷给请出去。

他孤坐灯下,神色凝重。

……

轻柔的哼唱之中,秦良玉身上华美的衣裙如娇艳的花朵,盛放在偌大的房间里。

她舞姿优雅,跳跃间如轻灵的燕儿,旋转流畅如风。

她哼唱的越发柔和,江简来歪着脑袋,斜倚在虎皮软榻上,星眸微阖,似是睡着了。

秦良玉一直观察着他,口中的哼唱未停,舞步却渐渐停了。

他仍旧斜倚在软榻上没动。

真的睡着了?

秦良玉四下看了一眼,轻手轻脚的移到门口。

她心头紧张,将门拉开一条缝。

门外竟连一个人也没有!

真是天也助她。

她估摸着那些人都去分从郡守府抢来那几大箱财物了!

秦良玉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飞快的开门,闪身出去,没发出一丁点儿响动。

她的脚腕已经一丝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她在寂静的回廊下跑的比兔子还快。

忽而从回廊的转弯处走出一人来。

秦良玉吓了一跳,她想往回跑,却是来不及。

她瞧见那女子端着漆盘,便定了定神,面色如常的站在原地。

管瑶姬瞧见她,也是微微一愣,“你怎么……”

“瑶姬姐姐,庄主在催了。”秦良玉笑眯眯接过她手中的漆盘。

管瑶姬皱眉看她。

“怎么,这不是给庄主的么?”秦良玉挑眉问道。

她此时脸色如常,其实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紧张的快要窒息了。

她不过是凭着在浴池里看这姑娘的反应,猜测她必是心仪庄主,所以才贸然猜测这漆盘里的东西是端给庄主的。

若是她猜错了,这姑娘立时就能识破她。

“哦,是……”这姑娘皱起眉头,不情愿的将漆盘递在她手中。

秦良玉微微蹲身,略略施礼,转身又回到适才逃离的房间里。

庄主还未醒。

秦良玉长长松了口气,心跳快的要把胸膛给撑破了。

走门不行,她在屋里看了一圈,扒在窗台上观察了一阵,纵身爬上了窗。

窗外无人,寂寂无声的月色,既能依稀辩路,又能藏匿身形。

趁着夜里山庄的人喝酒作乐,她恰能逃出这地方吧?

秦良玉却不知道,管瑶姬将漆盘交给她,侧耳听着卧房里安安静静,什么声儿都没有,她并不放心。

秦良玉翻窗出去。

管瑶姬也正趴在门缝处,向里探听。

屋里安静的诡异,她的眉头越发皱紧。

“庄主?庄主?”管瑶姬按捺不住,推门进去……

正文 第13章 加更

“婢子调整了药方,庄主可觉得这次头痛轻些了?”管瑶姬一面问,一面往屏风后头走,她一抬头,立时一惊,“庄主?!”

“来人!”管瑶姬花容失色,一面上前,摸向庄主的脉门,一面朝外喊道,“适才那小女子袭击庄主,别让她逃了!”

管瑶姬的指尖还未触碰到庄主的脉门,立即被人反手扣住。

她倒吸了一口气,脸色却是一喜,“庄主,您没事?”

庄主好看的眉头微凝,“我睡着了?”

管瑶姬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又侧脸看向一旁的漆盘。

盘中的药碗原样放着,褐色的汤汁一口没少。

“此次月盈,庄主没有头痛么?”管瑶姬问的小心翼翼。

庄主俊颜之上,浮现出一抹兴味儿来,“那小姑娘呢?”

“她……趁着庄主睡着,跑了。”管瑶姬咽了口唾沫,这话说出去都没人信。

竟然有人能在庄主的面前逃走不被发现,且还是个不会功夫的小姑娘?

院子外头,有人听闻呼喊,匆匆跑来,“庄主可好?”

“进来。”庄主神色清淡,表情平静。

进来的护从们瞧见,皆是一阵惊愕。

庄主功夫无人能敌,可就是有一怪病——每逢月盈之时,必头痛大作,让他变得暴戾无比。

所以庄主吩咐,月盈之时,任何人不得靠近他的院子。

后来管瑶姬到来,她精通医术,能用汤药缓解庄主的头痛之症,特许可以待在院中。

“从济阳郡带回来那小姑娘一舞,竟医治了我的头痛之症,”庄主微微一笑,“你们去把她寻回来,她定然逃不出山庄。”

护从们惊愕的退下,恍惚不能回神。

“冯捷,你去布置喜堂,我要娶那小姑娘。”庄主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冯捷从十岁追随庄主,早已习惯了他的秉性,虽有惊愕,但并未多言,拱手领命。

一直站在一旁的管瑶姬的表情,却如遭雷击,“庄主,婚姻乃是大事,岂可随随便便?那小姑娘是什么来历,为何一舞就能使得您安睡尚且不知,怎可……”

“瑶姬,你在教我该怎么做事?”庄主的目光落在管瑶姬的身上。

她立时说不出话来,那目光里的威严,让她不由自主的垂下脖子,连头都抬不起来。

“去把她带回来。”庄主的声音里隐含笑意。

她却觉得甚冷甚冷,自打她来到五灵山,还从未像此时一般,只觉心冷的叫人绝望。

……

秦良玉逃出那偌大的院子不久,便迷失了方向。

她借着月光,在花园间打转。

依稀听得不远处有人声渐起,似是冲着她而来,秦良玉心下惊慌。

“咦?这丛芍药花,刚刚不是已经经过了么?”

她狐疑挠头,四下看去,她似乎已经在原地兜了不少圈子。

声音越来越近,火把的光都照了过来。

秦良玉身子一矮,飞快的藏进芍药花丛中。

“好好找!出不了山寨!”

声音离她很近,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树上,花丛,不要有遗漏!”

说话那人一步步向秦良玉藏身的芍药花丛走来,近了,更近了……

秦良玉绝望的闭上了眼,心中忍不住祈祷。

“你们寻人也爱惜着些,这花花草草我可费了不少的心力呢!”一位姑娘的声音传来。

走向秦良玉的脚步忽而顿住,“瑶姬姐姐放心,断不敢损伤您的花草!都听着,精心着些!”

“粗手大脚的,”管瑶姬心疼的叹了一声,“人在这儿么?”

“这边有庄主布的阵,就算在这儿她也逃不出去。”那人说道,“走,我们去别处找人,别弄坏了瑶姬姐姐的草药!”

人声渐去,秦良玉紧紧的按着胸口,喘了口气。

“地上有一溜白石子,别往四下看,盯紧了那白石子,遇见一尊石狮子转向右,三个岔道口走中间那条……出了山寨别回头,使劲儿跑。”

管瑶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秦良玉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她这是要放她走?

正文 第14章

管瑶姬的话音落地,便走出了花园子。

秦良玉此时已顾不得细想,连忙起身钻出芍药花丛。

果然在石子路上瞧见一溜儿白石子,圆溜溜的十分光滑,若不是管瑶姬提示,她根本不会注意。

不敢再往四下看去,她借着月光盯紧了脚下的白石子。

眼角余光瞟见,自己似乎走进了石阵之中。

这里阴森森的叫人觉的脊背发寒,她很想抬头,看看四下里究竟是何情形。

可管瑶姬叮嘱不要乱看的话就在耳边。

“一直走,一直走就可以出去了!阿娘还在家里等着我……”

秦良玉小声的对自己说,似乎这样就不那么害怕。

……

“庄主,山寨各处都搜遍了,”他的手下拱手,小声道,“没有找到那姑娘。”

庄主微微抬头,脸上依旧平静无波,“有人闯入了石阵,阵型已变,她被困在了阵中,你们去把她带出来。”

手下一愣,连忙拱手而去。

管瑶姬捧着一碗刚熬好的羹汤过来时,恰看见那人奉命匆匆而去。

她精致的眉头不由蹙紧。

“庄主,夜深了,用点羹吧?”

不闻回答,管瑶姬缓缓抬头,庄主幽深锐利的视线,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瑶姬,你来五灵山多少年了?”

“婢子十五岁被庄主所救,如今已有六年了。”

又是一阵让人局促的沉默,管瑶姬心跳的厉害。

听人说,山寨各处都有庄主所布的阵型,这里发生任何事都瞒不过庄主。

她以为庄主一定是要责骂她了……如果他要骂的话,她就趁此机会,表明心迹!即便为妾,她也认了!

“去睡吧。”头顶只轻飘飘的传来这么一句话。

管瑶姬抬着微红的眼前,看了他一眼,垂手退了出来。

……

“那石狮子究竟在哪?”秦良玉沿着白石子,只觉自己的腿都要跑细了,也没见到管瑶姬说的那石狮子。

她停下喘息,实在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一看不当紧,四周的墙壁似乎都转了起来,天旋地转……

秦良玉连忙闭上眼睛,可是太晚了,那种眩晕的感觉来势汹汹。

她一头栽倒在地上。

“就在里头,庄主吩咐把人带出来。”

外头传来说话声。

秦良玉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一睁眼,那种眩晕的感觉就把她击溃了。

就像她刚学跳舞,还没学会旋转,却强撑着转了几百圈的感觉一样。

她无助的趴在地上,摇摇晃晃。

“人在这儿!”一声高喝。

秦良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她被带出石阵,那种眩晕的感觉立即就消失了。

她被送进宽敞富丽的房间,房中点着许许多多的灯,亮如白昼。

借着灯光,屋内的摆设闪闪发亮,更显奢华。

济阳郡守府和这里一比,倒是立时显得寒酸小家子气了。

唯有戏文中的皇宫才是这般奢华的模样吧?

这庄主究竟是什么来头?

秦良玉正琢磨,忽而瞧见几个小丫鬟捧着衣裳,头冠,首饰,鱼贯而入,在她面前站成一排,“见过夫人,婢子等给夫人更衣。”

秦良玉惊愕挑起,“你们搞错了,我不是夫人……”

话未说完,她瞧见丫鬟们手里捧着的正是大红的喜服,那头冠是新娘子所佩戴的凤冠,还有金线绣鸳鸯的盖头……

她这是被抢来做压寨夫人的吗?

“我要见你们庄主!”

“夫人收拾打扮好,立时就能见到。”丫鬟们笑说。

秦良玉连连摇头,“我现在就要见!否则我绝不可能任凭你们摆布!别动!”

她顺手抄起梳妆台上的一根长簪,横在喉间。

小丫鬟们吓得立时相劝。

“请你们庄主来!否则就叫他娶一具尸首回去!”秦良玉拿簪子尖在自己细白的脖子上比划着。

她惜命的很,惟恐真的划伤了自己。

倒是镇住了一干小丫鬟,她们一面劝她,一面急急忙忙去请庄主。

正文 第15章

庄主长身玉立,他一到这房中,华灯立刻失了光彩。

看他脸面,不过未及弱冠之年。

可他浑身气度,却像是神祗谪仙,叫人不敢亵渎。

“庄主有礼,小女子承蒙庄主赏识,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只求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秦良玉福身说话,他轻笑出声。

“不必做牛做马,嫁我为妻即可。”

“小女卑贱,只配做牛马,焉能嫁给您这般人物?”

“我是什么人物?”

“您是……”秦良玉抬了抬头,“是啊,我还不知道庄主您是谁呢?”

“五灵山,逍遥寨,江简来。”他缓缓说道,声如玉击,清越好听。

秦良玉张了张嘴。

逍遥寨她知道,戏文里经常在讲,她从小听到大。

可那是传奇呀,传说中的故事!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您是战神下凡,看守瑶池的吗?”

江简来勾了勾嘴角,“你觉得呢?”

秦良玉皱眉看他,迟疑的摇了摇头,“战神当是凶神恶煞那般模样,才能镇得住宵小!要么也得是眉须花白,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您这样也……”

也太年轻,太好看了!

“既已知道我是谁,”他指了指大红的喜服,并未多言,“换衣服吧。”

秦良玉连忙摇头,“不敢欺瞒江庄主,我……小女乃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好女不二嫁,求庄主不要强人所难!”

她俯首蹲身,语气诚恳。

江简来打量她片刻,“既未过门,便做不得数。”

“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高堂在上,应下的婚约,就如同过门无异……”

“世人真是可笑,”江简来轻嗤一声,“这也好办,将令尊令堂请来,我请媒人提亲,不就全了礼数?”

秦良玉目瞪口呆。

“来人,命准备聘礼,往济阳郡去一趟,将玉儿的高堂请到山寨来。”

他还来真的啊?

“婚姻岂是儿戏吗?”秦良玉惊道。

江简来微笑,“你说要礼数,我便全了礼数。如此郑重其事,哪里儿戏?”

秦良玉下颌动了动,惊得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见他的手下当真领命而去,她急了,“不行,我母亲身体不好,她经不住长途跋涉,一路颠簸的!”

轮到江简来惊讶了。

“有你在,她怎么会身体不好?”

“嗯?我?”

见江简来的目光不由落在她迅速复原的脚腕上,她的表情也有些怔怔的。

“我又不是大夫……我娘生我时落下病根,身体不好很多年了……”

江简来饶有所悟的点了点头,“那倒也正好,五灵山有灵泉水,可强身健体,百病不生,是皇帝都觊觎的宝贝。接你母亲来,权当是你的孝心了。”

秦良玉哑口无言。

“庄主,这喜服?”丫鬟们问道。

江简来笑看秦良玉一眼,“放着吧,等上一两日也无妨。玉儿是不会再犯傻,妄图逃出山庄的。”

他脸上笑意温润,目光纯澈无害。

可秦良玉还是禁不住抖了一抖,“是,再不敢了!”

她在逍遥寨安顿下来,这里吃得好,住得好,还有人伺候,和她清贫的家相比,简直是到了天宫一般。

可她却寝食难安,坐卧不宁。

次日午后,她正临窗发呆,管瑶姬忽然来了。

管瑶姬叫人准备了一桌小菜,一壶美酒。

“能与玉儿妹妹相识,也是缘分一场。我看玉儿妹妹很是投契,忍不住想要亲近妹妹。”管瑶姬斟了酒,送到她面前,“先干为敬。”

她仰头把酒灌下。

秦良玉对着送到面前的酒杯,霎时间为难起来。

正文 第16章

秦良玉接过酒杯,却并没有送到唇边,她看了管瑶姬一眼。

管瑶姬躲开了视线,没有与她对视。

“大家都是女孩子,瑶姬姐姐的心思,也许我能体会一二。”秦良玉望着杯中酒,缓缓说道。

管瑶姬轻笑,“体会什么?”

“在花草园里,瑶姬姐姐是真心想要放我走的,可是那石阵太厉害,我还是没能逃出去。”秦良玉叹了口气,“但瑶姬姐姐的这份情义,莫不敢忘,玉儿谨记心中,在此谢过姐姐!”

她放下酒杯,起身行礼。

管瑶姬看着那杯酒,微微一笑。

“瑶姬姐姐可知道?我家中还有母亲需要照顾,我一刻都不想留在这山寨里,恨不得立时离开!对压寨夫人的位置,我更是全无兴趣……”

秦良玉觉得管瑶姬是来者不善,但只要自己表明了态度,也许她对自己就不会有那么明显的敌意了。

没曾想,听了自己这番话,管瑶姬的脸色却霎时间阴郁起来,“全无兴趣么?”

“是的,我……我是有婚姻在身的人……”

“哈,你是觉得我家庄主配不上你吗?”

“不是不是……绝无此意,是我配不上江庄主!”

“哼,庄主看上你,乃是你的福气,你竟身在福中不知福,拒绝庄主?”

管瑶姬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嫉妒还是羞恼,但看向秦良玉的目光愈发的不善。

秦良玉心下没底了。

自己表明态度,她俩接下来不是该握手言和了么?

“瑶姬姐姐不是喜欢庄主么?我对庄主没有非分之想,姐姐不必将我当做情敌的……”

“这事儿轮不到你想与不想,”管瑶姬哈的笑了一声,端起秦良玉放下的酒,“他要娶的人,竟对他避之不及,而他身边之人,他却从不曾多看一眼……”

秦良玉在她眼中看到隐隐约约的泪光。

她正要劝慰,管瑶姬却笑着举杯,“你以为酒里有毒?以为我要害你?”

她并未作声,管瑶姬仰头灌下她杯中酒。

秦良玉尴尬的笑了笑,却忽而觉得一阵的疲乏无力。

她在桌旁站着,腿都微微发软。

管瑶姬脸上的笑也变的越发朦胧遥远……

她可没碰那酒啊!

“酒里没毒。”管瑶姬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遥远,“迷香在我身上,你我坐的这么近,你早已不知不觉中了迷香了!”

秦良玉身子软倒,整个人从圆凳滑坐在地上。

她浑身无力,连抬一抬手指的力道都没有。

可她的意识却是清醒的,只是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远。

“来人,”她听到管瑶姬说,“把她用麻袋套起来,从后山丢下去……”

“瑶姬姐姐,听说后山有豺狼虎豹,她会不会……”

“那就看她的运气了。”管瑶姬的声音清冷淡漠。

“若是叫庄主知道,那就……”

“庄主知道,所有责任我一人担着,绝不牵连你们!”管瑶姬语气坚决。

秦良玉知道自己被抬了起来,只是无法挣扎。

有豺狼虎豹那话,叫她心头发紧。

与被野兽撕咬吃掉相比,她忽然觉得,就算嫁给一个素不相识、冒名传奇人物的山寨头子,似乎也不是那么的糟糕了!

一时间,她竟无比的期待江简来能出现,好阻拦这痴情女子丧心病狂的举动了!

江简来你在哪儿?

秦良玉在心底大吼。

可周遭的环境却越来越静,抬着她的人步伐极快……

正文 第17章

周遭的环境却越来越静,抬着她的人步伐极快。

他们似乎已经悄无声息的出了山庄了。

“扔在哪儿?”

“后山有个山涧,少有人去。”

……

秦良玉心头一阵绝望。

阿娘,恕女儿不孝……

“这是要去哪?”

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钻入耳中。

被套在麻袋里的秦良玉立时精神大振,纵然浑身绵软,一动不能动,她还是喜上心头。

定是上天也可怜她,不忍她这么年纪轻轻就被野兽撕咬吞噬。

“麻袋里是什么?”这熟悉的嗓音,此时听来犹如天籁。

“庄、庄主……这,这是……”

“打开。”江简来的声音并无怒意,却叫人不敢违逆。

秦良玉知道自己被放在了地上,地上有枯枝石子,硌得她脊背生疼。

她头上的麻布袋子唰的的被拉开。

“呵。”江简来笑了一声,“这不是我要迎娶的玉儿么?你们打算把我的玉儿抬到哪儿去?”

秦良玉心头一跳,纵然她不能动,但“我的玉儿”几个字还是让她禁不住脸颊发烫。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回禀庄主,我等……”

秦良玉听闻他们在自己身边,跪了下来,语气慌乱。

她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忽而身子一轻。

一个温暖坚定的怀抱将她包裹。

她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快了起来。

他身上独有一股松木的清香,强势霸道的将她笼罩。

“玉儿?”

他的呼吸轻扑在她脸颊上,痒痒的,却很舒服。

秦良玉只觉脸面更烫。

她是有婚约的人,她是有婚姻的人……

她一遍遍在心头默念,才能克制自己的心猿意马。

“庄主恕罪,是我等鬼迷心窍……”

那两人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

江简来将她抱回到山寨之中,一路上秦良玉不断听到有人向江简来行礼问安。

但问安的声音里,都夹着几分惊愕的成分。

秦良玉纵然半“昏迷”着,却也窘得恨不得挖个地缝爬进去。

日后真是没脸见人了。

“管瑶姬呢?”江简来问。

此处有清淡的花香,也许是在花园的外头。

有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见过庄主。”管瑶姬的声音有些抖。

“庄主,是我等犯了糊涂,求您不要责罚瑶姬姐姐!”

秦良玉听到那两个抬她去后山的人,一路追来,跪在地上为管瑶姬求情。

分明是管瑶姬的吩咐,他们却甘愿如此维护,可见管瑶姬在山寨中,人缘很不错。

秦良玉莫名觉出压力来。

“解药呢?”江简来平静问道。

“没有解药。”管瑶姬声音抖得厉害,“庄主,婢子有一事要禀。”

“不听。既没有解药,你下山去吧。”

管瑶姬似是惊呆了,停了片刻才愕然问道,“庄主要赶我下山?”

“我这里容不下不忠之人,念你这五六年尽心尽力的服侍,饶你一条命。”江简来的话,让秦良玉都觉得他无情。

管瑶姬哭起来,“庄主,婢子并非不忠,婢子乃是因为……因为……爱慕庄主,所以心生嫉妒……婢子再不敢了,求庄主不要敢婢子走,叫婢子留下伺候您吧!”

江简来抱着秦良玉回身看她,“爱慕我?”

“庄主,婢子不要名分,什么都不要,只愿庄主饶恕婢子,叫婢子伺候枕席……”

秦良玉脸面大窘。

“自荐枕席,不要名分?”江简来笑出声来。

平心而论,管瑶姬很漂亮,属于那种第一眼就会叫人惊艳的姑娘。这般抛却矜持,自荐枕席,是个男人都会心动的吧?

加之此时,她盈盈弱弱的哭泣,更容易激起男人的怜悯之心。

江简来的笑声,却叫人尴尬的无地自容,“那便更留不得你了。”

“庄主!求庄主不要赶婢子走!婢子……唯有婢子才能救醒玉儿姑娘!庄主赶走了婢子,玉儿姑娘必死无疑!”管瑶姬发了狠,颇有些孤注一掷,“只要庄主允许婢子留下,婢子甘愿接受任何处罚!”

“必死无疑?”江简来轻笑,“瑶姬,跟了我这么多年,你该知道,我从不受人威胁。”

他说完,秦良玉只觉有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

而后,自己的唇忽然被软软的贴上……

甘甜,清香……

嗡的一声,她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束烟花!

正文 第18章

清凉而柔软的唇,贴在秦良玉的唇上。

她脑袋里简直是嗡嗡作响,不能思考。

一股甘甜而清爽的气息,从他口中渡出,渡入她口。

她只觉那气息像是一股灵气,涌动入她的四肢百骸,叫她通体都舒畅起来,再无僵硬之感。

她唰的睁开眼睛。

立时看到一张放大的俊脸,他润而凉的唇,正贴在她的唇上,他望着她的目光,暧昧的一塌糊涂。

秦良玉的脸立时灼烧起来,她抬手猛推开他的俊脸。

唇上一凉,那渡入口中的灵气也立时停止,身体本能的竟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她心头更添尴尬。

转脸躲避江简来那叫她脸面灼热的目光时,却恰触到管瑶姬怨毒嫉恨的目光。

她眼圈红的像是能滴出血来,她紧紧咬住下唇,几乎要将嘴唇都咬破了。

“来人,送她下山。”江简来的语气里没有半分的不舍眷恋。

秦良玉不由更觉此人冷情。

“庄主,瑶姬姐姐她……”

所来之人皆有为管瑶姬求情之意。

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秦良玉身为女人都有些不忍了。

“求情者,一同下山。”江简来脸上带着一抹轻笑,出口的话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其余人不敢再多言,只好请管瑶姬离开。

那两个帮助管瑶姬的人仍旧在地上跪着。

江简来扫了一眼他们,“若今日我要娶之人,不是你们素不相识的玉儿,而是你们自家姐妹。你们也会听瑶姬的吩咐,将自家姐妹扔去后山喂狼么?”

两人不由一抖。

“是随瑶姬一同下山,还是主动去领罚,自己做主吧。”江简来抱着秦良玉阔步离开。

“属下甘愿领罚,愿领罚……”

他怀中温热,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清冷的药香和松木香气。

行走之间,两人衣料轻轻摩擦,秦良玉从脸颊到耳根都是红的。

“你放我下来,我已经能走了。”她尴尬的压低声音道。

江简来低头看她。

瞧见他润泽颜色饱满的唇,她脑中立时浮现适才他亲吻她时的触感。

她脸上更添灼热,“快放我下来!”

他勾起嘴角,俊脸如有光芒。

他抱着她,阔步而行,一直入了卧房,才将她放下。

宽大的床,大红色的纱帐,床帐顶垂下大红的绸花。

这里布置的像是……婚房?

秦良玉心头一紧,他是来真的?

“早晚要拜堂,不如我们先洞房?”他勾着嘴角,声如玉击。

秦良玉心头乱跳,抬头推他,“谁要嫁给你,我根本不认识你!我有婚约!有婚约,你这人听不懂么?”

她纤细白皙的手推在他的胸膛上,如同推在了坚固的磐石之上。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他脸面轻松,纹丝不动。

他看着她的目光,却好像两个人正在调情,正行闺房之乐一般。

力量悬殊之大,秦良玉快哭了。

“禀庄主——”

门外传来的声音,如同仙乐,秦良玉紧绷的神经随着他起身离开,骤然一松。

“说。”他站在屏风处,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

“属下等人未能接来秦夫人。”

秦良玉立时抬头。

“因为秦夫人病情加重,卧床不起,着实经不起舟车劳顿。”

门外的话音,叫秦良玉红热的脸颊霎时间变得苍白。

“阿娘……我要回家!放我回家!我要去照顾阿娘!”她从床上跳下来,红着眼向外冲。

江简来一只手,毫不费力就将她挡了回来。

“今晚拜堂,明日我陪你一起回去。”

“你还是人吗?我母亲病倒!卧床不起!做女儿的非但不伺候身边,反而在这里拜堂成亲?”秦良玉赤红着眼睛,死死盯着他,“你若要娶我,不如杀了我!”

正文 第19章

“胡说,”江简来微笑,抬手轻抚着她的脸颊,“我不会杀你,你母亲也不会有事。”

“放我回去!我要回去见我阿娘!”秦良玉红着双眸,却不由自主放缓了语调。怒斥变为哀求。

江简来垂眸看她。

他眼中的神色,她读不懂,但只觉此人面温心冷,无情无义。

“求你了……先让我回去……我和阿娘相依为命多年,阿娘必是听说我出了事……”秦良玉缓缓在他脚边跪了下来。

她脸上带着屈辱,满目哀求。

江简来微微弯身,修长的手指携去她脸上的泪,“我会派人去照顾她,为她请最好的大夫。”

秦良玉连连摇头,眼泪扑簌而下,“求庄主……让我回去吧!让我亲自照顾阿娘,阿娘她需要我!”

江简来的手指轻轻摩挲了她的下巴。

“等我阿娘好些了……也好谈婚约之事……”她泣不成声。

江简来却忽而站直了身,看她片刻,未置一词,转身离开。

秦良玉听得“咣当”关门之声,抬头四顾,屋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人。

她收住眼泪,从地上爬起。她轻手轻脚的从门口和窗口往外听了听,来来往往,似有不少人在走动。

不似她刚来那晚,守卫松懈,无人看守。

秦良玉不知道,唯有月盈之夜,这院儿里才会没有闲杂之人。

没有守卫之时,她尚且逃不出去,那如今各处皆有人……

她从门缝里看了看,这些人拿着红绸红字,在各处张灯结彩的布置着。

秦良玉眉头紧蹙,她该怎么办呢……

丫鬟送来的午饭,她没吃,晚饭也未动一口。

夜幕彻底笼罩了整个山庄的时候,丫鬟突然发现秦良玉“不好了”!

“庄主!”丫鬟大为紧张,“玉儿姑娘发了高热,人事不省!”

江简来脚步匆匆的来到卧房。

她躺在床上,脸面涨红,嘴唇嚅嚅的像是在呓语着什么。

江简来俯身在她唇边,只听她断断续续的说,“阿娘……阿娘,别扔下我一个人……阿娘,爹爹……”

江简来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低头吻住她的唇,欲要渡灵气给她。

可她虽高热昏迷,嘴唇却立即紧紧抿住,任凭他用舌尖硬撬,也不能撬开。

她连嘴唇都是烫的。

“乖,张口,这么发热,会把自己烧坏的。”他在她耳边低语。

可她闭着嘴,纹丝不动。

江简来叹了口气,“现下我就带你回济阳郡。”

她仍不动。

江简来直起身,“来人,准备车马,去济阳郡。”

刚行至门口那人闻言一惊,“不行!”

门口守卫立即将人拦住,“二当家,止步!”

门口的冯捷朝里拱手道,“庄主,如今英王世子必然已经到了济阳郡了,济阳郡守不敢派人来五灵山,但必然会在郡中加强防范,您如今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江简来看了看床上小脸儿涨红、嘴唇紧抿的人,轻笑道,“我岂会将那些人放在眼中?便是天罗地网,又能如何?”

二当家眉宇纠结,却呐呐不敢再劝。

“去备车吧。”江简来语气轻松。

“庄主,不如叫其他人送玉儿姑娘回去?您在山庄等待……”

“笑话,我自己要娶进门的媳妇,叫别人送回娘家?”江简来哼笑,“冯捷,年纪越大,你是越发糊涂了。”

正文 第20章

“车马已经备好,只要你醒过来,我们就出发去探望你母亲。”江简来在秦良玉的耳边轻声说道。

她紧闭的眼睛似乎转了转,但并未立时苏醒。

“乖,张口。”

她的嘴唇似乎放松了防备,他用舌尖一撬,一股灵气,从他口中,渡入她的口。

她的嘴唇好软,带着少女的芬芳,像是欲绽未绽的花蕾,诱惑着人禁不住想要一品芳泽。

他眷恋的在她的唇上轻轻舔舐。

这滋味真叫人愈发迷醉,欲罢不能。

她气息凌乱,快要醒来。

江简来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的唇,坐直了身子。

“在车里多加两层狐皮。”他吩咐道。

二当家满目忧色,长长叹息了一声,摇头离开。

……

此时的济阳郡中,天色已暗,城里繁华的街道上却比白日里更加热闹。

梨园戏楼里人声鼎沸,小二们来来往往的给客官们添茶倒水,送小食点心。

有个小二奉着一只硕大的礼盒,站在位置最好,价钱最贵的二楼天字雅间外头。

“求见世子爷,有人送了礼孝敬世子爷。”

侍卫检察之后,将那礼盒抬进了雅间。

正在听戏的世子爷瞥了礼盒一眼,这么一看,眼睛就有些移不开了。

“哟,这是彩瓷呀?”世子爷勾了勾手指,“抬出来。”

彩色的女娲补天,女娲身边还围绕了数十个侍女,女娲和侍女们皆无衣物蔽体,只有七彩的云雾缭绕着,半遮半掩在美妙的玉体之上。

大陈以青瓷白瓷粉瓷为主,像这样色彩如此鲜丽的彩瓷极为罕见。连宫里的贡品中,为数也不多。

更何况这彩瓷的内容更是“妙趣无穷”,甚得世子爷的心。

“是谁送的?”世子爷笑眯眯问。

“回爷的话,杨家老爷杨季孝敬给世子爷的,他人还在外头等着。”侍卫答道。

“有孝心,叫他进来。”

陪世子爷看戏的方郡守闻言,眼皮一跳,他立时起身。

“下官去看看。”方郡守快步走出雅间,挡在杨季面前。

杨季眯眼看他,“方郡守,世子爷要见草民呢!”

方郡守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你儿子的事,我已经上报了朝廷,世子爷正在听戏,你别搅扰了世子爷的兴致!”

“还请郡守大人让一让,岂能让世子爷一直等着草民?”杨季抬了抬下巴。

方郡守面色难看,“连生的仇,我一定为他报!你别着急,进去什么都别说!”

杨季轻哼,挺直胸膛,目光从方郡守脸上移开。

“杨家老爷呢?世子爷有请。”侍卫又唤。

杨季的肩膀似是不经意的撞开了方郡守,快步入了雅间。

方郡守连忙跟进去。

世子爷夸赞这彩瓷做得好,手工精制,烧制漂亮,内容更是叫人过目难忘。

“当初烧制了好些,可成品就只有这么一套,彩瓷的出窑率太低,所以造价极其昂贵。”杨季拱手说道,“非世子爷这般矜贵的人,不能用也!许是知道世子爷要来,所以上天才特意成了这么一套来!”

方郡守脸上鄙夷,暗暗在心头道,马屁精。

世子爷哈哈大笑,不多时,便和杨季聊得热络。

“世子爷可知道,济阳郡除了官窑,还有一宝。”杨季说话间眉飞色舞,从他脸上完全看不到丧子之痛。

方郡守早已放松了警惕。

“哦,什么宝贝?”

“舞姬呀!济阳郡每年被选进宫中的舞姬,几乎占了整个大陈的一半!济阳郡的女孩子们自幼习舞,跳起舞来如仙女一般。”杨季笑说道。

方郡守摸了摸胡子,神色放松,不曾想,杨季下一句突然就转了话音。

“特别是方郡守家里那叫玉儿的姑娘,真真是天女下凡,一舞叫人意乱神迷……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被那冒充世子爷的山贼给抢走了……”

“什么?”

“杨季!”方郡守大惊。

但为时已晚,世子爷惊怒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方郡守,怎么这事儿,未曾听你提起过?”

正文 第21章

方郡守脸面黑沉,拱手躬身,心里恨极了给他捅娄子的杨季,脸上却不敢表露。

“那山贼乃是五灵山逍遥寨的人,前朝的教训尚在……区区一个济阳郡,岂敢招惹逍遥寨?”

“方郡守是不敢,可如今有世子爷坐镇济阳郡,连一个山贼都怕,任他抢了你府上舞姬,抢了献给圣上的寿礼,都不敢追讨,岂不是叫我大陈的国威,叫世子爷的威严,都踩在区区山贼的脚下了?”杨季满脸轻蔑的在一旁拱火。

方郡守气得面色黑青。

世子爷轻嗤一声,“方郡守在这郡守的位置上是坐的太久了?这般的畏首畏尾?”

方郡守抿着嘴,脸色难看。

却见世子爷侧过脸,看着杨季,“那叫玉儿的舞姬,当真美艳?”

“美不胜收,如仙女下凡,特别是她跳舞的时候,将人的魂儿都要勾走了!”

世子爷笑容迷离,“甚好,我世子府里,就缺这么一个勾魂儿的舞姬。”

方郡守暗暗咬牙。

“方郡守,限你三日……唔,宽限两日吧,限你五日之内,将那胆敢冒充本尊的山贼拿获!将那舞姬送到吾面前来!”世子冷声吩咐。

“可是世子爷……”

“去去去,别打扰了吾听戏!”

方郡守有气无处撒,心底恨极了杨季。

回到郡守府就咣咣咣的砸了两三套杨家送来的瓷器,哗啦啦的碎裂声,吓得一干仆从大气儿都不敢出,悄悄去禀了夫人知道。

他砸了瓷器还不解气,恨不得将碎瓷片都碾成末。

“老爷这是怎么了?跟瓷器叫个什么劲?”郡守夫人苏氏快步而来,后头还跟着方维仪。

“爹爹莫生气,喝口莲子羹,去去心火吧?”方维仪奉着粉瓷小碗儿上前。

方郡守抬手就要把碗砸了。

“老爷!”苏氏一声惊呼。

方郡守堪堪忍住,“杨季害我!害我不浅!”

他把在梨园戏楼发生的事儿,跟妻女讲了一遍。

方维仪眉头皱的死死的,“那女孩儿当真是个祸害!”

“你认识她?”方郡守把目光落在方维仪身上。

“她是当初要为世子爷接风时现招来的,洗衣房喜鹊的干女儿,家徒四壁,只有个病弱的老娘。”方维仪眯眼说道。

“我看那山贼必是看上那姑娘了,”苏氏道,“将她的老娘抓起来,派人送信去逍遥寨,说那姑娘不露面,就杀了她老娘……”

方郡守轻哼一声,“你以为山贼是什么仁义之人?一个无干之人,杀了就杀了,他岂会在乎?”

“他不是为了那姑娘,连杨家老二都敢杀?”苏氏瞪眼道,“必是被那小姑娘勾的意乱情迷了!”

方维仪在旁,轻哼了一声,小脸儿上尽是不忿。

“夫人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方郡守牙疼一般,吸了口气,满脸纠结。

“老爷,卑职打听到,前几日那姑娘家里来了一拨人,像是要提亲的样子,可那妇人病重,他们放下礼物就走了。单是礼物的箱子,看起来都贵重无比,会不会是……”管家的儿子刘进忽而在门口,小声禀道。

方郡守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不若先不要放出风声,派人埋伏在那家人四周,若有人再来,就地拿获,盘问一番,若是有那姑娘或是逍遥寨的消息,也算是对世子爷有个交代。”刘进拱手说道。

方郡守缓缓点头,“你这孩子主意不错,有前途,此事就交给你去办!”

刘进闻言有些激动,他偷偷往方维仪的方向偷看了一眼,连忙领命而去。

此时秦良玉正坐在柔软而奢靡的马车内,琉璃灯将车内照的华彩非凡,如同仙境。

正文 第22章

马车内有矜贵的馨香之气。她阿娘会做香,她虽只懂皮毛,却也知道,这香造价不菲,就连郡守府那样的人家,也未必用得起。

他却拿来熏车子?

秦良玉不由侧脸,偷偷打量他。

他眉宇精致,五官如精雕细琢的神像,即便是此刻半阖着眼睛,也叫人望之心生敬畏。

这样出尘仙人一般的人物,要娶她?

秦良玉觉得,不是仙人疯了,就是她做梦了!到头来吃亏的肯定是自己,这梦还是尽早做到头的好!

咣当——

马车猛的一颠。

秦良玉一头向车内矮几上栽去。

一股淡然的松木香扑面而来。

闭上眼睛的秦良玉没有栽倒硬邦邦的紫檀矮几上,却是栽进了一个温软的怀抱。

她惊愕睁眼,一张含笑的俊脸离她不过一拳的距离。

这张俊脸上的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太美了,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映着琉璃灯的华彩,让人禁不住的想要沉溺进去。

她望着他的眼,看呆了由不自知。

他勾起嘴角轻笑,忽而低头……

“唔……”

秦良玉的心头骤然加速,砰砰砰……要跳出胸膛。

他的唇微微有些凉,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橘子的清香。

他在她的嘴唇上轻舔了一下。

她浑身如雷电击过一般。

她立时瞪大了眼睛,全身僵直不动,一时连挣扎都忘了。

这感觉和他渡气给她的时候,完全不同,那时她只觉得惊愕和尴尬……而此时,她觉得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坍塌了……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你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呢?”他放开她的唇,淡笑说道。

秦良玉猛地挣脱他的怀抱,缩进马车小小的角落,抱紧了自己的肩膀,埋头在双膝之间,藏起自己脸上的灼热红晕,再不敢看他一眼。

他们是夜里出发的,奔波了一整夜加一个白日,次日黄昏的时候,马车驶入济阳郡。

他的马车比秦良玉被劫去五灵山的马车宽大舒适的多,一日一夜的奔波,她也不觉的十分疲惫。

“送我到巷子外头就行了……”秦良玉坐在马车门口,小声说。

可车夫没听到江简来的吩咐,根本连减速都不曾,马车一直驶入巷子,停在了秦家院门外。

这会儿家家户户都炊烟袅袅,准备着晚饭。

秦家院子里却冷冷清清,灶房里连点儿热气儿都没有。

秦良玉飞快的跳下马车,“阿娘……”

她鼻音有些浓重。

她跑的太快,没瞧见从门帘子后头突然走出一人来。

砰——

她和那人撞了满怀。

那人身形瘦高,把她撞得头晕。

“哎哟……”秦良玉低呼一声。

那人亲昵的扶住她的双肩,“玉儿回来了?你没事吧?”

“放手!”江简来走下马车,俊脸阴沉。

瘦高的男人立刻放开扶在秦良玉双肩上的手,举目看着江简来,并侧身将秦良玉挡在背后,“你是什么人?”

江简来轻哼一声,面带嘲讽。

“庄主别误会,这是夏大夫,我娘的病多亏有他照顾!”秦良玉急忙说道,“夏大夫,我娘她怎么样了?”

“我给她行了针,这会儿刚醒,你去看她吧。”年轻的夏大夫温润说道。

秦良玉红着眼眶,疾步进了屋。

江简来上下打量着这位夏大夫,二十来岁的年纪,瘦高的个子,一身安静沉稳的气质。

“你就是玉儿许下婚约之人?”他冷笑问道。

正文 第23章

“你就是玉儿许下婚约之人?”江简来冷笑问道。

夏大夫上下打量江简来,眉头不由蹙起,“你又是什么人?”

“我?我是玉儿的……”江简来话没说完,忽而察觉院子外头似有人窥伺。

他微微眯眼,轻蔑的勾了勾嘴角。

“玉儿的什么?”夏大夫的表情露出些焦灼和急切。

江简来不急不忙,缓缓微笑,“自然是玉儿最亲密的人。”

他的目光并未向那窥伺者望去,像是什么都未曾察觉,仍旧和夏大夫说话。

“休要信口胡言!坏了人家小姑娘的名声!”夏大夫白皙瘦长的脸上,微微涨红,有怒意蔓延。

江简来了然一笑,“如此说来,你并不是和她有婚约之人了?”

“我……我凭什么告诉你?!”夏大夫连忙窘迫,涨红的厉害。

“是不是也都不重要了,因为她必是要嫁给我的……”

江简来话音落地,身形猛地一晃。

站在他面前的夏大夫甚至没能看清他是如何行动,又是如何出手的。

只听砰的一声。

忽而有个微胖的身影,一头栽进院子。

那人穿着灰蓝色的外衣,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他被江简来猛摔在地上,好一阵子都没能爬起来。

江简来的动作极快,看来力气也不小。

夏大夫不由眉头深蹙,看向江简来的目光更充满防备。

“为何在外窥伺?你是什么人?”江简来目光清冷的落在那微胖的少年人身上。

少年人揉了揉膝盖,踉踉跄跄似乎爬不起来。

江简来可没什么耐心,他闪身上前,一把掐住那少年人的脖子。

“胖虎?”夏大夫认出他来,“快住手!他是玉儿的邻居!”

江简来轻哼,手上的力道却并未放松,胖虎白里透红的脸,一时间憋成了猪肝色。

他两手用力的拍打江简来的手。

可似乎作用不大,江简来一只手,就死死扼住他的脖子,任他拍打挣扎,依旧岿然不动。

“放手!”夏大夫面色恼怒,也上前死命的拽着江简来的手。

江简来另一手轻轻一抚,夏大夫却立时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弹开。

蹬蹬蹬,他倒退数步,险些栽倒在台阶上。

“说,为何窥视?”江简来冷眼看着胖虎。

胖虎憋得已经快翻了白眼了。

“便是邻居,也不可随随便便窥视我家夫人呐?”

江简来此话一出,胖虎倏而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连挣扎都忘了。

“江简来!”一声娇喝。

院子里三个男人的目光都向门口望去。

秦良玉脸色极为难看的站在门口,“放开他!”

江简来眯了眯眼,俊脸之上似有薄怒。

秦良玉心头突突跳了两下,想起他在山寨中对管瑶姬等人的无情,叫她一时间有些后怕。

“那个……庄主,求您高抬贵手,胖虎哥只是我家邻居……”秦良玉放缓了语气,配合着受惊后怕的表情,活像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

江简来勾着嘴角放了手。

胖虎剧烈的咳嗽起来,简直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夏大夫忙上前,在他脑后、掌中、臂上几个大穴位猛地掐下去。

正文 第24章

胖虎黑青的脸色渐渐转为正常,他剧烈的咳嗽也渐渐平息。

江简来看向夏大夫的目光不由加深了几分,“当真有几分本事啊?”

夏大夫沉着脸,“医者本能而已。”

“胖虎哥,你没事吧?”秦良玉欲上前关切,却被江简来伸手挡住。

“这个距离就行了。”江简来语气异常的霸道不讲理。

胖虎的目光在江简来和秦良玉身上过了几个来回,“玉儿,他说……他说……”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面紧绷,双拳攥得紧紧的,好似随时准备和人拼命。

“胖虎哥,你先回家,多谢你和细婶儿对我娘的照顾。我的事,回头我再跟你和细婶儿说……你回去吧!”

她言辞闪烁,胖虎的眼睛都瞪红了,“玉儿,你是不是被人给欺负了?!”

他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生吞了江简来的样子。

“我没事,没人欺负我……”秦良玉连忙说道,“你快回去!”

“那你这些天是去哪儿了?镇上的人都说你被山贼劫去做压寨夫……”胖虎脸色极阴沉的盯着江简来。

江简来哈的笑了一声,“唔,山贼么?”

“你快走!”秦良玉焦灼的跺了跺脚,生怕哪句话再惹怒了江简来。

他若真怒了,她可没有本事拦住他。

胖虎有些委屈的看着秦良玉,“你叫我走,我这就走……你娘听说你出了事,当场就晕倒了……幸而有夏大夫……你……”

“还不走?婆婆妈妈的是男人么?”江简来轻蔑冷笑。

秦良玉真怕他再动手,猛给胖虎使眼色。

夏大夫也推了胖虎一把。

胖虎这才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江简来见人走了,提步就往屋里去。

秦良玉吓了一跳。

夏大夫倒是反应极快,他伸手挡在门前,“你想干什么?”

“凭你,拦得住我么?”江简来连眼都懒得抬。

“这屋里只住了她们母女二人,你一个男子,怎可往里闯?”夏大夫面色僵硬。

“你不是男人么?”江简来哼笑。

“我是大夫!”夏大夫挺了挺胸膛。

“哦,”江简来拖长了声音,“这么说来,我更应该进去了,我也是大夫,且本事绝不在你之下。”

“你是大夫?”夏大夫根本不信,“那你我就医术切磋切磋也好!”

江简来满面轻蔑,“我的医术你不懂,以你的修为来看我的医术,那简直如同仙术。”

夏大夫轻嗤,认定了他是吹的!这世上哪有什么仙术?啊呸,若有仙术,还要他们大夫干什么?

秦良玉却忽而想起,他两次向自己口中渡气,自己那种通体舒畅,且立时醒来的经历,对他的话有些将信将疑。

“夏大夫,多谢你照顾我娘。欠你家的药费,我尽快给你送去,你先……”

她话没说完,夏大夫怒目看她。

秦良玉的话,被他冷厉的目光给噎了回去。

“我向你催药费了吗?我照顾你娘是为了药费吗?”夏大夫的语气很是受伤。

秦良玉连连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当初我娘的命,都是夏老大夫救的,我家欠你们家的恩情,这辈子都还不完……”

正文 第25章

秦良玉微微湿了眼眶。

江简来面上不悦,轻哼道,“这没你事儿了,你可以走了。”

夏大夫瞪眼,“我不走!”

江简来呵的笑了,“不走?好说。”

“庄主!求您了!这是我家的恩人……”秦良玉咬着下唇。

“你不必求他!”夏大夫有些怒,见不得她低声下气的模样。

秦良玉却比旁人知道江简来的厉害,这是出入郡守府,都能横冲直撞的人啊!这是杀了杨家二公子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人啊!

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命,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江简来抬手弹开夏大夫,并未伤他。

秦良玉却忽而从背后攥住他的衣裳,她手心里都微微冒汗。

江简来回头,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手指上。

“进去你别乱说……我娘她,她身体不好,有什么话,我慢慢告诉她……我怕她承受不住……”秦良玉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江简来盯了她片刻,微微点头,“可以。”

“玉儿……”夏大夫脸面黑沉,却拦不住江简来的脚步。

秦良玉的话,他听得似懂非懂,心下已有猜测。

“他是不是对你……对你……”夏大夫的眼睛红的吓人。

秦良玉没往深处想,“他没有伤害我,虽有些狂傲不羁,但为人还算君子。多谢夏大夫,我先进去看我娘了!”

秦良玉进得门内。

夏大夫立在外头,她的话不由的叫他长松了一口气。

还算君子……那就是并没有对她……可他为什么说玉儿是他的夫人呢?

夏大夫心头焦灼,立在门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您是?”床上斜依着一位病娇的妇人。

看那妇人身形,便是这般懒懒的,也直叫人感慨美矣!

也难怪能生出秦良玉这般的妙人儿。

只是那妇人的脸上盖着一方白色面纱,叫人看不清面纱后头那朦胧的五官。

江简来目光锐利,他微微眯眼,如鹰般的视线仿佛能洞穿那薄薄的白纱。

他脚步猛地一顿,眼中有愕然之色。

白纱下头是精巧的脸型,漂亮的下巴,原本该是何等美艳的一张脸。

可如今——却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叫人望之心头生寒。

江简来略顿了一下脚步之后,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向前,像是什么都未发觉。

“阿娘,这就是我跟您说的,在郡守府救了我的庄主大人!庄主大人会医术,请他给您看看。”秦良玉来到床边。

江简来默默看了她一眼。

床上的秦夫人没有伸出手腕,反而指了指堆在房子一头的好些精致贵重的大箱子,“那些礼物,都是您叫人送来的吗?”

江简来闻声一愣,惊愕的看着秦夫人。

“夫人是什么人?”他问。

秦夫人轻笑,“普普通通的小妇人,我夫君还在的时候,是位乐师,小妇人是乐师之妻。”

江简来眉宇微蹙,“夫人这般清丽的嗓音,如黄鹂鸣谷,清亮、宁静,给人空旷之感。怎的当初没有被选进宫闱呢?”

陈国国主好音律声乐,前朝如此,当今更胜。

“况且夫人这一身淡然优雅,端庄大方的气质,可不像是一般的平民。”江简来深邃的眼眸像是洞悉了什么。

正文 第26章

江简来深邃的眼眸像是洞悉了什么。

秦良玉瞪大了眼睛。

秦夫人缓缓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语气依旧平静婉约,“我脸面有瑕,见不得人。且这嗓子坏了好些年,遇见夏大夫一家,才渐渐治好了。”

“阿娘……”秦良玉心疼的握住秦夫人的手。

秦夫人给她以安慰的眼神。

江简来却饶有所思。

“庄主一片心意,只是小妇人一家无福领受,”秦夫人看着那贵重精致的箱子道,“我这女儿多年前,便已经许配了人家。”

江简来垂眸轻笑,“数年之间变化无穷,当年许配之人,如今或已变了心呢?若是将女儿嫁于不疼她,不爱惜她之人,反倒磋磨了她一辈子。夫人心里不会痛吗?不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吗?”

江简来的话,无疑戳中了每个身为母亲之人的要害。

秦夫人一时口中呐呐。

安静的屋子里,三个各怀心事,唯独江简来笑的一脸轻松。

“可是,已答应的事……”秦夫人的目光隔着面前的白纱,落在女儿越发精致的脸颊上。

“前些日子,秦姑娘在郡守府出了事,想来这件事她曾许配那人家也已知道。如今那人还愿不愿坚守婚约,不若再去问问那家人的意思。免得彼此耽误,结成怨偶。”江简来倒是极有信心。

这一番话更是说的理直气壮,好似和他无关似的。

秦夫人瞪眼看他,没想他仪表不凡的,竟能说出这样无赖的话。

秦良玉也瞪眼看着江简来,不是说好不乱说话,只是为母亲看病的吗?

江简来接触到她的视线,微微一笑,转而言道,“秦夫人身体不好,有许多年了吧?这些年药也不少吃,却总是时好时坏,不见大起色?”

“无妨……”

“是!”秦良玉忙应。

秦夫人叹了口气,病的太久,她对医治已经没有信心了。

“夫人既有多年前留下的病根未除,又有心病,这才久病不愈。”江简来的语气太过笃定,叫一直平静的秦夫人觉得他似乎是知道了什么,白纱下的面色不由一紧。

“时间不早了,庄主一路奔波,定然也累了。家贫,无处招待庄主,还请庄主早早回去歇息吧?”秦夫人按着床边,缓缓直起身,颔首行礼。

这是送客呢。

江简来也不迟疑,他立时起身,“玉儿送送我。”

秦良玉将他送出门外,“我娘的病……”

“有得治。”江简来语气轻松。

秦良玉却瞪大了眼睛,两只手紧紧的攥在了一起,“当真?!那你何不吹一口气就……”

江简来抬手敲在秦良玉的脑门上,“一口真气,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吹的?”

他对着她吹气的时候,挺随随便便啊……

“唯有夫之间,才能以真气互渡。”

秦良玉霎时间,面红耳赤,“胡、胡扯!”

“我能用药调理她的病,救她的命却要靠你。”

“靠我?我……我能做什么?”

“我可以一步一步的教你。”江简来看出她脸上犹疑,语气轻松道,“你不必怀疑,我从不夸口。便是你母亲脸上的旧伤,我也可以一并治了,叫她恢复原貌。”

秦良玉顿时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不可能三个字就在嘴边,她却宁可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若是没有那一脸的疤痕,阿娘一定是万中无一的美人!再不用日日夜夜都以白纱遮面。

江简来看她的呆样,不由轻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忘了五灵山有仙池了?”

正文 第27章

五灵山的仙池?可那是传说中的神物啊?怎么可能是真的?

江简来四下看了看,这简陋的小院儿只有一间主屋,屋里住着母女两个,当真是没有地方招待他。

便是有地方,这般简陋之处,他也住不惯。

“这里地方……小,你与母亲随我去住客栈吧?”江简来垂眸深深望她。

秦良玉想也没想,连连摇头,“我娘宁死也不会去的!”

说着她娘,她自己的脸却是更红了。

江简来微笑,“那我留下人来保护你们。”

“不不……不用。”秦良玉连连摇手,“我跟我娘都不自在,我家里这么穷,哪里会有人惦记,你留了人,才叫人怀疑呢。”

江简来抿了抿唇,视线向身后略扫了扫。

门外似有一黑影,伫立在那里许久了。

江简来勾着嘴角,“那我走了。”

他转身而去,行至门口的时候,似是不经意的踢起了地上的一块小石子儿。

“哎哟……”一声惊呼。

门外那黑影躲藏不住。

“咦?夏大夫,你不是早就走了么?”秦良玉惊愕道。

夏大夫讪讪笑道,“这就走,这就走……”

“夏大夫家住何处?我捎你一程?”江简来轻笑。

“不必,不必,多谢了。”他夹着药箱,皱眉看着江简来,似是等他先走。

两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动。

秦良玉跺了跺脚,上前将院门给上了门栓,红着脸进了屋。

究竟门外,是谁先走的,她全然不知。

只听一阵车马之声渐行渐远,外头彻底安静了下来。

“其实他说的有道理……”秦夫人忽然喃喃说道。

秦良玉微微一愣,“嗯?”

“你在郡守府被劫,他又叫人送礼,街坊邻居都瞧见了,说什么的都有……当年的婚约,人家还愿意么?”秦夫人的目光落在女儿的身上。

女儿越大,出落的越发美丽。可有时候,绝色容颜并不是一件幸事……

她抬手隔着白纱,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院子外头“咚”的一声,有什么动静。

秦良玉心头一紧,唰的拉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夜色弥漫,四下里十分安静,只有少数人家还点着油灯,从窗户纸里露出些亮光来。

狭小空落的院子里什么都没有。

秦良玉砰的又把门关上,“阿娘早些睡吧,许多事都由不得我们做主。还能回来,再见到阿娘,我已经很满足了。”

……

院子外头,黑暗处埋伏的刘进狠狠按住身边兵丁。

“老爷说了,此事交由我办,何时行动,全听我的吩咐!”刘进暗恼。

刚刚不慎发出动静的兵丁苦着脸,委屈道,“小人不是要擅自行动,只是躲得太久,腿麻了。”

他们已经埋伏许久。

见到那山贼的马车时,就有人鼓动着动手。

可刘进摇头,非但没有动手,反而叫他们的人都撤走,只远远的观望着这边。

“要派人跟上那山寨头子的马车么?”

“想死就去跟!”刘进冷声道。

兵丁们不服,“他只带了一个车夫,一个仆从,咱们这么多人……”

“咱们这么多人,未必够他一个车夫活动筋骨!”刘进眯了眯眼。

“刘管家的儿子,是被杨家二公子的死吓破了胆!”兵丁们都悄悄议论。

刘进听闻,却面不改色,仍旧沉稳不动。

“子时人最疲乏,沉入梦乡,防备最低。我们就在子时动手。”刘进吩咐。

正文 第28章

兵丁们守了许久,早已困顿,唯有他的眼睛依旧晶亮如灯。

子时一到。

“起身!”刘进厉声吩咐,“动手!”

兵丁们被他严厉的语调一惊,瞌睡都吓跑了。

秦良玉和母亲正睡的迷迷糊糊,忽而听到一阵声响。

“阿娘,下雨了吗?”秦良玉慢吞吞的刚坐起身。

咣的一声——

木门被人踹开。

“啊——”她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就被一只大手给捂了回去。

“唔唔……阿娘……”

秦夫人也被人堵住了嘴,从床上拽了下来。

“别伤了我阿娘……”秦良玉被人堵着嘴,含混不清的说。

“聒噪!”一个布团猛地塞进她的嘴里,把她的下颌都撑得酸痛了。

秦夫人恍如一片破布一般,被人提溜起来,绑住手脚,扛在肩上。

秦良玉一开始还能挣扎,那些人见她不老实,立时五花大绑,将她捆得死死的,连挣动的余地都没有了。

“带走。”刘进挥手。

“抓走了这小姑娘母女,可丢了那山贼,如何向老爷和世子爷交差?”兵丁问道。

刘进哼笑一声,“丢不了,看他的派头,定是住在镇子上最大的那家客栈!”

兵丁惊异看他,“这般确定?如若不是呢?”

刘进胸有成竹的勾勾嘴角,“先把她们送去府上!”

刘进没忙着去寻江简来,他亲自带人,将秦良玉母女送去了郡守府。

郡守已经歇下。

刘进却是悄悄寻到一位仆妇,塞了一小块碎银子和一张字条给她。

那仆妇拿了银子,踹上字条,就往大小姐的院里去了。

“小姐已经睡下了。”守门的丫鬟将仆妇拦住。

“知道,知道。这是给小姐的字条,是小姐叫人办的事儿有结果了。小姐交代,不论时辰,一有结果,立时送来!”仆妇把字条往丫鬟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那丫鬟见她走的果决,倒是迟疑了。

她手中的字条也变得如烫手山芋一般,都知道大小姐的脾气可是不太好,若是耽误了小姐的要事,不被打死,也得脱一层皮吧?

丫鬟抖了一抖,踮着脚尖进了上房。

“小姐?小姐……”丫鬟的声音带着些抖,“小姐,外院派人送信儿过来了,说是小姐您交代的……”

越靠近床,丫鬟越是紧张,她这会儿抖的更厉害了。

“小姐……”

忽的一下,方维仪猛地坐了起来。

丫鬟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娘呀……小、小姐,字、字条……”

方维仪冷冷看了那丫鬟一眼,“点灯。”

丫鬟连忙翻身爬起,端了灯台来。

方维仪看了看手中的字条,清冷的脸上溢出笑意。

昏黄的灯光下,这冰冷的笑容,叫人不禁有些胆寒。

“更衣。”方维仪将字条烧了。

“小姐,如今三更半夜,更衣做什么?”丫鬟以为她是睡糊涂了,虽然她看上去清明得很。

方维仪许是心情不错,竟难得的解释了一句,“等她被送到世子爷手里,就来不及了。”

丫鬟不敢再多问,连忙为她穿衣。

正文 第29章

郡守府的房子不错,宽敞,明亮,房梁很高,给人开阔之感。

秦良玉躺在地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有一双眼珠子还能乱转。

她使劲儿的勾着脖子,总算看见了倒在不远处的阿娘。

“唔唔……”她口中能发出的声音不大。

母亲紧闭着眼睛,不知能不能听见。

她如今最担心的倒不是自己,她更害怕母亲的身体能不能经受的住这样的折腾。

“唔唔……”她浑身都被绑着,此时奋力勾动着脖子,像虫子一般蠕动着向母亲爬去。

还没能靠近母亲。

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了。

“大小姐……”

“母亲叫我来看看,你们只管守在外面。”方维仪冷声吩咐。

听到门声,秦良玉立即闭上眼睛,装作昏迷的样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有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

她心头越发揪紧。

一只凉冰冰的小手啪啪的在她脸上拍了两下。

秦良玉没动。

“把她娘拉起来。”方维仪吩咐。

秦良玉心头猛跳。

“嗯……”一声无力的轻哼,却恍如一柄利剑,猛地扎进秦良玉的心口。

那是阿娘的声音!

“打醒!”

“唔唔!”

秦良玉立即睁开眼睛,“唔唔!”

“打。”方维仪笑看她一眼,仍旧吩咐道。

啪——一耳光抽在秦夫人的脸上,更如同抽在了秦良玉的心里。

“唔——”她猛地用头拱了方维仪。

方维仪不防备,被她拱的跌坐在地上。

丫鬟连忙跑来,将方维仪扶起来。

“小姐没事吧?”丫鬟都有些害怕了,小姐的脸色可是太难看了。

都知道,方家的大小姐最好脸面,容不得旁人比她强。

如今这姑娘都成了阶下囚,还把小姐给撞倒了,小姐还不得扒了她的皮?

“把她娘给我打醒!”方维仪怒道。

丫鬟咬着下唇,啪啪啪……几个耳光清脆响亮的落在秦夫人的脸上。

她带着疤痕的脸颊,立时就红了。

她口中塞着的布也被拍掉了,嘴角还溢出几缕血丝。

丫鬟直觉手心火辣辣的疼,却不敢放松力道。

几巴掌过后,秦夫人终于从昏迷中醒来过来。

口不能言的秦良玉已经泪流满面,是她害了阿娘……

方维仪笑起来,“不是说你娘当年一舞,震惊了整个济阳郡么?那是没人看见她面纱下面这张丑陋的脸!”

方维仪看着灯烛下,秦良玉挂满泪痕的脸颊,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你倒是长了一张好面孔。又跟着你娘学了跳舞?”

方维仪轻哼一声,忽而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

金簪十分尖锐的那一头,正对着秦良玉光洁细腻的脸颊。

“不……不要……”秦夫人哑着嗓子惊呼。

方维仪冷冷一笑,眼中的冷芒比簪子尖上的寒光更加冷寒。

“毁了你这张漂亮的脸,看世子爷还会不会因为你要撤去我爹职?看那逍遥寨的山贼还会不会为你杀人?”

她手中的簪子在秦良玉的面颊上划来划去。

她并未用力,可是秦良玉还是感觉到尖锐的刺痛感,只要她手上稍微的使上那么一点点力道……自己这张脸可就……全毁了!

秦良玉连呼吸都不由屏住,胸腔里隆隆狂跳。

“不要……”秦夫人连连摇头,泪落满襟。

平日里极其端庄的她,此时慌乱不堪,眼中的惊恐比秦良玉更浓。

秦良玉看阿娘那紧张的样子,很想安慰阿娘,别怕,不就是一张脸么?

可她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小姐,老爷和夫人来了!”门外有下人禀道。

方维仪忽而将眼睛一眯,手上骤然用力。

“唔……”秦良玉闷哼。

她白皙的脸颊上,鲜红的血汩汩涌出。

白的骇人,红的刺目。

看着女儿脸颊的血流如注,秦夫人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

“啊——”她惊声尖叫起来,身子缩成一团,叫声凄厉至极……

正往这儿来的方郡守和苏氏都被这尖叫声吓了一跳。

“谁在叫?快堵住她的嘴!惊扰了世子爷,谁都别想好过!”方郡守急道。

正文 第30章

方郡守一面吩咐,一面加快了脚步,向院中急奔。

方维仪和她的丫鬟,一时间竟被这凄厉的叫声给吓呆了。

方郡守急奔进来,才命人堵上了秦夫人的嘴。

再一看秦良玉脸上鲜红刺目的血,方郡守的眼都红了。

他恰看到女儿手中紧握着带血的簪子。

“啪——”狠狠一耳光。

方郡守的手心都是木的,方维仪的脸更是肿了起来。

苏氏惊叫一声,将女儿挡在身后,“老爷疯了?!”

“她才是疯了!被你护的不知天高地厚!这叫我如何把她交给世子爷?世子爷责问下来,我如何交代?”方郡守脸面阴沉,气得说话都气喘吁吁。

方维仪躲在苏氏身后,捂着自己火辣辣高肿的脸,“将她送去世子爷身边,对爹爹有什么好处,她必会进谗言,说爹爹坏话!不如现在就毁了她的脸,叫世子爷厌恶了她!叫她永无法翻身!”

方郡守见女儿还敢反驳,气得脸面涨红,抬手指着她,“糊涂!蠢货!”

“老爷别忙着骂她了,先想想如今怎么办吧?”苏氏将女儿牢牢挡住。

方郡守哼了两声,“还能怎么办?先把她脸上的伤遮掩住,就说……就说是山贼所伤!把她们母女分开关押!”

“唔唔唔——”秦良玉挣动起来。

方郡守在她身边蹲下,看着她脸上的伤,低声威胁,“你最好记清楚我的话,如若在世子爷面前乱说,我可难保你娘不会受罪……”

“唔唔……”秦良玉看着母亲纤细瘦弱的身子被人拖走,她眼中又急又恨。

“可曾查到那山贼的下落?”方郡守起身问道。

“回老爷,”刘进恰从外头折返,“小人已经查到,山贼正住在城里最大的客栈,悦来客栈。”

“嗯?”方郡守抬了抬下巴,“悦来客栈不是杨季的产业么?”

“正是。”

“那正好,他既那么想为他儿子报仇,在他的地盘上正好动手。客栈的掌柜伙计都是他的人,呵呵……”

方郡守阴恻恻一笑,冲刘进勾了勾手指。

刘进连忙上前一步。

“叫他派人往屋里吹了迷香,再一把火烧了那间房……”看着秦良玉美玉一般的脸上赫然的血口子,方郡守叹了口气,“也算对世子爷有个交代。”

刘进连忙领命。

他出房门的时候,苏氏正拉着方维仪离开。

方维仪在母亲手中挣扎,袖管里的一方绣帕不慎滑出,正飘落在刘进的脚前头。

方维仪似乎未曾发觉,她被苏氏拽走了。

刘进连忙弯身,捡起帕子,放在鼻端深嗅了一口。

趁着无人注意,他忙把带着女孩子体温的香帕塞到了胸前,大步而去。

……

江简来此时正在客栈中沉睡。

夜幕沉沉,屋子里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

昏暗不见亮光的床帐里,他倏而睁开了眼睛。

他侧脸似是在聆听着什么。

忽的,他折身起来,轻盈的脚步,灵敏的动作,全然看不出刚刚中梦中醒来的混沌。

他修长的身影无声无息的来到窗边。

一只竹管把窗上的绞纱戳了窟窿,探入进来,恰就在他身侧一寸远的地方。

只见江简来的脸颊上溢出笑意。

窗外的人憋了一口气,攒满了劲儿,正要往里吹——

啪,江简来抬手将竹管一头给堵上了。

“呃——咳咳咳……”

“嘘——别出声!”

吹气人的同伴忙捂了他的嘴提醒,可怀里猛地一重,吹气人两眼一翻,倒在了他怀里。

“你这是……”

吱呀一声。

江简来拉开房门。

正文 第31章 夜潜

江简来拉开房门。

门口之人毫无防备,映着月光,吓得脸面苍白。

“大、大、大爷……”

江简来还未动手,隔壁房间的门唰的打开。江简来随行的车夫和侍从,凌跃而出。

借着月光不难分辨,这两间房门外、窗户下、墙根处……皆堆了不少干柴。

风里隐隐约约还有火油的味道。

“呵!竟是家黑店!胆敢谋财害命!”侍从呼喝一声,抓起院中喽啰,拳打脚踢。

那车夫功夫虽不如侍从,但一拳一脚放倒一个,还是轻而易举的。

江简来面前那人瞧见院中情形,脸上一怒,不知哪里来的胆气,忽而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冲着江简来的心口就戳了上来。

江简来目光淡漠的看他,身形不动,似乎要任凭他戳似得。

江简来的侍从车夫,于心不忍,别过脸去。

那兵丁满脸激动,以为要得手,“纳命来——呃——”

江简来倏而抬手,两根指头恰在他的喉骨上。

只听得“咯嘎”声响,那兵丁的喉咙里再挤不出一丝声音。

他脸面霎时间憋得黑青,而后轰然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院中之人,见他一出手就是一条人命!顿时吓破了胆,嗷嗷叫着想要逃走。

“留一个人回去报信儿,其余……不留活口。”江简来脸上神色,比皎白的月光还清淡。

随从和车夫拿出刀剑,下了杀手。

院中立时鬼哭狼嚎,乱成一片。

连其他房舍中的住客,都被吓得嘤嘤哭泣。

江简来眼睛微眯,忽而深邃的眸中寒光一闪,他立时腾身而起,跃上屋顶,向着秦良玉家的方向飞掠而去。

安静的小院儿,敞开的门户,歪斜的桌椅……

不难看出这里发生了什么。

江简来面色沉凝,他收了收拳头。

忽有风声,赫然冲着他后脑而来。

江简来旋身飞踢。

“哎哟……”一声痛呼,一个微胖的黑影摔倒在墙根。

见江简来转身看他,那微微有些婴儿肥的黑影立即挣扎着爬起,“你……你把玉儿带到哪儿去了?快交出玉儿!”

江简来眉头微动,“胖……虎?”

“是我!”那黑影朝前站了一步,正是秦良玉的邻居。

江简来收起杀意,再不看他,提步便走。

“你站住……”胖虎抄起掉落在地上的木棍,直起身时,却已经不见了江简来的身影。

江简来独自潜入到郡守府。

他身形轻盈如鬼魅一般,借着夜色飘忽行走在房檐屋脊之上,却连一只猫都未曾惊动。

他一间一间房舍寻去,在一个还亮着灯火的院子停下了脚步。

这里门窗紧闭,却有丫鬟细语的声音传出。

“伤口这么深,一定会留疤的吧?”

“姑娘很疼吧?想哭就哭吧……”

江简来眼眸略凝,戳开窗户纸往里一看。

秦良玉还被麻绳捆绑着,小脸儿苍白毫无血色。对着灯的那侧脸旁边立着两个小丫鬟,手里拿着细白布和褐色的药膏。

那细白布上赫然有暗红的血迹。

江简来眼睛微眯,周身笼罩着一层寒气。

“什么人?”许是他冰冷的气息太过明显,巡夜之人朝他看来。

江简来冷哼,提步来到门口,抬脚踢开房门。

“啊……”房中丫鬟惊呼出声。

正文 第32章 结仇

江简来上前将秦良玉抱在怀里,飞身出门。

巡夜的侍卫上前,却根本拦不住他。

他怀里抱着个人,对付几个巡夜侍卫,轻松如过无人之境。

但丫鬟的尖叫声,侍卫的呼喝声,引来了更多家丁守卫。

江简来不欲恋战,飞身而起,踩着屋脊树梢,将郡守府的守卫给扔在了后头。

“还有我娘……”秦良玉焦急说道。

江简来没有理会她的话音,带她回到了悦来客栈。

客栈内外的血腥味儿,遮住了其他味道。

“庄主,此处肮脏,还请庄主移驾别处吧?”随从上前说。

看到满地尸首,血流成河,秦良玉只觉自己头脑发晕,呼吸不畅,她恨不得两眼一翻昏过去。可不知是不是他身上的那股松木香气,一直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愈发清醒。

江简来接过随从的利刃,唰的割断了她身上粗绳。

忽而绳子一松,疼痛感却越发清晰。秦良玉忍不住闷哼,疼痛像是从身上每个骨头缝里钻出来的。

“我娘怎么办……”她咬牙忍痛,最担心的却不是自己。

江简来又抱起她,“换个地方住。”

车夫随从忙收拾了行礼,追随在他身后。庄主身上的冷气太明显,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天色将明,重新寻了地方住下。

秦良玉被他安置在干净的床榻上,他净了手,用清凉的水,小心翼翼的为她洗净伤口。

“谁划得?”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沾了琥珀色半透明的药膏,轻轻涂抹在她脸颊上。

这药刚一抹上,秦良玉觉得伤口一时间就不疼了。

那药膏还有淡淡的松木清香,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

“我娘怎么办?”秦良玉红着眼问道。

江简来垂眸看她,“我问你,是谁划的?”

他的手指在她的伤口上轻柔的打着圈,不疼,微微有些痒,却很舒服。

秦良玉闷声不吭,他一出手就是人命。

自打相遇到现在,死在他手里人有多少了?适才那一地的血,好似正从她眼前汩汩流过。

这仇已经结的够大了,她不想再多搭几条命进去……

江简来见她抿紧了嘴,就是不说话。他收起药膏,“这药是灵泉水调制而成,不会留疤,这几日别晒太阳。”

“求庄主救救我娘……”秦良玉手指泛白,紧紧的攥住他的衣角。

江简来淡淡看了她一眼,“好生休息。”

说完,拽开她的手,提步走了出去,并从外头将门关上。

……

郡守府的方老爷刚刚躺下,就被一阵嘈杂慌乱的声音惊得坐了起来。

“吵嚷什么?”方郡守怒道。

“郡守大人,救命……”

方郡守披衣来到外头,只见一浑身浴血的男子,倒在他门廊下。

方郡守惊得倒退了一步,“这……这是……”

“老爷,这是从悦来客栈回来的小吏!”

方郡守立时惊得变了脸色,“没能烧死那山贼?!”

“老爷不好了——”

又是一声惊呼,方郡守抬手捂住胸口,一会儿一句不好了,肝都要吓破了!

“老爷,跳舞那秦姑娘被人给劫走了!”

“什么?”方郡守脸面惊呆,“不是将她看守在府上?”

“就是从府上被劫走的!”

方郡守捂着心口喘息,“对、对方来了多少人?”

“呃……只有一、一人。”

正文 第33章 击鼓

方郡守直觉头晕目眩,他猛的抓住门框。

刘进上前一步,从背后扶住他,这才免了他跌倒。

“老爷息怒,好在那女孩子的娘还在我们手上!为今之计,切不能让世子得知此事!那便还有缓和的余地!”刘进在方郡守耳边说道。

方郡守稳了稳心神,缓缓点头,“你说的不错,传令下去,此事不得声张……”

他话音未落,忽而有“咚咚咚……”的鼓声,破晓而来。

郡守大人呆愣着脸看了看近旁之人,“我听错了?”

“大人没有听错,是鼓声!有人击鼓!”刘进皱眉说道。

这鼓不是一般的鼓,而是衙门口的大鼓。

击鼓鸣冤,说的就是这面鼓。

大陈有律例规定,只要有百姓击鼓鸣冤,官老爷是在睡觉也好,吃饭也好,麻溜的都得坐堂审案,问问击鼓之人有何冤情。

纵然此时天还未亮,东方天际不过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

方郡守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换上官府,带上官帽,阴沉着一张脸往前院衙门里去了。

世子爷也被鼓声惊醒,“只听戏文里说‘击鼓鸣冤’,鹿邑的衙门从来没见过,今儿也瞧瞧热闹。”

他呵呵笑着说。

方郡守虽不乐意,却断不敢拒绝。

升了堂,方郡守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

“小人魏虎,绰号胖虎,济阳郡人,年十七。”

“有何冤情?”

“小人立有婚约的未婚妻,昨夜里忽然被人劫走,不知去向!求大人为草民做主!”

堂外有个妇人急的直跺脚,“虎子!别胡说,快回来!”

跪在堂上的少年人根本没回头。

堂上有人窃笑,世子爷坐在一旁,饶有兴味的看着。

方郡守猛拍惊堂木,“肃静!你未婚妻,何许人也?”

“秦家女儿,小名玉儿,年……”

“你说谁?”世子爷忽而坐直了身子。

方郡守险些滑座到地上去。

他在后院儿的时候,还打量着这件事能瞒住世子爷呢!

如今可好!竟有这么个混小子跑来告状来了!还叫世子爷给撞上!

“秦家女儿,小名玉儿。”胖虎又说了一遍。

世子爷立时回头看着方郡守,“吾记得,那跳舞的姑娘也是姓秦,叫玉儿的?”

“定是同名,对……同名!跳舞的玉儿姑娘被山贼个劫走了,怎么可能……”

“昨晚回来了!”胖虎抬头说道。

方郡守恶狠狠瞪着他,“此事还待查明,先将他羁押起来!”

“慢,”世子爷制止道,“方郡守就是这么审案的?”

方郡守脸面很红,又急又怒。

“你说那玉儿,可是在郡守府跳舞,被山贼劫走那姑娘?”世子爷问胖虎。

“正是。”

“她昨晚回来了?”

“回来了。”

“谁送她回来的?”

“这……似乎就是将她劫走的山贼,送她回来见她的娘亲!如今玉儿姑娘和她的娘亲都不见了!门户大开,屋里的东西也东倒西歪。”

世子爷和胖虎一问一答,胖虎说完,世子爷的目光就带着冰渣子一般,落在了方郡守的脸上。

正文 第34章 发怒

“山贼送她回来,那劫走她的人,一定不是山贼喽?”世子爷似笑非笑。

方郡守抖了一下。

“人呢?”世子爷朱唇轻启。

方郡守听来却像是催命符,“人……下官,下官也不……”

他抹了把额上的汗,喘了口气。

“世子爷内堂请!”

“大人,小人的冤情……”

“你说,你是那姑娘的未婚夫?”方郡守瞪眼问道。

“是!”胖虎连连点头。

“那姑娘勾结山贼,窃取献给圣上的寿礼,你既是她的未婚夫,也难逃干系!将他给本官拿下,押入大牢!”方郡守一声冷喝。

堂外那妇人险些厥过去,“我儿……我儿冤枉呀大人!根本没有婚约!不过是当年一句玩笑话,空口无凭……大人饶命啊!”

有相识的劝那妇人,妇人却哭得更凶。

“我说不叫你来告状,你偏不听……你叫娘怎么活啊……”

妇人哭得跌坐在地,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胖虎被押解下去。

世子爷来到后堂,“说吧,怎么回事?”

“回禀世子爷,昨夜下官确实将那玉儿姑娘给带回来了,就连那山贼,也险些被一把火烧死……可是……”

方郡守脸面为难。

世子爷冷笑连连,“说下去。”

“可是那山贼狡猾,叫他给逃脱了……”

“玉儿姑娘呢?”

“那姑娘她……她被山贼给劫走了。”方郡守声如蚊哼。

世子爷面带惊诧的看着他,“这就是你说的——险些一把火烧死?他没被你烧死,还把你已经到手的人给劫走了?哈!真是开了眼了!我大陈的官员真是好样的!”

世子爷几句话说得方郡守脸面羞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世子爷嘲笑够,脸色一沉,“依吾看,你这郡守也不用干了,回家卖红薯吧!今日我就修书禀明圣上,你身为一郡之首……”

“世子爷息怒!”方郡守连忙拱手哈腰,苦着脸哀求,“世子爷息怒,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将那山贼拿获,将那姑娘送到世子爷身边!五日期限还未到,求世子爷再宽限几日……”

方郡守舔着老脸,将好话说尽,世子爷才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回到后院的方郡守有气无处撒,黑着脸怒道,“将那不孝女给我叫来!”

下人们一头雾水,不孝女是谁?

方家只有一位嫡出的姑娘,就是方维仪方大小姐。那是被老爷夫人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怎可能是“不孝女”?可方家其他庶出小姐,老爷几乎从不过问,也根本不放在心上,这会儿是要叫谁?

还是管家的儿子机灵,刘进提步出门,在下人耳边小声吩咐,“去请夫人和大小姐一起来。”

老爷可没叫夫人一起来,没人护着大小姐,那大小姐是要吃亏的。

苏氏带着女儿疾步而来,母女两个额头上都微微有汗。

“你惹的祸!让为父的脸面今日都丢尽了!害的为父今日在世子爷面前装孙子!”方郡守怒极,伸手又要扇方维仪的耳光。

苏氏往前一挡,“她脸上的肿才刚消!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要打打我,打我!”

正文 第35章 求情

方郡守怒哼一声,无力的跌坐回去,抬手指着方维仪,“若不是她划伤了那姑娘的脸,昨晚就将人给世子爷送去,哪里还有今日这么多的事儿!”

“事情已经出了!该想办法才是,你怨她有什么用?她也是一片孝心……”苏氏将方维仪挡在身后。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人被那山贼又劫走了,那山贼一个人,入我郡守府带走一个大活人,如入无人之境!我早已说过,逍遥寨惹不起……”

“不是还有那女孩子的母亲在爹爹手上?折磨得她只剩半口气在,放出消息去,做女儿的但凡还有点孝心,不怕她不会自投罗网!”方维仪冷声说道。

方郡守默不作声的看了女儿一眼,那微微发冷的眼神,让方维仪心头一紧。

“世子爷已经将人带走了,说我看守不利,若是人还留在我手里,迟早也得被山贼劫走。”方郡守的语气凉的让人发颤。

方维仪咬住下唇,爹爹从来没有用过今日这般目光看过她,这样的失望,不满,甚至还有一丝怨恨……

她眸中亦是恨极。

如果不是那个女孩子,她便不会挨打,不会害得父亲受辱,不会让父亲对她失望……

“既是我惹出来的祸,我自己去解决!”方维仪咬牙切齿的说,话音未落,她转身就跑。

苏氏吓了一跳,追在她后头,“你去哪?你一个小姑娘,你怎么解决?”

方维仪自幼学跳舞,动作灵敏,跑起来身轻如燕,苏氏哪里追的上她?

“老爷……快让人拦住她,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自己惹出来的祸事!她想不出办法的时候,就知道日后做事不能任性妄为了,我拦她做什么?”

“你……”苏氏心急,见老爷是铁了心,真生了女儿的气,便只好自己派了两个丫鬟去追方维仪。若是她要犯险,就把她拉回来。

没曾想,方维仪只是去了世子下榻的院子。

正遇上世子爷要出门听戏。

“见过世子爷。”方维仪蹲身行礼,偷偷看了世子爷一眼,又忙面带娇羞的低下头去。

世子爷微微一笑,“起来吧,方小姐是来寻吾的?”

“是。”

“为你爹求情?”

方维仪犹豫片刻,摇了摇头,“听闻世子爷同当今圣上一样,喜欢音律歌舞,可世子爷要的那姑娘却是被冒充世子爷的人劫走,小女心感愧疚,但抓人的事情上,小女又帮不上忙,心中惶恐。”

世子爷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她,并不插话。

“所幸小女也自幼习舞,若是能为世子爷跳舞,博世子爷一乐,也是小女的福分了。”她豆蔻年华,声音柔柔的,身上还带着少女的芳香。

这般文文静静的说话,还真讨人喜欢。

世子爷呵呵一乐,“方郡守人不怎么样,生的这女儿却是不错,瞧瞧,女儿都比当爹的会说话。”

世子爷的随从都跟着暗暗发笑。

“既然方小姐愿意献舞,吾正好不必出门,就可一饱眼福了。”世子爷忽而伸手,在方维仪的手上摸了一把。

像是扶她起身一般。

这轻浮的举止。立时让方维仪面颊发热,脸面涨红。

正文 第36章 便宜

方维仪长这么大,还从没和男子这般亲近过。

入了厅堂,世子爷招来乐师。

方维仪说了个曲子,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声乐回荡在宽阔的房梁之间。

方维仪闭上眼睛,默默感受着音符的跳动。

几个节拍之后,她骤然舞动起来。

随着乐声越来越急,她的动作也越发的快,快的让人目眩神迷。

音乐倏而慢下来,她的动作也随之柔和,纤细的腰肢,如同扶风的杨柳,轻盈,妩媚。

世子爷面带微笑的看着。

乐声将停之时,世子爷忽然起身,踩着乐点,舞动到她的身边。

方维仪毫无准备,立时脚步凌乱,不慎踩到自己的裙摆。

世子爷长臂一伸,搂她在怀。

方维仪大惊,周遭好似都笼罩着世子爷身上的气息。

她呼吸不由加快,脸面热的厉害。

乐声停下,她与世子爷离得近,彼此呼吸可闻。

世子爷忽而低头靠近。

方维仪连挣扎都忘了,呆呆的瞪大了眼睛,心跳咚咚如擂鼓一般。

世子爷却只是轻嗅了嗅她的发丝,“你用了什么熏干头发,香味很特别。”

方维仪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世子爷的手揽着她的腰,手掌的热度,隔着衣料熨烫了她的肌肤。

还没有……从没有过……没有哪个男子离她这么近,这么近……

世子爷轻笑着放开她,退了几步,坐回到尊位上。

萦绕在她周身的那种男子特有的气息褪去,她的呼吸和心跳才渐渐慢了下来。

“小女有个不情之请……”方维仪没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还请世子爷把秦姑娘的母亲交给我爹爹,我爹爹也好以她作饵,诱出秦姑娘来。”

世子爷眯眼看她,目光暧昧。

方维仪满心以为刚才他的那些举动,他如今看她的眼神……都足以证明,他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那可不行,你爹抓回了那姑娘,没过一夜,就叫山贼给救走了,这妇人留在你爹手里,定还是会被山贼劫走,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世子爷眯眼笑了笑,“此事是我和方郡守之间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就不用搀和了。”

说完,便请方维仪离开。

方维仪被请出院子的时候,心跳还有些乱。

回到自己闺房之中,被世子爷摸过的手,揽过的腰还在发热……

可世子爷好像什么都没答应她?白占了她的便宜?

方维仪又羞又恼,狠狠的拍了几下桌子,只是心跳还是偏离了原本的节奏……

……

秦良玉被江简来救回以后,一直躺在客栈的房间里。

他说不想脸上留疤,这几天最好不要晒太阳。

她只能在屋子里焦灼的打转。

偶然听到客栈里的小二提着水壶,端着盘子经过时议论一两句,“到衙门里告状,结果给关了起来,说是勾结山贼……”

“他娘到处说,从没有婚约……”

“可他自己在堂上说,那姑娘是他的未婚妻!”

……

秦良玉一开始没听明白,可是似是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听得多了,便不难串联在一起。

江简来前来给她脸上抹药的时候,她瞪眼看着他,“胖虎哥也被衙门关起来了?”

江简来在她脸上轻轻打转的手指猛地一停,他微凉的目光默默看她。

正文 第37章 吃味

“是不是真的?”秦良玉皱眉催问。

“着急了?心疼了?”江简来的语气异常淡漠。

秦良玉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把人命当回事儿?!那是我打小一起长大的邻居!”

“还是你的未婚夫?”江简来似笑非笑的目光,叫秦良玉不禁有些怕了。

“他是……”

“你立有婚约的人,就是他?”江简来语气莫名的凉。

秦良玉眉头皱的紧紧的。

“你因为他,而拒绝我?”江简来又问。

秦良玉呼吸焦灼,“庄主……你别、别伤害他,他爹对我爹有恩,我爹还在的时候答应的……”

看着他完美却冷凉的表情,秦良玉快急哭了。

“为人求情,总要付出些什么。”江简来微笑,“你愿意为他付出什么?”

秦良玉没有意识到,这话简直是一个圈套。

她怔怔的看着江简来那毫无瑕疵的脸,“我什么都没有……跳一支舞给庄主看,可不可以?”

江简来仍旧在笑,可他的面色却更冷了,“好啊,跳吧。”

秦良玉活动了一下手脚,没有舞衣舞鞋,没有音乐。

可是没关系,阿娘说过,真正的舞者是用生命在跳舞的,只要有命在,只要还能动,他们就能跳舞!

她轻哼着一首较为轻快的曲调,舞步轻盈敏捷,如灵动的仙子。

江简来眯眼看着她,他原本是有些生气的。

可是随着她温柔的哼唱,随着她轻快的舞步,不由自主的,他心头的阴霾渐渐地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快的,轻松的心情,正如她此时的微笑一般美好。

他锐利的目光盯在她的脸颊上,那里又深又骇人的伤口似乎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着。

他知道五灵山的上灵泉水有奇效,可速度并没有这么快。

“停下来!”他忽而呵斥了一声,“不许跳了。”

秦良玉微微一愣,“庄主……”

“丑死了。”他豁然起身,猛地将她拽进他的怀里。

她的额头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他身上那种强势霸道的松木香气扑面而来。

“唔……你……”

她话没说完,就被他捏着下巴,抬起脸来。

他灼热的目光盯在她受了伤的脸颊上,“别动。”

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沾了药膏,一点一点在她的脸上打着圈。

伤口一点也不疼了,药膏抹上去凉凉的,很舒服。

“谢谢……”两人距离太近,她没敢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眸深邃有光,太容易吸引人沉溺进去。

他终于放开了她的下巴。

秦良玉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魏虎的母亲已经说了,他和你的婚约做不得数,只是一句玩笑罢了。”他语气间带着嘲讽的轻笑。

秦良玉猛然抬头,“可是胖虎哥是因为我才被抓入狱……”

他冷哼,不悦愈浓。

“呃,那先不说他,我阿娘怎么办?”

“我已送信回山庄,调人前来。你母亲现在在英王世子的手里,世子身边有许多大内高手。贸然动手,只怕你母亲更危险。”江简来语调平平。

秦良玉却猛地咽了口水,“大、大内高手?那……”

“山庄的人一到,我就去救她出来。”江简来微微一笑。

秦良玉连连道谢,只换来江简来不悦一哼。

正文 第38章 故人

秦良玉心下难安,迫切的想知道母亲现下情况如何。

秦夫人被关押在世子爷的院子里,许是怕她病死了。

她被人松了绑,一日三餐都照时供应。

听说秦良玉被那山贼给带走了,秦夫人的脸色倒是放松了许多。

她从丫鬟的口中探听道,自己现在是在英王世子的手里。

待她吃饱喝足,攒满了力气,她便靠在窗边,轻轻哼唱着轻快的童谣。

被关押着,还有心思唱歌?

丫鬟惊诧,世子没说不让她唱歌,丫鬟们也不敢拦。

见她越唱越来劲似得,丫鬟只好禀报了世子知道。

世子觉得这妇人有意思,亲自来听听她唱了什么。

听了片刻,世子爷立时脸色大变,眼目微凝,让他身边的侍从都有些怕了。

咣的一声。

世子爷踹开门,冷冷盯着秦夫人。

秦夫人哼唱的童谣戛然而止,她脸上盖着白纱,叫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唱的是什么?”世子爷面色僵硬的问。

“是童谣,月牙湾。”秦夫人起身行礼,声音不卑不亢。

她嗓音清越,说话时柔柔的,和唱歌一样好听。

“你为什么会唱这首童谣?济阳郡也有这童谣吗?”

“济阳郡有没有,民妇不知道,民妇是在鹿邑的时候学过的。”秦夫人垂首说道。

世子爷皱起眉头,目光狐疑,“我一直生活在鹿邑,多年没有听人唱过这首童谣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民妇曾在鹿邑生活过一段时间,偶然有幸认识一位良善仁爱的夫人。这童谣是那位夫人做给她儿子的。民妇听得几次,觉得甚为好听,便留心学了。”

秦夫人的话没说完,世子爷却背过脸去,“你们都出去。”

侍者退走,他的眼睛却是红了。

“那妇人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小名叫阿则。”

世子爷抬手掩面,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再放下手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那位夫人还教过你什么?”

秦夫人笑了笑,不过她的笑容掩在面纱后,世子爷看不到,“我们一起跳舞。”

“什么……”

“她舞跳得很好,当年正是因为中秋献舞,使得一位将军对她一见倾心,非卿不娶。”

世子爷面色怔怔,“那你跳一支你们当年一起跳过的舞,给吾看看。”

秦夫人叹了口气,她如今的体力,似乎并不能支撑她跳完一支舞。

但棋已走到这一步,她没有选择,必须往下走。

她起身在哼唱中跳起来。

世子的眼眶再次红了。

他视线模糊起来,眼前的情形变得朦胧,和记忆中的情景影影绰绰的重叠着。

忽而那跳舞的身影一僵,无力的向地上倒去。

世子一惊,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本能的冲上前去,“阿娘……”

妇人脸上的面纱被风吹起……

一张布满疤痕,丑陋骇人的脸。

他赫然被吓了一跳,“啊……”

他松开妇人的手,慌忙倒退了一步。

秦夫人勉强站稳,连忙福身请罪,“民妇当年因为这张脸受尽排挤冷眼……唯有那位仁爱的夫人不嫌弃。”

世子目光怔怔的,声音低沉,“是……她总是那么善良……”

正文 第39章 请医

秦夫人掩口咳嗽起来。

世子混沌的目光转而清明,“你身体不好,这间屋子阴冷,不要住在这里了。”

秦夫人抬头看他。

“来人,让她搬到南面向阳的屋子去。”世子吩咐道,“还有,再请个大夫来。”

“不打紧的,民妇这病,是陈年老疾了,当年刚来到济阳郡的时候,险些就死了……幸而得名医世家夏家人相救,才侥幸活下来,这多年来,若没有夏大夫一家人的救治,早就……”她说着话,缓缓低下头来,似乎因为脸上的疤,而羞于抬着头。

世子爷不由眉心微蹙,“请夏家的大夫来!”

秦夫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

“已经三日了,我娘的身子必受不住的!”秦良玉急的舌头上都生了水疱。

“夏满堂被请进了郡守府,待他出来,就能告诉你你娘的情况。”江简来淡声说道。

“夏大夫也被抓了?!”秦良玉惊慌的语调,让江简来很是不高兴。

“让你关切的人还真不少。”江简来扫了她一眼,“是‘请’,不是‘抓’,明白?”

秦良玉皱眉沉默了片刻,忽而更加焦灼,“方郡守把我和我娘绑了去,又不是请去做客的,我娘定是病得极重……否则他们才不会有善心给我娘请大夫呢!”

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江简来抬眸淡淡看她一眼,终是忍不住伸手把她按在椅子上,“你不觉的奇怪?”

“是奇怪呀……”

“为何他们请的恰好是夏满堂呢?”

江简来这么一说,秦良玉眯了眯眼睛。

还真是,怎么就那么巧呢?以前可没听说过郡守府用过夏大夫啊?

夏家人从不嫌贫爱富,遇着穷苦人家,不收诊费那是常有的。若是特别困难的,赠药也不含糊。

郡守府看不上他们家这种一视同仁的做法,自觉高人一等,便是夏家名气响亮,郡守府也从不来往。

秦良玉垂着眼睛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江简来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细细的看着。

“好的差不多了。”

“嗯?”秦良玉抬眼,正撞进他幽深的明眸之中,她心神一慌,连忙低下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啊,这药真是奇了,若不细看,根本瞧不出受了伤。那么深的伤口,这才三天呢!”

“庄主,人来了。”侍从竹青在门口说道。

秦良玉豁然起身,清亮的眸底都迸发出光芒来。

江简来微微点头。

年轻的夏大夫跟着竹青迈步进来,瞧见秦良玉,他嘴角的弧度立时变的温柔,整张严峻的脸都柔和了。

江简来微微眯眼。

“夏大夫,我娘她……她没事吧?”

“玉儿放心,她还是那些老毛病,加之近来精神紧张,所以体虚气弱,好生调养着,没有大碍。”夏满堂温声说道。

秦良玉却红了眼眶,“她如今在方郡守府关押着,如何能好生调养?”

夏满堂皱眉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江简来倒是心如明镜,“夏大夫有什么话,不妨直言,玉儿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用避讳我。”

夏满堂脸色瞬间黑了黑,“你休要再败坏玉儿的名声!若不是被你所害,玉儿母女何至于……”

“此”字还没说出口,门外的竹青忽而闪身进来,一把扼住夏满堂的脖子。

夏满堂白净的脸立时涨红,呼吸艰难。

正文 第40章 和谈

“放手……庄主息怒,夏大夫不是成心冒犯!”秦良玉焦急。

江简来轻笑一声,撩袍落座,倒不像是被激怒的样子。他抿了口香茗,才慢慢说道,“若不是我,玉儿现在已经成为英王世子的舞姬,无名无分,白丢了清白。与夏大夫又有何干?你连玉儿定有娃娃亲的未婚夫都不是……呵呵。”

眼看夏大夫的脸由涨红转为黑青,秦良玉扑上前,一口咬在竹青的手腕上。

竹青吓了一跳,惊恐的看着他家庄主,却碰也不敢碰她。

江简来皱了皱眉,“放手。”

竹青连忙撒手。

夏大夫咳咳喘息。

秦良玉也松嘴退了一步,竹青手腕上的牙印却清晰明显。

“有什么话,夏大夫快说吧!”秦良玉低声道。

“你娘如今在世子爷的手上,不由方郡守看管。世子爷对你娘多有照顾,她住南面向阳的房间,温暖舒适。你……不用为她担心。”夏满堂一面轻咳,一面说道。

秦良玉惊异的瞪大了眼睛,怀疑夏大夫只是为了叫她安心而诳她。

江简来却神色淡然,饶有所悟。

“庄主,有衙门的兵丁往这边来了。”赶车的成安疾步而来,立在门外。

竹青瞪眼看向夏满堂。

夏满堂脸色微变,“我不知道……”

“竹青,送夏大夫从偏门出去。”江简来吩咐。

竹青又狠狠瞪了夏满堂一眼,“还不走?!”

“玉儿……”夏满堂目光担忧的看着秦良玉。

江简来伸手把秦良玉拽到自己身边,垂眸看她,“有我在,你不必怕。”

他身上的松木香气,弄的秦良玉呼吸紊乱,心跳加速,全然没有精力再去注意夏满堂咬牙切齿,满脸通红的样子。

衙门兵丁将客栈包围。

带兵前来的正是刘进。

“刘哥,进去就是送死啊,当初在悦来客栈的时候,多少兄弟的命都搭在那儿了!”小吏面无人色,声音颤抖。

刘进咬了咬牙,“不必闯进去,一旦动手,那山贼下的就是死手!”

人只有一条命,蝼蚁尚且偷生,一旦见了血,别看衙门人多,眨眼间就能逃光。人宁可不要衙门的这点儿俸禄,也不会愿意搭了性命。

“我去和他谈!”

“刘哥!万万不可!”相熟的小吏一把抓住他,“你这不是进去送死吗?”

刘进眯眼,“送死?不,我是送活路给他。”

小吏觉得刘进一定是想往上爬想疯了!他独自一个进去,那山贼杀人不眨眼,岂会留得他命在?

刘进走上门前,连刀剑都留在了外头,空手进去。

“求见江庄主,还望通传。”

竹青看他那一副大义凛然,又心存不甘的样子,暗暗发笑笑。他乐呵呵的把刘进给领到了江简来的面前。

“小人刘进,见过庄主!”

江简来漠然瞥了他一眼,似乎懒得理会。

刘进额上微微冒着细汗,不闻江简来作声,他心下紧张,“郡守大人早些年间就听闻过五灵山逍遥寨的传说,一直十分敬佩仰慕老庄主。如今能有幸遇见少庄主,郡守大人十分庆幸。”

江简来笑了一声,老庄主?少庄主?有意思。

刘进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只是英王世子心高气傲,有他在这儿,先前那些误会,郡守大人不好交差……郡守大人倒是有个提议,若是少庄主能够将献给圣上的贺礼中那一副名画,及一株草药还给大人,其余金银玉器,各样珠宝权当孝敬老庄主了!”

江简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刘进,似乎在欣赏他的紧张之态。

正文 第41章 下毒

刘进皱眉,江简来一直不说话,让他心中越发没底。

“不知庄主的意思是……”

“草药说的是乌灵参?”江简来这才漠然开口。

“正是正是!”

“不给,我用了。”

刘进张了张嘴,“那、那幅名画和秦姑娘,还请少庄主交与大人,少庄主放心,郡守大人必从济阳郡挑选出二十位相貌出众,舞姿动人的少女献给少庄主。”

“不要。”江简来连眼都没抬。

刘进不由气息微促,“少庄主,您要知道,如今您不是在和济阳郡作对,这事儿捅到了朝廷里,您就是在和整个大陈作对!”

“前朝的教训,陈国国主这么快就忘了?”江简来哼笑。

刘进微微一抖,前朝皇帝就驾崩在五灵山下,他可没忘。

“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逍遥寨的庄主也换过许多任了吧?少庄主当真可以确定,今日的逍遥寨还有当年那般威风?”刘进故作镇定道,“更可况前朝覆灭,乃是当年的皇帝昏庸无能,诸侯军阀势力割据。如今的大陈可不一样!”

“那就试试。”江简来笑容濯濯清朗,如被水洗过的骄阳。

秦良玉站在他一旁,不由被他的笑容晃得目眩神迷。从未有过的安定之感,在心中无声蔓延。

刘进暗暗咬牙,“这么说来,少庄主是不愿各退一步了?”

江简来眯了眯眼,“我从未听人叫过少庄主,啧啧,这么没眼色的,你还是第一个。”

竹青立时从外头进来,一把擒住刘进,把他甩在背上。

刘进惊得大叫,“两军对垒,不斩来使!庄主不可杀我!”

江简来轻蔑的看他一眼,“谁说要杀你了?扔出去。”

竹青应了一声,嘿嘿一笑,扛着个人,一点不影响他的速度,他腾跃出门,玩儿杂耍一般,将刘进聚过头顶,在两手间转了几个圈,猛地一使劲——真给扔了!

砰的一声巨响,院墙外头几乎能看的见震起的尘土。

秦良玉不由倒吸了一口气,听着都疼!

尘土落下,刘进还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呢。

包围在客栈外头的兵丁,此时都瞪眼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想笑不敢笑。

刘进脸色黑如锅底,“还不扶我起来?!”

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他被几个人搀扶起来,恨得牙根都咬的生疼,“给你阳关道你不走!你给你刘爷爷等着!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刘进眯眼恨恨看着客栈的院墙,眼眶都泛了血红之色。

入夜,月明星稀,夜深人静。

官兵包围中的客栈,更是静的鸦雀不闻,连夜鸟似乎都绕道而飞。

刘进扶着摔伤的腰,细细叮嘱穿夜行衣之人,“记住了?”

那人点点头,悄无声息的翻墙而入。

月光之下,只见一条黑影静默无声的滑进了墙内。

客栈里的伙计们似乎都已经睡熟了。

一排排客房全然安静于夜色之中。

那条黑影脚步轻盈的越过回廊,绕过花池布景。

来到一口水井旁。

他的夜行衣,在夜色的笼罩之下,几乎难以分辨。

他四下看了看,这口井,应当就是饮水用的井了!井旁的桶干干净净,上头还有些未干的水迹,映着皎洁的月光闪闪发亮。

“那些无辜的掌柜小二,以及后院的马匹牲畜,你们要是被毒死了,可别怨在我头上!做了鬼要报仇就找那山贼!是山贼住在这里害了你们!”黑衣人低声说完,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来。

正文 第42章 炼化

黑衣人正欲将药倒入井中,忽而身后窸窣动静。

他回头去看,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他紧张的皱起眉头,深吸了口气,刚打开药包。

“什么东西?”身后突然传来冰冷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啪嗒,药包掉在了地上。

“呵,下作的手段!”竹青冷笑一声,上前欲拿那药包。

黑衣人急了,豁然出手,直逼竹青面门。

竹青冷哼一声,“庄主,我能要他的命吗?”

这狂妄的口气,把那黑衣人吓得一抖。

“且留他一条命。”月光照不到的回廊下,有个清越好听的嗓音说道。

竹青应了一声,抬手握住黑衣人袭向他面门的手,反手一推。

只听咔咔两声……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把守在院子外头的兵丁吓得毛骨悚然。

“断了断了……”黑衣人哭嚎道。

江简来提步走出回廊,“拿来我看看。”

竹青连忙捡起地上的药包。

江简来嗅了嗅那药,“断肠散?”

黑衣人疼的浑身冒汗,哪还有力气回答他的话。

“商议不成,就想要我们的命?方郡守还真是狠心呐,连客栈里无辜之人的性命也不计较了么?”江简来呵呵冷笑。

只见他将那药包放在掌心,凝神盯着自己的左掌,专注的眼眸简直比天上皎白的月光还亮。

他似乎在凝聚自己周身的力量在掌心之上,忽而他眸中华彩大放。

忽的,他掌心之上竟自己着起火来。

那火发出诡异的红光。

黑衣人惊的连手腕断掉的疼痛都忘了,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掌心的火苗。

江简来素白的广袖并未起火,烧着的只有他手心里的药包。

他似乎也并不觉得灼烫,他如神祗一般的面孔上只有淡然冷漠。

待那火光褪去,只剩下一颗豌豆大小的紫色药丸,映着月光流光溢彩。

“来,”他冲廊下勾了勾手指,“吃了它。”

廊下这才走出一位身量纤细的女孩子,少女脸面美好,被月光披上一层银纱,如月下初绽芙蓉,带着赛雪欺霜容光,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你要毒死我?”少女看了看那流光溢彩的药丸,大煞风景的说了一句。

江简来默默看了她一眼,“毒药经过炼化,也可变成救人的良药。你吃了,虽难保百毒不侵,但一般的毒,也伤不了你了。”

“炼化?这么神奇?”秦良玉纤长白皙的手指捏起那一枚药丸,放在眼前细看。

江简来忽而抬手推了下她的手腕。

“唔……”她一声惊呼。

流光溢彩的药丸,已经被她吞进了肚子里。

秦良玉瞪大眼睛,惊愕恼怒的看着江简来,“我还没仔细看看呢!”

“你又看不出什么来。”他垂眸看了眼地上冷汗涔涔的黑衣人,“不必留了。”

竹青活动了一下手指,嘿嘿一笑,“这就送你解脱。”

秦良玉还没来得及转身回避,就只听“喀嚓”一声响。

那黑衣人的脖子被竹青一把扭断,他原本跪坐的身体,无声无息的滑倒在地上。

秦良玉抬手捂眼,“这是一条人命啊……他或许也有老有小,怎么可以这样……”

江简来提步靠近她,两人贴的极近,她的手背似乎都蹭到了他身上细滑柔软的布料。

“他是要毒杀整个客栈所有人的,这里的人就没老没小,没有家室么?”江简来抚了抚她的头顶,“你还太小,没见惯这世上的人心有多险恶。杀一个少一个。”

秦良玉抿了抿嘴。

她原本以为,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死在自己面前,自己一定会十分难受,身体不适的。

可没曾想,有一股暖烘烘的热流,渐渐的在她的肚腹之中运化开,顺着血液,流进了自己的四肢百骸。

正文 第43章 变化

那一股暖烘烘的力量,叫她通体舒畅,连指头尖儿仿佛浸润在舒适的温水之中。

秦良玉一开始奇怪这是怎么了,在床上躺下时才想起江简来填进她口中的那颗药丸。

那被他炼化的毒药,竟有此神效?

秦良玉未及细想,有一股力道拽引着她,落入了沉沉梦乡。

次日她醒来之时,忽觉鼻端有股酸臭的味道。

她使劲儿嗅了嗅,还真是臭烘烘的,像是男人干了几天的粗活儿没洗过澡一般。

这股恶心的酸腐臭味,熏得她想吐。

她连忙翻身起来,寻找臭源。

屋子里找了一圈,她愕然意识到,正散发着难闻臭味的好像就是自己?

她惊恐狐疑的低头……呕……

秦良玉险些被自己熏吐了。

“小二!烧水!”秦良玉大叫。

整整用掉三大桶水,第一桶水,她搓着自己简直像是在搓泥一样。

水都洗浑了!她明明前日才洗过的澡!可身上竟能搓下黑漆漆的东西。

第二桶的水倒是好些了,可还有些浑浊之物。

待洗到第三桶,秦良玉忽而惊觉,水底下的自己,似乎不一样了!

她抬起泡在水中的手臂,手臂白皙如藕节,如白玉。

毛孔细微,几乎不能看见,皮肤莹白有光,不见一丝瑕疵。

秦良玉瞪大了眼睛,她知道自己皮肤生来就不错,在济阳郡的小姑娘里,她算是比较白的。

可是这般完美如玉,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啊!

她歪着头想了想,忽而一个念头,叫她骤然一惊。

她连身上的水都顾不得,哗啦从水里站起来,随意拽了个棉布浴巾裹在披在身上,赤脚来到外间的铜镜前。

镜中的女孩子正瞪大眼睛,惊愕的看着她。

不光是手臂!她脸上的皮肤也变了!

昨日还有个淡淡的伤疤在脸颊上,可此时眯眼细看,却一丝痕迹也无。

莹白的面颊,如有淡淡的光晕笼罩,唇红如朱,明眸若黑的发亮的宝石,嵌在美玉般净白的脸颊上。

镜中的女孩子迟缓的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忽而吱呀一声门响。

江简来提步进门。

秦良玉呆呆的转过头来,“你昨晚究竟给我吃的是什么……”

见江简来非但没有回答,反而眼眸深凝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身上。

秦良玉低头看自己,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什么都没穿,只裹了一方棉布浴巾。

细白的香肩裸露在外,发丝上的水珠滴落下来,顺着她细滑的肌肤,滚落胸前……

氤氲的水汽,笼罩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仿佛散发着白光一般。

“谁让你看的!”秦良玉惊叫一声,转身跑进立即,噗通跳入浴桶。

水声让她心头愈发尴尬。

江简来非但没有出去,脚步声反而冲着里间来了。

“你……你想干什么?”秦良玉趴在水里,脸面灼烫。

“我说大清早的你要那么多水做什么?原来是沐浴啊?”江简来的声音里含着一丝笑意。

“还不是你害的?”秦良玉咬牙,“你给我吃的究竟是什么?”

江简来绕过屏风,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

正文 第44章 字条

秦良玉大窘,在浴桶里趴的不能更低了。

“炼化过的药丸,是有涤荡洗髓之效,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会积累污浊和毒素在体内,这药能洗去人身体内的污浊之物,将对人有害的都排出体外。”江简来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肩头扫了一圈,眼中有些欲望,被他强压了下去,更多的风光,全被她埋在水底下,“我只是没想到,这药对你的效果这么好。”

“你……你出去!”秦良玉一触到他的视线,就觉得自己简直是赤果果的站在他面前,羞得她脸颊发烫。

“好,我先出去,你慢慢洗。”江简来低笑一声,提步出去,“下次洗澡,记得关好门。”

他在外头关上门,却用内力催动门栓咣的插上。

秦良玉羞恼的想破口大骂,她明明插着门呢!可对他这种登徒子有用吗?

秦良玉不敢在浴桶里多待,连忙擦洗干净,穿好衣裳。

清理好浑水脏衣,她顿觉自己好似身轻如燕,只是肚子饿得难受。

“小二,可还有饭?”秦良玉唤了小二来问。

小二抬眼看她,竟一时看呆了去……这姑娘刚住进来的时候,只道她漂亮,今日离得近了,才发现,竟是如此的惊艳!济阳郡还有这般漂亮的小姑娘?

“小二?”秦良玉轻咳一声。

小二涨红脸底下头去,“有有有,这就给姑娘送来!”

小二竟像个害羞的大姑娘似得,扭脸蹬蹬跑走了。

不多时,小二就备了极丰盛的早饭,送到秦良玉的屋子里来,“姑娘慢用,姑娘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叫小的!小的名东子,姑娘吩咐一声就可!”

他这热情的秦良玉都不适应了。

“给你们添麻烦了。”秦良玉颔首说道。

东子连连摆手,“不不,不麻烦,姑娘太客气了!姑娘请慢用!”

东子红着脸,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临走还被门槛给绊了一跤,他讪讪跑开。

秦良玉低头用饭,刚端起那一碗八宝莲子羹,忽而发觉碗底似乎沾了什么东西。

她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门外无人。

她把碗举高,碗底是一张折得极小的字条。她将字条取下,展开一看,只有一行字,“你爹没死,悬于城门。”

秦良玉心头一跳,“爹……”

她扔下碗就要去寻江简来,可攥着纸条的手心里却微微冒汗。

这字条是谁写的?既是用这种隐蔽的方法给她,必是要避着江简来。

倘若她将字条给江简来,她爹会不会有危险?

阿娘还在旁人手中,爹爹不能再因她出事了!

她把字条又看了两三遍,忙投进香炉里,一缕青烟冒出,她吐了一口气。

“东子,东子!”秦良玉站在门口唤了两声。

那小二果真没离远,红着脸,飞快的从廊间跑来,“姑娘有什么吩咐?”

“官兵把这里包围了,外头的情况可有办法打听?”秦良玉低声问道。

“姑娘想打听什么?”东子凑近了问,离得近了,忽而嗅到姑娘身上那股淡淡的芳香,他立时面红耳赤,手脚都紧张起来。

“就是想问问……呃,城里可有什么大事?比如,可曾有什么人被挂在城门示众?”秦良玉皱眉说道。

正文 第45章 父亲

那小二低着头,也不知听到她的话没有。

“东子?”

“哦,小的知道了!外头的兵丁里有小人的发小,小人这就为姑娘打听!”小二红着脸跑走,走了个同手同脚由不自知。

秦良玉抚了抚额,也不知这小二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消息来。

江简来独自在屋里,不知在做什么。

院子里只能瞧见竹青时不时的溜达一趟。

午饭时候,东子来寻秦良玉。

他一面为她摆饭,一面低声说道,“为姑娘打听出来了,还真是!”

“什么?”

“我说了姑娘可别着急,许是故意诓人呢!今日晨起,有个采石场的苦力被悬挂在了城门上!”小二看了看她的脸色,“说他以前是郡守府的琴师,后来得罪了郡守,被押入大牢,本来是判了死罪的,却正赶上旱灾,圣上大赦天下,他免了死罪,被送到采石场做苦力去了!”

秦良玉嗯了一声。

小二继续说道,“说这琴师姓秦,他有个女儿,勾结了山贼,盗取了郡守要先给圣上的寿礼。如若他女儿再不现身,就要在明日将那琴师斩于城门口,悬尸暴晒!”

咣当,秦良玉手中的磁勺砸在了碗里。

“还有呢?”她声音微颤。

“别的就没有了……哦,还有,我那发小说,那琴师颇有一番好歌喉,他被挂在城门上,还高声唱歌呢!”

“唱……唱什么?”

“他说,尚有一条命在,何不乐而歌?据说他声音极其美好,不顾城中百姓拿石子打他,兀自唱的高兴,连附近的雀鸟都衔食衔水来喂他!百姓惊异于此景,也不敢再砸他了……”

小二猛地顿住话音,因为他还没说完,就只见秦良玉已经是泪流满面。

“姑娘别……别哭啊,或许是他们蒙人呢!”小二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我看姑娘就不像是帮山贼窃取寿礼的人!那人说不定是他们故意找来诓骗姑娘的!”

“必是他了……”秦良玉却伏在桌子上,咬着下唇哭起来。

她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带她在临近的山上唱歌,就有好多好多鸟儿飞来,听父亲唱歌。

她从未见过那么多的鸟儿,那鸟儿似乎不怕人,落在她膝头,她肩上……任由她抚摸它们光洁漂亮的羽毛。

父亲的歌声停了好久,它们才徘徊着离去。

父亲一向乐观豁达,“尚有命在,何不乐而歌”,这话真是他能说出口的!

原来父亲真的没死!他没死!

“姑娘别哭了,快别哭了!那庄主大人若是听到……”小二慌乱的劝道。

秦良玉一听这话,还真忍住了。

她端起碗来,偷偷在碗底摸了摸。

没有……

她不死心,又在盘子底下摸了摸……

还是没有。

秦良玉不由皱眉。

“这是晌午专门给姑娘准备的面点,别的屋里都没有的。姑娘吃些面点,说不定心情就好些了!”小二摆上面点。

秦良玉眼皮一跳,“好,多谢你,我想一个人用饭了。”

小二哦了一声,“那你可别再哭了。”

他不放心的退出门去。

秦良玉起身将门关上,立即端起那面点的盘子,果然,盘子底下粘着一张字条。

正文 第46章 梨盅

秦良玉将字条打开,“山贼无情好杀,若是强攻,必死伤无数。姑娘今夜独自离开,郡守大人可保姑娘爹娘平安无事。也算姑娘救了无辜人的性命!如若不然,无辜兵丁,与姑娘爹娘,皆要送死!”

秦良玉心头发冷。

六年前爹爹获罪入狱,后就再无消息,她和阿娘都以为爹爹死了。

母女相依为命六年,阿娘思念爹爹,身体每况愈下。

如今忽然知道爹爹没死,是被方郡守给投进采石场做苦力,一家人还未团聚,就要阴阳两隔吗?

秦良玉咬紧下唇,微微眯眼……字条上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倘若兵丁强攻,江简来定会杀人灭口。

悦来客栈那一地的鲜血,还历历在目。

兵丁若死伤无数,她的爹娘又怎可能安然活命?

倘若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怎可苟且偷生,叫那么多人因她送命?

秦良玉叹了口气,将字条投入香炉,她唤来那小二,“东子,你告诉厨房,说我今晚想吃梨,问他们有没有人会做梨盅的?”

小二见她眼睛红红,但情绪稳定,便连忙应下。

院子里时不时晃上一趟的竹青凑到江简来面前。

“庄主,秦姑娘说,她想吃梨,叫厨房给她做梨盅呢。”

玉篾席上静修的江简来忽而睁开眼睛,“想吃什么就让她吃。”

“庄主,那她……”

“有些亏,不亲自吃了,不会长记性。”江简来勾了勾嘴角。

入夜,秦良玉正在床上躺着,忽听有人叩窗,笃笃,笃笃笃,有节奏的响了两遍。

她连忙翻身起来,衣服都在身上穿的好好的。

她猛的拉开窗,夜风凉凉扑面而来。

“前院有人,请姑娘跳窗出来。”窗外的男人低声说道。

秦良玉自幼跳舞,动作敏捷,她跃上窗台,窜出窗外。

“跟我来。”那男人带路,两人快步疾走在回廊外。

客栈的后院,有一处小门,平日里给厨房采买进出,夜里都挂了锁。

那人行到小门处,正欲拿钥匙开门,后院却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哈欠声。

“这都深秋了,怎么还这么多蚊子呢?”竹青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秦良玉忍不住一抖。

竹青是发现他们了吗?

“快走!”那男人立即开门,将她推出门外。

他动作很小心,但那小木门,仍旧发出吱呀一声。

秦良玉立时出了一背的冷汗。

完了,她心里想着,若是被江简来发现,他会杀了她吗……像他杀那些人一样?

兵丁立时上前将她包围,带着她飞奔了两个街口,塞她上了一辆马车。

“驾——”马车飞奔而去。

不论是竹青,还是江简来,都没有追来。

秦良玉提着的气松了半口,“我要见我爹娘!”

马车外头坐着刘进和一个车夫。

刘进没做声,只暗示那车夫快些,再快些。

“若是不能见到我爹,我宁可毁了自己这张脸,也不会让你们好好把我送到世子面前。”秦良玉冷声说道。

刘进心头一惊,“不可!这就带你去见你爹!”

秦良玉稳稳当当的坐在马车里,两手紧紧的攥着一根尖利的簪子。

她胸前还揣着江简来给她抹脸的药膏,那是她从客栈带走的唯一东西。

正文 第47章 见面

马车驶进郡守府。

夜已深了,可方郡守一家都没睡下。

方郡守眼睛里布满红红的血丝,脸面紧绷。

苏氏和方维仪都在一旁坐着,不敢出声。

“老爷,回来了!刘进回来了!”管家一声禀报,屋里的人唰的全抬起头来。

“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许跟来!”方郡守回头,瞪眼看着方维仪,厉声吩咐。

“爹……”

“若不是你,早已将她交给世子了,哪里还会有这么多事儿!”方郡守窝火呵斥。

苏氏连忙拉住方维仪的手,“我们就在这儿候着老爷的消息,哪儿也不去。”

方郡守哼了一声,提步出门。

“老爷,那姑娘要见他爹,说不见到她爹,就毁了自己的脸!”刘进气喘吁吁。

“哪有姑娘会不爱惜自己的脸面?她不过是吓唬人,绝对不敢!”方郡守脸面冰冷,“一刻也不要耽搁,现下就把她给世子爷送去!”

刘进面有犹豫。

“还不快去?”方郡守催促道。

刘进应了一声,行了两步又回头道,“倘若她真毁自己的脸,也把她献给世子吗?”

方郡守眼皮一跳,抬手捂着心口,“你们带她出来,那山贼可有……可有什么动静?”

“许是睡死了,不曾有动静。”刘进立即说道。

“那就好……罢了,她一个女孩子,不差那一时片刻,把秦钟磬带来!”方郡守咬牙吩咐。

秦良玉连马车都没下,马车周遭有许多郡守府的家丁侍卫保护着。

她长这么大,还头一次有这样的待遇。

她胸前揣着那冰凉的药膏,即便暖了这么久,却还是凉冰冰的。

而且她一低头就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气,沁人心脾,不经意的江简来那神祗一般的面孔就浮现在眼前。

还有他那深邃如有光的眼眸,好似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看着她,让她心慌意乱。

她只好攥紧了手里的簪子,以稳心神。

“姑娘,秦姑娘,你爹来了。”马车外头有人喊道。

秦良玉心头一跳,抬眼掀开车窗帘子。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被人架着,立在马车外头,三五步远的地方。

“爹?阿爹?”秦良玉视线刹那间模糊,她跌跌撞撞的奔下马车,“阿爹,你没死,我和阿娘都以为……”

还未靠近爹爹,秦良玉就被人拦住。

被人架着的秦钟磬,在城门上悬挂了一整日,显得分外疲惫。

听得女儿声音,他勉强抬起头来。

“阿爹!”印象中硬朗的脸,似乎被这六年的磋磨,抹去了棱角。

父亲苍老了,枯槁了,唯有那一双慈爱温和的眼睛,和记忆里的一般清亮。

他添了皱纹的脸上,疲惫不堪,却还带着笑,“爹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真好,真好,上天待我不薄呀!喜乐,真喜乐!”

秦良玉掩口大哭,爹爹的喜乐却从来都是真的,他非但没哭,还笑眯眯的唱起来。

那是一首童谣,她小时候,爹爹常唱给她听的。

秦良玉咬着下唇,看爹爹唱歌时笑容满面,心满意足的样子,她也跟着唱起来。

“行了,见也见过了,给世子送去!”方郡守眯眼说道。

正文 第48章 美人

秦良玉又被推上了马车。

马车往世子的院中行去,她趴在车窗上,爹爹的身影看不见了,可爹爹乐观豁达的歌声却一直伴着她,一直一直……

外头有世子爷的侍卫询问,马车停了片刻驶进一处院子。

秦良玉被人从马车上带下来,虽是夜里了,这院子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遥遥的上房中,还有丝竹乐声隐约传来。

“走。”秦良玉被人推搡着往上房而去。

见过了父亲,她心头的躁动和紧张不知怎的,忽而就没了。

上房的灯光洒落在她的脸上,她眯了眯眼,脚步停在门槛外。

“世子爷,秦姑娘带到。”刘进朝里禀报。

屋里的乐声猛地一停,世子爷呵呵的笑声传出来,“当真把她给爷弄来了?”

秦良玉微微皱眉。

“是。”刘进拱手弯身。

秦良玉被人一把推进上房,灯火通明的房间里,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舞姬们纷纷起身,让在一旁。

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阔步来到她身边。

“抬起头来,让爷看看。”那男人的嗓音有几分轻佻的笑意。

秦良玉低着头没动。

男人忽而伸手,勾住她的下巴,强行抬起她的脸。

“还不向世子爷请安!”刘进呵斥了一声。

“住口!”那墨染浓眉,眸若桃花的男子呵斥刘进,“别吓坏了爷的美人儿!”

“见过世子爷!”秦良玉微微屈膝。

世子爷却伸手扶住她的腰。

隔着衣料,秦良玉直觉那大手熨烫,她向一旁躲了一下。

世子爷眯眼看着她的脸,“美人儿用的什么粉?竟这般细腻好看?告诉爷,爷多买些回去,让府上的美人儿们都用上!”

秦良玉躲开他的手,垂眸敛目默不作声。

世子爷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又放在鼻端嗅了嗅,“咦,没用香粉?竟是天生丽质这般的肤如凝脂?济阳郡真是宝地,便是在鹿邑,爷也从未见过这般完美无瑕的脸!”

世子爷目光痴痴的看着秦良玉。

刘进低头笑道,“禀世子爷知道,这女子相貌倒在其次,她的舞姿更叫人惊艳!”

世子爷闻言,细细打量秦良玉的身材,“多一份则嫌多,少一分则嫌瘦,啧啧,舞一曲叫爷看看!”

世子爷说着向上座走去。

秦良玉立着没动。

刘进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娘还在世子爷手上,你若是能讨得世子爷欢心,放了你爹你娘,还不是世子爷一句话的事儿?”

秦良玉侧脸看了看刘进。

刘进也眯眼看她,这么一看,在这华灯之下,他竟一时间挪不开视线了。

便是秦良玉目中含着几分怒意,在这样美好的脸上,也叫人觉得怦然心动。

“爷的美人儿也容你痴望?滚出去!”世子爷抬手将一只茶碗砸向刘进。

砰的砸在刘进的脑门上,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收回目光,躬身退了出去。

乐声起。

世子爷随着乐声摇头晃脑,可很快,他就不动了。

因为秦良玉已经随着乐声,跳起舞来。

秦良玉觉得,那颗被江简来炼化过的莹紫药丸,似乎不只是帮她排出体内的污浊之物,还让她的舞步更加轻灵了。

正文 第49章 毁了

秦良玉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蹁跹的鸟儿,不是她跟着乐声而跳,是乐声在附和她的舞步。

她轻灵,柔美,却又不乏坚韧。

她旋转的很快又优雅,跳跃的很高又敏捷……

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她和乐声依旧。

一曲终了。

她如一只安静的荷,傲然孤立在场中。

世子爷呆呆的望着她,痴痴不能回神。

都说鹿邑宫中的舞姬,是世上最好的,能跳出仙女一般的舞姿,只应天上有。

今日他才知道,天外有天!

这女子一舞,简直天地都要为之动容了!

“你叫什么名字?”良久的安静之后,世子爷才缓缓问道。

他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一开始那种轻佻的意味,反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小女子姓秦,小名玉儿。”秦良玉说道。

世子爷起身向她走来,他停在她一步之外,垂眸细细看着她,“吾是问你,叫什么?”

秦良玉倏而抬头,落入他无比认真的视线里。

“世子为何要问小女的名字?”秦良玉反问道,在大陈国,女孩子的名字不可轻易告人。

若非至亲,旁人不便询问。唯有婚丧嫁娶的大事儿上,才用得到。

世子爷眯了眯眼,勾起嘴角,“吾要带你回鹿邑。”

咔嚓一声。

窗外一声细微的响动。

方维仪正站在那里,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这贱人!勾引了山贼,又来勾引世子爷!我……我定要毁了她!我要毁了她!”方维仪手中的丝帕都要被她给扯烂了。

世子爷揽她在怀的那种心悸之感尚在,这会儿却瞧见世子对着秦良玉那般痴迷。恨意充斥着她的胸膛,“叫刘进来见我!”

方维仪正要走,忽而瞧见自己的爹爹急匆匆而来。

“世子爷,不好了!”方郡守面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

世子爷不悦抬头,“你才不好了!爷好着呢!”

“是是,是下官不好了!那山贼发现秦姑娘不见了,”方郡守抬头看了秦良玉一眼,“便一口气杀了包围在客栈外头五百余人……五百多条人命啊!”

方郡守说着,腿肚子都在发颤。

秦良玉晃了晃,栽向地面。

世子爷伸手抱住她,“玉儿不怕。”

“还请世子爷速速离开济阳郡吧!世子爷有什么闪失,下官可担当不起呀!”郡守立时劝道。

“这就把我吓跑了?”世子爷哈的笑了一声,“我爹当年带兵打仗,一场战役下来,死伤何止万人?”

方郡守擦了擦汗,“英王英勇,无人能比,可如今乃是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出了这样的奸恶之人,且还叫吾给撞上了!吾岂能丢了爹爹的脸面?丢了圣上的威严?”世子爷让秦良玉在一旁坐下,他广袖一挥,声音高阔,“方郡守不必害怕,那奸贼冒充爷的账还没算,他又欠下如此多的人命来,爷要留下,一笔一笔的跟他算算清楚!”

方郡守眉宇凝结,“可那山贼功夫了得,山寨里也不知有多少兵马,我济阳郡未有屯兵……”

“郡守不必害怕,我已写信八百里加急禀明圣上,调派柘城兵马前来了!”英王世子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正文 第50章 团聚

方郡守擦了擦汗,“幸而有世子爷在此!世子爷雄风不让英王当年呐!”

英王世子回头看着秦良玉。

她正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默默出神。

她以为,她悄悄离开客栈,既能救了爹娘,又免于一场血战。

没想到江简来会直接动手杀人……他就是为了告诉她,她做了多么愚蠢的一件事吗?

他就是为了警告她,背叛的下场吗?

他脸面英俊如神祗谪仙,为何却心狠如罗刹呢?那么多条人命啊,他心不会痛吗?

“玉儿,玉儿?”世子爷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触到那细滑的皮肤,轻拍又变成了抚摸,“吓坏了么?不必怕,有爷在,不会叫那山贼再伤了你的!”

“谢世子爷,不知小女可否去见见阿娘?”秦良玉侧脸躲开世子的手,低声问道。

“她想来已经睡了,你明日再去……罢了,或许见到亲人,你就不会这么害怕了。”世子叫人带秦良玉去见她娘。

秦良玉跟着那带路的丫鬟走在回廊间,一直觉得似乎有人在背后跟着自己似的。

她皱眉回头去看,回廊里静悄悄的,只有随风轻轻晃动的灯笼,以及回廊外倒影的树影。

她跟着那丫鬟继续走,那种感觉又来了——好像有人在背后,死死的盯着她,那目光饱含着对她的恨意。

她猛地回头,只有夜风静静吹过。

她越发紧张,不由加快步伐。

“姑娘到了!”

秦良玉竟跑到了引路丫鬟的前头去了。

她连忙回来,夏大夫没有骗她,阿娘在南向的房子里住着,这里白日能晒到太阳,必会温暖许多,对阿娘的身体有好处。

“阿娘!”秦良玉见到秦夫人,一阵激动,眼泪扑簌而下,“阿娘,我爹没死!我爹没死!我见到他了!”

秦夫人抱着女儿,闻言却霎时僵住。

“真的!我见到爹爹了!他还活着,还活着!”

秦夫人一把推开她,“休要诳我!不可能的……他若活着,怎不来看我?”

“他在采石场做苦力,那里有人看守,他跑不了的!”秦良玉哽咽说道,“爹爹还是那样乐观豁达,他还对我唱歌呢!”

秦夫人挣扎着就要起身,“我要见他!”

噗通,她从床上栽了下来。

秦良玉惊叫一声,慌忙扶住阿娘,“阿娘别急,能见到的!他既活着,就能见的!我们一家人,总算是要团聚了!”

秦夫人泪落满裳,口不能言,只能连连点头。

秦良玉又去求世子爷,等爹娘相见之时,天都蒙蒙亮了。

这一夜,是不太平的夜,多少人彻夜难眠,多少人再也不能醒来。

但好在,黎明的曙光还是照亮了济阳郡。

秦良玉一家人,总算是聚在了一起。

“爹爹,我们一家人总算在一起了,这些年您过得好么?吃了许多苦吧?阿娘总是想念您,忧思成疾身体越发不好了。”爹娘都不说话,秦良玉却如同话痨般说个不停,“不过现在好了,你回了来,阿娘的病定能一日日好起来!”

秦夫人盖着面纱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秦良玉正要从怀里掏出那瓶药膏,告诉阿娘她以后再也不用戴面纱了,这药能治好他的脸。

还没开口,秦钟磬终于说话了,“明珠,我……对不起你……”

正文 第51章 平妻

秦良玉掏药膏的动作顿住,狐疑看着爹爹。

“我知道你身不由己。”秦夫人缓声道,“你若能够,必叫我们知道你还活着。”

“不是……不是这个……”秦钟磬欲言又止。

“那是什么?”秦良玉忍不住催问。

“玉儿,你先出去,我和你娘说说话。”秦钟磬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

秦良玉摇头不肯,“爹,我已经不是你离开时候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这六年来,我和阿娘相依为命,我已经长大了!有什么话,您不要背着我。”

秦夫人点了点头,“你说吧,我听得,玉儿就听得。”

秦钟磬脸上更是为难。

似乎接下来的话让他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

秦良玉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我另娶了个女子……”秦钟磬低声说道。

秦良玉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不,那不可能……”

她立时回头去看阿娘。

却见秦夫人端端正正坐着,一动不动。

白纱遮着她的脸,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秦良玉有些怕,“阿娘,爹爹一定是有不得已的……”

“是,采石场的活又苦又累,有监工看着,不干就打,”秦钟磬沉声说道,“我几次都快死了,夜里躺在草地上,就想那么死了算了。我唱着为自己送别的歌……没想到有一位心善的姑娘听见了。她救了我。

后来,她常常送吃的喝的和伤药给我。她对我表明心迹,我告诉她,我有妻女,日后不要再见面了。

没曾想,恰被她做监工的哥哥给发现了。他哥哥见我不肯娶她,便要打死她,免得她给家里丢人。

我得她恩惠,得她照拂,如何忍心害死她?所以……”

秦钟磬不说话了。

秦良玉看着阿娘,心里直打鼓。

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有那么一个女子关切着,帮助着,是谁也会娶她的吧?

若是没有那个女子,爹爹也许就活不下来了。

“阿娘……”秦良玉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秦夫人却一直没有作声。

“爹爹!”

门外突然传来奶声奶气的呼喊。

秦钟磬豁然起身,动作快的让人吃惊。

他唰的拉开门。

秦良玉抬眼,最先看到的是一脸冷笑的方维仪。

接着才看见她身边一个三四岁的幼童。

那幼童张开双臂,扑进她爹的怀抱里——那个曾经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怀抱!

秦钟磬亲昵的将那孩子给抱了起来。

“爹爹,爹爹!”幼童一声声稚嫩的呼唤,恍如一根刺,狠狠扎进秦良玉的心里。

就算她和母亲不得不接受父亲又娶的女人,以及他和那个女人生的孩子,也不应该是现在!

不应该在她们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就把孩子带到她们面前来!

方维仪微笑着往旁边让了一步,“秦姑娘,还不过来叫母亲?”

丫鬟扶着一位年轻的妇人走上前来。

那妇人二十多岁的年纪,算不上多么漂亮,却也干干净净十分清秀。

“我的母亲在这儿!我可不认得别的母亲!”秦良玉挺直了身子。

方维仪轻叹,“你父亲的平妻,你自然当以母亲相称。”

正文 第52章 背叛

秦夫人捂着胸口猛咳了一声。

“阿娘!”秦良玉吓了一跳,连忙跪坐在阿娘身边,为她扶背顺气,“阿娘别生气。”

“明珠……我……”秦钟磬抱着那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目光纠结。

“出去。”秦夫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大概她自己也没想到,“都出去。”

她分明没有用多大的音量,可却莫名的有种高高在上的气势,和她平日里的温婉很是不同。

方维仪被她的气势震得一愣,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有些暗恼,“你叫谁出去呢?!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隔着面纱,方维仪却觉得有一道严厉的视线正盯着她。

她不由心下生惧……这怎么可能?这可是在方家!在她的地盘上!

“如果我没记错,这里是英王世子下榻的院落。”秦夫人声音平缓,既没有哽咽悲愤,也没有委屈柔弱,“来人,请世子命,叫这些不速之客统统离开!”

“明珠,请你原谅……”

“包括你,秦乐师。”秦夫人声音凉冰冰的说道。

门口的侍卫得世子叮嘱,要看顾好里头的这位夫人,他们不归方郡守管辖,可不怕方维仪。

“几位,请——”

方维仪眯眼看着秦良玉,勾着嘴角对她比了个口型。

她说,“走着瞧。”

秦良玉心里有些发毛,不过此时她顾不上那些,阿娘才是最重要的。

“阿娘……”那些人一离开,秦夫人就倒在了她的怀里。

原来她的气势不过是强撑出来的。

“阿娘,别急,爹爹他不是故意的,他也没办法,你别怪他……”秦良玉一面胡乱抹着脸上的泪,一面安慰母亲,“对了阿娘,我这儿有从江简来那里拿来的药,他的药很厉害,能治好阿娘脸上的伤!”

她伸手去掀母亲脸上的白纱,却被母亲死死按住。

“阿娘?”

“那女子,年轻、脸面白净光滑,你爹必是早就看厌了我,这脸治不治……还有什么意思呢?”秦夫人咳了几声,“我这副惨败的身体,早就不行了……能有你,已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才是早该死了的人!”

秦良玉抱着母亲哇的哭了起来,“阿娘,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怎么办?爹爹有了新妻,有了儿子……我只有阿娘啊!”

秦夫人拍拍她的头,“你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了。说是我照顾你,可这些年,你照顾我更多。我一直都在……拖累你。”

秦良玉连连摇头,她抹去脸上的泪,“阿娘,爹爹不要我了,连你也要抛弃我么?我能救你,我能治你的病!治好你脸上的伤!不然我回来干什么?你若一心求死,那我回来,还有那些无辜兵丁的死,岂不毫无意义?”

秦夫人在她怀里喘息了一阵子,似乎平静了很多,“我已不敢奢求医治了,脸伤了之后,我就不想活了。是你爹救了我,他为我弹琴,为我唱歌,让我有了活下去的意志……可今日,连他也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的感情。”

“阿娘,爹爹不是背叛,他没得选择。”秦良玉低声说道。

秦夫人叹了口气,摇摇头。

“阿娘别灰心!”秦良玉从怀里拿出江简来给她的药膏。

正文 第53章 夜会

淡淡的松木香气,一下子就叫人心神安定下来。

秦良玉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指,拿指尖沾了一点点琥珀色的药膏,“阿娘,信不信的,您就让我试试?”

秦夫人终于松开手,掀开了脸上的白纱。

一道道疤痕,触目惊心。

秦良玉心底发寒,年纪越大,她越好奇,阿娘脸上的这些伤,究竟是怎么留下的?她小时候不止一次的发问,阿娘总说是摔得。

小时候的她,就那样被哄骗过去。可阿娘对这个问题讳莫如深,长大了的她,便再也不问,只把好奇埋在心里。

“好舒服。”秦夫人不由感叹。

“他的药,都是好药。”秦良玉低声咕哝。

“他?”秦夫人抬眼看着女儿,“他究竟是什么人?”

“我知道的和阿娘一样多。”秦良玉避开母亲的视线,心跳一时有些乱。

秦良玉给母亲抹了药,便陪着母亲休息。

为了方便照顾母亲,她求世子爷让她住在母亲的隔壁。

世子对这些事,倒是大方得很,想也没想就允了。

是夜,秦良玉躺在郡守府舒适的大床上,回顾这些天发生的事,简直像梦一场。

她努力的睁着眼睛,可困倦还是一波波的袭上来。

“不能睡……”她跟自己说。

眼皮一沉。

直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抚摸在她的脸颊上,她才猛地惊醒过来。

床边坐着个身影,修长,美好。

“庄主!”秦良玉忽的就坐了起来,险些撞在他身上。

“你好像并不意外我会来?”江简来的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怒意。

秦良玉呵呵一笑,“我一直等着庄主呢,只是太困,竟睡了过去。”

这倒叫江简来清亮的眸中多了几许兴味儿,“既知道我要来,又何必独自离开?”

“我知道庄主见惯了生死,不将人命放在心上。若求庄主救我爹娘,必是要大开杀戒,血流成河。索性我自己溜出来,既能救我爹娘,又免死伤无数。”秦良玉轻叹一声,“只是没想到庄主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这就告诉你,下次不要自作聪明。”江简来缓声说道,“如今还不是要被我抓走?”

“我爹娘尚在这里,求庄主留我在此!我不知道自己对庄主有何用处,只要庄主肯医治我娘,并多少顾惜些无辜人命。不论庄主叫我做什么,我必都遵从!”秦良玉说着攥住他的衣角。

屋里光线太暗,只有廊下的灯光和窗外月光透过绞纱落进些许。

她没看清,竟一把握在他的手上。

她心头一慌,连忙放手。

却被他反手握在手心。

他手掌温暖干燥,手心柔软,并无粗茧,倒不像是习武之人的手。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热的一塌糊涂,心跳慌乱如麻。

江简来的呼吸也有些急促,靡靡夜色,人的控制力似乎远不如白日。

他握着她的手,一点点靠近她的脸颊。

她身上有种甜软的味道,让他迷醉。

“庄主……”她像只受惊的小猫,又像敏锐活泼的小鹿。

江简来勾了勾嘴角,忍住想要吻她的冲动,“你能为我做什么?”

“庄主将我掳走,又一再救我,定然不会是因为突发善心,我也不知自己能为庄主做什么,但庄主一定知道。”秦良玉看着他的身影说道。

江简来忽然扣住她的脖子,将她拽向她,低头猛的吻了下来。

正文 第54章 害人

猝不及防的吻,让秦良玉骤然惊呆,她瞪大了眼睛,只听耳中嗡嗡作响。

他吻的细腻,吻得缠绵,像是要掠尽她口中的空气。

她胸前的绵软蹭在他的胸膛上,让他瞬间险些克制不住自己……

他立即放开她,运气调息,“刚说过,不要自作聪明,我救你,是因为我要娶你。”

“可庄主为什么要娶我呢?”秦良玉忽闪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难道还需要理由?”江简来轻哼。

夜色遮掩住他身上的僵硬,以及某处的尴尬。

“若要我心甘情愿嫁给你,就要先医治好我娘。英王世子已经给圣上写了信,要从柘城调兵来捉拿你。即便你现在捉了我走,等朝廷的兵马一到,你和你的山庄都危险了!不若留我在此,我还能为你打探消息!”

江简来轻笑,“陈国主不傻,他不会自取灭亡。不过‘心甘情愿’嫁给我,这倒是不错。”

他微微一笑,笑容那般明媚,透过绞纱的朦胧月光落在他脸上,也叫秦良玉看的怦然心动。

“那就先谢过庄主了,我娘的身体……”

“你娘的身体须得慢慢调理,心病尚需心药医,这得靠你。”江简来深深看了她一眼,勾着嘴角道,“你不是把我给你的药拿走了么?”

秦良玉嗯了一声,有些心虚。

“那药对她脸上的伤也有些效果,先用着,我日后再为她调些药来。”江简来抬手轻轻触碰她的脸颊,细滑莹润的手感真叫人眷恋。

他不由自主再次靠近她。

秦良玉倒退了一步。

江简来轻笑。“这个你拿去,给你母亲服下。”

一只白色小瓷瓶递到她面前,她连忙双手捧过,“多谢庄主!”

江简来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忽而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他跟前,“不许告诉朱敬则你的名字。”

秦良玉微微一愣,他的吻落在她眉间。

一股强势霸道的松木香气将她包裹,眨眼之间,他就不见了踪迹。

好似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若不是那细白的小瓷瓶还在自己手中,秦良玉觉得自己简直是做了一场梦。

朱敬则?她知道英王世子姓朱。

他说的是英王世子?他如何知道英王世子问了她的名字?

秦良玉忽而觉的脊背一寒,她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瓷瓶。

次日她将瓷瓶里的药倒出给母亲,也是一枚莹紫流光的药丸,和当初他给她吃的那颗很像。

“阿娘吃吧!”她把药丸放在阿娘手心里。不是她大意,江简来若要杀她母亲根本不用大费周章。

阿娘看她一眼,一语不发,仰头就把那颗药丸吞了下去。

秦良玉紧紧盯着她娘。

“便是仙丹,见效也需时间,你急什么?”母亲抚了抚她的头,“我虽不愿见你爹,却不能拦着你见他。你若想他,就去看看他吧。”

秦良玉抬眼看着母亲,“阿娘,我不去,我就陪着您。”

“去吧,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可好?”秦夫人低声说。

秦良玉觉得母亲定是快哭了,却见母亲脸上干干的,眸中也无一丝泪。

她叹了口气,被母亲赶出来,就打听着父亲的住处,前去寻父亲。

方维仪此时正在安置秦钟磬一家三口的院子里。

她没见秦钟磬,单独让人寻来了秦钟磬的新妻。

“罗文秀,你爹爹和两个哥哥都是采石场的监工,你看上了秦钟磬,却打听知道他有发妻,所以故意设计让你哥哥发现你与的私情,以死逼他娶你。”方维仪微笑说道。

罗文秀微微一抖,“我与相公是两情相悦。”

“你们是不是两情相悦,我不感兴趣。如今他见到自己的发妻,你就要屈居人下,做个小妾。你的儿子也将成为庶子……”

罗文秀猛地抬头,定定看着方维仪。

方维仪哼笑一声,“也不一定,我若肯抬举你,叫你做个平妻,或是你做大,也是轻而易举的!”

罗文秀又低下头去,遮掩自己面上神色。

“这里有一包药,你投入给秦玉儿的茶水中,会叫她脸面生疮,皮肤溃烂,状似会传染的大风病。”方维仪脸上的笑容透出狠厉,“届时,她和她那娘亲,都会被赶出方家,赶出济阳郡!秦钟磬还不是你一个人的?”

“不……”罗文秀吓了一跳,“方大小姐,这……这是害人……”

“害人?你当初设计秦钟磬,使苦肉计逼他娶你的时候,就不是害人了?”方维仪眯起眼睛,“你可别忘了,你爹爹、哥哥们,都在方家的采石场呢!采石场出个什么意外,砸死一两个人,不算什么大事……”

罗文秀猛地抬起头,目露惊恐的看着方维仪,“大、大小姐……”

“拿着吧?”方维仪把一个小小的纸包往她面前递去。

见罗文秀仍旧迟疑。

方维仪的声音更显冷厉,“你那儿子,今年快四岁了吧?小孩子身子弱,害病也是常有的……”

不等她说完,罗文秀劈手夺过她手中的纸包,“小妇人知道了,望大小姐仁慈,大人大量……”

方维仪郎笑,“你放心,我对敌对之人狠,对自己人向来是很大度的。你若听话,好处少不了你的。你就等着做秦钟磬的嫡夫人吧!”

她笑容满面的离去。

方维仪刚走了没多久,罗文秀就听说秦姑娘来了!

她心头一抖,手里的药包几乎被她攥出汗来。

秦良玉来到上房,见爹爹正抱着那三四岁的小男孩,面目和善的在给他讲故事。

她心底猛地一酸,“犹记得多年前,爹爹也是这样抱着我,给我讲故事。教我唱歌……”

秦钟磬放下那小男孩儿,脸上有些讪讪的。

罗文秀端了一杯茶进来,“玉儿姑娘来了,坐下吃茶吧。常听你爹爹提起你,却不知道,竟是这般叫人惊艳的姑娘。”

父亲的新妻子笑的很温柔,也很谦逊。

她把茶碗端到秦良玉的手边,秦良玉冷着脸没有接。

昨日才见到阔别六年的父亲,她以为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正是眼前这个女人打破了她的美好憧憬,让这一刻的重逢变了味儿。

便是这女人再怎么和善,她也对她喜欢不起来。

“玉儿?”秦钟磬看自己的妻一直奉着茶碗,可女儿却板着脸不肯接,不由沉了脸。

秦良玉咬着下唇,垂着眼睛没说话。

“罗氏是长辈,你承认她也好,不承认也罢,该有的礼数,爹爹希望你记得。”秦钟磬沉声说道。

秦良玉又僵持了片刻,这才接过茶碗来。

她正要往一旁的小几上放。

罗文秀立即笑着说,“不是什么好茶,是我自己在园中采的薄荷叶,清凉醒脑,润喉利嗓的。姑娘尝尝可喝的惯?”

她说话间陪着笑脸,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样子。

在秦钟磬看来,罗氏这是在放低了身段,讨好自己这女儿。

秦良玉也从父亲的目光中读出了他的心思。

自己若是不给这女人脸面,必会叫父亲更可怜这女人。觉得她懂事、识大体,而自己则骄横无理!

如今被负了的可怜人,分明是自己的母亲,如何能叫这女人装乖讨巧的在父亲面前卖可怜?

秦良玉捧起茶碗,咕咚咕咚大口将茶碗里的水全都喝了。

“还真是解渴呢,这些年来,母亲身体不好,靠洗衣挣钱,母亲采来的花花草草不是做成香囊卖了,就是送到夏大夫家抵了药钱了……这薄荷水大约是我吃过的最好的茶了!”秦良玉垂头说道。

秦钟磬一听,两眼一红,“叫你们母女受苦了!是我亏欠了你们……”

他抬手抹眼睛。

罗文秀立在一旁,目光落在那被秦良玉喝干的茶碗上,不由自主的出神。

“秦姑娘,原来你在这儿呀!”门外有个小丫鬟忽而叫道。

秦良玉正准备继续说说她和阿娘吃的那些苦,好激起爹爹心头的愧疚之感。

可门外的丫鬟道,“世子爷寻您呢,您快些来!”

“世子……”罗文秀抖了一下。

秦良玉狐疑的看她一眼,世子要见自己,这女人紧张什么?

辞别了爹爹,秦良玉往世子院中去。

没曾想,方维仪竟也在。

方维仪瞧见她,也颇有几分意外。“世子不是说要……要看小女跳舞的么?怎么还?”

秦良玉忽而觉得腹中有些痛,她微微欠了欠身。

“方小姐的舞跳的不错,秦姑娘也别有风韵,只是不知道,两位姑娘若是一起跳,又会是怎样的风情呢?”世子爷眯眼微笑道。

方维仪和秦良玉对视了一眼,视线只接触了片刻,就立刻转开了。

“今日恰两位姑娘都在,不如比试一场?”世子笑道。

世子爷这是要让两人来一场斗舞呢。

秦良玉微微皱眉,腹中的疼痛越来越明显了。

“回禀世子爷,小女身体不适,只怕不能叫世子爷满意了……”秦良玉福身说道。

方维仪眯眼看她,“秦姑娘不会是不敢了吧?”

秦良玉抿嘴没理她。

“当初为那山贼跳舞的时候,秦姑娘可是任凭脚扭伤了,都坚持上场。如今哪里不舒服?见了真正的世子爷了,秦姑娘倒是不肯坚持了?莫不是世子爷在秦姑娘眼中,还没有那山贼的分量重么?”方维仪似笑非笑的说。

“方小姐这话……”

“跳还是不跳?”方维仪眯眼,冷冷问道。

秦良玉偷偷看了世子爷的脸色,见世子爷似乎十分期待两人接下来的斗舞。恰好,她还有一事要求世子爷。

若是跳的好了,世子一高兴,说不定就答应了。

“我跳!”秦良玉忍住腹中疼痛,咬牙说道。

方维仪哼笑,她似乎看出秦良玉的不适并非装相,故意挑了一首节奏很快的曲子。

她技巧娴熟,最擅长速度很快的旋转、跳跃。

秦良玉腹痛,未必能发挥出正常的水平。

“一人一段,方小姐先来。”世子爷身边的小厮开口说道。

方维仪当仁不让,随着乐声自信起舞。

秦良玉腹中绞痛,额上甚至微微冒出冷汗,这样下去可不行……她不能在世子爷和方维仪面前出丑啊!

乐声不歇,“该秦姑娘了。”那小厮冲秦良玉抬手。

秦良玉立即踮着脚尖,旋转入场。

方维仪退到一旁。

秦良玉集中精力迫使自己沉浸到乐声当中,就像以往她每次跳舞的时候一样。

可腹中的疼痛,使得她的脚步比乐声略慢了半拍。

接下来乐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她落下的这半拍,竟一直不能追上。

幸而她自己心有乐章,并未因追不上节奏,就越跳越乱。

世子爷目光痴痴的落在她的脸上,她脸颊娇美无暇,投入在跳舞之中那专注的神态更叫人心动。

方维仪见世子爷那般痴迷的看着秦良玉,不由攥紧了手,指甲掐的她手心生疼。

她忽而眯起眼睛,也目不转睛的盯着秦良玉的脸。

那伤疤呢?她用簪子在她脸上划出的血口子呢?这才几天?伤口怎么愈合的那么好?

不不,那不是愈合的好,而是像根本没有受过伤!

完美如白玉,皎洁生光。

“方小姐。”小厮又道换人。

几个来回,秦良玉已经出了遍身的汗。

奇怪的是,汗把她的衣服打湿以后,她的肚子似乎不疼了。

那种急于去如厕的感觉也没有了。

身上轻松,便使得她最后一轮的舞姿。越发的精湛,全神贯注不再分心的她,借着急如骤雨的乐声,舞得让人目眩神迷,眼花缭乱,几乎已经超越了人所能达到的极限。

“铮——”乐声停。

她的舞步倏而停下,宛如一朵开到极胜的花。

“精彩!”世子爷大喝一声,抚掌称赞。

方维仪却不由掩口捂鼻,“什么味儿?这么臭?”

秦良玉也嗅到了一股酸腐的味道,只是隐隐有一些,没有方维仪说的那么夸张。

“秦姑娘,你多久没沐浴过了?”方维仪朝秦良玉身上嗅了嗅,立刻扇了扇鼻子,一脸嫌弃。

秦良玉低头嗅自己,脸上略有些尴尬,“适才跳舞略出了些汗。”

世子爷哈哈大笑,“玉儿出汗。如何能臭呢?当叫做‘香汗淋漓’才对。只有我们这些老爷们儿出汗,才叫臭汗。”

世子爷如此维护秦良玉,这下方维仪尴尬了。

世子爷还扭脸去问那小厮,“爷没嗅到什么臭味儿,你可嗅到了?”

“未曾!”小厮连忙摇头,还深深嗅了一口,“只有香气,香气扑面呀!”

方维仪气得脸色都变了。

那酸腐的味道,本就不大,她和秦良玉站的近,只有她嗅得清楚。

黏腻的汗,使得衣服都黏在秦良玉的身上,她分外的不舒服。

“求世子爷容小女子告退,”秦良玉福身说道,“待小女子沐浴更衣,再来向世子爷讨赏。”

世子爷闻言又笑,“爷说要赏她了么?这话叫她一说。爷不赏也不行了!”

方维仪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轻哼,“装乖卖巧,小贱人!”

秦良玉看她一眼,只当没听见。

“二位姑娘辛苦,都去沐浴更衣,待会儿来请赏吧。”小厮说道。

方维仪值得和秦良玉一道退出了上房。

“臭气熏天,臭不可闻!”方维仪指着秦良玉的鼻子骂道。

秦良玉却盯紧了方维仪的脸,“方小姐的脸怎么了?”

方维仪一惊,抬手抹自己的脸,“你休要胡说,我的脸好好的!”

“起了红疹呢!”秦良玉惊异道。

方维仪吓了一跳,“不可能!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

秦良玉呼扇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还真是有些臭汗味儿呢!”

方维仪嫌弃的避远了些,她摸着自己的脸颊,秦良玉说了之后,她也觉得脸上莫名的瘙痒起来。

她心下担忧,顾不得和秦良玉斗嘴,快步向自己院中跑去。

秦良玉回到房间,叫丫鬟烧水沐浴。

那日吃了江简来炼化的药丸,身上就是这酸酸的味道,不过比如今这气味儿浓郁的多。

今日她也没吃那药丸,怎的又有这样的味道了?

她洗了三桶水,洗去汗臭,隐隐约约的身上似乎多了些薄荷的清香。

她嗅了嗅那浴桶,浴桶里的水也有股淡淡的薄荷香味儿。

莫不是方郡守家里的洗澡水都是加了薄荷的?

这味道倒是叫人喜欢,嗅来清爽凉甜,心旷神怡。

回到闺房之中的方维仪却乐不起来了,她揽镜自窥,“啊!”

镜中人吓得她立时将镜子扫落在了地上。

“不,这不可能!”她捂着脸惊叫。

丫鬟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进屋查看。

“别过来!”方维仪大叫。

可还是晚了一步,丫鬟惊呼一声,跌坐在地,“小姐,你的脸……”

“我要抠了你的眼珠子!”方维仪厉声说。

丫鬟吓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小姐别慌,婢子去请夫人来!”

方维仪捂着脸,呜呜的哭。

她抖着手,又从地上捡起扫落的铜镜。

镜子里的人,脸上长满了红疹,面目可憎。

“不,这不是我!不是我!”她狠狠把铜镜掼在地上,光亮的铜镜都被摔的弯曲变形。

苏氏匆匆忙忙赶来的时候,脸上的瘙痒,让方维仪忍不住抓挠。

“天!我的儿!”苏氏见了她的脸,险些蹲坐到地上去。

丫鬟瞟了一眼之后,就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都抓破流水了!”苏氏惊叫,上前抓住方维仪的手,“早上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变成这样?去,去请大夫来!”

“不!不要!”方维仪哭着叫道,“我不要让别人看到我这个样子!请了大夫,会让世子爷知道的!不能让世子知道!”

“那你这样……”苏氏又急又心疼,“对了,我娘家陪嫁那老嬷嬷,她会医术,只是年纪大了,快去请她来!”

老嬷嬷被搀来,年纪果然大了,头发都花白了,不过目光还算矍铄。

“皮肤有红疹,溃烂流脓……这……”老嬷嬷又把了脉,神情一紧,“这像是会传染的大风病!”

苏氏赫然变了脸色,蹭的从床边起来,蹬蹬远离好几步。

“阿娘……我不是大风病!”方维仪吓得哭出来,“我知道了!是那药!”

苏氏胆战心惊的靠近床边。

方维仪满面不甘的将她用药害秦良玉的事儿,同母亲说了。“那药是我让刘进从外头买来的,说是服用下去,一个时辰之内就可见效。我给了罗文秀了……怎么会发在我身上?”

“我叫人去寻罗文秀打听,既是毒,不是大风病,你得听阿娘的话!”苏氏眯眼看着方维仪,“让刘进把开药的大夫请进来,给你看诊医治!这些天,就说你要诵经礼佛,避开世子爷!”

“那岂不是要任凭那小贱人在世子爷面前卖弄了?!”方维仪猛捶床榻,“她害我至此,我不会放过她,不会让她好过的!”

“你听阿娘的!”苏氏缓缓说道,“先治好你的毒,再慢慢收拾她!”

方维仪满面恨意。

……

秦良玉沐浴更衣,又去寻世子爷。

她以为自己沐浴用了太长时间,方维仪定然早就来了。

她来了才听说。方维仪不过来了,她去诵经为世子爷祈福了。

秦良玉愕然愣了一会儿,猜不透方维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她不过来正好,她就可以求世子爷了。

“听闻民女家的邻居,还被郡守大人关押在大牢里,如今民女已经投案自首,还望世子爷宽宏大量,高抬贵手,在郡守大人面前美言,放了民女那邻居。”秦良玉福身说道。

世子爷看了她一眼,“邻人?”

“叫魏虎的少年。”秦良玉低声道。

世子爷皱眉回忆,小厮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世子爷倏尔一笑,“魏虎,自称是你的未婚夫的那小子?”

秦良玉应了一声。

“你们当真有婚约?”

“是。”秦良玉承认。

世子爷轻哼,“可她母亲说,并无此事呀?”

“时间久了,也许细婶儿忘记了。”秦良玉解释。

“既然时间久了。索性大家都忘了也好。”世子爷抿唇笑了笑,“让人提了那魏虎来!”

秦良玉眼皮猛地一跳。

世子爷一声令下,胖虎很快就被提了过来。

“玉儿!”他这几天被关在牢里,吃不好睡不好的,人竟都瘦了几分。

但见到秦良玉的瞬间,他眼中立时迸发出光亮来,眸中的神色让他整个人仿佛都鲜活了。先前那被羁押的沉郁之气也一扫而光。

“胖虎哥,你受苦了。”秦良玉心有愧疚的对他福身。

胖虎看着多日不见的秦良玉,眼中不免有惊艳之色。

纵然从小一起长大,再漂亮的脸,看了这么多年,也该看腻了。

可玉儿的脸,却从没叫他看腻过,且她不是又被抓走了?他还担心她会受磋磨,没曾想,她倒如出水芙蓉,经过净水洗练一般。反变得更美了。

“玉儿没受苦就好!”胖虎呵呵笑道。

“哼,青梅竹马儿女情长啊?”世子爷冷笑一声。

侍从立时将胖虎按跪在地上。

胖虎昂着头,颇有一股子倔劲儿。

“牢里的日子,可还好过?你娘怕是担心死了,今日玉儿求情,吾给你个机会,你不再提当初婚约之事,吾就放你回家。”世子哼笑说道。

胖虎一惊,“那不可能!玉儿是我妻,我怎能丢弃她?!”

“哈!”世子爷笑了一声,“不是你丢弃她,是你配不上她。爷看上她了,将来必是要带她去鹿邑的,劝你尽早死了心,莫再纠缠,也免受皮肉之苦。”

世子爷话音落地,立时有人抬上来杖责刑具。

看着那冷意森森的刑具。秦良玉心头揪紧。

胖虎皱眉看了眼那刑具,仍旧将脊背挺的直直的,下巴抬的高高的,“玉儿是我妻,便是世子爷有权有势,我也不会将自己的妻让给世子爷为妾!那才是辱没了她!”

秦良玉轻轻咬住下唇,眼眶微微发酸。

“好样的。”世子爷抬了抬下巴。

胖虎立时被侍从压在行刑的长椅上。

“世子爷,求您……”秦良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胖虎打断。

“别求他!玉儿,你若还承认我们当年的婚约,你若还记得我们一起长大的感情,别为我求他!”胖虎瞪眼说道。

砰——

板子重重的打在他身上,他紧咬牙关,生生忍住差点溢出唇齿的痛吟。

一板板打在胖虎身上,那皮肉闷痛的响声,让秦良玉的心恍若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攥住,紧的仿佛要透不过气来。

胖虎却一声不吭。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落,他后背大腿上的衣服都被血濡湿了。

秦良玉紧咬住下唇,才堪堪忍住要求请的话,可泪水却一遍遍模糊了她的视线。

“世子爷,人晕过去了!”行刑之人忽然说道。

“胖虎哥!”秦良玉欲要上前,却被世子一把拉住,按在怀里。

秦良玉低头猛地在他手上,一口咬下去。

“哎哟——”世子惊呼。

世子的随从上前,欲要扯开秦良玉。

“滚!”世子骂道。

随从退开,紧张的看着世子爷。

世子爷却只是抬手看了看那一排牙印,“我自幼习武,皮糙肉厚,别咯坏了玉儿的牙。”

秦良玉被他反剪住双手,禁锢在怀里,挣脱不得。

“泼醒。”世子吩咐。

哗啦一盆子冷水,兜头泼下,胖虎唔了一声。渐渐醒来。

“愣是疼晕了都没吭一声,是条汉子。”世子爷笑眯眯说道,“吾再问你一边,解除婚约,你可愿意?”

“除非我死!”胖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世子爷轻叹,“可惜了……杖毙。”

秦良玉面色大变,“不,世子爷,不要……我跟您走,我跟您去鹿邑,我为您跳舞……”

世子爷一只手反剪着她的双臂,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美人儿就是美人儿,连落泪都这么美,叫人忍不住的心疼。”

他微微低头,似要当着胖虎的面亲吻她。

“你放开她——”胖虎被人按在长椅上嘶吼。

秦良玉浑身僵硬,如一只炸了毛的猫。

可是在他手里。炸了毛的猫,并没有什么伤害力。

“我不喜欢勉强女人,特别是你这么美好的姑娘。”世子直起身,冷冷看着胖虎,“不过对你就不一样了,动手。”

行杖再次重重落下。

秦良玉不由闭眼。

“慢——”一声高呼。

咣,行杖打偏了,砸在长椅上。

秦良玉听得这熟悉的声音,连忙睁开眼,“阿娘?”

秦夫人被丫鬟搀扶着,快步而来,她手中握着半只玉佩,行到世子爷面前。

她屈膝行礼。

“秦夫人不必客气。”世子爷看她的目光十分温润,透着几分亲近。

秦夫人双手将那半只玉佩递上前,“当年这一只玉佩,被切分为二,我家和魏家各拿一半。婚约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只消叫魏虎的母亲来,拿出另一半玉佩,这婚约就算罢了。”

“婶子,不……不要这样……”胖虎趴在长椅上,眼圈发红,苦声哀求。

秦夫人没看他,默默伸手,把秦良玉从世子爷的怀里给拽了出来,揽在自己怀中,她慈爱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虎子,当年定下婚约,乃是因为你爹对我家有恩。如今上天又给了更好的恩典,你若是为玉儿好,就不要挡着她的福分。”

胖虎咬住唇,眼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恍惚要被击碎了。

世子爷接过秦夫人手中的玉佩,捏在指间把玩,“原来这样就可以,我无父无母的,倒把这些给忘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冷,和先前那嬉笑轻佻的纨绔模样很是不同。

秦良玉眯眼细看他时,他又浑不在意的笑了起来,“去,带魏虎的亲长来。”

魏虎的父亲腿不好,来的是他娘。

细婶儿见到魏虎被打的那惨样,哇的就哭了。

“没事,阿娘,不疼。”魏虎哑着嗓子说,“你可千万别把玉佩拿出来!”

“没事?什么叫有事?被她害死了才叫有事吗?如今人家高攀不起了,你还缠着人做什么?非得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才够吗?”细婶骂道。

她伸手往自己怀里摸。

魏虎见了伸手就拦。

细婶忙向后退了一步,魏虎不防备,咣当从长椅上摔了下来。

“我儿!”细婶儿心疼不已。

“给我,阿娘!玉佩给我!”

细婶儿见他摔得那样惨,背上大腿上,全是被打出的血迹,却还只惦记着玉佩,立时就恼了,狠心没去扶他,豁然掏出玉佩交给世子爷的小厮。

“玉佩一弃,当年的约定便做不得数!”细婶儿说道。

秦夫人缓缓点了点头,“从此嫁娶,各不相干。”

世子爷微微一笑,手上不知怎的使劲儿,那清透漂亮的玉佩,却“咔——”地一声,瞬间在他手上碎成了渣。

一直咬着牙忍疼的胖虎,却在这时候落下泪来。

他猛地底下头去,肩膀一颤颤的,让人心疼。

秦良玉看着他。眼泪不停的滑出眼眶,嘴唇嚅嚅,却说不出话来。

秦夫人拽住她的手,强行将她拖走。

回到母亲的房里,秦良玉看到那只江简来给的药膏瓶子。

“阿娘,这药先给我……”

“这药果然神奇!”秦夫人反握住秦良玉的手,语气有些急切。

秦良玉见母亲去掀脸上的白纱,不由愕然。

母亲从没有主动掀起白纱,叫人看过她的脸。

“你看!看到没有,疤痕变浅了!”秦夫人甚是激动。

可在秦良玉看来,母亲的脸还是那个样子,布满疤痕,骇然可怖。只是她今天似乎力气足了些,苍白的脸颊上多了几分红润。

“看不出来么?疤痕减退了呀!”秦夫人对着铜镜,尾音都略带颤抖。

原以为母亲不在意她脸上的疤痕,原来并不是,母亲只是隐藏的很好罢了。

没有哪个女人会真的不在意自己的脸呢。

秦良玉不由微微蹙眉。如今她再向母亲要这药膏,母亲必然不会给她了吧?

“母亲,这药膏,先给我挖走一些吧?庄主他说,他会调新的来。”秦良玉在母亲耳边低声说道。

“你那里受伤了?要这药膏做什么?”秦夫人颇有几分严厉的看着她。

秦良玉在母亲的注视下,微微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指,没做声。

“你要给魏虎送去?”秦夫人问道。

秦良玉仍旧默不作声。

秦夫人眯了眯眼,“你怎么这么糊涂?如今我们都在世子爷手上,魏虎想娶你,还有可能么?你给他送药,不是救他,不是帮他!藕断丝连只能害了他!你若是真心为他考虑,就得硬下心肠,让他忘了你!”

秦良玉猛地抬起头来,“阿娘……”

“阿娘说的不对?还是说,你当真对他动了心思?”秦夫人凝视着自己的女儿。

动了心思?秦良玉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来。修长,出尘,宛若谪仙……

“忘了他吧,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秦夫人缓缓说道。

“什么?”秦良玉猛然抬头。

“若我的脸能好,你该去鹿邑看看。”秦夫人握住秦良玉的手。

秦良玉骤然发现母亲的手心很凉,指尖还带着微微的颤抖,她目光深处潜藏了什么东西,让人看不透。

鹿邑是陈国的国都,是大陈最繁华富庶之地。

也是她,从来没想过的地方。

可是看母亲的神色,似乎对那个地方很熟悉似的。

“那爹呢,也会和我们一起去吗?”秦良玉问道。

秦夫人放开她的手,神色有几分清冷,“他去不去,自然要看他自己的意思,他有腿有脚,谁还能绑了他去?”

秦良玉心里酸酸的。她怎么也没料到,一家人的重逢,期盼了六年的团聚,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夜里,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分明困顿疲累,可就是睡不着。

忽的,像是有一阵冷风刮过脸颊。

她揉揉眼,记得关窗了呀。

坐起身,她才发现,暗沉沉的屋里,多了个身影。

“庄主。”

江简来提步向床边走来,“你在哭?”

秦良玉的嗓子微微有些暗哑,她没想到他这么敏锐。

“现在没哭。”

“什么时候哭过了?”

江简来在床边坐下,他身上独有的那股松木香气,一下子就叫人的心沉静下来。

“庄主。能不能请您帮我一个忙?”秦良玉低声说,“胖虎的爹是个猎户,当年为救我爹,摔断了腿,再也不能上山打猎。以前他家中也算小富,后来他爹只能打个野兔山鸡,还是运气极好的时候。他家里从那就穷了下来。

那时候,我爹是郡守府的乐师,家里还有些钱财,我爹常常接济他们家,并主动要两家结亲。我们两家的关系也处的挺好……后来,我爹出了事……

算了,不说那些了。现在婚约没了,可我爹欠胖虎爹的情谊,欠他那条腿,总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你想用自己赔他爹的那条腿?”黑暗中,江简来挑了挑眉梢。

秦良玉一噎,“腿我是赔不了的,如今我更是做不了自己的主。所以想求庄主赐些伤药给胖虎哥,到底是我害得他。”

江简来在暗沉沉的屋子里轻笑了一声,“你做不得自己的主,只要记得我能做你的主就可以了。”

正文 第55章 杀机

秦良玉愣了一愣。

江简来伸手来抱她,她吓得往被窝里躲,“你做什么?”

他动作快,还是一把摸到了她里头贴身穿的亵衣。

秦良玉大窘,“登徒子!”

夜色遮住江简来脸上的红晕,他轻咳一声,“穿衣服起来。”

“做……做什么?”秦良玉搂紧了被子。

“你心下难安的都哭鼻子了,我自然要寻个让你安心的法子。”江简来缓声说道。

“你……你别偷看。”秦良玉摸索着去拿自己的衣服。

“这么黑,我能看见什么?”江简来忍不住嘴角上翘,她的身材还真好。

待她穿好了衣服,正要系上腰间玉带之时,他忽而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带子,双手环过她的纤腰。

她整个人都被他拢在怀里了,扑面而来的尽是让人迷恋的松木香气。

他低头为她系好腰带,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秦良玉脸上发烫,抬手摸了摸那结,“你当真看不见吗?”

江简来伸手搂紧她在怀,抱着她纵身跃出窗外。

月色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银纱,他俊美的面庞,美得一塌糊涂。

江简来抱着她,在屋脊树梢上腾跃,动作敏捷轻巧,宛若飞龙。

虽不是第一次了,秦良玉还是有些胆战心惊,她不由自主的揽住他的脖子。

这亲昵的动作。叫江简来一阵心神荡漾。

他微微低头,在她颈间轻嗅,“薄荷香?”

“唔……今日跳舞,出了好些汗,酸酸的,洗过之后,身上就有了薄荷香。”秦良玉怕吃了风,便勾着脑袋在他耳边说。

她的气息暖暖的,柔柔的,呵在他的耳根处,让他痒痒的,一直痒进了心里头。

他真想停下来,哪儿也不去了,就地和她洞房。

她的气息明显影响了他缜密的思路,两人在秦良玉原来那个家的小院儿停下来的时候,他才像是刚想明白,“身上又有酸味?先前可有腹痛之症?”

“你怎么知道?”秦良玉一愣。

“你被人暗算了,吃了有毒之物。”

“什么?”

“不过我淬炼的那枚药丸,有避毒驱毒之效,已经将你体内的毒排出去了。”江简来抬手摸了摸她细滑的脸,“你在郡守府,真是水深火热呢。”

秦良玉低头,嗅了嗅自己袖口的薄荷香,若有所思。

如今真正水深火热的另有他人。

江简来揽着秦良玉的纤腰,越过院墙,轻盈的落入魏虎家的院落,尚未靠近屋门,便听到里头传来抱怨声。

“你瞧瞧这都伤成什么样了,你还惦记着那小妖精!我都说了,她长成那般模样,是要作妖的,你降不住!偏不听!”细婶儿低低的抱怨着。

“阿娘!您再一口一个小妖精,我、我就……”

“你就怎么样,你还翻了天呢!”细婶一声怒喝,“好好趴着,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细婶一开门,猛地瞧见院子里站着两个人,吓得倒退一步,被门槛绊了,险些坐在地上。

“你、你们……”

“细婶儿,是我。”秦良玉低声道。

“你这小……”细婶儿看了看器宇不凡的江简来,咽下那难听的话,“今日当着世子爷的面,婚约已毁,各自再不相干,你还来干什么?还嫌害我家不够?”

“是玉儿?”胖虎在屋里叫道。

秦良玉没作声。

“魏父何在?”江简来语气冷飕飕的问道。

细婶儿惊得面色发白,“你,你们想干什么?找我家男人做什么?”

秦良玉指了指东厢。

江简来握着她的手,提步向东厢走去。

“魏虎家里倒比你家的院子大得多呢?”江简来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

细婶儿脸上讪讪的,拽着衣服跟了上来。

秦良玉没说话,她没解释这院子以前大半都是她家的,后来爹爹走了,就被细婶儿重修了院墙占了过去。

魏虎的父亲魏东来已经歇下了,不过他没睡着,儿子受了伤,他心里也不好受。

屋里一进人,他豁然坐了起来。

细婶儿端着灯跟了进来,不知是不是江简来身上的气势让她害怕,她把屋里所有的灯烛都点亮了。

江简来盯着魏东来的腿。

魏东来惊疑不定的看了看他和秦良玉,又看向细婶儿。

细婶儿摇了摇头,躲到床边,抱着他的胳膊。

“玉儿,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魏东来看着秦良玉问道。

他为人忠厚,又对秦家有恩,秦良玉很敬重他。

“魏叔叔。别紧张,庄主是来医治你的腿的。”

“这腿是为了救你爹才摔断的,你不知道吗?断了这么多年了,现在来医治?你哄孩子呢?”细婶儿面色涨红,狠狠盯着秦良玉。

江简来走上前去,抬手按在魏东来的腿上,一寸寸摸着他的骨头。

魏东来面色僵硬的看着他。

细婶儿看上去,似乎想推开江简来,可她又十分惧怕他,并不敢靠近。

忽听“喀嚓——”

江简来按在腿骨上的手忽然发力。

魏东来“嗷——”的惨叫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把骨头都给弄断了。

江简来并没有就此停手,喀嚓喀嚓的声音仍然从他手底下发出来。

魏东来已经疼的喊不出来了,他头上暴汗,如泼洒上的水一般,直往下淌。

细婶儿被眼前的情景给吓坏了,站在一旁,呜呜的哭。

江简来抚了抚手掌,站直了身子,“行了,你不欠他们家了。”

秦良玉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好了?魏叔叔的腿好了?”

江简来抬头抚了抚她细滑的面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秦良玉和细婶儿都看着魏东来。

魏东来抹了把额上的汗,蜷腿又伸腿试了试,他脸上有讶然之色。

“下来,走走试试?”细婶儿低声说道。

他扶着床,缓缓起身,小心翼翼的朝前迈了一步。

他立时惊愕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几人。

细婶儿脸上也只剩下震惊之色。

他又迈了一步,竟没有丝毫的别扭僵硬之感。

他捂着自己脸,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细婶儿很掐了自己一把,疼的她眼冒泪花。

“放心了?可以走了?”江简来勾起秦良玉的下巴,看着她的眼,“告诉我,心里还有亏欠吗?”

秦良玉抿了抿唇,“没……没有了。”

江简来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向外走。

魏东来拽着细婶,噗通跪了下来,“多谢仙人!多谢仙人医治!”

“仙人?”江简来脸上尽是冷漠笑意,“要谢,也该谢我家玉儿。”

“多谢玉儿姑娘,多谢!”魏东来拉着细婶砰砰的磕头。

秦良玉和江简来走出门外,却迎面瞧见扶着门框,满目焦灼的魏虎。

身上的伤让他几乎站立不住,微胖的身形摇摇晃晃。

江简来抬手扔了一瓶药膏在他跟前,“抹在伤处,不日便可愈合。”

他带着秦良玉要走。

“玉儿!”胖虎咬牙喊了一声,“我知道现在的自己配不上你,等我好了,我会去从军!我要建功立业!总有一天,我会有能力保护你,让任何人都不能当着我的面欺负你!”

秦良玉眼眶微湿。

“不劳费心。玉儿有我。”江简来轻哼,抱紧她的纤腰,踏地而起,掠出那一方院落。

夜风微冷,他的怀抱里却很温暖。

秦良玉被他拥在怀里,即便他飞掠的速度很快,她的姿势依旧舒服。

“山庄的人已经赶到了,我在济阳郡边郊买了田庄,去看看?”江简来在她耳边说道。

秦良玉心头一跳,“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然明日精神不济,阿娘会担心的。”

江简来并不纠缠。她说要回去,他当真送了她回郡守府。

他轻盈的推开窗,两人落进窗内之时,他突然捂住了秦良玉的口鼻。

秦良玉吓了一跳。

他却在她耳边低声道,“屋里有人。”

秦良玉骇然瞪眼,可是光线太暗,她什么也看不到。

两个人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她的脊背紧贴着他的前胸,隔着衣料,他胸膛上的温度熨烫着她的脊背。

她浑身绷得紧紧的,一动不敢动。

这大半夜的,什么人会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在她房里做什么?

这人是否已经发现她半夜莫名其妙的离开?

啪嗒——

黑暗处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秦良玉心头也是猛的一跳。

江简来抱着她。无声无息的靠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

隐隐约约的,她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应该是个女孩子。

那女孩子正在屋里的梳妆台上翻找着什么。

“你是谁?”秦良玉忽然问道。

那女孩子吓得猛地一抖,险些惊叫出声,不过是被她自己的手给捂了回去。

她惊慌的转过身来,瞧见两道身影,“你……你是谁?”

秦良玉轻哼,“大半夜的你出现在我的房间里,还问我是谁?”

“秦玉儿?你适才不在房中,去哪儿了?”那女孩子强做镇定,反问她道,待看清另一道身影是个男子,她气势更强了。“三更半夜,勾搭男人跳窗回来,秦姑娘好大的胆子!”

秦良玉回头看了江简来一眼,怎么刚才她推了他一把,他却没躲起来呢?

“头一回瞧见做贼做的这般理直气壮的!”秦良玉轻哼,“你这是贼喊捉贼!”

那姑娘静默片刻,忽而一把推开秦良玉,转身向门口冲去。

她错估了江简来的反应力。

即便在一室漆黑之中,江简来也来得及扶住秦良玉,并反手扣住那姑娘的脉门,一把将她按在地上,抬手掐住她的喉骨。

“别……别杀她!”秦良玉慌忙说道,“问问她是干什么的?”

江简来的手指在那姑娘的喉骨上轻轻摩挲。

那姑娘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呜声。

“说。”江简来声音低沉冰冷。

“我是郡守府的丫鬟。若是敢杀了我,你们也没办法交代!”那姑娘声音沙哑,嘴巴却很硬。

江简来轻笑,一指戳在她肩窝处。

那姑娘疼的浑身都战栗起来,江简来却抚着她的喉咙,使她不能喊叫出声。

“杀你轻而易举,至于交代?更不是问题,随便找个枯井将你投尸进去,只怕你的尸体都腐烂生虫了还没人发现呢。”江简来语气轻松。

那姑娘战栗不止。

“想好了么?”江简来问道。

那姑娘似是绝望般点点头,江简来又在她身上几处大穴上猛地一戳。

剧烈的抽痛停下,她浑身的冷汗如刚从水里爬出来一般。

她喘了口气,猛地攒满力气想要大叫。

即便她被当贼抓起来,至少她是郡守府的丫鬟,丢不了性命。

可是勾引外男,半夜与男人在房中私会,这秦玉儿就死定了!

她张大了嘴,驶出了全身力气,只听得自己嗓中咕哝如小猫呜咽般的声响。

以及那男人低低的嗤笑。

“别白费力气了。”江简来轻笑。

她会儿才是真的怕了,她完全看不出这男人使了什么手段,可一切的事情,似乎尽都在他掌控之中。

“如果她老实交代,不杀她行么?只要她保证不说出今晚的事,就绕她一命?”秦良玉半蹲半跪在江简来的身边。

“嗯。”江简来淡漠的哼了一声。

被按在地上那姑娘连连点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她能说话,只是声音极小。

“是方大小姐叫我来的,她说姑娘脸上的伤好的快,且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必是手中有什么稀罕的药,叫我来盗取。”

“她要那药做什么?”秦良玉奇道。

那丫鬟支支吾吾。

江简来的手指又在她喉间动了动,她疼的泪眼朦胧,“大小姐脸上出了疹子,溃烂流水,她害怕留下疤痕来。”

秦良玉哦了一声,难怪后来方维仪没去世子爷面前。

“你当真不会将今晚的事说出去?”秦良玉问道。

那姑娘连连点头,“绝不,绝不说出去!”

秦良玉拍拍手站起来,“行了,放了她吧。”

江简来微微一笑,“她既是方家小姐的丫鬟,那我把她送回去。”

“不……不用……”那姑娘怕极了。

“不然万一遇见人,大半夜的,你也不好解释。”江简来轻笑。

秦良玉点点头,“还是庄主考虑的周到,劳烦庄主了。”

江简来笑容越发璀璨,“不劳烦。”

他提着那姑娘的衣服后领,就把人给提了起来。

他似乎不怎么喜欢走门,提溜着人,再次跃窗而出。

秦良玉追到窗边,只见一道黑影,一闪上了房顶。

她想追问一句,他当真会把人送回去的吧?

但他走的太快,她来不及问。

想想他这人向来是说到做到。应该不会中途变卦。

那姑娘胆战心惊的给江简来指着方向。

他真带着她回了方维仪的院子。

方维仪的院子不小,院子外头正对着一处池塘,院子后头是一座假山,这里风水是极好的。

“就是这儿了。”那丫鬟说道。

江简来带着她在上房的屋顶上停了下来。

丫鬟送了半口气,“多谢……多谢大侠不杀之恩,婢子定守口如瓶……”

“可我不信你会守口如瓶,怎么办?”江简来微笑。

月光落满他的脸颊,如花树落雪,容光逼人。

唯有那一双寒光潋滟的明眸之中,尽都是肃杀凉薄。

丫鬟抖了一抖,“婢子,不,不……你是假世子?!”

“猜对了。”江简来笑容绽开。双手猛地将那丫鬟向地上掼去。

那丫鬟轱辘轱辘从房顶滚落,重重的砸在正房门前的地上。

这一下摔得极重,除了坠落的力道,还有他加注在她身上的力气。

咚——

一声巨响,正房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院中似乎被激起一片尘土,扑簌落下。

上房的门吱呀一声拉开,一个小丫鬟探出头来,“什么声音……啊——”

她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方维仪怒斥,“半夜三更,鬼叫什么?”

丫鬟却已经吓得软倒在门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方维仪只好亲自起身,往门口去。瞧见丫鬟吓软的样子,她恼怒的踢了丫鬟一脚。

她伸手将门拉开更大。

尘埃落定的院中,脸朝下趴着一个人,只是那人已经摔的血肉模糊,长长的黑发里涌出红白相间的浓稠之物,像是血和着脑浆一并流出了……

方维仪扶着门框,难以抑制的呕吐起来。

“去……快去叫阿娘……”方维仪一面吐,一面艰难的说道。

丫鬟身子发软,几乎是爬出门的。

看着正房门口的小姐妹,她吓得魂不附体,一脚深一脚浅跌跌撞撞的出了院落。

苏氏叫人提着灯笼来的时候,那丫鬟的尸体,还是那副骇人的样子。趴在院中。

院里的丫鬟仆妇都被惊了起来,但没人敢上前的。

“我儿?”苏氏进门,却没瞧见方维仪。

“阿娘!”方维仪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从床帐最里头传来。

苏氏走上前来,见她蜷曲在床角,抱着被子,将自己埋的只剩两只眼睛在外头。

苏氏在床边坐了下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丫鬟爬上房顶做什么?”

方维仪目露惊恐,抖如筛糠。

“说话呀!瞧你吓得这样子?”苏氏微微板了脸。

方维仪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庆儿会些功夫,我叫她去那小贱人的房里探探……她去了大半个时辰,就……就出事了……”

方维仪说完,便把头埋在被子里。呜呜的哭起来。

苏氏微微变了脸色,“那秦玉儿不像是会功夫的,她竟如此厉害?”

方维仪抖的说不出话来,她屋子里能点的灯,能点的蜡烛全都点上了,可她还是害怕,她一闭上眼,就看见庆儿摔的血肉模糊的尸首。

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扑面而来的都是一股让人发寒的血腥味儿。

“阿娘,我能去跟你住么?我怕……”

“怕什么!她若有这本事,当初也不会落在刘进的手里!定是她勾结那山贼在暗中帮她!”苏氏眯了眯眼睛,“我去寻你爹,拿了那山贼。秦玉儿还不是俎上鱼肉?”

眼见苏氏起身要走,方维仪撒开被子,猛扑上去抱住她的胳膊,“阿娘,我不想住在这个院子里了,庆儿还在外头!我怕!”

苏氏皱眉,“你的脸还没好,住在我院中,人来人往的,若是看见怎么办?若是传进世子爷的耳朵里,又该如何是好?”

方维仪抱着她的胳膊,哭得无助又绝望。

苏氏终是不忍心,“罢了。让你住在这儿,你定精神紧张,去佛堂吧,我叫人把佛堂给你收拾出来,不是说给世子爷祈福么?住在佛堂,更显诚心。”

“可是佛堂简陋……”方维仪咕哝了一声。

“你到底住自己的院子,还是去佛堂?”苏氏沉下脸问。

突然这么惨死个丫鬟,她心里也承受着莫大的压力,女儿非但不能分担,反而挑三拣四,让她有些怀疑,自己一直以来是不是太纵着女儿了?

“那我还是去佛堂吧,但是得把我的罗汉床抬过去。我的香粉帐,还有我的梳妆台,我的美人榻……”

“你什么都不能带,”苏氏狠下心来,觉得是时候让这个女儿懂事了,“你是去礼佛的,不是去享受的。除了一床被褥……罢了,被褥我让嬷嬷给你准备,你只能带两个丫鬟去。”

方维仪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氏。

这是她的阿娘么?那个宠她爱她呵护她的阿娘?

她房里的丫鬟惨死了,阿娘不安慰她,不搂着哄她,竟还要她去佛堂吃苦?

“你还去佛堂吗?”苏氏垂眸问道。

“去!”方维仪连忙点头。起码在佛前,她就不用这么害怕了吧?

苏氏在方维仪院中,叫人清理了庆儿的尸首,院子里的地用水冲刷了七八遍。

可青石板的地面上,似乎隐隐约约的还是能看到血迹。

第二天一早,她就让陪嫁的仆妇去请僧人来家里再做一场法式,超度庆儿惨死的亡魂。

她自己没去请僧人,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

“老爷。”苏氏听闻方郡守离开姨娘的院儿,去了书房,便往书房来了。

“昨晚仪儿院里,摔死了一个丫鬟。”苏氏低声说道。

方郡守脸上很是不悦,“大清早的就说这个,晦气!”

“不像是意外,却没留下蛛丝马迹,您说,会不会是那山贼所为?”苏氏忧心忡忡。

方郡守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无缘无故,摔死我家一个丫鬟做什么?”

“那丫鬟去了秦姑娘房里……”

苏氏的话没说完,就被方郡守劈头盖脸给骂了一顿。

“你们是瞎吗?看不出来世子爷对她的看重?还去招惹她,不害死一家,你们娘俩就不能甘心吗?”方郡守的指头尖都戳在了苏氏的鼻头儿上。

“不是说世子爷已经向朝廷请派兵马?早日剿灭了那山贼,才能永绝后患。”苏氏恨恨说道。

“老爷,有鹿邑八百里加急送到!”小吏在书房外禀。

苏氏神情一震。

方郡守连忙提步出门,“是给世子爷的,还是给我的?”

“说是要世子爷和大人一同领命。”

方郡守匆匆往世子爷院中去,信已经到了世子爷手上。

“吾正等着和方大人一起看信呢!”世子爷微微一笑,将信封撕开。

刺啦刺啦的声音,让方郡守的眼皮直跳。

也不知朝廷会从柘城调几万兵马来济阳郡?

世子爷先看了信,他脸上原本带着笑,看着看着,那笑意便阴沉了下去。

“哼!”

他一巴掌把信狠狠拍在了桌案上。

方郡守被震得一愣,“圣上如何指示?”

“哈,区区一个小山寨,有何可怕?五千兵马?五千足矣!”世子爷怒道。

方郡守愕然抬头,目光忍不住往世子爷巴掌下头的那封书信上看去。

五千兵马?还足矣?

前朝皇帝亲临,带几十万兵马,不说全军覆没,也是死的死逃的逃。就连皇帝也驾崩在五灵山下。

这英王世子真是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圣上只调派五千兵马让剿灭逍遥寨?”方郡守心下狐疑。

世子爷轻蔑一笑,抬手将那信给撕了。“是啊,柘城的兵马,今夜就能到,明日吾亲自率兵!”

“世子!世子不可!”方郡守伸手阻拦,那信是给他们两个人的,他还没看呢!

可他拦不住世子爷,眨眼间,那信就变成了碎片。

“走,方大人,为庆祝明日吾将要剿灭山贼,立下大功!我们去梨园吃酒庆祝!”世子爷揽住方郡守的脖子。

方郡守脸面黑沉,“世子爷好走,下官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不敢扰了世子爷的雅兴!”

世子爷笑呵呵的离开。

方郡守一口白牙都要咬碎了,“把信捡出来拼好。”

幸而那信是被扔进了痰盂,而不是投进香炉!

夜里,柘城来的五千兵马果然抵达济阳郡外。

他们在城外安营扎寨。

世子一早就去了营地,还带了不少好酒好肉,要犒劳柘城来的兵马,好叫他们攒足力气,只待天明和他一起攻打逍遥寨。

“世子竟骗我!”方郡守借着灯烛,看着那拼的七零八落的书信,怒的额上青筋都崩了出来。

“老爷息怒,世子如何骗您了?”苏氏连忙上前。

方郡守指着那被撕毁又在痰盂里泡了水的信,怒的喘息不已,“瞧瞧。纵然许多字已看不清,可这明晃晃的‘招降’,‘劝和’,‘请入鹿邑’还能看出来呢!世子是当我瞎吗?”

苏氏不由皱紧眉头,“圣上不欲剿灭逍遥寨?”

“我就说不可能,圣上怎么可能派五千兵马来剿灭他?我得去找世子!”

“世子要去,老爷就让他去,是他抗旨不尊,老爷何必趟这趟浑水?”苏氏拽住方郡守的袖子劝。

“妇人之见!”方郡守怒甩开她的手,“这信是给我二人的,世子抗旨,我脱得清干系吗?折损了柘城来的兵马,我没有责任吗?世子万一出了事。他是在济阳郡出事的!圣上不会拿我出气吗?”

一通喝骂,方郡守的脸都气红了。

他叫人备车,又叫人拿了他的令牌开城门,他要出城去见世子!

榻上马车前,方郡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

“好一轮圆月!又到十五了吧?世子爷来济阳郡也快一个月了呢……”

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也不知何时能送走世子爷呢?

月盈之夜。

城郊连云田庄里气氛紧张。

几个年长的堂主都围在冯捷的身边,“二当家,今晚可是月盈之夜,庄主他……”

“瑶姬姑娘不在,如今也不是在山庄里,庄主若是发起狂来……”

“闭嘴!”冯捷皱眉怒喝一声。

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分明住了许多人的田庄,此时却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在屋外闲晃。

甚至连守夜的人,都一个不见。

只有静谧的月光在田庄里静静的徜徉。

江简来正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盘腿坐在玉篾席上。

他修长干净的手正垂在膝头,像是在调息打坐。

可若是离得近了,就能听见,他此时的气息十分的急促,节奏很乱。

他额上有汗珠溢出,似有一股力道在他体内蠢蠢欲动,他极力的压制着那股力道。他在和自己较量着。

“我不信,我控制不住……即便不在山庄,我也能……”

他嘴唇微动,声音断断续续。

忽而像是有一阵风刮来,他的头发衣袂都被风吹起。

尽管屋内门窗紧闭。

风驻,他猛然睁开了眼。

他的眼眸却不是平日里那陈墨般的颜色,是红色的,像血红的牡丹开的极胜,绽放在他的眼底。

他脸上清冷如此时天上皎白的圆月。

咣的一声。

他并未抬手,门却已被震开。

田庄里安静,唯有门声回响。

冯捷等人吹熄了灯,屏气凝声,坐在屋子里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忽而有人邦邦拍门。

一屋子人被吓了一跳,这声音会不会触怒庄主,引来庄主?

“是我!”门外传来竹青的声音。

冯捷连忙拉开门,“庄主找到克制之法了?”

竹青摇了摇头,“庄主往城外去了。”

冯捷等人眉头略松,可眼底或多或少都有几分失望。

江简来眯着一双血红的眼眸,寒着脸离开田庄,体内一股杀人的欲望像是熊熊烈火一般烧着。

他克制不住,他要嗅到鲜血的味道!

他要用血浇灭身体里那灼烫的火!

他在树梢间飞掠,忽而有一处亮着灯火的营地吸引了他。

那里有杀气,有兵器的肃杀之气,有流人血的刀刃在叫嚣……

就是那里!

江简来冲着营地疾行而去。

正文 第56章 心机

江简来冲着营地疾行而去。

他速度快如疾风,营地周围分明有许多守夜之人。

可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靠近,便有寒光一闪,割破了他们的咽喉。

几乎是眨眼之间,十几个兵丁一同轰然倒下。

喝酒吹牛的兵丁们终于发觉了异样。

急奔到同伴身边,“没喝酒就倒了……死、死了!一剑封喉!”

军营里立时慌乱起来,“有敌情!戒备!”

可还是不断的有人倒下,甚至连一声呼唤都来不及发出。

江简来飞掠间夺取人命,他眼中血红的牡丹越发的浓艳,宛若花中之王,浓郁之色泫然欲滴。

他身上的血腥味也愈发的浓重,尽管他已经很快了,快的让那些人的血不能洒在他身上,可那些人的血腥味仿佛能追着他似得,萦绕在他周围,不管他又多快,都不能甩开。

这血腥味让他愈发烦躁。

“你就是个杀人的恶魔……你会遁入魔道……”

“嗜杀成性……冷血无情……”

昔日同门的鄙夷喝骂声,又回到了耳边,他抬起一只手捂住耳朵,却并不能阻止这些声音。

“不,我杀他是有原因的,他该死!”江简来眯眼说道。

耳边的那些叱骂声,像是在往他胸膛里那团火上添柴倒油一般。

烹煎灼烧着他的胸膛,让他愈发愤怒失控。

“唯有你能控制自己弑杀的欲望时,你就能回来见我了。”师父的话,仿佛就在耳边,就是刚刚对他说的一样。

“我能忍!”江简来抿住嘴唇,“我能!”

须臾之间。又有好几人倒在他的利刃之下。

他抬眼望月,有几分心寒。

忽而一张美好的容颜,像是突然显现在月亮的光晕里,又像是他心底投映出来的。

他猛地收住剑,胸膛里的烈火似乎被压下了几分。

“玉儿。”他低喃一声。

站在他对面的兵丁终于有机会嚎叫出声,“嗷——怪物啊——”

江简来血红的眼眸微微一眯,腾身而起,他离开的速度比来时更快。

他竟没杀那兵丁,没杀那把他叫做怪物的兵吏。

他只想快点见到她,再快一点,也许她对他,真的有用。

方郡守赶到军营的时候,军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儿,压抑的呜咽声,当了兵的男人,便是哭,也不能像小姑娘一样嚎啕大哭。

方郡守看着军营里横七竖八的尸首,脑袋嗡的一声,他两只脚像是踩在棉花里,“世、世子爷呢?”

“世子喝醉了,在主帅帐里。”

方郡守自己似乎走不动了,他被人扶着,几乎是架到了世子面前。

世子果然和几个将领,醉倒在地,唯有这帐中酒味儿太浓,压过了血腥之气。

方郡守咬牙切齿,却是松了半口气。

……

郡守府内,平静而祥和。

夜已深,多数人已经睡熟了。

秦良玉梦中睡得不踏实,无意识的皱眉翻了个身。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的抚摸在她光洁的脸颊上。

那只手带着克制的颤抖。

他想要了她,就在现在!

她的睡颜那般美好,像一朵娇嫩的睡莲。他若强行要了她,或能发泄了胸中那一腔烈火,可她的安然静好就被彻底的撕毁了。

她会怕他,恨他,怨他……或者再也不愿见到他,更不用说心甘情愿嫁给他了……

江简来咬牙隐忍,他收回颤抖的手,正欲离开。

秦良玉却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怕之事,骤然惊醒过来。

“哎哟娘啊……”

“不怕。”他哑着嗓子说,“我在这儿。”

“就是你在这儿才吓我一跳,你能不能不要每天三更半夜都这么不声不响的坐在人床头,吓死人了好么?”秦良玉低声娇喝,说完才见他情况似乎不太对。

他竟没有用那种冷冷嘲讽的语气驳斥她,只是按着胸口默不作声。

她鼻翼微动,“怎么好像有股血腥味,你受伤了么?”

江简来心头一紧,“没有。”

“那你怎么了?”秦良玉在黑暗中靠近他。

他浑身抖的更厉害了,她身上那种少女的芬芳,夹着凉凉的薄荷香,软软的润润的,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才看看克制住心底的那股冲动。

“你怎么在抖?”

“你会唱歌么?唱一首给我听。”江简来似乎是怕她看到他血色的双眸,不由闭上了眼睛。

秦良玉微微点头,她轻轻吟唱着儿时父亲教她的歌。柔美的曲调,轻快的歌词。

可她此时嗅着他身上的血腥气,感受着他浓烈的肃杀之意,心头的畏惧挥之不去,那歌词曲调也变了味儿。

江简来按住额头,那里一跳跳的,他克制的神经都快要绷断了。

“这样不行,你得学会控制自己的心情,用气来唱。”他的声音有几分沉闷。

即便秦良玉不懂,却也听出了他声音里隐忍的痛苦。

“用气?我是用气在唱啊?”

“不是气息,是身体里的气,人的灵气。”江简来闭着眼睛,低声说道,“你先控制自己的心情,让自己不要那么害怕……你怕什么?怕我?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他声音低沉。这话却说的认真,秦良玉心头没来由的忽而塌陷下去一块,变得软软的。

“我不怕。”她点了点头,看着极度克制的江简来,莫名的心疼。

“回忆轻松美好的事,用当时那样美好的心情唱。”江简来低声说。

秦良玉想了想,“我可以跳舞吗,边唱边跳。”

江简来沉默片刻,“好。”

秦良玉掀开被子,她里头只穿了亵衣。

黑暗中的江简来睁开眼睛,他的视线似乎并不受夜色的阻碍,她莹润光洁的皮肤,即便在黑暗之中,他也看的分明。

她是那般美好,如初绽的花蕾,带着诱人的芬芳。

冷汗遍布他的全身,一个念头不停的从他心底腾升出来,“要了她,要了她就不用忍的这么辛苦了……尝尝她的味道,一定是世上最美的滋味……”

熊熊的烈火不止在他的胸腔里燃烧,似乎已经灼痛了他的全身。

他克制不住自己,豁然起身,迈步走向她……

“风儿吹,燕儿飞……”

秦良玉微笑着跳起舞来。

屋里摆着八仙桌,几把圆凳,一架屏风。余下给她跳舞的地方并不大,黑夜里也看不清这些东西,可她的舞步却像是有灵性一般,恰可以避开这些。

她套在身上的长裙,披在肩头的广袖罩衫,随着她的舞动上下翻飞,如轻风,如燕儿。

江简来站在原地不动了,他眯起眼睛看着她。

她嘴角的笑容随着舞动,渐渐绽开,如皎月当空,如朝阳初生。

江简来不由看痴了。

一曲毕,秦良玉并没有停下来,她换了另一首更为轻快的曲子,继续跳着。

她发觉自己跳舞的时候,江简来身上的焦躁之感似乎渐渐的变轻了。

她听到他退回到床边,坐了下来。

她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一曲接一曲的跳着。

脚腕酸痛,她没有停,肩膀疲累她也没有停,唱的嗓子都微微干哑了,她也仍旧坚持。

直到她听闻江简来的呼吸声已经平缓下来,他斜倚在床柱上,似乎睡着了。

她才慢慢停下,小心翼翼的靠近他。

他闭着眼,歪着脑袋靠着床柱,呼吸均匀平和。

秦良玉舒了口气,忽而想到自己刚被劫去山寨的那晚,他也是在她跳舞的时候,就这么睡着了。

那晚,她还遇见管瑶姬给他送药。

莫不是他有什么病?

秦良玉欲把他放平。让他舒服的躺在床上,只是刚一碰他,他立时惊醒过来。

他倏而睁开眼睛,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秦良玉吓了一跳,“我不是故意……”

江简来伸手揽她在怀,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他低头吻了下来。

他的嘴唇温热,带着松木甘甜的清香,一股醇厚的暖流在她口中化开。

她的四肢百骸都舒畅了,适才跳舞的疲惫之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

“你就快可以医治你母亲的病了。”

“嗯?”秦良玉心头一顿。

“等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气时。”江简来的眼眸已经恢复那郁郁沉沉浓墨般的颜色。

他抬手抚摸着她细滑的脸颊,愤怒嗜血的欲望已经平息,可他竟还是那么想要她……

此地不宜久留,不然他真怕控制不住自己。“睡吧。”

他抱起她,放在床上,捏了捏她脸上软肉,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房间里,就像他出现时那样。

空气里还遗留着淡淡的松木香,和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秦良玉无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和被他抚弄过的脸颊……那种通体温暖舒畅的感觉还未消失,否则,这真像一场春梦。

江简来回到连云田庄时,恰逢朝阳初生。

晨露映着和煦的阳光,折射出五彩斑斓的色泽。

江简来俊逸的脸上挂着一抹轻笑,那笑容比朝阳更炫目。

“庄主!”冯捷等人,一夜都未敢入睡。和神清气爽的江简来比起来,他们显得憔悴又疲惫。

“没有山庄阵型的压制。没有安神汤,庄主昨夜……必受苦了吧?”冯捷语气有不忍,也带着些试探。

“不过是杀了几个人,”江简来垂眸笑了笑,“昨夜挺好的。”

冯捷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庄主杀人已经不会良心不安了吗?那种控制不住嗜血欲望的愤怒已经不存在了么?这么说来,庄主离成魔又近了一步吗?

冯捷面无血色,面容愈发憔悴。

“咕咕——”几声鸟叫。

江简来抬头向天空看去,一直鸿雁展翅高飞,天空高阔,鸿雁肆意舒展着羽翅。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任谁都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谁都不想被控制,哪怕控制他的是自己心底的欲望,他亦然。

“庄主。师祖来信了!”竹青快步跑来,“师祖的鸿雁传书!”

冯捷闻言,神情一禀,目光灼灼的看着竹青手里的信笺。

江简来抬手接过信笺,缓缓打开。

师父的字迹他一眼就辨认的出,师父的落笔永远是那么大气磅礴,力透纸背。

“师祖有何交代?”冯捷忍不住问道。

江简来的目光微微凝住,他俊逸的脸上多了几分狐疑。

见冯捷面目焦急,他索性伸手将信笺递给他看。

“破劫之人已出现,切不可再滥杀无辜,滥杀成魔,修心成佛。师父等你回来,告知你身世。”

寥寥数字,冯捷脸上却颇为复杂。“不可再滥杀……”

“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何曾滥杀?即便昨夜我所杀之人,也都是舔过血腥之人。”江简来面色沉冷。

“庄主,英王世子率兵往五灵山去了!说是要剿灭五灵山!”忽而有人禀报。

江简来微微眯眼,嘴角轻勾,“那正好,咱们也回去瞧瞧热闹。”

“庄主,师祖信上说……”

“我保护五灵山,不算滥杀无辜。”江简来轻嗤。

“师祖说破劫之人出现,恰是在英王世子来济阳郡的时候,这破劫之人会不会就是英王世子?”冯捷追在他身后。

“不会。”江简来毫不迟疑。

“万一是呢?”冯捷舔了舔嘴唇。

江简来停下脚步,默默看了他一眼,“那就饶他不死。”

冯捷总算松了口气,却没发现江简来眼中轻蔑的笑意。

方郡守此时才真是提心吊胆,半口气都不敢松。他脸面更是憋胀的通红,一股怒气在体内横冲直撞。

“昨晚的事情还未查明,一晚上死伤数百人!世子爷不问清缘由,执意发兵进攻五灵山,下官……下官定要如实禀报圣上!”方郡守怒道。

世子爷冷哼,“怎么问?吾没有查问吗?可他们只说看见一个红衣红发红眼睛的怪物!济阳郡都出了红毛怪了!可笑不可笑?”

方郡守皱紧了眉头,“那也不能置之不理呀?”

“依吾看,那就是逍遥寨的人搞的鬼,就是为了让方大人吓破胆,不敢去攻取!你怕,小爷我不怕!”世子爷面带嘲讽。

方郡守恨得咬牙切齿,“圣上有命,责令世子爷招降逍遥寨,以上宾之礼请江庄主入鹿邑!世子爷抗命不尊,欺君罔上……”

“来人,方大人被昨夜突袭吓昏了头了,快扶他下去休息!”世子爷没等方郡守义正言辞的把话说完,就让人把他带了下去。

方郡守还要再劝。

“堵了嘴!”世子爷笑道。

柘城兵马接了皇令,听英王世子调遣,自然不将方郡守放在眼里。

方郡守被人堵着嘴带下去,手脚不甘的挣扎,却无济于事。

……

此时的郡守府,倒是没有受到影响,起码表面看起来是风平浪静。

秦钟磬甚至还有闲情,拿了一把小巧的七弦琴,寻到秦夫人的院子外头,一面抚琴,一面吟唱。

是他昨夜谱曲作词,专门写给秦夫人,求其原谅的词曲。

他歌声本就甚为悦耳,这琴亦是从昔日友人那里借来的好琴,极妙的琴音,配上他的嗓音,声声悦耳,动人心弦。

从不远处路过的苏氏听闻了琴音,立时停下脚步,“这声音,听起来是方家老早那琴师秦钟磬的?”

仆妇连连点头,“定是他了,鸟雀都寻声往那边飞呢。”

苏氏眯了眯眼睛,脸上显出不快来,昔日种种浮上心头。

“可要叫人将他赶走?”仆妇看出苏氏的不高兴。立即谄媚说道。

苏氏眯眼一笑,“听他的曲词,是求他结发妻原谅他另娶?”

仆妇忙把秦钟磬在采石场又娶了罗氏的事儿说了。

苏氏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不必拦他,叫他唱吧,我去见见罗氏。”

……

秦良玉醒的晚,昨夜被江简来搅扰了睡眠,所幸后来睡的很安稳,那股温热之气,一直运转在她周身。

她醒来便听见爹爹的琴音歌喉,停了片刻,她翻身而起,直奔阿娘房中。

“阿娘怎么还坐在这里?”

秦夫人淡淡看了她一眼,“我不坐在这里。该去哪里?”

秦夫人正对着镜子,小心翼翼的涂抹着那琥珀色的药膏。

药膏散发出的松木香气,没来由的让秦良玉心头发热,脸也微微发红。

“这药膏当真神奇。”秦夫人对着亮堂堂的铜镜感慨道。

秦良玉上前,跪坐在她身边,“我却觉的那药丸神奇,母亲的身体似乎日渐好了呢,说话都比以前力气足了。”

秦夫人转过脸来盯着秦良玉的脸细细打量,“你出落的越发好看了,真不甘心将你埋没在济阳郡。”

秦良玉指了指外头,“阿娘你听,多好听啊!”

秦夫人轻哼一声,转过脸去继续涂抹药膏,“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他!”

秦良玉却从这话音里听出几分撒娇的意味。

“爹爹也是迫于无奈。阿娘是希望爹爹活着回来,还是死在采石场里?”秦良玉低声问道。

秦夫人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明丽的眼眸中浮起一层雾气。

“阿娘,爹爹虽有了罗氏,可他对您的心,就像他所唱的那样,是永远不会变的。”秦良玉握了握秦夫人的手。

秦夫人轻叹一声,收好了药膏,带上白纱,起身沿着回廊缓缓向外走去。

她刚绕过院墙,便瞧见坐在墙外绿荫处的秦钟磬,虽岁月不复当年,但他弹琴歌唱时专注的样子,依旧那般叫人着迷。

他多了沧桑的脸庞。也更添了几分男人沉稳的气概。

秦夫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只是她还未走近,忽而有个妇人跑的极快,比她更先到秦钟磬的面前,“相公,不好了,坤儿发热了,从昨晚就开始发热,至今一直高热不退,我真害怕他……”

秦钟磬手下的琴弦崩的一声,断掉了一根。

他豁然起身,险些撞翻了那琴。

秦夫人立时躲到一棵硕大的栾树后头,罗氏向她这边看了一眼,也不知看见她没有。

“相公,妾心里怕极了……”罗氏说话间就落下泪来。

秦钟磬连忙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慰,“不怕不怕,坤儿不会有事的。”

“坤儿一直在叫爹爹,相公可方便回去看看他?”罗氏哭的可怜。

秦钟磬往秦夫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秦夫人躲在栾树后头,没有动。

“好……”秦钟磬点了点头,“我与你去看坤儿。”

秦夫人背靠着硕大高壮的栾树,仰面闭目,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面上的白纱也被她吹起了几分。

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远的听不见了,她才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往回走去。

“阿娘可见到爹爹了?”秦良玉还等在秦夫人的房里,眼眸热切的看着娘亲。

秦夫人摇了摇头,“不见也罢。”

“嗯?”秦良玉忽的坐直了身子。“发生什么事了?阿娘不是去见爹爹了么?”

“他身边终是多了一个女人,当年的承诺便做不得数,一次身不由己,往后次次都会身不由己。”秦夫人坐在席垫上,“我又能容忍的了多少的身不由己呢?”

“啊?”秦良玉年轻,许多事情想不明白。比如阿娘此时口中的话,她就不慎能领悟。

“他那小儿子许是病了。”秦夫人低声说道,“他被叫走了。”

秦良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不让爹爹去看他的小儿子,似乎太不近人情了。日后若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那小儿总会有许多的事,父亲终要分出心神来给那个女人,和那女人为他生的孩子……

秦良玉撇了撇嘴。“我去看看他是真病,还是装病!昨个儿下午我还在园子里见过他,他可是好好的!”

“别去……”秦夫人没拦住秦良玉,皱眉看着她跑走了。

秦钟磬和罗氏住的这院子自然比不得世子爷的院子,这里狭小,家具也是极其简陋的,许是腾了一房下人出来,安置了他们一家。

罗氏的儿子秦家坤所住的这间狭窄昏暗,秦钟磬身量高大,几乎不能完全站直身。

狭窄的屋子里尽都是小孩子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那稚嫩的小脸儿一片病态的红热。

“坤儿这是怎么了?昨个下午不是还好好的?”秦钟磬焦灼的问道。

他手放在小二的额上一摸,惊得变了脸色,“这么烫。烧坏了可怎么办?”

罗氏嘤嘤的哭了起来。

“莫哭,哭有什么用?可请了大夫?”秦钟磬沉声问道。

“我们又不是来方家做客的……乃是被抓来,方家如何会给坤儿请大夫?”罗氏眼泪落得更凶。

秦钟磬也不由皱起眉头。

罗氏打量他的神色,低声道,“我看姐姐住的地方不错,听方家人说,世子爷对姐姐和玉儿颇为照顾,若是姐姐求世子爷,说不定能请得大夫来……只是不知姐姐肯还是不肯?”

秦钟磬脸面一凝,他嘶的吸了一口气,“明珠心善,她必肯的!”

罗氏大喜道,“那我去求姐姐,便是给姐姐磕头下跪,只要能救坤儿……”

“我去吧。”秦钟磬按住她。

他刚弯身出了那狭小的房间,迎面看见秦良玉大步走来。

秦良玉身旁还站一位眉须花白的老者。

“玉儿,这是?”秦钟磬挺住脚步。

“老朽是方家的大夫,适才听闻这院有小儿生病,便自作主张前来看看,还望勿怪。”老大夫说道。

“真是医者父母心,我正要去求医,真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秦钟磬顾不得理会秦良玉,迎着那老大夫进了屋子。

秦良玉并未多想,也跟了进去。

老大夫正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捏着小儿稚嫩的手腕诊脉。

他又扒开小儿的眼皮看了看,再看了看小儿的舌苔。

秦良玉看了看这屋里的光线,她十分怀疑,就那老大夫的眼神儿,这样昏暗的光线下,能看的清吗?

她正要开口说,抱到外面去看诊吧?

话还没出口,老大夫已经做出了诊断,“这小儿乃是受了惊吓,是惊风之症。”

“受了什么惊吓?”秦钟磬问道。

老大夫摸了摸胡子,“这可能就多了,或是毫无预兆的巨响,或是恐怖的场面,或是言语恐吓……小儿年纪太小,下药不能过重,你们做爹娘的当留心,莫叫小儿再吓着了。儿时受了惊吓,或会给将来埋下隐患,影响了心智。”

秦钟磬连连点头,大夫留下药方。

他身无分文,罗氏把她的首饰塞给秦钟磬,让他给了老大夫。

老大夫一开始不肯收,可秦钟磬最不愿欠人恩情,硬是塞了。送走老大夫,他看着罗氏的目光既有歉疚,又有感激。

秦良玉刚要凑近去看看那小儿。

罗氏便低声惊呼,“你别碰他!”

秦良玉吓了一跳,讪讪站远了些。

秦钟磬也有些不自在,“玉儿又没恶意,他们姐弟亲近些,不是更好?”

罗氏脸面委屈的哭了起来。“昨日从外头回来,坤儿就说他害怕,我问他怕什么,他却不肯说……”

罗氏哭着,目有责备的看了秦良玉一眼。

秦良玉被她瞪的莫名其妙。

“昨日在外头,发生了什么?”秦钟磬的视线在秦良玉和罗氏脸上徘徊了一圈,盯着罗氏问道。

罗氏低着头,吞吞吐吐,时不时的往秦良玉的脸上看一眼。

“说话呀!”秦钟磬喝道。

“昨日下晌,偶然在在回廊间遇见玉儿。坤儿追着她,非说要和仙女姐姐玩儿……我便带他去了,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玉儿姑娘就走了。坤儿便是从那时候起开始闷闷不乐,精神不振……回来便跟我说害怕。问他怕什么,他也说不出……”罗氏控诉的看了秦良玉一眼,低头抹泪。

秦良玉瞪大眼睛看着她,大约第一次见识到人是如何睁眼说瞎话,还说的这么逼真的,表情语气神态,无不到位。

如果她说的人不是自己,只怕自己也要相信她了。

“我只是跟他一起捉了蝴蝶,讲了个故事,我没有吓唬他!”秦良玉对父亲说道。

她以为父亲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她。就像她十岁以前,和父亲一直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一样相信她。

可她从父亲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失望,一丝冷漠。

“阿爹,你要相信我!”秦良玉心口有些疼。

秦钟磬什么都没对她说。只对罗氏道,“你看好孩子,我去抓药。”

“你手里没钱,怎么抓药,我这里还有一只银镯子,许能值几个钱。”罗氏立时退下自己手腕上古朴的镯子,塞到他手里。

秦钟磬看着罗氏那眼神,让秦良玉心头发紧,莫名的危机感四下蔓延。

她恍惚觉的,她就要彻底的失去她的阿爹了,那个无比宠爱她,教她唱歌,给她弹琴的阿爹……远比以为阿爹不在人世更为彻底的失去他……

“罗氏,我何曾吓唬过你的孩子?!”

秦钟磬离开以后。罗氏抹去脸上的泪,跪坐在床边。

“我不知道,昨个儿下午我离得远,你们说了什么,我也不曾听见。”罗氏语调平缓的说道,“而且,我适才有那句话说是你吓唬他了?”

秦良玉呵的冷笑一声,“你是没说……我阿娘说过,玩弄心机的女人,不会有好下场!用心机害人的!迟早会被心机所害!”

“我不曾害人,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孩儿这么小就失去他的爹爹。”罗氏垂头,低声说道。

秦良玉哼笑一声,“果真不曾害人么?那一碗薄荷水又当如何说呢?”

罗氏骤然抬起头来,眼目中略有惊骇的看着秦良玉。是了。她喝了那水,却没有像方大小姐说的那样长满红疹,她必是早有防备!

“我不知道玉儿姑娘说的什么?”罗氏拿帕子沾了温水,不停的敷在秦家坤的额头上。

秦良玉眯眼看她,“你下毒害我也就罢了,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利用,你这样狠心的娘亲,待他长大了,你觉得他会怎么看你?”

“不劳你费心!”罗氏似乎被激怒了,“请你离开!莫再吓唬我儿了!”

秦良玉轻哼一身,转身而去。

罗氏跪坐床边,两手却微微颤抖,“坤儿,别怪阿娘,阿娘是被逼的……阿娘没办法,阿娘是为了你活命啊……”

正文 第57章 露馅

床上那稚嫩的孩子脸颊红的像烟霞,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

秦钟磬讨了药来,借了方家家仆的锅子煎了药,喂给孩子服下。

孩子的热,没出一个时辰就退了。

可是那孩子还是没能醒过来,非但没醒,还呓语起来。

小嘴咕咕哝哝的,不知说些什么。

秦钟磬摇晃他,抱他到外头,给他唱歌,给他讲故事……不论怎么样,就是不能叫醒他。

甚至还让罗氏去昨日玩耍的地方去给他叫魂儿,却依旧没有效果。

秦钟磬渐渐按捺不住,眼目之中尽是焦灼恼怒。

罗氏也慌了神。

“我去寻她!”秦钟磬豁然起身。

罗氏一把抱住他,“你去寻谁?”

“我去找玉儿!问问她昨日究竟跟坤儿说了什么,竟将他吓成这样!”秦钟磬额上的青筋都跳了出来。

罗氏有些慌了,她连连摇头,“小孩子本就体弱,或是什么邪祟也说不定,你别……别再吓坏了玉儿。”

她险些脱口而出,说别逼急了玉儿。

那女孩子今日跟她说话的神态,叫她觉得不安,她觉的那女孩子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秦钟磬拍了拍罗氏的肩,“你到如今还在为她考虑?她已经十几岁了,坤儿才四岁!你安心等着,我必叫她来给坤儿赔罪!”

罗氏拦不住秦钟磬,她请了为面目和善的婆子帮她照看孩子,她急匆匆往方家主母苏氏的院中去了。

“夫人救救我儿。他呓语不断,我真怕他……”罗氏在苏氏脚边哭求。

苏氏抿着香茶,神色淡然,“时候还不到。”

“可我儿他的身体会受不住的!他年纪太小……”罗氏的泪眼滴落在苏氏的鞋面上。

苏氏露出几分险恶的表情来。

一旁有颜色的仆妇立即上前,将罗氏推开。

罗氏跌坐在地,“夫人,求夫人高抬贵手,放过我儿吧……”

“我何时不放过你儿子了?我们要对付的不是秦玉儿母女么?你是明白的呀?是你想叫她们不好过的,你忘了?”苏氏笑眯眯道,“你的儿子不会有事,人达到任何目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想做秦钟磬的嫡妻,却什么都不愿付出,那怎么行?”

罗氏哭得说不出话来。

“去吧,你在我这儿呆的久了,叫人怀疑。”苏氏要打发她走,忽而打量她一眼,“瞧你穿戴的这么素净,我刚好有一套首饰用不着了,赏给你吧。”

罗氏摇头不要,苏氏身边的婆子拿出那套首饰来塞进她的怀里,把她推出了主院。

罗氏捧着那一套看起来颇有些岁月的,老旧的首饰,哭哭啼啼的回了院子。

她把首饰藏好,秦钟磬还没回来。

他这会儿正和秦良玉拉扯。

“我不去,我为何要向他赔罪?我从来没做过!爹爹在冤枉我!”

秦钟磬脸面涨红,“他才不到四岁,那是一条性命啊,你何至于这么狠心?即便不是你,你去安抚他也不为过吧?”

“爹爹这话说的没道理!既不是我做的,我为何要以赔罪安抚他?倘若我一赔罪,他便好了,岂不是这一盆脏水就泼在我身上了吗?”秦良玉眯眼,声音也冷了下来,“爹爹就没有想过,是有人故意诬陷我吗?”

“拿自己孩子的性命诬陷你?罗氏她做不出来!”秦钟磬道。

吱呀一声门响,住在秦良玉隔壁的秦夫人终于坐不住。

“罗氏做不出来,我的女儿玉儿就做得出吗?”秦夫人抬手指着秦良玉,“她在你眼中何时成了那么蛇蝎心肠的孩子?连一个四岁的小儿都不放过?”

秦钟磬脸色僵硬,“明珠,不是你说的那么严重,玉儿她许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她只是随意吓唬了几句。是坤儿年纪太小,所以才……”

秦良玉冷笑一声,甩开了秦钟磬的手,“原来爹爹已经定了我的罪了。难怪要我去给他赔罪,还说什么安抚……分明是诳我。我指天发誓,我从不曾说过一句吓唬他的话,爹爹可信我?”

秦钟磬看着秦良玉,眼眸沉沉,默默无声。

秦良玉低头笑起来,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原来我在爹爹心中是这样的分量……”

秦夫人看不下去,上前将女儿挡在身后,“你的儿子与我有什么相干?你休要伤害我的女儿!”

“明珠,你不要任性,人命关天。坤儿他昏迷不醒,呓语不止……”秦钟磬攥着拳头说道。

对着秦夫人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隐忍克制。

秦良玉在母亲背后,心口抽痛不止。

“他昏迷不醒,你不请大夫,在这里与玉儿过不去,你是昏了头了吗?玉儿是大夫吗?”秦夫人敞开手臂,将秦良玉护在身后。

秦良玉猛地抬头,“阿娘,我们为他请大夫!”

“什么?”

“请夏大夫来!夏大夫的医术人品都没的说!今日那老大夫出现的为实太巧了!你们信不过我,我还信不过你们呢!”秦良玉说罢就去求世子。

得知世子不在,她有些急。

不过世子留了个随从在府上,方郡守也不在,那随从到能做得主,当真为她请了夏满堂来。

夏满堂到的时候。秦良玉和秦钟磬都在秦家坤那狭小的房子外头站着。

神情有几分相似的父女两人,此时却有些僵滞。

秦钟磬时不时的看女儿一眼,眼中有责备和失望。

秦良玉却是一直高抬着头,目不斜视,眼眶里水汽迷蒙。

“夏大夫,幸而你来了,快,快请看看我那小儿子……”秦钟磬慌忙迎上前去。

夏满堂有些意外,他看了这对父女一眼,按下心中狐疑,“秦叔叔别急,定无大碍的。”

他进得门内,瞧见床边的罗氏,更是一愣。

他什么都没问,在小杌子上坐了,拉过那小儿的手。

他细细诊脉,比那老大夫更仔细。还叫秦钟磬把孩子抱到门口,光线更足的地方,细看了那孩子的面色,口鼻耳目。

“这孩子吃错了东西了。”夏满堂饶有深意的说道。

秦钟磬一愣,“吃错了东西,不该是腹泻之类的症状吗?可我儿这昏迷不醒,呓语不断的是……”

“他先前可吃了什么药?”夏满堂说的更明白了些。

秦钟磬张了张嘴,“啊……是,是吃了药,药方在这儿……诶?药方呢?我分明放在身上的?”

他翻遍了身上的口袋,却并没有找到药方。

站在门外的秦良玉看了罗氏一眼,罗氏却低着头,并没有看她。

“药方找不到了,先前的大夫说,小儿是受了惊吓,惊风之状。”秦钟磬让罗氏描述了那孩子的症状。

夏满堂饶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今症状已变,但以我经验判断,先前这孩子的症状,也并非处处都与惊风症吻合。”

“是那大夫误诊了?”秦钟磬追问道。

“我给孩子行一道针,再开些药来,一碗水煎成半碗,早晚一次,服两日就可痊愈了。”夏满堂似乎并不想对先前大夫的看诊多做评论。

大夫之间,似乎颇有忌讳。

他不知道秦钟磬和秦良玉父女两个,还为此别着劲儿。

夏满堂给孩子行针的时候,罗氏就站在一旁,那细长的银针一点点捻入孩子稚嫩的皮肉,看得她心惊肉跳,几次都险些惊呼出来,让他住手!

可她还是忍住了。

夏满堂行了针,秦家坤就口吃清晰的说了句,“渴,要喝水。”

他的眼睛也张开了一条缝。

秦钟磬长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叫罗氏给孩子倒水,他自己更是怜爱的把孩子搂在自己怀中。

秦良玉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的看着。

她的阿爹是个慈父,从不打骂她,就连有此她顽皮,摔坏了阿爹的七弦琴。阿爹也只是摸摸她的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如今这样的慈爱,却全都给了别人。对她,甚至连一丝信任都没有留下……

秦良玉皱着眉转身就走,她原本是要等着爹爹出来,质问他,夏大夫的诊断,可叫他信任她了?

他可相信她从来都没有吓唬过那个孩子了?

可忽然,她觉得没有意义了。

问不问,都没有意思了。

“玉儿,你送送我?”夏满堂从后头追上来。

秦良玉往他身后看了看,失落的回过头来,低声道,“我爹他。没送你啊?”

“我没叫他送,那孩子吃错了东西身体亏空,一会儿还会睡过去,让他多陪陪……”夏满堂止住话音,担忧的看着秦良玉。

“我没事。”秦良玉笑了笑,“你看到了……那是我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大陈的男人多半会这样吧?我只是没想到我爹也会这样。”

她说完,咧开嘴努力的笑了笑。

夏满堂停住脚步,轻叹一声,“当年秦叔叔和你娘感情很好的,他必是有他的无奈。”

秦良玉重重的点头,“是啊,人都有自己的无奈,谁也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勉强别人。我知道的。夏大夫不用安慰我。”

夏满堂定定的看着她,心里似乎有许多许多的话,可就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憋了良久,“胖虎他……他报名要从军了。”

“他的伤好了?”

“好的挺快的。”夏满堂看着秦良玉,脸面微红,“你们的婚约……”

“没有了。”秦良玉笑了笑。

夏满堂也笑了起来,天边的烟霞落了他满目,极其美好。

“跟我这样的人有婚约,只能拖累他。”秦良玉轻声说。

夏满堂笑不出了,“玉儿,你很好,别……”

“谢谢你,夏大夫。”秦良玉抬起头来看着夏满堂。“你说得对,我很好。谁都有他的无奈。我就送到这儿了,回去看看我阿娘。”

她转身大步跑走,夏满堂未说完的话,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秦良玉和她娘用过晚饭,秦夫人正指点她舞步舞姿的时候,秦钟磬却又来了。

母女两个看着他,都没说话。

秦夫人率先起身,绕过屏风,坐进了里间,摆明不想见他。

秦良玉揪着自己的指尖,“爹爹是来道歉的么?”

秦钟磬面有焦急之色,“玉儿,你再托人将夏大夫请回来吧?”

秦良玉微微一愣。“怎么了?那孩子他……”

“坤儿又发起热来……”秦钟磬堂堂大男人,身高腿长的,站在自己女儿面前,却眼眶含泪,似乎要哭出来。

他脸上透着揪心的痛,嘴唇蠕蠕,像是想要哀求,又开不了口的样子。

秦良玉心下别扭,“爹爹别说了,我这就去求人请。”

秦钟磬歉疚又感激的看了秦良玉一眼。

秦良玉皱着眉头没说话。

“那我回去等你,我得守在那孩子身边,麻烦你……把夏大夫领过去。”秦钟磬似是十分不好意思的说道。

秦良玉嗯了一声,他转身快步离开,甚至没有向屏风后的人打个招呼。

他急匆匆的脚步声远去,秦夫人才从屏风后出来,向着他离开的方向,默默的看了一眼。

“阿娘,那孩子毕竟是爹爹的骨肉,他担心也是理当……”秦良玉低声说道。

秦夫人默默的看了她一眼,眸色暗沉沉的,“我说他不应该关心自己的儿子了么?”

“不是……我是怕阿娘心里不好受。”

“我心里好不好受,都与他没有半分关系。”秦夫人轻哼一声,坐在席垫上啜饮着茶水。

那茶分明已经凉了,她一向不饮冷水的,此时却对那冷茶一无所觉。

秦良玉叹了口气,匆匆出门去求人。

秦钟磬回到那窄仄的院中,罗氏正跪坐在小儿的床边,满目焦急,见他回来,罗氏一下子站了起来。

许是站的太猛了,她晃了两晃,往地上栽去。

秦钟磬忙上前扶了她。

她歪倒进秦钟磬的怀里,“相公,请了哪位大夫来?”

“还是适才的夏大夫,他施了针,坤儿的热就退了,可见他是看准了病症的,再换了别的大夫,我也不放心。”秦钟磬低声说道。

床上的小孩子脸面红热,嘴唇蠕蠕,眼皮紧闭,眼珠子却不安的滚来滚去,看着就叫人揪心。

罗氏微微皱起眉头,“请的还是那位大夫么……可他……”

罗氏脸上布满担忧之色,欲言又止。

“怎么了?那夏大夫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我和夏家人一向交好,他父辈儿那会儿,我们两家的关系就十分密切了。”秦钟磬说道。

罗氏连连点头,脸上的担忧之色却是不减,“我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说了我怕相公觉得我小人之心,可是不说,身为一个母亲,我心里又不安得很……”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求相公别怨我……那老大夫说。坤儿的病是被吓住了。可夏大夫一来,就说不是被吓的,而是吃错了东西,还暗示那大夫开的药不对……我瞧那夏大夫年纪轻轻,且和玉儿的关系似乎很是亲近,他会不会是故意袒护玉儿……我不是说玉儿坏话,只是有这担心……”

秦钟磬的脸色倏而难看起来。

“只要治好了坤儿的病,究竟他是被玉儿给吓唬病了,还是吃错了东西我根本不在意!我只希望坤儿健健康康的!我只是怕那夏大夫为了袒护玉儿,耽误了坤儿的病情……”罗氏说着捂着脸,呜呜哭得好不可怜。

秦钟磬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夏满堂看着玉儿的眼神,他一早就看见了。

身为男人,他对那眼神里的意味。再清楚不过。

六年不见,他的玉儿出落的越发美丽动人了,身为父亲,他该感到骄傲才是,可他现在却有着隐隐约约的担心。

罗氏的话,在他心底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的漫长。

特别是看着那小小的孩童,满脸红热,痛苦无助的躺在那里,等待更像是一种煎熬。

秦良玉领着夏满堂来到这小院儿的时候,秦钟磬的耐心都要被耗尽了。

他看着秦良玉的目光,少了感谢感激,却多了几分抱怨。

秦良玉立在院中,没做声。

夏满堂安慰的看了她一眼。“别担心,会没事的。”

夏满堂好心的安慰,在秦钟磬听来,似乎别有意味。罗氏的怀疑,又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夏满堂进了屋,这会儿已经是傍晚了,屋里的光线更暗了。

罗氏点了几根蜡烛,微风吹动着昏黄的光。

“我给他开的药,可曾按时按量的服下?”夏满堂切脉之后狐疑问道。

“服了!”罗氏连忙答。

“那就不该又发热才对。”夏满堂微微皱眉,掀开那小孩子的眼皮看了看。

秦钟磬立在床边,忽而低声问道,“一别多年,夏大夫可曾娶妻了?”

夏满堂微微一愣,正在给孩子看病。秦钟磬却突然问这么个和孩子毫不相关的问题,着实奇怪,不过他还是礼貌的答道,“未曾。”

“可曾定下?”秦钟磬又问。

夏满堂面色不悦,“未曾。我再给这孩子施一次针,应急降热,我给他开的药,速速煎好,一定要喂他喝下。孩子太小,不能总是施针。你们若是照顾好了,及时让他喝了药,不会再发热!”

夏满堂笃定的语气,让秦钟磬更是怀疑他。

夏家的医术他是清楚的,他如今更怀疑夏满堂是故意的。

因为他分明看见罗氏端了汤药进来喂小儿喝。最后的一口,还是他亲自灌进去的。

秦钟磬提步来到门外。

“爹,时候不早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秦良玉垂眸说道,“夏大夫离开,就请爹爹去送吧。”

“你别走!”秦钟磬开口说道。

秦良玉十分意外,这个小院儿应该不欢迎她吧?且父亲叫她留下的语气也有些奇怪。

“还有什么事?”秦良玉狐疑问道。

秦钟磬深深看了她一眼,“是,你先等等。我听说世子不在府上,你回去也没有旁的事情,不若在这里多等上一会儿。等你弟弟平安无事了,你再离开!”

秦良玉惊讶的张了张嘴。

爹爹这语气,这神态……怎么好像还是觉得他儿子的病和她有关似得?夏满堂不是已经说了。是那孩子吃错了东西,并非惊风之症?

秦钟磬背着手站在门口,等着夏满堂行针。

待夏满堂出来,秦钟磬对罗氏道,“你赶紧把药煎了,喂坤儿吃下,我去送送夏大夫。”

罗氏应了一声。

秦钟磬喊着秦良玉一起去送夏满堂。

“夏大夫,我和你爹爹相识已经有许多年了,到你们这辈儿,两家也算是世交了吧?”

夏满堂闻言笑了笑,目光温柔的看了秦良玉一眼,夕阳映进他的眼睛里,美不胜收,“是啊。世交。”

秦钟磬的眉头却皱的紧,“你爹爹向来看重医德胜过一切,医者父母心是他一贯秉承的,夏家的金字招牌,日后是要传到你手里的。”

夏满堂点点头,“爹爹也是一向如此教导满堂,莫不敢忘。”

秦良玉忽而停下脚步,爹爹这话里有话的说法儿,她听不下去了,“爹,您有什么话,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您是信不过夏大夫,还是信不过我?”

她问的直接,气氛一时僵硬下来。

夏满堂狐疑的看着秦钟磬。脸色微凝。

秦钟磬抿了抿嘴唇,“若小儿真是被吓出的病,好了就罢了,我还会记恨玉儿不成?手心手背都是肉,玉儿一时接受不了我另娶,另生了孩子……我能理解,不会怪她,夏大夫不用为谁遮掩。”

夏满堂愕然看着秦良玉,又看了看秦钟磬。

秦良玉垂眸冷冷的笑起来,“原来爹爹是既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夏大夫。既如此,又何必叫我去托人请夏大夫来看诊呢?去请您信得过的大夫不是更好?也免得耽误了那孩子的病情!”

夏满堂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那孩子绝不是受惊之症!我若诊错,今日回去就砸了夏家的招牌!”

“夏大夫,你不用……”秦良玉心觉对不起他,怎的就把他也拉下水了呢。

“我不是为你!乃是为我夏家的声誉!为我的良心,我的清白!”夏满堂一脸严肃,“秦叔叔,相识这么多年,夏家的为人,我的为人,竟这般让秦叔叔信不过,可见是夏家的医术医德有问题。倘若我当真诊错,或是在这里头为任何人包庇隐瞒,我亲手砸了夏家医馆的门匾、招牌!自此再不行医!”

秦钟磬没想到夏满堂的性子这么烈,他脸色讪讪,心里更不自在起来。夏满堂说的这么果决,当真是他和罗氏怀疑错了?

“给那孩子的药,现下应该拿去煎了吧?”秦良玉忽而问道。

夏满堂看了秦钟磬一眼。

秦钟磬点了点头,“拿去煎了!走这一阵子,也快该煎好了吧?”

秦良玉微微眯眼,放轻了脚步,忽而调头往回走去。

夏满堂和她爹都跟着她。

她回头对他们比了禁声的手势,愈靠近院子,脚步就放的愈是轻。

隐隐的那小院里有药味儿飘来。

秦良玉躲藏在一株石榴树后头,探头向里看去。

不是罗氏,却是一没见过的婆子在煎药。

只见她煎着药,四顾无人,忽而从怀中加了几片枯树皮一样的东西进去煮。

夏满堂眼睛不由一瞪,“难怪!加了旁的药,就会破坏药性,即便是药方里原有的药,改变了比例,也会让药效发生变化!大人或许不明显,可那小儿不过三四岁,最是敏感!”

秦钟磬闻言,脸色大变,他提步就要往里冲。

秦良玉和夏满堂一把按住他。

只见罗氏从上房走出,接过那婆子倒好的汤药。

秦良玉眯眼紧盯着罗氏。

虽然罗氏同那婆子一句话也没说,但她直觉两人眉目交接,罗氏并非对那婆子所做之事一无所知!

眼看罗氏要把汤药端进去,秦钟磬脑门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

夏满堂几乎按不住他。

“慢着!”秦良玉倒是先他一步,跨进院子。

罗氏心头一紧,手中的药都洒出了些许。

“夏大夫说,既是反复发热,这煎药的手法就有讲究。”秦良玉上前夺过罗氏手上的碗,“这药得重新煎。”

“姑娘是世子爷看重的人,煎药这种粗活儿姑娘干不了的,还是老奴来煎吧,只消把那讲究说与老奴知道就是了!”那婆子笑着说道。

罗氏也跟着点头,“怎好麻烦玉儿。”

“我是坤儿的姐姐,怎的就不能麻烦我了?莫不是信不过我?那不如叫爹爹也看着我?”秦良玉眯眼看着罗氏。

罗氏脸色讪讪的。

夏满堂这会儿才放开秦钟磬,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就让玉儿重新煎药来!”秦钟磬说道,“烦请夏大夫再重新看看这药?”

罗氏和那婆子交换了视线。

秦钟磬这话一说,怀疑药被人动了手脚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罗氏不敢说话,那婆子告辞离去。

“你怎的叫旁人煎药?”秦钟磬呵斥罗氏道。

罗氏委委屈屈低下头来,“我不守着坤儿,不能放心,那婆子是外头洒扫的仆妇。为人和善。”

“为人和善?你可知道……”

秦良玉咳了一声,但未能阻止秦钟磬。

“你可知道,我亲眼看见她往坤儿的药里加了旁的药材?若是不我们回来的及时,坤儿要被她害死了!”秦钟磬恼怒说道。

秦良玉却低低的叹了口气,爹爹是一点都没有怀疑罗氏啊?

想来也是,谁能想到一个母亲,竟能蓄意伤害自己病中的孩子,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她原本还想同爹爹说说,叫他防备罗氏,可如今看来,这话是没必要说了……

夏满堂检查了药,他和秦良玉一起将那药煎了,端到秦钟磬手中。

自始至终,没有叫罗氏染指。

秦钟磬喂小儿喝药的时候。秦良玉就在一旁看着。

她必得自己亲眼看看方能安心,免得旁人再来诬陷她!

一剂药喝下去,不多时,小儿脸上的红热就退了。

又过了片刻,他竟醒了过来。

一双稚嫩的眼睛,水汪汪的,清透又无辜。

这样天真纯洁的孩子,罗氏竟忍心伤害他?

秦良玉不由心疼,“坤儿,饿不饿,姐姐那里有金丝饼哦。”

罗氏立即挤上前来,“别,别叫坤儿看见她!免得坤儿害怕!”

秦钟磬有片刻犹疑。

夏满堂的药,救醒了他的儿子。夏满堂说,坤儿的病根本不是被吓出的病!那么坤儿根本就不该害怕他的女儿才对。

“还请玉儿姑娘快快离开……”罗氏拉扯秦良玉。

秦良玉默默的看着爹爹。

只要爹爹说,你走吧,她保证头也不回的离开!

秦钟磬还没开口,床上的小儿却是开口了,“姐姐,抱……”

他说着,笑起来,一口小白牙甚是可爱,纯真烂漫的笑容,竟格外的有感染力。

他虚弱的张着双臂,任是谁,也不忍心拒绝。

秦良玉上前一步,想要抱他。却被罗氏拦住。

她和罗氏都看着秦钟磬,等他开口。

“姐姐,抱抱,坤儿……喜欢姐姐……”小儿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裹了香甜馅料的可爱汤圆一般。

秦钟磬狐疑的看了罗氏一眼,又低头看向小儿,“你不怕这个姐姐么?”

“不怕,姐姐漂亮,帮我扑蝴蝶!给坤儿讲故事,对坤儿笑,对坤儿好!”小儿口吃还算清晰。

秦良玉冷了一日的心,忽而就被小孩子这几句童声稚语的话给暖热了。

正文 第58章 败北

秦良玉推开罗氏,抱起那小孩子,小儿依偎在她肩头,似是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不由深深嗅了几口。

有时候,孩子比成人更加敏感,这小儿莫名的喜欢亲近秦良玉。

秦钟磬就算被罗氏蒙蔽,这会儿看着小儿对女儿的态度,也知道自己一直都冤枉女儿了。

夏满堂告辞之时,他心下愧疚万分,“真是对不住夏大夫。”

夏满堂看了秦良玉一眼,淡淡说道,“我不过尽医者本分,秦叔叔不必感激。”

秦钟磬送走了夏满堂回来,见小儿已经在秦良玉的怀里睡着了。

即便睡熟,他还紧紧的攥着秦良玉的一根指头,这哪里是害怕她,被她吓唬病的样子?

“时候不早了,爹爹焦急了一日,也好好休息吧。”秦良玉把那小儿放在床上,起身离开。

秦钟磬满面愧色,“玉儿,爹爹今日犯糊涂了……你千万,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阿娘说,做爹爹的担忧自己的孩子,是理当的。关心则乱。”秦良玉垂眸说道。

“这是明珠说的?她……她不怪我么?”秦钟磬有些急切。

秦良玉叹了口气,“想让阿娘原谅爹爹,爹爹也的有诚意才行。”

说完,她大步离开。她到底还是希望爹爹和阿娘能够和好的,她知道,阿娘是嘴硬心软的人,说是不在意爹爹,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

……

世子爷一行,离开济阳郡就往五灵山去了。

行军一日一夜,抵达五灵山下。

他当晚就要举兵入山,方郡守怎么劝都劝不住,最后让柘城来的督军来劝,才总算让世子爷同意在山下安营扎寨,等待次日天明。

不料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山中却起了大雾,雾气浓郁的诡异,能见不足一丈远。

“这般大雾,决不能进山!进了山中,必定要迷路!”方郡守直言道。

世子爷轻嗤,“将兵将排列成行,一一相接,摸索前进!不过是雾气而已,太阳升起,雾气就会散去了。”

“这般浓雾,来得诡异,即便到了晌午,雾气也未必能散,不能进山!”方郡守皱眉提高了音量。

世子爷轻哼,“你不让进山,爷就偏要进山!你若害怕,就不要跟来!”

世子整顿兵马,雾气还浓重的时候,就要军队往山中进发了。

方郡守恼怒的不行,却不敢不跟进去。

“郡守别再劝了,相处这么几日,方郡守还看不出了世子爷的脾性么?越是不让他做的,他越是要做!”柘城来的督军拉着方郡守说道,“刚才你若不劝,我都听到世子爷和随从说,要等到晌午雾散了再进山了!可你一劝……”

那督军摇了摇头,提着长枪跟上。

方郡守肠子都要悔青了!难怪他在郡守的位置上熬了这么多年,几次升迁的机会都被他个错过了!原来他如此不会察言观色!

世子不愿进山,他一劝,好似不进山是他的主意,世子反倒要听他的?

英王世子那般恩宠里长大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份屈辱?定要和他反着来才甘心的!

方郡守一面后悔,一面拖着无奈的步子跟进了山里。

越往山上走,雾气越浓重。

好在这雾气并未叫人身体不适,不是有毒的瘴气。

只是雾气大的迎面的石头都看不见,砰的撞上去了才知前头不是路。

如此大雾,不迷路才怪。

忽而一声惊叫,“啊——”

将世子等人都吓了一跳,“什么情况?”

雾气大的看不清彼此,几千人马影影绰绰。

没有人回答世子爷的话。

“报数!”督军下令。

“一,二……”

“噗——”

忽而又破空之声传来,报数声被打断。

“有人放箭!”军队中一声惊呼。

原本就精神紧张的众人更是受了刺激一般,纷纷亮出自己的兵器来。

弯弓搭箭,却不知道该往哪儿射箭。

“啊——”有人惊呼倒地。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他们根本连“刀俎”在哪儿,长什么样都看不见的感觉才最让人崩溃。

“不要乱放箭!小心伤了自己人!”世子爷大喊道。

他话音未落,立时有箭朝他射来。

挡在他跟前的随从中箭负伤。

“有敌情,敌军在哪儿?”方郡守慌了。

慌了的不止他一个,柘城来的兵丁哪里见过这阵势?还没见着敌军面呢,自己的主帅都差点给人射死了!

“下山!呆在山上必死无疑!”不知浓雾之中谁喊了一句。

立时响起一片脚步声,只是这脚步声也是乱跑一气。有往南的有往北的……其实这会儿已经辨不出东南西北了。

噗噗噗,箭声时不时传来,时不时的就有人哀嚎着中箭倒下。

“不要乱跑!不要放箭!”督军大喊,可是这会儿根本没有人听他的。

“都呆在原地不要动!等雾气散去再下山!呆在原地不要动!死的都是乱跑之人!”

“不许放箭!”

督军已经喊出了他能喊的最大音量,他的声音在雾气浓重的山林里回响,可却完全阻止不了乱跑的人。

被困在雾气之中的人不知道,除了他们跑不出的那处山林石阵,其他的地方早就被明媚的阳光普照着。

深深浅浅的绿叶,亮的透明。

江简来坐着吊在树下的藤椅,在面前的石头桌案上,闲适摆弄着几颗颜色各异的石头。

“庄主,他们慌了神,触动了机关之后,就开始误伤自己人……这样下去,必会全军覆没在阵中啊!”冯捷满面忧色。

江简来含笑微微点头,“这处阵型多年不用,还是十分灵敏啊。”

“庄主放他们一条生路吧!师祖的信上不是说了么?那关键之人已经出现,倘若就是那位英王世子呢?”冯捷焦急说道,好似生怕再过一会儿那英王世子就被他自己带来的兵将给射成刺猬了。

“说了不会是他,”江简来轻笑一声,“我已经找到那个人了。”

“那人是谁?庄主既已找到她,怎的不破除劫数,治好顽疾?”冯捷瞪眼问道。

“你怎知我没有医治?”江简来轻哼一声,“朱敬则既来送死,就让他死。”

“即便那破劫之人不是英王世子,可他所带兵将,都是无辜性命,师祖信上说了,不能滥杀无辜性命……”

“冯捷,你真的很啰嗦。”江简来看了冯捷一眼。

“我是为了庄主能早日摆脱束缚。”冯捷连忙底下头去。

江简来轻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自己的那点小九九。”

话虽这么说,江简来还是在石桌上刻画出白线,拿着那几颗彩色的圆石头,在白线上挪动。

充满雾气的山林中,忽而有阳光投射进来。

雾气渐渐变薄,变淡……渐渐散开……

崩溃乱跑的兵丁也渐渐安定下来,收起弓箭。

四五千的兵马,此时还安安好好站着的,不足一半。

督军恼怒,咬牙切齿的往四周看了一眼,“这里还是山脚下?!”

他们几乎是在原地打转,转了好几个时辰!

转的他们自己的人倒下了一半!

“这是咱们的羽箭?!”督军顿身在一个已经中箭断气的兵吏身边,噗,一把拔出那羽箭来。

啪,他把那羽箭狠狠的扔在地上。

正和他们带来的羽箭一模一样。

“敌军在哪里?敌情在哪儿?”督军厉声咆哮。

回应他的只有山林间隐隐约约的回声。

他不敢冲着世子爷撒火,可上山的命令是世子爷下的,傻子也看出来,他是对世子爷不满了。

世子爷倒是不以为意,“带上伤员,回营。”

上山有近五千人,而如今回营的人,能喘气儿的。不足三千。

而他们死伤之处,离开营地,连五里都不到。

“世子爷,这五灵山诡异的很。”方郡守凑到世子爷的营帐之中。

“你想劝我退兵回去?”世子爷眯眼看着方郡守。

有了早上的教训,加之刚刚督军有气无处撒,还冲他咆哮了一顿,方郡守这会儿抿着嘴不敢说话了。

“再守一夜,明早定不会还有雾气!”世子爷冷声说道。

方郡守一听,腿都软了。外头有千余尸首,还未掩埋,他们就在这儿再守一夜?

夜里万一再有什么变故呢?

大白天的还有那么诡异的雾气,让他们自相残杀……如果夜里再出事……他们岂不要全军覆没在这里?

“方郡守要是怕了,可以先回济阳郡!”世子爷勾着嘴角说道。

方郡守看了他一眼。“谢世子爷好意!”

说完,他也不再劝,连忙退出营帐,寻了督军。

“不瞒督军,圣上来信,调遣督军来,乃是为了招降逍遥寨,邀请江庄主入鹿邑做客的!督军的任务乃是为了保护江庄主!”方郡守拉他进了自己的营帐,低声说道,“如今世子爷拉了我们同他一起抗旨不尊,还要让督军你的兵马全都折损在这里!不是他的人马,他自然不心疼!督军到时候如何向将军交代?如何向圣上交代?”

督军圆眼一瞪,“方郡守的意思是?”

“你我二人联名向圣上禀明此事!即便是得罪世子爷。也不能任由他胡作妄为下去!”方郡守怒道,“这样的结果他不怕,你我二人却承担不起!”

督军听着营帐外头,他自己手下兵马哀嚎之声,皱眉答应下来。

“既如此,还望督军片刻不要耽搁!现下我们便写信告知圣上!即刻拔营!再耽误下去,天都要黑了!谁知道夜里还会有什么变故?!”方郡守面无人色,被白日的雾气吓破了胆。

督军心疼他的兵马,与方郡守达成一致。

两人写好了书信,咬破了手指,用鲜血按了朱红的指印,悄悄派人骑快马往鹿邑送去。

待那马跑得连烟尘都落下后,督军立即传令。“拔营,返回济阳郡!”

世子爷听闻消息,略略一惊。

“这是谁的命令?”他冷声问道。

“回爷的话,说是……是爷您的命令。兵将们都很兴奋,拔营的速度快得很,瞧众人的样子,恨不得飞回去似得!”随从说道。

世子爷冷哼一声,终是没说什么。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行人已经离开五灵山去。

“走了?”江简来把玩着手中五颜六色的圆石头。

“是,已经拔营回济阳郡了。”冯捷长松了一口气。

江简来颇为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贪生怕死,怕他们攻上来要你的命呢!”

一旁侍从皆哈哈笑了起来。

冯捷摸了摸脑袋,也轻笑。“我是怕他们死的太惨,幸而他们把尸首也都给抬走了,不然挖坑焚烧又要费不少的力气。”

江简来眯了眯眼睛,“他们回济阳郡了,我也该走了。”

“庄主要去寻那破劫之人了么?”冯捷立时眼中一亮。

江简来勾了勾嘴角,没理会他,提步御风而行。

……

“夫人,老爷派人送信回来,说他们昨夜拔营,快则明日一早,慢则明日晌午能回到济阳郡!让夫人备些粮草饭食,为他们接风洗尘。”济阳郡的郡守府上,小厮禀报说。

正在看账册的苏氏立时抬起头来,“这么快?!世子爷剿灭那山贼了?”

“嘘!”小厮立即左右看去,上前一步,低声道,“老爷还有交代,说是切记切记不要提山贼之事!”

苏氏眉梢上挑,“这是为何?”

“世子爷带五千兵马上山,连山门都没见着,就折损了一半兵马!”小厮瞪眼说道。

“呸!”苏氏抬手拿团扇拍他,“戏弄我是个妇人,不懂这种事吗?连山门都没见着,就能损失那般惨重?那逍遥寨住的难不成是鬼不是人吗?”

“究竟是人是鬼,也说不上来,送信回来的人说,他们根本没见着山里的人……”

“哈,我就说你是戏弄我!连人都没见着,世子爷所带兵马是如何折损了?难不成是自己人杀的?!”

“还真是……”小厮一本正经的模样,将苏氏吓了一跳。

细细问来,那小厮也是一知半解的。

既问不清楚,苏氏也就抛开那些不管了,“去瞧瞧大小姐,看看她的病好的怎样了。世子快回来了,打了败仗,她祈福的事儿,也就不好说出来了!”

仆妇去探望大小姐,方维仪没等仆妇过来母亲这里回话,她自己带了个面纱,就往苏氏这里来了。

“你怎么自己过来了?”苏氏连忙起身,关切的往她脸上看去。

“佛堂里闷死了!阿娘不是已经为庆儿做了法事了?我要搬回去住!”方维仪皱眉说道,“那该死的小贱人住着方家最好的院子,我堂堂方家嫡出的小姐却住在佛堂里,这是什么道理?!”

提及秦良玉,方维仪就气得变了脸色。

苏氏一面抚着她的背来安慰她,一面往她脸上看去,“你的脸好了,方家还不是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何必争一时之长短?如今他爹有了新妻,你不用着急,他们窝里就能斗起来!”

苏氏话音刚落,便听闻外头仆妇禀报,“罗氏求见夫人。”

“罗氏?秦钟磬的小老婆?还真是说人不离百步呢?”方维仪冷哼一声。

苏氏眯了眯眼。“罗氏来干什么?”

罗氏被仆妇带了进来,“禀夫人知道,昨日请的那夏大夫,识破了煎药的婆子,将先前的药渣也找了出来……我家相公已经不信我的话了……”

“他不信是秦玉儿吓唬了他儿子?”苏氏缓声问道。

“是,坤儿醒过来,并不怕玉儿姑娘,我家相公说是先前那大夫诊错了。”罗氏皱眉说道,“也是那姓夏的大夫厉害,他头一回看诊,就说我儿不是惊风之症。”

苏氏点了点头,饶有深意的看着罗氏,“你儿子既已经好了。你好好守着你那儿子过日子就是,又求到我面前来做什么?”

罗氏抬头,飞快的看了苏氏和方维仪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

“来人,请罗氏离开。”苏氏说道。

“不,夫人……”罗氏一慌,“求夫人帮我!”

方维仪皱眉看她,正要开口,苏氏却按住她的手,慢腾腾说道,“你想叫我帮你什么?”

“我家相公的原配,本就和他感情深厚,又有个被世子看上的女儿。他那女儿长相极美,不但得了世子爷的眼缘,又有夏大夫愿意帮她……而小妇人孤立无援,如何同他的原配相比……唯有求夫人……”

苏氏微微一笑,“你不是孤立无援呀,你有他原配不曾有的!你有儿子呀!”

这一句话戳在了罗氏的心口上。

若不是她的儿子,她此时也不会来求方家的主母!

方家的主母险些害了她儿子!她此时却还要卑躬屈膝的求方家主母的利用,她心里岂能不恨?

可恨有什么用?她那小儿子竟不知被那玉儿施了什么迷魂计了!一个三四岁的奶娃娃,竟然一口一个仙女姐姐,就爱跟她亲近!

今日一睡醒,就闹着要找他的仙女姐姐!连她这阿娘都不要了。

秦钟磬倒是欢喜他的两个孩子亲近,当即抱着儿子去找那玉儿了!

一次两次,日后次数多了。她岂不成了完全多余的?自己生的儿子只怕也要变成别人的儿子了!

“我儿年幼,他不懂事,哪里能帮我什么?唯有夫人的恩典方能帮了小妇人!夫人不是也不喜欢那秦玉儿吗?”罗氏试探的看了方维仪一眼。

方维仪听到秦玉儿这名字时,眼眸中的恨意都是明晃晃的。

“阿娘,看她那么可怜,您就帮帮她吧!再说,她爹,她哥哥都是我方家的工人,她也算是我方家人呐!”方维仪挽着苏氏的胳膊,小声哀求道。

苏氏笑了笑,拍了拍方维仪的手,“好,就看你的面子!”

“多谢阿娘。”

“多谢夫人!”

“你刚才说。那个秦玉儿有夏大夫帮她?夏大夫和她关系匪浅?”苏氏问道。

罗氏连连点头,“小妇人也是过来人,从夏大夫看她的眼神中就能猜出来,必是对她颇有心意的!”

“呸!贱人!不要脸!到处勾引男人!”方维仪立时小声骂到。

苏氏握了握她的手,暗暗瞪她一眼。

方维仪闭了嘴,眼眸中的嫉妒恼恨却遮掩不住。

她这般年纪的女孩子,都喜欢万众瞩目的样子,希望自己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吸引旁人的视线。

以往她方家大小姐总是人群里的焦点,可自从这个秦玉儿出现以后,一下子就把属于她的光芒全都夺去了!

那帅的人神共愤的山贼喜欢她,世子喜欢她,年轻有为的大夫喜欢他。就连刘进提及她的时候,都会偶然失神!

方维仪口中甚至传出咯吱咯吱的磨牙声。

苏氏轻咳一声,“世子爷快回来了,既是她和那夏大夫私交不错,那趁着世子不在的时候,咱们也该成全他们一下!”

罗氏微微一愣,“成全?”

方维仪抚掌一笑,“阿娘好主意!世子爷回来正好撞见,说不定还真就‘成全’他们了!”

她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让人微微发寒。

罗氏一抖,猛然明白过来,何谓“成全”。

“那……那小妇人需要做什么?”罗氏有几分心惊胆战,“她对小妇人多有防备。只怕不会相信我。”

方维仪冷哼一声,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脸上溃烂的红疹刚好,可还留有疤痕未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罗氏缩了缩脖子。

苏氏眯眼,眸中有几分冷意,“她不信你也不打紧,你家相公信你就行了,你想办法,让你家相公缠住他那原配,把世子爷赏给她们母女二人住的院子腾出来,给夏大夫和秦玉儿……方便他们行事!呵呵。”

罗氏忐忑离去,从方维仪找到她,给她药让她害秦玉儿……到如今。她主动要害秦玉儿,她良心是有不安的。

可她没办法,罗氏一面快步往回走着,一面攥紧了拳头,在心里说道,她爱秦钟磬,她不能失去他!更不能失去她的儿子!坤儿才三四岁,根本不会分辨善恶,她作为一个母亲,必须保护坤儿,让他远离会伤害他的人……对,她就是为了坤儿才走到这一步的!

罗氏回到那窄仄的院子里,秦钟磬带着坤儿还没回来。

罗氏更狠了心,只等主母的安排。

次日一早,苏氏便派了丫鬟来叮嘱罗氏该怎么做。

罗氏得了信儿,忙去大厨房借了好些新鲜的菜蔬,有苏氏的吩咐,大厨房的人倒是爽快的把东西拿给她,还帮她烧了火。

罗氏准备了一大桌子好吃好喝,累的满头大汗,衣服都黏腻的粘在身上。

“相公!”她连汗都没顾上擦,回来正欲见秦钟磬要带着儿子出门玩儿。

“你这是忙什么?怎么弄得一身汗?快去洗洗,吹了风,容易着凉。”秦钟磬说道。

罗氏羞怯的笑了笑,“不打紧,我借了方家的厨房,给姐姐做了一桌子的菜。相公若是能请来姐姐,我愿当面向姐姐认罪、赔不是,只愿姐姐能接受我,接受坤儿……我们是一家人哪,我不愿姐姐因我而心中有疙瘩……”

罗氏说的真诚,眼里还带了泪。

秦钟磬听得感动,伸手将罗氏抱进怀里,“妇贤如此,夫复何求?多谢你,文秀!”

罗氏埋头在秦钟磬的肩头,眼睛微眯,眸中是冷凉之色。

让她做妾?让她的儿子成为庶子?做梦!

“只要相公和姐姐能和好如初,我愿伺候姐姐,将坤儿认在姐姐的名下,只要坤儿有个名分,即便妾无名无分……也心甘情愿了!”罗氏声音柔柔的。

秦钟磬不由心疼的摸着她头顶的发,“你放心,我怎可如此负你?明珠不是不讲理的人,她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若没有你,我在采石场里,连命都没了!我岂能不给你名分?只是要你在明珠之下,还望你……”

“妾不介意!”罗氏抬起头来,目光诚挚的看着秦钟磬。

秦钟磬感动不已,“我日后定会竭尽所能对你和坤儿好的!”

罗氏微笑,“还望相公请了姐姐来,这院子狭窄。只怕姐姐看不上,我把酒菜摆在园子里,方家人今日不用院子,我借来用用,只盼姐姐能赏脸。”

秦钟磬不疑有他,将坤儿交给罗氏便往秦夫人院子里去了。

秦良玉正跪坐在母亲身边,帮母亲往脸上涂抹药膏。

沉稳的松木香,总是叫她忍不住一阵阵失神,想到那个人,想到世子爷带兵去剿灭他的山庄,她就忍不住担忧,他当真会没事么……

“想什么呢?”秦夫人抬手摸了摸秦良玉的头。

“嗯?哦,我在想。母亲的脸什么时候能彻底好了呢?”秦良玉微微一笑,“如今疤痕真的变浅了许多,阿娘也许久没有疲乏的起不了身,气色都好了很多呢!”

“彻底好了我是不敢奢望的。”秦夫人抬手抚着自己的脸,“如今疤痕浅了这么多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这些日子天气一直晴好,也不知下雨时,会不会再犯病……”

“定然不会的!”秦良玉立即说道。

凭着这松木香气,她心中想到的那人,给了她无限的信心。

秦夫人饶有意味的看了她一眼。

外头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秦夫人立即将面纱戴在脸上,秦良玉这才起身去开门。

“阿爹?”

听闻秦良玉的声音,秦夫人顿住脚步,停在了屏风后头。

“我是来请你娘的,”秦钟磬朝里说道。“明珠,我们今世还能够再见面,实在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只是你不肯原谅我,甚至不愿见我,叫我心中备受煎熬,你说,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秦夫人站在里间不说话。

秦钟磬给秦良玉使了个眼色,叫她帮着说说好话。

秦良玉勾了勾嘴角,“阿娘,爹爹快急哭了呢!”

秦夫人绷不住,噗嗤一笑。

秦钟磬连忙对自家女儿拱了拱手,“明珠。你随我来,我叫罗氏备了谢罪宴,虽不是什么好酒好菜,却也是我一番心意,你心里有什么火,有什么不痛快,你都冲我撒出来,别闷在心里,你身体本就不好,你这样,不是叫我心疼,叫我心里不安么?”

秦夫人攥在一起的手微微放松了些。

“明珠……”秦钟磬声如钟磬,悦耳动听。这一声呼唤,又饱含深情,格外憾人肺腑。

“玉儿,帮我劝劝你阿娘。”秦钟磬小声对秦良玉说道。

秦良玉却皱眉琢磨了一阵子,“你说谢罪宴,罗氏会去么?”

“你怎能这般直呼她姓氏?”秦钟磬有些不满。

秦良玉冷笑,“阿爹若是真纳了她为妾,我是嫡出的女儿,叫她罗氏也并无不妥。不然阿爹想叫我如何称呼她?称她为母亲吗?我的母亲可只有一位!”

秦夫人还在里头,秦钟磬连忙使眼色,叫她别说了,“我今日是来求你母亲原谅的,你不希望一家人能够和好吗?还不帮我说说好话?”

“罗氏会去么?”秦良玉又问了一遍。

秦钟磬犹豫片刻,“怎么也该叫罗氏给你娘磕个头的。”

“这就是要给罗氏个名分了?”秦良玉抿嘴嗤笑。

秦钟磬皱了皱眉,“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你看坤儿那么喜欢你,你忍心他连个名分都没有么?罗氏给你娘磕头,是给你娘赔罪之意!”

秦良玉想到那个软软糯糯,缠着她,甜甜叫她姐姐的孩子,不由心软,“既如此,那就是一家人的事儿,我也要去。”

正文 第59章 过节

秦良玉道,“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这是大人之间的事儿!”秦钟磬板起脸。

秦良玉勾了勾嘴角,“因为我姓秦呀!这不是咱们家的事儿么?”

秦钟磬说不过女儿,且女儿说了,她去则母亲去,她不去,就决不让母亲去。

秦钟磬不知道秦良玉是为了防备罗氏,怕罗氏准备的饭菜有问题,再害了她母亲,才执意要跟去。他只当她是好面子,要亲眼看到罗氏赔罪。

熬不过女儿,秦钟磬只好答应。

罗氏借了花园凉亭,摆好了饭菜,抬眼一看秦良玉也跟来了,立时心头一惊。

她额头的汗都浮起了一层。

这次是她去求了方家主母的,方家主母叫她缠住秦夫人,空出院子好给秦玉儿做套……这点事儿她都办不好,那她在方家主母眼中,岂不成了无用的人?

方维仪那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犹在耳畔,倘若她当真无用,岂不是更要被一脚踢开?

罗氏局促的迎出院子,“相、相公……”

秦钟磬本想握她的手,见女儿扶着发妻站在一旁,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他立即收住动作,安抚的看了罗氏一眼,“罗氏文秀,你来。明珠是我发妻。玉儿是我的掌上明珠,虽已经见过面了,今日,你来正式的见过她们吧!”

“罗氏文秀,见过夫人,见过小姐!”罗氏屈身下拜。

秦良玉看了母亲一眼,母亲身上的气场太过强大,哪里像个乐师的妻?说她是高门大户的贵妇人,也当得!

记得江简来第一次见阿娘的时候就说过,阿娘的气质不一般。

如今越看越觉得他眼光犀利,阿娘当真是不一般。

罗氏在阿娘面前,愈发显得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秦钟磬前来扶阿娘入了凉亭。

罗氏只摆了三双碗筷,看来根本没预备秦良玉的。

秦良玉倒是不介意,直接往秦夫人右手边一坐,占了罗氏的位子。

秦钟磬再这么一坐下,倒是没了罗氏的立足之地。

在秦良玉眼中,她本就是个多余之人。

“坤儿呢?”秦良玉问了一句。

“我托方家的婆子照看他,这就叫人抱过来,给夫人磕头!”罗氏说着,慌忙往亭子外头退去。

“不急……”秦钟磬的话还没说完,罗氏已经退出了凉亭。

“她当然着急了,这里连她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不过是个多余的人,怎能不急呢?”秦良玉轻声说道。

秦钟磬瞪了女儿一眼,“等会儿你站一边,照看着坤儿。”

“我的女儿是给你看孩子的吗?”一直没做声的秦夫人忽然开口道,“我打小学规矩,从没见过叫嫡出的小姐站在一旁,叫个通房妾室坐上桌的。”

秦钟磬脸色讪讪,“明珠……”

“你若不是成心赔罪,这饭不吃也罢。”说话间她就要起身。

秦钟磬连忙按住她的手,“是是,是赔罪,你说怎样就怎样……”

秦良玉眯眼笑了笑。

罗氏快步出了园子,却不是去抱小儿的,乃是给苏氏的婆子通风报信,“不知怎的,那玉儿姑娘也跟了过来,我身份低微,不能赶了她走,又怕耽误了夫人的计划!还求夫人想个办法,把她引走,我必缠住她娘……”

那婆子往园子里看了一眼,皱眉点了点头,“我去送信儿,你见机行事,世子爷再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了,错过了这个机会,哼……”

“知道,知道,是夫人帮我,妾感激不尽!”罗氏屈身行礼。

那婆子匆匆而去。

罗氏这才抱了小儿去园子。

秦夫人根本没等她,已经动了筷子。

秦良玉见她过来,还专门夹了几筷头,似是故意叫她难堪。

罗氏心下难受,脸上却不显,“坤儿,快来给母亲磕头!这位夫人是你玉儿姐姐的母亲,日后也是你的母亲!”

秦夫人看着那小豆丁一般,粉嫩可爱的孩子,目光不由柔软了几分。虽心下别扭,送算没甩脸子。

那小儿看了看罗氏,又狐疑的看着戴面纱的秦夫人,一双大而迷蒙的眼睛里,尽是无措。

“到姐姐这儿来!”秦良玉一伸手,那小儿便笑了,颠儿颠儿的往她身边跑来。

罗氏攥紧了双手,心中大骂“狐狸精”,自己的儿子。竟和她如此亲近!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断在手心了。

“秦姑娘!秦姑娘!”有个丫鬟快步而来。

秦良玉才刚把那小儿抱在自己腿上,小儿亲昵的依偎着她。

“这位姐姐何事焦急?”秦良玉抬眼问道。

“快,请秦姑娘沐浴更衣,准备迎接世子爷,世子爷快回来了。”

“什么?!”秦良玉心头一惊,“这么快……是胜了?剿灭了逍遥寨了?”

她心头发紧,隐隐担忧。

江简来不是很厉害的么?怎么会这么快就……

“结果咱们不知道,只怕姑娘准备的慢了,世子爷要见姑娘见不到,再发了怒气,咱们都担待不起……”丫鬟也是一脸的急色。

“阿娘,我……”

“你快去准备。”秦夫人伸手将她怀中的小儿接了过去。

罗氏啪的捏断了蓄了良久的指甲,手心生疼生疼。

秦良玉由不放心,“那阿娘你……”

“你爹爹在这里,谁还能伤了我不成?”秦夫人缓声说道。

秦钟磬连连点头,“有我在,必会护好你阿娘的,你安心。”

罗氏闻言底下头去,眼眶都翻了红,心头颇不是滋味。他护着她,那自己算什么?

“那我先去了,”秦良玉抬手摸了摸小儿的头,“你乖乖的哟。”

秦良玉回到她和母亲的院子里,却发现今日院子里格外的冷清,日常洒扫伺候的人,皆不见踪影,“人都哪里去了?”

“听说世子爷心情不好,夫人把众人都叫去收拾院落、准备粮草饭食,惟恐哪里出了纰漏,再惹了世子爷不高兴。姑娘也精心着些,还盼着姑娘能叫世子爷高兴起来呢!”丫鬟说道。

“世子爷心情不好?”秦良玉的心情却是不由变好了。

如此说来,世子爷剿灭逍遥寨必是吃了败仗了!这么快就折返回来,看来这败仗吃的彻底!

江简来果然如传说中那般厉害!说书人这么多年的传奇也不是白讲的嘛!

“我这就去收拾!”秦良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屋里给姑娘准备好了浴桶,温水花瓣都是备好的。桌上还有冷水镇好的木香饮子,姑娘沐浴后渴了方便饮用。跳舞的罗裙就在美人榻上放着,熏了香就可穿了。”丫鬟一面推门一面说道。

秦良玉点了点头,“多谢姐姐。”

她迈步进门,屋里果然有恬淡的香气。雕花铜香炉里溢出袅袅青烟,她跳舞穿的罗裙就在香炉一旁放着。

等她沐浴好,那罗裙上定然也熏好了香。

秦良玉不疑有他,只道为服侍好英王世子,这方郡守家中真可谓尽心尽力了。什么时候,自己倘若也能被人这般敬着,那真是……

她连忙甩了甩头,丢开着不切实际的妄想,除去衣物,她缓缓跳入浴桶之中,鲜嫩的花瓣飘荡在她周围,她如雪一般的肌肤在花瓣的映衬下,更显娇嫩。

屋里的香味愈来愈浓,她只觉浴桶中的水似乎愈发的热了,熏蒸的她昏昏沉沉……

“夏大夫快着些,秦姑娘晨起就有些头疼,可她说不当紧,这会儿却疼的重了,您快给瞧瞧!”丫鬟引着夏满堂往院中走。

夏满堂听闻秦玉儿身体不适。比引路的丫鬟走的还急,他面色沉稳,眼中却遮掩不住担忧之色。

丫鬟上前敲门,笃笃的声音像是一下下叩在了夏满堂的心头上。

里头无人应声,他眼底的焦急愈发浓重。

秦良玉泡在温热的水中,她想答应,可浑身燥热绵软无力,嗓子里溢出的声音,娇媚的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吱呀一声门响。

略有些凉气从外间吹了进来,秦良玉清明了几分,但随着香炉里的香风吹入,她立时沉溺进更深的燥热之中。

有一股欲望,像是从丹田里逸散出来,钻进血管。渗透进每一寸皮肉。

“玉儿姑娘许是疼昏过去了,这才无人应声,这可怎么好?”丫鬟的声音带着焦急。

“她不会有事的,我定能治好她!”夏满堂的声音透着沉稳。

秦良玉想从浴桶里爬出来,“夏大夫,快……快来看看我是怎么了……”

她口中喃喃。

屏风后头穿来哗啦水声,夏满堂略微一惊。

他身边的丫鬟却是疾步退出了屋子,并将门从外头给锁了!

夏满堂立时意识到事情不对,且有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他转身就要去拉门。

屏风后头却传来让他心神不宁的声音,“夏大夫,我……不舒服……好渴,好热……”

夏满堂用力的咽了一口唾沫,“玉儿,你别出来!”

秦良玉爬出浴桶。脸面红热的厉害。

夏满堂拉不动门,便立即去开窗。

岂料窗户也从外头给栓住了,那异香扰的他头晕目眩,手上几乎使不出力气。

“玉儿……”他嗓子眼儿里也开始发干,一股冲动,从小腹腾升而出。

秦良玉倚靠在屏风上,拽过棉布纱巾裹住自己,她正头昏脑热之时,却忽觉一股清风吹来。

她下意识的往窗口看去,模糊的视线里,有一个身影缓慢向自己走近,“夏大夫……”

……

“恭迎世子爷回府!”方家主母苏氏带着儿女家仆,恭迎在方府门前。

世子爷沉着脸冷哼一声,没理会众人。直接往他自己的院中行去。

苏氏上前,迎了方郡守,“老爷辛苦,已经给老爷备好了饮子和点心,老爷快去歇歇!”

苏氏搀扶了方郡守,立即给随世子而去的仆从使眼色。

方郡守没瞧见她的动作,扶额吩咐道,“给城外安营的兵马送去些好酒好肉,叫将士们也好生修养,粮草可曾备好?”

“听老爷的吩咐,早就备好了,老爷一进城,这边已经遣人送去了。”苏氏扶着他,一面慢慢走着。一面低声说道。

方郡守举头望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长叹了一声,紧绷的身体总算是放松下来,“可算能歇歇了,你不知道,那五灵山有多诡异……险些命丧在那里呀!能回来真是万幸!”

苏氏惊异,“五千兵马呢!”

“五千?算个屁!”方郡守说完,连忙回头去看,见世子爷早已远去,连随行伺候的人都已经走的看不见,才轻哼一声,“无知小儿!”

世子爷刚进了自己的院子,还未往上房走去,便瞧见一个容貌秀丽的丫鬟快步而来,“给世子爷请安。”

世子爷嗯了一声。

那丫鬟偷偷抬头看了世子爷一眼,不由脸红道,“玉儿姑娘知晓世子爷回来,定是辛苦,特意为世子爷准备了一只舞,好叫世子爷放松一下,愉悦身心。”

世子呵的笑了一声,“还是玉儿知道体贴人,招她过来吧。”

“玉儿姑娘请世子爷移步。”丫鬟小声说道。

“哦?”世子爷挑了挑眉梢,“请爷过去,看来玉儿要别出心裁,给爷个惊喜了?”

丫鬟似有些紧张,没有答话。

世子爷提步迈进回廊,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向秦良玉母女住的偏院儿走去,这偏院是附属世子爷所住院子的,中间有月亮门相通。

一进院子,世子爷就发现了不同,“怎的院中如此安静,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是玉儿姑娘嫌她们吵,怕搅扰了世子爷,所以将人都撵了。”丫鬟立即说道。

世子爷勾了勾嘴角,“玉儿想得真是周到。”

丫鬟来到门前,房门还紧闭着,只是门外的锁已经去了。

“玉儿姑娘,世子爷已经来了,快开门来迎吧?”丫鬟叩了几下门。

里头却毫无反应。

丫鬟看了世子爷一眼,“玉儿姑娘该不会睡着了吧?”

世子爷眯了眯眼,“开门。”

丫鬟脸上一喜,立即伸手推门。

她用劲儿有些猛了,扇门咣的一声,撞在两侧。

屋里有股子淡淡的香味儿,叫世子爷的眉头微凝。

“玉儿姑娘?”丫鬟又叫了一声,仍旧无人响应。

她迈步进门,还没绕过屏风,便惊慌的尖叫起来,“怎么有个男人在玉儿姑娘房中……”

世子爷脸面沉了下来,他迈步进门。

丫鬟脸上已是煞白一片。

屏风处,脸朝下,趴着个男人,身形瘦长,一身灰蓝色的长褂。

“这是什么人?”世子爷冷声喝问。“为何他会出现在玉儿的房间里?”

他抬头四顾,屏风内外,只有这一个脸朝下趴着的男人,再无旁人,“玉儿人呢?”

丫鬟已经被这情形吓傻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叫醒他!”世子一面吩咐随从,一面向屏风里头走去。

屏风里摆着一只浴桶,桶周围洒落有水,水面上还漂着鲜嫩的花瓣。

他伸手探入水中,眼睛不由微微眯起,水还是温热的呢。

窗户紧闭,屋里却有淡淡的香味……

他低头向那缠枝铜香炉看去,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了,但余香仍在。

“哟。这是世子爷命人请过的夏大夫呀?”世子爷身边的随从唤醒了地上的男人,惊讶说道。

夏满堂揉着后脑勺皱着眉头,苏醒过来,猛地瞧见世子爷,他骇然的瞪了瞪眼,口中不由惊呼,“玉儿……”

看到世子爷脸上沉冷之气,他抿住嘴咽下话音。

世子爷了冷笑一声,在上座落坐,“玉儿?夏大夫为何会在玉儿的房间里?玉儿人呢?”

夏满堂四下看了一眼,心下急转。适才他嗅到异香,听闻里间有动静,便往里间而来。他知道自己和玉儿,必是被人算计了。心道不好……还未看见玉儿人,便直觉后脑一痛,剩下的事儿就不知道了。

如今看来,被算计是真,只是事情中间,怕是出了变故。

“禀世子爷知道,草民今日正在家中看诊,忽有郡守府的家仆去请,说是秦姑娘头痛的厉害,叫草民前来看诊。草民和秦姑娘素来认识,急切赶来,进得这屋里,便被人反锁屋中……嗅得屋中有异香扑面,奈何门窗反锁。草民逃出无门……后来便人事不省了!”夏满堂木着脸说道。

世子爷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的脸更显冷森,“去看看那香炉。”

世子爷身边随从立即检查那香炉。

引世子爷来的丫鬟想溜,却被世子爷冷森森的目光盯在了原地,不敢妄动。

“回世子爷,这香不是普通的香,乃是……”随从上前,在世子爷耳边低声道,“士族宫廷常用的催情香。”

世子爷冷笑一声。

那随从恰又瞧见桌案上,只剩半碗的木香饮子。

他上前查看那木香饮子,眼目一凝,附在世子爷耳边道,“这饮子也有催情之效,二者相辅相成。药效怕是烈得很呢!”

世子眯眼沉默了片刻,从五灵山剿匪惨败归来,又被方郡守联合督军告了一状,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如今回到郡守府,又遇上这样的事儿,要看美人跳舞,没看成不说,自己舍不得碰的美人,险些被一个郎中啃了?

他怒怕身边案几。

喀嚓一声,红木案几应声而裂。

一屋子的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郡守府的人,当爷是傻子吗?安排了这么一出戏逗爷玩儿呢?爷是给你们当枪使的蠢材吗?!”

郡守府的下人,吓得腿都软了,世子爷发起怒来。还真有当年英王的气势。

“来人,把方郡守一家给爷拿来问话!”世子爷冷笑,“爷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逗着爷玩儿!”

世子震怒,方郡守立时就收到了消息,一碗饮子还没喝完呢,便急匆匆往世子爷偏院里赶。

方郡守不知出了什么事儿。

苏氏却是心有计较,她拖着不想往前凑,没曾想世子竟又派了人来,将方家人全都“请”了过去。

连刚从佛堂搬出来的方维仪都未能幸免,全被带了过去。

只是不见秦良玉。

秦良玉此时并未离开方家,她正躲在方家佛堂后头的静修堂里。

她浑身燥热,八爪鱼一般攀在江简来的身上。

她修长白皙的藕臂。紧紧的揽住江简来的脖子,温热的呼吸扑在他颈间。

她眼皮耷拉着,整个人意识都不清晰了。

佛堂里的檀香,似乎能让她身上的燥热减退些,有一股松木清香,更叫她舒服。

她意识混沌,却本能的贪恋那松木清香。她脸面伏在他胸前,贪恋的呼吸着那松木香气。

“玉儿?”江简来在她耳边轻唤。

她咕哝一声,没睁眼。

她身子极其柔软,趴卧在他怀里,像是只温顺的小猫。

他现在对她做什么,只怕她都不会反抗,因着药效,说不定还会甘之若饴。

江简来眯眼看着她酡红的脸。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顺着她的脸颊滑向她细白的脖颈,并向下滑去……

她的皮肤细滑如凝脂,少女的芬芳更是叫他浑身紧绷僵硬。

她细微的轻喘声,像是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他翻身将她压在蒲团上,低头看着她精致的眉眼。

“等醒来,你会不会后悔?”他沉声问道,声音里满是克制的味道。

她闭着眼睛,并没理他。

“如果我现在要了你,你会不会说我趁人之危?会不会恨我?”他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眸中波光潋滟。

秦良玉非但没有回答,反而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她微微有些烫的嘴唇,压在他的唇上,贪恋的吮吸着他口中的清甜之气。

江简来猛地一僵,小腹一紧,身上涨的厉害。

他连忙闭目,不再看她,运气调息……

她小巧的舌头,滑入他口中,轻舔着他的唇齿。

江简来一阵头晕目眩,“你这丫头,险些叫我走火入魔!”

他翻身坐直,将她抱起,揽入怀中,伸手按压她身上几处大穴。

她身上渐渐冒出汗来,净白的额头上,也是细密的汗珠。

她脸上的涨红,却是渐渐的褪去了,体温也一点点降了下来。

“佛祖原谅,”江简来轻笑道,“就这儿清净,借宝地解个毒,总算没在这儿破了戒。”

他轻笑着说完,秦良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

她身上只裹着一条棉纱浴巾,裹得的紧紧的,她的衣裳散落在一旁的蒲团上。而她整个人都躺在江简来的怀里,她的胳膊还正紧紧的勾着他的脖子。

“你对我做了什么?”秦良玉惊愕道。

江简来眯眼看她,“这话不该我问你么?”

秦良玉连忙收回自己的手。

“怎么,不想负责?”江简来轻哼。

秦良玉抓紧浴巾,从他怀里挣扎着跳出来,他没拦着,盘腿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

“我不是故意的,乃是被人暗算了,你……你可有趁人之危?”秦良玉下意识的隔着浴巾摸了摸自己,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疼痛。

她抓起蒲团上的衣服,防备的看着江简来。

江简来眯了眯眼,“我若对你做什么,只怕你现在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

秦良玉脸上一热,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听懂了他的意思,“你你你……你先出去,我……”

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衣服,好歹穿好了衣服在说话。

“你的院子里有一场好戏,快些穿,别错过。”江简来转过身去。却并未出去。

“你出去啊!”秦良玉脸面微窘。

江简来坐着不动,运气调息,“闭着眼呢。”

他不能站起来,若是此时起身,某处耸立的尴尬不是尽都显露在她面前了么?

“磨磨蹭蹭的,是想让我帮你穿吗?”

秦良玉呸了一声,拿着衣服凑到挂了布帘子的香堂里,飞快的穿好。

……

江简来说她的院中有一场好戏,那好戏如今已经开唱了。

世子爷叫人按住服侍院中的方家仆从,巴掌宽的木杖狠狠打下去,打的仆从鬼哭狼嚎。

“究竟是谁指使你们做此等事?还不肯说?非要杖毙一两个才肯开口?”世子爷冷笑连连,“就是不知谁命硬,能撑到最后了,打——”

砰砰砰……

木杖狠狠打在皮肉上的钝响。听着都疼。

苏氏和方维仪站在一处,母女两个脸上都冷汗涔涔的。

苏氏捏了捏方维仪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儿,你去认下吧,早晚他们要撑不住的,招供出你我两个,我们母女就都完了!”

方维仪骇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母亲叫我去承认?岂不是叫我去送死吗?世子爷盛怒之下,还会留我我活命吗?”

“你说,是因自己爱慕世子爷,嫉妒秦姑娘,所以一时糊涂……你先保住了阿娘。阿娘才能求你爹保住你!你因爱而犯糊涂,世子不会重罚你的!如今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唯有如此,才能保住我母女两个!”苏氏急道。

方维仪脸面泛冷,“我看母亲是想保住自己吧?弃卒保帅,我当母亲最疼爱的人是我,如今才知母亲竟是这般自私!”

苏氏惊怒,恨不得给她一个耳光。

不先保住她这方家的主母,那就是全军覆没!女儿没了她这母亲撑腰,日后说不定沦落的比方家的庶女还惨!她日日疼爱的女儿,怎的就不明白她一番苦心?还这般说她?

苏氏心都冷了,不知是怕了,还是气得,浑身都微微颤抖。

方维仪梗着脖子,不看母亲。

挨打的方家仆婢受不住打。有一个已经昏了过去。

一个姨娘也吓昏了。

“婢子说……”丫鬟哀嚎道,“别打了,婢子交代了……对不住……”

“是谁?”世子爷抿了口香茶,冷漠的看着那丫鬟。

“是……”丫鬟扭头,往周围的人群里看去。

她的目光正要聚焦在方维仪母女的身上时。

忽而有个方家的家仆站了出来,“是小人指使!”

那丫鬟一惊,看他一眼,连忙低下头去。

苏氏和方维仪腿都是猛然一软,又相互搀扶住,冷汗叫衣服都贴在了身上。

方郡守怒道,“刘进!你为何要陷害秦姑娘?”

站出来主动招认那人正是刘进,他回头眸色深深的看了方维仪一眼,连忙又低下头来,“当初是小人从秦家绑了秦姑娘母女回来。秦姑娘母女恨极了小人。秦姑娘说……说若是她在世子爷面前得了势,必要报复小人……小人害怕秦姑娘报复,所以先下手为强……让秦姑娘无势可仗。”

方郡守脸面涨红,咬牙切齿的指着刘进,“你呀你……我本想你是可用之才!还预备提拔重用你!糊涂!”

世子爷摆了摆手,“方郡守不用怒,吾不知道,你和玉儿还有这般矛盾。既如此,来呀,把这刘进给爷吊起来打,让其他人都好好看看,敢算计爷的女人,是个什么下场!”

刘进被人绑住手脚,倒吊在一株硕大的龙爪槐上。

幼儿手腕粗的皮鞭,一鞭子抽下去,他衣服上便渗出血迹来。

刘进睁眼看着方维仪。

倒悬的目光,叫方维仪浑身不自在,她瑟缩的躲在苏氏身后。

“当真是你做的?别凭白替旁人挨了打呀?”世子爷懒洋洋的吃着杏子果脯,看着挨打的刘进。

“是小人,就是小人!”刘进咬着牙。

“那玉儿呢?你把玉儿藏哪儿去了?”世子爷手中的杏核儿弹射而出,正打在刘进的脸颊上。

刘进哀嚎一声,“她本该在房中,和夏大夫在一起,小人也不知是何人救走了她……如今又和她发生了什么……”

刘进的暗示和提醒,让立在世子爷身边的夏满堂,立时浑身一紧。

“是谁寻我?”一道清越好听的女声,恰好自院门口传来。

正文 第60章 相请

众人齐刷刷向院门口看去。

秦良玉扶着秦夫人缓缓走近,见到院中众人,她脸面一惊,“怎的这么多人在这里?出了什么事?”

她一脸茫然无知的样子,叫方维仪和苏氏气得牙根痒痒。

“见过世子爷!世子爷这么快就回来了?”秦良玉屈身行礼。

秦夫人也微微蹲身。

世子爷眯眼看着二人,“玉儿去哪儿了?”

“丫鬟带小女回来,说叫我沐浴更衣,准备为世子爷跳舞。”秦良玉看了一圈,目光落在那一排挨打的婢女身上,“小女洗到一半,忽然想起阿娘早间的药还没吃,就去急急去寻阿娘了。”

“不可能,夏大夫来的时候,你分明还在屋子里!”有个丫鬟叫道。

秦良玉愕然看她,“夏大夫?夏大夫为何会来我的屋子?我没有见过夏大夫。夏大夫,你今日可曾见我?”

夏满堂拱手摇头,“未曾。”

世子爷眯眼看着秦良玉,目光灼灼,没说信她,也没说不信。

院子里的气氛一时僵滞下来,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站满了人的院子里,只听鸟雀在枝头上,喳喳鸣叫。

世子爷又吃了一颗蜜腌杏子,忽而抬眸,“怎么不打了?继续打。”

啪啪的鞭声伴着刘进的惨叫声。在这静悄悄的院子里,变得格外的骇人可怖。

“秦夫人身体不好,去休息吧。”世子说道。

秦良玉想要扶母亲去休息,世子爷却对她勾了勾手指。

秦良玉心头一跳,秦夫人握了握她的手,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有丫鬟上前扶了秦夫人的手,往她房里去。秦良玉慢慢吞吞的挪到世子爷跟前。

世子爷抬手抓住她的手。

秦良玉一惊,脸色都微微变了,身体更是忍不住往后一缩。

世子爷见她害怕,便笑着松了手,“刘进说,怕你会借爷的势来报复他,所以先下手为强。今日爷就把话撂在这儿,谁以前欺负过你,或者不识相的日后还想算计你,报爷的名,让他们冲着爷来。”

郡守府的众人闻言吓了一跳,全然没想到世子爷会给一个跳舞的小姑娘这么大的脸面。

方郡守连忙拱手到,“世子爷放心,日后再不会有此等事了!”

郡守府的下人们赶忙跟着行礼。

苏氏和方维仪有些愣怔回不过神,但更多的是胆战心惊,母女两个相互攥着手,屈身行礼。

世子爷郁结的表情此时松快了些许,他的目光落在秦良玉身上,“既是一场算计,那你必是没有为吾准备歌舞了?”

秦良玉低着头,心下一番思量,上次江简来叫她用气唱歌,不是气息,乃是人的灵气,可以以自己的心情去影响旁人的心境。或许她可以在世子爷的身上试一试?

“回世子爷的话,小女这些天确是学了新的曲子,新的舞。”秦良玉低声说道。

世子爷抚掌,“甚好,到上房吧。”

世子爷起身往他所住正院走,他的贴身侍从带着秦良玉一道离开。

院子里这才气氛松快起来,方郡守狠狠看了方维仪母女一眼,“都散了吧。”

家仆陆续散去。

方维仪看了看倒掉在树上的刘进,想向爹爹求情,却又不敢。

倒是苏氏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在方郡守面前道,“老爷,刘管家在方家兢兢业业这许多年,从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不好了,叫他后半辈子怎么活?”

刘进倒悬在树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一鞭鞭啪啪的摔下去,他连哀嚎声都发不出了。

方郡守眯了眯眼,“一个个不让人省心的……”

方郡守又去求了世子爷。

说也奇怪,方郡守一进了上房,听得秦良玉唱歌,看见她跳舞,他心中的烦躁,像是立时就被一盆冰水给浇灭了。

只是她在清唱,准备的匆忙,连琴师乐姬都没有,相比他以前看过的歌舞,这算是最简陋的了,可偏偏莫名的触动他的心弦。

他看了世子爷一眼,暗中恼恨他和督军的世子爷,似乎也平静了下来。

他上前为刘进求情,求世子爷饶他一命,世子爷竟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他原以为。在世子爷这儿肯定要碰个大钉子的!世子爷打刘进,分明是灭他的威风,对他上书向圣上告状不满,对他联合督军撤兵不满,借着刘进的事儿,要好好的刁难羞辱他一番……

没想到,世子爷答应了以后,就半眯着眼睛,痴痴的看着那跳舞的秦良玉了。

方郡守迟疑的退到门口,心里头忽然就有些眷恋,有些不想走。

好似出了这门,听不到她浅唱低吟的声音,看不到她敏捷优雅的舞步,心里头那舒服畅快的感觉也要随之逝去了。

“郡守大人,刘进还在树上吊着呢!”一旁世子的随从提醒道。

方郡守连忙出了屋子,救了刘进下来。

虽保住了刘进一条命,可他这伤势却是不轻,家仆很掐了几下他的人中,才把他唤醒过来。

刘进醒了便四下看去,他眸中不由又些失望。方维仪竟已经走了……他为谁背下这罪责,她心里不明白么?连一丝安慰和关怀都不曾有么?

“好生休息,世子爷还在府上的日子,你就别出来了,免得他再想起来。好好在家里养一养。”方郡守叮嘱了之后,便往他的主院走去。

方维仪正在主院里和母亲争吵,“若不是刘进突然跳出来承认,阿娘是不是已经把我推出去了?此时被吊在树上打的,就是我?”

苏氏狠狠看了方维仪一眼,“你闭嘴!你爹说的没错,是我把你惯坏了,惯得一点轻重都不知!忤逆不孝!”

方维仪一听这话,眼中含泪,“我忤逆不孝?我没去承认罪责,母亲失望了吧?非要我承认了,母亲才不会觉得我不孝?”

苏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别说了,此事休要再提,你是嫌今日的处罚还不够吗?”

“老爷回来了!”仆妇在门口紧张的提醒了一句。

母女两个对视一眼,皆有怨气的别过脸去。

苏氏向外迎了两步,方郡守掀帘而入。

他瞧见方维仪还在椅子上坐着,他这个父亲进门,她甚至都没有起身相迎。

他怒从心生,抬手一个耳光狠狠甩在了方维仪的脸颊上。

方维仪直接被打懵了,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也又酸又疼,眼泪啪嗒啪嗒低落下来。

苏氏虽心中有气,见女儿被打,还是免不了心疼,“老爷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陷害秦玉儿的事儿,当真是刘进做的?刘进是替谁背了黑锅?”方郡守怒道。

方维仪看了母亲一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老爷。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苏氏抚着方郡守的背安抚道。

方维仪哀怨的看了她一眼。

“不提了?不提我只怕她不长记性!今日世子爷已经将话撂在那儿了!再撞上去,谁都救不了你!”方郡守怒喝。

他下手是真狠,方维仪鼻血都涌了出来,小脸上一个巴掌印子格外的明显。

方维仪拽了拽母亲的袖子,想叫母亲替她担一半的责任来。分明这件事是母亲也是参与的!

可苏氏并不开口,还用眼神示意她出去。

方维仪恨恨的出了主院。

“什么护着我,都当她是护着我,她不过是护着她自己,在她心里,谁也没有她自己重要!”方维仪一面走一面撕扯着她的帕子。

“小姐您这是往哪儿去?”丫鬟紧张的小跑在她身后。

“去佛堂,把我剩下的东西也都搬回来!”方维仪怒道,“佛堂那么偏。世子爷都回来了!本就叫那小妖精抢了风头,若是住在佛堂里,世子爷更被她缠的想不起我来了!”

小丫鬟看了看方维仪的脸,她脸上铺了厚厚的粉脂,当初出了红疹溃烂留下的疤痕,被厚厚的粉脂遮掩着,几乎看不出了。

方维仪入了佛堂,精神立时一阵,“一股淡香,真好闻,你们嗅到了没有?”

“小姐说的是檀香?”丫鬟问。

方维仪皱眉仔细嗅了嗅,“不是檀香,像是……松木。松木的清香之气,沉稳,悠长……”

她捂着自己被打疼的脸颊,贪恋的嗅着那空气里残留的松木香气,眼神有些迷离。

风从门口吹进,吹散了屋里的味道,她伸手似是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

世子爷看了秦良玉的舞,心情大为舒畅,赏了一套宫中敕造的首饰给她。

秦良玉将那首饰拿给阿娘,“这样精致贵重的首饰,我太年轻,衬不起来。还是阿娘带着好看。”

秦夫人眼目紧紧的盯着那首饰,握在一起的两手都不由得微微颤抖。

她面色发白,嘴唇上也褪去了血色。

“阿娘?”秦良玉立时一惊。自打吃了江简来的药,阿娘就没有犯过病了,这是要发病吗?

“咳咳咳……”秦夫人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秦良玉吓得忙为她拍背顺气,“阿娘!阿娘你怎么了?”

秦夫人咳得说不出话来,可她的眼睛一直定在那宫中敕造的首饰上,未曾移开。

秦良玉伸手去挪那首饰,“我把它扔了,阿娘别看了!”

秦夫人却一把按住她的手,修长苍白的手指绷的紧紧的,手背上的血管根根分明。

秦良玉被母亲这样子吓住了,心里一时间就想起江简来。

若是他在这里。必定有办法救治母亲的!

秦良玉看着母亲瞪着那首饰,恍如魔怔了的样子,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忽而想起江简来的话,她轻轻吟唱起来,“风儿吹,燕儿飞……”

是她给江简来唱的那首歌,她努力的让自己先放松了心情,让自己心里轻快,用轻快喜乐的心境来唱这首歌。

秦夫人的呼吸渐渐平缓,脸色也渐渐不是那般骇人。

她按住秦良玉的手放松下来,拢在袖中。

“阿娘!”秦良玉停下歌,“您怎么了?”

“你的歌声……很奇妙。”秦夫人深深的看着女儿的脸,她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还没有你的时候,有一位大师为我看相,他说,我将来必生下一个女儿,贵不可及,权倾天下……”

秦良玉闻言一抖,“那个半仙儿,瞎胡说!”

秦夫人微笑抚摸着她的头,“我遭了难的时候,也觉得是那大师胡言。遇见你爹爹,又生下你之后,几乎都忘了这回事儿了。可如今,我看着你……”

“阿娘……”秦良玉心头发紧,母亲虽然在笑,可这眼神里似乎含了许多许多的恨意,冷森的可怕。

“我们去鹿邑吧,世子爷回鹿邑的时候,你求他带上你我。”秦夫人的手从她头上缓缓落下,握住了她的手,“成么?”

母亲的脸上,语气里,满满都是哀求。

这不是母亲第一次跟她提去鹿邑的事儿了,她其实很想问问母亲,她在鹿邑,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她那么想去鹿邑究竟是为什么?

鹿邑是陈国的国都,传说中的富庶之地,在说书人的口中,那就是黄金遍地,贵人云集的地方。她也向往那里,也想去看看黄金遍地究竟是何模样。

可是她更好奇,鹿邑吸引母亲的地方,在哪里?

“阿娘,你想去鹿邑,是为了……”

“什么都别问,你总会知道。阿娘的病根,唯有到了鹿邑才能除掉!”秦夫人眼睛微眯。

秦良玉哦了一声,看着阿娘的脸色,她不敢多问。

……

世子爷在郡守府安分了几日。柘城的兵马在城外修整。

柘城的将军听闻不过几日,他的五千兵马就被世子爷损了一大半,只剩下两千,恼怒的当即就要来率兵回去。

是圣上的亲笔信安抚住那将军。

圣上同样派了信使来济阳郡。

这次的信是专门给方郡守和督军的,圣上在信中责备了英王世子,但还为他开脱,说他年纪小,遇事冲动……虽未明着责备方郡守,但言外之意,他们也有看护不利的责任。英王世子的错倒是小了。

圣上这心,偏的可是够狠的。

圣上指示方郡守想尽一切办法,要挽回和逍遥寨的关系,并要竭尽全力。请了逍遥寨的庄主前往鹿邑。

圣上并且派了内史省的中书令李静忠前来,迎逍遥寨的庄主去鹿邑。

“竟派了李静忠来!”方郡守皱起眉头。

“这李静忠是什么人?”苏氏惊奇道。

方郡守脸上有几分不屑,更有几分惧意,“内史省都是皇上的近臣,深谙皇上性情,对圣上的喜好了如指掌,最会讨圣上的欢心,权利极大。可因为是阉人,所以他们的性情多少都有些古怪,切不可得罪!”

“是阉人呀?”苏氏掩口。

“切记切记,万不可在他面前提阉人!他们最忌讳人提他的短处。”方郡守板了脸。

“那要如何称呼?”

“要称呼爷,这李静忠,就要称呼李爷。”

苏氏暗暗偷笑。那活儿都不行了,还要让人称呼爷?这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么?

“你还笑,李静忠是来迎江庄主的,若是他来了,我们还没能请了那庄主出山,他不知要在圣上面前如何贬损我呢!”方郡守急道。

苏氏笑不出来了,“那现在怎么办?世子爷可是把人给得罪死了!人会出山么?”

方郡守眯了眯眼睛,“你去,带了礼物,叫上仪儿,去给那小姑娘赔礼道歉,求那小姑娘!”

苏氏闻言一愣。“谁?”

“秦玉儿!”方郡守怒道。

苏氏是极不情愿的,方维仪更是被她逼着来的。

世子处罚刘进那事儿,方维仪还正恨着母亲,如今母亲又让她来给秦玉儿赔礼道歉?简直岂有此理!

她们来的时候,秦良玉正关着门在屋里给江简来跳舞。

他现在来郡守府已经不满足与夜深人静的时候了。

大白天的,他就敢孤身一人闯入进来,以“指点她练气”为名,叫她跳舞给他看。

至于如何练气,如何使用气,他则一句也没讲过。

“大白天的,玉儿姑娘怎么插着门呢?”苏氏的大丫鬟在门外问道。

秦良玉立时一惊,脚下的裙带把她绊住,她一头栽进了江简来的怀里。

他怀中满满都是松木清香。沁人心脾。

他轻笑着搂紧她,“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罗裙下,细滑的肌肤。

秦良玉面红耳赤,用力去推他的手,却又推不开,“你快藏起来!被人发现我就惨了!”

江简来的手恋恋不舍的在她的细腰上游走,“是你自己撞到我怀里来的,现在又赶我走?”

“你……”秦良玉脸上更烫。

“玉儿姑娘,是我呀,我带了礼物来探望你了。”方家主母的声音,隔着门,也叫秦良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怎么是她?怕是来者不善!你快走,如果被方家主母发现我在屋里与你相处。只怕要害死我了!”秦良玉在江简来怀里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可她越挣扎,他却抱得越紧,衣料摩擦间,他的气息也略微急促。

秦良玉无奈,只好去呵他的痒,只是手却不小心按在了他两腿之间。

江简来面色一僵,弹身而起。他眼眸幽深的看着她,他有力的双臂把她禁锢在他胸前怀中。

他略微灼热的呼吸扑在她皎白细嫩的脸颊上,暧昧不清。

笃笃的敲门声,让屋里的气氛更显的灼热。

秦良玉仿佛听到了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他忽而低头,含住她的唇。热烈的吻着,像是想要把她拆吃入腹一般。

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只是她被他吻的浑身发软,绵软的力道,更像是欲拒还迎。

“玉儿姑娘?你没事吧?再不开门,我就叫人撞门了!”苏氏皱眉道。

“快……放……开……”秦良玉从两人的唇齿间挤出话音。

江简来眼睛里冒出红红的血丝,他浑身都绷的紧紧的,“你去开门,我们待会儿继续。”

他勾着嘴角笑了笑,腾身跃上房梁。

秦良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上面还是他留下的味道。

她心跳的很快,脸颊也热乎乎的。

“玉儿怎么了?”母亲的声音,也从门外传来。

苏氏的叫门声。惊动了母亲。秦良玉不敢再耽搁,连忙去开门。

“什么事?”她拉开门,脸上的热度还没退去。

门外除了苏氏和秦夫人,还站着方维仪。

苏氏端着客套的笑脸,方维仪一脸的嫌弃不情愿,并不遮掩。

“玉儿,你怎么了?不舒服么?”秦夫人担忧问道。

秦良玉连忙摇头,“我没事,只是昨晚睡得不好,用罢了早饭,又去睡了个回笼觉……”

“比猪还懒。”方维仪声音不大不小的咕哝了一句。

秦良玉没理会她,“不知道方夫人前来,所为何事?”

方夫人连忙叫身边的丫鬟送上礼物,是两匹上好的绸缎,还有几篮子新鲜的瓜果,水灵灵的特别讨人喜欢。

“方夫人这般客气!”秦良玉挡在门口,没让奉着礼物的丫鬟们进门。

“咱们进去说话把,都处在门口,成何体统?”苏夫人笑道,“是有件不大不小的事儿,要求到姑娘面前,这事儿唯有姑娘能做成,旁人只怕都办不到。”

秦良玉见她满脸堆笑,态度含着讨好谦恭,便撤了一步,让人进来。

进门之时,苏氏还去搀扶秦夫人,态度与先前真是判若两人。

方维仪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暗暗恼怒中,不由把下巴抬的更高。好像苏氏的妥协示好,丢了她的脸面,她脸色倨傲冷清。

进了秦良玉的屋子,她却忽而动了动鼻子。

是那种恬淡的松木清香,她在佛堂里就嗅到过的!这好闻的味道,怎么秦良玉这里也有?

方维仪立时四下看去,缠枝铜香炉里什么都没有。

这屋子里明眼的地方,也没有放什么香球香袋。

方维仪有些急切的想要寻找到这味道的来源,她左顾右盼,经过每一个人身边的时候,她都用力的嗅了嗅,谁身上也不曾有这般香味。

只有秦良玉身上,淡淡的略有一些。但这味道不像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众人落坐,苏氏客气的把秦夫人请到了上座,她坐在秦夫人次手的位置。

秦良玉坐在她对面,方维仪只能坐在苏氏下手位上。

这叫方维仪甚为不满,脸面紧绷。但她这会儿没心思计较这些,她更心心念念的是那股美好的香味。

“先前多有得罪秦夫人和秦姑娘的地方,还望你们大人不计小人过,今日我带着仪儿,就是特意来向夫人和秦姑娘赔礼的!”苏氏笑着说道。

秦夫人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丫鬟恰端上了香茶,秦夫人接过茶,微微吹开面前的白纱。抿了一口茶。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搭理苏氏,苏氏有些尴尬。

但她记得老爷的叮嘱,这会儿不把话说完,她都没办法回去交差,“是这么回事儿,圣上有旨意,想要请逍遥寨的庄主入鹿邑……”

喀嚓——内间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动静。

因方维仪正凝神寻找那香味的来源,旁人没听到这动静,她却是听闻了,“里间有人!”

她豁然起身,提步就要往里间走去。

“方家的小姐,规矩可有些差呀?”秦夫人放下茶碗。语气淡淡的说道。

她分明话音很轻,且以白纱遮面,叫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可不知为何,她一开口,立时就叫人感受到一种威压。

“回来!坐下!”苏氏本能的呵斥方维仪。

方维仪咬牙,脸面不甘,“她藏了人在里间!我听见里间有动静!我看刚才说睡什么回笼觉的话,根本是鬼话吧?是不是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在里头?”

咣——

秦夫人抬起茶碗,又扔了下去。

茶碗砸在桌面上的声音,惊得人心头一震。

“方夫人究竟是来赔礼的,还是来寻衅的呀?”秦夫人冷冷一哼,“世子爷可在府中休息呢。只怕这院子里若是吵嚷起来,必会惊动了世子爷吧?”

“你吓唬谁呢?带着一张白纱,不知道里头的脸有多见不得……”

“堵了她的嘴!”苏氏厉声喝道。

方维仪的丫鬟吓了一跳,尚未来得及反应。

还是苏氏身边的丫鬟沉着冷静,训练有素,当即上前,一把捂上方维仪的嘴。

方维仪恼怒至极,觉得阿娘在秦氏母女面前做低伏小的,既是不要她自己的脸面了,也是把她方家,把她方维仪的脸都给丢尽了。

她对身后那丫鬟拳打脚踢的,甚至想去咬那丫鬟的手。

秦夫人轻叹,摇头。

苏氏讪讪道。“真是疏于管教,叫夫人和秦姑娘见笑了。”

指望这女儿来说好话赔罪,是不可能了,她在这里只怕还要把事情弄的更糟。

“带小姐回去,把她看在自己的闺阁里,莫让她出来,我还有事要与她交代。”苏氏叫自己的大丫鬟送她回去。

方维仪恼怒急了,她心下更是急切。刚刚多走了几步,她立时发现那种叫她念念不忘的香味儿就在屏风里头,那里的味道比外间浓郁多了!

她要进去看看,说不定就能发现那香味儿的来源!可母亲竟叫人将她看管起来!还是在秦良玉的面前?岂不是叫她在秦良玉面前受辱吗?

方维仪想叫想骂,可惜被堵了嘴,硬生生拖出了秦良玉的屋子。她眼眸不甘的望着那屏风。

方维仪离开以后。屋子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苏氏松了一口气,真不该听老爷的,逼着女儿一起来赔礼,老爷还说这样更有诚意?!才怪!

“秦姑娘当初被那山贼……呸,瞧我这嘴!被山中的侠士接走,后来却又给平安无事的送了回来。秦姑娘和山……侠士被围困在客栈里的时候,那侠士也未曾伤害姑娘,由此可见,侠士对姑娘,是有几分情谊的吧?”苏氏笑着说道。

秦良玉不动声色,揣摩着苏氏的用意。

“如今世子爷贸然进犯了五灵山,怕是得罪了山上的侠士了。我家老爷也没有别的办法,幸而有姑娘在府上!姑娘和那侠士若是有什么交情,如今可是帮了我家老爷的大忙了!而且也在圣上面前立了功!我家老爷必会在圣上面前,为姑娘美言的!”

秦良玉微微低头,斜眼往里间瞧了瞧,江简来躲在房梁上,这话他都听见了吧?也不知他现在是想笑呢?还是想笑?

“我家玉儿和方夫人说的人,没什么交情。”秦夫人忽而说道。

秦良玉忙跟着点头,“对,没交情!”

苏氏一脸的为难,她苦着脸,更放低了身段,“不是诋毁秦姑娘的名声,实在是有求于姑娘,若是方家如今能跟那侠士有交情,那真是求之不得了!”

秦夫人看了秦良玉一眼。

秦良玉低着头,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要秦姑娘肯出面,哪怕只是请得那山中庄主和我家老爷见上一面呢!方家必对姑娘感激不尽了!”苏氏颔首说道。

秦良玉勾着嘴角笑了笑,庄主就在他们方家的房梁上呢,不知道方郡守现在想不想来见呢?

正文 第61章 结仇 为清风匆匆加更~

见秦良玉没有答应,苏氏也不敢逼得太紧,放下礼物略坐一会儿,赔了不是便起身离开。

秦夫人和秦良玉起身相送,送出院子,母女两人沿着回廊往回走的时候,秦夫人忽然开口,“我去鹿邑,不单单是想让你看看鹿邑的繁华富庶,不单单是希望你有一个锦绣前程。”

“嗯?”秦良玉抬眼看着母亲。

“还因为,我有一个未了的心愿……”秦夫人举目望着回廊外的天空。湛蓝的天空中一行鸟儿展翅飞过,啾啾的鸟叫声传出很远,更显得天空高阔。

秦夫人缓缓吐出一口起来,脊背也挺的更加笔直。

秦良玉发现,每当提及鹿邑,母亲的眼眸中似乎都有光一闪而过。

“母亲的意思是,希望我能说服江庄主前往鹿邑吗?”

“你有把握吗?”秦夫人目光定定的看着她。

秦良玉张了张嘴,这她还真是没底。她根本看不透江简来想干什么。更不明白他接近自己,帮着自己的目的是为何。她完全不了解他,如何能劝得动他?

可看着母亲眼中的骐骥,她又不忍心母亲失望。

母亲说了,也是为了一个未了结的心愿呢。

“我会试试看的。”秦良玉顶着压力道。

母亲抬手怜爱的轻抚着她的头,“也不必太勉强自己,他去不去,世子都会带你去的。”

秦良玉垂眸,心中默默道,那也得江简来允许世子带她去呢……

答应了母亲,她回自己房中的脚步就格外的缓慢,一路上她都在想着,究竟该如何说服江简来呢?

她刚进了门,房门吱呀一声就合上了。

秦良玉微微一惊,江简来缓步从屏风后走出来。

他撩袍坐下,对她勾了勾手指。

秦良玉上前,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庄主应当听见了吧?圣上相邀,请庄主去鹿邑呢。”

“不去。”江简来伸手想要把她拽入怀中,秦良玉却猛的向后一躲。

江简来动作总是很快,让人猝不及防,可这次,她竟躲过了他的手。

似乎在有意识的练气之后,她的六觉也不知不觉的变的更加敏锐,动作也越发迅速敏捷。

她这么一躲,江简来和她都微微一愣。

“进步不小啊。”江简来轻笑,倏而再次出手。

秦良玉立即后闪,并旋身而起。一连躲过他两次伸手。

第三次才落进他手中,这对曾经的秦良玉来说,已经是不可思议的进步了。

江简来不由把她抱得更紧,好似怕她再跑了似得,“刚才进行到哪儿了?我们是不是也该继续了?”

秦良玉心头一慌,猛力推他。

“不乖了。”江简来勾着嘴角笑道。

“你放手!”秦良玉板了脸。

江简来没有放手,但也没有进一步靠近,四目相对,呼吸之间尽是他身上那种淡淡的松木清香,甚是怡人。

秦良玉脸面发热,“庄主当真不愿去鹿邑吗?我阿娘在鹿邑有未了解的心愿,我娘一生命苦……我想帮她……”

“是你自己想去鹿邑,还是仅仅为了你娘?”江简来垂眸看着她殷红可爱的唇,真是诱惑人想啄上一口。

秦良玉被他盯的脸面发烫,“我自然也会好奇鹿邑的繁华富庶,但更想帮我娘达成心愿。”

“鹿邑太热闹,太吵,我不喜欢。”江简来轻蔑说道。“在繁华富庶之地,人最容易迷失本心,追名逐利。”

秦良玉皱了皱眉头,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劝他的资本。

可是她刚刚才答应阿娘,说她会努力试试。

若是阿娘知道,会不会失望?阿娘虽说不必勉强,可她分明看到了阿娘眼中的骐骥。

秦良玉紧张的舔了舔嘴唇,“也许……”

江简来抱着她的手臂却不由一紧,这丫头!她定然不知她那灵巧的舌头轻轻舔过红润的嘴唇是怎样的诱惑。惹得他浑身发紧,恨不得将她压下,狠狠索取。

他呼吸灼热急促,他自己都发觉了。

她却还用一双纯净懵懂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她难得不知道,这样的目光,只能惹得他更想要她吗?

“闭眼!”他忽然沉声说道。

秦良玉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吓了一跳,“啊?”

她朱唇微启,呵气如兰,眼神纯澈灵动……

江简来下腹绷紧,抬手遮住她的眼睛,“以后,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尤其是男人。”

秦良玉听得莫名。

他却腾身而起,只怕在这么抱着她下去,不是他忍不住将她就地正法,就是他运气行岔,走火入魔。

“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练舞。”江简来放开她,转身消失在房间里。

秦良玉只觉一阵风过,“庄主,去鹿邑的事儿……”

屋子里只剩下一阵淡淡的松木清香,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秦良玉一阵失落,不知该如何跟母亲说。她不想看到母亲失望的样子。

……

苏氏离开秦夫人和秦良玉的院子,便往方维仪闺阁中去了。

“仪儿,你已经长大了,明年就开始相看说亲了。该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该收敛自己的脾气,你不是小孩子了。”苏氏冷脸说道。

方维仪冷笑一声,“像母亲那般卑躬屈膝?呵,我做不到。”

“你说什么?”苏氏不由心下恼怒,眼目圆瞪。

“怎么?我哪里说的不对吗?母亲一开始不是也不喜欢秦玉儿和她娘吗?怎么现在又去跪舔?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我是要脸的,母亲那般谄媚逢迎我可做不到……”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

方维仪的话被狠狠打断。

她捂着脸恶狠狠的看着母亲。

苏氏打完就后悔了,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打在儿身。疼在娘心。

“仪儿……”

“你别碰我!我爹打我,你也打我!自从这个秦玉儿来了我们家之后,你们对我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们都欺负我!”方维仪红着眼睛落下泪来。

“仪儿,阿娘不是故意的……”

“我爹打我更疼,他手劲儿大,一巴掌打下来,我脑袋都是懵的!可阿娘打我,疼在我心里!阿娘是最爱我,最疼我的人……今日阿娘竟也为了那个贱丫头打我!”方维仪食指戳着自己的心口。“我这里疼,疼的钻心!”

“仪儿,阿娘是失手……你适才说的话委实太过分了,我是你阿娘,你怎么能那么说我?我难道不是为了咱们家好?”苏氏也委屈。方郡守逼她,勒令她去求秦姑娘,她不去,方郡守岂会放过她?

如今方郡守都夜夜留宿姨娘院中了,倘若他交待的事情。她再办不好,岂不是更要宠妾灭妻了吗?她的女儿为何就不懂她心里的苦?

“为了咱们家?若真是为了咱们家,就该让那个害的咱们家倒霉的秦玉儿不得好死!对!我要她不得好死!”方维仪红着眼睛,厉声说道。

苏氏都被她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你可不能再妄动她了!”

方维仪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害我的,我都会加倍奉还!”

苏氏皱起眉头,鹿邑来的中书令李大人就快到了,方郡守还指望着秦良玉能帮他请来逍遥寨的庄主大人呢!若是方维仪再算计秦姑娘……这不是耽误了朝廷派下的大事吗?

若是再把朝廷派来的中书令也给得罪了……苏氏打了个寒颤。

“来呀。把大小姐的闺阁看守起来,不许她离开闺阁半步!”苏氏厉声说道。

方维仪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氏,“阿娘,你要禁我的足?为了秦玉儿那贱人?”

“我是为了你,为了不让你惹祸!”苏氏气道。

“究竟我是你亲生的,还是那秦玉儿才是?你怕她做什么?巴结她干什么?你疯了?”方维仪怒极,口不择言道,“我知道了,当年她爹为何获罪?我可是听说,她爹衣衫不整的从你房中跑出去,你高喊说她爹对你欲行不轨……究竟是你勾引他爹不成?还是她爹对你……”

“啪——”又是狠狠一个耳光。

苏氏的眼睛也红了,目露凶光,她咬牙切齿,“方维仪,你是我的女儿,以为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是不是?你敢再多说一个字试试?”

苏氏这副样子实在骇人。

方维仪被母亲吓住,大气都不敢喘。

这会儿她才惊觉失言,说了不该说的话,触犯了阿娘的禁忌了……

“阿娘,对不起我……”方维仪被苏氏狠厉的样子吓的哭出声来。

苏氏冷冷一哼,“来人,大小姐房中丫鬟照看主子不利,拉下去……”

屋里的两个丫鬟噗通噗通都跪下来,吓的浑身发抖,砰砰的磕头求情,“主母开恩,主母开恩呐……婢子们什么都没听见……”

方维仪也身子一软,噗通跪了下来,“阿娘……你放过她们吧,她们从小陪我一起长大……”

苏氏冷冷看着方维仪,母女两个在一屋子紧张凝滞的气氛里僵持着。

“阿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阿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再也不敢忤逆阿娘了……”方维仪见母亲仍旧满脸恼怒,不曾解气。

她暗暗咬牙。狠了狠心,抬手往自己的脸上打去。

“啪,啪……”一个接一个的耳光,被她甩在自己的脸颊上。

打人不打脸,特别是爱美的小娘子,有时候,脸比命都重要。自己打脸,疼倒不是最重要的,心里头的那羞辱之感。简直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罢了,饶她们一命,若是让我听闻有任何人议论当年之事,你别怪阿娘翻脸无情!”苏氏冷厉说道。

方维仪连连点头,待苏氏出门,她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身上尽是一层冷汗。

“秦玉儿!”丫鬟扶她起来的时候,见她咬牙,满目扭曲的说道。“我这一切羞辱,都是因你而起,拜你所赐!我必一笔一笔讨回来!你给我等着!”

……

秦良玉不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做,却叫方维仪恨死了她。

她只知道晚饭的时候,苏氏让人送了一根锦盒装的百年老参给阿娘,说是叫阿娘补身体用的。听阿娘屋里头伺候的丫鬟说,那老参几乎都有人形了,看着特别的有灵气。

上百年的老参,对秦良玉来说。是从未见过的稀罕物了。

阿娘收了苏氏的礼,若是她不能请来江简来的话,苏氏和方郡守必会报复阿娘,报复爹爹的吧?

“怎么办呢?”她苦恼的坐在铜镜前。

“姑娘,夫人送了几套新作的衣裙给姑娘,姑娘试试哪里不合身,这就拿给绣娘们改。”苏氏身边的大丫鬟笑意盈盈的让小丫鬟奉上了几套华美的罗裙。

这罗裙绣工精致,衣料极为讲究,灯烛之下闪闪发亮。还未穿在身上,便已觉得美不胜收。

“姑娘本就极美,这般漂亮的衣服也唯有姑娘这样的女子才能压得住,衬得起。姑娘若是穿上这样的罗裙跳上一曲,那该是怎样的美轮美奂,让人心驰神往呀?莫说男子了,便是我这样的女孩子,也要为姑娘折服了!”大丫鬟嘴甜道。

秦良玉却被她的话夸得一愣,脑中灵光一现。“是了……或可一试!”

“姑娘快试试!”大丫鬟以为她说的是裙子,连忙把裙子捧上前。

秦良玉没推辞,当真接过衣裙试穿。

这裙子本是为方维仪定做的,在济阳郡最有名气的巧手绣娘那里定的。

工钱和衣料已经交付绣娘大半年了,可那绣娘名气大,寻上门的人多,且她为人严谨,秉承慢工出细活儿,一针一线都不马虎。

是以大半年这衣服才做好。方维仪打算在她明年的及笄礼上穿的。

女孩子的及笄礼,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她要穿着最漂亮的衣裙,惊艳整个济阳郡。若是她知道这衣裙到了秦良玉身上,也不知该气成什么模样呢。

秦良玉穿好了那华美非凡的衣裙,满室生光,她当真是美丽不可方物。

大丫鬟惊艳的瞪大了眼,合不拢嘴,“姑娘真是太美了……这衣服简直是为姑娘量身做出来的!”

秦良玉和方维仪的个头本就差不多。

“替我谢谢夫人。”秦良玉高兴的收下衣裙。

她脑中闪过的念头,正好要用到这漂亮的衣裙。

江简来告诉过她。用灵气唱歌跳舞,就可以把自己的心情传递给欣赏的人。

与此同理,如果她用心,是不是也可以在歌舞之中把自己的想法,潜移默化的传递给旁人?

就比如把她想去鹿邑的想法,糅合进歌舞之中,让她用歌舞,而不是语言来说服他前往?

秦良玉收下衣裙,就开始在屋子里练舞,她一面吟唱,一面舞动。

她在心里幻想着鹿邑的美好华丽,热闹鼎盛之景。

把那种向往之情,全都投注在自己的歌声和舞步之中。

她努力让自己心无旁骛,满满都是憧憬。

跳舞是很辛苦的活儿,全身都得提起劲儿来,舞姬们一般练舞能坚持一个时辰已经很不错了。

能一口气坚持两三个时辰的都算是出类拔萃的大师了。

秦良玉上午已经跳了很久,下午也没闲着,这会儿晚间,她本就浑身酸痛,却丝毫不敢懈怠。

脚脖子酸,手腕酸,腰酸背痛。

可她还是不敢让自己休息,“用气,灵气,用灵魂跳舞……”

她在心中默念。

那种身心合一的舞者,是不应该觉得疲惫的!她如此告诫自己。

人的灵魂无限,肉体却是有限的,秦良玉跳了大半夜,累得瘫倒在地毯上,爬都爬不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瘫着爬上床的。

次日鸡叫将她惊醒之时,她又立时爬了起来。尽管疲累,她仍旧坚持练习。

就在她累的几乎站立不住,觉得再动一下,自己就要散架之时,好像忽然有一股气,从自己的丹田升腾而出。沁润进自己的血脉,随着血液,流经全身,把那温润的感觉,带到她的四肢百骸。

一种温润舒坦的感觉,骤然将她包裹了。

练舞的疲累,酸痛,一下子全都没有了,她整个人神清气爽。仿佛睡了美美的一大觉,浑身有力,精神饱满。

“莫非,这就是一种突破?”秦良玉愕然道。

秦夫人听闻丫鬟说,秦良玉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跳舞,担心她的身体吃不住,又怕是自己给女儿的压力太大,忙带了银耳羹来看望女儿。

“玉儿……”

“阿娘!”秦良玉拉了母亲的手,让她坐下。“我觉得自己似乎有所增进,可自己也看不出来,母亲帮我点评点评。”

“你……”秦夫人愕然看她,她神清气爽,浑身如有淡淡光芒,面庞皎白如雪,气质宛如天山雪莲。哪有半分浑浊疲累之气?

秦良玉幻想着鹿邑的热闹繁华,哼唱着一首鹿邑流传来的诗歌,一面唱。一面翩然起舞。

秦夫人瞬间就看呆了,就连她身后不懂跳舞的丫鬟都看的目不转睛,神情怔怔,跟着秦良玉的舞步时而傻笑,时而蹙眉……

一曲终,“怎样,阿娘?”

秦夫人还有些愣怔,不能回神。

“阿娘?”秦良玉伸手在她眼前摆了摆。

“我看到了鹿邑……看到了华美的宫廷,看到了金瓦红墙。看到了宽阔的宫道……”秦夫人表情怔怔的说道。

正文 第62章 好处

“真是奇了!”秦夫人身后的丫鬟惊叹道,“婢子从未去过鹿邑,竟也看到了夫人适才说的情形,好似自己正徜徉在那宽阔的街道上,呼吸间都是一股子贵气!”

丫鬟说的脸红心热,好似沉浸在适才看到的情景中不愿出来。

秦良玉心头一喜,成了!总算是有希望了!

“方郡守说,请姑娘与他一同往五灵山去,明日出发。”前院儿来了个小厮,恭敬的站在门外说道。

秦良玉微微一愣,“去五灵山?”

“是,郡守已备了厚礼,希望姑娘能一起去请庄主出山。”小厮道。

秦良玉张了张嘴,可江简来根本不在五灵山啊!他在济阳郡外买了田庄,如今必是在那田庄上住着呢!去五灵山不是白跑腿儿么?

“我以前听说,庄主在济阳郡外,有个田庄,他有家仆就住在田庄上。不如我们先去田庄,请家仆送个信儿给庄主,也免得庄主误会郡守大人的用意?”秦良玉笑着说道。

那小厮连忙去方郡守面前回话。

方郡守似乎是上次在五灵山脚下给吓怕了,听闻不用去五灵山,他立时就答应下来。

“要去五灵山?”方维仪眯眼问道。

“本是要去的,又说不去山中了,去城郊田庄就可。”方维仪身边的丫鬟小声回话。

方维仪勾了勾嘴角。“你去打听看看明日都有谁去,安排了几辆车,都是谁驾车,打听清楚过来回话!”

“小姐,夫人防备着呢……婢子根本去不了外院,只是在内院里打听,都有好些人盯着婢子……”

方维仪轻哼一声,忽而她一笑,“你去不了,罗氏去的了啊!你去寻罗氏,告诉她,若是秦玉儿立下了大功,她和她的儿子在秦钟磬面前就更立不住脚了!”

丫鬟领命而去。

为算计秦良玉,方维仪把自己攒了半年的月例都拿了出来,去打点。

她的大丫鬟心疼的不行,“小姐可是攒了半年呢……”

“若是打垮了她,世子爷带去鹿邑的人,就会是我了。”方维仪冷声道,只要被世子爷看中,那点儿月例算什么?她日后想要什么没有?

秦良玉不知方维仪一再受挫,却还未死心。

她只道如今连方郡守都求着她,那方维仪也该知道安分了。

为显诚意,次日一早,天还未大亮,方郡守就叫人备好了车马,等在二门外,请秦良玉一同去往她说的田庄。

秦良玉正欲上车之时,身后忽的一冷。

她猛地回头去看,晨光熹微,院子里许多地方还笼罩在黎明前的昏暗之中。

她踩上马凳,心底的不安却立时放大,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溢满心头。

她立时跳下马凳。

“秦姑娘,怎了么?哪里不妥?”方郡守奇怪问道。

秦良玉看了看面前的这架马车,“为何我所乘坐的马车,竟比郡守大人的马车还要宽敞富丽呢?”

郡守轻咳一声,这不为了拍她的马屁,好叫她见到江庄主的时候,能多美言几句的吗?

“秦姑娘是世子爷看重的人,也是江庄主多有照顾之人。世子爷和庄主都照顾姑娘,老夫多为姑娘考虑不是应该的吗?那小马车更为颠簸,怕姑娘的身子身子受不了。”

秦良玉微微一笑,再次踏上马凳。

心头忽而又窜出的不安之感,险些让她从马凳上摔下来。

“这样不好!”秦良玉跳下马凳,“小女不过是个平民百姓,如此是对大人不敬,小女心中惶惶,竟连马凳也不能站稳。可见小女是越矩了,实在不配。”

方郡守与她谦让,再三请她上那宽大奢华的马车。

秦良玉心中不安,坚信那不安是因为自己身份不配,她前后看了看,“若是大人不肯乘坐,那小女只好去坐后头那辆马车了。”

“那是拉礼物箱笼的马车,如何能叫秦姑娘乘坐?”方郡守连忙叫人拦住她,将前头那辆他原本要乘坐的朴实无华的马车让给她。

方郡守对秦良玉的退让十分满意,“这姑娘不错,年纪轻轻知道谦卑有度,没有恃宠而骄……倒是比仪儿更……”

比方维仪更怎么样,方郡守没说。想到那个被他拿来比较,且被比下去的是自己的女儿。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

他上了马车,命人起行。

方维仪正在自己的闺阁里等着丫鬟送来的好消息,却见丫鬟慌慌张张的跑了会了,“小姐,不……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方维仪冷了脸,拳头暗暗攥紧,“我这半年来的积蓄都拿了出来,你们却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吗?!”

“事情是安排好的!手脚已经做好,没有被人察觉……”

“那很好。”方维仪微笑。

“可是临行之前,秦姑娘突然和老爷换了马车……”丫鬟快哭了。

方维仪倏而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丫鬟怯怯哭了起来。

“为什么不拦住?!”方维仪气得跺脚。

“现在去拦,不是告诉老爷,小姐在那马车上动了手脚吗?老爷必会惩罚小姐的。”丫鬟哭道。

方维仪竟点了点头,“是,你说的是……还不如不叫他知道。”

……

方郡守和秦良玉一行行驶在济阳郡的郡府大道上。

郡府大道修的宽敞平坦,马车跑的速度很快。

可下了郡府大道,往城郊的路,就要差上一些了。

秦良玉坐在马车里,颠的屁股生疼。她暗自庆幸,幸而走得早,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不然还不得给颠出来?

她正想着,忽而听到前头喀嚓一声响,还有惊马之声。

她立时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向外看去。

只见前头那辆宽敞富丽的大马车,车辕不知怎的,竟歪斜似乎快要断掉了。

可拉车的马却不受控制的狂奔起来。

车夫“吁——吁——”的高喝声,她在后头的马车里,都听得清清楚楚,可那马车的速度却丝毫不减。

“那马车是怎么了?”秦良玉惊惑问道。

她的车夫还来不及回答,便听“喀嚓——”歪斜的车辕猛地断裂。

疾驰中的马车一头栽进路边的河沟之中。

富丽的马车,霎时间变得狼狈不堪。

一声声哀嚎从马车里头传了出来。

那车夫先跳了车,这会儿连滚带爬的跳进河沟。

秦良玉的马车在路边停下时,那车夫正拖了方郡守从马车里出来。

侍从家丁全都噗通噗通跳了水。

方郡守脸色苍白,嗷嗷惨叫。

秦良玉看着那陷在河沟里的马车,心有余悸。

那本是让她乘坐的马车呢!她要上车之时,忽感不安,以为是自己的身份不配……如今看来,倒是方郡守替她遇了险。

她抬手捂住心口,多少有几分歉疚。

“郡守大人怎样了?”秦良玉小声问道。

郡守大人睁眼看了看她,未曾说话。

这里离着连云田庄已经不远。不知是江简来未卜先知,还是连云田庄里的人听闻了这边的动静。冯捷带着人骑马前来。

方郡守不认识冯捷。秦良玉却在山上见过他,“冯当家,这位是郡守大人,特来拜会,可不料马车出了事,还望冯当家接郡守大人去田庄看伤!”

冯捷的目光在方郡守身上扫了一下,便收了回去。看向秦良玉时。却翻身下马,“秦姑娘近来可好?”

秦良玉微微一愣,他竟这般客气?自己和他很熟吗?“好,很好。”

“这边请!”冯捷请她上车,并亲自护在马车旁。

郡守府的侍从准备把方郡守也抬到马车上,冯捷却轻咳一声,“车里是秦姑娘,郡守大人上车,不觉不合适吗?”

方郡守气得脸上一阵青红,他是伤员好么?

“后面不是还有一辆马车么?”冯捷用手中马鞭指了指。

“那是给庄主准备的礼物。”侍从忙说。

“凑合能坐人就行。”冯捷漠然道。

秦良玉连忙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我没事,我去坐后面的马车。请郡守大人上来。”

方郡守心下一阵宽慰。

秦良玉麻利的从马车上跳下,坐在后头那辆车上。

车厢内果真堆满了箱笼,余下空着的地方已经不多,幸而她纤瘦,不然还真坐不下。

方郡守看她让出马车十分爽快,不由对她的印象更好了几分。

一行人在田庄里安顿下来。

郡守府的下人慌忙去城里请大夫。

秦良玉知道江简来就会医术,而且他的医术似乎远胜于一般的大夫。可她不敢乱说,只悄悄问了冯捷,“庄主可在?若不是我与郡守大人换了马车,如今受伤的人就是我了。我心下歉疚,庄主可方便赠药给郡守大人?”

冯捷深深看了她一眼,扬声道。“庄主不在此处,姑娘只管在田庄里安顿下来,秦姑娘是庄主的贵客,我等断不敢怠慢姑娘。”

这话恰能叫方郡守听见,他心里七上八下。如今可是在江简来的地盘上,虽说不是在他的山寨,且自己带了不少的人来。可他们若是使坏……自己这么些个人,也未必是江庄主的对手吧?

秦良玉听闻江简来不在此处,以为他是回五灵山去了。

她暗自遗憾,自己专门带了那漂亮的衣裙来,还打算给他跳舞,以撼动他的心。指望着他能同意去鹿邑呢?

他不在田庄,难道是为了避开她?秦良玉暗自琢磨。

方郡守伤了腿,右腿大腿骨被马车砸裂了,不能挪动。

当晚,他们便在山庄里住了下来。

秦良玉正思量着,若是江简来回了五灵山,她难不成真的要去五灵山请他出山?

自己若是去了山里,会不会是有去无回?

吱呀一声门响,打断她的想法。

她豁然起身,坐在床边,“是谁?”

无人回应,桌案上的蜡烛被风吹动。

秦良玉有些紧张的起身。向外走去。冯捷说话客气,可江简来不在,田庄里的人当真会对她客气吗?会不会有人趁机欺辱她?

她小心翼翼的绕过屏风,已经准备好了,情况不对就大喊冯捷。

可外间那人正气定神闲的反手关门,颀长的身影站在光影里,耀眼的让人不能直视。

“咦,你不是不在此处吗?”秦良玉瞧见熟悉的身影,嗅到怡人的松木清香,不由放松道。

“白日不在,晚上就不能回来了么?”江简来笑着向她走来。

“你不走窗户,还真叫人不习惯。”秦良玉随口说道。

江简来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原来你喜欢偷情?那我出去从窗口再进来一趟?”

秦良玉脸上一热,“不,不是……”

江简来在柔软舒适的美人榻上坐了下来,“你怎么敢带着方郡守往田庄里来?就不怕方郡守带着人,把这田庄给我端了?”

秦良玉微微一愣,“他……他不敢吧?我听说,在五灵山下,他们都吓坏了。也是我顾虑不周了,你不要生气。”

“你今日说话,怎的这般小心翼翼?”江简来眯眼看她。他眼睛极为好看,微微眯起时,眸中波光潋滟,叫人一触上去,就不由脸红心跳。

秦良玉不敢与他对视,连忙底下头来,“我……我是有事相求……”

“什么事?”江简来的语气里透着明知故问。

秦良玉看他一眼,他那么闲闲散散的坐着,周身恍如谪仙一般的气质却是遮掩不住。

相比之下,一身常服的自己,就显得不起眼多了。

“我愿为庄主献舞一曲,若是庄主高兴,再说不迟。”秦良玉微微蹲身。

“跳吧。”江简来斜倚在美人榻上,那姿势看起来甚为舒服。

“还请庄主稍后。”秦良玉不知他会来,未有准备,忙进得里间换衣服。

他在屏风外头,她隔着一架屏风换衣,屋里还点着灯烛,衣料摩擦的声响,他全然听得见。

秦良玉不由脸面发烫,她却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影子尽都投射到了那架屏风上头。

她一件件的脱去衣物,那窈窕美好的影子在屏风上轻晃。

江简来注视着那倩影,嘴角弯弯,眼睛眯得更紧了。她套上衣裙的动作也尽都落入他眼眸之中。他呼吸微微加快,小腹一硬。

秦良玉步伐轻盈的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过来。”江简来勾了勾手指。

秦良玉微微一愣,她已经摆好了起势。正预备清唱呢。

“过来。”江简来又说了一遍。

秦良玉垂眸,心跳有些乱,“庄主有什么吩咐?”

江简来猛地起身,一把握住她的手,翻身将她压在美人榻上。

他灼热的呼吸扑在她清透美好的脸颊上,她长而卷曲的睫毛微微颤动,她大而无辜的眼睛里,闪烁着慌张。

江简来看着美好如稚嫩花骨朵的她,强压住自己的浴火,“你想求我什么?”

“我……”秦良玉舔了舔嘴唇。

江简来额上的青筋猛地一跳,一股子邪火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偏偏她眼睛里的惊惶无助,让他不忍用强。“求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想要我答应你,就要拿出诚意来。”

秦良玉微微点头,“我专门练了舞,为你……”

她带着微颤的嗓音格外的动人。

一句“为你”莫名的触动他的心弦。

他迫使自己翻身而起,抖了抖衣袍,遮掩住身上尴尬,“那就跳了再说。”

秦良玉觉得他莫名其妙,但还是麻利的从软榻上爬了起来,清唱着跳舞。

她腰肢纤细,动作轻快优雅,她的嗓音越发动人。透过她仿佛看到了春花初绽,芙蓉泣露。

江简来目光迷离的看着她,垂在膝头上的手不由跟着她的歌声打着节拍。

秦良玉丝毫不敢分神,全情投入。

一曲终了,她安静的匍匐在地,裙摆在她周围铺展开,如一朵盛开的牡丹,明媚艳丽。

“啪啪啪。”江简来拍着巴掌,“跳得好,盛世大陈也不过如此了。”

秦良玉立即抬头,满目骐骥的看着他。

“你这么想去鹿邑?我没指导你,你自己竟突破了。”江简来垂眸看着她。“没有发觉自己六觉更加敏锐了么?”

秦良玉愣怔起身,“似乎是有。”

“你已经突破了舞者的一重境界。舞者巫也,厉害的巫是能通过自己的灵魂,和天地自然,和神灵沟通的。”江简来勾了勾嘴角,“你很厉害,很有毅力。”

秦良玉全然不懂他在说什么,她懵懂问道,“所以我跳的好了,就可以医治我母亲的病吗?”

“是,不过你现在的水平还不行。”江简来望着她,眼眸生光。

“鹿邑是舞者云集的地方。整个大陈最优秀的舞者都在鹿邑!去鹿邑,我不是更能精进吗?”秦良玉急切问道。

江简来皱起眉头,思量片刻,竟微微点头,“这话不错,毕竟天外有天,接触更多的舞者,会让你进步更快。”

“那正好,我们去……”

“可你别忘了,我也曾说过,鹿邑是热闹繁华之地,是个物欲横流的地方。而这种地方,往往容易让人迷失自我。”江简来淡笑看她。

秦良玉呼吸微微一顿,“我不会贪恋那些,我会谨记初心,莫不敢忘。”

江简来却豁然起身,“我可不这么想。”

他起身行到门边,正要开门,忽而转过身来看着秦良玉,“你喜欢我走门离开,还是走窗?”

秦良玉一愣,“啊?”

江简来回她一笑,开门离去。

夜风一吹。秦良玉才回过神来。

她是白练了那么久吗?他看出了她的意图,也夸了她精进。可偏偏并没有答应她去鹿邑啊!

不过他说,舞者巫也,只要她跳得好了,就能医治母亲的病。总算是让她心里更有谱了。她比之前,更加想要去鹿邑看看了!

秦良玉在连云田庄这一夜睡得不错,虽说她做了许多的梦,但那些梦里大多是金碧辉煌,五彩斑斓的。

那地方楼宇林立,各式建筑大气磅礴,门庭高阔。

她觉得京都鹿邑,一定是像梦里那般辉煌富丽吧?

方郡守昨夜却是辗转难眠。生怕有人大半夜打晕了他的侍卫,要了他的老命。一直到鸡叫之时,才勉强迷糊了一阵。

他急的叫人寻来了秦良玉。

“江庄主当真不在田庄?”

秦良玉不善撒谎,她低头哦了一声。

方郡守急道,“我看你与那个冯当家也是很熟,不如向他说说,让他送一封书信去山中也好!”

秦良玉又嗯了一声。

方郡守着急,压低了声音道,“江庄主若是能去鹿邑,对姑娘你是大有裨益之事呀!那可是圣上相请!说不得他一入京就是高官厚禄!姑娘和庄主相熟,到时候姑娘你的身份岂不是也跟着水涨船高?”

秦良玉点头,嗯。

“你……”方郡守见她不着急,以为她不上心,便愈发的着急,“你想想,若是你在鹿邑飞黄腾达,你在济阳郡的亲戚朋友,岂不都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日后谁还敢欺辱你的家人?”

秦良玉默默的看了方郡守一眼。

方郡守口舌一僵,好像如今欺辱她家人的就是他吧?

方郡守讪讪一笑,“过去的都过去了,如今你我是一条船上的。能请得庄主出山,对你对我都好,请不到的话……”

见秦良玉一直不作声,方郡守当真是急了,“这样,你若是能请的我和庄主见上一面,我必以重谢,如何?”

秦良玉看着自己的指头尖,“只是见见吗?别的我可不敢保证。”

“只是见见!能叫他见我足矣!”方郡守咬牙道。他也是实在没办法,秦良玉过来之前,他叫人请冯捷来。

谁知冯捷根本不搭理他,只叫人告诉他,庄主不在,旁人做不得主,就把他扔在这里不管了。

算着鹿邑来的中书令大人就要到了,他却受伤在此,见不着人,说不上话,岂不是要活活把人给急死?

“唔,大人要给小女什么好处?”秦良玉小声问道。不是她小家子气,实在是当官的人说的话,不能轻信,这含含混混的就更没个保证了。

“你想要什么好处?”方郡守防备的问道。

秦良玉想了想,“小女要钱。”

方郡守一愣,随即呵呵的笑起来,“你这丫头聪明,自然是要钱最为实惠,你说。要多少?”

秦良玉心里没底,多了怕方郡守不给,“小女不知跟江庄主见一面值多少钱,大人看呢?”

方郡守一噎,瞪眼看着秦良玉。这姑娘可太狡猾了!说的少了,万一传进了江庄主的耳朵里,叫江庄主觉得自己不敬重他,岂不是麻烦大了?

他暗暗咬牙,“五百贯……”

“值五百贯啊?”秦良玉略略一惊,她和阿娘洗一个月的衣服才三十多个铜板呢!这见一面就值五百贯!一贯一千铜板,这得是她和阿娘洗多少年衣服才能挣来的?

可听在方郡守耳朵里,却成了。“只五百贯啊?”似乎夹着浓浓的鄙夷和嘲讽。

方郡守脸上一热,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至多一千贯!只是见一面而已!你不要得寸进尺!”

秦良玉惊得瞪大了眼睛,一千贯?!一千?贯!

“本……本官可是清官!这是为朝廷办事!你……你若贪得无厌,那就是朝廷的蛀虫!你贪的可是朝廷的钱!”方郡守义正言辞的说道。

秦良玉连忙点头,“够了够了,小女不贪心!一千贯足矣。”

她心里已经是乐开了花!一千贯,不但可以把这些年他们家欠夏大夫家的医药费全都还上,还能让她和阿娘到了鹿邑之后,能找个落脚之处!

怕方郡守不给,秦良玉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方郡守脸面不自然,让随从取了官府通兑的飞钱给她。

“一千贯。姑娘收好,拿了钱可得好好办事,若是办不成……”给她钱的侍从哼哼冷笑。

秦良玉将飞钱收好,连连点头,“郡守放心!”

不就见一面么?见一面就值一千贯呢!江简来便是不愿去鹿邑,不答应就是了。

秦良玉放好了飞钱,便在田庄里寻他。

这连云田庄是济阳郡南郊最大的田庄,单是这一片住人的地方,不算那耕种之地,也连绵几里。

她跑得满头大汗,却也没能找到江简来,甚至连逍遥寨的人都没遇见几个。

江简来不会是将他们扔在这儿。独自走了吧?

秦良玉有些后怕了,她正担忧,迎面瞧见冯捷阔步走来。

“冯当家!你可瞧见庄主了?”秦良玉急切上前。

冯捷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秦姑娘找庄主何事?”

“呃……我是有事求他,郡守托我给他带话。”秦良玉说道。

“姑娘自己就没事寻庄主吗?”

“啊?”

秦良玉莫名的看着冯捷,为什么她觉得冯捷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庄主在后头杏树林里呢,那里有个凉亭,庄主在对弈。”

“与何人对弈?”

“庄主素来喜欢一个人对弈,左手与右手对弈。”冯捷忽而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庄主好强。又好面子,姑娘若是能在棋局上胜了庄主,必能求什么应什么!”

说完,他飞快的退开。

秦良玉狐疑的看着冯捷,怎么这冯捷这么照顾她?连江简来的脾性都偷偷告诉她知晓?

“多谢!”她心下莫名的往冯捷指的方向寻去。

她走远渐渐看不见了,冯捷才呵呵的笑出声来。

廊外忽的蹦出一侍从,“二当家,你这么出卖庄主,就不怕庄主生气?”

“庄主不会生气。”冯捷笃定的摸着下巴。

“二当家怎知道?庄主素来喜怒不可测!”

冯捷摸了摸下巴,“倘若英王世子不是能让庄主破除劫数的人,那就必是这姑娘了!你没瞧见,昨夜庄主从这姑娘院儿里离开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吗?”

侍从吓了一跳,“当真?”

冯捷笑眯眯的提步离开。

秦良玉果然在杏树林里头的一个小草亭里寻到了江简来。

正文 第63章 坚持

秦良玉果然在杏树林里头的一个小草亭里寻到了江简来。

“庄主好雅兴!”她站在亭外道。

她没瞧见,江简来听闻她来,嘴角便微微上翘了几分。

他俊逸非凡的脸庞,映着阳光微微发亮,“寻我何事?”

他的声音倒是听不出什么,但若离得近了,便不难发现,他浓墨般的眼眸里都含着笑意呢。

“方郡守想求见庄主。自然是想求庄主去鹿邑,应不应都没关系,您见上一见也好。”秦良玉微笑说道。

江简来坐在草亭里看了她一眼,“既不想去,我见他作甚?”

秦良玉张了张嘴,“你不见他,他必会赖在这里不走啊!见了他,打发他走也好呢!”

江简来但笑不语,啪啪的落子。

秦良玉有些急,提步入亭,弯身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若是能赢,庄主便答应见他如何?”

江简来诧异的看着她,“这么有信心?”

“反正也无更好的办法。”秦良玉嘟嘴说道。

江简来心头一动,那樱唇真润,真好看……他要不要给她提供个别的办法?

“啪。”秦良玉已经捏起黑子落下一子了。

江简来看了看棋盘,未曾多言。也落了一子。

他落子很快,像是不假思索似的。

可秦良玉明白,他并非不曾思索,而是一步之外,他已经算出了十几步了。一切了然于胸的时候,自然不必有太多的顾虑。

她自认为自己的棋艺还不错,否则也不敢坐下来。她的爹娘都会博弈,她打小在阿娘怀里抱着的时候,就开始看爹娘下棋了。

她三岁,爹爹就教她棋艺,五岁已经能与爹爹切磋,十岁已经能完胜爹娘。

爹爹总是夸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是十岁之后,爹爹不在家中,她和阿娘就很少下棋了。

秦良玉盯紧了棋盘,面对江简来,她丝毫不敢大意。

江简来一脸的轻松,她倒是盼着他轻敌出个纰漏。可哪知他脸上闲适,棋局上却是滴水不漏。

她执黑子,眼看渐渐连成气候,白字渐渐式微。

她心中刚有些侥幸之时,他却忽而异军突起,杀伐狠厉,她的大军立时被击溃,棋盘之上惨不忍睹,血流成河。

“你……”秦良玉猛拍了一下棋案,“你早可以取胜,却故意示弱,诱我深入,再将我杀的片甲不留!你何必这样戏弄我?”

江简来修长干净的手指一颗颗捡着棋子,“总是一个人下棋,好没意思,难得遇见能与我杀上一会儿的人,只是想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秦良玉羞恼的看着他,见他脸面淡然带笑,她越发生气,霍然起身。

“不是有事求我么?怎么,要走了?”江简来轻笑。

秦良玉想起自己收了人的钱,总不能再退回去,那可是一千贯呢!

“我没能赢你……”秦良玉小声说。

“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江简来捡起所有的棋子,放入棋篓。

“再下一盘棋?”秦良玉问道。

江简来轻笑一声,“再下一盘,你能取胜么?”

秦良玉脸面微微涨红,心下暗恼的看着他。两个人的水平倘若是在伯仲之间,还有拼一把的希望。可两个根本不是在一个层次上的人,这般挑战简直是自取其辱。

见她抿嘴瞪着他,也不说话。江简来勾了勾嘴角,“用你擅长的吧,也免得说我欺负你。”

秦良玉挑了挑眉梢,“我擅长的?我只擅长歌舞。”

“那就用歌舞,你若能一直跳舞,跳上十二个时辰不休息,我就见那方郡守。”江简来手里把玩着一颗莹润的黑子,他清透潋滟着光芒的眼眸比那棋子更莹莹有光。

秦良玉暗暗咬牙,跳十二个时辰不休息?莫说跳舞了,便是叫人站着不动,站十二个时辰,也是又累又乏,又饥又渴吧?他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少一个时辰都不行,若料想自己坚持不住,趁早不要开始。免得前头的功夫也都白费。”江简来微笑说道。

“一言为定!”秦良玉暗暗攥紧了拳头。为了那一千贯银钱,也为了能早日去鹿邑!拼了!

下棋她不行,下力倘若也不行,她还能干什么?

在江简来暗光涌动的眼眸里,她轻快的翩然起舞。

杏林之中飘荡着她软软的歌声。

林间有鸟雀,闻声和着她的歌声啾啾鸣叫起来。

少女的嗓音,鸟儿的啼鸣,好似路过的微风都想要驻足在此,好欣赏这美好的歌声自然的乐声。

江简来的眼睛微微眯起。

她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旋转的速度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增加而便的迟缓,反而越转越快,让人眼花缭乱。

她是上午来寻他的,正午的阳光透过枝叶撒落在她粉色的罗裙上,罗裙上用金银丝线绣了花,随着她的舞动,裙摆上的花像是活了一般,仿佛刚刚从枝头飘洒下来。

她更仿佛幻化成了花中的仙子,甚至有鸟儿蝴蝶围着她,一同翩然起舞。

晌午,江简来的侍从送了午膳来。

饭菜的香味儿钻进姜白璐的鼻翼中。

她脚下的舞步略略凝滞。跳舞是耗费体力的事儿,她专注之下,精神力也耗费颇多。

整整一上午,她早已又累又渴,莫说是一餐美食了,便是一碗水,对她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可江简来却哼笑了一声,“竟准备了如此多的饭菜,我一个人又岂能用的完?剩下的可不是浪费了么?”

秦良玉用力的咽了咽口水,舞步渐渐减缓。

“不知这田庄里可有阿猫阿狗?喂了它们也好。”江简来的声音里有恶劣的笑意。

秦良玉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这么一声之后,她的肚子好似还叫上瘾了,咕噜,咕噜,咕噜……

江简来显然是听到了,他坐在草亭之中,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双象牙筷子,当当的敲着白瓷杯。

白瓷杯里装的是果酿,那香气隔了老远秦良玉都能嗅到。

象牙筷子敲上去的清脆声响,更是诱得她倍感口干舌燥。

她努力的忽略江简来发出的声响,努力的更加专注的投入进自己歌舞的世界中。

全身的毛孔都叫嚣着好累、好渴、好饿……

秦良玉一面跳,一面努力的扬起自己的嘴角,不就是十二个时辰么,已经过去四分之一了,快了,再坚持一下就可以成功了!

只要她全情投入,只要她竭尽全力,她就可以让阿娘过得更好一些,她就可以帮助阿娘达成心愿。她就可以去鹿邑学更优秀的歌舞……

她渐渐嗅不到那果酿和饭菜的香味儿了,也渐渐听不到江简来引诱她的话语了。

她鼻息间尽都是大自然的香气,有青草的芬芳,有杏花的甜香……耳边是鸟儿的欢唱,是蝴蝶在煽动翅膀……

她像是那鸟儿,那蝴蝶中的一个,尽情的享受这自然的给予……她的浑身似乎又重新充满的力量。

坐在草亭中的江简来忽然眯起了眼睛,他定定的看着正在舞动的秦良玉。

她分明已经累极了,估摸着再跳上一刻钟就要坚持不住,不是累的瘫倒,就是举旗投降。

揶揄她的话,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是没想到,她竟再次突破了原本的境界!

师父曾经说过,他是习武的天才,他一日精进,旁人可能一年两年都难以企及。

今日倒是叫他发现了一个练气的天才!她在与自然沟通的灵性精进上,也许是旁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

她跳的愈发专注,江简来何时叫人撤了饭菜离开,又是何时叫人在草亭四周掌了灯,她都一无所觉。

直到天色已然黑透,她身上的力气再次用光,她才忽然发现,已经这么晚了。

“几个时辰了?”秦良玉疲惫无力的问道。

江简来眼眸深深的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再跳上四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秦良玉腿软脚软,肩膀酸沉的几乎举不动自己纤瘦的胳膊。

“能喝口水么?”她小声问道,嗓子眼里都要冒火了。

“别说喝水了,饭菜都为你准备好了,桂花糯米藕,粉蒸排骨,奶黄大包,火焰醉鹅……”江简来轻笑,“停下来吃一口可好?”

一听“停下来”,秦良玉立时咽下口水。“我才不会上当,已经坚持了八个时辰,我岂能前功尽弃?”

“若是十个时辰再前功尽弃,不是更憋屈,不若早早歇息了好。”江简来轻笑。

秦良玉咬紧了牙关,不再同江简来说话,反而换了曲调,唱了一首父亲年轻时喜欢唱的歌。

父亲说,这首歌是从边关流传过来的,边关的战士在缺衣少食挨饿受冻的时候,就一起高声唱着这首歌,给自己鼓劲儿。

也许歌曲中真的蕴含了人眼看不到的力量。这首歌竟真的帮助大部分的将士捱过了难熬的困境。

所以这首歌流传甚广。

她小的时候每每听到父亲唱这首歌,都觉的自己的血液皮肉都随着那悲怆威严的曲调而震颤了。

今日再次唱起这首歌,那莫名的力量似乎就涌动在自己的周围。

可奇怪的是,她分明感受的到那股力量,可身体却不能汲取那力量。

她的疲乏并未随之消减,反而愈发明显。

倒是草亭里的江简来微微闭上眼睛,感受领悟着歌声里的浑厚力道。

他周身都笼罩在灯笼昏黄的光晕里,可这会儿他像是自身有光一样,连冷硬的线条都便的柔和了。

他舒尔睁开眼,只见秦良玉一面跳舞,一面在凝神像是要把自然中的那股浑厚的力量吸取到她的体内。

“停下!”江简来冷呵一声。

秦良玉却并不听他的。

“我叫你停下!”江简来暗暗恼怒,“这力量对你来说太过强劲,现在的你,还不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听“噗——”的一声。

秦良玉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她嫩粉色的罗裙上,尽都是鲜红的血。

江简来欲上前,可她竟咬着下唇,继续跳舞,“刚才不算停!不过是顿一个节拍。”

“我叫你停下。”江简来冷了脸,俊美的脸上阴云密布。

“现在停了我才是傻。”秦良玉说话间,嘴角还有鲜血滴落。

江简来眉头紧蹙,他不能贸然上前打断她,围绕在她周遭,人眼不能看见的力道甚是强盛,他贸然靠近,那力道必会伤了她。

“秦良玉!”江简来冷呵一声。

“你知道我的名字?”秦良玉微微一愣,脚下的舞步却没有停。

“你若再不停下,我就不帮你医治你母亲的脸了,”江简来冷冰冰的说道,“她手里的药膏,快用完了吧?”

秦良玉眼眸一暗,略作犹豫,却没停,“堂堂逍遥寨江庄主,竟然言而无信,失言与我一个小女子,传出去不怕丢人吗?”

看她脸色越来越苍白,她的舞步也越来越虚浮,但她竟还在咬牙坚持,江简来一股无名之火在胸膛里蹿升,“我答应你。”

他的话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俊脸之上也是一片沉冷。

“嗯?”秦良玉疲惫的眨了眨眼。

“我答应你见郡守,答应你去鹿邑,你可以停了吧?”江简来捏紧了拳头,周身一层冷气。

秦良玉如雪一般苍白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动人的笑容来。

灯笼摇曳,她脸上的笑,恍如千树万树梨花盛开。晃花了人眼。

她脚步一顿,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地上栽去。

江简来提步而上,将她紧紧扣在怀里。和以往他温柔的抱着她不同,今日他的双臂之间分明有怒火和怨气。

“你弄疼我了。”秦良玉有气无力的说道。

她整张脸都是白的,只有沾了血的嘴唇红的妖冶。

“你还知道疼?方郡守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拼命?”江简来气恼道。

秦良玉勾着嘴角,笑的像是只偷了蜜的老鼠,“见一面,一千贯呢!原来见庄主一面这么值钱!”

江简来低头看着她笑靥如花,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了,他冷哼一声,“你把爷当什么人了?”

秦良玉咯咯在他怀里笑。他箍着她的双臂,却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些,让她倒在自己怀里的姿势也更舒服些。

“给你准备了甘草冰雪饮子,你先……”江简来抱她入了草亭,还未将饮子端给她,低头一看,她却已经在他臂弯里睡着了。

她长长的睫羽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是蝴蝶扇动着羽翅,她脸面白净的近乎透明,光滑的肌肤看起来吹弹可破。

只是这样将她抱在怀里看着,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起了变化。

江简来皱起眉头,暗暗恼怒。他在山中修习多年,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一样频频失控!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罪魁祸首”,忍住偷偷吻她的欲望,提气而起,将她送回了房中。

秦良玉并未睡得太久就醒了过来,她心里还惦记着请江简来去鹿邑的事儿,瞧见外头天光大亮,而自己正躺在床榻上,她忽的一下子就坐起来。

“姑娘醒了啊?”屏风处倚靠着一个女孩子,一只手抱着肩,另一只手拿着颗苹果在啃。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秦良玉满脸戒备。

“嘘——”那姑娘往外头看了一眼,“别让人听见了。我对你没有恶意,不过是听冯捷将你说得很是了不得,所以来看看你。”

“你是逍遥寨的人?”秦良玉掀了被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还是昨日跳舞的那套衣裙。和衣而睡,难怪浑身不舒服。

“算是吧,我叫铃铛。提前认识一下,以后说不定相处的时间会很长哦。”那姑娘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很是可爱,可她眼中却有凌厉光芒,不似外表那般单纯无害,“别跟人说我来过哦!”

话音落地。她抬手将苹果核扔进离她很远的痰盂之中。

砰的一声,苹果核又准又稳的落进痰盂,她闪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秦良玉微微皱眉,起身来到铃铛适才站的地方,学着她的动作空抛一下。

这么远的距离,她是没办法那么准的把东西扔进口径不大的痰盂。

从那姑娘跳出窗的速度来看,她定是有功夫在身的吧?

她来看自己干什么?她说日后相处的时间很长又是什么意思?

秦良玉正皱眉思量,外头传来敲门声,“秦姑娘,庄主叫给您准备的早饭。”

秦良玉开门,早饭极其丰盛,八个菜。四荤四素,三道汤,还有四中精致的面点。偌大的八仙桌几乎都堆放不下。

他当她是猪吗?

“庄主可见过方郡守了?”秦良玉坐下先问。

送饭来的侍从看了她一眼,“庄主说今日上午就见,秦姑娘若是不放心,吃过饭可去看看。”

“多谢。”秦良玉低头吃饭,她当真是饿惨了,胃里空的好似饿了好几天一般。

“对了,这田庄可有别的女子?”秦良玉忽而又问道。

那侍从微微一愣,“只有秦姑娘一人。”

秦良玉眯了眯眼睛。

“姑娘可是需要丫鬟伺候?”侍从立即问道,“这里没有,不过可以去济阳郡找牙行买来。”

“哦。不用了,我不习惯人伺候,多谢。”秦良玉心下更为奇怪。

她风卷残云的吃罢早饭,便打听着去寻待客的厅堂。

江简来就在那儿见方郡守。

可她来得晚,她寻到厅堂外头的时候,方郡守已经被人抬出了了。

他的腿伤的厉害,仰躺在木板之上,被人抬着走,看起来可笑又可怜。

秦良玉连忙停住脚,微微蹲身,“见过郡守大人。”

“秦姑娘果然没叫人失望!这次多亏了秦姑娘了!待中书令大人到了济阳郡,我必要向中书令大人为姑娘请功。”方郡守面色激动的说道。

秦良玉颔首。“不敢当。”他不再迫害她家人就好。

“江庄主连连夸赞秦姑娘舞姿动人,若不是姑娘……”

“方大人的腿伤好了?不疼了?还有功夫在这里闲话?”冯捷忽而从回廊一头走来,面带嘲讽的冷笑说道。

方郡守嘶了一声,“疼,不过幸而有江庄主赠药,这就回去换药。”

他命人抬着他匆匆而去,不敢再多看秦良玉。

秦良玉抬头打量着冯捷。

冯捷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是我哪里不妥?”

“身为男子,有时候话太多就不妥。”秦良玉笑眯眯的说道。

她一直盯着冯捷,却只见他脸上有些莫名之色,“秦姑娘是指刚才的方郡守,还是指我?”

“冯当家可曾在背后议论过我?”秦良玉提示的更明显了一些。

冯捷不知是隐藏的太好,还是当真一无所知,只是那铃铛姑娘多心听来。

他莫名的挠了挠头,“不曾吧?”

秦良玉微笑着提步离去。

方郡守在田庄里又住了两日,便急不可待的要回郡守府。

秦良玉原想着他的腿伤,禁不住马车上的颠簸,却见他今日的不曾被人抬,架着副拐杖,自己就走了出来。

“大人安好!大人的伤好的真快呀!”秦良玉惊叹。

方郡守摸着胡子微微一笑,回头眼眸深深的看了眼那连绵很远的田庄,低声道,“这江庄主真不是一般人!可谓之神人也!难怪圣上都要请他去鹿邑了!”

他扶着随从手立在马车旁,等江简来先上车。

江简来一身白衣,素净出尘,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他看都没看方郡守,却在要上车的时候向秦良玉看过来,“过来。”

秦良玉微微一愣,这么多人看着,孤男寡女共乘一辆车,不好吧?

方郡守见她不动,连忙偷偷在她身后推了一把。

秦良玉跌跌撞撞向前几步。

江简来已经率先上了车。

秦良玉回头,方郡守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给她比划让她上车的手势。

秦良玉只好爬上马车,车里尽都是他身上那种松木清香,和他逼人的气势。

她默不作声的坐在马车角落里,安静的像是一只猫。

“过来,陪我下棋。”

秦良玉抬头,发现他面前摆着的正是一方沉香木棋盘,棋盘包了金边,看起来格外的璀璨。

“陪你下棋,被你虐杀么?”秦良玉哀叹一声。

江简来勾了勾嘴角,满面华彩,“可以让你死的不那么凄惨。”

她看到他眼中的不容拒绝,只好默默的爬到棋盘另一侧正襟危坐。

她一靠近,江简来脸上的冷意,便不由的柔和了几分。她身上的恬淡薄荷香,更叫他心情愉悦。

落子间,他不由留了几分情面。当真是叫她死的不那么凄惨了。

秦良玉回到郡守府,还没见着阿娘,便听说鹿邑来了一位大人物。

“竟没去见世子爷呢,好似他和世子爷不投气,亦或是位分不比世子爷低吧!”小丫鬟在花丛后头偷懒说道。

秦良玉歪了歪脑袋,“来的是什么人?”

花中后头的两个丫鬟吓了一跳,“姑娘走路怎么没声儿啊!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你们说,鹿邑来了大人物?”

“是什么大人物,也和姑娘你没关系呀!姑娘已经抱上世子爷的大腿了,那便要抱紧了!别摔下来。摔死了自个儿!”其中一个丫鬟轻嗤一声。

“你是哪儿的丫鬟?”秦良玉看着她淡漠问道。

“怎么,姑娘要到世子爷那里告状吗?婢子是大小姐的丫鬟!”丫鬟抬高了下巴。

这几日方郡守不在府上,秦良玉也不在。

方维仪瞅准了这个机会,在苏氏的面前可怜巴巴的哭了一场,苏氏心疼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便解了她的禁足。

她往世子爷面前凑了几次,却连世子爷的面儿都没见着。只好安排自己的丫鬟守在这里,好给她通风报信,叫她能“偶遇”世子爷。

“既是大小姐的丫鬟,为何在这处院子里?方家大小姐不住这儿吧?”秦良玉没打算和一个丫鬟斤斤计较,只是看不惯她鼻孔朝天的样子,想警戒她一两句撵她回去。

没曾想这丫鬟倒是厉害。厉声道,“这里哪处院子不是方家的?就连你脚下的地都是方家的!让你站在这里不过是世子爷的面子,也是我家老爷仁慈,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秦良玉轻笑一声,“不知轻重。”

“哟,婢子不知轻重?你不过是个乐师家的女儿,还是个犯了罪的乐师下堂妻生的丫头!比谁矜贵似的!”丫鬟冷笑嘲讽,完全不理会一旁拉她的丫鬟。

秦良玉脸色一暗。

咣的一声,秦夫人的房门打开。

秦良玉还未来得及开口怼回去,秦夫人冷冷道:“玉儿,回来。”

秦良玉瞪了那丫鬟一眼,快步进了阿娘的房间。

“阿娘。我回来了。”

“你是要去鹿邑的人,日后是要做人上人的,和一个丫鬟斗嘴,失了身份!”秦夫人一脸严肃的说道。

秦良玉吐了吐舌头,“不过是看不惯她的嘴脸。”

“人生来贵贱不同,你看不惯是你的事,与她何干?”秦夫人抬眼看她,“吐舌头这般小孩子的作态,日后不要有了。不雅。”

秦良玉诧异的看着阿娘,“阿娘,我没想过做人上人,我去鹿邑。只是为了达成阿娘的心愿,看一看京都的繁华富庶,我还是要回济阳郡的!”

秦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抿唇并未多说,“所幸你打小仪态就不错。”

秦良玉啊了一声,莫名的看着阿娘。怎么她觉得阿娘是打算离开济阳郡后,就在鹿邑扎根儿似得?阿娘去了鹿邑就不打算回来了?

在院子里和秦良玉吵架的丫鬟见她被叫走,关在门里,似乎不敢出来,得意洋洋的又在外头喝骂了几句。

秦良玉被秦夫人盯着,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

那丫鬟在秦良玉面前扬眉吐气,正打算把自己的丰功伟绩拿到方维仪面前去请功,却见前院一个小厮疾步而来。

“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做什么?”丫鬟上前问道。

“倚翠姐姐,老爷说李大人要看济阳郡出了名的歌舞,所以请秦姑娘准备一下,晚膳的时候上台表演。”小厮笑着说道。

丫鬟倚翠立即追问,“看歌舞的只有刚来的那位大人?”

“不是,老爷说把几位贵人都请上,除了李大人,还有世子爷和江庄主!”小厮说道。

倚翠眼睛骨碌一转,脸上的笑意不由更大了,“我知道了,多谢你!”

“当不得谢……”小厮话还没说完,就见倚翠急匆匆的跑远了。

正文 第64章 顶替

倚翠回到方维仪的院中。方维仪正在对着铜镜描绘额上的点红。

“小姐,今晚几位大人物都要聚齐了!”倚翠气喘吁吁的说道。

方维仪转过脸来看她一眼,又看向铜镜,“叫你留意世子爷的行踪,你送回来的消息呢?”

“世子爷这几日不知是不是一直呆在院中……婢子一直没有见世子爷出来过呀?不过小姐莫生气,今晚便可见到了!”倚翠笑嘻嘻的凑上前去。

方维仪微微侧脸,扬了扬耳朵,继而绽放出笑容来,“果然几位都会去看表演吗?”

倚翠连连点头,“是前院儿的王柱儿说的!他在书房当值,错不了!”

方维仪眯着眼睛,点了点头,“你听我的吩咐,快到晚膳的时候,你去那院儿……”

倚翠连连点头。

晚膳之前,秦良玉换上先前苏氏送来的衣服。这几套衣裙甚是漂亮,便是这套最为平常的,在细节之上也给人惊喜。腰线那里用银线休了水纹,不动不显,一旦舞动起来,那水纹就像真的一般,潺潺流动,光芒潋滟。

她在自己屋里等了多时,才见有丫鬟来引她去前院表演。走的却不是平日里她较为熟悉的大路。

曲曲折折的小路上,枝丫横生,丫鬟提着的灯笼明明灭灭,树影晃动,连脚下的路都不甚能瞧得清。

路是鹅卵石铺就的。白日走上去尚且还好,这样光线昏暗的夜里,穿着舞鞋走在这路面上,稍有不慎,就会崴了脚。

偏那提着灯笼的丫鬟还走的甚快,秦良玉几乎追不上她。

倘若不是江简来说她大有精进,六觉敏锐,行动速度也比以往敏捷许多,她可能早就被那丫鬟给丢在后头了。

曲曲折折的路前头总算看见光亮,那丫鬟舒了口气,回头看了秦良玉一眼。

秦良玉眼尖的发现那丫鬟额上都走出了汗,看来丫鬟走得也不轻松嘛。

丫鬟见秦良玉非但没跟丢,还气定神闲的,气息一丝不乱,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秦姑娘,你……你走的真快。”

秦良玉看着她,似笑非笑,“前头就是待客厅了?”

“哦,您随我来,大人为您安排了小花厅,好叫您换衣方便。”丫鬟皱眉继续向前走去。

秦良玉不动声色,紧随其后。

小花厅里到不像有什么问题,秦良玉吃一堑长一智,先查看香炉摆设,屋里干干净净,没有异香。

“我的衣裙已经换过了。”秦良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罗裙,“连舞鞋都换上了。”

那丫鬟却忽然退了出去,砰的一声,将门从外头关了起来。

秦良玉立即来到门边,伸手拉门。

外头一阵响动,砰,有门栓将门死死栓住。

纵使秦良玉的力气比以往大了,却也不能撼动这结实的木门。

“秦姑娘若是不惜力气,说不定可以大喊大叫试试,或许真有人能来救姑娘出去呢!”门外一阵得意的笑声。

秦良玉听出这声音正是下午在院子里遇见那丫鬟,“方大小姐将我关在此处,就不怕耽误了方郡守的事吗?”

倚翠站在门口,轻嗤一声,“姑娘还真当自己那般重要,没了你,就会误了事?可笑!”

秦良玉垂眸想了想,并未大喊大叫,却是不慌不忙的在屋里坐了下来。这屋里素净舒适。她踢掉舞鞋,盘腿坐在席垫上,闭眼默默的静神调息。

江简来教她了一套用腹腔呼吸的法子,与她唱歌时候用腹腔呼吸且还有所不同。他说练熟了这套呼吸之法,于她日后练气大有裨益。

倚翠立在门外,听得里头不急不恼,不喊不叫,倒是十分意外。

她用指头尖戳破了门上的纸往里看去,“嘁,故作镇定,看你能装到几时?等我家小姐得了贵人的眼缘,哪里还有你什么事儿!”

宴席之上,铮铮琴音如水潺潺,流淌而出。

首位坐了世子爷,他次手坐着鹿邑来的李静忠,李大人对面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世子爷斜睨了方郡守一眼,“不是说请来了江庄主了,人呢?”

方郡守抹了把汗,“许是身体不适,所以不来了……”

“呵,好大的架子,竟叫吾与李大人在此等他?”世子轻哼一声,不悦浮上脸庞。

“不,不等了!”方郡守立即拍了拍手掌,“歌舞!”

三五个小娘子上前跳舞,琴声不俗,小娘子的舞姿确是平常。

在鹿邑看多了歌舞的世子爷和李大人喝酒闲谈。只时不时的瞥一眼舞姬。

“都说济阳郡出才人,宫中舞姬大半都来自济阳郡,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李大人轻笑道。

方郡守却是不慌不忙的笑了笑,“压轴的自然要放在后头,李大人莫着急,济阳郡却是出了个了不得的小娘子,世子爷是知道的。”

说罢,他又拍了拍手。

琴声忽而又起,比刚才还要激昂了几分。

一个小娘子穿着华美的舞衣,轻盈的跃入场中。

她踮脚而跳,跳的很高,落地稳稳当当,还摆出拈花拂柳的动人之态。

李大人和世子爷的目光不由都落在那小姑娘的身上。

只是小姑娘带了面纱,金线缀着珠子的面纱闪闪发亮,一双妩媚动人的眼睛在面纱之外,格外的勾人。

跳舞的姑娘先前没见过那位从鹿邑来的李大人,这么一看,忍不住脸红心跳,眼眸里更是忽生光芒。

只听说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官居中书令。却不知道他竟是这般的年轻,五官俊美。

他的俊美与他身旁的英王世子不同,英王世子身上有武将的凛冽之气,阳刚如松,巍巍峨峨。

可这位李大人却是俊秀的,脸面比女子还净白,一双眼睛妖冶如盛开的桃花,薄唇不点而红,美的叫女子都暗生怜惜。

琴声渐急,小姑娘动情的舞动起来。

她动作娴熟,美眸含情,颇有难度的动作在她做来,驾轻就熟。

世子爷看了一阵子,便端起酒杯,面带笑意的喝起酒来。

倒是那位李大人,看的目不转睛,全神贯注,连世子爷和他闲谈,他都未曾听见。

被关在小屋中的秦良玉猛地睁开眼睛,她听到了乐声!

晚宴应当已经开始了,她此时被关在这里,断然不可能在去宴席之上。

不过这不是打断她练习呼吸之法的原因,她惊愕的来到门边,“是谁在弹琴?”

“哪里有人弹琴?姑娘听岔了吧?”倚翠不知是真的没有听到,还是搪塞。

“今晚宴席,是哪位琴师弹琴?”秦良玉语气略有些焦急。她不会听错,这是爹爹的琴音!她认得爹爹的琴声。

爹爹又在方郡守府做了琴师吗?

“我可没听见,姑娘必是太想去宴席上,所以幻听了吧?”倚翠在门外嘲笑道,“我劝姑娘还是别想那么多,免得自己伤心。不是自己的东西,还是别奢求了吧!”

秦良玉抿了抿唇,不再多问,她又盘腿坐下。心中却不能平静,爹爹当年被抓入牢狱,就发誓说。再也不做琴师了。更不愿为方家人抚琴,她当年不懂,且至今也不知道爹爹获罪的原因。

这琴声必是爹爹没错,当年的事,爹爹已经释怀了?还是说,他是被逼去抚琴的?

琴音落。

跳舞的小姑娘脸庞微红,更显俏丽,她眸中生光。

李大人注视的眼神她早就发现了,这不由叫她心下得意。

“不错,当真不错,或可入宫为圣上跳舞了。”李大人抚掌说道。

方郡守猛地抬头,还未来得及谦虚两句,李大人又说,“待会儿宴席结束。叫她去我房里,我再看看。”

“不,不好吧?”方郡守脸上一红,他早已认出跳舞的女子是谁,这会儿却不能拆穿。

“怎么?方大人觉得我在圣上面前效力多年,没这眼光为圣上挑选舞姬吗?”李大人笑道。

方郡守连连拱手,“不敢,不敢。”

他心中暗自庆幸,幸而她是戴了面纱出来的,若实在推脱不过,找个身量相似的会跳舞的小姑娘顶替一下,或可躲过。

没曾想,他刚要硬着头皮答应,场中的小姑娘却是抬手摘下了面纱。盈盈福身,“多谢大人谬赞,小女还需多多学习呢。”

李大人看着她年轻稚嫩的面庞,脸上笑意更浓,“跳舞本官也会呀,且鹿邑多得是顶级的舞者。小姑娘可愿随我去鹿邑学习?”

站在场中的方维仪闻言惊喜。

方郡守脸面大惊,连连冲她摇头。如今她已露出脸来,断然不能答应李大人!当面推脱了最多不过是惹得李大人不高兴,也比事后再反悔的强。

方维仪却对爹爹的暗示,视而不见,心头发热微微一笑应承下来,“多谢大人。”

李大人哈哈大笑。

方维仪又看了世子一眼,世子虽好,可却被那秦玉儿迷得神魂颠倒。这位李大人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又有如此容貌,且看她的眼神含着热切。

她若是跟了李大人,岂不一样是前程似锦?

“启禀大人,这女子并非是一般舞姬!”方郡守咬牙切齿,他就这么一个嫡女,还指望着她能嫁一门不错的姻亲,为他带来好处,如何能毁在李大人手上!

“哦?那是?”李静忠挑了挑眉,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

“这女孩子,是下官唯一嫡出的女儿,是以不能随李大人前往鹿邑。她母亲已经为她定下了人家,明年及笄就要出嫁。”方郡守拱手说道。

李大人呵呵笑了笑,一双桃花明眸看着方维仪。

这样漂亮的眼睛。这样含情脉脉的眼神,方维仪早已经意乱情迷,她暗暗恼怒爹爹不疼她,拦她锦绣前程,“母亲何时为我定了人家,我怎不知道?再者说,为圣上跳舞,博圣上开心,难道不比嫁人生子更重要吗?”

“听听,连一个小小女孩子,都比方大人有见地!方大人莫不是年纪大了,糊涂了?”李静忠笑的愈发欢畅。

方郡守的脸都气得变了颜色。

“小女子愿受大人指点。”方维仪盈盈福身,娇柔的退出厅堂。

方郡守脸上,姹紫嫣红的好不精彩。

“还请方郡守待会儿将令嫒送到我院中来,”李静忠笑眯眯说道,“对了,早先有位太医辞官回乡,我打听到他的老家就在济阳郡,方郡守可认得?”

“不曾听说济阳郡有御医呀?”

“他姓夏,命鹤松,医术了得,只是为人耿直,得罪了显贵。”李静忠摸着光洁的下巴说道。

方郡守皱起眉头,“济阳郡却有姓夏的大夫,家里却并没有人名鹤松的,不知是不是李大人说的这位?明日我为大人传唤来……”

“不必,”李静忠摇了摇头,“我亲自去拜会。”

方郡守吓了一跳,亲自拜会?这般郑重其事,那夏家当真不简单吗?

志得意满的方维仪穿着舞衣,专程绕至关着秦良玉的屋子外。

“倚翠,开门。”

秦良玉抬起头来,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衣着明丽的方维仪下巴抬的高高的,一脸嘲弄的看着她。

秦良玉坐在席垫上没动,她身上淡然安静的气质,倒把方维仪的傲气给压了下去。

“今夜你没能去宴席上,可知自己错过了什么?乃是去当今圣上面前跳舞的机会!”方维仪笑着迈步进屋,“若是想哭,就别绷着了。”

方维仪话音未落,却是看清楚了秦良玉身上的衣着,她的脸色立时就变了,连嗓音都变的尖利,“你穿的是谁的衣服?!”

秦良玉低头看了看自己,“是方夫人送来的。”

“这……这是我的衣服!我定做有半年之久!我生生等了半年!它、它怎么穿在你的身上!你——给我脱下来!”方维仪叫着扑上来,要撕扯秦良玉。

秦良玉见她动手,蹭的从地上一跃而起,闪身躲开。

她动作之迅速,让方维仪吓了一跳。但见她身上那漂亮精美的衣裙,方维仪的眼睛都嫉妒的发红,“贱人,你给我脱下来!我就是绞烂了它,也不许你穿!”

秦良玉再次躲开她的手。

方维仪大喊,“倚翠、偎红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剥下这贱人身上的衣服!”

两个丫鬟立时冲上前来。

对方人多,秦良玉虽动作迅速,反应灵敏。却还是落了下乘。

她一面躲着三个人的手,一面想突围出去。

可方维仪却在两个丫鬟的帮助下,一把攥住她的衣裙,抬手一耳光,向她脸上狠狠掴来。

秦良玉感觉到她的掌风,见躲闪不开,狠了狠心,她反手打过去。

“啪——”一耳光,方维仪惊的手都惊得停在了半空。

秦良玉掌心发麻,她没想到自己竟有如此大的力气。

“贱人,贱人!你敢打我?我要你的命!”方维仪猛地从头上拔出簪子,不顾一切的戳向秦良玉。

“当——”

一声脆响,方维仪手中的簪子被什么东西击中,偏向了一旁。

秦良玉趁机摆脱两个丫鬟的钳制。推开了方维仪。

方维仪恼怒回头,“谁这么大胆子,敢拦我的事?!”

门口站着一位身着官服,长发束在头顶的女子。

“我乃皇城司提点默楠,随李大人南下,听闻此处有人争执,特来看看。”女官面无表情的说道。

见是鹿邑来的女官,方维仪立即收敛起脸上的狠厉,扔下手中尖利的簪子,捂着自己被打的脸,嘤嘤的哭起来,“女官明鉴,这女子目无尊卑,竟敢出手打小女……小女不过是见她夺了小女的衣物。与她理论罢了……”

方维仪捂着微肿的脸颊,哭泣的样子还真是楚楚可怜,让人不由心生怜悯。

女官斜了斜眼,瞥着秦良玉身上衣物,“确实华美。”

“那是小女等了半年,预备及笄时穿的衣物,可她……她仗着有世子爷撑腰,便在方家横行霸道……”方维仪越哭越伤心,好似秦良玉的恶行实在罄竹难书。

方维仪听说过,这鹿邑来的李大人与世子爷不投气,来了两天,都没去见世子爷。那随李大人来的这女官,定然也不会去巴结世子爷!

果然见女官大人看向秦良玉的眼眸里含了厌恶。

“回禀女官,小女并不知晓这是方小姐……”

“一句不知晓就可以推脱责任了么?及笄可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谁不想在那天明艳动人?谁不想在那一天备受瞩目。给所有的宾客留下美好的印象?可是我及笄那日才穿的衣裙却被你夺去了……”方维仪哭得软倒在丫鬟的怀里,楚楚可怜。

女官看着秦良玉冷哼一声,“世子乃是英王之子,有圣上恩宠,你有什么功劳,也敢仗世子之名在这里欺人?”

方维仪露出脸上的巴掌印子,那女官对秦良玉的厌恶更甚。

秦良玉叹了口气,并未辩驳,微微福了福身,“方小姐若是无事,小女就回去了。至于这衣服,小女回去后,就归还到方夫人那里。”

“站住!”默楠忽而唤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方维仪心头一紧。

秦良玉已经开口。“郡守大人命小女在宴席之上献舞,不料小女走迷了路,耽搁在此。”

方维仪听她解释,不由一愣。

“哦?迷路?方家连个引路的丫鬟都没有么?”默楠狐疑看向方维仪。

“引路的丫鬟走的快,我穿着舞鞋,跟丢了。”秦良玉颔首说道。

默楠哦了一声,轻轻勾起嘴角,细盯着她娇美无暇的脸庞。方维仪确实漂亮,五官精致,身量窈窕柔美。可是和这女子站在一处,在她皎白如雪细滑如脂的映衬下,就显得逊色了。

“既如此,我可以再把你引荐给李大人,你随我来吧。”

方维仪眉头皱起。“不……她,她是世子爷的心头好呢!”

默楠回头,眼眸深深的看着方维仪,又看向秦良玉。

“多谢大人,不过不必了,既已错过就是小女没有福分献舞。小女告退,望大人恩准。”秦良玉不卑不亢的说道。

“你就不想博宠?要知道,世子虽然尊贵,可他毕竟见圣上的机会少。李大人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日日都能见得天颜。李大人更是深谙圣上喜好,姑娘若是能叫李大人满意,自然更容易讨了龙心大悦。那可就是人上人的荣宠了!”默楠缓缓说道。

秦良玉脸上不见波澜。

方维仪倒是更显的热切,又生怕这机会被女官推给了秦良玉,她急的死死抠住丫鬟的手。

丫鬟疼的都快哭了。死命的咬着下唇,生生忍住。

“荣华富贵谁都想要,可是也不能强求不是?是我的,终归是我的,不是我的,便是绞尽了心思,谋算得来,也断不能长久。多谢女官大人好意了!”秦良玉福身拜退,出了门便快步离去,一点儿也不纠结犹豫。

默楠追随在她身后的目光,倒是变得复杂起来。

“多谢女官大人。”方维仪盈盈下拜。

灯烛之下,方维仪脸上的指头印子红的骇人。

“你谢我?”默楠笑了笑,“不必了,是你自己得来的。”

默楠提步出门。跨过门槛又忽而回过头来。

“把你脸上的伤遮掩好了,李大人不喜欢有瑕疵残缺的东西。”说完,她笑着离开。

方维仪觉得女官临走前说的那句话,似乎别有深意,她歪头想了想,却是没想明白。她回到闺阁准备拿冰敷脸上的巴掌印时,却见父亲母亲都在自己闺阁之中。

父亲一脸凝重恼怒的样子,让她心中有些不忿。

“我极力表现,为讨得那位大人的欢心那般努力,爹爹为何一再拦阻?难道我荣耀高升了,不为咱们家好吗?爹爹阿娘如今都去疼那秦玉儿!莫非将她当做亲女儿?”方维仪攥紧了拳头。

苏氏急的跺脚,眼中含了泪光,“你可知道……可知道那李大人是……是个阉人啊!”

“住口!现在说这话,不怕被他听见吗?!你是想全家一起死吗?”方郡守把满腔的怒火都撒到苏氏的头上。

方维仪一下子愣住,“阉、阉人……那是……”

方郡守冷笑一声,恶狠狠看她,“我挡你的荣华富贵路?我不是为你好?呵呵,你去吧!去他房里吧!看看他会有什么手段对你!”

“他说了要把我举荐到圣上面前跳舞的!我乃是要为圣上跳舞的!”方维仪的脸色煞白一片。

方维仪虽然年纪小,却也听说过,宫里的阉人因为身体不全,不男不女,所以大多心里变态,折磨人的手段五花八门。他们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好折磨宫女,以此取乐……

方维仪禁不住瑟瑟发抖,“爹爹救我,我不知道啊……他是官身,我怎知道他是阉党……爹爹救我!”

方郡守目光冰冷的看着女儿,“你若未摘掉面纱,我还能叫旁人顶替你。如今他已看到你的脸……”

方郡守摇了摇头。

方维仪扑进苏氏的怀里大哭起来。

“老爷,仪儿是你嫡出的女儿呀……”

“我不知道她是我嫡出的女儿吗?我百般阻拦,不停的向她摇头,她可曾听我的了?自作主张,怪得了谁?李静忠连世子爷都不怕,我能有什么办法?”方郡守额上青筋崩起,“都是你,是你将她惯的不知轻重!自己惹下的烂摊子,我没办法!”

方维仪哭着跪在方郡守脚下,“爹爹,您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被一个阉人给磋磨死啊!”

她哭得可怜巴巴,看着女儿娇俏的脸,方郡守咬牙切齿却也忍不住心软。

他蹲下身来,怜爱的摸了摸女儿的脸颊,“你也不用怕,他约莫是真想把你举荐给圣上的,虽会对你动手动脚,终归不会太过分!”

方维仪目瞪口呆的看着父亲。

“我去库房,给他挑些贵重的礼物送去,他必会留几分情面的。你若机灵乖巧,让他对你放了心,日后你在圣上面前讨得龙心喜悦,那就真是一步登天了!”方郡守低声说道。

方维仪木木呆呆的被他扶了起来。

苏氏在一旁拿着帕子低声抽泣。

“哭什么哭!”方郡守呵斥一声,“仪儿,你要记得,不要提阉人,在他面前。要表现的欢喜。”

方维仪觉得自己脑中空白,只余下一句话,“李大人不喜欢有瑕疵残缺的东西……”

那女官临走说的那话,果然是饶有深意啊!方维仪后悔莫及,她为什么要替秦玉儿去跳舞?她为什么要拦着女官引荐秦玉儿?该被阉人折磨的是秦玉儿才对……

方维仪木头人一般,被人拖着梳妆打扮,脸上的巴掌印子也被遮掩起来。

她来到李大人的房间里。

李大人在后头的小室里沐浴,卧房的桌案上,却摆着烛台,绳子,小皮鞭……

方维仪忍不住瑟瑟发抖,浑身发冷。

忽而身后有阴测测的声音冷笑问道,“怎么,方大小姐害怕我?”

“不……不敢……”方维仪的声音都在颤。

难怪。难怪她觉得李大人美的妖冶,鼻下无须,皮肤白嫩如女子……他本来就是半男不女啊……

李静忠呵呵的笑,“良宵苦短,方大小姐就别扭捏了。”

一只大手,捏住了方维仪柔软的小手……

灯烛轻晃。

“方维仪去了李大人的房里?”秦夫人抬头看着秦良玉。

“下人是这么说的。她替我跳舞,被李大人相中。”秦良玉点了点头,捏了颗葡萄放进口中。

秦夫人勾了勾嘴角,“越是不能行人事,他们越是在此事上执着。”

“什么?”秦良玉没听懂,见阿娘无意解释,她立即说道,“我要告诉阿娘的不是这件事,我今晚听到爹爹抚琴了!在宴席上抚琴!”

秦夫人抬头看她。“不会的,他说过当年入狱乃是被陷害,他再也不会为方家人抚琴了。”

“是真的!”秦良玉瞪大了眼睛,“爹爹当年入狱,究竟是为什么?”

秦夫人张了张嘴,还没解释,便听到秦钟磬在外敲门,“明珠,玉儿,可睡了?”

屋里点着灯,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秦良玉嘻嘻一笑,“阿娘,别再和爹爹生气了!他若诚心求您原谅,您就再给他个机会吧?”

秦夫人垂眸没说话。秦良玉起身去开门。待她请了爹爹进门,却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躲在屏风后头的里间去了。

秦良玉无奈的看了爹爹一眼,看来他要求得阿娘的原谅,还需多多努力才行啊!

“玉儿,明珠,”秦钟磬在席垫上跪坐下来,往屏风上看了一眼,“我听闻人说,你们要随世子和李大人前往鹿邑?”

秦夫人轻咳了一声。

秦良玉却爽快承认了,“是啊爹爹,因为阿娘在鹿邑有未了的心愿。而且去了鹿邑,就能彻底的医治好阿娘的脸和身上的病!”

秦钟磬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爹爹一定会和我们一起去鹿邑的吧?”秦良玉笑着问道。

秦钟磬却看着屏风,“明珠。你还是放不下鹿邑吗?放不下过去种种?”

秦夫人没有回答,屋里静默无声。

“爹爹不想去鹿邑?”秦良玉小声问道,“就算是为了阿娘的脸和病,我们也要去一趟的呀?爹爹不希望阿娘能好么?”

秦钟磬促进了眉头,“玉儿,夏家的医术十分了得,若是夏家治不了,鹿邑也无人能医治!没有必要去鹿邑!”

秦良玉愕然看着爹爹,“爹爹不想去鹿邑,也不想叫我和阿娘去?”

“是。”秦钟磬点头承认。

屏风里传出一声冷笑。

“这是为何?”秦良玉挑眉问道。

“明珠,玉儿不知,你我却是清楚!你的脸是怎样,我根本不介意!便是一辈子好不了,我也一样真心对你!何须纠结与脸面?”

“那阿娘的病呢?”秦良玉插话道。

“我适才已经说了,夏大夫若不能医治,鹿邑就没人能治!”秦钟磬攥紧了拳头,脸面绷的紧紧的。

“即便是有一丝一毫的机会,爹爹也不应该放弃啊!爹爹不是阿娘,怎知道阿娘身上的痛楚?爹爹不在的时候,阿娘成夜成夜的辗转难眠,听着阿娘隐忍的呻吟声,我恨不得替阿娘疼……爹爹为何要阻拦阿娘?”秦良玉不能理解,她有些失望的看着秦钟磬。

秦钟磬在女儿灼热的目光之下,越发沉了脸,“你娘没有告诉过你,她在鹿邑……”

“钟磬!”秦夫人低呵一声。

秦钟磬抬眼看着屏风,“明珠,你去鹿邑当真是为了治病么?难道不是贪恋曾经的荣华富贵?难道不是贪恋以往的奢靡生活?”

正文 第65章 逼迫

“哈哈……”屏风里头传出凄凉的笑声,“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我当你是我的良人,是我知己。没想到我在你心中却是这般的不堪。你背叛我在先,误会我在后,既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钟磬,我们和离吧。”

秦夫人的声音听来凄凉可悲。

秦钟磬闻言,当着女儿的面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秦良玉惊得从地上蹦了起来,她绕过屏风,却瞧见母亲坐在床边,泪流满面。

她以为阿娘心狠,看到阿娘的泪她才明白,阿娘是对她自己心狠。她不想叫爹爹为难,宁可自己斩断这一切。

秦夫人冲她摆摆手,“送你爹回去吧。”

“明珠,你不去鹿邑,我们就平平淡淡的生活在济阳郡,不好么?有儿有女,不好吗?”秦钟磬哑着嗓子说道。

秦夫人冷笑一声,“我只有女儿,没有儿子。你和罗氏去过吧,我看她是不甘做个妾的,我们和离了,你也好扶正她,给她想要的名分。”

秦钟磬浑身颤抖,“明珠,我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你怎说出这样的话?”

“玉儿,送客!”秦夫人冷冷说道。

秦良玉见母亲把白纱扔在床上。整个人都伏到在床上哭泣,只好来到外间,“爹爹请回吧!改日再说此事!”

秦钟磬不愿离开,秦良玉对他比划他也不看。

秦良玉只好上前,硬拉着爹爹离开。

秦钟磬不防备她一个纤瘦的女孩子,竟有那么大的力气,险些被她拉的摔倒在地。

秦良玉自己也有些惊讶,不过如今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她硬拉了爹爹出门。

父女走出不远,天上竟飘起雨来,且还有越下越大之势。

“爹爹稍后,我去拿伞!”秦良玉急急回头,却只拿了一把伞来。

秦钟磬看着她,“你……你回去吧,我认得路。”

秦良玉微微一笑,为他撑起伞,“只有一把伞,我送爹爹回去,也好再打了伞回来。”

这岂是一把伞的问题,她分明是故意。

秦钟磬脸面不由柔和了许多,“也好,我们父女好久没有这样相处过了。”

他接过伞,将一大半都撑在了秦良玉的头上。

“连老天也在为我哭泣呀……”他轻叹了一声。

秦良玉笑了笑,“老天是在哭爹爹糊涂!”

秦钟磬轻哼了一声,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怒意,“你这丫头,怎的说爹爹呢?”

“爹爹若是真为阿娘好,就该陪着阿娘去鹿邑。不管阿娘是为了治病也好,为了未了结的心愿也好,有爹爹一直在她身边,没有理由没有条件的默默支持,阿娘岂会不感动?”秦良玉冲他挤了挤眼睛,“到时候,莫说原谅爹爹和罗氏的事儿,只怕还会主动将坤儿记在她的名下,视如己出的抚养。”

秦钟磬怔了片刻。

“至于爹爹担心的阿娘会贪恋荣华富贵……只要爹爹守在阿娘的身边,她感动还来不及,又如何会变心呢?”秦良玉往爹爹住的小院儿看了一眼,“爹爹若是担心坤儿,不若把坤儿也带在身边。”

秦良玉没说罗氏,她对那个女人实在喜欢不起来,爹爹能丢下她才更好呢!

秦钟磬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玉儿说的也是个办法,只是……”

父女两人踏步进院儿,秦钟磬的话音堵在了嗓子眼儿。

大雨瓢泼而下,却有个女人跪在廊外的青石地上。

她浑身都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衣服贴在身上,看着可怜又可怕。

秦钟磬握着伞,大步上前,把伞撑在她头上。

秦良玉只好快步冲到门廊下头,可她还是淋湿了一些,这深秋的天,衣服被雨打湿,还真冷。

她抱着肩,瑟缩了一下,却听爹爹爆喝一声,“罗氏,你是疯了吗?你抱着坤儿淋雨,他受得了吗?”

秦良玉惊讶的抬眼看去,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动,明明灭灭。

罗氏怀中,竟真抱着个孩子。不过孩子被她护在怀里,淋湿的不如她厉害。

“爹爹……阿娘说,爹爹要走,不要坤儿和阿娘了……要扔下坤儿……坤儿害怕,不要爹爹走!”那小孩子哇的大哭起来,抱紧了罗氏的脖子。

秦钟磬一手举着伞,一手抱住那孩子,“坤儿不怕,爹爹不会扔下坤儿不管的!”

“爹爹也不要扔下阿娘……”坤儿哭道。

秦钟磬看了罗氏一眼,“不会的。”

坤儿的小脑袋枕在罗氏的肩膀上,“坤儿不要分开,和爹爹和阿娘,都不分开!我们是一家人!”

秦良玉眼神暗了暗。

罗氏真是好手段。她刚刚和爹爹说了那么多的话,只怕也是白说了吧?

爹爹心疼坤儿,如何忍心他离了他生母?秦良玉暗自叹了口气,“爹爹到家了,把伞给我吧。”

“玉儿……我送你……”

“我送您,您送我……来来往往的,何时是个头儿呢?既是要分别,送来送去,终归还是要分开的!”秦良玉一语双关,深深的看了秦钟磬一眼,“小孩子受不得凉,特别是这秋雨,寒气重,爹爹还是快给坤儿换个干净衣服吧。”

说完,秦良玉拿过秦钟磬手中的油纸大伞,阔步离开了小院儿。

罗氏将自己湿漉漉的头靠在秦钟磬怀里,“夫君,妾离不开你,你若真走了,妾也不活了。”

“哇……”坤儿大哭起来。

秦钟磬既生气又心疼,“说的哪里话?我岂能……岂能丢下你娘俩?”

“我不会跳舞,也不会唱歌,诗词琴棋更是不通,夫君若是去鹿邑,我与坤儿断是不去的……我的家,我的家人都在这里。”罗氏在他怀中嘤嘤的哭。

秦钟磬的眉头深深的皱在一起,眼目纠结。

“夫君,妾离不开你啊……”

“好,不去……”秦钟磬声音低沉,不复往日如钟如磬那般悦耳。

罗氏惊喜,“当真?”

坤儿咳咳的猛烈咳嗽起来。

秦钟磬忙抱着坤儿进屋换衣服。

罗氏嘴角露出笑来。

次日一早,秦良玉醒的时候,外头的雨已经停了。

空气里都是深秋冷凉的味道,地上铺了一层被雨水打落的黄叶,秋意甚浓。

她不由又加了一层衣裳,这才开门出来。

一抬头,秦良玉就愣了,“爹爹,你几时站在这里的?天还这么早!”

秦良玉上前,要扶秦钟磬,一挨他,发觉他浑身都是冷的,连那一双冬日里总是能够温暖她的大手,也一片冰凉。

“爹爹站了多久了?快进屋喝口热茶吧?”秦良玉急道。

秦钟磬却抬眼看着秦夫人的房门。

“阿娘估计还没起来呢,爹爹先进来喝口热茶,有什么话,等暖和了再与阿娘说。”秦良玉眉目焦急,真怕爹爹在这冷风里冻坏了。

“不了,我不冷。”秦钟磬哑着嗓子说道。

秦良玉跺了跺脚,只好上前去拍母亲的门,“阿娘,醒醒,爹爹来了!”

秦夫人应了一声,过了片刻才打开门。她脸色不好,不知是昨夜里没睡好,还是天气转冷,她的身体受不了。

“这么一大早,你有什么事?”秦夫人扶着门框,语气有几分虚弱的问道。

秦钟磬歉疚的看了她一眼,蹙眉咬牙。“你身体不好,我改日再来!”

说着他转身就走。

“爹爹先坐屋暖暖……”

“你若是说和离的事儿,那便不用拖了,早说早了。”秦夫人面色清淡,唯有扶着她手站着的秦良玉看到了她蓄在眼里的泪,和她眼眸深处的脆弱。

秦钟磬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眼睛微红,“明珠,你我夫妻多年,你竟情冷至此吗?”

秦夫人抓紧了门框,勾着嘴角笑了笑,“不然怎样?你已另娶,我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求你回头吗?”

“秦夫人,早饭来了。”丫鬟提着食盒,莫名的打量着院里的情形。

秦夫人看了她一眼。“日后莫要称呼我秦夫人了,我以前的夫家姓秦,我却是姓梅的!唤我梅娘便可。”

丫鬟福了福身,将饭菜送进屋子。

秦钟磬定定看着梅娘,“明珠,你当真要如此恩断义绝吗?”

梅娘忍住眼里的泪,“我梅家的女儿个个要强,不会做那厚脸没皮舔着脸求人的事儿。你来不是与我断恩,难道是来问早安的?”

秦钟磬咬牙切齿的说,“我是来告诉你,我不能同你去鹿邑,但……我会在这里等着你回来,你一月回来,我便等一月,你一年回来。我便等一年,你若十年……”

“哈,”梅娘笑了一声,“我若十年回来,你跟罗氏的孩子也生了一大堆了,估摸着这见面礼我得备上好多份儿呢。”

梅娘这话一说,秦钟磬所谓的等,听来就十分可笑,又满满都是讽刺了。

他被堵得站在院中一句话也说不出。

梅氏握住秦良玉的手,“瞧见了没有,男人的话,听听也就罢了,当不得真的。女人当自己爱惜自己,别轻贱了自己,将脸面送给男人践踏。”

这话说的刻薄。秦钟磬脸色难看至极。

秦良玉心里也不好受,一个是她爹爹,一个是她的娘。

“阿娘……”

“相公……不好了!”罗氏忽而惊叫着跑进院子。

秦良玉一见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未呵斥,便见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正是那个会软软甜甜叫她仙女姐姐的坤儿。

“坤儿发热了,方家不给请大夫,相公,你救救坤儿!”罗氏哭道。

梅娘冷哼一声,再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进了屋子。

丫鬟已经将饭摆好,她端正坐下,拿着筷子吃起饭来。

罗氏为何把孩子抱到这儿了,秦良玉很明白。方家人不给她请大夫。她想让自己为她请大夫。

可昨晚以及现在的事儿,罗氏知道秦钟磬已经和她们闹翻了。她抱着坤儿来,不过就是想利用人的那点儿同情心,看着可怜巴巴高热的脸面发红的坤儿,不忍心拒绝她的请求。

秦钟磬一脸的为难,他尴尬的看了一眼秦良玉。

“玉儿,进来!”梅娘在屋里喊她。

秦良玉站在门口没动,冷冷看着罗氏。

“我去求方郡守!”秦钟磬咬牙寒着脸说道。

“方郡守陪着鹿邑来的大人去衙门了,不在府上……夫人托病,不肯见我,旁人也不给请大夫,因有贵人在府上,府上各处都戒严了,没有对牌,不能出入。”罗氏大哭,哭声凄婉。

秦钟磬握紧了拳头,默默无声的看了秦良玉一眼。

他似乎希望秦良玉主动开口,免得他这个做父亲的为难。

可秦良玉想看看他为了这个罗氏,为了他和罗氏的儿子,他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父女两人,不由微微僵持。

“玉儿,我给你跪下了!求你……”罗氏抱着坤儿,噗通,朝秦良玉跪了下来。

梅娘似乎早料到会是这么个局面,“玉儿,还不进来!”她声音夹了几分严厉和责备。

可梅娘身子太弱,这么一呵斥,加上心中本就不畅,她连连咳嗽起来。

秦良玉转身就要进门。

“你难道要父亲也给你跪下吗?坤儿不是把你当他的亲姐姐一般敬重亲昵?你于心何忍看着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子受这样的罪?”秦钟磬哑着声音说道。

秦良玉眯了眯眼,“爹爹这话说错了,不是我大半夜的抱着坤儿淋了雨,不是我为了要挟爹爹,不惜拿一个孩子的健康冒险!怎么能问我于心何忍呢?”

秦钟磬恨恨的看了罗氏一眼。

罗氏惯会装乖,当即把坤儿发着热的软软小身体塞到秦钟磬的怀里,她砰砰的朝秦良玉磕头,两三下,她的额上就微微渗血,看着委实可怜,“是我错了,我糊涂,我疯了……若不是太在乎秦郎,若不是我一颗心里只有秦郎,若不是害怕失去秦郎……我何至于如此……”

秦良玉目瞪口呆的看着罗氏,她真是能屈能伸啊,卑躬屈膝的认错毫不犹豫,认错的同时还不忘表白自己的爱慕之情。

秦良玉往门内看了一眼,这些,她娘是绝对做不到的!也难怪爹爹立场不坚定,那么容易就被罗氏拿下了!

“罗氏有错,现在却不是争论对错的时候,你若不能原谅……爹爹这就给你跪下……”秦钟磬的话让秦良玉心头一震。

她低估了罗氏了!

她的爹爹,为了罗氏和罗氏的孩子,竟愿意对她跪下?!这不是拿刀子戳她的心吗?

“爹爹别折辱我了!”秦良玉扶额想哭,心头的酸楚到了嘴角却变成了苦涩的笑,“小葵姐姐,麻烦你为我求世子通融,请一位大夫来。”

她摸出怀里的荷包塞给小葵,那荷包里装的是几十枚铜板,是她准备好为了自己和阿娘上下打点的。

现在却为了夺走她父亲的罗氏打点了出去。

“爹爹回去等着吧……”

“不,我们就在这儿等。”罗氏小声说。

秦良玉冷笑一声。“怕我不尽心请医吗?随你,想在哪儿等就在哪儿。”

“一大清早的,玉儿院子里好热闹。”一声清越的嗓音,一袭白衣长身玉立的江简来踱步进院。

秦良玉猛地瞧见他,而且是这么正大光明,大摇大摆的走门就进来了,她当即惊了惊。

见江简来身边还跟着方家的家仆,秦良玉才想起来,他是被方郡守当贵客给请到府上来了!为此,她还赚了一千贯呢!

想到一千贯,刚刚给出去的那几十个铜板似乎也不那么肉疼了。

“对了,庄主你不是会医术吗?我弟弟……呃,这孩子,他淋了雨发了高热,你快给他瞧瞧。”秦良玉忙向前迎了几步。指着秦钟磬怀里的孩子。

江简来斜睨了罗氏和秦钟磬一眼,又目光淡淡的看向秦良玉,“这孩子是你什么人?你希望我救治他?”

秦良玉张了张嘴,弟弟一词就含在口中,可看着罗氏的眉眼,她又不想说。

“当真要我救他?”江简来轻笑,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瞧见那孩子,眼里并没有什么温情,只有淡漠凉薄。

“是我爹的儿子。”秦良玉别别扭扭的说道,“还望庄主施以援手。”

江简来勾着嘴角,似笑非笑,“你爹爹的儿子,这话有意思。这么小的孩子,当时刻有人看顾才是。怎么会让他淋了雨呢?能发这样的高热,淋雨的时间不短吧?”

江简来微微弯身,眯眼看着秦钟磬怀里的孩子,他目光锐利,不消问什么,似乎就已经看出了许多。

没人能回答他的话,秦良玉是不想说。秦钟磬是没法儿说,而罗氏此时被江简来极其英俊的容貌,和他如寒潭一般冷凉的目光惊呆了。

江简来伸手去摸那孩子的时候,罗氏却忽然伸手,猛的拍向江简来的手背。

江简来抬手躲开,脸色却霎时间更冷了几分。

“你是什么人?当真是大夫吗?玉儿姑娘,坤儿活生生一条命啊,你可不能随便找个不是大夫的人,来搪塞我们……”罗氏在秦钟磬身边说道。

秦钟磬本没有多想。罗氏这么一说,他也怀疑起来。这边刚请了大夫,立即就有现成的大夫上门?这么巧吗?而且女儿对他的称呼是“庄主”,并不是“大夫”呀?

“庄主的医术……”秦良玉话未说完,被江简来抬手打断。

他眼眸如落满的阳光,明亮刺目,更刺目的是他脸上凉薄的笑容,“说的不错,我不是大夫。但你这小儿的病,除我之外,无人能救。”

罗氏吓了一跳,“请……请夏大夫!夏大夫医术高明,他,他能治的!”

去请世子爷的小葵从院子外头探头进来,“秦姑娘。世子爷亲自来了!”

英王世子阔步进院,看到立在院中的江简来,他立时浑身紧绷,好似在自己的地盘上看到另一头雄狮的公狮子,就差龇牙咆哮示威了。

江简来仍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连看都没看英王世子。

“玉儿要请大夫啊?”世子问道。

“请谁都没用。”江简来淡漠开口。

世子瞥了他一眼,甚是不服,“去,请夏家的大夫来!不,把济阳郡叫得上名号的大夫都请来!这里有人狂妄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呢!”

罗氏和秦钟磬对视一眼,她心中暗喜。

江简来笑容耀眼,“这话不错。”

他斜睨英王世子,英王世子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就有些慌神。

江简来收回目光,提步走向秦良玉。

英王世子觉得莫名。不就是个山贼么?自己堂堂世子爷,有什么好慌的?

“这是新调好的药膏,一日三次,净面之后均匀涂抹。”江简来拉过秦良玉的手,将一只绯色玉瓶放在她手上。

“原来庄主是专程来送药的!”秦良玉惊喜的接过玉瓶,欣喜道,“我阿娘的脸好了许多呢!”

秦钟磬闻言一愣,举目看着那俊朗的后生,他当真是神医吗?连明珠的脸都能治?旁人不知明珠的脸伤成什么模样,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为此当年明珠不知多少次轻生……

江简来微笑捏了捏她的手。

众目睽睽,他竟一点都不知道避嫌。

秦良玉的脸腾的就红了。

英王世子哪里能忍,“放手!”他一面呵斥,一面提步就上,抬掌击向江简来面门。

江简来目光略冷,并未出手。

一道影子从房檐上一闪而下。砰的接住世子爷一掌,并借力打力,将世子爷给推了出去。

世子爷倒退数步,堪堪站稳。

竹青微微一笑,“世子爷可别逼我家庄主出手,我家庄主轻易不动手,动手必要人命!”

“听听,这是大夫么?分明是冷血无情的刽子手!”罗氏小声在秦钟磬耳边说道。

可这院子里的尽都是耳聪目明之人,罗氏自以为说的很小声,却躲不过这些人的耳朵。

江简来微笑,“刽子手?唔,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罗氏被他目光一扫,立时浑身发冷,畏惧的直往秦钟磬身后躲。

“你既这么说了,也不好叫你失望。你这儿子,他必死无疑。”江简来薄唇轻启,恬淡怡人的松木香气里,他的话音比秋霜还冷。

罗氏在秦钟磬背后呜呜的哭起来,“我儿,我可怜的儿,他才四岁啊!他得罪了谁?”

秦钟磬看出江简来不好惹,他连英王世子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在意他们这些小人物?

他心中惶惶,安慰罗氏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只好任由罗氏在他身边哭。

所幸世子爷派出去的人办事效率极高,不多时便有好些大夫被请来。

只是这些大夫看过了秦坤的病后,都摇头说不能治。

“你们是庸医吗?他只是淋雨发热而已!”罗氏崩溃大哭。

大夫最恨被人骂庸医,比骂他祖宗都让他难堪。

许多大夫都朝世子拱了拱手,不发一语的离开。

倒是一位老大夫,眉须都花白了,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多说了两句,“小儿体弱,本是纯阳之体,夜里阴盛阳衰,本就容易邪气入侵。小儿受了惊吓,又染了寒邪,阳气不足,坏了根本了……”

罗氏听得呆呆愣愣。

秦坤这次是真的被吓病了,而吓唬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这亲生母亲。昨夜里秦坤战战兢兢的哭声犹在耳畔,“爹爹别丢下坤儿,别不要坤儿……”

一个四岁的孩子,被自己的母亲告知,亲爱的爹爹要弃他而去,该是多么的惶恐无助?

他的年龄心智如何能明白,那不过是母亲利用他的手段而已?

秦钟磬看向罗氏的目光夹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夏大夫呢?怎么不见夏大夫?”罗氏没见到夏满堂,恍如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世子看到江简来脸上淡漠的笑容,不由气恼,“夏大夫人呢?”

“听说被方郡守请去了。”侍从说道。

“把他叫道这儿来!方郡守那里,就说爷的吩咐!让他放人!”世子冷喝。

世子爷发话,方郡守自然不敢耽搁。

不过来的不止夏满堂,方郡守和李静忠也跟着来了。

“夏大夫,求你,求你救救我儿!”罗氏一见他,便跪下朝他磕头。

夏满堂看了秦良玉一眼,秦良玉躲开了他的视线。

免得待会儿他说不能治的时候,罗氏再攀诬说,是她授意。

夏满堂不明所以,又见秦钟磬不住哀求,他上前检察秦钟磬怀里的孩子,罗氏定定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眼睛眨也不眨。

“这孩子……”

罗氏哇的就哭了。

秦钟磬目光凄凄的看着夏满堂。

夏满堂含在嘴里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他又看了秦良玉一眼。

江简来却是伸手把秦良玉拽在他背后,好似不许旁人多看一眼似得。

世子憋气,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我不敢保证什么,这孩子太年幼,我只能说……试试吧。”夏满堂见夫妻两人眼中燃起希望,他立即又补充道,“还是做好最坏的准备。”

“你救不了那个孩子。”江简来面带笑意的说道,“明日黄昏,他必咽气。”

夏满堂脸色霎时一白,和他猜测的差不多,他估摸这孩子活不过明日。却不料他连黄昏时候都能说出来。

夏满堂并不甘心,因为这孩子是玉儿的弟弟,他也要试上一试,“我会竭尽全力!”

“不过是砸了夏家的招牌。”江简来损人毫不嘴软。

罗氏哭的嘎的一声,仰面晕了过去。

夏满堂将她掐醒,“抱孩子回去吧,我去下药。”

夏满堂走过李静忠身边的时候,李静忠竟对他抱了抱拳,“告诉你爹,我明日登门拜会。”

夏满堂还礼应下。

李静忠抬眼看着江简来,目有打量。

江简来却跟本不看他,低头看着秦良玉的手,“手这么冷,未吃早饭?”

秦良玉脸面发烫,这么多人看着呢!她用力的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不过是徒劳。

世子脸面恼怒,上前道,“欺负一个女孩子,算什么男人?放手!听见了没有?她是爷的女孩儿!”

“哟,世子爷是想把这么娇滴滴貌美无双的良家小姑娘,纳为妾室啊?妾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玩物而已,辱没了这漂亮的小姑娘!”李静忠忽而上前插言,且他的话音竟是揶揄世子爷的。

世子爷脸色不好,“李大人怎知吾不是要娶她?”

李静忠呵呵笑了两声,“这话也只能骗骗无知小儿,谁不知道世子爷还未及弱冠之年,不能娶妻?更何况,弱冠之后,世子要继承英王爵位。要娶哪家姑娘,那是要等圣上赐婚的!”

“你个阉党,还想插手吾的事吗?!”世子怒道。

一听“阉党”两字,李静忠脸上的笑意立即就没了,他冷飕飕的眼神,叫人觉得可怕。他那张妖冶的脸,也铺满寒霜,“世子爷尽管拭目以待好了。”

世子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静忠提步向江简来走来。

秦良玉不由有些惊惧,江简来却是握紧了她的手在手心里。他手心温热,没有长年习武磨出来的粗茧,却莫名的叫人觉的心安。

李静忠一步步走近,有一种威压从他身上释放出来。常伴君侧之人,便是个阉人,身上的气势。也不容小觑。

离得近的侍从,都被他威压所慑,身子微微发抖,额上冒着细汗。

江简来却恍如一无所觉,面色恬淡安然。

李静忠走近他只剩三五步距离之时,忽而面色一僵,捂住胸口闷哼一声。

江简来含笑看他,“我不喜欢被人试探,你可试出深浅了?”

李静忠闻言面色微变,他抬手抹了抹嘴角。

秦良玉在李大人手背上看到一抹暗红。她在江简来的有意保护之下,甚至没察觉发生了什么,江简来似乎什么都没做吧?李大人怎么就吐血了呢?

“江庄主果然实力过人,是在下唐突了。”李静忠笑着拱了拱手,“昨夜宴席,江庄主未去。今日初次相见,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江简来没理他,捏着秦良玉的手,在手心里把玩。

秦良玉的脸早已经涨红到麻木了。

李静忠看了他们一眼,只当什么都没看见,“适才听江庄主的话音,庄主似乎懂医术?”

“我不是大夫,”江简来说道,“不给人看病。”

“宫里的宸妃娘娘身子欠安,圣上忧心不已,倘若江庄主能为宸妃娘娘医治,也是为当今圣上分忧了呀?”李静忠说道。

江简来轻蔑的哼了一声。

竹青立时上前,“我家庄主的话你听不懂吗?看病找大夫去!”

正文 第66章 心凉

“你放手,我去把药给阿娘!”秦良玉趁着竹青说话的时候,猛拽被江简来攥住的手。

没想到江简来竟突然松了劲儿,她用力过猛,险些把自己甩了个踉跄。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竟勾着嘴角微笑起来。

那如朝华皎月般的容颜,立时璀璨生光,晃得人心神俱乱。

秦良玉心跳坠坠,慌忙进屋,反手关门。她刚才太慌张,连向李大人告退都给忘了……算了反正她和李大人本就不是一伙儿的!

“脸怎么红了?”梅娘看着她问道。

秦良玉抬手抹脸,“外头冷,冻得了。”

梅娘当真伸手摸她的脸,“分明是烫的。”

“阿娘!”秦良玉羞恼的跺了跺脚,“给,新的药膏!”

梅娘咳了几声,接过药膏,又打量她一眼,“你那位庄主给的?”

“阿娘不是都听见了么?”秦良玉一回味,觉得怪怪的,“什么叫我那位庄主?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不是求娶过你么?”梅娘淡淡看了秦良玉一眼,“你就没上心?”

秦良玉呼吸微乱,“那……那是他闹着玩儿的,岂能当真?”

梅娘突然端正了脸色。“便是他当真,你也不可当真。”

秦良玉微微一愣,“阿娘说……什么?”

梅娘端正了脸色,面上一丝笑意也无,“你知道来的这位李大人是什么人?”

“听说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中书令还是什么?”秦良玉挠了挠头,她对官职不慎明白,济阳郡尚且知道有几个官,鹿邑的大官,她哪里听说过几个?

“那你可知他因何而来?”梅娘又问。

秦良玉本想摇头,让阿娘知道什么,直接了当告诉她就是了,可忽然想到适才听到的,“也许是来请江庄主去鹿邑的?哦,他还说,宫里的宸妃娘娘病了,希望江庄主能去为圣上分忧呢。”

梅娘垂了垂眼睛,遮掩去眸中幽暗的神色,“江庄主和逍遥寨,一直都是活在传说里的。如今突然现世,李大人在来之前,未必知道江庄主会医术。”

“是啊,他是看到刚刚罗氏的儿子……”秦良玉说了一半,看了看阿娘的神色,不再往下说了。

她自己尚且讨厌极了罗氏,更何况被夺了夫君的阿娘呢?

梅娘脸上却是淡淡的,或许是她惯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不想在女儿面前表露。

“突然知道,就立即为宸妃娘娘请医,或许是因为他要讨好宸妃娘娘,或许他本就是宸妃一党。”梅娘说道。

“啊?党?什么党?”秦良玉大而水灵的眼眸里尽是懵懂好奇。

“如今朝野,除却死的残的,已有多位皇子成年,便是未及弱冠的皇子,也已崭露头角。宸妃娘娘膝下的四皇子更是声望颇高。李大人与宸妃亲厚,自然是支持四皇子的。”梅娘缓缓说道。

“可皇后娘娘所出的嫡子乃是三皇子,虽说三皇子不成器,但皇后娘娘外戚势力雄厚。必是要争一争的。

更别说端妃,惠妃……哪个有儿子,有势力的不想搏一把?若是赢了,那赢的可是大陈的天下,无尽的荣华!”

秦良玉目瞪口呆的看着阿娘,什么宸妃、惠妃、端妃……什么争储?这乱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阿娘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这是她人生十几年里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阿娘讲的似乎比说书人讲的那些个故事还要复杂。

“阿娘,我……听不懂?”秦良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到。

梅娘摸了摸她的脑袋,“是我心急了,你哪里能明白这些。”

“阿娘想交代我什么?”秦良玉挠了挠头。

梅娘扯着嘴角笑了笑,“这李大人是想把江庄主拉入党争之中,且以江庄主的本事,入了鹿邑,必是各方极力争取之人。尚且不知道他要在哪一方站队。所以,为了自保,你一定要和他保持距离。”

秦良玉怔怔的看着梅娘。

“我这么说,你能听懂了么?”梅娘问道。

秦良玉重重的点了点头,“懂了,可是我不懂的是……”

“嗯?”梅娘挑了挑眉梢。

“阿娘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就算以往阿娘在鹿邑生活过,可这些都是宫闱里的事情……”秦良玉猜测到某种可能,猛然抬头,惊恐又诧异的看着梅娘。

梅娘抿唇笑了笑,“别瞎猜了,你若真想明白。去了鹿邑,慢慢就知道了。”

秦良玉深吸了一口气,鹿邑在她的心里,就像是藏了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秘密的地方,那地方一定美极了!

秦良玉幻想着鹿邑之时,罗氏也在幻想着下一刻,她的坤儿就能从床上坐起身来,张开双臂,冲着她大喊“阿娘”。

她幻想着,过不了多久,她的坤儿就能在地上活蹦乱跳的玩儿。

一股子苦涩的药味,唤醒了她的幻想。

秦钟磬端着白瓷碗,里头是苦的让人想哭的药汤。

“灌坤儿喝下吧。”秦钟磬和她说话的声音很冷很冷。

罗氏有些害怕,她把坤儿抱在怀里,要接过药碗之时,秦钟磬却抬手躲开了。

“你扶着坤儿,我来喂药。”秦钟磬沉着脸,脸面比药汁还黑沉。

罗氏眼眶一酸,掉下泪来,“钟磬,你是不是在怪我?坤儿这样,我心里也难受啊……”

秦钟磬冷冷看她一眼,“你若在意坤儿,就别在这时候哭了!”

罗氏怔怔的看着秦钟磬,他从来没有用这么冰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哪怕她哭得这么无助,这么可怜,他竟不曾多看她一眼,更不用说温言安慰了。

罗氏惊的连哭都忘了。

坤儿被强灌了药,却又吐出了大半来。秦钟磬只好再次煎了药来,可那孩子像是吃不进药,又吐了几次。窄仄的屋子里尽是苦涩的药味儿。

秦钟磬看着躺在床上,脸面红的骇人的孩子,心里如刀割一般痛苦。

夜里坤儿的烧退了,次日也未再发烧,过了晌午,他竟醒了过来。

罗氏一夜没睡,坤儿醒来的时候,她趴在床头睡着了。坤儿竟自己坐起来,软软的小手摸着她的头发,语气轻轻的说,“阿娘,我饿了。”

罗氏还以为是自己睡糊涂了,坤儿又说了一遍,她才猛地惊醒过来。

看到坤儿自己睡醒了坐起,她欢喜的抱着坤儿又哭又笑,“我的儿,你醒了!你好了!太好了!”

秦钟磬听得她欢喜的声音。立即扔下药罐子,快步跑进门。看到坤儿张着手喊爹爹,他的泪蓄满了眼眶。

“我这就请夏大夫来!”秦钟磬说道。

“我就说玉儿姑娘请的那庄主,是胡说八道!他竟咒我家坤儿!他才是短命鬼!不得好死!我坤儿这不是已经好了么!”罗氏抱紧了坤儿,怜爱的摸着他的头,眯着眼睛狠狠说道。

“阿娘,什么是短命鬼?”坤儿抬着手,轻轻的攥住罗氏的衣襟。

秦钟磬脸面不悦,“看看你在孩子面前说的什么话?你是怎么教孩子的?好好的人都要被你教坏了!”

罗氏催他去请夏满堂,他才忍住没有继续呵斥。

他出不了方家,正欲去寻秦良玉求一块对牌来,却恰逢夏满堂主动来了。

秦钟磬将那孩子的情况一说。夏满堂立时就变了脸色。

“这是好事吧?坤儿的病是不是要好了?”秦钟磬看着夏满堂凝重的脸色,不由试探问道。

夏满堂没说话,来到小院中,细细查看了罗氏怀里的孩子。他把秦钟磬拉倒一旁。

“有什么话,满堂你就直说吧,我信得过你。”秦钟磬紧张的说。

夏满堂往里看了一眼,小声道,“秦叔叔,你还年轻,只要想要,日后孩子还会有的。”

“你……是什么意思?是说坤儿他……不行了么?”秦钟磬瞪大了眼睛,“那不可能!坤儿他不是醒了吗?他还说饿。汤面喝了两小碗儿呢!”

夏满堂扯了扯嘴角,“上天怜悯,不让他饿着肚子离开……这是濒危的回光返照,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无力回天了。”

秦钟磬立时愣在那里,如遭雷击,“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他嘴里反反复复只有这么一句话。

“趁着这段时间,好好陪他玩儿一会儿,让他玩儿的开心一点。药太苦,就别让他喝了。”夏满堂劝道。

也不知秦钟磬听见了没有,他失魂落魄的回到房中,看到坤儿那稚嫩的小脸儿。那纯净无邪的眼神,看到他天真烂漫的笑脸……他的心比拿刀子戳着还痛。

他握紧了拳头,原地站了一阵子。罗氏喊他的时候,他忽而上前,一把抱起罗氏怀里的孩子,疾步向秦良玉的院中跑去。

他抱着孩子,竟还能跑的飞快,罗氏在后头一溜小跑都追不上他。

两个人气喘吁吁的到了那院子,却被告知秦良玉被江庄主请走下棋去了。

“你这时候寻她做什么?坤儿已经好了……”

“你住口!”秦钟磬猛地呵斥罗氏一声,倒把怀里的孩子给吓住了。

他放缓了语气,压抑着心底的痛惜和怒意,“夏大夫说。他没有办法,药都不用吃了……你明白吗?要救坤儿,现在只能去求江庄主!听懂了吗?”

最后几个字,秦钟磬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罗氏怔怔的看着他,“混说什么……坤儿明明已经……”

“回光返照,你听说过吗?”秦钟磬懒得再和她废话,打听着江庄主的院子,快步跑去。

垂了青纱帐幔的六角亭里,江简来和秦良玉正在下棋。

江简来执白字,秦良玉捏着黑子。

她已经连输三局,输的几乎毫无斗志了,“你说会让着我的,可每次都让我死得很惨!”

“我已经让你四步了,还要怎样让着你?让你悔棋?”江简来笑容明艳,如玉树蒹葭。

秦良玉轻嗤一声,“悔棋非君子,我虽是女子,也不至于做那般没品的事!”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竹青在亭外说道,“庄主,秦钟磬求见,他怀里还抱着那孩子呢!”

秦良玉猛地抬头,她看到,江简来脸上没有一丝意外,平静如水的玉面之下,他似乎是早就等着呢。

“是那个孩子病重了么?”秦良玉低声问道。

“我说过了,他活不过今日黄昏。”江简来语气平静,宛如说待会儿吃什么饭一样。

秦良玉倏而瞪大了眼睛,“那你……”

“我不会救他。”江简来啪嗒落下一枚白子,白子莹莹润润透亮如冰。

“你这人怎的如此薄情?那只是个无辜的孩子!”秦良玉胸膛起伏不定,似有些不平。

江简来淡淡看她一眼,“他与我有什么情谊?我又不是大夫,何故要救他?”

“救人一命胜造……”

“我不信佛。”江简来打断她。

秦良玉被他噎得目瞪口呆,外头传来秦钟磬哀求之声,“小人和愚妇有眼不识泰山,昨日多有得罪庄主之处,求庄主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我可怜的孩子吧!”

听着秦钟磬哀戚的声音,秦良玉心里很不是滋味。

“要怎么样你才肯救他?”秦良玉盯着江简来问道。

江简来抬眼看着她姣美的脸颊,“怎么,你很想以德报怨啊?”

“我只是可怜那一个无辜的孩子,他并没有做错什么。”秦良玉低声说道。

“你怎不觉的这是天意呢?每个孩子都是上天的恩赐,而那些不配为人父母的,上天就会把这恩赐收回去。人在做,天在看。是他们做父母的不配了。”江简来修长的手指,捏着莹莹白子,棋子都因他的手变的愈发好看,“该你了。”

秦良玉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思下棋?

“话虽如此,可到底是受死的是那个无辜的孩子……他还那么小……”秦良玉咬着下唇。“算我求你……”

“你求我?”江简来挑了挑眉梢。

秦良玉忍住心中的难堪和紧张,她又什么资格求他呢?接下来他是不是就要借此来羞辱她?

“我说过,求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愿意付出什么?”江简来微微眯眼,探身靠近她。

她身上那种淡淡的薄荷香一直挥之不去,嗅来叫人觉得清凉又诱惑。

江简来的视线顺着她纤细的脖颈向下滑去。

秦良玉在他灼热的视线之下,坐立难安,“我……我什么都没有……”

阿娘的叮嘱就在耳畔,阿娘叫她和江简来保持距离的。

可现在为了爹爹,为了爹爹怀里的孩子,她要付出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不是还有你自己么?”江简来微笑。“那天晚上你说过的,等心甘情愿的那一日,现在可是时候了?”

秦良玉浑身发紧,她知道爹爹在亭子外头跪了下来,声声哀求着,爹爹在求江简来,也在求她。

爹爹的哀求之声,像是一步步把她逼到了悬崖边上,让她无路可退。

爹爹跪在外头,她坐在亭内。好似她若不付出什么,求得江简来救人,她就是无情无义。不忠不孝……

“你要什么……我就付出什么。”秦良玉闭了眼,一字一句说道。

亭子里的说话声,隔着轻纱幔帐,外头的人听得很清楚。

跪在石阶下的秦钟磬愣了一愣,一男一女,要什么付出什么……这话的意味太明显了。

那亭中的女孩子,昔日也是他的掌上明珠,今日却不得不含着屈辱的姿态说出这样的话来。

秦钟磬跪着拱下身来,“多谢你……”他从牙缝里挤出话音。

秦良玉苍凉一笑,“我不欠你什么了。”

生养之恩,拿尊严来还,不知够不够呢?

江简来脸上的笑意却霎时收敛。他坐正了身子,冷冷看着秦良玉,“你以为我要什么?要你的身体?你的清白?”

秦良玉猛地睁开眼睛,果然……他要开始羞辱她了么?

“我还不至于饥渴到不择手段。我说过,我等你心甘情愿,就一定会等。”江简来把玩着手中光洁的棋子,“除非这局棋,你能赢我,否则就等着那个孩子咽气。”

秦良玉脸面一怔,她看向江简来的表情很复杂。

她为了父亲,父亲为了他的儿子——他们都把她的尊严,她的脸面踩在了脚下。

可江简来。却捡起她的尊严,抖干净,还给她。

他说,他等她心甘情愿,一定会等。

秦良玉心里升腾起莫名的感觉,坐在她对面的江简来似乎比平日里更出尘不染。尽管他冷漠无情。

秦良玉只好打起精神来,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棋盘上。她原以为江简来多多少少会让着她。

没想到她猜错了,错的那么离谱。

江简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救那个孩子,他的白子突然变得狠厉肃杀,如穿着白衣的罗刹,杀伐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黑子陷入暗无天日的处境之中。恍如弱鸡,只待屠戮。

秦良玉正走投无路,亭子外头又传来罗氏嘤嘤的哭泣之声,更搅得她心烦意乱。

啪嗒,江简来又落下一子,大片的黑子一下陷入绝境。

她无奈的看着江简来将她的棋子屠戮殆尽,棋盘之上哀鸿遍野。

“坤儿!坤儿!”罗氏惊叫起来。

秦良玉心头一惊。

江简来啪的落下最后一子,“你输了。”

秦良玉看了一眼棋盘,豁然起身。

夕阳的余晖将这花园涂抹成一片绚丽的瑰色。

秦钟磬跪在草地上,泪水纵横,无声哭泣。

那个躺在他怀里的孩子闭着眼睛,脸上看不出一丝生气。

罗氏哭得肝肠寸断。

“太吵。撵走。”江简来平淡说道。

竹青上前撵人。

罗氏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秦良玉!是你!是你害死了坤儿!你明知他能救,为何却见死不救?你在里头下棋,就看着你血脉相连的弟弟死在外头?你怎么还有心下棋?!”

秦良玉听着罗氏的指责喝骂,她连一句话也不想解释了。跟罗氏这种人,真的是没必要。

秦良玉看着爹爹,爹爹听到了整个经过,听到了她是如何哀求江简来的,听到了她的委屈退让……所以,爹爹是不会误会她的!不会再相信罗氏的一面之词。

秦钟磬抱着坤儿,缓缓起身,他脚步不稳。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在地上。可他却将怀里的孩子抱的稳稳当当的。

秦良玉上前扶他,却被他躲开了。

“爹?”

“你告诉我,你尽力了么?”秦钟磬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秦良玉只觉心底一凉,真是讽刺啊!她连脸都不要了,去求江简来。却换来父亲一声质疑,问她尽力了吗?

秦良玉嗤嗤笑出声来,“庄主说的不错,有些爹娘根本不配得着恩赐。”

说完,她一甩袖子,大步离去,在人前的时候她是大步的走,出了院子,她就变成了大步的跑。她要把那些让人不愉快的情绪都扔在后头。

“跑这么快做什么?”梅娘正站在门廊下,见她如被狗撵着一般,不由问道。

秦良玉却一言不发,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将门关了起来。

丫鬟送晚饭来的时候,秦良玉忽然听到了爹爹的声音。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爹爹知道冤枉了她,误会了她,所以来道歉的?她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他!一定不!

“梅氏明珠。”秦钟磬在廊外唤道。

梅娘应了声,缓缓出来。

“你我夫妻情分已尽,是我配不上你!我高攀不起,再不敢挡你荣华富贵路了!”秦钟磬声如钟磬,掷地有声,“这是放妻书,我已签字按上指印,从此婚丧嫁娶再不相干。”

秦良玉豁然出门,却眼睁睁的看着爹爹将放妻书交给一旁的丫鬟小葵,果断决然的转身而去。

在人前那么要强的梅娘,看着那页薄薄的放妻书,潸然泪下。

秦良玉脸面绷得紧紧的,“阿娘别伤心!”

她上前握住阿娘的手,娘俩的手心里都是一片冰冷。

“在济阳郡的最后一丝牵挂也斩断了,这是好事啊,我们总算可以无牵无挂的去鹿邑了。”秦良玉目光坚定的说道。

只是去鹿邑,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秦良玉斩断了柔情和牵挂,可有些人,却并不是那么容易放过她。

“听说她们母女两人都要去鹿邑,世子爷还说,要举荐秦姑娘去皇室的学馆里学舞。”倚翠一面为方维仪绾发,一面说道。

方维仪看着镜中多了几分妩媚妖娆之态的女孩子,冷哼一声,“她也要去鹿邑?做梦!罗氏的儿子死了,如今定时伤心欲绝,你带着这套首饰,去看看她。”

丫鬟接过那套白银点翠的首饰,不由惊得瞪眼。“这是上个月夫人才给小姐打好的新首饰呀?竟要赏了她吗?”

方维仪打开梳妆台上的一只黑檀木首饰盒子,里头漂亮精致的首饰恍惚照亮了满室,熠熠生辉的人眼都要睁不开了。

“这是李大人送我的,那套首饰算什么?日后都寒酸的带不出门了。”方维仪语气鄙夷。

罗氏得了首饰,便来寻方维仪谢恩。

方维仪留她坐了一会儿,两人屏退了伺候之人,在屋里不知商量着什么。

秦良玉这两日格外用心的练习呼吸之法,若是能在去鹿邑之前就大有精进自然是再好不过。

她正闭目调息,忽有丫鬟敲门,“秦姑娘,从鹿邑来的李大人请您过去。”

秦良玉睁开眼来,“我与那位李大人素无往来。他请我做什么?”

“这婢子就不知道了,许是听说姑娘舞跳得好?李大人可以直接向圣上举荐舞者,姑娘可是交了好运呢!”小葵笑嘻嘻说道。

秦良玉换了得体的衣服,看了看候在院门口的李大人的仆从,她心里隐隐不安。

“小葵,能托你帮个忙吗?”秦良玉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入小葵手中。

小葵推脱不收,“姑娘日后飞黄腾达了,别忘了婢子就成。”

“莫不敢忘,但今日是今日,”秦良玉硬把荷包塞给她,“我走了以后,你帮我寻江庄主。见不到他,告诉竹青也行,就说李大人叫我去,不知所谓何事。”

“然后呢?”小葵问道。

秦良玉眯了眯眼,“没有了,这样就行。”

“为何不是告诉世子爷呢?”小葵奇道。

秦良玉抿了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把她踩在脚下的尊严,捡起来还给了她?还是因为他说,他一定要等那个“心甘情愿”?纵然他对生死总是表现的淡漠,她却在这个时候愿意相信他。

秦良玉随李大人的仆从离开,小葵后脚就出了院子,往江简来的住处寻去。

沿着曲曲折折蜿蜒小路。秦良玉竟被带到了方府后院的小山上。

这里僻静无人,只有一座小亭子,夏日的时候可以乘凉,这秋日坐在这儿却有些冷。

李大人叫她来山上凉亭做什么?

凉亭里摆了茶汤果子,石凳上铺着鹅黄的软垫。

仆从在亭外停下脚步,“姑娘请。”

“李大人在何处?”秦良玉狐疑。

亭子圆滚滚的大石柱后头行出一人来,嘲笑道,“你还真是不知廉耻,勾搭世子和山贼不够,如今还惦记着李大人?可惜李大人不喜欢你这满身狐骚味儿!”

秦良玉看着满目恨意的方维仪,舒了口气,来的是她。那倒简单了,不过是女孩子之间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倒是比阿娘说的什么“党争”“争储”简单的多。

“原来是方小姐寻我。”秦良玉微笑。

正文 第67章 算计

“你们下去吧,我和秦姑娘有知己话说。”方维仪对李大人的侍从挥挥手。

那人退走,秦良玉就更不怕她了。

一个方维仪,还不能把她怎么样。

“秦姑娘好得意呀?听说你刚死了弟弟,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一点伤心的样子都没有?”方维仪挑衅道。

秦良玉的眼神暗了暗,语气清冷,“那可怜的孩子,活在世上得不到好的照顾,心性单纯,却总被利用。是上苍看他可怜,所以接他不在这地上受苦,我为他欣慰。”

方维仪笑了笑,“这么说来,他死了,你还挺开心的。爹又成了你自己的,没人再和你争抢了!说实话,你还挺盼着他死的吧?”

秦良玉眼目一禀,“我可没方小姐这么冷血无情,逝者长逝,唯愿安息。”

“说得好听,那山贼那么喜欢你,如果你好好求他,他岂能不救你的弟弟?你都能把他从山里请出来,救个孩子又算是什么大事?说到底。还是你希望他死。”方维仪冷声说道。

秦良玉眯了眯眼睛,“我该做的都做了,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你说的我没做过,也从没那么想过。”

“说得好听,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你还是人么?”方维仪忽而冷呵一声,“他被你害死,也你去陪他吧!到地府做他的仙女姐姐!”

忽而寒芒一闪,一柄利刃扎向秦良玉的心口。

秦良玉毫无防备,那利刃来的又急又快,她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只是本能的弹跃而起,向一旁石柱避去。

“当——”那利刃扎在她适才坐的石凳上。

秦良玉这才看去手握利刃的人,“罗氏,你疯了么?”

“我是疯了,见到你们母女的那一刻起,我就疯了!”罗氏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真如疯子一般。

“方维仪不过是利用你对付我,我不曾害坤儿!”秦良玉一面躲闪她疯狂挥舞的利刃,一面喝道。

罗氏却不管不顾,她像是发了狂,眼睛红的骇人,动作也不似寻常妇人那么柔弱迟缓。

她手中的刀刃,夹着寒风,扑面而来。速度快的令人震惊。

秦良玉被她逼得无路可退,再往后,就是山崖了,这小山虽然不高,这山崖却有些陡峭,下头都是从震泽运来的太湖石,摔不死,也会摔残吧?

罗氏的眼目圆瞪,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她狰狞的脸看上去就十分骇人。发了狂的人,力气也大的吓人。

她猛地一刀砍向秦良玉的胳膊。

秦良玉像是提前预见了她的动作一般,侧身一闪,堪堪避过。

她丝毫不敢大意,盯紧了罗氏的一举一动。

奇怪的是,罗氏的动作分明越来越快,且毫无章法,乱挥乱砍。可偏偏秦良玉像是能看出她的动势,她的起止一般。

罗氏接下来要砍哪儿,从什么角度过来,有多大的力道,她似乎都恰恰能预感到。每次都堪堪让她避过了。

秦良玉心下侥幸的同时,不由哀叹,这么关键的时刻,江简来怎么还不来?

“住手!”一声冷呵,如同天籁。

秦良玉暗自庆幸,却见罗氏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罗氏是真的发了狂,她眼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

秦良玉恍惚觉得,在罗氏眼里,自己不只是见死不救,简直是十恶不赦,与她有杀子夺夫之仇。

“她疯了!”秦良玉大喊一声,又躲过一刀。

哗啦——碎石滚落。

秦良玉一半的脚掌已经在山崖外头了,她已经预见到,罗氏的下一刀必然能将她逼得掉下山崖!

“救人!”一声令下。

罗氏被飞身上前的侍卫按住,秦良玉也被人一把从山崖上拽了回来。

秦良玉正要道谢。却对上了一双妖冶的桃花眸。

她微微一愣,来的不是江简来,是那位李大人!

“见过李大人。”秦良玉连忙蹲身行礼。

李静忠嗯了一声,目光掠过方维仪和秦良玉。

“大人,她被喂了药,精神癫狂,难以控制。”按住罗氏的侍卫说道。

罗氏被两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按在地上,却还不停的挣动,她嗓子眼儿里发出如母兽一般低声嘶吼之音,听起来骇然可怖。

一个侍卫不慎,竟被她咬住了手,喀嚓一口。

那侍卫哀嚎一声,罗氏满嘴鲜血。

秦良玉不禁一阵后怕,罗氏满嘴滴血的样子实在太恐怖了。

就连方维仪都不敢再看,退远了几步。

“把她带下去,关押起来。”李静忠吩咐。

罗氏低吼着被带走,宁静的小山林里,弥漫着一股子令人发狂的血腥气。

李静忠的目光落在方维仪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我听闻世子爷要带秦姑娘去鹿邑学舞,便想着我们是同乡,以后在鹿邑也能有个伴儿了,所以请她来喝茶闲聊……不知怎那疯妇从哪里跑出来,看着秦姑娘就说要她的命……”方维仪拿帕子沾了沾眼角,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李静忠又看向秦良玉,“秦姑娘,是这么回事么?”

秦良玉微微垂头,听人说,方维仪去了李大人的房里,又用李大人的侍从把她引来。如此看,方维仪已经算是李大人的人了,自己便是说方维仪挑唆罗氏,只怕李大人也不会帮着她。

“的确如此。”秦良玉低声说道。

方维仪脸上露出得意,没能真杀了秦良玉,让她心下不免遗憾。但用罗氏的好处就是,不管事成与不成,她都不会惹得一身骚。

李静忠笑了笑,“越来如此。”

“啪——”一声脆响。

秦良玉一惊,抬眼一看,李静忠一耳光打在方维仪的脸上。

方维仪捂着脸满目惊恐的看着李静忠,“大人,您……”

李静忠一脸心疼的捧着方维仪的脸,“疼不疼,让我看看,可留下伤痕了?”

秦良玉惊得目瞪口呆,这李大人是个精神病吗?打一巴掌给一甜枣也不是这么来的吧?

方维仪显然也被他吓坏了,不住的往后缩,连连摇头,不敢叫他抱住她。

“秦姑娘。方小姐好意请你喝茶,你为何要出手伤人?”李静忠义正言辞的呵斥秦良玉。

秦良玉张了张嘴,“李大人,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李静忠看了方维仪一眼。

方维仪立即捂着脸假哭起来,“玉儿姑娘,你为何要打我?就算先前我们之间有诸多误会,难道就不能握手言和吗?”

“来人,将秦姑娘拿下!方小姐乃是圣上殿内舞姬人选,对方小姐不敬,就是对圣上不敬。”李静忠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双桃花眼里冷芒莹莹。

秦良玉今日可算见识了什么叫做睁眼说瞎话了!

这李静忠原来是为了拿下她!直接抓她不就是了,还用得着叩她这么大个罪名吗?对圣上不敬?她斗升小民还敢对圣上不敬?

秦良玉被侍卫钳住手。反剪在身后。

罗氏刚刚就是这么被带走的,现在轮到了她。

“去告诉世子爷,说秦姑娘犯了错,在我这儿学两天规矩。”李静忠吩咐道。

秦良玉明白过来,难怪要扣顶帽子再抓她,还得过世子那关呢。

“带走。”

“我看谁敢。”江简来不急不忙的从山间小路悠哉走来。

终于看到他蒹葭玉树的身影,秦良玉觉得自己感动的要哭了,他怎么不来的再晚点儿?罢了,赶上总比赶不上的强。

“原来是江庄主。”李静忠朝他拱手。

江简来没理,径直向秦良玉走来。

钳制着秦良玉的侍卫有些畏惧,不由抓着她向后退去。

“竹青。”江简来唤了一声。

竹青从林间飞身而下,抬脚向那侍卫。他一脚踢在侍卫的肩头上。

秦良玉听得喀嚓一声。按在她肩。反剪着她手臂的力道,立时松了一边。

那侍卫呜咽惨叫着,捂着自己的肩头。

李静忠不由变了脸色,似是没料到江简来这么不留情面,一出手就伤人。

“还不放人?”竹青轻蔑冷哼。

钳制着秦良玉的另一个侍卫冷汗都出来了,“大、大人……”

“放手。”李静忠沉声吩咐。

侍卫连忙松开秦良玉,还长松了一口气。

江简来上前,伸手弹了弹她衣服上被侍卫钳制过的地方,“手不留。”

秦良玉还没听懂他说了什么,就见竹青唰的从腰间亮出一柄软剑。

寒光一闪而过。

“啊——”惨叫声惊飞了整个山林里的鸟雀。

血腥味四下弥漫。

秦良玉不敢置信的看着侍卫汩汩冒血的手臂,和掉落在地上的手。

“江简来,你这个疯子!你是疯子!”秦良玉崩溃的哭起来。

江简来却温柔的伸手将她揽在怀里。

崩溃的不只有秦良玉。方维仪也吓傻了,她脸面苍白,脸颊上的疼都忘了,一口气仿佛也在嗓子眼儿里上不来了,她艰难的呼哧呼哧。

李静忠眯了眯他那一双桃花眸,目光泛冷的看着江简来,“本官是奉圣上的旨意,专程来济阳郡,接江庄主入鹿邑的。”

江简来勾了勾嘴角,“我知道,所以临走前有必要让李大人深刻的认识一下,我是什么人。以及我做事的原则。”

李静忠眯眼,也冷笑起来,“受教。”

“人,我可以带走了么?”江简来看秦良玉腿脚都发软了,站立不稳,索性弯身将她横抱起来。

“庄主慢走,下山的路,可有点儿陡。”李静忠饶有深意的说道。

江简来看了看平缓的山路,微微一笑,“便是悬崖,我想跳也跳得。”

他语气淡漠至极,好似不将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

李静忠拱了拱手,“好走。”

秦良玉僵硬的被江简来抱下了山,她觉的他满身都是血腥之气,就连那好闻的松木香,都遮掩不住浓郁的血腥。

“你放我下来。”秦良玉僵着一张脸说道。

江简来低头看她,“自己能走么?”

“不用你管!我就是爬回去,也不用你这个冷血无情丧心病狂的人送我回去!”秦良玉赤红着一双眼睛。

江简来眯了眯眼,一身冷气,并未开口,也没放她下来。

竹青张了张嘴,却又无奈的闭上了。

“怎么,我惹怒你了?你也把我的手砍掉啊?把我的舌头割下来?”秦良玉觉得自己控制不住心里的厌恶和惊惧,甚至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她理智上知道,自己不应该去激怒江简来,应该讨好他,然后不动声色的躲远点,就像阿娘说的那样,保持距离。

可是那漫山的血腥味儿,那冒血的手臂,那掉在地上的手掌……无不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她觉得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再压抑这情绪,她也要疯了。

“伤人之人,必被人伤,我没做错。”江简来语气淡淡的,倒是透着理直气壮。

“这话不觉的可笑吗?那你呢?你没有伤人吗?你怎么不被人伤?”秦良玉冷冷反问。

江简来猛然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被伤?且不是我先动的手……算了,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你放我下来,江简来,你不是为了警告李大人么?不是为了让李大人知道你的为人吗?”秦良玉深吸了一口气,“我也知道你的为人了!我和你不一样,我们不是一路人,以后……彼此都离的远一点吧!”

“秦姑娘……”竹青忍不住哀嚎一声。

江简来笑了笑,“你不治你娘的病了?”

秦良玉朝他瞪眼,咬牙切齿,“没有你,我也能学会!鹿邑厉害的人多得是,我总能为我娘找到办法的!”

江简来还真的把她从怀里放了下来。

秦良玉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江简来扶她了一把,她却嫌弃似得,猛推开他的手。

江简来的眼神暗了暗。

秦良玉像少了骨头似的,跌跌撞撞的向自己的院子跑去。

“庄主,您是为了秦姑娘才……”竹青脸上挂着不忿。

江简来玉面之上,带着淡淡笑意,“无妨,正是她与我不同,才恰是破劫的关键。”

秋风刮过,黄叶乱飞。

小山上的血腥气,渐渐被风吹淡。

两个断了手的侍卫被扶下去找大夫医治,那断手也被带走。

“不必太害怕。切口整齐,应该接得上,”李静忠对方维仪说道,似乎是在安慰她,“只是接上也是个废人了。”

方维仪抖了一抖,小脸儿煞白,一直没有血色。

“我这里留不得废人,没用的人,只能离开。”李静忠看着方维仪,提步靠近她,“你明白么?”

方维仪又抖了一下,她看到那双桃花眸里的冷厉。连忙点头,“明白。”

“罗氏被谁灌了药?”

“是她自己……”方维仪立即说道。

“那她又是怎么藏在这山里,怎么知道秦姑娘会来的?”李静忠冷声问道,“别当旁人都是傻子。比起废人,我更讨厌自作聪明,却只会坏事的人。”

方维仪浑身发冷,连连点头,唯唯诺诺。

李静忠猛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江简来是个厉害之人,若能为四皇子拉拢来这样的人,日后就是一大助力。他既然对那个小姑娘上心。你就和那小姑娘相处的好些。”

方维仪的下巴触到他冰冷的手,一阵紧张,他夜里对她做的那些事仿佛又回到眼前。她忍不住两腿都在打颤。

“能拉拢最好,拉拢不了也不能让他为旁人所用。”李静忠冷哼一声,放开方维仪的下巴,提步向山下走去。

方维仪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侧脸看到那一滩血迹,她立时站了起来,快步向山下走去。

秦良玉回到自己院中,脑海里那血淋淋的场面仍旧挥之不去。

她寻到母亲房中,本想依偎在母亲身边。寻些安慰也好。一进门就嗅到一股松木清香。

她心头一跳,连忙往外走。

“玉儿?”梅娘唤道。

秦良玉嗯的应了一声。

“这是做什么,来了又走?”梅娘笑说,“快进来!阿娘有好事告诉你!”

秦良玉咬了咬牙,慢吞吞进了里间。

梅娘正坐在梳妆镜前,她没带面纱,手里还捏着那绯色的玉瓶。

“你瞧!”梅娘指着自己的脸颊。

秦良玉抬眼一看,略微一惊,她立时上前,跪坐在阿娘身边,捧着阿娘的脸细细看去。

“只剩下浅浅的痕迹了,若是抹了脂膏扑了粉。就看不出什么了!”秦良玉惊讶道。

梅娘眼目之中尽是欣喜,她看了秦良玉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了?阿娘不高兴么?”秦良玉连忙问道。

梅娘抬手轻抚了抚秦良玉的头,“阿娘因你受那江庄主恩惠,却又叫你和他保持距离,这般之恩不图报,阿娘真是良心不安……也是为难你了。”

“阿娘是为我好。”秦良玉心里发虚,立即说道。

梅娘抿了抿唇,“他看起来,金银财物都不缺,又是能人,真不知以什么可以报恩……”

秦良玉垂着头。也不说话。

梅娘长叹一声,“这一瓶药阿娘会省着用,叫你也少做些难。”

秦良玉看了母亲一眼,没做声。她没说从山上下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和江简来闹翻了,他日后只怕不会再拿药给她们了。

“阿娘放心,我日后会好好学跳舞的!”秦良玉保证道。江简来不是说以气唱歌跳舞,有医治之效吗?日后不求他,她定也能治好阿娘。

秦良玉害怕母亲那探究的眼神,略坐了一会儿,就匆匆回到自己的房中。

方维仪从山上下来以后,却是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闺阁。

“刘进在何处养伤?”她问身边的倚翠。

刘进被世子吊在树上打了以后。就一直没有露过面。

“婢子也不甚清楚。”倚翠小声道。

“不知道,不会去打听吗?要你何用?”方维仪骂了一句。

倚翠忙去打听。

方维仪等了片刻,便有了消息,“你们去我院儿里,将母亲以前给我的药材取来一些,我去探望刘进。”

“小姐身娇体贵,刘进不过是个奴仆,小姐去看他,岂不折煞了他。”倚翠奉承道。

方维仪轻哼,“你懂什么!”

刘进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可方郡守有交代,说世子好了以前,让他不要出来在人前露面。他便只好躲在家里。

所幸他爹是郡守府的老管家,在府上分得的院子位置不错,他时常登高望向方维仪的院落,以解相思之情。

方维仪来的时候,他正在梯子上坐着,往远处眺望。忽而瞧见一抹倩影,他不禁揉了揉眼睛,恍惚以为自己眼花。

他见那倩影越走越近,心都跳乱了,他忙往下爬,同手同脚的险些从梯子上摔下来。

“小、小姐怎的来了这院儿?院子狭小,辱没了小姐!”刘进语气微颤,匍匐在方维仪跟前请安。

方维仪微微一笑,竟亲自弯身,将刘进扶了起来。

刘进心下激动,嗅到方维仪身上甜腻的脂粉香气,他几乎兴奋的要晕过去,“多谢小姐,多谢!”

刘进的眼神和欣喜惶恐,让方维仪很是享受。

“你不必太紧张,上次你为我而挨打,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特来看看你。”方维仪说着让丫鬟拿上药材,“这是一些补身体的,你收下。”

“小人不敢当……多谢小姐挂怀!”刘进言语激动,手心里微微冒汗。

“你们到廊外看着些人。”方维仪吩咐倚翠、偎红离远些。

刘进立时明白她是有事要与自己交代,丫鬟一走,他便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刘管家为人机敏谨慎,你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方维仪赞道,“过几日就是十月初一的寒衣节了。估摸着这些从鹿邑来的人,定会在看过寒衣节的祭司活动之后再离开。”

刘进连连点头。

“秦家那个女孩子,我不想看到她活过寒衣节。”方维仪冷冷说道。

她此时的神情语气,哪里像是一个未及笄的女孩子?

刘进心里咯噔一下,“可世子那边……”

“你这些时日不在府上走动,大概不知道。鹿邑又来了位李大人,与世子不和。李大人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他不喜欢秦家那女孩子。他说了,若不能为他所用,就……”方维仪在刘进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刘进微微蹙起眉头。

方维仪轻嗤一声,“你莫不是怕了?”

刘进立即表忠心,“但凡是大小姐的吩咐,便是刀山火海,小人也不敢犹豫!”

方维仪微微一笑,“刀山火海,我又怎舍得你去呢?”

她这几天夜里,都在李静忠的房间里。身上褪去了青涩,倒是多了妩媚妖娆之气。她眼目含情的说出这话来,刘进听的身子都软了,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

十月初一的寒衣节,在济阳郡也算是个比较隆重的节日了。

届时会有上百艘的画舫沿河而下,画舫上有各式祭祀的表演。

民众有钱的就付钱坐上画舫,近距离的看画舫上的表演,实在付不起钱的,也能跟着在河岸上一堵舞姬们的风采。

拔得头筹的舞姬,还有丰厚的奖赏。

英王世子和李静忠在鹿邑的时候,就听闻过济阳郡的寒衣节盛况。

许多被举荐如鹿邑的舞者都是在寒衣节上崭露头角的,甚至还有些被举荐的官员。也是在寒衣节上以声乐惊艳了众人的。

既遇上这盛况,英王世子自然不肯错过。李静忠倒也不急着走。

提前几日方郡守就安排好了三只奢华的画舫,并拣选了表现突出的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上船跳舞。

秦良玉也被安排在中间那艘最大的画舫上。

英王世子,李静忠和江简来都被请上最大的画舫。

“姑娘压轴上场,这会儿还能在船舱里休息一会儿,奴家去前头帮忙了。”安排舞姬们上场的娘子交代一句,就匆匆离去。

秦良玉换好了衣服,等在算作后台的船舱里。

听得外头鼓掌喝彩之声,秦良玉有些激动紧张。

以往她都是在岸上看寒衣节的盛况的,她在岸上艳羡着别的小姑娘能在画舫上跳舞,以祭祀神灵。

她人小,挤在岸边。有时候连舞姬们的衣裙都看不清楚,只能瞧见那画舫的华丽,听人谈论着画舫上的奢靡。

如今她竟要在这最大最漂亮的画舫上跳舞了!

秦良玉又先前走了几步,倚靠在一处无人的船舷上,看着正在台上的小姑娘们。

“秦姑娘……”

秦良玉听得似乎有人唤她,只是乐声震耳欲聋,她听不甚清。

在她左右扭头去看的时候,忽有一道风冲她背后而来。

秦良玉猛然一惊,她立即向后抓去。

自打开始练气,江简来夸了她精进以后,她发觉自己的力气越发的大了。

而且反应也愈发敏锐,她劈手握住一双手腕。借势一推。

那本要推在她身上的手,收不住,被船舷一绊,整个人噗通落入了水中。

秦良玉立着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江里的人。

那人起起伏伏,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水。前头太热闹,乐声响彻天空,竟无人发觉这里有人落水。

秦良玉盯着那在水里起起伏伏的脑袋看了片刻。

“倚翠,你不在你家小姐身边好好伺候,跑到这里来做什么?”秦良玉揶揄道,“瞧瞧,还贪玩儿落了水,这深秋水冷的,衣服吸了水很重吧?”

正文 第68章 死人

倚翠在水里咕咚咕咚又灌了几口水,她哑着嗓子死命的叫,“救命——婢子不会水……咳咳……”

她越挣扎越往水里陷。她双手扑腾着水面,可渐渐只有黑色的发丝能露在水面上了。

秦良玉一惊,真不会水啊?

“来人!有人落水了!”秦良玉喊道。

可这会儿锣鼓喧天的,哪里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

“救命呀——”她扯开了嗓子,“有人落水了!”

并行在大船两边的小画舫挡住了河岸上人们的视线。

便是河岸上有人看见,只怕也来不及游过来救人。

秦良玉咬了咬牙,扭头就走。这倚翠是来害她的,若不是她反应敏捷,如今被推下水的就是自己了。自己凭什么还要救她?

秦良玉逼着自己冷硬下心肠,只当没看见的往船舱里走去,眼角的余光看见水里浮沉的那一片青丝半个脑袋,她犹如百爪挠心。

噗通一声。

秦良玉脱去外头厚厚的深衣,里头是一件轻薄的舞衣。

她穿着那舞衣就跳进了水里。

她飞快的游到倚翠的身边,倚翠已经晕了过去。

她抓住倚翠的衣领,牵着她奋力向画舫游去。

秦良玉却是不知道,这前前后后发生的是,全都落入一双暗沉沉的桃花眸中。

李静忠正临窗看着河岸上的百姓,自然也看见了水里的人,他略勾了勾嘴角。

“秦姑娘这性子,若真是入了鹿邑,进了宫,只怕是活不下去的。”李静忠话音刚落,便看见水里救人的秦良玉却像是抽了筋一般,不住的往水下沉去。

李静忠微微眯了眯眼。“她看起来水性还不错,这么才游了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

李静忠身边站着那位皇城司的女官默楠,她侧脸探出窗外,“不像是抽筋了,她看起来有些古怪。”

秦良玉只觉水底下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脚踝,使劲儿的拖着自己往深处沉去。

她拼尽力气扒着水,努力的浮在水面上。

若不是练舞练气让她力气格外的足,她早就没劲儿了,泅水比跳舞还费劲。

眼看就要到画舫上了,那水里拉着她的力气似乎也发了狠,死命的缠住她的脚踝,让她无法蹬水。

“倚翠,醒醒!”秦良玉使劲儿的拍着她的脸。

倚翠呛晕了,昏昏沉沉的。

秦良玉用尽力气,刚把倚翠搭在船舷上,水里那股力道就拖着她,往深处陷去。

“自身难保还要救人。”李静忠眯眼轻哼一声。

默楠却是眸色深深,目不转睛的盯着水里的那道倩影。

李静忠分明已经别过头去,却又忍不住回头望向水里,他的一双桃花眼中,神色复杂,“罢了,就当是送世子爷和江庄主一个人情吧,还请默大人出手救人。”

默楠轻笑一声,“难道不是大人自己想救人吗?”

李静忠脸面一愣。

默楠已经提气而起,飞身掠出窗口,她身形敏捷如燕掠过水面,抓住在水面挣扎的秦良玉,哗啦一声,把她提出水,扔在了船上。

秦良玉也呛了几口水,咳咳吐出水来。

“多谢大人相救。”秦良玉能说话了,就忙道。

默楠没做声,把船舷上的倚翠也给拉上来。

“她死了么?”秦良玉低声问道。

默楠的手掌按在倚翠的肚子上,猛然用力,按压几下。

倚翠咳出水,人也跟着醒了过来。她惊恐的抱住自己,以为自己仍旧是在水里。

待看清她是在船上,才松了口气。

“她要害你,你却跳水救她,江水湍急,平静水面之下,有诸多暗流,你就不怕搭进去自己?”默楠狐疑的看着秦良玉问道。

“我小时候就在江里泅水玩儿的,这江水不算急!”秦良玉呵呵一笑。

“那你刚才……”默楠的目光落在她细白的脚腕上,她只穿了单薄的舞衣,光洁的脚腕露在外头,本是细白如瓷的皮肤上,却有一圈青紫的痕迹。

默楠眯了眯眼睛,饶有所思的往江面上看了一眼。

倚翠看了看浑身都在往下滴水的秦良玉,眼神里尽是惊愕,“秦姑娘救了我?”

秦良玉没理她,转身进了后台船舱。

默楠提步走到倚翠身边,微微蹲下身来,勾着嘴角道,“你家小姐很闲么?告诉她,别着急,到了鹿邑,能陪她玩儿的人,多得是。”

倚翠低着头不敢说话,默楠离开她才从地上爬起来,她浑身湿哒哒的回到方维仪的房间里换衣服。她刚穿好,方维仪便从外头回来了。

瞧见头发还湿着,啪嗒往下滴水的倚翠,方维仪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

倚翠不敢说话。

方维仪让偎红推开窗,从窗外拉了一人进来。

倚翠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那人浑身也湿漉漉的,从头到脚都在往地上滴水,他衣服上还缠了些水草,“眼看就要得手,却是那个女官突然出手,救了姓秦的。”

方维仪眯眼轻哼一声,“就知道她命大,没那么容易对付,还好我尚有别的准备。刘进你去换了衣服,没人知道你在船上,你动了手以后,直接跳船,他们查不到你身上。”

刘进应了一声,就钻进小隔间里去换衣服。

“我听说,是秦玉儿救了你?”方维仪看着倚翠道。

倚翠眼神躲闪,“是她反应灵敏,力气又大,推了婢子落水的!”

方维仪嗯了一声,“那你在这里休息片刻吧,送汤的事儿,让别人去。”

倚翠猛地抬头,“小姐,还是婢子去吧,她救了婢子,婢子佯装感激,送驱寒汤,她应当不会怀疑,若是叫旁人去,她说不定会有防备。”

方维仪轻笑一声,盯着倚翠看了半晌,“不必了。”

说完,方维仪就带着偎红出了船舱。

刘进也换好了干净衣裳,和船上伺候的方家小厮别无二致。

倚翠看了他一眼,有些心惊,“刘郎一直都躲在水里么?”

刘进没想到倚翠忽然这么问,他嗯了一声,“小姐有吩咐,不敢不从。”

倚翠的眼神冷了冷,“刘郎好生躲着,婢子去外头看看。”

刘进又看她一眼,“你别多心,你落水我并非不愿救你,实在是小姐叮嘱过,不能过早暴露,不然事情就麻烦了。”

倚翠哦了一声,埋头藏起自己脸上神色。因为不能过早暴露,因为怕麻烦,所以就眼睁睁看着自己淹死吗?

她打小伺候在方维仪身边,把方维仪当做比自己性命还珍贵的存在,可自己在方维仪甚至在方维仪身边人的眼中呢?不过是随时都可以牺牲掉的小丫鬟罢了。

死了一个倚翠。小姐还能买更多的倚翠来!

“刘郎好生歇着,婢子去外头看看。”倚翠低头退出船舱,四下看了一眼,疾步向后台船舱跑去。

秦良玉正在里头换了衣服,重新梳妆。

“秦姑娘。”倚翠未敲门便闯了进来。

秦良玉微微一愣,“又是你?”

倚翠左右看了一眼,见后台船舱里并无旁人,她在秦良玉耳边低声说道,“待会儿不管何人来送驱寒汤,姑娘一定,一定不要喝!”

秦良玉微微一愣。

倚翠对着她跪了下来,郑重的磕了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等秦良玉开口。她又急匆匆离去。

秦良玉眯了眯眼,低头看着自己被抓伤的脚腕。

也不算伤的多重,只是水里那人手劲儿不小,而她的皮肤如今又太嫩,所以被掐出了痕迹。

倚翠是方维仪身边的人,她这会儿来告诉自己这些,究竟是感激自己救她性命?还是方维仪另有打算?

倚翠匆匆回到方维仪的船舱里,刘进已经不在里头了。

倚翠赶忙关上门,闭眼默默祈祷。

只是倚翠不知道,她这一进一出,都落进了偎红的眼睛里。

“小姐,倚翠是不是向秦玉儿泄密了?”偎红低声在方维仪耳边问道。

方维仪眯了眯眼睛,“我就说。秦玉儿救了她的命,她定心里不安,还抢着去给秦玉儿送驱寒汤?我岂不知道她是打着鬼主意呢!”

偎红连连点头,“小姐睿智!”

“不过是救她一命,她竟背叛我!也不想想我养了她多少年?她吃方家的住方家的,狼心狗肺的东西!”方维仪轻哼一声,“偎红,你去安排,驱寒汤不要动手脚了,放在别的东西里。”

偎红领命而去。

秦良玉梳好了头,只待安排表演的娘子叫自己上台。

却见果真有丫鬟前来给她送驱寒汤,“听说姑娘刚才落了水,世子爷让送来驱寒汤给姑娘。秋日水冷,姑娘注意身体。”

“放着吧,快到我上台了。”秦良玉没碰那驱寒汤。

小丫鬟笑了笑,“姑娘不用急,世子爷以姑娘身体为重,姑娘的独舞,换成别的了。”

秦良玉微微一愣。她练了好久的祭司之舞啊?又不能跳了么?

送汤的丫鬟还没退出去,又有个俏生生的丫鬟送了点心来,这不是秦良玉一个人有的,是好几个梳妆台上都有。

“姑娘饿了吧?郡守大人说,晨起一早就上了船,大伙儿为了表演都没用饭,那些个郎君也就罢了。可不能饿坏了娇滴滴的小姑娘们。”丫鬟笑嘻嘻的放下好几大盘子点心,躬身退下。

“姑娘,这驱寒汤就是要趁热喝,冷了药效就打了折扣了,您快喝吧!”丫鬟盯着她手边的汤药。

秦良玉看了看那浓浓的药汁,想起倚翠专程来说的话。

“空腹喝药不好,我饥肠辘辘,还是先吃些点心。”秦良玉捏过盘中的绿豆蒸糕,小口小口吃起来。

那丫鬟不好一直等在这儿,只好又叮嘱了两遍,让她记得喝药,才告退离开。

秦良玉吃了两块绿豆蒸糕,忽而觉的头上昏昏沉沉的。

她微微皱眉,莫不是这驱寒汤有问题,这点心也有问题?之所以给了众人都有,就是为了叫她放松警惕?

秦良玉按了按额角,知道自己不能等在这船舱之中。这里没有旁人,表演又十分热闹,待会儿有人在这船舱里做什么,她喊破了喉咙也未必有人听得见。

秦良玉咬了下舌尖,强撑着快步离开船舱,并将门给带上。

她走了几步之后,头上那昏昏沉沉的感觉减轻了不少,只是腹中疼了起来。

秦良玉捂着肚子,忙寻着船舱上如厕的地方,快走而去。

她腹中绞痛,刚进了净房还有些担心。担心那动了手脚的点心,不是叫人昏迷,就是叫人腹泻的。

也许要谋算她的人正躲在净房那个角落里,等她泄的没力气了,一下子跳出来……

可等她腹痛的感觉退去,肚子里的污物也排了个干净,净房里还是平平静静的,什么都没发生。

秦良玉心下狐疑,离开净房原路回去。莫不是她多心了?忽生想起江简来曾给她吃过的那颗药丸,他说有驱毒之效。

秦良玉正暗自琢磨着,突然瞧见后台船舱的门离着一条缝。她记得离开的时候,给带上了呀?

她正想是谁回来了,就见一男子气急败坏的开门从里头出来。

她立时一惊,转身就往上层船上跑。

秦良玉瞧见了那男人的脸,不是旁人,正是多次见过的刘进。

刘进没瞧见她,又怕被人发现,正欲跳入江中,秦良玉脚下的木制楼梯却发出吱呀一声。

秦良玉心道坏了,果然就听见身后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冲她而来。

秦良玉一面抖出怀里藏着的莹润珍珠,一面加快脚步往前跑。

这些珍珠本是预备跳舞结束的时候,抛洒向观众席,博个彩头的。这会儿也顾不上了,哗啦一声全扔在地上。

刘进的鞋子踩在圆滚滚的珍珠上,立即滑了几下。

他猛地抓住船舷,这才没摔倒。

只是动作太猛。似是扯动了他先前的伤,让他脚步略顿。

秦良玉已经跑出去老远。

眼看她就要跑到船的二层之上,刘进咬牙拼命追来。

秦良玉回头看他一眼,不防备,砰的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救命!”秦良玉立即喊道。

一双大手扶住了她,“玉儿,没事吧?”

秦良玉抬眼一看,扶着她的竟是英王世子。

她立即向后退了一步。

世子怀里一空,脸上不由有些失落,温香在怀的感觉真是美妙,虽然只有那么短短一瞬,却叫人难以忘怀。

“还请世子抓住……”秦良玉回头一看,哪里还有刘进的影子?

她又向江面上看去。江面平平静静,看不出有人跳水的样子。

刘进躲到哪儿去了?

他藏在暗处,迟早是个祸害!

秦良玉暗暗磨牙。

“抓谁?有人追着你?”英王世子抬手落在秦良玉的肩头,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

秦良玉抿着唇,“是……”

“竹青。”对面楼梯上传来悦耳动听的声音。

秦良玉立即循声看去,江简来一身白月色的长衣,江风吹动他发带衣袂,阳光落满他全身,他恍如神祗。

只是他的目光太过清冷,毫无感情的盯着世子和秦良玉。

他的视线落在世子放在秦良玉肩头的那只手上,眸色浓郁如墨。

秦良玉心头一紧,立时又向后躲了一步,想甩开世子的手。

只是她本就在楼梯边上站着。这么一躲,险些栽下楼梯。

世子及时伸手,一把揽住她的纤腰,将她拉了回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倒是比刚才还近了几分。

江简来眯了眯眼睛。

秦良玉莫名的有种被捉奸的尴尬。

她冲世子福了福身,正要告退。

竹青却突然提着一个人,扔在了楼梯之下底层的船板上,“适才追着姑娘的人,可是他?”

秦良玉往脚下看去,被摔在地上的人,正是刚才逃走的刘进。

“是他!”秦良玉点了点头。

她抬头向江简来看去,江简来也正望着她。

隔着底层船舱的距离,江简来的目光幽深又冷凉。

“来呀。将此人绑起来。”世子爷吩咐道。

江简来竟一直没有作声,他只是那么安安静静的看着秦良玉。

世子令人把刘进给绑了起来,这么一绑,世子想起来了,“哟,这不是在方郡守府上,已经挨过一次打的那小子么?怎么,你不长记性的很呐?”

世子轻嗤一声,又命人将刘进给倒挂起来。

“上次挨了打,好了伤疤这就忘了疼了?爷没有告诉我你,玉儿是爷的女孩儿吗?还敢惦记?”世子冷嘲声中,秦良玉猛地看向江简来。

他竟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也未说话,提步走了。

秦良玉抿了抿唇,这样也挺好的!免得待会儿离得近了,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如何向他道谢。

刘进被倒悬起来,脑袋离着水面不足三尺。

世子爷身边的侍从手往下松一松,他的脑袋就会扎进水里。

刘进被呛了几口水之后,十分狼狈。

舞台上的表演也停来下来,所有人都趴在船舷处看着倒悬在水面上的刘进。

秦良玉四下看了一眼,竟没看到方维仪和她的那丫鬟倚翠。

“说,你背后是何人指使?说了,饶你不死。”世子看着水面上的刘进。

他倒吊着,血液都冲到了脸上。湿漉漉的脸面涨红如猪肝一般。

刘进咬着牙不说。

世子让人将他放进水里,他手脚都绑着,仅凭腰腹上的力量勉强卷起上半身,离开水面,可这样三两下就没力气了,水呛进他口鼻之中,呛得他咳出血来。

倚翠此时也看到了刘进的狼狈之状,她躲在一间小小的船舱之中。

“要不要去说?要不要去?”她慌乱的喃喃自语。

她不去说,如果秦良玉指证她呢?世子爷定还是要把她抓去的,那时候,她是不是也会像刘进一样被倒吊起来,被众人围观着受折磨?

而且秦姑娘救了她的命,她若是不说出来。方小姐定然还会有别的办法加害她的救命恩人!

倚翠听着外头哗啦哗啦的水声,心里如江底的暗流一般,汹涌澎湃。

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去招供,若是她主动坦白,说不定世子还能饶她不死。

倚翠刚从小船舱里出来,迎面瞧见方维仪。

“小……小姐……”

“你去哪儿?”方维仪冷笑。

“婢子……婢子去找小姐,伺候小姐。”

“哦?我还以为你是要去找世子,告诉世子,是我指使刘进谋害秦玉儿呢。”方维仪笑着向倚翠走来。

倚翠连连摇头,“不,不是……”

她一步步向后退去。

倚翠退开方维仪面前三五步的距离,立即转身想跑。

可没想到。她身后就是昔日的好姐妹偎红。

而偎红手里正握着一根粗重的棍子,砰——那棍子狠狠的砸在了倚翠头上。

倚翠当即被打晕过去。

偎红扔下棍子,费力的搬着倚翠的身体,将她扔进了江里。

噗通的水声,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倚翠脸面朝下,忽然入水也没把她激醒……

刘进受不住呛水,也许是水呛入了肺里,没过多久,他就没了气息。

至死,刘进也没招供他背后指使之人。

李静忠面无表情的看着世子,“今日乃是祭祀神灵的日子,世子爷竟在此杀生,如此尤为天道,世子就不怕神灵责罚,天降灾祸么?”

“处死这奸佞小人,上天奖赏我还来不及,怎么会罚我?李大人真是操心过头了!”英王世子笑着看他。

方郡守黑着脸让人把刘进的尸首拖下船,祭祀表演继续进行。

这里死了人,似乎对歌舞升平的画舫,无甚影响,观看表演的人仍旧该吃吃,该喝喝,说说笑笑。

歌舞之后还有旁的祭司,上香及往江中投供品都是每年必设的环节。

因时间耽搁,秦良玉的还是没能上台表演。

船行的速度很快,停船之时,李静忠还看着秦良玉感慨道,“方郡守一直说秦姑娘舞姿了得,可惜本官一直无缘观看。”

秦良玉颔首福身,谦虚客套的话还没说,就见一具尸首顺流而下,向停船之地漂浮过来。

船上岸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方郡守命人打捞上了一看,正是方维仪的丫鬟倚翠。

“倚翠,我说一直寻不见你,你怎么会落入江中……”方维仪立时跌坐在地,痛心疾首的大哭起来。

偎红在一旁,一面抹眼泪,一面劝她。

“你的丫鬟死了,你都不知道吗?”世子爷走到方维仪身边,似笑非笑的问道。

方维仪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她打碎了我心爱的玉镯,我不过说了她两句,她就赌气跑出了船舱,后来也一直没有见她回去,我以为她想通了自会回去……不想为个丫头惊动几位大人……谁曾想……”

方维仪哭得像个泪人儿。

秦良玉低眉轻哼了一声,这演技,也是没谁了,眼泪说来就来。

“秦姑娘笑什么?我的婢女死了,秦姑娘很高兴吗?”方维仪突然抬眼看着秦良玉,痛声说道。

秦良玉微微一愣,“我?”

“我知倚翠不会说话。得罪过你,可她人都已经不在了,你还得意什么?”方维仪红着眼睛,痛惜又责备的看着秦良玉。

一旁从游船上下来的显贵们都有些不满的看着秦良玉。

还有人低声议论着,小小姑娘,心太狠之类的话。

秦良玉眯了眯眼睛,“方小姐和倚翠主仆情深,倚翠落水之时怎不见方小姐救人?我若气量狭小,记恨她,有为何不顾危险跳入江中救人?这些女官大人是见到的。”

见众人看过来,默楠点了点头,“是。”

方维仪见诋毁不成,不甘的低下头去。

“你跳水救她?莫不是方小姐之时婢女害你不成。反倒杀人灭口了吧?”世子忽然扬声说道。

他像是半开玩笑,也就是那么信口一说。

方维仪做贼心虚,脸色霎时就白了,她身边的偎红更是腿一软跪坐在地。

世子爷见状眯起了眼,“还真叫爷说对了!”

“世子爷!”李静忠上前挡在方维仪跟前,“世子爷真是爱开玩笑,她们不过是小姑娘,那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争个你的衣服漂亮,还是我的珠花好看。何至于要伤及性命了?”

世子爷轻哼一声。

“世子别吓坏了小姑娘,这方小姐可是下官要谨献给圣上的舞姬,若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下官也不好向圣上交代不是?”李静忠挡住世子,一双桃花眸里尽是冷静。毫无惧怕。

“既有李大人保证,那爷便放过她。”世子冷笑,“若再有下次,人赃俱获,便是说道圣上面前,吾也不会放过她。”

李静忠眯眼笑了笑。

世子抬眼往人群里寻秦良玉的时候,秦良玉已经悄悄往后退,躲在了人群里头。

她脚步灵活,身量纤细,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倒像是入了水的鱼,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

世子没寻见她,也没见着江简来。不由深深皱起眉头。

“世子,前头还有庙会,世子爷可要去看看热闹?”方郡守上前讨好道。

“不去!一会儿死了两个人,晦气!还看什么庙会!”世子爷明显心情不佳,他大约忘了死了两个人,还有一个是他折腾死的呢。

李静忠也没去逛庙会,回了府上,他凉凉的看了方维仪一眼。

“你随我来。”

方维仪立时打了个摆子,心里怕极了。

虽然在世子爷面前,李大人维护了她。可她知道,那不是为了她,李大人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

如今到了他的房间,再无外人。他定不会对她手下留情了。

她忽然想起他上次在山上的警告……

正文 第69章 身世

“把衣服脱了。”李静忠笑眯眯说道。

方维仪手一抖。

“要我帮你?”李静忠起身向她走来。

方维仪连连摇头,颤抖着手,去解自己的衣服扣子。

李静忠笑着又坐了下来。

他眼看着方维仪的衣服一件件落在地上,少女美好的身体在他面前一展无遗。

李静忠冲她勾了勾手指。

方维仪抖着身子上前。

李静忠抬手按在她身上,一寸寸的揉搓。

他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方维仪却抖的眼泪都掉了下来,“大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李静忠在她胸前猛掐下去。

“嗷……”方维仪惨叫一声,叫声又被李静忠给捂了回去。

方维仪知道,李静忠折磨人的手段多不胜数,他甚至比女人还了解女人的身体。在他面前,立即求饶是最明智的。

可今日求饶似乎也不管用了……

他能将女人折磨的痛不欲生,身上却连一点伤痕都看不出来。

方维仪心头的屈辱,却如烙印一般,抹不去。

“倚翠是怎么死的?”李静忠开始问了。

方维仪满身都是汗,她光溜溜的匍匐在他脚边,“是,是我那丫鬟偎红……”

“你没动手?”李静忠问。

“没、没有。”

“刘进是你派的人?”李静忠轻哼一声。

“是。”

李静忠哈哈笑起来,“你想杀秦姑娘,结果她完好无损,你却折了两个人进去。还叫世子怀疑了你,今日若不是我拦着,你说世子会不会轻易放过你?”

方维仪勉强跪在地上。砰砰的磕头,“大人恕罪。”

“真是愚蠢,那秦姑娘心软,你当利用自己的长处,攻人软肋。拿石头碰石头已经够蠢了,你竟还能做出更蠢的事。”李静忠叹了口气,“安分些吧,启程之后,我另有打算。”

李静忠话刚说完,外头就传来阵阵琴声。

李静忠眯眼细听,这琴声悦耳,十分动人。

“是谁在弹琴?”李静忠低声问道。

方维仪嘴唇动了动,眼神躲闪,却未说话。李静忠提步向外去看的时候,她暗暗咬牙。

吱呀一声门响,有一男子正坐在一株老槐树下,用看起来格外舒适宜人的姿态拨动着琴弦。

李静忠眯眼听着,渐渐竟有鸟雀寻琴声飞来,在那男子头上盘旋。

一曲终了,李静忠提步走出门廊,“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弹琴?”

男子起身行礼,“小人以前曾是方家的琴师,大人抓起来的罗氏,是小人的妻子。小人弹琴,为求大人释放罗氏。小人愿受大人任何差遣。”

李静忠微微一笑,“哦?罗氏是你妻?”

“是。”

“你愿受我任何差遣?”

“是!”

李静忠沉默片刻,“你愿随我去鹿邑?”

“是。”

李静忠笑了笑,“圣上好声乐,你若读过圣贤书,去了鹿邑,某个官身也并非不可能。”

“还望大人指点提携。”他拱手说道。

李静忠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秦,名钟磬。”他拱手说道。

李静忠眸中一闪,“世子爷身边的秦姑娘与你是同族?”

秦钟磬深深底下头去,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缓缓说道,“她是我的女儿,与前妻所生。”

秦钟磬不知道,这时在院子外头的竹林之中,正有一双眼睛在定定的看着他。

李静忠高兴答应下来,“罗氏我可以放了,但她已经精神癫狂,你倘若要随我去鹿邑,罗氏不能带去。”

竹林里那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秦钟磬,等着看他的反应。

“是,小人领命。”秦钟磬抱着琴,离开李大人的院落,他正低头前行,忽而一道倩影从石径旁的竹林中跳了出来。

“我寻着琴音而来,见琴音来自李大人的院落,以为自己听错了,等了片刻,没想到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幕。”

秦钟磬皱眉抬头,在他面前站着的,正是他与前妻生的女儿,“玉儿,你……”

秦良玉笑了笑,“你说我阿娘去鹿邑,为的是荣华富贵,我记得当时爹爹的表情鄙夷不屑之极。如今爹爹献艺求为李大人效力。甚至不惜抛弃罗氏,爹爹又是为的什么?”

秦钟磬眯了眯眼睛,“我乃是为了救罗氏!”

“哦……”秦良玉长长的哦了一声,重重的点头,“真是鹣鲽情深,为了救罗氏,不惜独自去鹿邑谋个官职,不惜把有癫狂之症的罗氏留在这里。”

秦钟磬脸色难看,“玉儿,爹爹有自己的打算。”

“我知道,”秦良玉连连点头,“爹爹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否则答应李大人的时候,也不能那么的痛快!”

“你没有资格站在这里指责我!”秦钟磬有些恼了。

秦良玉笑起来,“我当然没资格,在爹爹眼里,我有资格做什么呢?我不过是个前妻的女儿。”

秦良玉轻蔑的轻哼了一声,也不再看秦钟磬的表情,快步离去。

“阿娘,你做的没错!”秦良玉回到院中,见着梅娘便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梅娘微微一愣,“什么?”

“这样的男人就是应该休了他!要他何用!”秦良玉挥了挥手,再不眷恋那一丝微薄的亲情。日后她要和阿娘好好的过日子,过上好日子!她满是斗志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梅娘莫名的看了眼她的房门,细想了想她的话,脸上有露出了然的表情。她继续悠哉的浇着门前的几株芍药花,神态平和。

秦良玉正暗下苦工,要好好练气,好好跳舞。忽有丫鬟在外道,“秦姑娘,世子有请。”

秦良玉抹了把汗,“世子这会儿传我,有什么事?”

“说是要送个礼物给姑娘,具体是什么,姑娘去了就知道了。”丫鬟笑嘻嘻的说道。

秦良玉忙到了世子爷的正院,却在院子里看到十几个小姑娘。

小姑娘们看起来清秀俊俏,打扮的干干净净,也没有什么脂粉气。

秦良玉不明其意,莫名的看着英王世子,“见过世子爷,世子爷安好。”

“今日在船上,你被刘进追赶之事,叫吾心中不安。吾左思右想,发觉是以往吾太大意了,以为这院子里的丫鬟就能照应你。今日之事,叫吾想到,还是要给你寻一两个你自己的贴身丫鬟。最为合适。”世子微笑说道。

他眼睛里的示好,明晃晃的,秦良玉看得明白。

要送她丫鬟,这是不是不大好?

“这都是济阳郡牙行送来的,你自己挑挑,她们不是吾的人,你挑了她们,她们便只忠心与你。”世子立即说道。

“多谢世子爷恩赐,可小女不过是平民百姓,如何能用丫鬟?”秦良玉福身婉拒。

世子眯了眯眼睛,“到了鹿邑也是要习惯的,只是鹿邑的牙行里买来的。指不定就是谁的人,还不如在济阳郡就买下,也能相处一路,积累主仆情谊。”

秦良玉怔了怔,世子爷说的有道理。

“这几个丫头是会些拳脚功夫的,你挑一个最好。”世子往队伍挥手一指。

秦良玉瞟过去的时候,却立时愣住。

那姑娘……不是她在连云田庄时候见过的么?她说她叫铃铛来着?她认识冯捷的呀?她如何会成了一个小丫鬟,被安排在这儿?

铃铛垂着头,不知是不是感受到秦良玉的凝视,她忽而微微抬脸,冲秦良玉眨了一下眼睛。

牙行上前卖力的介绍着丫鬟们,好似恨不得一股脑的全推销给世子爷。

日后说起来。他们牙行可是被世子买走的有丫鬟呢!身价还不比同行高出几个层次来。

“你看看,若是这些都不喜欢,再叫他们换了别的牙行来。”世子说道。

牙行一听就急了,“姑娘看看,这丫头叫木槿,心思细腻,针织女红没有不会的,还认得几个字,性子温柔。

姑娘再看看,这个叫萍儿,性子活泼,最会逗人开心……还有这个。叫铃铛,名字听着就喜庆,莫看她年纪小小,一身功夫还不错呢!留她在姑娘身边,定能保护姑娘的!”

世子爷似乎对那个铃铛也十分满意,甚至专门叫她出来,和另外几个会些功夫的丫鬟比划比划。

秦良玉虽然不懂功夫,却能莫名的感觉到底铃铛深深收敛着自己的实力。

纵然如此,几个丫鬟连手,却也不是她的对手。

“不错。”世子爷微微点头,“就她吧!”

说完,世子爷又看向秦良玉。看到她眼中的迟疑,他勾了勾嘴角。

“既是送个玉儿的,还要玉儿自己喜欢才行。”

“那就木槿和萍儿吧。”秦良玉立即说。

铃铛把眼一瞪,“为什么不选我?”

牙行偷偷掐她,“规矩没好好学吗?怎么说话呢?”

铃铛撅了撅嘴。

世子眯了眯眼,“就算不喜欢这个,总要挑个会功夫的在身边才好。”

秦良玉只好又往一排丫鬟身上看去。

“我能保护你!选我,我保证再没人能伤害暗算与你!”铃铛见秦良玉根本不看她,立时急了,忍不住毛遂自荐。

秦良玉不知她底细,却也知道,她即便不是逍遥寨的人,也绝对不至于沦落到去做丫鬟。这样的人,她怎么敢留在自己身边?

“你怎么保证?”世子却是有兴趣。

“我……”铃铛又大又圆的眼珠子咕噜一转,“我以性命担保!若是秦姑娘挑了我做丫鬟,只要有我一口气在,谁都别想伤害我家小姐!”

她说的郑重,语气和举手发誓都差不多了。

秦良玉估摸着自己再不答应,她还真能举手发誓。

“我看她不错,玉儿觉得呢?”世子说道,“不若先留下,用着不喜欢再换也不迟。”

“是啊是啊,姑娘先留下试试?”牙行忙不迭说道。

秦良玉不好再推拒,她留了木槿和铃铛在身边。

铃铛脚步轻快,一点初来乍到的紧张和局促都没有。倒更像是来方郡守府上做客的。

“你住的院子还不错,就是不知道……”铃铛伏在她耳边,“江庄主在哪儿住?离这儿远不远?”

秦良玉默默的看了她一眼,“远倒是也不远,只是你不能去。”

铃铛瞪大了眼,“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丫鬟呀,自然是要跟在我身边的。”秦良玉笑了笑。

没想到铃铛连连点头,“就是为了跟在姑娘身边,我才来的。姑娘去,我不就能去了么?”

“我去……做什么?”秦良玉心头一跳,“我才不去。”

铃铛看她别扭神色,眯眼轻笑,“姑娘这神态不对啊?是不是和庄主有什么误会了?我刚来府上便听说,在游船上的时候,庄主还替姑娘抓住了谋害姑娘的人呢!”

木槿不近不远的跟在后头,两人在前头说话,她也不着急去听,只一面走,一面留心着周遭的环境。

进了屋,木槿给秦良玉端上了饮子之后,就去收拾屋子里的细碎小物,或擦或重新摆放,沉默又勤快。

对比起来,铃铛作为一个丫鬟。实在太活泼了。

“你看看,那才是个丫鬟该有的样子,你不是丫鬟,非留在我这儿做什么?”秦良玉挑眉看着铃铛。

铃铛拉了把圆凳,在她身边坐下,神秘兮兮的地上道,“我听冯捷说,你是江庄主破劫的关键,可你身边有那么多麻烦事儿,万一你真被人给算计了,他又没来得及救你,让你一命呜呼。谁来帮他破劫?”

秦良玉听的茫然,“什么破劫?我?帮他?”

铃铛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又知道什么?”秦良玉好奇的看着这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女孩子。

“我知道……哎,我知道的那可多了!讲上几天几夜也讲不完啊!简单说吧,江简来呢,他以前不是个山寨头子,他被师父带回灵台山的时候已经六岁了,你不知道他那个时候有多惨!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或是被扎的,被掐烂的,被火烫的……”

铃铛说着打了个冷颤。她忍不住抚了抚自己的肩膀。

“真是惨不忍睹!如果不是他的那一张脸太好看,留着还有用的话,估摸着哪一张脸也保不住!可他性子孤僻,问他什么都不说,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肯说。他刚到灵台山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是哑巴呢!”

秦良玉听得愣住,她以为江简来自生来,就是孤高冷傲玩世不恭的。

没想到他却有着那样的童年,所以他才冷漠无情,对人的性命都是一种漠视的态度吗?

“你知道他为什么叫江简来吗?”铃铛忽然问道。

“为什么?”

“因为师父说,他是从江边捡来的,无名无姓。无依无靠,所以就叫江简来。”铃铛说完,轻叹一声。

秦良玉张了张嘴,以往觉的自己可怜,怎么这会儿却觉得他远比自己更可怜。

她只是才“没了”爹爹而已,可他连自己的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你说救了他的人是你师父,那你们是师兄妹吗?”秦良玉主动问道。

铃铛的脸色却一时间变得尴尬古怪,“呃……怎么说呢,以前是,后来他被逐出了师门,就……就不是了。”

“为什么被逐出师门?”秦良玉惊道,是上天觉得他还不够惨么?

“因为他杀了大师兄。”铃铛低声说。

秦良玉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师父说。他命里有劫数,注定他要嗜杀成性,让他离开灵台山,在世间修行,什么时候渡劫去掉了身上的魔性,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见师父。”铃铛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

秦良玉默默的看着她,半晌,“这些都是你听说的吧?你还这么小,怎么可能经历过这么多?”

“哈?我小?”铃铛嘻嘻一笑,“若是算起来,我可能比你娘都大,你说我小?”

秦良玉砰的拍了一下桌子。“信口胡说!我娘都三十有几了!”

铃铛笑的眉眼弯弯,“我们在灵台山修行,没有年月,灵台山四季都是那个样子,仙气笼罩,四季如春,年岁什么的,对我们没有意义。”

“你们是神仙啊?”秦良玉揶揄她。

“倒也不算神仙,离着神仙还有好一段距离呢,不过是追寻自然之道,修身养性,尊道法自然的人。离着神仙比你们这些凡尘俗世的人。稍微近了那么一点点。”铃铛自豪又多少有那么点谦虚的说道。

秦良玉垂着眼眸想了一阵子,“我不知道他有那样的过往,却用我的经历,我的眼光来评判他……也许,我该去向他道个歉,也道谢。”

铃铛一听,立即点头,“姑娘是要去见江庄主了吧?快走快走,我陪姑娘一起去,免得这一路上再有小人害了姑娘去!”

秦良玉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木槿,你留在房中。我们去去就回。”

木槿礼仪端正的蹲身。

秦良玉一路心情很复杂,她既迫切的想好好的向他道歉,又微微有些紧张。

“干什么呢?咦?铃铛,你怎么来了?”竹青挡在院子外头。

铃铛抬手拍在竹青头上,“什么铃铛,要叫师姐!”

竹青哼了一声,“你还没我大呢,凭什么叫师姐?”

“因为我入山门比你早!”铃铛哼笑。

“只早了一天!”竹青气闷。

“哈,早一个时辰也是早。”铃铛笑眯眯的,“庄主在不在?秦姑娘来寻他呢!”

竹青对秦良玉拱了拱手,“庄主在呢,不过……”

“不过什么!你真啰嗦!”铃铛说话间就要扒拉竹青大步进去。

竹青却忽然使上了力气,将她拦在门外,“你知道庄主不喜欢随意被人打扰!”

铃铛不理会竹青那么多,直接和他动起手来。

两人身姿矫健,动作灵敏,这么比划起来,比梨园里唱武戏的武生打的还好看。

“你快进去,等我收拾了这不听话的小师弟就随你进去!”铃铛纠缠住竹青,冲秦良玉说道。

秦良玉心说,这样不好吧?她是来道歉的,却这样冒冒失失的闯进去?

但看铃铛缠住竹青,也是费尽了力气。不好拂了她的好意。

秦良玉提步快跑进了院子。

穿过游廊,便看见江简来正在摆弄着一堆小物件儿,似乎是在调香。

阿娘会调香,秦良玉见阿娘就这么摆弄过。

不过江简来的东西更多,也更讲究。

猛然看见一袭白衣,蒹葭玉树,出尘不染的他,想到铃铛口中的过往。秦良玉一瞬间有些恍惚,铃铛口中的江简来,和她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江庄主……”秦良玉呐呐开口。

江简来摆弄着手里调香的物件,没有抬头,仿佛未曾听见一般。

“对……对不起。”秦良玉别别扭扭的说道。

江简来这才抬眼看她,又往她身后了一眼。

隔着花墙游廊,竹青和铃铛的打斗声,并不能听见。

但秦良玉觉得,他不会不知道。

“为什么来道歉?”江简来缓缓问道。

“那个……我不知道你小时候,受过那么多的伤害,也不知道什么命里劫数。”秦良玉皱着眉头似乎十分为难,不知该如何措辞,“以我的眼光来看你,判断你,是我欠考虑……”

“可怜我啊?”江简来微微笑了笑。

秦良玉一愣,不是还未出口。

他便神色清冷的说道,“不需要。”

秦良玉心头难受,“不是可怜。我只是来道歉的,也谢谢你。谢谢你一次又一次的救我。我不知感激,还恶言相向……”

江简来专注的看着手里调香的物件儿,并不理她。

“你还在生气?”秦良玉小声问道,“要不,我给你唱首歌,你别生气了?”

江简来放下手中的竹夹,“好啊,唱吧。”

秦良玉清了清嗓子,清唱起来。

树梢上的鸟雀,也跟着喳喳的叫,叫的仿佛有节奏韵律一般。

和着少女清亮的嗓音。甚是悦耳。

江简来冷漠的嘴角,不由弯起微微的弧度。

秦良玉瞟见他笑了,仿佛受到的鼓励,唱的越发轻快。

她没瞧见他怎么动的,却忽而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立在她身后,轻轻将她抱紧,他的侧脸蹭着她鬓边的碎发,他身上的松木香气,今日嗅来好似格外的好闻。

秦良玉的心跳有些乱,唱歌的声音都微微带着些颤抖。

“我教你吐纳调息,你没有好好练么?”江简来在她耳边温声问道。

“我有好好练!”秦良玉慌忙说道,好似害怕老师查问的学生一般。

江简来微笑轻哼。“既是好好练了,怎么会把让人心情变得轻快的歌,唱成让人对你心动呢?”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秦良玉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

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耳畔。

她鼻翼之间全是他的气息,属于男人的气息。

秦良玉胸怀里的一颗少女心,砰砰跳乱了节奏。

“竹青,你……你给我等着!”铃铛的呼喝声竟传了过来。

秦良玉立即挣脱江简来的怀抱,“你不生气了就好,我先告辞了。”

江简来却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柔软的手。裹在他的手心里,“没事,竹青会拦住她的。”

“可她是竹青的师姐呀,她会生气吧?”秦良玉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了,他俊脸的靠近,让她满心慌乱,似有期待,又懵懂畏惧。

“竹青惯会哄他这个师姐开心。”江简来缓声说道。

秦良玉的眼中只有他莹莹润润的朱唇,怎么可以有男人的嘴唇也好看到这个程度?美好的想让人亲尝一口。

秦良玉正为自己的想法面红耳赤。

江简来却忽而弯身,含住她的唇。

秦良玉一惊,没过脑子,一下子把他推开。她自己如兔子一般。弹跳出几步远。

“好好调息,动作已经越发敏捷了。”江简来微笑说道。

秦良玉却忽而端正了脸色,认真问道,“是不是我只要好好练,不仅能只好我娘的病,也能帮你……破劫?”

江简来眼眸深深的看着她,“也许是。”

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么?

秦良玉看到他眼底深处的暗沉,看到他嘴角浮现的冷意。

她忽然发觉,这个问题,她不该拿来问他。谁会希望旁人议论自己的命数呢?还是不好的劫数。

“我……我会好好练的。”秦良玉待不下去,转身快步跑走。

她到院门口的时候,恰看到竹青在连连作揖,给铃铛赔不是。

铃铛虽高抬着下巴,看似倨傲,可她眼中却有笑意。

她们回到院中不久,世子就叫人送来消息,说快快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去往鹿邑。

“刚开始不急不忙的,还有心思看祭司表演,怎么如今又慌张起来?”铃铛皱眉咬着指尖。

秦良玉垂眸想了想,“许是鹿邑发生了什么事情,催得他们不走不行了。”

“我去打听!”铃铛一听有事情,立时兴奋起来。

木槿倒是一样一样开始收拾行李,什么该带,路上绝不能少的,什么不过是多余可有可无的,她样样分的清楚。

铃铛回来的时候,木槿已经把行李打包的差不多了。

“听说是八皇子病了。”铃铛低声说道,“所以李大人特意去请了夏大夫一家。”

“不是说宸妃病了么?怎么八皇子也病了?”秦良玉嘀咕。

正文 第70章 作死

铃铛摇头轻笑,“这些富贵鼎盛之人,王公贵胄,贪欲安逸享乐,不知修身养性,自然会被世俗的疾病所累。让这具躯壳早早腐坏!”

秦良玉呵了一声,他们这种修行之人,想的还真是高远,“夏大夫一家都要去么?”

“只说去请了,去不去还不知道呢,你认得那夏大夫家?”铃铛看她。

秦良玉高兴起来,“太好了,我许久都没见过紫菀了!没想到却可以一起去鹿邑,日后在鹿邑也有个伴儿了!”

“我们不是你的伴儿么?紫菀是谁?”铃铛一把拉过木槿,瞪眼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微微一笑,“我与你们认识才不过一日,我与紫菀却是打小一起玩儿的。她是夏家的女儿,你见了就知道了。”

次日一早,连世子都早早起来。

方郡守送他们一行往渡口去。

梅娘在队伍里,无意中瞥见了秦钟磬的身影,微微一愣。

秦良玉正扶着梅娘,寻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淡淡哼了一声,“阿娘别看了。我们去治我们的病,让他去追逐他的富贵吧!”

梅娘收回视线,什么话都没说。

方维仪也要登船之时,苏氏却攥紧了她的手,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行了阿娘,回去吧。”面色清淡的方维仪显得并不十分伤离别,她拍了拍苏氏的手,“等我在鹿邑过得好了,也接阿娘去鹿邑看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上了船,载人载物的船,大大小小一共十艘。

船上还有方郡守为圣上准备的寿礼,自然是重新准备的。那被江简来劫走的,是有去无回了。

秦良玉和方维仪没有在一艘船上,所以乘船这两三日,她过得甚是开心。

唯一不开心的是,她没见到夏紫菀。

“不是说夏大夫一家也去鹿邑么?”秦良玉问铃铛道,“怎么一个夏家的人也没瞧见呢?”

“夏家当年就是为了躲避党争才离开鹿邑的。”梅娘却忽然说道。

秦良玉立即搬了小杌子坐在阿娘身边,“阿娘知道啊?”

“夏鹤松当年是太医院里的佼佼者,极有可能提升为院首。可那个时候当今圣上的兄弟们也都还在。圣上虽手握诏书,其实位置岌岌可危。”梅娘缓缓说道,“夏鹤松作为太医院颇有盛名的大夫,自然很容易被卷进党争之中。他一心钻研医术,不懂人情世故,一着不慎,可能就是家破人亡。所以他提前离开了鹿邑。”

“这些事情都很早了吧?那时候阿娘不过是未及笄的小姑娘,阿娘如何知道这些?还认识夏鹤松?”秦良玉惊道,莫不是阿娘的身世过往,比她心中猜测的更为厉害?

阿娘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这些底细,连她这个女儿都不告诉?

“不过是听家中长辈说的罢了。”梅娘笑了笑,岔开话题。

她似乎是有意提点秦良玉,却又不想过早的把话点的那么深。

秦良玉只注意到,阿娘的笑意凉凉的,未及眼底。

她的平静日子只有在船上那两三日,三日后,他们便弃船登岸,走陆路去往鹿邑。

货船仍旧会逆流而上,绕远去往鹿邑。

一行人却是要快马加鞭的。

刚下了船,方维仪的挑衅就来了。

她在船上憋了这么两三日,只怕是早就憋不住了。离鹿邑越来越近,她越发看不得秦良玉好过。

她这次的挑衅是明目张胆,未加掩饰的。

“秦姑娘,我大陈马背上打天下,以舞与武为尊,秦姑娘能跳舞,不能不会骑马吧?”方维仪笑着问她。

秦良玉大大方方的承认,“我不会骑马。”

“啊?当真呀?那你可得好好学学,听说鹿邑的小娘子各个能舞,会武。上马能骑射,下马能歌舞。你连马都不会骑,到了鹿邑,可是要被人嘲笑的!”方维仪语气夸张的说道。

鹿邑的小姑娘们是不是像她说的这么厉害,秦良玉不知道,她只知道,骑马是有钱人才学的起的。

且不说马匹本身有多么贵,良驹多么难求。

单是练习骑马的马场,都不是处处都有的,城里及一般的乡道上,可不允许私自练习骑马。得到正规的马场,练熟了马术,才能在外头骑。否则叫官府逮住,那是要受牢狱之苦的。

“你不会,不如我教你?”方维仪笑眯眯的靠近秦良玉。

铃铛立时往前一站,把方维仪撞开几步,“呵?我家姑娘用得着你教啊?你的水平还不知怎么样呢!”

“比试比试不就知道了?”方维仪轻笑。

“比就比,我和你比!”铃铛不屑冷哼。

方维仪也哼了一声,“你不过是个婢女,凭什么和我比?”

铃铛暗自恼怒,却又不好说自己不是婢女。

方维仪冷笑着看向秦良玉,“你不是喜欢穿我的衣服么?这套骑装拿去!明日一早,你我赛马,你若能赢,我日后见你都绕道走!你若输了,就地跪下,给我磕三个头,叫一声方小姐恕罪。你我二人以往种种,一笔勾销!”

“呵,你这条件算什么?一点都不公平,你若有胆,输了当众跪下给我家姑娘磕头,叫三声好姐姐,我家姑娘就既往不咎了!你敢还是不敢?”铃铛轻嗤道。

方维仪眯了眯眼睛。

秦良玉却是微微一愣,她连忙去拉铃铛的衣袖。

方维仪看着秦良玉,勾起嘴角笑了笑,“好,我应了,明日马上见分晓!”

方维仪趾高气昂的抬脚上车。

偎红把一套骑装递给木槿拿着。

秦良玉一脸无奈看着铃铛,“你叫我拿什么和她比?我当真不会骑马的!”

“骑马有什么难的?一会儿便学会了!我教你就是!”铃铛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铃铛怂恿着秦良玉上了马以后,才知道,秦良玉真的不是谦虚。

她在马背上,连坐稳都困难。

若不是这马温顺,且还有铃铛在一旁拉着,只怕她随时都有可能摔下来。

“姑娘平日里看起来敏捷又矫健,不像是不会骑马的样子呀?”铃铛倒还奇怪了。

她在灵台山长大,却不知这世上金银马匹的珍贵。秦良玉的出身,根本没可能骑过马。

练了一日,不过是把马和人都折腾的累极,而秦良玉也只是能坐在马背上,缓缓骑着,不掉下来而已。

次日清早,木槿仔仔细细的检查了那套骑装,没有问题,才给秦良玉穿上。

秦良玉来到后院,还没跨坐上马,便听到方维仪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练了一日,成效怎样?”方维仪利落的翻身上马,熟练的夹着马腹。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在秦良玉身边停下。

秦良玉看了铃铛一眼,比口型道,“要不认输吧?”

偶尔认个输,让方维仪得意一阵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比死要面子硬撑着强吧?

铃铛却将圆眼一瞪,小脸儿之上尽是傲然之气。

若是现在就认输,岂不白瞎了昨天她费的那些功夫?

“就算输,也有输的有骨气!还没比就认输,会被人说孬种的!”铃铛在秦良玉耳边道。

秦良玉闭口不言。

“上马。”铃铛扶了秦良玉上马,昨日还是有所成效的,起码她这上马的动作。还是有几分潇洒帅气的。

“玉儿姑娘这是做好准备了?”方维仪轻哼一声,“马可比不得人,畜生是不通人性的,不会因为玉儿姑娘长得好,就对玉儿姑娘温顺,惹怒了它,它尥蹶子把人从背上摔下来,也是常有的事儿!”

“方小姐自己小心就是了!”铃铛轻哼。

秦良玉攥紧了缰绳。

方维仪的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马蹄声踢踏踢踏出了后院,车马已经在院门外候着了。

瞧见两个如朝阳一样明媚的女孩子,身着骑装,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行人的眼睛都不由一亮。

“今日有眼福了。竟要看到两位姑娘赛马吗?”世子爷呵呵笑道。

李静忠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江简来本是要上车的,他盯着秦良玉看了片刻,忽而勾了勾嘴角,提起而起,飞身坐上马背。

“哟,江庄主这是也要骑马而行?不怕风大吃了灰?”世子爷瞧他不顺眼道。

江简来淡漠的看了他一眼,“落在后头的人才会吃灰,世子可要加把劲儿。”

世子轻哼一声。

方维仪傲然抬了抬下巴,“驾——”

铃铛拍了拍秦良玉坐下那马的屁股,“拽紧了缰绳,走吧!”

马打了个响鼻。扬踢跑起来。

秦良玉本能的伏低身子,更靠近马背,攥着缰绳,由得那马跑得欢,颠的她五脏六腑都不在原位。

李静忠也弃车上马,几个男人倒是落后了一段距离。

既不至于吃了前头扬起的灰尘,也不至于叫她们脱离了视线。

马背上的两道倩影,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之中,看起来有几分缥缈。

视线里秦良玉身下那马,似乎越来越欢,越跑越快。

方维仪本是在前头的,不多时便被秦良玉给反超了过去。

铃铛坐在马车上。拿手肘撞了撞木槿,“你看姑娘还说她不会骑马呢,今日不是骑得挺好的?那方家小姐等着哭鼻子吧!”

“小姑娘还挺争强好胜的。”李静忠刚说完。

就见江简来突然猛抽了一下马背,他身下的马,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

世子并行在他旁边,被他吓了一跳。

江简来的速度很快,不多时便超过了前头的方维仪。

他渐渐靠近秦良玉。

“玉儿。”他唤了一声,“莫怕。”

离得近了,马蹄扬起的尘土,也被打丢在了后头。

秦良玉侧脸看他,她小脸儿之上,已经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它……不肯停下……”秦良玉扯着无奈的笑。

说话间,那马像疯了一样,忽而扬起上半身,又蹦又跳,似乎想把骑在它背上的人给甩下来。

这马都是驯服过的马,若不是受了惊,不当有这种反应。

秦良玉哪里遇见过这种场面,她一手死死的拽着缰绳,另一手本能的去抱马脖子。

忽而她背后一暖。

她手里的缰绳也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握住。

秦良玉身后看了一眼。

她没看见江简来的神色,却是嗅到了一股让人心安的松木香。

江简来控制着缰绳,引着马不能扬踢跃起,把它的不安和躁动发泄在狂奔之上。

不过眨眼之间,那马四蹄恍如不沾地一般,把方维仪等人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那马,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儿呀?”李静忠眯眼说道。

世子爷冷哼一声,“我看江庄主才是不对劲儿!驾——”

他也加快了马速,可眼看着江简来和秦良玉共乘一匹的身影越来越远。

“这马是不是疯了?”秦良玉被护在江简来的双臂之间,背后传来的安定之感,让她略略安心。

尽管马跑得如风一般,她却比一开始放松许多。

“这马是不太正常,”江简来俯身靠近她,他的唇贴在她耳边说道,“你试着唱歌来安抚它。”

风会把声音吹散,特别是在马速这么快的时候。

江简来的唇贴的很近,几乎蹭到了她的耳廓,痒痒的,怪怪的。

秦良玉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发起烫来。

“唱吧,低着头,别吃了风。”江简来又说道。

“唱歌?给马儿?我以前没……没试过……”秦良玉心里没底。

“那就试试。”江简来声音轻缓,并没有因为马速飞快,马儿疯狂就显出慌乱。

他似乎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从容。

秦良玉伏在马背上,马脖子上的长鬃扫着她光洁的脸。

她清了清嗓子,悦耳的歌声从她口中倾泻而出。

可她有些太紧绷了,本是轻快的歌词也被唱的变了味道。

江简来紧了紧双臂,把她拢在怀中。抱的更紧了些,“试着先放松自己。”

秦良玉深吸了口气,微微闭眼,重新开口。

歌声似乎也渐渐安抚了她自己。

特别是身后传递来的力量,叫她渐渐的不再害怕。

唱到第三首歌的时候,他们身下的马似乎不再那么狂躁了。

它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跑的也平稳了些。

秦良玉的歌声没有停,一开始,她觉得已经颠错了位的五脏六腑,似乎也在歌声里,渐渐归了原位。

身下那马变得温顺可靠,终于跑的四平八稳。

又过了两三炷香的功夫。那马似乎耗尽了力气,渐渐变跑为走,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显得闲适悠然。

“骑马,是不是也没有那么困难?”江简来在秦良玉身后问道。

他贴的紧,秦良玉被汗水沓湿的后背变得更加敏感,嗅着他身上独有的松木香,她身子紧了紧,“是……不是那么困难。”

而且,她似乎更加懂得该如何控制自己的气。

在狂躁的马背上唱歌,练气,非正常的练习。似乎让她在控制自己的气息上,获得了长足的进步。

马走了一段距离,便看见路边的驿馆了。

而方维仪他们被远远的甩在后头,此时还不见踪迹。

江简来将马勒停在路边,抱着她翻身下马。

秦良玉脸上红热,刚站稳就退开两步。

江简来看着她,笑了一下,天朗气清,不如他忽而一笑。

秦良玉跟着他进了驿馆休息。

等世子和方维仪他们追来的时候,秦良玉两碗饮子都喝完了。

她身上的汗也都落尽了。

方维仪一脸疲惫,还被扬起的沙尘弄的灰头土脸。

反观秦良玉,倒是一脸轻松。闲适安然。

“这不算,你作弊!”方维仪看见她和江简来同坐一张桌。

那江简来如蒹葭玉树,濯濯清朗,出尘不俗。他修长干净的手竟提着白瓷壶,给秦良玉的碗中添了水。

方维仪顿时犹如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卡的她难受。

“是作弊了,”秦良玉笑了笑,“那马不知怎的发了狂,否则我如何也不可能赢了方小姐的,到还要感谢让马发狂之人。”

方维仪脸上有些许的不自然,“自己水平不行。就不要怪到马身上。”

“我分明是感谢我的马,怪我的马跑赢的人,是方小姐吧?”秦良玉微笑看她。

方维仪冷哼一声,“反正你不算赢。”

江简来在一旁坐着,分明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看方维仪一眼。

可不知怎的,方维仪像是被什么震慑着,一直不敢明着提他帮了秦良玉,所以比赛不算这句话。

“怎么?”秦良玉笑了一声,“方小姐还要再比一次?说起来,我还真要感谢方小姐,让我这么快就学会了骑马。若是老老实实的在马场里学。依着我的天分,只怕一个月,也难有什么成效。”

铃铛也进了驿馆休息,闻言插话道,“说的是,我昨日教了一日,不如方小姐今日逼着骑了一会儿!日后谁要学骑马不会,该来找方小姐才是。”

方维仪本就有气,看铃铛不过是个丫鬟,也敢来呛声自己,不由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对主子说三道四?”

铃铛冷冷撇她一眼,还未动手。

方维仪的脸就顺着一道掌风,猛地偏向一边去。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啪的甩在了她脸上。

竹青阔步走进驿馆,笑嘻嘻道,“谁在说三道四?”

方维仪瞪眼看着竹青,直觉告诉她,就是江简来身边这厉害的侍从动的手,在小山凉亭外,他动手砍去侍卫的手时,她就见识过他的本事。

可刚才,她直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却没看见他究竟是怎么动的手。

方维仪摸了摸自己发烫疼的麻木的脸颊,哀求的看了李静忠一眼。

李静忠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越过她,直接找了张桌子坐下。

他们亮明身份,驿丞忙不迭的叫人送上好酒好菜。

“打得好。”铃铛小声说着,冲竹青挤了挤眼睛。

竹青脸上微微一红,“谁叫她不积口德。”

方维仪输了赛马,又莫名其妙挨了打,且对方是怎么打的她都没看见。

吃过晌午饭之后,她的脸才肿了起来,这会儿再说江简来的人打她,也只是落人笑柄而已。

午休后启程,她的嚣张气焰似乎被压了下去,她换下了骑装,老老实实的坐进了马车里。

秦良玉倒是被上午突然发了疯的马激起了兴趣。

下午的路程,她也和铃铛骑马并行。

一路上主仆说说笑笑,落在方维仪的耳中,简直像绵密的针,扎的她心口疼。

“秦良玉定是故意的,故意和她的丫鬟骑马说说笑笑,嘲讽与我!我不会让她得意太久的!”方维仪咬牙切齿。

夜里他们入了城,世子爷包下城里最大的客栈。

李静忠戒严了客栈,清出了其他的客人。

偌大的客栈里,住了他们好些人,却也并不显得拥挤。

晚饭时候,众人都聚在一处吃饭。

男人们坐一桌,女人们坐在一起。

这边能上桌的只有方维仪,梅娘和秦良玉。

“小姐若是不想和她们坐在一起,婢子叫客栈的人,另摆一席。”偎红在方维仪耳边小声说道。

方维仪却笑着摇了摇头,冲偎红咬耳朵,吩咐了几句。

“阿娘今日累坏了吧?身体可受得住么?”秦良玉扶了梅娘坐下。

梅娘看了方维仪一眼,“方小姐是水土不服么?脸都肿了呢。”

铃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方维仪霎时脸色难看至极,她嘴角那一抹得意的笑也变的扭曲。

谁水土不服,是肿了一半脸颊的?

秦良玉讨人嫌,她这娘简直比她还让人讨厌。

饭菜渐渐上桌,木槿忽而拉了拉铃铛的衣袖,上前伺候秦良玉和梅娘吃饭。

木槿倒是熟稔,动作仪态都是受过调教的样子。

可铃铛就不行了,她在灵台山自由自在惯了,便是为了混进府,学了几日,这会儿也差不多都忘光了。

时不时的就能听到她把杯盘磕碰在一起的声音。

方维仪和她的丫鬟时不时的拿眼睛瞪着铃铛。

食不言,男桌离着女桌,不过几步远,方维仪一直忍着没发怒。

饭间,偎红出去了一趟。不多时又折返回来。

一直没出错的木槿,却在她回来之后,不慎打翻了一碗汤。

木槿连忙赔罪,借着擦拭汤汁的功夫,她拽着铃铛的袖子,和铃铛换了位置。

饭毕,秦良玉回到房中,关起门来,压低了声音问两个丫鬟。

“放桌上,你们搞什么鬼?”秦良玉好奇的看着铃铛。

“唔,姑娘看我干什么?是木槿指使我做的!”铃铛一脸无辜。

秦良玉讶异的看向木槿。

木槿脸色微红,“婢子是觉得。偎红回来以后,又上的那道汤有问题,所以请铃铛把汤换掉。”

“不是你打翻的那碗吗?”秦良玉记得木槿打翻的汤,是在偎红出去以前就端上桌的。

“不是,那个只是虚张声势,引开方家主仆注意的。”铃铛呵呵一笑,“后来那碗汤,我换到方家小姐面前了!”

秦良玉点点头,“我说瞧见你换了汤碗。”

“你瞧见了?我动作那么快,你竟然瞧见了?那不可能!”铃铛惊道。

秦良玉脸上却没有说谎的样子。

“只是我不明白,木槿你是怎么知道那汤有问题的?”秦良玉更为好奇。

木槿羞涩的笑了笑,“偎红出去的时候。头上是有两只朱钗的,一只是赤金镶宝石的,另一只是包金的。她手腕上,还有一只翡翠镯子。可她回来以后,那只赤金镶宝石的簪子却是不见了,她手腕上的镯子,也跑到了上汤的那侍女手腕上。而且其他的汤都是叫我们自盛,那道汤却是盛好了直接分的……”

“天呐!牙行说你心细如发,我还以为是吹牛呢!”铃铛惊叹道。

木槿脸上更羞涩了。

“我记得那汤,方家小姐给喝了?”秦良玉抬眼道。

铃铛轻哼一声,“今日那马忽然受惊,定是她动了手脚。幸而姑娘和江庄主没事!否则她也别想活了!谁知她这么快就又不安分起来,也该是叫她吃吃苦头,长长记性了!”

秦良玉哦了一声,“那汤里究竟是什么药?”

铃铛眯眼笑了笑,“这我倒是不知道,我正打算去看看。”

“你别去,”秦良玉摇头,“我看那李大人倒是不简单,他一直护着方家小姐,若是你去了,叫他发现,岂不危险?”

“我岂会怕他?”铃铛摆摆手。“不看看方家小姐狼狈吃苦头的样子,这汤换的多不痛快?”

秦良玉拦不住她,铃铛推开门跃上了屋顶,几个弹跃,夜色中便不见了她的身影。

“小姐先歇下吧?”木槿要为她卸去朱钗。

秦良玉摇了摇头,“等铃铛回来再说。”

这客栈地方不小,铃铛爬上了一株硕大的老槐树,看了半晌才分辨出方维仪住的方位。

她嘻嘻一笑,往那处院子疾行而去。

院子里还有李静忠派来的侍卫把守。

铃铛不敢大意,收声敛气,小心翼翼的躲过那侍卫,趴在了方维仪的房顶上。

她揭开气窗那里的瓦片,眯着眼睛向里窥探。

正文 第71章 愿望

方维仪正躺在床上,嘤嘤的哼唧着。

那声音,听着让人的骨头都要酥了。

铃铛不由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李大人怎么还没请来?!”方维仪喝问偎红。

只是她此时喝问的声音,没有什么威严,柔媚的能滴出水来。

“这媚药不是端给秦玉儿的么?怎么会……怎么会……”方维仪轻吟出声。

她蜷曲在床榻上,身子如灵蛇一般扭动着。

铃铛在气窗外,都不由听的面红耳赤,浑身发热。

吱呀一声门响,铃铛立即向门口看去。

李静忠回来了,他提步走进里间,低头看着床上的方维仪。

“你这又是玩儿的什么花样?”李静忠沉声问道。

“帮帮我……”方维仪声音绵软。

李静忠眯了眯眼,“帮你?你这样子……是中了媚药?”

“是……是那秦玉儿害我!”方维仪见李静忠站着不动,便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主动扑倒他身上,扯着他的衣服,一双手向他衣服里头探去。

李静忠哼笑一声,脸面却阴沉沉如锅底,“你大约忘了,这事儿我可帮不上你!”

“大人一定有办法的,大人,你救救我……”方维仪急的媚态横生,纠缠在李静忠的身上。

“救你倒是不难,外头身强体壮的侍卫多得是,方小姐这种姿色的。想来也不会有人拒绝。”李静忠冷笑道。

“不……不要!”方维仪惊恐的摇头,可那惊恐的表情很快就被她脸上的妩媚所淹没。

“不要?现在轮得到你挑吗?”李静忠忽而掐住了她的脖子,“这媚药果真是秦姑娘害你?”

方维仪气喘吁吁,两只手不住的在李静忠身上游走。

李静忠表情僵硬,“偎红,你说。”

偎红噗通跪了下来,“大人,是……是秦玉儿所为!就在适才的饭桌上!”

李静忠眯了眯眼,“你不要侍卫,想让我怎么帮你?”

“大人有办法的……”方维仪拉着李静忠的手,探入自己的衣服。

铃铛在外头看的头脑发热,气息也绷不住的凌乱了。

“我若帮你,真破了你的身,就没办法送你去伺候圣上了……”李静忠话未说完,忽而转过脸,向气窗看去。

铃铛立即想要把瓦片放回去。

可她的动作却没有的李静忠快。

他一抖手,一道寒光一闪而过。

铃铛捂着肩头闷哼一声,她咬着牙,飞身离开方维仪的院子,麻木之感立即从肩头向全身蔓延。

“暗器淬毒,真是小人!”铃铛猛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她跌跌撞撞的在光线昏暗,寂寂无声的小路上跑着,生怕李静忠的侍卫追了上了。

跑着跑着,她便觉得头脑发晕,那种又麻又沉的感觉,似乎已经蔓延到脖子上。

方维仪房里的李静忠眯了眯眼睛,“你说是秦玉儿害你,若是这药效发挥在秦姑娘身上,她会找世子帮忙?还是会找江庄主?”

方维仪趴在李静忠的胸膛上,那里的衣服已经被她扯开,露出里头的皮肉。

她轻叹一声,“不管是世子还是江庄主,都便宜了她!该找个烧火在杂役才最好!”

“我倒是觉得,不论是世子,还是江庄主,都是极好的。”李静忠笑了笑,“得了一个,必会得罪另一个,世子和八皇子走的近。他和江庄主不和,八皇子自然就难能拉拢江庄主了。”

“不过是个山贼,哪有那么稀罕……”方维仪嗤笑一声,脸颊贴着他胸膛上的皮肤。

李静忠忽而抬手推开她。

他冷眼看着方维仪倒在床榻上,“愚蠢,他若只是个山贼,圣上岂会要大张旗鼓的请他入京?”

方维仪眼神清明了片刻,又陷入无边的欲望之中。

李静忠脸色僵了僵,“偎红,你出去。”

……

秦良玉在屋里坐不住,“铃铛便是看热闹,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吧?”

木槿眉头紧蹙,“是啊,该回来了。”

“我们去找找她,莫不是被方小姐发现了?”秦良玉心下隐隐不安。

木槿摇了摇头,“婢子看铃铛功夫了得,或是在外头贪玩儿了。”

主仆两个安慰着自己,却还是不放心的寻了出去。

“各院子都安安静静的,若是她真被人发现,这会儿也该闹出些动静来了。”木槿低声说道。

秦良玉点点头,“是,她定平安无事。”

“玉儿这么晚了。还没睡么?”

花树后头的回廊里突然传来一声问候。

秦良玉心头一跳,“世子爷安好,夜深寒气重,世子爷早些休息。”

“我是男人,身强体壮,倒是玉儿你,怎的还不回房?”世子笑着走出回廊,披着皎皎月光,向秦良玉走了过来。

秦良玉向后退了一步,木槿上前,将她挡住。

世子爷身边没有侍从,他身高腿长,在皎洁的月光下走来颇有压迫之势。

“世子早些回去歇息吧!”秦良玉蹲身又说了一遍。

“今日和方家那丫头赛马,你可受了惊?”世子温声问道,“我今日所骑的不是良驹,不能追上那发了狂的马,未能前去保护你,你……”

“多谢世子挂怀,小女没事。”秦良玉蹲身道,“世子好走,小女先行告退。”

“玉儿,别忙着走,吾还有话与你说呢!”世子见她要溜,不由上前一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也夜色深重,月光皎洁的院子里,世子堂堂一个大男人,握着小姑娘的手腕,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味儿。

“世子爷,请放手!”木槿皱眉说道。

世子淡淡看了她一眼,当初虽是他招来的牙行,却是秦良玉自己买下的丫鬟。

幸而当初在连云田庄里,从方郡守那里得了一千贯的飞钱,不然她还真没钱买丫鬟。

木槿只把秦良玉当主子,当即要上前护着自家姑娘。

但她却被世子抬手推开,“玉儿别急,吾只是睡不着,想与你说说话而已。或者你再跳一支舞,给吾看看。这花前月下的,能看美人一舞,定是美不胜收。”

秦良玉正担心着铃铛,哪里有心思给他跳舞,“还请世子爷放手,若世子爷要看跳舞,也请明日白天。”

“白天有白天的味道,夜里有夜里的美好。”世子爷微微一笑,“我不会伤害玉儿姑娘,怎么。玉儿不信我么?”

秦良玉皱紧了眉头,她扯不出自己的手腕,正要示意木槿悄悄去请救兵。

就听闻一声冷喝,“放开她。”

秦良玉和世子一同寻声扭头,还没看见人,只觉一股劲风扑面。

秦良玉被那力道弹开,向后退了数步。

世子却和那道快如疾风的影子斗了起来。

说是斗,但世子一直是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

他纵然身高腿长,在那道快如疾风的身影之下,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竹青从后头追了上来,“庄主……”

他的声音里有些慌乱。

秦良玉皱着眉头,月色明媚。但两个人的速度太快,晓是她现在六觉敏锐,目光犀利,却也看不清两人的身形。

“这可怎么办?今晚是月圆啊……原以为可以躲过的……”竹青急的团团转,搓着手,焦灼的自言自语。

“月圆怎么了?”秦良玉低声问道。

竹青忽而抬眼,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若姑娘是破劫的关键,那姑娘一定有办法的吧?您快拦住庄主!别让他杀了人!”

秦良玉惊得瞪大了眼,“杀人?他要杀世子?”

“他这会儿才顾不上那人是谁呢!”竹青头上都冒了汗,“庄主这会儿满身都是煞气!姑娘快拦住他!”

秦良玉被他的焦灼感染,“怎么拦?我……”她不会功夫啊。冲上去岂不是添乱吗?

“姑娘应该知道啊,你是能帮庄主破劫之人呐!”竹青急的快哭了。

莫说不能让庄主杀了世子,就算庄主杀的人不是世子,也会暴露了他在月圆之夜嗜杀成性,控制不住自己的弱点。加之师祖那封信上说,滥杀必成魔……

眼看世子倒在了地上,口中胸前都是血。

江简来却没有停手的意思,他像是捉着老鼠在玩儿的猫,没有一口咬死那老鼠,却是用尖利的爪子逗弄着,玩够了才会取他性命。

“不能让庄主再伤人命了!”竹青狠了狠心,“姑娘快想办法!”

说完。他一跃而上,挡在世子前头,“庄主……”

“滚开!”江简来的声音,比平日里显得更为冷凉。

秦良玉隐约看到他月光下的双眸似乎是红色的,像鲜血的颜色,像开的胜极的红牡丹。

安抚他,怎么安抚?安抚……

秦良玉忽而想起今日那狂暴的马,江简来说,她用气唱歌,就能安抚那马。

她也想起以往的两次,她轻唱舞动着让他睡着……

秦良玉顾不得许多,眼看着竹青被江简来一脚踢开。而他又向倒在地上的世子走去,她连忙轻声吟唱着,跳起舞来。

月光下,她像是披着银纱的精灵,舞姿曼妙,特别是她的歌声,婉转动听,如空谷啼鸣。

江简来脚步略顿,眼眸中的血色凝结在一起,又渐渐化散。

世子昏昏沉沉,眼看江简来似乎停下了,他忙从袖中激射出一只鸣镝。

鸣镝是头上带哨的箭,在军中做传递信号所用。

世子袖中射出的鸣镝比军中的小得多,却也足够叫着客栈里的人听见了。

听着急匆匆的脚步声往这院而来,竹青越发的焦急。

庄主若这时候克制不住自己,在这客栈里杀了人,那死的可是鹿邑的人,若是鹿邑的世子和那位中书令死了……庄主的秘密也就瞒不住了吧?庄主身上的魔性,会不会更加克制不住?

秦良玉也着急,可她叮嘱自己不能乱了阵脚,她越是急,就越是要冷静下来。那脚步声越是近,就越需要她镇定。

世子射出鸣镝之后,就往回挪了挪。

江简来的目光冷冷的落在他身上。

世子艰难的抬头去看,忽而接触到一双红的妖冶的眼眸。

他猛然一惊,闭了闭眼再去看的时候,江简来却转身离开了。

“你随我来。”江简来冲秦良玉勾了勾手指。

秦良玉疾步追上。

江简来握住她的手,握的紧紧的。

秦良玉只觉自己的手骨都被挤在一起了。

她咬着牙没有吭声。

“站住!”世子低呵一声,只是话音刚出口,就变成了一串咳嗽,可得血都要呛出来了。

听闻脚步声似乎已经把这院子包围。

江简来忽而抱起了秦良玉飞身掠出院子。

木槿跟在后头,小跑都追不上。竹青只好回过头,抓起木槿,追着江简来一道离去。

世子眉目凝结。

“哟,世子爷这是怎么了?受伤了?这客栈里竟有刺客吗?那还了得!来人,搜查客栈,把胆敢伤了世子的刺客给我拿下!”

听着李静忠夸张的声音,世子脸面微凝,“不必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有刺客。”

“世子自己是如何不小心,竟能伤成这样?”李静忠勾着嘴角。

“我自己摔的不行吗?夜里看不清路,摔了一跤!”世子在自己侍从的搀扶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李静忠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摔还能摔成这样,李某真是长见识了,世子爷日后走路还是小心着点儿。”

世子轻哼一声,斜倚在侍从的身上,回房去了。

默楠上前一步,在李静忠身边问道。“适才分明是那江庄主将他打伤,世子为何替他遮拦,不叫大人捉拿他呢?若是大人动手,岂不是叫大人得罪了那江庄主?”

李静忠眯了眯眼,“你看那江庄主可有什么不对劲?”

默楠沉默了片刻,“是不太对,杀气太重。”

“可后来,他为什么不动手了呢?”李静忠低声道,“以他的本事,在人赶到之前,杀了世子,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默楠摇了摇头。忽而道,“是和跳舞的秦姑娘有关?”

“我觉得她的歌声和舞,都不简单,似乎有难以察觉的力量。世子大约也是明白了这点,所以不想叫我们去抓人!”李静忠冷冷笑了笑。

默楠眼中划过一道暗光。

……

“我不能在这里耽搁,铃铛也许已经回去了,也许并没有,我得去找她。”秦良玉同江简来说道。

一听到铃铛两字,竹青立即扔下木槿,蹿上前来,“铃铛怎么了?她在哪里?”

“她去看热闹,早该回来了。可我们出来寻她的时候,却还没有见她。”秦良玉皱着眉头。

“我去找她!”竹青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立即折返回来,“去哪儿找她?”

木槿轻咳一声,“她是去方家小姐的院子里看热闹……”

她话音未落,前头的草丛里却传出一声响动。

“什么东西?”竹青警觉的向那草丛快步行去。

江简来抬手就要向草丛袭去。

“拦住庄主!”竹青急道。

秦良玉不知该怎么拦他,只好上前,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与腰。

江简来脚步一顿,沉冷如霜的脸上,竟添了一分温润。

秦良玉心下松了口气,“木槿。你先回去屋里,看看铃铛是不是已经回去……”

“铃铛,怎么是你,你这是怎么了?”草丛里的竹青慌张唤道。

秦良玉抬眼向他看去。

木槿疾步上前。

木槿跟着竹青,把铃铛抱入上房。

这是江简来住的院子,屋子里没有闲杂之人。灯火点的很亮,也就照的铃铛脸上的黑青格外吓人。

铃铛眼目闭着,嘴唇乌青,眼皮下头的眼珠子却不住的乱动着。

“她这是……中毒了?”秦良玉猜测道。

“是什么人这么奸邪?!”竹青大怒。

江简来坐在一旁,浑身紧绷,一动不动。

“她伤在肩头,这暗器淬了毒!”竹青的牙都要咬碎了。

“庄主不是会解毒吗?”秦良玉扭头看着江简来。“他渡一口给我,就解了我那日的毒。”

竹青的脸色一时间,变得很古怪。

江简来闭着眼睛坐着没动,从他紧皱的眉头上不难看出,他此时还在隐忍克制着自己。

“庄主此时哪里还能运气?刚刚克制住那一股煞气,再贸然运气,不是走火入魔,就是筋脉尽断!”竹青表情夸张的说道。

秦良玉疑惑看他,“那铃铛怎么办?”

“我会帮她运功解毒,不过是需要些时间!”竹青弯身扶起扶起江简来,“还请秦姑娘照顾好我家庄主!莫叫他再动了怒。我来帮铃铛解毒。”

秦良玉和江简来回了客房。

木槿主动守在外头。

竹青砰的把铃铛和他自己关在屋子里头。

“你这会儿感觉怎样?”秦良玉不知怎的,看着此时此刻比平日里都要冰冷的江简来。却并不觉得害怕。

尽管不久之前,他还要杀人来着。

“继续跳,继续唱。”江简来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玉面之上,有一股黑沉沉的气息。

秦良玉应了一声,绞尽脑汁想起了一首她儿时最喜欢,每次一唱就会觉的莫名快乐的一首歌。

她边唱边跳,和着这首歌的舞,是她还很小的时候阿娘教她的。

因为动作简单,时隔多年,她也没有忘记。

那时年纪小,跳来天真可爱的舞姿,此时胳膊腿都纤长的她。跳起来却有几分幼稚可笑。

江简来一开始只是眯眼看着她,不多时便睁大了眼睛。

看着看着,他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他脸上的黑沉之气,一下子消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下灿烂如朝阳的笑容。

“是黑色的。”秦良玉语气轻快道。

“什么?”江简来没听清。

“你的眼睛是黑色的,又黑又亮,在院子里的时候,我瞧见是朱红色。”秦良玉笑嘻嘻的走近他。

江简来垂了垂眼眸,语气十分平静,“你没看错,那会儿是红色,不过不是朱红。是血红色!”

他抬眼定定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啊……是么,也许是我没看清。”

“你害怕么?害怕那个样子的我么?”江简来低声问道。

秦良玉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她认真的摇了摇头,“以前我怕你的,很怕。可是认识了这么久,你虽然有时候的做法让我不能认同,可是……你从来、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连我父亲,都在伤害我的时候,你却细心的体谅了我哪一点可怜的自尊。我不怕你。”

江简来轻笑出声,“可是同门的师兄弟们都怕我,他们说我是魔鬼,是邪灵,残忍嗜杀,毫无人性。”

秦良玉默默无声的看着江简来。

江简来叹了口气,似乎又不想说下去了。

秦良玉歪了歪脑袋,“所以你被逐出了山门?”

江简来笑了,如朝华一般,“是啊,我被放逐了。不能见师父他老人家,也不能知晓自己的身世。”

秦良玉微微低头,两个人都默不作声的坐着。

夜鸟啾啾的叫着,从房顶飞过。

漏壶滴答滴答的响着,时间走得静默无声。

“也许我真的,生来就是为了杀戮的。”江简来忽然说道。

“这个想法会让你心里好受一点么?”秦良玉立即问道。

江简来认真的点了点头,“似乎会呢。”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秦良玉追问道。

“杀你……”江简来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明眸之中的天真坦然,看着她净白无暇的皮肤,看着她朱红润泽的唇……他想吃了她,就现在。

他忽而握住她的手,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低头含住她的唇,撬开她的贝齿,搅动她满口的薄荷清香,贪恋的吮吸。

秦良玉在他怀里娇喘连连。

江简来忽然放开她,“我不想杀你,只想要了你。”

秦良玉脸面涨红。

“别以为我是善良,我只是爱你的美色而已,”江简来看着她,认认真真的说,“我杀了同门的大师兄,那个所有人口中对我最好,最关切,把我当亲弟弟一样的人!”

秦良玉被他推的摔落在地毯上。

他弯身欲拉她,却又堪堪忍住,“我答应过你,等你愿意的时候,再要你。我没事了。你去看看铃铛吧。”

江简来走到床边,见秦良玉看着他,仍旧不走。他索性开始脱衣服。

脱下外头深衣,里衣也没留着,他很快就露出光洁的上身,鼓鼓如石头一般的胸肌,轮廓分明的腹肌……竟和他穿上衣服那出尘谪仙的样子大为不同。

江简来的手放在腰带上,没等秦良玉反应过来,他就拽开了腰带。

秦良玉惊叫一声,抬手捂眼。

“我以为,你想先验验。”江简来似笑非笑。

秦良玉从脸到脖子,全是红的。她连滚带爬的出了他的房间。

木槿仍守在院子里,竹青那房中还亮着灯。

“铃铛还未出来么?”秦良玉低声问道。

木槿还未开口,便见竹青那屋门被打开了。竹青搀扶着铃铛站在门口,铃铛面上褪去了黑青之色,犹如霜打的茄子。

竹青看起来则是苍白而疲惫。

秦良玉和木槿连忙上前搀扶住铃铛。

铃铛睁开眼,看看主仆两个,竟还扯开嘴笑了,“刚出山,就被人暗器所伤,若是叫他们知道,定要嘲笑我了。”

听她说话气弱,秦良玉主仆两个不免担心。

“回去好好休息就没事了。”竹青手抓着门框。疲惫的立在门口。

“你嘴巴严实一点,不要告诉他们知道!否则……”铃铛扬了扬手里的拳头。

竹青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秦良玉和木槿把铃铛扶回了屋子,“你好好睡……”

铃铛一把攥住秦良玉的手腕,“我睡不着,姑娘陪我坐一会儿吧?”

秦良玉看她一眼,点点头叫木槿去休息。

“怎么会睡不着?竹青说,你要好好休息的。”秦良玉摸了摸她的额头,略有些烫手,“你还发着热呢。”

“热是因为身体在驱毒,他把自己的内力给我,我能不热么?就是体内有火,这才睡不着的。”铃铛笑了笑。

秦良玉听闻此言。立即问道,“你知道如何练气,才能让自己进步的更快吗?”

“练气?”铃铛按着床边坐直了些,靠在床头的枕囊上,“练气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有些人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有精进。你为什么问这个?”

“庄主说,我练气可以帮他破劫,我想……”秦良玉垂了垂眼眸,她想自己快一点进步,他虽不承认,但嗜血滥杀的性情,让他自己也很痛苦。

他那样兰枝玉树的人。染什么血腥?当纤尘不染才对。

他一直救她,而她却无以为报,若是真能帮他破劫,她定当竭尽全力。

“你知道什么是气吗?”铃铛坐正,一本正经的问道。

“庄主说过,不是呼吸的气,而是灵魂的气。”秦良玉说,但其实什么是灵魂的气,她仍旧不懂。

铃铛点了点头,“对,灵魂。灵魂是什么?就是人除却躯壳,里头的本质。灵魂之气,就是人的心思、意念!所谓练气,就是控制自己的心思,意念,然后渐渐将这里头的东西外化。”

铃铛指着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周遭。

“你明白么?练气高一些的境界,就是人能用自己的意念,控制周围的实物。”

正文 第72章 去处

“练气高一些的境界,就是人能用自己的意念,控制周围的实物。”

秦良玉听完,一瞬间有些愣神。

她原以为,练气,只是能叫人的心情变好,叫人从浮躁中平静下来,就够了。

她全然没想到,气还能控制物。

“真、真的?”秦良玉问的有些不确定。

铃铛微微一笑,“这就是我们修行的道法自然,人其实最脆弱的就是这幅躯壳,人的精神意念是无比强大的。只是人的躯壳无法承受那么强大的精神之力,所以人的精神意念就会减弱,弱到你的躯壳能够承受为止。”

秦良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所以想要提高自己精神之力,有两种办法,一种是练武,身体变得强大,精神力自然会随之释放的更多。

还有一种就是你问的,练气。直接提高自己的精神力,让躯壳不得不随之变的更强大。”

秦良玉张了张嘴,原来事情不是想她想的那么简单。她以为自己只是好好跳舞,努力唱歌就行了。

“不过这世上能直接练气的人少之又少,人的身体都太脆弱,精神力被压抑的不剩什么。而练气能够达到一定境界的人,更是凤毛麟角,所以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练武。通过提高身体力量,来释放更多的精神力。”铃铛目不转睛的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紧张的舔了舔嘴唇,“你看我,是能练气的人么?”

“是师兄,呃,是江庄主叫你练气的吗?”铃铛瞪眼问道。

秦良玉连连点头。

铃铛立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比我懂的多多了,他说你可以,你就一定可以的!”

“可我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呢?”

“唔,练气有五重境界,第一重境界,人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意念,人辱骂你的时候,你不生气,人恭维你的时候,你不骄傲得意,就是宠辱不惊心如止水那意思吧。”

秦良玉脸上一阵尴尬,她还以为自己至少也该有那么一两重的境界。铃铛这么一说,她发觉自己连第一条都做不到。

“第二重境界,人能影响旁人的情绪,将这种平静如水,不骄不躁,不恨不怒的情绪传递给旁人……”

秦良玉愕然瞪眼,她能安抚江简来,让他从心魔控制之下,冷静下来……这能算是第二重境界么?

“这一重一重的境界,一定是按照先后顺序而来的吗?”秦良玉不由问道。

铃铛挠了挠头,“应当是吧,因为练气之人极少,我也不太懂。或许有天赋异禀的人,也说不定?”

秦良玉莫名的点了点头,如果她算是天赋异禀的人,只要她肯下苦工,是不是就能早日帮他破劫了?

“第三重,就是能控制有生命,却静止不动的植物。”铃铛皱了皱眉,“怎么说呢?灵魂是带有生命的东西,能把那种生命的力量聚集和传递。

自然界的一切,都在一种道之下,都是相通的。而练气就是把道的力量,融汇贯通起来,打破形势的局限和分隔。

第四重,是控制有生命,且有自己精神力的动物。能和它们产生共鸣和互动。

第五重,是控制天象。第六重,是控制运势。若是能修到第六重境界,人就摆脱了躯壳的控制,灵魂得到完全的自由。也就是人说的,飞升。”

秦良玉默默的听着,一动不动的看着铃铛的嘴一开一合。

铃铛说完良久,她还未回过神来。

“那我修到几重,才能帮他破劫?”

这个问题,铃铛却是回答不了了。铃铛摇了摇头,脸上是和她一样的茫然。

“能修到五重境界的人,我倒是听说过,诸葛家就出了一个。修精神力飞升的,我不知道,大概是他们已经飞升了,所以地上没有留下他们传说吧,哈,哈哈。”铃铛干干的笑了笑。

秦良玉重重的点了点头,看来她要努力的路还很长很长。

“多久才能提升一重境界呢?”

秦良玉的这个问题,让铃铛沉默无语了好久,“也许朝夕之间,也许一辈子都不行。这叫我怎么回答呢?”

秦良玉拧眉思量。原以为这条路是很长。现在看来,这条路简直是没有止境啊!

不论有没有止境,她都必须要努力,尽人事,听天命吧!

“你睡吧。”秦良玉忽而起身,向门外走去。

铃铛这会儿身上内力之热,已经化散的差不多,她是真困了。合眼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秦良玉没有去睡,她回到自己房中,瞧见窗外有一株石榴树。如今深秋时节,这石榴树的叶子都枯黄掉落,整棵树透着凋敝要死之态。

她立在窗台前,先吐纳调息,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她想象着一片汪洋大海,无风无浪,海面平静无波。自己的心,就好像那无波的海面。

继而,她缓缓开口,轻轻的吟唱起来。

黎明未来,客栈里安安静静,她的歌声很轻很轻,却透着空灵。

一开始秦良玉不能集中精神,不能让自己的心,一直都如同那平静的海面一般。

她总是会想到母亲的病,江简来的劫数。

她的心就如同海面上忽起风浪,海浪滔天。

而不够静心,不够沉淀自己的时候,她唱的很累,精神会十分疲惫。

可一旦她什么都不想,彻底的安静,心思似乎都归于无的时候。她又会觉的舒畅。

海浪止息了,海面平静了,耗费的精神力又充沛了……

秦良玉唱了一夜,她一夜没睡,可她脸上并没有疲惫,反而神采奕奕的像是睡饱了觉。

“唉,没什么变化啊?”秦良玉看着窗前的那株石榴树。

朝阳的光温柔的洒落在树枝上,整棵树,依旧是颓唐凋敝之态。

只是莫名的,客栈里的伙计们,随行的侍从们,今日的心情似乎都格外的明快。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笑意。

秦良玉去前头吃饭之时,小伙计们对她更是莫名的亲切客气,对着她的笑脸都格外的真诚。

“看那贱人的下贱样子!”方维仪咬牙切齿恼恨道,“人人都冲她笑,上赶着巴结她。当她是那青楼里的花魁吧?”

方维仪清早起来的时候还觉得心情不错,可看到认识不认识的,似乎都对秦良玉十分亲切,她心头立时就阴翳起来。她对自己这个比方很满意,走过秦良玉身边之时,还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小姐别生气了。放着小姐不讨好,去讨好一个小丫头,是他们这些人没眼光。”偎红在方维仪耳边说道。

方维仪冷冷看了偎红一眼,坐上马车,立时就赏了她一个耳光。

偎红诧异的看着方维仪,“小……小姐……”

“你那话,是说我嫉妒她吗?她有什么值得我嫉妒?”方维仪的脸面有些扭曲,想到昨晚中了媚药,李静忠帮她纾解的那些手段……她心里一阵阵的膈应。

“昨晚明明睡得不久,可今日却精力充沛,好像闭关睡了好几年一样!”铃铛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的说道。

“原本还担心你今日有受伤之态,叫李大人疑心。”秦良玉微微一笑。“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有受伤中毒的痕迹?”

“倒是要好好谢谢竹青郎君,昨日他替铃铛解毒以后,看起来疲惫至极。”木槿在一旁,小声说道。

铃铛嘿嘿一笑,算是默认了木槿的话。

铃铛和木槿提着行李,秦良玉扶着梅娘一起上了马车。

她正踩着马凳,要蹬车之时,忽而在李大人的随行人中,看到了爹爹的身影。

且秦钟磬恰往这边看过来。

秦良玉第一反应是恨恶和伤心的,但她记起铃铛昨晚说过的话,她让自己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练气不该有恨,恨会扰乱人的心性。

她冲爹爹那么浅淡一笑之后。就爬上了马车。

坐进马车里的她,发觉或是真有“一笑泯恩仇”这个说法。她心里竟不那么在意了。

对爹爹的背叛,伤害,她都不在意了。

阿娘以前曾说过,当你不再在意一个人的时候,他根本无法伤害你。

秦良玉为自己这个小小的进步感到欣慰。

秦钟磬却被女儿那淡然的笑容惊的愣住,他站在人堆里,好半晌都未回过神来。

秦良玉一行人离开客栈,继续往鹿邑进发。

就在他们离开客栈的第二日,客栈的小二忽而仰脸惊呼,“枯树发芽了!”

客栈后院的一株老槐树,已经连着两年未曾发芽,客栈里的人都说这老槐树是气数尽了。已经死了。掌柜还说要伐了它。

如今深秋时节,那老槐树竟吐了嫩绿的小芽。

万物凋敝之时,那嫩嫩的芽,看起来清新又可爱。

“树老成精!这树是有灵性了!听说你要伐了它,就显出异象来告诉你,它没死!”算命的老先生举头看着老槐树,对客栈的掌柜的说道。

掌柜的信了这话,还叫人在树底下摆了香案来供奉“树仙”。

那老槐树,就长在秦良玉那晚住的院子里。不过这事儿秦良玉却是不知道。

方维仪吃了亏,总算学乖了,没再生事。

一行人到了鹿邑之后,就该分道扬镳了。

入城门以前,一行在道旁休息。

世子前来请梅娘和秦良玉去住英王府。

“我爹早没了。府上也没什么人口,那么大的宅院,你们想住哪里就住哪里。进进出出的也方便,不会有人打搅你们。梅娘既是和我阿娘交好,也就是我的长辈。”世子笑意盈盈的看着梅娘。

但他的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秦良玉。

秦良玉垂着头,眉宇微蹙。阿娘应该不会答应世子爷的吧?

她们绝不能住世子府啊!倘若是住进了世子府,江简来会生气的吧?她又要怎么见他?怎么在月圆之夜为他唱歌?

梅娘微微笑了笑,她清了清嗓子。

秦良玉立时紧张起来,“多谢世子好意,但不必了!”

她抢在梅娘前头说道。

世子愕然看她一眼,“玉儿不愿去?这是为什么?你们初来鹿邑,要住在哪里?”

秦良玉看了梅娘一眼,“我和阿娘还有些积蓄,或租个小院儿,也自在。”

世子瞪眼道,“梅娘是我娘的故交,我怎能让你们租个小院儿住?鹿邑虽富庶,却也不乏歹人,你们几个女子单独居住,实在是不安全。”

梅娘看了秦良玉一眼,秦良玉向她投去求助的目光。

“世子爷说的也是。但世子爷毕竟是男子,我与玉儿叨扰,实在不便。小妇人也不打算让这唯一的女儿去给人做妾,没道理住在英王府。”梅娘福身说道。

“可是……”

“且小妇人在鹿邑还有些老朋友,借住老朋友家中,倒是更合宜。”梅娘堵住世子爷的话。

世子眯了眯眼,“梅娘是打算住在谁家?鹿邑的人,我也认得不少,也好关照一番。”

梅娘颔首道,“多谢世子爷美意。”

可具体要住在谁家,她却低着头,没说出来。

世子只好作罢,他让人备了一大箱的礼物送给梅娘,里头却有好些是小姑娘喜欢的首饰,衣裳,胭脂水粉。

梅娘打开箱子,叫秦良玉看,“说是送我,我看是送给你的。收与不收,你看着办吧!”

秦良玉头摇的像拨浪鼓,“无功不受禄,不管他是送给谁的,我们要他的东西做什么?”

梅娘微微一笑,啪的合上箱子,东西原封不动的让人抬了回去。

世子再送,梅娘连门都没让人抬进来,“世子若真是要讨了玉儿去做小妾,我便到英王妃的坟前去哭上三天三夜。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只想让她平顺的嫁个寻常人。”

世子只好叹息着收回礼物。李静忠有句话倒是没说错,他现在就是有心求娶秦玉儿,也是不行,他未及弱冠之年。还未继承王爵,不能私下求娶。

即便他成年,继承了爵位,他的王妃只怕也是圣上指了名门闺秀给他。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这次道旁歇息之后,一口气就要到鹿邑了。

秦良玉凑到梅娘身边,“阿娘,你说的老朋友,是确有其人吗?还是搪塞世子?”

梅娘轻咳一声,却瞧见江简来提步往这边走来。

铃铛拽了拽秦良玉的衣袖。

秦良玉回头瞧见他,脸上便是一红。

“梅娘,玉儿。”江简来冲梅娘微微拱手,拿出一张地契。

秦良玉愣了愣。

梅娘却没接,“这是什么意思?”

“我叫人在鹿邑置办了宅院。想来夫人也不愿过寄人篱下的日子,这处宅子闹中取静,夫人和玉儿先住着。”江简来把地契递给秦良玉。

秦良玉迟疑片刻,抬手便接了过来。阿娘瞪她的眼神,她只当没看见。

她得为江简来破劫呢,还要靠江简来指点才能治阿娘的病。有了这处宅子,见面自然方便的多。

江简来见她收的爽快,不由勾了勾嘴角。

“我们到了鹿邑有地方住,是我的故交,算不上寄人篱下。庄主的好意……”“阿娘,江庄主有心准备,您就别推拒了。”秦良玉笑嘻嘻劝道。

梅娘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举目对江简来道。“小女不懂事,自打相识就承蒙庄主恩惠,无以为报。鹿邑乃国都,寸土寸金,她不懂这房契的价值,贸然接受,还望庄主原谅。”

江简来看了梅娘一眼,“夫人记性不大好,我早已求娶玉儿,一处宅子,算不得什么。”

秦良玉咬住下唇,眼眸里却不由自主的流露出笑意。

阿娘说他的话当不得真,如今他再提求娶。这话,是不是可以当真了?

至于阿娘说的那“党争”什么的,阿娘若真是怕,又何必来鹿邑呢?她是不懂的,但她觉的自从自己被劫走以后,就注定要和江简来绑在了一起了。

“这……”

“夫人要反悔?”江简来语气平静的问道。

“我当初并未答应……”梅娘接触到江简来平静无波的目光,不由有些心虚。

他看起来分明是个年岁不大的后生,可他的目光,却好似能够洞悉人心。

她没答应,干嘛接受人家的药?干嘛一直不拒绝人家示好?这话说出来,她是理亏的。接受世子的照顾,还可说是她与世子母亲的交情,与这江庄主。除了求娶,实在没什么交情可攀。

“嫁女儿不是小事,且小妇人如今孑然一身,唯有这么一个女儿,还望庄主能叫小妇人考虑一二。”梅娘缓缓说道。

江简来微微一笑,阳光落满他的眼眸,熠熠生辉。

“夫人可以慢慢考虑,我有的是耐心。”江简来又深深看了秦良玉一眼,提步离去。

“安心收着吧,”铃铛在秦良玉耳边低声说道,“他还靠你破劫呢,一套宅子算什么?把他山寨里的奇珍异宝都送给你,也不吃亏。”

秦良玉摇摇头。拢紧了袖袋里的地契房契,却没说话。

休息之后,一行人重新上路。

马车上的梅娘似乎格外的沉默,秦良玉喊她了几声,她都好似没有听见。

“阿娘你怎么了?”秦良玉推了推她,眼看就要入了鹿邑的城门了,进了城,要去哪里也必须决定下来了。

“你们两个,先到外头坐一会儿,我有话问玉儿。”梅娘忽而抬头,对铃铛和木槿说道。

两个姑娘到马车外头的车辕上,和车夫攀谈起来。

梅娘握住秦良玉的手,“阿娘从小就告诉过你。不可随便那人东西受人恩惠,那江庄主的药已经叫我倍感亏欠了,你怎还接受他的财物?”

秦良玉脸面微微发红,带着女孩子的羞怯,“一个也是接受,多了也是接受,反正都还不清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知他会站队哪位皇子,叫你和他保持距离么?”梅娘压低了声音道。

秦良玉看了母亲一眼,用更小的声音道,“保持不了距离了。”

“嗯?”

“女儿其实……其实早就是他的人了。”秦良玉脸红如烟霞。

梅娘震惊的看着秦良玉,忽而仰倒在车座上。

秦良玉有些慌神,阿娘身体本就不好。再给她气病了可怎么办?

“阿娘,阿娘……是有肌肤之亲,还,还没有……”她有些说不下去。

梅娘白着一张脸,抿嘴看着她,好半晌都没说话。

“阿娘,您别生气。”秦良玉担忧的看着母亲,“自打我被劫走,谁不把我当做是他的人了?”

“你倒是想的透彻!”梅娘哑着嗓子说道。

秦良玉没做声。

梅娘深深的蹙起眉头,“原是不打算这么早都叫你知道,可如今,我看你的心思早就乱了。你也快到及笄的年纪,该叫你知道的,就不瞒着你了。”

“叫我知道什么?”

“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何熟悉鹿邑的人事么?”梅娘深深看她一眼,“其实我不姓梅,我姓梅佳,梅佳氏。”

秦良玉心头猛地一颤,梅佳氏,好熟悉的姓氏!

“就是那个百年大族,怀宁梅佳氏么?”秦良玉瞪大了眼睛。梅佳氏承传几百年,是个大门阀,比当今的皇族还有底蕴。

可惜多年前,不知什么缘故获了罪,被圣上抄家流放。

百年的大族,没多久就岿然倒塌,籍籍无名了。

“就是怀宁梅佳氏。”梅娘眯了眯眼睛。

秦良玉咽了口唾沫,“阿娘来到鹿邑,究竟要完成什么心愿?”

梅娘还未开口,铃铛在外头说道,“入了城门了!李大人叫人问,夫人姑娘要去哪儿?这驾马车叫我们先用,好送了我们过去。”

秦良玉攥紧了袖中的房契,目光灼灼的看着母亲。

“就把我们放在客栈中便可。”梅娘说道。

秦良玉攥着袖子的手,略略松了松。

在客栈里,秦良玉以为母亲会继续说下去。

可她却叫小二租了马车来,她们没再这里住下,倒是往梅娘说的那“老朋友”家里去了。

“我们要去护国夫人廖老夫人家里。”梅娘在车里交代道,“廖老夫人当年和我阿娘交好,我认在她名下做干女儿。先帝打天下的时候,廖老夫人亲自披挂上阵,立下汗马功劳,所以封为护国夫人。”

“她还会打仗?”秦良玉惊道。

“是,所以她脾气不像一般的女人家,你见了她不要害怕,她喜欢女孩子大大方方的。”梅娘交代完,便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秦良玉看阿娘两手攥在一起,心知阿娘表面看起来平静,其实心里也是有些紧张的。

便是她的干娘,多年不见,人心也不知变成了怎样。

何况人家是护国夫人。而梅佳氏却是早就被抄家流放……天壤之别,廖夫人还认这个干女儿么?

秦良玉倒是不担心,最好廖夫人不收留她们。这样阿娘就没有办法,只能接受江简来送的宅子。

马车停下。

梅娘递上了一张求见的帖子。帖子上只写了明珠二字,却没写姓氏。

秦良玉估摸着,这帖子都未必能递到廖家那老夫的手里。

因为廖家的门庭也太高了,比方郡守的门庭不知高阔了多少倍!

而且门口还蹲着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狮子,那狮子露着尖牙,映着阳光,冷寒肃杀。

秦良玉站的腿肚子都有点酸,正担心母亲的身体受不住,却见里头来了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穿着绫罗绸缎,头上的金钗闪闪发亮。一双绣鞋都是用金丝银线绣出来的,真是富贵逼人。

秦良玉估摸着,这位就是廖老夫人了!她竟亲自来迎母亲,看来当年的感情,她还记在心里呢,没有因为梅佳氏获罪,就疏离。

秦良玉正要下拜行礼的时候,阿娘轻轻拽了她一把,比她先一步上前,“徐嬷嬷,您老身体可还好?”

徐嬷嬷一把拉住蹲身的梅娘,梅娘戴着面纱,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真是明珠?当真是你?你……你还活着?!”老妇人说着淌下泪来。

姓徐啊?那就不是老廖夫人了。

秦良玉上前蹲身。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徐嬷嬷好。”

“好好……这是……”

“我女儿,玉儿。”秦夫人拉秦良玉上前,“玉儿,这是廖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了,当年我能顺利出生,全赖老嬷嬷镇定,嬷嬷是我的救命恩人。”

徐嬷嬷一听这话,脸上不由露出更多的慈爱怅惘,“快,跟我去见老夫人,老夫人见了你的笔迹,当即就落了泪。她还不信,派旁人不放心,这不,专门指了我来迎小姐!”

“我还是什么小姐……”梅娘叹道。

“你在这儿,永远是小姐,这儿是小姐的娘家!”徐嬷嬷拉着梅娘的手道。

秦良玉跟在后头安安静静的走着,只用眼角余光看着周围的景致。

难怪茶坊里都说,鹿邑是满地流金的地方,看看这护国夫人府上,当真是华美,亭台楼阁无不精致,每走一步都是不同景致。雕梁画栋,檐牙高啄。廊腰缦回。

连一向活泼的铃铛今日都是格外的安静,走路仪态端庄,同文静的木槿看不出分别。

进了一处恢宏的院子,一位老夫人被两个大丫鬟搀扶着,立在门廊下。

梅娘眼泪立时夺眶而出,“干娘……儿不孝……”

秦良玉连忙抬头,偷看了一眼,廖老夫人十分英武。满头的发已经白了一半,立在那里却还是巍巍峨峨,不见老态。

正文 第73章 仇恨

“明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夫人长叹一声,拉了梅娘的手。

站在门廊下,相顾无言了片刻,在徐嬷嬷的提醒下,众人才进了屋。

梅娘叫秦良玉上前见礼。

她自己见礼的时候也摘去了面纱。

“我听说你当年被人祸害,容貌被毁……若是不自在,面纱就带着吧,咱们娘俩也不计较那些个了。”廖老夫人说道。

梅娘迟疑片刻,还是摘去了面纱。

秦良玉知道,阿娘脸上的伤,若是不细看,已经瞧不出什么了。

果然,她面纱一去,上头坐着的廖老夫人就微微一惊,“不像传言中说的……”

梅娘落着泪,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可曾见过你的家人?”廖老夫人与梅娘说话。

梅娘擦干了泪,“入了宫就没再见过了,如今他们是死是活儿都不知道。这是儿的闺女,玉儿,见过外祖母。”

“玉儿见过外祖母,给外祖母请安!”秦良玉认认真真的磕了个头,她见廖老夫人的眼里。也一直蓄着泪呢。

“玉儿,都长这么大了,好,好……去把我那串翡翠头面拿出来,给我外孙女做见面礼。”老廖老夫人说道。

梅娘连连摇头,“儿回来,连个像样的礼物都不能给阿娘送上,干娘给玉儿的见面礼太重了,儿不能受!”

“又不是给你的,谁叫你受了?玉儿是我的外孙女,我这老妇头一回见自己的外孙女,连个见面礼都不给,像话吗?”廖老夫人很坚持。

梅娘却坚持不肯要,徐嬷嬷都送到秦良玉面前了,却被梅娘给挡了,“干娘若是一见面就给她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就当干娘是可怜我,也是赶我走。拿着干娘如此贵重的礼物,儿再不敢求干娘收留。”

“混账!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回了鹿邑,不住在我这里,还住哪里?我还活着呢,我看谁敢不叫你住这儿?”廖老夫人瞪眼说道。

她这么坐直了身子说话,还真有几分女将的风范。

秦良玉却敏感的从这话音里听出了些别的东西。

看来廖家,如今也不完全是老夫人在做主。老夫人年纪毕竟大了,下头的儿媳妇也都不小了,各个都能独当一面。人大了以后,就都想自己做主了。

“还请干娘把这东西收回去吧,儿也有些打算,这头面只当干娘给玉儿的嫁妆,日后再送给她。”梅娘磕头道。

话说到这份儿上,老廖夫人只好把那贵重的见面礼给收了起来,给了秦良玉一对儿白玉镯子,清透可爱。

又给了梅娘一只赤金发簪,一支金步摇。

梅娘和老廖夫人徐徐说这话,聊过去的那些年。

秦良玉一面暗暗听着,一面打量老夫人屋里的陈设。

老夫人年纪大了,喜欢的东西颜色都很是沉稳凝重,屋里的摆件屏风多是紫檀木的。

唯有放在窗前的一株盆景看起来色调轻快些。

那花盆和花凳看起来格外的考究,雕工精致,摆放的位置也好。偏偏那花长得不好,蔫头蔫脑的。

秦良玉知道母亲空着手来投宿,又收了人家的见面礼,心里不自在。

廖老夫人吩咐人带她们下去休息的时候,秦良玉忽而主动开口道,“那株花看起来罕见。”

廖老夫人微微一笑,“玉儿小小年纪,竟是识货。”

梅娘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细盯了了一会儿。

“明珠可认出来了?当年你娘房里就有一株。”老廖夫人笑着说。

梅娘沉思片刻,“竟是九子兰?”

“还是明珠见多识广。”廖老夫人点了点头。

大陈人素爱兰花,九子兰更是名贵的品种,只是这花娇气的很,一点照顾不好,就容易养死。

“我阿娘会养花,外祖母若是不嫌弃,不如让阿娘替您照顾这花吧?”秦良玉忽而说道。

梅娘被她吓了一跳,暗暗瞪了她一眼,脸上却没有表露分毫,反倒配合着她说道,“当年阿娘屋里的那株九子兰,我照料过的。只是时隔久远,只怕早就忘记了……”

“你阿娘那九子兰长得好,这株刚搬回来的时候还有花骨朵呢,谁知只开了一季,就再不开花了,连没开完的花骨朵,都纷纷掉落了。”老廖夫人惋惜叹道。

秦良玉拿眼神撺掇母亲招揽这事儿,梅娘却一直不做声。

老廖夫人想了一阵子,“只怕她们也养不好这花了,我只会舞刀弄枪,养花我不行。明珠就把这盆花搬走吧,替我照料一段时间。养得好不好,也都是它的命数。”

秦夫人推拒不得,她不要那一套翡翠头面就惹了老廖夫人了,这花只好捧回去。

廖老夫人叫她们住下,又安排家里的仆从跟着木槿去客栈,把她们为数不多的行礼给拉回来。

“你看看你招揽的是什么事儿!阿娘多年不养花了,这九子兰矜贵得很。也不知我能不能养好它?”梅娘有些担心。

“阿娘能把从山上挖回来的花都照料的那么好,这花肯定没问题的!”秦良玉笑道,“我看阿娘空手而来,心里不大自在,若是养好了,就当还一份人情了。”

梅娘叹了口气,“咱们在春晖堂坐了那么久,干娘都没提及廖家晚辈的事儿,说明不打算把咱们介绍给廖家的人认识。这廖家我们也住不了多久。”

秦良玉微微一愣,她看那老廖夫人对阿娘挺亲切的,原以为,真把阿娘当女儿的。

“那何不直接去……”秦良玉差点就把袖袋里江简来给的房契拿出来了。

“我来这儿,是为了打听一些事儿的。心里有了底,咱们就搬走,到时候就说找到落脚的地方了。”梅娘握住她的手说道。

“梅佳氏的事儿,阿娘还没给我讲完呢。”秦良玉忽而说道。

梅娘这会儿却沉浸在旧人旧事中,自己还晃着神,没有心思与她讲。

她打发秦良玉回她自己的房。

秦良玉却抱起了那盆九子兰。

“你要做什么?”梅娘吓了一跳。

“阿娘说这话名贵,我却不知它名贵在何处,搬回房里好好看看,阿娘放心,晚些时候,我就给您送过来。”秦良玉冲铃铛挤了挤眼。

铃铛接过花盆就抱出了门。

主仆两人关起门来,铃铛才看着那九子兰道,“姑娘想试试自己的气能不能治好它?”

秦良玉舔了舔嘴唇,“不是试试,我就是要治好它。”

铃铛愕然看着她,“这可不是一日两日能成的事儿,姑娘别抱太大希望,免得到时候再失望。”

秦良玉眯了眯眼睛,“总会好一点的。有进步就成。”

木槿带回了行礼收拾屋子的时候,铃铛在一旁盘腿打坐。

秦良玉就一直对着那株九子兰唱歌。

她唱的声音很轻,不是从门外路过,几乎不能听闻。

她唱歌时,神情格外的专注,好似她的世界里,除了那株九子兰就没别的东西了。

她断断续续的唱了一个时辰,梅娘就来把那株九子兰给搬走了。

夜里人都睡下的时候,秦良玉忽而睁开了眼睛,摸索到铃铛躺着的软榻前。

“姑娘,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要不是我警觉。一早就醒了,你会吓死我的。”铃铛夸张的说。

“铃铛,我有事求你。”秦良玉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帮我把那盆九子兰给偷过来吧?”

铃铛忽的坐起身,“你疯了?练气不是你这么练的!”

“那是怎么练的?”秦良玉笑了笑。

铃铛瞪着她,好半晌才说道,“我不知道,我没见人练过,可是像你这么急功近利,肯定是不行的。”

“怎么能是急功近利呢?我睡不着,对着一株花唱一会儿歌。这都不行么?”秦良玉笑的眉眼弯弯。

铃铛哼了一声,“我看你不睡觉,能坚持多久?!”

铃铛起身悄无声息的把梅娘屋里的那盆花给偷了过来。

“都睡了,你怎么唱歌?”铃铛狐疑的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眯眼一笑,“也不是一定要唱歌不可呀?”

她把花放在屋里的圆桌上头,把椅子都收了起来,围着那圆桌翩然起舞。

她轻轻的哼唱,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她的舞步更是轻盈,仿佛猫一般无声无息。

铃铛诧异的看着秦良玉,月光漏过窗,落在她身上。她的舞姿美的如梦似幻。

铃铛看着看着,不知何时竟睡着了。

秦良玉跳了一阵子,发觉铃铛呼吸沉重,便把铃铛扶去了床榻上。

铃铛是习武之人,一向起得早。公鸡还未啼叫,她已经醒了。

起身之时,她隐约听到外间有轻轻吟唱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秦良玉不可能从昨晚上,到现在一直在唱歌跳舞吧?

铃铛起身来到外间,却霎时愣住,“你一夜没睡么?难道不困?”

秦良玉停下脚步,冲她微微一笑。“你睡醒了,我不困啊。”

秦良玉脸上没有一丝疲惫之态,白皙的面色,红润的脸颊。

铃铛去看了看铜镜,秦良玉这一夜没睡的人,气色简直比她还好!

“练气不是你这么练的!你这样,别说想让花儿好起来了,花儿没好呢,你自己先累趴下了!”铃铛气恼道。

秦良玉看了看圆桌子上的九子兰。

铃铛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咦,是我看错了?我怎么觉的九子兰的叶子好像比昨日精神了许多呢?”

秦良玉微微一笑。

铃铛立即打击她,“你别得意的太早,或许只是巧合呢?你把自己累垮了,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秦良玉忽而握住铃铛的手。

铃铛被她亲昵的举止惊得一愣,“你干嘛?”

“谢谢你,铃铛。谢谢你这么关心我。”秦良玉微笑说道。

铃铛竟有些局促的红了脸,“我……才不是关心你呢,我是等着看你怎么放弃!”

秦良玉笑着松了手,铃铛这才把手收了回去。

铃铛的手是冷的,但她发觉秦良玉的手很暖很暖,一下子就把她手心里的热度传递到了自己手上。

趁着梅娘她们都还没起来,铃铛又悄无声息的把九子兰给送了回去。

晨起吃早饭的时候,就听见梅娘屋里的丫鬟惊喜道,“小姐快看!这花是不是比昨日精神多了?叶子绿油油的,映着光都发亮呢!”

梅娘笑着说,“哪里有那么神奇,只一日……”

话没说完,她自己也愣住了,可不是精神多了么?昨日看起来蔫头耷脑的叶子,今日全都支棱起来。

“小姐当真是会养花呢,婢子去告诉老妇人知道!”小丫鬟到是比梅娘还激动。

梅娘一把攥住她,“先不要说,再多养两日看看吧。”

秦良玉吃过早饭,本想睡一会儿,可她发觉自己根本就不困。不但不困,还精神百倍,跳了一夜的舞,到是比以往睡了一夜都有精神。

这可真是奇了!

秦良玉来到母亲房里,正欲好好看看那盆像她一样精神百倍的九子兰。

梅娘却一把拉住她的手,“你不是说,要知道梅佳氏的故事么?”

秦良玉搬了小杌子在母亲身边坐下,一脸求知欲。

“梅佳氏曾是百年的簪缨世家,前朝皇帝攻打五灵山的时候,梅佳氏吃了亏,险些被拖垮了。可梅佳氏的家主有谋略,资助了先皇,使得先皇从诸侯之中异军突起,以最快的速度坐稳了皇位。”梅娘一脸骄傲的说道。

秦良玉没有与有荣焉的感触。她只觉得像是在听话本一样。

“梅佳氏原本应该飞黄腾达,可却得罪了小人。几个兄长先后遭了贬谪。父亲知道圣上喜欢歌舞音律,就把善舞的我送入宫中。

没曾想,初选之时我就遭了惠妃的嫌恶。那时候有个僧人在宫中,与后妃关系不错,一日惠妃招我去跳舞,恰逢那僧人也在。

那僧人忽然说我将来必生一女儿,万万人之上,贵不可及。惠妃以为那僧人是暗示我将来必得着圣上盛宠,更恨极了我。”

梅娘说着抬手,轻抚着自己的脸颊。

秦良玉微微一愣,“是惠妃划伤了阿娘的脸?”

难怪那么多年。阿娘都不愿提及自己脸上的伤。

“她陷害我,在我奉给圣上的酒水中下了毒,诬陷爹爹有谋反之心……”梅娘眯着眼,良久才叹出一口气来。

“就是那次陷害,让梅佳氏败落了?”秦良玉低声问道。

梅娘微微点头,“没错,梅佳氏男丁全部流放蛮荒之地,女眷或被卖为奴,或被卖入青楼……梅佳氏是何等骄傲的姓氏,被卖入青楼的梅佳氏女眷,一夜之间,全部自尽……”

梅娘说着。眼圈立时变的红通通的。

她抓住秦良玉的手,指甲不由自主的掐着她手心的肉。

秦良玉猛地吸了口气,梅娘才愕然回过神来,她立即松手,轻轻揉着秦良玉手心的指甲印子。

梅娘的神奇也渐渐恢复冷静,“就连我最崇拜的姐姐,我最疼爱的妹妹……没有一个活下来……”

秦良玉沉默的看着阿娘,尽管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可母亲脸上的伤痛依旧是那么深。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母亲。

“我被惠妃毁了脸,青楼本是不要我的,可惠妃不想我好过,她定要我去那些地方受屈辱。受折磨。我被送进青楼,做最腌臜的粗活……我也不想活了,几次寻死,没死成。就是那个时候遇见了你爹爹。”

说到秦钟磬,母女两个都沉默了。

良久的沉默,让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压抑而凝重。

“阿娘,事情都过去了。如今,您的脸也都好了。”秦良玉低声说道。

“梅佳氏是被冤枉的,我这次回京,就是想要为梅佳氏洗刷冤屈!让惠妃得到报应!”梅娘捏紧了两只手。

“当年梅佳氏还没有败落的时候,阿娘尚且不是惠妃的对手,如今……阿娘能做什么?”秦良玉狐疑问道。

梅娘却冷冷的笑起来。

秦良玉从来没有在母亲脸上见过这么冷的笑容。

“我是不能做什么。可不止惠妃一个人有儿子。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梅娘脸上的疤痕已经变浅,此时又被涂抹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她的五官显得格外精致美艳。

秦良玉怔了怔,原来阿娘未了的心愿是这么大的心愿……

“所以我让你和江庄主保持距离,不是不赞成你与他。而是他与你于我有恩,我为了梅佳氏的血海深仇,可以不计生死,深陷泥潭。你忍心背负着家族仇恨,把他拉下水么?”梅娘定定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心头一跳,她和母亲是血脉相连,割舍不断的,母亲有血海深仇要报。她自然会竭尽全力帮助母亲。

虽然现在她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一旦她和江简来在一起,自然是把他也牵扯进了这攀枝错节的仇恨里。

“如今你和他毕竟还没走走到那无可挽回的一步,不如……”

“阿娘,”秦良玉打断梅娘的话,“我是您的女儿,这些冤屈仇恨我生来就注定了背负,没有选择的权利。可他有。”

梅娘疑惑的看着秦良玉,“你是什么意思?”

秦良玉面色平静的回望着母亲,未置一词。

“你要告诉他?”梅娘赫然瞪大了眼睛,“不行!你想都不用想!”

秦良玉垂了垂视线,阿娘信不过江简来。可是她信得过啊。她太明白他的力量,碾死她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可他却选择保护她,甚至连她在人前的自尊都照顾到。她的身世家仇,有什么可瞒着他的呢?

“我一直不肯告诉你,是觉得你年纪小,沉不住气,时机未成熟,就暴露了自己。”梅娘似乎有些生气,气息都略略急促。

秦良玉点点头,语调平静,“江庄主不会告诉旁人。”

“现在不会,以后呢?他如果真的被惠妃和八皇子拉拢去呢?他如果和你站在对立的立场之上呢?”梅娘眯眼盯着女儿。

她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觉得终于长大,终于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儿,会有这么愚蠢可笑,傻气透顶的想法。

“我告诉他,如果能争取到他,母亲离雪冤报仇之日不是近了一大步?母亲为什么要放弃这种可能?”秦良玉含笑看着母亲。

她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在梅娘看来,简直天方夜谭,“我们凭什么争取到他?我们有什么?我们现在只知道敌人是惠妃和八皇子,我们连友军是谁都还不知道……凭你美色吗?男人惯来喜新厌旧,美色又能留得他的心几日?”

秦良玉垂眸想了想,“这雪冤报仇之事,是不是我们娘俩的事?”

梅娘皱眉盯着她,“是。”

“即使我们两个人的事,是不是就不能凭母亲独断专行?”秦良玉笑嘻嘻的凑到母亲身边,说话的语气半开玩笑。

梅娘皱了皱眉头,“这怎么叫独断专行……”

“母亲即是把一切都告诉了我,那就是觉得我长大了,能帮母亲分忧了。我都做好帮母亲分忧的准备了,母亲却摇头说不行,这不是打击我么?”秦良玉反握住母亲的手,“阿娘放心,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我有分寸。若是能叫他避开八皇子拉拢,母亲高兴还来不及!”

梅娘叹息中,无奈的摇了摇头。

看着女儿灿烂的笑容,她劝诫的话,全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秦良玉起身离开,顺势抱走了那盆九子兰。

“诶,你把花放下。”梅娘一惊。

“我瞧着这花精神多了,我帮母亲照看一日吧!”秦良玉捧着花盆,笑呵呵的回了房。

梅娘立在原地微微出神,昨日就是女儿把花抱走了,回来她也没怎么照料,今日花就精神了。

莫不是女儿的功劳?玉儿何时会养花了?还能养得这么好?

白日对着那话唱歌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也不必遮遮掩掩。

秦良玉专注的投入进声乐的世界里,歌声轻快透着无边的欢喜。

今日伺候在廖老夫人院子里的人都莫名的喜悦,连干活儿脸上都挂着笑意。

那种轻快和喜悦自然的从心底升起,她们彼此问起来,“今日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啊?”

却又都说不出具体为了什么事儿欢喜,总是就是心情愉快。

就连做起事情来,都比平日更轻松,也更有成效。

梅娘暗自诧异,“也没有见玉儿对那花做什么呀?她甚至不曾摸一摸那枝叶。”

秦良玉一时冲着那花盆歌唱,一时又看着外头渐浓的秋日歌唱。

鹿邑比济阳郡靠北,如今济阳郡的叶子只是黄了一大半,而鹿邑的植株好似已经做好了过冬的准备。许多树上已经光秃秃的了。

梅娘觉得奇怪,玉儿断断续续的唱了一日的歌,竟也不觉的累?

更奇怪的是,廖家没有一个仆从来提醒她,虽说大陈以声乐为美,毕竟在旁人家中做客,总是这般唱,难免叫人听的厌倦。

可廖家的家仆没听倦。

梅娘去陪廖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回来的时候竟瞧见许多人都围在秦良玉的窗户外头,凝神听着。

秦良玉唱歌的声音不是很大,于是窗户外头安安静静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众人脸上尽都是一副陶醉的神态。

鹿邑如今的声乐已经发达到这种程度了么?

就连伺候的仆从都懂得欣赏声乐的美好与奇妙了?

还是说,廖老夫人家的仆从格调非常的高?

梅娘诧异的回到自己房里,隐隐约约的听了一会儿女儿的歌声,她心里的那些担忧和仇恨,似乎都变轻了。

她蹙起的眉头也舒缓了许多。

傍晚的时候,秦良玉来她房中用饭,“阿娘,用过了晚饭,我就把那九子兰,给阿娘搬过来。”

梅娘看了她一眼,“不用了,就放在你房里吧。”

秦良玉微微一愣。阿娘对她这么放心?还是说阿娘发现了什么?

“搬来搬去的也麻烦,我看你摆的那位置光照,空气都挺好,你也没有擅自给它浇水,放你屋子里,我也放心。”梅娘缓缓说道。

秦良玉立时笑起来,“多谢阿娘信任。”

铃铛却是偷偷的苦了脸,昨夜姑娘就没睡,生生跳了一夜的舞。

她正打算着,今晚说什么也不会帮姑娘来偷花儿了,这可倒好,根本用不着她来偷了!

铃铛叹了口气。

秦良玉却是欢欢喜喜的回了自己的房。

夜里。四下都渐渐安静,各屋各院的人都睡下以后,秦良玉精神抖擞的睁开了眼睛。

她刚脚步轻盈的跳下床,便听到屋里有一丝细微的动静。

“铃铛,你还没睡么?”秦良玉小声问道。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静。

秦良玉向前走了几步,她忽而顿住了脚步。

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让人心神安稳的味道——淡淡的松木清香。

“庄主?”她轻轻唤道。

颀长的身影从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玉儿。”

他轻轻唤她,那动听的声音里,似乎夹了许许多多的柔情,无尽的思念。

秦良玉忍不住嘴角微微上翘,她迎着他走了几步。却在离他还有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不过是两三日不见,她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似得。

正文 第74章 赏花

“我听说,你为了早日帮我破劫,所以不休不眠的练气?”江简来抬脚,将剩下的那两步走完,两个人距离很近,即便屋里光线很暗,却也能看清彼此脸上的神色。

她脸面欢喜,他兰枝玉树,表情清淡。

“也不是不眠不休啦……”秦良玉笑了笑,“铃铛这丫头,竟出卖我!”

铃铛不知何时已经避了出去,屋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彼此可闻。

江简来抬手,轻抚了抚秦良玉的发,“你不希望你为此这么劳累。”

“这可就说错了,我并不累呢!”秦良玉立即瞪眼纠正道,“非但不累,而且是从没有觉的这么轻松过!我的精神好的不得了!”

见江简来不信,她把脸凑近他,“你看看,看我气色多好,精神多足!一点都不累呢!这次你若再打赌,让我挑上十二个时辰的舞,我定不会输给你。轻轻松松就能赢了你!”

江简来看着凑在自己面前的小脸儿,忍不住的心头一暖。

他是有多久没有过这种心头暖暖的感觉了?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安,好似心底深处那些被他小心翼翼的藏起来,冰封起来的东西在蠢蠢欲动,厚厚的冰层在无声消融。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我并不是那么急于破劫,你也不用着急。不必为我做……”

“我有件事情要向你坦白。”秦良玉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即岔开了话题。

江简来顿住话音,眯眼看她,“坦白什么?”

“我娘来鹿邑,是为了沉冤昭雪,也为了报仇的!”秦良玉抬头看着他如精雕细琢的五官,小声说道,“她的仇人是大陈最尊贵的人,她要报仇并不容易。可她是我阿娘,她的仇就是我的仇,我必是要帮她的,可我不知道你……”

江简来垂着眼眸,默默无声的看着她。

秦良玉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你来到鹿邑,是为了什么呢?会不会害怕卷进争权夺位的是是非非?会不会害怕被我们牵连?”

江简来轻笑了一声,“你不知道我来鹿邑是为了什么?当初是谁跑到连云田庄一定要请我来的?我说鹿邑繁华富庶,容易让人迷失本心,是谁说她不会的?”

“呃……是我。”秦良玉瞪大眼睛看着他,那么他的意思是?

“我是因为你的请求来的鹿邑,你要做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了。”江简来说的理所应当,没有半分犹豫。

秦良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答应的这么爽快,都不用问问她的仇人到底是谁吗?都不打听一下她娘的冤屈是什么吗?事情好不好办都不知道呢,他就敢主动的往水里跳?

是了,他刚刚说了那么一句,“为你。”

秦良玉心头如春暖花开,春水东流,遍地开花……

“给,这是我亲手绣的,我绣工不好,你不要嫌弃。”秦良玉脸上发热,拿出一只她早就揣在怀里的荷包,双手送到他面前。

江简来微微一愣,低头看着那荷包。

透过绞纱的月光,把那荷包映照的分外小巧可爱。

他见多了奇珍异宝,也见多了如神技的绣工,却没有那个能让他的心里,忽然一软,如塌陷了一块一般。

“你不喜欢?”秦良玉见他一直不接,略有些忐忑。

江简来却微微一笑,从衣领里头拽出了一只贴身佩戴的挂坠儿。

他将那挂坠儿放在她的手心里,挂坠儿上还带着他的体温。

秦良玉的脸不由变得更热了。

他放下挂坠儿,顺势拿走了那只荷包,小心翼翼的捏在手心里,“我听说,女孩子若是送男人她自己亲手绣的东西,便是心属与他。玉儿这是答应和我定下终身了,是么?”

秦良玉咬着下唇,脸上热的无以复加,若不是月光太清淡,定能看见她脸上如煮熟的虾。

“既是信物,就要有来有往,这松木坠儿是我身上一直带着的东西。从我记事起就有。也许和我的身世有关,我把它当护身符,望它也能给你带来安定。”江简来今晚说话的语气格外的温柔。

可秦良玉却吓了一跳,她连忙把手里的挂坠儿往他手里塞。

江简来脸面一沉,“你不要我的信物?”

“你不是给了我鹿邑一套宅院的房契地契吗?那就可以算作信物了,你这挂坠儿太贵重,我不能拿。与你身世有关,还是你保管着吧!”秦良玉忙解释道。

江简来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拉过秦良玉在自己怀里,抬手把松木吊坠儿挂在了她脖子上。并微微拉开她的衣领,把那坠子塞了进去。

松木坠儿垂在她胸前,她浑身微微一震。

她适才看到那松木坠儿上,似乎有复杂的花纹,只是月光太淡,她没看清。

“你说的冤屈报仇,是怎么回事?”江简来轻缓问道。

秦良玉一阵无语,现在才想起来问么?

“是宫里的惠妃娘娘,”秦良玉低声讲述了阿娘的身世,“所以我向你坦白,希望你不会被八皇子拉拢去。”

江简来勾了勾嘴角,摸了摸她的头,“这些事你不必管了,有我呢。你不适合勾心斗角,好好唱歌跳舞,让自己保持心情愉快就行了。”

秦良玉抬眼看他,她觉的无比艰难的事情,到了他口中,似乎变得云淡风轻,让人一下子就轻松起来,“好。”她重重点头。

江简来看她一眼,“今晚好好睡,不要再唱歌跳舞了。”

秦良玉嘻嘻一笑,“我真的不累。”

她望着窗前花架上的九子兰。

江简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月光下的植株,叶子碧翠如玉,浓绿的似乎能滴出水来。叶面光洁,月光如水在狭长的叶片上流淌。

“生机勃勃,你的气,又精进了。”江简来轻缓说道。

虽然他说的平淡,秦良玉却欣喜无比,“我的办法有用是不是?我已经能影响植物了呢!”

江简来垂眸看她,“要我夸一句‘你真棒么’?”

秦良玉笑的眉眼弯弯。

竹青在外头轻咳一声,“庄主,该走了,府上那些人也许去窥探了。”

秦良玉看他一眼,似有些担心他的处境。

“不必担心,皇帝叫人盯着我也正常。等冯捷他们赶到,我再把人清出去。”江简来微微一笑,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秦良玉点点头,他提气离去。

铃铛这会儿才从外头回来,“姑娘该睡了吧?”

“你先睡。”秦良玉搬了把胡凳,坐在花架子前。她坐在那儿,举目看着那月光下的植株。

铃铛凑过来,“我听说,练气者,修炼道一定的境界,不许凭歌声或者舞动,琴声等等这些外物。就能直接用自己气,就是意念来和自然交流。”

秦良玉转过头去看着铃铛。

铃铛微微一笑,“不过你现在离着那个境界还远得很呢!别看了,去睡觉!”

秦良玉默默看了一会儿,在铃铛的强迫下,她只好去睡了。

次日她是被木槿的惊呼声给惊醒的。

木槿向来稳重,文文静静,喜怒都不在脸上。能听到她的惊呼,还真是叫人意外。

秦良玉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了?”

“姑娘快来看!快!”木槿快步来将她扶起来,自己走了个同手同脚都不知道。

她几乎是架着秦良玉来到外间的。

秦良玉顺着她的手指看向窗边的盆栽,不由愣住。

那几日前还蔫头耷脑的九子兰。这在美好的清晨,不禁绿得发亮,更是萌生了一串花苞。

鹅黄的小小花苞,看起来糯嫩可爱。

“竟萌了花苞呀姑娘!”木槿激动的有些夸张。

秦良玉点点头,“还挺好看的。”

“姑娘怎么这么平淡?”木槿诧异看她,“这可是深秋!鹿邑的深秋!”

秦良玉哦了一声,她心里欢喜极了,脸上却只是微笑。

她高兴不是因为这九子兰的生机勃勃,萌生花苞。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离能够帮助江简来又近了一步。

“婢子去请夫人来!”木槿激动道。

秦良玉点点头,也不知道这花突然在这时候萌生花苞,是好还是不好。先请母亲来看看比较稳妥。

梅娘初见那一串花苞,以为是秦良玉故意做了假的捉弄她。

待确定了那花苞是真的,她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她看向秦良玉的目光更是幽深幽深,光芒暗敛,激动欣喜急切……各种情绪都被她生生压制下来。

良久,梅娘叹了一声,“梅佳氏,有救了。”

秦良玉和母亲一起去将那花搬给廖老夫人。

廖老夫人这般提得枪,上的战场的巾帼英雄,竟激动的言语不能。

还是她身边的徐嬷嬷抹着眼睛道,“小姐真是福星,小姐回来。连上苍都动容了!”

秦良玉暗自嘀咕,有没有这么夸张,不就是一株花草么?就算稀有珍贵,她们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呐。

“这株九子兰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皇后娘娘说,廖家的女儿个个巾帼不让须眉,可如今是太平盛世,女儿们都应当秀外慧中,多学学女红,安分持家……”廖老夫人长叹道,“说了这些话,就赏赐了这么一盆珍稀的兰花来,叫我好生照料。”

竟还有这样的缘故在里头。

秦良玉了然的点了点头,养花事小,皇后娘娘的叮嘱事大。

这不是花养的好不好的事儿,这是皇后娘娘夹枪带棒的提醒廖家呢。

难怪当初廖老夫人屋子里这花儿看起来与周围的摆设格格不入,难怪她刚才看到这花苞时,激动的说不出话。

“徐嬷嬷说的不错,明珠是福星,是我的福星,也是廖家的!”廖老夫人嘴唇都带着微微的颤抖,“去,把各房的人都叫来,明珠来投我,他们也该认识下自家姐妹了!”

梅娘和秦良玉刚来的时候,她只是把母亲两个安排在自己院中,虽说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却并没有叫家里的人来认识她们。

如今倒是大张旗鼓的要介绍她们了,这是让廖家也接纳她们呢。

秦良玉看到母亲攥在一起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徐嬷嬷叫人去通知各房的时候,梅娘忽而伸手取下了面纱。

她的脸上扑了一层细粉,有光打在上头,看起来净白平滑,不见疤痕。

廖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

母亲今日早有准备,是料定了廖老夫人的反应么?

“去,备上一些小玩意儿给明珠,就当是明珠给孩子们的见面礼。”廖老夫人说道。

秦良玉知道她和母亲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她从方郡守那里得来的一千贯,以前觉得很多,如今到了这钟鸣鼎食之家,她才知道,那根本不算什么。

只怕她花光了那一千贯,买来的小物件儿,在廖家人面前,也根本拿不出手,反倒惹得人家嘲笑嫌弃。

梅娘忽而起身,对廖老夫人福了福,“多谢阿娘体恤,明珠如今困窘。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是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都是自家人,明珠不怕跌了面子。”

她叫木槿和铃铛去她房里取一个小包袱。

包袱提来,还未打开,六觉敏锐的秦良玉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雅香气。

“这是儿做的香囊,有提神醒脑的,也有安神助睡眠的……这两日多半时间就在做这些了,还希望自家人用着方便,不会嫌弃。”梅娘说道。

秦良玉看着阿娘的脊背,她明白,这许多的香囊里头,缝的是阿娘的骄傲。

阿娘若是拿了廖老夫人给她的东西。假作见面礼,她一定会觉得抬不起头来。会觉的自己虚伪。

“哟,老夫人这儿得了什么宝贝熏香了,竟浓而不腻,这般好闻!老夫人可不能独享啊!”丫鬟打起帘子,一个俏丽的少妇笑嘻嘻走了进来,“孙媳妇拜见祖母,老夫人安康长寿。”

廖老夫人微微一笑。

那年轻的妇人笑眯眯看了秦良玉母女一眼,似乎等着老夫人为她介绍。

廖老夫人却并没有开口。

那少妇便盯着梅娘手边打开的小包袱,香味儿就从那儿散出来。

一直等到廖家的女眷差不多都到齐了,老老少少的或坐或站一屋子人,廖老夫人才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介绍了自己的儿媳,孙媳,各房的姑娘们。

廖家人不知道对面坐的是谁,看老夫人这般郑重其事,也都客客气气的起身行礼。

廖家人都认识了以后,廖老夫人才回过头来说,“这是我娘家的亲戚,叫我姨母,梅娘子和她的女儿玉儿。”

秦良玉母女也忙起身见礼。廖老夫人家里虽人口众多,家里的气氛却是很和谐。

彼此见礼以后,便有几个儿媳拉着梅娘的手。嘘寒问暖。

徐嬷嬷叫人通知各房来的时候,许是有交代。

她们个人都带了见面礼给秦良玉。

就连小姑娘们都送了小巧的珠花,耳坠,玉镯,精巧的别针等等小物件儿给她。

梅娘拿出她做好的香囊。

秦良玉略有些不好意思,就连香囊那也是母亲准备的,她什么都拿不出。

她还未向身边的几个小姑娘致歉,便听那最先来的少妇惊呼,“这是什么绣法儿?精妙绝伦,在光下变了角度,上头的花纹也就跟着变了!”

她这么一喊,所有人都举起她们手里的香囊映着光。轻轻摇晃。

“真的诶!这边看是一株含苞待放的梅花,晃到那边,就看见梅花绽放!晃回来,梅花还是含苞的样子,妙!太妙了!”廖家的儿媳妇惊叹道。

“我的是兰花!也会开花的!”有个年纪小的小姑娘童声稚气的说。

“我的是飘雪红梅,你的是什么?”

“叫我看看……”

……

春晖堂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就连老夫人都忍不住多拿了几个香囊看起来。

秦良玉佩服的看着阿娘,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娘亲竟是如此的厉害。只知道阿娘卖绣活儿的时候,几家铺子都是抢着要。

可那时候阿娘身体不好,能提起精神来坐在床头绣花的时候并不多,手劲儿有时候也不匀,阿娘却对自己出手的活儿要求极高,决不允许有瑕疵。所以出活儿就慢的很。

她还从没见过阿娘露过这一手。

“这里头的花好香。像是……唔,像是梅花就开在眼前一样!”拿着红梅荷包的妇人赞叹道。

她们喜欢这香味儿,秦良玉倒是不奇怪。

她娘喜欢调香制香,便是身体不好,几乎起不来床的日子里,她也琢磨着如何调出不一样的香来。不过她们家里困窘,阿娘手边的器物不全。好多都是阿娘自己琢磨着做出来替代品。

尽管如此,她也觉得阿娘调出的香,比外头卖的好闻多了。

只是她说要把这香拿去卖的时候,阿娘却说什么都不肯。幸亏没有卖,如今都用作见面礼了。

“听说调香和绣技是梅佳氏密不外传的两大神技。”那个来早的孙媳妇忽然说道。

一屋子的人,立时安静下来。狐疑的看着秦良玉母女。

秦良玉心头一紧,难怪啊……难怪母亲卖了绣活儿以后,就说什么不肯卖香品。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秦良玉侧脸看着母亲。

廖老夫妇轻咳一声,“今日叫你们来,还有一件事!”

廖老夫人冲徐嬷嬷使了个眼色。

徐嬷嬷立即去里头,将那盆九子兰给小心翼翼的搬了出来。

她搬着那花盆稳稳当当的走在前头,一旁还有两个大丫鬟护着,看起来比人都矜贵。

“呀!这不是皇后娘娘赏的花吗?”

“竟萌了花苞了!”

“九子兰的花期在春天吧?怎么深秋了却要开花了?”

……

一时间大惊小怪的,满腹狐疑的……春晖堂里又议论纷纷起来。

“我不会养花,皇后娘娘偏赏赐了花给我,提点我磨练心性。磨练了这两年了,幸而没将花给养出个什么好歹。”廖老夫人微微一笑。“如今梅娘来了,不过两三日,就让这九子兰大放异彩!真是幸而有梅娘啊,才使得我这老婆子没让皇后娘娘失望。”

廖家的女人们似乎都知道这九子兰的事儿。

此时她们和老夫人刚见到这花儿时的兴奋劲儿有的一比。

“所以我决定……”廖老夫人脸面生光的说道。

一屋子的人都安静下来,目光炯炯的看着廖老夫人。

“决定开一场赏花会!让鹿邑的贵人们都看看,我廖家的女人不只是能骑马打仗的!”廖老夫人中气十足,“我们乱世能上马打仗,保家卫国,盛世能安于居室,养花弄草!就是九子兰这般娇气的花,我们也能养的比旁人好!”

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女人们,全都被老夫人这几句话鼓动的热血沸腾。

有个站的离秦良玉很近的小姑娘甚至压低了兴奋的声音道,“太好了,老是嘲笑我们家的女孩子是粗人!让她们也看看,粗人比他们‘细人’还精细呢!”

秦良玉忍不住噗嗤一笑,看来廖家的女孩子因着好舞刀弄枪,也没少受委屈。

廖老夫人说了,这花儿是梅娘帮着照料好的。

廖家的女人们大约等着“一雪前耻”的机会,等了太久。这会儿也顾不得绣技,调香两大神技是不是出自获罪被流放的梅佳氏了。

她们都把梅娘当自家姐妹一般,亲昵的与她交谈。

“这赏花会的事儿,叫交给大媳妇和大孙媳妇操持吧!”老夫人吩咐道。

那先来的少妇立即扶着旁边她的婆婆俯身应声。

“九丫头、十丫头年纪和玉儿差不多,这两日,你们多陪陪玉儿,带她到家里各处逛一逛。赏花会上,介绍几个朋友给她认识。”老夫人指了两个女孩子。

秦良玉连忙蹲身道谢。她瞧见,她身边那个说粗人、细人的女孩子也跟着蹲身。

秦良玉扭头看她的时候,她也看了秦良玉一眼。

两个人视线相撞,她爽朗的微微一笑,“我在家中行十,名梦行,你叫我十姑娘,或是梦行都成!”

秦良玉见她这般亲切,也忙说道,“我叫良玉,小名玉儿。”

“这是我九姐姐!家里其他姐妹,不是出嫁了就是年纪还小,你若是无聊了,只管找我们玩儿就是!”廖梦行笑嘻嘻的拉过九姑娘。

秦良玉对九姑娘行礼,“我叫良玉,小名玉儿。”

九姑娘还她一礼,“兰芝。”

廖兰芝不似梦行那么活泼,端庄严肃,没有什么笑模样。

梦行呵呵一笑,“你别看我九姐绷得紧,好似很严肃,不喜言笑,她其实肚子里憋着坏呢!骑马射箭。摔跤打架,家里的姐妹没一个能打过她的!”

廖兰芝狠狠瞪了梦行一眼。

梦行嘻嘻笑着冲她吐舌头,“就连年纪差不多的兄弟们,也都不是她的对手!”

秦良玉不禁惊讶,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女孩子!

她没出过济阳郡,没见过外头的广阔天地,从来都不知道,女孩子骑马射箭也就罢了,还能够摔跤打架!

这趟鹿邑没有白来!廖家的女孩子真有意思,也难怪她们在外会被人嘲笑了,大陈的女子还是以柔美为审美标准的。

秦良玉见阿娘和廖家的女人们聊得来,她们问如何调香。如何绣那精妙的绣活儿,阿娘都亲切的回答。

“不过是讨了巧,利用不同的丝线在阳光下折射力不同绣出了两幅图,只要配好了色,找好了角度,其实也简单……”

廖家的媳妇们一听简单,都提起了精神。若是日后能拿着这样的帕子出去显摆,还怕谁说她们廖家是粗人?

“走,玉儿,咱们出去转转,我带你去看廖家的校场!现在哥哥们定是在练武了!”梦行没说完,就被廖兰芝给冷冷白了一眼。

“你看玉儿姑娘是和你一样喜欢舞刀弄枪的么?”廖兰芝语气清冷。

秦良玉立即讪讪笑道。“我不是不喜欢,只是打小没学过那些,若是小时候有机会学,也不至于老实受人欺负了。”

“你受人欺负啊?我就看你绵绵软软的,人善被人欺,可不就是么……”梦行惊叫一声,“九姐,你敲我干嘛?”

秦良玉忍俊不禁,“没事,梦行说得对,人善被人欺。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廖兰芝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她恍如冰山一样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模样。

廖家的姐妹带她在廖家的园子里转了一大圈。

说鹿邑寸土寸金,可廖家占地却很大,光是那个曲水流觞池就占地一两亩呢。

“这是跟着先帝打了天下之后,先帝赏的宅子,连国丈家的宅院都没有这里大呢!”梦行说道。

廖兰芝轻咳了一声。

“难怪皇后娘娘会送兰花来,叫廖老夫人修身养性。”秦良玉虽不懂权谋,但她并不傻,很快就想通了。

“可不是么?她就指望这廖家的女人都坐在屋子里弹琴绣花,廖家的男人最好都弃武从文。”梦行轻笑一声,“等廖家的男人女人,都不能领兵打仗的时候,廖家倒霉的日子就要到了!到时候谁都能往廖家头上踩一脚了。”

“梦行!”廖兰芝终于忍不下去。板着脸训斥比她略小两岁的妹妹,“你今日的话好像格外的多!皇后娘娘你都敢议论了!”

梦行有些不服气的撅了撅嘴。

秦良玉连忙岔开话题,“老夫人说的赏花会是怎么个赏法儿啊?我在老家没见过那些。”

“赏花会呀,其实就是找个由头,把人都聚在一起,显摆炫耀的呗!”梦行笑道。

秦良玉被这姑娘的口无遮拦逗得忍俊不禁。

廖兰芝一副对她无语的样子。

“到时候来的人可多了,平时关系好的来,不好的也会来。都是来看热闹的,你看看谁打扮的花枝招展吧!然后大家故作优雅的坐在一起,你来我往的吹牛皮!看谁吹的厉害!”梦行不屑一笑,“拉出来真刀真枪的比划比划?绣花枕头……”

正文 第75章 仇家

廖兰芝抬手抚额,“我要跟祖母说,玉儿姑娘不用你陪。过几日的赏花会,你也不用参加了!反正是吹牛皮大会,你也是不屑的。”

“我的好姐姐!若是赏花会上我不来,她们还不编排说我又被禁足了?那得耻笑我多久啊!”梦行立即服软求饶,“再说了,这次咱们有九子兰啊,是咱们在那些小姑娘面前扬眉吐气的时候,缺了我怎么行?”

廖兰芝端着一张冰山脸,“照你的话来说,这次轮到咱们家显摆了?”

“是啊!好不容易轮到咱们显摆的时候,怎么能不让我……九姐,你这是挖坑给我跳呢,咱们自己家哪能说是显摆!咱们这是幸而不辱皇后娘娘的提点教诲!”梦行一本正经。

秦良玉忍笑忍得肚子疼。

她以前从没遇见过这样有意思的小娘子!

铃铛若是见了她,定然投契。对了,铃铛是练武的,说不定她们还能切磋切磋呢!

逛了一日,秦良玉对廖家大致也有了个了解。

对廖兰芝,梦行两姐妹也更为熟悉。

廖兰芝看起来清清冷冷的,话不多,也不爱笑。可其实很体贴周到。适时的让梦行停下来,给秦良玉休息,让丫鬟备饮子点心。

还会跟她讲鹿邑的各大家族,以及他们自己家里的简单情况。

让她在赏花会之前,有所了解,不至于毫无准备,心里没有底气。

廖家的大媳妇和长房长孙媳妇,十分能干,廖老夫人要求这次赏花大会要办得大。那可是借“皇后娘娘所赐兰花”之名,来显摆呢,自然要显摆足一点。

要求不低,给的时间却不长,五日后,廖家的花园子便开门迎客了。

秦良玉来得晚,没进花园便听见里头嘤嘤嗡嗡说笑的声音。

铃铛扶着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说,“廖家的校场真大,我昨个儿悄悄去看了,家族里的校场有这样的规模真是不容易了。难怪廖家是开国功臣,胜极却并没有走下坡路的迹象。”

秦良玉侧脸看她,怎么觉得铃铛这是话里有话呢?

胜极就一定要走下坡路了么?

秦良玉还没问出口,就听见梦行的声音。

这姑娘似乎正在和人争吵。

秦良玉不由的快走了几步,这几日她和梦行相处的多,梦行没什么心机,想什么说什么,情绪都在脸上挂着。今日她是主家,再怎么着,也不能和客人起冲突呀!

转过围墙,便看见梦行和一个年纪同她差不多,梳妆双花髻,一身绫罗贵气逼人的小姑娘争执,两人都有些面红耳赤。

“九子兰开花?你们听听可笑不可笑?你说廖家人会养花,就已经够叫人笑掉大牙了!也不能一点常识也没有吧?莫说九子兰这种罕有难养的花儿了,便是一般的兰花,有这个季节开的么?”那小姑娘一脸的傲气。

秦良玉不认的那小姑娘,她正站在原地犹豫着自己应不应该上前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个声音道,“她是陈相家的女儿,陈相是文臣之首,陈家的女儿们一向以和我们作对为乐。”

秦良玉回头一看,是九姑娘廖兰芝。

“兰芝姐姐不过去帮忙么?”秦良玉低声问道。

眼看梦行说不过那几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她撸袖子像是要和她们打架的样子,秦良玉不由替她担心。

“没事,梦行知道轻重,最多是吓唬吓唬她们。”廖兰芝抿了抿唇,看不出她是不是在笑。

果然,梦行只是挽着袖子,并没有真的动手。

那些女孩子却不见退去,反而更加过分的冷嘲热讽起来,“撸袖子打架,你们廖家行,养花你们可是不行了,别说九子兰了,便是那美人蕉,你们能养得活。就算不错了!”

美人蕉在大陈遍地都是,生命力顽强,贱养着都能活得很好。

“你们才养不好美人蕉呢!”梦行涨红着脸,反驳了一句。

只引来那些女孩子嘻嘻哈哈的一片笑声。

秦良玉见势头不对,梦行像是真的要动手了,她连忙疾步上前,“老夫人说,一会儿客人来齐了,就把九子兰端上来给大家看。”

秦良玉声音柔柔的,莫名有安抚人心的味道。

梦行原本怒极,听了她如潺潺泉水一般的声音,不由自主的似乎就冷静了许多,“哼,尔等没见过世面的,我与你们说那么多做什么,待会儿花端出来了,叫你们眼见为实,看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那几个小姑娘看着秦良玉,都觉面生,“这漂亮的小姑娘是谁呀?跟你们廖家人不像啊?没有你们廖家人那虎背熊腰!”

又是一片笑声。

梦行气的攥紧了拳头。

秦良玉用自己柔软的手掌,握住梦行的拳头,冲她微微一笑。

秦良玉一半是因为跳舞的缘故,还有一半大概是遗传,梅娘和秦钟磬都是身量修长纤细的人。

她纤细窈窕,和长年习武的梦行比起来,是修长高挑。可梦行也绝对没有虎背熊腰那么夸张,她不过是比一般的女孩子看起来结实的多而已。

“你看,老夫人来了!”秦良玉在梦行耳边提醒道。

以陈家姑娘为首的几个小姑娘,也忙向廖老夫人看去。

好些个身着华服的夫人们围在廖老夫人身边,徐徐走来。

廖老夫人怎么说也是堂堂的护国夫人,她们不管心里屑与不屑,表面上的崇敬是一定要做到位的。

廖老夫人落座以后,一群身份不高的夫人们也都得了机会凑上前去。

女孩子们有文静的就跟了过去,喜欢撇开大人们自己玩儿的,也得了机会。

“你们家的九子兰呢?怎么还不端上来?今天的赏花会,可是专门让我们来欣赏九子兰的,该不会是借着皇后娘娘的名头诓我们的吧?”陈家的姑娘抬着下巴,一脸挑衅。

梦行没有为她介绍秦良玉,她也不计较了。

小女孩儿们沉不住气,老夫人身边的夫人们其实也憋着好奇呢。

“当真是皇后娘娘赏的那盆九子兰开花了?”有位夫人问道。

廖老夫人抿了一口饮子,不紧不慢,“没开花,不过是萌了几串花骨朵,我瞧着稀罕。所以请众人来一道看看。”

“如今菊花都开过去了,却有兰花萌了花苞,那可不是稀罕嘛!老夫人快别藏着了,叫我们也看看眼吧!”一个年轻的妇人,仗着自己年少“不懂事”,跟着起哄。

今日来的宾客,多少人是真心想看花的,多少人是来看廖家热闹的,老夫人心里有数得很。

廖老夫人呵呵一笑,“好,你们想看。这就搬出来现现眼。”

廖老夫人吩咐一声。

“皇后娘娘赏赐的九子兰来了——”搬着花盆出来的竟是廖家的长媳和长孙媳妇。

长孙媳妇一声呼喝,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那花上了。

只见九子兰绿油油的叶子中探出连三根长长的花茎,花茎上坠着一串小巧玲珑十分可爱的花苞。

九子兰一枝花茎上能并生一串花朵,所以谓之九子。

那花如今虽未开,但正如适才所说的,如今是连菊花都开败的季节,能看到兰花的花苞,着实稀罕的紧。

“廖老夫人果然不简单!”一圈儿夫人们都赞叹奉承起来。

“花随其主,兰花可是花中君子,这九子兰更是君子中最为稀有的。唯有廖夫人这般品性高洁之人方能养出这么好的花来!”

……

这里头有多少真心赞誉,多少奉承阿谀。廖老夫人并不在意,她争的不过是一口气罢了。

今日廖家人脸上的笑容好像格外的多,就连来往伺候的下人们都格外的精神抖擞。

“瞧见了吧?还说我诓你们?”梦行轻哼一声。

陈家的小娘子抿着嘴,脸上挂着不服气。

她身边的女孩子往那九子兰上看了一眼,忽而附在陈家小姑娘耳朵旁,咬着舌根子。

“不就是长了花骨朵么?谁都知道,这季节是开不了花的!当初皇后娘娘把九子兰赏赐到廖家的时候,上头也长了好些的花骨朵,可是后来听说都落完了!”陈家的姑娘冷冷一笑,“九子兰在你家是开不了花的!这花骨朵长了也白长!肯定要落的!”

“你胡说什么!”梦行闻言怒了,“你这是嫉妒!”

“我嫉妒你?廖梦行。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陈家小姑娘身边围拢了好些女孩子,都为她帮腔。

梦行看起来气势不弱,可人数上就占了劣势。

秦良玉立即上前拉她一把,不能跟这些小姑娘斗嘴,廖梦行擅长之处不在唇枪舌战上,对方人多,一开战就会被骂惨。

梦行忍了忍,没再开口。

“说不定你这花骨朵本来就是假的吧?是插上去糊弄人的!”陈家小姑娘忽然说道。

立时一片声援,“就是假的,不然干嘛不让靠近了看?”

“还不是怕看出破绽!”

廖梦行攥紧了拳头。“那是怕人多,都围上去,挤坏了皇后娘娘的赏赐。”

“就是假的!”

“不是假的!”

“不是假的,你让它开花呀?若是它能开花,我们就相信它是真的!”陈姑娘说道。

梦行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哪有花儿是说开就能开的……”

“嘁,为什么不等到九子兰开花的时候再办赏花会?偏偏在还是骨朵的时候!就是因为假的花骨朵好做,而花不好做!花还有香味呢,远远一嗅,就能分辨的出来!”陈家小姑娘说的有理有据,好像她已经看见了廖家人是怎么造假了一般。

旁边的小姑娘们信以为真,纷纷对梦行投以鄙夷的目光。

秦良玉微微凝眸,这可和廖老夫人当初要办赏花会的目的背道而驰了。

小女孩儿们这会儿议论不算什么,可是等回了家,她们这么胡乱一说,鹿邑的人会怎么议论廖家?

那些没有看过花,或是看的不仔细的再信以为真,那廖老夫人本是要一雪前耻的,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她们……她们欺人太甚,我去修理……”

梦行说话间又挽起了袖子。

秦良玉一把拽住她,“你会跳舞么?”

“你开什么玩笑?”梦行瞪眼看她。

“那唱歌呢?”

见秦良玉问的认真,没有取笑她的意思,也不是在开玩笑,梦行挠挠头道,“唱歌我会啊,都是军中的歌,铿锵有力的,不是你们平日里喜欢那种柔柔的……”

“可以!”秦良玉点头,“军中的歌你都会哪些?挑一个咱们两个都会的。然后……唔,九姑娘能舞剑么?”

“你想干什么?”梦行狐疑的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我有个想法想要试一下,或许真的能让九子兰开花。”

梦行的手向秦良玉脑门儿上摸来,“你是不是发热了?”

秦良玉拉住她的手,“你有办法能让九子兰现在开花吗?”

“我又不是神仙!”梦行撅了撅嘴。

秦良玉微微一笑,“不是神仙也能做到,不过你得听我的!”

梦行与她玩儿的好,又是爽朗洒脱的性子。

虽然她觉得秦良玉说的是糊涂话,可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她去寻了廖兰芝,又和安排节目的婶娘说了一番。

三个姑娘商量好用那首歌曲,舞什么剑法,就上台了。

秦良玉和梦行站在舞台边上。

且秦良玉故意站在梦行后头,借着幕布和梦行的遮挡,不仔细看,几乎不能发现台上的她。

梦行以为她初来鹿邑有些害羞。便没有拉她上前。

梦行自己也有些紧张呢,虽然台下都是熟面孔,可是站在台子上唱歌,对她来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乐声起,一开腔,梦行的声音就抖了。

不过她身后还有秦良玉,秦良玉的声音清亮,梦行的声音浑厚。

两个姑娘一起合唱,一高一低,宛如和旋一般。

喧闹的花园子立时就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往向台上。

这时候,廖兰芝手持一柄长剑,唰的从后台飞身而出。

长剑的寒光宛如一条银色的龙,盘旋在舞台之上。

姑娘们看的目瞪口呆,却忍不住在心底感慨,太帅了!

廖家姑娘这舞剑的样子实在是帅炸了!

梦行发现自己身后那道歌声似乎能引领着她,攀上一个接一个的高音。

她竟一点也不觉的困难。

秦良玉的歌声似乎有魔力一般,感染的她的情绪似乎完全沉浸在这首慷慨激昂的曲调中。

她以前也喜欢这首歌,最常在闺阁里唱的就是这首。

可哪次也没有唱出今日的感情来,她好似看到了战场上的金戈铁马,看到了自己在随着父亲哥哥们奋勇杀敌。保家卫国!

她越唱越激昂,她的声音不抖了,可全身都在兴奋的颤抖。

廖兰芝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她手中的那柄长剑被她舞得密不透风,几乎快的看不清剑影人影。

铮——琴音落。

长剑停。

歌声袅袅。

全场的人都被这震撼人心的歌声,这精妙绝伦的剑舞给震撼了。

良久良久,花园子里都是一片安静。

廖兰芝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面色清冷的冲台下拱了拱手。

花园子里这才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掌声。

廖家的房檐都在掌声喝彩声中,微微颤动。

“了不起啊!”

“廖家那里是粗人?这般剑舞,这般歌喉……真是叫人望尘莫及!”

梦行听得一两句赞叹之声。立即喜上眉梢。

“我知道了,你说的让九子兰开花,其实是这个意思!如今不管九子兰是不是能够开花,咱们一歌一舞,已经镇住她们了!”

梦行兴高采烈的说着,一回头,却不见了秦良玉。

秦良玉没在台上站着,她正在台下冲梦行招手。

她知道,这一个节目结束以后,人们关注的焦点一定在舞台上,她即便藏在梦行的背后。也会被人发现。

而这个时候,承受赞誉的只有廖家的姐妹就够了,她不需要分享这份荣誉。

梦行正推开人群,向秦良玉走来。

忽听一声惊呼,“九子兰开花了!”

一时间,包括梦行都往摆放九子兰的方向看去。

秦良玉没有去凑热闹,她在台上唱着歌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她甚至没有错过那花绽放的美妙瞬间。

她想的没有错,她一直给那花唱的都是很温柔舒缓的歌声,忽而改变一下曲风,这样铿锵有力的曲调。或许对花儿有不一样的刺激作用。

军中的歌本来就是鼓舞士气的,这样的歌曲里饱含着生命力。

那九子兰被歌声中的生命力所震颤鼓舞,绽放的异常妖艳。

“真的开花了!这园子里还有寒风,也挡不住这兰花盛放!”

“习武之人的家里,气氛就是不一般,连花儿都比别处更顽强!”

“我嗅到香味儿了,这兰花真香啊……”

……

惊叹声,赞美声……赏花会的气氛一下子被推到了高氵朝。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定是廖家两个女儿的歌舞叫这花闻声绽放了!”

廖兰芝和梦行被众人簇拥在人群里头,各种褒赞的词汇纷至沓来。

廖梦行的目光却只顾在人群里头寻找秦良玉,可这会儿怎么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秦良玉绕去了一间离花园不远的抱夏。

梅娘一个人在抱夏里坐着。她手里翻看着一本《大陈西域记》。

“阿娘怎么不去花园里热闹,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寂寞么?”秦良玉笑嘻嘻上前。

她高兴不是因为听到那样多的赞叹声,而是因为她终于能影响植物的生长,并且已经能叫它们随自己的心意开花。

这就表示,她在练气的路上,走的每一步都是对的。

“寂寞的久了,也就不觉得寂寞了。”梅娘合上手里的书册,“你怎么不在外头玩儿?”

“那盆九子兰开花了,阿娘不去看看?”秦良玉笑眯眯道。

梅娘微微一愣,“这么冷的天,开花了?”

“是啊。阿娘若是怕人认出来你,不如带上面纱?”秦良玉劝道。

梅娘正欲摇头,忽闻外头传来一声高唱。

听到的小厮们也跟着往里传唱,好叫里头的主人家知道。

“这是谁来了?来的这么晚,还这样大的阵仗?”秦良玉狐疑的问了一声。

那传唱的声音也传到了抱夏里。

“八皇子到——”

秦良玉微微一愣。

八皇子是惠妃的儿子!

秦良玉立时向母亲的脸上看去。

梅娘十指紧握,眼睛不由自主的微微眯起。她身上泛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冷气。

秦良玉心头一紧,“阿娘,别冲动。”

“他是惠妃的儿子,惠妃当年如何陷害我梅佳氏?如何害得我梅佳氏家破人亡?上至八十祖母,下至嗷嗷啼哭的孩童,一个都没有幸免……”

秦良玉握住梅娘的手,却发觉她浑身都在颤抖。她脸色变的极差,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阿娘,冷静!”

梅娘浑身绷得紧紧的,几乎紧的让她自己透不过气来。

秦良玉立即在她耳边,小声吟唱了几句。

梅娘像是溺水的人,忽而被秦良玉的歌声拉出了水面,她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

“我去看看。”秦夫人颤声说道。

秦良玉蹙眉,“阿娘别去了,万一在人前失态,岂不惹人怀疑?”

梅娘来到鹿邑的目的就是为了雪冤报仇,而如今,她恨恶的人,就在外头,她如何抑制住自己急切的心情?

“十多年都等了,阿娘等不了这一时么?外头的夫人里,就没有人认识阿娘的?倘若叫人认出来,不等阿娘雪冤报仇,惠妃娘娘就碾死我们了!”秦良玉在她耳边提醒道。

梅娘终于冷静下来。

她定定的站在原地没有动。

外头的惊叹喧嚣,似乎和她不在一个世界里一般。

八皇子怎么会参加这样的赏花会?赏花会上邀请的都是女子,他这时候来干什么?

这些秦良玉和梅娘都无从知晓。

直到赏花会结束,廖家取得了空前的赞誉,主家笑容满面的送走了宾客。

秦良玉母女才被请到春晖堂的上房。

“今日廖家能在鹿邑扬眉吐气,实在是托了梅娘的福!”廖老夫人说道。

廖家的几位嫡夫人纷纷点头,对梅娘表示谢意。

这会儿只剩下几房的正室,其他人都各自回去了,春晖堂并不显得拥挤,反而十分宽裕。

秦良玉注意到,廖家人脸上,出了欣喜高兴,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情绪。

“你们可知道,后来八皇子来了。”廖老夫人说道,“他还带来了一盆嘉兰。”

秦良玉不由看向老夫人的。八皇子是来送花的?像皇后娘娘一样?

“八皇子说,这盆嘉兰,是班图族进贡的,开花十分美妍。乃是圣上赐给他的。可是他不会养花,家里请了园丁,不知是那些园丁技艺不行,还是鹿邑的水土不适合嘉兰生长。”廖老夫人微微摇了摇头,看起来这不是一件好办的事儿。

廖老夫人的话还没说完,秦良玉就看到母亲的拳头攥了起来。

“我们家里没有哪个会养花的,这次能靠着九子兰得了赞誉,不过是图领个虚名。说到底还是梅娘的功劳……”

廖老夫人的意思很明显了。

她想让梅娘替八皇子养那盆嘉兰。

大陈国雅风颇盛,养花,彼此赠花,是文人墨客常做的事儿,也时常传出佳话。

可是这事儿发生在廖家,就实在有些尴尬了。

廖家可不是那些个文雅人家。

梅娘不知是没听见廖夫人的话,还是没听懂老夫人的暗示。

她一直垂着眼睛没说话。

秦良玉自然不敢擅自开口。

廖老夫人等了一阵子,见梅娘不主动搭腔,只好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梅娘不是外人。我不妨把话说白了,这盆嘉兰,若是养得好,那是好事一桩。若是养死了……既得罪了八皇子,也怕是会叫圣上不悦。毕竟是班图族的贡品。”

梅娘嗯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在回应老夫人的话,她甚至没有往老夫人那儿看一眼。

“所以这盆花,还是要拜托梅娘你来养。这家里交给谁养我都不放心!外头请来的园丁我就更不能放心了!”廖老夫人把话说到这份上。

秦良玉觉得母亲这下子不论想与不想,都没办法拒绝了。

可是叫她替八皇子养花?她听到八皇子来的时候那神情,恨不得生吞了八皇子母子呢,给他养花。养好了叫他讨好皇帝?她怎么能甘心呢……

“老夫人恕罪,梅娘不会养。”

秦良玉微微一愣,她没想到母亲拒绝的这般干脆果断。

廖老夫人显然也没想到,她愕然看着梅娘。

“老夫人没有别的吩咐,梅娘告退。”说完,她就起身向外行去。

秦良玉目瞪口呆,便是面对自己的亲娘也不能这样无理吧?

更何况上头坐的是她的干娘?

秦良玉起身替梅娘赔不是,“老夫人见谅,阿娘适才就有些不舒服,这会儿大约是没有精神了,失礼之处。求老夫人勿怪!”

她赔了不是,匆匆退出去追阿娘。

梅娘将自己关进房间里,连秦良玉都没有放进去。

“阿娘,你这是怎么了?这是在廖家啊!”她在门口小声提醒阿娘。

屋子里很安静,梅娘似乎没有在哭。

铃铛和木槿也从一旁她秦良玉的房间里出来,小声询问她出了什么事……

正文 第76章 求人

梅娘这会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在人前表露自己的愤怒,只好一个人躲起来,偷偷的舔舐伤口。

秦良玉在门口守了一会儿功夫,觉得母女两个没应承下养花的事儿,反而把廖老夫人和廖家的几位正室都晾在那儿,实在是失礼。

她只好透过门缝向里头说道,“阿娘好生休息,有铃铛和木槿在外头守着,您有什么事儿就吩咐她们,我去老夫人那儿看看。”

里头没动静,秦良玉便大步离开了。

她本就步伐轻盈,如今因练气的缘故,越发轻快。

廖老夫人门前伺候的丫鬟不知被打发到哪儿去了。

秦良玉还未到门口,便听到里头的争执,“九子兰都能养好,这才几日功夫,就萌苞开花!嘉兰怎么不能养了?还不是怕得罪了八皇子!”

“得罪八皇子有廖家在前头站着呢!天塌下来也不会先压在她们母女的头上!”

“吃在廖家,住在廖家,就这一点点的小忙都不肯帮?还是亲戚呢,便是个外人也……”

……

里头议论纷纷,秦良玉倒不好意思进去打搅了。

忽听里头一声暴喝,“人家养好了九子兰,让咱们家在鹿邑狠狠长了回脸。你们还不满足?非得事事都替咱们长脸,你们才觉得人对得起你?”

这是梦行的声音。

秦良玉心头不由一暖。

“也是咱们想当然了,会养九子兰,就一定会养嘉兰么?九子兰虽名贵,起码是大陈早就有的花。嘉兰是班图族进贡给圣上的,大陈见都没见过,叫人家怎么养?”廖兰芝也在一旁,声音清冷的说道。

梦行重重的哼了一声,“嫂嫂婶婶们说的厉害,当初八皇子要把花留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拒绝呀?还不是被今日的得意冲昏了头?人家帮咱是情分,不帮,那也是本分!有什么可抱怨的?”

秦良玉忽然就喜欢上了梦行那火爆又直接的脾气,以往她总觉的,女孩子应该温柔如水,可自从遇见了铃铛和梦行之后,她忽然觉得,女孩子刚硬直接一些也很好。

“玉儿求见老夫人!”秦良玉趁着里头片刻的安静,站在门外扬声说道。

她被徐嬷嬷请了进去,屋里的人看她的脸色都有些别扭不自然。

“回老夫人的话,我阿娘适才身体不适,她早先就身体不好,又长途奔波,路上提着劲儿呢,没什么表现。如今吃得好,住得好,心里头一松,倒是有些撑不住了,还请老夫人和各位婶婶嫂嫂们不怪。”

秦良玉声音好听,说话柔柔的,脸上还带着笑。

屋里的女人们不管心里头怎么想,脸上的态度都和缓起来,“原来是不舒服了,难怪刚才走的急匆匆的,不怪,不怪……”

“那盆嘉兰,若是家里没有园丁能养,不如叫玉儿养养试试?”秦良玉低声说道。

梦行轻轻拽了她一把,“你可别逞强,这花儿不是大陈的花儿,还是贡品呢,养坏了不好交差!”

几位夫人狠狠瞪着梦行。

好不容易这小姑娘主动来兜事儿了,她再把人给吓回去了?

她们母女起码会养花,再怎么不济,也比廖家这些人强吧?

廖家的家风尚武,就连娶回来的媳妇,都一个比一个强悍。养花弄草的不是没有,但也就是玩玩儿,养个命贱易活的花草还行,矜贵的花是绝侍弄不了的。

“我先养两天试试,实在不行,绝不敢逞强。还望老夫人不见怪。”秦良玉说道。

“瞧瞧人说的多好,快,快给玉儿姑娘把花搬过去吧!”廖家的长孙媳妇笑嘻嘻的说道。

那盆嘉兰一搬走,一屋子女人的气氛立时就松快下来。

各人脸上都有了笑模样。

秦良玉回到自己屋里,听闻母亲那房中似有动静,便连忙过去。

梅娘恰好打开门走出来。

“阿娘,你没事吧?”秦良玉上前扶住她。

梅娘眼圈红红的,脸色不甚好看。她摇了摇头,“刚刚是我失态了。我去给干娘赔不是。”

秦良玉正要扶着她去,徐嬷嬷指挥着两个小丫鬟抬了个花架子过来。

“玉儿姑娘,老夫人说你屋里没有现成的花架,把这花架抬过来,给姑娘放那盆嘉兰用。”徐嬷嬷笑嘻嘻说道。

秦良玉拼命给她使眼色,她约莫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竟没看见。

梅娘立时转过脸,定定看着秦良玉,“你把八皇子那盆嘉兰搬过来了?”

秦良玉啊了一声,不敢抬头看母亲的脸。

梅娘长长叹了一声,“难道我还要给她的儿子养花吗……”

“不用阿娘来养……”秦良玉一句话还没说完,梅娘就软倒在她的怀里。

“阿娘,阿娘?你怎么了?”

秦良玉吓了一跳,连忙喊了铃铛和木槿过来。

铃铛力气大,不需她们两帮忙,一个人就横抱起梅娘,大步进屋,把她放在了床上。

徐嬷嬷不敢大意,放下花架子就去告诉老夫人。

老夫人知道梅娘推拒不是装的,乃是真的病倒了,心疼之余,还夹着几分愧疚,“拿了我的名帖,去请太医院的太医来看看!”

谁知道,连请了几位太医,都说这病没法儿治,病根在心里头,这病是好不了了。

梅娘自打吃了江简来的药丸之后,已经许久许久都没犯过病了,这一次却病的格外厉害,到后半夜,甚至咳起血来。

她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时睡时醒,这样子还真是吓人,好似她当真要撒手人寰了。

“阿娘……”秦良玉片刻不离的守着她。

梅娘醒的时候,就会拉着她的手,声音极小的说,“一定要为梅佳氏正名……梅佳氏没有造反,让他们回来……”

昏迷的时候,也能见她的嘴唇蠕蠕,却听不清她说什么。

廖家人都被惊动了,纷纷来探望。

“大夫们都说不能治,或者有一个人可以治呢!”梦行忽然道。

屋里来探望的人都看向她。

“我听二哥说的,说李大人请来的世外高人,被圣上封了国师,他不是大夫,却比大夫厉害!”梦行神秘兮兮的说。

秦良玉本就想等人都走了以后。请铃铛请了江简来过来看看呢。

所以旁人都担心她母亲的时候,她虽担心,却一直没有哭。

江简来还没说没办法呢,那就还有希望!

如今梦行一提国师,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江简来。

“我也挺老爷说了,”廖家的三夫人说道,“是有这么个高人,说他面容如未及弱冠之年的少年人,可前朝的时候他就在了!”

“这是有青春永驻之术吗?”屋里的女人纷纷看向三夫人。

梦行看了她一眼,“婶娘,说治病!”

三夫人立即咳了一声,“这不正要说到了!说他很有本事。不过脾气不大好,又傲气的很。如今不是宸妃娘娘和八皇子都病了么?圣上问他有没有办法,他说,两个人他都能治,但是,他只能先治一个,等这个好了,才能治另外一个,问圣上让他先治哪一个?”

“呀!”

屋里的女人们都瞪大了眼睛。

秦良玉心里也猛跳了一下。

“这不是挑唆着宸妃和八皇子不和吗?”

“就算他不挑唆,宸妃和惠妃的关系摆在那儿,不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可这不是摆在了明面上吗?圣上岂会答应他?主动跳了这个坑?”

女人们议论纷纷。

床上的梅娘倒是被冷落了下来。

她们都没瞧见,梅娘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专注的听着她们说话。

“圣上不答应有什么办法?他说圣上不选一个,他就谁也不治。”三夫人好像亲眼见到似的,“那种人多有傲气啊,他说不治就不治,圣上也没有办法。”

“圣上选了谁?”问话这声音气弱。

众人都寻声看去,却见提问的正是床上躺着的梅娘。

“呀,梅娘子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圣上选了谁?”她脸颊涨红,像是极力忍着咳嗽。

三夫人清了下嗓子,压低声音,“圣上选了八皇子,圣上说他还请了老夏家的大夫,不日就可到鹿邑了。等夏家的大夫来了……”

梅娘再也忍不住,咳咳的剧烈咳嗽起来。

一直咳出了血,咳得她单薄的身子如树梢上的枯叶,摇摇欲坠。

“阿娘!”秦良玉慌了神,“还请夫人们派人,请国师入府,为我娘医治!”

她不能再等了,也不知道这些女人们会坐到什么时候离开。

幸而梦行提了国师,她确信国师定时江简来无疑。

屋里的女人们闻言,却都没有动,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看着秦良玉。

“还请婶婶嫂嫂们派人请国师来,国师定有办法救我娘的!”秦良玉哀求道。

屋里的女人们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玉儿啊。不是婶婶们不不帮你,可是你也听见了,他连圣上的面子都不卖……”

“治了八皇子就不治宸妃……虽然廖家在鹿邑也是有几分地位的,可是哪里比得过宫里有已经成年儿子的贵妃尊贵?”

“还是请旁的有名望的大夫来吧,这国师……请不来的。”

“请不来……”

七嘴八舌,都这么说。

“铃铛,你去打听打听,请了国师来。”秦良玉这会儿已经顾不上藏着掖着了。

阿娘的命,比旁的事情都重要。

就算提前让某些人有了忌惮和防备,也比让阿娘性命垂危要好啊!

铃铛应了一声,便提步离去。

屋里的女人们都是一副同情的神色看着秦良玉。

她们似乎已经预见到了,待会儿铃铛失望而归的时候,这玉儿姑娘会哭的如何凄惨绝望了。

她们都没忙着离去,而是准备好了帕子,待会儿好安慰这可怜的小姑娘。

梦行一句话也没说,她默默的站在秦良玉的身后,她温热的手掌落在秦良玉的肩头上,默默的握着她的肩,好似给她传递的支持的力量。

铃铛去了小半个时辰还没回来。

屋里陪着的女人们似乎已经知道结果了。

“别难过了,既是高人,都是有些古怪脾气的!”

“是啊,更何况,他都向圣上说了,他不是大夫,那就是堵死了旁人请他看病的口!”

“你阿娘一定没事的,我听说城南有个姓邢的老大夫,人称邢半仙儿的……”

“江……国师来了!”铃铛比传话的丫鬟跑的快。

她站在门口,冲屋里说道。

屋里的女人一时间唰唰全都站起来了,愕然瞪大眼睛看着铃铛。

“唔……都看着我干什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没穿反啊?

廖家的小厮小跑着为江简来引路,一脸的震惊与殷勤。

这可是活在传说里的人物啊,今日竟见着活的了!

竹青先一步迈进屋内,见屋里头站了好些女人,他暗暗看了铃铛一眼。

铃铛轻咳一声,“还请夫人小姐们都先回去吧?”

女人们立即向外走去,目光却忍不住在竹青和那门外站着的少年人身上看。

当真看起来像是未及弱冠之年的儿郎。

可那通身的沉稳之气,只怕是鹿邑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的。

他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在廊下灯笼的映衬下,显得不那么清冷,反有几分柔和之气。

他侧过脸没有看众人,只看着庭院里的一株紫薇花树。

单是一张侧脸,就叫女人们看的脸红心跳,鹿邑的玉面郎君,鹿城四少什么的……哪里能同他相比?

女人们对这位国师好奇不已,谁舍得走?何况廖家的女人原本就比别人家的更洒脱大胆。

她们非但没走,反而聚在庭院里议论起来。

铃铛和竹青清空了屋里,江简来提步入内。

庭院里的女人们的目光都定在那门帘上,许久不能回神。

“玉儿。莫急。”不待秦良玉开口,江简来立时就说道。

秦良玉一直都显得镇定,廖家的夫人们安慰她的时候,她没哭。廖老夫人都落了泪的时候,她也没哭。

江简来一句“莫急”,她却一时间眼眶一酸,有泪掉了下来。

就好像摔倒的小孩子,看不到娘不哭,一看到娘哇的就能哭出来一样。

因为看到了那个她可以全心依靠,可以在他身边撒娇的人,她就不用再那么坚强。

江简来上前查看了梅娘的情况,一向不需要诊脉的他。这次还专门为梅娘诊了脉。

“竹青,药。”

竹青递上一直雪白的瓷瓶。

江简来倒出一枚莹紫的药丸,让梅娘含在口中。

“我娘她……”

“我同你说过,我救不了她的命,救她命的人,是你。”江简来看着秦良玉,“你的气练得怎么样了?”

秦良玉微微凝眸,“我今日使得那九子兰开花了。”

江简来微微一笑,“上天厚待我,让我遇见你这样练气的天才。”

秦良玉心头一喜,“那我可以医治我娘,可以帮你破劫了吗?”

铃铛和竹青一听这话。立即全神贯注的看着江简来。

他微微一笑,满室的灯似乎都暗淡了,唯有他脸面亮如有光,“别那么急于求成。”

秦良玉咬了咬下唇。

“今日可以试试你的成效了。”江简来看了一眼床上,呼吸渐渐平稳的梅娘。

他向后退了一步,把床前的一块地方让给秦良玉。

铃铛和竹青对视一眼,两人绕过屏风,来到外间,站在门口守着。

廖家的女人虽好奇的很,但都是光明正大的站在庭院里,并未靠近窥探。

梅娘吃了药,似乎安稳的睡着了。

秦良玉在江简来目光的示意之下。开始吟唱跳舞。

“不,换一首。”江简来打断她,“今日使得九子兰开花,你唱的是那首歌曲?”

秦良玉点点头,换了那只铿锵有力的军中之歌。

她跳舞的动作也随之变的硬朗简洁。

廖家人听到屋子里传来歌声,觉得甚为诧异。

“那玉儿姑娘的娘不是病的重么?她这会儿怎么还唱的出来?”

“许是国师医治的办法?”

“又不是国师唱歌……”

女人们议论纷纷,廖家的男人这会儿也被惊动了。

连圣上面子都敢不卖,圣上的宠妃,他说不治就不治的新晋国师,竟然来了他们廖家后院。

男人们哪里还坐得住,纷纷来到老夫人的春晖堂。

“当真是国师来了?”问了领路的小厮好几遍,廖家的老爷们才敢相信。

廖老夫人本已经睡下了。这会儿也忙又穿衣起来,过来这边看看情况。

江简来在屋子里坐了有两盏茶的功夫。

秦良玉也跳了那么久。

床上的梅娘呼吸平稳,苍白的脸上多少有了些红润之色,如轻轻扫上的胭脂一般。

她伤疤几乎褪尽的脸,此时看起来润泽透着生命力。

吱呀一声门响。

庭院里的所有人都举目向门口看去。

竹青见门外立了一院子的老老少少,有些讶然失笑。

铃铛比他直接的多,她已经暗暗笑了出来。

江简来却没有驻足,也没有同他们寒暄打招呼,他沿着回廊,径直走了。

廖家的老爷们在后头拱手打招呼,他像是没听见一般,并不驻足。

廖家人并非是想讨好这位国师。更多的是尽一尽礼节。

可江简来素来不喜欢这些俗礼,他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廖家。

倒是女人们更感兴趣,同秦良玉打听起来,也没有那么多的矜持。

“国师怎么会来啊?你们以前同他认识吗?”女人们不好打搅梅娘子,只好把秦良玉拉出来,站在廊间里问。

“刚刚我听三老爷说,他就是传说中那个灭了前朝的战神庄主?是不是真的啊?”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秦良玉不知该先回答哪个。

铃铛见状往前一站,“我家姑娘在济阳郡的时候就认识国师了,国师以前住在五灵山,逍遥寨。五灵山离着济阳郡不过两三日的车程!”

廖家的夫人们一看,这姑娘似乎熟悉得很,立即围着铃铛问起来。

铃铛推了秦良玉一把,把她推进屋里去陪着她娘。

秦良玉守了梅娘一夜。

除了安静休息的时候,她还会偶尔唱上一两首节奏激昂的曲调。

晨起她趴在床头睡着,梅娘倒是比她先醒过来,轻抚着她的头,“那看相的大师没说错,我的女儿,当真是不凡,将来你一定能为梅佳氏正名!一定能让梅佳氏复兴!”

秦良玉唔的一声醒过来,瞧见母亲不禁醒了。还精神饱满,面有红光,她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多亏有江庄主……”

梅娘深深看她一眼,“你不用在我面前反复提,我知道我们欠着他恩情,你……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阿娘不劝你。”

秦良玉嘿嘿一笑,“阿娘真好。”

“八皇子的花,当真是你照料?”

秦良玉微微点头,小心翼翼的看着梅娘的神色。

“我不是生气你帮八皇子照料花,”梅娘长叹了一声,“我只是自己心里有道坎,咱们借住在廖家,帮廖家个忙算不得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秦良玉立即问道。

“表面看起来只是一株花,没什么大不了,可细想,若是八皇子借着一盆花,和廖家越走越近,就比如说,花养好了,八皇子来把花取走,再叫人送了谢礼,廖家回礼……一来一往,这关系就近了。”梅娘微微皱眉。

秦良玉想了想,“那我把花养不好呢?”

梅娘叹了口气,养不好,倒好像是廖家不尽心似得。

“你尽你的力吧,现在说这些,好似养好了是多么容易一般。”

秦良玉笑了笑,并未多说,回了自己的房间。

没曾想,下午她的房间里就热闹起来。

廖家的夫人们都往她屋里凑,有些是打听她们在济阳郡的生活的,有些是向她打听江简来的。

要数廖家的长孙媳妇柏氏最直接。

“妹妹,自从你来到廖家,我就觉得你亲切,跟我自己的妹妹似得。嫂嫂有话也不瞒你,我嫁给你大哥也一年半了,可是……”她垂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向舒展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秦良玉心道坏了。

果然就听柏氏拉着她的手说道,“你和国师有交情,能不能请国师帮着看看,我究竟是有什么毛病?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肚子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秦良玉脸上好生不自在,这问题,她可不好意思拿去问江简来。

他不止一次的说过,他不是大夫。没有治病救人的义务。

当初在方郡守家里的时候,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四岁的孩子,病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动容的。

虽说他们两个如今关系好了许多,可是她若是拿着“妇人为何不怀孕”的问题去问他,难保他不会翻脸无情。

“大嫂!”

秦良玉正思量着如何婉拒,廖兰芝掀帘子进来。

“大嫂果然在这儿。”廖兰芝本就不苟言笑,此时她更是脸面沉沉。

柏氏呵呵一笑,“坐,兰芝是我亲妹子,没事,我不避讳她。我这事儿廖家里人都知道。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柏氏说的亲妹子,是廖家大公子的亲妹妹。

廖兰芝立即就明白她家大嫂求了秦良玉什么事儿,她能追过来,只怕是已经猜到了。

廖兰芝歉疚的看了秦良玉一眼,“玉儿姑娘,我这嫂嫂为人爽快,说话直接,有些时候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把话说出来了。若是给你添麻烦了,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她就去拉柏氏走。

柏氏力气也不小,一下竟挣开了,没让廖兰芝把她拉起来。

“嫂嫂!”

“兰芝!你是我亲妹。其他的弟妹们当妈的、怀上的……唯独我进门最早,可一直没有消息……”柏氏说着,眼眶都微微红了。

廖兰芝瞪眼看着她,她本就是寡言的性子,对着自己的亲嫂子,更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你这是在为难玉儿姑娘。”

秦良玉表情讪讪,廖家九姑娘十姑娘对她的情分,她着实没话说。

昨日在春晖堂里,一屋子的人都在说她和母亲的不是,九姑娘十姑娘却站出来维护她们母女。

这情分秦良玉是记在心上的,柏氏的性子也并不叫人讨厌。

“兰芝。你不知道,阿娘她说,若是今年再没有信儿,年关的时候就给翠翠开脸,让翠翠先生下一男半女来……”柏氏说着掩面哭起来。

秦良玉的心像是被戳了一下。

罗氏抱着孩子出现在她阿娘面前那一幕,好似忽然又出现在眼前。

在大陈,女人不能为男人家里生下男孩儿来,似乎就是莫大的罪过,当初爹爹选择了罗氏,而拒绝与她和母亲来鹿邑,是不是就有罗氏为他生了儿子的缘故在?

“国师能救命我知道,能不能让妇人怀孕生子。这……我真的不知道,他脾气有些古怪,便是他能,他也未必肯答应……”秦良玉低声说道。

柏氏哭得伤心,哭了一阵子,她摸干了眼泪。

“玉儿姑娘你别放在心上,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给你添麻烦了,不能就算了。看过了许多大夫,都说我身体挺好,这可能就是命!”柏氏拍了拍秦良玉的手,起身就走。

廖兰芝又在屋里站了片刻,“我……我也告辞。”

正文 第77章 福祸

廖兰芝脸上的别扭神色让秦良玉险些笑出声来,这姑娘也太内敛了,到好似她做了什么失礼之事似得。

铃铛风风火火的从外头回来,秦良玉正打算问问她,江简来是不是什么病都能治?能不能让妇人生个儿子出来?

话还没问出口,铃铛倒是笑嘻嘻的说,“你的老朋友来了。”

“什么老朋友?”秦良玉微微一愣。

“不是你说,那是你最要好的朋友么?夏家的姑娘。”铃铛斜眼看她。

秦良玉微微一笑,“紫菀来了?”

“哼,还是把她当朋友,没把我们当朋友啊?木槿,咱们两个平日里真是白对她好了!”铃铛揽过木槿道。

木槿垂头,文文静静。

秦良玉朝铃铛作揖赔罪,“铃铛姐姐怎么会不是我的朋友呢,是我至交才对!”

“嘿,占我便宜!谁是你姐姐?”铃铛轻哼一声,“我和梅娘子才是平辈儿,你至少要叫我一声姨母吧?”

木槿噗嗤一声笑出来。

秦良玉呆了片刻,“那我们就是忘年交!”

铃铛这么一打岔,秦良玉就把向她打听江简来能不能让妇人生儿子的事儿给咽了下去。

秦良玉告诉梅娘,夏家人来了鹿邑,梅娘也十分意外。

“当年那么多人因着夏鹤松的医术,挽留他们,开出了那么多诱人的条件,夏家人走的坚决,大有再不回鹿邑之势。如今怎么又回来了?”梅娘想到当年,脸上忍不住的露出怅然之色。

“夏家人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如今他们也来了鹿邑,咱们家欠人家的医药费总是该还了,还有这么多年的诊费,他们家从来没收过,如今我那一千贯的钱还剩下不少,总该给人送去。”秦良玉陪着笑脸道。

梅娘斜睨了她一眼,“只怕你还钱是假。要去找夏家丫头玩儿是真吧?”

秦良玉嘻嘻一笑,“还钱也是真的,飞钱我都备好了!”

她拍了拍胸前衣服夹层里的口袋,那里放着从方郡守那里得来的飞钱。

梅娘垂眸想了一阵子,“可以去,就跟廖家人说,你是去拜访夏家的。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和大夫交好,没人会拦着。”

秦良玉得了阿娘的许可,有阿娘在前头替她去跟廖老夫人说,她出门出的很容易。

廖老夫人让人备了宽大的马车,还派了她身边的大丫鬟小喜陪秦良玉出门。

小喜打听了夏大夫家的住处,不消两刻钟,秦良玉就已经立在夏家的门外了。

夏家的大门口围了好些人,敲锣打鼓的很是热闹。

“这是做什么呢?”秦良玉看见他们还准备了许多的爆竹就放在门口。

好些人抬着一方盖着红绸的木板往门口的梯子上爬。

小喜为人机灵,笑眯眯的跟人打听。

“这是挂门匾呢!圣上朱笔御赐的门匾!”

“这夏大夫家才刚来了鹿邑,就进得太医院院首之职,圣上钦赐了宅院,又赐了这门匾,可见恩宠。”

……

小喜看了眼秦良玉,眼神有些复杂。

秦良玉笑了笑,没从热热闹闹的正门走,去了偏门,让门房通报。

不多时就见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提着罗裙,快步而来,“真是玉儿!”

“紫菀,许久不见!”秦良玉激动上前。

两个女孩子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铃铛却在一旁,微微抬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夏紫菀。

夏紫菀将秦良玉几个迎了进去。

门口来看热闹的,来恭贺的人有许多,虽热闹,却也太吵嚷。

夏紫菀把她们领进了后院,圣上赐给夏家住的这宅子当真不错,虽然地方不甚大,但夏家人口简单住下来也是绰绰有余了,这宅子的好处在闹中取静,分明是鹿邑十分繁华的街旁,离主街没多远的距离,偏生玉帐迭起,高大茂密的树将街上的喧闹都给挡在了外头。

如今是深秋,还郁郁苍苍的只有松柏绿竹。

若是到了来年春天,这里定然更好看。

“夏家刚来鹿邑,圣上好大的恩宠啊?”秦良玉小声说道。

夏紫菀看了她一眼,拉她进了她的闺房坐下,“我爹爹说,捧得越高越危险。他们这才刚回来,圣上就将他捧得那么高,是把他的退路都给断了。这不是,外头挂门匾的事儿,都交给了我哥,他已经去寻以前的旧友去打听宸妃娘娘的病去了。”

秦良玉微微挑了挑眉梢,“真是福祸相依呀。”

“是啊,我爹说,圣上把院首之职给了他,接下来定是要叫他医治宸妃的病了。所以他先去做好准备。”夏紫菀叹了口气,“好了,不说他们的事儿了,左右也不是叫我们去看病的。”

秦良玉笑了笑,等她的气练到一定的境界,说不定她还真能给人治病呢。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鹿邑吗?”夏紫菀忽然问道。

秦良玉张了张嘴,狐疑看她,“不是李大人去请的?”

“是李大人请的,可是我爹根本不愿意回来鹿邑。他说鹿邑局势复杂,当年圣上兄弟两三人相争,暗地里不知道少人无辜枉死。如今圣上的儿子成年的就有四五个,未及弱冠却有本事的也不在少数。宸妃,惠妃,端妃娘家势力都不弱……总之,形势比当年还要复杂!”夏紫菀说完,眼眸亮亮的看着秦良玉。

好似秦良玉听到这儿,就该明白她的意思了。

秦良玉却只是茫然的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你还不明白?”

“我应该明白什么?”

“玉儿,你平时挺机灵的,这会儿怎么这么傻?你是不是装糊涂?”夏紫菀轻轻揪了揪她的耳朵。

秦良玉忙救出自己的耳朵,“你这么看我,我也觉得自己挺傻的。”

“是我哥哥说服了我爹,所以我们才比你晚了这么些日子到鹿邑。我原本还以为我们能结伴同行的!”夏紫菀笑眯眯说着,还拿肩膀撞了撞她。

秦良玉啊了一声,表情有些呆愣。

“你装什么傻?”夏紫菀冲她皱了皱鼻子,“我哥为的谁来鹿邑,你不知道啊?”

“啊?”秦良玉木木呆呆。

她心里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呆愣了一阵子之后,她忽然伸手进自己胸口衣服夹层里,“给。”

夏紫菀看着她手里的一叠飞钱。不由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良玉拉过她的手,把飞钱按在她手上,“我娘的病,叫我家欠了你们许多的医药费,诊费更是从来没算过。这是我们手里的余钱……”

夏紫菀抓着飞钱,啪的又拍回在秦良玉的胸口上。

“我跟你说情谊,你跟我算钱,秦玉儿,你有心没有?!”

夏紫菀一手掐腰,一手捏着飞钱拍在她胸口上,柳眉倒竖,杏眼圆瞪。

她这是生气了。

秦良玉叹了口气,拿过飞钱,放在桌上,“我有心,可一码归一码。”

夏紫菀在桌边坐下,瞪眼看着她,“什么叫一码归一码,你要是和我哥在一起了,那不就是一家人了?”

秦良玉默默的看了夏紫菀一眼。

夏紫菀冰雪聪明,一瞬间明白过来,“你有心上人了?”

秦良玉微微点了点头。

夏紫菀掩口惊呼了一声,“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心上人?”

“就是我们没见的这段日子……”

夏紫菀瞪眼看着她,似乎难以置信。

闺阁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确信秦良玉不是在开玩笑以后,夏紫菀才叹了口气,“我哥哥人哪儿都好,他默默对你好这么多年,却从来不跟你说他对你的心意!这可好,几个月的时间,叫你的心被旁人给掳走了!”

秦良玉一阵的出神,她的心还真是给人“掳走”的。

“罢了,是他自己没有福气,我还以为你这辈子注定是我嫂子呢!”夏紫菀怅然一笑,“不是嫂子起码还是手帕交,听说你走的匆忙,我专门从济阳郡给你带了你爱吃的东西来!”

夏紫菀和秦良玉感情极好,知她有了心上人,便再不提自己哥哥的事儿。

她从还没整理的行礼中,翻出一盒子无花果饼,一盒子葡萄饼,无花果干,及两瓶葡萄酿。

“呀,这是你们家做的葡萄酿吗?”秦良玉眼中一亮。

夏紫菀嘻嘻一笑,“是我娘亲手做的,知道你喜欢,不过可不能多吃啊,我娘说这次酿的浓,吃多了会醉的。”

两个小姑娘把饼子果干和佳酿都摆上。

像模像样的猜谜吃起酒来。

这般吃酒,两人不知不觉就吃多了。

等在耳房里,和夏家的丫鬟一起打叶子牌的铃铛都嗅到了酒香。

“哪来的葡萄酿的香味儿?这香味真是醇厚得很呐!”铃铛有些嘴馋了。

“我家小姐也会做,姑娘日后肯定有机会尝尝的,葡萄酿好处可多了,能通筋活血,还能美容养颜。”夏家的小丫鬟笑嘻嘻说道。

夏紫菀听得心中热乎,想着若真是佳酿,也该给师父他老人家弄回去一些。

她叶子牌打的热闹,倒是没听见,一个男人的脚步声,进了夏紫菀的闺房。

夏紫菀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呵呵一笑,“哥啊,你怎么来了?这里可是我的房间啊!”

夏满堂没看自己的妹妹,他的目光落在秦良玉的身上。

秦良玉酒量尚且不如夏紫菀,这会儿已经趴在了桌上,手里还握着一杯浊酒。

“阿娘跟你说的什么?”夏满堂的声音有些不满。“没告诉你这酒不能多喝?”

“没有多喝,我跟玉儿说了,这酒会吃醉的。”夏紫菀晃着两只都已经被打开的酒坛子,“你看,还多着呢!”

说完,她顺着凳子,坐在了地上。

夏满堂登时看的大怒,两个不会吃酒的女孩子,竟生生吃了快两坛子浓郁的葡萄酿。

“玉儿,我送你回去。”夏满堂伸手去扶秦良玉的胳膊。

秦良玉迷迷糊糊的抬头,“唔,庄主……”

夏满堂扶她的动作微微一顿。

“玉儿先坐这儿歇会儿,我把紫菀叫起来。”夏满堂板着脸道。

他把自家妹妹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扶去了床上。

回过头来,秦良玉正一只手支着脑袋,醉眼迷蒙的看着他。

“你知道我是谁吗?”夏满堂在紫菀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秦良玉笑嘻嘻的眯着眼睛看他,看了半晌她的目光似乎才勉强聚焦在他的脸上。“唔,你不是庄主……”

夏满堂脸色阴沉,“对,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他!我是谁?”

他略带威严的声音,似乎把秦良玉给惊了惊,酒都不由醒了几分,“夏,夏大夫……”

秦良玉左右看了看,却不见了和她一起喝酒的夏紫菀,她立即扶着桌子站起来。

可头重脚轻,她立即踉跄了一下,往地上栽去。

夏满堂伸手扶她,她虽醉的不轻,躲闪的动作却十分灵敏,她闪身避过夏满堂的手,重心不稳,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秦良玉手按在后腰上。这一下摔得不轻,她暗暗龇牙。

“你宁可摔了,都不用我扶你?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你对我如此避嫌?何至于见了江庄主,就笑的那般妩媚?玉儿,你究竟是……”

夏满堂的话,还没有说完,秦良玉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向门口走去,“多谢夏大夫这么多年来,对我家的照顾,夏家于我家的恩情,自然不是钱财所能偿还的。这情谊,我和我阿娘都记在心里头,日后必图报偿……”

她边说边往外走。

夏满堂一开始站在原地没动,阴翳着一张脸,听着她说什么恩情。什么报偿,他心里的怒气如火一般蹭蹭的往上窜。

他对她的感情,他藏在心里的喜欢……在她看了,就只是恩情么?他喜欢她,难道就是要挟恩图报吗?

夏满堂的脸色从来没有这般难看过。

可眼看着秦良玉要被门槛给狠狠的绊倒了,他还是一个健步冲上前去,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等她站稳,他立即松手放开了她。

秦良玉扶着门框,醉意阑珊的脸上,还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尴尬。

“你是自己来的么?我叫人送你回去!”夏满堂沉着脸看着她说。

秦良玉摇了摇头,“我和铃铛……一起来的。”

夏满堂皱起眉头,他叫人唤来铃铛。一看铃铛不过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他不能放心,叫人又备了一辆马车,他亲自送秦良玉和铃铛回去。

“姑娘,你怎么贪杯吃酒吃成这样?”铃铛在马车上忍不住抱怨。

秦良玉掀起眼皮看了看她,“你没吃过夏夫人酿的葡萄酿。那真是沾上一口就忘不了,赛似活神仙啊!”

她呵呵的笑。

铃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嗅着她身上甜腻的酒香,铃铛轻哼,“这么好的东西,姑娘也不知道给我留一下,真是不够意思!我定要告诉庄主,你在夏家吃多了酒,还让夏满堂送你回府!”

“别别!”秦良玉立即抬起头,醉眼迷蒙的看着铃铛,“你可千万别告诉他!”

马车颠簸了一路,到了廖家,秦良玉脸上的醉态是褪下了不少。

只是走路还有些不稳,她的脚步如踩在棉花里一般。

“你沿着地上的直线走,这样就不容易被人看出来醉态。”铃铛在她耳边叮嘱。

夏满堂看她的样子实在不放心。

她是在自己家还好,如今却是在廖家做客,喝成这个样子,难免叫廖家人不满。

夏满堂皱着眉头,没有直接打道回府,反而下车投了名帖,也进了廖家。

夏鹤松刚一进鹿邑,就立即被圣上封了太医院院首之职,可见圣上的器重。

夏满堂虽然年轻,毕竟是夏鹤松唯一的儿子,廖家人瞧见他的名帖,自然也是十分重视。

夏满堂送了秦良玉回来,虽说秦良玉的醉态叫老夫人院儿里的几个仆妇看到了,传入的老夫人耳中,老夫人却没有责备。

老夫人非但没有责备,反而在秦良玉睡了一大觉,酒醒之后,还专程把秦良玉给请去了春晖堂。

“听夏大夫,你和他妹妹是打小玩儿到大的,关系密切的很?”廖老夫人的目光都透着几分热切。

秦良玉啊了一声,“是,是从小玩儿到大。”

“难怪见了面会多吃几杯,幸而是她母亲酿的稠酒,偶尔贪杯也没什么!”廖老夫人脸上的表情格外的慈祥。

秦良玉赔礼认错的话都被堵了回去,愕然看着老夫人。

“夏老大夫日后就是太医院的院首了,人吃五谷,总要生病。国师虽说医术神奇,但总给人一种出世不俗之感,不好总打搅国师,若是能结交夏大夫一家,那是再好不过了。”廖老夫人说话直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想结交,就只说想结交,反而显得真诚,比打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让人舒服的多。

秦良玉微微笑了笑,“夏大夫一家人都很好,醉心于医术,对人情世故不是那么擅长。”

廖老夫人连连点头,“就是这样才好,这样的大夫才叫人放心那!”

秦良玉颔首微笑。

廖老夫人轻咳一声,“对了,还有件事……我听说柏氏去找你了?”

秦良玉看了老夫人一眼,轻声说,“是。”

“你看,你嫂嫂过门这么些日子了,比她过门完的弟妹们都有了消息,偏她的肚子不争气,她婆婆着急,她自己也是着急。”老夫人叹了口气,“这孩子急混了头,竟求你寻国师为她看看!国师岂是给人看病的吗?若是看病,圣上将他安排去太医院可不就好了么?”

秦良玉附和的应了一声。

“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没什么心眼儿。人倒是不错,你看看若是能请来夏家的大夫为她瞧瞧……”廖老夫人满怀期待的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轻咳一声。这话是老夫人开口,她就不好拒绝了。

而且夏大夫本身就是大夫,虽说刚进鹿邑就请人来看病,有些唐突,不过医生的本职在此,也没什么可说的。

“老夫人是怕廖家直接请夏大夫,不合适么?”秦良玉缓声问道。

廖老夫人笑了笑,“毕竟他们刚回来鹿邑。”

“好,我会去请的。”秦良玉答应下来。

没想到,廖老夫人却摇了摇头,“你带着柏氏去一趟夏家。人家是院首,人刚来鹿邑,就请人过府看诊,多少有些不敬。”

秦良玉倒没有老夫人想的那么周全。

老夫人唤来柏氏来,便叫秦良玉带着她一道往夏家去了。

马车上还带了些礼物,就好像只是小女孩子们之间的相互走动。

秦良玉和柏氏乘坐的马车上。连廖家的徽记都没挂。

这次铃铛和木槿都陪着秦良玉来了,她们先见了夏紫菀,后来才说了看诊的事儿。

柏氏是活泼的性子,她倒是能跟夏紫菀聊到一处去。

“恰好我哥哥在,我请他过来!”夏紫菀一口就答应下来,好似不是什么大事儿。

夏满堂来的以后,目光最先落在了秦良玉的身上。

不过见有外人在场,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秦良玉身上过得停驻,便转开了视线,只是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

夏满堂给柏氏看诊的时候,屋里只留了柏氏的贴身丫鬟。

夏紫菀和秦良玉都避到了外头。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什么昨晚吃饭的时候我哥就阴着一张脸?跟他说话,他还拿眼刀子戳我?”夏紫菀狐疑的看着秦良玉,“我喝醉了以后,你跟他说什么了?”

“夏大小姐,你的酒量一直都比我好吧?”秦良玉无奈的翻了她一眼,她已经不记得昨日喝酒见过夏满堂的事儿。只知道铃铛说,是夏满堂把她们送回了廖家,所以廖家想借她和夏大夫家处好关系。

“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不然他干嘛看谁都像欠他钱一样?”夏紫菀疑惑的挠了挠头。

“我给你的医药费,你给他了么?”提起欠钱,秦良玉不由想起喝酒前的一茬事儿。

夏紫菀立即冲她瞪眼,“我没跟他提这回事儿,他就快把我吃了,我要给他了,他还不得拿眼刀子把我给凌迟了呀?”

秦良玉连连点头,“反正我给你就是了。”

夏紫菀轻哼一声,“我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我听说鹿邑云香楼的衣服最漂亮,花荣阁的胭脂水粉最有名。你得请我去好好逛逛,才算抵了我家这么多年的药费!”

秦良玉不由有些感激的看着夏紫菀,“好,好!”

她连声答应。倘若夏紫菀一直像以前一样跟她客气。那亏欠的感觉就会如影随形,夏紫菀提出要求来,她心里反而更轻松了。

日后,她定要把云香楼最漂亮的衣服,花荣阁最好的胭脂水粉都买给夏紫菀。

两个小姑娘在廊下坐着说笑。

柏氏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神色有些复杂。

一路上,她都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里,一句话也不说。

一直到回到廖家,要进二门的时候,柏氏才对秦良玉说了句,“多谢你,玉儿姑娘。你和你娘都是廖家的福星!”

秦良玉听得莫名。

后来她才知道,夏大夫说柏氏的身体没毛病,大婚这么久一直不孕,问题有可能出在男人的身上。

柏氏一开始还不信,生不出儿子都是女人不中用,还有问题出在男人身上的说法儿呢?她最开始怀疑是夏大夫诳她。后来还是廖老夫人撺掇着自己的嫡长孙悄悄去看了夏大夫。确诊的问题的根源……

这是后话。

秦良玉既能请的来国师,又和夏家交好,她们母女两人,受到廖家人格外的热情礼遇。

梅娘的精神都好起来了,各房还变着法儿的往她们这儿送好吃好喝。

秦良玉倒是一直没有格外分出精力来照顾那株嘉兰。

她潜意识里觉得,不去格外的照顾它,让它顺其自然,长好长坏,都是天意,或许也是一条出路呢。

没曾想,不过隔了一夜,那盆班图族进贡的嘉兰就出了事。

花盆被倒扣在地上,里头的土都撒了出来,花更是被折断了叶子,如受过一场狂风骤雨的蹂躏一般,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

“天哪!”木槿端着脸盘进屋,就惊叫起来。

秦良玉比她先看见那花。她此时正蹲在花盆旁边,默默无声的扒拉着落在地上的土。

“姑娘,这花……这花是怎么了?”

故意打坏贡品,这罪过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总之是件极其麻烦的事儿。

这也是当初廖家人不想沾染这件事的原因。

可现在想不想沾似乎都晚了……

“快,姑娘,咱们把这花给埋回去!别让人看出来了!”木槿也忙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秦良玉看了她一眼,“这花不是我打翻的。”

木槿面上有些狐疑,“婢子没有说是姑娘打翻的啊?”

“花架子这么结实,且还稳稳当当的在这儿放着,我昨晚睡觉时也没有听到花盆摔落的声音。”秦良玉眯着眼睛说道。

木槿愣了片刻,忽然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姑娘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破坏了这盆嘉兰?!”

秦良玉迟缓的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呢?”木槿不能理解,不就是一盆花么,为什么要这么大动干戈?

“知道是谁做的,才能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究竟是谁做的呢?”秦良玉的声音很小,不知是在问木槿,还是在自言自语。

“问铃铛啊!铃铛不是在姑娘外间睡着值夜么?”木槿从地上站了起来,急匆匆转身出去。

她院里院外的看了一圈,“姑娘,婢子找不到铃铛!问了院子里清早洒扫的人,都说没见她!”

秦良玉的眉头不由深深的皱了起来,“铃铛不见了?”

“不会是铃铛打坏了这盆花,害怕姑娘责骂她,所以偷偷跑了吧?”木槿说完,不等秦良玉反应,她自己就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以铃铛的身手,就是花盆忽然掉下来,她都能接得住,她怎么可能不小心打翻花盆呢?”

秦良玉也点了点头。说她自己有可能不小心打翻花盆她都信,若说铃铛无意打翻——那绝不可能。

“既不是不小心打翻的,而且这花盆也是完好无损,那会不会是铃铛故意弄坏了这花?”木槿用极小的声音,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秦良玉却立时摇头,“绝不可能!”

“婢子不是要怀疑铃铛姐姐,只是偏这花被弄坏的时候,铃铛姐姐不见了,这个时间太巧了!”木槿有些歉疚的说道,“婢子也相信铃铛姐姐。”

秦良玉叹了口气。

木槿拿来了扫帚,“要不要把花收拾起来?”

秦良玉却伸手拦住她的扫帚,“不,去请老夫人来。”

木槿扔下扫帚连忙往春晖堂正房跑。

廖老夫人急急赶来,瞧见地上被蹂躏的毫无生气的嘉兰,脸色瞬间一黑。

秦良玉蹲身在那盆被弄坏的嘉兰旁,默不作声。

廖老夫人胸口一起一伏,像是压抑着怒气,她忍了许久,才生硬的开口,“玉儿,我跟你说过这花不仅仅是一盆花那么简单吧?”

秦良玉连连点头,“玉儿知道。”

“好,你既然知道,”老夫人重重的咳了一声,按着椅子扶手坐了下来,“那你跟我说说,这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起来花就是这样了,”秦良玉缓缓说道,“请老夫人来,不是为了推卸责任,而是想问问老夫人,廖家在鹿邑可有什么仇敌?八皇子把嘉兰送到廖家来养的事儿,是不是那天所有参与赏花会的人都知道?”

廖老夫人立即明白了秦良玉的意思,她的脸色顿时变的更加不好看。

这是说,是廖家自己招揽了祸事上门,让这盆矜贵的嘉兰被毁,而养花的她,并没有什么责任?

“我记得你这屋里有两个丫鬟,怎么,夜里没有人值夜吗?若是有旁人进来毁了这花,值夜的丫鬟就不曾知道?不曾喊人?”老廖夫人心中有怒,但她如今压抑着火气,说话的语气不算太差。

秦良玉和木槿交换了一下视线。

因为铃铛会武,而且功夫不俗。

她说,习武之人便是睡着了,也是十分警觉的,所以她和秦良玉住在一个屋子里就行。让木槿晚上好好睡觉,不必和她轮换着值夜。

所以秦良玉房中值夜的人,一直都是睡在外间的铃铛。

就连木槿看到这花的模样时,都会第一个怀疑铃铛,廖老夫人的怀疑也是理所应当。

偏偏现在铃铛不见了,她没办法解释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夫人,南苑假山那里,发现了一个被打伤的姑娘!”忽然有外院的小厮,在秦良玉房间外头禀报道。

“被打伤的姑娘?!”廖老夫人豁然起身。

许是站的太猛,她不由晃了一晃。

到底是习武之人,没等她身边的大丫鬟扶住她,她自己立即就站稳了,“丫鬟现在何处?她情况怎么样?”

“那姑娘许是内院伺候的丫鬟,外院的人不认得她,这会儿把她送到大夫人处理庶务的议事厅里了,请了大夫过去,情况还不知道呢!”小厮回道。

秦良玉皱紧了眉头,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会不会是铃铛啊……”木槿小声的在秦良玉耳边说道。

秦良玉很想斩钉截铁的说,不可能。

可是她心里也莫名这么觉得……她知道铃铛的功夫很厉害,可究竟有多厉害呢?铃铛虽然贪玩儿,一点儿也没有做丫鬟的自觉性。可她从来不会莫名其妙玩儿消失,让旁人为她担心。

老夫人往议事厅去的时候。秦良玉也追在她后头。

廖老夫人看了她一眼。

“我那丫鬟不见了,我去看看……”秦良玉皱眉说道。

廖老夫人没有多言。

赶到议事厅,大夫已经来了。

秦良玉恰看见老大夫对大夫人摇头,“老夫无能为力。”

说完,就去提自己的药箱。

“还求您留下个药方……”大夫人追出了门。

那老大夫却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大夫人看见老夫人一行,连忙蹲身向老夫人行礼,抬头瞧见秦良玉,她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大夫人对着她不同的表情,让秦良玉心头的不安立时放大。

“里头的人……”廖夫人沉声问道。

大夫人却是看着秦良玉,“玉儿姑娘进去看看吧……”

秦良玉一时间腿都软了,她很想摇头笑嘻嘻的跟她们说,她有什么好看的,她又不是大夫,廖家的丫鬟,她也不熟悉。

可大夫人看着她的表情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机械的迈动着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走进了议事厅。绕过了临时摆上的四折屏风。

屏风里头的一张小榻上躺着一个面容俏丽的小姑娘。

只是这小姑娘没有平日里的活泼,她脸面惨白的躺在那儿,气息奄奄。额上嘴角,胸口都染了暗红的血迹。

木槿惊呼一声,“铃铛……”

秦良玉腿一软,跌坐在铃铛榻前。

铃铛身上的血已经干涸了,不知她被人打伤了多久。

她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眼睛闭的紧紧的,平日里的生机和活力从她身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铃铛,铃铛,你醒醒……”秦良玉在她耳边轻唤了一声。

老夫人从外头迈步进来,“玉儿别急,刚才那大夫不行,我这就叫人请别的大夫来!”

“请国师来。”秦良玉立即说道。

廖老夫人一愣,为难的看着秦良玉。

“请旁人没用,老夫人,求您请国师来吧!”秦良玉回过头来。看着廖老夫人,认真说道。

廖老夫人见她不是开完笑,立时也端正了脸色,语气格外严肃,“玉儿,不能因为你和国师以往认识,就事事都要求国师!你为了救你母亲,求了国师来,这是孝道,旁人知道了也没什么话可说。”

秦良玉似有些不解的看着廖老夫人。

“可是你为了一个丫鬟,就惊动国师,旁人会怎么说?会说你狂妄,说你不把国师当会回事儿!更有那好捕风捉影喜欢胡说八道的,还会说你这是蔑视天家威严,不把圣上当回事儿!”廖老夫人的语气,也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秦良玉皱起眉头,“难道这些。比一个人的性命还重要么?”

更何况,铃铛可不是旁人,她哪里是一个丫鬟,她可是江简来的师妹呢!

他们这些人因为一些虚礼,耽误了他师妹的性命,他说不定一怒之下,真会灭了大陈吧?

“旁人怎知道是为谁看病呢?”木槿在一旁连忙说道,“只要国师不说,难道咱们廖家人自己出去宣扬吗?”

“是啊老夫人,若是铃铛不能快快醒来,就没有人知道那花的事情了!要陷害廖家的人就会一直躲在暗处……叫我等如何安心?”秦良玉低声说道。

刚才没见到铃铛的时候,还怀疑花是被铃铛打坏成那样。

如今铃铛却是受了伤,被人在外院发现。

那不难推断,是铃铛发现了破坏花的人,结果被那人所伤!

如今破坏嘉兰的人究竟是谁,怕是只有铃铛知道了。

铃铛的性命,关乎廖家的安危。

廖老夫人犹豫挣扎的片刻。抬头冲大夫人道,“命人去请国师来!”

她话音刚落,便听有前院的小厮来向大夫人传话,“大老爷说八皇子来了,这会儿已经到了花厅,叫您收拾收拾把那盆嘉兰搬出来给八皇子看看。”

屋里立时一静。

那小厮迈步进门,低头悄声说,“大老爷的意思是,若能趁着这机会,把这烫手山芋推回去,就再好不过了。”

小厮说完,还美美笑了笑。他可是知道,为了这盆嘉兰,廖家的男男女女们似乎还生了一场气。

八皇子真是想借着一盆花,和廖家走的更近些呢。

这才几天呀?就巴巴的来看花了,分明是来借故来串门子的!大老爷巴不得让他把花搬回去呢。

廖老夫人脸色黑沉难看。

大夫人狐疑的看着廖老夫人和秦良玉,“玉儿姑娘,那盆花……”

秦良玉舔了舔嘴唇,“那花……”

“你去一趟,说那花送到庄子上去换土了……”

正文 第78章 国师

秦良玉舔了舔嘴唇,“那花……”

“你去一趟,说那花送到庄子上去换土了,这会儿不在府上!”老夫人沉声说道。

大夫人愕然看着老夫人。

换个土而已,廖家岂是没有花园子么?连一盆土都挖不出来?还要去庄子上换?这话说出去,八皇子能信么?

“这理由行么……”大夫人犹疑不定。

“他信便信,硬要看就带他去庄子上!”老夫人咬牙切齿。

“我娘说,不同的植物需要不同的土质,越是稀有的植物,对土质的要求越高。稍有偏差,植物就不能长的很好。”秦良玉说道。

大夫人这才点了点头,“好,儿媳就这么跟八皇子说!”

她匆匆而去,边走边向丫鬟打听,那盘嘉兰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不能搬去还给八皇子?

老夫人在议事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说法能拖的了一时,那盆花已经成那个模样,你娘还能把它养好么?”

秦良玉垂着头,她一直看着铃铛没做声。

“那花死了,早晚是要向八皇子交代的!这就是一个坑!廖家还巴巴的跳进去!现在好了,刚借着皇后娘娘赏的九子兰扬眉吐气,就得用班图族的贡品把自己埋了!”老夫人年纪大了,多少也有些唠叨。

屋里没有人接腔,她自己说了一阵子,也许是觉得没意思,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唠叨,意识到负责养花的秦良玉的丫鬟,还人事不省。她不由闭上了嘴。

大夫人在花厅里一头汗的应付八皇子,江简来却迟迟没有被请来。

秦良玉看着气息越来越弱的铃铛,她焦急的实在忍耐不住,“求老夫人叫人把铃铛抬回我的房中。”

“不是去请了国师了?国师来了以后,自然是到这外院的议事厅更方便,去你的房中,多有不便呀!”老夫人叹道。

秦良玉皱眉琢磨,议事厅地方大,宽阔敞亮。

就连这个小榻,遮挡小榻的屏风,都是临时摆上的。

若是她叫人都出去,把议事厅留给她和铃铛,显然不切实际。

“我能给铃铛唱歌么?”秦良玉只好放弃为铃铛跳舞的想法,退而求其次。

相比较唱歌,她更擅长跳舞来控制自己的精神力。

“唱歌?”老夫人十分诧异。

“就像战场上,将士们会唱歌来鼓舞士气一样,我希望能唱歌人铃铛有斗志坚持下去。”秦良玉凝眸说道。

“她已经昏迷不醒了,这样是听不到你唱歌的。”老夫人叹了口气,“我看出来了,你们主仆情深,国师快来了!”

可是谁也不知道国师什么时候才能来,或许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或是他这会儿根本不在府上?

他们所有人都能等,只怕铃铛等不起呀!

秦良玉把自己为客的礼仪都尽到了,她不顾廖老夫人的反对,跪坐在铃铛的榻边,低声吟唱起来。

一开始她唱的是舒缓的歌,节奏和曲调都十分的缠绵柔和。

感觉到铃铛的呼吸似乎渐渐有了些力气,她又换了节奏感更强,更有力的歌。

老夫人原本要走,听闻她的歌声,不知怎的,老夫人忽而又不想走了。

她一直在议事厅里陪着。

从练武场回来的廖兰芝和廖梦行听闻这边的歌声,也加快脚步往议事厅走来。

江简来终于被请来的时候,只见议事厅内外聚了好些人。

不论主仆,一个个听得全神贯注,沉浸其中。

他脚步略顿,继而阔步迈进议事厅。

“姑娘,庄主来了。”木槿在秦良玉耳边提醒道。

秦良玉回头看到江简来,立时起身。

若不是这里有太多太多的人,她大概会直接扑进他怀里,说一句,“你来了,太好了!”

可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只是看了他一眼,立在原地焦急道,“铃铛受伤了,大夫说她伤得重,没有办法了。”

江简来还未有反应。

他身后的竹青却一跃而上,“铃铛!”

铃铛这会儿呼吸已经稳定,只是脸上仍旧没有血色。

“何人竟将她伤成这样?!”竹青脸色铁青,额上手背上的青筋一时间全都绷了出来。

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要吃人一般。

“让其他人先出去。”江简来缓声说。

廖老夫人虽年纪大,还是对他福了福身,“见过国师,都退下。”

其余人鱼贯而出,廖老夫人站在原地没动。

江简来也立着没动。

廖老夫人轻咳一声,“玉儿,我们就在外头,有什么事,只管唤一声。”

江简来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嘴角。

廖老夫人这才迈步出门。

“庄主,铃铛被人伤了心脉!”竹青收回落在铃铛腕上的手,他脸上有些惊讶狐疑之色,“可是她的气息非但没有乱,反而十分平稳,性命已经无忧了。鹿邑的大夫都是庸医吗?这样也说没救?”

江简来查看了铃铛的情况,目光落在秦良玉身上。

秦良玉眼中有疲惫之色,眼圈也有些红。

“你懂得耗费自己的精神力去医治人了?”

秦良玉微微一愣,“什么?耗费什么?”

“原来是无意识的。”江简来摸了摸她的头,“你救了铃铛。”

“我?真的?”秦良玉一时间激动莫名。

“喂她喝些灵泉水。”江简来对竹青说道。

竹青连忙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只碧玉瓶。他把铃铛扶进他的怀里,拔出那碧玉瓶的木塞子,顺着她的嘴角,往里一点点倒着瓶中水。

那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不过是格外的清亮罢了。

可渐渐的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清香弥漫在议事厅里。

像是一股野外的清爽甘甜之气。

“幸而二当家赶来的及时!”竹青收起那瓶子。

秦良玉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手中的玉瓶,“这就是传说中的灵泉水?前朝皇帝就是为了争夺这个死的?”

“是他太贪心,他要的可不是一瓶两瓶!”竹青轻哼了一声,“他是想在五灵山上修建行宫,独自霸占这灵泉水,说要借着这灵泉水获长生不老。嘁,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灵物。”

江简来接过竹青手中的玉瓶,“倒一杯水来。”

竹青奉上水,江简来滴了两三滴泉水进去,递给秦良玉。

“干嘛?让我喝?”秦良玉接过水,狐疑的看着江简来。

“试试。”江简来微微一笑。

他不常笑,但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如春树开花,如春光大盛。

“你应该多笑一笑。”秦良玉低声说完,仰头把那滴了泉水的清水给咕咚咕咚喝了。

立时她的头脑一阵轻松,恍如一阵清风刮过一般。

就连门外廖家人低低的议论声,她都能听的清清楚楚了。

“会不会是八皇子?他来的时间也是太巧了,这边花刚……他就来要看,是故意的吧?”

“八皇子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他不是想拉拢廖家?这么做是要和廖家结仇吗?必然不能是他呀!”

“那是谁?那天参加花会的人那么多,好些人都知道八皇子送了嘉兰给咱们家养……”

……

男人女人们聚在一起,低低的议论分析着。

忽然有人轻咳一声,“你们就没想过另一个问题?咱们廖家的护院,难道都是吃素的么?廖家的男男女女会功夫的不在少数。鹿邑有几个武将之家能比得上廖家?这是鹿邑谁都清楚的事儿!可这样也有人敢偷偷摸摸的混进廖家!并且还真的给他混进来了!”

说话的是廖梦行,秦良玉认得她的声音。

她说话声音不大,可是门外院子里却一时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那些分析究竟是谁的男男女女们都不说话了。

秦良玉瞪眼看着江简来,外头的声音,她听得太清楚,以至于她自己也不敢大声说话了,好似旁人也能清楚的听到她说话似得,“我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江简来看了她一眼,“耳力敏锐了?”

秦良玉重重的点头,不是一般的敏锐,再夸张一点她就是顺风耳了。

“只是暂时的,灵泉水汲取天地精华,不受凡俗污染,能洗去人身上污垢,激发人的潜力。”江简来向她解释,“不过人还是活在这俗世上的,被激发的潜力,也会慢慢再次磨去,所以是暂时的敏锐。”

秦良玉无不遗憾的点了点头,低头一看,榻上躺着的铃铛,唇上似乎恢复了血色。

竹青一直蹲在她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铃铛的眼皮动了动,似乎想要醒过来了。

秦良玉要唤她的名字,竹青却猛地抬手,对她做了禁声的手势。

他紧紧的盯着铃铛,在等她自己醒过来。

秦良玉侧耳去听外头的声音。

“等里头那个小姑娘醒了,一问便知!我廖家行得正坐得端,从不结党。只忠于圣上!任何魑魅魍魉的手段,都不能中伤廖家!”说这话的是个中气十足的男人。

秦良玉没听出了他是谁,却见江简来勾着嘴角笑了笑。

“你也能听见?”秦良玉瞪眼看他,刚刚也没见他喝那灵泉水呀?

江简来默默的看着秦良玉没说话。

秦良玉忽然觉出自己的问题问的傻,他是何等功力?他在五灵山修行多少年了?

连前朝皇帝都败在他手下,而且是惨败,她竟然会以为,她被激发的潜力,是他不曾有的?

“廖家人忘了一个道理,”江简来缓缓说道,“不站队的人,会被所有人排挤,没有任何阵营会帮他,所有的阵营都是他的敌人。”

秦良玉哦了一声。终于皇帝难道不是一个阵营吗?

“那你呢?你会选择谁的阵营?”秦良玉问道。

江简来看她一眼,“有一种人除外。”

秦良玉忽闪着求知的大眼睛。

“可以凭实力碾压所有阵营的人,不需要站队。”江简来笑了笑。

“妈呀!你这么一动不动的盯着我很吓人知不知道?!”铃铛突然一声轻咳,抬手一拳头砸在竹青的脑门儿上。

竹青非但没生气,还笑眯眯的,“能把你瞪醒就成!”

“趁早回去吧。”江简来对她的语气可谈不上温柔。

倒是像数九寒天一般,不然竹青怎么会忽然打了个寒颤呢,“庄主,铃铛才刚醒,您就是要数落她,也等她好些了……”

“你们两个一起回去倒是正好。”江简来淡淡的看了竹青一眼。

竹青立即闭上嘴不再说话。

“我着了小人的道了,不知吃了什么,浑身无力,腹泻不止……回来就看见一个黑影进去姑娘房里。吓了我一跳啊!我去抓那人之时,他把花盆放在地上踢倒,土还迷了我的眼……我追着他到了外院,本来就浑身无力,谁知他还有帮手……”铃铛抿抿嘴,不由为自己辩解道。

“他当真是故意毁了那花儿的?”秦良玉问。

铃铛点了点头。

江简来却丝毫不留情面,“第一,你技不如人落了下风,第二,你自负才高,不唤廖家人相助,第三,你知道是何人所为了么?”

铃铛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江简来哼笑,“被人算计打伤。却连对手是谁都没看见,你……”

“庄主!”竹青连忙打断江简来的话。

铃铛毕竟是女孩子,这会儿委屈的都快哭了。

江简来看了她一眼,终于没再说下去。

“那盆花呢?”江简来转过脸来看着秦良玉。

“在我的房间里。”

秦良玉走在前头引路,江简来落后一步,走在她右手边。

竹青原是想让铃铛就在这议事厅里躺着不动的,毕竟她才刚刚醒过来。

可铃铛却一骨碌坐了起来,“我不去看着怎么行呢?这事儿我也有份儿啊!”

竹青只好和她并肩走在后头。

廖家人看到江简来从屋里出来,立时向前走了几步,似乎是热切的想问。

可是看着他一张俊脸上,毫无表情,甚至不曾看向他们,廖家人有些开不了口。

秦良玉和江简来走出几步远,就看见适才旁的大夫说不久于人世的小丫鬟也出来了。且还是自己走出来的,没叫人扶,脸上也不是那般苍白无色。

廖家人彻底惊住了。

“这……这是……”

这是刚才那个大夫误诊了吧?不然就算医术了得,也不可能让人这么快就好起来啊?

廖老夫人和大夫人却是绷着嘴一言不发,眼神幽深幽深的。旁人不知道适才那小丫鬟伤成什么模样,她们却是清楚得很。

转眼人就能好起来,起码能下地自己走路……这国师会的定不是医术,是仙术吧?

“就是这盆花?”江简来看着地上的土和奄奄一息的嘉兰。

秦良玉叹了口气,“被蹂躏成这样,若是好活的花儿,或许还有救,这盆嘉兰……”

江简来蹲身在那花盆旁,将花带着土重新放回到盆子里。

“拿只扫帚来。”他对秦良玉说道。

秦良玉见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竟蹲在地上收拾花土,立时一惊,“不用不用,待会儿我来收拾就行。”

江简来默默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起身。

铃铛和竹青后一步进门。

“竹青,拿扫帚来。”江简来吩咐一声。

竹青比秦良玉听话的多,他立时问门外的小丫鬟去要。

廖家的小丫鬟十分殷勤,笑意盈盈的送上一把小扫帚。

江简来把地上的花土都收拾干净。

只是那原本翠绿的嘉兰,此时看起来蔫头蔫脑,死气沉沉。

江简来把白瓷瓶中的灵泉水滴入茶壶里,又把那一茶壶的茶水都浇在嘉兰的盆子里。

做完这些,他才拍了拍手。

“然后呢?我们需要做什么?”秦良玉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江简来微微一笑,“等。”

“等什么?”

“等嘉兰重新长起来。”江简来说的理所当然。

“重新长起来?那得多久啊?我是不是应该给它唱歌?或者跳舞?”秦良玉微微蹙眉。

“你什么都不必做。”江简来回答十分轻缓,“好好休息就行。连你的房间都能混进来,看来廖家的守卫不行。”

秦良玉微微一愣,“你打算如何?”

“我会叫冯捷另外派人来暗中保护你。”江简来语气淡淡的,可却十分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秦良玉舔了舔嘴唇,在铃铛的示意之下,她没说话。

“还有,”江简来忽然眸色浓郁,如滴了墨一般,定定看着秦良玉,“这两日夏大夫是不是来过廖府上?”

秦良玉像是心虚了一般,立时脸面有些发烫,“呃……他,是……”

江简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秦良玉偷偷去撇铃铛。铃铛赶忙摇头,表示她可没有告密。

“先是我来了,然后又是夏大夫来。不论是我,还是夏家人,都是刚到鹿邑,却又备受瞩目的人。廖家本就树大,这下更是招风了。”江简来说的很平静,“既然已经成为众矢之的,索性就更张扬一点。明日叫廖家人放出风声,说八皇子的花养的极好,长势喜人。”

秦良玉看着那蔫头耷脑的花,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就这样,还叫长得极好?

“若是有人上门要看呢?”秦良玉瞪眼。

“那就让他们看。”江简来看着她,好似她问了一个极蠢的问题。

“就这样子让他们看?”

“放出风声,必会引来破坏那花的人。他既然敢暗算你,怎么能让他一直躲在暗处呢?露出真面目来。才好继续玩儿嘛。”江简来微微一笑,他玉面之上华彩大放。

秦良玉看的有一瞬间的失神,甚至忘了去质疑他。

不知怎的她就应下了,还说自己会去和廖家人商议。

江简来提步向她靠近,秦良玉呆呆的站着,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脸。

竹青和铃铛何时避出去了,她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直觉那一股松木香气扑面而来,简直好闻极了。

他的手指轻轻勾住她的下巴,他的俊脸一点点放大。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隆隆如捶鼓一般。

“你信我么?”他轻缓问道,声音如有魔力。

秦良玉怔怔点头,“我自然是信你的,你怎会不知道。”

江简来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耀眼,“好。”

他倏而低头,含住她的唇。

江简来本想浅尝辄止的。毕竟他听闻到廖家人商议之后,又往这边的院子而来。

不多时,她的房间外就会站满人。

而他对她这般亲密的举止,会叫廖家人看轻了她。

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这么一含上她的唇,就像食髓知味的饕餮,恨不得一口把她吞入腹中,完全据为己有。

她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她光洁无暇的脸颊,她长长的睫羽,她微微凌乱的呼吸……都像是一只小手,骚动着他的心,让他不由伸手抱紧她,吻得更深更缠绵……

眼见她脸上越来越红。待会儿若是这幅样子见了廖家人,必会让廖家人看出端倪,江简来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她。

“我会让竹青先留下。”他抚着她额上的碎发说道。

秦良玉嗯了一声,等他提步离开,她还未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廖家人见到江简来从回廊间离开,女眷们站着没动,男人们却是大步上前。

上次国师来,廖家没能结交,回头出去被其他亲朋询问起来,才发觉自己是错过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

“玉儿,玉儿!这小姑娘没事了么?”女眷们倒是把秦良玉和铃铛给团团围住。

铃铛嘻嘻一笑,小脸儿还有些泛白,可精神头儿却很足,“各位瞧瞧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不是说国师冷傲脾气古怪么?连圣上的面子都不卖?可……”廖家的女眷目光狐疑的在铃铛和秦良玉脸上打转。

“咳咳……”被挤在人群外头的竹青重重的咳了两声。

廖家女眷这才看见他并未虽国师一起离开。

这可是国师身边之人呐!

廖家女眷不敢唐突。纷纷退到老夫人身后。不过她们也不是别家容易害羞的女子,她们一个比一个大胆好奇的打量着竹青。

竹青倒被这么多女子盯得不好意思了,他抬手放在唇边咳了咳,“这位是老夫人吧?”

廖老夫人微微点头,眯眼看着竹青。

竹青拱了拱手,低声道,“国师交代了一些事情,不知可否坐下来详谈?”

“失礼失礼!”老夫人把竹青请进了春晖堂正房。

无关的小辈儿们都被赶了回去,留下的都是廖家持重稳当的人。

竹青看了秦良玉一眼,等着她说庄主的计划。

秦良玉却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

铃铛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姑娘不是说,你会和廖家人商量的么?姑娘倒是说话呀?”

“嗯?”秦良玉一脸不解。

竹青无奈开口,“国师的意思是,廖家若是想找出暗中陷害之人。就要主动宣扬那盆嘉兰养的极好。”

廖老夫人闻言一惊,“若是八皇子和圣上闻起来该如何是好?”

八皇子那里不好交差不说,圣上若真问起来,那廖家可是欺君之罪了呀。

竹青微微一笑,“廖家若是信得过国师呢,就照着做。若信不过,就罢了。”

秦良玉这会儿才想起来,他是问她了一句,信不信得过他。

可先前他的那些交代,她全都没听进心里,只顾看他的脸来着……真是色令智昏啊!

见廖老夫人的目光向自己看过来,秦良玉连连点头,“老夫人放心,不会让廖家获罪的。那盆嘉兰会好的。”

廖老夫人沉默片刻,应了竹青的话。

这些高门大户,想把自己家里的事儿宣扬出去,有的是办法,叫那嘴碎的婆子一知道。

出门买个菜的功夫,就能传扬到旁的大户家里头。

越是看着不起眼的杂使跑腿儿,他的消息说不得越是灵通。

见廖老夫人答应下来,竹青便与他们商量了接下来的事儿。

“我受国师之命,会守在这里,倘若那人夜里露面,不能叫他给跑了。”竹青说道。

“我廖家有家丁守卫……”廖老夫人的话没说完。

竹青便目光沉沉的看了铃铛一眼。

铃铛立即十分配合的按着胸口,痛苦的咳咳两声。

廖老夫人说不出话来了。廖家有家丁守卫,结果不但让人把廖家内宅的花给毁了,甚至把人都打成重伤了。廖家人却连知道都不知道呢……更别提抓人了。

把旁人家的眼线放在自家府上,廖老夫人虽然接受了,但心里还是不自在的。

更何况那盆花就在春晖堂的院子里,竹青就守在这里。

廖老夫人一夜难眠。

铃铛倒是睡得好,一点也不像是受过重伤的人,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秦良玉竟也睡得安然,没有一丝不自在。

第二日,她起的比平日略晚了一些,刚醒就听见木槿打水过来的声音。

秦良玉正要唤木槿把水放下,等她穿好自己去外间洗漱,就听见咣当一声。

水盆落在地上,哗啦,水盆里的水也尽都洒了出来。

铃铛本在盘腿调息。听着这声音,立时惊得睁开眼睛。

“木槿,你平日里最稳当了,今儿个是……”铃铛调侃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木槿目瞪口呆,抬手指着花架子,像是见鬼了一般的表情。

铃铛顺着她的手指,往花架子上看了一眼,呵呵一笑,“对,就是那盆嘉兰。”

秦良玉这会儿也穿好了衣服,快步来到外间。

她看向那花架子的第一眼,整个人都愣住了,“这绝不是昨日那盆嘉兰!”

郁郁葱葱,一盆茂密苍翠之色。嘉兰碧玉般的叶子,折射着外头的阳光,透出绿得耀眼的光芒。

生机勃勃的恍如春日疯长的植株,哪里是昨日那盆死气沉沉的花。

“谁还能换一盆来给你不成?”铃铛轻笑。

难怪江简来敢让廖家宣扬这花长得好,不怕廖家犯了欺君之罪。

这哪里是欺君?这样子还不算好,那真不知什么样子才算好了。

“原来他几滴灵泉水就能做到的事儿,我却需要唱歌跳舞,费劲精神折腾好久。”秦良玉扯了扯嘴角,她脸上浓浓的失落遮掩不住。

能让廖家的九子兰长势喜人,萌苞开花的时候,她有多激动喜悦,此时就有多么灰心失望。

她以为自己离能够为他破劫已经很近了,再努一把力就能做到了。

可如今才知道,他有如此神奇的灵泉水,尚且不能助他破劫,自己那一点点功力,在他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那不一样的!”铃铛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心,“你没发现么?这嘉兰只是一味疯长而已。而姑娘唱歌跳舞是影响了九子兰的生命和表现力,九子兰没有一味疯长,它长得很精致,而且萌了花苞。花是一株植物的精髓,是她生命的延续。”

秦良玉默默看了铃铛一眼,“你不是在安慰我?”

铃铛重重点头,“不信你看,浇上再多的灵泉水,也不能让这株嘉兰的生命有所改变,它只是一味疯长而已,不能有生命的升华——用通俗的话来说,就好比光长个头不长心智。”

秦良玉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

也就是说,灵泉水虽神奇,却是有局限的,而人的精神意念,则不受那样的局限。在一定的境界里,可以达到随心所欲……

她似乎懂了。

“请廖老夫人来看看这花吧?”铃铛小声说道。

梅娘子这会儿恰过来看铃铛好些了没有。

她看到那盆嘉兰,当即愣在那里良久。

秦良玉正欲上前唤她,梅娘子却眯了眯眼睛,“把这盆花给廖老夫人搬过去。”

秦良玉一愣,“搬过去?”

梅娘子笑了笑,“不是要宣扬么?搬过去这一路虽不长,却也能让院子里的丫鬟仆妇瞧见,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们瞧见了。宣扬的自然更卖力。”

廖夫人许是见多识广,当她看见那一盆昨日还要死不活,今日却疯长的嘉兰时,竟然没有震惊太久,就回过神来,还笑眯眯的看了秦良玉一眼。

倒是在老夫人房里的廖梦行震惊的不行,悄悄的问老夫人,“您看这盆花,还是昨日的那盆么?会不会是留了花盆,换了花?”

“你瞧见那铃铛姑娘没有?”廖老夫人问自己的孙女。

廖梦行同铃铛比划过,自打比划以后,就对铃铛佩服的不行,当即连连点头,表情热切。“自然看见了,昨日听说她受伤,把我吓得不行,过来一看,其实也没说的那么严重。”

廖老夫人轻哼一声,“昨日我是亲眼见的,眼看就要不行了。”

廖梦行吓了一跳,“啊?当真?”

她又向铃铛看了一眼。

“是国师来了以后,她才脱了险的。”廖老夫人端着高深莫测的表情,“一个垂死之人都能救活的人,救一盆花算什么?”

廖梦行不由大点其头,祖母说的真是有道理,难怪老人家如此淡定呢。

“传言已经让人散布出去了,那有心毁花之人定会叫人留意廖府上的消息。得知了这花非但没毁,反而长得好。他必会上门探探虚实的。”廖老夫人眯了眯眼睛,“不能只让国师出力呀,这毕竟是廖府的事儿,我已和大老爷商量过了,廖家的男丁,两两成组,轮流守夜!”

不愧是带兵打仗的老夫人,安排起这种事,真是驾轻就熟。

廖家的男丁都起来守夜了,廖家的家丁守卫哪里还敢懈怠?

“就怕那人不敢上门,做了缩头乌龟。”廖梦行轻哼一声。

接下来的两三个晚上,廖家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动静。

秦良玉觉得。可能真是让梦行给说中了,那人不敢再上门了。

没曾想,她刚练完吐纳调息,合眼躺下,人还没睡踏实呢,就听到外头有动静传来。

她忽的便坐了起来。

“姑娘坐着别动,我出去看看。”铃铛叮嘱一声,吱呀开门出去。

秦良玉侧耳听着外头动静。

她耳力比以往好了许多,乱吵吵的听到许多动静。

约莫真是抓到那人了!

秦良玉心头一阵激动,还真叫江简来说对了,那人不死心,又上门了!这下可以知道,究竟是谁想陷害廖家了!

秦良玉听得外头的声音渐渐平复下来,她起身到外头拉开门。

铃铛站在院中朝她招手。“姑娘来看看!看看认不认识这人?”

“她怎么可能认识。”她身边的竹青嘀咕了一句。

秦良玉快步上前,地上绑着一个黑衣人,被廖家的家丁按跪在地。

他脸上蒙着的黑纱被挑开,狼狈的挂在脸侧。

秦良玉眯眼看那黑衣人。

竹青接过一旁丫鬟手里的灯笼,往前挪了几分。

秦良玉看清他的五官,摇了摇头,“不认得。”

廖家今晚守夜的是大公子和二公子。

大公子一脚踹在他身上,“说,何人指使你夜闯廖家?”

那人抵着头,抿着嘴,一言不发。

“不说是吧?廖家为圣上征战多年,什么样的细作没见过?自是有一套让细作开口的法子!不怕你嘴硬,就怕你坚持不到最后就招了,那倒是没趣儿!”大公子啐了他一口,“去,抬刑具来!”

“大哥,这里是祖母和娇客的院子,在这儿用刑,不合适吧?直接把他拉到校场去!”二公子上前说道。

大公子闻言看了秦良玉一眼。

虽然她脸上好奇多过惧色,但毕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大公子点点头,“拉去校场!虎头凳,辣椒水那些个都准备上!”

正文 第79章 借势

院中的家丁许是太久没跟着主子审过犯人了,当即兴奋的应了一声。

“嘘——小点儿声,别吵了祖母!”二公子嘿嘿一笑。

他笑声还未落地,竹青突然一声惊呼,“不好!”

其余人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竹青一个箭步上前,一掌劈在那人的后颈上。

黑衣人软倒在大公子脚下。

廖家大公子二公子十分狐疑的看着竹青。

竹青黑着一张脸,蹲身在那黑衣人面前,用力掰开他的嘴,从他大牙的牙槽里,豁出一只小小的黑色药丸来。

“这……这是什么情况?”铃铛狐疑不解。

“这是剧毒,他若咬破吞下,不出片刻命就归西。”竹青将药丸扔给大公子,语气有些不屑,“大公子当年当真审讯细作无数?口中藏毒,可是细作惯用的手段啊?”

大公子二公子脸上都讪讪的。

这会儿老夫人和梅娘也都被惊动了起来。

大公子脸面尴尬,拱手对廖老夫人道,“孙儿愿亲自审讯这刺客,定审问出他背后指使之人!”

“大公子若是经验不足,用力过轻,磨上许多日,也未必能磨开他的口。倒是叫他背后之人有了防备。若是用力过重,他还没招呢,就被你弄死了,这辈子都再也开不了口!”竹青斜睨着大公子。

大公子脸上更是不自在,他涨红一张脸,话都说不出来了。

二公子见自家哥哥被揶揄,立即道,“那这位郎君有什么办法?”

“这不是你廖家的事儿么?廖家守好自己的家院不行,审讯也不行啊?”竹青嘴上一点儿也不客气。

秦良玉这会儿听出来了,竹青肚子里是憋着火气呢。

铃铛在廖家受了伤。还伤的那样重,他心疼铃铛,就迁怒了廖家。

“有办法就说,没办法还在这儿耀武扬威……”二公子不服气,见祖母瞪他,他只好咽下话音。

竹青冷笑一声。

铃铛偷偷踩了一下他的脚,他抿住嘴,也不见生气,还冲铃铛笑了笑。

“老三呢,他最擅长审讯。”廖老夫人道,“刑讯逼供看起来简单,其实也是一场心理战,这般被培养出来的死士,多半不怕死。得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线,才能撬开他的嘴。”

“三叔回老家了。”二公子看了廖老夫人一眼,“祖母忘了么?”

廖老夫人拍了一下额头,不由皱起眉来。

竹青抱着肩膀,看着院子里一时僵硬下来的气氛。

“我倒是听说过另外一个叫人说实话的法子。”梅娘忽然缓缓说道。

“什么法子?”廖家人异口同声,全都看着她。

梅娘向前走了几步,却也不急,缓缓说道,“据说是叫‘催眠之术’,能叫人在半睡半醒之中,无意识的回答提问,说的都是清醒的情况之下会隐瞒的实情。”

“这术法谁会啊?听起来好生厉害!”大公子问道。见竹青瞪他,他又低下头去。

“催眠术?”秦良玉在嘴里嘀咕这个词,她似乎在哪儿听过这词?

“我认识的人中,就有一个曾经会的。”梅娘的表情一时间变的有些怔怔的。

“是谁?”秦良玉立时问道。

“你爹。”梅娘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这说了不是白说么?爹爹就是会,如今也不能来帮忙啊?谁知道爹爹到了鹿邑以后,又变成了什么样?

“他教过你的。”梅娘看着秦良玉,说的很认真。

秦良玉和廖家的人一同瞪大了眼睛,“教过我?”

秦良玉紧张的舔了舔嘴唇,是阿娘记错了,还是她失忆了?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学过?

迎着秦良玉莫名的目光,梅娘说道,“在你七八岁的时候,你可能不记得了,或是当时不明白自己学了什么。”

秦良玉咽了口唾沫,她都不知道自己学了什么,那她是怎么学的?

“有一首歌,你爹弹琴,教你唱过的,他说你有天赋,才七八岁,就能唱出那歌的几分神韵,让人意识变得自由,潜意识有所苏醒。”梅娘看着秦良玉。

可秦良玉却只是摇了摇头,“想不起来阿娘说的是哪首歌,阿娘唱两句,或者我能想起来?”

梅娘露出为难的脸色,“我不会唱。”

“那阿娘说几句歌词,也好叫我想起来是哪一首啊?爹爹弹琴教我唱过的歌那么多……”秦良玉不知道阿娘在别扭什么。

梅娘见廖老夫人,以及廖家的兄弟都在看着她们母女,他们的目光注视,似乎让她感受到了无比的压力。

夜幕像看不见的巨石,像无边的巨浪一样,向她压过来。

“就是那一首,你睡着了都会哼的,你心向我开,隐瞒皆消散,亮光照大地……”梅娘说完,有些气喘。

秦良玉怔怔的看了母亲一眼。

“还没想起来么?”梅娘脸色有些难看。

秦良玉连忙点头,“我想起来了。”

她好奇的只是为何母亲不愿提起这首歌而已,她不唱这首歌已经好多年了,因为长大的她不喜欢这首歌的曲调和歌词。

秦良玉在众人的目光之下,看着那被竹青打昏的黑衣人,专注的唱起了歌。

梅娘立即抬手捂上了耳朵。

铃铛和竹青听了片刻,也连忙捂起耳朵。

廖家人见状都跟着效仿。

秦良玉的声音轻柔好听,飞过的夜鸟都落在枝头收起了翅膀。

廖家人一时看向秦良玉,一时又看着地上那人,精神片刻不敢放松。

廖家大公子小声贴在二公子的耳朵上问道,“那人已经被打昏了,这么唱歌有用么?用不用先把他弄醒啊?”

旁人都捂着耳朵,听没听到大公子的话。也不一定。秦良玉倒是听得清楚。

她心里原本就不甚确定,这首歌是爹爹教她的不错,可她那时候不知道这首歌还有这样的用处啊?

而且她小时候唱这歌,也没有见身边的人有神游天外,问什么答什么的情况呀?

许是她现在练气小有所成,这首歌的曲调简单歌词多为重复,可偏偏唱在她口中抑扬顿挫的,十分好听,并不叫人觉得厌烦。

大公子不信真有歌能叫人意识涣散,唤醒潜意识的,见地上那黑衣人一直没什么反应,他索性放下手,绕有兴致的听秦良玉唱歌。

秦良玉将一首歌词多为重复的歌,唱到第三遍的时候,她自己都略有些失望灰心了。

她正要停下,却见母亲眼睛明亮的看着她,好似坚信她能做到。

秦良玉不由握拳,这点事情都不能做到的话,日后医治母亲,为江简来破劫的时候,她就确信自己能做到了么?

记得铃铛说过,练气者,首先要有不灭的信心。

秦良玉深吸一口气,清空心里的杂念,沉下心来,她再次开口,却只叫人觉得,她身上的气势都有些不一样了。

地上的黑衣人慢腾腾的,像是被人扶着一般,竟自己坐了起来。

他眼睛仍旧是闭着的,可当真坐的笔直,像是习武之人盘腿练功一般坐着。

在场之人皆是惊呆了,纷纷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那黑衣人。

众人再看向秦良玉时的表情就更为惊诧了,惊诧之余,似乎还有那么一些些的畏惧?

“大哥,你看这人,他是不是真的……”二公子拿胳膊肘撞了撞大公子。

大公子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二公子狐疑的借着灯笼的光,往他家大哥脸上看去,只见大哥睁着眼睛,表情怔怔。

二公子拿手在大公子眼前头晃了晃,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一般,一丝反应也没有。

二公子正欲告诉旁人,却见祖母已经上前一步去问那黑衣人了。

他闭上嘴,盯紧了黑衣人。

“究竟是何人派你来廖家?”

“李大人。”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哪个李大人?”老夫人追问一句。

“李静忠李大人。”黑衣人语气平平,毫无情绪。

老夫人按住胸口,喘了一声,大丫鬟要上前扶她,被她抬手制止了,“前几日来我廖家,欲图毁那盆嘉兰的也是你么?”

“不是我。”

“是李大人派来的人?”

“不知道。”

“李大人派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那盆嘉兰是不是真的长势喜人,若是真的,就毁了。”

院子里一片安静。

廖老夫人接下来的话,就显得特别的空旷,“李大人为什么要毁了那盆花?”

“八皇子想借一盆花和廖家走的更近些,李大人不希望看到八皇子如愿。”黑衣人语气平直的说道。

铃铛轻哼一声,“一个比一个小人!”

秦良玉默默的看了她一眼,铃铛因为一盆花而受了暗算,此时心里一定是憋满了气。

“事情都问明白了,这人怎么处置?”二公子问道。

廖老夫人轻咳一声,“大郎。你把他绑起来,明日送去京兆府,就说夜里行窃,被我府上家丁抓到。”

廖老夫人话音落地,大公子却是反应全无。

二公子连忙拿肘使劲儿撞他,可是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着,表情整整然的,像是失了心魄一般。

“他……他这是怎么了?”廖老夫人见状,大惊失色。

本欲离开的秦良玉她们,也都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大哥他没捂耳朵,一直听秦姑娘唱歌来着。”大公子身边的小厮低声说道。

唰唰,所有的目光又都落在秦良玉的身上。

秦良玉被人盯得不自在,讪讪笑了笑。但她却发现众人看她的眼睛里,那种恐惧的东西更浓了。

梅娘在秦良玉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醒来!”秦良玉朗声喝道。

廖家大公子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像是熟睡的人忽然被人拍醒。

地上的黑衣人却是身子一软。又昏倒了。

“大哥,你没事吧?”二公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没事,他还没醒?我就说还是要刑讯逼供,交给我,保证两日内让他吐口!”大公子挺直了腰板儿中气十足的说道。

竹青轻蔑一笑,拱手道了声“告辞”,便翩然离去。

“你们干嘛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大公子皱起了眉头。

“回去再说。”二公子拉了拉他的袖子。

“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廖老夫人对梅娘和秦良玉点头。

只是平日里关注梅娘更多的廖老夫人,今日目光都落在秦良玉的身上。

秦良玉拉着铃铛回了房间,梅娘也信步回去。

外头二公子向大公子的解释声,大公子的惊讶吸气声,都被关上的房门阻隔了。

一进门,秦良玉却猛地嗅到一股松木清香。

她脸上表情一时间变得温柔和缓。

一向敏锐的铃铛这会儿却好似并未发现异常,“姑娘还有这一手呢!好生厉害,可不可以教教我?”

“咳……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教你?你没看到那些下人们看我的眼神都透着恐惧,会这么一手,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呀?”秦良玉语气淡淡一面说,一面向里走。

“自古曲高和寡,既是修习之人,就要淬炼心性,不能在意世俗眼光。我觉的这是个好本事,你看这多管用啊,不用费一刀一剑的,就让人说了实话。刑讯逼供……听起来就是粗鲁没脑子的法子!”铃铛笑嘻嘻的跟进了里间。

赫然瞧见里间床边立着那颀长的身影,铃铛的话音卡在了嗓子眼儿。

她愣了一瞬,才揶揄的笑了笑,“庄主怎么又偷偷跑来了?廖家才刚逮住一个夜探廖家之人,明日就要被送到京兆府去了。庄主是想去做个伴儿?”

江简来淡淡看了铃铛一眼,“依我看。你在世间的历练差不多了,该回去提高下基本功了。”

铃铛轻嗤一声,“就会威胁我!你算什么师兄?!”

这话一出,江简来和铃铛都沉默了,气氛一时间僵滞的叫人难受。

“谁叫这威胁对你有用呢?”秦良玉立即插话道,“有用的法子,自然是百试不厌的。”

铃铛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去寻木槿睡去了。

只剩下秦良玉和江简来的房间里,安静的让人心慌。

秦良玉觉的,自己的脸又莫名的热了起来。

江简来冲她勾了勾手指。

秦良玉站着没动。

江简来轻笑一声,“你在别扭什么?”

秦良玉忽而伸出自己的手指,冲江简来勾了勾。

江简来微微一愣,大约是从来没有人对他做过这动作,又或许是做过却太过久远,他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秦良玉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她神采奕奕的眼眸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试探着什么……

江简来倏尔一笑,利落的起身,阔步向她走来。

“勾一勾手指还真有用啊?”秦良玉仰着脸看着他说道。

江简来垂眸,目光落在她光洁无暇的脸上,“你心里念着我,又何须动手指,一个眼神,我岂有不过来的道理?”

秦良玉被他这话惊的一愣,心里砰砰跳乱了,“一个眼神就能让你过来?我在你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这不是取决于我在你心中的分量么?”江简来微笑说道。

“嗯?”秦良玉像是没听懂。

“你那厉害的催眠手法,也能指使人吧?”江简来与她玩笑道。

秦良玉却端正了脸色,“旁人能不能我不知道,我如今却是不能的,能叫那黑衣人开口答话,已经是我侥幸了。”

江简来似乎想说什么。

秦良玉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即便有一日我真的能叫人听我指使,也断然不会指使你的。我希望你与我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清醒的,彼此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江简来默默无声的看着秦良玉,良久他笑起来,将她抱进怀里。

他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我的玉儿越来越厉害了。连说话都这么厉害。”

秦良玉侧脸趴在他胸前,他脸面总是淡定如常,她却听到他胸腔里的心跳砰砰砰的,不比自己那急促的心跳声慢多少。

她忍不住嘴角弯弯。

“你身上的味道很美。”江简来低头在她耳边说道。

秦良玉微微一愣。

“淡淡的薄荷香,每次靠近你,都让我忍不住想……”

“忍不住想什么?”秦良玉从他胸前抬起头。

江简来的目光恰落在她殷红润泽的嘴唇上,那么滑那么润,让人忍不住想……

他的喉结动了动,“我得走了。”

他哑着嗓子说道。

秦良玉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看他,“你还没说,忍不住想什么?”

江简来微微一笑,玉面俊颜,颠倒众生,“你真想知道?这么美的夜色,这么美好的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猜我想什么?”

秦良玉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嘴,轻轻咬住下唇。

江简来忍不住浑身一僵,“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在男人面前有这样的动作?”

他忽然低头,一下子含住她的嘴唇,他吻得霸道,少了平日里的温柔。

他像是掠夺者,肆意的掠夺她口中的空气。他的两只胳膊像是钢筋铁骨一般,将她箍的紧紧的,像是要把她嵌进他的身体里。

秦良玉被他的吻的头脑发昏,浑身发软。

他呼吸急促,却是全身发硬,尤其是某个地方,他因为隐忍,额上的青筋都崩了出来。

“运息多日,一见你必然破功。”江简来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她抱到床上。

秦良玉心下紧张,却也发现他忍得辛苦,“我……”

江简来没让她把话说出口,却是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口。“你值得最好的,等我。”

说完,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克制了多强悍的心魔,才从她床边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秦良玉闭眼嗅了嗅,周围的空气里都是他身上的气息。

她其实想说,她已经准备好了,她愿意嫁给他。

他却说,她值得的最好的……

此时梅娘的房中一片黑暗,屋里没有灯。

床帐内却有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暗暗发光。

她没睡,而且眼睛圆瞪,她一丝睡意也无,玉儿的天资好的叫人惊讶。万事俱备。她的计划,可以提前开始了。

梅娘脸上露出笑容来,只是夜色太暗,没人能看见。

秦良玉一夜好眠,刚醒就听木槿说,梅娘要带她去夏大夫家。

“阿娘哪里不舒服了么?”秦良玉紧张道,早知道昨晚就请江简来看看她母亲的情况了。

“不是,夫人说只是去看看故交好友。”木槿笑了笑,“夫人比姑娘你起得还早呢,这会儿只怕都开始用早饭了。”

秦良玉知道母亲没事,就放下心来,只是夏家她是不想去的。

夏紫菀跟她说的那些话,让她现在有些害怕看到夏满堂。总觉的好像亏欠了他似得。

“阿娘自己去吧,我已经去看过紫菀了,也和婶娘请过安了。今日我就……”

“你和我一起去。”梅娘的语气不容拒绝。

秦良玉皱了皱眉,“阿娘……”

“阿娘跟你说过的话,你忘了?”梅娘子问道。

秦良玉狐疑的瞪眼看向母亲,“母亲不是去串门子的么?”

“是串门,串门就不能顺便做点别的事么?你要是不想去,那我就一个人去也成,只是以后进展如何,你就别问我了。”梅娘看了她一眼,“左右也是我自己的事儿。”

“诶阿娘,那可不成,串门是您自己的事儿,别的事儿就不是您自己的事儿了!”秦良玉嘻嘻一笑,陪着梅娘子一道去夏家。

廖老夫人愿意和夏家结交,给了梅娘子她的专用座驾。

廖老夫人的马车宽大舒服,车里还挂着几个梅娘子修的荷包。把车里的空气熏染的格外好闻。

不过廖老夫人派给她们的丫鬟,梅娘子倒是拒绝了,怕廖老夫人不放心,倒是叫请她派了两个孔武有力的护从,追随在马车左右。

“阿娘干嘛要两个护从跟着?咱们出趟门,不必这么夸张吧?还是说阿娘要做什么惊心动魄的事儿?给女儿透透底,也好叫女儿心中有个准备?”秦良玉笑眯眯的打听。

梅娘子却什么都不说。

她们到了夏家,秦良玉略有些担心遇上夏满堂,却听阿娘道,要见夏家老爷,夏鹤松。

秦良玉一阵愣怔。

阿娘说过,当年她的脸被惠妃娘娘所毁,是夏鹤松医治的。

而夏鹤松那时候是太医院的大夫,那阿娘和惠妃娘娘的仇怨,旁人不清楚。夏鹤松也一定清楚。

夏鹤松恰在家,他没有推诿见外,直接就将人请进了花厅。

“秦夫人。”夏鹤松拱手行礼。

梅娘子还礼说,“我已经和离了。”

夏鹤松许是已经听闻,脸上没并没有太多的意外,“梅娘子坐吧,知道你来鹿邑,我就猜到,有些事情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反而会越积越浓。”

“当年我的命是夏大夫您捡回来的,今日我的命,还求夏大夫救。”梅娘子说道。

秦良玉狐疑的看着母亲。

夏鹤松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你不是住在廖家么?廖家的老夫人与你母亲是闺中至交,廖家会不帮你?”

“十几年了,谁知道人心会变成什么模样?我不敢冒险。也没有冒险的资本。八皇子想要拉拢廖家,廖家的态度暧昧不清。我岂能让干娘一家变成惠妃手中的筏子?”梅娘子轻缓说道。

秦良玉微微皱起眉头,阿娘求夏鹤松什么事儿呢?她怎么一点儿都没听明白,一头雾水呢?

“你希望我做什么?”夏鹤松沉默了一阵子。

“备一辆马车,我去一趟中书令李大人的府上。”梅娘子说道。

夏鹤松眯了眯眼,“李大人是谁的人?能抗衡八皇子么?”

梅娘子笑着不说话。

夏鹤松抿了抿唇,没有多问。

“夏先生帮不帮我?”梅娘子眯眼问道。

“当年我学医,多受梅佳氏资助,如今梅佳氏只剩下你一个后人在鹿邑,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呢?”夏鹤松轻轻叹息,叫人暗暗去备车。

梅娘子带着秦良玉,离开正院说是去找夏夫人坐坐,聊聊家常。

其实去的路上就拐了一条小道儿,直接从一个空院子里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夏家。必得经过停着廖家马车的地方。

廖家马车的车辕上坐着个车夫,一旁站着两个护从。

那车夫嘴里叼了根草叶子,两个护从抱着肩膀,灰蓝色衣服的肩膀处,被鼓囊囊的肌肉撑的满满的。

“放下车帘子,别出声。”夏家的马车,还离着远远的,梅娘子就低声交代秦良玉。

秦良玉立即放下车帘子,看了身旁铃铛一眼,屏住呼吸。

马车经过廖家马车之时,那两个护从轻咳了一声。

马车内的秦良玉和梅娘子都有些紧张,铃铛面容素淡,倒是看不出紧张来。

“这是谁要出门呐?”廖家的车夫热情的打招呼。

秦良玉侧脸看向梅娘子。

梅娘子一动不动的坐着,绷着脸看着马车紧闭的车门。

“我家主子要出门。”夏家的车夫呵呵一笑,应了一声。抽着马鞭驱马离开。

马蹄声哒哒渐渐远离夏家的院子。

听着马车外头渐渐热闹起来,似是已经到了街上。

秦良玉见浑身紧绷的母亲舒了一口气,她立即掀起车窗帘子朝外看了一眼,“没人追来。”

梅娘子嗯了一声。

“阿娘为什么要去李大人家?”秦良玉憋了良久的问题终于有机会问出口。

“自然是为了大计。”梅娘子垂着眼眸说道。

秦良玉看着母亲,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阿娘的计划究竟是怎样的?也该与我说说了吧?”

“我早就与你说过了,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如今你不需要问我如何计划,你只需看我如何做。”梅娘子看了秦良玉和她身边的铃铛,语气有些生硬沉冷,和平日里的她一点也不像。

秦良玉瞧见母亲垂在广袖中的手在微微颤抖的时候,才知道,虽然母亲脸面淡定,好似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可她心里头还是紧张的。

马车到了李家门外,门房将人给拦了下来。

秦良玉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李大人真不愧是圣上宠臣啊,李家的大门甚是高阔,单是侧门,并行两辆马车也没问题了。

难怪李家的门房那般的傲气,日日看着这样高阔的大门,傲气都渗透进骨子里了吧?

“梅娘子?不认识!我家主人不在,快走快走!”门房看了一眼梅娘子让车夫地上的名帖。

那门房竟还认识几个字,看了几眼之后,就把名帖扔回到车夫身上。

这做门房的,要的就是个眼力劲儿,什么人是贵人,不能得罪。

什么人落魄寒酸,他打发了没事儿,门房一眼就能看出来。

梅娘子微微皱起眉头。

“门房不叫我们进呢!”秦良玉低声说道。

“不过是个看门的,狗仗人势,我去把他打发了!”铃铛不屑的挽挽袖子。

秦良玉一把抓住铃铛,“你当我们是来挑事儿的么?”

梅娘子看女儿一眼,“你身上还有钱么?看门之人惯是踩底捧高。”

秦良玉立即摇头,“我没钱,钱都还了夏紫菀了。”

她不知道梅佳氏与夏鹤松还有资助的关系,不过便是知道,欠了人家的药钱她也会还的。

梅娘子不由深深皱起眉头。

“阿娘一定想进去?”秦良玉低头思量片刻,看着梅娘子问道。

“不是想进去,而是今日一定要进去。”要字,她咬的很重。

秦良玉微微点头,“我知道了。”她掀开车窗,朝那门房道,“李大人府上可有嘉兰花?我家夫人最擅长养嘉兰了。”

“嘉兰花是什么东西?”那门房越发不耐烦,正欲将人给打发了。

秦良玉微微一笑,“你是伺候在中书令大人府上的门房呀!竟不知道嘉兰么?不应该呀……那可是班图族的贡品,是八皇子府上都珍而重之的珍品!”

“你与一个门房说什么!”铃铛立即明白了秦良玉的意思,她在马车里不屑的扬声冷嘲。

门房登时一愣,班图族去年来了鹿邑,进贡了好些奇珍异草,这事儿他知道。

可具体都有什么,他一个小小门房,那还真不知道。

莫非这次看走眼了,这车里的人非富即贵?可打量这马车素淡平凡……也不像什么贵人啊?

“算了夫人,圣上喜好养花,可也不见的圣上身边的人都喜欢。或许李大人就不喜欢呢,咱们去八皇子府上看看吧?”秦良玉说着放下车窗帘子。

门房一愣,见那车夫当真去调转马头,“等等!我去问问管家!”

门房叫同伴在门口盯着,别让人真走了。他则大步向里跑着去禀报。

若是无用之人,顶多挨顿训斥,若是真叫走了有用,且有大用之人,只怕老爷会扒了他的皮。

“什么花?”李府的管家似乎是没听清。

那门房喘着粗气,“嘉兰花,说是贡品。”

管家面容一肃,“将人请进来,我去禀报老爷!”

门房松了口气,幸而没耽误大事!

梅娘子一行进得李家的院子,马车又行驶了一阵子,才叫她们下来。

家仆见秦良玉与铃铛年轻漂亮,旁边的一位夫人通身气质不俗,脸上还带着一张白色面纱,不由对这三个女人有诸多猜测。

梅娘子眼中维持着惯有的冷静。

秦良玉脸上却只有好奇。想到李静忠不是江简来的对手,且还有铃铛在此,她心里便也不怕,跟着引路的丫鬟走着,她还不忘四下看看风景。

李家许是兴起的时间不长,这府邸里处处流露着一种暴发户的味道。

金碧辉煌倒是有了,却少了几分底蕴。

丫鬟将她们母女引到一处凉亭,李静忠正在凉亭里坐了。

见到梅娘子一行,李静忠缓缓起身,“我果然没有猜错,当真是济阳郡来的娇客。咱们也算是旧识了,梅娘子和秦姑娘不必客气。”

秦良玉正要随母亲走进那凉亭,铃铛却在后头猛拽了她一把。

她脚下一顿,便落后母亲两步。

铃铛趴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察觉异样了没有?”

“我觉得这里冷飕飕的。不是说凉亭里的风冷。”秦良玉四下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你觉得冷很正常,这里附近埋伏了刀斧手。”铃铛说完,梅娘子已经在凉亭里站定。

秦良玉倒吸了一口冷气,对付三个女子,还需要李静忠埋伏刀斧手么?

他有这样的准备,万一他想动手,即便铃铛有办法通知江简来,只怕他也来不既赶过来吧?

秦良玉心头紧了紧,只盼着阿娘真的是有十足的把握而来的。

她提步也走进了凉亭,站在梅娘子的身后,她在心中估摸着,倘若真要动手,她用气催眠控制局面有几分可行性?

“看来李大人早料到是我们了?”梅娘子徐徐说道。

“夫人请坐。”李静忠伸手相请,脸上带着淡笑。“廖家是什么样的家世,我在鹿邑多年,岂能不知道?他们能养好兰花这样高洁的花?夫人这般仙姿淡薄之人,能养好兰花倒是真的。”

梅娘子垂眸没说话。

“实不相瞒,我在济阳郡的时候,就十分看好秦姑娘,听闻秦姑娘舞姿超群,我心里一直十分向往。可在济阳郡发生了那么多事,偏偏没有机会让我一睹秦姑娘跳舞的风采。十分遗憾,所以到了鹿邑以后,我一直叫人留意梅娘子和秦姑娘的去向。”李静忠看了秦良玉一眼。

秦良玉眼皮没来由的一跳。

“偏偏夫人和秦姑娘悄悄离了客栈,去了哪里客栈的人竟是不知。”李静忠眯眼笑了笑。

梅娘子抬头道,“我与廖家老夫人有些亲缘,所以投宿廖家,我母女两个。再加上丫鬟,也尽都是女人,住在客栈里,心里难安。”

“夫人既然住在廖家了,今日为何忽然登门?而且拿的却也不是廖家的名帖?”李静忠忽而问道。

秦良玉直觉的他语气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看他的脸上还是带着那淡淡笑容。

“因为前两日有人夜里偷偷去了廖家,”梅娘子盯着李静忠,“试图毁坏八皇子送到廖家的那盆嘉兰花!”

秦良玉狐疑看向阿娘。

阿娘是疯了么?

她怎么跟李静忠说这个?昨晚那黑衣人招供的话她忘了么?指使黑衣人的就是李静忠啊!

正文 第80章 旧人旧事

李静忠闻言也是一愣,他愕然看着梅娘子。

“昨晚那人又去廖家,结果被廖家人抓住了!”梅娘子似乎嫌刚才那一句还不够刺激,又补了一句。

凉亭里的气氛一时间全然变了。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绷得紧紧的。

李静忠不由站起身,缓缓踱步到凉亭边上,他转过身去,背对着秦良玉母女,目视湖水假山。

当看不到和自己对立的人脸上神情时,就会叫人觉得更为焦虑紧张。

李静忠负手而立,背在身后那只手上把玩着一串念珠。

铃铛盯着他的背影,眯眼细看。

忽而恍如有一道光划过她的脑海,她立时握住了秦良玉的手。手劲儿大的秦良玉险些惊呼出来。

“是他!”铃铛在秦良玉耳边用不能再小的声音说道,“那天晚上打坏了花,打伤我的人就是他。”

秦良玉愕然看向铃铛。

不是李静忠派旁人去,而是他自己亲自去的。

铃铛迎着她的目光,重重的点了点头。

秦良玉立时又看向母亲,阿娘贸然来了李府,又毫无预兆的说出这些来,岂不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

“廖家抓住的那人,他怎么说?”李静忠回过头来问道。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但他脸上却带着妖冶的笑,他眸中像是开尽了桃花,明媚艳丽。

“那黑衣人招供说,是李大人派他去的……”

“阿娘!”秦良玉低呼一声,阿娘真的是疯了么?

“哦?本官?”李静忠笑的更灿烂了。

“是,可是小妇人以为,八皇子的可能性更大些。”梅娘子这回没犹豫,连语速都微微加快,“为什么说八皇子的可能性更大呢?他将嘉兰送到廖家,让人看起来,好像是他想借着嘉兰和廖家走的近些。可这不过是故布迷阵罢了,一盆花而已,且还是他请廖家帮他照顾花,能借着一盆花走的多近呢?

其实他真正的目的,乃是为了让廖家疏远旁的皇子,以达成他的目的。嘉兰花被打坏,廖家难以向八皇子交代,自然恨极了那打坏花的人。

这时候八皇子站出来,宽容的原谅廖家,廖家人自然会对他感激不尽。不过是一盆花而已,既能让开国功臣厌恶了旁的竞争者,又能对他感激不尽。这是不是一个非常合算的买卖呢?”

秦良玉愕然看着阿娘,她心里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阿娘一张嘴,生生把红的说成黑的。若不是她昨晚亲自催眠了那黑衣人,刚刚铃铛又告诉她,第一次动手的人就是李大人本人,她几乎都要相信阿娘说的话是真的了!

可是这样说有什么用吗?

李大人他自己做了什么事,他岂会不知道?阿娘就算颠倒了是非黑白,也骗不了李大人自己呀?

“梅娘子的意思是,八皇子故意抹黑本官,他在后头装好人?”李静忠笑得灿烂。

“没错。”梅娘子稳稳点头,眼睛不眨。

李静忠眯了眯眼,他盯着梅娘子看了片刻,“这是梅娘子的意思?还是廖家的理解?唔,倘若是廖家人这么想,那今日来我李府之上,梅娘子当用的是廖家的名帖了吧?”

这是问,是廖家要和他李大人结盟,还是梅娘子自做主张吧?

秦良玉皱着眉头,把事情在自己心里反反复复的捋了好几遍,才明白今日阿娘冒险来,又说了这么一番话的意思。

其实,事实真相是怎样,彼此心里都门儿清。但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的目的和态度。

李静忠这问题,就是在试探梅娘子背后有多大的实力。

然后他才会决定,要不要和梅娘子合作。

秦良玉急速的在自己脑海里分析着。

以她的人生阅历,和有限的脑力,她只分析出了这么些弯弯绕绕来。

“李大人真是明察秋毫,我的确代表不了廖家。不过我既住在廖家。自然也是彼此休戚相关的。”梅娘子微微一笑,“而且李大人应当听说了,廖家这些日子在鹿邑,可是备受关注呢。”

“这倒是不假,圣上都指使不动的国师,竟两次出入廖家。刚回到鹿邑就被封了太医院院首的夏大夫,唯一嫡子也去廖家登门拜访。”李静忠眯眼笑了笑,“自从夫人和秦姑娘住进廖家之后,这疲软的开国功臣家里,一下子光芒万丈了呀?”

梅娘子微微一笑,“所以大人觉得,我适才的话有几分可信?”

李静忠沉默了一阵子,他提步在凉亭的圆桌旁坐下,“恕我冒昧,八皇子乃是惠妃娘娘的儿子,惠妃娘娘入宫这么久了,一直享有盛宠,连皇后娘娘有时都要被她压过风头去了……夫人刚来鹿邑,怎么会对八皇子这般防备呢?”

梅娘子的手指缓缓收紧,她眼睛里渐渐弥漫上一层恨意。

秦良玉立即搭手在母亲的肩头,她在心中默默哼唱着一首舒缓的歌。

至于这样有没有用,她全然不知,不过是本能驱使她这么做了。

梅娘子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是不是秦良玉这般举动的作用,谁也不知道。

“李大人年轻,一二十年前的事情,不知道李大人是否听说过?”梅娘子缓缓说道。

李静忠微微颔首,“愿闻其详。”

“怀宁梅佳氏,李大人知道么?”梅娘子不答反问。

李静忠表情一怔,脸上有些不解。

梅娘子苍凉的笑了笑,“人总是这么健忘,当初梅佳氏何等大族,如今不过是遇难没落一二十年而已,就被人忘光了?”

李静忠脸面忽而一亮,“怀宁梅佳氏?梅娘子?”

梅娘子淡然的看着他,虽然带着面纱,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头。

可她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势,还是在此刻彰显无遗。

李静忠重重的点头,却一时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凉亭里一时安静下来。

李静忠忽而起身,“来人。换茶!这茶汤已经冷了!换好茶来!”

梅娘子看了他一眼,“李大人这是要逐客么?”

“夫人不要误会,以往李某不知夫人身份,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夫人不怪。”李静忠收起他脸上耀眼到刺目的笑意,多了几分严肃道,“夫人稍坐,李某去换件衣服就来。”

他走了几步到凉亭外,停下脚步道,“湖边凉亭风大。甚冷,请夫人移步暖阁。”

秦良玉母女被请去了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的暖阁里。

仆人们殷勤的端上了明前龙井,茶香扑面。

铃铛四下看了看,低声在秦良玉耳边道,“这里安全了,刀斧手都撤去了。”

秦良玉瞧见铃铛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表情都舒缓了许多。

看来李静忠是对合作很期待了?

梅娘子小口小口啜饮着茶水。

秦良玉打量着周遭的摆设。

李静忠到书房,写了张字条,卷起绑在窗口的一只灰鸽子脚上。看那鸽子扑棱棱飞远了。他才眯眼一笑,叫过小厮为他更衣,转身又去了暖阁。

“阿娘太冒险了。”秦良玉看着梅娘子低声说道,“阿娘怎知道李大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呢?何况他还打伤了铃铛。”

“毁了嘉兰花那晚,当真是他亲自前去?”梅娘子问道。

铃铛连连点头,“确是无疑。”

梅娘子微微点头,“那就更可以肯定他与八皇子对立了。”

秦良玉不由微微皱眉,“阿娘此举也太冒险了些!”

“来了!”铃铛拽了拽秦良玉的衣袖。

秦良玉立即闭口不言,只朝阿娘撅了撅嘴。

李静忠换过一身衣服,柔和的宝蓝色。上头还绣了云纹,让他整个人的气势都柔软了许多。

“先前多有不敬,不知梅娘子出身大族,还望梅娘子勿怪。”李静忠拱手说道。

“我知道李大人慧眼识珠,一直效力于四皇子殿下。”梅娘子缓缓说道,“四皇子品性温厚,为人持重,定会是为明主。”

“梅娘子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谈论这些?”李静忠笑着在暖阁里坐下。

“李大人府上,难道还不能畅所欲言?”梅娘子淡淡的问了一句。

李静忠立时哈哈大笑。“梅娘子说笑了,在李某的府上,自然是想说什么说什么,出了这暖阁,大可不必认。”

“嗯?”秦良玉斜眼看他,大可不必认?

“不过与梅娘子合作之事,定来不得半点虚言。当年梅佳氏抄家流放,多半是受了冤屈,可事出突然……”李静忠叹了口气。

梅娘子默默看他,没有说话。

“梅娘子想要什么结果?”

“我想要的不多,不过是想家人不必在蛮夷之地受苦,希望他们能在有生之年回到鹿邑来。不求富贵显达,只求和和美美。”梅娘子说道。

李静忠摸了摸他没有胡子的下巴,勾起嘴角,“梅娘子说的轻巧,可娘子若是梅佳氏的后人,就该对当今圣上有所了解。圣上是好强之人,又颇好美名。最爱惜的就是颜面名声。”

梅娘子点了点头。

“这样的性情,叫他低头承认自己做错了?承认梅佳氏当年抄家流放,是被冤枉的?”李静忠微微摇了摇头。

秦良玉叹了口气,连她都听出了了,这事儿难办。莫说是一国之君了,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叫他承认自己做错了,也不是件容易事儿。

“愿听听李大人的意思。”梅娘子说道。

李静忠清了清嗓子,“在圣上这儿,只怕梅娘子的心意是难以达成了。不过圣上如今已过知天命的年纪了。整日操劳国事,身体也不甚好。几位皇子已经成年,也各有作为。”

“我今日来拜会李大人,正是要把希望寄托在皇子的身上。”梅娘子说道,“尤其是智慧过人的四皇子。”

李大人看她一眼,端起桌上的茶盏,“李某以茶代酒,敬梅娘子一杯。”

暖阁里的气氛越发的融洽。

可暖阁外头,此时却有些僵滞。

秦钟磬抱着一只琴,面色僵硬的站在通往暖阁的回廊里。

不远处就能看见守在暖阁外头的侍从。

而暖阁近旁的树丛下竟蹲着一人,似乎是在窥探偷听暖阁里头的谈话。

秦钟磬听不到暖阁里的声音,可他知道,有些习武之人,六觉是敏于常人的。

他看着那树丛底下的人。树丛下的人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秦钟磬知道,自己只要高喊一声,就能引来李府侍从。

可他绷着身子,抿着嘴,一直没做声。

因为他看见,树丛里那人一只手放在腰间,已经握住了她腰间佩刀的刀柄。

“女官大人怎么在这儿?”秦钟磬转过视线没有看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嘟囔了一句。

“秦先生该干嘛干嘛,就当不曾见过我。”蹲在树丛里的默楠低声说道。

秦钟磬仍旧站着没动。

“你可以高喊一声试试,看看是府上的侍从来的快。还是我手里的刀快?”默楠轻哼,“我杀了你,也有把握从这里脱身,只可惜了你的一条命。”

秦钟磬皱了皱眉,他又离了片刻,什么都没说,提步继续向暖阁走去。

默楠的声音幽幽的从背后传来,“如果叫我知道你对旁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暖阁里的那两个女人,我会一个一个杀掉。”

秦钟磬的脚步微顿。他脸色有些莫名,略作迟疑之后,就继续向前走去。

暖阁里的女人,她要杀掉?是李大人说,来了贵客,让他来抚琴助兴的,默楠杀不杀掉李大人的贵客,和他有什么关系?

秦钟磬的脚步停在暖阁外,“李大人,钟磬来了。”

暖阁里正在庆祝合作的梅娘子神色一愣。

李静忠微笑起来。“听说梅娘子和秦姑娘在济阳郡受了委屈,逼得梅娘子非休夫不可。如今既然李某与梅娘子合作,自然是要帮梅娘子出了这口气的。”

秦良玉听得门外那人熟悉的声音,心头就是一跳。李静忠的说法,更叫她心里添了几分别扭。

秦良玉正要开口说不必了,却见母亲点了点头,“有个小节目助助兴也好。”

“进来吧。”李静忠扬声唤道。

秦钟磬抱着琴迈步进门,还未行礼,抬眼一看,登时愣住。

许久不见的亲人。今日却毫无预兆的,在此情此景下相遇了。

“钟磬还不认识吧,我为你介绍一下两位贵客……”李静忠笑眯眯的说道。

秦钟磬暗暗咬牙,他只觉太阳穴处突突直跳。李大人这是故意折辱他!

“不必介绍了。”秦钟磬闷声说道。

李静忠笑了笑,“我为圣上举荐钟磬你,都不如钟磬能结交好这两位贵客。你不知道吧?面前这两位,如今乃是廖府的座上宾,更与国师交好!”

秦钟磬面色铁青。

秦良玉都替他尴尬。

梅娘子却是悠然开口,语气轻慢,“这位琴师会弹什么曲子?”

秦钟磬呼吸有些粗。似压抑着怒气。

“秦某今日身体不适,不能为贵客弹琴,还望海涵!”说完,他转身便要出去。

“原来这就是李大人府上的琴师,好大的脾气。”梅娘子轻笑一声。

李静忠板了脸,“钟磬,你来鹿邑之前,是怎么与我说的?”

秦钟磬离开的脚步生生顿住,他暗暗捏紧了拳头。

“阿娘……”秦良玉对她爹谈不上恨,更多的只是失望。

让爹爹在自己面前被折辱。她并不觉得愉快,只是尴尬而已。

可是阿娘的心态似乎不太一样……

“让他走吧,阿娘!”秦良玉扯了扯梅娘子的衣服。

梅娘子却没看自己的女儿,“怎么,琴师不能弹琴了么?是把自己的琴技都忘光了,羞于在人前展示?还是只顾着往上爬,贪图荣华富贵,不屑平日里怡情于乐?”

秦钟磬的脊背绷的直直的。

“咦,今日是你自己呀?罗氏没跟着你一起来么?”梅娘子见他浑身僵硬,却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仍旧用不冷不热的语调嘲讽着。

“梅氏!你住口!”秦钟磬猛地转过脸来,眼眶微红,满脸怒意的看着梅娘子。

秦良玉听得阿娘冷笑了一声。

秦钟磬把琴放在一旁的琴架上,兀自坐下,“你要听我弹琴取乐?好,我弹给你听就是!”

他两只修长的大手,狠狠拨动着琴弦,铮铮的琴声,震得人耳朵疼。

“钟磬!”李静忠面色黑沉,十分不悦,“你若不想弹……”

“我弹!”秦钟磬咬牙说道,“适才只是试试音!”

他波动起琴弦,舒缓的琴声从他指尖流出。

秦良玉觉得这曲子陌生,至少她记事儿以后是没听过的。

却见梅娘子听闻这琴音,面上有些泛白。

秦良玉有些担心母亲,不由往母亲的身边靠近些,“阿娘哪里不舒服么?”

她问的很小声。

梅娘子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端正了身子,“没事,不过是听一首旧曲,想起了一些旧人旧事。”

“什么旧人旧事?这曲子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听过?”秦良玉狐疑问道。

梅娘子像是故意似得,并不专注去去听琴,反而和秦良玉徐徐说了起来,“这曲子是当年,我第一次遇见你爹的时候,他弹奏的,正是这首曲子,让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是不同,我就那么站在那儿,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梅娘子微微一笑,她侧过脸淡淡的看了秦钟磬一眼。

“不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曲子还是当年的曲子,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梅娘子说话声音不小,像是故意让秦钟磬听到。

他指间微微一颤,弹走了音。

梅娘子勾了勾嘴角,“曲子似乎也没有当年的精妙了,到底是弹琴的人不同了。”

她咣当把茶盏放在桌面上。

那响亮的声音,在暖阁里反复回荡。好似就回荡在人的心头上一样。

秦钟磬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他不止手指,这会儿似乎全身都紧绷绷的隐约打颤。

他指间下弹奏出的曲调,连他平日里一半的水准都没有。

这叫他更为难堪了。

看着爹爹想找个地缝攥紧去的样子,秦良玉微微皱了眉头。

她正欲打断,说叫爹爹别弹了,母亲既然不想听也就别听了。谈完了正事儿,她们回夏家好了!廖家的车夫随从还在夏家等着,时间久了怎么会不怀疑呢?

可秦良玉的话还没出口,就见暖阁外头急匆匆的跑进一个小厮来。

“大人!圣圣圣上……来了!”

“谁来了?”李静忠没听清楚。

“圣上来了!”小厮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暖阁里的人立时一惊。

梅娘子抬手去摸自己脸上的面纱。

秦钟磬不经意的抬头。目光正落在梅娘子的脸颊上。

小厮推开的门外灌进一阵风,吹开了梅娘子脸上的白纱。

梅娘子立即抬手按住,可还是叫秦钟磬看到了,他呆愣愣的看着梅娘子,“明珠,你的脸……”

他的语气太过惊讶,以至于尾音都微微发颤。

梅娘子甚至没有去看他一眼。

“你的脸好了吗?”秦钟磬惊讶的起身向梅娘子走过来,似乎是想近距离看看她的脸。

梅娘子立即起身后退。

秦良玉上前一步,挡在母亲跟前,“爹爹忘了么?你与我母亲已经和离了。她的脸好与不好。与你有什么相干?”

“明珠,你的脸不是不能好么?如今当真好了?”秦钟磬痴痴的看着梅娘子。

“我当爹爹有什么不同,不过也是个肤浅的男人!当初在济阳郡的时候,我求爹爹与阿娘一起来鹿邑,爹爹却是拒绝了,还说自己根本不在意阿娘脸上的疤痕,怎么?如今见阿娘好起来,倒是后悔了?”

秦良玉的语气充满嘲讽。

可秦钟磬却一定想看到梅娘子的脸。

他遇见梅娘子的时候,梅娘子就已经被毁了容貌了,他是在青楼里遇见她的。

月光下。他弹奏着适才那首曲子。有个姑娘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廊柱后头偷偷看他。

他早就发觉了,却一曲终了才回头。

谁知那姑娘却像是受了惊的小鹿,提步就跑。

他追不上她,用琴音把她留住。

她说他琴音很美,她在月光下和着他的琴音跳舞。他从那个时候就觉得,这姑娘是他一辈子的知音,不管她是青楼里的丫鬟还是妓女,他都要为她赎身,娶她回去。

后来看到她的脸时,他是震惊的。但因为那夜叫他惊艳的舞姿,他没有反悔……

他一直在想,能跳出那样舞姿的女子,若是脸上没有那些骇人的疤痕会是什么样子?他甚至在梦里都梦见过明珠脸没有被毁的样子。

这事儿仿佛一个病根儿,落在了他的心里头。

适才风吹开了面纱,那里头的一张脸光洁如美玉……他一辈子的遗憾,可以完成了么?

他一定要看看她的脸。

“还愣着干什么?圣上来了,还不离开!”李静忠沉声喝道。

秦钟磬挡住秦良玉和梅娘子的去路。

铃铛看了看秦良玉,“虽然,他是你爹,不过你应该不介意我动手吧?”

正文 第81章 颜面扫地

话音落地,铃铛一脚踢开秦钟磬。

秦钟磬不防备一个看起来年纪小小的女孩儿竟有这么大的力气,他跌在一旁。

秦良玉扶着母亲,快步向暖阁外头跑去。

“站住!”有男人尖声叫道。

秦良玉心道不好,脚下的步子反而更快了。

“拦下她们!”那嗓门儿尖利的男人翘着兰花指,遥遥一指。

立时蹿上来好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拦住了秦良玉几个的去路。

铃铛立即就要动手。

李静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必慌张,过来请安再告退!”

秦良玉看了梅娘子一眼,梅娘子冲她微微点头。

她们只好从外头又回到暖阁正对着的回廊里。

“李大人家里的客人好生无理呀!”那嗓门尖利的男人翘着指头,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李静忠没有理会他,对着他身后的一身常服,身高腿长的男子深深鞠躬,“微臣见过……”

“诶,朕在宫里闷得慌,随便出来走走,记得静忠你说过,送济阳郡给朕寻觅来了不错的琴师和舞姬,朕走到这儿了,便来看看。今日不论君臣之礼。”圣上声音甚是洪亮。

秦良玉被震得耳朵都有些嗡嗡的。她偷偷抬眼,打量了一眼圣上的龙颜。

圣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不过整个人的精神看起来倒还是十分矍铄的。

“就是这小姑娘么?”圣上的目光向秦良玉扫过来。

秦良玉忙低下头去。

李静忠看了她一眼,似乎犹豫了片刻,才清了清嗓子道,“回禀圣上,不是她,是方郡守家的女儿,如今正在飞燕院中练舞。”

“叫她来吧,朕看看济阳郡郡守的女儿,舞姿是不是惊为天人。”圣上说着,目光却还是在秦良玉的脸上身上,打了个转。

“这里窄小,还请圣上移步庭院正房。”李静忠拱手。

秦良玉和母亲一直都是蹲着身子行着礼,眼见一双双鞋子从视线里出了回廊,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她不由松了一口气。

却见那些鞋子猛地一顿。

“回廊里的几个女子,是什么人?”圣上那洪亮的声音,在回廊之外没有了廊顶的压抑,显得更为辽阔了。

秦良玉刚要起身,忙又绷住一口气。

母亲虽身体不好,年纪也比她大,可蹲身这么久,竟然稳稳当当,一丝不乱。

秦良玉觉的自己蹲了这么一阵子,浑身都酸痛了,真想赶紧站起来柔柔。

她的大腿已经微微打颤。

“回禀圣上……”

“静忠记性不好啊,朕不是跟你说了,今日不论君臣之礼?”圣上轻笑一声。

李静忠却不敢有半分松懈,“她们是……”

圣上最恨结党,以至于鹿邑的高门大户平日里结交宴请,都十分小心,不能显得和哪家格外亲厚。私底下的来往,更是谨慎。

倘若说是廖家的亲戚,只怕会遭了圣上的忌惮。

李静忠虽然是圣上的宠臣,却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她们是来寻亲的。”李静忠看了抱着琴跪在暖阁里的秦钟磬,“是这位从济阳郡来的琴师的亲眷。”

圣上淡淡的哦了一声,目光在几个人身上转了转。

秦良玉心下有些打鼓。

廖家是富庶之家,廖夫人又把阿娘当做是干女儿一般,加之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廖家越发的看重她们。

老夫人让人给她们母女送来的衣服那都是顶好的,从布料到做工,无不精致。

就连给“丫鬟”铃铛穿的,都比秦钟磬一身打扮讲究的多。

她们这样子,像是来寻亲的么?

如今只能盼着圣上一个大男人,他不懂这些才好。

“既是亲眷,那就一起过来吧。”圣上说完,阔步而去。

他走远了,秦良玉才站直了身子,“阿娘。这可怎么办?”

梅娘眯了眯眼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秦良玉张了张嘴,梅娘子已经跟着圣上一行人去的方向提步而去了。

“我左眼皮老是跳,是不是姑娘要升官发财了?”铃铛看了秦良玉一眼。

秦良玉扯着嘴角无奈看她,“借你吉言!真希望我能升官发财!”

圣上有令。她们不敢不从,只好跟着去了。

秦钟磬已经摆好了琴架,方维仪也被人带了过来。

方维仪和秦良玉恰在门口遇上。

瞧见秦良玉的时候,方维仪的眼睛都快瞪掉了,她脸上太过震惊,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秦良玉。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儿都有你!”方维仪咬牙切齿。

秦良玉冲她笑了笑,她也很无奈啊。

方维仪却是把她无奈的笑容,当做了挑衅,以至于进门向圣上行礼时,她脸上的表情还有些狰狞。

算她运气好,圣上的目光落在秦良玉的脸上,错过了她狰狞的面色。

秦钟磬拨弄琴弦,方维仪虽琴声而舞。

想来她为了被李大人引荐给圣上,也没少下功夫,这些日子不见,她的舞姿倒是有所精进。

她动作优雅,舞步轻盈。

圣上的目光渐渐被她吸引过去。

秦良玉松了口气。

一曲毕,圣上鼓掌微笑,“这姑娘不错,叫什么名字?”

李静忠本要开口,圣上身边的内侍却咳了一声,“李大人,圣上问的是这位姑娘。”

李静忠脸上僵了片刻,但他很快笑起来,“张爷说的是。”

那内侍脸上一僵,轻哼一声。他的城府就不如李静忠了,李大人不管心里是否气恼,总是把面子做全,这可是在圣上面前呢。

“回禀圣上,小女方氏维仪。小名仪儿。”方维仪柔声说道。

圣上点了点头,“李大人眼光不错,送进宫里做殿前舞姬吧。”

方维仪脸上有欣喜之色。

殿前舞姬,就是专门在圣上的寝殿里给圣上跳舞的,不光是有近距离面圣的机会,说不定圣上那天相中了。就封了妃子。

方维仪得意的斜了秦良玉一眼。

立时就听到圣上又问,“那小姑娘叫什么?也会跳舞么?”

方维仪微微抬头,看向圣上。却见圣上脸含笑意,目光定定落在秦良玉的脸颊上。

方维仪暗暗咬牙。

“玉儿姑娘?”秦良玉低着头,默不作声。李静忠只好喊了她一声。

秦良玉立刻做惊慌的模样,“啊?我吗?”

和方维仪的知礼比起来,她显得胆小怯懦。

李静忠眯了眯眼,这姑娘在圣上来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

圣上倒是对她这般怯懦的样子毫不在意,反而放缓了声调,“小姑娘。你可会跳舞?”

秦良玉故作惊慌的看了梅娘子一眼。

梅娘子眯了眯眼睛,若说不会,那就是欺君之罪。

可若说会,圣上必会让她跳一支舞来看……

“小女……”

“禀圣上知道,秦姑娘是这位琴师的女儿,琴师弹琴如此精妙,想来琴师的女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方维仪见秦良玉要答话,她反而比秦良玉还紧张的抢着答道。

秦良玉默默看了她一眼。

“秦姑娘,能为圣上抚琴乃是你的荣幸,多少人想要这样的机会尚且没有。你得了殊荣,就不要推辞了。”方维仪笑的像只狐狸。

秦良玉暗暗皱眉,她当真不会抚琴。

儿时倒是跟父亲学过几日,后来母亲发现她志不在此,倒是对跳舞最感兴趣。

母亲便不叫她再学琴了,母亲说,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若要学的广,便难以深入,若要学的精深。就必须放弃一些。

所以秦良玉就不再学琴了,总是父亲在一旁弹琴,她和母亲跳舞。

“小女子不会抚琴。”秦良玉低声说道。

圣上眯了眯眼睛,矍铄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扫,“秦姑娘?唔,叫什么?”

“玉儿。”秦良玉小声道。

“我大陈以声乐为美,玉儿姑娘的父亲是琴师,你既不会抚琴,唱歌跳舞总该会的吧?”圣上此次问话,脸上带了几分威严。

隐隐含着威胁之意。似乎秦良玉再敢推脱,他就要大发龙威了。

秦良玉轻咳一声,“小女子会……会唱歌。”

方维仪长长松了一口气,秦良玉的舞姿,她是见过的。纵然如今她在鹿邑又有了新的师父,她也下了苦工学习,可若与秦良玉比起来,她只怕自己还是逊色一筹。

可秦良玉竟是要唱歌,方维仪勾着嘴角,无声而笑。

圣上调整坐姿,让秦钟磬抚琴。

“不如秦乐师抚琴,秦姑娘唱歌,方小姐跳舞,那定是一场享受啊!奴才伺候着圣上可是大饱眼福耳福了!”圣上身边那张内侍躬身说道。

李静忠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口反对。

那内侍分明是看出了方维仪和秦良玉,两个小姑娘之间的不合,却偏叫她们合作。

圣上倒是觉得有趣,“甚好!”

秦良玉清了清嗓子,乐声起,她随着乐声轻哼,继而轻唱。

方维仪熟悉这首曲子,她在济阳郡的时候常用这首曲子跳舞。

她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旋转入场。

方维仪正暗暗高兴,秦乐师选的这首曲子,必能让她再次让圣上为她的舞姿惊艳。

秦良玉的歌喉再美,也不过是为她做了嫁衣。

只是方维仪不知道,她高兴的实在太早了些。

分明是她最熟悉的曲调,秦良玉却忽而唱出了变化。

她这样擅自改变节奏曲调,没有事先和琴师沟通,必会显得突兀,到时候,圣上不会说她舞跳得不好,只会说秦玉儿唱的太随意。

让人意外的是,秦钟磬的琴音像是被秦玉儿的歌喉引领着似得,跟着就变了节奏,既不突兀,又恰如其分。

方维仪心中一紧,她想追上那骤然变快的节奏,偏偏脚下吃力。

她拼尽了力气,舞姿就显得僵硬。

秦良玉的歌声。却愈发婉转,如空谷啼鸣,直抵人心。

方维仪心生嫉妒,脚下的步子越发乱了。

她暗暗羞恼,眼眶里都蓄了泪。

秦良玉唱的投入,一旁不论是圣上,还是张内侍,李大人……皆听得沉醉其中。

圣上还摇头晃脑的,陶醉之态溢满脸庞。

一曲终,余音绕梁。

一室寂静。厅堂里的人,大气都没喘,好似生怕破坏了此时的气氛。

方维仪收住舞步,浑身僵硬的立在那里,她拢在袖中的手握得紧紧的,指甲扎的手心生疼。

还以为秦良玉不善唱歌,会引来圣上斥责……没曾想,她舞跳得那么好,歌声竟也……

嫉妒在方维仪的心头,如疯了一般蔓延。

“玉儿姑娘的歌喉。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呀,朕宫中那么多司音,竟没有一人能叫朕如今日一般,听着歌声如沐春风,身心舒畅的!”圣上常常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秦良玉却暗暗冒了汗。

她分明想收敛着,不愿跳舞,就是因为她跳舞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投入,所以选择了唱歌。可结果……

“朕今日来静忠府上,真是来对了,收获不小。秦乐师封殿前司琴,可在宫门落锁以前出入宫闱。玉儿姑娘……”圣上眯了眯眼睛,目光一直盯在秦良玉的脸上。

在安排秦良玉的去留上,圣上似乎犹豫了。

秦良玉心下紧张。

“玉儿姑娘暂且做殿前司音吧。”圣上缓缓说道,暂且两字,显得意味悠长。

秦良玉不知殿前司音是个什么职位,听起来像是个宫中女官。

她眉头紧了紧,不由噗通跪了下来。“谢圣上恩典。”

秦钟磬看起来比秦良玉激动的多,他也跪下谢恩。

秦良玉却接着开口,“小女无知,不知殿前司音是否还能出宫门?见亲眷?是否还能……”

秦良玉低头,最后那句话在心里拐了几个弯儿。

“是否还能嫁人呢?”

李静忠清咳一声。

圣上身边那张内侍倒是嘻嘻笑起来,“姑娘是刚到鹿邑来的?”

“是,小女是济阳郡人士。”秦良玉颔首说道。

“殿前司音是专门在圣上寝殿里伺候的女官,平日里不能出入宫门,也不能见宫外之人。至于能不能嫁人……”内侍看了圣上一眼,微笑道。“若你有幸得圣上宠幸,那就一步登天了,成了宫中人人艳羡的妃嫔也不是不能。若是满三十岁,还未得圣上宠幸,无功无过,又逢了大赦天下,就可出宫嫁人。”

这么多条件?还得遇上圣上大赦天下?倘若没有大赦天下呢?她就要老死宫中?

秦良玉按了按胸前那只松木吊坠儿,咬了咬牙,“回禀圣上,小女不能入宫。”

圣上眯眼看着这个第一眼。就吸引住他视线的女孩子。

她安安静静的跪在那里,几根未挽起的青丝垂落在她细白的脖颈上,看的人心里痒痒的,真想为她挽起来。

她脸面光洁无暇,如有莹润光芒的美玉。

关键是她的歌声那么美好,她是那么的年轻,看着她,就仿佛看到了蓬勃的生命力,听着她的歌声,就仿佛感受到那蓬勃的生命力钻进了自己的血管里奔涌跳动。

圣上笑了笑。“怎么,殿前司音让你担忧自己的前程么?三十岁以后出宫,只怕是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了,女孩子的青春就那么几年最是珍贵。朕欣赏你的坦白,朕也喜欢你……的歌喉。”

秦良玉眯了眯眼,心中暗暗做出决定。但圣上接下来的一句话,还是让她惊了一惊。

“朕决议封你为妃,如此,你入了宫闱,就不用担心前程的问题了。”圣上笑着向她伸出手来,“你也将是我大陈最为年轻的妃子。”

秦良玉倒吸了一口冷气,脸面都白了。

脸色比她更为苍白的当属方维仪了。

她以为今日是她的机会,她以为她成了殿前舞姬,就有可能爬上圣上的床,日后有可能成为大陈最为尊贵的女人之一。

而她不过是有可能去争取的机会,如今已经白白的摆在了秦良玉的面前。

圣上向秦良玉伸出的手,在方维仪看来是那般的刺目,刺的她心口生疼生疼。

“谢圣上美意,可是小女……”秦良玉话未说完,梅娘子听出了她拒绝的意思。

梅娘子吓了一跳,立时在她身边跪了下来,圣上自负好强,怎会允许一个小小歌女用这般语气拒绝他?这不是当着圣上的臣子之面,打圣上的龙脸么?

“禀圣上知道,小女儿不过豆蔻之年,我大陈后宫未满二十五岁,不能封妃,且如今在位的妃子膝下皆有儿女。玉儿太年轻,只怕圣上恩宠,倒叫她受人嫉妒,惹人非议。”梅娘子徐徐说道。

圣上哈的笑了一声,“朕自廊间第一眼看见玉儿,就想把她带入宫中了。朕的宠爱,在内宫之中,尚不能护她周全吗?朕岂是那般无能之人?”

梅娘子的话被堵得死死的。

秦良玉暗暗咬牙,她不能被带进宫中,她若入了宫,怎么给阿娘治病?怎么给江简来破劫?

何况,她已答应嫁他,也拿了他的信物。

“启禀圣上。并非圣上不能护小女子周全,而是小女子已有婚约,小女子有良人了!无福伺候圣上!”秦良玉说的果决。

厅堂里一下子静的悄无声息。

梅娘子的心猛然揪得紧紧的,几乎透不过气来。

方维仪却险些笑出声,她心中暗暗得意,秦玉儿啊秦玉儿,你这是自取灭亡啊,寻常男人尚且自尊又自负。更何况这世上最为尊贵的男人?为了一个意中人儿拒绝圣上?岂不是叫他龙颜扫地?

果然见圣上的脸面阴沉下来。

李静忠暗暗皱眉,就连圣上身边的内侍都一脑门儿的汗。

龙颜震怒可是会伤及无辜的,这小姑娘是无知无畏?还是没长脑子啊?

“是谁?”圣上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秦良玉倏而抬头,默默的看了圣上一眼,“是……国师。”

铃铛站在她身后,轻轻勾了勾嘴角,甚至不由自主的抱着肩膀看起热闹来。

圣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秦良玉本不想把江简来拉下水的,可她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记得江简来说过一句话,他说,有实力的人不需要站队,而他就是那有实力的人。

所以。即便她在圣上面前说了实话,也不会害了他的吧?

“小姑娘,你可知道欺君是什么罪?”圣上忽而笑了起来。

他洪亮的笑声在这厅堂里震得人耳朵里嗡嗡直响。

秦良玉摇了摇头,“回禀圣上,小女不曾欺君,也不敢欺君。”

“还说你不敢!当初圣上赐给江国师美姬无数,皆被国师以不近女色为名拒绝了!”张内侍冷声喝道。

秦良玉微微一愣,他不近女色?开什么玩笑?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分明是想把她一口吃掉。

“还是说秦姑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张内侍笑眯眯的问道。

秦良玉咬着下唇,她该怎么说呢?说她单相思,免不了受罚。受了罚若是留在宫外还好,若是还要入宫岂不冤枉。

说他们已经定下终身,江简来会不会获欺君之罪?

“秦姑娘?”张内侍又唤了她一声。

秦良玉正为难之际,门外却有小厮寻李静忠。

李静忠提步走到门口,那小厮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李静忠微微瞪眼,他看了看秦良玉,又拱手朝着圣上,“启禀圣上,国师来了。”

秦良玉猛地抬起头来,江简来。

“我跟你说。他可神了,能占卜测算的!”铃铛蹲身,在秦良玉耳边小声说道。

秦良玉勾了勾嘴角,听闻江简来到了,她心里的紧张似乎都淡了。

“请国师。”圣上微微点头。

江简来在一室寂静之中,迈步入了厅堂。

那股淡然的松木香气立即钻进秦良玉的口鼻。

她深深嗅了一口,心神立时安稳。

江简来见了圣上并不行礼,只略略点了个头。

倒是圣上,起身相迎,十分客气。

“国师坐,国师怎这般悠闲,也到了静忠府上?”圣上似笑非笑的问道。

江简来没有理会圣上的问题,也没有往圣上指那椅子上坐,反倒是先把地上跪着的秦良玉给扶了起来。

他这随意的动作,立时叫厅堂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冷凝僵滞。

圣上嘴角抽了抽,表情分外不自然。

“叫你受委屈了。”江简来缓缓开口,还弯身为秦良玉弹了弹衣裙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一屋子的人立时瞪大了眼睛。国师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他见了圣上都不曾行礼,此时竟弯身为一个女孩子弹身上的灰尘?

圣上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这般的没面子过。

正文 第82章 一场杀戮

“圣上,他是五灵山逍遥寨的庄主,前朝时候就在了,他有长生术。”张内侍见圣上的手握在椅子扶手上,手背青筋暴起,他知道,圣上是怒极了。不能让圣上这会儿冲动起来。

圣上是微服出宫,虽也带了侍卫,可几十个人,就算加上李府的侍卫,百来号人,在这人面前只怕也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国师如今离着圣上如此之近,他若动手……张内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自己这条命,只怕今日就要为圣上献在这里了。

所以,他定要劝圣上冷静。

圣上眯了眯眼,隐忍的怒气在一双深沉的眼眸之中,几乎压抑不住。

“国师早就认识这女子么?”圣上的声音因着压抑的怒气,都微微变了调,显得格外高亢。

江简来微笑。清淡若风,“是,早在济阳郡的时候就认识了。”

他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将秦良玉垂在耳畔的碎发,别在了她精巧的耳朵后头。

这般亲昵的举止做在人前,好似在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宣布主权。

她那白皙的皮肤,粉嫩可爱的耳垂……圣上暗暗咬牙,他适才就想帮她别那碎发。偏偏他看得见吃不到的女人,却被另一个男人摸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圣上脸面上笼罩着一层阴沉之气。

“可是朕记得,早先国师说过,自己不近女色。”圣上嫉妒的几乎要发狂,他才是皇帝,是九五之尊!是所有人都要顶礼膜拜的人!大陈的一切都是他的——包括眼前这个女孩子!

“是不近女色,可玉儿不同,玉儿是我要娶之人。”江简来握了握她的手,“累了么?”

秦良玉微微摇头,不自觉的冲他微微一笑。

她的笑容那么美,如春花盛放,如皎月当空。

看的圣上心头气血翻腾,这样的娇颜,这样的笑容,当属于他一个人才对!他也当建一座金屋,见她藏在其中,她的笑当为他一个人绽放,而不是当着他与他臣子的面,流露给另一个男人!

“累了就去坐一会儿,有些事情,我得向圣上说清楚。”江简来缓缓说道,即便察觉的圣上的怒气,他也未曾有一丝的慌乱。

秦良玉退到一旁站定。

圣上眯了眯眼,盯着江简来,“哦?国师有什么要对朕说的?”

“我在济阳郡的时候,就已经求娶了玉儿,不过因她母亲身体不好,未能娶她过门。到了济阳郡,为了不使她名誉受损,我与她定有终身之事,便未曾与人说明。如今看来,我的玉儿太过吸引人瞩目,今日有圣上见证,也好公开了此事,免得玉儿再被旁人惦记。”江简来说的直白,根本不看圣上的脸色是不是越发的黑沉。

“朕要是不同意呢?”圣上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江简来微微一笑,“我要娶玉儿,下个月十五是个好日子。”

秦良玉心头一跳,脸上热了起来。

“朕说,朕要是不同意呢?”圣上的脸色,大概一辈子也没有这么难看过。

这江简来也太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圣上不同意什么?”江简来笑着问道。似乎在他看来,圣上的同不同意,都无足轻重,反而十分可笑。

圣上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便是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没有人敢这般无视他!更何况他在皇位上已经坐了许多年了,早已经忘了受委屈是什么滋味。

今日所受的憋屈,比他一辈子加起来都多。

“朕不同意你娶她。”圣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圣上……”

“圣上……”

张内侍和李静忠一时都有些惊慌紧张。

“君子不夺人所好,圣上更是君子中的君子。”江简来微笑说道,“圣上没有理由不同意呀?”

圣上想说,他不想同意就不同意,要什么狗屁理由?

可张内侍和李静忠的表情,又使得他不得不冷静下来。

“国师当真一定要娶她?”圣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江简来。

江简来淡淡回看圣上,微笑道,“是。”

圣上呼吸粗重,握在椅子肘上的指节都泛了白,“好,允了。国师说得对,朕是君子中的君子。”

江简来微笑着对圣上略略点头。

他这般傲气,叫圣上的眼睛又危险的眯了眯。

“回宫!”不难看出,圣上怒气冲冲。

秦良玉不由握住江简来的手。

“没事。”江简来安慰她道。

圣上走过秦良玉和江简来身边的时候,那凉凉的眼神真是让人脊背发寒。

圣上离开良久,李府的厅堂里还是一片僵滞的宁静。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有些奇怪。

铃铛哈哈笑了两声,厅堂里太过安静,她的笑声听起来有些空洞,“庄主你还真是厉害,皇帝大约没有见过人这么跟他说话的,这回去还不得生一场大气呀?他年纪不小了,经不住气呢!”

江简来勾了勾嘴角,“下月十五,你觉的怎样?”

秦良玉一愣,“什么?”

“成婚啊。”江简来揉了揉她头顶的发,动作温柔,表情宠溺。

他那么俊美的脸庞,这般美好的笑容,单是叫女孩子看上一眼就要脸红心跳了。

方维仪恨恨的看着秦良玉,她嫉妒的眼睛都发了红。

凭什么?今日为圣上跳舞的人,分明是她!被相中迎入宫中的人也是她!为什么所有的风头都落在了秦良玉的身上?

为什么两个男人竟为她争成这个样子?方维仪恨不得扑上前去,抓烂秦良玉那张脸。

毁了那张脸的事情,方维仪不是没有干过,偏偏非但没有让她的脸被毁,反而变的愈发漂亮了。

想起这些,方维仪心头都窝满了火气。

眼睁睁看着国师拉着秦良玉的手,并肩离开厅堂,李大人非但无可奈何。反而在恭送了圣上之后,又彬彬有礼的将他们也送了出去,方维仪恼恨的牙根疼。

“李大人!”方维仪上前,在李大人身后冷冷唤道。

李大人目送江简来和秦良玉走远,回过头来看她,“方小姐何事?”

“今日圣上说,要我到殿前跳舞。”方维仪缓缓说道,脸上还维持着一抹冷傲之色。

李大人笑了笑,“是,本官听到了。”

“那李大人何时安排人送我入宫?”方维仪看了他一眼。

李大人笑的越发妖冶。“今日这情形,方小姐当真要在这时候入宫么?”

方维仪微微凝眸,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秦良玉没能入得宫闱,国师又惹怒了圣上。倘若是在这时候能为圣上分忧,自然是个平步青云的好机会。可若是不能……反倒容易受了牵连。

方维仪暗暗咬牙,本是稳稳当当的好事,让秦良玉这么一搅合……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她对李静忠福了福身,“还靠大人安排。”

李静忠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

秦良玉被江简来握着手,一直走在最前头。

她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和铃铛等人都落后了好几步。

秦良玉抿着嘴唇,她觉的心里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还有迫不及待要解释要问的问题,可是她现下心跳的很快,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想说什么?”江简来看着她的面色。

“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秦良玉口中呐呐,平生第一次怨怪自己不善言辞。

“那就听我说。本想等我破了劫,身上再无那不能抑制的魔性,再没有控制不住的杀人欲望时,就带你回灵台山,带你去见师父。”江简来低头看了她一眼。“我在这世上没有别的亲人,只有救了我性命,又把我抚养长大的师父。我娶妻之事,应该告诉他知晓。”

秦良玉心头暖暖的。

“没想到,现在一切都提前了。”江简来微笑。

秦良玉猛然抬头看他,“是不是觉得太匆忙了,我也……”

“这样也很好。”江简来与她十指相扣。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

忽而就让她生出些心意相通的感觉来。

“你知道,我一直想要娶你,恨不得现下你就是我的妻,”江简来低头在她耳边。“我忍得辛苦。”

秦良玉立时从耳根到脖子都是灼热的。

江简来微笑抬头,他的嘴唇,恰蹭着她的耳垂过去。

秦良玉浑身一僵,刚刚……他的动作,是不是后头的人都看见了?

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他就这么旁若无人的拉着她的手走在前头也就罢了,竟还……

秦良玉艰难的回过头,偷偷向后看了一眼。

铃铛和竹青本在偷笑,这会儿都若无其事的别开视线。

他们已经来到停着马车的门口。

“玉儿。”梅娘子停下脚步,看着秦良玉。

不等秦良玉开口,江简来便说道,“我带玉儿到府上看见,既是要成亲,也好把府上布置成玉儿喜欢的模样。”

梅娘子瞪了瞪眼,这……这也太轻浮了吧?

可是连皇帝都不能说什么,她这个准丈母娘,说的话又有几分力度?

梅娘子咳了一声。

“夫人放心,待会儿我会亲自把玉儿送回廖家。”江简来徐徐说道。

他都这么说了,梅娘子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反对的余地了。

她只好认命的爬上了马车,夏大夫家的马车驶离之前,她掀开车窗,目光深深的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面红耳赤,哪里读的懂母亲眼目中的深意。

“走吧,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家具摆设,我也好叫人都照着你喜欢的样子安排。”江简来伸手扶她上车。

“当真是要去看那些么?”秦良玉以为他不过是搪塞母亲的话罢了。

江简来闻言认真的看了她一眼,“你想做些别的也可以。”

秦良玉憋了一口气,闷闷的瞪了他一眼。

这是秦良玉第一次来到国师府。

这里比想象中气派的多,据说这国师府以前是先皇帝赐给公主的别院,亭台楼阁无不精致。可偏偏公主的儿子不争气,不知怎的,得罪了圣上,就被圣上借故收回了别院。

后来又几番扩建,如今却给了江简来。

分明是北方的园林,这里却不但有北方园林的大气,着眼细处,亦不乏南方园林的婉约精致。

甚至还有从南方运来的许多花树,竟在这里被照料的很好。

那株榕树就长得又大又气派,许许多多的气根从树上垂落入地,看起来像一片密匝的树林。

许许多多的鸟雀都被这长势喜人的榕树给吸引了,在里头搭窝筑巢。叽叽喳喳叫的好不快活。

秦良玉一直被江简来握着手,看每一处景致他都没有松开。

他手心温暖干燥,那热度径直从掌心暖到了她的心窝里。

“以后,就在这里架个秋千,你坐在上头,我来推你。”江简来指着高大的皂角树下头的空地说道,“你喜欢玩儿秋千么?”

秦良玉低头浅笑。

“还有踢毽子,打花球,投壶,射柳……你喜欢什么我们就玩儿什么。”江简来像是在哄一个小女孩儿一般。

秦良玉很珍惜这种被人呵护在手心里。珍而重之的感觉。

“你不担心么?”她低声问道。

她其实不想在这个时候扫兴的,江简来拉着她在畅想以后的生活,可她却说让人忧虑的话。

“担心什么?”江简来侧脸看她。

“圣上气呼呼的走了,阿娘和李大人都说,他是骄傲自负的人。在你面前,在他的臣子面前,他跌了这么一个大跟头,里子面子全都丢了,他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么?”秦良玉不由握紧了江简来的手,“你不怕他回宫以后报复么?”

江简来看着秦良玉漂亮的眼眸。那里映着阳光,碎芒莹莹。

“不怕。”他说得笃定。

可这事儿却叫秦良玉给猜对了。

圣上回到宫中,非但怒气未消,反而越想越觉得憋屈,“朕才是大陈的国君!朕才是做主之人!他的尊荣,他的地位,甚至他住的宅院……哪一样不是朕给他的?他竟敢……竟敢!”

竟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他的面子!竟敢和他来争女人!

“谁给他的胆子?!”圣上震怒,抓起御案上他最喜欢的九龙杯就给掼在了地上。

张内侍心疼的不行,却根本来不及抓住。

只听哗啦一声。那九龙杯碎成了一片片碎玉,碧翠清透的铺了一地。

张内侍心疼不已,圣上接下来的话,却听得他更是心惊肉跳。

“朕既能给他这一切,朕就能收回来!”圣上眯眼冷冷说道,“趁着他如今身在鹿邑,远离他那诡异山庄的时候,朕把他拿下碎尸万段!”

张内侍倒吸了一口冷气,目瞪口呆的看着圣上,他刚想开口提醒。

圣上便冷冷说道。“朕知道前朝的事儿,前朝的历史朕比你们谁都清楚!前朝是灭在他手中了!朕请他来鹿邑,是为了他手里的不老仙方!”

张内侍连连点头,“不过是一个舞姬,一个刚刚长开的女孩子。圣上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那个就当是赏给他的了!何必为一个女子,争一时之长短呢?”

圣上却摇了摇头,“不,你不懂,男人活的是尊严!今日他敢从朕手里夺走一个女人,明日他就敢夺朕的皇位!朕。不能给他留这样的机会!

今日这个女子,叫朕看出了他的野心。恰此时他毫无准备,他不过是几十人在鹿邑,正是朕拿下他的好时候!”

张内侍的眼角抽了抽,好吧,他不是男人,他不懂,可圣上说的这么直白也太扎心了。

“可是他的不老仙方还未到手呀……”张内侍低声说道。

圣上眯了眯眼睛,老奸巨猾的笑了笑,“朕已经查阅了前朝留下来的史卷。那不老仙方的秘密,就在五灵山上。”

“是传说中的灵泉水?”

“没错!朱敬则的回禀,方郡守的来信都提到了那五灵山上的诡异阵型,若是叫他回了五灵山,才是后患无穷,朕若是要攻打五灵山,只怕会落得和前朝皇帝一样的下场。可如今不一样,他在鹿邑,就是在朕的掌控之中。”圣上冷冷发笑。

张内侍心里暗暗琢磨。

“传朕密令,召朱敬则。廖将军入宫!”圣上吩咐道。

江简来还未送秦良玉回去廖家,冯捷便急匆匆来报,“庄主,圣上派兵,包围了国师府!”

秦良玉微微一惊,“他果然是翻脸了!”

江简来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既先翻脸,就休要怪我无情。”

秦良玉伸手抓住他的手,担忧的看着他,这里不是五灵山,这里是鹿邑啊,是天子脚下,是圣上统管的地方。

“听说鹿邑单是圣上的禁军都有八十万呢!”秦良玉低声道。

“不过是吹嘘,莫说没有八十万禁军,真要有,早吧皇帝给吃穷了。”江简来轻蔑的笑。

“庄主,莫忘了师祖的信。”冯捷皱眉说道。

江简来脸上略有些不悦,“规矩总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若生命都受了威胁,理当反抗,算不得滥杀。”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隐约传来呐喊扬威之声。

就像叫城门的骂战一样,国师府外的禁军也在叫战。

“冯捷,你听到没有,他们说,要取我性命呢。”江简来笑容明媚炫目。

冯捷皱住眉头,他忽而拱手对秦良玉道,“秦姑娘,求你无论如何,定要留住庄主在此!切不可叫庄主亲自动手杀人!师祖有信,说庄主再滥杀,必落入魔道!”

秦良玉闻言一惊,她的手更是抓紧了江简来的手。

“既是圣上出尔反尔,”冯捷拱手而去,“我等会在外对付朝廷军兵!”

不多时,外头就传来喊杀之声。

秦良玉心跳甚快,呼吸略急。

“怕么?”江简来轻轻拥住秦良玉,低声问道。

秦良玉在他怀里摇头,“有你在,我不怕。你若离去,我定会担心。”

江简来笑了一声,拥着她到花厅里坐下。

这里分明离着外头很远,院墙都隔了好几层,可偏偏那喊打喊杀的声音却是不断的传进来。

秦良玉不知道是那喊杀的声音太大,还是她的耳力太过敏锐,她只觉得听着声音,似乎能够看到外头不断有人倒在血泊之中的残酷情形……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么?”秦良玉自言自语道。

江简来摸了摸她的头,“不要自责,与你无关。”

偏这时候。外头有喊话的声音传进来,“圣上说了,只要交出秦姑娘,饶国师不死!倘若抗旨不尊——杀无赦!”

秦良玉一时间脸色煞白。

江简来的眼眸立时冷了下来。

秦良玉皱眉握住他的手。

“堂堂国君,竟拿一个女孩子做借口,真是厚颜无耻。”江简来面无表情,却是真的怒了。

“你别走。”秦良玉惦记着冯捷的交代,不能因为她,让他杀人成魔,“我一个人在这里会害怕。”

江简来抱紧了她在怀里。“我不走,你唱歌给我听吧。”

秦良玉连连点头,她握在他臂弯中,轻轻吟唱的一首童谣。

太过复杂的歌曲,她此时没有精力去唱,还是童谣好,既曲调简单,又轻快舒缓。

江简来安静的听着,他修长干净的手指甚至还跟着她的哼唱,打着节拍。

她刚唱了两首。江简来忽然起身。

窝在他怀里的秦良玉也被他放在了地上。

“你干嘛……”

“你的歌声里,有歉疚,有自责,你觉得是你带来了杀戮,你心里不安。”江简来缓缓说道。

秦良玉连忙摇头,“不是的,我没有。”

江简来轻笑,“铃铛没有告诉过你么?我很久以前,也是练过气的,练气之人可以彼此有潜意识的沟通。不过师父说。我心里恨意太浓,杀戮太重,练气不好,易遁入魔道。”

秦良玉呆呆的看着他。

“你放心,我不是去杀戮,我去停止这场杀戮。”

江简来低头在她额上印上一吻,“在这里等我回来。”继而他转身离去。

秦良玉伸手想要抓他,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江简来的身影消失在院中,秦良玉一时间慌了起来。

冯捷说,他若杀人会成魔。他去哪里结束这一场杀戮?

秦良玉向外跑了几步,远远瞧见铃铛的身影,她大喜,立即上前,“铃铛,铃铛!”

正文 第83章 永不分离

铃铛手里提着剑,那锋利的剑身上还向下滴着血。

铃铛停下脚步,回头看到秦良玉,立时把剑藏在身后,似是怕吓了她。

秦良玉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害怕,“庄主他离开了,他说去结束这场杀戮,他会去哪里?”

铃铛表情怔了怔,“他去哪里……我,我也不……冯捷!竹青!”

铃铛似乎也有些慌神,他们这些人在为江简来拼杀,就是为了让他能够不动手,解决这场混战。

倘若他再次手染血腥,他们这些人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铃铛一面喊,一面向府外走。

绕过了回廊,那喊杀之声就更清晰响亮了。

秦良玉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她自出生起,就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可此时的她脸上却没有半分的不适应,唯有浓浓牵挂与担忧。

冯捷和竹青从前头被人替换下来,两人身上皆染了血腥,眉目间挂着狠厉。

“庄主去哪儿了?”冯捷瞪眼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连连摇头。

“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

“你吼她有什么用?庄主想做什么谁能拦得住?你功夫好尚且拦不住呢。你叫她怎么拦?”铃铛立时朝冯捷吼了回去。

冯捷眯了眯眼睛。

外头朝廷的兵马却在一时间混乱了起来,吵吵嚷嚷的不知在叫些什么。

竹青侧耳听了听,“我怎么听到他们说,要回援宫中?”

“什么?”冯捷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有人说……”竹青拧眉细听,“说圣上驾崩了?”

秦良玉几个立时目瞪口呆的看着竹青。

“你……是不是听岔了?”冯捷的嘴角抽了抽。

竹青也怀疑自己听岔的时候,却见忽有一匹马窜跳过院墙,如闪电一般掠过冯捷几人。

几人尚未有反应,秦良玉便被那马上伸来的手给掳上了马背。

“放开我!”秦良玉眼前天旋地转。

“我带你离开这里,圣上要剿灭这里!”身后有熟悉的嗓音传来。

秦良玉回头一看,“英王世子?”

原来带领朝廷兵马的就是他。

英王世子眯了眯眼,纵马疾驰。

他身下是大月国进贡的极品汗血宝马,能日行千里,这般近距离疾驰起来的速度更是快的让人炫目。

冯捷几个反应过来,就急追在英王世子后头,可害怕他伤了秦良玉,又不敢追的太紧。

外头的兵马这会儿已经彻底乱了,有些人嚷着“圣上驾崩了”,有些人说,圣上只是受伤了。

不管怎样,宫里出现了刺客是真的。

英王世子的坐骑即便是汗血宝马,此时也被溃不成军的兵士们给堵在了里头。

“你放我下去!”秦良玉厉声说。

“宫中有急讯传来,说江简来行刺了圣上!”英王世子眯眼说道。

秦良玉看他一眼,“我叫你放开我!”

“玉儿,你不明白么?不论他得手与否,他都回不来了!你等在这里,只会受他牵连!你跟我走……”

英王世子的话未说完,秦良玉忽而低头在他手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她下嘴又快又狠,她齿缝里竟立时就有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

英王世子闷哼一声。

趁他不防备之际,竹青飞起一脚,踢向他面门。

英王世子躲避之时,铃铛将秦良玉从马上解救下来。

秦良玉木然看着铃铛,“他去宫中行刺圣上,那他还回得来么?”

铃铛嘴唇动了动,却最终只是舔了下唇瓣,没发出声音。

秦良玉扯了扯嘴角,“我得回去刚才的院子,他说了,让我在原地等他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

说完,她提着裙摆就往回跑。

铃铛伸手,竟没能抓住她。

英王世子混进混乱的朝廷兵马之中,竹青没有去追,提着剑大步回来,“秦姑娘呢?”铃铛抬手指了指里头的院落。

竹青几个人脸上,亦有担忧。

此时两方人马已经顾不得交战。

竹青收起剑,和铃铛一起随秦良玉回到适才的院落当中。

院子里有一株硕大硕大,两人合抱那么粗的合欢树,树下摆着古朴野趣横生的石桌石凳。

秦良玉就在那石凳上坐了,眼神有些木然的等待着。

“我去宫中!”竹青转身就要走。

铃铛一把拉住他。

“别去。”秦良玉开口说道,“庄主会回来的,我们在这里等他就可以了。”

竹青深深皱起眉头。

院子里一时间似乎莫名的安静下来,就连外头兵荒马乱的声音似乎都远去了,听不到了。

日光惨白惨白,从枯枝败叶间的缝隙里漏下。没有一丝温度。

忽而又一行影子,从树影间滑过,像是有硕大硕大的鸟飞过天空。

有鹤鸣之声,从空中传来。

秦良玉几个抬头去看,只见那白鸟,姿态优雅的飞向皇宫。

“是仙鹤么?”秦良玉第一次看到这么十来只仙鹤成双成对的飞过天空。且还是在这么清寒的季节。

鹤鸣之声,显得天空高阔寂寥。

“师祖……”冯捷喃喃开口。

“是师父来了!”铃铛的神情有些激动,“师父他老人家怎么出山了?”

“当真是师祖!”竹青脸面紧绷,双拳紧握,不知是高兴还是紧张。

秦良玉听得一知半解,“究竟是你们师父?还是师祖?你们不是师兄妹么?”

竹青脸上略有些尴尬,好似他凭白比铃铛矮了一辈儿似得。

“师祖一向不计较这些俗礼,因着庄主和铃铛都是师父从外头带回来的不知父母身世的孩子,所以师父于他们来说,亦师亦父。可除了庄主,师祖从不教我们功夫,乃是入师门最早的几位师兄平日里指点我们,所以亦可谓之师祖。”竹青解释道。

秦良玉点了点头,她如今最为关心的不是这些,“既然他师父来了,那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吧?即便是他真的……”

即便他真的行刺了皇帝,也会被他师父救出来的吧?

可秦良玉却从冯捷他们几个的脸上看到不确信来。

“师父说过,师兄破除劫数以前,不能回灵台山,师父也不会见他。”铃铛舔了舔嘴唇,“且师父甚少出山,除非世间有大事……”

“所以呢?”秦良玉心头有些惶惶不安,“他这次出来,又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救他的亲传弟子?”

铃铛几个都摇了摇头。

合欢树的枯枝败叶之下,一种凝重之气无声蔓延。

秦良玉按住胸口,江简来送给她的那只松木挂坠儿就垂在那里,被她暖的温热。按住那挂坠儿才叫她心头略略安定些。

几个人或坐或站在树下,相顾无言之时,忽有一道身影,像是一道白光一般,闪入院中。

停在树下。

“庄主!”竹青和冯捷立时起身,瞪眼看着他。

秦良玉张了张嘴,却嗓子干涩,没能出声。

铃铛往他身后看去,“师父不是去寻你了么?”

江简来的目光独独落在秦良玉身上,“害怕了么?”

秦良玉重重的点头,又连忙摇头。她上下打量他,他仍旧是那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好似从未沾染过半分血腥。

他的眼眸是黑沉的颜色,没有嗜血的鲜红。

“你没事吧?传言是假的?你没有行刺圣上?”秦良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没事。”江简来微笑说道,“行刺是真的,但我答应过你,会平安回来。”

秦良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行刺是真的?那即便他现在回来……他们还能够好好的在一起么?他杀了大陈的皇帝吗?大陈的朝廷岂会放过他?

江简来脸上却挂着笑意,“别怕,我不会有事,你也不会。”

秦良玉的呼吸有些急,她紧张的向外看了一眼,“他们说。你师父来了。”

江简来微微点头,“师父来,事情会变得有些复杂,但我答应过你的话,自始至终都不会变,不管谁来。”

秦良玉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需要我做什么?我能帮你什么?”

听着她这般急切的语调,江简来脸上的笑意越发绽开的更大,他轻缓怜爱的抚摸着她额角的碎发,“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已经知足了。你要为我做的就是……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要怕,要相信,我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任何人不能将我们分开。”

江简来越是这么说,秦良玉却越是觉的这是分别的前兆,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告别的话呢?

“你相信我么?”江简来看着她的眼睛。

秦良玉也回望着他,她停了片刻,重重点头,“我相信,相信你。”

“我给你的信物呢?”江简来问道。

秦良玉立即往自己的脖子里去摸,“我贴身带着。”

自从他给她挂上。她就再也没有去掉过。

江简来按着她的手,“好,不用拿出来,带着就好。要一直带着,永远不要拿下来。好么?”

秦良玉听了这话,心里莫名紧张,他说他不会离开她,她也说了自己相信。

可为什么她心头溢满了离愁别绪?

“师父来了!”铃铛和竹青在离合欢树几步外的地方,焦急喊道。

秦良玉举目往半空中看去。

从那仙鹤的背上,翩然跃下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

那老者脸上笑眯眯的,似乎十分慈祥。他也是一身白衣,翩然若仙。他一步步向秦良玉和江简来站的地方走来。

老者步履极轻,似乎鞋底不染尘埃。

“师父。”江简来拱手躬身。

老者的目光却是落在了秦良玉的身上,“这位就是秦姑娘?”

“是,师父,她就是秦玉儿,能帮助师兄破劫之人!”铃铛立即上前说道。

老者勾了勾嘴角,“简来,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不,师父。”江简来微笑开口,语气平静的让铃铛和竹青都分外诧异,“我只知道,她是我心仪的女孩子,这辈子我都要保护好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老者眯眼摸了摸胡子,“你可知道,她既是你的解,也是你的劫。”

秦良玉诧异抬头,既是解,又是劫?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为她动了杀念,且你要杀的人,是命里有龙脉的人,我若不罚你,你是要遭天谴的。我在世这么多年,你这样有天赋的孩子,我却是极少遇见。纵然你个性太强,又不好管教,可师父还是不忍你就此遭了天谴。”老者笑眯眯的摸了摸他脸上花白的胡子。

秦良玉有些意外,铃铛说,江简来是被逐出山门的,所以她以为江简来和他师父的关系一定很差,见了面,他师父定是各种臭骂。

没曾想,非但没有谩骂,反而如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悠哉悠哉的闲话家常。

“动不动杀念是我自己的事,师父把我自己做决定的事,责任强加在一个女孩子的身上,不会觉得对她不公平么?”江简来挑了挑眉梢,他眉眼之间华彩大胜,宛如神祗却又多了几分生动和人情味儿。

老者微微点点头,“你这么说,也不错,既是你愿意背负责任——如今就跟我回灵台山受罚吧!”

“师父说过。我劫数不破,不可回灵台山。”

“不是叫你回灵台山做大师兄的,乃是叫你回去受罚,这种情况自然是例外。”

“我说了,师父,我不会离开我心仪的女孩子,我会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人的伤害。”江简来说的认真,还当着师父的面握住了秦良玉的手。

老者终于皱起了眉头,“你不想离开?难道你想要等着天谴,等着在天谴之中连累你身边的人。包括这个女孩子,带着她一起灰飞烟灭?”

“我不怕!”秦良玉看到江简来眸中的自责,立即说道。

她能为他做的不多,但是在旁人都反对他的时候,她不论条件,不论立场的支持他一切的决定,大约是她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你值得我做的一切。”江简来将秦良玉挡在身后,“师父戳中我的软肋了。”

“我会将你封印,带回灵台山受罚。”老者摸着白胡子说道,“你会被关在为师闭关的山洞中,也好避过天谴……”

江简来轻笑。“师父知道,您那山洞有阵型,我一旦被关进去,就没办法自行出来。”

老者笑眯眯的摸着胡子,“这女孩子是天生的炼气者,几百年也难出现一个天资这么高的。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许多的历练和磨难得她自己走过。你若总是帮她,她不能有充分的历练,不能完全发挥自己的天赋,她就没有办法长成她应该长成的样子!”

秦良玉诧异的瞪了瞪眼,是她听错了么。她怎么听着自己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江简来仿佛认命了,他回过头目光深深的看着秦良玉,“师父说得对。”

“有什么告别的话就说吧,你的时间不多了。”老者转过身,背对着两人,留给两人最后的独处空间。

“玉儿,你答应过我,记得么?”

秦良玉立即点头,“我相信你。”尽管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在相信什么,可她还是给出了最坚定的回答。

“好。”

江简来话音落地,老者忽然从怀里拿出一直松木匣子。那匣子雕琢十分精致,上头似乎还有用金墨画出的奇怪纹路,看起来像是某种复杂的图腾。

老者口中默念着什么。

秦良玉听到江简来口中也飞快的念着,她有些惊恐,不知接下来回发生什么。

她更不明白,老者所谓的封印是什么意思?她只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铃铛,竹青和冯捷都对着老者跪了下来,似乎是在为江简来求情。

可秦良玉耳边尽都是江简来和老者口中不住念叨的声音,她完全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倏而眼前的江简来骤然变亮,亮的她不能直视。甚至不能睁眼,就在秦良玉闭眼的瞬间,她似乎看到他化作一道极强的光,向老者扑去。

但接下来的情形,秦良玉就无法看到了,因为她已经被光刺得不由自主闭紧了眼。

她听到啪的一声,似乎是老者合上了手中的松木匣子。

她又猛然觉得挂在胸前的那只松木吊坠儿,灼灼发热,热的厉害。像是烧着了一般,狠狠的灼烫着她的皮肤。

“铃铛,竹青。你们可愿同为师一道回去灵台山?”老者缓缓问道。

秦良玉立即睁开眼睛,可是眼前已经没有了江简来的身影。她狐疑的四下看去,树梢静立不动,鸟雀喳喳飞过,这里安静的像是他从未出现过。

“师父,我……”铃铛看了一眼秦良玉,又底下头,“我不走,我要替师兄保护玉儿姑娘,师兄他不是嗜杀的魔,玉儿姑娘一定可以帮助师兄破除劫数。”

老者看了铃铛一眼。并未相劝。他只是默默的把目光又转向了竹青和冯捷。

“师祖,徒儿也不走。”竹青看了铃铛一眼,语气很坚决。

冯捷拱手道,“这里有庄主多年创建起来的一切,这些都是庄主的心血。在秦姑娘帮庄主成功破劫以前,我会为庄主守好这些。”

老者见他们心意已决,甚至一句话不曾多说,便带着那盒子提气一跃,落在了硕大的仙鹤背上。

那仙鹤拍着翅膀一声长鸣,展翅而起,一群仙鹤都跟着扑闪着翅膀飞了起来。

秦良玉举目望着被老者带走的盒子,心中惊疑不定。那么小的盒子,真的能装得下身形颀长的江简来吗?他真的和他师父一起离开了?那自己脖子上的松木吊坠儿发热又是怎么回事?

他临走还问她是不是相信他,他说不会离开她……

“玉儿,你别难过。我们都相信你可以帮师兄破劫,虽然他现在被师父带走,可是待你修成之时,你一定有办法让师父把他放出来!”铃铛上前,紧紧攥住秦良玉的手,她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不知她的话,是安慰秦良玉多一些,还是安慰她自己更多。

秦良玉点点头,垂在她胸前的松木吊坠儿一直温温热热的,有莫名的力量,正温暖着她的心,她一点也不觉的失望难过,这真是奇了。

秦良玉反握住铃铛的手,安慰的话还没出口,便见廖梦行纵马疾驰而来,“玉儿,快走!圣上被国师重伤,原本已经不行了,幸而有国师的仙师稳住圣上命脉。皇后娘娘以国师以下犯上,圣上命在旦夕为由,派兵要围剿国师府!你快跟我走!”

廖梦行带了两匹马来,她身下骑着一匹,另一匹本是为秦良玉准备,瞧见铃铛也在,她夹紧马腹,来到秦良玉身边,弯身把秦良玉拽上了马背,把另一匹马让给铃铛。

“铃铛,上马我们一起走。梦行力量有限。各位也快做打算,各谋出路吧!”说完,廖梦行载着秦良玉就向院子外行去,“劳驾,后门在哪儿?”

竹青抬手给她直了方向。

廖梦行拽着缰绳拱手道,“谢了!”

秦良玉被廖梦行拽着缰绳的双臂环住,“驾——”马车在庭院里跑不开,反而蹦蹦跳跳颠的厉害。秦良玉坐在马背上倒是稳稳当当的,这还得感谢当初方维仪非要和她赛马,愣是将她逼的学会了骑马。

秦良玉回头去看,却见竹青和冯捷仍站在院中没有离开。

铃铛骑马跟在廖梦行身后。她马术娴熟,此时却骑行很慢,不但缓慢,还一步三回头,分明是十分犹豫。

“铃铛,我们得快些了!朝廷来围剿的兵马就快到了,他们大兵一到,我们谁都走不了。此时留在国师府,只会被牵连。”廖梦行焦急的皱紧了眉头呼喊铃铛。

铃铛闻言却猛地拽住缰绳,深深的看了廖梦行一眼,微微一笑。“他是我师兄,虽然他被迫离开,但是属于他的一切,我们都要替他守护。那些山寨里追随他的人,我们也不能放弃,他走了,他的人就得由我们来替他保护!”

铃铛说完,朝秦良玉挥了挥手,“玉儿姑娘,你随廖家小姐先离开,我去帮竹青和冯捷。等这边的事情落地。我再去寻你。你且照顾好自己,也为我家师兄守好自己!”

说完,铃铛调转马头,又朝着适才她们离开的院落疾行而去。

廖梦行大急,“她怎么这么糊涂!凭他们这几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拦住朝廷大军!”

“梦行,你可知道来的是谁?”秦良玉忽然眯眼问道。

“什么?”廖梦行一时没反应过来她问的什么。

“皇后娘娘派谁前来围剿国师府?”

“听说是八皇子,你想干什么?”廖梦行见秦良玉想要翻身下马,立即拽住她,“你娘让我来接你,你可千万别冲动!”

“如果连铃铛竹青他们。都要为了维护他而不惜一切,那么我就更应该为他尽一点绵薄之力了。”秦良玉微微一笑,反握住廖梦行的手,“你放心,我不是冲动,我已想好对策。”

秦良玉只觉得胸口的松木吊坠儿暖烘烘的,熨帖着她的心,给她无比的勇气和信心。

正文 第84章 与虎结盟

秦良玉立在国师府的大门口,远远瞧见一身着软甲头戴红缨帽,器宇轩昂如同将军的人策马率兵而来。

廖梦行到底是不放心她一个人来面对八皇子,纵然祖母百般交代,让她不要直接和八皇子起冲突,甚至不要和八皇子迎面撞见,可她还是将马扔在一旁,手里捏着马鞭,站在秦良玉身旁。

“前头这位就是八皇子,别看他见人说话总是笑嘻嘻的,好像眉目和善,其实他心里狠着呢!”廖梦行在秦良玉耳边低声说道。

秦良玉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在外头代表的就是廖家,廖家作为肱骨大臣,肯定不想在这个时候卷入到这些是是非非之中,趁着八皇子还没走近,你先从后门走吧!”

廖梦行深深看了她一眼,“赶我走啊?看不上我?论功夫我比你强。论对这些个皇子的了解,还有朝中局势的熟悉,我也比你强,你不求着我留下,就是你糊涂!”

秦良玉微微一笑,“梦行,你这可就让我欠了你大恩情了。”

“你跟我论恩情啊?”廖梦行忽然靠近她的耳朵,“那赏花会上,让九子兰忽然开花,旁人都说是我歌声引动,其实是你歌声的力量吧?你可是让我在陈家,还有别家总是嘲讽我的小姑娘面前大大长脸了,我不欠你恩情啊?”

两个女孩子说话间,八皇子已经带兵近前,他所率的朝廷兵马,更是飞速将国师府包围起来。

这会儿便是廖梦行想走,也为时晚矣。

“见过八皇子。”廖梦行不似女孩子扭捏,倒是十分爽朗的拱手行礼。

她一身骑装,颇有几分英姿,廖家的女孩儿当男孩儿一样养,在鹿邑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八皇子见惯了似得微微点头,他的目光却是落在了秦良玉的身上。

就是这个看起来安安静静,浑身没有几两肉,盈盈瘦瘦的女孩子,引得父皇和国师翻脸大战。引得一向冷冷淡淡的国师不惜入宫刺……这女孩子究竟有什么不同?

“抬起头来,让吾看看。”八皇子微笑说道。

秦良玉站直了身子,缓缓抬头。

她胸前那吊坠儿温温热热的,将她心头最后一丝紧张也驱散了。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分明是亲眼看到江简来的师父见他封印进那一方松木匣子里,可这会儿,她却莫名觉得江简来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还在这里,就在自己身边守护着。

“见过八皇子。”秦良玉坦坦荡荡的看着八皇子,这会儿终于明白廖梦行对八皇子的评价是什么意思。

八皇子脸上挂着笑,他眼眸不甚大,眼角微微上挑,眼睛里精光乍现,闪烁着算计。那笑意似乎并未深入眼底,透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让人觉得清寒冰冷。

他脸面较之江简来,显得长得太过随意,便是和有“鹿邑玉郎”之称的英王世子相比,他的五官也逊色了不少。不过大约是生于皇家的缘故,倒叫他浑身上下的气质显得高人一等,连那平凡的五官,都更添了几分魅力。

“难怪秦姑娘让国师另眼相待。只一眼,秦姑娘就足矣让人惊艳了。鹿邑美女如云,皇宫之中更是不乏姿色。可见过了秦姑娘,就不由自主的觉得那些姿色,尽都是庸脂俗粉。”八皇子眯眼笑道。

练气之人,其过人之处,不在五官,而在通身的气质。

秦良玉本就容貌出众,如今练气已小有所成,无论容貌气质都极为吸引人。八皇子的说辞倒也没有过分夸张。

“自古红颜多祸水,秦姑娘恰恰印证了这句话。”八皇子脸上的笑意倏而一冷,“将这红颜祸水给吾拿下,国师府所有人投入大牢,抵抗者格杀勿论!”

“慢着!”秦良玉仰着头上前一步,“倘若有人要夺八皇子之妻,八皇子会作何反应?莫不是将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

八皇子脸面一寒。

“国师不过是做了每个有气节的男人遇上了都会做的事,不过是在旁人夺自己妻子之时,维护了自己的尊严……就算他过于冲动,可他的师父已经来挽回这一切了。八皇子何必牵连无辜呢?”秦良玉缓声说道。

她声音柔柔的,像是凉凉的清泉,潺潺流过人心田。

八皇子眯眼笑看她,“你要知道,国师所伤及不是一般人,乃是我大陈的国君,是我大陈天子!”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圣上一向勤于治国严于律己,此时圣上若是清醒着,定会宽恕国师府无辜众人,不会由着妇人,坏了圣上的一世英名。”

“大胆!”八皇子一声冷呵。

派他来的可是皇后娘娘的懿旨,秦良玉说妇人,可不就是讽刺皇后娘娘见识浅薄么?

“也是八皇子亲自带兵,才能叫这些兵吏们听命包围了国师府。倘若是旁人,只怕他们未必肯来。今日被夺的是国师之妻,谁知道他日会不会轮到他们?”秦良玉冷笑说道。

八皇子脸面一寒。

廖梦行倒是从这句话得到了旁的启发,“倘若包围国师府。剿灭国师府众人之事,真是件好事儿,为何前来之人不是三皇子呢?如今皇后娘娘对八皇子的偏爱已经胜过三皇子了么?皇后娘娘不是一直说三皇子无功可居?”

秦良玉看了廖梦行一眼,皱眉想了想阿娘给她讲过的宫中局势。

阿娘说,皇后娘娘是有嫡出儿子的,就是三皇子殿下。

皇后娘娘是圣上的亲表妹,在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嫁给了圣上。原本她运气很好。嫁给圣上不足半年,就有了身孕,后来生下一嫡子。

可许是好运气用完了,嫡子先天不足,未满周岁就早殇了。

又过了两年,皇后娘娘才生了儿子,就是如今的三皇子,三皇子倒是身强体健的,可惜长到五六岁才发现他智力不足。

尽管皇后娘娘为他请了大陈有名的贤人教习。可呆傻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三皇子多有傻名在外流传。

尽管皇后娘娘极力隐瞒,并对外称三皇子已经开窍,只是为人憨实。可鹿邑大族皆不以为然。

八皇子眯眼看着廖梦行,他狭长的眼睛里暗光潋滟,不知在谋算些什么。

“国师之是被他的师父带回山中,他还是会回来的。”秦良玉突然说道。

廖梦行跟着就道,“八皇子可别一腔热血的,却是为旁人做了嫁衣。当初圣上为何不遗余力的想要把国师从济阳郡请来?就是因为国师手有仙方!”

她对八皇子说完。扭过脸来看着秦良玉。

“听说国师有长生不老之术,你比旁人熟知他,这话是真是假?”

秦良玉微笑道,“是真是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前朝皇帝攻打五灵山,想要夺取灵泉水的时候,他兵不血刃就把前朝皇帝打的落花流水。最后结果怎样,话本里都有。宫里的典章记得应该更清楚。也不知他当年是多大岁数?”

八皇子微微眯眼。

“就是不知道。有长生不老之术的人,能不能治好天生的傻病呢?”廖梦行语气里透着意味深长。

八皇子眯起的眼睛里,透出危险的冷光。

“傻病和长生,哪个更难?我也不晓得呢……”秦良玉笑了笑。

两个小姑娘一唱一和,把八皇子的心里搅的乱糟糟的。

“就算你们说的有理,国师以下犯上,罪不可赎。仙师带走国师去受罚,国师旧部抵抗朝廷兵马,滥杀朝廷兵吏,为虎作伥,难逃其咎。”八皇子嘴角含着冷笑,“我的意思,秦姑娘听明白了么?”

秦良玉原本听明白了,不就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剿灭国师府的意思么?

可是他多问了一句听明白了么?她就有些听不明白了,似乎他是话里有话呀?

“还望八皇子明示?”秦良玉福身道。

八皇子笑了笑,“秦姑娘不是说,国师还会回来么?此话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小女与国师有婚约,还等着国师回来与小女完婚呢。”秦良玉认真说道。

“连大婚都不曾,秦姑娘一口一个妻,倒是应承的爽快!”八皇子语气有些嘲讽。

“鹿邑的风气小女子不知道,可是在济阳郡,女孩子有了婚约,就算是夫家的人了!”秦良玉故作娇羞。

她胸前的松木坠儿猛地一热,险些灼烫了她。

“既如此,吾也不愿将事情做绝。秦姑娘说得对,此事国师虽有错,可他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父皇的是与非,我等不能妄言,但天下人皆有眼有心,天下自有一杆秤。”八皇子本就狭长的眼睛,此时眯起来,叫人全然看不清他眸中神色,“可吾身为皇子,不仅要对天下人有交代,也得对父皇母后有交代才好呀?父皇如今重伤在身……若是国师府不受罚。只怕父皇母后,心意难平。”

秦良玉一下子听明白了八皇子的意思。

她正暗自忖度,性格爽利的廖梦行已经张嘴把话说明白了,“八皇子的意思是说,国师府剩下这些人,若是能拿出仙方,或是拿出医治圣上的良药。让八皇子既能尽忠又能尽孝,八皇子是愿意留些情面的?”

八皇子轻哼一声,脸上仍挂着冷笑。

“我说怎么里头等了那么久。不见有人动手?感情跟这儿已经聊起来了?”铃铛阔步从内院走了出来。

八皇子看着与她一起出来的竹青,不由浑身戒备。

竹青没少跟着江简来出入宫闱,江简来不轻易动手,竹青的厉害大约八皇子是知道的。

“不置可否过府说话?”八皇子低声问道。

铃铛和竹青都看着秦良玉,她俨然一副国师府女主人的样子,她微微点头。

竹青伸手道,“八皇子请。”

八皇子翻身下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厅堂。

八皇子随行侍卫都带了二十多人,此时都浑身紧绷严以待命的立在院子里。

秦良玉。廖梦行和八皇子在厅堂里坐着。

铃铛和竹青都立在秦良玉身后,给她这新晋的国师府女主人壮声势。

“吾虽和国师相交不深,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可他是真有本事的人,我是知道的。说实话,这件事情……子不言父之过。吾不好评判,可吾是愿意给国师留个情分的。”八皇子笑眯眯说道。

这里没有那许多的朝廷兵马,外头的侍卫也都是他自己人,他脸上少了几分冷意,多了些柔和笑意。

“可吾也需要给父皇母后。以及朝中一个交代。否则,这个情谊吾不好留啊?留了反而落人话柄。”八皇子叹了口气,里外他似乎都是好人。

秦良玉几个都不说话,等着八皇子自己把他的底限亮出来。

“五灵山的灵泉水,是不是能够医治父皇的病?如今国师不在,若是国师府众人,以及逍遥寨的人,愿意主动献出那灵泉水,将功抵过。让朝廷放过国师府余众,也不是不行。”八皇子缓缓说道。

前朝皇帝都惦记的灵泉水,八皇子怎么可能不想要?

趁着江简来不在的时候,把灵泉水拿到手,对他来说,再有利不过。

“八皇子不会以为,有了灵泉水,就能让人长生不老了吧?”铃铛哼笑一声。

八皇子眯眼看她。

铃铛看起来极其年少,可她身上的气势却不像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所能拥有的。她真正年龄几何。八皇子却是有些猜不透。

“虽说庄主不在,但五灵山也不是谁想上去就能上的去的。”竹青满脸自信,“八皇子若是不信,大可带兵一试。五灵山的阵型,会自主随天时而变,变幻无穷,深不可测。否则前朝皇帝也不能败的那般惨烈。”

“八皇子所要的,不过是给皇后娘娘,和朝廷一个交代。倘若如今把灵泉水给八皇子。八皇子确定自己能守得住么?不会为旁人做了嫁衣?如今盯着皇位的大有人在。”秦良玉垂着目光缓缓说道,“倘若我能为圣上医治,拖着时间,让八皇子有更多的时间绸缪夺嫡。八皇子是不是也可以放过围剿之事呢?”

八皇子脸上的笑意微微凝固,“秦姑娘把某当作什么人了?储君之位,乃是父皇所决定的,岂是我等做皇子的可以去争夺的?”

“这里又没有外人,不若打开天窗说亮话,弯弯绕绕的说话。你不嫌累吗?”廖梦行轻嗤一声,“这世上真有不想做皇帝的皇子?”

八皇子轻咳一声。

“皇后娘娘娘家势力雄厚,我母妃与皇后娘娘交好。但诚如你们知道的,母后还是对三哥寄予厚望的。我是我能够得到灵泉水拉拢那些年迈的重臣……或许情形就会大不一样。”八皇子低声说道。

“我可以稳住圣上的龙体平安,八皇子亦可以告诉皇后娘娘说,我有医治傻病之法。灵泉水远在济阳郡,八皇子可派人随冯捷去五灵山取灵泉水拉拢朝臣。单凭灵泉水,想要长生不老是不现实的,可强身健体却是不难。”秦良玉凭着胸前那吊坠儿给她的勇气,面色十分平静的说道。

她气定神闲的话,却是把铃铛几个给吓了一跳。

“玉儿,你这也太冒险了吧?”铃铛朝她挤眼睛,她说她能稳住圣上的龙体,这还有可能。她说她能医治傻病……皇后能信么?她练气虽小有所成,但还没达到那个地步的吧?

八皇子倒是不介意她不能医治傻病,他也并不希望她真的能治好三皇子。

“姑娘不愧是让国师倾心之人,原以为姑娘只是姿色过人,原来姑娘的胆识不输姿色。”八皇子笑眯眯说道。

“只是空口无凭,姑娘说的动听,也要能证明自己所说才行。医治傻病这事儿不急,父皇的身体,才是重中之重。”八皇子眯了眯眼,“还请秦姑娘与我走一趟宫中,让吾好向母后和朝臣交代。”

铃铛的手一下子握住秦良玉的肩膀,“不能去!”

“若是我能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八皇子能保证国师府的安危么?”秦良玉微笑反问。

她笑,他也笑。

“吾还等着秦姑娘的灵泉水,自然不敢不保国师府。秦姑娘随吾入宫,我们就是一条船上人了。”八皇子眯眼笑的灿烂。

秦良玉点点头,“八皇子说的是,但口说无凭……”

“姑娘随吾入宫,待姑娘证明了自己,吾立时叫国师府外兵马撤走!”八皇子掷地有声道。

“单是这样还不够,”秦良玉微微一笑,“若是小女能医治圣上,并安抚皇后娘娘。还望八皇子保住国师府,并对外宣布我为国师府夫人。”

“这得国师承认才好吧?吾岂能替他承认?”八皇子摸着下巴,笑的有几分奸诈。

“国师心意如何,八皇子看看外头满地未干的血还不清楚么?我只是个小女子,并无武艺在身,倘若没有国师府夫人的身份,如何在着鹿邑为国师守着清白之身?”秦良玉起身对八皇子福了福,“八皇子若是能答应,我便随八皇子入宫。若是不能答应。先前的话,只当我们都没说过。”

八皇子深深看了这个一再叫他惊讶的女孩子一眼。

这个时候,这姿色过人的女孩子,不是考虑着另谋出路,反而要为那个被带回师门的人守身如玉。

她的忠贞,叫身为男人的他不由动容。

但更重要的是,也叫他坚信,江简来只怕一定是会回来的,那他这个人情送的就更有意义了。

“好。我答应你。”八皇子应下。

秦良玉要随他入宫,廖梦行是廖家人,不便跟去。

铃铛说什么不放心,她是一定要一起去的。

“你回廖家等我们吧!我们肯定能平安回来!”铃铛一脸严肃的同廖梦行说道。

“语气这么沉重,你是为了吓唬她,还是对我没信心?”秦良玉冲铃铛微微一笑。

铃铛贴在她耳边道,“你的气对植物有效,对人有又多大效力呢?”

“我不是催眠了那黑衣人,让他说了实话么?”秦良玉立即小声反驳。

“那次啊……或许只是巧合?”铃铛说完。不等秦良玉反驳她,她就自己说道,“不对,当时除了被催眠的黑衣人,廖家的大公子也变得恍恍惚惚,或许,你真的不知不觉又精进了?”

铃铛不知她受伤之时,就是秦良玉在江简来赶到之前为她稳住心脉。一路上,她坐在马车里。不断的打量秦良玉。

秦良玉靠在车厢壁上,好似是在闭目养神。

“要见皇后娘娘了,你不紧张么?”入宫门时,铃铛忽然问道。

秦良玉一直默默的感受着胸前那松木吊坠儿的温度,她觉的自打江简来被封印以后,那吊坠儿就热的异常,似乎不是她的体温在暖着那吊坠儿,而是那吊坠儿一直在暖着她。

“嗯?我没顾上紧张。”这话是真的,她的心思根本没往皇后娘娘那里想。

铃铛点点头,“说的也是,你还要想着如何证明自己呢,哪里顾得上顾及旁的?”

秦良玉唔了一声,算是默认她的话。

皇宫她是第一次来,虽然在济阳郡的时候,没少从说书人口中听过皇宫那富丽堂皇的样子。

可是真正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被着巍峨的建筑所呈现的威严气势所震慑了。

不愧是天家之地,高阔的殿宇,朱红的宫柱,亮白洁净的汉白玉地面……

悄无声息面孔严肃的宫人,仪态端庄的宫女……

秦良玉这会儿倒是后知后觉的微微紧张了。

“你等在殿外,秦姑娘随吾来。”八皇子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说道。

铃铛面上有担忧之色。

秦良玉冲她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随八皇子迈步入殿。

殿中一股郁郁沉沉的气氛,朱红的地毯上跪着许多大臣。

秦良玉瞧见那些大臣身边皆放着一个药箱,料想到这些都是太医院的大夫们。

硕大的四折屏风后头垂着轻纱帐幕,隐约有女子的哭声传来。

秦良玉看了八皇子一眼。

八皇子叫她站在原地别动,他则提步向里走去。

宫女为他打起帐幕。

“母后,儿臣回来了。”

“可已经将国师府余孽尽都剿灭?!”威严的女声含着满满怒气。

秦良玉不由心头一紧,皇后娘娘这般生气,八皇子答应她的事,还能谈成么?

正文 第85章 未曾离开

“母后莫生气,国师的妻,有过人医术,能救治父皇。”

“胡说八道!国师何时娶妻了?他哪来的妻?不过是有个狐媚子,迷惑了国师,又魅惑圣上!她就是圣上受伤的罪魁祸首,是我大陈的祸水!本宫要将她碎尸万段!”皇后娘娘豁然起身。

秦良玉听到重重的脚步声向外殿而来。

她微微皱眉,单是这脚步声,都叫人觉得来者不善啊。

“你是何人?!”冷厉威严的女声炸响在轻纱之后。

秦良玉福身道,“民女秦玉儿,江国师立有婚约,欲娶之人。”

“哈!本宫没有去找你,你倒敢自己送上门来?”皇后娘娘厉声喝道,“来人!将此妖女给本宫拿下!投入蛇坑……”

“回禀娘娘,民女能治病……”

“这里没有人要你治病!本宫要你不得好死!”皇后娘娘咬牙切齿。

“民女能治先天不足之病,”秦良玉不紧不慢道,“国师岂是会被胭脂俗色迷惑了心智之人?”

“母后,她来宫中就是要亲自证明……”八皇子上前一步,在皇后娘娘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隐约能听到他提及了三皇子。

皇后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她是后宫之主,在后宫见到的女人不是皇帝的女人。就是将来有可能成为皇帝女人的人……遂她看到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都会有仇敌之感。

但为了维护自己在后宫的地位,为了“贤后”的名声,她非但不能流露出对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的厌恶,反而要把她们收为己用,用来笼络自己丈夫的心。

长此以往,她的心理多少已经扭曲,今日见到姿色过人的秦良玉,且她终于不用留着,可以名正言顺的杀个痛快的女孩子,她积郁多年的怨气就像找到了突破口……蛇坑,让这个漂亮的女孩子死的痛不欲生,死相凄惨,似乎她可以得到许多快慰似得。

“你说什么?”皇后神情几番变化,仍旧不敢置信,“可是当真?”

八皇子说,这女孩子能治三皇子的不足之症?

且还是在圣上龙体不安之时?这尤为关键的时刻,倘若她的儿子真的好了,身为嫡子,他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临帝位?

八皇子素来听话孝顺,她也不是没有把聪明伶俐的八皇子当做自己儿子的意思。

可八皇子毕竟有生母惠妃,且惠妃的娘家也地位不俗。惠妃在自己面前的讨好忍让,多半是为了八皇子,倘若八皇子将来登基,惠妃又岂能有今日这般收敛?

“你当真会治病?”皇后娘娘上下打量着秦良玉。

她若当真能治好三皇子的不足之症,八皇子又岂能将她献上?八皇子就没有夺嫡之心?

皇后娘娘心中疑窦丛生,但即便是有丁点的希望,她也不愿放弃。

“是,不敢欺瞒皇后娘娘。”秦良玉缓缓说道,语气不卑不亢。

“你如何证明自己呢?”皇后挑了挑眉梢。

秦良玉微微抬头,“愿为圣上龙体康健效力。”

她此时才看到皇后娘娘的身形,先前一直低着头,竟没发觉在以瘦为美的大陈,皇后娘娘身量却颇为丰腴。

许是怕皇后娘娘对她的打量不满,秦良玉飞快的瞥了一眼,便又底下头去。

“圣上不过刚刚被仙师稳住心脉,你又如何能为圣上医治?”皇后娘娘轻蔑的哼了一声,“且圣上原本好好的,一日之间,变成这样,不用本宫提醒你为什么吧?”

秦良玉叹了口气,“大陈有个词,叫将功补过,民女只盼皇后娘娘能给民女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八皇子上前一步,在皇后娘娘的身侧低声说道,“母后,且叫她试试吧,这里有这么多的太医在呢,国师已经被带回修行之地了,量她一个小姑娘也不敢耍花样。”

皇后娘娘看了八皇子一眼,沉吟片刻,“你进来吧。”

秦良玉起身迈步走进那青纱帐幕。

纱帐里有股淡淡的馨香,这香味儿她有些熟悉,似乎母亲就会调这种香。

皇后娘娘让她行至床边,秦良玉一抬头。竟见到一熟人。

“秦姑娘。”暗沉沉的嗓音,夏满堂脸上尽是沉郁,没有一丝笑意。

秦良玉若是在这里遇见夏满堂的爹爹,太医院的院首夏鹤松,她不会诧异。可偏偏眼前的人不是年过半百的夏鹤松,而是年轻气盛的夏满堂。她脸上神情尤为意外。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秦姑娘。”夏满堂语气有些怪。

秦良玉点点头,“夏大夫好。”

夏满堂紧紧皱起眉头,他嘴唇动了动,很想问问她,她什么时候学会了医术?她若是会医术,怎得还让她娘病了这么多年?

可显然这些话,不能在这儿问出来,话一出口就会害死她。

秦良玉没再理会夏满堂,对他满目的疑惑也置之不理,她低头看着龙榻上的人。

几个时辰以前,他还中气十足的在李大人家里,问她叫什么名字。

过了一日都不到,他便暮气沉沉的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我的医治之法和旁的大夫不同,希望小女医治之时,不要有任何人打断小女。”秦良玉颔首说完,清了清嗓子。

皇后娘娘狐疑的看着她,八皇子立在皇后娘娘身后,目不转睛。

夏满堂退了一步,皱眉细看,他倒想见识见识她究竟会了何种医术。

“春日里,花木深,草见长,蝶舞忙……”

秦良玉低声吟唱。

皇后娘娘正欲开口讽刺,却忽的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撼动。她浑身一震,如有巨雷,从她头顶滚滚而过,她凤体震颤不止,踉跄后退。

原以为她身后的宫女必会扶着她,叫她不至于跌倒。

却谁知,竟没有一个宫女前来扶她,她踉踉跄跄,一直退到腿肚子撞在了花梨木椅子上,砰的,她跌坐在椅子上,回头一看,宫女们却还不如她,一个个或跌坐在地,或扶着宫柱勉强站立。

连孔武有力的八皇子。都浑身发颤,表情僵硬。

秦良玉全然没有注意到周遭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胸前那吊坠儿这会儿热的厉害,有源源不绝的力量从那吊坠儿上飞快的涌进她的身体里,在她的血脉中横冲直撞,让她不由自主的想把那股力量给宣泄出来。

她一连唱了两首曲子,若不是还记得此时身在圣上的寝殿里,皇后娘娘还在一旁看着,她定要控制不住自己舞动起来。

“娘娘您看!”夏满堂一声惊呼。

秦良玉收住歌声尾音,缓缓睁开眼睛。

皇后娘娘还坐在椅子里,抓着椅子扶手。那震颤的力道太厉害,甚至让她仍旧无法站起身来。

“如何?”她瞪眼问道。

“圣上的面色红润了许多,呼吸也比刚才更有力了,只是一时还没有醒过来。”夏满堂扶着床柱,扬声说道。

皇后娘娘看了看周遭的宫女,宫女自己尚且不能稳稳站立。

“你来,扶本宫起来。”皇后娘娘朝秦良玉招了招手。

秦良玉颔首扶了她来到龙榻旁。

皇后娘娘低头去看。

龙榻上的圣上脸上不复适才的灰败之色,两颊透着红润,苍白的嘴唇此时也有了血色,呼吸深长有力,不像是重伤昏迷。倒更像是睡着了。

秦良玉舒了口气,一道灼热的视线让她有些不自在,她侧脸向那视线投来的方向看去,恰撞上夏满堂郁郁沉沉的目光。

他冲她眯了眯眼,似乎是想要提醒什么。但见八皇子看过来,他立即转过脸看向别处。

“当真是……传太医们进来,为圣上诊脉!”皇后娘娘下令道。

其实无需太医们诊脉,也能看得出来圣上此时情况好了很多。太医诊脉,不过是听到了更多的惊叹之声。

“难怪圣上一直鼓励声乐,圣上定是窥破了天机,声乐竟有此神效!”太医们连连点头。纷纷同意。

皇后娘娘眯眼看着秦良玉,“你当真什么病都能治?”

秦良玉轻笑,“也不一定。”

“你敢欺哄本宫?!”

“总要试了才知道。”秦良玉缓缓说道,“而且小女子年幼,学艺不精,若是国师,或是仙师定然医治效果更好。”

此时已经亮了真本事,就不能把话说的太满,这个道理,秦良玉还是懂的。

皇后娘娘眼中有浓浓的犹豫之色。

“且把她关押下去!”

“母后……”八皇子立即上前一步,“太医们束手无策。幸而她有办法,她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若是被关押之中除了什么意外。如何向圣上及朝臣交代?”

皇后娘娘脸上有不悦之色。

八皇子转而更小声道,“若是叫宸妃和端妃知道,她能够医治三哥的不足之症……那就更麻烦了!”

“你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暗暗攥紧了拳头,“还要本宫供着她吗?”

“她不过是个小女孩子,娘娘为了三哥,哄着她又如何?”八皇子低声说道,“且她求娘娘宣告她是国师夫人之名,有国师府在她身后保护她,也就不用娘娘分出太多精力来防备着宸妃和端妃娘娘了。”

皇后看着八皇子,八皇子脸上尽是真诚,似乎处处都是在为圣上,皇后和三皇子考虑,不曾有一丝私心。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真要她为三皇子医治这事儿,本宫还要再看看。”皇后沉声说道。

“母后慎重是应该的,儿臣也当更加慎重才是。不过是听她说她能够医治父皇和三哥,儿臣太过欣喜了……”八皇子叹了口气。

“你的孝心忠心,本宫看到了。”皇后缓缓点头,“秦玉儿,你既有医治之术,本宫就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恩准你住进国师府。倘若你不能医治好圣上和……”

皇后娘娘轻咳一声,将刚才的话音遮掩过去。

“若是你不能医治好圣上,本宫就将你和国师府所有人碎尸万段!”皇后娘娘声色俱厉。

那个再看她看来年纪小小的秦良玉,却丝毫没有被她吓到。

“多谢娘娘仁慈,多谢娘娘能给民女这个机会!民女定当不遗余力,不敢叫娘娘失望。”秦良玉颔首说道。

让她住进国师府,就等于间接承认了她是江简来之妻的身份。

秦良玉对这个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

她得了皇后的恩准,退出圣上寝殿,等着明日再来为圣上医治。

铃铛在外头等得心急火燎,见她出来立即就迎了上去。

“你在里头……唔……”铃铛话说了一半,却突然闭上嘴,目光直直的看向她身后。

秦良玉狐疑的转过身,见沉着脸的夏满堂快步向他们走来。

“夏大夫不用守在殿里了么?”秦良玉笑着打了个招呼。

夏满堂却笑不出来,“你什么时候会治病的?”

“就在遇见庄主以后呀。”秦良玉没瞒他。

夏满堂的眉头不由皱的紧紧的。

铃铛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像是防备着来抢食的狼一般。

夏满堂看了铃铛一眼,又回头看了看殿门,“走吧,我送你一程,边走边说。”

“夏代夫有什么话,还是在这里说完吧。”铃铛轻咳一声。把秦良玉拉的离他远了些,“我师兄不在,他的妻却也容不得旁人惦记。”

夏满堂脸色尴尬,若换做旁人,他也许早就甩袖子走了,可秦玉儿不是旁人,是他从小关怀到大的人,可以说,他几乎是看着她一点点长大。

“这里说话不方便,边走边说吧。”他忍着怒气,没理会铃铛。

秦良玉握住铃铛的手。一前一后的和夏满堂向宫门走去。

“玉儿可知道为何守在殿里的是我,而不是我爹?”周遭无人之时,夏满堂忽而低声问道。

秦良玉微微一愣,轻笑道,“连皇后娘娘都知道夏大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恰恰相反,”夏满堂一脸严肃,“皇后娘娘恰是觉得我医术不如爹爹,才叫我守着的。我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秦良玉眉头微蹙。

“你是说,皇后娘娘其实根本不希望圣上醒过来?”铃铛小声说完,立时捂了嘴。这话,还真不适合在刚才那地方说。殿前来来往往的有好些宫人。

“做后宫之主,却要不断的为圣上搜罗貌美女子,以稳固圣宠。还要防备着昔日借着自己的提携爬上龙床的人反过来咬自己一口,皇后娘娘光鲜之余,也有她的辛苦。而如今这种日子就要到头,她可以稳稳当当的坐上太后之位,成为真正的后宫之主,”夏满堂深深看了一眼秦良玉,“玉儿觉得娘娘希望哪一种结果呢?”

“她不希望圣上醒过来,却又希望圣上的身体一直变好。不断的给大臣以希望。这样她就可以仗着没有立新帝,独霸后宫前朝!”秦良玉淡然分析道。

夏满堂不由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她不过刚从济阳郡那样的小地方来到鹿邑。他以为她是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小姑娘,所以特来提醒她,没曾想,原来她都已经料想到了。

“所以真正能稳住皇后娘娘心思的,不是我能医治圣上的病,而是我能医治三皇子的不足之症。相较于八皇子,皇后娘娘自然是更属意三皇子的吧?”秦良玉微笑说道,她眼中光芒潋滟,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夏满堂错愕的看着她。“这些心思,也是你认识庄主以后,学会的么?”

秦良玉微微一愣。

“我知道了,你不必说了,原来你需要的,他都给你了……”说完,夏满堂朝她拱了拱手,大步离开,向圣上寝殿的方向而去。

他先是疾走,后来越来越快,竟小跑了起来。

秦良玉叹了口气。她和铃铛到了宫门口,八皇子已经让人备好了车马。

他正骑于高头大马上,亲自等在那里。

“多谢八皇子在皇后娘娘面前美言。”秦良玉福身说道。

八皇子笑了笑,耀眼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却叫人觉得他的笑容只浮浅在面皮之上,并未深入眼底,也毫无温度,“秦姑娘客气,请上车吧,圣上刚受了伤,大臣们人心惶惶。鹿邑未必太平,吾还是亲自送姑娘回去的好。”

“八皇子客气了,怎敢劳驾您呢?”秦良玉立即拒绝。

可八皇子铁了心要送她回廖家,仿佛迫不及待的让人知道,他和秦姑娘,和廖家关系匪浅似的,哪里容的秦良玉拒绝。

铃铛和她坐在马车上,外头都是八皇子的人,两人没有说话,只用目光无声交流。

廖家人听闻秦良玉回来,让有头有脸的仆妇去接。又听闻是八皇子亲自送她回来,廖家的主子不好躲着,大老爷和二老爷也都亲自出来了。

八皇子被请进前院歇脚,他的目光却是一直落在秦良玉乘坐的马车上,直到马车拐了弯,在视线里不见。

“八皇子请。”廖家大老爷客气说道。

八皇子这才笑眯眯的收回目光。

秦良玉直接回到老夫人的春晖堂,梅娘子正焦急的坐在廊下等她。

见她进门,梅娘子不等她上前,便提步走出回廊,疾步到她面前,“我听说,是八皇子亲自送你回来?”

秦良玉点了点头,“是,那是因为……”

“阿娘跟你说过的话,你是不是都忘记了?”梅娘子面色焦急。

秦良玉连连摇头,“没有,阿娘,您说过的话,我句句都记在心里头,没有一句敢忘记的。”

“那你还……你还……”梅娘子左右看了看,院子里有些洒扫的仆妇,还有过往的丫鬟,她说话不便,气息喘喘。

秦良玉忙拉了梅娘子的手,“阿娘身体不好,今日又发生了这么许多事,阿娘千万不要想太多,我们回屋里,坐下慢慢说。”

梅娘子脸色涨红,想到自己的女儿竟是被仇人的儿子送回来的,她的心里就如同拿刀搅着一般难受。

秦良玉拉着梅娘子在屋子里坐了,又给母亲倒了清茶,“阿娘,喝水。”

梅娘子皱眉紧紧盯着她,脸色不甚好。

“我从宫里回来,皇后娘娘准了暂保国师府,准我搬去国师府住。”秦良玉缓缓说道。

梅娘子砰的拍了下桌案,豁然起身,“你……你说什么?”

她瞪眼看着秦良玉,满目的不可置信。

秦良玉微微一笑,“阿娘紧张什么?阿娘的大计我没忘。”

梅娘子惊疑不定的看着女儿,她这单纯不谙世事的女儿,什么时候变的这样沉着冷静了?这还是那个连“中书令”都不知为何许官职的单纯乡下丫头么?

“既没有忘,你做的这又是什么事?你忘了我今日为何要去李大人府上?”梅娘子咬牙。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明白,阿娘不就是为了投靠四皇子,亮出自己的身世来,博取四皇子党的信任。借着依附四皇子,来打压八皇子和惠妃娘娘,以报当年大仇么?”秦良玉停顿片刻,继续说道,“还有就是要等四皇子登基以后,为梅佳氏雪冤,让梅佳氏的后人回到鹿邑来,不用在蛮夷之地继续受苦。”

梅娘子愣愣看着秦良玉。“你说的不错,这就是我所有的愿景了,你既然没忘记,又为何和八皇子走的那么近?我不过刚刚投诚四皇子,李大人都还未必真的相信我,如今你和八皇子走得近,叫我如何取信于他?”

秦良玉笑了笑,“我记得阿娘以前跟我说过,求人不如求己。”

梅娘子重重点了点头,“话虽如此说,可惠妃素来与皇后走得近。八皇子又在皇后面前乖巧。惠妃和皇后娘家势力都不弱,她们就像是压在为梅佳氏雪冤路上的两座大山。倘若不借助旁人的力量,如何能搬倒这两座大山?”

秦良玉轻笑道,“害人我不会,可如今我会救人。皇后娘娘与惠妃都有不俗的娘家,可为何二人的关系却一直不错呢?”

“三皇子的病,我是同你说过的,三皇子没有机会荣登大宝,皇后娘娘自然需要一个乖巧听话的儿子。”梅娘子低声说道。

秦良玉笑嘻嘻的点了点头,“若是我能医治三皇子呢?”

“你说什么?”梅娘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儿,今日的女儿仿佛叫她不认识了一般。不断的让她从惊讶中回不过神来。

“庄主是会医术的,他曾经跟夏大夫说过,若是和寻常的大夫相比,他的医术就如同仙术一般。”秦良玉不由自主的抬手按住胸前挂坠儿,“阿娘觉得,能医治好阿娘脸上疤痕,能治好阿娘咳血之病的仙术,能不能治好心智不全之症呢?”

梅娘子睁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女儿,看着她红润小巧的嘴巴一开一合,却仿佛全然听不见她说话。只能听到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反复念叨,“三皇子病好,皇后必会打压八皇子而扶立三皇子。皇后和惠妃的同盟就被她们自己打破了,两虎相争,大仇可报了!”

反反复复,只有这么一句话。

“当真,你当真有把握?若是治不好呢?庄主的医术高明,可他不是已经被他师父带走了么?他不在你如何医治……”梅娘子心中激动,但激动之余是更多的不确定和担忧。

秦良玉这会儿没听梅娘子的话音,因为她耳边有另外一个声音。

那声音微弱,低沉,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玉儿,玉儿……”

那是江简来的声音,他正一遍一遍的呼喊着她的名字。

正文 第86章 魂器

那是江简来的声音,他正一遍一遍的呼喊着她的名字。

似乎已经喊了很久,她却不过是刚刚听见。

“是我……我在这儿,你在哪儿?”秦良玉四下看去,可房间里只有梅娘子和她。

就连铃铛都是守在门外的。

“玉儿,你怎么了?”梅娘子被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刚刚还沉稳冷静,面带笑容的女儿,这会儿怎么看起来有些不太正常?“你在和谁说话?”

秦良玉起身转进里间,里间空无一人。

他不在这里,如果他在,她一定能第一时间嗅到那清淡的松木香气。

可是这里没有,这里没有他的气息,没有他的身影……他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阿娘,你听到了么?他……他在喊我的名字?”秦良玉紧紧抓住梅娘子的手,急切的想要证实。

梅娘子担忧的看着女儿,“玉儿,你……江庄主他走了,你要清醒一点。”

秦良玉点点头,“阿娘觉得我不清醒么?我现在很清醒,再清醒不过,我听到他的声音,真的是他!”

“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叫你名字的人是我,是阿娘啊!”梅娘子担忧的看着女儿。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似乎被浇灭了不少。

秦良玉并不理会母亲的话,仍在屋子里寻找。

江简来唤她的声音,停了那么一阵子,又从她耳边传来,“我不在这里,我在灵台山,在师父闭关的山洞里。”

“你骗人,我听到你的声音了。”秦良玉仓惶失措的抬头,目光在屋脊房梁上巡视。

“我从不骗你。”江简来轻笑的声音,听起来空旷遥远,还带着几分飘渺之感。

秦良玉微微皱起眉头,“那为何我能听得你说话?”

“我强留了一成意念在你身边,就在你胸前那松木坠儿上。”江简来的声音里,带着轻快欣喜的味道,“我不过是异想天开的试了试,没想到,真的做到了。我很早的时候,也是练过气的,后来师父不许我练了。”

秦良玉立即伸手去拽脖子里那松木吊坠儿,好似拽出那吊坠儿,就能拽出江简来一般。

“别拿出来。”江简来的声音略有些急。

秦良玉一手抓着领口,一手已经探入衣领了一半,“怎么?”

“我如今只有一成或者不足一成的意识在那松木坠儿上,须得依托你的意念力,方能与你说话,若离开你,便不能残存。”江简来轻笑着解释。

秦良玉心头有些酸酸的,她的视线也微微模糊,“如此我已经很满足了,还能听到你的声音,已经是意外之喜了……真好……”

秦良玉按着胸口,微微哽咽的样子,落入梅娘子的眼中,并不显的情深意重,反而有几分行为失常。

梅娘子眼里只看到一个动作怪异,自言自语,莫名流泪的女儿。

她不由得忧心忡忡,“你这是怎么了?我知道你早已心属于他,他若真能回来,你便是嫁他,阿娘也不拦着,可你如今……你可别吓唬阿娘啊!”

梅娘子联系秦良玉自打回来说的这些话,不由担心女儿是不是悲伤过度,得了失心疯了?

“旁人听不到我说话,只当你是傻了,你且回到你的房间里,我慢慢与你说。”江简来的声音很轻,轻的秦良玉须得竖起耳朵才能听见。

梅娘子在一旁说话,更搅扰的她听不清楚。

秦良玉吸了吸鼻子,“阿娘别担心,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她说完,也不理会梅娘子诧异的神色,没有解释太多,便提步回了自己的房间,叫铃铛和木槿都留在外头,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那只松木吊坠儿,如今已经可以称之为‘魂器’,就是我的魂魄附着在上头。松木本有灵性,且还被你这练气之人贴身带着。所以我这部分魂魄就能自主苏醒过来。”江简来慢慢解释道。

秦良玉按着那吊坠儿,眉头微蹙,“你说过,不会离开我,就是这个意思么?你那时候已经打算好了,所以才那么痛快的答应你师父跟他回灵台山?”

江简来似乎在笑,可那笑声很轻,听不甚清楚,“是,他来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你知道人为何要在坟茔旁栽种松柏么?”

“因为松柏长青?”秦良玉说道。

“不但是如此,乃是松柏都是灵木,吸收天地精华,世间人气,可以使人的灵魂,借着松柏之木久存。”江简来笑了笑,“而我却发现,我似乎与松木格外有缘,与我身世相关之物,就是松木雕琢图腾吊坠儿。师父说,我身上的松木香气,与生俱来。”

秦良玉愕然的听着,她一直很喜欢他身上的那松木清香。

因为见过他调香,她一直以为那松木香是他自己调制出来的,不想竟是天生的。

“我曾试着自己调配松木香,想要寻找和自己身世相关的东西,可是一直配不出完全一样的味道,倒是作出了不少松木香的良药。”江简来的语气有几分无奈。

秦良玉听着他的声音,听到他声音里并没有太多的愁绪,他虽被关在山洞之中,但凭他的本事,他应当也不会受太多的苦。

“还能与你说话真是意外之喜了,可你知道,女孩子都是贪心的,我只能听得你,却总也见不到你……心里还是会想念,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或是……我什么时候能去寻你?”秦良玉问的小心翼翼,似乎怕听到让她失望的回答。

江简来的语气却轻松的多,“师父是个老固执,让他放我出去只怕没那么容易,这山里的时间与外头又有所不同,幸而我留了这么一手。”

秦良玉瞪大眼睛,仿佛他就在眼前似得,“哪一手?”

“如今何时能够见面,只得靠你了。”江简来无奈的笑了笑,“我的魂器与你肌肤相贴,便可你我二人共修。因着我练气又习武,意识力比你要强。遂你的气,也就是你灵魂意识之力提高之时,我便能转移更多的意识到那魂器之中。”

秦良玉听得诧异,“就是说,你如今只有一成意识在这里,是因为我的意识力不够强么?”

“干嘛要把责任都揽去?”江简来笑了笑,“也许是我没找到更好的办法,第一次尝试就能成功,上天待我不薄了。如今能够你我共修,彼此增益,岂不是更好?只怕日后再想有这样亲密的时刻,也难了。”

秦良玉听他这般言语。不由脸上发热,好像他人就在她身边一样。

“待我的精神力能有五成到那魂器之中,便能有形无实。”江简来说道。

“有形无实?”秦良玉听的莫名。

“就是说,你能看到我,却……摸不到。”后一句话,他说的很轻,似乎是故意眼藏起语气里的那一分低落。

秦良玉嗯了一声,“然后呢?不会就到这里为止了吧?”

“七成,有形有实,但有时间之限。”江简来没有提这有多难,他只用格外轻快轻松的语调道,“九成便可成新我。那样师父就关不住我了。”

秦良玉立时被激起斗志,“你放心,我定用功努力!争取早日能见到你!”

江简来只是笑,什么都没说。

“只有我能听到你说话么?”秦良玉心中激荡着新的奋斗目标,小声问道。

“如今是,所以,魂器的事情,不要告诉旁人,免得师父不高兴。”江简来语气随意道。

秦良玉点点头,好似他真能看见似得,“就连铃铛竹青他们,也不能说么?”

“暂且不说吧。”江简来应道。“我虽人不在你身边,如今也算陪伴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怕,一切的事情我都与你共同面对。今日你做的很对,你的性子,不适于做坏人干坏事,你只需做好事,也能达成目的。”

原来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全都知道。他真的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秦良玉不由心头暖暖的,那松木吊坠儿给她温暖。给她勇气,给她支持,原来不是她的幻觉,不是她臆想出来的,是他真的陪伴着她。

“谢谢你,简来,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秦良玉低声喃喃。

江简来沉默了一阵子,“玉儿,我亦感谢你在人前承认,你是我的妻。”

秦良玉一怔,脸上又热了起来。

皇后娘娘准了秦良玉住进国师府,如今有又这般共修之事,秦良玉迫不及待的要搬去国师府住着。

如今天色已晚,她却催促着木槿和铃铛收拾行李。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如今还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局势。圣上昏迷,各方都伺机而动,国师府也未必是安全之地!”梅娘子不同意她走,这会儿看她似乎是清醒了,只当她适才是犯了癔症。

“阿娘若是不放心,就和我一起去国师府里住着,我看了,那府上地方很大,曾经是赏赐给公主的皇家别院,气派得很。”秦良玉反倒劝起了母亲。

梅娘子瞪眼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明珠,玉儿!”廖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大步而来。她身体好,走的太快,她身边的大丫鬟几乎是一路小跑。

“我怎么听说,玉儿要搬出去住?怎的,廖家住着不舒心么?”廖老夫人面色有些严厉的问道。

若是刚来鹿邑那会儿的秦良玉,她定会紧张的无所适从,可如今她像是从大风大浪里走过的人一样,不仅心头平静,脸上还带着让人舒服的笑意,“外祖母说哪里话,您当阿娘如亲女儿一般,对玉儿更是比自己的亲孙女更照顾。这样的家里住着还不舒心的话,玉儿也是太不知好歹了。”

秦良玉的说辞,让廖老夫人的脸色缓和下来,“那玉儿可是听什么人乱嚼了舌根?今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就算皇后娘娘一时没有追究国师府的责任,不代表她日后不会翻脸无情,你如今去国师府,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么?”

“外祖母,您是打心里为玉儿考虑,您这份恩情玉儿记在心里头了。”秦良玉对着廖老夫人福身道。

廖老夫人脸色更显慈爱,“听我的话,就在廖家住着!廖家不怕被谁拖累。只要有我在这儿,廖家就必护的你母女周全。”

秦良玉福身不动,却是话音一转,“只是祖母有所不知,我如今已经是国师夫人了,国师不在,我就更当为他守好了国师府。不能让旁人看我是个小妇人,就看低了国师府。”

廖老夫人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诧异的看着梅娘子。

梅娘子也是一脸的纠结,“你这孩子,说什么糊涂话?你们何时成亲了?你说你是国师夫人,你便是吗?”

“我若不说我是。那就更没有人承认我是了。”秦良玉目光坚定,语气更是不容动摇,“如今我以国师夫人的身份住进国师府,才能让旁人知道,我就是。”

“你这孩子……”廖老夫人抬手指着她,表情复杂。

“当年廖老夫人身为女子,为何要带兵打仗?”秦良玉忽而笑着问道。

廖老夫人的神色骤然变得恍惚怅然,“廖家不能因着没了他,就被人看轻了去!我廖家还有人呢!”

这是当年她说过的话,她拒绝了娘家人让她回家再嫁的意思,一个女人领着几个年纪不大的孩子,硬是拼杀出一片天地。奠定了廖家日后在朝中的地位。

秦良玉知道自己不用多说了。

梅娘子坐在一旁。脸面清寒。

她想守着自己着唯一的女儿,可是又怕她的办法靠不住,那她就还需要借助廖家的力量,才有和四皇子合作的资本。

随着女儿去国师府?还是独自留在廖家?梅娘子陷入两难的境地。

“我送玉儿去吧?”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孩子清亮的嗓音,“反正我在家也没事,九姐被婶娘关在闺阁里学女红,没人陪我玩儿,我和玉儿恰能做个伴。”

廖老夫人猛然抬头,丫鬟打起帘子来,让门外的廖梦行进来。

她头上肩上,竟落了一层白。

“下雪了?”廖老夫人惊讶道。

屋里烧着地龙,倒是一点儿没让人觉得冷。

“是。刚下就挺大。”廖梦行呵呵一笑,浑不在意的拍了拍肩头。

“既然下雪了,今日就不忙着走,等明日……”廖老夫人清了清嗓子说道。

若是夜里雪下大了,明日的路只怕更不好走。

济阳郡靠南边儿,冬日里的雪下不大,鹿邑偏北,听说雪大的时候能把路都给封了呢。秦良玉想到这儿,立即开口,“既是刚下,还是赶紧走,趁着没下大。明日雪大,路更不好走了。”

梅娘子眉头皱的紧紧的,还在左右为难。

廖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的这般着急,倒是廖家容不下你似得!”

“外祖母同我说这些,倒是与我见外了,我是把您当至亲才不与您客套的。我阿娘如今还要住在廖家,承蒙廖家照顾。”秦良玉说道。

梅娘子和廖老夫人一同看着她。

秦良玉微微一笑,“我知道阿娘是舍不得祖母的,有梦行陪着我,阿娘陪着为祖母。咱们彼此都能放心。”

廖老夫人这才点了点头,秦良玉的本事她见识过了多次,廖家如今能留下这么个女孩儿来,实在是一件好事。可这女孩儿心大,既留不住她,留住她母亲也是一样的。

廖老夫人看着梅娘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木槿留下来伺候阿娘吧,我带着铃铛。”秦良玉见木槿已经收拾好了行礼,等在门口,便开口说道。

木槿低着头,未曾说话,叫旁人看不见她的神色。

梅娘子犹豫片刻。“廖家如此多的丫鬟,岂能伺候不好我?木槿是随你从济阳郡来的,国师府未必有熟悉你喜好的丫鬟,你把她也带上吧。你若是不放心,常回来看看我便是。”

叫秦良玉常回来,这话说到了廖老夫人的心坎儿上,“正是此理,当常回来才是。”

秦良玉应下,便带上简单的行礼,同廖梦行,铃铛,木槿一起往国师府去了。

梦行大约是第一次独自留宿在外头。不必回家,也没有家里的大人跟着,马车上她格外的兴奋。她忙着和秦良玉一起走,连丫鬟都没带,她的贴身丫鬟,还在家里帮她收拾行李。

“你日后当真就是国师夫人了?”廖梦行眨眼看着秦良玉,“国师他定会回来娶你的吧?”

秦良玉抬手按了按胸口,“那是自然了。”

廖梦行不由看着她,流露出向往之色,“简直像话本里的爱情故事一样,心心相映,即便人不在一处,也没人能拆散你们……”

说完,她不由低头轻叹了一声。

“你怎么了?也想嫁人了?”秦良玉同她开玩笑。

廖梦行却没跳起来反驳,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头尖,“我们女孩子,迟早都是要嫁人的,我原以为,身为廖家的女孩子,是和旁人家不一样的。我们自己的命运,由得我们自己做主。可是……”

她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难道不是么?廖家的女孩子是鹿邑最自由自在的女孩子了,我来鹿邑之前,从来没想过,女孩子还能和男人一样,骑马射箭,摔跤打架,便是和男人武斗,也不落下风。”秦良玉竖起大拇指道,“廖家的女孩子都是这个!”

廖梦行扯了扯嘴角,露出无奈的笑,“我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九姐被婶娘逼着学女红的时候,我才知道,其实廖家的女孩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我们一样要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一个素不相识,未曾谋面的男人。他会是什么样的性情,有什么喜好……大婚之前,全然不能知道。想想都觉得悲凉。”

秦良玉瞪眼看着廖梦行,“这有什么悲凉的?你父母爱护你,廖家庇佑你,既不需要你去联姻,又不需要拿你换利益。他们为你挑选的夫婿,自然是各方面都适合你的,你当庆幸还来不及,竟用的上悲凉一词吗?”

“你有自己的如意郎君了。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梦行说完,忽而想起国师如今已经不在鹿邑,归期未有期……她不安的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的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却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胸前那温热的吊坠儿让她心情一直十分美好。她只盼着自己能早日有所精进,让他能早日出现在自己面前。

马车在国师府停下,铃铛和木槿扶着秦良玉,廖梦行下了车。

竹青熟门熟路的为几个女孩子安排的住处。

木槿却一直跟在秦良玉身后,寸步不离。

秦良玉几次猛然转身,险些撞在了她身上。

“木槿,你有心事?”秦良玉歪着脑袋看她,“若有心事。不妨说出来,姑娘我来开导开导你。”

木槿性子沉默,她闷声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慢声道,“姑娘是不是觉的婢子没用?不如铃铛能为姑娘鞍前马后的效力?”

秦良玉微微一愣,“你怎么会这么想?”

木槿脸上有失落受伤之色,“婢子也承认自己处处不如铃铛,没有她那厉害的功夫,不能保护姑娘。可婢子对姑娘的忠心,并不比任何人少。”

秦良玉若有所悟,她微微点头。“木槿,你不要多想,我适才想要把你留在廖家照顾阿娘,就是因为你心思缜密,通晓礼数,熟悉规矩。你照顾阿娘我能放心,若是留了铃铛,她岂能安心在廖家住吗?”

木槿这才微笑起来,“原来如此,今日看姑娘回来以后,说话神态都与以往不同,婢子虽见过庄主的时候不多。今日却在姑娘身上看到了庄主的影子,且婢子嗅到了庄主身上那种淡淡的馨香之气……婢子以为……以为……”

木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垂着头,没把话说完。

可她这些言语,却是把秦良玉吓了一跳,她抬起袖子嗅了嗅自己。

她身上有松木香了么?她身上有江简来的影子?

“你以为什么?”秦良玉不由有些心惊胆战的问道。难不成,她和江简来的秘密,竟被一个不会武,也不懂练气的小姑娘识破了?

“婢子还以为姑娘是受了庄主的影响,所以更亲厚铃铛,而疏远婢子了。”木槿笑了笑,“知道姑娘不嫌弃婢子。婢子也就能安心了。只是姑娘今日说话做事的神态,真和平日不同,倒像庄主那般淡然沉稳。”

秦良玉哈的笑了一声,“那是,我日后就是国师夫人了嘛,你们都是我的左右手,是我要倚重的人。铃铛机敏灵活,你心细如发,少了你们谁,我的步履维艰。日后我要靠你们帮我的地方,还多的是。”

心虚的说完,秦良玉一身的冷汗。

正文 第87章 心理暗示

木槿连忙福身,脸上有了轻松欢快的模样。

秦良玉舒了口气,让她下去忙别的。

也许有些人天生敏锐,看来日后,她和江简来说话一定要慎之又慎,免得叫人觉察端倪。

她按了按胸前的松木吊坠儿,微微一笑——日后轮到她来保护他了。

秦良玉一行在国师府安顿下来。次日,她入住国师府,被府上人称“夫人”的消息便在鹿邑的官宦之中流传开来。

秦良玉用饭之时,听着铃铛在一旁低声说着,“我和竹青已经吩咐下去,全府上下,皆以夫人相称。出去也要说‘我家夫人如何’,不出三五日,整个鹿邑的人都会知道姑娘的身份了。”

木槿噗嗤一笑。

铃铛瞪眼看她,“你笑什么?筷子都给你拿歪了!”

木槿朝她挤挤眼,“你刚刚称呼什么?”

“姑……唔,虽然你是我师兄的夫人,我当称嫂嫂,但我随大流,还是叫你夫人吧……怎么听着你都比我大了一辈儿!你占我便宜!”铃铛撅着嘴,抱着肩膀。一脸不满。

秦良玉摇头轻笑,还没揶揄她两句,便听有小丫鬟在外头道,“夫人,皇后娘娘有请。”

秦良玉放下筷子,起身去换衣服,瞧见镜中人面色镇定,眼眸深深,毫无紧张。木槿说的没错,这不像她了,她心思极浅,没什么城府,情绪都在脸上。

镜子里那眉目精致的姑娘,倒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沉着气势,当真是有江简来的影子了。

“请宫里的人稍坐,我这就更衣前往。”秦良玉语调稳稳当当,当真如当家夫人一般。

前来传皇后口信那宫人听说秦家小姑娘自个儿跑进国师府,充什么国师夫人,以为她不过是个眼皮子浅薄的小姑娘。

一见面,秦良玉那落落大方,不怒自威的气势到把他给震了一震。

没等秦良玉开口,他便不由自主上前躬身,“见过夫人,皇后娘娘请夫人入宫。”

“有劳您走一趟,请吧。”秦良玉微微颔首算是还礼,还叫木槿上前打赏了一荷包的金瓜子金花生。

这是看在他称呼“夫人”的份儿上才有的,他若适才没眼色,没称呼夫人,这赏赐是绝没有的。

秦良玉知道皇后娘娘这是坐不住了。

昨日她才从宫里出来,今日皇后娘娘亲自招了她去,比她还沉不住气,那定不是为了皇上的龙体。

皇后娘娘更惦记的一定是三皇子。

秦良玉按着胸前的吊坠儿,默默念想着。江简来一定要帮她呀!有他在,哪怕只是一成的意识魂魄,也定有办法成了她所谋之事!

秦良玉今日带了铃铛和木槿两个人来。

入了宫门,她们便被请下了马车。

幸而皇后娘娘还不算苛刻,给秦良玉准备了软轿。只是辛苦铃铛和木槿得走着过去。

这点儿脚程铃铛根本不会看在眼里,倒是木槿,一路小跑,走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里衣都微微汗湿了。

秦良玉下了轿子,抬头一看,这里的宫宇殿门也富丽非常,却比不得昨日那处寝殿。

昨日她去的乃是圣上的寝殿,宫中最为奢华的地方,今日这殿前宫人,殿门摆设则收敛的多。

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正站在殿门前,瞧见她向前迎了几步,正欲开口,却见她头上的发髻,身上的衣服,都是做妇人打扮。而昨日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呢。

“秦姑娘这是……”

“嬷嬷,这是国师夫人,江夫人。”铃铛脆生生说道。

那嬷嬷挑了挑眉毛,没应这茬,“皇后娘娘在里头等着呢。”

“竟叫娘娘等着臣妾,臣妾有罪了。”秦良玉微微一笑,迈步入殿。

她那通身沉稳安然的气质,到真像是高门夫人的样子。

嬷嬷垂头,不敢多言,快步跟进了殿中。

殿中除了皇后娘娘只留了两个年岁不小的宫女,许是跟了皇后许多年的心腹。

秦良玉暗暗环顾四周,却并未看到其他伺候的人。

“你先下去,让他们都退远些。”皇后娘娘看了秦良玉一眼,按着额角吩咐道。

秦良玉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后娘娘说的是谁。

却见那嬷嬷退了出去,把铃铛木槿,以及殿门外伺候的宫人都远远支开。

“本宫是准了你住进国师府,可前提是,你当真能医治圣上的龙体以及……三皇子。”皇后娘娘目光灼灼的盯着秦良玉。

秦良玉微微颔首,胸前那松木坠儿的热度,让她心里踏踏实实的。

“去请三皇子来。”皇后娘娘的语气显得十分沉重。

秦良玉却是更为好奇,三皇子究竟是何模样?竟能让皇后娘娘既愿厚待八皇子,却又如此心存不甘?

倘若三皇子真是傻得不可救药,那皇后娘娘早该死心了才对。可他若是不那么傻,就凭皇后娘娘娘家的势力,扶了他做储君,也极有可能,没必要拉上惠妃和八皇子享这好处。

后殿有踉踉跄跄的脚步声传来,秦良玉好奇的看过去。

却听闻皇后娘娘长叹一声,抬手遮了遮脸,似是掩饰她目中悲色。

两个小宫人搀扶着一位华服男子,宝蓝色的长袍直缀被他穿得皱巴巴的,他五官单看每一处都没毛病,甚至比八皇子精致好看的多。

可偏偏长在同一张脸上,组合起来,看着就说不出的别扭。给人一种呆傻之感。

他张开嘴,呵呵一笑,“阿,阿娘。”

皇后娘娘深深皱眉。

“见过三皇子殿下。”秦良玉恭敬认真的蹲身行礼。

三皇子闻声微微一愣,脸上有一瞬间的迟疑,而后他憨憨一笑,“起来吧。”

这看起来又像是正常的,不过是憨厚迟钝了些。

秦良玉直起身子。

耳边忽然有个声音道,“你为他把脉。”

秦良玉心头一惊,她不会把脉呀?

江简来像是能听到她心里的声音一般,“不用真的把脉,我贴着你,意识魂魄是借你而生。你按在他脉门之上,我方才能用我的意识去探知他的身体。”

说完,他轻笑了一声,“意识魂魄太弱,日后能有形无实之时,就不用这般直接接触也可探知了。”

秦良玉微微点头,“可否叫臣妾为三皇子殿下请个脉?”

皇后娘娘抬了抬手,面上有疲惫之色,“去吧。”

三皇子被宫人扶着坐了下来,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秦良玉,自打秦良玉给他行礼问安之后。他就一直这么看着她了。

秦良玉近前,他神色有些激动。

两个宫人分外紧张的按着他。

“三皇子殿下会攻击人么?”秦良玉低声问道。

那两个宫人彼此对视一眼,立即摇头。

“那你们放手吧,不用按着。”秦良玉温声道。

“好听。”三皇子忽然指着秦良玉说。

秦良玉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皇后娘娘立时皱眉,刚想说于理不合,见她抬手将指尖落在三皇子的脉门上,她立即闭上了嘴,一言不发的看着。

“你的声音,好听。”三皇子语速极慢的说道。

秦良玉微微一笑,“那殿下想听我唱歌么?”

三皇子略微有些惊异,他迟缓的看着秦良玉。又看了看自己左右,“给我唱?”

秦良玉点点头,指尖并未离开他的脉门。

三皇子呆呆点头,“好。”

皇后娘娘亲眼见识过她歌声的威力,昨日在圣上龙榻前的那一幕不断的重现在她的脑海里,若非昨日给她的震撼太大,她今日绝不会允许她来见三皇子。

皇后娘娘还未做声,秦良玉便已经轻轻的吟唱起来。

与昨日的歌不同,她今日唱的很小声,音调低沉委婉,如潺潺溪流。缓缓东去。

皇后娘娘抓紧了椅子扶手,可是昨日那般震颤的感觉并未传来。她只觉犹如清风拂面,春意盎然。

殿外此时还零星的飘着小雪。

秦良玉微微垂目,她唱的十分专注,全然没有注意到三皇子的手突然伸向她……

皇后娘娘皱眉看着三皇子的动作,她心下狐疑,却并没有阻止。

她也曾往三皇子身边添置许多漂亮的宫女,甚至派了多个教引姑姑,专门教三皇子房中之事。

可宫人的回禀,无一例外的都说三皇子心智未开,如同婴孩。根本不懂……

皇后娘娘看着秦良玉漂亮的脸蛋儿,心中甚至是有几分期待的。倘若三皇子真的对她感兴趣,也不是不行……

“嗷唔——”三皇子的手刚刚触到秦良玉的手腕,甚至还没来得及抓紧,便惨叫了一声,如被电了一般,缩手回去,嗷嗷的哭嚎起来。

皇后娘娘立时震怒,起身快步来到三皇子身边,将比她都高出一头的三皇子护在怀里。

秦良玉愕然抬头,皇后娘娘如护崽的母鸡一般。护着又高又壮的三皇子,这场面还真是别扭又有几分可笑。

“你竟敢伤害三皇子?来人,将这妖女拿下!”皇后娘娘眼眶微红,反应比起一般的母亲来说,实在有些过激。

秦良玉缓缓起身,目光淡然的看着三皇子,“敢问三皇子殿下,臣妾如何伤了殿下的?”

“他怎会答你,你分明是……”皇后娘娘话未说完。

三皇子便主动开口说道,“你烫我!你身上烫!”

他说着摊开自己的手掌,他触到秦良玉的指尖上。略有些红,当真像是被烫伤了。

秦良玉微微一笑,“我不是有意,只因不喜欢被旁人触碰。我为殿下诊脉时,可曾烫伤殿下?”

三皇子往皇后娘娘的身后躲了躲,看着秦良玉的目光有几分畏惧,“阿娘,我怕……”

“来人,将此妖女带下去,重责五十大板!”皇后娘娘微微气喘,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三皇子当真要罚我么?那我就不能为殿下唱歌了呀?”秦良玉轻笑说道。

“你明知他……他有不全之症,哄一个孩子,以为你就可以躲过处罚了么?痴心妄想!”皇后娘娘语气重重的说。

秦良玉抬眼看着皇后,“敢问皇后娘娘,这里是不是三皇子的殿宇?三皇子是不是这里的主子?”

“那还用问?”皇后冷哼一声。

“既然三皇子是主子,那三皇子说的话,做不做得主?倘若这里是四皇子,或是八皇子的殿宇,四皇子和八皇子所下命令,该不该被遵从?”秦良玉一脸严肃的问道。

皇后娘娘扯了扯嘴角,“你明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倘若我儿他……也就用不着你来了。”

“娘娘既然准了我来治病,就得相信我才行。从今往后,三皇子所下命令,任何人都得遵从,不得违背。”看到皇后娘娘担忧之色,秦良玉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是在殿下身份所能号令的范围内。三皇子的权利应当与每一位皇子别无二致。”

皇后娘娘将眉头皱的紧紧的。

“三皇子要罚臣妾么?”秦良玉福身问道。

“罚!我要罚你!”三皇子声音高亢,“我要罚你……给,给我唱歌,一直唱到我听够了为止!”

皇后娘娘顾不得计较秦良玉的大胆不敬,她此时震惊的看着三皇子。

“皇儿……你,你竟能……”他竟能说出这么一长段话来,没有磕巴,没有语无伦次主谓不分。

别的孩子一两岁就能开口说话了,三岁就能说短句了,四五岁已经有清晰的逻辑。

可她的儿子三岁才会叫阿娘,四岁还会拿着泥巴石头往嘴里塞,五岁还不能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嬷嬷们一直安慰她,有些孩子就是开智比较晚,她也相信如此……可有一日三皇子竟被比他小两岁的四皇子给骗了,把京巴的粪便当点心给啃了,宫女们夺都夺不回来。

从那天开始,她是真的绝望了,她终于相信三皇子不是开智晚,他可能一辈子都会是这样了。

若不是她两次生产都伤了身体,太医说她难以再孕,她大约不会留得三皇子在这世上,成为她一世的耻辱。

可娘家说要把她的庶妹送进宫里来,替她给圣上生下皇子,可养在她身旁,做她儿子时,她又不忍心对自己的骨肉下手了。

她对所有人都说,三皇子已经慢慢开智了,已经好起来了。暗中她又拉拢向她示好的惠妃,与惠妃结盟,把惠妃后来生的儿子,当自己儿子一样养。

她告诉惠妃和八皇子,她不求旁的,只希望日后的君王能善待三皇子,让他生活平顺,衣食无忧,她这个做母亲的就安心了。

可她又怎么可能真的甘心?

她在娘家的时候,就是处处拔尖,从不允许自己低人一头。

可在儿子的问题上,她无可奈何的栽了一个大跟头,多少年来都陷在耻辱之中爬不出来。

三皇子刚刚那一句长长的话,一瞬间让她看到了雪耻的希望!

这个漂亮的几乎脸面生光的女孩子,当真能治好三皇子的病吗?当真能让三皇子开智?就算不能聪明过人,只要是一般人的正常智力,她也能把他扶上皇位!

皇后娘娘太过激动,大概这一雪前耻的念头在她心里蛰伏了太久,久的已经融入了血脉之中。

她握着三皇子双臂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阿娘……疼!疼!”三皇子如小孩子一般,怯怯说道。

皇后娘娘暗暗咬牙,忍住心头激荡,放开了钳制着他的双手。“脉也诊了,罚也免了,你说说看,三皇子的身体,究竟……”

秦良玉微微垂目,江简来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她必须集中精力才能听得见。

“他的身体没有问题,不比正常人少长了了什么。之所以心智发育不全……乃是一种强大的暗示造成的。”

秦良玉心下狐疑,可这里有皇后娘娘在,她没有办法问出口,心里那念头却很响亮,“什么叫强大的暗示造成的?”

“人是一种能量体,来源与自然,且必归于自然。天地万物,都是一种能量体……简单点说,你当听过‘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成四象,四象生六合,六合生八卦,八卦生万物。’这话的意思是说。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即是太初、太一也。天地万物都是一体的,人和人,和草木,和鸟虫……是可以相互生化,相互影响的。”

秦良玉皱着眉头,听的很费劲。

她的表情看在皇后娘娘眼中,却以为她是再费劲的思量三皇子病症的症结所在。

皇后娘娘没有打扰她。

“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解释。如今的情况就是,三皇子在年幼的时候,被一个精神力量强大的人,给了暗示,他和他身边的人接受了这个暗示,并且不断的强化这个暗示。这个暗示就是三皇子心智不全,智力低下。”江简来说道。

秦良玉环顾了一下殿宇。

三皇子正躲在皇后娘娘的身后,尽管他又高又壮,身材丰腴的皇后娘娘在他跟前也显出了几分娇小之态。可他却是畏缩如不经事的婴孩,一双大眼无辜彷徨的看着她。

殿里的两个宫人也眼目不眨的盯着他,似乎时刻都准备冲上来拉住他。

可以想见,照顾这么一位皇子,宫人的心理压力是很大的。

“就像是用了一个催眠术,三皇子一直活在他是痴儿的催眠之中不能醒过来。”江简来说道。

秦良玉微微点了点头,她似乎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江简来的话,让她对自己的方法燃起了更多的信心。

“三皇子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秦良玉轻咳了一声,“只是所有人都以为他有问题,所以他就真的病了,来回应你们所有人。”

“你在胡说些什么?他小时候……”皇后娘娘不悦的顿住话音,“你若是信口开河,随意哄骗本宫!本宫就让你有来无回!”

“皇后娘娘不用一直威胁恐吓臣妾,”秦良玉福了福身,“臣妾人就在鹿邑等着国师回来,绝不会离开。臣妾已经看出三皇子病症所在,也有了医治之法,如今需要娘娘命宫人配合。”

皇后娘娘上下打量她,“你说,要怎么配合你?”

“很简单,臣妾适才已经说过,旁的皇子有的权利,三皇子也要有。任何人不可以用异样的眼光关注三皇子。”秦良玉沉吟片刻,把话说的更明白些,“就是我们先把三皇子当做好好的,没有病的人,三皇子的病才能真正好起来。”

“那要你着女大夫还有什么用?”皇后娘娘冷哼一声。并不全然相信秦良玉。

“三皇子的身体里住着一个迷路的人,你们为他准备一条平坦的大道,而我是把他从黑暗中叫回这条路上的人。”这句话就在秦良玉的脑子里,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到这个比方的,一开口,自然而然的就说了出来。

皇后娘娘心头一震,秦良玉认真的表情,让她的不由自主的竟开始动摇,天知道她有多么愿意相信这女孩子的话。

“娘娘还有更好的办法么?或者,事情还能变得更坏么?”秦良玉缓缓说道,“试着相信我,娘娘并不会损失什么,为何要错过这次机会呢?”

皇后娘娘觉的眼前这个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蛊惑人心的法术。

不然为什么自己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就觉的她的话是可信的呢?不然为什么自己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说,试试吧,试试也许真的就达成所愿了呢?

“好,本宫是信守承诺的人,本宫昨日答应了你,会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本宫给你!”皇后娘娘咬牙说道。

“臭,阿娘……好臭!”三皇子在皇后娘娘身后。抬手扇着鼻子,低声说道。

秦良玉微微一愣,什么臭?她动了动鼻翼,小心的嗅了嗅。

皇后娘娘却是脸色大变,脚步如风一般走到门口,“你开始你的‘引路’吧,本宫去去就来!”

秦良玉在皇后如一阵风一般路过她身边的时候,隐约嗅到了一丝丝怪异的味道。

皇后说完,就黑着一张脸去了偏殿。

秦良玉请三皇子坐下,让宫人退远了些。宫人一开始还不肯,秦良玉搬出皇后娘娘来,才让他们顺服。

她低声吟唱,就像当初在廖家对黑衣人催眠时做的那样。

“你不是痴儿,没有智力不全,你很正常,你的心智如同你的体魄一样正常健壮,别偷懒了,该醒过来了。”秦良玉在吟唱中时不时的停顿处,对三皇子低声说道。

三皇子的目光是涣散无光的,但他很安静,不知他能不能听懂秦良玉的歌和她所说之言,但他听得很认真。

“咦,不是听说姐姐在三皇子这里么?姐姐人呢?怎么能把三皇子一个人扔在殿里?伺候的宫人都去哪儿躲懒了?皮又痒了吧?”一声嘹亮高亢的嗓音,打断秦良玉的吟唱。

秦良玉回头向殿门口看去,殿门外立着一位衣着华丽,头上带着精美玉簪步摇的妇人。

正文 第88章 相互试探

殿内的宫人立即跪下行礼,“给惠妃娘娘请安!”

秦良玉缓缓站起身来,原来这位就是阿娘口中的惠妃娘娘,听阿娘言语里讲述的她,秦良玉以为她是什么凶神恶煞,长着三头六臂,如今一见,不过是眉宇之间有些刻薄之色的半老徐娘而已。

论及她的姿容风韵,连阿娘的一半都不及,通身的绫罗绸缎没有显得她贵气逼人,倒是叫人觉得她华丽浮浅。

秦良玉微微眯眼,惠妃娘娘长相是精致的,可那精致也叫她觉得小气刻薄。许是秦良玉心中先入为主了。

惠妃娘娘提步迈入殿门,她便不能再继续抬着头打量,她起身行礼,“见过惠妃娘娘。”

“你是什么人?”惠妃迈着步子,停在秦良玉面前。

“回禀惠妃娘娘,臣妾是国师夫人江秦氏。”秦良玉缓声说道。

三皇子微微凝聚起来的目光,这会儿又涣散无神,他四下看看,眼中茫然无助。

“国师夫人?国师昨日行刺不成,已经被仙师带走受罚,他何时娶了妻?”惠妃娘娘脸上并无好奇之色,八皇子不会没把事情经过告诉她,她这会儿多半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惠妃娘娘不知道么?臣妾昨日入宫为圣上疗伤,且要为三皇子医治,才被皇后娘娘承认了国师夫人的身份。八皇子孝顺圣上,恭顺兄长,怎会将如此重要的事情瞒着惠妃娘娘呢?”秦良玉微笑着戳穿她。

惠妃眯了眯眼,“原来如此,本宫深居后宫,八皇子已经离宫建府,又岂是本宫能常常见到的?”

秦良玉笑了笑。没做声。

惠妃回眸四下看了一眼,不见皇后娘娘回来,她便又上前一步,“你说能为三皇子治病,可是真的?有何成效了?开了什么药方?”

惠妃娘娘问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三皇子的脸。

她眯眼灼灼盯着三皇子的一举一动,三皇子僵滞迟缓的神情,让她嘴角微微露出笑意。

“香,”三皇子忽然动了动鼻子,揪着秦良玉的衣角,“香。香……”

“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嘛。”惠妃娘娘勾了勾嘴角,“三皇子这是夸谁香呢?皇后娘娘可没在这儿呀?”

皇后娘娘恰好折返回来,正立在正殿门口,听闻此言,她脸色黑沉难看。

秦良玉先瞧见皇后娘娘,立即蹲身行礼,“娘娘。”

她原以为皇后娘娘急匆匆离去,是去净房了,可这会儿却发现皇后换了一套衣裙,仍旧是富丽堂皇的大牡丹花裙,和适才的衣裙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十分相近。不过这衣裙上,连一条褶子都没有,可见是刚刚换上的。

“见过姐姐,妹妹特来看看三皇子好些了没有。”惠妃娘娘斜睨了秦良玉一眼,状似不经意道,“进来就瞧见三皇子拉着这女子,说她香呢。”

秦良玉见皇后娘娘的脸色愈发黑沉难看。

她心下狐疑,皇后娘娘为何对“香臭”二字如此敏感?

惠妃娘娘在皇后跟前这么说,又是何用意呢?

“秦氏,还不离三皇子远一些!”皇后厉声说道。

秦良玉垂头推开两步。只听惠妃娘娘又道,“若是当年的梅佳氏没有犯下那滔天的罪,没有被流放那么远就好了。”

她忽然提及梅佳氏,秦良玉心头一惊,错愕的看了她一眼。

恰撞上惠妃娘娘也在打量她的视线。

若是以往的秦良玉,说不定头一低就避开了惠妃的目光。可此时她胸前那坠子热乎乎的,莫名的将一股力量传递进她的心头。她有种浑然无惧之感,就那么淡然轻笑的迎着惠妃娘娘的视线,没有避让。

“梅佳氏最善制香,若是当年他们识时务,将制香的秘法给了姐姐,姐姐说不得还能在圣上面前为他们家求情呢……”惠妃勾着嘴角,冷笑着转开落在秦良玉脸上的视线。

“梅佳氏已经离开鹿邑一二十年了吧?说不定已经死绝了,现在还提他们做什么?本宫才不稀罕他们的制香秘法!”皇后脸上有羞恼之色。

“是瞧见了这秦姑娘,忽然想起当年被送入宫中的梅佳明珠来,梅佳氏的人身上总带着一股子淡淡的香味儿。这女子也是。”惠妃意味深长的看了秦良玉一眼。

秦良玉心头一跳,她以往没有细看过阿娘的脸,阿娘脸上满是疤痕,也忌讳旁人盯着她看。

秦良玉不知道自己与阿娘长的像不像,惠妃撇着她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舒服。

若不是有胸前那吊坠儿源源不绝的热度,似在给她鼓励,她觉得自己这会儿或许已经在惠妃娘娘面前打了退堂鼓了。

三皇子不知是不是听懂了惠妃娘娘的话,指着秦良玉道,“香香。”

他又指了皇后道,“臭。”

三皇子憨直,心智未开,不通人情世故。皇后娘娘脸色阴翳如欲要狂风骤雨的天,但她不会把怨气撒在三皇子头上,她脸面沉沉的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抬头看了眼惠妃娘娘,微微一笑到,“惠妃娘娘不仅身上的香味清新,这身量也保持的这般好,娘娘一定是擅长跳舞的吧,便是最长跳舞的舞姬,也没有惠妃娘娘这般玲珑的线条。”

惠妃一向以自己的身材为傲,“在这内宫之中,本宫算不得会跳舞的,本宫自有一套保养的秘法。”

秦良玉十分配合的露出艳羡之色,“不知惠妃娘娘的秘法是什么?臣妾也要早早向娘娘您学起来呢。”

惠妃娘娘脸上露出自得笑容,“本宫平日里饮食清淡,不喜大油大荤之物,每餐只吃到七成饱便搁了筷子。若是晌午用的多了,晚间那餐便更要减半。”

惠妃娘娘说着,不经意的瞥见皇后娘娘神色。

却见皇后娘娘圆润的脸颊上挂着冷讽薄怒,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惠妃娘娘心里一惊,狠狠瞪了秦良玉一眼,这小丫头,竟故意挖了坑给自己跳!皇后娘娘丰腴,且喜食油腻甘甜,圣上明里暗里说了几次喜欢她刚入皇子府那会儿的纤细腰肢。

皇后娘娘也试图节食瘦身,可偏偏她管不住自己的嘴,饿了几天便受不了了,倒是比饿之前更能吃了,身材反弹的比节食之前还胖了许多。

惠妃暗暗捏紧了拳头。目光冷飕飕的看着秦良玉,在心中揣测着她究竟是无意,还是故意将祸水东引?

“原来惠妃娘娘用的是控制饮食之法,可我听国师说过,人的身材本都是差不多的,不胖不瘦,婀娜有度,为什么有些人偏瘦,有些人偏胖呢?除了娘胎里带出来的,皆是身体里调节的脏腑出了问题。若是将那出了问题的脏腑调理好,便是随意吃喝。想吃什么吃什么,身体也能够自己调节好,将那多余的排出去,有用的留下,不会使人过胖过瘦。”秦良玉语气轻松的缓缓说道。

惠妃娘娘微微一愣,皇后却已经惊讶开口,“当真如此?”

“是国师讲与我听的,他也说过,这不是什么大毛病,只需要对症下药,保证药到病除。”秦良玉笑眯眯的说完。便听到耳边有那熟悉的嗓音。

“我什么时候与你说过这些?”他低沉好听的嗓音里有种慵懒宠溺的味道。

秦良玉不由笑的更加温柔绚烂。

在皇后看来,她这表情分明是信心满满。

“国师有办法,那你可有办法?”皇后娘娘问的小心,带着些不确定的试探。

秦良玉迟疑片刻,听到耳边那沉沉的嗓音说,“这事简单。”她才重重点头,“简单。”

皇后哈哈笑出声来。

惠妃娘娘却是满目狐疑,“姐姐,太医院的太医们也说什么脾虚体湿,好食甘甜,导致体内湿热更盛。所以才会发胖……姐姐那苦药也吃了许多,都不见效果。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惠妃娘娘,臣妾已经是人妇了。”秦良玉笑容温婉,却颇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气势。

她这表情还真是像极了国师。惠妃娘娘不由看的一愣。

皇后已经拍板定了下来,“那正好,你也为本宫请个脉吧。”

秦良玉颔首上前,即便是背对着惠妃娘娘,惠妃那阴沉沉的视线她也能感觉到。

她落指在皇后娘娘的手腕上。

因着都是女子,皇后娘娘此时也颇为期待秦良玉给她的希望,便没有讲究那么多,没让人搭了帕子在她手腕上。

秦良玉的指尖直接接触她的皮肤。寄宿在魂器上的江简来便可亲自探知她的身体情况。

秦良玉只觉得胸前吊坠儿温热得很,且离得近了,她果然在皇后娘娘身上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纵然皇后娘娘身上的衣裙是刚换的,且还熏了宫中名贵的香料,可那股奇怪的味道仍旧遮掩不住。

这味道倒也不像是臭味,嗅来叫人不甚舒服。

“皇后娘娘有狐臭,体胖也是体内运化不畅。”江简来好听的嗓音在秦良玉耳边响起。

秦良玉眨了眨眼睛,又听他说,“这都好办。”

秦良玉微笑起来,“娘娘凤体并无大碍,不过是体内运化不畅。解决起来十分简单,娘娘无需担心。”

皇后娘娘瞪大眼睛看着她,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一般,“你是……什么意思?”

“娘娘安心,体内运化不畅,就会有一定的表象反映,比如会有口气,体态过瘦或过于丰腴,或常常沐浴却仍有体味……这些都是反应身体里的内环境受到了破坏,只要调节好了身体的运化问题,这些表现就会全部消失了。”秦良玉侃侃说道。

皇后娘娘却是惊疑不定的看着她。“你当真……不是信口胡说。”

体胖和狐臭是困扰皇后娘娘多年的问题了,圣上也因此而嫌弃她,若不是她娘家在朝中站着,只怕月初和十五圣上都不会依着惯例到她宫里来!

这两个缺陷,就如同架在她脖子上的两把刀一样,让她寝食难安。

如今圣上昏迷不醒,虽有往日夫妻情分,可她还是觉得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甚至就愿意圣上一直这么躺着……

“臣妾岂敢在皇后娘娘面前胡说,臣妾今日毫无准备,等臣妾回到国师府,为娘娘调配了良药,娘娘就可亲自看看果效了。”秦良玉说的淡然,更增加的她言语的可信度。

便是只有一分的可能,皇后娘娘也不会放弃,为了这两个毛病,她这些年来吃了多少的苦?甚至嗅到那草药苦味,她都想吐,她也捏着鼻子强忍着把药灌进嘴里,若是有效,哪怕丁点的效果呢!她也都值了,偏偏……

“今日就先到这儿吧。”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在一旁神色不定的惠妃娘娘,又看了一眼木木呆呆的三皇子,“来人,送国师夫人出宫。”

“姐姐真认了她是国师夫人呐?圣上受伤可是国师所为,姐姐既承认她是国师夫人,还留得她在,许她出入宫门,就不怕朝中大臣有所非议吗?”惠妃娘娘徐徐说道,情真意切的在为皇后娘娘打算。

皇后娘娘勾着嘴角笑了笑,“大臣们若是有办法能让圣上醒过来,本宫这就处决了国师府所有人。”

惠妃娘娘微微一愣。

“可偏偏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唯有她,能叫圣上的气色好转,我岂能不留着她?圣上的安危自是大于一切的。”皇后娘娘心中安定下来,那一国之母的气势便不由自主的彰显。

惠妃娘娘通身华贵,却也在她面前矮了一头。

秦良玉福身告退,惠妃眯眼看她,似乎是对她这么快就博取了皇后娘娘的信任有所不满,更不满的是,她竟在皇后娘娘面前故意提及自己保养的好,挑唆她和皇后娘娘的关系,惠妃不满之下,给殿门外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微微点头,心领神会。

秦良玉没留意这对主仆之间的“眉目传情”,她刚跨出殿门不远,那宫女猝不及防的暗暗伸脚绊了她一下。

秦良玉猛地向前扑倒,她面前不知何时被人放上了两陀黑褐色的东西,隐隐有酸臭之味。

秦良玉猛地提气,想要避过那黑黑的东西,这可是在宫里,若是染上了什么不洁之物,身上有污秽之气,可是够丢人的。

她自幼跳舞,身姿灵巧。避过那污秽之物不难,摔一跤却在所难免了。

秦良玉咬牙,已经做好了跌在地上的准备。

却有个力道,猛地将她一拉。

力道之大,让她生生往后退了两步。

不仅避开了那黑黑的东西,也堪堪站稳,没摔趴在地。

秦良玉回头一看,冲骤然出手的铃铛笑了笑,“谢谢你。”

铃铛却一脸迷惑之色,她暗自嘀咕,“我还没碰到姑娘的胳膊呢?莫不是内功?我什么时候内功如此深厚了?”

皇后娘娘恰走出三皇子的殿宇,秦良玉险些跌倒的情形落入她眼中。

她侧脸看了惠妃娘娘一眼,“这小姑娘说,她能治三皇子的病,也不知是真是假。我看她更像是为了国师而拖延时间。”

惠妃连忙垂头,“只盼着她是真有本事,姐姐这些年心里头苦,八皇子和三皇子殿下素来亲厚,若是三皇子殿下能好,能与他一起分担朝中许多事,能与他一起孝敬娘娘,姐姐心里也能得着安慰了。”

皇后娘娘笑起来,“你放心,三皇子就算是好了,心智也远不及年少早慧的八皇儿,圣上最属意的人,一直都是八皇儿,不会变的。”

惠妃娘娘喜上眉梢,见皇后娘娘正打量她,连忙收敛神色。

皇后娘娘提步上前,瞧见宫人正在收拾那黑黑的东西,立即沉下脸来,“哪里来的着肮脏玩意儿?”

秦良玉这会儿也看清楚了,那是两陀猫粪。

“本宫怎么不知道,三皇子宫中何时养了猫?”皇后娘娘语气冷冰冰的。

正在清理的宫人吓了一跳,胆战心惊道,“这……这是……”

宫人看了惠妃娘娘一眼,不敢直言。

惠妃轻笑答道,“我养的狸猫,今日本是带它在御花园里闲逛,听闻姐姐来探望三皇子,急着往这儿来,就一道带了过来。”

皇后娘娘并没有看惠妃,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那陀已经被扫起来的猫粪道,“国师夫人可是身怀救治圣上大任之人,竟被一个畜生给冲撞了!这畜生实在不知天高地厚,主子给它几分尊荣,它就当自己是主子了。来人呀,将这狸猫给本宫带下去摔死!”

皇后娘娘这话颇有些含沙射影。

惠妃脸上青白一片,她没曾想,刚刚还安抚她说,八皇子必登大宝的皇后——说翻脸就翻脸了。

她正木呆着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皇后娘娘笑着转过脸来看着她,“惠妃妹妹,你可千万莫往心里去。就是一只狸猫而已,回头本宫叫人寻了纯种的波斯猫给你送过去!谁叫这猫不识时务,在不该的时候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呢?”

皇后娘娘这甜枣加大棒的法子,叫惠妃含了一口气,只能生生往肚子里咽,她脸面带着僵硬的笑容,“姐姐说的是,不就是一只猫嘛,摔死就摔死了!”

秦良玉眼观鼻鼻观心,立在一旁,一语不发。

她知道,这会儿说猫冲撞了她,其实不关她什么事。不过是皇后娘娘和惠妃你来我往的在试探彼此。

但见那抱猫的小宫女和猫一起被带了下去,她便福身告退了。

坐上离宫的马车,秦良玉格外的沉默。

她胸前的吊坠儿一直温温热热的,可耳边也是一片寂静,听不到他的声音。

“姑娘,刚才离开的时候,我瞧见惠妃娘娘看你的眼神儿很不对劲儿啊!”铃铛皱眉说道。

木槿坐在一旁,清咳了一声,“旁人都记住了,如今姑娘已成了夫人。下令的铃铛姐姐倒是一直记不住。”

铃铛瞪了木槿一眼,“我这不是叫习惯了么?你记得提醒我就是了。”

“婢子看惠妃娘娘眼神不善的,像是恼了夫人。她怕夫人当真取信于皇后娘娘,更怕夫人果真治好了三皇子吧?”木槿低声说道。

秦良玉眯眼笑了一声,“她越是怕,我便越是要做好。”

“那惠妃娘娘会不会暗中使坏,毕竟她身在宫中,早有人脉,要做什么也是方便得很。”木槿担心道。

秦良玉侧脸看着铃铛,“我让冯捷给八皇子的灵泉水,他给了么?”

“还没有。冯捷告诉八皇子说,鹿邑所剩不多,他想要靠灵泉水拉拢年迈老臣,得派人随他去五灵山。正拖着八皇子呢。”铃铛嘻嘻一笑。

秦良玉点点头,“告诉冯捷,就说灵泉水不给了。”

铃铛微微一愣,“不给了?一点儿都不给了么?那八皇子问起来……就说没有了?”

“不,告诉他,是我不让给了。”秦良玉笑了笑。

铃铛长长的哦了一声,嘿嘿一笑,“这下叫惠妃娘娘得意去!”

秦良玉闭目靠在马车车厢壁上休息。

她从宫里回府没多久。一盘棋还未和梦行厮杀完,便听竹青说,八皇子来了。

“这棋留着,等我回来再和你继续战!”秦良玉起身道。

廖梦行呵呵一笑,“行,等你回来,许久没人陪我下棋下的这么酣畅淋漓了,九姐若是知道我在这儿住的这么爽哉,定羡慕极了……”

梦行想到昔日和她朝夕相伴,如今却被关在房中准备嫁人的九姐姐,心头有涌起一阵怅然来。过不了两年,那个人就要变成自己了吧?

她望着秦良玉离开的背影,满眼羡慕的长叹一声。

“八皇子有礼。”秦良玉见八皇子道。

八皇子这会儿却是笑不出来,原本说好的,先给他一两壶灵泉水,让他试试果效。虽然传言里这灵泉水神奇的不得了,可谁也没亲眼见识过不是?

买东西还得看看样品呢,他们这做的可是关乎天下皇权的大买卖。

这会儿说不给就不给了?

“秦姑娘随身为女子,却肩负着整个国师府,不能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吧?”八皇子连微笑都不给了。

秦良玉连连点头,“八皇子说的是。妾也正是希望八皇子能把妾当做国师府的主人,而不是一个小女子看待。”

八皇子哼笑一声,“我如何看你,得凭你是如何做。我们当初商量之时,是怎么说的,莫不是秦姑娘已经忘了?需不需得吾提醒你一下?”

秦良玉微微一笑,“八皇子帮我取信与皇后娘娘,保下国师府,我为八皇子医治圣上,拖延时间,让八皇子可以拿灵泉水拉拢老臣。”

八皇子重重的哼了一声。

“我未曾忘呢。”秦良玉笑说。

八皇子眯眼看她。“那你是觉的,如今你已经取信与皇后娘娘了?所以可以过河拆桥了?你与皇后娘娘相识不过两日,吾却是在母后身边孝敬多年,即便你舌灿莲花,若是我在母后面前多说你几句……你以为你得来的信任是那么牢不可破吗?”

正文 第89章 已有协定

“八皇子误会了,我从没想过要过河拆桥。八皇子在宫中,在朝堂的地位都是不可撼动的,我怎么会不自量力到螳臂挡车呢?”秦良玉叹了口气,“不是我背信弃义,是八皇子您不够诚意。”

八皇子眯眼看她,“女人惯会给人扣帽子。”

“我今日入宫,为三皇子看诊,这正是取信皇后娘娘的重要时机。可是惠妃娘娘却在这时候去与我为难,叫我险些得罪了皇后娘娘。”秦良玉默默的看了八皇子一眼,“您说,先背信弃义的人是谁?”

八皇子眉宇微蹙,“吾已经与母妃说过了,她怎的……”

“莫不是惠妃娘娘以为,我只见三皇子一眼,就能治好三皇子的傻病了?”秦良玉试探道。

“那怎么可能……”八皇子不屑的脱口而出。

秦良玉笑容更深,八皇子这般放松,当真是觉得她定不能治好三皇子。惠妃娘娘倒是多留了心眼儿,只是太过着急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惠妃盼着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盼了这么多年。眼看只有一步之遥了,却在这时候杀出一个不傻的三皇子来,是谁也会心急如焚的吧。

“我会与我母妃说清楚的,你且把现有的灵泉水给吾。”八皇子缓声说道。

秦良玉沉默片刻,“灵泉水是一定会给您的,可是日后我还会时常进出宫门,若是常常遇到娘娘与我为难,我自身安危难保,哪里还能向八皇子提供灵泉水?从五灵山到鹿邑,这路程可是不近呢!我若不太平,难保这一路来往就太平呀?”

八皇子皮笑肉不笑的勾着嘴角,“你放心就是,母妃那里我有办法。”

“那就多谢八皇子殿下了。”秦良玉福身笑道。

八皇子立时摊手在她面前。

秦良玉也不扭捏,即达到了目的。她冲竹青点了点头,“取一壶灵泉水来。”

“说好的有两壶,秦姑娘可别叫吾看扁了你。”八皇子眯眼笑道。

秦良玉点点头,“原本我以为我与八皇子的合作会十分顺利愉快,没想到遇到了这样的插曲,我总要给自己留一点保障,以观后效。殿下放心,这灵泉水早晚是您的。”

八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只好暂且拿了一壶灵泉水。

这灵泉水是装在酒壶里的,并且用泥封了口,看起来与外头酒肆里卖的酒。外观别无二致。

“如何证明这水当真是灵泉水,你没有诓吾呢?”八皇子谨慎道。

秦良玉呵呵一笑,“我说我不敢欺骗殿下,殿下也未必会信。这灵泉水汲取天地精华,灵验的很,您拿回去,滴一两滴稀释之后,浇在花花草草上,停一夜,隔日再看。我若骗您,你尽管来退货。”

见她说的轻松,还有调侃之意,八皇子略微放心,“若是用在人身上呢?”

“用在人身上也是一样,取一两滴,拿清水稀释成一杯,直接引用。搁一夜,或是几个时辰再看。您必能大吃一惊的。”秦良玉想了想,“或是稀释了外敷也可,外敷内用,皆有效果。不满意,包退换。”

一旁的竹青和铃铛都忍俊不禁的笑起来。

八皇子握着那酒壶。却觉得自己此时如同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般,他脸上有些涨红,却仍挂着笑意,“那就多谢秦姑娘了。”

八皇子告辞离开,秦良玉竖着耳朵听了听,仍旧没有江简来的声音。

他也许是去休息了,或是在那山洞里做别的什么去了。

她在心底唤了他好几声,也不见回应,她便去了园子里,继续同廖梦行下棋。

说也奇怪,不知是不是江简来的魂器被她带在身上的缘故,她下棋如有神助一般,梦行接下来要落子在哪里,甚至几步开外的落子之处,她都能料想出来。

“玉儿,你也太欺负人了!就不能让我一盘吗!”廖梦行悲惨叫道。

秦良玉嘻嘻一笑,“若是让着你,不是不尊重你,不是小看了你么?这可是你说的!”

廖梦行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我不与你下棋了,太打击人了!你歌唱得好,会跳舞,连棋艺都这么好,叫旁人怎么活?”

“我还会骑马,会养花种草,会催眠治病呢!”秦良玉顺着她的话自我调侃道,“我真是天上无地上竟有的一个呀!”

廖梦行被她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逗乐,“你那叫会骑马呀?能在马背上冲杀,如履平地那才叫会骑马!你会射箭么?会舞刀弄枪么?能百步穿杨吗?你不会的也多了去了!”

秦良玉看着她,不动声色的笑。

廖梦行说完,唔了一声,缓缓点头,“我知道了,你又安慰我。玉儿,有你这朋友真好,你怎的不早些来鹿邑呢?”

“现在不是刚刚好,若是早些来了,我也就不是如今的我了。”

“那你是什么样的你?”耳边终于传来江简来的声音。

秦良玉立时心头大喜,忍不住就想与他说话,今日一直身在宫中,都没能与他好好说会儿话了。

可眼见廖梦行还在眼前坐着,她不好表现的太过激动,免得又被人当做失心疯。

“唔,突然想起来,我还得回去琢磨琢磨医治宫里几位主子的事儿,就不与你下棋了,你若是觉的无趣,寻铃铛切磋几个回合也好。”秦良玉起身说道。

廖梦行翻了个白眼,“我是多想不开,刚在你这儿受了打击,再去寻铃铛来‘虐杀’我啊?”

廖梦行潇洒的冲她挥挥手,“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在你这儿住着,跟在自己家住着一样。哦。不,这儿没人管我,比在自己家还自在呢。”

秦良玉笑了笑,她喜欢廖梦行的性子,率性洒脱,无时无刻不叫人觉得自在舒服。

廖梦行说,有她这个朋友真好,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秦良玉回到自己的卧房之中,将门窗都关好。

“三皇子的病得靠你的本事,你须得用气引导他五灵归位。”江简来低声说道,“皇后的病却是简单的多。不必你亲自耗费精力了。”

“我以为皇后娘娘的更复杂呢。”秦良玉叹道。

“那你竟敢在宫里答应的那么爽快?”江简来轻笑。

秦良玉只能听得他的声音,却是看不到他的人,但他那完美如神祗一般的面孔,他那清淡仿佛不会为俗世动容的表情,早已深深的刻进了她的脑海之中。

他此时好似就在她的脑子里,绘声绘色的对她讲话一般,连他的表情似乎都比以往多了几许温情。

“因为有你啊,什么情况我都不怕。”

秦良玉笑着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一种淡淡的,甜甜的,却又有些惆怅的味道。在这沉默之中无声蔓延。

“不会太久的,”江简来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太久。”

“我会努力练气的!”秦良玉立即握拳保证道。

“你知道该怎样练气,才能提升的更快么?”江简来问道。

秦良玉微微一愣,不就是他教的那些吐纳之法,加之专注唱歌跳舞吗?这些她都会呀!

江简来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只是以前的那些,还不够。若是时间充裕,你自然可以自己摸索着慢慢来,可如今……另有捷径。”

“什么捷径?”秦良玉立即瞪圆了黑亮的眼睛,眸底碎芒莹莹。

“你需要一个老师。鹿邑有很多有灵性的歌者舞者,他们天生更能接近自然之气。”江简来缓缓解释,“前朝的时候,已经有人探知了自然的一小部分秘密,也就是长生的规律。人与自然本为一体,自然的能量是无限的,肉体却是有限,若是能将自己的精神力接近自然,就会大而无疆,那就会摆脱肉体的限制,获得更大的能量和生命时光。”

秦良玉听得有些懵。“你说的简单点。”

“简单说,所谓道法自然,人越接近自然,就会活的越久,越有超凡的能力。而声乐是让人接近自然的一条捷径。”

秦良玉睁大眼睛点点头,“难怪前朝和如今的朝堂都鼓励声乐,重用乐师歌者舞姬。竟还有长生的考虑。”

江简来笑了一声,“他们虽也探知了自然的一小部分秘密,可仍是舍不得手中的权势地位,只能触及这秘密的浅表。我虽遇见师父,得知了自然之道。可是却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因而不能更进一步。人总是会有各自的局限……”

秦良玉安静的听着,揣测着他放不下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江简来轻咳一声,“说远了。你如今的捷径就是去寻这些天生有灵性的歌者舞者,向他们学习,取彼之长,增益己所不能。”

“那这些人在哪儿?我如何去找他们?”秦良玉有些头大。

“皇帝早已经准备好了这么个地方,皇家学馆里就有这么些位老师。可皇家学馆是为皇帝培养人才,让皇帝得长生不老,增益神力的,并不好进。”江简来入鹿邑时间不长。对这些事情了解的倒是很深。

“如今圣上昏迷了,这学馆还在么?”秦良玉问道。

“学馆还在,只是更难进入,你须得让皇后信任你,倚重你。”江简来说道。

秦良玉点点头,仿佛他能看见,“只要我能为皇后娘娘治好她的胖症和狐臭,还怕她不信任我么?”

“这都是小毛病,还记得当初我给你吃过的紫丸么?”江简来语气轻松随意。

秦良玉皱起眉头,“就是那个让我浑身发臭,还会腹泻的那枚?”

说完,她想起正是那天,她在屋子里洗澡,江简来却不请而入,差点看光了她,她立时脸上发烫,大为窘迫。

江简来似乎也想起了那日那一幕,他轻笑道,“也是那枚药丸让你能够避毒,不受算计,且排去体内污秽,皮肤白净生光。”

秦良玉红着脸嗯了一声,“你如今又不在,我去哪里找那样的药丸?”

“我留了一些在府上。”江简来淡定说道。

秦良玉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你都留有后手啊?你难道能未卜先知吗?”

江简来被她逗笑,“未卜先知倒也不至于,不过是为了备不时之需而炼化的,走得匆忙,什么都带不走,便留下了。”

他说的随意,可秦良玉却觉得,他是时时处处都料想到了。

“在哪里?”她搓着手,跃跃欲试。

“书房墙上有个暗格……”

秦良玉在江简来的指引下,顺利的寻到了那药匣子,匣子里那流光溢彩的紫丸有十来粒至多。

但颜色深浅不一,光泽也有明有暗。

“为什么不太一样?”秦良玉好奇道。

江简来似是不好意思了,他咳了一声,“呃,炼化之时的心思也会影响药的品质。”

秦良玉听他有些别扭的语气,不由在心里想象他那般出尘如仙之人,不好意思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模样?想着不由笑出声来。

“夫人,你原来在这儿呀!”铃铛推开们大呼小叫道,“什么事儿这么高兴,一个人也能笑出声来?”

秦良玉捏了一颗光泽度不是很好,颜色也较为浅淡的紫丸,拿一只白玉瓶装了揣进怀里。

剩下的她又原处放了回去。

铃铛凑上前来,“我说你怎么这么开心,原来是发现师兄的宝贝了呀?他放在这儿你也能找到?”

见铃铛脸上露出狐疑之色,秦良玉微微一笑,“有种关系叫即便相隔万水千山,你我也能心意相通,你不懂了吧?”

铃铛哈哈一笑,“夫人,‘嫁了人’以后。果然不一样了呀?这话你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

“你这么着急寻我干什么?”秦良玉岔开话题。

铃铛这才一拍脑门,露出焦急之色,“我怎么给忘了,宫里来人了,说是皇帝又发热了,情况不稳定,叫请夫人快快去!”

秦良玉回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这会儿都快掌灯了呢。”

“宫里来的那人催得及,不然可以用了晚膳再去了。”铃铛撅了撅嘴,“我叫厨房做些点心给夫人带着?”

秦良玉摇摇头,捏了捏手中的细白小瓷瓶,“不必耽误功夫了,若事成,皇后娘娘日后必会款待我们。只盼着八皇子已经去提醒惠妃娘娘了,她别再给我们添麻烦就是。”

来请秦良玉的正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

圣上原本情况已经稳定,晌午的时候,还醒了一阵子,只是不能开口说话,倒是就着宫女的手,喝了几口清水。

大臣们都觉得圣上这必是能好了。

可没曾想,晚上竟发起热来,且高热不退。

守着的太医们可慌了神,这万一有个好歹,他们这些当值的说不得会跟着陪葬吧?

太医们赶紧的各自通知自己站了队的主子。

没出半个时辰,圣上伤情反复,突发高热的事情,就满朝皆知了。

惠妃娘娘正打算借着这个好时机,让自己娘家在朝为官的兄弟叔父就此上折子,参奏国师府那姑娘是个骗子!根本不能医治圣上,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内阁大臣们顶不住压力,肯定不能凭皇后一意孤行,再保下那个小丫头!

惠妃娘娘的亲笔信都写好了,正要叫亲信送出去的时候,八皇子来了。

“这都夜里了,你怎么又入宫了?”惠妃忙起身迎这打小儿就知道争气的儿子。

“父皇发热,朝臣皆知了,朝臣都守在宫门外,儿臣怎么能不入宫侍疾。”八皇子缓声说道。

惠妃连连点头,“你做的对,老二老四这会儿定然也过去了,你不去圣上寝殿,怎的却来了我这儿?”

“我听说,母妃今日为难那秦姑娘了?”八皇子眯眼问道。

“你的消息倒是快。”惠妃揶揄的看了他一眼,“母亲自然是为你考虑,皇后招了她去三皇子殿中,她若没有几分真本事,皇后岂能让她去见三皇子?”

八皇子微微皱眉。

“皇后看你亲厚,知你孝顺,愿意扶你为帝,那是在三皇子还是个傻子的情况下,可三皇子若是好了呢?别说他真好的跟正常人一样,他便是比常人傻那么一些,只怕也成为你路上的绊脚石了!”惠妃眯了眯眼睛,“我母子二人,忍了这么多时日。绸缪这么多年,难道就让她那么一个小丫头,让我们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母妃为什么觉得她能治好三哥的傻病?三哥是天生的傻子,神仙也治不好的。她与我有协定,她供我灵泉水,我保她太平。”八皇子皱眉说道。

“她若是骗你呢?你没有灵泉水,也能得到大臣们的支持!”惠妃说道。

八皇子却摇了摇头,“母妃不知道,有那么些个老油条,在朝臣盘踞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他们表面支持我,可是背地里和四哥也亲近得很。这些个老臣,有钱有势有名望,有遍及朝野的学生,他们什么都不缺。唯有他们拿钱权名望都换不来的东西,才能让他们真正的支持我。”

惠妃目瞪口呆的看着八皇子,“这东西就是……你说的灵泉水?”

八皇子点了点头,“没错,活到那些老臣的份儿上,他们已经不求显达了,可若是能有神物。叫他们身强体健,健健康康的多活上许多年,你说他们会不会心动呢?”

“不是说那灵泉水能长生不老么?”惠妃也有些激动。

“长生不老单凭灵泉水是不能的,但是身强体健却是不难。”八皇子低声说道。

“这东西是她空口许给你的,又怎么能信……”

惠妃娘娘的话未说完,八皇子就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只琉璃小瓶。

那小瓶中装了半瓶水,折射着屋里的灯烛光芒,显得清透明亮。

“这是……”惠妃难以置信。

八皇子点了点头,“我已在府上试过了,母亲要不要亲自试试?”

惠妃娘娘的眉梢颤了颤,“这灵泉水若是给圣上服下呢?”

八皇子哼笑了一声。“母妃当真想让父皇服下?若是父皇服下,最多,给儿臣记个大功,了不起还能封个王爵坐几年。若是再因此遭了忌惮……说不定性命堪忧。”

惠妃一震,立时回过神来,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是母亲糊涂了。”

“母亲心善,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八皇子轻声道,“如果妃嫔也算妻的话……”

惠妃狠狠瞪了八皇子一眼,“有这么跟母亲说话的么?”

“母妃,这瓶灵泉水给您留下。儿臣只是想提醒母妃,儿臣有大计,乃是你我母子二人日后,乃至毕生的大计。还望母妃能够手下留情,别叫儿臣的谋划没坏在旁人手中,却是败在了母妃手上。”八皇子收敛了常挂嘴角的笑意,认认真真的说道。

惠妃盯着那灵泉水,唔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外敷内用,稀释了皆可,一两滴。兑一杯清水足矣。”八皇子说完,告退离开,往圣上寝殿而去。

惠妃愣了片刻,“信呢?送出去了么?”

“回禀惠妃娘娘,人被八皇子拦下来了,还没能把信送出去。”她身边宫女说道。

“不必送了。”惠妃娘娘垂眸看着手中的琉璃小瓶,瓶中纯净不染杂质的水清莹透亮,映着烛光,显得特别诱人。

惠妃娘娘将那琉璃小瓶小心的放在梳妆台上,这才换了衣服,往圣上寝殿而去。

惠妃娘娘来到寝殿之时。除了那傻子三皇子不在,皇子公主们都到了。

只是皇子公主们竟都在圣上寝殿外头站着,没有一个人入得寝殿里头。

“这是怎么?太医们诊治,不许旁人打扰吗?”惠妃刚刚问出口,尚且无人回答她,便瞧见连太医们也都从圣上寝殿里退了出来,恭恭敬敬的站在寝殿外头的回廊下。

惠妃娘娘不由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她心下狐疑,莫不是圣上没救了,要驾崩了?所以所有人等都退避了?她立即酝酿情绪,好叫自己能在宣布的太监一喊出来。就立时能哭出来,她可得哭得最大声,最响亮。

可她却迟迟不见有太监出来宣唱什么。

只见圣上寝殿的门被“砰”的关上。

“怎么回事?”惠妃娘娘皱眉问道。

八皇子看了她一眼,低声说,“母后和国师夫人在里头。”

惠妃娘娘微微一愣,“那也不用让太医们都退出来吧?她想做什么?”

正文 第90章 凤用紫丸

“有母后在里面呢,惠妃娘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四皇子忽然沉声问道。

惠妃娘娘和八皇子皆抬眼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眼目沉沉,终日都是一副严肃的模样,从他脸上看不出他的心思来。

“我并非对姐姐不放心,可姐姐并不通晓医术,本宫乃是为圣上的龙体担忧。”惠妃眯眼说道。

四皇子嗯了一声,“如今敢叫其他太医皆退出来,那女子必是有几分把握的,惠妃娘娘静候佳音便是。”

惠妃挑着眉梢看着四皇子,她心里更是惊疑不定了。

八皇子告诉她,秦玉儿是与他有约定的,叫自己不要去为难秦玉儿。可为何这四皇子也为秦玉儿说话?

四皇子向来沉默寡言,人前不喜欢表露情绪。今日怎的为了那秦姑娘这般反常?

惠妃娘娘正奇怪之时,却听到隐隐有歌声从圣上寝殿里头传出来。

她立时将眉头一竖,“何人如此大胆?圣上龙体欠安,竟在圣上面前欢歌……”

她话未说完,却只觉脚下一晃,像是大地震动一般,竟叫她站立不稳,她猛地向前扑倒。

八皇子站的离她很近,成年的皇子便是和自己的母妃之间也该避嫌,可这会儿八皇子为免她摔倒,只能伸手拉住惠妃娘娘。

惠妃娘娘险些跌进他怀里。看惠妃娘娘站稳,八皇子连忙松手,退开一步,“这是国师夫人在为圣上医治。”

八皇子皱眉叮嘱了一句。

惠妃娘娘脸上的表情则更为震惊,用歌声医治?虽听闻圣上说,歌舞声乐皆有沟通自然之力的神效,可她从未亲眼见识过,所以一直不以为然。

那小姑娘当真能用歌声治病救命?

八皇子昨日已有领教。此时有所准备,即便那隐约的歌声带来了浑身的轻微震颤,但他平稳了自己的气息,腿微微发颤之下仍旧站的很稳。

四皇子昨日医治之时,不在圣上寝殿之内,他脸上有震惊之色,但见八皇子脸上平静,他也收敛了神色。

其余几位皇子则悄悄议论,“可发觉浑身血液似乎都被震颤了?好似四面八方都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道奔涌过来……”

众位皇子对那个在寝殿之中为父皇医治的女孩子,惊讶好奇。

约莫有半个时辰。那歌声听不见了,可那种眼目不见的力量好似仍在奔流不息。

特别是习武之人,感觉则更加明显。

年纪大的几位皇子皆摒气凝声,不欲多语,心下默默打算着。

年纪小的皇子则悄悄议论那叫他们好奇的姑娘,“说是姓秦,已经嫁给国师了。”

“不是嫁给国师,是有婚约,还未娶进门。”

“消息不灵通了吧?她们老家的规矩,有了婚约就是夫家的人,她已经收拾行礼,住进了国师府了。”

……

皇子们正在议论之时,却见寝殿的殿门缓缓开启。

殿外立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殿门口,紧张凝滞的气氛无声无息的在殿前蔓延。

一位圣上身边的内常侍垂着头提步出来。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内常侍的身上,等着他仰起头来宣布,圣上究竟是得了医治?还是……

“皇后娘娘传众位太医入殿——”他扬声说道。

这内常侍在圣上身边伺候也有许多年了,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众人从他脸上实在看不出就是是好,还是不好?

太医们提心吊胆的入了寝殿。而其余皇子妃嫔们,继续等在外头,忧心忡忡。

“太医们推出两位德高望重的上前,为圣上诊脉。”皇后娘娘缓声说道。

太医们偷偷一看,娘娘脸上带着轻松之色呢!看来圣上应该是已无大碍了吧?

夏满堂毕竟年轻,旁人推他上前的时候,他摇了摇头,推了身边的另一位年事高的太医。

两位眉须花白的老太医上前诊脉。

“呀,圣上的高热已经退了!”太医惊讶,他们行针,灌药,用了许多法子,甚至用酒搓身,都不能让圣上的高热给退下来。

怎么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圣上不但热已经退了,且看起来脸色都好了许多,连呼吸都十分平稳了。

“圣上的脉象也趋于平稳,平滑有力……”

太医的话还未说完,一直昏迷的圣上倏而睁开了眼睛,倒把那为他诊脉的太医给吓了一跳,“圣上,您醒了?”

“水。”圣上张嘴低声说道。

皇后也吓了一跳,她深深看了秦良玉一眼。

秦良玉倒是不慌不忙,在太监宫女反应过来之前,她提步去倒了水,递在皇后娘娘手中。

皇后娘娘接过杯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干嘛,她连忙上前,蹲身在床头。

太医紧着把圣上扶了起来,皇后娘娘亲自喂圣上喝水,她噙着泪,哽咽道,“圣上终于醒了,终于醒了……臣妾等人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圣上咕咚咕咚把一杯水一口气喝的见了底,这才开口道,“朕听闻有仙子唤朕醒来,那仙子声音极其美妙,歌喉如仙乐齐鸣……”

皇后娘娘和太医都向秦良玉看过来。

圣上顺着他们的视线抬头,目光迟疑的落在秦良玉身上。

“秦姑娘……”圣上开口。

“圣上,她如今是国师夫人,江秦氏。”皇后娘娘低声道。

秦良玉对皇后娘娘投去会心一笑,皇后娘娘不知怎的,忽觉心中安稳。

“国师夫人?国师他……他……”

“回禀圣上,国师伤及龙脉,已经被仙师带走,关在山中。臣妾奉命留下为圣上医治,以求将功赎罪。”秦良玉福身,不卑不亢的说道。

圣上眉目纠结的看着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他一双眼眸之中尽是不甘。他想要得到的女孩子。怎的偏生成了江简来的妻?江简来都不在这儿了,他却还是得不到她?

“圣上刚醒,皇子们都在外头等着,圣上可要见见他们?”皇后娘娘立时说道。

圣上只好收回落在秦良玉身上不甘的视线,微微点头,“见见也好。”

内常侍去外头宣皇子们觐见。

秦良玉退到外殿。

皇子们听闻圣上不但退了高热,竟然还苏醒了过来,有精神召见他们,个个大为惊异。

所有的皇子在迈步进殿的时候,皆向秦良玉投来好奇打量的视线。

有些人眼中带着探究。更多的则是明晃晃的惊艳之色。

国师夫人,原以为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人,没曾想竟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这小姑娘看起来单纯可爱,却偏偏有那神奇到能起死回生的能力,让人不由的更想要结实她。

四皇子甚至停下脚步来,眯眼看她。

秦良玉感觉道那灼热的视线,她低着头,微微蹲身。

四皇子竟落在众皇子后头,提步向她走来。

秦良玉余光瞟见有一双黑褐色的麂皮靴子向自己靠近,她向后退了一步。

“四哥不去向父皇请安么?父皇身体弱。估摸能召见咱们的时间不会太久。”八皇子伸手搭在四皇子的肩头,拦住了四皇子走向秦良玉的脚步。

秦良玉一直没有抬头,只见余光里那双靴子又渐渐远去,进了内殿。

圣上果然醒了不久,就疲惫了。

太医们都说,圣上虚弱,需要好生调养休息。

皇后娘娘趁着众皇子告退离开之时,直接带了秦良玉去了她的宫中。免得皇子们有结识她的机会。

皇后娘娘的宫中熏了浓浓的檀香,叫人误以为进了佛堂一般,可这浓浓的檀香仍旧遮掩不住那一股奇怪的狐臭味。

秦良玉安安静静的垂手站着。任凭皇后娘娘上下打量着她。

“你是当真有本事。”皇后娘娘忽然说道,安静的宫殿里,伺候的宫人不是候在殿外,就是站的远远的,“本事”两字,回音袅袅。

秦良玉微微福身,“娘娘过誉了。”

皇后娘娘却摇摇头,认真道,“并非本宫过誉。圣上突然发热,那些个大臣们聚在宫门外。来的比皇子们都快,许多人甚至是带了折子来的。宫里头的信儿传出去之前,有些参奏国师府的折子已经递进了内阁。”

秦良玉微微抬头,正迎上皇后娘娘的目光,“参奏国师府?”

江简来都不在鹿邑了,还参奏个什么劲儿?她不过是个女子,值得他们这么着急的参她?

“他们逼着本宫剿灭国师府,杀了你告慰圣上。”皇后娘娘轻笑一声,“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你却半个时辰内,让圣上醒了过来。”

秦良玉微微张了张嘴,她胸前的坠子微微一热。

若不是江简来的魂器为她加持,她也不敢保证自己真的能让圣上醒来。

“据本宫所知道的,许多大臣自己把折子撤了回去,那些动作慢的,来不及撤走的,已经被几位内阁大臣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内阁如今都护着你,这还不是你的本事?”皇后娘娘意味深长的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垂眸想了想,“多谢皇后娘娘信任臣妾。若是没有皇后娘娘给臣妾将功赎罪的机会,臣妾如今也不能站在这里了。”

皇后满意一笑。

“这里有臣妾孝敬娘娘的忠心。”秦良玉知道皇后在等什么,她主动拿出随身带的那细白瓷瓶。

皇后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继而目光紧紧的盯在那小瓷瓶上,“这是?”

“此为国师炼化,能调理娘娘凤体之药。”秦良玉将瓷瓶递于宫女。宫女奉上给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立时急切的倒出那瓷瓶里的药丸。

只见她略显宽厚的掌心,正躺着一枚莹莹润润的紫丸,她脸色变得不甚好看。

“江秦氏不甚懂规矩啊?”皇后娘娘冷声说道。

她身边宫女轻咳了一声,“夫人不知道,往宫中献药,都要备有试药么?只此一丸,如何试药?”

“这药臣妾以前也吃过。”秦良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时臣妾脸面受了伤,几乎毁了容貌。”

皇后娘娘震惊看她,她脸颊光滑,皎白生光,哪里像是受过伤的样子,简直是没晒过太阳!

“正是用了这药丸方才好了。国师炼化的药丸有限,且国师如今人不在这里,谁也不能见到他。娘娘若是信不过臣妾,信不过国师的药,娘娘大可不必服用。”秦良玉缓声说道,没有一丝退让之意。

江简来炼化的药,还想让旁人试药?单是冲着这是江简来亲手所致,她也不会让旁人来试的!简直是侮辱她心中的神祗!

她想到这儿,胸前那吊坠儿猛地一热。

皇后娘娘皱起眉头,“不能试药,始终是不妥当。”

“如今这药只有这么一丸,娘娘凤体尊贵,若是不放心,便浪费了一碗药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须得娘娘多等些时日,臣妾命人回去五灵山寻来其余药丸。”秦良玉语气平缓不卑不亢,却是一步不退。

皇后娘娘皱紧了眉头。

“娘娘试想,若是臣妾没有把握,可敢拿这一枚紫丸献给娘娘?”秦良玉轻轻说道。

皇后娘娘脸上仍有犹疑,秦良玉不再多说。

圣上寝殿那边还有太医守着,且圣上情况平稳,折腾一夜,所有的人都累了。

东方天边,渐渐泛白。

“来人,送国师夫人回府。”皇后娘娘如今可不想冷落秦良玉。

若是在宫里丢下她一个人,谁知道哪个皇子,哪位娘娘就会如寻腥的猫一样扑上来结识她,讨好她?

秦良玉走后,皇后娘娘一直捏着那瓷瓶,一刻不放,更不假旁人之手。

“娘娘不躺下歇息一会儿么?”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上前,准备服侍娘娘更衣休息。

却见皇后娘娘一双眼睛瞪的圆圆的,眼白上分明已经有了红红的血丝。眼目之中却并无疲惫困顿之色,反而有些亢奋。

“娘娘?”

“她话里透露的意思,分明是还有其他的药丸,却不肯拿来让本宫试药!”皇后娘娘眯眼说道。

宫女微微一愣,目光落在娘娘手上,只见皇后娘娘两只手紧紧的攥着那细白的瓷瓶,攥的手指节都微微发白了。

“她那话,就是爱信就信,不信就别吃,想试药,没门儿……”皇后冷哼一声。

宫女思量片刻低声道,“即便多一枚,若这药真有神效,娘娘舍得给旁人试么?那岂不是浪费?她如今还需处处倚靠娘娘,给她个胆子,她也不敢害娘娘啊?国师本就是傲气之人,这药若当真是国师所制,她愿意拿出来试药,才是可疑呢。”

皇后娘娘听得一愣,良久,她微微点头,“你说的有理。”

说完,她将那紫丸倒入手心,莹润可爱的药丸在她手心里滚来滚去。

她咬着下唇,满目挣扎。

“娘娘……”宫女适才劝了皇后娘娘,此时见娘娘真要吃药,她又后怕起来,“要不……”

她话未说完,却见皇后娘娘仰头把那紫丸吞入口中。

宫女目不转睛的盯着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神情一怔,一股清凉之感顺着嗓子眼儿,一路滑进腹中。

旁的似乎没有什么感觉了……

皇后娘娘又坐着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仍旧没什么反应,不像秦玉儿唱歌时,叫人觉的站立不稳,浑身发麻。

“娘娘去睡一会儿吧?明日还要为圣上侍疾呢。”宫女劝了皇后娘娘去休息。

次日皇后却是起晚了。

身为一国之母,皇后娘娘向来鸡鸣便起身。

这几日圣上重伤在身,皇后娘娘甚至四更便起来了。

今日已经日上三竿,皇后娘娘却还在睡,宫女去唤了她几次,她都说再眯一会儿。

“娘娘向来自律,还从来没有这么晚不起身过。”

“这几日娘娘着实累坏了,如今圣上终于清醒过来,还召见了皇子们,娘娘精神一松,自然要多睡一会儿了。”

……

宫女们暗自说着。

皇后娘娘终于醒了过来,她一坐起来,便觉得屋子里的味道尤为难闻。

她是被自己的便意憋醒的,“来人,屋里的熏香怎么断了?”

人说有狐臭的人不自知,皇后娘娘平日里并不觉的自己身上的味道有多么明显。只是在三皇子说她臭的时候,以及圣上对着她皱鼻子的时候,她会格外敏感。

像今日这般,她自己闻到一股子臭味,还从来没有过。

宫女们听到呼喊匆匆进来,进门之后,皆忍不住掩口捂鼻。

见皇后娘娘冷凉的视线瞥过来,她们才僵硬的放下手来,可这股子臭味也委实太壮了,真叫人受不了。

有个年纪大的宫女,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她赶紧借屏风挡住自己的动作,惟恐激怒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这会儿便意更浓,哪里顾得上责罚宫女,“本宫要如厕!快!”

宫女抬了净桶来。

若不是伺候更衣的宫女动作快,皇后娘娘险些便溺在那舒适的里衣上。

她坐于净桶上,酣畅淋漓的一泻千里。

皇后娘娘爱干净,平日里极少在寝殿里解决,便是夜里,她也会起身去净房。

今日却是来不及。她倒是舒畅了,只是寝殿里已经是站不住人。

“秦玉儿!竟敢!竟敢害本宫!”皇后娘娘咬牙切齿,“她人呢?本宫相信她,她竟敢骗本宫,看本宫不将她……”

“娘娘安排的宫人一早就把国师夫人请去了三皇子殿里,这会儿她正在三皇子殿中呢。”宫女说道。

皇后暗暗咬牙,“备水,沐浴!等本宫收拾好了,倒要去看看,她说她能医治三皇子。可也是欺瞒本宫?!”

皇后娘娘沐浴之时,第一次嗅到了自己身上的臭味。

虽然她早已知自己有了狐臭,可是她素来爱干净,被三皇子说臭之后,更是一两个时辰便要换上一套衣裳,且衣裳皆是熏了香的,她还真没嗅到过自己身上的异味。这会儿却连浴桶中的水,都透出些异样的颜色来。

她恼羞成怒,一连叫人换了五桶水,又到她寝宫后头修建的泡汤玉池子里好好泡了澡。再嗅不到一丝异味,这才罢休。

“绾发,更衣!本宫今日不叫她知道厉害,真是白握了凤印这么多年!”皇后娘娘怒的额上青筋绷了起来,怒气冲冲的坐在梳妆镜前。

宫女小心翼翼的拿着碧玉梳为她梳头。

皇后娘娘瞥着那菱花铜镜里头的人,忽而一愣。

她有些难以置信的贴近了镜子细看,“咦?”她侧脸,将眼角对准镜子。

“怎的了,娘娘?可是婢子扯痛您了?”宫女吓了一跳。

“你瞧,我眼角的那颗斑呢?”皇后娘娘狐疑道。“上个月端妃还在我背后说,我一早就长了老年斑……那黑斑怎么不见了?”

宫女立时趴上来看,眼睛几乎要贴在皇后娘娘的脸颊上了,也没寻见那显眼的黑褐色斑点。

“呀!”宫女惊叫一声。

“一惊一乍做什么?在本宫身边伺候这么久了,你是第一天入宫吗?”皇后被她吓了一跳,十分不悦。

“娘娘眼角平滑了,皱纹都没了!”宫女说着,忽而吸了吸鼻子,深嗅了几口。

皇后娘娘一听皱纹都没了,正要笑。却见她动鼻子,立时沉下脸来,“嗅见什么了?”

她这话说的阴森森的。

宫女却没怕,激动道,“淡淡清雅香气!娘娘那狐……”

宫女想起皇后娘娘的忌讳,连忙闭上嘴,动作太猛,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皇后娘娘提气袖子,自个儿使劲儿嗅一口,是有些皂角花瓣的香气。

“那股子异味儿……真的……没了?”

宫女忙不迭的点头。

皇后娘娘在梳妆镜前呆坐了一阵子。忽而呵呵的笑了起来。

她梳妆穿戴好,还是去了三皇子殿中,没入殿门,就听见秦良玉的歌声。

伴着秦良玉那温婉嗓音的,还有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

皇后娘娘微微一愣,“什么人在三皇子殿里?”

宫女摇头不知,皇后娘娘加快脚步。

只是她还没进殿,歌声便停了,她没叫人通传,直接跨入殿中,却只见殿里坐了三皇子,秦良玉和她带来的两个丫鬟,再无旁人了。

三皇子殿中伺候的宫人,都被打发的远远的。

“适才的歌声是……”皇后娘娘犹疑的看着秦良玉。

那男人的声音,绝不可能是三皇子!

纵然母亲都是偏爱自己儿子的,可是皇后娘娘却是知道,自己的儿子连一句完整囫囵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叫他唱歌了!

可是刚才的男声却是音调低沉委婉,节奏舒缓,叫人听来心神安稳。

“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秦良玉起身行礼。

“见过阿娘,阿娘万福。”三皇子竟也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

虽然他行礼的姿势有些僵硬迟缓,看人的眼光还带着木木呆呆,且称呼也不如“母后”那般郑重。

可他能有如此表现,已经足矣叫皇后娘娘激动欣喜了,“是,是你教他的?你教他学会行礼问安?”

正文 第91章 再遇故人

“是,是你教他的?你教他学会行礼问安?”

秦良玉起身摇头,“臣妾没有教。”

皇后娘娘一愣。

“臣妾已经说过,三皇子并非真的是生来不足,发育不全。他只是像个迷途的人一般,被一个假象欺瞒哄迷了路。但这二三十年他所经历,所学,皆在他心里留有痕迹,他只要找到了回来的路,这一路走过的风景,阅历,也都会跟着苏醒。”秦良玉解释道。

皇后娘娘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她原以为,只要三皇子心智能正常,只怕呆一点,傻一点,都可以慢慢教。如今听秦良玉的意思,却是说,这些根本不用教,他能恢复的像个正常长大的人一样?

这是不是就叫做大喜过望?是不是叫否极泰来?

皇后娘娘抬手捂着心口,激动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说的这番情形,要何时方才能达到?”皇后娘娘压抑住激动难耐的心情,目光尽量维持冷静的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皱起眉头,犹豫片刻,才迟缓说道,“这……若是国师在的话,也许用不了十天半月,就可大见成效……可如今……”

“如今国师不在,你又需用多久?”皇后娘娘上前一步,瞪眼看着她。

秦良玉眉头皱的更紧,“回禀娘娘……臣妾自己也尚需学习,方能发挥出声乐的灵力……只是国师不在,臣妾不知该师从何人……若是慢慢来。也可见成效。”

秦良玉说着看了三皇子一眼。

三皇子冲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是皇后娘娘从来没有见过的。

她看三皇子一直笑的憨傻,三皇子痴痴一笑,她直觉的有钝刀子在磨着她的心,生疼生疼。

可今日,三皇子的笑容里却有了明媚如朝阳一般的色彩,温暖,充满希望。

皇后娘娘的心头一下子热乎了起来,就连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儿子这一笑给冲散了。

“慢慢来,只怕娘娘心急。也怕旁人等不及……”秦良玉说。

皇后娘娘眯眼点头,自是有许多人在盯着这皇位,等不及的又何止一个两个人?

“你是说,你需要拜师么?”

秦良玉连连点头,她看了皇后娘娘一眼,耳边却传来江简来的声音,“你别提,让她自己说。若是你主动提了,她说不定又要起疑。”

秦良玉低头默不作声。

皇后娘娘眯眼沉思良久,“你以声乐治病疗伤,倒是与圣上谋求长生之法不谋而合。皇家有一学馆,那学馆里的先生们擅长各种声乐舞蹈。”

秦良玉心头一颤,江简来果然擅长洞悉人心,皇后娘娘为了三皇子,主动说出皇家学馆来了。

“只是未曾听说他们能够以声乐治病,不知他们能不能成为你的老师,给你帮助?”

“或可一试,将军的先生或善读兵书,未必都能领兵作战。以声乐治病之事,也是一样。”秦良玉说。

皇后娘娘深吸了一口气,“那就这么着吧,只要有可能。就值得一试。你准备一下,明日本宫带你去皇家学馆,只是三皇子这边……”

“若是可以,臣妾愿前晌去学习,下晌回来宫中为三皇子和圣上医治。”秦良玉说,“或一日去学馆,一日来宫中,且凭娘娘安排。”

皇后娘娘沉吟片刻,“看看再说吧。”

“阿娘,香。”三皇子忽而动了动鼻翼,微笑说道。

皇后娘娘脸面一怔,瞪眼看向三皇子。

这孩子许是嗅觉特别敏锐,自打他能说话,且说话不是那么颠三倒四以后,他就常常说“阿娘臭”。从他口中说出“阿娘香”还是头一次。

皇后娘娘心头尴尬的同时,更多的是轻松,是畅快,是如释重负……

她抬手捂住口鼻,似乎欲要哽咽流泪。

“隔三五天之后,臣妾会再为娘娘送药。”秦良玉颔首说。

皇后娘娘忍住眼眶里的酸涩之感,眼眸深深的看着她,不是说这药有限,不能试药么?如今又能拿出来给她了?

不过这话在皇后娘娘领略了这药的神奇之处之后,她忍住了没说出口。

这般神效,若是用在旁人身上,让宫女婢仆白吃了药,当真是浪费,也难怪秦玉儿说什么不肯拿出来。

“你的功劳,本宫记下了。你在学馆里好生学习,倘若三皇子病好,本宫必……重赏与你。”

“多谢娘娘。”

秦良玉心情大好,从皇后娘娘答应亲自送她去学馆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幻想着和江简来再见面那一刻。

她在心中反复描绘着他的脸颊,他的五官,她心头像是泡在温水里一般,舒适的忍不住想要叹息出声。

她被宫人送出宫,回到国师府时,脸上还挂着笑意。

“是不是我们就快见面了?”秦良玉低声在心里说。

江简来在她耳边轻轻的嗯了一声。

秦良玉觉得自己像是感觉道了他的呼吸,他的温度一般。

她心头发热,一抬头,却是被吓了一跳,“梦行,你怎么站在这儿?”

这是去后院的鹅卵石小路,路两旁都是翠竹。鹿邑冬日寒冷,别处的翠竹一副萧条之态,国师府的翠竹却仍旧郁郁葱葱。

“我在等你回来。”梦行说。

秦良玉打量她有些无精打采的神色,上前拉住她的手,“你怎么了?可是国师府里有人欺负你了?”

廖梦行无力的笑了一声,“你开什么玩笑?你是国师府的女主人,我是你的朋友,谁敢欺负我?只要你不欺负我,就没人欺负我了。”

秦良玉也跟着笑了笑。

“是祖母派人接我回去。”梦行说道,“九姐姐的嫁妆里有个六扇的红木大屏风,祖母说,让我们几个姐妹都去绣一面。送给九姐姐讨个吉祥的彩头。”

“你和九姑娘的关系不是一向要好得很么?怎至于因为要给她绣一扇屏风就不乐意成这样?”秦良玉笑,“看你的表情还以为,你是要回去替她嫁人呢!”

廖梦行立时一抖,搓着胳膊看着秦良玉,“夫人呐,你别吓唬我成不成?这两日我都在做噩梦呢!”

“做什么噩梦?”

“我梦到自己被塞进花轿里头,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到了要拜堂的地方,我偷偷一看,那人长的奇丑无比,龅牙。络腮胡,凶神恶煞……”廖梦行说着使劲儿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不知是冷,还是恶寒的起了鸡皮疙瘩。

秦良玉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上有爱你的祖母、父母兄长,他们不会让你嫁给那样的人。”

“你说的道理我都知道,可是想到自己下半生陪着过的人不是我自己选的……我总是存着不甘,心里头难受……”廖梦行皱着眉头,眼角嘴角都往下耷拉着。

秦良玉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不说我了,你刚回来的时候。我看你脸上带着笑,遮都遮不住。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别叫我败了你的兴致。”

秦良玉摇头轻笑,“我盼望的事情都照着我们的努力,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你的失落扫兴,败不了我的兴致。”

廖梦行微微一愣,有些错愕的看着她,没想到她说话这般的直白。

“人若是心存不甘,就要寻找办法,让事情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发展。若是不愿寻求解决办法,就要把不甘咽下,不能抱怨。”秦良玉说,“一面怀着不甘,却什么都不做的只是抱怨,那是懦夫的表现。”

廖梦行瞪眼看着秦良玉,“你……”

秦良玉微笑看着她,没有嘲讽,没有安慰,只是那么安静的看着。

“可我能做什么呢?”

“我要去皇家学馆了。”秦良玉忽然说。

“什么?”

“你是廖家的嫡女,应当知道那个学馆的吧?圣上专门开设的。搜罗天下有天赋之人。”秦良玉说,“那学馆里出来的人,不论男女,都能在朝中为官。”

“我知道这么个地方……可是我没有声乐天赋。”廖梦行看了看自己的手,说,“我只有一身力气。”

“你在九子兰的赏花会上,唱那一首歌,可是中气十足的,怎么现在气馁了?便是声乐天赋不那么突出,像皇城司的女官默楠大人一般,不也是一条出路?”

廖梦行微微点头。眼光里有些迟疑,“皇城司的默楠我知道,她和我祖母还过过招呢。她功夫极好,而且她也是从那皇家学馆里出来的。我如何同她比呢?”

秦良玉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今日的你,有些不像我平日里认识的那个梦行了。”

廖梦行微微一愣。

秦良玉已经转身离开,“木槿,铃铛,快收拾些东西,明日开始。你家夫人就要去学馆里刻苦求学了!”

她渐渐走远,已经走到那鹅卵石小路的尽头,回头去看的时候,廖梦行还站在原地,面上神情却是看不清了。

秦良玉用晚饭的时候,听说梦行已经走了。

“她本来不想走的,说住在这里自在随意,住在家里,她娘总是念叨让她学女红,说女孩子嫁了人,就不能只是舞刀弄枪的,她听着烦。”铃铛一面布菜,一面说。

“那她怎么还走了?”秦良玉拿起筷子,随意问道。

“她说是夫人开导了她,她不能再逃避了。”铃铛说完,目不转睛的看着秦良玉,“夫人是如何开导她的?”

秦良玉笑眯眯的开始用饭,并不说话。

“我听说,她要回家求廖老夫人送她去学馆,去学馆有什么用?”铃铛又问。

秦良玉吃饱了,放下筷子,那清茶漱了漱口,才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啊?那夫人你还怂恿她去学馆?万一她发现去了学馆也改变不了她的命运呢?”

“你怎么知道改变不了?即便还是要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起码她努力过了,在嫁人之前,她尝试了更多人生路途,她是生活在有目标的努力之中,不是一直活在抱怨之下。这不好么?”秦良玉笑了笑,“我去练习调息了,你帮我守着门,莫叫旁人打扰我。”

铃铛瞪眼看着她,迟缓的点了点头。

木槿来收拾餐盘的时候,铃铛拿肩膀撞了撞她,“你有没有觉得夫人和以前不一样了?”

木槿没抬眼,“哪里不一样?”

“以前的夫人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如今却好像老僧入定一样,没什么能让她动容的了!”铃铛道。

“或许是喜怒哀乐都在心里头了呗?”木槿嘻嘻一笑。

秦良玉进了屋里,关上了门,就露出以往的小女儿态,“简来,你且带我调息吧,明日就要去学馆拜师了,我总得有些本事,不叫老师看低了我,才能教我好本事。”

“不必着急,你的本事足够让老师惊艳了。”江简来轻笑。

他的笑声如潺潺泉水,温润过人的心田。

秦良玉听着他的声音,一震的心驰神往,“可我……想早日见到你啊。”

远在灵台山山洞中的江简来闭目而坐,他迟缓抬手,想要像以往一样,轻轻的揉揉她的发,轻轻的将她揽进自己的怀中,告诉她。一切都不必着急,万事有他。

可如今,他嗓子眼儿里微微发涩。他甚至不能守在她身边,不能将她抱在怀中,不能为她遮风挡雨,这算什么万事有他?

沉默中忽而响起他的嗓音,“闭目,吸气,清空杂念……”

……

次日,秦良玉精神饱满的入了宫。

皇后娘娘一改以往脸色暗沉。

她今日穿了极为鲜亮的明黄色,身上的熏香也不是往常那浓郁的檀香,而是清淡的栀子清香。

没有浓郁的檀香遮掩,她身上也嗅不到那股子奇怪的狐臭味儿了。

皇后娘娘见到秦良玉时嘴角都止不住的往上翘。

“娘娘万福。”秦良玉蹲身行礼。

皇后娘娘竟亲自上前,笑眯眯将她扶了起来,“先前本宫多有不信任你的地方,是本宫多疑了。如今可见本宫当初决定给你机会,实在是明智之举。”

皇后一面扶起她,一面温声说道,语气里透着亲切信任。

秦良玉颔首起身,并未谦虚客套。

皇后娘娘却顺势从袖子里拿出一枚令牌,“这是凤家的令牌,凤家在学馆里,已有人手,若学馆里有人嫉妒你的贤能,与你为难,你只管拿出凤家的令牌来,便能号令里头仆婢侍从。”

递入秦良玉手中的令牌还带有皇后娘娘的体温,且还有栀子花清淡的香气。

凤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连学馆里都有皇后娘娘娘家的人,难怪惠妃娘娘为了八皇子的前途,要讨好皇后。更难怪皇后娘娘体胖有狐臭,还能在后位之上稳稳当当的坐了这么多年。

秦良玉收起皇后给她的令牌,她只盼着这令牌用不上才好。

皇后如今已经视她为自己人,让她上了凤辇,送她入明觉宫后头那守卫森严的皇家学馆。

这学馆隐藏在明觉宫后头,并不惹人眼,没曾想,入了里头才知道,这里头的面积竟是如此之大。

且不知是不是用了地热的缘故,外头寒风凛冽,背阴处的积雪未融化。

这学馆里却是温暖如春,有潺潺的活水,有清丽的鸟叫,隐隐约约还有花香。

“当年修建这学馆的时候,圣上请了举国的风水术士,这学馆处处都依着风水而建。可集纳天地灵气,又前望紫禁皇城,乃是紫气东来的好地方。”皇后娘娘正为秦良玉介绍这学馆的精妙。

秦良玉却木然停下了脚步。

皇后娘娘独自行出三五步远,不听她回应,回头一看却发现她立在原处,竟没跟上来。

“国师夫人?”皇后娘娘唤了一声,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了一眼。

前头不远,有个八角凉亭。

在这温暖如春的地方,便是坐在八角凉亭里,也一点儿都不冷。反而可以感受春风拂面的舒适怡然。

那八角凉亭里此时坐了一人,身形端正的正在抚琴。

他神情专注,仿佛化身入那琴声之中,浑然忘我,不知外头情形。

皇后娘娘看秦良玉注视着那道身影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低头对身边宫女道,“叫那琴师离开。”

“不必了。”秦良玉立即说道,“我不会抚琴,还请娘娘带臣妾去看看跳舞及唱歌的地方吧?”

皇后看了她一眼,与她一道绕过八角凉亭,向一溜槐花树的方向行去。

那八角凉亭里的人,在两人走远后,缓缓抬起头了,“玉儿,你果然也到这里来了?听闻你如今在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见了为父……都不来行礼问安么?”

皇后娘娘带着秦良玉去了跳舞的学堂。

如今这里没什么学生,倒是有几个老师正在相互点评跳舞。

秦良玉和皇后娘娘默默看着一阵子,她看着其中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立时眼前一亮。

“不知那位老师贵姓?”

“她姓李,据说生来还不会站,刚刚能坐稳。听到乐声,就会跟着挥舞自己的胳膊腿儿。不会说话的时候,已经能独自跳一两个完整的舞,真是天生舞者。”皇后说。

秦良玉连连点头,江简来说了,她要拜师学习的就是这样天生带有灵性的人。

“我想向她请教。”

皇后沉吟片刻,“怕是本宫不能为你引荐,她心高气傲,不喜欢权势压迫,本来已经被选到圣上身边跳舞,可她却为一个小宫女求情。不惜惹怒圣上。圣上把她扔了回来,让她在这儿做个老师。”

秦良玉看着那高挑纤细的身材,顿时对这位李姓的老师,更多了几分好感。

“倒是教习唱歌的几位老师里头,有凤家相熟之人,本宫为你引荐。”

秦良玉随皇后娘娘离开舞馆。

秦良玉认识了几位年长的歌者,皇后与人交代了一番,便先行离开了。

那几位歌者因她是皇后娘娘带来的人,对她客气有余,亲切不足。

“秦姑娘先熟悉这学馆里各处的环境,明日再来学唱吧。”年长的邢师父说。

秦良玉告谢之后。急匆匆去了舞馆。

她最爱的不是唱歌,纵然如今治病多用歌声,可她还是更喜欢跳舞。

秦良玉来到舞馆外头,却见独独少了那位李姓的先生。

“请问各位女先生,适才哪位李先生呢?”秦良玉问。

几位老师都看着她,“你是新来的学生?”

“学生有些问题,想向李先生请教。”

“燕娘有些累了,她刚回去了。”一位女老师说道。

秦良玉打听了李燕娘的住处,便匆匆寻去。

她还未到廊下,便被李燕娘的小丫鬟给拦住了,“先生在里头待客呢。还请姑娘在外稍后。”

秦良玉福身谢过丫鬟,恭恭敬敬的立在廊外。

屋里隐约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却是听不清说了什么。

只能分辨出,和李燕娘说话的是个男人。

秦良玉心里隐隐约约有中不详的预感,可她却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又预示着什么。

她在心底暗暗唤了江简来几声。他也许是在打坐调息,并没有回应她。

秦良玉按了按胸前的吊坠儿,那温热的感觉让她心中稍稍安定了那么一些。

她在吐纳调息中等待着,却见上房的帘子一掀,从里头走出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来。

秦良玉表情微微一愣,立时低下头来。

“玉儿。果真是你!适才只见一个背影,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秦钟磬的声音里带着惊喜欣慰。

秦良玉只默默嗯了一声。

秦钟磬快步从廊下走来,伸手要拍她的肩膀,被她侧身避开了。

“我是来求见李先生的。”秦良玉颔首说道。

李燕娘从屋里送客出来,微笑道,“你们先聊聊吧,我今日不忙,你待会儿再过来也可。”

秦良玉抬头看了李燕娘一眼,见她脸上带着温柔体贴的笑意。

秦钟磬也正殷切的看着她,她不好拒绝,顺从的颔首道是。

秦钟磬亲昵的拍了拍她的肩。

秦良玉这次没躲。却是全身止不住的僵硬别扭。

秦钟磬和她一前一后的走在廊下,“上次李府相见,没想到却是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真是朝夕间如沧海桑田呐……”

“若是爹爹当时没有挡了我和阿娘,让我们在圣上到来以前就离开,也就不会有如今这么多的事情了。”

秦钟磬闻言愣住,他停下脚步,愕然看着秦良玉,“你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秦良玉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我不知道,原来你一直是怪我的!我那么久不见你,不见你娘,你可知我心中思念?你娘对我那般态度,她误会我多时,难得一见,我不该与她说清楚?”

“所以爹爹就故意挡了我们的去路?”秦良玉抬头,直视着秦钟磬。

秦钟磬脸上有受伤之色,“你就是这么看待自己的父亲吗?你……你现在还把我当做你的父亲吗?”

正文 第92章 欺人太甚

“该还的,在济阳郡的时候,我已经还了,我不欠你了。”

“生养之恩,你还得起么?你如何能还得清?”

“爹爹还想让我还什么?怎么还?”秦良玉嘴角勾勒出一个冷冷的笑意,“原来在爹爹看来,我做的远不够呢!”

“你一定要这么跟爹爹说话吗?我只是想问问你,问你过得好不好,问问你娘……她如今好不好?她的脸,是不是已经好了?”

“爹爹其实还想问问,那日阿娘为何会出现在李府?为何阿娘会被李大人当做座上宾吧?”

“你……”

“爹爹是不是也好奇,为什么李大人说阿娘是贵人吧?”

秦良玉一句接一句的,让秦钟磬的脸色越发难看。

他忽而上前,猛地抬起一只手来。

“爹爹要打我么?”秦良玉微笑说。

“我……”秦钟磬想起那些传言,关于她能够医治圣上的传言,“我不打你,我怎么敢打你,如今你都不将爹爹放在眼里了,我若是打了你,你还不得到圣上面前告御状去?”

“这点小事,还不值当告御状。”秦良玉叹了口气,“我是为了爹爹好,劝爹爹安心做个琴师,阿娘的事情,您就别打听了。阿娘只盼着好聚好散,各不相欠。”

“她故意折辱我,那是好聚好散吗?”秦钟磬恼怒道。

秦良玉摇了摇头,“那是阿娘心里憋着气呢,爹爹不是也害的我和阿娘成了如今这般,心里的气还不能平顺么?”

“我害你们?我害你们什么?害的你横行宫中,让内阁都不敢招惹你?害的皇后娘娘都得哄着你供着你?”

秦良玉凉凉看了爹爹一眼,“难怪爹爹的琴音不如以前高远了,原来爹爹的心已经堕落进世俗之中了。”

秦钟磬立时皱眉。“你说什么?”

“难道爹爹就没有发现么?你的琴音吸引不来鸟雀了,虽然琴技娴熟,指法精妙,可是爹爹的琴音再也没有往日的空灵动人肺腑了。”秦良玉嘴角一直噙着客气而疏远的笑意。

秦钟磬脸色却愈发难看,“那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你可以去看看,去问问,我虽来这学馆的时间不长,多少人来向我请教!你别忘了自己的歌唱能力是谁教的!若是没有为父,你能有今日荣耀?”

“我本就不是为了荣耀来鹿邑的。”秦良玉摇了摇头,忽然觉的她和父亲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这不是以往那个父亲了。那个仅凭着清唱,就能叫人心头发颤,就能叫鸟雀着迷的父亲了。

“父亲若是没事,女儿先告退了。”秦良玉随意的蹲身就想离开。

“你站住!我问你的话,你还没说,”秦钟磬不满道,“你娘的脸是不是真的好了?她来鹿邑,是为了医治她的病,还是为了别的?”

“爹爹若是想知道,怎么不去问阿娘?这是你和阿娘之间的事,何必来问我?”

“我就是要问你!我是你爹,我问你,你就得答!”

秦良玉默默的看着秦钟磬,看着他恼羞成怒的样子,让她觉的可笑,“以前我还会为你的偏心而伤心,还会遗憾我们分开了这么多年……现在,我觉的挺好的,距离,让我更看清了你。”

说完,她转身而去。

“你今日对我不敬,他日必定后悔!我会让你跪着来求为父原谅你!”秦钟磬恨声说道。

秦良玉未在驻足。快步离开了这僻静的院落。

她没有立即就去寻李燕娘,她此时脸上的表情一定不太好看。若是去拜师,却木然着一张脸,总是不太好。

“伤心了?”江简来的声音带着温厚和关切。

秦良玉微微一笑,看看左右无人,她摇头道,“没有,释然了。”

江简来轻叹了一声,“也不知我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想想,没有父亲,也许并不是件坏事。”

秦良玉闻言微微一愣,“你别这么想,也不是每个父亲都是这样的。我爹他……他以前不是如此。你爹一定,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是怎样的好人,才会抛弃自己并无残疾病痛的孩子呢?”江简来轻缓问道。

秦良玉听得心头一颤。

他以往从来不说这些,以至于,她以为他根本不会在意。

如今听他语气,才知道,她想的太简单了,他不但在意,而且把这份在意埋得很深很沉。

“也许是有不得已的理由,遭遇了荒年?家里有什么祸事?被仇人追杀……”秦良玉说着,忽然就闭了嘴,“唔,你别难过,我不是希望你家……呃……”

“不用安慰我。”江简来笑起来,“我不在意的,是什么原因都无所谓,反反正我如今好得很。”

秦良玉嗯了一声,想到他长这么大,这般的厉害,却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渣爹,似乎也没什么只得伤心的了。

她轻哼了几句曲调轻快的歌,便提步往李燕娘的院落去了。

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好好拜师学艺,能早日叫江简来和她团聚。

秦良玉再次来到李燕娘院中的时候,恰逢一个小厮来送信。

丫鬟等把信送了进去,才对里头道,“李先生,刚才那位秦姑娘回来了。”

屋里的李燕娘嗯了一声,却没有叫秦良玉进门。

秦良玉恭敬的等在门外。她听到里头有哗啦翻动纸页的声音。

“进来吧。”李燕娘的声音传出来。

秦良玉忙提步进门,余光瞟见李燕娘将一封信放在了桌案一头。

“秦玉儿?”

“是。”

“今年多大了?”

“已经是十七八了。”

“人称你为国师夫人?”

秦良玉微微抬头,看了李燕娘一眼,却诧异的发现她脸上没有了适才在门外那温柔的笑意,她一双眼睛冷冰冰的带着审视。

皇后娘娘说,这里的老师多孤高,不媚俗不市侩,所以她也没有提过什么国师夫人的事儿,只叫人称呼她秦姑娘便可。

“是,学生在济阳郡的时候,便和国师已有婚约。”

“你是国师夫人,那可了不得,怎么能自称学生呢?我不是你的先生。夫人快快起来,这里庙小,着实让夫人屈尊了。”李燕娘叫丫鬟扯了她起来。

“适才见李先生舞姿过人,且听闻李先生乃是天资聪颖,打小便有跳舞的天分。小女颇爱舞,想求教于先生,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教不起教不起!”李燕娘叠声说道,“我这里简陋,还请夫人快快离开吧。”

秦良玉狐疑的看着她,这还是那个适才说,今日没事。什么时间过来都可以的李先生么?

怎么这会儿对她如此的避之不及?

秦良玉狐疑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她恰被丫鬟拉了起来,站得高看得远,那未折起的信笺上的字迹,恰被她看见。

信是倒着她的方向放置,她没看出上头的内容,却是一眼认出了上头的字迹。

那字迹工整,如篆刻出的一般,即便是匆匆一瞥,她也绝不可能认错——那是秦钟磬的亲笔书信。

耳边忽而响起父亲那句话,他说。他会让她跪着求他原谅。

秦良玉有种如鲠在喉之感。

父亲自然是了解她的,知道她到这儿来,必是为了拜师学艺,且父亲知道她最喜欢的就是跳舞。

所以她来寻李先生的时候,父亲先她一步就到了。

是以李先生那么温柔的说,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乃是因为父亲说了他们是父女。

他们谈崩了,立时就有这么一封亲笔信出现在李先生的桌案上……那上面说了什么,一点都不难猜!

秦良玉迎着李燕娘嫌弃鄙夷的视线,并没有急不可待的解释,她退到门外。拱手道,“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不能仅凭旁人怎么说,总要亲自看看她的品性方能断定。”

说完,她也不过多停留,恭敬的行了礼,便信步离开。

“先生,她走了。”丫鬟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李燕娘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封书信上,“你觉得那姑娘人怎么样?”

“婢子不知道。”

“国师已去,她却主动说自己是国师夫人。说早有婚约。仗着自己医治圣上有功,不敬生父。”李燕娘摇了摇头,“这样的人呐……”

……

秦良玉不知道父亲在信中说了自己什么,但不难想见能让李燕娘态度前后反差那么大,必然不是什么好话。

她并没有就此备受打击,整理了自己对父亲越发失望的心情,她就往歌馆里去了。

她听觉敏锐,没进得馆中之时,恰听闻馆里的几位老师正在议论她,“小小年纪,心倒是不小……”

“也不见得她就是那么打算的吧?她看起来可是单纯可爱。”

“人不可貌相。她可是让皇后娘娘引荐来的!”

“做人不能偏听偏信,不能听她父亲说她怎样,就断定她是怎样!”

“哪个当父亲的不是疼爱自己儿女的?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必是被伤透了心。”

……

秦良玉站在学馆外头,重重的咳了一声,提醒屋里的人。

学馆里的先生们立即闭口不言。

她进得屋内,里头还有些尴尬的气氛。

“各位先生有礼,学生今日就想开始学习,不必等到明日了。”

“年纪小小,太过急功近利可不好。”一位老师说道。

秦良玉深吸了一口气,“还未了解对方。就断言对方人品,是不是也太着急了?”

屋里霎时一静。

在大陈,老师的地位都是无上崇高的,没有做学生的敢和老师呛声的道理。

秦良玉让屋里的老师们对她的目光都有些不善。

她福身,不卑不亢道,“小女来学馆里学习,并非为了自己显达,也不是为了光宗耀祖。乃是为了救人性命,是以,不得不急。”

几个年长的老师,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或许多多少少觉得她这话里有威胁的意味,她正在为圣上治病,这是鹿邑显贵们都知道的事儿。

老师们客气而疏离的答应下来,“既然你如此急切,那就开始学吧。”

老师们让她先唱一段,看看她水平如何。

秦良玉认真清了清嗓子,清唱起来。老师们听着的神态,却是十分敷衍。

“水平不错,气息再稳定一些,出气不在急,在于绵长,连绵不绝。”

老师们随意的点评着。

这时候却忽然有个年轻的男子,从学馆后头,急匆匆过来,他神情有些激动,“是谁?刚才唱歌的是谁?”

一屋子的年长老师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指了指秦良玉。

“先生有礼了。”秦良玉看了那男子一眼,想他也是这里的老师,连忙福身。

“起来起来,适才唱歌的就是你?歌声美妙空灵,直达人心,引人共鸣!不错!实在不错!”年轻老师激动的眉飞色舞。

“高先生如此赏识,不如就收她为弟子,亲自教习?”年长的几位先生立即笑着说道。

想把秦良玉推出去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秦良玉垂头道,“学生姓秦,名玉儿。”

那年轻男子迟疑片刻,“这么好天赋的学生,你们几个老家伙怎么不像往常一样抢着要?反而留给我?”

秦良玉心头咯噔一下。

老家伙们说,“上次你喜欢那后生,被张老收为弟子,你不是郁郁寡欢食不下咽了好几日?这次呀,是我们几个专门照顾你的!”

秦良玉侧脸看了看几位老先生。这么对她避之不及,带着有色眼光看她的人,她也不稀罕拜他们为师!

只盼着这位年轻的先生,是有真才实学的,可以教她东西,能让她早日有所增进,早日见到江简来。

“老先生照顾我,这个情晚辈领了!”年轻男子笑呵呵拱了拱手,又转过身来,看着秦良玉,“我姓高,你称我高先生就是了。”

“学生拜见先生。”秦良玉立时跪地,行拜师礼。

高先生上前搀扶。低头细看,这年轻女孩子竟貌若仙子,让人禁不住的心动。

他立时退了一步,拉开两人距离,且非常知礼的再不往秦良玉脸上去看。

见高先生这般谦厚有礼,秦良玉不禁对他印象大好。

“畅明啊,秦姑娘可是着急学了歌唱,拿去救人的。你可得好好教了,别耽误了人家救人性命的大事儿!”几个老先生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

高畅明微微一愣,狐疑的看向秦良玉。

他出来的晚,先前的事儿皆不知道,忽听几个老先生这么说,他才愕然发觉,他们留了这么个有天赋的学生给自己,定然没有那么简单。

“先生只管按您的法子教,学生必定努力学习。”秦良玉顶着压力,颔首说道。

高畅明点了点头,温和一笑,没有多问,将秦良玉带进他的教室里。

其余的学生今日前晌休息,教室里空荡荡的,空旷的环境反而让声音更加空灵美好。

高畅明没有敷衍,他让秦良玉又唱了一遍基础的几个音调。

“你的音色很好,但是在控制气息上,还有不足。啊——啊——”高畅明练声示范给她看。

秦良玉当初学唱歌儿的时候,就是跟着爹爹唱着玩儿。基础的东西倒是没有系统的学过。

高畅明教的很认真,一丝不苟的一点点给她纠正。没有因为她基础不扎实,就不耐烦或是嫌弃。

尽管能进入这皇家学馆的学生,那才华天赋都是一般人不能比拟的,像发音这样基础中的基础根本不用再教。

可高畅明在整个过程中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就连秦良玉提出的很浅显很简单的问题,他也都极尽可能的认真回答。

有一两个地方,他怕自己解释得不够清楚,还翻出了几个前朝留下的大部头的声乐知识典籍,查找出书面的解释,让秦良玉了解。

秦良玉暗自庆幸,自己真是拜对了师父。

她问了练气的问题,高畅明所说的练气,单纯的尽都是唱歌的气息。和铃铛及江简来说的,人的意识灵魂,听起来似乎不搭边。可细细琢磨,却又异曲同工。

晌午饭,这里有专供学生先生的饭堂。

秦良玉拿有皇后娘娘给她的凤家令牌,可以寻个单间,让小厨房专门做了珍馐美味,供她独自享用。

可她没寻那特殊待遇,简单的用了点不刺激嗓子的清淡饮食,便又回了高畅明的教室,认真练基本功。

空旷的教室里,渐渐人多了起来,她练得投入,根本没留意这里多了好多双眼睛,正好奇的盯着她看。

“玉儿不错,倘若你们都能如玉儿这般投入,这般勤奋。为师就着实欣慰了!”高畅明在秦良玉歌声落地之后,抚掌说道。

他本是平心而赞,可是一屋子年轻的男孩儿女孩儿们,投向秦良玉的目光,却忽然变得不是那么友善,暗怀着嫉妒与不屑。

其中一个小姑娘甚至不服气的轻哼出声,“我们可不用大中午的,在这儿练这么基础的东西。发音而已,最基础的基本功还练的这般生涩,没学过唱歌吧?怎么混进学馆来的?”

秦良玉朝那个说话的女孩子看去,莫名的觉的那女孩子眼熟的很,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女孩子斜睨了她一眼,却是一下子认出来,“这不是廖家的那个远房亲戚吗?廖梦行的好姐妹?”

“廖家也能进得声乐馆了?这是走了谁的路子?”

“如今圣上龙体欠安,这皇家学馆的门槛是越来越低了?什么人都能进来了?”

……

小姑娘们纷纷投来不屑视线,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秦良玉这会儿也想起那说话的女孩子是谁了,廖家的九子兰花会上见过的,陈相家的嫡小姐。

“六娘,你回去也问问你祖父大人,看看现在是不是皇家学馆已经不设门槛了?阿猫阿狗都能进来了?”

陈六娘身边一个身材高挑,长相刻薄的女孩子尖声说道。

她这话声音太大,嘁嘁喳喳乱成一片的教室里。也能听得清她的嘲讽。

高畅明的脸色立时难看起来,“都闭嘴!”

先生一声怒喝,还是很有分量的,教室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陈六娘有些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先生。

“是谁对她不满吗?不是旁人托了关系让她进来的,是先生我主动收了这么个学生!”高畅明冷声说道,“谁有不满?站出来说!”

小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这会儿都不说话了。

倒是有人轻轻的在后头推陈六娘。

可陈六娘看着高畅明的脸色,并不往前站。

“谁若是对先生挑来的学生不满意,那看来,我这先生也教不了你们了!趁早,你们还是离开这儿。另谋高就的好!”

高畅明掷地有声的说完,教室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先生竟这般看好这新来的女孩子吗?所有人都暗生嫉妒,嫉妒老师对秦良玉的夸奖,更嫉妒老师对她的维护和偏爱。

秦良玉无意之中,却成了班里的众矢之的。

下午的学习中,她受到的排挤和针对,可想而知。

练气的时候,不停的有人暗暗拿东西砸她。

都是趁着先生没注意时的小动作,虽然不至于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过也叫人心里头不爽。

“委屈么?”江简来在她学习,及练习的时候一直没有打扰她。

课间休息之时。她被众人给孤立起来。

其他的学生们都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唯独她,孤零零的坐在位置上。

秦良玉勾了勾嘴角,“不委屈。”她低声说。

幸而其他的学生为了显出她被孤立的地位,都离她远远的,没人听见她在“自言自语”。

“我来这里又不是为了交朋友的,他们如何对我,我都无所谓。”秦良玉笑了笑,表情恬淡安然。

只是她没想到,这些年纪不大的学生们,心眼儿会那么小。

她不过是被先生夸奖了一句,维护了一下。这些同窗,竟记恨如此!

她次日来到教室的时候,一推门,咣当——一个石头砚台,狠狠砸下。

秦良玉反应快,加之江简来的及时提醒,她堪堪从那砚台底下躲过去,没有被砸的头破血流。

但可惜,那砚台里是装着满满墨水的。

黑漆漆的墨水,洒在了她漂亮的罗裙上,这罗裙是江简来为她准备在国师府的箱笼里的。

还是木槿无意中翻出来。今日是她第一次穿。

秦良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不断的提醒自己,来这个地方是为了学习和精进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没想到,刚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又是一阵无名之火——她干净的座位上,不知被谁踩了好些脏兮兮的脚印子。

那脚印有大有小,错落不一,脏乱不堪。

秦良玉吐了一口起,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弯身去擦。

正在这时。一直碧绿色的小蛇,吐着芯子,从她的桌斗里蹭的蹿了出来。

秦良玉低喝一声。

周围传来嗤嗤的嘲笑声。

秦良玉却盯着那条小蛇,轻轻吟唱起来……

正文 第93章 程门立雪

那条预备逃走的小蛇,忽而趴在地上不动了,在她的吟唱声中,那条小蛇似乎颤抖了起来。

周围暗笑之声,渐渐停住,教室里静的只听到秦良玉低低的吟唱。

那碧翠的小蛇忽然抬起自己的上半身,嘶嘶的吐着芯子,从教室最里头开始游走,游走过每个学生身边时,都会嘶嘶的吐两下芯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张开嘴来咬上一口。

男孩子胆子大些,只是被吓白了脸,而女孩子则一个比一个叫的响亮。

不多时,安静的教室里,就被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淹没了。

秦良玉见学生们看向她的目光,尽都是一片惊惧惶恐,她才又低喝一声,那蛇立时如醒过神一般,唰唰游走出了教室,逃入草丛。

“怎么了?何事尖叫?”高畅明远远听闻学生们叫喊,急匆匆跑过来。

他立在教室门口,脸上带着红晕,气喘吁吁,可见跑的不慢。

可那蛇恰好刚走,学生们还在震惊中,没能回过神来,一时间无人答他。

“怎么回事?”他这会儿看见了洒在教室门口的墨汁,和那未来得及收起的砚台,不由沉了脸,“你们又欺负新学生?我昨日说过的话,你们都忘了是不是?”

“先生!不是我们,是……”陈六娘急着辩解。

秦良玉勾着嘴角,轻咳了一声。

陈六娘立时脸色大变。她回头看了秦良玉一眼。

秦良玉脸上那淡然的表情,略微勾起的嘴角,都叫她不寒而栗。

“是什么?”高畅明皱眉问。

陈六娘的语气都微微带着些颤抖,“没、没什么……刚才从外头跑进来一条蛇,把我们吓坏了……”

秦良玉低头浅笑。

陈六娘垂在袖中的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没事就好,咱们这学馆里温暖,有高人布下的阵型,四季如春,或许是有蛇没有冬眠?”高畅明兀自嘀咕了几句,吩咐几个男孩子下课后在教室里撒上雄黄。

几个男孩子如同被吓傻了一般。白着脸应了。

“还有,为师还有一件事告诉你们。”高畅明微微一笑,回过头招了招手,远远跑过了一个女孩子,“今日你们又有了一个新同窗,她音色清奇,如男孩子浑厚,又不乏女孩子高亮。只是学唱的时间,不如你们那些自幼学习的。”

秦良玉低头没往门口看,却是听到陈六娘低低惊呼了一声。

“同窗之间,就应该相互帮助,相亲相爱,若是叫我知道你们排挤新学生,我定不轻饶!”高畅明说完,让那个新学生自我介绍。

她第一句话,就惊得秦良玉抬起头来。

“众位好,我是廖家行十,廖十娘。”廖梦行拱手说道。

陈六娘等女孩子唏嘘出声,“什么廖十娘,廖十郎还差不多吧?她像女孩子?”

秦良玉皱眉,又咳了一声。

教室里立时安静,无一人多言。

廖梦行冲秦良玉笑了笑。拱手之后,就大步向她走来。

廖梦行和秦良玉一样,虽有天赋,但基础薄弱。

两个女孩子在一起,似乎是较着劲儿一般,你追我赶的努力练习。

旁人的躲避和孤立,两人皆不放在心上。

“没想到她们这么怕我啊?”休息时候,廖梦行四下看看,见人都多的远远的,她大义凛然的拍着秦良玉的肩膀道,“我来了你就不用担心了,日后我罩着你!”

秦良玉连忙点头,“多谢十娘照拂!”

“行了你,还跟我来这套!”廖梦行轻轻揪了揪她的脸,似是没想到手感那么好,滑溜溜润泽泽的,她又忍不住抹了一把,“你家木槿和铃铛还担心的不行呢,说她们跟不进来,又怕你一个人在里头受了欺负,日后你就不用怕了!”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回家帮九姐姐绣嫁妆么?”

“是你说的啊,既然不甘心,就应该努力去改变,而不是一味的抱怨!如今大陈的女官,都是从这学馆里出去的,就连皇城司的默楠也不例外。”廖梦行眼中流露出坚毅的光芒,“既然我天生的女儿身,无法改变,那就去做我能做,能改变的事!”

秦良玉连连点头,看着如今浑身上下充满斗志的梦行,她心里比自己能入学那会儿还兴奋。

接下来的学习,廖梦行比先前更认真,她全情投入的样子,让她一扫平日里像个男孩子一样风风火火的气势,安静的真有几分娴静淑女的模样了。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陈六娘她们平日里最喜欢挑廖梦行的不是,最喜欢讽刺挖苦她,和她唱反调。

今日下学以后,陈六娘等几个小姑娘,竟主动和廖梦行打招呼。

“一起回寝馆吧?你住那个寝馆?和谁一处院子?院子里有没有勤快的丫头?”陈六娘的语气难得透着温和关切。

惊得廖梦行眼睛瞪得老大,“你们和我说话?”

“不和你说话和谁说呢?走不走了?去寝馆休息一会儿,正好可以去用晚饭。”陈六娘说。

廖梦行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你是不是病了?怎么忽然和我亲热起来?还是说你肚子里揣着什么坏水儿呢?”

“廖十娘,你怎么说话呢?六娘是好心,看在以后都是同窗的份上关照你,你可别不识抬举啊!”陈六娘的跟班儿道。

廖梦行呵呵一笑,“巧了,我还就是不识抬举的人,用不着你们关心!”

说完,她回过头来,看着秦良玉。

“玉儿,你现在走不走?”

“不走,我想再练一会儿。”

“那我陪着你。”廖梦行爽朗一笑。

“基础那么差,再练也是白搭!”陈六娘的跟班儿揶揄了一句。

秦良玉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

那姑娘立时脸色惨白。

廖梦行恰扬起拳头,“是不是想活动活动筋骨呢?正好坐了一天,我也乏了。”

陈六娘她们看了秦良玉一眼,立时手挽着手,大步跑了。

廖梦行吹了吹自己的拳头,“嘿,这群胆小怕事儿的!”

秦良玉笑了笑,“我等会儿想去求见一位女先生,那位女先生是教跳舞的。”

“那我陪你去。”

“我想先把那支舞再练练,先生这会儿也许在吃饭呢。”

“是哪支曲子?我可会唱?正好,你跳舞。我为你伴唱,我们两个都练习了。”廖梦行笑容坦荡爽朗。

秦良玉连连点头,把曲子告诉了她,又教她唱了一遍。

廖梦行和着秦良玉一起唱起来,她一面唱还一面拿手掌打着节拍。

秦良玉边唱边跳。廖梦行的音色和她不同,这次跳舞和她平日里一个人清唱时,跳舞的感觉也不同。

似乎隐隐约约的多了什么,她一时琢磨不透,但浑身似乎充满了力量,比她平日里跳舞的时候,更有节奏和力道了。

柔美的动作之余。多了些刚劲之感,让这支舞富有风情,且更有看头。

两个人配合的第一遍,还算默契,但彼此似乎都受对方的影响,略有不足。

但两人的第二遍配合,已经堪称完美。

“你跳的太好看了!”廖梦行忍不住为秦良玉鼓掌。

秦良玉低头笑了笑,“是你唱得好,只盼着老师能看上我才好。”

“那老师眼光得是有多高,才会看不上你这样的?”廖梦行不忿道。

秦良玉摇摇头,没把遇见爹爹那乱糟糟的事儿说出来。

教室外头却是传来一阵寥落的掌声。

两个姑娘都往门口看去。

只见身材高挑纤细的李燕娘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

“李先生。”秦良玉连忙恭敬行礼。

“你刚才的舞我看了。你跳的很好。”李燕娘语气平平的说道。

“多谢先生,不知学生可能达到先生收弟子的标准?”秦良玉福身问道。

廖梦行立即抬眼向李燕娘看去。

“你在跳舞上有天赋,而且天资过人,这一点毋庸置疑。我所收的学生,没有一个能有你这般天赋,能跳的如你这般好。”李燕娘停顿了片刻,“一个也没有。”

廖梦行立即笑起来,“我就说嘛,玉儿你这么厉害,跳的这么好,没有先生会看不上的!”

“可是。”李燕娘冷冷开口,“徒有天赋,却品性不佳,不忠不孝之人,再怎么学习,也难成正道。若是不学还好,不过是个无用之人。若是刻苦学了,那就更糟,一身本事,却是个奸佞邪恶的败类!”

廖梦行听得目瞪口呆,“她这夹枪带棒的。说谁呢?谁不忠不孝了?谁败类了?”

秦良玉口中发苦,真是不知道爹爹在给李先生的信里头写了些什么东西,能叫她对自己的印象差到如此地步?

“你凭什么这么说?”廖梦行看了看秦良玉,再看那女先生的目光,回过味儿来,她顿时听不下去了,“你了解玉儿么?你见玉儿做什么不忠不孝的事情了?我和玉儿认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做对不起任何人的事呢?你有什么凭据这么说她?你还是先生呢!真是误人子弟的糊涂先生!”

“梦行。”秦良玉见廖梦行激动的想要撸袖子,连忙上前一把拉住她。

不管先生有没有错,若是学生敢和先生顶嘴,甚至动手的。依大陈的律例,那是绝对要受处罚,被赶出学馆都是最轻的。

“不用解释,日久见人心。先生就算一时受了蒙蔽,日后也能明白的。”秦良玉低声对廖梦行说道。

李燕娘漠然看她一眼,“若真像你说的这般,是我冤枉了你,他日,我必定向你道歉!你不是要跟我学跳舞么?日后,你上午在高先生这里练声,下晌,去我的学馆。”

“多谢先生!”秦良玉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

李燕娘却是冷讽的笑了一声,“谢我?不必了,你可是皇后娘娘送进来的人,我怎么敢得罪呢?”

秦良玉微微一愣,知道这里的老师大多心高气傲,皇后娘娘还特地交代了她,李燕娘的性情不畏权贵。

皇后娘娘甚至专门避忌,没有为她引荐李燕娘,而让她自己去拜师。

她也从来没有提过皇后的名头,李先生这话又从何说起呢?

秦良玉忍住狐疑,又道了谢,目送李燕娘离开。

“我没给你惹祸吧?你看起来很想跟她学习呢。”廖梦行皱眉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忙回她一个微笑,“没有,多谢你帮我才是。”

次日到了秦良玉入宫为圣上及三皇子医治的时候,她没能去学馆。

隔日下午,她才算正式到李燕娘这里报道。

李燕娘对她不冷不热,只说让她站进队伍里,在五六个小姑娘中找到她自己的位置就行。

秦良玉来和同学们见礼,却不期然又遇上了陈六娘。

陈六娘的眉头皱的紧紧的,仿佛能夹住苍蝇。

原来陈六娘也学歌唱的同时,学了跳舞。

秦良玉并未多看她,只要她不主动找事儿,秦良玉是尽可能避免麻烦的。

李燕娘等人来齐了以后,就开始教她们跳舞。

每个小姑娘的程度都有所偏差,可李燕娘都让她们从基本功练起。

“跳舞的基本功一定要扎实,这和你们唱歌弹琴不一样。有天赋的人,或许基本功不怎么样,也能唱出动人肺腑的歌。”李燕娘说,“而跳舞,基本功不好,跳出来的就是渣!”

秦良玉倒是不怕的,她打小在跳舞上有天分,她娘对她要求更是严格。

打从四岁起,每天压腿拿顶等基本功不练够一个时辰,就不准吃饭。

练了大半个时辰的基本功,热了身以后,秦良玉以为李燕娘总应该教点儿有用的东西了。

可她竟叫她们自己两两为伴,相互跳舞指点。

几个小姑娘已经搭伴儿了许久了,秦良玉落了单。

她看向李燕娘,李燕娘却已经到一侧,寻了椅子坐下吃茶了。

秦良玉皱眉,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先生。没有人和我搭伴儿,希望先生能和学生搭伴儿。”

“没人和你搭伴儿,是你自己不会交朋友,是你的问题。和我搭伴儿——你还不够资格。”李燕娘吹着茶叶,根本不看她。

秦良玉深吸了一口气,她想放弃。

她想寻了别的老师,一个哪怕水平没有那么好,却肯用心教她的老师!

她来这里,是为了增益水平,是为了学习的,不是把自己送到旁人手里磋磨的!

可是她刚要转身而去的时候,李燕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样就受不了了?要逃走躲在没人的地方哭鼻子了么?作为一个舞者,没有强大坚韧的心,谈什么大道?不是要证明自己的品性么?我看你品性真是不怎么样啊?”

秦良玉回头看了李燕娘一眼,她是故意刺激自己?故意锻炼她的心性?

可是李燕娘漫不经心的品着茶的样子,又不像啊?

秦良玉没走,遇到问题的时候应该迎面而上,她不能逃避了。

“你们好,我是秦玉儿,今日才来学习的,我没有伴儿,能加入你们,咱们三人一组吗?”秦良玉微笑来到两个姑娘身边。

那两个姑娘看了她一眼,又偷偷去打量李燕娘的神色。

见李燕娘没往这边看,似乎不打算搭理。

两个姑娘犹豫一会儿,“好吧,相互学习,相互指教。”

秦良玉终于也有了自己的伴儿,而且是两个。

看吧,她冲李燕娘挑了挑眉,事情也没有那么困难嘛!

这么搭伴儿,学了两日之后,秦良玉发现了问题。

李燕娘教她们的时间很少,多半的时候都是让她们自己练习,出现了什么毛病,她才会上前纠正。

即便秦良玉是隔日才来上一次课,而且只上半天,可那学习的进度对她来说也太慢了。

她能够指点她的两个伙伴,轮到她跳舞的时候,她的两个伙伴却只能呆呆的看着她,满脸的痴迷,却并不能帮她指点纠正什么。

秦良玉略有些心急了。

“不是她不能教你,她在跳舞上的造诣水平,我看了,可以给你帮助。”江简来在她耳边说道。

可这话根本安抚不了她,“我知道,第一天来看见她跳舞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她可以帮我的。”

说到这儿,秦良玉不禁攥紧了拳头,若不是爹爹……若没有爹爹的那封信……是不是李燕娘就不会对她有这么大的偏见?不会一直不肯好好的教习她?

“简来,你说大丈夫是不是能屈能伸?”

“你是小女孩,管什么大丈夫。”

“大丈夫都能屈能伸了,那我一个小女子,就更可以了。”秦良玉说,“要不,我去跟爹爹赔礼道歉吧?”

江简来沉默了片刻,“不去。”

“反正他是我爹,我也不吃亏。”

“不许去。”江简来说,“你去李燕娘院子里,表明态度,说她如今教的东西对你来说太简单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交给你?你打算怎么做?”

“交给我的意思就是,你什么都不用问,只管做你该做的。”江简来说,“记得穿厚点。”

停了片刻,他又说,“不用,反正带着魂器,你不会冷的。”

秦良玉被他说的云里雾里,虽不明白他究竟要怎么帮她,但她还是照他说的,去了李燕娘的院子里站着。

丫鬟道,“先生午休了,姑娘来的太早了。”

“没事,我就在这儿等着先生起来。”秦良玉道。

丫鬟的脸色有些为难,“下晌教室里还是会见的。先生午休期间不许人打扰,秦姑娘还是歇息一会,去教室里等着吧?”

秦良玉微笑摇了摇头,“不打紧,我就在这儿等着先生。”

“姑娘往廊下坐会儿吧?婢子给你洗些瓜果来。”

“谢谢姐姐,不过不必了,我是来向先生请教的。坐着吃着瓜果,有什么诚意?”秦良玉说,“姐姐去忙吧,不必管我了。”

丫鬟一步三回头的看她,不放心的进了屋子。

屋里的李燕娘不知是不是真的午休了。里头安安静静没有传出一丝声响倒是真的。

秦良玉只觉胸前的坠子温温热热的,她唤了江简来,他也不理。

她一个人默默站着练习吐纳调息,也并不十分无聊,不过是双腿站着不动,有些酸麻。

秦良玉闭目专注调息,忽而有凉冰冰的东西落在了她的鼻尖上。

她没睁眼。

继而又是一滴,渐渐,那落下的东西越来越多,她头上,额上。脸颊上……

秦良玉睁开眼睛,却是吓了一跳。

这布了奇阵,四季温暖如春的学院里,竟飘起雪花来。

雪花飘的十分密集,不多时雪越来越大,竟变成鹅毛大雪。

秦良玉站着没动,有些痴迷的看着这郁郁葱葱的树上,娇艳的花上都落满雪的奇景。

这雪大的,像是有人兜着袋子往下泼洒一般。

雪下了一两刻钟,那丫鬟才发现,她慌忙拿了伞出来。遮在秦良玉头上。

可秦良玉这会儿浑身都落了不薄的一层雪,像个推起来的高挑纤细的雪人儿一般。

“这里怎么会突然下了雪?秦姑娘,您快回去吧?至少也到廊下去避一避雪呀?若是冻坏了,可怎么好?”

秦良玉倒并不觉得冷,那雪落在她身上,似乎不会融化,倒是像给她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衣,柔软蓬松,还暖呵呵的。

她胸前那坠子的温度已经顺着心房,蔓延至全身,和那厚重的积雪。仿佛温柔的化为一体了。

“多谢姐姐。”她站在那里仍旧不动。

“先生不是心狠的人。”那小丫鬟却突然在她耳边偷偷说了这么一句。

秦良玉愣神之间,她已经举着伞回了廊下。她冲秦良玉点点头,又指了指门内。

似乎是在暗示李燕娘快要起身了。

丫鬟没再劝秦良玉,也没去打扰李燕娘。

雪一直在下,下得很大。

李燕娘今日比往常更多睡了一刻钟。

她从床榻上坐起来,往窗外看的时候,直接被惊得愣了神儿。

她连鞋袜都没穿,赤着脚就跑了出来。

她扶着门框往外看,“自打入了宫,进了学馆,多少日子没有看过下雪了。还是这么大的雪!”

她惊叹之时,眼目一凝,“呀!”

李燕娘抬手指着她院子里的那个“大雪人”,“这是怎么回事?”

丫鬟匆匆从耳房里端了茶汤出来,看了雪人一眼,“秦姑娘说有问题要请教先生,不叫婢子打扰,非要等先生睡够了起来。”

李燕娘轻哼一声,脸上微微发红,“你这是在效仿‘程门立雪’吗?人家为的是单纯的学问,你的心思可也单纯?”

正文 第94章 终于明白

秦良玉立在雪里没动。

李燕娘眼中有些迟疑。

“该不会是冻僵了吧?”丫鬟说。

“去,把她扶进来!冻坏了皇后娘娘的贵人,我可担待不起!”李燕娘啪的放下门帘子。

丫鬟上来搀扶秦良玉。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使劲儿的抖落身上的雪。

“姑娘手好冷啊!冻坏了吗?”丫鬟扶她走到廊下,拿了布帮她打干净身上的雪。

“进来吧。”李燕娘的声音里透着别扭,却也隐隐有一丝的温情。

秦良玉微笑着迈步进去,只见桌案上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香茶。

李燕娘给她使了个眼色,“坐,吃茶。”

秦良玉连忙上前,在桌案一侧坐了。

“你不惜冒着大雪,冒着被冻死的风险,”李燕娘看了一眼她身上单薄的春衫,“是想请教什么问题?”

学馆里温暖,平日里大家在这里头都是穿着薄薄的春衫。猛地这么一下雪,且寒风凛冽,就显得格外的冷。

住惯了学馆的李燕娘甚至有些受不了这冷意,喊着让丫鬟快快关窗。

“学生以为,先生在课堂上要求的,学生都能做到了,希望能跟着先生学习学生不会的。”秦良玉捧着茶碗,颔首说道。

李燕娘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叫你在我的课堂里学习,卖的是皇后娘娘的面子。我可从没说过,要私下教授你。”

“古人云,因材施教。学生在课堂上学不到什么。”秦良玉说。

“哈,既然在我的课堂上学不到有用的东西,你大可告诉皇后娘娘,我教不了你这学生,不来上课就是了。”

“皇后娘娘从来都没有说过,先生必须要收下我这学生。娘娘倒是说,先生向来孤高,不媚世俗,不受权势压迫。娘娘还说。若是我想向先生您求教,须得自己前来拜师,”秦良玉说,“娘娘从来没有胁迫先生的意思,怎么听先生的话音,收了我,是受娘娘所迫呢?”

这一番话,叫李燕娘微微愣住。

她似是没想到,自己在皇后娘娘心目中的形象如此之高。

秦良玉认认真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又让她多少有些汗颜。

她这些日子做的,可有些配不上这样高的赞誉了。

她正尴尬之际。忽见那扫雪的小丫鬟扔了扫把从外头跑进来,“先生,秦姑娘!”

“怎么了?慢慢说。”李燕娘说。

“外头秦琴师院子里的洒扫说,秦先生被人打昏了!”小丫鬟道。

李燕娘豁然起身,神情比秦良玉还紧张。

秦良玉愣了片刻,“我爹被人打昏了?”

那丫鬟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而且,秦先生说,是秦姑娘你……打昏他的,这会儿大家都在院子里四处找秦姑娘呢。”

秦良玉和李燕娘对视一眼。

李燕娘说,“走,咱们也去看看。”

秦良玉跟着李燕娘来到秦钟磬的院子里。

爹爹在学馆了住的地方真是不错,小院儿一前一后被一座引有活水的假山隔开。

前头住着些杂使小厮,后头住着他和另一位乐师。

这会儿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隐约能从众人嘴里听到对秦良玉的议论之声。

“连自己的爹爹都能动手打昏,这还是人么?”

“她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秦先生是壮年的男子,她怎么能得手呢?”

“秦先生怎么会防备自己的女儿?”

……

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秦良玉垂着头,旁人看不见她的神色。

李燕娘在廊下停住脚步,回头看她,“你站在这里等我。别说话,不用辩解,等我出来。”

秦良玉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李燕娘深深看了她一眼,忽而抬手,意味深长的在她肩头按了一按。

李燕娘进得秦钟磬房中,不知二人是何关系,只听秦钟磬对她的称呼十分亲昵,“燕娘,你来了!”

李燕娘在床边站定,旁人都让开了些,“你快躺着别动。”

“没事,不过是有些头昏,休息休息就好了。只是心里头难受的很,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对我动手……那是我亲自养大的孩子呀……今日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不过是劝诫她,不要被一时的权势荣耀迷了眼……”

“你看清楚了?”李燕娘打断他的话。

秦钟磬微微一愣,“什么?”

“你看清楚动手打昏你的人,是秦姑娘?”

“呵,那是我的女儿……我也只盼着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李燕娘看着秦钟磬,一语不发。

“我真是没想到……”

“不可能是她。”李燕娘清了清嗓子,语气变得生硬冷漠,“是你认错人了。”

“做爹爹的,若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愿相信是她……”秦钟磬抬手抹了抹眼睛。

“她晌午连饭都没吃,一直在我院子中站着,落了一身的雪,她都一动未动,只求我能好好教她跳舞。”李燕娘当着众人的面,语气冷清,“难不成她有分身术?”

秦钟磬没料到李燕娘会这么说,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燕娘,你为何要偏帮她?我没有告诉我你,她是怎样的人么?这个孩子她……”

“是,你告诉我她不忠不孝,为了荣华富贵,可以连脸面尊严都不要。在济阳郡和英王世子不清不楚,如今又说自己是国师的女人。说自己汗颜生出这样的女儿来!”李燕娘冷冷一笑,“你说的这些,我都去会亲自考证。”

秦钟磬木木呆呆看着她。

“但你说,今日打昏你的人是秦姑娘,那绝不可能。我以人格担保,她一直在我院中。”李燕娘说完,回过头看着众人,“一个女孩子,她的名声有多重要,大家心里都清楚,今日我李燕娘把话放在这儿。”

所有的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屋里屋外安静的落针可闻。

“倘若秦姑娘当真如传言里说的那么不堪,不管她背后的靠山是皇后娘娘,是八皇子,还是圣上!我都会把她从我的教室里赶出去!绝不教她跳舞!哪怕是要把我赶出皇家学馆,我也在所不惜!”李燕娘说。

“她若不是那种人呢?”人群里的廖梦行忽然高声问道。

“她若不是,我便收她为关门弟子,把我所学所知倾囊相授!何人再敢坏她名声。叫我知道,我定舞到天昏地暗,也要咒他不得安宁!”李燕娘掷地有声。

院子里惊得仿佛能听见落雪的声音。

舞乃是巫的谐音,巫能诅咒,能祝福,这是大陈人默认的。

跳舞能带来好运或是厄运诅咒,也是大陈百姓都相信的。

李燕娘比秦钟磬来到这学院里,要早得多得多。

众人对她的品性颇为熟悉,她这几句话这么一说,众人看向秦钟磬的目光就有些变味儿了。

“燕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秦钟磬说。

李燕娘根本不看他。提步就往外走。

“燕娘,燕娘!”秦钟磬着急起来,被床榻边的脚踏绊了一下,险些栽倒。

李燕娘回头看了他一眼。

秦钟磬立时满目委屈深情。

“说话走路,都要看清脚下。”李燕娘道。

她没有一丝留恋的离开秦钟磬的房间,见秦良玉果然还迎着众人各色打量的眼光,挺直了脊背站着。

“女孩子就应该这样,不管外面有什么非议,只要你自己觉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当挺直了脊背做人!管他旁人说三道四!”李燕娘声音不小。

秦良玉还没来的及回应。

廊外却立时传来一片叫好之声,“说得好!”

秦良玉心头暖暖的。她更好奇江简来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爹爹会一口咬定了打昏他的人,就是自己呢?

秦良玉一直憋着心中好奇,直到李燕娘考教了一番她的基本功,以及她对跳舞,舞者的理解和认知,才让她离开。

且向来从不离开学馆的李燕娘,竟和她一起出了宫。

学馆里的先生们,每个月都有两张特别的条子,能够拿着条子进出宫门。

李燕娘的条子攒了好多,今日总算是用上了。

“先生要去哪里?学生送您一程。”秦良玉说,国师府的大门车。就停在宫门外,她因还要为圣上和三皇子医治,不必一直住在学馆里。

李燕娘看了她一眼,“我说要去打听你的过往,你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

秦良玉微微一愣。

“不用你送我,我认识鹿邑的路。”李燕娘说完,叫宫门口的小太监给她备了一辆小马车,赏了那宫人一些钱财,就坐上马车走了。

“她打听什么?跟谁打听?”铃铛一面扶秦良玉上车,一面好奇问道。

秦良玉摇了摇头。这些不重要,她知道其实李燕娘的心已经偏向她这边了。

她更好奇的是,江简来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还有,到底是谁把爹爹打昏的?

“是他自己。”江简来说。

她还没问出口,他已经知道她这么迫不及待的爬上马车,是要问什么了。

他好听的嗓音里带着些戏谑的味道。

“他自己?他疯了不成?”

“你可知有种阵型能使得困在阵中的人,产生幻觉看到幻象?”江简来说。

秦良玉摇了摇头,不知他能不能看见,她又补了一句,“竟如此神奇?”

“这学馆里处处都是阵型,说不上多么精妙。好在能派上用场的也不少。”

秦良玉微微咂舌,学馆里的阵型能让这里四季都温暖如春,和外头像是两个世界,这还不算精妙?

忽然想起,他和铃铛说过,他们修行所在的灵台山,根本连年岁都和外头不一样。世间的年月,对他们来说,几乎没有意义……他是前朝时候都已经存在的人,如今还是一副俊秀少年郎的模样……也许这看似不可思议的阵型,对他来说。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吧?

“那他怎么会打晕了自己呢?”

“他并不以为是自己打的,在他看到的情形里,是你打的。”江简来说,“不提他了,玉儿,我……很想你。”

秦良玉微微一怔。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他主动说想念。第一次,他在她面前流露软弱温情。

她的心,立时被他一句话,暖化成了水,好像马车外的皑皑白雪瞬间消融,大地春晖万丈。

“简来,我也好想你,很想很想。”秦良玉双手抱在胸前,将那只坠子紧紧的捂在双臂之间。

不远万里,飘渺云雾之间的一座高高耸立的雪山之巅,一块不被白雪覆盖的山头上,安安静静的山洞之中。

江简来闭目,轻轻吐气,他专注的伸出手,好似将她拥入了怀中。

她身上那淡淡的薄荷清香,她软软的发丝,好似都在他双臂之间了。

……

“夫人在干嘛?是不是很冷?”铃铛忽然探头进来,狐疑的看着秦良玉把自己抱得紧紧的。

“呃,是有些冷。”秦良玉忙放开双臂。

“府上做了新的大氅披风,明日就给夫人备上!”铃铛嘻嘻一笑,她倒是不怕冷,飘着雪,她还要坐在外头,和赶车的竹青一起看雪。

李燕娘此时到了李静忠的府上。

“堂哥,有礼了。”李燕娘福了福身,往舒适的黄花梨太师椅上一坐。

花厅里烧了地龙,暖和的让人微微冒汗,且不会有烟,真是自在享受。

“燕娘不是一直深居简出,不屑与亲戚们来往么?怎么,今日不嫌弃,竟往我这区区李府来了?”李静忠坐下说。

李燕娘看他一眼,“堂哥跟我说话,不必阴阳怪气,我是什么样的人,堂哥心里明白。我来,是想跟堂哥打听些事情。”

李静忠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学馆里那位秦先生,是堂哥举荐进去的,他品性如何?”

“怎么,燕娘终于想开了,不打算孤独终老了?”李静忠呵呵的笑起来。

李燕娘眯眼看他,“他不是有女儿么?堂哥让我嫁这种人?”

李静忠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你若真要嫁他,作为兄长,我不得不劝你几句,他琴艺不错,做人却有些糊涂。他不单有个女儿,以前还有个儿子。”

李燕娘挑了挑眉梢。

李静忠见自己这孤高冷傲的堂妹。今日难得这么听得进他说话,便把他在济阳郡里知道的那些事儿,都告诉李燕娘了。

罗氏是如何算计秦良玉,有如何被他拿下,秦钟磬如何投靠了他,如何逼得原配与他和离。李静忠说了个兜底。

李燕娘越听脸色越差,听到最后,不由拍案而起,“砰”的一声。

李静忠惊得停住话音,愕然看她,“不会吧燕娘,你何其孤傲的人呐!竟当真看上了他?”

“多谢堂哥告诉我这些,马王爷还有看走眼的时候,幸好我走偏的不远。”李燕娘说,“天冷,我就不多打搅堂兄了,赶在天黑之前,还能回学馆。”

“燕娘,你怎么能过了河就拆桥呢?”李静忠似笑非笑。

“堂哥还有什么指示?”

“这话说的,我怎么敢指使你?不过是想向燕娘打听一个人。”

“你说。”

“秦钟磬的女儿,秦玉儿,燕娘也认识吧?”

李燕娘看着李静忠,忽的又在那黄花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既提到她了,我便一并问了吧。我听说,她在济阳郡的时候,和英王世子关系不清不楚的,是有这么回事儿么?”

李静忠还未开口,屏风后猛地有一声响动。

李燕娘也是敏锐之人,“什么人偷听?!堂哥,你这府上守卫不行呐!”

李静忠摆了摆手,让她坐下,他亲自到屏风后头请了里头那位爷出来。

李燕娘微微一愣,福身道,“不知四皇子在此,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四皇子不苟言笑,只缓缓点了头,“适才的问题,吾也很感兴趣。”

李静忠微微一愣,“什么问题?”

“秦玉儿在济阳郡的时候,果真和敬则关系不清不楚么?”四皇子说。

李静忠张了张嘴,他思量片刻才照实说道,“听世子身边的人说,世子与秦玉儿的母亲似乎相识,所以对母女两个颇为照顾。美丽的事物,哪有人不喜欢?世子自然是欣赏秦姑娘的。不过发乎情,止乎礼。”

李燕娘点点头,“燕娘没事了,先行告退,四皇子请多坐会儿吧。”

四皇子低头打量李燕娘,“秦姑娘不是要拜李先生为师么?”

李燕娘微微皱眉,上头人的眼睛真是无孔不入。

“是。”

“先生可收了她?”

“还在观察,四皇子希望燕娘收,还是不收?”李燕娘说。

四皇子面无表情。“听说李先生连父皇都不怕,我岂能号令先生你?”

李燕娘看了四皇子一眼,福身未动。

四皇子抬了抬下巴,李静忠连忙送她离开。

“四皇子是什么意思?”离开的路上,左右无人,李燕娘看着堂哥问道。

李静忠瞥她一眼,“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凭你自己的意思呗。你以往天不怕地不怕,如今也会审时度势了?”

李燕娘轻哼一声,甩了甩衣袖,蹬车而去。

次日秦良玉不必去学馆,是她入宫为圣上和三皇子医治的日子。

随着她出入圣上寝殿的次数增多,圣上看她的目光也越发的肆无忌惮。

而且圣上的身体,一日日果真有康复的希望,这叫一朝老臣们都心生希望,特别是内阁的阁老们。

所为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圣上还健在,有内阁监国,并观察几位成年皇子的品性。可倘若是圣上没了,立时就要有新帝登基。

那内阁改头换面,换成新帝的心腹,也是迟早的事儿。

为了能在内阁的位置上坐的更久一些,如今这些内阁的阁老们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护着秦良玉。若是在宫道上遇见,那些见了皇子都眼高于顶的阁老们,见了她也会笑眯眯,分外亲切的和她打招呼,比见了自己的亲孙女还亲。

她来为圣上唱歌跳舞医治伤病,内阁立即叫内侍送来南边儿最新鲜的瓜果。

这是北方冬日里罕见的。

“秦姑娘,坐下歇会儿吧,尝尝这香栾,您在济阳郡的时候,当吃过的吧?”内侍不知收了谁的好处,伺候秦良玉格外的殷切。

秦良玉谢过。抹了抹头上的汗,坐下休息。

外头冰天雪地,但圣上身体孱弱,胸口又受了江简来一剑,受不得寒,屋里的地龙烧的如阳春三月。

秦良玉跳了两支舞,便汗流浃背了。

“玉儿,你来。”圣上叫人把他扶起来,眯眼看着秦良玉,笑嘻嘻的冲她招手。

秦良玉手里拿着剥好的香栾,防备的看着圣上。并不近前。

圣上半躺在床头,龙体刚好了一点,就露出男人的本性来,眼底的情欲不加遮掩的往外淌,色迷迷的眼神,让秦良玉冒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圣上龙体刚刚见好,心性以稳不宜急。”秦良玉缓声暗示道。

这话圣上哪儿听得进去,微微皱了眉,“朕叫你过来,你是听不懂么?”

秦良玉抿了抿嘴。

江简来不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老匹夫。当初那一剑不该扎在他胸口上,应该直接断了他的命根子——让他知道什么叫有心无力。”

秦良玉连忙低头忍笑。

她的动作落在圣上眼中,就像一朵初开的花,不胜娇羞。

圣上心里头更是痒痒了。

“师父不该救他,什么龙脉不可断,逆天而行必遭天谴?我像是会怕天谴的人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龙脉不过是得了天下的人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江简来看得见,够不着,看到自己的女孩儿被别的男人色迷迷的看着,却不能伸手狠狠的教训那男人一顿,这感觉让他几乎要暴走。

“玉儿,快来。朕这里有样奇物,乃是朕登基之前封为太子的时候,先皇赐给朕的,朕从来没给旁人看过,朕给玉儿看看!”圣上的语气,像是拿糖哄骗四五岁的孩子。

秦良玉无奈叹了口气,在心头安抚江简来,“你莫急,我乃是国师夫人,怎么也不能在这儿给你丢了脸面。”

“圣上,今日为圣上医治。共有三只舞曲,不若跳完了最后一支舞,等圣上龙体更好些再说旁的?”秦良玉说。

圣上眯眼看她半晌,点了点头,虽然很想摸摸她那细腻光滑,犹如美玉的面庞,可是看她跳舞,也着实是一种享受。

秦良玉哼唱着挑起舞来,这是她被江简来抓去五灵山时,给他跳的第一支舞。

圣上的精神力显然远不如江简来当初,一支舞没有跳完,他的眼皮就紧紧的合上了。

待秦良玉停下来,寝殿之中,已经充斥着圣上满足的呼噜声了。

正文 第95章 突然现身

寝殿之中满是圣上的呼噜声。

“夫人幸苦了,八皇子还为您备了些茶点。”内侍奉着茶点上来。

秦良玉摇摇头,“多谢八皇子好意,我这会儿还要往三皇子殿中去。圣上估摸能睡到下晌了,内侍您多照看着些。”

内侍一听此言,顿觉轻松,对着秦良玉的笑容都更灿烂了几分,“那夫人您走好,派两个宫人送您吧?”

“不必忙了,皇后娘娘会叫人接我的,再者,这条路我熟。”秦良玉笑着离开。

从圣上寝宫去三皇子殿中的路,她可不是熟么,隔一天就得走上一趟呢,路上有什么花花草草,有什么景致她都了熟于心了。

可没曾想,这条再熟悉不过的路上,还真叫她遇上了不熟悉的人。

“秦姑娘。”假山后头的石径上,忽然走出一人。

秦良玉看他一眼,愣了片刻才想起他是谁,“请四皇子安。”

“秦姑娘这是刚从父皇寝宫里出来?也没个人为姑娘带路?”四皇子面无表情,语气沉沉。可一双眼睛却太过锐利,如鹰一般。

秦良玉颔首避开他的目光,“常走这条路,平日里也没有遇到过贵人,便是没有宫人引路,倒也不会唐突失礼。今日着实是意外了。”

“不是意外,”四皇子说,“吾是专门在这里等秦姑娘的。”

秦良玉略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四皇子说的这么直白,是要干什么?

“等我?”

“秦姑娘说贵人,难道不知道,如今秦姑娘才是鹿邑真正的贵人么?”

“四皇子真是开玩笑了。我不过是国师府戴罪立功的妇人罢了。”

四皇子忽而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步子大,两人中间原本隔着三五步远呢,他这么一迈步,两人之间也就只剩下两步之遥。

这距离已经太近,超过了人与人,特别是与异性之间的安全距离。

秦良玉不由自主的想要往后退。

四皇子却压低了声音道,“你母亲梅娘子,她近来可好?”

秦良玉顿时立在原地不动了。

阿娘说过,李静忠是四皇子的党羽。母亲向李静忠说明了身世,就等于投诚了四皇子。母亲想借由廖家的势力和四皇子合作,打垮八皇子和惠妃,以报当年满族之仇。

“我也多日不曾见阿娘了,但听说阿娘过得不错,廖家念着旧情,对阿娘很照顾。”

“若只是念旧情,廖家怎么会把梅娘子奉作上宾呢?”四皇子说。

秦良玉笑了一声,没有接腔。

四皇子索性把话说的更直白,“还不是有秦姑娘在这儿站着?秦姑娘能医治圣上,这功劳可是盖世奇功啊,如今谁不想和秦姑娘交好呢?”

“四皇子真是太抬举我了。”

“秦姑娘和母亲的关系不好么?”

秦良玉微微一愣,“四皇子何出此言?”

“依吾看,秦姑娘也不像是那不重情重义,不尊孝道的人呐?”

“我当然不是。”秦良玉说。昨日在学馆里,还被爹爹污蔑,她此时对不孝两字似乎格外的敏感。若说她不孝爹爹也就罢了,她和阿娘之间的母女情谊,可不能抹上半点脏污。

“既不是,你母亲已告知她的身世来历,也说了她的夙愿……何至于秦姑娘竟偏帮八皇子呢?”四皇子说。

秦良玉垂眸敛目。

“我与八皇子是兄弟,亦是对手。你和你娘难道要站在不同的阵营之中?就不怕,我揭开了你娘的身世。叫八皇子防备与你?”

秦良玉立即抬头,目光直直的看着四皇子,说,“四皇子不会。”

“吾因何不会?”

“因为我所做的事,没有一件是对四皇子不利的,反而桩桩件件都是在帮您,您何必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呢?”秦良玉说。

四皇子微微一怔,眼眸深深的看着她,片刻,他那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看来,四皇子是明白我的意思了。”秦良玉说。

“吾若不明白,今日便不会站在这里,与秦姑娘把话说的这般直白。”四皇子说,“三皇子若是真能好了,惠妃与皇后娘娘结成的同盟便不攻自破了。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秦姑娘是在帮我做那最后的渔翁。”

秦良玉福了福身,“宫道之上,难免人多眼杂,四皇子既然明白了我的心意,还请让我速速离开。”

“秦姑娘的心意吾了解了,可秦姑娘的诚意呢?”四皇子说。

秦良玉不甚明白的抬头看他,心意诚意,难道不是一回事儿么?

“总该有个信物在手,吾才能真正放心呀?”四皇子说,“毕竟秦姑娘日日在皇后和八皇子面前,没有信物,吾心难安。”

秦良玉皱起眉头,若是不放心,拿了信物就能放心了?不见得吧?阿娘的身世对她来说,不是最大的软肋吗?

如果让八皇子知道阿娘是当年被惠妃陷害的梅佳氏人,她拿出再多的灵泉水,只怕八皇子也不会再相信她。

“四皇子想要什么信物?”

“最好是秦姑娘贴身之物。”四皇子说。

他说的认真,似乎别无意味。

可偏偏这寂静无声的宫道上,立时弥漫出一股暧昧的味道来。

四皇子不苟言笑的脸,分明带着严肃认真,却偏偏让人看出几分一本正经的闷骚来。

见秦良玉没有动作,他忽而上前一步,“秦姑娘不给,那吾只好自己来取了。”

他动作又猛又快,伸手摸向秦良玉的耳垂。

她的耳垂上挂着一颗碧翠油亮的翠玉耳坠,温润生光。耳坠是女孩子贴身带的东西,非亲近之人,断不可得。

四皇子的动作,让秦良玉心生恼怒,脸面也不由发热。

偏四皇子像是练家子,动作又快又猛,且下手很准。

他的指尖稳稳当当的滑过她的侧脸,只要一个动作就能摘下那耳坠子来。

忽然一股力道,猛地从秦良玉身上冲了出来。

像是一道恍惚的白影,一下子推在四皇子的胸膛之上。

四皇子生生倒退三五步才堪堪站稳。

他立时抬掌,向那道白影拍去。

那白影飘忽,却能看出是个人形,那般长身玉立的身高体形,让熟悉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

秦良玉看着那道白影。径直看呆了去。

一个名字在她口中呼之欲出,见四皇子也面露狐疑之色,她立时抬手捂住嘴,没叫自己喊出那名字来。

隐约有一阵脚步声,往这边僻静的宫道上来,那白影像是遇到了风和阳光的雾气,恍惚间散去了。

“皇后娘娘到,闲杂人等避让——”

一声尖利的高唱,让眉头紧皱的四皇子收回视线,拱手向皇后娘娘问安。

皇后娘娘瞥了他一眼,笑容慈爱的看向秦良玉。“国师夫人今日怎的迟了?三皇子已经等了夫人许久了。”

秦良玉福身行礼。

皇后娘娘亲自上前将她扶起,对她恍若对自己的亲女儿一般,倒比对自己的亲女儿多了几分敬意。

“路上遇见了四皇子,四皇子问了几句话,所以耽搁了。”秦良玉柔声说道。

四皇子看了她一眼,说,“请母后安,儿臣有几日不见父皇了,是以来问问江夫人,父皇的身体可见大好?”

“问完了?”皇后说。

“是,问完了。”四皇子拱手。

“那咱们走吧。”皇后娘娘亲自拉起秦良玉的手。这般恩宠,便是惠妃娘娘和皇后最亲近的时候,也不曾享受过的。

眼见秦良玉跟着皇后娘娘走远,四皇子忽然道,“儿臣刚才似乎瞧见了一个故人的身影?”

秦良玉身形一僵。

皇后回头问,“什么故人?”

“像是……国师?”四皇子犹疑说道。

皇后看了秦良玉一眼,立时大笑起来,“四皇子近来操劳国事,是不是太辛苦了?大白日的,竟眼花了?”

秦良玉的心里,砰砰跳的厉害。

她也看到了。虽然只是一道恍惚的白影,可那就是江简来的身形,从她胸前吊坠儿冲出来的!她断不会认错!

江简来说过,只要她修炼有他的五成功力,他就能从魂器里化出身形来,只是像影子一般,没有实体。

适才那团白雾,不就是没有实体的身形么?

秦良玉害怕四皇子会坚持下去,让江简来再遭了怀疑。

“母后说的是,”四皇子却说,“定是儿臣眼花了。”

说完。他拱手躬身,恭送皇后离开。

秦良玉走了两步回头去看,只见四皇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意味深长。

他没有坚持说自己看到江简来,故意提及,是为了暗示秦良玉。

秦良玉微微眯眼,她明白了,这是四皇子在提醒她,他们之间又多了一个秘密。

秦良玉来到三皇子殿中,皇后娘娘屏退了宫人,伸手在她面前转了一圈。“江夫人你瞧。”

秦良玉抬眼看着皇后娘娘,“嗯?”

“看不出么?本宫清瘦了许多!”皇后脸上,遮掩不住的惊喜。

秦良玉仔细的看了看,说,“只是这衣服太宽大了,娘娘的身材都被遮掩,该改小些。”

皇后娘娘轻笑一声,“本宫已经叫内务重新裁了新衣,只是瘦的太快,且身上的皮肤非但没有松弛,反而光泽有弹性。本宫怕人怀疑。江夫人如今已经够招人耳目了,本宫自然要为江夫人兜揽着些。”

皇后娘娘这是一面感谢她,一面还有卖个人情给她。

秦良玉哭笑不得,只好蹲身道,“多谢娘娘。”

她道谢爽快,皇后娘娘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拉了她起来,“本宫已服用两枚紫丸,便有此神效,你那里可还有药?”

“为巩固此药药效,娘娘需得服够一个月方可,四日一枚,还需五枚。”秦良玉低头想了想,“我这里还有三枚,缺的两枚娘娘也不用着急。”

“那两枚从何处得来?”皇后娘娘当然着急了,压在她头上狐臭和肥胖的两座大山终于挪了去,这一个月的药吃下去,日后这两座大山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少了两枚,她怎么能不急?

“臣妾已经命国师的旧部,冯当家回五灵山去取了。应该能赶上这药用完。”秦良玉垂眸说道。

冯捷当然不是回五灵山取药的,所有的药,都在秦良玉手上。

冯捷乃是带着八皇子的人,去五灵山取灵泉水的。她多少透漏一点消息给皇后娘娘,免得八皇子半路起歹心,让人猝不及防。

皇后娘娘连连点头,将心放下一半。

见三皇子不用宫人搀扶领路,独自大步从后头走进前殿,脸上还带着纯真笑意,皇后娘娘的目光不由变的温润起来,“你们治疗吧,我不耽误你们了。”

皇后娘娘在一旁,远远的坐了。

秦良玉和三皇子见礼以后,便教他唱歌。

三皇子不知从何时开始,竟把秦良玉当做他的先生。

每次秦良玉向他行礼,他必以学生之礼还之。

说他傻,不通人情世故吧?他偏偏这礼行的比一般的学生还要诚恳认真,一丝不苟的容不得半点马虎。

说他已经开窍了,却还总是露出憨态,除了与秦良玉一起唱歌的时候他节奏把握准确,其余时间总是比常人慢上一拍半拍的。

与他说了半天话,他能回应一句,就不错了。

“先生,今日还唱昨日那首歌吧,曲调欢快,我喜欢。”三皇子嗓音靠后,听起来低沉,有些憨憨的。

秦良玉答应,“三皇子在唱歌上有天赋,您唱的很好,特别是您自己喜欢的歌。”

“我喜欢和先生一起唱歌。”三皇子说的很坦诚,他说喜欢之时,眼睛里也没有男女情欲。就像一个普通的学生,表达自己对先生的孺慕之情。

秦良玉笑了笑,“那就开始了。”

开始是两个人一起唱。后来秦良玉让三皇子自己来唱。

皇后娘娘坐的远远的,可是目光却一刻不离的盯在三皇子身上。

“你瞧,”皇后娘娘说,“三皇子唱歌的时候,真看不出来他心智不全的样子。”

她身边宫女立即蹲身道,“娘娘,江夫人说了,三皇子没有心智不全,他本来就该是好好的。”

这话以前皇后娘娘是不信的,可是这会儿她却品出不一样的味道来,“什么叫本来就该是好好的?为何我儿没有心智不全,却成了如今这模样?既然不是先天生成如此,那必是后天人为之……”

皇后娘娘话音落地,身边宫女立时吓了一跳。

“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娘娘越发瘦削,下巴都尖了许多的脸上,不由浮起一层冷意,她说,“本宫要知道,究竟是谁,让三皇子变成这样!”

“先生。”三皇子突然停下唱了一半的歌。

秦良玉狐疑看他,“怎么不唱了?你唱的很好。”

“先生不开心么?”

秦良玉微微一愣,错愕看着三皇子。

“我从先生的歌声里,听出担忧和不安,先生在担心什么?我能否帮得上先生?”三皇子说,他目光里流露出比常人更真挚的关切,憨直的表情,更容易让人读懂他的真诚。

秦良玉笑了笑,“没有,我没有不开心。”

三皇子却是摇了摇头,“先生骗我。”

秦良玉愣的说不出话来。

“先生的歌声不会骗人。”三皇子说。

秦良玉惊奇了,她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自打在僻静的宫道上,看到江简来的身影以后,她胸前的坠子就冷了下来。

以往不管是什么时候,哪怕是在冰天雪地里,那坠子都比她的体温更温热,总能带给她温暖和鼓励。

可此时,她胸前却像是坠了一块儿暖不热的寒冰,她的体温竟一丝也沾染不上去,贴身带着,竟还是冰凉凉的。

她反复在心底唤着江简来的名字,却得不到一丝的回应。

所以她是害怕了,她担心江简来。担心是因为自己的功力还不足他的五成,可他为了不使四皇子从她身上拿走耳坠,过早化出形体,致使他魂器受损。

她更害怕的是,自此她再也联系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感受不到他的陪伴。他们再也不能共修,共同为了相处一处而努力……

但她以为自己遮掩的很好,不会让人看出她的心思来。

铃铛说过,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也是一种境界。

她以为自己已经摸到这境界的边儿了,没曾想,一个还未恢复的“小傻子”都能看出她的心思来?

“三皇子怎么不唱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宫人上前关切道。“娘娘说,三皇子唱的好听,娘娘听了很开心。”

“可先生不开心。”三皇子说。

秦良玉按了按额角,这哪里是通晓人情世故的样子?

宫人微微一愣,朝秦良玉看了一眼。

秦良玉冲他微微一笑,“我很开心。”

“三皇子多心了,江夫人开心着呢。”宫人立即说道。

三皇子却是摇了摇头,“先生为自己牵挂的人担忧,这首歌不适合先生,我们换一首歌吧,今日教习的时间可以短一些,先生可早些回去,好好休息,恢复精神就不会那么担忧了。”

秦良玉立时吓了一跳,这是那个被人蒙蔽了二十多年,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傻子的三皇子么?

他连自己的心思都能从歌声中领略出来!

这是自己的学生啊,可他唱歌的天赋却是比自己高的多多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旦夕间就能达成吧?

“唱那首《离别曲》吧,也是表达思念之情的,寄托希望,盼亲人一切安好的。”三皇子缓缓说道。

秦良玉震惊的看着他。

这首歌,她只唱过一次。而且并未给三皇子讲过歌词的意思。

三皇子朝她拱了拱手,清嗓子唱了起来。

秦良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竟记住了歌词!一字不差,音律准确,情感到位。

她听得心都颤了起来。

皇后娘娘也不由起身,向这边走来。

三皇子唱完,闭目轻叹了一声,他唱歌的时候,全然看不出憨傻的样子,只给人一种天赋过人之感。

皇后娘娘听他一声长叹,忍不住热泪盈眶。“三皇子这是好了?好了么?”

秦良玉怔怔的看着三皇子,没说话。

三皇子睁开眼睛来,目光比往常都亮堂,原本搭配在一起,显得又傻有别扭的五官,今日也格外的协调起来。

“阿娘,先生不舒服,请先生回去休息吧。”三皇子说。

皇后娘娘怔怔的,呆了片刻才看向秦良玉,“江夫人哪里不舒服?可要请太医?”

秦良玉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事。”

她深深看了三皇子一眼。不希望他把那番思念亲人的话,在皇后娘娘面前再说一遍。

“江夫人没有事,那就多唱两遍,江夫人入宫一趟还要为你父皇医治,原本能教你唱歌的时间就不长。你当多学一会儿才是。”皇后娘娘有些心急,恨不得揠苗助长。

三皇子却静默半晌没说话。

“我瞧三皇子是好了许多了。”皇后娘娘殷切的看着秦良玉说道。

秦良玉还未开口。

三皇子突然发怒,咣当——他猛地把桌案上的茶盏点心水果,全扫落在地上。

漂亮的白玉粉瓷盘子,哗啦碎了一地。

三皇子便是傻着的时候,也没有这般暴怒过。

皇后娘娘和宫人皆吓了一跳。

他低沉靠后的嗓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威势,“这里是我的宫殿!我。是这里的主子!”

本想上前拉住他的宫人,被他这话给惊在了原地。

“我现在不想学了,谁也不能逼我!”三皇子说。

皇后娘娘呆若木鸡。

三皇子朝秦良玉拱手,“先生请回去休息吧,待先生好了,再来教我。”

皇后未能回过神来,秦良玉也立在原地不敢离开。

三皇子皱了皱眉,“原来我还做不得主……”

“做得!做得主!”皇后一个机灵醒了过来,“还不照三皇子的吩咐?”

三皇子这才笑起来,像得了糖果的孩子般满足,“先生好走。学生终于能为先生做些事了。”

秦良玉被送出宫门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恍惚呢。

三皇子这是好了么?算是开窍了吧?心智已经回到原来的轨迹上,正常人的轨迹上来了?

秦良玉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她无法确定。

没有了江简来的指点,没有了他为她把控方向,她除了在唱歌跳舞上,比旁人多了些天赋以外,她什么都不是了。

若是江简来在,她只用装模作样的把指尖按在三皇子的脉门上,江简来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探知一切。然后在她的耳边告诉她。

可现在……

秦良玉坐在马车里,忍不住把手紧紧的按在胸前那松木吊坠儿上……

正文 第96章 夜遇刺探

秦良玉坐在马车里,忍不住把手紧紧的按在胸前那松木吊坠儿上。可那里还是冰凉冰凉的一片。

没有热度,没有回应。

秦良玉以为自己已经沉稳如他,如今才知道,不过是因为知道他就在那儿。

不过是因为不论何时,他总是说,一切有他。

可现在,她感受不到他了,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她便慌了神,没了底气。

“夫人,到家了。”铃铛和竹青在马车外头唤她。

可是她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的,像是没听到一般。

铃铛和竹青似乎等的有些焦急了。“吱呀”铃铛拉开车门,探头进来。

“夫人是睡着了么?到家了。”

秦良玉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却有些茫然。

“夫人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铃铛说。

秦良玉眼眸一凝,“到家了?”

铃铛刚一点头,她立时飞奔下车,直奔自己的房中。

“夫人今天怎么怪怪的?”铃铛挠头说。

竹青看了她一眼,“你们女人什么时候不是怪怪的?翻脸比翻书还快呢!”

“你说谁呢?”铃铛圆眼一瞪,“你给我站住!”

竹青嘻嘻笑着,一面跑,一面还故意让铃铛的拳头能落在他身上几下,龇牙咧嘴道,“不敢了,求饶求饶……”

……

秦良玉将自己反锁进屋里,门窗关的紧紧的,“简来?简来,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你还在么?”

回应她的只有一室寂静。

秦良玉忍不住想要把那坠子扯出来看看,可偏偏江简来说过。他如今要依附她的气,她的灵力而存于魂器之内。

魂器不能离开她的身体。

秦良玉按着坠子,却不能拿出来看,叫了也了无回应,她急的如百爪挠心一般。

“你若再不理我,我就真的把你的魂器拽出来了!”秦良玉恨声道,“若是拽出来,你也不理我,我……我就到灵台山去找你!什么狗屁天劫,我才不怕。便是要一起受罚一起死,我也不和你分开了!”

秦良玉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一个声音。

“夫人,有访客!”

秦良玉一怔,恍惚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木槿在外头喊她。

她失落的叹了口气,“不见。”

“夫人,来的是英王世子。”木槿在门外说道。

“他来做什么?”秦良玉挑了挑眉梢。

“英王世子说,和宫里头的主子有关,事关夫人的安危,请夫人一定要见他。”木槿的语气里,隐隐透出担忧。

秦良玉皱眉摸着胸前的坠子,凉冰冰的,没有一丝热气。

她心下难安,英王世子又要说宫里头的什么事儿呢?

“夫人,要见么?”木槿等了一阵子,忍不住问道。

吱呀一声,秦良玉拉开了门,“世子在哪儿?”

“请进花厅了。”木槿连忙扶着她的手,去往花厅。

世子见到秦良玉。立时站起了身,“玉儿。”

“世子爷叫妾身什么?”秦良玉冷冷抬了音调问道。

世子爷看她一身妇人的打扮,头上盘了端庄大气的发髻,装点的首饰都是十分老成的。

他眉眼不由微凝,“玉儿,你这又是何必,他犯了罪是他自己的事,连他师父都不能容忍,你为他守着算是什么?”

“世子爷难道不是来寻国师夫人的?”秦良玉向外看了一眼,“来人,送客。”

见她转身要走,连个笑脸都不曾给他,世子眉头紧皱,“江夫人!”

秦良玉这才停下脚步,“世子爷有何事?”

世子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事要与你说,你叫他们退下吧!”

秦良玉挥手让仆从家丁退了下去,却留了木槿在花厅里伺候。她和不想和世子单独相处。

“你什么时候得罪过四皇子么?”世子忽而低声问道。

秦良玉闻言,心头一惊,“你说什么?”

“四皇子知我在济阳郡时就认识了你,便向我打听你的情况,他向来没有关注过任何女子,问你的事,却是问的细……”世子爷上下看了秦良玉一眼。

她身材玲珑婀娜,做妇人的打扮,让她少了几分少女的青涩,却多了许多妩媚妖娆之气。这么细看,她似乎比在济阳郡的时候,更美艳了,那吹弹可破的肌肤,那灵动如水的眼眸。

世子爷单是这么看着,就只觉一股方刚血气往丹田里涌……

秦良玉想到今日在皇宫里遇上了四皇子,他那般轻浮动作,她不禁心生恼怒。

若不是四皇子,江简来就不会忽然冲出魂器,如今也就不会叫他不应了。

秦良玉脸色愈发冰冷,“我可不认得他,也不曾和他打过交道。”

世子爷点了点头,若有所悟的说,“如今鹿邑的高官大族,却是没有不认的你的了。你能为圣上医治,又生的年轻漂亮……自然免不了被人惦记,便是有国师夫人的身份,可国师不在,只是这么一层称呼,又岂能护得住你?”

秦良玉眯了眯眼,“不用世子爷操心。”

“玉儿,我可以照顾你的,自从在济阳郡的时候,我就……”

“请世子自重!”秦良玉凉凉的说道。

世子爷立时舔了一下嘴唇。“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既和江简来有婚约,我不会勉强你的。只是他若一辈子都回不来呢?你就不为自己打算吗?”

“他会回来的,世子若是没有别的事,还请早些回去吧,天冷,路滑。”秦良玉淡漠说道。

“玉儿对我,就没有一丝感情么?”世子非但不走,反而起身靠近她。

秦良玉脸色沉冷,正欲叫人撵他。

“即便是朋友之谊也没有吗?”世子看到她眼中厌恶。连忙停下脚步,收敛神色道,“我所说的照顾,也可以只是朋友之间的帮扶。我母亲与你母亲乃是故交。我打听道,你母亲也是出身大族,我还从我母妃的遗物中,寻到了你母亲赠与她的一首小诗。”

秦良玉微微一惊,世子爷知道她母亲的身份了?

“就算看在她们曾是闺中密友的份儿上,我也该照顾你的。”世子话音未落。

秦良玉却是听到了一丝异样的动静。

“谁在外头?”秦良玉低喝一声。

世子会功夫,立时便追了出去。

果然瞧见一道黑影在屋角树后一闪而过。

“铃铛。竹青——”秦良玉大声唤道。

世子爷在那身影后头穷追不舍,铃铛和竹青听闻了动静,也从院子外头赶来堵截。

安静的国师府中,好一阵兵荒马乱。

此时已是黄昏,冬日的黄昏天色黑的格外早。

那黑影如夜里灵活的鼠辈,溜得甚快,即将黑透的夜色让那黑影越发看不清。

国师府的家丁纷纷举了火把,四处搜寻。

“绝不能让他跑了!敢溜进国师府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铃铛怒道。

国师府众人戒备起来,那黑影无处躲藏。终是落在了竹青的手里。

铃铛揶揄的看着竹青,“冯捷走了以后,你就懒散了呀?什么人都能混进国师府来了?”

她伸手拽开那黑衣人脸上面纱,却是把世子爷和秦良玉都惊得一愣。

“默楠?”

“女官大人?”

默楠面无表情的看了秦良玉一眼,又垂下头来。

“皇城司的人和圣上身边的宦官走的近,特别是和那个宦官出身的李静忠走的更是近。”世子爷说道,“说不定她就是李静忠派来刺探你的人!”

秦良玉可不这么觉得。

李静忠已经知道她娘的身世,也知道她的对手是八皇子。

若默楠真是替李静忠刺探,那事情倒也不麻烦,怕就怕。这默楠不是李静忠的人,可怎么办?

世子爷刚才恰提了她娘的出身问题。

默楠若不是李静忠的人,再把此事告诉她背后之人,那她和阿娘岂不就危险了?

“我这就带了她去问问李静忠,看看他是什么意思?是对你有疑心,还是怀疑本世子!”世子爷说道。

秦良玉皱眉,“不必世子爷费心了,这事儿既是发生在我国师府里,我自会处理妥当。”

“玉儿……江夫人还不明白么?看你是个女子,这是都欺负你呢!江夫人不妨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只是朋友之谊,我也定能保护好你!”世子爷望着她说道。

“竹青,送客。”秦良玉再不看世子爷一眼。

世子爷被请了出去。

花厅里只剩下秦良玉,铃铛,木槿,和被反剪了手臂,绑的结结实实的默楠。其余人皆守在外头。

“默大人究竟是为谁效力呢?”秦良玉问道。

默楠勾了勾嘴角说,“我乃是皇城司的女官,自然是为当今圣上效力。”

秦良玉点点头,“我如今正在为圣上医治。我的忠心圣上早已明白,怎么会派默大人偷偷摸摸的潜入到国师府上来?”

“圣上监察百官,实属正常。更可况国师府这样特殊的存在?”默楠神色冷漠,根本不见眼前的几个小姑娘放在眼里。

秦良玉低头想了想,“木槿,去吹熄一盏灯。”

木槿吹了灯,屋子里暗了一些。

秦良玉低低的吟唱起来,她唱的正是当初在廖家审问黑衣人时唱的那首。

默楠防备心极强,“你想干什么?我乃是皇城司官员!你若对我做什么,皇城司不会善罢甘休……”

她一开始声音冷厉,可说着就渐渐低沉下去。

秦良玉一首歌还没有唱完,她的脑袋就垂在胸前不动了。

秦良玉又将这首歌唱了一遍。

屋子里静悄悄的,铃铛和木槿都捂紧了耳朵,紧张的看着起身走到默楠面前的秦良玉。

“默大人。”

“是。”

“您是奉何人之之命来国师府打探的?”

“没有人命令我。”默楠说。

秦良玉微微一愣,“那你听到了什么?”

“世子爷喜欢秦姑娘,世子爷想照顾秦姑娘……”

秦良玉暗暗磨牙,“还有呢?”

“秦姑娘的母亲,梅氏,身世可疑。”默楠低声说道。

话音一落,屋子里立时冷了几分。

秦良玉眯着眼睛,紧紧的盯着默楠。

她说她不是受人指使来的,既没有受人指使,她为何要打探国师府?她又有什么企图呢?

“你为何要偷偷来国师府?”秦良玉又问。

“如今众人都盯着国师府,圣上的病,三皇子的病,都指望着秦姑娘,若是能盯紧了秦姑娘,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何为有用的消息?”

“能叫我报恩的消息。”默楠说。

“你要向谁报恩?”

默楠停顿了一阵子,才缓缓答道,“八皇子。”

秦良玉心头一紧,八皇子?!她母亲的仇人就是八皇子的母妃惠妃娘娘。母亲不惜一切,卯足了力气来鹿邑,就是为了扳倒惠妃,为梅佳氏雪冤。

倘若是叫八皇子知道了她娘的身世可疑,顺藤摸瓜的查下去,她娘大仇未报呢,只怕惠妃娘娘和八皇子已经先下了手了!

“不如杀了她?”铃铛在秦良玉耳边小声说道。

“不行,”木槿在一旁开口,“她是皇城司的女官,她若是不明不白的死了,正如她说的,皇城司不会罢休。”

“不明不白的死了,皇城司也未必知道是谁做的。还能赖上国师府不成?”铃铛挑了挑眉梢。

木槿皱着眉头细想,“可若是皇城司知道她来了国师府呢?”

“那怎么可能?”铃铛摇头。

“皇城司本就是为圣上打探各路消息的组织,皇城司的人擅长蹲墙角,听私密之事,能不经六部三司,直接抓人,刑讯逼供无所不用……这都是事实。说不定,她就是被皇城司派到国师府来的。”木槿分析道。“倘若真是如此,若是杀了她,必遭皇城司报复。皇城司报复人的手段多不胜数,骇人听闻。”

铃铛瞪大了眼睛,好一阵子没说话。

秦良玉也点了点头,“默大人,不能杀。”

“可若是就这么放了她回去,她定会把知道的告诉八皇子呀!”铃铛提醒道。

秦良玉眯了眯眼。

“若是八皇子查到梅娘子的身世,必定会痛下杀手!不如……密信通知冯捷,灵泉水不给八皇子!咱们直接和他翻脸!”铃铛握了握拳头。

“和八皇子翻脸是迟早的事儿,可现在却不是时候。”秦良玉看了那在催眠之后,昏昏沉沉的默楠,“起码要等到三皇子大好了,才有可能对付得了八皇子。”

“八皇子救过我的命……”默楠低估了一声。

秦良玉按着胸前坠子,“若是我有办法叫她忘了适才听到的看到的,就好了……”

“也不是不能吧?你都能催眠她,让她忘了那一小段记忆,未必就比催眠更难呀?”铃铛连连点头说道。

秦良玉皱紧了眉头,这不是难易的问题,是她不会呀。

若是江简来在就好了,他定然会有办法的。

不行,她要找出江简来!不能让他的魂器就这么冷下去!一定有办法的!

即便短时间内不能见面,能听听他的声音,能感受他魂器的热度也是好的呀。

只要能再次听到他说话,只要把他找出来,默楠这点儿事儿,对他来说,一定不算什么!他定有办法解决的。

“我会让她昏睡上十二个时辰,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一定要看好她!别让外头的人发现她还在我们府上!”秦良玉同铃铛和木槿交代道。

铃铛微微一愣,“你要去哪儿?”

“我去学馆。”秦良玉说。

“现学现卖来得及么?再说学馆里的先生只是有天赋而已,又不是像我师兄一样,什么都知道,他们能教你什么?”铃铛拉住她的手。

木槿也摇头反对,“这时辰,宫门已经关闭了,夫人去不了学馆的。”

秦良玉却是固执,“我一定要去学馆,而且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因为她一定要找回江简来!

她不能在等了,她莫名觉得江简来在那魂器上的依附越来越少,他离她似乎越来越远了。

她一定可以做什么来阻止这一切的!

秦良玉乘着车直奔宫门。

木槿说的不错,宫门已经锁闭了,这个时辰不能进出。

秦良玉摸出那枚皇后娘娘给她的令牌来,说她有急事,要求见学馆里的先生。

见了凤家令牌,且她只是要去学馆,侍卫亲自护送她的马车,入了学馆的院落。

宫门虽锁闭,学馆里却还十分热闹。许多院子还亮着灯,或有人唱歌。或有人抚琴吹笛。

特别是学生的寝馆,比白日里热闹多了。

这里的阵型有妙用,学馆里热闹的声响,出了学馆的院子,一丝也听不到,进了这院子,各种声响又近在咫尺。

是以这学馆虽在皇宫里头,却一点不会打扰到皇宫里的主子们。

秦良玉脚下如生了风一般,直奔李燕娘的院子,只盼着她此时还没有睡。

“李先生,先生!”秦良玉刚到院子外头,就高声呼喊道。

院子里还留着灯,可上房的灯却已经熄了。

“李先生,学生有急事求见。”秦良玉站在李燕娘的窗户外头道。

丫鬟匆匆从耳房里跑出来,“秦姑娘?您怎么来了?这会儿已经晚了,先生歇下了!”

秦良玉不由焦急的皱起眉头。

那日下雪,她尚且不愿叫醒午睡的先生,如今已经夜里了,她却要把先生从热被窝里喊起来么?

会不会显得那日的“程门立雪”太过刻意,而让刚刚对她印象好一些的李先生彻底厌恶了她?

可是不叫先生。就这么等?她却恍惚觉的那坠子上的灵气越来越少了,等待的分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秦良玉正在挣扎之时,上房的灯却忽然亮了。

“是秦姑娘?”

李燕娘的声音此时听来,再动听不过。

“正是呢!先生!”秦良玉激动的简直热泪盈眶。

“进来吧。”里头传来李燕娘嘻嘻索索披衣起身的声音,“正好我也没睡踏实呢。”

秦良玉进得屋里,忽而发觉李燕娘看着她的眼眸中似乎带了浓浓歉意。

“先生,打搅您了。”

“不妨事……”李燕娘嘴唇蠕蠕,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好开口。

丫鬟退出去泡茶。

李燕娘这才看着秦良玉道,“是我先入为主了……我冤枉了你。那日在高先生的教室外头,我说过,若是我错了,定向你陪不是……”

李燕娘要蹲身行礼。

秦良玉忙上前一步拉起来她,“先生折煞我了!我怎能受先生的礼?只要先生肯收我为徒,肯相信我,一时的误会冤屈不算什么!”

李燕娘分外亲昵的看着她。

许是烛光太柔和,她看着秦良玉的目光,也温柔如同慈母一般。

“你这么着急来寻我,是为什么事?”

秦良玉立时跪地。行拜师大礼,“求师父教我真本事。”

李燕娘微微一愣,“学习是个长久的事儿,怎能急在一时半会儿?你平日里看起来不是个心急没有耐性的孩子呀?”

“求师父现下就教我吧!”秦良玉砰的磕头在地。

“你起来!”李燕娘上前拉她。

秦良玉却跪着不肯起身,“学生现下就想学习。”

李燕娘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现下?这时辰?你连明日天亮都等不及吗?”

“是,等不及。”秦良玉闷声说。

李燕娘哭笑不得的看着她,“这么好学的学生,我还是第一次见,可这么心急。我便是现在教你,你又能学得什么?”

秦良玉默不作声,跪着不动。

李燕娘仔细想了想,“行了,你起来吧。”

秦良玉仍旧不动。

“难不成,你是打算跪着学?”

秦良玉抬头看了李燕娘一眼,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既要学真本事,我就教你当年我的先生教我的大道——然而如今,我也并未在这大道上有什么成就,不过仍是俗人一个。”李燕娘看了一眼秦良玉。“你天赋极好,能不能学有所成,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秦良玉再三谢过李燕娘。

她发觉李燕娘在先前的事情上误会了她不是没有好处的,如今弄清楚了事情真相,李燕娘对她竟格外的容忍有耐心。

先前的孤高冷傲,全然不显。多半是对她还怀着愧疚之心。

李燕娘披了大氅,领着她向学馆后头的石山上走去。

丫鬟把她们送到山下,李燕娘从丫鬟手中接过灯笼,叫丫鬟等在原地,只领了秦良玉一个人往山上走。

秦良玉不明其意。也不多问,快步追随在后头。

渐渐石山上有潺潺水声传来,李燕娘提着灯笼,往那流水处走去。

“你知道为何修炼之人,一开始,都要到僻静无人的山谷中去么?”李燕娘问道。

正文 第97章 修成大道

“你知道为何修炼之人,一开始,都要到僻静无人的山谷中去么?”李燕娘问。

秦良玉想了想,“以求静心?”

“那为何小有所成之后,又要下山历练?”

“为了……学以致用?”

“那为何历练之后,又要回到山中去?”

秦良玉答不上来了,修炼的事情,她实际上一窍不通。若不是江简来带着她调息练气,她便是天赋异禀,也没有今日这成绩。

“你可知格物?”李燕娘问。

“什么是格物?”

李燕娘看了秦良玉一眼,夜色太黑,灯笼昏黄的光照不了多远,她们都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格物,不当则‘致知’不明;物有所未格,则知有所不明。格,乃是探究之意,格物,就是彻彻底底的将物探究的明明白白。”

“那有又什么用呢?”秦良玉不明其意。

“物,指的是法,是规矩,是自然之道。就是说,你要用自己的心,去领受自然之道。自然之道如此大,人却如此渺小,该如何以渺小的人,去领受那么大的道呢?”李燕娘徐徐说道。

秦良玉连连点头,对了对了,这就和江简来所说的差不多了。他说的练气,也差不多是这么个听不明白的理儿。

“先生说,该如何领受?”秦良玉急切问道。

“道在大处,也在小处。一花一草一木,生息繁衍。皆有道。”李燕娘说,“你就从这溪水边的一株花,一棵草开始吧。”

“啊?如何开始?”

“仔细的观察那株草,把自己当做那株草,以至于你就是那株草!”李燕娘说,“待你完全研究透彻那株草,几乎能把自己的精神和那株草变得别无二致的时候,你就明白了大道。”

李燕娘说完,提着灯笼就往山下走。

秦良玉愣在原地,把自己当作一株草?李先生不是在逗她吧?她是人,怎么可能理解草的道?

眼见灯笼里那一丝昏黄的光也渐渐远去。秦良玉忙道,“先生,我送您下去,顺便把灯笼提上来。”

“不必,你用不着灯笼。”李燕娘说。

秦良玉啊了一声,“那我怎么观察草?”

“你见草会打灯笼么?”李燕娘说着走远。

秦良玉怔怔的看着李燕娘手里那一丝光亮也渐渐远去。

她站在这空无一人的山上,听着潺潺的水声,四周漆黑一片,不由有些害怕起来。

格物?研究一株草?最后把自己也当作一株草,就能理解一株草的道?

她怎么觉的这么不靠谱呢?是李燕娘故意逗她,考验她的心性么?

秦良玉微微皱起眉头,即便这学馆里有阵型保持温暖,可夜里还是很冷的,她不由抱紧的自己的肩膀。

这里太过安静,静的她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四下里黑漆漆的,好似藏了什么吃人的妖怪,她越使劲儿去看,便越是害怕。

她唤了几遍江简来的名字,却都无人回应。

秦良玉别无他法,只好相信李燕娘的话,毕竟她说的“道”,与江简来以前提起过的也有共通之处。

秦良玉寻了一块干净的石板坐下。低头看着那草。

一开始她什么都看不清,黑漆漆的,草叶子就像乱糟糟的影子。

可渐渐的,她竟能看清楚一些了,不知是月光变亮了,还是她的眼神更好了。

坐累了,她就抱着膝盖蹲着。

后来她竟五体投地的趴在草地上,鼻尖贴着草叶子去看。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刚刚升起的那点儿信心,有渐渐被磨灭。

“就这么盯着草叶子,我也没有什么收获啊?我是人,又不可能真的变成草,我怎么可能知道一株草的道?”秦良玉有些懊恼的揪了揪自己的头发。

“我一定是疯了!在这么紧张关键的时刻,我却趴在这里看一株草?”

她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提步就要往山下走去。

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来,看着适才她盯过的那片草地。

“我就这样放弃了?现在下山,去找李燕娘,跟她说这办法我受不了?我做不到?”

秦良玉又不甘心就这样认输。

她回到适才蹲过的地方,却发现自己怎么扒拉就是认不出哪一株才是她刚刚“格”过的那株。

“明明每一株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啊!”秦良玉抱着自己的头哀嚎。

她无力的瘫坐在地上,“为什么江简来不在,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秦良玉低头,埋脸在膝头,兀自哀叹抱怨了一阵子。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做无用功,我应该下山去解决问题!”

可是怎么解决问题?把默楠杀了?莫说她不敢杀人,就是敢,杀了默楠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把事情变的更糟,让她和母亲彻底的落与被动。

去寻找江简来?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哪儿,灵台山那个地方,是她能进得去的么?若是去灵台山就能救出江简来,只怕铃铛和竹青他们就不会留在鹿邑了。

“啊……我到底应该怎么办?”秦良玉趴在地上,心里满是挣扎彷徨,焦急无助。

她微微一抬眼,有株小草的叶子尖恰好扫在她的鼻尖上,痒痒的,让人烦躁。

她伸手把那草叶子给拍平了,闭目吐气。

她忽而发觉在这样安静的地方吐纳调息原本应该是最好的,环境安静,空气开阔新鲜。

可事情却不像想象的那样,外界是安静的,她的心里却是焦躁的,她根本无法人自己的心安静下来。

像是奔腾不止的跑马场一样,她的心里一会儿跑过一个念头,扬起一阵让人愈发烦躁的烟尘。

静谧的环境之下,她似乎听到了自己耳朵里嗡嗡的轰鸣声。

不知在草地上躺了多久,秦良玉睁开眼,准备翻身起来,“我不行……这办法不管有没有用,反正对我是不行的,我要下山……”

她话未说完,却看到了那株适才被自己拍扁趴在地上的草叶子,竟又微微的直了起来。

秦良玉心头猛然滑过一道光,她似乎悟到了什么。可又快的来不及抓住。

她眯了眯眼睛,没有离开,却是盘腿坐在一旁,看着地上自己趟过的地方,压倒的一片的草。

“不能放弃……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她默默的看着草叶子。

秦良玉坐着没动,一夜都没有动,如老僧入定,如一座石像。

东方的天渐渐有了微微亮光,草叶子被那天边的一抹白勾勒的更加清晰。

秦良玉仍旧没有动,她不知道自己悟到了什么。她说不出来。

可是心底就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破土而出。

好像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法子是对的,只是她还没有拨云见日。

李燕娘从山下走来,见她仍旧坐在昨日她们分开的地方,李燕娘微微一愣。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李燕娘说。

秦良玉没说话。

“当年师父也是让我这么格物,让我看竹子,可我没坚持下来。”李燕娘一面走近秦良玉,一面说道,“当你整个人安静。在一个静谧的环境中时,你会发现心里头的喧嚣,比外界的喧嚣更大声,更难易忍受。”

“先生,我不想问您别的,我就想知道,我这么坐着,有用么?我能得到我想得到的么?”

“你想得到什么?”李燕娘问。

“我……”秦良玉忽然恍惚了,她想得到什么?一瞬间她似乎忘了,忘了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坐在这里,为了什么在这里苦苦挣扎。

“我想找一个人吧……”

李燕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嗯?”

“我也不知道你这么做有没有用,更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到你要找的人,我只知道,我能教你的,你在我的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只有这些了。”李燕娘叹了口气,她一低头,便看见地上被来来回回踩出的脚印子。

她勾了勾嘴角,“原来你也想过放弃,而且不止一次啊。”

秦良玉没做声。

“你太心急。以至于你的天赋都被淹没在你的焦灼之中,我师父说过,悟道悟道,就是要让自己成为空的,道才能进来,心如止水,才能感受这变化万千的世界,才能从这变化之中,看到不变的真理。”

李燕娘说完,安静了好一阵子,“其实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懂,师父仙去许多年了,再也没有人能为我解答。”

说完她轻轻抚了抚秦良玉的头,缓步走下山去。

天色渐渐亮了,山下传来人声。

学生们起床了,学馆里又活跃起来。

那里也有自己的一个位置,若不是在这山上悟什么道,她现在应该在高先生的课堂里学习唱歌。

也许她好好的去学唱歌,比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干的有用吧?

秦良玉想睁开眼睛,以最快的速度跑下山去。

心里那股欲要下山的冲动,像是脱缰的野马。她几乎按捺不住。

可心里有有个声音说,那不对,那只是技巧上的增进,是小道,而她现在要寻求的是大道。

她终于按住心里的野马,即便山下热闹,她也没动。

身后渐渐传来脚步声,她听觉敏锐,远远的就听见了。

一开始她以为是李燕娘去而复返,后来又觉的不是,那脚步声不是一个人。

有两三个,听那步伐的轻重,应该是两三个年纪不大,身材纤细的女孩子。

“哟,前头怎么有个人啊?比咱们来的还早?”

真是冤家路窄,说话的声音让秦良玉不必回头也知道,是陈家的那小姑娘。

她坐着没动,听着那脚步声越走越近。

“这是不是秦姑娘么?”一个女孩子说。

陈六娘哈的笑了一声,“什么秦姑娘,人家是江夫人你不知道么?国师虽然走了,可她却自称是和国师有婚约未过门的媳妇。”

“国师不在,谁承认呐?”另一个女孩子嘲笑道。

秦良玉心头蹿升气怒火。她已经近一天一夜没有听到过江简来的声音了。

三个女孩子提及江简来,就如同往她心头上戳刀子一样。

如今她要对付几个女孩子,实在太容易不过,而且这里僻静,又没有旁人。

她能听的见附近的虫鸣鸟语,她随便招来一群虫子,只怕都能将三个女孩子吓跑。

“六娘,她是不是傻了,怎么坐着不动啊?”

陈六娘闻言,小心翼翼的绕道秦良玉面前,“闭着眼呢,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别惹她了,六娘,她可是会招蛇的!她是巫!”一个女孩子颤声劝道。

陈六娘轻嗤一声,“能通天地神灵的才叫巫,她算得什么巫?不过是会跳舞而已。”

“上次她招来蛇,你不是好几日都睡不好觉,看到绳子都害怕的,让人把寝馆里的绳子全都收起来了么?”

“闭嘴!”陈六娘恼怒的低喝了一声,“喂,秦玉儿,你是醒着的么?醒着就吱一声!”

秦良玉不欲理她,以为她觉得无趣,自会离开。

可陈六娘非但没有离开,见她不说不动,反而往她面前更靠近了几分,“喂,我叫你呢。”

秦良玉想把她敢走,或是忽然睁开眼睛吓她一跳。

却有个声音在她心头道,“若是一株草,它会怎么做?”

对,她不是在格物,研究草的道吗?

若是有人挑衅一株草,草会怎么做?

秦良玉没睁眼。没动,连一丝声响都没做。她想象自己就是一株草。

甚至连陈六娘摸了摸她的脸颊,她都没躲。

“真滑!”陈六娘嘀咕了一声,“难怪看起来熠熠生辉的,比美玉还光滑呢。”

“叫我也摸摸……”另一个小姑娘叫道。

“走开,你不怕她招来蛇了?”陈六娘打开那姑娘伸出的手,“她不动不说的,到底是装的,还是入定了?”

“我听先生说过,说人若是达到了一定的境界,就会不受外界的干扰,可以完全沉浸在‘独我’的境界里头。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寻找本我的旅程,在‘独我’的世界里,就不会受外界的影响,不受世俗的侵害。”一个小姑娘说。

“那岂不是无敌了?”另一个小姑娘当笑话一样听。

两个小姑娘哈哈笑了几声,忽而惊慌的叫起来,“六娘,六娘你要干嘛?”

“我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无敌’了!”陈六娘说。

“六娘不要!”

惊慌的声音惹得秦良玉都是一阵好奇,陈六娘究竟要干什么,让与她一起的小姑娘都吓成这样?

她虽好奇,还是忍住没动,猛然间——她后脑勺后颈闷痛一下。

她觉的天地都恍惚了,周身的力气忽然抽散而去。

她坐不住,整个身体软倒在草地上。

她听到陈六娘把一根粗壮的木棍扔在地上,拍着手上尘土道,“也不是无敌嘛。”

“六娘,你把她打昏了怎么办?”

“打昏了还好说,若是打死了呢……”

三个小姑娘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

“快!咱们快走,没有人知道咱们上来过……”陈六娘也慌了。

原来做坏事的那个人也会害怕呀?

秦良玉在想。

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意识渐渐模糊,她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株草,貌不惊人不起眼的小草。

草不会反抗,却有顽强到不可思议的生命力。

压扁踩踏,甚至一把火都不能将它毁灭,它会在一阵春风,一滴雨露中苏醒过来,蓬勃向上。

秦良玉那涣散恍惚的意识,像是忽然被点醒了。

“无为就是有为,不争就是最好的争……取之越多,失之越多;舍之越多,得之越多……”

如醍醐灌顶一般,天地万物之间,有一种庞大的生机,庞大的力量,源源不断的蜂涌入她的体内。

她的身体像是浩瀚无边的大海,承载着无边无际的力量……

这种力量的涌动,带来了巨大的震颤。

学馆里的所有阵型都在这股眼睛看不到的力量来往之间,猛烈的震动起来。

学馆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这是地震了吗?”

“先生,房子……房子要塌了……”

“快跑!快跑!”

学馆的震颤从轻缓到剧烈,持续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又渐渐变缓。

震颤的最剧烈的时候,人甚至都不能站立的稳。

不论是学生,还是先生,都吓坏了,女孩子们甚至哇哇大哭起来。

当震颤停下来的时候。学馆里的哭声还未停下。

“我……我们要回家……”女孩子们哭着说。

一滴清露,滴落在秦良玉的脸颊上,凉凉的,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地上的草叶子上。

她倏而睁开了眼睛,眼中濯濯清朗,华彩万丈。

她甚至没怎么用力,便从地上一跃而起,她的身姿轻灵如燕。

她摸了摸后脑,哪里一点也不觉的痛。

她再看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分明还是那些景致,可她仿佛能看到每样东西里蕴藏的能量。

她周围的每样东西都能够向她输送能量,而她也能将自己的能量输送出去。

气!

对,这就是一种气,气就是无尽的能量。

强烈的震颤结束以后,李燕娘不顾危险,提着裙子,飞快的跑上了石山,“玉儿,玉儿你没事吧?”

李燕娘气喘吁吁,甚至丫鬟都被她扔在了后头。

但看到秦良玉的瞬间,她就愣住了。

秦良玉脸面生光。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光晕里。

“你……修成了?”李燕娘震惊的看着她。

秦良玉微微轻笑,她向前走了几步,她脚下的草叶子立时便直了起来,没有匍匐在地。

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上一株桃花树的枝干。

那株桃树竟在瞬息之间,萌出花苞,开了满树绚烂的花,粉嫩的颜色,淡淡的花香,让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生机和活力。

李燕娘惊得眼目圆瞪,“你……你……”

却是说不出话来。

秦良玉轻笑,“小有所成吧。”

这还叫小有所成?

“你能不能……”李燕娘生生咽了口唾沫。热切而又羞涩的看着秦良玉。

“什么?”

“能不能教我?能不能收我为徒?”李燕娘局促而艰难的说道。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先生,她甚至因为旁人几句带有偏见,带有污蔑的话而倍感讨厌的女孩子,转言之间,竟成了自己仰望的大师。

“李先生永远是我的先生,这如何能颠倒呢?”秦良玉微笑。

“我希望能跟你学……你能,能教我么?”李燕娘说道。

这话她自己都觉得唐突不合适,昨夜里,是她在教秦良玉,她甚至说秦姑娘太心急。难有所成……

旦夕之间,真是天地色变呀!李燕娘脸上热得发烫。

“我不能教给先生什么了,当知道的道理,先生比我知道的还要多,道理是人人都懂的,把道化入生命,却是不容易做到的。”秦良玉缓缓说道。

李燕娘失落的点点头,“你说的是,师父当年也常常这么说。”

“倒是有一点我可以提醒先生。”秦良玉眼目有光的看着她说道,“心如止水。”

李燕娘连连点头,“是。我一直在追求心如止水的境界,可看来,我没有什么天赋……”

“先生,是你追求错了方向,心如止水,而非死水。”秦良玉指着一旁平静的水面,“止水之下,有庞大的生机,有无尽的力量。而死水之下,寸草不生,什么都没有。”

李燕娘听得一愣。

“先生摒弃七情六欲。克制自己的心,其实就是追求的死水境界。”秦良玉说道,“人若没有欲望,与死了有什么区别呢?先生更多的顺其自然试试?”

秦良玉说完,举目看了一眼天。她朝李燕娘福身行礼,快步向山下走去。

追在李燕娘后头的丫鬟,上来的晚些,听得她一席话,不由吐了吐舌头,“这秦姑娘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要修仙吗?说得话,都带着股仙气儿!让我这等凡人听不懂!”

丫鬟本是调侃。说完自己便乐了起来。

却见李燕娘没有乐,还低头叹了一声。

秦良玉回到国师府,铃铛和木槿正焦急的等在二门处。

她刚下了马车,铃铛就阔步向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夫人可算回来了,我们都怕你说的十二个时辰过去了,你还没回来,可该怎么办!”

木槿也上前,扶住秦良玉的另一只手,“婢子与铃铛商量着,要不再把女官大人打晕一次得了。”

秦良玉微微一笑,“她这会儿在哪儿关着?”

铃铛带路,领了她去。

是个厢房,屋子里的门窗都拿帘子遮了,光线昏暗,睡觉倒是舒服。

“把帘子都摘了吧。”秦良玉缓声说道。

屋子里立时便明亮许多,掀起床幔,床上的女官大人睡的似乎十分不安稳,她眼目紧闭,眼珠却在眼皮下她不停的转动,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

正文 第98章 请君入瓮

“夫人您瞧,就是怕她忽然醒过来,婢子们才着急的。”木槿低声说道。

秦良玉坐在床边,伸手落在默楠的额头上。

她的额上微微有些热,秦良玉的手指却很凉。

那一瞬间的清凉,让床上躺着的人舒服的轻哼了一声,并长长叹出一口起来。

秦良玉一面轻柔着她的太阳穴,一面低声哼唱。

铃铛和木槿对视一眼,悄悄退远了几步。

一曲毕,床上的女官大人,猛然间睁开眼睛来。

她还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忽然被拉出了水面。

秦良玉收回落在她额上的手,坐在床边,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铃铛和木槿紧张极了,目不转睛的盯着默楠。

铃铛甚至将一只手放在了腰间佩剑上,只要默楠稍有动作,她立即就能拔剑出鞘。

“你……”默楠眉头紧皱,狐疑的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仍旧只是微笑,坐在床边的姿态似乎毫无防备。

“女官大人,您终于醒了。”秦良玉说,“可是饿了?想用些什么饭,国师府定会款待您的。”

默楠惊疑不定的看着她,“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秦良玉看她一眼,“倘若女官大人都不知道,我们又如何得知呢?”

默楠怔了一怔,她努力的回忆,似乎是在皇城司,她奋力争取到来国师府监视的任务,而她来了以后……

她来了以后的事情。似乎记不清了,使劲儿回忆,脑中便是一阵一阵的疼。

她看了秦良玉一眼,这国师夫人脸上一直带着和煦的微笑,可这微笑却叫她觉的高深莫测,习武之人常年警惕的本能告诉她,应当远离这位年轻的“国师夫人”,她不能在这儿继续逗留了。

“多谢夫人美意,只是下官还有任务在身,不便久留。”说着她折身起来。立时就想往外走。

铃铛上前一步,抬着下巴看她,“国师府可不是什么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默楠看了眼这武力超群,手握剑柄的女孩子,心头有些发紧。

她如今孤身在这里,若是打起来,只怕自己不是这女孩子的对手。

“铃铛,叫女官大人走吧。”秦良玉说。

“女官大人何必这么客气,既是来了,何不留下用了饭再走?”铃铛笑说,“一来二去的,咱们熟了以后,您想打探国师府,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了。”

默楠深深看了铃铛一眼,拱手道,“姑娘说笑了。”

铃铛的手离开剑柄,让出一条路来。

默楠快步向外走去,这国师府处处给她以压迫之感,叫她心中不安。

她如今只盼着能快些离开此地才好。她以为,只要离了国师府,一切定然会好起来。

可没想到,刚出了国师府的大门,就遇上了更糟的事情。

“默大人?”八皇子骑于高头大马之上,眼目深深的看着她,又看向她身后挂着御赐金匾的国师府。

“见过八皇子。”默楠连忙拱手道。

皇城司是隶属圣上,为圣上打探天下大大小小的消息,连皇子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的。

可默楠对八皇子一向敬重。

“默大人怎么是从国师府的正门出来的?”八皇子眼中有狐疑之色。

默楠低头想了想,她很想认真的回答八皇子这问题,可问题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从国师府醒过来?

“下官是……奉命……”默楠开口有些吞吞吐吐。

八皇子眯了眯眼,“默大人若是不便,吾就不强求了,默大人请便。”

“不是,下官记得有事要转告八皇子。”

“哦?是什么事?”

默楠皱眉看向八皇子,又回头看了看国师府那金灿灿熠熠生辉的匾额,究竟是什么事呢?为何她想不起来了……

八皇子见她遮遮掩掩,微微皱眉,“待默大人方便了,再来告知吾就是。”

说完,他拽了拽缰绳,带着随从越过默大人,径直往国师府去了。

默楠站在原地,眯眼看着八皇子一行入了国师府。

她一个人在街角又站了片刻,才大步离去。

“请八皇子安。”秦良玉在花厅见了八皇子。

“江夫人切莫多礼,吾乃是来感谢江夫人的!”八皇子的神情有些激动。

“感谢我什么?”秦良玉落座。

“江夫人的灵泉水实在神奇,几位老臣用过之后,都说身体大有改进。这不是客套之言,连吾都能看出来,他们面色红润,精神抖擞,连走路都比以往铿锵有力了!”八皇子说话间眉飞色舞。

秦良玉点头微笑,“这是国师的灵泉水,如何能不神奇呢。”

她这话里有深深的思念和牵挂。

只是八皇子没听出这些来,他仍旧只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之中,“我给阿娘也用了灵泉水,阿娘兴奋不已,说她嘴角眼角的皱纹都被抚平了,如此神奇的灵泉水,简直是天赐的灵丹妙药啊!”八皇子笑眯眯的看着秦良玉。

他眼中的渴望,和势在必得,太过明显,虽有意遮掩,却还是叫人不难察觉,“不知冯当家他们何时能够回来?”

“八皇子的人不是也一同在路上?怎么八皇子倒来问我家夫人?”铃铛说。

八皇子微微一笑,“国师府不同凡响,自然有更便捷的消息传递渠道,我与部下书信来往,互通消息。却是又慢又不方便。”

铃铛轻嗤一声,八皇子这试探也太明显了吧。

“他们走了近路,再过两日,便可抵达鹿邑。”秦良玉的指尖轻轻摩挲在杯沿上,缓缓说道。

铃铛惊呼一声,“夫人!”

八皇子起身道谢,“多谢夫人。不知府上那壶灵泉水,可能先给吾用用?”

“八皇子难道不知做人不能贪得无厌的道理?”铃铛皱眉冷声道。

八皇子见一个婢女都敢对他不敬,这般无理的质问他,立时沉下面孔来。笑面虎沉了脸,倒比严肃的人,更多了几分冷意。

但见秦良玉并没有呵斥这婢女的意思,八皇子只好忍耐道,“反正过两日新的灵泉水就送到鹿邑来了,夫人没有急用,吾却是有大用场的,一壶比之新送来的,岂不是三千与一瓢?夫人连三千都舍得,何必吝惜那一瓢?倒叫咱们合作有嫌隙?”

“竟还威胁起我家夫人来了?”铃铛愈发生气。

秦良玉却仍旧笑意盈盈。“铃铛,让人取那一壶给八皇子。”

铃铛撅了撅嘴。

八皇子抱着那灵泉水,心满意足的离开,她才在秦良玉面前说道,“我不是舍不得那一壶灵泉水,我只是受不了他那态度。是他求着国师府的,可他却趾高气扬的……”

“人心有骄傲才会趾高气扬,”秦良玉缓缓说道,“可古人云,骄兵必败。”

铃铛闻言。微微一愣,“夫人是说,八皇子快要输了?”

那岂不是梅佳氏的仇就要报了?

秦良玉勾着嘴角,“八皇子如今这般依赖灵泉水,从灵泉水上得了莫大的好处,心无防备……就快要栽大跟头了。”

“我看八皇子适才试探,定是想拦截冯当家他们。”木槿忽而在一旁说道。

“他岂能拦得住冯捷,他以为冯捷是吃素的?”铃铛轻嗤一声。

“从八皇子适才的态度看,他虽受益于国师府,却不甘于受钳制。这次得来的灵泉水。数辆不少,若是送进国师府来,他日后需要灵泉水,还是要看国师府的脸色,”木槿摇了摇头,“八皇子虽总是笑眯眯的,却不喜欢看人脸色。”

“他必会出手夺灵泉水。”秦良玉也说到。

铃铛轻哼一声,“我这就给冯捷送信,告诉他,见了八皇子的人。不必客气……不,干脆先下手为强,现在就动手,把八皇子的人给收拾了。”

秦良玉微微点头,“是应该给冯捷捎个信儿。”

“我这就去……”铃铛转身就要走。

“让他见了八皇子,不必过于反抗,做做样子就是了,莫叫自己人受了伤,灵泉水都留给八皇子吧。”秦良玉却是说道。

铃铛瞪大眼睛看着她,“我听错了?还是夫人糊涂了?凭什么把灵泉水给他!那是我师兄的东西!”

秦良玉点了点头。“取之越多,失之越多。舍之越多,得之越多。不是他的,他抢走了也没用。”

铃铛眉头皱的紧紧的,“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练气之人这点儿了,有了长进之后,说话就越发的云里雾里,叫人听不懂!”

秦良玉笑了笑,宛如长姐一般看着声称自己年长许多的铃铛。

次日一早,秦良玉和铃铛亮出凤家的令牌,顺利的登上了鹿邑高阔的城墙。

两个女孩子披着风氅,缓慢悠闲的在城墙上走着。

“这里风大,夫人一定要来城墙干什么?”铃铛为秦良玉紧了紧风氅的领子,低声问道。

秦良玉默不作声的走着,时不时的抬头看看东边的朝阳。

城墙高,地势开阔,墙头上的风真是大,简直要把人都给吹走了。

“你瞧。”秦良玉忽而伸手指着城门外。

一行人马出了城门,一流烟尘的往南而去。

“咦?这是……八皇子的人马吧?”铃铛眯眼看到,“竹青昨日打探到,八皇子离开国师府之后,就去了他舅舅家,估摸着是拿那一壶灵泉水,跟他舅舅借了兵马!”

秦良玉默不作声的眺望着那烟尘远去的方向。

“可这兵马也太少了吧,有五六十人?冯捷就是装装样子,也不可能打不过他们呀!一壶灵泉水,就换这么点儿人,可真是浪费了我师兄的宝物了!”铃铛嘟嘴说道。

“你别急,看着吧。”秦良玉指着城门口。

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陆陆续续又出城了好几批那样的人马。

铃铛这会儿咋舌,“八皇子为了灵泉水,真是下了血本儿了!”

“给冯捷的信,你送出去了么?”秦良玉问道。

“这会儿怕是他已经收到了,信鸽可比马跑的快多了。”铃铛嘻嘻一笑。

秦良玉却忽而盯着城门外的树林里,似乎看入了神。

“夫人看什么呢?”铃铛寻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不多时,见女官默楠大人一身便装,骑着马,神情失落的从树林里慢吞吞出来。

“原来夫人是看她呀?默大人这是怎么了?”铃铛问道。

“再等一会儿就知道了。”秦良玉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夫人一大早来着城墙上,原来不是为了看八皇子用了多少人马呀?是为了看默大人?”铃铛跺了跺脚,“待会儿就知道什么了?你怎么不说?让我干着急!”

秦良玉抬了抬下巴,“看,出来了。”

就在默楠入了城门有一刻钟之后,树林子里,又骑马走出一人来。

那人脸上却是意气风发,笑容满面的。

“八皇子呀!”铃铛咋舌,“默大人还是去寻了八皇子,可她自己不是已经忘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国师府么?英王世子说梅娘子身世的话,她应该全然想不起了了吧?”

秦良玉缓缓道,“她迟早会想起来……”

“啊?那夫人还放她走?现在岂不是一切都在朝着利于八皇子的方向发展了?夫人的心怎么这么大呀!”铃铛急叹道。

秦良玉舒了口气。“她迟早会想起来,她其实不欠八皇子什么,恩怨终有报。”

铃铛啧了一声,“夫人又在装高深,说我能听懂的呗?”

秦良玉忍不住笑出声来,“走,我们进宫,这句能听懂吧?”

“不懂!”铃铛连连摇头,“八皇子什么都齐活儿了,如今灵泉水一到,那些老臣们被他收买的服服帖帖,只怕老皇帝不死,他也会逼得那些老臣拥立他为新皇帝。”

铃铛说着,颇为无奈的看了秦良玉一眼。

“夫人那时候靠什么翻盘?”

“我们何需翻盘?”秦良玉挑眉看着她。

“啊?”铃铛挠了挠头。

“他根本到不了那一步。”秦良玉的风氅被墙头上的风吹的呼呼的响,她脸上的笑容和步伐一样的从容不迫。

“夫人进宫要做什么?”铃铛挠头问道。

“做当做之事。”秦良玉答。

“算了,”铃铛哀嚎一声,“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反正说了也听不懂。”

秦良玉这次倒真没有装高深,她入宫不过两件事,一件是为圣上和三皇子医治,还有一件便是去学馆里学习。

而如今,她对唱歌兴趣不大,跳舞的李燕娘已经把能教的都传授给她了。

所以她便先见了皇后娘娘。

“启禀娘娘知道,日后臣妾就不往学馆里去了。”秦良玉说。

皇后娘娘微微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不是说你自己也要学习,才能医治好圣上和三皇子么……”

秦良玉笑了笑。

“你……你的意思是说……你如今已经有把握能治好三皇子了?不用学习了?”皇后娘娘神情激动,比她日日看到自己在镜子里纤瘦下来的身材还要激动。

“是三皇子准备好了。”秦良玉说道。

皇后娘娘连连点头,“是,是,本宫也看他长进了许多,如今江夫人不在,他自己也会勤奋练习。”

皇后娘娘说着,竟激动的有泪盈眶。

皇后娘娘同意了秦良玉不再去学馆的请求,她便往三皇子宫中去了。

三皇子正在殿前的花廊里练声。

他嗓音靠后,说话时不免叫人觉的憨憨的,可唱歌的时候,却又透着厚重,颇有韵味。

“先生!”远远看见秦良玉的身影,三皇子疾走出花廊,恭恭敬敬的拱手作礼。

那日他为了叫秦良玉能早些回去休息,而大发了怒气之后,三皇子殿中的人,便没有敢再不听他号令,或是想做他主的人了。

他愿一个人在这里练声,宫人们便都躲得远远的,不敢近前打扰。

“今日我再教你最后一日,明日明日会有新的老师来教你。”秦良玉笑着说道。

三皇子怔怔看她一眼,“先生不要学生了么?”

语气委屈至极,高壮的人。瞬间叫人觉得他像是被无情遗弃的可怜宠物。

秦良玉低头轻叹,“你已不需我来教导了,你如今心里是明白的,外人看你憨傻,其实你才是这宫里最为聪慧的人。”

三皇子微微一愣,“先生说什么?”

“你天性单纯,迷途多年,倒是保护了自己的天性不受世俗利欲的熏染。如今还有这一颗赤子之心,在宫里是多么的难能可贵。你不想争抢什么,可不争就是最有力的还击。无为便是有为。”秦良玉缓缓说道,似是怕他听不明白,她说的格外的慢。

可三皇子还是摇了摇头,“先生,学生不懂。”

秦良玉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只管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做,想怎么办,觉得怎么办是对的,就只管去做。不用委屈自己的心性,凭旁人的指使。”

三皇子满目赤诚的点了点头。

“其实这些话。也是多说,我不交代,你也会这么做的。”秦良玉说,“你记性甚好,对歌曲更可以说过目不忘,我教你几首歌,日后你日日去为圣上唱。”

三皇子不问为什么,也不推辞,点头请先生入了花廊,便认认真真的学起来。

铃铛看着秦良玉。心头却浮起一个猜测来。

她先是辞去在学馆里的学习,又为三皇子找新老师,还交代他日后之事。

八皇子那边,她似乎也为日后做好了准备……看她这样子,是打算离开鹿邑?

铃铛不由眼目圆瞪,她该不会是想……

秦良玉和三皇子一个教,一个学,彼此都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似乎没有外物,没有旁人了。

连传午膳的宫人。在花廊里徘徊了数次,都不敢上前打扰。

直到秦良玉把她要教的几首歌,都教完。

“日后每日都要去为圣上唱歌,这几首,你喜欢唱哪首,就唱哪首。”秦良玉说道。

三皇子连连点头,“学生记住了。”

“你的新先生,是学馆里那位姓高,名畅明的先生。他也是我的先生。”秦良玉笑起来。

“我只有你一个先生,旁人永远不是你。也代替不了你。”三皇子迟缓的说道。

秦良玉笑了笑,“我记住了。”

三皇子起身朝她拱手,“先生去意已决,学生不敢挽留,但是……请先生记得,宫里头,永远有您的学生,永远在等您回来。”

秦良玉垂下眼眸,半晌没有说话,她微微福身。还三皇子礼。

三皇子却是避开,没有受她的礼。

铃铛在花廊外头,终于等到她出来,“夫人,你这是……”

秦良玉摇了摇头,没让她把话说完。

可她们刚回到国师府,便听说宫里传来一条叫人震惊的消息。

傻了二十多年的三皇子,突然好了!

不但好了,还有奇能,他去圣上的寝殿里。为圣上唱歌,竟得了圣上的赞誉。

而且,他的歌声,引得宫中大地为之震颤,鸟雀盘旋在寝殿之上,久久不去。

“多半是皇后娘娘故意让人传出的夸张之言吧?今日在三皇子殿中的时候,也没瞧见这奇景啊?”铃铛说道。

秦良玉嗯了一声,立在窗边,看着原处一株高大挺拔的松木,默默出神。

“夫人为什么让三皇子去给圣上唱歌?”铃铛问,“皇后娘娘如今就叫人放出这样的消息来,会不会引得八皇子的忌惮?”

“他得了灵泉水,以为胜券在握,还会有忌惮么?”秦良玉看着铃铛反问道。

铃铛微微一愣,半晌忽而呀了一声,“夫人好盘算呀!这下三皇子和八皇子算是对上了!也不知皇后娘娘面对昔日‘亲儿子’的时候,会不会手下留情?”

木槿在一旁,略有些忧心道,“八皇子得了灵泉水,老臣皆一边倒的支持他,那三皇子和皇后娘娘,会不会……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谁说八皇子的对手是三皇子?”秦良玉忽而笑道,“三皇子可是尊称我一声先生的,我岂能把自己这般天性善良的学生,推出去对付八皇子及惠妃娘娘那样的人吗?”

“夫人究竟是什么打算,说出来,也好叫我们明白呀!”铃铛哀嚎,“不然整日的跟着夫人,却是一头雾水,什么都不明白,岂不是拉低了夫人你的层次?”

“我的打算么?”秦良玉的语气有些飘忽,她的目光也是望着飘渺高远的天空,“如今我只有一个打算。”

“什么打算?”铃铛立即追问道。

正文 第99章 共度余生

“什么打算?”铃铛问道。

“收拾东西,我们离开鹿邑。”

“去哪儿?”这次是铃铛和木槿一起开口。

“夫人如今所做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能够帮梅佳氏雪冤,能够让梅佳氏回到鹿邑而准备的吗?”木槿道,“可如今梅佳氏的事情就要有转机了,夫人怎么忽然要走呢?”

铃铛也狐疑的看着秦良玉。

秦良玉眯眼缓缓说道,“我能为梅佳氏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宫里的事情,基本已有了定局,而如今,却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

“什么事?”铃铛急道。

“收拾行李,我们去灵台山。”秦良玉看着铃铛。

铃铛被她果决的语气给吓了一跳,“你……你要去找我师兄啊?”

秦良玉默默无声,却分外坚定的看着她。

“不行不行不行!”铃铛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连说了三个不行,“灵台山不许外人进入的,那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地方,我可不敢领夫人你去。”

“你把我带到山下也成。”秦良玉说。

铃铛还是摇头,“你忘记了?师父把师兄带走的时候说过,乃是为了师兄好,也是为了夫人你好。师兄伤了龙脉,要受天谴的……”

“如果龙脉已经接续上了呢?天道归于其位,这天谴是不是就可以挪去了?”秦良玉缓缓说道。

“我……我不知道,我也听不懂夫人你在说什么,反正我是不能带你去灵台山的,而且那地方,你也上不去。”铃铛瞪眼说道。

秦良玉微微一笑,“你不带我去,我也要用别的方法去试试。”

说完,她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并反手将门闩住。

“夫人,你可别……可别冲动啊。”铃铛似乎是怕她有什么想不开,焦急的在门外嚷道。

木槿拉了她一把。“夫人那气定神闲的样子,怎么会想不开?”

“遇上我师兄的事儿,她能气定神闲才怪,可见是装出来的。”铃铛低声道。

“不管出了什么事,谁来见我,皆不要来打扰我。”秦良玉的声音从紧闭的房门中传出来。

“你看你看,多可疑啊?”铃铛急的搓手跺脚。

木槿皱了皱眉,“冯捷快回来了吧?也不知道这会儿和八皇子的人遇上了没有?这事儿也不能来打搅夫人么?”

“夫人,若是冯捷回来了呢?”铃铛立即趴在门上问道。

“他回来,自然是该做什么做什么。”秦良玉在屋里说道,“竹青不善府上巡逻布防。冯当家倒是擅长此事。冯当家回来以后,竹青倒是可以歇歇了。”

铃铛瞪眼,她想为竹青辩驳。

可想到默楠女官混进了国师府,并且偷听道夫人和世子爷说话,那实在是有损国师府的威望。而那时候,不正是竹青负责府上的事情么?

竹青脑袋灵活,而且功夫超群,但他最擅长的是单兵作战。

管理协调众人方面,他是不如冯捷。

可……可这不是重点好吧?她们现在担心的明明是什么都不肯说的秦良玉!

“夫人你究竟想干什么?”铃铛跺脚道。

“铃铛,你告诉过我,肉体有限制,而气无限,这天地间的一切,皆是由气而生。气是生命,是灵魂。”

铃铛隔着门,连连点头,“我是说过。”

“你不带我去灵台山,我只好试试用别的方法去了。”秦良玉说完,便不再作声。

她放下床帐,盘腿坐在床榻上。

铃铛和木槿在门外目瞪口呆。

“铃铛女侠,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木槿问道。

铃铛连连摇头,“我……我也听不懂。”

“你还不如答应带夫人去灵台山呢。起码能看见她,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木槿皱眉道。

铃铛连连摇头,“我看未必,那一路上不知道会遇见多少凶险。如今这样……不过是坐在屋里,做做白日梦罢了,我看还是做梦安全!”

听铃铛如此说,木槿品味了一阵子,看着紧闭的房门,略略放了心。

怕屋里夫人有什么吩咐,旁的丫鬟怠慢了,木槿寸步不离的守在院子里。

可一直到夜幕降临,屋子里都是安安静静的,连一丁点声音都没有传出来,安静的就好像……好像里头没有人一般。

“夫人呢?还没出来?”铃铛从前院过来。

木槿摇了摇头。

“连饭都没用?”铃铛问。

木槿仍旧摇头,“一壶茶都没要过。”

看出木槿脸上的不安和忧虑,铃铛忙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师父闭关的时候,也是这样,不吃不喝,不跟人说话,能一个人呆好久呢。”

木槿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铃铛咽了口唾沫,“我不是说夫人也是在闭关,但……总之也许差不多,夫人如果真的饿了渴了,她会说的。”

木槿仍旧不放心,在落满月光的院子里踱来踱去。

“你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夜里我守在这儿!”铃铛推她回屋。

木槿不习武,也不练气,体力不及铃铛,如今也不如秦良玉,她着实熬不住了。

铃铛把她推回屋里,她躺在床上,没洗漱便睡着了。

秦良玉屋子里一直安安静静的。

铃铛趴在门上往里探听,听不得一丝动静,也见不到一丁点光亮。

“夫人?夫人,可是睡着了?”

屋里没有人理她。

秦良玉并没有睡着,她闭着眼睛,仍旧是盘着腿坐在床榻上的姿势。

许多个时辰,她的姿势一成不变,但她脸上并没有疲惫之态,反而面色红润有光,气息平缓均匀。

她闭着眼睛,似乎能够看到一股气,是乳白色的云起,或浓或淡的缭绕在各处。

人的身上有这样的云起,一株草,一棵树,一朵花……都有这样的云气,她的身体似乎很轻,飘飘荡荡的出了屋子,飘荡在那一团团云气上头。

她浑身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每一朵云气,似乎都能给她能量,补充她。与她交换着。

秦良玉人在屋子里,可却又好似不在屋子里,她的“云气”飘出了屋子,似乎没有墙壁的遮挡,她去哪里都自由而轻快。

“灵台山在哪里?”她在云气缭绕之中茫然四顾。

“去灵台山……”

“去灵台山……”

“灵台山……”

周围的云气似乎在重复着她的话,又像是她自己话音的回声一般。

有风呼呼的吹过。

秦良玉暗自担心,自己和这些“云气”会不会被风吹散。

可只有风声,浓浓的云气并没有散去。

反而愈发浓重了。

“玉儿!”一个声音在唤她的名字。

秦良玉茫然四顾,除了浓浓云气,她什么都看不见。

“玉儿!”那人又喊了一声。

这次她听清楚了,是江简来的声音。

“简来。你在哪儿?这里是灵台山么?”

“你睁开眼睛。”江简来轻笑。

秦良玉狐疑,“我睁着眼呢!只是看不见你,只有浓浓的云气。”

“那是练气时出窍的状态,快醒过来,贸然出窍,若有人打搅,十分危险。”江简来说道。

秦良玉四下看去,伸手去抓,像是抓在的云上,摊开手掌,掌心空空如也。

“我怎么让自己醒过来?”

江简来一时没有说话。

门外的铃铛。却有些着急,“夫人?夫人?你在不在里头?”

院子里陪着木槿一起守着的丫鬟连忙上前说道,“回铃铛姐姐的话,夫人进去以后,就没有出来过,一定还在里头。”

铃铛点了点头。

“姐姐若是不放心……不如……进去看看?”丫鬟小声说道。

铃铛瞪眼看她,进去看看?

可是夫人进去之前,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搅她,便是谁来国师府见她,也都要拒而不见。自己不懂练气的那些个规矩,不过听师父说过。闭关之人,不能随意受打搅……

“与其在外头担心,不如悄悄的进去看上一眼,若是夫人好好的在里头睡着,铃铛姐姐和大家岂不是都可以安心了么?”小丫鬟小声道。

铃铛皱起眉头,犹豫不决。

“若是夫人昏过去了,或是怎么了……咱们就守在门外头,却毫不知情,岂不是耽误了时间?”小丫鬟又道。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铃铛点了点头。

……

秦良玉仍旧在那浓浓的云气里头乱转,可怎么都做不到江简来说的“睁开眼”。

她似乎没有办法让自己“醒过来”了。

“简来。你还在么?可不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秦良玉缓声问道。

可没有人回应她,她毫无方向的乱转,却猛的撞上了一堵厚厚的墙。

“哎呦!”秦良玉揉着自己的额头,倒退一步,抬眼却见一个再熟悉不过,朝思暮想的身影,渐渐从雾气中清晰了。

“玉儿。”他的声音,如潺潺的清泉,滋润过干涸的大地。

秦良玉看着他那精雕细琢的眉眼,他英挺的鼻梁,他润泽的唇……视线瞬间就模糊了。不过这次不是被云气模糊,而是被她眼眶里涌出的泪。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带着颤抖,颤的厉害。

“我来带你出去,你定是不知回去的路了吧?”江简来轻笑。

两个人之间还有一步之遥。

秦良玉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她猛然向前一步,扑进了这个朝思暮想的怀抱。

江简来当真如铜墙铁壁,被她猛然撞过来,却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双手将她抱得紧紧的。

秦良玉愕然抬起头来。她狐疑的看着江简来,“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的温度?”

所以说,他只是她的幻想,不是真的来到她身边了么?

“我带你回去,你就能感觉到温度了。”江简来握住她的手。

可彼此的掌心都是凉的,谁也温暖不了谁。

江简来看着她的眼睛,“你想要在你的房间里,看到真实的我么?”

“我不要回去。”秦良玉却是摇头说道。

江简来愕然,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为什么?”

“醒来的房间里没有你,你在骗我。”

她固执的仰着小脸儿,脸上带着淡然却坚定的微笑。笃定的看着他,像是揭穿了谎言的小狐狸。

江简来轻叹一声,好看的眉眼被云气晕染的多了几分温润,“我就那么不可信?”

“你说会永远在我身边,我们共修,以求早日团聚,你却不声不响的丢下我一个人!”秦良玉看着他的眼睛,看着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像是化开了一层浓墨,“所以我知道,共修什么都是骗人的!你从你师父带你走的时候,就真的离开了我!你师妹说,我跟本不可能去灵台山找你!”

江简来垂着眼眸,长叹一声,伸手将她抱进怀里,“我做人太失败,连唯一心爱的女孩儿都不相信我。”

秦良玉感受到他的怀抱,感受到他那般有力的膀臂,只是感受不到他的体温,她对自己的猜测又有些将信将疑起来。

“你不是我幻想出来的?你是……真的?”

江简来哭笑不得,“我们再不醒过来,只怕你真的醒不过来了。我那性子急的师妹,已经准备破门而入了。”

秦良玉怔了怔,对他的话有几分信了。

“你专注的想,要醒过来,要回去,并且最重要的是,要在房间里看到我。”江简来在她耳边说道。

他的嘴唇蹭着她的耳垂,痒痒的,像是一股电流,痒进了心里头。

秦良玉攥紧了他的手指,闭上眼睛,按他说的,专注的去想……

砰——一声巨响。

扇门都被铃铛给一脚踹飞,不知是那柚木的门不够结识,还是铃铛女侠一般的力气太大。

扇门直接被踹飞,撞上屏风才停下。

那六折的双面绣山水屏风受不了这么大的撞击力,晃了两晃,砰的倒在地上。

里间也霎时间展现在众人面前。

纵然屋里没有点灯,乌漆嘛黑,只有月光寥落。

可众人皆瞪大了眼睛,怀疑是自己眼花。

那么明晃晃的站在床幔前的男人是谁啊?

夫人背着人,在这儿偷汉子?!

这想法让众人都傻了眼。气氛僵滞,像是连空气都不流通了。

这时床幔一动。

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掀开床幔,将那轻纱帘子挂在了床两侧的床柱上。

见屋里跟着铃铛涌进来不少的人,秦良玉非但没有避讳,反而还投入那男人的怀中,“让我摸摸是不是热的?”

她这般“放荡”之言,害的众人都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有没有骗你?”男人一开口。

准备悄悄往外退的众人惊住了,这声音,怎么这般耳熟呢?

“夫人……你……你就算找不到我师哥,也不用这么的自暴自弃吧?”铃铛颤声说道。

一旁的竹青猛地拉了她一把,“你别出声!”

男人轻笑一声,把秦良玉拉进怀里,“怎么叫自暴自弃?”

“这声音……”铃铛圆眼一瞪,“来人,还不点灯,都傻了吗?”

不知道那男人是谁,屋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只是知道夫人的屋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男人来……这事儿捂还来不及,谁不想活的主动点灯?

不过铃铛发话了,夫人也没拦着,那看来点灯也没错。

反正天塌下来,有铃铛姐姐顶着!

丫鬟家仆连忙从外头的灯笼里取出几个蜡烛,把屋里的灯烛全都点亮了。

瞬间亮起的房间,晃的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不过叫他们睁不开眼的,倒不是灯烛的光,而是这个站在光晕里的男人。

他比灯烛还亮眼,他出现在这里,比在夫人的房间里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还叫人震惊。

“师师师……师兄?!”铃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是不是瞎了?我看见谁了?”

铃铛揪住竹青的胳膊。

她恰捏在竹青胳膊内侧的软肉上,能一脚把门都踹飞的女侠,手劲儿也不会太小,竹青被她掐的两眼热泪,“没,没……你眼睛好着呢!庄主,您怎么会回来了?师祖他老人家想通了?”

秦良玉也满脑子疑惑。

他以前说过,她修炼有他五成,他有形无实,七成,有形有实,但时间有限。

九成,他便能成一个新“我”。

那么如今,他能堂堂正正的站在这里,众人的疑惑丝毫没有让他动容,这究竟是几成的效果?

“你们先出去吧。”江简来抬手道,“我不在,你们辛苦了。”

“庄主回来的事情,暂时不要让旁人知晓。”秦良玉叮嘱了一句。

这屋里的门坏了,屏风也倒了,实在不适合分别这么久,又突然见面的“夫妻”呆着了。

江简来拉着秦良玉的手,去了另外一处院落。

这院子是当初,他准备用来娶她做新房的。

“那日遇见四皇子动作轻浮,我太过恼怒。控制不住筹自己的怒气,便出了魂器。”江简来在榻上坐下。

他语气轻飘飘的,像是说一件不大的事。

可惹得秦良玉心酸又唏嘘,“你不知你的魂器冷下来以后,我有多怕,我怎么叫你你都不应。我甚至想把魂器拽出来看看……”

江简来轻笑,“幸而你没有那么做,不然我现在还真不能出现在你面前了。”

秦良玉一阵后怕,“那如今,你……你还会离开么?”

“不了。”江简来定定看着秦良玉的脸,“再不离开你了。”

秦良玉心头一暖,却又不放心,她伸手拉住他的手,感受着她手上温热的体温,才算是略略安心。

“魂器上的元气,原本就只有一成,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共修,顶多不过两成。那日受损,魂器上残存的元气,连一成都不足,仅仅能叫我听到你唤我而已。我却没办法回应你。”江简来把坐在他身边的秦良玉给揽入了怀中,缓缓说道。

“我极力的想要再沟通魂器。哪怕在山洞那里的我会受损伤,只要能继续守着你,我便也能安心了。”

秦良玉仰脸望着他的脸,安静的听他讲述着。

“可是后来,我与这魂器之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阻断了,山洞里的我也受了伤。”

秦良玉吓了一跳,上下看他。

“没想到,你那么厉害,会突然突破旁人可能穷极一生,也无法突破的一层境界。”江简来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你忽然的突破,让天地间的灵气涌向你,那种能力不但能补给你所需,也能补给与你共修的我。”

秦良玉闻言,一阵愣怔,补给她?“你说共修是真的,不是诓我?”

“怎么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我?”江简来无奈,“我便趁着那个机会,让洞中的我‘死去’,以新我出现在你面前。”

“听不太懂。我也不在意这些,我现在只想问你两个问题!”秦良玉瞪眼看着江简来。

“你问。”

“第一,你是不是真的回来了,一直都会呆在我身边,再也不离开,不会突然消失不见?我虽然如今学会坚强,但我也需要有个心理准备……”

“对,我真的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不会消失不见。”江简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认真。

秦良玉嗯了一声。“第二个问题,你回来以后,准备怎么办?你师父那里会有什么反应?他会不会再来抓你?”

“你这是一个问题么?”江简来眯眼,露出宠溺的笑来,“师父想来如今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只要我不杀人,他不会来的。”

秦良玉哦了一声,“你说我可以帮你破劫的,现在,我可以了么?”

江简来看着秦良玉,仔仔细细的看着,似乎要看清楚她脸上的每一根毫毛。每一个毛孔,“我已经是新的我了,我不会再滥杀,为了你,为了我们能在一起。”

“你说,你要回去问你师父,关于你的身世……”

“我不问了。”江简来突然闭了闭眼睛,认真说道,“是谁,是什么缘故把我抛弃,让我的童年受了那么多的磨难。我都不计较了……不想知道了。”

“真的?”秦良玉眉梢挑的高高的,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真的,我只想和你,共度余生。”江简来笑着说。

共度余生四个字,好暖好暖……秦良玉忍不住嘴角上翘。

“不会有遗憾?”

“和你在一起,有什么遗憾?”江简来拥她入怀,轻轻叹息。

只是听不出他这叹息,究竟是满足的叹息,还是别的什么。

两人没有去床上,纵然如今已经是“夫妻”。

可是似乎中间还欠缺了点儿什么。

两个人一直这么相拥着,在软榻上躺了一夜,却什么都没做。

甚至是和衣而睡。

江简来拥着温香玉软,不是没有反应。可看着她干净纯美,似乎不染尘埃的容颜,即便这么生生忍着,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捱。

次日,天不亮,冯捷就进了鹿邑城门,回到了国师府。

正文 第100章 大局将定

冯捷回到国师府,他隐隐觉得府上气氛有些不一样,竹青和铃铛都莫名的透着轻快之感,可他却寻不出为什么。

“八皇子的人劫走了灵泉水,一点儿都没给咱们留下,”冯捷沉着脸说道,“你们还有什么可高兴的?他的人虽说不少,可是若是叫我认真抵抗,也不能说全让他给抢走了!”

“不就是一车灵泉水么?何需在意?”竹青哈哈一笑。

冯捷恨不得给竹青一顿胖揍,要不是知道自己打不过竹青,他可能已经动手了,“什么叫‘不就是’?竹青你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道,八皇子得到这么多灵泉水,他可以收买内阁的全部老臣!全部!”

竹青咬着根发黄的草叶子,“那就由得他收买呗?谁在意?”

冯捷震惊的盯着竹青看了一会儿,扭过头对铃铛道,“你怎么刺激他了?刺激得他都精神失常,看起来是生无可恋了?”

“冯捷,你才是精神失常,生无可恋!”竹青佯装愤怒,翻身和冯捷打了起来。

冯捷单兵作战,不是他的对手,又一路风尘仆仆,辛苦得很。

几招过后,他便落了下风,“行了行了,我不跟你斗,等八皇子收买了朝中大臣,有你们着急的时候。”

冯捷回来的那日,鹿邑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国师府的桃花杏花,一夜之间全开了。远远看去,如一团缭绕的粉白分红的云朵。美不胜收。

鹿邑还冷着,其他地方的桃花杏花,花苞还小着呢。这里竟开成了绚烂的烟霞。

国师府守卫森严,一般人进不去。但国师府外的街巷,都成了旅游胜地。

闲来无事的鹿邑百姓,都喜欢往国师府那儿转。这倒叫国师府的守卫更加强了几分,甚至闭门谢客,不与人来往了。

连官宦贵族投来的拜帖,要来看看国师府的盛景,都被谢绝。

另一件事,与国师府这美不胜收的绚烂花海比起来。不是那么的张扬,但却叫一干老臣们激动的几乎睡不着觉——八皇子得来了新的灵泉水。

灵泉水的神效,那些老臣们自有体会。

难怪前朝的皇帝要亲征五灵山!这滴了一两滴灵泉水的清茶喝下去,顿时就能神清气爽,浑身充满了力量。

像是一下子找回二三十岁,年轻气壮时候的感觉来。

内阁的老臣们,用了这灵泉水,只觉处理那无聊又用词华丽,洋洋洒洒几大张,说不明白一件屁事儿的奏折,都比以往有精神多了。

“禀八皇子知道,内阁的大臣们已经都收了灵泉水了,”八皇子身边的小厮在他的书房里低声禀道,“就连最是顽固的陈阁老也收下了。”

“陈阁老收了?”八皇子微微有些诧异。

“陈阁老是不肯收的,不过这次走了别的路子,让他的嫡妻收了,这灵泉水的神效,怕是没有哪个女人能抵住诱惑的。”小厮禀道。

八皇子轻笑,“好啊,时机差不多已经成熟了。父皇的身体怎么样?”

“惠妃娘娘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如今三皇子日日去给圣上唱歌,圣上不怎么见旁人。倒是赞过几次三皇子的歌唱的不错。”

“那个傻子,也会唱歌?”八皇子微微皱眉。

“但惠妃娘娘说,圣上的龙体应当是好了许多,昨日圣上还张罗着要去国师府看桃花杏花。不过是太医院不敢叫圣上去。”

八皇子眯了眯眼睛,“国师府的桃花开的还真是时候。”

小厮不解的看了八皇子一眼,“殿下也要去国师府看看桃花么?听说国师府现在闭门谢客,谁都不让去……”

小厮见八皇子冷冷看了他一眼,立时改了话音。

“自然,殿下您是不一样的,您和国师府那位,是什么关系呢!旁人不让去,您一定是能去的。”

八皇子冷哼了一声,“国师府的桃花开在这时候,这可是祥瑞之兆啊,也是时候有所动作了。”

小厮惊惑的看了八皇子一眼,“上次您不是说,还要再等等,此时急不得么?”

“如今正好是个最好的时机,你去送了口信,说……”八皇子在小厮耳边一阵吩咐。

小厮连连点头,趁夜而去。

次日内阁老臣往宫里探望圣上的龙体,几个内阁首辅见圣上龙体康健,满目红光,看起来精神头儿很不错,几位大臣暗暗交换了视线,让那位年纪在几个老臣中算是最小的开口。

“圣上如今龙体渐好,精神颇足,而且有国师府忽而开出云霞的祥瑞之兆,圣上若是在这时候颁布立储的旨意,岂不正合乎天意么?”

他刚说完,几位老臣就细细打量圣上的神色。

圣上仍旧和适才一样,带着淡淡笑容,一语不发。

这么看来,圣上也是打算立储了?没有被这话触怒?

内阁大臣放了心,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赞成立储的事儿。

“让内阁拟定认选吧,满朝大臣都可上奏,各抒己见,叫朕来看看。”圣上说道。

内阁首辅应下。

圣上的龙体,还不能去上朝,立储的事儿,让大臣们都写了折子递上来,好表达自己的意见。

立储可是大事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说明白的。

大臣们在写折子的时候,皇子们自然伺机而动。

李静忠作为四皇子党羽,自然在这时候也紧张起来,他悄悄来了四皇子府上。

“四皇子殿下,虽然说圣上是让满朝文武都表达意见。可圣上如今哪有力气亲自批阅?还不是由内阁综合了意见,再一并呈给圣上么?”

四皇子眯眼点了点头,望着窗外只吐了小骨朵的桃树,默默出神。

“臣和皇城司的几个旧友关系不错,已经托他们去摸摸内阁大臣们的底了。”李静忠又说道。

四皇子沉默片刻,从窗外收回视线,看着李静忠道,“这些年多亏了有静忠你,不然吾哪里能如现在一般处处逢源?静忠放心。等吾做了储君,得了天下,你必是国相。”

“多谢四皇子!”李静忠连忙俯身下拜。

四皇子留了他在府上用饭。

一顿饭还没吃完,李静忠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就回来了。

“内阁拟定的人选是……”那人看了四皇子一眼,垂下头去。

“是谁?”李静忠催问。

“是八皇子。”那人小声说。

四皇子一语不发,屋子里安静异常,只是气氛忽而就冷了下去,恍如地龙暖炉都灭了一般。

李静忠皱眉瞪眼,“这怎么可能?”

四皇子拿起筷子,继续慢吞吞的用饭,好似得来的消息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心情一般。

可那炸的金黄漂亮。十分好夹的蟹黄,四皇子却是动了两次筷子,都未能从面前的盘子里夹起来。

吓得他身边布菜的丫鬟脸都白了,惟恐迁怒了她。

四皇子拿帕子擦了嘴,起身道,“静忠与我到书房来吧。”

那回来送信的人,也跟着去了书房,书房里没有旁人,只有淡淡书墨清香。

“我记得,咱们与内阁好几位老臣的关系都甚是不错吧?他们先前也不止一次的表达过,若是立储就……”四皇子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紧紧皱了起来。

李静忠也沉着脸。看着回来报信的人,“是不是没打听清楚?徐大人,封大人,还有好几位内阁有分量的大人,与四皇子的关系可是要好得很。他们怎么可能去支持八皇子?”

“小人打听了,好几位大臣先前与八皇子并无来往,只是最近一段时间,八皇子往他们府上送了些节礼。”那人说道,“小人怀疑是那些节礼有问题。”

“逢年过节,礼尚往来,这没有什么奇怪。”四皇子徐徐说道。

“是什么节礼?”李静忠问。

四皇子的目光也凉凉的落在了那人的头上。

回话之人直觉压力甚大。“小人打听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古玩字画,绫罗绸缎,还有就是酒了。”

“酒?什么酒?”李静忠似乎十分敏锐。

“什么酒倒是不知道,只知道是拿酒坛子装的。那酒似乎稀罕的很,八皇子用的酒坛子十分的小,而这酒却是给每位大臣家里都有的,且最近这几次节气里都有这酒。”

四皇子眯着眼睛,眼眸中划过危险的冷芒。

“四皇子觉得这酒……”李静忠话未说完,便见四皇子豁然起身。

“那不是酒。”四皇子冷声说道。“她说,她做的事情实在帮我,没有不利于我的,只怕这话都是搪塞我吧?”

四皇子脸上带着似笑非笑,让人生寒的表情。

“四皇子的意思是?”李静忠的眼神也沉凝下来。

“带上府上好手,我们去走一趟国师府。”四皇子甩了下衣袖,这动作泄漏了他此时心中的不快。

让四皇子更加不愉快的是,他竟被挡在了国师府外头。

“我家夫人如今不见客,不待客,且如今天色已晚,还请四皇子回去吧。”门房一脸淡漠的说道。

四皇子从小到大。各式各样的人也算是见过不少,知道他身份,还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他倒真的是第一次遇见。

“吾有要事,要请教你家夫人。”四皇子冷声道。

门房却是摇摇头,“什么事儿都不行。”

“来人!”四皇子一声冷喝。

后头跟着的李静忠原本以为,四皇子让带上府上好手,本就是多此一举。

秦姑娘的娘亲是什么身份,他们了如指掌。如今梅佳氏能不能翻案,能不能沉冤昭雪,希望全在四皇子这儿。

秦姑娘是个孝顺的。就算是为了她娘的大仇,以及她们母女的安危,她这个时候,也不敢和四皇子翻脸吧?

没曾想,刚到了门口,就得动起手来?

四皇子一声令下,他所带人马立时冲上前去。

门房来不及关门,一脚被人踹开。

“这秦姑娘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她最不该帮的人就是八皇子?不知道她最不该得罪的人就是四皇子?”李静忠皱着眉头,神色莫名。

四皇子的人踹翻了门房,大步闯入国师府内。

李静忠正要跟着往国师府进的时候,却见那些人又一个个僵硬的从国师府里头退了出来。

“怎么回事?”李静忠狐疑。

跟着那些人出来的,是国师府手持刀剑的护卫。

这些护卫身强体健,看起来都是骁勇善战的模样。

“来者是客,我家夫人也不想和客人兵戎相见。”竹青笑眯眯的迈步出来,看着四皇子道,“我家夫人不便待客,还请四皇子先回去吧。”

四皇子冷笑一声,“若我说,不见到你家主子,我就不回去呢?”

“虽然天黑了,可是难保没有眼睛在看着呢?若是叫宫里头那位知道,四皇子半夜堵在国师府外头……这么关键的时刻,不知道宫里头那位会怎么想呢?”竹青不急不慢的说道。

四皇子冷笑一声,“我已把这四周都戒严了,没人看见这黑漆漆的夜里发生了什么。不过关于秦姑娘母亲的事儿,倒是不在这黑漆漆夜色的遮掩之下,说不定扭脸儿就传进宫里头去了。”

对于四皇子的威胁,竹青轻哼一声,并没有让开门。

四皇子眯眼看着他,“我不与你说,叫你家主子来。”

“主子,”街巷外头急匆匆跑进一人来,在四皇子耳边低声说道,“去廖家的人,回来禀报说,秦姑娘的娘亲梅氏不在廖家……”

四皇子眼目一凝,“怎么可能?一直让人盯着呢,国师府没有进出过人,也没有接了人进来!”

那人趴在四皇子耳朵边,更压低了声音道,“不是国师府把人接走的,是英王世子,人接去了英王府。”

四皇子恼怒之下,微微色变。

眼见倚靠着国师府朱红色大门,一脸闲适看他的竹青,四皇子心中更是不悦,“梅娘子躲去了英王府?以为这样就能叫她不受害了么?”四皇子轻笑一声,“可笑!倘若我再去告诉父皇,说江国师根本没有被带走呢?”

国师府门前的气氛立时一冷。

竹青原本是抱着肩膀站着,这会儿却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抱着肩的手也放了下来,落在了剑柄上。

江简来和秦良玉其实这会儿没睡。

两人正坐在卧房的外间里下棋。

外间点了许多的灯笼,窗台上,桌案头,都摆着细颈绘花的瓶子。里头插着从枝头折下的桃花杏花。

八皇子及阁老大臣们,是为宝物的灵泉水,也被滴入那插花的瓶子里。

被折下的花开的妖艳绚烂,丝毫没有凋敝之态。

“啪嗒。”秦良玉又落下一子。

江简来不由皱起眉头,“玉儿棋艺精进了不少啊?”

“夫人,四皇子说国师根本没有被带走,他要去告诉皇上。”竹青派来的人,在门口禀道。

秦良玉脸上却不见慌张,仍旧不紧不慢的盯着棋盘,纤长白皙的手指捏着晶莹剔透的黑子,那黑子都随着她的手指尖,染上了莹润的光。

“玉儿怎的不慌?”江简来轻笑。

“啪嗒”秦良玉又落一子,“棋局早已下好,如今只等着收网便是,有什么好慌的?”

说完,她便伸手捡走了他一片白子。

江简来无奈轻笑,“你赢了。”

自打江简来的魂器带在她身上,她观棋便能料之数步之后。

如今江简来已经离开魂器,完完整整的坐在她面前,与她对弈,她棋艺上的精进,却并未有退步。

两人如今下棋,真可谓是棋逢对手,可以酣战的畅快淋漓。

“再来一局?”秦良玉问道。

江简来捡了棋子入篓,“乐意奉陪。”

夜深了,却注定是不眠之夜。

宫里头的圣上,此时也正坐在寝殿里,依靠在床头上,他看着一跳一跳的灯烛,默默出神。

他身边的内侍,不断的进进出出,不时在他耳边低语,“内阁纷纷举荐八皇子。八皇子声望最高。”

圣上垂眸没有作声。

内侍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皇城司禀报说,四皇子带人围在了国师府外头。不过国师府避而不见,四皇子封锁了国师府附近的几条巷子,皇城司的人也不能离得太近,具体的事情,他们无法探知。”

圣上仍旧没有作声。

内侍又退了出去。

圣上病着,除了寝殿外头的一处小花园子,他哪儿也没去过。

他想去稍远一点的地方,整个太医院都站出来反对,说他的龙体不能劳累。

以为他呆在寝殿里头,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了么?

他只是顺着他们的意,让他们以为自己看不到,听不到而已。

“三皇子呢?”圣上又问端了顾渚紫笋茶进来的内侍。

内侍怔了怔,“三皇子?三皇子在寝殿里呀,宫人说,他练歌到近子时才睡。这会儿正睡着呢。”

圣上嗯了一声,小口小口饮着茶,一双眼映着灯烛,显得光芒乍现。

“圣上,这茶喝的多了。夜里睡不好,三更都过了,今晚不会再出什么事了,圣上还是再睡一会儿吧,明日大臣们就该来给圣上请安了。”内侍劝道。

圣上却是摇了摇头,“只是一晚上不睡,不要紧。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朕睡不着……你不会和他们一样,以为朕已经起不来床,下不了地吧?”

内侍连连摇头,“自打国师夫人和三皇子日日为圣上唱歌以来,圣上的身体是一日好过一日,如今便是骑马射箭,也使得!”

内侍的话,讨了圣上的欢心,他呵呵笑了几声。

那灯烛跳呀跳……圣上盯着灯烛的眼睛渐渐合上,他眼皮太重了。

说要熬一夜的圣上,不多时,就呼吸均匀的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早,他倒是醒的早。

东边的天刚刚亮,三皇子已经等在圣上的寝殿外头。

“圣上还没起来呢,三皇子先去用了早饭再过来吧?”内侍道。“圣上昨晚睡得晚,今日必要多睡一会儿的。”

圣上却已经睁开了眼睛,殿外安静,内侍的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会儿听闻三皇子说,“我家先生说了,每日一早必要来为父皇唱歌,父皇高兴了身体才能好得快。”

三皇子的声音听起来憨憨的,却是固执得很。

圣上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让他进来吧。”

“圣上,您醒了?奴才给您更衣!”内侍连忙让圣上贴身的丫鬟上前。

伺候圣上披衣,漱口。

羊乳鲜羹端上来。圣上先吃了点羊乳垫垫底,这才叫三皇子进来。

圣上看他脸上冻红了一片,鼻子尖儿上也是红彤彤的。

他眉梢甚至有寒霜的痕迹。

“外头冷吧?”

“冷。”三皇子点头。

“这些日子朕病着,皇儿一直不辞辛苦,来为朕唱歌,朕听了皇儿的歌声,心情大好,身体似乎也好了许多。”圣上笑眯眯的看着三皇子。

三皇子的眼神不似以往涣散无光,一看就像是傻得。

如今他眼目带笑,眼中时常有光,让人看着他以往别扭的五官。都愈发的精致起来。

他看起来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呆傻之象。

“朕今日高兴,特许你可以向朕求,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你。”圣上说道,“你告诉朕,你最想要什么?”

三皇子看了圣上一眼,又看向圣上身边的内侍,“什么都能要么?”

“是啊三皇子,圣上金口玉言,您要什么,圣上就能允什么!要什么都行,只要是您想要的!”内侍在一旁笑眯眯的解释。

三皇子犹豫道。“金口玉言,要什么都能应?”

圣上凝眸看着他,默默的嗯了一声。

他会不会要这储君之位呢……

“那儿臣要父皇好起来!儿臣想要一直为父皇唱歌,让父皇每日都能开开心心的,”三皇子缓缓说道,“父皇是金口玉言,一定能让儿臣所求必应的。”

圣上闻言怔住,他呆愣愣的看着三皇子,“你要什么?”

“要父皇早日好起来,每日开开心心的。”三皇子笑嘻嘻说道。

寝殿里霎时安静,静的连殿外的鸟语都能听得清楚。

若不是这问题是圣上临时起意。随口问起,若不是这三儿子傻了许多年,不通人情世故……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圣上一定觉得是有人教了他,或是他故作姿态,阿谀奉承。

可如今,他却打从心眼儿里感觉道一股温情暖流。

“儿昨日学了一首新的歌曲,是高畅明教儿的,父皇可要听听?”三皇子一提起唱歌,就有些兴奋道。

他一双眼睛里满是光亮。

圣上点点头,按下心中的感慨。

三皇子一开唱。圣上的心却立时又震颤起来。

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随着三皇子的声音,涌动入圣上的耳朵,涌入圣上的血脉。

三皇子唱的投入,整个寝殿似乎都在他的嗓音中震颤起来。

圣上的呼吸变得急促,有一股力量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让他克制不住想大吼,想随着三皇子一起高歌嘹亮。

他想起他年轻时候的峥嵘岁月,他想起他策马狂奔的潇洒。

震颤之中,好似有疾风过面,他又回到了年轻时候。

三皇子歌声落地,那股子异样的震颤却还没有结束。

余音袅袅,心头的震颤更是袅袅不绝。

“我儿……”圣上轻叹一声对三皇子招了招手,“你来,到朕的身边来。”

正文 第101章 破局之道

“你来,到朕的身边来。”

三皇子上前。

圣上抓住他的手,攥在手心里,攥的紧紧的,“朕一直以为你是傻子,可你的心里明镜一样清楚,你比那些看起来精明的人,要清楚多了。是朕……”

三皇子默默看着圣上,他脸上安静没有激动,也没有欣喜若狂。

“是朕眼盲心盲了这许多年啊……”圣上揽住三皇子,抱着他,竟微微湿了眼眶。

“父皇怎么了?儿没有四弟沉稳,没有八弟聪慧,儿没有出众之处。唯一出众的地方,是儿有个好先生。”三皇子稳稳当当的说道。

他话说的清楚且深情,哪里有传言中的半分傻像。

“朕已经决定了,朕要把最好的,留给你。”圣上拍着三皇子的肩说道,“你有颗忠孝的心,即便不会处理国事,朕也会挑了最能干的国相辅佐你,朕预备最好的太傅教授你。”

三皇子看了圣上一眼,垂头没有说话。

他甚至不曾谢恩,不过圣上这会儿并不计较这些。

他正激动在儿子们都惦记他的皇位,不在乎他这个父亲的时候,还有这么个一心只希望自己好的儿子。

天色渐渐大亮,皇后娘娘也往圣上寝殿里来。

圣上让大臣举荐储君人选,她正为这事儿烦心。

虽然国师夫人说三皇子已经好了,她自己也觉得三皇子是好了,并且叫人散布出去。

可圣上会不会相信三皇子好了?会不会在立储之时把三皇子也考虑进去?

圣上如今见她身量纤细,凹凸有致,且她身上有淡淡花香,越发愿意见她。

毕竟是老夫老妻。她也熟知圣上的喜好,她要趁这个时候,往圣上面前,多吹吹枕边风。

让圣上将三皇子考虑在内才是。

“咦,那宫女……”皇后身边的嬷嬷狐疑道。

皇后娘娘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宫女看着眼熟。”

虽说只是远远的一个侧脸,一个身影,可皇后娘娘还是觉得分外熟悉。

“那是三皇子身边伺候的宫女,娘娘赐给三皇子的,服侍三皇子许多年了!”嬷嬷说道。

“她这么急匆匆的……是出了什么事儿?”皇后娘娘大惊。

“看她的样子,是从圣上寝殿的方向而来。”嬷嬷往回看了一眼。

皇后娘娘立时惊的倒退了一步。“圣上寝殿……莫不是三儿又做了什么傻事?惹怒了圣上……她这是,这是搬救兵去了?”

“可看这宫女去的地方,不是娘娘的宮宇啊?”嬷嬷怀疑道。

关心则乱,皇后娘娘得了提醒,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连连点头,“找个人,跟着她,看看她这是往哪儿去呢?”

知道三皇子正在圣上寝殿里,为圣上唱歌,皇后娘娘倒是不着急往圣上面前去了。

“圣上愿意见他,比我在圣上面前说他的好话更强。”皇后娘娘沉脸道,“咱们回宫,看看那小宫女是要给谁报信儿呢!报得什么信儿!”

跟着那小宫女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高手。

那小宫女当真不是往皇后娘娘寝宫去的,她去的地方,让皇后怎么都没想到。

“见了惠妃娘娘,”回禀之人道,“可是惠妃娘娘身边亦有警惕之人,奴才近不得身,说了什么却是没听到。”

皇后娘娘的手。紧紧的抓着椅子扶手,抓的她整个手背都苍白了。

她脸上一层可见的怒气。

“娘娘,如今正是立储的关键时候,娘娘可千万别冲动,想好了再做决断。”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是她娘家带来的陪嫁。

这话旁人不敢说,嬷嬷却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提醒她。

皇后娘娘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我知道,若是这宫女是旁的地方的,我定不会生气。可她是三皇子身边的!她是贴身伺候三皇子的!”

说这话,她额角的青筋又绷了起来。

嬷嬷连连点头,“老奴知道,知道……”

“嬷嬷,你还记得江夫人说过的话么?她说我三儿根本没有傻病!他没病!之所以傻了这么多年!是受人蒙蔽心窍迷惑,是有人故意为之!故意为之!”

皇后紧紧攥着嬷嬷的手,情绪激动的把嬷嬷的手都给抓的毫无血色。

嬷嬷一再劝她冷静。

皇后娘娘沉着脸道,“等那小宫女一离开惠妃的寝殿,就直接把她抓起来!”

嬷嬷一愣。

“嬷嬷放心,”皇后娘娘道,“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动用私刑,留这么大个把柄给旁人!为我三儿拖后腿!三儿还需要我这个娘亲为他争取他该得的呢!”

“娘娘是打算……”

“我要去见圣上,那宫女抓住以后,直接带去圣上的寝殿。”皇后娘娘说完,就往圣上寝殿里去了。

嬷嬷胆战心惊的跟着她,生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

可到了圣上寝殿外,皇后娘娘脸上的表情却立时缓和了下来,她听到了三皇子的歌声。

三皇子还在为圣上唱歌呢。

圣上连内阁的大臣们都没见,没让他们把折子递上来,就直接撵走了。

寝殿里飘逸着男子低沉浑厚的嗓音,叫人觉得莫名的安稳。

皇后娘娘趁着三皇子唱歌的间隙,叫人通禀。

圣上叫她坐在一旁,一起听三皇子唱歌。

见圣上听得如痴如醉,皇后娘娘倒也不心急,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等着。

不多时,她看见嬷嬷立在殿门口给她使眼色。

她略略点头。

“禀圣上知道,三皇子身边的小宫女适才忽然往惠妃娘娘的寝宫里去,不知说了什么……臣妾眼皮子总是跳,心下难安。”皇后娘娘说道。

圣上皱眉咳了一声,“适才?”

皇后娘娘点头。

适才圣上寝宫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可圣上心里却是清楚得很。

他以为这寝宫内外都是他自己的人,说话之时没有叫人清场。

莫不是那小宫女听闻道了什么……

可那小宫女却是往惠妃的宫里去,这就叫人觉得可疑了。

她就算要报喜讯,也该是去寻皇后才是呀?

“你怀疑她什么?”圣上看着皇后娘娘问道。

“臣妾也不知道……臣妾只是前些日子,请江夫人为三儿治病的时候,听江夫人说过,三儿并不是天生的痴傻,她说三儿哪里都是健全的,与常人无异,这么多年的呆傻……乃是、乃是受人所害!”皇后娘娘说着哭起来。

圣上怒目圆瞪,“你说什么?为何早先没有听你提及?”

“早先圣上一直有伤在身,龙体不安,臣妾不愿拿这些事来搅扰圣上。”皇后娘娘一面抹着眼泪,一面低声说道。

圣上冷冷哼了一声。往一旁看了三皇子一眼。

三皇子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这边正谈论着他的事情,他却毫不关心,他只望着窗外的一株梅树,手指轻轻敲着窗棂,像是在打着什么节拍一般。

圣上心中一阵揪痛。

有人故意为之?若非有人陷害三儿为傻子,他这么多年来,是不是就可以多一个健康聪慧的嫡子,常常孝顺跟前?常常为他唱歌排忧解难?

“将这宫女移交皇城司,命皇城司审问。”圣上冷声吩咐道。

“移了皇城司,会不会让人有所防备?”圣上身边的内侍小声问道。

圣上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

皇城司乃是圣上直接管辖的部门。为圣上打探各种消息的特务机构。

即便和外臣有所往来,关系亲厚。可是皇城司的核心部门,以及总指挥使,是圣上不允许旁人染指的。

那宫女被送进了皇城司。

皇城司多得是审讯的手段,据说皇城司的刑具,有一两百种,让人望而生畏。

有些人在外头嘴硬得很,怎么折磨都不招,皇城司的刑具,动用不到两三个,他家祖坟在哪儿都能交代的清清楚楚。

圣上看向三皇子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怜恤。

皇后娘娘适可而止,达到目的,便没有再继续在这话题上纠缠。

如今只等着皇城司的结果就是了。

也不知那宫女能扛过几道刑具?

皇后娘娘琢磨着,估摸到了明日这时候,也就该有结果了。

没曾想,三皇子的贴身宫女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住刑?当日晌午就招供了。

供词乘上来的时候,皇后娘娘恰在亲自服侍圣上用午膳。

她心头一跳,手里的汤碗险些没端稳。

可看见那供词上的字句之时,她再也克制不住,手里的白玉碗。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惠妃!惠妃!她竟如此待我儿!亏我这么多年来……把八皇子视如己出,给八皇子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甚至给他嫡皇子的尊崇……”

皇后娘娘将汤碗一扔,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圣上没有避讳她,把手里的供词看完,目光深深的落在她身上。

“惠妃请了会巫术之人,蛊惑三皇子变傻,并收买这宫女,让她常常在三皇子身边暗示三皇子是傻子……她这般对朕的嫡子。并在宫中用巫术……实乃朕不能容忍也!”圣上冷冷说道,“你起来吧,朕不会轻饶她。”

皇后娘娘含着眼泪站起了身。

若不是三皇子如今已经大好了,若不是圣上的心已经偏向了三皇子。

皇后娘娘觉得,她便是不顾一切,抛却皇后的身份,如今也会去和惠妃拼命的!

她要亲手抓花了她的脸,亲手撕了她的嘴,紧紧的扼住她的脖子,看她一点一点在挣扎中绝望而死!

就算是这样,只怕也难解她心头只恨。

不过还好。还好如今三皇子已经好起来了!再也没有人能像以前一眼害他,算计他们母子了!

“传朕旨意,将惠妃打入冷宫!”圣上说着,将手中的供词扔给内侍,“惠妃若是觉的冤屈,把这个给她!”

内侍慌忙接住那一张薄薄的供词。

皇后娘娘眯眼思量片刻,再抬起头时,脸上尽是委屈柔弱,“圣上,只是惠妃娘娘被打入冷宫,那八皇子他……他会不会怀恨在心?”

圣上微微一惊。

如今他命人打探来的消息说。内阁的老臣们尽都支持八皇子。

可见八皇子已经在文臣中得了势。

那武将呢?

自己在如今这时候,将他的母妃打入冷宫,他会不会发觉立储无望就干脆举兵造反?

圣上倒吸了一口冷气,“皇后说的是。”

如今和他真正一心的,怕是只有皇后了吧?

圣上伸手握住皇后娘娘的手,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凤家在朝中势力不俗,朕也曾担心外戚干政,而对凤家有所防备。你不会怪朕吧?”

“圣上说的哪里话?臣妾自打嫁给圣上,就和圣上是夫妻一体了,凤家也只是我的娘家呀!圣上身边,才是臣妾的家!”皇后说着,还掉下泪来。

圣上握住她如今纤细柔软的手,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不由想到了当年他娶她那大好年华。

“你我才是夫妻一体呀!”他唏嘘感慨,“如今八皇子的狼子野心,朕已经看见了,他有那样的母妃为他绸缪,甚至暗害自己的亲兄弟,他的品性又能好到哪里去?”

皇后心中大为激动,圣上终于明白了!

“只是……”圣上又叹了一声,“只是他如今已经收买了内阁的老臣么,他外祖家也有兵权,朕担心……”

皇后心头一惊,“八皇子他不敢吧……”

不敢举兵造反吧?

不过这种事情,谁又说的准呢?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眼看储君之位在望,可是圣上却突然掐灭了他的幻想,狗急了还跳墙呢……

“臣妾这就回一趟凤家……”皇后急道。

圣上却是摇了摇头,“不行,你如今不能出宫,你回凤家,八皇子必有防备。”

皇后急色满面。

圣上倒是镇静下来,“来人,封锁宫中消息,惠妃入冷宫之事,不可外传。另外,让廖家人带兵,保护皇城,让英王世子注意八皇子动向。”

一溜政令颁布下去。

外头的宫人突然道,“圣上,三皇子来为圣上唱歌了……”

“三皇子……”圣上的眼中倏而一亮,“朕明白了!让三皇子进来!”

三皇子进得寝殿,见母后也在,连忙向父皇母后请安。

“你的先生教你的时候,可曾交代过你什么话?”圣上看着三皇子问道。

三皇子微微凝眸,默不作声。

皇后有些急了,“三儿,说话呀!”

“先生交代的话有许多,不知父皇问的是那句?”三皇子回道,“不过先生说的话,多是与唱歌有关的,父皇也要学唱歌么?”

圣上叹了口气,缓缓摇头,“朕不会猜错的!她布了局。她一定有破局的办法。”

三皇子忽然道,“先生待我很好的,先生临走时说,我如今还有一颗赤子之心,在宫里难能可贵。我不想争抢,可有时候,无为就是有为。”

圣上微微一愣,“无为就是有为!这话说得——好生气派!”

他看向三皇子的目光,也有些意味深长。

三皇子恍如未觉,继续说道,“我同先生说,我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先生,她是我一辈子的先生!”

圣上笑着连连点头,“来人。”

圣上唤来身边内侍。

“你去国师府,亲自去!去问问江夫人,她究竟想要什么?她还要不要她这学生了?”

三皇子微微一愣。

“回禀圣上知道,皇城司送来消息,说八皇子之所以能够收买内阁老臣……乃是,乃是因为他得来了能叫人延年益寿的灵泉水!”内侍说道。

圣上眸中一惊,“五灵山的灵泉水?”

“正是。”

圣上哈的笑了一声,“那就更没错了,这局,旁人破不了,只能她来破。”

内侍带着皇命,来了国师府外。

没曾想,恰在这里遇见了尚未离开的四皇子。

四皇子皱眉看着那内侍,“是父皇身体不适,要传召江夫人么?”

内侍呵呵一笑,“四皇子过虑了,圣上精神好着呢。”

四皇子眯了眯眼睛,“这国师府霸道得很,竟闭门谁都不见,也是太猖狂了。”

“谁让的人家有猖狂的资本呢?国师府握有五灵山的灵泉水,如今鹿邑的高官,朝中的中流砥柱,皆受灵泉水之利,大势所趋啊……”内侍意有所指。

四皇子本就严肃的脸面愈发阴沉。

内侍的眼睛轱辘转了一圈,忽而道,“不如四皇子与奴才一起进去看看?奴才一个见国师夫人,心里头没底,有四皇子带着奴才,奴才心里头这才安定呢!”

四皇子哈的笑了一声,“只怕这国师府不肯叫我们进去呢。”

这内侍是奉圣上的命来,国师府若是不让他进去,那便于抗旨无异了。

内侍心里头没底,这才拉了四皇子作陪,没想到四皇子这么直接了当的打击他。

他这苦着脸想着待会儿如何回宫向圣上交差,便见里头走出一小厮来,“我家主子请您进去。”

内侍一喜,嘴角都不由咧到耳根了。

四皇子眼目一凝,他守了一夜都不叫他进,如今圣上身边的内侍一来,她便愿意见了。这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四皇子站在门外未动。

内侍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他,“四皇子请吧?”

四皇子担心自己上前。再被拦回来,当着这内侍的面,那可是丢脸丢大发了。

他侧目看向国师府的小厮。

国师府的小厮笑眯眯的弯身做请,并未看他。

四皇子犹豫片刻,就这么走了,他不甘心。可是进去,万一到了门口又被拦,实在丢脸……

他在脸面和利益跟前挣扎良久,还是上前一步,与那内侍一道往国师府内走去。

“请——”内侍道。

四皇子板着脸,心头说不出的紧张和窘迫。

到了国师府门口,他的心都是揪起的。

可国师府的下人却并未作声,眼看着他与内侍一起入了大门。

四皇子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可太好了,圣上派了内侍来,必是来和秦姑娘商议八皇子得灵泉水,收买重臣的事儿。

秦姑娘若是不将形势扭转的利于自己,那他恰好可以当着内侍的面,拿梅佳氏的事儿来威胁她。

秦良玉这会儿正和江简来一起用饭。

江简来看她吃得快,不由伸手,携去她嘴角的一点点汤痕。

他手指温热,触及她的脸颊,举止这般亲昵。一旁还有丫鬟和他师妹。

秦良玉顿时红了脸,“我……我吃饱了,去看看内侍想说什么。”

江简来轻笑,“你猜不出他来做什么?”

秦良玉迎着他的视线,脸上越发的灼烫,她怎会猜不出呢,自从她让铃铛写信给冯捷,说不必抵抗,任由灵泉水被八皇子夺走的时候,她就已经准备好迎接今日的局面了。

“说起来,这事儿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我也没曾与你商量。可那灵泉水毕竟是你的,我这般自作主张,你会不会生气?”秦良玉忽而看着江简来问道。

江简来笑着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感觉到了么?”

秦良玉脸上愈发滚烫,不知是她太敏感,还是他胸腔里的跳动太过有力,扑通扑通的几乎震了她的手。

“感觉到你的心跳。”她说。

“它现在是为你而跳,没有你坚持,没有你那么努力的谋求大道,”江简来摇了摇头,“我不可能这么快离开那个山洞。重获自由。”

秦良玉心头一震,为她而跳,为她而活么?

“连我的命都是你的,我的什么不是你的呢?”江简来望者她的眼睛,说的格外认真,他语气里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秦良玉怔怔的看着他,连害羞都忘了。

“你知道灵泉水是怎么来的么?”江简来问道。

“我小时候听说书人常讲的,说是天上的神仙宝物,落在了人间,”秦良玉看了他一眼,“还说你是天上的神仙。特下凡来保护那灵泉的。”

江简来哈哈大笑,他多年不曾笑的这般畅快了。

“但凡是泉水,都有天地之灵气。大地之精华,若是在熙熙攘攘之地的泉水,就被世俗喧嚣所染,少了些灵气。在那僻静高远之处的泉水,本就更有静心之效,加之修炼之时,天地间的能量会在修炼之处凝聚,泉水亦会融合了那能量,而变得不同凡响。”

秦良玉琢磨了一会儿,如今她已是修有所成之人。虽理论上的东西,不如江简来知道的那么系统全面,可她有自己的理解,“也就是说,倘若我们再找这么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有那么一处泉水,常在水边修行,人的修为亦能影响了那水,再形成一处新的灵泉来?”

秦良玉觉得,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江简来竟认真的点了点头,“没错。人是这天地之间受造物中。最有灵性的,所以人的灵性可以影响万物。而且,以你的修为,若成灵泉,品质一定比如今五灵山那灵泉水更妙。”

正文 第102章 技高一筹

秦良玉惊惑的看着他。

“不过灵泉能成,也需许多时日。”江简来说道。

秦良玉点了点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你只管按你的想法去做,不论你要做什么,”江简来缓缓说道,“我总是支持你的。”

秦良玉心头一暖,“不论你要做什么,我总是支持你的。”这样的信任和支持,是她和父亲,甚至和母亲,和最亲密的人之间都不曾有过的。

是了,如今她已是“江夫人”,江简来才是她最亲密的人。

她的脸上又是一红,“你等我,我去见了宫里的人就来。”

“不用我陪你去么?”江简来朝她眨了眨眼睛。

他鲜少做这般俏皮的动作,偶然做来,倒叫人觉得他少了几分神祗谪仙一般的高冷,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可爱。

“我怕你突然出现,再吓坏了他们。”秦良玉笑说。

“也好。”江简来点点头。

在秦良玉走了以后,他还是悄悄跟去了。只是没有露面,他想陪着她,分离之后的团聚,似乎让人格外的珍惜和眷恋,他一瞬也不想和她分开。

花厅里的内侍和四皇子已经等了一盏茶的时间。

不过较之四皇子等了一夜,连大门都没能进,内侍已经十分满足了。

见秦良玉款款而来,他立时起身行礼,“见过国师夫人!”

四皇子也不情不愿的站起身,冲她微微点了头。只是他目光太过阴沉,让人觉得不善。

“二位请坐,不知二位前来所谓何事?国师府已经闭门谢客许久了,不曾参与什么事。”

“江夫人真是说笑了,如今鹿邑的局面,皆在江夫人一手控制当中,江夫人怎能说不曾参与呢?”内侍说道。

秦良玉微微一笑,故作不解,“还请内侍大人明示,国师府做了什么?”

内侍轻咳一声。想起圣上的交代,他打开天窗说亮话,“传言说,八皇子得了一样前朝皇帝都求不来的宝物。如今这宝物已被八皇子拿来收买重臣,圣上最讨厌结党营私……”

“这与我国师府有什么关系?”秦良玉低头吹着茶叶。

“这宝物,可不就是出自国师府么?”四皇子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

秦良玉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看着那内侍道,“圣上是要责问国师府?”

“江夫人误会了,圣上的意思是……是来问问,看江夫人有没有什么办法?或是收回这宝物,或是别的主意……八皇子心性不成熟,得了宝物滥用,搅得朝中心浮气躁,实在是于江山社稷不利之事呀!”内侍说道。

秦良玉笑了笑,“既是宝物,就是于人有利之物,是对人的身体精神都有好处的,怎么能说对江山社稷不利呢?”

“可是……”内侍说。

“不过是看这宝物握在什么人手中,这人又拿宝物来作什么罢了。”

“正是正是!”内侍连连点头。

“这事儿不难,五灵山还是国师的五灵山。宝物也还是国师的宝物。”秦良玉道,“八皇子不过是借用国师的宝物罢了,该他还的时候就得还。”

内侍长长送了一口气,“有江夫人这话,圣上就能安心了。”

“只是我也有一事要求圣上。”秦良玉说道。

四皇子眯眼看她,在心中揣摩着她究竟要求什么。

那灵泉水还在她的控制当中,自己就还能够来威胁她,以得到灵泉水!八皇子如今得到的一切,都该是他得到的。

“我只求圣上彻查梅佳氏谋反的案子。”秦良玉忽而说道。

内侍一愣。

四皇子则是大吃一惊。

这是他握在手里的王牌,没想到就这么啪的一下子被打了出来!

圣上知道了梅佳氏的案子,且还是在这么个情况之下,定然会照着她的想法来查。自己还能拿她娘的身世来威胁她吗?

内侍愣住,则是因为他一时没想起梅佳氏是什么人,他皱眉好生想了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梅佳氏……多年前的怀宁大族?这案子已经过去二十来年了吧?”

“没错,彻查可有困难?”秦良玉说道,“若是内侍大人做不得主,我可与你进宫面圣,当面与圣上说。”

“不难不难,奴才回宫一定如实禀报。”内侍说道,“只是这案子过去的太久,如今查起来,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

秦良玉笑起来,“二十来年都能等,也不急在一时。只是我要看到圣上彻查此案的态度,才好决定宝物是不是应该收回来。”

“明白,奴才明白江夫人的意思了。”内侍连忙起身,“奴才这就进宫向圣上复命去。”

四皇子见状,不由心生恼怒,这是什么意思?把他丢在一边了?当初求他为梅佳氏雪冤,答应扶他登临皇位!

如今说撇下他,就撇下了?

“慢着,圣上如何能相信江夫人呢?我可是在宫里头见过……那个不应该出现在鹿邑的人……”四皇子暗示江简来没有被带走之事,以图威胁。

“四皇子,这可是咱们之间的秘密,你说是不是?”秦良玉看着四皇子,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

四皇子微微一愣。

内侍大人好奇的朝他看过来。

“什么秘密?”内侍半开玩笑的问道。

“既然是秘密,自然是只有国师府和四皇子知道的事情了。”秦良玉笑着说,“内侍大人也想知道这秘密吗?”

内侍慌忙摆手摇头,“奴才可不敢知道,奴才是伺候在圣上身边的人,奴才没有秘密。”

说完,那内侍告退离去,还说叫江夫人等宫里的消息,他必如实回禀圣上。

内侍那句“他是圣上身边的人,他没有秘密”,叫四皇子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他恍惚觉得自己是被秦姑娘给挖了个坑,可又不明白她凭什么敢这么说。这么做,她究竟有什么所持?

“圣上身边的内侍大人走了,四皇子不走么?”秦良玉说。

四皇子深深看她一眼,“你娘当初去李静忠府上,所表的,可不是如今这意思呀?”

“我娘表了什么意思?我娘不过是说,希望能为梅佳氏雪冤,如今我帮她做到了,我娘应当没有遗憾了。”秦良玉淡然的在上座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四皇子。

四皇子严肃的脸上。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秦姑娘这是过河拆桥啊?”

“是四皇子不讲信义,国师府向来行得正坐得端,不与那不讲信义之人合作结交。”秦良玉微微一笑。

四皇子被人当面骂没信誉,这可是身为男子汗大丈夫的耻辱,他脸色甚为难看,“国师府行的正坐得端?国师不过是奸佞小人罢了!”

“你说什么?”秦良玉微微挑眉,“这话,四皇子可敢当着国师的面说?说与我一个妇人听,算什么本事?欺负我无所依么?”

四皇子眉头微皱。他在宫中瞧见那个身影的时候,是有些心惊的。

他怀疑江简来根本没有被带走。说他已经被他师父关押在山中,不过是国师府的权宜之计。

可是再细想,自从江简来师父出现以后,国师府就一改以往高调的做派,事事忍让。他虽与江简来接触的时间不长,却是十分清楚,那个人的傲气是长在骨子里的,让他在人前低头认输,那绝无可能。

所以他推断。即便江简来真的没有被带走,也必然是受了重伤。没有以前那般厉害的杀伤力。

不然何以那日在宫道上,他只是推了自己一把呢?他能穿过层层守卫,毫发无损的刺伤圣上,在僻静无人的宫道上,便是要了自己的命也不难吧?

这么揣测之后,他大为放心,是以敢拿江简来的事情作为威胁,试图让秦良玉退让。

可如今在看秦姑娘那一脸淡然的表情,她似乎根本不怕自己拿这事儿说话。

就像她刚刚不怕他拿她娘出身梅佳氏的把柄有一样。

“当着国师的面说?国师不是被仙师带走看管在山中了么?我如何当着他的面说?”四皇子试探道。

秦良玉呵呵一笑。“四皇子说,那个不该出现在鹿邑的人,却是出现在宫里……难道指得不是国师吗?”

四皇子微微色变,她还真敢承认!莫不是自己猜错了?江简来没有重伤?他敢露面?不怕被圣上剿灭?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四皇子说。

“这可不是什么玩笑话,这是国师府与四皇子之间的秘密。”秦良玉笑着朝门口的人道,“请国师来,四皇子不是外人,他早知道国师在鹿邑了。”

四皇子惊讶看向门口。

让他见江简来?不避讳他?

这……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他心中这般的不安?为何他有些怕了呢?

一定……一定是秦姑娘故意吓唬他!

四皇子眯眼攥了攥拳头。

却见一人当真逆光而来,所有的阳光都落在了那人身后,为那人的身形镀上了一层光芒万丈的金边。

晃的人睁不开眼睛。不敢睁眼看他。

“四皇子。”他的声音,分明清雅好听,如山涧清泉,如玉击风铎。

可为何听在人的耳中,是这般的叫人心惊胆颤呢?

“江……国师?”四皇子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迈步进得花厅,在秦良玉一旁坐下,握上她手那男人,长着和江简来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形,一袭白衣不染尘埃。

但他一定不是江简来!没什么好怕的!

“江夫人就算寂寞难耐。也不用找这么一个替代品吧?就算脸生的再像,他岂有国师一半的本事?”四皇子说道。他不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还是在试探。

江简来微笑,那绝美的容颜,立时将满室照亮。

“我还未曾见过如简来这般容颜之人,若是真能找到一模一样的,也是一桩奇事了。”秦良玉笑道。

“本事么?”江简来轻哼一声,“也许四皇子愿意试试看。”

说话间,他将手掌一翻,速度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一掌拍向四皇子的胸膛。

这一掌,他早就想赏给四皇子尝尝了。

那日在宫道上,四皇子胆敢去靠近他的玉儿,胆敢惦记玉儿的耳坠时,他就想让他知道厉害了。

可惜那时他不过是一抹灵魂,他还寄居在魂器之中。

如今可不一样了,机会来了。

“简来!”秦良玉吓了一跳。

江简来眸中的杀气太重,她修行有所成,立时便察觉了他心中杀机。

“你忘了分离之苦?”秦良玉在他身后提醒道。

他重获新生,从魂魄里的一抹幽魂,化作了实体,他不能再落入曾经滥杀的咒诅当中。

江简来眯眼,堪堪忍住怒气,收回了一些力道。

可他掌风过于猛烈,手上余力还是将四皇子给击出了花厅。

四皇子被门槛绊倒,重重摔在地上,胸腔里一阵憋闷,恍如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

一口浊血生生喷了出来。

他抬手按住胸口,本想输人不输阵,他好歹也是堂堂大陈的皇子!怎么能在臣子面前示弱呢?

可胸口太疼,他想放的狠话,生生被堵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憋得他面红耳赤,欲要羞愤死。

“来人,扶四皇子回府去吧。”秦良玉挽住江简来的手。

江简来冰冷如霜的脸上,这才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四皇子被扶着离开。

圣上得那内侍回禀,当即命皇城司彻查当年梅佳氏的案子。

皇后娘娘有些慌,当年她嫉妒梅佳氏有制香的秘方,却不肯交于她,好叫她遮掩狐臭。

梅佳氏获罪之事,她也有怂恿之过。

她知道惠妃当时记恨梅佳氏的一个年轻姑娘,所以这件事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惠妃那些手段,她都没看见。

没曾想,如今却要旧事重提,皇后娘娘惶惶不安。

一抬头,她发现自己竟在恍惚不安之中,来到了三皇子的殿前。

皇后娘娘怔了片刻,转身要离开。

“阿娘。”三皇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皇后娘娘回过头来。

“阿娘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三皇子笑着说,“就算没事,我们母子两个说说家常话也好啊。”

看着三皇子如今笑意盈盈的脸,他不似四皇子深沉,不似八皇子眉眼都带着聪慧机敏。

他五官大气中还透着一抹憨厚,不知是不是多年看管了他的傻像,改不过来的印象。

皇后娘娘多年来习惯了一个人面对,即便自己烦躁想要诉说的时候,也不过是和自己娘家的陪嫁嬷嬷说说话。

从来没有想过,竟有这么一日,她可以和自己的儿子坐在一处,将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不知该怎么办的事情,与儿子说说。

从来没想过,终有一日,会有一个比圣上与她更亲密的男子,可以帮她分担,可以帮她出谋划策,可以帮她分忧解难。

“阿娘坐,吃茶。”三皇子扶了皇后娘娘在大殿里坐下,亲手端上一杯香片茶。

他在一旁下手坐下,目光和煦温暖的看着母后。

皇后娘娘忽而心有触动,她盼了多年,甚至早已经在盼望中覆灭,心如死灰的希望,忽而就萌根发芽,忽而就长了这么大。

“我儿……”

“阿娘心有烦愁,眉宇间都写着呢,不如与儿子说说?”三皇子的声音还是有些憨憨的,可不知为何,竟叫她觉得那么可靠,那么稳妥。

“是梅佳氏的案子,圣上命皇城司彻查,虽然事情过去了二十来年,许多细节已经不可考,可是……母后当年也做过错事……”皇后娘娘轻叹一声。

她发觉自己和三皇子说这些的时候,心里是无比轻松的。

“阿娘也曾愧对梅佳氏,当年的事情,阿娘知道是一场陷害,可是……却眼睁睁看着一个忠厚的大族,就那么顷刻覆灭……阿娘甚至在想,梅佳氏倒了好呀!凤家也可从中渔利呢……如今想来,当年何其残忍,梅佳氏有多少无辜性命,都要经历一场浩劫……”

想起当年梅佳氏那些刚烈的女孩子,不甘承受被卖入青楼,被玷污的屈辱,纷纷自尽……想起梅佳氏那许许多多大好年华的儿郎,都被鞭打的遍体鳞伤,被如牲畜一般拴着流放……

皇后娘娘愧疚的眼眶湿润。低头擦泪。

“阿娘后悔了。”三皇子说道。

皇后娘娘微微一愣,纵然觉得心头难堪,她还是点了点头。

“上天公义有仁慈,天道就是如此,阿娘后悔了,就能得原谅,得饶恕。阿娘若能主动配合皇城司的彻查,让当年的事情尽快的水落石出,就是阿娘在为当年的错误行为恕罪了,天道会放过阿娘的。”三皇子缓缓说道。

皇后娘娘立时抬眼看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他这番话,还真是让皇后娘娘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这个儿子。

“你让我主动配合皇城司?让我说出当年的真相?那我岂不是……”皇后娘娘眼中犹疑,她岂不是自曝其短?自己揭发出当年所做的愚昧错事?

“儿没有勉强阿娘的意思,不过是觉得,阿娘如果能够直视自己当年的事,就能够面对自己心里的愧疚,就不会这么挣扎难过了。”三皇子笑了笑,“阿娘永远都能自己拿主意,没有人可以勉强您。”

皇后娘娘惊异的看着三皇子,三皇子却起身站在大殿门口。兀自唱起歌来。

他嗓音浑厚,在殿宇间回荡,更显得高阔嘹亮,震慑人心。

……

“八皇子,宫中形势不对啊!惠妃娘娘那里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咱们在宫中的眼线也都联系不上。宫中似乎封锁了消息了。”八皇子的随从说道。

八皇子眯了眯眼睛,“可是内阁把举荐我的奏折送上去了?”

“是送上去了,可圣上是什么意思,什么态度,却是不知。”随从说。

八皇子嗯了一声。

“是不是圣上并不是真的要立储。只是试探……”

“呵,他的身体已成那般模样,立储是大势所趋!他若还有两分清醒,就知道如今立储,禅位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八皇子狠狠说道。

“可是哪有人不爱慕权势,特别是曾经大权在握的人,如今让他交出手中的权柄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随从皱眉。

“他若是明白事理,知道立吾为储君,是大势所趋,吾不介意再让他把着权势一段时间。可他若是想不开……哼!”

八皇子冷哼一声,看着桌上一坛子灵泉水,眯眼轻笑。

如今鹿邑的灵泉水皆在他掌控,且他已经从舅舅那里借了人马,暗中前往五灵山……他怎么可能让这么好的东西,主动权握在旁人的手上?

日后所有的灵泉水,都要由他掌控。

没有人能抵抗住灵泉水的诱惑,那么就没有人能不听他的摆布!

“圣上会不会是已经料想道八皇子的打算,所以封锁了宫中的一切消息?”随从道,“有密报称。圣上重新启用了廖家军,廖家军已经渗透进宫防之中。”

八皇子眯了眯眼,“真是不开眼,单凭一个廖家军怎么可能是对手?岂不知道整个鹿邑,整个皇城的兵马将领,都得了我灵泉水的好处?”

“八皇子还是早做打算才好。”随从劝道。

八皇子笑眯眯道,“父皇这是在逼吾逼宫吗?他顺顺当当的把储君之位给吾,也免得我父子见面难堪。”

“许是圣上有旁的打算吧。”随从道。

“旁的打算?他是打算传位给老四?还是老二那色令智昏,酒色把身子都掏空的人?”八皇子笑的更大声。

随从小声道,“不是说。三皇子如今已经好了,而且三皇子日日都去为圣上唱歌,或许是他的孝心……”

“呸,一个会唱歌的傻子?就算他孝心可嘉又怎么样?他能当一国之君?这皇位,只能是吾的!”八皇子猛拍了一下案几。

他掷地有声的说出这句在他心底叫嚣了许多年的话,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绽大。

他装乖卖巧许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能成为九五之尊。

如今,一切终于要到手了,他心里对权势的渴望。已经疯长的不可抑制。

“联系驻防鹿邑近旁的几位大将军,每人送上一壶灵泉水,让他们带兵包围皇城!”八皇子冷冷一笑,“父皇不是逼得我非逼宫不可么?区区一个廖家军,我还不会放在眼里!”

随从应声,立即去准备。

这次八皇子也算是下了本钱了,逼宫之事,就是要干脆果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所以他这次拿出的灵泉水,皆是纯粹,没有经过一滴井水稀释的。

这么多的灵泉水送出去,让他肉疼了好一阵子,可想到夺得帝位以后,五灵山的灵泉水,全都是自己的,他倒也释然了。

八皇子在等着武将们的回应。

他并不害怕逼宫之后的骂名。

虽然历史中记载,凡事通过非常手段,夺得帝位的皇帝,皆名声不怎么样。即便励精图治,夺权之事,也还是会在他们的生平上,涂上一抹灰黑。

可他就不一样了,八皇子自信他的灵泉水早已收买了众多文臣,那些文臣的学生更是遍及大陈。

只要那些文臣站出来为他正名,还怕自己会遗臭万年吗?

他既要帝位!也能保留好名声!他会成为青史上的一代明君!

八皇子觉得自己已经把一切都谋算在内了,剩下的就是等着品尝胜利果实的甜美滋味了。

可他从黄昏等到了夜幕深沉,又等到三更半夜,等到整个鹿邑都沉浸在静谧之中,也没有等来武将们已经带着兵马就位的消息。

“怎么回事?去问问看!”八皇子有些慌了。

正文 第103章 功成名就

八皇子又派出自己的亲信。

先前去通知武将们起兵逼宫的那随从至今未归。

八皇子心底隐隐有不安。

可他左思右想,实在觉的自己算无遗策,唯一没有定数的,应该就只有国师府了,而国师府如今不过只有一个女孩子在当家做主。她小小年纪,见过什么大风大浪?起兵之时,她只有被吓哭的份儿吧?

自己不过夺了她的灵泉水,就把她吓得闭门谢客,连国师府的大门都不敢出了!

八皇子原本的打算是趁夜起兵逼宫,出其不意的包围皇城,使得父皇不得不退位让贤。

这一场逼宫兵变,在夜幕的遮盖之下,应该进行的非常顺利,天一亮,大陈已经改头换面,百姓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等着那些被他收买的文臣为他歌功颂德。

可是这夜里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次日,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普天都被照亮之时。

他前后派出去的亲信才一脸疲惫的回来报信儿。

“回禀八皇子,武将们拒绝起兵,他们不肯包围皇城!”亲信说道。

八皇子错愕瞪眼,“他们当初得到灵泉水的时候,立下的誓言呢?他们说誓死效忠吾呢?”

“灵泉水他们也没收,都给带了回来。”随从为难道。

“这怎么可能?”八皇子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们看到灵泉水时候那种渴慕急切的眼神,就像是久旱逢甘霖的人一样!吾不会看错!他们怎么可能不要灵泉水?而且是纯净的!是不是你们没有说清楚?”

“小人们说的很清楚,可是武将们都说,他们谢过八皇子的好意,不过如今他们更愿意效忠圣上,免得落下一世骂名,良心不安。”

“狗屁!他们接受吾送上的灵泉水的时候,怎么不向父皇表忠心?如今倒是要效忠圣上了?他们说会支持吾登基的话,都是放屁吗?”八皇子恼羞成怒。恨不得拿刀砍了那些言而无信之人。

“就连文臣们如今,也都纷纷把灵泉水送还。”随从声音小的不能再小,惟恐让这已经暴走的八皇子更愤怒。

八皇子闻言,只剩喘息,却是说不出话来。

他的谋士,却是更快的冷静下来,“问题,必然还是出在这灵泉水上。”

“灵泉水不可能出问题,吾亲自试过的,你们也都见识过的!”八皇子皱眉说道。

“是,可是倘若不是灵泉水出了问题。何至于这些大臣们态度前后如此不一呢?”亲信道。

八皇子眯眼。

书房里一时安静的毫无声响。

此时一声吆喝,远远传来,划破了书房凝重的静谧。

“卖水喽——五灵山的灵泉水哟——男人喝了延年益寿强身健体——女人喝了青春永驻童言不老——”

那吆喝的声音,高亢嘹亮,还拐着几个弯儿,听起来特别有韵味。

八皇子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涣散,让他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是吾听错了么?”

亲信彼此对视一眼,“有人卖水?卖灵泉水?”

“去,快去,把那卖水的游郎带进府来!”八皇子一声令下。

那挑着担,沿街叫卖的游郎被连人带担子,一并抓进了八皇子府邸。

八皇子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男人脸孔有些黑红,是长久的风吹日晒晒出来的黑红之色,他眼角眉梢带着常年走街串巷叫卖的圆滑世故。

“你是挑担叫卖的?”随从问道。

那人连忙点头,“回大人,正是呀,小人挑担,买了二三十年的东西了。”

“这灵泉水是你从哪儿得来的?你竟敢说是五灵山的灵泉水?”

“不是小人这么说呀,是叫小人卖水的人这么说!他们在朝花街开了铺子,就叫五灵山灵泉水。旁的不卖,专卖水的!”游郎点头哈腰的说道。

八皇子已经气得变了脸色。

随从狐疑问道。“他说是灵泉水,就是了?可有人信他的话?你若是卖水挣不了钱呢?”

“主人家说了,他们新开的店面,名气不大,就是叫我们这些嗓门儿亮的游郎给他宣传宣传。这水卖了钱,再去结账给主人家,若是卖不出去,分文不取。还给我们一日的幸苦钱。这买卖,天底下哪儿找去……”游郎兴高采烈的还没说完。

就被八皇子冷冷喝止。

八皇子向来喜欢笑眯眯的,可如今这时候,他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你说,你们?挑担叫卖的不只你一人?”

“是啊,看那主人家,不像是差钱的。一下子招了好些游郎呢,昨日叫我们悄悄往鹿邑各大府院里去送水。那些高门大户给的赏钱,比我们挑担卖一年的东西挣的都多得多!这好买卖,那是挤破了头……”

“滚出去——”

八皇子一声怒喝,险些把那游郎给吓得跌坐在地上。

随从摆摆手,让人撵他出去。

八皇子见人走了,却又吩咐道,“把他挑的水买下来,吾倒要看看,究竟是不是灵泉水!”

“灵泉水那般贵重,前朝皇帝五万十万兵马,甚至御驾亲征,连一口都没喝上,他们怎么舍得拿出来卖?定是故弄玄虚……”亲信安慰八皇子道。

八皇子把他的赌注,都压在了灵泉水的奇效上。

灵泉水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

那些文臣武将之所以投靠效忠他,乃是因为这灵泉水乃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宝物!是神物!

如今倘若真有灵泉水被拿来卖,对他来说,不异与釜底抽薪。

八皇子觉得,自己听了这消息,简直是头晕目眩。

“不能就这么俩钱儿把我打发了!”那卖水的游郎,看着八皇子随从拿出的几吊钱,连连摇头,“这灵泉水是分品质的,瞧见没有,这一桶,是有一成的灵泉水,可直接饮用。沐浴洗脸的话,可再加以稀释。”

“这一桶,乃是三成的灵泉水,效果神奇,你可一试,不奇不要钱。”

游郎说着,又看看他手里那几吊钱,“你这钱,够买一瓢的,看你们也是高门大户这点儿钱都给不起?算了,算我送的,多送你们一瓢!”

随从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又被一个游郎给逼视了,当即呼喝了人上来,要把游郎给打出去。

“咱们出去就宣传宣传!这是谁的府院?竟这般蛮横无理!买不起东西。直接用抢的!”游郎叫道。

随从眼目一冷,“我看你是嫌自己命太大,不想活着出去了。”

这么一说,却不见那游郎害怕。他反倒是挺直了脊背,梗着脖子道,“知道那卖水的主人家为何叫我们卖完了一日再去结账吗?主人家说了,我们姓甚名谁,他们都记录在案,若是夜里我们没有回去交账,立时就报官,不管我们是被人害了。还是自己把这灵泉水给昧下了,他们都会查个水落石出!”

“不就是一点小钱,什么时候了还跟一个喽啰在这里啰嗦?”八皇子的亲信闻讯赶来,喝止那随从。

那随从郁闷不已,竟是打,打不得,杀,杀不得。还得忍气吞声的把钱如数给了。

这灵泉水卖的可不便宜!

“简直是打劫!”随从骂了一句。

八皇子的亲信轻哼一声,心里头却是门儿清。

鹿邑这些贵胄,宁可花大价钱买水,也不愿受人胁迫。被人牵着鼻子走。

那人明码标价卖灵泉水,要得不过是钱财,而这些贵胄最不缺的就是钱。

八皇子拿灵泉水,却是把人的身家性命都和他绑在一条船上,哪个便宜哪个更贵?

八皇子太过倚重灵泉水,所以就栽在了灵泉水上。

就连他以前经营起来的人脉,有了灵泉水这么一搅合,搅合的也疏远淡漠了。

亲信长叹一声,“时不与我啊……”

……

圣上也端着一杯从宫外买来的灵泉水,忍不住感叹,“真是没料到。国师府那个小姑娘,竟有如此大的气魄。旁人当做稀世珍宝,她竟舍得拿出来?”

圣上说完,小口小口的细品着那纯澈的灵泉水,如品味美酒佳酿一般。

那灵泉水甘甜的味道,滑入嗓子的温润之感,让他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真是人间享受啊!”

四皇子此时也在自己的府上看着眼前的灵泉水。

这是他叫下人去买来的,他买了纯度最高的灵泉水,一小壶可真真不便宜,抵得上最热闹街头旺铺一年的租金了。

她究竟是要给八皇子釜底抽薪。还是太过贪财?

这般贵的灵泉水,如同去打劫了吧?还是明目张胆的打劫。且那些被她打劫了的王公贵胄还要感谢她能拿出这灵泉水来。

就连宫里头的父皇,只怕也要感慨她的胸襟气度。

四皇子不由脸面阴沉,“她倒是端的好计谋!”

可惜她这计谋不是为他策划!

“她为何偏偏就看上了宫里头那个小傻子?”四皇子看向一旁的谋士。

谋士正小口品味着灵泉水的奇妙之处,一时没来得及答话。

只听四皇子又兀自说道,“不管她打定主意帮助谁,这天下,吾是志在必得!”

谋士没来由的抖了一下,他当初投在四皇子的门下做了门客,不就是为了辅佐四皇子登临大宝么?为何现在却有中心虚气短之感呢?

谋士兀自甩了甩头。

“天色不早了,先生回去休息吧。”四皇子眯眼说道。

谋士忙不迭的退出了书房。

四皇子却对着那壶灵泉水。一直坐到了深夜。

书房里安安静静的,他一个人默默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浓郁,他没有起身回主院,主院里的女人是父皇为他安排的,贤淑温厚倒是也当得起。

只是太过没有情趣,发髻每日里梳的一丝不苟,说话也规规矩矩,脸上每一处无不透着规矩刻板。

把他的后院打理的也算是井井有条,可也仅限于此。

偏院里的姬妾倒是活泼些,可无不是谄媚畏惧。她们口中的奉承之言,听多了也觉的腻……

偏偏他府上没有一个像她那样的女孩子,懂情知趣,聪明伶俐,还有莫大的本事,能在他谋求大宝之上,给他无限的帮助……为何那个女孩子不在他的后院当中呢?

想起她细滑的脸颊,灵动如清泉一般的眼眸,她润泽的樱桃小口……四皇子只觉体内一阵的燥热。

他兀自在书房躺下了,闭眼之时,看到的还是那个含嗔带怒,却又有无限风情的女孩子。

“玉儿……”他喃喃唤了一声,垂入沉沉梦乡。

如梦,那美丽的女孩子却霎时间变成了一张冰冷肃杀的脸。

“江国师……”四皇子微微一颤。

江简来眯眼看他,“我将娶之人,岂容的你惦记?”

江简来冷声说完,立时像恶龙猛虎一般扑来,他修长的手指在临近自己胸膛之时,突然收握成爪——猛地刺入自己的皮肉胸骨,生生爪出一个血淋淋的心来。

那心甚至在四皇子眼皮子底下扑通,扑通的跳着……

那撕心裂肺的疼痛,那么真是,痛的无以复加。

四皇子低吼一声,猛然睁开眼来。

寂静的书房,垂落的床帐,夜风吹起纱帘,轻轻飘荡。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的,完好无损。

可为什么那疼痛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晰?

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若不是胸膛里传来急速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心已经不在原地了。

静谧的书房里,似乎到处都藏匿着江简来如鬼魅一般的身形。

他似乎正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盯着他,只要他一想起那个女孩子曼妙的身段……他就会如恶龙一般扑出来,撕裂了自己。

四皇子警惕的四下看去,如今这时辰里天亮还早。

可他已经不敢闭眼,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江简来那张俊美无双却肃杀凌厉的脸。

“来人!”四皇子高喝一声,“把灯烛全都点上!”

书房里的每个角落都被灯烛的光芒照亮,没有一处阴私,没有一个角落昏暗无光。

这许多的灯烛才叫四皇子略略安心。

他强撑着自己,不落入困倦当中,惟恐继续刚才那个血淋淋,自己却毫无抵抗之力的梦境……

可不知何时,困意还是席卷上来,他的眼皮越发沉重。

次日,圣上号令群臣上朝。

这是圣上遇袭以来,第一次正正经经的上朝。

聚在朝堂上,恭迎圣上的群臣都猜测,圣上的龙体是不是已经大好了。

在这之余,群臣也在猜,圣上是不是要在今日宣布储君的人选了?

群臣案子猜测的时候,不由将目光投向朝堂上的几位皇子。

二皇子一副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疲相。据说他趁圣上龙体不安的这些日子,和御前跳舞的一个舞姬勾勾搭搭。

甚至被人瞧见他和那舞姬在御花园里行苟且之事。

那舞姬被打了五十杖,也不知如今还活着没有。据说那舞姬曾是官家出身,父亲是一郡之首。似乎是姓方的?

幸而她和二皇子苟合之事被压了下去,否则她父亲哪里还有脸在官场上做人?

众臣将视线从二皇子身上移开,看向四皇子。

咦?

平日里眸光暗敛,沉稳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四皇子,今日怎的也这般疲惫?眼睑下都能看到深深的灰青之色了。

看来,今日这朝会必不简单,定然是有大事要发生啊?众位大臣都在心中暗暗猜测着。

大臣们早早已在朝堂上聚齐,圣上姗姗而来。

内侍的高声唱喝中,群臣下拜,起身之时不由大吃一惊。

扶着圣上一起出现的那位——不是三皇子么?

三皇子一身朝服,身高腿长的,竟比二皇子与四皇子耀眼的多。

他五官不见傻气,只有厚重实在的大气。

三皇子径直把圣上扶上了龙椅,才躬身退了下去。

群臣立即暗暗交换眼色,这虽不是什么大事,可却是预示着鹿邑要变天了!

小小的举动,透露出的乃是龙心所向啊!

四皇子暗暗咬牙,连二皇子都似笑非笑的瞥了四皇子一眼。

三皇子退到朝堂上站定。

旁人或明或暗打量的目光,并没有让他露出一丝的不自在。若是他的视线和哪位大臣打量的视线撞在了一起,他便露出坦坦荡荡的笑容,倒是叫打量他的那位大臣甚是不好意思。

圣上清了清嗓子,“朕年事已高,从登基至今,为帝已有二十四载。朕不敢说立下什么千秋伟业,但求不愧对祖先基业。”

“吾皇万岁,吾皇与先帝平定战乱,建立盛世大陈,百姓安居乐业,大陈富强昌盛,吾皇千秋垂名……”

大臣们连忙拍马逢迎,为圣上歌功颂德。

圣上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贪多嚼不烂,纵然他年轻气盛的时候,也想要做出比如今更为辉煌的成就。纵然他也想为大陈更加的开疆扩土,让大陈成为富强不可抵挡的大国。

然而,他如今老了,心气儿也比年轻的时候小多了。

如今这成就,已经能够让他留名青史了,他满足了。若是再贪得无厌下去,只怕前世的英明,也会被日后的力不从心给拖累了。

“朕年纪大了,该为大陈的日后考虑了。”圣上笑了笑,目光略过他那几个已经成年的儿子。

大臣们连忙说,圣上功在千秋,万岁不老……

但这是场面话,客套话,他们说说也就罢了,圣上听听高兴高兴也就了了。

立储是当务之急。

“咦,八皇子不在朝上?”圣上忽而问道。

众臣都向八皇子的朝位看去,那里空着,不见八皇子身影。

众臣都底下头去暗自嘀咕。

朝堂之上,不乏许多曾被八皇子收买之人。前日夜里,八皇子叫人暗中送信,鼓动他们起兵包围皇城,欲逼圣上禅位。

可那会儿。他们已经得来送上门的灵泉水,且还知道了,日后灵泉水都有售卖,他们不必效力八皇子,也可以得到灵泉水,而且只要出得起钱,要多少,要什么品质,皆不必受制于人。

有这样的好事,他们便更厌烦先前受制于八皇子。

没有人理会八皇子的怂恿要挟。

所以,八皇子自知失败,连今日的朝会都不敢参加了么?

众位大臣窃窃私语了一阵子。

圣上身边的太监高唱“肃静——”,朝堂上才安静下来。

“八皇子不在,也无碍,朕会叫人去他府上告知他。”圣上的目光落在三皇子和四皇子中间。

四皇子心头微微紧张。

三皇子却仍旧是那温润如春风一般的模样。

“在朕修养的这段日子里,朕看到了以往康健的时候,不曾看清楚的许多事。朕自诩为英明帝王,却还是被一叶障目,”圣上笑了笑,“回想以往的许多看法,甚至觉得甚为可笑。”

众臣在心里揣摩这话的意思。

圣上却毫不避讳的把话说明白了,“朕一向强调天道!做人。做事,为官,要遵循天道,朕也强调孝廉,鼓励兄友弟恭……朕受伤许久,不能劳作,反倒看清楚了三皇子的孝顺之心。”

众臣倒吸了一口冷气,是三皇子啊……

四皇子的拳头捏的紧紧的。

“唯有三皇子日日侍疾于榻前……”

“可四皇子与八皇子,乃是在为圣上分担国事,也是为圣上分忧。虽未到龙榻前侍疾,难道就能说是不孝吗?”有个年轻的朝臣忽而上前说道。

朝堂里立时鸦雀无声。众臣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这年轻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敢这么公然的跟圣上对着干?

“是,替朕分担国事,也是尽孝,只是朕还没死呢,就替朕惦记着皇位,这只怕也是尽孝了?好等着朕死了,立时就能替朕坐在这位置上?”圣上冷笑连连,“灵泉水不说能医治百病,却也是能强身健体吧?”

众臣脸色各异。

“可朕的儿子,得了灵泉水之后。不是用这泉水进献给朕,让朕拿来龙体早日康复,却是用这灵泉水拉拢人心,妄图早日坐上龙椅!”

圣上猛地一拍龙椅的扶手,说话间中气十足的样子,把群臣都给吓了一跳。

“三皇子却只是盼着朕能早日康复……”圣上看向三皇子的目光充满慈爱。

四皇子眉头紧皱,脸色极差。

他的党羽都在偷偷打量他的神色,只要得到他的暗示,必然也会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四皇子犹豫再三,他沉稳的性格。让他不想冒这个风险。

他没有让自己的人上前,公然反驳圣上,为他美言。

他垂头安静的等待着,等着翻盘的契机。

终于,圣上还是让他身边的太监宣读诏书,赞誉夸奖的话说了一箩筐,华丽的骈四俪六文,把三皇子夸得只应天上有,主旨只有一句,“立皇后所出的三皇子为太子,从即日起。三皇子监国,处理政务。”

这不但有储君的身份,更是给了拉拢朝臣,培养心腹的实权啊!

圣上对三皇子的偏爱可见一斑!

众臣都在心里暗暗感慨,三皇子看着傻,却是皇子中最聪明的一个!他装傻装了这么多年,让四皇子和八皇子在圣上面前正来抢去的,惹了圣上不耐烦。

他暗戳戳的养精蓄锐,在圣上生病,最是脆弱的时候,一鸣惊人。好处都落在了他头上。

不声不响的,就打败了明争暗斗这么多年的四皇子和八皇子。

这些是朝臣们的想法。

眼见三皇子如今淡然,宠辱不惊的模样,他们已经在心底里认定了三皇子以前的痴傻都是装的。

没人相信,他是刚刚才好了。

“太子,从今日起,你就入主东宫吧……”

正文 第104章 天地色变

“太子,从今日起,你就入主东宫吧。治国之策,御臣之道,你也该学起来了。趁着朕如今还没有老迈到起不来床的时候,朕还能指点你,为你的日后多做准备。”圣上满是慈爱的缓缓说道,“但朕能陪你的时日终究是有限,朕已经为你选好了几位先生,更有当世大儒做太子太傅……”

圣上的话还未说完,一直恭恭敬敬沉默无声的三皇子却突然抬起头来。

“回禀父皇,儿臣有先生。儿臣此生要求助,要请教的人,必然会有许多,可儿臣的太傅,却只有一位。”

三皇子吐字清晰,虽说话有些慢,但配上他低沉的嗓音,也只会叫人觉的他是沉稳,不骄不躁,到不觉的这是憨傻。

圣上眉头一跳,三皇子要说那人是谁,他已经想到了。

但那人根本不适合做“太傅”!他为三皇子准备的太傅,才是能帮助三皇子成为一代明君的真正先生。

圣上来不及喝止三皇子。

三皇子已经脱口而出,“国师夫人,江秦氏,是她医治了父皇以及儿臣的病,也是她教会儿子做人的大道。儿臣日后若为国君,还有许多为君之道,要向先生学习。求父皇请江夫人,做儿臣的太傅。”

三皇子拱手说道,语气态度都一丝不苟认认真真,根本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朝堂之上。他似乎并不觉得请一个女子来作太傅,有什么不合适。

可朝臣们却立时议论纷纷。

“女子作太傅,这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啊……”

“她年纪轻,看起来不过是刚刚及笄吧?”

“她甚至没有三皇子年纪大,如何能做太子太傅?”

……

众多反对之声。

四皇子暮暮沉沉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笑意来,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三皇子当真是个傻子!在这种时候,他竟自掘坟墓!

秦姑娘再好,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不用自己出声,这讨伐的声音。也能将他淹没了!

这会儿是说秦姑娘不适合做太傅,待会儿必然要议论三皇子不适合做太子了!

他只盼着自己这三哥,当真是一根筋到底!可千万别妥协!他越是固执,只怕就有越多的朝臣来反对他!

四皇子简直要笑出声来了。

果然听三皇子在一片反对的声浪中,低沉浑厚的高声说道,“儿臣不才,若是没有先生作太傅,儿臣只怕不敢领受太子之命,难负监国之职,担不起一国之君这样的重任。”

“啊……”朝臣们又是一片惊叹。

竟为了太傅,连储君之位都不要了么?

这江夫人是对三皇子施了什么妖术了?

就在朝臣们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凉凉的说道,“朝花街专卖灵泉水的那铺面,就是江夫人开的。”

此话一处,朝堂立时一片安静。

静的鸦雀不闻,静的让人心惊胆颤。

如今得灵泉水好处的朝臣,比比皆是。

谁不想在年事已高的时候,还精神矍铄,健健康康?谁想要老了老了,操劳一辈子了,死的时候还受着病痛的折磨?

虽然那卖灵泉水的店小二说了。这灵泉水只能强身健体,改变不了生死天道,但寿终正寝,总是好过病病歪歪的痛苦死啊?

“江夫人气量过人,胸怀天下,虽为女子,但其气度,便是一般的男子也比不上,堪当大任!”立时有人见风使舵的转了话音。

如今帮江夫人说了好话,日后买灵泉水的时候,说不定还有特殊照顾呢!

“何必拘泥于旧制?虽古往今来,没有女子作太傅的先例。但又何需把这先例留给旁人,圣上是千秋明君,自可开创前无古人的盛名之举——立女太傅!”

大臣们纷纷说道。

这前无古人的创举一说,对圣上还是颇有诱惑力的。

圣上本就惊叹与秦良玉的能力,且听皇后说,她本事过人,三皇子的傻病也是她治好的。

或许这是上天赐给他,让他开创一个青史留名,开创一个创举的契机。

没有了朝臣的反对,且赞成之声,已经在朝堂上形成了压倒性的趋势。

圣上当即答应,“请江夫人上殿!”

秦良玉正与江简来商量着,离开鹿邑以后,去哪里生活。

五灵山虽不错,可是名气太大了,且如今有灵泉水在供应,五灵山不能够清净。

“各处都去走走,游历名山大川,也可以出了大陈去看看,波斯,卫国……都可以。”江简来随意说道。

秦良玉点头赞成,话还未出口,便见竹青一路小跑而来,“宫里来了人,说是圣上下令,请夫人去参与朝会。”

“朝会?那不是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参加的么?我无官无职……”秦良玉连连摇头,她终于把母亲的心愿,自己的心愿都实现了,可以圆满的离开鹿邑了,她才不要再被卷进朝堂的是是非非里呢。

“可是宫里头的马车,就在外头啊?看那马车的规格派头还不小呢。”竹青说道。

秦良玉皱了皱眉头,“莫不是三皇子出了什么事?”

“就算要离开鹿邑,去辞行也无不可,你若怕麻烦,我与你同去。”江简来握住她的小手,宠溺说道。

秦良玉点点头,有他在身边,哪里都是家,便是去宫里,她的心也可安定了。

秦良玉与江简来携手上了马车。

驾车之人直接看呆了去,那男人是谁?江夫人不是江国师的夫人么?竟和旁的男人拉拉扯扯?那男人长得那么好看,是江夫人养的面首吗?

进宫都要带着面首,这江夫人委实太大胆了吧?

车夫等人,并未亲眼见过江简来。

江简来不管是在五灵山。还是出任国师时,都是名气大,露面少。

真正认识他的人并不多。

“这马车,是朝中一品大员的规制。”江简来缓缓说道。

秦良玉看了他一眼,“你以前是国师,算是几品?”

江简来思量片刻,“无品,我乃是在品级之外的。”

“那我身为你的夫人,乘坐一品大员的马车,也不算越矩呀!”秦良玉笑了笑,似乎不想理会他话里的暗示。也不想往深处想。

她只愿离开鹿邑,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女孩子本来对权势地位的欲望,就不像男人那般强烈,秦良玉在济阳郡的时候,也幻想过人上人的生活。

可那日在学馆的溪边,顿悟之后,她就明白了,名利权势,不过是虚妄。灵魂的追求才是超脱一切的。

她入了大殿,江简来没有去,大殿非传召。不得随意入内。

江简来在偏殿里等她。

秦良玉听闻圣上要封她为太子太傅,而且满朝大臣,竟没有什么人反对之时,她只觉这世间人心真是善变,又难以捉摸呀!

她哭笑不得的说,“其一,我是女儿身,当不得此大任。其二,我能教太子殿下的东西,已经都教给他了,不能再教他什么。”

“世间的大道。岂是三言两语能教完的吗?”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看着秦良玉说道。

“太子殿下说的不错,世间的大道不是三言两语说尽的,却也不是能教习尽的,乃是靠领悟。在大道面前,我也只是个渺小的学子而已。”秦良玉推拒不受太傅之职。

四皇子站在殿中,第一次感受道了孤立无援。

就连他的党羽,此时也没有人出声反对封秦姑娘为太傅。

他们明白,这是大势所趋,他们也害怕。如果反对了,日后可能买不到灵泉水……还是闭嘴比较保险些。

四皇子双拳握的紧紧的,他只觉自己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热之气。

“禀父皇!江夫人并不像众人想的这般!什么大道!什么不恋慕权势?不过是她的障眼法,她根本就是忤逆不忠,心怀狡诈的奸佞之徒!”四皇子忍无可忍,厉声说道。

朝堂霎时僵住了,连空气都不流通了。

众臣不知四皇子要在这时候丢出什么重磅消息,但他们有预感,四皇子必是掌握了什么把柄。

“江夫人可敢当着父皇和众位大臣的面发誓,你从未欺瞒圣上,从未在府上藏匿……”

“四皇子。这不是咱们之间的秘密么?你怎么突然抖出来了?”秦良玉笑着打断他的话。

她这句“秘密”,还是“咱们之间的秘密”,立时让朝臣目露八卦之光。

男人八卦起来的时候,简直比女人更可怕。

且这还是在朝堂之上的八卦!

四皇子脸色瞬间黑到底,他没想到秦良玉她居然敢,敢在这儿说这样的话。

“吾从来没有……”

“四皇子不是想说,国师回来之事吗?”秦良玉轻笑说道,“是,在国师府桃花杏花朝夕之间盛放那日,国师从灵台山回来了。这事儿,旁人不知道。四皇子却是早早就知道了。四皇子之所以没有禀于圣上知晓,是他担心圣上龙体受不了这刺激。”

这刺激真是太大了,不但圣上受不了,朝臣们也受不了。

“不过圣上无需担心,国师身上杀戮之气,已经被除去,否则仙师也不能让他回来。倘若国师再动杀念……”秦良玉长长叹了口气,“我愿与他一起,前赴黄泉。”

这情意浓浓的一句话,让气氛紧张的朝堂上,忽而多了些儿女情长的味道。

秦良玉缓缓道,“请圣上恩准国师上殿。”

圣上紧张的不敢开口。

秦良玉便看向太子。

太子微微点头,“请国师上殿。”

四皇子惊得瞪大了眼,她还真是胆大包天,敢在朝堂上污蔑他,反咬他一口不说,还敢让江简来进宫?让他上殿?

四皇子见到江简来那一瞬间,昨夜里让他辗转难眠的恐怖梦境,一下子回到了眼前。

他脊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江简来向他投来一瞥的时候,四皇子觉的自己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简直要窒息了。

“见过圣上,恭喜太子殿下。”江简来随意的点了点头。

没有人敢在朝堂之上,狂妄成这个样子,连郑重的大礼都不行。

可是,更没有人敢当面批判他。

这可是从层层羽林军中过,能伤了圣上,还毫发无损的人!

若不是仙师及时出现,拦住了他,他能把大陈翻个天吧?

朝臣们不由自主的悄悄后退,秦良玉和江简来身边,立时间显得空旷起来。

“今日还有一事,小妇人与国师,是来向圣上辞行的。”秦良玉说道。

江简来握住她的手,缓缓开口,“我会带着玉儿,离开鹿邑,去……”

去哪儿他没说。

殿外一声尖利叫声打断了他的话音。

没人敢在国师说话的时候打断他,那宫人不知殿内情形,他只知道宫外的形势刻不容缓,“八皇子带领兵马包围了皇宫!”

殿中众人立时一惊。

八皇子怎么可能还有兵马?

“八皇子所带,乃是其舅舅手下兵马,有两万余人。廖家军不足五千人,正与他对垒。八皇子阻断消息来往渠道,鹿邑的兵马最近的屯兵之处,也在城外三十里外……”宫人紧张的都破了音。

大殿里安静下来,远远的似乎真的能听到攻城的声音传来。

八皇子今日朝会,没有来参加,原来不是自认失败,乃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他竟借着朝会的时机,把圣上和能参与朝会的大员们,一锅给端了!

圣上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臣愿带兵突围,去平襄关通知救兵!”一位武将说道。

平襄关是距离鹿邑最近的屯兵之处了,屯有兵马五万余,平日里的操练算得严谨。

五万人一赶到,八皇子那两万人马也许根本不够看。

可是……难就难在。如今守卫皇城的,除了廖家军,也只有御林军五千余。

得留下一部分,保护圣上吧?

能叫他带去突围的本就不多,若是突围不出去呢?

就算突围出去了,若是不能坚持到他带领救兵赶到呢?

大殿里的气氛,降至冰点。

江简来却轻笑出声。

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下,他脸上的笑意显得格外的突出,与环境格格不入。

“圣上不介意我用用学馆的阵型吧?”江简来说道。

圣上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国师想、想做什么?”

“自然是让八皇子退兵了。我夫妻二人还在宫里,他就把宫城给围了,待会儿就该回府用饭了,他莫不是让我夫妻二人饿肚子吗?”江简来说的认真。

朝臣却是哭笑不得,他们这些人被围困,那是性命堪忧,他最担心的,却是晌午饭的事儿?!

“国师请便。”圣上迟缓说道,“只是不知国师有何退兵良策?”

天知道圣上看着这个昔日差点一剑捅死他的人,有多想捏死他!可他不敢,不但不敢招惹他,甚至还得尊称他一声国师——如今还有求于他呢,可不得哄着他来吗?

“略施小计,简单,应当不会耽误众位大臣回府用饭。”江简来随意说道。

怎么还是吃饭的事儿?

众位大臣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心大。

江简来却是来到皇宫后头的学馆里,他站在学馆里头最高的那处山上,看着学馆里的阵型,让身边太监吩咐侍卫们如何挪动改变阵型。

一个个阵眼的布置复杂且极为讲究,他却像是早就熟稔于心。怎么改,先动哪一个阵眼,他吩咐下去,几乎不带犹豫。

不过一两盏茶的功夫,学馆里的阵型就全然被改变了。

原本是晴空万里,此时却阴云密布。

天地之间渐渐有雾气凝聚起来。

“玉儿想唱歌么?”江简来下山,牵起秦良玉的手。

“唱那一首?”秦良玉问道,他这会儿绝对不是闲得无聊想听歌。

如今歌声能够带来的力量,大陈的官员们已经有所见识,不再怀疑。

“就唱……迎战曲吧。”江简来微笑说道。

秦良玉低低的吟唱起来,不知是不是阵型的作用,她的歌声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在天地之间反复回荡,回荡……

太子殿下不知何时,和着她的声音唱起来。

太子的声音低沉厚重,回声却比秦良玉的声音更响亮,如一声声闷雷,滚过沉沉天幕。

秦良玉听得她这学生的嗓音,底气早已越过她这先生去,索性不再唱歌,反而脚步轻灵的舞动起来。

天地间的雾气,如她飘逸的裙摆一般,越聚越浓,不多时,便浓郁的仿佛能滴出墨来。

伸手不见五指有些夸张了,但两步开外,看不清人形是当真有的。

八皇子所带兵马立时惊慌起来。

“天地变色!这是上天震怒了……”

“八皇子逼宫,本就是忤逆。是不忠不孝……”

……

旁的事情还未发生,八皇子的士气,已经跌落至谷底。

此时的兵马,人数虽多,却是一盘散沙。

“住口!胡言乱语者,杀无赦!”八皇子咬牙切齿的颁布下命令。

可传令官却在浓雾中走错了方向,直接撞进廖家军的阵营之中。被生擒住。

江简来的视线似乎不受浓雾影响一般,他指挥若定的让廖家军与羽林军首尾相接,不至于在这迷雾当中,分不清敌我。

待排兵布阵的阵型摆好,他立时让兵将高呼,“天降凶兆!八皇子必败!投降不杀!”

兵将山呼之声,如巨雷在浓雾中滚过头顶。

八皇子的兵马立时被吓的溃不成军。

喊到第三遍的时候,耳边尽是哗啦哗啦,兵器被弃在地上的声响。

“快走,快走!八皇子已经兵败了,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

八皇子的兵马四散而逃。

如没头的苍蝇一般,在浓雾中乱撞。

此时不管八皇子如何的喝止,却是没有一点效果。

反倒是他身下的那匹大宛进贡来的汗血宝马,都被疯跑的兵将给撞的受了惊,扬蹄乱踏,踩伤踩死了人不说。还几乎要把八皇子从背上给扔下来。

这么摔下去,不死也得被人马蹄踩惨了!

八皇子惊得再也喊不出什么鼓动人心的口号来,他两只手死死的抱紧了马脖子。

幸而他也是自幼习武,一身力气倒是不小,待浓雾渐渐散去,他也没有被那惊马摔下来。

只是他的两只胳膊已经酸的快要断了。

他回头去看自己所带兵马……几乎热泪盈眶,他心底仿佛被千军万马辗轧而过,他舅舅的全部兵马啊!足足两万余人!

如今剩下的,包括躺在地上不能动的,只怕也不足五六千。

逃的逃,降的降……剩下还在他身后的。只有那被踩死踩晕的,还有伤的爬不起来,连投降都喊不出来的……

“啊——我不服——”八皇子一声怒喝,手里的长枪被他狠狠贯在地上。

枪头都入地三寸。

再看守卫皇宫的廖家军和御林军,几乎是毫发无损,除了一开始双方对垒折损的兵马,有多少人,就还剩多少人。

胜败太明显,明显的近乎讽刺。

八皇子如失心疯一般,坐在马背上,呵呵呵的笑出声来。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把他带去给圣上。”江简来懒懒说道,“唉,到底是错过了晌午饭的点儿。”

国师一定是饿极了!

众位大臣都在心里说,日后想要巴结国师,说不定搜罗几个好厨子是个妙招!

八皇子被带到金殿上时,圣上的气色倒是镇定了许多。

自己的儿子造了自己的反,这事儿虽然让他伤心又生气,但好在他也不是全无准备。

把惠妃打入冷宫的时候,他就料到这么一天了。

皇后娘娘也在他耳朵边念叨过几次,这么一天到来的时候,他竟有些感谢皇后娘娘未雨绸缪的提醒。

看着神色癫狂的八皇子。再看向脸色安逸淡然的江简来。

圣上忽然意识到了差距,“他原本跟朕,就不是一类人,他眼目所见,不是皇权,不是江山……这些对他来说,简直垂手可得。朕竟不自量力,想与他争夺……”

圣上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江简来身边那个小女子身上。

他们两人的手,十指相扣的握在一起。

多么般配,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形容的就是他们这样的吧?

也唯有在江简来身边的时候,那个奇女子,才显得是那么的温柔娇小,楚楚动人。

想到适才她在阵型中跳舞,裙裾翻飞,引得浓雾骤起,天地色变的可怕样子。

圣上咽了口唾沫,这样的女子,当真不适合他,那哪里是他能驾驭得了的?

与江简来争夺美色的心,释然了放开了之后。圣上再看江简来,似乎也不是那么让人畏惧中带着讨厌嫉妒了。

差距不大,且人比自己强的时候会嫉妒。

而差距已成天壤之别的时候,就只剩下佩服了。

圣上究竟是舍不得杀了八皇子的,毕竟虎毒不食子。

他让人把八皇子关押起来。

圣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有了这么一遭宫变,大臣们见识了国师以及国师夫人的厉害,也见识了太子殿下当真是“天择之君”,对太子人选,太傅人选毫无异议。

圣上便放了大臣们回家吃饭,独独留下江简来和秦良玉。

并请他们去了环境更为亲切随和的御书房。

没有了金殿的大气磅礴,气势盖人。

御书房是个能促膝而谈的地方,君臣之间也不再是高下有别,那种严肃的气氛,骤然变得亲切。

紧张的似乎也少了,不过这紧张是属于皇帝的。

自始至终,江简来和与他扣着手的秦良玉,都是淡然带笑的。

“朕不敢说自己有大智大谋,但在位这许多年起码是叫大陈的百姓安居乐业,不受苛捐杂税,战乱流离之苦。”圣上说道,“不敢说朕有多大的功劳,但至少没有大过。”

江简来微笑,一点情面都不给他留的说道,“是啊,若非如此,在你年老昏庸之时,我也不会因为刺伤你,就要受天谴之罚。你若是彻头彻尾的昏君,我杀你该积了功德才是。”

正文 第105章 强抢民女

圣上脸上讪讪,没有哪个君王喜欢被人说昏庸的,他噎了一阵子,才缓过气又开口道,“朕如今已经立三皇子为储君,可他心智单纯,善良却缺乏谋略。而惦记他如今位置的人,却是不少。朕不忍心看大陈内乱,所以恳请二位留下,辅佐太子。”

有江简来在,秦良玉很有身为人妇的自觉,她一言不发,全凭江简来做主。

“太子殿下虽心性单纯善良,但他的道,是天道,是大道。人的谋略永远是小道,没有小道能胜过大道的。而且他身边也不乏谋士,圣上一定会为他准备许多德才兼备的中书舍人。”江简来说道。

皇帝沉吟片刻,其他人总没有眼前这两个人让他放心。

这两个人明显是有过人的大能,且还对权势地位没有什么野心的。太过容易垂手可得的东西,人反而没有去争夺的欲望,说的就是他们。

若是能留下这两个人,辅佐三皇子,不难预见,日后的大陈必定更加繁荣昌盛。

这在青史之上,也是他任人唯贤的一笔功劳啊。

见江简来根本不为名利诱惑,皇帝老奸巨猾的想了另一个法子,“梅佳氏如今已经在回京的路上。虽然当年的案子还没有查明,但是已经查出其疑点重重,就连皇后娘娘也与朕提及,当年的事情另有蹊跷。”

秦良玉不由自主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就是因为这件事被母亲带来了鹿邑,才经历了这么多。

为梅佳氏翻案。是母亲的夙愿,帮助母亲达成夙愿,解了母亲心头病根儿。让母亲日后在鹿邑有复起的娘家可以依靠,她也可以离开的更加安心了。

“多谢圣上,圣上英明。”

皇帝看了秦良玉一眼,她太过明媚的容颜,让老皇帝心头一跳,连忙转开视线。

“可是未必就没有奸人作祟,在事情没有查明之前暗动手脚。若是国师和太傅能够留下来,自然是可以震慑小人。”圣上说,“若是你们如今就离开。岂不是叫小人得意?”

江简来皱了皱眉头。

他还未说话,圣上又下了一剂重药,“且还有一件事,乃是国师你亏欠秦姑娘的。”

秦良玉和江简来都是一愣,他亏欠她什么?

“国师被仙师带走以后,秦姑娘为了维护国师府,为了维护国师你的尊严荣威,不顾一切的站出来,说自己与你早有婚约,自己是国师夫人,”圣上叹了口气,“国师可曾知道,她为此遭受了多少非议?”

江简来目光沉沉的落在秦良玉身上。

秦良玉微笑,“没什么,我甘愿的。”

“她不过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却要面对虎狼环伺,还要与他们斗智斗勇,朕不知道,她是如何挺过来的,但其中艰辛也不难想象。”圣上长叹一声,“难道国师不觉的,自己亏欠了这个女孩子一个正名的机会?难道国师不应当在鹿邑。风风光光的把她娶进门?堵了那些好闲话的嘴?”

姜是老的辣,狐狸是老的精。

圣上这话,一下子就戳了江简来的软肋了。

“这是我早就欠了她的,不是从鹿邑开始,乃是从济阳郡开始。”江简来紧握住秦良玉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的心。

“虽梅佳氏的人还未回来,但朕可以现下就命人将梅佳氏被封的宅院收拾出来,以备秦姑娘大婚出嫁所用。”圣上笑眯眯的说道。

若想要风风光光的大婚,那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准备好的。

收拾梅佳氏的宅院得耽误时间吧?准备嫁妆聘礼,择日纳吉……等等,一系列繁琐的程序,也要时间。

总之,越是要办的风光,所需的时间就越是多。

“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国师可不能亏待了人家,一切都当给她最好的。”老皇帝说道。

江简来看了他一眼,“你打的算盘太明显。”

老皇帝一僵。

“不过打对了地方。”江简来轻笑,“她是值得最好了。”

老皇帝长松了一口气,这就好了,这一来二去的,他们留在鹿邑的时间就还剩下许多,足够他准备了……

圣上立三皇子为储君的旨意,很快便昭告天下。

四皇子看此事已成定局,哪里甘心。

可江简来与秦良玉就在鹿邑待着,秦良玉作为太子太傅,还每隔一日上午,就会去太子东宫,给太子讲学。

她一个小女子能讲出什么道理来,四皇子不知道,只知如今太子已经获得了越来越多的认可。

再这么发展下去,太子地位稳固,他想翻盘,可就难了。

八皇子被幽禁在离宫别苑,离宫外守卫森严。

四皇子心中郁郁,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态,他想去离宫看看,看看那个比他更落魄的失败者。

“四哥?”八皇子被看管在离宫一处小小的院子里,脚上还扣着一条如手臂一般粗的大铁链。

八皇子一走动,那铁链子就会哗啦哗啦乱响。

四皇子满面冷嘲的看着他。

“八弟以往是多么意气风发呀?如今怎么会落到如此窘境?”四皇子嘲讽道。

八皇子哈的笑了一声,“四哥看不到么,我的今日,就是四哥你的明日呀!你我都一样,都是适合那皇位之人,可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君。”

四皇子脸面清冷。

八皇子却冷笑道,“如今是父皇健在,父皇若是不在了,你我都活不了了。我等着四哥和我一起共赴黄泉……嗯,不算太遗憾。”

四皇子本就严肃的脸愈发阴沉,“吾才不会落到你这地步。”

“是吗?”八皇子笑了一声,“说来也是,若是四哥你做了太子,日后荣登大宝,我败了,倒也败的甘心。可如今呢?如今竟是那二傻子……哈,我不甘心。四哥你甘心吗?”

四皇子本就不平的心,被八皇子这么一挑唆,更加难以平静了。

“四哥,你细想想,你哪里不如那傻子?是你智谋不够?是你才学不够?还是你这么多年服侍孝顺父皇不够?”八皇子摇了摇头,“都不是啊,四哥你已经做的无可挑剔了!可是父皇心太偏!你这么多年的功劳他看不到,好像你本来就应该听话又懂事,你付出这一切,是你本就该付出的!”

“而那个傻子,他做了什么?这么多年。他憨憨傻傻,他什么都不必做,只是在父皇受伤的这段时间,突然好了,会唱歌了,给父皇唱了几首歌!

这样就把你这么多年来的付出给掩盖了!他几天的功劳,胜过四哥你这么多年的辛苦呀!四哥,我都为你不平,你自己不觉的憋屈么?”

八皇子的话,句句如针一般,扎在四皇子的心头上。

他怎么可能甘心?想到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落在了那傻子的头上,他心肝脾肺肾都是疼的。

更何况又被八皇子这么当面戳穿,他更觉的窝囊憋屈。

“哼,你等着,我绝不会落到你这般地步!他日,我要让八弟你看到,谁才是笑到最后的人!”四皇子怒意满怀的愤然离去。

八皇子哗啦哗啦扯着自己脚上的铁链,笑的像只狐狸。

鹤蚌相争,永远都是渔翁得利,他还没死呢!只是被幽禁了而已,谁说他完全败了?他没有!

四皇子未必不知道八皇子是故意挑唆。故意激怒他。

但他的野心,没有四皇子那几句挑唆的话,也早已经有了燎原之势。

他回到自己的府邸,招来了最亲信的几个谋士。

书房里坐了他们好几个人,却静的鸦雀无声。

四皇子盯着桌案上的一瓶纯澈的灵泉水,默默出神。

几个谋士相互交换了视线,试探道,“四皇子,正是这灵泉水让八皇子落败,并落得今日下场,您不会也是想要……”

“吾想要这江山。也要为他谋来江山的那个人……”四皇子语气幽幽。

谋士们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但静了片刻之后,他们立即意识到了,“四皇子说的是太傅?”

四皇子微微一笑,“江山美人,岂不可兼得吗?”

谋士们倒抽一口冷气,“可是圣上已经为国师和太傅赐婚了啊!”

这话在别朝听来,实在别扭得很。

可经历过天地色变的这些鹿邑的人,觉的已经没有什么比那日的奇景,更叫人难易接受的了。

太傅是女人怎么了?像太傅那样有本事的女人,日后站满了朝堂,也不奇怪。

“你们觉得这灵泉水神不神奇?”四皇子沉声问道。

谋士们彼此交换着视线。不知道四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还用问么?这水自然是神奇的,不然也不能在鹿邑引起这样大的轰动,以至于国之将覆。

“倘若是把这灵泉水送给卫国呢?”四皇子又说。

书房里的气氛一时之间全然变了。

“四皇子不可!”

“卫国兵强马壮,若是知道大陈有这样的宝物,必然觊觎!”

“卫国人彪悍,且因血统的缘故,他们比大陈的百姓生的高壮的多,可偏偏他们寿命比大陈人短,一般五十岁,也就是极限了!”

“正因如此他们才更可怕,他们若是得知我大陈有这样的宝物。能叫他们延年益寿……他们不挥师大陈才怪!”

“即便灵泉水不能真的叫他们延年益寿,只是叫他们到了老年还身强体健,那也是极其可怕!”

“他们骁勇善战,大陈美好江山,必会被他们的铁蹄践踏啊!”

……

谋士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个不停。

可四皇子一直面无表情,似乎他们这些劝慰的话,统统没有劝进他的耳朵里。

待书房再次安静下来,他才缓缓开口,“我已经派人,买了品质最佳的灵泉水,给卫国国君送去了。”

书房里的气氛一时全然凝固,谋士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四皇子。

“你……你这是引狼入室!”有个胆大的谋士忽然起身,指着四皇子的鼻子骂道。

四皇子眯了眯眼睛。

“你为了自己的私利,将国之安危弃之不顾!你就算是当上国君,也是无道昏君!我当初是瞎了眼瞎了心,才会辅佐你!”那谋士刺啦一声,撕裂自己的衣裳,“今日我就与四皇子割袍断义!”

那谋士气的面红耳赤。

他们辅佐四皇子,若是在几位皇子间争夺,那各为其主,也没什么道德上的愧疚之感。

可如今,四皇子已经抛却了大义,为了自己,将大陈的百姓安危弃之不顾,这就违背了民族大义。

四皇子背叛的是整个大陈,是大陈的国民,是列祖列宗的荣耀。

有好几个谋士,虽没有也这么刚烈的直接割袍,但明显是站在这谋士一方的,看他们的眼神和动作,都是要起身反对四皇子的。

四皇子却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来人,把徐先生带下去!”

“哈!”谋士徐先生冷笑一声,“便是你要杀了我,我也不会妥协与你!我就是做鬼,也不会为你这恶虎作伥!”

“徐先生的大义真是令人敬佩。”四皇子眯了眯眼,严肃的脸上了无笑意。

徐先生被拖了下去。

他已经知道了四皇子的秘密,他接下来的命运可想而知。

不是每个谋士在面对生死抉择的时候,都有勇气坚持原则。

四皇子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书房里鸦雀无声,再没有那个人能像被拖走的徐先生一般刚硬。

谋士们妥协了,四皇子那品质极佳的灵泉水,也十分顺利的送到了卫国国君的手上。

一同送去的,还有四皇子的一封亲笔信。

在信中,他介绍了这灵泉水的神奇效用。

卫国国君是多疑的人,他不但给花草稀释了用,也叫自己的近臣尝试。

近臣服用了灵泉水,整个人的精神面貌立时便的大为不同。

这便是只用眼看,也能看的分明。

“真乃神物!”卫国国君的眼睛都是亮的。

卫国的平均寿命不足四十。三十多岁正是青壮时期。

卫国的文臣武将,多数都十分年轻。

卫国民风剽悍,莫说武将,便是文臣,也都可骑马射箭。

可卫国却没有大肆的开疆扩土,不是卫国的国君没有雄心壮志。

乃是卫国人的寿命太短,年轻的体力强盛。可是经验不足。

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大将,却是活不几年就一命呜呼!

“这神物,乃是专门为我卫国准备!若是能得此神物,还怕我卫国不能统一天下吗?”卫国国君仰天大笑。

他派了他最亲信,也是堪称卫国最聪明的文臣,王青暗暗前往大陈。

四皇子的信上,已经把这灵泉水介绍的十分清楚。

可卫国国君为人谨慎,不是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他总是不那么放心。

“君主放心,臣定不辱命!”王青带着卫国骁勇善战,功夫超群的皇帝侍卫,扮作商人,前往大陈。

……

彼时的大陈,国泰民安,圣上大赦天下,可谓盛世繁华。

秦良玉和江简来的婚期早已定下,这一日,彼此都等的太久,经历了太多的磨难,谁也不想在婚礼这回事儿上,再磋磨下去。

江简来看重婚礼,他觉的这是他欠了秦良玉的一个承诺。

从他把她劫上逍遥寨那时起,他就立下了诺言。

一切的步骤,都按礼部的最高规格来办。

便是娶皇后,那规格也不能高出这规制去了。

但满鹿邑都沉浸在一种无言的兴奋和喜庆当中,无人敢有异议。

国师和太傅大婚,鹿邑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大婚当日,整个鹿邑到处都是爆竹声。

初入鹿邑的王青一行十分纳闷,“大陈这是过什么节呢?怎的这般热闹?大人孩子都在玩儿爆竹?”

一旁的老大爷嘻嘻哈哈的笑,迈着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儿,点了一只爆竹,捂着耳朵呵呵的退了几步。

王青不防备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还童心未泯,砰的一声,爆竹爆开,把他吓了一跳。

他捂着心口,笑眯眯朝老人家走去,“敢问老人家,今日是什么日子,怎的鹿邑这么热闹?”

“外地来的吧?”老人家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竟耳不聋眼不花。

王青连连点头,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马车,“我们是来鹿邑行商之人。”

“难怪,今日是国师与太傅大婚的日子。”老人家笑说。

王青一脸被雷劈的表情,好半晌才叹道,“不是礼仪之邦吗?竟如此没有伦常……”

“太傅是女先生!”老人家解释。

王青再次被雷劈了,“女……先生?礼仪之邦,民风真是彪悍啊!”

老人家眯眼一笑,摸着自己的胡子道,“这就是你不懂了,你是外地来的,还不知道灵水庄园就是太傅开设的吧?”

“灵水庄园?”王青眼睛一亮。

“大陈有天赐宝物,灵泉水!常常饮用能强身健体,百病不生!还有传的邪乎的。说能长生不老。”老者笑了笑,“长生不老肯定是吹的,但我自打喝了灵泉水之后,这耳朵不聋了,眼睛不花了,就连偏瘫了多年的腿都好了!就算还是要在该死的时候死,也了无遗憾了!”

老人家说完,又和孙子争爆竹玩儿去了。

王青眯眼看着跑远的老人家,嘴角的笑容愈发深远。

他们一行在客栈安顿下来。

王青立时指派人,去打听灵水庄园,并叫人买了不同品质的灵泉水来。

有吹吹打打的迎亲队,恰从他住的天字号房窗户底下经过。

王青推开窗,不由被这长长的迎亲队给震惊了。

“大陈果然是富得流油啊!这阵仗,比我卫国娶王后还奢华!”王青眯眼叹道,“这般富庶之地,当归我英勇善战的卫国子民!这般弱鸡一样的陈国人,凭什么占据如此得天独厚的宝地?”

那迎亲的队伍甚长。

王青一直站在窗边,站的脚都酸了,迎亲的队伍却还没有走完。

他胸中不禁越发的嫉妒不忿,“大陈多有长寿之人,适才在街头就见了许多头发花白,年过花甲的老人家!定是因为大陈的水土更养人!”

“若是我卫国勇士能住在这样的地方。被这样的水土养育,将来卫国定能统一天下!”王青的侍从语气高昂的感慨道。

王青连连点头。

待他派去买灵泉水的人,将不同品质的灵泉水带回来,他亲自一一尝过。

顿时,他只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轻灵了,好似有无数的天地灵气,从他的天灵盖里,源源不绝的灌入进来。

他有些像是喝醉了一般,飘飘欲仙,手脚舒坦的好似在云里。

这感觉太美妙,美妙的他不想动。只想好好的歇息,以便更好的接纳天地灵气。

秦良玉坐上花轿,被迎入国师府。

国师府内外一片欢腾之时,这来自异国他邦的王青,正倒在客栈的床榻上,飘然欲仙。

“一拜天地,二拜……二拜神灵,夫妻对拜!”司礼高声唱和,“送入洞房——”

新郎官儿亲自把新娘子送入洞房以后,只象征性的到坐满宾客的大厅里,举杯遥遥敬了众人一杯。又自饮三杯,就算敬完了酒。

旁人想借此机会,和国师套套近乎,推杯换盏……江简来连一点儿希望都没给人留。

他敬了酒,说了句,“众位宾客请随意,我可不能冷落了好不容易才娶进门来的新娘子。”

说完,酒杯子一扔,头也不回的去了新房。

宾客们哭笑不得,却没人敢拦,只好调侃道。“什么叫春宵一刻值千金?国师才是最明白其中道理。”

“太傅早就自称是国师夫人,其实他们早就洞房过了吧?”

“诶?太傅的闲话你也敢说?”

“有没有洞房过,是人家小夫妻两个的事儿,与旁人有什么关系!”

……

酒桌上,三杯两盏下肚,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这影响不了在新房里的一对儿新人。

不论是秦良玉,还是江简来,此时都有些面红耳赤,呼吸急促。

“你……”秦良玉想活跃气氛,让彼此都不是那么紧绷,“你是紧张了么?以前不是挺……”

她话未说完。却闹的自己更为窘迫了。

她白皙姣美的脸颊,如熟透的苹果,红润润的,让人不由想啃上一口。

江简来目光痴痴的盯在她的脸上,浓浓情意,尽在眼底。

“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吗?”秦良玉忽而问道。

江简来点点头,“我假作英王世子,去济阳郡郡守家中,劫取贺礼。当时我看重贺礼里的珍稀药材,却不知道,自己竟能遇见我命里最重要的人。”

秦良玉忍住脸上红热。“你就是个山贼,强抢民女!”

江简来想了想,“你说的也不错。”

“我要报仇。”

“报仇?你想怎么报仇?”

秦良玉勾了勾嘴角,“再劫一次!”

“看来当时的感觉,让你意犹未尽啊?”江简来笑容璀璨。

“不,这次我当山贼。”

江简来的笑容僵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秦良玉用修长的指头尖指着他,“你是民女。”

正文 第106章 报恩报仇

江简来愣了片刻,真的只有片刻,他便迅速的脱光了身上繁复华丽的喜服。

速度快的让秦良玉甚至来不及反应,一脸懵然的看着他光溜溜的钻进了被子里。

江简来甚至还朝她抛了个媚眼,“山贼,快来抢民女啊!”

有这么主动的民女吗?到底谁才是山贼啊?

秦良玉不甘示弱,蹬了鞋子,爬到他身上去,把他压在身下。

“然……然后呢?”

江简来眼眸深深的笑看她,“开始掠夺吧。”

秦良玉如遭雷击,“怎……怎么做?”

“我教你。”

他翻身上来,手脚麻利的剥去她的衣服,将她吃干抹净……

窗外偷听的铃铛险些绷不住笑出声来。

竹青吓得连忙捂上她的嘴,把她带离了新房院子。

“被庄主发现,咱们就死定了!”

“夫人也太有想法了……哈哈哈,她怎么想到要扮山贼,以报当年之仇的?”铃铛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竹青却忽然安静下来,定定看她,“铃铛,这个游戏,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铃铛怔了一下,当即脸上一红,抬手在他脑袋上一拳砸了下去,“你个流氓!”

她纵身而去。

竹青抱着脑袋,委屈哭嚎,“我怎么流氓了?我什么也没说啊?”

……

国师府大喜,盛大的流水席摆了整整三天,从早到晚,厨房的火不熄,厨子们三班倒,各色各样的珍馐美味,当真是流水一样的送到前院去。

就连王青一行,都有幸来尝了尝这不可多得的美味盛宴。

三天的流水席结束之后。大陈又发生了一件让人始料不及的大事。

圣上宣布退位,他要退居太上皇,让太子殿下荣登大宝。

“父皇不可,儿臣尚不足矣担此大任。”太子殿下和群臣都跪在圣上的寝殿外,求圣上收回成命。

圣上却是铁了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朕是国君,岂能出尔反尔?”

太子和群臣跪了一日一夜。

幸而有灵泉水供应着,让大臣么渴了能喝上一口,润润嗓子。

不然以那些大臣的年纪,没跪到圣上回心转意。他们就先一命归西了。

“朕不会回心转意的,你们都回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朕也该搬离此宫了!”圣上态度坚决。

但也不能任凭太子和大臣们这么跪下去。

圣上终于单独召见了太子。

太子入得大殿,发现这里与以前有所不同。

仍旧是他给圣上唱歌时候那寝殿,可是寝殿里的许多富丽堂皇的饰品摆件都没有了。

就连那华丽的让人眼目生光的帘子都被拆去,换了素色的纱帐。

“父皇……”

“你监国已有半年多了,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朕一直在观察你。你做的很好,能听得进劝诫,也有谦卑好学之心。”圣上拉了太子的手,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就好像寻常父子说话那样。

“儿臣还不成熟,许多事情不知该怎么处理。”太子缓声说。

“身为一个君王,海纳百川,戒骄戒躁的胸襟气魄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英明神武更重要!”圣上说完叹了口气,“朕年轻的时候,常常把这话写下来,提醒自己。可年事越高,人反而越发骄傲。”

圣上摸了摸太子的头。

“你比朕做得好。”

太子连连摇头。

“朕该退下来,好好修身养性了。”圣上道,“那一日。朕无意中听太傅与你讲,人若要求的长寿,放下很重要,心里的负担轻了,自然就能走的更长久。”

太子连连点头。

“我儿孝顺,难道不想让为父放下这一国的重担,好多活两年吗?”圣上笑眯眯的问。

太子一愣,这话他没法儿接啊?说想,还是不想?

“你放心,朕于此时传位与你,也是有考虑的。”圣上意味深长的说,“国师与太傅,已经结百年之好,朕若是不禅位与你,他们必然很快就要启程离京。可是,朕希望他们能多辅佐你两年,能多陪伴你一些时间。”

太子闻言一怔,“先生还是要走吗?”

他语气里是浓浓的不舍,纵然知道一些事情无法改变。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总要独当一面。但朕希望,再晚一些。所以朕如今禅位与你。太傅到底是心软的,她定不忍撇下你,你好生求她,她会为你多留两年的。”圣上说道,“莫看都是国师当家做主,可从眼睛里就不难看出,国师是把太傅疼进骨子里的,太傅不愿走,他自然也会留下。”

太子连连点头,父皇把一切都为他考虑周到了,他再推拒,就不是谦虚,是不孝了。

太子答应登基,群臣不过是跟着太子向太上皇表明挽留的态度,既然人家父子两个都已经商量好了,自然他们也就不用跟着在这儿跪着受罪了。

虽有灵泉水救命,但跪着也是挺累。

大臣们欢欢喜喜的各回家去。

圣上没出两日,便搬出了昭阳殿,和皇后娘娘一起搬去了太极宫。

后宫也一下子冷清起来。

太子的登基大典还未行,但实质上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有一道程序未完成而已。

他已经龙袍加身,从东宫入主金殿。

礼部和户部花鸟使都忙碌起来,不是翻查官宦之家,可以选入宫中为妃的姑娘,就是在民间寻找德才兼备的女孩子。

四皇子眼睁睁看着事情以措手不及的速度,发展成如今这模样,恨得牙根痒痒。

按说,他送去卫国的信早该送到了,为何至今卫国国君毫无反应呢?

难道是他料错了?卫国国君根本就没有上钩?对灵泉水并无兴趣?

四皇子越发烦躁,夜里常常辗转难眠,他只好借酒浇愁,恍恍惚惚的让酒精麻痹了自己,才能睡个好觉。

这夜里,他正独自坐在院中凉亭之下,看着天上一轮明月。兀自喝酒。

忽而有侍从道,“爷,有访客。”

“这是什么时辰了,这会儿来什么访客?不见!”四皇子懒懒道。

侍从要走。

四皇子忽而又唤住他,“等等,反正我也睡不着,问问他是谁。”

侍从问了,前来回话,“说是远方来的客商,做大买卖的。”

“大买卖?呵,买卖做到皇子府上来了……”四皇子冷哼一声。忽而一个激灵,醒过酒来,“去,请他花厅里坐,我这就来。”

侍者连忙领命而去。

四皇子又换了一身没有酒气的衣裳,这才往花厅里去。

只盼着他没有猜错,那人果然是做“大买卖”的才好!

来的人是卫国的王青,以及贴身保护他的侍卫。

四皇子一看到王青,看到那比大陈百姓高壮许多的身形,他立时笑了,“终于等到了。”

王青善言辞。很快把四皇子恭维的飘飘欲仙。

“听闻当今新帝曾经不过是个傻子,而四皇子才是有雄才大略,英明过人,众望所归的帝王之选。”王青眯眼笑道,“是太上皇年纪大了,糊涂了吧?”

四皇子重重的哼了一声。

“四皇子放心,您的诚意,我卫国国君已经看到了。我国君最是欣赏英雄豪杰,他定当会助四皇子一臂之力。”王青道,“到四皇子功成之时,只消割让济阳郡等几座城池与我卫国即可。”

“卫国国君的胃口也太大了吧?”四皇子不满哼道。“我信上说的很清楚,日后可年年送灵泉水给卫国,没说要割让济阳郡吧?”

王青呵呵一笑,“大陈幅员辽阔,且水土极好,能有济阳郡的灵泉水,说不得还有更好的灵泉呢!等四皇子夺得皇位,还不整个大陈都是四皇子的?您叫人遍寻大陈过境,难道会找不到更好的灵泉?”

“为了一个灵泉,拒绝一个强国的帮助,这可不是明智之举。四皇子说呢?”

王青这带着恭维的话,让四皇子有些轻飘飘的。

他细想,觉得也是。江简来算什么?他上头还有仙师呢!

不过是仙师从不染世俗,在江简来行刺以前,没有人知道他罢了,仙师住的地方,岂能没有比灵泉水更神奇的东西?

四皇子心头发热,等他夺得了地位,整个大陈都是他的,仙师住的地方,难道就不是他的?拿下了秦良玉、江简来。还怕找不到仙师修炼之处?

酒精和恭维,已经让四皇子心潮澎湃的不知什么是畏惧了。

“好,王大人说的有理!”四皇子亲昵的拍着王青的肩头,却没有看到王青嘴角的冷笑。

四皇子又拉王青一起喝酒,酒醉之后,他说了许多狂妄之语。

“等吾登基,定要把她夺入后宫!江山与美人,都是朕的!哈哈哈……”

王青酒量极好,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四皇子喝得不省人事。

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客栈,给卫国国君修书一封。“起兵兴四皇子,酒已入脑,空余色欲,大陈可得!”

卫国的胃口可是大得很,区区一个济阳郡,焉能让他们满足?

只割让济阳郡等几个小郡县?王青冷笑,四皇子当打发要饭的不成?

太子还未行登基大典,但已有皇帝实质,他料想的到还有兄弟在惦记这他的皇位。

仍在朝堂的四皇子不甘心,被幽禁的离宫的八皇子也未必甘心。

他照着父皇交代的话,去求了秦良玉,“先生一定不忍心撇下如今还不成熟的学生。没有先生和国师的帮扶,学生不能治理好大陈。”

太子殿下语气平静,没有过分的卑微,却也处处透着敬意。

老皇帝在其他事情上糊涂,但看人这件事儿上,他倒是清楚。

他看出秦良玉是心软之人,又特别疼惜她这个学生。

江简来提了几次离开鹿邑,秦良玉都没有正面回复。

这日晚饭,他又提及,“玉儿想去哪里玩儿?去江南还是北国?或者之间去异国他乡看看。”

他语气轻松,眸中却是亮堂堂的。

秦良玉深深看他一眼,实在不忍熄灭他眸中的华彩,却又不得不说实话,“简来,我总觉得,如今还不是离开的时候。梅佳氏的宅院已经解了封,也重新修葺了,叫我阿娘住了进去。可我舅舅们还没回来,案子已明,却也还未真正定案……”

江简来轻笑出声,“你知道,如今有太子当政,当年的冤屈定然能得到洗清,梅佳氏也能渐渐复起。你真正担心的,不是梅佳氏。”

秦良玉被他一下子拆穿,脸上微微有些红热。

“你担心的是太子殿下。”江简来看着她的眼睛道。

秦良玉羞赧一笑,“什么都瞒不住你。”

江简来伸手把她抱进怀里,“既然知道瞒不住,何必费这力气,直接与我说实话不好么?连我都不能说实话,这实话你留着跟谁说?”

秦良玉连忙点头。

江简来揉了揉她的头顶,把她一丝不苟的发髻,揉的十分凌乱。

他像是恶趣味一般,总是喜欢在两个人的时候这么做。

他十分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你自打医治好了太子的‘傻病’,一半将他当学生,一半将他当孩子了吧?哪有母亲忍心离开自己还未长大的孩子?”

秦良玉脸上一红,有种被看穿的窘迫。

其实太子年长她十多岁,她这心态说出来,真怕他嘲笑。

“那就等等吧,等梅佳氏的人,回到鹿邑以后再说。”江简来说道。

梅佳氏的人,自打当年谋反之案重新调查那时候,圣上就已经下令招他们回鹿邑了。

可他们一行中。不少人身体太弱,路上不断有人病倒。

所以一路走走停停,单是停下来养病,就断断续续的有七八个月之久。

以至于连秦良玉和江简来的婚礼,梅佳氏的人都没能参与。

秦良玉从梅佳氏的大宅子里出嫁,可为她送嫁的却不是梅佳氏的人。

皇城司女官默楠,此时正站在梅佳氏门外。

她举头望着梅佳氏的门匾,当年那门匾被人拆下,砸在地上,被人践踏了许多脚印上去。漂亮的金字,都被踩的失去了光彩……

回想昔日光景,如今还是会觉得胸闷。

她当年得了大族梅佳氏的举荐,才得以进了皇家学馆。

皇家那学馆没有高官大族的举荐担保,即便是天赋异禀,也不可能进得去。

所以,她在心里一直感激梅佳氏的知遇之恩。

这种感激,一直持续到梅佳氏获罪——谋反之罪,可是要诛九族的。

九族之中,就包括朋友,学生……

她当时也被算在九族之中,她以为自己也要像梅佳氏举荐的其他学生一样,被抓走,带着厚重的枷锁镣铐,游街示众,被人唾骂,被人砸臭鸡蛋的时候。

年纪轻轻的八皇子,如神祗一般出现在她面前。

“我举荐你入皇城司,让你免了牢狱流放之苦,”八皇子笑眯眯的对她说,“哦,不对,男丁流放,女眷是要被卖入青楼的。”

当年年少的她,大惊失色。青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没有见过,也绝对听说过。

她连连摇头,“求八皇子救我。”

“吾来,就是为救你而来。梅佳氏所犯的,乃是谋反的大罪。为人臣子,不忠乃是不可原谅的。但我知道,你不会像梅佳氏一样,心怀不忠的,对么?”八皇子笑的很和煦。

年少的默楠连连点头,“小女子别无长处,唯一颗心忠诚耿直。”

八皇子连连点头。

那时候比她还小上几岁的八皇子,在她眼中,恍如能撑起坍塌天幕的天神一般。

他果真如承诺的一样,让她没有被带走。

梅佳氏的人极其牵连之人,被游街示众的时候,她甚至就在人群里观看。

当时,她心里是轻松的,是怀着对八皇子无比感激之情的。

时隔多年……如今真相大白。

默楠又看了一眼梅佳氏重新挂起的匾额,那是御赐的金匾,在阳光下金灿灿,熠熠生辉。

调查梅佳氏的案子。她也有参与。

当明白真相,明白一个家族背负着那样的冤屈,遭受了那样的迫害,她心里有痛惜,也有恨。

这一切,都是惠妃,惠妃的娘家,以及……以及她当时觉得年幼纯善的八皇子所策划的。

默楠握紧了拳头,她往宫中而去。

今晚是她决议在鹿邑当值的最后一晚了。

她来到冷宫门前,听到里头有女人尖利的高喊,“晚膳怎么还没送来?想要饿死本宫吗?告诉你们,我皇儿必定能登得大宝,到时候,本宫就是太后娘娘!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

默楠轻轻叹了口气,她当初怎么会觉得惠妃娘娘和善呢?

默楠迈步进冷宫。

这里被传为宫中最不祥的地方,除了在这里当值的奴才,没人愿意往这边来。

“这位大人是?”当值的奴才见了她,却也不认得她是谁。

默楠亮出腰牌。

“原来是皇城司的大人,大人有礼!大人有礼!”宫人慌忙行礼退让。

默楠畅通无阻的来到正在叫嚣那女人门前。

昔日高高在上的惠妃娘娘,如今衣衫残破,发髻凌乱。她原本最喜欢的就是金灿灿的步摇。金镶宝石的发簪。

可如今,她头上秃秃的,只有一根雕琢粗糙的鸡翅木簪子。

“惠妃娘娘。”默楠沉沉开口,“梦该醒了。”

惠妃娘娘眯眼向她看过来,看了一阵子之后,仍旧没想起她是谁,只认出她一身衣裳,应出自皇城司,“皇城司的女官?”

“原来惠妃娘娘不记得我了。”

“本宫每日见过的人那么多,贵人多忘事,你给本宫请过安?”惠妃瞥了她一眼。

“何止是请过安呢?我就差把惠妃娘娘的像摆在家里烧香祭拜了。”默楠冷笑说道。

这话阴阳怪气的。让惠妃娘娘心里没底,“你……什么意思?”

“梅佳氏当年获罪之时,我得了八皇子的恩惠。但当时八皇子年少,并无实权,所以应该说,我是得了惠妃娘娘的恩惠,才得以保全,不受牵连。”默楠说道。

惠妃娘娘笑了一声,“那你如今是来谢恩,还是来报恩的?”

默楠哼哼笑了一阵子,“我自然是来报恩了。我效忠八皇子这么多年,将皇城司得来的消息,将大臣们的把柄送进八皇子手中,让他可以拿着皇城司的消息去结党大臣……这么多年,我对梅佳氏当年的知遇之恩,忘得不剩下什么……正是因为惠妃娘娘和八皇子的好计谋,让我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惠妃娘娘的脸色一变再变。

“唉,做忘恩负义之人时间久了,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报恩了呢……”默楠摇头叹气。

惠妃娘娘脸色惊疑不定,“你究竟想做什么?”

默楠微微抬头,瞧见宫人终于端着惠妃娘娘催了许久的晚饭而来。

她伸手拦住宫人。“哟,冷宫里的伙食还不错嘛?有汤有菜,两荤两素?”

宫人连忙颔首,“是,这是惠妃娘娘的特例,旁人是没有的。”

啪的一声。

默楠挥手打翻了漆盘里的饭菜,汤汤水水的,立时流了一地。

惠妃娘娘豁然起身,她是真饿极了,脸都发了白,“放肆!”

默楠冷笑。“惠妃娘娘问我是来做什么的?我来是告诉你,不用做你的春秋美梦了,是时候醒醒了,八皇子已经被圈禁在离宫!他这辈子都翻身无望了!你也必然老死在冷宫之中!”

惠妃娘娘脸色黑沉如铁,“那不可能!”

“哦,对,是不可能。”默楠笑了笑,“当今圣上如果仁爱宽厚,可能还容得下八皇子与惠妃娘娘老死,若是圣上一时生了气,一碗毒药。就能叫你们死的无声无息。”

默楠学着八皇子平日里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把惠妃娘娘气得几乎喘不上气,她捂着心口,胸腔里呼哧呼哧的似乎异常难受。

“所以,你明白了吧?天道轮回,善恶有报!你的报应来了!你彻底的失败了!你斗得过人,斗不过天道!你会死的很惨!就如同你当年所害的梅佳氏那么惨!人会忘,天不会忘!他比报偿!”默楠声色俱厉的说完。

忽然一道闪电,喀嚓——划过天幕。

黑沉沉的天空被照得雪亮。

逆光而站的默楠,像是前来审判的阎罗。

惠妃娘娘吓得委顿在地。

轰隆隆的闷雷,像巨石滚过头顶。

惠妃娘娘惊叫一声,抱住自己的脑袋。

“日后惠妃娘娘的饭菜不必有特例,若是叫皇城司发现,你们格外照顾……”默楠笑着冷哼一声。

宫人脸上冒出冷汗,“不敢……绝不敢了。”

默楠背着手,阔步走出冷宫。

又是“喀嚓”一声,电光间宫宇照的雪亮。

“哗啦——”

猝不及防的大雨,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默楠轻叹一声,是离开的时候了。

她向皇城司总指挥使递了辞呈。

默楠在皇城司的表现一向不错,没有女孩子的娇弱,坚强果决,且比男人心思缜密。

“本座想好好培养你的,本座十分器重你。离开皇城司,你还想去哪里?”总指挥使亲自挽留。

皇城司是个好地方,若是得总指挥使器重,日后飞黄腾达前途无量。

这些默楠都知道,可她不想在这个让她内心不安的地方再留下去了。

正文 第107章 离开契机

“回老家,看多了官途沉浮,也想去看看不一样的活法儿。”默楠语气平平的说。

总指挥使深深看了她一眼,“本座看人一向很准,本座看你,不像是这般没有志气的人。难道,是本座看走眼了?”

默楠低着头,没说话。

“你的辞呈,本座先压下了。给你半个月的假,休息一下,好好考虑,你若想明白了,随时可以把辞呈要回去。”总指挥使大手一挥,默楠休假去了。

只是她半个月的假还没到头儿,大陈发生了一件大事。

“卫国突然发兵,攻击我大陈边邑,烧杀抢掠……杀我大陈兵将子民七万余,掳掠妇女孩童五万多人!”

“卫国兵强马壮,铁骑有力,且发兵突然,我边邑毫无准备,伤亡惨重……”

……

边关的战报一个比一个凄惨的送进鹿邑,送入皇宫。

这哪里是毫无准备能解释的,这分明就是毫无招架之力……

太子坐在龙椅之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一群大臣们争论不休。

“圣上应当御驾亲征!如今圣上还未行登基大典,且前些年圣上一直没有什么建树,原本就在民间有所议论……”

“是啊,这正是个好机会,圣上亲征卫国,保卫我大陈国土!日后还有谁敢说圣上不配做这皇位?”

……

“卫国突然出兵,其中必有阴谋!卫国兵强马壮,圣上不宜在此时离开鹿邑!”

朝堂上立时就分成两种声音,一种支持圣上御驾亲征,可以建功立业,也能让这皇位做的当之无愧,更加稳固。

另一种声音。则是出于对圣上安危的考虑。

毕竟战场上的事情,谁也不好说,万一圣上出了什么事儿,或是干脆被卫国掳走……这还没暖热的龙椅,岂不又要换了人坐了?

那些个皇子还在虎视眈眈的盯着龙椅,鼓动圣上御驾亲征的人里头,说不定就有那些皇子故意安插来的人。

若是个好大喜功的储君,想来便是考虑到这其中的风险,也会不惜代价,前去亲征吧?

毕竟如今的大陈,也不是以往的大陈了,大陈有灵泉水。大陈的将士们身体素质在灵泉水的帮助之下必然有质的提高!

……

“三皇子考虑的怎么样了?他决定去亲征了么?”四皇子问他的心腹道。

如今旁人都已经称三皇子为“圣上”,而他在私底下却没有改口。

“还没有,不知他是什么态度,大臣们已经在朝堂上吵成了一锅粥,正的反的意见都说了一箩筐,可他一丝态度都没表露。”心腹说。

四皇子冷哼一声,“他倒是沉得住气。”

“若是有大将军主动请战呢?”心腹说。

四皇子眯了眯眼睛,“大将军主动请战有什么用?不是他亲征,就不能鼓舞士气!要让中书舍人们反复强调三皇子出征的重要作用!他立功心切,就会上钩的。”

心腹连连点头,悄悄退了出去,给中书舍人里四皇子的亲信去送消息。

主动请缨,要为大陈出兵,讨伐卫国的武将已有不少。

甚至连今年才要行弱冠之礼的英王世子,也要求前往边关,击退卫国人。

“卫国宵小,突犯我边境,这种小人,何需圣上御驾亲征?我等为圣上击退这不义之师也就是了!”英王世子,在大殿上扬声说道。

“英王世子说的轻巧,卫国的兵马,世子爷还没见过吧?这话若是当年的英王说,也许还有分量,让人心里安慰。您说嘛,就……”说话的大臣,摇了摇头,表示不看好英王世子。

朝堂上又吵了起来,支持圣上御驾亲征的声音,渐渐竟有了压倒之势。

越来越多的大臣表示,圣上应亲率大军,前往边关。

“圣上亲征,又不是要圣上身先士卒,只是坐镇大营。冲锋陷阵的自然有将军及先锋军们。圣上安危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支持圣上亲征的声音说道。

“国岂可一日无君?圣上去边关,鹿邑怎么办?整个大陈怎么办?”

“不是还有辅国大臣?要内阁做什么?即便内阁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去请示太上皇!”

……

争论一直从上午持续到黄昏,一群大臣们吵吵嚷嚷的,也没能统一意见。

太子一直稳稳当当的坐在龙椅上,并没有因为这个声音压过那个声音,就面有喜色,或是面有忧愁。

以至于他究竟是个什么心思,究竟是想去不想去,大臣们心里也没底。

晌午饭,君臣们都没吃。

争吵大概也是个浪费体力的活儿,黄昏时候大臣们已经吵不动了。

太子倒是看起来神清气爽的,没有半分疲态。

“众位臣子的意见,朕都已听过,都记在心里了。众爱卿退朝回家,朕明日告诉你们,朕的决议。”说完太子便起身,往殿外行去。

大臣们害怕圣上的决定和自己的意见不符,便又憋着最后一股子劲儿,“圣上,圣上要知道……”

大殿里又吵嚷起来。

可太子根本不理会他们,兀自离开,任由他们争吵去。

“圣上,可是已有了决定?”太监小声问道。

“今日未见国师和太傅了,请国师……”太子的话还未说完,便见一身戎装的将军,拱手立在他去御书房的路上。

太子停下脚步,“这位将军是?”

将军抬起头来,却是叫太子和太监们都是一愣。

这哪里是个将军,分明是个年少的女孩子。

“小女廖家女儿,家中行十。小女自幼习武,也跟着兄弟骑马射箭,自幼学习领兵之术,便是入学馆之后,兵书也不曾遗落,如今大陈有危机,小女愿为君效力!报效朝廷,报效圣上!”廖梦行一身戎装,看起来还真像个女将军,颇有当年率兵打仗那廖老夫人的气势。

不过她的脸面还是太年轻,少了几分煞气。

太子微微一笑,“廖家的女孩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太监连连点头,“圣上说的是。”

太子又看了廖梦行一眼,朝她微微点了个头,便越过她,继续往御书房行去。

廖梦行一愣,“圣上!求圣上恩准,廖士愿从一般的兵士做起!只求圣上给廖十一个从军的机会!”

她才不要在鹿邑留着,等着阿娘给她相看。再把她关在闺阁里头,只待嫁人!她有她的想法,她要更广阔的天地!她要自由自在的生活!

想到阿娘说,嫁人以后,就要安与居室,相夫教子,她就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举目只见四方天,人与困兽有什么区别?一身的利气都被那四方院子给磨灭了!

“圣上,求圣上……”廖梦行不甘心,追在圣上的后头,到了御书房门口。

她被拦在门外,听得太监说。“国师来了有一阵子了,正在书房里等着圣上呢。”

廖梦行眼珠子提溜转了一转,她又微微笑起来。

看来圣上没答应她,也不代表她就没机会了!她还可以去求国师,大不了去求太傅!旁人不能理解她,不能答应她,玉儿定能明白她的!

若是能从军,她的一生的轨迹必将改变!日后她的命运,就由得她自己说了算了!

“国师要替朕亲征?”

书房里传来圣上惊讶的声音。

廖梦行微微一愣,探头向御书房里看去。

门口的太监侧身挡住她的视线,“廖姑娘……”

廖梦行呵呵一笑,往后退了一步。垂头安静等待着,耳朵却是竖了起来,留心听着书房里的动静。

“我已经打听了,卫国发兵,是因为灵泉水。”江简来的声音不疾不徐,没有焦躁,也没有金殿里那般大臣的气急败坏,“我是灵泉水的主人,危机因灵泉水而起,我责无旁贷。”

太子看着江简来,半晌都没说话。

御书房里的气氛,倒好似比适才金殿里的还要紧张。

“国师平定战乱只是其一吧?平定战乱以后。国师一定不会再带着太傅回来了……”太子叹了口气。

江简来看了他一眼,竟十分坦荡的说道,“圣上说的不错,我正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带她离开鹿邑。她舍不得让圣上独自面对现如今的局势。可依我看,圣上已经有能力应付这一切。她该去过我们商定好的生活。”

太子嘴角溢出发涩的笑容,“可我还未能好好的向太傅尽孝,国师也许不能理解,太傅虽是比我年轻,但太傅在我眼中却如父,如母,如师。如友……”

“她为你做了那么多,放她自由,让她安心离开,不是你应该为她做的吗?”江简来语气平平的问道。

太子被他一句话噎住,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如今正是个大好的机会,我带她去为你平定边关战事,这是帮你,她定然愿意前往。你也可借着这个机会,收拾了朝中那些魑魅魍魉。一举数得,何不了乐而为之?”江简来说。

太子长长叹了口气。

书房里又是一阵压抑的宁静。

“太傅毕竟是女孩子,国师带她去边关打仗,她受得了么?会不会有危险?”这似乎是太子能找到的最后的反对理由了。

江简来笑的很炫目。“圣上莫要小看了她如今的本事,大战得胜,说不定还要靠她呢。圣上只消说,希望多久结束战役?”

这话太狂妄了。

怕是只有江简来能说出这么狂妄的话来。

太子抿了抿嘴,太傅的厉害,他也是知道的,那日天地色变,是他和太傅一起促成的,他只觉太傅的身体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引导着他的歌声,引动着周遭的力……像是一股眼目不能见的旋风……

他似乎再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圣上该不会真的想御驾亲征吧?这是个圈套,如今你可不能离开鹿邑。”江简来笑着说。“唯有好大喜功,心有骄傲的人,才会钻了这个套。”

太子张了张嘴,半晌才迟缓道,“我知道了。”

“还请圣上恩准我带兵出征。”江简来从椅子上起身说道。

太子犹豫片刻,终于点头。

次日,朝堂上还想要就圣上亲征的问题争论之时,圣上却已经颁布旨意——由国师率兵出征。

且太傅也会随军前往。

朝堂之中,一片肃静。

争论双方,似乎都没想到是这么个局面。

可仔细一想,似乎又处处都在情理之中。国师的厉害,太傅的神奇之术,鹿邑的大臣们,就算没有亲眼所见,也是时常耳闻的。

如今有危机爆发,国师与太傅率兵前往,那不是最好最稳妥的法子了么?

“可是圣上,国师与太傅本就声望身高,这次平定卫国进犯,他们若是再立下大功……岂不是功高盖主?”

太子看了一眼那说话之人,眼眸深深的,让那大臣心里一慌。

“朕已经答应国师,三日后,国师与太傅便会前往丰谷大营,整军前往边境。”太子缓缓说道。

他声音不大,却反复回荡在金殿之上,回声震颤在每位大臣的心底。

事情已成定局,四皇子的党羽脸上都有失落神色。

“原以为能让圣上离开鹿邑,这亲征出点儿什么事儿,那是谁也料不准的……”

四皇子脸上阴沉,却并没有失望,“国师和太傅走了,只留下圣上在京,也算是……途殊同归。”

亲信谋士们微微一愣,错愕看向四皇子。

“难道四皇子打算在鹿邑……”

那岂不是和当初的八皇子一样,要坐实了谋反的罪行?

四皇子勾着嘴角,微微一笑,“没有了国师和太傅,三皇子不过是个傻子,你们等着看吧,皇位一定是吾的!”

……

四皇子的狼子野心,没有止境。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

在某些方面来看,廖梦行也是固执,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比如她决议去边关作战的打算——“玉儿,你就带我去吧,你都能去,凭什么不让我去?”

廖梦行在学馆里告了假,她甚至没有回廖家,直接往国师府来了。

她堵在秦良玉的门外,一定要让秦良玉答应带她一起去平定战事。

“这事儿你不能问我啊,我只是家眷,不是元帅,更不是你廖家的长辈。我怎能做主呢?”秦良玉笑道。

“玉儿,你这话不就是敷衍我了?你不是元帅,你的话却是比元帅都好使,你说一句元帅还能不听你的?”廖梦行拽着她的袖子央求她。

秦良玉笑着还未说话,便听铃铛道,“夫人,梅佳夫人来了。”

秦良玉一愣。“阿娘?在哪儿?”

“已经请进花厅里了。”铃铛道。

“我去见阿娘,你还是想想这事儿求谁比较靠谱吧!”秦良玉拍了拍廖梦行的肩。

廖梦行眼珠子一转,“我就求你靠谱呀!正好梅佳姑姑来了,我去求姑姑也帮我美言。”

秦良玉无奈看她一眼,那眼神就差说一句,“真是天真。”

秦良玉和廖梦行来到花厅,见过梅娘子。

如今她不再是梅娘子,她已经恢复自己的姓氏,梅佳氏。

梅佳氏的男丁们,因病倒途中,至今还未能回到鹿邑。她可是梅佳氏唯一的主子,是梅佳氏当家做主的人。

太子殿下对梅佳氏颇为照拂,人还没回来,便已经有许多空缺等着梅佳氏的男丁。

秦钟磬原本只知道梅娘子是大族里获罪被牵连,这才卖入青楼的小姐。

却不知道她竟是怀宁望族梅佳氏。

更没料到的是,梅佳氏竟然还有如今复起的一天。

梅佳氏挂起门匾那日,秦钟磬往梅佳氏的府上去了,还备了一份厚礼。

他嘴上没说,心里头想要复合的意思,那是再明白不过。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梅佳明珠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根本连大门都没让他进,直接给轰走了。

他以往还能见到梅佳明珠,能深情的唤一声“明珠”。

可如今,他在梅佳氏府门外,守了整整半个月,连梅佳明珠的面儿都没见着。

梅佳明珠倒不是不出门走动,而是她们家门第高,出门的护从仆婢一大堆,她坐在马车里头,秦钟磬连马车的边儿都摸不着……

他心里头有多么后悔,大概只有他自己能深切的体会。

前妻的面儿都见不着,更不用提他那厉害的女儿了。

他人靠近国师府院墙一丈以外,就会被国师府的守卫发现,“庄主有吩咐,这这位先生不得靠近国师府,胆敢向前再迈一步……”

护卫噌的把刀剑拉出鞘,寒光逼得秦钟磬不得不连连倒退。

曾经落魄的妻女,如今都飞黄腾达,他倒是成了孤家寡人。若不是他琴技高超,还能勉强在皇家学馆里混口饭吃,也不知要落魄到何种境地。

只是在学馆里,他也备受冷落、孤立。

当初他和女儿那些纷争矛盾,在学馆里闹的大,几乎是人尽皆知。如今女儿是何地位?他所受的怀疑和排挤就可想而知了……

梅佳明珠倒是意气风发。

她坐在国师府亮堂堂的花厅里头,整个人看起来年轻无比,风情万种。

秦良玉作夫人打扮,便是说她们是姐妹,只怕也有人信。

“正打算明日回去看望阿娘,没想阿娘今日就来了。”秦良玉行礼说道。

“我不来看你,你是不是就打算明日去向我辞行呢?”梅佳明珠冷冷问道。

秦良玉张了张嘴,“阿娘……不高兴?”

“哈,这话问的……我就这么一个独生女,要去边关作战,我还得兴高采烈的欢送她?”梅佳明珠说话间,眼眶就红了。

“阿娘……”秦良玉有些心惊,“阿娘别哭啊……我,我和简来一起去,不会有事的。”

她不劝还好。这么一劝,梅佳明珠立时呜呜的哭了起来。

“来鹿邑,这么久,也就刚刚过上平安顺遂的日子,不用整日的提心吊胆……我原想着,送算能舒舒坦坦的享几天清福,可没想到……你竟要离我而去!”

秦良玉张了张嘴,劝慰的话没说出口,她又闭上了嘴。

“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你去凑什么热闹?你是能上马作战,还是能指挥调度?”

“阿娘……我不会和简来分开的……”

“那就把你娘独自一个扔在鹿邑?”

秦良玉又闭上了嘴。

一旁的廖梦行忍不住道,“祖母不是还在鹿邑吗?祖母把梅佳姑姑当亲女儿的,姑姑若是无趣了,常去廖家也好啊!”

梅佳明珠看了廖梦行一眼,“梦行,你也替我劝劝玉儿,她与你不一样,你自幼习武,打小玩儿着战马长大。她连战场是什么样的都没见过,你说她去能干什么?说不得还会让国师分心劳神。”

“姑姑千万别这么说,玉儿可厉害了!”廖梦行站在秦良玉身后,力挺她。

开玩笑,秦良玉若是都去不成了,那她就更没希望了。

梅佳明珠见廖梦行不给她帮腔。转而言道,“再过几日,你舅舅们就要到鹿邑了,于情于理,你都应该认识一下。”

“我留在鹿邑,等着和舅舅们相见?是为了等着舅舅们感激我?还是为了什么?”秦良玉轻笑了一声,“阿娘不用留我了,我与简来都说过,此生再不分离了。”

秦良玉态度坚决,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梅佳明珠嘴皮子磨破,不过是激的她越发的坚定。

“你……”

“阿娘就算要说我不孝,这事儿我也不能按阿娘说的办。夫妻一体,荣辱与共。”秦良玉缓缓说道。

梅佳明珠眉头皱的紧紧的,恨恨看着女儿。

秦良玉面上带笑,温温润润。

梅佳明珠见劝女儿不起效,索性拂袖离开,她行至二门口,回头对秦良玉道,“你不必送了,今日你送我,后日又要我送你,左右都是离别,我就没有与亲人好好生活的命!别叫我离别伤情了。你回去吧!”

梅佳明珠蹬了马车,见秦良玉退进影壁里头,她立即又唤车夫停了马车,“去问问,国师可在府上?”

江简来此时正在书房里头,和冯捷竹青几个说话,安排鹿邑既五灵山的诸多事宜。

梅佳明珠缓缓往外院的书房而来。

江简来听说丈母娘来看他,微微一愣,“去请玉儿……”

“禀庄主,梅佳夫人正是见过了夫人,才往这儿来的。”随从禀道,“梅佳夫人说。是有几句话,想单独和您说。”

冯捷竹青等人,立即起身,拱手告退,出了书房。

江简来虽傲气,但对自己的丈母娘,他还是十分恭敬客气的。

“母亲请上座。”江简来颔首道,“不知母亲有何指教?”

梅佳明珠目光定定落在他脸上,身上。这男子,她第一次在济阳郡见的时候,就知道他的不凡。

这样的男子,世间能有几个。女儿能嫁于这样的男子,并得他看重倾心以待。

本该是一个做母亲的,最为满意,最为欣慰的事情了。

“国师,我知道你有本事。”

“母亲称呼我简来便可。”

“不敢,国师主意大,连圣上都要听国师的,我不过是个寻常妇人,岂敢对国师不敬?”

江简来抬头,狐疑的看了一眼梅佳氏。

以前这丈母娘对自己也是和蔼可亲的,怎的今日,这么大怨气?

“你知道我与玉儿。一路从济阳郡,到鹿邑来有多么的不容易。她最艰难的时刻都走过去了,终于可以在鹿邑享享清福,做做太傅,过上受人崇敬,无忧无虑的日子!”梅佳氏道,“你得是有多么狠心,如今就叫她放下鹿邑的一切,跟你去边疆打仗?”

正文 第108章 意气用事

“我不会让她受苦的。”江简来说。

“不会让她受苦?你说的好听!”梅佳氏拿着帕子沾了沾眼角,“你伤了太上皇,被仙师带走的时候,你知道,她为你受了多少的委屈?分明是未出嫁的女孩子,为了保全国师府,保全你的名声,她硬说自己是国师夫人。”

“一个女孩子,这般连廉耻都不顾,不顾你树敌多少,一个人应付一切,她吃苦受委屈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可曾好好照顾她,保护她?”

江简来看着梅佳氏,没有作声。

他面色平静,他深觉这是他和秦良玉两个人的事情,即便是秦良玉的母亲,那也是他们夫妻关系间的外人了。没有资格对他们的事情指手画脚,不过是作为秦良玉的长辈,他不好不敬。

“更何况,她的亲人们就要不远万里回到鹿邑了,她还没有能与亲人们相识,就要跟着你去那兵荒马乱,生死危急之地?你这是爱她疼她?”梅佳氏语气恼怒。

江简来笑了笑,“她便是去边疆,也不会有危险。”

“哈你说的轻巧,似乎一切都在你的掌握,可是你可曾为她想过?可曾知道她的想法?”

“我不知道她的想法?”

“你当然不知道!”梅佳氏厉声道,“她根本不想跟你去边疆,她不想离开鹿邑!可是她喜欢你,深爱你。所以她不忍心告诉你她真实的想法。她与我说,她既然已经嫁了人,就永远以夫为尊,出嫁从夫,不管她自己愿意不愿意,她都会二话不说的随你去!”

江简来微微怔住。

“她为你考虑。顾及你的一切。你可曾考虑过她的心思?考虑过她的想法?”梅佳氏厉声说道,“感情应该是有来有往,而不是只让一个人无限付出,无限妥协退让!”

“这是她说的?”江简来缓缓问道。

“对,她不许我告诉你这些,所以,我是在她回了内院以后,才过来外院书房寻你。她愿意为你退让,愿意为你去做她原本不想做的事情。”梅佳氏看着江简来幽深的眼睛道,“其实你心里也明白吧,她不想离开鹿邑。”

江简来微微皱眉。

“话已至此,你若真心待她。必然知道怎么做是对她最好的。”梅佳明珠起身离开。

江简来却一个人在书房里枯坐了很久,一直到夜幕降临,他才从书房,回了内院。

秦良玉已经为他准备好丰盛的晚膳。

“你不想离开鹿邑?”江简来看着桌上一大半的鹿邑名菜,缓缓问道。

秦良玉笑着摇头,“没有啊,只是想着要离开了,以后也许吃不到,即便吃到了也不是那么地道,所以就在离开以前再吃上一次。你不会这么做么?”

江简来摇头。

他从来都是挥一挥衣袖,没有眷恋,更没有过强的口腹之欲。

“你若是喜欢鹿邑……”

“你说什么呢?你在哪里,我就喜欢哪里呀!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秦良玉笑嘻嘻说道。

“你不用总是为了我,委屈自己。”

“简来,你今晚上好奇怪。”秦良玉接过丫鬟手中的白玉碗,亲自给江简来舀了一勺羹汤。

“你放心不下太子?”江简来问。

秦良玉想了想,叹了口气,摇头,“也没有什么不放心,他是真的好了,你不是也看过了么?就算他说话迟缓,可他的脑子并不慢,他其实是个谨慎心细的人。我没有不放心他。”

“那你不放心梅佳氏?”

秦良玉仍旧摇头,“那就更没有了,太子顺利登基,梅佳氏日后机会多多,莫说在鹿邑站稳脚跟,便是超越昔日的辉煌,也不是不能。”

江简来深深看她。

秦良玉笑,“你以往不会优柔寡断的,任何事情上,你都是干脆爽利。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没有任何不放心!若要真说一个不放心出来,其实我不放心的是你。如今你是元帅,率兵出征,虽说未必需要冲在最前头冲锋陷阵,可是杀戮和战斗却是不可避免。”

秦良玉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

他说过,不能再沾染杀戮之气,那会加重他的煞气。

“若是卫国同意和谈,能避免战乱,让两国的百姓免除战乱影响,不至于客死他乡,不至于流离失所,那也是莫大的功德一件,能叫你一步步远离了煞气才是最好呢。”秦良玉语气轻快,满怀希望的说。

江简来嗯了一声,默默的开始夹菜。

秦良玉深深看他一眼,总觉的哪里怪怪的。

两人用罢晚膳,在廊下略走了一会儿,江简来就牵着她的手,回了房中。

时辰还早,他却已经放下床帐,将她压在身下,恍如饕餮一般,一次次的索取着。

“你怎么了……”秦良玉在他身下承欢,声音柔媚恍如无骨。

江简来望着她漂亮的眼睛,“我想你,想好好疼你……”

他真的是好好疼她,“疼了”她整整一夜。

秦良玉已经记不清自己冲上云霄多少次……只觉自己云里雾里一般,床帐里头是浓浓的旖旎之气。

外头的鸡都开始打鸣了,她觉的自己如今如此强悍的体质,都要被他折磨的昏厥过去,他才放开了她。

“简来,我好累……”

江简来细吻着她的额角,她鬓边的碎发,吻过她的眼角眉梢,吻过她莹莹润润的唇。

而后,他才恋恋不舍的起身。

秦良玉却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江简来披衣起来,当日清晨,天还未亮,他便前往丰台大营,提前了一日离开鹿邑,整兵预备向边境出发。

且和预计不同,他没有带太傅一起。

秦良玉一直睡到午后才醒,木槿一早就准备好了膳食。

“简来呢?”秦良玉问。

“国师用过了,叫您不必等他。”木槿垂头说道。

“怎么也不见铃铛,竹青他们?”秦良玉随口又问。

“铃铛姐和竹青,回去五灵山了。”

秦良玉嗯了一声,没有多想,低头小口小口吃着杏乳羹。

“府上怎么好像安静了很多?”秦良玉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木槿却好似十分紧张。

秦良玉抬眼看她,“木槿?”

“夫人……府上的人都,都在为离开鹿邑做准备呢,所以……少了平日里的操练。所以安静了。”木槿偷偷喘了口气。

秦良玉眯了眯眼睛,“简来这会儿在哪儿呢?我与他说过了,今日得回一趟梅佳府,还得去廖家一趟,离别了,当送些礼物,告辞一下。”

木槿低着头,眉宇紧蹙。

难怪铃铛一大早就躲了出去,让她一个人在这里撒谎应付夫人。

原来撒谎的滋味这么难受……而且还要冒着随时会被夫人戳穿的危险!

木槿在心里把铃铛骂了几遍,这个狡猾的小狐狸!

木槿正在秦良玉的目光里倍受煎熬,度日如年。

却忽听下人禀报,“廖十娘拜访。”

木槿心道。“完了完了……”

就见廖梦行一身骑装,阔步而来,手里还捏着一根马鞭,“玉儿,你当真没去呀?满朝文武大臣听说国师去了丰台大营,赶忙出来送行,可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秦良玉的脸色一愣,抬眼看向木槿,“简来去哪儿了?”

木槿看了廖梦行一眼,“廖小姐,您可害了婢子了。”

话虽这么说,木槿却是觉的心底一阵轻松。不必遮遮掩掩,不必在欺瞒主子,便是回头要受罚,她也认了。

“国师一大早就已经离开鹿邑,前往丰台大营了。”

“备马,”秦良玉说道,“备府上最快的马!”

她冷声说完,立即去换骑装。

“我能跟你一起去吧?”廖梦行追在她后头,“你看我连行礼都收拾好了,我得一路保护你呀!”

廖梦行兴奋的搓着手。

秦良玉无奈看她一眼,“你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对,不用你替我负责。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自己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廖梦行说的异常认真,异常的坚决。

秦良玉皱眉想了片刻,“好吧,若是今日不叫你随我一起去,你说不定还会想了别的办法逃离家门,那还不如我们一起。”

廖梦行大笑,“正是正是!”

两个衣着干练爽利的女孩子正往外去。

忽而见梅佳明珠带着许多人,浩浩荡荡的迎面而来。

“你这是要去哪儿?”梅佳氏看着秦良玉道。

秦良玉微微皱眉,“我说简来怎么会突然变得奇怪,阿娘是不是与他说什么了?”

“他已经去了丰台大营,今日就会挥师边境。你好好在家里呆着,哪儿都别想去!”梅佳氏说道。

秦良玉笑了一声,“阿娘忘了,我已经嫁人了,如今我不姓秦,我更不姓梅佳,我乃是江秦氏。”

“那又如何?”梅佳氏问。

秦良玉笑眯眯的说,“阿娘是梅佳氏,我乃是江秦氏。我们不是同宗同族之人,我与您有什么相干?您乃是梅佳氏的嫡出女儿,管的再宽,也不能把手伸到我国师府里来吧?”

梅佳氏瞪眼看她。

却见秦良玉低声冷呵。“来人!国师府的守卫也太惫懒了,让人混进这么多人来,你们是怎么看家护院的?”

国师府呼呼啦啦涌出好些家丁来。

江简来离开,又担心她一个人在鹿邑,是以给她留下的人也不算少,重要的是,留下这些个个都是好手。

“我是为了拦住你家夫人枉自离府,去追赶国师的。国师有吩咐,不许她去追,你们不听我的,难道连国师之令都要违抗了吗?”梅佳氏说道。

秦良玉微微一愣,四下看去。“把梅佳氏的这些下人给我轰出去!”

国师府的家丁并不行动。

秦良玉微微点了点头,看了江简来在离开之时,果然对他们有吩咐。

梅佳氏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我是你娘,难道会害你不成?你好好的在鹿邑等着,等着他打了胜仗,荣耀凯旋不好吗?”

“不好。你为我好,是你以为的好,不是我要的好。你若真是为我好,就该尊重我的意见,我已嫁作人妇,我们夫妻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你干涉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还要拦着不让我们共进退,你就不是为我好!”秦良玉说完,眯了眯眼睛。

廖梦行往她身边靠了靠,“不行我们就杀出去,我能对付三五个,他们一乱,咱们就往外冲。”

秦良玉笑了笑,“不用那么麻烦。”

廖梦行好奇的看了她一眼,“你还有什么办法。”

秦良玉举目看了一眼天,太阳已经偏西了几分。

她闭目映着阳光,忽而低低的吟唱起来。

几乎是立时之间,大地就随着她的歌声震颤起来。

唯有她身边的廖梦行倚靠着她,还能稳稳当当的站着,其他人,皆捂着耳朵,状似喝醉了一般,东倒西歪起来。

还有些咣当扔了手里的兵器,两只手捂着耳朵,嗷嗷的呻吟着。

“我的天!若非亲眼所见,怎么也不能相信啊!”廖梦行惊叹道。

“还不走?”秦良玉停下歌声,拽了她一把。

两个女孩子跑的飞快,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上了马背。

秦良玉调子一转,哼唱气另外一首歌来。

两个女孩子身下的马,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兴奋的扬蹄狂奔。

廖梦行险些没抓稳缰绳。

待院子里那些家丁勉强恢复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时,两个女孩子早已冲出了鹿邑的城门。

“咱们还追得上大军么?能在丰台大营就赶上吗?女装就进了军营合适吗?要不要先找个地方换上男装?我带了男装……”廖梦行一面策马并行在秦良玉身边,一面问道。

“别吃了风。”秦良玉俯身靠近马背,好叫马跑的更快些。

廖梦行的问题,她却是一个也没回答。

秦良玉一面策马狂奔,一面看着晴朗的天空,默默想着,“若是丰台大营此时能刮起大风,很大很大,大的他们不能顺利启程就好了!”

一路上,她都在这么想着。

月亮渐渐爬上树梢。

两个女孩子的马已经连续跑了好几个时辰,便是汗血宝马,这会儿也快累残了。

可这两匹马却是一丝疲态都没有。

只有马背上的廖梦行累得不行,却仍在强撑。

秦良玉看她一眼,“我们休息一下吧。”

“快……快到了,不,不用休息,我还能坚持呢!”廖梦行疲惫的笑了笑,“我乃是习武之人,体力怎么可能没有……没有你的好呢?你都没事,我就更……没事了!”

廖梦行看秦良玉脸不红气不喘。在马背上颠簸了这么久,她像是没事儿人一样,不由暗暗气恼,自己在廖家的时候,马术也是家中数一数二的,怎么到了外头,却是这么不堪呢?

“你与我一起唱歌。”秦良玉对她说道。

廖梦行喘了口气,白了她一眼,“我这儿喘气都艰难,你还让我唱歌?”

“你忘了歌声有奇效了?高先生没有教过你么?”秦良玉笑问。

廖梦行抿了抿嘴,清了清嗓子,她的肺在马背上颠簸疾跑的都快要憋炸了,还能唱出来歌吗?

秦良玉换了一首曲调,恰这首歌高畅明也教过。廖梦行随她一起唱起来。

两女子唱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欢快。

一路扬尘,也一路撒下欢快歌声。

廖梦行唱的投入,旁的感觉都被抛在一旁,她心里只有连绵不绝的曲调。

远远看见一片营帐,许多兵丁正在拆解营帐,火光映在那营帐上,绵延数里的营帐看起来蔚为壮观。

“到了!”廖梦行惊喜的大叫一声,“我们赶上了,竟真的赶上了!”

她没发现,自己这会儿竟不喘息,也不觉得那么累了,似乎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就连在马背上长时间颠簸出的酸痛感,都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策马和秦良玉一道往营地中急驰而去。

秦良玉嘴角微微上翘。

“适才刮了那么大的风,沙尘眯眼,要不然这会儿都已经拔营走出几十里地去了……”

“元帅为何让咱们连夜拔营启程?等明日不行么?反正时间因着那场大风,已经耽搁了……”

……

正在巡逻的兵士一面看着同伴拔营,一面低声议论。

秦良玉和廖梦行离得近了,被人拦下之时,恰听闻到兵士的议论。

廖梦行惊喜的看了秦良玉一眼,“玉儿,你听见了么?是大风把他们拦下了,不然他们这会儿已经启程,走出好远了,咱们想追上,还需要好久呢!”

秦良玉心头的震撼,不比廖梦行少,甚至比她还多。

她不过是在唱歌的时候,心里反复有这个念头,没曾想,真就实现了,且和她想的一模一样。

廖梦行哈哈一笑,“这是老天都在帮我们呢!”

秦良玉重重的点头,“是你说的是,连天意都在帮我们。”

“这是军营,你们是哪家的姑娘?迷路了?”拦下他们的巡逻兵请来了他们的兵长,高声喝问。

“这位是国师夫人,我们是来投国师的!”廖梦行激动的嗓音都微微发颤。

兵长微微一愣,“国师夫人?看着没多大年纪嘛……”

“快快去禀!若是耽误了国师的大事,你们担待的起吗?”廖梦行脸面一板,还真有几分女将军的气势。

那兵长被她唬的一楞,犹豫片刻,还是派了个兵丁,去元帅帐外报信儿。

来的是竹青,他见到一身骑装。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秦良玉是,不由一惊,“还真是夫人啊……”

秦良玉瞥他一眼,“简来呢?为何不来见我?”

“元帅以为是有人冒充,所以……”竹青挠头呵呵的笑了笑。

“如今知道不是冒充,可能放我们进去了?”

“夫人……庄主说了,您还是回去吧,战场不适合女人……”

“嘿!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战场不适合女人?女人怎么了?非得娇滴滴的在家里绣花儿的才叫女人啊?”廖梦行冷哼一声。

“我既然来了,就不会离开,他若不来见我,”秦良玉看了廖梦行一眼,“我们远远跟着就是了。”

廖梦行重重点头,“就是,等上了战场,也叫你们看看,女人究竟行不行!”

竹青一脸为难,“这……我去禀庄主知道!”

他调头又走了。

兵长知道来人当真是国师夫人,不敢怠慢,不敢放进去,自然更不敢撵人走。只好叫一旁的兵士去营帐里拿了水和胡饼来。

“夫人从鹿邑一路奔波而来,实在是辛苦了,下马歇歇,喝口水吧?”兵长将水壶奉上。

秦良玉与廖梦行翻身下马。

刚接过水壶胡饼。就看见一人远远走来。

他所过之处,兵士都慌忙行礼。是以进宫在拔营的营地之中看起来似乎有些乱,但他的出现,还是十分的醒目。

他速度不慢的出现在秦良玉面前。

他容貌英俊如昔,即便是在火把的映照之下,仍旧脸面生光,如同神祗。

只是他眸中却有挣扎之色。

“我不知道我阿娘跟你说了什么,让你决定抛下我一个人往边境去。”秦良玉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夫君,无论你去往哪里,我都会追随你。不离不弃。”

江简来看着秦良玉,目光灼灼。

两人对视的片刻,周遭安静的像是没了一切的声响。

良久,他叹息一声,“是我错了,我竟自以为是,却不相信你。”

秦良玉向前两步,抓住他的手。

他立时翻过手腕来,将她的手裹在掌心,“你说得对,我是你的夫君,已经抛下你一次。我们说过再不分离,如何能再丢下你?”

秦良玉微微一笑。

比她还高兴的当属廖梦行了,“玉儿都能留下,那我自然也能喽?”

江简来的目光转向她。

“我是来投军的!”廖梦行立即挺直了脊背。

“投军?”江简来眉梢微挑。

“是,我自小也是在军中待过的,军中的规矩我都知晓。”廖梦行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要投军怎不投廖家军,何必舍近求远?”江简来似笑非笑的看她。

廖梦行左顾右盼,“那个……廖家军如今不是只在皇城里,保护鹿邑,保护皇宫吗?我却是有报国之志的,自然要远征边关才能实现宏图大志了!”

江简来笑而不语。

廖梦行有些急了,“玉儿。你也帮我说说话啊!”

“让她去吧,不然她不会甘心的。”秦良玉说道。

江简来微微点头,“你就跟在玉儿身边吧。”

虽然没给她个兵长官长什么的当当,但廖梦行也十分知足了。只要能随军出征,那日后机会还不多的是?她总能证明自己,不叫人小瞧了自己的!

江简来与秦良玉一道带兵出征。

潜伏在鹿邑的王青,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

他倒是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在茶馆酒肆里混迹。

王青倒不是贪杯贪食,而是这种地方,打听消息最便利。

“那江国师是什么样的人物?国师,听起来像是文臣,怎么还能率兵打仗?”

“太傅是个女人。本就够奇怪了,还能随军出征?”

“大陈打仗,怎么跟闹着玩儿一样?当这是什么?过家家么?”

……

王青心里的狐疑一个接着一个,他在茶馆里坐着听人议论,遇见那大嘴巴好说好八卦的,他也会问上一两句。

这么又多呆了七八日以后,他几乎摸清楚了他想知道的问题。

“我们启程,速速去往边疆,希望现在还不晚!”王青说。

随从不解,“大人怎的如此慌张,我卫国将士能征善战,骁勇无比。更何况如今带兵的是出了名的连将军!”

王青皱着眉头连连摇头,“是我大意了,一开始打听的还是不够透彻详细。那国师江简来,以及太傅,都不是寻常人,若是连将军和他们硬碰硬,必然会吃亏的。”

随从不屑,“大人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正文 第109章 落叶归根

随从不屑,“大人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王青怒道。

随行之人,都觉得是王青大惊小怪,小题大做了。

他们磨磨蹭蹭的收拾东西,启程上路。

一路上更是耽搁不断,王青越是催促他们快些,他们好似故意和他作对似的磨蹭。

一行随从护卫,私底下说,“王大人不是要快些么,咱们就慢慢来,等到了边关的时候,说不定连将军已经把陈国的兵马击退了,到时候看看王大人有什么话说?”

也有那谨慎的,“万一王大人说的有理,耽搁了时间,到时候王大人在君主面前告咱们一状,又当如何?”

“你是说,陈国的兵马能胜过我大卫?能胜过连将军?”

谨慎之人立即被同伴们炮轰。

一路上拖拖拉拉,王青一行本就出发晚,又过了二三十日,才赶到了边关。

原本已经被卫国占领的城池,如今又成了大陈的领地。

且他们一行“商人”刚入城,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们拿出行商的户籍证明,却并没有放行。

“如今两国交战,怎么还有商队赶往战乱的城池里凑?”拦住王青一行的人,正是大陈的兵马。

“回军爷的话,咱们是刚来到这地方,不知此处城邑陷入混战……”

“放屁!边关开战已有近两月之久,边陲沦陷已有许久。旁的商队早已绕行。你们若是参加的有商会,岂能没有得到消息?”

“我们没有参加商会……”王青说道。

“哈,当我不知道吗?行商的不参加商会,那不是自寻死路?”问话的军官,又看向他身后的一行人。眼中狐疑更浓,“你这些押车之人,不像是走商的呀?看起来倒像是练家子。”

“这……这是我请的镖师,如今这年头走商不请镖师,才真是自寻死路呢!”王青立即说道。

那兵将仔细盘问一番,问他走的是什么商货。

又开箱检察了他货箱里头当真有茶叶。丝绸,以及许多大陈的工艺品,这才相信他是独立走商的商人。

兵将放了他离开,王青一行调转车头马头,正欲离开。

忽听城门口高喊,“元帅回城了!”

王青一行,避让到路旁。

他忍不住好奇的抬头去看,他想知道在鹿邑听闻,厉害了得的国师,究竟是何等模样——

这么一看,却是叫他生生惊住。

一直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江简来被大军簇拥着离开,远的连影子都看不见,王青还愕然不能回神。

“王大人……”随从推了他一把,轻轻唤他。

王青回过神来,“速去打听这段时间的战况。”

“着还用打听么?这本是连将军夺下的城池,如今驻兵都是陈国的人,可见连将军是战败了呀!咱们还是赶紧绕路回国最稳妥。”随从道。

王青却连连摇头,“不,我们不能走,若是走了。就当真败了!”

随从都以为王青是疯了,“连将军带领十万骑兵!倘若他都不能取胜,王大人凭什么取胜?咱们还是敢紧回国吧!”

王青冷下脸来,“君王是派你们来,听我调遣?还是叫我听你们的调遣?你们若贪生怕死,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就是,你们只管绕路回国,自己求得安逸,将我大卫的前途命运都扔在一旁,不用管了!”

随行保护王青的人,都是君主身边的高手,听得这样的话,一个个身上的傲气都被激发出来。

“王大人休要羞辱人!谁贪生怕死了?不过是怕王大人客死他乡,我等无法向君王交差!若是王大人都不怕死,我等有又什么好怕的!”

随从们得了王青的吩咐,出了城之后,又分散开,单独的混进城来,四下打听这半个多月以来的战况。

“国师来了就大不一样了!”

“形势立即扭转,国师占着天时地利人和呢!卫国的铁骑,遇上了国师,那简直不堪一击!”

王青的随从听得这话,险些气的吐血。

“第一战的时候,卫国的兵马还傲的不行!叫嚣说要打进大陈的国都鹿邑去!哈,没想到当时就刮起了大风,风向正是冲着卫国兵马的方向,大风卷着沙尘,吹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我大陈骁勇的兵将,趁风而行,杀的那叫一个痛快!”

王青的随从听的脸色都变了,“哼!趁人之危!”

“你这人懂不懂?这就叫天时!怎么不刮旁的风向的风啊?这是有天道的!卫国犯我边境,乃是不义之师!”

“国师顺应天意,讨伐这不义之师,必然得胜!”

……

随从们从城邑的四面八方打听了消息回来。

只见他们一个一个都阴沉着脸。

虽然他们打听的人各有不同,可是打听来的消息却是出奇的一致。

“自打陈国国师率军前来,陈国的兵马就如有神助!”

“他们没有吃过一场败仗!”

“把我大卫骑兵,折腾的人仰马翻!不但夺回了陈国被攻陷的城邑,如今战火已经烧到了我卫国境内!”

……

一直安安静静听着他们汇报的王青,却似乎并无意外。

“王大人,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您可有何良策?”

王青的镇定,听闻这些消息时他冷静的态度,显然震慑住了这一群武功高强的随从。

“果然不出意料啊……真是他!”王青喃喃自语。

“是谁?”

“拿出我的官印,我要向君主修书一封,”王青点了几个人,“你们带着我的信函,务必亲自交道君主手中!”

“王大人不与我们回城吗?如今这里几个城邑,已经皆被陈国占领,城中或多或少,都屯有陈国兵马,大人在这里。会有危险的!”随从们劝。

王青却是摇摇头,“我不能走,我得去拜见那位传说中的国师大人。”

“什么……”

随从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王青。

“你们没有看到他的脸吗?你们没有认出来,那是谁吗?”王青颤声问道。

随从们你看我我看你,皆摇了摇头。

“王大人必是眼花了吧?”

“我看的清清楚楚,纵然他骑在马上,身边护从颇多,但我绝不可能认错!”文臣固执起来的时候,往往比武将还难易劝服。

王青打定主意去见江简来,他给卫国国主写了一封信。叫人带回。

他自己也换上了卫国的朝服,让他的随从都换回卫国的打扮,再次入了城。

他的随从都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虽然他们不想死,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都不怕,身为一个武将却是怂了,日后还怎么在武力至上的卫国抬起头来?

“我乃卫国使臣,敝姓王,特来拜见元帅。”王青与守军说道。

守军仔细打量着王青,“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还不快去禀报!”王青低喝一声。

守军忙派了人去往元帅那里禀报。

江简来正与秦良玉一道用饭。离开鹿邑之后,特别是到了边关以后,军中的饭食就简单了许多。

就连元帅这里,也不过是六菜一汤,两荤四素。

好在两个人都不是计较吃喝的人,倒也不觉的饭菜简陋。

倒是廖梦行虽生在武将之家,从小却也是锦衣玉食的。

她偷偷在竹青面前抱怨了两次,不知怎的叫江简来知道了,竟真的把她派去了前线。

让竹青带着她,冲锋陷阵。拼杀了几场战役。

原本是打算吓唬吓唬她,让她没有心思在意饭食这种小细节。

没曾想,这姑娘不再抱怨饭食倒是真,却没有被吓倒,反而越发敬重向往能在前头冲杀的先锋官。

“我立志做个女将军!日后还要做大将军!”廖梦行不是说着玩儿,她说话时的目光异常坚定。

江简来看她年纪小,不肯再叫她上战场,她倒是主动做起勤务兵来。

在帐前站岗,通传军令消息,从不偷懒懈怠。

“不让我上场杀敌。我就从最小的事情做起,总会有机会叫你们相信我!”廖梦行颇有志气的说道。

王青求见的消息,报到了廖梦行这儿。

她连忙进得江简来和秦良玉跟前,“禀将军知道,有卫国使臣来访。”

江简来眼睛都没抬,“不见。”

“或是卫国求和呢?”秦良玉说道。

未免江简来再染煞气,他甚至一直都坐守答应,上阵杀敌的事情,都指派给先锋军去做。

但秦良玉觉得,若是能早日和平解决争端。自然还是最好的。

“现在求和?晚了。”江简来淡漠说道。

秦良玉目光深深的看着他。

盯得他浑身不自在,只好放下筷子,“玉儿想说什么?”

“我说的,你肯听么?会不会嫌烦?”

“那要看玉儿说什么了。”

秦良玉只是看着他,不再开口说话。

江简来只好妥协,“好吧,你说什么我都不烦,都肯听。”

“战乱劳民伤财,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管你是战胜战败,受苦的总是百姓和冲杀在最前头的兵将。若是能早日和平,止息战乱,不是最好的吗?”秦良玉缓缓说道,“你我也可早日脱身离开了。”

“玉儿最后一句话说的好。”江简来点点头,“让使臣来见。”

王青终于见到江简来。

瞧见江简来的第一眼,他脸上就是震惊之色。

“见过元帅!”王青拱手行礼,颔首过后,他又忍不住抬起头来,打量着江简来的眉眼。

“大胆!你卫国的使臣都是这般无礼的吗?竟直愣愣盯着人看?”竹青呵斥道。

江简来微微一笑,“又不是小姑娘,给使臣看两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等他看够了,把他的眼睛挖出来踩着玩儿。”

王庆一抖,“元帅恕罪,并非王某不懂礼节,只是太过震惊讶异,所以才忍不住一看再看。”

“我家庄主五官生的好,天下仅有。不怪乎你大惊小怪。”竹青笑道。

看到江简来惊艳的,那是大有人在,可是敢这么肆无忌惮盯着看的倒是少有。

“不是天下仅有!”王青忽然说道,“元帅与一人长的极其相似,可谓——一模一样!”

“那不可能!”竹青叫道,“你这使臣,怎的到了元帅面前不说正事,倒是信口开河起来?”

江简来眯眼看着王青。

隔开前帐与后帐的帐帘处传来一丝动静,是秦良玉起身走到帐帘那里。

她伸手轻轻挑开帐帘一角,好奇的向外看。

那使臣究竟是何许人?不是来议和的?却是来说,有人和江简来长的一模一样?他是何居心?

“王某不敢信口开河,这里是陈国的地方,陈国的兵马皆在营外,王某一行不过十几人,在元帅面前,还不够看。岂敢糊弄元帅?”王青说道。

“和谁一模一样?”江简来问道。

“和我卫国太祖皇帝!”王青望着他的眉眼,说的斩钉截铁。

秦良玉心头没来由的一跳,帐帘从她手指尖滑落,她都没能捏住。

“太祖皇帝?”江简来微微皱眉,“若是我没有记错,太祖皇帝已经过世一百多年了吧?”

“是。”王青忍不住又看他一眼,“可是国都立有太祖皇帝金像,生活在国都之人,日日都要仰望敬拜,王某绝无可能认错!”

“当真是一模一样?”竹青燃起莫大的兴趣。

江简来是孤儿,他身边亲近的人都知道。卫国的太祖皇帝若真是和他一模一样的话……那会不会和他的身世有关呢?

“庄主……”竹青转过头,向着江简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江简来打断他的话,“我已经对过往的事情不感兴趣了。”

过往的事情,指的一定是他的身世了。

“可是庄主,您不是一直都想要找到……”

“那是以往,如今已经不想了。”江简来摇了摇头,“卫国使臣若是没有旁的话说,便将他带下去。”

“元帅!元帅三思!元帅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竟会长得一模一样,这里面真的没有什么渊源吗?落叶尚要归根,一个人怎么能没有自己的根呢?”王青立即说道。

江简来淡漠的看了他一眼,“不需要。带下去!”

“或许百年前元帅就是我大卫国的国民!太祖皇帝的后嗣!如今你却举起屠刀,对着自己的子民?虎毒尚不食子,人焉能比虎还毒?你这不是在顺应天道,你是在滥杀自己的亲族!”王青被人拖着,嘴巴却没闭上。

他一句句话高声喊出来,让营帐里头的人,脸色都不甚好看。

江简来坐在帅位上,半晌都没动。

秦良玉何时走到他身边,他都没有发觉。

“你相信他说的话么?”秦良玉问。

江简来怔了片刻,才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是真是假又如何,我已经不在意了,身世是过去的事,而过去和未来都不在人手中,我们能把握的只有眼下而已。”

“眼下你想做什么?”秦良玉问。

江简来清了清嗓子,“把卫国兵马打的服服帖帖,跪地求饶,再不敢犯陈国边境。”

秦良玉点点头,“然后呢,我们不是要去游历山川吗?只怕卫国我们是来不了了。卫国人养精蓄锐,这个战败的大仇总是要报的。”

江简来看了她一眼,垂眸没有说话。

“也许我们只能呆在陈国境内,一旦让卫国人知道,国师已经离开,只怕他们立时就能卷土重来呀?”

“玉儿……”江简来打断她的话。

秦良玉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我不是想逃避。”江简来闷声说道。

“哦,原来你是想逃避。”秦良玉点头。

江简来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逃避?”

“你害怕?”

“我怕什么?”

“你害怕知道自己的身世!”

“这有什么好怕的!”江简来眼眸一凝,“我才不怕知道!”

“你若想去卫国国都看看,我陪你去。那使臣不是说有金像吗?去看了便知!”秦良玉说。

江简来眯眼,不知他在犹豫什么。

他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可眼下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

一个死了已经一百多年的人,竟和他长的一模一样,这事儿若是真的,那人和他又会是什么关系呢?

困扰了他许多许多年的秘密,是不是一下子就可以真相大白?

他终于知道自己来自哪里,日后又可以去往哪里……

或许知道了身世,他就可以彻底的结束他身上那带着煞气的劫数?

“玉儿,我不能走。”江简来说。

“领兵作战有先锋军,后方指挥有副将军及参议官。副将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这些事情,没了你,总有人能顶上来。”秦良玉说道,“而起如今这形势,卫国根本不敢随意出兵。”

旁的事情都可以由别人来代替,唯有他是谁,他来自何方。他有怎样身世之事,除了他,没有人可以替他查清弄明白。

江简来摇头,他没说话,独自离开营帐。

秦良玉正欲跟上。

“我想一个人静静。”他提步出门。

秦良玉立在原地,叹了口气。

夜已深了,可江简来却没有回来。

秦良玉心中担忧,甚至在暗暗责怪自己,是不是太心切了,把他逼得太紧了?

她正欲让人出去寻他。

江简来却自己回来了,手里还抓着一直大雁。

秦良玉一愣,“你抓大雁做什么?”

江简来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我应该去寻找答案?”

秦良玉微微点头。

“帮我抓着它。”江简来把大雁递进她手里。

那大雁在江简来手里的时候,乖巧不动。

一到了秦良玉手中,就扑棱着翅膀,想要飞起来,它那硕大的翅膀甚是有力,简直要把秦良玉给扑倒。

秦良玉低喝一声,沉声的吟唱声溢出她唇齿。

那欺负老实人的大雁。立时便安静下来。

江简来丢开大雁之后,便坐在桌子边提笔蘸墨,他下笔飞快的写了一封信。吹干了墨迹,便把那信绑在了大雁的腿上。

他摸着大雁的脑袋,在它耳边低声嘀咕了一阵。

那大雁像是听懂了似得,拍拍翅膀,趁着竹青掀帘子的时候,忽的飞出了营帐,直冲夜空。

“这是师父的大雁?”竹青惊呼一声。

“是我的大雁。”江简来随口说。

“庄主给师父写信了?”竹青好奇问道。

江简来却没理他,只拿出一本书册道。“这是排兵布阵奇门遁甲之术,与一般的兵书不同,廖家那小姑娘十分有天赋,你明日把这本书送给她。”

竹青微微一愣,“元帅怎的不自己给?或是叫夫人给更合适啊?”

江简来看了秦良玉一眼。

秦良玉这会儿大约猜到他想做什么了,又是写信,又是给书……这是为离开做准备呢。

“你转交她,告诉她好好学,日后必定有她在军中崭露头角的机会。”江简来说完,停了片刻又道。“你做先锋官不错,就留在军中吧。”

“庄主这是要去哪里?”竹青一下子晃过神来,错愕的看着江简来。

江简来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庄主不会是相信那个使臣的话了吧?他说不得是故意引庄主去卫国!庄主当真孤身前往,必定会落入圈套啊!那如今陈国的胜利,不过是昙花一现!”竹青惊慌劝道。

他见江简来似乎主意已定,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他立即转向秦良玉。

“夫人,您快劝劝将军!此番危险,必是圈套。断不能去啊!”

他哪知秦良玉却笑了笑说道,“简来不是孤身前去,我会与他同去。”

“疯了疯了……”竹青摇头说道,“因一个敌军使臣的几句话,就要深入敌腹,平日里最是冷静果断的国师和太傅呢?”

“有些事情,拖着不是办法,总要去面对,才能解决。”秦良玉说。

江简来看了秦良玉一眼,“还有什么要收拾的?”

“容我带些银票。”秦良玉转身进了内帐。

竹青目瞪口呆。“真是潇洒,说走就走啊?这么大个大营,说扔下就扔下了?”

“我已经告诉副将军,一旦我离开军营,他就是元帅。”江简来勾了勾嘴角,“这怎么能是扔下呢?”

“那起码也得准备几日吧?路上吃的穿得用的?伺候保护的人……要准备的多了去了!”竹青哀声道,“我不做先锋官,我要追随庄主!”

“你跟着我做什么?山庄都交给冯捷了,我早已不是你的庄主。”江简来这话说的冷情。

竹青一时被噎得没缓过神来。

“那你也是我师兄啊!”

“我早被逐出师门,哪里还有师兄弟?”

“庄主……”

“我叫什么?”

“江……江简来……”竹青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叫他的名字还真是别扭,不知夫人每日是怎么叫出口的,竟叫的那么顺溜?

“是啊,我是江边捡来的人,本来就是无根之草,恍如浮萍。”江简来笑了笑,抬手拍了拍竹青的肩膀,“你不用跟着我,弄明白了以后,我大概会和玉儿去游遍四方,有缘再会吧。”

秦良玉从里头出来,她当真只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那里头只怕连两身衣服都装不下。

竹青鼻子有些酸,他从没有想过分离,他以为这一辈子都会和庄主在一起,一起修炼,一起飞升或者老死……

自打他追随师兄离开灵台山以后,他以为,他们的命运就绑在一起了。

可离别却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帐帘啪嗒响了一声。

偌大的帅帐之中安安静静的,只剩下竹青一人。

他不由握紧了手里的书册,把平整的书页都弄皱了。他像是想要握紧什么……可什么都握不住。

正文 第110章 命中本无

寂静的大帐里,一股酸涩的滋味无声蔓延。

江简来和秦良玉一人骑了一匹马,两人亮出令牌,离开了守卫森严的大营。

离开了刚刚夺回不久的城邑。

整个城邑还在睡梦中,无人被惊醒的时候,他们已经背着天边的微光,向着卫国国都的方向,纵马而去了。

两个人,两匹马。

没有过于累赘的行礼,也没有随从,没有伺候之人。

若是能到了城邑里休息,那还有个下榻的客栈。

若是天黑前,被挡在了城外,他们俩就要亲自喂马劈柴,烧火做饭。

喂马劈柴是江简来的活儿。

烧火做饭他却是一点儿都不会,幸而秦良玉在家里的时候就帮阿娘洗衣做饭。野外拢的火,和家里的火不太一样。

她把握不好,做了两次夹生的饭,又做糊了两锅饭以后,总算是掌握住了火候。

“日后出外游历,就不用担心饿肚子了。”江简来一面吃着她刚烤好的鱼,一面夸赞。

只是话音未落,他哎呦一声。

秦良玉立即抬头看他,“卡了鱼刺了?”

“鱼鳞怎么还在?”江简来从嘴里吐出几片鱼鳞来。

“鱼可是你宰洗的。”秦良玉立时说道。

江简来皱了皱眉头,“鱼还要去鳞,日后不要吃鱼了!”

秦良玉无奈,“日后你抓鱼,我来宰洗。”

江简来得逞一笑,“好啊。”

啐!秦良玉吐了一嘴的鱼鳞,怎么忘了,他最喜欢吃鱼的,分明是故意引她上钩!

两人一路也算是顺顺利利,到了卫国国都。

卫国城邑盘查。倒是不像大陈那么严格,便是国都,也只是随意问了几句,便放了人进城。

江简来与秦良玉牵着马在街上闲晃了一阵子,没有瞧见使臣说的那金像,不由有些失望。

两人在客栈里先安顿了,这才朝小二打听,“我们初入国都,没曾见过太祖皇帝像,不知太祖皇帝像在何处?”

江简来入国都的时候,便带了帷帽。

这会儿进了屋里。他觉得闷,顺手把帷帽摘了下来。

那小二不经意一瞥,“啊啊啊……”

“你叫什么?”秦良玉捂了耳朵,回头一看。

江简来又忙拿了帷帽盖在头上,“别叫了,这下不怕了吧?”

“太太太祖皇帝……”小二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秦良玉呵呵一笑,“像吗?”

“像!”小二重重点头。

这下可以放心了,那使臣没有骗他们。

“那你看他这年纪像么?”秦良玉又问。

小二狐疑的看了江简来一眼,“公子最多不过弱冠之年吧?那还真是太年轻了,不过太祖皇帝第一次领兵打仗的时候,还不到弱冠之年呢!”

小二说起太祖皇帝,语气明显带着些与有荣焉的骄傲之色。

“我们是小地方的人,没见过太祖皇帝的金像,前一阵子家乡来了几位贵人,见了我夫君,说他有贵人之相,说我们去拜了太祖皇帝金像,说不定能入朝为官,”秦良玉笑眯眯道,“所以我们就往国都来了呀。”

小二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那你们是该好好去拜祭太祖皇帝。”

小二详细的说了从他们这客栈出发。如何能找到太祖皇帝金像。

说完,还好奇的盯着江简来的帷帽,目光灼热的像是要穿透那黑纱一般。

江简来冷冷的哼了一声,那小二才讪讪收回视线。

“多谢小哥儿!”秦良玉微微一笑,将小二请出屋子,关上了房门。

“我们何时去看看太祖皇帝像?”她回过头来问江简来。

江简来却愣愣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秦良玉脚步轻轻的来到他身边,这才发现他一双深邃如晕染了陈墨的眸子里,没有焦距,他愣愣在发呆。

“你在想什么?”她说。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江简来眯眼说道,神情很有些恍惚,“说不上来的敢觉,就好像眼前有一团迷雾,而如今,就要拨云见日了。”

秦良玉点头,“那不正是我们前来的目的地么?”

江简来抬头看着秦良玉,他眸色很复杂,“我自己去吧。”

“什么?”

“你在客栈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江简来起身向门口走去。

秦良玉脸面一怔,在他已经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豁然起身,“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离开鹿邑的时候,你撇下我!如今已经到了卫国国都,你又要撇下我!既然事到临头的时候,你总是要丢下我一个人!当初在济阳郡,何必要招惹我?”

她定定看着江简来。

江简来的手已经搭在了门上,却迟迟没有拉开。

“我心里不安,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说。

“所以你就要再次扔下我一个人?一个男人的信义呢?承诺呢?是谁说以后无论如何都在一起,永不分离?”秦良玉看着他颀长的背影,一字一句,说的清晰无比。

江简来僵立了片刻,迟缓的转过身来,“玉儿,我欠你太多。”

“你欠我什么?”秦良玉挑了挑眉梢,“我们不是夫妻么?夫妻本不是一体的吗?你若丢下我一个人,才是欠了我一辈子,再也还不清!”

江简来面上有惊喜,也有迟疑,但他最后还是笑起来,“何其有幸,遇见你。”

秦良玉快步到他身边,为他带上帷帽,握起他的手,“不管你去哪儿,跟着你,总不会被你撇下更艰难了。”

江简来反握住她的手,他手心里的温度有些灼热,一直烫进心里。

两人顺着小二说的路线,往太祖皇帝的金像寻去。

金像离客栈不算近,但两人脚程快,不过一两刻钟,也就到了。

那太祖皇帝的金像,被一片郁郁葱葱的香樟树环绕着。

香樟树高大挺拔。枝叶密集,太祖皇帝的金像在一片或浓或浅的绿叶之中,显得格外金灿灿的,阳光落在金像上,折射出愈发斑斓的色彩,让人目眩神迷,几乎睁不开眼来。

江简来抬手,摘去了头上帷帽,皱眉看着那金像。

恰那金像也是略略皱眉的表情,金像的姿态透着高瞻远瞩之意,皱眉眺望着远方。

“还真是一模一样啊……”秦良玉的目光在金像和江简来的脸上不停的巡视。

这不是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倘若不是有什么渊源,怎么可能会这般的一样?便是父子,也没有见过长的如此一样的!

“噗通——”在金像后头,忽然传来一声异响。

秦良玉和江简来快步绕过庞大的金像,只见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灰黑色的细麻布衣服,摔在金像的底座下头,目光呆愣愣的看着江简来。

“你……”秦良玉话未出口,便被这年轻人打断。

他翻身跪地,朝江简来砰砰磕头,“见过太祖皇帝。叩见太祖皇帝。”

江简来神色略清冷,“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太祖皇帝。”

那年轻人微微一愣,深色茫然道,“对……对,太祖皇帝已经不在了,你怎么可能是太祖皇帝呢,但我没有认错人!你是太祖皇帝最亲近的人,是他的儿子!不,是兄弟!不……”

江简来和秦良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担忧。

这年轻人莫不是个傻子?儿子和兄弟都搞不清?

“禀太祖皇帝。微臣是卫国的祭司,每日都要负责擦洗您的金像。祭司须得保持圣洁,方能靠近太祖皇帝金像,旁人不得近一尺之内,以免亵渎您的金像!”那年轻的祭司说道。

江简来嗤笑一声,“在卫国,傻子也能做祭司?”

祭司脸上讪讪的,“微臣不是傻子。”

江简来轻嗤,“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是太祖皇帝。你们的太祖皇帝已经死了许多年了吧?你看我多大年纪?”

“你自然是不会死的,也变老也艰难。”祭司突然说道。

他这话一出口。秦良玉和江简来一下子愣住。

莫不是他真的知道什么?他说的却是不错啊!江简来的实际年龄早已超过他外表看起来的年纪了。

秦良玉的心砰砰跳的很快,可她脸上看起来却镇定无比,“此话怎讲?”

“太祖皇帝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吧?”祭司问道。

只是这话听起来,真是奇怪。

“请太祖皇帝随微臣来。”祭司从地上起来,认真的拍打了自己的细麻布衣服。

他的衣服很奇怪,上头似乎绣了某种图腾。

秦良玉眯眼看着他衣服上的图腾,忽而觉的眼熟。她侧脸见江简来也正低头看着他衣服上银线绣的纹路。

秦良玉忽而脑中灵光一闪,她拽出脖子里挂着那松木吊坠儿。

果然!那祭司衣服上的纹路,和她手中的松木吊坠儿,分明是同一种图腾。

她心低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们一直好奇的东西。就要在这里真相大白了。

江简来扑朔迷离的身世,终于要拨云见日了。

可是她心底又莫名的有种惊慌失措之感,不知这是不是叫近乡情怯的紧张。

祭司带着他们到了离金像不太远的一处殿堂。

这殿堂盖的像宫宇一样富丽堂皇,里头还设有香案祭坛,定是拜祭太祖皇帝的地方。

“这边请。”祭司在江简来面前,显得恭敬又小心翼翼。

他甚至有些畏惧之情表露在脸上,虽极力遮掩,但还是能叫人看出来。

他见到江简来的脸时,能吓得从金像底座上摔下来,可见他是真的害怕。

江简来负手走在前头,秦良玉落后两步。跟在后面。

忽而她有种错觉,觉的他不像是行走在异国他乡,反而像是行走在自己的宫宇之中一样。

秦良玉眯了眯眼,加快步伐跟上他。

祭司把他们请进殿宇后头的一排较之前头,显得朴素平常的屋子里。

“这里是供祭司住宿,以及存放记录的地方。这里存有从太祖皇帝那时候起,大祭司写的书卷历代志。”祭司说着,打开箱笼。

里面果然放着许多书册卷轴。

江简来随手拿起,翻了翻,又扔在箱笼里,“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

“这里有一部秘辛,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由每一代的大祭司亲手保管。祖上说,终有一日,这秘辛要拿出来,交给当交之人。”那祭司的神情有些激动,“可微臣接手的时候,却不知当交之人是谁。如今,微臣终于知道了!微臣只是没有想到,这样的使命竟真的落在了微臣的头上!微臣竟能亲眼看到太祖皇帝!”

“你要我说几遍?我不是你们的太祖皇帝。”江简来皱眉。

“您看了秘辛,再说不迟!”祭司把那秘辛双手奉上。

江简来眯眼看他,接过那书册的表情却有些迟疑。

秦良玉的心也不由的跟着提了起来,不,她这一路,心都是提着的。这会儿是被提的更高了。

安静的屋子里,只听见江简来哗啦翻开书册的声音。

秦良玉忍不住心中好奇,凑过脑袋去看。

却只见那书册上没有一个字——全是工笔画。

这工笔画,画的极为细腻。

她不擅长作画,却能看的出,当年画画之人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

画中人物的神态,表情跃然纸上,动作衣着一笔一划勾勒的十分详尽,就好似画中的情景展现在人眼前一般。

“这是你……”秦良玉忍不住惊道,“哦,不是你,是太祖皇帝。”

太像了,画中的人,简直比金像更像。

“太祖皇帝是天生的将才,当年卫国诸侯割据,为争夺土地诸侯之间战乱不断,大大小小的战役,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百姓们民不聊生,迫切的希望,有一个英雄,能够结束这一切,建立一个统一的国度,让他们的生活里没有战乱。”那祭司缓缓说道。

“太祖皇帝当年才十四岁,他父上虽有些兵马,却不是诸侯之中最强的。但太祖皇帝是天降奇才。才十四岁便已经展露了自己过人的天赋,他率领两万兵马,打败了当时夏博侯的五万兵马!

就是那次以少胜多的战役,让太祖皇帝一战成名!后来太祖皇帝越战越勇,用了六年的时间,让他的军队,成了这块土地地上最强的军队。

若是旁人。能在二十岁时,便建立这样大的基业,定然会骄傲。可太祖皇帝没有,他励精图治,停战让百姓休养生息。又过了六年之后,才再次起兵,彻底统一了各地诸侯。”

祭司说的慷慨激昂,好似他亲自参与了那些战役,亲眼见证了太祖皇帝的功勋一般。

“既是如此,他干嘛不继续打下去,干脆把临近的陈国,业国也给打下来,并入卫国国土?”江简来随口问道。

那祭司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因为太祖皇帝没有后人。”

秦良玉和江简来闻言都是一愣。

一个男人,若是无后,那是极其重大的事情。

一个国君,如果没有后人,那简直是件惨不忍睹的悲剧。

他即便建立了莫大的功勋,却不能将这基业传承下去,那他还拼杀个什么劲儿?到头来,也不过是给旁人做嫁衣罢了。

“太祖皇帝和皇后娘娘打小认识,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祭司说道,“可是皇后娘娘一直无所出,被朝臣诟病。太祖皇帝感情专一,说什么都不肯立妃。”

秦良玉心头一阵唏嘘,世间竟有这样的男人啊!

“朝臣不断的给太祖皇帝施加压力,可太祖皇帝不为所动。太祖皇帝甚至说,他打下基业,不是为了自己,也不必一定要留给自己的后人,他愿意施行‘选举制’,由老臣和举国的文士推荐德才兼备的人,继续做卫国的领袖。”祭司说道。

秦良玉不由油然而生敬佩之情。

难怪卫国人要为他立金像祭拜,他这样的人,真是当得起。

“可是皇后娘娘却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不禁朝臣议论她跋扈,独断,善妒,没有大义之心,就连皇后娘娘的娘家,都不与她同心。逼迫她接自己的姐妹入宫伺候太祖皇帝,希望能为太祖皇帝生下儿子。”

秦良玉一阵唏嘘。

可一旁的江简来像是没听见一般,面无表情。

祭司看了一眼他平静无波的脸,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皇后娘娘甚至为此大病一场,病的起不了身,下不了床。堂堂皇帝,衣不解带的在皇后娘娘身边侍疾。皇后娘娘昏昏沉沉的时候,只求了太祖皇帝一件事,就是接她的妹妹入宫。”

“然后呢?接了吗?”秦良玉已经被这故事吸引去,忍不住催问。

“接了。”祭司说,“皇后的妹妹刚接进宫里。皇后娘娘的病就好了一半。御医们都说,皇后娘娘这是作了心病了。”

秦良玉瞪大眼睛,比听话本的时候还要专注。

江简来却是轻嗤一声,“说了半天,尽是废话,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

秦良玉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祭司略显紧张,“马上就讲到了!”

“不用在意,您快讲。”秦良玉笑着说。

“皇后的妹妹入宫以后,圣上却不去见她,只给她安排了宫殿,好吃好喝的待她。在皇后的坚持下,封了她为丽妃。可并不宠幸……”

“一次让步,就会次次让步,已经让别的女人入了宫,还真能只摆着看吗!”江简来一脸的不屑。

祭司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丽妃总是到皇后娘娘面前哭诉。有一日,许是中秋节?太祖皇帝到皇后娘娘那里过节,皇后娘娘灌醉了太祖皇帝,叫丽妃娘娘侍寝……

那时太祖皇帝已经醉了,以为是皇后娘娘,便就……丽妃娘娘见事情成了,与皇后娘娘商量着。故技重施,骗了太祖皇帝几次……没曾想,两个月之后,丽妃娘娘真的怀孕了。

太祖皇帝震怒,皇后娘娘说了实话。既是自己的骨肉,太祖皇帝便饶恕了丽妃。原想着,那孩子出生以后就抱给皇后娘娘养着,可那孩子竟离不开丽妃娘娘,连乳娘都不要,一到了旁人怀中,就哭泣不止。

皇后娘娘不忍心。便叫丽妃抚养那孩子。那男孩长得甚是讨人喜欢,浓眉大眼,颇有英气。有了孩子之后,太祖皇帝便也是时常为了看孩子,到丽妃的宫中去……一来二去,这感情就渐渐好起来。

皇后娘娘不止一次见到太祖皇帝与丽妃,以及那孩子在御花园里玩耍嬉戏,只觉自己太过多余,不配作皇后。

日子久了,皇后郁结于心,终日郁郁寡欢。眼看要病的不行了。太祖皇帝便招来了卫国能交鬼的神婆……”

“什么?”秦良玉原本听得投入,听到这儿却不由打断那祭司。

“神婆,就是能和死人说话的一种人,会巫术。”祭司说道。

秦良玉哦了一声,这比她还厉害呢,她尚且不能和死人说话呢!

“神婆说,若要救皇后娘娘,势必要让皇后娘娘也生出一个孩子来,这心病才能好。可皇后娘娘命里注定无子。”祭司停顿了片刻,长叹一声,“太祖皇帝太爱护皇后娘娘了。逼得那神婆一定要想办法。神婆说,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只是代价太大。太祖皇帝说,无论多大的代价他都愿意。”

说完,那祭司抬眼看着江简来。

江简来不由皱起眉头,“看我作甚?”

“神婆的办法就是,抽取了太祖皇帝的一根骨头,一截筋脉,埋进皇后娘娘的腹中。皇后娘娘十月怀胎以后,生下了一个与太祖皇帝儿时一模一样的孩子来!”祭司看着江简来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

秦良玉倒抽了一口冷气。“世间竟有此邪术!”

“夫人说的不错,这就是邪术!极为邪恶!因那孩子是命里没有的,他原本不能存活,可是为了帮助太祖皇帝达成所愿,那神婆用了邪恶的法子,让大卫的百姓为他们的国君付出的惨重的代价!”

秦良玉愣了愣,“是……什么代价?”

“以前,大卫也有年过百岁的老人。可渐渐就没有了,后来人们渐渐活不过七十,又活不过六十……如今,大卫已经没有年过五十之人了!”祭司看了江简来一眼。“如果我没有猜错,您如今的年岁一定不是看上去那样,还不及弱冠之年吧?”

江简来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因那孩子是不该有的,他没有自己的命数,乃是用卫国每一个百姓的命,为他续命,他活的越久,卫国的百姓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秦良玉闻言浑身僵住,她渐渐从那个故事中醒过神来。

原来那个命里不该有的孩子,那个用邪术生来的孩子,就是……江简来?

“你胡说!世间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凭着一根骨头,一截筋脉,就能生出孩子来?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听你编故事?”秦良玉冷哼一声,扯了江简来的手就要走。

那祭司却长长叹了一口气,“是邪术啊,只是这邪术已经失传,我没有法子解释给夫人听。我祖上犯了罪过,是以我家世世代代都在替祖上偿还。”

秦良玉皱眉回过头来,看着那祭司。

“神婆是你祖上?”

正文 第110章 临终诀别(大结局)

祭司点点头,“这书册秘辛,是我祖上亲手所画,记录了当时的事情经过,也是我们代代相传。这秘辛,非下一代的祭司继承人,不能知道。”

“那你为何要告诉我们?”秦良玉问。

祭司看她一眼,“夫人还不明白么?我代代在这里担任祭司,不能嫁娶,整日擦洗太祖皇帝的金像,就是在期盼着有一日,能等来那孩子,以破出当年所犯的罪孽,破除当年的诅咒。这对卫国的百姓是不公平的!”

秦良玉摇了摇头,笃定道,“胡说八道!”

“夫人莫要不信。一开始太祖皇帝和神婆都没有想到诅咒会来的那样凶猛,我祖上想得到太祖皇帝的赏赐,太祖皇帝想给皇后一个安慰。所以他们让这个孩子降生。”祭司说道,“后来孩子渐渐长到一岁,一年之内,卫国八九十岁的老人陆续死去,神婆告诉太祖皇帝,诅咒已经开始报应了。太祖皇帝后悔了!”

“所以抛弃了我?”江简来目光有些迷离。

“那不是你!是他编的故事!”秦良玉立即说道。

“不是……”祭司看了他一眼,“抛弃那孩子是没有用的,太祖皇帝要……要亲手掐死那孩子。”

江简来忽而笑起来,笑的妖冶至极。

“可皇后娘娘得知此事,如何能忍心?她托付自己的亲信,带着那孩子离开宫闱,逃出卫国去。皇后娘娘自尽吊死在宫宇门前,只留下遗书,希望太祖皇帝不要追杀那孩子,让他自生自灭。”祭司说。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阵子。

江简来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他说的话,你不要相信,一个字都不要信。”秦良玉说。

“夫人,你已嫁为人妇,想来能够体会一个女孩子那种想要一个家,想要一个能陪伴自己终生的男人……想成为贤妻良母的迫切愿望吧?特别是十几岁,正是豆蔻年华的怀春少女。”祭司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秦良玉狐疑的看着他。

“可是为了赎罪,我族中的女孩子,每隔十五年,就要选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脱下罗裙,卸去珠钗,挽起长发,扮作男子。在这里担任祭司,整日做擦洗金像的枯燥工作。不得嫁人,不得亲近男子……”

秦良玉惊得瞪大了眼睛,“你是……女孩子?”

那祭司抬手拽开了自己挽起的发髻,长发散落,她倒是真有几分女孩子的柔美之感。只是她的声音憨憨的。听不出女孩子的尖利。

“粗着嗓子说话十年了,已经改不过来了。”祭司道,“我之前,有一位祭司,不甘心这样的命运,试图离开。结果被族人抓住,处以火刑,活活烧死……在那之后,我们再不敢了。”

秦良玉听得惊住,连反驳她是胡说八道都忘记了。

“倘若,我真是那孩子,该如何解除这诅咒?”江简来问道。

秦良玉惊得心头一跳,可这会儿她却是说不出话来,值得呆呆的看着他。

那祭司咽了一口唾沫,“把你的命数,还给百姓。”

“如何还?”江简来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可是秦良玉这会儿只想哭。

“你死,百姓生。”祭司艰难说道。

江简来点点头,转身向外走。

秦良玉忙提步追上他,她嘴唇蠕蠕,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们有本事杀了我,那就来。”江简来轻笑。

那祭司却摇头,“杀不了你,你是不死不灭的。”

秦良玉一惊,立时停住脚步,回头去看那祭司,“那岂不是无解了?你与我们说这么多还有什么用?”

“除非你自愿就死。你甘心情愿的用自己的命,换取卫国百姓的命。”祭司木然着一张脸,呆呆说道。

秦良玉张了张嘴。

这还真是残忍……让一个人自己结束自己的命吗?

“简来,她的话,我们不用信。即便,她说的是真的,也与我们没有关系。你又不是那个孩子。”秦良玉追在他后头说道。

江简来伸手握住秦良玉的手。

他一直都是温热,甚至有时候在她觉得是灼烫的手,今日竟无比的冰冷。

又冷,又在颤抖。

“玉儿,你知道么?我小的时候,被拐子拐走买来卖去,有些时候,他们打人打得很厉害。我都断了气了……可最后,我都能挺过来。”江简来的语气轻轻的,似乎不含什么情绪。

可就是他这不含情绪的语气,让秦良玉无比的害怕。

“简来,那是你福大命大。”

“以前,我也以为是我命大。可是遇见师父以后,师父的一些话,让我觉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江简来在金像下头停下脚步,定定看着秦良玉的脸。

秦良玉眼眶里含了泪,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好似她松手,他就会立刻死在自己面前一般。

她清澈灵动的眼眸里溢满泪水,可她却生生忍着,就是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你告诉我,如果你是这个孩子,你会怎么选择?是带着愧疚,带着罪恶感,活在这世上?还是不在贪恋世上的一切,把欠了那么多人的,还给他们?”江简来问。

秦良玉连连摇头,却不说话,她没有办法开口。哪种选择,她都不愿做。

一定有两全的办法!一定有!

忽而有鹤鸣之声,远远传来。

秦良玉举目四望,她没看到天空的仙鹤,却是看到了渐渐朝金像围拢过来的兵丁。

这些兵丁手中握着长矛短剑,一层又一层,多不胜数的人。

忽而那一层层的兵丁渐渐如潮水一般,向两边涌动,空出了一条道路来。

一人身披金灿灿的软甲,骑着毛色鲜亮的高头大马,向金像缓缓而来。

那人脸面肃穆,身边有许多护卫,他在离江简来数步远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该怎么称呼你呢?江庄主?江国师?还是……”那人说话间,看了看江简来,又抬头看向金像。

“太像了!简直是一个人。”那人喃喃说道。

“见过皇上。”祭司上前,她已经重新挽好了头发,看起来还是个白净的男子。

“起来吧,祭司已经先朕一步,见到了江国师,可曾知道,他为何会与太祖皇帝,如此的相似?”卫国皇帝问道。

秦良玉看了那祭司一眼。

适才祭司说过,这秘辛旁人是不知道的,只有身为祭司的人才能知道。

她微微皱起眉头来,如今卫国皇帝已经见到了江简来,祭司要怎么解释呢?

“祭司怎么不说话?”卫国皇帝仍旧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几人。

又是一声长长的鹤鸣。

秦良玉再次抬头,是仙师来了么?

天空明净,万里无云。

再次有鹤鸣之声传来之后,才从遥远的天边。看到一个小小的黑影。

那黑影渐渐临近,渐渐更近……

不是一个黑影,是一片雁影,一片大雁的中间,有两只硕大的仙鹤展翅滑翔。

“是仙师来了!”秦良玉说道。

江简来闭了闭眼睛,“是该有个了结了,前因后果,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只是玉儿,我大约注定了要亏欠你……”

秦良玉惊慌的看着他,连连摇头。

她不知自己摇头,是否认他所说的亏欠,还是在反对他话音之外的决定。

卫国皇帝也举目看着一片雁影与仙鹤。

待那仙鹤越飞越低。渐渐落下的时候,他们才看到仙鹤的背上,还驮着一个眉须花白,仙风道骨的人。

“仙师,你一定有两全的办法的!”秦良玉急道,“你是来救简来的,对不对?”

仙师默默无声的看了秦良玉一眼,“只有你能救他。”

“什么?”秦良玉微微一愣,“我?怎么救?求仙师教我!”

仙师微微一笑,“旁人教不了你,听听你心底的声音。”

卫国皇帝有些目瞪口呆,“这位是?”

“吾乃法外修行之人,眼前这位是我百年前捡回去的徒儿……”

仙师的话没说完。卫国的军队一片哗然。

仙师指着江简来说,这是他百年前捡的徒儿。

可他如今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啊!

这是长生不老青春永驻之术?

对于活不过五十岁的卫国人来说,长寿比金银财宝,都更有吸引力!

卫国皇帝也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秦良玉顾不得周遭的惊叹之声,也不想去看卫国皇帝那惊讶的表情。

她定定的看着江简来,“我心底的声音?我心底的声音就是不想你死,不想和你分开,不想我们才刚刚在一起,就要生离死别。”

江简来勾着嘴角,似乎在笑,可是他郁郁沉沉的眼眸里却尽是忧伤。

“没人能杀得了他。就连我也不行。所以,你若不想他死,叫他与你一起走就是了。”仙师从仙鹤背上跳下来说道。

秦良玉张了张嘴。

“你想让我与你一起走么?”江简来问她,并向周遭看了一眼,“就这些兵马,你我联手,也能对付得了。”

卫国皇帝大吃一惊,他身下的骏马似乎都感受到了他的惊慌,不由倒退了一步。

秦良玉定定的看着江简来。

他也含着淡笑看她,似乎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毫不迟疑的照做。

耳边是卫国兵将嗡嗡的议论声。

“居然能活这么久,百年前……”

“看起来不到二十吧?这真是大本事啊!”

“当请神人留下,教咱们长生之法!”

“不求能像这仙人神人一样。长生不老,能顺顺当当的活到花甲之年,看到儿孙满堂就成……”

“听说以前卫国,多数家里,都能四世同堂,如今……唉……”

……

嗡嗡嗡的声音,时而清晰无比,就在她耳畔,时而又混混沌沌,什么都听不清。

但他们脸上的艳羡,语气里的期盼,却毫无阻碍的让秦良玉清晰的感觉到了。

这感觉像是一根毒针,深深的扎进她的心里。让她五脏六腑都是疼的。

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掐着江简来的手,只掐的他手上一丝血色也无,苍白苍白的。

倾听自己心里的声音?

为什么她心里有个声音,微弱却坚定的告诉她,不应该拿了旁人的性命,让他私自的存于这世间……

秦良玉眼里的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简来……”

“嗯,我在。”

秦良玉扑进他的怀里抱住他,抱得紧紧的。

她顾不得周遭还有许多的兵将,还有卫国的皇帝,还有仙师都在看着……

她不顾一切的抱紧他,像是想要和他融为一体。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娇艳的脸上绽放出笑容来。“其实,这样的选择也不错,起码心里没有亏欠,欠人钱财尚会受良知责备呢,更何况欠了命数,那就是欠了许多条命啊!这代价太大,心里的负担太重,还是不要背负了。”

“这也就是,为何我会身有煞气的缘故吧?”江简来喃喃叹了一句。

秦良玉笑了笑,“嗯,还是无牵无挂的好……我想你陪我走走。”

江简来错愕的看了她一眼。

秦良玉回过头去,看着祭司道,“这附近可有什么高山远水,清静之地?我们想单独去走走。”

祭司没说话。

“待我们走了以后,你就把那秘辛拿出来,给卫国皇帝看明白吧。”秦良玉又说。

那祭司微微一愣,“夫人这是……”

秦良玉笑了笑,“再给我们一点点独处的时间。”

祭司明白过来,她重重的点头,躬身请卫国皇帝为他们放行。

“从这里上山,城外有做凤凰山,山上有个峻极峰,既高又险,但风景独好,环境清幽。”

卫国皇帝皱着眉头,不愿放行,“王青写信来说,得江国师者得天下!朕怎么能放你们离开呢?”

“你拦得住吗?”江简来微微一笑。

他身边除了一个妙龄的女孩子,连一个兵卒都没有。

卫国皇帝不知他哪里来得这样大的底气。

仙师叹了一声,忽而从怀中抓出一把黄大小的豆粒来。

随着那豆子“哗啦”一声洒在地上。

周遭立即响起兵刃相撞之声,乒乒乓乓的,叫人心惊。

包围在金像周围的兵丁像是受到了看不见的兵士的攻击。

这可把人给吓坏了,青天白日的,这是撞见鬼了吗?

“撒豆成兵?”卫国皇帝惊呼一声。

他身下的骏马却是受了惊吓,嘶叫一声,扬蹄而起,险些将他掀翻下来。

“你们去吧。”仙师说道,“这里交给为师。”

“多谢仙师!”秦良玉说道。

江简来却没道谢,也没立即离开,他目光灼灼的看着仙师,“自打遇见我,师父就已经知道这一切是不是?”

仙师微微一愣。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一切,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江简来问道。

仙师摸着胡子,微微一笑,“那个时候告诉你,你心里只有恨,有怨,没有爱,没有感激,没有亏欠……你会甘愿牺牲了自己,破除这个诅咒吗?”

江简来神情一滞。

像是忽而有一道温热的电流击中了他的心。

是什么时候,他心里开始有了爱,有了牵挂,有了温情的?

莫名其妙的,这些柔软的东西,就住进了自己的心里,并生根发芽,长了好大好大。

他没有再去质问师父,却是握着秦良玉的手,纵马向祭司说的那山奔去。

越往高处,山路越难行。

马儿渐渐爬不上去。他翻身下马,却是把秦良玉背在了背上,似乎片刻都不想耽搁的,快步往峻极峰上跑。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秦良玉在他背上说。

他却是不停。脚步快如疾风。

两人到达山顶时,夕阳西下。

整个西方的天空都被染成了一片耀眼的橘红色,天边的云被镶上了金灿灿的边,光芒万丈。

“真美啊。”秦良玉倚靠在江简来的肩头,喃喃说道。

江简来望着西下的夕阳,默默无声。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夕阳吧?”秦良玉问。

江简来仍旧没有说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一直以为,秦良玉跟了他,他能给她一切最好的。

可如今,才知道,他什么也给不了她,甚至不能给他一世的陪伴,一生的平安。

“对不起……”他低声说。

秦良玉身子一僵,却装作没有听见一般,不理会他。

“我走了以后,你不要为我伤心,不要为我难过,我原本就是不该来到这世上的人。”江简来一字一句,说的艰难又认真。

“如果可以选择,你还愿意再遇见我么?”秦良玉忽而问他。

江简来一愣,他缓慢却坚定的摇头,“不……”

他耽误了她一辈子,让她为他背负了太多。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让自己一世蹉跎,也不愿再遇见那么美好的她。

“一开始,我劫你去山寨,不是看你漂亮,不是喜欢你……”江简来缓缓说道,“我看到你有脚伤,但你在跳舞的时候把自己的伤治好了。”

秦良玉的记忆,被他带回了最初相逢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天生可以练气的人。我只是想把你抓去,让你练气,来破除我的劫数……师父说的不错,你才是我这一生的劫——最美的劫。”江简来闭了闭眼睛。

秦良玉却笑起来,笑的如春花初绽,如朝华泣露。

“我们因跳舞而相识,临别了,我再为你跳一支舞吧?”

江简来的眼眶微微发红。

自打记事起,他就没哭过,他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滋味。

他快要被拐子打死的时候,他都没有哭,他告诉自己,人不过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哭的?

可这会儿,他却觉的眼眶发涨,鼻子发酸……便是贱命,也是那么可贵,他宁可不要自己的一身本事,不要不老的寿命,哪怕只是最卑贱的人……只要能陪着她度过余生……

她在山崖上跳起舞来。

她的步伐永远是那么轻灵,宛如精灵,她的手臂纤长柔软,每一个动作,都让人惊艳,砰然心动的美,在这高高的山崖之上,更叫人惊叹!

她低低的哼唱,像是在轻轻扣动着人的心扉……

最后一个动作了,他们该告别了。

江简来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向她的时候,她却没有停。反而越转越快,快得让人目眩神迷,快的不可思议。

“玉儿……”

她忽而停了下来,冲他微微一笑,而后——纵身跳下了山崖。

“玉儿!”江简来一声惊呼,跟着她便跳了下去。

他伸手抓住她的衣裙,她的手臂。

疾风从耳畔划过,迅速下坠的失重感,然两个人的心仿佛飘在了空中。

“我们说过,再不分离,死也不能将我们分开,”秦良玉没法好好说话,她只能大声喊出来,“我说过,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江简来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飙了出来。

只是这眼泪却不是往下淌,而是往上飘的。

他们下坠的速度太快了……

卫国皇帝祭司等人追上山崖的时候,恰看到江简来追着秦良玉跳了下去。

“去看看!”卫国皇帝下令。

“禀圣上,”侍卫站在山崖边,“山中有雾,看不清下头。”

“去找。”卫国皇帝面无表情的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侍卫立即应声,两三队人马,分别从不同的方向,下到山崖下头去找。

这山太高。

三日后才找到了两人的尸首。

尸首被寻到的时候,还紧紧的抱在一起。却是摔的血肉模糊了。

卫国皇帝看着那被抬回来的血水肉身,良久良久都没有说话。

当夜,国君甚至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之中,不许任何人打扰。

次日,国君突然下令,“与陈国议和,撤兵。”

……

秦良玉觉得自己像是一朵云一般,飘在半空中。

她看到自己的肉身摔的稀烂,血肉都摔成的血泥,泥泥水水恶心的亲娘都不认识。

江简来把她抱在怀里,他比她还惨,眼珠子都从眼眶里崩了出去。

落在溪水里,浮浮沉沉的。顺流而下了。

“瞧见没有,你死了,还得吓唬人。”秦良玉揶揄那飘在她身边的人。

两个人的身体,近乎透明,比云还轻。飘在半空,却不会被风吹走。

“哟,你看,有人把咱们的肉身搬走了!”秦良玉飘下去,却发现自己轻飘飘的半透明身体刷的一下子,就从侍卫身上穿了过去。

那侍卫猛地打了个寒颤,嘴里嘟囔着,“这山涧这儿太冷了,赶紧的。收拾好了回去交差!”

一旁有人抱怨,“摔成这个样子,怎么收拾?活着用咱们的命数,死了还不让咱们安省!”

秦良玉闻言,猛地朝那个抱怨的侍卫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去。

却见自己的手,从那人头上穿了过去。

“真冷啊这儿,脑子都是冷的!”那人嘟囔着,加快了动作。

江简来拉住秦良玉,“别徒劳了,活着尚且不怕人议论,死了还要管别人怎么说么?”

秦良玉噗嗤一笑,“你不生气就好。”

“你见我何时那么小气?”江简来微微一笑,“如今我们是真的再不会分开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唔,我想去鹿邑看看,临走前不知是诀别,都没能好好与故人道别呢。”秦良玉说。

江简来点头,“那就去。”

两人不用骑马,不用长途跋涉,乘着风,眨眼就到了千里之外的鹿邑。

却是意外的撞见了四皇子被羽林军捉拿。

四皇子高声嚷着,“你是什么明君?什么仁义之君?你连手足都容不下!”

他的叫骂声,却是换来了沿街百姓的烂叶子臭鸡蛋。

“通敌叛国!”

“卑鄙小人!”

“千刀万剐!”

……

连他府上昔日的幕僚,都对他露出不屑神色,把手中喝剩的茶,朝他泼去。

四皇子被幽禁在牢里。

没出半个月。他就活活被自己气死了。

新帝还以为他是被什么人给暗害了。

让太医院与仵作联手检察验尸。

如今以升为太医院副使的夏满堂说,“禀圣上知道,四皇子无中毒之象,体外无伤。气结于心,他是被自己气死的。”

四皇子被自己气死,可见气量之狭小。

这又成为他死后一大笑柄。

这一切,江简来都不在意,他最在意的是,“那夏满堂怎么还不成亲?”

“朱敬则如今已经是英王了,怎么还不娶王妃?”

“他们这是惦记谁呢?”

……

秦良玉在一旁,飘飘荡荡,笑的像一只小狐狸,“江庄主。吃醋了您就直说吧!”

“谁要吃醋?最后陪在你身边的,不还是我么?”江简来拽住秦良玉的手,“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不是说要游遍大好河山?如今倒是好,什么行李都不必带,一身‘轻松’,无牵无挂啊!”

两人飘飘荡荡的离开了鹿邑,离开了大陈,乘风而行,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