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有水照花人》 分卷阅读1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1 《民国有水照花人》作者:燕云客 文案: 初见时,火车上的灯光半明半昧, 他是那个寡言的将军。 后来, 那个寡言的男人静静坐在温暖的灯下, 听她絮絮地讲述故乡, 直到那天, 他躺在病床上, 朦胧间看着那个本该远走他乡的小女子泪眼婆娑。 他不仅仅是一个军人,后来她才知道,他的脚下, 是山河岁月。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民国旧影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令迩,张劭溥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bsp;1 这一年我还在读大学,课余时间在天津博物馆里担任讲解员,与很多与我一同讲解的讲解员一样,我把稿子背得滚瓜烂熟。 每天接待天南海北的游客,那些烂熟于心的字句,就是我每天的任务。这份工作可以说是无聊,因为除了这几页纸之外,我没有任何提升的空间,这份工作可以说是繁琐,每天这些话我至少要说上十遍。枯燥和乏味一直让我想要放弃。 直到那天,我讲到了民国时期的军阀、各种势力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突然指着一张照片问我:“姐姐,你知道这张照片是谁吗?” 我回头看向这张照片,这是一张格外模糊的黑白照片,背景是天坛,照片中是一男一女。 那个男人很英铤,穿着黑呢风氅,五官并不十分清晰,可是透过这薄薄地照片,男人那深邃的眼睛却越发清晰。站在他身边的女人穿着老式旗袍,从我的所学而言,这件旗袍大概是民国初年的款式,还没有经过改良,还不能很好地衬托女子的身材。不过依然能看出这个女人很瘦,但是依然窈窕。 一对璧人,我忍不住叹。 突然我又注意到那个细节,那个男人的风氅很大,但是我看见风氅中伸出了一个细长的东西,我仔细看才发现竟然是一根拐杖。白璧微瑕,这样英武的男子竟然有残疾。 我看了很久,从我有限的记忆中竟没有搜索出这两个人究竟是谁,我介绍的这个专区是关于奉系军阀的,我对那个年轻女孩说:“实在抱歉,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那个女孩露出了遗憾的神情说:“这样啊。” 那天下班之后,我又想起了那对相片上的璧人,不由得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们究竟是谁呢? 周末,我去到市里的图书馆,图书馆五楼都是一些老资料,并不对外开放,我递交了申请,出示了各种证件,终于有专人带我进入。 我在五楼的图书馆里待了一整天,依然查无所获。此后的每个周末,我都过来,从民国初年的奉系军阀查起,直到各个地方军阀,这个英铤的男人竟像个迷一样。 在民国初年能留下影像的人绝不该是无名之辈,他不可能连一个名字都没有留下。我找遍了图书馆,耗时半年,依然一无所获,我想,我只是一个讲解员,没有理由执着于这样一个淹没在历史中的人。 这样,我的查找就告一段落了。 又过了两年,我在一家外企找到了工作,在工作培训期间,我参加了一个讲座,我竟然再次看见了一张照片,是那个男人自己的照片,我竟一瞬间认出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这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美国金融界翻云覆雨的商业巨擘,他叫张劭溥……” 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但是他既然是一个在美国的商人,为什么他的照片会出现在奉系军阀的版块中?我看着ppt里的那个人,他的眼睛冷凝而平静。 后来,我终于在美国的一本杂志中找到了关于他的介绍,不过这已经是很多年后了,在那时,我才终于知道,这个看上去孤高的男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故事,当然,还有那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女人。 * 入夜时分,暮色四合。 萧疏的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落在铁轨上,落在绿色的列车顶棚上,窸窣作响。 这是民国六年的第一场雨,纵然春寒料峭,春意迟迟,这样一场春雨依然下了起来,缠绵不停。 列车餐厅的灯有些昏暗,在灯影里坐着一个穿黑风衣的人,坐姿挺拔笔直,一顶军帽,端正的放置在桌子上。他垂着眼睛,手里拿着一份《军事日报》。 餐厅的门响了,他抬起头。 走进来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穿着一件浅绿色的洋装,是当下北平最时兴的款式,她披着一件风衣,长发绾起,脖颈修长,只是长相并不符合时下审美,有点太过清淡了。 “一杯咖啡。”她轻声吩咐了侍者,眼睛淡淡扫过餐厅,径直走到张劭溥面前,拉开椅子坐下。 张劭溥默默把桌子上的报纸、帽子整理好,低下头依然在看报纸,手边的咖啡杯还在冒着热气,在干冷的空气中升腾着。 “先生,你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到岳阳吗?”那个女人的声音很轻柔,像这个女人给人的第一感觉,柔和而温顺。张劭溥闻声抬起头,却立刻把眼睛转开。 那个年轻女人似乎不修边幅,洋装的第二个扣子不知在何时开了,隐约可见白色的肌肤。 “后天晚上。”张劭溥的声音很平和,也很简洁,“小姐不如去整理一下衣服。” 沈令迩低下头,似乎刚刚发现自己衣服的不妥,脸上微微红起来说:“多谢先生提醒。” 她慢慢站起来,系紧了风衣的带子,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低着头的男人,轻声问:“先生贵姓?” “我叫张劭溥。”张劭溥抬起头,淡淡一笑,琉璃色的眼睛平静温和。 * 餐厅的门又被推开了,不过这时候,那份《军事日报》已经被叠好放在餐桌上了。张劭溥正负手而立,站在窗边。 宋彦铭是一个穿着军装的传达兵,岁数不大,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他走到张劭溥身边,半低下头说:“副旅长,旅座请您过去。” 张劭溥点点头,把帽子端正地戴在头上,抬步走出了餐厅。传堂而过的风很大,掀起了他的风衣,皮鞋和地板的敲击声不快不慢。 他穿过三节卧铺车厢,车厢里的人都还没有休息,他们看见他纷纷问好。张劭溥脸上带着礼节性的微笑,微微颔首。 走到第三节车厢的时候,已经听不见嘈杂声了,他走到其中一间的门外,轻轻敲门。听到从门内传来一声“请进”,他才推开了门。 这是一件不大的居室,当然在火车上,这已经算非常舒适了。一张床,一张长桌和两把椅子,地上铺了地毯,墙上还挂着一幅油画。 在长桌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人。穿着军裤和白色衬衣,头发也一丝不苟地梳好。 张劭溥行礼,眼睛微微垂下看着地面,站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2 得笔直:“旅座。” 吴佩伦笑说:“不必这么拘束,坐吧。” 张劭溥这才露出一个平静地笑容,说是,然后在另一把椅子坐下。桌子上有茶壶,他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 吴佩伦端起了茶杯,摇了摇头说:“这么多年了,我身边换了这么多副手,就属你心细,最得我心。”他似乎是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问:“孟勋,你是哪年开始跟着我的?” 张劭溥没有片刻迟疑:“光绪二十八年。” “哦,竟有这么久了啊。”吴佩伦看着他,说,“这么一晃都有十六年了,当初你才这么高。”他用手比了一个高度,“现在我都要抬头看你了。” 张劭溥微微一笑,说:“属下记得那是在北平,也是这么个春天。” “对对!”吴佩伦陷入了回忆,“那么点高的孩子,打起架来一点都不含糊,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孩子要是跟着我,一定能打胜仗!” 张劭溥点点头,又把目光垂在桌子上,看上去十分恭敬:“承蒙旅座栽培。” 吴佩伦摆了摆手:“你看看,我一直告诉你别拘束,场面话说多了,我也累得慌。”又看了看张劭溥说,“罢了罢了,说了你也不改,还是跟我说说你又得到了什么消息吧。” 张劭溥替吴佩伦倒满了茶水,说:“旅座,我今天早些时候得到的消息,冯玉祥因在丁巳事件中有功,已复任第七师十六旅中将旅长。” 吴佩伦哼了一声说:“我说什么,早在他免职那天我就说,焕章这小子早晚复任。”他看了看张劭溥问:“焕章此人,我倒是与他神交已久,你觉得他如何?” 张劭溥思索了一下:“冯旅长为人勤恳,御下有术,算得上英雄人物。” “你说他勤恳,这个我赞成,我听人说他在当兵的时候读英文,怕人打扰,竟在门上挂了个牌子上写着‘冯玉祥’死了,你看看,哪有这么说话的人。”吴佩伦说着忍不住笑了。 张劭溥也忍俊不禁,想了想说:“属下这也有个乐子说给旅座听听。还是去年丁巳复辟时的事,康有为入北平时为掩人耳目剃去了胡须,当复辟大功告成之后,康有为希望获得首揆一席,向宣统请示的时候,瑾太妃以为不可,说本朝从未有过没胡子的宰相。康有为得知后,极为懊丧,急忙从药店买来生须水,一小时内抹上两三次,且时时揽镜自照,不啻于农夫之望禾苗也。” 吴佩伦听后哈哈大笑道:“这个康夫子竟做过此等事。”他喝了口茶水又说,“去年的辫子军闹得轰轰烈烈,又是留胡子又是蓄长发,说是为了保卫朝廷,谁知道他们心里又惦记着什么,咱们的人打到了天坛,刚到彰仪门就把这群乌合之众吓得魂飞魄散,街上丢了一地的辫子,都是他们自己给剪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末了又叹了口气:“细想想,过得可真快啊,我还瞧着在眼前似的,这又过了一年啦,孟勋到年可有三十岁了?”张劭溥点了点头:“属下三月生的,今年整满三十岁。”吴佩伦倾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要是搁在太平年月里,你这岁数,孩子都有三四个了,现在倒是把你耽搁了。” 张劭溥没想到话题转到这来,楞了一下,忍不住笑说:“旅座打趣属下了,打仗就是打仗,有什么耽搁不耽搁的,拖家带口的,我要真有个万一,也耽误了人家姑娘。” “诶,”吴佩伦摇了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难道打仗女人们都不结婚生孩子了吗?打仗才更要生,像你这脑子这体格,你儿子能错吗?说不定以后能当个师长。” 张劭溥现在有点明白过来了,旅座这是起了牵线的心思,他心里存了个疑影,不好在面上露出来,只能说:“旅座说笑了。” “我没跟你说笑,”吴佩伦正色起来,“前几日在北平,我见了我的一个老友,叫郭绪栋,你也认识,跟你同乡,都是胶州人,他身边带着朋友的女娃,打算托付给我,我早就立过誓,不愿纳妾,可我想着孟勋还没娶亲,就把这姑娘接来了。前几天我见了一面,长得还算周正,你要是点个头,就让她跟着你,当个妾也行。”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朕让你跪下》已经开始连载。 女帝临终时明白了三件事: 第一,丞相的奸佞是装的, 第二,丞相的清高也是装的, 第三,他们明争暗斗二十年,丞相斗出了真感情。 再睁开眼,她回到了摄政那一年, 皇图霸业,其道多艰。 这一次,丞相可愿和朕同往? 第2章 bsp;2 张劭溥真的头疼起来,他一直没有娶亲不假,只是现在战争不断,他又是副旅长,打起仗来三年五载的不回家,一是不愿意耽误了别的姑娘,二是也不愿自己在后方有个牵扯,让敌人拿捏把柄,可旅座要给拉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真是难办。 吴佩伦看他犹豫,又说:“你别怕跟新妇分隔两地,这姑娘我带来了,也在咱们车上,你要是犹豫可以去瞧瞧,喜欢就带着去湖南,不喜欢就等到了下一站,我让人给郭绪栋送回去。”吴佩伦是好意,话又说到这,张劭溥只好点头说:“承蒙旅座关怀。”想了想又说,“要忙的事太多,人我就不看了,但凭旅座安排。”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张劭溥起身告辞,吴佩伦点头说:“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再过来。” 张劭溥点头说是,他走出门后,门口站着的宋彦铭走进了房间,替吴佩伦铺床、收拾茶具。“这个张孟勋,一心都扑在打仗上,得让个女人管管她。” 宋彦铭听了忍不住想笑,不过还是憋住了,对吴佩伦说:“张大哥平时不苟言笑的,不知道娶了太太还绷不绷着脸。” 吴佩伦哼了一声:“那可要看他太太的本事。” 沈令迩坐在凳子上,对着镜子把头发上的钗环卸下来,门外传来折兰的声音:“小姐,宋士官来了。”沈令迩嗯了一声,折兰从外面把门打开。 宋彦铭下意识看了一眼这个即将嫁给张劭溥的年轻女子,她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等他发话,唇角微微弯起,清纯又妩媚,只是那双眼睛却似要把人看了个通透。他连忙低下头说:“旅座让我转告小姐,到了岳阳请小姐先跟着张副旅长。” 沈令迩点点头说知道了,最后还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说:“宋士官早些安置,替我谢过吴旅长。” 宋彦铭有些茫然地走出来,心说真和张大哥是绝配,说话都一样的雷厉风行,半点犹豫都没有。 折兰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有点忿忿道:“这算什么事,原本说是跟着吴旅长,现在又变成副旅长了。要是老爷在,小姐必不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3 受这样的委屈。” 沈令迩在上车之前,郭绪栋曾告诉她,这次是把她送给吴佩伦当妾室的。也带她引见了吴佩伦,虽然她只在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其余的时间都垂着头扮演名门闺秀,可她看得分明,这个旅长并不曾把她放在眼里,吴佩伦也早有言称不愿纳妾,可依然让她随军,大概是要把她送给哪个手下的。 沈令迩寄人篱下多年,并不是愿意闭眼等死的人,所以在火车上从几个士官嘴里套出了张劭溥每天都在饭后到餐厅里喝咖啡的消息, 沈令迩用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头发,轻声说:“我也有很多想要的东西,但是这些年你跟着我,也是明白的,很多东西不是想要就能得来的。跟着郭先生的时候,我生怕他把我送给别人当妾,可他不还是送了,如今能有个安身之处,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她拉住折兰的手说:“这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日子我过怕了,我只想珍惜我得到的,你能明白吗。” 折兰听罢也勾起了心中的伤心事,不由眼圈微红,点了点头轻声说:“我明白了。” 天亮时,张劭溥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吴佩伦卧室的门口。吴佩伦让他坐下然后叹气道:“还是年轻人好,精气神足。”警卫员端上了早点,豆腐脑和油条,吴佩伦说:“我吃过最好吃的豆腐脑,还是在天津,那时候我刚参军不久,那味道真是让人忘不了,可惜做豆腐脑的阿婆得罪了人,被活活打死了。”他咬了一口油条,摇着头说,“我有时也真烦打仗,要是在太平时候,怎么会容得下这样欺男霸女的人。” “打仗也是为了早点太平吧。”张劭溥说 吴佩伦也点了点头,又把话题转移到打仗上:“湖南现在乱成了一锅粥,去年护国运动袁世凯兵败之后,这块地方纷争不断。尤其是谭延闿,二次革命之前就跟着孙文,武昌起义后当上了都督,现在袁世凯作古了,他顺势又升为了督军省长,天天嚷嚷着‘湘事还于湘人’,真是让人头痛。” “这人属下也略有耳闻,”张劭溥说道,“谭延闿也算个人物,听说书法造诣颇高,在文人里挺有声望。” “现在最惹不起的就是这些腐儒,嘴里说着之乎者也,非要学西洋的一套,画虎不成反类犬,平白让人笑话。”吴佩伦又用手指点了点岳阳,忍不住叹息一阵,又道:“明天就能到了吧?” “我刚问了彦铭,明天晚上就能到岳阳,又是一场大战。”张劭溥笑,脸上难得没有什么厌烦的情绪。 “我算是打够了,说说你打算怎么打。”吴佩伦倚在椅子上,点了一根烟。 “我之前了解过蔡锷在云南地区的做法,在武昌起义之后,云南是第一批响应的地区之一,蔡锷在云南也算是大干了几年,云南这个地方呈高屋建瓴之势,易守难攻。这和岳阳相近,岳阳丘陵山地广布,地势向洞庭湖一带倾斜,我们宜占据南部云山一带,向北迫近。加之岳阳一带,河湖众多,水路四通八达,奇袭起来,速度也快。” “北通巫峡,南及潇湘,岳阳的确是个好地方,兵家必争之地是也。你这些年长进了。”吴佩伦又拍了拍张劭溥的肩膀,“脑子也活络。” 张劭溥叫宋彦铭进来撤掉了碗盏,二人又铺开地图,宋彦铭指着一个地区道:“此处是程潜的势力范围,此人现任湖南护法军司令,以前在长沙的岳麓书院读过私塾,二次革命时逃到日本,后来追随孙文,咱们此行的劲敌之一。” “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吴佩伦道,“和读书人打仗,兵法要研究透彻。咱们远道而来,他们以逸待劳,宜速战速决。兵贵胜,不贵久。” “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张劭溥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这是程潜的军械所,配备武器辎重和粮草,我们如若奇袭此处,便可掌握战场先机。” 第3章 bsp;3 火车在三月十五日到达岳阳。沈令迩在等到所有的士兵下车了,才戴着斗笠扶着折兰的手下了火车,走出出站口,有一个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过来,中等身材,古铜色皮肤,只是额头上有一道疤,整个人看着有些沧桑。 “这位可是沈小姐?” “是沈小姐。”折兰答。 “在下张戎,是府里的管家,在此恭迎小姐。” 沈令迩浅浅的笑了起来,说:“那就麻烦张伯了。” 一边说着,一边扶起张戎,“我初来乍到,做的有什么不对的,也麻烦张伯多提点。” 张戎说是,然后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说:“请沈小姐移步。” 沈令迩看到,张戎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普利茅斯,张戎帮她拉开车门,说道:“这是张先生的私车,先生专门调来给小姐用着,另外先生说今晚住在军中,就不回来了,让小姐自己安置。” 沈令迩点头说知道了。 * 张劭溥在岳阳的私宅离洋人的居住地不远,是临街的一幢独栋别墅。院子空着,种了两颗香樟树。别墅有三层,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别墅的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写着:张公馆。看见这个牌子,又想起那个板着脸的男人,沈令迩弯起了唇角。 张戎说:“这院子原本是一个葡萄牙外商行长的私人别墅,那葡萄牙人做得是布料生意,谁想到武昌起义之后,生意不景气,工厂都黄了,这个葡萄牙人的房子也被拍卖了。” 沈令迩点点头道:“那这房子怕是空了几年了。” “不妨事,”张戎从副驾驶转过头看着她道,“早在半个月前就知道先生小姐要过来,已经修葺过了,沈小姐要是有什么不喜欢的,我再命人改。”话音刚落,司机就把车停下,张戎帮她拉开车门,又说:“府里有八个佣人,五个女佣,三个男佣,平时负责日常洒扫,洗衣做饭,是我从伢子那里买的清白家室的孩子,小姐使唤也顺手些。” 沈令迩点头微笑,说:“还是张伯想得周到。” 走进了看,这幢洋房的外观还是格外考究的,沈令迩边走边看,笑说:“确实不错,这房子是张先生自己买的吗?” “这原本是旅长看中的,不过是为了贺先生新婚之喜,特意送给先生的。”张戎说道。 听到新婚,沈令迩有点脸红,不过她还是遮掩了过去。走上大理石的台阶,折兰帮她把门推开。在客厅里,是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进门右手边是一个欧式皮沙发,前面摆了一个红木的案几,左手边是一条长桌,铺着波斯风格的桌布,桌子上摆着鎏金的烛台,靠墙摆着酒架,里面有几瓶红酒,倒挂着不同规格的玻璃高脚杯。 八个佣人一字排开,欠身行礼道:“沈小姐。” 张戎指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4 着最右边的一个年轻女子道:“她叫阿福,是给小姐带在身边的丫头,不过小姐身边有人了,就让她给小姐做些粗活。” 沈令迩颔首走过去,阿福怯生生地行礼叫了一声小姐。沈令迩把她拉起来打量,眉眼端正,还算清秀:“多大了,是哪里人?” 阿福答:“回小姐的话,我今年十五,是长沙人,前几年长沙闹霍乱的时候父母都故去了。” “难为你一个女孩了。”沈令迩摸了摸她的头发,松开了她的手,她站在八个佣人中间,露出一个轻柔的微笑说:“我这里没有什么规矩,也不跟你们摆主子的谱,只要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只是有一样,张先生的身份你们都知道,这个家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对外人该说什么话,你们都要明白,这些话我只说这么一次,希望你们都记在心里。” 他们都点头称是,沈令迩满意地点点头,对折兰说:“赏吧。” 折兰掏出荷包,每人给了两块银元。这几个佣人都是贫民家的孩子,看见沈令迩出手阔绰,都喜出望外,齐声说:“谢谢沈小姐。” 沈令迩点头,说:“行了,你们都安置吧。” “现在战乱,这些下人只要有个住处就好,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对主子肯定是衷心的,小姐这点不用担心。” 沈令迩弯着眼说知道了。张戎叫了一声阿福,那个清秀的小丫头就从二楼答应了一声,站在栏杆旁说:“沈小姐随我上楼吧,卧室已经收拾好了。” 卧室的装潢都是欧式的风格,地板上铺了印度长绒地毯,一旁陈设的红木书橱里藏书丰富,墙壁上贴着米色的壁纸,挂着伊朗挂毯,挂毯上是三个伊朗女人,头顶的吊灯里放了土耳其香料,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撩人的香气。 在窗边的储物架上,竟摆了一个刀架,上面摆放着各式匕首。沈令迩走过去,拿起一把仔细看,刀鞘上点缀着红宝石,轻轻一拔,刀锋雪亮,应该是高价难求的宝刀了。 “这是张先生的收藏,我从北平带来的,这次在岳阳估计要住上几年,所以张先生的很多东西都带来了。”张戎说。 沈令迩把刀放回刀架,问张戎:“这间卧室的布置,可由我说了算?” 张戎点头说:“那是自然。” “那好,”沈令迩指着刀架说,“搬走,不妨搬去哪。” 张戎有点怔忪,不过还是叫来两个男仆,说:“搬去客房吧。” 沈令迩看他们做完,然后静静地说:“好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想自己待会。”张戎点了点头,折兰也跟着她退了出去。 沈令迩站起来,走到衣橱前,她从北平带来的衣服都被整齐地挂在衣架里,她的衣服旁边还有一摞衣服,颜色以黑色为主,有衬衣和领带,都被叠的一板一眼,像那个一板一眼的男人,沈令迩微微弯起眼睛,手指抚摸过那些衣服。 片刻她又站起来走到窗边,从这个窗口可以看见洋房的入口,她倚着窗框站着,白瓷一样的皮肤在阳光下微微闪光,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说:“父亲母亲,我终于有了一个家了,这么多年终于属于我了。” 第4章 bsp;4 张劭溥连着三天都宿在了军中,即将和程潜的部队交锋,营中的气氛也十分紧张,吴佩伦到会议室的时候,张劭溥正对着沙盘,眉头紧皱。 “程潜的布放比前几日更严,那位孙姓的协都统昨日来军中,指名道姓就要见我,咱们来到岳阳的风声怕是已经被透露出去了。” “无妨,”吴佩伦站到沙盘前道,“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人心惶惶不利于打仗,等打完长沙咱们再做打算。” “只是之前的部署怕是要修改了。” 吴佩伦点头:“但是他的军械所还是不能留,今天早上何厅长给我送了封信,废话一箩筐,不过是想借着咱们的力帮他打长沙,孟勋对此事怎么看?” 张劭溥转过身,锐利的眼睛看向沙盘里长沙的那面小旗,说:“这个何厅长可是个墙头草,看人眼色的本事不小,孔连祥在湖南时他就联手孔连祥,孔连祥兵败之后,何厅长临阵倒戈,跟这样的人为伍需要谨慎。不过暂时联手他并没有坏处,长沙和岳阳咱们都不熟,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既然来探咱们的口风,咱们也总得给点回报。” 吴佩伦道:“倒也是,可别忘了湘西还有个谭延闿虎视眈眈。宋彦铭!” 宋彦铭小跑进来立正。 “昨天在岳阳城里带头闹事的是何厅长的内侄?” 宋彦铭想了想说点头。 “叫人派车把人给我送回去,别的话不用说,记住了吗?” 宋彦铭说记住了,吴佩伦就让他出去了。 吴佩伦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看见张劭溥还在盯着沙盘看,忍不住开口:“孟勋啊,过来坐,别老盯着那玩意儿。” 张劭溥只好走过来,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深邃的眼睛看着桌面,他的眉毛一直不曾松开:“谭延闿一直没什么动静,我觉得不太对,他这人好大喜功,虽然现在是湖南都督,心里怕是一直惦记着三省都督的位置,如果一举打败咱们,不是正合他意吗?” “哼,”吴佩伦把手里的茶杯撂在桌子上,“他恨不得当个正都统,如果他真是赢了咱们,那转天的报纸上又该写了‘谭督军志勇过人,北洋军政府不敌溃逃’,这让我的脸往哪搁,这个人确实要派人好好盯着,别在关键的时候咬我一口。” 张劭溥点点头,站起身说:“那我一会把消息告知王参领。” 吴佩伦说行,又笑问:“孟勋到这三天了,可回家了?” 张劭溥把眼神错开,低声说:“不曾。” 吴佩伦也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你放半天假回去看看吧,过一半天的你嫂子也来,可以让她陪陪沈小姐,这几天你还是多回去看看,岳阳虽然不打仗,但是姑娘家自己独身过来估计心里也怕。” * 沈令迩这几天过得还算惬意。熟悉了新居的环境,又让人在院子里扎了秋千,搭了葡萄架。管家看了很隐晦地提议说,张劭溥算起来官位不底,副旅长位同副厅长,家中弄葡萄架不显气派。 沈令迩坐在沙发听着,说:“那你去石料店里看看,给我买一对汉白玉的狮子来,狠狠砸钱买个最大的。” 张戎一阵苦笑说:“沈小姐……” 沈令迩坐直了看着他说:“扎秋千,种葡萄,都是普通人家做的,张先生确实有官职在身,回家他也就是个普通人,难道有军职的人,回家就不能种葡萄了?” “这话我爱听!赶明儿我也在家种点葡萄。”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门外响起,伴随着哒哒的高跟鞋声,走进来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5 一个年轻女人,张戎一看,微微欠身道:“吴太太。”沈令迩也站起来,张兰已经几步上前拉住她的手道:“早听老吴说有个清秀姑娘要嫁给小张,我今日刚到岳阳,就想来瞧瞧。” 沈令迩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这女子大概二十多岁,皮肤白皙,嘴唇红润,长得格外美艳,她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旗袍,脖颈上带着珍珠项链,看上去就知价格连城。她从没见过这样爽利的女子,忍不住笑说:“吴太太远道而来,快坐。” 张兰拉着她坐在沙发上说:“我从北平来的,比你们晚了几天,我之前来过岳阳的,你来过吗?” “不曾,”沈令迩笑说,亲手给张兰倒了一杯茶,“吴太太吃茶。” “你不要叫我吴太太,小张和老吴关系好,平日里就称兄道弟的,我长你几岁,你可以叫我一声兰姐。” 沈令迩很喜欢这个没有一点官太太架子的女人,当即道:“兰姐。” 张兰立刻应了,然后问:“我只知道妹妹姓沈,不知道闺名是什么,家在哪里,什么年纪。” “我叫沈令迩,”沈令迩微微笑着说,“家在天津。我是光绪二十七年生的,今年十七岁。” “你竟比我小了十岁,我看着你稳重妥帖,没想到还是个小姑娘。”张兰笑这说,“你会打马吊吗?就是麻将牌。” 沈令迩摇头说不会。 张兰一听,来了兴趣说:“那我回来教你,很好学的,下回来我家,离你们这不远,坐黄包车也就三四分钟。” 沈令迩见她热情,不忍心拂了好意,只好点头答允了。 二人喝了两杯茶,聊起了菜谱,倒也是颇为投机,时间也过得很快。 张戎从门外进来,说:“沈小姐,先生刚刚派人来传话,今天晚上回家里。” 张兰听了就站起来,拉着沈令迩的手笑说:“怕是专程看你来的,姐姐就先走了,你好好拾掇一下吧。下回来姐姐家玩。” 沈令迩站起身送到门口说:“兰姐慢走。”张兰挥挥手,走到大门口,立刻有两个穿黑衣的警卫员跟在她身后一起走了。 沈令迩喘了口气说:“这个吴太太和吴旅长一样,都是雷厉风行的人物,语速都比常人快。” 张戎点点头:“吴太太为人不错,在北平就是好人缘,沈小姐跟她多走动也好。” 沈令迩点点头,对张戎说:“张伯坐,我有话问你。” 张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沈令迩道:“你跟着张先生几年了?” “今年是第四年了。” “张先生常年不回家吗?”沈令迩低着头把玩着染着蔻丹的指甲,轻声问。 张戎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说:“倒也不是,军务忙的时候一个多月不回也是有的,若是赋闲,便一直住在家里。不过这两年大都是在军中的。” 沈令迩点点头,又问:“张先生在外头有相好吗,外室也算。” 张戎微微一愣:“这倒没有。” “你别唬我,他今年有三十了吧?连个相好都没有吗,你照说就是,我也不会跟他说。”沈令迩看着张戎,轻声说。 “先生是光绪十四年生的,今年整三十岁。先生一直忙军务,不然也不至于拖到三十岁娶亲。”张戎苦笑一下又说,“我也一直希望先生有个主母,以前张先生在北平的宅子半点人气儿都没有,也不知道张先生自己是怎么住得惯的。” 沈令迩有点想笑,真是搞不懂张劭溥,在她幼时,和父亲做生意的叔叔伯伯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就连和母亲感情甚笃的父亲,都有一房妾室 。 不过沈令迩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父母亡故后,她一直跟着郭夫人,郭夫人治家严格,规矩也大,那时候郭夫人一直以为她是郭绪栋的妾室,对她格外严厉,而她只是一个普通商人女儿,那些规矩对她简直如酷刑,她其实很会装的,郭夫人喜欢乖巧听话的女孩,她就表现得乖巧;吴旅长喜欢大家闺秀,她就学会慢声细语,端庄乖巧。 现在住在这里,张戎也告诉她,张劭溥也是普通人家出身,平日里没什么架子,规矩也不多,她虽然还不曾与他相处,却已经觉得十分轻松了,她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也很想珍惜这个男人。 “张先生晚些时候才回来,沈小姐不如去街上逛逛,买两身新衣服。”张戎提议道。 沈令迩想了想觉得也好,张戎便出去替她备车。 第5章 bsp;5 战争时代就是这样,只要战火稍歇,街上依然有来来往往的生意人,还时不时看见穿着黑裙蓝袄的女学生和一身西装的公子哥。偶尔还有骑马的士兵经过。 街道两旁林立着各类店铺,沈令迩戴着斗笠走得很慢。服装店大都是以旗袍和洋装为主打招牌。沈令迩看到一个熟悉的牌坊。 “裕兴衣庄。”她轻声念,“我记得这是北平的衣庄,竟在岳阳开了分号。” 想了想抬步走了进去。 裕兴衣庄是北平风靡一时的成衣店,据说幕后老板是留样过的上海人,店里装潢不俗。店里熏了百合香,进门处铺着土耳其地毯,三步一盏落地琉璃灯,加之店中出售的成衣都大都用金丝银线绣制花纹,在灯光下美轮美奂,让人眼花缭乱。 沈令迩静静地欣赏着这些精美的衣装,她走得很慢,仿佛不是在购买商品,而是在欣赏艺术品。张戎道:“沈小姐喜欢哪件?” 沈令迩回眸轻笑:“裕兴衣庄我在北平就看过,那时候我寄居在郭先生家中,我当时就想迟早有一天,我的衣橱里要放满裕兴衣庄的衣服,可现在真的有钱买了,我又不想要了。” 她指着一件旗袍说:“这件旗袍要价一百银元,可知一银元就可以买十斤大米,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十斤米一家人能吃好几天,一件衣服穿过了不过就丢在衣橱里被老鼠咬。” 她欣赏完了,又直起身子打量那些在试衣服的太太们,那些女人穿金戴银,笑语嫣然,沈令迩站在离他们三米远的位置静静地看着,说:“走吧,再逛逛别的。” 她不是不喜欢衣服,不是不想过一掷千金的奢侈日子,如果她今天跟随的是吴佩伦,她会毫不犹豫地从裕兴衣庄里买她最喜欢的衣服,以美色侍人,她花钱,他给钱,这都是你情我愿的,虽然她自认为并不算美人。可她要跟随的人是张劭溥,她不需要打造一个黄金壳子彰显自己的品味。 * 沈令迩从藤和庄买了两件洋装一件旗袍,用的是稍好的料子,但是价格也还合算。在路过花店的时候,她买了几朵桔梗和绣球。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渐暗,张戎看她兴致盎然地插花,还是忍不住说:“其实沈小姐真该买裕兴衣庄里的那件衣服的。” 沈令迩用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6 银剪子把花茎减去一截,摆在瓶子里,并不回头说:“我也知道衣服好看,那衣服贵是其中一点理由,最主要的是,”她转过身看着张戎,“我的身份你也知道,不过是商人的女儿,这样昂贵的衣服穿在身上是何异于沐猴而冠,不伦不类。” 张戎听她这么说心中觉得很意外,他在跟随张劭溥之前是跟随一个富商的,他的三个姨太太逛街,恨不得把成衣店都搬空,他一直以为所有的太太小姐出门都是这样。沈令迩看着他垂着头,忍不住笑问:“是不是没有见过我这样的人?” 张戎想了想措辞说:“沈小姐的确不同凡响。” 张劭溥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市,脑子里还在想过几天攻打长沙的计划。司机叫纪云,跟随张劭溥有五年了,说话也比较随意:“今天我和张伯陪沈小姐逛街了。倒是有一桩趣事。” 张劭溥回过神,凌厉的眼神慢慢变得平静:“什么趣事?” “沈小姐去了裕兴衣庄,什么都没买只逛了一圈,先生猜是因为什么?” 张劭溥一愣,说:“难道是这位沈小姐没带够钱?”裕兴衣庄他听吴旅长说过,衣服贵的离谱,吴太太还偏喜欢里面的衣服,说贵气,他也不明白里面的衣服有什么好,“让张戎提我的名字,再把钱送过去就行。” “不是不是,沈小姐说那的衣服一件就斥资上百,按照现在的物价,一块银元足够买十斤米,几百的衣服买回来还不是等着老鼠咬,先生你说,这沈小姐算不算一个妙人?” 张劭溥笑了笑:“时下北平女子都喜豪奢,沈小姐这样的女子的确少见。” * 沈令迩坐在梳妆台前,她拉开妆奁盒,里面摆着一套全新的首饰,每一个都缀着指节大的珍珠,单看着就知道价值不菲,张戎说是张劭溥命人送来的。不知道他对这个白捡来的太太有什么想法,她的手指摸过一件又一件的首饰,府里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份是张劭溥的太太,可佣人都叫她沈小姐,这称呼显然都是他的默许,沈令迩想着,张劭溥大概不太想娶妻的。 她把珍珠耳环戴在耳朵上,镜子里的年轻女人长相不过尚可,脸色有点苍白。她涂了一点胭脂,看上去气色好了一些。还是年轻有优势,她想着,用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头发,她没有烫发,虽然时下的太太小姐都喜欢把头发烫卷剪短,她摸着头发微微垂着眼。 她听见了汽车的声音,折兰在门口说:“小姐,张先生回来了。” 沈令迩薄薄的涂了一层口脂,看上去气色不错,她站起身走到窗帘后。看见一个男人从黑色的车里出来,穿着黑色的风衣。 这是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沈令迩环着胸看着他,比在火车上看得更仔细,他的身姿很挺拔,下颚微微扬起,露出深邃的五官,他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一双剑眉下的眼睛在夜色中依然像鹰一样锐利。 在如墨的夜色中,他的风衣被风吹得鼓起,她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走进大门。 张劭溥走进门,张戎上前帮他把外衣和帽子取下来,挂在衣架上。他环顾四周,这是他第一次回家,一进来他就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这座房子里有一种很强烈的女人的气息,让他无法忽视。 比如在庭院里的秋千,比如说摆在餐桌上的玻璃花瓶,还比如养在廊檐下的茉莉花。他的观察很敏锐,但是他没想到过自己会中这个敏锐的观察力去观察一个女人。 他听到了脚步声从二楼传来,脚步很轻,像一只猫。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年轻女人倚着楼梯在静静地看着他。这个女人很白,皮肤闪着白瓷一般的光泽,长发披散,浑身散发着慵懒迷离的美。这个女人很瘦,宽松的睡袍都藏不住她不赢一握的腰肢。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他见过。 沈令迩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打量他,他已经三十岁了,但长年累月的征战,他看上去还要苍老一些。他的眼睛很深邃,有一闪而过的锐利,古铜色的皮肤更显得沧桑,他站在那,并不会让人感觉有半点锋芒,从十六岁从军至今,他的凌厉都掩盖在那双琉璃色的眼睛之下,此刻他只是站着,却敛尽了一身风华。 沈令迩垂下眼,率先打破了沉默:“张先生回来了,那就摆饭吧。” 一边说一边缓缓走下楼,张劭溥侧身让她先走。她回过头来仰视他:“有什么要问我吗?”这是她第一次正经跟他说话,不同于在火车上的古灵精怪,此刻的女人格外温柔。 “没有。”张劭溥平静地说。 沈令迩点点头说:“好吧,那就来吃饭。” 晚饭吃得很沉默,沈令迩受到郭夫人的教导,食不言寝不语,举止优雅,细嚼慢咽。张劭溥一直在军中,军队里讲究速度,他已经有意放缓了速度,可当他放下碗筷的时候,沈令迩的米饭刚刚吃了一半。 他看见那个小女人抿着嘴微微笑起来,十分灵动慧黠。她说:“折兰,给张先生盛碗汤。” 张劭溥接过汤,刻意放缓速度,一碗汤见底的时候,沈令迩刚好吃完了碗里的米饭。折兰给沈令迩盛了汤,又给张劭溥添了一碗。沈令迩用勺子搅拌手里的汤碗,看张劭溥端起碗喝得很快,实在忍不住道:“刚盛好的汤,喝得太快对胃不好,你还是慢些喝吧。”说着,从一旁的盘子里拿一把勺子递给他。 张劭溥默默接过。 一顿饭吃得沉默,沈令迩感觉如果一直对着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自己早晚要消化不良。在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打破僵局的时候,张劭溥对她说:“我们谈谈吧。”说着挥手屏退了佣人。 沈令迩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倒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推到张劭溥面前,眉眼弯弯道:“大麦茶,助消化的,尝一尝。” 张劭溥把茶杯握在手里,琉璃色的眼睛静静地落在沈令迩身上,这个小女人已经做好准备成为一个妻子了,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到底该不该说,想了想,还是缓缓开口,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柔道:“吴旅长让你跟着我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至少我知道我很难做一个好丈夫,你是光绪二十七年生的,比我小了十三岁,嫁给我也委屈了你。现在在打仗,我的身份让我不得不东奔西走,你不管随不随军,和我都只能聚少离多。而且打仗不是游戏,它的危险性很高,成为我的妻子,遇到的危险并不比我少。所以我想,你现在暂时住在这里,等风声过去,战争不再吃紧的时候,我帮你找一个和你登对的青年才俊,你意下如何?” 沈令迩有些意外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可以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她想了想说:“吴旅长让我跟着你,应该是觉得我可以胜任你的妻子这个位置,既然你没有这个意愿我也不会强人所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7 难。”说着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张劭溥很少跟女人打交道,这些话他已经尽自己所能,说得最委婉了,这个女人很乖,也很聪明,和她交流并不觉得太费劲,他把茶杯里的水喝完,站起身说:“谢谢你的茶,我宿在客房,你也早些安置。” 说着走上了楼梯,沈令迩听着他小声和张戎说话,坐在沙发上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完,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放过你?怎么可能。 客房打扫的很整齐,张劭溥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刀架,叫来张戎说:“怎么把刀都放到客房了,给我搬到书房里去。” 张戎有点摸不清头脑说:“原本是放在卧室的,沈小姐也让我搬出来,放在这有什么不妥吗?” 张劭溥揉着眉心说:“你在卧室里放着刀,现在外头这么乱,闯进一个人,你不怕他把这些兵器挨个往你身上试吗?”他感觉自己很久都没有耐心解释一件事了,大概是因为难得有人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发现在窗台上也摆着一瓶花,拉开衣柜,他的衣服已经被摆进来了,好像早有人知道他会住进这里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格外肥厚~ 第6章 bsp;6 翌日。 张劭溥醒来的时候天刚刚亮起来,在军中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坐起身,趁着朦胧的夜色环顾这间卧室。 他有限的记忆都停留在部队里,在北平的宅子对他来说都只不过是一个临时住所罢了,可是在岳阳,在这个葡萄牙人的旧宅中,他竟有了一种不同的感觉,只是因为这房子里住了一个女人。 真是老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几年前的时候他认为自己独来独往,南征北战地度过一生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现在他感觉自己确实不一样了,可惜这还是一个不属于他的女人。 他站起来,拉开窗帘。 张劭溥最喜欢这种昼夜交替的时刻,他眺望窗外,从这里能看到几百米外天主教堂的尖顶,他垂下头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那个女人站在花园里,手里拿着一个花洒,在给茉莉花浇水。他鬼使神差地把窗户拉开一条缝,可以听见她的声音。 “小姐,你起得这么早不困吗?”春日的早晨还有一点冷,折兰站在她身边,用手捂着耳朵问。 沈令迩披着一件披风,笑得恬淡:“你忘了郭夫人日日要求晨昏定省了?那时候也是这个时辰。”她歪着头看折兰,“是不是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把你这丫头的懒筋养出来了?” 折兰噘着嘴,满脸不高兴:“小姐取笑我,不过我是真的很喜欢现在的日子,虽然是打仗,可是这样在这里住我也很高兴。小姐你说呢?” 沈令迩把花洒放下,慢慢的围着小园子散步,说:“我也喜欢呀,真的很感激吴旅长,跟着张先生的日子是我这些年来最安生的日子了。” 张劭溥默默听着,心中觉得昨日对沈令迩说的话有些太残忍了,年少失祜的孤女,一路跌跌撞撞的长大成人,并没有养成自卑自艾的性格已经很难得了。 他穿好衣服下楼的时候,沈令迩正在餐厅里指挥摆放碗盏,看见他下楼,眉眼弯弯地走过来说:“吃早饭吧。” 他看着这张嫣然的笑脸,忍不住道:“你不用起这么早,可以多睡一会的。” 沈令迩想笑,这是在关心她吗,不过她没有问出口,而是温柔地说:“你这次回营几天?” 张劭溥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说:“大概三四天吧,最近忙了些,你自己想去哪,让张戎陪你。” 沈令迩点点头,从一边拿过碗来盛粥:“这是我让阿福熬的南瓜粥,我看着不错你尝尝。” 张劭溥说了一声麻烦了,伸手接过。 早饭并不复杂,除了南瓜粥之外,还有几个清淡的凉菜,张劭溥尝了尝说:“这个菜不错。” 沈令迩乖顺地喝了一口粥,听他这么说脸上露出开心的神色:“你喜欢就好。”张劭溥听出了话外之音,问:“怎么?你做的?” 沈令迩替他添粥说:“在我更小的时候,住在天津,那时候我母亲常做,我今天起得早想试试,味道比我母亲还差些,你喜欢吃就好。” 张劭溥点点头说:“不错。” 早餐时的气氛要好了很多,至少不像昨晚一样沉默。吃罢饭,张劭溥站起身,张戎把风衣递给他。沈令迩站在一边,等他穿戴好之后走到她面前,温润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你昨天说的我考虑过了,我想就算真的做不成夫妻,我也要在你身边呆一阵子,在外人眼里,你我新婚燕尔,如果夫妻失和传出去,我在岳阳的太太们面前也抬不起头,人前的面子都要给,你觉得行吗?” 张劭溥昨晚也考虑了这个问题,但是觉得对沈令迩不公平,没提出:“也行,你只要心里不觉得委屈就好。” 沈令迩沉静的微微一笑,说:“什么委屈没受过,这些都不算委屈。” 张劭溥点点头,微笑了一下,转身出了门。沈令迩倚着门框看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她是一个小女子,没读过兵书,不懂打仗,但是她听过这么一句俗语“近水楼台先得月”。 * 张劭溥在走进军政处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军政处原本是美国人在岳阳设立的商行办公楼,后来迁到长沙,这栋楼就被闲置了,后来北平那边拨了款买下来,给他们当办公楼。外墙涂着白色的涂料,高五层,是传统的哥特式建筑,在最高一座尖顶上插着五色旗。 一进门的入口处站着几个接待员,看见他都鞠躬叫副旅长。张劭溥腿长,走得很快。在楼梯处遇到了下楼的王参谋。王参谋比张劭溥大几岁,在军队里德高望重,张劭溥很尊重地问好:“王参谋早来了。” 王参谋看见他也忍不住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马上就要打长沙了,这几天一直睡在办公室里,倒是你还要来回折腾。” 张劭溥说:“计划已经列得差不多了,只是军械所那边的军械还没调配好,我一会去看看。” “是要看看。”王参谋点头,“你快上去吧,旅长刚刚还在念叨你。” 会议室的门开着,张劭溥走进去的时候,位置已经坐了七七八八,吴佩伦看见他笑道:“孟勋来坐我身边。”张劭溥点点头,走过去。 吴佩伦拍拍张劭溥的手说:“美国人的东西就是好,你看这老板椅都舒服,你听听这声音,”说着敲了敲桌面,“上好的黄花梨,这才叫享受,等咱们回北平,让你嫂子带着沈小姐去逛逛,你那个宅子也要好好拾掇。” 张劭溥点头说好。吴佩伦想到什么又说:“你觉得那个沈小姐怎么样,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8 不行的话收个妾也行。” 张劭溥想了想说:“我觉得还行。” “那就是相中了,等打完长沙就办个婚礼吧,我给你们主婚。”吴佩伦笑着说,“你这小子,夸人可不容易。” 张劭溥想到早上和沈令迩说的话,头一次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说什么都是错的。 会议是专为即将开战的长沙准备的,除了正副旅长和各级参谋官、各团团长和参谋之外,军械所军需处的负责人全都到了。 “谭延闿还是没有动静,你们继续给我盯着,”吴佩伦道,“还有程潜,昨天第六团参谋给我打电话说抓到了探子,刚才人就送到我这来了,开完会还要继续审,第六团那是什么地方?离岳阳还有七十里,第七团和第三团都干什么吃的!”吴佩伦很少发火,但这次显然已经气得不行了,“曹督军命咱们旅先锋,咱们都让敌人摸到眼前了,大军后天开拔,你们都给我警醒着点!” 大部队后天就要走,张劭溥心中算着,他和旅长可以多留几天,不过也不能太久,他心里一直觉得岳阳不太安全,想趁这几天让张戎谋划一个适合藏身的地方。 第7章 bsp;7 开完会之后,张劭溥看了一眼表,已将近十一点,吴旅长给了他一块牌子说:“那个人现在在六号办公室关着,宋副官带人在那等着,你去审那个探子。” 吴旅长坐在椅子上,眉毛拧成川字,看上去很疲惫。张劭溥接过这个牌子,上面写着“提审”二字,这是提审牌,他经手过无数次。 六办在走廊的尽头,办公室只是一个委婉的叫法,事实上这个地方是军政楼的审讯室,很多人都死在里面,室内常年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只有一把椅子,椅子上的人的双手都被绑在椅子上,在椅子的后面还站着两个配枪的士兵。 宋副官拿着记录本坐在办公室里面,看见张劭溥想要站起来,又被张劭溥摁下了。张劭溥坐在他身边开始打量那个探子。 这个人年龄不大,也就二十岁上下,长相普通,穿着一身黑衣短打,看上去是个利落的人,此刻垂着头不说话,嘴里还塞了一团布。 “嘴紧得很,刚才想咬舌,幸亏被拦住了。”宋副官擦了擦汗说,“副旅长,您想个办法吧。” 听见副旅长三个字,那个探子的眼中有精光一闪。 张劭溥静静地敲了敲桌子,问:“上刑了没有?”宋副官一愣说:“还没有。”张劭溥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宋副官忍不住笑问:“副旅长怎么这么看着我?” 张劭溥淡淡地收回目光,看着那个被绑的像个粽子一样的探子:“上刑吧。” 六办里传来惨叫声,从门口经过的人都心有余悸。叫声太过凄厉,整个办公楼都回荡着惨叫声。 吴佩伦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斜卧着,半睡半醒的样子。王参谋轻声说:“旅长,六办里头是怎么了,这都叫了一个小时了。” 吴佩伦用鼻子轻声哼了一声:“小张在审人呢,你也见过小张的手段,让他去审,我要的是结果。” 宋副官悄悄看了一眼张劭溥,从他说上刑的那一刻起,他一直低着头看着桌子,不知道想什么,惨叫声不绝于耳,张劭溥却一直无动于衷,他什么话都没问,直接就上刑,宋副官把头转回来,都不忍心直接看那个不断惨叫的人。 “停吧。”张劭溥突然开口了,他站起来,不顾一地血污走到那个人面前。这已经几乎不能称之为“人”,身上已经没有完好的皮肤,整个人好像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只是五官还勉强能辨认出来。 站在这人身后的士兵把他嘴里已经被血染红的布取了出来,这个人被鞭子抽得伤痕累累,已经没有力气坐直身子了。 “你的身份?” 那人沉默,低着头不发一言。 张劭溥似乎料到了他会沉默以对,他说:“很好。”他从一边的架子上取了一个匕首,对着灯光照了照说:“你如果在你们那边听说过我,应该知道我审讯的手段。”他静静地看着他,“这把刀我用过三次,我也得到了三副上好的骨架,你不要认为我残忍,如果不是你,我们会死更多的人,所以我再问最后一次,你说还是不说?” 那人冷笑一声,突然只听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张劭溥已经出手卸掉了他的下颌骨,那人发出一声惨叫就昏了过去。张劭溥把匕首又扔会架子上,轻声说:“泼醒他。” 他走到宋副官身边坐下说:“他想自尽。” 宋副官点头:“刚才也是,被小路拦住了。”他顿了顿问,“你是真打算剐了他吗?”他说话的语速略快,张劭溥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不然呢?”他的眼神微冷。 宋副官低着头,一滴汗从他的额头流下来,流进眼睛里。他紧紧闭上了眼睛,手握得很紧。他的嘴唇翕动着,脸色惨白没有血色。 * 张劭溥拿着审讯本下楼,他没有直接去找吴旅长,他在楼梯前的窗口处站了许久,早春凛冽的风吹进来,他感觉自己身上还是浓郁的血腥味道。这种感觉很不好,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又抬起头看向窗外。 满手血腥,若是有地狱,他大概是首当其冲要进去的。 他点了一根烟,烟雾飘了出去,似乎把身上的血腥味冲淡了不少。 张劭溥走到旅长的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吴佩伦说。 张劭溥走了进去,吴佩伦的办公室很讲究,铺着酒红色的地毯,里面的办公桌和椅子都是红木的,在窗边会客用的小沙发都是欧式的布艺风格。 吴佩伦是个会享受的人,在门口处还设置了一个酒架,里面放着拉菲和高脚杯。 “那个探子松口了?”吴佩伦面露喜色,坐直了身子。 “死了。”张劭溥的声音很淡,也很疲惫。 “那是谁招认的?”吴佩伦皱起眉头,打开审讯本,片刻后,抬起头,表情十分难以置信:“宋副官?” * 张劭溥是一个狠心的人,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杀过很多人,除了战场上,还在任何地点。他拿着那把匕首,凑到那个年轻人的喉咙附近,轻声说:“问你几个问题,回答我就给你个痛快。”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那个人的下巴已经被卸了,本身已经无法发出完整的话了,他的声音很破碎,让人根本听不清楚。 “我记得你父母都不在了,还有个妹妹,你不怕为她引来杀身之祸吗?” “我记得你发过誓,誓死效忠政府和国家,你忘了?” “背叛的代价你应该清楚,旅长最恨的是欺骗。” “不过他还不知道,如果你求我,说不定有转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9 机。” “负隅顽抗,祸及家人,你还不承认吗?” 张劭溥听见身后的响声,不过他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很轻:“我入伍比你早,你也叫我一声哥,我没有亲人,待你不薄,我的话你不信吗?” 这句话话音刚落,他的匕首已经狠狠扎进那个年轻人的脖子,鲜血飞溅。黏腻的感觉从手指一直蔓延到心里。 这是心理战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在这血肉横飞的审讯室里,每个人的心理防线都被降低。他的一声一声质问,逼迫的是那个坐在他身后的年轻人。 身后金属坠地的声音,有人哽咽着喊了一声哥。张劭溥一直没有回头,他站着,看着六办的那面墙上,挂着的五色旗,脸上很平静,没有任何表情。 * “宋浩扬呢?叫他来。”吴佩伦把审讯本“啪”的合上,怒目道。 “死了。”张劭溥答,“自戕。” “死了?”吴佩伦冷笑,看着张劭溥,忍不住摇头,“死了?你的心太软了。” 张劭溥垂下眼:“他已经什么都说了。” “他付的代价很低,不是吗?”吴佩伦又倚回沙发,“杀一儆百才是治军,这次有了宋浩扬,下次有李浩扬,你这么做,他们永远不会心生畏惧!” 顿了顿吴佩伦又拿起了审讯本:“他跟着我也有六七年了,谁能想到竟存了这样的心思,我本来想等打完长沙再整治内鬼的。”末了摇着头长叹一声,“家贼难防啊!” 张劭溥一直没有说话,吴佩伦说:“罢了,我也不怪你,你先回去吧,已经不早了,我这也没什么事了。” 张劭溥点点头说:“旅长早休息。” 走出军政处的大楼,张劭溥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宋浩扬和他关系最好,一起喝酒打仗的日子还在眼前,就在半个小时前,他的好友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张哥,对不起。” 那个在宋浩扬面前死去的年轻人,是策反他的人。 军队到达岳阳的消息,是宋浩扬透露给他的。 他是被逼迫的,他是身不由己的,他为了妹妹才做的。 可是,有什么用呢,背叛就是背叛,从他走进第六办的那一刻,宋浩扬已经没有活路了。 张劭溥在很久之前就意识到身边人叛变,他其实一直都没有想到是宋浩扬。他在从会议室到第六办的路上,一直在想,是什么人需要他亲自审,直到他走进第六办,直到他看见强颜欢笑的宋浩扬。 吴佩伦早就知道宋浩扬的背叛,他在试探他。张劭溥从吴佩伦的三言两语中就了解到这一点。 第8章 bsp;8 纪云开车的时候也沉默了,他通过后视镜看到,这个在大风大浪里洗刷过的男人脸上,竟有了一丝疲惫。张劭溥无疑是受人敬仰的,可在这份敬仰背后,对他的要求太高,世人都忘记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也有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只是平时掩藏得很深罢了。 沈令迩午睡了一会,懒洋洋地坐起来,对着梳妆台把头发绾好。她倚着窗看向窗外,眺望着远处天主教堂的屋顶,和广场上飞起的白鸽。 然后,她看见了那辆黑色的普利茅斯。 张劭溥回来了?她微微皱起眉头,想了想,走出了房间。 在二楼的楼梯转角,她看见了那个男人。他坐在沙发上,单手支着额头,似乎已经睡去。 她倚着楼梯扶手静静地看着他。 张劭溥在睡梦中眉毛依然拧着,轻轻合上了双眸之后,他身上的沧桑感褪去了很多,站在这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她甚至有一种错觉,那个呼吸平稳的男人,不是血雨腥风里闯荡出的将军,他是一个疲惫回家的小孩。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整个北洋政府,乃至华北华东的大片土地上,有谁不是对他们的军队闻风丧胆,她竟觉得他像个孩子。 张劭溥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了,他知道自己醒了,但是不想睁开眼睛。他从十四岁从军开始,只知道,自己必须要战斗下去,直到北洋政府收复全国,直到天下太平。 现在,他竟然感觉到了厌倦,战争是无休止的,操控全局的人,想要的并不是和平,而是权利。 他睁开眼睛,打算迎接一片漆黑和黯淡,就像很多年来,空荡的房子和无声无息的夜晚。 他的眼前出现一片温暖的橙黄,大概是不想打扰他睡眠,客厅里的灯并没有打开,而餐厅的落地灯却散发着迷离的金黄,他坐直身子,发现身上竟然披着薄毯。 “阿福,放这吧。”一个温柔的女声轻轻说。接着是碗盏和木质桌面碰撞的声音。 那个穿着白色睡袍的女人,乌发绾起,眉如远山,轻声吩咐着摆放餐碟的位置,语气温吞,倒像是位江南女子。 他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已经被睡得僵硬的身体,沈令迩转身的时候看见他起身,温柔地笑:“你醒了,那就来吃饭吧。” 张劭溥身边没有什么女人是有原因的,他刚正不阿,不近人情,也并不太喜欢与人亲近。只是这个小女人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妥的感觉,她依然微笑着,时而慧黠,时而娇憨。 “没想到你会回来,准备的并不充分,你先将就吃吧。”沈令迩拉开椅子坐下,语气很轻快。 晚饭准备的是简单的炒菜,一道地三鲜,一道糖醋排骨,一碗芙蓉牛肉羹。沈令迩说:“下午跟兰姐上街,她说横江路有一家白俄人开的蛋糕店里的面包味道不错,明天可以买来当早餐。” 张劭溥夹了一块排骨,尝了尝说:“不错。”顿了一下说,“早上还冷,你不必出门,想吃什么让张戎带回来。” 沈令迩歪着头,用筷子戳排骨,想了想说:“我早上起得早,反正也睡不着,要不你陪我去买吧?”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郭太太常常教导她要矜持,笑不露齿,含羞带怯的那种,如果被她知道自己主动邀请男人一起出门,不知道会怎么想。 可这个男人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呀,沈令迩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张劭溥有些意外,他眼中的惊讶之色显而易见,沈令迩垂下头,有些脸红,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一个人,她垂着头,说不出话。 “好,”张劭溥看着女人白皙的皮肤罕见的飞起一摸淡红,轻声笑了笑,“你跟我相处很紧张吗?”他夹了一口米饭又说,“我又不吃人。” 这句话把沈令迩逗笑了,她咬着舌尖轻轻笑,十分娇憨的样子。 * 翌日清晨。 张劭溥依然在晨昏交替之时醒来,难得的好眠让他感到意外,事实上,睡得安稳对他来说已经是奢望了,尤其是昨天……他的头脑中想到的是宋浩扬释然的微笑,这样的安眠实在是意料之外。 他走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10 出门的时候,恰巧对面房间也正好拉开了门。沈令迩穿着一件苹果绿乔琪纱旗袍,高领圈,荷叶边袖子。长发盘在脑后,脖颈上带着他送的珍珠项链,肤如白瓷,皓齿明眸,活脱脱是哪家的闺秀。 沈令迩看到他也是一愣,旋即眼珠轻转说:“咱俩偷偷走,谁也别告诉。” 真是古灵精怪,张劭溥摇了摇头,偷偷走是不可能的,不过以张戎的眼色,也不会跟出来。 春日的清晨还带着料峭春寒,张劭溥没有穿军装,像岳阳的寻常人家一般,穿了夹克皮鞋,可走路还带着军人的节奏,沈令迩小步小步地跟着,走了几百米,她就忍不住了:“你走慢点行吗?”声音软软的。 张劭溥回头看着有些气喘的沈令迩,眉头舒展地一笑说:“行。” 沈令迩第一次看到张劭溥笑,平日里他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看上去活像一个小老头。今天,在清晨的微光里,薄薄的晨雾尚未散去,在微冷的风里,那个展颜一笑的男人,让她看得有些恍惚。 她轻轻垂下头,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 横江路上的面包店里北方的地域特点很浓厚,墙上挂着巨大的面包模型,随处可见的有黄澄澄的麦粒和撒着糖霜的大列巴。 墙壁上贴着砖红色的墙纸,上面有着几句俄文。 面包店刚开始营业,发好的面团刚刚放进烤箱。做面包的白俄男人,说着不太标准的中国话,让他们在店里的小桌前坐下。 “这的椰蓉包味道很好,”沈令迩抚摸着木桌上的纹路,“不过大列巴太硬了,我吃不惯,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喜欢?张劭溥想了想说:“在部队里的时候,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只要能吃,一般我都能吃下去。” “那你真好养,”沈令迩眉眼弯弯地笑,“大列巴发酵以后可以做格瓦斯,你要尝尝吗,和啤酒的味道很像。”不等张劭溥回答,沈令迩已经微笑着对白俄老板说:“两杯格瓦斯。” 白俄老板五官深邃,长得很高。他从发酵桶里倒了两杯暗黄色的液体递给他们,说:“好喝的。”不太标准的中国话,有些滑稽。 沈令迩把其中一杯推给张劭溥说:“你尝尝。” 张劭溥很少喝来历不明的东西,只是对面的小女人喝得开心,他也忍不住尝了尝,很甜,带着麦芽面包的味道,像啤酒,不过没有啤酒微微苦涩的感觉。 “味道很好。”张劭溥说。 他没想过自己会跟一个小女子上街,只为买一个面包,没有想过会坦然喝下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递出的饮料,没有想过,一个小小女子能让他的心感觉不那么孤独。 面包出炉的时候,沈令迩走过去看,看着白俄老板用隔热手套取出烤盘,她突然回过头来,眼睛微亮:“我也想买个烤箱。” 张劭溥点点头说:“随你吧。” 老板把面包用袋子装好递到她手上,看了看张劭溥说:“伉俪情深,很幸福!”沈令迩哑然,双颊微红。 * 从横江路向回走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白俄老板的话,两人都十分安静,沈令迩看见,他们从嘴中呼出的白色水汽,蒸腾着,在头顶的高空汇聚在一起。被金黄的阳光照得温暖明亮。 不远处的小广场上,有一群白色的鸽子飞过,这样的时光真的让人感觉安逸而美好。沈令迩想着,偏过头看张劭溥,和他的眼神撞在一起,她慌忙错开。 身边的那个男人发出了低沉的笑声,好像胸腔都在震颤。 第9章 bsp;9 一缕阳光穿入彩色琉璃窗,映在米色的墙壁上,闪着斑斓的光。 张劭溥很快吃完了面包,阿福给他端了一杯牛奶。他坐在椅子上,一边喝牛奶一边在头脑中勾勒攻打长沙的细节。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见,坐在他对面的沈令迩,费力地咽了一块面包,似乎很艰难。 “怎么?吃不下了吗?”他问道。 沈令迩可怜巴巴地点头,咬着嘴唇轻声说:“我没想到一个面包这么大。” 很大吗?张劭溥觉得自己吃了面包不过是五分饱,对面的小女子才吃了半个就吃不了了,难怪这么瘦。“你多吃点,看你瘦的。” 沈令迩为难地摆手说吃不下,放在桌子上,然后让阿福去端牛奶。张劭溥叹了口气,把她的面包拿过来,三两口吃下去说:“我小的时候,过得很落魄,有时候一天只能吃半个变质的馒头。” 沈令迩没想到张劭溥豪不介怀,这个面包她已经吃了一半,脸上微微一红,不过她还是正色问:“是要打长沙了吗?” 张劭溥喝完了牛奶,点了点头:“就快了,明天部队就开拔,我大概大后天就要走了,我让张戎这两天去找一个可以安置你的地方,岳阳万一有动乱,可以先安置你。” 沈令迩一愣:“岳阳还有风险吗?” 张劭溥耐下性子轻声解释道:“岳阳是北洋军到达的第一个城市,在西部有一队人马虎视眈眈,为首的叫谭延闿,他好大喜功,应该会有所动作,虽然我们已经派人盯住他,但我还是不 觉得不安全。我今天和明天都留在军中,后天能回来一趟,到时候有什么安排再和你说。” 他站起来,把军帽戴好,回头看着站在餐桌边的沈令迩,说:“跟着我,你会冒很大风险,可我实在不想再让谁因为我而死了。” 直到张劭溥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沈令迩又坐下,小口小口喝着牛奶。他最后一句话里,有一个“再”字,难道真的有什么人因为张劭溥而香消玉殒吗?沈令迩皱起秀气的眉毛,轻轻咬住下唇。 * 张劭溥走进军政楼的时候,各个科室都在整理资料,重要资料可以携带的就带走,其余全部焚毁。电台、发报机和电话也都拆卸下来。 张劭溥眉头拧了起来,拉住刑侦科的李副科长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跟打了败仗似的?” “不瞒您说,”李副科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说,“我也是早上刚得的消息,旅长下达命令,各科室做好准备,等攻下长沙,就把军政处迁到长沙去。” 简直胡闹! 张劭溥的眉毛拧成川字,长沙易攻难守,就算把长沙打下来,长沙也只能算是一个粮草补给或者军械所,把军政处搬过去是何异于痴人说梦。 “无妨,长沙是一座大城,补给充裕,再加之其四通八达,水路兼备,咱们把大部队搬过去,在此便可高枕无忧了。孟勋你太过谨慎了,容易错失良机。”吴佩伦从办公桌后站起来,从酒架上取出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 “尝尝勃艮第的红酒,法国这么多酒庄,我最喜欢这,黑皮诺酿造,就是和别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11 的地方不一样。”吴佩伦微微一笑,给张劭溥面前的酒杯倒满,张劭溥站起身接过道谢。 不过他实在无心饮酒,牛嚼牡丹似的喝了两口,说:“旅座,南下打长沙,咱们养精蓄锐,时机已经成熟,但是谭延闿部以逸待劳,伺机而动,我们需要暂避锋芒,这转移军政处的事……” 吴佩伦皱了皱眉毛,轻轻摇动着酒杯说:“长沙我是非要站住了不可,古时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我就是要让战士们有决心,长沙必取。” “旅长……”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吴佩伦脸上露出淡淡的不悦,“孟勋啊,服从才是你的职责。” 张劭溥在跟随吴佩伦的这几年中,一直对他十分敬仰,事事遵从,这和吴佩伦的军事能力是分不开的,但是张劭溥这次心中实在不安,他在心中默默叹气,看着吴佩伦自信的表情道:“那我也回去准备。” 吴佩伦心情看上去好了不少,向他摆了摆手:“去吧,路预生应该从王参谋长那里回来了,我让他去等你了,人手不够再跟我说,我这边的人再调给你几个。” 路预生一直在宋浩扬手下做事,宋浩扬的死最终以“壮烈殉国”雷声大雨点小地结束了,路预生被调到了张劭溥身边。 张劭溥的办公室在三楼,他走上木制的楼梯,走到三楼就看见路预生在等他。路预生今年二十四,在河北入伍,因为有宋浩扬的这层关系,张劭溥对他也尤其亲厚一些。 路预生在宋浩扬死后被带到六办里盘问过,这次没有让张劭溥插手,是王参谋长带人审讯的,办公室也被翻了个底朝天,总算给了他一个清白,如今让他跟着张劭溥,大概也有安抚他的原因在。 “副旅长。”路预生向他行礼。 张劭溥点点头,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久等了。” 张劭溥的办公室不过二十平米,论大小,可能和吴佩伦的办公室相差无几,但是装饰却逊色很多。房间内只有一张写字台,两把椅子,一个壁橱,一组布艺沙发罢了,收拾起来也很快。 路预生帮从外面搬进一个火盆,把资料逐一放进去,看橙黄色的火舌把它吞噬。 “副旅长,”路预生把最后一张纸投入火盆的时候突然开口,张劭溥回头静静地看着他。 “我说宋哥是冤枉的,你信吗?”路预生的嘴唇颤抖着,声音也很轻。 张劭溥微微蹙眉:“他的办公室里有岳阳的军事布防和军政楼的换岗时间,他自己也供认不讳,你为什么说他冤枉?” 路预生年轻的脸上带着悲伤:“我跟着宋哥有两年了,他对待工作的态度有目共睹,只是从四天前,他突然好像变了一个人,我问他怎么了,他却让我照顾好他的妹妹,还把他存钱的钱庄告诉我,说一旦他出事,就把钱给他妹妹送去,他好像早就知道自己要出事了一样。” 张劭溥在沙发上坐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用手指敲了两下桌面说:“继续。” 路预生咽了咽口水说:“就在宋哥去六办的那天上午,我看见他和王参谋长说话,在四楼走廊的拐角处,要不是我去审计科,都看不见他们。” 宋浩扬是旅长身边的副官,日常工作是帮助旅长打理日常起居,递送文件、传达命令,和王参谋长有往来也并不意外。 “他们说完话,王参谋长从公文包里递给宋哥一个文件袋,牛皮纸,印着红字,宋哥接过之后看都没看就放进了包里。随后王参谋长先从拐角走出来,与我撞个正着,他淡淡地看我两眼就走了,我最初并没有上心,直到后来在宋哥办公室翻出了布防图的文件袋。” 路预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话已经很清楚了,他又说:“在六办审讯我的就是王参谋长,他话里话外都围绕着一句‘你有没有看见他见了什么人’我一口咬定没见过,但是他似乎不信。” 路预生低下头想了想又轻声说:“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今天把这些都告诉您就是希望宋哥不要枉死,王参谋长一定是拿宋哥的亲人做要挟,让宋哥顶罪。宋哥最看重他妹妹,咱们都知道。”路预生快步走到张劭溥面前继续说:“副旅长一定要好好观察王参谋长。” 他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我想拜托副旅长一件事,这里面是我攒的钱,如果我死了,能不能帮我给我老婆送去,地址在信封上,说我在长沙娶了新太太,她跟我这么多年没过上好日子,这笔钱让她当嫁妆改嫁吧。” 张劭溥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路预生只是一个传达兵,人微言轻,只是因为宋浩扬的关系能在他面前说上话,可是这些话的矛头直指颇得吴旅长信任的王参谋长,孰重孰轻,高下立分,哪怕是张劭溥自己,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也不能弹劾自己的同僚。 甚至,他知道,路预生很有可能说的是真的,可张劭溥没有护他周全的能力。他看着路预生,路预生也抬着头看他,突然笑了起来:“这些天我总怕这些事还没交代完,自己莫名其妙就死了,现在我也放心了。您不要为了我打草惊蛇,一定不要他逍遥法外。” 作者有话要说:  旅级参谋长,位同副旅长,王参谋长和张劭溥同学是平级~ 第10章 bsp;10 路预生走了很久,张劭溥还坐在办公室里。他在斟酌路预生对他说的每一句话。王参谋长叫王甫,袁世凯小站练兵的时候他就在军中了,这么多年大风大浪的打磨,平日里依然平易近人,就连他自己对王甫也颇有好感,要相信这样一个人是出卖政府的叛徒,真的需要好好考虑。而也只有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才有机会拿到布防图。而换岗时间,确是王参谋长自己制定的。 部队开拔了,军政楼变得空空荡荡,除了部分科室还有一两个人外,大部分人都随军前往长沙了。吴旅长和王参谋长先行一步,独留张劭溥在岳阳处理善后工作。 他以安全检查的名义查验了多个科室,包括王甫的办公室。果然一无所获。 就在大军开拔的当天晚上,路预生死了。 张劭溥在早上醒来的时候,路预生的身体已经冰冷,法医鉴定,路预生在凌晨两点左右死亡,无明显伤口,推测为心悸而死。 路预生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张劭溥站在他,合上了他的眼睛。 张劭溥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在这片住宅区,大部分房屋还没有售出,一片漆黑,直到车子开进最里面,张公馆的牌子被路灯照得暖软,那座三层的洋房,亮着灯,明媚又温暖。 张劭溥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样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时刻,这个漆黑如墨的夜色里,这样的简单和安定却格外熨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12 帖。他低头看自己打开的手掌,这双手带着薄茧,这是一双杀过人的手,这双手的主人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在他从军十六年的记忆中不过是稀松平常,但是他觉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多了很多畏惧,畏惧黑暗,畏惧孤独。这看到这橙黄色的灯光,他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不怕了。 张劭溥自嘲地一笑,他的眼睛带着淡淡的不屑和无奈。纪云听见这叹息似的笑声,有些摸不清头脑。 张劭溥推开大门,被温暖的灯光包裹住。他抬起眼睛看向那个笑盈盈的女子。她走过来说:“今天我做了几道在北平时学会的菜,阿福说街上有卖新鲜的西芹,不过我担心你不喜欢,就没让她买。”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不自觉的数着手指头,阿福和折兰在摆放碗盏,他突然明白自己畏惧黑暗的原因了。 原本孤独的人是不会觉得孤独的,只有真正见识过光明与温暖,才再也不愿意回到黑暗。 沈令迩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新月,她不知道张劭溥想了些什么,她只是看了看餐桌,又看了看张劭溥说:“外面冷,喝碗汤暖一暖吧。” 其实现在的天气已经一天比一天暖和,张劭溥在听完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感觉自己格外的冷。 沈令迩和张劭溥面对而坐。晚餐很丰盛,看得出是废了心思的。沈令迩一边吃饭一边说:“秋实街上的天主教堂我想去看看,整日闷在家里怪没趣儿的。” 张劭溥抬头看她,她歪着头说:“让我去看看吧!”张戎是个听话的管家,自从张劭溥下令除了几个佣人可以上街买生活用品之外,其他人不允许出府门,她最多也只能在院子里逛逛。 “要打仗了,部队都开拔了,街上很乱,等打完长沙再逛吧。”张劭溥说,“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长沙不好打,最慢也要半个月,你晚上的时候警醒一些,有事赶紧叫人,嗯?” 沈令迩听出他语气中的严肃,乖巧地点了点头,自从她打算一直跟着张劭溥开始,她一直在扮演一个乖巧听话的形象,张劭溥对她也十分放心。 大门突然开了,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人,夹杂着春日的寒冷。 宋彦铭已经顾不得敲门就大步跑进来,稚嫩的脸上带着薄薄的汗珠,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眼睛里充满了倔强:“前线传来消息,长沙提前交火了,让您赶快去。” 张劭溥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张戎呢?” 沈令迩略微思索了一下:“方才他说出去一趟,到现在还没回来。” “那他有没有说把你安置在哪?”张劭溥一边换外衣一边说。 沈令迩摇了摇头。 “这可怎么办!”张劭溥深深呼息,“没关系,不过是以防万一,你自己当心吧,我走了。”说着就往外走。 “等等,”沈令迩站起来,用手帕裹了几块点心,“你晚饭没吃好,连夜赶路会饿,带上点心路上吃吧。” 张劭溥结果那块浅蓝色的手帕,微微一笑,深邃的眼睛难得地带着一分温柔:“你要当心。” * 宋彦铭没有跟随吴佩伦去长沙,而是一直守在军政楼的电话前随时传递命令。 在夜色中,车窗外的一切都是明明暗暗的,看不清楚。宋彦铭看着张劭溥说:“旅座派人奇袭军械所,被守卫发现,刘副参领阵亡,我已经给军政楼各科室传达了命令,除了守备岳阳的军队外,所有人在明早,最迟明天夜里都会赶到长沙。” 张劭溥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你做得很好,够果决,旅座和我没看错你。” 宋彦铭把油门踩到底,脸上露出一点羞愧的表情说:“我入伍晚,多亏了副旅长提携。” 张劭溥倚在靠椅上,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一个浅蓝色的布包,里面裹着几块点心,他偏过头问:“吃饭了吗?常常你嫂子的手艺。” 说完这话,他自己愣了愣,有点意外自己能把这句话说得这么顺畅。 宋彦铭笑起来,脸上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带着稚气却有点慧黠地说:“我可不敢吃嫂子的点心,副旅长还是自己吃吧。” 张劭溥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个机灵鬼,就你话多。” * 到达长沙外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二人在长沙的军部下车时,都面带疲倦。张劭溥拍了拍宋彦铭的肩膀说:“辛苦你了,找个办公室歇会,下午还有的忙。” 宋彦铭笑着说:“哪有那么娇贵,副旅长去见旅座吧,不用管我。” 军队暂时驻扎在长沙城外,与长沙城不过相距五六十公里,吴佩伦的军部是一个英国人开的商行大楼,高四层,比岳阳行政楼稍小。张劭溥的办公室在二楼,和吴佩伦的办公室一墙之隔。 张劭溥走进吴佩伦的办公室的时候,吴佩伦眉头紧锁站在地图前,看见张劭溥进来,难得舒展了眉毛露出一个笑容:“孟勋一路辛苦。” 张劭溥抬起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多谢旅座关怀,现在长沙城局势如何?” “昨天下午,刘乾得带一队人潜入军械所,被发现后,玉碎。可惜了一个军事奇才,我本打算打完长沙升他做参谋,哎。”吴佩伦说着,眼中带着无奈,“程潜不知从哪得到了风声,军械所的布放是平日的三倍,围得像铁桶一样,我看咱们的人里还是有内鬼,孟勋你说呢?” 张劭溥不知道吴佩伦话语中是否有怀疑他的意思,常年混迹在军队中,他自己本身也很难相信别人,所以他可以理解吴佩伦的警醒。他又想到了死去的路预生,他没有万全的把握,并不打算把路预生的发现说出去。 “这个我暂时不太清楚,如果可以,我想晚上带一队人再摸一摸他们的军械所。” “胡闹,你是副旅长”吴佩伦不知是气是笑,“三十岁的人了,还是这样莽撞,这种事太危险,我已经损失了一个副参领,实在不能让副旅长冒这个风险。” 张劭溥走到沙盘前看着长沙城上的小旗子,思索了一下,他其实很想亲自去看看,他知道这样的行动,风险很大,但是他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形,他想了想说:“既然军械所非除不可,当然要选择一位身经百战者一试,王参谋长如何?”他本来并不想给王甫这个机会,如果王甫真的是程潜的探子,一旦他奇袭成功,在吴佩伦心里的地位将扶摇直上,失败也在情理之中,吴佩伦并不会因此不再倚重他。 但是如果只从行军角度上看,王甫也是一位优秀的将领,如果他身份清白,以他的能力,不一定会失败。 吴佩伦想了想,叹息一声:“王甫这个人,也是个人物。你说的有道理,林赢!” “有!”门外的一个年轻人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13 进来。 “告诉王参谋长,我给他四十人,入夜时分摸一摸程潜的军械所,重复。” 林赢立正站好:“转告王参谋长,带四十人,于入夜时分,潜入军械所。” “去吧。”吴佩伦又转过身看地图,轻声叹,“成败在此一举了。” 第11章 bsp;11 张劭溥在办公室里等到凌晨,他站在窗前,把木制的窗户推开,凛冽的空气迎面吹来,吹起了他的外衣,他深邃的眼睛看向遥远的天空,那是北方,那里是岳阳。 如果有人站在他的身后,那么一定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年轻将军的身上,带着无以言状的孤独。 西面的天空燃烧起来,火光冲天,把半边天空染得火红。 王甫成功了。 张劭溥勾起嘴角,脸上看不出喜怒,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是路预生托付他,寄给他妻子的那一个,地址填的是河北省廊坊。 张劭溥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小刀,划开了牛皮纸信封。 室内的灯光昏黄,他轻轻抖开信封里的薄薄两页纸,岳阳的每一条公路,军政楼的布局,犹如一张网,牢牢地印刻在这张纸上。 此时此刻,信封上的“吾妻亲启”,此刻像极了一个笑话。张劭溥冷冷一笑,路预生打得一手好算盘,一旦他把路预生的话说给旅长,和王甫反目,再有一张从他手里流出的岳阳布防图,他就是有两张嘴也说不清了。 他拿来烟灰缸,划亮一根火柴,那两页纸在他手里慢慢化成灰烬。路预生那张单纯稚嫩的脸在他眼前晃动,兵不厌诈,防不胜防,他倚在沙发上,轻轻叹息。 * 第二天清早,吴佩伦在开会的时候着重嘉奖了王甫,连带着也嘉奖张劭溥知人善任。 摧毁军械所后,长沙的补给已经后继无力,此时发动进攻是上策。吴佩伦和王参谋长拟定了作战计划,团部的各级领导,都分配了不同的任务。 会议结束后,吴佩伦留下了张劭溥。偌大的会议室空空荡荡,只有吴佩伦轻轻转动椅子的声音。 “孟勋啊,长沙开打了,我估摸着用不了一个月就能打完,打完长沙你有什么打算吗?”他看着张劭溥的眼睛问。 张劭溥微微一笑,垂下眼睛说:“能有什么打算啊,只想着跟着旅座,等打完仗能给我谋个一官半职,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诶,”吴佩伦摇摇头,“跟着我不过是副旅长,曹督军听说了你的名号,昨日还专门跟我通电话,让我问问你,有没有意向跟着他,他新编的混成七旅,倒是让你当这个旅长。” 张劭溥忍不住笑:“曹督军一向喜欢挖墙脚,当初旅长也是被这么挖来的。” 吴佩伦哈哈笑说:“正是这个理,想不到他连我的手下也要挖,不过孟勋,我劝你别去,现在你就已经是少将衔了,到时候就算是旅长、师长不过是个中将,担着一份辛苦不说,还有风险,我都想好了,再过个三年五载,我就去买块地,把手里的银元换成实在的东西才是正理,不如你跟着我一起去经商,第二把交椅给你预备着,如何?” 张劭溥没想到吴佩伦竟然有了这样的想法,有些惊讶:“旅座竟早早地替我谋好了出路,属下感激不尽,现在是国难时期,在洋人眼皮子底下讨生活怕是不易。” “不妨事,”吴佩伦倒了杯水,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我有一个老友,是在美国人的商行里办事,到时请他多关照一下就是了,这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我记得民国三年的时候,斐迪南大公遇刺,德国和沙俄就打起来了,这都打了四年也没个头,他们忙着打仗,咱们国内的生意就好做,你不趁着这个机会,哪还有出头的日子。” 一席话说的张劭溥确实有些心动。他打了十六年仗了,吴佩伦比他参军的时间还要长,天天东奔西走,你抢我夺的日子,他也是厌烦了,他又想到了沈令迩,那块浅蓝色的手帕正放在他怀中,不知道那个女子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安顿,如果不愿意……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抬起头看了看吴佩伦:“那就麻烦旅座帮我婉拒曹督军,就说某胸无大志,只想讨个生活,旅长的担子太重,某无力承担。” 吴佩伦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小子竟做好人,真是可气。” 走出会议室,张劭溥深深吸了口气,虽然吴佩伦会怀疑他,会试探他,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倚重他,追随吴佩伦十六年,吴佩伦对他来说亦师亦父,对他恩重如山,这样的一个人,也值得他追随。 * 长沙的进展比想象中的顺利,北洋军采用的是西式的训练和指挥,先进又有杀伤力,一路势如破竹。程潜部毫无招架之力,而从岳阳传来的消息看,谭延闿的军队依然毫无动作,连张劭溥都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太过谨慎多疑了。 在他整理军务的时候,门外嘈杂起来,是传达兵从北平来了,部队南迁,家属大都在北平,传达兵从北平带来了她们的信件。张劭溥摇摇头,有人牵挂的感觉真好,看着就让人羡慕。 正想着,门外有人敲门,林赢笑嘻嘻地走进来说:“副旅长,小陈从岳阳经过的时候,带来了您的信。” 张劭溥停下笔微微一愣,不过很快又低下头,继续写作战计划:“撂下吧,替我谢谢小陈。” 林赢撇撇嘴:“还以为副旅长会高兴得不得了呢。” 张劭溥瞥他一眼,骂他:“你要是有功夫惦记我,不如帮行动处查查探子。”林赢是个皮猴,说来奇怪,在军中,人人都道张副旅长德高望重,让人敬而远之,偏偏这个林赢不怕他,时常耍个贫嘴,张劭溥拿他无可奈何。 林赢叹了口气,把信放在桌子上,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副旅长好不解风情。” 张劭溥扶额,不知道该不该生气,又写了两笔作战计划,忍不住抬眼看了一下放在他办公桌上的书信。普通的牛皮纸信封,外面拿蓝黑色的钢笔写着:张副旅长亲启。 字迹娟秀,工整好看。 都是字如其人,看这个字,就知道字的主人是个秀外慧中的佳人。 他用小刀把信封裁开,从里面取出信纸,这是一封不算长的信,信的抬头写着:张先生,见字如面。 后面絮絮叨叨地写了她的陈年旧事,包括去教堂逛了逛,又和吴旅长的太太学会了打马吊,还莫名其妙地说家里有鬼,最后又说她读了岳飞的诗,感觉颇有阳刚之气,古灵精怪,不过字里行间都能流露出欢欣雀跃来,真是个随遇而安的丫头。 只是张劭溥看到最后,也没有看见张戎给沈令迩准备的临时住处在哪,心中有些不安,按理说,按照张戎的性格,早应该准备好才是,是沈令迩忘了吗?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14 他仔细看这封信,恨不得把信看出花来,沈令迩是个聪明人,她不会送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他看着第一行,她莫名其妙地提出“陈年旧事”就很让人生疑,信是竖着写的,他横着看去,上面写着: 陈堂吊有鬼,岳阳将乱。 送信的传达兵叫陈堂耀,今年年初才入伍,他腾地站起身往外走,刚走到吴佩伦的办公室,就听见宋彦铭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来不及跟他打招呼就直接进了办公室,张劭溥听见他的声音从室内传来:“谭延闿大军压境,岳阳将破!” 第12章 bsp;12 “你要到长沙去?”沈令迩坐在沙发上,静静地问那个穿便衣的年轻人。 陈堂耀点点头:“是的沈小姐,听说这是张副旅长的家,我就顺便来问问,有没有需要我带给副旅长的信件。” “有是有,不过在书房里,你在这稍等,我上楼去拿。”沈令迩说着站了起来。 “不妨事,我随小姐一同上去就是了。”陈堂耀的五官比较秀气,笑起来十分明朗温暖。 沈令迩似乎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神情略带恍惚地说:“那好啊。” 书房是张戎按照张劭溥的意愿布置的,房间内是神□□调,清一色的红木家具,在角落里还摆放着一只香炉,隐隐有檀香味传出,墙上挂着的几幅山水画,见之脱俗。 陈堂耀打量了一下叹道:“都说副旅长品位不错,如今终于得以一见。” 写字台上放了很多东西,最显眼的是一个红色文件夹,在军中,红色代表了最重要和最私密的文件,一般都是要放到保险箱里的。陈堂耀没想到张劭溥对重要文件这样不上心,忍不住低头看了几眼。 这时候恰巧沈令迩回头,她温和一笑说:“看我这脑子,大概是放卧室了,你在此稍作休息,我去去就来。”说着,拉开书房的铜把手,离开了房间。 沈令迩拿着信纸走过来的时候,陈堂耀坐在书房里的小沙发上养神,看见沈令迩的信说道:“因为军情紧张,所以送到前线的书信都要检查,请小姐见谅。”沈令迩说无妨,把手中的信件递给他。 陈堂耀检查了一遍,点了点头说:“多谢沈小姐,那我也不多逗留了。”沈令迩起身相送,一直送到门口。 关上门的刹那,她的表情变得很严肃:“张戎。” 张戎走到她面前说是。 “刚才那个人是探子,岳阳要乱了。”沈令迩,走到客厅中央:“折兰,收拾衣服,阿福,看看有什么不爱变质的食物,多采买一些。” “小姐怎么知道这个人来历不明?先生在打仗的时候,家中确实常有来取信件的人。”不然他也不会把人放进来。 “他既然来到的是‘张副旅长家’,那么家里的女人,无论妻妾都应该叫太太,他是从北平来的,见到张副旅长家有女人并不奇怪,直接就叫沈小姐,可知道我身份的人不多,这显然是一个和岳阳长沙有联系的人,他遮遮掩掩,必然有诈。”沈令迩说着,皱起秀气的眉毛,“先生的书房里,有一个红色的文件,其实那只是一个空白本,是他用来教我辨识文件类别用的,那个陈堂耀却一直在往上面看,我在扉页夹了一根头发,等我回来的时候,头发已经没了,一般来家中做客,客人没有理由随便动主人的东西。” “我已经用刚刚的那封信向长沙那边说明情况了,张伯,府里的十二条人命还要麻烦您周全。”顿了顿,沈令迩又轻声说,“探子进入岳阳城,那说明,很快会有部队前来,岳阳必乱。” 张戎从没见过如此聪明又镇定的女子,不管是北平还是上海,女人都是奢侈、妩媚的代表,而这个年轻女人,冰清玉洁,镇定从容,竟是如此与众不同,他叹了一声:“小姐聪颖敏锐,若身为男儿,一定有所作为。” 沈令迩看向窗外,此时的岳阳还是一片歌舞升平,她知道,这样的寂静安定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她看向长沙的方向,眼中有一层浅浅的忧虑。 * 教堂传来凌晨一点的钟声。 窗外传来了嘈杂的响声,有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声,接着是开火的哒哒声,如惊雷、似山崩海啸,响彻天际。沈令迩跳下床,站在窗边眺望,南面火光冲天,厮杀声响彻不绝。她来不及看个清楚,就听见张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沈小姐,谭延闿从西南侧攻进岳阳了,我们需要马上离开!” “知道了。”沈令迩迅速从衣柜里拿出几件朴素的衣服,看上去像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她把长发绾起,换上棉质的衣服,拉开门走了出去。 折兰和阿福站在客厅里,其余几个男仆正在跟随张戎锁闭房门。 “咱们家应该没什么大事,不过小姐还是避一避。”张戎说着,递给沈令迩一个包裹,“纪云在外面,小姐只管上车。” 沈令迩一愣:“你们不跟着我走吗?” 张戎轻轻摇了摇头,她看向折兰和阿福,两个女孩子眼里都含着泪水。 “他们动作太快,咱们人太多,一旦跟小姐同行,目标太大。小姐放心,都会没事的。”张戎说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连额头上的那道疤痕都显得温柔,这位已经不惑年岁的管家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神色,“我家里也有一个女娃,要是活着,也跟小姐一样大,在这个年月活下来都不易,请小姐自己一定要当心。” 沈令迩听着,蓦地红了眼圈,她快走几步握住张戎的手,声音有点哽咽:“张伯……” 外面的厮杀声更大了,“走吧,”张戎不由分说推着沈令迩向门外走,“小姐放心,等小姐走了,我就让这些丫头佣人从不同方向跑,生死有命,小姐不要挂心了。” 沈令迩回头看那个中年人,他低着头絮絮地说着,折兰突然跑过来,把手里之前准备好的东西塞给她,这个不过十五岁的女孩犹豫了一下,终于抱住了沈令迩说:“小姐,折兰跟着小姐不枉此生,只愿来生还能遇见小姐。”说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然后又慢慢把手松开。 沈令迩的眼泪静静地落下来,手指攥紧,她咬着下唇说:“你们一定保重。” 她被张戎推到门外,纪云给她拉开车门,黑色的普利茅斯在夜色中如同闪电,沈令迩在回头看向那个住了不过月余的房子,在冲天的火光中,她看见张戎站在张公馆的院子里,缓缓倒了下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可以看得这么清楚,他能看见一个人,他长着锐利的眼睛,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还在冒烟的木仓。 张戎是一个不简单的人,他勇敢冷静,处理各种事情游刃有余,这样的一个人,不知道在他死前可会想到什么。沈令迩又想起他说过的话,他也有女儿,他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15 也有妻子,可此时此刻,在他生命的尽头,他不过是孑然一身罢了。眼泪从沈令迩的眼中流下来,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某一瞬间,很像她死去的父亲。可他父亲临终之时,她一直陪在他身边。 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时代,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只是随着生命的逝去,这个故事再也不会有人提起,就好像张戎额头上的疤痕,就像沈令迩早已逝去的父母。 沈令迩的声音在普利茅斯狭小的空间中响起,很淡:“张管家死了,你不要回去了,也不要南下去长沙,最好往北,知道了吗?” 纪云看着那个脸上泪痕未干的女子,她的眼睛倔强又清澈,在车窗外红色火光的映衬下,闪现出耀眼的光,他把头转过去,油门踩到底,点头说好。 第13章 bsp;13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很多,人们互相推搡着,奔跑着,有人看见了汽车,都疯了一样想要爬上来。车门都锁得严严实实,流民见状,竟纷纷拦在车的前面。 “这是大官的车,他们要跑,拦住他们……” “横竖是一死,现在说不定还有活路!” 纪云的额头冒出了汗,他侧过头看着沈令迩,眼中充满着无奈:“他们想让咱们打开车门带他们一起,可是一旦打开车门,他们会把咱们拖出去,到最后咱们只有死路一条。” “可他们拦在前面,咱们寸步难行。”沈令迩静静地说,她的眼睛很平静,“咱们不能带他们走,但在这里耽搁,咱们迟早要被捉住,咱们开着车,目标太大。” 人如同潮水一样涌过来,已经把车团团围住,沈令迩清楚地听见,枪声已经越来越近,而人群也越发疯狂。 “都是他们,咱们吃不饱穿不暖,现在他们想跑!” “想都别想!” 沈令迩眼中有悲凉:“这就是在北洋政府治理下的平民吗?”她转头看向纪云,纪云垂下头没有说话。 “啪”不知道是谁,把一块石头砸向了车窗,玻璃瞬间就被砸出了碎裂的纹路,沈令迩突然低下头,把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包裹打开,在翻找什么,她的动作停下了,纪云看着她掏出一把精致的手木仓,拉开了保险。 “我给他们最后一个机会。”沈令迩的眼睛很倔强,手却在颤抖,“我一旦落入敌手,他们要么以我为要挟,要么侮辱于我,我不是善男信女,我要活着。”话音刚落,她摇下车窗,对着那个举着石头的那个人开了一枪。 沈令迩从没听过这样惊天动地的响声,弹壳迸了出来,那个人一脸惊愕地跪倒在地,鲜血喷涌。 “不躲开,现在就死。”沈令迩透过缝隙大声说,尖锐的嗓音在这样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凄厉。说完这句话她把车窗摇了上去,剧烈地喘息着:“走!” 流民似乎没有从刚才的一切中反应过来,直到汽车的轰鸣声响起,他们看着倒在地上已经不再抽搐的人,一哄而散,前面的路果然开阔了很多。 纪云把油门踩到底,普利茅斯如同离弦的箭,在黑夜中向东开去。沈令迩的手一松,枪掉在地上。她的嘴唇翕动着,手也抖得厉害,她紧紧抓住座椅的垫子,浑身都开始战栗。 已经开出了二十公里,纪云把车停在路边,捡起地上的枪,把弹夹退了出来。沈令迩的眼睛紧紧闭着,始终没有出声。 “沈小姐不用怕,已经没事了。”纪云不敢拍她,只能轻声安慰,有点笨拙。 “我杀了一个人,”沈令迩把眼睛睁开,怔怔地轻声说,“人活着,永远都是先考虑自己。”她转过头,看着纪云。 纪云没有见过这样的沈令迩,她可以是温柔的,可以是慧黠的,可此时此刻,她睁着美丽的眼睛看着他,这双眼睛是这样倔强,有这样勇敢,她的恐惧只在一瞬间就隐去了,她此刻依然冷静,在一片漆黑如墨的天空下,在这样只有两个人的狭小空间里,他恍惚觉得,身边的这个女孩子似乎微微闪着光。 “我也杀过人,”纪云笑了笑,重新发动了汽车,这次的速度比之前慢了很多,“我以前是跟着张先生上前线的,后来负伤了,先生就让我跟着他。” 沈令迩没想到他会和她说这些,看着纪云问:“负伤?” 纪云指了指心脏的位置:“离心脏不到四公分,医生也不建议我再去前线了。”他想了想又说,“先生对我们很好,张管家死了,如果换做是我,我也愿意为先生而死。”他微微一笑,牙齿洁白,整个人看上去阳光明朗。 沈令迩没有说话,这是她第一次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张劭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把他当做依靠的对象,而此刻,她是以看待男人的方式看待他。 不可否认,盲婚哑嫁的夫妻,很难做到情深意笃,她努力在张劭溥面前保持温柔贤淑,她的目的无非是依靠张劭溥,让她不至于在乱世里颠沛流离,沈令迩相信,以张劭溥的敏锐,他应该完全明白她的企图。 沈令迩有时候觉得,他们两个人都是可悲的,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目的的,在乱世中求真心,是傻瓜才会做的事。 现在,抛开利益关系。沈令迩想,张劭溥真的是一个很出色的将领。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张戎也好、纪云也罢,他们别无他物,只愿为张劭溥奉献生命,这何尝不是一个男人的魅力,他的谋略与威仪,让他的手下义无反顾。 车子又开了半个小时,停在了一座高大建筑外,有葱茏的树木阻挡,难以看清全貌。 “这里离岳阳五十公里,张管家让我把你托付到这里。”纪云看着沈令迩,轻声说,“这是一座天主教教堂,小姐进去以后,从侧面的角门下到地下,神父在等你。” 沈令迩轻轻点点头,然后说:“你呢?” “我要回去,”纪云笑了笑,“虽然我只是先生的司机,但是我不能忘了我还是一个士兵,我不能临阵脱逃。”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看着他毫无畏惧的眼睛,沈令迩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轻声说:“如果可以,请帮我照顾好折兰和阿福。” 纪云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折兰怕是已经不在了。” 沈令迩的眼睛霍地睁大,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你说什么?” “张管家的计划是,等小姐走了以后,让折兰换上小姐的衣服,她陪小姐的时间最长,也最了解小姐,谭延闿的士兵都不是傻子,只有这样才能给小姐争取时间。所以,”纪云一字一句地说,“小姐,你必须要好好活着,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活着。” 沈令迩觉得自己应该哭,折兰是陪她一起长大的丫头,在多少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在这数年来的颠沛辗转中,她们俩人相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16 依为命,她感觉,自己的心空了一半,没有流血,但是痛得彻骨。 可是沈令迩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眼睛干涸酸痛,但是没有涌出一滴泪,她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一个正常人,她静静地说:“我会的。”说完这句话,她拉开了车门,天空隐隐已经有些发亮,冰冷的风从她的衣领钻入,她的长发在夜空中被吹得四散。 她推开虚掩的木门,走进教堂的庭院,眼泪和汗水很快被风干,她微微打了个哆嗦,不过她的脚步依然很快。最后,她的身影完全被葱茏的树木掩盖,纪云抬起头,看着这座高大的天主教堂,尖尖的屋顶上,屹立着的十字架,砖红色的墙壁,五彩的琉璃窗,此刻就如同一个阴森的洞窟。 吞没了那个白色衣裙的女子。 第14章 bsp;14 张劭溥攥紧了拳头,不过他信任张戎的妥帖,所以心中并没有慌乱。可紧接着,脚步声再次响起,比宋彦铭的脚步声更加急促。张劭溥看见林赢大步跑到他面前,想来是专门来找他的。 他喘着气,眼睛紧紧看着张劭溥:“今天早上,刑侦处的陆队长在离军部三十公里外的地方发现了一个人,和程潜的六七人缠斗,那人纪云。” 纪云? 张劭溥心中浮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他当机立断,大步向楼梯走去:“他怎么样了?” 林赢沉默了一下,轻声说:“很不好,军医给他注射了肾上腺素,不过他的肺部中枪,失血过多……”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其中的深意已不言而喻。 张劭溥脚步一顿,林赢没有看见他的表情,他随即又低下头,脚步更快,几乎是在跑。 此刻,军部的大楼的空地前已经围了很多人,随军的两名医生也在。一个人躺在担架上,如果不是胸前微弱的起伏,大概会让别人认为这是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他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黑色的外衣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湿润的光,不知情的人只怕以为是被谁无意打翻了的水,洒在了这个年轻人身上。 张劭溥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蹲下,医生在一旁轻声说:“时间不多了。” “纪云,”张劭溥轻轻叫他的名字,“是我。” 纪云涣散的眼睛凝出微弱的光,他看向张劭溥微微一笑,在这张几乎看不出面容的脸上,这个笑容让几个年轻的士兵别开脸去。 “张戎呢?”张劭溥轻声问。 纪云挣扎了很久,才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单音:“死。” 张劭溥的手瞬间握紧,他又问:“沈小姐呢?” 纪云的眼睛已经合上了,他的眼前已经模糊一片,甚至他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他用尽全身力气,只是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黑暗在慢慢向他涌来,这一瞬间,他十分平静。 他死在了战场上,没有辱没自己的身份。他又想起了那个皎洁如月的女子,他很想告诉张劭溥,她就在离岳阳五十公里外的小镇上,那个刚刚建成的天主教堂里,但是他再也发不出声音。 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他听见张劭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一个伟大的军人。” 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张劭溥看着这个年轻人的眼睛慢慢涣散,伸出手合上了他的眼睛。然后他站了起来。刺目的眼光灼烧他的眼睛,此刻谁都没有说话,周围的几个士兵都摘下了帽子,低着头,送这个年轻人最后一程。 张劭溥转过身轻声吩咐:“厚葬他。”他没有停留,径直走进了军部大楼,直到他走到吴佩伦的办公室门口,终于停下了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很想问问自己:“张劭溥你在做什么?”岳阳城破,谭延闿率部攻城,这都在预料之中,可是没想到事情到了真正发生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心中是多么不安。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词: 关心则乱。 正当此时,张劭溥看见了陈堂耀,那个人站在楼道的尽头,似乎在抽烟。张劭溥琉璃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这个人,甚至连眼睛都微微眯起。这是一个比纪云大不了几岁的人,他此刻站在窗边,神情十分惬意平静。 张劭溥静静地看着那个人,抬步走了过去。 陈堂耀看见张劭溥,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个恭敬地笑容,敬了一个礼道:“副旅长。” 张劭溥站在他身边,透过玻璃窗看向窗外,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几个人抬着死去的纪云向后院走去,刚刚的这一切,都被这个年轻人看在眼里。 “你在等谁?” 陈堂耀摇了摇头,说:“副旅长说笑,我等什么人?” “那就是在等什么消息?” “副旅长……究竟在说什么?我实在愚钝,怎么听不懂?”陈堂耀说着,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手指间燃着的香烟都忘记了弹灰。 张劭溥琉璃色的眼睛深邃而锐利:“敢问陈干事夜晚果真能安睡吗?” “属下心宽,自然好眠?”陈堂耀又露出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似乎什么都不怕。 这个陈堂耀确实不能再留了,他的存在随时都威胁到整个北洋军政府的安危。可是,苦于没有证据,没有任何他叛变的证据,除了沈令迩的提醒外,他都没有任何把握,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就是奸细。 但是他无端地相信那个聪明的女人。 * 沈令迩站在庭院里观察这座天主教堂,这座教堂是戊戌时期巴黎传教士到这里传教时组织建造的,外方教会出资,设计图纸,民国初期建成,迄今不过五六年,这座教堂要比秋实街上的小教堂大很多,张兰曾经很想带她来这逛逛。 这是一座典型的哥特式建筑,主体由钟楼和教堂组成,沈令迩没有多看,低着头穿过树丛,果然看见建筑的侧面开着一扇小门,木质结构掩映在青石砖中间,如果不是格外留心,很容易被忽略。 沈令迩走上前,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一阵阴冷的风从门里吹来,她的黑发在夜色中飞舞。她很快发现,在门后的地板上,放着一个镀金的烛台和打火石。她把蜡烛点亮,举起烛台照向四周。 周围都是建筑用的青砖,只有在木门入口的左手边有一道幽长的楼梯通往地下,在漆黑的夜色中,那道楼梯更显得阴森恐怖。沈令迩没有犹豫,举着烛台走了下去,烛台的光只能照亮前方五六米的路,不过她并没有太多恐惧,这种信任不是对自己,也不是对张戎和纪云,她把自己的信任给了张劭溥,她相信的是这个男人识人用人的本事。 楼梯十分简单,周围的墙壁都是青石,沈令迩顺着石阶向下走去,烛光明明暗暗,很快就走到了底,那里是另外一扇木门、沈令迩伸出手把门推开,只感觉这扇门格外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17 冰凉,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潮湿的味道。 门推开了,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好像是一个仓库,或者暂时储物的地下室,里面的装饰很少,寥寥几套桌椅也显得十分破旧,屋顶上画了几幅简单的图画,不过并没有真正的教堂内部那样精美细致,墙上的灯架上,此刻正点着蜡烛。一个穿白袍人站在房间正中,他转过头,沈令迩发现,这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嘴唇掩映在金色的胡须下面,说着不太流利的中文:“沈小姐。” 沈令迩轻轻咬着下唇,微微低下头,恭顺地说:“十分冒昧打搅,恳请司铎收留。” 神父微微一笑,不过只是礼节性的:“没问题,张戎和我谈过,那我就收留你一个月,这一个月你就是教堂里的白衣修女,你的名字叫向玉。” 沈令迩在谈话中得知,“向玉”这个人是真正存在的白衣修女,前几天被几个散兵杀害,为人比较孤僻,平日独来独往,她的死没有人注意,因此顶替她的身份,被发现的几率比较低,沈令迩却有一种直觉,这个叫向玉的修女恐怕也是因为她,被人杀死的。 白衣修女,顾名思义,是在教堂中穿着白衣的修女,意味着刚入教会,做的也是比较繁杂的事情,神父指着桌子上的衣服说:“这是给你的衣服,二楼是你的寝室。” 沈令迩双手交握,置于下颌骨下两公分处,这是一个修女常见的祈祷姿势,她微微颔首说:“多谢神父。”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个小地方~ 第15章 bsp;15 “旅长,属下自请回攻岳阳。”张劭溥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轻声说道。 “现在长沙是用人之际,岳阳已经被攻破,我们现在只有全力以赴打下长沙,才能无后顾之忧,”吴佩伦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淡淡地看了张劭溥一眼,静静道,“这么想回去?放心不下沈小姐吗?” 张劭溥闻言确是一愣,忍不住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吴佩伦摇了摇头,叹息:“先把儿女情长放一放吧,你嫂子也是在岳阳,可没办法,当军人的太太,都是要有这个觉悟的。” 张劭溥点了点头,手指缓缓收紧:“旅座,您说打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大概是北洋政府统一全国,再把洋人赶走吧。”吴佩伦喝了口茶,忍不住笑笑,“我总在想,我还能等到那么一天吗?” 在吴佩伦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张劭溥起身告辞。 他走下楼梯,一直到院子里。 这栋楼的院子很大也很空旷,除了两侧停了几辆汽车之外,白色的地面和白色的墙面,在太阳下尤其晃眼,让张劭溥感觉一片晕眩。 他又想起了岳阳的那栋小楼,和种着香樟、葡萄,扎着秋千的庭院。那个举着花洒,那个温声细语的女人。 她还活着,纪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告诉他,那个女人活着,但是他不知道那个女人在哪里。就算他此刻回到岳阳,能见到的不过是空荡的断壁颓垣,而那个女人,还下落不明。 此刻,他的怀里还揣着一块淡蓝色的手帕,有点心的甜香,还缭绕着似有若无的檀香。 张劭溥低着头看着这块帕子,手缓缓握紧,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力量一样。 他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直到他听见二楼的会议室传来嘈杂声,好像是一个会议刚刚结束。 这个会议是王参谋长带着几个传令兵开的,所以张劭溥并没有参加,不过听到喧哗声,张劭溥快步走出了军部的院子。 军部外是一片树林,更远一些事一片荒原,这个地方隐蔽,而且有一定的纵深,相对安全。这块地方,是吴佩伦亲自拟定的。此刻,张劭浦走到了一棵树旁。他围着树干转了转,开始爬树。 他在入伍前一直流浪于三教九流,爬树翻墙都不在话下。 “张孟勋跑哪去了?”吴佩伦站在张劭溥的办公室门口,大声问。 林赢挠了挠头说:“副旅长说出去逛逛,晚点回来。” “别是背着我跑去岳阳了。” “应该不会,”林赢想了想说,“副旅长自己出去的,一个人都没带。” * 天色已经黯淡,在军部大楼外面一公里左右的树上,张劭溥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他静静地坐在枝丫之间,气定神闲,并不急躁。 接着他听见了脚步声,多年的军旅生涯,他的耳力很好,张劭溥调整了坐姿,透过树叶,他看见了一个人。 陈堂耀。 他在这几天发现,陈堂耀每隔两天都要在入夜时分离开军部大楼,这时候,门口卫兵换岗,他不需要出入证,只需说个理由,门口的卫兵就会放行。张劭溥曾尾随他直到树林,不过这个人十分警觉,察觉到有人跟随后,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 他今天打算提前在树林里等他。 张劭溥的位置离陈堂耀有点远,不过他的视力很好,夜色并没有阻碍他的视线。 陈堂耀十分警醒,他走的路线很奇怪,似乎是在兜圈子,若非居高临下观察,很容易跟丢。 最后他在一棵高大的树木前停住脚步,脱掉了皮鞋,竟也开始攀爬起来,很快就爬到了树冠深处。张劭溥依然没有动,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睛在月光下微微闪着光。 又过了一刻钟,树冠微微抖动,陈堂耀从树上跳了下来。他的腰间的枪包是鼓的,应该配备了至少一把枪,他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之后,拎起了皮鞋没有穿,飞快地离开了树林。 张劭溥又在树上多待了一刻钟,然后他从树上跳下来,走到了陈堂耀刚刚爬过的树前,这棵树十分粗壮,枝干也更加茂密。他摩挲着粗糙树皮,也学着陈堂耀的样子,脱掉皮鞋,爬了上去。 他的速度很快,不过两分钟的功夫,就爬进了树冠深处。这棵树的树冠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些,被树叶阻隔得很好,在外面很难看清内部的样子,他环顾四周,在最粗壮地枝丫上,他似乎看到了一个黑色的东西。 他小心地凑过去,赫然发现,这竟然是一个发报机。 张劭溥感到,这是一张密密匝匝的网,从旅长副官宋浩扬、传达兵陈堂耀到通讯处干事路预生,从收集情报到传递消息,这条紧密联系的网虽然已经四分五裂,但还在运转,就在刚才,参加完会议的陈堂耀,把会议的最新指示又发了出去,发给了谁? * 沈令迩暂居教堂的日子,并不像想象的那样难过,至少她随和温柔,在北平居住的时候略通英文,教堂里的修女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闲来无事的时候,和她们聊天,提到欧洲的油画和人物,也有颇多趣味。 沈令迩无法打探外部的消息,她不知道折兰、阿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18 福和纪云的生与死,更不知道张劭溥在长沙的消息,她只能等,但她又不甘愿只是等。 所以,她在教堂中和其他的几个修女学习英文,不只局限于日常生活,她更多的想要学习和战争有关的知识,教堂中的一位黑衣修女叫may,是英国人,闲暇的时候沈令迩常常和她在一起聊天。 每逢周日,会有信徒来教堂做弥撒,沈令迩和其他修女在弥撒之前把会场整理好,不过沈令迩的身份比较特殊,虽然见过她的人很少,她依然在弥撒开始后就躲到院子里去,不见外客。 倚着院子中的一棵树,沈令迩静静地看向天空,有白鸽落在教堂屋顶的十字架上,这群鸽子是教堂中自己养的,并不怕人。她却想起了秋实街上的小小教堂,还有那座不大的三层洋房,那个写着张公馆的小牌子,甚至是院子里的秋千架。 她也想起了张劭溥,在这样的时刻,她全部的指望都在张劭溥身上了。沈令迩想,如果张劭溥一直没有找她怎么办呢?不会的,他会找到她的。 沈令迩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底气感到好笑。她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她突然感觉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 在她暂住郭先生家时,凡事都是依靠自己,时时刻刻都是依靠自己谋生路,想得到的一切都靠自己争取。现在,她在依靠一个和她并不算十分熟悉男人,一个让别人闻风丧胆的将军。 她抿起嘴唇,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第16章 bsp;16 岳阳城被谭延闿部占领之后,几乎被夷为平地。 军政楼被炸毁,守在军政楼的士兵全部阵亡,他们把在长沙战场上得到的失败,变本加厉地施加在岳阳城中。他们几乎翻遍了岳阳,想要找到吴佩伦的太太,却一无所获,岳阳被围得像一座铁桶。 这一切,沈令迩都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个时候,长沙城已经被攻破,她听一个做弥撒的太太说,第一个冲进长沙的,是一个姓张的将军。 最后,那个太太还叹息一声道:“岳阳城一片焦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沈令迩很少在人前说话,可这次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像一头乖顺的小鹿:“他们会回来的。” 只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找她。 * 长沙的军部比岳阳气派得多,程潜的部队仓皇逃窜,程潜自己带了残缺的部队向西撤离长沙。 “多亏了孟勋警醒,不然真不知道陈堂耀其心可诛。”吴佩伦说这,用力拍了拍张劭溥,“真是好样的,我没看错你。” 王甫听了也含笑点头,说:“孟勋智勇双全,确实要好好上报给曹督军,给孟勋的肩膀上加颗星。”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点头附和,场面十分热闹。一场胜仗,尤其是这样的大获全胜,军部上下的喜悦溢于言表。 张劭溥只是静静地笑了笑,却显得比平时更加沉默。这种异样的沉默,在喜悦的人群中显得有些突兀,不过,张劭溥始终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不太和同僚们亲近,所以他的异样并没有太多人注意。 晚上的时候,吴佩伦在藤顺楼宴请众将,张劭溥自然在受邀之列。 宋彦铭开车,张劭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吴佩伦和王甫坐在后排弹起早几年军中的旧事,时不时爆发出热烈的笑声,而张劭溥沉默地坐在副驾驶,琉璃色的眼睛看向窗外,天空一片幽深。 如果宋彦铭侧过头,就能看见张劭溥紧紧攥住的那块蓝色手帕是多么眼熟,可是在这样欢聚一堂的时刻,孤独都显得滑稽可笑。 张劭溥在攻入长沙的那一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个宁静如水的女子不知道在哪里等他。 他想反攻回岳阳,吴佩伦却压着他的手说:“你需要等命令。” 张劭溥从军十六年,虽然身居高位,但为人一向平和,可今天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怒意,吴佩伦在和同僚聊天,谈笑风生,可他的妻子张兰却还身陷囹圄。吴佩仑是一个功成名就的将军,可是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张劭溥崇敬他,追随他,可是,并不想和他一样。 纪云拼死告诉他,那个女子还活着。 张劭溥握紧了拳头,他把车窗降下来,夜风吹起他的头发,让他的焦虑冷静下来。 “诶,孟勋啊,那时候你多大来着?”吴佩伦随口问。 他们聊了什么,张劭溥并没有在听,他微微侧过身说:“旅座,我想回岳阳。”他料到,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说这么一句话会带来的后果。 果不其然,吴佩伦的眉头已经皱紧:“就这么急着回去?” 张劭溥微微沉默了一下,轻声说:“我不放心沈小姐。”在战火中洗礼多年的张副旅长,此刻却像极了一个莽撞的少年。 “沈小姐,沈小姐,满脑子沈小姐吗?”吴佩伦已经在愤怒的边缘了,“当初把她送给你是为了照顾你生活,不是拖你的后腿的。没有命令就带兵回去作战,别说给你加个星了,小心我都保不住你的命!” 王甫也没想到张劭溥会说这么一句话,连忙道:“仲贤兄何必跟晚辈计较,”他看了看张劭溥说:“孟勋啊,吴太太也在岳阳,可咱们是军人,没有命令私自作战可是大忌,不过我跟你透露一下吧,咱们早晚是要回去的,车里没有外人,我跟你直说,何厅长早上刚跟我通了电话,虽然北平没有消息,但是岳阳这个地方格外重要,何厅长说等咱们在长沙站稳,他带着地方军协助咱们一起把岳阳打回来。” 张劭溥轻轻点点头,又看向吴佩伦道:“旅座,属下莽撞了。” 吴佩伦见他放低了身段,也无心再教育他,只摆了摆手道:“你小子算是我看大的,从我当营长的时候就跟着我,一直都是稳扎稳打的,怎么突然像个毛头小子。你嫂子也在岳阳,我心里跟你一样着急,可是你看看,”他指着车窗外,“战士们有多高兴,我做旅长的,哪能在他们面前甩脸色。” 吴佩伦这几句话确实算是掏心掏肺了,张劭溥一直是沉稳的人,也能听出吴佩伦的真切感受,他点了点头,又看向王甫:“多谢王参谋指点。” 他因为之前内奸的事,怀疑过王甫,私心里对王甫有几分歉疚,对待王甫也越发恭敬。 王甫比张劭溥大十几岁了,自然不会和小辈太计较,乐呵呵地说:“孟勋是个稳重的,今天这是昏了头了,仲贤也别太生气了。” 吴佩伦长叹一声道:“你倒是个和事老的脾气,”他又看了一眼张劭溥,轻声说,“孟勋且等等,有些事急不来啊。” * 藤顺楼是长沙最著名的酒楼之一,原本都是做湘菜的厨子,后来也学做西餐,此般中外夹杂,倒也颇多趣味。 大战方歇,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19 可城中的生意缺如野草般春风又生,好不热闹。推杯换盏间,倒有了几番太平盛世的味道。张劭溥并不酗酒,但有人敬酒,出于礼貌也会一饮而尽。 酒至半酣,王参谋长手下的一个副参领提议道:“光喝酒怪没意思,听说藤顺楼里养着几个唱歌的娇娘,不如叫来作乐,如何啊?” 吴佩伦平时对手下管教极严,但今天却也来了兴致:“那就叫几个吧。” 张劭溥没有什么反应,偶尔和王甫闲谈两句,大部分还是沉默地坐着。 不一会,从包厢外走进来五六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子,个个体态婀娜,风情万种。那个副参领已经有了醉意,问道:“你们都会唱什么歌,挑几个拿手的唱来。” 为首的是一个穿红色旗袍的女人,杏核眼,尖下巴,头发烫成大卷,染着鲜红的蔻丹,身上难免带着风尘味道。她想了想说:“那就唱个长相思。” 她的嗓音不错,清亮又有点缠绵着的妩媚,众人喝酒吃饭,她们几个就坐在外侧的凳子上轻声唱歌。 副参领大概还觉得不太尽兴,回头对那个红旗袍的女郎说:“别像个木头一样。” 在风月场上打滚的女人都听得懂这句话,那个红旗袍的女郎袅娜地站起来,其余的几个姑娘都跟在她身后,她直接走到吴佩伦身边坐下,笑着说:“我叫莺声。” 吴佩伦神色如常,道:“你接着唱吧。” 其余几个年轻女郎也纷纷走了过来,吴佩伦看着走向自己的碧衣女子,微微皱了皱眉。 “阿绫平日最是骄傲,今日却愿意陪副旅长饮酒,看来还是英雄吸引美人。”莺声娇俏地嗓音响了起来。 阿绫抬起眼睛,轻轻咬着嘴唇说,一幅我见犹怜的模样。 吴佩伦也笑起来道:“孟勋的确一表人才,大概能讨姑娘们的欢心。” 大家酒至半酣,说起话来也更加随意,有人大声道:“副旅长身边没什么人,今日何不抱得美人归?” 阿绫眉眼低垂,看着果真是娉婷姿态,脸上微微泛红,又抬起眼睛悄悄看着张劭溥,轻声说:“我给先生倒酒。”说着起身就要拿起酒壶。 张劭溥伸出手,压住那双纤纤玉指,眼睛幽深却平静:“多谢姑娘美意,只是孟勋暂时不想纳妾。” 众人也是一愣,在当下,就算是普通男人家中都会有一二房妾室,虽说吴旅长声称不纳妾,可现在的吴太太张兰,原本就是个妾室,吴旅长的前妻亡故后抬成正妻的。 美人自荐枕席被拒,阿绫有些羞愧,一句话冲出口,甚至没有经过思考:“莫不是先生惧内?”说完后,她立刻捂住了嘴。 张劭溥微微愣了愣,想起那个沉静乖顺的女子,如果他带个妾室回去,她大概不会说什么,本来她就是吴旅长送给他的妾而已,可是,他看了看眼前那个美貌的女郎,虽然她不显媚俗,可身上的香味都让他觉得刺鼻。 那个女人身上永远带着淡淡的甜味,虽然清淡,但是却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阿绫没想到张劭溥愣神,周围几个人也纷纷侧目,张劭溥这才回过神来,他想了想,轻轻点头说:“太太雌威,某心中畏惧。” 周围几个亲近的士官都知道张劭溥已经有家室的消息,听了这句话,纷纷都笑了起来。阿绫愣了愣,神情十分尴尬,她一向高傲,如今被人三番五次地回绝,眼睛都微微红起来。 “阿绫姑娘唱首歌吧。”张劭溥看见她的尴尬神情,低下头淡淡地说。 阿绫心中微微涌起些许感激,缓缓开口唱了一首点绛唇。 她的嗓音清澈,在包间中响起,只让人觉得清沁肺腑。 张劭溥轻轻鼓掌,道:“姑娘歌声甚佳。” 阿绫微微低着头,轻轻一笑,这个男人涵养很好,就算不喜欢也不会当众给她难堪,此刻她对他多了几分感激。 杯盘狼藉,肴核既尽。很多人依然熏熏然,张劭溥不喜饮酒,故而只喝了薄醉。 张他走到街上,微冷的风吹来,把残存的酒意吹散。他转头看向北方,眼睛愈发深邃。 “孟勋还在想着沈小姐?”吴佩伦抬步走了过来,他只是浅浅饮了几杯,看上去也很清醒。 “原本不知道娶妻是什么感觉,现在知道了。”张劭溥无奈地笑了笑,“旅座见笑了。” 吴佩伦拍了拍他的肩膀:“理解,只可惜沈小姐的出身低微,本想给你挑个官家小姐。” “旅座,”张劭溥轻轻叹息,“属下本就是乱世的草芥,性命都是旅座给的,官家千金我实在高攀。” “倒是个痴情的,”吴佩伦又拍了两下,“那等回到岳阳,我就给你们俩办喜事。” 张劭溥一愣,他没想到旅长最后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想起了和沈令迩的约定,忙说:“这倒是不急……” “怎么不急,”吴佩伦皱着眉头道,“你既然中意她,给个名分情理之中。” 张劭溥想解释却不知从哪说起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晚了实在抱歉,因为昨天这一章写的不太妥帖,我又修改了一下后半部分,新添了一千多字,下一章我先写着,不知道今天还能写多少,谢谢收藏的各位小天使,爱你们! 第17章 bsp;17 四月二十五日,清晨。 张劭溥一如平时般醒来。在长沙的几天来,他一直住在办公室。看着窗外晨昏的变换,他的头脑也慢慢清醒起来。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是林赢:“副旅长,副旅长,命令来了,三日内回攻岳阳。” 张劭溥大步走过去,拉开门:“旅座在哪?” * 攻打岳阳历时一周,双方势均力敌,久攻不下。张劭溥趁夜色带兵奇袭谭军指挥所,两位协参领都被击毙,战局随即逆转,终于在五月月初,攻克岳阳。 当张劭溥在此走进那栋精致的三层洋房的时候,张戎的尸体早已被成殓火化,他只看见破碎的彩色玻璃窗,倒塌的秋千架,和被血迹染成褐红色的墙面。 这栋房子,他在里面居住的时间不过寥寥,可是他黑色的皮鞋踩着这篇废墟的时候,他有些心痛,他在替沈令迩心痛。这栋房子里的点点滴滴都有她的痕迹,这是她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家,如今却已经变成一片狼藉。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天空一片湛蓝,薄云三两,如果不看这哀鸿遍野,这片天空永远这样宁静,如同一片太平盛世。 那个女人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张劭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点燃。 淡淡的烟云升起,又缓缓散开在风里。 * 又有一车伤病员送到北洋医院,医疗看护人员从院里匆匆跑出来,安排担架抬下重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20 症伤患,将伤寒、霍乱等传染病患立即隔离。接连两日不断涌至的伤患已让医护人员应接不暇,人手十分紧缺。金发瘦削的美国医生一面指挥工作人员,一面催促助手从城中调集药品。 一辆普通军用吉普随大车一起驶来,悄然停在门口。医护人员忙于安置伤员,无暇顾及这头,守门工人已见惯军车,立即给车子放了行,转头帮忙抬担架去。吉普缓缓驶入,北洋医院的大院中立刻显得局促,林赢欠身拉开后车门,从里面踏出一双黑色的皮鞋。 林赢本来已是英铤俊朗,但站在张劭溥旁边,气势上却逊色太多。风卷起张劭溥黑呢风氅,露出他穿在里面的暗纹西装,虽然是一身便装,但身上依然是戎马的气势。 “伤病士兵的数量太多,超过原先预计,医院的人手药品都很紧张,看护人员基本是自愿来帮忙的修女,原先的护士早已不够用。”林赢轻声说着,张劭溥点了点头,向医院里面走去。 林赢快走两步,跟上了张劭溥道:“医院里面什么病都有,霍乱的、流感的,春天也是传染病盛行的季节,副旅长要不……” “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怕什么。”张劭溥淡淡地说,自然流露出一种威严,步伐极快,“我随便看看,你直接去找院长就是。” 白麻头巾遮住了沈令迩的半边脸颊,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她的脖子上挂着十字架和黑檀木珠,穿梭在护理人员与伤者之间。 自从知道张劭溥的军队回到岳阳后,她的心已经放下大半,她是新入职的修女,没有特别申请不能离开教堂,所以当医院主动招募护理人员的时候她主动请缨,来到医院护理伤员。 她捧着药盒走到医院回廊的尽头,左手第一间是她护理的重伤员之一,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另外一位名叫阿照的修女急忙跑出来,差点和她撞在一起。那个修女看见沈令迩,一把拉住她,语速很快,说不出的急切:“向玉,三床没呼吸了。” 沈令迩豁然一惊,快步走进病房,掀起了伤者盖在身上的被子,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绷带。医院中不许高声喧哗,所以她转身就跑起来,白麻的头巾飞舞起来。沈令迩的步子很快,她跑到正在给另一个患者检查身体的法国医生面前。 法国医生认识向玉,这个修女温柔细致,不骄不躁,对待感染患者依然一视同仁,平日里走路轻快稳当,这是第一次看见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三床没有呼吸了。”沈令迩微微喘息着,说着并不算十分流利的英语,但是声音平稳,“三床是前天因肢体坏死做的截肢,感染引发败血症,已经出现严重毒血现象,你快去看看。” 王医生放下手里的东西,急忙跟着沈令迩,二人穿过走廊,都是脚步匆匆,没有看见一个穿黑呢风氅的男人正从一间病房中走出来。 张劭溥看着那个一身白袍的窈窕身影,微微一皱眉,想了想抬步跟了过去。 这间病房是一个双人间,除了三床外,另一个床位空着,上午的时候,这个床位的主人刚刚死去。阿照站在床边,依然在给那个失去意识的年轻士兵按压胸口,门外围了好几个人,修女may站在一边,不住地在胸前画着十字。 医生立刻开始对他进行救治,站在病房外的修女纷纷低下头祈祷,只有沈令迩呆呆地站在门口,这个年轻的士兵甚至比她还要小一些,送到医院已经三天。 士兵还像个孩子,前几天笑嘻嘻地问她可不可以拉下面纱,他想看看这个温柔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可是沈令迩担心暴露身份,婉言拒绝了,就在昨天,他刚刚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时,还心心念念想看一看她的容颜,可是现在,他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突然,医生转身道:“他醒了,”顿了顿,“不过,大概是回光返照。”医生的中文很不好,听起来十分怪异,不过在场的几个人都听懂了。几个修女的眼中都流露出悲切的神色。 沈令迩听到身后传来皮鞋走在地板上的声响,不过她并没有在意,她听见那个士兵微弱的声音,淡淡的,几乎散在空气中。 “向……玉。” 有眼泪流出来,沈令迩,快步走向前,在他的床前蹲下,轻声说:“我在。” 士兵的脸色已经惨白,眼神也有些涣散:“你的声音像我姐姐,可是她已经死了。”他说话很慢,眼睛慢慢转向她,沈令迩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她伸手拉下了面纱。 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肩膀上,她的眼睛温润宁静,闪烁着水光,她轻声说:“你就把我当作姐姐吧。” 那个士兵无声的笑了,这个笑容格外灿烂,他向沈令迩伸出手,沈令迩连忙握住。他说:“姐姐,我想听你唱歌。” 沈令迩愣了愣,随即缓缓开口:“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只唱得前人半阕《蝶恋花》,曲未尽,泪已落。 那个士兵听着,眼睛开始涣散,可是嘴角还带着一摸笑意,他的手缓缓收紧,可是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灰。一串眼泪掉在地上,沈令迩的声音轻柔:“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几个修女都深深低下了头,不住地在胸前画着十字,有护士抬着担架走过来,把死去的士兵放在担架上抬走,医生轻轻走过沈令迩身边轻声说:“节哀。” 沈令迩依然跪坐在地上,长发披散,泪眼婆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更得有点晚了== 虽然没什么人看啦,依然说一声抱歉~ 第18章 bsp;18 她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亡,甚至她这双手也沾染着血腥。可她第一次感受到战争是无情的、残酷的,那双温润如云的眸子,呆呆的仿佛凝固。 张劭溥静静地看着那个女子,从她摘掉头巾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看她含泪微笑,看她轻声唱歌,看她神情恍惚,泪流满面。 他从门口走了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在走廊里他看见了修女阿照,他一双似湖水般深邃的眼眸静静地看着阿照,阿照有些慌乱地低头,双手合十道:“您好。” “里面的那个唱歌的修女是谁?” 阿照愣了愣说:“先生是?” “我是张劭溥。”张劭溥平静地说,“刚刚逝去的那人,是我的士兵。” “哦,张先生,”阿照是立刻又行了一个礼,“她叫向玉,是教堂的白衣修女。” “帮我请她出来,说我在院子里等他。”张劭溥说完,转身大步走了,黑呢风氅被风吹得鼓起。 阿照有些奇怪,不过她还是走进去,扶起依然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21 跪在地上的沈令迩,轻声说:“有位先生找你,就在院子里。” 沈令迩点点头,眼中依然含着泪光,她戴好头巾,穿过长长的走廊,有温暖的风吹过来,吹到她的脸上,吹干她眼角的泪痕。 她走到门边,看见一个人。 他背对着她,站在一棵桃花树下,桃花一团团,一簇簇。如点燃了胭脂,红得耀眼,青石的地面上,洒落一地的花瓣。春风暖软,花瓣纷飞,一树缤纷之下,那个人的身影犹如带着一层光晕,她的眼睛又朦胧起来,她抬起手,隔着头纱捂住了嘴巴。 她几乎呜咽出声。 一个月以来的日夜悬心,都过去了,那个高大的男人终于回来了。 张劭溥听见声响,回头看去。他琉璃色的眼珠犹如宝石般炯亮,一双似湖水般深邃的眼眸静静地看着那个无声哭泣的女子,隔着面纱,只能看见那双泪如泉涌的眼睛,她更消瘦了,原本就消瘦的身体越发形销骨立。 在一片朦胧中,沈令迩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他向她走了过来,停在她面前四五步远的地方,周围有步履匆匆的修女护士走过,看见他们都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在那一瞬间,张劭溥想抬起手,抱住那个日夜担惊受怕的女人,他缓缓收紧了拳头,过了很久,他轻声说:“你叫向玉?” 沈令迩抽噎着说:“是的先生,我叫向玉。” “你做的很好,我代替我的士兵对你表达感激之情,我一直以为教会只会荼毒人心,今日才知道,教会也能有这样的力量。”张劭溥静静地说着,低沉温柔。 “先生客气,这是我的职责。”沈令迩咬着嘴唇,轻声说,眼泪依然止不住地流。 “修女近来可好?” “多谢先生,我一直很好,不知道先生沙场征战,是否顺遂。” “有惊无险,并无大碍。修女工作辛苦,我就不打扰了,”张劭溥轻声说,嗓子温柔低沉,“一个小时以后,会有人找修女,我想请修女帮我看看折兰,她一直在惦念她的小姐。” 折兰还活着! 沈令迩破涕为笑,轻声说:“多谢先生告知,向玉稍作准备,劳烦先生久候了。” 张劭溥颔首而笑,道:“修女回去吧,此事无需向别人提起。” 沈令迩向他行礼,转身走回去,在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回眸望去,张劭溥倚着桃树,琉璃色的眼睛深邃如同潭水,带着温润的波纹,对她轻轻一笑,沈令迩慌忙把头转回去,心跳的很快。 * 来接沈令迩的是林赢,林赢一向擅长插科打诨,不过今天也变得格外沉默。他去了一趟张公馆,虽然不再是一片焦土,但难免有颓败之感。 张劭溥之前的那辆普利茅斯已经毁坏,今天来接沈令迩的是吴佩伦的车。 开到张公馆的门口,林赢下车把后座的车门拉开,沈令迩依然穿着修女的衣袍,她欠身道:“多谢。” 林赢说了不用,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又坐回了车里。 沈令迩静静地看着这栋房屋,只觉得仿如隔世。 院落荒芜破败,不过看得出已经被仔细整理过了,秋千端正地摆在院子里,洋房一楼的廊檐下,摆着两个花盆,花盆里的茉莉在风中轻颤,竟开着白色的花。 她慢慢走着,这栋她精心整理的房屋,已经在战乱中破败,但是,比她想象的好得太多,她终于走到洋房的门口,木质的大门,金属的把手,三级汉白玉的台阶。她站在门外,轻轻拉开了门。 她想起她第一次走进这座洋房时的情景,过去不过一个半月,如今却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领她走进这座房子的管家,已经不在人世。 彩色玻璃窗已经又被重新装好,木质桌椅铺着金色的桌布,欧式沙发不是原来的款式,不过也相差无几,而那个男人正坐在沙发上,手里点着一根烟,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有七八个烟头。 “折兰呢?”沈令迩轻声我。 “她被吴太太救了,不过伤了胳膊,还在医院。” 沈令迩轻轻点点头,房间内烟味很重,她轻咳两声,张劭溥把手中的烟掐灭,丢进了烟灰缸。 “别站着了,坐吧。” 沈令迩坐在单人沙发上,终于抬起头看着这个男人,他今年三十岁,可是他的眼睛已经带着沧桑与深邃,他静静地坐在那,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沈令迩静静地坐着,很多她不敢回忆的细节都向她涌来,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纪云的侧脸,张戎缓缓倒下的身躯,她举起的枪,那个死去的人,喷涌而出的鲜血。 面对这个男人,那许许多多的恐惧与害怕向她一起涌来,这一个月来掩映在她冷静外表下的惶恐几乎把她吞没。 张劭溥看见那个女人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他还没有回过神,那个女人已经扑进他的怀里,呜咽着,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女人柔软的身体贴着他的胸膛,她的甜香缭绕在他的周围,这个在战场上铁血无情的将军,慌得手忙脚乱。 他可以杀人,可以冷酷,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哄一个哭泣的女人。 他听着她泣不成声地说:“我杀人了……好多血……” “害怕……张戎……死了” 他努力把她断断续续的话语连接成串,笨拙地轻轻拍她的后背说:“我知道了,没事的,都过去了。” 可她的哭声依然不停,她哭得近乎发泄,似乎要把十七年来忍住的眼泪一起释放出来。 张劭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令迩,她聪明冷静,温柔慧黠,她笑起来的时候皓齿明眸,哪怕在医院里哭泣,眼泪都是静静地流,可现在,她哭得形象全无,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再也没有之前的冷静,张劭溥这才发现,其实这个女人只有十七岁,年幼失怙,颠沛辗转,归根结底,不过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 他的心变得柔软,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带了若有似无的怜惜:“没事了都没事了,不要哭了好吗?”他轻轻拍抚她,像哄着一个吃不到糖的孩子。 第19章 bsp;19 沈令迩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颈窝处抽噎着,张劭溥感觉自己的衣服都被泪水湿透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沈令迩的抽泣声渐缓,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是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伏在张劭溥身上,那个男人的手掌还在轻轻拍抚她的脊背,一瞬间她的脸红了起来。 过了一会,沈令迩终于忍不住咬着嘴唇轻声说:“张先生。” 张劭溥把放在她背上的手抬起了,坐直了身子,沈令迩也慢慢站起身,坐在了一边的沙发上,她的脸红红的,也不敢抬头看张劭溥。 张劭溥找了一个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22 舒适的姿势倚在沙发上,看着那个羞赧到无以复加的女人,他忍不住轻声说:“沈小姐像一种食物。” 沈令迩下意识抬头,咬着下唇问:“像什么?” “煮熟的虾子。” 沈令迩起初没有听懂,等回过神来,脸颊愈红,忍不住反唇相讥:“我觉得张先生刚刚拍我的时候也像一种食物。” 张劭溥闻言起了兴致:“哦?” “笨手笨脚,像煮熟的蹄髈!” 张劭溥忍不住一哂,这小小女子竟如此牙尖嘴利。看她有些得意的样子,颇有些可爱。张劭溥忍不住笑了笑,问道:“说了这么多食物,沈小姐饿吗?” 沈令迩抿着嘴,微微点头,问:“想吃什么?我去做一些。” 张劭溥伸长了腿,笑道:“厨房里什么都没有,我这几日一直宿在办公室,你终于回来了,我也不用天天吃食堂的大锅饭了。今天我请你出去吃吧。” 沈令迩听他弦外之音,竟是想念她的手艺,脸上露出了一点喜悦的神情:“有什么喜欢的吗?我明天做。” 张劭溥站起来,看着她,眼睛里含着笑:“先不说明天,秋实街上新开了一家俄国餐厅,据说不错,咱们去试试?” 沈令迩想了想,点点头说好。 沈令迩换了一件粉色流水纹缎面旗袍,寸长立领,脖颈正中一粒桃红色盘扣,她的首饰都在战乱中丢失了,不过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里竟又有几件全新的首饰,大概是张劭溥置办的,沈令迩瞧了瞧,格外喜欢那条红宝石项链,宝石周边镶嵌着钻石,交相辉映,看上去格外精致。沈令迩本不算是倾城美人,可这一身娇俏颜色,平添了妩媚。张劭溥看见她缓步走下楼梯,也觉得惊艳。 “张先生今天怎么有空?” 张劭溥穿着暗纹西装,带着军人特有的挺拔身姿,街上来来往往,他依然有鹤立鸡群之感:“现在部队暂时没有作战任务,我也不用日日去军中了,另外”他侧过头,沈令迩下意识抬头看他,“沈小姐不要叫我张先生了,如果不介意,叫我孟勋即可。” 沈令迩咬了咬嘴唇,低声说:“孟勋。”听着自己发出这样娇柔的声音,她有些羞赧,不过还是抬起眼睛,目光莹然:“张……孟勋叫我的名字就好,也不要再叫我沈小姐了。” 张劭溥点点头,随手解开了一粒衬衣扣子,他走路的姿势比较随意,只是一双眼睛依然深邃如同潭水,带着淡淡的笑意:“令迩吃过俄国菜吗?” 沈令迩被这个“令迩”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张劭溥在侧着脸看她,她连忙点点头:“以前在北平的时候郭太太带我去过,”想了想又补充,“不过你要是问我吃了什么,我怕是不记得了,只记得价格贵得离谱,闹得我都不敢问价。” 张劭溥被她的说法逗乐了:“你倒是见多识广,我这是头一次来,如果俄国菜馆有什么规矩,还要你提点我,外头说不定遇上同僚,你可不要让我丢脸呀。” 沈令迩忍不住笑起来:“哪有很么规矩,不过是刀叉间的功夫,咱们吃咱们的,哪能因为别人退缩了。”话虽说着,沈令迩却觉得今日见到的张劭溥和以往并不相同,之前只觉得他是位严肃的将军,殊不知如今也有这般随意玩笑的时候。 这样倒也很是有趣。沈令迩想着,心情也十分愉快。 秋实街上是外国领事馆最多的地方,俄国餐厅就坐落在离俄国领事馆不远的地方,店铺上下三层,往来侍者大都是金发的外国美女,高鼻梁白皮肤,穿着白色洋装,走进其中只觉衣香鬓影,大有歌舞升平的感觉。 餐厅刚运营,店内几处长桌上都摆放着粉红色的百合,香气清幽,地上铺着猩红的长绒地毯,高跟鞋踩上去没有半点声音,头顶的水晶吊灯在橙黄色的灯光下色彩丰美,剔透晶莹,墙上贴着褐棕色墙纸,每面墙上还挂着油画。 旋转楼梯的大理石台阶光可鉴人,来来往往的侍者让人目不暇接。一扇扇雕花长门开启,水晶吊灯剔透摇曳,梵阿铃的悠渺调子似在半空流转,如丝缠绕;明滑如镜的地面不知嵌了什么,闪动星星点点银芒,竟觉步步生辉。听着乐池中响起西塔琴和塔布纳鼓的声音,沈令迩轻轻叹道:“这倒是像极了北平。” 张劭溥笑了笑:“全国上下的风月场都一般无二,只是哪里多些哪里少些的区别。” 沈令迩宛然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张劭溥看了看她,又加了一句:“不过是些应酬。” 俄国菜口味偏重,张劭溥是北方人,依然对这样偏重口的菜式吃不习惯。 沈令迩比较喜欢红菜汤,口感醇厚,偏酸口感。“这汤有个中国版本,”沈令迩笑着给张劭溥添了一碗汤,“罗宋汤听过吗?” 张劭溥皱着眉喝了一口,看着沈令迩吃得香甜,忍不住道:“罗宋汤口味更清淡。” 沈令迩把甜酒推给他说:“你不爱吃酸的呀。” 俄国菜的甜酒添加胡椒、肉桂和蜂蜜,口感有些奇怪,张劭溥皱着眉头喝了两口又放下了酒杯,沈令迩看着他,实在忍不住掩着嘴笑起来。 一顿饭,沈令迩吃得心满意足,只是张劭溥只觉得吃了半饱。沈令迩的长发在傍晚的霞光中飘散,她眉眼弯弯地对张劭溥说:“去市场逛逛吧。” 沈令迩买了一条鲤鱼,胡萝卜、牛腩、洋葱、土豆,除了日常需要的葱姜蒜还买了小茴香和香叶。张劭溥看着这些菜,又想起沈令迩的厨艺,感觉饥肠辘辘,下意识接过菜篮子,等到最后,沈令迩都笑起来,只见昔日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副旅长,如今一身西装,左手挽着菜篮子,右手拎着一条鱼,偏生一幅剑眉冷冽的模样,看上去格外有趣。 张劭溥这才发现不妥,只是无可奈何,他忍不住摇头道:“咱们快些回去吧,若是被我的属下们看见,怕是要笑死了。” 沈令迩拎着珍珠手袋,咬唇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销假了~今天刚回来,发得晚了。 最后,亲吻每一个收藏我的小天使~ 第20章 bsp;20 张劭溥的管家和司机都在战乱中死去,他原本没有副官,大事小情大都由纪云和张戎打理,他如今身边没有协助他的人,吴佩伦索性把林赢调给他做副官,此外信给他配了管家和司机。 管家姓秋,矮胖身材,倒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站在公馆门口迎接他们,沈令迩看着他却又想起了张戎,心中酸涩,不过依然和气地问好,给了赏钱。张劭溥也说了一句辛苦,等秋管家退下,张劭溥才轻轻叹气。 沈令迩大概也能明白他的想法,没有在这个时候讨他的不快,她把刚买的食材摆在桌子上,回过头来倩兮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23 巧笑:“过来坐,我给你做宵夜。” 餐厅橙黄色的灯光昏黄柔软,那个皮肤白皙的女子眉眼如画,仿佛带着淡淡的光晕,张劭溥抬起头看她,感觉内心的柔软瞬间被击中,窗外已经黑透,可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里,温馨又明媚,他都没有发觉自己脸上带着柔和的笑,他站起来,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沈令迩系上围裙,半低下头把长发绾起,灯光把她的剪影打在墙上,那个侧身的画面美得让张劭溥感觉眼眶微热。 沈令迩站在面板前削土豆,她灵巧的手指在灯下舞动着,张劭溥坐在桌前单手托腮安静地看着她,秋管家走进来,当他看到这样的一幕的时候,愣了愣,然后退了出去。 砂锅里被放在灶台上,文火煮着,牛肉的香气弥漫在餐厅中。张劭溥感觉自己很久都没有这样快乐了,虽然他没有笑,在别人看来他依然平静沉默,可这种快乐就是这样无声无息的。 “孟勋什么时候从军的?”沈令迩一边择菜,一边随口问。 “光绪二十八年。” 沈令迩咬着嘴唇算数,想了想说:“那就是一九零二年,那你从军有十六年了。” 张劭溥点点头,静静说:“嗯,十六年。” “那你在从军之前做什么呢?” “霍乱之后,算是乞讨吧。”张劭溥以为自己过去的这段过往会很难再对别人提起,这段往事会慢慢融入记忆的深处,可是他就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夜晚说了出来,伴着炉火上升腾的水汽。 他不知道那个小女子会怎么看待这段过去,不屑?嘲笑?张劭溥心中苦笑,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在意别人的想法,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哦这样啊。”沈令迩没有什么特殊的语气, “在哪里,北平吗?” “在山东。”张劭溥有些意外沈令迩平静的语气,好像他说的只是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一样。 沈令迩点点头轻声说:“能在这样的时节活着都不容易了,我还住在天津的时候,人人都说北平歌舞升平,可真去了才知道,哪里都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罢了,我心里是真不喜欢打仗的。” 张劭溥听她软糯的声音娓娓道来,心中也变得平静。 沈令迩站起身,用湿布裹着砂锅盖子,放到一边,用瓷勺盛了一碗汤,笑盈盈地端给他,说道:“还有很多,你尝尝。” 张劭溥用勺子慢慢喝汤,微酸的口感滑入肺腑,沈令迩坐在他对面,双手托着下颌,目光莹然:“好喝吗?” 张劭溥掩盖住心里的酸涩感,轻声说:“很好,谢谢你。” “不用说谢谢。”沈令迩垂着眼睛絮絮叨叨地说着,没有看见那个戎马半生的将军微微红了眼睛。 * 春天的气息越发浓烈,莺飞草长一派美景。 香樟树愈发葱茏,沈令迩养的茉莉花暗香盈盈。 在回到张公馆的第三天,沈令迩见到了折兰。 “小姐!”折兰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手臂还打着夹板,就想要给沈令迩跪下,沈令迩红了眼睛,扶住她没有受伤的手轻声说:“回来就好。” 折兰在张戎的安排下换上了沈令迩的衣服,从正门跑了出去,被一队散兵追击,他们想要捉住她以威胁张劭溥,所以一直没有开枪,折兰一直低头跑,她经常出门买菜,岳阳的街道格外熟悉,她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跑,跑到一座民房的时候,侧门突然开了,一个女人把她拉了进去。 “多亏了吴太太,”折兰的眼睛依然红着,“我进去之后过了好久才觉得胳膊疼,民房里的一个人帮我检查了一下说是骨折,帮我做了简易的夹板。” 沈令迩温柔的拍了拍她的手说:“不管怎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等你好些,我带你去找吴太太,好好谢谢她,记得了吗?” 折兰乖巧地点头。 沈令迩站起来说:“你回去歇着吧,这几天不用干活,秋管家说这一半天的采买一些新的佣人。” 折兰点点头,走出了客厅,沈令迩坐在沙发上看向窗外,折兰还活着,阿福呢?她想起那个脸颊圆润的女孩,心中有些难受。 * 军政楼。 吴佩伦把手中的报纸“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你们看看,军阀政客的黑暗丑闻!好一个林白水!这不是在打我吴某人的脸吗?” 张劭溥看着那张五月刊的《公言报》,显目的黑色大标题赫然写着:揭露奉系军阀丑闻。其中的吴佩伦榜上有名。 张劭溥的眼睛只是淡淡一撇便收回,轻声道“财政总长陈涛、交通总长徐世英,这两人贪污舞弊却有其事,且等着段祺瑞早晚要惩办他们。如今这些文人大都喜欢夸大其词,旅长也不用放在心上,若是上面派人来查,无中生有,必然也不会冤枉好人。” 吴佩伦看了张劭溥一眼,在沙发上坐下:“孟勋也坐吧。” 张劭溥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背挺得笔直。 “我派人摸过林白水的底,不过是个小小主笔,没有什么背景,却敢这样大放厥词。” “那不如派人解决掉?”张劭溥敲了敲沙发扶手,眼睛静静地看着吴佩伦。 吴佩伦摆了摆手道:“若是这份报纸刊发之前还好说,现在解决他这不是给人留话柄么,真是阎王易斗,小鬼难缠。先就这么搁着吧,要愁也是财政部和交通部那两位先愁着,我今天叫你来还有一件事。” 吴佩伦说这,从一边的桌子上拿来一个公文包,掏出一张纸说:“如今咱们马上搬到长沙,原本不齐的人手北平都要派人补上,别的好说,只是调给王甫做副手的这个人,你帮我斟酌斟酌。” 张劭溥接过那张纸,上面第一行写着他的名字:余北。旁边附有一张照片,长相还算端正,年龄不大,倒是颇有文人的气势,是光绪二十年生的,今年不过二十四岁。 下面附着他的籍贯和履历。 “他在两年前就做过北平的特派员,去往滇南,在北平没有什么要职,但一直都在曹督军身边做书记员,怕是个有来头的,就怕这种年纪轻又有背景的,不服管教。”吴佩伦说着捏了捏眉心,“我想想就觉得头疼。” 张劭溥把手中的文件看了三遍,确认没有遗漏任何细节,想了想说:“既然是曹督军专门派来的人,咱们没有理由拒绝,滇西这个地方北平一直鞭长莫及,他能过去和当地势力取得联系,把消息返给北平已经是难得,想来也是有本事的,留着也不是坏事。” “也罢,那我就听孟勋一言,宋彦铭!” 宋彦铭答了是,从门外走进来。 “帮我给北平发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已经更了20章了,不知道有几个小可爱是一直跟着我的,大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24 概没有== 我其实挺知足的,新作者,刚写文,这篇文章给我很多鼓励了,谢谢每一个看过文的小可爱,不管你们有没有留下,我都很感激。 我会努力写完这篇文,预计在20w左右,让我们一起加油吧! 第21章 bsp;21 张劭溥白天去军政楼处理公务,常常到日暮时分回来,林赢常常跟在他左右,每每到了傍晚时分,沈令迩就要准备一些糕点招待他。初时倒还相安无事,过了三四天,林赢就不再登门了,到公馆门口便打道回府,沈令迩做的糕点是两人份的,忍不住问张劭溥:“林赢怎么不来了。” 张劭溥专心吃着马蹄酥,听闻此言抬头浅笑说:“他嘴都刁了,日日说食堂的饭菜难吃,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还是别让他来了。” 沈令迩忍不住笑了,吊灯的光线照在张劭溥脸上,他深邃的眼睛宁静如同湖水,他把黑色西装外套脱掉,单手扯松了领带,解开了衬衣的前两个扣子,沈令迩收回目光,轻轻呼吸。 “过两天我去一趟吴太太家。”沈令迩在椅子上坐下,垂着眼睛,“折兰是她救的,总要去道谢。” 张劭溥点点头说:“记得让秋庭给你备车。” 夜里的时候,沈令迩迷蒙的醒来,感觉有些饥饿,原本想着稍微忍一忍,早上再吃,可是辗转了一会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 外头安静得很,有虫豸在窗下轻声鸣叫。沈令迩趿着拖鞋下楼,她隐约记得壁橱里还有麦片,打开象牙白色的橱柜,果然还余下一袋,她把牛奶锅放在灶火上烧水,一边倚着一旁的桌子发呆。 不一会,水就沸了,沈令迩撕开麦片的包装,就听见有脚步声在身后很近的地方传来,她猝不及防地回头,手中打开的麦片哗啦啦地洒在地上。 走来的是张劭溥,厨房的灯光很暗,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他的侧脸都笼罩在阴影中,昏昏然,有些微醺和迷离。他大概醒来的时间不久,头发还有些蓬乱,只是那双眼睛依然深邃。 “我醒了有些饿,过了煮点吃的。”沈令迩说着,拿起扫帚想要打扫散落一地的麦片,张劭溥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扫帚,淡淡一笑:“你煮你的。” 麦片熟的很快,张劭溥把地上的麦片扫好之后,倚着桌子,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家居服,看上去十分随意,那双眼睛如水:“我也饿了,有我的份吗?” 沈令迩做的是自己的,正好一碗,她一愣说:“那我再给你煮。” 张劭溥笑着摇头,从一边又拿了一个碗,把她碗里的麦片平分,道:“不介意吧?” 沈令迩感觉张劭溥应该是真的没睡醒,平日里一板一眼的人如今也开上了玩笑,她温柔一笑,说:“自然不介意。” 二人在厨房里喝了半碗麦片,张劭溥道:“古人说举杯邀明月,你我倒也应景。” 从厨房的小窗看出去,天边果然挂着一轮明月,银光皎皎,一地碎银。沈令迩看着看着,蓦然说:“露从今夜白……”后半句没有说出口。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想家了?”张劭溥把手中的晚放下,侧过头问,眼睛笼罩在光影里。 沈令迩垂下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哪还有家啊。”她眉目弯弯的,轻声说,“幼时住在天津,母亲故去后,父亲娶了继母,我又住在上海,黄花岗起义之前,父亲资助新派人士,下了牢狱,在狱中死了,我被托付给郭参谋,回了北平。哪里有家,哪里都是家。” 也许是黑夜太撩人,张劭溥倚着桌子看向那个脸上没有太多悲伤神色的小女子,她的长发披散着,鹅蛋般的小脸光润莹白,不过巴掌大,愈发楚楚可怜。 张劭溥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山东、北平、广州、岳阳、长沙,他征战多年,他的家在哪呢?他自己都不知道。 * 站在吴公馆门口,沈令迩理了理头发,吴佩伦的管家走出来,是一个高瘦挺拔的男子,笑着说:“太太还在等着小姐呢。” 沈令迩宛然一笑,说了麻烦了。 吴公馆的花园比张公馆更大,洋房也更具气势,花园中蓊蓊郁郁,百花葳蕤,洋房外层刷着砖红色涂料,二层和三层探出两个大大的露台,露台上种了各种各样的绿植。 家庭环境最能体现女主人的品味,沈令迩一直觉得此话不假。 管家帮她推开了大门,室内装潢精美,大有富丽堂皇之感。张兰坐在沙发上,穿着一身酒红色绣黑色芍药花的旗袍,头发如同水藻绾成一个发髻,用珍珠簪子固定好。 “沈家妹妹来了。”张兰笑着起身迎接,“快来坐。” 沈令迩笑盈盈地走过去,张兰拉住她的手,说:“可怜见的,前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头吧。” “哪有那么多苦可吃,”沈令迩展颜一笑,“非常时期非常之法罢了,我今天来可是要好好谢谢兰姐的。我们家的折兰多亏了兰姐,不然早就丢了性命。” “不用跟我客气,”张兰拉着沈令迩坐下,“那丫头机灵得很,穿着你的衣服我以为是你,这才拉进来,也算她命好呢。” 沈令迩又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时候那瘦瘦高高的管家走进来,看见沈令迩,顿了顿,用眼神示意张兰。 “不妨事,你照说。”张兰五官长得明艳,发号施令的时候杏目斜睨,不光有妩媚风情,还有主母的气派。 “门外头有个年轻人投帖子,说是专程拜访太太的。”说着,把帖子递了过来。 “余北辰,”张兰笑了笑,侧头对沈令迩道,“小张可会对你提及工作上的事?” 沈令迩摇摇头说不曾。 张兰挑起嘴角道:“这个人是他们军中从北平调来的副参谋长,比小张低了半级,岁数不大,可是个风流种子,北平的胡同里他都熟悉得很。”她把帖子递给管家,倚着沙发道:“请进来吧。” 张兰表情闲适,沈令迩有些赧然道:“不如我先回避一下吧。” 张兰按住她的手说:“咱们都是他长官的家眷,哪有咱们回避他的道理,你坐着就是。” 正说着,外头的门开了,管家引进来一个人。 沈令迩下意识抬头看去,门外阳光灿烂,走进的年轻人穿着灰色暗纹西装,衬出倜傥身段,年龄不过二十出头,五官长得很好,走路姿势风度十足,这么看着也十足十是个公子哥了。 “这是吴太太,这是……”管家介绍到沈令迩有些语塞,张兰笑着接过话头:“这是张太太。” 沈令迩微微低头,余北辰听了微笑说:“进来的时候看着张太太年轻,举手投足的贵气,以为是旅长家的女孩,可又见吴太太花容月貌,不能有个这么大的女儿。” 沈令迩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25 暗暗咋舌,这个人倒也算是巧舌如簧,一句话,屋子里的两个女人都被他称赞了,张兰听闻也没有太多喜色,淡淡一笑说:“小余一路辛苦,晚些时候老吴应该会给你摆酒接风,你怎么先到我这来了?” 余北辰脸上依然带着笑,说:“没别的意思,只是来看看表个心意。” 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首饰盒,放到茶几上推到张兰面前:“还请太太替我美言。”余北辰又看了看沈令迩说:“来的匆忙,给张太太备下的小东西没有带来,改日登门拜访。” 沈令迩轻声说不必。在心里忍不住腹诽,军中调来这样的副参谋长,别说指挥作战,平日里日日应卯都恐怕困难,北平缺人不假,如今竟缺成这样,沈令迩抬头看他一眼,随即又把眼睛垂下,这个人总让人觉得不那么简单。 张兰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个红色天鹅绒的首饰盒,不说收下也不说不收下:“你若是有才学,我就算不和老吴提,现在你已经是副参谋长,职位将来也会水涨船高,你让我美言什么呢?” 余北辰不在意张兰拂了他的面子,眼睛里都含着笑,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面:“早在北平,我的风评不算太好,如今却是全然改过,万一旅长提起,就麻烦太太了。哦对了,我有个表叔在长沙租界附近开商行,跟洋人做生意,太太有空万望照顾生意。” 张兰这才施施然拿起首饰盒打开,只是一个硕大的珍珠,竟几乎有一个指节那么大,光润莹白,看上去价值不菲。 “行了,我知道了。”张兰说着把首饰盒合上,又放到桌子上。 余北辰倒是颇有眼色,听闻笑吟吟地说:“那我就不打扰二位太太了。” 说着起身,走向门口,沈令迩下意识的抬头,却看见那个人若无其事地偏过脸,看见沈令迩的视线,挑起了嘴唇,露出一个似有深意的笑容。 沈令迩忙低下头,张兰没有注意到她,又拿起了首饰盒:“这个珍珠可真是漂亮。” 沈令迩点点头说是。 张兰明艳的五官光灿夺目,她笑着倚在沙发上说:“可惜姐姐不能收。连祁!” 方才那个瘦高的管家走了进来。 张兰用下巴指着那个首饰盒说:“这东西贵重,你亲自去哪个珠宝店验验真假,要是真的就给吴先生送去。” 等连祁走出去,张兰才看着沈令迩轻声说:“军中贪腐严重,我是个普通人,我也不想让国家养一群废物,沈妹妹觉得呢?” 沈令迩心中颇受触动,在她的印象中,官僚中私相授受、买卖官职都是屡见不鲜的事,她轻声说:“兰姐果然不是一般女子。” 张兰笑着摇头:“一般不一般的没有个定论,我能做的太少了,妹妹还年轻,若是有什么机缘,对国家有用的,多做一分是一份。” 二人又聊了会天,茶水添了两遍,沈令迩起身告辞。张兰送她到门口,走出吴公馆的时候,沈令迩回头看去,只看见张兰走回房间的背影,袅娜娉婷,却有铮铮傲骨。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一个bug 第22章 bsp;22 那日张劭溥回来,天不过擦黑。比平时还要早上一个钟点,进门的时候,沈令迩坐在沙发上看书。 “看的什么?”张劭溥一面问,一面坐到单人沙发上。 沈令迩穿着白色的冰丝睡裙,腰间松松系着带子,乌黑的头发如同光泽的瀑布散落在扶手上,她低垂着眼睛,莹白的皮肤有如玉的光泽。 “巴黎圣母院,”沈令迩笑笑,把书签夹进书里,张劭溥把书拿过来,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沈令迩的书签是一张硬纸,反面用蓝黑色的墨水写了一句话: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张劭溥淡淡一笑,把书签又夹了回去:“年纪轻轻,就觉得‘天地一逆旅’,到老了该怎么得了。” 沈令迩侧着头笑说:“随手写的,只觉得像自己。” 张劭溥顿了顿,似乎是感觉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了,他说:“这几日我在看《国富论》,书是借的,不能折,能不能劳烦沈小姐帮我做个书签。” “好。”沈令迩从一边的一个中等大小的木盒子里取出一场尺寸合适的硬卡纸,问:“想写句什么诗吗?” “你帮我随便写一个就是了。” 沈令迩咬着嘴唇偏过头想了一会,在白纸上写了一句话递过来。 张劭溥定睛看去: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张劭溥看着这句话,深邃的眼睛反射着淡淡的光。 此情此景,是西沉的余晖,是染满天际的火。 张劭溥把书签收好,沉默了片刻才说:“换件衣服,咱们出去逛逛。” 沈令迩站起身,黑色的长发垂在腰间,她笑问:“你让林赢早早给我送信不让准备晚饭,这是要带我去哪?” 张劭溥站起身,后背依靠着墙壁,深邃的五官被晦暗的光照得明明暗暗。 “把你卖了。”他说。 沈令迩噗嗤笑了出来,问:“那我的行情怎么样呢?” 张劭溥笑:“小女孩太瘦,怕是行情一般。” * 张劭溥一直没有明说,沈令迩也不喜欢刨根问底,只是张劭溥衣着正式,灰色西装没有一道褶皱,怕不是个简简单单的聚会。 走出张公馆,天已经黑了,张劭溥的新司机孟知焕开着一辆别克d型车,欠身拉开车门。 张劭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沈令迩点点头,坐在后排,没想到张劭溥也坐到了她的身边。 “今天你只当它是个简单的聚会,别人问你什么都不要怕,要是我不在,你去找吴太太,记得了吗?”张劭溥轻声说。 “嗯。”沈令迩轻声答应。 有一个东西在戳她,她低下头,张劭溥递给她一把枪,银色的枪身,白色枪把上的刻着一匹小马:“勃朗宁1900。” 这是张劭溥之前给过她的枪,她从教堂回来之后又还给了张劭溥。 “这把枪以后就给你了,你收好。” 沈令迩接过,熟悉的触感传来,她立刻颤抖了一下。 黑暗中,张劭溥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他的手很热,她的手细腻,他的手粗糙。 沈令迩的心跳得很快,她自己也分不出到底是恐惧还是其他的什么,脑子乱得像一团麻线,只是感受到那双略微粗粝的手指划过她的手背,让她从心底战栗。 他摊开她的手掌,把枪放上去:“不用怕,旅长做东请客,来往人多,我怕不妥,给你以防万一用的。” 沈令迩颤抖着把枪握住,张劭溥轻轻地笑:“你把它放进手袋里,今天用不着杀人。” “你会有危险吗?” “不会。”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26 张劭溥轻轻笑,“不用怕。我没让你提前准备,就是怕你紧张。” 这是今天他第二次说“不用怕”,沈令迩莫名觉得心中十分安定,她点点头,把枪装进珍珠手袋里。 车窗外景物飞逝。梧桐林荫道徐徐盘山而上,在半山腰的牌子上,写着:尼克斯庄园。附着英文、日文和俄文。 尼克斯,夜之女神,这里是长沙城最大的夜总会,举国震惊的销金窟,哪怕远在北平她都有所耳闻,不同于北京胡同里的香艳,不同于上海滩,秦淮河边的纸醉金迷,这里的夜永远灯火通明,这不仅仅是一个夜总会。 别说寻常政客,大总统想要买选票,也是请人去这里行贿议员;更不用说在长沙城里谁想设宴款待好友,有头脸一些的,都需去这里——细算起来,京官也好,地方军阀也罢,南南北北的人但凡经过这,少不了一番推杯换盏,议员政要,文人墨客哪个都逃不掉。 是男人的销金窟不假。 可去的人却不只爱美人,更恋江山。 只见山腰处,巨大的罗马砖石堆砌成了喷泉,黑色描金的铁艺栅栏瘦高,灌木葱茏被修剪成各个形状,这座属于夜的庄园,此刻像初露妩媚的舞娘。 香车如织、宾客络绎。侍者拉开车门,张劭溥和沈令迩下车,走入庄园,张劭溥伸右手,把沈令迩带进左手臂弯中。 沈令迩摩挲着光滑的衣服料子,左手拎起裙摆,一袭黑色塔夫绸长裙闪动幽暗光泽,托出个冰肌雪颜的女子。 沈令迩走进大厅,心中依然惴惴不安,可脸上却早已换上温和平静的笑容,盛装佳丽,嫣然无方。 骨子里商人善于虚与委蛇的血液在缓缓流动,沈令迩的身姿娉婷,步子不急不缓。张劭溥微微侧头,那个素日温吞乖顺的小女子,现如今娉婷袅娜,举手投足都是如同大家闺秀,镇定从容。 水晶吊灯闪烁着迷醉的光,脚下的大理石瓷砖闪烁着细碎的光芒,竟仿佛是一地碎银,步步生辉。小提琴悠扬的乐声盘旋升腾,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 椭圆的大厅里,中央留做舞池,前面是金壁辉煌的舞台,舞台周边设座位,穿着旗袍的女郎为每位客人倒上香槟。 二人相携进入,难得一见的玉女金童,一入场便是让人难以转开眼神。 有印度侍者引路,绕过舞台,走上螺旋上升的台阶,二楼竟是别有洞天,一个一个雕花的门关着,侍者时不时提醒二人注意台阶。直到走进走廊深处,侍者停下脚步,拉开了房门。 这是一间单独隔出来的雅间,沈令迩放眼望去,到处衣香鬓影,处处是艳光四射的女人,处处有风流倜傥的公子。 “正念着孟勋,人便到了。”吴佩伦笑着说,“沈小姐也到了,不必拘束。” 沈令迩含笑颔首,右手依然挽着张劭溥的臂弯。 入席的时候,沈令迩坐在张兰身边,和张劭溥分开。张兰今日也是盛装出席,白色晚装缀着金丝和珍珠,云髻高绾,朱唇嫣红。沈令迩今日是当做张劭溥的女伴,没有什么说话的必要,所以一直默默坐着。 “这些都是政界高官,瞧着道貌岸然,满腹的……”张兰压低了声音,殷红的嘴唇轻轻吐字:“男盗女娼。” 沈令迩抬眼,张劭溥正在和一个中年人交谈,中年人微胖,笑起来眼睛几乎看不见,张劭溥不知说了什么,他连连哈腰。 “就那个和小张说话的,”张兰抬抬下巴,“外国商行的副行长,谄媚样子让人恶心。” 沈令迩轻轻点头,说:“还是吴先生人脉广,各界人士都到了。” “男人谈他们的生意,偏偏还要带上女人,”张兰笑笑,语气倒不像是抱怨,“不过是沟通关系,拓展人脉的机会,男人有人脉,女人也要有,沈妹妹一会瞧着,哪个跟你说话的太太,上来就会自报家门。对他们不必客气,她们自己就巴巴地赶来了。” 张兰一向刻薄,沈令迩知道她没有坏心,点着头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稍晚些,实在抱歉。 昨天收到了35瓶营养液,实在是让我懵了!! 兴奋到三点睡不着,不知道是哪个或哪几个小可爱送的,很感激!! 第23章 bsp;23 侍者端着盘子游走在各个房间,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反射出吊灯绚丽的灯光。张劭溥递给沈令迩一个“放心”的眼神,和王甫一起走到另一桌,这时有几个衣着光鲜的太太把张兰簇拥在中间。 沈令迩年纪最小,和众人不熟,再加上没名没分,叫张太太不够格,叫沈小姐不合适,身份尴尬,众人也不太招呼她,倒是张兰拉着她的手坐下说:“沈妹妹不要拘束,姐姐们都会照顾你。” 众位太太茅塞顿开,张太太不能叫,沈小姐也不能叫,这一声妹妹,既显得热络又不会尴尬,几个太太纷纷问候。沈令迩微微垂着眼睛,温声细语,十足十的温顺乖巧。 一旁王甫的太太忍不住笑说:“早听闻沈妹妹脾气最好,如今看了确实如此。”王太太三十多岁了,皮肤依然保养得很好,看上去人也柔和。 一旁何厅长的太太正往脸上抹粉,听了抬起头道:“也就是沈妹妹性子好,张先生的红粉们也不至于寂寞。” 这话里的火药味就浓了,沈令迩有些错愕,她抬起头看着,周围几个太太有直接看着她的,其余几个看似在做别的,那眼神却也时不时的飘过来,她垂着眼低下头说:“太太雌威,我不如太太。” 何厅长惧内,一直都是心照不宣地事,沈令迩点到即止,周围几个太太脸上都露出了然的神色。 张兰噗地笑出来,她快人快语,直接道:“何太太真有趣。”说完却停了嘴,眼睛却还含着笑,何太太脸上挂不住,淡淡说了一句:“说笑了”,赶紧把话扯到裕兴衣庄新出的洋装上。 张兰这才拉着沈令迩的手低声说:“你这脾气不好,人家说你你也不反驳,这一个软钉子没用,还让自己堵心。” 沈令迩的表情有点恍惚,她轻声说:“多谢兰姐关心。” 张兰看了看她,又有别的太太敬酒,张兰又坐直了身子和他们攀谈起来。 沈令迩懵懵的,感觉心口像是被钝刀子剜肉似的疼,脑子又飘着,想起张戎以前说张劭溥并没有外室的话,感觉眼里酸涩。 张兰又喝了一杯酒,侧过脸看她依然恍惚,想了想,说:“小姑娘年轻,把青楼当做青楼。” 这话说出来,沈令迩木然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笑,张兰撇她一眼说:“别笑了,笑不出还笑让人看笑话的。”沈令迩依然没有回过神,过了片刻才想起张兰说的话“小姑娘年轻,把青楼当做青楼。” 她没懂,揉了揉太阳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27 穴,突然就懂了。 她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风月场,可是这里确是用来谈生意的,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在推杯换盏间有多少生意就这么谈成了,她想着,轻轻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说:“我懂了,谢谢兰姐。” 酒至半酣,室内的空气都热络起来,男人那边酒杯的碰撞声不绝,几个金发碧眼的洋人笑得开心,不知道说了什么。而这边,女人聊天的声音都大起来。 沈令迩看着张劭溥,此刻他侧对着她。张劭溥的眼睛在看着一个洋人,没有什么表情,说出一段英文,沈令迩离得远,隐约听见一个词:“鸦片。”她心中一个哆嗦。 张劭溥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他穿着白色的衬衣,领带也系得一丝不苟。他的右手食指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这是他已经不耐烦的标志,不过他依然在说话,声音平静。 沈令迩正看着,何太太突然说:“沈妹妹在岳阳住得惯吗?” 沈令迩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何太太,莞尔道:“还可以的。” 何太太点点头,殷红的嘴唇挑起一个弧度,她的五官很好看,只是上了年纪肌肤有些松弛,远远看着还算得上美人,她摇着红酒杯,笑问:“不如妹妹哪日来我家坐坐,聊聊天也好。” 沈令迩笑着说:“等哪天有空定登门拜访。” 何太太对沈令迩的恭敬还算受用,她想到了什么,又问:“沈妹妹想不想挣点钱花花,现在哪里都要钱,听戏也好,做头发也罢,你看我做件旗袍都要两百银元呢。” 沈令迩觉得自己和她们这些太太都有隔膜,心中不太愿意也不好表露出来,只是问:“太太自己也挣钱?” “不过是倒腾烟土和金银,妹妹有兴趣姐姐也能帮你。” 沈令迩摇摇头说:“我们府里的开销不算大,我也懒得很,还是算了。” 何太太啧了一声,没说什么。张兰过了一会才压低了声音说:“何太太哪里是做生意,从黑市买点烟土,转手买过去换个差价,净是强买强卖,哪也堵不上她花钱的速度,上个月听个戏,偏要捧那个小生,砸了一千银元,差点把何厅长气死。” 沈令迩点点头,一抬眼却看见张劭溥站起身,和吴佩伦说了什么,走出了包厢,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她。 沈令迩又坐了片刻,不见张劭溥回来,想了想,跟张兰说了一声,也走了出去。 尼克斯庄园的二层格外沉默,隐约能听见从一楼传来的乐声,沈令迩的高跟鞋踩在波斯的长绒地毯上,没有半点声音,她看见,张劭溥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 他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没有立刻点燃,他似乎在想着什么,烟在他手指间转来转去,片刻才点燃,他吸了一口,烟雾缭绕,那个男人站在明明灭灭的灯下,五官深邃。 沈令迩却想起了刚刚何太太的那句“红粉”的话,心又是一阵涩涩的难受,她咬了咬嘴唇,调整好情绪,走了过去。 走到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张劭溥回过头看她。 他的眼睛深邃,可此刻里面却有深深的无奈,是的,无奈,沈令迩觉得自己看清了。 “你怎么出来了?”张劭溥轻轻问,把窗户推开,好散一散香烟的味道。 沈令迩抬起头看着他说:“见你一直没回来,出来看看。” 张劭溥轻轻笑了笑,眉间舒展了一些,他低着头,单手扯松了领带,倚着墙看她:“看我做什么?” 沈令迩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立刻垂下眼,犹豫了一下说:“我听到你说了‘鸦片’。”最后那个‘鸦片’,沈令迩是用英文说的,这个词她从may那里学来的,发音不算标准。 张劭溥笑笑:“你倒是敏锐。” “要做鸦片生意吗?”沈令迩又走了两步,到了窗边,窗外的夜风吹进来,吹起她耳边的碎发。 张劭溥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小女人,她的脸很小,像个小小的鹅蛋,头发绑在脑后,脸颊上带着细细的绒毛,就像个小女孩。她的眼睛也是,湿漉漉的常年带着清润的水光,黑眼仁多,眼白少,像婴孩的眼睛一样清澈。 他说:“那个洋人是美国人,外商行副行长。” “万国禁烟才过去多久,这又开始做鸦片生意了吗?” 张劭溥看着漆黑的夜色轻声说:“可是租界里,鸦片生意是最好做的。” 租借,租界。 偌大山河,支离破碎。 人人都想把鸦片送进国门,刚才那个副行长眼中似乎带了轻蔑神色:“恕我直言,你们的国人离不开鸦片。” 他静静地听着,想要反驳却哑口无言。 沈令迩看着他的神色,咬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撒糖啦! 第24章 bsp;24 窗外的夜空一片漆黑,张劭溥不再吸烟,他静静地倚着墙壁,直到手中的香烟全部变成灰烬。 从始至终,沈令迩站在他对面,她如水般清澈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是我太贪心了吗?”张劭溥的声音如同叹息,“我想要棉纺厂,面粉厂,他们偏偏要把鸦片厂送进来。” 沈令迩轻声说:“不是你贪心,是资本家谋取利益不分国界,不管人道。” 张劭溥笑了笑,又摇摇头,眼睛带着月光的影子:“大势所趋,我无能为力的感觉真不好。” 沈令迩抿着嘴唇想了想然后说:“我父亲以前是做烟酒生意的,有个洋人劝他把鸦片混进烟土里卖,我父亲回绝了,后来那个洋人却把混了鸦片的烟给我父亲,他染上了毒瘾。”沈令迩说着,垂下眼睛不再看他:“有些时候,断了别人的财路,他却要断你生路,”她又把眼睛抬起来,眼神倒是很倔强:“先生高义,也要先保全自己。” 张劭溥笑起来,在夜色中这样低沉的笑声竟有蛊惑人心的力量:“高义?你倒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他把窗户关上,食指轻轻敲着窗台,“提到军阀,人人都是又恨又怕,背地里不知怎么盼着我死,你竟想保全我?” 沈令迩咬住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乌溜溜的眼睛看看他,又垂下。 “谢谢你。”张劭溥突然说。 沈令迩抬头,他已经又把视线转移到窗外,刚刚那一声感激却像极了幻觉,轻轻袅袅,落在半空里,不上不下。 沈令迩没有回答,只是莞尔一笑。 “回吧。”张劭溥说着,把领带重新系好,不再看她,径自走在前面,沈令迩默默地跟着,她抬起头看向前面的那个清癯的背影,明明是这么一个单薄的人,为什么以往觉得他顶天立地,无往而不胜呢? * 张劭溥拉开雕花的门,示意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28 沈令迩先进去,沈令迩点点头,包厢内的人都看向门口,何太太已经大声说:“沈小姐去哪了,让我们好找。” 沈令迩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张劭溥低沉好听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何太太,这位是张太太。” 轰的一声,沈令迩的脸通红,她咬住下唇看着张劭溥的侧脸,他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却是淡淡的。 不光何太太有点怔忪,周围的几个太太的眼神都有点不一样了,连张兰都抬起眼睛看着沈令迩,然后笑说:“妹妹快来坐吧,刚上了一条鱼,尝尝喜不喜欢。” 张劭溥拍了拍她的肩膀,沈令迩有些僵硬地点点头,只觉得左半边肩膀都燃烧起来。 沈令迩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脑子里还很乱,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张劭溥低沉的声音:“这位是张太太。” 张太太…… 她拿着筷子机械地吃盘子里的东西,吃了两片熟葱,辛辣的味道传进嘴里才回过神,连喝了几口红酒才找回自己的味蕾,好在周围几个太太并没有注意她。 她抬起眼悄悄地看张劭溥,他却好像有心理感应一样侧过脸看她,四目相对,沈令迩的脸又红了起来,张劭溥笑了笑,向她举起酒杯,沈令迩抿着嘴也把酒杯举起,张劭溥微微一笑,把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就把头转了回去,和吴佩伦说话,不再回头看她。 沈令迩举着杯,过了一会,轻轻抿了一口又放下,心中兵荒马乱,不知是紧张还是忐忑……还是一点点的甜蜜。 * 酒至半酣,包厢雕花的门却被拉开了,走进来一个人,室内的空气有了一点点凝固。 “我来晚了,各位多包涵。”走进来的人倜傥风流,一身白色西装十足十的俊雅,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竟是余北辰。 “余小弟不厚道,哥哥们做东,偏你最迟,要罚酒!”说话的是何厅长,这语气间却说不出的熟稔。 余北辰走过去,从架子上拿了一个空杯,当即倒了红酒说:“给兄长们赔罪。”说着挨个敬酒。 今日来的都是业界名流,为人都好面子,所以有人敬酒就算不喜,也都勉强应对得宜,敬到张劭溥的时候,余北辰笑嘻嘻地说:“副旅长好福气,夫人冰肌玉骨,不输西施貂蝉。” 沈令迩的美是淡淡的,本不算倾城美人,如今说出来却总感觉有一丝讽意,当着张劭溥刻意夸赞沈令迩,意味不明,大有让人误会的嫌疑,张劭溥却毫不在意地端着酒杯笑说:“季臣客气,代夫人谢过。” 余北辰一击不中,却也不纠缠,笑嘻嘻地去敬下一位。 这边张兰的神色也不太好,道:“这个余季臣,怎么哪哪都见着他。” 刘参领的太太用调羹搅拌着手中的汤,道:“曹督军手底下的人,到哪不是香饽饽,岳阳长沙巴结他的人还少么,哪个不要给他几分薄面,如今倒作威作福了。” 王甫的太太也说:“姐姐妹妹们还是别说了,背后论人短长只怕不好。” “怕什么!”何太太眼睛一瞪,“让这般货色当副参谋长,不知何时把偌大军政府败个精光。” 正说着,余北辰已经敬完了酒,又走到太太们的这桌,何太太年龄最长,余北辰先敬她:“何太太几年不见,光彩更胜往昔啊。” 三言两语间,何太太已经合不拢嘴:“还没恭贺你高迁。” 张兰暗暗翻个白眼,沈令迩也是第一回见到这样左右逢源的人,还没来得及多想,余北辰端着酒杯已经走过来:“张太太几日不见,可好?” 周围几个太太立刻把眼睛转过来,沈令迩在心里骂他老说些让人乱想的话,脸上却不露分毫:“托先生的福,一切照旧。” 除了在余北辰来的时候有些波澜,这顿饭也算是宾主尽欢,吃罢饭,聊了一会天,有人提议跳舞,众人纷纷同意,王甫和王太太起身告辞,张劭溥走过来,沈令迩坐着,张劭溥站在她身边,弯下腰凑在她耳边说:“去跳舞?” 轻轻的呼吸吹动在耳边,沈令迩的右半边脸都烧起来,心又跳起来,她嗫嚅着说:“我不会。”北平大家庭里训练出的女孩子,怎么能学下九流的东西呢? “没事,我教你。”张劭溥轻轻笑着,“去吧!” 沈令迩想了想,点点头说好,站起身,张劭溥也站直身子,沈令迩的肩膀蹭过张劭溥的手臂,张劭溥顺势把她的手带进臂弯里:“走。” 沈令迩不知道张劭溥今天是怎么了,早在刚到岳阳的时候,他明确说并不想娶亲,今日一连串的事,总让她觉得不大对,可冒昧的问出来,如若不是却显得自己自作多情,真是丢人得很。 沈令迩只能垂着脸,咬着嘴唇随着张劭溥下楼。 一楼的舞池里已经聚了很多人,妩媚的女郎穿着红色的衣裙,足踝上的银铃响个不停,时不时响起叫好声。 张劭溥和沈令迩找了个离舞池不太近的座位,张劭溥轻声说:“你稍作,我一会来找你。” 沈令迩知道他今日是有要事的,乖巧地一点头说好,张劭溥向她微微一笑,转身像舞台后面走去。 沈令迩百无聊赖地坐着,有穿刺绣旗袍的白俄女郎给她倒酒,沈令迩看着舞台上跳舞的女子,是一个穿白衣的年轻女人,背景音乐是《蝴蝶夫人》音韵顿挫的意大利语,无需听懂那歌词含义,仍受其哀婉缠绵所感,闻者无不心醉,复又神伤。 听了一会,那个白衣女子谢幕走下了舞台,再走上舞台的是一个红衣女郎,高挑美丽,应该是司仪,说了几句开场白,然后介绍了那个叫庚蝶的白衣舞女,算是尼克斯庄园数一数二的舞女,当即有人掏钱约她共舞,接着又是圆舞曲的调子,坐在前排的青年男女纷纷划入舞池。 沈令迩看着他们,觉得十分新奇,这时,却听见耳边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我能邀请您共舞吗,美丽的女士?”沈令迩抬起头看过去,余北辰的脸藏在不甚明朗的光下,一片幽深。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都是甜甜的! 第25章 bsp;25 沈令迩微微张了张嘴,又低下头说:“对不起,我不会跳舞。” 余北辰挑起嘴角:“很好学,我可以教你。” 沈令迩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感觉背后的灯光被挡住了,有人在她身后说:“还是我张某人自己教比较合适,余先生以为呢?” 沈令迩轻轻笑起来,没有回头,端起桌子上的果汁喝了两口。 余北辰顺势收回已经伸出的手,倚着一边的栏杆笑:“那是自然。” 张劭溥走到沈令迩旁边,沈令迩抬起头对他莞尔,张劭溥也微微一笑,坐下。余北辰耸了耸肩:“张先生自便。”转身向人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29 群中走去。 张劭溥侧过脸,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他深邃的琉璃色眼睛闪着淡淡的光:“这么一会功夫就有人搭讪了?” 沈令迩抿着嘴唇笑:“哦?” 张劭溥笑笑,没有再说话,低声吩咐一边的侍者倒了一杯香槟。沈令迩喝完了果汁,示意侍者给她也倒一杯,张劭溥抬起右手挡了一下说:“再倒一杯葡萄汁。” 然后侧过脸说:“小女孩,别喝那么多酒。” 他们的交谈声很低,张劭溥离她很近。 暖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 沈令迩偏着头,眼中不忿:“我哪里还是小女孩?” “十七岁,不是小女孩是什么?”张劭溥说着,接过侍者的果汁递给她,“太甜,小心嗓子。” 沈令迩小口喝着果汁,张劭溥拿了一根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你想抽就抽吧,我不介意,”沈令迩目光莹然,“只是烟要少抽。” 张劭溥笑着把烟放在指间转来转去:“年龄大了,有些乏了。” 沈令迩噗地一笑:“活脱脱像个老头子。” 张劭溥忍不住一笑:“比你大十三岁,再过几年,必然是个老头子。” 沈令迩又喝了一口果汁,一句话不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没关系!再过多少年我都不嫌弃!” 说完她就一愣,下意识咬住了嘴唇,低着头不敢看张劭溥。 张劭溥转烟的姿势顿了顿,许久没有出声,沈令迩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脸也烧起来。 又过了片刻,张劭溥问:“去跳舞吗?” 沈令迩听他主动开口,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不知怎的有些空荡荡的,她侧过脸,张劭溥的五官掩映在阴影里,并不清晰,只是眼睛尤其明亮。 “好。”沈令迩点了点头,“只是我笨得很。” “多笨我都不嫌弃。”这话怎么都像是在呼应刚刚沈令迩的那句话,尤其显得意味深长,沈令迩装作没有听懂,站起身。 舞池里换了曲子,是韦伯的《邀舞》,张劭溥的左手与沈令迩的右手交握,示意沈令迩扶住他的手臂。这是沈令迩第二次牵住她的手,他们离得很近,几乎是一个拥抱的姿势,沈令迩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他,慢慢调整呼吸。。 “嗯,退。”张劭溥轻声说着,“很好。” 沈令迩逐渐把注意力转移到脚下,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白色的高跟鞋和张劭溥黑色的皮鞋踩着节拍,有时离得近有时离得远。 她离张劭溥也是这样,有时近,有时远。 “这是慢三步,十八世纪起源于维也纳,后来还有快三步,”张劭溥一边带着她旋转一边说,“那个不好学,以后慢慢教你。” 沈令迩轻声说好,心中只因那个“以后”二字,竟有了小小的雀跃。 “其实要说圆舞曲最好的,还是约翰斯特劳斯的作品,”张劭溥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低沉好听,“蓝色多瑙河,我很喜欢。” 沈令迩抬起头,目光莹然:“这个我听过交响乐,在北平礼堂,”她回忆着,“还是前年过完元旦的时候。” 张劭溥“哦?”了一声,说:“真巧,那年元旦,我也在北平礼堂听了这个曲子,我记得是法国的乐团,总指挥留着长发。” “是的!”沈令迩猛地抬头,眼睛中有说不出的惊喜,“你竟然也在,天啊!” 张劭溥看见她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很巧。” 沈令迩咬着嘴唇笑,十分娇憨的样子。 沈令迩不知道喜悦来自哪里,只是觉得之前能有过交集,竟让她有些快乐,想着想着,她突然发觉自己离张劭溥很近,起初,他们二人跳舞的时候离得有一定距离,现在二人半搂半抱,动作行云流水,竟好像演习了无数遍一样浑然天成。 一首曲子很快放完了,沈令迩松开张劭溥的手,张劭溥笑笑,轻声问:“还跳吗?” 沈令迩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她微微摇了摇头说:“口渴了,不想跳了。” 张劭溥说:“好,回去喝点东西。” 正说着,他抬起头,正看见穿白衣的庚蝶从后台走出来,他低下头拍了拍沈令迩的肩膀轻声说:“你等我一会。”说着向庚蝶的方向走过去,沈令迩抬起眼睛,静静的,没有什么表情。 又一曲华尔兹响起,是格林卡的《幻想圆舞曲》,曲子欢快,沈令迩把杯子中的果汁喝完,抬头看见张劭溥竟和庚蝶一起滑入舞池,二人半拥半抱,毫无忸怩姿态,竟说不出的好看。 张劭溥身姿颀长,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庚蝶身材姣好,垂着眼睛,时不时抬起头露出一个娇媚的笑容,沈令迩觉得他们登对,可心里又觉得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伸手示意侍者,棕色皮肤的印度侍者走过来欠身,用英文询问她有什么需要。 “e!(香槟)”沈令迩轻声说。 侍者从玻璃杯架上取出细长的郁金香型玻璃杯,倒上半杯,递过来道:“blanbsp;de blanc【注】” 沈令迩轻声道谢,酒杯微冷,她拿在手中,看着细小的气泡从杯底缓缓升起,在液面处破碎,像一条珍珠项链,沈令迩看得入神,过了很久才轻轻啜饮一口,一股淡淡的酵母的酸味在口中蔓延。 沈令迩喝着酒,下意识地又看向张劭溥的方向,张劭溥不知道说了什么,庚蝶竟笑得不能自己,突然庚蝶向她的方向看过来,又转过头对张劭溥说了两句,张劭溥就回过头来看她,远远的,他的眼睛温和平静。 沈令迩对他遥遥举起酒杯,张劭溥微微皱起了眉。 很快,曲终。 庚蝶松开张劭溥的手,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殷红的嘴唇轻轻弯起:“张先生是个明白人,跟着张先生我放心。” 张劭溥轻声说:“等结束之后我给你在北平安排住处。” “离张先生的府邸有多远?我可以常去吗?” 张劭溥轻轻一笑,没有作答。 庚蝶挑眉,杏目微嗔:“这算什么?王允献貂蝉?” 张劭溥摇了摇头:“不过是各取所需。” 庚蝶笑:“张先生真是不解风情。” 张劭溥没有接这句话,淡淡道:“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庚蝶说着,又有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走了过来,手里握着一枝玫瑰递给她,看样子是邀她跳舞。 庚蝶欣然接受,走了两步又看向沈令迩,笑得妩媚,给她一个飞吻。 张劭溥走到沈令迩的座位旁的时候,沈令迩已经喝完了杯中的香槟。双颊微红,眼睛越发莹然。 “不是说不让你喝吗?”张劭溥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不过沈令迩能听出里面微微的薄怒,“你平日不喝酒,香槟有后劲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30 ,明天有的头疼。” “嗯?真的吗,我没什么感觉。”沈令迩左手支着额头,偏过脸看他,眨了眨眼睛,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张劭溥看着她,终于叹了一口气说:“真是个小女孩。” 沈令迩坐直了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眼底眉梢有了二分妩媚风情,她轻轻咬着舌尖说:“都说酒壮怂人胆,你说是不是?” 张劭溥侧过脸看她,没有答话,眼睛在昏暗的灯下闪烁着隐隐的光,沈令迩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蓦地弯下腰,轻轻吻了他的眼睛。 头顶的灯微微一闪,沈令迩的眼睛清澈如同湖水。 【注】●blanbsp;de blanc:这是一种完全使用白葡萄——霞多丽(ay)酿造的白色香槟。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掩面。我爱极了这对cp,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 今天我出去看战狼2了,好燃,哭了全程qaq,然后逛了商场,本来好累了,在回家的路上看见小可爱的留言,匆匆吃了晚饭就把这章写出来了,欢迎食用呀~~ 谢谢跟随我的小可爱,不管有没有给我留言,我都感谢。 最后呀,对一个小可爱说句话:活着是最幸福的事,我们都要快乐的活着~~ 第26章 bsp;26 沈令迩的嘴唇温热,带着淡淡的香槟的味道,张劭溥的眼睛清凉,睫毛轻轻一颤。 这个姿势定格了很久,沈令迩站直了身体,她的眼睛亮亮的,在灯光下像繁星一样璀璨。 张劭溥没有表情,甚至他的眼睛愈发幽深。 “以后你不要喝酒了。”他说。 “我是认真的,”沈令迩歪着头说,“我没有喝多。”她的眼睛清亮,没有半分熏熏然。 “很好。”张劭溥说,他笑了笑,站起身。他身材英铤,沈令迩抬起头看他。 沈令迩心跳的很快,他们坐的地方在舞池侧面的转角处,垂着水晶帘,俨然是另一处天地,外面看里面,不过影影绰绰,犹抱琵琶半遮面罢了,张劭溥欠身,他的脸离沈令迩很近,张了张嘴,却听见宋彦铭的声音:“有消息了。” 张劭溥微微皱眉,然后又站直了身子说知道了,他侧过脸看着沈令迩,在灯光的照射下,沈令迩感觉到张劭溥在笑,虽然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眼睛里竟然有藏不住的笑。 他说:“你先跟我来。” “去哪?” “送你回家。”张劭溥说着,摆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令迩有些惊讶,她一手扶着扶手,另一只手攥着手袋,轻轻咬着嘴唇问:“怎么了?” 张劭溥把领带系紧,琉璃色的眼睛平静温和:“祸福难料,孟知焕在外头,让他开车送你回去。” 沈令迩握紧了拳头,指甲尖尖刺入掌心:“那你呢,你怎么办?” 张劭溥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他摇了摇头:“我怎么会有事呢?你放心。” 沈令迩这才发觉自己刚刚的言语多像一个焦急的小妻子,微微红了脸,她轻声说:“那我回去了。” 张劭溥嗯了一声,轻轻说:“先别睡,等我回来有话对你说。” 有话说? 沈令迩忘了自己是怎么从尼克斯庄园走出来的,只是记得一直跟着那个穿着衬衣的清瘦背影,走到门口,他推开门对她轻轻笑,然后说:“等我回来,嗯?” 她的脑子乱乱的,不知道自己又说了什么,别克车飞速驶离尼克斯庄园,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看着漆黑如墨的夜色,心中惴惴,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其他的什么。 张劭溥倚着门,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视线里。他习惯性地摸口袋,从里面抽出一支烟,就是刚刚在沈令迩面前拿出的那支,他在指尖转动了一下,掏出打火机,用手护着火,点燃了那支烟。 烟雾袅袅,夜风还带着凉意,他白色的衬衣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还有他指尖星星点点的橙黄色火光,他垂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思索还是在发呆。 直到烟熄灭,他站起身,又走进了那座灯火通明的销金窟,黑夜与白昼,总是一线之隔。 他走到舞台背后的化妆间,里面空空荡荡,只是门口的梳妆台前坐着一个穿白衣的女人,她对着镜子,一件一件拆头上的首饰。 化妆间里有些闷热,只在头顶点了一盏不算亮的小灯,白色的梳妆台和白衣的女人。 庚蝶转过身,她的眼睛很平静,脸上的脂粉也都褪去,此刻竟显得几分灵秀,她说:“那个外商说了,他手中有八百万竞标上海那块地。” 张劭溥的眉毛皱起来,紧紧地,在眉心处拧成川字。 “你们怎么竞争得过鸦片商人,”庚蝶的声音淡淡的,“那么多鸦片厂,你哪能顾得上呢?” 张劭溥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找了把椅子坐下:“别的你就不用管了,今天多谢你。” 庚蝶挑起眉梢,笑得妩媚:“余先生刚刚也找我,你猜所为何事?” 张劭溥淡淡一笑:“跟我一样的事,是吗?” 庚蝶把耳环啪地丢进首饰盒里:“你这男人真可怕!” * 张劭溥回到张公馆的时候,已经接近子夜,他走上二楼的时候,沈令迩的房间关着门,只是从门的缝隙中透出一点点橙黄色的灯光。他弯了弯嘴角,走上前,轻轻敲门。 “请进。”沈令迩的声音传出来,很清醒。 张劭溥推开门,温暖的灯光洒落一地,也洒落在他的身上。 沈令迩倚着床头,背后垫着两个枕头,薄薄的被子盖到腰,她穿着米色的家居服,长发披散在肩上。她的手中握着一本书,右手修长的手指还捻着一页纸,似乎马上要翻页。 都说橙色是一个明媚的颜色,可现在,它也代表了温柔,那个小女子沐浴在暖软的橙黄中,长睫轻颤,皮肤莹白,说不出的温柔。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中有淡淡的香气,不论是梳妆台上的桔梗花,还是床头柜上的咖啡杯,这个房间给人的感觉是温柔的,因为这里面有一个温柔的女人。 沈令迩坐在双人床的右侧,“今天你看见的那个女人,叫庚蝶。”张劭溥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的左侧,二人离得距离不算近。 沈令迩轻轻嗯了一声,把书合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她也是天津人,最近在帮我办事。”张劭溥说着,抬起手把领带扯松,沈令迩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如同宁静的湖水。 “余北辰,”张劭溥轻轻说,“他是一个复杂的人。” “那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要看你怎么界定好人,”张劭溥笑笑,“我就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31 是坏人。” 沈令迩抿着嘴微微笑,没有说话。 “咱们看他都是看表面,他心里还是装着家国大义的。”张劭溥说话的时候喜欢看着沈令迩的眼睛,这样能分辨出一个人的情绪,沈令迩在听人说话的时候偏偏喜欢垂下眼,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实验。 张劭溥轻轻一笑。 沈令迩抬起头看他。 “不说别的了,来说说咱们。”张劭溥说着站起来,他穿着拖鞋踩过沈令迩的长绒地毯,走路没有声音。 房间里太静了,哪怕有一点点声音也好,可惜万籁俱寂,连窗下的虫豸也停止了吟唱。沈令迩垂着眼睛,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张劭溥走到她身边,在她的床边坐下,沈令迩抬起头,和他的眼神撞在一起。 她看见自己在他眼睛里的倒影,琉璃色的眼珠闪着淡淡的光。 “我站在门口,看着你坐车离开,心里想着,以后这样的场面估计不少。”张劭溥轻声说着,眼中含了一点笑,淡淡的,“以后跟着我,怎么样?” 好像烟花乍放,沈令迩呆呆的,有些恍惚着说:“什么?” 张劭溥的手按在她的被角,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着。 “以后跟着我吧。”他又说了一遍。 “是像我想的那样吗?”沈令迩的嗓音也是淡淡的,似乎是怕惊扰了这美丽的夜色,可她的眼睛却是亮亮的,像一对星星。 “嗯。” 沈令迩抬起头,向他笑,看上去格外娇憨:“好啊。” 半掩的窗户被夜风吹开,细微的声音却吓了沈令迩一跳,张劭溥笑着站起身把窗户合上,他回过头,又走回她的床边说:“夜深了,睡吧。” 沈令迩默默躺下,缩在被子里,好像一个小小的团,张劭溥把床头桌上的台灯熄灭,走到门边,沈令迩背对着他,依然蜷缩着。 “晚安。”张劭溥说。 过了许久,传来沈令迩闷闷的声音,似乎已经把头埋进了被子里:“晚安。” 合上门,张劭溥又在门口站了许久,整栋洋房万籁俱静,没有半点声音,也没有一丝灯光,张劭溥却觉得,心里好像燃起了火焰。 火焰的中心在他面前的那道门后面。 炽热,温暖,让人沉溺。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了!!! 终于表白了!! 两个慢性子终于迈出伟大的一步了!! 谢谢给我砸雷的小天使~但是真的不用啦!泥萌留着钱买订阅就好啦~ 第27章 bsp;27 这就是要谈恋爱了。沈令迩默默地想着。 卧室的门已经关上,房间里很寂静,沈令迩平躺着,手指收紧攥住被子。 记忆又依稀飘到小时候,母亲还在世,只是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她坐在躺椅上,父亲坐在她身边,他们一个读报纸,一个织毛衣,阳光暖软,明明两个人没有交流,可是风轻轻吹,他们偶尔抬起头,眼神就撞在一起,相视一笑。 那是她最初对爱情的记忆,可惜母亲还是在一个冬夜离开了,父亲带着她来到了上海,遇到了继母。 沈令迩的睡意袭来,恍恍惚惚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忘掉了什么,只是依稀一双眼睛,深邃平静,隐隐带着笑。 半梦半醒着,好似是做了梦,那灯影昏黄着,吊灯摇晃着,隐约还有汽笛的声音,竟然是在火车上。 她自己浮浮沉沉的,不远处的桌子前坐着一个男人,黑呢风氅,手里举着报纸,说不出的熟悉。 “孟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可是张劭溥却似没有听到似的,继续看书,她连着叫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夜,就这么悄悄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张劭溥照例要去军中的,只是沈令迩夜里胡思乱想,睡得昏沉,张劭溥独自吃了早饭,想了想又对收拾碗筷的折兰说:“若是她要上街,一定多叫几个人跟着,另外我今日怕是回来的晚些,让她不必等我吃饭。” 折兰答应了,张劭溥这才起身,林赢早就候在门口,看见张劭溥,一边行礼,可是嘴却不闲着。 “难得见副旅长这么嘱咐,”他笑着,一边帮张劭溥拿手提包,“沈小姐真是非同凡响。” 张劭溥懒得理他,径自推门出去,折兰咬着嘴唇笑,林赢转过头看见她肩膀颤抖,道:“这个小丫头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折兰不理他,端着桌上的盘子进了厨房。 林赢里外里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看张劭溥已经走到车边了,连忙也跟了上去。 “八百万?”吴佩伦把手中的茶盏“啪”地放在桌子上,一声脆响,“早知道这群人手里有的是钱,为了一块地皮竟然能出这么多。” “仲贤少安毋躁,”王甫说着,微微凹陷的眼睛看着张劭溥,“你说这个余季臣也打听了这块地?” 张劭溥点点头,王甫又说:“余北辰虽然不过是个书记官,可是余家的家业,确实不容小觑啊,如果他们竞标,胜算更大。” “竞标?”余北辰翘着腿,手里还把玩着一把镶嵌了红宝石的藏刀,“不不不,我可没这个打算,我家老爷子早就说了,家里一个子都没有,瞧瞧,我这个办公室里的东西都是我大哥帮我置办的。” 张劭溥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轻声说:“这块地是北洋政府和法租界的交界地带,生意好做,你在政府里任职,各个商行也会多加照拂。有什么要求,价码随你开。” 余北辰犹豫了一下,侧着脸看张劭溥说:“副旅长,这可是你说的。”张劭溥眼睛深邃,没有出声。 “我听说沈小姐只是暂时跟着你,”他脸上依然带着玩世不恭的神色,“以后把她嫁给我吧。” 张劭溥看着他,蓦地笑了,可是眼神是淡淡的:“那你来晚了,她以后也是跟着我的。” 余北辰垂下眼睛,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耸肩:“那我可就爱莫能助了。” 张劭溥站起身,轻声说:“可惜。”转身走了出去。 余北辰依然坐在沙发上,想了半天。 可惜什么? * 张劭溥回到张公馆的时候已经过了人定,街上都静悄悄的,来往的人不多。 他远远地看见公馆还亮着灯,一如既往的昏黄颜色,就像那个温柔的女人。 就好像沸腾的水加了一块冰,脑子里紧绷的那根神经松了,他倚在座椅上,心里平静了很多。 他又低下头,轻轻抚平衣角的褶皱。 “凑不出这笔钱了,”吴佩伦摇着头说,“这块地让给洋人算了。” “可他们做的是鸦片生意。” “今年有美国人,明年还有葡萄牙人,鸦片,哪里都管不住。” 张劭溥收紧了拳头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32 ,手背上的青筋都爆出来。 张劭溥走进来的时候,沈令迩正站在客厅里插花,这次不仅买了桔梗,还买了一株向日葵,小朵的,带着一点绿的黄,依然是这种温暖的颜色。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旗袍,中袖,裹得严实。 “回来了?”沈令迩说着,把剪刀放下,“天干物燥,我煮了雪梨粥,喝点吗?” 张劭溥点了点头,坐在沙发上,伸手揉了揉眉心。 沈令迩端过来一个精致的托盘,上面是一个描金边的瓷碗,碗里是雪白的江米和梨,味道清甜。 他端起碗,喝了一口。 微微一点甜,顺着喉咙流进心里。 沈令迩坐在他右侧的单人沙发上,双手托着下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眉眼弯弯地样子,眉心一点点妩媚,更多的还是女孩子的清纯气。 “我记得小时候,只有到了八月份才能吃上梨,谁知今日上街就看见了,怕是温室里养的,买回来一尝,果然是,没有到了月份的甜,熬粥确是最好,省得腻人。”她絮絮说着,张劭溥低着头慢慢喝粥。 “这粥还是我妈做得好喝,要求火候,火大了,江米就软烂了,口感不好。” “这已经很好了。”他抬起头微笑,竟有些耀眼。 沈令迩垂下头,嘴角也噙着笑:“难得你不嫌弃罢了。” 喝完了一碗粥,沈令迩伸过手想要把碗拿过来,却被张劭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比她热一些,也更粗糙,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她微微颤了一下。 张劭溥拍了拍自己身边,轻声说:“坐我身边来。” 沈令迩睁着眼睛看他,抿着嘴唇站起身,挪动着步子,走到他身边坐下。 两个人离了两拳的距离,她垂着眼睛看着,不知道这两拳算近还是远,灯光半明半昧,张劭溥弯下腰,离她很近,她的睫毛一颤,复又垂下。 张劭溥轻轻地笑:“怎么现在才知道害羞?” 沈令迩抬起眼睛,如同湖水一样清澈,她张开嘴唇刚要说话,张劭溥已经低下头,轻轻含住了她的嘴唇。 石破天惊,电光石火。 沈令迩呆住了,眼睛睁得很大,甚至半天都没有眨一下。 张劭溥的嘴唇是热的,他只是轻轻贴着她,没有任何动作,沈令迩慢慢找回了呼吸,她微微吸了口气。 这轻声的呼吸似乎给了张劭溥暗示,他轻轻地吻住她的双唇,沈令迩的手攥住他的衬衣,白色的衬衣攥出了褶子。 他的左手放在沙发上,右手搂住她的背,身子贴着她的身子。 “孟勋……”她慌乱着张口,他的舌尖却已经伸了进去,唇齿香舌,水光盈盈,香艳无双,迷乱着,又好像有条不紊。 这便是亲吻了。 他吻得更深,搂着她的手也更加用力,沈令迩脸上慢慢泛红,手上用力却软软的没有力气。眼前也是昏昏的一片。 张劭溥坐直身子,沈令迩这才大口的呼吸着,眼前的暧暧光晕终于散去,还是头顶一盏昏黄小灯,面前一个眼中含笑的男人。 “怎么不呼吸?”他低下头看她。 沈令迩羞怯,偏过脸不说话也不看他。 窗外一片寂静,只是屋里还是撩人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牌老抽,你值得拥有。 今天更新晚了实在抱歉。 另外,这一段写得我这老脸也是红的不行! 第28章 bsp;28 如果这算是恋爱的话,这个恋爱也是无声无息的。 二人依然那样平平淡淡的,若说多了什么,张劭溥回家的时间总会比平日早上那么一个钟点,他的包里隔三差五的有从郴州街上买来的杂志。 这是时下难得一见的外文杂志,都是几个月前的旧刊,开书店的人在美国有亲戚,所以偶尔去美国带几本书。 “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沈令迩坐在书房的凳子上,举着书对那个坐在小沙发上的男人说。 张劭溥走过来,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把书接过,看了两眼说:“capitali□□,资本主义,你不认识是正常。” “那什么是资本主义?” “如果从笼统角度来说,就是私有制了。”张劭溥把杂志递回去,轻声说。 沈令迩点点头,又问:“那咱们算资本主义吗?” 张劭溥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摇头说:“国之不国,哪里有什么主义可言,资本主义在英美日趋成熟,他们来到咱们这掠夺资源,这就是资本主义。” 沈令迩张了张嘴,垂下眼睛说:“那资本主义国家也是这样掠夺和贫穷并存吗?” 张劭溥笑了笑,眼睛看向窗外:“光绪三十四年,我在北平的军校学习,那时候庚款奖学金刚刚盛行,留给我一个名额,送我去美国待了三年。那时候我头一回知道,他们的国家并不像咱们一样,到处打仗,天天会死人。”他把视线转到沈令迩的身上,轻声说,“黄花岗起义之后,又是辛亥革命,我连夜回国,看见的依然是一片焦土,我一直在想,咱们的国家什么时候能像他们一样呢?” 沈令迩握住手中的钢笔,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要发展,需要钱,需要工厂,我想要轮船厂,棉纺厂,哪怕是军工厂,可是他们为了发展,只会给我鸦片厂。”张劭溥轻轻一叹,“国家破碎,四分五裂,能活着都不是容易事,谁会想着建设呢?上海,马上也要建造鸦片厂了,我们没有钱竞拍这块土地,多可笑,中国人需要掏钱买自己的地方。” 沈令迩乌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她低下头咬着嘴唇轻声问:“那块地,就是你刚说的上海那块地,要多少钱?” 张劭溥侧过脸看她:“八百万。” 她抬起眼睛看着他,又垂下头说:“我有三百万。” 张劭溥却是一呆,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沈令迩清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缓缓说:“我父亲在早几年生意最好的时候,专门给我留了三百万,存在北平的钱庄里,那家钱庄在长沙有分号,随时都能取出来。”她微微笑起来,“把那块地买回来吧!不管做什么,都不要做鸦片!” 举目四望,都是中国的土地。 人都微若草芥,钱算什么? 张劭溥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那个展颜一笑的女人,她瞳仁里满满的都是自豪。她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还在絮絮地说着,可是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舍不得买裕兴衣庄的衣服,舍不得为自己添首饰,难得几件首饰还是他送的,试问北平哪个太太小姐不比她过得奢侈,原来她手里还有这样一笔巨资。 他只看见,那个娇小的小女子,双手托着下颌,眉眼弯弯地,美得惊为天人。 他走过去,一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33 把把她揽在怀里,紧紧地,好像用尽全身力气。 沈令迩蓦地停住了嘴,有些不知所措。 “谢谢你。”张劭溥轻声在她耳边说,“谢谢你。” 沈令迩抿着嘴唇,声音也是软软的:“我现在可是穷光蛋了。” 张劭溥站起身,看着她,依然把她搂在怀里,他的声音平静温和:“定不负你。” * 天气已经很热了,沈令迩懒懒地坐在沙发上读书,张劭溥见她看得入迷,举着书离眼睛很近,索性伸出手,把她的书拉的远些:“仔细伤眼。” 沈令迩把书拿得远些,轻声说:“我父亲以前也这么说我母亲,怕她绣花伤了眼。” 张劭溥把手中的报纸折了两遍,放在桌子上,想了想,抬头问她:“多思伤神,下午跟我去逛逛?” 沈令迩把书合上,侧过脸看他,眼睛乌溜溜的像个孩子:“去哪?” 张劭溥看着她的样子可爱,嘴角也弯起:“郴州街和秋实街的交口开了一家西餐厅,法国菜,一定比上次的俄国菜好吃。” * 餐厅的老板是个旅法回国的中国人,店铺的装潢也十分的法式,店里吃饭的也绝非普通人,到处衣香鬓影,颇有太平盛世的感觉。 菜单是由英语、法语和中文一起写的,只是有几个专业术语,没有中文,沈令迩看不懂这样的菜单,就把点菜的权利交给了张劭溥。 “matini,”张劭溥轻声说,抬头看沈令迩:“鹅肝酱巧克力,吃吗?” 沈令迩摇了摇头:“鹅肝和巧克力……怪怪的。” 张劭溥弯起嘴角笑,把菜单递了回去,说:“that`s all.” 侍者是个法国女人,看着张劭溥说了一句法语,沈令迩听不懂,探寻的目光落在张劭溥身上:“她说什么?” 张劭溥一笑说:“没听懂。”他把餐具摆在沈令迩面前,继续说:“餐前酒,少喝一点。” 沈令迩听他这么一说,咬着嘴唇笑说:“其实我酒量还不错的,以前在上海,我父亲请人吃饭我常常一起去。” 张劭溥摇着头,眼睛里含着笑说:“多喝总归不好,后面还有正菜,小心吃不下。” 餐厅提供法棍,切好了摆到桌子上。沈令迩咬了一口,又喝了两口马蒂尼,看着张劭溥忍不住说:“我宁可去吃大列巴,法棍也太干了。” 张劭溥看着她双腮微微鼓起,脸上颇有不忿,笑说:“只吃菜吃不饱的。” “真搞不懂有什么好吃的。”沈令迩说着,指着金枪鱼迷迭香咸挞,“我算搞懂了,法国菜不过是酸咸混在一起,你当初也是吃这些吗?” 张劭溥把松饼和煎土豆递到她手边:“我在国外的那几年,吃不上这些的,天天都是三明治。” 沈令迩却兴味盎然地问:“你在国外是怎么生活的?” 餐厅里灯火不算明亮,只是处处有玻璃垂帘,一片剔透晶莹,张劭溥一面切盘子里的食物,一面轻声说话。 “那时我学的是军事,在国外我这类是很少的,我住在华盛顿,和我一起合租的人中间有几个是学医的,我是新派,他们有两个是旧派,留着辫子,盘在头顶。那时候,若是走在街上,尤其是留学生扎堆的地方,保不齐看见两个,外国人对这些人嗤之以鼻,我们这些新派留学生一边觉得他们守旧可恼,一面又本自同根生,觉得他们着实可怜。”张劭溥的声音淡淡的,没有太多情绪,“怒其不争罢了,偏他们自己还洋洋得意着。” “那时,我就想着,若有一日回国,必然要改换门庭,后来听说孙文举大义,虽然和我们一直不睦,我们这些留学生心里也高兴得很。” 那时候他虽然已经从军,可还是个一腔热血的年轻人,心里装着的是家国大义。 国破了,山河不在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张劭溥说着,脸上是带着笑的,可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却是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些,实在抱歉。 明天出去一趟,更新应该在□□点,让大家久等了。 第29章 bsp;29 吃罢饭,二人沿着街道慢慢向公馆走,沈令迩静静地看着在路边跑闹的孩子,眼睛里闪着淡淡的笑意。 “喜欢孩子?”张劭溥轻声问。 沈令迩把头转回来,眼睛闪着微微的光:“我是家里的独女,其实我一直想要个姊妹,所以到现在看见孩子就开心。”她顿了顿,又问,“你呢?有兄弟吗?” “兄弟没有,我有一个姐姐。”张劭溥说着,轻轻呼了一口气,“嫁给山东的商人了,后来德国打过来,不晓得到了哪里。” 沈令迩轻轻嗯了一声,也没有接话,直到走回张公馆,二人也没有再多的交流了,说来也怪,只是默默地走着,却没有半点尴尬,自然得如同相携半生的夫妻。 街上和平日不同,来来往往的看上去都是步履匆匆的人,沈令迩没有觉察什么,张劭溥却皱紧了眉头,他看着沈令迩低声说:“怕是有事情发生了。” 沈令迩还是茫然的,没想到走到张公馆门口,就看见了宋彦铭。 宋彦铭焦急地在门口踱来踱去,看见张劭溥赶忙迎上来。 “长沙城外聚集大量军队,意欲从西侧攻入城内,探子回报竟是程潜和谭延闿部一起攻城,旅座已赶往长沙。” 张劭溥拧着眉头,眼睛里的神色越发幽深,他转过头看向沈令迩,沈令迩亭亭玉立,眼睛也是静静地。 “你快回去,这几日一定当心,我要去长沙一趟。” 听到意料之内的话,沈令迩攥紧了拳头,她看着他,眼睛里只有温柔:“你放心吧。” 张劭溥脸上带着笑,只是眼中还有忧虑的神色,他倾身,嘴唇贴着她的耳朵:“客房的抽屉里有一个盒子,里面有子弹,保护好自己,记住了吗?” 气息软软地吹在她的身边,沈令迩蓦地红了眼睛,她咬着嘴唇不让呜咽流露出来:“嗯,记得了。” 张劭溥直起身,看着她泛红的眼睛,伸手把她搂在怀里,他的右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令迩,别怕。” “我不怕。”沈令迩轻声说着,眼泪依然扑簌簌地流下。 张劭溥摇摇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眼睛,如同蜻蜓点水,点到即止,却有无限深情。 “生当复来归。”张劭溥临行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西风古道,斜阳残照。 沈令迩倚着大门看着他坐上那辆疾行的车,在视野里消失不见。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她只要前者。 * 沈令迩走进门,这座房子一如他们离开之前,可现在确是只剩下她自己了。她静静地站着,眼睛环顾这座房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34 子。 过去,她常常独自待在这里,或是插花,或是读书。日子悄悄的,像杯子里的水,慢慢地过去。 现在,这座屋子空的可怕,好像一座寂寞的城,城里囚禁着她自己,荒芜着,落寞着。 她慢慢走上楼梯,走进张劭溥一直居住的客房。 房里也是这样寂静,只是床前的小桌上还放着《国富论》,沈令迩走过去,国富论里夹着一张白色的硬卡纸,她把书打开到那页,看见自己熟悉的字迹。 翻到背面,却又被人用黑色墨迹的钢笔添了一句话。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她看着这行字,咬着嘴唇轻轻地笑。 她把书合上,走到张劭溥说的那个柜子前。 最下层的抽屉有一个盒子,没有上锁,她打开盒子,果然有子弹,还有一颗手/雷,她把这些东西摆在一起,看见了一块淡蓝的手帕。 浅浅的颜色,素色的花纹,她把手帕抽出来,又想起那个仓促的夜晚,她拿着那个包着点心的手帕,面前还有那个眼眸深邃的男人。 心中满满当当,存着的不知道是那颗飘零已久的心,还是他。 夜色如同吞噬万物的饕餮,张劭溥来到军部的时候,已近子夜。 作战室里灯火通明,吴佩伦、王甫齐聚一堂,甚至余北辰都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盯着沙盘,眉头紧锁。 吴佩伦显然不曾料到,程潜和谭延闿竟然在短时间内集结在一起,对长沙发起猛烈攻击,一时措手不及。长沙的防线已经被推进了三十公里,军部已经不再安全。 吴佩伦的眼睛已经爆出血丝,他左手握拳,右手拿着笔在地图上勾画着。 “孟勋,你说谭延闿和程潜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串通在一起的?” 张劭溥的眼睛深邃,他微微思索片刻,轻声说:“从宋浩扬开始。” 宋浩扬,路预生,陈堂耀,他们的名字串联在一起,身份也缓缓解开。 “宋浩扬是程潜的人,陈堂耀从北平来,自然路过谭延闿的防区,他毫发未损本就可疑,手中又拥有先进的发报机,不可能不被盘查,所以姑且推断他是谭延闿的人,还有路预生,”张劭溥把路预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连王甫都握紧拳头说了一句:“防不胜防。” “路预生和宋浩扬是一起的,只是他让我送信到廊坊,长沙到廊坊,依然需要经过谭延闿的地界,如果信件暴露,结果不言而喻。” 张劭溥轻轻说着,抬起头:“这是我在来长沙的路上想通的,不知道你们如何看。” 夜是寂静的。 谭延闿站在指挥所中,微微凹陷的眼睛看着程潜:“明日之事,胜算几成?” 程潜是一个瘦削的中年人,五官深邃,颧骨很高,他的眼睛看向窗外,嘴角一弯:“六成。” 谭延闿也站起身,负手立于窗下:“所差四成在哪里?” 程潜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沙哑着嗓子说:“二成是机遇,二成在他。”他的手中握着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文,这是刚刚截获的,他的手指指着一行字。 “孟勋已抵达长沙。” “张劭溥?年轻后辈,为何独占二成,你若说是吴佩伦,我还是信的。”谭延闿走到他身边,“程先生的判断力,实在让我谭某人缺少合作的勇气?” 程潜的眼睛斜睨他,语气也不算和善:“庚款奖学金送他去了美国,黄花岗起义后,吴佩伦尚有败绩,每逢他带兵,何曾败过。知己知彼才是带军之理。” 程潜看着那张电报,又摇了摇头:“我欣赏这个人,可惜了。” 可惜生不逢时,可惜立场阻隔,不然也许我们能成为朋友。 程潜淡淡地说:“明天若遇到张劭溥,谁也不许杀了他。” 寂静的夜色中,张劭溥站在军部的院落里,看着皎洁的月色。突然想起一句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看着,忍不住好笑,他竟然像极了一个穷酸秀才。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张劭溥念了这句诗,林赢却笑嘻嘻地走过来问:“副旅长在想沈小姐呢?” 张劭溥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你什么时候都是这么一副样子?” 林赢笑着说:“哪能啊,只是看副旅长有心赏月,只怕是惦记着佳人呢。” 张劭溥平日里一向寡言,今日难得好脾气地问:“那你出来是做什么?” 林赢舔着脸说:“回副旅长,属下喜欢沈小姐身边的那个丫头。特地来问问副旅长,我的职位能娶妻吗?” 张劭溥不由莞尔:“娶妻是可以,可是折兰的事还要沈小姐点头。” 林赢有些不忿,不过转念一想,又问:“那副旅长可曾听说折兰许了人家?” “这倒不曾。” 林赢立刻露出喜滋滋的神色:“那还请副旅长多多美言。” 张劭溥摇了摇头,笑骂:“快滚去睡觉。” “是!”林赢立刻立正,只是咧开的嘴怎么也合不上。 等他终于也走了,张劭溥再次看向明亮的月亮。轻声一叹。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出去逛街了,码字晚了,对大家说声抱歉~ 我男朋友看这篇文之后问我:“你有没有考虑过,沈令迩是天津人,用天津话说完对白……” 我“……” 我就是天津人啦,不是地域黑呀。 再一次分别,这部小说,也即将到达一个新的gc。 第30章 bsp;30 张劭溥又在作战室待到凌晨,在值班室的沙发上小睡了三个小时,破晓时分,从长沙的西侧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枪声,几乎在枪声响起的瞬间,他就醒来了。 早已料到天明时分不会太平,这一夜他合衣而眠,等他走进作战室的时候,只有王甫带着几个值班的干事盯着地图。 “前线回报,长沙西侧防线再次被推进十公里,此次攻击人数约为七千,增援人数不详,至少配备重机枪十铤,弹药充足。”王甫说着,右手抚摸着腰间的枪,又放缓了语气,“他们有备而来,我们攻下长沙的时候人员折耗太大,恐怕人数少难以抵抗。” 张劭溥静静地听着:“林赢!”声音很大,王甫也愣了一下。 “有!”林赢立刻从门外小跑走进来。 “除去伤残,咱们现在有多少人?” “报告副旅长!除去伤残及岳阳留守士兵,我们在长沙共有三千人!”林赢回答。 “哪个团损失最大?现在在前线交火的是哪个部队?” “混编四团在攻打长沙时是主力部队,全团剩余五百人。混编五团正在前线。” 张劭溥沉默地听着,然后开始下达命令: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35 “混编四团和二团现在向北推进六十公里,从北部山区绕道敌后阻击增援部队,一团留守指挥所,三团保存精力,三个小时后把五团撤下来换三团顶上,执行命令!” “是!”林赢转身跑出指挥所,把命令交代给各部传令兵。 张劭溥看着王甫说:“打长沙的损失太大,一直来不及补齐,大量伤病还在医院,岳阳留了一千人,如果有不测只怕也难以抵挡太久。” 王甫摇了摇头,坐在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谭延闿和程潜原本是有过节的,如今合二为一,实力大增,这仗不好打。话说回来,你怎么想着让一团留守指挥所?这是整整一个团,就算有折耗,人数有八百,为什么不用四团留守?” “我还怕一个团不够呢。”张劭溥轻轻摇头,“谭延闿也是留过洋的,我带兵的时候最喜欢奇袭,这也是在美国的时候学的,我们学的都是一个路子,只怕心里的算盘也差不多,咱们现在处于被动,只能做好防守,三团和五团区区一千五百人,很难抵挡对方七千兵力,这仗打不赢。” 张劭溥看向窗外,平静地说:“咱们孤军深入湖南,北平的增援鞭长莫及,恕我直言,整个华东华中,没有多少部队可以供咱们驱使,更没有多少人能直接受命于北平政府,哪个没有自己的盘算,哪个不要先算算得失,咱们现在孤立无援。” “不算孤立无援!”吴佩伦的声音传来,他大步走进来,一边走一边系好上衣扣子,“湖北新军的司令员是我的老友,他已给我发来电报,可以调三个团的兵力给我。” 张劭溥深邃的眼睛看着他,轻声说:“他们就算马不停蹄也需要两个昼夜才能到达,真正算起来,甚至要三天,可是我们的兵力拖不了这么久。程潜只为一血长沙之耻,而谭延闿急于夺回岳阳,我们最好放弃长沙,迅速撤回岳阳,这样也能早日与增援部队回合。” “不行!”吴佩伦的手“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长沙决不能丢,留守指挥所的一团全部给我上到前线!”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留着一个团守着,我要警卫连做什么!” 王甫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说:“仲贤不要冲动。” “我没有冲动!”吴佩伦的声音很大,“从三月份南下到现在,快三个月,就是为了啃下长沙,到最后灰溜溜的龟缩在岳阳,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王甫一时语塞,张劭溥淡淡开口道:“旅座,一团不能撤。” “别说了!”吴佩伦摆了摆手,“宋彦铭,照我说的去下命令。” 宋彦铭点点头,快步走出了门。 张劭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吴佩伦是一个很好的将军,从军多年,罕有败绩,正是这样让他增添了傲气和自负。 多说无益,张劭溥轻轻冲王甫摇了摇头。 战争的残酷是难以言状的,前线每隔一个小时就会发报报告伤亡人数,随着数字不断攀升,张劭溥的眉心一直拧着,吴佩伦在指挥所里焦躁地踱来踱去,一边啪地把钢笔扔在地上,大声说:“宋彦铭,去通讯处问问,湖北那边有没有消息!” 宋彦铭张了张嘴,又低声说:“半个小时前刚问过了,整军半小时定然不够的。” 吴佩伦就要发怒,王甫连忙站起来拦住他,给宋彦铭使了个眼色让他下去。 “仲贤别急,咱们听听小张的打算。”说着给张劭溥递了一个眼色。 张劭溥垂下眼睛,只是眉头依然紧缩:“二团参谋长给我发报,暂时没有看见增援部队,我的意思是把二团留在那,四团撤回来保护指挥所。” 吴佩伦摇了摇头说:“让四团去支援前线,现在三团已经损耗过半,五团的伤亡也不小,指挥所离前线有一定距离,危险不大。” “旅座,指挥所的兵力太少了!”张劭溥站起来走到吴佩伦面前,深邃的眼睛更加幽深,“一个警卫连不过一百多号人,除了明哨暗哨,可供调遣的人数太少,一旦有小股军队避开哨卡奇袭指挥所,只会损失惨重!” 吴佩伦这时候似乎冷静了一些,他看了看张劭溥,又想了想说:“那就按孟勋说的,从四团调一个营的兵力,剩余的支援前线吧。” 张劭溥叹了一口气,虽然不是最理想的方案,已经比之前强了很多。他又坐回自己的位置,手里握着笔在地图上划来划去,突然,他的笔停在了离长沙六十公里外的一个点,本来已经放松的眉头却又紧紧皱起。 口中喃喃:“蓝景修……” 话音刚落,林赢已经快步跑进来:“西南部发现大批增援部队,二团已经交火,通讯处企图再次联系,已经无法查找到二团的信号。” 吴佩伦已经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什么?”他目眦欲裂,“继续找,必须和二团联系上。”张劭溥指着地图上的一定说:“这是蓝景修的部队。” 吴佩伦猛地回头看他,这时候宋彦铭也快步跑了进来,脸上薄薄一层汗:“报告旅座,敌军突然加大火力,前线请求支援!” 张劭溥走到吴佩伦面前:“旅座,撤退吧。” 吴佩伦眼中几乎点燃了火:“湖北新军到哪了!” “旅座,就算湖北新军插上翅膀,也不能在今天到达长沙,敌人的火力已经超出我们的预期,撤退静待援军才是正理。”王甫已经用上了官方的称呼,语气也十分焦急,“部队损失太大,如果现在不撤退,留守岳阳的兵力只怕不够!” “撤撤撤!只想着退路!有没有军人的骨气!”吴佩伦大声说着,“要撤你们撤,我要留在这!” 话音刚落,王甫的副官黄宏立走了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指挥所附近发现两个连的兵力,已经距离指挥所不到一公里了,旅座快撤。” 吴佩伦双目圆睁,还没来得及开口,张劭溥已经一声令下:“林赢,宋彦铭护送旅座、王参谋长先撤,宏立,你带着警卫排护送二位首长转移。” 林赢立刻大声问:“副旅长你呢!” 张劭溥把枪从腰间的枪套里□□,眼睛里闪动着不一样的微光:“我要把剩下的士兵带回去,你跟着旅座听清楚了吗!” 林赢端着枪大声喊:“我要跟着副旅长! 张劭溥抬起腿踹了过去:“你别跟我添乱,快走!”林赢还要说话,张劭溥已经转身走了出去,他一咬牙,扭头对王甫说:“参谋长,马上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民国有水,我写了八万字,这是我第一次挑战长篇,已经在你们的支持下,一路走到现在。从第一个评论,到收到的营养液和地雷,甚至是一个收藏一个点击,对我的鼓励都是不言而喻的。 得到你们的肯定,得到你们的支持,我会极尽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36 所能把文章写好。 这篇文章爱情和国家并重,虽然算是言情文,但是我想写的不是一个小女人,小男人,谈的一场小恋爱。我更希望能通过他们,体现民国这个时代。 吴佩伦他爱国,有志气,同时贪财、有私心、好大喜功。他可以算是民国时期军阀的一个小小的缩影,张兰同样爱国,但是身上有官太太的俗气奢侈,以及目中无人。 张劭溥是个普通人,沈令迩也是,他们有优点也有缺点,我并不想写一个完美的人。这是我关于这个文的一些想法,谢谢你们陪我到现在,么么哒。 第31章 bsp;31 吴佩伦怔忪着,此刻却仿佛如梦初醒,他几步走到门口,张劭溥的背影在一片硝烟中已经影影绰绰,他大声说:“孟勋!” 张劭溥却没有回答,几个呼吸间已经隐藏在破晓后的微光之中。 王甫拉住他,轻声说:“继续喊下去,他会被发现的。他如果往反方向走,大概会去指挥所东面的那个林子里。”接着,王甫对林赢说:“你马上去告诉通讯处,命令所有部队后撤。留下一个营的兵力到东侧的老林子里接应副旅长。” 林赢答是,端起枪跑了出去。 吴佩伦一拳打在木质的桌子上:“张劭溥这小子,真是要气死我!” 枪声已经很近了,张劭溥在硝烟中看见一队人马,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有警卫连的士兵冲上去,距离远的用安装□□的枪进行远射,距离近的就用匕首割破喉咙,训练有素。而他们又在有序的搜索着什么,这说明他们还没有摸清到底哪里是指挥所,想到这他稍稍松了口气,接着他端起枪,对着队伍中的第一个人开枪射击。 一击命中。 他并不恋战,借着熟悉地形的优势,他向着吴佩伦他们撤退的反方向跑去,依托高地继续射击。 很快那一队人马发现了射击的方向,开始向他靠拢,张劭溥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前方部队为了减少伤亡,七千余人一直不曾猛烈攻击,只怕是佯攻,他们等到这伙小部分人马深入内部才对前线施压,无非是想让前线部队自顾不暇,为小部队争取时间,所以,只要引开小部队,前线就无后顾之忧,后撤也将更加迅速。 想到这里,张劭溥把没有子弹的手/枪丢开,从死去的士兵旁边,拿起一杆长/枪。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的味道,天空是微蓝带一点点铅灰,张劭溥抬起头,太阳已经升起。 远处的小部队,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这道人影,他们很快意识到,自己被他吸引,已经偏离了此行的目的地。其中一个人迅速瞄准,他身边的人却突然按住他,轻声说:“张劭溥。” 张劭溥匍匐在草丛中,脑子里闪过的都是在美国学到的军事技巧,这一伙人在与警卫连的交手中折损不少,又在和张劭溥的交锋中伤亡惨重,现在只余二十人,张劭溥手上的弹药已经不多了,他侧身看向一公里外,那里是一处树林,如果能够躲进树林中,就不再但是他们在人数少的压倒性优势。 张劭溥默默算着,小心后退,一边又是一个点射。 大概又退了二三百米。 小部队的人已经有些焦躁,他们互相递了一个眼神,决定不再和他纠缠,开始缓缓后退。有一个挂着望远镜的年轻人,拿着对讲机开始和程潜交流。 张劭溥离他们很近,他可以看见这个拿着对讲机的人,抬起枪瞄准,那个人把对讲机放下,对旁边的人说:“杀死……”还没说完,只听砰的一声,他的心脏已经被打中,身体软倒。 他周围的几个士兵面面相觑,随即,原本打算后退的部队,立刻开始向前推进,他们听得清楚,刚刚死去的那个人说了“杀死”,那就不择手段地除掉这个人。 张劭溥清楚地感觉到,这二十来号人的目标已经转移到他身上,他开始慢慢后退,接着,一个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到他身边,他来不及看第二眼,顺势一滚,旁边就是一个土坡,坡下有一条小河,他的半个身子刚刚沉入水中,身后就是一片轰然巨响,飞沙走石,土块砾石扑簌簌地落进水里。 长沙前线。 “刚刚你下达的什么命令?”谭延闿手中举着一根烟,眼睛看着地图轻声问,“听说他们遇上了张劭溥。” “是这样,我告诉他们,杀死这个人是不明智的,我让他们留活口。”程潜淡淡一笑,“他跑不掉了,你是知道的,这些人我训练了整整两年,这一仗就损失了这么多,不过和一个张劭溥相比,还是划算的。” 张劭溥从水中抬起头,那小部分军队离他只有五十米了,他的枪已经进水了,他把它扔掉,他现在身上除了一把短刀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武器,他看着越走越近的那些人,眼睛淡淡的,突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如果有人在他旁边,就会明白,他眼睛里的表情是释然。 * 岳阳,张公馆。 岳阳一直还算安定,街上常常有士兵开着巡逻车往返,生意人依然做生意,人们对这样的生活已经司空见惯。 张劭溥只离开了五天,沈令迩却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半年,岳阳军部常常会派士兵过来在张公馆外巡逻,她一直没有出门,对长沙那边,她几乎是一无所知。 沈令迩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院落里的香樟树枝繁叶茂,推开窗户,还有阵阵花香飘入房中,如果现在不打仗该多好,沈令迩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她看向那座院子,想起第一日看见张劭溥的情形。 那个穿着黑呢风氅的将军,那双琉璃色的眼睛,他清淡的语气,举手投足的魄力。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她静静地想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门轻轻地被扣响,是折兰的声音:“小姐,有位王参谋长在公馆门外。” 王甫?怎么是他来了?沈令迩心突的一跳,她不知道自己是紧张还是其他的什么,立刻说:“给王先生看茶,我即刻久到。” 她迅速换好见客的衣物,哆哆嗦嗦地往耳朵上戴耳环,绾头发的时候,梳子勾断了几根长发,她浑然不在意,只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不像她,脸色白得吓人,她立刻又涂了胭脂。 下楼的时候,她深深呼息,接着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喝茶的男人。 王甫比张劭溥大几岁,征战让他看上去已经略显苍老,听见动静,他抬起头,目光炯炯,他站起身道:“沈小姐。” 沈小姐?自从那日聚会以后,所有人都统一了口径叫她张太太,这个称呼陌生到让她惶恐,她脸上还带着笑问:“王先生怎么来了?” 王甫打量着这个强装镇定的女人,她很慌,手微微在颤,她只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37 好用力握住衣角,偏偏脸上不露分毫。 “是孟勋让我来的。”他的语气平静,沈令迩却听出了不同。 “孟勋回来了?”她脸上露出欢快的神情,“怎么不回家?”她说着,只是心跳越来越快,不安的感觉不断扩大。 “他还在长沙,”王甫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我们和程潜分而治之,长沙东侧是我们的,西侧是他们的,孟勋还在长沙处理善后事务。” “哦这样,”沈令迩的笑容更深了,“那孟勋何时回来?” 王甫微微低下头,轻声说:“孟勋说,暂时不回来了。”他没有给沈令迩继续说话的机会,“孟勋在长沙遇到了故人。” 沈令迩的脑子里一片轰鸣,故人?哪门子的故人? 她突然想到那个温暖明媚地早晨,他们刚刚吃完上街买的面包,张劭溥戴好军帽,侧着脸轻声说:“可我实在不想再让谁因为我而死了。”她一直记得这句话,可是从不曾深思,想到这,她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她还活着?” 王甫却是一愣,随即点头:“嗯,还活着。” 沈令迩已经无法看出王甫话里话外的破绽,她用力握紧拳头,直接几乎镶嵌到了肉里,她喃喃:“为什么?” 王甫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忍,可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安慰,他想了想又说:“孟勋说这栋房子留个沈小姐,以后若是出嫁,房子可以折现,房子里的仆人也都留个沈小姐。” 王甫有从口袋里掏出一打银票,已经盖好了印章:“这是孟勋让我带给沈小姐的。” 红彤彤的印章,像极了血痕,这一抹淡淡殷红,在她的眼里比任何颜色都浓艳,都让她觉得冷的彻骨。 沈令迩静静地听着,看着王甫竟然笑了,她轻声说:“我要这些有什么用呢?”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明亮地闪烁着水光,可是这眼神太绝望,让人不忍直视。 王甫又低下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沈令迩,他说:“这是他亲笔写的,他想说的都在里面了。”他站起身,轻声说,“沈小姐珍重,我走了。” 沈令迩低着头,拿过这个信封,一滴泪啪地落在牛皮纸表面,瞬间就渗了进去,深色慢慢在信封表面蔓延。 她没有吭声,只是眼泪扑簌簌地落,他第一次见到有人绝望到这个地步,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最彻骨的绝望将她深深地埋葬。 王甫轻声一叹,不知道叹的是什么。 沈令迩的手颤抖着,攥住这个信封,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把这个信封扯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不是故意卡在这的qaq 另外,给自己的新文小小的打个广告:孤只和丞相相爱相杀,点开我的个人主页就可以看见,喜欢请收藏,目前在存稿中。 文案1: 她是被父皇钦封的皇太女。 从开蒙到摄政,她不仅走得跌跌撞撞,眼前还总有一个绊脚石。 这是父皇亲选的伴读,世人盛赞 “郎独艳艳,其世无双”的无双公子。 金殿上,皇太女怒摔茶盏。 “孟之临,孤上辈子定然十恶不赦,有你日日在旁,孤可以少活十年。” “臣却觉得这是臣十世修来的福气。”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江山,本就不属于女人,她在二十五岁那年禅位给皇弟, 她站在金殿上独自饮鸩。 魂灵未远,她又在人间飘荡数十年, 数十年间,他自请戍守边疆,终身未娶。 再醒来,回到了摄政的第一年。 高高龙椅,偌大金殿,隔着珠帘,她轻声道: “孟爱卿,孤想选个皇夫。” 文案2 重生前,她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太女,日常和丞相互怼。 重生后,皇位算个啥,想要就拿去!孤只想和丞相相爱相杀! 轻松宠文,欢迎食用~~ 第32章 bsp;32 这个信封是最普通的款式,信封表面什么字都没有写,只是在反面的右下角印着民国六年的字样。 沈令迩拿出裁纸刀,慢慢把信封裁开。 她住在上海的时候时常和北平的朋友通信,这个过程她非常熟悉,可这一次,她却觉得自己的手软得没有力气。 他会说什么? 她想不到,也不敢想。 终于裁开了信封,她慢慢取出里面的信纸。 只是薄薄一张,素白的纸,红色的线格,黑色的钢笔,寥寥几个汉字。 “若回北平,房产可交由管家变卖;若出国,一应手续可去军部办理。岁月山河,各自欢喜。另,抱歉。” 这几个字很端正,笔力遒劲,像这个人,刚正磊落。 沈令迩默默地看着,读到最后那个“抱歉”几近呜咽。 她来到张劭溥身边,如今只有三个月。二人的关系不远不近,不过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可若真真正正算起来,也是聚少离多,按理说,不该这么心痛。 她呆呆地坐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站起身,眼前一阵眩晕,她握紧了沙发扶手,勉强支撑身子:“秋管家,给我备车,我要去军部。” “我要见王参谋长。”军政楼上的五色旗依然飘动着,阳光明媚耀眼。 军政楼外执勤的年轻士兵一脸为难:“太太,参谋长没有告知我您要来,我不能让您进去。” 沈令迩摇着头,眼睛里带着坚持,她的手指握紧了手袋,似乎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一定要见到参谋长,你帮我通传一下,拜托。” “太太……我暂时不能离开我的岗位。”年轻的士兵脸上微红,只是语气也很坚定,“请您不要为难我。” 沈令迩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来往行人纷纷侧目,她的脸慢慢开始泛红:“可是……我真的有很要紧的事情。”沈令迩轻声说着,眼睛也红了,她咬着嘴唇,声音里都是焦急:“拜托你让我进去吧。” “太太,您是什么身份呢?”那个士兵微微心软,问道。 “我……”沈令迩抬起眼睛,一时语塞。她垂着眼睛,手指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她才终于抬起头,轻轻说:“我是张副旅长的人。” 那个士兵愣了一下,有些不明觉厉:“可是副旅长没有娶妻呀。” 沈令迩的脸通红,尴尬和羞怯一起涌向她,这时候她却猛地抬起头,一幅无所谓的样子:“我是他的妾。” 疯了,她觉得自己也疯了。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郭太太,教她的都是闺秀礼仪,这样不知廉耻的话说出口,她自己喉咙都是一哽,可是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心里的那个想法折磨着她,越来越大,她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士兵有些后知后觉,也露出一个尴尬的神情,他说:“……太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38 太”这个太太他说出口,悄悄看了沈令迩的脸色,又说,“太太不如找个凉快地方稍后,若是有参谋长的副官经过,我帮太太问问参谋长有没有空,您看行吗。” 沈令迩紧紧握住拳头,又把拳头松开,她轻声说:“好吧,我在这里等。”说着,她低着头走到离军政楼不远的一棵香樟树下,旁边坐着几个下棋的老头,树底磊着几块大石头供人坐着歇脚。 沈令迩就默默地坐下,她衣着光鲜,穿着旗袍,手里还拎着珍珠手袋,看上去就不是普通人,所以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要看她两眼,她只是一直低着头,一生都不吭,脸微微红着。 “这不是沈小姐?”轻佻一声笑,是一个还算悦耳的男人声音。 沈令迩抬起头,耀眼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微微眯起眼睛,才看清了面前这个人。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轻声说:“余先生。” 余北辰穿着便装,衬衣解开了两粒扣子,看上去倒颇有倜傥的感觉,只是沈令迩心急如焚,无心考虑其他,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余先生可以带我进去吗?我想找王参谋长。” 余北辰脸上带着温柔的笑,问:“有什么事非要王参谋长帮你,我也行。” 沈令迩目光莹然,她微微摇头,脸上带着清淡的笑:“一些私事,就不麻烦余先生了。” “唉,沈小姐怎么和我客气?”余北辰露出失落的神色,一直插在口袋里的左手伸出来,屡了一下头发,脸上又挂上标志性的微笑:“有什么事这么为难,说来听听。” 沈令迩微微抿着嘴唇,再次摇头,她的眼睛很明亮,里面带着坚定:“真的不方便和余先生透露,如果余先生不愿帮忙,我就在这里等王参谋长。” 余北辰好看的眼睛微微眯着,摇着头叹息:“可恼啊。”说完他就向着军政楼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又侧身看她,语气中都是无奈:“还不跟上?” 沈令迩的眼睛一瞬间明亮,她快步走过来,真心实意地说:“多谢余先生了。” 余北辰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点点得意:“你若是真心感谢我,就别这么防备我。” 沈令迩抿着嘴唇轻声说:“没有。” 余北辰却没再接话,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到了军政楼门口,淡淡对两个警卫员说:“这位是我的客人,放行就是了。” 刚才那个和沈令迩说话的士兵看了看沈令迩,又看了看余北辰,表情里透着古怪,沈令迩不敢抬头看他们,只是低着头快步走进去。 通过木质楼梯走上二楼,余北辰带她来到一个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他说:“参谋长应该在开会,不如你去我办公室里坐坐,我的办公室里有威士忌,要尝尝吗?” 沈令迩咬着嘴唇轻声说:“就不必了,我在这等着参谋长。” 余北辰又吃了闭门羹,却并不生气,只是笑着说:“你可以坐在走廊里的凳子上,应该用不了很久了。”沈令迩点点头,说了一声多谢。 余北辰在走上楼梯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娇小的女人坐在偌大的长椅上,在这空荡无人的走廊里,像一只孤单的小动物,蜷缩成一个小团。 他轻轻叹了口气,直到走进办公室,依然没有回过神,过了很久,他走到办公桌的电话边,转动拨号盘,拿起听筒。 “帮我接北洋医院。”他轻声说,过了片刻,电话通了,“我找张劭溥。” 又过了一会,电话那边传来了动静,余北辰坐在椅子上,语气带着笑:“沈小姐怕是看出端倪了。” “你真的想好了?” “舍得?” 余北辰脸上调笑的神色渐渐消失了,语气也颇为无奈:“好吧。” 放下电话,余北辰摇着头叹息,许久都没有说话。 沈令迩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从走廊的那头传来说话声,她赶忙站起来。 王甫走在最前面,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略带局促的小女子,他又低声和身边的副官说了几句话,他们答了是,就走开了。 “沈小姐怎么来了。”王甫轻声问。 沈令迩迈着小步走到他面前,轻声说:“心里头不安,想来问问参谋长。” 王甫点了点头,用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沈小姐进来说。” 沈令迩点点头,走进了办公室。 王甫拉开抽屉把钥匙放进去,给沈令迩倒了杯水,沈令迩轻声道谢,把被子握在手里:“您实话告诉我,孟勋身体还好吗?是不是受伤了?” 王甫微微一怔,沈令迩目光如炬:“请先生一定要跟我说实情。” 王甫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这样,我帮沈小姐给他打个电话,让他亲自跟你说可好?” 沈令迩失声道:“可以吗?”她的心跳一瞬间变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王甫。 王甫点了点头,走到一边的办公桌上,转动拨号盘,捂着话筒轻声说了两句,过了片刻,王甫松开话筒,轻声说:“孟勋,沈小姐要和你说话。” 不知道对面传来了什么话,王甫转过身看着沈令迩,轻轻点点头。 沈令迩紧紧咬住下唇,一步一步走到电话前。 她伸出手,颤抖着握住话筒,那边没有声音,她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一张口,眼泪却扑簌簌地掉下来。 “孟勋。”她的声音几乎是呜咽,“孟勋你听得见吗?” 听筒那边是寂静的,只有他的呼吸声,过了片刻,那边传来张劭溥平静低沉的声音,只是一个单音:“嗯。” 沈令迩捕捉到了这个声音,眼泪涌得更凶了,她轻声问着:“你为什么不回来了呢?” 张劭溥似乎笑了,声音清淡:“很多理由,一言难尽。” 沈令迩咬着嘴唇轻声说:“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张劭溥的声音低沉却平稳:“你觉得我现在像受伤吗?”他停了停,然后微微一叹,语气飘忽,似乎有无限感慨,“少看些闲书,嗯?” 沈令迩一顿,眼睛干干涩涩的:“那是不是……她,我说的是喜欢你……不是,那个女人,她还活着。” 电话那端沉默了,过了很久,他轻声说:“是啊。” 沈令迩攥紧了话筒,低声说:“我不信。” 沈令迩的眼泪落得很凶,可是语气还是平静的:“你再说一遍,你是……不喜欢我吗?” 那个年代啊,还羞于说爱,这一个喜欢,已经是沉甸甸的了,压的张劭溥有些喘不过气。 他沉默了,过了很久,他的声音才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对。” 沈令迩的眼睛干涩的,她听了这话,反而冷静了很多,她轻声说:“这样啊。”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39 窗外是初夏的微风,阳光暖软落在她身上,她连哭泣都是这样轻,她自己也知道,这么多年寄人篱下,无非是怕人讨厌,偏偏自己是个有心气的,一边是傲骨,一边又是现实的无奈。 想哭不敢哭,太多话怕人生厌又不敢说,几句话翻涌在舌尖,最终被她轻轻咽了回去,只留一句:“多谢你告诉我。” 电话那边的人,声音是淡淡的,就像这个寡言的男人:“实在抱歉,是我对不住你。” 沈令迩嗯了一声,还是用轻快的语调说:“再见。” “再见。”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挂掉电话,还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又过了片刻,沈令迩听见“吧嗒”的一声,是张劭溥挂断了电话,电话那边已经无声无息。 她攥着听筒,依然站在窗边,这个听筒她握得很紧,不松开,她也不说话,眼睛低垂着,看着自己的脚尖。 作者有话要说:  已完成今日份加更~ 把之前的作话再重复:我争取在一个月之内完结这篇文,然后十一的时候开新文。大一狗开学要军训,所以我会多更一些~~ 第33章 bsp;33 过了很久,沈令迩轻轻放下电话,玻璃窗外的阳光落在这个穿白色旗袍的年轻女人身上,她的悲伤在这样的环境下都有静态的美感。 她抬起头,眼睛宁静如同湖水:“多谢您。”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王甫没有料到她会在这一刻如此平静,他的语气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无妨,如果有需要尽管来找我,我跟楼下警卫说好了,不会再拦着你了。” 沈令迩点点头,轻声说了多谢,一直守在门口的副官,在前面引路,送她走出军政楼。刺眼的阳光晃了她的眼睛,她微微眯着眼睛向副官道谢。 沈令迩走在街上,这些街道有很多是张劭溥陪她一起走过的,她又想起了那家法国餐厅,想起了秋实街上的小教堂,想起了很多琐碎的细节。 这算什么? 沈令迩想笑却笑不出。 她回到张公馆以后,很快病了一场。 起初只是咳嗽,很快就引起发热,几乎引发痨症。在岳阳的一家私人诊所挂水,她身边没有什么人,除了折兰和秋管家,张兰来瞧了她两回。 她病着,时常昏沉着,所以也没和张兰说太多话,张兰每次来也只是坐坐,给她带些水果,说说外头的事。她也只是默默地听。 张兰不说张劭溥,她也不问。 一次挂的水里由镇定成分,沈令迩睡得半梦半醒时张兰过来了,见她睡着没有进门,只是和门外的医生聊了两句。 她听不太清,隐约间提到了张劭溥,可是昏昏沉沉,醒来却不记得了。 这病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只是反反复复,一个礼拜的时间几乎日日都要去医院,中西医都看过,给她看病的中医只是劝她不要多思,伤神即是伤身,她含笑应了,可安眠药还是吃着,到后来,中医也不劝她了,只是叹气。 一个星期就过去了,她的病没什么起色,终日昏昏沉沉,醒的时候不算多,醒了跟人说话也是温柔有礼,但还是发呆的时候居多。偶尔下床逛一逛,走不了许久就觉得乏累。 余北辰曾来过,她在医院住着的时候,一个傍晚来的。进门的时候带着风,她呛咳了几下,也不像以前那样防备人,还是温柔地笑着说:“余先生坐吧。” 余北辰在一个椅子上坐下,手里没带什么东西,沈令迩愈发瘦了,本就清瘦着,如今更显得形销骨立,眼窝微微凹陷着。 “你们的事我听说了。”余北辰头一遭没有用上轻佻的语气,说话也很简洁,“若是这般伤了身子,却不值了。” 沈令迩倚着床头,背后垫着枕头,听了这话,语气也是平静温和的:“这是哪里的话,我这身子本就不大好,前两日多吹了风罢了。” 余北辰微微叹息了一下,就不再提这个话题了,只是说:“上海那块地,我们拍下来了,现在做了棉纺厂,雇了几百个女工,生意不错。” 沈令迩浅浅笑着:“你们怎么凑到了那么多钱?”她交给张劭溥那三百万,又被人原封不动地送来回来。 余北辰顿了顿,说:“我父亲那边松了口,那块地是以我的名义竞拍的,现在是由我大哥经营着。” “哦,这样。”沈令迩听着点了点头,“原本那么艰难,如今也都步入正轨了,我也松了口气。” 余北辰却是一噎,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句话,却一瞬间又闭上,沈令迩没有看见他脸上纠结的神色,只是眼睛淡淡地看着窗外。 天边如同火烧,一片耀眼的彤云,她看得有些入迷。 “沈小姐以后想怎么办呢?” 沈令迩回过头,眼睛里带着一点点的笑:“不怎么办,没想过。” 屋子里昏暗起来,沈令迩的五官被拢上一层迷蒙的光晕,她的眼睛莹然,闪着淡淡的光。 “我在北平有几处宅子,都是好地段的,还算清静,你若是没什么去处,不如我送你去北平,养养身子也好。”余北辰说着,一边看着沈令迩的表情,语气也很和缓,“别急着拒绝我,你好好想想,在岳阳这么待着不是个事。” 沈令迩果真想了想,然后她轻声说:“多谢余先生美意,只是我这带病的身子,且不说能不能受得起舟车劳顿,只是这病怪晦气,别让先生走了霉运。”她的声音软软的,也许是病中的缘故,没有什么力气,只是眼睛看着楚楚,让人看着就觉得可怜。 余北辰没有办法,只是叹气,说:“都是自个儿折磨自个儿,你不喜欢,我便不提了。” 沈令迩笑着说了多谢。 “你能不能别一直笑了?”平白的,余北辰说了这么句话。 沈令迩有些惊讶,片刻却笑了,露出细白的贝齿:“不笑难道哭吗?”她抬起头,眼睛看着余北辰,笑也是淡淡的:“他还好吗?” 她没说这个他是谁,余北辰也没问。 “他还行吧,日日在军部忙,整天睡在办公室里。” “那……那位小姐呢?”沈令迩知道自己不该问,可是不问心里却总惦记。 “什么小姐?”余北辰微微皱起眉,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沈令迩猛地抬起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炯炯的。 余北辰在北平的胡同里练就了一身看人眼色的功夫,猜女人心思信手拈来,几乎一瞬间他就明白了里面的关节,脸上摆着了然的神色说:“哦,我知道你说的,她没跟副旅长在一块,好像是在长沙城里住着。” 沈令迩哦了一声,眼睛又垂下,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这屋里闷得很,下午的时候护士把窗户开了道缝。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40 外头的风透过窗口开的缝吹进来,沈令迩吹了风又咳起来,停不住,余北辰赶忙站起来给她顺气,只是没有什么用,她咳得厉害,余北辰起初没有注意,只突然看见白色的被子上一点深色。 再次定睛看去,点点猩红的液体顺着她掩住嘴唇的手滴下来。 余北辰却是一呆,嘴唇翕动着,突然大声喊:“医生!医生!” 护士推开门看见这样的场面也是吓了一跳,急忙跑出去喊人,不过两分钟,进来一个美国医生,把余北辰推到一边,开始检查沈令迩的情况。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美国医生用生硬的中文问她:“你还想不想活?” 沈令迩脸色白得吓人,唇上还带着血迹,她笑着说:“想啊。” 美国医生还想再说几句,看着她的样子却又不忍心,只是叹了一声说:“你这病是心病,如若这样下去,马上就是痨症,那便别想活了。” 沈令迩一面说着抱歉,一面垂着眼睛,别人看不见她的神色,医生又跟护士交代了几句,护士走出去给她拿药。 一会的功夫,屋里就剩下他们俩。 “吓到你了。”沈令迩微微笑着说。 余北辰看着她的样子,突然开口问:“什么才叫爱一个人?” 沈令迩微微一愣,轻声说:“爱一个人?” 她抿着嘴,想了想,低低地咳了两下说:“生老病死都不会离开,万水千山,都是生生世世。” 余北辰却被触动了,他看着沈令迩,沈令迩却没有看她。 她想起在北平读过的诗: 一定啊, 一定要找到那一个让你的心懒下来的人。 从此不再剑拔弩张左右突奔。 也一定啊, 一定要找到那一个让你的心静进起来的人, 从此万水千山 生生世世。 余北辰过了很久,还是在她床边坐下,沈令迩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跟着我吧,令迩。”他轻声说,“早在上海的时候,我就见过你,那时候你不过十二三岁,陪你父亲谈生意,你喝酒的样子像个大人,当时我就想着,这小丫头真不简单。过一阵,我要去美国,你不如跟着我,放松心情也是好的,待够了,再回来。” 沈令迩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喃喃问:“你那时穿着灰色衣服,是吗?” 余北辰笑了笑,眼睛却明亮:“你想起来了。” 沈令迩轻轻点头,却没有再说话,脸上露出略带疲倦的神情。余北辰没有再说别的,轻声说了句:“你早休息,我先走了。” 默默起身走了出去。 沈令迩看着他的背影,眼睛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后来,张兰再来的时候,沈令迩好了很多,坐在医院院子里晒太阳,看见张兰笑着打招呼。 张兰看着她,表情有一点高深莫测,轻声问:“你想好了?” 沈令迩点了点头,轻声说:“想好了。” “你真的相信余季臣?”张兰问着,又在沈令迩身边坐下,拉过沈令迩布满针眼的左手,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拍了拍。 “我们小时候曾见过,”沈令迩轻声说,“那时候我父亲做生意已经欠了一大笔钱,继母不知道他给我存了一笔钱,父亲打死都不肯用留给我的钱,所以只是到处求人借钱,那时候我陪父亲在上海见东家的时候,看见过他。” “那时候,真的可怕,他们叫了一群打手,扬言若是不还钱就要剁我一根指头,父亲一直在求,那时候余北辰已经自己有生意了,最后是他发话,宽限父亲几日,事后我还去他家道谢,他也没见我。” 沈令迩慢慢说着,又抬起脸:“父亲下了牢狱的时候,我还去求他,求他救我父亲,救不了就给他一个痛快死法,我付出什么都可以,他派人去了两趟监狱,回来告诉我,救怕是不成,痛快死法倒可行,我说好,他就派人给父亲送了□□。” 沈令迩垂下眼睛,右手慢慢收紧:“五年多了,见了太多人,竟忘了他的模样,如今就当做是还债罢。”说着她又轻轻笑起来,“这比当初我想的好多了,原以为不过是为奴为婢,如今却是要出国躲战乱,我没什么不答应的。” 张兰眼睛紧紧盯着沈令迩问:“他这算是胁迫,逼你承恩。” 沈令迩摇了摇头:“那又怎样呢。” “那你……就见不到孟勋了。”张兰又说。 “不见便不见吧,”沈令迩又低低地咳起来,“他也不想见我。” 张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拳头握紧又松开,过了好大一会,她才轻轻叹:“那你恐怕见不到孟勋最后一面了。” 沈令迩的右手猛地攥住长椅的扶手,眼睛睁得很大,失声道:“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加更,写了一章肥厚的! 明天(815)要出去一趟,更新在晚上九点,给大家说声抱歉。 第34章 bsp;34 张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说,如果你执意去美国,就永远见不到他了,你能明白吗?” 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是灿烂的金黄色,洒落在地面,洒落在树叶上,也洒落在沈令迩的身上,她感觉太阳如此刺目,让她睁不开眼睛。 “他出事了是吗?”沈令迩猛地握住张兰的手,一瞬间红了眼睛,“兰姐,他怎么了。” 张兰轻轻叹了口气,美丽的眼睛转向一边,她半垂着头,轻声说:“我这次是替老吴来的,他让我把你带回去,他说只有你能救一救孟勋了。” “孟勋为了掩护老吴和王参谋长,右腿中弹,他拒绝接受截肢,没人能劝他回心转意。”张兰静静地说。 截肢两个字在沈令迩耳边轰然炸开,她一阵眩晕,手紧紧地抓住扶手,喃喃地道:“天啊。”接着就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张兰侧着头看她,轻声说:“最初取出子弹,医生说他只能终身依靠拐杖,那时候,他把王甫请到了医院,说了什么我不知道,直到后来你跟他通过话,老吴才知道他竟然撒了谎。” “老吴说,你病倒之后,他一边操心上海那边的拍卖,一边又密切关注你的消息,你病重那几日,他背着他们抽烟,很凶的那种。拄着拐杖到厕所里,他们都清楚,谁都不敢劝。”张兰说着,沈令迩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看着她的样子,张兰叹了口气:“我真觉得你们是在折磨彼此,大概是四天前,他的病情恶化,只有截肢的一条路走了,那时候,他把余北辰叫了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余北辰出钱拍下了上海的地方,然后调回了岳阳。昨天,你打算出国的消息传了回去,他很开心。”张兰顿了顿又说,“然后,在检测血液的时候,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41 已经出现败血症,医生决定马上给他截肢,他拒绝了。” 张兰平静地看着沈令迩:“换句话说,他已经在求死了。” 沈令迩哭得不能自己,几乎要把十几年来的眼泪流个干净,张兰叹了口气,把她抱在怀里拍她的背,轻声说:“老吴背着孟勋让我来请你过去,他惜才,也顾念着这些年的情分,更重要的是,活着比什么都强对不对?” 沈令迩眼前模糊成一片,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是凭着声音的来源,哽咽着说:“我要去见他。” * 沈令迩是坐的张兰的私车去的长沙,张兰送她上车的时候,轻声叹了一句:“老吴和我把这些告诉你,违背了孟勋的意思,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希望孟勋不会怪我。” 沈令迩看着她,暖软的风里,她的眼睛明亮闪着微光:“至少我很感激你,兰姐。” 张兰摆了摆手,拨开脸上的乱发,美丽的眼睛带着一点笑意,她轻声说:“祝你好运!” 汽车开得很快,沈令迩从头到尾只是低垂着头,她的指甲刚刚剪过,轻轻摆弄着衣摆的褶皱,细白的牙齿咬住嘴唇,留下深深的纹路。 她的心很慌很慌,这是很多年来都没有的。她独自缩在汽车的后排,像一个孤独的小动物,脑子里不知是乱糟糟的一团还是空白的一片,总之是茫然的。 她此时没有想任何关于以后的事情,心里只是反复回想起张兰的话: “你病重那几日,他背着他们抽烟,很凶的那种。拄着拐杖到厕所里,他们都清楚,谁都不敢劝。” 她脑子里都能想到那副画面,对着那扇打开的窗,昏暗的灯光,漆黑如墨的夜色,那一点点橙黄的火光,那个孤独的男人。 心痛到难以呼吸,沈令迩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捂住嘴巴,不让呜咽声流露出来。 这是这路上也并不好走,刚开出岳阳城区,天便昏沉起来,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便噼里啪啦地下起雨,好在没有打雷,只是周遭昏暗得可怕,不肖一会,地上便积了水。 再往前走了半个时辰,是一座桥,过了桥没开两步远,就听砰的一声,几秒钟后便熄了火。司机也有些恼了,又打了两次火,车动也没动,怎么也发动不起来了。 “沈小姐,这车怕是不顶用了。”司机的年龄不大,急了一脑门子汗,声音都有些沙哑了,“只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该怎么是好。” 沈令迩这才回过神,轻轻啊了一声,然后想了想说:“离长沙还有多远?” 司机想了想说:“若是开车,还要两个钟点。” 沈令迩咬住了嘴唇,轻声问:“那若我走过去呢?” 司机连连摆手,一面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小姐快别开玩笑,莫说这已经是夜里,在这个光景,独身一个女人走在这,吓都吓死了。” 沈令迩摇着头,眼中带着一点倔强:“那可怎么办。” 司机想了想,拉开门看看周围,又钻回车里说:“再向东走二里路,有个火车站,应该有发往长沙的车,只是不晓得在什么时辰。这车一时半会不顶用,我陪小姐去吧。” 沈令迩抿着嘴唇说多谢,司机脸上还挂着汗,却是一笑。 火车站也是新修的,只是这个地方小,通的大多数货车,拉着煤块,或是其他的什么,在雨夜里都是湿淋淋的。 去长沙的车票只剩下三等座位,司机帮她买票的时候犹豫了半天,倒是沈令迩催促:“快些买吧,不过是一个多小时,忍一忍就过去了。” 司机嗯了一声买了票,然后嘱咐:“沈小姐衣着不俗,上车一定注意,只是一会查了票,我就不能陪小姐进去了。” 沈令迩点点头,从手袋里掏了几块银元递给他,司机推脱不过,只得收下,道了谢,又交代了几句医院的地址,便匆匆地回去了。 沈令迩坐在火车站的两排木椅子上,悄悄打量着旁边的人,什么人都有,火车站里嘈杂得很,有普通民众,有教书的先生,喂奶的母亲,背着大包小包的农夫。衣着光鲜的她,的确显得格格不入。 她低下头,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火车是一个小时以后的,她还算幸运,可真到了上车的时候,却也麻烦得很。 人群是嘈杂的,慌乱的,沈令迩原本举着黑色的雨伞,不肖一刻钟便折断了伞骨,实在握不住,她只好把伞收紧了,不知谁推了她一把,伞就滑脱了,却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找不到了。 沈令迩就这样被半推半搡地推上了车,不少没钱买票的人,艰难的爬上车顶,等着开车。在车上的人也是多的可怕,一个大包袱顶着她的背,前面是一个丰硕的女人,沈令迩夹在中间,呼吸都困难。 直到关上了车门,人们的呼吸带着的水汽,落在玻璃窗上,逐渐凝结成水珠,沈令迩呆呆地看着车窗外飞驰的夜景,恍惚觉得像那年从上海到北平,去看牢狱里的父亲。 她蓦地又想起余北辰,原本和他约好是后天的轮渡,一直坐到上海的,只怕是爽约了。她咬着嘴唇,垂下眼睛。 后悔吗?当然不。 到了长沙,沈令迩一路被推搡着出了车站,门口零零星星地守着几个黄包车司机,车上的一等座大都不是普通人家,立刻有两辆黄包车被人坐了上去,沈令迩顾不得许多,只是在大雨中快速地跑起来。 从小学的莲步轻移,弱柳扶风,全都抛在脑后,她全然不顾周围几个太太掩住嘴唇指指点点,此刻的暴雨中,她的头发衣服淋了个通透,哪有平日的风范。 跑到黄包车边上,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她扶着车沿咳了两声,说:“北洋医院。” 那司机有些为难,搓着手说:“小姐,医院太远了。” 沈令迩摆摆手,从手袋里掏了一把钱,数都没数就塞过去:“送我过去,这些都给你。” 那司机是个中年男人,此刻的目光却下移,盯住了她的手袋,此刻火车站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车站前的小广场,除了零零星星几个人之外,已经空旷的可怕,沈令迩心中一突,立刻说:“我母亲生了重病,我是赶来见她最后一面的,你若是快些带我去,我把所有钱都给你,行吗?” 司机想了想,点点头,把车摆正说:“那小姐就上车吧。”沈令迩松了口气,赶忙上车,车有点高,再加上她心急如焚,差点绊了一跤。 到达北洋医院的时候,雨势丝毫未减,没有雨伞,黄包车的遮雨棚并不好用,沈令迩已经被淋了个通透,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好在是夜里,街上没有一个行人,不过若是有人,沈令迩也不会顾及这些了。 医院是民国初期刚刚建成的,外墙洁白。正门口的栅栏瘦高,做了描金工艺,一进门便是大理石堆成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42 的喷泉,绿化很好,初夏的季节莺飞草长,草地里零星几朵野花,湿漉漉的染着水汽,草地边上还有供人休息的木质长椅,在路灯下闪着微光。 不过沈令迩无心在意这些,她的心已经揪紧了,跳得很快。黄包车停到医院门口,沈令迩把手袋里所有的钱掏了出来交给司机,道了声谢,快步走进医院的大门。 她手中握着字条,是张兰写给她的,上面写着的是张劭溥的病房号。 在二楼,走到一二楼交接的拐角的时候,沈令迩却停住了脚步。她咬着嘴唇低着头看着自己能拧出水的衣服,手指攥得很紧。 又走了两步,上了几节台阶,腿又止住,她摸了摸头发,头发很湿,贴在头皮上,能挤得出水,她浑身上下都是湿的,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只是掌心里那张白纸是干的,她生怕雨水湿了字迹,一路护在怀里。 她不去想其他,只是埋头走着,她要去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停了脚步,低头看着那张纸,看了三遍确认没有错误。 这是个刷着白漆的木门,上面用红色染料写的房间号,不透光,不晓得里面是什么光景。 她咬住了嘴唇,原本嫣红的嘴唇,被冷风吹得发白,她伸出手,手指也是湿的,犹豫了很久,轻轻握在门的扶手上。 只是把门把手压下去的动作,她又犹豫了很久。 近乡情怯,只怕就是这个理。 终于,她狠下心,推开了门。 室内很暗,只是在离床很远的地方,点亮了一盏小灯,昏黄着,静静地亮着。 她抬起步子走了进去。 她身上带着水,一步地上就是一个水印子。 这一个多礼拜来她病得昏沉,却都好像一阵雾似的消散了,她全然忘了,只是眼里只剩下那个躺在床上的人。 眼前开始模糊起来,似乎又回到了人满为患的火车上,自己被人推着搡着,又好像是坐在雨中的黄包车上,依然是冰冷的雨点砸在身上。 张劭溥侧着身,合着眼,被子盖到腰间,单一只右手伸了出来,半握成拳,放在床边,她跟他这么久,对这个动作很熟悉,这是个隐忍的姿势。 沈令迩想开口叫他,生怕这个苍白的人已经没了呼吸。她还想走过去,摸一摸他的脸,看看他是不是消瘦了。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出,只是眼前朦胧成一片,几乎呜咽出声。 张劭溥似乎是觉察了什么,他直起身子,侧过头的功夫就看见了她。 却着实一呆。 窗外的雨飘飘洒洒没有半分停歇,眼前这个女孩子,浑身上下都滴着水,红着眼睛看着他。 四目相对,空气里都是静的。 张劭溥就这样半撑着身子,脸色白得惊人,过了不知多久,他又躺了回去,闭着眼,轻声说:“你竟还是来了。” 沈令迩捂着嘴,泪如雨下。 张劭溥又睁开眼,侧过脸看她,轻轻叹息着,竟然嘴边还挂着一抹笑:“见到我便哭?这可怎么是好。” 这是句调笑,张劭溥见不得她掉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章4000字的大更,为了不卡在关键的地方,我一回家就开始写,你们要不要表扬我呢!! 今天跟闺蜜逛街,走了12公里,累趴,还是滚上来更文啦! 明天的更新在下午三点。 第35章 bsp;35(捉虫) 从门口到床边不过几步的路,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完的。 沈令迩只记得自己几乎是摔了过去,她不敢拉着他,怕扯到他的伤口,她只是跪在他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 沈令迩不爱哭,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她眼前朦朦胧胧的一片,看不清张劭溥的脸,只是用力握住他的右手,哭得喘不上气。 张劭溥用手肘支起身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睛像幽深的潭水,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沈令迩终于回过神,她这才看到张劭溥一直撑着身子看着她,有些慌乱地站起来说:“你躺下。” 张劭溥笑了一下,果然顺从地躺下,他一直都是这样,脸上挂着笑,只是笑容达不到眼睛里,他摁了手边的铃,一边问:“谁送你来的?” 沈令迩咬住嘴唇不吭声,只是孤孤单单地站着,显得可怜。 说话间,就有护士进来了。 “林赢在不在?”张劭溥试着换了个姿势,立刻被护士制止。她给张劭溥调了一下输液的速度,然后说:“我去帮你叫。” 等护士出去,张劭溥又把眼睛转到她身上,脸色很不好,是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他本就消瘦,这样看来却是瘦得触目惊心了。 他的腿上盖着被子,沈令迩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形,张劭溥虽然脸色不好,精神却不错,沈令迩还是忍不住问:“你还好吗?” 张劭溥挑了一些眉毛,垂着眼睛:“我很好。” 沈令迩咬着嘴唇摇头:“你不要骗我。”她其实还想说点别的,比如说截肢又怎么样,我始终会陪着你,再或者,留得青山在这样的话,可是到了现在却一句也说不出了,她眼睛还是红的,刚刚满腹的话,被打的七零八落的。 张劭溥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他做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原则,很少有不计后果的时候,他打算瞒着她,显然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些变故罢了。 若是没有张兰,她怕是已经坐在开往上海的轮渡上了。她咬着嘴唇,想劝他,可是却找不到很好的措辞。 他明明已经如此坚定了。 正想着,响起了敲门声,沈令迩下意识地回头看,是林赢推开了门,林赢看见她,表情十分惊讶,却表现得很开心:“沈小姐来了。” 沈令迩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别的,张劭溥已经开口了:“沈小姐怕是淋了雨,带她找一个好的招待所,最好买两件衣服,这件事交给你了。”他的声音很稳,丝毫看不见病重的痕迹。 林赢张了张嘴:“可是您这……” 张劭溥抬起右手,上面已经有好几个针眼了,看着刺目。他摆了摆手说:“死不了,快去吧。” 沈令迩如梦初醒,立刻说:“我不去,我从岳阳过来就是为了看你,换个地方住跟住在岳阳有什么区别?” 沈令迩说话一向温吞,脸上带着笑,一幅风光霁月的样子,今天这是头一遭这样语气咄咄逼人:“我不走,就守着你。” 林赢刚刚抬起的手就是一顿,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张劭溥。张劭溥掩着嘴咳了两声,立刻说:“带她去吧。”不知怎么,这个角度看上去他瘦得惊人,眼窝微微凹陷进去。 林赢说了是,拉住沈令迩的手臂,另一只手摆了一个请的姿势说:“沈小姐先去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43 休息吧。” 沈令迩确是铁了心,她抬起头,目光如炬,亮得惊人:“我若不去呢?” 林赢看了看张劭溥,张劭溥弯了弯嘴角,却垂下了眼睛。 林赢懂了,轻声说:“得罪了。”他说完这句话,沈令迩一瞬间就明白了,她抬起手护着脖子:“不能敲晕我。”她的目光转到张劭溥身上,眼中又含了泪:“我从岳阳出来没过多久,车就坏了,我是坐火车来的,最后又在火车站坐了黄包车,求你了,让我陪着你好吗?”这句话说得声泪俱下,林赢也有些不忍了。 “令迩,”张劭溥却开口了,在那盏昏黄的灯下,他的五官明明暗暗看不清晰,“这样吧,你明天早上再来,换好衣服睡一觉,可以吗?” 他的眼睛带着一点光,看上去清润明亮:“你若是病了,更不能陪着我了。” 这话却是击到了沈令迩的软肋,她的手握了握拳头,脑子里乱乱的,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却找不到反驳的语气。 林赢看出了她的犹豫立刻乘胜追击:“招待所离医院很近,走路不过十分钟。” 沈令迩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下,她有心想再问问张劭溥身体还好吗,可是眼前这些和她来的时候想象得完全不同。 她没有想到张劭溥现在是这个样子,可应该是什么样,她自己却也想不出,她张了张嘴,想了一会说:“好吧。” 其实她很想问他需不需要她的配备,或者伤口疼不疼之类的问题,可是面对那个依然冷静平淡的男人,很多关心都显得多余了。当初的那种一腔热血,被他的冷漠浇了个通透。 她又看了一眼张劭溥,张劭溥躺在床上,侧着头也在看她,离得有点远,再加上室内灯火昏黄,她也不知道张劭溥是什么表情。 四目相对,空气安静。张劭溥微微笑了一下。 沈令迩走出门的时候,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多谢”,她想回头,可是门却被林赢带上了。 医院的走廊开着窗,有风吹进来,沈令迩打了个寒颤,衣服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林赢显然也是刚发现这一点,他想了想轻声说:“我去拿一件副旅长的衣服吧。”说着,拉开了门。 沈令迩下意识地看回去,张劭溥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只是微微合着眼。林赢走进去,他也没有把眼睛睁开,沈令迩站在门外默默看着,突然感觉有点不对。 林赢尚且不自知,沈令迩却几步走进去,叫他的名字:“孟勋。” 床上的人合着眼睛,平静得好像已经睡去,林赢这时才觉得不好,也顾不得说别的,跑到走廊里大声喊医生。 沈令迩跪在他床前,一滴眼泪却也掉不出了。 张劭溥的样子很安详,只是眼窝凹陷,瘦得不成样子,只是刚刚一直精神很好,她也没有往坏的方向想,直到这个时候,她终于无法自欺欺人了。 他的腿四天之前就需要截肢了,可他一直拒绝,这样的病情拖了四天,怎么不严重? 沈令迩握住他的手,这双手冷的吓人,她颤抖了一下,伸出手到他的鼻子下面,只有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她整个人都是呆呆的,外面的走廊已经乱起来,可是这间单人病房里,空气都是凝结的。 有护士跑进来,接着是医生,护士觉得她太碍事,也顾不得其他,就把她一把推开,沈令迩也没有什么怨言,人还是茫然地站在一边。 穿着白大褂,有点微胖的医生上前开始对张劭溥进行检查。 “血压太低,升压药。” “白细胞数量太少,免疫系统崩溃。” 沈令迩默默听着,这些名词她很陌生,但是“太低”“崩溃”她可以听懂,心跳得很快,她捂着嘴站在边上,什么都做不了。 医生皱起眉头,开始大声说:“已经引发败血症,如果再不手术,他很快就会因为并发症而死,手术到底做不做。” 沈令迩咬了一下嘴唇,立刻说:“做!” 医生这才发现一边站了个人:“你是病人什么人?手术同意书只有家属才能签。” 沈令迩握紧了拳头,轻声说:“我是他的太太。” 医生哦了一声,没有问别的,几个护士开始给张劭溥戴呼吸面罩,有一个中年的护士走进来,身上带着刺鼻的酒精味,拿着手术同意书让沈令迩签字。 沈令迩的手哆哆嗦嗦地几乎握不住笔,她连同意书上有什么字都没有看,几笔写了自己的名字。护士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就把通知单拿走了。 沈令迩被林赢带了出去,很快有医生把张劭溥推到手术室。 在一个初夏的夜晚,医院只有她和林赢两个人,她却做了这样的决定。 在张劭溥的截肢同意书上签了字。 以他太太的身份。 沈令迩刚刚签过字的手还在颤抖着,她轻轻问林赢:“他会怪我吗?” 林赢沉默了一会,年轻的脸上满是不安:“不知道。” 沈令迩浑身没有力气,只是慢慢地靠在墙壁上,闭着眼睛:“怪就怪吧。”她沉默了很久,湿哒哒衣服在地上有一圈水渍。 她脸上也是湿的,不知道是汗还是眼泪,只是拳头握得很紧,身上的那件白色的旗袍满是泥印子,看着落魄又心酸。 作者有话要说:  越歇越累,尤其是这样的情节。 明天更新在晚上八点,实在抱歉,要出去。 第36章 bsp;36 医院走廊的灯是昏黄的,沈令迩就站在走廊里,靠着墙壁站到天亮。林赢劝她坐下休息,或者是找间空病房睡一会,通通被拒绝了。 她穿着那件湿透了的旗袍,滴到地上的水渍都逐渐风干,她的衣服半湿不湿地贴在身上。她的脸也是苍白的,嘴唇干裂,那双眼睛却炯炯地盯着手术室的门。 林赢站在她身边陪了一会,又回到张劭溥的病房里给她拿了个外套披在身上。 沈令迩默默接过,拿在手里才发现,竟然是他常穿的那件黑呢风氅。张劭溥身姿挺拔,身量颀长,衣服不过刚到膝盖,沈令迩娇小,衣服一直垂到脚踝,在这样昏黄的灯光下,小的可怜。 张劭溥身上从不带脂粉香气,可这件衣服中的味道既熟悉,又让她几欲落泪。 就好像被拥抱着。 沈令迩咬着嘴唇,藏在风衣里的手,紧紧捏住衣服的一角。 林赢脑门上都是汗,跑上跑下地去办各个手续,还见缝插针地给沈令迩从医院的饭堂里打了碗粥。沈令迩的腿疼得厉害,坐下却又觉得心慌,头一次知道如坐针毡是什么感觉,那碗粥却怎么也喝不下,索性放在凳子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热腾腾的粥也没了热气。 后半夜的时候,宋彦铭带着吴佩伦的另一个姓王的副官过来了,是吴佩伦专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44 门让他们过来搭把手的,走廊里好歹有了一点人气。宋彦铭好说歹说地劝沈令迩坐下,只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去睡。 林赢有点顶不住了,坐在凳子上,靠着刷了绿色涂料的墙壁睡了一会。王副官比宋彦铭大一些,做事也更妥帖,他派人给沈令迩借了一身干净衣服,簇新的没上过身,沈令迩去一间空病房里把湿衣服换下。 宋彦铭给她倒了热水,驱寒的要,小粒的白色药片,裹在纸包里,沈令迩轻声道谢,吃了药,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术室。 天边旋出微蓝的光,他们几个人竟然在走廊里枯坐了整整一夜。现在可以听到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声,活动声,只是手术室这一层,可怕的沉寂还在继续着。 木门“吱”的从里面被推开了,沈令迩猛地站起,眼前一黑,她连忙扶住座椅扶手。 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脑门上还有汗:“手术还算成功。” 听到这话,沈令迩腿一软,林赢赶紧扶住她,沈令迩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很快就有护士把张劭溥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送进重症病房,这间病房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沈令迩只能站在门口。 透过玻璃窗,沈令迩看见张劭溥静静地躺在里面,身上查了很多管子,脸上带着呼吸面罩。病房里的白炽灯很耀眼,打在他的脸上,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他的脸依然是不带半分血色的白,白得几乎透明,脸颊微微凹陷,如今站在这个角度看过去,才知道他这些天过得很不好。沈令迩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身后又传来的嘈杂声,沈令迩收回目光,转过身看去,是吴佩伦。 这是沈令迩第一次独自见吴佩伦,这个已经人到中年的将军,皮肤黝黑,只是眼睛格外有光彩,征战让他更显苍老,但是并不妨碍他一身雷厉风行的做派。 “吴先生。”沈令迩微微低头,先开了口。 吴佩伦嗯了一声,道:“这两天辛苦你了,孟勋怎么样了。” “医生说麻醉要晚上才能醒,不过从重症室出来的时间还不能确定。”沈令迩轻声说着,语气清淡,“多谢吴先生的照顾。” 吴佩伦摆了摆手,眼睛也透过玻璃看了进去,过了片刻才轻声说:“孟勋是我的爱将,我怎么也不希望他有事,”他笑了笑,脸上有了沧桑的感觉,眉心微微皱起,“那几日,他是铁了心的拒绝治疗,那时我才知道,他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后路。可我为了让他活着,还是把这些告诉你了,你可怪我?” 沈令迩咬着嘴唇,眼睛带着一点水光:“不会的。” 吴佩伦听了这句话,没有什么表示,似乎早已经料到了。他找了个椅子坐下,手指轻轻敲了敲膝盖,轻声说:“等到孟勋的病势稳定,我要把他送到美国去。” 沈令迩猛地抬起头,失声道:“什么?” 吴佩伦看着她的眼睛:“国内的医疗水平太低,我已经联系好了美国数一数二的医院,这样才能把他的伤害降到最低,截肢手术的并发症十分凶险,国内的医疗水平还不能完全规避,那你明白我的话吗?” 沈令迩的手收紧,眼睛睁得很大:“我也要去。” 吴佩伦轻轻叹了一声说道:“原本我就是这么打算的,早上的时候致电上海的美领事馆才知道,现在欧洲那边战事正紧,护照办下来要的时间太久。孟勋早年是有护照的,所以只能先送他出去。” 沈令迩垂下眼睛轻声说:“可是……他自己在国外,需要人照顾。” 吴佩伦摆了摆手:“在美国那边会有专人照顾他,你不用太担心,现在最重要的是,等到做完手术,如何让他有求生的意志,你知道的,他之前一直在求死。” 这便是要分离了,沈令迩轻声说好,吴佩伦看上去对她的顺从十分满意,又稍坐了一会便带人走了,临走前告诉她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她只是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需要,她想要的无非是陪在他身边罢了。 沈令迩这么想着,整个人还是怔怔地,她想站起来看一眼张劭溥,可刚刚起身确实一阵晕眩,她下意识想扶住什么,可是手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眼前的晕眩丝毫没有减弱,她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她感觉自己身体燃着火,几乎要把她吞没,片刻却又冷得透骨。 醒来时,折兰已经陪在她床边了。那个长着娃娃脸的小丫头,眼神亮晶晶的没有杂质,一张口却带着哭腔:“小姐吓死我了。” 沈令迩笑了一下,想说没事,可一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她先前本就病重,只是有张劭溥的事情在这吊着她,如今尘埃落定,她心里的那根弦松下来,立刻就病倒了。 折兰告诉她,她已经昏睡了两天,张劭溥在前天晚上已经醒来,没有看见她表现得十分焦急,但是重症室关着门,谁也不能进去,也没法把沈令迩的消息告诉他。 “他还好吗?”沈令迩费力的用没有输液的右手,在白纸上写这几个字。 折兰想了想说:“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反映,不过应该挺疼的,医生给他打止痛针……好像叫杜冷丁,对杜冷丁,只是这个药有坏处,不能总打,张先生平日躺着的时候,脸冲着里头,我们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沈令迩听着,她闭着眼睛不说话,眼泪扑簌簌地掉,只是手握紧了被子。 这几日撕心裂肺地咳,没几日便咳出了血,不过药还是有效果的,她已经能说几句话了,折兰捂着嘴哭,沈令迩却摇着头,轻声说:“死不了,别哭。”嗓音嘶哑难听。 她怎么能放弃自己的生命呢?张劭溥还在等她。 她是如此迫切地想要活下去,只是喉咙里好像塞着棉花,又烧着火,吞咽都是剜肉一样地疼。她皱着眉头费力地吃饭,配合吃药,虽然病势凶凶,却没有瘦太多。 这日,林赢过来的时候告诉她:“张劭溥离开重症了。大概明天一早便要去坐轮渡了。” 沈令迩默默地听着,轻轻咬着嘴唇:“我多想送一送他,只是他做了手术,免疫力太低,若是传给他便全完了。”她的眼睛慢慢红起来,两行泪顺着苍白的双颊流下来,“我多想再看他一眼。” 她流着泪,右手捂着嘴,脸色白得吓人。 这时候却听见敲门声,是林赢站在门外,折兰起身给他拿椅子,林赢没敢当着沈令迩与折兰调笑,只是几步走上前来,递了一张纸给沈令迩:“这是副旅长让我交给小姐的。” 沈令迩伸出手接过来,咬着嘴唇把信纸打开。 这次,看得出写信的人情形不大好,字迹是虚浮的,短短一句话,依然是简简单单的白纸黑字: 此身付山河,此心交于卿。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45 沈令迩默默念了两遍,轻轻笑起来。 此心交给她了吗? 她让折兰拿了一张信纸过来,在床上架了一个小桌,拿出钢笔给他写回信。 you □□iled with no words to me, but i& i ;for this& f. 这是她在北平学习英文时读过的一句话,忘了取自哪里,只时这里面那份恬淡让她念念不忘。 她一边写一边回忆各个语法结构,写到最后,通读一遍,突然觉得这句话酸得很,脸竟有些泛红。 她接着写:“记得要等我。” 她抿着嘴,轻轻又在最后加了一句话,写完之后,脸红得更加厉害,匆匆把信纸折好,递给了林赢。 直到林赢走了很久,她的脸还红着,折兰过来问她有没有不舒服,她摇了摇头躺在被子里,想想刚才那些话,想要把脸捂进被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苦命小鸳鸯啊== 明天的更新依然在晚上,么么哒~ 第37章 bsp;37 次日清早,沈令迩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外面是阴沉沉的,她睁开眼就再也睡不着了。 张劭溥今日便要走了,她甚至没来得及再见他一面,满打满算下来,她只有在刚来长沙那日见过张劭溥,别时容易见时难。她这么想着,心里酸涩得厉害。 窗外也是静的,折兰躺在一边也睡着,只是她自己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脑子都是乱乱的。 就这么干熬着,等到天亮。 早上护士过来给她做检查,林赢趁着这个档口进了她的病房。 “这是副旅长写的信。”他又把一张信纸递过来。 沈令迩接过却不急着打开,只是用嘶哑的嗓子问:“他怎么样了?” 林赢说:“不过还是老样子,人昏沉的时候多,不大爱说话,但还是配合治疗的。” 沈令迩听着,轻轻咬着嘴唇,不说话。 林赢又说:“小姐有什么想说的就跟我说,写信也行,副旅长应该是乐意看见小姐写信的,昨日难得笑了一下。” 沈令迩心中一暖,把手中的信纸展开,上面带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只有一句话,短短四个字: 我也爱你。 蓦地,羞红了脸。 昨天的信中,她在最后添了一句:“我爱你。”整个人忐忑着等了一天,张劭溥不善于表达感情,只是这四句话,沉甸甸的,都是情深意笃。 沈令迩拿了一张纸,举着钢笔想了半天却不知道怎样落笔。 “照顾好自己。”这句话太肉麻。 “都会好起来的。”这句太敷衍。 沈令迩咬着嘴唇,迟迟不能落笔。 最后,林赢忍不住催了她一次,她终于提笔: “等我。” 这两个字落在上面,白字黑字的,沈令迩把信折好递了回去。 林赢点点头,说了一句“沈小姐珍重”也转身出了门,沈令迩看着门口,复又把眼睛垂下,一滴泪啪地落在被子上,一瞬间就渗了下去。 沈令迩在楼上能听见楼下一阵喧闹,接着就响起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很快连汽车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沈令迩捂着嘴,不让呜咽声传出来。 从医院回到张公馆已经是三天后了。 这栋典雅别致的三层住宅,虽然一直有人做日常清洁,可在沈令迩看来,这里已经堆满了尘埃。 秋管家交给她一封信,寄信人是余北辰。 沈令迩坐在沙发上展开这封信: “沈小姐爽约了,缘由我也清楚。即将登上轮渡,希望有朝一日再见。”最后的落款是季臣。 沈令迩看着这封信,抬起眼环顾这间空空荡荡的房子,心中莫名很平静。 她再次来到军政楼的时候,是个下午,这次应该是有人特别吩咐过,她没有收到什么阻拦就站在了王甫的面前。 “我想办护照。”沈令迩轻声说,她的嗓子在一点一点恢复,现在虽然还有一些沙哑,但是已经比前几日好了不少。 王甫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到沈令迩,脸上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尴尬,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眼睛看着沈令迩说:“美领事馆的口风很严,而现在欧洲战乱,美国那边的签证不好办,我会派人前往天津的美领事馆询问此事。” 沈令迩哦了一声,又问:“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现在还有什么人能去美国吗?” 王甫摇了摇头说:“若是有法子我定会告诉你。” 沈令迩低着头说了一句麻烦了,起身往外走,王甫犹豫了一下又叫住她:“沈小姐,若是北平那边能开个证明,大概也行,不如我帮你问问。” 沈令迩转过身,听了这句话,脸上难得露出欢喜的神情:“那就拜托王先生了。” 这一等便是半年。 最初这一个月,沈令迩每隔几日便去军政楼问消息,欧洲战事正紧,不知道又从哪里传来美国要参战的口风,听王甫说,只怕中国也是要参战了,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外头乱的很,不光是人心惶惶,更多的是茫然。 估摸着时间,张劭溥应该已经到美国了,只是不晓得这一个月舟车劳顿,他还能不能受住。 张兰过来看她,沈令迩一如既往笑吟吟地和她聊天,聊了一会,张兰突然说:“如今我真觉得你了不起了。这么多事,哪个简单女人不是哭哭啼啼,偏偏你还是笑着。” 沈令迩听了,脸上依然带着笑,眼睛莹然:“我心里也怕得很,但是只能是等消息。” 张兰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又说:“你不如给他写信试试,只是这年节,外头哪哪都在打仗,不知道信能不能到他手里。” 沈令迩听了,眼睛微微一亮:“只是我不晓得他如今在哪里。” 张兰说:“这倒不妨事,我帮你问问老吴,”张兰又笑了,“老吴也打算去美国呢,那边不打仗,讨生活更容易。” 沈令迩说了多谢,张兰又和她说起各国战事,到最后轻叹一句:“到底是男人的江山,女人的作用太小了。” 张兰是个好胜的女人,若是有机会指点江山,绝不输男人,只可惜民国终究是民国,就好像一汪清泉,照得见女人的影子,却容不得女人在这水里搅出一点涟漪。 让人分不出这到底是旧时代还是新时代。 隔了几日,张兰差人给她送了信,欣赏是一串英文,沈令迩读着晦涩,猜想大概是一个地名。 就这么着,她写了寄给张劭溥的第一封信。写到最后,她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絮絮地说这些日子的琐事,吃了什么看了什么,一字都不落,慢慢三张信纸,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46 装在信封里,沈令迩都觉得沉甸甸的。 信就这么差人送走了,沈令迩便开始盼着回信,不过她还是不抱什么希望的,远隔重洋,这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年月才送过去,若是张劭溥看见了,回信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打发时间的方式又很多种,信寄走之后,沈令迩日日抱着书苦读,倒真是目不窥园了,很多书国内没有翻译本,她自己一边学习英文,一边翻译几篇文章。张兰看过几回,连连称赞,让她发出去试试。 就这么着,她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了自己的文章。 时间过得飞快。 这日,她从报社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秋管家接她进来,矮胖的身躯今日也销售了一些,脸上还带着和善的笑:“张先生来信了。” 沈令迩闻言,手就顿在半空,脸转过来,眼睛里闪着光:“在哪?” 信不是张劭溥自己写的,是一个自称叫乔的美国人写的,中英夹杂,倒也有趣。 他是张劭溥的私人医生,一直对中医文化十分感兴趣,故而学习了中文,在他的信里,是以另一个视角描述了张劭溥的生活。 “张他的伤口恢复情况很好,免疫也在提高,预计再过一个月,就要为他安装义肢。”这个“义肢”是用英文写的,沈令迩看不懂,去翻了很多书,才明白。 她心里觉得很神奇,用一些金属器材就能再给人制作一条腿,可后来她在医学的书里查到,假的就是假的,远远比不上真的肢体。 信大概不是一天写完的,有时候工整,有时候龙飞凤舞,需要沈令迩仔细辨认。 “他真是个深沉的人,不爱说话,除了日常必要的交流外什么都不说,我们为他请了心理医生,稍微缓解了一些,生怕他得抑郁症。” 乔的中文还是按照英文的书写习惯写,大都是口语白话,颠三倒四,沈令迩勉强能看懂。 她又专门查了心理医生和抑郁症,这些在她看来都是奇闻一样的存在,原来人的心理也会有疾病,她这么默默看着。 “你的信我读给他听,他也是沉默,但是喜欢纠正我的错字,他最近开始出现幻肢疼痛,容易头晕,所以你的信也只能我代劳。” “幻肢疼痛”沈令迩听不懂,也查不到任何相关资料,可是她觉得这大概是一种病,不如张劭溥为什么会头晕,可是她又不能理解,心中惴惴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写得我有点灵感枯竭,《民国有水》从今天起开始隔日更,明天就不更新了。 我开始动手写之前的预收文,还在存稿阶段,开文日期不确定,就这么可怜巴巴地收藏,我也决定开始写了!有空去看看~喜欢就收下吧! 第38章 bsp;38 就这样过了半年,乔一共寄给她四封信,沈令迩就在这等待中迎来了在长沙的第一个圣诞节。 整座房子是空荡荡的,在这一片洋房中,沈令迩感觉自己处于被孤立的荒岛。 张兰邀请她去她家和她们过节,沈令迩回绝了,自己待着好像更自在一些。 宋彦铭在十二月初的时候帮她扯了电话线,她还不是很会用,只往张兰家打过几次。 夜色渐渐浓郁,沈令迩倚着沙发读书,这本《巴黎圣母院》她已经是第二次读了,揉着有些干涩的眼睛,她合上书,看向窗外。 今夜难得晴朗,依稀能看见月亮,沈令迩看得出神,蓦地电话铃响了。这声音刺耳,沈令迩呆了一下,猛地站起来扑过去,心跳的很快。 “你好!”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merry christmas!”电话那头有些嘈杂,但是传来的声音确实轻快的。 沈令迩握紧了电话,轻声说:“圣诞快乐,余先生。” “失望了吗?”余北辰的电话传来,并不算清楚,但足以让沈令迩听清。 “没有,只是有些意外你会打给我。” “我听说你安了电话线,就想打给你听听。”余北辰说着,“过得还好吗?” “还好,多谢关心。”沈令迩轻声说着,右手把睡衣带着绕在手上,一圈又一圈,声音有点心不在焉。 余北辰在电话那边笑了说:“我一直以为女人都是没有心的,看见你才知道不然。” 沈令迩沉默了一会才说:“我不想等了,我要去找他,余先生有办法吗?” 余北辰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有啊,跟美国人结婚。” “你……是美国人?” “上个月入了美国籍,现在在美国看病什么的,福利比国内强,”余北辰说得轻轻松松。沈令迩抿着嘴唇问:“那你在军中的职务呢?” “辞了,现在专门在打理生意,”余北辰那边变得安静下来,好像他专门把人都支出去了,“好好想想,来美国吧。” 沈令迩咬着嘴唇说:“不必了,余先生早休息吧。” 沉默地收了线,沈令迩的手握紧。远隔重洋,万水千山,又隔着人海茫茫,哪里找得到一个人呢? 结婚? 她从来都没想过。 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电话又响了。 沈令迩起身去接,那端是不太流畅的中文: “森小姐,刚才怎么占线?”那边十分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声音,“我是joe,我们通信过。” 乔?沈令迩睁大了眼睛,声音有些颤抖:“我是沈令迩,你好。” “刚才,他站在电话边很久,不可以,已经去休息。” 沈令迩听着,又问:“刚刚他一直在等着给我打电话吗?”她捂着嘴,感觉眼睛开始酸起来。 “是这样,森小姐,你错过了。”乔的声音有些幸灾乐祸,“他站着等了很久,你知道,这样很辛苦。” “对不起……”沈令迩握紧了电话听筒,“我不知道……”竟然是张劭溥打来的电话,她却因为和余北辰说话错过了这样重要的电话,这半年来的委屈一起涌上来,她的声音都哽咽了,“告诉他,对不起。” “don`t cry!”乔的语气有些慌乱,“他会说我的!森小姐,别哭……” 突然,他的声音好像被切断了一样,两秒钟后,乔气急败坏地嗓音隔着电话传过来:“你不能站着了,快回去!太过分了!” 沈令迩过了好几秒钟才慢慢理解发生了什么,她心跳的很快,张了张嘴,眼泪又涌了上来:“孟勋……” 电话那边轻轻一笑:“怎么哭了?” 熟悉的声音,依然是这样的低沉悦耳,沈令迩只觉得莫过于天籁:“孟勋孟勋……”她哭得不能自已,“孟勋……” 她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后只能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 “孟勋。” “嗯。” “孟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47 勋孟勋。” 那边传来轻轻的笑声:“我在。” “喂!你别站着了,去休息吧!”乔还在做垂死挣扎。不知道张劭溥做了什么,乔突然没了声音。 “孟勋……你还好吗?” “还好。”张劭溥说,“你呢?” “我也还好。 说了这句话,两个人反倒沉默了,沈令迩再想说什么,都觉得不合时宜,张了张嘴,却又合上。 就这么沉默了近一分钟,乔的声音又响起,已经变得十分幽怨了:“森小姐,他需要休息! 沈令迩如梦初醒:“你快休息吧,早点睡! 张劭溥语气里十分无奈:“在美国,现在是早上,我刚刚起床。” 沈令迩感到十分意外,不过她没有追问:“好,我知道了,你还会给我打电话吗?” 张劭溥想了想说:“这是康复中心的电话,我若是来这,就打给你。” “嗯!”沈令迩的语气也变得十分轻快,“再见!” “再见。” 收了线后,沈令迩还静静地倚着墙壁,手中的听筒迟迟没有放下,心中带着喜悦和淡淡的失落。可惜重洋,一根电话线,总是那么单薄。 * 又过了一个月,张劭溥一直没有给她来电话,而这个时候王甫终于派人给她送来消息,美国领事馆放松了签证的限制,凭借军部介绍信,准备几张照片就可以办护照了。 沈令迩送走了宋彦铭呆呆地站了很久,回过神来,立刻上了二楼,她把柜子里的衣服挑了衣服,对折兰说:“叫管家给我备车。” 照相、取照片,沈令迩很久没有这样兴致勃勃地准备什么了,张兰知道她办签证的消息,也叹了口气:“孟勋能有你的陪伴,真的不容易,你自己也很不容易。” 沈令迩正在给领事馆写信,一边写一边翻字典,大冬天的脸上挂着汗,笑得十分灿烂:“兰姐,以后去找我。” 张兰已经怀孕了,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也不再像以前一样雷厉风行了:“等老吴忙完手上的活,大概也是要出去的。你在国外要当心。” 沈令迩点点头,像个小女孩一样开心。 只是自从元旦以后,张劭溥再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她不知道对面的电话,也不敢贸然打过去。 都会好起来的,沈令迩一边等着领事馆的回信,一边开始筹备带到国外的东西,家里的佣人多发了两个月酬薪辞退,只是她多给了秋管家一笔钱,拜托他一定要找到一个圆脸叫阿福的小女孩。 通过沈令迩的信,军政楼帮忙打通关系,终于在二月的时候,把沈令迩和折兰的护照办了下来。 折兰在国内没有亲人,沈令迩也不愿意丢下她。 在二月三日一早,沈令迩带着行李,和折兰坐上了开往上海的轮渡,在那里转乘邮轮前往美国。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我自己觉得……乔好抢戏吗? 第39章 bsp;39 这艘轮渡是民国初年北洋政府从美国买来的,有这一层关系在,沈令迩的舱位是一等,有独立的私人甲板。 沈令迩站在甲板上,回头看向上海的码头,上面的人头攒动都已经变成了小小的黑点,逐渐看不清了。 这是沈令迩第一次离开祖国,不知道张劭溥前往美国时是怎样的心情,可是对她来说,这样一次告别却显得十分酸涩。 她一直是认为自己是没有家的,父母离世,寄人篱下,到后来勉强有个容身之处,她在半个中国版图上飘零,就像无根的浮萍,可是现在,她真正能感受到一种无依无靠的孤独了。 祖国山雨欲来风满楼,可她还是下意识想要依靠,家国情怀在这个时刻显得矫情,可是她依然难以遏制低落的情绪。 折兰比她要好一些,第一次离开家,她显然兴奋要更多一些,叽叽喳喳的像个小燕子。沈令迩一边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面微微笑着,手里捧着书。当真眉目纤秀,她坐在窗边,眉如远山,看得折兰都是一呆。 “小姐真好看。” 沈令迩抬起头,弯起唇角:“就你嘴甜。”一面说着,一面用眼神示意对面的凳子,“你快坐会吧,一上午都不闲着。” 折兰拉开椅子坐下,脸上还带着兴奋:“小姐,美国好吗?” 沈令迩恍惚想起,张劭溥站在书房的窗边,看着她,眼睛深邃,提起资本主义时说过的那些话,当真恍如隔世。 “自然是好的,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上赶着要出去呢。” “小姐懂的真多……”折兰眨着眼睛道。 沈令迩想了想,把手中的书合上,看着折兰轻声说:“你以后不要叫我小姐了,就叫我姐姐吧。”沈令迩说着,又垂下眼睛,“这是我原本就和吴太太提过的,你的护照上写的就是我妹妹,以后你就跟我一个姓,叫沈折兰。” 折兰一时间没有回过神,巴掌大的脸上眼睛亮晶晶的,她喃喃问:“小姐……是什么意思?” 沈令迩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脸上带着一抹宛然的笑:“你从我小时候就跟着我,这么多年不离不弃,我也没有什么可回报你的,你的卖身契我已经丢掉了,给你在政府里建了档案,你就是我妹妹了,明白了吗?” 折兰抬着头看她,蓦地红了眼睛,脸上带着喜悦,可是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小姐……” “还要叫小姐?”沈令迩笑着,“我没有姐妹,如今也有了你。” “姐姐,”折兰站起来,眼泪一颗一颗从脸上滚落。 * 邮轮在海上行驶了三个星期,从日本横滨中转。在船上的几天时间里,沈令迩想到的却是张劭溥,在茫茫大海上,他是怎么度过这样许许多多难捱的日子呢? 坐邮轮的大都是年轻人,中国人和外国人各占一半,在公共甲板上拥吻的情侣数见不鲜,沈令迩每每遇到,都会红着脸走开。 一等舱位提供下午茶和晚宴,折兰说其他一等舱的乘客都穿着晚礼服前去邮轮中的小礼堂,那边一直喧闹到午夜。 沈令迩没有带晚礼服,也无心参与这样喧闹的活动,傍晚的阳光洒在她脸上,给她渡上淡淡一层金边,海面上波涛起伏,反射着粼粼的光,她站在小甲板上,看着远处海天相接处,心中说不出的平静。 三周的时间里,沈令迩心中也有说不清的忐忑,她夜里偶尔睡不着,便起身去甲板上站一会,又或者是拉开灯看书。她的手提箱里装了很多书,在她弯腰翻找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把张劭溥的《国富论》一同装了进来。 她随手把书抽出来,这本书半新不旧,她曾经还给这本书做了一个书签,她把书打开,想去找那枚书签,随手翻到一页,竟然看到书页中有批注。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48 那不是张劭溥的字迹,娟秀清瘦,应该是一个女人,用蓝黑色的墨水,都是对《国富论》的理解,沈令迩坐在地毯上,一页一页翻过去,这个女人才思敏捷,钢笔字连贯没有中断的感觉,可以说是连思维都是一气呵成的。 她翻了几个小时,一直到后半夜,勉勉强强翻了大半,她把书的扉页翻开,方才那娟秀的笔体在上面写了一个单字:照。 这是一个叫照的女人,送给张劭溥的书。 这是沈令迩的初步判断,她之前对于张劭溥的过往将信将疑,当初的王戎也曾告诉她,张劭溥一直独身,可她忘了,张劭溥还曾经在美国留学,这段时光又怎么会是空白。 这个才华横溢的女子,究竟有怎样的故事,她很想知道,却不敢知道,心里酸酸的,又有点生气。她把书合上,放进一堆书里,关了台灯,爬上床。 在黑暗中,她眨了眨眼睛,反倒更加清醒了,最后,她拉高了被子,盖住脸,睡觉。 * 轮渡抵达纽约的时候是个傍晚,天空依旧黯淡下来,码头上挤满了人,沈令迩和折兰提着箱子,被拥挤的人群挤来挤去,折兰一边帮沈令迩分开人群一边问:“姐姐,我们去哪?” 沈令迩抬起脸环顾四周,二月的风冷的彻骨,直接往人的领子里钻,沈令迩把围巾拉得严实一点,一边说:“在附近找个旅店住下,明天一早去康复中心问问。” 折兰点点头,费力的想要从人潮中挤出去。沈令迩拨了拨两腮旁的乱发,突然感觉一股力量,从背后拉住了她,她下意识回头看去,竟然看见了林赢。 林赢比之前黑了一些,不过脸上还带着笑,对沈令迩问好:“沈小姐,我是来接你的。” 沈令迩十分意外:“接我?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 “是这么回事,咱们去路边说,”说着,林赢把沈令迩引到一处不碍事的地方说,“两个礼拜前,先生给小姐打电话一直打不通,就直接打给了王参谋长,那时候才知道小姐来美国了,也问到了小姐抵达美国的日期,只是不确定邮轮什么时候到,我们一大早就来了,一直等到现在。” 沈令迩默默听着,突然问:“你说‘我们一早来了’,还有谁来了?” 林赢笑得灿烂,露出白牙,他们站在路边,不远处是一小片树林,种着几棵白桦树,不算茂盛,但是借着有些昏暗的光隐约能看见还有几个长椅。 他抬起下巴,指着那片树林没有说话,沈令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寂静的树林里一片黯淡,可却能看见一点清晰地橙红,好像是有人在里面抽烟。 那抹橙红就在她眼前晃啊晃,晃得眼睛慢慢红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要发糖啦~~~ 第40章 bsp;40 天色一片苍茫,她顺着那抹橙色,一步一步走去,晚风瑟瑟,沈令迩穿着半新的披风,跟周围的异域风情格格不入,但是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无比虔诚的深情,她越走越近,终于离那抹橙红不过几步的路。 她已经闻到了那股烟草的味道,借着朦胧的光,她看见了那个男人,他的眼睛微微闪光,瞳孔中反射出橙红的一点。 张劭溥倚着一棵树,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站得依然笔直。 “孟勋。”她张了张嘴,吐出他的名字,眼睛却慢慢的红了。 张劭溥把烟掐灭,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 该怎么形容这个笑容呢,它平静而释然,就好像跋涉过千山万水,最终来到你面前一样,这个笑容让人能沉溺,让人几乎落泪。 “为什么见到我总是哭呢?”张劭溥笑着,向她走了两步,他的步子很慢,姿势也比较僵硬,沈令迩这才看见,他的右手拄着一根拐杖。 她别过眼去,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张劭溥站在她面前,伸出左手,把她搂在怀里。 沈令迩双手环住他的腰,却一瞬间感受到了他的消瘦,抬起头,他的下颌就轻轻放在她的头顶:“现在还需要拐杖,再过一阵就不用了。” 沈令迩不懂这些,只是泪眼迷蒙地看着他,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别哭了,”张劭溥抬起左手抹掉她的泪珠,脸上依然是温和的笑容,“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你怪我吗?”沈令迩轻声问,“怪我擅做主张吗?”她问完这句话,心跳的很快,她垂下头,不敢看他。 “你做的决定还不坏,”张劭溥把沈令迩脸旁的碎发别到耳后,“比我想的好太多了。我原以为这辈子就要在床上过了,与其那样还不如死了。” 沈令迩破涕为笑,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大手,这双手温热厚重,掌心微微粗糙,沈令迩攥着他的一根手指轻声说:“你瘦了很多。” “是啊,医院的饭十分不好吃。”张劭溥脸上依然带着微笑,身体慢慢倚靠在树上,这个小动作被沈令迩捕捉到了,她忍不住问:“怎么了?” 这时候,一道幽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已经站了一个小时了,你觉得没什么,可他还处于和假肢的磨合期,这样伤口会很痛的。” 这句话着实把沈令迩吓了一跳,她寻声看去,是一个金色头发的外国人,五官精致,眼窝深邃,他正蹲在一边的树丛里。沈令迩对这个声音十分熟悉,她试探着说了一句:“乔?” 乔慢吞吞地站起身子,走到张劭溥身边,伸出手要摸他的腿,被张劭溥挡开了,他撇撇嘴嘀嘀咕咕:“有什么可怕的,都是男的。”嘴上说着,一边又看着沈令迩:“干瘪的女人。” 这句话是英文,沈令迩听懂了,不过她的心思都在张劭溥身上,不介意乔的无礼:“他怎么样?” 乔懒洋洋地把手撑在树上:“再多站会的话,他要去医院再躺两天。” 沈令迩一下子有些慌了,拉住张劭溥说:“孟勋,你住在哪,快回去吧。” 张劭溥有些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乔摸了摸鼻子,小声说:“我这是在帮你。” 这句话沈令迩没有听清,她伸出手想要扶着张劭溥,却被他挡住,他脸上带着一抹淡笑,道:“走慢些就是了,不用搀扶。” 沈令迩抿着嘴收回伸出的手,乔在前面领路,林赢和折兰走在后面,张劭溥今日穿得和以往不太一样,一身斜纹西装,最外面是一件垂至膝盖的风衣,西裤下面是一双干净的黑色皮鞋。 整个人根本看不出异样,他走得不算快,右手拄着拐杖,但是走路并不显得踉跄,他的左手紧紧握住沈令迩的右手。 沈令迩垂着眼睛,尽量不去看张劭溥,只是心里装着事,整个人显得有些颓靡,倒是张劭溥先开口了。 “最近国内有什么大事吗,说来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49 听听。” 沈令迩微微想了想说:“袁大头如今成了法定货币,我去钱庄里兑了一些银币和镍币,陈独秀的青年杂志刊印了,据说都是针砭时弊的言论,可惜不大好买,这些都是吴太太不喜欢的,我只能偷着去买,后来跟我一起买花的是个女学生,送了我一本旧刊,我读了好些日子。” “青年杂志?”张劭溥一边满满走着,一边重复这个名字。张劭溥不同于喜欢高谈阔论的新派人士,他常穿独自思考,也不太喜欢在公开场合谈论自己的想法,身上带着留洋人士的理性。 “里头有谁的文章?” “鲁迅,胡适,李大钊。”沈令迩一边想一边说,“我读着觉得收获不少,可惜吴太太提起这本杂志就十分气恼,我也不敢说给她。” “固步自封。”张劭溥笑了笑,突然说了这么个词,却又把话题转到了别处,“你在国内不错,来美国做什么?” 沈令迩听他这么问,只觉得这句话大有深意似的:“我为何不来,你如今在美国过的逍遥,把我扔在国内帮你守着烂摊子?”她抬起头,眼睛里一片清澈。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张劭溥摇着头叹气,“你如何知道我在美国是逍遥的,我最近筹备着做些生意,只怕不能陪你到处逛了,若是无聊,叫林赢陪你。” 沈令迩是个聪慧的,听张劭溥这么一说心里有些明白了:“你是要在美国做些生意?” 张劭溥的左手轻轻握着她的手,晚风寒冷,他的袖子略长,二人的手都缩在他的袖子里,说不出的温暖。 “算是曲线救国吧。” 又走了五分钟的路,看得出张劭溥已经十分疲惫了,脸色隐隐有些发白,走路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到最后,林赢和折兰也走到了他们前头,只余下他们二人慢慢吞吞地向前走。 张劭溥虽然疲惫,但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平稳的,乔过来看了他一会,语气也不算和善:“回去之后不能再穿假肢了,你免疫力本就不好,穿假肢太久会磨出伤口的,到时候就必须去医院了。” 张劭溥笑笑说:“知道了。” 张劭溥住在一个不算新的居民楼里,到顶四层,他住在二层。一层两个单元,每个单元有两户,乔掏出钥匙开了门,径直走进去,把电灯打开。 这间房子不算大,两室一厅,装修很简洁,大都是冷硬的暗色调,不像他们在岳阳的居所那般清新明快,沈令迩走进来,脱掉皮鞋放到鞋架上,张劭溥指着柜子说:“里面有拖鞋,换上吧。” 沈令迩依言拉开柜子,里头果然有一双女式拖鞋,粉色的,棉质,看上去十分可爱。 张劭溥撑着拐杖走进主卧,乔也跟了进去,沈令迩想走过去帮忙,被林赢拉住了,林赢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沈令迩咬住嘴唇,点头说明白,林赢这才带着笑去跟折兰聊天,不知道说了什么,折兰有些恼了,用眼睛瞪他。 沈令迩把外衣脱下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室内有些冷,她轻轻呵了呵手,坐到沙发上。沙发边上摆着几本杂志,她伸手翻了翻,都是英文,大概是关于经济方面的,词汇比较复杂,她不太能看懂,就没有接着看下去。 过了一会,乔从卧室里走出去,他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沈令迩说:“我就住在隔壁,有事可以去找我。”说着拉开门出去了。 林赢不再招惹折兰,站起身说:“今晚先生就拜托小姐了。” 折兰一愣,说:“什么?” 林赢一耸肩说:“这里只有两间卧室……折兰和我……”折兰在一边瞪圆了眼睛:“谁跟你?” 林赢立刻改口:“这么说吧,先生入冬以来,身子一直不好,常常低烧,这些日子若是下雨,腿就疼得厉害,起初我也不知道,还是乔后来说的,只是先生不喜欢旁人近身,所以只能麻烦小姐了。” 沈令迩垂下眼,轻声说着知道了,耳朵都微微红了起来,折兰也不再说话,沈令迩捋了捋头发,慢慢向卧室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第40章了~谢谢一直陪伴的小伙伴们~ 另外,燕云的新文《孤只和丞相相爱相杀》收到了编辑的站短,签约成功。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喜欢就收下吧~谢谢大家~ 第41章 bsp;41 卧室点着一盏小灯,温暖的橙黄色。沈令迩走进去,把虚掩着的窗户合上。 张劭溥倚在床边,手中打开着一本书,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平静地望着她。 天地一片寂静,黑夜笼罩四合,他们一卧一立,四目相对,眼中流转的是说不出的缱绻情深。 蓦地,沈令迩笑了,眉如远山:“你可好些了?” 张劭溥合上书,把书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弯起嘴角:“我本就没事,”说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张劭溥卧室里的床是一张双人床,沈令迩垂下眼睛静静地走到他身边,坐在床沿上,脸微微发红,一句话也说不出。 “令迩可是嫌我了?”这句话张劭溥说的很慢,尾音淡淡的散在空气里,语气似乎十分悲伤。 “当然不曾!”沈令迩慌了,猛地回头,正撞入他含笑的眼睛里。 “既然不嫌,那便上来吧,我这有书,看吗?” “嗯,”沈令迩慢慢抬起腿坐到床上,张劭溥又拿了一个枕头让她靠得舒服一些:“要看什么?基督山伯爵我有一套英文原版,之前打发时间的时候看过。” “好。”沈令迩点点头。 一时间,卧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声音,沈令迩靠在床边,能听见张劭溥清晰的呼吸声,只感觉这像梦一样,她竟然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 不过过了一会,她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书上,英文她一直靠自学,加之她一向刻苦,书里的单词认识了七七八八,若有不懂的便举起了问张劭溥,张劭溥偏过身子一个词一个词地为她翻译,沈令迩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就这样过了两个钟点,沈令迩打了个哈欠,张劭溥偏过头看她:“困了?” 沈令迩微微抿着下唇点了点头。 张劭溥微微一笑,掀开被子,床边放了拐杖,他坐直了身子就要拿着拐杖站起来,沈令迩吓了一跳,连忙坐直道:“你要做什么?” 张劭溥笑着:“柜子里有新的被子,我去给你拿。” 沈令迩忙下床,顾不得穿鞋,赤脚踩在长绒地毯上,绕过半张床走到他面前:“你坐下,我去拿。”说着走到卧室的柜子前:“是这个吗?” 张劭溥坐在床边,身上穿着灰色的家居服,右腿裤管空空荡荡的,他眼睛深邃,唇边含笑:“是的。” 沈令迩拉开柜子,里面果然有一床新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50 被子,她把被子抱起来放在床上,又跑回去关上柜子门。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张劭溥的表情。 他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只是此刻他脸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落寞,沈令迩后知后觉地想,自己大概是伤到他的自尊心了。 她张了张嘴:“孟勋,我……” 张劭溥脸上又带上了温和的笑容,他轻声说:“好啦,快睡吧。”说着关上了床头灯。 沈令迩默默爬上床,缩在被子里。 她记得幼时在天津,父亲和母亲就这样躺在床上,一直认为,躺在同一张床上,那是夫妻才会做的事,她垂下眼睛,接着窗外朦胧一点月色,她看见自己的手离张劭溥的手中间隔了五六公分,心中却莫名地感觉到满足。 可张劭溥刚才的脸色却让她有点难受,就这样朦胧的想着,她慢慢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躺在一边的张劭溥坐了起来,她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想去拉他,好像拉到了他的胳膊,竟然有些烫手。 沈令迩瞬间就醒来了,也连忙坐起身子:“怎么了?” 黑暗中,张劭溥似乎轻声笑了一下:“怎么睡得这样浅,可是不习惯?” 沈令迩听出他回避,但是异常坚定:“你到底怎么了?”她一向是温柔的,今日的语气却十分坚持。 “梦魇住了,喘不上气。”张劭溥说着,语气带着一点笑,“没什么事,你快接着睡吧,在船上定然也是休息不好的。” 沈令迩并不相信,伸手打开了她这一侧的床头灯,张劭溥脸颊微微发红,看上去好似醉了酒,沈令迩二话不说用手去探他的额头,张劭溥下意识想躲,被沈令迩一把摁住了。 触手果真是滚烫,张劭溥垂下眼睛轻声说:“一直都这样,没事的。” 沈令迩深深呼气,然后说:“我去找乔。” 张劭溥微微皱眉:“他一直知道,你不要去了。”说着伸手去拿拐杖,沈令迩跳下床,把他的拐杖拿在手里,脸上难得一见的带了一丝恼怒:“你就在这里躺着,哪也别去。” 说着拉开了卧室的门,顺便把拐杖也带走了。 她径直走到门口,拉开大门就去敲隔壁的门,过了很久,才听见林赢的声音:“哪位?” “是我。”沈令迩说,“你怎么在这?” 林赢一边把门打开,一边说:“乔医生这里还有一间空着的房间,我就过来了,出了什么事吗?” “孟勋在发烧,。”沈令迩的语气说不出的焦急。 “床头柜里有退烧药,给他吃两片。”房间里传来乔的声音,接着乔便顶着一头乱发走了出来,看见沈令迩手中的拐杖微微弯起嘴角,“他免疫力太差,夜里常常烧起来,这几个月他若是难受,便会自己吃药,你不用着急。还有,我也想像你一样,拿着他的拐杖就走,可我真没这个胆子,他发起火还是很吓人的。” 看着他们习以为常的样子,沈令迩咬着嘴唇几乎哭出来:“可他很难受啊,没有办法吗?” 乔摇了摇头:“他免疫力低,自己也经常运动健身,只是他不肯好好休息,忧虑过重,大脑时常处于紧绷状态,这样不利于养病,谁说也不听,这几个月一直都是这样。” 沈令迩张了张嘴,眼睛里满是恳求:“那该怎么办呢?” “让他休息,什么都别想,”乔敲了敲脑袋又说,“你不如让他带你去玩,也正好让他分分心,哦对了,别老让他穿着假肢,他的腿会发炎的。” 沈令迩嗯了一声,说了多谢,转身想走。 “你们快结婚了吧?”乔突然问了她一句。 沈令迩一愣:“什么?” 乔却笑了:“没什么。” 沈令迩回到房间,就看见张劭溥坐在床边发呆,脸上还带着酒醉般的微红。沈令迩走到他身边,轻轻推他:“怎么发呆呢,快回去躺着。” 张劭溥沉默,沈令迩又推他,他这才躺了回去。 沈令迩把他的拐杖立在墙边,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有几个药盒,上面都是英文,张劭溥指着其中一个说:“是这个。” 沈令迩点点头,走到厨房给他倒了温水,看着他把药吃了。他没有退烧,沈令迩毫无睡意,把灯光调到最暗,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聊天,时不时用手去摸他的额头。 他们俩都受到过新式文化的教育,聊天的内容涉猎广泛,沈令迩说了几句古诗,张劭溥默默听着,时不时加上几句话。 这种感觉真的温馨美好,沈令迩想着,下意识又去探他的额头,温度降下来了,出了薄薄的汗,凉凉的。 沈令迩终于松了口气说:“可算是不发烧了,要不要换件衣服再睡?” 张劭溥想了想说:“你去方才的那个柜子里帮我拿件衣服吧,”说罢便苦笑,“我怕是没力气。” 沈令迩点点头,便下床穿鞋,张劭溥的衣服放在柜子的中层,沈令迩随便拿了一套睡衣就想走,突然有一个小盒子从柜子里掉了出来。沈令迩捡起来,是一个黑色的天鹅绒盒子,很小,只是上面的图案十分精致。 “这是什么?”她转过身问他。 张劭溥平静的目光落在这个小盒子上,突然笑了笑说:“拿过来。” 沈令迩有些迷蒙地走过来,把睡衣放到床上,张劭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沈令迩就顺从地坐下。 张劭溥从她的手里拿起这个盒子,有些费力地撑着拐杖站起来,他额头上薄薄一层汗,眼睛明亮真诚,他费力地跪下,沈令迩下意识站了起来。 张劭溥缓缓抬起手,打开那个黑色的盒子,里面是一枚钻戒,在橙黄色的灯下微微闪光。 “美丽的小姐,我向你求婚。”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我好激动!求婚啦~ 第42章 bsp;42 沈令迩没有回过神,眼睛水一样的莹然。 “求婚?”她轻声重复了一遍。 张劭溥面上是温和的笑,垂下眼睛轻声说:“吓着你了?” 在沈令迩的这个角度看去,那个男人清瘦的身子就像是秋天的树叶,摇摇欲坠,她伸出手想扶他,却被他挡住。 他说:“如果你愿意让我陪伴你走完后半生,我不胜荣幸。” 沈令迩弯起嘴角,笑容不断扩大,弯弯的眼睛里蓄满了泪,她伸出手,张劭溥微微一笑,把戒指戴到了她的无名指上。 “本不想是今日的,”张劭溥轻声说,慢慢地站起来,沿着床边坐下,把拐杖立到墙上,“偏你这鬼机灵看见了,说起来,算我亏待你了,什么都没有,偏还想要娶个太太。” 沈令迩抬起手看着这个戒指,眼睛里闪烁的都是喜欢,张劭溥忍不住笑:“原本国内不兴这个,可我看外国人结婚都是这样。”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51 “我很喜欢!”沈令迩咬着嘴唇,眼睛亮晶晶的,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嗫嚅道:“这便是……结婚了吗?” “这不算,”张劭溥抬起手,把她脸旁的头发绾到而后,“我过两日去使馆,申请后批准下来才行。” 说罢他又摇头:“本想着回去以后再跟你说的。” 沈令迩心中欢喜,她说:“可我却不想等了,今日便很好。” 傻傻的样子,娇憨地咬着舌尖,沈令迩双手攥住张劭溥的左边衣袖,轻轻摇啊摇啊的:“孟勋,你以后若是去天津,定要陪我一起去看看母亲,我要告诉母亲我嫁人了。” 本就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不知怎的,心里竟然兴奋异常,沈令迩想着想着,就弯起了嘴角:“孟勋,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张劭溥闻言脸上满是讶异的神色,沈令迩这才回过神,感觉自己方才说的话格外的不矜持,脸立刻羞红了,呐呐道:“那个……” “女孩吧,”张劭溥笑了笑,摸了摸沈令迩的手,有些凉了,一边用眼神示意着床,“躺回去说。” 沈令迩哦了一声,爬了上去,把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眼睛亮闪闪的。张劭溥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一边关灯一边拿起手边的睡衣:“我先换一件衣服。” 黑暗中看不清东西,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的声音,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沈令迩能清晰的看见张劭溥光裸的脊背,他没有撑拐杖,用一条腿站立,手上拿着上衣,她立刻心虚地闭上了眼,一动也不敢动。 感觉身边一沉,张劭溥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困了?” “没有,”沈令迩睁开眼,却看见张劭溥的脸距离她不到二十厘米,他轻轻的呼吸便落在她脸上,月光迷蒙,他深邃的眼睛闪着淡淡的光,不知道怎么,脸上竟然又泛起了红晕。好在趁着夜色可以遮掩过去。 “你为什么喜欢女孩?”沈令迩问。 “女儿贴心啊,”张劭溥笑了笑,“而且女儿的性格大概是像妈妈,若是女儿的性子像你,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令迩听着,脸上微热,就好像马上要生一个似的,忍不住瞥他一眼。 这一眼似羞似怯,眼波流转,竟添了三分娇媚,张劭溥捂着眼睛转过来,又过了一会说:“你喜欢女孩吗?” 沈令迩摇头,长发披散在纯白色的枕头上:“我喜欢男孩,以后我要是有男孩,定要让他像你一样。” 张劭溥把遮住眼睛的手拿开,偏过脸笑笑:“无需像我,普普通通最好,你喜欢男孩,我喜欢女孩,这该如何是好?” 沈令迩下意识说:“那就各生一个。”说完就咬了舌头,眼里泪汪汪地看着张劭溥,张劭溥一边开灯一边叹气:“我便是不该招惹你的,过来我瞧瞧。” 沈令迩眼睛里含着泪,张开嘴给他看,张劭溥看了看说道:“对自己真是够狠的,这两日注意些吧。” 沈令迩舌头打着结说:“好。” 又关了灯,沈令迩舌头疼不敢说话,张劭溥在夜色中静静地看着她,忍不住说:“真像是在做梦。” 沈令迩在一边卖力地点头。 “好了睡吧。”张劭溥说着,把手伸过去覆在沈令迩的眼睛上,她的睫毛纤长,一颤一颤的,“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沈令迩想起乔的话,撑起身子,发梢垂在枕头上:“明天,陪饿许逛逛?”舌头还疼着,说话也不太利索。 张劭溥听懂了,一手枕在脑后,一边想了想说:“好啊,只是你确定是明天?” 这有什么确定不确定的?沈令迩点头。 “那好。”张劭溥笑了,“good night.” “h□□e a good dream.” 窗外月光一片朦胧,沈令迩合上眼睛,耳边似有若无的还有张劭溥的呼吸声。 心里欢喜,又觉得这好像不是真的。 不知什么时候睡去了,又做了很多梦,乱糟糟的,偏偏又好似回到了长沙的医院,她隔着玻璃门看着躺在床上的张劭溥,心里异常慌乱,待睁开眼,天已经彻底亮了。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门外传来压低声音的交谈声,沈令迩坐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灿烂的阳光铺洒在她的身上,她看着窗外来来玩玩的人群,心情也变得十分欢快。 她换好衣服走出门的时候,张劭溥正坐在沙发上,手边放着一杯咖啡,手里拿着几页纸,微微皱着眉好像在思索,看见沈令迩,他放下手中的纸张,撑着拐杖站起来。 “吃点什么?”张劭溥说着,绕过茶几走进厨房,“麦片怎么样?” 沈令迩点点头,舌头还是隐隐作痛,不过已经不再影响说话:“我可以帮你什么吗?” 张劭溥回头冲她一笑,琉璃色的眼睛温柔宁静:“你只需要坐着等候,little miss.” 沈令迩抿起嘴唇微微一笑,伸出戴着戒指的右手:“i ‘m not a little miss , darling.” 张劭溥一手拿着麦片罐子,一手撑着拐杖:“哦好吧,张太太,请你坐下好吗?” 阳光透过纯白色的百叶窗照进了,室内一片温柔的眼色,沈令迩站在阳光下,一半脸上清晰地戴着窗户的影子,她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静静的,温婉的,美好得好像一幅画。 张劭溥对她微笑,这一幅画面,若是可以被定格,该多好。 等你我老去之后,数着脸上层叠的褶皱,我指着画中的你,你在我旁边,笑得像个孩子。 沈令迩坐在沙发上发呆,手边有一叠纸,她没有动,脱掉拖鞋,盘腿坐在沙发上,沙发扶手上有一本书,沈令迩拿起来。 是硬皮的精装本,紫色的封面,是考琳麦卡洛的《荆棘鸟》。也是纯英文的,沈令迩翻开扉页,在右下角清晰地看见一个字:照。 她如同被烫了一样合上书,心跳得很快,可她自己偏偏又觉得自己很平静。 这时候却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沈令迩站起来走进厨房,张劭溥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拿着勺子,笑得光辉灿烂:“hi.” 沈令迩走到他旁边,张劭溥还十分耐心地介绍:“这个烧的是煤气。这样是开,这样是关。” 沈令迩看着牛奶锅,接过张劭溥手中的汤勺搅拌了一下,摇了摇头:“都说君子远庖厨,我原以为是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今日才明白是什么缘故。” 一边说着,一边把他往厨房外面推,眼睛里闪着温润的光:“出去出去。” 倒了已经糊在锅底的麦片,沈令迩重新加水放到了灶火上加热。 只是那个隽永的“照”字,总是在眼前闪过,犹如百爪挠心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各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52 位小可爱们七夕节快乐~~ 今天就发一章甜的吧~嘤嘤第一次写这么甜的东西。 第43章 bsp;43 吃过饭后,张劭溥坚持要佩戴假肢,被沈令迩拒绝。 张劭溥叹着气说:“如果有假肢,我只需要拐杖,如果不穿戴的话,我就需要用腋拐了,这样的话我就没有办法替你拿东西了。” 沈令迩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一边摇头一边说:“这种事没得商量,你昨天站了太久,乔对我说一直穿戴假肢不利于恢复。” 张劭溥实在无奈,这个本来温柔懂事的小女孩,胆子越来越大了,偏偏他又无可奈何。 “好吧,”张劭溥叹气,“那咱们走。” 沈令迩开心地笑着,眉眼弯弯的,活脱脱一个小女孩的样子。 说是出去玩,不过是离开公寓到周围的公园和教堂走一走。 今天的天气难得一见的晴好,街心公园里的音乐喷泉旁边有很多小孩,沈令迩找了个椅子坐下,拉着张劭溥一起看公园里的广场鸽。 阳光微醺,沈令迩看着鸽子突然笑了,张劭溥侧过身问她:“怎么了?”沈令迩掩着嘴轻轻笑起来说:“你看那个鸽子,”纤纤手指指向不远处的鸽子,“它一直在吃东西,都没有停下了。” 张劭溥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真是这样,”他想到了什么,说,“你等我一下。” 说着撑着拐杖站起来,慢慢向前面走去。他走路不快,身姿依然挺拔,沈令迩就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蓦地红了眼睛。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从黑色普利茅斯上走下来的年轻将军,他穿着黑色风氅,眼睛深邃而锐利。 想起那日站在教堂的树下,他沉静的表情与低沉的嗓音,乱红纷纷,这个男人却总是那么平静。 沈令迩心中越来越酸,她突然站起来,向着那个走得不快的男人跑去。她穿着高跟鞋,撞击青石板有嗒嗒的声音,可她浑然不顾,张劭溥听见了声音,下意识回头,却在下一秒,沈令迩已经搂住了他的腰。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沈令迩只是缩在他的怀里,像一个害羞的猫,她的手臂环得格外的紧。 “出了什么事吗?”张劭溥低下头,在她的耳边问。 沈令迩的声音闷闷的,有一点鼻音:“能再看见你,我真高兴。” 张劭溥被她触动了,唇边的笑意也不断扩大,他弯下腰轻声说:“能看见你,我也很高兴。” 能遇见你,我已经十分开心了,我们原本相隔那么久,最终还可以相遇,你说这不是缘分,我都不相信。 最后,张劭溥牵着沈令迩的手一步一步走向他刚刚看见的面包店,买了两个面包,张劭溥把其中一个递到她的左手说:“这个留给你吃,”然后把另一个放到他的右手上说:“这个留给你喂鸽子。” 远处确实有几个小孩在喂鸽子,沈令迩有些呐呐地说:“可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呀。” “little miss.”张劭溥笑着,继续拉着她的手走回刚才的长椅。 张劭溥买来喂鸽子的是全麦切片吐司,沈令迩拿出一片,在手中搓碎了,她抿着嘴唇,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张劭溥,张劭溥递给她一个去吧的眼神,沈令迩站起身怯生生地向鸽子群走去。 鸽子看到她也并不躲闪,沈令迩蹲下,把手中的面包洒在地上,立刻就有鸽子围上了啄食面包屑,沈令迩把手放在膝盖下,蹲着看它们把面包屑吃掉,十分开心地转过头看着张劭溥。 张劭溥坐在阳光下,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开心吗?” 沈令迩用力点头:“嗯!” 她伸出手去想要摸一下离她最近的鸽子,鸽子却好像受到了惊吓,拍着翅膀飞走了,沈令迩扶着膝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回去。 张劭溥又递给她一片面包,沈令迩摇摇头说不想喂了,张劭溥问:“怎么了?鸽子就是很胆小,不是不喜欢你的。” 沈令迩被他幼稚的话逗笑了:“只是蹲得久了腿酸。” 这时候,有一个棕色头发的小男孩站在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衣服半新不旧,脸上带着一点雀斑。 “hi”沈令迩柔声和他打招呼。 小男孩没有说话,棕褐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吐司,沈令迩微微一怔,好脾气地把面包递过去:“你要这个吗?” 小男孩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把面包接过,生怕她反悔似的抱在怀里,向她鞠了一躬,撒腿就往回跑。沈令迩静静地看着他越跑越远,发现他广场的那头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小男孩走过去,拿出一片吐司,小女孩看上去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了。 沈令迩看着他们,突然轻声说:“欧洲也在打仗,美国即将参战,可是你看,战争带来的后果便是贫穷,国内是这样,国外也是。” 张劭溥笑了笑,眼睛是静静地,他没有说话,拉着沈令迩走向那两个小孩。 小男孩看到他们走过来,立刻露出戒备的神情,把女童挡在身后,倒是小女孩睁着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们,这个年代,在美国,华人并没有太多。 “你们很饿吗?”沈令迩轻声问。 “我们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女士。”小女孩说。 沈令迩把另一个面包递给她,然后问:“你们的父母呢?” 小男孩垂着眼睛,戒备似乎放下了一些,他说:“妈妈病了,爸爸入伍了,妹妹饿,我偷偷带她来找吃的。” 沈令迩侧过脸看张劭溥,张劭溥微微一笑问他们:“想吃什么,叔叔带你们吃好吗。” 小女孩睁着眼睛看着哥哥,小男孩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叔叔你能把吃饭的钱给我吗,妈妈需要看病。” 沈令迩对他的早慧感到十分讶异,当即打开手袋,把里面的现金拿出来放在男孩的手上,男孩的眼睛都红了,他立刻对着她弯下腰说:“愿主保佑您。” 沈令迩摸了摸他的头,这时候,他的妹妹却注意到了张劭溥的不同,她走过来,用手指戳了戳张劭溥空荡的裤腿,抬起眼睛问:“叔叔的腿去哪里了?” 沈令迩一愣,下意识看向张劭溥。 张劭溥弯下腰,轻轻笑了一下说:“叔叔不听妈妈的话跑出来玩,于是天上的神仙觉得我十分调皮,决定只给我留一条腿。” 小男孩似懂非懂的,张劭溥又轻轻补充:“你出来这么久,妈妈会担心。” 小男孩听懂了,乖巧地说:“我知道了,我不能让妈妈担心,多谢您。再见!” 小女孩也学着哥哥的样子说:“叔叔再见,姐姐再见!” 张劭溥看着他们慢慢走远,才十分怨念地问:“她刚刚好像是叫我叔叔,叫你姐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53 姐。” 沈令迩忍不住笑:“是啊,三十多岁的人,当然是叔叔。” 张劭溥叹气:“这真是太不好了,女士,我的太太已经嫌我老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沈令迩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我觉得你太太说得很有道理。” 张劭溥无奈地摇头去牵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冷,他的手却很热。 沈令迩垂着眼睛,抿着嘴轻轻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者没有话说,嘻嘻 第44章 bsp;44 冬阳温暖,照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都能显得温暖。 “你的生意还好吗?”这是沈令迩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件事。 “还好,”张劭溥笑笑,“原本政府也要往国外送一些学生,前几日我联系了几个过去的旧友,他们原本在国内也都有生意,今天晚上我要出去,若是回来怕要等到后半夜了,你便先睡。” 沈令迩拧起眉毛轻声问:“你这么忙,我今日叫你,你怎么还答应呢?” “这是你头一遭出来看看吧,”张劭溥侧过头,目光沉静,“过几日只怕是更忙,恐怕连带你出来的时间都不多,只是要委屈你了。” 沈令迩摇头,垂下眼,只是把张劭溥的手握得更紧了。 “有什么想吃的?”张劭溥问。 沈令迩抿着嘴想了想说:“在轮渡上的时候,王参谋长给我准备的是一等舱,食物大都是牛排之类的西餐,”她抬起眼,轻轻咽了口唾沫说,“可我想吃饺子。” 语气可怜兮兮的,张劭溥哑然:“我原本想带你尝尝新鲜的,可这时候要是找饺子只怕不易。” 沈令迩闻言确是笑盈盈的:“你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做给你吃。” * “可惜你买的不是面粉,”沈令迩坐在沙发上,指着桌子上的面粉,脸上笑盈盈的,“这是低筋的粉,用来包饺子可是会破的,用来做糕点却不错。” 张劭溥摇着头叹气:“那么多面粉,我以为都是一样的,如今怎么好?不如我再去买。” “罢了,别折腾了。”沈令迩眉眼弯弯地笑,“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说着从架子上拿了一个鸡蛋,“放个蛋清就会好些,过一会和面少加水就行了。” 张劭溥坐在一边看着沈令迩垂眸的样子,只觉得胸腔里的温暖太多,好似要溢出来。 沈令迩抬起头看见张劭溥在看她,微微脸红垂下头:“看什么?还不帮忙?” “张太太今天早上刚提醒过我,君子远庖厨。” 沈令迩嗔怒,解开围裙就要给张劭溥系上:“哪里来的懒汉,光吃不做,我要把他赶出去!” 张劭溥一面笑一面躲:“太太勇猛!” 沈令迩蹙着眉瞪他:“照你这么说,好似我凶得很。”想了想又说,“既然你都说了,那我便坐实好了。” 说着站起身要把围裙给他系上,张劭溥今日没有戴假肢,重心本就不稳,沈令迩欺身过来,他一个不妨便被沈令迩扑在身上,二人都向后倒去。 一时间,空气凝结,沈令迩没有想到张劭溥会毫无防备地摔在沙发上,偏偏她还趴在他胸前,心跳得很快。 “那个……”沈令迩呐呐地想要爬起来,“对不起,我不小心。” 可还没有说话,张劭溥却伸出手臂把她搂在怀里。沈令迩又跌回了他的胸前。 “你……”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被低下头的张劭溥堵住的嘴唇。 张劭溥在吻她,这个吻温柔而细致,沈令迩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琉璃色眼睛慌乱地闭上眼。 呼吸好像已经不在了,二人的气息融在一起,空气仿佛都在被炽热灼烧,心跳得越发快了,偏偏不想停下这个吻。 这个画面十足十的香艳,可却又欲罢不能。 过了许久,张劭溥坐起身,沈令迩红着脸从他的身上爬下来,却又被张劭溥捞回怀里。沈令迩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是心跳得很快,忍不住去推他:“放我下来。” 张劭溥笑笑,松开手臂,沈令迩从他膝头滑下来,想了想有点羞涩地问:“我是不是很重?” “小女孩轻得很,以后要多吃点肉。”张劭溥倚着沙发,一边看她一边笑着说。 沈令迩坐回自己的位置,抿着嘴唇弯着眼睛和面。 待擀好了饺子皮,剁了白菜馅,沈令迩招呼张劭溥:“来,和我一起包。” 张劭溥眉目间没有半分不耐,果真坐到她身边:“若是我包的不好看怎么办?” 沈令迩看他一眼又把目光收回来:“没事啊,包不好你自己吃。” 看着她眉目婉婉的样子,张劭溥突然说:“我知道,跟着我委屈你了。” 她在自己家的时候也是要被叫“小姐”的,跟着他在岳阳,家中也有佣人,哪里用得着她亲自做事。 沈令迩一愣,抬眼看着他:“哪里委屈?” 人人都觉得她委屈,替她不值,偏偏她自己浑然未觉。试想,这么多姑娘小姐,哪个愿意跟着一个瘸子,又有哪个愿意远离家乡,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重新生活,还有哪个乐意抛弃原本的富贵荣华,跟着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 她都做到了,却觉得值得,不觉得委屈。 吃了些东西,便听见敲门声,沈令迩打开门,乔正倚着门框看他们:“我听林赢说你晚上要出去?” 张劭溥颔首。 “我劝你别去。”乔右手插在口袋里,一条腿晃来晃去,十分不着调的样子,“你免疫力太差,那些地方环境乱,你又会喝酒,不好的。”乔的中文不好,一句话都是中英夹杂的。 “今天真的抱歉,”张劭溥笑笑,“可是我今天真的不能推脱不去,如果今天的会晤十分融洽的话,我可以给中国送去两个重工业制造厂,你知道的,这对我的祖国太重要了。” 乔无法劝阻张劭溥的决心,他叹了口气,然后看着沈令迩说:“晚上他若有事记得来找我,之前就是这样,每次去那些地方都要他死了半条命。” 沈令迩听得心惊,忍不住去拉他,张劭溥用左手裹住她的右手轻声说:“没有他说的那么吓人,你晚上先睡就好。” 沈令迩咬着嘴唇说:“我还是等你吧。” 张劭溥还要再说什么,林赢却从楼下走上来了,折兰跟着他身边:“先生,杨先生派人来接您了。”沈令迩看着挂钟,现在不过下午三点。 张劭溥点点头说知道了,撑着拐杖站起来,乔叹了口气和他进卧室,帮他穿戴假肢。 待张劭溥再走出来的时候,从外表看已经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走路略微慢了一些。 沈令迩一路送他到门口,张劭溥才转过身对她轻声说:“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国外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54 不同于国内,在国内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沈令迩的信都还算安定,祖国就算再动荡,可这是自己的国家,远离故土,心中却总是不安。 她不能说别的,只是笑得温柔:“我不担心,早去早回。” 张劭溥对她微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身下了楼,沈令迩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小心,心中十分酸涩。 她站在百叶窗前,看见楼下停了一辆普通的黑色汽车,一个全然陌生的牌子,她不认识,张劭溥拉开车门坐在后排。只是日光明亮,她似乎后排还坐着另外一个人,一个长发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唉,我都觉得自己真坏,为什么每一章都要甜水里头混着钉子呢? 应该离完结不太远了,还有个几万字的样子,嘤嘤,我还挺舍不得你们的。虽然很多人悄咪咪地看文,但是我知道你们都在的!么么哒,爱你们~ 第45章 bsp;45 窗外树影摇曳,沈令迩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路灯默默出神,隔壁房间偶尔传来的笑声,折兰中间跑来一次,笑嘻嘻地问沈令迩要不要过去玩桥牌,乔又叫来了一个女性朋,友,四个人玩得很开心。 沈令迩微笑着回绝了,她心里总是不安,怕是很难和他们玩到一起去,自己这样难免扫兴。这一次的聚会,是张劭溥自己独身去的,连林赢都没有带,林赢看出她的不安,还特意来安慰她:“就算这是洋人的地界,以先生的能力不会有事的。” 她不能告诉他,她的不安源自那个隽永的“照”字,她的不安更源于他旅居美国的无数个日夜,这种不安好像真实可握,一直如影随形。 沈令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其实她一直都是一个沉稳的人,偏偏对感情执迷不悟,心里总慌得厉害。 这个档口,折兰又跑过来,她在这里居住的几日时间,越发开朗,英语虽然说得不好,但是从在游轮上开始,她已经开始慢慢学习,沈令迩也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学到的英文教给她,现在她已经能结结巴巴地和乔说两句了。 “姐姐,我今天在隔壁睡,daisy要和我聊天。” daisy是乔请来的女性友人,沈令迩笑吟吟地点头,看折兰欢天喜地地跑出去,只觉得心里也替她开心。 折兰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朋友,沈令迩微微垂下眼睛,可天下之大,她总是在漂泊,罢了,她也不是自怨自艾之人,默默拉上纱帘,她坐到床边,看着右侧空空荡荡的位置发呆。 他们一起躺在同一张床上,沉沉的夜色中,一起聊起过去,他一直贴心地和她聊国内的事情,可他在美国漫长的岁月中,有什么样的际遇,她毫不知情,她不问,他也不说。 沉迷在爱情里的女人,都像个糊涂的傻子。 心里那一份不确定总能在无边的黑夜中放得无限大。 自鸣钟响过十二下,隔壁的喧闹都慢慢归于沉寂,沈令迩静静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书卷,卧室的门被推开了,沈令迩静静抬起头,便看见张劭溥倚着门框看她。 她下了地,皱着眉去找拖鞋,趿着拖鞋走到张劭溥面前,他身上的酒气很重,沈令迩伸手想去扶他:“怎么喝了这么多?” 手还没有扶到他,却被他一把揽在怀里,他像个孩子一样把她搂得紧紧的:“令迩,生意谈成了!国内又要多了一个工厂了!”他说话的时候,温热的呼吸就落在她耳边,沈令迩的心也跳起来,她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方才那一点点的不确定,一点点的未知全部抛开,她只是笑着抱住他,用尽力气。 张劭溥常年深邃的眼睛,今日都像拨开了云雾,他笑着去拉沈令迩到床边坐下:“我的太太,你说这个工厂要带来多少钱?” 沈令迩听着这句“我的太太”有些脸红,她想了想说:“怕是有几十万吧!” “不止不止,”张劭溥笑着,右手轻轻扶着沈令迩的后脑,他靠过去,两个人的额头碰在一起,“至少有几百万,国内又能买军舰了,等到明年,山东就能从德国人手里夺回来了。”他估计喝了不少酒,说话不是像以前那样清醒,沈令迩却偏觉得他这样子可爱得紧。 “我去给你煮点东西吧,”沈令迩想站起来,“晚上胃口便要难受了。想吃点什么?牛奶还是麦片?” 张劭溥却不肯让她起来,伸手搂过她的腰,二人离的很近。 “那些只是我不大喜欢。” 沈令迩想问那你喜欢什么,可偏偏来不及,张劭溥已经搂着她,让她坐到腿上,低下头开始吻她的嘴唇。 这个吻不同于下午时的绵长温柔,它充满了侵略性,不是蜻蜓点水,不是浅尝辄止,这个吻水光潋滟,意乱情迷,沈令迩闭着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吻得沉醉,一双手游移在她的后背,碰了哪里,哪里就像点燃了火,沈令迩的脑子愈发昏沉,一双手不自觉紧紧握住了张劭溥的前襟,这一吻好像天荒地老,带着淡淡的酒味,带着沈令迩身上清淡的香气,带着张劭溥衣服上风月的味道。 有烟草,有菜肴,有淡淡的月色,有浩大的山河。 都融入这个吻里,好像一切的力量,都能通过这一吻,深深融入彼此的血脉之中,直到地老天荒。 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亲吻,沈令迩倚着张劭溥,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只觉得心中无比平静,张劭溥轻轻把头放到她的肩膀上,声音也是轻柔的:“我真想明天就去使馆。” “嗯?” “这样就能早点和你结婚了。” “没关系,反正……”沈令迩张了张嘴,觉得自己不管怎么说都好像十分不矜持,脸上一烧,便住了嘴。 张劭溥低沉地笑:“只是,结了婚,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了。” 这一个“做什么”咬字入骨,柔肠百结,其中的意味深长,一瞬间便让沈令迩红了脸,她低声啐他:“怎么这般不正经。” “都是太太美色当前,”张劭溥直起腰看她,笑容浅浅,“太太听没听过这么句话:色令智昏。” 好一个色令智昏,沈令迩咬着嘴唇轻轻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像新开的芙蕖。 熄了灯,接着穿过窗幔的月光,只能看见张劭溥清润的眼睛。 “做了生意,只怕还要在国外待些日子,”张劭溥说着,看着沈令迩,“你别看是在纽约,国内的生意人也是不少,以后这样的日子恐怕还要继续,只能委屈你了。” 沈令迩垂下眼睛低声说:“你不必总跟我说委屈,只是一遭,你本身子便不好,日日这般应酬,哪里吃得消。” 沈令迩没有说让他歇一歇,她自己也明白,这样的男人哪里肯让自己歇,可她偏偏是不放心,生怕他自愿当烛火,烧干了自己才算罢,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55 这是小女人的心思,只想圈着男人,哪里肯放手。 她不愿意做个小女人,想学着吴太太做个爽利的贤内助,偏偏私心里不肯,只想让这个男人就在她眼前,她也能安心。 张劭溥笑:“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有分寸,只是国外比不得国内,你也不大熟悉,乔是半个中国通,虽然脾气不好,你找他说话,他也不会烦,若是无聊让他陪你去逛逛,图书馆或是商业街,钱还是够你花的。” 沈令迩轻轻摇头:“若是去图书馆还好,只是我从国内带的衣服多,都是那时候你给我置办的,不需要新的,你挣钱不易,再说又是国难,能多留一点,哪怕多买杆枪,多买颗子弹也好,也算我能多做点贡献。” 沈令迩并非不是一个忧国忧民的人,可她这一席话都是站在太太的角度说的,自家男人刀光剑影里挣来的钱,拿能轻易便丢了,她不高尚也不伟大,不过是心疼他,想要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不是言而有信!我真的写了甜甜的! 第46章 bsp;46 * 夜里的时候,竟然下起了雨。 早春的时节,雨落到地上就是冰渣子,沈令迩夜里觉得冷,迷迷糊糊爬起来想要关窗。只是初醒,意识还混沌着,又过了两息才彻底醒过来。 这时候却感觉张劭溥不大对劲,他一手枕在头下面,背对着她,轻轻咳了一声,显然没有睡着。沈令迩凑过去轻声问:“冷吗?”说着用手拍他,却发现他的衣服竟全是冷汗。 “这是怎么了?”沈令迩问,又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也是一片冰凉。张劭溥没有睡着,他把身子放平,带着一点笑说:“没什么事,你不用管我。” 沈令迩有些焦虑,伸手拉开床头小灯轻声说:说呀,怎么了?” 张劭溥抿着嘴唇,好似在忍受着什么痛苦,微微皱着眉,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张劭溥是个忍耐性很强的人,平日里很少把脆弱的一面表露出来,沈令迩脑子里乱糟糟的就想去找乔,却被张劭溥拉住了手臂。 “抽屉里有药,你帮我倒杯水就好,”他深深呼息,竟微微笑了一下,“老毛病,不碍事。” 沈令迩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只觉得十分严重:“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呀,你跟我还藏着掖着吗?” 她一边说一边拉开抽屉,取出张劭溥刚刚说到的药,只是一个纸包,外面写着用量,也没有说具体的名字,沈令迩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张劭溥吃了药,眉心还皱着,神色已经放松了一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门口敲门声。 沈令迩趿着拖鞋走出去开门,竟然是乔。 乔显然也是刚醒,沈令迩一开门,他也没有半点避讳的心思,径直走进来:“喂你的腿没事吧!” 沈令迩还不是十分明白,只是跟着乔走进了卧室。 乔伸出手就拉开他的裤腿,一边说:“我记得每到下雨下雪的日子,你总是疼得厉害,我估计你还没睡。” 在张劭溥的裤腿即将卷到膝盖的时候,沈令迩轻声说:“我去给你倒杯水。”说着走出了卧室,张劭溥是一个孤傲的人,平日里二人相处他很少提到残缺的右腿,沈令迩不是个傻子,她知道这件事也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得到缓解。 不过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沈令迩在厨房烧了水,直到乔从卧室里走出来。 “他怎么样了?”沈令迩倚着门框,目光莹然沉静。 乔想了想说:“他右小腿截肢之后,阴雨天便会疼痛,这是很正常的。”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吗?”沈令迩轻轻咬住下唇问道。 “很多方法在康复中心已经试过了,只是阴雨天的疼痛很难避免,也许需要几年,也许将伴随终身。”乔想了想,突然露出一个笑容,笑容里意味深长:“你们快点结婚吧,适当的某些运动,确实可以缓解疼痛,虽然暂时找不到科学的理论依据。” 沈令迩眼睛像水一样清澈,最初的时候,她没有听懂,过了片刻,脸一下子烧的通红,脸耳朵都红起来。 “真是有趣,”乔微微一耸肩,“东方女人的含蓄?”一边说一边摇头,“脸皮真薄。” 沈令迩有些恼了,不过因为还要等着他治疗张劭溥,语气还是比较客气的:“我晓得了,夜深了,今天麻烦你了。” 乔听出了这句委婉的逐客令,摸了摸鼻子:“有事再叫我吧,不过照他这个疼法大概还要持续几天,这几天别让他戴假肢,最好不要出门。”乔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房间,顺手把门带上。 沈令迩在客厅了深深呼吸两次,又走回了卧室,张劭溥似乎好些了,倚着床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含着淡淡的笑。 “你刚刚吃的什么药?”沈令迩一边问,一边拖鞋爬上床,偎在张劭溥身边轻声问。 “止疼片,”张劭溥笑了笑,眼睛里闪烁着温柔的笑意,“在医院开的,不妨事。” “很疼吗?”沈令迩心疼的问。 “还好。” 历来都是如此,不管是怎么,只要沈令迩问,张劭溥的回答一直是“还好”。 沈令迩有些郁卒地说:“我不想听你说还好,你哪里不舒服便告诉我嘛,我也不是外人。” 张劭溥笑着,探身去关灯:“我知道了,下回准跟你说。” 黑夜里,张劭溥眼睛亮亮的:“这几日一直都没让你睡好,实在对不住。” 沈令迩摇了摇头:“许是还有时差吧,我也不觉得困,白日里有时还要睡上一会,不打紧。”顿了顿又说,“刚刚乔说,结了婚,”蓦地收了声,只觉得那些字眼都羞得很,嗓子里好像塞了东西,什么也说不出来。 张劭溥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奈,他伸手拍了拍她的额头:“好了,睡觉吧。”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沈令迩睁开眼,就看见张劭溥在静静地看着她。琉璃色的眼睛里清晰的倒映着她的容颜。 沈令迩垂下眼睛,脸上也微微红起来。 “在看什么?”她轻声问。 “看你。”张劭溥错开眼神,看向天花板,唇边含着一抹淡淡的笑:“只觉得家里住了一个小女孩。” 沈令迩脸皮薄,听了这些调笑话便会脸红,忍不住伸手去推他:“好不正经。” “这便不正经?”张劭溥笑着,侧过脸看她,“那这样呢?”紧接着便把脸贴了过去,轻轻吻她的眼睛。 沈令迩的心跳得很快,脸上只觉得像有火在烧。张劭溥垂下眼睛看她,她咬着嘴唇,目光含水的模样我见犹怜,明明只是普通的清秀,却多了几分娇媚。 吃过早饭,张劭溥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沈令迩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56 刚刚切了水果端过来又听到门响,她腰上还系着围裙便走过去开门。 门吱的一声轻响,站在门外的竟然是一个长相明艳的长发女郎,黑头发黑眼睛,应该也是东方人,她穿着风衣和高靴,头发上有一点湿。她看见张劭溥,脸上的五官好像被点燃了。 “劭溥!”她笑着,快步走进来,“我来投奔你了。” 沈令迩背对他们,手还握着门把手,垂着眼睛沉默不语。 张劭溥放下手里的书,撑起拐杖走到门边,他走路的速度不快,只是格外平稳,他左手握着沈令迩的手,回头看着那个明艳的女人,“卢照,请不要干涉我的私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去了一趟故宫,你们有木有去过的。 今天人好多啊,我回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急忙码字,大家久等了。 第47章 bsp;47 那个叫卢照的女人真的很美,她的美丽不同于国内的端庄佳丽。卢照五官深邃,长发垂落,举手投足都是自信和明丽,好像是欧美的活泼明艳与国内的端淑从容碰撞在一起。 她听到张劭溥的话微微一愣,这才注意到沈令迩,眼神微微一闪,轻声问:“这位是……” 张劭溥看了看沈令迩,她垂着头没有看他。 “令迩是我太太,你可以叫她嫂子。”张劭溥说着,拉着沈令迩到沙发上坐下,沈令迩抬起头,看着卢照微微诧异的表情。 “你竟然结婚了,什么时候?”卢照这句话是用英语说的,十分流利和正统的英文,可是她不知道,沈令迩的英文也很好。 张劭溥的眼睛一派深邃悠远:“去年的事。” 卢照手指握拳,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顺势坐在沈令迩身边。 “妹妹姓什么?” 张劭溥让她叫嫂子,怎么能遂了他的意,她偏要叫妹妹。 “我姓沈。”沈令迩笑盈盈的,眉眼如画。 “沈妹妹。”卢照亦是笑,只是这样的对话总说不出的古怪。 张劭溥的手轻轻盖在沈令迩的手上,轻拍了两下,然后看着卢照说:“你来我这做什么?” 卢照似是刚刚想起来般,偏着头说道:“原本没什么要紧事,你也知道,国内参战的事乱成一锅粥,段祺瑞贿选已经心照不宣了,这个档口他贷款买军火。现在我爸资金周转不大顺遂,便想在我的婚事上做文章。”卢照说话语速快,像竹筒倒豆子。 见张劭溥沉默,卢照看了他一眼,复又咬着唇说:“原本你也是跟我一同在美国的,不会见死不救吧。” 果真是这样,沈令迩轻轻呼了口气,原本心里头的疑影儿如今果真的坐实了,心里头反倒不怕了。左不过是个故人。 “我如何帮你?”张劭溥是笑着的,这便是他的本事,脸上带笑,眼睛里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冷冷的,好似只是看旁人。 卢照亦是一噎,她看了看沈令迩,轻声问:“咱们单独说行吗?” 沈令迩顺势站起来,笑盈盈地说:“我去准备些吃的。” 还没迈开步子,张劭溥却拉住她的手:“你嫂子也不是外人,不碍事。”说着手上加了一点力气,让沈令迩坐下。 卢照心里也酸得厉害,勉强笑了笑,眼睛十分执拗地看着张劭溥道:“那我便不掖着了,你若是娶我,我就说服我爸,把和美国人做的生意交给你做,怎么样?” 窗户外面还是阴雨绵绵的,张劭溥的眉毛微微拧起,沈令迩猜到他可能不大舒服,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张劭溥却把她的手反握住。 “令迩,帮我拿点药。”张劭溥静静地看着她,松开了手。 大概是有话要悄悄说,沈令迩顺从地点点头,起身走向卧室。 “那会儿咱们一同在这里,学亚当斯密,学凯恩斯,”卢照说话的时候看着张劭溥的眼睛,“是我不对,如今我全然改了,你可还愿意?” 张劭溥目光沉沉的,全然看不见光:“可惜那都是十年前了。” 卢照性子一直孤傲,原本想把张劭溥一直留在美国,可惜张劭溥心里头存着救亡图存的心思,执意回国,原本的爱侣也成了怨偶,就这么散了。 卢照没料到张劭溥上来就说得毫无余地,她眨了眨眼,问:“这位沈小姐,你是认真的?” 张劭溥淡淡的看着她:“和你无关。”接着他又似笑非笑道,“我知道你是学艺术的,断臂维纳斯是美的,可到我这却不一定。” 他在拿自己的残缺说事,这句话有些激怒卢照了:“非要把挨着你的人都要当做别有机心你才罢了吗?” 张劭溥的眼睛是黑沉沉的幽深:“以你的才貌,不管在国内还是国外,你若是愿意,总能找到合适的。” “可我想要的却偏偏求而不得!”卢照的声音很大,眼睛都红起来,“我爸是要把我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做小,我今年二十五,他比我爸还要大一岁,你让我怎么甘心!” 她心里不是不后悔,花一样的年龄就这么挥霍过去了,还错过了张劭溥这样的男人,二十五岁的女人已经不算小了,到哪里都是低不成高不就了。 张劭溥的声音也是淡淡的:“我怕是帮不了你。” 卢照的眼泪扑簌簌地落,却咬着嘴唇不说话,神情也是十分倔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她抹了抹眼泪,径自站起身,拉开门出去。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张劭溥的表情松弛下来,脸色十分不好看,沈令迩这才从卧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药片,张劭溥的脸白得吓人,原本阴雨的天气腿便隐隐作痛,昨日饮了酒,这疼痛越发刺入骨髓。 “孟勋!”沈令迩坐到他身边,给他递药,张劭溥吃了药,微微喘了口气,笑说,“真是越发不济了,一会功夫都撑不住。” 沈令迩抿着嘴唇:“会好的,你别放在心上。” 张劭溥伸出手握住沈令迩的手,软软的指腹,有一点凉意:“卢照父亲现在也是在做生意,昨日的应酬便有他。”顿了顿,又轻声说,“我和卢照,在十年前,是一同旅美留学的。都过去了,你别放在心上。” 沈令迩轻轻嗯了一声,目光盈盈:“我这人心里小,装不下太多,只装着你便好了,装不下别的。” 张劭溥,蓦地一笑,笑声沉沉的:“这几日我估计会忙,你会打雀牌么,让林赢和你玩,乔也会一些。柜子里有牌。” 沈令迩点点头:“只是天气不好,你再休息几天吧,强撑着不好。” “惯了就不妨事了。”张劭溥笑着,伸手把一缕头发别到沈令迩耳后,“照你说的,我像是瓷的,一碰就散了。” 窗外还是零星地飘着雨,沈令迩又离他近了一些,偎在他怀里,眼睛却亮亮的:“我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57 觉得你是钻石的,”她伸出手,无名指上的钻戒也是亮闪闪的,“十分金贵。”说完就咬着嘴唇笑,娇憨得很。 张劭溥倾身吻她,她扭开脸不让吻,张劭溥叹:“坏得很。” 闹了一阵,沈令迩枕着张劭溥的腿,睫毛轻颤:“为了做生意,要拿儿女的婚事做文章吗?” 张劭溥想了想:“并不是没有,也不算少数。只是卢照他父亲不会,她只是来吓唬我的。” 虽说不在意,可听了这话,心里也是酸溜溜的,沈令迩垂着眼睛笑:“果真是了解得很。” 张劭溥知道她吃味,伸手去点她的鼻子:“十年前的事了,小女孩还要记在心上呢?” 这句话是调笑,语气十足十的温柔。 第48章 bsp;48 张劭溥这几日一直是早出晚归,沈令迩对这些一概不懂,也不大过问,日子过得很快,若不是乔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包饺子,沈令迩才想起来,竟然已经快到除夕了。 “我不知道在美国兴不兴过中国年,”这日晚上沈令迩坐在灯下看书的时候问张劭溥,“左右没什么事做,我这些年剪纸的功夫还没撂下,不如趁着过节剪几个窗花,看着也喜庆。” “这个倒是不忙,”张劭溥笑着扶着拐杖坐在她床边,“今日是卢照父亲设宴,说是为女儿寻一门亲事,在座的不少青年才俊。” “若是寻亲宴,怎么你还去呢?”沈令迩用眼睛斜睨他,笑得婉转。 张劭溥笑着叹气:“不过是找个由头谈生意的,在国外的年轻才俊不少,你猜猜定了哪个?” 沈令迩秀气地拧着眉,轻声说:“这我倒是猜不出,你便告诉我罢。” “余北辰。”张劭溥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沈令迩着实一愣,这个名字离她好似已经隔了千山万水。 “喔,是他。”沈令迩想了想,点点头,“我觉得合适。这位卢小姐也算是夙愿得偿,不必嫁个老头了。” 她顿了顿,眼睛看着张劭溥:“这时候却又想起一遭,余北辰也和你做生意的,是吗?” 张劭溥想了半天:“在国内不过跟着部队,我哪里做过生意?” “我还没说完,”沈令迩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们做的生意,是我,对吗?” 这回是轮到张劭溥哑口无言了,却有这么一遭。那时候,上海要竞拍一块地,他受伤之后一心求死,便把沈令迩托付给了余北辰,那时候只觉得身为军人,不能再上阵厮杀,毋宁死了。 这事情本就是私下里说的,如今拿在明面上摊开了,张劭溥反倒难得的露出一点尴尬。眼眸沉沉的,带着无奈。 “牙尖嘴利,”张劭溥笑,“那时候确实是不想着活了,只怕你笑我像妇人般寻死觅活的。死没什么可怕的,只是若是潦倒的活法实在无趣。” “你怪我善做主张吗?” “可我如今却想通了,听太太的话,也是一种活法。”张劭溥眼睛里带着温柔,像装着漫天星斗,“我也是个普通人,有时候也怕得很。” 这话是沈令迩头一回听见:“那你怕什么呢?” “我怕的东西多得很,怕世俗的眼光,怕只能落魄的活着,最怕的还是委屈了你。” 沈令迩莹然的看着他,复又垂下眼睛:“你总是怕我委屈,殊不知跟着你,怎样我都不委屈的。” 床头的台灯暖软的光洒落她一身,她说话的时候眉眼楚楚,说不出的动人。这些话,说得张劭溥心底都是暖软的。 “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可好?” 沈令迩顺从地点头:“去哪?” “把你卖了”张劭溥说着,撑起身子走到床的另一侧,把拐杖立在床边,关了台灯,眼睛里都是笑意。 “那我的行情怎么样呢?” 沈令迩想到的是去年里,张劭溥带她去尼克斯庄园时的情景,那时候,张劭溥倚着墙壁,双目深邃:“小女孩太瘦,只怕行情不好。” 张劭溥蓦地笑了,侧过脸看她:“小女孩太瘦,只怕行情不好。” 过去的年岁盈盈的好似一个婀娜的梦境,在异国他乡的小小房子里,想起过去,心里依然觉得温暖。 * 在纽约的华人不少,沈令迩这是头一次到繁华的街市上来,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大都是洋人,偶尔有东方人走过,最稀奇的还是顶着辫子的顽固派。 “这是怎么了?”沈令迩压低了声音问张劭溥,“若在复辟前这样便罢了,如今袁世凯都作古了,怎么还有人公然顶着辫子?” “有时候看到这些人,我也是气恼得很,”张劭溥一边说一边牵着沈令迩的手,“哪里都能瞧见这些人,嘴里念念不忘的是末路王朝,眼睛里都是过去,接受不了半点新东西,不知道被洋人怎么笑话。” “罢了,”沈令迩又伸手去拽张劭溥的袖子,“你也别生气了。” 沈令迩说话的时候声音软,像个小孩,张劭溥听了便笑:“看你说的,好像我还是小孩一样,哪有那么轻易便生气了。” 沈令迩咬着嘴唇看着他,又垂下眼睛,笑盈盈的,不再说话了。 原本还是在街上,又走了一刻钟,便是一处住宅区,这里算不上市中心,只是离码头的距离不大远,也不显得荒凉。 张劭溥似乎对这一带格外熟悉,步子不快不慢。沈令迩四下看着这些别具一格的洋房,突然想到了在岳阳时的那栋刷着橙黄色涂料的洋房。 那个地方对她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这栋房子里里外外,都是她一手经办的,虽然在战火中曾经毁于一旦,后来是张劭溥亲自敲定的装潢。 是他们的第一个家。 她这么想着,心里越发感到惶惶。张劭溥却停下了脚步,沈令迩这时才回过神,顺着张劭溥的视线看去,她竟着实一呆。 那处是三层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刷着暖橙色的涂料,院落里栽种着两棵香樟树,这栋房子竟与他们在岳阳的家十分相似。 沈令迩错愕地转过头看着张劭溥说:“这栋房子好眼熟。” 张劭溥没有料到她在这个时候还没有领会他的意思,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手伸进外衣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你去试试,能不能把门打开。” 看着铜制的钥匙,沈令迩咬着嘴唇抬起头看他,目光莹然,隐隐闪烁着星光。张劭溥回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她才犹豫着走上前。 那扇门是鎏金雕花的,虽说是寻常款式,只是在细微之处足显匠心。门口的锁头亦是铜的,沈令迩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只听见“咔”的一声,锁就开了。 她站在那,垂着眼睛,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买了房子?” 张劭溥走到她身边,左手牵起她的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58 右手,目光沉沉的带着笑:“和我一起看看好吗?” 推开门,正对着的是一个壁炉,左手边的餐厅摆放着樟木长桌,上面铺着米白色纹金边的桌布,桌上还摆着一个鎏金的烛台。 右侧是会客厅,摆着一组绿色的沙发。楼梯是木质的螺旋形,竟和在岳阳的装潢一般无二。 看着熟悉的陈设,恍如隔世的感觉迎面袭来。她看着看着,突然回过身抱住了张劭溥。他的心跳十分有力,身上散发着独属于他的气息,她的手环着他的腰,口中喃喃:“我都知道,谢谢你。” 他把她对张公馆的感情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于是在这个异国他乡,又为她打造了一个这样的房子,一般无二的陈设,让她心中泛起别样的酸涩。 “这几天,你一直在忙这个房子吗?”倚着张劭溥的胸口,沈令迩轻声问,“累吗?” 张劭溥忍不住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不累。” 说完,又轻声说:“上楼看看?” 沈令迩嗯了一声,和张劭溥一起沿着螺旋式楼梯慢慢走上去,张劭溥恢复得很好,上楼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吃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来学校了。这两天忙着收拾行李,没有时间写文。 明天或者后天应该就是最后一章了~~谢谢你们的一路陪伴。 第49章 bsp;49 楼梯是木质的,踩在脚下的时候有轻微的吱呀声,沈令迩的步子不快不慢,只是心跳却越来越快,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二楼便是卧室了,她颤抖着手推开其中一间,屋子里是淡淡的香料味道,地上铺着土耳其长绒地毯,房间的尽头是一个宽大的阳台,灿烂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熠熠闪烁的金光落在地上。 她呆呆地转过身看着那个倚着门框微笑的男人,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这是……这是……” 张劭溥忍不住笑了:“这是你的家。” 眼泪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沈令迩轻轻咬住嘴唇,这栋房子竟和岳阳的公馆一般无二,在那座公馆里他们相知相爱,如今却在远隔重洋的美国,好似回到了当年。 “喜欢吗?”张劭溥站直身子,走到她身边,阳光落在他身上,他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闪着温柔的光,“我们有一个家,家里有你有我,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都会一直如此,所以,”张劭溥笑了笑,轻声说,“沈小姐,你要不要考虑和我共度余生呢?我这个人也许不是十分有趣,但是我的薪水还不错,长相也能说得过去,没有不良嗜好,你认为可以吗?” 沈令迩蓦地一笑:“旁的也便罢了,只你偏又提到长相,恁的这般自信呢?”口上这么说着,眼中还闪着一点泪光,沈令迩垂着眼睛笑起来,“哪里有我不愿意的余地,去岁的时候,旅座不就把我送给你了,若是有什么不同,那便是那时候是把我当做妾室的。那光景,人人叫我一声沈小姐。” 沈小姐看似一个尊贵称呼,在这个年岁里,随便哪个有钱人家的女儿都称一声小姐,再不济的,连胡同深巷里的脂粉俗物,但凡是有人捧场的,也叫声小姐。彼时她跟着张劭溥,至多算个妾室,可她心里头也感念这张劭溥让旁人叫她这一声小姐。 她出身是普通的,可读过书,明白事理,打心底是不乐意做这个妾的,可哪有她说话的余地,张劭溥让旁人叫她小姐,不过是个态度,说明他没把她当妾室,原本多少冷言冷语,说她一个孤女,哪里是能得到张劭溥的垂青的,可她心里也明白,这已经是莫大的善意了。 张劭溥没料到她还念念不忘着去年的事,摇着头轻声叹道:“如今大不同了,赶明儿我要跟旁人说好,日日叫千百遍的张太太给你听,可会过瘾?” 阳光暖暖的泼了一地,沈令迩回过身,抬起手臂环住张劭溥的背脊低声说:“沈令迩,令闻令望,行远自迩。原本我觉得这名字不好,我哪里配得起,如今却当真要感谢父亲给我这么个好名字。”这话说得傻气十足,张劭溥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以后定然是不会再让你觉得配不上了。如今,我还有一件事要说给你,”张劭溥轻声说,“今年一月初的时候,孙文指挥炮击督军府,到二月,唐继尧控制了四川,现在到了三月份,段祺瑞那边也该有动静了。国内就是个烂摊子,到处都是疮痍。” 张劭溥顿了顿,又说: “当初出来是养病,国内,尤其是在长沙一带,如今凭空生了谣言,说是我死了,长沙也马上要划给洋人了,闹得是人心惶惶,昨天从国内传来电报,只怕是要让我回去一趟。”张劭溥摇了摇头,忍不住苦笑,“本来是打算尽快娶你的,如今只怕还要再拖上一阵子了。” 多少刀光剑影,他一带而过,话里话外惋惜的是不能早几日娶她,可沈令迩哪里是轻易瞒得过的。 “回去可是有危险的?”沈令迩问出口,心里已经有数,若是没有诸多危险,张劭溥哪里会给她找这个么容身的地方呢? “不要乱想,”张劭溥撑着拐杖,在床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沈令迩坐过来,“只是找个地方露两面,先定一定军心,旁的事也就不关我管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腿,忍不住笑,“前些年庚子赔款送出国的人才,回来了大半,咱们国家也是越来越好的,那么多优秀的年轻人,哪里轮的上我置喙。” 他刻意营造了欢快气氛,沈令迩却哪里笑得出来:“那你几时回来?” 张劭溥沉默了一下才低声说:“我不知道。” 沈令迩当然能明白他对祖国深沉无比的情感,只是如今满目疮痍的山河,真的能由支离破碎再次一统吗?她想不到,也猜不出结果,可她知道,张劭溥是相信的,她更知道,如果有一天,需要牺牲一个人来保全家国,张劭溥也绝不会有二言。 这便是她爱的男人,她不会挽留他,更不可能留住他。 “林觉民,”张劭溥突然低声念了一个名字,“你听过他吗?” 沈令迩呼吸一窒,过了很久才低声说:“听过。” 在张劭溥提到这个名字的那一个,一种更加让她不安的情绪浮上心头。 林觉民是黄花岗起义中阵亡的七十二烈士之一,他在英勇就义之前曾给他的妻子留下一封书信,也就是之前沸沸扬扬传过好一阵子的《与妻书》,那时候她不过十一岁,懵懵懂懂地听人说起过这封信。 “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事势观之,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辈处今日之中国,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这段话,她记得很清楚。 “如今我回去,比不得他们此般惨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59 烈,想来还是有风险的,只是令迩,”张劭溥伸出手,扶着她的肩膀,琉璃色的眼睛深邃如同大海,“这次我却不能再抛下你了,我仔细算过,这些日子我竟几次都抛下你,我想了,与其让你在这里提心吊胆,我宁愿把你一起带回国去,别人我总不放心,只有把你放在我身边。我问你,你可愿意啊?” 沈令迩呆呆的,过了许久才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好啊。” 这次却轮到张劭溥一愣了:“如今局势瞬息万变,国内现今又和你刚出来的时候不大一样了,你果真要去吗?” “我想了想,我一个人在国外怪没意思的,国内虽然不安稳,但是有你,我在这世上没什么亲人,我没有什么再好的去处了,跟着你也不错。”沈令迩说话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十分欢快的样子,好像说出口的只是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简单。 国是动荡的国,昨日红粉今日枯骨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安逸的活着和死没有差别,她不会阻拦他为祖国流干最后一滴血。 但她可以选择和他一起死。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么伟大,在这样的岁月里,失去了张劭溥,她也就失去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没有更文啦……今天开始继续更。 预计到14万字的时候完结,还有三章左右的量,谢谢大家的一路支持,断更这么久我也很抱歉。 第50章 bsp;50 三月初二,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原本已然有的些许春意,又被打得七零八落。张劭溥的身子却大不如前了,林赢开车送他们去坐轮渡,张劭溥坐在后排,眉心浅浅的蹙着,这样的阴雨天,的确是不适合他出门的。 这次回国十分仓促,张劭溥在国外的生意初见成效,不得不在这个档口缩减规模,一部分股份出让给了余北辰,其余的让林赢留在这打理。 沈令迩在临行前把折兰托付给了林赢,任凭折兰眼泪汪汪地哀求也无动于衷,国内到处都在打仗,哪里庇护得了小小女子,如今她要回去,是因为她要跟随张劭溥,而折兰,她不想再把她拉进火海。 沈令迩垂着眼睛沉静地坐着,身上穿着的是时下新款的洋装,带着宽边的礼帽。只听见雨滴落在车窗上的声音。 “还记得吗,大概便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张劭溥笑着看向沈令迩,“我第一次见到你。” 沈令迩柔柔的笑起来:“也是这么个雨天。” 张劭溥叹息一声:“一晃又过去一年。” “我还嫌过得慢呢,”沈令迩轻声说着,眼睛清润,“听过一句诗‘霜雪吹满头,也算是白首’,恨不得一夜白头,就好像和你过了半生似的。” 张劭溥忍不住摇头:“我本就比你大了十几岁,待到你白首的那一日,不知道我要老成什么样子,所以我就盼着你以后日日都像今时今日一般青春正好。” 沈令迩嗔他:“早时如何没看出你还有这样滑嘴的时候。” 张劭溥把身子倚在靠背上,换了个姿势,伸手握住了沈令迩的手:“现在看出了便晚了。” 又沉默了一会,却听见林赢轻声说:“先生原谅我冒昧,我只想问先生一句,不知今日这一别,可还会再重逢?” 林赢眼睛平静地看着前方,只是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纵然是大风浪里滚过来的,总难免有些稚嫩,只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有怎样复杂的情感已经可见一斑了。 平心而论,林赢不是跟着张劭溥的时间最长,经历的事也不算最多,只是二人十分投脾气,私下里哪里像是长官和属下,浑然是兄弟。 “当然。”张劭溥笑着回答。 林赢没有回头看张劭溥的表情,他清楚地记得张劭溥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一如既往地淡定从容,这就是张劭溥的独特魅力,他哪怕是轻轻的一句话,都会让人怀着莫名地笃定。 而这句“当然”,林赢一直记在心里,并且深信不疑,虽然很多年过去,他再也没见过张劭溥。 * 从纽约到上海整整用掉了十天,这和当初去美国时的心情都截然不同。沈令迩那时候心里头是惴惴的,既有期待也有不安,可如今大不同了,张劭溥就在她身边,要面对什么,也都清楚得很,二人反倒从容了许多。 这几天海上的天气多变,张劭溥的旧伤也总是反反复复,索性二人就缩在卧室里。二人这次回国没带任何奴仆,临行前乔教了沈令迩许多医学知识,沈令迩学得认真,至少能知道张劭溥该吃什么药。 收拾行礼的时候张劭溥带了几本书,原以为是西方经济学之类的工具用书,沈令迩也不曾过问,等上了船才知道,竟是几本小说,英文原著,读起来意外的不觉晦涩。 “给你打发时间用的。”张劭溥笑笑,脸上难掩疲惫神色。这几天阴雨,沈令迩有时夜里醒来,都能感觉到他微微发抖。他的药物里有镇定成分,有时他昏昏沉沉的可以睡一整天。 张劭溥总是在笑,哪怕疼得厉害,眼中也带着浅浅的笑意,可他昏睡着的时候眉毛总是拧着,沈令迩慢慢地就懂了。像张劭溥这样骄傲的人,痛到十分不过让你看见一分,若是他有心掩盖,只怕连一分都看不出,当初他执意不肯接受截肢,只怕是他最执拗地一次了,正是因为太骄傲,哪里愿意让别人看到他如今的模样。 沈令迩心酸,他处处替国家思虑,替旁人思虑,却甚少考虑自己,拖着如今的身子还要到处奔波,哪有活得这样累的将军? 张劭溥又打着精神和她说了会话,沈令迩就摁住他让他休息,张劭溥无奈地躺下,叹息一声说:“本该我照顾你的,如今倒过来了,我真是觉得愧疚。” “哪能这么说。”沈令迩略一思索,脱掉鞋子也爬了上来,“你睡吧,我再看会书。”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偶尔翻页的声音。 就这样的过了十天,三月十二的夜里,轮渡开到了上海。 上海和之前没有区别,熙熙攘攘看似喧闹,在张劭溥眼里却是满目疮痍。这个时候,在码头边往来的人依然很多,穿长衫的多,穿短褐的人也多,还有不少着西装的学生。 “一会可能会有人过来,不管发生什么,不要怕,记住了吗?”在夜色中,张劭溥静静地看着沈令迩,他的手紧紧握住沈令迩的手,借着朦胧的夜色,一个手指长的东西被递了过来。 沈令迩握在手中,隐约能感到锐利的棱角。 “走投无路的时候,自己给自己的后路吧。”张劭溥的眼中带着无奈,看着舷梯下攒动的人群,“约定来接头的人没到,只怕事情有变,实在抱歉,这次拖累你了。”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60 “你会有危险吗?” “不会,原本长沙那边的事情都是由我负责的,现在是中国人和洋人的较量,不管是哪方势力,都希望我能露面,我的安全还是可以保障的,这个给你也不过是以防万一。” 沈令迩把保险刀片放进衣袋里,柔柔的一笑:“孟勋,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你喜欢孩子吗?” 张劭溥哑然,点点头:“喜欢。” “那好,你若是觉得对我抱歉,那么,”沈令迩笑得灿烂,“那么以后就和我生很多小孩吧。”说完她却羞得红了俩,只是眼睛亮亮的,闪着慧黠地光。 夫复何求? 张劭溥忍不住大笑出声:“好!”说完就拉住了沈令迩的手,“走吧。” 晚风徐徐,掀起张劭溥的衣摆,二人走下舷梯,终于又站在祖国的土地上。 这次回来,他们没有隐藏行踪,在离码头不过五十米的路上,一个黄包车车夫走了过来,他压低了帽子,看不清五官。看到他走过来,张劭溥反而停下了脚步,脸上带着笑,没有半点意外。 “这位张先生去哪?不如让我送您一程。”他的声音低低的,十分沙哑。 “我去火车站。”张劭溥说。 “那就上来吧。” 沈令迩的身子一动,那个黄包车车夫却似乎一笑:“这位小姐,我这辆车小,恐怕坐不下两个人。”话音刚落,又有一个黄包车车夫拉着车走过来。 “小姐,请上车吧。” 张劭溥看了沈令迩一眼,他眼中带着淡淡的忧虑,沈令迩回复给他一个笑容。二人先后上了车。 黄包车行驶过街道,只能听见车轱辘摩擦地面的声音,在这样的夜色里十分清晰。 第51章 bsp;51 黄包车不疾不徐的速度行了半个时辰,不过是从码头到了租界附近的一处民房,这时候的上海不单单有国人、白人也随处可见,如今依然扬言匡扶大清的人已然销声匿迹,反倒是新派学生多了起来。 上海就像是口大锅,乱糟糟的是一团,看着好似煊赫异常,可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已,新派旧派、立宪还是共和呼声都不一样,还有各路军阀,看着一个个都积极投身革命的模样,心里头都是占山为王的盘算,看着周围路上各类衣着的人,张劭溥皱起了眉毛。 不过是离开国内半年的功夫,只感觉又换了一番天地,外国势力渗透得更加深入,各方的形势异常胶着,如今这时候投身进去只怕日后抽身更难。 他艰难的侧过身看向沈令迩的方向,朦胧夜色中,那个穿洋装的年轻女人眉目沉静,他垂下眼,掩去一抹忧色。 夜色已朦胧,张劭溥走下黄包车,侧身握住沈令迩的手,这只手温热,他微微一愣,低声问:“怕吗?” 沈令迩仰起头,盈盈一笑:“不怕。” 张劭溥定定的看着她,沈令迩咬着嘴唇轻声说:“最坏的结局是什么?不过是死了,如今连死都不怕了,更不用说别的。” 她说得很平静,好像只是问他晚上吃什么那样温和,眼中还带着笑。她原本就是个通透的人,想得开也不把自己拘泥在囹圄里。张劭溥握紧了她的手,眼中一片浩瀚。 民宿的门打开了,走出来的是一个矮胖的妇人,身上还系着围裙,她笑着迎上来说:“先生和太太来了,快进来。” 张劭溥拉住沈令迩的手,二人随着这位妇人一起走了进去。 房子半新不旧,铺着木地板,右手边是一人多高的红木柜橱,左手边是立着的自鸣钟,墙上挂着两幅油画,走到头是楼梯。屋子不大,装潢也绝不奢侈,看上去倒像个简单的小资产阶级家庭。 矮胖的妇人脸上依然是笑着的,只是眼神淡淡没有太多情绪,她用手示意了一下左手边的一间房间:“我姓陈,以后先由我照顾先生太太的起居,有人在书房里等着先生,先生不妨去看看。” 张劭溥略一颔首,递给沈令迩一个安心的神情,撑着拐杖向书房方向走过去,拉开门的刹那,他轻轻“嗯?”了一声,停顿了一瞬,抬步走了进去。 看着门轻轻关上,陈妈收回视线对沈令迩微微一笑:“太太和我上楼去看看?” “好。”沈令迩亦是回给她一个微笑。 果断干脆得让陈妈亦是微微一愣。沈令迩并非全无恐惧,只是她不傻也不瞎,看得清如今的局势并非张劭溥能左右的,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对方费了这么大力气做一个局,必然不会是只想要他们死这么简单。 二楼的装饰和一楼相差不多,除去三件卧室之外有一个小型的会客室,会客室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沈令迩走过去,伸手去拉窗帘,却被陈妈拦住了。陈妈脸上一直都是一派祥和的微笑,只是这次语气十分坚定:“太太,这个窗帘可不能轻易拉。” “哦?”沈令迩抬起眼睛,宛然一笑。 “太太,这离租界不过两百米远,先生的身份特殊,我也是为了先生和太太的安危着想。” 这句话沈令迩半点都不相信,只怕这个窗帘是可以向外面传递信息的,以后大概要在这个陈妈的眼皮底下过一段日子了,也无需自找没趣,沈令迩从善如流地放下手,淡淡一笑说:“这自然是听陈妈的。” 陈妈脸上重新换上和善的笑容说:“我带太太看看卧室。”在她转身的同时,风吹起窗帘的一角,沈令迩顺着窗户看过去,在沉沉的夜色中,几个穿深色衣服的人就站在花木的阴影处。 早就知道这座房子没有那么简单,如今看到了心里也并没有十分意外,她收回目光,跟着陈妈走出了房间。 卧室比之前在岳阳住的房子小了不少,家具也并不显得多么精致,甚至比不上张劭溥在纽约买的独栋别墅,沈令迩走进去转了一圈,点点头说:“不错,谢谢陈妈了。”陈妈亦是笑笑,很快有佣人帮她把行礼提了上来。 当陈妈表示帮沈令迩整理行李的时候,沈令迩委婉地拒绝了,等到陈妈下了楼,沈令迩从行李中取出了一把勃朗宁袖珍枪,她把弹夹拆下来,放进叠好的衣服里,把衣服摆在柜子里面。 * 张劭溥走进卧室的时候,沈令迩正坐在梳妆台前拆耳环,她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张劭溥,手指还维持着拆耳环的动作。 张劭溥的脸色很不好,但是依然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让你久等了。” “发生什么了?”沈令迩把耳环摘下来,轻轻捋了一下鬓边的头发,这个角度看她的侧脸宁静温柔,橙黄的灯光给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这个小女子莹然的眼睛好像能让人溺毙其中。 张劭溥轻轻呼了一口气,只感觉胸中的压抑感似乎散去不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61 少,他慢慢走上前,坐在沈令迩身边的凳子上,忍不住苦笑道:“书房里是我旧时的一个好友,他如今是长沙一带的督军了。” 沈令迩抬眼静静地看着他。 “长沙要沦陷了。”张劭溥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似悲似叹,眼中浓浓的化不开的忧虑,“现在又在镇压学生运动,他在天津也置了很多房产,话里话外已经有了亲日的态度,这次是来劝我出面把岳阳划给日本人。” “你没同意。”沈令迩轻声说,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怎么能同意呢?”张劭溥垂下眼,“可我如今这幅样子,他们要取岳阳也是早晚的事情,只不过有我出面更名正言顺。” 沈令迩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张劭溥身在国外的半年来,国内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远隔重洋鞭长莫及,而吴旅长早有了全身而退的念头,亦是把资金转移到国外,原本回国这件事旅长都不赞成,架不住张劭溥的执拗才勉强同意他一试,可如今才知道,局势瞬息万变,早已不是几个人能左右的了。 “只怕要在这住一段了。”张劭溥脸上依然是温柔神色,只是沈令迩却站起来一把抱住他,他的身子很冷,几乎要把沈令迩冻个哆嗦,她抱得很紧,也格外深情,“你尽力了,这里很好,我觉得住在这不错。” 张劭溥许久没有出声,过了片刻,缓缓抬起手臂搂住沈令迩的腰肢,轻声说:“如今我是个没用的人了。” 他一直骄傲,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此刻的无措把他打得七零八落,大势所趋,他一个人萤火之光已经无力回天,时不我待而已。 这样的年岁里,又有多少像他一样的人,空有一腔热忱,恨不得用腔子里的鲜血为祖国换来和平,可惜这风雨飘摇的乱世容不下他,他亦只能随着这个乱世而沉没。 眼泪顺着沈令迩的双腮低落,湮没在张劭溥的发间,在她垂眸的那一刹,她竟看见他鬓边的点点霜色。张劭溥今年不过刚过三十岁而已,悲痛慢慢从心底涌上来,沈令迩咬住嘴唇不让呜咽溢出来,只是用力抱着他,她懂他,知道他此刻无以言说的巨大绝望,只恨不能替他分担一二。 夜色浓重,这座小小的民宿里能听到不远处租界里传来的嬉笑声,室内是一对相拥的爱侣,这里是灯红酒绿的上海,这里是大大的中国。 这也是一个寂寞的乱世。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我心里也很乱。 真是好心疼孟勋,替他不值。 这里是灯红酒绿的上海,这里是大大的中国。 第52章 bsp;52 自那一日起,张劭溥隔三差五便要出门,每天也有人造访这座小小的庭院,有人坐着黄包车,有人开着汽车,还有人是走路前来。这些人好似来自各行各业,有不同的信仰,更好像每个人之间没有半点联系。 这才是最让她感到心惊的。 这些人的身份也不好判断,沈令迩倚着卧室的窗,猎猎的风自窗外吹入,撩起她肩上的头发,空气是冷的,只是这股冷意更能让人头脑清醒。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到张劭溥,很多人只能在门外逗留一会,悻悻然离去,更有甚者冒充送报纸、送牛奶的人,企图走进来。这无疑透露出一点讯息,张劭溥在上海,这已然不是一个秘密,他已经被推入了风口浪尖。 沈令迩是一个通透的人,在她看来,这些无非是逼张劭溥就范的伎俩而已。 可惜她想得还是简单了。 在他们来到上海的第四天清晨,朦胧的阳光刚刚照进窗棂,沈令迩就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了。她坐直身子,发现张劭溥已经站在了窗边。 她掀开被子,趿着鞋走到他身边:“怎么了?”声音软软的,还带着困意。 张劭溥侧身看着她,眼睛幽深难测,他没有穿戴假肢,右手拄着拐杖,左手伸出去轻轻拉住沈令迩的手,这双手干燥粗糙,却不像以往那样温热,冷得吓人。 “令迩,你看。” 沈令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瞬间滞住了呼吸。这座不过只有两层高的小小庭院竟然被一群年轻学生围得水泄不通。距离不算很近,他们一边振臂高呼,一边用力敲门,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卖国贼!” “叛徒!” 沈令迩呆呆地看着,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拧了一下。她几乎不敢转身去看张劭溥的表情。 如果所有人都能背叛祖国,只有张劭溥不会。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个男人是愿意为中国流干所有的血,愿意奉献一切的。窗外的年轻学生字字如刀,岂止是把他的心划得鲜血淋漓。 沈令迩猛地转过身快步跑出了卧室,她脑子混沌着,也顾不上身上还穿着睡衣,张劭溥在她身后叫她的名字,她全然不顾,只是飞快地跑下楼,拖鞋和木质楼梯撞在一起,好像是急促的鼓点。 她一口气跑到楼下,却被陈妈拦住了。 “请您让开。”沈令迩耐着性子说道。 “太太,您不能去。”此刻的陈妈语气冷冷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只是带着毋庸置疑的神色。 “难道就放任他们说下去?”沈令迩微微抬高了声音,“孟勋做了什么他们不知道,可我不是瞎子不是哑巴,我不能允许他们对他的污蔑。” “太太,您还不明白吗?”陈妈一向带笑的脸如今没有半分笑意,“真的需要我这个做下人的说这么清楚?” 沈令迩定定的看着她,突然懂了,她从第一天起就知道陈妈不是一个普通的下人,与其说照顾他们的起居,不如说是理所当然的监视,而窗外的学生,他们的出现虽然突兀但也是有迹可循的。 站在一楼,那些学生的话更加清晰的传入她的耳朵。 “还我长沙!还我岳阳!” “岳阳已经丢了。”陈妈没头没尾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她静静地看着沈令迩,“或许下一个是长沙,也许便是上海,太太不如劝劝先生,这样拖着对谁都不好。” 沈令迩站在空旷的客厅里,身上穿着简单的睡袍,衣摆垂到小腿,白皙的手指紧紧缩紧握拳,她几乎气得发抖,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更甚至,面前的陈妈亦是其中之一。 可是她哪里有发怒的权利,拳头握紧又松开,张劭溥早已今非昔比,他在岳阳的影响力早不能同日而语,亲日派想要与日本交好,势必有人要出面签一张协议方可名正言顺。 此时此刻,沈令迩遍体生寒,她对这个国家曾经失望,对视人命如草芥的当权者失望,直到遇到张劭溥,可如今她忘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张劭溥一样一腔赤诚,他们更多的求的是富贵荣华,哪怕是杀鸡取卵,掩耳盗铃。 这是她头一遭替张劭溥不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62 值,他是怎么做的,别人又是怎么对他的?为什么没有人能替他想想? “令迩。” 沈令迩循声看去,张劭溥站在楼梯口,声音平静温和:“穿那么少还乱跑,快上来吧。” 陈妈垂着眼,悄无声息地穿过客厅走了出去。沈令迩垂下头,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慢慢走上楼梯。 张劭溥牵着她的手轻声说:“我早便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我不进心,你也别放在心上,可好啊?” 这话也是寻常语气,可沈令迩越听越觉得委屈,声音都几乎呜咽,她满腹的话都到嘴边,可却又无从说起只是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这副模样刺痛了张劭溥,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今日所见虽然突兀,但并非全无准备,只是看见沈令迩如今的模样,让他手足无措。她一向坚强,莞尔一笑的模样春风化雨,却替他委屈替他不值。张劭溥伸手把她搂在怀中,低声哄着:“好了好了,莫要多想,都会好的,记得了吗?” 不会有再好的消息了,沈令迩咬着嘴唇抬起头看着张劭溥,轻声问:“后悔吗?” 张劭溥苦笑一下说:“后悔带你来了,我本以为跟着我会安稳一些,哪想到,跟着我走的竟是这样一个去处,早知道便把你留在外头,总比跟我在这困着好些。” “我留心听了一会那些学生的话,岳阳已经丢了,长沙也是早晚的事情,现在事情坏到这个地步,也没有再坏的余地了,”张劭溥拉着沈令迩到床边坐下,微微皱起眉头,“如今长沙局势不好,可有旅座在,应该不是那么轻易丢的。我们且等一等,可好?” 沈令迩轻轻点了点头,又问:“明日可回来吃饭?” 张劭溥略思忖,轻轻摇头说:“只怕不行。” 沈令迩嗯了声,又抬起眼看他,眼睛还红着,却已经换上了温柔的神色:“明天是什么日子你可晓得?” “明日两广总督来上海,政界稍有头脸的各派人士都要出面,我人在上海的消息早就传出去,势必也要赴宴。”张劭溥微微皱眉,语气略带歉意,“只是不能陪你吃饭了。” 沈令迩微微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真是过傻了,明日是你生辰。” 这回轮到张劭溥愣了,过了片刻才叹息一声:“又老了一岁,哪里是让人开心的事。” 第53章 bsp;53 如今住在这里,除非是张劭溥出去或者有人造访,平日里二人过得也算是自在,因着是张劭溥的生辰,沈令迩叫陈妈上街买了肉馅。 沈令迩包的饺子向来好看,胖乎乎的像个元宝,她见张劭溥坐在一旁,忍不住笑着对他说:“我这里怎么能养闲人,你也包一个试试?” 张劭溥苦笑道:“皆说君子远庖厨……” “迂腐,”沈令迩嗔他,“你好歹也是留过洋的,连乔都会做三明治,偏偏我面前有个光吃不做的懒汉,日后岂不是要饿死了?” 说着就给他系围裙,张劭溥哪里躲得了,只得任由沈令迩把杏色的围裙系在身前,他常年冷着脸,眉目间都是沉郁神色,如今系着女人的围裙,怎么看怎么滑稽有趣,沈令迩掩着嘴笑,眉眼弯弯的好像个孩子。 再说门外的年轻学生,喧闹了一个上午外加半个下午,突然沉寂了,沈令迩透过窗户看去,却见门外已空无一人了。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夜幕四合,张劭溥拉上窗帘,说,“若是你自己毫无畏惧,别人不能奈何。” 张劭溥向来从容,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沈令迩莫名觉得心安了不少。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沈令迩轻轻拉了拉张劭溥的衣角,这只是个小动作,可偏偏放在沈令迩身上竟有一种别样的风情:“日后,你可有打算,是留在国内还是……” 张劭溥伸出手,反握住沈令迩的手指轻声说:“那么,令迩是喜欢哪里呢?” 沈令迩咬着下唇迟疑了一下说:“原本没有太大区别的,如今我却不想留下了。” 缘由她没有说出口,可是张劭溥却明白。 “令迩去哪,我去哪,好不好?”张劭溥坐在床边,戏谑道。 “我听人讲夫唱妇随,如今好似不大一样。”沈令迩嗔他,“那你便跟着我吧,寸步不离。” “原来张太太是嫌我离她远了,这日日朝夕相处,还不够吗?”张劭溥笑起来,手上突然微微用力,拉得沈令迩猝不及防地跌在他怀里,沈令迩一时没有回神,张劭溥已经把她搂在怀里,他的脸离她的脸很近,沈令迩愣愣地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这样够近了吗?”张劭溥声音很低,淡淡的飘进耳朵里。 若是说出去,恐怕不会有人相信,他们同床而眠,这已经是数月来最亲密的接触了。 沈令迩抬起眼睛看着他,眼睛轻轻眨了两下,蓦地仰起脸吻住了张劭溥的唇。她的脸烫的厉害,这一吻蜻蜓点水,她垂下眼睛不敢看他。张劭溥的眼睛幽深,却蓦地笑了,他低下头,轻轻抵着沈令迩的额头,沈令迩害羞,侧过头想要躲,却被张劭溥封住了嘴唇。 这个吻绵长而温情,张劭溥的怀抱亦是有力宽厚。等张劭溥松开怀抱中这个温暖的身躯,沈令迩双目盈盈,眼睛一片清润。 “你……你……”沈令迩张了张嘴,脸上还是尚未褪去的红晕,就想挣脱张劭溥的桎梏。 “别动,嗯?”张劭溥笑着凑到她耳边,“我亲一亲我的太太都不可以吗?沈小姐真霸道。” 沈令迩果真不再动了,她咬住下唇窝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不再说话了。 “其实,我倒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的。”张劭溥帮沈令迩绾了一下鬓角的碎发,微微一笑,“生活很平静,有座小房子,住着你和我,令迩想想,还缺什么?” “孩子……”沈令迩下意识说,立刻就闭上了嘴。张劭溥喜欢孩子,但是并不着急,甚至从没有过这方面的暗示,若是情动,也最多是狠狠地吻她。男欢女爱她了解的不多,但是心里难免有畏惧,再加上这种事,哪里是能让她主动的。 “现在还不是时候。”张劭溥忍不住笑得开怀,“会有的,都会的,我本想说再养条狗的,竟让你想到孩子,是我的不对。” 沈令迩羞得很,把脸埋进张劭溥怀里不愿说话,只能听见张劭溥低沉的笑声。 * 次日清早,天亮后不久,张劭溥便要出门了。只是这一日天气格外不好,阴沉沉的厉害,早上醒来的时候,只是换衣服便让张劭溥出了满头冷汗。 张劭溥的身体恢复一直很好,平日里出门已经不再拄拐杖了,近来天气也晴朗,哪里想到一夜之间便阴天了,沈令迩从抽屉里找药的时候才发现,从美国带来的药已经吃完了。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63 “这些药在国内买不到。”沈令迩皱着眉,眼中满满都是担忧神色,“这可怎么是好。” 张劭溥撑着拐杖站起来,脸色不太好,只是轻轻笑说:“没事的,哪有那么娇气,你放心。” 沈令迩咬着嘴唇站起来,轻声说:“你一定要当心。” 张劭溥笑着点头,脸上带着从容的神情,只是步履格外缓慢,沈令迩看着红了眼睛,却不想被他发觉,生生忍住了。 直到看着他走出了庭院,沈令迩立刻叫来陈妈。听沈令迩念了几种药的名字,陈妈摇了摇头说:“这个年岁,药品是最缺的,现在城里有的药品大都是治头疼脑热的病,这些药一时半会只怕买不来。” 沈令迩皱着眉,坐在沙发上思索对策,在这个角度看去,她的神情竟像极了张劭溥。 “太太不如想想,还有什么能替代的法子没有。” 听了陈妈的话,沈令迩微微蹙眉,突然乔的一句话出现在脑海里:“你们快结婚了吧!” “你知道的,有些事适当做一做,可以缓解这种精神上的疼痛。” 沈令迩的脸蓦地通红。 陈妈迟疑了一下问:“太太……怎么了?” 沈令迩垂下头,轻声说:“没什么。” 虽然说着没什么,可沈令迩却如坐针毡一般,一边羞恼自己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一边又觉得这是个办法,脸上一直晕红一片,陈妈问了她两次要不要吃一些清热的药。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要搞事情了! 我给你们准备了小板凳和西瓜。 第54章 bsp;54 次日清早,天亮后不久,张劭溥便要出门了。只是这一日天气格外不好,阴沉沉的厉害,早上醒来的时候,只是换衣服便让张劭溥出了满头冷汗。 张劭溥的身体恢复一直很好,平日里出门已经不再拄拐杖了,近来天气也晴朗,哪里想到一夜之间便阴天了,沈令迩从抽屉里找药的时候才发现,从美国带来的药已经吃完了。 “这些药在国内买不到。”沈令迩皱着眉,眼中满满都是担忧神色,“这可怎么是好。” 张劭溥撑着拐杖站起来,脸色不太好,只是轻轻笑说:“没事的,哪有那么娇气,你放心。” 沈令迩咬着嘴唇站起来,轻声说:“你一定要当心。” 张劭溥笑着点头,脸上带着从容的神情,只是步履格外缓慢,沈令迩看着红了眼睛,却不想被他发觉,生生忍住了。 直到看着他走出了庭院,沈令迩立刻叫来陈妈。听沈令迩念了几种药的名字,陈妈摇了摇头说:“这个年岁,药品是最缺的,现在城里有的药品大都是治头疼脑热的病,这些药一时半会只怕买不来。” 沈令迩皱着眉,坐在沙发上思索对策,在这个角度看去,她的神情竟像极了张劭溥。 “太太不如想想,还有什么能替代的法子没有。” 听了陈妈的话,沈令迩微微蹙眉,突然乔的一句话出现在脑海里:“你们快结婚了吧!” “你知道的,有些事适当做一做,可以缓解这种精神上的疼痛。” 沈令迩的脸蓦地通红。 陈妈迟疑了一下问:“太太……怎么了?” 沈令迩垂下头,轻声说:“没什么。” 虽然说着没什么,可沈令迩却如坐针毡一般,一边羞恼自己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一边又觉得这是个办法,脸上一直晕红一片,陈妈问了她两次要不要吃一些清热的药。 * 天气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到傍晚的时候竟又下起了雨。早在天津的时候,沈令迩是极喜欢雨天的,春雨润物无声,几场春雨后便会是极好的天气了。 可到了如今,沈令迩只盼着一场雨都不下才好。陈妈性子冷,表面看着与她一团和气,除了必要的时候,从来不出面。沈令迩一个人坐在卧室里读书,遇到不认识的词语用钢笔勾出来,等着晚上回来问张劭溥。 张劭溥虽然嘱咐她不必等,可她放心不下,也没有半分睡意。已经是深夜,不远处的租界里嬉嬉闹闹的声音都转低了,自鸣钟响过十二下,沈令迩不知多少次透过卧室的窗向外看,都只能看见一片黑沉沉的夜色。 待到自鸣钟指向一点,有汽车的声响远远地传来,沈令迩面前的书以及摊开放了半个小时,她霍地站起身跑到窗边,一辆黑色的别克车停在民房外的空地上,沈令迩咬住嘴唇,看见司机拉开后排的车门,接着,便是张劭溥。 这一刻,沈令迩悬了很久的心终于放下来,她飞快地跑下楼,还没走到门口,只看见门把手轻轻一转,张劭溥已经推开了门。 “你们走吧。”张劭溥回过头轻声说,“我不同意。”门外的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张劭溥却回身关上了门。 “你……”沈令迩张了张嘴。 张劭溥转过身对着她温柔地一笑,接着身子便是一个踉跄,沈令迩一瞬间乱了方寸,扑上去扶住他,可张劭溥却没有力气支撑了,二人一起摔倒在地上,沈令迩什么也顾不上,哑着嗓子:“孟勋,孟勋,你怎么了?” 她和张劭溥挨得很近,能闻到张劭溥身上浓烈的烟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张劭溥的头低垂着,无声无息。 “陈妈!”沈令迩大声叫起来,陈妈从房间里出来自然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又叫来两个仆人把张劭溥扶到了卧室。 “陈妈,”沈令迩咬着嘴唇,神情说不出的无助,“陈妈能不能帮我给孟勋请个医生。”眼中泫然欲泣,说着,她又从手上褪下来一个金镯子递过去,“我在上海没有熟人,我的身份又不好出面,只能麻烦陈妈。” 从口音判断,陈妈应该不是本地人,可是从她举止和做派来看,也不应该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佣人,沈令迩身上有银元,只是又怕她看不上。 陈妈神色如常,垂着眼说:“太太,咱们这有位姓黄的医生,我派人去请就是。” “实不相瞒,”沈令迩红着眼说,“事情突然,我也慌了手脚,我不知道这位黄医生的医术如何,只是孟勋的身份情况万一被知情人泄露出去怕是不好,我年纪小不懂事,可我觉得孟勋现在的情形还是少让旁人知道为好。” 沈令迩说这话的时候漏洞百出,她短时间内也想不到再好的借口了,她这是一个试探,她相信陈妈一定能听出她话里有的地方并没有说服力。 陈妈迟疑了一下,最后点点头:“那我去诊所里请医生。” 沈令迩露出一个还算放心的表情,把镯子递过去放在陈妈手里:“您费心了。” 她试探出了一个结果,囚禁他们的人忌惮张劭溥的身份,或者说是张劭溥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他们不能让他有事,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64 而他们应该是临时组建的队伍,对彼此并不十分信任。 沈令迩看着陈妈走出卧室,转身走到张劭溥面前。张劭溥睫毛一颤,缓缓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监视他们的人中不乏耳力极好的人,沈令迩嗔怪地看着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有唇形告诉他:“吓死我了。” 适才场面一度混乱,她手足无措之间,竟然有一只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掌心。她一瞬间就明白张劭溥的念头,虽说安心了不少,可还是难掩不快。 张劭溥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伸出手轻轻去握沈令迩的手,这双手冰冷,沈令迩微微皱眉,抬眼去看他,竟发现他额上全是汗珠。 她走上前,手掌覆上他的额头,递了一个“怎么了”的表情。张劭溥把她的手拉下了,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身上还带着烟草的味道,外头的雨声依然淅淅沥沥,沈令迩蓦地懂了,她指了指他的腿,微微咬住了嘴唇。 室内灯火暖软,张劭溥静静一笑,偏过脸去没有说话。一瞬间,沈令迩红了眼睛。他一直都在谋划,甚至他知道如何要用自己的身体谋划,这是男人的事情,她不会参与其中,可是她作为妻子,会心疼,会无助,又由衷钦佩的所作所为,这是何其复杂的心思啊。 陈妈请来的医生据说是个留过洋的,穿着便装,拎着皮包,只是脸上蒙着眼罩,直到医生走进客厅,陈妈才把眼罩摘下来,在走入卧室的时候,沈令迩正坐在张劭溥的床边,那个医生垂着头轻声说:“太太,麻烦您回避。”沈令迩微微皱眉,轻声说了一个好字,起身掩上了门。 又过了片刻,医生从卧室里走出来,他的眉头紧锁,声音十分低沉:“病人的情况很不好,原本阴冷天气便不宜出门,他的身体也不许他饮酒,他的旧伤恢复得不好,再拖下去只怕有性命之危。” 沈令迩走上,眼神沉静,带着忧色:“那该怎么办呢?” “以我的水平只怕很难医治他,我给您留一个地址,这个地址是一位美国医生,只是找他看病要价很高,这个医生性格也十分古怪。”医生说着,拿出一张纸写了一个地址,“不过他的医术很高,我在美国便和他熟识,你们若是提我的名字也许会成功。” 陈妈送这位医生出门,沈令迩红着眼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太太,不如我们再换一位医生。”陈妈说着,又看了看沈令迩手中的那张写了地址的字条,“事发突然,最好不要暴露行踪。” 沈令迩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只是不能再拖着了,孟勋情形不好,若是能治,那必然倾尽所有也要治好。陈妈,求求你,你帮我去问问可好?” 陈妈叹了口气,唤来一个仆人嘱咐两句,走到沈令迩身边说:“太太不必如此,我照办便是。” 自鸣钟响过第三下,又过了一盏茶的光景,便听见轻轻的敲门声,陈妈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披风的男子,身材瘦削,戴着帽子,只是他没有戴眼罩。 拉下帽子,露出一张还算清隽的面孔,戴着眼镜,神情肃穆,他抬起头,露出一双浅碧色的眼睛,说着不太流畅的中文:“你好太太,我叫乔。” 第55章 bsp;55 沈令迩一怔,不过她立刻垂下眼,不让心底雀跃的情绪流淌出来:“实在麻烦您深夜前来。” 乔摇了摇头,拎着提包走上了二楼。 沈令迩说不出自己心中是怎样的情绪,关于政治,她了解得少之又少,可她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很清楚,如今看到了乔,不知道为什么竟让她觉得安心,很多事都要改变了。 这一次,乔在卧室里待了很久,一直到天边微微吐白,沈令迩终于听见乔的脚步从二楼楼梯口传来。 “医生,他怎么样?” 乔扶了扶眼镜,眉目间隐隐一丝忧虑:“他忧虑过重,且饮酒,这都是不易恢复的,我给他带了药,让他先吃一阵子,用量我都写在了纸上,若是有起色可以再来找我。”说完,神色中又有了一点得意,“整个上海,这些药只有我有。” 沈令迩脸上带着格外感激的神色,眼睛红红几乎落泪:“多谢医生。” 乔摆了摆手,想了想又转过身来,一脸正色道:“太太,你和这位先生应该是夫妻把,结婚以后的……”他顿了顿,沈令迩一瞬间便懂了,血液一瞬间涌上了脸,乔看着她的样子,还转向陈妈:“中国女人都是这样的脸皮薄吗?”陈妈没有太多表情,一边把诊资付给他,一边带他出门。 看着乔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沈令迩又觉得心中后怕,若是因为这样的细节被陈妈看出了端倪,实在是太滑稽了。 * 这一切都可以说是早有谋划的,从乔的出面开始,沈令迩便清晰地明白,那个男人用短暂的时间布局好了一切,张劭溥以身体为由推脱了各种会晤,只安心调理身体。 事后张劭溥告诉她,吴佩伦已经到达上海了,买通了上海的各大诊所,只要有人给张劭溥看病就立刻通知乔。他们只知道张劭溥人在上海,却无从查证他的具体住址,如今终于靠乔的这一层关系确认了他们的方位。 “很快了。”张劭溥倚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沈令迩说。 乔不仅仅把张劭溥的消息带出去,还带来了很多外面的消息,林赢在美国的生意很好,他和折兰在上个月也结婚了。沈令迩看着林赢和折兰送来的一张照片,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张劭溥把她搂在怀里,轻声说:“忙过这一阵,我们就去看她,好吗?”沈令迩低声嗯了声。 “岳阳长沙已经失守了,好在是落到了北军手里,”张劭溥指着地图,“如今对我们的看守已经比以前松散了,说明督军已经改变了策略,暂时不会让我出面了。” 已经进入五月了,上海的空气中都带着湿润感,梅雨季节就要来了。张劭溥的身体每况愈下,乔又来过几次,脸上也带上了忧心忡忡的神色,除了治疗的药物外,还有止疼片。 “明日清晨,吴太太会以拜访旧友的名义来见你,将会有三百人埋伏在这里。”夜色沉沉,张劭溥倚在床边,握着钢笔在纸上写下这段话,“他们会趁乱带你走,这条路和这条路你不要去,这里是一个政客的公馆,埋伏的人很多,若是沿着大路走,最好要左拐。”张劭溥一边写一边在纸上写,一面画出一张简图。 沈令迩微微一皱眉,在另外一张纸上写:“那你呢?” 张劭溥手一顿,浅浅一笑:“我当然是另有安排了。” 沈令迩定定的看着他,咬住了嘴唇:“你是在骗我的。”另有安排?她是疯了才会信这样的鬼话,从吴佩伦来到上海,到安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65 排乔潜入他们的民房,其中需要打通多少关节,这样的机会仅有一次,如果这一次放走了她,再想把张劭溥救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张劭溥垂着眼睛,继续画图,他轻声说:“我有什么理由骗你?”沈令迩深深呼吸,把他手中的笔抽出来,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用口型说:“张劭溥,你答应过我绝不会抛下我的。” 这双眼睛清澈明亮,却已经蓄起了泪水,张劭溥沉默地看着她,他常年空濛的眼睛竟然变得格外柔和。 他从她手里拿回那支笔,在白纸上轻轻写到:“令迩,你太年轻了,你的人生还没有开始,乔已经答应给你在美国安排一个全新的身份,你和吴太太走之后,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他顿了顿,又写,“我不能再耽搁你了。也幸好,我没有耽搁你。” 沈令迩已经泪流满面,她抬起头,看着张劭溥,张劭溥深深的眼睛亦看着她,张劭溥已经谋划好了一切,只是到了这最后的时刻才肯告诉她。 “你凭什么替我做这个决定?”沈令迩没有写字,她全身都在颤抖,一字一句地说。 这夜色太寂静了,除了雨声外听不到半点声音,沈令迩咬着嘴唇,一脸的倔强,只是眼泪太汹涌,让她全然看不清对面那个人的五官。她甚至不敢哭出声音,让张劭溥的布局功亏一篑。 “你以后要听话,等我这边形势好起来,我一定去见你,好吗?”张劭溥轻轻叹了口气,又写了一句,“日后遇到合适的人,早一些成亲吧。”他写这句话的时候用了极大的力气,脸色苍白。窗外还下着雨,他额上带着薄汗,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从岳阳到长沙,到美国又回上海,张劭溥从来没有放弃过她,沈令迩看着这几行字,抬起眼睛。这双眼睛竟多了一些张劭溥看不懂的东西。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有些昏沉,或许是病中的缘故,甚至都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他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安排,他也相信这次应该足以让沈令迩逃离这个地方。他看着面前那个清秀的侧脸,只想永远都记住她的模样。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小女子是这么大胆。 沈令迩站起身,走到床边,张劭溥抬起眼看着她。灯光下的她沉静温婉,除了微红的眼睛外,她好像没有太大的变化,温润的双眸定定的看着他。 “令迩?”他微微皱眉。 下一秒,沈令迩突然靠近,她的气息离得很近,张劭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沈令迩竟然已经吻住了他的嘴唇。沈令迩是一个温柔的人,甚至让人觉得她好像是一头温柔羞怯的幼鹿。可这一次,她竟然没有半分忸怩。 她的双唇温热柔软,带着怜惜和勇敢,沈令迩欺身坐在床边环抱住张劭溥的身体,她的吻就好像她这个人,带着无比的温柔,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夺走你的意识。张劭溥感觉到不好了,他一瞬间便明白了沈令迩的想法,他下意识偏过头想要脱离开沈令迩的桎梏。 这个小女子竟然这样大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沈令迩垂着眼睛,睫毛轻颤,但是双手却摁住了张劭溥的胳膊,他还在病中,竟被压制得毫无还手的余地,沈令迩睁开眼睛,这双如湖水一样清澈的眼睛,带着微微的红,她轻声说:“孟勋,让我给你生一个孩子吧,男孩女孩都好,只要像你。” 她的脸很红,但是眼睛很坚定。张劭溥皱紧了眉头,他开始用一种安慰的语气轻声说:“你胡闹,快起来。” 沈令迩看着他,她的脸贴着张劭溥的脸:“这次我绝不听你的。”疯了,她也觉得自己疯了,她不是傻子,她知道明天一早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她明白自己一个人的想法无力回天。 她又去吻他,这一次,她青涩而笨拙地用舌尖去摩挲他的嘴唇,张劭溥的头脑都已经混沌了,只能感觉到一丝清凉在融化在他的唇齿间,沈令迩的手紧紧搂着他的背,甚至能感守到她手指的关节。 下一秒,不知碰到了身边,台灯啪地一下跌在地上,闪了两下便彻底熄灭,室内一片黯淡,沈令迩伏在他耳边轻声说:“孟勋,谢谢你。”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这是1918年春末最大的一场春雨,窗外早已是一派盎然春意。 在室内,亦然。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了。 快要完结了,祝各位小天使新年快乐! 第56章 bsp;56 沈令迩是被张劭溥叫醒的。她迷蒙地睁开眼,清晨的阳光散落一地。张劭溥静静地看着她,记忆慢慢涌起,沈令迩蓦地红了脸。可眼睛亦是涌上了泪水。 张劭溥伸已经穿戴整齐,他穿着假肢,没有拄拐,以很慢的速度走到她身边,隔着被子抱住她,眼睛雾沉沉的一片,他的脸贴在她的脸上,轻声说:“这么大胆,嗯?”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嘴唇,低声问:“疼吗?” 沈令迩红着脸微微摇头。 “现在才害羞?”张劭溥叹气,又去吻她的眼睛,“我算是拿你没办法了。”看着那缩成一小团儿的人,张劭溥的心都好像被揪着一样的疼。 “时辰不早了,穿衣服去吃饭好吗?”张劭溥指着凳子上的衣服又说,“我帮你穿。” 沈令迩慌着摇头:“不要。” 张劭溥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不要害羞。” 半晌,沈令迩才红着脸嗫嚅:“好。” 张劭溥一件一件帮她把衣服穿上,沈令迩垂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直到系好最后一粒扣子,张劭溥坐在她身边,凝视着这张年轻的脸孔,沈令迩抬头,眼中已经满是泪水。 张劭溥轻轻搂住她,在她耳边叹息般地说:“你安全了,我就安全了,为了你,我一定会活下去的,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你,放心吧。” 沈令迩轻声叫了一声:“孟勋。”下一秒已经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张劭溥能感受到胸前一片温热,他低头看着沈令迩的发顶,有一滴水跌进了沈令迩的发间,她无声啜泣着,没有感受到。 “先生,这是宋厅长夫人递来的帖子,说早上要拜会一下太太。”陈妈递上来一张名帖。 “是哪位宋夫人?我怎么不记得我认识。”沈令迩笑盈盈地问着,却不露痕迹地握紧了拳头。 “太太也知道的,上海这地方无风三尺浪,地界不大,可人都精明得很,外头都传闻着咱们这里住着了不得的人物,有的是人打着名号想来讨个近乎,先前不知道有多少类似的名帖,今日这个宋太太来头不小,我才来问问先生太太的意思。”陈妈垂着眼睛说。 “既然来头不小,那便见一见罢。”张劭溥说,“这位宋厅长我先前也听说过,你和他太太见一见也好。”沈令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66 迩笑着颔首。 陈妈点点头,便出门相迎。一时间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张劭溥轻轻拍了拍沈令迩的手,眼中一片柔情:“切记保重。” 沈令迩眼睛一热,深深呼息以平复心情,然后低声说:“你也一样。” 能听见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沈令迩蓦地想起初见张兰的那个午后,她刚刚搬进岳阳的小小公馆,那时候管家张戎在和她说扎秋千的事情,那个爽利的女人便走了进来。 推开门,沈令迩看向门口,张兰穿着一件酒红色的旗袍,脸上一如既往的带着淡妆,那双杏目含笑,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一般,一上来便说:“妹妹你好。” 沈令迩站起身,亦是浅浅笑着,走上前说:“姐姐好。” 张兰看着张妈,笑说:“你先下去吧,我特地来看看妹妹,和她聊聊天。” 陈妈看着张兰带来的人全都站在客厅里,已经微微皱起了眉毛,她轻声说:“我还是留在这里供太太驱使吧。” 张兰柳眉一挑:“妹妹,这便是姐姐要多嘴了,这没眼色的奴才留着做什么?不如姐姐送你几个得力的。这个奴才不如发落了算了,李晟!”立刻有一个壮实的仆从走出来。 “把那不懂眼色的奴才赶出去。”张兰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一等一的刁蛮,浑然好似一个乖张的妇人。陈妈突然感觉出不对劲了,大声问:“你是什么人?” 张兰也不回避,冷冷一笑说:“李晟,还不快去!”接着又说:“阿福,去扶着张先生。” 说完便有一个清瘦的身影走了出来,沈令迩一见她就是一愣:“阿福!”从张兰身边走出来的姑娘竟然是她过去在岳阳的丫鬟阿福,在战乱中失散之后,竟到了张兰身边。 阿福抿着嘴笑了一下,伸手去扶张劭溥。陈妈立刻大声喊:“来人”很快就有穿黑衣的家丁跑进来,和张兰带来的人打成一片。 张兰拉住沈令迩的手开始往外走,陈妈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妇人,可身上带着不俗的武功,很快便脱离了李晟的桎梏,拉住了沈令迩的手。 场面一度混乱,这个不大的客厅里乱成一团。张兰已经把枪掏了出来,这个地方离租界太近,枪声太尖锐,谁也不敢轻易开枪。 陈妈手中握着匕首,突然回身向楼上跑去,沈令迩蓦地想到二楼书房那个一直没有拉开过的窗帘,立刻大声喊:“拦住她!” 阿福离得最近,立刻跑过去抱住陈妈的腰,陈妈回头举起匕首就要刺下去,突然盯着阿福的脸一愣。 “幺儿?”陈妈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响起。 阿福也愣住了,过了许久才喃喃道:“妈。” 张兰一见,立刻明白过来,她大声说:“你也是做母亲的,如今你女儿在这里,你还要冥顽不化吗?你若是仇视我就想一想,你女儿是被张太太收留的,没有张太太,她早就死了,你这样对你的恩人吗?” 陈妈嘴唇翕动着,握着阿福的手说不出话来,阿福已经红了眼睛,声音都颤抖了:“妈妈!” 这时,陈妈却猛地一甩她的手,眼神冰冷:“我女儿已经死了,我认错人了,你给我滚出去。”阿福圆圆的眼睛里满眼的不可置信:“我是幺儿啊妈妈,你不认识我了吗?” 陈妈却不再理会她了,她倚着墙看着沈令迩,又看着张兰,大声说:“你们都小心点,把人弄伤了小心在督军那里说不过去。”客厅里的几个家丁一愣,扔掉了手里的匕首,沈令迩还没回过神,张兰却懂了,一把拉过阿福向门外跑,沈令迩这时候被挤到了张劭溥身边,想要扶着他。 “你快走!”张劭溥把她往门外推,“你放心,我马上跟过来。”沈令迩还要说什么,已经又被挤开了,张兰回过头大声喊了一句:“阿福你认错人了,你放心,跟着我一样没问题。” 听到这句话,陈妈突然无声的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跑出这栋房子,沈令迩只觉恍如隔世,天空湛蓝湛蓝的,接连数日的阴雨,此刻连阳光都显得有些刺目了。街道上来往行人都侧目,沈令迩回头看着张劭溥,几乎流下泪来,张兰皱着眉,低声问李晟:“车呢?” 李晟的额头上都是汗:“早就安排好的,不知道出了什么纰漏。” 远远地听见了汽车的声响,沈令迩抬头望去,可却见张劭溥掏出了枪,拉上了保险。 “孟勋?”沈令迩低声叫他。 “能发出这样声响的,只怕是不止一辆的军车。”张劭溥眼睛一片深邃,侧目看着沈令迩,低声说,“不要怕。” 话音未落却听得一声爆炸响,爆炸源很近,让人只觉得要把耳膜震破,沈令迩下意识回过神去,只看见他们居住了数月的二层民宿已经火光冲天。 阿福原本还愣愣的,突然回过神就要往回跑,李晟一把拉住她:“你还不懂她的意思吗?” 印象里阿福是一个柔弱内向的小姑娘,沈令迩亦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执拗的一面,阿福咬住嘴唇,低头不再说话。这边的小小骚动没有打乱张兰的计划。 汽车的声响越来越近,从相反一侧也传来了汽车的声音。“跟我来,”张兰轻声说。 沈令迩看着这个女人,她明艳的脸上都是冷静的神色,那双眼睛沉着而睿智,她一边判断方向,一边向东行走,尽量不造成过大的动静,一边还照顾到张劭溥的不便。 西侧的路口处停下两辆军用吉普,从车上下来十几个人。为首一人穿深灰色暗纹西装,一双眼睛炯炯地盯着张劭溥。 张劭溥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握着枪把,其实他原本已经不需要拄着拐杖了,只可惜这次选取的时间里对他恢复不利。 “这不是张副旅长吗?数月不见,别来无恙?” 张劭溥静静地看着他,蓦地一笑,竟多了三分不羁:“韩督军风采如故。只是这记性却不大好。” 这位韩督军听罢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他抬起头看着从道路尽头开来的几辆别克车,淡淡道:“副旅长远道而来为何急着要走,韩某已在寒舍设宴,略备薄酒,副旅长可否赏光啊?” “这次不怕不行,”张劭溥垂下眼,盯着手中的枪,弯唇而笑,“拂了督军美意,下次张某定自行赔罪。” “这可由不得您了。”韩兆仁说着,左手抬起微微一挥,余下十几人皆向他们走来。 从西侧开来的别克车已经停在路边,张兰对沈令迩说:“令迩,快去。”沈令迩还没回过神,张兰已经低声吩咐李晟一些事情,阿福拉住沈令迩的手臂说:“太太,快和我走。”说着就开始大步跑了起来,沈令迩踉跄两步,立刻回头喊了一声“孟勋”。 张劭溥转过身,对她静静地一笑,下一秒,他就转过身对着迎面走来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67 的人开了第一枪。 沈令迩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她远远地看着张劭溥冷峻的侧脸,脑子一片空白。张兰紧随其后开了第二枪,他们都没有对着韩兆仁开枪,显然对他的身份有所顾忌。 一行人且战且退,随着枪响,租界门口也骚动起来,立刻有一队穿着黑色制服的安保队跑来,张兰皱紧了眉头,张劭溥轻声说:“吴太太先走,我留在这里。” 张兰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少废话,和我一起走。” 张劭溥又开了一枪,说:“替我照顾好令迩。”,李晟在一边压低了嗓音说:“太太,快走,马上就来不及了,上海这地方太乱了,咱们不能和他们交涉太深。” 张兰微微皱眉,张劭溥此刻已经扔掉了拐杖,从一边的尸体上捡起另一把枪:“吴太太,快走!” 枪声越发密集了,张兰握紧了拳头,大声说:“留下四个人掩护,李晟,带副旅长走。”李晟答是,张兰端着枪,且战且退。沈令迩在阿福的保护下已经坐在了别克车上,阿福脸上依然带着凄然的神色,沈令迩心急如焚,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别克车已经开始启动,张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现在除了张劭溥和两名张兰带来的人之外,除了阵亡者,其余人都陆续上了车。 张劭溥穿着假肢,行动并不敏捷,虽然外表并不能看出端倪,可熟悉他行动的沈令迩明白,他的每一步无疑要忍受巨大的痛苦。转瞬间张劭溥的已经放倒了五六个人,包围圈已在不断缩小,沈令迩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别克车缓缓开动,沈令迩握紧了拳头,她透过车窗看去,却看到让她肝胆欲裂的一幕,张劭溥缓缓抬起了执枪的左臂,枪口顶到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石破天惊的一声枪响。 “孟勋——” 作者有话要说:  少安毋躁,咱们是he,是he! 今天更一章比较肥厚的,也许夜里还有一章,也许就是明天晚上有一章。 第57章 bsp;57(终章) 三年后。 民国十年的三月初三,倚靠武夷山脉,闽地山高水长,端的是三里不同音,五里不同俗。闽赣两省交界处的黄岗山上有一处香火不旺的禅院。 “开滦煤矿的宫人罢工已经月余,曹督军派人镇压数次无果,您看……”说话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嗓音低哑。 “这日子快要有个了结了。官僚势力膨胀,从沿海到内陆,哪个不是官商勾结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曹督军这时候才觉得慌,未免有些太晚了。”这个声音淡淡的,没有太多情绪。 “谁说不是,这底子都要烂透了,才想到要修补。先生的伤基本无大碍了,我以后也不会再来了。上海那边乱成了一锅粥,有的是人在打听您的消息,我现在的身份微妙,只怕频繁出入会引起别人注意。” 又是半晌的寂静。 “长沙有消息了吗?”过了许久,那个淡淡的声音又响起。 “这……”那声音顿了顿,才说,“我不过是个医者,了解的少之又少,只是听人说,前不久,吴先生带着太太来了闽赣一带,旁的也就不知情了。” “嗯,有劳了。” 推开禅房的门,走出一位五十岁上下,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他揩了一把额上的汗珠,拎着药箱走出了这个小小的院落。 山中寂静无人,只有风声吹过树叶的响动。他放慢了脚步,过了很久才悠悠喘了口气。禅院里住着的这位不是个简单角色,他从一开始为他治病就知道,年龄不大,却已经失去了一条右腿,而他刚来的时候,他的左臂也险些不保,前前后后用了大半年的光景才勉强治愈。 随后他又因为免疫和败血症,几次差点丢了性命。这人身份只怕没这么简单,普通人怎么会有他这样的忍耐力。男子在心里又舒了口气,不过以后,他也不用再来这里了。心中这么想着,远远的却又听见了交谈的声音。 似乎是女子,他不太挂心,一如既往沉默地往前走,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直到和前方的几个人擦肩而过,他才回头看去,走在前面的是两个穿旗袍的太太,后面跟着几个仆人,其中还有两个抱着孩子的保姆。大概是来上香的太太,他心里想着,看了看天色,又继续下山了。 空山寂静,一行人站在了禅院之外,这处禅院看上去久无人居,破败而荒凉,只是门前的台阶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你可知道,来了这,一年半载便不能离开了。我们费了多大周折找到这个地方,你是知道的,为了救他,老吴折了多少人马你也明白。”张兰停下脚步,看着寂静的远山,声音淡淡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又有一个沉静的声音响起,静静的融入在这寂静的空山中:“兰姐放心,我绝不会离开这里的。” 张兰叹了口气,轻轻拉住了她的手,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面孔,张兰轻轻笑了:“有时我真是佩服你,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 山风阵阵,日光暖软,沈令迩垂下眼睛淡淡地一笑:“这已经比我想象中好了太多,兰姐,他还活着,这已经比什么都重要了。”说着,微微红了眼睛。 张兰摇着头叹息,回头看着两个保姆怀中的孩子,又回过头来看着沈令迩:“你也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日子说来过得也真快。”保姆怀里抱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是两三岁的模样,稍微小一些的,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似的扭动着身子。 “放他下来吧。”沈令迩轻声说着。 小小的孩子刚刚站在地上,走路还不稳当,摇摇晃晃的走向母亲,一把搂住了沈令迩的腿。沈令迩笑得眉眼弯弯,轻声说:“扶微今日要看见父亲了,开心吗?” 扶微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仰着头看着母亲,沈令迩笑着去牵他的手,扶微顺从地跟在母亲身边。张兰站在后面默默地看着,忍不住一笑:“沈妹妹,你日后大概也能好过些了。” 沈令迩嗯了一声,忍不住笑着问:“兰姐,你说我现在想到他就在里头,离我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我竟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说着她抬起眼睫,泪水已经蓄满。 张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别怕,快去吧。” 禅院的门虚掩着,沈令迩轻轻推开了门。 这不大的院落里洒满了阳光,沈令迩微微眯起了眼睛,接着她看见了那个站在树下的身影。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沈令迩呆呆地看着他,一瞬间红了眼睛。身边的扶微突然松开了她的手,大步地跑了过去,小小的身子还有些踉跄。 他跑到了那个身影前,仰起脸看他。 张劭溥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转过身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68 。 树影婆娑,他看见了那个扶着门的纤细身影,她穿着浅色的旗袍,长发绾起,眉目如画,竟与三年前没有变化。这双美丽的眼睛澄净如同湖水,温婉和沉静。 蓦地,张劭溥竟笑了,只是红了眼睛。 “令迩。”他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深邃的眼睛里雾沉沉的一片。 扶微乌溜溜的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忍不住伸手去拉他的衣角。张劭溥垂下眼看着这个小小的孩童,弯腰把他抱在怀里。 他是南征北战,倥偬半生的将军,身上带着的都是金戈铁马的味道,只是这个孩子却不怕他,下意识的搂住了他的脖子,眼睛明亮而有神。 “你叫什么名字?”张劭溥一开口,声音都有些喑哑。 “扶微。”扶微仰起脸看着他,吐字十分清楚。 “扶微,匡扶衰微,果真是个好名字。”张劭溥轻声道,远远地看着张兰牵了另一个孩子走进来,心中微微一酸,吴旅长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沈令迩走到他身边,纤纤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眉梢。 “孟勋。”一开口,泪珠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张劭溥看着她,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这些年委屈你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他把扶微放到地上,轻声说:“好孩子,到你母亲身边去吧。” 说着抬起手为沈令迩拭泪:“不要哭了,都过去了。” 扶微抬起头看看沈令迩,又看看张劭溥,张劭溥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笑说:“好孩子,别让你母亲担心。” 扶微点点头,一把搂住沈令迩的腿,口齿清晰地喊了一声:“母亲。” 张劭溥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令迩,复又低头看着扶微,喃喃道:“他……他叫你什么?” 沈令迩破涕为笑,弯腰抱起扶微,脸上难得一见地带着一抹羞赧神色轻声道:“孟勋,他叫张扶微。” 阳光泼洒了一地,张劭溥愣愣地看着那个搂着沈令迩脖子的孩童,沈令迩温柔地一笑,对扶微说:“好孩子,叫父亲。” 扶微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张劭溥,脆生生地喊了一句:“父亲。” 张劭溥蓦地红了眼睛,把沈令迩一把搂在怀里,声音几近哽咽:“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张兰静静地看着,眼睛亦是微微发热,她轻轻一叹说:“咱们走吧。” 山风徐徐,又走出数百米,张兰端然而立,回眸望去,那座小小的禅院已经掩盖在花木扶疏中了,她凝眸看向远方。 四下里依然是飘摇的乱世,可这里,又是另一处天上人间。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这篇文章我也感觉很抱歉,断断续续连载了这么久,不知道还有多少小天使一路陪我走过来。 这是我写完的第一本书,很多不完美,很多纰漏,感谢你们的不离不弃。 写完了这一本,下一本是我的一本古言,如果大家感兴趣可以从专栏里点进去看,如果不喜欢咱们就江湖再见。谢谢有你们的这一路,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拥抱! 第58章 番外 如果问令仪最喜欢的人是谁,令仪肯定会说是父亲,可平日里她更喜欢往母亲身边凑。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的话不多,平日里喜欢坐在床边读书写字,那时候,母亲常常坐在父亲身边,二人不发一言便可以消磨一个下午。 那是令仪对爱情最懵懂的记忆,母亲坐在窗边临字,父亲不发一言走到她身后,弯腰握住母亲执笔的右手,二人一起写几句诗词,阳光温软地落进来,洒在他们的身上,令仪呆呆地看着,直到母亲抬起头,柔柔地唤她的乳名:“英英,到我这里来。” 令仪走过去,母亲便拉住她的手问:“今日英英想吃什么?青团还是糕饼。” 这时候父亲的眼睛也含着淡淡的笑,轻声说:“莫要给英英吃糕饼了,仔细夜里牙痛。” 沈令迩抬起头嗔他:“定然是你吃腻了糕饼,是也不是?” 张劭溥摇着头苦笑,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的手艺怎么会吃的腻,左不过是糕饼太过繁琐,担心累着你。” 令仪看着父母的谈笑,心中说不出的感觉,直到过了许多许多年,她已经嫁为人妻时才明白,这段山居岁月,竟是她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兄长扶微在山外的书院读书,每个月的初一或是十五会上山来团圆一次,每次都是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常常天还没亮,兄长已经穿戴好准备离开了。 这一日晚饭后,兄长在父母房间里待了很久,次日一早,她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声响,索性披上外衣出门去看,兄长正站在她门外,见她出来微微愣了愣,然后轻声说:“英英,我要走了。” 令仪点了点头,轻声说:“和母亲说过了吗?” 扶微垂下眼:“说过了。你还有什么疑惑吗?” 那时候令仪心中一直有个问题,忍不住问兄长:“可我一直觉得,父亲并不喜欢我。” 扶微一愣,叹息般的说:“因为父亲最爱的人是母亲啊。听兰姨说,我出生的时候父亲没有陪在母亲身边,因而父亲一直觉得亏欠母亲,而英英你出生那日格外凶险,母亲险些丢掉性命。”他抬起头,看着群山,眼睛里一片寂静,像极了他父亲,“那天是我第一次见父亲失态,若那时母亲真出了什么事,只怕父亲亦不会苟活于世。英英,你的名字是父亲取的。’岂弟君子,莫不令仪’,父亲虽然不说,可我都能看得明白。你以后一定要孝顺父亲母亲,不可任性,要懂事听话。” 那一年令仪刚满十岁,听出了兄长的话外之音:“你要去哪?” 远山层峦叠翠,天空泼墨一样的漆黑,十八岁的扶微站在这方寸的院落里,看着自己的妹妹静静地说:“男儿志在四方,我愿以此腔热血匡扶衰微。” 这一番话,令仪这辈子都不能忘。她倚着木门,看着扶微背着行囊消失在山路尽头,心中酸酸涩涩的,她替兄长感到高兴,至少他选择了一条自己最向往的道路,可她又替母亲难过,因为那一日,她经过父母房间时,听见了母亲低声的抽泣。 这是他们的父母给他们与众不同的爱,不会以爱之名束缚子女的选择,又或许,长大后的令仪想,兄长不过是继承了父亲的愿望罢了。 从此,她再也不期待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了。 她们在山上居住的日子依然平静得如同流水。母亲永远是温柔宁静的,春日里,母亲摘一朵石榴花别在她耳边,夏日里百花葳蕤,令仪远远地看见父亲摘下一朵花别在母亲耳边,素日平静沉默的父亲眼中满是柔情,不知他说了什么,母亲弯着眼睛笑容恬淡。秋日,母亲挽着父亲的手臂,走在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民国有水照花人 作者:燕云客 分卷阅读69 寂静的山路上。在飞雪的冬日里,母亲点着一盏小灯,为她和父亲织毛衣。 每个月会专门有人为他们送来新鲜的时蔬,父亲也会托人给她带一些有注解的名著,她不懂的时候父亲会不厌其烦地教她,母亲轻手轻脚地端着托盘走进来,有时是一碗雪梨汁,有时是绿豆汤,都是寻常可见的食物,可在母亲手下,却让人念念不忘。 父亲桌子上常年放着报纸,父亲读书的时候,她是不可以进去打扰的,她有时能听见父母在房间里说话的声音。从“护法运动”到“二次革命”,还有一个一个原本她只在书刊上看过的名字,都被父亲挂在嘴边。 令仪的孩提时代,并不知晓父亲的身份,有时甚至不能理解父亲处江湖之远还挂心着时局是怎样的心态。她问过母亲,母亲告诉她:“身处乱世,人人自危,无一幸免。你父亲担心的不只是咱们几个人的性命,英英还小,以后你会懂的。” 令仪突然觉得,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懂父亲的人。他们的情感早已不仅仅是夫妻这么简单,更可以称之为知己,如果没有母亲,父亲该多么寂寞。 又过了三年,这三年里,兄长只回来过一次,身上带着金戈铁马的味道,眼神一片浩瀚,那天母亲摸着兄长的额头,轻轻地笑起来:“扶微,你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的父亲已经年过半百,他的眼睛深邃而沉静,岁月的痕迹刻在他的身上,父亲的一身风华早已掩盖起来,他和母亲站在一起,好像时光都在他们身上凝固了。 令仪十七岁那年,决定嫁给吴旅长的次子,父亲听说后,第一次说了不字。 那一日,父女二人不欢而散,沈令迩走到张劭溥身边的时候,张劭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英英像你,一样的倔脾气。” 沈令迩莞尔一笑:“吴家的二公子我瞧着极好,怎么你就没看上呢?” “我如何不知道他是个不错的孩子,可他日后是要继承其父的位置的,”张劭溥的眼睛一片寂静,“英英哪能随着他南征北战,金戈铁马?”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沈令迩说完这句话,坐在了张劭溥身边,“你不是英英,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呢?” “还记得我困在上海的那段日子吗?若不是韩兆仁开枪打中我的左臂,我恐怕早就死了,后来那我便想,我若死了你该怎么办呢,心里懊悔得很,觉得不该牵连你。”张劭溥握紧了沈令迩的手,沈令迩抬起眼睫,目光柔柔地落在他身上,四十岁的人,却依然有着那样清澈的眼神。 “后来,旅座派人把我救出来,又送我来到了这,那时匪寇猖獗,旅座不能透露我的消息,我日日盼着你改嫁,可谁能想到,你竟找上来了,还带着扶微。”张劭溥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清淡,可眼中满是柔情。 沈令迩也忍不住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她复又轻声说:“当初给她取名英英,是出自诗经的,’英英白云,露彼菅茅’,你若盼望她快乐,也要尊重她的选择。” 那一日,令仪站在门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乳名还有父母对她的盼望。 父亲到底妥协了,她嫁给了那个骑枣红色战马的将军,陪他戎马一生,转战南北。她给父亲写过信,可每次回信的都是母亲。再后来,母亲告诉她:“日后不必再寄信了,我和你父亲以后不用再住在这里了,我们想四处看看,若有机会便给你写信。” 令仪、扶微辗转过多少座城池,扶微娶妻生子,张劭溥和沈令迩亦是踪迹难寻,一家人分隔多地,再也找不到重聚的机会。可他们每一年的生辰,都会收到父母的来信。 在令仪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已经不再打仗了,她收到了母亲寄来的信件,信中除了一些对生活琐碎的叮嘱外,还有一张照片,背景是天坛,父亲母亲端然而立,她看着照片几乎掉下眼泪。她的丈夫站在一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后来,令仪和扶微曾已经回到过他们居住过的院落,庭院里落了厚厚一层树叶,原本的桌椅板凳都落了厚厚一层灰。在他们下山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一对夫妻,二人相携同行,男人拄着一根拐杖。 令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扶微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又过了很多年,这时候,他们的生日已经再也不会受到父母的来信了。扶微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她坐在客厅里整整一个下午,从那个老人那里,他终于知道了他父母的故事。 老人久居美国,汉语已经不那么标准了,她这一趟回来,专程是为了见一见他们的母亲。令仪把那张父母在天坛的合影拿给老人看。 那个老人戴着花镜看了许久,竟流下了眼泪。临别时,她留下了她的名字:沈折兰。 “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几个字,或许就是一个人漫长而遥远的一生。”我站在天津博物馆二层的展区内,轻轻说完了这句话,转过身,照片上的张劭溥眼睛深邃,而照片上的沈令迩眉目朗朗,宛如清荷。 分卷阅读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