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分卷阅读1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 书名: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地址: 备注: 京官有钱有肉?别开玩笑,年俸四十两只够温饱。皇上开恩给了廉租房,名曰官舍,月租一两,住一年便是十二两银子没了。真是一点余钱都存不下来。我同科说我隔壁住的人年俸三千六百两,适时可蹭饭打秋风!我说不如去做梦,也不看看隔壁住的是谁,我这等小辈能乱蹭吗?【一句话文案】有钱难买相爷为邻/隔壁住了一只年轻相爷【小注:年俸三千六百两,按照宋朝物价合约年薪108万】——绝对的,高(暂时不知),帅(暂时不知),富(肯定的)================== ☆、【零一】琼林宴 谷雨时节一到,天气便一日暖过一日,宝元十四年的这一场春闱也算是结束了。会试自二月初九到十五日,忙得礼部官员和一众考官们够呛,至三月初一,又是殿试,直到皇帝御笔点了名次定了甲第,又赐了琼林宴庆贺,众人这才缓下一口气来。 ——状元陈庭方,榜眼白存林,探花孟景春。金榜题名,风光无限。 正是庄稼返青拔节时,就连忙碌的庄户人家也纷纷进城凑一凑这状元游街的热闹。满城牡丹初绽,梨花压枝头,未出阁的姑娘们抓着帕子半捂了脸站在青瓦白墙下翘首以盼,状元所到之处便引了一阵欢呼。 新科状元陈庭方,不过区区十七岁年纪,便得皇上御笔钦点一甲第一名,只这一样便得羡煞许多人。何况陈庭方家世又极其显赫,祖上三代均是重臣,曾祖父镇国公军功赫赫;祖父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下虽已归隐,在士子间却仍然极有声望;其父为太子太傅、左仆射陈韫;其叔父虽不曾入仕,却也是名满天下的才子。 这般身世干净显赫,知书达礼风华绝代之辈,虽不说前无古人,后来人想比超也是很难的。 探花孟景春骑马行在状元右后方,眼中却有一丝淡淡惋惜。未及弱冠便轻而易举抢尽人世风头,若说不会折寿才是假的。这一众路人,不过瞧见了外皮的风光,却又怎知这陈庭方是如何熬到这么大的。 孟景春家里原是做药材生意的,从小便在铺子里乱窜,练出了个狗鼻子。那日殿试时,孟景春头回遇见陈庭方,就算他装得再精神,衣服熏过多少遍,但孟景春偏偏嗅出了药味。 抱病多年坚持服药且不想让人知晓的人,才会刻意将康健精神的一面装给人看。孟景春当即便断定这陈庭方不是个长命的主。 行在旁边的榜眼白存林忽对孟景春道:“孟兄,你瞧那边难得有个姑娘朝你招手呢。” 孟景春连忙抬袖口遮了脸。 白存林哈哈笑了:“孟贤弟,你长得也是极好的,何必做这番见不得人的姿态?” 孟景春小声嘀咕:“长得好看的是前边的人。” 陈庭方闻言竟回头看了看她。 孟景春轻咳两声,反倒坐正了大大方方看着陈庭方道:“状元郎长得确实是极好的,孟某肺腑之言。” 陈庭方唇边浮了一丝浅浅笑意,没有接话,便又回过头去。 三人一路骑马行至成贤桥,走完御街,这趟才算了事。 时至中午,天气有些微燥,孟景春里头穿得有些多,被日头晒到现在觉着浑身烧得慌,便说要回会馆换身衣服,一个人匆匆忙忙策马跑了。 白存林在后头喊她:“孟贤弟千万莫忘了晚上的琼林宴!” 琼林宴历代皆有,皇上亲邀,乃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多少读书人盼着这一日,可孟景春这不长记性的脑子偏偏就给忘了,她回到会馆吃了饭就先睡了一觉,本还惦记着晚上要赴宴这回事,结果越睡越香,也不知外头哪个时辰了。 今年的琼林宴设在西苑,百官受邀而至,花灯亮如昼,堪比上元节,很是热闹。着进士袍的士子们按位次纷纷落座,内官一眼看过去,却发现探花郎的位置竟还是空着的! 白存林暗暗骂了一句:“这小子还真给忘了不成!” 陈庭方闻言朝空位置看过去,招呼内官过来,轻声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内官回他:“已是酉时一刻了。” 酉时三刻开宴,即便这个时辰再遣人去会馆喊孟景春过来,也是来不及了。 百官则按位次坐于另一侧,开宴前皇上还未到,底下自然说说笑笑很是热闹。今年春闱的几位主考及同考正聊着,忽有一人瞧了眼上座的某个位置,小声道:“沈相难不成提早回来了?” 那位置特意空出来,总不至于不坐人罢? 知情者道:“听闻幽州工事进展颇顺,便提早回来复命了。” 原来如此。 又过了一刻钟,那边内官宣皇上到了,百官们便哗啦啦跪了一地,呼“万岁万万岁”迎驾。 皇上坐下道:“平身罢,今日宴会不是上朝,不必太拘束了。”说罢便将目光移向左侧的某个空位置。 “朕一早听闻沈英今日已回了京,如何这个时辰还未到?” 坐在首位的左相陈韫立刻跪下回道:“沈大人舟车劳顿,不能及时赶来,还望皇上勿怪。” 皇上轻抿了抿唇,又看向右侧第二张空位置,语气略有些不善:“朕钦点的探花郎却也没有到?” 底下一片沉默,心中都暗骂这探花郎不要命了,却没一个人站出来吱个声。 末了,陈庭方站出来跪下道:“回皇上,今日游完御街,孟景春一时高兴多喝了两杯,不料酒量极差吐得一塌糊涂,只怕现下还未醒,还请皇上看在其年少不知事的份上且饶他一次。” 好一对父子,尽为旁人开脱。 皇上本也没打算计较,今日本是庆贺之宴,没必要为了这等事而搅了好好一场筵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算了。可这厢陈庭方话音刚落,那厢已有内官匆匆跑来报探花郎和沈相到了。 ——*——*——*——*—— 说起来,孟景春这个不长记性的一睁眼,猛地发现外头天都快黑了,便赶紧套上进士袍往外跑,策马一刻不停地往宫里赶,结果她刚到宫门口,便被拦了下来,说里头筵席已然开始,不让进了。 孟景春急得团团转,磨破了嘴皮子守门的偏是不让她进。 正在她急得要揪头发的时候,一辆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下来。那人下了马车,守门侍卫立即迎上去,躬身行了礼,便即刻开门让他进了。 趁门还未关上,孟景春立即冲过去,却又被另一个侍卫给挡了。 孟景春大声道:“他能进,为何我不能进?不是说筵席开始便不让进人了吗?” 侍卫反驳道:“你说自己是探花郎便是了?” 孟景春真后悔走得匆忙没带上御赐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2 的笏板。 沈英听得争执,回过身来。 他两步走回门口,看了一眼孟景春,同侍卫道:“何事?” 侍卫道:“此人非说自己是探花郎,但口说无凭,且前头筵席已然开始,岂能放他进去?” 沈英看了看她,昏昧宫灯下,对面站着的人身形纤瘦,小小的脸庞上写着不平与着急。 沈英淡淡开口:“我带他进去。” 那侍卫只好放行,孟景春的眼神倏地就亮了。沈英转过身去,孟景春跟在后头,琢磨这人至少官至三品说话才有这般分量,但他看起来又这样年轻,按说也不该升得如此快啊。 她正思量着,忽听得沈英道:“你可知去了后,若皇上问起为何迟了,要如何说?” 孟景春一懵,方才只想着如何进宫门,倒未料到这一茬。沈英见她没辙,头也没回,只淡淡道:“言多必失,只请罚便是了。” 孟景春在后头猛点头。 于是这两人便一起到了。 ——*——*——*——*—— 沈英到了后,说了两句请罚这样的客套话,皇上也不责怪,便让他坐了。 孟景春连忙跪下请罚,又瞅见陈庭方跪在地上,尚不知发生了何事。 底下百官及新科进士均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皇上瞧了瞧孟景春,又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陈庭方。酒量极差醉得不省人事? “来迟了,是要罚。”皇上的语气一点也不似开玩笑的样子,“朕罚你喝三杯。” 琼林宴还有这罚法?孟景春不敢抬头,直到内官将满满三盏酒端至她面前,她这才道“谢皇上赐酒”,偏过头,将那三盏酒一饮而尽。 虽是呛口烈酒,那也得忍着,所幸她自小爱偷喝些小酒,这三杯下去暂时还喝不倒。 皇上见她饮完,道:“探花郎酒量倒是不错。” 这傻子点点头。 “既然喝完了,下去领板子罢。孟景春廷杖十个,陈庭方廷杖五个。” 孟景春一下子懵了,旁边的陈庭方却心知肚明,再次叩拜,口中道:“谢主隆恩。” 琼林宴状元探花领板子,真是头一遭。按说陈庭方的犯的乃是欺君之罪,理应重罚,皇上却只罚其杖责五个,可见还是纵容着的。 本来陈庭方笃定筵席开始宫门即锁,孟景春是无论如何都进不来,这才替她撒了这个谎。却万万没料到沈英这个变数。 但今日挨了这板子,孟景春这人情便也欠下来了。 十个板子挨完,孟景春瘫了一会儿,偏过头去同另一边的陈庭方道:“我挨板子便也算了,可是你如何也会……” 陈庭方想这事情原委想必还是借旁人之口让她知道更好,便只忍着痛浅笑笑,轻描淡写道:“不过是说了些妄语,惹皇上不高兴了。” “哦。”孟景春酒劲有些上来了,心说真是疼死了不知何时才能养好,所幸刚刚还喝了酒,不然岂不是觉得更疼。 陈庭方身子骨虽弱,但行刑之人看在他是左相独子且又曾是皇子伴读的份上,下手要轻得多,故而也只伤了些皮肉。 陈庭方见孟景春趴在刑凳上几乎不能动弹,便过去扶她。 没料孟景春倏地就站起来了,但她腰腿俱是麻的,一时没站稳,在他面前这么晃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栽下去,陈庭方赶紧伸手托住她,孟景春便结结实实压在他身上了。 春日衣裳本就薄,加之孟景春出门时太匆忙竟连裹胸布也未缠上,尚清醒着的陈庭方即便对男女之事还不甚了解,却也察觉到了不对。 孟景春赶紧爬起来:“实在抱歉,好像酒劲上来了。”孟景春说着摆摆手:“你先走罢。” 陈庭方也不说什么,那边已是有二殿下宫里的内官闻讯赶来,扶他往西边去了。 新科探花郎,原是女子身。 ☆、【零二】四十两? 一场琼林宴,状元与探花竟领了板子这事,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茶肆中,就连说书人也将此事描摹出好些个版本来,哄得茶客是开心得不得了。却也有那些个替陈庭方不值的,说状元郎啥都不缺,又与这探花郎无甚交情,何必趟这个浑水。说到最后,竟将当朝右相沈英也给扯上了,说神机妙算如沈英必然是料到陈庭方会替孟景春开脱,还故意将孟景春带过去,坐实陈庭方欺君之罪,好让陈家失宠。至于沈英为何如此做,便是因为沈英欲取代陈韫,想做左相! 这些个说辞越传越不像话,但也越编越起劲。 沈英一身素衣坐在茶肆中喝茶听书,台上的人将这事情又编排出新版本来,说得还头头是道。 坐在他对面的,则是这期春闱的主考张大人。 过了半晌,沈英浅浅开口,道:“张大人是见过卷子的,不知探花郎的卷子作的如何?” 张大人搁下茶盏,思量了一番,回道:“文章虽是写得精妙,但少了些大气。孟景春在作文章上应是聪明的,可在为人为官上——”他沉吟道:“从那日琼林宴来看,似乎还是钝了些。” 沈英轻抿了唇,喝了一口茶,不语。 台上说书人仍是兴致勃勃地讲着,座下却忽有一人高声道:“你说相爷早料到状元郎会替那孟景春开脱,他是神仙不成?” 说书人回驳:“相爷出了名的神机妙算,从未失策。” “若当真神机妙算从不失策,他领着孟景春演这一出好戏,意欲扳倒陈家,到头来不还是失算了?皇上可只让状元郎领了五个板子便将这事给溷过去了!” 说书人知方才自己是多说了几个字被人钻了空子,可他倒是个不爱讨好茶客的,气冲冲回道:“不过是说个书,你如此计较便不要来听!” “胡编乱造也得分什么事,你这般胡诌,是要坏人名声的。竟还说那孟景春与相爷是一党,你知不知当今圣上最忌讳臣子结党?!” 沈英循声看过去,一身淡青士子服穿在那人身上倒是更显得干净。虽只得一侧脸,沈英倒也认了出来。那日在宫门口的纤瘦身形,秀气的眉目间写满不平与着急。才过几日,竟又跑到这茶肆里来鸣不平了,一张嘴倒是逼人逼得厉害。 到底是年少登第,意气风发。 对面张主考也是认了出来,皱皱眉道:“这后生若是进了御史台,恐是会不得安生。” 所幸御史台现下连个空缺也没有。 张大人见其没有回应,又问:“沈相以为此番皇上会如何封授?” 沈英将目光移回,淡淡回道:“张大人乃春闱主考又身居吏部要职,这些年朝中空缺进士去留,大人心中想必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又何必探沈某的意思。” 恐怕问的不是进士封授,而是状元郎会如何封授! 这样一位骄子,不论去哪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3 儿,都被无数眼睛盯着。且谁人不知陈庭方与二殿下亲近非常,若日后陈庭方身居要职,保不准会成为二殿下的得力助手。 当然这些俱是明面上说不得的事情。 沈英起了身,道:“时辰差不多了,还得去趟工部衙门,沈某先行一步。” 张大人也不好说什么,起身做了个样子,便由得他去了。 沈英行至门口,恰巧看到孟景春也从里头走出来。他转过身,也不打算搭理,便继续往前走。 倒是走了几步,身后的人忽然唤道“相爷,请留步”,声音清亮很有朝气。 沈英止住步子,那人已是快步走到了他面前,略施一礼,明眸里蕴着笑意:“都说相爷日理万机,没料竟也有这闲暇时候。” 孟景春那日挨了板子回去才留意到这位带她进宫的大人,位次竟只在左相陈韫之下。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人便是传闻中二十六岁便拜相的当朝右相沈英! 这年头好似人人都争早一般,沈英当年夺状元之名时才十六岁,比陈庭方还早上一年。从翰林清职,一路高升,如今位高权重,极得圣上信任,堪堪担得起宠臣之名。 沈英淡淡看了她一眼,声音依旧不高不低的:“好歹是游过御街的人,方才抛头露面在茶肆咄咄逼人,就不怕人认出来么?” 孟景春一双眼睛里藏着机灵:“偌大京城谁人不知沈相,相爷都敢出来喝茶听旁人编排自个儿,晚生又怕什么呢?” 这会儿如此机灵,琼林宴却跟个傻子似的,想起来倒是好笑。 沈英又道:“伤这么快便好了?” “谢相爷挂念,晚生身强体壮自然是好得快。” 好一个身强体壮,长得这么瘦还好意思睁眼说瞎话。沈英又嘱咐道:“那莫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孟景春岂能不知他这话是在提点自己,便点点头,嘴角仍是噙了一丝笑道:“相爷想必有要务在身,晚生便不多叨扰了。” 还算得上识趣。 ——*——*——*——*—— 孟景春揣了个药瓶子便往陈府去了。陈庭方自那日挨了板子后便再未出来过,孟景春心里觉着有些过意不去,连祖传的膏药都拿了去。 陈府小厮见是探花郎前来,连忙去后院告知陈庭方,让孟景春在前头候着。 园子里几株白海棠开得热闹,陈庭方倚着栏杆喂鱼,对身后人道:“我家府里的鱼最是没有意思,只晓得争食。比不上二殿下池子里的鱼,个个有趣得很。” 二皇子成桓道:“你以为我今日来是同你争谁池子里的鱼有意思的么?” 陈庭方头也不回,仍是懒懒道:“工部事务繁忙,若是沈相又听闻二殿下今日没去工部衙门,恐怕又得参上一本。” 成桓有些气他这懒怠模样,道:“现下摆这一副不争名利的模样,当初又是为了什么去考功名?” 陈庭方淡淡笑了:“为祖宗争口气而已,又不是当真在乎功名。” 成桓正欲开口,那边小厮匆匆跑来,朝他行了一礼,又对陈庭方道:“少爷,探花郎到了。” 陈庭方唇角抿了一笑,神情依旧是懒的,说:“知道了,我过会儿便去,给他沏杯好茶。” 那小厮匆匆又折回去,陈庭方站直了,手里还握着把鱼食,径自就洒在一旁的泥地里了。他转过身来同成桓道:“二殿下是要一同去见见探花郎呢,还是这就要去工部衙门了?” 成桓被他今日这反常模样气得径自就走了,都怪以往太纵容,才到今日这地步。 陈庭方见他走了,敛了敛神色,又回屋换了身宽松的袍子,这才不慌不忙地往前面去。 他行至门口,脚还未踏过门槛,便瞧见孟景春正小心翼翼地端详着他家的杯子。孟景春察觉到动静,猛地坐正,脸上略有尴尬之色,随即又笑道:“这杯子,是挺好看的。” 陈庭方莞尔,走过去坐下,说:“你身子好得挺快。” “那日我喝多了,倒是也不觉得怎么疼。”孟景春说完,将手里的药瓶子搁下,道:“知你上回挨板子是为我所累,一直很是愧疚都不敢来见你。” 陈庭方言辞澹澹:“无妨,不过是几板子,还挨得起。”说罢看着那药瓶子道:“难不成孟兄是来给我送药的?” 孟景春还不忘夸赞一番祖传秘制膏药:“正是,这是家传的膏药,去腐生肌,愈创很是神效。” 见她还当真带了药来,陈庭方笑道:“孟兄是还想让我再挨一顿打不成?” 孟景春讪讪就要收回,陈庭方却已是伸手拿了过去,说话间却带了一丝无奈笑意,眉眼好看得羡煞人:“居庙堂又如何逃得了打,莫说你我这等小辈,就连我祖父,这辈子也不知挨过先帝多少罚。” 他目光又移回那白瓷小瓶:“留着罢,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听他这样一讲,孟景春倒生出些怅然来。春风入得屋内,那若有若无的药香味又往她鼻子里钻,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孟兄可是在忧封授之事?” “诶?”这个孟景春倒没有思量太多,她求的不多,只要能留在京中,便是好的。若是外放,不知要去哪里做个小小知县,那才是愁死人。 一来乡野地方许多人连官话都不会讲,恐怕不好相处。二来,她到京城来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还有个人要寻。 她想想道:“我不愁分派到哪个衙门,只想着能做个京官便好了。” 陈庭方不由浅笑:“为何要留在京中?京官难做,依我看倒不如外放自在。只可惜,我朝一甲前三名倒没有外放的先例,孟兄既然一心想做京官,此愿倒是易遂。” “恩。”孟景春握着杯子把玩,“我知道。”故而不愁。 “那又为何叹气?” “没什么事。”孟景春心说,总不至于说见你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觉得可惜罢?于是她迅速岔开话题,问道:“这个、不知八品京官一年能拿多少俸银?” 陈庭方听得她问起这个,起初还觉得突然,以为她提这个是开玩笑,再看她一脸真切的样子,才知孟景春是当真关心俸银问题。 他微蹙蹙眉,道:“大约……四十两?” “四十两?!” ☆、【零三】相爷为邻?不介意 那日孟景春自陈府回来,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本以为京官真如传闻中那般富足,没料一年也不过四十两俸银。刨去衣食住行,到头来所剩无几。 又过了几日,进士授职的结果陆陆续续出来了,孟景春被皇上御笔一挥,扔到了大理寺。大理寺评事尚有一缺,孟景春便去补了空,八品小员,年俸果真如陈庭方所言,四十两。 榜眼白存林授工部员外郎,从六品;状元陈庭方,入翰林院,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4 无秩品。 众所周知,翰林乃养才储望之所,很是清贵,不设秩品却更显荣耀。 这一番封授,倒也是都在情理之中。 孟景春去吏部接了文书,恰遇白存林。他见孟景春一副闷闷的样子,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以为她是不大愿意去大理寺,便欲上前安慰。 孟景春淡淡瞧他一眼,扯了个笑来:“白兄也过来接文书?” 白存林凑过去,小声道:“孟贤弟,断狱查案这等事,也是要职,莫丧气。” 孟景春将文书收进袖袋:“不过是这两日吃坏了肚子身体不大舒服,白兄竟能看出在下为封授之事丧气,真是好眼力。这等明察秋毫的本事不去大理寺倒是浪费了呢,白兄说是不是?” 言辞尖刻丝毫不示弱,白存林晓得方才这安慰确实不大得当,但他本就不善言辞,孟景春这么冷澹驳他又何必。 孟景春也知他是出于好心,本意并不坏,看他有些尴尬的样子便又打圆场道:“生气啦?同白兄开玩笑呢。” 白存林见她一张小脸又笑嘻嘻的,白白净净很是讨喜的模样,便又噗嗤笑了。探花郎长得确实是美的,唇红齿白眉眼秀丽,只是这傻子自己倒是不大清楚。人说陈庭方长的好,但看着不真切,不若孟景春,好看得实实在在,才像是人间该有的美。 白存林发觉自己盯着孟景春瞧了许久,耳根子登时红了一红,连忙撇过眼,恰好看到陈庭方正往这边走,打招呼道:“陈贤弟恭喜啊。” 陈庭方走过来,浅笑笑,道:“白大人同喜。”不过几日之间,封授之后即刻便改了口,不再兄弟相称,倒显出生疏来。 从此不止是同科,还是同朝臣,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孟景春心叹,陈庭方到底是出身官宦人家,洞察人情,小小年纪便如此世故。 白存林倒是大大咧咧未留意这般变化,说今日好歹得庆贺一番,不如去喝上一杯。 孟景春没什么心思,正要婉言推拒,陈庭方看着她却问道:“孟兄有心事?” 孟景春干笑笑,回曰:“不是什么要紧事。” 陈庭方温言:“不妨说一说,在下说不定能帮得上。” 孟景春还是摆摆手。 陈庭方唇间酝了一笑:“莫不是愁住处?” 话都提到这份上,孟景春也不好说不是,只点点头,又道:“会馆没法久留,现下确实在寻住处。” 陈庭方道:“孟兄到京城不久,倒不如去吏部说一声,住官舍也是很好的,平日里能与同僚搭伙,距衙门也近,省却许多麻烦。” 孟景春倒是未听说过这个,陈庭方又道:“孟兄这会儿要去哪里?” “要先回一趟会馆。” “恰好顺路,便一同走罢。”陈庭方又对白存林道,“不知白兄何往?” 白存林识趣说不顺道,便告辞先走了。 白存林走后,陈庭方与孟景春一道走着,陈庭方说:“住官舍一月交一两银,却是供饭食的。孟兄在京城孑然一身,住官舍再合适不过,况也便宜。” 孟景春思量一番,觉着陈庭方这提议当真已是上选,四十两刨去年租十二两,还剩二十八两,若无额外大开销,那日子过得也是自在的。 陈庭方又道:“倒不如孟兄现下就去吏部说一声,也好让吏部的人尽早安排。” 孟景春点点头,道了声谢,正要折回吏部衙门,陈庭方一把拉住她,浅浅笑:“在下陪孟兄一块儿去罢。” 孟景春知早前连累他挨了板子,实在不明白他现下又为何对自己这么好,便多问了一句。而陈庭方只道举手之劳,算不得帮忙。 孟景春去吏部办手续,陈庭方说他先去问一问,便将孟景春晾在外头,径自进去去找了一位小吏。 经办那小吏翻了下登记的簿子,神色略有不对,回道:“陈大人真是不好意思,这……可能办不了。” “已没有空屋了?” “这倒不是。”小吏面露尴尬之色。 一旁的陈庭方道:“可以瞧一瞧簿子么?” “这……”小吏将簿子递了过去,“陈大人,您看看这也不合适罢?” 陈庭方一看,官舍现下只剩了一间屋,竟是沈英屋舍隔壁那一间。 堂堂右相住官舍才叫不合适。陈庭方便说:“无妨的,就将这一间分给孟大人住罢,想必孟大人不会介意。” 小吏面露难色,孟大人不介意,但相爷介意怎么办?可上头却又没有明说相爷旁边的这屋子不能分给旁人住,既然状元郎都发了话,只能硬着头皮分。 于是孟景春顺顺利利拿到了钥匙,她去认完路,便别了陈庭方,独自一人回会馆去取行李了。 ——*——*——*——*—— 京城春日素来短暂,近些日子越发热起来。 烈日当空,外头行人能走出一身汗来,宫里却是阴凉得很。 御书房里奏折扔了一地,沈英弯腰一一拾起,捧在手里,却也不说一句话。 “韩至清的案子竟生出这么多枝节!他堂堂一介皇子去查案,却被人参至此地步,他怎么有脸面回来?!” 沈英仍是站着,瞥见皇帝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便知陛下这已是气极。 待气氛缓了一缓,皇帝又问他:“他今日可按时去工部了?” 沈英依旧低眉回道:“回陛下,二殿下自郴州回来后便不曾去过工部。” 皇帝似是忍了一忍,又道:“以后凡是参他的本子均让门下省处理,不必再往上递了。” “臣明白。”沈英顿了一顿,又道:“韩至清的案子疑点颇多,不如让大理寺复核,再做裁定。” 皇帝沉吟一番,抿了抿唇:“也好,韩至清的案子移交大理寺,刑部暂不得插手。”说罢语气稍缓,便让沈英退下,又对一旁内官道:“召陈庭方进宫。” 沈英领命告退,刚出了御书房,才行了十几米,便遇见太子成霖。 沈英略施一礼。 成霖瞧了一眼他怀中抱着的一叠折子,眼中无波,淡淡道:“沈相刚从幽州回来,便又得接下这些烂摊子,真是辛苦。” 沈英只道:“臣之本分,不敢称辛苦。” 成霖一双眼似笑非笑,走过沈英身旁时又短暂停了一下,低声道:“我知沈相与大理寺卿关系匪浅,韩至清的案子,沈相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沈英神色依旧淡淡,只回:“大理寺秉公查案自是应该。” 成霖又道:“父皇近来替我物色太子妃,我听闻刑部魏侍郎府上的千金恰是好年纪,沈相若也能提上一提,想必魏小姐即便成不了太子妃——”他唇角勾了笑:“侧室也是可以做得的。” 沈英不动声色地听完,却并不表态。 成霖盯着他看了会儿,扬了下唇角,道:“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5 那沈相去忙?”说罢便径自走了。 沈英转身送他,等脚步声消失在廊道尽头,他这才不慌不忙转回身,抱着奏折绕出了廊子。 ——*——*——*——*—— 孟景春屋前有恰一株古桐,层层密密的叶子遮了阳,树梢的叶子迎着南来北往的风,站在底下甚觉凉爽。 她刚将屋内收拾停当,站到这院子里来凉快会儿,便见一小厮提着竹篮子一路小跑着过来。 那小厮在她面前停了,道:“可是今日新搬来的孟大人?” 孟景春点点头。 那小厮喘口气,又道:“小的是西边伙房的。今日给各屋送些时令果子——”说着便从竹篮子里拿了一个纸包出来,“这份儿是孟大人的。” 孟景春略惊喜地接过去,说了声多谢。 那小厮又看看隔壁屋子上的门锁,小声道:“诶?人不在呢。” 孟景春也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隔壁确实是无人,她便随口道:“隔壁那份儿便先搁在我这儿罢,我替你转交,省得你到时再跑一趟。” 那小厮笑笑,道:“好嘞。”便又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纸包来递给孟景春。 待那小厮消失在巷口,孟景春撕开纸包一角,里面包着满满的新鲜枇杷,看着清新诱人。 她进屋到后院将枇杷倒进小木盆,用冷水凉着,洗了把脸,觉着有些倦,便钻回卧房眯会儿。 这一觉睡到太阳落山,她卷了毯子坐起来,揉了揉眼打算出门去西边伙房吃饭。她胡乱套了件衣裳,走到门口时忽想起后院那一盆子枇杷来,便赶紧走到外头看看隔壁的人回来了没有。 她一瞧窗子已然亮起来,昏昏小灯映照出一片橙黄的光,便晓得那屋的主人是回来了。她迅速折回后院,从木盆中捞了一半枇杷,重新用纸包了,跑到隔壁屋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三下之后竟无人应答。 她便又敲敲,还是无人应答。难不成点着灯这就睡过去了? 她正欲离开,忽听得门内传来脚步声,还未来得及反应,大门已是被人从里头拉开。 那人一身素袍,清瘦挺拔的身形似是有些眼熟,再往上瞧,眉目中蕴着儒雅,又有几分清贵之气,只是眼中透着疲惫,目光里晃过一丝猜不透的疑惑。 孟景春脑子里轰地一声彻底炸了。陈庭方怎能连这般重要的事都没有告诉她?! 短暂惊吓过后,孟景春迅速回过神,脸倏地一黑,搂着一包潮湿的枇杷,像模像样地道了声:“相爷……好。” ☆、【零四】温柔乡 似是不明白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沈英神色中晃过疑惑。 孟景春慌忙解释:“下官今日刚搬到官舍,恰好伙房的人送来了些枇杷,下官代收了一份,这会儿特意送来。”说着赶紧将怀里湿漉漉的纸包递过去,还不忘补了一句:“不知相爷居于隔壁,下官很是惶恐。” “惶恐?” 孟景春猛点点头。 “言辞颇顺,倒是瞧不出惶恐的样子。”沈英说着,也没有要将纸包接过来的意思。 孟景春见他不接枇杷,眉头一蹙,两手托着纸包,作势就要跪:“相爷难不成要下官跪着才肯收?” 沈英轻抿了下唇,瞥了一眼那湿漉漉的纸包,实在不想要,便道:“自己拿回去吃罢。” 孟景春倏地就站直了,眼睛干净明亮,很是爽朗回道:“谢相爷赏赐!” 沈英并不想打击她这股子年轻机灵的劲儿,却也忍不住道了一句:“稳重些。” 孟景春点点头,眉目间笑意都晕开来。 沈英不想与她说太多,神情中疲倦难掩,有些强忍着清醒的意思。 光线虽暗,孟景春倒也瞧出他一脸疲态,便很是识趣地抱着枇杷,退后一步略躬身道:“相爷早些歇息,下官这便告辞。” 沈英惜字如金,也不多说便关上了门。 孟景春抿了下唇角,站在门口跟个傻子似的,将地上一块石子踢得老远。她看着那亮着的窗子,默默琢磨了会儿,便跳下台阶,往伙房找吃的去了。 次日一早,天还黑着,孟景春在睡梦中便迷迷糊糊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翻个身,想着大约是隔壁沈大人早起上朝去了。这官往上做一做,便连个懒觉也没得睡了,向来嗜睡的孟景春觉着,若人生不能睡懒觉,真是最没有意思了。 不过她也不敢睡太久,天一亮,她便迅速爬起来到西边伙房吃完早饭,揣着文书匆匆忙忙往大理寺去。 本以为头一天无甚要紧事,没料大伙儿却忙得很。孟景春初来乍到,诸事还不大清楚,便做些誊录卷宗的活,一天下来手酸得不得了。 天色将晚,她瞅见一同僚桌上卷宗堆积如山,正想开口问,却不料那边大理寺少卿喊她过去。 原来是让她将已结案的一叠卷宗送去翰林院存底,孟景春本以为大理寺存卷足矣,没料翰林院也得存上一分底。想来恐是怕哪边失火或是不小心毁了,还有另一处的存底可供翻查。 她抱着厚厚一摞封好的卷宗送到翰林院,翰林院书吏写好存管簿记,另一人便抱着那摞卷宗进了一处窄门。孟景春伸长了脖子朝里瞧了瞧,看着黑漆漆的好似很神秘。这时忽有人走至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孟景春猛回头,见到是陈庭方便又笑了笑:“这时候还不走啊?” 陈庭方却不答,也学着她的样子瞧了瞧那窄门里头,说:“孟兄可瞧出什么?” 孟景春忙摆摆手,脸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我就随意瞧瞧。” “恩。”陈庭方看看她,淡笑着忽然问道,“孟兄可去过花街?” “这个——”孟景春谎话随口来,“去过的。” 陈庭方神情干净,道:“我倒是没有去过。” “你不过十七岁,干干净净的年纪,岂能去花街那种地方?依我看花街也无趣得很,尽是些大腹翩翩满脸褶子的人才去的,同那些人溷在一块儿,多没有意思。”孟景春自然怕他说出要一同去花街这种话,便先将嫌恶之言放在前头。 陈庭方仍是笑得淡淡的:“人都说花街乃世间难得温柔乡,孟兄却说得好似很不堪一般,倒越发令人想去一探究竟了。” 孟景春也不傻:“贤弟若这般好奇,得空自个儿去一趟不就成了?” “独自一人前去花街,总显得有些奇怪。” 孟景春心里已翻了白眼,就知会这样,便驳道:“成群结队才是奇怪!” “两人何以成群?” 孟景春不愿将话说绝,至少不能拒绝得很生硬,便道:“见识温柔乡这等事本就私密——”她凑近一些小声说:“难不成贤弟喜欢让旁人知道自己睡了哪个姑娘?” 陈庭方见她说话这般口无遮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6 拦,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缓了缓,道:“不过是去看一看,孟兄偏偏想得那么……” “只饱眼福?” 陈庭方微颔首。 孟景春想着顺道有些事得问问陈庭方,无奈下只好答应同他一起去花街瞧瞧,末了还不忘叮嘱一番:“漂亮的女子反倒喜欢骗人,我知贤弟不怕被骗,但也莫在那地方待久了。” 她说罢便要往外走,却又倏地停住,指了存卷宗那屋子问陈庭方道:“只有大理寺的卷宗在这儿存底么?” 陈庭方回她:“刑部的也有。” 她动了动唇,最终却没有再问。 陈庭方见她如此关心卷宗存底,想她应该是要寻什么东西,可卷宗里能翻出来的无非是陈年旧案,她想翻的又是哪一桩旧案? 孟景春上了陈庭方的马车,一路行至花街,她跳下来,将矮凳往地上一摆,意思是让陈庭方下车。 陈庭方却不出来,他家赶车的小厮忙同孟景春小声道:“少爷想必是在换衣服罢,孟大人且等等。” 孟景春暗暗翻了个白眼,站在车外等着。 过了会儿,陈庭方才撩起帘子不急不忙下了车。孟景春一副老练的样子,对周遭一切都不好奇一般,目不斜视地往里走。 此时天已黑透,华灯初上,街上酒香花香脂粉气很是馥郁,行人易醉。 妓馆舞坊门口艳妆女子笑意盈盈地迎客,还有上前来拉孟景春的。孟景春低头蹙眉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身官袍,真心觉着扎眼。又看看陈庭方,这厮竟晓得要在去花街前换一身衣服,当真是心细得很。 陈庭方脸上拢着笑,偶尔回头,便引得妓馆那些女子惊呼声连连。孟景春余光瞥他一眼,扯了下他袖子:“别乱瞧,贤弟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说话间又瞧见前头有小倌儿站街的,孟景春不由得一蹙眉。今朝民风虽说不上有多开放,却也不禁男风,烟柳之地小倌儿站街也不稀奇。 陈庭方瞧她这神色,便说:“孟兄这番神情,是觉得有伤风化?” “倒不是。”孟景春回避了那些小倌儿们的视线,只道:“堂堂男儿,做这等营生总教人不舒服。” 陈庭方不再多问,待两人行至一处叫东华坊的楼前,陈庭方却是停住了。 那楼前倒是出了奇的冷清,也无人在外招揽生意,一点也不似妓馆的样子。 孟景春略有些疑惑,便开口道:“贤弟想进这楼瞧瞧?” 陈庭方的脸在这昏昧灯光下,显得分外柔和。他缓缓道:“东华坊是个好地方,不知孟兄进京后是否有所耳闻?” “好在哪里?” “随官家起落。” 孟景春恍然大悟,想来进出东华坊的大多是京城权贵,再想想,若是官场中人常来,那这地方必然利益关系错综复杂,指不定还是挖秘密的好地方。 思量间,陈庭方已然迈进了门,孟景春忙跟上去。鸨母迎上来,略施一礼道:“两位爷看着面生,想必是头一回来罢?”又瞧陈孟二人长得极标致,脸上便更多一份笑。 孟景春忙抢着道:“听闻东华坊的姑娘才情满满,想来听听曲子。” 一旁的陈庭方忍了笑,只淡淡道:“再温一壶酒,上些小菜即可。” 那鸨母闻言便去准备,孟景春却蹙蹙眉头,想这小菜如何吃得饱。子曰食色性也,既然都来瞧美色了,那不好好吃一顿更是说不过去。 小厮领他二人上了楼,酒菜陆陆续续端上桌,帘后琴音渐起,陈庭方坐下来,斟了一小杯酒推至孟景春面前,孟景春略渴,接过去便喝。 一曲毕,那鸨母将纱帘卷起来,琴后一妙龄女子缓缓抬了头。 见两位恩客无甚反应,鸨母小心问道:“两位爷觉着如何?” 孟景春沉吟一番,只道:“挺好。” 陈庭方却道:“略显凄清。” 孟景春低头吃了口菜,想这陈庭方真是好挑剔,便对鸨母说:“既觉着凄清,那便要热闹些。” 于是这鸨母便让这弹琴女子下去了。不一会儿,屋中进来两个艳服女子,看起来比陈孟二人还要年长一些。 孟景春只顾着吃,其中一绯衣女子坐在她身旁笑道:“这位小爷倒是俏丽得很,如何连胡子也是不长的?” 孟景春筷子一搁,压了压嗓子,摆出脸色来:“爷才十九岁,长什么胡子?!” 那绯衣女子笑出声来,又出其不意伸手摸了一把孟景春的下巴,小拇指有意无意地滑过她颈间,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却也不点破。 孟景春急得脸都红了,登时站了起来:“爷让你摸了吗?” 陈庭方看着好戏,轻啜着茶,道:“说些趣闻听听罢。” 旁边的黄衫女子道:“不知爷们想听什么样的趣闻。” 孟景春为避开那俩姑娘,往陈庭方那边挪了挪位置,道:“先随意说几个来听听。” 绯衣女子张口就来:“前阵子琼林宴……” “停!”孟景春摆了一下手,“换个。” 陈庭方抿唇笑。 那黄衫女子道:“上回吏部有位大人来东华坊,夜宿至清晨,因赶着去上朝,竟忘了擦掉脸上的胭脂唇印。据闻皇上瞧见了,问他‘爱卿从何而来啊?’,他答‘臣昨夜值宿衙门’,皇上又道‘睡得如何?’,他答‘值宿不敢睡得太死’,皇上又问‘朕还以为爱卿梦会神女去了’,他一惊‘陛下为何这样说?’皇上冷哼一声,赐了他一面铜镜,后又给他安了个欺君的罪名,将这大人贬到地方上去了。” 孟景春吃着酒,轻嗤一声:“你这都是哪时候的戏文,皇上岂会这样作弄臣子,尽瞎编排。” 那黄衫女子又说了几个,孟景春均摇摇头,又问问陈庭方的意思,也是觉得没甚意思。 那绯衣女子又道:“那说个沈相沈大人的?” 孟景春倏地来了兴致,灌了一杯酒道:“沈相也来过这儿?” “大约是十一年前罢,那年相爷十六岁,连中三元,状元及第,被一众人推搡着带到这儿来,最后竟是逃走了。姊妹们问‘状元郎呢,如何不见了?’,这才有人说沈相从后边小门逃了。” 孟景春一瞥眼,往嘴里塞了一只果子:“沈相还有过这般怂态?” 绯衣女子柳眉一挑:“那是自然,十六岁的少年人懂得什么?纵是做得一手好文章,男女之事也是一头雾水,恐是被吓着了。” 孟景春略一算,自己那时才八岁。哎,八岁。她不由想起一些旧事,便闷头喝了一杯酒,又听得绯衣女子道:“唉,说起这相爷却再也没来过了。” 黄衫女子亦蹙了眉道:“不来妓馆便也算了,相爷都已二十七了,却也未见其娶妻,难道有什么隐疾不成?” 孟景春回过神,道:“莫不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7 是……断袖?” “那得伤死京城多少姑娘的心呐?定是不能够啊,奴家很是中意相爷的呢。若相爷再来一回东华坊,奴家怎么着也得抢着服侍一回呀。”黄衫女子说着就笑了,旁边绯衣女子轻推了她一下,啐道:“呸!就怕你那相爷届时不能人道,你同他聊一晚上不成?” 黄衫女子回驳道:“相爷这般的,便是看一晚上也是知足的。若说还能聊上一宿,真真是可以去死了。” 旁观了许久的陈庭方浅笑笑,语气温柔,说的却是:“沈相矜矜业业,勤勉务实,为朝中肱骨之臣,又岂容得你二人在这里评头论足?” 孟景春见素来不说重话的陈庭方竟这样开口,立时搁下杯子,同那俩女子道:“勿再说这种指名道姓的胡话了。”但说实在的孟景春很是佩服这些女子啊,真的敢说啊! 绯衣女子似是又要开口,陈庭方却起了身,自袖袋中取了一锭银子搁在桌上,便偏头同孟景春道:“坐够了,也该走了。” 孟景春临了还瞥了一眼桌上那锭银子,心道不愧是陈家独子,出手的确是极阔绰的。 陈庭方兀自走了出去,在外边廊道里站了会儿,又像是等什么人一般,脸上有转瞬即逝的怅惘。 孟景春走过去:“贤弟不过来这儿坐了几盏茶的工夫,真看够了?” 陈庭方轻抿了唇,脸上复又浮起淡淡笑意,摇了摇头说:“确实如孟兄先前所说一般没意思。温柔乡销金处,却也不过如此,不知世人何故贪恋。” “依我看贤弟亦莫要以偏概全,在你我眼中似乎不过如此,但有人却道它是极好的。”孟景春轻叹一声,回头瞧了一眼,“个中滋味,每个人体会自然不同,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陈庭方笑了一下,转身便下了楼。 两人一道走到花街尽头,路上仍旧与来时一般热闹,陈府的马车停在暗处等着。 车上颠簸,孟景春的酒劲有些上来了,觉着有些头晕,却还不忘问陈庭方一件要紧事。 她道:“沈相就住在官舍,这件事贤弟先前知道么?” 陈庭方回她:“自然是知道的,但算不得什么要紧事。沈相住了十来年的官舍,也算不得稀奇了。” “十来年?”孟景春很是惊讶,“难不成沈相没有自己的府宅?” 陈庭方偏头看她一眼,轻描淡写说:“没有啊。” 孟景春蹙蹙眉:“沈相俸禄……应当不低罢,何故还委屈住官舍……” 陈庭方脸色淡淡:“右相月俸三百贯。” “三百……”孟景春后面的话全给咽下去了。自己一个月才拿三贯多一点,沈英他拿三百!可恨的是这样的人在官舍一住便是十一年! “兴许是觉着官舍方便,才不愿搬走。何况沈相无家室要养,孑然一身何必住大宅子。”陈庭方缓缓说着,看了孟景春一眼,“孟兄难不成也好奇沈相为何不婚娶?” 孟景春点点头,陈庭方一副深知内情的模样,她能不趁机打探么? “只怕是沈相这个位置,娶谁都不对。皇上最忌朋党,沈相如今已身处高位,娶哪位朝臣家的千金都不合适,除非皇上赐婚。但皇上偏偏从未提过这茬,似是觉着沈相不娶也挺好,省得招惹是非,也不必花时间顾家室。” “世间女子又不是只有朝臣家的千金。” “商贾之女亦不能娶,恐有官商勾结之名。至于书香门第清白人家,沈相想必也没空结识。其余人家,可能又没法门当户对。”陈庭方顿了一顿,“再者说,无人敢做这个媒。姑娘们心中似是倾慕着,但真正想嫁的,恐怕极少。” “也是。”走到这个位置,朝荣亦能夕败,风光无限却也如履薄冰。 孟景春又靠着车窗想了会儿别的事情,东华坊的酒后劲挺足,喝了这么几杯虽不算醉,脑子却是有些迷糊了。她想着过会儿还得去找些东西垫垫肚子才行,方才在妓馆也未来得及吃什么。 思量间,陈府的马车已是行至官舍西门,陈庭方伸过手去轻拍拍她:“孟兄,到官舍了。” 孟景春“哦”了一声,赶紧揉揉脸,作别陈庭方下了马车。 晚风很是暖和,官舍西门的灯笼轻轻晃着,伙房的灯也还亮着。孟景春甚喜,脚下步子一快,还没反应过来就栽了个狗□。 孟景春疼得龇牙咧嘴,酒是彻底醒了。但这一跤是结结实实的硬摔,她全身都发麻。 她趴着缓了会儿,一只手朝她伸过来,说:“可还起得来?” ☆、【零五】别睡了小孟! 孟景春觉着有些丢人,头也没抬,只闷闷说:“无妨我过会儿自己能起得来。” 她心中琢磨着最好是别教人认出来,反正灯光暗得很,自己不抬头哪里那么容易被认出来。 她狗鼻子嗅嗅,好似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味,又嗅嗅,是食物的香味没错,像是蒸饼,但又有点儿甜甜的味道。 这当口,那人却开口道:“孟景春?” 她鼻子都擦着地了竟还能被认出来! 孟景春动了一下腿,自个儿真就爬起来了。她注意力全在食物的香味上,一看面前站着的人脑子瞬时“轰”了一下。 沈英提着一个纸盒,身上还穿着朝服,似是刚刚回来。 哎,也没甚好惊慌的,左右是邻居,见面也是寻常事,何必自己整得一惊一乍反倒奇怪。孟景春作了个揖说:“原是相爷,如此晚归,辛苦辛苦。” 沈英见她也穿着官袍,道:“第一日去大理寺便这样忙?” 孟景春忙摆手,想想却又不好,万一被他问起来做什么去了,总不能说同陈庭方去妓馆了罢?便道:“还好,还好。今晚月色好,便出去逛了逛。” 她说完便下意识抬头看天,黑漆漆一片,忙改口道:“下官是说……天好,不冷。” 沈英并不计较这些没什么所谓的说辞,只应了一声,便要往里走。 他回头瞧孟景春也不挪步子,说:“孟大人不回?” 孟景春忙说:“相爷先回,下官还要去趟伙房。” “还未吃?”沈英续道,“伙房这个时辰已是歇了,即便去了也没有吃食。” “啊?”孟景春瞧伙房灯还亮着以为有的吃。想来也是,厨工明儿天黑着就得起来做早饭,晚上必然得早些歇着。 孟景春也不是特别饿,便打算作罢,就同沈英一块儿往里走。到了门口,孟景春没精打采地正要走去开门,沈英却说:“我这里还有些点心,孟大人若饿,便拿去罢。” 他已然将盒子递了过来,孟景春果断不敢要,就说:“相爷太客气了,这样晚回来还带着点心想必自己也饿着,下官不饿,实在不必了。” 沈英语气淡淡:“走前陛下赏的,我不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8 喜甜食,却也不能丢掉,你拿去吃罢。” 赏的!孟景春心道高官连点心都不必花钱买,且吃的还是全天下最好的厨子做的点心。换做自己,得何时才能遇上这等事。 人与人不能比,孟景春接过盒子道了声谢。沈英这便回去了,孟景春在原地站着,听到隔壁的关门声响起来,又瞅见灯亮起来,便径自拎着那盒点心坐到了门前的大树下,拆开来往嘴里塞了一块。 太香太好吃啦。 过了会儿,那屋的沈英走到窗口剪烛花,欲将先前打开的窗子关起来,一眼就瞧见了仍旧坐在地上吃着点心的孟景春。光线太暗,看不清面容,但孟景春这行为举止也算是有些不正常。 又见她站起来手舞足蹈的,这高兴劲跟个小疯子似的。 沈英关了窗便就寝了,外边的孟景春吃也吃够了,便提着盒子进屋去了。 ——*——*——*——*—— 到了次日晚上,沈英回官舍时,瞧见一小吏站在孟景春门口猛敲门。那小吏瞧见沈英路过,便叫住他,道:“这位大人,今日可曾见过孟大人?” 沈英走过去,略疑惑地回道:“今日还未见过。” 那人也未认出沈英来,只道:“孟大人今日没去衙门,也没托人来告个假,徐大人便教我来寻一寻他,可这敲了半天门也没个人应。伙房的人我均是问过了,愣是说孟大人今日一回也没去过。这位大人可知道他能去哪儿?” 沈英瞧了一眼门,说:“你敲了许久也没人开门?” “自然是啊!” “从后院翻墙进去罢。” “啊?” “门是从里头锁的。”他蹙眉顿了一顿,“人应当还在里头。” 那小吏吓个半死,孟大人是想不开自尽了还是睡死过去了?他立即打算绕去后院翻墙,沈英一把拖住他:“从我那屋翻罢,只隔一堵矮院墙,好翻些。” 那小吏闻言忙不迭点点头,便跟着沈英去了隔壁后院,迅速翻过去之后直奔前面屋子。急急忙忙点了案上的灯,掀开帐帘,孟景春睡得跟个死人似的。那小吏一吓,忙伸手去探鼻息,见孟景春尚有呼吸,这才松口气,大声喊道:“孟大人醒一醒!” 可这孟景春竟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还是死死睡着,那小吏又摇摇她,见还没动静,这时又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便又赶紧跑到前面去开了门。一见到门口站着的沈英便道:“孟大人尚有气息,但却像是中了邪一般醒不过来,这位大人赶紧去瞧瞧,我去寻医官来!” 他说完便往外跑,沈英伸手又拽他回来,道:“去请太医院张之青,便说是沈英找他。” 那小吏倒也聪明,听到沈英二字一惊,便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沈英走到里间,瞧了瞧孟景春后又看了眼屋内。陈设简单,东西也少,案上只有一封尚未写完的书信,书信旁还放着昨日给她的点心盒,里头尚有一半点心没有吃完。 沈英取了一块点心,对着烛火看了看,用指头捻了些粉末尝了一尝。 他蹙了蹙眉,又瞥见旁边的书信,拿起来瞧了一眼,却是工整的小楷,写得很是规矩。措辞朴实简单,再看抬头,想必是写给家人的书信,内容无非是在京城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想家。 他偏头看了一眼孟景春,不过十九岁的年纪,还未及弱冠,独自离家在京中奔波,也是不易。 又等了一会儿,张之青背着药箱匆匆到了。张之青不过而立之年,已是太医院翘楚,与沈英私交甚好。 那小吏还跟在他身后,先前已将孟景春大致情形与张之青说了。张之青搁下药箱,又将案上的灯拨亮一些,低头拨开孟景春眼皮瞧了瞧,轻抿了下唇,又自药箱中取出脉枕来,替孟景春诊脉。 大理寺小吏站在他身后等了会儿,忍不住问道:“张太医可瞧出毛病来了?” 张之青收了脉枕,迅速看了一眼沈英后,缓缓道:“不妨事,吃一剂药下去便醒了。孟大人想必是太过劳累,又饮酒过量,才会这般。务须担心,同徐大人只说孟大人得了急病,需在家休养两日。” 那小吏连忙点点头,同沈英作了个揖:“那、下官这便走了,有劳相爷。” 待那小吏走了,屋外的门被关上后,张之青神色沉了一沉,道:“这件事同你有关联?”对无关紧要的人上心,实在不似沈英作风。 沈英却说:“尚不确定。”又看了一眼孟景春道:“他如何?” 张之青道:“确实是中了毒,大约是有人在饮食上动了手脚。这药很难得也不常用,因其不致人于死地,让人很疑惑其动机,通常并不是用来害人,自保嫌疑倒是很大,但都说不定。早年间宫中遇过这样的事,我听父亲提过一二。” 沈英声音清冷:“我知道。” “你也知?” 沈英面上淡淡,只道:“十年前那案子,大理寺卿朱大人主审,我做过辅官。” “你是那案的辅官?只听闻当时那案子处理得神秘秘的,本以为这药没有了,没料却在宫外出现了。” 沈英瞥了一眼案上那盒子,却道:“这回仍是从宫中流出的。” 张之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忙起身拿了一块点心,闻了闻后问道:“难不成是……皇上赏的点心?” “是。” “而你随手给了孟景春。”张之青蹙蹙眉,“但皇上没有理由……”他略顿了一顿:“难不成是有人想让皇上误服?而皇上阴差阳错给了你?” “不会。”沈英道,“皇上说近来御膳房做了新点心,觉着很不错,便让赵公公特意为我备了一份,点心到我手中并非偶然。” 张之青闻言思量一番,最终问道:“你如何看?” 沈英不露痕迹地皱了下眉,却没有说下去。这件事能生出太多揣测,个个都意味不明。不论是谁动的手脚,不论是警告还是试探,总之都不是好兆头。 若这药是旁人加进去的,甚至能引出离间君臣的理由来。为臣者纵然不敢猜忌君王,却不能轻易去掉戒防。 沈英道:“孟景春这事当没有发生过,左右你也已替他说圆了,想必大理寺那边不会深究。至于我,明日不去早朝便是了。” “将错就错?”张之青看了他一眼,“若被人瞧出你刻意演了这一出,恐会有麻烦。” “不至于。”沈英淡淡道,“只是缺席两日,成不了把柄,之后补假便是了。”他拎过那一盒点心,同张之青道:“当年你父亲在太医院时,应是为此毒出过成方,按照那方子给孟景春服一剂罢。”不然说不定就这么睡死过去了。 张之青闻言拎起药箱,道:“今晚恰要值宿太医院,我先回去,让药僮赶紧将药送来便是。你留一会儿,喂他点水,免得出大事。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9 ” “知道了。”沈英送他出门,顺道将余下的点心都拎回了自己屋中,又取了些卷宗带去孟景春的屋子,一边看一边等药僮过来,期间喂了孟景春一次水,然这家伙却难喂得不得了,饶是掰开嘴喂也得溢出一大半水来,弄得枕头上一片湿。沈英缺乏照顾人的耐心,便只用帕子沾了水替她润润唇。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张家药僮匆匆赶来,在后院又是生炉子又是煎药的,到了很晚,一小碗黑糊糊的汤药才端到沈英手上。 沈英接过药碗便让他先走了,瞧一眼榻上的孟景春,又将药碗搁在案上,扶她坐起来,这呆子却将脑袋歪了过去,倒真像是死了一样。 沈英便又将她的脑袋扶正了,取了勺子慢慢喂她。 他慢慢养着自己的耐心,喂到一碗药都冷了,这才喂完。 想着还有卷宗尚未看完,他揉了揉太阳穴俯身剪了剪烛花,便又坐到案前看起来。后半夜下起雨来,沈英放下手中案卷,脖子酸痛得要命,却没有睡意。 他偏过头去看睡得昏天暗地不知世间年月的孟景春,心道能这样酣睡其实也好,吃了苦头自己却不知道,且还能被人照顾。 外面雷声大作,雨下得愈发大,沈英见孟景春竟翻了个身,滚到床里侧去了。 ☆、【零六】捕风捉影 沈英瞧药效似乎起了作用,为免麻烦与尴尬,便熄了烛火,携了案卷径自回去了。 孟景春觉着自己睡了许久,久到似乎将这辈子的觉都睡完了。好像零零散散梦到许多事,却又都无甚意思故而想不起来一星半点。 她醒来时头痛得很,瞧见案上药碗更是吓一跳,难道还起来梦游了不成?! 外面依旧有雨声,她一站起来便觉得晕晕乎乎的,脚下直打飘。走到门口,刚要摸索着开门,却发觉连门闩都没插上!难道睡觉前竟连门都忘了锁? 她正努力回想时,却见门自己往里开了。她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沈英就这样推门进来。孟景春吓了一吓,沈英却不慌不忙地收了伞,道:“醒了?” 他进到屋里后,孟景春才猛然看到后面还有一个人。 那人背着一个药箱,亦跟着进了屋。 孟景春全然摸不着头脑,沈英却慢慢解释道:“前日你未去大理寺,徐少卿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便遣人过来瞧了一瞧。医官说兴许是吃坏了东西,才一直昏睡不醒。看现下这情形,似是好得差不多了。” 他将伞搁在一旁,看着张之青道:“这位是太医院张太医。” 孟景春一脸木然,却又迅速反应过来:“也便是说,我因吃坏了东西昏睡了三日?”刚上任就旷工三日,脸都丢尽了。 沈英似是猜到她在懊恼什么,即道:“大理寺那里已替你告过假,不妨事。” 站在一旁的张之青说:“既已醒了,便是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即可去衙门了。” 孟景春已是摸清楚大概,醒了醒脑子后,终于想起来用谦辞:“知道了,在下谢过沈相与张太医。” 张之青仍旧背着药箱站着,说:“再替孟大人诊个脉罢,看看是否还需调理。” 孟景春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忙说:“不劳烦张太医了,在下素来身体很好,想来已是不碍事了。” 张之青见她这反应,以为她是讳疾忌医,却也没有再坚持。 孟景春心中却忐忑,若被人发现是女子之身,便得是死路一条,也不知先前自己昏睡着的时候,这张太医有无诊出什么端倪来。她婉言送客:“在下想去歇着了,若二位无其他事,那……” 沈英拿过伞,与张之青道:“走罢。” 张之青便跟着他出去了。 门关上后,孟景春迅速插上门闩,在屋子里绕了两圈,惊讶发现案上的那盒点心竟不见了。吃坏了东西?想她那天白日里是在官舍吃的,傍晚时在妓馆,她吃的东西陈庭方亦是吃了,那问题必然出在这之后。 屋子里什么都没动,偏偏少了那盒点心,真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外面仍旧下雨,孟景春觉得有些凉,便又重新躲进了被窝里。什么东西能吃了让人昏睡这么久?难不成是有人在点心里投了毒?沈英若知道此,想必不会给她,因为实在没必要害她这样一介底层官吏。 皇上赏给沈英的点心里有毒?他为何要毒堂堂右相?孟景春琢磨不出理由,便思量出其他好些个情形来。譬如旁人知道这点心是要赏给沈英的,便在点心里动了手脚,引得君臣猜疑;或是旁人不知这点心是给沈英的,下毒是为了害皇帝,又因为皇上身边有专人试毒,故而挑了这种不会立即就发作的毒药……林林总总,孟景春越想越头痛。 吃了会昏睡不醒的毒药?孟景春心里一咯噔。 原来世上当真有吃了会昏睡不醒的毒药……母亲跟她提起时,她都从未相信过。 ——*——*——*——*—— 京城这场雨,下了五六日。天色一直阴沉沉的,潮湿又令人倦怠,一副要入梅的样子,可梅雨季却还没到。 孟景春已回了衙门做事,周围没人提这件事,她便也装作没事人一样,每日忙着。也有那么一次,傍晚回去时,孟景春偶遇沈英,随口问了一句,说屋子里那盒吃剩下的点心如何不在了。 沈英似是疑惑了一下,很是敷衍地回道:“先前张太医家的药僮在煎药时,兴许是饿了便随手拿去吃了罢。” 孟景春心中笑了一笑,面上却是一番“原是这样啊”的恍然模样。 相爷又何必拿人当傻子。 但她自不会再多提这件事,因为沈英自那之后似乎对她要好许多,她便装傻充愣受用这份“好意”。譬如伙房分的吃食,一些世面上很难得的纸,或是贵得离谱的墨锭,她都照单全收。 相爷确实是有钱的,但藏富藏得实在太厉害。孟景春有好几回,站在后院里,面对那堵矮墙,总想着若能趁沈英不在,翻进去瞅瞅这人到底在家里藏了多少真金白银,那当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当然这也仅止于想象,君子不可真动手。 ——*——*——*——*—— 天气转晴时,陈庭方却是病了。孟景春趁休沐之日,跑去瞅瞅他。陈庭方满面病容,没有精神。孟景春心道,平日里不发作时好歹还能装着撑着,这会儿却也好,不必再在人前强装精神了。 陈庭方本是不见客的,闻是孟景春来了,却也没有让下人婉言谢客。 孟景春挑些好玩的事情同他讲,陈庭方却有些意兴阑珊。 忽然,陈庭方打断她,问道:“大理寺近来还在审韩至清的案子?” “啊?”孟景春道,“正是呢,少卿大人每日都很愁的模样。” 陈庭方轻咳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0 了咳,脸上倦色更浓:“孟兄可瞧过这案的卷宗?” “誊录时瞧过一些,案子的大致情形约莫清楚。只是贤弟如何问起这个?” 陈庭方声音清懒:“孟兄可是觉着这案子没甚意思?” 孟景春不答。 实话而言确实没什么意思。明面上是看不过是一桩修书案,是否有谋逆之心好像都能寻着证据,那按照律法该怎样便怎样即是。可偏偏扯进了二殿下,很多事便变得很是微妙。有说二殿下督案过程中收受贿赂的,还有说二殿下甚是钦佩韩至清气节的,但这些却也算了,韩府上下百来口人,若按律处置,则家中女眷皆得充作奴婢,在最终裁定未下之前,必然是要严加看守。可偏偏被二殿下给放了,理由竟是,连字都不识的妇孺何罪之有? 孟景春纵然胆子再大,心眼再粗,也不会在旁人面前对此直抒己见。 二殿下虽说为人很是仁厚,但名声已算不得好,前几日孟景春还听闻一些传言。说二殿下近来竟屡次出宫,流连风月场所,有失天家颜面,惹得皇上气极,直接命其禁足。唉,也不知现下被放出来了没有。 见孟景春走神,陈庭方笑得略是惨淡:“都道是二殿下私放了韩府女眷,可那些人知道什么?” 听他这样说着,孟景春心中略寒。 誊录案卷时见到的申拟案情折子,其中只说“韩至清当按大逆凌迟律锉碎其尸,枭首示众;其余修书人等按大逆缘坐律拟斩立决;其长子韩以军、长孙韩义崧,均应以大逆缘坐律拟斩立决;其妻宋氏、妾钟氏、长女次女及一众女眷均应按缘坐律发配为奴,财产入官”,并无任何为韩府女眷说情的意思。 哪怕提上一句,皇上心软一时批了,想必二殿□为督审,也可不必担此私放的罪名。 恐怕这折子,并非二殿下独自奏请的。 与二殿下同去审案的刑部侍郎魏明先,据闻是个狠戾的角色,秉公办案,不徇私情。且他拍下的案子均是铁案,无一翻供,手段很是厉害。孟景春心说,幸好自己不必参与到这桩左右为难的案子核审中去,不然一个不小心,指不定死得有多惨,也难怪徐少卿近来脸色颇差,现想想恐怕是被累及。 若当真这奏请折是魏明先密饬旁人假借二殿下名义往上递的,那这人也忒不要命了些。孟景春暗暗一想,若非有人撑腰,想来魏明先也不敢这样做。 最奇怪的是,二殿下到现在也任凭一众臣工的折子往上递,剖白的话说得少之又少,根本无意反驳。遂只看到一众人在指摘二殿下的不是,二殿下这儿倒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实在令人费解。 打软墙只能越陷越深,对方依旧岿然不动,臣子们费尽口舌,似乎也不能将二殿下如何。孟景春想着想着忽笑了起来,保不准这也是二殿下的好策略,任凭你如何说我自清白,左右父皇宠着我,你们便吐沫子去吧。 陈庭方瞥了她一眼,说:“好笑么?” 孟景春猛发觉自己失态,立即敛了笑意,说:“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 陈庭方只当她傻,便懒得再同她说。 忽有小厮在门外道:“少爷,二殿下到了。”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孟景春听闻是二殿下来了,连忙起身就要回避。陈庭方却伸手轻搭住她的小臂,淡淡说:“坐着罢,届时行个礼便是了。” 孟景春很是忐忑。 待二殿下成桓来了后,孟景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陈庭方依旧懒在床榻上,竟连样子都不想做。 孟景春心下略惊,真是未料到陈庭方私下里竟如此肆无忌惮。且看这情形,陈庭方与二殿下私交甚好,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零七】谁接谁倒霉 成桓进屋后只瞥了孟景春一眼,似乎也没兴趣问她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他径自拖了张椅子在陈庭方床边坐了,眉眼神情均很是亲切,只道:“早上听太医院的人说你病了几日,现下可觉着好些了?” 陈庭方眼眸黯然,语气清冷:“殿下不在宫中思过,却往外跑,若皇上知道,又得训了,还是请回罢。” 他说完便是一阵咳嗽。 一旁站着的孟景春听着心里不免咯噔,陈庭方这谢客的话对旁人说也算了,可对方是二殿下呀。就算他陈庭方早年间做过皇子伴读,与二殿下亲密一些,但也不至于嚣张到这般程度罢。 成桓听他这样讲,却也不气,只伸手取过案上水壶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给他,语气里反倒有些讨好的意思:“咳成这样,喝些水罢。” 陈庭方没有接,只道:“殿下若有闲空,何必费在这里。臣这里有人照看有人端茶送药,又并不缺什么,真是劳烦挂念了。” 一个“臣”字,瞬时将人隔得万丈远。 成桓这回也不恼他,只当他如今在病中心里难免有些不爽快,便说:“我知你听了些流言。但流言也仅是流言,你当它没有,便是没有的。”他搁下杯子,最后嘱咐了一句:“好好养身体,别为一些有的没的气着自己,不值当。”说罢也就起了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景春看二殿下就这么被赶走了,硬是愣住了。她回过神,心说陈庭方这家伙也忒会膈应人了。没料想平常看似很好相处的模样,这会儿瞧起来性子却是如此别扭。 唉,病中之人想必总有些怪怪的,孟景春多了几份理解,便也不去想了。 这二殿下也与传闻中相去甚远,尚未弱冠,只比陈庭方稍稍年长一些,看起来很是和善,不像是工于心计的人,举止也不见传言中的轻佻。 孟景春见陈庭方状态不大好,便不想再扰他休息,于是寻了个托辞正要作别。陈庭方却慢慢道:“你一人在大理寺行走,需谨言慎行,一切当心,诸事多琢磨再为之。” 孟景春很没出息地竟让这句话给戳中了,大理寺事务琐碎细致容不得差错,她现下虽还未亲自参与审案,可每日从手上过的案卷,一件件都非寻常事。 然她却尚不清楚,陈庭方此时说这话是有缘由的,且并不全为她。 ——*——*——*——*—— 是又过了几日,大理寺少卿徐正达拟了一份案情折呈了上去,正是韩至清修书案。 然而,这折子却被皇上给批了“再查,钦此”便再无二话。 徐正达又重新接回这烫手山芋。他似是能预料到这回批,却也没办法。徐正达素来温吞,从来不轻易得罪别人,但两边权衡,他倒觉着得罪二殿下反倒好些。左右名声已是不好,且又有皇上护着,想必就算如此结案,也不会被责罚得太狠。但若得罪了另一边……徐正达想想都害怕。 太子的手早就伸到刑部了,刑部定的案子,他徐正达不过区区五品少卿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1 ,实在是不敢翻。 然随即,皇上那边又给了大理寺核审期限,三法司会审后尽早解决这案子。徐正达忧心忡忡,想着如何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而纵观大理寺,又有几人不知这其中利害的?他灵光一闪,忽发现一人可用,这人便是孟景春。 初来乍到,十九岁年纪的小毛头,能知道什么?再者评事一职已是可以断案拟折,丢给他亦是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徐正达这般想着,便将韩至清一案的卷宗都丢给了孟景春,让她自己查案自己拟折子。 孟景春对此很是火冒,平日里瞧着徐正达这人还算厚道,这么一看,真是何其叵测! 徐正达这软骨头怕得罪人,拿她当炮灰!可她却也没法,只好硬着头皮接下韩至清一案,待看完所有案卷更是气得跳脚。韩至清早就在狱中自尽了,因此那些供单如何来的,根本死无对证。全案看着实在无甚破绽,但离奇的是,二殿下起初上过一道折子,按律将裁定细节一一写了,包括韩府女眷的处置问题。到后来,韩府女眷竟被他给私放了。 哪有人说一套做一套?那二殿下脑子不好使,出尔反尔不成? 是人都知这其中有隐情,但二殿下回应的却是——后来因实在不忍心,于是放了。 除此之外竟再无辩驳! 孟景春忽地有些理解陈庭方。想来陈庭方与二殿下私交甚好,这时候也该哀其不争。再想想,压根不止是不争,而是连自保之心都没有! 但当时申拟案情的折子,并非二殿下亲笔,孟景春遂审了代笔的那位书吏,那书吏一口咬定确实是二殿下授意,自己只是笔录下来而已。孟景春又问他,写折子的过程中,魏明先是否在场。那书吏却也不否认,说魏大人在场,但未授意,说话的只有二殿下。 孟景春无话可说。且那折子上的章都是二殿下的,物证人证俱在。但不管有没有用,孟景春还是当即让这书吏写了供单做证词。 她又重新翻了一遍韩至清的供单,一份份看下来,从拒不认罪到最后认罪伏法,实在有些牵强。从初期陈辞来看,韩至清压根没有打算认罪,后期松口有可能是受不住严刑逼供,或是遭遇其他威胁,但当时初审是在郴州,现在在京城复审,证据实在难找。 真是头疼。 ——*——*——*——*—— 她一连在大理寺熬了两夜,第三日晚上实在又困又饿,不得已便带着案卷回了官舍。可惜她回去得已是太晚,伙房早就打烊了。孟景春呆呆地在伙房外站了会儿,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这才叹口气往官舍走。 孟景春思量着不知家里是否还有干粮,若没有便只能饿肚子了。但她走到门口,却发现门环上挂了个布袋子。 她四下看看,周遭安静非常,什么人也没有。她便将那布袋子拿下来,低头翻翻,从里面翻出一包烧饼,还有一包早熟的青梅,抱在怀里凉凉的。 再一看,里面还塞了张字条。 孟景春往后退一步去,对着廊檐下昏昧的灯笼光瞧了瞧那字条。字条上大意是说,青梅是昨日伙房的人分的,而她昨日不在便替她代收了一份;至于烧饼,是今日伙房快要关门前多下来的,就顺便一起放了进去,免得孟景春回来时什么都吃不到。 末了,沈大人很吝啬地写了个落款,单写了个“沈”字。 孟景春想,看来他家笔墨很贵。 她又往后退几步,瞧瞧隔壁那屋,依然亮着灯,看样子这么晚也还没有睡。也不知沈相每日回来做什么,闷在屋里多没意思,不如一起喝喝酒吹个小牛。孟景春这么瞎想着,脑子里浮现了一番沈相吹牛的模样,便哈哈哈地傻笑了笑。她自然是不指望和沈相能喝上酒吹吹牛的,不过想想仍是好笑。然她立刻又收回神,心同那叠案卷一样沉。 她又在门口站了会儿,缓过神来才抱着案卷拎着那布袋子开门进了屋,径自往床边走,将东西撂在床上,便趴了上去。歇了会儿,她肚子饿得很,又将那布袋子拖过来,从里面翻出烧饼,拆了一块出来啃。 甜的,就是太冷了。 她顺手又将那纸条摸出来,瞧了瞧,又咬了口烧饼,心说这字条虽小,但这上头的字写得倒是好看得气人,昔日状元风光无限,想必文章也是写得极漂亮。只可惜现下看着,沈相似乎已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且不露锋芒不露才,想再寻着一篇沈相作的锦绣文章,恐怕已是非常困难。 唉。她翻了个身,又重新琢磨起韩至清的案子。 她边咬着烧饼边想着,先前一直觉得韩至清最后认罪是受胁迫,其实也不一定啊。一个人到最后能如此痛痛快快地认罪,想必不是看破一切心已死,便是心愿已了再无挂念。 那是不是有可能,有人同他交换了认罪的条件,因而这才爽快地招了? 孟景春灵光一现,赶紧将案卷翻出来,迅速查到韩府女眷被私放的日期,乃正月二十六日晚酉时刚过。她猛然想通了一般,一拍脑袋立时坐了起来,没错!韩至清在狱中自尽,是正月二十六日亥时! 韩至清早不自尽晚不自尽的,偏偏这个时候死,真是太蹊跷了! 好像女眷被私放的消息一传出去,他就立刻画押死了。 想必供单是一早写好的,就预备着这一刻的到来,韩至清画完押自尽了事。韩府女眷被私放之时,大有可能是有人跑去与韩至清说了!韩至清一桩心愿了却,便欣然赴死。 孟景春初时想着想着很是激动,好似前方一片光亮,这迷雾终于到了头,但冷静下来一想,却仍旧没有证据。 她重新趴回去,只是……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二殿下似乎得不到任何好处反惹了一身麻烦。人怎可能做这样吃力不讨好反倒讨嫌的事?不可能的。 难道因为女人? 孟景春听闻韩至清共有两女,小女儿乃人间绝色,至今未许人家。难道二殿下看上人家女儿了不成?可他私放这一个就算了,他放了好几十口人! 何况,这个理由似乎也没法成立,毕竟二殿下去郴州办完案就回来了,回来后也未有与宫外哪个女子纠缠不清的传闻。推断到这里,又是断了。 这二殿下站出来说句明白话不就完事了?让底下人琢磨,不是难为人么!先前她还觉着二殿下策略兴许高明,现下想想这态度简直要命!许多事,一旦摊自己头上,立场一换,一切便不同了。 孟景春思量了许久,后来实在撑不住竟睡过去了。 事实上她时间根本不够,要找证据更是难上加难,就算推断得再完美再合乎逻辑,其实都没有用。 幸运的是,孟景春最终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在皇上限定的这个日期里,根本不必彻查个水落石出,皇上兴许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2 只是不忍心罚二殿下罢了。不然也不会将这案子扔到大理寺复审,更不会在徐正达再次递案折时要求再查。究其缘由,不过是两次审拟的结论,都对二殿下极其不利。 孟景春想,皇上果然还是太宠这幼子了,且也愿意相信他的委屈与不可道之处。 ——*——*——*——*—— 又过了几日,限定之期很快便到了。孟景春前夜一晚上没睡好,当天起了个大早,认认真真写好折子,洗漱穿衣,将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又对着铜镜照了照,深吸一口气,这才往门口走。开了门,外头天还是黑的,廊檐下的灯笼亮了一晚上,光线里都带着倦意。 孟景春双手拿着折子,恭恭敬敬地对着西南方向拜了一拜。 沈英恰从门里出来,路过时恰好撞见她正儿八经地在拜什么。 沈英见她举止奇怪,便停下来看看她。孟景春直起身,也看到他,却很是从容地将折子揣进袖袋,说:“相爷要去上朝了?一道走罢。” 沈英知徐正达这回做了甩手掌柜,将韩至清一案丢给大理寺八品小吏,自己倒是推得干净。算一算,今日确实已到了限定之日,孟景春今日起这样早,想必是去上朝的。按说她一介八品小员,连列班朝见的资格尚还没有,今日却因韩至清和甩手掌柜徐正达,要上殿去说一说这案子。 沈英似是未打算提点提点她。一路上瞧她沉默不言,也未主动搭过话。 两人到宫门口时,天色才微亮。孟景春秩品不够,不能上殿列班,遂站在殿外候着。徐正达进去时还瞧了她一眼,却又迅速避开她投过来的视线,匆匆进殿了。 来人都好奇地看一眼殿外站着的孟景春,被看得次数多了,孟景春倒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脸上神情淡淡。 待朝臣都进了殿,便有宫人将殿门给关了。孟景春在外候着,瞅了瞅东边刚刚升起的太阳,觉得简直度日如年。 殿内诸事奏完,终于有人提到了这桩案子,徐正达站出来道:“回陛下,此次大理寺核审韩至清案的孟评事已在殿外候着。” 皇上淡淡道:“宣孟景春。” 一旁的赵公公即道:“宣……孟景春。” 宫人开了殿门,孟景春低着头不慌不忙走了进来。 ☆、【零八】风头 看着孟景春进了殿,徐正达却也替她捏了把汗。他心中再清楚不过,今日不论孟景春如何说,想必都没办法善终。就算她明白其中利害,双方讨好,指不定最后输得一塌糊涂。而若她当真选择了其中一方得罪,恐怕一样会死得很难看。 孟景春跪下请安,随即又自袖袋中取出折子来,双手递呈。赵公公下了台阶去取拿折子,并呈给皇上看。 考功名时锦绣文章,道理万千,此时到了这一札折子上,依然是才气满满。当日殿试,她亦是难得聪慧机灵,世事洞明。寻常人家的孩子,能有这些见地,很是不易。 皇上看完,却是笑了一笑,合起折子丢在一旁,声音不徐不疾道:“魏明先,大理寺孟评事认为此案你应是有想说的地方。你虽是韩至清这案子的主审,但有关这案,朕看了那么许多折子,只见你上过一份拟案折,却没有旁的了,今日不妨你与孟评事一道来说说这案子?” 底下已有人开始替孟景春捏一把汗,这长得瘦瘦小小极不起眼的少年人,竟将主意打到刑部的铁案王魏明先身上去了,实在是胆子忒大! 刑部侍郎魏明先才年逾不惑,头发却已是花白。他站出来,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道:“臣不知孟评事想听什么?” 孟景春仍是闷头跪着。 皇上道:“孟景春,你且说一说想问魏大人什么。”又说:“起来罢,不必跪着了。” 孟景春道了声“谢皇上”,这才起了身,转向魏明先,脸上带着浅笑,声音清朗干脆,神色里有几分难解的意味:“晚辈初出茅庐,早闻魏大人断案无数,人称铁案王,实在不敢与魏大人断下的案子叫板。只是晚辈有几处疑惑,不知魏大人能否指点一二?” 徐正达在底下听着一惊,孟景春这家伙难道选了太子这一方得罪么?! 魏明先只道:“孟评事请讲。” “韩至清的供单共五份,第一份言辞顽固非常;第二份、第三份仍是如此;第四份中虽是松了口却未认谋逆罪,只说书中言辞狂悖;而第五份供单,却已是痛痛快快伏法认罪。晚辈说得是否有误?” 她这样说着,目光仍是盯着魏明先不放。魏明先回道:“正是。” 孟景春接着道:“晚辈斗胆来理一理。韩至清初审为宝元十三年腊月初四,二审腊月初九,相差五日,两份供单上诘问几乎一致,足见魏大人并无新证可问。腊月初十,问审韩至清同僚门生共五人,其中一位名叫丁元喜的学生认忤逆罪,并检举老师家中亦有其他不法字迹,魏大人遂饬郴州知州董孝贤大人亲赴韩至清家中搜查,据禀复,确实发现其家中有不法词文若干,遂至第三审时,魏大人加上了新的诘问,但韩至清依然拒不认罪,且对家中发现的这所谓不法词文表以否认,这时是腊月十二。 “腊月十七日,韩至清长子韩以军初审,拒不认罪。同日,次子韩以丰初审,腊月十九日,次子韩以丰暴毙。 “奇怪的是,以二殿下名义呈上的那份申拟案情的折子中,却只提道‘其长子韩以军、长孙韩义崧,应均以大逆缘坐律拟斩立决’,对韩至清这位次子韩以丰只字不提!若当真按大逆缘坐律来申拟罪名,试问韩至清这位次子怎可躲过这斩立决?” 魏明先答曰:“孟评事亦说次子韩以丰已暴毙,故而不提。” 孟景春面上冷冷:“魏大人这是替二殿下在辩驳?” 魏明先气定神闲:“如何讲?” 孟景春勾了勾唇,轻笑了一下:“二殿下写这折子时,魏大人在不在?” 魏明先气度上仍是让着的,只道:“自然是在的。” 孟景春暗中咬牙根:“既然魏大人在场,那晚辈想问一问,写折子那日,是早上还是下午,抑或是晚上?” 魏明先似是想了一下,很是淡然回道:“约莫是辰时。” 孟景春转向皇帝御座,大声言道:“陛下,当时这折子并非二殿下亲笔所书,在场的必然还有一书吏。一人之词不足信,特呈上当日代写折子的书吏证词。”说着便从袖袋中取出一纸来,双手呈上。 皇上阅毕,孟景春随即又转向魏明先,道:“正如魏大人所言,这位书吏亦证明当日写这折子时,乃是辰时写毕,盖印加封,加急送出。”她小小的身子忽地往前一步:“魏大人可还记得……那一日是哪一天?!” 魏明先眉头陡然间紧蹙了一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3 下。 孟景春唇边泛着冷笑,声音却低了下去:“若魏大人不记得,晚辈便告诉大人,那一日,便是腊月十九日。” 魏明先眸光瞬时冷了。 孟景春狠狠挑了眉,声音陡然间高了上去:“腊月十九日韩以丰的确是暴毙了,但韩以丰乃腊月十九日未时暴毙,有狱卒证词为证。晚辈斗胆问魏大人,辰时写折子时,如何预知三个时辰之后,韩以丰会在狱中暴毙?!” 她连气都不喘一口,紧接着便说了下去:“难道是早已预谋了让韩以丰死掉,来杀鸡儆猴?一来吓唬韩至清,二来吓唬其余牵连人员,逼着旁人举证押供?” 她不等魏明先反应,立时朝着皇帝御座跪了下去,声音清朗得得以让殿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陛下,臣以为,二殿下不止有私放韩府女眷的嫌疑,更有杀人及逼供嫌疑。” 一时间殿内瞬起喧哗,看样子这孟景春已不是挑哪方得罪了,她这是要将两边都得罪! 已有人站出来想要说话,皇上却摆了摆手,允孟景春继续说。 孟景春嗓子发紧已是疼得厉害,她道:“臣闻二殿下为人素来宽厚仁义,能做出杀疑犯及逼供这等事实在离奇,必定是受人蛊惑怂恿,才会犯下如此过失。” 说罢她掉过头去恶狠狠盯着魏明先,道:“魏大人既然拟折子时亦在场,那二殿下犯此过失,魏大人便是共谋,且还有隐瞒不报之罪!” 殿内唏嘘不已,几位刑部官员已是跪了一地,纷纷请圣上查明。 孟景春却丝毫不肯退让一步,声音依旧高得很:“魏大人堂堂刑部侍郎,秉公清名在外,难道这不徇私之外,真真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二心?自郴州回京后,所有矛头直指二殿下,试问魏大人,身为韩至清一案的主审,疑犯被放,是否也有责无旁贷之处!?朝中折子悉数尽指二殿下,而对魏大人失职却只字不提,是否太过偏颇?!难道魏大人当真如传闻中说的那般——私交甚广?” 她最后这矛头竟然戳到了魏明先身上,还平白给他丢了一个“有意结党”的大帽子。 徐正达在底下听着心惊,这孟景春当真是不要命了。 但孟景春那里却是说得正到来劲的时候,她倏地站了起来,对魏明先是步步紧逼:“微臣不惮以最坏的心思将这事情推断一遍,会否是韩以丰死后,韩至清已觉魏大人手段滔天,即便坚持也无力转圜,只好退了一步。哪料魏大人逼得太狠,韩至清终觉无望时自暴自弃已欲自尽,却被救了下来,末了,有人抛出大筹码,若韩至清甘愿伏法后再自尽,那便许他妻女一条生路。于是当晚,韩氏妻女被放,短暂相见后,韩至清别过妻女,便含泪画押,欣然赴死。”孟景春冷笑一声:“真是好手段,若给出大筹码这人是二殿下,那二殿下能从中获得何利?但给出这筹码的人若并非二殿下,那这人又是何居心,敢这般泼污水故意陷害?真不知背后是有谁在撑腰!” 魏明先立时跪下道:“臣身在刑部十一年,从未有过二心,亦从未做过泼污害人这等事,还望陛下明鉴。” 皇上冷眼看着,竟笑了一笑,道:“今日先到这里,此案大理寺尽快给出裁定,三法司会审后便尽早结了案罢,不必再纠缠些有的没的了。” 皇上起身,一旁赵公公喊道:“退朝……” 一众臣子纷纷跪下恭送。 孟景春一身厚实官袍套在身上,里面还紧缠着裹胸布,后背出的汗已将里衣浸得湿透。 她暗松一口气,整个人都快要趴在地上。 待殿内人走得差不多,孟景春便彻底瘫了下去,她紧闭着眼缓了会儿,在宫人的再三催促下,这才慢慢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往外走。行至殿外时那一瞬,日上三竿,阳光已是有些刺目,她伸手挡了一挡,瘦削的身形晃了一晃,眼看着就要栽过去。 却有一人走来扶了她一把,轻言道:“今日这风头倒是被你抢尽了。” 孟景春见是沈英,自觉狼狈,连忙甩开他的手,微微偏过头去,声音已是略哑:“沈大人勿说这风凉话。” 沈英眸中有些许难解的意味,却仿佛看到十年前的自己,心下略是慨然。 孟景春已是缓过神,正欲离开。沈英却喊住她:“是皇上让你去一趟御书房。” 孟景春仍是心有余悸,一听皇上传唤她去御书房,瞬时觉得喉头发紧。她背对着沈英,身形单薄瘦小,看起来哪里像十九岁即将弱冠的青年人,倒像是仍在书院念书的青涩少年,还是何其干净无忧的年纪,却已深陷朝局。 她转过身来,面庞干净又有些发白,清丽非常,沈英瞧着竟愣了一瞬,却连忙回过神,道:“这边走。” ☆、【零九】得相爷指点不易 孟景春一进御书房头也不抬直接就跪了,皇上却道:“起来说话罢。” 孟景春道:“微臣不敢。” 皇上笑笑:“你有何不敢的?” 琼林宴敢缺席迟到,这么大的案子敢当堂和刑部铁案王叫板,上纲上线扣起大帽子来毫不含糊。 “微臣有罪,望陛下莫动怒。” 皇上不落痕迹挑挑眉:“你何罪之有?” “微臣不该于殿上做无凭据的推断。” “你最后那些话,说得确实不该,按说是要罚,但念你头次断案不懂规矩便算了。” 孟景春一颗悬着的心放了放。 又听得皇上道:“徐正达这回恐也未料到你会将矛头直指魏明先,这会儿估计已吓坏了。过会儿在衙门里碰见,你还得好好宽慰他一番,免得不晓得该如何做事了。大理寺卿一职缺了一年了,你代朕告诉徐正达,若他还想往上走,就好好做事,敷衍是不行的。” 语气和缓,但这等话竟然她这八品小吏转告给大理寺少卿,实在有些过了罢? 孟景春低声回:“微臣明白。” “起来罢。” “微臣……”孟景春依旧埋着头,声音小得可怜,“还是跪着罢。” 一旁的沈英见她一副心知有罪假装规矩后悔的模样,真想伸手拎她起来。 皇上倒是无所谓,只问道:“今年十九了?” 孟景春点点头,皇上却笑说:“看起来年纪倒是很小,朕先前竟以为你不过与庭方一般年纪。听闻你搬去官舍住了,竟还与右相为邻?” 孟景春心说皇上如何什么都晓得,便又点点头。 “官舍伙食可还好?” “感陛下洪恩,官舍伙食甚好。”孟景春肺腑之言。 皇上又瞧了一眼沈英:“你隔壁那屋子空了这么许久,如今有人搬过去了,可觉得热闹些?” 沈英轻抿了唇,只道:“还好。” 皇上又将先前孟景春递的那折子拿起来,翻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4 开瞧了一眼,扔给沈英道:“你教教他这折子该如何写。” 孟景春将头埋得更低,沈英接过看了一眼,将折子合起来,微微偏过头与孟景春道:“孟评事不知这折子要存档么?” 孟景春极其小声地“啊?”了一声。 “既是要存档的折子,便得小心写。”写折子又非博功名,她写这满满道理是要如何?反倒将案情弃之一旁,这哪里算得上拟案折。何况,实在大胆,天子面前耍大刀,颇有刻意炫才的意味。 所幸皇上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倒说:“得右相一句提点,是很不易的。你有幸与右相为邻,若有不明白之处,也可多讨教,勿再一个人闷头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 孟景春忙不迭点头:“微臣明白,当谨记教诲。” “好了,你下去罢。” 孟景春头也不敢抬,便匆匆忙忙退下了。 宫人将门关上后,皇上开口道:“这孩子倒是有几分你刚入朝时的影子。只这些年,你越发收敛锋芒,左右逢源,倒比朕先前预料得会做人。” 最后这话里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沈英只道:“臣只恐尽不到本分,却是万不敢僭越。” “如今说话也是愈发没有意思了。”皇上轻叹,“朕前些日子还思量,将你拔得太高太快,是否也害了你。” 不能奢,不能骄,不能懈怠,不能落人把柄,甚至,不能娶。 他是干干净净的一只棋,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皇上又说:“那孩子往后在朝中想必会遇着不少麻烦,朕当真是老了……”声音竟像叹息:“竟也惜才了。” 再造出一个沈英来,已是用不着了。 沈英静静站着,却也不回话。 过了会儿,皇上问道:“太子的婚事,筹备得如何了?” 沈英这才回道:“礼部已筹办妥当。” 皇上懒懒应了一声,只道:“没什么要紧事了,你下去罢。” 沈英便请安告退。皇上今日话语中的私惜意味他如何听不出来,只是这么些年…… 他出了御书房,站在廊下竟难得笑了笑,神情却还是淡的,再转过身来时,唇边仅存的一丝笑也没了。 沈英缓缓行至回廊拐角处,却见孟景春杵在那儿,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孟景春听到动静,连忙抬头道:“相爷这是要去政事堂了?” 沈英看她一眼,却说:“今日休沐。” 孟景春短促地“啊”了一声,表示明白了,又接着说了一句:“那下官便先告辞了。” 她刚低着头转过身去,却又被身后的沈英喊住。 沈英道:“有事同你说,一道走罢。” 孟景春便走慢一些,很是老实地跟在他身后。 明明是说有话要对她讲,可孟景春都跟着他走了好一阵子了,前面的沈英却还是一句话没有。 孟景春心说相爷也真是会诓人,便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走着。 然沈英却忽回头看了她一眼,孟景春连忙抬了头好好走路。 沈英终是开口道:“人只会趋利而往?” “诶?啊……下官……”孟景春先是觉着突然,后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说她呈上去的那封折子。那折子里说人皆是趋利的,这案子里二殿下不仅无利可图,甚至还因此遭人指摘。 “现下虽是推断无甚凭据,终有一日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沈英语气不善。 又是指的她那封折子! 林林总总的道理她确实是讲了一堆,末了甚至还表了决心,一腔热血很是昭然。 孟景春现下回头想想,那折子确实写得很是冒险。 沈英瞧她这模样,心道先前在殿上咄咄逼人,这会儿却是不吭声了。到底太年轻,因此鲜少顾及后果,孤注一掷,吃亏的日子恐怕在后头。 他虽这样想,但话说出来却要耐心温和得多:“人在世会做许多糊涂事,有时并非是有利可图才为之。” 孟景春很是乖巧地点点头。 “今日殿上这样一出,想必刑部已是松了口,大理寺那边徐正达恐也是敷衍,御史台更是没话可说。三法司会审后,这案子便会了结,最迟不会拖过这个月。会审后一旦结案,按常理是没法再翻的。”他慢慢说着,又停了一停,看着她道:“你在折子里信誓旦旦,说要查个水落石出,那就得赶在结案之前。若没这个底气,这种夸海口的话以后不要提。” 孟景春作感激涕零状,猛点头。 沈英这时候却在前头说:“点头我是瞧不见的。” 孟景春一看,他早就掉过头去了,忙说:“相爷说的是,下官明白了。” 前面没反应,孟景春便又加了句:“下官得相爷提点,觉十分荣幸,若醍醐灌顶……” 沈英头也不回,淡淡道:“谄媚之辞,亦是有讲究的。” “啊?”孟景春心说这相爷真是比陈庭方还挑剔,不过客套一下说几句感激的话,还得拽文辞不成?故而也不理他了。 两人分开后,孟景春一个人往大理寺走。沈英方才那一席话,是为她好没错。但先前在御书房时,皇上让他教自己该如何写折子,他只敷衍讲了两句,出了御书房,倒开始翻旧账仔细说教了。 兴许是怪脾气,又或者是太懂分寸,知什么话在什么时候讲。毕竟为人臣这么些年,且若没些本事,又怎可能被拔擢得这般快。 唉,这般被器重的人也不知过得开不开心。孟景春踹飞脚下一颗小石子,硬着头皮进了大理寺衙门。 离奇的是,徐正达喊她过去,竟也未说她什么,只让她再将案卷整理完誊录一份送去御史台。 既如此,孟景春便装没事人一般埋头干活去了。 ——*——*——*——*—— 朝内风平浪静了好几日,孟景春却是忙疯了,就连休沐之日都得赶到衙门里来做事情。自韩至清案之后,徐正达似是发觉她还挺能耐,便将好些事情都丢给她去做。 同僚们看着,觉得孟景春这是受器重。但孟景春心里却再清楚不过,徐正达这人很会做人从不得罪上面,总将一些讨人嫌的案子扔给她,让她为难。 谁说徐正达傻帽她跟谁急,徐正达不知有多聪明! 孟景春只顾着埋头做事,连朝中动向都懒得管。 一日,白存林休沐,想着许久未见孟景春,便跑去大理寺衙门找她。孟景春也没空顾得上与他说话,自顾自地将一摞摞卷宗搬进柜子里,白存林瞧她小身板抱着很吃力,便凑上去帮她。 白存林道:“听闻你连休沐都不回去歇着,贤弟何必如此卖力?” 孟景春将一摞卷宗塞进柜子里,揉了揉脖子,瞧了他一眼道:“事情多。” 白存林又道:“先前听闻你在殿上与刑部魏大人……吵了?”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5 孟景春小声嘀咕道:“真是什么说辞都有啊……” “诶?” 孟景春懒得重复,又走过去搬卷宗。 白存林急忙忙跟上去:“瞧贤弟这样子,难道是不知那魏大人家的千金要做太子妃了吗?” “她做她的太子妃与我何干……”孟景春顺口嘀咕着,却倏地反应过来,“白兄是说魏大人家的千金要做太子妃?” “那是自然,太子明日就大婚了,你竟连这事都不知?” 孟景春瞬时没了声儿。 太子妃乃是皇上亲自为太子选定。这时候对于魏明先而言,与天家结亲乃是无上荣耀。 可见皇上并未因先前的韩至清一案而对魏明先有所猜忌,这关系反倒是近了。 虽然魏明先前路如何与孟景春似是没什么关系,但孟景春心下却隐隐觉着不安。 她其实早猜到魏明先是太子这边的人,只是未料到皇上竟也会助长太子私下结党。这天下迟早是太子爷的天下,也只有她这样的傻子之前才想上去撞个头破血流。 孟景春心中叹了叹,俯身又抱起一摞卷宗。 白存林瞧她这样,又上去开解道:“这事是先前早就定了的,纳采问名均已行过,总不能因为莫须有的猜忌,就不让人家姑娘进宫罢?” 孟景春脸上扯了个笑:“太子大婚是喜事,白兄何必说这番多余的话。”顿了顿,又道:“我这里略忙,实在招呼不到白兄,改日请白兄喝酒,今日就不好意思了。” 白存林轻叹口气,又过去帮她搬了一趟,这才告辞了。 等他走了,孟景春才想明白这几日在各衙门行走时,身后那些戳戳指指的目光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无非是笑她不识时务,蚍蜉撼大树,竟还想着摇动魏明先?得罪人了罢?人背后可是太子爷。 孟景春想想倒也释然了,诸事想太远不好,在乎旁人眼光做什么?自己活好一天是一天。 ——*——*——*——*—— 她忙到傍晚时分,已觉手臂酸痛,脖子也疼得厉害,像是被人打了一顿。她本还想再录份案卷再走,写日期时却猛地想起什么事,一拍脑袋匆匆忙忙就收拾了东西回官舍去了。 回去时天已黑了下来,蠛蠓绕着灯笼乱飞,一副晚春的模样。 孟景春进了伙房,一位姓陆的小厨工瞧她来了,忙说:“孟大人,前两日您叮嘱的小菜今儿替您预备好了,都放在这食盒里了。”说着便将食盒递给她。 孟景春忙摸了铜钱给他,说:“真是麻烦了。” 小陆说:“不麻烦,都是寻常小菜。”他见孟景春一脸疲态,又道:“今日挖了些野菜,拌了馅儿,打算做团子的,孟大人若再等一等,便能吃着热乎乎的团子,要不在伙房坐上一会儿?” 孟景春点点头,却说:“做团子吗?” 小陆说:“是呀。孟大人不是京城人,想必以前没有吃过这种团子罢?” “吃过的。”孟景春神思竟有些恍惚,“家母是京城人,以前在家中常做着吃。” 小陆笑笑,便去灶边将拌好的馅料用大瓷碗装了,另外一厨工又将和好的糯米粉拿过来。孟景春寻了个凳子坐了,看着他们包团子,自言自语道:“以前家母在时,我也同她一起包过这个,但后来她不在了,我便再也没吃过。” 小陆是个心思细腻的,今日替孟景春准备的几样小菜,均是祭祀常用的菜品,便猜到孟景春大约是要祭某个人,这会儿又听她讲这番话,想来今日是她母亲的忌辰。 是又过了一会儿,门外又有动静。孟景春看过去,只见沈英撩开布帘子进来了。 小陆也是转过头去,看到是沈英连忙说:“相爷想吃些什么?” 沈英只淡淡看了一眼,伙房内现下已是很冷清,想必也没甚吃的了,便说:“随意罢。” 他说完便在孟景春对面坐了下来。 若换作往日,孟景春定然是跳起来要谄媚地同他行礼的,但今日她却是动也不动,好似一点劲儿也没有。 沈英只当她是受挫才会如此,便偏过头去与小陆道:“还有梅子酒么?温一些罢。” ☆、【一零】大婚 小陆听沈英要酒还有些奇怪,一想兴许是给孟景春喝的便了然,这就去温了酒,还特意备了些小菜。另一个小厨工将团子包好后便下入锅中,屋子里升腾着氤氲热气,倒让人觉得困倦。 孟景春坐着一动也不动,看着窗纸上不断扑棱的一只蛾子发呆。 沈英也不同她讲话,直到小陆将酒壶拿过来,他才倒了一杯给孟景春递了过去。 孟景春猛地回过神,看着那杯酒道:“相爷如何想起来喝酒?” 沈英眉目声音均是淡淡,也未看她,只说:“给你的。” 孟景春愣了一愣。 “醉一场虽非英雄所为,却是很畅快的。” 孟景春大约察觉出他的意思来了。竟以为她是遭受打击才这般样子,真是太小瞧人。 于是孟景春轻挑眉道:“相爷试过?” 沈英却说:“不曾。” “下官倒以为不然,何况下官今日也无甚不舒心的地方,尚不需这酒来消遣。”她浅浅一笑,眸中依旧机灵不减:“相爷这份好意,下官心领了。” 沈英便同小陆道:“那将酒拿下去罢。” 孟景春瞧了那酒一眼:“相爷自己不喝?” “我不饮酒。” 孟景春一时咋舌,便抿了抿唇同小陆道:“不必收了,我会喝掉的。”遂拿过杯子轻啜了一口,又低头吃了些小菜。 酒食下肚,孟景春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 沈英看着她吃菜喝酒,忽启唇问道:“大理寺近来很忙?”接连好些天晚上回来时都瞧她那屋的灯还没亮,想必又是晚归。 “还好。”孟景春回得简单。 沈英喝了口凉茶,脸上亦是掩不住的倦意,又道:“先前韩至清的案子,可后悔那样做?” 孟景春一笑,回得甚是干脆:“下官不后悔。” 沈英脸上不落痕迹地浮了笑意:“人都说你该后悔,你心中却如此看得开,也属难得。” 孟景春不再回话,却只看了一眼昏黑的窗外。 唇齿鼻息间尽是梅子酒的清香,孟景春竟莫名觉着有些醉。 随后小陆又将煮好的团子端上来,沈英低头慢条斯理地吃着,孟景春看着自己的碗,却迟迟没有动。 小陆猜她兴许是睹物思情一时走神,便在旁边说了一句:“孟大人趁热,凉了就不好吃了。” 孟景春这才回过神,很是仔细地吃起那团子来。从馅儿到外头包着的糯米,与母亲做出来的俱是不同。 她不由想起一些旧事,便闷闷开口:“下官幼年时,曾遇过一个人,现下虽已不记得他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6 的模样,却大约记得他说为人不能失心中赤忱,故而下官不觉着后悔。” 沈英闻言,手中调羹分明是顿了一顿。 孟景春又道:“相爷在朝中多年,不知认不认得朱大人?” “哪一位朱大人?” 孟景春道:“原大理寺卿朱豫宁大人。” 沈英眉头轻皱。朱豫宁多年前便已拜表辞官,之后大理寺卿的位置几次易人,因而后生们几乎没几个晓得朱豫宁的,孟景春问这一出又是为何,且她又怎会知道朱豫宁? 见沈英不答,孟景春咳了一声,继续埋头吃东西,也只说:“罢了,想来相爷也不认得。” 末了,沈英搁下一句:“朱大人已是辞官还乡多年,不知近况如何。” 孟景春了然,便不再提。 两人吃完后,孟景春提着那食盒往官舍走,到了门口便也只与沈英客气地道个了别,便兀自转身开门去了。 沈英见她关了门,在外头站了会儿,也就进屋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沈英去前头熄灯,又瞧见孟景春在门前那株古桐树下立着,宽大的白袍子被晚风吹得有些鼓起来,他推开半扇窗,看见她又朝着西南方向拜了拜,脚下一团正烧着的纸钱,还有些贡品香烛之类。 孟景春站了半晌,他便看了半晌,他陡然间想起那日早上,孟景春拿着折子也这么拜过,现在想来应是在拜祭哪位故人。 孟景春忽地回过头来,恰好瞧见沈英正站在窗口看着,愣了一下,低头匆匆进屋去了。 沈英又在窗口站了许久,等他回过神,古桐树下已没有了那人身影。 ——*——*——*——*—— 次日太子大婚,城中又是一番热闹。孟景春实在累得很,便告了假提早回去,走在御街上却被挤出一身汗来。 巷口被挤得水泄不通,孟景春想当日状元游街,也不过这般风光。她觉着很闷,天不好,看着要下大雨,今年的梅雨季按说也该到了,可不知怎的,连续好多日竟艳阳高照怎么也不落一滴雨,孟景春都觉着自己快被烤干了。 忽有人扯了扯她的衣服,孟景春猛地回过头去,却见陈庭方靠在墙边,唇边挂着单薄笑意。 孟景春近日太忙,都不知他何时病愈的。 陈庭方越发清瘦,孟景春瞧他这模样竟生出一丝不忍心来,身子不好竟还到这么拥挤的地方来凑热闹,真是不知爱惜自己。 他扯着孟景春的衣袖没有松手,孟景春刚要说话,陈庭方却伸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孟景春还未反应过来,已是被人群挤到墙边,原是太子妃的轿子要过来了,路人纷纷往后退,孟景春被人不小心踩到脚,但她却很是爷们儿地伸开手臂去护住陈庭方。 她脑子一热,竟觉着若不护着他点,他就会被人挤坏一般。 陈庭方薄唇慢慢弯了弯,脸上笑意浓了些。孟景春脸对着墙壁,压根看不到他的脸,好不容易等太子妃的轿子过去,人群里这才留出些空隙,孟景春喘口气,赶紧拖着陈庭方拐进旁边的巷子里。 巷子里人虽然也多,却总好过御道上那黑压压的一阵。孟景春寡着张脸似是不大高兴,看看陈庭方却说:“贤弟如何到这儿来了?” 陈庭方只浅笑笑:“从衙门里出来,便被堵在这里了。” 孟景春拍拍官袍上的褶子,道:“我亦是。” “有阵子不见了。”陈庭方慢吞吞走着,好似这世上没什么值得走快了去争抢的。 “恩。”孟景春应了声,“贤弟身子可好些了?” 陈庭方唇边又挂上了单薄笑意:“好多了。” 孟景春一时不知说什么,陈庭方却不紧不慢道:“前些时候听闻孟兄在殿上狠狠得罪了一番魏大人……” “莫再提。”孟景春做了个切勿再言的手势,便又继续往前走。 陈庭方却在背后浅笑了笑。 两人行至一处酒肆,孟景春顾及到他身体,便问道:“现下可还能喝酒了?” 陈庭方抬眼瞧了瞧那招牌,却慢慢道:“纵是京城再好的酒肆,也没有我家存的那几坛子酒醇香,孟兄可想试一试?” 孟景春算算手头钱银,便很是乐意地应下了。 孟景春固然猜到陈庭方说家中存了几坛子酒是谦辞,但她真正瞧见陈府酒窖,却着实惊了一惊。 “我曾祖父爱喝酒,便让人造了这酒窖,结果家里人有事没事便藏些酒,算起来也有七十个年头了。”陈庭方如是解释,又看向孟景春,“孟兄想喝哪一坛,随意挑便是了。” 孟景春两眼放光,紧握双手不好意思地说道:“客随主便,我随意。” 陈庭方只笑笑,指了其中一坛酒对身旁小厮道:“温一壶送上来罢。” 小厮应声去取,孟景春便与陈庭方一道出了酒窖。 孟景春未在陈府吃过饭,这下算是见识了一番陈府的排场。陈韫身为左相,一年俸银与沈英比起来,虽肯定要多一些,但也应差不多。孟景春心中不免比较,同样是相爷,她隔壁住的那一位却寒酸得要命,也不见有什么好衣服可穿。沈英正是好年纪,却如此亏待自己,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孟景春三两杯小酒下肚,加之面前美食丰富得都不知如何下筷,心中觉着很是舒坦,不免又多喝了几杯。 天色渐渐暗了,外头起了风,孟景春喝多了有些发飘,不免有些口不择言:“三千六百两啊。” 陈庭方一愣,却立即反应过来,她这算的是沈英的年俸啊。他抬眼看了看孟景春,唇角笑意不减,懒懒问道:“孟兄如此惦记沈相的年俸,莫不是在动什么心思?” 孟景春连忙摆摆手:“没这回事,不过感叹一番罢了。” 陈庭方不语,又给她倒了一杯酒。 又过了会儿,陈庭方却兀自笑笑,声音低得旁人根本听不到:“若孟兄敢嫁而沈相愿娶的话,那三千六百两年俸便能寻着女主人了。” 孟景春压根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动静。 陈庭方脸色僵了一疆,却也未起身。只片刻,屋门忽被人撞了开来,孟景春循声望去,酒都吓醒了。 二殿下醉得一塌糊涂地站在门口,似是有些支撑不住,最后索性坐在了地上。 孟景春被这情形给惊着了,略有些不知所措地慌忙站了起来。 陈庭方却坐着不动,冷眼看着坐在门口的那人,良久才拿过手边茶壶倒了一杯水,不慌不忙地起了身,缓缓走到门口,蹲下来将杯子递给他,但神情却转黯,声音轻轻的像是叹息:“殿下的心也该狠一些才是,又何必任旁人欺负。” ☆、【一一】借宿一晚? 屋外风越刮越大,连雷声也未听着一声,雨点便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7 砸了下来。 孟景春瞧着眼前这情形,知自己不好继续待着了,便悄悄绕出去,又问府中下人借了把伞,一个人默默地回去了。 今日本该是宫中大喜的日子,二殿下又何故神伤至此?孟景春琢磨良久,脑子却不够清醒。外头风大雨大,孟景春觉着自己都快要被这风给卷跑了。 回官舍路途漫漫,那把伞在大风中压根失去了作用,她回到官舍时,全身已被雨水淋得湿透。 关上门匆匆忙忙点灯,没料蜡烛竟只剩了一小截,火苗一副将灭不灭的样子。孟景春剥下湿淋淋的外套,打算去后头烧水,一翻炭筐想哭的心都有。她这些天没日没夜耗在衙门,连家里没炭没蜡烛都不晓得,真是不长心思。 她琢磨了会儿,又重新将那外袍披上,开门走到沈英门口,“咚咚咚”敲了一次,没人理,“咚咚咚,相爷”没人理,“相爷,相爷,咚咚咚”,她正要喊第四遍时,门总算是开了。 然而很明显,沈英亦是一副刚赶回来不久的模样,虽没有她狼狈,但身上衣服也俱是湿的。 “有事么?”沈英声音淡淡,听得孟景春都不知如何开口了。 “下官、下官来借些东西……”她又连忙补充道,“改日会还的。” “进来罢。”沈英说完便转身往里屋走了。 孟景春关上门,蹑手蹑脚地往里走,还不忘左右瞧瞧,好似没什么地方可以藏那么多真金白银啊。 水壶里的水正烧着,孟景春站在卧房门口,也不往里瞧,只说:“下官想借两支蜡烛和一些木炭烧水。” 沈英不理她,不知在里头做什么。炉子上的水将沸,孟景春便往里探了探头,却见沈英已换下湿衣服,正在穿一身干净中单,头发已是放了下来。虽只是个背影,孟景春迅速掉过头,喊了声说:“相爷,水要开了。” 沈英从里头走出来,身上只松松垮垮套了件白衣中单,前襟处微微敞着,锁骨甚是好看。孟景春愣了一下,咽了咽沫,连忙别过眼去,又将借东西的话说了一遍:“下官就借些蜡烛与木炭。” “家中竟连这些都忘了多备一些?” 孟景春低头不语,心里却恨恨地想,看罢看罢,又要说教了!借你个东西又不是不还,要你教训老子! “蜡烛在那边的柜子里,炭筐里的木炭自己看着取罢。”沈英说完便去拎水壶,将那水倒进木桶里,又去打了冷水继续烧。 孟景春想他估计是打算烧水洗澡,便悄无声息地去摸了两支蜡烛,又拿了张纸去包了几块炭,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悄悄走了。 沈英从后院回来时却见屋中没了孟景春人影,这么偷偷摸摸就回去了也不说一声,当真是行事古怪。 孟景春回去折腾到很晚才收拾停当,一夜做了无数梦,早上醒来时脑子跟堆了一团浆糊似的。 到了衙门里,听人嘀咕说昨日太子大婚时,二殿下竟在喜宴上喝醉了,独自出了宫,后来也不知去了哪儿。孟景春脑海里立时浮现昨夜二殿下那一张略显凄苦的脸,以及陈庭方那淡到清寡的神情,想想都觉得不像是真的…… 这件事被传得神乎其神,说二殿下倾慕魏府千金已久,如今见其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皇嫂,实在心痛非常。 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说魏府千金藏于深闺多年,除了爹娘兄弟和府中下人,谁也未瞧见过她模样,又哪里能和二殿下有什么私情。 孟景春听着一笑了之,坊间编排是很厉害的,她亲身经历甚有体会,白说黑,黑变白,是非逻辑不分,实在很容易坏人名声,教有心之人给留意了去,大做文章。 何况她也没这闲空理会这些事。这一日,她回去得早,想着先睡一觉再去伙房,没料衣服还未来得及换,门口便响起敲门声。 孟景春起先以为是伙房的人又来分东西了,打开门却是被吓一大跳。门口站了四人,均是她在书院时的同窗! 那四人拎着行李背着书箱,风尘仆仆的样子。孟景春有些咋舌:“你、你们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其中一个书生道:“问了会馆的人,说你如今搬到官舍住了,便一路问过来的。” “哦。”孟景春心说补眠计划又算是泡汤了,便道,“你们远道而来,我也没甚好招呼的。若不嫌弃,这官舍附近倒是有酒肆,给各位接风洗尘罢。” 那四人自然开心,孟景春暗自摸摸袖袋里装的钱袋子,只可怜了孔方兄。 她摸摸鼻子,便领着那四人往酒肆去。 席间那四人喝得开心,与孟景春说了许多家乡的事情,又讲自她高中了探花后,书院里新进的后生就越发多了,连夫子都神气起来。 又说她既然已做了京官,必定是前途无量云云,日后定不要忘了帮衬。 孟景春强打着精神,已很是疲乏,却还得应付这场面上的同窗情谊。 从前在书院,她想少一些麻烦,大多时候都是避着旁人。因此孟景春对书院同窗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若非母亲一定要她去,她是不愿和那些人溷在一块儿念书的。 可她是出了名的逆来顺受,长得瘦瘦小小,免不得受人欺负。母亲过世后她便拼了命一门心思地想要考出来,这样便有理由回京城了。她对京城的记忆已是很单薄,许多事都已随着这十多年的漫长时光渐渐消失殆尽。十一年前,她趴在竹床上翻父亲的诊病札子,许多字还识不得。母亲那时身子不好,坐在一旁看着她,却仍是神态优雅,不急不忙地将碗里的药喝得干干净净。 她闷头灌了自己一杯酒,也未留意身边四人在热闹地讨论什么。 末了,孟景春问他四人为何到京城来,他四人这才说是到京城来投师做学问的。孟景春应了一声,看时候不早,便起身与堂内小二结账。 她结完账,刚想开口说先行一步,改日再聚。一位同窗却说:“今日尚不够尽兴,孟贤弟与我们许久不见,不如秉烛夜谈,聊个痛快!” 孟景春暗暗蹙了眉,琢磨了半晌,拒绝的话已是到了嘴边:“我明日一早便得去衙门,恐怕……不能奉陪。” 那没脑子的却说:“孟兄实在不够意思,这是做了京官,便摆出姿态来不愿与我等来往了?” 纵然孟景春伶牙俐齿,现下却疲乏得实在没有精力与之辩驳。 那四人坚持说要回孟景春官舍,还说给她带了些家乡的土产要替她拿过去。走时,还顺道从酒肆拿了一坛子酒和些许吃食。 孟景春实在无法,便由得他们去。 一群人在屋里铺了席子,坐在地上吃吃喝喝很是开心,孟景春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觉得头痛得很。 不知不觉已是夜深,那四人喝得东倒西歪,屋子里满是酒气。 孟景春自杯盘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8 狼藉的席子上起身,脑子里嗡嗡嗡地直响。再看一眼屋内,实在没法睡觉,连席子都给铺地上了,床上只剩个床板子。何况这帮人打鼾磨牙说梦话,教人如何睡? 她心一横,从柜子里拖了条毯子出来,便悄悄出了门。今夜天不好,让人觉着气闷。孟景春深深吸了口气,走到沈英门口,犹豫了半天,伸手敲了门。 一下,两下,三下,她声音略哑地唤了一声:“相爷……” 等了会儿,却没人来开门。孟景春依然傻站着,却也不再敲门了。她想沈英应是睡了,那就算了罢。 然就在她打算回去时,屋内的灯却忽然亮了。 她抬眼一瞧,沈英已是开了门,着一身中单,神情慵散。 孟景春不知所措地低了头,裹着毯子道:“扰着相爷休息了……下官实在……” 沈英声音中带着倦意:“何事?” 孟景春声音很低:“今日来了家乡的几位同窗,已是喝醉了睡在隔壁,下官实在没地方睡觉……便想着是否能在相爷这里打个地铺……” 沈英倦极,已近子时,夜风里竟有凉意。沈英见她可怜兮兮地裹着个毯子站在外头,心中竟觉不忍。本还想着多问几句,却只说了一句:“进来罢。” 孟景春这才松一口气,看了眼书房道:“相爷去睡罢,下官去书房睡了。” 沈英毕竟长居此地十多年,即便是与孟景春那儿同样的屋子,里头却打理得要比孟景春那屋舒服得多。孟景春上回来借东西的时候,看到相爷这里如此舒适,还琢磨着等哪一日有余钱了,也要将自己的屋子打理得舒适宜居,而不是回家倒头只有一张硬邦邦的床。 书房虽然小,但地板上铺着蔺草席,软垫与矮桌摆在正中,厚厚的书堆满了架子,壁龛里放了花儿,布置得很雅。 而孟景春那房子里,书房至今都是闲置的,只有张笨重老旧的木头桌子。 对比方能显出差别,但孟景春此时却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想这些,脱了鞋子便拖着疲惫的身体直接进去睡了。 她卷着毯子在蔺草席上躺下来,耳根终于清净,便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刚闭上眼,却听脚步声,她睁开眼,外面昏暗的灯光照进来,沈英抱着一床被子不急不忙走了进来。 孟景春连忙坐起来,沈英将被子丢给她,只淡淡说了一句:“地板太硬,垫着睡罢。” 孟景春忙点点头,说:“相爷不必顾下官,快去歇着罢。” 沈英转身正要走,却忽又偏过头来看她一眼,道:“你打算穿着这身官袍睡?” ☆、【一二】做了不大好的梦 孟景春忙说:“本来怕受凉的。”她又连忙催促道:“相爷快去睡罢,下官心里实在太过意不去了。” 沈英又看看她,这才走了。 孟景春铺完被子便和衣而睡,四下万籁阒寂,她很快便去会周公了。 沈英回到卧房再次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本来睡得就浅,被人吵醒再这么折腾一番,即便倦极,也很难入睡。 半夜忽打起雷来,须臾间便下起了大雨。沈英辗转反侧,终是从床榻上坐起来,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头痛得厉害。 他下了床,披了件外袍走到后院门口,轻轻推开门,混着水汽的夜风便瞬时涌了进来,有着惊人的凉意。屋内烛火被风吹得左摇右摆,光线明明暗暗,最后终是灭了。他置身这黑漆漆的雨夜之中,满世界只有雨声。 这已是在京城独居的第十一个年头。对身边的变化渐渐熟视无睹,好奇心即将消失殆尽,一切还是老样子。 雨势没有转小的意思,他头痛稍稍缓解,便关上了门,回屋重新点上灯,偏过头去便是书房,也不知那小子睡得如何。 沈英光着脚走进去,借着外面的昏昧灯光,却瞧见孟景春和衣趴在蔺草席上睡着,连毯子都不知被踹去了哪里,用来当褥子的棉被也皱在一旁。这是什么糟糕的睡相?! 沈英本想踹她起来,最终却只是俯身将地上那团皱巴巴的棉被铺好,又拖过那被踹到矮桌底下的薄毯子,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将孟景春抱回到棉被上,再替她盖上毯子。当真是同个孩子一样,比他预料中还轻,这般小的人,又何必在朝中趟这浑水。 然沈英到底嫉妒这美好年纪,躺下便能入睡且能睡得同猪一样任凭打雷下雨都不醒,这时候想必将她丢进护城河她恐怕都醒不过来罢。 那日皇上问起说隔壁终有人来住,是否觉得热闹些?自然是的。不仅热闹了,竟还让他养成了坏习惯。每晚回来时都得瞧一瞧隔壁是否回来了,若是没有亮灯,便要想一想近来大理寺是否又接了什么大案子。 真是…… 沈英直起身,不禁暗嘲,对别人上心便算了,竟对这样一个大理寺八品小吏上了心,当真是莫名其妙。 他正要出去,刚刚才转过身,孟景春翻了个身就又滚到蔺草席上了,他俯身又将她挪到棉被上,孟景春不知在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忽地就伸手搭住了他的脚。 带着凉意的触感让沈英愣了一下,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孟景春的手从他脚踝上挪开,心中却是细细碎碎地起了一些波澜。触感柔软骨骼纤细,又有些凉,竟像是……女子的手。 他蓦地回过神,将孟景春颇不老实的两只手都裹进毯子里,瞧她仍是穿着一身累赘的官袍睡着,心想这小子真是古怪,官袍又不舒服,这如何能睡得着。空气中浮动着隐约酒气,嗅着教人有些迷醉,还当真是个酒鬼,也不知喝了多少。 屋外雨声依旧,沈英已没有了睡意,便自书架上取了本书,点了矮桌上的灯台,看书打发时间。 一支蜡烛燃至一半,外面的更鼓声已是响了。沈英自蔺草席上起身,屋子里清晰可闻的只有孟景春绵长又规律的呼吸声,这家伙仍不知世间岁月地酣睡着,后半夜竟睡得非常老实,再也没乱动过。 沈英揉了揉睛明穴,略觉酸痛,又俯身将矮桌上的灯台吹灭,搁下书走了出去。 洗漱整理一番,外面天仍旧暗着,他穿好朝服取过伞便出了门。 雨势渐小,天色渐明,孟景春醒来时头疼得厉害,大约是没有枕头,故而脖子也疼。再想想,似乎她做了些什么不大好的梦……她猛地坐起来,一看四周才想起来昨晚竟是到沈英这里借宿来了。 孟景春连忙爬起来,拍了拍官袍上睡出的褶子。屋外虽已天亮,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却还是昏昏暗暗的。孟景春赤着脚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想着要不要给沈英留个字条,言一番感谢之辞。 左思右想,她裁了张纸,很是节约地写了“蒙相爷招待,下官感激不尽”,便将其压在镇纸下。 之后又将被子叠好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9 ,端端正正放在矮桌旁,这才抱着毯子出了书房,穿上鞋子左右瞧了瞧,唉,这才似人住的地方嘛。 她开了门,一股阴惨惨的春末夏初味道漫布整个天地,让人打不起精神来。仔仔细细替沈英锁好门,她回到自己屋子,去后院洗了把脸,随后喊醒地上睡得乱七八糟的那四个家伙,到伙房拿了一盒子牡丹饼,便匆匆忙忙往衙门赶去。 徐正达上朝未归,衙门里连个头都没有,孟景春边吃着牡丹糕边誊昨日未写完的卷宗。她快吃完时,一个同僚凑上来,酸溜溜地道:“今日早上我去伙房咋没吃着牡丹糕啊,还说是给相爷留的,怎么的你也吃着啦?” 孟景春愣了一下,张口便是瞎话:“伙房的人说放久了便不好吃,这多下来的就被我要来了。” “哦……”同僚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还以为是你住相爷隔壁,这才得了便宜呢。这么些天住下来,相爷隔壁住得舒心不?” 孟景春心说过得可不好了,她昨夜都开始做些不太好的实在说不出口的梦了。但她说出口却是:“与相爷不熟,无甚来往,住谁隔壁不是一样。” 同僚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见徐正达脸色极差,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孟景春一瞧,心说坏了,徐正达这模样铁定是摊上事了。 那同僚已是转过去埋头做事,孟景春亦是低头认真誊着手里的卷宗。 徐正达背着手将大堂看了一圈,末了说:“孟景春,出来一趟。” 孟景春心中哀嚎一声,搁下笔就跟着出去了。 到了走廊里,徐正达瞥了瞥四下,忽地止住步子,转过身来。孟景春脚下步子倏地停住,立在原地等着他发话。 徐正达瞧瞧她,没由来地问了一句:“算盘会打么?” 孟景春认为能者多劳,徐正达这般问定是有事要丢给她,可她实在不想接,便开口道:“不……” 一个“会”字还没说得出口,徐正达阴惨惨的目光就投了过来。 孟景春又回道:“会一点儿。” “不会也无妨,你脑子聪明,想必学得很快。”他顿了一顿,“能看懂账册么?” 至此,孟景春已明白无论她答会与不会都是没用的,因为徐正达已是铁了心地要扔一件事给她,且这事不会省心到哪里去。 孟景春便道:“徐大人想必有事交代,不妨直说,下官好好听着。” 徐正达瞧她伶俐至此,便也将话挑开了说:“计省有个案子要核审,事关重大不宜宣扬,我需找个副手。” 只需个副手?徐正达这回倒是有担待了,想来这事是硬压在他头上的,推也推不掉。 孟景春的话也往好听里说:“承蒙徐大人看得起,有事吩咐下官便是。” 徐正达便道:“计省户部司的人已是在等着了,你现下便收拾了东西去计省一趟。” 孟景春竟有些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事情,要大理寺评事跑去计省待着,怎么说都不合规矩。 她暗吸一口气,低了头道:“下官知道了,这便过去。”她说罢便进去收拾了桌子,将剩下的几份案卷锁进矮柜里,提着书匣便往计省去了。 计省衙门与政事堂一般,皆是寻常人不易进的地方。政事堂乃宰相议政办公之处,中书门下若有争论,事务不能决者,入政事堂复议后上呈至皇帝裁定。计省亦是院深门高,下设三司,掌管举国税收、各地进贡及衣粮盐茶等事务,不得有丝毫疏忽差错。 两个衙门,仅一墙之隔。孟景春头一回过来,守门小吏问了好些话,最终遣了一人去里头寻度支主事出来。 孟景春便又在门外等了许久,一位姓杨的主事出来后,孟景春与他说自己是大理寺过来的,杨主事便同守门小吏打了招呼,带孟景春进去。 计省墙高路窄,一路清清冷冷让人生畏。杨主事走在前头,问她道:“事情的大概,徐少卿同你说了么?” “还没有。” 杨主事不再说话,在前面不急不忙地走着,孟景春忽听得隔壁墙边传来的声音,便竖起耳朵听着。 隔壁一人说:“上回给你的安神药吃着也没用了?” 另一人却回:“老毛病了,吃不吃皆是一样。” “还是多歇息才好,这般熬下去,身子会垮的。” “我有数。”稳稳沉沉的声音。 聊天声越发小,孟景春再走了一阵,便听不见隔墙的声音了。她记性好,竟能听出其中一人是太医院张之青,另一个不仔细听也知道是谁。 沈英竟一直睡不好么?她想起昨日半夜跑去打搅他,也不知后来他睡得如何,心中不免有些歉疚。 本是阳关道,往前走着走着便是孤栈天梯,稍有不慎,摔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想来,相爷也是极辛苦的。 孟景春低头跟着杨主事拐过了弯。高墙那边的张之青淡淡开口:“你独身太久,身旁连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别过得太敷衍了。” 沈英却也只浅浅回了一句:“知道了。” 张之青今日本是过来给门下省一位老臣诊病,瞧见沈英脸色差极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沈英却仍旧是好似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有分寸的老样子。 张之青还有其他事,瞧他这模样,也只好暗自叹口气,正要作别时,沈英却忽然喊住他。 “还有事么?” 沈英虽还是一如往常的淡然神色,问出的话却令张之青心里咯噔了一下。沈英问他:“那一日你替孟景春诊病,没有察觉其他异处么?” 张之青话到嘴边犹豫再三,回的是:“医者容不得失误,若不能确信,是不好乱说的。” 沈英神色有些微变化,却仍显得漠然。他道:“知道了。” ☆、【一三】难揣 张之青知沈英素来敏锐,即便方才他自己未明说,沈英也已是猜得八/九不离十。孟景春若当真是女儿身,便是朝中大事,不仅礼部会被问责,春闱主考等一众考官,甚至连一些没什么干系的地方官员都会受到牵连。 若当真是这样,孟景春胆子也忒大了!明摆着欺君,这还得了? 这也是张之青不敢说的地方。朝堂耳目太多,不是他一介太医院医官能乱说的。装作不知道,别去瞎捅这层纸,对他而言无疑是明智的。然今日沈英却将这事情提出来了,想必沈英心中已是起疑,只是在他这里求个确定而已,也不知沈英会如何处理。 张之青蹙蹙眉,也不说太多,便作别沈英,背着药箱匆匆走了。 沈英倒是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隔壁衙门里的孟景春此时却很是头大,度支主事杨大人将一大箱子的日言簿摆到了她面前,道:“去年至今年三月的日言簿均在这儿了。”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20 杨主事所说这日言簿,乃去年幽州水利工事账簿,每一日度支均记录在薄,工部账房拟录,最后报至计省户部司审核。 孟景春至此已大约知道是什么事情,面前这一堆日言簿兴许是核下来与年薄对不上,又或者是与账库的银子对不上了。 但杨主事立即同她泼了一盆凉水,他道:“计省核下来,账簿中所言,与库银无出入。” 孟景春懵了,心说你对下来库银是无误的不就行了吗?你寻什么茬呀?这不是没事做嘛! 杨主事又道:“账虽无出入,但幽州水利工事中却存着问题。今日早朝上有人参了工部一本,道这工事中有人中饱私囊,私挪官银。” “……” 杨主事一副见惯了大风浪的样子,语气淡淡继续说道:“账面这些东西,越是做得漂亮无误,便越是蹊跷,望孟大人核审时候勿被这漂亮账面给蒙了眼。” 他说话客客气气的,却教孟景春心里直打鼓。 孟景春犹豫着问了一句:“下官想多问一句,今日殿上是哪位大人上的奏本?” 杨主事眉眼平淡:“御史台出的面,算是寻常弹劾。” “可有指名道姓说参的是哪位大人?” “没有。” “可……有证据?” “有往来书信为证,但那信恐是书吏代书,没法辨认是何人所写。” “有无印信?” “没有。” 孟景春暗吸一口气。这便是徐正达口中的事关重大不宜宣扬?好一只老狐狸,将御史台日常弹劾硬生生给妖魔化他这是什么意思?再说御史台那帮子人,拿个字迹没法辨别也无印信的书信就敢当证据上呈,连最起码的职业操守都没有。 杨主事不知她在腹诽什么,只接着同她道:“然今日在殿上,陛下却将这本子给驳了。” 做得好!孟景春心道终于有个不糊涂的。 “但——”杨主事瞥了她一眼,“皇上密饬大理寺立案核查。” 话至此,孟景春才算明了。果真圣心难测,皇上才是最难猜的那一位。难怪徐正达一脸忐忑沉重,这的确不是什么好差事。 皇上不信任臣下,却不愿意挑明了查,那么他到底是在怀疑哪一个?又想护着谁?当真是矛盾至极。 杨主事取了块腰牌,连同钥匙一起递给她:“这事不急,大理寺慢慢查便是了。以后再来同小吏出示腰牌即可,钥匙留好。” 孟景春极不情愿地接过来,觉得沉甸甸的。上次韩至清的案子朝中仍有风言风语,这回又接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实在命途蹇促,流年不利。为赚这四十两年俸,真是提着脑袋干活。 之后杨主事又让她见了户部司几位算师,说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直接问便是了。孟景春点点头,提着书匣便找了个空桌子坐下来,自那箱子里取出一本账册来,简单翻了翻。每一项开支记得清清楚楚,零头写得甚是精确,格式齐整,相当漂亮。 做这账的想必也是一把好手。她掉过头去问杨主事:“杨大人可知这账簿是工部账房哪位做的?” 杨主事看她一眼,道:“薄册后写着名字,拟录核审俱有。” 孟景春连忙翻到最后一页,确实是有写明是谁人拟录,谁人核审。她想想,还得去趟工部才行,便将账簿重新放进那箱子中,仔细锁好。刚打算起身,却又想起什么,从书匣中又取出一把小锁来,在那箱子上多上了一道。 杨主事瞥见她这小小动作,不落痕迹地眯了眯眼,小小年纪防人之心便如此,若往后还得了。 杨主事仿佛看出她心思一般,又叫住她,道:“此事不宜太声张,若要去工部查问,便说是计省要核去年的账因此有话要问,万不可说是为了查私挪官银的事。” 孟景春答知道了,心中却以为不然。这件事口口声声说别声张,可人世间的口舌是非怎么来的?只要有一人知道,便会有第二人、第三人知,又何必费周折做这样子。 她提着书匣出了计省,想着这事反正不急,还是先回大理寺将手头的要紧事处理掉再说。 路过政事堂门口,她却停了步子。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相爷也是极可怜的,既然借宿了一晚,也不能白借宿不是?再想想先前借的木炭与蜡烛还未来得及还过去,那就买些东西一道还过去? 好像显得太刻意了。 孟景春撇撇嘴,提着书匣走了。 ——*——*——*——*—— 天气依旧阴沉沉,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到现在地上仍是潮的。政事堂清清冷冷,沈英留到酉时这才收拾东西回官舍。天色已黑,御街空空荡荡,自己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路过伙房时,他却也懒得进去,便径自回屋。 点了灯,他竟下意识地往书房瞧了一眼,脱掉鞋子走进去,将矮桌上的灯台点起来。昏昏暗暗的烛火轻轻跳动,越来越亮,投下浅浅的影子。 镇纸下压着一张小字条,沈英将那字条拿起来看了看,又偏头看了一眼旁边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神色却是沉了一沉。空空的书房里,似乎还有昨夜里那孩子身上带着的隐约酒气。又何必…… 他略怔忪,门口却响起了敲门声。 在官舍一住十一年,这扇门想必没有第二个人会敲得如此勤快。他直起身,走出书房去开门。 孟景春站在门口,一手提了个食盒,另一只手拎了一个布包。 沈英如往常一般问她:“有事么?” 孟景春脸上笑意暖暖看着很是亲切,却也带了一分的谄媚:“下官来还木炭和蜡烛。” 沈英让她进来,孟景春将布包放在地上,又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桌上,道:“相爷可是还未吃饭?” 沈英没什么胃口,却见她从食盒里取了碗出来,一边自顾自道:“小陆说今日未见相爷去伙房,下官心说伙房今日熬了这么好吃的粥,相爷没吃着好可惜,便带了一份回来。” 她端着碗四下瞅了瞅,想说这地方也不适合吃饭啊,连张椅子也没有。 沈英一眼看破她心思,神情却还是清寡,转身便进了书房。孟景春便又将那碗放进食盒里,拿着食盒进了书房。待沈英坐下来,孟景春也是不客气地拖过软垫在对面坐了,自食盒里取了餐筷调羹小菜粥碗,竟还有些瓶瓶罐罐。 打开碗盖,粥还冒着热气。沈英拿过调羹低头喝粥。孟景春看他吃着,拿了一个白瓷罐递过去:“里头装了些酸枣仁。”又拿过一个小瓷罐:“这里面是酸枣仁粉。” 沈英抬眼看看她。 孟景春连忙补充道:“家中土产,土产。”咽了下沫,又道:“这酸枣仁与茯神煎水冲朱砂末,能养心安神,治……虚烦不眠。” 沈英好整以睱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酸枣仁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21 粉略方便些,温水冲服即可,对虚烦不眠也是有用处的……” 好一个虚烦不眠,她昨晚上到底是真酣睡还是假寐?! 沈英面上却依然平静得不得了,开口也是淡淡:“你家是在江州?” “啊?是。” “江州产酸枣仁么?我竟不知道。”沈英语气平淡极了。 “产的!”孟景春略是心虚,却也不忘辩驳,“产得不多罢了。” 沈英又说:“下回若想贿赂,土产是不行的。” 孟景春气结,老子好心好意给你送个礼,你还嫌它是土产寒酸。罢了,不同性子别扭古怪的人计较。 沈英不慌不忙喝完了粥,忽问她:“江州离京甚远,你留做京官,不知何时方能回家探望,父母不挂念么?” 孟景春眸中亮色倏地黯下去,语气倒听不出什么难过来。她道:“家母前年走了,家父很早前便不在了。江州有个远房表舅,做药材生意。” 沈英听着一时竟寻不到什么话来讲,只问道:“如何就想着要考功名了呢?” 孟景春似乎恍惚了一下,说出口的却是:“没钱了我得养活自个儿。” 就为这么个理由,女扮男装,冒着被杀头的大罪进京博功名?!一派胡言。 孟景春回过神,撇撇嘴:“相爷不信就算了。”说罢竟自己拿了茶壶倒了杯水喝了。 她过一会儿又想起正经事来,便赶紧问道:“相爷是否督办过幽州水利工事?” ☆、【一四】可惜只是女儿身 面对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沈英回得很是从容:“是,怎么了?” “无事。”孟景春又闷头喝了一口水,“下官只随意问问。” 沈英自然猜到暗查幽州水利账目的事,因此也未觉得有多惊讶。只是徐正达这个没担当的,竟又将这样的案子丢给孟景春,真是阴差阳错一步好棋。 孟景春这愣头青,天不怕地不怕,正是爱出风头的时候。依她这聪明劲儿,又能挖出多少来?沈英看看她,眉眼竟柔和了些,道:“你一年领四十两年俸?” 孟景春忙搁下茶盏:“是……” “少了些。”沈英说着淡淡瞥了她一眼。 孟景春很是违心地回道:“下官已是够用。” 沈英不落痕迹地抿了抿唇,又慢慢道:“徐正达的位置一年六百两,似是高了些。” 孟景春不由腹诽,相爷一年三千六百两,这才高! 沈英话锋一转,慢慢问道:“你如今不过八品,可有想过将来要走到什么位置?” “诶?”孟景春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又赶紧反应过来,道,“下官想亦是白想,不如做好眼前事。” 沈英拿着茶盏轻抿一口茶,没有说话。 忙起来晚归,甚至留宿衙门,休沐之日都闲不住,沈英何尝看不出她做事的这份热忱。 可惜只是,女儿身。 夜已深,孟景春自知不能再留,便起了身,恭恭敬敬一张笑脸:“相爷早些歇息,下官这便告辞了。” 沈英也没有起来送她的意思,仍是坐着,只见孟景春低着头穿好鞋子出去了,又传来小心翼翼的关门声,屋子里重新陷入死寂,他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沈英看着桌上的小瓷瓶走神,身心俱疲。 孟景春却在外头瞎晃悠,古桐树下凉风习习,倒是凉爽得很。改日挂两只灯笼,都能在这树下喝酒下棋了。近几日天气都不好,孟景春怕又要下雨,便打算回屋。临了还瞥了一眼沈英的屋子,前一瞬窗户还是亮着的,倏地就暗下去了。 她心道,相爷今日倒是睡得早了,便打个哈欠,也回屋睡去了。 ——*——*——*——*—— 又是过了几日,京城的梅雨季终快要到头,端阳节快到了。孟景春领了月俸,不多,只三两多银子,她去集市买了新的蔺草席,回到家将寥寥的几件衣服翻出来,打算洗了曝晒。天气好得很,孟景春将洗好的衣服装进木桶里,从井边往家里走。 还没到门口,便看到有马车停在路边,孟景春觉着眼熟,再一看,马车帘子被挑起来,一张熟悉的脸朝她笑了笑。 孟景春笑道:“贤弟如何到这儿来了?” 陈庭方道:“刚从衙门里出来,听闻你今日休沐,便顺道过来看看。” 孟景春笑笑,却有些不好意思:“今日在家收拾屋子,有些乱,都没法招待贤弟。” 陈庭方倒是不在乎,下了车道:“无妨,我没什么事,也可帮帮你。” 孟景春也不再与他说太多客气话,提着那木桶道:“那我先去将衣服晾起来。” 自那一晚之后,孟景春也未再见过陈庭方,更不知神神秘秘的二殿下近来过得如何,但又不好开口问,便索性没与陈庭方搭话,一个人进了后院晾衣服。 陈庭方跟着她一路走进来,见她屋中东西甚少,显得很是寒酸,地板也许久未擦洗,并不干净。想来她是平日里太忙,无暇打理自己的住处。 孟景春将袖子卷得高高的,将衣服甩到晾衣绳子上,需踮脚才能将衣服拉平整。陈庭方瞧她如此费力,心说何不将晾衣绳牵得低一些,真是笨蛋。他只站在阴凉处看着,等孟景春将衣服晾完,回过头去看一眼屋中地板,懒懒道:“你这地板……” 对着日光这么一瞧,地上确实脏得很,孟景春略有些不好意思,忙说:“这屋子太容易落灰了,前阵子刚清扫过,现下看看都又脏了。”说罢连忙将院子里装水的小桶拎过来,兀自说道:“今日天气这般好,想必擦洗完很快便能干的。” 先前陈庭方还说帮忙之类,孟景春才不指望这娇公子干活,便自己一个人埋头擦洗地板。陈庭方老站着也觉着说不过去,便帮她换换水和抹布,又见她屋中实在太乱,便自作主张替她整理起来。 孟景春瞅他竟往衣柜那边去了,连忙站起来喊道:“诶贤弟就别管那柜子了,我已是整理好了的!” 哪料陈庭方已是开了柜门,见她这般激动,竟回过头去朝她笑了笑:“你这般反应,倒像是这柜中藏了什么大秘密似的。” 孟景春急了,丢下抹布就上前将那柜门关了,嘴上不饶人道:“贤弟哪里来的这好奇?衣柜本就很是私人,哪是可以随意瞧的?” 陈庭方竟还是笑笑,不再捉弄打趣她。 孟景春丢了本小破书给他看,这才又去擦洗地板。 又过了会儿,陈庭方顿生无趣,看到她桌上放着的一块墨锭,慢悠悠道:“你与沈相的关系竟这般好了?” 孟景春听他这没由来的一问,愣了一下,抬头看他正在琢磨桌上那块墨锭,便随口瞎掰道:“相爷那里墨锭有许多,我上回借了些木炭给他急用,他便随手给了块。” 陈庭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22 方倒是很喜欢听她说瞎话,有模有样还给出因果,贸一听很像回事。但沈英出了名的爱藏墨锭,孟景春桌上这块更是出自潮州李氏之手,这般上品竟用来答谢借木炭这种小事情,实在不像沈英会做的事。 将如此好东西丢给这么个不懂行的小傻子,真是暴殄天物。 孟景春全部收拾停当,日头都已经斜了。她将新席子铺上床,又院子里将先前洗干净的旧席子抱进来,在门口铺好,又蹭蹭蹭地跑到后院去了。 陈庭方见她将地板擦洗得如此干净,只能将鞋子脱了放到门外,又瞅瞅孟景春方才铺的蔺草席,刚坐下来,便看得孟景春抱了一个小坛子过来了。 孟景春往蔺草席上一坐,打开瓷罐盖子,伸手从里面拈了一颗熟透的杨梅,放进嘴里心满意足地闭眼吸了口气。 “用井水凉过后真是好吃啊!舒服。”她将杨梅核吐了,同陈庭方道,“贤弟快吃,杨梅乃鲜货,放久了便不好吃的。” 陈庭方看她那容易餍足的开心样子,便也拿了一颗放入口中,这天气里凉凉的酸甜汁液竟也让人心中有片刻清爽。 孟景春径直仰躺在席子上,大叹一声道:“这般天气,不必去衙门,有新鲜梅子吃,人生乐事矣。” 陈庭方只笑笑,道:“你得空休息一日便生出如此感慨,想来大理寺事务繁忙,确实累人。” 孟景春听他这样一讲,不免又想到那桩让人烦透的幽州水利工事案,本来的好心情也随之减了几分。 陈庭方瞧见她轻蹙了眉,竟猜到她在愁什么,却只说道:“今日既然不在衙门,便不去愁衙门里的事,不然给自己添了堵,多不划算。” 孟景春深以为然,打了个哈欠坐起来,却瞥见沈英回来了! 相爷今日回来得这也太早了!她瞅瞅西边还未落下的太阳,又揉揉眼,简直不敢相信勤政的沈英回来得如此早! 沈英刚拐进来便看见她坐在门口,随之又一眼看到旁边懒懒坐着的陈庭方,眼角不由地轻压了压。 这家伙袖子卷得老高,袜袋竟也不穿,光着脚丫子吊儿郎当地坐在蔺草席上,成何体统! 孟景春也懒得站起来,径自就与沈英打了招呼,道:“相爷回来得早啊!” 沈英轻抿抿唇,回的却是:“不如你早。” 她笑笑:“啊,下官今日休沐,在家打扫了一番,这才刚停当。” 沈英面上仍是淡淡:“天色将幕,虽已初夏,却仍有寒气,地上不宜久坐。” 孟景春听他又来说教,心中已是一片黑。 一旁的陈庭方却也忍着,这情状,观者却是更清明。这样一个孟景春,遇着诸事都端着忍着的沈英,却也是有趣的事情。 陈庭方虽与沈英不熟,但场面上却也见过许多次,他很是自然地开口道:“今日天热,孟大人用井水凉了些梅子,很是爽口,沈大人要不要尝一尝?” 沈英自然已瞧见了那白瓷罐,却说:“不必了。” 孟景春暗自撇了撇嘴,不吃算了,还没打算给你吃呢。然她心中虽这样想,却又笑了笑,咧开嘴问道:“相爷这两日睡得可好?” 沈英牙根发紧,仍是端着脸道:“老样子。” “哦。”孟景春心说酸枣仁竟没有用吗?看来相爷的虚烦难眠已成顽症。她没什么话再讲了,便又低头拿梅子吃,弄得一手梅子汁。 沈英即便看不下去,却还是忍着。正要走,却听得陈庭方道:“今日天气好,夜色想必也极美,孟兄不如同我一道去花街走一走?” ☆、【一五】二愣子孟景春 孟景春听陈庭方突然说要去花街,甚觉奇怪,然还未来得及开口,沈英已是走了过来。孟景春慌忙站起来,道:“相爷这是有什么事?” 沈英很是沉着:“听闻伙房今日包了粽子,去晚了便没有,你现下不去吃么?” “啊?”她怎么不晓得这事,小陆今早上没说啊。有粽子吃得赶紧去,她都不知多久没吃过这玩意儿了。 陈庭方一旁看着,忽起身凑过去,附在孟景春耳边轻声道:“有关幽州水利一事,昨日我得了些消息,东华坊似是有知情人。”他唇边笑意深了些:“我知孟兄近来在愁这件事,那还是尽早去一趟的好。至于粽子,什么时候吃不可以?” 孟景春先是一惊,心道连陈庭方这家伙都知她最近在忙什么,后又想,吃粽子到底是可有可无的事。然她却开口同沈英说道:“那劳烦相爷去吃的时候帮下官留两只肉粽子,下官回来时必定给相爷带些点心。” 陈庭方听她说出这番话心中已是笑翻,真是两头不误,全然看不出傻样。 沈英看她这一脸谄笑,又发作不得,只得说:“知道了。”说着又看了一眼陈庭方,这便转身走了。沈英岂能不知陈庭方的聪明通透,怕的是陈庭方早已识破孟景春是女儿身,今日这一出不过是故意逗她玩。孟景春这二愣子,真不知何时才能长点脑子,真当旁人皆是傻子,自己没什么戒防。 孟景春换了身衣裳,随陈庭方一道去花街。陈庭方所言并非诓她,东华坊确有知情人,因而刚进去,便有人招呼他们往楼上某屋去。孟景春心说陈庭方如今在这东华坊竟有了熟人,看样子自那天同她一道来过之后,恐怕独自来过不少次,心中不免有些喟然。 那屋中早有人等着,孟景春跟进去,瞧那女子穿着素雅,神情淡寡,竟不似这风月场中的人。 孟景春看着愣了,陈庭方却拉她坐下。那女子亦是看看孟景春,偏过头去同陈庭方淡笑了笑:“陈大人说一早便来,现下外头却已是黑透了,让奴家在此等了许久。” 陈庭方不急不慢,只说:“有些事耽搁了。” 那女子看一眼孟景春,轻挑挑眉:“想来这位是探花郎孟大人?” 孟景春讶然之余点点头。陈庭方与她介绍道:“这位是惠然姑娘。” 唔,终风且霾,惠然肯来。孟景春心想,真是好名字。 陈庭方端起茶盏,随口问孟景春道:“你那案子现下查得如何?” 他问得如此突然,孟景春一时都不知如何回他。按说大理寺密查此案,怎能随意将进度告知旁人,何况又是在这耳目纷杂的花楼里。 但孟景春实在想知道陈庭方要说的这消息是什么,便也不瞒他,拿过面前茶盏,只道:“无甚进展。日账簿、月言簿及总账初核均是在幽州做完,且精准无误,不知从何处入手。” 陈庭方轻啜了一口茶,微微挑眉瞥她一眼:“是么?”他又看了看对面坐着的惠然,搁下茶盏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倒是听说你前几日去恒昌、德义钱庄去打听了一番,可有结果?” 孟景春听他这样说着,一口水都没喝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23 得下去。陈庭方看似每日闲人一样四处乱晃,没料竟知道这么多事!且像是长了双眼睛盯着她一般,竟晓得她去京城两大钱庄打探! 孟景春亦是搁下茶盏,道:“无甚发现。” 陈庭方唇角蕴了笑,同对面的惠然道:“惠然姑娘,你昨日同我说的,能否与孟大人再说一遍?” 惠然笑着看一眼孟景春,道:“奴家说之前,却想问孟大人一句。” 孟景春盯着她:“惠然姑娘请讲。” 惠然眼角弯弯,声音婉转:“京城三大钱庄,恒昌德义与宝丰,孟大人如何只去恒昌德义两家,却独独未去宝丰?” 孟景春微微眯了眼,只随口道:“恒昌与德义在幽州均有分号,但宝丰没有。” 惠然又道:“孟大人可知宝丰的大东家,与恒昌的大东家,是同一人?” 孟景春轻蹙眉,却又听得惠然道:“恒昌与宝丰的会票,虽明着没法通兑,但私底下……若是情况特殊,宝丰的会票,亦能在恒昌兑现银的。” 惠然将话说得这么明白,孟景春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眼□旁这两人,竟都能瞧出她查问钱庄的意图,实在不得不服。 幽州水利一案涉嫌私挪官银,但账目清楚,工事也未有偷减疏漏,那必然是有其他的银子过来补了这缺,且这笔数定然是大额。孟景春思来想去觉着不可能是库银抵库银,必然是用私银去充了这库银之缺,因而想到这大额银钱的最佳周转,幽州钱庄。 钱庄均有明账,不论大小均一一记录在案,容不得任何差池。若是能查到当时钱庄会票的兑现明账,那很有可能挖出与事者。 但幽州离京城太远,孟景春实在不可能在这当口跑去幽州查账。京城三大钱庄有两个在幽州设立分号,手中必然有幽州分号的账,孟景春便先从这两个钱庄入手去查,却独独将没有开设分号的宝丰剔除在外。 而今日惠然几句话却教她发现了这其中大漏洞,钱庄之间私底下亦能通兑,若真如惠然所言,恒昌与宝丰背后的大东家是同一人,那这通兑说法便更是可信。 何况惠然旁的不提,却只说这个,摆明了就是告诉她这笔大额现银,极有可能是从京城宝丰开的会票,再从幽州恒昌分号兑换支取。 惠然见孟景春眉间紧蹙闷头不语,又道:“奴家在风月场中多年,许多事本该只闻不说,但无奈陈大人追问得紧,昨日便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但奴家若是能帮到孟大人,自然也是乐意的。” 孟景春却很客气地回她:“惠然姑娘似是也未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不必说得太严重了。” 惠然抿唇浅笑笑,不再说话,屋中却忽然冒出叫声来——“没人、没人”。 声音尖利又有些吓人,孟景春四下瞧了瞧,这才看到屏风旁边笼子里的假枝上攀了一只鹦鹉。惠然掉过头去看了一眼,道:“一位恩客送的,这几日快被这小家伙给烦死了。” 陈庭方道:“若不喜欢,惠然姑娘又何必养着。” 惠然语气淡淡:“难道杀了么?” 孟景春忙说:“别啊,生灵无错,惠然姑娘不喜欢转送旁人便是了。” 惠然不以为意:“这花楼里谁稀罕一只只会讲‘没人’的鹦鹉,不送出去便也只能丢了。” 孟景春抿抿唇,末了道:“不然姑娘送给我?” 惠然扑哧一声笑了,同陈庭方道:“陈大人猜得没错,孟大人果真天真有趣性子纯善,罢了,就送与孟大人了,孟大人可得好好教着,只会说‘没人’实在太寒酸,也没意思。” 孟景春点点头。 一巡茶罢,孟景春起身说不早了,也该回去了,陈庭方亦是跟着起了身。惠然将那鸟笼子拿过来给孟景春,将他们送到了门口。 于是孟景春提溜着那鸟笼子回了官舍,一路上这鹦鹉耍脾气一般,一声不吭,孟景春逗它半天,连个反应都没有。 孟景春在东华坊连口饭也没吃,胃饿得难受,便打算早些睡觉。点上灯想起衣服还晾在院子中没有收,又怕晚上会有潮气,连门也未关好,便径自去后院收衣服了。 她才刚收下一件衣服,便听得前面敲门声。孟景春这才想起来先前让沈英帮忙留了粽子,便朝前头喊了一声:“门没关,有事直接进来罢。” 沈英进屋后看她不在屋中,便将食盒放在桌上,径自走到了后院。 昏昏的灯笼照着,孟景春踮着脚收衣服,看上去费力又费时。 孟景春偏过头去看看他,脸上带着笑:“相爷当真给下官送粽子来了?” 沈英却道:“粽子晚上不宜多吃,放在你书桌上了。” 孟景春将衣服收完,猛地想起来先前说要给沈英带点心,心下一咯噔,忙说:“忘了带点心了……改日补给相爷……” “不必了。”沈英回得冷冷淡淡,径自走过去将晾衣绳往下系了一些,背对着孟景春道,“与其每回晾收衣服的时候踮脚,不如将绳子系低一些。”他停了停,转过身来:“许多事亦是如此。” 孟景春心中叫停,却忙不迭点头。 沈英却未继续这个话题,只同她道:“大理寺近来可还忙?” 孟景春抱着一堆衣服回他:“还好。” 沈英不再说话,似乎打算走了,孟景春却脑子一热,忽然问他:“下官近来余下些闲钱,想存进钱庄里,然京城钱庄太多不知存哪个好,不晓得相爷是往哪家存的?” 沈英闻言,脸上浮了一丝难解的意味,却是难得坦然地回她道:“宝丰。” ☆、【一六】你脑子坏了吗 又是宝丰?宝丰虽称得上三大钱庄之一,却并不是京城最老、底子最厚的一家,按说沈英存的那都该是大笔,又何必往宝丰存。 孟景春正琢磨着,沈英却已是转过身走了。 她回过神,看那背影消失在门口,轻抿了抿唇。幽州水利一案,若其中确实有私挪官银之实,沈英身为督办,必然得受牵连。她看总簿上均有沈英确认签章,出了事会被问责无疑。至于御史台呈具的那份所谓书信,她觉得大有可能是造假,故意钓鱼,愿者上钩。 水利工事牵涉户部工部及幽州州府,官员从中央到地方,所涉甚广。相比之前韩至清那案,这回孟景春倒有些不敢下手,生怕得罪太多人。 于是她第二日一大早便去找了徐正达,将近日所查结果禀呈,末了道:“钱庄背后均有人撑腰,下官实在没有能耐让钱庄交出账簿,可能需徐大人亲自出面。” 徐正达问她:“你能确信这钱庄的账簿中可以查出端倪?” 孟景春心想总不能将惠然给卖了罢,便道:“依下官看,这大笔现银往来,断然是离不了钱庄在其中周转的。” 徐正达思忖一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24 番,又问她:“你要哪一家的账?” “恒昌与宝丰。” 徐正达见她只挑了这两个钱庄,心想这小子真是越发有自己的主意,便挑眉看她一眼,又沉吟一番:“行,但你得尽快查完,不然打草惊蛇便功亏一篑。” 孟景春怕的就是这个,上回去查,虽是打着户部司的旗号,但谁知道有没有引人猜忌。想陈庭方一介翰林都晓得她在干什么,别说朝中那些耳目众多的老臣。 徐正达请计史大人出面,允孟景春入恒昌宝丰账房各待一日,孟景春带着干粮便一头扎了进去。 两日过后恰是五月五,端阳节。商贾办宴席赏节,寻常百姓家悬菖艾吃粽子,官家则咸休饮宴竞舟祭江。 孟景春自恒昌账房出来时,正是第三日早上,艳阳高照,天气好得一塌糊涂,阳光晒得人浑身燥热。她脚步虚浮,晃晃悠悠在街上走着,什么也不想吃,就这么一路晃到了御街。 今日御街热闹无比,孟景春隐隐约约听了一路蝉声,耳中嗡嗡作鸣,忽被人揽过肩,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得那人笑道:“哎呀孟贤弟竟在这里碰着你!” 孟景春一看竟是白存林这小子,连忙挪开他的手。 白存林脸上笑意浓浓,很是高兴的模样。他看看孟景春,道:“孟贤弟莫不是身体不适?脸色竟这般差的。” 孟景春脑子晕晕乎乎的,她亟需睡一觉,便说:“是,我想回去歇着。” 白存林道:“今日泽湖竞舟,陛下在南楼宴请群臣,孟贤弟难道不知?” 孟景春这才想起来今日是端阳节,可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想回去睡觉。 白存林瞧她兴致缺缺,便越发不肯放她一个人回去待着,硬是拽着她往泽湖去了,且半途中还买了包绿豆酥塞与她吃。 孟景春吃着香喷喷的绿豆酥,却如同嚼蜡。 白存林絮叨了一路,孟景春耳朵里只有嗡嗡嗡的声音。泽湖旁已是聚了好些人,鼓吹声热热闹闹迎龙舟,观者满岸,舟身鲜艳夺目,三角旗迎风扬着。 皇上在对岸南楼上宴请群臣,孟景春遥遥看着,那飞檐翘角与黄色琉璃瓦,竟让她恍惚回到了童年时。那时也站在这岸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揪着父亲的衣角,怕走丢掉。父亲回头朝她笑笑,索性将她抱起来举过头顶,她便比底下谁人都看得远看得开阔。 唇角不知不觉浮起来的一丝笑意,忽然就凝住了。她回过神来,神色里竟有无限自嘲与怅然。 白存林也未察觉她走神,拉着她便往南楼去。 南楼三层均摆了筵席,孟景春这秩品的,便只能在最底下一层吃着。时至中午,四周尽是美酒佳肴的香气,孟景春在其中待久了,脑子更昏,便起身出去走一走。 白存林正与同僚吃着酒,一席话还未说完,看到孟景春走出去却也没管她。 南楼依水而建,孟景春走到水边,深吸了口气。脑子稍稍清醒些,晃过的尽是这两日接连看完的无数账册。她眸光沉了沉,仍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呢…… 她甚至都没法寻出缘由来。 水面波光粼粼,闪得她眼疼。她顿觉头重脚轻,两眼一黑,直直地就栽了下去。 一层靠外坐着的臣工听闻水声,惊喊道:“有人落水啦!” 白存林闻言立刻跳起来,一看外面哪里还有孟景春的影子,拔腿便冲了出去,噗通一声往水里一跳,下去捞孟景春。 席间乱成一团,一楼的臣工们都往水边挤,楼上的闻得动静,也纷纷走到外廊,探头往下看。 左相陈韫正与沈英说着事情,旁边计省的一个主事道:“哎呀,是大理寺的那孩子掉进去水里了!” 陈韫一句话还没说完,沈英连招呼都没与他打一声,搁下酒盏就匆匆下了楼。 楼底下,白存林费了好大劲将孟景春捞上来,她却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白存林心说这小子定然是喝了一肚子湖水,便压了压她肚子,她却一口水也没吐得出来。 旁边一小吏忙道:“赶紧给他松松衣领啊,别给闷死了!” 孟景春一身官袍罩在身上,里头的白色中衣压得紧紧的,领口看着确实很闷人。白存林也顾不得许多,刚要扯她的领子,抬眼却看得一人拨开人群走到面前,俯身探了一下孟景春鼻息,便将她抱起来,径自往南楼西面的一个小楼走,又沉着声音与身边人道:“请张太医过来一趟。” 白存林看得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来与身边一小吏道:“那是沈相没错罢?” 人群里一阵嘀嘀咕咕,陈庭方在二楼外廊站着,微眯了眯眼,便转身回去了。 按惯例太医院是不参席的,今年六品以上的医官却是都来了。张之青匆匆忙忙赶到西面小楼时,孟景春仍是昏着。沈英黑着脸站在一旁,张之青替孟景春诊完道:“心有急火,燥虚之症,看这模样恐是许久没睡了。但不妨事,年轻底子好,稍作休养便好。” 沈英脸色仍是沉沉:“何时能醒?” 张之青沉吟道:“再过会儿罢。”停了下又说:“你今日这番举动,不知会传出什么事来,似是太冲动了些,倒有些不似你了。” 沈英倒是无所谓,他活到现在不知被人戏说过多少回,还怕成为旁人的谈资? 但他毕竟不宜久留,刚打算问张之青是否能多留一会儿,张之青已是说道:“你先过去罢,我在这儿看着,没事的。” “辛苦。”沈英也只撂下这两字,便匆匆忙忙走了。 宴席并未因孟景春落水一事而停,沈英回去时,皇帝随口问了他一句:“可是大理寺那孟评事掉下去了?” “是。” 皇帝竟笑了笑:“这都能掉下去,小孩子不成?张之青去瞧过了?可有大碍?” “许是劳累过度,说是歇阵子便好。” 皇帝偏过头去同赵公公道:“让徐正达过来一趟。” 沈英见无甚事,便退下了。 徐正达被喊去问了些查案进展之类的事情,末了,皇帝又同他道:“你得了个不要命的孟景春,也就纵着她不要命?一年不过四十两年俸,你也好意思让她代你做这许多事。” 徐正达闷头听着,心想皇上这明着是袒护孟景春,实则是在责他徐正达在其位却不作为。大理寺卿一职缺了快一年,也没见上面有提他的意思,足见不满意。徐正达偏偏是不图上进的,知自己没那个能耐担当,觉着眼下混得就挺好。 皇帝又道:“这年头后生可畏,年纪轻轻爬得快却是很寻常的了。你们这些老人,也莫将这些年轻后生不当回事。” 徐正达听着一惊,这摆明了是说他若是继续这般不作为,连少卿的位置也要保不住了。要是把孟景春那样一个八品的愣头青提上来替了他,那他就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25 成大理寺最大的笑话了! 好在皇帝不继续吓唬他,徐正达这才白着一张脸退下了。 好不容易等到宴席结束,沈英作别几位同僚下了楼,正要往西面小楼去,却瞧见张之青过来了,身后跟着的不是孟景春是谁? 沈英瞧她浑身湿淋淋、又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竟莫名地气不打一处来。 张之青见状,寻了个托辞赶紧走了。孟景春抬头见是沈英,心里也是一肚子窝火,她真想问问这不缺钱的相爷,存在宝丰的那一万两银子,怎么地就从恒昌幽州分号支出来了?! 她翻了那么多日言簿啊!气死她了! 然她心里虽气着,面上却是一副可怜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 沈英抿了抿唇,半天只说了一句:“既彻夜未休便好好歇着,何必过来凑这热闹。” 孟景春面色僵了僵,哼了一声,看着他道:“下官就是淹死了也与相爷没什么干系。” ☆、【一七】要那么多钱何用? 她语气生硬,脸色不好看,连平日里假作谄媚的姿态都全然没有了。 沈英听着,心中亦是有气,却终是忍下去,语气尽量平稳:“回去换身衣服,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孟景春一言不发,一想到那账簿就来气,她本还想开口问一句,瞧现下这情形却什么都不想说,闷了头就走。 沈英转过身去看她越走越远,心想真是怪脾气,都不知那脑袋瓜子里装着些什么。等那身影消失了,沈英见徐正达从南楼里走出来。徐正达一见他,道:“沈大人这还不走?” 沈英看他一眼,嘴一抿:“这便走。” 沈英想起那晚孟景春问他京城钱庄的事,便猜到她近日不眠不休的是在查这案子。后又有眼线来报,孟景春已是开始查恒昌宝丰的账簿,他方惊觉这家伙动作真是快,仅仅两日便将两大钱庄明账翻了个遍,想来也是查到了什么才肯出来。 这样聪明一个人,平日里却总是做傻子一样的事情,譬如今日竟还能掉进湖里去!若白存林那冒失鬼当真扯开她衣襟,今日得如何收场?!她竟还好意思发火! 孟景春一路走了回去,连衣服也懒得换,倒头就睡,这一觉从下午睡到晚上,却被鹦鹉的叫声给吓醒。 一声声凄厉的“没人、没人”在这黑黢黢的夜里听着格外瘆人。孟景春连忙爬起来,头却是疼得厉害。 屋外的沈英方敲了两下门,便听得里头传出的凄厉叫声,脸不由黑了黑,孟景春这家伙自己都顾不好,竟还有心思在屋子里养鹦鹉! 屋内孟景春起来点了灯,扭头看了一眼角落里蹲着的鹦鹉,心道当时为何要脑子一热将这小东西带回来,当真是自找苦吃。 沈英又敲了敲门,孟景春应了一声,道:“有事吗?” 那鹦鹉又很不识趣地喊了两声:“没人!没人!” 孟景春径自走过去将那鸟笼子拎到后院,这才走到前面来开门。一见是沈英,她却像见了鬼一样,头皮发麻,心中很是忐忑。她一时想起白日里同沈英凶巴巴说话的样子,觉得自己那时定是疯了,同相爷那般态度,简直找死。 沈英瞧瞧她,却也不言声,只将食盒递过去。孟景春瞅着却没敢接,还道:“相爷不必这么客气……下官白日里是疯了,一定是被泽湖水浸坏脑子了……” “无妨。”沈英声音淡淡,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浸坏了也无甚关系,能好便可。” “是是是。”孟景春双手接过食盒,忙不迭点头。 沈英也不说太多,转身便走。孟景春见他已是转过了身,犹豫半晌,终是开口喊住他:“下官想问沈大人一件事。” 她声音虽小,却是难得的没有谄媚之意,语气亦略显严肃。 沈英未回头,然还未等她再开口,却已是回她:“诸事做到你的本份即可,事关朝政,不必问过我。” 孟景春听着一惊,残存的一点点睡意顿时荡然无存。 他怎能猜到她要问朝中之事?!这尽到本份——他可知她查到了什么?!若折子上写上“沈英私补库银之缺”,那他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孟景春真想问一问,他堂堂右相,君上的得力助手,何必冒这么大风险去补库银之缺!他图的到底是什么?又是否另有情委…… 头疼难忍。孟景春紧咬牙根,心中不知是气还是不平,抑或是太想听一听他的说辞与解释。 然沈英却只轻描淡写地回她一句做好本份,实在是令人郁闷不解。她只能将想问的话都生生咽回肚子里。 末了,沈英又说:“自己的身体得顾着,别太不当回事。” 孟景春实在没脾气了。待他走后,默默拿着食盒进了屋。 第二日一早,她刚到大理寺便被徐正达喊过去。她本以为徐正达是要问她查得如何,徐正达却一声不吭,将一封书信递过来。 孟景春一愣,忙接过那书信,略有些忐忑地打开后,却是一惊。那字迹如此熟悉,她如何会认不出?! 此书信为沈英亲笔,写与户部尚书宗亭。信中所及,正是幽州水利工事,无非是一万两的河工口粮工银已有着落,让宗亭暂不必担心库银周转不灵。孟景春看着心惊不已,一封书信,所涉朝中两位高官,实在是吓人。她迅速翻到最后,沈英的印信端端正正清清楚楚落在上头,实在是作假也难! 孟景春又快速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再想起御史台递呈的那封书吏代笔的书信,竟突然连上了!若御史台那封不是捏造,那便是对手上这份书信的回应,只是抹去了与事人名,写得模糊笼统些罢了! 她连忙开口道:“不知这书信徐大人是如何得来的?” 徐正达却也很坦然:“昨夜有人匿送至我府上,也不知是谁。”他顿一顿,又道,“你去宝丰恒昌查得如何?” 孟景春不知该不该如实禀告,她想事关朝中两位大员,估计徐正达也不敢轻易得罪。 但她却不知道,徐正达昨日挨了训,正愁近日无甚拿得出手的成绩,正打算狠狠地查个大案子。眼下这大案就在眼前,他岂会轻易放过! 孟景春犹豫了一下同他道:“有一个户头是开在宝丰,却是从恒昌的幽州分号支了一万两银子。” 徐正达微眯了眼:“是沈英?” 孟景春眼皮跳了跳,徐正达这口气不常见,全然不似他了一样。 她没回话。 徐正达仿佛了然,挑眉看她,一副捉到了小辫子的得逞模样:“你与沈英为邻,莫不是得了什么好处?” 孟景春脸色沉沉:“下官秉公查案,断不敢徇私。但此事恐有蹊跷,相爷这般行事全然得不到好处,兴许是被人故意陷害亦说不定。” 徐正达冷哼一声: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26 “他没好处?宗亭是他同科,私交甚好,宗亭那里库银周转不灵,他出手帮忙也在情理之中,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孟景春又道:“沈相不过是补了这库银之缺,依下官看,倒是应再查查这库银为何会周转不灵,这缺的银子又到哪里去了。” 徐正达冷笑笑:“还能去哪里?想必是宗亭将这水利工银挪作他用,却隐瞒不报。”他略一停顿,“且从这信上看,宗亭遇这般事已非头一回,想来还有其他拆东补西之事。好一个户部尚书,每年往计省递的账都漂亮得不得了,私底下却是这般做事的!沈英身为督办,竟助长此风,欺上瞒下。” “下官仍是觉得……”孟景春赶紧接上去,“沈相支取私银去补库银之缺实在说不过去……”那可是一万两,三千河工三个月的口粮钱。 徐正达嘲她脑子转不过弯,平日里瞧着那般聪明伶俐,到了这件事上却钝得离谱! “一万两借出去,回来便是滚滚利息,你以为是白借?” 孟景春心说绝对不可能,沈英图那银子做什么?他压根都用不到银子。平日里吃穿用度都节俭得很,他留着银子压棺材么!? 孟景春立即扯开话题,道:“这匿名送信之人,徐大人可见着了?” “不曾。” “下官拙见,这送信之人居心叵测,大有泼污水之嫌。”她不急不忙接着道,“恰在这个当口送来,且这信上实在疑点众多,若下官来写这样一封信,是绝然不会提到这么许多事情的。加之这等事隐秘非常,若被旁人截了或是落在有心人手中,简直是要出大事了。谨慎如沈相,不大可能在这样的书信上露出这么多马脚,甚至还盖上印信,实在是太容易授人把柄。” 徐正达对此嗤之以鼻,回她道:“依你所见,沈英没做过这等事,倒是旁人陷害了?” 孟景春心中自我宽慰道,也没什么不可能。 徐正达又瞥她一眼:“你就这般笃信沈英在这件事里干干净净的?” 孟景春“当然”二字差点脱口而出,但终是什么也未说。 徐正达瞧她闷闷低着头,末了道:“这件事你勿需再插手,我会看着办。” 孟景春至此才看出来徐正达为何与往日不一样。他这回实在是夺功心切,恨不得立即查个水落石出,将功劳苦劳一并领了。 既如此,孟景春一句话也说不上,只好闷头出去。 她站在走廊里发了会儿呆,大理寺一同僚瞧见她傻站着,便喊她过去做事。 孟景春虽莫名其妙地从这个讨人厌的案子中脱身,却丝毫没觉得如释重负,反倒觉得不舒服。兴许是觉着徐正达做事情太潦草了,查案也常常敷衍,这回又急着邀功,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来。所幸这次不必上殿呈述,亦不必三司会审,只需密折上报即可。 可她仍觉着不安,谁知徐正达会写出什么样的密折来,真是让人心中没底。 又过了两日,徐正达去上朝,到了中午时还未归。孟景春停下手里的活,神情略有些焦躁。旁边一个同僚递了一叠封好的案卷给她:“这一份得送去政事堂,你去一趟罢。” 孟景春蓦地回过神,将那案卷接过来,匆匆往政事堂去。到了门口,仍是被人拦了下来,孟景春问了一句:“相爷上朝可回来了?” 那小吏道:“还未回来,你若有东西要递,放在门房即可。” 孟景春脸色沉了沉。 ☆、【一八】相爷疼不疼? 一听沈英到现在还未回政事堂,她心中直打鼓。莫不是皇上已看了徐正达那密折,将沈英留下问话了? 她将案卷递交给门房,随后匆匆忙忙往户部去。先前办案时,她与户部门房那小吏打过照面,那看门的小吏见她来了,笑道:“孟评事今日又来办案?” “不不不,今日只顺道路过。”她又问道,“宗尚书上朝可回来了?” 那小吏仍是笑笑:“还没呢,今日也不知怎了,竟到这时候还未下朝。” 看来徐正达是当真写折子递上去了!她心中忐忑,在户部衙门外溜达了会儿,又游荡回政事堂外,末了竟笑自己傻。关她什么事?就算查不出宝丰恒昌的账,徐正达也一样要写这折子的!再者说……这账上记的东西又不能成铁证的…… 而且又不是她倒霉,她着急个什么劲儿! 念至此,孟景春拍拍心口便回了大理寺。孟景春暗自念叨着自己无错,又坐下来喝口水定定神。旁边同僚瞥了她一眼:“你今日怎么跟见了鬼似的,这般心神不宁做什么?” “啊?没,这天气燥得慌。事情多,我烦。”她皱皱眉,还拿起旁边的书册扇扇风。 那同僚也就随她去。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一个同僚冲进来同另一同僚小声嘀咕着什么,孟景春连忙凑过去,道:“有什么事吗?” 那人瞥她一眼,仍是小声道:“今日啊,听说下朝后,相爷领了杖责,也不知犯了什么事儿惹皇上不高兴了。” 什么?沈英被打板子了? 孟景春脸一黑,忙又问道:“就只相爷一人领了板子?” 那人有些疑惑地瞅瞅她:“听说是。怎么啦?你还知道些内情不成?” “不不不……”孟景春连忙摆手,心中却慌。沈英若知道是她去查的,必然要记恨一笔。 她苦了张脸又坐了回去,心中却仍是疑惑,不应该啊,沈英都被罚了,宗亭怎能躲过?他俩是一条船上的啊…… 莫不是徐正达乱写了什么? 她正苦苦琢磨着,却看到徐正达蹙着眉头匆匆忙忙回来了。她倏地站起来,徐正达看到她竟掉头就走,她便又跟上去。 徐正达停下来:“你跟着我做什么?” 孟景春忐忑道:“今日徐大人可是写了折子递上去了?” 徐正达瞥她一眼:“你消息倒是挺灵通。” 孟景春赔了笑:“现下……是如何了?”她又连忙补充了一句:“下官是问宗尚书如何了?” “还能如何?”徐正达语气不好,“入御史台狱。” “啊?”孟景春惊呼出声。宗亭竟被关起来了!下台狱问罪,这是要狠狠查他啊! 相比之下,沈英只领一顿板子已算是很皇恩浩荡了。 孟景春这才缓一口气,回过神来又问徐正达:“那……宗尚书的案子,可是又要接着查了?” 徐正达瞥瞥她:“御史台接过去了。”又道:“你在这里瞎晃荡做什么?西浦码头那案你审完了?” 孟景春憋了口气,转身回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孟景春揉揉眼收拾案卷回去。她回到官舍特意没进屋,在那古桐树下站着,被蚊子叮出好些个包来。沈英那屋亮着灯,她却是不敢去敲门。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27 又过了会儿,那门却开了。孟景春定睛一看,原是张之青。张之青亦是看到她,脸色有微妙变化,朝她走过来。 孟景春犹豫半晌,开口问道:“相爷可还好?” 张之青的神情甚至称得上亲切,不急不忙回她道:“恐需养一阵子。” 孟景春不说话,低头踩一块小石头。 张之青又道:“孟大人住得这般近,想来还得麻烦孟大人照料些了。” 孟景春蓦地抬了头,忙说:“不麻烦,不麻烦……”可她哪里敢去见沈英!简直是找死。 张之青瞧她这样,又说:“朝中事太纷杂,看得明白的又有几人?但在其位谋其事的道理却还是易懂的。孟大人在大理寺不过是做自己该做之事,不必想太多了。” 这一句话说得甚是轻描淡写,孟景春却听出来,他这是在叫自己别为这件事自责。 孟景春叹口气,张之青说:“孟大人现下是否要过去看看?” “不、不必了……”孟景春赶紧回绝,道,“张太医快回去罢,这天色已是不早了。” 张之青眼角轻弯,道:“那这阵子劳烦孟大人多照看些,我就先走了。” 孟景春瞧他走了,又站在原地想了会儿,回屋翻了个药瓶子出来,轻手轻脚地走到沈英那屋门口,抬手轻敲了敲。 门竟没有锁上,孟景春站在外头喊了一声:“相爷,下官来送药了……” 沈英只回道:“进来罢。” 一盏即将燃尽的灯没力气地亮着,孟景春探头四处看看,脱了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卧房门口,只瞥见沈英半躺在床上卷着一册书对灯看着。 孟景春顿觉喉头发紧,往里走了两步,却不敢再走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将药瓶子搁下,立刻又往后退了一步。 沈英抬眼瞥了瞥她,又瞧一眼桌上搁着的小药瓶,开口道:“还有旁的事么?” 孟景春一直低着头,半晌憋出一句:“相爷若是疼得厉害,抹些这膏药会好许多。这膏药……” 然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沈英便立即打断了她:“疼?哪里疼?” 孟景春心说当然是……屁股疼!挨了板子不疼你是铁打的不成? 她仍是没敢抬头,眼前火苗的影子晃得她都要晕了:“这膏药治伤有奇效,上回下官挨了板子好得那么快便是擦了这膏药,虽不知相爷领了几个板子,但……” 沈英一挑眉:“你哪里瞧出我挨了板子?” “啊?”孟景春一愣,忽反应过来,他若是挨了板子怎可能这般半躺在床上悠然自得地看书?!她不禁暗暗叫苦,怎么可能呢?明明听说他挨了板子,且张之青也来过,她都确信无疑了…… 沈英翻了一页书,语气云淡风轻的:“外头风言风语听听便也算了,你连眼睛都没长么?” 孟景春深知不该听信传言,但他若没挨板子,那张之青过来做什么?况张之青还嘱托她这阵子要照料着隔壁,这又是怎么说的? 沈英头也没抬,随口道:“不过是感了风寒,休养一阵子便好。” “……”孟景春讪讪往后退了一步。 沈英瞥见她这小动作,抬了眼道:“你做了亏心事?” “哪能够?”孟景春连忙反驳。 “坐啊。”沈英的声音里带着一些鼻音,语气轻飘飘的,又翻过一页书,看也不看她。 孟景春听了发怵,道:“不必了……” “那帮我倒杯水。” 他这是在使唤她!孟景春心中不爽,却闷声不吭地给他倒了杯水端过去。 沈英刚接过去,轻皱了下眉:“冷了。” 孟景春又只好接过去,闷闷说:“下官再去烧一壶……” 她这假乖巧的表面功夫做得极好,出去打了壶水,又生了炉子,站在外头好不容易等水烧开,拎着水壶进去又给沈英倒了一杯热水。 端着杯托给他递过去,沈英抬头看了她一眼,接也不接:“太烫。” 孟景春忍不住腹诽,真是难伺候!她将那茶盏搁回桌上,道:“那再放着凉一会儿……” 沈英继续看书,也不理她。孟景春继续站着不是,这么一走了之也不是,正左右为难时,沈英道:“有话要说?” 孟景春心道谁要同你说?本以为你受牵连了这才来看看,可瞧现下这样子一点事都没有,早知这样,先前还担心个什么劲儿。 她不由撇撇嘴,沈英却轻描淡写道:“拼了命的性子得改一改,不然事情没查清楚,人倒是先垮了,未免得不偿失。” 孟景春又见他说教,脸立刻黑了。 沈英又道:“若有人问起,你说我受了罚在家闭门思过便是。” 骗小狗呢!孟景春瞧一眼桌上那茶,没个好脸色:“过会儿茶凉了相爷自个儿起来喝,下官有事得先告辞了。” 沈英见她扭头就走,心说到底是小孩子,说翻脸便翻脸,看不惯了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说。 孟景春将门关上,还对着那门做了个鬼脸,真是气人,先前担心个鬼! 她忿忿回屋,又被那只讨人嫌的鹦鹉吵到半夜,睡得极差,早上起来脑子还是昏昏的。一到大理寺,衙门里简直炸开了锅,热热闹闹聊得甚是开心。瞧瞧,徐正达一去上朝,这衙门里乱成什么样! 孟景春到自己桌子前坐下来,她旁边那同僚凑过来,说:“你住相爷隔壁,可是去瞅过?” “哪能够?”孟景春瞥眼看看他,“我同相爷又不熟,怎可随便去?” 那同僚摆了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啧啧两声:“倒是可惜了,说起来这该是相爷头回挨罚,五十个板子,倒是不轻啊。”他声音又小一些:“若能瞧见相爷现下的狼狈样,定然是有意思的。” 孟景春白了他一眼,嘴上没说,心里却低估道,竟好意思说挨了五十个板子?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瞎传出来的? 同僚又说:“说起来这回宗亭倒是栽大了,若非相爷的账面上露了马脚,且又有书信为证,宗亭现下必然是什么事都没有。” “那不见得。”但凡人事必有漏洞,孟景春才不信人能百无一失。 “你别说,宗亭行事素来谨慎,蛛丝马迹都不留,连对外的书信都是找不同的书吏代写,从不随意加印信。宗亭在户部这十一年,经手事务千千万,却从未教人抓到过把柄。御史台一早就想查他,却始终没法下手,这回相爷一败露,连跟着将宗亭也拖下去了,御史台那帮老夫子不得开心死?不过没想到,相爷不过讨了顿板子,宗亭却直接入台狱了。”那同僚顿了顿,神秘兮兮接着道,“依我看啊,相爷这回,必然是依仗着皇上宠他,不然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孟景春一席话听下来,脸上神色却变了变。 先前只顾着瞎担心,倒未来得及细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28 想这其中因果。沈英如此聪明,这么些年在朝堂游刃有余,也未因什么事情栽过,断然不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她先前甚至还怀疑是不是宗亭要污蔑沈英,才假造了这样的书信,设了这么一局。然现下看起来—— 她想都不敢往下想。 这一路查案虽算不得顺利,却也十分蹊跷。漏洞百出,种种线索好似都铺在那儿等着她与徐正达去捡,甚至中途连陈庭方和妓坊女子都来插上一脚,这其中动机实在令人费解。 她又想到先前沈英淡然非常地让她做好本份秉公办案,心中怀疑更多了几分。 先前徐正达说沈英与宗亭有同科之谊,私交也好。可若这一回,是沈英为了彻底拖宗亭下水而自露马脚,甚至不惜将自己搭进去,那真是太让人寒心。 孟景春在朝中待的时间太短,连派别尚且摸不清楚,又如何弄明白人与人之间这些微妙的勾心斗角。 正如这同僚所说,沈英这一回,博的是圣上恩宠到底能纵他到何程度。其心到底如何,一众外人不过是妄自揣测,事实上只有他本人知晓。 若这果是打击宗亭,那么因又是什么?按说他位及宰相,已不必在这升迁上再动心思。那他是在为谁做事,又是图何? 孟景春想着想着眸光却不由冷了。 推断若大差不差,那这彻头彻尾便只是沈英布的一个局。不论徐正达,还是她自己,都好似戏中伶人,依依呀呀照着本子唱完各自拙劣的戏码,收袖退场,观者看完热闹散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走着神,忽听得推丞大人喊她。 “孟景春,万蒲楼博局招赌的案子你接一下。” ☆、【一九】我做梦还是你做梦 前一桩西浦码头案还未审完,转眼又来了新案,孟景春觉着自己每日都忙得跟狗似的。下午时好不容易将码头案的供单整理完送审,孟景春实在觉着头疼,万蒲楼招赌的案子看也没看便收拾东西回去了。 在伙房迅速吃了个饭,她随口问了小陆一句:“今日相爷来吃饭了么?” 小陆摇摇头道:“不曾见相爷来过。” 孟景春犹豫一下,道:“那我带份回去。” 小陆心中嘀咕,再这么下去食盒得不够用了,却仍是去后头用食盒装了些吃的递给她。 孟景春接过去,小陆又道:“孟大人,你同相爷总是带食盒走,也得记得将食盒还回来……不然……” “啊,对!”孟景春一拍脑袋,“下回我一准全还回来。” 小陆浅笑笑,孟景春便拿着食盒走了。她在沈英门外站了会儿,敲敲门道:“下官来送些吃的。” 沈英正在书房写折子,听闻动静搁下笔道:“进来罢。” 孟景春听他鼻音似乎加重了些,心中嘀咕道养在家中这风寒倒是更不易好了。 将食盒拎进书房,孟景春正要告辞,沈英却说:“坐会儿罢。” 孟景春道“不必了”且还不忘解释一番:“先前张太医让下官多照料些,下官听闻相爷还未吃饭,便带了些过来。”想想又道:“小陆同下官说现下伙房的食盒都被拿光了,让给还回去。” 她说罢就将那食盒打开,将吃食拿出来,与沈英道:“相爷吃着,下官拿了食盒先还回去。”她一抬头,恰对上沈英目光,便又将头低下去,口中说道:“相爷这里是否还有其余从伙房拿的食盒?下官一道带过去。” 沈英却道:“吃完了再拿给你,先坐。” 孟景春面无表情地拖过软垫坐下来,沈英不慌不忙吃着,孟景春看着犯困,本还想旁敲侧击地问一问宗亭案,可脑子实在是不清醒,便起了身,朝沈英鞠了个躬:“下官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取食盒。” 她说罢就低着头匆匆往外走,身后的沈英才刚反应过来,却已是响起了关门声。 沈英将调羹放回碗里,也没什么兴致再吃,提笔继续写折子。 ——*——*——*——*—— 孟景春替沈英连送了三日晚饭,西浦码头那案子也总算是结了。这日她本打算早些回去,然恰逢徐正达值夜,也不让底下人好过,说近来大理寺积压的事情实在太多,非逼着一群人大晚上的誊案卷,孟景春脖子酸痛,饿着肚子翻万蒲楼的卷宗。 熬到戌时,有同僚陆陆续续走了,孟景春强打起精神看完最后几页,这才收拾了东西回去。所幸伙房还有吃的,小陆说她若再晚些来恐就要关门了。小陆又给她开小灶熬了些粥,孟景春突然想起来,问道:“今日相爷可来过了?” 小陆也听说沈英挨了板子恐怕现在还卧床养着,心说孟大人这都是第几日在问这个话了,便道:“相爷不是……在家中养伤么?” “哦。”孟景春心说自己真是忙糊涂了,说,“那我带碗粥,再弄些点心回去。” 然等她提着食盒到沈英门口,敲了几次门沈英也不出来,门从里头锁上了,也推不开,可里面明明亮着灯,傻子也知道沈英在里头,且也不可能已经睡了。 孟景春腹诽道,都给你送饭了还不给开门,不就晚了些么?不开门拉倒,老子走了。她转身正要走,里头沈英恰过来开了门。孟景春低着头,将食盒拿进去,道:“相爷吃完下官得将食盒送回去。”便丝毫不客气地拖了垫子在沈英对面坐下来,拖过一本厚厚的书翻看。 她一边看着书,还说着风凉话:“相爷总不至于一整日都待在屋子里。只等着下官送饭,肯定是不行的。大理寺近日事务颇多,晚回来也是很寻常的。相爷这闭门不出的,一日就指望一顿,久饿伤身。依下官看,相爷还是雇个人服侍的好,左右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她头也不抬,说话跟不过脑子似的。沈英听着略蹙蹙眉,语气凉凉的:“你先顾好自己。” 孟景春心道,行,瞎操心,不同你说了,以后都不给你送,饿你一两天。 沈英瞧她这样子,心中竟有些莫名其妙的气,却又不堪细想。一想便觉着这口气实在幼稚至极——孟景春小孩子心性,他一把年纪了,有什么好同她计较的。关键是从头至尾,都不知气的什么,实在让人郁结烦躁。 他略有些心烦地蹙蹙眉,没甚胃口,故而吃得极慢,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在这略显燠热的夏夜里,直到变成一碗凉粥,他也未将其吃完。 沈英抬了头,却见孟景春低着头,一只手撑着脑袋看书,过了好半天也不见她翻一页。 这样竟也能睡着?!且这睡姿熟练至极,想必以前在书院念书时经常这样趁夫子不注意时偷偷打瞌睡。 沈英若是夫子,这会儿恐是戒尺都要敲上去了。然他不是夫子,实在没这个立场。不仅没立场,且已是细碎心潮涌动。想她在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29 大理寺竟累成这样,拼命劲却丝毫不让须眉,实在让人另眼相看。 然她出身如何,家中又如何,假扮男子考功名入仕又是为的什么?他却全然不知。 再想先前说的一些话,沈英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伸过手去,小心翼翼拿开她搭在书上的手,将那书合起来。 孟景春单手撑着脑袋依旧睡得很香,动也不动。 屋外有断断续续的虫鸣声,屋中却寂静得吓人。 沈英抬手揉了揉睛明穴,复又睁开眼,身子稍稍前倾。孟景春仍是歪着脑袋,唇角却有口水,沈英不自禁地伸过手去,然手指还未碰到她唇角,孟景春却是动了动嘴,好似察觉一般。沈英以为她醒了,吓得赶紧收回手,没料这家伙却极其自然地换了只手,头歪至另一边,接着打盹。 孟景春嘴角仍留着口水,沈英叹一口气,起了身。 他极小心地从书房走出去,到后院透了透气。 黑漆漆的,天幕中连颗星也瞧不见。置身这黑暗中,沈英心却难静。孟景春将他原先死水般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且竟让他有了顾虑。 先前不论做什么,可以谁都不顾及。诸事要如何做,他心中清楚如明镜。现下他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知她日后恐遭遇大麻烦,他每每看着她现下无忧无愁,一心只知拼命,便总是忍不住替她担心什么。 可这与他又有何干系?孟景春欺君是她自己的事,生死都轮不到他来操心。 沈英狠下心下了这个结论,又转身回屋。孟景春仍在打盹,他走过去抿了下唇,轻拍了拍她后背,道:“孟景春,醒一醒。” “唔。”孟景春似是迷迷糊糊睁了下眼,抬袖子擦了擦口水,又“唔”了一声,索性趴回桌子上睡了。 这是压根没醒! 沈英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来,看着矮桌上那不停跳动的烛火实在头疼。睡罢睡罢,看你能这般睡到何时。 他吹灭灯,狠狠心不再管她,便转身回了卧房。 已近子时,沈英却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睡。兴许是白日里歇了太久,晚上难眠。 又过去半个时辰,书房那边竟仍是没有动静。他扯了毯子走过去,却见孟景春仍是睡得好好的。这是什么本事,趴桌子上睡觉竟不会觉得发麻醒过来吗?究竟是有多累?能睡得这样死! 沈英本只打算给她盖条毯子,却见软垫太单薄。夜晚地上寒气重,他犹豫再三,弯下腰去将孟景春抱了起来。孟景春闭着眼蹭了蹭,乖巧无比。 沈英抿唇不去看她,索性将自己的床榻让了出来给她睡,自己又抱了床被子回了书房。 后半夜出奇的好眠,醒来时,晨光已蹑足爬进了屋中,沈英睁开眼觉着光有些刺目,便伸手挡了挡。意识到自己睡在书房时,外面忽响起了动静。 他坐起来,孟景春正站在书房门口愣愣地看着他。 相顾无言,孟景春忽然打了个喷嚏。 “相爷这是不是做梦?一定是的。”她自问自答的声音里竟带上了鼻音,说完又是一个喷嚏:“可到底是相爷的梦还是下官的梦?下官得知道是掐自个儿还是掐相爷。” “……” 沈英坐着一动不动,淡淡开口:“还是掐你自己罢。” 孟景春又打了个喷嚏,脑子忽然醒过神来一样。相爷这说话语气实在太平常太像他,那相爷没有糊涂,是她自己做梦了?不对啊…… 沈英起了身,将毯子叠好,背对着她语气冷冷:“一直这么打喷嚏怕是热伤风了,最好瞧瞧是不是发热,别将脑子烧坏了。” 孟景春怔怔看着他的背影一会儿,脑子卡壳一样,愣是没想明白怎么会睡到了相爷的榻上。 她转过身,头重脚轻地飘至门外,好得离谱的阳光一下子击晕了她。 ——睡过头了来不及画卯!得——扣俸银! ☆、【二零】走得真干净 孟景春拔腿就往衙门跑,终是没来得及画上卯,三十个孔方兄便这样白白没了。她窝在案桌前打喷嚏,同僚在一边翻卷宗一边说着风凉话:“这般天气你还能将自己弄成这德行,也是不容易。” 孟景春耷拉着个脑袋,心中嘀咕不知何时才能吃上饭,她已快饿得不行了。 同僚又说:“瞧你这样子,不如告病假回去算了。左右今日没赶得上画卯,你再耗一日得多亏啊。” 孟景春又打了个喷嚏。 又一同僚闻声抬头看她:“你还是回去罢,热伤风也是会过人的。” 孟景春便收拾了东西,脑子晕晕乎乎地去同推丞大人告了个病假,便回去了。 她这一病就是好几日,月事也来凑热闹,肚子疼得太厉害,她便索性又多告了一日假。 因不必起早,时至中午她还睡着,忽听得外面好大的动静。笼子里的鹦鹉叫了几声,她翻身继续睡。外面好似有人在搬东西。说话声,马嘶声,一直响不停,吵得孟景春压根没法继续赖床。 她忍了半个时辰,终是爬了起来,穿上外袍,开门问了一句:“何事吵成这样?” 门前的空地上停着马车,小厮正往那马车里抬箱子。再一看,这箱子竟是从隔壁屋子里抬出来的。这是——要搬家? 孟景春尚未回过神,还以为自个儿在做梦。吏部那管事闻得孟景春问何事,连忙过来道:“皇上赐了相爷宅子,这会相爷府上的人过来将东西搬回相爷府呢。若是吵着孟大人了,还望见谅。” 孟景春听着一愣一愣的,赐了宅子,搬走了?她回过神,忙问:“何时的事?” 那管事道:“前两日相爷就住过去了,孟大人住隔壁竟也不知?” “……”她如何知道?沈英又没有同她说的。 那日也不知怎么地就睡了沈英的床榻,事后她都没敢多想,加上又感上风寒,便对沈英退避三舍,自然更不可能再去给他送饭。 可好歹是邻居,他走时竟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搬去新宅子,一点消息也不露,倒真像他作风。 孟景春酸溜溜地想着,这犯了错竟还有宅子赏赐,真是好命。 她肚子疼,站久了难受,便也不与那管事多说,关了门又回屋继续躺。沈英搬哪儿同她有何干系,真是烦人。屋外声音依旧,孟景春将头埋在毯子里也听得清清楚楚。约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她模模糊糊睡去,也不知外头是何光景。 等她醒来时,天色将暮。她套上外袍出门去伙房吃饭,夏蝉不知倦地一声声叫着,蠛蠓在灯笼下一群群地飞,迎面吹来的晚风里都透着白日留下的燠热。一簇簇酢浆草窝在角落里,看着挺憋闷。 孟景春进伙房闷头吃饭,将一碗花蕈汤喝得干干净净。小陆站在灶边揉面团,顺口道:“许久不见相爷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30 了,可还是在养病?”言下之意,却也不见孟大人送饭了呀…… 孟景春搁下碗,没好气地说:“搬走了。” 小陆倒是觉着稀奇:“孟大人莫开玩笑,相爷都在这儿住了十一年了,哪能说走就走了?” 伙房里还有另一户部小吏正在吃饭,听闻他们在聊这个,便插话道:“小陆师傅竟不知相爷得了一处宅子么?听闻还是皇上赐的,就在城西万蒲楼旁边,是个大宅子呢。” 小陆浅笑笑,转过头去继续揉面团:“那相爷这回到底算是有自己的宅子了。” 孟景春肚子仍是隐隐疼着,吃完便起身悄悄离开。小陆回头,却发现孟景春不知何时走了。 孟景春晃悠回屋门口,却见隔壁门是开着的。诶,定然是将东西都搬空了等着吏部的人来收回这屋子。她瞧着那门,心想过些时候不知会搬来什么样的人。 沈英在此一住便是十一年,想想都太漫长。孟景春鬼使神差地走到门口,蹑手蹑脚地将门推开。 轻轻的吱呀声在这夜里格外清晰,孟景春走进去刚想点灯,却下意识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看!她吓得心都要跳出来,偏过头一看,只一模糊身影站在后院与里屋的连通处,动也没有动。 她稳住心神,迅速点起火,将烛台拿起来,微微弱弱的光渐渐亮起,她大致辨清那人面目后却吓得赶紧将烛火吹灭,脑子一热推门就要跑。 那人却道:“有事么?”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这夜里听着格外瘆人。孟景春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心说你不是搬走了吗?回来装神弄鬼算个什么事情……她心一横,反正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楚脸,瞎扯掰几句不就行了? 她语气很是镇定:“下官听闻相爷搬走了,正想着是不是能与吏部的人商量一下,换个屋子住。今日先来瞧瞧,相爷是否还留了什么东西在这儿不想搬走的,下官也好占占便宜。” 站在暗处的沈英却是回她:“那看便是了,方才何必赶着灭了烛火?走得那般匆促倒像是做贼似的。” 孟景春暗暗一咬牙:“下官好面子,不大好意思当着旧主的面去翻东西。” “是么?”沈英走过来重新点了灯,屋子里慢慢亮起来,各自面目亦渐渐看得清楚。孟景春抬了头,只见他一袭青衫从从容容站着,唇角轻压,眉目在这昏昧灯光里,显出几分柔和。孟景春同他站得这般近,连彼此呼吸声都听得到。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赶紧道:“下官先走了……” 沈英轻轻一挑眉:“你这样怕我做什么?” 孟景春声音听起来有些心虚:“下官没有……” 沈英往前走一步,孟景春又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沈英似是故意捉弄她一般,又往前走一步,孟景春顿时喉间发紧,连句话也说不出,再往后却已是撞到了墙板。 “不怕我你退什么?” 孟景春被逼得没法,一急便道:“相爷好生无理,这般咄咄逼人又是做什么?下官不过是见没人便随便瞧瞧,又不是真偷东西的!相爷若舍不得将这些东西留下来,全数搬走不就罢了?下官纵是觊觎着也是白想了!非得这样作弄人,有什么……” 她话还未说完,沈英却忽地抓过她的手。她吓得心跳飞快,赶紧想要抽手而逃,沈英却拽得死死的,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她语气甚急,小脸通红:“相爷断袖不成?!乱抓男人的手做什么!” 沈英面色如常,低下头,掰开她攥得紧紧的拳,将一把钥匙放在她的掌心,语气淡淡:“不是想住么?钥匙亦是给你了,也省得再去吏部讨,直接住便是了。” 孟景春脑子里顿时轰了一下,全然没了脾气,就任由他这般握着自己的手腕。沈英另一只手握着她四指,看着那掌心纹路却淡淡笑了笑:“看起来倒是很顺当的命线,估计能活得很长命。” 孟景春倏地醒过神,赶紧抽出手,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我不住了。” 沈英也不再捉弄她:“为何又不住了?” “相爷管不着!” “小孩子脾气。”沈英轻声说着,“都十九岁了,整日里行事却像稚童。” 孟景春嗓子发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无父兄,独自一人在外——”沈英抬手,本想触一触她束起来的发,却终是尴尬停在半空,又放了下来,目光仍是停留在她脸上,“冠礼谁来替你张罗呢?” 孟景春脱口而出:“我不行冠礼!” “是么……”沈英脸上有几分猜不透的意味,声音略显清哑,却是不急不忙的,“不行冠礼,难道行笄礼么?” 孟景春连忙反应过来,驳道:“又不是女子,行什么笄礼?穷人家不作兴行冠礼!下官穷人家出身,行不行无所谓!”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离开过孟景春的脸,将她逼至这情境却并非他本愿。先前一直忍着不去戳穿她,可越是忍着,便越是担心将来会出现什么不可控的事。如今他亦已搬离官舍,按说与孟景春的缘分也算是快尽了。若将来在朝堂上有接壤,却也是另一回事了。 本以为不告而别能少些不必要的麻烦,可他竟然——放心不下。 心烦了一整日,回来看看这个冒失鬼,她却吃饭去了。她声音听起来似乎风寒还未好,模样瞧起来亦是有些潦倒,出门竟也不好好理一理,外袍就这么随意套着也太不像样子了。 他心中这般思量,却依然是气定神闲的模样,上身微微前倾,目光自孟景春那小巧的耳垂处移下去:“那身为男子,你穿耳洞做什么……”那盈白耳珠上的细淡疤痕,不细看又怎能发现。想必是幼年时穿的耳洞,却又一直未戴过耳饰,如今早已长实。 孟景春背压着墙板,辩驳道:“谁说男子不能穿耳洞,下官幼年时长得灵巧可爱,母亲便喜欢将下官当成女孩子养,有什么错不成?!” 沈英忽低了头,唇若有若无地擦过她耳侧,这陌生气息引得孟景春头皮发麻,脑子像被冻住一般,手竟动弹不得。 “平日里那伶牙俐齿到了这会儿,却尽睁眼说瞎话。”沈英低声慢慢地说着,手却不知何时搭上了她压得紧紧的领口。 ☆、【二一】还不承认? 沈英离她太近,孟景春饶是再镇定,这会儿也被吓得不轻。沈英一脸闲定,手指向上轻划,落在她那平滑的喉结处,随后屈指抵着她的脖颈,声音却是低低柔柔:“解释给我听听啊。” 孟景春小脸已是急得红透,平日里那张利嘴全然没了用处,只知一味反驳:“下官说不是便不是,相爷快放开!” “不是什么……”沈英说话仍是老样子,这会儿却能将孟景春急死。 他轻轻一挑眉,唇贴着她的耳朵道:“难道真要扯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31 开这身衣服瞧一瞧?” 孟景春情急之下便伸手去推他,沈英另一只手迅速搭住她,抵在她喉间的手却已是滑至她衣领内。那手的温度凉凉的,孟景春被他碰得头皮脊背都发麻。她已是气急败坏,怒道:“是女子又如何?相爷若是想作弄人还请换个,下官没法奉陪!” 沈英倏地松了手,身子却未后退半分。 这已是逼到了孟景春的底线,然她到底是自己认了。 沈英望她一眼,问道:“为何要入朝为官?” 孟景春脑子正烧着,不答反问:“同相爷有什么相干?下官走下官的独木桥,相爷走自己的阳关道便是。下官有什么事凭什么对相爷说?!” 沈英脸色温温,只道:“恐怕这事并非你独善其身便足够。” 孟景春呼吸仍是不稳,胸口起伏得厉害。 沈英眼底黯然:“若被人知晓你是女儿身,礼部难逃咎责,翰林院的那些主考亦会受到牵连,至于江州州府,更是不可能置身事外。”他稍停了停:“你在大理寺也有些时候了,读的律法都到哪里去了?竟连这一层都想不到?” 孟景春暗暗握紧了拳。她知道,她自然知道!但进大理寺前又有谁同她说过这个!先前以为不过是自己掉个脑袋的事情,可后来才知远不止如此简单。 她牙根发紧,决心试一试沈英的态度,便道:“相爷是要告发不成?” 沈英抿了唇,却一言不发。 孟景春这一点比不过他,一急竟摊出了底牌,仰着脸愤然道:“算上从恒昌支走的那一万两,相爷在宝丰的户头上有足足十万三千两银子。下官倒想问问,相爷为官十一年,纵然是不吃不喝,靠俸银又如何攒到十万三千两?!” 威胁?沈英听了眉头动了动,眼角竟有笑意。这底牌摊得不错,但是不够。 他声音仍是不慌不忙:“你去查钱庄的账,自然将这些都摸得清清楚楚,又怎会不知我户头上有多少。我若担心旁人会用这点来参劾,又岂会将银两明明白白存在钱庄的账上?” 孟景春顿时哑然,沈英这样子简直是奸佞小人无比可耻,她不与他一般见识! 沈站直了身体好整以暇地望她一眼:“你现下露这个底实在令人费解。当日徐正达所递密折中如何就没有提到这个?你若当真是秉公办案,难道不该将这些一并告知徐正达?若你真将这个当底牌……恐怕也太愚钝了些。又或是,你在向徐正达禀案之时,心中有了偏颇?” 他骤然盯住她的眼,反问她:“你不信我会做这种事?” 孟景春眸光黯了下去。 沈英逼着她审视自己的心,让她无路可退,可她偏偏道:“没有的事!” 烛火燃尽,在这黢黑燠热的夏夜中,悄然灭了。 “没有的事?” 黑暗中再也辨不清他的脸,只听得这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各种感官均是敏锐了起来。他的脸贴得如此近,孟景春甚至能感受到那一呼一吸之间的轻缓气息,扰得她心神不宁。 她似是给自己壮胆一般:“对,没有的事!”这般言之凿凿地说着,好似之前在大理寺与徐正达争辩此案全然未发生过。 可她当时到底是偏向沈英,认为这一切之外另有情委,听闻他被罚竟还心有愧疚。后来想明白兴许这一切都是沈英布下的局,便又对他怕了几分,明面上仍是谄媚讨好,暗地里却疏远了几分。 沈英在朝十一年,论心机足够甩她一条街。她拼不过,便自觉还是少招惹为妙。但今日听闻他不声不响地就搬走了,心中竟觉着有气。明明……与她没有什么关系的。 孟景春觉着有些烦,末了竟不耐烦地皱皱眉道:“相爷若想告发便告发,左右下官是个自私鬼。反正贱命一条,没了就没了,还管旁人会不会被牵连做什么。” 沈英闻之不由握紧了拳,仍是忍着,语气平静地反问她:“既这般无所谓,又何必做事如此拼命?若只为了这年俸四十两,难不该混日子?” 孟景春驳道:“下官当一日和尚便撞一日钟,只求问心无愧。” 沈英哑口无言,手背青筋凸显,他暗吸一口气,忽听得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他还未来得及伸手将门掩好,屋外已有人开口道:“这屋子门也未锁,正好。” 孟景春亦是听到了说话声,不由屏息噤声。紧接着又听得一人道:“这么大晚上的过来瞧,倒真是麻烦了啊。” 孟景春脑子彻底懵了,白存林这小子大晚上到这儿来做什么?! 她连忙转过身去关门,白存林已是一只手搭了上来。白存林瞧见里面有人,先一愣,搭在门板上的手却未挪开,借着外头微弱的光他竟能认出孟景春来,一脸惊讶道:“孟贤弟怎会在这里啊?!这不是相爷的屋子吗?” 孟景春闭眼在心中深深哀叹,今日就不该推开这扇门,得惹上多少麻烦事! 沈英索性伸手过去拉开了门,一脸坦然地看了一眼白存林,又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人,再看到他手中拎着的簿子,便约莫猜到是什么事情。 屋门外惨淡的灯笼光照进来,屋子里的气氛冷得不得了。 那小吏是认得沈英的,先是一吓,又急忙解释道:“这位白大人听闻官舍空出了一间,便想过来瞧瞧,小的便领他过来了。不知相爷在此,小的很是惶恐。” 白存林却瞧了一眼孟景春,道:“孟贤弟这么晚了怎会……” 孟景春黑了一张脸:“我住隔壁。” 白存林接着问道:“如何连灯也不点的……” 孟景春道:“恰好燃尽了,就灭了。” 白存林狐疑地看看那案桌上的灯台,又对沈英道:“下官听闻相爷得了皇上赐的宅子,便先道个喜了。” 沈英脸色淡淡,却也不回应这恭喜,只反问他:“你要住这屋子?” 白存林笑笑:“先前一直听说官舍已是住满了。这两日听闻相爷搬去新宅,今晚恰好想起来,就同吏部的人过来瞧瞧。” 沈英轻皱眉:“是么,可惜你来迟了。” “诶?”白存林一脸不解。 沈英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孟景春:“孟评事比你早了一步。” “啊?”白存林瞅瞅孟景春,刚要开口问,旁边那小吏已是反应过来,连忙说道:“既这样,孟大人先前住的那屋也是空出来了,白大人便住孟大人那屋也是好的。” 白存林点点头:“也是。”他又看向孟景春:“可孟贤弟先前住得好好的,何必要换屋子,难道先前那屋子不好么?” 孟景春心说真是遭了罪了遇上白存林这样难缠的…… 她已全然回过了神,觉得肚子实在疼得厉害,想着赶紧回去睡觉才是正事,不去管那么许多了,便道:“无所谓的,若白兄只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32 想住这间,我还是住原来的好了。”说着正要将手里的钥匙递过去,沈英却看了她一眼。 光线虽暗,孟景春感受到投来的目光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好似对方在说“你若真将这钥匙交出去,明日就告发你”。 白存林道:“哎呀孟贤弟这样说让我如何好意思,无妨的,哪有空屋我便住哪间好了。” 那小吏赶紧道:“那就这样,改日孟大人将东西搬过来,隔壁那间空屋便安排给白大人住?” 都这样了孟景春还能说什么?便只好道:“好,那我先回去了。” 她埋头便往外走,心中刚舒了一大口气,白存林立时追了上来,一拍她的肩道:“孟贤弟这就回去了?我能顺便过去瞅瞅你那屋子么?” 孟景春瞬时脸黑了黑,碍于面子只好说:“好罢。” 沈英也出了门,见白存林搭着孟景春的肩一副高兴的模样,脸色亦是不好看。 孟景春去开了屋门,白存林跟进去。吏部那小官站在门外等着,见沈英也走了过来,瞅一眼他脸色忙别过眼去,同屋子里的人道:“白大人,这俩屋差不多的,看一会儿就走罢。” 屋子里忽响起鹦鹉叫声。 随后便传来白存林的声音:“呀,孟贤弟这里竟还养了只鹦鹉,太有意思了!它还会说什么?” 孟景春此时恨不得砸晕那只挑事的鹦鹉,以及……好奇心实在太重的白存林。 孟景春忍了忍道:“只会说没人,很笨的。” “你可以教它嘛,你不教,它如何也学不会别的话。”白存林拿了一根小棍子戳了戳那鹦鹉,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来说个好听的,孟贤弟是好人。” 那鹦鹉来了劲,“没人、没人”一声喊得比一声高。 孟景春一张脸黑了又黑,肚子疼得厉害,直接就蹲了下来。 屋外沈英忽然走到门口,看了一眼里头,寡着一张脸道:“孟景春,出来一下。” ☆、【二二】乱闯门 白存林听到沈英在外头喊孟景春出去,一偏头,想这相爷真是麻烦,有什么事不能方才都同孟景春说完,还得将人单独喊出去说。 孟景春却仍是蹲在地上,不声不响地,不站起来亦不出去。反正过会儿白存林就走了,她才不要出去和沈英单独待着。 沈英在门口站着,见她无动于衷,竟走了进来。孟景春吓得赶紧站起来,拍拍外袍上的褶子慌忙道:“相爷方才喊我了?一愣神没听见……” 沈英忍了又忍,偏过头看一眼还在逗鹦鹉玩的白存林,又不好说什么。 他忽凑过去对孟景春耳语道:“就说你身体不适要休息了,赶紧让他走。”他稍作停顿,声音又轻又淡:“为你好。” 孟景春心说她当然知道!白存林这小子实在太不招人喜欢了,她也想白存林赶紧走,可她此时更希望沈英赶紧走。她今日已被吓得不轻,求别继续被吓,不然连觉也睡不好了。 她暗皱眉,沈英看了她一眼,这才走了。 沈英前脚刚走,白存林就掉过头来,看看孟景春道:“你养的这只鹦鹉,确实笨了些,但应当还可教。” 孟景春忙点点头:“白兄改日来教罢,我今日实在是太累,想早些歇着了。” 白存林这会儿倒也识趣:“也好,左右以后我也与孟贤弟为邻了,待你搬至隔壁,我就住过来了。” 孟景春无言,只心道你快些走不行吗? 白存林磨磨蹭蹭又看了屋子一圈,自言自语道:“一月一两银子,挺好。”说罢走到孟景春面前,神秘兮兮地说:“我看孟贤弟似乎与沈相私交甚好,上回你落水,我将你救上来,他却冲过来将你抱走了。大庭广众之下,难不成沈相……” 他犹豫了一下,又凑近些,皱皱眉道:“真如传闻中所言,是个断袖不成?” 孟景春听得脸上忽冷忽热的,难道是那时候发现了她是女子?可那天醒来的时候明明只瞧见张之青,况且身上衣服穿得好好的啊! 她心中明显有点不安,竟也没心思回白存林的话。 白存林见她这略有些躁烦的样子,不由问道:“难道……相爷不仅是断袖,还对你有意思……” 他说着作一副惊讶状,孟景春这才回过神来,忙道:“白兄瞎说什么?!我又不是断袖,我喜欢的是姑娘!相爷怎会喜欢一个喜欢姑娘的男人!” 白存林心说怎么就不能喜欢了?别瞧这相爷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指不定暗地里就是禽兽。孟景春长得这么白白嫩嫩、一副招人喜欢的样子,加上道行又浅,还不是被骗的份? 他想着想着就伸手朝她的肩膀拍了下去,孟景春吓得往后一跳,白存林心说瞧你好玩拍拍你的肩,你往后跳什么?诶……原先孟景春可不是这样的。 难不成被相爷吓成这样?相爷到底做了什么禽兽的事情…… 他遂作出一副了然的样子,道:“无妨的,我与那相爷不同,我同孟贤弟一样,也是喜欢姑娘的,我住隔壁贤弟大可放心。” “……”孟景春连连点头,末了道,“我知道、知道……这也不早了,白兄瞧在我身体不适的份上,是不是能……” 白存林“恩”了一声:“那我先走了,贤弟注意身体,这大夏天的也能感上风寒,瞧你那鼻音重得。” 他在那儿说,孟景春便点着头。好不容易这家伙终于肯走了,孟景春深吸一口气,外袍也不脱,直接倒在了床榻上,后背被床沿磕得生疼。再伸手摸摸衣服里头,后背出了一身汗。 简直祸不单行。孟景春吸了吸鼻子,又坐起来,心情沉闷地去洗漱。 她这热伤风一直拖着,也不吃药,总也好不了的样子,流清水鼻涕,她就老是去擦,鼻子底下都快要擦破了。病假亦是拖得太久,不得已只好回大理寺干活。 这两日倒也没人催她搬官舍的事情,她也就拖着,心想最好这茬是随便说说的,不当真。 万蒲楼博局招赌的案子据说涉案之人有朝中官吏,便得好好查一查。朝廷虽不禁民间赌博,可官吏却是不能够参与的。万蒲楼是京城有名的销金楼,明着是酒肆,暗地里兴许是花楼赌楼,还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寒碜的、没有背景没点关系的人,进了万蒲楼据说都会被轰出来。 孟景春翻完案卷还是一头雾水。若想抓哪个官员参赌的,这必须得去蹲点才行,可她这么穷,估计前脚刚踏进万蒲楼的门,立刻就会被踹出来。 她折腾了几日,找到一个线人。这线人在城西开了个古玩铺子,在万蒲楼玩了有段时日,一直都是小赌小赢,前阵子狠心下血本,却输得一塌糊涂,心中生了好大的怨气。据这线人说,没有万蒲楼不赌的东西,金银那都是小事,这帮子人连赌妻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33 赌儿的都有,甚至还有货易官职的…… 孟景春听着直愣,这些人是哪里不对么,玩什么不好偏偏要赌这些…… 这线人让孟景春拿出五十两银子来,说可以带她进去小赌赌。孟景春咋舌,她得存多久才有五十两? 线人起初听她这样说还不信,反说你们做官的,连五十两银子也拿不出实在也太磕碜了,压根不可能的事。 孟景春坦坦荡荡说我年俸就四十两,我才头一年做官,哪里来的五十两银子。 那线人“嗤”了一声,心道这人官做得真憋屈,四十两还做个屁的官,秋风不会打,揩油也不会,混得真不是一般的烂。 心中虽是这样想,他倒也没说出来。 线人也算是慷慨,直接借了孟景春五十两银子。 孟景春接过那银票吓了一吓,忙问若是赌输了怎么办?她还不起啊。 线人却说,只要孟景春能帮他将万蒲楼的一个叫宋定宽的人送进刑部大牢,这五十两本钱当白送。 孟景春后了解到这宋定宽是万蒲楼的三当家,据说会出千,很能暗中坑了客人的银子,且还有过很多伤天害理的勾当,将此人送进刑部大牢应当不是难事,遂答应了这交易。 线人告诉孟景春,头一回去,混个脸熟即可,输赢不必计较。 孟景春表示了然,但官吏按常理不能参赌,她便先去报备了徐正达,拿了一纸许可这才与线人一道去了万蒲楼。 当日天气晴好,到了晚上月色也是极美的。孟景春揣着那五十两银票在进门前感慨一声,若她运气差些,这五十两就在这美夜里打了水漂,那便是真可惜。 她没来得及继续感慨,线人已是将她拽了进去。有个熟人带路自然是要好许多,线人一路同她嘀咕,这里是做什么的,那里又是做什么,这些地方能随便走动,那里却是不请勿进。 孟景春一边看着,默默记下。她虽是带了五十两银子,可还是只能与一群小赌民赌着玩玩。六博、花会、弹棋、马吊等等,应有尽有。跑堂的搭着一条手巾来来回回一趟趟地走,孟景春看看楼上,还有些赌妓穿梭其中。 她不会玩,那线人便带她玩,孟景春注意力哪在这赌局上,眼睛滴溜溜地四处看着,恨不得将每个角落都瞧遍。那线人推了推她说押大押小? 孟景春随口道:“小。”便将银票递了出去。她看到楼上似乎有个略熟悉的身影像极了计省的一个主事,但又不敢确定,她正要往上追去,那线人却拉住她:“马上见分晓了你跑什么?” 孟景春便等了一等,谁料就这转眼之间她竟莫名其妙赢了钱。 五十两翻了十倍整整五百两,孟景春登时就昏了脑子。 那线人乐呵地将赌桌上银票揽过来,却也很义气地塞给了孟景春,小声道:“要不,再来一局?” 孟景春脸有些发白,这不义之财拿着实在有些烫手。那线人却道:“你管它呢?天生你下回还要再来的,就当作本钱。” 孟景春讪讪收下了。那线人又替她拿了五十两本钱,再赌了两局,虽赢得不多,手气却极好。陆陆续续已有人跟着孟景春下赌注,又赢了两局得了甜头,跟孟景春下注的便又多了好些。 孟景春运气好得自己心里都有些发毛,慌忙跟人说:“别跟我啊,我手气素来很差的,今日不知道怎么的……” 人都很红了眼似的,哪里听啊,便只埋头跟。 结果孟景春紧接着下了一注,大输! 那线人赶紧扯一下孟景春袖子,示意她快走,孟景春醒过神,拔腿就往外跑。 此时有些小赌民以为孟景春是万蒲楼的“自己人”,先头几局均是故意赢了骗人入局,最后再让人栽个大跟头! 孟景春何其冤,简直欲哭无泪,遂只顾着拼命跑,那线人也不知逃哪儿了,孟景春一回头,后面几个小赌民追着她不放。 好不容易找到个巷子口,孟景春迅速拐过去,看到一户府上的门竟是开着的,且也没人看守,赶紧就往里跑,然后立即将门给关了,喘着大气,又转过身去,隔着门缝瞧外面。 直到瞧见那几个小赌民一溜烟地跑了过去,孟景春这才缓下一口气,整个人脱力地趴在那门上,连身后的脚步声竟也未听到。 正在她全然放松警惕之时,一只手却轻轻拎住她后衣领:“张太医,现在的贼竟从大门出入了,是不是有些嚣张?” ☆、【二三】相爷变了 孟景春一听这声音,便像撞见鬼一样,吓得腿都快软了。 张之青闻言忍住笑,只道:“恐是熟识之人,闲人怎会这般随意进来呢。” 沈英倏地松了手,孟景春作投降状转过身来,苦了张脸:“下官不知是相爷府邸,实在是误闯……误闯……”先前听人说相爷的宅子就在万浦楼附近,她是有多倒霉才误闯到他府里来。 沈英眉目中却一点笑意也没有:“方才喘成这样,被人追了不成?” 孟景春抬眸瞧了他一眼,昏昧月光下沈英的脸显得很是严肃,好似一点玩笑都开不得,孟景春很怕他这个样子。 她遂低下头去,道:“查案子,被人给追了……” 沈英蹙蹙眉:“大理寺近来还有这等案子?说来听听。” 孟景春低着头双手交握,心说不好罢。 但转念一想,自己有着大把柄在他手里,还是老实交代为好。 她便道:“有个万蒲楼的案子,下官就去那地方瞧了瞧,不小心赢了些钱,却不料被人当成是万蒲楼的内应奸细,遂……被几个小赌民追了。” 一旁的张之青插话道:“这么说孟大人竟去赌了?” 孟景春忙自我辩白道:“我同徐少卿说过了,不算是违律!” 沈英听着,心道还算是聪明,却问说:“不小心赢了些,是赢了多少?” 孟景春皱皱眉,从怀里掏出银票来:“下官得数数。” 大大小小的银票数得她脸都黑了……竟有一千多两。她手抖了抖,却死死攥好那银票,回道:“一千……三百两。” 沈英瞧她这样子,不由说道:“为这一千三百两,你就从万蒲楼被人追着跑到这儿?赌徒多的是不要命的,你也不掂量掂量孰轻孰重。左右不是你辛苦得来的钱财,扔回给他们便是了。” 孟景春脱口而出:“怎么不算辛苦得来的钱财?下官去一趟万蒲楼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赢来了便是下官的!”她脑子又发昏:“再者说,相爷站着说话不腰疼,下官一年就领四十两银子糊口,同相爷的年俸三千六百两比起来当然不足道!” 沈英嘴角轻抽:“谁同你说我年俸三千六百两?” 孟景春总不能说是陈庭方告诉我的,便瞎扯道:“吏部的人传出来的。”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34 张之青在一旁抿了抿唇,眼角攒起细碎笑意:“陈左相不过才三千两,右相又怎可能有三千六。” 孟景春脸色沉了沉,心道陈庭方这个混蛋,张口胡说不打草稿,下回逮着了一定要算账! 今日张之青过来,本是给沈英送些安神膏药,这会儿晚了,沈英便送他出门,没料却在门口撞上孟景春这冒失鬼。沈英起初还愣了一愣,但见她这般狼狈模样,断然不是刻意找来,应是误打误撞,这才有了先前那一问。 张之青听孟景春说话仍有鼻音,便道:“孟大人的风寒还未好么?” 孟景春低着头答:“不劳张太医挂念,下官身体底子好,很快便能痊愈。” 张之青闻言不语,又对沈英道:“也不早了,我便先走了。”他停了一下,又道:“你那酸枣仁,也接着吃罢。” 孟景春心中嘀咕,这都什么时候送的了,那么一小罐子相爷竟还没吃完,难不成怕她毒死他?哼,小心眼。 想着想着又要流鼻涕了,她便掏出帕子来擦。 眼看着张之青走了,她也想揣着她的一千三百两激动地回去睡个觉,猫着腰正要告辞,沈英却冷眼看她:“将门关上,随我来一趟。” 孟景春不由腹诽,快让我回去,我又不是你府上家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凭什么跟你去?! 但她一抬头瞧见沈英那模样,腹诽之辞又全然咽了下去。他如今手握大把柄,便比什么都好使,孟景春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忍气吞声不敢多抱怨。 无耻小人!亏得那些没做官的士子们还奉他为楷模,若知他这般阴险计较,非得后悔死! 沈英好似看出她这不满来,走着走着还回头瞧了她一眼。 孟景春连忙又将头低下去,继续跟着他往里走。 这宅院很深,却不张扬。皇上赐给宠臣的,果真是好地方。孟景春心说这么大也不好,抠门如沈英,府里连灯笼都挂得极少,一路走着,夜风一吹,真是要多阴森有多阴森。 没想到沈英竟连三千两年俸也没有,真不知户头上那十万多两是怎么弄出来的,利滚利也滚不到这么许多啊。 她还在琢磨着,沈英却已是带她到了一间屋子前。他停下来拉开屋门,其中陈设,竟与先前在官舍时的书房差不多。 孟景春心说相爷这可真是在官舍住惯了,连大宅子也能被他住成这样好生可惜。 屋中很是干净,孟景春只好脱了鞋子进去,也不敢太往里头走,只靠门口站着,觉着安全。屋中的灯似是亮了许久,有些疲乏,沈英先去剪了剪烛花,又从柜子里取了什么东西,走到孟景春面前。 孟景春抬手揉揉鼻子,却被沈英搭住了手。 她瞬时头皮发麻,有些懵。 沈英低头看看她,那鼻子底下擦得红红的,快破掉的样子。这是擦了多少次鼻涕?也不知换个好一些的帕子。 沈英递了块干净帕子给她,声音却是不冷不热的:“不必还了,你拿着用罢。” 孟景春伸手接了过来,心中却是嘀咕,这般施舍的语气听着好似自己买不起帕子似的,真讨厌。 结果沈英又变戏法般拿出一罐膏子,也是递给她:“好歹是姑娘家,鼻子底下都快擦破了,也不知涂些膏子。” “下官活得没有相爷讲究,若无其他事,下官这便先告辞了。” 她接过来连声谢也不说,闷着头就转身穿鞋子。 这么晚她一个人回去,也不怕碰上歹人。沈英道:“遣人送你回官舍罢,” “下官男子装扮,怕什么?”她穿好鞋子,直起身来,依旧是背对着沈英,“下官实在不敢劳烦相爷。” 沈英也就随她去,待她前脚出了门,便喊了小厮暗地里跟着,等她到了官舍再回来。 孟景春又不是吃素的,怎可能不知身后跟了人,但那人又没什么其他举动,孟景春便由他去。那罐膏子她还握在手里,凉凉的瓷罐子硬是被她捂热了。她怕化掉,便将其放进了袖袋中。 又开始淌鼻涕,她吸了吸鼻子,顺手就拿帕子擦,刚将手抬起来,便又放下去了。罢了,这帕子看着就娇气贵重,用才擦鼻涕有些暴殄天物,遂又收进了袖袋,拿出旧帕子来擦。 这相爷原先看着还挺和气,怎么一知道她是女子的事情就变得这般莫测? 时好时坏的,真不知他在琢磨些什么。 孟景春想不透,但怎么都觉着沈英跟换了个人似的,也不是先前认识的相爷了。 她一路平安回到官舍,身后跟着的那人立刻就回去了。孟景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对着天上的月亮看了许久,这才进屋。 本以为会为那莫名得来的一千三百两横财激动得睡不着,可她脑子里想来想去的竟压根不是那一千三百两,辗转反侧半晌,鹦鹉却也消停得很,估计是白日里没睡觉,晚上也没了力气叫唤。 孟景春实在睡不着,爬起来对着那鹦鹉说道:“来,跟我学一句,相爷是坏人。” 鹦鹉不理她。 她脑袋一偏,琢磨了下,又道:“那换一句,相爷是好人?” 想想又蹙了蹙眉,自己都觉着在说瞎话。鹦鹉却仍是不理她。 “相爷阴险?”她想想,又说:“相爷作恶多端?相爷仗势欺人?相爷心机颇深?” 大晚上的脑子不好使,她有些词穷,那鹦鹉只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她察觉到自己无聊,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去继续睡觉。 但那鹦鹉却破天荒地喊了一声略带沙哑却又清楚的“相爷”来…… 她一扭头,那鹦鹉跟得了宝似的,“相爷、相爷、相爷”叫个不停。孟景春心惊,恨不得上去捂了它这嘴! 那鹦鹉又冲着她“相爷、相爷、相爷”地喊了几声,孟景春赶紧扑过去,言辞凶戾:“快住嘴!” 鹦鹉仍是不停,喊得似是很来劲。 孟景春一时着急:“赶紧喊‘没人’,不然将你丢出去!” 鹦鹉好似很乖地消停了一会儿,待她转过身去,又恶作剧般地叫起来:“相爷、相爷、相爷……” 孟景春都快被它整疯了。 与这鹦鹉斗智斗勇了一晚上,孟景春最后竟给它下了药,这才换来一个时辰的安生。 然天亮得早,钟鼓楼的声音遥遥传来,孟景春便起床洗漱去大理寺。 到了下朝时分,徐正达回了衙门,一瞧见孟景春,便将她喊了过去。 徐正达道:“万蒲楼那案子查得如何了?可有进展?” 孟景春立即想到了那一千三百两银子,便道:“下官昨日去万蒲楼不过是认个路,没发现什么重要线索。” 徐正达挑挑眉:“你赌了?” 孟景春支支吾吾:“恩……赌了。” 徐正达没去过那等地方,还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35 有些好奇,便道:“多少本钱赌的?” 孟景春皱皱眉:“万蒲楼五十两起赌……” “五十两?”徐正达声音稍稍高了些,“这么多!”万一要是输了岂不是很亏! 他赶紧问:“你赢了吗?” ☆、【二四】夜游菽园 孟景春心说,徐正达这哪里是关心案情的样子,分明就是对赌博好奇。她避而不答,只道:“徐大人自己去瞅瞅不就成了?” 徐正达不高兴了,道:“你若是赌赢了,刨去本钱,其余的钱得交上来。” 孟景春心说,这输赢多少,连万蒲楼都没有账记着。况她昨天又是赢了就跑,估计连那线人都不知她到底赢了多少,她又何必同徐正达这草包说实话。 徐正达见她无甚反应,道:“莫不是赢了不少想吞了?你得晓得,朝廷是禁官吏赌博的。” 孟景春不急不忙道:“赌场上今日赢得盆满体钵,明日兴许就输得一无所有。虽说这钱银来路不对,但下官是为了查案,这回没查出端倪,下回还是要去的。这次虽是赢了些小钱,但是要作下回本钱的。倒是徐大人这般急着让下官交出赢的钱银,有些让人摸不透。下官若真上交了这钱银,不知徐大人……” 她顿一顿,无比坦荡地看着徐正达:“要怎么处理这银子?” 言下之意,你徐正达莫不是想吞了这银子? 徐正达忙道:“自然是上交国库,还能作何处理?” 孟景春笑意凉凉:“下官五十两本钱赢来的小钱,徐大人还惦记着要交国库,恐怕户部都要笑大理寺小家子气。” 徐正达被她堵得一时无话,他毕竟没什么理,且见孟景春也不是这么好欺负,心道这小子现在倒真是硬了翅膀,与先前来大理寺那会儿全然不同了。 他估计孟景春也不像是赢大钱的主,想来是赢了些小钱想自己囤着。罢了,计较这小钱反倒是失了面子,实在难堪,遂也不再追问。 孟景春缓了一口气,若徐正达知道她这小赢一把是一千三百两,决计不会像方才一样轻易就松口。 只要沈英与张之青闭口不说,这一千三百两就全数是她的了。但人嘴最是管不住,若沈英是个贪财的,她还能将这一千三百两和沈英平分一番,这样也好堵他的口。然沈英对钱财的态度实在暧昧,他拿的多,手里握着的也多,却又好似什么也不图,实在让人摸不透。 她出了门,又思量了一番,沈英这个人最厉害的地方,兴许就是这表面上的无欲无求,很难授人以把柄,旁人也不知下什么样的饵才能引他上钩。 天气不好,但孟景春还是想出去转转。她现下是穷人乍富,总想着买些什么,但又很盲目。这一千多两揣在怀里很烫手,也有可能随时就没了,不如现下能买什么先买起来。 她这般琢磨着,到了傍晚时,陈庭方忽来找她了。 她有阵子没见陈庭方,倒觉得他长高了。她吸吸鼻子,与陈庭方道:“你怎么十七岁还在长个子,我十七岁时就不长了,不然也不会这样矮。” 她说着略神伤,陈庭方却笑着看看她,道:“今日出去逛逛罢,我寻到一个好地方。” 此提议正中孟景春下怀,她笑道:“好啊。” 两人便一道去了城西一处饭庄。进去后两侧走廊皆是雅间,只一层楼,便显得那院子格外大,沿着走廊往里,细听还可察觉里面传来的谈笑声。廊檐下的风铃懒懒散散地随风响,天幕黑漆漆的,灯笼便显得格外亮。 有端着大漆盘的伙计从身侧匆匆走过,陈庭方带着她走到了头。 有侍女在门口候着,拉开门请他们进去。 孟景春心道还好带了银票,今日还可做东一回,算作先前陈庭方招待她的回礼。 两人点了菜,孟景春心道这里除了坏境雅致些,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不知哪里得陈庭方喜欢了。 等菜上来,已经饿疯了的孟景春闷头吃得甚是开心,还不忘招呼陈庭方,道:“今日我做东,贤弟多吃些。” 陈庭方握着小瓷杯慢慢喝酒,瞥了她一眼:“有阵子不见,孟兄忽然就阔绰了?” “恩。”孟景春傻子一般点点头,乐呵呵笑了笑,埋头继续吃。 陈庭方看她吃着开心,喊那侍女过来,轻声道:“将西边那窗户打开罢。” 那侍女开了窗,孟景春偏过头去看一眼,也没多注意,便又低头继续吃。 陈庭方亦是不着急,便等她吃饱喝足之后方道:“孟兄瞧窗户外那园子怎样?” 孟景春心满意足地擦擦嘴,偏过头去看那扇面窗。 这扇形面窗恰对着一堵墙,那堵墙上却也镂出来一个扇面窗的形状,透过这窗子,竟能瞧见另一个园子中的一景,很是巧妙。若是白日里,定是另一番好景致,倒也雅趣。 陈庭方若有所思道:“隔壁园子已是空了许久,短短十来年,却几经易手,到现在也没寻着合适的主来住。” 孟景春大约猜到他今日醉翁之意不在酒,便试探着问道:“难道贤弟想买这园子?” 陈庭方笑了一下,偏头又忍了忍咳嗽,却说:“怎么会呢?饶是我父亲也是不许的。” “唔。”孟景春心道那你提这茬做什么,但却是问道:“怎么就不许了呢?” 陈庭方轻抿了唇,开口道:“我前阵子打听了一番,这园子原是太医院一位院判的,后这院判犯了事,家人也不知搬去了哪里,这园子终是被变卖了。” 孟景春放在桌上的一只手忽慢慢地蜷了起来。 “这园子还有个名字。”陈庭方停了一停,“叫菽园。” 孟景春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握成拳,竟是有些发抖。 陈庭方不急不慢,接着道:“以前据说也不叫菽园,这院判姓孟,门口挂的便是孟宅的匾额。”他唇角有淡淡笑意:“说起来,与你还是本家。” 他注意到孟景春的手,却道:“这园子现下没有人,门亦是没有锁,很好进。要不要一道去夜游一番?也算是饭后消食。” 孟景春猛地回过神,心中本能地推拒,然话到嘴边却支吾成了:“好、好罢。” 陈庭方便起了身,孟景春也匆匆忙忙站起来,低着头跑前面柜台结账。 陈庭方自外面马车上取了一只灯笼,站在门口等她。 孟景春呼吸有些乱,人说近乡情更怯,她初回京城时却也未这样紧张过。回京后已是待了快大半年时间,她却从未去主动寻过以前居住京城的痕迹。母亲许多事都未与她说,她零星知道的事情,几乎都靠她那单薄的记忆拼凑着,支离破碎,无从考证。 她紧张之余,却也有惊疑。陈庭方今日特意带她到这个地方来,实在是太凑巧。孟景春这人不大信巧合,何况陈庭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36 方小小年纪,心却深得很,不大像是心血来潮带她过来瞧瞧。他今日这难道是试探?可他试探这个做什么?且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想到这层,孟景春掐了下手心定定神,抬头看到那匾额上的“菽园”二字,偏过头同陈庭方道:“这俩字写得倒是不错,不知是出自哪位之手。”声音坦坦荡荡,倒是没什么可疑的破绽。 陈庭方回她:“据说是当年那院判的夫人所写,本是挂在中厅的,后来竟被人挂到这大门口来了。” 孟景春作恍然大悟状:“那倒是奇怪,中厅的匾额怎能往外挂呢,贤弟说对不对?” 陈庭方只淡笑笑,未回她。 孟景春不再多说话,很是坦然地跟着他进了门。这园子模样已与记忆中的相去甚远,兴许是几经改建,又或是这大晚上的看着有太多不同,孟景春忍下心中失落,将这园子逛了一圈,末了打了个哈欠:“吃饱喝足,这走了许久,积食也消了,犯困。” 陈庭方见她如此刻意,心中却更是确定,也不再试探她,只顺着她的意道:“那便回去睡罢,明早还得去衙门。” “恩。”孟景春忙应一声,走出门,上了陈府的马车。 马车一路飞驰,穿过热热闹闹的城西街道,往官舍去了。 沈英此时刚从衙门回来,住得不远的张之青也恰好过府看他。 张之青此人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可他昨日才送过药,今日不大可能没事过来找沈英寒暄。沈英进了门,随口问他:“有什么事?” 张之青蹙蹙眉:“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但觉着还是应当同你说一声。” 沈英见他神色凝重,便静候下文。 张之青声音压得有些低:“胡太医前些日子去左相府替他家公子诊病,无意间知道了一罐子膏药。胡太医也是太医院老人了,辨得出这膏药是以前孟院判家祖传的,方子从未与外人道过。自十年前孟院判出了事,这膏药世间再未有,如今却在左相府发现,实在是可疑。” 沈英闻言沉吟,问道:“孟院判曾与左相私交不错,有无可能是存了十多年的膏药,只是胡太医这次恰巧发现?” 张之青摇头,仍是蹙着眉:“绝无这样的可能。且不说膏药放久了会坏,据胡太医所言,这膏药闻着很是新鲜,像是半年前做的。” 沈英面容沉肃,竟没有接话。 张之青轻叹出声:“想到上一次那点心惹出的事情,再联系这一件,我总觉着有些蹊跷,不得不告诉你一声。” 他稍作停顿,又问沈英道:“上一回你说你是那案子的辅官,后来孟院判的家人……是都放了吗?” ☆、【二五】“好书” 饶是张之青这样问他,沈英都未开口多说那件案子。 张之青见他不愿多说,倒也不追问,末了只道:“据我所知,孟家药方素来只传男,但孟院判似乎没有儿子,故而这药方出现得实在离奇。” 沈英语气平淡,只问:“那膏药是做什么的?” 张之青道:“愈创有奇效,很是难得的方子。” 沈英忽地轻蹙了眉,但他却并不急着求证什么,只不急不慢地与张之青说:“知道了,我会留意。” 张之青就此打住不再多说,嘱咐他早些歇息后,便告辞离开。 沈英回屋后翻了半天柜子,竟未找到当日孟景春送来的那只据说装着祖传愈创奇药的小罐子。难道是搬家时落在了官舍?他蹙蹙眉,对着被翻乱的柜子浅叹了口气,神情竟凝重了些——但愿只是他多想。 沈英依旧浅眠,半夜醒来时惊出一身冷汗。屋外起了风,不时便下起了夜雨,树叶沙沙声响扰得人心烦意乱。 孟景春亦是难得睡得浅,听闻屋外雨声,便起来烧了壶水。 一盏热水,凉了好久才能入口。她端起杯子无知无觉地慢慢喝着,想起阔别已久的旧宅,心中仍旧不是滋味。 但不能这个样子过日子,她抬手用力揉揉脸,深吸口气,乱想什么呢?还有俩时辰就得去衙门干活,哪有这工夫在这儿瞎想耗着。 她伸了个懒腰,有些刻意地打了个哈欠。完成这极有暗示意味的入睡动作之后,便趴回床上睡觉去了。 上一回在万蒲楼被人追,孟景春还有些怕,故而拖了几日,晚上都只敢在外头侯着。 那线人瞧她一副不作为的样子,心想等这窝囊废将宋定宽抓进牢里得等到何时,便同孟景春说不如让刑部的人来将万蒲楼直接端掉算了。 孟景春却道不可能,万蒲楼若没有朝中权贵撑腰,才不会这么肆无忌惮。刑部的人撑死了做做场面,估计就算来了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真要捉人了,证据早就毁得一干二净,索性人都别抓了,大家散了罢。 不过这思路倒也对,直接端了万蒲楼,一了百了,省得千头万绪反而不知从何处下手。 孟景春苦苦琢磨着办法。与此同时,她还在烦另一件事。 她知道这线人在城西一带很有关系,便托他打听菽园现下为谁所有,又是否有出售意向。 那线人是个利索的,不多时便给她打听出来,现下菽园为一户部小吏所有,那小吏似是急等着用钱,有意便宜出售菽园,要价一千五百两。 可孟景春现下筹不出那么多。 线人知她穷,也知她既然打听了恐怕有想买的意思。但他却不会再借钱给她,只撺掇她道:“左右你运气好,不如用上次赢来的钱做本,再去赌上一把大的。别说菽园了,再大十倍的宅子都能买到。” 那线人接着道:“你上回赢了约莫有上千两,这次去便可以玩大的。你不是要查案么?你先前在楼下同那些个小赌民玩玩自然什么都查不到。” 孟景春闻言不语。有可能寻到线索但丢了这一千三百两,那买回菽园这事便彻底化作泡影;亦有可能既寻到线索,又能赢得更多,菽园也能顺利买回来。其实不论如何都是在拼运气。 赌徒都以为自己有后一种好运气,就算输得再多,也只以为这两全的好运气没有到。 孟景春不犹豫是假,但她到底也不傻,只与那线人道“再说罢”,便暂不提。 眼下她还有件更烦的事,官舍小吏来问她要钥匙,已是催她搬了。她这日傍晚出了衙门,便急匆匆地往官舍赶。才到门口,便见门口停了两辆马车,装了好些家当,白存林站在外头同官舍一小吏闲聊着。 瞧见孟景春来了,白存林赶紧朝她笑笑,道:“贤弟啊,等了你好久。” 孟景春脸色淡淡:“白兄来得真早。”她现下总怕对白存林热情了,这厮便会得寸进尺。因此她也学着摆摆脸色,好让他有些“不要轻易去烦别人”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37 的觉悟。 “不早啦,日头都快没了。”白存林走过来,“我来帮贤弟一起将东西搬到隔壁去?” 孟景春取钥匙开了门,屋子里的行李她早已收拾好,就等着搬去隔壁。说实话,她若与沈英还与之前一样相安无事,搬去他旧屋住着,也是很舒服的。 白存林喊上那官舍小吏一起帮忙,将孟景春的两箱子行李都抬到了隔壁,这才开始将自己的行李往屋里搬。 孟景春听着外面的动静,关上门收拾屋子。 迟暮日光从后院照进来,将人影拖得老长。自那晚之后,她倒没再来过这屋子,总觉得有些瘆得慌,让人有莫名其妙的孤独感。 书架上的东西没有清空,她俯身拉开矮柜,发现里面也有一些旧书册子。沈英上次遣人来搬,搬得竟是一点也不干净,有许多东西没有带走,全丢这儿了,还弄得乱七八糟。 孟景春卷起袖子,将沈英留下的东西悉数都往一个空藤条箱里装。她收拾了会儿,忽听得外面响起敲门声。她直起身,在书房里听着外面的敲门声原是这个样子…… 也不知沈英当时听她在外头敲门有没有这种闷闷的、一池寂静忽然被敲得支离破碎的感觉。 现下她身处这个屋子,各种感官都莫名其妙地敏锐起来,有些不自在。 她擦擦额头的汗,前去开门。 白存林绽了一张笑脸抱着个布包站在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瞧一眼:“呀,你就两箱东西,怎么到现在还没收拾好啊?” 孟景春心说这速度挺正常的,有什么不对吗? “我都收拾停当了,你手脚太慢。”白存林将那布包递给她,“给,都是大桃子,很好吃的,你抓紧时间吃,放久了会烂。” 孟景春说:“不用了罢……白兄这也太客气,实在让人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白存林大力拍住她的肩,“你我以后就是兄弟,好东西自然要一起分。” 孟景春脸黑了黑,夏衣单薄,肩膀被他这厚手掌拍得老疼。 她接过那布包,忽觉着有些不对,好像底下还放了书册一样的东西,忙问白存林是不是放错东西了。 白存林又拍拍她的肩,笑得略是暧昧:“我近来得了两本好书,已是看完了,想着也给贤弟开开眼。” 孟景春觉得他这神情甚怪,便从那布包里掏出书,蓝皮书封,连个字也没有。然她还没来得及翻开,白存林已是立刻阻止了她:“孟兄待没人时自己瞧,现下还是先收拾罢。” 孟景春听他这样说,便越觉着这不是什么好书。白存林笑着走了,她翻开那书一看,小脸乍红又转白,白存林这小子竟给她春宫册子! 她赶紧将那书合上。以前在书院时,同窗间传阅春宫册子也是有的,她知道男孩子对这些充满好奇,自己现下立刻将这书还回去,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她遂将那册子连同装桃子的布包扔在案上,打算趁着还有日头先将屋子收拾好了再说。 她门也没关,便又折回书房去整理柜子。 日光又往下移了些,光线渐暗,她弯下腰试图将那藤条箱子搬到角落里去,试了几次却都觉得太沉。 她忽注意到地上的影子多了一条,便扭过头去。初时以为是幻觉,用力闭眼再睁开,沈英却已是走到她面前,俯身将那藤条箱子搬起来,声音有些凉却柔软如圆石:“要搬到哪儿?” 孟景春猛地回过神:“啊……角落,放角落里就行……” 等沈英将那箱子搬至角落她才想起那箱子里都是他的旧物,背后陡然间像着了火般地冒了一层细汗。她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这箱子、箱子里的东西,是相爷的……是相爷上回没搬走的……既然来了,相爷就顺道带回去好了。” 沈英走过来,看她一张小脸被夕阳晒得通红,额前有薄汗,竟想伸手过去替她擦掉。他连忙别过眼,见她赤脚站在那蔺草席上,又不由蹙眉:“不怕受凉么,好歹将袜袋穿起来。” 孟景春光着脚赶紧往后退了一步,竟有些紧张。 这屋子、这人、以及这即将沉入夜幕的一切,在燠热的夏日傍晚里让人紧张得手心发痒。 她越发不懂自己了,以前好好的,怎么现下一瞧见沈英她就浑身上下不对劲?怕他?好像是有些怕,可她也敢在张之青面前顶撞沈英啊,按说也不是真的怕他…… 怎么一单独处起来,她就恨不得躲起来才自在? 沈英看看她的鼻子,语气温和且柔:“那膏子擦了?” “没……”她又连忙改口,“擦了,挺好的,下官谢相爷好意。” 沈英也不回她,她又赶紧问道:“相爷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英这才不急不忙道:“不是什么要紧事,上回搬时有些东西没有拿走,今日过来寻一寻,却没料你已是搬过来了。” “相爷要找什么?” 沈英看她一眼,道:“一些药罐子。”他方才也瞧见那藤条箱里都是他的旧物,便又补充道:“其余的东西,你留着看看哪些还能用得上罢,我就不带走了。” 药罐子?孟景春抓抓脑袋,赶紧道:“那下官去给相爷翻出来。” 沈英说“好”,便由得她去藤条箱里翻。 孟景春蹲在角落里专心致志地翻,脚踝露着,好似被蚊虫叮了,她又伸手去抓了抓,细瘦的胳膊白白净净,看得沈英竟有些心猿意马。 他暗吸一口气,转过身去,走到那案前,见几个桃子散在布袋外头,底下还压了两册书,便好奇着伸手去拿。 然他刚拿起来要翻,孟景春手里抓着一个药罐子就冲了过来:“相爷快放下!” ☆、【二六】坐实“断袖” 沈英见她如此紧张地冲过来,还未来得及反应,孟景春已是揪住那书的另一角,又重复了一遍:“相爷快放下!” 沈英却闲定地慢慢回她:“不放。” 孟景春急疯,拼命拽着那书角,都快将书皮扯破了。 沈英另一只手伸过去,不急不忙地掰她的手指头,孟景春背后急出一身汗,但她又没有沈英劲儿大,稍不留神,那书便彻底落到了沈英手里。 沈英好整以暇地淡淡看她一眼,竟将书举过头顶。孟景春抬头看看那书,踮了踮脚,想要伸手去够,却哪里够得到? 沈英有些故意捉弄她的意思,脸色神情虽还是闲淡得不得了,可心中却莫名地喜欢看她这着急的模样。 孟景春仍是不死心地去够那本书,她跳了一下,一只手下意识地揪住了沈英的袖子,另一只手眼看着就要够到那书,沈英却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她一时重心前移,来不及站好,直接就扑了上去。 沈英后背着地,孟景春却已是懵住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38 ,趴在他身上,脑袋歪在他颈窝里。她反应过来,连忙抬头问:“相爷有没有事,要不要紧?脑子磕着了么?” 他手里仍是握着那书,此时却将那书移近些,翻开一页便已了然。 这丫头,竟藏着春宫册子! 孟景春见他已看到书册内容,心中哀嚎,也不去抢了,拍了拍额刚想解释,沈英却看看她,肃着张脸,一副要训她的样子:“姑娘家岂能看这个?” 孟景春想也没想就回驳过去:“有什么不能看的!我早就看过了!” 沈英冷着张脸看她:“多早?” “在书院的时候这种册子多得是,想看多少有多少!” 她竟还理直气壮了! 孟景春这般说着,竟也未从他身上爬起来,只急红了一张脸,脑中一团浆糊。 沈英看着这近在咫尺的脸,明眸下是小巧又挺拔的鼻子,小小的唇颜色饱满如已熟的樱桃,因为方才着急抢书辩驳,呼吸有些局促。 他方才的气竟陡然间全消,眼底墨色更深,握着春宫册子的手倏地松开,不知不觉竟伸指搭住了孟景春的脸颊。指腹上传来的温滑触感让人沉醉,食指不自觉地滑至她唇角,竟轻轻按住了她的唇。 孟景春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像是被烧着的炭火烤了一遍,血往上涌,一张小脸红得发烫。 沈英另一只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只轻握着,指尖若有若无地扫着她掌心。孟景春全然不知作何反应,身子竟也动弹不得,只知掌心被勾得痒痒的,浑身都发烫,连大气亦不敢出。 屋外晚蝉声渐倦,天色将昏,孟景春的发丝被这暮光勾摹出淡淡栗红色泽,几缕发丝搭在耳侧,呼吸也是乱的。 沈英却已是快被这眼下情形逼得要疯…… 他蓦地移开按在她唇上的手,反移至她背后,轻轻按下她的后颈,微抬头便吻了上去。 知她长得好看,但这些年又岂是未见过更好看的?可偏偏是她扰了他的满心清寡,让他再也安宁不得。知她是女子入朝为官,为她担心又觉得不该凑热闹操这份闲心。觉着她有趣,爱看她着急拼命的模样,却不知心已是为她所折,忍不下看她受苦遭罪。 他真是快要疯,心中像是被人挠得全是细碎抓痕,动一动,便如虫蚂啃啮般细细麻麻地疼。 他闭着眼,轻轻慢慢地吮着她的唇,孟景春却已是全然僵住,丝毫回不过神来。 这陌生又柔软的触感让她心惊不已,眼都忘了眨,只任凭他如此亲吻,指尖都发麻。靠得太近,鼻腔里满是他的气息,脑海中亦全是他。 沈英试图撬开她的唇,孟景春却完全不开窍,双唇抿得紧紧,长密的眼睫轻轻颤动。 他的理智回来了些,唇离了她,轻轻淡淡地笑了笑:“傻子,抿得这般用力做什么?” 孟景春因屏息太久,竟觉脱力,连撑地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趴在他身上轻喘气。她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沈英却又是轻揽下她的颈,唇轻轻贴了上去,声音清哑:“不是说早看过么?竟连这样也不会?” 孟景春的心被他这难得温软的声音揉得粉碎,不由大骇,陡然间回过了神,刚想开口回驳,唇却被他如愿撬开,一时间心神俱散,理智无存。 门口站着的白存林却已是看得傻眼,这……这、相爷竟与孟景春在行那事!相爷、相爷他真是断袖! 方才白存林在屋子里忽听得那鹦鹉喊了两声“相爷、相爷”,这才蓦然发现孟景春刚刚搬行李时,忘记将这鹦鹉笼子带走。他便要给她送过来,还打算问问她这笨蛋鹦鹉如何学会了喊“相爷”。 孟景春这门也未掩,他拎着鹦鹉笼子行至门口,屋里情形看得他心都要跳出来! 定然是这相爷威逼利诱,孟景春这才着了他的道!白存林自然看不得好兄弟被骗被占便宜,低头瞧了一眼手里的鹦鹉笼子,甩了甩它,心中暗道:“快叫啊!” 那鹦鹉果然不负他所望,凄厉地喊了两声:“没人、没人!” 孟景春竟是先回过神,心跳得飞快,迅速地爬起来拍了拍衣服褶子,很是心虚地大声道:“相爷这么摔了一下是不是很疼啊?” 沈英比她倒是从容太多,站起来神色平常,似是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孟景春心中苦苦哀嚎,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会成这个样子?!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光明正大地将那春宫册子翻给他看。 而整个事情的始作俑者此时却挂着一脸“孟贤弟啊你得感谢我搭救之恩”的神情,很是无辜地站在门外,手中提着鹦鹉笼子。那鹦鹉张了张翅膀,趾高气昂地又喊了两声:“没人、没人!” 孟景春脸又红转黑,闷声道:“白兄这又是过来做什么?” 白存林心道,我救了你啊,你怎么这般不高兴的样子?啊……定然是因为相爷在场所以害怕。 他想孟景春也真是可怜,小小的人儿刚入官场,便遭了断袖相爷的毒手,实在是命途蹇促。 现下来不及感叹那么许多,他得赶紧解围才是。于是他赔了笑道:“这天色也暗了,相爷走路得留点儿神,莫再摔着。” 沈英沉着脸不说话,白存林又同孟景春道:“贤弟将鹦鹉笼子落在我那儿了,听到它叫唤,我就给你送过来。” 孟景春赶紧上前接过那鹦鹉笼子,那鹦鹉又欢腾了会儿,张嘴又是:“没人、没人!” 白存林道:“说起来啊,这鹦鹉上次我还觉得它笨,当它只会喊‘没人’呢,却没料今天听它喊别的了,不知你先前听它喊过没有。” 孟景春当然知道这破鹦鹉会喊什么,她心虚地低声道:“没有啊……” 白存林便走近两步,拍拍孟景春手中提溜着的那笼子,低头对那鹦鹉说:“快喊来听听。” 那鹦鹉沉默了一会儿。 白存林便又狠狠拍了那笼子几下,鹦鹉站得很稳当,依旧沉默不语。 孟景春心想得赶紧将白存林与这鹦鹉打发走,便急中生智道:“哎,我瞧白兄如此中意这鹦鹉,不如带回去玩几日再还我好了,没事的。” 白存林却道:“那怎么行,我是不会占别人东西的。” “……”孟景春想想,那只能打发沈英走,可她现下哪里还敢同他说话! 她心虚得连看都不敢看沈英一眼,也不知他现下脸色是好是差。 白存林也想着要帮孟景春将相爷打发走,便生了一计,道:“贤弟啊,我知这附近新开了间澡堂子,虽说夏日里泡澡嫌热,但去搓搓背也是好的,不若我们去伙房吃个饭便去澡堂子?”言下之意,我俩要去泡澡堂子了,相爷你赶紧识趣点儿,走人罢。 然孟景春立刻道:“不、不用了……我今日,今日要查案的,晚上得去万蒲楼。”她一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39 拍脑袋,自语道:“竟差点将这茬忘了——”说罢忙搁下那鹦鹉笼子,头也不敢抬,与沈英道:“相爷还是回去罢,改日下官将那些药瓶子送到相爷府……这样可还行?” 沈英不语,便往外走。白存林见他要走了,舒了口气,同孟景春使了个眼色,略是放心地回去了。 孟景春见他俩出去,赶紧关上了门,蹲下来喘了好大一口气。 屋子里的鹦鹉却陡然间大声喊道:“相爷、相爷!” 孟景春心道还好沈英走了,不然万一被他问为什么这笨鹦鹉会喊相爷,那就又是死路一条。 她缓了会儿,这才察觉到肚子饿了,她拉开门正打算去伙房吃饭,却发现沈英还站在她门口! 沈英看她一眼,脸色并无什么异常,只道:“你又要去万蒲楼?” 孟景春有些心虚地点点头。她其实压根没打算现下去,她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去再赌一把,且眼下什么线索也无,她不能再像上回一样随随便便去蹲点。 沈英却道:“同你一道去罢。” 孟景春大骇,想了下立刻驳他道:“下官有徐大人的一纸许可在手,出入万蒲楼是为查案,故而不算违律。但相爷去万蒲楼,万一被认出来会出大事的!” 沈英眼底黯了黯,脸上却浮了一丝淡笑,他走近些,轻揉了揉她头发,道:“天真。” 。 ☆、【二七】枯木逢春 他这言行举动让孟景春直接懵在原地,孟景春一时回不过神,沈英却已是转身往前走了。 他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看孟景春一眼,道:“你不走么?” 孟景春现下脑子不大好使,只好含含糊糊道:“走、这便走。”前脚刚迈出去,却一想,那一千多两银票还在箱子里收着呢,自己身上只有几个孔方兄,难不成带着孔方兄去赌钱么? 想罢她立刻折回屋中去,然她刚进去,沈英便在外面淡淡开口:“找银票么?” 他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知道她在琢磨什么?!孟景春心底哀嚎一声,却又是听得沈英道:“不必带了,你去查案又不是去赌钱。” 孟景春低着声儿回:“不带银票都不让进万蒲楼……” 沈英声音很是耐心,也不急着催她,只道:“出来罢,那地方不带银票亦是能进的。” 孟景春闻之一愣,难不成相爷竟还有这条道上的朋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英约莫猜到她在瞎想什么,便又走进去,将地上那两本春宫册子捡起来,递给她道:“尽早给人还回去罢,这般书看多了都是一样的,有害无益。” 孟景春脸又乍红,所幸光线暗了沈英也瞧不清。 一想起方才那情形,她恨不得立时钻进地底下去,哪里还能站在这儿同他说话。 沈英见她不接,便将册子放在案上,道:“走罢,这时候去还能在万蒲楼吃上一顿饭。” 孟景春脚下跟抹了胶一般,动也动不得。沈英二话没说,抓过她的手便拉着她往外走。 孟景春今日受了几番吓,脑子早是不清不楚,只好跟着沈英往万蒲楼去。出了官舍,沈英松了手,孟景春便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埋头走着,像只小老鼠。 沈英也知今日吓得她不轻,这一时的没忍住,虽不知让她现下心中作何想,但他却并未觉着懊悔。往日事事算计,这会儿他却顾不得那么许多,实在不像自己会做的事。 行至城西,灯火斑驳,各路气味混着燠热的夏夜灰尘扑面而来,孟景春安安静静跟在沈英后头,一路穿过这热热闹闹的城西夜市,心中却察觉到异样阒寂。 她似乎只看到前面的那个人背影,周遭其余的热闹都好似与她无甚关系。 这念头吓着了她,她便赶紧搓搓脸,手心有些发烫,潮潮的,好像擦不干似的。 到了万蒲楼,沈英却未从那正门进,领着她到了偏门。那守门小厮似是认得沈英一般,见他到此还吓了一跳,赶紧将他迎了进去,另一小厮匆匆往里,似是去禀告何人。 孟景春便跟在他身后,倒像是他的书僮一般。她小心翼翼地后头低声问沈英:“相爷何故从这后门走……”既是有认识之人,又为何这般偷偷摸摸。 沈英转头瞧了她一眼:“你穿着这官袍,他们会让你从前面进?” 孟景春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套着官袍忘了换,心道,完了,这下子算是彻底暴露身份,以后得怎样查? 沈英却是不担心这个,头也没回地继续往里走。那小厮领他们上了三层的一间书房,是在最里头,推门进去后里头却没人。房间布置得甚是雅趣,丝毫不像是这赌楼里的屋子,且隔音做得甚好,嬉笑争吵声竟像被隔在了这世界之外。 孟景春有些紧张地站着,双手在宽袖下紧紧交握着,沈英却看她一眼,道:“坐啊,何必这般拘谨。” 他说着自己倒是坐了,一侍女进来给他们沏了茶,略施一礼道:“东家马上就到,还请贵客再等一等。” 孟景春听着这“贵客”二字,心中不免打鼓。 她心中做了各番猜测,沈英在这猜测之中竟全是无辜角色,就算做了坏事,却也是被逼无奈身不由己。醒过神,她才蓦然发觉自己这是在为沈英开脱…… 她正想着,书房的门却是被推开了。来人着一身紫袍,大约三十多岁,身形挺拔,堪称俊美,一双凤眼看着甚是风流,却又有道不尽的心机。 她早闻万蒲楼的大东家很是有手段,却未想到将产业做到这般大的,不过是个刚过而立的青年男子。 孟景春听过他的名字,苏定春。但他到底是什么来路,孟景春却一无所知。 苏定春瞧了一眼角落里站着的孟景春,又看了看沈英,轻轻启唇:“相爷难得来一趟,不知有什么要紧事,竟还带上了人?” 沈英也不起身,不急不缓回他:“御史台近来参了一本,万蒲楼一案已是移到了大理寺。若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苏先生倒不如舍末保本。” 苏定春微微眯了眼,不时便又笑了:“相爷如今倒是顾惜起万蒲楼的本来了。”他稍顿,却道:“可大理寺又岂会深究?恐怕也就是糊弄糊弄便过去了。” “徐正达确实好糊弄,但保不准有人脑子发热想一查到底。”沈英声音笃定,不慌不忙:“何况近来徐正达急着弄出些大动静以邀功,若看不到果,怕是会急红眼,还望苏老板心中有个底。” 苏定春脸上笑意犹在:“这果,总是能寻到的。徐正达既这般急功近利,想来耗尽再多手段也能寻到这果。万蒲楼开门做生意,又不是铜墙铁壁封得严严实实。门窗地洞这般多,蚊蠛总能飞进来。” 沈英自是了然,却道:“既然这果早晚都要被摘,早些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40 抛出去岂不更省事?又何必——费这周章。” 苏定春脸上笑意僵了一刻,迅速瞥了一眼角落里穿着官服的孟景春,慢慢道:“相爷既为大理寺开了这样的口,苏某亦不好驳相爷的面子——”他轻拍了拍手,便有一侍女推门而入。 那侍女手上捧了一封信札,递呈给沈英后便躬身退下。 苏定春神情淡淡:“相爷要的东西,苏某已是给了。这年头诸事不易,若都能遂相爷今日所愿,想必对万蒲楼也好。” 沈英收起那信札,却不再多言,眉眼唇角,一丝笑意也无。他起了身,偏过头同傻站着的孟景春道:“走了。” 孟景春这才从两人对话中醒过神,猫着腰,埋头跟着沈英出了门。 夜色清美,出了万蒲楼,沈英却忽地转过身来,自袖中取出那信札,打开来借着廊檐下的灯笼光迅速看了一眼,又收起来交予孟景春,道:“这回御史台不过是要杀鸡儆猴,意不在赶尽杀绝。万蒲楼兑赌银亦有账目,这信札中是部分涉案官员名录,及何时在万蒲楼参过赌。你直接交予徐正达了事,若他还要你再去细查,切勿再应,只说该做的已做,查不到更多了,他亦不能将你如何。” 孟景春犹犹豫豫地接了过去。 沈英又道:“审官院归政事堂所辖,岁末考课均是由审官院来做,即便你得罪了徐正达,亦是没什么要紧的。” 孟景春闷着头反复琢磨,踯躅半晌,终是开口问道:“相爷方才与那东家所言的‘舍末保本’是指这信札上所列的涉案官吏是‘末’?那这本……又是什么?” “此事牵涉太深,彻查起来对谁都不好,就算皇上亦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不必深究。” 孟景春声音小如蚊蚋:“万蒲楼可是朝中有人撑腰?” 沈英不答。 孟景春又道:“又或者……是宫中某位贵人撑腰……” 沈英立即就变了脸色:“此话千万勿再说。” 孟景春顿时牙根发紧,她已猜个八/九不离十,早知万蒲楼有大后台,但她却从未敢想过这后台竟是宫中的人。是太子,还是二殿下?她不知沈英是站在哪边,亦不知这两位殿下平素是什么样的人,但却都是她不敢再得罪的。 先前因韩至清一案得罪了太子一方,现下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她还没傻到再去犯第二次险。 然沈英所想却是,徐正达这只老狐狸将不知朝堂水深的孟景春丢来查这案,若她真查出个所以然来,恐怕连怎么消失掉的都不知道。 处理掉一个八品小吏,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但沈英不与她挑明这点,实在是想留住她那份热忱,不愿她对这朝堂太失望。 这热忱,是他有过,如今却只能深埋在心底,不知那是何模样的东西。 他看着眼前这人眉头紧蹙的认真模样,竟想要伸手去抱一抱她。不是只为护住她,亦是贪求她心中的那份赤忱与火热。多少年心倦意冷,此时他只求死灰复燃,枯木逢春。 孟景春抬了头,好似想明白了一般,又觉着眼下情境太过死寂尴尬,便乍然开口:“相爷先前摔得可还疼?” 她一说出口便觉着自己挑错了话题,沈英却已是抬起右手压了压脖颈左侧,轻轻皱眉,道:“仍有余痛,恐有淤青罢。” 孟景春昂着脖子瞧他那脖颈一眼,心下反应过来:摔的难道不是后背吗?按着脖子做什么? 沈英又道:“后背亦是疼得厉害,得回去上些药。” 孟景春“唔”了一声,支吾道:“那……下官不耽误相爷回去上药,这、便先告辞了。” 她说着便转过身去,然还没迈开步子,肩头便被沈英一把搭住。 ☆、【二八】倒贴礼 那手搭在肩上,孟景春动也不动,也不转过身去,背后那人道:“既没有蹭上万蒲楼的晚饭,你吃什么?” 孟景春抬了只手迅速揉揉脸,回身道:“下官回去到伙房吃。” 沈英不慌不忙:“今日顺道路过伙房,听闻小陆似乎病了,告假没来。而旁人做的实在难吃,这样你也要回去吃?” “不要紧下官还有桃子吃……” 沈英心道,可真是个木头,便索性伸了另只手过去,将她转了个身,按着她肩膀道:“今日府上厨工做了些好吃的,不肯赏光?” 他这样子像是哄小孩一般,孟景春听着一愣,口不择言道:“为何做了好吃的?” 沈英脸上浮了淡淡笑意:“今日我生辰。” “啊?”孟景春轻呼出声,却又不知接着说什么好。 既然是生辰还跑来官舍凑什么热闹?难道不应该找些同僚大吃一顿?她转念一想,沈英这人应当没什么亲近的朋友,连张之青这样看上去私交不错的友人,都好似带着疏离。 但就算没人一道庆贺生辰,大老远地跑来官舍找她也太奇怪,何况还莫名其妙地就…… 孟景春一想脸便烫得厉害。 可现下这人却是什么事都发生过一样,还大大方方请她去府里吃饭,这世道竟还有这样子的人! 孟景春还没给出回应,沈英却已是拽过她的手,带她往府里去了。 孟景春赶紧道:“相爷快松手,下官跟着去就是了……” 沈英这才松了手,气定神闲地慢慢走在前头,孟景春仍是像只小老鼠一样闷头走着。快到相府门口时,孟景春不知怎么地,脚下绊着东西一时没站稳,直直往前摔去。 沈英听到声音回头已是迟了,孟景春咬咬牙赶紧爬了起来,拉下袖子,还嬉皮笑脸地同他道:“没事没事,就绊着了……” 沈英狐疑看她一眼,带着她进了府,行至内堂,刚推开门,便忽然转过身来。孟景春没料到他忽然停了转身,脚下步子愣是没刹住,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沈英捉过她的手,不由分说将那袖子卷起,便瞧见那手肘处硬生生被擦掉了一块。 孟景春见他脸色倏地差了,连忙伸手去拽袖子,笑笑道:“不要紧的,下官以前常摔的。” 沈英眉头蹙着,有些不高兴地看她一眼:“常摔还成本事了?” 孟景春嘀咕道:“这点小伤又不会留疤的,过个几日就好了……再者我娘亲说,摔了一跤就是捡了个元宝,会有好运气的。” 沈英听着委实来气,这丫头脑子到底好不好用?瞧着挺聪明,可是愚起来却丝毫不输傻子。常跌跟头倒算是好事了?看哪天将这张脸给弄出疤来,她还觉得好不好! 他又摊开她的手,看看手掌是否擦伤,末了又将目光移向她的腿:“膝盖可伤着了?” 孟景春下意识地左腿就往后挪了一下,忙说:“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沈英瞧她如此心虚,便笃定她左腿定是伤着了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41 ,蹲下来便捉过她右脚。孟景春吓得赶紧伸手扶住门框,道:“相爷快放手!” 沈英握着她脚踝不放,孟景春急出汗来,忙老实交代:“膝盖有些疼,但应当无甚要紧事……上些伤药即可……” 逼着她承认了,沈英这才松手,道:“去书房先上个药再吃饭。” 孟景春怕他又强拽自己过去,便很自觉地跟着。 沈英喊小厮端了水来,翻出伤药瓶子,瞧孟景春很是老实地坐着,竟也不生气了,走过去替她清洗伤口上药。孟景春何时被人这样伺候过,落得浑身不自在,却还不能开口拒绝。 手肘的伤口处理完,沈英蹲下来给她脱了鞋子。由是先前着急着出门,她竟连袜袋也忘了穿,只匆匆套了鞋子就出来了。沈英握着那纤细足踝,浅吸了口气,又倏地松开手,很是小心地替她将裤管卷上去。孟景春被他碰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背后觉得冷飕飕,脸上却已烧红。 她觉着屋内气氛有些尴尬,便挑了话题道:“上回下官给相爷的那罐子药可还在?那药涂上去,很快便能结痂好的。” 沈英听她提到那伤药,手忽地顿了一下,然神色却与先前并无不同。他似是随口问道:“那伤药是谁做的?” 孟景春很是坦然:“下官自己做的。” 沈英动作轻慢地替她擦洗膝盖上的伤口,只道:“你还会做这个?谁教你的?” 孟景春神思似是游荡了一下,却回:“母亲教的。” “这方子是祖传?” “恩。”孟景春抬手揉揉鼻子,四下看看想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沈英神色一滞,道:“你父亲家的祖传,还是你母亲家的?” 孟景春抿了抿唇,却没有回他。 沈英不好再问,替她将裤腿放下来,正要重新替她穿回鞋子,孟景春却立时弯下腰,抓过鞋便说:“下官自己来。” 沈英直起身,瞧她低头穿鞋的样子,想了半晌开口却是:“即便是不穿女装,也得多备几件衣裳,总不能将这朝廷发的官袍当常服穿。你今日将这官袍都擦破了,小心徐正达借这点事说你大不敬。” 孟景春低着头闷闷道:“下官也想多备几件衣裳,可下官一年才四十两,刨去官舍与其他开销,剩不了多少。”她嘀咕一声:“做件像样的衣裳都太贵,下官不如吃些好的……” 就只惦记着吃! 沈英便问她:“上回你的一千三百两呢?难不成老老实实捐给了徐正达?” “没有……” “一千三百两还没闲钱做衣裳?” 孟景春慢慢直起腰,闷声回:“下官有别的用处。” 沈英随口道:“买宅子不成?” 孟景春一惊,相爷如何知道她想买宅子?真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她支吾道:“不、不是……总之有些旁的用处,这银子不能动。” 沈英又道:“可还要借钱?” “诶?”正中孟景春下怀,她想都没想即道:“是啊,还差二百两!” 沈英不接这茬,也没有要借钱给她的意思,只道:“起来罢,先去吃饭。” 孟景春便老实跟着沈英去吃饭。虽说是生辰,沈英也说厨工做了好吃的,其实也不过就多了碗长寿面,孟景春吃着觉得还没有伙房小陆做得好吃,不由觉着略亏。 一顿饭只能填饱肚子,却填不了她想吃顿大宴的心中欲壑。 似沈英这般对食物已没了热情的人,她是不能够理解的。人在凡俗,不过食色二字,清心寡欲不如出家。 这饭也陪他吃了,总该放她走了罢?孟景春搁下筷子正打算告辞,沈英却不慌不忙道:“孟景春,你知人与牲口的差别在哪儿么?” 孟景春被他问愣,摇摇头。 沈英也不看她,只道:“人是将食物送到嘴边吃的,牲口才凑到食物跟前去吃。” 原是说她吃饭不端碗,吃相不好!孟景春忍不住腹诽,要你管,老子爱怎么吃怎么吃。 沈英道:“同我来一趟。” 孟景春心中哀嚎,天色不早,何不放她回去…… 在这偌大相府中兜兜转转,沈英似是逛得乏了,便又折回一厢房,点了灯,见孟景春站在外头,道:“进来。” 孟景春畏手畏脚地走进去,却见这厢房中好些柜子,沈英打开其中一个柜子似是在找衣服。找了半天,他拿了几件衣裳过来,又瞧了瞧孟景春,道:“似是要大一些,穿着应是无碍。” 孟景春心说难不成要送衣裳给她? 结果沈英当真将那衣裳递了过去,又折回去翻其他的衣服。 又让他翻出几件,孟景春一一接过,捧着那一堆衣裳很是茫然。 她迟疑着开口:“这是相爷的衣裳?” 沈英将那柜子关上,淡淡道:“十六岁时穿的衣裳,料子都是好的,每年亦拿出来曝晒,放在这樟木柜子里倒也存得很好。” 十六岁! 孟景春心道沈英十六岁已是连中三元,却还是个小孩子,恐怕也就她现下这么高,她十六岁都干什么去了? “我存着也无甚意思,既然你拮据,便送与你穿了。” 孟景春瞬时觉着手中抱着的这一堆衣裳有些……沉。 沈英说罢又去开了另一个柜子,孟景春眯眼一瞧,竟摆了满满一柜子的刀!这人真是什么都爱藏啊,喜欢存墨锭,还喜欢存各式各样的刀子匕首,还爱存十一年前的衣裳! 沈英看了会儿,挑了其中一把可以收至袖中的小匕首,又将那柜门关上。他走过来将那匕首亦递给孟景春:“大晚上总是一人在外跑,连个防身匕首也没有,就这般放心自己?” 孟景春黑了黑脸:“下官力气不够,若带把匕首,反倒会教歹人抢了去,伤了自个儿得不偿失。” “也是。”沈英几不可闻地叹一声,“留着罢,这匕首有些来历,能辟邪。” 孟景春便也不推拒。 今日分明是他过生辰,反倒送出这么一大堆来,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她木然地站着,沈英道:“过几日陈左相府摆宴,左相做寿,你可受邀了?” 有这等事?孟景春摇摇头。 “你与陈庭方私交那般好,他竟也未喊你去?” ☆、【二九】墙角 孟景春自然不知这回事,再者说她何时与陈庭方私交甚好?不过是一起去过两次花街,算不得好。 她抱着那堆衣裳,低着脑袋,心中只想着赶紧回去好好消化一番今日发生之事,遂直接付诸行动,转了身就往外走:“不早了下官这就回去……” 这一回沈英倒也未再留她,又是喊了府上小厮跟着。见她身影匆匆消失在回廊尽头,竟是愣了许久。 *** 左相陈韫六十大寿,自然是大办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42 。那日沈英提过后,孟景春早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她一个八品小吏,连前去庆贺巴结的资格也没有,故而与她无甚关系。 谁料陈庭方竟当真提前一日给她送来了请柬,将孟景春吓得不轻。据闻左相为示诚意,请柬均是亲书,孟景春瞧自己那名字被陈韫这般端端正正写在上头,竟有一丝惶恐。 陈庭方知她拮据,让她千万不要送礼。左相大寿当日,孟景春离了衙门回官舍换了身衣裳,便匆匆去往陈府。 日暮向晚,风卷残云,这夏日傍晚竟有奇妙凉意。好些日子没有下雨,这会儿起了风,倒有些夜雨将至的意思。 进了陈宅,便见府中忙碌非常,十分热闹。灯笼挂了满府,宴席桌子亦是在园子里摆着,餐碟才刚上桌,孟景春竟能隐约闻到伙房飘来的食物香气。她伸手揉揉肚子,偏头瞧见陈府管家在收礼单。她空手而来有些不好意思,但瞧来瞧去,周遭竟没有一个熟人。所幸她人小不起眼,找了个角落站着也没理她。 她又饿又倦,靠着柱子打了个哈欠,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正值她懈怠之时,背后一声凉凉的“你竟也来了”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将她淋了个清醒。 她连忙转过身去,猫着腰头也不抬:“相爷来得早啊……” “不早了。”沈英仍是闲淡说着,“天都黑了。” 他说着又瞧了瞧她:“这般穿着看起来似是有些大,你还长个子么?” 孟景春脸一黑,她今日回去随便拾掇了件衣服便穿了出来,也没想那么许多。此时撞上沈英,还穿着他的旧衣这般招摇,实在是尴尬得要命。 她道:“应是……不会长个了罢。” 沈英应了一声,恶趣味地与她道:“那改日去寻个裁缝改一改,穿得合身些。” 孟景春忙不迭点点头。 此时陈庭方恰好过来,瞧见她这低头哈腰的谦顺样子,觉着好玩,便走了过去,到她身后才轻拍了她一下。 孟景春连忙掉过头,见是陈庭方便又舒一口气。陈庭方道:“孟兄过来得甚早,要不先去后头坐坐?” 他说着又看向沈英,唇角轻轻漾了一笑:“父亲似是寻沈大人有事相谈,还请沈大人移步内堂。” 孟景春如释重负。沈英目光却忽然投了过来,她一紧张竟往后挪了一步。陈庭方瞧着,轻轻抿了唇,轻拍了她一下:“走罢。” 孟景春这才与陈庭方一道往陈府后院去了。 陈庭方邀她喝了些好茶,也不与她见外,瞧她一眼便道:“你这身衣服是哪里淘来的旧物,竟大这么许多?穿着不难受么?” 孟景春张口又是胡话:“以前做的,觉着自己能长得更高,没料到后来不长个子了,穿起来就有些大。” 陈庭方抿了一口茶,抬眼看看她,岔开话题道:“后来可再去过菽园?” 孟景春一听他提菽园,脸色稍变,却又转为常:“没有……” “那园子卖掉了。” 孟景春手中茶盏差点没拿稳,急问道:“何时的事?” 陈庭方声音懒懒,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这几日。” 孟景春闷闷喝了口茶,良久回过神才问:“你可晓得买主是谁?” 陈庭方搁下茶盏:“沈大人。” 孟景春手中茶盏一晃:“相爷买的?” 陈庭方点点头:“相爷也是奇怪。皇上这才刚赐了宅子,便又琢磨着买新宅子……”他顿了顿:“也不知如何想的。” 孟景春回想半天,确信自己从未在沈英面前提起过关于菽园的事。城中待售的宅子又非菽园一座,他如何偏偏就买了菽园?实在是令人费解。 陈庭方又道:“只是可惜了那宅子,一千两便被售出,真是便宜。” 孟景春脱口而出:“不是一千五百两?!” 陈庭方朝她看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多说了话。 陈庭方道:“难不成孟兄去打听过菽园的价钱?” 孟景春不想与他解释,便默不作声。陈庭方亦不追问,只继续喝茶。 孟景春正琢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时,陈庭方却道:“孟太医当年在太医院做院判时,相爷也已入朝为官了。兴许这宅子旧主,与相爷有什么渊源也说不定。不然实在……令人难解。” 但孟景春现下心中却满是懊悔,若知这价钱能砍到一千两,她怎么着也得抢着买下来的。 说话间前头园子里的宴席已是开始,陈庭方起了身,带她一道往前面去。 今日左相面子颇大,太子及二殿下都前来赴宴道贺。陈庭方与孟景春过去时,百官已是同两位殿下行过礼,入席开吃了。 陈庭方同她耳语:“今日席上的酒均是我从酒窖里挑的,很是难得,孟兄可尽情饮。” 孟景春点点头,偷偷入了席,埋头先吃些东西垫垫胃。结果她吃得正在兴头上,那边沈英与人说完话,却是走了过来,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了,拿过白瓷茶壶倒了一盏茶,轻轻抿了一口,道:“在外赴宴比不得家中,得注意些吃相。” 孟景春心中不由嘀咕,同你什么相干,丢的又不是你的脸。一想到这人竟抢在她前头以一千两银子买走了菽园,她心中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他买叫菽园做什么?钱多得没处使么? 孟景春倒了满满一杯酒,正要喝,却见徐正达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别过头,听得徐正达与沈英寒暄了几句,便又埋头只顾着自己吃。 徐正达自是没料到孟景春这品级的也会受邀,又见她坐沈英旁边,不由想起那一日孟景春南楼落水,沈英的所作所为。他亦是听过那些说沈英是断袖的传言,心想难不成孟景春入了沈英的眼,两人当真有什么不成? 他正这般想着,沈英却是毫不避讳地夹了一筷子菜到孟景春的小碟里,还道了一声:“慢点吃。” 徐正达知两人之前住官舍时便为邻,却当真不知私交竟好到这个地步。 他有些讪讪,便托辞走了。 而沈英今日当着徐正达的面做得这般刻意,亦有自己的打算。不然孟景春这只软包子,早晚得被人捏死。 一旁的孟景春却无知无觉的,夹了一筷子菜便往嘴里塞,结果辣得要命,她伸长了手便去够沈英之前倒的那杯茶,拿过来一饮而尽,缓了缓这才接着吃。 沈英方才注意力亦全然不在这儿,顺手拿过手边杯子,便喝了一口。这一口下去辣得他差点眼泪都要下来,忍了半天看看孟景春,又瞥了一眼桌上另一只空空的白瓷杯,眼神似是要杀了她。 孟景春抬头对上他目光,吓了一大跳,看到他手中握着的杯子这才猛然醒悟过来。她方才好像喝掉了他倒的茶…… 而沈英似乎将她之前倒的这杯酒当茶喝了…… 沈英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43 将那白瓷酒杯搁回桌上,面上仍是端着,冷着声音同她道:“起来。” 孟景春这才意识到,之前在官舍伙房时,沈英那一句“我不饮酒”,并不是说着玩玩的…… 她吓得赶紧站起来。沈英背着手冷言道:“陪我去后头吹会儿风。” 孟景春腹诽,不就是喝了口酒吗?大丈夫喝口酒还要吹会儿风,真娇气! 这酒是难得的陈酿,后劲十足,酒量好的人都未必能喝太多,更别说沈英这般碰都碰不得酒的人了。 孟景春心中虽埋怨,却还是老老实实跟着他往后头走。陈府颇大,沈英挑了小路走,曲径通幽,凉风吹得人很是舒爽。越走灯火越少,眼见着都到了灯笼光照不着的地方了,沈英这才止住步子,在一假山后停了下来。 孟景春随手拽过假山缝隙里的一根狗尾巴草,低着头缠在手指上绕来绕去,很是无聊的模样。 沈英瞧她手指被草缠出勒痕来,竟伸手过去将那狗尾巴草从她手里弄下来丢在了地上。 孟景春赶紧缩回手,将手背回身后,脸上起了两朵可疑红晕,嘴上却没好气地低声嘀咕:“在别人府里这般乱走,相爷也不怕被人撞见。” “撞见了又如何?” 孟景春低着头闷闷道:“撞见了还以为相爷想做贼,偷府里的东西。” 沈英却忽地凑近了些,伸手抬了她的下巴:“你就不能站好了同我说话?” 孟景春一愣,却有些底气不足:“下官哪里敢……” 沈英手不放,孟景春竟能闻到那陈酿的香气,若有若无,浮动在这微凉的夜风里,令人微微沉醉。 但她回过神便有些不耐,忙道:“下官都已不住在相爷隔壁了,相爷何故还要作弄下官?” 她竟以为他在消遣她! 沈英刚要开口,便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孟景春亦是听到脚步声,沈英已是立刻捂了她的嘴。 那脚步声渐近,终是停在了假山的另一边。 其中一人开了口:“臣闻太子妃已是有孕在身,殿下可死心了?” ☆、【三零】开窍 孟景春立时听出那声音是陈庭方,亦猜到另一人是二殿下。她被沈英捂了嘴,屏息听着,连气亦不敢喘。 二殿下回道:“你就同我讲这些?” 陈庭方轻笑了笑:“太子妃是否当真是那魏府千金,殿下心中难道没有数?臣怕僭越,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多说一二,殿下莫要着了旁人的道,到头来伤着自己。臣与殿下相识多年,岂能不知殿下心软。慈悲心善本是好事,但殿下若是因此被人欺了,臣却看不下去的。” 他说完似乎轻叹了口气,又转了个身,继续往前走。二殿下追上去:“她不是魏府千金这样的说法,你又是从哪里听得来的?” 陈庭方却沉默不答,继续往湖心亭那边走去。 待他二人走远,孟景春已然憋坏,抬脚踢了沈英小腿,沈英这才回过神,连忙松了手。 孟景春大喘一口气,一张脸憋得通红。四下寂然,孟景春不知说什么好,沈英亦是没有说话。 方才听这墙角她多多少少有些惊诧。陈庭方所言太子妃并非魏府千金,那这太子妃是谁?若其言不虚,那这便是大事,魏明先肯定是逃不掉的。 孟景春来不及往下细想,沈英却已是微微俯身,双手按住了她的肩头。 “我并非在消遣戏弄你。” 孟景春心头一紧,呼吸骤然停了一下,连忙避开沈英的目光,手心冒汗。 她低着头小声嘀咕:“相爷定是喝醉了……” 沈英却仍是按着她肩头,嗓音稳淡:“没有醉。” 孟景春对男女情/事饶是再青涩木然,却也知这气氛不对。上一回在官舍毫无预兆地做出那不要脸的事来,又拖她至相府非得让她陪着吃一顿饭,仔细同她上药,还丢给她那么许多旧衣裳,早已超出同朝为官的情谊。就算之前为邻过一阵子,但亦不至于这样。若他不是捉弄消遣她,难道是……出于喜欢? 孟景春想着想着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沈英轻轻抬了她的下巴,迫她看着他,又将话说了一遍:“孟景春,我并不是拿你当消遣。” 先前他逼着自己承认,如今亦是要逼着这木头开窍。活了二十七年,也知喜欢一个人并非是难以启齿的尴尬事情,他若躲闪捉弄,便当真什么都做不成。 孟景春被他看得脸上乍红,浑身觉着不自在。她额头沁出细汗来,喉咙口亦是发干,心尖尖似是被人紧紧揪着,难受得她不知要作何回应。 他是传言中少年拜相的俊雅才子,是士子楷模,亦为朝中肱骨。京中多少女子倾慕他,孟景春亦不是没有听过。 若不是恰巧住到了他隔壁,孟景春原以为这样的人,是隔着千万里,怎么也够不着的。 从传言里的模糊样子,到这具象的一颦一笑,孟景春此时竟觉着有些虚幻。 见过他夜深时的倦态,体会过偏居官舍一隅的孤独,知二十七岁的他心深似海,却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何要与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有所牵扯。 她没有什么好,如何值得他喜欢。 念至此她心中竟莫名泛了酸,喉头都觉着有些哽。 沈英看着她良久,终是忍下一堆想要说的话,松开手站直,缓缓侧过身去,偏头淡淡瞧她一眼:“走罢。” 一场夜雨,竟困在厚厚的浓云中,迟迟没有落下来。 他已是转了身,只留了个挺直的背影给孟景春。孟景春忙抬手用力地抚了抚心口,似是想将那有些错位的心脏按回原先的位置。 再回过神,他却已是走得有些远,连头也没有回。孟景春连忙跟上去,待走得只有几步远时,便又老老实实地跟着慢慢走。 前面的宴席依旧热热闹闹,孟景春再回席,面对这满桌子佳肴却失了兴致,有些心不在焉。 晚风又大了些,孟景春揉揉鼻子,低头啃一块骨头。徐正达却忽然坐了过来,打了官腔问道:“那万蒲楼的案子,就这么拖着?” 孟景春忙放下那啃了一半的肉骨头,取了帕子擦擦嘴和手,回道:“明日正打算与徐大人说,今日就不急了罢。” 徐正达挑眉,凑过来轻言道:“我知你与相爷混得熟,但你也不能仗着这关系就敷衍衙门里的事,可明白?” 孟景春一愣,难道在旁人眼中,已是这般明显了? 此时她却只点点头,道:“下官明白。” 她本意自然是不愿敷衍自己接过来的事,但万蒲楼此事,处理得稍有不当便会引火烧身,她又岂敢再如先前一样不要命地去查。 沈英那日从苏定春处取来的信札还被她压在官舍,倘若直截了当交予徐正达,恐怕又要被追问她是如何得到这名册与账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44 目的,指不定还会质疑这信札的可信程度。 她思量着上一回的宗亭案,匿名之人将那书信悄悄送至徐正达府上,徐正达便立即将其当成了铁证,直接上了拟案密折。 倒不如这一次也效仿宗亭案,自己这边只顾着拖时间,承认办事不力,另一边便偷偷将那装着名册的信札送至徐正达府上,再静观其变兴许更好。 左右徐正达现下着急邀功都快红了眼,若他拿着这名册就捅了出去,便也与她孟景春无甚关系了。 她这边思量着,那边站着与人说话的沈英却回头看了看她。这几日朝中一点动静也没有,可见孟景春并没有将那信札丢给徐正达。他虽嘱咐过她不要再多管这件事,却仍是忧她会执拗地一查到底。 少年意气他如何不懂,就算她如今懂得收敛锋芒学着自保,可凭她这道行,又如何揣得透这朝中老狐狸的心。 徐正达怎会不知万蒲楼的背景? 沈英想着便蹙了眉,一旁的同僚开玩笑一般地说道:“沈相今日如何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英回过神,现下他竟连这心不在焉都外露给旁人看,真是越发不像自己了。 天色不好,宴席比预期中散得早一些。宾客陆陆续续离席,寿星陈韫站在门口送客,陈庭方亦是站在一旁,神情清寡。 沈英先出了门,孟景春磨蹭了一会儿才出去。她心中有些莫名难受,低着头往官舍走,行至拐角处,却见一辆马车停着。她刚投过去一眼,便见那车帘子被撩起一角,熟悉的声音这就传过来,轻轻慢慢地,不慌不忙:“顺道送你回官舍,上来罢。” 孟景春便很是乖巧地上了马车,闷声不响地窝在另一个角落里。沈英几次欲开口,都生生咽了回去。想让她开窍,但不能逼她太急,那现下……能护着她便先护着罢。 到了官舍,孟景春亦只简单道了声谢便匆匆下车。待她开门进屋,那关门声响起时,门口的马车仍是没有走,沈英见前面那窗子的灯亮起来,忽有一丝恍惚。 他竟不知道那屋子前面的那盏灯,在外头看起来,如此孤独。而这屋子,他一住便是无知无觉的十一年。他低头摊开自己的掌心,借着极黯淡的光线看了一眼,又轻轻握起。 屋内的孟景春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到屋外马车离开的声音。 晚上吃得太好,似乎有些积食。她翻出药罐子吃了两粒消食丸,洗漱完便熄灯入睡。 自从搬过来后,她一直睡不好,半夜听到更鼓声总是醒来,再继续睡,却浅得不得了。 *** 孟景春次日从衙门里回来,硬是在外头晃悠到天黑,眼见着要下雨,她匆匆忙忙跑到徐正达的宅子偏门,自书匣里取出信札来,用力地叩了叩门环,将那信塞在门缝里,便急忙跑了。她躲在巷子里,伸出头来瞧着,见他府中的下人出来,俯身将掉在地上的信札捡了回去,这才舒一口气,提着书匣往回走。 穿过一条巷子,忽亮起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闷雷声传来,孟景春知快下雨,她又未带伞,便走得飞快。 但徐正达宅子在城西,离官舍远得很,她还未来得及到家,瓢泼夜雨便下了起来。 孟景春已淋了一身湿,巷子里黑灯瞎火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她心中竟有些打鼓,脚下步子走得更快。 同雨声混杂在一起的竟有旁人的脚步声,她头皮一紧,将那书匣拎到身前,边走着边从里头取出那把短匕首,迅速收进袖中,走得飞快。 然她刚行至巷口快到大路上时,身后两道黑影便追了上来。一只湿淋淋的大手伸过来捂住她的嘴,迅速将她拖至墙角,孟景春试图反击力气却小得可怜,想喊叫可却被闷得死死。争斗中外袍都被撕破,孟景春憋了一口气,头发却被歹人一把拽住,束发的带子瞬时被扯下,她头皮疼得发疯! 一脚直踢她后背,那力气似是将她肋骨都踹断,心都要被震得呕出来。她挣扎着想爬起来,一人却忽地拽起她头发,一个巴掌便立刻扇了过来,孟景春顿时耳鸣,脑中还昏着,却下意识地将刀子扎向了紧贴着她的那个人,似是没扎到要害,那人便发了疯似的连踹她几脚。 那一身官服被扯得破破烂烂,孟景春视线已不清楚,身子蜷在地上手中却紧握着那匕首不放,意识模糊地呕出一口血来。 ☆、【三一】软肋 耳畔传来大道上的马车声,孟景春强打起精神,拼了命喊出来声音却是哑的。 背后紧接着又是狠狠两脚,孟景春意识快要瘫散,心中近乎绝望。那马车路过的声音却倏地止住,传来尖利的马嘶声。 行凶的那两人飞也似的逃了,孟景春蜷在地上喘了一口气,喉间是浓浓血腥气,五脏六腑都像颠倒了位置,胸腹中闷疼难忍。雨势越发大,孟景春见雨雾中竟有人走了过来,她无力地耷拉了眼皮,手微微抖着,用力想要爬起来。 那人却走过来将她背起,往马车那边走去。 孟景春已几近昏厥,脑袋歪着,连抬眼皮都艰难,全然不知当下什么境况。 马车中一女子探出头来,急急忙忙问道:“朱管事,怎么样了?” 背着孟景春的那管事回:“这人已是快晕了,想来伤得不轻。”他顿了顿,对马车里的人道:“不知东家的意思是?” 苏定春正坐在车中卷着书看,连帘子也不挑,略有些不耐烦地开口:“既已救了便丢在路口,总有人见得着。” 那管事犹豫一番,又道:“东家,小人见这人着官袍,恐怕丢这里……不好罢?” 那女子亦是开口:“伤成这般,丢在雨中淋着,怕是也活不了,先生不如行个善,将来……” 苏定春扔下那册子,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本想说找个医馆丢在外头,然他只多看了一眼,便认出这人是那日沈英一道带来的大理寺小吏。 苏定春自然知道近来大理寺有个叫孟景春的评事在查万蒲楼的案子,难道这人便是?被人殴至此,倒像是招了仇家。至于是不是因查这案子招了仇家,苏定春却并不肯定。 他道:“可还问得出她住哪儿?” 那管事回:“都成这模样了,神志想必也不清楚了。” 苏定春微眯了眼:“放她上车,去沈宅。” 管事便将孟景春放进车,戴好斗笠驾车掉头,往相府去。 不过是刚入夜的时辰,满世界安静得却只剩雨声。孟景春倚在角落里,神志依然模糊,回不过神来。手在袖中还是不停抖着,背后火辣辣地疼。 那女子凑过来似是想问她些什么,可见她瞳仁无光,也明白她吓得不轻,便又讪讪坐回苏定春身边。 马车行至相府,那大门紧紧锁着。苏定春下了车,那管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45 事连忙撑开伞来,走到门口用力叩了叩门环。 沈府下人极少,连个看门的也没有。那管事敲了许久,苏定春耐心等着,直到有人前来开门。苏定春开门见山:“请你们主子出来。”小厮便又去回禀沈英。 沈英今日亦是刚回,到了府中已是累得头疼。现闻有客到,便又披上外袍往前头去。 苏定春在门口已是站了许久,身上袍子都有些潮。等沈英到了门口,他回头看了马车一眼,也不多言废话,言简意赅道:“人在马车里。” 沈英闻之一愣,却陡然间揪了心。也顾不得外头下雨,快步走到那马车前,撩开车帘子瞥见角落里浑身是血污的孟景春,手背青筋凸显,牙根紧得他发疼。 苏定春亦是走到他身后,只淡淡道:“苏某在路上恰遇上歹人围殴这位小吏,刚停了车那些歹人便已是跑了。本想送其回府,无奈这位小吏已是意识不清,想着相爷兴许与之私交不错,便将人直接送过来了。相爷还是尽快寻医官来瞧一瞧罢,伤得不轻呢。” 沈英喉间哽得生疼,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小心翼翼将孟景春自马车中抱出来。她眼神涣散,像是丢了魂儿,过一会儿眼皮又耷拉下去,往日里的精神气竟被挫得一干二净。 沈英抱着她进了门,连声谢也未与苏定春说。沈宅大门慢慢关上时,苏定春刚上马车。身旁那女子小声嘀咕道:“沈大人抱这小吏的模样,倒有些……” 苏定春手指轻轻搭上车窗帘子,挑开一角,隔着雨雾看着那门微眯了眼。 谁道沈英没有软肋?如今这软肋,竟是被他今日无意中寻得,实在是教人哭笑不得。 他重新压好布帘,与外头那管事道:“走罢。” *** 沈府小厮急急忙忙去喊张之青,沈英则对着一声不吭只顾着发愣的孟景春手足无措。 她身上这官袍已是彻底毁了,湿嗒嗒的,裹了泥水且被撕破多处,唇间血迹未干,头发散乱,握在手里都是潮的。她瘫坐在蔺草席上,竟是动也不肯动。 沈英拧干湿手巾仔仔细细地擦她的脸,却又怕弄疼了她的伤处。 有血水顺着那袖口滴落在蔺草席子上,一滴一滴很是骇人。沈英索性拿过剪刀剪开她那身外袍,这才看到她手中紧紧握着的那把匕首。他眉头紧蹙,伸手过去轻轻握住她手腕,哑着声音低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松一松手。” 孟景春像是用了太大力气,手都握得僵了,怎么掰都掰不开。 沈英不敢太用力,她的手冰凉,且轻轻抖着,好似很冷的样子。他动作轻缓地将那只手搓得暖和起来,这才察觉到她抖得没有厉害,又哄了许久,才将沾了血的匕首从她手中取下。 侍女送热水进来,沈英倒了碗水,试了试温度,这才将调羹送至她唇边:“喝一口暖暖身子。” 孟景春此时意识慢慢恢复,周身痛楚才越发明显起来。她仍是一声不吭的,瞬时就侧倒在席子上,身子蜷缩起来,牙根发紧,头痛得要命。 张之青背着药箱匆匆赶到时,瞧见她这模样亦是吓了一大跳。 沈英脸色沉沉,一言不发。张之青替孟景春诊完脉,小声与沈英道:“孟大人身子骨弱,哪里禁得住这样打,外伤易好,内损却得好好养着才是。”他又回头看一眼蜷缩在地上的孟景春:“这模样恐是已经痛极,今晚上怕是不好过。现下已是有些发热,晚上得多看着些才是。” 他自药箱里取了一罐子药出来,嘱咐沈英道:“温水送服,先吃一粒,过两个时辰再吃一粒。我回府让小僮抓些药来,等明日退了烧,再煎给她服。” 他正要告辞,沈英却一把搭住他,很是难得地多问了一句。 以往张之青嘱咐得再少他都嫌啰嗦,总说自己有数;现下却反倒问有没有什么别的需注意。这情境张之青看在眼中,却也是明白了几分。沈英对这姓孟的丫头,竟已是真上心……只是,有人能走进他心中是好事,可之后这艰难,实在是说不准。 张之青便宽慰他道:“无妨的,孟大人身子骨虽弱,可到底是年轻,并没有大碍。” 待张之青走后,沈英喂了一粒药丸给她服下,扶她坐起来,轻声与她道:“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罢。” 孟景春不应声也不点头,她浑身痛得厉害,只想着躺下就睡。 沈英唤了侍女进来,翻出一身干净中衣,嘱咐那侍女小心替她洗澡换衣,便推门出去了。走廊里灌进满满的风,夹杂着潮湿水汽,让人从头到脚都冷得发疼。 他心中竟生出一丝退隐的念头来。若孟景春这木头愿弃官不做,他倒甘愿带着她离开这早就令人失望的朝堂。 等了许久,那侍女才出来,怀中抱着的盆里放着孟景春满是血污的衣服。 沈英小心推门进去,孟景春蜷在床榻上,小小身子缩在那宽大干净的白色中衣里,背对着他,头发亦是刚刚洗净,还是潮湿的。 沈英在榻边坐下来,伸手试了试她额头温度,竟觉烫手。他拿过一旁的干手巾,小心地替她擦着头发,待差不多快干了,又取过梳子动作轻慢地将那长发梳顺。 她翻了个身,却仍是紧闭着眼,眉头亦是紧紧蹙着,像一只精疲力尽的困兽。 沈英知她浑身都疼,却也不知如何安慰,自己心中亦是跟着一起难受。 夜渐深,案上烛火将灭,屋外的夜雨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味。 一阵雷声过后,摇摇晃晃的烛火终是熄了。沈英置身这黑暗之中,疲倦得一片空茫。孟景春的呼吸声渐渐平缓下来,一只手却紧攥着薄被,也不知在梦中是如何忍着这痛楚。 沈英在那床榻边伏着歇了会儿,谁料却睡着了。 醒来时屋外雨声已停,更鼓声刚过。他起身点了一盏灯,见孟景春额前沁出一层细汗,伸手一探,头发竟也是潮的。 想起两个时辰已过,他便又去取了些温水,打开那药瓶子,将药丸碾碎在调羹中,用温水调开后递至她唇边,刚要开口,孟景春却睁开了眼。 那一双眼的主人似乎已是恢复了神智,声音却哑得不能再哑:“下官……” 沈英忙示意她勿要再说话,只柔声道:“喝了这药接着睡。” 孟景春微微张嘴,将那药吃了下去。沈英又连忙给了一颗糖给她,趁她此时醒着,又多喂了些水。 孟景春闭了闭眼,却翻身朝里。 她脑中依旧沉沉,多年前的旧事借她病倒之际,又排山倒海般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不知其中真假是非。 ☆、【三二】夜梦多 孟景春素来对自己的记忆抱有怀疑,当时年纪小,之后又无人再帮着她回想确认,便落得个难猜难揣的境地,无迹可寻。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46 她多次经过翰林院存放卷宗的地方,每一回都想进去瞧一瞧,兴许翻到当年旧案,摸清楚情委,也好宽慰这么些年来不明不白的委屈。 她仍是发热,脑子不清不楚,头疼欲裂,却咬着牙忍住不哼一声。沈英将她散乱的头发一点点拢起,拿过一根发带,松松地给她系起来。她颈后湿腻,皮肤却是凉凉的。沈英重新拧了一块手巾来,替她擦过后,又起身灭了灯,温声道:“接着睡罢。” 孟景春忽地掉下泪来。 眼中这酸胀滋味已很是陌生,那年离京后母亲便将她当男儿养着,连江州的远房表舅都骗过,让她与小子们一同去学堂,不许再碰女儿家玩的那些东西,厚厚的经方册子得倒背如流,一天只给吃两顿,连零嘴都不许吃,说那是女孩子才吃的东西。在学堂受了委屈,哭过一两回,被母亲责打,厉声同她说不许哭,当时年纪小,抽抽搭搭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揉着眼睛哽着声儿答应不再哭。 母女寄人篱下,得帮着干活,母亲被铺子里的浓浓药味熏得一直咳嗽,她便帮着做。久而久之,竟将许多事当成了乐趣,觉着这世上并没有什么艰难,即便住着别人家的屋子,吃的是粗茶淡饭,但有书可念,母亲还在,便没有什么过不去。 江州十一年的贫乏生活倒让她渐渐生动起来,窜了个子,肚子里多了些墨水,依稀长成红颜美少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揪着母亲衣角又惊又惧地被迫离开京城的总角小儿。 这天气里眼泪都干得慢,她还没来得及抬手抹掉,沈英的手却已是伸了过来,指腹轻轻替她擦了泪,声音清哑,略像叹息:“做不好的梦了?” 孟景春亦不知今日如何会想这么许多,黑暗中听他这难得温软的声音,竟更觉难过,眼泪掉得越发厉害。 以前母亲在时,生活好歹有个慰藉,即便母亲对她严厉得不得了,但有人可以相依为命便已值得庆贺。等真正只剩下了自己,即使再用力地活着,本质却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往常她都不让自己去想这些,毫无建树,想多了有害无益。 但此刻,她反反复复咀嚼这其中孤苦,竟察觉出了难过。 天亮了兴许就好,可这夜竟这般长。 沈英替她掖好薄被,和衣在外侧躺了下来,隔着被子轻轻顺她的后背。孟景春翻了个身,抬手便去抹眼泪,沈英却捉住她的手:“好不容易换上的衣服,这么一来又要弄脏了。” 他自案上取过湿手巾,替她擦干净脸,手轻轻覆上她眼睛道:“什么都别想,再哭下去眼睛也得肿了。” 他的掌轻覆她眼上,隔着单薄的眼皮能感受到那微暖的触感,竟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孟景春身子缩在那薄被里,双眼被覆着,似是沉进一个更安稳的世界,一直睡下去都不妨事。 更鼓声再次响起时屋外已是微亮,孟景春睡得沉沉,脑袋歪着,松松绑着的头发竟没有睡乱。与先前两次相比,这一回她的睡相倒是乖巧非常,一晚上动也不动,缩在薄被里安安静静地睡着。 沈英悄悄起身,放轻步子慢慢走了出去,将卧房门给带上,又嘱咐了府中下人喂药送食等事宜,他这才匆匆换衣往上朝去。 孟景春醒来时阳光已是刺眼。一整夜的雨下完,第二日却得了个大晴天,夏日的燠热像是又从地上泛起来,孟景春出了一身汗,将中衣都浸湿。 回想起昨日之事,她便又觉得头痛。依稀记得沈英寥寥几句话,她看看这周遭一切,心道原来都不是梦境。 她欲撑榻坐起来,胸腹后背却是疼痛难忍,一开口声音也是哑的。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中衣,松松垮垮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 昨日帮她洗澡换衣的那侍女推门而入,漆盘里放着药碗与粥碗,却不会开口说话,只与她做了手势,便将漆盘放在案上,慢慢扶她坐起来喂她吃药。 孟景春一动弹便疼,便由得她。 她吃了药与粥便躺下继续睡,脑中依旧是昏昏沉沉。 夜晚时沈英似乎来过,但她亦记不清他是何时走的。她时不时发热,脑子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醒。这样接连两三日后,她总算是完全退了烧,只全身还是疼。她将宽袖拉起来,手臂上的青紫淤痕倒越发重起来,也不知何时才能消下去。 她知这原先是沈英卧房,现下她霸占着倒有些鸠占鹊巢的意思,心中有些愧疚。她知沈英是为她好,可这情重得她有些受不起。这日她下床走动,被府中管事瞧见,那管事连忙请她回屋,说她身子还未好,得卧床养着,不宜多走动。 这管事姓牛,做事情细致得不得了,病中一切所需,都打点得好好的,毫无疏忽。 牛管事言辞恳切,她只好依言又躺回去。 牛管事这两日见相爷都在书房将就,早晨亦见他精神不好,便很是心细地又在东厢收拾出另一间卧房来,一样是按着沈英的喜好布置。 沈英回来见他又另收拾了卧房,便索性让人去官舍将孟景春的行李悉数搬了过来。 沈宅养了一只犬叫桂发,很是凶恶,那日孟景春的行李运到时,它便凑在那马车旁,似是嗅到了什么。待牛管事将那鹦鹉笼子拎出来,桂发便立时凑了上去,又扑又抓,吓得那笼中鹦鹉一通乱叫:“相爷、相爷!” 牛管事闻之陡然间黑了黑脸,拍拍桂发的脑袋,安抚一番那只惊慌过度的鹦鹉,拎着笼子往府里去了。 桂发不死心地跟在后头,牛管事回头看它一眼,它便安分些。 那鹦鹉仍是怕死了这只恶犬,缩在笼子里紧张地梳毛。 牛管事将那鹦鹉笼子放到了东厢的新卧房,行李也是一并都搬了进去,锁好门,桂发却仍是在房外不停徘徊,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牛管事走两步,回头看看它,怕它做出什么禽兽的事来,便套了项圈将其拖到后院去拴着。 行李都被搬过来,孟景春却全然被蒙在鼓里。 搬行李那日,白存林还纳闷怎么孟景春就这么走了,实在是奇怪,问了问前来搬东西的小厮,小厮却一句话也不肯与他说,让他好生郁闷。 后来他又听闻孟景春查案遭袭,据说伤得不轻,都没法去衙门了,吓了一大跳。但他想去探望孟景春,却又压根不知道这小子现下在哪个地方养伤,一着急便去找了陈庭方。 陈庭方见他这着急样子,反应却是懒懒的。 白存林心道好歹是同科情谊,姓陈这小子竟这般冷血,真不是东西。 陈庭方却漫不经心回他:“人各有命各有归宿,白兄这般着急,在下看来却是白着急。” 他这仙人一般的话说得轻巧,白存林可不爱听,便自顾自地去向旁人打探了。 然他在京城到底是没什么人脉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47 ,打听了好几日,却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便只好作罢。 在孟景春养伤的这短短十几日内,京城的事情亦不算少。万蒲楼的三当家宋定宽竟被抓进了刑部大牢,扣的罪名是怂恿朝中官吏参赌,挑唆其买卖官职,末了还加上了一条谋杀官吏未遂。 白存林自作聪明地一联系,便料定这宋定宽便是指使歹人暗袭孟景春的那个,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他见不着孟景春,却也能想象孟景春那小人儿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有多可怜,实在是作孽!宋定宽这腌臜玩意儿真不是东西! 他恰有同科在刑部做事,便与那同科说,宋定宽这样的,必然要大刑狠狠伺候,弄得他生不如死才好。那同科见他如此咬牙切齿,懵了一下,道:“怎么连白兄都这般愤慨……先前上头已是有人叮嘱过绝不让这厮好过,现下压根已动不了刑了,再动恐怕就得咽气了。” 白存林:“……” 紧接着便是万蒲楼的案子仓促地做了了结,二十余名朝中小吏被捕审问,伏法认罪后全部流放。 孟景春身困相府,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全然不知这阵子外头发生了什么。 外伤已是好得差不多,却仍得接着服药。张之青来过几趟,都是诊完就匆匆走了,连句多余的话也不与她说。 孟景春只指望快些好起来,她便能尽早离开,不叨扰沈英了。 又过了几日,沈英好不容易得了一日休沐,早早地便被屋子里的那鹦鹉叫声给吵醒,他便起了床,提着那鹦鹉笼子往另一间卧房去。 孟景春仍是睡着,沈英将鹦鹉笼子悄悄放下便又去伙房端了粥过来。 孟景春听闻动静,坐起来抬手揉了揉眼。往常这时候沈英定然已是上朝去了,没料今日此时却出现在房里。 她一愣,沈英却已是端着碗坐下来,不急不忙地递了杯水过去让她漱口。 孟景春乖乖照做,沈英又拿过碗,挖了一勺子粥,将调羹递至她唇边。孟景春愣了愣,忙伸过手道:“下官自己来……” 沈英便将碗递给她。 笼子里那鹦鹉,梳毛梳得无趣了,张口便喊道:“相爷!相爷!” 孟景春吓得手一抖,差点没摔了手里的碗。 ☆、【三三】空心树 沈英伸手稳稳托住了那只端着粥碗的手,一句话也未说。 孟景春刚要开口解释,沈英却将调羹递到她嘴边:“先吃粥,快凉了。” 孟景春闷闷吃下一口粥,想开口,调羹便又喂至嘴边,只得继续吃。 她好不容易得空问了一句:“这鹦鹉如何会在这里……” 沈英回:“不接过来难不成让它饿死在官舍?” “唔。”孟景春又吃了一口粥,急急忙忙咽下去,又道:“下官今日就将它带回去罢,叨扰相爷许久了实在是……” 调羹又是喂至嘴边,沈英容不得她再说下去。他瞥了一眼那只鹦鹉,只道:“我瞧它倒是住得乐不思蜀。”又转回头,看着孟景春吃粥的样子,道:“你呢?” 孟景春又吃一口粥,差点噎着:“下官、下官还是回官舍罢。” “恐怕你想回也回不了。”沈英又喂了一口粥给她,接着道,“官舍交租银的日子已过,你这月未交,吏部的人恐怕以为你不住了,便将行李都清了出来,好让给旁人住。” 孟景春瞪大了眼:“那下官的行李被搬到哪里去了?” 沈英又将调羹递了过去:“你说呢?” 孟景春被一口粥堵得说不了话,心里却将沈英这个厚脸皮的从头骂到了脚。说什么吏部的人清她的行李,分明就是他自己搬过来的!当她是傻子么?吏部的人才不会因租银拖了几日就清空屋子,身为一国之相,竟编出这种鬼话来骗她一个八品小吏! 孟景春灰了张脸,将粥咽下去。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沈英起了身,将那碗放回案上,开口道:“不高兴了?” 孟景春赌气一般跳下床:“高兴,不用交租银了。” 沈英蹙蹙眉:“伤都好了?” 她闷闷回:“自然全好了。” 孟景春说罢便要往外走,沈英将她捉回来,拉起中衣袖子瞧了瞧,连手上的瘀青都还未完全消下去,她竟还好意思说全好了。 孟景春将手缩回来,那身宽松的中衣罩在她身上委实太大,袍子都拖到地了。她又皱皱眉头,道:“相爷将下官的行李放哪里了?下官要去寻件衣裳穿。” 沈英声音淡淡:“这件不好么?” 孟景春撇撇嘴:“有什么好的。” 沈英转过身去,这般舒服的好料子自己都未穿过,全是新的才拿给你穿,竟还嫌弃起来了。心中这般嘀咕着,却是推开了门。 天气好得让人犯懒。沈英走在前头,孟景春便在后面跟着,走了几步沈英头也不回地与她道:“往后你便住东厢那间屋子,鹦鹉若想带过去便带过去,管事说近来桂发总是惦记着它,你小心些,别让桂发吃了那鹦鹉。” “……” “东厢那边虽然暖和,却也别忘了关窗,会着凉。” 孟景春跟在后面点点头。 沈英又道:“往后有空教那鹦鹉说些别的。我瞧着也不是很笨,好好教也不至于只会说那两句。” “……”孟景春脸乍红。 沈英领她进了东厢的卧房,指了指角落里那两只大箱子道:“均在里头了,衣服自己找了换罢。” 孟景春忙走过去,打开一个箱子翻了半天,抓抓头发又开了另一只箱子翻了半天。 沈英站在门外道:“你统共就那么几件衣裳,竟还挑不出穿哪一件?” 孟景春心说这哪是衣服的事情,那一千三百两银票去了哪儿? 她遂问道:“下官的行李……全都在这儿了?” 沈英给了她一个很是肯定的答复,又问她:“什么东西丢了?” 孟景春自然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银票去了哪里,哑巴吃了黄连般地将郁闷咽回了肚子里。 后来想想却也释然,左右是横财,那自然有横财的去法。不是自个儿的东西,总归在手里拿不久。 何况菽园也已经落在了沈英手里,她即便有钱亦是买不回来。只是沈英为何要买这宅子,她心中倒是存了疑。那一日陈庭方说兴许沈英与孟家有什么渊源,如今想起来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她当真是记不得许多事,亦无从求证,只能暂时作罢。 又在府中歇了几日,她琢磨着得去衙门了。但官袍已被扯烂,总不能随随便便套件外袍便往衙门去。 她正苦恼,当晚沈英却带了个包袱回来。她拆开一看,里面躺着套崭新官袍,便高兴接下了。 第二日一早,更鼓声刚过,天才微微亮,她睡得正香,沈英却已是过来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48 敲她的门。 她闻声,卷着毯子坐起来,揉了揉眼道:“下官再睡一个时辰去衙门也不迟的,相爷若要上朝还是赶早罢……” 说完便直直倒下,搂着毯子接着睡。 沈英又敲了敲门:“城西不比官舍,去大理寺要远得多,你若走过去恐怕连点卯都赶不上。” 孟景春闻之立刻爬了起来,匆匆忙忙套上官袍便往外走。沈英见她这迷迷糊糊的模样,却也没说什么,只由得她去。 孟景春匆匆洗漱,匆匆吃饭,末了要出门时,却被沈英拖住。 沈英将她胡乱套上的官袍理平整,这丫头连左右交领压反了都不知道,过得真是马虎凑合。 孟景春低头揉揉鼻子。 沈英道:“新官袍,好好穿着,别再弄坏了。” 孟景春点点头。 沈英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启了启唇,一个字也未说出口。他松了手,只道:“走罢。” 孟景春这才闷头爬上马车,缩在角落里继续睡。 这时的城西街道空荡无人,孟景春合眼假寐,马车穿行过清寂将醒的街道,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清晰,各种感官都异常敏锐。 赶早上朝也有好处,能体会这人世难得清净,且还是在这清醒的晨间。 到大理寺时,衙门里还没有人,沈英未下车,只叮嘱她傍晚离了衙门别一个人走,管事届时会来接她。 孟景春自从夜遇过歹人,胆子也是变小了,应下后便匆匆下了马车,一个人往衙门中去。 她许久不来大理寺,同僚们见了自是嘘寒问暖一番,她便只道身体已然养好,无大碍了。 倒是徐正达这只老狐狸,见了她跟见了鬼似的,也不同她说话,自然也不分派事情给她做,让孟景春无所事事了近乎一整日。 最后孟景春自推丞大人那儿接了个小案子打发时间,看完案卷天色已昏,同僚们陆陆续续都走了,她这才走到门口,等着牛管事。 京城夏日短,这天气已是渐渐凉了,晚上更甚。牛管事来得有些迟,与她解释道,自己先去了政事堂,结果相爷有事耽搁了,得晚些回去,便交代先接孟大人。 孟景春表示了然,便上了马车同牛管事一道回了府。 伙房的晚饭已是做好,孟景春面对着一桌子的菜心中慌慌。自她来后,伙房像是换了厨工般,每日饭食都能翻出花样,让人总有期待。 一盏灯火苗轻晃,孟景春索性伏在桌上,脸贴着桌面,看着门外头发呆。其实她饿得很,但沈英还未回来,总不能先开吃,末了将剩饭剩菜留给他。 她看着外头一株大树走了神,忽然开口问旁边的牛管事:“这棵树许多年了么?” 牛管事便回她:“许多年了,以至于这树都已经被虫子蛀空了。” 孟景春略惊讶:“蛀空了?”可看起来长得好好的啊。 “不细看瞧不出的,孟大人若白日里留意一番,便能看出其树心已死。” 孟景春神思竟有些恍惚。树心已死,只靠这表皮与地下庞大根须撑着,却依然枝繁叶茂,葱葱郁郁。她于是莫名地想起沈英来。 在她眼里,沈英大约就是这样一株空心树,心死多年,性子里透着孤僻,外头却装得诸事皆繁茂。 沈英的一切于她而言,大抵都是未知。她没有问过他所想,不知他喜好什么,亦不清楚他卸下面具后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甚至连他家乡哪里,家中是否还有亲人,都一概不知。 夜已深,也不知他还在忙些什么,如何还没有回府。 孟景春将头转了个方向,脸仍是贴在桌面上耐着性子等,却觉得有些哽。 *** 沈英处理完公事,正要赶着回去,政事堂小吏却匆匆喊住了他,将一封书信交至他手上。那小吏道:“江州刺史朱大人加急送来的,恐有要紧事,下官不敢怠慢,便赶紧送了过来。” 沈英说知道了,便又拿着信折回屋内。 那年沈英第一次做春闱主考,朱廷伟便是考生之一,故而也算得上是他门生。这次朱廷伟外放江州刺史,他便托朱廷伟打听一番孟景春的事。 本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却没料到他会加急送来,沈英对着烛火拆开那封信,朱廷伟密密麻麻写了许多,他从头看到尾,手却僵住了。 朱廷伟写道,他只打探到孟景春是借宿在江州舅舅家,母亲前年离世,父亲应是很早就走了,家境很是寻常,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若说奇怪,便是这孟景春在入学堂之前还有另一个名字,且还是个姑娘家的名字—— 孟绾罗。 沈英顿觉胸闷,十分难过。 ☆、【三四】难得好眠 孟景春等了他许久,沈英却迟迟没有回府,最后她便趴在桌子上饿着肚子睡着了。 牛管事怕孟景春会着凉,刚想上前喊醒她,却见沈英已是回来了。沈英进屋见孟景春这般趴在桌上睡得沉沉,饭菜竟是一口也没动,便同牛管事低声道:“撤下去罢,热一热再送过来。” 牛管事应声收拾了餐碟,正要走时,沈英却又喊住他,慢慢道:“带些酒过来。” 牛管事虽然在这府里待的时间不长,可也知沈英素来滴酒不沾,且又见他今日脸色极差,料想定是出了什么事。 待牛管事离开后,沈英也不急着喊醒孟景春。这孩子睡颜看起来太好,让人不忍心去吵醒她。 孟景春似是自己听到动静,伸手揉揉鼻子坐正了,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沈英,半醒不醒道:“唔,相爷回来了。” 沈英脸上倦色难掩,低着声道:“如何不先吃呢?饭菜凉了再热便不好吃了。” 孟景春仍是有些脑子不清楚一般,抬手揉了揉脸,醒过神盯着沈英瞧了一会儿,回说:“不要紧啊,反正也不饿。” 话这样说出去,肚子却咕咕响了,孟景春低头按住肚子,恍然道:“睡了一觉好像是饿了。” 她见沈英脸色沉沉,以为他不高兴,便也不敢太放肆,拿过一边的茶壶倒了杯水递过去。 沈英手指搭上那杯子,却丝毫察觉不到温度。 孟景春连忙反应过来:“哦,茶水凉了,相爷还是别喝了。”说罢便伸手要拿回那杯子,沈英却按住那杯子没有动。 孟景春讪讪收回手。 她脸上尚有趴着睡觉弄出来的压痕,沈英看着竟有些恍惚。他们初见时,孟景春不过八岁,惊弓之鸟般胆怯,时隔十余年再见,她身上却再看不到当时的惊慌害怕,笑意明媚又带着热忱的正气。若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不过是闺中待嫁少女,兴许已是许了人家,一生无虞。 他下意识地伸过手去,却未碰到她的脸,尴尬停在半空,皱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49 巴巴的一颗心好似被千万斤的巨石碾过,难过得让人快撑不住。 孟景春见他这怪异举动,小心翼翼地问:“相爷是哪里不舒服?” 沈英眉头紧蹙,心中似是闷着一口气,手终于搁回桌上,想回却没有回她。 孟景春偏头看看门外,说:“要去请张太医么?” 沈英声音略哑:“不必。” 孟景春便抿抿唇,当他是饿了或是太累,又遇上些不大好的事,大约是心里不舒服。她又看向门外,那株空心树的叶子被夜风吹得簌簌响,在这不凉不热的安静夜晚中倒让人觉着分外平和。 牛管事将热好的饭菜重新送上来时,顺道将一壶酒摆在了桌上。孟景春一愣,道:“我未说要喝酒呀。” 牛管事不语,拿着漆盘便低头退下。沈英伸手取过白瓷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看得孟景春愣住了。 他不是不喝酒么?上一回不过误饮了一口,眼神便像是要杀了她一样,今日这般又是做什么? 沈英看着那杯酒走了神,似是想到了许多事,却又无法言说,只能放在心中烂掉。这世间的酒,有些让人醉,有些却让人死。即便已参透生死不过是被人轻易握在手中的牌,却仍然不知道这杯能让自己的死的酒何时会到来,也不知从自己手中还要送出多少杯这样的酒。 孟景春瞧他这样子竟有些担心,悄悄移开那酒壶,小声道:“若身体不适,相爷还是吃些热粥的好,别碰酒了……” 沈英未抬头,他现下甚至怕见到她。八岁的孟绾罗在狱中的哭声,噩梦一般地缠了他许多年,而时隔这么久,他竟再认不出她。 满心的愧疚都快要溢出来,方才在政事堂,他难过得几乎直不起身。十一年前孟太医的那桩案子,是他心中怎么也过不去的一个坎。年少时以为这世上总有公正清白,以为这生都能活得坦荡赤忱,最终不过得了个“不过如此”的凉薄回应。 孟景春坐在对面悄悄地扒拉着碗中饭菜,瞧他将酒饮下,也不敢多问,只好继续埋头吃。 待她将碗中饭食吃尽,对面的沈英连筷子也未动,却已是空腹喝了好几杯酒。孟景春蹙蹙眉,心道万一相爷喝醉了怎么办?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人,一旦喝醉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然沈英却好端端地起了身,也未与她说话便出了门。孟景春舒了一口气,心道还好,相爷酒量似乎也还行。然她这口气才刚舒完,便听得外面有什么东西摔了的声音。 她一懵,连忙起身跑出去,却见沈英栽倒在花坛里竟动也不动。 她忙将过去吃力地将他扶起来,伸指探了探他呼吸,还算得上平稳,应当没有事。她长这般大,还是头一回见人喝醉了是这个模样的。 孟景春这般扶着他有些吃力,便想喊牛管事来帮忙。然牛管事正在后院忙着,她喊了好几声,却也没个回应,无奈之下使尽力气将沈英扶着站起来往卧房那边走。沈英一半的重量悉数压在她身上,她暗自嘀咕,这人平日里瞧着挺瘦,怎么这样重的? 好不容易扶他回了卧房,孟景春灯也来不及点,好不容易将他挪到床上,替他将鞋子袜袋脱了,已是出了一身的汗。 她坐在旁边的矮墩上喘口气,屋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看起来凉凉的。 万籁阒寂,孟景春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沈英,心中有话,却也是不知与谁讲。她将矮墩往床边挪了挪,双手支着下巴看着沈英的睡颜。人在喝醉熟睡时,这张脸才是卸下防备与伪装的脸?孟景春觉着这句话定是骗人的。沈英这张脸即便在睡梦中,似乎也是与平日里一个模样,孤单福浅,拒人以千里之外,偶尔温情时,落在她眼中,仍旧是觉得他可怜。 比她多活八年的人生,应当有许多秘密。秘密太多的人,恐怕很难有睡得好的。孟景春想,他这样一醉倒也好,至少今晚上能睡个好觉。 她这般想着,竟无意识地伸了手过去,替他将束起来的头发拆开,手往下移,犹豫了一下还是觉着替他脱了外袍比较好,不然这样睡一晚上,早上起来指不定就感了风寒。 她人小手也不够长,索性踩上矮墩,弯腰替他脱外袍。她正脱到袖子时,沈英动了一下,她身子前倾得太厉害,一时重心不稳,便直接栽在了他身上。 沈英闷哼一声,眉头仍是紧蹙着。孟景春膝盖磕在床沿上,一阵闷疼。她连忙支起身,蜷起腿来伸手揉了揉膝盖,缓了会儿,便蹲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替沈英将外袍除掉,将床里侧的薄被拖过来,仔仔细细替他盖好。忙完这些,她舒一口气,抱腿坐在床沿偏头看了看里侧睡得正沉的沈英。 那紧蹙的眉头看得人真是揪心,孟景春抿抿唇,伸了手过去轻放在他眉间,试图抚平它。 手指不知不觉地自眉心到鼻梁,又划至他唇角,等她反应过来竟觉得有些烫手,连忙缩回手,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孟景春抬手摸摸有些发烫的脸,看一眼地上凉凉的月光,心中这才平静下来。 她陡然间想起某一次梦境来,脸一下子就烧红了。简直要了命了,她都在肖想些什么东西?她连忙拍拍心口,打算下床,然她的脚才刚移至床沿,便有一只手搭住了她的小臂。 孟景春心跳得飞快,即便是隔着单薄的衣料,她仍是感受到了小臂上的温度与力量。 她偏过头去,却见沈英仍是闭着眼。她试探性地轻推了推他:“相爷可是醒了?下官去伙房弄碗醒酒汤来?” 然沈英却毫无反应,只是搭在她小臂上的手依旧没有动。 孟景春又舒一口气,轻轻挪开他搭在她臂上的那只手,干燥又带着热意的触感让她没法平复自己的呼吸,她握着那只手,鬼使神差般地摊开了他的掌心。 她不懂手相,但见那手纹生得乱七八糟,却也猜到不是什么好命。虽是迷信了些,孟景春却愿意相信他入朝为官十一年并不是很顺心。少年时勤学有功名,一路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已是万人之上,腹中多谋略,却不知是不是早已违了心。 他心中的这人世是什么模样,孟景春很想知道。 她有些走神,那只被她摊开的手,此时却轻轻地握起来,将她的拇指包进了掌心中。不是很用力,却暖和非常,隔着皮肤顺着经络似是能传递到她心里。 孟景春被触动了般脑子空了一刻,屋中凉凉的月光竟让人觉着有些冷。她眼眶有些酸胀,心中恻然,握紧了那只手蜷着身子在外侧躺了下来,视线恰好能看到他的唇。 她有些怕看到他仍是蹙着的眉,便不敢往上瞧。她这般侧躺着,能感受到沈英带着轻微酒气的呼吸,不急不忙的,睡得似乎很是安稳。 孟景春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伸了另一只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50 手,隔着被子抱了抱他。 ☆、【三五】小女儿心态 孟景春背后的汗已经凉了,中衣潮朝的,贴在身上有些不舒服,然她已是困得不行,过了会儿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时沈英却睁了眼,宿醉刚醒,头疼得厉害,且这薄被裹得太严实,闷出一身的汗。他的一只手放在被子外头,被孟景春紧紧反握着,一点要松手的意思也没有。他低头便瞧见她的脸,头发未解外袍也老老实实地套在身上,呼吸绵长均匀,睡得很沉。 她的手是凉的,沈英忍着头疼叹了口气,索性将被子都盖到她身上,他微微偏过头,想要记起一些醉酒后的事来,却一无所获。酒醒后便再难入睡,听着屋外更鼓声响起,他便打算起身。 然孟景春却仍是握着他的手,他低头看一眼,孟景春又嘀嘀咕咕说起梦话来。不知她说的什么,但好似很着急,兴许是在梦里被人追了或是遇着了什么要紧事。 他伸过另一只手将她揽进怀,孟景春动了动,安安稳稳继续睡。 这情境让人沉醉,亦让人越发担心失去,沈英心中是怕她走的。当年孟太医的案子,处理得神神秘秘,人只知大理寺卿朱豫宁是主审,亦知孟太医被卷进后宫倾轧之中,最后落得个惨死狱中的结局。 连这案子到底是什么事情,如何审的,牵涉到的又是宫中哪几位,外人都不甚清楚。就连先前张之青也是不知道沈英参审过这案子。 孟夫人兴许是知道一二的,但她有没有将事情原委都说与孟景春,便不得而知。如今孟景春为探清楚当年的案子,冒险入朝为官,也不是没有可能。 难怪她会问起大理寺卿朱豫宁,会与他说“下官幼年时曾遇过一人,现下虽已不记得他模样,却大约记得他说为人不能失心中赤忱……”,她支离破碎的童年记忆里,竟存着他说过的话。 时间久到连他自己听她说这话时,只觉着似曾相识,都未想起来这是自己当年说与她听的。 他叹口气,孟景春却似乎醒了,她伸手扯了扯领口压着的薄被,有些迷糊不清地想要伸懒腰,手却不小心拍到了他的脸。 被这声响吓得清醒过来的孟景春连忙松开手,挣了挣,松开被子手忙脚乱地爬下床,抬手捋了捋耳际几缕散发,站在床边低着头,一时不知说什么。 沈英撑榻坐起,下了床背对着她将床榻被褥整理好,也未与她说话,便径自往外走。 孟景春自从搬进了相府,便再也未见过沈英这冷淡模样,她安安分分跟在他后头走着,离着约莫两三步的距离,步子放得很轻。然她纵是再小心翼翼,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走在前面的沈英陡然间蹙了蹙眉,却没有回头。 孟景春紧接着又打了个喷嚏,沈英紧抿着唇,仍是往前走。 孟景春抬手揉揉鼻子,想来恐怕是昨晚上着了凉,过会儿得赶紧喝些姜茶驱寒。这喷嚏打起来竟还没了完,她低着头擦鼻子,继续往前走着。 沈英却忽然止住步子转过身来,往前走两步便将她按进了怀里。 光线熹微,晨风略凉,孟景春的脸却陡然间烫得厉害。沈英方才连外袍也未穿便出了卧房,只着一单薄中衣,她整张脸都埋在他胸前,感受到他体温与心跳,脸烧得发红。搭在她脑后的那只手稍稍用了些力气,孟景春正要打喷嚏,脑袋却移也移不开。“阿嚏”一声,有些闷闷的,孟景春心道还好没有鼻涕…… 天气已转凉,孟景春想沈英只穿了单薄中衣,竟鬼使神差地伸手去回抱了他。那细细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手掌搭在他背后,沈英身子顿时一僵。 孟景春吸了吸鼻子,也不知自己做得对也不对,红着脸不好意地开口,声音闷闷的:“天真凉啊,京城的夏天过得这样快。” 若是喜欢一个人,不必列陈理由多好。 那她便不需琢磨沈英到底喜欢她什么,亦不必琢磨自己对沈英的这微妙感情是从哪里生的根,如何发的芽,又怎样枝繁叶茂到现在这般情态。 念至此,她放松地叹口气,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相爷还是多穿些罢,这天转眼就凉了,冻着了不好。” 沈英心尖像是被硬毛刷扫过一遍,又疼又麻,不由地轻轻叹出一口气。 孟景春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觉得这么抱着也挺暖和,有些怕他忽然松手似的。 她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小女儿心态给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了手。牛管事恰好路过,沈英亦是放开她,伸手揉了揉她头发,转身继续往前走。 牛管事面不改色地拐了个弯,往后头伙房去了。孟景春在原地愣了愣,赶紧跟上沈英,道:“相爷先回去穿衣服啊。” 伙房的早饭做得丰盛,孟景春埋头吃着,却见对面的沈英兴致缺缺,连一碗粥也没吃下。孟景春随口问了一句:“今日都这个时辰了……相爷难道不去上朝么?” 沈英回她:“今日不想去。” “……”孟景春心说相爷竟也有累了想罢工的时候,又想起他昨晚差得一塌糊涂的脸色,便猜朝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她不敢明着问,吃完了早饭,拿过手巾擦擦嘴,起身鞠了个躬道:“那下官先走了……” 牛管事连忙送她出门,孟景春走了两步,停下来同牛管事道:“我瞧相爷胃口很差,麻烦管事嘱咐伙房煮些陈皮粥罢。” 牛管事回说知道了,孟景春这才继续往外走。 一路上打了无数喷嚏,孟景春这才想起忘了喝点姜茶。许多年未体会过京城的初秋,它竟与记忆中的变得不大一样了。天虽然凉凉的,心里好像反而暖和了。 她刚到衙门不久,没一会儿便见一熟悉身影窜了出来。 孟景春抬头见来人是白存林,竟是愣了一愣。 白存林左看看右看看,惊道:“贤弟如何还养胖了?” 孟景春忙摸摸脸,好像没有啊。 白存林说自己休沐,听闻孟景春已然回了衙门,便过来瞧瞧。孟景春便应付他,推说自己很忙让他改日再来。白存林很是聪明地听出了其中的敷衍意味,但最后仍旧不忘了问最重要的问题:“贤弟如今住到哪里去了?我可是打听了许久也未打听出贤弟的新住处……” 孟景春很是淡定地撒谎:“京中有个远房舅舅,搬他家去住了。” “噢。”白存林不死心地接着问道,“你这舅舅住城西?” 诶?他如何知道自己现下住城西? “我瞧方才有辆马车,往城西方向去了。”他咂咂嘴,“贤弟这舅舅家境也是殷实的,如今竟特意遣人送贤弟来衙门。” 孟景春今日这谎话说着竟有些心虚:“不过是舅舅怕我再出事,便遣马车接送……” “原是怕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51 出事啊?你若住官舍,往后同我一道走不就成了?”拖了张椅子坐下来,“你舅舅家做生意的?” 孟景春不想回他,便道:“白兄打探这个做什么?”说着便翻了翻手里的案卷:“改日再说罢,今日当真很忙。” 白存林见她这般,张口欲言又止,却站起来径直走了。 孟景春舒一口气,若让白存林这个多嘴的察觉出端倪,朝中恐怕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且还不知会被坊间编排成什么样子。 她埋头继续做事,下午去御史台送案卷时,听闻宗亭一案已了结,便多嘴问了一句。中丞回她说,宗亭外放柳州刺史,昨日已去吏部领过文书了。 说起来,宗亭一案,御史台竟没有查出个究竟,唯有幽州水利一案有铁证。只这一条,没法让宗亭彻底垮台。柳州乃宗亭故里,这次虽是贬谪外放,可看起来却又像是别有安排。 这些,孟景春是思量不透的。 傍晚时相府小厮前来接她,她鼻子塞得厉害,有些犯困便缩在角落里睡,到了相府门口时小厮喊她才醒。 她刚从马车上下来,牛管事已是前来开了门,她正要进去,却立时有个人影窜至她面前,挡了她去路。 孟景春一见是白存林,心道大事不好,脑中却已是飞快地构想出无数说辞,白存林瞥了一眼牛管事,又看看孟景春:“贤弟住在舅舅家?” 孟景春却避而不答:“白兄如何大晚上的在相府门口候着?难道也有事找相爷?” 白存林微微眯了眼:“这么说贤弟也过来找相爷?” “我舅舅与相爷私交甚好,今日相爷宴客,我来赴宴。” 白存林瞧她这不慌不忙的样子,却仍是不信她。白存林怕她年纪小,受了沈英威逼利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这几日疑心尤重,今日便索性到相府门口蹲着,看看到底与他想的是不是一回事。 方才远远瞧见一马车来了,他甚至还希望里头坐着的不是孟景春,却没料她还真从马车里下来了,至此,他当然觉着十分可疑。 孟景春自然知这小子不信自己刚才所言,但她一时又想不到更好的说辞。牛管事站在门里不急不忙地开了口,同白存林道:“这位大人,今日府上确实设了宴,大人可是接到了相爷的帖子,也是来赴宴的?” 孟景春心中默祷,最好白存林这厮知难而退,可千万别进府,沈府的晚饭现下虽然每日都翻着花样,但绝对不会超过六个菜,要说是设宴实在是太勉强了,何况哪里来的舅舅?总不能随便抓个小厮就认舅舅!肯定会穿帮! 白存林横了心,也不知是哪里借来的胆,竟说道:“我是与这位孟大人一起的。” 孟景春恨不得跳至一旁说根本不认得他,没料牛管事却面不改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伸手邀道:“既如此,两位请。” 孟景春脸上竟面露焦躁之色,牛管事步子走得飞快,行至前厅门口,却止住了步子,脸色沉静地与他二人道:“请二位稍等。”便转过身敲了敲前厅的门,先进去了。 往日里因沈英总是回来得太迟,都直接回后院,前厅的灯是点也不会点的,今日却灯火通明,实在是令人觉着奇怪。孟景春心中咯噔一下,莫非今日当真有客到? ☆、【三六】一桌戏 不出所料,孟景春一进屋,便见屋中已是坐了另外两人,沈英抬眼看了看她,又看到她旁边的白存林,脸色淡淡:“坐罢。” 白存林瞧屋内这架势不由愣了愣,对面坐着的竟是宗亭,而另一人已是庞眉白发,以他的资历,实在认不出是哪位高人。 看那老先生的岁数,肯定不是孟景春舅舅辈的,难道……她舅舅是宗亭?!白存林被吓了一大跳,要真这般,孟景春在朝中的后台居然这样大,真是不能小觑。 他亦听闻宗亭被外放柳州一事,心道毕竟是重臣,犯了事竟也没有受重罚,先前入台狱闹得人尽皆知,末了竟是雷声大雨点小,居然外放了事。 而且……竟然临走前还到沈英这里来赴宴!他不就因为沈英捅出了篓子才入的台狱吗?如今两人好似一点芥蒂也无,表面关系看似好得不得了。 白存林胡思乱想着,沈英已是开口同孟景春道:“这位是前大理寺卿朱大人。” 孟景春刚刚拿起来的筷子竟然啪地一声落到了地板上,她回过神连忙低头捡,却跟鬼附身一般怎么也捡不好。侍女俯身将那筷子拾起来,又重新递给她一双新筷子,低头退下了。 对面坐着的便是朱豫宁,这个断过无数案的前大理寺卿,便是朱豫宁。孟景春有些手抖,都不敢往桌案上放,只收在宽袖中紧紧攥成了拳。她有好些话想要问这朱大人,可这情境之下,她却是一句也问不得。 沈英面上淡淡,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与她疏远得很。孟景春当真已许久没见过他这样子,此时才顿悟到他其实没有变,他对外人一直都是这个模样,只是这些时候她与他走得太近,见过他笑脸愁脸,才忘了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孟景春不吭声,握起筷子便低头吃饭。朱豫宁却对白存林与她道:“听闻两位是今年的榜眼与探花郎?如今都在哪里做事?” 白存林作惶恐状回道:“晚辈白存林,现下在工部任职。” 孟景春脸色略灰:“晚辈……孟景春,大理寺评事……” “大理寺?”朱豫宁抚须淡笑,“在大理寺做一八品评事,委屈探花郎啦。” 孟景春头低着,没有回。 沈英看她这模样,心中已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朱豫宁恰在这个当口回京见旧友,今日撞到他府上,又恰逢宗亭前来道别,真是凑了一堆热闹。 她这样子,分明是想问却又碍于当下这情境没法开口。 沈英甚至有些后悔让她见到朱豫宁。气氛略是尴尬,宗亭开口同孟景春道:“朱大人是前辈,今日难得遇上一回,若没有讨教一二,日后兴许会遗憾罢?” 沈英看了他一眼,宗亭轻笑笑,低头轻抿了一口酒,无言。 既然宗亭已是替她开了这口,孟景春便想,那就讨教一二罢。 她定了定神,脸色沉着,不慌不忙问道:“朱大人任大理寺卿一职多年,见多了各式各样的案子,必是对律法与人情有着旁人不能及的体会。晚辈斗胆想问一问,朱大人心中,法与情哪个更重?一个案子了结,对案中所谓的恶者施以惩罚,为的又是什么?” 沈英握着茶盏的手动也没有动。 朱豫宁倒是一副乐于同后生探讨一番的姿态,淡淡笑着:“人道法不容情,条条框框明晰生硬,似是没法妄动,但终究孤弱。若诸案评断,弃其中情委不顾,太过刻板亦是不行的。” 孟景春动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52 了动嘴角,却没有说话。 朱豫宁接着道:“至于探花郎问的这惩罚意义何在,老夫早年间以为,惩恶是为了使世人明白作恶无好报的道理,而减少作恶。但后来见多了无意义的惩罚,仿佛很多案子最后判一个了结,只是为了了结而已——积在大理寺的案子少了一件,又有事主得了一个交代,只是如此而已。” 他稍顿:“探花郎年纪轻,老夫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但老夫亦是从探花郎这个年纪过来,明白探花郎心中这份热忱。不光是探花郎如此——”他看了一眼宗亭,又看看沈英:“沈大人与宗大人亦曾是如此。” 孟景春心有些凉,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般,好似很难缓过来。 沈英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使上了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晚辈,好像明白了一些。” 朱豫宁吃了口菜,淡笑了笑,缓缓道:“探花郎要知道,其实断案不只是法与情的权衡。在这之外,还有更不可说的力量。所谓评断,事实上亦没有那么容易的。” 沈英在一旁听着竟有些恍惚。朱豫宁也曾是他恩师,教过他许多为人为官的道理,可如今回想起来,均是在拿冰冷的水浇心而已。时日久了,竟麻木得察觉不到,默认一切即是如此,循着去做便是了。 孟景春不多说话,想来朱豫宁这样的老狐狸,即便直接开口问他,他也不会再提当年旧案。何况,他这一生经手过的案子千千万,又怎会记得手里判出去的一条人命。 她今日晚上糟心得很,也无甚胃口。宗亭看了她一眼,竟多说了一句:“多吃些。” 这一句落在白存林耳中已是不得了,宗亭关心至此,看来他当真是孟景春的这个远房舅舅。孟景春小小年纪,没料心好深! 沈英亦是没有胃口,朱豫宁谈起一些事情,他言辞亦是敷衍得很。 今日这顿饭各人都存着自己的心思。朱豫宁见时候不早,便说要走,沈英起身相送,孟景春亦是连忙跟着站起来,宗亭懒懒看孟景春一眼,仍是坐着,动也未动,他又抬眼看了看白存林,白存林被他忽然投过来的目光给吓了吓。人说宗亭心深难测,白存林这一回似是体会到了。他心中嘀咕,幸亏这宗亭就要外放了,手再长也伸不到京城,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他今日这么过来本就唐突,现下还不走便是不识趣了,便连忙作揖同沈英道:“今日借孟贤弟的光得相爷一顿饭,叨扰了,下官这便告辞。” 宗亭冷冰冰地送了他一句:“工部尽出些没脑子的人,白员外郎莫不要溷得与那些人一样才是。” 白存林听着一哆嗦,再作个揖便赶紧迈步出门。 朱豫宁亦说不必再送,沈英便止步让牛管事送朱豫宁回驿馆。 至此,屋内便只剩了宗亭、沈英与孟景春。孟景春瞧这情形,想他二人应是有话要说,便很是识趣地关门退出屋外。 她在夜风里站了会儿,听得里头宗亭开口道:“朱老今日来凑这热闹你似乎不高兴?” 沈英没有说话。 宗亭又道:“你现在这不高兴都已经往脸上写了,自己竟察觉不到么?” 沈英依旧没有说话。 “听闻你府里近来住了个人,可是与她有关系?”宗亭拿过面前的茶盏,慢慢喝了一口茶,“我听胡太医说,前阵子在左相府里看到了个药罐子……” 沈英看一眼门口,孟景春身影犹在,便立时对宗亭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宗亭唇角轻扬了扬,便不再接着往下说。 他与沈英同科,斗了十余年,却又彼此知根知底,沈英今日这举动,分明已是告诉他,现下屋外站的那人,与孟太医脱不了干系。宗亭是个聪明人,见孟景春长得这般清秀娇小,也猜到她应该是孟太医家的那个丫头。 只是没料到,这丫头却与沈英有这样的缘分。他低头又喝了一口茶,轻言道:“说起来,当年若不是你竭力争取,恐怕他们家一条命都活不了。” 沈英眉头紧蹙,让他不要再说。 宗亭却恶趣味地看了看门口,又道:“瞧你怕成这样子,如今可还会做噩梦?你连我都忍心拖下水,以前那些事,你心里又有什么好过不去?不过也好,等我离了户部,至此六部便全是那个人的,他也能消停消停了。这些年折腾得太厉害,朝中我已是待得倦了,回柳州做个闲官也是自在。同科之中,如今亦只有你一人在京了。京官难做,你且多保重。” 沈英不语,见他起身,便送他出门。孟景春见里面有走动的声音,连忙快步走开了。宗亭推门出来后还顺着走廊往西边瞧了一眼,低着声音,一脸戏谑:“孟太医家竟养出个这么聪明漂亮的姑娘,你当年救她一命,可是料到今日会有这样的缘分?” 沈英脸色却并不好。 宗亭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当时那情形,孟太医必须死,你能将他家眷救下来已算是功德。你若能想通,也不必熬着苦日子过这么多年。与自己过不去,其实没有多大意思。” 他又看了一眼西边走廊,轻叹出声:“那丫头配你虽然是年纪小了些,但兴许也是天定的缘分。你未对人动过情,总是拒人以千里之外,心死了这么多年,如今这样却也不容易。然情路漫漫,她又年少不知事,也不知你这年纪等不等得起。” 沈英不想听他再说,便只道:“走罢,不早了。” 宗亭察觉到他这话里的倦意,已猜到他近些日子恐怕为这个事情愁得快发疯,竟想起沈英以前冷眼看他为了个红颜知己喝得酩酊大醉,竟说不值得。 可现下沈英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来摊上情之一字,就连沈英亦是不能免俗。 沈英好不容易送走了宗亭,再折回去时,却见孟景春站在廊檐下走着神。 沈英深吸一口气,她却已是转过了身,看了看沈英道:“方才去伙房让厨工煮了些陈皮粥。下官看相爷似乎脾胃不好,晚上也未吃什么,陈皮粥理气疏郁,喝一些也好。” 沈英不想让她担心,亦知今日朱豫宁那一席话,她听着恐怕心中很不是滋味,便温声道:“今日朱老的那一番话,你不必往心里去。” 孟景春脸上却绽了一笑,声音明净利落:“不会的,下官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下官……”她仍是撑着脸上那笑意:“下官自己心中……” 沈英似是许久未见她这模样,心中竟有些动容:“孟景春,这是在家中,我不是什么相爷,你也不是什么大理寺评事。”他似是费了好大劲才将这话说出来:“改口罢。” ☆、【三七】一个符 孟景春“诶”了一声,道:“可下官已是习惯……改什么口……” 难道要改成‘喂,给你煮了陈皮粥赶紧去喝’、“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53 喂,不要板着脸啦高兴点”、“喂,你到底遇着了什么事情最近怎么这样子……”吗?孟景春只想了想便觉着汗毛孔竖了起来,若全换成这般称呼,指不定会被沈英丢出去罢。 沈英轻叹口气,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到有什么旁的称呼替代,便只道:“莫要再自称‘下官’了。” 孟景春很是受用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说完顿觉自己底气变足,没料自称下官竟真是自觉低人一等。 沈英正要伸手过去摸她的头,却被她给避开了。孟景春装没事人一样道:“我先去睡了,相爷记得去喝粥,早些歇息。” 沈英收回手,见她转了身,步子很是轻快,迅速消失在了走廊尽头。他手里抓到的,只有空气而已。 但孟景春今日睡得虽早,心中却万般思量,难以入眠。先前多次路过大理寺与翰林院的存卷室,她都想进去找一找,以求个答案。可她如今不过八品评事,连名正言顺回去翻旧案卷的机会都没有。她翻了个身,心想沈英这品级,想翻出一件旧案来简直易如反掌,可她又如何能麻烦他?她甚至都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京城天气迅速转凉,秋叶泛红,早晨都开始有霜,各式各样的温软糕点便成了衙门里的抢手货,孟景春自府里带来的红叶饼,总是被同僚一抢而空,害得她每次只能啃啃手指头上残留的余味。 沈英不知从哪儿知道了这事,便让厨工多做上几份给她带着。然这一日,一同僚吃着吃着却神秘兮兮地与她道:“你们府上这厨子可也会跟着宗大人一道去柳州?若不去的话,介绍到我府上来做事罢。” 孟景春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宗亭,心道白存林真是个长舌的汉子,竟真给乱宣扬出去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便有人逮住孟景春问:“听闻宗大人是你舅舅?” 孟景春哭笑不得,只能瞎敷衍一通。下回逮着白存林,看不揍死他! 然到底是传闻,孟景春当它传一阵便过去了,故而也不正面搭理。结果宗亭离京那日,竟当真遣人到大理寺衙门来喊她过去,弄得一群同僚更是确信宗亭是她远房的舅舅。 孟景春莫名其妙忽然多了个三十多岁的舅舅,实在是百感交集。 宗府中已是空空,宗亭在前厅见了孟景春,给了她一个书匣。孟景春愣了愣,宗亭却道:“外人道我是你舅舅,你若乐意,我倒是愿意认这外甥,只怕有人会不高兴。今日喊你过来,是有一物送你。”他看看那书匣:“十余年前,沈英的旧作,我留了一些,可供你揣摩揣摩。” 孟景春猜不透他这意图,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那书匣。宗亭唇角轻弯,说得不急不忙:“后生们都未见过当年连中三元的沈状元意气风发的样子,现在想起来……”他微微眯了眼:“当真是,惹人艳羡……” 孟景春看着那书匣,有些愣神。 宗亭瞧她一眼,接着道:“但不知怎么,他却好似没脸再回头看以前的自己,旧作能毁的都毁了。外人竟传出他生性凉薄孤寡的说法来,实在是大误会。” 孟景春又想到了那株空心树,她回过神同宗亭道:“那大人何不将这些都交还给他,反倒给下官……” “他若知道我还存着这些,必然得同我翻脸,兴许又会烧得一干二净。至于为什么给你,我想了想,自己外甥寄人篱下,自然得握点东西在手里。他若是哪一日要赶你走,你便说‘若不让我接着住,我便将这旧作到处宣扬’,你再看他敢不敢赶你出门。” “宗大人又何必……” 宗亭笑笑,看她一眼:“因你是我外甥啊,我宗亭怎会舍得让外甥吃亏?” 孟景春嘴角轻抽,顿时无话,抱过那书匣想要告辞,宗亭却递了一封信给她:“最后一件,将这信转交给他,让他当着你的面拆。” “……”孟景春心道宗亭为人行事当真是古怪,实在是比沈英还要难揣。 孟景春已是抱着书匣和信转了身,宗亭却在她身后慢慢说了一句:“沈英这些年虽藏着赤忱看上去已毫无生机,但却也是个难得的人物,你心中自然明白我的意思。若能抓住,切莫再放过。” 孟景春心中咯噔,宗亭这暗示已太明显,不仅猜出她是女儿身,且还知她与沈英之间那微妙的情感。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低着头便匆匆离了宗府。 她一回府便打开那书匣翻了翻,虽只是大致瞧了一遍,却也能察觉到这文章主人的热忱。的确是少年人的志气,实在很难与现下的沈英联系起来。 孟景春略感慨一番,笼中鹦鹉又开始扑腾,一通乱叫,孟景春收好书匣,将书信收进袖袋,拉开房门,却见桂发站在门口摇头晃脑。孟景春关好门,蹲下来捧着它的脸揉了揉:“不准吓笼子里那只胆小鬼,快去后院玩。” 桂发一个劲儿地同她扭捏,孟景春黑了黑脸,牛管事遥遥瞧见她,道:“哎呀,相爷刚回来,正在前头找您呢。” 孟景春起身拢了拢袖子,便往前面去。 沈英似是刚回来,见到她,便问了一句:“今日去宗亭府上了?” 孟景春心道这消息原来传这般快的,便点点头。一想起袖袋中那封信,便立刻取出来递给了沈英:“宗大人让转交的。” 沈英接过信,二话不说便拆了开来。宗亭也是一手的好文章,这回写的又是长信,将这些年同科情谊絮叨了一遍,外人若瞧一瞧定觉其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但到了最后一句,沈英看到那“贤甥保重”四字,才知宗亭这是在炫耀自己占了他便宜。 宗亭一厢情愿认孟景春当外甥女,他若娶了孟景春,便足足低了宗亭一个辈分。斗了十来年最后竟是这般唏嘘不已的收场,啼笑皆非。 孟景春瞧沈英的脸色变化太快,好奇那信中到底写了什么。她探了探头,沈英却立即将那信收进袖中,她竟一字也未看得。 沈英转了身往前走,孟景春却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动。纵使她再粗心,也察觉到了沈英的消瘦。即便现下他已很少在她面前板脸蹙眉,孟景春却仍觉着他有心事。 那日她蹑手蹑脚进书房找一本书,瞧见沈英看书看得睡着,眉头却仍是皱着的,真是梦里也不能舒心。 孟景春便在他对面坐着,看他到底何时能醒。末了她未等到沈英醒,自己却先倒下了,醒来时已是被送回了房,屋外天色将昏,令人唏嘘。 在沈府住久了,也无什么人往来,孟景春顿时空出许多清净时间来学些颐养性情的事情,竟还学起画画来。沈英闲时指点她一二,很是敷衍,孟景春道若他不好好教,便去找张之青学,沈英便当她是真心想学,顿时认真起来。 这么一来,京城的秋天便显得越发长了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54 。她记忆中从未有过这么长的秋,不冷不热很是宜人,出游了好几回,日子闲适得让人不愿意醒。 她多长了几斤肉,沈英却总是小病不断。孟景春看在眼中,很是心疼,天天翻医书,折腾厨工做药膳,每日不到亥时便一个劲儿地催沈英回去歇息,自己却在书房中待到很晚,卷宗看得她都要发昏。 年末考课将至,孟景春不敢怠慢,手里的案子都卯足劲地仔细去查,生怕出什么篓子影响了考课。考课完毕,总有一番升降赏罚,沈英这样的自然已在考课体制之外,不在乎这些。然她这八品小吏,还指望能往上走一走。 她若再往上升一个品级,便能入卷宗室翻看十年前的旧案子,也不必麻烦别人了。 这日傍晚陈庭方到衙门找她,问她改日要不要一同去圆觉寺求个符,圆觉寺香火很旺,据闻求的符都很灵验。她思量一番,觉得可行,便答应了下来。 陈庭方又告诉她求符得递上生辰八字,让她提前写个帖子。她应下来,便收拾东西回去了。 过了几日恰好休沐,等沈英走了,她便兴冲冲地出了门,与陈庭方一道去圆觉寺。 她袖袋里揣着两张帖子,带着香火钱,到了圆觉寺便将那两张帖子递了过去。陈庭方在前头烧过香,找高僧解完签,这才去找她。 孟景春恰好拿到那符,孤零零地装在一个小锦袋中。她看着有些纳闷,她明明递的是两张生辰八字帖,如何到她手里只有一个符。她又不好意思多问,便只好将那符揣进袖袋中。 虽说今日本想贪心地求两个平安,但她近来身体运气都比沈英要好得多,思来想去,这符还是送给沈英好了。 陈庭方在一旁看她瞎琢磨,也不多问,便由得她去。 孟景春回了府,又是等到很晚才等到沈英回来。她昏昏沉沉地弄了两桶热水,脱了袜袋将脚放进去,与沈英道:“寒从脚下起,相爷多泡泡脚也是好的。” 沈英便在对面坐下来,也学着她的样子泡脚。孟景春揉了揉脸醒神,忽然想起那符来,便摸了摸袖袋,摸出来递给沈英:“给相爷求了个符,相爷收好。” 沈英狐疑地接过去,看了看道:“什么符?” 孟景春翻了翻眼,想了想道:“平安符?” “你如何知道我八字?” “吏部问来的……” “……”沈英又看了看,终归很是怀疑:“确定这是平安符?” ☆、【三八】见山桥 孟景春很是用力地点点头,眼神却有些闪乎。去寺里还能求啥?应当是平安符罢。她略忐忑,可别求错了八字,反倒不好。她想了想:“相爷不信的话还是还给我好了……” 沈英却已将那符收进了袖袋里,道:“既已送了,万没有收回的道理。” 孟景春略心虚地擦干脚,套上袜袋趿着布鞋闷着头正要回屋,却被沈英拽住衣袖给拖了回来。沈英拉过她一只手,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小红绳出来,转眼间便套上她的腕。孟景春拉起袖子一瞧,一根小红绳上编着几个小金饰,做成了一个手绳。 “怎么还有猪的?”她低头瞧瞧,转个圈,看到一只小金猪被编在其中,旁边挂着小金锁、花生、木鱼和金元宝。个个都小得可怜,一个挨着一个,不占分量倒也挺好看。 沈英轻握着她手腕:“你不是属猪?” “哦对。”孟景春脑子一转,“那相爷属兔子。”她顿了顿:“挂这么许多做什么?” 沈英声音听起来像叹息:“你小时候没有戴过这些么?” 孟景春摇摇头:“不记得了,兴许戴过一阵子,后来什么也不戴了。” 沈英闻言抿了唇,看着那腕上的手绳竟有些走神。若现下能补了这缺憾,那么但愿能佑你不必再受流离之苦,从此长命百岁,福禄无疆。 他握着她的手似是忘了松开,孟景春便开口道:“套了这个能防小人辟邪么?” 沈英骤然回神,回得很是简略:“恩。” 孟景春咬了咬唇,便道:“那我好好戴着。” 沈英却依旧没有松手,道:“若我们不搬,你愿在这儿一直住下去么?” 孟景春顿觉气氛沉闷,也不知沈英是怎么,今日似乎比往日还要郁郁,便绽出个笑来,道:“若相爷不赶我走,我便不会走的。”她顿了顿,抽出手来:“泡脚水冷得快,相爷趁没有凉赶紧擦干了早些歇息罢,我先回去了。” 她背过身便出了门,沈英看着那两扇合上的门愣了许久,等回过神,木桶中的水却已是凉了。 孟景春在门外亦是站了有阵子,她想与沈英谈一谈,若有他什么想不通的事情,也希望他能开口说一说。她自觉帮不到他什么忙,但坐在那儿认真听,她却是能做到的。 但相处这样久,总好像少了个机会。 秋日已是快走到头,初冬姗姗来迟,却狠得不得了,一下子将人丢进冰窟,人一时都缓不过来。 考课已接近尾声,地方考课已逐一上报朝廷,京官考课亦是快出结果。一众官员翘首等着,然没到时间,考课院却是一点风声也未放出来。 公示这一日,孟景春很是积极地起了个大早,便往吏部衙门赶。她路过大理寺存卷室时,停住步子多瞧了一眼,若考课顺利,她便能名正言顺地进存卷室了。入大理寺一年不到,她做的事却并不少,徐正达甚至给她多记了几分功劳,以慰上次她因查案被殴一事。 天气真冷,她心中亦是有些忐忑。其实想开了也没什么好忐忑,若今年不行,她还可以再等上一年。她等这一天等了许多年,并不着急。 考课结果与升降赏罚挂钩,且均会公示,若有异议,甚至可以同考课院申诉复议,但那是绝少的例子,一般被冤罚了才可能这样。 她站在吏部张榜的门口空地缩着脖子等,风吹得她脸疼。遥遥瞧见白存林,她便又背过身去,白存林亦是好久没有见她,走过去连她的肩也不敢拍,只道:“贤弟早啊。” 孟景春这才转过身来,吸了吸鼻子,脖子仍是缩在高高的官服领子里,矮着声音回说:“早。” 白存林一副急着辩解的样子:“朝中不是传你是宗大人外甥吗?那不是我传的!我绝没有同第二人说过,我对天发誓。” 孟景春现下哪有这心思,便敷衍说:“知道了。” 白存林见她这一副冷淡模样,想了半天只问出一句:“那贤弟现下住哪里?” 孟景春索性没有回他。 白存林竟有些怕她这样子一般,闭嘴不再问。 空地里等着放榜的人越发多,虽没有科考放榜时那般热闹,气氛却也是紧张得很。孟景春呼出一口白气,见考课院的两名员外郎拿着长卷已是出现在了门口,两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55 人刚将那卷子糊在墙上,便已是有一堆小吏凑了上去。 白存林亦赶紧凑了上去,找了大半天,找到自己的名字,顿时黑了黑脸。他有些气不过,便又去找孟景春的,一看孟景春果然排在前头,竟还当真升了个品级,估计这小子很快就能接到吏部文书,真是运气好! 孟景春见那里一堆人,倒是不着急了。待人散得差不多,她方走到那长榜前,不急不慢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良久,伸出手来哈了一口气,笑意淡淡,也没有预料中的开心。 一人走到她身后,淡淡道:“恭喜孟兄了。” 孟景春蓦回头,一见是陈庭方,便很是客气道:“多谢。” “谢什么?我又未帮过你。”陈庭方脸上笑意淡淡,“对了,你那符可是只求了一个?” “诶?” “我昨日去圆觉寺,明惠法师与我说上回你递了两个八字帖,以为你是……”陈庭方轻蹙眉顿了顿,“遂给你的是个求子符,想来其中有些误会……” “啊?” 陈庭方眉头仍是轻轻皱着:“又或者……孟兄现下有了心仪的姑娘,便求了这符?” 孟景春慌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替娘亲求个平安符,我还纳闷如何只给了我一个……原是寺里搞错了!” 陈庭方不急不忙:“你母亲……不是过世了么?” 孟景春一时无话,红着一张脸:“我还有些事要回衙门,先告辞了。”便急急忙忙低着头跑了。 她在大理寺耗了一日,都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等吏部的文书下来,她想做的事便能轻而易举达成,倒有些胆怯起来。但猛一想到那该死的求子符,她脸便烧得通红,心道得赶紧寻个理由从沈英那里将符要回来才是。 临近傍晚,她收拾完东西拍拍脸,扯了扯嘴角从桌底下的藤条箱里摸出一面小铜镜来,对着镜子照了照,气色尚可,笑容满面,不错。 她遂带着这一张笑脸开开心心回沈宅,路上还让车夫停下去买了好些吃的。 升品级是大喜事,总得笑一笑。没料她兴冲冲回府时,沈英已是早她一步回了府。沈英在伙房旁的屋子里坐着,摆了一桌子菜等她。她进屋前,沈英坐在餐桌前走神,心中思量万千却不知如何同她开口。 孟景春很是高兴地进了屋,看了那一桌子菜惊道:“相爷这是?” “似乎你生辰快到了,不知是不是今日。左右厨工买多了菜,便多做了些,趁热吃罢。” 孟景春坐下来握了筷子嘟囔道:“还以为相爷知道我考课升了品级呢。我生辰不是今日,还得再过十几日罢。” 沈英如何不知道她的考课成绩。那日考课郎中将名册递上来让政事堂做定夺时,他便知道了。明知道她升了品级便能出入存卷室,可他又如何忍心抹掉她努力该得的成绩。 他只说:“知道了,慢点吃,别噎着。” 孟景春点点头,心中却还在死命琢磨着怎么将那符给要回来。 沈英又问她:“明日你休沐吗?” 孟景春摇摇头,喝了一口汤道:“相爷明日休沐?” 沈英“恩”地轻应了一声,又道:“明日下午带你去个地方,早些从衙门出来罢,我在外头等你。” 孟景春抿了下唇,将食物咽下去,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作罢。 这一顿饭,她吃得饱足无比,心中却空落落的。沈英似是回到了她初见时的那个模样,世间一切皆与自己无甚关系,活着即是活着,无甚值得庆幸亦无甚值得高歌,仅此而已。 她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让人心里泛酸,跟着会想起许多旧事,便忍不住想要掉眼泪。 可她不爱掉眼泪,没出息。 第二日天灰蒙蒙的,像是睡多了没有醒过来。临近年底衙门里反倒没什么着急案子,她早早收拾了东西,便往门外走。 沈宅的马车似乎停了有段时间,她踩着脚凳上了车,瞧见沈英笑了笑说:“今日真是冷呢。” 是冷,冷得快下雪,冷得他全身疼。 她坐下来,沈英将手中暖炉塞进她怀里,也未说什么。 孟景春便问道:“要去哪里?” “城郊。”他顿了顿,“见山桥。” 孟景春长这般大从来不知道京城城郊竟还有这样一座桥,但她并未多问,只乖乖抱着那手炉靠沈英坐着。 由是太暖和,她竟抱着手炉睡着了。到见山桥时,沈英竟有些不忍心叫醒她,然她动了动,自个儿伸手揉了揉眼,说:“到了啊。” 她丢下手炉,下意识地去握了沈英的手。沈英一愣,她便笑笑,道:“相爷手好冷。” 孟景春下了车,面前这景却让她整个人都清醒了起来。城郊竟有这样广阔的水域,湖面平静得像是停在了某一刻,湖两边的水杉高高竖着,看着挺冷,孟景春打了个喷嚏,几只没来得及南飞的候鸟被惊到一般从枯枝上腾起,在灰蒙蒙的高空里瞬间成了几个小黑点。 沈英带着她往见山桥走,行至桥上,才惊觉到这湖的寒气。 天空越压越低,眼看着便要下一场大雪,孟景春缩着脖子开口道:“相爷如何会想到这里来?” 沈英看着那湖面道:“以前我常来这里,清净,说人坏话亦不会被人听墙角。” 孟景春脸上浮了笑,道:“现下不行啦,我在这里听相爷的墙角呢。” 沈英看看她,竟无奈笑了笑,却又单薄得不得了:“不高兴时也能来,对着这无甚生机的湖,心中便没什么好想不通的。” 是么……孟景春倒觉着太凄清,指不定就一时想不开跳下去了。她遂道:“我倒觉着,太凄清了,一个人来不大合适。” “以前许多事只能对着这湖水说。但如今……”沈英仍是看着那湖水,声音很低:“说出来也好,不再是对着这一潭死水。” 孟景春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沈英看看她,神色却平静得很:“十一年前,我十六岁,在翰林院的第一年,便跟了大理寺的朱大人断过一件案子。” ☆、【三九】冬已深 “十一年前”对于孟景春而言是个敏感的年份,她闻言下意识地握紧了宽袖下沈英的手。 “当时二殿下生母元妃娘娘久睡不醒,初时太医院诊过以为没什么大碍,然几服药喂下去,却丝毫不见元妃好转,后太医院院判孟太医诊过后认为元妃是中毒之症,遂重新拟方,然元妃醒后,却神志不清,似疯了一般,谁也不认得。据孟太医所陈,是因拖得太久,故而即便救回来,也已是伤到了脑子,若是早几日,也不至于如此。” 他顿了顿:“那时恰逢陛下南巡,回来时,宫中已乱作一团。陛下密饬朱大人查清此事,我恰是辅官。” 孟景春另一只收在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56 袖中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脸上却瞧不出异色。 沈英今日将她带来,特意说这十一年前的案子,是因为他已知道她是孟绾罗?所以特意给她这个交代? 孟景春静静听着,心中却想:其实你不必说……我会自己去查案卷,会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会找到那个人,年少的噩梦得以驱散,心中疑惑得以释解,便能无顾忌无牵绊地往前走。 沈英却接着道:“这案子查的无非是谁人下毒,这毒又是从何处来,以及——孟太医诊断用药,是否有误。” 孟景春神情竟有些木然,似是不愿面对般问道:“那,查得如何……” “毒用在饮食中,因过去了好些日子,故而很难查清楚到底是什么食物里被下了药,也不知这饮食来源是哪里。” “难道饮食无人试毒么?”孟景春仍旧冷静,声音在这寒风里却略是低弱。 沈英眼色忽黯了黯:“我那时与你想得一样,既然试毒的人没有事,那问题一定是出在未试毒的饮食上。据元妃近身宫女回忆,元妃昏睡不醒的前一日皇后娘娘送过点心,因瞧着很新奇,也未来得及等人试毒,便吃了。” “皇后娘娘?” “只是猜测,并无证据。元妃那时被陛下宠上天,且在宫中有些目中无人,必然招妒招恨。” “没有证据,所以呢?不了了之吗……”她尾音都有些飘,明知道不是这样,但当时若真是没有证据不了了之该多好。 “怎么会……元妃疯了,陛下恨不得将那下毒之人千刀万剐。可若当真是皇后,又能如何?她娘家的权势在那里,陛下不可能为了元妃娘娘废后。而元妃长兄又是镇远将军,军功赫赫,再怎样也要求个交代。但那时我不知道,天真以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妄想查个水落石出。然朱大人却说,这个案子,已经结了,不必再查。” 孟景春心一沉。 “我很奇怪,为何什么都没有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了案。朱大人却说,元妃近身宫女中有一人是薛贵人的眼线,这药正是近身宫女投在茶水中的。”沈英短促地停了一下:“仍旧是没有任何证据,可这推断竟成了事实。本来事情至此已消停,但元妃不认人的毛病却迟迟治不好,陛下迁怒太医院,便有人在孟太医那里发现了薛贵人与之私下来往的证据,说是薛贵人进宫前便认得孟太医,因嫉妒元妃便自孟太医处讨了这毒药,投毒谋害元妃。后来孟太医与元妃诊治时,故意拖延敷衍,才致元妃生不如死。” 孟景春唇咬得死死。 “孟太医一家入狱,孟夫人久病缠身在狱中苦熬,独女不过八岁。那时我才知道,太医院张院使已是年迈,即将让位,孟太医医术精湛口碑很好,当时已为院判,极有可能提上去。但觊觎院使位置的人,却是见不得人好,便落井下石。” “我看过那所谓证据,并不足以成为证据。但当时薛贵人已被赐白绫,死无对证,孟太医百口莫辩,最后甚至不愿再开口。” “那阵子我去过许多次台狱,孟太医最后心灰意冷,只求妻女无虞,便甘愿赴死。”沈英的语速变慢,竟有些说不下去:“不过是招了妒,又摊上元妃这件事,便得此结局,实在……” “妻女后来放了吗?”孟景春眼眶酸疼,头也没有抬。 沈英看了看湖面,神色有些空茫:“放了。” “怎会就这样放了……”孟景春声音越发低。 沈英只缓缓道:“做了一些争取。” 孟景春紧抿着唇,忍了半天才道:“相爷可与孟氏妻女说过什么?” “好好活着。” 孟景春眼泪差点滚落,她握着袖中那只手,握得更紧,一点也不想放开。 沈英察觉到她握得越发紧,心中愧疚却已是快至极限,他道:“我最后一次去台狱,是与朱大人一起。”他袖中另一只手紧握成拳,看着那湖面道:“给孟太医送了一杯酒,只消半个时辰,便能取人性命的酒。” 孟景春死撑着一口气,脑海中铺天盖地全是父亲的脸,她深深低着头眼泪拼命掉,凭什么这样草菅人命,明明连铁证也没有。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沈英说得近乎一字一顿,“那半个时辰,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毒发,什么也做不了。” 孟景春忍住泪,她快站不住,可她不能在这里倒。冬日傍晚的朔风狠狠刮过,她脸上眼泪迅速干了,整张脸被风吹得疼。沈英侧对着她,看也不敢看她现下的样子。两人僵持扶靠还能察觉彼此体温的,只有袖中紧紧握着的手。 孟景春忽地松开了那只手,沈英心中骤凉,像是迅速空出了一大块,不知如何填补。 然下一刻,孟景春却伸手紧紧抱住了他,头埋在他胸前,手臂用了十足的力气,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沈英任她这般抱着,呼吸略滞,心中却疼惜无比。 “绾罗。”他哑着声音这样唤她。 孟景春眼眶生疼,头埋在那冬衣之中似乎缓了许久,终是自己承认了身份。她声音微颤:“他走前可说了什么……” 那声音似是通过胸腔传来,低哑,又带着无力探询的轻弱,让人喘不过气。沈英头疼得厉害,如蚁虫啃啮,却又得强撑着清醒。他伸手轻轻回抱她,声音里带着愧疚:“所幸绾罗是女儿,也不会再与这朝堂有什么瓜葛,若能心无芥蒂地平安长大便好。” 心无芥蒂…… 孟景春心中反复咀嚼这四字,可又如何能心无芥蒂。 她又缓了一刻,方道:“所以……那时你与我说为人不能失心中赤忱,不论将来如何,都要努力为生……”她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可那时我才八岁,八岁的我如何能懂赤忱是何物,如何知道什么叫努力为生……我只知道爹爹不在了,稀里糊涂便迁至江州……对着素未谋面的人喊舅舅,母亲身体少了调理每况愈下,学堂里先生态度凶恶,同窗见我人小总是欺负我……以前的衣服再不能穿,爱吃的东西也再吃不到。十一年了……”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全蹭在了沈英前襟上。 沈英闭眼深叹,抬手轻轻搭上她后脑勺,安抚小孩子一般:“没事了。”话虽这样说着,可他心中愧疚却一刻也未纾解得了。 这份自责因知道她是孟绾罗后更甚。那时觉得努力耗尽,事情再无转机,只能眼睁睁看着孟太医死,自己亦是跟着心灰意冷。这朝堂不如他预想中干净,规则亦只是权贵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牌,一腔热血只能空付流水。 却未想过,这一对孤儿寡母是如何度过这么多年。 他不敢打探,怕听到坏消息,这么多年,便一次也未着人去问过这一对母女到底去了哪里,又如何为生。 直到十一年后,他再次遇到孟绾罗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57 。 她伶俐聪慧,写得一手秀丽文章,每日都过得没心没肺,有时候却糊涂得像个小傻子,跳上跳下不知深浅;她如暖阳般明媚,不像是背负着惨淡过去与回忆的人;在朝堂上得罪魏明先,得知他千金成了太子妃,被同僚笑不识时务,却死鸭子嘴硬说为人不能失赤忱,还敢在折子上立大志说要将韩至清的案子彻查到底。 他看在眼中,心底却已是被她慢慢照亮。 通往过去的幽暗回忆慢慢被打开,扑棱棱飞出的蛾子此时却堵在他喉咙里,让他难诉说。今日将一切摊开,不论最终要走向哪里,他只要她继续这般暖和下去。 孟景春慢慢止住了眼泪,此时眼眶已是疼到发麻,她这一番倾诉已是积压多年,撑着笑脸不去回望过去不胡思乱想,好好活到现在,埋在心底里的苦楚今日似是要倒尽一般。 她已没什么力气,脑子都放空,只听得朔风呼啸而过,沈英的心跳声她一丝一毫也捕捉不到。那杯毒酒若不是沈英去送,亦会有其他人去送;但若不是沈英的争取,她却可能不会再站在这里。问题并不在于谁送了那杯酒,而是为什么会有那杯酒。天家的人犯了错,为何要臣下抵命,为何可以连铁证也不要,便能草菅了人命。 她心中黯然,却不愿就此低头。 沈英轻叹出声,偏过头,大片雪花已不知什么时候不急不忙地开始往下落,一汪湖水依旧平静,雪花入水即融,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冬却深。 ☆、【四零】慢慢行 回到城中已是天黑,路上慢慢积起了雪,孟景春从马车里下来,蹲在府门口攒了一把雪,紧握成一团,压成一个结实的小雪球,拿在手里默默进府去了。沈英走在她后面,到回廊拐角处,他刚转过去,便有一只小雪球飞快地朝他砸了过来。 这雪球扔得一点都不似开玩笑,孟景春卯足了劲才将这雪球砸得又狠又准,像是这样才解气。沈英被她这雪球砸得胃疼,许久才抬手拍掉了衣服上的雪,孟景春却已是不见了身影。 到了伙房,果然见孟景春窝在灶膛口烤火。厨工见沈英过来,忙说饭菜已是准备好,正打算端到隔壁去。沈英却说不必了,厨工便识趣退下。 那厨工将伙房的门带上后,孟景春仍是不动声色地窝在灶膛口,大锅里似是在熬汤,柴火噼噼啪啪烧得正旺,将孟景春一张脸烤得发红。 沈英哑声问她:“不吃饭么?” 孟景春揉了揉肿着的眼睛,说:“吃,怎能不吃。”她站起来,走到沈英面前,却忽然伸了两只手,贴在了沈英的脸侧,声音亦是哑的:“好冷。” 她那一双手却已是被火烤得极暖和,沈英脸上凉凉,被这突如其来的热烫暖意惊到一般,心中百般滋味难辨。 “以前我舅娘说,冬天脸上会长冻疮,我不信,下雪天就拼命在外玩,结果真的长了,就只能拿热手巾捂着,脸上一颗一颗硬疙瘩,怎么也好不了,到头来被我母亲训。”她嘴中嘀嘀咕咕,沈英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到这个。 她接着道:“觉着相爷气血不好,应当比我更容易长冻疮。听说楚州比京城冷得多,相爷可别冻出冻疮来,会变丑的。” “你如何……”如何会知道他即将公出楚州? 孟景春也不看他,收回手只说:“听人说的。”她低着头,想了想:“年关将近,楚州边防的确要上心,只这样一来,相爷赶不回来过年了。”她紧接着又道:“不过不要紧,我的字也写得不赖,春联我会记着贴。” 她这般说着,沈英心中却泛酸。 他将她按进怀中,久久不能言。 孟景春便任由他这般抱着,心中满满当当,闷声慢慢地开口:“我答应过相爷不走,便不会食言。” 沈英闭眼深叹:“京中还有个地方,你应是想回去看看。” 孟景春亦是闭了眼,放心将头埋在他怀中,说:“菽园吗?” “恩。” “我原本想要买回菽园。”孟景春想起那一千三百两来,“当时有人告诉我,菽园在户部一小吏手中,他急着出手,要价一千五百两,可那时我只有一千三百两,便拖了好几日。等我再想起来,却被告知菽园已被售出了。” 沈英听她闷闷说着,却也不开口。他听到户部小吏急着出手菽园亦是偶然,十一年前的旧事久久不能释怀,那日他便去了一趟,找到那小吏,将菽园买了下来。买回菽园,并没有什么旁的意思,只是那瓶药的出现让他确信那母女还活着,兴许往后还能将这园子还给旧主。这样打算着,便买下了。 却没料到,这园子的旧主如今就在他身边。 孟景春又道:“且我听说那人是一千两购入,什么样的本事能砍价砍成这样,实在是气人。若我也深谙讨价还价之道,想必用那一千三百两也能买回这园子。结果末了那一千三百两竟不知所踪,便觉着这园子与我没有什么缘分了。” 她这话说着有些故意,沈英却当她是真不知情委,哑着声道:“那还价还到一千两的人,似乎是我。” 孟景春却倏地推开了他:“你买那园子做什么?那明明是我家的宅子!” 沈英万没有料到她是这般反应,说话竟有些磕巴:“只是、将来……” 孟景春却一言戳穿他心中所想:“相爷可是觉得欠了我们家的?” 沈英抿住了唇。 “就算相爷歉疚一辈子,当年的案子不会再重审,我仍是站在这里而不是其他地方,一切皆不会退回去重来。 “那时我总问母亲为何不与我说清楚过去发生了什么,她与我说,若总挂念着过去,前路都走不专心。 “虽说有时不知道反是福气,但我不甘心,所以想要求个明白,如今明白了,虽然依旧不甘心,但这不甘心却已是另一回事。相爷今日既然已将事情摊开说明,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这几个月来的忧心样子,都被她看在眼中,现在联系起来,才知他一个人苦闷了多久。 她如今不甘心的是凭什么这样判,与沈英其实已没有多大关系。她不想看他这个样子,实在太心疼。 沈英自然已看透她的意图。只是没料到,却要她来替自己解这心结。 孟景春转身便去找晚饭吃,似乎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这顿饭她吃得很饱,吃完便起身将椅子推进去,闷着头道:“我先去歇着了。” 沈英还在喝粥,放下碗,说:“好好睡。” 她眼睛肿着,干涩又疼,站在门外闭了闭眼,雪已是越发大了。 沈英出来时,她已是不在走廊里。牛管事匆匆过来,与沈英道:“大人,去楚州的行李可是要收拾了?” 沈英说:“收拾罢。” ***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58 ** 京城的雪连下了几日,纵然路上有积雪,沈英也不得不出发。那日放晴,孟景春送他到城门口,鼻子被冻得通红,她搓搓手哈气道:“相爷早些回来,除夕若能吃饺子一定不要忘。” 沈英却只能叮嘱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也不再多说,便放下了马车帘子。她转身往大理寺走,走到存卷室,停下来,想了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存卷室里是层层叠叠的陈旧气息,孟景春举着灯台从架子之间穿过去,都不敢用力呼气,怕惊了这满室尘埃。 这世上有这么许多案子,每个案子都是一个故事。 她循着年份在一个架子前停了下来,伸手将那盒子卷宗取了下来。 她将灯台放在一旁的空架子里,手里捧着那案卷,深深吸了一口气。若不是沈英提前告诉她,她现在定然紧张得发疯。 可即便如此,她手依然有些发抖。烛火轻跳,她从第一页慢慢翻到最后一页,末页最下方的落款里,她反复摩挲那个名字,周遭太安静,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到。沈英写完这卷宗,心中可也有过与她一样的不甘心? 年少时意气风发,却最终被人世与时光打磨成现在这样克己隐忍。从字迹的变化上,亦能寻出端倪。 她仰头轻叹,最终合上那案卷,重新将它放回岁月的尘埃里。 那盏灯台快要燃尽,她端着那灯台走到狭窄出口时,烛火倏地灭了。屋外已是黄昏将近,在昏暗沉闷的存卷室中待久了,到了室外,一下子被傍晚霞光温柔笼罩,才渐渐摸到了现世的温度。 旧事令人唏嘘,每每回想便觉得巨石迫心,难喘息。 可那毕竟已是尘埃里的事。 短暂地晴了几日后,京城又来了一场大雪。年关迫近,衙门里甚至都没人去,小吏们关门在家睡觉打牌,过得昏天暗地。地方官员陆陆续续回京述职,故而这阵子虽然下雪,但京中的筵席却丝毫不见少。 孟景春没什么人好走动,更不愿让人知道自己住哪里,便索性每日都窝在府中不出门。桂发总算能与那只鹦鹉和平相处,只是还会偶尔恶作剧般地去吓唬它,一次两次,那鹦鹉也便不怕了。孟景春好不容易教会它一句“讨债狗”,它便没日没夜地朝桂发喊。 她没甚事情,想起来离除夕也近了,便取了红纸,仔细裁开,认认真真想了春联写了好几副。 墨难干,牛管事便帮她晾在主厅,看了看赞许一番:“孟大人写的字也是极漂亮。”他顿了顿,又道:“也不知相爷写出来的春联是什么样子,说起来相爷搬来后,这宅子还是头一年贴春联。” 孟景春听出了话中话,想来牛管事是觉着她写得不够大气,觉得自己家主子写得才是好,估计是不满意呢。 但对不住了,今年这春节,沈英都全权交给了她,诸事自然她说了算。 也不知楚州天气如何,饮食又如何,可别年后回来又瘦了。 她正惦记着,除夕前一日,牛管事兴冲冲地拿了个盒子来,递给她道:“相爷让人捎回来的。” 孟景春略是惊喜,抱着那盒子便进了屋。 打开来里头折了一大张红纸,她打开来,只见上头写了一个特别大的“福”字。她又连忙将里头的信取出来,沈英写说一切都好不必惦念,末了又说料想她写不好这么大的福字,便特意写了一张,还叮嘱她千万记得贴在卧房门上。 “专此祝好,沈。” 孟景春想忍下笑,却终是握着那张纸笑了出来。 她还住在官舍时的某个晚上,为了韩至清的案子头疼,回到官舍时在门口发现的那个布包里的字条,亦是这样简略地只写了个姓氏。 想起来好像已是很久前的事情,其实不过才半年多。 小气的沈英。 ☆、【四一】明月逐人来 大年初一一大早,府里便来了客。牛管事天刚亮便出了门,府里连个应付这些事的人都没有。那人递了拜帖,自称是郴州州牧丁孝生。小厮将那拜帖送至后院,交到孟景春手上,说来客还在门口等着。 孟景春不方便露面,便让小厮转告那人,相爷公出楚州不在府中,请他改日再来。 小厮却又说:“那丁州牧知道相爷公出,只说今日便要离京,有东西要交予相爷,请府里管事出面接下便可。” 孟景春想牛管事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这进京述职的地方官也不可能认得她,便匆匆去换了身衣裳,扮作府中下人往前厅去。 丁州牧见府中管事这般年轻还愣了一愣。孟景春作个揖道:“府中大管事的出门采办去了,大人若有东西要转交相爷,交予小人亦是一样的。” 丁州牧犹豫片刻,自袖袋中取出封好的信来,又指了指搁在旁边案上的锦盒道:“那盒中是今年炭敬,还烦请连同这札子一道转交相爷。” 孟景春伸双手接过:“丁大人可还有话要转告?” 丁州牧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就同相爷说,下官已将韩府女眷去处都摸清楚了,均写在这札子里。” 孟景春听闻是郴州韩府,握着那信封的手明显紧了一紧,却低首道:“小人定当转告。” 丁州牧又想想,似是也没有旁的要说,便匆匆忙忙告辞。孟景春手里握着那信,正思忖着,牛管事却是回来了。 牛管事一瞧桌上那锦盒,一副见惯了大风浪的样子:“孟大人,方才可是有地方官来送炭敬?” 孟景春方才注意力全在那信上,并未太关注那锦盒。她从未听过炭敬的说法,不由愣了愣,难道那盒子里装着木炭? 牛管事走过去打开那盒子,沉甸甸的银条整齐排好,孟景春看得眼都直了。牛管事又关上那盒子,问孟景春道:“孟大人可记下了是哪位地方官送来的?” 孟景春还没缓过神,她心道这行贿受贿也太……明目张胆了,早知刚才不应该收下? 牛管事便又喊她:“孟大人,这是哪位地方官送来的?” 孟景春忙回神:“哦,郴州州牧丁孝生。” 牛管事了然,便抱着那一盒沉甸甸的银条往里去了。孟景春愣了愣,忙追上去:“这是要收下?” 牛管事似是一眼看穿她的疑惑,道:“炭敬这些小来小去的,朝廷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不收反倒不好。” 这样…… 孟景春摸摸后脑勺,有些尴尬地抓着那封信往后院去。 她只一介小吏,自然还看不懂朝中这些往来,便不纠结于此。她更疑惑的,是方才丁州牧说已经摸清楚韩至清一案中被放女眷的去处。 是沈英特意叮嘱丁州牧去查的? 沈英又为何要查这个?他自己都说韩至清一案在三法司会审后便已了结,那他差郴州州牧再查就毫无用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59 处。 但沈英又岂会做无用功,孟景春抓着那信,苦琢磨半天,还是忍住了未拆。 ***** 这正月过得尤其慢,孟景春在府中实在觉着无趣,巴不得赶紧回衙门做事。已快到正月十五,府中仍是陆陆续续有人前来送礼。牛管事很是大方从容地替沈英收着礼,看得孟景春很是心惊。 但听说左相府中收礼收得更是夸张,孟景春这颗没见过世面的心也稍微放了放。 正月十五将至,孟景春收拾收拾准备回衙门了。好些日子不穿的官袍拿出来洗洗晒晒,叠整齐了待穿。 收拾停当,她又好奇地打开了沈英挂放官袍的柜子,从第一件翰林袍往后,一直到现在的丞相紫袍,一件件整整齐齐挂着,当真好多。官袍上的团花绣纹,从径一寸的小朵花到如今径五寸的独科花,她似是能看到一个十六岁青涩少年,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挣扎与难处。荣光是给旁人看的,苦楚都只能自己咽。 她站在那柜子前走了神,真想逆着岁月长径而行,轻轻拥抱那少年。 正月十五当日,孟景春在府里窝了一整日,百无聊赖。牛管事见她这般,便说今日花灯满街,应当很是热闹,不妨出去走一走。 孟景春记着小时候,即便是不爱出门的母亲,在这一日,也会与父亲一道带上她去街上走走。童年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永远吃不完的零嘴,花灯流火般照亮通途,香气馥郁人群熙攘,便丝毫察觉不到冬日的冷。 想起旧事,便更觉府中清净得令人难过。她松松束了发,将自己裹进厚厚的大棉服里,揣着孔方兄便出了门。越往前走便越热闹,夜市里川流不息的人群,顽皮孩童恶作剧一般高兴地窜来窜去,丰富的食物香气勾出了馋虫,她便停下来吃一碗芝麻元宵,甜腻腻的,吃着吃着便想也不知沈英在楚州能不能吃得到元宵。 他这些年独来独往,难得赴宴亦是难得过节,是否会觉着这十一年格外的漫长。 在京十一年,从未回过乡。孟景春琢磨着,他为何不抽空回故里,且从不与旁人提家乡的事呢?她在相府住了这样久,亦是从未听他提到过一句,似乎连书信往来也是没有。 她正走神,忽听得一声犬吠,便蓦地回头,才发现桂发跟了出来。想来是牛管事怕她走夜路不安全,便让桂发跟着,她伸手揉揉桂发的头,将两枚铜钱结在桌上,便起了身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这条街便已是走到了尽头。她抬头望一眼天,月似银盘,清亮干净,端端正正。 千百年间,天下共赏的这圆满,从来只有这一个。 桂发在她身后吠了几声,她陡然回神,便琢磨着该回府了。 按着原路往回,看到未出阁的少女们结伴出行,羞羞答答眼中又带着好奇,这满街珠翠是平日里看不到的风景,亦见阖家出行的幸福姿态,谈笑赏灯猜谜,其乐融融羡煞人。 她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却又有些许怅然。埋头走着,快到巷口,穿过那巷子拐个弯便能回府,身后的桂发却汪汪汪地吠起来。 她略惊,蓦地抬头,却见巷子尽头站着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月色下他朝她笑,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似是已等了许久,继续等下去也无所谓的闲适姿态。 孟景春以为自己眼花,便抬手使劲揉揉眼,模糊过后再清晰起来的视线里,他却依旧在。 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奔了过去,直到感受到脑袋撞到什么,这才用力地喘气,慢慢醒过神来,立刻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沈英被她撞得倒抽一口气,脸上却仍是挂着笑,伸手环住了她。 楚州边防督巡结束,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一路奔波已是倦极,回到府中听闻她外出看花灯,他便在这回来的路上等着她。此刻拥她在怀中,感受到她撞过来的力量,心中这才满满当当。 孟景春激动得似是要哭出来,将头埋在他怀里,深深吸气,终是觉着圆满。 她闷闷问:“相爷如何今日就回来了?” 沈英轻轻笑:“恩,事情结束得早。” 她松开手,沈英亦是放开她。她抬头借着月光细看他,发觉他似是更清瘦,便知其操劳。她心中一酸,忽用力拽住他上臂袖子,踮起脚有些生涩地亲上了他唇角。 沈英先是一愣,却立即抬手轻捧住她的脸,低下头去回吻她。 他温烫掌心贴在她脸侧,将她脸颊耳根都熨热。孟景春屏住呼吸,攥着他袖子的手都要发麻,沈英离了她的唇,轻笑:“别屏气。” 孟景春虽觉着丢脸,深吸一口气却又凑了上去。沈英伸手将她揽得更近,彼此呼吸都能清晰感知。他轻撬开她的唇,耐心地,一点一点教会她这男女间亲密情/事。 在官舍时的那个吻,是瞧她太动人而一时未能忍住。现下却已是水到渠成,两情相悦。 他能感受到她的回应,虽青涩木然,却已是情动。他沈英何德何能,有生之年求得如此知心人。心因她而满,因她思念成灾,且能得此回应,仿佛亦是告诉他,她想他,她在意他,悲苦喜悦不愿瞒,只求携手。 沈英的手轻揽着她的腰,孟景春已快要溺死在这轻柔纠缠中。 桂发忽地“汪汪”吠了两声,孟景春忍不住已是笑出了声,揪着他上臂衣袖的手陡然松开,离了他一些,看着他的眼睛,神采明媚。 她尚有些气喘,稍稍低了头,伸手将一些碎发捋至耳后。所幸月光下瞧不清楚脸色,不然她得脸红得羞愧死。 沈英瞧她这样子,不由笑了,伸手轻搭住她后脑勺,唇贴上她额头,家长般地口吻问她:“可有好好吃饭?” “唔,好好吃了。” “那如何瘦了?” “诶?”孟景春咕哝道,“胖了……呢。” “哪里胖了我如何没瞧出来?” “唔,衣服厚实。” 沈英忍住笑,将这只裹得无比厚实的小丫头抱得更紧,抬头望了一眼夜空,深叹一口气,眼中却是满满笑意。 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夜。 ☆、【四二】两命 屋外站得久了,到底冷,桂发咬着孟景春的袍子,好似要拖她走一般。沈英松了手臂放开她,笑道:“回去罢。” 牛管事见他们回来,连忙招呼桂发过去,道:“大人匆匆归来,想必还未用过晚饭。伙房方才做了些吃的,大人是否要去吃一些?” “不必了。” 孟景春抿唇看看他,虽知道他晚上吃得少,但他如今越发清瘦,饿着肚子睡觉怎么行? 沈英看她投过来的眼神,便又改口道:“吃一些罢。” 孟景春笑笑,便跟着他往后头走。 沈英吃晚饭,她便支着下巴看他吃。沈英被她看得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60 竟有些不好意思,放下碗道:“你不饿么?” “我在外头吃过元宵了,相爷慢慢吃,多吃些。”她这般说着,却还是盯着他看。 沈英失笑,低头继续吃饭。 过了会儿,她又道:“相爷以前住官舍的时候,也明目张胆地收炭敬?” “我不收。”沈英吃完,拿过帕子擦了擦嘴,捉过她的手来,那串手绳套在她手上倒真是很好看,好像戴了许久的样子。他接着道:“以前过年我要么去城郊住,要么就索性闭门谢客。但没有用,那些人会往我户头里存,宝丰的人每回过完年总要来送炭敬单子,谁存了多少均在案记着。” “……”孟景春心道宝丰做事竟如此贴心,真是不容小觑。她小心翼翼道:“可粗略一算,每年炭敬加上相爷年俸,就算不吃不喝,也存不到相爷账上那个数……” 沈英抬眼看她,唇角淡笑:“怕我犯什么事?” “没有没有……” 沈英却轻叹一口气:“那笔钱另有来处,往后……再与你说罢。” 孟景春本还想问他为何从不回乡,话到嘴边却给生生咽了下去。 沈英说时辰不早,让她赶紧去睡,自己便径自去了书房。孟景春知道他还有事要做,只在外头站了会儿,便独自回了东厢卧房。 第二日天还未亮,孟景春被外面的犬吠声吵醒,一想今日沈英要去宫中复命,便套上棉袍趿着鞋子往外跑。沈英已是要出门,孟景春赶紧跟上去,沈英回头看她一眼:“你要出门?” 孟景春厚脸皮地爬上马车,什么话也不说,缩进角落里抱着手炉继续睡。 正月十七落灯之后各衙门才开始做事,她今日自是不必去大理寺,这么急急忙忙跑来窝在这儿继续睡,只为送他一程,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她脸没洗,连身上这衣服都穿得乱七八糟。沈英坐过去,伸手理了理她衣襟,扯过一旁的毯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公出楚州这阵子,积了好些书信未看,他便在车上看。他看了会儿,刚拆到郴州州牧丁孝生的那封信,偏头看旁边这只睡得如此香,他竟也觉得困了,便搁下信,揽过孟景春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闭眼睡了会儿。 到了宫门外,马车刚停,沈英睁开眼偏过头看看她。孟景春似是也察觉到马车停了,头离了他的肩,抬手揉了揉眼,也未睁开,只含糊不清道:“唔,相爷走好。” 刚说完还未来得及睁眼,沈英便笑着轻捧住她的脸,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唇。 孟景春鼻息间尽是清爽的早晨味道,便顿时醒过神来,睁大了眼只见沈英近在咫尺的笑脸。沈英放开她,笑说:“若还困便回去接着睡罢。今日让厨工准备些饺子馅,回去补一顿除夕的饺子。” 孟景春用力点点头,沈英便背过身下了车。待他进了宫门,马车转头回府,孟景春挑开车窗帘子,外头清冽晨光照进来,真是难得好天气。 这一路时间不短,她睡醒了觉着无趣,想找些事情做做。她知沈英会在车里放些书,然侧身便看到沈英放在角落里那一摞书信。 她看到丁孝生那信被放在最上面,且已是被拆开了,心中犹豫良久,手伸过去又缩回来,最终还是将其拿了过来,做亏心事般屏住呼吸将里面那札子拿了出来。 确如丁孝生所言,这札子中所写均是韩至清女眷的去处,翻到后面,还有关于这案子的一些细枝末节,均是她先前在卷宗中不曾看到过的内容。她忽想起什么,迅速翻回到前面,那札子中所记,韩至清小女儿被人带至京城,带她离开的人是朝廷中人。 孟景春轻蹙了眉。 那时她推究二殿下放人的动机,曾想过是不是因为他看上了韩至清小女儿才做出这等事。至于放走全部女眷,有可能是为了避人耳目,好浑水摸鱼将人带走;亦有可能是因为放走了某一个人被人发现而被迫做了交易,才放了全部。 但以上猜测都没有确凿证据,且当时她又没法去郴州细细调查,只好不了了之。沈英特意差丁州牧查此事后续,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她咬唇苦思,若是朝廷中的人带走了韩至清的小女儿,那这姑娘现下在哪儿?难道被金屋藏娇了? 她隐约觉得这姑娘是一条线索,若能找到韩至清这小女儿,指不定许多问题都能够迎刃而解。但从哪里找,却根本没有头绪。她叹口气,将那信收起来放回原处,心却沉了些。 这是她所查的第一个案子,却因为不了了之始终是她一块心病。 她回了府,换上官袍收拾整齐便去了大理寺。衙门里没有人,存卷室有值宿小吏,似乎是刚睡醒,见她匆匆忙忙过来还有些发懵,没来得及开口问,便见孟景春已然是端着灯台进去了。 孟景春迅速找到韩至清案子的所有案卷,回头翻看案子的细节,竟还真让她找到了一处。案卷中所提到,韩至清小女儿年满十八岁,相貌美至极,却因左脚有六趾而迟迟未许人家。她之前兴许是只看到写她貌美至极,竟连这么重要的身体特征都给忽略了,真是不仔细。 但脚有六趾又不像是脸上有个胎记一般好找,毕竟是穿着鞋子不露给外人看的。 这条线索到了这里,似乎又是断了。孟景春有些失望地将那案卷合起来放回原处,在那架子前站了会儿。已经结了的案子,就算她再多疑,似乎也不能翻案再查,连这案卷都只能放在这存卷室中积灰,再不能带出去见天日。 就像……父亲的案子一样。 她心灰意冷地出了存卷室。那小吏见她匆匆忙忙来,满脸失望地走,觉得甚是奇怪,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在做梦。 孟景春回到府已是下午,去伙房胡乱吃了些东西,忽然想起早上沈英同她说让厨工准备些饺子馅的事儿,便立即转告了厨工。 她下午没事,替沈英收拾了书房,竟从废纸堆里翻出了皱巴巴的信来。提称前的称谓已被涂掉,内容也被乱涂一气,似是写了半天也写不好的信。孟景春看那提称写的是“慈鉴”,心道难不成沈英是打算给他母亲写信? 好生奇怪,家书被涂成这样还被扔进废纸堆,他到底在琢磨些什么啊? 孟景春一桩心结未解,这会儿又添一件,实在是略堵。 临近傍晚时她见沈英还未回,心想不过是去复命,怎么耗了这样久?她不多想,便自己先包起饺子来。厨工在一旁看着,实在有些看不下去,试探性地问她:“孟大人可要小的帮忙?” 孟景春看看自己包的饺子,确实卖相欠佳,便很是识趣地让开,笑说:“还是你来包罢。” 厨工心中透亮,一边包还一边教她如何包得好看。孟景春认真学着,倒也长进很快。不知不觉包了近百个,她肚子都饿了,沈英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61 却还是没回来。 她趴在桌上耐心等,等到天黑透,夜渐深,依旧不见人归来。 她忧心地起了身,走来走去,怕出什么事情。然最后,她未等到沈英,府中却来了不速之客—— 陈庭方。 她已是许久没见过陈庭方,本来她躲在后院也不会去见前厅的来客,但陈庭方却直截了当同牛管事道,我知孟景春住这里,你不必替她瞒,我今日必须得见她一面。 她知陈庭方素来消息灵通,自己这回是躲也躲不了,便只好往前厅去。 陈庭方脸上丝毫无往日的悠闲神态,薄唇紧抿。孟景春从未见过他这样子,愣了愣,坐下来道:“不知……有何事?” 他声音倒是冷静非常,眸光似是能洞穿一切:“沈英还未回?” “是……” “恐怕他是被扣下了,我爹现下亦在宫中,据我所知就在不久前魏明先也被召进了宫。” 孟景春不自觉攥紧了拳:“怎么会?” “昨夜宫中出了件事。”他顿了顿,“太子妃不在了。” 孟景春略惊:“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陈庭方言简意赅:“殁了。” 孟景春大骇,心道难道是难产病殁?可似乎还未到产期…… 陈庭方却接着道:“被人失手掐死,一尸两命。” 掐死?! 孟景春惊骇之余却不忘问:“可那与相爷有何干系?” 陈庭方盯着她,说得不急不慢:“当初选太子妃,沈相可是大力举荐了魏府的千金。可这千金是真是假,如今还都不好说。狸猫尚能换太子,一个深闺未出的女子,被偷梁换柱,亦不是难事。” 孟景春猛然想起那一日在陈府后花园听的那墙角。 ——太子妃是否当真是那魏府千金,殿下心中难道没有数? ☆、【四三】血亲 孟景春想到那句话心中大骇,然她却道:“贤弟这话我听不明白。太子妃选定事关重大,必定层层严筛,浑水摸鱼之辈怎可能混进来?何况,这太子妃若不是魏府千金,那又会是哪个?贤弟说偷梁换柱,退一步讲,当时那轿子是从魏府抬出来的,若当真是换了个人,魏大人难道不知?魏大人若真是将自家千金换掉,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让人替己做事,大抵离不开威逼利诱,既然无利诱,便剩下威逼。”陈庭方语气仍是平缓,“魏大人早已是太子一方的人,太子手中必握有其把柄,若这把柄足以使魏府天翻地覆,那魏大人必然也要思量着做事。” 孟景春见他总是避着答,却迟迟不说正题,便径直问道:“看来贤弟似是知道得很清楚,这么晚到这里来找我又是为何?” “因我出不了这个面。这层窗户纸,得你去捅破它。” “我何德何能?贤弟做不到的事,我又如何做得到,实在是高估了。” “思来想去这件事唯有你出面最合适,其实并不难。你经手韩至清一案时,翻过那所有案卷,不知有未注意到,韩至清那小女儿脚有六趾?” 孟景春眉头顿蹙,心不由一紧,她今日回头翻案卷才发现此细节,陈庭方如何知道得一清二楚?且这韩至清小女儿怎么就同这件事扯上关系了? 她一头雾水,只回说:“是。” 陈庭方仍是不慌不忙:“巧得不得了的是,刚殁的这位太子妃,也是脚有六趾。”他稍顿:“左脚。” 孟景春顿时明白了什么,却道:“贤弟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得这样清楚,你又不笨,何必装出这番不明白的样子。”陈庭方轻抿唇,又道:“我今日是求你帮忙,兴许姿态不对,但希望你能尽快出面捅破这窗户纸,不然就来不及了。” 难道要她去说已经查到韩至清小女儿的下落,说那姑娘被当成了魏府千金送进了宫,还成了太子妃?太荒谬了!她甚至想不通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陈庭方见她一脸惊诧,也不打算瞒她太多,道:“二殿下督查韩至清一案时,因怜惜其小女儿,便打算将其私放,但却被魏大人发现,魏大人劝其不如将韩府女眷全部放了,这样便不会有人只盯着韩府这小女儿。若二殿下想将其带回京城,亦无不可。二殿下照做,没料一回京便是铺天盖地的折子递到了皇上的案上,二殿下以为没什么要紧事,便不予辩驳。之后这案子移至大理寺,徐正达却畏首畏尾,担心得罪太子,将这案子丢给了你。所幸你在殿上那一通慷慨陈词说得还算漂亮,且还给魏明先扣了个大帽子,甚至还将这案子演义了一番,说魏明先是同韩至清做了交易,以其供词及自尽来换女眷平安。你虽说得头头是道,且也被三法司采纳予以结案,但终究不是事情本身。” 他句句所讲皆是孟景春先前的怀疑,但孟景春因迟迟没有证据而不敢妄作定论,当时只斗胆推敲了其中最实际的可能。现下陈庭方所言虽并不一定就是事情本身,可她仍是体会到了这皇家权谋中不认血亲的一面。 魏明先身为太子一党,劝二殿下私放韩府全部女眷,不过是做了个套来让二殿下跳,等他心甘情愿跳进去,便立即反咬一口。而二殿下这般行事,实在是太鲁莽且没有心机。这样的人,如何在争斗不断的皇室中长这样大,实在难以想象。 她仍旧蹙着眉,看了一眼陈庭方道:“这案子与太子妃又有何干系?” “当时二殿下急着回京,不方便带上韩至清小女儿,便托魏大人将其带回京城,先在城郊替她安顿了住处。故而即便二殿下回京后被人参劾,他心中仍是对魏大人存有感激,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并不觉着自己做错了。他与韩至清小女儿来往甚密,似是感情很好,却被太子得知此事。当时恰逢遴选太子妃,太子托沈相举荐魏府千金,而当时,二殿下却发现韩至清小女儿已不住在城郊那小宅,满京城都找不到她。” 孟景春倒抽一口气:“所以那小女儿替了魏府千金?可那真正的魏府千金现在还在府中?” “据我所知那位真正的千金在遴选前一晚自尽了。” 孟景春骇道:“为何?” 陈庭方慢慢回:“未婚有孕。” 孟景春又是一口冷气,她定了定神:“魏大人便冒此风险让韩至清的小女儿顶替?” “不是魏大人冒风险,而是太子逼迫至此。”陈庭方轻叹出声,“他虽贵为太子,但从小便未受过宠,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去争。皇上对子嗣的宠爱悉数都给了二殿下,二殿下自小应有尽有,除了天上的月亮,几乎没有什么要不到的,故而也养就他如今这样毫无心机不会算计的性子,总是被人欺。” “何以至此……” “这得追溯到十多年前,那时二殿下生母元妃娘娘受宠至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62 极,有人心生妒忌便下了毒,致使元妃神志不清,不久之后便殁了。” 孟景春听闻他又提起那桩案子,心中甚堵,忙喘了一口气。 “但皇上并不能将那下毒之人如何,便对其更加冷落,太子亦跟着受了冷脸。皇上对二殿下愧疚至极,便万分周顾宠爱……如今不过是重演当年。太子如今年纪渐长,已有掌控朝政的野心,对二殿下这般欺负已不是头一回。皇上渐渐管不到了,且对二殿下越发失望,便不如以前那般护着。”他顿了顿:“这一回遴选太子妃,他让二殿下中意的那女子入东宫,便能气疯二殿下。何况韩至清那小女儿当真是绝色,加之还能将魏大人控制得更死,他亦并不吃亏。” 孟景春听完他所述,已是快要消化不了,叹了一口气道:“难道,太子不怕东窗事发吗……” 陈庭方冷笑起来:“东窗事发?若太子妃身份被戳穿,太子尽可以直指魏大人心存不轨,自己反倒占个受害者的角色,脱身脱得干干净净。” 孟景春听着手心都渗了冷汗,不由斗胆揣测道:“难道……失手掐死太子妃之人,是二殿下吗?” 陈庭方回说:“是。” “他为何?!”孟景春心道二殿下虽然毫无心机不懂争抢,可也从来都宅心仁厚,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醉酒失手。”陈庭方语气仍是平静,“倘若心爱之人与你摊牌,之前与你处得好,不过都是在利用你,从未付出过真心,你又当如何?” 孟景春脸色甚差,唇抿得紧紧的。 陈庭方轻叹:“我也未预料到事情会到这一步。我这辈子注定很短,故而求的亦不多。二殿下与我一同长大,虽无血亲情谊,却也算得上是我想护之人。我有时甚至担心,一旦太子即位,二殿下兴许会被赶尽杀绝,恐怕活都活不了。算计他实在太容易,又让人如何放心得下。” 孟景春已没什么话好说,她陡然间回过神,问道:“那为何我不尽快去捅破这层窗户纸,便来不及?” 陈庭方似是预料到她会这样说,便道:“魏大人左右已逃不掉咎责,若我们先捅破这层窗户纸,那魏大人便能说是被太子逼迫至此,是为了算计二殿下才做出这等事,那矛头所向便是太子。但若太子那边先挑明,他自己便成了受害者,所有咎责便全是魏大人与二殿下。” 孟景春已是冷静了许多,只道:“我不过一介小吏,自保尚且来不及,又为何要搀和进去?” 陈庭方看了她道:“一来这是你职责所在,当初韩至清的案子你既然接过了手,且结了案,便意味着你那些推断有理有据,你要对其负责。若被太子捅出来,恐怕你亦逃不掉被追究,倒不如你现下自己去说。二来,你自己的身世你应当比谁都清楚,你父亲为何会下狱,你年纪小小又为何得受流离之苦,究其原因都是后宫倾轧,说起来你与太子生母亦有私仇。” 孟景春万未料到他竟如此清楚自己身世,已是惊讶至极,一时咋舌,竟不知如何开口回他。他若知道她身世,那必然也知她是女儿身,更知道她与沈英之间的渊源! 陈庭方起了身:“虽说沈相举荐过魏府千金,也算在这件事里头插了一脚,但想必他能寻到自保的办法,因此你也不必顾虑此。” “你……” 陈庭方唇角轻压,看她一眼,末了道:“你与沈相两情相悦虽是很难得,但你们现在处的这位置,一是身份多有尴尬,二是阻力太多,你一介小吏无所谓,但沈相的身份却容不得他犯错。外面盯着这宅子的眼睛不计其数,你切莫以为当真是无人问津。美梦不宜做得太久,你也得醒一醒。” 孟景春似是被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心都冷得有点僵。 然此时,牛管事却急急忙忙赶来,敲了敲门道:“孟大人,相爷托人送了信回来。” 陈庭方轻压眼角,孟景春赶紧过去开门,低头接过那信,手有些发抖地快速拆开那信封,却只从里头抽出一张小纸片儿。 上头一个字也没有,只随手画了一只饺子。 孟景春深吸一口气,因方才太紧张手竟有些发麻,这都什么时候了?相爷他竟还惦记着饺子…… ☆、【四四】尘归尘 陈庭方走过去,瞥了那纸片一眼,却轻蹙眉,但只说道:“你若不愿上这折子便当我今日什么也未说,我会想旁的办法。” 孟景春沉默不言,这案子确实是她职责所在,且也是她一块心病,但这般贸然被卷进去,她实在还没有这个胆气。 陈庭方又看她一眼,仍是紧抿着唇,便匆匆忙忙走了。 待他走后,孟景春定了定神,将沈英那信收回袖袋,忙问牛管事早上沈英放在马车里的那些信札现下收去了哪里。牛管事回说放到书房了,她便急匆匆去了书房,将丁孝生那封信翻出来收进怀中,又匆忙与牛管事打了个招呼,说要出去一趟,便埋头上了马车,往大理寺去了。 她笃定沈英在太子妃遴选前对这偷梁换柱之事毫不知情,不然他不会密饬丁孝生查韩至清案的后续。她揣测,沈英应当是陈韫做寿那日,在陈府后院与她一道听了墙角之后起了疑,才特意去查。兴许是查出了一些端倪,这才密饬丁孝生,得一个确认而已。 沈英在朝多年的这份心细,终究是她所不及的。 她夜至大理寺,值宿小吏都已睡下了。费力敲了许久的门,才有小吏披着外袍出来给她开门。那小吏白日里见过她,醒过神问道:“孟评事如何又来了?” 她说:“白天来时不小心将东西落在里头了,突然想起来便来取。” 那小吏还打着哈欠,她却已是端起烛台脚步轻快地进了存卷室,将韩至清一案的卷宗取下来,从里头翻出记录韩至清女眷的相关案卷,飞快地收进怀中,抹平衣服前襟,神色从容地走到了门口,放下烛台。 那小吏问:“孟评事可找到了?” 孟景春抬了手腕,露出那红手绳:“找着了,因是很重要的信物,故而这么晚来叨扰,实在不好意思。” 那小吏又打一哈欠,说:“没事没事,孟评事走好。” 孟景春便头也不回地迅速下了台阶,马车停在外头,她钻进去,深吸了一口气。不论如何,这折子都要写,二殿下及太子如何她顾不到,这等手足倾轧之事,她一介小吏,连选择站在哪边的资格都没有。 今夜陈庭方匆匆来又匆匆回,孟景春从未见过他这样子,虽依旧平静从容,但脸上那愁色也说明这已是了不得的大事。 她回府写了一晚上折子,理清思绪斟酌措辞,生怕写错。沈英一夜未归,到天快亮时,孟景春有些发昏地站了起来,将折子收进袖袋中,便往衙门去。 已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63 是正月十七,今日该上朝的上朝,该去衙门画卯的画卯,按说一切都将回归春节前的常态。然孟景春到了大理寺,却见徐正达早早地灰着一张脸到了衙门,便猜到今日停了早朝。 同僚间也不过都是互拜晚年,说些祝福话,似乎没有任何人知晓宫中发生了什么。 孟景春和同僚寒暄几句,却有些坐不住。沈英一夜未回,不知现下是在政事堂还是在宫中,亦不知这事情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陈庭方又是否真的做了什么。宫中迟迟无动静传出,这般风平浪静,却似压着沉甸甸的阴云般,豪雨将至。 她正心神不宁之时,宫中却来了人,急召她进宫。 孟景春深吸一口气,想来陈庭方还是做了什么,不然不可能直接喊她过去。从大理寺往宫中不过短短两炷香的工夫,孟景春此时却觉无比漫长。 内侍将她直接带到了御书房,沈英、魏明先、陈庭方及太子均在,却不见二殿下。 孟景春头也不敢抬,进屋即跪,也不吱声,只听得皇上道:“陈翰林说你一直在暗查韩至清一案,可有此事?” 孟景春横了横心,冷静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三法司已结了案的事情,你竟在私查?”语声中隐隐含怒。 孟景春听着,袖下的手已紧握成拳。 她斗胆道:“微臣窃以为韩至清虽已结案,但太过匆促,仍疑点重重。微臣曾在上呈的折子中立志要将此案查清,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 “查了这么久,可查到了什么?” 孟景春暗吸一口气:“据郴州州牧丁孝生所言,那时被放韩府女眷绝多数均已投靠远亲或是回了娘家,但其中却有一人被带到了京城,且有人为其在城郊安排了住处。” “哪一个?” 孟景春道:“韩至清的那位小女儿……” 她见皇上并无问话,便立即接道:“当时那卷宗中所述,这位小女儿颜容绝美,左脚却有六趾,臣记得甚是清楚。而……坊间近阵子亦有流言,道当朝太子妃亦是左脚有六趾。微臣斗胆向魏大人求证,令媛是否当真是脚有六趾?还是这说法当真只是流言?” 魏明先跪在一旁却并不吭声。 孟景春偏过头问道:“难道魏大人竟不知令媛这脚上有几个趾头?” 她略有些咄咄逼人,魏明先不说话,太子却回应道:“放肆,问你韩至清的案子竟往太子妃身上扯!” 她面不改色,道:“微臣只是觉得太巧,且有些流言说得太像真的,不得不令人起疑。” 沈英在一旁道:“孟评事,太子妃昨日刚殁,在此岂可说这般僭越之言?” 孟景春连忙伏地惊慌道:“微臣惶恐!实在惶恐!不知……” 陈庭方面无表情,看着孟景春做戏,良久才开口道:“沈大人,这流言并非孟评事一人听得,她方才所说也并不是没有依据。下官方才亦是说过,太子妃身份实在可疑,若当真是有心之人用韩至清小女儿顶替了魏大人的千金入宫,这可是大罪,不得不严查。” 沈英却道:“仅凭坊间流言蜚语及这推断,便作此怀疑实在是对已故者的大不敬。” 陈庭方语气却有些咄咄逼人起来:“沈大人说这话,似是坚信太子妃清白一般。若要撇清这怀疑,验尸有何不可?既然方才孟评事提到这六趾,那便验上一验,若太子妃双脚均是五趾,自然不辩自清。” 太子狠狠低斥:“岂容得你胡闹!” 陈庭方疾声道:“太子殿下若觉得验尸乃是胡闹,那便不要验尸。太子妃近身宫女贴身服侍,必定知其是否六趾,喊来问一番即可!” 孟景春听这架势,心道这并不似僵持了一晚上的样子,倒像是人刚刚聚齐争执才开始不久的情状。之前陈庭方所言的沈英被扣下以及魏明先急急入宫等事难道是骗她? 她昨晚甚至担心卷宗中那六趾的案卷存证被有心之人毁掉,便偷偷拿了出来,看来是她白担心。今日恐怕是陈庭方挑了个头,喊她过来亦只是说明六趾的事情。她自然不能递折子,亦不能将存证上呈,不然一看即知是事先准备,反倒会出大事。 气氛正僵持之时,魏明先却忽伏地道:“微臣犯了欺君之罪,万死难辞其咎。” “你何罪之有?” 孟景春听皇上这声音冷冷,心中不免咯噔。 魏明先道:“微臣小女因未婚有孕在遴选前夜自尽,太子殿下胁迫微臣以韩至清小女儿顶替小女参加遴选,近一年来微臣心愧难眠,自知乱了朝纲,请陛下……” 他话还未完,御案上的一摞折子已是被扫了下来,其中两本恰好砸到了孟景春的头,孟景春吓得几乎屏住呼吸,忍住痛动也不动,旁边跪着的魏明先却似是忆起死去的小女,心中大恸,瞬时老泪纵横。 “混账东西!” 太子跪下道:“父皇明鉴,儿臣对此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陈庭方忽淡淡笑起,“二殿下去郴州办案,魏大人随同,其中放了几个人,何时放的,魏大人自然是最清楚,然而回了京之后却装作一无所知,将这件事全然推到了二殿□上,自己脱得一干二净。下官自是不信魏大人有什么理由做这等事,至于到底是受谁指使,魏大人心中最清楚不过。这指使之人若信誓旦旦说自己一无所知,做戏做的是不是太牵强了些?” 他紧接着看向孟景春,只道:“孟评事,韩至清的案子中你可查到些旁的什么?难道只有这区区六趾?” “微臣……”孟景春脑子转得飞快,她刚要开口说二殿下是先放了韩至清那小女儿后又被魏明先诱导才放了其他人,却已是被沈英打断。 沈英不急不忙道:“陈翰林今日摆就一番诸事通晓的模样,何故还找来大理寺这八品评事作陪衬?论消息神通,谁人能及陈翰林一分?” 陈庭方冷笑,看了一眼深跪不语的孟景春,又看看沈英,最终转向皇帝,语声却已是渐缓:“二殿下想必宿醉已醒,陛下何不请二殿下来当堂对质?若当真二殿下与太子妃有私,那太子妃到底是何身份,她在摇身一变成为太子妃之前又与二殿下有何渊源,二殿下岂能不清楚?” 屋内气氛顿时冰冷,众人都屏息等皇上裁决,他终是开口道:“让他过来。” 一旁赵公公立即躬身退下,匆匆忙忙出了御书房。 孟景春在这僵持气氛中,吓得背后已出了一层冷汗。陈庭方今日这鱼死网破的行径,竟有些过了今日便不图余生平安的孤注一掷之意。 然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赵公公却匆匆跑来,伏倒在地,大恸道:“二殿下服了药,现下已是……殁了!” 孟景春只觉空气一阵凝滞,只须臾间,更多的折子连同笔架砚台便被扫落在地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64 。 皇上声音已是气得发抖,指着太子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庭方似是根本未料到般,纵使努力强撑着,却已是呕出了一口血。 “你做的那些事!”这语声中透着震痛与压制的愤怒,“你弄权结党朕亦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那弟弟天性愚钝毫无城府,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陷他于困境,残害手足,将其逼至这境地,简直同你那狠心的母后一模一样!” 皇帝一时气急,手撑在那御案上全身都在发抖,似是下了狠心一般:“来人……将这不孝子,收押天牢。传朕的旨意,即日……废太子。” ☆、【四五】絮雪 孟景春甚至不大清楚自己是怎么出的宫,仓促中沈英将她送上出宫的马车,只看了她一眼,连句话也来不及说,便放下车帘子匆匆折了回去。 二殿下殁,太子被收监,皇上几乎一夜白头。 已是夜深,孟景春却仍耗在天牢中,徐正达硬着头皮审魏明先,孟景春站在一旁捧着空簿子录口供。徐正达颇为啰嗦,问话总不在正题上,孟景春又不好说什么,便依实笔录,站久了腿酸得不得了。 魏明先很少开口,刑部出身且审多了案子,如今成阶下囚,自然比谁都知道避重就轻。徐正达太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自知在魏明先面前就像猫遇虎,一点脾气也没,问了半天,末了舔舔干燥的嘴皮,竟作罢了。 他将孟景春喊到一边,道:“魏明先这硬骨头固然难啃,但却是避不了一死的。倒不如依照实情整理出一份供单,同他谈个条件逼他画押得了。” 孟景春合了簿子,闻言面上冷冷:“何为照实情整理出一份供单,下官不甚明白。” 徐正达心想这小子揣着明白装糊涂还真蹬鼻子上脸了,有些不高兴道:“这案子供单出不来你休得想回去歇着。” 孟景春不动声色,抱着簿子站着。徐正达这敷衍和仓促了事让人心冷,她甚至看到许多年前的朱豫宁匆匆断了案将结果通知给沈英的样子。沈英于卷宗中所附的那一份供单,也是这样捏造得来的吗…… 虽然魏明先这案又与那案子不同,魏明先亦确实有罪在身,但孟景春却不愿这般潦草逼人画押交个供单了事。 徐正达又渴又饿,便出去了。孟景春在原地站了会儿,夜越发深,狱中潮湿又冷,冻得她骨头疼。徐正达看来是不打算回来了,她却又走不了。魏明先已被重新押了回去,她拿了张小矮凳放那幽暗的走道里,抱着笔墨和簿子坐下来,隔着那铁栏看了看魏明先道:“晚辈想问魏大人几件事,魏大人可否如实相告?” 她这语气和缓,带着商量的意思。魏明先淡淡看她一眼,却未言声,那一头花白头发在昏暗烛火下像冬草一样干枯。 僵持了一会儿,魏明先哑声开口道:“左右我已是要死的人,你写好供单,一轮刑用过来,还怕我不画押?大晚上又何必在此耗着。” 孟景春闻言心下竟有些慨然,刑部铁案王,末了竟说出这样的话,后辈们听到会心寒罢。 她纵然入行时间再短,却也知这供词是卷宗中的关键,又岂可如此儿戏。 “晚辈知魏大人这一生矜矜业业,平过无数冤假错案,亦领修过大法典,后生们皆以您为榜样。这一生清名难得,魏大人当真不愿辩解几句么?” “没什么好辩解的……”魏明先眼中尽是疲色,黯然道:“在这场子中,人一旦动过贪念,便很难再说自己清白。” 孟景春眸色竟黯了黯,若她能回到十多年前,里面的人是她父亲,他又会怎样回自己。是案卷中那份口述供单上的话吗?她相信不是的。 她回过神苦笑了笑,低头翻开那供单簿子铺在膝盖上,提笔将问题一一写上,大约两炷香的时间过去,她将那本簿子,连同笔与砚台一同递进了铁栏内,又起身去取了红印泥,轻轻放在了地上。 魏明先已笃定自己会死,心中必有悔恨,却仍旧顾惜自己的体面,方才徐正达那落井下石的架势,总归是让人心里不舒服的。孟景春思来想去,到他这境地,恐怕是不理盘问的,让他自己写,也不知是否可行。 她做完这些便不急不忙地往外走,魏明先偏头看了一眼地上那簿子印泥,唇角竟泛起一丝自嘲般的冷笑来。谁料想断狱多年的自己,从来都是拿着簿子审问旁人的自己,如今却落到这个境地。 孟景春走出去喘了口气,天阴冷冷的,她也并不觉得饿。守门狱卒静静立着,灯笼光也看起来很是倦乏。如今这情形,还不知会怎样。今日虽仍停早朝,但政事堂及御案上的折子恐怕已是堆成了山。废太子一事传出来,朝中立时炸了锅,角力战却似乎才刚刚开始。 不知这么晚,沈英是否有空吃上一顿晚饭。本来就脾胃虚弱的人,禁不起饿的。 孟景春在天牢中待到狱卒换班,只伏在审案桌上小憩了会儿,醒来时浑身发酸,喉痛更甚,恐怕是着了凉。 她轻手轻脚地到魏明先那间牢房前,却见簿子仍是同原先一样放在那里,小方砚中的墨已然全干。果然是她太天真,魏明先连说都不愿说,又岂会自己提笔写。 她俯身正要收那簿子,闭眼坐着假寐的魏明先却忽然开了口。她蓦地抬头,魏明先看着她道:“你那时在殿上咄咄逼人,给我扣那么大的帽子,图的是什么?” 孟景春一愣,想了一下回道:“晚辈也不知道……” “现下呢?”魏明先缓缓问。 孟景春自己亦有些困惑。那时的她,是凭借小聪明妄自揣测推断,甚至以为在气势上能压倒对方,图的兴许只是能尽可能圆满地完成任务,而案子本身,连同案子中的人,对她而言都是冷冰冰的案卷形式的存在。 后来又接手了一些案子,看过一些无奈,见识过狠戾冷血,便想得越发多,这才渐渐体会到难以言明之处。朱豫宁与她讲过法情关系,又提点过这法情之外的不可控之力,她蓦然一回头,竟发现自己已走出了这么远。 但她不知要往哪里走,心中依旧存着不甘心。所幸一腔热血尚未耗尽,好像还能继续撑着。 魏明先见她走了神,却也不再问,只说:“放着罢。” 孟景春直起身,将那簿子仍留在原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缓缓转身往外走。 天渐渐亮了,算起来正是二殿下大殓之日。她自那日在御书房见过陈庭方后,便再未听闻关于他的任何消息。那么弱的身子,死撑着到最后竟呕了血,孟景春都替他觉得不值得。 他这般关护那个人,如护雏鸟般替他急替他愁,可偏偏那人却没心没肺。枉他再聪明,再机关算尽,却在这点上固执得发疯,终究这苦只能自己咽,那人却什么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65 都不知道。 她回过神,正打算回去,却忽有一小吏忽地喊住了她。那小吏悄悄递给她一个油纸包,道:“相爷给的。” 她接过那油纸包,那小吏便匆匆转身走了。将油纸包打开,里头不过是些寻常点心,底下却压了一张字条,言简意赅的——“勿忘寝食,沈。” 孟景春阴冷了好些时日的心,因这字条也暖和了一些。她拿了块糕往嘴里塞,咬得太狠,却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疼得她龇牙咧嘴,可心中却暖洋洋的。 二殿下大殓之日,皇上却一病不起。那棺木孤零零运出宫,葬东山景陵。缁衣史官提了笔,也只在册子上简简单单记上了一句而已。 沈英自政事堂匆匆赶往御书房时,张之青背着药箱刚刚出来。张之青小声同他道:“不大妙。” “陈相也在?” 张之青点点头,却也不再多说,低着头便匆匆走了。 陈韫在御书房已留了许久,皇帝强撑着精神问他:“庭方那孩子现下如何了?” 一句话只戳得陈韫心肝俱疼。他晚来得子,这孩子聪明的确是聪明,可惜偏执过了头,身子骨又弱,实在是命薄福浅。这一重创,亦不知他何时能好得起来。君王这般问他,他却只能道:“医官已是瞧过,无大碍了,只能慢慢养着。” 皇帝掩唇咳了一阵,沈英已是进了屋。 皇帝竭力忍住咳嗽,蹙着眉语声嘶哑:“那些人还在太极殿外跪着?” 沈英回道:“是。” 劝谏慎废太子的折子已是堆成山,现下却变本加厉开始在太极殿外聚众长跪不起。皇帝暗暗攥紧了拳,心中急火又隐隐上冒,喉间一片咸腥血气。知他笼络控制人心手段非常,却不曾想——已到此地步! 他强压下这股血气,已是自左手边拿了一卷诏书,朝沈英递了过去。 沈英心知肚明,躬身接下时,皇帝这口血却再未能压住,面前白宣上顿时一片猩红,沈英那深紫袍服袖口,甚至都溅上了血星子。 他直起身,迅速看了陈韫一眼。陈韫开了门,忙让御书房外立着的内侍立即去请医官回来,偏过头同沈英道:“你去罢。” 沈英只略颔首,将那诏书收进深袖之中,沿着空荡荡的走廊往前面的太极殿走去。 太极殿的百级阶梯下跪满了文臣武将,早就急得要发疯的赵公公见沈英过来,终是舒了一口气。 沈英停住步子,神情寡淡得好似什么事也未发生。他开口道:“皇上口谕,急召襄王进京。” 赵公公闻言高声朝底下群臣复述道:“皇上口谕,急召襄王进京……” 沈英略阖了眼,风卷起他的袍角,倒有些苍凉的意味。 天气阴沉干冷得让人无比清醒,京城竟又迎来了一场雪。 絮雪飞扬,却像是三月里的柳花。 ☆、【四六】好本事 急召襄王进京的消息,孟景春是从大理寺同僚口中得知的。她将整理好的供单送回大理寺,同僚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气氛很是沉闷。天色将晚,她在衙门里待了一会儿,同僚们便陆陆续续走了。 徐正达也不知去了哪里,她便将魏明先的供单锁进柜子里,打算回去睡个觉。身上这衣服许久未换,她也似乎很久未吃到一顿热乎的饭菜了。但她刚走到门外,便见有辆马车朝这边驶过来,那马车看着眼生,她顿住步子,那马车果然停了。 车中下来一小吏,那小吏问她道:“可是孟大人?”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回说:“是。” 那小吏给她看了腰牌,道:“小的从政事堂来,沈大人先前吩咐说若魏明先的案子审出结果了,便请大人带上供单过去一趟。” 孟景春轻蹙眉,只说:“稍等,我回去取。” 她还有些纳闷,沈英现下应忙得不得了,又怎可能要看魏明先的供单? 待她携供单到了政事堂,那小吏将她带进去,却不见沈英人影。小吏道:“沈大人过会儿再来,天也不早,孟大人不妨先吃些东西。”案桌上摆了一菜一汤,虽然简单却好歹是热乎的,孟景春待那小吏出去后,捧了饭碗便埋头吃起来。 吃完了,搁下碗筷,一偏头,便看见沈英进了屋。屋外寒气重,他一进屋,仿佛将那清冷雪气都带了进来。他袍上虽落有碎雪,却到底齐整干净。这些天忙成这样,他却还存着基本的体面,孟景春低头看看衣裳,倒觉得自己潦倒又狼狈。 她好似有不少时候未见他了,忽然竟不知如何开口,神色竟有些空茫。沈英走过去,俯身伸手轻捏了捏她的脸:“不认得我了?” 孟景春猛地回过神,立时将那供单取出来递给他。沈英只潦草翻了翻,看了个大概便又还给她:“魏明先素来固执,这次笔录画押竟如此顺利,你在天牢耗了多长时间?”他又凑近些,轻嗅了嗅:“衣服都臭了。” “啊?”孟景春连忙站起来,抬手闻闻袖子,确实是嗅到一些酸臭气。她有些不好意思,作势往后退,沈英却将她揽过去,轻叹出声:“我不嫌你。” 沈英将下巴搁在她肩上,重量也稍稍压过去:“让我靠一会儿。”今日又回不了府,却想与她待一会儿。 过了好些时候,孟景春问:“方才是从哪里过来的?”他这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似是从郊外回来一般。 沈英神色略顿,却说:“去了一趟城外,有些事终是处理完。” 他不点破有自他的主张,孟景春亦不多问,偏过头看了一眼案桌上堆叠如小山般的折子,料想光是劝皇上慎废太子的都应该不少,便道:“我听闻……襄王要进京了?” “恐怕也就这半月的事。”沈英放开她,拖了张椅子给她:“坐。” 这位襄王的父王是皇帝长兄,当年这位皇室嫡长子因身子骨太弱甘愿放弃继承帝位,自行请封至边陲楚地,在封地住了十多年便早早过世。襄王是其唯一嫡子,少年继位,不过短短十几年工夫,便将贫瘠动荡的边陲楚地治理得百姓富足安康,更是与邻国互通贸易有无、和平往来鲜少再动干戈,可谓治绩斐然。 人誉襄王仁智明恕、聪达多识,且重慎周密,乐施爱人,又赞其经学博览、政事文辩鲜少人及。这般德行才情兼备众人捧誉者,其实也不过才二十八岁。 楚地是现存唯一的藩王封地,即便襄王如此受赞誉,但在朝中却仍有人念念不忘削藩一事,多次向皇上拟折,却都被皇上一一驳下。 如今太子被废,皇上膝下再无可接替太子之位的子嗣,这时候召襄王进京,意图实在昭然若揭。朝中流言四起,皇上如今已危在旦夕,只为撑到襄王进京那一刻,将这江山交托于他。 太子余党纷纷上折,只道让一介藩王进京不合规矩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66 ,请皇上收回成命,却被左相陈韫的一句话全给驳了回去:“太祖有训:子无德,即传兄弟;兄弟不在,则传侄;无侄,传位贤能。” 话直接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明摆着说废太子已绝无可能东山再起,皇帝即将迎立襄王为新太子,毋庸置疑。 孟景春并没有接着提这茬,她已是困顿得不行,便索性趴在案桌上睡了。屋外飘着雪,冬天仍是迟迟不肯走。沈英见她伏案睡着,却顿觉安心不少,多日来的应付与奔波总算告了短暂段落一般,能让他喘一口气。 他起身往炉子里加了两块炭,烤了烤手这才直起身,小心翼翼将孟景春抱至后面软榻,给她掖好了被子。 临近五更时,孟景春醒了,揉揉眼环顾四周,才知这是在政事堂。这榻略窄,只容得一人卧,平日里供沈英夜宿。周遭布陈简陋,身上被子也算不得厚实,勤苦至此又是何必。她小心翼翼起了身,蹑手蹑脚走到前面,一盏灯昏昏亮着,沈英却伏在案上睡着,他手中握着笔,而笔尖处化开的一滩墨迹,已经干了。 她刚伸过手,欲拿掉他手中握着的那支笔,沈英却蓦地醒了。 孟景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却见他神色中有初醒的空茫,竟有些傻呆呆的意味。本应该开口一本正经说“如何这样就睡着了,会着凉的”,可孟景春偏偏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 沈英蓦然醒过神,看了看她,却只冷着脸说:“将外袍穿起来,也不怕冻着。” 孟景春脸上笑意倏地收起,耷拉着脑袋去后面将外袍套起来,又走回前面才反应过来:“唔……是相爷替我脱的外袍?” 沈英收拾着案上的东西,头也不抬,闷闷道:“不然睡得不舒服。” 他好像有些闹脾气,孟景春忽然觉得方才不该笑,可她又从未见过沈英这样子,难得笑一笑又怎么样?小气! 沈英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天快亮了。” 孟景春忍下腹诽,低头抹平夹领:“我将供单送回大理寺,今日告假回去歇着了。” “好。”沈英起了身,“路上当心。” 孟景春出政事堂时,天还未亮,值宿小吏都还睡眼惺忪,她低着头匆匆忙忙离开,沿着清冷冷的御街往外走,石板路上有积雪,踩一脚一便一个坑,鞋子全湿了。她一路走着,竟不知不觉到了陈府门口,她在那门口站了会儿,却终是没有进去。依照陈庭方的性子,这时候恐怕谁也不想见,也不知他那糟糕的身体,这一次能不能撑过去。 ***** 过了约莫近一个月,朝中众人仍是各怀心思,襄王却已是悄无声息地进了京。此事并未声张,除几位要臣知其行程外,其余人一概被蒙在鼓里。 待所有人都知道这事,襄王已在宫中住了好些天。襄王自继位后再未到过京城,此次进京,随行的只有封地老臣戎彬及年轻近臣严学中。 戎彬当年随同老襄王去往封地时,才二十七岁,手段狠戾令人闻之生畏,打仗从无败绩,很是目中无人,如今年纪大了,依旧还是老样子,看谁都不顺眼,但惟独对襄王心服口服,俨然一副忠仆模样。 而近臣严学中更是传奇,年少时入书院念书,因辩难时言辞太刻薄,先生无法接受,被退学;又入一书院,继续被退学;再辗转他乡求学,仍旧待不了多久就被退学。后来周边都知道严学中此人,再无书院敢收。可这人偏偏聪明得不得了,什么东西看一遍足矣,小小年纪也很是嚣张,最后亦成襄王幕僚,在楚地一待十多年,成为楚地重臣,当了倒插门女婿,夫人极有钱亦很有手段。 消沉了多日的京城,竟因襄王进京又热闹了起来。坊间谈资越发丰富,孟景春有时在衙门值完夜回府,在早茶铺吃个茶果都能听人说得唾沫乱飞。 但沈英却越发忙,三五天才回府一趟,倒头即睡,连吃个饭都匆匆忙忙的。 这日清早,孟景春穿戴整齐坐在伙房里啃一张饼,沈英竟起得比她还晚,匆促地到伙房要了一碗粥,也顾不得是否烫口,很是迅速地喝完便起身揉了揉孟景春的头,转身就走了。 孟景春嘟了嘴,鼓了两颊看着门外。竟一句话也不同她说?揉个脑袋就算完事了?她将头转回来,继续闷头吃饼。 然她刚啃了第一口,沈英却又折了回来,见那厨工刚好背对着桌子在揉面,极其迅速地俯身凑了上去。孟景春一懵,沈英亲完却已是施施然直了身,淡淡道:“休沐莫出去乱晃,在家看看书颐养性情也好。” 那厨工转头看了一眼,又默默转回去继续揉面。 孟景春脸瞬时通红。 待沈英走了,她便当真老老实实去书房寻了本书看。到了傍晚时,小厮急匆匆地来敲书房的门,说有客到,牛管事又恰好不在府中,请她前去应付一下。 孟景春假扮过几回府中管事,且现下也有人知道她住在沈英府里,见客倒也没什么。说起来前阵子不知怎么的,常有人问她是不是借着宗亭的关系住在相府,她一时咋舌,却不予相告,许多人便默认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也并不觉着奇怪。 她换了身衣服往前头去,来人很是淡然地坐着,孟景春只瞧了他一眼,便慌忙低下头去,道:“相爷不在府中,不知贵客前来,是否有急事?若无急事,不妨留下名帖,小的可代为交予相爷。” 那人起了身,看了她一眼,淡笑了笑,只道:“府中管事这样年轻?沈英倒真是……” 然他这话还未说完,门外便响起了马嘶声。沈英下了马车,便快步往里走,他方才在外头已是看到了严学中,便已猜到怎么回事,今日孟景春正好休沐在家,指不定现下已经见到了那个人,也不知失礼了没有。 前厅门大开,沈英见厅内此情状,连忙作势要跪,那人却不早不晚转过身,伸双手稳稳托住了他手肘,淡笑:“走稳,可别摔了。” ☆、【四七】告白? 孟景春在后面看着一愣,沈英方才这是要摔倒的模样?这……实在好牵强。 沈英站直了身体,却未开口。那人面色淡淡,道:“顺道路过,本以为这么晚你会在府中,没料你倒勤勉,忙到这时候才归。有事找你聊一聊,府中若不方便,出去谈。” 沈英见襄王这般微服出门,便也不戳破,只应了一声。 他迅速看了一眼孟景春,孟景春似是明白过来一些,心里直打鼓。 那人步子闲定地往外走,沈英亦是跟了出去,孟景春这才缓了一口气。 沈英回府时,已是夜深。他在伙房里逮到孟景春,说:“你没事又往这里窝。” 孟景春灰着张脸,将一只冬天存下来的红薯丢进灶膛里,烤着烤着揉了揉鼻子,竟蹭了灰上去:“我觉着我要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67 倒霉了。” 沈英瞥她一眼,走到纱橱前去找吃的,只找到一碗凉掉的鱼汤和半碗米饭。他将碗拿出来,说:“你如何要倒霉了?” 孟景春闷着头说:“后来我偷偷跟出去,看到严学中了,想来今日那贵客……就是襄王罢?” 沈英倒是避重就轻,打开锅盖,里面一锅水已是快沸,拿了热菜架子放上去,将米饭和剩下的鱼汤搁在热菜架上,轻描淡写地问:“你认得严学中?” “唔,他来过一趟大理寺。”孟景春还听说严学中亦是典狱出身,因为言辞刻薄一针见血很是厉害,虽说现在收敛了许多,但那天徐正达站走廊里只与严学中说了不过半炷香工夫的话,便脸色惨白,十分难看。 孟景春听同僚之间的传言,说大理寺卿一职已空了这么长时间,若襄王当真上位,恐怕严学中会来补这个缺。 若这传言当真,大理寺将大变个模样。徐正达爱敷衍溷日子,若来个铁面冷血的上官,孟景春想了想,突然觉得也挺好。不过……自己脑袋又不算特别灵光,会遭嫌弃么? 她想着想着,竟将襄王这茬事给忘到一边去了。沈英道:“因今日来的是襄王你便觉着自己倒霉了?” “是啊。”孟景春闷闷回,“今日冒充府里管事,万一以后被认出来,我便觉着我要倒霉了。” 沈英淡笑笑,盖上锅盖,靠灶台站着:“我还未觉得自己会倒霉,如何轮得到你啊。” 孟景春将脑袋伸出去,看一眼灶台旁站着的沈英:“相爷出去难道未吃饭就回来了?” 沈英皱皱眉:“因为那位太小气,只谈事不吃饭。” 孟景春黑了黑脸,自己小气竟好意思讲别人。她将脑袋又缩回去,翻了翻灶膛里的烤红薯,闷着声道:“那相爷请不就行了?” “襄王没这个意思,严学中不肯出钱,我强出这个头做什么?”他略停顿,“不如回家喝鱼汤。” 孟景春又揉揉鼻子:“严学中真的很有钱么?” “算是罢。”沈英忽叹口气,“他夫人给零用给得很大方。” “唔,夫人真的很有钱?”传闻是真的? “是啊。” “噢……”孟景春拖长了尾音,“相爷莫不是羡慕严学中?” “我羡慕他做什么?” 孟景春鼓起腮道:“因为夫人给零用很大方呀。” 沈英瞥她一眼:“我用不着夫人给零用。”说着打开锅盖,拿过布垫将热好的鱼汤和米饭端出来,接着道:“你二月的月俸领了?今年多了一两罢?” 孟景春哼了一声不理他,注意力全在灶膛里那只烤红薯上,翻来翻去,外头已是焦黑一片,也不知里面熟了没有。她又翻了翻,待灶膛里柴火烧尽了,将那只红薯扒拉出来,直接伸手便去拿,烫得直龇牙,摸了一手黑。 她找了块布包好,忍着烫拿到桌上,将布摊开来,对着那红薯吹啊吹。沈英正坐她对面开始吃饭,见她吹了会儿,伸手过去将那布连同红薯一同拿了过来,很是有条不紊地剥开了焦黑的皮。 沈英剥到一半,孟景春伸过手去,他已是低头吃了一口。 “啊?” 沈英拿着那香气四溢的烤红薯,抬眼看她,语声极其平淡:“难道不是给我吃的?” “我……”孟景春咽了咽口水。 沈英低头看看饭碗里那么几口饭,再看看那鱼汤,说:“你觉得留这么点我能吃得饱?” 孟景春抿抿唇,很是大方说:“你吃罢。” 沈英便低头慢条斯理地继续吃。孟景春伸长了脖子看着那冒着热气的红薯,又补充了一句:“很烫的,你……你别吃得这么快。” 沈英说:“我是为你好。”吃得太慢不得馋死你么? 孟景春别过眼,起了身道:“我先回去了……” “不陪我吃完么?” 孟景春不满道:“相爷又不是小孩子。” “我就是小孩子,你坐下。” 孟景春一扭头:“就不!”说罢很是神气地就要走。 沈英却忽地腾出一只手来,伸过去抓住她夹领,轻轻用力:“你走啊。”扯坏衣服什么的就管不着了。 孟景春皱了眉低眼看看:“相爷好不讲道理。” “我是不讲道理。”沈英一边说着竟还将那碗鱼汤喝完了,这才抬了头看她,脸上渐有笑意,却是淡得很:“今日我确实很羡慕严学中。” 孟景春瘪瘪嘴:“那相爷去寻个有钱的夫人好了。” “我并非羡慕他夫人有钱。”沈英顿了一顿,“我是羡慕他——有夫人。” 孟景春别过脸:“那相爷去找个……” 沈英起了身,隔着一张桌,上身稍稍前倾,唇贴着她耳朵温声道:“你做我夫人不就好了?” 孟景春登时红了脸,急道:“相爷胡说什么?” 她自然是想嫁他,可如今这情形,她以男儿身份在衙门走动,就算她辞官不做,可若沈英还在朝中,她便不可能明着嫁他为妻。 沈英又怎可能辞官不做呢?孟景春看得出他的抱负,她知道他身上有担子,不可能说放便放下。一走了之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即便他对这朝堂已不存太多希冀,可尚有责任在身,如今便不能走。 念至此,孟景春心中竟有一些怅然。 沈英见她此反应,也猜这家伙已想到了这一层。何时……才能不揣着这些心思过日子? 孟景春转回头,视线与之相对,抿了抿唇,只说:“我不贪心的,不着急。” 沈英喉结轻滚,松了手,只淡淡应了一声:“恩。” 孟景春深吸一口气,脸上绽了一笑,两边酒窝浅浅。明明是素净得不得了的一张脸,却偏偏……教人难忘。 ****** 襄王督审废太子结党谋害二殿下一案,听闻大理寺一评事先前很是顺利地弄妥了魏明先一案的供单,便遣人去大理寺找到孟景春,让她来一趟。 孟景春拍拍脸,她心道那一日襄王似乎也只是瞧了一眼,应当不至于记得,何况她只是扮作管事而已,又不是重要人物,应当是不要紧。她这般宽慰自己,却还是忐忑。 见了面,她垂了头同襄王行了礼。襄王瞥了她一眼,只道:“现下大理寺的人都这般打不起精神?太忙累着了还是嫌俸银少?” 孟景春微微抬了头,站直了身子。 襄王看到这张脸,竟一句多余的话也未说,只径自拿过一旁卷宗,翻出那供单来,问了一些话。 孟景春心中舒了一口气,庆幸还好未被认出来。她遂老老实实将如何取得这供单的事说了,襄王听着却也不说话,等她悉数说完,才简略给了评价:“原只是运气好。” 孟景春黑了黑脸。 襄王又淡淡补充一句:“运气好也是本事。”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68 孟景春忍不住腹诽,何必拆着说,连着说完不是很好吗? 他将那折子放回案桌上:“没什么事了。” 孟景春这才如释重负地行礼告退。 然她刚走到外头,便瞧见沈英走过来。沈英未与她打招呼,她也很识趣地低头匆匆走了。 近来皇帝龙体欠安不问政事,这几日已全权委托给襄王处理。遇上重要的事,沈英亦是要递呈相关折子得襄王批复。 他进屋后不卑不亢地行了礼,将折子双手递上。襄王接下,却也未翻,见他这个模样,一句话也未说。 沈英道:“殿下若无要事,容臣告退。” 襄王将折子搁在案上,语声缓淡:“让大理寺评事与你做府中管事——”微微抬了眼:“你好本事啊。” 沈英波澜不惊地慢慢回他:“孟评事与宗亭有些渊源,宗亭离京前曾与臣商量过能否让他在臣府上住一阵子,便不知不觉住到了现在。又因孟评事不愿白吃白喝白住,闲时便帮忙做些事。” 襄王淡笑:“看来大理寺略闲,竟还可在相府兼当管事。” 沈英避重就轻:“大理寺一年多没有个总领事务的人,终不是办法。” “你看呢?” “严大人典狱出身,在殿/□边又历练这些年,足可堪此任。” “挺好。不过——”襄王看他一眼,“沈相如此举贤不避亲,让旁人知道了不好罢。” 沈英从容自若:“举贤避亲才刻意。” 襄王笑了笑:“听闻沈时苓快到京城了。”他稍顿:“许多年未见了罢?” ☆、【四八】时苓 先前有话必答,这会同他提起沈时苓,沈英倒是不言声了。 襄王见他这反应,只道:“没什么事了,去忙罢。” 沈英出了门,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 想起来,自十多年前离家至今,他都未再见过这个妹妹。 那时襄王亲政不久,认为女子有才德兴许更利于民风开化,便在楚地试着推行女学。沈时苓觉着好玩,也顾不得旁人怎么看,便央着爹娘要进女学看看。那时女学学堂离沈英念书的地方也就隔着一条巷子,沈时苓便每日起了早,跟着沈英一道去念书。 沈英得每日将她送到女学,自己再折回书院。因为她磨蹭,还曾经耽搁了时辰,去晚了被书院先生责罚。沈英平日里是不理会她的,小丫头不好好在家待着没事总往外跑,那时的沈英觉着她烦透了。 后来他因为一些事情愤然离家,由是年纪小,对家人也没有丝毫惦念,总以为自己本来就一个人。后来年纪渐长,看多了世事,想要提笔写封家书,却总是不知如何开口。年轻气盛时做的糊涂事,如今看来,真的是伤了太多人。即便现下想要握手言和,他都觉得没脸再去。 沈时苓即将进京,也意味着他们必然会再见。如何开口?要问些什么?他均没有概念。关于这妹妹,他所清楚知道的只有十多年前的事情,后来听闻她将生意做得很大,且手段厉害,都隐约觉着那与他记忆中的沈时苓,不是同一个人。 ****** 又过了约莫大半个月,这日孟景春从衙门中回来。天气渐暖,她回来路上买了块酥饼,吊儿郎当地边走边啃,这就进了府。 黄昏正好,她喊了一声牛管事,却只有桂发摇着尾巴兴冲冲跑了来,咬她的袍子。她将剩下的饼丢给桂发,拍拍手上的碎屑,继续往里走。 她瞧正厅灯亮着,不知有什么事,便走过去悄悄往里探了一眼。里头一女子坐着喝茶,只看侧脸也看得出是个美人,穿的衣服也与京城这边不同,袖口紧窄,看起来很是干练精神,倒像是楚地那边的打扮。 孟景春愣了愣,相爷府这是头一回来女客罢? 她正要将脑袋缩回去,那女子却忽偏头看到了她。孟景春一怔,那女子却已开口道:“有事?” “啊?没、没事。”孟景春站直了身体,轻拍了拍官袍上的褶子。她连忙四下看看,牛管事到底去了哪里?这客人都坐这里喝茶了,竟连个招呼的人也不见。 孟景春正嘀咕,牛管事匆匆忙忙跑来,气喘吁吁到了门前,顿住步子,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服,又恢复了往常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看一眼孟景春道:“孟大人。” 孟景春轻应了一声,便见他提袍迈进了前厅,同那女客作了个揖道:“相爷离府前说今日恐怕要晚些时候才能归,若贵客不嫌弃,在府中用过晚食再走罢?” 那女子搁下茶盏,却看向门口站着的孟景春,同牛管事道:“这位管事,门外似乎还有其他客人,不招呼么?” “这……”牛管事道,“这位孟大人不是客。” “噢?”女子轻挑挑眉,仍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孟景春。 孟景春道:“我、我住这里。” “你住这里?”那女子说话声音淡淡,眉眼说不出的眼熟,“这难道不是相府?” 孟景春想半天,也不知怎么回。她在这府中住了这样久,现下站在门外倒有些进退维谷的意思。 牛管事忙解围道:“这位孟大人与先前户部宗尚书是亲戚,宗尚书外任了,孟大人无去处,便搬过来暂住。” 那女子脸上连笑意也无,看了看她,已是起了身。 牛管事连忙又说了一遍:“天将昏,贵客在府中用过晚食再走罢。” “也好。”那女子道:“有劳管事带路。” 牛管事连忙带着她往外走。孟景春则跟在最后面,有些摸不清楚状况。看牛管事这样子,似乎这客当真是“贵”客,来历恐怕不小。 牛管事带那女子进了伙房旁的餐室,便匆匆出来让伙房上菜。孟景春拦住他,小声问:“不知今日来的这贵客……是哪位?” 牛管事却道:“不大清楚。” 孟景春略惊:“不清楚?那牛管事这般热情……” 牛管事道:“府中从未到过女客,今日这客想必很重要,恐怕不可敷衍。等她用完晚饭,想必相爷也该回来了。” 孟景春眼皮跳了跳。对沈英而言很重要的女客?看那女子年纪应当与沈英差不多,从装束上也瞧不出其是否已是为人妇,若是很重要,难道…… 她咬咬唇,肚子却饿得不行,正打算去伙房随便找些吃的垫垫肚子,没料牛管事却接着道:“方才那女客问孟大人何不一道用餐,大人的意思是……” 孟景春想想,反正都已经饿了,那便一道吃又怎样? 她这般想着,便走过去轻轻推开了门。 那女子看她一眼,道:“门开着罢。”孟景春便未关门,在餐桌角落的位置里坐了下来,竟显得很是拘谨。 “不知孟大人在哪个衙门,与我家阿英很熟?” 阿……阿英…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69 … 孟景春听着发懵,却只能回道:“在大理寺。与相爷……略熟。” “唔,瞧我问的什么。”那女子眼中带笑,“都住在一个屋檐下了,又怎可能不熟。” 孟景春不知说什么好,拖长了尾音应了一声:“恩……” 那女子又缓缓道:“阿英以前脾气便不好,现下也不知有无改观。他那糟糕性子,若有什么看不顺眼的事,即便是在席上正吃着饭,也会拍了筷子愤然离席的,可真是……丝毫情面都不留给人。若这臭脾气还是老样子,孟大人恐怕会与之处得很辛苦罢?” 孟景春微微咋舌,她实在猜不到这女客是什么来路,竟像模像样地翻着沈英以前的黑历史,好似当真熟悉得不得了。她低头喝了一口水,忙回那女子:“不辛苦,相爷脾气……现下好得很。” 那女子似是略有些慨然,淡笑出声:“是么,阿英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拗脾气,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改了。真是没想到啊……” 孟景春听她这样说,心中直犯嘀咕,难道这女客与沈英是青梅竹马的渊源,现下人找上门了? 晚风凉凉,孟景春竟觉得有些燥热。眼见天色越发黑,饭菜都上了桌,她心中暗嘀咕沈英如何还不回来,若等他回来了,必然要问清楚才行。 那女子不慌不忙吃着饭,姿态悠闲,很是得体,进食便绝不开口说话。孟景春在一旁也慢条斯理地吃着,先前还饿得不得了,现下倒忽然没什么胃口了。 孟景春抬眼偷看看她,这女子面容白净,虽未施粉黛却更显清丽,且有一份从容之美。她心底暗叹一声,自己与之比起来,好似真的是差远了。每日套着这松松垮垮的官袍,总像是未睡醒一般没有精神气,也不知沈英暗地里有没有嫌弃过她。 她这般思量着,却听到外面有动静。牛管事的声音响起来,紧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待她回过神,沈英已是站在了餐室门口。 他只站着,也不走进来。孟景春见他那神色很是不寻常,心中浅浅咯噔了一下。 沈英压着声,道:“沈时苓你出来。” 这一句话吓得孟景春赶紧站了起来,那女子倒好整以暇地继续坐着。 沈英看了一眼孟景春,声音却轻缓了下去,同她说:“你接着吃。” 而沈时苓搁下筷子,语声却是不急不忙的:“说过多少次你不要喊我的名字,十二年了你一点记性都没长是不是?” 沈英板着张脸,只道:“出来说罢。” 沈时苓那一张绷着的脸,却似乎一戳就要发作。 孟景春看得不明所以,眼下情形远超出她的预计。这、难道是有仇吗…… 沈时苓愤然起了身,卷了窄袖,走到门口,往沈英面前一站,虽是矮他一个头,气势却丝毫不输他。 沈英低头,借着廊下昏昧的灯笼光看她。过了十余年,她好似没长高多少,自己却狠狠窜了个子,彼此模样都不再年少青葱,历经时光洗礼,脸上已有了岁月蹑足而过的痕迹。 可仍旧是一眼便能认出来,这血亲的奇妙渊源,就算分隔了这么些年,也纹丝不动地横亘在心中。 沈英本就有愧在心,不论是对远在楚地的双亲,还是眼前这妹妹。 他刚轻叹出声,沈时苓却已经伸手猛地揪住了他前襟,还未等沈英反应过来,沈时苓的拳头却已是直接挥上了他的脸。 但似是不解气一般,沈时苓咬了牙,立刻换了一只手,对着另一边侧脸又是一拳。 她喘口气,松开手,指了沈英道:“你给我记着,这二下,是我替爹娘打的。”她仍旧是气呼呼的,抬脚便又是一踹,沈英小腿腿骨被她踢得生疼。 “这最后一下,你也记着。我沈时苓,从来都是你长姐,别在外头说我是你妹妹。”她指指沈英,“我俩没完。” ☆、【四九】长脾气了? 孟景春在一旁看得都呆住了,她何时见过沈英被人打?方才看起来沈时苓下手甚重,沈英丝毫不言声一直在忍着,足见沈英心虚。且方才沈时苓又说其是沈英长姐,孟景春更是惊了一惊。 沈英原来竟还有长姐的…… 沈时苓一阵气暂消了消,走回来往椅子上一坐,拍了筷子道:“你府上吃的这是什么东西?我好歹头一次来,你就用这个招待我?” 沈英忍痛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一旁的孟景春这时则小心翼翼插话道:“想来是管事不知是长姐到访,故而未特意安排……” 沈时苓抬眼看她,面上虽没有好脸色,但这一声“长姐”无疑是戳中了沈时苓的心。沈时苓甚为满意,又看向沈英道:“我今日在这里暂住一日,你让人收拾一间卧房出来。” 沈英话不多说,只言:“知道了。” 光线不亮,故而孟景春也看不出沈英的脸是否肿了。沈英出去叮嘱完牛管事,自己便闷着头往西边走了。孟景春看了一眼屋内坐着的沈时苓,又看看门,连忙走了出去,紧跟在沈英后头。 待二人走远,沈时苓却仍在餐室内坐着。一室晚景,凉风灌进来。今日得见,沈英已是变了太多,那时幼稚又脑热的少年,已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而另一边,沈英回到房中正要关门,孟景春趁着门还未关上迅速地挤了进去。沈英低头看看她,轻蹙眉:“你做什么?” “不知道。”孟景春抬着头,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沈英。 沈英索性也不管她,便将门给关上了。他自柜子中取了药瓶出来,往榻上一坐,指了指搁在案上的药瓶,同孟景春说:“替我上药。” 孟景春却干站着,看看榻上的沈英,背着手一脸闲意道:“相爷又不是折了手。” 沈英被她这话堵得竟一时不知说什么,末了才忍着脾气问她:“那你跟进来做什么?” “不知道。”孟景春仍是这一句,一脸从容。 沈英忍着不说话,脱掉鞋子袜袋,将裤腿卷起来,屈了腿给那伤处上药。孟景春伸长了脖子看看,灯光却又太暗,压根儿瞧不清楚到底有没有青肿。 沈英忽地抬眼看她,说:“好奇吗?” 孟景春呵呵干笑了两声,忙摆手道:“不好奇,不好奇。”心中嘀咕的却是——哼,你有个姐姐竟从未同我说过!我家的事情你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家的事情竟半个字也不同我讲,害得今日遇着沈时苓竟还以为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青梅竹马渊源,白担心半天! 长姐甚是有气魄,沈英被打活该! 孟景春心中不由得对沈时苓肃然起敬,迅速给出了评价:下手狠准快,真乃女中豪杰。 她一边想着,沈英却道:“脸上我瞧不见,替我上药。” 孟景春嘀咕:“不是有镜子么?” “哪里有镜子?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70 ” 孟景春环顾室内,竟当真连一面镜子也没有,以前居然没发觉。孟景春站着说话不腰疼:“相爷又不是买不起镜子,不要省这个钱,没意思的。” 她何时这样同沈英说过话?今日说来便觉分外解气。谁让他瞒着她这么久?! 沈英见她这样子,仍旧是端着:“今日吃什么了?长脾气了么?” 孟景春面上丝毫不惧他:“恩,吃了火药。” 沈英抿了抿唇,道:“那替我再去拿一瓶药总行罢?”他又低头看看自己已经脱了鞋子袜袋的脚。 孟景春看一眼,说:“好罢,相爷要哪一瓶?”她说着走到柜子前,看了一堆瓶瓶罐罐,不知拿哪个。 “最里头那只白瓷瓶子。” 孟景春拿过瓶子,走过去刚要递给他,却被沈英一把拽住了衣服。 孟景春一低头:“相爷放手!” 沈英语声却不慌不忙:“替我上完药就放手。” 孟景春试着掰开他的手,发现基本无果,遂老老实实替他上药。他侧脸只是些微红肿,足见沈时苓力气也就那样,雷声大雨点小,孟景春竟觉着有些可惜。能给沈英苦头吃的人,眼下恐怕也唯有沈时苓,可沈时苓不行的啊,力气不够是硬伤。 沈英能看出她心中小嘀咕似的:“我被人打死你便开心了?” 孟景春一边仔细上药,一边很是理智地答道:“不能够,相爷要是死了,我又得搬回官舍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能这样。” 沈英挑眉:“就只为这个?” “那还能为什么?”孟景春说得没心没肺一样,“相爷又不是我什么人,我除了惦记吃住我还能惦记什么?” 沈英将她衣服攥得更紧,轻哼一声:“再说一遍试试。” “相爷又不是我什么人……”她握着药瓶的手忽然顿住,目光触及他的眼,才发现靠得这样近了。 不过是转瞬间,她便被他压倒在榻,连怎么发生的她都反应不过来。 沈英低头亲她的脸,散发蹭得她痒痒的,孟景春竟然笑出了声。 “不许笑。”沈英今日心中有愧又有气,结果还轮到她来闹小脾气,不治一治简直要无法无天了。 孟景春被他这般压着,咯咯咯笑着:“阿、阿英……” 沈英眼底遽黑了黑,似是不高兴地问:“你如何知道的?!” 孟景春只顾着笑,末了底气很足地回道:“我就是知道!” 沈英当然猜到是沈时苓那丫头说的,当真是没大没小!他仍黑着脸问孟景春道:“她还与你说了什么?” 孟景春恶趣味地笑了笑:“唔……很多……” 沈英恨不得现在冲出去揍那丫头一顿。 孟景春笑得愈发开心,全然不顾沈英现下心底的难堪与怒气。沈英看看她那张脸,因方才笑得太开心有些微红,又因被他压在身下而有些气喘,顿时气消了些,再次低头亲了上去。 孟景春被堵了嘴,想笑也笑不出声。沈英亲了一阵,她倒变得安分了。唇离了她,两个人互相看看竟沉默了一阵,孟景春稍稍别过了脸,轻咳一声:“相爷好重。”沈英不理她,左手轻握她下巴,唇移上去亲她鼻尖,又渐渐下移,吻到她脖颈。孟景春觉得痒痒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沈英本握着她下巴的手便抬上去挡她的眼睛:“又笑!” 话这般说着,唇便又移下去,忽轻忽重地吮着。孟景春有些难受地哼了一声,抬手就抓住他手腕:“疼的啊。” 她费力移开沈英覆在她眼上的掌,略有些气鼓鼓地看着他。 沈英很是狐疑地看她一眼:“当真疼?” “当然……”孟景春这样说着,脸却有些微红,她连忙吸口气道,“我要走了,相爷早些歇着。” 沈英却翻身躺至外侧,什么也没说,也不让她走。 气氛陡然间有些沉闷。孟景春想了想,问道:“今日来的这一位,当真是相爷的长姐?”脾性看起来却差了许多的样子。 沈英蹙眉:“是妹妹。” “啊?” 沈英道:“莫听她胡说,那日明明是我先出生的。” 孟景春反应了一刻:“难不成是……龙凤胎?”又接着道:“谁先谁后,产婆不知道么,这个也用得着争?” 沈英不理她。 孟景春叹一口气:“相爷好些年不回家了罢?今日看长姐……”她看了一眼沈英眼色,连忙补充道:“她年纪与相爷一般大,我是得叫姐姐的。她似乎很多年未见到相爷的样子,现下特意找来,相爷不该同她好好叙叙旧么?竟这么丢下客人跑来卧房睡觉,不好罢?” 沈英虽不言声,心中却已是百转千回。他侧身,伸手将她揽过来。孟景春却道:“我好像鞋子还未脱……” 沈英皱皱眉,本想忍下,结果实在受不了,就又起了身,将她鞋子脱掉扔下去。 他刚躺下,孟景春便将头埋了过来。小丫头伸手揉揉他心脏的位置,矮着声音道:“我母亲在的时候,我总嫌她对我太严苛,有时赌气便不同她说话。她身体一直不好,对生死看得很淡,说也不知道哪天早晨就突然醒不来,日子总是越过越少的。我那时候觉得她消极,可她真的就悄无声息地走了。那天我在书院,几日前还因为小事情和她起了口角,都没有同她道个别,她就真的擅自走了呢。” 她缓了缓,贴得更近去听他的心跳声:“我过了好些天才想明白这件事。当时念到‘精神居形体,犹火之燃烛矣;……烛无,火亦不能独行于虚空’,才知道什么都没有了。那时候缓过神才大哭了一场,很懊恼以前为何还嫌她对我太严,抱怨她对小事斤斤计较。我后来想,若时光倒流,我定会对她更好,可终究是不能的。以前书上说父母在不远游,走得远了,兴许会错过许多重要的时刻。家人病了不能在身边,难过时得不到安慰,开怀时不能一起庆贺……” 她深吸一口气:“其实方才听长姐说起相爷父母健在,我很是羡慕的。若真是像我母亲那样说的,我们都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亦不知对方能活到哪一日,那就更该珍惜眼下还在的人了。过去的事情已经都过去了,我们也不是为了过去活着,没有什么好想不开的啊。” 一个人十余年不与家人联系,在孟景春看来不可思议。她猜想沈英有心结,又想起之前在书房翻到的那封被涂得一塌糊涂的家书,觉着他迈过这个坎就好了。 沈英不言声,心跳声缓得不得了。孟景春听着听着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到案桌上那烛台都熄灭,沈英这才轻轻摸了摸她脑袋,像是自言自语道:“确实该回去看看了呢。” 孟景春便往他怀里又蹭了蹭。 ********** 五更天时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71 ,孟景春被更鼓声吵醒,下意识挪开他的手爬起来,拍了拍他,哑着声音道:“相爷不起来么?要迟了啊。” 沈英却卷了被子赖床,没好气道:“不去了,没脸见人。” 孟景春捧着他的脸看看:“我看还好啊。” 沈英拉起被子埋住了头。 孟景春猜想他肯定是故意做给沈时苓看,发虚装病,算什么好汉!这般想着便也不理他,下了床匆匆趿上鞋子,便开门出去。 然她刚出门走了几步,就看到沈时苓站在走廊里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啊?竟起得这般早的! 沈时苓不急不忙道:“孟大人早啊。” “早……”孟景春低了头,试图打哈哈混过去,没料沈时苓却道:“孟大人不是住东厢吗?现下怎会在这个地方?” 孟景春忙说:“我起得早,没什么事便在府中随便转转。” “恩。”沈时苓淡笑笑,“清早走走也好,但孟大人鞋子都未穿好能走得舒服么?” 孟景春咽了下口水,连忙将鞋子穿好,道:“我还有事,先去吃早食了。”便一溜烟地跑了。 沈时苓那般聪明,定然是看穿了她的把戏。孟景春自知已是给这位长姐留下了坏印象,不由哀叹一声时运不济,狠狠啃完了手中的馒头,甚是惆怅地出门去。 她跟没长眼睛似的,看到门口有辆马车便踩着脚凳要上去,却猛地见帘子一掀,一张熟脸便出现在眼前。她一愣,忙跳下脚凳,定了定神,道:“严大人……早、早啊。” 严学中瞧她一眼,也不问她为何在这里,只寡了张脸道:“沈时苓可在府中?” “啊?”孟景春都快明白不过来到底是什么事了。 ☆、【五零】做媒 严学中见她一脸茫然,自知问也白问,便径自往府里走。牛管事正要出门,见又有客到,赶紧迎了上去。 孟景春站外面愣了愣,由是时间不早,也来不及细想怎么回事,只好匆匆忙忙赶去衙门。她刚到衙门,便同僚与她嘀咕说,大理寺卿果然是定了严学中,好日子这就过到了头,往后要苦了。 孟景春脑海中顿时浮现了严学中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心中一咯噔,抓住那同僚便问:“你上回说严学中那夫人姓什么来着?” 那同僚想了一下:“姓沈罢……那夫人家似乎是楚地首富,跟上面的人交情很深。” 孟景春:“……” 那同僚见她愣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竟觉得有些好笑:“孟评事你不至于罢?” 孟景春忙回过神,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去忙了。” 想起早上严学中来府中找沈时苓,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若沈时苓往后经常来府中,那恐怕也得经常见严学中。这么一想,以后在府中的日子估计不会好过了。本来她在相爷府都快住得肆无忌惮了,这么一来竟得学着收敛些。 等等!方才那同僚说什么?楚地首富?!她回过神来吓了一大跳,沈家家底竟然殷实至此?那沈英爹娘岂不是……很厉害的样子。 念至此孟景春一阵怅然,越发觉着往后的日子不大容易。 下午时她去御史台送完卷宗回来,本打算收拾收拾就回去了,不料她正埋头收拾着,同僚却说:“你要走了啊?一道走啊。” 她不喜欢与人结伴,但又实在不好意思一口回绝,便锁了柜子与那同僚一块儿往外走。然刚走到门口,她却忽看见严学中的身影。那同僚也看见了,便与她小声嘀咕:“不会罢,严大人今日就来啦?” 孟景春不回应,装没看见,继续往前走。然严学中却看到她,冷淡开了口:“孟评事。” 孟景春背后顿生一阵寒意,旁边的同僚闻声亦停住了步子。严学中不急不忙地走过来:“孟评事要回相府么?一道走罢。” 旁边那同僚惊了惊,这孟景春何时与严学中攀上关系了? 孟景春进退维谷,低着头道:“严大人前面请。” 严学中便走到了前面,到衙门大门口时,他上了一辆马车。孟景春犹豫一番,看了一眼那同僚,硬着头皮上去了。 孟景春上车后不吭声,严学中亦不同她说话。车内气氛沉闷非常,好不容易熬到马车抵达相府门口,孟景春暗吸一口气,猫着腰便急忙下了车。 严学中走在后面,亦是进了府。 孟景春四下看看,觉着有什么不对劲,天啊,相爷府从来都没亮过这么多灯笼,真是铺张…… 牛管事匆匆忙忙过来,孟景春碍于后面跟着严学中,便极小声地问牛管事发生了什么事情。 牛管事压着声音说:“昨日来的那位要在府里长住了,今天白日里在府中转了一圈,各处均指点了一番,说这般冷清怎么行,将来还要多添置些东西,还打算多雇几个工。”他瞅瞅四下这灯笼:“这灯笼也是那位吩咐着全点起来的。” 孟景春步子走快了些,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一眼严学中,又悄悄问牛管事:“难不成后面这位也要在这府里长住?” 牛管事皱眉,小声抱怨:“可不是嘛,难为死了。” “有什么好难为的?” 牛管事无奈摇摇头,声音已是低得不能再低:“孟大人也知道相爷素来节俭的……” 孟景春瞧牛管事这模样,便一直憋着笑,安慰他道:“莫担心,依我看,相爷还是很听那位话的。”她想想今日沈英早上不是不想出门的么,难道不在府中?便问道:“相爷今日可出门了?” “上午说去工部衙门,到现在还未回来呢。”牛管事接着道,“若孟大人觉着私下见那位不方便,还是先回卧房罢,等相爷回来再去喊您吃饭。” 孟景春心道这实乃上上策,便头也不回地直奔东厢卧房而去。 *********** 沈英刚回府便蹙了眉,牛管事一一同他说明事情原委,正等候发落时,沈英却对此不予置评,只说:“去喊孟景春过来吃饭。” 餐室里已坐了沈时苓与严学中,沈英走进去,径自坐在沈时苓对面,看着满满的一桌菜,忍了忍,什么也未说。 过了会儿,孟景春推门进来,见屋内这情形顿时连胃口都不大好了。 她坐在沈英旁边,两只手都垂着,都不敢往上放。沈时苓道:“今日来不及再雇新厨工了,听闻京城得月楼做得还可以,便叫了几个菜送来,不要嫌弃地吃罢。” 孟景春看看桌上的菜,心道这也叫“几个菜”? 严学中很是自然地拿过沈时苓面前的空碗,先盛了一小碗汤给她:“还温着,夫人先喝。” 孟景春看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严学中面带微笑这样子太吓人了,伺候起人来似乎毫无障碍。 沈时苓却冷冰冰道:“我不喝这个,给该补的人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72 补。” 孟景春微微伸长了脖子瞧那是什么汤,沈时苓却道:“鹿鞭炖鸡汤,孟大人要喝?” 孟景春闻言愣了一下,忙摆手道:“不喝不喝,我吃清淡些就好。”她喝这种补肾助阳东西做什么?会流鼻血的。 沈时苓看一眼沈英:“哟,你也不喝?” 沈英黑了脸,已是拿了筷子,没好气地说:“要喝你自己喝。” 沈时苓便将碗递给严学中:“他们都不喝,便宜你了。” 严学中接过来居然慢条斯理地喝掉了。 孟景春连忙学沈英埋头吃饭。 沈时苓看她一眼,又说:“孟大人,这时节都有蚊子了不成?脖子上起了那么大一个红包,是否要涂些药膏啊。” 孟景春大为窘迫,一想到昨晚上被沈英亲亲啃啃的,早上都没注意照镜子!此时只恨衣领不够高! 沈时苓淡笑笑,这才不慌不忙地拿起筷子吃饭。她吃饭途中是不说话的,孟景春缓一口气,拼了命地赶紧吃完好滚蛋。 沈英看她一眼:“别吃太急了,小心呛着。” 孟景春忙不迭点头,眼神里想说的却是“你也赶紧吃啊”。 结果明显是沈时苓更甚一筹。沈时苓吃到一半说饱了,放下碗筷,同还在吃的三人道:“学中现下住驿馆,我搬过去不合适。左右府里这样空,我便在这里住一阵子,沈英你有没有意见?” 沈英亦是搁下碗:“你住便是。” “话先说好,我不爱住穷酸的地方,你这里太穷酸,这阵子我得琢磨琢磨怎么改。” 沈英耐着性子:“你随意。” “很好。”沈时苓略顿,“学中也会搬过来,我们就住西厢那间屋子,不影响到你罢?” 沈英道:“你不搞出什么太大动静应当不至于会有影响。” 沈时苓短促地笑了一声,也不说话。过了会儿她却道:“离家前娘亲让我带了些小孩子穿的鞋子,都是没事时自己做的,本打算送给你家小孩的。没想到你一把年纪居然还单着,更别提孩子的事了。我就纳闷了,你是太风流呢,还是根本对女子没什么兴趣?” 沈英脸色遽然变差:“这样的话不要乱说。” 沈时苓一脸闲定,似是全然不顾旁边还有孟景春与严学中在,道:“我确实是乱说。所以,既然这阵子我在京城没什么事情,便同你物色个好夫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的都无所谓,长得好看年纪不大好生养就行,你觉得呢?” 沈英还是忍着,只说:“这件事用不着你操心。” 一旁的孟景春听得愣愣的。 “我不操心还有谁操心?你要是绝了沈家的后我亲手掐死你。” 严学中一盏茶递过去:“夫人消气。” 沈英被她这么说得简直脸面无存,却仍是克制着语声道:“今日到此为止,下回这样的事情不要在餐桌上说,没有规矩。” 说罢便拂袖离席,一句招呼也不打。孟景春连忙放下筷子,蹭蹭蹭地跟了出去。 她跟在后头一边走一边劝道:“相爷消消气。” “我怎么消气?”沈英头也不回,“她方才说的那是什么话,没大没小。” 孟景春止住了步子,叹口气道:“相爷太小气了,看不得人摆阔。然后呢,听不得玩笑。我认为长姐说的有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为你愁很正常,你反倒不领情了。” 沈英闻言转过身来,看了看她:“我不领情是罢?你倒是很听得进去啊。” 孟景春一脸无辜:“那是自然。长姐以为我是男子,且与相爷过往甚密,肯定以为相爷成了断袖,甚至还可能对我有怨气。这回想替相爷找个白嫩好生养的妹子成亲,是很合理的想法。” “我去找个人成亲你便开心了?” “当然不开心。”孟景春一脸坦然,“相爷怎么能与其他人成亲呢?相爷若与其他人成亲了,我也会学着长姐一样——”她笑着伸出两只手,做了个手势,口中接着道:“咔,掐死相爷。” ☆、【五一】大朝 沈英听她这般恐吓,却笑得温温,转过身去:“好啊,那等着你掐死我。” 孟景春走在后面伸指戳他的后背:“相爷别不当回事,我说到做到,有本事试试看。” 沈英却又忽地转过身来,与孟景春撞了个满怀。借着灯笼光,他侧头去看孟景春脖颈上的红肿淤痕,手指轻覆上去:“去我那儿找瓶药膏去涂一涂罢。” 指腹温度暖暖的,孟景春觉着痒痒的,便道:“我有的。”说罢又挪开他的手,想了想道,“我瞧伙房隔壁那间屋子空着,我一直想有个药室,做些膏药啊药丸什么的,不知能不能用。” 沈英当她是不想荒了家传的手艺,便也不多问,只道:“随你。” 孟景春点了点头,沈英便又转过了身继续往前走。 走了会儿,孟景春忽问道:“近来朝中都没什么动静了,可是在酝酿着什么事?”魏明先与废太子均还关在狱中,也没有给出个结果和说法。这一拖已是拖了好些天,也不知到底会如何处理。 况她听说,陈庭方自二殿下殁了之后,便再也未去过翰林院。她不敢去陈府探望,朝中也无人议论这事,就连襄王进京这么大的事情,朝中到现在仍旧是风平浪静,这平静得实在有些不大正常。 沈英并没有正面回她,只说:“有是有,但无伤根本。” 孟景春点点头。 她还记得在政事堂看到的那些堆成山的折子。当时太子余党纷纷上书劝谏皇帝慎废太子,若将来大权当真落到襄王手中,这些人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结党这等事,素来为朝中大忌。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彼此牵涉,无法独善其身。襄王继位阻力重重,他若要真登上这帝位,朝中难免要有清洗。 孟景春担心的是皇帝或者襄王会让沈英来当这把清洗朝堂的剑。陈韫年事已高,且陈庭方之事对其打击巨大,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如今连政事堂都是不常去,因此这事情很有可能会让沈英来做。 她思来想去总觉着有些不安。 沈英似是看穿她这样问的心思,便在前头说了句宽慰她的话:“笨蛋,我不愁的事情你愁什么?” 孟景春了然,回说:“我哪里愁了,我就随便问问。” 沈英笑笑,也不理她,便接着往前走。 ************ 然孟景春问过这事后,还没过几日,她一直担心的朝中大清洗便毫无预兆地开始了。六部尚书接连下了三个,御史大夫致仕,宋皇后幼弟车骑将军被免兵权,其侄被直接外放至楚州,驻防京城的禁军十二卫长官被换掉大半,就连东宫六率的印绶都被全数收回。 一连串的人事大变动引得朝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73 内人心惶惶,外戚更甚。 皇帝虽说是已不理政事,但一道道盖好印的敕令却自宫中发出,连一丝一毫的预兆也没有。关于皇帝身体是否还康健的各种流言,在朝下越传越不靠谱。甚至已有谏臣质疑这诏书敕令是否当真是皇帝陛下的意思,矛头径直指向了沈英。 人人皆知沈英乃皇帝近臣,这些敕令均由沈英带出来,皇帝却迟迟不露面,实在是很难令人信服。又有人传出沈英与襄王早年前便有私交,其妹夫严学中亦是襄王眼前红人,那一次皇帝病倒沈英所传的“急召襄王入京”口谕,亦极有可能是沈英与襄王联手做的一场戏。 眼看着便要被冠上谋逆罪名,沈英却忽然变悠闲了——每日在府中逗逗鹦鹉看看闲书,居然连政事堂都不去。 孟景春看他这样子,一方面相信他深知其中分寸,另一方面却又担心稍有不慎真的会引火烧身。 而一心想要替沈英做媒的沈时苓亦是说到做到,这日见沈英恰好在府中,竟当真让媒婆过来了。那媒婆在京城中口碑甚好,据闻是说一对成一对,气势直逼月老。 这一日孟景春也正好休沐,她正在药室里捣鼓药材,牛管事过来敲敲门,小声告诉她说:“孟大人,今日媒婆来了,现下正在前头呢。” 孟景春闻言赶紧搁下手中的小秤,锁上门便匆匆忙忙往前厅去。 孟景春进屋时,那媒婆正将一堆画像摊开来,与沈时苓一一说着姑娘们的家世条件、样貌人品。 媒婆不嫌累地说了一大堆,沈英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沈时苓末了只问了一句:“好生养么?” 那媒婆一愣,说:“这姑娘看着敦实,应是个好生养的。” 沈时苓略嫌:“太敦实了累赘,不好看。” 媒婆又看看沈英,一想到业界所传的那些流言,便越发没信心接下这活。虽说沈时苓开的这谢媒礼高得离谱,但万一人姑娘嫁过来要是各种不相谐,最后和离了,岂不是砸自己招牌? 沈英转头瞥了孟景春一眼,伸手指了指地上,道:“那幅画像我看看。” 媒婆一喜,竟还真有这冷面相爷看得上眼的?便赶紧将地上那画像拾起来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沈英淡瞥了一眼说:“挺好看,不知道年方几何?” 媒婆答:“已有十八了。” “妙龄啊。”沈英仔细端详那画像,又看了一眼沈时苓,“你既这么急着替我找,那就问问这家的八字,合个贴看看?” 媒婆闻言,心中大喜。 站在他后面的孟景春,暗暗伸了手,屈起两指贴在他后背上,狠狠掐了一把。 沈时苓却道:“拿给我看看。” 沈英便将那画像递过去。 沈时苓只瞥了一眼,便说:“眼光真差,这样的也算得上好看?” 孟景春暗暗点头,很是赞同。 媒婆心道这家子眼光不一样真是忒难伺候,正静候下文时,却听得沈时苓道:“我都瞅过了,这些不行。你下回记得打听打听聪明些的姑娘,长得太矮的不要,太敦实的不行,瘦不拉几没福相的也不可以。”她忽地顿了一顿,目光移向孟景春,说:“同那位小公子身量差不多高,稍稍胖一些,脸上也有酒窝的最好。” 孟景春闻言忽地黑了黑脸。 媒婆立时将目光移向孟景春,仔细端详一番,道:“老身记下了。” 沈时苓紧接着又道:“这位公子也尚未婚娶,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媒婆思量着,这小公子长得肤白清秀,骨骼纤细,个子也适中,若去唱戏,兴许还能成个角儿。她将思绪扯回来,望着孟景春道:“不知小公子是怎么个意向?” 孟景春很是从容地回说:“近来确实想求一贤妻,媒婆愿帮我这忙,甚好。” 沈英回头睨她一眼,孟景春得意洋洋地昂着头笑了笑。 媒婆又啰嗦了几句,这才收拾了地上的画像,匆匆忙忙地告辞了。 孟景春见媒婆已走,觉得无趣,便打算撤回药室接着钻研父亲早年前的札记和方子。然她刚走到拐角处,便被沈英给拖了过去。 待她站稳,沈英语声却是淡淡:“你娶个夫人回来当摆设?” 孟景春昂着脑袋:“谁说是摆设,闺房里有的是乐趣。娶一妙龄姑娘,每日……” 沈英直接伸手拍了下去,孟景春一捂脑袋:“我说的是真的,相爷不懂!” “我不懂?” 孟景春跟个纨绔似的笑两声:“哎,只怪相爷看的春宫太狭隘。”她迅速说完,还未待沈英反应过来,便脚下抹油似的飞快跑了。 沈英追了两步:“你给我回来!” 孟景春却理也不理他,一口气奔至药室,将门闩插上,把自己关在里面大笑不止。 不过这玩笑开大了,她也怕沈英揍她,便一直闷着不出。沈英拿她没办法,在门外矮着声道:“你出来,我不怪你。” 沈英说了好几遍,又过了许久,她等门外没了声儿,这才揉揉空空的肚子出去吃饭。她还很警惕地四下看看,怕沈英忽然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捉住她,然她却只看到牛管事黑了一张脸匆匆走过。 她喊住牛管事,问道:“相爷呢,见着了吗?” 牛管事回说:“方才宫中来了人,相爷急急忙忙进宫去了。” 孟景春闻言,心陡然间沉了沉。她到了餐室,与沈时苓面对面坐着,见严学中的位置亦是空着,便料想有什么事,顿时连晚饭也没有心思吃了。 沈时苓餐间仍是不说话,孟景春便在她还未吃完时告辞先撤了。 沈英一夜未归,孟景春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着要发生什么大事情,但她又摸不透这朝中局势,只能默祷。 次日她一早便起了,匆匆忙忙往衙门去,希望能听到些消息。然同僚之间却连句闲话也没有,各做各的,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她想想有哪里不对,忽然惊醒过来,徐正达今日没有直接到衙门! 难道是上朝去了吗?可是自从皇上病倒,已停朝数日了。 ******* 孟景春这猜想并没有错。就在这渐暖的春日早晨,皇帝换上朝服,由赵公公搀扶着,很早便在太极殿上等候群臣了。 不是朝臣等皇帝驾到,竟是天子开门等朝臣。 不合礼制不合规矩,但他坐在御座上,便能堵了这殿下悠悠之口。 皇帝显然有些强撑着的意思,赵公公接过一道道诏令,一一宣读。 ——废太子贬为庶民,改立襄王为太子,左相陈韫仍为太子太傅,拜右相沈英为太子少傅,拜戎彬为骠骑大将军,符清为辅国大将军兼十二卫统领…… 诏令一道一道宣读完毕,殿下已是跪了一片。封赏贬谪,均要谢恩。 襄王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74 跪在最前面,亦最是不露声色。 老皇帝低头看了一眼,眸中衰疲之态已尽显,声音极其低哑地说了一句:“散朝罢。” 赵公公直起脊背,与群臣高声宣道:“散朝……” 群臣的“恭送陛下……”声还未响起,老皇帝便已起了身,佝偻着身子朝南侧的过道走去。长长的通道里连风也没有,老皇帝伸手捂住唇,试图掩住咳嗽声,喉间却已是腥腻非常。 前殿脚步声交谈声渐渐响起,这位老人,却再也听不到了。 ☆、【五二】饴糖 四月初六,皇帝宾天,举国服丧。 至四月十六,新帝登极大典诸项事宜均已准备妥当,新提任的礼部尚书上书奏请即位。襄王却推说仍在先皇丧期,故而登极大典又往后推移至五月廿四。 虽是这样,沈英却忙得压根回不了府,食宿均在政事堂,睡得也是极少。孟景春偶尔给他送过几次饭食,却压根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她这日给沈英送饭食时,却听到两小吏没事瞎聊。 其中一小吏道:“你知道那陈翰林么?” “去年那位状元郎?” “正是。自从宫里那次出了事,他便一病不起,待在府里都没出来过。我昨日啊,听说这位陈翰林,已是出家了。” “那左相不得急疯掉……” 那小吏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你没看左相这阵子连政事堂也不来了吗?” 孟景春听着愣了愣,他居然遁入了空门—— 是心中真的放下了吗? 她站在廊檐下想着便是一愣,好不容易回过神去送饭食,却没料还是见不到沈英。她心情不大好,本来见不到沈英就怕他又不好好吃不好好睡,现下又听闻陈庭方的事,更觉人世多变。 她匆匆出了政事堂,觉着有些头疼,打算回去歇着。然她途径工部衙门时,却忽有人在后面喊住了她。 孟景春蓦回头,却见是白存林追了上来。她亦是许久未见过白存林了,只见他似是稳重了些,可看着仍是有些不靠谱的模样。 白存林抓了抓后脑勺道:“孟贤弟可是知道陈贤弟……将要出家的事情?” “将要?” 白存林点点头:“他要去圆觉寺了,依玄慧方丈出家,玄慧年事已高,本已不收徒了呢。虽说这因缘很是难得,不是人人可求,但他这样的人,出家还是有些……” 他下半句话没说下去,孟景春也能猜到这其中的可惜意味。她只道:“人生因缘际会,说不准的。兴许白兄觉着可惜,陈贤弟心中却因此放下了,对他而言又岂不是好事?” 白存林又道:“他现下还在家中,据说明日就得走了。我们好歹同科一场,不去拜望一番么?就当探病也行啊。我一个人实在不好意思去,孟贤弟平日里与他关系那样好,一道去呗。” 孟景春琢磨了会儿,咬了咬唇。她还记得与陈庭方的最后一次相见,他咄咄逼人的样子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但其实说到底,他才是这局棋里面最不愿意输最固执亦最不讨好的那一个。 孟景春末了答应去探望陈庭方,也并不是全然因他可怜。以前虽当着他的面经常说些胡话,但她从一开始便觉着陈庭方并不坏,况陈庭方到底是她在京城落脚后第一个愿意搭理她的人。 同科一场,相识一场,现下他要挥手这俗世红尘从此伴青灯古佛,她去道个别也是情理之中。 白存林自从上回考课失利后,便不知不觉疏远了孟景春,现下两人一道走,他竟觉着尴尬,一路上连一句废话也未说。 两人到了陈府,孟景春先前还担心陈庭方会不愿见客,然那小厮回禀过后,却直接领他们往后院去。 春日正好,柳树浓荫下懒懒坐了一人,卷了本书背对着太阳光看着,闲适得竟不像这忙碌尘世中的人。 白存林轻唤了他一声,陈庭方这才抬了头。 孟景春见他虽比先前还要清瘦,可气色却要好一些,神情依旧淡懒,却更多了些与世无争、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的意思。 她什么也未说,白存林已是问道:“贤弟身体可是大好了?” “烦劳挂念。”陈庭方说得不急不忙,“坐罢。” 白存林看着他竟是一愣神,这才慌忙拉着孟景春在柳荫下摆着的藤椅里坐下。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末了竟是白存林先觉得尴尬起来,以为没什么再能讲的话了,只潦草说了一句“贤弟多珍重,愚兄这便告辞”便起了身,眼神示意孟景春也该走了。 孟景春其实还有话要同他说,但确实又不适合在这情形下开口,只好作罢,便也跟着起了身。 然陈庭方却缓缓道:“孟兄能否留一下?” 白存林闻言,便很识趣地先告辞。 孟景春重新坐下,道:“可是有什么事?” 陈庭方似是想到了许久之前的事,竟有些觉着可惜:“去年这时游御街时的花香,可还记得?” 孟景春努力回忆,却只抓到一片模糊:“没什么印象了。” “其实才不过一年呢……”他淡笑笑,轻叹“世事变化太快了。” 孟景春不言声。 “那日我到沈宅找你说的那些话,如今想来实在是作孽。其实又何必卷你进来,这事情一早都安排好了,我只是不死心……”他顿了顿,看向孟景春,“你,能忘了吗?” 孟景春忙摆手道:“我这人很粗心的,不记事。” 陈庭方知她这是在宽慰自己,只淡笑笑,便没有接着将这事说下去。 孟景春却试探性地问他:“不知贤弟心结,是否当真已解开了?” 陈庭方并不直接回她,只慢慢道:“京城有一种饴糖,我幼年时特别爱吃。有次我从国子监回来,都快到了府门口,却因为惦记那饴糖,又折回去买。当时买到手太开心,一不留神便脚下一滑,狠狠摔了一跤,那饴糖也从纸包里滚了出去,满地都是。” “后来呢?” “夏日里穿的衣裳少,胳膊膝盖全擦破了。”他淡笑着接着道,“那些饴糖都脏了,可我忍着疼爬起来,将那些饴糖重新装进纸包里,一颗颗拿出来擦干净吃掉了,吃了半个月才吃完。” 孟景春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再买一包不好么?” 陈庭方笑意中带了些许苦涩:“那可是我刚买到手的饴糖……我当时想,若不是为了这些饴糖,我也不至于摔成那样。直接丢掉,我觉着太亏了。可是一颗颗擦干净了吃掉,又觉得非常委屈。” 孟景春沉默不言。 陈庭方轻舒了一口气:“再后来,发现人生中许多事都是这样。有时感觉疼了才想起去松手,但是都已经疼了,这时松了手变成一无所有,会不甘心;咬着牙继续撑下去,难免又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75 有些委屈。” 被他这样一讲,孟景春迅速回想了一些事情,竟有同感。可她却道:“可是……你终究吃到了饴糖。就算委屈难过疼痛,可终究是——吃到了啊。” 陈庭方的神色竟有一丝恍然,自嘲地浅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垂进水里的柳丝,良久才叹道:“是啊,这世上求不得的事那样多,可我到底还吃到过饴糖。” 微风轻轻拂过,他未束的发被卷起来,孟景春看着有些许愣神。十八岁的少年,心深至此,好似诸事洞明,却还是教人心疼的。 “贤弟明日就要去寺中了吗?” 陈庭方淡声回:“是。” 孟景春看着他的发再次愣了神。 陈庭方浅笑了笑:“我心中倒是平静得很呢。”他渐渐敛了笑意,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落在一株合欢树上的栗毛孤雀:“世事无常,多珍惜眼前人罢。” 孟景春抬头看看天,云缓慢移动着,真是好天气。她深吸一口气,回说:“我知道。” ******* 半月内沈英第一次回府,只匆匆忙忙洗了个澡,便疲倦地睡下了,连晚饭也没有吃。 孟景春端着托盘,在他卧房外站了会儿,到底没有敲门骚扰他,便静悄悄地回去了。 沈时苓远远看着,眉头皱了皱。在沈宅住久了,许多事自然便能看出端倪,她又怎会不知沈英与孟景春之间这些不能明说的情愫。这一对若要光明正大在一块儿过日子,可谓阻力重重。按眼下这情形,什么时候沈家才能后继有人? 沈时苓一开始便不赞同沈英做官,瞧现在累成这模样,要死不活的,回来竟连句话也不说。孟景春也是,在外头干站那么久,竟也不推门进去嘘寒问暖一番。又不是老夫老妻,两个年轻气盛的人竟这般相处,有什么意思? 夜渐渐深了,孟景春吹熄灯,躺在床上拖过薄被想一些事,迟迟没法入睡。 周遭安静得发疯,她辗转反侧过了好些时候,忽听得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停在了她卧房门口,她一愣,慌忙坐起来,问道:“哪位?” 沈英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响起来:“我。” 语声有些哑,孟景春不知他过来到底为什么事情,便连忙下床去开门。 只见单薄中衣松松垮垮套在他身上,头发散着,满脸倦容。 孟景春见他这模样,问道:“相爷怎么了?不是在睡觉么?” 沈英哑声道:“借半个床我睡会儿。” “诶?”孟景春颇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相爷不是……睡得好好的么?” 沈英脸上却浮起一丝半睡半醒的不耐烦来,语声里竟带上了抱怨的意思:“隔壁卧房……实在是太吵了。” “啊?”孟景春心说隔壁不是睡着沈时苓和严学中…… 太、太吵了? ☆、【五三】引火烧身 孟景春还未来得及反应,沈英却已是低着头进了屋,一言不发地躺床上去了。孟景春见他今日如此贪睡,想他也是累坏了,便也不多问,关好门走过去,蹭蹭蹭地爬进床里侧,安安分分接着睡。 沈英这一觉睡得很沉,外面天有些微亮时才醒来。他模模糊糊睁开眼,低头一看中单夹领已被扯开,腰际右侧的系带也是松了,孟景春则将头埋在他胸前,两只手已是伸到了他中单里面。 她挪动了一下脑袋,全然不知自己睡相有多糟糕。 沈英深吸一口气,动也不敢动,只好闭眼继续睡。孟景春轻轻一动,头发便蹭得他胸前发痒。 沈英喉结轻滚,孟景春手却继续往里伸了伸,手掌覆在他背上,还若无其事地抓了抓。沈英睁眼低头一看,她一身中衣中裤倒是穿得好好的,被子全给踢掉,嫌冷了居然无师自通地贴过来,当他是暖炉不成?! 孟景春小巧的鼻尖蹭着他的胸口,他都能感受到那浅浅鼻息,温热得令人觉着痒,沈英呼吸都有些不畅,初醒时那点迷糊劲全过去了,这会儿他简直要发疯。他缓缓抬起手,捏住她衣领,很是天真想要将她从他身上拖开,然孟景春索性变本加厉地抬了条腿搭到了他身上,轻哼了一声闭眼接着睡。 沈英被她压得动弹不得,心中愤愤道,这个样子她居然也能睡得着?到底是怎么养成的坏习惯?与以前相比简直更加肆无忌惮,以后定要好好纠正她这糟糕睡相! 他刚腹诽完,孟景春嘟哝了一声:“好热。” 窗外已微亮,如今将近五月,天气渐渐燥热,沈英瞥眼看一看窗子,想必又是个好天气。 他又抬手想将她挪回床里侧,孟景春却忽地睁开了眼,慢慢地眨了两下,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她懒懒打了个哈欠,嘴里含含糊糊地发出了声,不知在咕哝什么。 她似乎还有些不知状况,手胡乱在他后背抓了抓,觉着有些不对,抬头一看却对上沈英的眼,醒了醒神连忙将手抽回来,咕噜一滚,滚进了床里侧,像只壁虎一样贴着墙装死。 沈英先是缓了一口气,孟景春却已是贴着墙抢先申明道:“我不是故意的!” 沈英看她一眼,抿了抿唇,憋了半天道:“你是不是月事来了?” “啊?”孟景春连忙翻个身,一眼便瞥到了床单上的点点血迹,反应过来立即拖过被子很是自欺欺人地将那血迹盖住了。她瞬时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沈英施施然坐了起来,抚平夹领,不急不忙地系好腰右侧的带子,看着她道:“姑娘家竟对这种事一点都不上心,你说说看……” 孟景春攥着被子嘟了嘴,不服气地回驳道:“这个日子又不是准得一天不差的!早个几天晚个几天很正常!”她揉揉肚子,这会儿才察觉到隐隐痛意来。 沈英瞧她皱眉,便说:“不舒服便不要去衙门了。” 孟景春很是一本正经道:“近来很忙,要去的,不然上官会给我找茬。” 沈英心中冷笑一声,严学中他今日还想起得来?便道:“你太高估你们上官了,不过是缺一日,算不得什么事。” 孟景春笑笑,不予置评,又扯过一毯子来裹住腰下,往床外侧挪了挪,便要去扯床头架子上挂着的裹胸布,嘴里还嘀咕着:“相爷快出去罢,我要穿衣服了。” 然沈英挡在外侧,她手且不够长,接连伸手够了几次都没拿到。沈英微微一偏头,伸手将那裹胸布取下来,却只拿在手里也不递给她:“你今日又不出门,缠这个做什么?” 孟景春红着脸去抢他手里的裹胸布:“不出门也得……” 沈英偏头看了那裹胸布一眼,蹙眉道:“这东西缠多了不好罢?” 孟景春一咬唇,伸手已是抓住了那裹胸布,口中忿忿道:“相爷管不着。” 沈英不放手,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76 孟景春往自己这边拖了拖,脸红得似要滴血:“相爷攥着它做什么,快还给我!” 沈英看了看她这模样,散发都从领口垂进去了,她也不嫌痒。他鬼使神差地伸过手去,长指穿过她发间,指腹轻贴她脖颈,又往上移,大拇指已是触到了她耳垂,随即食指亦搭上去,轻轻捻动,触感异常柔软,又带着微微的凉意,竟不想停手。 孟景春脸已乍红,耳根子都发烫,喉咙口只觉干痒,手一松,那裹胸布便又全然回到了沈英手里。沈英攥着那裹胸布,竟低头轻嗅了嗅,再抬头看孟景春时,孟景春已然傻了。她红着一张脸坐着,等她回过神过来抢时,上半身却扑了个空,伏在了沈英腿上。 沈英握住她的上臂将她扶坐起来,只淡瞥了一眼,竟顺着领口看到了那胸前白皙的浅浅沟壑。唔,里面什么也没穿,肚兜也没有么? 他呼吸有些局促,却仍是维持着体面与雅量,也不再对她动手动脚。 可这毛手毛脚的孟景春偏偏对此不管不顾,坐正之后便伸腿踹了他一脚,将头发都理到脑后,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发绳来将散发束了起来。白皙脖颈露出来,看得沈英有些口干舌燥,他忍了一忍,终是更加放肆地伸过手,搭在她前襟处,迅速挑开那夹领,伸指进去轻轻摩挲。 孟景春浑身燥热,脸上已是烧得不能再红,呼吸亦是急促起来,却全然不知要推开他。 沈英也不住手,反倒是凑了上去,揽过她躺下,随即翻身覆在她身上,轻嗅她颈窝耳后的淡淡青木香,这才将唇贴上去,轻□她耳垂,又去亲她的唇。她唇瓣软软凉凉,让人不肯罢休。 孟景春感觉到覆在她胸上的那只手,热烫得像是要烧死她。她只哑了嗓子般地闷哼了一声,心跳得奇快,指尖麻麻,小腹一股暖流往下,呼吸急促。 沈英不知何时解开了她中衣右侧系带,另一只手已是探了进去,停在她腰腹间,平滑的小腹触感又柔又凉,大掌覆上去,抬眼问她:“暖和吗?会不会觉着好些?”他知她每回来月事,不管严不严重,小腹都得疼上一整天,也不知这样她会不会觉得舒服些。 孟景春却不答,她此时却略是难过,抬起一只手,那宽袖已是落下来,露出白嫩的胳膊,环住他脖子,引得沈英更是难耐。他暗吸口气,努力稳住心神,孟景春却很是不顾地伸了另一只手探进他夹领内,略有些湿热的掌心贴上了他后背。 沈英暗喘一口气,眼底遽黑,压制下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覆在她胸前的手却贪恋那绵软触感不肯离开。孟景春上身中衣已是散开,沈英将头埋下去,轻轻吻她胸前那一处,孟景春喉间一声轻哼,难受得身子似乎快要弓起来。 沈英眼中有火,亦是轻喘了一口气,抬头看她眼睫轻颤很是难受的样子,亦猜她也是动了情。他手离了她,孟景春却反倒是缠了上来,翻了个身将其压在了身下。 她的发又被沈英重新扯开,中衣微微敞着,那头发散落在胸前很是…… 沈英喉头滚动,闭了闭眼,努力不去看。 孟景春将头埋到他颈窝,学着他的样子亲吻他的耳垂,脖颈,最后停在锁骨处,微抬头看他一眼,又落下去,张嘴便轻咬了一口。随即又扯开他衣襟,一路吻到他胸前,迟疑了一下,含了上去。 她醒过神,觉得好玩似的伸手去捏了捏,笑着趴在沈英身上,喉咙里咕咕哝哝地发出声音来:“阿、阿英……” 这丫头毛手毛脚笨呼呼的,竟然学得这样快! 沈英浑身已是僵硬,她这般撩他还当好玩似的,可是他今日却压根动不了她!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要平复自己,孟景春却微微嘟了嘴,伸手摸到他小腹:“唔,相爷这里竟还是硬硬的,平日里也不见相爷干活,怎么就练出肌肉来了……” 她恶作剧般地压了压,手往下稍滑了滑。沈英眼底已是黑透,迅速伸过手去,一把抓住她手腕。 她好奇抬眼望望他,问得竟还很无辜:“相爷做什么?” 沈英喉结滚动地很是频繁,牙根都紧了紧,又不好意思开口直说,倏地就起了身推开她。孟景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翻脸给吓了一跳,伸手轻扯了扯他衣角,矮着声音道:“相爷不至于罢,我开玩笑的……”她低头咕哝抱怨:“再者说,难道只许相爷放火,不许我点灯么……” 两人互相撩拨这么一阵,外头天已大亮,沈英看一眼窗外,又看一眼被她拽得死死的衣角,心中欲壑却怎么都平复不下去,他又偏头看她一眼,已是快要被逼疯。 引火烧身也不过就是如此了,他忍了忍,黑了张脸转过身去,低头穿好鞋子,便迅速起了身,背对着孟景春。 孟景春嘟了嘴,她脸还是通红,低头一看自己的衣服,连忙拉好系上带子,方才真是着了魔似的,好丢人。她锁着脑袋,跟只小鸵鸟一般,低低问沈英:“相爷要去吃早饭了么?” 沈英却头也不回,闷闷道:“天燥,去消消火。” ☆、【五四】大礼 孟景春待沈英出了门,便赶紧换上干净衣物去吃早饭。 严学中与沈时苓已是开始吃了,孟景春瞄了一眼,低着头走进去,有些底气不足地打了声招呼。沈时苓淡瞥她一眼,却笑道:“孟大人起得很早啊。” 她这句话堵得孟景春都不知说什么好,站在一旁的牛管事很是同情地看了孟景春一眼。 沈时苓又微偏头同牛管事道:“去看看你们大人起了没有,早饭都要冷了。” 牛管事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赶紧抬脚走了。 孟景春低头慢慢吃粥。 又过了好一会儿,沈英才姗姗来迟。孟景春迅速瞥了他一眼,脸陡然间又红了红,恨不得抱了碗蹲到走廊里去吃。 沈时苓开口与沈英道:“看样子睡得挺好。” 沈英拿过一块点心,不急不忙回她:“何以见得?” “脸色很好啊。”沈时苓已是吃完,有的是时间调侃人。 沈英不理她这调侃,只瞥了一眼斜对面坐着的严学中:“严大人脸色倒不好的样子,没睡好么?” 严学中脸上略有疲色,碍于沈时苓在,竟然连一句回沈英的话都没有。 沈英又道:“我这么些天未回府,今早仔细一看,这宅子我都快不认得了。当真有必要搬这么多花到府中来么?如今在还大丧期,这么做不大合适。” 一旁的严学中寡着张脸,说道:“这些花草都素净得很,若有人拿这个说事,未免太闲。” 好一个妇唱夫随。 沈英低头继续吃粥,沈时苓却不知从哪儿拿了封书信出来,不急不忙地拆开来,边看边道:“娘亲的字,你许久未见了罢?”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77 沈英手中调羹一顿,沈时苓瞥他一眼:“可惜了,这家书不是写给你的。” 她看着看着又道:“代悦那丫头上月行了笄礼呢,成大姑娘了。说起来你刚离家时,小丫头每日都问我阿兄去了哪里,我又懒得同她说,她便哭哭啼啼的,这样没法劝的小孩子有时候真是略烦人啊。现在倒好了,乖乖巧巧的,性子温软,出落得很是漂亮,也不知要便宜哪家的臭小子。” 沈英心中有怅。 他离开家时,沈代悦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小小的人,跑不快,那时候总喜欢跟着他后头,走得很吃力,他有意识地放慢步子时,沈代悦便赶紧追上来,抱住他的腿,咯咯笑着:“抓住咯。” 又因他那时总皱着眉,沈代悦便总是伸出温温软软的小手去揉他的眉毛:“阿兄为什么不笑呢?阿兄不开心吗?” 那柔软的声音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可现下若再见到沈代悦,他却恐怕难以认出这个妹妹来。 沈英放下了筷子,一句话也未说。旁边的孟景春看看他,亦不知开口说什么好。 沈时苓看完书信后也未多讲,随手便交给了牛管事:“替我放起来罢。” 牛管事拿着那信出了门,却未急着走远。待沈英吃完饭出来,他将信递了过去。沈英欲接,然那手停在半空中却迟迟未伸过去,良久才无奈道了一句:“算了罢。” 牛管事这才将那信收起来,转身走了。 ****** 此后沈英依旧忙,极少归府。 到了五月廿三这一日,先皇灵柩出殡,棺木抬出宫门,引幡人走在最前面,一眼望去尽是孝服与各色纸扎,后面是浩浩荡荡的宗亲百官队伍,一路行至东山。 先皇入墓,丧期暂告一段落,也意味着朝中即将迎来崭新的开始。 出灵这日,文武百官都累得够呛,各自回府后便一早歇着了。沈英却是回了政事堂,将最后一些事处理完。 孟景春见他未回,便猜到他肯定在忙,想了想,从府里拎了一盒吃的便出门去往政事堂。 那政事堂小吏已是认得她,便直接让她进去了。 孟景春左手提着书匣,右手拎着食盒,绕过昏昧清寂的政事堂走廊,在一处门前停了下来,将手中东西放下来,敲了敲门。 屋内的人应她道:“进来。”带着官腔,一点温度也没有。 孟景春推门进去,沈英倦意满面的脸上竟浮了一丝惊喜。孟景春将门闩插好,拎着东西过去,放在凳子上,将餐碟一样样地拿出来。 她嘀咕道:“政事堂伙食太差了。”她还记得冬末春初时在政事堂吃的那一菜一饭,虽然当时觉得热乎乎的很是受用,但想想还是太朴素了。 沈英只轻应了一声。 孟景春坐在他旁边的椅子里,侧着身看他吃,问道:“明日就是登极大典了,相爷是在为了这个事情值宿熬夜么?” 沈英抬头看她一眼,给了个肯定的答复。 孟景春交握双手,迟疑了许久,道:“听闻襄王在楚地时便推行女学,不知……” 沈英闻言放下筷子:“你竟在想这个事情?” “我也就……随便想一想。” “楚地不过弹丸之地,且顽固老臣甚少,故而容易推行。但当真要举国推行女学,则阻力重重,并不是易事。”他顿了顿,“那个人初即位应当不会挑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 孟景春竟有些后悔提这一茬,低声道:“我知道……” 沈英深望她一眼:“但也并非全然不可能。” 孟景春眸中闪过一丝亮色。 沈英又问她:“你近来可忙?” 孟景春点点头。 “严学中竟比徐正达还会分派事情?” 孟景春又摇摇头:“严大人力求细致无误,故而做事得更认真些。” 沈英不语。 孟景春低头将地上那书匣拎上来,她尚有拟案折未写,本是要在府中熬夜写完,可她既然过来送饭,便想着与沈英多待一会儿也好。她翻开空折,自沈英笔架上取过一只笔,理了理思路,便蘸了墨提笔写起来。 沈英吃完,只留了两碟子点心在桌上,将其余空碗空碟都放回了食盒中。 他要看的是礼部所呈的大典安排是否有疏漏之处,包括遣官告天地宗社的礼辞,甚至连司礼太监宣读的诏书都得一一过目。若有任何不妥,即便是半夜都得立刻前去礼部再商议。 孟景春写着写着,手不知不觉就伸过去拿了一只点心往嘴里塞。沈英瞥了一眼她的折子,已是密密麻麻几十列写了过去,神情专注得似是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在吃什么。 烛火微暗,他便拿过旁边小剪刀挑了挑灯芯,继续埋头做事。 夜已深,屋外已有忽高忽低的虫鸣声,屋中却只有手指翻动纸页的声音。孟景春有一段不知如何下笔,便咬了笔杆苦思,她忽看看沈英,沈英察觉到她投过来的目光,亦是偏头看看她。 两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会儿,孟景春便忽地又低下头去,提笔继续往下写。 沈英最后合上那份遣官告天地宗社之礼辞,心中竟有些难平。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位“老”臣,明日便将与百官一道迎这位贤明的新主入太极殿,从此又是崭新开端。 他深叹一口气,孟景春停下笔来看他,说:“相爷忙完了?我还……” 话还未说完,沈英已是侧过身来大力拥抱了她。孟景春手中还握着笔,努力不让笔头碰上他衣服,嘀咕道:“相爷这是……” 沈英什么话也没有说,但心中却已是满满。 重要的时刻有人分享,才不会觉得孤单。形单影只、悲喜只能独自吞咽的旧岁月,就这样让它随着这旧世代一起翻过去。 他松开孟景春,脸上虽有倦意,却带着笑。 孟景春看他这模样,竟有些许走神。每个人一生要经历多少这样的时刻呢?写完一篇自认为满意的好文章,想要有人同读切磋;忽然间吃到难得佳肴,转头想找个人一起享用这美味;看到壮阔河山,自己心潮难平,希望旁边有个人走过来一同雀跃……她甚至想起自己某一日深夜行至一处河谷,月亮升起来,看着粼粼月光,想到身边再无其他人的浓烈孤独感。 她难得让自己置身于那样的情绪之中,如今回想起来,却只有庆幸。体会过那样的情绪,才更觉得现下温暖圆满。她庸俗地想象自己换回女装的样子,甚至庸俗地想象嫁娶之事,庸俗地想象婚后的事情…… 这些,都是一年前的她从未想过的事。 外面钟鼓声响起,已快要天明。孟景春陡然间回过神,慌忙收拾书匣,拎过一旁食盒说自己要先回去换衣服了,便匆匆忙忙跑了。 沈英看着那被关上的门半晌,犹豫了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78 片刻,俯身从桌下的小屉中抽出一本折子来。 奏请推行女学的折子,他两个月前便已写好,可一直迟迟未递上去。 外面天色渐明,他深吸口气,起了身,自后面取了崭新袍服,一件一件慢慢换上,便往礼部去。 礼部一众官员均已到齐听遣,先由遣官至高庙告天地祖先,再往奉天门去。 至时,鸣钟鼓,由礼官领百官沿御道入奉天门,为首两位辅相已是进了太极殿,百官这才随即依次入殿,文东武西两边跪着,至于散官小官,此时便只能在殿外的广场上跪着。 太阳已是升得老高,孟景春跪在外头,背后已是沁出了汗。她不能抬头,即便是抬了头,也没法看清楚殿内。 沈英立于御座右下侧,是除了礼官与司礼太监外距离新皇最近的位置。 已是五月末,身上厚重袍服让人觉得有些气闷,新皇一身明黄衮服很是刺目,沈英心中竟莫名生出些不安来。 ☆、【五五】挑明 新皇身侧那礼官手捧云盘而立,诏书即放在那云盘上,沈英迅速瞥了他一眼,见他右手轻抖神情紧张,不由得眉头一紧。 依照礼制这时该由司礼太监将礼官手中诏书接过,当众宣读。然这礼官竟一点动静也无,似是好不容易回过神,侧身将装着诏书的云盘递过去时,右手却忽然离了那云盘。沈英一直盯着他,此时已是看见了他右袖中藏着的一把细尖短匕,忙道:“护驾!” 那司礼太监被吓得半死,新皇迅速反应过来,谁料那锋利匕尖已是朝他直刺过来。新皇速避开,匕尖划开了那衮服袖子。那礼官此时已是离弦之箭,追上去便要刺,沈英转瞬已上了台阶,狠拽那礼官袍服,将他撂倒在地,侍卫匆匆忙忙赶到时,那礼官急红了眼,举着匕首便回头朝沈英刺去。 沈英虽已是避得很快,但右臂却被刺伤,崭新袍服上被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此时殿内略是慌乱,侍卫将那礼官制住,等候新皇处置,新皇只冷冷开口:“先暂押天牢,今日搜身侍卫也一并扣下待审。严学中——” “微臣在。” “大理寺速查何人指使,又有哪些人涉案,尽快查清上报不得拖延。” “微臣领命。” 他扫了一眼殿下群臣,脸上神情琢磨不透,又一把将那司礼太监拖起来,声音压得低低:“将诏书宣完。” 司礼太监哆哆嗦嗦从地上拾起那诏书,紧张地咽了咽沫,将那诏书缓缓打开,定了定神这才吐字清晰地宣读起诏书来。 最后一个音节刚落,底下跪着的文武群臣便齐声高呼:“吾皇万岁!” 殿外散官小吏亦是跟着高呼吾皇万岁。孟景春跪在外面,方才见侍卫急急忙忙冲进去,料定必然出了什么岔子。虽未有大慌乱,但在这大礼上,带兵器的侍卫如何可能上殿? 她有些莫名地担心,直到礼毕,群臣恭送新皇离殿,她这才直起身来。按礼制,登极后要大宴群臣,但因新皇崇节俭,大典便到此就结束了。 散官小吏渐渐都散了,孟景春仍站在原地想等一等沈英,可一眼望去,殿内都快空了,也不见沈英人影。一礼部员外郎见到她还在,便问:“孟大人还不走么?” 孟景春答:“这就快走了。”她顿了顿,又问道:“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 “哦。”那礼部员外郎料想她在殿外应是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便小声道,“方才丁礼官以下犯上,竟携匕首入殿意欲行刺,已是被侍卫制住了,事发突然,了结得也快,故而也未影响到大典宣读诏书。” 孟景春略惊,却又是点点头,正要走时,身后却有人喊住了她。 她回头一看,只见是严学中寡着张脸走过来。严学中走到她身侧,停住步子,道:“今日大典上礼官行刺一事得尽快拿出结果,丁礼官及今日宫门搜身侍卫均已被带走,你现在与我走一趟天牢罢。” 孟景春心说这动作也太快了,她还作不得反应,严学中已是抬脚走了。 孟景春速速跟上,忙问道:“不知……沈相去了哪里……” 严学中依旧冷着脸:“受了伤。” 孟景春闻言心一紧,严学中偏头瞥她一眼:“不累命,手臂上划了道口子,不必大惊小怪。” 一道口子?!多长?流了多少血?孟景春恨不得现下就跑去看看沈英伤情到底如何。 严学中立即给她泼了盆冷水:“你见不到,沈大人随陛下走了。” 孟景春百般担心,却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严学中去天牢审案。 ****** 另一边张之青匆匆赶到,只见沈英右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褪下那袍服,白色中衣袖子已被血浸了一片红,摸上去湿腻腻的,伤口还在流血。由是刀子扎进去,又往下划拉了一寸多,故而伤口很深。 身为医官他都暗吸一口气,沈英却眸色黯黯,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任由他敷药包扎。张之青瞧他这样子,都怀疑他压根不晓得痛。 新皇在一旁看着,只道:“沈大人既受了伤,便回府歇着,等伤好了再回朝也无妨。” 沈英脸色依旧淡淡:“谢陛下。” 新皇挑眉看他一眼:“你有救驾之功,朕还未赏你呢,谈什么谢?” 沈英看一眼张之青,张之青很是识趣地开口道:“沈大人这伤静养即可,不要劳作,免得伤口开裂。” 新皇便道:“张太医有劳了,退下罢。” 张之青行礼告退,提着药箱便低头走了。 沈英这才开口道:“臣有一事想提。” “说罢。” 沈英单手将地上那件袍服拎起来,从袖袋中摸出折子,递了过去。 新皇将折子接过来,迅速翻看完毕,轻勾唇角,脸色却是淡淡:“推行女学?” “臣虽不敢妄揣陛下在楚地时推行女学之意图,但既然楚地推行女学的结果利大于弊,何不天下推行?”他坐在天子对面,这话甚至算不得是商谈的口吻。 新皇看看他,又看看那折子:“你仍是写着一手好文章啊,可这折子上所陈理由好似冠冕堂皇,朕怎知你不是为了私欲?” 沈英神态沉着:“就算臣写这折子是为了一己私欲,陛下迟早也是要推行女学的。” “沈英啊。”新皇忽然直呼其名,语声却是淡淡的,“有些事情你身为臣下是不能看得太清楚的。” “臣僭越——”沈英略停了停,“但陛下的中宫之位难道将来要一直空着么?” 新皇道:“朕可以暂不立中宫,等到那个人肯走出来为止。” 沈英道:“臣亦可以替殿下堵这群臣悠悠之口,绝不会出现有人催促陛下立中宫之事,直到——臣之私欲亦了。” 谈条件到这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79 程度,沈英也算得是头一号人。新皇忽然笑了,仿若回到年少时互谈条件的样子,真是幼稚。 新皇斜睨他一眼:“孟景春有那么好?” 沈英心中忽地舒了一口气,他猜他已经知道,果然是已经知道。 沈英脸上有浅淡笑意:“臣心中,她便有那么好。” 新皇自然已查过孟景春的来历,且知十多年前那桩案子与沈英的关系。这世上因果啊…… 话至此,沈英已是起身,低头拾起地上那件沾了血的袍服,正要告退,新皇却是叫住他:“你的事还未忙完,若有想退隐的心思,暂收一收。” 沈英背对着他,连头也不回,只略略哑了声音道:“臣自然知道,臣只是想娶个夫人了。陛下虽无中宫好歹有其余佳丽,臣没有的。” 新皇淡笑,却只说:“回去好好歇着罢。” 沈英这才走出门,又单手将那门关上,右臂伤口疼痛难忍,心中却轻快非常。 他沿着御道走出了宫门,天气好得简直虚假。 ****** 沈英在府中一歇便是好几日过去了,不上朝,不理政事,在家中闲晃静养,看书逗鸟,活脱脱似个纨绔,孟景春却因丁礼官这案子忙得早出晚归。 丁礼官那日能将匕首带上殿,自然是逃过了搜身侍卫的检查,但盘问下来,几个搜身侍卫却无一个是可疑的。这丁礼官在狱中几次试图自尽,都被狱卒及时拦了下来,盘问起来,便是死鸭子嘴硬,怎么都不开口。 孟景春心说这丁礼官平日里在礼部人缘口碑都甚好,若有什么动机的话,也只有一条了—— 要么丁礼官是废太子余党,要么就是其受制于废太子余党,故而在登极大典上闹了这一出。这动机很容易便能推得,想来新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若要丁礼官的命很容易,其所为已是大逆不道,可直接处死。但新皇却将其押入天牢且不让其死,明显就是要牵扯出他背后指使,以及现下尚未挖出来的废太子余党。 这日孟景春带上刑部小吏去了一趟丁礼官府邸,其府中已根本无人,听闻是登极大典前晚便已是该跑的跑该散的悄悄散了,事后来抓人却扑了个空,想必是预谋已久。孟景春从空荡荡的府中走出来,神情有些郁郁,此时却忽有个庞眉白发的老丈拄着拐朝她这边走过来。 这老丈见到孟景春,道:“大人可是来查案的?” 孟景春忙点头称是。 老丈道:“这户人家五月廿一、廿二那两日啊,接连死了两个人呢。” 孟景春眉头一蹙。 那老丈接着说:“这事情有蹊跷啊,必定是人给害死的。这丁大人,膝下四个儿子,接连死了两个,能寻常吗?”若老丈所言当真,这两个儿子被人害死,难道是警告与威胁?若不行刺杀一事,便要杀他其余儿子? 孟景春欲详问,那老丈却不再多说,拄着拐杖步子蹒跚地走了。 她回府时已是很晚,肚子还饿着,因为案子的事情有些心烦。即便这样早出晚归,严学中竟还责她怠工,说她办事太慢。 孟景春刚进伙房,便见沈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活脱脱如一尊佛。 “相爷这么晚坐这里做什么……”她说着便打开锅盖找东西吃。 沈英冷冷道:“等吃饭。” “哦。”她从热菜架上将还温着的饭菜端上来,端到沈英面前,递了一只调羹给他:“相爷左手会用调羹罢?” “不会。” 孟景春先低头扒拉了一口饭,垫了垫肚子,这才用筷子夹了菜递到了沈英嘴边。 沈英却没个好脸色,别过头道:“饿得没有胃口了。” 孟景春便将筷子收回来,将菜吃掉,说:“不会啊,做得挺好吃的,很是开胃呢,相爷好歹吃一口呢,不吃会饿的。” 沈英心中略略气着,被她这无所谓的口气这么一噎,更是觉着难受,语气却还是端着:“不吃了。” “恩,那我先吃了。”孟景春已是饿昏了头,埋着脑袋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沈英不高兴。 孟景春似是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相爷还是吃些罢,别耍性子了。” 她伸过手指头:“拉个勾,我明日肯定回来得比今日早。” 沈英蹙眉看看她伸出来的小拇指,又略略别过脸,语声淡然:“你昨日便说过这话,我已是不信你了。” “那要怎样才信啊?”孟景春将手收回来,很是无奈地苦了张脸。 沈英见她这样,脸上陡然间浮了一丝笑,却转瞬即逝,不教她看见,仍是摆回那张不满的脸道:“你态度不对。” ☆、【五六】迟迟归(上) 孟景春念在他是病号的份上,故而也迁就着,语气好得很:“那要怎样的态度才合相爷心意……” “先喂我吃饭。” “咦,相爷不是饿过头没有胃口了么?”孟景春说着又低头扒拉了一口饭,“再者说,我方才喂相爷吃的时候相爷连头都扭过去了,摆明了是不想吃呢。” 沈英跟赌气似的:“你方才那样敷衍,我吃得下去吗?” 孟景春道:“那我先吃完了再喂相爷。”她说罢便继续埋头吃着,吃得很快。 沈英略看不下去,皱眉道:“慢点吃。” 她迅速吃完,搁下筷子:“我怕相爷饿死才吃这么快的。”说着便起身,将椅子拖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来,舀了一勺子汤,很是像模像样地递到他嘴边:“相爷先喝汤。” 沈英很受用地喝了一口汤,却略略嫌弃地说:“有些咸。” 孟景春便拿过饭碗挖了一小勺饭递过去:“相爷吃口饭。” 沈英吃完仍是有些不满意:“有点干。” 孟景春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沈英忽然道:“怕我饿死你还回来得这样晚?” 孟景春也不抱怨,只说:“事情不做完没心思回来。再者说,相爷找旁人喂不就行了?不想饿死,总有办法的。” 沈英被她给噎了一噎,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别过头去:“反正我不高兴。” 她何时见沈英这样将喜怒哀乐悉数都挂在脸上过,便觉着不对劲,立刻伸了手过去,试试他额头的温度,又摸摸自己的额头,说:“不烧的啊。” 沈英依旧将头偏在另一边,也不看她,转瞬便岔开了话题:“哎……你会不会嫌我老。” “诶?”孟景春闻言境愣了一下,老?她好像想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况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八岁,样貌体态均很年轻,又怎会生出这般患得患失的念头来…… 孟景春抿了下唇,将两只手都伸过去,捧着他的脸将他的头转过来:“相爷虽然位尊年长……” 她话还没说完,沈英便略略瘪了嘴道:“果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80 然还是嫌我老。” “但是!”孟景春目光盯着他不放,“相爷现在就跟个小孩子似的,我还嫌相爷不懂事呢!” 沈英抬起那只一直垂在桌下的左手,忽然伸过去轻捏捏她的脸:“委屈你了。” 温软语气一下子捶中孟景春的小心脏,她稍稍扭头轻咳一声:“看来相爷今日真是发热了,得吃些药。” “不烧。”沈英看着她,道:“让你忙成这般,且没名没份地跟着我,的确是委屈你了。” 孟景春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浅呼了口气,良久才说:“不要紧。” “小骗子。” 孟景春将手缩回去,鼓鼓腮帮子,不服气地说:“才不是。” 沈英上身忽然前倾,直接靠了过去。孟景春上身坐得挺直,任他靠着,抬手轻拍了拍他后背。唔,真想这样一直抱着呢,若不是天气太热的话。 沈英轻嗅她发间淡淡青木香,心中更觉怅然。孟景春却开口说:“我今日在外跑了一天,出了一身汗,相爷别嫌弃汗臭味。” 沈英仍是靠着不动,过了会儿说:“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孟景春随即便回道:“江州啊。” “带你去个更远的地方,你要去么?” “哪里?”孟景春问出后便立刻想了一下,又紧接着问:“楚地?” 沈英先是沉默,最终是应了一声。 孟景春暗吸一口气:“相爷要回家么?” “是……”沈英做这个决定似是思虑了良久,又说:“且我想带你一道回去看看。” 孟景春心说好是好,可……现下又岂是说走就能走的?楚地来回至少一个多月,若要再住上一阵子,怎么算也不会少于两个月。且这会儿,又岂是能脱得了身的时候…… 她正琢磨着,沈英已是不急不忙地开口道:“不必担心时日不够,我现下受了伤,暂可不回朝,至于你那边的事,我方才已同严学中说过了,告假两月亦不碍事。” 孟景春心道严学中这个人怎能这样?一面责她怠工,一面这么轻松地答应让她告假,是变得有多快?! “只是——”沈英自己亦是坐正,看着她的眼道:“这样一来,行路便非常赶,会很辛苦。” 孟景春唇角绽了一笑:“要什么紧,京城好闷,难得出个远门,应该是高兴还来不及,还怕路上的辛苦做什么?” 沈英轻拍拍她的肩:“早些去歇着罢,你将大理寺的事做个交接,其余事情我会准备好,这两日便出发了。” 孟景春只用力点了点头。 她自然知道到这个程度意味着什么,且恐怕现下连严学中沈时苓都已经对他们的事清清楚楚,只有她一个人还天真以为瞒了一众人。 与沈英一同回楚地,是解他的一个心结;对于自己而言,亦是意味着重新开始另一个里程。 ****** 丁礼官的案子被严学中亲手接了过去,孟景春手上一些零零碎碎的案子也基本已了,她与同僚只说家中忽然出了些事,得赶紧回去。本朝本就重孝道,同僚听她这样讲,还以为她家老人出了什么事,便也不多问。 她将手上这些事情处理完,沈英那边也已是准备妥当。 临出发前一晚,孟景春却忽然被沈时苓喊了过去。 沈时苓单独在卧房与她相见,竟也不再拐弯抹角,径直道:“阿英的伤似是伤口很深,不容易好,路上不要让他太累。” “诶?”孟景春先是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却突然想到些不大好的事情,脸登时一红,忙说:“不会的不会的。” 沈时苓轻笑了笑,然这笑意却转瞬即逝。她又道:“我爹与阿英的关系很微妙,这么些年过去,再相见虽未必会再吵,但总不会太自然,你多劝上一些也好。” 孟景春鼓足勇气问道:“不知相爷当年是为何离了家……” 沈时苓回她:“理由其实很简单,我爹以前做的生意不是什么正经生意,阿英从小念书念出了骨气,自觉十分羞耻,一气之下便离了家。他走了这么些年,从不再问家里伸手。即便当年三元及第风光无限,也与家里没有什么关系,几乎已断了往来。我父亲这个人拗脾气,别人做的傻帽决定从不肯劝一句。阿英亦执拗,且他其实脸皮薄得很,别看现下装得一副波澜不惊的厚黑样子,其实仍旧很容易不好意思。他现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回去一趟,你功不可没。” 她顿了顿:“说起来这事情还要谢谢你。” 孟景春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我,什么都没有做呢……” 沈时苓淡笑:“你与我不必不好意思,阿英以前的寡情模样我是知道的,可他见了你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我母亲一直担心他会孤苦一辈子,若这次见到你一同回去,定是要乐得睡不着的。” 孟景春抿了抿唇,被她说得越发不好意思。 沈时苓语速渐渐慢下来:“我母亲很喜欢吃芙蓉楼的八格点心,以前阿英还未离家时常买与她吃,后来阿英离了家,母亲便再未吃过,怕伤心。” 孟景春自然听出她这话中的意思,低着声回:“届时我会买的。” 沈时苓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又道:“至于代悦那丫头……你文章写得那样好,自然是读了许多书。那丫头是个书呆子,你应是能与她谈到一块儿的,只是代悦这些年未见阿英,虽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时时刻刻缠着,但估计也少不了会烦他,你多担待。” 孟景春只顾着点头。 沈时苓起了身,看看她道:“你总不能一直穿这身男装罢?这个样子去见我母亲,她会被吓着的。” 孟景春连忙跟着起了身。 沈时苓走过去端了托盘过来,迅速将她打量一番:“估了一下你衣裳尺寸,前阵子便让人做了两套,虽算不得华贵,倒也是得体的,你试试看罢。” 孟景春已是十几年未穿过女装了,她看了一眼托盘上那两套衣服,深吸一口气伸手接了过来。 “就在这里换罢,不妨事的。”沈时苓说着便往妆台那边走去,“听阿英讲你十多年未着女装,想必也只会简单将发束起来,今日便教教你罢。” 沈时苓今日这般,倒教孟景春有些受宠若惊。她笨手笨脚地换上女装,对着镜子瞧了瞧,竟觉着有些别扭。沈时苓看她一眼,笑道:“看样子挺合身,这时节穿兴许有些热了,但楚地没有京城热的,穿着应是刚好。” 袖口紧窄,低低的交领露出一截雪白的里衬,宽带系束,更显腰身纤细。 她在妆台前坐下来,沈时苓手脚很是麻利地替她梳了个楚地未出阁少女常见的发式,便问:“学会了么?” 孟景春似乎丝毫不怀疑自己的悟性,自觉已领悟,便点了点头。沈时苓看看她一张脸,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81 说:“太素净了,但你肤色白,不必再上粉了,反倒俗气。”她说着给她画了眉,轻扫了些许胭脂,又打开盛口脂的小瓷盒,轻蘸少许替孟景春妆唇。 孟景春任由她作为,末了沈时苓道:“这样应当就可以了,我母亲会很欢喜的,站起来我看看。” 孟景春很是乖巧地起了身。 沈时苓瞄到她胸前:“你难不成还裹着缠胸布?” 孟景春登时有些脸红。 沈时苓叹道:“这东西还是少缠为妙。” 孟景春忙应了声。沈时苓看了一眼外头:“时辰不早了,回去好好歇着罢,明早便要赶路了。”她又看看桌上托盘,道:“另一套衣服我让下人放你包袱中便是了。” 孟景春微微低了头,语声低柔地道了句“多谢长姐”便识趣告辞。 她走到门外,在廊檐下站了会儿,灯笼随夜风摇摆,地上的影子也一动一动的。她脸上红晕消了消,想起沈时苓方才说的一些话,心中竟隐隐有些压力。 她听到脚步声,便偏过身去。沈英正朝这边走来,看到廊檐下站着的孟景春,借着灯光瞧清她脸上淡妆及这极显腰身的女装,竟直接愣住了。 ☆、【五七】迟迟归(中) 然沈英这愣怔神色却是转瞬即逝,他随即轻弯唇角,语气很是淡定地开了口:“等我?有事么?” 孟景春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是站在他卧房前的走廊里。她前后看看,解释道:“方才长姐给了我两套衣裳,便换上看看是否合身,天有些热,我刚出来,吹会儿夜风。” 沈英只轻应了一声,却说:“颜色花样似乎略老了些,你不过才二十岁,何必穿成这样。” “诶?”孟景春低头看看,她倒是觉着挺好。 沈英趁她低头这会儿又迅速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略略偏过头,不急不忙道:“那丫头果真只舍得给严学中花钱,给你做这身衣裳,恐怕也就花了一两银子,就让你高兴成这样子?” 孟景春心道一两也是不少了,她看了一眼沈时苓那屋,小声道:“这衣裳好歹是长姐的心意啊,何况我也很喜欢……” 沈英往前走,淡瞥她一眼:“没见过世面。” 孟景春瘪瘪嘴,立时跟上去,沈英道:“你跟着我莫不是知道我房里有一橱子衣服?” “诶?”天地良心,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根本一无所知的。 沈英已是径自开了门,掌灯走到一个衣橱前,当真似个纨绔一般,同孟景春道:“随便挑。” 孟景春将头探过去,看着一愣,叹道:“我只看到了好多银子。”那衣橱内少说堆了有二三十套衣裳,且全是女装,伸手一摸,都是好料子。 沈英往椅子里一坐,懒懒说:“你若是看哪件顺眼了,往后就专找那个裁缝做,也省心。” “这……”孟景春指指那橱子里的一堆衣裳,“都是不同的裁缝做的?” 沈英说话仍是一副见惯了大风浪的败家纨绔样子:“虽说京城的好裁缝就那么十来个,但指不定你口味独特,喜欢什么偏门左道的,不如一人做一件看看。” 孟景春复转回身去看那橱子里的衣裳,托着下巴很是严肃地问道:“相爷何时找人做的?” 沈英摸过桌上一本书,像模像样地翻开一页,淡淡说:“也就这阵子罢,事太多,记不清了。” 孟景春心底里“哼”了一声,随即又问:“相爷如何知道我衣服尺寸的?” 沈英瞟她一眼:“不是看过么?” 孟景春被他给噎了一下,想想又道:“我穿衣服素来无所谓,再者说,等我回了京,往后也极少有时日能穿到这些,不是破费么?” “有什么破费的?”沈英暗自嘀咕一声,又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你多做一件衣裳,我便少做一件,算起来还是一样的。” 孟景春心说这样子也叫节俭?什么逻辑嘛。 沈英又道:“在外不能穿,家里总能穿的。”说罢招招手,让她过去。 孟景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走过去。站半天,沈英却不吱声,又翻了一页书过去,良久抬头看她一眼:“给我倒杯水。” 沈英近来借口有伤,说右手动也动不得,并声称已失去自理能力,处处要人服侍,很是难伺候。 孟景春很是好脾气地给他倒了杯水,沈英抬眼看她,道:“你不试试么?” “试什么?” “衣裳啊。” “不试了。”孟景春拒绝得斩钉截铁。 沈英不说话,将书放到桌上,左手搭上了她的宽幅腰带,道:“你束得这么紧做什么?” 孟景春忙挪开他的手:“据说束紧了显腰身。” 沈英瞥她一眼:“不会喘不过气么?” 孟景春忙道:“不会不会。”她瞥一眼沈英现下这模样,连忙笑嘻嘻地往后退了两步,弯了腰道了一声:“我先回去了,相爷趁早歇着。” “你这就走了么?” 孟景春已是快走到了门口,赔笑道:“我是为相爷好。”说着便赶紧出去,将门给带上了。 她在外面背靠门站着,深吸一口气,脸上却是浓浓笑意。夜空中月亮将圆,真是好夜。沈英方才只松松垮垮套着中单,身上气味十分好闻,她若再待下去,指不定也会对他做出什么禽兽的事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第二日就要出远门的缘故,两人晚上均未睡好,早上起来精神萎靡不振的。餐桌上,沈时苓看看他们两个,说着风凉话道:“仗着年纪轻胡来是没好处的,以后恐会追悔莫及。” 沈英不理她,孟景春则红着脸埋头吃饭。沈英开口道:“没人喂我怎么吃?” 沈时苓瞥他一眼:“你左手也折了么?” 沈英回得很是理所应当:“我左手使不利索。” 孟景春默默拿过他面前粥碗,挖了一调羹粥递到他嘴边:“粥不烫,相爷赶紧吃罢。” 沈英很是受用。 严学中坐在对面迅速吃完早饭,起了身:“夫人慢吃,沈大人孟评事亦慢吃,我先走一步。” 待严学中走了,沈英才瞥一眼孟景春道:“哎,你果真不是伺候人的料啊,瞧这手拿调羹都拿不稳。”他说罢伸手将那调羹从她手中拿回来,低头兀自吃了起来。 孟景春默默侧回身捧起自己的碗,唔,小心眼的相爷这是在刺激严学中么? 两人吃完了饭,牛管事前去确认先前准备的行李都已搬上了车,便出发了。 孟景春坐在马车中,挑开车窗帘子,看着外面道:“等再回来时,京城都快入秋了罢。” “恩。”沈英轻应一声,仍是靠车厢看着书,又与她道:“将底下藤条箱里的折子拿给我。” “折子?”孟景春俯身将那藤条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82 箱拖过来,果真从里头捡出几本折子来递给他。 她还以为沈英当真是不理朝政,还奇怪他怎么如此放得下,没料全是说说而已。她不禁问道:“相爷这一路莫非还有事要办?” 沈英回得懒懒:“算是罢。”他翻看折子:“要办一个人,还要再请一个人。” 孟景春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沈英头也不抬:“前阵子有地方官往上递了折子,说湖州州牧廖鑫兴建宅邸,即将落成时,有风水先生与他说那宅子有凶气,若即刻搬进去,必定会有人死在那新宅中。廖鑫不免惴惴,故而问那风水先生要如何化解这凶戾之气,风水先生便告诉他,让路上冤鬼去替。这廖鑫便令家中奴仆杀了个人,将死人拖进了新宅,当冤鬼消灾。” 孟景春好歹在各色案子中摸爬滚打了一年多,自然不觉得奇怪,让她觉着有疑处的,是这案子怎么也不应该轮到沈英去管。 按常例,应当由监察御史接下案子并亲自去查,若确有其事,该怎么办便怎么办。但现下沈英倒摆了一副监察御史的样子,居然要去捉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官? 她想不通,便索性问了他为何。 沈英继续看折子,只轻描淡写地回她:“顺路。” 孟景春瘪瘪嘴,他总这个样子,事关公务,便说得轻飘飘的,似她很好糊弄一般。她哈哈气,忽地扑过去挠他。沈英左手还攥着那折子,另一只手却不方便动弹,只好任由她挠。 他忍了忍,最终还是笑出了声,求饶道:“莫再挠了!” 孟景春离他很近,爪子就哈在嘴边,随时都会再挠回去的样子。沈英怕了她,只好老实交代:“这案子是办廖鑫的一个由头,只要将他拘起来,便能扯出许多事来。” 孟景春微微眯了眼:“难道,办廖鑫也只是个由头?” 沈英伸指戳戳她额头:“这会儿你倒是聪明了。”又接着道:“办了廖鑫,他后面的人便能扯出来,找个理由全给下了,然后便了事了。” 孟景春听闻过廖鑫此人,她稍稍琢磨了一番,小声道:“难不成……后面的人亦是废太子余党……” 沈英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话不宜乱讲。” 孟景春想着却略有些心凉:“那个人如今已上位,难道还要赶尽杀绝么?” 沈英听她这样讲,忙安慰她道:“廖鑫任湖州州牧这些年胡作非为,百姓深受其苦,也该是时候揪他下来了。至于他身后的人,亦是助纣为虐多年,如今在朝中又任要职,现下不过是……清理而已。” 他虽这样说,心中又岂不知帝王心难测,即便他现下尚能与新皇说上几句没分寸的话,可焉知哪天他便会翻脸。 孟景春如今对这些事的体会渐深,便也不往更深处去探究,终归是怕谈多了瞎担心。她舒了口气,问:“那大约要在湖州待几日?” 沈英只伸出了一根食指。 “一天?”查什么案啊?去喝茶的吗? 沈英挑眉看她:“我不过是去镇镇场子,监察御史亦是快到湖州了。” 孟景春连忙缓口气,从他身上爬起来,捉了他右手道:“胳膊上的伤口还疼吗?” 沈英有些发虚道:“恩,挺疼。” 孟景春却不为所动:“相爷好会装……” 沈英辩驳道:“我哪里装了?你能装得这般像么?” 孟景春忽然蹙了眉,斜睨他一眼:“相爷那右手当真不能动么?” “疼啊,当然不能。” “才不信。”孟景春换了个坐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便开口问道:“方才相爷说,办一个人,还要再请一个人,那……要请的那个人,又是谁?” 沈英脸上陡然间浮了一丝淡笑,语声却有些怅然般地回道:“一个年纪已不小的……女人。” ********* ☆、【五八】迟迟归(下) 孟景春闻言先是一愣,后连忙又说:“哦?请去哪里?” 沈英低头继续看折子:“京城朝堂啊。陈相恐怕也快致仕了,陛下自然要趁时机要换上自己的人。” 孟景春略惊:“可女子竟也能……?” 沈英抬眼看她:“楚地名臣董肖佚,不知道么?” 孟景春摇摇头。 沈英不由想起一些旧事,语气却轻描淡写:“外人只知董肖佚是个宠臣,似乎倒没几个知道董肖佚是个女人。” “诶?”孟景春闻言,觉着很不可思议。 沈英瞧她这神情,道:“你能女扮男装抛头露面做京官,董肖佚扮男装做官便觉着惊奇了?董肖佚做官那年,你才几岁……我算算。”他稍顿,很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你才六岁,还是个小毛孩子。” 他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一下,低眼看道:“估计也就这么高,小豆丁似的,字都认不得几个。” 孟景春鼓鼓腮帮子,干脆倚小卖小:“那么,这位董大人今年高寿?” 沈英回道:“二十九了。” “才……二十九?”如此算来董肖佚十五岁就做官了!好厉害!孟景春迅速反应过来,道:“相爷那时还在楚地罢?” “恩,还在。” 孟景春试探性地问道:“那相爷认识董肖佚咯?” “认得。”沈英将折子搁在一旁,补充道:“很早前一起念过书。” “长得好看么?” “挺好看。” 孟景春笑笑:“相爷喜欢么?” 沈英倏地坐正了:“我疯了吗我喜欢她?” 孟景春眯眼看他:“相爷方才的神情分明是有故事的样子……” 沈英忙摆摆手:“没有的事,你不要乱想。” 孟景春一脸淡定,想了想又道:“新皇先前在楚地推行女学,可是为了让董大人名正言顺地做官?先是女子可以入学,随后是女子可以为官,这样董大人便能以女子身份继续在朝中行走……如此一想,之前新皇在楚地突然推行女学似乎有了理由。” 沈英却与她道:“这些事,心中想一想即可,不必说出口的。” 他这样回她,孟景春便更确信其中的关系。看来新皇和这位董肖佚大人之间,似乎是有很多故事。 若新皇真有意让董肖佚替陈相的位置,且希望她以女子身份独当一面,那么举国推行女学就是势在必行,女子做官也将名正言顺。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也莫名其妙沾了光? 沈英当然知道她心中的小九九,瞥她一眼道:“你还想抱着你那几十两年俸的官做几年?” 孟景春回他:“苍蝇虽小也是肉,几十两也是钱。相爷这样说,倒像是钱少的差事便不值得做一般。再者说,我去年考课不错,指不定今年又能往上升一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83 升。” 沈英咳一声,重新拿过折子来:“都混得与董肖佚那样,也不好的。她若再拖几年,生孩子都困难。” 孟景春黑了黑脸,果断地不再理会他。 ——*——*——*——*—— 两人抵达湖州境地时,京中那监察御史竟还未到,可湖州州牧廖鑫却已是跑了。 也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让廖鑫知道了这事儿。廖鑫一得到上面要办他的消息,便连夜收拾行李偷偷溜了,只带走了两儿一女和几个奴仆,其他家眷悉数被蒙在鼓里。 隔日那数十个姨娘知道了此事,商量一番,将家中值钱东西分了,也都各奔了东西。 因此沈英到时,廖鑫府里几乎已没什么人。湖州府衙倒是一片井然,廖鑫在与不在竟一个样子,足见廖鑫平日里压根不管州府事宜。 孟景春瞧眼下这情形,自知是一时半会儿走不掉了,在一旁道:“打草惊蛇,如今蛇跑了,相爷可预料到这点?” 沈英倒是无所谓:“蛇跑了就跑了,让御史台那家伙来收拾残局好了。” 孟景春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还是矜矜业业的沈英吗? 按沈英的逻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廖鑫想跑也是跑不掉的,他这一跑,反倒坐实了罪名,捉住了更好审。何况沈英眼下压根不看重这些事,路上时间有限,他得尽快带着孟景春回楚地。 但孟景春遇上案子不由手痒,何况又是这样容易立功的大案子。沈英见她这样,连忙将她刚刚萌芽的念头扼杀在摇篮里:“你现在是回乡探亲,去江州压根都不必路过湖州,你要是插一脚这案子——别人问起来你怎么跑到湖州去了,你要怎么说?” 孟景春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告假的理由是家中有事……故而她出现在湖州是名不正言不顺,更别说查案了。 沈英好不容易劝她作罢,正打算启程离开,那位监察御史却姗姗来迟。 这位叫蔡恒的监察御史出现时,官袍已是破破烂烂,身上有伤,虽然还努力维持着体面,但实在像是从牢里跑出来的。 他好不容易在驿馆找到了沈英,仿若找到了救命稻草。 沈英看他这模样,问道:“蔡大人怎么了?” 蔡恒哭诉道:“下官刚到湖州境内,便被歹人给绑了,定是那廖鑫指使人做的,下官好不容易方逃了出来,但已是听说廖鑫畏罪潜逃,这得让刑部张榜搜捕他才是,下官……下官还是先回京罢……” 他这话说得没错,嫌犯都跑了,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监察御史,在这儿待着也没用。沈英瞧他这狼狈害怕的模样,心道这般没胆气的监察御史也不知考课是如何过的,他与蔡恒不熟,廖鑫的案子闹出这么大一个笑话来他也懒得再管,便说:“你先上个折子,收拾收拾回京罢。” 蔡恒犹豫半天,可怜兮兮地又同他道:“沈大人,下官已无盘缠,不知……能否……” 沈英急着赶路,也不与他多废话,便很是爽快给了他十两银子:“不必还了。” 蔡恒抬手摸摸眼角余泪,接过那银子:“大人路上还是小心为妙,湖州这带廖鑫耳目爪牙众多,虽然廖鑫已成亡命之徒,但其余党还在,保不准会出什么事。” 沈英自然明白这不是开玩笑,只说:“知道了。”便让驿馆小吏替蔡恒安排屋子。 ——*——*——*——*—— 天色尚早,沈英不想耽搁行程,便去喊醒了孟景春,收拾东西上路。孟景春睡得稀里糊涂,自然不知蔡恒来过,更不知发生过什么事,上了车便接着睡。 这一段路无驿站客栈,只好赶夜路。孟景春白日里睡得太多,入了夜竟睡不着了。时下正直盛夏,湖州这地方晚上却有点阴凉凉的,孟景春坐起来,轻轻挑开车帘子一角,夜风便灌进来,舒爽是舒爽,但在这野外,总有些阴森森。 她连忙将车帘子关好,只听得外面有车轱辘声音,且似乎还不止他们一辆车。她仍是很平静地坐着,听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越听越害怕,犹豫半晌,终是摇醒沈英:“相爷,是不是有人跟着我们?” 沈英看她一眼,警觉地听了听外面的声音。确有两辆车没错,这深更半夜被另一辆车跟着的确有些瘆人,他想到蔡恒说的廖鑫余党,心骤然紧了紧。 孟景春见沈英亦是神色凝重,心中更是担心,小声道:“相爷,万一要是遭歹人了……” 沈英连忙捂了她的嘴,低斥道:“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往后不能说。” 孟景春忙点点头。 沈英估摸了一下时辰,大约再过一个多时辰天便要亮了,而车子那时也该出了湖州地界。他便很是从容地继续躺下睡了,孟景春瞧他这淡定模样,说:“相爷不怕的吗?” “怕?”沈英翻个身侧过来看着她,“天若要人死,怎么躲都死。我不会功夫,这儿没小路,也没个救星,就算真遇着歹人,亦只能自求多福。” 孟景春想想也是,可她睡不着,便继续点了灯百无聊赖地看书。 好不容易熬过这长夜,到了荆州地界,沈英挑帘子看一眼后面,哪里还有那车的踪影,真是一场虚惊。 车子一路行至荆州驿馆时,已经日上三竿,孟景春困得不行,便立即躺床补眠。 沈英到驿馆换了身衣服,便出了门。 荆州遭遇夏旱,已是许久没有下雨,有流民四处乱窜,很是不太平。沈英在街上走了走,又去田中看了看。连篇阡陌,竟都是干巴巴的黄土,颗粒无收。他深叹口气,便又折回城中,往荆州府衙去。 那荆州牧进京述职时见过沈英,这回见沈英竟微服至此地,吓了一跳。 沈英问起荆州旱情如何,荆州牧答得极为敷衍。沈英又问起赈灾粮食是否已运到,荆州牧忙点点头。 沈英脸上丝毫不见笑意:“那为何我只见流民,不见粥棚?或是州牧大人不知在哪个偏僻角落里搭了粥棚赈灾,而流民找不到?” “还、还未来得及。” “荆州三年一大旱,朝廷拨过多少银子让你兴修水利?今早我来之前去田埂上走了一趟,真是看不出来这兴修水利的钱银都流到哪去了。”他虽这样说着,语气却在控制着,虽有责问的意思,却并不咄咄逼人。 然荆州牧此时背后却已是冷汗直冒。沈英时间不多,也不想与之废话太久,末了只撂下一句:“陛下是从楚地走出去的,荆州挨靠楚地,他有多清楚荆州,你心中应当有数。别到时让御史参上一本,可就不只是我今日这样问问了。” 荆州牧忙不迭应道:“多谢沈大人提点,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空话是没用的,这些流民一旦去了别的州,就算御史台不参你,荆州的邻居也会随时参你一本。”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84 荆州牧还在哈腰称是,沈英却已是抬脚走了。之前先皇多年囿于京城,各地方旧吏老臣明着一套暗着一套,远一些的地方朝中根本是顾不到。表面上一派海晏河清百姓富足的壮丽图景,可撕开这层皮,却发现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新皇有抱负有雄心是好事,他想做千古流芳的明君,同样要付出实打实的努力。光沈英这样走马观花似的看一圈是没有用的,吏治亟需整顿,体制内得要清洗,该换血时亦不能留情面。新皇酝酿着改革,也不知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沈英离了荆州府衙,已是下午时分,又回到驿馆时,天色左近,漫天晚霞。 然孟景春却不在驿馆中。 他四下找了找,又问驿馆那小吏:“可见那位小书僮去了哪里?” 孟景春为图方便,在外扮就作他书僮的模样,一路蒙骗了无数人。 那小吏道:“好似是中午时出去了,也未说做什么。” 沈英心中一阵不安,中午出去到现在还未归?若是饿了去吃个东西也不至于拖到现在啊。 又等了半个时辰,天色越发暗,孟景春却依旧未归。沈英心中不免惴惴,生怕出了什么事,问那小吏:“可知往哪个方向走了?” 那小吏指指北边,又指指南边,末了说:“恩,应是往南边去了。” 沈英又问:“南边大多是做什么的?” 那小吏抿了抿唇,回说:“说起来,这南边似乎不太平呢。这阵子流民多了起来,下官见那小书僮穿得整整齐齐,一身的好衣料,临走前还乐呵呵地将钱袋子揣袖兜里才出去的,难不成……”他吸了一口气:“应是不会罢?南边那地方哦……” 他这最后一句感慨还未来得及说完,沈英已是转身匆匆出去了。 ☆、【五九】九座桥 沈英一路匆匆往南,已是走到南市。夜晚即将到来,晚风转凉,长街上饥肠辘辘的流民成群结队地游荡着,街道两旁的铺子早已关了门,只有寥寥几家出了灯笼,让这街道看起来不那么死气沉沉。 他越往前走越着急,孟景春人生地不熟,认路本事又差,保不准走岔了路,连驿馆也找不着。但想想又觉得不应该,孟景春不是哑巴且脑子又不笨,就算走错了路,问一问也是能回去的,不至于到这个点还在外面瞎晃荡。 念至此他越发担心,将南市都走了个遍,却毫无头绪,顿觉大海捞针。他走到头,背后已急出一身汗,嗓子眼都快冒烟,这般找下来竟如漆黑深夜中寻物,毫无所获。 他竟也有这样寻找一个人却怎么也找不到的时候,心急如焚却手足无措,担心出事,担心再也见不到。他回头找去,这样焦急又绝望的情绪不断地被放大、攀升,快要将人逼疯。 忽看到一人从巷口拐出来,身形竟像极了孟景春,他快步追上去,那人却回头看了他一眼,匆匆避开。街上人烟越发稀少,沈英简直要急疯,他匆匆赶回驿馆甚至都打算去州府衙借人,却见孟景春站在大门口的灯笼下着急地张望,似是在等他。 他步子一顿,竟恍了一恍,三两步迅速走过去,也顾不得其他,便将孟景春按进怀里。孟景春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汗味,很是歉疚地低声道:“我回来晚了……我错了。” 沈英一颗紧揪着的心忽地放下来,竟一下子有些吃不消,他松开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一番,闭眼暗吸了口气,努力缓了缓心神,也只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下午孟景春起来时饿得很,便出去找吃的,结果找了半天也未见有什么铺子开门。后来自觉有些发热,嗓子疼得厉害,像是感了热伤风,便又去北街寻药铺抓药。没料最近荆州这地方许多人都去邻州投奔亲戚了,找半天也找不到一间开着门的药铺。 眼看天色不早,她便昏昏沉沉往回走。然她刚回到驿馆,便已听那驿馆小吏说,沈英出门往南街找她去了。 她怕出去找他反会与他再错过,且想想他若是找不到,也应该就立刻折回来,却没料在这门口一等便是两个时辰。等到月上中天钟鼓声响起,他迟迟不回,一定是找得很着急。 孟景春想着想着竟有些难过,看看他奔波疲惫的样子,忽觉许多事根本不忍细想。在京城尚可能在回家路上遇着危险,又何况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漫漫旅途之中。天下之大,世事纷杂,能将两个人分开的因素与力量数不胜数。若现下/身边没有了另一个人会怎样?孟景春想都不敢想。 沈英深叹一口气,与她道:“进去罢,瞧你精神不大好。” 今日他找她,孤薄的一人之力面对这浩繁人世还是体会到了深深的无力感,所幸——她没有事。 ——*——*——*——*—— 孟景春这热伤风拖了好些日子,路上又不能好好歇着,便硬扛着。沈英看不下去,说再过几日便能到楚地,也不急这几天,不如先养好身体。 孟景春死鸭子嘴硬,偏偏不肯,抱着包袱就往马车上钻,说多睡睡便没事了。沈英拿她没办法,只好继续上路。她路上吃的少,加之又病了一程,整个人竟消瘦了一圈,沈英看在眼中,俱是心疼。 况且临近故里,他又有些心怯。百感交集,个中滋味只能默默咽。 那一日天色略阴,孟景春在驿馆换上女装出了门,迎面而来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她这才体会到沈时苓向她简单提过的楚地夏天,不太热,穿她身上这衣裳应是刚刚好。 沈英也是起了个大早,在走廊里遇见她,停住了步子。 孟景春问:“据闻这就快到家了是吗?” 沈英没出声,点了点头。 孟景春又问:“还有多少路呢?” 沈英回她:“还有九座桥要走,走过这九座桥,便到家了。”他稍顿:“你身子好些了么?走回去需得大半天工夫,不知你吃不吃得消。” 孟景春面露笑意:“当然吃得消,我身子全好了,昨日还吃了好多,胃口也回来了。” 沈英淡笑,转身去吩咐那马夫将大件行李送到城中某地,便又折回来,与孟景春道:“我们走罢。” 孟景春隐约能猜到他执意要走回去的用意。即便归心似箭,这最后一程路却担着十余年一个愤然离家的游子心。其中懊悔惋惜与想念,好像只有这样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回去,才不至于觉得最终的相见太虚无。 如沈英所言,从驿馆走到城中,的确要过九座桥。孟景春走着走着,竟觉着绕了弯路,为什么非得走桥不可呢?她有些纳闷。 先前出门时信誓旦旦说自己体力没有问题,可她才走了近两个时辰,便已经累得不行。 沈英瞧她这样,也不多说,径自蹲下来,拍拍自己肩背,打算背她。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85 孟景春亦不客气,提了小包袱便爬上去由他背着。她本就不重,路上又清减了一些,沈英便说:“回去吃胖些罢。” 孟景春摇摇头:“不行,胖了穿这身衣服就不好看。” 沈英回得很大方:“重做就是了。” 孟景春道:“我很勤俭的。”说着很是无聊地轻捏了捏他耳廓:“相爷累不累?” 沈英抱怨:“手不要乱动,包袱晃来晃去地眼晕。” 他背了孟景春一程,又过了一座桥,快到城中时,孟景春死活都要下来自己走。沈英闹不过她,便放她下来,孟景春赶紧凑上来,很是殷勤地替他擦擦额上鬓角的汗,绽了一张笑脸问道:“相爷知道芙蓉楼在哪里吗?” “芙蓉楼?”沈英先是一愣,一些旧事忽然就涌上心头,忙问她:“你如何晓得这城中有芙蓉楼?” 孟景春脸上笑意不减,歪了脑袋说:“想知道总有办法知道。”她又道:“我想去买些点心,总不能空手上门罢。” 沈英看着她这笑脸竟有一丝恍神。知道她不笨,许多时候也算得上通透,却也未想到她这般心细。 他忽有些尴尬地别过脸,装腔作势道:“我走那年芙蓉楼似乎就在北街,也不知这些年过去,是不是搬了。” “唔,那不要紧。”孟景春眼见旁边一个纸铺,立时走过去笑意盈盈地问人家:“老丈,可知做点心那芙蓉楼还在北街吗?” 老丈听她这样问,以为是久未归的游子,便淡笑着回她:“没有搬过呢,还在,还在。” 孟景春作揖谢过,脚步轻快地走到沈英身旁,拽过他胳膊便往北边走:“人说没有搬呢,相爷瞧这世上许多东西,过了十多年也不会变。” 纵然你走了十余年,可芙蓉楼还在,血亲情缘亦不会改。所以——你又何必羞愧得不好意思。 孟景春拽着沈英去芙蓉楼买了八格点心,长条盒子,分了八格,放着各色点心,寓意圆满。孟景春很是心满意足地抱走那盒子,似是抱着宝贝一般,跟着沈英往府里走。 到一路口时,沈英忽停下步子暗吸了一口气。孟景春先是看他一眼,又看前面不远处那大门,也是愣了一下。 沈宅在楚地都城华阳城东侧偏南,沈家又是华阳首富,宅邸自然豪奢。别说是沈英,孟景春此时见了这宅子也有些却步了。 她并不爱这样的高门深宅,总让人觉着闷气。已近黄昏,正是门房家丁换班时,沈英握过孟景春一只手,说:“怎么办呢?不喜欢也要见的。” 孟景春便老老实实跟着他,单手小心翼翼地抱着那点心盒。 门房见有客来,便很是客气有礼地问他们是否有拜帖。 沈英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不急不忙递过去:“拿去给夫人。” 那家丁是个愣头青,接过那玉佩还发了会儿傻,随即回过神,便匆匆忙忙往里面跑了。另有家丁招呼他们在门房喝茶,孟景春客客气气地接过茶盏,伸长了脖子往里探,里头却一点动静也无。 她又偏头看一眼沈英,只见他喉结轻滚,虽在喝茶,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大约能猜中他几分心思。她伸手过去握了握他的手,正欲安慰几句,刚那门房家丁却登时冲了进来,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忙对着沈英作礼道:“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少爷回来,夫人正在佛堂呢,请少爷现下过去。” 孟景春咽了咽沫,竟有一些紧张。沈英起了身,由那家丁引路,不急不忙地往府中佛堂去。 十余年过去,家中变化巨大,他甚至都已不认路。 到了那佛堂门口,门却关着,孟景春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敲门,却见沈英已是噗通一声在门口跪了下来。 她站在一旁看着忽怔忪,那家丁亦是一愣。 “不孝儿沈英,回来了。” 屋中并没有什么反应。 “母亲若不想见我……”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那门却缓缓开了。沈夫人站在门口,脸色平静非常:“怎么?不见你你便又要走了?” 沈英深跪下去,额头已贴着冷冰冰的青砖地,却一句话也没有。 “起来罢,别装腔作势的。”沈夫人微微偏过头,口中说的却是:“听说你在京中一路做到了丞相,虚与委蛇的演戏本事自然不差的。” 她又看到抱着点心盒呆愣地站在一旁的孟景春,略惊讶地问沈英道:“你成亲了?” 沈英却回:“还未。” 沈夫人迅速打量了一番孟景春,竟不理深跪在地的沈英,同孟景春道:“你叫什么?” 孟景春陡然间回过神,一时间竟有些语无伦次:“孟、孟景春。” “哪里人?” 孟景春定定神:“京城人氏,在江州住了十余年。” “尚未成婚便跟着他跋山涉水到这楚地来?”沈夫人叹一声,“这小子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死心塌地。他素来无情,你这样很亏的。” 她随即招了招手,示意孟景春过去。 孟景春摸不清楚她意图,便老老实实抱着点心盒走过去,跟着她进了屋。 沈夫人回头瞥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沈英,竟将门给关上了。 孟景春紧张得手心冒汗,双手捧着那点心盒子递过去。 沈夫人看到那八格点心盒,即使装得再无所谓,此时心中却有些泛酸。她敛敛神,只说:“放着罢。” 孟景春便一言不发地将那点心盒搁在案上。 沈夫人回了神,又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忽然开口问道:“你父母知道你跟来么?” 孟景春暗咬了咬唇,声音越发低:“家父家母……已不在了。” 沈夫人忽轻叹一口气,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好。沈时苓在家书中只说沈英会带一女子回家,其余信息却一点也不肯透露。 沈夫人见她也是识礼之人,心道旁的一些细枝末节,往后也可慢慢再问,便也不吓唬她,和颜悦色地问她:“走回来的么?” 孟景春甚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又问:“走了许久罢?觉着累么?” 孟景春不敢抬头看她,低着头小声回说:“早晨从驿馆走的,只大半日工夫,还好。” 沈夫人只稍稍一算,便问:“他莫不是带着你绕远路,走了九座桥才进了城?” 孟景春忙不迭点点头。 沈夫人忽地偏头看了一眼那门板,心道沈英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楚地华阳城有个习俗不知你是否听过。”沈夫人忽顿了顿。 “诶?” ☆、【六零】娘家人 孟景春这反应落在沈夫人眼中,倒是可爱得紧。 沈夫人道:“新人同走完华阳城这九座桥,寓意长长久久白头到老,即便往后想要和离,那也是不成的。你什么都不晓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86 得,便稀里糊涂地与他走了这九座桥,不怕将来会后悔么?他小小年纪可就十分绝情地离了家,十余年连封家书都不写的。” 沈夫人意指沈英无情,这话贸一听颇有些劝孟景春回头是岸的意思。 但孟景春仍是听出了她这话语中的试探,便说:“无妨。晚辈断不会与沈大人和离,若他哪天要和离……”她倏地止住了声,她本想说的是,若沈英哪天不要她了,就咔嚓掐死他。但一想,在沈夫人面前说这话显得态度有些凶劣,便及时打住了。 她道:“不至于的。” 沈夫人淡笑笑,走过去打开那八格点心,背对她站着,语声也是极无所谓的:“若他哪天敢翻脸不认人,你掐死他就是了。” 孟景春贸一听还被吓了一吓,沈夫人难道能读懂她心思不成,这样的话竟真说出口了。 沈夫人又道:“你娘家没有旁的亲戚了吗?” 孟景春犹豫半天,回说:“没有了。”当时她离开江州,那远房舅舅便与她说再不要回去了,并拿走了她父亲的一本札子,说这些年恩情已了,让她不要再回江州找他们了。那时她初到京城还往江州的舅舅家写过一些信,可从来都是石沉大海,便渐渐也不往上贴了,一年过去竟真绝了交情。 沈夫人将那点心盒子盖起来:“那么谁替你出这个吉贴呢?” 孟景春对嫁娶这些事并不清楚,何况每个地方习俗不同,她竟被问懵住了。 沈夫人和颜悦色,看着她道:“既然九座桥都已走过了,还未嫁娶便要抓紧时间才是。这个月廿六便是吉日,趁早将喜事办了罢。” 这、这么快?! 孟景春还以为至少要等到自己名正言顺恢复女儿身才可以! 沈夫人见她一脸惊讶,反问道:“难道你跟那小子回楚地不是为了成婚?” 孟景春忙摆手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晚辈觉着有些……突然。” “不要紧。”沈夫人很是从容,笑了笑道:“不必觉着不好意思,虽然你娘家已无亲戚,但这边想办法替你操办也是无妨的。” 孟景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沈夫人却去开了门,见沈英仍是跪在门口,道:“不必再演了,指望我一把鼻涕一把泪没戏的,进来说罢。” 她又忽想起什么,问道:“可知今日代悦去哪儿了?” 家丁回道:“二小姐中午去董大人府上讨教学问了,临行前还嘱咐晚饭准备得丰盛些,说要请董大人过府用晚饭。” 沈夫人见天色将晚,便说:“这个点也该回来了。” 随即又与那家丁道:“让宋管事给这位孟小姐在西厢安排一间卧房罢。”她偏头与孟景春道:“先去将行李放下,收拾收拾准备吃饭罢。” 孟景春应声低头走了,跟着那家丁走了一段,这才回过头来瞧了一眼门口,见沈英已是跟着沈夫人进了屋。多年未见,即便心中各色/情绪交杂,想来也有说不尽的话罢。 ——*——*——*——*—— 宋管事从门房听说沈英回来了,高兴地满脸老泪。沈英离家那年,他头发还乌黑,现下都已花白,时光催人老,他都怕有生之年等不到少爷回来了,没料少爷不仅回了府,竟还带了媳妇,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这么些年来,他每隔几日便要去整理一番少爷的卧房,好似少爷还在府中一般。 他见了孟景春,便要领着她往东厢沈英的卧房去,没料孟景春身边那家丁说:“夫人让给这位孟小姐安排一间西厢的屋子……” 宋管事一愣,咦,不是媳妇儿? 孟景春见他诧异成这样,低着声音解释道:“还……未成婚。” 宋管事脸上略略闪过失望之色,他转了身便又带她往西厢走。 孟景春进了沈府西厢客房,搁下行李稍稍喘了口气,宋管事便与她道:“今日我家老爷有些事,不在华阳城中,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二小姐出门去了现下还未回,老夫人方才孟小姐是见过了的。府中人不多,不知孟小姐还有何要问的。” 孟景春一脸尴尬,说:“没有了……” 宋管事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便也不多讲,只说:“等过会儿那边开饭了,会有小婢过来告知孟小姐的。孟小姐先歇着,若缺什么与底下人说便是。” 孟景春忙点点头。 待宋管事出去,她这才往铺着凉席的床上一躺,舒展了一下周身筋骨,望着床帐发呆。 她本就累,竟然这就躺着睡着了。婢女在外头敲了好长时间的门,她才倏地坐起来,揉揉脸,下床对镜子照照,确认没什么大问题,这才开门跟她去吃饭。 沈府宅邸大,为吃个晚饭都得走许久。 她边走边想,也不知道沈英与沈夫人谈得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这些事,她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惴惴。 没料她过去时,已是好几个人在等着她了。 主位空着,那大概是沈老爷的位置,旁边是沈夫人,沈夫人身旁那小姑娘应该就是沈代悦,至于代悦身旁那人,孟景春一想,难道是董肖佚董大人? 按沈英说的她今年应是二十九岁,可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模样,着男装,很是从容。 代悦对面坐着沈英,沈英旁边的位置则空着,孟景春低着头走过去坐下。沈夫人不急不忙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她碗中,笑意盈盈道:“是不是饿坏了?吃罢。” 沈英瞥一眼她碗内,什么也不说,自己拿了筷子去夹菜,却被沈夫人给拍了回来。 沈夫人瞪他一眼:“你吃什么?又不是做给你吃的。” 沈英便默默盛了饭,也不言声,低头吃白米饭。 坐在对面的沈代悦见到兄长回来,心中虽已是雀跃非常,却又得克制着。她抿着唇,笑意淡淡,真真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孟景春抬头看一眼她,却能察觉出那克制的淡淡笑意有多甜。 沈代悦夹了筷菜递到沈英面前的空碗里,语声清甜:“阿兄吃菜。” 沈夫人见这情形,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儿,略宠溺地道:“这家里也就你惯着他。” 沈代悦抿唇笑笑,不急不忙的,看了看孟景春又说:“孟姐姐要与我阿兄成亲了么?” “唔。”孟景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她,“是的罢……” 她这回答好似不情不愿一样。沈英立时抢过话头:“方才不是告诉你这月廿六成亲了么?你何必再问她?” 沈代悦仍是甜甜笑着,望一眼孟景春说:“方才只是阿兄一人之词,我如何知道孟姐姐是否也是这样想呢?” 沈英气势上不输:“我做得了主。” 他这话话音刚落,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董肖佚忽然开了口:“没想到你出去历练了十余年,竟长得退回去了,真还不如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87 以前。” 沈英这回还得请她去京城,又不能如以前一般口无遮拦地回驳她,便只好忍下,继续埋头吃饭。 董肖佚语气虽淡,却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以前虽然顽固不化也算讲一些道理,有时候还愿意服输的。可现在这语气,与那些冥顽不灵霸道得只顾自己想法的老匹夫有什么差别?” 沈英抬了头,看她一眼仍是不说话。 董肖佚忽有了调侃人的兴致,浅浅一笑,作思绪万千状道:“我还突想起一件旧事来。某人还是个总角小儿时,是不是还与当今圣上打过一架?” 孟景春当然明白董肖佚这话中的某人指的就是沈英,听着竟一愣,沈英与新皇打过架?! 董肖佚屈指轻叩了一下桌面,似是恍然道:“啊,理由似乎是争论另一个某人到底是男是女?要我说,旁人是男是女与你有何干系,为这样的事情打架,真是傻透了。何况……”她忽地斜睨一眼沈英:“你那是什么拙眼,笨蛋吗?” 沈英忍无可忍:“董肖佚——” “让我住嘴?”董肖佚上身略往后靠了靠,声音却还是极稳重的,“怎么办呢,你丢人的事太多,说两天两夜也说不完。孟小姐,你想听吗?” 孟景春一个劲地猛点头。 沈英都快要愤然离席了,沈夫人一拍桌子:“你给我坐好。”顿了顿,又说:“有些正经事今晚上得理一理。” 沈英却是没兴致:“明日再说罢。” “明日说?”沈夫人轻挑眉,“你不想娶媳妇了?” 沈英被她噎得只能重新坐好。 沈夫人轻蹙蹙眉,一本正经地开口:“孟小姐娘家人都不在,一个人孤零零的也不是个事。何况哪有这样成婚的?又不是童养媳。” 沈代悦在一旁附和道:“是呢,聘书礼书,还要请人做媒,问吉,过了文定还要纳征……若没有娘家人,这些难道都省了吗?” 沈英嫌麻烦,蹙眉低声道:“择日安床办个酒席不就可以了么?” 沈代悦一脸讶异地看他:“阿兄怎能这样敷衍孟姐姐……” “缺娘家人?”本来都打算开始看戏的董肖佚忽然间又开了口,“孟小姐年纪小,我今年快三十了,快比你长一辈了罢?若不嫌弃,我做你娘家人便是了,你可愿意多认一个姑姑?” 沈英倏地站了起来。 ☆、61 【剧场一】 有次孟妹想说沈小爹当官很资深,话到嘴边变成了:“相爷位尊年……” 结果一个“长”字还没说完,沈小爹挑眉瞥了她一眼。 沈小爹说:“嫌我老?” 孟妹忙说:“不敢不敢,相爷最是年轻眼角连皱纹都没有……” (旁白:其实沈小爹去打了针所以看起来没皱纹都是假象!!假象!!) 孟妹恍然,难怪相爷看起来面瘫,针打多了,恩。 【剧场二】 (本来设定让沈小爹被打板子的,且那时沈小爹尚且不知孟妹是姑娘。然后孟妹心中过不去,就到隔壁照顾沈小爹,给他换药[我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后来孟妹女儿身身份被沈小爹揭穿。 孟妹有次企图对沈小爹上下其手,结果被沈小爹严厉拒绝。 孟妹一撅嘴,理直气壮:“相爷的屁股我都看过,还有哪里我瞧不得的?” 沈小爹气炸。 【剧场三】 有次孟妹被问,觉得沈小爹像什么花。 孟妹说:大概是夜来香?好看好闻的时候都在晚上…… 【剧场四】 孟妹生辰,沈小爹将她捉过去。 给她套了个红手绳,上面串了金子,说给她辟邪防小人。 手绳上有花生,元宝,锁什么的。 孟妹就这么傻乎乎地戴着,结果某日被陈庭方看见。 庭方说:“相爷送你的?” 孟妹:“唔,挺好看的。” 庭方心道:相爷这是将你当小孩子,还送锁片,是要锁住你,实在阴险。 ☆、【六二】死要面子 董肖佚抬头看一眼突然站起来的沈英:“还是这样容易被惹毛的性子你是如何一路做到丞相的?” 沈英忍着,一言不发地重新坐了下来。 董肖佚一板一眼道:“方才这话不是开玩笑,孟小姐不妨仔细考虑考虑,若没有娘家人,往后被夫家欺负了,可没人撑腰的。再者说,沈家到底是华阳城大户,若长媳进门,连基本的礼数也没做到,岂不是被人笑话么?” 孟景春还未来得及回应,一旁沈夫人已然是拍了板:“那便多麻烦董大人了。” “不麻烦,沈夫人不必客气。”董肖佚这才慢条斯理地拿过调羹,打算喝汤。 沈夫人应得如此爽快自然是理由的,她眼中的董肖佚,那是大富大贵的命,好不容易董肖佚肯搭这座桥,这样的关系为何不攀? 于是孟景春便稀里糊涂地接受了“董肖佚成了自己娘家人,且除了宗亭之外她又莫名多了一个长辈”的事实。 董肖佚用完晚饭,也不着急走,待小厮将桌上餐碟全部撤走,竟正儿八经地与沈夫人讨论起婚事来。 沈夫人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自然兴致勃勃。 两人聊得很是来劲时,当事人沈英却起了身:“你们慢慢商量罢,我赶了一天路,先去歇着了。” 孟景春见他起身走了,正要一起出去,却被沈代悦给轻轻握住了手腕。沈代悦说:“孟姐姐再坐会儿罢。” 孟景春便只好眼睁睁看着沈英走了。 董肖佚瞧她一眼,语声淡淡地打趣她:“舍不得了?” 孟景春忙摇摇头。 董肖佚又道:“在京城时你大约没见他这般吃过瘪罢?” 孟景春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大多时都是她吃瘪啊,沈时苓到府里之后,他俩便一道吃瘪。 沈代悦插话道:“阿兄做到丞相的位置,想来在京中也是如鱼得水很会做人才是,回来却还是老样子呢。” 董肖佚却道:“京城官场那男人扎堆的地方,他自然是混得好。若是同女子相处,他不行的,不与女子讲条件,不与女子斗嘴,不与女子翻脸——想必这么多年了在京中是没有同什么女子相处过,竟还是用年少时那一套规则来对付女人,没长进,没意思。”说罢又问孟景春:“不知孟小姐是如何将他收拾得如此服服帖帖的?” 孟景春略尴尬地摆摆手:“没有没有……”她收拾他?算了罢……她被欺负得还不够么,董肖佚实在是太高估她了。 沈夫人瞧孟景春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便解围道:“别为难孟小姐了,她也累了一天,让她早些回去歇着罢。” 孟景春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88 应了一声,起身略作了个礼,这才如释重负地出了门。 皓月当空,却不及府中灯笼亮堂。她一路走到西厢卧房,推门进去,刚要点灯,却觉得屋中有人,借着外面的微光一瞧,沈英果真和衣躺在她床上,鞋子竟也未脱。 孟景春知他今日吃了瘪,肯定不大高兴,也不点灯了,径自走过去,蹲在床榻前与他道:“相爷不开心了?” 沈英坐起来:“自然没有的。” 孟景春心道你装给谁看,便站起来在旁边坐下:“其实你回来,大家都很高兴的,也不是故意给你找气受。” “我知道。” “那又为何……” 沈英沉默了会儿,才道:“以前沈时苓在家,她也总连同母亲一起打趣我,偶尔故意气我。当时不高兴,现下想想,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呢。” 孟景春深以为然:“是啊,敢这样开玩笑,才是一家人。不然各自端坐着,带着疏离反倒缺了些什么似的。我当真,很是羡慕相爷家中这样热闹呢。” 沈英哑然失笑:“被你这样一说,我倒像是忽然拥有许多很难得的东西一般。” 孟景春靠过去:“相爷本来就拥有很多了。” 沈英揉了揉她脑袋:“就你说话好听。” 又过了会儿,孟景春竟靠着他睡着了。沈英也倦得很,替她脱了外袍鞋子,便拖过薄毯给她盖好,索性在外侧躺了下来,想一些事。 屋外安静得很,他躺了一会儿便也入睡了。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屋外忽响起脚步声和说话声,先是沈英被吵醒,随后孟景春翻个身竟也醒了。 “宋管事,少爷不该在这边罢……” “怎么不该?这深更半夜的少爷房里连个人也见不着。若不往这边来,难道还有旁的去处?” “不会罢……相爷还未与那孟小姐成亲呢……” 宋管事一副老成的样子:“你懂个屁!” “是是是,小的不懂……” 那声音小下去一些,只听得宋管事道:“你来敲门。” 小厮道:“不敢……” 孟景春听外面这声音紧张得要命,沈英却从容得很,索性闭上眼接着睡。 屋外清净了一会儿,终是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着敲门声的,还有那小厮的声音:“孟小姐,老爷方才回来了,急着要见少爷与孟小姐。若孟小姐方便的话,还请往主厅去一趟。” 孟景春紧张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沈英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不用理,你继续睡便是。” 孟景春虽未出声,口形说的却是:“怎么睡啊?” 屋外敲门声依旧:“孟小姐?孟小姐若不方便……” 孟景春急中生智,懒着声音回外面的人:“知道了,过会儿便去。” 屋外的敲门声终于消停,沈英确认屋外两个人都走了,这才起了身,理了理衣服,与孟景春道:“我先过去。” 孟景春点点头。 然沈英刚走出门,才走两步,便看到宋管事站在走廊里好整以暇地等着自己。沈英面不改色,轻描淡写说:“宋管事这么晚还不去休息么?” 宋管事装不知情,道:“方才老爷回来了,喊少爷过去一趟。不过少爷这么晚不回房歇着……这是……” “有些认床,起来走走。” 沈英答得甚是自然,宋管事不好多说什么,便道:“那少爷尽快往主厅去一趟罢,老爷还在等着……” “知道了。” 沈英也不再与他多说,从从容容往主厅去。卧房内的孟景春也是穿戴整齐,拖了一会儿时间,这才出门。 沈英刚到主厅门口,就见有东西摔了出来。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包袱。 沈英俯身将那包袱拎起来,不急不忙地进了厅。 刚走进去,便听得一通劈头盖脸的骂声: “回来做什么?带上你以前留在家里的东西,这回滚得彻底些,别回来了,我没你这个儿子。” 沈英提着那包袱,抬头看了看主位上坐着的那人。十余年未见的父亲,已是狠狠地发福,整个人肥了一大圈,臃肿地坐在椅子里,此刻脸色颇有些气急败坏。 “我的确是要走的。”沈英冷冷静静的声音像一盆冰水,陡然间就将这火给浇熄了。 一旁坐着的沈夫人略有些看不下去,道:“十余年没见何必这个样子?老爷还是消消气罢。” 沈英面色如常,语气平缓道:“知道您生气,但这气积攒了十余年,也不该是只是这个样子。若觉着我真不是东西,您打我一顿也好。这次我回来,并不是忽然认为您以前做的那些事是对的,只是——您是我父亲,而我即将成婚,这是无论如何您都应该知道的事。”他稍作停顿:“以前我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离了家,的确是不孝,儿子不求原谅,但人生在世,总揪着以前的事而不顾当下,有些本末倒置。” 沈老爷本还欲发作,却见沈英与十多年前实在差了太多,一时竟也不知说他什么。虽然他那骨子里的执拗还在,可到底是冷静了许多。 沈英又道:“您这些年往宝丰户头上存的那些银子,我亦收到了。难为您担心我在京城会过得不好,我过得很好,这笔钱没有动过,银票带回来了,这笔钱还请您为我置办聘礼。”他稍稍顿了顿,看了一眼沈夫人,又说:“虽然我也不想便宜董肖佚,但她今日既然认了侄女自升了辈分,这聘礼便往董府送罢。” 沈老爷压根不知道这茬,忙看向沈夫人,问她什么意思。沈夫人便将董肖佚认了孟景春为侄女的事说了,且又说婚一成,沈家与董肖佚从此便是亲戚了。 沈老爷甚高兴,董肖佚此人官位做到这程度,从来都拒礼不收。以前沈家给她送了好些回,都被悉数挡在了门外,而这会儿竟能名正言顺地往她府里送大礼,真是十年河西十年河东。 沈老爷高兴归高兴,脸上却还是端着的:“我给你存那些银子,不是怕你过得不好,不过是钱太多了没处放。” 沈英也不多说,这个死要面子又幼稚的爹他太清楚了,除了早年间他做的那些龌龊生意,这个老头子也并没有旁的招人讨厌的地方。 沈老爷仍是端着脸问:“哪天成婚啊?新媳妇是哪里人啊?怎么就跟着你一同到楚地来了?” 沈英一一作答,省去了孟景春女扮男装考功名这一长段,其余的说了个大概,也算是交代清楚了。 沈老爷听着很是满意,又问:“新媳妇人呢?” 沈英暂不想让孟景春出来,这半夜里将她喊醒本就伤身,再露个面说说话,指不定又会拖到什么时候。沈英这个爹作息素来不对,他乐意熬夜,总不至于拖着全家人陪他发疯。 于是沈英轻叹口气说:“一路舟车劳顿,她前阵子的热伤风还未好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89 ,现下应在歇着,明日再见罢。” 在屋外站了有一阵子的孟景春本已打算进门,听到沈英这一句话,却是折身往回走了几步。深夜里的风有些虚渺的意思,孟景春脸上还有些将醒未醒的迷糊意味,她忽抬了头,看着灯笼泛倦光,安安心心地打了个哈欠。 ☆、【六三】成个亲哟 沈老爷大半夜精神好得很,拖着沈英谈到后半夜才肯放他回去。沈英估摸着孟景春此时恐怕又睡熟了,便也不去扰她,径自回了东厢卧房。 第二日一早,孟景春与沈英皆精神萎靡地坐在餐桌上吃早饭。孟景春见主位又是空的,心道沈老爷难道不与家人一道吃饭么,沈英却已是说道:“父亲又睡懒觉了么?” 沈夫人瞥一眼空位:“可不是,日夜颠倒,怎能不长胖。” “劝劝罢。”沈英抿着唇,往孟景春碟子里放了一块点心,“总是这样也不好,又不年轻了,还熬夜。”他又往代悦碟子里放了块点心:“也劝他少吃些少饮酒罢。” 沈夫人不言声,沈代悦却在一旁开口道:“我们劝若有用的话,爹爹也不会似现在这样子。阿兄为何不自己去劝呢?” 沈英垂了垂眼,看着自己的碗半晌,也只道:“我的话他更听不进去。” 席间一阵沉默,孟景春一度想缓和这气氛,却发现根本不知说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她的本事与阅历,还读不透沈家这本经。 她只顾低头吃着,良久才偏头看了一眼外面。 起了风,树叶簌簌响,阴云沉沉,似是豪雨将至。 沈英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在桌底握了握她的手。 那只手温暖干燥,孟景春回过神,继续吃饭。 待一家人用完早饭各自散去后,孟景春起了身,没精打采地往外走。沈英三两步赶上去,走在她身侧,道:“去不去书阁?” 孟景春似是反应了很久,点了点头。 微凉的风穿廊而过,沈英走在她前面,细想一番才发觉已许久未照顾过她的情绪。他没有回头,只径自往前走,带她一路走到了沈宅书阁。 这书阁在他离家前便有了,之后这十多年,竟未再扩建过。他领着孟景春进去,书阁中竟没有意料之中的灰尘气息,想来应是经常有人打扫。孟景春问他:“如何突然来这里?” 沈英看她一眼,唇角轻弯:“清净。” 孟景春忽从这眸光了捕捉到了一丝难得的温情,略是可疑地问道:“忽然这样看我做什么?” 沈英偏过头去书柜里找书,语声淡淡却温柔:“因为好看。” 孟景春不以为意地自嘲般笑笑,也去找书,她随便拿下一本册子,翻开来竟发现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注脚,有些是沈英的字迹,另一些字迹却秀气非常,十分工整。听闻沈代悦爱读书,想来这里的书她都已翻遍,竟还如此一丝不苟地作了评注,有些竟还是对沈英某些见解的反驳。 孟景春顿时对这位软绵绵的小妹妹好感倍增。 沈英应是也看到了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重新放回去道:“没有新书可看,去楼上坐坐罢。” 孟景春闻言便抓了那本书闷头匆匆上了楼梯,沈英竟跟不上她。阁楼里空间算不得逼仄,却还是有些闷,孟景春兀自推开窗户,便有大风灌进来,让人顿觉舒爽。 她本来还有些莫名的郁郁情绪,此刻坐在楼上,透过这窗,沈宅尽收眼底,心中竟通顺了些。阴云仍是压在半空,随时都可能下雨,她竟有些期待。 夏日里一场暴雨,能唤醒多少记忆呢?太多了。 沈英不急不忙走过来,也学着她坐在窗口往外看。孟景春低头翻开书,将沈英写的那评注读出来,刚要指摘其中一句略显偏颇,沈英却温温开了口:“昨日发生那么多事,是不是觉着有些吃不消?”毕竟到楚地之前,他也未与她明着提过成婚之事。 孟景春摇摇头,看着外面道:“不会啊。”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孤零零地跟着他到楚地,孤零零地看着他与家人团聚、争吵又和解,孤零零地接受即将要为人/妻的事实,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沈英看着她侧脸,心底里竟有些觉着对不起她。一切事情都由他自己做了主张,好似也没有特意征询过她的意见。无至亲可以与之诉说的孟景春,如今只有他一个亲人。 外面忽然就落了雨,地上迅速湿了,泛起一股尘土气。有雨丝随风刮进来,孟景春伸了个懒腰,吊儿郎当地朝沈英那边倒了过去。 沈英接住她,往后稍坐了坐,孟景春便枕在他腿上,看了眼头顶的木梁,闭了闭眼道:“相爷不必想太多,我是很粗心的人,虽然看着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不会乱想的。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我也懂的,故而也不会因不适应而觉得不舒服。我呢反正依旧赖上相爷了,你要赶我走呢,是不可以的。” 沈英低头看着她,摸了摸她额头:“哪里有多想,只是觉着——原本是我孤单,现在……” 孟景春陡然间睁了眼,恰对上他的目光:“相爷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啊,我反倒该高兴才是。”言辞真切,发自肺腑。 沈英闻之轻叹口气:“恩,是我想太多。”明明是想照顾一下她的情绪,最终却还是要她来开解自己,真是没用。他轻轻拨开她鬓边的几缕散发,看她有些消瘦的脸颊,心中不免心疼。 “睡一会儿罢,知道你昨晚没睡好。”他身子前倾将窗子关上,屋外雨声陡然间变得闷闷的,听着却很是安稳。孟景春挪了挪脑袋,意图躺得更舒服些,便闭上眼接着睡了。 ——*——*——*——*—— 沈孟二人的婚事,因董肖佚的插手变得棘手起来。董肖佚作为“娘家人”,对聘礼的要求简直算得上苛刻,且有些刁难的意思。沈英为之折腾了好些天,却也折腾得心甘情愿。 廿六这日很快便到了。沈家在华阳城乃大户,除却发了喜帖宴请的宾客外,当天沈宅外头也有许多吃流水席凑热闹的华阳百姓。流水席摆了八十八桌,府内请了华阳城几位大厨掌勺,戏台搭得很大,众人都等着夜晚降临好看戏。 外人只知道沈家这长子回来了,娶的妻是董大人的一个远房侄女,其余的细节竟一概不知。毕竟没有人敢去问本来孑然一身的董肖佚,怎么会突然间多出一个侄女来,还这么快地与沈家搭上了亲家。 总之,不论如何,沈家这个旷男丞相终于成了亲,可喜可贺就是了。 沈家一群亲戚及沈家生意场上的一些朋友皆到了场,大中午的均在候着吉时到来新人拜天地。 孟景春在董肖佚府上过了一夜,临近吉时,沈英便迫不及待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90 地前来亲迎,披红戴花骑着高头大马,弄得像个状元郎。傧相引其入门,只见董肖佚坐在堂中,一副高高在上的长辈姿态。沈英忍了忍,拜了这所谓的姑姑,递了茶,这才得见顶着红盖头的孟景春。 孟景春当日早上听了董肖佚的话,吃得饱饱的,这才梳妆打扮换上厚重喜服。由是没有兄长,孟景春也无人背至喜轿内,沈英二话没说便将新娘子抱进了喜轿内,旁边的媒婆急得跳脚,直嚷嚷坏规矩。 沈英才顾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女家连“送亲”的人都凑不齐,还怪男方礼数不周全? 董肖佚抱拳冷笑,沈英这着急的样子简直像是二傻子似的,连个正形都没有了。 她坐了轿子往沈府去,还未到沈宅,便见那红绸布已是系了一路,整个坊间都来凑这喜气。沈宅门口更是热闹非常,吉时将到,受邀宾客已是挤满了礼堂,人见董肖佚来了,忙给让了路,董肖佚这才捞到一个位置坐下。 高高喜烛燃得正旺,屋外爆竹声响个不停,戏班子奏乐,很是热闹。 堂中设了供案,先拜祖宗,再由傧相宣布拜天地,末了拜高堂,最后才是夫妻对拜。沈英很是耐心地领着孟景春拜完这花堂,将这最基本的礼数做完,在袖下握住她的手,才发觉孟景春已紧张得出汗。 傧相宣布送新人入洞房,众人一阵起哄,簇拥着沈英与孟景春便往后院新房去。 闹洞房的都是些不会看眼色的人,沈英心道这般吵吵闹闹还不得将人吵晕?脸色便不大好。 但华阳城的人就好这一口,不闹洞房不自在,尤其是这旷男丞相的洞房,怎么着也得多打趣打趣。沈英黑了张脸,往门口一站,面对这新房门前黑压压的一群人,目光逡巡了一遍,陡然间气氛冷下去一大半。 有识趣者起了个头:“哎哟,饿了,先去前头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众人便一哄而散,沈英这才往里走了几步,偷偷塞给孟景春一盒子小点心,小声道:“饿了就吃。” 旁边媒婆瞪了一眼沈英,示意他赶紧走,沈英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孟景春手里握着那盒子点心,心想就靠这一小盒点心撑到晚上岂不是要饿死。床单下貌似有枣子桂圆花生莲子之类的东西,饿极了偷吃几个也应该没事。 她听着前面热热闹闹,却有些犯困,歪着脑袋便睡着了。 前厅的沈英疲于应付一堆十余年未见的亲戚,即便早就声明绝不喝酒,却也抵不住盛情。那群人简直是要将他灌醉才罢休,最后还是董肖佚前去解了围,沈英这才得空去喝一碗醒酒汤。 天色渐晚,戏台上依依呀呀唱得正热闹,宾客一点要告辞的意思也没有,到处都在找新郎官。沈英在伙房又喝了碗醒酒汤,想躲着,却被沈夫人给捉了去,责问他如何不去前头招待宾客,反倒一个人在这儿偷闲。 沈英很是坦然承认自己酒量不行,沈夫人却道:“我劝你今日晚上还是喝醉了好。” 这句话弄得沈英莫名其妙,沈夫人一副深知内情的模样:“我是为你好。” 沈英又折回去应付了一些根本没什么交情的宾客,深叹成亲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好不容易熬到天黑透,他喝得已是快不行,沈代悦很是贴心地给他送了解酒丸,他在外头坐了一会儿,抬起袖子来闻闻,问沈代悦:“阿兄身上是不是酒味太重?” 沈代悦略略苦了一张脸,很是实在地点了点头。 沈英站起来,正打算往新房去,却见周遭的人一个个神色诡异,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喝晕了看花眼,待他进了新房,却只见喜床上连个人也没有! 他酒劲有些上来了,走到门口质问道:“玩什么呢!?” ☆、【六四】心头肉 他这话问出去,竟没有一个人回他。忽地从角落里探出一个人头来,沈英立时上去捉住那家丁,问道:“新娘子去哪儿了?” 那家丁紧张地直摆手:“小的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 沈英又气又着急,扭头便往西厢找去。这满目的红绸子看着真是扎眼,本是良辰美夜,竟闹出这么一出幺蛾子来,加之他酒未全醒,脑子还糊涂着,便只能如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转,乱找一气后冷静了会儿,他自是相信孟景春不会自己跑的,便立即折去前头。 前面戏台还未散场,仍有宾客在看戏吃酒。沈英穿过人群,人人奇怪这新郎官怎么不在洞房逍遥反倒跑出来看戏。 沈老爷好整以暇地跟着台上伶人哼戏文,时不时剥个盐水毛豆吃吃。 沈代悦坐在他身旁静悄悄地喝一杯水,忽瞧见沈英走过来了,忙低了头,一句话也不说。 沈老爷瞧也不瞧沈英,只指着戏台上某个伶人同沈代悦说:“哎呀,你瞧那白脸的丞相,一看就没什么好下场,众叛亲离。” 沈代悦抬头看着自己兄长,又默默低头喝了一口水,仍是乖乖巧巧地坐着。 沈英尚保持着冷静,先是问代悦道:“知道你嫂子在哪里么?” 沈代悦低着头,略有些心虚地喝水,道:“嫂嫂不在新房里吗?” 沈英看了一眼沈老爷,沈老爷却依旧优哉游哉地剥着盐水毛豆,拿过小案上的酒盅乐滋滋地啜一口酒,过了好一会儿,沈老爷才道:“心头肉一走十年的滋味要让你尝尝才好,你就别指望今晚上能洞房了,你马上回京城罢,过个十年再回来,媳妇我们全家给你养得好好的,不会让她吃亏的。” 开什么玩笑!沈英火气正盛,听这话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 沈老爷瞧他这快要急疯了的模样,啧啧两声,随即哼了一声道:“这时候知道着急了?你走的时候你娘急成什么样你知道么?回来说个什么‘我要成婚了故而您得知道’这就算完事了?说实在的你成不成婚我还真不在意,时苓那丫头这些年都快当自己是沈家的长子了,姑娘家过成这样子还不是你害的?” 沈英紧抿着唇。 忽有一只手轻轻地拽了拽他喜袍下摆,沈代悦小心翼翼地抬了头,矮声说:“阿兄左右今日也倦了,先去睡罢……明日……” 她刚要说明日早上便将孟景春给他还回来,旁边的沈老爷已是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说。 沈代悦都这样讲了,沈英也是能猜到一二,过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声道:“让她早些歇息。”顿了顿:“饿了一日没吃饭,让她吃了再睡。” 沈代悦一个劲地猛点头。 沈英已是冷静下来,只能独身一人往新房去。小厮准备了热水给他送去,他将喜袍换下,简单洗漱一番便坐上了那喜床。一摸,底下全是枣子桂圆花生这种东西,实在撒了太多,他也懒得拣出来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91 ,往床上一躺,又咯得不舒服。 长夜漫漫,酒劲已过,他不知孟景春是怎么被扣下了,也不知她有没有好好吃,现下是不是睡了。那丫头本来就孤零零的一个人,到了沈宅还要忍这么一群人的折腾,越想便越来气,渐渐地又替她委屈起来。 沈英侧身躺在床里侧,面对着一堵空荡荡的墙,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尽是孟景春咬着手帕委屈得要哭的样子。 屋外四更天的更鼓声已是敲过,窗外的竹叶沙沙作响,沈英翻来覆去,最后索性起了身,站到了那窗前,灯笼映照下的花坛里是开得正好的虞美人,他忽地想起京城官舍后院里不知是哪位小吏种的虞美人,每年夏季便开得极艳,很是张扬。 算起来,他搬离官舍也不过只一年的辰光。他与孟景春相识一年零三个月,却好似已过了很久。哦对,他十六岁便认得她了,只可惜…… 心底渐渐柔软,轻轻塌下去一块。孟景春理直气壮的样子,遇着了麻烦苦皱眉头的样子,害怕时候的怂包样子,开心时明眸光彩耀人的样子,胆肥了故意捉弄他的样子…… 真想抱抱她啊。 她开心他也开心,她难过他可以伸手揉平她紧皱的眉,这样过一辈子,该多好。 他想着想着便走了神,连窗下忽然冒出一个人影来都没及时察觉,待他反应过来,那个一身喜服的人已抬了头,看到沈英站在窗下也是愣了一愣。 沈英倏地回过神,孟景春却已是乍然开口道:“相爷在伤春悲秋么?”大半夜站这儿吓了她一大跳! 先前她跟沈代悦讲了许多好话,沈代悦心一软,这才让她半夜偷偷回房。孟景春见时辰不早,以为沈英已睡下了,便也不敲门扰醒他,提着裙子偷偷摸摸走到窗边,想爬进屋去,没料却撞到沈英站在窗前发呆。 隔着低矮的窗子,两个人这么望了一望,孟景春瞧他还没全然回过神,便立即踩着垫脚石往窗子里爬。沈英伸手过去接应她:“有门不走非得爬窗子吗?” 孟景春低着头,费力爬进来后连忙拍了拍身上的灰,很是胆肥地调戏他:“会情郎当然要爬窗了,哪能从门进来啊。” 方才这样想她,这会儿她就出现在面前,像戏法一般。沈英站在原地,觉得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圆满的时候了。 孟景春从怀里抽出喜帕来,像模像样地往头上一盖,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开了口:“来罢,虽然耽搁了几个时辰,还是将该做的做完罢!” 沈英一时哑然,孟景春顶着喜帕乖乖巧巧地站在他面前,双手垂在底下互握着,这一幕只在他梦境中出现过。 他深吸口气,伸手轻挑她红盖头,只露出一角来,小而精巧的红唇便落入眼帘。他没有继续手上的动作,上身前倾头却凑了过去。那喜帕遮了孟景春的视线,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沈英吻住,轻柔触碰缓缓试探,孟景春身子不由往后微仰,却被他另一只手给揽住。 沈英离了她的唇,这才认认真真将那红盖头挑开,面前的孟景春被一身喜服衬得更比往日明艳动人,两颊已是微红。案上红烛高烧,沈英拉过她的手,带她走到案前,拖了一张椅子给她,说:“坐罢。” 案桌上还有些点心,本是预备给新人饿了吃的。沈英问她:“吃了吗?饿不饿?” “吃了,不饿。”孟景春回得很是简洁。 沈英轻应一声,拿过酒壶,斟了两小盏酒,问她喝不喝。 孟景春拿过一盏,便很是爽快地一饮而尽,沈英见状,自己也拿起另一盏酒,杯壁刚碰到唇,便见孟景春忽地凑了上来,湿濡柔软的唇转瞬间贴上他的唇,带着酒气的灵巧小舌在他口腔内轻轻扫过。 沈英微愣,眸色一黯,下一刻孟景春便已是轻扯开他中衣衣襟,头低下去,蜻蜓点水般轻轻吻过他的喉,双手却是紧揪着他的衣襟不松,又一路往上吻至他耳垂,轻轻地咬了一口。 沈英整个人僵在那里,孟景春往他身上靠,那熟悉的青木香混杂着胭脂水粉的香气将他整个神智都带乱。 孟景春停着不动,咽了咽沫调皮地笑他:“相爷今日好生磨叽。” 她这话刚说完,手已是顺着那衣襟滑了进去,再往两边轻轻扯开,沈英脖颈乃至锁骨便露了出来,孟景春低眼瞧了瞧,手移过去摸了摸,却立时被他一把扣住了腕:“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 孟景春一脸无辜道:“何为胆子大?新婚之夜难道不该做这个吗?” 那眸中清亮不减,一脸的理所当然。沈英却伸手搭住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她下颌。孟景春能察觉到指腹越发滚烫的温度,脸被烧得发红。 沈英忽地起了身,孟景春一愣,转眼间便被他抱起,她反应过来便顺势伸手搂住他脖颈,将头靠在他肩头。 孟景春在被放到榻上前很是利落地踢掉了脚上的鞋子,但下一刻便听到了桂圆壳花生壳被压碎的声音。她整个后背与那撒满了各色干果的床铺来了个硬碰硬的亲密接触,硌得她背生疼。她倏地坐了起来,抱怨道:“哪个人想起来要往床榻上撒这些东西?迷信。” 沈英说:“算了,拣出来罢。” 孟景春却懒得再烦,望着站在床边的他道:“相爷躺下面不就好了?我怕咯着,可相爷皮糙肉厚应是无所谓的……” 沈英一时间不知说她什么好,孟景春伸出双手用力拉他倒下,随即迅速除去他鞋子,扒开了那身中衣,沈英整个胸膛便袒露出来,她迅速看了一遍,觉得甚是满意,便开始脱自己的喜服外袍。 沈英披着那中衣坐起来,无奈看了她一眼,伸手过去替她解那缠得很紧的腰带。孟景春手一挥:“你不要管,我自己来。” 沈英却低眼继续替她解腰带,声音里带了一些哑意:“笨蛋,做这样的事弄得像打仗似的。话本子白看了么,一点情致也不懂。” 竟然嘲笑她!孟景春急红了脸:“第一回不懂有什么要紧,反正会懂的。” 沈英哑然,已是将她外袍顺利褪下,竟还伸手将那外袍挂上了架子,看了一眼道:“这身喜服留着压箱罢,挺好看。” 孟景春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此时已被沈英耗得差不多了,她本还想迅速解决掉沈英这个大旷男,没料沈英却耐着性子,一点也不着急。 她不禁有些气馁,光着脚丫子坐在床上看了看床帐,迅速躺下翻身朝里:“算了,我先睡了,相爷也早点睡。” 沈英见她头发还未拆,便很是耐心地一点点将她头发拆开,首饰取下来,一一放回妆台上。孟景春一头长发挡了脖颈,沈英将那长发撩起来,她白皙细长的脖颈便露了出来。他俯身低下头去,唇刚碰到她皮肤,本就很紧张的孟景春不自禁地战栗了一下。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92 湿热的鼻息,濡湿的触感,孟景春本能地往床里侧躲,却被沈英死死扣住。 沈英在她身侧躺下,一只手已是搭在她腰间,只手指动作了一番,便解开了她中衣系带。那只手移上去,搭住她后衣领,轻轻地往下褪。 孟景春背后倏凉,转瞬间却覆上来一只温暖的掌,她肩胛骨不由得动了一下。 ☆、【六五】新婚夜 孟景春还未来得及反应,沈英握着她的发,从她后颈处沿着脊柱轻轻慢慢地吻下去。她背对着他,面对这轻柔动作,呼吸却是一滞。 “唔。”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沈英的手握住她手臂,问她:“怎么了?” “有点……痒。”说罢她自己倒笑出声来,沈英深叹一口气,牙根紧了紧,望着她的背道:“那咬一口行不行。” 孟景春连忙转过身:“不可以,我咬相爷还差不多。”她转过来才发现与沈英已是面对面躺着,她上身中衣已是被褪下去一大半,此时只剩了里头一件小衣,光着臂膀与瘦削肩头,她觉着有些凉。 沈英忽道:“累了就睡罢,太晚了,本不想再撩你的。” 本来已经气馁的孟景春此时听他这样说,立刻吸了吸鼻子,伸过胳膊就勾住了他的脖子,连半分犹豫也没有,唇已是贴了上去,身体也挨得更近。她亲得毫无章法,沈英便按住她后脑勺,反吻回去。 夜已深,周遭阒寂非常,一点点细小的声音都让人听得面红心跳。孟景春轻喘一声,不安分的手已是滑到他小腹上,按住那块硬邦邦的地方,恶作剧地往下压了压。沈英一把扣住她手腕,声音里已有了压制的意味,有些暗哑:“别乱按。” 孟景春因为气喘脸红着,望着近在咫尺的沈英的脸,支支吾吾道:“反正都成亲了……有、有什么不能按的……”她感觉到他腹部的热烫,手还是吓得往上移了移。 沈英贴着她耳朵,吐息中的热意让孟景春耳根发烫,她先前察觉到的凉意已不知去了哪里。 沈英轻咬了咬她小巧又饱满的耳垂,又偏过头去望着她的眼,神智仍是清明:“恩……这么想要我?” 孟景春因他这一句话彻底烧红了脸,强撑着脸皮道:“正是这样的!” 沈英唇角只轻弯了弯,手搭在她腰际,轻叹出一口气,语声和缓:“不急,慢慢来。” 孟景春心扑通扑通乱跳,陡然间咽了咽沫,瞧一眼他贴在自己腰间的手,感觉到那热烫温度,嗓子都有些发紧。虽然自诩看过春宫册子也瞧过艳情话本,按说对男女之事也知道一些,可真正轮到自己做,壮了好久的胆,却还是紧张。 孟景春还未来得及梳理清楚这些乱糟糟的念头,沈英已是迅速地将她翻了个身。他好似太执着她的背了,低头咬开她颈间小衣的带子,很是放肆地在她身上点起火来。手与唇所到之处皆引得她一阵酥麻战栗,孟景春哼出声,有些难耐,心中有股渴望蹭蹭蹭地腾起来,烧得她脑子糊涂,骨髓将空。 除了理智,其他知觉却被无限放大,愈发灵敏了起来。她难受得试图缩起身子,却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沈英倏地将她又翻个身,此时她小衣已除,沈英喉结滚动,目中有微火在跳,俯身下来亲吻她,眼睛鼻尖嘴唇脖颈耳垂,竟是一处也不放过。孟景春足尖僵僵抵着他小腿腿腹,急急喘着气,有些心虚地含糊不清道:“明日再、那什么……行吗……有些难、受……” 沈英却理也不理会她,头往下移,从锁骨移至她胸前,另一只手也不闲着,轻揉慢捻,孟景春难受得弓身,她伸手试图去挪开他的手,闷哼了一声,手抓着他手腕却没什么力气。 她唇瓣紧闭,在他身下扭着身子,想避开这陌生感觉,哼出声来又觉得羞愧,脑子已晕晕乎乎,不知当下是何境况。沈英看着她闭眼难耐的样子,语声低哑道:“别忍着。” 这声音惑人心神,孟景春张开眼望着他,呼吸局促,周身发烫,已是意乱情迷。明明是她挑起来的火,此时没出息地分外想退缩。 沈英亦好不到哪里去,虽已是十分压制,眼中之火却更盛,眸底黑透,额前脊背已是沁出一层薄汗来。 孟景春仍是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低吟出声,身上亦已是薄薄一层汗,微睁眼看去,却只见眼前一个模糊人影。 沈英的手沿着腰际一路滑至她腿间,隔着亵裤探至她腿根内侧,孟景春不由地并起双腿,身子微微弓起,攀在他光滑脊背上的手总试图抓住些什么,然却什么也抓不到。 她两只手都搂上去,紧紧缠住他,手贴着他背上皮肤迫不及待地收拢,将他拉得更贴近自己。沈英已不知何时扯落她亵裤,她顿觉一凉,那温暖的手便又贴了上去,从腿根处缓缓往上,孟景春低呼出声。 她身子软得快要化成一滩水,只由得沈英百般逗弄,呼吸越发急促,周身麻酥酥的感觉让她根本无力动弹。她略略偏过头,难过地喘了一大口气,下一刻便被沈英握住下巴迫她直视自己。 她一头青丝散落颈间,贴在略湿腻的皮肤上,更是觉着燥热。沈英单手扶着她的腰,轻轻捏了一下,孟景春一声低吟还未出口,便被他低头堵了唇,湿滑的舌尖撬开她齿关,唇舌间清冽的淡淡酒气彼此交换,令人不由沉醉。 她脑子混沌,心中渴望却愈发清晰起来。迷迷糊糊间只见沈英身上中单也是除尽,他眼中似乎尚有一丝清明,自己却已是意乱情迷。 她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下一瞬便又被他堵住唇,她空虚地直想挠他,手却没有力气。沈英亲了亲她眼皮,手滑下去,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孟景春陡然间屈起腿,喘息声愈发急迫起来。 “孟景春——”他声音喑哑地低呼她的名字,眸色已是黑透,想来也已忍至极致。 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孟景春顿觉干渴,眼中也是理智全无,望着他的一瞬,忽感受到那陌生的侵入感,无力搭在床沿的手陡然间攥紧薄被单,下巴微微昂着,牙关紧咬,竟一声也未哼出来。 她轻抽一口气,好不容易松开攥着被单的手,下一刻又紧紧攀住沈英的背。沈英亦疼,且见她如此不适,心中陡然间一痛,怕伤了她。 孟景春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松开牙关,叹口气竟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微微仰头吻上去。她方才紧绷着的身子渐渐软下来,沈英竭尽所能地安抚她,伸手去轻揉她,低柔着声音问她:“会不会好一些……” 孟景春竟往上微抬了腰,点了点头。 沈英见状心底更疼,且念她初回,并不敢妄动,只能缓缓安抚她,手揽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她,又道:“若还疼的话……” 孟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93 景春松了口气,摇了摇头,初时的不适与疼痛虽还在,但毕竟没有那么厉害。沈英耐心地等她适应,她才渐渐觉得舒服了些。 她意识半存地哼哼,沈英便略略快了些,孟景春忽有些受不住,那酸胀知觉愈发明显,让她脑子发昏。 后来的事她多半已记不得,意识是恍惚的,沈英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听清楚。他压在她身上的真切感受,伴随着双方的喘息声,心间才终是满满。 她抬手去擦他额上的汗,沈英却将她搂得更紧,唇贴在她额间,低唤她名字:“孟景春……” 孟景春轻喘着回应他:“阿英……” 这称呼里并无任何戏谑之意,这是他家人才会用到的称呼,而今,她也终成为他的家人,以这样亲密的称呼唤他。 孤零零的人生里有了伴,体贴知心,就连情/事上都如此照顾她的感受,她心中不免戚动。 身上尚有汗意,那灼热之火稍稍退去,心跳声却一下一下愈发清晰起来。沈英侧身躺在外侧,见她额前鬓侧尽湿,便伸手将她散乱的头发一点点理顺拢在一旁,又理了理她额前碎发,这才叹息着将她揽进怀。 孟景春浑身没有力气,呼吸过了好一阵才调整过来,右胳膊穿过他腋下,缠着他的背。 案桌上那高高红烛火光已渐黯,似是也疲倦了一般。孟景春安心贴着他胸膛,这会儿好不容易回过神,才哑着声感叹道:“相爷身板不错呢。” 沈英本还心疼她,此时却被她一句话给逗笑。 他低头瞧一眼怀中圈着的孟景春,唇压上她额头,语声轻淡却让人脸不由发烫:“怎么,你还想试试?” 孟景春攀在他后背的手毫无预兆地狠狠拍了他一下,沈英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孟景春抬眼看他,一脸委屈道:“我若捉住是谁撒的这些枣子桂圆,我……” 她话还未完,便又被沈英堵了唇,亲亲啃啃又一阵,他才道:“你还要杀了人家不成?” 孟景春还是觉着委屈:“唔,我还是自己捡起来再睡罢,太难受了……” 然她刚支起身,便又被沈英揽了过去。 屋外五更天的更鼓声微微弱弱地响起来,天色很快便将亮,屋内的人一身疲倦。沈英长眸望望她,略有些讨好般地低语道:“先这样睡到天亮好不好?” 孟景春“唔”了一声:“可明日会好累……”今晚根本没睡不是么? “早上洗个澡换个房睡罢。” 孟景春往他怀中贴得更紧,眼皮微阖了阖:“睡懒觉真的好么……” “管那么多做什么……” “恩……”她模模糊糊应了一声,已是睡着了。 ☆、【六六】红包 窗外已是微微亮,庭院中的合欢树上栗毛雀唧唧喳喳叫得热闹。 孟景春腿搭在他腿上,中单只胡乱遮了身,他伸手过去一摸,背上皮肤上有凉凉潮意,再往上探,发间也是潮腻的。 正要唤她起来,孟景春却又将头埋进他颈窝,贴得更紧,看起来睡得很是香甜。温热吐息让他顿觉颈间发痒,刚想要小心翼翼挪开她坐起来,孟景春却抬手搂住了他,有些湿热的手贴上他的背,喉间很是餍足地哼长了声儿。 沈英轻叹口气,手放回她腰间,也不去管外头时辰,闭了眼接着睡。 孟景春末了是被蚊子叮醒的,她下意识地抓了抓身上的蚊子包,觉着身子僵硬,便突然坐了起来,睁眼一瞧,沈英也因她这忽如其来的动作,醒了过来。 沈英仍是躺着,懒懒看她。孟景春一瞥外面,日头高照,恐怕都已是正午的时辰了,便急急忙忙往身上套中衣。她手忙脚乱的,套上中衣却发现小衣还未穿,亵裤也不知扔到哪里去了,便跪在床上四处找着。 只宽松中衣挂在身上,长发散乱,好不容易在薄被里翻到小衣小裤,脚踝却被沈英抓住了。她回头瞅他一眼,又瞅瞅自己脚踝,示意他放开。 沈英很是恶趣味地挠了挠她脚心,孟景春肩头一缩,直接趴在了床上。 沈英将她捞过来,又扯过薄被给她盖好,自己却披衣坐了起来:“再眯会儿罢,我让人送热水过来,洗漱过再去前面。” 孟景春半个脑袋埋在那薄被里,露了一双眼看他穿衣裳。沈英背对着他,动作从容,那背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唔,头一回见这背影还是在琼林宴时,她跟在他后头揣测他的身份,当时想他说话如此有分量至少官至三品,但又觉得他太年轻了些,不该升得这样快。还曾暗地里以为他是封荫的官家子弟,后来打听到才知他是丞相。 她在政事堂八竿子打不着的大理寺,且秩品低微,本以为此生并不会有什么交集,却偏偏阴差阳错住到了他隔壁。之后的事……她闭上眼迅速回想了一遍,从官舍到相府,从单纯借住到她知道当年旧事原委,再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知不觉,竟好像走了很长的路。 前路还很长,但现下想想却并不觉得艰难,有人相持的路,这才刚刚开始啊。 沈英已是穿戴整齐,忽回过头来看她,低声道:“在想什么?” 孟景春索性将整个头都埋进了薄被里,咯咯笑着翻了个滚进了床里侧,却被底下的枣子花生硌得不舒服。 沈英探身过来,将已经裹成茧壳般的孟景春往外捞,孟景春刚探出个脑袋来,他便已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亲,孟景春因在被中闷得久不由喘气,脸也憋得微微泛红。他直视她眼睛,孟景春亦是盯着他的眼不放,觉得快要溺死了。 沈英恋恋不舍地松开她,深吸一口气,这才出了新房的门。 孟景春眯了只一刻钟,便有人送了热水过来,却不见沈英。她待那小婢走了,便将那一桶热水倒进屏风后的浴桶里,又掺了冷水,试了试水温,这才开始洗澡。水温让人舒服得想要叹息,她叹口气,这才拿过手巾开始拭身沐发。 待沈英回来时她已是洗漱完毕,因找不到合适衣裳,便从柜子里拖了一件沈英的中单穿着,坐在屏风后的软榻上用干手巾擦头发。 沈英绕过屏风进来,孟景春歪着脑袋瞧他一眼,不过是这么些时候,他亦是洗完换好了干净衣裳。沈英一手端着漆盘,上头放着她衣裳。他将那漆盘搁在榻上,又拿过一块干手巾,按住她脑袋给她擦头发。 他低头看看她,说道:“过会儿去前面请安敬茶,不必太紧张了。” “恩,不紧张。” “是他们昨日将你藏起来今日才起得晚,故而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孟景春点点头,便又将脑袋埋下去。沈英将她的头扶正了,一只手忽移至她后颈处,揉了揉她颈椎:“别老低着,会坏脖子。”揉了会儿又问:“舒服么?” 孟景春“恩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94 ”地应了一声,笑嘻嘻地看着他。 沈英一脸认真的模样,替她将头发擦干,又给她梳好了,这才拿过一旁漆盘上的衣裳要给她换。孟景春见他手里拿着小衣,脸腾地红了一下,沈英却面不改色地低头先解开她身上的中衣带子,不急不忙地给她穿小衣,手伸到后面给她系带子。 他手上忙着,嘴上还要叮嘱道:“方才听说董肖佚现下也在府中,也记得给她敬茶。” 孟景春说:“知道了,董姑姑对吗?你难道也要跟着喊?” 沈英脸色不变,只说:“那有什么办法,你都认了这个姑姑,我不喊岂不是说不过去。”他顿了一下:“今日记得改口了。” 孟景春说:“知道的。” 说话间,沈英已是将外衣给她套上,交领仔细抚平了叠好,伸手拿过宽厚腰带,耐着性子给她束好。 孟景春深吸一口气,微抬头望着他的眼,赔笑道:“唔,好似紧了些。” 沈英便又低头给她重系,末了手扶在她腰间,低眼看着她,眸中有光流动:“夫人。”声音虽低,却带着魔力般,让孟景春不自禁地微红了脸。 孟景春厚着脸皮,一本正经回应他:“夫君。”然她语声刚落便自己先笑了场,挪开他的手仍是笑着:“相爷官威太重,我好生畏惧,不敢这么喊。” “笨蛋,这又没什么难的。”沈英嘀咕一声,立即转了身:“走罢。” 孟景春跟在他后头,脸上笑意不减。从东厢新房一路走到前厅,投进走廊的阳光里都充斥着温暖人心的力量,孟景春忽然想起某一次的梦境来,也是阳光好得不得了的日子里,沈英带着她出游,她跟在后面踩他的影子,被他发现,强词夺理说他影子被她绊着了所以要惩罚她,漫山遍野地追着她跑。她跑得飞快,咯咯笑着,气得他哭笑不得。 那笑声沿着梦境记忆的通途又到眼前,竟清晰如真实发生过。真是……太好了呢。 她尚沉浸在这无边无际的美好回忆当中,沈英却往后伸了手,示意她跟上来。 她连忙追上去,握住他的手同他一道走。 午时蝉鸣声像是不知倦,前厅里传来谈笑声,孟景春立即挺直了脊背,偏头与沈英交换了一下眼神,面色很是沉静地进了厅内。 那谈笑声陡然间都停了。董肖佚搁下茶盏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沈夫人目光落在孟景春脸上,沈老爷则只瞟了一眼沈英便又继续吃他的花生米,只有沈代悦,手里卷了本书,坐在董肖佚身边,目光紧张地看着他们两位。 沈夫人打破这沉默,轻咳了一声缓缓道:“不管早晚,先将礼数尽了再说罢。” 话音刚落,便有小婢端了漆盘过来,上头摆了茶,茶中放了小枣与莲子,以示好意头。华阳城新人敬酒是不需要磕头的,新媳妇低腰敬茶即可,这些媒婆都与孟景春交代过。 孟景春依礼照做,先是给沈老爷敬了茶,沈老爷甚为满意地笑了笑,从点心盘底下摸出一个红包来递给她。孟景春改口道:“爹爹。”沈老爷眼中笑意便更甚了些,很是开心地喝了茶。 她又给沈夫人敬茶,沈夫人和颜悦色地接过来,喝了茶之后这才自袖袋中摸了红包递给她。孟景春改口道:“娘。” 沈夫人先前也听沈英讲过她家世,见她这乖巧模样,心中也是疼惜的。她伸过手去握了握她的手,想说什么,却只是笑笑作罢。 言辞比笑意都单薄,孩子们安康幸福便比什么都难得。 孟景春这边礼数尽完,还差一茬。因董肖佚是认的姑姑,她先前还未敬过茶,故而今日也得补上。侍女又将漆盘端到她面前,孟景春便又端了一盏茶,此时沈英亦是走到了她身边。 董肖佚挑眉看了看这两位,唇角抿着笑意。孟景春将茶递过去,她抿一口,连红包也没有给,目光便移向沈英:“我们这都用过午饭了,你们是不是连早饭还没有吃?这般空着肚子就来敬茶,你倒是无所谓,但是不是太委屈我侄女了?” 沈英面色好得很,听得这样的话竟一点要与她翻脸的意思也没有,只回说:“姑姑担心太过了些,若觉着我夫人受了委屈——”他看一眼孟景春:“问一问求证过再下结论岂不是更好?” 董肖佚笑了一声:“你茶还未敬,这口也改得太快了。” 沈英面色淡淡,语声不慌不忙:“姑姑不记得昨日迎亲时已经敬过茶了么?” 董肖佚一抿唇:“哦,对。”她瞥了一眼茶案上放着的红包:“可昨日忘了给红包。你那么急急忙忙抱走了新娘子,居然连这么大一个红包也不要了。” 沈英淡笑笑,很是无所谓地自那漆盘上端过一盏茶,走过去躬身将茶递上。 董肖佚心满意足地接过来,目光却盯着他不放,声音压得极其小,也只有站在旁边的孟景春能模模糊糊听到:“我知你这声姑姑不是白喊,怎么办呢?我一点都不想去京城那个鬼地方。” 沈英脸色如常,接回她递来的红包,立时侧过身,对主位上的沈夫人与沈老爷道:“既然礼已行完,我们便先告辞了。”随即竟还吊儿郎当地接了一句:“当真饿了呢。”他说罢便握过孟景春的手出了门,走了一段,他脸上带笑地转过身来,将红包塞进孟景春怀里:“回去收着。” ☆、【六七】把柄 孟景春将那红包摸出来,拆开瞧了一眼,见银票数额大得吓人,便又赶紧将票子塞进红包里,递给沈英道:“还是相爷留着罢……我丢三落四的。” 沈英瞥她一眼,也没拿:“丢了就丢了,散财积德。” “……”孟景春抽了抽嘴角,将红包又收回去。昨日折腾到天亮,此时早就肚子空空,孟景春揉揉肚子,问说可以吃什么。沈英走在前头说:“府里没什么好吃的,不如出去吃罢。” “已经好饿了……” 沈英倏地回过头来,也不知何时在袖袋里藏了一小包肉松饼,这时拿出来递了过去:“垫垫肚子。” 孟景春接过来就拆着吃,沈英继续往前走,语声淡淡:“注意吃相。” 孟景春鼓鼓腮帮子,边吃边跟着他上了马车。 沈英这一次回来,还未好好瞧过华阳城的变化,车窗帘子挑起来,一路看过去,想起许多旧事。人这一生将有多少种变化的可能,这是已活了将近三十年的他还不能完全明白的事。那时候不离开楚地,想必人生又是另外的模样。机缘这样的事情,阴差阳错,谁又说得明白呢。 他领着孟景春进了一间饭庄,那掌柜的认得他,连忙迎上来,道:“少东家,您要请的那位客,已到了。” 诶?孟景春心道,原来是沈家的铺子么?可邀了客……又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95 是什么意思? 那掌柜带着他们穿过通门,往里头的雅间去。雅间走到头,往东边拐了个弯,掌柜停住身,道:“就是这儿了。” 走廊底下的酢浆草一簇一簇的,甚是好看。孟景春低头看看,沈英却带着她进了隔壁的雅间,那雅间与邻间只一堵移门之隔,恐怕连隔壁说话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餐桌上已摆满了菜,沈英便低声同她说:“我今日约了人,先去隔壁坐一会儿,马上便过来,你先吃。” 孟景春点点头,她已是饿急,甫坐下便埋头吃了起来。 她见沈英出了门,不多时隔壁便响起了动静。 沈英进了隔壁那屋,刚迈步进去,屋中那人便笑了:“昨日你喜宴我未赶上,今日这算是补给我的么?” 沈英淡笑不语,施施然坐下。 这人名叫赵向彦,亦是楚地重臣,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也是沈英的昔日同窗。 他又道:“大中午的遣人将我喊过来,贤弟可是有什么急事?” “不急。”沈英慢条斯理地倒了一盏茶递过去,“先吃饭。” 他这位同窗以廉洁出名,穷得很,平日着发妻做的衣裳,十分简朴,下馆子更是从来没有的事,然沈英这个昔日好友请他过来,他二话不说便搁下饭碗到了。 小二早就送了菜上来,见沈英过来又给添了碗筷,沈英却只是给自己倒了一盏茶,问说:“这些年过得可都还好?” 赵向彦也是许多年未见他了,知他三元及第,亦知他在京城做到了丞相,这次回来又娶了董肖佚的什么远房侄女做夫人,可谓顺风顺水,没有什么憾事。赵向彦抿了一口茶,只回说:“就是那样了。” 沈英不说话,夹了菜给他:“见你比十多年前要清瘦多了,可是太操劳?” 赵向彦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这操劳日子恐怕也快到头了。” 沈英淡淡说:“此话怎讲?” “你身在京城,离那位那样近,又岂能猜不透他的打算?” 沈英却并未正面回他,缓缓道:“猜是一回事,是不是全靠运气,诸事不能只靠猜的。” 赵向彦笑得淡淡:“那位这样一走,楚地诸事全由董肖佚监理,虽说现下还未出什么岔子,一切都还好得很,但楚地到底是没有主了。” “恩。”沈英只轻应一声,也不作其他回应。 赵向彦搁下茶盏,看看他,叹道:“董肖佚手段在那儿,底下人现在的确是不敢怎么动,可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何况……董肖佚是否一直会留在楚地,也是个问题。不知那位的意思,可是要董肖佚往京城走?” 他话说到这儿已是很明白。今日你沈英找我来,问的十有□是董肖佚的事,而我这般乐意来赴宴,也是为的说这个事,倒不如全挑明了。 赵向彦是难得几个敢谈论董肖佚女子身份的楚地大臣,以前董肖佚有襄王罩着,即便底下有些人质疑董肖佚的性别,却都是不敢说的。 沈英干脆明着回他:“董大人的确是要进京的,但她自己未必乐意。” 赵向彦似是猜到一般,说道:“她自然是在楚地过得自在,若是当真进了京,且不说她太年轻资历还不够,就冲她那尴尬的身份,恐怕朝中也得起大风浪。楚地毕竟弹丸之地,一切皆在掌控之中,可那位现下手中是天下河山,委实要难控得多。” 沈英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已是猜透他的态度:“想来赵兄是认为董肖佚留在楚地更好?” 赵向彦又叹口气:“留一时算一时罢,也不是长久之计。” 董肖佚留在楚地,新皇便不会动楚地一分一毫。但若董肖佚一走,楚地无主无监理,恐怕废藩置州也就是短短几个月的事情。 一旦废藩置州,楚地原先这帮臣子,除却已进了京的和分派到地方做官的,其余的便都得闲散在家,顿时没了去处。 从楚地这帮文臣的角度来看,董肖佚留在楚地,无疑是利大于弊的。 赵向彦自然也是这样想的。 沈英道:“赵兄与董肖佚私交也算不错,可有探过她的意思?” 赵向彦笑了笑,却有些无奈的意思:“她不愿走,自然是因为现下这样她乐意,与旁人想必没有多大干系。董肖佚那样的人,又怎会顾旁人死活,这点你应当知道的。” 沈英索性挑明:“她好歹与那位处了这么些年,放下就这样容易?” 赵向彦这十来年算是看穿了董肖佚与新皇的那些事情,苦笑了笑说:“说这话已是僭越了。” 他声音放低了些,又同沈英道:“一年前董肖佚小产过,几乎无人知道此事,被瞒得太深了。两人想必有些误会,虽明面上还是对她宠信有加、一副君臣和乐的模样,但暗地里已近乎翻了脸。” 这消息沈英听都未听过,虽是惊诧,表面上却是淡淡:“虽是这样,多少年的情谊在,又怎可能说放手就放手。” 赵向彦毕竟情路走得比沈英要长,便叹口气道:“兴许是倦了罢,人同人之间相识相知,都是缘分到了便很容易的事,但相守却要难得多。那两位也不例外,情路只会比寻常人更难走。” 沈英没有说话。 赵向彦面对一桌佳肴也无心吃了,只说:“你这回若是劝董肖佚进京,劝成了,楚地就得散成一盘沙;若劝不成,楚地还能多撑一撑,不过废藩亦是迟早的事,其实想想现下也并不值得死撑了。” 沈英道:“赵兄乃楚地不可或缺的重臣,且清名在外,不论楚地哪座城的百姓都会期待这样的父母官。”他这话说完已算是仁至义尽,楚地散是散了,但赵向彦的仕途却并不会因此而终结,兴许上头都已经想好了每个人的去处,就等着开闸放水。 赵向彦其实也猜到会是这么个安排,听沈英这样说,也是稍稍定心些。 这时辰早已过了午饭的点,赵向彦过来也不是为了这一桌菜,他见时辰不早,便与沈英道:“董肖佚亦是有软肋的,枉她再有手段,但终究是个女人。一年前的小产,你若是有心去查一查,兴许能挖出些什么。” 赵向彦知沈英是聪明人,话说到此,便不再继续往下说,已是起了身告辞。 沈英送他出门,在外头站了会儿,这才折回来找孟景春。 孟景春方才将隔屋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却装了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继续埋头吃。沈英坐到她对面,将烤鱼的盘子拖过来,替她将鱼切成小块又推回去,自己夹了菜随便吃着。 他吃得不多,很快便放下碗筷,见孟景春还在拼命吃,便伸手过去揉了揉她脑袋:“慢慢吃,不急的。” 孟景春点点头,继续吃了几口,也放下了碗筷,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直接趴在了桌上。沈英拿过帕子伸手过去替她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96 擦了擦嘴,问她:“今日天气好,下午可有想去的地方?” 孟景春嘀咕道:“我对华阳城不熟的,怎知道要去哪儿……” “随便转转也好。” “不去了,我想回去睡觉。”孟景春打了个哈欠。 沈英见她似乎兴致不高,便问她:“因我方才去见客不高兴了么?” 孟景春摇摇头,却又笑着点了点头:“好东西要一起吃啊,一个人吃就……恩,你知道的。” “再过三四日我们便得启程回京,没时间耽搁了。这位赵向彦大人很忙,今日还在华阳城指不定明日就去乡下巡视了。恰好他有空,所以便遣人去请……” “不要紧的。”她想了想,沈英也应是知道这两间隔音很差,关于董肖佚的这些事恐也是没打算瞒她,便道:“那位赵向彦大人所言若都是真话,你当真要去查她小产一事么?” 沈英神思顿了一刻,却回说:“不查。” 赵向彦方才的意思已很明确,他所指之路,无非是追查出董肖佚的把柄来,威胁她进京。但用这等把柄去威胁一个女人,他做不出。 ☆、【六八】后继有望 孟景春听他这样讲,赞许地点了点头,胆又肥了肥,伸手去捏了捏沈英的脸,自己笑得开心。 沈英只看着她,也不动,说道:“捏得舒服么?” 孟景春抿着唇拼命点头。 “傻子。”沈英挪开她爪子,忽然说:“听说你到现在律条还背不全?” 孟景春脑子一转,回说:“用得到的就背,用不到的就不背,有些背了没意思的,那么厚一册……” 沈英的模样活脱脱像个教书先生:“读了那么多年书,背一本律典倒投机取巧了。” 孟景春晃晃脑袋:“此言差矣,我念书的时候就没有背全过。背诵虽是基本但不是全部,且又不是每本书从头翻到尾皆是精华的。难不成相爷以前念书时就只死记硬背?” 强词夺理。 沈英却说:“不愿背全就不要留在大理寺了。” “诶?为何?” 沈英仍是商量的口气:“等回了京,调你到政事堂罢。” 孟景春脱口而出:“不要。” “为何不要?政事堂闲差也是有的,又何必在大理寺熬着,忙起来都不着家。大理寺就那般好?严学中这个上官难道比我还会体恤下属?” 孟景春早猜到他会提这一茬,没料今天就挑明了。她自然已提前想好了回辞,道:“若去政事堂做一份闲差当米虫,倒不如辞官在家了。辞官在家呢,我就天天守着大宅子等相爷回来,反正我也好吃懒做,不会觉着无聊的。且这样以后也不必出门了,灰头土脸地天天窝着。” 沈英笑了:“罢了罢了,我不过就提一提,你还真……” 孟景春却一点也不似开玩笑的模样:“可回了京,又不能以夫妻相称了,在外头还要装着。”她揉揉脑袋,咬牙道:“真是不爽啊,抓心挠肺,天天作戏。” “用不着作戏太久的。”沈英手伸过去搭住她脑袋,将她那两只不安分的手一一挪开,轻笑道:“我都忍得了,你还忍不了?” 孟景春点点头,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子:“人欲无穷,食髓知味啊。” “乱用。” 沈英轻拍了一下她脑袋,已是起了身:“既然你倦了想歇着,先让人送你回去罢,我还有些事要办。” “下官……”她看一眼沈英,“恭送夫君大人。” 沈英见她又回到以前那皮实模样,竟忍不住笑了笑:“好了,回去歇着罢,昨日也累了。” 孟景春装模作样地躬身送他,待他走了,便也回了府。 她甫一回到府中,董肖佚正要走,沈代悦送她到门口,孟景春见到她便喊了一声姑姑,又想起先前在饭庄里听赵向彦说的那些话,再看看董肖佚竟觉着她十分辛苦。 自己不过才以女子身为官一年多,就以体会到其中难处,又何况做了十多年官的董肖佚。 董肖佚看她一副乖巧的新妇模样,唇角淡笑了笑,心中却有些羡慕。得一知心夫君,且大有天下唯她不可的架势,处处回护。这份福气,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董肖佚也未多说,便告了辞,只留下孟景春与沈代悦在门口站着。沈代悦问她:“嫂嫂吃过了吗?” “恩。” 她亲昵挽过孟景春的胳膊,浅笑着问她:“京城好吗?” 孟景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懵,忽问这个做什么?她道:“指什么方面?” 沈代悦似是想了想,末了说:“只问个大概。” 孟景春瞧她这模样,心中已隐隐冒出个念头来,便同她说:“京城自然有京城的好,就像华阳城也有华阳城的好。” 沈代悦想想,却说:“我自出生到现在十五个年头,从未出过华阳城半步。幼年时觉着,世间大概也就这样大了罢,可后来才知道,脚下不过方寸。我羡慕长姐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可以抛头露面谈生意,但我没有这个本事,只会念书。这阵子母亲已是托人给我说亲了,也不知会嫁去哪家。一旦出嫁,恐怕就再也不能出去走动了罢。” 她虽语气淡淡,可终究透着怅然。孟景春听着,此时也确定了揣测,这丫头是想跟着去京城啊…… “恩……”孟景春想了想,“先不说爹娘愿不愿意让你出外走动,你自己走出去,可想过要做什么?京城书院不似楚地这边可以收女学生的。” 沈代悦点点头,道:“我知道,但今日董先生说兴许不久京城就会开设女学了。” “是么?”董肖佚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不乐意去京城的么? 孟景春轻蹙眉,沈代悦习惯性地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眉心:“嫂嫂不皱眉会更好看呢。” 孟景春有些不好意思,旁边的沈代悦软绵绵的,怪招人疼,与之相比,她觉着自己就像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她想了想,同沈代悦道:“左右长姐现下也在京城,她定是会因生意上的事常常回来的。你不妨这样同爹娘说——” 沈代悦期待地望着她。 “你便说想去京城住一阵,过些日子便同长姐一道回楚地,这样应是容易说得通罢。” 沈代悦点点头:“嫂嫂这个主意确实是好的,但嫂嫂能不能……”她支吾了一阵:“嫂嫂能否跟我一道……去爹娘那里说呢……” 小丫头鬼机灵啊。孟景春虽然脸皮厚,可让她才刚成新媳妇,这会儿就去跟公婆说要带小姑子离家出走,实在是…… 她面上有为难之色,沈代悦却一脸恳切地看着她。 孟景春犹豫一阵,思考了一下措辞,最后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好罢……等你阿兄回来再去说,行吗?”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97 小丫头当然知道阿兄现在是唯嫂嫂之命是从,如今目的达到,微笑着点点头说:“那辛苦嫂嫂。” 孟景春很是客气:“不要紧。” 作别沈代悦后她回房睡觉,屋内已被重新收拾了一番,连床铺都又换了新,再也不必睡在一堆硌人的吃食上了,她心满意足。 临近傍晚时,她起来穿衣洗脸,打算去吃晚饭,侍女却给她直接送到房里来了。她随口问了一句:“可见着少爷回来了?” 那侍女回她道:“已是回来了,这饭食正是少爷吩咐送来的。” 孟景春又问道:“那少爷现下在哪里,知道吗?” “少爷一回来便被夫人喊了去,现下应在佛堂那边罢。” 孟景春应了声,接着吃饭,待用完晚饭,她觉着有些撑,便出门走走。天色将晚,走廊里的灯笼全点了起来,她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佛堂门口。 孟景春止住步子,听得屋内人的说话声。 “时苓同严姑爷聚少离多,一个忙生意,一个为朝廷卖命,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现下两人虽聚在京城,可时苓那个性子,她能闲多久?过阵子恐怕也就回来了。严姑爷总不可能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跟着她回华阳城。这么一来,又得分着过日子了,你说这哪叫过日子?” 沈英先前一直不说话,母亲将话说到这里,他才开口道:“母亲的意思是不让时苓回来?” “你就给我装糊涂罢。”沈夫人指指他,“家里这么大的生意总得有人顾,你爹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他能看顾多少?还不全指靠着时苓?她若不回来,这家里的产业就要垮的。你若是有点出息,还用得着自己妹妹抛头露面做生意?” 沈夫人意下很明显,女儿跟着姑爷在京城闲过,沈英这个儿子也该回来接替家中的事情了。 但沈英却道:“儿子不是做生意的料,恐怕不能遂爹娘的愿了。” 沈夫人似是料到他会这样说一般:“你不过就是贪恋你京城那官位。” “儿子也不打算做久,但后路却并不是回来接管家中产业。何况……”他慢条斯理地顿了顿:“家中大半产业都是时苓这些年拼下来的,让我接管岂不是笑话?别说我不肯,就算时苓也不会愿意,她哪里是能闲在京城做官夫人的人?她年纪不大,将来总会有孩子,让她孩子接管这沈家产业罢,儿子实在有力无心。” “她不会有孩子了。” 沈英闻言忽地说不出话来。 沈夫人叹道:“要有早有了,也看过大夫求过菩萨,但都没什么用。” 沈英没有出声。 “这等事到底私密,接连看了几个大夫都没什么用,她自己便也不抱指望了,上回在荆州时,碰着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甚至都想着捡回来养了,那小孩儿却命薄,在路上得天花死了。” 沈夫人又叹气:“你别看她平日里那个样子,都是生意场上惯出来的。外面一套,里面一套,死要面子。那孩子死了她难过了许久,先是觉着可能没有缘分,后来想着想着,竟觉得自己没有养孩子的福气了。她见你成婚亦是高兴的,家书上瞧得出来——” 沈夫人拿过那家书递给沈英:“想来是觉得沈家后继有望,所以高兴罢。” 沈英却未接那家书,愣了许久这才起了身,同沈夫人道:“儿子倦了,便先走了。母亲的话,儿子心中自有思量。” 沈夫人也不多说,只由得他出门。 孟景春今日第二次听墙角,又听得心中郁郁,她正转身要走,沈英已是瞧见了她。 ——*——*——*——*—— ☆、【六九】口是心非 沈英喊住她,孟景春连忙回过头来老实交代:“我不是故意听的……” 沈英揉揉她脑袋,只说:“我还未吃,你要跟我去吃饭么?” “恩。” 沈英继续往前走,随口问道:“下午睡得好么?” 孟景春歪着脑袋回他:“好到晚上可能要睡不着了。” 沈英淡笑:“千万别睡不着,我还困着呢。” 孟景春自然体谅他在外忙了近一天的辛苦,道:“恩我睡相很好的。” 沈英回过头去看大言不惭的某人,停住步子等她走过来,使劲揉了揉她头,直到孟景春哀嚎说头发乱掉了,他才松开手:“不回京其实也挺好。” 孟景春见四下无人,迅速地踮脚亲了他一口:“回京了像这样偷偷摸摸其实也挺好的。” 真是个开心果。沈英轻拍拍她脑袋继续往前走,孟景春陪他吃了晚饭,他洗澡时给递手巾又给递衣服的,贴心地不得了。 沈英刚上了床,孟景春便立即蹭蹭蹭爬了上去,很是老实地滚进床里侧,沈英给她扯过薄被盖好,便熄了烛打算睡觉。 黑暗中只听得两人呼吸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孟景春背对着他问:“相爷浅眠的毛病好些了么?” “好些了。”比起先前住在官舍时,现下确实要好得多,虽然未有孟景春睡得那般香,他也很知足了。 孟景春不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儿,问道:“相爷想要孩子么?” 沈英一直闭着的眼忽然睁开,望着黑漆漆的床帐,半晌才道:“想,但还不到时候。” 孟景春忽地滚过去,贴在他身边抱住他,声音令人安心:“恩,相爷睡罢。” 她难得一夜好睡姿,沈英却睡得并不如意。 第二日一早,孟景春同沈英说了沈代悦想去京城的事,沈英回说:“出去看看也挺好,届时让时苓带她回来也不妨事。”所想竟与孟景春如出一辙。 接下来几日,他将该访的故友访了一遍,与董肖佚谈了许久,董肖佚却依旧执拗。他确认董肖佚不愿进京,便带着沈代悦及孟景春上了回京的马车。 沈代悦如愿以偿,自然分外开心,一路上与孟景春的交谈也很是愉快,不由就冷落了沈英。孟景春想沈英可能会不高兴,夜宿客栈或驿馆时,便对他分外好,各种甜言蜜语轮番上,沈英都不知说她什么好,便一心一意消受。 临近京城时,天气已转凉,沈代悦早起在走廊里见到孟景春,愣了一愣。只见孟景春一身男装,不知这是要做什么。 孟景春这才想起未同这位小姑子提过她在京城做什么,此时恰好沈英出来,见这情形,一脸淡定地与沈代悦道:“你嫂嫂在京城做官,扮成这样较为方便。这会儿快进京了,故而换了身衣服,免得有不必要的麻烦。” 沈代悦怎么也没料到孟景春是与董肖佚同一类的存在,她素来崇拜董肖佚,这会儿对这位嫂嫂竟也是仰慕了些。 加之一旁的沈英添油加醋一番,说孟景春是宝元十四年春闱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98 探花郎,沈代悦顿觉这位嫂嫂更是了不得。 孟景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沈英却面不改色地接着夸她。末了他也只是同沈代悦说了句:“你嫂嫂的事讲起来可以讲很久,先吃了早饭回京再慢慢说罢。” 孟景春伸手暗拉了一下他袖子:“莫乱讲啊……” 沈英笑笑,不理她,径自去吃早饭。 ——*——*——*——*—— 抵达京城时,恰逢阴雨天气,一路红叶犹如红霞一般铺满开去,静悄悄地将这秋景染得浓烈起来。 沈英下了马车,伸了手过去扶孟景春与沈代悦。沈代悦脚刚着地,那厢牛管事已是匆匆忙忙到门口来迎他们。桂发跟在后头看到孟景春,倏地跑过去蹭她,孟景春弯腰揉揉它:“鹦鹉可还活着?” 牛管事替它回:“孟大人那只鹦鹉活得挺好。” 牛管事自然不知这两位如今已成了亲,故而也未改口。 进府后,孟景春竟是一愣,不过短短几个月,府中竟变了大样子。眼前庭院落英缤纷,各屋相接的走廊里地板换了新,小小灯笼挂满了廊檐,在这夜色之中与深秋红叶彼此映衬,很是恬静。 猜也猜得到这是沈时苓做的主。她确实是懂得享用生活的人,这一点是孟景春及沈英都不及的。 沈英虽一向反对铺张,但这院子被沈时苓打理得却很合他心意。他忙问牛管事沈时苓去了哪里,牛管事却说她因为生意上有点事,去一趟南边,兴许过阵子便回来了。 她总是这么忙。 牛管事刚替沈代悦安排了住处,又被沈英喊过去,他说:“将原先孟大人屋里的东西收拾到我房里来罢。” 牛管事闻言一惊,面上却还是一派淡然,只应道:“是。”这回去一趟,竟然就……就成了?故而孟景春就这样搬进了沈英房中,虽明面上还留着她自己的一间卧房,但暗地里……谁知道呢? ——*——*——*——*—— 府中除却这些变化,日子却还是照常过。沈英第二日已去上朝,孟景春却仍待在家中。天气不好她可以休息几日,也可以避避嫌,总不能与沈英同一天出现在朝中,惹出闲话来。 闲的这几日,她便带着沈代悦在京城逛了逛,这一日却很是不凑巧地在茶馆碰上了白存林。白存林这阵子因办成了好几件容易捞功的事,又恢复了往日的得劲样子,好不容易逮着孟景春,开心得不得了:“贤弟回来了?” 孟景春直叹要命,她若一个人出来也就算了,现□边可还跟着一个大姑娘。京城里抛头露面的未出阁女子本就少,沈代悦自然是很招眼的。 白存林瞅瞅沈代悦,心道难不成是孟景春从老家带来的新欢?正想开口问,孟景春却已是挡在了沈代悦前头,抢着解释道:“舍妹舍妹……” “噢。”白存林目光绕过孟景春,又看了看后头体格娇小的沈代悦,心道好漂亮的姑娘,便道:“小姐芳名是?” 孟景春半个“沈”字刚说出口,立刻又咽了回去,说:“白兄这般打探姑娘家的名字不是太唐突了么?我们还有些事,这就先告辞了,改日再叙罢。” 她话刚说完,便拉着沈代悦匆匆忙忙出了门。 待上了马车,沈代悦才问她为何方才如此着急。孟景春按紧车窗帘子,舒了眉道:“这位同科榜眼,是个不得了的冒失鬼,被他撞上也许会……倒霉。” 沈代悦道:“那一科的榜眼,便是……这个样子?那状元……” 孟景春想起陈庭方,脸色陡沉了沉,只说:“状元很聪明,出身也好,才情兼具,比这位榜眼要识礼一些的。” 沈代悦略好奇,这一科前三名她已是见了两位,倒想见见这第一名:“不知现下在哪个衙门?” “原来在翰林院……”孟景春犹豫了会儿,末了道:“现下,不做官了。” 沈代悦还想再问,孟景春却及时打住:“关于这位状元,到此为止,不必再问了,我亦不是很清楚。” 沈代悦便识趣没有再问。 孟景春又闲了几日,严学中说京中已有人知道她回来了,便让她尽快去衙门报到。 也正是这一日,董肖佚静悄悄地进了京。 连沈英也没有料到董肖佚会进京,所有人皆被埋在鼓里,除了最上面的那一位。 董肖佚径直去了政事堂,恰好沈英刚下朝过来,见董肖佚坐在门房竟还有些不敢相信。她不是不愿意来的吗? 董肖佚起了身,也不与之多解释:“我要进宫,替我安排一下。” 沈英浅吸一口气:“随我来。” 沈英前去取了一块腰牌递给她,这才领着她往宫里去。守门侍卫见了腰牌,问是何人,沈英只答:“这位是应召进京的楚地董大人。” 侍卫放她进去,沈英领她一路往御书房走,快到时却很是识趣地止住了步子。他回过身,看了一眼董肖佚,不急不忙道:“还是心软了么?” 董肖佚却仍是硬气,不慌不忙道:“楚地有要事,没法在折子上写清楚,只能特意过来。” 沈英不戳穿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御书房道:“刚下朝不久,这个点恐怕在批阅折子,你自己过去即可,内侍见了腰牌会进去禀报。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他抿了唇,也不多说,便已是转身走了。 董肖佚独自走到御书房前,将腰牌递给内侍,等着内侍进去通报。飞檐下的风铃轻轻摇晃,她望着竟有些走神。 有……大半年未见了? 她还未来得及回神,内侍已出来催促她进去了。董肖佚脸上淡淡,脚步声放得很轻,甫一抬头便见到了案桌后的那个人。 他看看她,搁下手中朱笔,面上亦是一派镇定。 董肖佚没有避开眼,他的确是瘦了,如今事务更多,他那事必躬亲的性子,怎可能不累。她往前走两步,快到那案前欲行大礼时,那人已是走过来稳稳扶住了她。 他的手紧握着她手臂,眸中深藏克制,目光紧盯她不放。 董肖佚一言不发,手臂上传来的重重压迫让她牙根发紧,手心都发麻。她素来嘴硬,从不在他面前示弱,现下更是不可能。 屋内气氛沉闷甚至称得上压抑,屋外的风铃声竟依稀可闻。 董肖佚脸色沉着地松了牙关,开口道:“臣有急事报与陛下,还请陛下先放开手。” 他却动也不动。 董肖佚又重复了一遍,最后竟直接喊了他表字:“右川,我并非与你开玩笑。” 他终是淡淡开口:“能有什么要紧事,楚地那点事我还能不知道吗?”他忽伸指压住了她的唇:“你不必嘴硬,我亦不想听。我想听的,你这张嘴从来不说。”他的手滑至她心口的位置,目光依旧紧盯着她不放:“你不想我么?”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99 董肖佚喉间涩然,语气却镇定:“不想。” 他忽将她揽近,力气大得董肖佚根本动弹不了。他将头埋进她颈窝,语气温软:“当真?” ☆、【七零】转头忘 董肖佚呼吸一滞,抬了抬眼,却毫不留情屈膝狠狠顶过去。 膝盖上传来一阵钝痛,他也只略蹙了下眉,手未松开,反将她揽得更近,单手握住她下巴,泄愤似的低头咬住了她的唇,一点点逼近。董肖佚紧紧皱眉,反咬回去,口腔里陡然间泛起一阵血腥气。 短暂的松口,她也只低斥一声:“成右川,闹够没有。” 然他却对此并不买账,立时堵了她的唇转身将其抵在书案上,手紧紧捏着她的肩,董肖佚一阵吃痛。她用力推开他,却被他钳制得更紧。董肖佚默不做声地推拒他,喘息着像只兽,眸色已是黑透。 分明已是十分想念,想念得甚至要掐死他,好不容易见了面却依旧顽抗,她觉得全身都疼。 她后腰被书案边缘硌得发麻,他已是迅速扯开了她腰带。她身子不由后仰,只听得“啪”地一声,那笔架便倒在了书案上,案上堆成山的折子也在厮斗中散落在地。董肖佚伸手死死拽住他上臂的袖子,他禁箍着她腰的手却往下移,忽然将她抱了起来。董肖佚上身不稳,便下意识揽住他的颈,腿顺势环住他的腰,她用手掐他后颈,恨不得拇指移到前面,双手紧紧掐死他。 他却不知痛地仰头亲吻她下颌,再从喉间一路往下。她外袍前襟已是松开,初秋时日里,不过只在外袍内穿了件厚薄恰好的中衣,他咬开她中衣,用力亲吻她锁骨,那白皙肌理暴露在空气中,董肖佚竟觉得微凉。 他抱着她往后走,她手微颤,足尖都已弓起,转瞬间便被他压在了屏风后的软榻上。他的手碰到她肌肤,久违的触感让人忍不住叹息。他不由用了力,董肖佚却抿唇,一丝声音也无,她强咬着牙死撑着,她想要他,可她疼,她一直耿耿于怀始终没法释然。没有人再比眼前的人更了解彼此,不过是两叶孤舟,明明是知己该互相帮扶疏导,却偏偏纠缠为难对方。 非得一起走下去吗?董肖佚始终想不透这一层。她以为时时能看到他足矣,以为离了他一样能过得自在逍遥,可群臣上书要他立正室时,她却又不愿附和着一起——将别的女人送到他身边。 他至今无子嗣,后宫也不过寥寥几人,如今均是一无所出,朝堂内外渐渐也传出了他不好女色的传闻,以为他冷情寡欲,可他到底是怎样,董肖佚再清楚不过。 她不是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可是到底……太为难。先前在楚地时兴许还有转圜余地,可一路走到如今这地步——他已为天下之君,她不过楚地一介臣,这关系若想上得了台面,又岂是容易事。 年少时以为转头可忘,却没料到在情路上越走越深、越走越狭隘。 今日这番情.事就像一场厮杀互斗,彼此都很粗暴,渴望已久却毫不知怜惜,时间不长却让人精疲力尽。身上沉甸甸的重量让董肖佚喘不过气,长发散着已是垂了地,她仰着头伸手无力环住他,她已是极累,头脑却又清醒非常。 而他侧身揽她入怀,极尽温柔,心中亦是再清明不过。 窄榻上本只能容一人卧,现下却承担着两人体积,逼得他们只好依靠得更近。 屏风遮挡下室内光线黯淡,殿外有清清浅浅的风铃声。 董肖佚闭了闭眼,轻叹出声。 对方依旧是自己最熟悉的身体,各自喜好一清二楚,怎样能让彼此快乐,他们心知肚明。粗暴毫无章法,抑或是温情缱绻,都能唤起彼此骨子里最深的渴望,且从不厌倦。 说到底,不过是——有实无名。 但董肖佚并不渴求那名份,只是这样过一生,他们可能连孩子都不会有。那时曾想过告一段长假,远离楚地将那个孩子生下来再带回抚养,都已在悄悄安排一切,可到底是没有缘分。胎不稳且她太操劳,那日下朝归来腹痛得她简直无法忍,低头看才发现深色官袍上已是有血渗了出来。那痛意锥心,她想起来都骨冷,终身难忘。 可他竟以为是她不愿意要这个孩子才狠心了结这无辜生命。 他了解她,了解作为楚地臣子的董肖佚,却忘了她本质只是个女人。 董肖佚睁眼又闭上,半晌挪开他的手臂,自己起了身,下榻弯着腰将衣服一件件拾起来往身上穿。他亦下了榻,俯身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淡哑:“衣服都坏了,让人送新的来罢。” 董肖佚凉凉看了他一眼:“不必了,外袍还是好的,臣回驿馆再换。”她顿了顿:“臣——不想穿旁人的衣服。” 他陡然将她揽进怀,唇印上她的额,声音低哑,姿态已是放得极低:“留下来罢,不必再回楚地了。那里现下虽不急着动,可废藩不过是迟早的事。陈相将致仕,左相的位置,我希望留给你。” 董肖佚只淡笑笑,这一抹笑里情绪太丰富。本朝以左为尊,左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疑是离他最近的位置。可她不过二十九岁,又岂可担此要职?他也不怕一群老臣站出来说三道四。 其实又何必,十几年的官做下来,到如今她对权势早已看透,纵然大权在握能翻云覆雨,可也只能这样了,一辈子为臣,做他的棋。 她没有给出回应,只稍稍挣开他,俯身将外袍拾起来,不急不忙往身上套。 他顺应她的意思,拿过地上的腰带不容抗拒地给她紧紧系好。她眼也未抬,眸色漠然地将发重新束好,都快走到门口时,又止住步子,声音淡淡道:“废藩之事还是尽快为好,上月我离开时已有不好的动向了,最近兴许便会出幺蛾子。” 话音刚落,她已面容平静地推开了门。门外连原先站着的内侍都不见,走廊里有大风涌进来,天阴了下去,没想到已经是很凉的天气了,周遭竟有孤独的肃杀之气,让人觉着冷。她低着头匆匆忙忙下了阶梯,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宫外走,可似乎是走了许久,才到宫门口。 这京城宫殿,比楚地难进亦难出,更像个笼子。这世上没有意思的事有很多,将自己圈进笼子里便是其中一件。 她尚记得年少时的抱负,有心时报效故土造福百姓,倦时便携书剑独自走天涯。所谓□不过是掌中无聊游戏,她那时觉着自己无情,觉着自己本来就不是长寿的命,便以为世间缘分均是转头皆忘。如今想想,十几岁的想法却是天真透顶。 董肖佚忽自嘲般淡笑笑,刚出宫门,抬头便瞧见了沈英。 沈英好整以暇地负手而立,侧过身看她一眼,却只得董肖佚一句:“有事?” 沈英脸色淡淡,一副波澜不惊的老样子:“我总得拿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00 回之前给你的腰牌。” 董肖佚陡然想起来她方才穿衣时压根没见到那块腰牌,谁知道被丢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她低头摸了摸腰间,脸一热,抬了头却面色平静:“似乎是被方才那位内侍拿走了。” “哦?”沈英又道,“内侍怎这般不懂规矩?这腰牌朝中不过两块,又不是寻常物件,他如何能随意拿走?” 董肖佚抿了抿唇,不想同他多费口舌:“陛下的意思。” 沈英眼角轻压:“这样啊。”摆明了一副“别睁眼说瞎话了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他见董肖佚脸色沉了沉,便又道:“董大人去哪里?不如顺道我送你一程。” 董肖佚瞥了一眼宫门口那马车,极冷淡道:“驿馆。” 沈英不多言,只待她上了马车,这才随口缓缓问道:“若往后一直要住在京城,难道要以驿馆为家?” 董肖佚此时很倦,稍稍靠着车厢内壁叹了口气:“没想好。” 沈英又轻描淡写地续道:“陛下竟不赐宅子?太没有诚意了。” 董肖佚斜睨他一眼,没好气道:“在楚地时倒没瞧出你现下是这个样子,就这样也能一路做到丞相么?” 沈英淡然道:“那似董大人这般,就能轻轻松松一路做到左相的位置?” 董肖佚闻言顿了一下,也只是缓缓说:“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沈英不以为意:“铁板钉钉的事,董大人这般反应,倒显得有些……” “你够了。”董肖佚冷言相对,“没大没小。” 沈英淡淡笑了,随手卷过一册书懒懒散散翻了一页:“陛下不赏宅子其实也无妨,京城宅子多得是,不过董大人这般孤身一人,置宅恐怕会觉着麻烦。” 董肖佚瞥他一眼。 沈英道:“先帝曾在皇城建官舍,不论是上朝还是去衙门,都十分近。省却了路途上奔波的时间,亦十分便利。不过月租一两,吃住皆不必愁了。” 董肖佚也随手拿过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看着,随口回应道:“这般好地方,想来挤破头抢着住罢。” “的确抢破了头。”沈英言辞依旧淡淡,“所以我一住便住了十一年。说起来,现下还甚为怀念那地方。” 十一年。董肖佚对这个数字亦格外敏感,她不由抿了抿唇。 沈英接着道:“据我所知,现下还有空屋,正是先前我住的那一间。若嫌驿馆不方便,置宅又麻烦,在陛下赐宅前,董大人倒不如前去吏部问问。” ☆、【七一】煞星 孟景春那时从沈英住的官舍搬出来后,沈英每月按时交一两租银,从不拖欠,于是吏部那里便仍旧挂着孟景春的名,那间屋也一直无其他人住进去。 沈英与董肖佚提过官舍这茬后,便差人去了趟吏部,说孟景春现下不住了,那屋才真正空了出来。 隔日董肖佚果真去了趟吏部,那小吏听沈英手下的人提过一提,知道她是楚地名臣董肖佚且是新皇眼前红人,战战兢兢带着她去官舍看屋子。沈英那间屋子收拾得十分干净,且布置得也周到,董肖佚粗看了看觉得尚可,随即摸了一两银子给那小吏,就当是打算住下了。 周围屋舍的人均知道这间空了许久,如今又有人搬进来,便不由好奇。官舍小吏收了某吏的封口费,对外也只说是来了一个楚地的大臣,并未透露新住客就是董肖佚。 董肖佚初到京城,孑然一身,几乎什么都没有带,孟景春听说她过来了,立即准备了一些日常用物打算给董肖佚送去。沈代悦更是高兴,也要跟着去看董肖佚,孟景春磨不过她便只好带她去。 她俩抵达官舍时,董肖佚却不在。孟景春在马车里等了会儿,正打算改日再来,一直打着车窗帘子往外瞧的沈代悦却道:“嫂嫂,那边有人来了。” 孟景春顺着车窗往外一瞧,好家伙,大白天的竟又碰着白存林,这是什么倒霉缘分。她赶紧压下车窗帘子,同代悦道:“是那日你见过的榜眼白大人,我们不理他便是了。” 沈代悦见孟景春这般,看了她一眼道:“此人当真这样不堪么?嫂嫂这避之不及的模样,似这白大人是个歹人一般。” “他为人并不坏,只是有些缺心眼。”孟景春心思全然不在这儿,她先前差点忘了白存林就住隔壁,真担心这二愣子会得罪董肖佚,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然怕什么来什么,兴许是她们马车停在门前这空地上太扎眼,好奇心作祟的白存林径自就朝这边走来。当日是牛管事驭车,白存林瞧见牛管事,立即便认出他是沈府的人。他道:“找谁?有事吗?” 牛管事瞧他一眼,回也不回,干脆装聋作哑,转过身去。白存林心中实在好奇,沈府的人到这儿来,难道是与新搬来的那位有关系? 虽然楚地陆陆续续有官员迁调至京城,楚地官员住官舍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但有小道消息说新来的这位来头不小,虽还未正式露面,但八成会引得朝中起大风浪。 白存林闻得这人就住隔壁,却又从未见她露过面,好奇心便翻了倍。 若与沈英有瓜葛,那肯定是了不得的大官啊。 他忽然有些紧张。 正值这当口,路口又拐进来一人。白存林仔细瞧了瞧,那人已是走了过来,身形瘦削,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若这算是大官,这世上大官也都太年轻了罢。 他站在原地等着那人走过来,想着指不定还能打个招呼,没料董肖佚当他不存在一般,眼都未斜一下,径自往门口走去。白存林一懵,却已是看到那边孟景春从马车里下来,后面跟着先前在茶馆遇见的那姑娘。 他愣愣看着孟景春走到隔壁屋门口,眼都快看直了,孟景春怎么总与这么多大官纠缠不清啊。 孟景春与沈代悦跟着董肖佚进了屋,牛管事将一些日常用物搬了过来,董肖佚瞧了一眼,望着孟景春淡笑了笑:“如今为人妇,你倒是想得周到了些。” 孟景春今日一身男装,董肖佚看了也并不觉得奇怪。 关于孟景春在京城女扮男装做官这事,她是知道的;沈英那点主意,她也是知道的,无非是指望她到了京城能推动女学,甚至开放女子做官,这样就算是欺君,若上面不追究,恐怕也没人能再讲什么,那他与孟景春的关系便也能名正言顺地搬上台面。 她深知女子为吏的难处,更知以这样的身份喜欢上旁人得历经多少挣扎。孟景春与沈英这一段缘分不容易,她也有成人之美,心底里到底是希望他们能圆满。 屋中许多东西尚不齐全,董肖佚想请她们俩喝一杯茶,却又懒得动手。牛管事自作主张地替她收拾起屋子来,董肖佚也只是在一旁看着,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01 偏过头与孟景春道:“也快近午时了,出去喝一杯如何?” 孟景春正好休沐,也无甚要紧事,便应了下来。依旧是官舍外不远处的酒肆,孟景春想起一些旧事。去年她同窗到访,便是在此处吃的饭,后来她厚着脸皮半夜敲开沈英的门,在他书房借宿了一晚。 想起来却好像是许久之前的事。 席间董肖佚与她说了一些沈英少年时的糗事,沈代悦在一旁默默笑。董肖佚瞧她一眼:“小丫头笑什么?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孟景春想想:“那时我好似也不过四五岁……” 董肖佚淡笑笑,眼角终究已有了细纹。她略有些羡慕地看看孟景春:“你才二十岁,多年轻。” 这一声感叹让孟景春倒不好意思起来。 她低头抿了口酒,甫一抬头便看到了坐在对面桌子上的白存林。他何时跟过来的?!孟景春顿时有些紧张,低头只当没看见他,没料白存林已是自己拿了杯子坐过来,笑呵呵道:“在这里见到贤弟真是缘分。” 孟景春倏地起了身,也顾不得许多,拽了白存林袖子就往外走。 她这会儿力气倒是大得很,白存林被她拖至酒肆门外,她这才松了手。她看他一眼,正色道:“不知白兄在外头听了什么传闻,但里面那一位不是白兄想攀关系便可以的,若不小心得罪了,恐怕白兄将来会后悔。” 她这话说得有些急,白存林却腹诽道,就你孟景春能与大官攀关系,我怎么就不可以?当时沈英住你隔壁,你那关系攀得简直令人不忍直视,这会儿自己隔壁好不容易住来一个大官,怎么就不能攀关系了?不过是借着吃酒先打个招呼,这都要被你阻拦,我白存林别混了。 孟景春见他这样,不禁叹口气:“我是为白兄好,白兄将来会懂的。” 无奈孟景春选错了办法,白存林哪里是寻常劝辞可以劝说得了的人,这时候他早就听不进去了,扭头便往里面走,很是爽快地冲到董肖佚面前:“晚辈白存林,现下任工部员外郎,就住前辈隔壁,真是难得的缘分。” 董肖佚眼都没抬,这到底是哪里窜来的不懂人情世故的货?这样的人也能进衙门做事,工部是有多缺人。 孟景春站在后面闻言直接停住了步子。 她预想白存林这次算真完蛋了。 董肖佚没有沈英的好耐性,手段也比沈英要狠戾,若有人惹了她,恐怕就是等着倒霉的命了。总是让人倒霉的白存林,没料今日居然撞上了董肖佚这颗煞星。 董肖佚稍抬眼斜睨他,语声冷冷:“你上官是哪位?” 白存林这厮却又忒不会看人脸色,道:“孔世雄孔大人。” 董肖佚不再理他,与对面的沈代悦柔声道:“吃饱了吗?” 沈代悦点点头。 董肖佚便起了身:“那走罢。” 沈代悦起身跟她往外走,孟景春匆忙去结账,又被白存林拦下。 他丰富的想象力此时发挥到了极致:“贤弟可是要将自家妹妹给这位大人做夫人?依我看这位大人身板不行,令妹嫁过去恐怕……” 孟景春以前从不与人翻脸,这回却是很生硬地打断了他:“我念在与白兄同科一场的份上,该讲的都已讲了,白兄这般揣测实在令人不舒服。舍妹名节很重要,还请白兄少说这样的话。另外这位大人,白兄是当真得罪不起的。” 她一口气讲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白存林。他慢慢回过神,心道孟景春怎变成这个样子了…… 屋外沈代悦小声与董肖佚道:“嫂嫂说这位白大人还是同科的榜眼,真不知……殿试是怎么考的。” 孟景春已是匆匆忙忙追了出来,小喘着气与董肖佚道:“董大人万不要同一介小吏计较,兴是太年轻了不大懂事。” 董肖佚却蹙了一下眉:“缺根筋么?考课一塌糊涂罢?” 一语中的。 孟景春点点头。 只会念书不会做人的官吏董肖佚并不是没有见过,缺心眼到这程度的,她倒是难得见。就这样的人往后还要住她隔壁,沈英这是安的什么心? 她看一眼孟景春,问道:“听说沈英搬出去之后你在官舍那屋子住过一阵?” “是……” 董肖佚又问:“彼时这缺心眼的家伙就住在你隔壁了?” 孟景春不禁想起一些尴尬事,点了点头。 董肖佚心道真可怜,唇角轻压,又低声问道:“那时你与沈英可有实了?” 诶?有实? 孟景春忙拼命摇头。 “幽会总有罢?” 孟景春尴尬红了脸,矢口否认:“不是不是。” 董肖佚淡笑笑,轻拍她后背:“这个缺心眼的家伙难不成还撞破过你们?看今日这情形你好似怕他冒失得会得罪我一般,想来这家伙也得罪过沈英罢?至今还能在工部干活可真是奇迹。” ☆、【七二】隔音太差! 孟景春被她说得红透了脸,董肖佚见她脸皮薄成这样,也不再拿她开玩笑,稍正了正脸色,停住了步子:“趁早回去罢,代悦也不方便在外抛头露面太久,就不必送我回去了。” 既如此,孟景春便也不再叨扰她,携了沈代悦一同告辞。 她二人回府时,沈时苓刚从南边回来,正坐在前堂喝茶,同严学中抱怨说南边还是热得不得了的天气,京城竟已经入秋了,忽冷忽热觉着有些吃不消。 她轻啜一口茶又问:“孟景春去衙门了?何时从楚地回来的?” 严学中今日亦休沐,给她递了点心盒过去不急不忙道:“小孟休沐,去官舍找董肖佚了。大半个月前回来的,还将代悦带来了。” “董肖佚都到京城了?代悦那丫头果然是时时跟着董肖佚,说多少遍了她那性子哪能和董肖佚比,扎进人堆里只会受欺负,不如在家看书养花颐养性情,又不会少她吃穿。” 她话音刚落,沈代悦已是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很是乖巧地喊了她一声:“阿姐。”孟景春跟在她身后,见到沈时苓,喊了一声“长姐”,又与严学中道了一声“姐夫。” 严学中不为所动,沈时苓倒听得很是受用。沈时苓知道他俩成婚之事,便说:“喜酒我没赶上,喜糖总得给我吃罢。” 孟景春一想,哪有什么喜糖!竟忘了沈时苓这茬,如何是好。一旁沈代悦却凑过来,耳语道:“昨日阿兄买了糖,放在书房了。” 孟景春如释重负,忙转了头:“我去取。” 沈时苓便由得她去,目光移向沈代悦,问小丫头这阵子在京城做什么。 孟景春脚步轻快地走到书房,书案上没有糖,拉开匣子,仍旧没有糖,她四下看看,实在不知道沈英会将糖藏在哪里,又翻了翻柜子,还是一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02 无所获,她直起身,代悦那小丫总不至于骗她,本还想赞沈英未雨绸缪想得周到,可他将糖藏得太隐蔽简直帮不到忙。 所幸沈英回来得早,听牛管事说她去书房找糖了,一回府便避开前厅,绕小径往书房去。 孟景春此时正踮脚翻书柜最上层,一眼瞅见一个小盒子,伸手就要去够,沈英已是推开了门。她闻声倏地回头,见是沈英,忙说:“喜糖是不是藏在这盒子里?” 沈英走到她身后,按下她爪子,伸手将盒子取下来给她。 孟景春打开一看,里面果真是装满了糖,伸手就拿了块往嘴里塞,吃着糖含含糊糊问:“为何将糖盒子放在最顶上,太高了啊。” 沈英淡淡回:“怕你看书时闲着没事就自己吃掉了,所以放这么高。” 孟景春鼓起腮帮子,语声依旧含糊:“我又不是小孩子。” 沈英抬手轻压了压她脸颊:“好吃么?” 孟景春无知无觉地点点头:“还行,挺甜。” 她背对书柜站着,低头正要盖上那糖盒子,沈英已是抢先一步拿过那盒子,将她压在了书柜上。秋日下午一室暖阳,屋内屋外俱是安静得不得了。孟景春忙嚼了那糖咽下去,嘀咕说:“我去前面送喜糖给长姐。” 沈英却低下头用额头蹭了蹭她额头,眼中柔暖:“我昨日值宿没回来你都不想我么?” “政事繁忙有什么办法……”孟景春小声嘀咕,“我又不能总往政事堂跑,太可疑……” 她话还未完,沈英却已是贴上她温热唇瓣,慢条斯理地撬开她牙关,与她一同分享那甜味。他一只手还端着那糖盒子,另一只手轻揽着她后颈,唇上却不愿放开她。 孟景春主动伸了双手抱住他脖子,与他贴得更近。这温情缠绵让人周身都发软,孟景春已是有些小喘气,便不由闭上了眼。 沈英的手移至她腰间,另一手将糖盒子顺手搁在了书架某层上,移过来搂住她。孟景春腿已发软无力,便索性踩上了他的脚,沈英手往下移,托她起来,干脆抱着她亲亲啃啃,接着缠绵。 婚后沈英在情.事上仍是十分克制。两个人之间的摸索虽然已有了进步,但因为次数实在有限,可能也并未到食髓知味的程度。 但两人间这亲昵的渴望,一旦被挑起来,周身便似火烧着了一般,迫切地想与对方分享这炽烈。 孟景春被他逗弄得心尖痒痒,手不知不觉移到前面,滑进他中衣内揉压他锁骨,沈英低哼一声,终是离了她,微笑着紧盯她的眼,情.潮涌动、蒙了层水雾般的眼。 对视一会儿,孟景春将头埋在他胸前,嘴里还说着不知羞的话,声音低低哑哑:“要是在卧房就好了啊。” 沈英抱着她,她后背压在书架上,屋外阳光仍旧好,窗棂上缠绕着的忍冬花散着余夏的幽幽香气,让人心醉。孟景春感受到他心跳,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衣服上的皂荚香味与若隐若现的隐秘花香混在一起,让她觉着有些迷醉,便不由自主地轻轻哼出了声。 “不在卧房也无妨啊。”沈英声音淡哑,却隐约带着笑意。 孟景春红着脸戳了他一下:“大白天的……” “左右没有人来的。”沈英自己已是忍着,这会儿竟还在给她煽风点火,恶趣味到了极点。 孟景春又深吸一口气,蹭蹭他衣服,说:“放我下来罢。” 沈英抿着唇,瞥了一眼架子上那糖盒子,道:“你喂我一颗糖便放你下来。” 孟景春回头伸手够到那盒子,取了一颗便要往他嘴里塞,然沈英却唇瓣紧闭,眼角有笑,望了她许久才开口:“这样喂同我自己吃有何不一样?” 孟景春拗不过,便只好用嘴喂给他。彼此又是一番纠缠,气喘吁吁这才作罢。 沈英放下她,她腿根都已是有些发麻,瘪瘪嘴道:“晚上我会讨回来的,相爷记着。”她转身一把拿过架子上那糖盒子,便要往前厅去,沈英却在身后笑她:“说过来拿糖,拿了这么久,你也不怕她问你做什么去了。” “怕什么?”孟景春脖子一仰,“就说某人小气,藏得太隐蔽了,害得我一阵好找。” 沈英走过去,大揽过她的肩,手又移到她唇上揉了揉:“嘴唇红成这样,都快肿了。” 孟景春咕哝道:“就说是吃糖吃得嘴肿了。” “谬论。”沈英揉了揉她的发,将要揉毛时,却又及时收了手:“我便不去前头凑热闹了,她问题多得没完,暂先别说我已是回府了,待晚饭时再喊我罢,我先回房眯一会儿。” 孟景春知他昨夜值宿也累了,定是近乎一夜未睡,今日又忙到现在才归,确实该好好歇着。她看看他的脸,心中陡然一酸,忍不住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相爷再这般熬下去会老得很快的。” “老了也不许嫌弃。” 孟景春猛点头,脸上绽了一笑:“那我去前边了。” ——*——*——*——*—— 今日沈时苓似是没多大精力,收了糖,言语上也并没有怎样为难孟景春,只淡笑笑:“往后若时机成熟了,在京城也办一场喜酒罢。” 孟景春一愣,难不成还要再折腾一场? 严学中低头剥瓜子,不吭声。沈代悦在一旁甜甜笑,捧着杯盏喝茶。屋外阳光带上了倦意,黄昏左近,沈时苓忽开口道:“凑一桌麻将罢,好久不玩了。” 她是十足的行动派,话音刚落,便招呼牛管事张罗。庭院里摆了张八仙桌,麻将摆上,吃食也摆上,四个人边吃边打麻将玩。 孟景春运气极好,接连赢了好几局,沈时苓便更不愿放她走。可孟景春惦记着沈英,这家伙现下恐怕还饿着肚子,也不知醒了没有,会不会自己去找吃的。 过了好久,天色彻底黑下来,沈时苓才忽地想起什么,问牛管事:“你家大人如何这个时辰还不回来?” 牛管事躬身答:“相爷一早便回来了,昨夜值宿,现下恐已睡了。” “哦——”沈时苓本还顾忌着,这下却道:“正好还可以多玩几局。那家伙以前在家里便说打麻将玩物丧志,别给他瞧见了。” 孟景春闻言在心底哀嚎一声,看看自己的牌,再看看自己的本金,索性故意输给他们,待她两手空空再无本金时,却被沈时苓瞧出了端倪。 沈时苓笑了一声:“小娇妻可是太想夫君故而特意输给我们?” 孟景春脸红了红,所幸周遭光线黯淡看不大清楚。 沈时苓得逞,终是肯放过她:“天凉了,总在外头坐着也不好,回去罢,下回再打就是了。” 孟景春这才起了身,低着头匆匆忙忙往伙房去。 她去伙房拿了些吃的,提了食盒往卧房去。她推门进去,屋内黑漆漆的,一点声音也无,沈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03 英果真还在睡着,刚将食盒放下,点起灯来,一回头却看见沈英睁眼望着她。 孟景春咽了咽沫:“那个、长姐非要打麻将,所以……” “不想吃了。”沈英翻了个身,面朝向里。 孟景春走到床边蹲下来,求他的语气:“吃一点罢,胃吃不消的。” 沈英仍旧背对着她,不肯转过身来。孟景春站起来:“不吃算了,我去喊人给相爷准备热水,洗洗接着睡。” 她话说完便立刻出去了。 沈英不由气馁,便自己坐起来拿过食盒吃饭。待他吃完,已是有小厮送了热水过来。孟景春给他备好手巾及干净衣服,只说:“我去那屋洗了,相爷洗完便先睡。” 然她到底是说说而已,等洗完澡过来时见沈英还泡在水里,伸手一探,水温已凉,她便赶紧拍拍他的肩:“相爷别在浴桶里睡觉啊,会受凉的!” 沈英这才半醒不醒地睁开了眼,懒懒望了望她,道:“干手巾。” 孟景春跟个小丫鬟似的给他递去,又拿过衣服,避开眼递给他穿。 沈英瞧她一眼,语声淡然:“你这是害羞的样子么?” 孟景春咽了咽沫:“才不是。”她刚将眼挪过去,沈英已是出了浴桶,拿过干手巾简单擦了擦,将宽松中衣套在身上。 孟景春此时也不过就穿了一件中衣,待沈英上了床,她便也蹭蹭蹭爬上去,转眼间便将沈英压在了身下。 不过是一晚未见,竟有胜新婚之感。兴许是渴望已久,且沈英补过眠体力又很好,这场情.事只可用无比契合欲罢不能来形容。 末了孟景春在上面,哼着声说没力气了,便趴在了沈英身上喘气。沈英将她翻过去,抱着她睡。初秋深夜凉意沁人,半夜孟景春习惯性地踢被子,沈英索性将她圈进怀里,逼她老实睡觉。孟景春便乖乖巧巧,不再乱动,亦不再觉着这秋日凉人。 两人均是沉沉睡去,第二日一早,睡得迷迷糊糊的孟景春忽被隔壁的声音吵醒,便坐了起来。 她揉揉眼,推推沈英,语声低哑地问道:“隔壁什么声音啊?” 沈英立时捂了她耳朵。 孟景春陡然间反应过来,惊得直接坐了起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原来隔音这么差的?相爷昨日怎么不与我说!” 沈英仍是躺着,懒洋洋道:“我不是早跟你说过隔壁吵了吗?” 孟景春陡然想起某日夜晚沈英找她借宿,说隔壁太吵的情形。 “那、那昨日晚上、我……”孟景春舔了舔干燥的嘴皮,语无伦次已不知说什么好。 ☆、【七三】女朝服 沈英懒懒翻了个身,有想接着睡的意思:“你怕什么?不好意思吗?” 孟景春揪他起来:“别睡了啊,要迟了。” “今日休沐,不去了。”沈英将被子往上扯了扯。 邻屋的声音还在继续,孟景春脸通红,俯身去揉沈英的头发,身子已是贴近他。沈英按住她的手,语声淡哑:“早上莫招惹我,若急着去衙门,你便先去吃饭,我想再睡一会儿。” 孟景春轻踹他一脚,捏了捏他的脸:“相爷每次都趁我要去衙门的时候休沐,就不能调到同一天么。” 沈英又按住另一只手:“乖,今日让厨工做些好吃的,中午时给你送过去,别总是吃干粮。” 孟景春低头啃啃他,嘴里哼哼唧唧也不知在说什么。 沈英抬眼轻捏住她下巴:“舍不得走了?” 孟景春猛点头,沈英微微抬头又亲亲她:“想与我一直待着?” “恩。” “喜欢到难舍难分非我不可的地步了?” 孟景春又是一阵点头,理智却告诉她必须得起来了。她将头埋下去,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爬了起来:“相爷往后别这样,我会舍不得走的。”她迅速爬下床,站在床边左一件右一件地穿起衣服来。 沈英侧身看着她,她将那宽松官袍往身上套时,却忽轻叹出声:“据我所知,礼部已奉命开始暗地里赶制女朝服了。” 孟景春闻言一愣,正在系腰带的手也顿了一顿,想半晌才道:“可是与董大人有干系?” “不全为她。”沈英语声淡淡,实在像是在说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赶制女朝服,总不至于放在那里做摆设。眼下女学还未有推行的意思,怎可能这么突兀地就提了女吏之事。 她浅吸口气,转身同沈英作别,便低着头出去了。屋外下了雨,雨势不小,甚至还有变大的趋势。 她去餐室吃早饭,本都打算走了,结果正好撞见沈时苓与严学中过来,脸一热,匆忙低了头:“长姐早,姐夫早。” 沈时苓气色很好,瞧她一眼,笑了笑道:“这么早就走了?” 孟景春点点头。 沈时苓却道:“我过会儿也得出去,府里马车兴许不够用,不如你等一等,同学中一块儿走罢。” 孟景春哪里敢同严学中一起走,吓得赶紧摆了摆手:“不、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 沈时苓没拦她,她便急急忙忙跑回客房翻了蓑衣穿好,撑了伞便往衙门去。所幸风不大,大伞撑着,身上也淋不到雨,只可怜了一双鞋子,被积水浸得湿透。 她怕受寒,到了衙门里便坐下来脱掉了湿淋淋的鞋子及足袋,地上铺上纸,赤足搁在那纸上,开始伏案写案卷。 到底是天凉,那双鞋子丢在案下晾了许久也还是潮潮的,孟景春揉了揉肚子,算了下时辰也该到点了,府里却还没人来送饭,她低了头翻案桌下的匣子,正打算找些点心吃吃,徐正达却溜达到了门口,指了指堂内的人,道:“严大人有话要讲,你们都到后面去一趟。” 孟景春闻言赶紧穿鞋,徐正达却瞥瞥她:“你不用去了。” “诶?”这…… 同僚陆陆续续起身往后头去,只留了孟景春一人在堂中待着。有风灌进来,孟景春不由打了个喷嚏。 她甫抬头,便见沈英拎了个大布包走进来,还顺带将门给关上了。竟这么明目张胆地给她送饭,真是…… 孟景春连忙要起身,但她连鞋子都未穿,便只呆呆坐着。沈英将她案上一摞案卷挪至一边,自包里取出食盒,放下后只淡声道:“趁热吃。” 他拖了张椅子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吃,孟景春担心同僚们突然回来,打开食盒便埋头拼命吃,沈英瞥她一眼:“别急,半个时辰内没人会来。” 他还同严学中打好招呼了?这何必啊…… 孟景春一顿饭吃得很是忐忑,迅速扒拉完,盖上食盒便道:“相爷快走罢,有事晚上回去说。” 沈英却仍坐着:“牛管事说今日你早上撑了把伞就出了门,衣服可淋湿了?” 孟景春忙摇头。 沈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04 英盯着她:“鞋子呢?” 孟景春眼珠子转转,说:“还好,有点潮。” 她那桌案前面挡着,故而瞧不见她的脚,沈英起了身,已是走到她背后,见她光着脚丫子踩在地上,都不知说她什么好。 他又走到前面,从布包里取出一双干净袜袋及一双新鞋,递了过去:“别因不好意思就自己一个人跑了,傍晚同严学中一道走,这天气淋雨着凉容易生病。”他又顿了一顿:“政事堂有些事,我马上得过去一趟,恐怕今晚不能及时回去,早点睡知道么?” 孟景春接过来不言声,只点了点头。 沈英伸手过去轻揉了揉她左耳朵,又移上去摸摸她的头:“案卷写不完便算了,别太拼命,我这就走了。” 孟景春袜袋鞋子还未穿好,来不及站起来送他,沈英便已是拿了空食盒出了门。 门被重新关上,孟景春心中微酸。以前觉着无所谓,现下却越发看不得他辛苦,可什么都帮不上。 她吸了吸鼻子重新写案卷,不知不觉便忙到傍晚。严学中过来喊她一道走,她上了马车便也不与他说话,过了许久,严学中才道:“听闻你先前认过一个舅舅?” 舅舅?宗亭么! 孟景春尴尬回:“算是罢。” “那位宗大人似乎回京了。礼部尚书致仕,宗大人替了这个缺。” “何时的事?” 严学中偏头看她一眼:“回来有一阵子了,接任却是昨日的事。你未去见过这舅舅么?” 孟景春与宗亭到底只有几面之缘,谈不上熟悉,当时宗亭一厢情愿想做舅舅,自己也没当真表过态。 孟景春道:“姐夫如何忽然提起这个?” “随意问问。” 孟景春心道,依照严学中的性子,怎可能只随意问问,宗亭接任礼部尚书,再一次回京必然是有理由的。如今朝中新旧更迭,老臣纷纷致仕退隐,放眼望去尽是新臣的天地。 她忽想起早晨时沈英同她提到的礼部秘密赶制女朝服之事,若宗亭接任礼部尚书,那势必也知道这件事。朝中莫非真要有什么大变动不成? ——*——*——*——*—— 孟景春这预料并没有错,不过是短短三日后,陈韫致仕,从此左相之位空缺。就在朝中众人皆以为沈英会往上再爬一爬之时,一道任命诏书却随之公之于众—— 拜楚地重臣董肖佚为当朝左相。 那些不知董肖佚已进了京的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任命简直觉得不可理喻。何况宣读这任命诏书时,董肖佚那厮竟是不在场的,这世道真是荒谬极了。 这任命被一群老匹夫喷各种不懂规矩不循礼制,但又只能私底下嘀咕,实在没人敢站出来当面反对。先前新皇对太子余党的打击手段实在太过狠戾,吓得一群老臣不知收敛了多少。 第二日按说董肖佚总该出现在朝堂上了罢?结果其余朝臣均到齐了,却也不见新丞相的影子。沈英同排的位置竟是空空荡荡,新皇的脸色瞧不出任何不满意。 例行参劾结束后,似乎没什么事了,群臣便等着下朝。 殿上赵公公见状叹口气,正要宣退朝之时,却见殿门重新打开,董肖佚不急不忙神情极为淡定地进了殿。 她一路走到御座前,在沈英旁跪下行礼:“臣董肖佚参见陛下。” 殿中一阵骚动唏嘘声,甚有人都快惊得掉了眼珠子。众朝臣惊讶的并非是董肖佚这般目中无人行事不循礼制,而是她今日所着,竟是一件众人见也未见过的女朝服。寻常朝服多宽松,然这件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腰身,加之董肖佚并未束胸,身姿又格外挺拔,她女子身份更是一目了然。 新皇语声平静道:“爱卿平身。” 董肖佚不急不忙起了身,自袖袋中摸出一本折子来:“臣有本要奏。” 赵公公立即下去将折子接了过来,递呈给新皇。 新皇刚打开折子,董肖佚便道:“陛下在楚地推行女学已久,如今楚地女子可出门行商亦可坐镇家中教习小儿,谈吐见识比起十多年前更是开化许多。可见妇人始学,则民风开化,楚地积弱多年,如今百姓富庶安定,亦少不了推行女学的功劳。臣奏请拟定京城女子学堂章程,暂将女学纳入太学学制,由京师始,再依次推及地方。” 她话音刚落,底下嘀嘀咕咕声更甚。董肖佚是女子身!她竟是女子身!一介女子身入朝为官多年,瞒天过海,且现下竟还明目张胆地着女冠服上朝,奏请举国推行女学?!简直是大逆不道! 此时枢府一老臣已是不能再忍,出列跪道:“陛下,董肖佚乃女子之身,如何能为一国之相?!如此欺上瞒下,陛下不可不治其罪!” 殿上陡静。 新皇缓缓开口:“治她何罪?” 那老臣竟愣怔片刻,伏地道:“欺君之罪……” “欺君?”新皇眼中原先一直敛着的锋芒竟不再掩着,语声仍是平静非常,却让底下众臣大气不敢喘:“朕与董爱卿是少年同窗,自然知其女子身份。董肖佚入朝为官是朕的主意,朕惜才爱才,如今你却要朕治其欺君,这又是什么道理?” 群臣皆倒吸一口冷气,董肖佚却面不改色,站于御座之下,身姿依然挺拔。 沈英往前一步道:“臣,附议董相。” ☆、【七四】求子心切? 沈英这一附议,紧接着殿中又有御史大夫出列附议,六部中亦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表附议。这其中一半是明白人,另一半不过是见风使舵,但将势头弄足,诸事便也好商量。 新皇道:“宗爱卿。” 宗亭出列道:“臣在。” 新皇合上手里那本折子,语声淡淡:“依照董大人的意思,拟定女子学堂章程,纳入京师太学学制,尽快推行罢。” 宗亭奉命应下,一脸淡然。 新皇竟这般匆促地拍了板,一干朝臣皆是瞠目结舌。此时已有人高呼陛下圣明,附和声不绝于耳,新皇却已起了身:“无事散了罢。” 赵公公这才宣道:“散朝……” 群臣恭送新皇离开后,却都面面相觑,又瞅瞅御座下跪着的董肖佚,纷纷往外走,到了殿外,这才敢嘀嘀咕咕议论起来。新皇强势,比不得先帝天性优柔思前顾后,看来往后日子不会太好过。 董肖佚与沈英一道出了殿门,沈英却道:“怎会这般早就提了此事?实在是——略突然。” 董肖佚眯眼看了看头顶日光,脖子略是酸痛,她只淡笑笑:“可方才你那样子,好似事先就知道一般。” 沈英略自嘲:“不这样又能如何?难道让你一个人冷场。”他轻叹口气:“到底没料到,会这样仓促,觉着有些快了。” “快些不好么?”董肖佚瞥他一眼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05 ,“你年纪已不小了,你母亲及沈时苓一直期望沈家有后,但你家那位小娇妻如今却在大理寺混着,别说有孕生子了,就连日子也是提心吊胆地过。何况,你等得及,她未必。”她忽轻叹一声:“女子易老,最好的辰光也不过就这几年。” 沈英沉默,与她一道往外走。她这身朝服颜色暗红,虽不张扬却隐隐透着压迫感。她与新皇是同一类人,却彼此吸引直到难舍难分。 又走了一段,即将分别时,沈英才道:“但如此一来,朝中只知你受宠,甚至以为你气焰嚣张不可一世,不怕么?”指不定随即就会有董肖佚妖言惑上这等流言传出来,且朝中人心险恶,又有谁能料到会发生什么。她不过一介女流,且现下孑然一身,连个随从也没有,简直是防不胜防。 今日这一出,是将董肖佚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一时间她便成了众矢之的。 董肖佚却看得很淡:“当年是我不顾后果非得做官。人既有胆识去做这般有违旧制的事,便也应有胆识承担后果。拿你们家那位来说,我想她也曾想过被揭穿后的下场,且那时定然也已将生死这种事置之度外。这十多年,我已按自己的想法去活了,就算现下被暗箭所伤,也没什么大不了。何况这件事并非陛下推着我去做,而是我自己的打算,他并没有反对的理由。畏手畏脚成不了事,倒不如搏一搏,贤侄以为呢?” 最后还不忘在口头上沾一沾沈英的光,她说完淡笑笑:“扮了这么些年男子身,我已是倦了。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如今越发想做回应该做回的那个样子。有时我想,能安心相夫教子亦是人生幸事,现在这样撞得头破血流只为博一时风光其实也无趣。” 沈英耐心听她说完,末了也只说:“不过是求不得。” 董肖佚闻言,却没有再回他。人生在世,一旦产生选择便必然要失去另外一种可能。选择是单向的,若想兼顾必然要付出更大代价,且这代价并非人人承受得起,就算可以负担,却未必能兼顾得多好。 一句求不得,正好戳中董肖佚的心。 沈英不再与她多言,竟同她作了个揖,这才不急不忙出了宫门。 ——*——*——*——*—— 孟景春得知这件事已是到了下午,徐正达估计是实在忍不住,嘀嘀咕咕与推丞大人说了此事,这才弄得大理寺人尽皆知。赶制女朝服这件事她是知道的,故而也不意外,只是同沈英一样,她也觉得此事太突然了,不由担心董肖佚。 手上事情做得差不多,她想趁天色早去一趟官舍找董肖佚,却被严学中一眼识破。严学中道:“早些回去,莫去叨扰那个人了。” 也是,见了董肖佚她甚至都不知该讲些什么。 路上严学中稍稍提点了她:“董肖佚恐是羡你还来不及,见了你兴许她还会给自己添堵。” 这么一说,孟景春便更是惭愧。她在这一局中,从头至尾都是被动,什么也做不了。董肖佚这件事,站在孟景春的立场上,确实是多说无益。若当下唐突找她,就算不是得了便宜卖乖,恐怕也会让董肖佚心中不舒服。 严学中又道:“所以莫以为那个人气量大,其实她亦小心眼,总是锱铢必较。明面上可能一副大度模样,暗地里却可能嫉妒得要死。” 那潇洒,是戴了面具伪装出的潇洒吗? 孟景春与她认识时间不长,更是谈不上了解,这位名义上的姑姑在她眼里是个传奇的存在,只能被敬慕,最好还是不要当成谈资随意提及。 她识趣闭嘴,严学中也不多说,直到回了府,竟一句话也没再说过。 沈时苓今日一早回了府,厨工忙忙碌碌准备了一大桌菜,很是丰盛。孟景春早已饥肠辘辘,看着这满桌菜眼都要晕,她坐下来咽了咽沫,但不好意思吃,好不容易等沈英回了府,沈时苓这才道:“吃罢。” 沈英扫了一眼,蹙了眉道:“何必吃得这么补。” 沈时苓挑眉看了看他,满脸的“你还好意思问难道你不懂吗”。 旁边严学中却极为淡然地解释道:“贴秋膘。” 有这么贴秋膘的吗?你们家贴秋膘用鹿鞭炖汤、枸杞猪腰吗? 沈英没好气地挑素菜吃,孟景春很是识相地给他舀了几块笋丁炖蛋递过去。沈代悦坐在她身边,也很乖巧地给孟景春夹菜,笑得甜甜。 沈时苓吃完,开了口道:“小孟平日里在大理寺也吃不到好的,回来自然不能亏,该补要补。”她说着便伸了手过去,握了握孟景春左手:“这才什么天气,手便冷成这样,得补气血才行。” 孟景春拼命点头,沈时苓这才松开她的手,又看了看沈英:“别总在衙门熬夜,有什么事不能在白日里做完么?一把年纪非得熬着,总有一日会熬出毛病来。” 沈英还在吃饭,知道她好心,但又有些烦她这个样子,末了搁下碗筷道:“沈时苓,你能不拐弯抹角么?” 他的意思是让她别说了,沈时苓却回:“谈生意不兴诸事都点破,说白了就没意思了。”她又道:“你们做官的难道不是一样?这点道理你应当比我懂。” 沈英当然知道她要提什么,便道:“你别再说了。” 沈时苓好整以暇喝了口茶:“可以,但你们晚上那么努力,我想知道你们何时才能……” 孟景春倏地抬了头,沈代悦也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沈英立时伸手过去捂住孟景春耳朵,又看了一眼代悦,示意有小姑娘在请沈时苓不要乱说:“到此为止。” 沈时苓见状大笑,沈英是将孟景春当傻子么,这个白痴,捂耳朵也没用!可她到底顾及还未出嫁的沈代悦,便也不接着这茬往下。 沈英看看她,只见沈时苓慢悠悠自袖袋里摸出一个符来,放上了桌。 孟景春的耳朵仍是被沈英捂着,虽然听声音听不大清晰,可她看到桌上那符的时候,陡然间想起去年此时给沈英求的那个符,怎么长得一样的?! 沈时苓道:“听闻圆觉寺求签求符很是灵验,求子符更是有用得不得了。我琢磨着不如去试试看,便去求了一个。却没料到——”她将那符袋子打开,将符取出来,给沈英瞧了一眼:“是不是很熟悉?除了生辰八字不同,是不是与你先前掉了的那个完全一样?” 沈英这个符大约是上月末时丢的,他都没敢和孟景春说实话,在府里找半天也未找到,都已经想好了怎么同孟景春老实交代,没料沈时苓却又不急不忙地自袖袋里摸出另一只符来。 “不巧,被我捡到了。”她未抬头,手里拿着那只符,轻蹙眉嘀咕道:“我纳闷了,这个符是去年求的,若求个平安什么的也就算了,可这只怎么看也是求子符,连圆觉寺法师都说没有错。”她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06 欠了欠身,盯着沈英道:“你去年连婚都未成,你就想着求子了?你有多想要孩子啊?” 沈英屏气不出声,双手依旧捂着孟景春耳朵。 沈代悦瞅了瞅那两只符,小声道:“是哦,阿兄去年还未成婚便带着这求子符……是要做什么?”她还帮衬着添油加醋了一下:“看来阿兄这求子符似乎没有什么用呢……” 沈时苓一副深有体悟的样子,叹道:“不一定是符没有效用,也可能是人实在不行。” 这对话孟景春模模糊糊听了一大半,脑子里嗡嗡嗡直响,去年陈庭方与她提过这是求子符,她竟然忘了从沈英那里给要回来……现下居然落到了沈时苓手里! 完蛋了,若他们知道这求子符是她帮忙求的,指不定要怎么笑话她。 沈英作为最佳知情人,眼下听这奚落话语,也只能咬咬牙,一句话也说不了。 ☆、【七五】初见 沈时苓这一编排,逼得沈英连饭都没吃完,便起身走了。孟景春急急忙忙追上去,拖着他的手道:“相爷怎么这般小心眼的?回去吃了饭再说不好么。” 沈英回过身来,望着她道:“是哪个做事不清楚,求平安符竟给求出个求子符来,真是笑死人了。” 孟景春自知理亏,还让沈英背了这大黑锅,耷拉着脑袋闷闷道:“是我做事不清楚。” “我小心眼?” 孟景春心道可不是嘛,沈时苓乐意编排便让她编排好了,总归是一家人,又不会害你,口头上占点便宜又怎么了? 她压根忘了沈英高傲的自尊心,从小就与沈时苓争谁年长,让她占便宜?笑话!大丈夫绝不能容忍这样的编排。 孟景春没回他,沈英便又挑眉反问了一遍:“我小心眼?” 孟景春忙点点头:“相爷是有些小心眼。” 沈英揉揉她头发,咬牙下定决心道:“好,有本事你晚上别过来睡。” 孟景春瘪瘪嘴,顺顺自己的头发,还有些气不过,低低道:“不去就不去,我还饿着,回去接着吃饭了。”她话音刚落便当真走了,沈英看得竟一愣,就这么走了? 孟景春果真回去吃了饭,吃完了应沈时苓之邀,又与严学中、沈代悦凑了一桌麻将,在前堂完玩得不亦乐乎。孟景春手气一如既往的好,也不去想沈英,竟赢到手软。 不知不觉已近亥时,沈时苓输得差不多,叹了口气:“今日玩得算不上尽兴,但太晚了,都回去歇着罢。” 沈代悦起了身,严学中亦是起了身,沈时苓正要起身时,孟景春却喊住她。 沈时苓示意那二人先走,她重新坐好,等孟景春开口。 孟景春浅吸了口气,淡笑笑,语气乖巧得很:“有件事我想与长姐商量……” 沈时苓闻言却笑了,她还未等孟景春接着往下讲,已是开口道:“莫不是想让我以后少编排他?” 孟景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我们家素来这样子,我从小也是被编排惯了,大了之后便也有这恶习。你在华阳城那阵子,恐怕也没少听家里人编排阿英罢?” “恩。”若论这点,楚地沈宅简直算得上龙潭虎穴,极为险恶。 “我母亲现下是收敛了,以前更厉害。” 沈时苓微微眯了眼,似是想起一些旧事,但她又接着道:“我家同别人家不大一样,没有乱七八糟的姨娘和亲戚,家中只有我们几个孩子和爹娘一起过日子,故而应是很亲近。这样一家人过日子,若还彼此端着架子,实在是少了些人情味。编排也不过是说些玩笑话,即便有时略显过火,但不至于伤了彼此。这个分寸,我还是知道的。” 孟景春闻言,点了点头。她长大环境与沈时苓自然又是不同。寄人篱下,需得时时看人脸色,舅妈脾气不好,随时都会翻脸,玩笑话更是说不得。且她怕受皮肉苦,平日里在药铺里帮忙时都不敢错。 屋中几盏灯已是有了倦意,渐昏。 沈时苓浅浅打了个哈欠,面露倦意地望着孟景春,语声缓淡:“阿英曾同我说过你很贴心,可贴心的姑娘大多太懂事,你家以前的事我知道一些,幼年时便得看人脸色我很难体会。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仗着有爹娘疼为所欲为,恐怕思虑得都未必有你多。你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话也不多,贸一看似乎傻愣愣——”她望着孟景春的眼睛:“你好脾气,爱包容,不与人起冲突,若论会做人,恐怕你并不输阿英。” “长姐说这话的意思是……” “做官多没意思,你想做生意么?” 孟景春忙摆手:“不行的不行的,我很笨。” 沈时苓淡笑笑:“听闻你家有祖传的札子,经方更是数不胜数,本还想占占你便宜的。” 孟景春脸色黯了黯。 沈时苓道:“我也只是随口一提。说得冠冕堂皇些,无非是希望这些有用的东西能造福更多病患。但都说商贾重利,我当然也不例外。我虽逐利,但也不至于用下三滥的手段,一切选择权在你自己,你若不愿,便只当我空想就好。” 孟景春点点头。 沈时苓起了身:“不早了,歇着去罢,阿英恐怕还在等。” 但孟景春走出去后却未急着回沈英卧房。她朝那边看了看,心中气鼓鼓的。哼,竟敢说不要她一起睡,不睡就不睡,你一个人辗转反侧好了。 她转了身便往东厢客房去,匆匆洗漱完便睡下了。房中那只鹦鹉许久未见孟景春,高兴得直叫唤,孟景春又起身揉揉它:“别喊了,这都一年多了,怎么还是没长进。” 鹦鹉仍是“相爷、相爷”的唤个不停。 这只鹦鹉到她手中已是有一年多,她现下仍记得东华坊那位叫惠然的姑娘,也不知她现下景况如何。以及,陈庭方现下又过得如何…… 黑黢黢的夜色里,她想着想着竟叹了口气。 ——*——*——*——*—— 没有沈英在身侧,她如今竟觉得有些不习惯,等她睡着,已是到了四更天的时候。天气越发凉,这客房里的被子又没有曝晒过,到底阴冷。孟景春睡梦中惊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怀抱,便索性转过身,更靠近那温暖,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她舒服得叹口气,沈英低头看看她,揽着她接着睡。她发间隐隐青木香让人醉,沈英睁开眼望了望床帐,终是安心了许多。 第二日一早,孟景春先醒,甫一抬头便撞到了沈英下巴。她看看沈英,坐了起来,开口便是风凉话:“相爷昨日不是说不要我一起睡的么。” 沈英翻了个身,装没听见,闭眼继续睡。 孟景春试图去拽被子:“相爷莫装睡了,方才我都瞧见你睁眼了。时辰不早,得抓紧时间吃饭去上朝了。” 沈英依旧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07 是不理她。 孟景春伸手哈了哈气,正作势要挠他的时候,沈英倏地坐了起来,皱着眉道:“不睡了不睡了,被子冷得同铁块一般。” 孟景春伸手抓住他前襟,眼盯着他:“相爷快老实交代,昨晚如何就偷偷摸摸跑到我房里来了。” 沈英任她揪着,抿了抿唇,却是一副很在理的样子:“我只说不要你过去睡,又没说我不能过来睡。” 孟景春眼角轻压,一脸嫌弃:“相爷如今当真好不要脸……” “我若不要脸——”他瞧瞧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裳,“现下就剥光你,信不信?” 孟景春吓得赶紧松了手,大早上的可千万别…… 沈英施施然起了身,两只手伸开,语声淡淡:“替我穿衣服。” 孟景春瞅瞅架子上挂着的外袍及腰带,老老实实上前取下,仔仔细细替他穿,装一副贤妻的模样,系腰带的时候装模作样地问道:“老爷可觉着松?” 沈英很是受用:“恩,紧一些。” 她便收紧些,又问道:“这样呢,老爷觉得合适吗?” 沈英皱皱眉:“凑合。” 孟景春没好气地笑了一声,望着他忽又问道:“董大人这件事过后,是不是……” 沈英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便说:“董肖佚女子为官,是有陛下撑腰。你却不一样,你的确是——”他低眼看着她:“欺君。” 孟景春神色黯了黯。虽说不大可能牵累到沈英,可她还是担心。 沈英却紧接着道:“我想,你大概要做好罚俸一年的准备了。还有什么来着?年末考课不让过?” “只、只是这样?”她早前都快吓死了。 沈英俯身穿鞋:“你欺的那位君已不在人世,现在这位陛下既然如此热衷推行女学女吏,杀了你岂不是自打耳光。推行女学的风口浪尖上,他不可能自灭气势。顶多稍加惩罚,罚你不知轻重罢了。何况你去年考课成绩那般好,指不定还会拿你做个典型——谁说女子为吏不成气候?董肖佚便是个成气候的例子,孟景春也是。” 孟景春听他将自己与董肖佚相提并论,赶紧摇了摇手,忙道:“我跟董大人不一样的,我是混日子,她才是真……” “行了,莫得了便宜卖乖。”沈英直起身,揉揉她脑袋:“罚俸一年等于白干一年,你可还想接着做官?” 孟景春深吸口气:“随意。” “答得倒是轻松。”沈英往前走,推开门道:“我怕你闲不住。” 他出门走了几步,孟景春跟在他身后,听得他道:“今日你休沐?去一趟圆觉寺正经求个符罢。” 孟景春不明所以:“哪种?” “笨蛋。”他转过身来:“求子符已是有了故而不需再浪费香火钱。”他声音缓了缓:“给自己求个平安符罢。” 孟景春应了声,说:“好。” 她陪沈英吃完早饭又送走他。沈代悦已是凑了过来,问她打算去哪里。孟景春随口道“圆觉寺”,沈代悦笑笑:“是昨日姐姐说的那个求府很灵验的寺庙么?” 孟景春黑了黑脸:“恩。” “我想一同去……” 孟景春心道这回不过去求个平安符而已,带上小丫头也没什么,便应了下来。 她们赶了早,到圆觉寺辰时刚过,寺中钟声响着,清晨潮冷的大风将天空卷扫得干干净净,一片云也没有。庙宇廊檐下挂着的铜铃叮叮当当响着,抬头望去,只有高远的天空。 孟景春带着沈代悦烧了香,求了府又在客堂坐了会儿,打算吃了斋饭再走。没料她才坐下没多久,便有僧人过来同她行合十礼,又与她道:“无心师傅请二位至尊客寮一叙。” 孟景春闻言一愣,无心师傅?她在这寺中不认识什么人啊……她犹犹豫豫起了身,陡然间想起陈庭方来。难道—— 沈代悦也是一脸莫名,忙问怎么了? 孟景春道没什么,便跟着那僧人往尊客寮走。 到了门前,她深吸一口气,将移门缓缓推开,只见陈庭方坐于寮中,淡淡朝她笑了笑。 一旁的沈代悦看得愣了,竟一时挪不开眼。 ☆、【七六】缘分 眼下陈庭方不过着一身褐色海青,朴素至极,孟景春却也看得愣了。 早知道他长得好,没料落发受戒后竟更觉其清秀,模样真是端正得令人艳羡啊。孟景春骤然回过神,陈庭方已是清清淡淡开口道:“两位施主请坐。” 他说了这话,沈代悦方醒了醒神,立即随孟景春在矮桌前坐下。对面的陈庭方给她们沏了茶,神色虽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孟景春却看出了其中几分安定。人放下之后便是这个模样么?她不知道。但陈庭方现下这模样,好似当真过得怡然自得,于这清净禅堂中人也显得淡泊了。 他眼中如今少了些算计,气色亦是好了许多。孟景春捧过陶杯暖手,淡声问道:“近来天气转凉,寺中略是清冷,这僧衣看着也单薄,不知贤弟——”她意识到口误,立即又改口道:“小师傅近来身体可还好?” 陈庭方微微弯了唇,回道:“住了一阵子,已是好了许多。” 沈代悦在一旁见这情形,已猜到这位法号无心的僧人,是孟景春某位旧识。 这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她默默望着,猜想他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看上去气度淡然,显得很有教养,想来出身及家教并不会差。俗世之人遁入空门必然是有理由的,沈代悦猜不透面前这位年轻人在正值盛年时选择远离红尘俗世的理由。 她难得对陌生人好奇,可面对这位小师傅,她想问的话却多得无边。但眼下这情形,她又如何能开口问?她看一眼旁边的孟景春,也不知这位嫂嫂会不会同她多透露些关于这位小师傅的事。 “今日来寺中求个平安符,本打算吃完斋饭便回去的,实在没料到能见着你。”自那日陈府分别,也有大半年过去了。孟景春见他如今这般平和淡泊的模样,竟觉十分安心。她亦有惜才心,那时还担心陈庭方或因一时想不开而随二殿下去了,现下这样倒也好。 陈庭方淡淡回:“有缘总会见,今日也是碰巧得知你来寺中求平安,现下应是过得很好罢?” “恩。”孟景春只应了一声,也不需多言去描述当下到底是怎么个好法。陈庭方这般聪明通透的人,自然不必听赘言。 “那便好。”陈庭方语声仍旧缓淡,好似这世上没什么要紧事一般:“这虽是陈茶,却是越陈越有味道,且尝尝罢。” “你如今离了陈宅酒窖,倒开始钻研茶了么?”孟景春低头浅啜一口,说话竟有鼻音:“恩,很香。” 一旁的沈代悦只顾看着,竟连茶也只是仓促喝了一口,所幸陈庭方也未被她这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08 目光给吓着。 陈庭方慢悠悠品着茶,寮外传来脚步声,似是小孩子的走路声,急忙忙的毛躁样子。屋外人敲敲门:“师叔,我来讨茶喝。” 陈庭方淡声回:“进来罢。” 那小和尚倏地就推开了移门,往里瞅瞅,见坐着两位女客,竟微俯身行了个合十礼,这才开开心心跑到陈庭方面前,垫子也不拖,直接往蔺草席上一坐,笑嘻嘻道:“师叔……” 陈庭方淡笑着给他倒了杯茶,小和尚忙不迭捧起来,喝完道一声:“还是师叔这里的茶香,客堂的茶好难喝。” 这小和尚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脸上仍存着天真,笑起来烂漫非常,换牙应是还未完,咧嘴笑起来还差了一颗上门牙,看着极是有趣。 “恩。”陈庭方自己亦是轻抿了一口茶,也不说多余的话。 这小和尚喝完茶却不肯罢休,也不顾当下寮中还有两位女施主,倏地一下便揪住了陈庭方的袖子,撒娇道:“师叔……我想吃豆腐羹,师叔做的豆腐羹最好吃,我要师叔给我做豆腐羹。” “圆慧。”陈庭方轻唤了一声他的法号,又看看孟景春与沈代悦,声音极是温柔:“还有客在。” 圆慧小和尚瞅瞅孟景春与沈代悦,立时道:“两位女施主可想要尝一尝师叔做的斋菜?师叔很厉害的,据闻在俗家时一直远庖厨,后来不过是跟着我师兄学了半个月,便青出于蓝了,做得可好吃了。”他口齿很是伶俐,又接着说服孟沈两位:“留下吃罢,这个时辰已是该吃饭了呢。” 孟景春刚要说不想麻烦了,身旁的沈代悦却在矮桌下轻扯了一下她袖子。孟景春看看她,那投过来的眼神,期期艾艾,直接表达了自己想尝一尝的意愿。孟景春想她恐是觉得新奇,便与陈庭方说道:“那样的话,实在是太麻烦无心师傅了。” 圆慧小和尚眨巴眼道:“就这样说定了,师叔一定是很乐意的对不对。” 陈庭方淡笑着起了身:“恩,这便去给你做。” 寺中有专门负责斋饭的僧人,但若其余僧人想动手做斋饭,亦是没什么不可以。圆慧喜欢陈庭方做的斋饭,又见他出口成章很有才学,觉得师叔简直无所不能,对其更是崇拜。 他喜滋滋地跟着陈庭方出了寮,回头见孟沈二人跟上来,还朝她二人笑了笑,小声道:“有口福哟。” 这一句话弄得孟景春哭笑不得,沈代悦却是低了头,只淡笑了笑。 陈庭方去做斋饭,圆慧带着她二人进了伙房旁的寮房。他见沈代悦长得乖巧可爱,装大人一般问道:“女施主是来求姻缘的吗?” 沈代悦回他说不是的,圆慧又看看孟景春,机灵道:“哦,是陪这位女施主一道来的吗?”他略思忖一番:“这位女施主是求子吗?” 孟景春依旧是哭笑不得,简直不知如何回他。 圆慧小小年纪,却很是健谈,与孟沈二人从天聊到地,话题极其跳跃,竟也没有尴尬卡壳的时候。 他正打算说一些陈庭方在寺中的趣事,陈庭方却已是端着深褐漆盘走了进来,他放下后,又去拿了一趟,这才拉上门,自己亦坐了下来。 佛寺如今仍是分食制,每人眼前均是同样的饭菜,食材简单,烹制也极为朴素。陈庭方将那一份饭菜分给沈代悦时,沈代悦头也未敢抬,略有些紧张地捧着陶碗,竟不知从哪个菜碟开始吃。 进食前需念供以所食供养诸佛菩萨,孟景春也不急着开动,合掌学着对面二人的样子祷告一番,这才开始不慌不忙地吃饭。 佛寺进食,餐间不能讲话。沈代悦更觉这沉闷的尴尬,她感叹这简单食材在经过朴素烹制之后的绝妙美味,一边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认真用斋的陈庭方。 那眉目之间的平和,她已很少在旁人那里看到过了。陈庭方神秘、淡然、从容不迫,让她更是好奇,忍不住一探究竟,但到底碍于面子与礼节,不好意思开口。 用斋完毕,圆慧小和尚用腌制的萝卜片将陶碗刮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又将那萝卜片吃下去,这才心满意足地揉了揉肚子,望向孟沈二人,昂着下巴笑道:“我师叔做得好吃吗?” 沈代悦微点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陈庭方身上。 圆慧小和尚突然盯住她:“女施主为何总盯着我师叔看呢?是因为我师叔好看吗?” 沈代悦脸上大为窘迫,已是彻底红了脸,她低头伸手撩起耳边碎发,忙道:“没有的。” 孟景春看一眼身边的沈代悦,竟不落痕迹地蹙了下眉。她脸红尴尬的模样尽落在孟景春眼中,这一声否认,更是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小丫头毕竟年纪还小,见过的陌生人少得可怜,而陈庭方本就长得好,中状元游街那时候,不知是多少京中姑娘的深闺梦中人。小丫头如今见了陈庭方,恐是见他长得太好看已被迷了眼。 何况陈庭方言行举止优雅得体,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子弟,且他身上这浓浓书香味,恐怕正对沈代悦的胃口。 陈庭方似是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却并未觉得尴尬,低头收拾了桌上餐碟,偏头与圆慧道:“随师叔去洗碗罢。”便起了身。 圆慧连忙跟着起身,匆匆忙忙跟着他出了寮房。他二人洗过碗回来,孟景春却道:“时间不早,今日叨扰的已是有些久,便先告辞了。” 圆慧连忙同她二人行了合十礼,陈庭方则不急不忙,行过礼,又道:“有缘再见。” 孟景春回礼告辞,她带着沈代悦走到寺门时。沈代悦犹豫半天,终是问到:“这位无心师傅,是嫂嫂在京城的旧识么?” “恩。”孟景春只轻应了一声。 沈代悦撑着脸皮接着问:“无心师傅在俗家时,名字是什么呢?” 孟景春略思忖,却打算如实相告。沈代悦此时一定是觉着陈庭方神秘非常想一探究竟,若她戳破了这层纱,将身为普通人的陈庭方展露给沈代悦看,恐怕她也便不会如此好奇了。 她道:“唤作陈庭方,是之前陈左相的独子,与我同科,宝元十四年的状元郎。” 她这一说,让沈代悦更是惊奇,少年便高中状元,应是风光无限前途大好。何况既然已是参加了科考,自然是对功名有追求,怎会突然便放弃一切遁入了空门?以她少得可怜的人生阅历,并不能懂。 孟景春缓缓开口,一盆冷水直直浇了下去:“二殿下殁了之后,他几乎成了个废人,后来我再见他,便听说他打算出家了。” ☆、【七七】催人老 沈代悦进京后自然听说过一些二殿下的事情,陈庭方若是左相家的独子,应是做过皇子伴读之类,这样来说,陈庭方与二殿下私交甚好也并不是奇怪的事。二殿下殁,想必对其打击亦是很大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09 ,心灰意冷故而遁入了空门。 她这般想着,既不显得惊讶也不觉得失望。 孟景春见她这反应,心想可能是自己的表达出了些问题,便又道:“他已然是出家了,现下又过得很好,我只是觉着,没必要再叨扰他了,你觉得呢?” 沈代悦听出孟景春话中的意思,孟景春无非是让她不要对陈庭方太上心,毕竟是已经远离红尘俗世之人,对他好奇只会给他徒增麻烦。 “我只是……”沈代悦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又道:“我知道的。”她嘴上这样说,事实上却反而对陈庭方更是好奇,她想偶尔拜访应也算不得叨扰,若陈庭方不觉得是麻烦,她却是想常去看看他的。 孟景春却知只她乖巧,见她这样说,便也不多言。 恰在此时,圆慧小和尚匆匆忙忙从寺中跑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布包。他抬头望望沈代悦,咧开嘴笑着:“师叔说给两位女施主带一些红叶饼回去,很好吃哒。” 他说罢便将食盒递过去,沈代悦看一眼身旁的孟景春,孟景春道:“收下罢。”她这才将布包裹着的食盒接了过来。圆慧小和尚摸了摸头,仰头看着沈代悦,道:“我觉着女施主甚有佛缘,女施主有空到寺中来听听讲经好不好。” 沈代悦抿了抿唇,看看孟景春,孟景春这回却没开口。 她最终只好客套道:“再看罢,代我们谢谢你师叔。” 圆慧小和尚同沈代悦招了招手,示意她低个头。沈代悦微微俯身,圆慧用手遮了嘴靠近她耳边小声道:“许多女施主喜欢我师叔的,但那些都是庸脂俗粉,少灵气,我很看好女施主的哟。且我师叔今日还特意送点心,可见也不是木头心,女施主不要灰心。” 他小声说完,心满意足地站直了身体,像模像样地行了个合十礼:“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走好。” 沈代悦亦是站直了身体,淡笑了笑,将那食盒抱在怀中,与孟景春道:“嫂嫂,走了么?” 孟景春略担心,这小和尚三言两语便说得沈代悦瞬时开心了,也不知说的什么,难道这丫头当真对陈庭方上了心?可陈庭方……那是个无心的人啊。 沈代悦一个大活人,若她真动了心,孟景春是拦不住的。 孟景春念至此,觉着不妨再看看,也不多思量去徒增烦恼,便带着沈代悦回府去了。 ——*——*——*——*—— 是日,董肖佚正式入政事堂。一些场面上的拜访要应付,还有许多事都要去一一了解。先前政事堂诸事务均由沈英做主,现下却有一部分要逐渐移交给董肖佚。 沈英一一跟她讲清楚,不厌其烦说得很是细致认真。 但他言语中有些话,落在董肖佚耳中总有一些如释重负的意味,董肖佚忽然打断了他,问道:“你是打算辞官回乡了么?” 沈英唇角轻弯,合上手中簿子,直视对面坐着的董肖佚,道:“何以见得?” “不知道。”董肖佚忽然看着他笑了笑,“感觉你对朝中这些事情已经倦了,如今像是强撑着一口气,我来接手之后,你便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你今日唠唠叨叨说了这么许多,好像急着明日就走一般。” 沈英闻言只淡笑了笑,未做解释,复打开簿子,低着头浅声道:“董大人想多了。” “我是不是想多了你心中最有数。”董肖佚大约能体会他的心情,倦怠却强撑着也不知意义在哪里的心情。 气氛一阵沉默,沈英不急着与她继续说下去,自匣子中取出一枚章递给她:“这印信本是陈相所管,现下也交给董大人了。” 董肖佚接过去,那冰凉玉石握在手中只过了一会儿便带上了体温。 沈英起身给她倒了一盏茶:“有些凉了,将就喝罢。” 董肖佚抬头看他,忽道:“少年时你一腔抱负,现下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实现的有多少?” 沈英神色倏地顿了顿,沉默半晌坐了下来,只缓缓说了一句:“有那么几件。” “足矣。”董肖佚轻叹出声,背往后靠,神情略显慵散:“人生在世能做成这样的几件事已是了不得的成就,史官那儿指不定都会记上几笔。念书时你那样聪明,固执得好似有自己的主见,现在看你这样,当时的所谓主见却又好像是——“要离开楚地,要成为与父亲不一样的人”这样单纯的愿想而已。” 沈英偏过头看一眼角落里堆积如小山的折子,眸色黯了黯,转回过,却又只是淡笑笑。年少时以为离开楚地的最好办法便是考出去,觉着一腔热血的最好实现方法便是做官,那时的因,造就了今日这样的果,如今细想,却觉根本不能推究。 “余生还长,有打算吗?” 沈英没有答她,将手边另外两本簿子递过去:“先看完这些再说罢。” 董肖佚接过来,瞥了一眼他眼角,忽感叹道:“你看起来比我年轻。” 沈英头也没抬:“本来就比董大人年轻。” 董肖佚笑笑:“一岁而已也好意思说比我年轻……” “姑姑辈,且快成姑奶奶的人,还计较年轻不年轻么。”沈英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透着小心眼。 董肖佚关注点却在“姑奶奶”上,她倏地坐正,脸上竟有喜色:“孟景春难道已经?” 沈英似是诈赢了般,却说:“只有这个打算。” 董肖佚听了也只说:“你小心雷声大雨点小。”便低了头翻开手中簿子。 室内安安静静,沈英亦是忙着将手头的事处理完,屋外天色渐暗,他正要点灯时,一抬头便见董肖佚已伏在桌上睡着。 沈英起了身,自后面榻上取了毯子给她盖上,又念时辰不早,便收拾好东西走了。 他刚行至走廊处,便见一小吏匆匆忙忙往这边跑,那小吏见到他,忙躬身行了个礼,神色紧张,道:“皇上来了。” 沈英陡然一蹙眉,回头看了一眼,道:“微服么?” 那小吏点点头,支吾了下道:“赵公公方才说若相爷同董大人一块儿,便请相爷先回去。” 沈英抿了抿唇,说:“知道了,我正打算走。” 那小吏便退至一旁,给沈英让路让他先走了。 ——*——*——*——*—— 新皇进屋时董肖佚还在睡,董肖佚身上的毯子往下滑了些,他便给她往上拖一拖,董肖佚却醒了,抬眼看看他,声音有初醒时的喑哑:“陛下如何到这儿来了……” 他在沈英的位置坐下,瞧了一眼桌上那么许多簿子与折子,只说:“睡得好么?” 董肖佚拿过茶盏,冷水浸喉让她清醒不少。屋内未生暖炉,她觉着有些冷,便裹紧了身上的毯子,低着头问道:“有事么?” 他闻言却不答,起身去生了暖炉,这才坐下来:“今日得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10 闲,便过来看看你。天气转冷,过会儿送你回去罢。” 董肖佚却道:“不必了,我还有东西未看完。”她顿了顿:“沈英何时走的?” “早走了。”他说着随手翻了本簿子,“走前还与你披了毯子,很是贴心。” 董肖佚听他这酸溜溜的语气,淡笑笑:“陛下莫不是醋了?” “他?算了罢。大理寺那评事如今是他的天,量他也没有这个胆。” 董肖佚听得出他今日心情很好,也未说什么,揉了揉睛明穴便低头看簿子,看了会儿又道:“我昨日听宗亭讲,礼部已在赶制各个品级的女官服,是沈英的提议还是陛下本来的意思?” “孟景春不是你侄女么?” “对……” “侄女如今也不必藏着掖着了,你应为她高兴,何必纠结是谁的主意。” 董肖佚轻叹口气:“是啊。” “她命好,一路遇贵人。” 董肖佚沉默了一会儿,见外面天已经黑了,合上簿子道:“有些累了,走罢。” 新皇起了身,与董肖佚一道出了政事堂的门。由是微服出宫,连马车也是不起眼,董肖佚上车后靠着车窗假寐,头却被他轻轻揽过。董肖佚将头枕在他肩上,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一路行至官舍,伙房已是冷冷清清,董肖佚说饿了打算去吃饭,新皇见周遭没什么人,便陪她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伙房小陆见董大人来了,赶紧去翻找剩下的食材,董肖佚却说只要一碗热粥即可。 等餐间隙,董肖佚倦得想立即伏下睡觉,她抬手自太阳穴一路压至眼角,又看了看新皇,忽哑声道:“右川,我老了。” 他手伸过去,食指轻轻压上她眼角。那指腹传来的干燥暖意让董肖佚更倦,她听得他叹声道:“只是细纹而已,就算你满脸褶子,也还是朕的董肖佚。” 董肖佚淡笑笑,挪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道:“我想要个孩……” 她这话还未来得及说完,门口忽传来一声:“董大人这么晚也来吃饭啊。” ☆、【七八】躞蹀 董肖佚头也未抬便猜到来人就是白存林,这个缺根筋的家伙简直无处不在,且总能无端地引人发火。董肖佚不理他,他却似脑子坏了一般笑呵呵地跑了过来,直接往她斜对面一坐。 新皇本来背对着外面,不熟悉的人光凭靠这背影压根认不出来。白存林初时见了以为是董肖佚的哪个朋友,坐下来正要打招呼,一见到他的脸,却吓得话也说不出了。 新皇好气量,竟倒了一盏茶给他递过去,淡淡瞥了他一眼:“白大人?” 白存林哆哆嗦嗦接过茶,喉咙里像是卡了鱼刺一般,想说又不敢说,难过得快要死了。 此时小陆将热好的粥端上来,摆好小菜,与董肖佚道:“董大人请用。”这就转身走了,至于白存林想吃什么,他却是问也未问。 白存林此时还饿着肚子,却又不好意思喊小陆回来,默默地将那盏茶喝完之后,再默默放下,规规矩矩说了声:“下官……告退了。” 新皇却说:“白大人不吃饭么?到伙房难不成只为与董大人打个照面?难道——很熟么?”他语声淡淡,落在白存林耳中却简直是查问的语气。 董肖佚一脸淡然地吃着自己的粥,头也不抬,似乎对眼前之事丝毫没有兴趣。 白存林支支吾吾终于磕巴出一句:“下官……不、微臣只是顺道进来看看还有没有吃的,见似乎没有什么吃的了这就走了……” 董肖佚抬头喊了一声:“小陆。” 小陆闻声跑过来:“董大人何事?” 董肖佚道:“方才不是说还有剩饭剩饭么?都热一热端上来罢,这位白大人恐是很饿呢。” 小陆笑着应道:“好嘞。” 于是,本来打算喂给阿猫阿狗的剩饭剩菜,就这样被热了一热之后端上了桌。白存林背对他们坐着,面对一桌子的剩饭剩菜,百感交集。 他吃到后来实在吃不下了,董肖佚却在他身后说:“白大人可千万别浪费了,小陆的手艺堪比御厨,吃剩下丢掉那真是暴殄天物。” 白存林便又卯足劲接着吃。 董肖佚一碗热粥喝完,便起了身。新皇走在她身边,与她一同出了伙房的门,问道:“是沈英挑唆你来住官舍的么?” 董肖佚偏头看他,只笑了一笑,也没作兴回。 “这位白存林是住你隔壁?” “陛下是去翻吏部的簿子了还是自己猜的?” “我用得着去翻?”新皇揽过她,“听闻这位白大人考课差得一塌糊涂,但做得却也不差的,考课簿子最后从政事堂走,是不是沈英做的手脚简直一目了然。小心眼报复起人来总是玩阴的,想来这位白大人得罪他得罪得不浅啊。你可是住原先沈英与孟景春住过的那间屋子?想当时那白大人就住隔壁了罢……”他淡笑笑:“这种莽撞缺心眼的性子,得是撞破了多少好事?” 董肖佚懒得谈论无关紧要的白存林,也没将这话头接下去。她方才说想要孩子的那一句,还未来得及说完,可当下这气氛,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接着说。 新皇却道:“你隔壁住着这样的冒失鬼我不放心,跟我回宫罢。” 董肖佚闻言思路顿了一顿,却笑起来:“陛下要赐一座宫殿给我么?” 新皇看看她,道:“你睡我榻上,我睡地上,行了罢?” 董肖佚仰头笑笑,头顶一轮明月还不圆,中秋将近,夜晚有隐隐桂花香,她道:“好啊,若我心情好的时候,便容陛下上榻睡。”天下没有十足的圆满,就连月亮到了十五十六,看似圆了,其实也不是真的圆。人世间的事便是如此,想要求无尽及完满无缺,容不得一粒瑕疵,其实难于上青天。 于是董肖佚只回屋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便随着皇帝的马车,进宫去了。 ——*——*——*——*—— 中秋当日,朝中全休。往年先帝还会宴请群臣,今年却一点办宴的意思也没有,只一人发了一盒月饼了事。众人皆已是习惯了新皇的节俭,便各自回府与家人团聚了。 前一日严学中便与沈时苓去了京郊,府中便只剩下沈英孟景春及沈代悦。 孟景春起得早,在伙房等新鲜出炉的月饼,厨工也不好意思说她太心急,便任由她等着。沈英洗漱完过来,见她坐在椅子上一边喝水一边等着,走过去揉揉她:“怎么馋成这样?昨日拿回来那盒月饼都已经吃掉了么?” 孟景春摇摇头:“没呢,代悦说想吃,我便都给她了。” “她哪吃得了那么多。”沈英说完,便立刻折了出去,逮住牛管事:“见着二小姐了吗?” 牛管事回道:“二小姐一早便出去了……”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11 沈英陡蹙眉:“她一个人出去的吗?” “是……”牛管事底气不足地接着道,“本还不知道,是街角瞿府的门房说的,想来二小姐是偷偷出去的……” 这丫头…… “去问清楚往哪个方向去了,给我找回来。” 牛管事便匆匆忙忙跑了。 孟景春听到外面动静,忙跑出来问道:“怎么了?” “今早代悦偷偷出了门,也没说去哪儿,已遣人去找了。”沈英叹口气,径自往卧房走,正打算换身衣服去找,没料孟景春却忽然喊住了他。 沈英回头问怎么了。 孟景春咬了咬唇,往后退了一步:“我若说了你莫怪我……” 沈英脸色不是很好,却仍是放柔了语声:“不要紧,你说。” “前阵子去求平安符……代悦也要跟着一块儿去,结果恰碰上了陈庭方,那丫头对陈庭方很是好奇,回来后也是问这问那,颇有些……春心萌动的意思。”她支支吾吾说完,紧张地抓了抓脑袋,琢磨半天道:“莫不是拿了月饼去圆觉寺找陈庭方了……” 沈英听完却并没有发火,只撂了一句“简直胡来,那月饼又不是素馅的”便转身匆匆忙忙往代悦卧房去。孟景春连忙跟上,两人在房里看了看,根本未见月饼的踪影,孟景春便更笃定小丫头是带着月饼去圆觉寺了。 她深吸一口气,沈英却紧抿着唇,走出去立即吩咐人备车去圆觉寺。 沈代悦虽然出门早,但她到底是步行,还未到圆觉寺时,沈英却已是先到了。沈英以前并不来这样的地方,今日中秋,寺中人多,客堂里全是求佛之人,他找到一位僧人,刚问无心师傅在哪儿,旁边便窜出来一个小光头。 圆慧看看他,将他打量一番后道:“师叔今日撞钟去了,施主找我师叔何事?” 圆慧话音刚落,便见陈庭方往这边走过来。陈庭方见是沈英,微俯身行了合十礼,道:“施主有事吗?” 他出家后沈英也是头一回见他。沈英这会儿只说:“过来烧香,顺道见一见故人。” 陈庭方神色淡淡,只道:“去喝杯茶么?” 沈英便应下来,与他去后面寮房喝茶。他也是料到沈代悦还未到,才在这里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圆慧在外敲门道:“师叔,上次那位女施主来看你了。”见寮房中一时没什么回应,圆慧转过身抬头与沈代悦道:“我师叔在俗家的朋友似乎过来了,长得一表人才,但看着挺凶,来意不善的样子,我师叔恐怕还在与他周旋,女施主要去隔壁坐坐么?” 他这话才刚说完,门却倏地被拉开了,沈英走了出来,看一眼沈代悦:“跟我回去。” 沈代悦还惊魂未定中,全然不知当下境况是怎么回事,陈庭方亦是走了出来。 沈代悦赶紧将那盒月饼往身后藏,沈英却道:“这是荤馅儿的月饼,你拿过来也不合适,先同我回去罢。” 沈代悦毕竟年纪小,脸皮也薄,被沈英戳穿了本就不好意思得很,只好老实跟着他回去。她回头看看陈庭方,一双眼似是会说话,可怜得很。 沈英回宅已是午后,早中两顿都没吃。孟景春见他回来了,赶紧迎上去说饭菜还热着,让他俩赶紧先吃饭。 沈英今日本打算给孟景春一个小惊喜,没料却全被沈代悦这件事给耽搁了,心情自然郁郁且烦躁。 他还没吃完便搁下了筷子,惊得对面的孟景春赶紧坐直了身体。沈代悦只低着头,吃得极慢,小声嘀咕道:“我……不该将阿兄的月饼拿去寺里……” “这不是重点。”沈英语速很慢,语声也是淡淡:“你不要避重就轻。” 沈代悦刚吃的一口饭卡在喉咙里,努力咽了下去:“阿兄……” 沈英轻叹口气:“时苓过阵子要回楚地,你与她一道回去罢。” 沈代悦抿了抿唇:“阿兄我……” 沈英知她不想走,但他总不至于见她被伤了心再回故里。他看一眼对面神色紧张的孟景春,又看看沈代悦,语气尽量放缓地劝说道:“且不说陈庭方已经出了家,就算他如今还在俗家,你也不应与他走得太近。陈庭方以前与你嫂嫂私交也算不错,临了却为了二殿下打算利用你嫂嫂,这样的人本来就是没有心的,所谓情谊,如今在他眼中兴许不值一提。为兄是怕你将来伤心,若有些说得重了的话,你一听且过罢。” “我不会走的。”沈代悦抬头看看他,鼓足勇气道:“阿兄方才说的,与先前嫂嫂劝我的,我都记下了。但一个人不会只这三言两语便能囊括完整,他是怎样的人,我想自己去了解。” ☆、【七九】小惊喜 沈英闻言刚要开口,对面的孟景春却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劝。 沈英重新拿起筷子,只道:“吃完去看书罢,往后出门至少与家里人说一声,记住吗?” 沈代悦点了点头。 待吃完饭,已至未时,沈代悦起身告辞,孟景春简单收拾了碗筷,低头看看仍旧有些愁眉的沈英,伸手过去揉揉他眉间:“代悦性子也倔,有时越劝恐怕越会反着来。兴许小丫头吃几次闭门羹,便知难而退了呢。” “若是这样自然最好。”沈英脸上仍是没有笑意。 “相爷是担心陈庭方?”孟景春眼角轻压,蹙了眉道:“陈庭方不像是处处留情的人,该拒绝的应是拒绝得很果断,大约不会与代悦牵扯不清。若不放心的话,不妨我去找他谈一谈……” 沈英没有表态,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她道:“人心最是管不住的,我虽是她兄长,可说起来也并不了解她,等时苓回来再议。” 孟景春未说话,拉他起来,说:“听闻今日有集市,我许久没出去逛了,相爷若得闲便同我一起出去逛逛罢。” 沈英却显出一副略懒怠的样子,说:“早上折腾到现在有些累,我想去睡会儿。” 孟景春道:“恩,那去睡罢,我也去看会儿书,晚上再出去逛也无妨的。” 沈英揉揉她脑袋,便转身往卧房那边去了。 过了约莫一个半时辰,孟景春瞧外面也天快黑了,便从书房出来去卧房找沈英。然她将两边卧房都找了,竟不见沈英人影。不是说来睡觉了么?怎么竟不在屋中?她又四下找了找,连伙房都去了,却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她刚出屋门,见牛管事恰好路过,便逮住牛管事问道:“可知相爷去了哪儿?” 牛管事皱皱眉,似是想了很久,说:“相爷不在府中?” “我方才找过了,不在的。” 牛管事又想了想,半天才说了一句:“莫不是……去了菽园?” “菽园?”孟景春明显一愣。 牛管事老实答道:“恩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12 ,近来相爷有空时常往菽园跑,也不知……做什么。” 孟景春一头雾水,立时便出了门,往菽园去。 自从去年得知菽园被沈英买下后,她从来没去过,都快将那园子给忘了。现下沈英总往那边跑,又是做什么? 黄昏左近,满街桂花香,穿过熙熙攘攘的傍晚集市,孟景春跑到菽园时,已是气喘吁吁。园子大门只虚掩着,孟景春一见此情形,想沈英应确实来了这里。她抬头一瞧,发现门上面原先挂着的匾额已是不见了。孟景春不由蹙蹙眉,推门悄悄进去,园中静悄悄的,她却是看得愣住了。 时光仿若倒流回十多年前,这园中布局,花草的位置,竟能与模糊的记忆相契合。孟景春一时看得愣了,站在花廊下半天不知往里走。 好不容易回过神,慢慢往前走,一路走到了中厅,恰看到沈英站在一木梯子上,手中举着“菽园”那块匾额往顶上挂。 暮色已笼罩了整座园子,月亮升起来,晚风撩过孟景春的袍角与散发,她安安静静站着,沈英也专心地挂着匾额,直到他将那块匾额放好位置,转过身打算下木梯时,回头才发现孟景春就站在他身后的走廊里。 孟景春陡然回过神,抬手将碎发撩至耳后,只说:“见你不在府中,又听管事说你往这边来了,便找了过来……” 沈英身上只罩了一件粗布衣裳,手上衣服上均不干净,虽算不得狼狈,却也绝对称不上体面。孟景春突然杀过来,他倒也是一脸没准备好的模样,竟说:“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牛管事……” 他慌忙收了木梯子,孟景春看看那中厅匾额,轻叹道:“这匾额是我母亲当年所写,本就是挂在这儿,后来也不知是谁,将它挪到了大门口,现下物归其位……”她喉间有些微哽,没有接着说下去。 沈英亦是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同样是按照记忆中的布局,将菽园重新改回去,亲力亲为,想中秋给孟景春一个小惊喜,却终究没有来得及全部做完,原打算今夜能完工,没料她却自己来了。 孟景春一扫方才的情绪,四周看了看,道:“相爷为何记得比我还清楚?” 沈英将那木梯子放进屋中,背对着她道:“你当时小。” “可我到底住了那么多年,竟也很多都记不得了。”孟景春一点点细看着,轻叹出声。 沈英轻描淡写地替她解释:“因为你笨啊。” 孟景春上前两步,站到他面前,哼了一声道:“相爷偷偷摸摸将这园子改回原先的样子,还套上这身衣裳亲自干活,是不是为了得表扬?但若说我笨的话,可就没有表扬了。” 沈英手上脏,不忍心上手捏她,梗着脖子道:“谁为了得表扬做这么多事?我又不是傻子。” “诶?” “现下住的那宅子也不是什么好宅子,既然时苓与严学中都有长住京城的意思,免得他们搬了,我们搬到这里来住,你看如何?” 孟景春从未想过这茬,没料沈英已是偷偷摸摸思量了这么久,果真老谋深算。 沈英忙了近一下午,连口水都没喝,他将一双脏手伸出来:“后面伙房里烧了热水,帮我倒盏水去。” 孟景春心道连伙房都收拾好了?她赶紧跑到后院,见伙房的炉子上一壶水恰好烧开,又看一眼桌上的茶具,竟是干干净净的,连灰尘也没有。她索性携了杯盏,将那水壶拎至中厅。她倒了水凉着,四下看看,却不见沈英的影子。 等了会儿,只见沈英卷了蔺草席走了过来,铺在中厅前的走廊里,又自屋中将矮桌搬了出去,说:“天色不早了,想吃什么?” 孟景春连忙捧了杯盏跑出去,到他面前,踮了脚:“来相爷张嘴。” 沈英略略低下头去喝茶,却又喝得极慢,孟景春踮脚踮得累了,他一盏茶还没喝完,她便不由抬高了手:“快点喝啊别磨蹭不是渴了吗……” 沈英喝完,正想伸手揉她,可手上太脏只好作罢。孟景春瞧瞧他这一身粗布衣裳:“没衣服换么?” “怎么,穿成这样便嫌弃我了?” 孟景春将空杯盏搁在桌上:“快说衣服放哪儿了。” 沈英便径自往后院走,在东厢一间卧房前停下来:“身上这衣裳都是灰,进去晦气,换的放柜子里了,帮我取出来。” 孟景春斜睨他一眼:“难不成要在院子里换衣裳么?” 沈英摆摆手让她赶紧去:“有什么要紧,院子里又没别人。” 孟景春进卧房一瞧,何止是柜子里放满了衣裳,就连床榻上也均是铺好了的,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就有的主意啊,准备得这般齐全,好似随即都能过来住似的。 她翻了一件外袍走出去,沈英站在廊下等她。孟景春过去将他那身粗布外袍剥下来,见他手脏,便又替他将干净外袍穿上,握住他手腕道;“洗手去。” 沈英去井边洗了手,又进伙房搬了一坛十年陈,问孟景春道:“要不要喝点酒?” 孟景春倚在门口笑:“相爷还藏了什么都搬出来罢。” 沈英没好气地打开纱橱:“下午过来时顺道买了些小菜,本打算晚上回府接你的,没料你自己跑过来了。” 他将菜碟和小瓷杯摆上漆盘,递给孟景春。自己则拎了一坛子十年陈提了一盒子月饼,往中厅走。月亮已快升至当空,孟景春搁下漆盘,脱掉鞋子,在廊前那蔺草上坐下来:“所幸今日天气好,还可以在外赏会儿月。” 沈英亦是坐下来,倒了两盏酒,递了一杯给孟景春,轻叹出声:“还是两个人自在啊。” 孟景春拿过酒盏,轻轻抿了一口,仰头看看天,直接躺了下来:“相爷这是在官舍养出的毛病,孤僻惯了。” “菽园虽小,但五脏俱全,其实很宜居。”沈英有些累了,抿了一口酒,掰了半块月饼给孟景春。 孟景春接过去,又坐起来低头啃月饼,边道:“我也觉得这里自在!” “那晚上不回去了,左右时苓与学中今晚要回府的。” 孟景春吃得席子上都是月饼碎屑,沈英瞥她一眼:“你是老太太了么?缺个门牙还是怎么的,吃相这么难看。” 孟景春最后一口月饼刚咽下去,忿忿看他一眼,又去拿另一块月饼:“真小气,只给我半块,明明是你掰的时候弄出来的碎屑,偏要怪到我头上。” 沈英没话驳她,便伸手去揉她。孟景春往后躲,头正要磕到地时,被沈英给及时护住了。沈英手背磕地,身子却跟着伏了下去。两人这么看了看,孟景春抬头对准他的唇便啄了一口,沈英顺势亲回去,这般亲亲啃啃一会儿,孟景春急忙要躲开,望了望天笑道:“这还在外面呢,相爷别玩过火了。” 沈英掰正她的脸:“在外面怎么了?反正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13 没有人。” 孟景春伸手按住他后脑勺,低声抱怨道:“相爷现下说话越发不要颜面了,都是跟谁学的?严学中吗?他有时候跟长姐说话好不要脸的。” “怎么将我同那个妻奴比,能一样么……”沈英挪开她的手,“怕着凉我们回屋就是了。” ☆、【八零】喜闻乐见!! 沈英说了这话,孟景春却想在外头再坐一会儿,沈英没法,只好陪她在走廊里继续坐着。说话间孟景春忽提到以前父亲留下的札子。 她过了乡试进京赶考那会儿,算是彻底从表舅家搬了出来,一个书箱两个包袱便装了她所有家当。母亲的遗物少得可怜,重要的也不过就父亲这些札子,沉甸甸地睡在她书箱里,回想起来真是重啊。 沈英轻抿了一口酒,问她:“你可是想理一理?”她常常将自己关在药室里有时候半天都不出来,想必心中也隐约有这般想法罢。 孟景春搁下杯盏,叹了口气道:“不知父亲写下这些到底是为的什么,是自己留档还是打算百年之后留给后人?读了这么多年,却也揣不透他的意图。” 三十多年的人生有一大半时间都在钻研药学医术,并乐此不疲,膝下只有独女,妻子身体又不好已无法再生育,这医术将来要传给谁,想来他也是思量过的,所以记录下来希望有朝一日能传于有缘人吗? 孟家如今只剩下她一人,若这札子与传方均藏于府中落灰,恐怕总有一日就消失了。她也曾动过整理付梓的念头,但心中一直有顾虑,每次只想想便又作罢。 沈英道:“你母亲那时允你看这些,应是也不在意孟家医术不传女的规矩。若你有顾虑,便将札子整理出来付梓,至于孟家传方不便外传,便自己留着罢。” 孟景春点点头。 “诊病札记你若是有不懂的地方,与张之青探讨也无妨。” 孟景春继续啃月饼,说:“知道了。” 在菽园这一夜,孟景春睡得极好,做了很长的梦,醒来时却也不觉得难过。往常梦到以前的事她总是郁郁,如今却心平气和得多。 沈英说菽园这边什么都不缺,沈宅那边也不必搬空,孟景春若想将药室搬过来,就择日遣人过去搬。 那日恰好沈时苓在府中,见孟景春过来搬药室,临了却喊过孟景春,犹豫了半晌道:“不知孟家传方中,有没有类似……送子丸之类的东西。” 孟景春眼皮一跳,想起之前在楚地听说沈时苓难孕的事,咬了咬唇说:“有是有,但无人验证过,且药丸也得制得好才行,何况也不是这药丸吃了便有用的,这个讲求辨证论治,应该不是那么简单。” 沈时苓却道:“是么,但不试试如何知道呢。” 她说得这般直接,弄得孟景春倒是不知说什么了。 但沈时苓到底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孟景春背了书箱便往门口去了。 沈时苓这一问,孟景春却也上了心,改日若得空,倒不如做些丸子,至于要不要给沈时苓试试,那就再说罢。 ——*——*——*——*—— 小夫妻在菽园一住便是一个月,已是秋末初冬的天气,晚桂也开败了,京城一日冷过一日。 然就这冷得人不想出门的时节,一则关于沈英的消息却在朝野间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京城多少小姑娘春梦碎成了满地渣渣。 御史台小吏皱着眉道:“听闻右相上折子求娶大理寺一位评事啊!” 刑部小吏眨巴眼道:“所以右相果然是断袖吗?公然求娶朝廷官员什么的实在是太劲爆啦,你这个消息准不准的啊?诶等等、我朝什么时候可以娶男子了?” “笨蛋啊。”御史台小吏点点对方额头,“那大理寺的评事是与董大人一样、一样的啊!” 刑部小吏恍然大悟,张大了嘴过了好久才合上:“所以说皇上看到这个折子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啊?这多不好做……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如此竟也不好怪罪右相和那个评事了……” “听说那评事与右相暗度陈仓已久,从一起住官舍那时候就勾搭上了,居然瞒到现在,趁着如今这个大好时机捅出来,右相真是老奸巨猾,心黑啊。” 刑部小吏“啧啧”两声,又道:“话说右相一把年纪了,旷了这么多年他是不是快不行了,暗度陈仓这么久居然连个孩子也没搞出来。” 御史台小吏伸手就拍了上去:“胡说什么呢,这是在外头,给人听去了你就等着右相扒了你的皮好了。其实右相年纪倒还好啦,又没有正经成婚什么的,总不至于将那评事搞出个大肚子来在大理寺走动,肯定是禁欲的啦。” “……”刑部小吏脸黑了黑,“所以说快要成婚了么?那必然是京城一件大事啊,喜闻乐见。” “是啊你知道以前孟院判的那个宅子吗?叫菽园的,就在酒楼旁边那个,说是买下来做新宅子了。” “啧啧,右相金屋藏娇的本事好厉害。” “……” 当然也有热血的忿忿者看不惯右相这种下三滥的做法,孟评事欺君,右相跟着欺上瞒下,还与底层官员勾结,现下却这样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洗白得一干二净,真是一手遮天了,这朝堂还有没有王法?但这嘀嘀咕咕声到底上不了台面,抱怨也只能在心底里抱怨。这边忿忿不平,那边立时有同僚过来一拍肩道:“哎不如体谅体谅那个旷了多少年连女人手都没摸过的可怜家伙,不要自己想不开了,人家也不容易的……” 简直暗无天日。 不光是小吏们疯狂地嚼舌根子,就连朝中大员也议论纷纷,然这议论声正在兴头上,忽然有那么一群人迅速地接到了帖子——大红的,沈英亲书的,喜帖。摆明了等于承认这些传闻都是属实,且皇上没有怪罪之意,天下太平,我沈英准备成婚了,大家周知。 宗亭是头一个接到帖子的,拿到手不急不忙地抖开一瞧,哎哟婚事竟是在菽园办嘛,这个菽园不是孟景春家的老宅子嘛,沈英这样岂不是倒插门了吗?真是相当乐见啊。 董肖佚接到帖子则冷冷笑三声,望着沈英道:“又成婚啊?我这边嫁妆绝对不出第二份,除非送第二份聘礼过来,想想还是麻烦呢。”沈英抿唇一想,从善如流:“董大人现今位高权重,我若再送一份,岂不是有贿赂之嫌,还是双方都省了罢省了罢。” 那边孟景春去给严学中送帖子,严某拿到帖子则立即还了回去,冷着脸道:“我单独再拿岂不是要出两份份子钱,时苓拿了就好了,我们是一家的。”孟景春便只好讪讪将喜帖收进袖袋中。 而徐正达知道她是女子身惊得更是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结果孟景春在大理寺待了半天,也没给他送帖子,到了傍晚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14 时分,徐正达踱步过去,孟景春正在收拾卷宗,瞧见他,问道:“徐大人有事?”徐正达道:“这个、你是不是忘了将什么东西给我?”孟景春说:“没有啊,该交的案卷我都交啦。”徐正达闻言黑了黑脸,又说:“相爷成婚没请我么?”孟景春连忙翻袖袋,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喜帖来:“只剩下严大人的了。”徐正达一把抓过来:“他不要给我罢我会出份子钱的。” 孟景春一时呆住,徐正达这一心想巴结的嘴脸她还是头回见,她低头继续整理卷宗,也不再理他。大理寺中的同僚听闻此事,却断是不敢跟她问这问那的,都还是笑脸相迎,当是什么都未发生过,诸事与往常一样。 临近婚期,孟景春告了几日假,与沈英一起去京郊给父亲扫墓,路过见山桥,想起去年此时的一些事,心中还是有些慨然。 沈英拜了老丈人的墓,默默站了许久。孟景春忽问他:“你以前来过么?怎么觉着你对这段路这般熟悉?” 沈英没有开口,他怎么敢来,每次走到松林那儿就停了,这么些年从来没敢真正站到这墓前来。 孟景春见他不答,便兀自蹲下来,拎过装纸元宝的竹篓子,在墓前点了起来。沈英与她一道烧纸元宝给孟院判,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他抬头看看孟景春,孟景春神情则专注得很,压根没有乱想的样子。 末了她伸手轻抚过墓碑,叹口气道:“听说本来是不能立碑的,后来是有人给补上了。”她一双眼直直盯着沈英:“是不是相爷后来给补的?这碑文想来也是相爷写的罢?” 她的手滑至最后那立碑人处,碑上竟将她原先的名字也给写上了。她又叹口气道:“相爷想来是不知道,绾罗只是我小名,怎能上碑呢?这么严肃的事情。” 沈英被她这一通说不是,原先的低落愧疚情绪竟也淡了些。他又拾了些纸元宝烧,一阵风刮过来,他被灰呛得咳嗽起来。孟景春伸手过去大力顺他后背,等他缓过来,这才抬头望着那些被卷至空中的纸灰,轻声叹道:“我母亲说若这些灰被卷跑了,便是亡人将这些心意都收走了的意思。想来爹爹已是将心意和这些元宝带走了罢……” 她又掰过沈英的脸,看看那被熏红了的眼睛,浅浅笑了:“相爷不要不好意思啦,告诉爹爹说你娶了我且打算好好对我才是啊。” 沈英按下她脑袋,望着那墓碑在心中默默祷告了一番。 孟景春直起身,拎过空篓子,同沈英道:“天色晚了,回家罢。” ☆、【八一】月事没来? 成亲当日,菽园摆了不过十来桌,外面连流水席都没有。街坊邻里均议论纷纷,当朝右相何等小气,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儿居然连流水席都不给外人吃,留着钱打算压棺材么?一群人手揣袖子站在门口等着,说沈英总得出来接新娘子罢,看他怎么好意思看门口站这么多人不给吃的。 结果一群人等半天,也丝毫不见里头有人出来。宗亭的轿子到时,见门口黑压压站了一堆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轿夫过来一打探,听说这是街坊邻里在等着沈英出门接亲打算蹭一顿饭时,立时跑回去告诉了宗亭。 宗亭闻言笑了半天,摸摸袖袋中喜帖:“吃沈大人一顿酒不容易啊。” 旁边轿夫忙道:“给孟大人备的嫁妆快到了,大人可要先进去?” 宗亭先前想着外甥女出嫁,总得备份嫁妆,不管多少也算份心意,往后这舅舅也听着更顺口啊。 他刚走到门口,便见董肖佚到了。董肖佚不慌不忙下了马车,见门口这般热闹,走过来一问,宗亭与她讲了个大概,正邀她一道进去,董肖佚却与众人道:“各位莫等了,新娘子就在园子里呢,沈大人这个小气鬼恐是不会出来的。” 人群立时骚动起来,哟,沈大人这媳妇娶得不规矩啊,合着跟纳妾似的,先前还闹得满城风雨呢。 忽有人道:“哎呀,这园子本是孟家的,新娘子不出来,可不就说……右相是招赘女婿么?” 人群中啧啧声四起,右相有什么好威风的,说到底居然是个倒插门啊。 恰在这当口,白存林已是蹭蹭蹭地跑了来,本来是冷飕飕的天气,他给跑了一身汗出来,站在门口想往里瞧一瞧,却没人给他让道。 孟景春居然是个丫头!骗了他这么久,将他当傻子么?死丫头!想想气就不打一处来,一片好心都喂了狗似的。他正气呼呼地往里挤,却被董肖佚逮了个正着,董肖佚声音淡淡:“白大人。” 白存林动也不敢动,立在原地恭恭敬敬道了声:“董、董大人……” 他随即又看到旁边站着的宗亭,又磕磕巴巴道了声:“宗、宗大人……” 宗亭瞥也没瞥他一眼,偏头与董肖佚道:“是现在进去还是等嫁妆送到了再进去?” 董肖佚笑他:“你还当真预备了嫁妆?在菽园办哪里还用得着嫁妆,方才人都说了沈英这是入赘,入赘哪有让女方送嫁妆过来的道理。” “董大人说的有理。”宗亭即刻转过身去,与那轿夫道:“嫁妆别送了,抬回去罢。” 宗亭一句话,一队嫁妆便这样原封不动地又给抬回去了。这送嫁妆的好歹也是披着红绸子热热闹闹的,严学中与沈时苓在来的路上见有人抬嫁妆还以为另有人家成亲,便没多问,两人到菽园时,外面依旧热闹得很,众人不死心,就等着沈英一顿饭。街坊邻里的,沾沾喜气怎么了? 此时宗亭与董肖佚已是进去了,白存林还只能窝在门口看能不能捉到熟人带他进去,结果等了半天,发现沈英请的这百十号人,不是三品以上的高官便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客没有一个是他能巴结得上的。 沈时苓见门口人多堵着有些碍观瞻,问过缘由后,一看旁边便是饭庄酒楼,便同严学中道:“你先进去罢,我去饭庄看看。” 沈时苓进饭庄找了掌柜,问过还有多少空桌后很是爽快地订了下来,让掌柜去与菽园门口的人说让他们进饭庄吃喜酒。掌柜一愣一愣的,沈时苓摸了一张银票:“这是定金,余钱等今日结束了再来结,左右菽园就在隔壁,直接找沈大人就是了。” 她说完便出去了,那掌柜愣了一刻,忙收过定金,跑后厨吩咐了,随即便往外去。菽园门口少说站了百十号人,那掌柜便道,沈大人请各位街坊邻里到本饭庄来吃喜酒。 外头本就冷,掌柜这话一说,百十来号人就这样蜂拥而入,掌柜一把年纪差点被挤得摔地上。 菽园门口总算是清净了些,唯独白存林还站在那儿吹冷风。徐正达姗姗来迟,瞥见白存林,忽道:“白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白存林见到徐正达眼都亮了:“徐大人可是来吃喜酒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15 ?”他一个五品的少卿居然也有资格来吃沈英的喜酒? 徐正达咳一声,自袖袋中摸出喜帖来,亮给白存林看了一眼:“那是自然的。白大人莫不是没有接到帖子?不应该的呀,白大人与孟探花好歹同科,怎会不请白大人呢?” 白存林黑了黑脸,尴尬得说不出话来,目送徐正达进去之后,再一看外头,人全挤到饭庄吃酒席去了,他吸了吸鼻子,将手揣进袖兜,便也进饭庄吃饭去了。 菽园内则已是拜完堂,沈英在外头应酬宾客,孟景春去后院换了衣裳。她今日身份是新娘子,不方便去前面吃饭,便径自去了伙房。沈英特意嘱咐厨工做了一桌子菜给她留着,孟景春坐下来,见满桌子的佳肴,吃得不亦乐乎。 比起先前在楚地时那场婚,今日倒是省事得多。孟景春夹了一块肉往嘴里塞,却觉得一阵腻味,便立时搁下转向旁的菜。 沈代悦怕嫂嫂在后院孤单,特意从前头带了些吃的过来,却见孟景春一个人吃一桌子菜,不禁哑口。孟景春招呼她过来一道吃,又问了一些近日里她读了些什么书去了些什么地方。沈代悦一一交代,末了却说快回楚地去了。孟景春见她言语中半天不提陈庭方,便也没敢多问。 前面坐着的均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故而也不会闹事,觥筹交错虚与委蛇,说话也是好听的。不像在楚地时,各色亲戚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说话也是没什么顾忌的。且席间诸人都清楚沈英不喜饮酒,故而也无人劝酒,这点沈英倒是觉着很受用。 宗亭喊了沈英过去,拿过一只空碗递过去,夹了两筷子菜:“沈英啊,在老丈人家里办喜事你还得出来应酬,连口菜都吃不上,真是辛苦啊。” 旁边的董肖佚笑着抿了一口酒,道:“宗大人这舅舅做得真是不容易,还得顾着外甥女婿吃没吃上饭,实在费心。” 宗亭淡笑:“董大人这姑姑做得亦是不容易啊,送侄女出嫁两回,心里得是什么滋味儿呢。” 沈英面上波澜不惊,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吃菜。宗亭瞥他一眼:“现今你面皮厚得够可以的啊。” 沈英吃完菜,眼都未抬,放下空碗:“彼此彼此。” 宗亭瞥了一眼后面那桌坐着的徐正达:“你是有多缺红包,连徐正达这种家伙也能来赴宴,真是不知怎么说你。” 沈英自然早注意到了,目光忽就移向了严学中,道:“听闻严大人舍不得单出一份红包,故而退了这帖子,想必是给徐大人顺手牵羊了。” 严学中闻言脸色不好,旁边坐着的沈时苓低头喝茶,清了清嗓子道:“还有这等事情啊。” 严学中端着脸:“诸事仅凭揣测不好罢。” 大家呵呵呵地笑了两声,不言而喻各位都懂得。一个个都想着严学中你还是自求多福罢,小心回家跪搓衣板。 一顿喜宴吃得虽然乐呵,却也绝对算不得热闹,所幸这些宾客图的也并不是咋咋呼呼的热闹,吃完又道了几句恭喜,到下午时候便陆陆续续都散了。 外面街坊邻里也都是吃饱喝足,各自散了。饭庄掌柜站在柜台上噼里啪啦算盘一打,这么仔细一盘算,减去定金,恩还差多少两银子算得清清楚楚,这便拎着账本往菽园去。 沈英有些倦了,正在书房小憩,现下天光极短暂,眼见着天就要黑下去。牛管事过来敲了门,说饭庄掌柜找过来了,说是要结账。 沈英一问,说这事谁提的主意找谁去,跟他没有干系,便让牛管事送客。那掌柜嚷嚷,沈大人怎么这般小气的,还没嚷几声,牛管事便将其拖至一旁,小声道:“我们府上有些特殊,沈大人呢,不管钱,先前那位去饭庄的夫人呢,是沈大人长姊,你呢,去沈宅找她结账便是了。” 那掌柜心想,左右那夫人爽气,应也不会赖账,驻足一想,果真走了。 夜幕降临,孟景春一早便去睡了,沈英洗漱完,换了身暖和的袍子看了会儿书,进房后,孟景春倒是坐了起来,揉了揉眼道:“相爷忙完了啊。” “恩。”沈英坐在床边揉揉她头发,“接着睡罢,天也冷。” 孟景春却将脑袋凑过去,伸手搂过他胳膊,亲亲啄啄自己笑开了。沈英按住她脑袋:“睡饱了是不是?” 孟景春依旧笑着,声音略有些哑:“还好……” 沈英隔着中衣逗她,孟景春却是搂着他亲亲啃啃不放手。两人皆是气喘吁吁时,沈英忽想起什么来倏地就放开了她。 “你这月月事是不是没有来?” 孟景春抬眼望着他,还微微喘着气:“是的……”她陡然间明白了什么,搭在沈英身上的手放了下来。 沈英侧躺下来对着她,说:“明日告假罢,不必去衙门了,我让张之青过来一趟。” ☆、【八二】小骗子 孟景春压根没预料到会这样快,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直到第二日一早,张之青背着药箱出现在府里,孟景春才回过神来,啊这个都到确认是否有孕的时候了。 沈英也没心思去上朝了,张之青瞥他一眼,竟也开始打趣他:“昨日还在这园子里吃喜酒,今日就来诊是否有孕了……沈大人这个效率有些……” 沈英不理会他这话,忙让孟景春坐好,拖了张椅子给张之青示意他坐。张之青倒是慢悠悠的,自药箱里取出脉枕来,又慢悠悠地说道:“想起来,第一回给孟大人诊病,还是在官舍的时候罢。所幸当时发现得早,若是晚了那么一天,孟大人恐怕就……” 沈英瞪了他一眼。 张之青又道:“算起来那次昏迷,还是沈大人的过失罢。若那点心未给孟大人,那也不至于出现那种事啊。” 孟景春现下自然知道当时原委,这会儿听着,只能忍住笑,道:“今日劳烦张太医了。”说着便将手搭上了脉枕。 张之青不慌不忙地诊着脉,旁边沈英却是一脸着急。虽然克制着,但这模样落在张之青眼中却分外好笑,他卖关子一般啧啧两声,抿着唇将脉枕收起,又一声不吭地将药箱关好,径自背着药箱起了身。 沈英一把搭住他手腕:“怎样?” 张之青看看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蹙了蹙眉。沈英紧张得手心都要冒汗,忙道:“你倒是说啊。” 张之青愣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恭喜沈大人孟大人啊。” 沈英一颗悬着的心倏地放了放,暗舒一口气。 那边孟景春却淡定得很,开口道:“张太医不妨在府中吃了午饭再走罢。” 张之青摆摆手,笑道:“不啦,太医院还有事,我还得赶回去,这就走了。孟大人安心养着——”他又拱拱手:“再次恭喜啊。”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16 他正要走,沈英却又拽住他。张之青回头:“沈大人这是做什么?医者断不敢收受红包,沈大人还是让在下回去罢。” 沈英瞥他一眼:“没打算给你红包。” “那……” 沈英清了清嗓子,琢磨半天道:“可是要开些保胎的药吃吃?” 张之青佯作惊讶状望着沈英:“沈大人——” 今日张之青表现得太刻意,沈英抿唇盯他一眼:“行了,别作戏了,我就问问需不需要吃些保胎药补补。” 张之青站直了身子,正了正色:“莫开玩笑了,是药三分毒,药补不如食补,孟大人身子好得很,脉象也很好,平日里吃食稍微补一补即可。”他略嫌弃地看了一眼沈英:“你现下就是关心则乱,别太紧张了,会带着一家人紧张的,对孕妇也不好。” 说毕他又看着孟景春道:“孟大人身子康健,平常心就好。将来会辛苦一些,届时在家歇着便无妨的。” 孟景春起了身,脸上挂着浅笑:“恩,知道的,张太医辛苦。” “往后我每月来一回,若有什么不对的,也及时遣人去太医院找我便是。”张之青尽职尽责说完,这才拍了拍沈英的肩:“走了。” 沈英送他出门,回府后开心得不得了。孟景春见他这样,不由笑他:“相爷至于乐成这样子么?” 沈英望着她那依旧平坦的小腹,稍稍冷静了些,目光随即移上去,望着孟景春,伸手将她揽了过来,轻声叹道:“会很辛苦,怕不怕?” 孟景春嗤地一声笑出来:“怕什么?我胆子很大的。”她推开沈英,反倒安慰起他来:“相爷今日别在府里待着了,不上朝也罢了,政事堂那边肯定一堆事,你若不去,董大人便得忙死,恐怕又要抱怨了。她说起话来可是不留情面的……” 沈英站了会儿,又跑去后院伙房嘱咐了厨工,折回来与孟景春道:“你今日不许去衙门了,知道么?” 孟景春手里还压着案子,她略一想,只应道:“哦,好的。” 沈英回头看了好几眼,这才很是舍不得地走了。 ——*——*——*——*—— 孟景春有孕的消息传得飞快,坊间便又是一番议论—— “哎呀看来右相还是可以的嘛这么快就要做爹了呢”、“看来婚前就有孕了呀,右相这是奉子成婚啊保不准以前是个风流鬼”、“你家姑娘以前是白仰慕右相了呀,没想到是这种人啊”、“沈家要是来个小子,将来封荫妥妥的;要是个姑娘,保不准是进宫当娘娘的好命啊”、“是啊右相那么会经营那么厚黑的人……”、“右相以后终于可以挺直腰板做人了啊”、“得了吧都快三十岁了这才有个孩子得瑟个什么劲”…… 沈英自然不理会这些七嘴八舌,一门心思都在孟景春身上,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就怕差了媳妇什么。 孟景春有些受不了这般被供起来的待遇,又觉着府里闷得慌,某日一早便偷偷溜去衙门了。她回衙门一瞧,原先压在她手上的案子还是挂在她名下,严学中压根也没有分给别人做的意思。她已是十来天没到过衙门,如此一来,这积压的案子也得赶紧捡起来处理掉。 她如今还未显怀,官袍也不算太紧,故而在衙门里行走看着也不奇怪。同僚们随口道声恭喜,也不乱嚼舌根子,衙门里清净非常,她觉着挺好。 中午时有人来给严学中送饭,严学中喊她过去,将食盒让给她吃了,又道:“既然有孕,中午吃干粮的确不好。往后你同府上人说一声,中午让送饭过来罢。” 孟景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食盒拿过去,又将自己的干粮给了严学中,这才走了。严学中拿着那一盒干粮,脸黑了黑,只好埋头吃起来。 孟景春晚上回家得早,赶在了沈英前面,故而沈英还以为她在家里待了一日,并没有多问。 孟景春当然不能跟府上人说中午送饭过去,她第二日又携了干粮往衙门去,结果中午时,严学中拿饭恰好路过,见她竟在啃干粮,冷着脸道:“没让府上送饭来吗?” 孟景春抬头看看他,摇摇头。 严学中没办法,又只好拿饭跟她换了干粮,径自回了。 接连几日这样,严学中实在饿疯了,便索性让府里人中午时送两份饭过来。结果这么一来,让沈时苓知道了这事儿,直接杀到了衙门,拍了桌子便道:“你怎么忍心让一介孕妇在衙门里干活?” 严学中这回却硬气得不得了,驳道:“她手上的事情没做完,丢给别人要别人怎么做?大理寺本就缺人,她身强体健的,怎么就不能来做事?何况现下我连卷宗不用她自己搬了,又没有重活,你不用担心了。” 沈时苓极有原则,孟景春如今有孕,自然一切以身体为重,怎么还能去管衙门里的事,便同严学中道:“你赶紧让她回去,大理寺缺人我管不着,我弟媳侄子为重,孕期本来就辛苦,还得在这儿费心费力,实在太为难她了。现下阿英是不知道这事,他要是知道了非得过来将小孟拖回去不可。” 严学中又道:“孟景春自己要过来的,恐怕就算我劝她也不会回去。” “犟脾气遇上犟脾气。”沈时苓嘀咕一声,“他俩可千万别因为这事吵起来,我今日先带小孟回去,你将她手上的事情分一分,我多劝劝她便是。” 眼见着时辰不早,沈时苓到前堂找了孟景春,将利害关系一一讲清楚,便说先带她回去,免得沈英知道了发生些不必要的口角。 孟景春到底好说话,立即收拾了手上的卷宗锁进柜子里,便跟沈时苓一道上了马车。 结果两人到了菽园时,沈英已早了一步回来。 这日是孟景春生辰,沈英特意回来得早一些,没料她却不在府中。他等了一会儿,觉得她应是去了衙门,刚打算出去找她,孟景春与沈时苓的马车却已是到了。 沈时苓见到他,很是淡然地开口道:“今日得空带小孟去了趟圆觉寺,人给你送回来了,我就先走了。” 沈英道了声辛苦,让孟景春先进屋,又单独送沈时苓到门口,轻挑眉道:“是不是瞒我什么?” 沈时苓笑了一下,过了会儿才道:“小孟方才同我说,只打算将手上的事情忙完便不去衙门了,你万不要因这件事同她争执,气坏了我弟媳与侄子我可饶不了你。” “侄子侄子喊得顺口,若是个闺女呢?” “闺女怎么了?侄女我一样疼。”沈时苓脱口而出,“看来你是想要个闺女啊。” 沈英没回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待沈时苓走后,沈英回了后院餐室,孟景春坐在一桌菜前等他,已给他盛好了饭。沈英拎了一个布包坐下来,将布包搁在一旁的空椅子上,看看孟景春:“知道今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17 日是什么日子了?” 孟景春揉揉鼻子,笑盈盈看着他:“恩,我生辰。” 沈英端坐着,也不端起碗:“生辰是不是该说老实话。” 孟景春脑子转转,想来已是被他识破,笑呵呵说:“我又没有什么瞒着相爷的,一直都说的老实话啊。” “恩?”沈英好整以暇地看看她:“当真没有骗我?” 孟景春端起碗埋头吃饭,点点头。 “小骗子。”沈英也不与她计较,自空椅子上将那布包拿了上来。 孟景春手中动作一顿,盯着那布包道:“咦?难道是给我的礼物?” 沈英伸过手揉揉她脑袋,又收回来慢条斯理地打开那布包:“不是给你的。” ☆、【八三】年关 孟景春起身凑了上去,只见布包中放着些小衣裳,不由嘀咕道:“相爷准备得太早了些罢,这才三个月不到呢。” 沈英却说:“是离家前母亲放在行李中的,今日才找出来,应是母亲亲手做的,也算是心意罢。” 孟景春心道沈夫人可真是未雨绸缪啊,她将那布包接过来,一翻:“咦,这花色瞧着倒像是小姑娘穿的。”难道沈夫人希望生个闺女?她抬头看看沈英:“相爷希望生个闺女还是生个小子?” 沈英想了想:“都好,不过头一胎生丫头倒也不错。” 孟景春晃晃脑袋,把握十足道:“我觉着是儿子。不过,若当真生个儿子,万一像我一样长不高要如何是好?”她想想,又摸摸自己的鼻子:“好像鼻子也不是很好看,加上要是像我一样有酒窝的话,看起来岂不是太没有气势了?”她这般想着不由有些担心,一切都是未知,腹中这个小小生命谁知将来会长成什么模样呢。 沈英拿过空碗给她盛了一碗汤递过去:“担心这个做什么?” 孟景春接过去,嘀咕道:“万一长得不好看,相爷嫌弃了怎么办?” 沈英又拿过一只空碗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语声平淡非常:“怎可能嫌弃,这样应当更喜欢他才是啊,多可怜啊,长得那么丑。” 孟景春哈哈笑了,埋头喝了一大口汤。沈英又道:“说起来你也没有孕吐反应,有没有觉着旁的不舒服的地方?” 孟景春摇摇头。 沈英不由叹一声:“真是年轻身体好啊。” 孟景春“嗯”了一声,又低头吃起菜来。她吃得很快,遂等寿面送上来时,她已是饱了,望着那满满一汤碗的面,实在没有了食欲。 沈英见状端过那碗,挑了一根面出来,让她张嘴,又叮嘱:“别咬断。” 孟景春凑过去将那根面努力吃完,沈英这才将剩下的寿面给吃了。 ——*——*——*——*—— 日子过得无知无觉,冬至过后,天气越发冷,孟景春已是有点显怀了,腹中小家伙也是有了动静,这才觉着有些存在感。 临近年底,沈英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府上的事竟有些周顾不到,只能托沈时苓偶尔过来照看,沈时苓也忙,便让沈代悦去陪孟景春解闷。 孟景春一怀孕,本来一个多月前就该回楚地的沈代悦,倒是因此留了下来。她留下来也是好的,孟景春闲在家中整理父亲留下的诊病札子,沈代悦也能帮得上忙。有些不明白的或是存疑的地方便记下来,遣人送去给张之青过目,如此一来,孟景春一桩心愿也将了却。 这日眼见着要下雪,孟景春送沈代悦出门看她上了马车,又在门口站了会儿。天色将晚,也不知沈英何时能回来。 她回屋等到天黑,见沈英还未归,便先吃过晚饭回房看书。夜深打算睡觉时,沈英这才风尘仆仆地回了府,进门便拍身上的雪,孟景春倏地坐起来,下了床推开窗一看,不过一个半时辰,地上的雪已是薄薄积了一层,一股清冷雪气扑面而来,倒让人觉着异样的清爽。 沈英见她身上不过裹了一条薄毯,便赶紧过去将窗子关了,忍不住唠叨两句:“也不怕着凉,怎么不早些睡。” 孟景春坐回床上,重新拾起书来:“正看到兴头上,觉着写得太好了,就没睡。” 沈英换下外袍,过去将那书拿来一瞧,也不过就是寻常的话本子,随便翻了两页,觉着颇不上档次,遣词用句都很粗糙也叫写得好?他道:“改天给你找些好的看,这种丢了罢。” 孟景春笑笑,伸手拽住他衣服,将整个头都靠了过去。她也不说话,就这般埋头抵着他,深叹一口气,放了手道:“相爷累了一天,洗漱完早些睡罢,我先睡了。” “恩。”沈英便由得她去,等他洗漱完再折回来,却发觉孟景春还是未睡着。沈英躺在外侧,手伸过去轻搭上她腹部:“今日动了吗?” 孟景春说:“动了。” 沈英便耐心地等着,然肚子里那小家伙却动也不动,像是不作兴理他一般。沈英又好言说了几句,然小家伙还是不动。他等得倦了,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孟景春将他的手挪开,侧过身去伸手搂着他,抬眼看看他睡颜,亦很是安心地闭上眼睡了。 ——*——*——*——*—— 眼见着年关就到了,胎动越发明显,孟景春这才感觉到有些吃力,且胃口莫名其妙地变差,于是吃得极少。沈英看着心焦,得空便问她到底想吃什么,孟景春却说不上来。 除夕晚上,因迁就孟景春,严学中沈时苓及沈代悦三人,也是到了菽园来吃年夜饭。厨工热热闹闹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孟景春看着却没什么食欲,只埋头吃白米饭,且吃得已十分勉强。沈时苓亦是有些担心她这个样子,问道:“可让张太医过来瞧过了?” 孟景春回道:“瞧过了,说没什么大碍,兴许是天气的缘由。” 她孕前期胃口极好,现下这个时候却是不想吃东西了,实在是奇怪。沈时苓放心不下,琢磨了会儿又道:“需不需换个医官瞧瞧?” 孟景春知道她担心什么,忙道:“那日张太医没空,胡太医也来瞧过的,亦说无妨。长姐不必太担心,当真没事的。” 沈时苓看她这可怜样,心中着急却又帮不上忙,末了怪罪到沈英头上去:“你素来说不出疼人的话,孕期辛苦得很,是不是你给气受了?” 沈英有苦说不出,只好闷着头吃饭。 孟景春忙替他剖白:“不是的,不是的,与相爷没有干系。” “他什么性子我不知道么?”沈时苓抿了一口酒,又瞥了沈英一眼:“不必替他说话啦。” 孟景春自知越解释越说不清,便只好埋了头接着吃白米饭。 年夜饭吃完,外头又下起了雪,京城人没有守夜习惯,故而一早就睡了。沈时苓一行人回去时,路上静悄悄的,连行人也没有。 孟景春与沈英只在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18 屋外站了一会儿,见他们的马车消失在巷口,便也折回去了。 小夫妻回房后耳鬓厮磨,絮絮叨叨聊着天,反倒睡不着了。即将过去的一年,许多旧事被翻出来当笑话说,回想一番,开心的时候那么多,便也觉得无愧了。 过了会儿沈英手搭上她腹部:“白天就吃了一点稀粥,晚上也没吃什么,不难受么?有没有想吃的?” 孟景春想半天,欲言又止,似乎自己也搞不清楚。 沈英抬手支起头,期期艾艾看着她,希望她能说出个想吃的东西。 此时已夜深,孟景春便道:“就算想吃什么,恐怕这时候也没得吃了,马上睡着了便不难受了。” 沈英听她这样说便更觉委屈她,即刻起了身,披上外袍道:“这样饿下去不行,你想吃什么立刻告诉我,实在不行我再去下些饺子给你吃。” 孟景春跟着坐起来,抓抓脑袋:“吃点甜的?” “甜的?” 孟景春点点头:“恩,暖的就最好了。” 这要求竟将沈英难住了。要又甜又暖,难道要煮一碗甜羹吃?他穿好衣服皱着眉出去了,孟景春也无甚睡意,便起来去翻柜子。 自她怀孕以来,沈英东搜罗一点西搜罗一点,已是塞了满满一柜子各式的小玩意,旁边的柜子里则全是小衣服。沈英似是笃定了她会生女儿一般,连小衣也尽是小女孩儿穿的那种,差不多都能穿到四五岁了。 孟景春很是惆怅,万一生个儿子怎么办,让儿子穿这么花哨的小衣服不得被人嘲笑么。 她无聊地玩那些小东西,不知不觉便走了神。待到沈英回来时,已是半个时辰过去。沈英端了个漆盘,抿着唇,将碗搁在床头的小案上,孟景春这才回过神来,折回床边。 孟景春瞅了瞅那个碗,瞅了半晌:“这……是糖水罢?” 沈英神情很是忐忑,说:“本打算做甜羹的,结果……” 孟景春约莫猜到他做的甜羹大约实在太难吃拿不出手,故而拿了一碗糖水来凑合,不禁觉得好笑,却还是将那碗糖水端起来仰头喝了:“还好,可以喝得下去,又甜又暖合胃口。” 她搁下空碗,又拍拍他衣服上未化的一些碎雪,轻叹道:“诶外面的雪竟下得这般大了。”这般说着,又伸手贴上沈英凉凉的脸侧:“暖和吗?” 时辰不早,孟景春又与他脱了外袍,重新躺回床上抱着他睡。屋外万籁阒寂,孟景春不多时便沉沉入睡,沈英一手轻搭在她腹部,也快睡着时,肚子里那小家伙分明朝他手心的位置踢了一脚。 第二日一早,沈英被屋外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吵醒,睁开眼,瞧见孟景春已是滚到了里侧,似乎还睡得天昏地暗。 他轻手轻脚地打算起身,没料才刚刚坐起来,孟景春却又滚了过来,眼都没睁,全然凭感觉将他拖着重新躺下,伸过一双手来捂住了他的耳朵,语声又哑又懒,教人全然没了起床的动力。 “唔,再睡会儿罢。”那只捂在他耳朵上的手又穿过他腋下贴上了他后背,将他抱得紧紧。 ☆、【八四】产子 等过了年,孟景春这没胃口的毛病倒也渐渐好起来,大家也都舒了一口气。 正月快结束时,废藩已正式提上了日程,涉及到行政区域的重新划分及楚地官员的委任等诸多问题,故而需得委派重臣前去督办。众人皆以为沈英家中有娇妻待产,董肖佚又对楚地格外熟悉,因此两位之中,去楚地的必然是董肖佚无疑。 没料想,就在决定出来的前一日,董肖佚突然告假了。 而且董肖佚告的是长假,回归日期不定,颇有些不负责任的意思。 如此一来,这重任便立即落到了沈英身上。沈英一肚子窝火,他自然知道董肖佚突然告假的缘由,遂向新皇提议可以遣派礼部尚书宗亭及吏部尚书一同前往。 没料新皇态度坚决,且道,礼部的确是要有人去,不过,沈英则是必须前往,不然镇不住场子。 沈英闷了一口气,回政事堂看到收拾东西回宫的董肖佚,心中很不是滋味。 正月廿三那日,董肖佚忽然有了孕吐反应,第二日便没有在政事堂出现过。沈英知道她定然也是有孕了,才掩人耳目地彻底搬进宫里住了。 教一介孕妇千里迢迢公出楚州的确不像话,但自己家中也有待产的孕妇啊,楚地这一趟,估计没有五六月根本搞不定,那时候指不定孟景春都已经生了。 沈英愈想愈烦躁,皇上那儿却根本说不通,回家亦不敢同孟景春说。 故而孟景春得知此事,还是从旁人口里听到的。 孟景春得知此事虽有些惆怅,但到底君命不可违,便只好由得沈英去了。她这边舍得放手,沈英那边却别扭得要命,拖拖拉拉,硬是在京城多捱了七八天。 走之前孟景春同他算了算产期,沈英又将楚地那边要做的事情理了理,若不旁生枝节,在孟景春临盆之日,也正是盛夏时节,他也该从楚地回来复命了。 沈英舍不下她,临走前嘱托了许多事情,拜托了一众人。沈时苓却叫他放心,诸事她会帮着弄妥当。至于产婆乳母之类,更是用不着他多烦,让他速去楚地办完差速回即可。 他离府后,孟景春不适应得很,晚上睡得并不好,但只好自己克服,指望不了旁人。 董肖佚有孕的消息被封得死死,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自她告假后,京城再无人见过董肖佚,全然没有她的消息。 她毕竟年纪不小,先前又小产过一回,这次脉象仍是不大好,身体很虚,故而在深宫静养。如今宫中基本是空的,清净得很,一些到了年纪或快到年纪的宫人也都放出了宫,几乎没有闲言碎语。至于以前在楚地时娶的那两位,现下都还未到京城。 那时襄王亲政不久,娶的那两位,一位是大将军戎彬的小女,另一位则是当时辅相宋秩家的千金。两位亦是很小时便被送进了宫,如今也才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许多事是没有办法的,年少时碍于他的身份,董肖佚偶尔也会觉着不甘心,后来年纪渐长身体也不是特别好,这才陡然察觉出这不甘心的无用。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春秋,她已经没精力同他犟上一辈子了,实在太累。何况彼此的心意都是再清楚不过,到这把年纪,已实在不必有什么证明。人心这般最难琢磨的东西,他们彼此都能互相知悉得如此透彻,夫复何求。 对于那两位娘娘,董肖佚有的是尊敬,隐隐还会有愧疚。戎宋家的两位千金,均是因自己的出身被安排了命运,至于是不是自己想要,抑或所嫁之人是否知心是否是良人,全然没有选择的余地。这两位娘娘她均是见过,多年的深宫生活养就了清冷的性子,也不愿与人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19 往来,有时看着也会心疼。 每个人皆有自己的局限,或是出身或是样貌或是智力,有时身处布好的局中无法获得自由,有时想要拼出一片天地只能苦苦求存,有时用尽全力却终归比不上旁人轻而易举获得的成绩。抛却所谓机缘巧合与幸运,现实终是现实,忍不下静心来看,仔细琢磨便发觉其中各种不如心意,只能拆解入腹,独自吞咽,各有结局。 董肖佚想通了,心亦舒坦得多。一展愁眉想一想开心的事情,身体也渐渐好起来。 她身子开始显怀时,孟景春却已快临近生产月份了。 孕后期难免累一些,她走路开始吃力,弯腰穿鞋也得磨蹭半天,盛夏将近,经常出一身汗,摇半夜的蒲扇,也总是热得睡不着。睡觉时侧躺着肋骨疼,只好拖过毯子揉成一团垫着。 所幸她也不娇气,沈时苓问起来,她便说没什么,沈时苓未怀过毕竟没有经验,孟景春这般说她却也信了。 产期将近,沈时苓已找好了京城口碑最好的产婆,连乳母也是提前给她找好了。孟景春越发懒怠,整理好的札子早就已付梓,她便更是无所事事。沈时苓却十分紧张,索性搬到了菽园来陪着她。 沈英前阵子的家书中说事情已处理得差不多,正在往回赶,应是能在产期前回京。 可又过了十日,算算产期也该到了,沈英却还未回京,想来是路上给耽搁了。 孟景春腹中的小家伙也像是算好了一般,父亲不回家便不肯出来。 ——*——*——*——*—— 这日一早,沈代悦便去了印社,拿到了已经印好的孟院判诊病札。她将几本册子装进书匣,正要拿去送给孟景春,然才刚到门口,便见多了辆马车。 她全然不知府上发生了何事,一想恐是嫂嫂要生了,便赶紧往里去。 产房单独用帘子隔了起来,素来从容不迫的沈时苓,此时却万分焦急地站在门口,走来走去很是沉不住气。 沈代悦刚进去,便被沈时苓给赶了出来:“大姑娘家的不要进产房。” 沈代悦便只好拎着重重的书匣站在走廊里候着,希望嫂嫂能平安顺利地产下孩子。 里头孟景春硬扛着,哼也不哼一声,产婆也是不慌不忙的,极有经验地说孟景春至少还要再等一个时辰才可能生得下来,叫沈时苓也不要着急。 沈时苓如何静得下心?她都快烦死了。 沈英这会儿居然还没有回来,自己夫人都要生了,居然让她一个人在里头吃苦,干熬着也没人可骂啊。 她焦急地在外踱步,暗暗骂了沈英与那皇帝几句,门口小厮报道:“相爷回来了,回来了!” 沈时苓刚抬头,便见沈英步子匆匆地往这边走来,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满脸倦容。想来也是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这才赶得上孟景春生产这时候。 沈英紧蹙着眉,亦是很着急的样子,逮住沈时苓便问:“怎样了怎样了?” 沈时苓说:“还没生呢,产婆说还得再等一个时辰。” 沈英嘴唇干燥,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便要进去陪孟景春。沈时苓一把拖住他:“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进产房呢?出去出去。” 沈英便只好在外与沈代悦一块儿等着。 等了许久,日头渐高,天气也燥热起来,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听得人无端烦躁。沈时苓见沈英回来了,心也稍稍放了放,喊小厮去倒杯水来给沈英,便在屋中坐下了,她隔着布帘子同里头的产婆道:“怎么样了?” 产婆道:“快了快了。” 屋中一下子又安静下来,只听到孟景春的轻哼声,听起来很压制,像是预备着力气留到最后一般。 沈英知道孟景春的性子,这会儿在外面再也呆不住了,直接迈进了屋子,四五步便走到那帘子前,正要掀帘子时,里头却传出略低哑的一声阻止。 “别……别进来。” 孟景春深吸一口气,又重复了一句,便将沈英挡在了帘子外头。 产婆见她不娇气也不乱哼,觉着这小娘子硬气,便对她很是和善,耐心地教她怎么呼吸什么时候该省力什么时候该用力。 天气本来就热,孟景春更是一头汗,攥在手里的床单都湿了。她深吸一口气再用力时,产婆高兴道:“头快出来了,再加把劲。” 孟景春紧闭着眼咬牙用力,等孩子头出来时,只转眼间便已到了产婆手中。产婆还未来得及剪脐带,小家伙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格外响亮。 孟景春舒了一口气,顿时有些脱力。产婆麻利地剪完脐带,将孩子交给旁边的助手,便上前压肚子,告诉孟景春再使一把力,将胎盘分娩出来。 沈英在外都紧张得冒汗,等孟景春分娩完胎盘,那边也将孩子洗干净包好了,产婆稍稍收拾了一番,这才终于道了一声:“好了。” 她抱着孩子出来,刚说完“恭喜相爷”,沈英却顾也没顾那孩子,直接撩开布帘子去看孟景春。 孟景春此时脱力地躺在产床上,瞧见他还笑了一下,声音喑哑:“回来了啊。” 沈英方才瞥见盆里那血水,心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不得了,这会儿都没缓过来。他蹲下来抱住孟景春,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孟景春伸指无力戳戳他:“热的啊,快告诉我是不是儿子。” 沈英不放,过了会儿才松手,又亲亲她额头。这时产婆才敢将孩子抱进来,见这情形讪讪道:“恭喜相爷和夫人,是个小子。” 孟景春头扭到一边去,又扭回来瞧了一眼不在状态的沈英,低低笑出了声。 沈英拿过热毛巾给她擦脸,见她笑成这样,道:“笑什么?” 孟景春喘一口气,定了定神,没力气地笑着:“相爷……预备的那些小物件小衣服,好像是白准备了……” 沈英神情略微复杂,有种自信满满却判断失误的尴尬。他给孟景春擦完脸和脖子,又握过她的手,替她轻揉揉一直紧张的关节,瞅见那床单,不由难受。 沈时苓过来抱了孩子,朝他们俩道:“腻歪够了吗?亲爹亲娘养的,生出来都不带看一眼?” 沈英这才起身抱过小家伙,小家伙却突然嚎哭起来。 他一时有些无措,便又被沈时苓抱过去,沈时苓抱着给孟景春瞧了瞧,又瞥了一眼沈英道:“孩子名字事先想好了吗?” 沈英先前倒是预备过女孩儿的名字,儿子的名字倒真是没想过,一时还真说不上来。他想孟景春一直觉得会生儿子,兴许已经想好了,便看向孟景春。 孟景春却支吾道:“我、我不会起名字的……” 沈英一愣,那边沈时苓见他俩压根没准备,便随口道:“依我看就叫沈孟好啦。” ☆、【八五】树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20 沈时苓的提议让孟景春愣了一下,沈英走过去将孩子抱过来:“叫沈孟也太敷衍了。急着取名做什么,这么小丁点儿的人现下还用不到名字,先给个小名喊着,往后若要用到名字,再议无妨。” 他这话说完,孟景春招招手,他便凑过去:“什么事?” 孟景春道:“小名叫树好不好?” 沈英也不问为什么,立即表示赞同:“恩,就用这个。” 一旁的沈时苓见状也意识到自己的提议打了水漂,估计此时若孟景春随意说个名字沈英也会立时叫好的,便不再多说。起名一事,便就此打住。 那边沈代悦将书匣送了过来,说札子已是印了出来,今日才刚拿到,便先拿来给孟景春过目。沈英打开书匣,将书册取了出来递给孟景春,她看了半晌,这才回神接过去。 书皮干净,内页整齐。孟院判诊病札,这是父亲短暂一生的心血,如今能重见天日,她心下的慨然一时间难以言表。 适逢产子之日又拿到父亲的札记,人生两重大事了却,实在已不能再圆满。 ——*——*——*——*—— 盛夏里坐月子十分熬人,这个不让碰那个不让吃,主要是连澡都不让洗,孟景春自觉十分狼狈,连沈英都不让进门。于是这一个月里头,沈英便被逼着在隔壁屋子睡觉,每晚偶尔能听到隔壁屋子的孩子哭声,起身去敲敲门,孟景春这才让他进去瞧一眼。 孟景春坐月子又要带孩子,府上请的乳母几乎都快没事做了。沈英瞅着觉得孟景春太辛苦,便让乳母多帮帮手,孟景春也好喘口气,安心坐月子。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个月,府上办了满月酒,热热闹闹请了许多人。小家伙被抱出来围观,粉粉嫩嫩的看着甚是可爱,然对人却是爱理不理的,怎么逗都不哭不笑,很是无趣。宗亭调侃道,这回外甥女是生了个小沈英,往后家里的日子估计要难过。 沈英闻言没给他好脸色看,小气吧啦地又让乳母将孩子给抱回去了。孟景春见孩子又被抱回来,不知发生了何事,听乳母一讲经过,抱着孩子不禁笑了。仔细瞧一瞧,小家伙眉眼确实是像沈英,若将来也是差不多的性子,那真是有得受了。 孟景春到底是年轻身体好,恢复起来也快,且最近忙着带孩子,吃得又不多,半夜也没法好眠,故而好不容易长起来的肉又迅速消减了下去。 孕期颐养了性情,生产之后整个人似乎也变了不少,她改了发式,肤色更亮,看起来倒是真长开了的样子。为人母的姿态要闲适大度得多,她也不与小心眼的沈英计较,每日笑盈盈的,看起来很是自足。 孟景春每晚都带着小家伙睡觉,沈英觉得床太小,每次一翻身,小家伙就醒了,甚是不方便,遂趁休沐,居然自己动手做了个小木床摆进房中。孟景春看着那小木床笑道:“结不结实?会塌掉么?” 沈英瞥她一眼,铺好垫子,将小家伙放进去,逗了一会儿,道:“往后让他一个人睡,男孩子跟爹娘挤在一块儿睡像什么样子。” 孟景春听他这样讲不免觉得好笑,有时候觉着自己在长大,对方却越发像个孩子,偶尔撒娇闹别扭求包容,却丝毫不伤生活之意趣,不减反增。 如今才觉得,对方是真实生动的普通人,不是清清冷冷离群索居的世外人,亦不是无情无欲对诸事心灰意冷虚度光阴的人,更不是心中空空外面却蓊蓊郁郁的空心树。 ——*——*——*——*—— 京城的秋日来得一如既往的早,菽园枫叶转红,淅淅沥沥的秋雨一场凉过一场。孟景春辞了衙门里的事情,却并没有因此闲下来。虽然府小人少,事情却并不少,加上又有孩子添乱,孟景春每日忙得却也充实。 她趁天好将棉被拿出来曝晒,免得晚上睡到半夜被冻醒。京城这秋日既舒服又美丽,临近傍晚时,孟景春收了被子,又在庭院里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伙房。 董肖佚不在,沈英自然忙得不得了,加上秋日干燥,便有些上火。孟景春一早嘱托厨工买了梨子,这会儿眼看着天要黑,便下锅炖了。 那边乳母抱了孩子喂完奶,早早地便让他睡了,孟景春也得了个空,等着沈英回来吃晚饭。 孟景春在伙房坐着,等得有些晚。沈英姗姗来迟,正要揉她的头,却被孟景春给推开了:“老大不小了别老做这么幼稚的事,会揉乱的。” 沈英给她盛了汤盛了饭,等到两个人都吃完,孟景春又将炖好的梨端上来给他,说:“凉会儿再吃罢。” 沈英拿过调羹挖了一勺子汤汁,轻抿了一口,随口道:“你如今倒是越发贴心了。” 孟景春笑笑:“吃相爷的用相爷的,全家都指望着相爷那点俸银过日子,不贴心倒是不尽职了。” 沈英不理她这打趣,又挖了一勺子递给她吃:“近来天气是燥,你自己也得顾着些。” 孟景春吃了后,又是一副很好奇的样子盯着他问道:“相爷年俸多少从来都不告诉我,以前听人讲说是三千六百两,后来某次,张太医又说压根不到三千六百两。现下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相爷年俸涨了没有,往后府中若是开销大了,能否负担得起。” 她这话虽是认真的语气,却根本是在打趣沈英。沈英低着头斩钉截铁回:“这个如何能告诉夫人,若年俸多少悉数交代清楚了,往后我连私房钱都没得藏了。” 孟景春伸了手过去捏他的脸:“当真不告诉我?” 沈英瞥眼盯着她的手:“先前你还是说我老做幼稚的事,揉头算幼稚,捏脸便不算了?” 他这岔话题的本事当真一流,孟景春不与他计较,也没兴趣知道他一年年俸到底多少,起身佯作生气的样子就要回房。 沈英梨也不吃了,起身便追上去,孟景春转过身,说的不急不忙:“我先回房洗漱,你吃完再来罢,好不容易想起来炖一回梨,别浪费了。” 她回房时小家伙睡得正酣,乳母说方才没吃多少奶小家伙便睡着了,过会儿兴许还会饿醒。孟景春说知道了,便让乳母先去歇着。她洗漱完没过多一会儿,那边沈英也已经洗漱完过来了。 她头发还没干,拿了本书坐在床上看着,沈英拿过干手巾站在床边,捞过她潮湿的头发仔细地擦起来。孟景春低着头随口道:“董大人可还好?” “应是将近临盆了罢,她身子骨不行,能安安稳稳养到现在也不容易。” 孟景春翻了一页书:“可知道陛下什么打算?总不至于生产了之后连名分也没有罢,就算董大人无所谓,可孩子毕竟是皇家骨血,应是不大可能养在宫外的。” “是啊。”沈英略是慨然,回想起少年时代各自的意气风发,仿若还在昨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21 天。董肖佚半生劳碌,现下这情形到底是不是其想要,真心无从说起。 孟景春不多问,接着低头看书。头发差不多快干了,沈英细嗅她发间淡淡青木香,轻轻将她拥进怀中,手已是不知不觉移至她领口。将近一年,已是忍得十分辛苦的沈英此刻有些难耐。 孟景春搁下书,抬手勾住他脖子,又仰头去亲他下巴,然后往下移动至他喉结处,张嘴轻轻咬了一口,手已是搭上了他硬邦邦的小腹。沈英闷哼一声,转瞬便将她压在了身下,按住她的手道:“别不老实,我们慢慢来。” 孟景春极易动情,此时反应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盛。久旱逢甘霖,差不多便是这样的心情。她满足得叹息,沈英却希望她能更舒服,不急不忙安抚她取悦她。 秋夜一番凉,到两人这儿,却各自出了一身薄汗,似乎是再亲近也不够。 沈英轻喘着气问她:“如何突然想起来给那小家伙起小名叫树的?” 孟景春有些脱力地缠着他脖子,脸色潮红,长发散肩,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因为……相爷以前是空心树啊……” 因为曾经觉着你是空心树,所以越发想要靠近温暖之。后来见你渐渐有了温度,有了喜怒哀乐,不再是空有外面葳蕤的枝叶,这才发觉自己已陷了进去,且越陷越深越发不可自拔。如今你已是一颗实心树,便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她没有全然说破,沈英却已是知道了她的心意,心下不免有些戚动。 两人缠绵正值忘我之际,小家伙忽然就哭了。孟景春扑哧笑了场,沈英心道将小家伙安置到小床上居然也不能过安稳日子,实在是令人郁郁。 小家伙越哭越起劲,孟景春喘口气说:“恐是饿了,喂完便不会哭了,等我一会儿。” 沈英一脸惆怅,正值这当口,卧房外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他们房中的灯还点着,小孩儿的哭声一声比一声高,乳母正巧路过,听闻小孩哭了,便敲了门。 夫妻两人听这敲门声却甚是紧张,外面乳母开口道:“夫人,树是醒了么,要帮忙吗?” ☆、【八六】修行 孟景春忙起身披了衣,至小床边将孩子抱起来,同门外乳娘道:“不必了,我来罢。” 她身上只松松垮垮地罩着单薄中衣,沈英怕她受凉,亦起身点了炭盆。孟景春中衣未系,里头也未穿小衣,站在小床边抱着孩子喂奶。小家伙闭着眼睛嘴巴却是不停的,很是享受的模样。 沈英走过去瞧了瞧,略生嫉妒,手中却拿了条小毯,给孟景春披上了肩,又从身后轻轻环住了她,将下巴搁在她肩上。 孟景春顿觉暖和了些,偏过头轻啄了下他唇角,又低头看怀中的小家伙,矮声道:“前两日母亲寄过来的家书中说以前养你时是怎样怎样的,我仔细一琢磨,觉着阿树与你儿时很像,不知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 “还是像你好一些。”沈英贴着她耳朵低声回她,鼻尖又轻蹭了蹭。 孟景春略觉着痒,便小声嘀咕:“别闹。” 沈英却不老实,吐息在她颈间,手也是从腹部移了上去。好在小家伙吃得不多,呼呼又睡了,孟景春这才松口气,将他重新放回小床里。 这夜几番折腾,到外头四更天的钟鼓声响起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孟景春安安分分靠着他睡,鼻息均匀,睡相好得不能再好。沈英的手搭在她胸椎处,往上摸,手指便触到硬邦邦的肩胛骨。他低眼看她,一个睡相极差的人如今睡觉时这般乖巧,也不过就是这半年多的事情。孕期无法随意翻身,仰躺又很累,若这是被逼出的好习惯,想想当真觉得辛苦。 他心头一酸,下巴抵着她的额,轻叹了一声。 ——*——*——*——*—— 园子里最后一茬桂花香气渐渐淡了,天气很快冷下来,京城百姓均速速换上了袄子,寺中僧人却依旧衣着单薄,好像不畏寒似的。 圆慧蹭蹭蹭地跑到后边寮房,哗啦一声拉开师叔的房门,挤进一个圆圆的脑袋:“师叔,华严经的抄经本借我用用……” 陈庭方起了身,自书匣里取了抄经本走到门口递给他。圆慧却没急着接,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后,终是开了口:“方才我瞧见漂亮女施主来了,现下在前头烧香呢,估计这会儿到客堂了,师叔你不去看看么?她好似还带了个包袱的。” 陈庭方没有回他。 圆慧又道:“师叔怎么不高兴的样子。难道是因为上回下棋被女施主赢了去,就不开心了吗?” 陈庭方伸手揉揉他脑袋,只说:“好好抄经去罢。” 圆慧鼓鼓腮帮子,这才慢吞吞地接过抄经本,合上门出去了。 陈庭方并没有往前面客堂去,而是去斋房拿了一盒红叶饼,折回来时,恰在寮房门口遇上了沈代悦。 沈代悦同他行了合十礼,陈庭方拉开寮房的门:“请罢。” 这时节坐在蔺草席上已是有些凉了,陈庭方拿了软垫给她坐。沈代悦也未多说,道了声谢坐下后,将手中包袱递了过去:“闲时在家做了件御寒衣物,天气冷了,多穿些别着凉才好。” 她先前来时从未送过东西,故而今日这举动有些不寻常。陈庭方亦将桌上点心盒递过去:“斋房新做的红叶饼,带回去吃罢。” 沈代悦未抬头,看着面前棋罐中的黑子不急不忙道:“师傅是我在京中难得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这些时日与师傅探讨学问,受益匪浅。今日过来是同师傅道别的,我即将回乡,下次进京亦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陈庭方缓缓道:“听闻京中女学开办在即,何不再等一等呢?” 沈代悦淡笑着看着他,神情中又有些隐隐的局促:“家中要我回去了。” 陈庭方未再说,只起身取了炉上烧开的水壶,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他只说:“诸事小心,路上平安。” 沈代悦点了点头,双手捧过茶盏暖手。 陈庭方清了棋盘,将黑白子分开,轻声道:“再下一局罢。” 沈代悦应声说好,便陪他下这最后一局棋。两个人落子都很谨慎,一局棋拖了很长时间,直到最后下成了一盘死棋。陈庭方看着眼前这棋局半晌,忽然淡淡笑了,他没有说话,又起了身,从藤条箱中取了一本手抄经,在沈代悦对面重新坐了下来,递过去。 只是一本寻常的手抄经,翻开来便是陈庭方端正清秀的笔迹。早知这手抄经本中夹了什么,她翻到那页,方看到夹在经书中的一根红手绳。 金刚结,加持力无有限期,若不愿佩戴亦不可随意丢弃,必焚烧尽毁。 沈代悦浅吸一口气,抬头望着陈庭方。 陈庭方却语声淡然:“留着罢,至少保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22 个平安。” 屋外天色将昏,室内显出孤冷来,沈代悦终是起了身:“这便告辞了,无心师傅保重。” 陈庭方未起身送她,低头将那包袱打了开来。 ——*——*——*——*—— 十日后,沈代悦跟着沈时苓启程回华阳城,孟景春带着阿树坐马车送他们到城门口,待她们走远了,这才抱着阿树又上了马车,嘱咐车夫道:“去一趟圆觉寺罢。” 自去年与沈代悦一同去过之后,她再未去过圆觉寺,想来早前也在寺中求过求子符,如今遂了愿,按常理也该再去一趟还愿。 到了圆觉寺,她在前头烧香还了愿,又许了全家平安,便抱着阿树在客堂坐了会儿。眼见着角落里打瞌睡的那个小和尚很眼熟,想起来是陈庭方那位古灵精怪的师侄时,那小和尚忽然睁开了眼,睡眼惺忪地环视了一遍客堂,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他眼神倒也机灵,一眼便瞥到了抱着娃的孟景春。圆慧小小年纪记性不比孟景春差,蹭蹭跑过去,像模像样行了个合十礼,说:“女施主许久不来了啊。” 孟景春淡笑笑,圆慧却忽地凑上来,盯着阿树左看看右看看,好奇地打量半天。阿树亦是睁着眼,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也盯着圆慧。 圆慧神神叨叨:“这位小施主是大富大贵之命啊,女施主生了个相才。” 孟景春忍住笑,起了身道:“我想见一见你师叔无心师傅,不知可方便?” 圆慧目光还停留在阿树身上,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头戳了戳阿树的脸,软绵绵的觉着很好玩。好不容易回过神,对孟景春略表歉意后,飞也似的跑去后面寮房了。 孟景春在客堂又等了会儿,半天才等到陈庭方。天气正好,陈庭方便邀她出去走走。他见孟景春抱着孩子倒也并不觉着惊奇,只温声道了一句恭喜,便不再赘言。 旧友相聚,不求话多。寺中到底清净,又正值这寒秋,显得有些萧瑟。孟景春佯作无意地提了一句,说今日是送沈代悦出城,故而恰好过来一趟还个愿。 陈庭方只浅声道:“是么,这么快就回去了。” “似乎是家中说了亲事。”孟景春低头看地上枯叶,“也不小了,故而家中也有安排。” “恩。”陈庭方浅应了一声,孟景春怀里抱着的小家伙却忽地哭起来。 阿树看到陈庭方,直愣愣地,忽然就不哭了。陈庭方朝他淡笑了笑,阿树便咿咿呀呀地上身往前探,伸了手过去要他抱。 陈庭方顿时有些局促,孟景春说没关系,便递过去让他抱一抱。 陈庭方接过阿树,阿树手抓着他佛珠不放,蹭啊蹭的,将口水都蹭上了他身上的海青袍。孟景春见状赶紧将阿树抱回来,略表歉意,将帕子递了过去。 陈庭方忙说无妨,也未接那帕子,只看着阿树淡笑。半晌,他才缓缓道:“同科之间现下最圆满的,想来只有你了。”诸事自在,心平气和,这是修行人也不一定能到的地步。 孟景春却道:“心中自得,于是一切自得;心中热闹,遂一切皆热闹;心中孤独,则怎样都是孤独的。你离开俗家这么久,想念过家中双亲吗?” 陈庭方未回她,已是转了身,低头迈步往前走。 这世上能放下的事似乎很多,挂念在心中深处的,却一直还在。 孟景春并非劝他,旁人的话不过是个态度,如何听如何想,都是自己的事了。 她趁天色早便告了辞,不再多叨扰。 是夜,陈庭方做完晚课往寮房走,却见玄慧长老站在廊前等他。玄慧将近百岁高龄,却依旧精神矍铄,陈庭方依玄慧出家,是非常难求的因缘。玄慧觉得他颇为灵慧,小小年纪便很是通透,可惜却只差了那么一步,再也不能往前走。 陈庭方俗家的亲朋好友众多,挂念他的也常来看他。大多他都避着不见,以求心中清净。玄慧看在眼中,却也知道他的心病在哪里,一直不曾点破。 夜深露重,一路踏足前行,玄慧笑意吟吟地开了口:“无心啊,为师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俗家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呢。你如今不过十几岁,自诩看破俗世红尘,但其实未必呢。” 他不过只提了这一句,陈庭方约莫已猜到了他的意图,只报之以淡笑,并未插话。 玄慧又道:“天下这般大,你踏足之处,是不是只有京城这一小块地方?” 陈庭方回曰:“是。” 玄慧倏地停住步子,转过身来,望着自己的徒儿道:“修行并非避世。不是你每日在这寺庙之中,避开故人旧事,便是修行,你明白吗?” 陈庭方久久不言。 “以为一个人,一件事,一处地方,便是整个天下,未免有些草率了。”他说着,将一串紫檀递给他,“你尚年轻,还能上路。” ☆、【八七】“内情?” 十月,董肖佚产子,皇上赐名子江,同年改元建昌。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是个人都能猜到董肖佚生的这个儿子是什么身份。群臣都见识过皇帝手段之狠戾,识时务者这时候均是不敢冒头的,但也有人偏偏往枪口撞,认为既然董肖佚产子,便不能继续留任丞相之位,望上考虑周全。 此时董肖佚在深宫中坐月子,自然不理会外面这些事。 没过几日,又有人上本,中宫之位空缺已久,提议立董肖佚为中宫。 皇帝不作回应,几日后,却在宫中替董肖佚的儿子办了满月酒。帝王之心不可轻揣,众臣均在观望。 十二月末,董肖佚回政事堂,竟当作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之前一年,沈英总理朝中事务,如今董肖佚重归政事堂,左相之权亦是得悉数交回。 朝中亦有人替沈英鸣不平,先皇在时,陈相因年迈故而经常不理政事,诸事均经由沈英之手执行;如今董肖佚仗着圣宠稳坐朝中第一把交椅,沈英代为总理朝中事务不仅没有功劳,连苦劳亦是没有。 多年右相命,操着左相的心,看着竟是一点盼头也没有。然而当事人沈英自己,却是一点回应也无,仿若朝中这些抱不平,说的不是他一般。 但就这时,沈英终于递了本密折。说密也算不得密,毕竟朝中都知道沈英递折子了,但至于他递的是什么折子,大家只能掏空脑子发挥无尽的想象力了。 三日后,董肖佚封后。 一众人纷纷揣测,是不是沈英那本折子起了作用。又道沈英果然是城府颇深老奸巨猾,将董肖佚赶回后宫,将来左相的位置便是沈英无疑了。 结果又传出消息说,董肖佚虽为中宫,但不掌后宫印信,不理后宫之事。反倒是将久居楚地的戎淑仪娘娘请回了京,代中宫执管后宫诸事。 于是董肖佚仍旧着女冠服,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23 行走于朝堂之间。有了中宫娘娘的名分,朝堂间无人再敢七嘴八舌地妄言,只好认了这现实。 不过说到底,这些的确是于礼制不合,董肖佚为避免莫须有的口舌,只比往日更为勤勉。好几次沈英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府了,却见董肖佚那边的灯还亮着。 这日沈英回府前顺道过去送东西,见灯还亮着,便敲了敲门。董肖佚过来开了门,沈英正要开口,董肖佚却立即示意他低声说。沈英往里一瞥,才见室内摆了张小床,子江正在酣眠。 董肖佚迅速关上身后门,站在走廊里接过沈英递过来的折子,道:“昨日荆州牧递的那本折子看到了么?门下省……” 沈英却打断了她,只道:“你如今又非孑然一身,辛苦成这样子,便是你要的么?” 董肖佚略有些疲倦地靠着身后门板:“不知道。” 沈英抿了抿唇:“不知道所以每日熬到这样晚么?” 董肖佚脸有倦色,稍稍低了头,抬手撩起耳后碎发,声音略哑:“若不在这里,我不知在宫中能做什么。我熬了近一年,那里闷得让我难受,以为能想得开,却到底还是——不行。”她眼中锐利将近灭了一半,廊檐下疲弱灯光打在她脸上,表露出一番浓浓的倦意来。 沈英这几年照料人的本事有所长进,但劝解安慰旁人,他依旧技巧拙劣。孟景春用不着他劝解开导,反倒是他自己总成为被疏导的那个人。 面对一脸疲态又无可奈何的董肖佚,他顿时哑了口。往常她明眸善睐,不必开口,眼中气势都咄咄逼人,如今这模样,看起来倒有些不似董肖佚了。 沈英只道:“我听闻有些人产后便是如此,容易疲劳且情绪可能低落些,兴许过了这阵子便好了。我不耽搁你时间,事情处理完早些回宫罢,天都黑透了。” 董肖佚闻言转过身开门进屋,沈英便独自离了政事堂。 他回到府中已近戌时,虽如此,府中却仍旧很是热闹。沈时苓今日刚从楚地回来,觉着沈宅怪冷清,遂与严学中一道往菽园来,顺道瞧一瞧侄子。 天气很冷,孟景春白天让厨工备了馅儿,晚上包饺子。沈时苓在一旁抱了会儿阿树,见他睡着了,便很是不舍地又交到乳母手中,坐下来看孟景春包饺子。孟景春本来手艺拙劣,入冬后悄悄包了几回,如今却也包得挺像模像样。 天色渐晚,见沈英还未回,孟景春怕沈时苓与严学中饿了,便让厨工先下了饺子,又去烫了一壶梅子酒。 席间严学中问她是否还打算再回衙门,孟景春道:“眼下是不能了。” 一旁的沈时苓抿了口酒,却说:“衙门里有什么意思,朝中俊才虽多,可能往上爬得飞快的,却没有几个。继续在衙门中耗着,家里的事情也想顾,极有可能两边都周顾不好,反而累了自己。” 说起来也是,孟景春当初考功名不过就是想解开当年的一个结,如今案卷也看过,事情始末也都知晓,继续耗在衙门里,已超离她本意之外了。 三个人吃得差不多时,沈英回来了。沈英见府中点了这么多灯,猜也猜得到是沈时苓到了。 他进屋将挡风斗篷摘了挂起来,闻见饺子香已快要饿死。孟景春赶紧起了身,说去伙房再煮一盘饺子来,沈英却也跟了出去。 孟景春回头,笑说:“你跟出来做什么?” 沈英两步走上来握住她的手:“冷啊,找个热乎的手取取暖。” 孟景春也不理他这打趣,两人携了手往伙房去。沈英道:“时苓趁我不在又与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只说不要再去衙门了。”孟景春觉着冷,哈了口气接着道:“不过我原本也不打算再去了。” “难不成你近来研习医书还当真琢磨出门道来了?” 孟景春“恩”一声,故意拖长了尾音:“是啊我还打算在门口挂一匾额——悬壶济世,下头再题一行小字:疗效不予保证。” 沈英揉揉她脑袋,已是到了伙房,等厨工下饺子间隙,孟景春又不知想起什么,随口问了一句:“说起来……董大人还好吗……” 沈英却只说:“不是很好。”语声明显矮了下去。 连他都这样回,想必是真的不好。孟景春不知说什么,侧身靠着沈英,看着灶台上腾起的白雾走神。 沈英不想连她也因此郁郁,便道:“人走自己选择的路,冷暖自知。你我皆是旁人,体味不到其中悲喜,故而……” 孟景春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倏地直了身:“相爷的开导太拙劣了,行啦,饺子都好了,先回前边。” 厨工将饺子盘递给她,她端过来便匆匆往前边走,怕饺子凉了。到前边,沈时苓见他们一起过来,还忍不住揶揄了两句。 沈英坐下来问道:“今日回来的?代悦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有书看随便怎样都好。”沈时苓仍是百无聊赖地抿着小酒。 “听说家里替她说了亲事,你把过关么?觉得如何?” 沈时苓搁下酒盏:“那小子我见过,家里财力雄厚,人品却是一般,且为人没有雅量,略有些粗俗,代悦若是过去,恐怕等于嫁了枯木。爹看人的眼光不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顿了一顿:“夫妻夫妻,若回了家连话头都接不上,我吟一句诗你说什么破玩意儿,那两个人都是受罪,还是不要捆在一起的好。” 沈英闻言淡笑笑,拿过小碟倒了点醋,又说:“那怎么办?一门亲事又打了水漂。” 沈时苓相较沈英似乎开明得多:“能怎么办,我们家一个早婚的都没有,都拖到二十多。总不能因为急着将她嫁出去,便随随便便说个人家,就这么一个妹子,你舍得我还未必舍得呢。代悦若没有合心的,我养她一辈子还是很容易的,反正她有书就好了。” 沈英不发表意见,忽然想起陈庭方这茬来,偏过头问孟景春:“你前几日是不是去过圆觉寺?” 坐在一旁的孟景春回道:“恩。” “陈庭方还在寺中么?” 桌上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孟景春。 孟景春“呃”了一声,末了道:“据寺里的一个小和尚说……陈庭方十月就离寺了。” 沈英手中筷子顿了一顿:“离寺了?难不成还俗了么?” 孟景春忙摆手道:“这个倒是没有听说,我听那小和尚说,他师叔出门游历去了,故而不在寺中。” 沈英顿觉不寻常,便说:“如今天气这般冷,什么时候游历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游历?那小和尚可说他往哪边去了?” 孟景春略蹙眉:“这个倒没有。” 沈时苓恍然大悟道:“我说呢,小丫头怎么这次回去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讲,原来是小和尚也离了京啊?” 孟景春略一想,却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24 很是冷静地回道:“我觉着不像,代悦离开京城那日我便去过圆觉寺,陈庭方一点要走的迹象也没有。何况,他若是为了追上代悦离开圆觉寺,也不会等到十月。故而我觉着,代悦应是不知道他离寺的事情。” 她这边说完,屋中稍沉默了一会儿,严学中却开了口:“为何提到陈庭方与代悦有关联,你们均是不大高兴?依我看,陈庭方的出身样貌才学,没有一样配不上代悦的。” 沈英咋舌,孟景春看了一眼姐夫,心道原来对于这种事,刑狱出身的人居然一点也看不透其中内情啊。 ☆、【八八】心事 严学中见他们这般反应,又讪讪看了一眼沈时苓:“难道,有什么不对?” 孟景春忙打圆场道:“兴许,只是觉着陈庭方体弱了些罢……” “还好罢。”严学中却说,“我有一回在圆觉寺见过他,觉着似乎也不像是体弱多病的样子。兴许是书生气太重,故而觉得弱了些?” “呃……”孟景春顿时被他这话噎住,不知怎么回他。 陈庭方自从去了圆觉寺,兴许是忧心的事情少了,整个人确实是渐渐好起来。寺中不论作息、环境还是饮食,既能颐养心境又能养身,对陈庭方而言确实大有裨益。 沈英见状,立时打断了这个话题:“不过随意一说,深究做什么。” 沈时苓却来了兴致,道:“我听说这个陈庭方与之前的二皇子私交甚好,那位二皇子一过世他便立时遁入空门,照此看来莫不是个断袖?” “呃……”孟景春忙摆手,“不是不是……” 沈时苓轻挑眉:“小孟这般反应我倒更确信他是个断袖了。” 孟景春忙解释道:“可能就是太固执了些,容易钻死胡同,断袖……怕还称不上罢。” “那便是瞧着像个断袖?”沈时苓道,“你们均见过这位状元郎,偏偏我一人从未见过,早知道趁他在京城时该会一会,好好瞧一瞧其人品。若当真心善且不狡诈,这般聪明且识情趣的人,合代悦那小丫头的胃口,便是可以理解了。你们莫以为这样的人寡义薄情,这样的人若对一个人上了心,那便当真是死心塌地。只是不知代悦那小丫头,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她略停顿,轻蹙眉道:“若代悦当真不知他要离寺,那离京前特意去圆觉寺便是别有用心了。现下想来,小丫头手段倒也算厉害的,好一招欲擒故纵。” 孟景春听着哑了口,过了好半晌才道:“不、不至于罢。” “情爱中这般小算计,有时无妨真心。诸事皆有限度,未越线便用不着指摘太多。” 沈时苓说罢起了身:“若这桩缘分到最后能两情相悦便是再好不过,只是依我看,陈庭方也是个人物,且两人年纪都小,这路恐怕要走很长。”她偏头瞥了一眼严学中:“时辰也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严学中起身去拿挡风斗篷,沈时苓招手与沈英小声说了两句话,便随同严学中一道出了门。沈英与孟景春送他们到门口,待他们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时,孟景春揽过沈英手臂:“方才长姐与你说了什么?” 沈英笑着拍了下她脑袋:“说你都快瘦脱形了,让我喂你吃些好的。” “才不信。”孟景春笑着拖他往府里走,仰头看一眼黑漆漆的天道:“今年的雪不知何时才能下呢。” 沈英偏头看她,略走了神。她的确是清减了许多,笑起来颊边酒窝陷得很深,细瘦的胳膊挽着他的小臂,却格外使力。 趁孟景春不注意,他便凑过去亲了她一口,动作之快让孟景春咋舌。 府里灯笼全点上了,沈英便岔开话题道:“瞧瞧多浪费,点这么多灯给谁看。” 孟景春不理会他这小气的样子,只道:“方才见你都没有吃几个饺子,饿得厉害便再去吃一些,伙房还有的,下热的吃。我先回房看看阿树。” 她说完便松了手,沈英便站在原地望着她往后院去。 本来今夜心情便有些郁郁的沈英,因为沈时苓方才那两句话,陡然间心更沉。虽然沈时苓不过随口一提,但这寥寥两言却让他忧心忡忡。 而立之年,膝下有子,父母健在,本应是值得庆幸之事。然如今他远在京城,父母却在万水千山外的华阳城。幼年时读书,书上便说父母在不远游,怕的是错过诸多重要的时刻。父母渐老,不能奉养在其身边,也是人生一大憾事。 父亲的身体已一如不如一日,沈时苓说父亲近来只能卧床静养,希望他有空能回去看一看。 还记得成婚时,父亲那发福的样子,走一段路便要停下来喘一喘,一把年纪了,却仍旧日夜颠倒地活着,忙起来不好好吃饭,吃起来又暴食过度,有什么小病小痛从不愿意见大夫,浑身的臭脾气。 他立在原地,夜风吹得他骨头冷。想想年少时做的那些事,即便心中仍是梗着,可——他到底是父亲。现下他身体渐渐老去,一切都不似从前威风的样子,沈英只想了一想,便已是难过。 即便儿子离家多年,每年却还惦记着往儿子的宝丰户头上存上些钱,只是因为怕他在外头过得不好。口中所说的话虽然还是硬邦邦的,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样子,但—— 沈英深吸一口气,觉得脊背疼。 上半年在楚地办事,因太忙碌,连家门也只回了一次,没料这才半年过去,父亲的身体便成了这个样子。 眼看着除夕在即,又是一年过去,他却不知归程是何时。 晚上睡觉时沈英辗转反侧,一向容易入睡的孟景春却也迟迟未睡。沈英再次翻身时,孟景春忽伸手搭住了他颈侧,大拇指轻抚他下颌,柔声问道:“相爷有心事,不妨说一说。” 沈英迟滞了一下,回过神却将她揽进怀中,闭了眼道:“今日不说了,睡罢。” 孟景春察觉到他心事,可他当下却不愿说,便只能当他心中已有了打算,遂也未多问。 ——*——*——*——*—— 今年的除夕夜与去年又不一样,兴许是得子的关系,新皇却也大方起来,办了宫宴,邀三品以上大员及命妇进宫赴宴,同过除夕。 沈英、严学中均在被邀之列,遂孟景春与沈时苓也一并被邀。 除夕当日刚过中午,命妇们便先进宫向太后、中宫请安。然还未见到太后与中宫,命妇们便被告知,中宫抱恙,不必前去请安了。遂一众命妇只去乾宁殿与太后请了安,便被淑仪娘娘请去喝茶。 戎淑仪将一众人请过去,好茶好点心伺候着,自己却只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到底是性情寡淡,将这面上的事情做到,却也懒得与这些高官夫人周旋客套。 孟景春挂念着家中的阿树,看着矮桌前的精致茶点却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25 也没有胃口。周围命妇聊的话题她参与不了,便望着殿内的香炉走神。沈时苓见状,坐到她旁边,说:“好歹吃一些,晚上的宫宴能吃多少?别饿着,不然哪有力气照料阿树。” 孟景春拿了一块点心,刚递到嘴边,对面忽有一夫人望着她开口道:“这位是孟大人罢?” 孟景春放下点心,礼节性地颔首。 那夫人道:“孟大人年纪轻轻做了女官,是以中宫娘娘为榜样么?” 对方语气不善,孟景春淡淡看过去,没有开口。 旁边又一命妇道:“孟大人与中宫娘娘如何能一样,中宫娘娘拜相封后,那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 那夫人道:“孟大人也算攀了高枝儿,右相夫人也是了不得的。” 孟景春淡笑不答,很有雅量地低头抿了一口茶,又心平气和地搁下了茶盏。 然旁边沈时苓冷眼看着,却是忍不住,挑了眉回过去道:“这位夫人方才说孟大人以中宫娘娘为榜样,却又说孟大人攀了高枝儿,难不成在暗喻什么?”言下之意,你难道是说董肖佚是在攀高枝么? 沈时苓今日不过着一身三品命妇服,平日里又不与这些高官夫人们往来,自然很难被认出来。那夫人见了,刚要回嘴,旁边一人却拽了她衣裳一把,示意她不要再说。 沈时苓这下才不急不忙端了茶盏,轻抿了一口茶。她稍稍靠向孟景春那边,道:“这些人的话别往心里去,一群红眼病,无聊作的。” 孟景春没答话,只稍稍颔首。 这边刚消停,忽有内侍匆匆忙忙进了殿,他迅速环视一圈,照命妇冠服找到了孟景春,速速跪了下去,道:“中宫娘娘有请孟大人。” 孟景春起身随内侍往中宫的寝殿去。先前听闻董肖佚病倒了,也不知现下是什么景况。董肖佚于她有恩,可她却帮不上董肖佚,便总觉着亏欠。 入殿后,便由宫女引她往里走。董肖佚未躺在寝榻上,却窝在一张宽大的矮椅中看折子。孟景春刚要向其请安,董肖佚却抬了手,声音略哑:“不必了,坐罢。” 孟景春道了谢,这才坐下来。短促的几瞥中,已见董肖佚脸色极其憔悴枯槁,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颜色。 “阿树好么?”董肖佚搁下折子,这样问她。 “好。” 董肖佚似是略有些羡慕她,唇角浮了淡笑:“我们许久未见了。” 孟景春见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董大人……中宫娘娘……” 董肖佚神色略滞,却又有些自嘲:“不过才这么久未见,你连如何称呼我都需要选择一番——”她微微偏过头去:“我要的太多了,故而现下也不知自己是什么身份。” 孟景春识趣地未开口。 “能帮我个忙么?” 孟景春这回却挑了个最不会错的,回说:“姑姑请讲。” ☆、【八九】突转 屋外光线渐渐暗了,冬日天光短,孟景春从殿中出来时,忽觉脸上一凉,这才发现外头已开始稀稀落落地飘起了小雪。 一场除夕宫宴结束,却压根没有填饱肚子,离宫时路上已开始积雪。孟景春闷声不响地靠车窗睡觉,沈英却也不扰她,直到车子行至家门口,这才轻拍拍她,说:“到了。” 孟景春醒过神,低头匆匆下了马车,往园子里去。沈英走在她身后,见地上积雪,不免多说了一句:“小心地滑。” 孟景春“恩”了一声,放慢步子,穿过空荡荡的花架,忽然开了口:“相爷希望阿树有一日成皇子伴读么?” “怎么了?” 她语声淡淡:“只是突然想到了。” 沈英自然知道她今日见过董肖佚,这会儿突然提起这茬,想必是董肖佚于她提了一提。沈英道:“不必多想,那是很久之后的事。现下——” 孟景春转过身来,缓缓道:“今日董大人问我,能不能让阿树常进宫,免得子江太孤单。”孟景春稍顿:“看样子,董大人打算离开京城了。” 沈英愣了一愣。 孟景春随即又转过身去,接着往前走:“若这样的话,不用到认书识字的年纪,阿树可能就要进宫了。” 沈英跟上去,走在她身侧。 雪花已是落满肩头,孟景春却没有再开口。 孟景春回屋时,阿树还在睡,小半张脸埋在软绵绵的被子里,睡得很是香甜。孟景春伸过手给他压好身侧的被子,阿树却似察觉到一般,从被子底下探出一只小手来,倏地一下就抓住了孟景春的小拇指。 孟景春笑了,待阿树松了手,她这才将手收回。 沈英在一旁看着,浅声道:“恐怕不能遂董大人的愿了。” 孟景春偏头看他:“为何?” 沈英语声平淡,似是已思虑良久:“我们回楚地罢。” 孟景春闻言一愣,看着他的侧脸问道:“相爷要辞官么?” 沈英淡笑:“是啊,夫人莫不成担心我辞官后没办法养家?” 孟景春听他这调侃,目光却未移开。烛火轻跳,沈英神情温和,侧脸一如几年前的模样,竟是丝毫未变。也不知为何,孟景春忽想起初识时给他送枇杷那回,他对她说“稳重些”的模样。那时他强忍疲倦,站在门口与她说话,虽态度温和却拒人以千里之外,说的话也是老成非常,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那时的自己,也从未想象过他还会开口调侃的模样罢。 ——也不过短短几年时间。 沈英偏过头来,对上她略滞目光,微笑着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怎么了?” 孟景春陡然收回神,望着他久久未言。若他辞官回乡,那她便跟着他回乡。沈英在她眼中虽并不是无所不能,但她足够相信他,并愿意支持他的决定,便不需多言。 沈英将她揽进怀,轻拍她后背,缓缓说道:“若你也觉得辞官更好,我明日便写折子,但当下递不上去,得再等一个时机。”他稍作停顿:“父亲身体不大好了,我想趁春闱时告假先回去一趟,你要一同去么?” 孟景春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几日他愁眉、寝食难安,原是因为父亲身体不大好。身为人父方知父母恩,到这时候,自己也会怪太迟了罢。 孟景春回说:“也好,母亲上回在家书中说想看一看阿树,这回带阿树回去,想必会很高兴。” 沈英轻吻她前额,余光却瞥到小床上躺着的小家伙睁开了眼。沈英目光移过去一些,空出一只手来挡了小家伙眼睛,小家伙倒也配合得很,居然也不哭闹,探出手来扯住沈英的衣袖,又接着睡了。 ——*——*——*——*—— 过了正月,礼部及翰林院开始忙春闱之事,其余衙门则还冷冷清清的,大多没什么事做。 政事堂难得不忙,沈英便酝酿着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26 告假一事。董肖佚自除夕那阵病倒后,也是足足养了一个月,这才重新回了朝堂。她见沈英有些心不在焉,便猜到了一二。 沈英看着她也觉得奇怪,因先前孟景春说董肖佚有远离京城的打算,而现下看着,她却是一点要走的苗头也没有。 董肖佚做事依旧尽职尽责,一点也不马虎。六部衙门暗中给了她一个“铁面中宫”的外号,说她太凶太苛刻。董肖佚不是不知道,她只是懒得理。 这日下朝,沈英走在前头,董肖佚忽喊住他,匆匆走过去,随口问道:“你最近这样子,是想要告假么?” 一旦沈英告假,政事堂诸事便悉数落到董肖佚身上了。董肖佚提前问一句,无可厚非。 沈英也不打算瞒她,便据实说了。董肖佚末了也只是说:“趁早回去罢,要告假得尽快。” 沈英未揣透她的意思,却也很是速度地告了假,时隔几日获准后,便回府收拾行李了。 孟景春其实一早便准备得差不多,对于远行她倒无所谓,只是有些担心阿树会吃不消这漫长归途。行车不比在家中安静,小孩子睡不好会哭闹也很是寻常。 沈英对此有些歉疚,孟景春却说不要紧,她有信心能搞定这个小家伙。 临行前,沈时苓前来送他们。她现下已将生意做到了京城,故而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她只道:“帮我带声好,让老头子别操心家里的生意,我都打点好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沈英说知道了,便让孟景春先上车。孟景春却说道:“我有话要与长姐说,你先上去罢,我马上来。” 沈英不知道她们两个有什么话好讲,碍于面子又不好直接问,便只好先上了马车。 孟景春确认他已上了车且没有偷看,这才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罐来迅速塞到沈时苓手里。 沈时苓被她这神神秘秘的动作搞得一愣。 孟景春却凑过去小声道:“我已按照方子制成小蜜丸了,每日温水送服即可。我问过张太医,这丸药就算起不到效用,也是极温养的,故而长姐可以试试。” 沈时苓一时哑然,先前不过是与她提过一次这丸药,这会儿她将离京,竟当真提前做了出来给自己。 她收了那瓷罐子,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也只道了一声:“费心了。” 孟景春淡笑笑:“长姐保重。”她说完便转身上了车,又撩开车窗帘子,朝门口站着的沈时苓挥了挥手。 她上车后沈英递了本书给她,随口问了一句:“方才说什么了?” “说相爷坏话。”孟景春头也不抬,翻了一页书道:“你抱会儿阿树罢,车子颠得厉害,他这么睡小心滚下来。” 沈英便默默转过身去将小家伙从榻上抱起来,阿树似是觉着这臂弯靠着比母亲的还要舒服,便又将脑袋往里头埋了埋,继续呼呼大睡。 ——*——*——*——*—— 他们的马车出城没过几日,董肖忽然就辞了官。 据闻她只是通过门下省往上递了折子,本人并没有露面,也再未去上朝,众人便揣测董肖佚恐怕是回去安心做她的中宫娘娘了。 然而宫里却丝毫找不到董肖佚的影子。 外人自然不知,董肖佚已是带着子江走了。她最初的打算是自己出去一阵子,将子江留在宫中,因是怕子江孤单,故而生出了让阿树进宫陪一陪子江的想法,但那日她明显察觉到了孟景春的不乐意,便就此打消了这念头,索性带着子江一块儿走了。 以她的财力,养大一个孩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教导其成才,也并非很困难。 离宫那日她连行李也未收拾,依旧是抱着子江出了门,说是往政事堂去,宫中便未有人疑心。 她走前留了书信给他,言简意赅,也不过是说不必特意遣人找,人在世间飘着,有缘总会再见。 董肖佚离宫那日,天气渐暖,杨柳抽芽,万物复苏,是十足的好兆头。她不似孟景春,懂得享受岁月之安乐;也不似沈时苓,爱财如命一心只求做大生意,并不会被夫家所累。她要走的那条路,在少年时期便已经画好了方向,人至而立,短暂的疲惫中她妄图与所爱之人厮守,试图妥协,却发现自己的心还在少年时的那条路上。 一场大病结束,才想透其中干系。曾经以为耗得太累了,索性顺水推舟安于现状,兴许可以达到自己所求,却没有料到,以她现下这般状态,看着什么都有,其实诸事不顺,也拖累了旁人。 多少年来身上一直负有重担,如今终于全部卸下,轻松地舒了口气。 子江窝在她怀里笑,依依呀呀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董肖佚空了一只手,神色平淡地轻轻挑起马车帘子,透过车窗回头看了一眼,京城城门已在视线中渐渐远去,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她留给他的信中,末了还说了类似这样的话——少年时你放豪言说将来要带我一道去看看这天下河山,然现下你身居高位,天下河山却只能放在心中,想去亲历也不再是易事,我带上子江,且代你去看一看。 她知道他的性子,看到这里他定然会拍下信纸,说一些自暴自弃的幼稚话。 董肖佚猜得没错,她走后第二天,皇帝瞧见那封信,一字不落看到最后,将信纸压在腕下,略有些孩子气地自言自语道:“你去好了,若回来时发现我已经死了,你将看到的听到的写下来也好画下来也罢,烧给我。” ☆、【九零】十室九病 沈英一行抵达华阳城,正是春光明媚好时候。 由是出发前也未与家里通过信,沈夫人得知他们到了则是惊喜非常,匆匆忙忙出门相迎。沈夫人顾不得沈英,一心全在孟景春身上,瞧她又瘦了便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直到沈英将阿树从马车中抱出来,沈夫人的目光才移了过去。 她按耐住喜悦之情,看了一眼沈英。沈英又看看孟景春,这才将阿树给她抱过去。 沈夫人一时慨然,沈时苓成婚已久一直无后,沈英则是一直拖到快而立之年才成了婚,府中冷冷清清多年,已太久未听过小孩子的声音。阿树刚醒来,一双眼朦朦胧胧望着沈夫人。 沈夫人低头看着阿树愣了神,仿若看到当年还在襁褓中的沈英。直到沈代悦从府中出来,她这才回了神,将阿树又递给孟景春抱着,笑道:“进去罢,别站在门口了。” 沈英自然惦记着父亲的身体,便不由提起,沈夫人未多说,只领着他们往后边走。一行人到了沈老爷卧房外,沈夫人停住步子,道:“他还不知道你们回来,我先去说一声。” 沈英站在原地,脸上神情落在孟景春眼中竟有一丝难揣。她不清楚他年少时是怎样与父亲翻的脸,亦不知这些年这对父子之间到底有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27 什么样的来往,到现下这情形,他是何样心境,她并不能琢磨透。 孟景春腾出一只手握了握他的手。沈英反握之,平和有力,示意妻子不用担心自己。 沈夫人未再出来,只一侍女走了出来,低头道:“老爷请少爷少夫人进去。” 沈英携孟景春一道进了屋,只见沈老爷半躺着,指着案上漆盘道:“我要吃粥,让他喂我。” 他的手微微抖着,像是中风后的症状。沈英默不作声走过去,端过案上粥碗,在床边坐下来,挖了一小勺粥递过去。沈老爷看着他,一直微黯的眸子里有了一些亮色,然他吃着吃着,嘴角总有粥淌下来,沈英便腾出手取过帕子,耐心替他擦掉。 沈夫人在旁看着,心中百感交集。 好不容易喂完了一碗粥,沈英将空碗搁回案上,回头示意孟景春过来。孟景春喊了沈老爷一声,沈老爷“诶”地应了一声,目光已是移到了孟景春怀中抱着的阿树身上。 他颤抖地抬了手,轻轻地招了招。孟景春走近了,将阿树抱到他面前。小家伙尚不会喊人,却一个劲地笑着,一双眼睛伶俐非常。沈老爷微微眯了眼,唇角亦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半天才问:“叫什么?” 孟景春温声回:“名字还未起,小名唤作阿树。” 沈老爷凝神看了一会儿,哑着嗓子说:“阿树挺好。”过了会儿又说:“名字就叫沈树罢。” 沈英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孟景春看了他一眼,他方说了一句:“儿子知道了。” “这会儿是饭点,别在这儿耽搁了,去吃饭罢。”沈老爷说完已示意那侍女过来扶他躺下,一副觉得倦了,不愿再搭理他们的模样。 沈夫人站在沈英身后轻扯了一下他衣裳,沈英这才起了身,待孟景春沈夫人都出去了,这才跟了出去。 回府后的第一餐并未提前准备,吃得甚是简单,素餐淡饭,很是俭省。沈夫人道:“我是吃斋念佛的人,素食也惯了。代悦这丫头回来后竟也吃得简单,荤腥竟是碰也不碰了,还找府上厨工琢磨新的斋菜样式。只是委屈你们了。” 孟景春忙道无妨,路途中吃得乱七八糟,正好吃得清淡些养一养。沈英闻言却问道:“代悦如何不来吃饭?” 沈夫人看了一眼旁边的空位置:“兴许又回去看书了,不必管她。” 沈英有些忧心,孟景春自然知道他忧什么,代悦如今荤腥均是不碰,不知是不是因为陈庭方的关系。 餐桌上沈夫人忽提了一句,说如今楚地南边疫情严重,已然成灾,不知朝廷有没有重视起来。她说着叹了口气:“如今南边的生意全都停了,也不知这疫灾何时能过去。华阳城城门口应是守得死死罢?听说流民都不让进的。你们今日进城时,可被为难了?” 沈英却道还好,他离京前尚不知此事,也是临近楚地了,才听闻南边爆发了疫灾。 沈夫人不再多问,沈英便又问了一些关于沈老爷身体的事,沈夫人只道是去年突然中风,之后腿脚便不利索了,大夫说卧床静养最好,适时走走即可,他便在家中养到现在。 一顿饭吃得气氛略显沉重,草草收了场,孟景春便独自回房喂阿树。 ——*——*——*——*—— 大约是受南边疫情影响,华阳城看起来也略是萧条,全然不复前年的繁华景象。孟景春见沈夫人兴致不高,想起芙蓉楼的八格点心来,这日一早安顿好了阿树,与沈英打了一声招呼,便独自出了门。 她记性好,竟自己摸到了芙蓉楼门口,进店买了他们家的八格点心,又尝了些新式的,包了些好吃的,便拎着出了门往回走。 温度渐高,走了长段的路她竟觉着有些口渴,便拐进街边一间茶楼,要了一壶清茶。 因只短暂小憩,她便也没心思去听台上那人在说什么。那说书人正在兴头上,引得哄堂大笑,孟景春无意间偏过头,一道熟悉的身影却从人群中走过,虽只有个背影,但那深褐色海青袍她却一眼认了出来。 孟景春抓了桌上点心包,立时绕过人群追了出去,然那人却走得飞快,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拐角处。孟景春迅速追到那拐角,从窄巷中穿过去,再看时,却根本不见了那人人影。 兴许是认错了罢,陈庭方又如何会在这个地方。 她在原地又站了会儿,这才拎着点心回了府。 孟景春猜沈夫人这时候应当会在佛堂,便径自过去了。刚要敲门,却听得里面传出了轻微的争执声。 沈夫人道:“你不能去,南边那地方现下危险得很,四座城门,每日送往郊外烧埋的尸体上百近千,那病朝染夕亡,全家全亡的数不胜数,排门逐户没有一家保全的。” 沈英没有答话。 沈夫人又甚为不满道:“那皇帝如何能这样?你是告假回乡,怎么昨日刚到,今日一早便来了诏令?难不成是算好的吗?你这一去,简直是往火坑里跳,可有想过——” “母亲。”沈英很是冷静地打断了她,“您昨日还问朝廷是否重视此事,为何今日却又是一副全然不顾南边百姓死活的姿态呢……” “能一样吗?!”沈夫人不免有些激动,语声都有些发抖,似是怕极了他会出事一般:“那地方十室九空啊!城中大夫束手无策,染上病就是等死,能侥幸活的不过千百中一二,你这番去,我怎么晓得你还能不能回来!阿树方在襁褓中,你的妻尚还蒙在鼓里,左右你是要拜表辞官的人,你还在乎这一纸诏令么?” 沈夫人一时气急,倏地坐下来,捂着心口喘了一口气。此时心境,与送儿上战场又有何异。 沈英此时眸色黯淡,他找不到更多的话去反驳她。站在母亲的立场上,她没有错。然他却冷冷静静回道:“京城医官及救济药材也快到了,我自己会多注意,母亲不必担心。何况——南边瘟疫一日不结束,连华阳城也惶惶不可终日。担心流民窜进来,不敢往南走一步,这样的日子,没有人愿意过。” 他话虽这般说,但他又岂能不知那边疫情之严重。连一县长官都已经吓得跑了,恐怕已是快到了望不见希望的境地。 城中诸医束手,无方亦缺药,这般下去,南边早晚成一座死城。他为官到今日,虽是头一回遇见这般严重的灾情,但却能想象其中惨状。死亡枕藉,家户尽绝,一人染病,则祸至全家,甚至阖门同尽。 他不担心吗?自己亦是凡人,有七情六欲,有红尘牵挂,怎会不忧自己性命? 沈英没有再说,拿起案上那纸诏令便要开门。孟景春在外已听得愣了,竟一时未来得及反应,那门却是开了。 沈英步子忽然顿住了,搭在门框上的手亦是不知不觉垂了下来。 孟景春微抬头看着他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28 ,面上是强撑的平静无波,下一瞬,却又低了头,将手上点心递了过去。 沈英半天没接,她却已是进了屋,到了沈夫人面前,语声平稳:“昨日忘了买芙蓉楼的点心,今日出去转转,顺道买了一些。芙蓉楼新出了些旁的小食,我亦是买了一些,母亲可以尝尝。”将点心放下后,孟景春又道:“阿树这会儿恐是快醒了,我过去看看,就失陪了。” 沈夫人一时语塞,只望着孟景春发愣。 孟景春转身出了门,一句多余的话也未说。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好说,沈英不是神仙,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确信此去性命无虞。只是——太多的担心都只是空担心,预先做了一番死别生离的模样,其实对事情本身,一点帮助也没有。 沈英跟了出去,孟景春倏地回头,望着他神色平静地问道:“相爷何时出发?” “明日下午。” 孟景春略思忖:“恩,时间尚足够。我虽无什么神方,但能做些散剂给相爷带着也好。” ☆、【九一】夜话 孟景春这般冷静反倒让沈英更难过。 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站在这立场上,他恨不得那诏令只是一张废纸。但他亦为人臣,亦想为百姓尽一己绵薄之力,南边如今一团糟,诸事需人调度,他亦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孟景春转了身:“说实在的,我心中所想与母亲一样,不忍心亦不放心让你去冒这个险。但——”她头微微低下去一下,目光落在地面的影子上:“若我与你没有交情,以旁观者的姿态来看,你却义不容辞,没有推卸的余地。” 她强撑笑颜,转回身:“我那时候喜欢上相爷,便是因为——相爷很厉害啊。” 她说着稍稍顿了一下:“虽然后来发觉也不过就是这样的普通人,但相爷在我心中素来都是英雄。我父亲的案子能有转圜余地,相爷只轻描淡写与我说‘做了一些努力’,宗大人却与我提过那所谓的‘一些’努力是怎样的拼命。相爷本来就是会为了这样的事情拼命的人啊……” 她说着说着语声微哽起来,她怎么可能当真舍得他去,她的私心不比别人少的啊。 话说到这里已没有了余地,孟景春道:“我父亲十七岁时随祖父去滁州治灾,那是他头一回面对那样多的病患,每日见生生死死,若不是那一回,恐怕父亲也不会决心将这条道走到底。札记便是从那时开始写,故而第一章便是治瘴气疫疠温毒诸方。那是我祖父与父亲的心血,听闻南边现下医者无方无药,若能帮得上,也不枉我父亲写下来。”她短促地叹了口气,又道:“时辰不早了,家中无药,我得出门买一些,制散剂得要点工夫,我去药铺问问能不能麻烦人家。” 因知道沈英现下心情复杂不知如何回,她说完便走了。 现下因药材紧缺,平日里很寻常的药材却也卖得贵了两三倍,不敢想象这瘟疫蔓延开来,若连药材也不够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寻到一家能制药的铺子,孟景春递了三个方子过去,那掌柜一瞧前面几味辛香类药材,刚想说难不成你要做菜,再往下一瞧,却捏着胡子道:“小娘子这是要防疫么?莫不是家里有人得了疫病?” 孟景春怕他误会,便道:“家中有人为官,将去南边治灾,明日便要出发,担心不下,故而还请尽快制好。” 那掌柜闻得原委,顿时肃然起敬,南边那父母官都因怕死跑了,这会儿华阳城还有人惦记着那边百姓,赴汤蹈火的这份勇气也是值得称赞的。他遂道:“先前那药材还是按原先的价钱给小娘子罢,让你家官人多带一些去。”他赶紧招呼后面的制药师傅过来,将方子递过去:“尽快啊。” 孟景春道了谢,又约定了明日中午来取,这才告辞。 ——*——*——*——*—— 第二日分别时,沈夫人又是一通说,各番舍不得。孟景春匆匆忙忙拿到了散剂,小包分好,嘱咐沈英何时服用如何用药,又挂了防疫香囊在他身上,将自己的平安符解下来,塞进他手心。 也顾不得沈夫人及代悦在身后,孟景春踮脚揽住他脖子,沈英微微俯身,伸手回抱她。孟景春凑在他耳边道:“一定要平安回来,若你敢出什么事的话,哼哼。” 沈英环在她身后的手微微顿。 孟景春松了手:“阿树还在睡,不能出来送你,你早些回来看他便是。”又微微偏过头瞧了一眼往南的路:“走罢,别耽误太久了。” 到这份上,沈英方辞别家人骑马而去。 沈英走后,孟景春做了许多梦。譬如初夏清早站在河堤边,层层芦苇间密密织着虫声,有鱼跃出水面,白鸟临水立,周遭没有人,官道就在河堤那边,空空荡荡,一片死寂。 惊醒过许多回,只因沈英出发后那边便再没了消息。 沈英抵达时,京中及周边州县的救济药材也已送到。远道而来见惯了生死的医官们看到城中这情形都倒吸一口冷气,又何况沈英。 温度越发高,城中那些未来得及处理的尸体已经开始迅速腐败,浓浓的腐臭气息充斥着整座城,虫子在成堆的尸体上越聚越多,黑漆漆的老鼠四处乱窜,不时有饥肠辘辘的猫穿梭在其中,想要饱食一顿。 沈英自荆州调来了驻军,堆积的尸体很快被清理到了郊外火化,然城中仍旧不断地有人染病,不断地有人死去,且病情蔓延迅疾非常,往往是连药也未来得及服用,便已成了死尸一具。 沈英与医官算了算带来的粮水与药材,与驻军长官商量,在城中搭起了食棚及药棚,粮食不多,水更是紧缺,故而每日分发的食物亦只能让人免于饿死。尸体渐渐清理火化,城中原先浓重的腐败气味,则被药材味及烧沸的陈醋味道所替代。染病者均迅速被隔离施药,原先朝染夕亡或隔日亡,眼下却有人能从病患棚中活着出去了。 这无疑给城中幸存百姓燃了一星希望,驻军人手有限力量亦是有限,现下则有百姓自发地前来帮忙处理尸体,清理这座满目疮痍的城。 但饥饿依旧无处不在,百姓每日只能免于饿死,驻军军粮亦是给得有限,医官常常一整日只吃半块馒头充饥,就连沈英亦是饿得发昏。城中迟迟不下雨,能安全饮用的水少得可怜,他唇上已是干得出血。 时日一拖再拖,夏日渐近,日头越发毒,粮食渐少,城中已是有人支持不住。 隔壁荆州也是才熬过了饥荒之年,粮仓中几乎空空,提供的粮食支援的不过杯水车薪。沈英只好往华阳城借粮水,趁往外送消息时顺道捎了一封家书过去,告知孟景春一切还好。 等华阳城筹粮送来的几日间,城中传出了吃尸体的可怕传闻,眼看着疫情已渐渐控制,却生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29 出这般传闻来,城中再次陷入了慌乱中。不得已之下又只好张榜告知百姓不必慌乱,医官每日巡诊病棚,驻军则定时向城中百姓无偿分发药物。疫情得控,城中死去的人每日都有记录,尸体均已及时处理。 沈英几番累得趴下,他现下连基本的体面也已顾不上,不知多少日没有沾水洗漱过,也没有一日好好睡过,这夜在巷中独自巡查时,因实在太倦太饿,一时未能支撑,便直直晕了过去。 他衣着已是不洁,躺在街边被早上前来巡查处理尸体的百姓瞧见,那几人推着车,掩着口鼻,撒完石灰后,便要将沈英往尸体车上抬。 那人戴着厚厚手套,过去才将沈英的脚抬起来,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且慢且慢!” 那人一顿,只见一人匆匆忙忙跑了来,行了个礼道:“方才我已探过其鼻息了,还未死,只是晕倒了。” “你认得他?” “认得。” “那你都见他晕倒了,还跑开作甚!” “我去取些干净的水……” “赶紧拖走罢,不然过会儿旁人来了也会当死人给丢车里的。”那人一阵嘀咕,觉着有些晦气地松了手,同旁边的人推着尸体车走了。 ——*——*——*——*—— 沈英醒来时头痛欲裂,眼睛似是要炸掉一样,只能瞧见模模糊糊一片。周遭光线晦暗,他几番睁眼几番又闭上,难受非常。 “沈大人。” 沈英努力睁开眼想要辨清眼前人影,却只依稀辨得一身褐色海青袍,看不明了对方面容。 “沈大人喝些水罢。”他说着探过身扶沈英坐起来,将牛皮水袋递到了他唇边。即便如此,沈英也只是喝了一点点水。他已是看清楚了眼前人的模样,实在是觉得意外。 竟是陈庭方。 他还是僧人的打扮,看起来略有风霜气息,应是在外行走了许久。 陈庭方依旧是不急不忙的性子,喂他喝完水后,这才起了身,找出一块饼,掰开一块递给他,语声淡淡:“实在没什么吃的了,沈大人将就罢。” 沈英开口,声音却是哑的:“你如何会到这里来?” 陈庭方神情淡淡:“师傅让我出门游历,便一路走到了这里。”他略低头,声音清雅:“见过人间炼狱,方知以前的自己多么浅薄。”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沈英没什么力气,开口道:“我睡了多久?” “快一整日了。”陈庭方又将水袋递过去。 沈英道了声谢,打算支起身,头却一昏,一丝力气也无。陈庭方起了身,稍稍环视四周,淡淡道:“这户似乎许久之前便都患病去世了,我自来到这里,便一直住这屋子。虽然简陋却也好过在街头过夜,沈大人现□子虚得很,外面又将宵禁,不妨在这里歇上一晚。” 他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只白薯,又在灶膛里生了火,将白薯投进去烘烤:“这户人家冬日里埋了许多白薯在土坯里,所幸没有坏透,还能吃。” 沈英静静看着,嗓子容不得他多言,也没有多大精力。此时的陈庭方与他认识的那个陈庭方似不是同一个人,他已不再是十几岁拔得头筹、意气风发的状元郎,而已是将近二十岁的青年人了,心胸渐广,行走天下,为人也更从容淡然,即便身上的海青袍已是打了好些补丁,却也不减半分清贵气度。 陈庭方烤好白薯,拿出来凉了凉,分了一大半给沈英,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吃不了太多。” 埋在土坯中这近百个白薯,他零零散散都分给了旁人,如今其实也就只剩这一个了。 沈英吃得极慢,半晌才道:“你来这里,不怕染病么?” “沈大人不也不怕么?” “我怕的。”沈英嗓子难受,忍不住一阵咳嗽,“我并非无牵无挂。” 陈庭方淡淡笑,只说:“走着走着便到了这里,听闻有灾情亟需人手,鬼使神差地便来了。或许都是命定,也说不定。” 天下这般大,他偏偏一路走到了这里。 沉默了半晌,沈英方开口问道:“是因为代悦么?” 陈庭方微微偏过头去看他,不确认但也不否认,只稍稍仰头看了一眼房梁。 沈英见他这般反应,又是过了许久,才终是开口说道:“若那个人——还活在这人世呢?” ☆、【九二】急流勇退 沈英这话说出来,陈庭方脸上神色却仍旧淡淡,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一般。 又是过了许久,陈庭方才轻声叹道:“落发受戒前,师傅曾问过我一样的问题。我说我知道,但之前那十几年,我过得太狭隘,为此利用过旁人,亦辜负过真心,想放一放。但师傅说出家并非避世,远绍如来,近光遗法,要有出离心,亦需菩提心。万法唯心造,诸人的世界都不同,不过取决于自己的心如何去看待。” 那时陈相见儿子消沉,一时间便同他说了实话。二殿下并非真死,而是先帝不希望他再卷入这倦人纷争当中,索性用了金蝉脱壳一计。召襄王进京后那阵子,朝中忙成那样,沈英却在百忙之中出了一趟城,办妥的也正是这事。 没料到陈庭方却已觉心灰意冷,始觉诸事均是讽刺。自诩聪明地活了十几年,到头来其实过得真混沌。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何况他素来未能直面自己的爱欲,也从无人应承他的爱欲。 他决心遁入空门,开始是有避世心的。但这路行得越远,在佛家清净庄严的修行道场中,才慢慢体悟到自己本心。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又做过什么样的事,抱有怎样的真心,亦怀有怎样的抱负,心胸渐广而更从容。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诸事不过在轮回场中沉浮。 沈英听他这一番说辞,微微愣神。 陈庭方却侧过脸,极淡地笑了笑:“以前我觉着出家与死是相等的事,或想不开,或走投无路,或对诸事皆心灰意冷……现下方体悟其中造次与浅薄。” 沈英见状便未再提沈代悦的事。 这夜好不容易熬过去,外面天才微亮,宵禁解除的钟声响起来,沈英便起身出了门。虽然身体依然虚弱,但还有要紧事,不能多耽搁。 陈庭方坐在角落里靠墙浅眠,闻得动静亦是起了身。 沈英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眼下灾情已控制住,等来了新的父母官,想来这边的事也该告一段落。救命之恩难以言谢,不若等事情都了却后,到我家去坐坐罢。华阳是个好地方。” “沈大人心意我领了,但我还要上路,便不去叨扰了。” 话已至此,沈英也没有更多话可劝说,低头与他行了合十礼,这才孑然一身出了门。 ——*——*——*—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30 —*—— 南边的疫情终于得控,朝廷遣派新的父母官到任,荆州借来的驻军亦渐渐撤离灾区,沈英做好最后的交接,上书禀复皇帝,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城回华阳。他没敢直接回家,而是在华阳城一间客栈睡了两日,养好了精神,换了崭新袍子,这才返家。 他到家时阿树正在哭闹,孟景春哄他睡觉,蓦抬头,才发现门开了。 阿树忽然止住了哭,孟景春眼眶胀疼,此下心情竟难以言表。沈英到底是瘦了,孟景春看着格外心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沈英神情一如往常,走上前抱过阿树,阿树望着他便咯咯笑起来,模模糊糊喊了一声“爹爹”。 沈英竟忍不住想哭。 在那边九死一生,诸事种种,他都未与孟景春提起。孟景春见他平安归来已觉万幸,更是不忍心让他回忆这其中艰辛与困苦。 倒是沈夫人,见到他唠唠叨叨说了好久,又瞧他消瘦成这般模样,便说要他在家养一养身子,好好补一补再回京。 沈英百般顺应,一句多余嫌烦的话也未说。 此时已是临近夏末,距离他离家已是一个季节过去了。他错过了阿树的周岁酒,想起来便问孟景春抓周结果是什么,孟景春笑笑,说:“你猜。” 沈英锁眉想了会儿:“莫不是抓了吃食?” 孟景春只笑,回说:“相爷眼中,阿树将来竟是好吃贪玩之辈?” 沈英展眉道:“这不一定,抓了吃食,指不定是将来口福甚好,与他娘亲一般。” “果真是全凭一张嘴说。”孟景春转身拉开抽屉,自里头取出一枚印章来:“喏,你家儿子抓了这个。大家都说将来必定官运亨通,一路发达。” 沈英拿过那枚印章,握在手中反复摩挲。权力是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但继续往上走,其实也不过如此。年少时的自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拜相,且是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如今均是体悟过这其中苦甜,与初心比起来,似乎已经不是一回事。 子孙辈自有其选择与福祉,他尽己之力教导,至于将来如何,谁也不能干涉与保证。如此想来,他倒从容了。 在华阳沈府中养了一月,沈英自觉不能多耽搁,问过孟景春意见,又与沈夫人商量一番,便打算回京了。 他们走那日,沈老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腿脚不好,但脑子却是清楚的,伸了拐杖指着沈英道:“你小子又要跑路了,不要回来了。”仍旧是气呼呼的模样,一如当年。 ——*——*——*——*—— 回到京城时正值秋日,又是红叶一路连绵的时节。 沈英主持救灾有功,朝中皆以为董肖佚内退后,左相位置必然是沈英无疑,却没料在这当口,沈英却上呈奏章,拜表辞官。 诸多人表示不解,亦有人说这是急流勇退谓之知机。 但折子递上去,皇上却迟迟未予准奏。 沈英索性称抱恙在家休养,闭门谢客,不理朝中任何事务。 这时候,孟景春却再度有孕。 与此同时,沈宅传来消息,沈时苓亦是怀孕了。 于沈时苓严学中而言,这简直是天大喜讯。沈时苓确定有孕后,比沈英还过分,肚子还未显,便已是让人做了许多小衣服小玩意儿,囤了几柜子。孟景春见了,只觉哭笑不得。如今她二人关系越发亲近,事关孩子的任何事情都能说上大半天。 这回孟景春腹中倒是安静得很,就算到了月份,小家伙也是偶尔动一动,踢人的力度也小得多。她觉着腹中是个小姑娘,沈英则更是开心。 一日,孟景春坐在椅子里晒太阳,这冬日难得的暖阳照得人周身都舒展开来,她偏头问沈英:“就这般想要女儿?” 沈英亦是坐在院子里鼓捣一堆木料,打算趁天气好,先将小床做出来。 “是啊,女儿贴心,儿子闹腾,将来还会吵架,还要娶媳妇,甚烦。”他这话刚说完,只见乳娘领着阿树已经走到了这边。阿树如今会走路了,走得却是歪歪扭扭,摇摇晃晃随时都要倒过去一般。 阿树走到沈英旁边,伸手拽住了他的袍子,死命地拽他。沈英弯着腰,瞥他一眼:“你要什么?” 阿树也不说话,就是揪着他袍子不松手。沈英停下手中活计,两只手举高,蹲下来道:“爹爹手脏,要什么去找娘亲。” 阿树鼓鼓腮帮子,不理他,陡然间松了手,蹭蹭蹭地就往孟景春那边跑,结果一不留神,直接摔了。小家伙开始没有反应,过了会儿回过神才大哭起来。沈英也不去扶他,奶娘要去抱,沈英却道:“男孩子摔个跟头算什么,别理他。” 阿树有些气呼呼地站起来,靠到孟景春腿边扭捏撒娇,鼻涕眼泪全蹭她衣服上了。孟景春抬手揉揉他脑袋,又掉头看一眼沈英,啧啧打趣道:“这喜新厌旧的劲儿真是——” 沈英却不理她这打趣,重新拿过木工尺,随口说了一声:“也就你惯着他,将来要吃苦头的。男孩子不能娇养,早晚惯出毛病来。” 阿树虽然不能全然听懂,却也扭头忿忿看了沈英一眼。 沈英注意到小家伙投过来的怨愤眼神,不由笑了,搁下手中工具,也顾不得手脏,大步走过去揉揉他满是眼泪的小脸,末了将他扛起来:“行了,闹什么别扭,爹爹带你出去买吃的。” 阿树坐在他肩上,扭回头看看孟景春,咯咯笑了起来。 孟景春朝他摆摆手,腹中另一只小家伙却不轻不重地踹了她一脚。 冬日越发深,这般时日过得当真是太惬意了。 ——*——*——*——*—— 时日过得不紧不慢,距沈英递辞官折子也已是将近十月过去,上头却始终没有个说法。沈英并不着急,朝中流言却一直不断。 这日严学中到访,沈英恰在看书,见他来了,约莫猜到是什么事。 严学中自然亦不希望他辞官回乡,沈英却道:“当初考功名做官,为的并非荣华富贵,这些年该体悟的皆已体悟,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不在这个位置,兴许还有旁的地方可以容身施展抱负。何况现下朝中人才辈出,陛下实在不必怕后继无人而不肯准奏。” 严学中乃皇上心腹,沈英今日将话讲到这程度,该表示的意思也该都能传达了。 他起身便要送客,书房的门却被敲响了。乳娘急匆匆道:“相爷,夫人恐是要生了!” 沈英一愣,连忙开门出去:“我立时去找产婆,你多看护着。” 严学中见状,与他一道行至门口,刚要告辞,西边却匆匆来了匹马。严学中一偏头,只见是府中牛管事,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般天气,牛管事却出了一头汗,他擦擦汗赶紧道:“姑爷,大小姐快生了,您赶紧回去罢!”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31 作者有话要说:焕焕:我是哥哥。回甘:你做梦,我是姐姐 ☆、【九三】姑奶奶 如此一来,两边竟赶在了同一日生产,均是热热闹闹,顾不上其他。 孟景春生了个女儿,沈英自然是一早便想好了名字,抱着小女儿微笑道:“不如叫回甘罢。”孟景春闻言想了会儿,觉得甚好,自然没有意见。又听闻沈时苓这会儿也在生孩子,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长姐那里如何了。” 此时沈时苓也已是产下一子,府里上上下下都高兴得不得了。由是头胎,沈时苓吃了不少苦头,生完之后可谓累得不想再说一句话。严学中抱着孩子激动非常地站在床边问沈时苓名字,沈时苓这回却懒了,难得将如此重大的事情交给了严学中:“你看着办罢。” 于是沈时苓这儿子,便由严学中敲定了名字,只单名一个“焕”字。 严学中自觉是倒插门女婿,便让孩子跟着沈时苓姓了。遂小儿便唤作沈焕。 沈时苓事后听闻沈英家的小女儿也是同日出生,立刻问他要生辰八字,沈英忙道:“你不要胡来,你们家那个也是沈姓。” 沈时苓道:“胡说什么呢?我就看看你们家闺女是哪个时辰生的,总要定个长幼罢?” 沈英自觉有理,但以防沈时苓讹他,便道:“你家的生辰八字也写出来,我们对一对。” 沈时苓自信满满地拿过纸笔写下来,说好了你那个也摊开看看罢。 两张生辰八字贴一摆,你家是未时三刻,我家也是未时三刻,沈英立时抢先一步道:“未时三刻是产婆替孩子洗完澡才记的时辰,所以还是我们家早。” 沈时苓说:“行啊,就算洗澡用了一刻钟罢,你们家往前推一推,未时二刻,有本事以后说亲合八字的时候也用未时二刻。” 沈英忙将台上那纸条拖过来揉成一团,施施然起了身:“这个你便用不着管了,侄女将来说亲事,尚不必让姑姑操心的,所以我们回甘便是阿姊了。” 沈时苓没料到这人这般不要脸,话也懒得与他说,便去跟孟景春商量。孟景春却无所谓得很,听沈时苓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末了也只很公道地讲了一句:“看孩子们将来自己的意思罢。” 遂这个千古难题,便暂且被搁置下了。 ——*——*——*——*—— 秋色正浓,恰逢两家孩子办百日宴,因能请的宾客差不多都是同一拨,故而便凑在一块儿过了。沈时苓嫌弃菽园地方小,连桌子都摆不开,又说沈英小家子气,便索性请他们一家四口到城西沈宅一起过百日宴。 沈英闻言略是不满,这宅子还是我名下的,你住得跟自己的一般,不大好罢。沈时苓当即便拍了银票给他:“多少钱我都买了,你这个钻钱眼里的小气鬼,哦对了,你眼下连俸禄也停了,家里是否已穷得没有买米钱了?” 孟景春在一旁牵着阿树的手,闻言浅笑道:“还好还好,相爷有做木工的潜质,恐怕将来做个手艺人也是饿不死的。” 沈英则抱着小女儿回甘,腾出一只手来,正要将那银票收回去,沈时苓道:“地契不给就要拿银票么?你太不懂做生意的规矩了罢?” 沈英立时转过身,蹲下来对阿树道:“爹爹早上给你的信封呢?” 阿树眼下已能听懂许多话,也能零零碎碎说不少了,他虽然对沈英重女轻男有些许不满意,但爹爹的话还是听的。一双小手挪进夹领里,摸半天摸出个折成方块的小信封来,双手捧着递给沈英。 沈英很是受用,一时间非常得意。瞧瞧我儿子都能做正经事了,你儿子还在吃奶。他起身单手将那信封拆开,迅速瞥一眼发现不对劲,慌忙又塞回给阿树,与沈时苓道:“改天再说。” 这么一来,沈时苓反倒对阿树手上那信封里的东西好奇疯了。她趁沈英抱着回甘之时,迅速蹲下来,揉揉阿树的脸,塞了块糖过去,便换回了他手里抓着的信封。 迅速展开一看,也是一张地契,不是沈宅亦不是菽园。沈时苓大喝一声:“你小子如今厉害呀,这是要金屋藏娇不成?买这么贵的一处宅子!快老实交代是要藏哪个小娇娇?” 沈英忙要抢过来,却碍于怀中抱着回甘而战斗力锐减。 沈时苓捏着那一纸地契到孟景春面前:“小孟你知道这事儿么?” 孟景春蹙蹙眉,看清那上面字样,装模作样看着沈英哀怨道:“相爷喜新厌旧的毛病果然是真的……这便要置办新宅子娶新妇了不成……” 沈英急死了,说:“哪有的事!” 孟景春没能演得下去,忽然就哈哈笑了场。她自沈时苓手中拿过那地契,又看了看,很是冷静道:“看样子相爷是打算给女儿备嫁妆了,这未雨绸缪得实在令人——” 沈时苓觉着没劲,瞥了一眼沈英道:“你别现在得了女儿跟宝贝似的,总有一日得成女儿奴。指不定回甘长成大姑娘后立刻嫌弃你了,看你到时去哪里后悔。”她蹲下来抱了抱阿树:“阿树啊,你爹爹不喜欢你,你便跟着姑姑罢?今日在府里和弟弟玩,不要走了。” 阿树摇摇头,很是天真地回道:“弟弟笨,不好玩……”他说着便揪住孟景春衣角:“阿树有娘亲……” 孟景春赶紧将他抱起来,一脸歉意对沈时苓道:“小孩子乱讲、长姐……” 沈时苓当然知道是小孩子乱讲,便又揉揉阿树的脸,与孟景春道:“那边宴席已是备得差不多了,先过去罢。” 她说完便先走了,阿树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将头埋在娘亲颈窝里,一声不吭。 孟景春顺了顺他后背,揉揉他脑袋,语声温和道:“弟弟只不过现下不会说话,你也是这么过来的,怎么能说他笨呢?” 阿树将头埋得更低,半天才露出两只眼睛来,老老实实道:“阿树错了,往后再也不说了。” 沈英瞧见,便说:“你快点下来,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好意思让娘亲抱着,娘亲不累的么?” 阿树怕被爹爹看不起,虽然很舍不得,只好挣了几下,示意孟景春放他下来。孟景春淡笑笑,将他放下来,将手伸过去给他牵着,又偏头对沈英道:“才这么小的孩子你又是何必。下回你再凶他,我可要翻脸的。” 阿树在一旁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沈英瞧那小家伙的得瑟劲,板着脸很是严肃地看了他一眼,小家伙立时缩了缩脖子,拽着孟景春的手更紧了。 一场百日宴来了不少人,宗亭带了两块长命锁,一人送一块很是公正。 除此之外,宗亭还带了许多吃的给阿树。阿树十分聪明,接过包袱,抬头便喊宗亭“舅公公”,听得宗亭心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32 花怒放,立时将小家伙扛到了肩上。 宗亭笑道:“阿树啊,你这般喊,你爹爹恐怕要更不待见你了。” 一旁的沈英黑着张脸,抱着回甘便往里头去了。 待严学中将沈焕抱出来,回甘看看对面那个胖乎乎的小子,竟然身子前探,伸了手去捏那只的脸。 沈焕似乎是刚睡醒,一双眼朦朦胧胧,很是怕人的模样,被回甘这么一捏,苦着一张脸便往严学中怀里钻。 宗亭站在外头瞧见了,与旁边的孟景春道:“你们家这小姑娘现下看着就厉害,往后严大人家这儿子,怕是要被欺负。” 孟景春自言自语道:“是呢,也不知性子像谁。”回甘软乎乎的,长得十分讨喜,五官精巧倒是像极了孟景春。但这性子,却有几分沈时苓的影子。 眼下这情形看着天伦和乐,似是不能再好。 孟景春犹豫半晌,终是开口问道:“中宫娘娘可还好?” 自那时候董肖佚拜表辞官,她便再也未听过她的消息。虽然宫中毫无动静,但亦有人揣测,其实董肖佚及子江并不在宫中。 如今沈英已是不理会朝中任何事了,更不会前去打探,因此她也不曾问过沈英。 宗亭那一双桃花眼微微眯了眯,视线落在厅前那株合欢树上,浅浅笑道:“你倒还惦记着你那姑姑,只可惜中宫娘娘眼下估计不便出宫更不便见人,皇上宝贝着呢。” “这么说来,还在宫中?”先前那些传闻竟都是空穴来风? “约莫几日前我见过她。”宗亭接下来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身后却已是响起了熟悉的女声—— “怎么,宗大人几日前见过我?我如何不记得了。” 宗亭猛地一回头,见是董肖佚,忙要请安,却碍于肩上还坐着阿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阿树见董肖佚眼生,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 董肖佚也望着他,说:“下来罢,你舅公公年纪也不小了,可别让他老人家累着。” 宗亭被她噎得一句话也回不了,董肖佚笑笑,抱过阿树:“知道喊我什么吗?” 孟景春被董肖佚悄无声息的突然到访也吓了一跳,董肖佚看看她,笑道:“小丫头如今做了娘亲连声姑姑也不喊了么?” 孟景春忙唤了她一声:“姑姑。” 董肖佚复看着阿树道:“你娘亲唤我姑姑,你可知唤我什么了?” 小家伙瞅瞅董肖佚,忽然间觉着有些纳闷。他似是琢磨了半天,很是不忍心对着这个看起来一点也不老的女子,忐忑地喊了一声:“姑……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沈树v:我是阿爹的口袋君,阿爹你不要凶我,虽然你不喜欢我,但是好多人喜欢我的。 ☆、【九四】终章(上) 董肖佚此番回京,是因为子江某日问她:“爹爹在哪里?”这个孩子出乎意料的聪明,完全超出董肖佚的预计。才这么小的人学话学得飞快,每日缠住她要爹爹。 董肖佚总不能变出一个爹爹来给他,没办法就只好回了京。 她听闻沈英已经拜表辞了官,虽皇上还未准奏,但这一拖便是一年,沈英再未去上过朝,俸禄也停了,实际上与已经辞官无大异了。又听闻沈家再添两只小娃,得知在办百日宴,便将子江哄睡了,自己悄悄出了宫。 说是悄悄,其实身后有人跟着,皇上好似怕她随时会逃掉一般,只要她出门,便遣人偷偷跟着。董肖佚知道,但并不点破。那人真是傻子,子江在宫中,她又怎会一个人跑掉,是将她看得多无情呐。 沈宅内热热闹闹,她在门外站了许久,也羡慕起这和乐来。直到进了宅门,瞧见孟景春的背影,这才觉着扑面而来的熟悉。宗亭则仍旧是一身风流的姿态,过了三十的男人,身姿依旧挺拔如初,背影瞧着竟是多添了几分韵味。被扛在肩上那小子,便是阿树了罢? 悄悄走近了,才听得宗亭在嚼舌根子,便回了一句,却没料宗亭惊讶成这样模样。往日还能在餐桌上互相打趣,如今他们见了她,倒是急着行礼。这其中得失,只有董肖佚自己方能体悟。 阿树乖巧,唤她一声姑奶奶,讨喜得让人都想将这小娃抱进宫了。 旁边孟景春道:“阿树下来罢,这般大的人了,怎还好叫人抱呢?” 阿树瘪瘪嘴,稍稍挣了挣,示意董肖佚放他下来。他就知道,娘亲也就在爹爹面前宠他,到了外人面前,素来都对他要求严苛。 董肖佚放下他,忽问他:“想进宫念书吗?” 阿树眼珠子转转:“宫是什么?” 孟景春在一旁不知说什么好,董肖佚淡笑笑,对阿树道:“等将来你要念书识字了,便进宫一道念书好不好?” 阿树觉着眼前的人很是和蔼可亲,便拼命点点头。 孟景春站在一旁无话。董肖佚直起身,揉揉阿树脑袋,与孟景春道:“这事不着急,将来还要再看孩子们的意愿。我知你不是很乐意,但是——诸事不要想得那么绝对嘛。” 孟景春忙道“不敢”,董肖佚凑过去与她道:“不要太拘泥了,既然认了姑姑,就应是一家人啊。” 那边沈时苓亦是看到了董肖佚,她倒不拘泥董肖佚的身份,只当她还是在楚地的那个董大人,连忙招呼她过去吃酒。 故人相逢,席间难免多喝了几杯。沈英却还是老样子,来酒必拒,很是扫兴,故而只能被一群人打趣得体无完肤。 问起辞官后的打算,沈英却赖皮道:“夫人说要开药铺,我给夫人打下手。” 孟景春在桌下暗踩他一脚。 阿树坐了个高凳子,上身都趴在桌子上,自力更生剥一只大螃蟹,嘀嘀咕咕道:“吃软饭。” 席间顿时哈哈笑成一片,旁边宗亭捏捏他小脸:“阿树啊,这种话都是谁教你的?” 孟景春忙岔开话题道:“小孩子还是不要吃蟹的罢,太凉了。”说着便征收了阿树手上那只蟹,阿树将手指头伸进嘴里舔了舔,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略有些哀怨地看着孟景春。孟景春忙取过帕子,给他擦手。 宗亭仍然不放弃,说:“阿树快告诉舅公公,这话是谁教你的?” 阿树迅速地转转眼珠子,目光投向孟景春,似是在琢磨。孟景春见状立即剥了一只虾塞给他,阿树嚼了嚼,咽下去这才道:“不……不记得了。” 宗亭觉着分外好笑,心道沈英在家中得是吃了多少瘪,又觉阿树格外可爱,笑着笑着竟叹了口气。 那边董肖佚道:“宗大人若这般喜欢孩子,迟迟不成家又是为哪般?” 宗亭淡笑,回得一派坦然:“不是谁都有福气娶得到能养活自己的夫人呐。” 沈英沉默半天,也只说了一句:“谬论,明明是自己风流成性,你有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33 多少红颜知己自己都快数不过来了罢?” 宗亭轻轻挑眉,又剥了一只虾给阿树:“各人活法不同罢了,互相体谅体谅。”又望着阿树:“阿树说对不对?” 阿树点点头。 “那以后舅公公老了,啃不动骨头走不了路,阿树会给舅公公养老么?” 阿树又点点头。 沈英听不下去,倏地起了身,将阿树抱下来,给他换了个位置,自己则拖了张椅子坐到了宗亭旁边。 宗亭啧啧两声,望着他道:“我说你那时候害我入台狱也就算了,现下还阻碍阿树给我养老,心胸之狭隘简直令人发指。” 沈时苓插话道:“他素来这个样子,宗大人才知道未免太晚了。” “不过我还得巴着他。”宗亭撑起下巴懒洋洋望着沈英,“辞官的事还是算了罢,你不做左相,我也没机会做右相啊。” 沈英冷笑笑,偏头瞥他一眼:“就冲这点我也不会让你如愿。” “话不能说太满。我可听说某人当初求娶——” 宗亭话还未来得及说到点子上,沈英忽然起身将他拽了起来,拖着他便往外走。 孟景春搁下了筷子。 宗亭再回来时,却未再提这茬。一顿百日宴吃得还算尽兴,说下次再约,恐怕要到回甘与沈焕周岁的时候了,又要等到明年。 知心的故人不嫌多。 ——*——*——*——*—— 沈英终究未能如愿辞官。 当年上本求娶孟景春,曾豪言说要为朝廷再卖十年命,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这笔账,皇帝那儿给他一直记着。当然,知晓这折子内容的,只寥寥几人而已,且这其中竟还不包括孟景春。 这种事,能瞒还是瞒一辈子罢。 于是沈英在爱妻面前说“算了我还是回去做官罢”时,爱妻提了他耳朵,咬了咬牙道:“如此出尔反尔之辈,晚上睡地上!” 不过俗话说床头吵床尾合,小夫妻拌个嘴发个火还当真就输啦。故而沈英本在地上睡着,早晨醒来却是搂着爱妻在床上腻着了。但到底是腻歪不久的,小床上的某只快饿死啦。 菽园因为添了人口,越发热闹,待回甘长大些,孟景春的药铺终也开了起来。 沈时苓帮了大忙,又说若孟景春做得好,不出三年便会有分铺。 孟景春笑说不会的,结果一语成谶。 这一年,正是建昌七年。 孟景春在分铺手脚麻利地看完账,指了几处不对给掌柜看过,便说家里有事要回去了。她如今行事风风火火,看起账和药材来,那眼睛简直毒得很。分铺新来的伙计见东家这个样子,不由好奇问了一句掌柜:“东家是什么出身啊?” 掌柜捻捻山羊胡,回头又翻看账册,吓唬他道:“我们这个东家啊,刑狱出身,人在大理寺混过,很厉害的!你做事不要偷懒,万一被她给捉住了,你就完蛋了。” “哦哦。”那伙计被这般一吓,也不敢多说,赶紧麻利地端着篓子去后院干活了。 这一日正是回甘与沈焕的生辰,说好了孟景春做东,今年的生辰便在菽园过。 自这两只娃出生后,每年生辰便成了大人们聚到一块儿吃饭喝酒的理由。 回甘喜欢热闹,自然很是高兴,小小的人儿模样生得十分惹人疼,故而总能收一大堆礼。沈焕倒也不赖,只可惜每年收到的最大的礼,都是娘亲给的。 两只小孩已会拌嘴,回甘总“焕焕,焕焕”地喊他,家里人便也悉数都喊沈焕叫焕焕。沈焕其实是不大高兴的,这么喊好像总被喊小了一样。 他又是个慢吞性子,每每和沈树、回甘玩,总落了下风被欺负。可他又不敢和沈时苓说,因沈时苓对他十分严格,要是这种事情都去哭哭啼啼告状的话,娘亲估计又要凶他没出息了。 今年过这个生日,焕焕不大高兴。 最疼他的爹爹公出楚州了,不知道今日赶不赶得回来。 一早,牛管事便将他送到了丞相舅舅家里面,让他在菽园等着。小寿星沈回甘已是换上了新衣裳,跟着阿兄后面笑得很开心。焕焕看到回甘的新衣服,瘪了瘪嘴。 “焕焕你没有新衣裳吗?” “我娘亲……很忙的。” “你不是有爹爹吗?” “我爹爹……”说到这个焕焕都快哭出来了,平日里只有爹爹知道他委屈:“我爹爹……也忙的。” 回甘站到他面前,揉揉他眼睛:“好没有出息啊,哭什么呀。我爹爹也很忙的,可是也给我做新衣裳啦。” 沈树在一旁抱拳站着,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迅速得出了结论:“焕焕,看来你爹娘不喜欢你。” 焕焕听到这个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沈英今日休沐在府中待着,听到外面小孩哭声,便搁下书出来了。 沈英见状,问阿树道:“你欺负弟弟了吗?” 阿树忙放下手,很乖巧地立于一旁说:“没有的。” 又问回甘:“是不是你阿兄欺负弟弟了?” 回甘皱了小眉头,很是委屈的模样:“没有的。”她指了焕焕道:“是他自己好好的就哭了。” 焕焕哭得更厉害了。 ☆、【九五】终章(下) 沈英最怕小孩哭,焕焕这回哭得如此凶猛,倒让他手足无措起来。眼见着沈时苓过会儿就要到了,等她看到儿子哭成这模样,非得发一通大火不成。 沈英愁眉不展之际,救星终于到了!孟景春刚从药铺赶回来,见状赶紧将焕焕抱起来,一边顺他的背,一边柔声哄道:“焕焕不哭,你娘亲快到了,若瞧见你哭了,定然要不高兴的,那样就没有生辰礼物啦。” 焕焕抽抽搭搭抹鼻子揉眼睛,努力止住哭。孟景春抱着他往前面走了,留下原地两只小崽子和沈英面面相觑。 焕焕将眼泪蹭了孟景春一肩,哽咽着说:“还是舅娘最好……呜呜。” 孟景春揉揉他脑袋,回书房将他放在软墩上,又去找了一盒糖拿给他,嘱咐道:“不能多吃,知道了吗?” 焕焕很乖地点点头。他性子很乖巧,每回孟景春拿吃的给他,告诉他只能吃几个,他便当真吃几个,非常老实。 与阿树与回甘两个调皮鬼比起来,孟景春倒更喜欢焕焕这样的孩子。且这孩子每回都是可怜兮兮的,实在是招人怜。 她又塞了一本三字经给他,教他念了会儿,便去喊沈英过来看顾着孩子。 今日一早,帮厨便出门去买了许多菜回来,中午厨工就忙活开了。孟景春去看了看,又从酒窖搬了坛酒出来。这个小酒窖,是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造的,后来多年不用,近两年孟景春闲着没事,便常常往里放些好酒,偶尔自己也会酿一些花酒青梅酒,过年过节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34 搬出来自己饮用,或是分送给旁人。 沈英本是不喝酒的,现今受孟景春熏陶,竟也不时小酌上一两杯。尤其是冬日里,走夜路从衙门里回来,手脚都是冷的。烫一壶酒,不急不忙地啜上一会儿,两个人坐着聊聊天,却也是分外惬意。 与一个人生活十年时间,本以为不会改变的习惯,原来也都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变了。 那年她还是青涩不经事的年纪,胆子看似大得没边,其实就是个胆小鬼,且还很冒失大意。如今虽然成熟太多,举手投足已然是当年不敢妄想的气度与沉稳,但与他在一起,偶尔还会闹一闹脾气,调侃一下当年糗事,骨子里其实还是个小孩子。 沈英一人带了三个孩子,见孟景春忙活来忙活去,想帮个手都无力分神。 那边回甘抢焕焕的糖,这边阿树趴在桌上铺了张纸乱涂乱写,焕焕急得又快哭了:“舅娘、舅娘说……糖不能吃多。” 哎,三个都不省事。沈英只好转过身将三只拎回来,拿过一本书:“别闹了,今日考考弟子规,答不上来不许吃饭。” 那边回甘一垮小脸:“爹爹我饿。” 沈英连忙找了点心拿给她,又板了脸道:“不许闹了。” 三只终于被哄得妥妥的,那边孟景春也好放心准备今晚的生辰宴。 ——*——*——*——*—— 庆生宴第一位来客,是沈代悦。 她亦已是二十几岁的年纪,个子比十五岁那年又窜了不少,如今当真是亭亭玉立了,照沈时苓的话,姑娘已经熟了,但某些方面却还是一片空白,不知何时才能寻良木而栖。 代悦自己倒是极无所谓,毕竟她的仕途才刚刚开始。说是仕途其实也算不上,如今女学已自成体系,礼部认为女学的讲书、博士最好是女官,朝廷便单独开了女子科举,选才学品行均上优者,入女学为先生。 代悦不是头一批,而是今年科举才考上的。沈老爷原本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加之又想念京城的一对子女,便说,她去京城考试也可以,但要带上他这个老头子。于是沈代悦便带上了老父亲,进京赶考。 沈老爷在沈时苓的宅子里住了一阵子,见他们都过得很好便也放心了,嘴上却说京城怪无聊的,赶在代悦科考成绩出来之前,便又长途跋涉回华阳去了,旁人劝也劝不住。 没料代悦这一考便是女子科举第一名,沈时苓闻言觉着很骄傲——我们家出的全是状元! 所谓厚积薄发,其实她拿状元之位也不为过。她不想叨扰阿姊和阿兄,自吏部分派结束之后,便自己搬去了官舍。极巧的是,那间官舍亦正是十多年前沈英住过的那一间。 又所谓——铁打的官舍,流水的吏。 只有官舍才是永恒的。 代悦给仨倒霉孩子都带了礼物,公平起见,带的全是书,结果仨孩子收了礼,除了焕焕之外,其余两只不高兴透了,觉得小姑姑送的礼物好没劲。两只这不高兴表现在脸上,结果被孟景春毫不留情地训了一顿。两只娃便又向小姑姑鞠躬道了谢,弄得代悦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天色渐渐晚了,冷菜和酒均已是摆上了桌。孟景春将大门打开迎客,宗亭、董肖佚陆陆续续到了,严学中也赶在天黑前从楚州回来了,颇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孩子们开心地收着礼,却因为肚子饿了,都眼巴巴望着桌上的冷菜。 焕焕坐得最老实,他跟严学中诉了会儿苦,得了安慰后便又心满意足地坐好。阿树和回甘两只调皮鬼从椅子上跳上跳下没个消停,孟景春过来瞪了一眼,两只便又乖巧坐好。 回甘说:“焕焕,你娘还不来呢。” 焕焕暗暗往严学中那边靠了靠,挺直了脊背说:“我娘回府给我拿生辰礼去了。” 回甘说:“真的吗?” 焕焕拼命点点头:“真的 !” 回甘又说:“噢……” 沈树帮腔道:“不见得罢,大人最喜欢骗你这样的小孩子了。” 焕焕又想哭了,眼泪正在眼珠子里打滚时,那边沈时苓已是风风火火到了,手里拎了个大包袱,径自塞给了焕焕。 焕焕战战兢兢打开来,里面竟全是没见过的吃食,他立时很乖巧地感谢了娘亲。 沈时苓这些年与番邦做生意,常常会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儿和吃食带回来,沈英家两只仔每回都只能干看着羡慕。今日沈时苓这一大包袱,着实将两只小仔的嘴给堵了,再找不到什么话来奚落焕焕。 焕焕翻了翻,找了一小盒甜饼出来,递到了回甘面前,无比乖巧地说:“阿姊吃。” 回甘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众大人在旁看着,都笑了。小孩子之间的关系如此简单,当真是令人羡慕啊。 孟景春将大门开着,径自走进中厅,怕蚊子多,便将中厅的门关上了。算算,该到的也都到了,席间却空了一个位置。 沈英侧过头去轻声问孟景春:“你难道还请了旁人?” 孟景春没有答,却说:“不早了,大伙儿也饿着,开席罢。” 于是这庆生宴便热热闹闹地拉开了场,席间各番打趣自然少不了,却也令人感慨时日过得之仓促。不知不觉间细纹已爬上眼角,偶尔爬一次高山,也会惊觉当年体力不复在,孩子们渐渐大了,蹒跚学步到如今能顺顺利利背完三字经弟子规……处处都在预示着老去。 ——*——*——*——*—— 那边热热闹闹庆生,工部衙门里却还是灯火通明。 皇帝好工事,各州县广修水利,工部这几年一直忙得要死。主要是,该死的计省总是嫌弃现今工部的账做得太烂,常常会将已经做好的账驳回工部账房重做。 白存林为此忙得焦头烂额,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被账房和计省的人虐死了。 因为太忙,如今这家伙竟连亲事也没能说得上,空领那么多俸银有什么用?都没有时间会佳人!想起来便是老泪纵横。 他已是许久没有回去睡个好觉了,只能忍着浓浓睡意在衙门里监工。 偏偏衙门里来了几个新进士,好逸恶劳,做事一塌糊涂,白存林更是头疼。 那几位新进士,趁白存林去茅房的间隙,又凑在一块儿讨论起今年女子进士科的几位佳丽来。 “你们不知道啊,女子科的状元是沈相的亲妹妹,据说很漂亮的,家世又好!” “榜眼也很厉害啊,才十七岁,那才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啊!状元已经二十多了,太老啦!” “白痴啊,若能娶到沈相的妹妹,将来还不是仕途亨通?” 说话间也不知白存林是何时回来的,三位进士只听得背后一声戒尺响,便吓得坐回了自己位置。 白存林神色冷淡,道:“你们刚进来时我与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35 你们说过什么?” 其中一进士道:“莫……探听同僚生活……” 另一进士道:“莫……嚼舌根子……” 剩下一个进士道:“莫……好奇……” “你们听到哪里去了?!”不苟言笑的白侍郎又是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是是是……” “干活!” ——*——*——*——*—— 菽园一场宴席还未结束,众人兴致正高时,中厅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沈英偏头看向孟景春,又看了一眼那张空席,众人均是安静了下来。 孟景春搁下手中杯盏,望向对面的沈代悦。她笑得极淡,又有些一些辛酸和慨然—— “代悦,你去开门。” 【正文完】 ☆、97【番外】第一篇 这一年京城春日依旧长得很,让人觉着困顿,一路走来,小叶女贞颜色由淡转深,明明是该到夏日的时节了。 宗亭避开略刺眼的阳光,贴着廊道内侧走着,末了在一扇门前停下来,抬手敲了敲门,里头却无人应声。 “吱——”翰林院的木头门有些老旧,慢吞吞地推开来就发出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真是讨厌啊。 他低头走进去,刚要关门,却觉着屋里有动静,猛地一掉头,只见一案桌上堆满了书册,从那堆书册后,缓缓冒出一个人头来。 “喂,你要死啊。”宗亭吓一跳,本以为大家都休沐去了,却发现还有个人在这儿。 沈英抬手撑住脑袋,皱了皱眉道:“姚编修真是好烦,这么多书我怎么看得完。” “他又不在,偷个懒怎么了。吃了么?”宗亭低头拍拍衣服上的褶子,一只手里提着个点心盒,走过去往那书堆上一放:“喏,看你这么可怜分点给你吃了,别吃完啊。” 沈英将点心盒拿过来,打开吃了一块,含含糊糊道:“你不在户部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宗亭亦是不耐烦得很:“户部一群老匹夫做事磨叽得要死,江州那笔水利账目,写得那么清楚,老是审来审去偏就没个结论。真是眼神不好使,懒得和他们耗,我就过来找书看。” 沈英慢吞吞吃着点心,又迅速翻过一页书:“书有什么好看,都读了这么多年了。” “你小子怎么比我还功利。”宗亭蹲下来,在地上放着的那摞书里慢慢翻找着,嘴里还不忘打趣道:“京城小姑娘们若知道堂堂状元郎居然是个不爱读书的,恐怕心都要碎了。” 沈英空空胃腹终于有了告解,也没那么烦躁了,只说:“官舍伙房的点心居然越做越精细了,看来下回得早些去。” “放屁,官舍伙房能有这水平?”宗亭扭头看他一眼:“那是老子今天早上从街上买的。”说着又掉回头继续翻书:“说起来官舍最近的伙食简直是在喂兔子,连肉末星子也没有。我攒了些银子,不打算住官舍了,你呢?” “我觉着官舍挺好,再者我俸银也不够自己置宅。”沈英头也不抬,“才去了户部这么短时日,便已开始捞油水了,你这财发得不仁不义知道么。” “少跟我说教,就你清白。”宗亭似是没寻到什么中意的书,直起身过来拿点心吃,瞥了一眼他正在看的书:“哦哟,这么无趣的书也让你编修?若离了翰林院这地方,你想做什么?” 沈英略沉默,似是想了半天:“御史台?刑部?大理寺?” “瞧你那点出息,一水儿全是发达不了的衙门。”宗亭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又晃到一面书柜前。 沈英蹙蹙眉:“你做官就为发财么?” 宗亭回头:“不然呢?为人洗冤还人清白?做言官得罪死人偿个命?我要图那些便不做京官了,做京官就是要发财啊。” 沈英不理他,又低头看书。 屋内沉寂了会儿,好半天,宗亭才开口道:“说起来大理寺的朱大人似乎挺厉害,他底下的官升得都特别快,考课都排前。你要想往那边转,给朱大人打下手倒是不错的选择。” 沈英没有理他。 却没料一语成谶。 ——*——*——*——*—— 忽然就有那么一日,姚编修说沈英暂不必在翰林院待着了,去大理寺学学典律罢。 沈英遂收拾了书匣往大理寺去,却没料压根不是为了让他熟悉典律,而是说有案要查,让他做副手,主审偏就是朱豫宁朱大人。 给朱大人做副手,是很得功的事。但沈英不明白,大理寺诸多推丞评事,朱大人为何偏让他一个翰林院的过来做副手。他未问,朱大人却主动与他挑明:“此案需得密查,大理寺这些人做惯了案子,总有些坏毛病。你是聪明人,应当懂这其中道理。” 听到这里,沈英也猜到一二。朱大人喊他过来,其实并不是为了让他查案,而是单为找个写卷宗的人罢了。查案断狱不能一个人说了算,这个是规矩,朱豫宁既然主审,自然不方便写卷宗。 沈英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安排,仔细梳理案情经过。 此案涉及宫闱,因此是秘案,只能悄悄查。元妃娘娘久睡不醒,太医院以为没什么大碍,几服药喂下去,却不见元妃好转。太医院孟院判再诊查过后认为元妃乃中毒之症,于是重新拟方。元妃娘娘换药后终是醒了,却落了个神志不清不认人的毛病。孟太医认为是拖了太久,施救不够及时,故而已伤及脑子,才会这样。 既然是中毒,便得查这毒是从何而来,又是谁人施毒,如何施毒。元妃娘娘中毒那阵子,恰逢皇帝南巡,故而定然是宫中有心之人趁皇上离宫之际做出此谋害之事。既然毒出在饮食上,那为何元妃身边的试毒宫女没有事?朱豫宁押了元妃宫中几位近身宫女,据其中一人回忆道,元妃昏睡不醒前一日,皇后曾遣人送过点心。元妃瞧着点心很新奇,也因没有戒心,未来得及让人试毒,便吃了。 如此,最大的怀疑对象便成了皇后娘娘。 但朱豫宁却未有任何行动,沈英的卷宗写到这里也停了,因没有证据故而无任何进展。然不久,朱豫宁却草书了一份案情单给沈英,让他照此写完卷宗存底。 那案情单上所写,是讲元妃近身宫女中有一人乃薛贵人眼线,毒药便是她投在茶水中的。沈英疑惑其中仍是没有证据,朱豫宁却不知何时弄到了一份那近身宫女口供,便催他匆匆结案封卷。没料这案子还未来得及结,那边因元妃毛病迟迟不好,陛下已是迁怒了太医院。由此,便有人在孟太医处发现了其与薛贵人私下往来证据,终是得出这毒药来源,且又怪孟太医与元妃诊治时,故意拖延时间延误病情。 孟院判一家入狱。 沈英头一回去狱中录口供时,便发现处处是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36 漏洞。朱豫宁给他那所谓证据,他比对了一番,往来小书上的字迹虽十分形似,却总感觉是伪造。但薛贵人已被赐白绫,当下死无对证,孟太医亦是百口莫辩,索性不予开口。 那一日,沈英在狱中待了许久,孟太医却一句话也未说。 第一次查案,便到此境地,沈英显然觉得有些无力。宗亭见好友早出晚归,半夜在官舍门口等他,手里拎了小食。沈英开门进屋,将钥匙丢在篓子里,回头问他:“你来做什么?”语气里有些闷闷不乐的意思。 宗亭脱了鞋子,低着头进屋,只说:“你这儿还是这么干净啊,随便住住你整成这样,莫不是打算长住了?哦对了,我想在这儿住几日。” 沈英不想理他,去后院洗漱完折回来,抬脚踢了踢侧躺在蔺草席上看书的宗亭:“你有新置的宅子不住,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宗亭倏地坐起来:“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宅子刚整好,现下住进去不吉利,诶你就借我住两日怎样了,我还给你买小食了。” 沈英在对面坐下来开点心盒,闷声不吭的。 宗亭道:“怎么啦?听说孟院判的案子神神秘秘啊,外人都探听不到什么消息的,到底怎么个情况啊,我好奇着呢,同我说说。” 沈英口风很严,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说。宗亭盘腿坐着,想了一想,道:“依我看,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太医院内斗,再牵扯上宫闱中的事,便能杀人于无形。你想想看,张院使如今已年迈,这两年肯定要让位的,孟太医口碑及医书均很好,且已是院判,极有可能成下一任院使。觊觎这位置的人那么多,见不得人好的自然也多,摊上宫闱秘事,落井下石是最好的策略啦。” 宗亭所言沈英并非没有想过,但他实在不忍心将人心想得这般坏。宗亭瞧他这样,伸腿踹了他一脚:“喂,朝堂里面,富贵荣华都是表象,九死一生才是真的。大家都很坏,所以——我们只能更坏才能活下去啊。你别太天真了,真是孩子气。” 沈英的确孩子气,他满腹热忱却遭遇此境地,实在让人有些心冷。 一夜未眠,次日一早他便又去了狱中,孟太医已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依旧没有开口。之后他又去了很多次,有一日,他正要离开时,孟太医却喊住他:“沈翰林,不知能否帮我一个忙。” 孟夫人久病缠身在狱中苦熬,孟太医独女不过八岁。孟太医此时只求妻女无虞,便可欣然赴死。还是个少年的沈英,试图咀嚼这决定中的悲痛,却迎来了更大的打击。朱豫宁那边说拟案折子已经批了,催促沈英尽快将案卷写完递审留档。 皇上对那折子的批复是全家抄没,家眷以株连罪同赐毒酒。 ——*——*——*——*—— 此后,宗亭接连好几日未见到沈英,听翰林院同僚讲,沈英似是被丢进台狱里面壁思过去了,指不定还要定个犯上的大罪。宗亭吓了一大跳,这个家伙疯了吗,他到底在为谁冒这个险啊,混蛋!宗亭随即找到朱豫宁,朱豫宁却一副“那孩子不听劝,非得上折子求重审,还说先前正剧都是伪造的,这不是打我的脸吗?”的姿态。 沈英在台狱吃了苦头,宗亭跑去看他,气呼呼道:“你小子活该,老子是不会管你的。” 自铁栅栏里递出来一封折子:“求你,帮我将这折子递上去……” 宗亭接也没接,抬腿就是一脚踢了过去:“你给我记着你欠我的。”这才拿过折子揣进袖袋,叹口气出去了。 宗亭没看那折子写了什么,也许真的是折子写得太好了,孟氏妻女竟然被放了。那日宗亭得知消息,竟觉得心中有些宽慰,低头一脚踢飞台狱门口的一块石子,心里忽然亮堂了些。沈英自台狱里出来,还穿得脏兮兮的,他刚见到宗亭,却忽又想到什么,立时折身回去了。 宗亭心说这个疯子,难道坐牢没坐够吗?便赶紧又跑进去捉他回来,结果却见他去了女牢。宗亭远远站着,见到狱中那一对妻女,心头竟也有些发酸。就算被放出去了,也已是孤女寡母,得比先前过得多艰辛……因同僚嫉妒,便做了这倒霉宫斗的替死鬼,实在…… 他叹口气,却见沈英与那小女孩说了什么,不由嘀咕了一句:“和小孩子讲话好歹穿得齐整些,这么脏兮兮的……哎,真丢人。”宗亭扭头出去了。 好友出狱,宗亭放血请他吃了顿好的。没料对方却不领情,满满一桌子菜只动了几筷子,兴致缺缺,很是郁郁的模样。 “你还要怎样你说罢!” “没什么。” 宗亭隐约觉得,这个沈英似乎不是他先前认识的那个沈英了。他隔着桌子伸手拍拍他的肩,抿了抿唇道:“其实我也难过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沈英最后一次去台狱,是与朱豫宁一道。带了一杯酒,半个时辰,便能取人性命。孟太医没有与他说多余的话,得知妻女无碍,他这杯酒喝得很欣慰,落在沈英眼里却觉得格外凄楚。 朱豫宁见孟太医服了药,便说有事先走了,让沈英多留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于沈英而言是煎熬,活了十几年,从未见过有人在自己眼前慢慢死掉,他的手都在发抖。 他没有见证那最后一刻的到来,踏着台阶往上走。 地表上久违的光与温暖让人觉得重新活了一遍,宗亭说得没有错—— “喂,朝堂里面,富贵荣华都是表象,九死一生才是真的。大家都很坏,所以——我们只能更坏才能活下去啊。” ☆、97【番外】第二篇 成右川继位那一年,楚地特别冷,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地下,似是下个没完。 若是往年这时候,成右川必然还在官学和一群商户及官宦子弟厮混,然而今年冬天,他不再出现了。 当年老襄王认为单请师傅在宫中教学没有意思,还不如让成右川去官学,师傅该罚便罚,该骂便骂,要求一视同仁,不可骄纵,当然也不能让官学其他孩子知道他身份。于是成右川自很小的年纪便被丢去了官学,周围的朋友什么样的都有。 成右川七岁时认识了一个叫沈英的家伙,据说他们家发的是国难财,且还有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生意和把戏。但尽管如此,沈英在官学的人缘却好得很,首先他很聪明,聪明之外又很勤勉,且又非常好说话,每回临近岁考,问他借笔记注解的人多得要排队,除非他特别看不顺眼的,其他一般都是会借的。 成右川不缺笔记,但他想瞧瞧这个叫沈英的家伙写的笔记到底好在哪里。他与沈英不是同一个师傅,官学虽然外称对学生一视同仁,但官家子弟和非官家子弟,却还是分着上课的。这日早上,他逃了课,想去隔壁学堂门口堵沈英,等了许久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37 ,他们的师傅却还在坐在讲桌后面滔滔不绝地讲着。 天气有些冷,成右川觉着有些无聊,坐在人家课堂门口都快睡着了。 忽然有一只脚朝他踢了过来:“喂,这种地方怎么能睡觉?” 成右川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抬头看,有个穿着湿淋淋青布袄子的官学子弟站在他面前。那人发梢上在滴水,脸色发青,嘴唇冻得发紫,整个人都在发抖,大约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恩,与他差不多的年纪。 这大冬天的,怎么会将自己搞得这般狼狈…… 成右川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家伙已是不耐烦地绕过他,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讲课的师傅陡然间止住了声音,半天方说:“进来。”声音听起来很是唬人。 成右川便眼睁睁看着那家伙推门进了屋。 那家伙耷拉着脑袋,吸了吸鼻子,十分乖巧地站在屋子后面不动,周遭已是响起了一些细碎的议论声。 讲课师傅陡然间一拍戒尺,清脆的一声“啪”,吓得底下一片安静。 “爹娘辛苦供你上学你便迟到?你与隔壁那边的子弟不能比的,你家没有人做官,只能靠自己,懂不懂?”讲课师傅语气很凶。 那家伙冻得发抖,小声说:“回先生的话,上学路上掉河沟里了,好不容易才爬上来……” 那讲课师傅握着戒尺踱到后面,瞧瞧他浑身湿淋淋的样子,也是觉得有些可怜:“好了,不罚你了,回位置坐下来罢。” 成右川躲在后门口看得一愣一愣的。都说这边的学堂师傅更凶,果然是这样……平素里听说,这边的师傅总觉得官家子弟高这边的非官家子弟一等,便要他们学得更辛苦更认真,若是被发现迟到或是逃课,会罚得很厉害。 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成右川见师傅迟迟没有下课的意思,便又折了回去。他跟个小大人似的跑去问学监借了条毯子,又守到人家学堂门口候着。 好不容易等那师傅下了课,成右川在门口堵住了要去茅房的沈英,将手里的毯子塞给他:“麻烦你个事情——”他指指屋子里那个湿淋淋的家伙:“你帮我将毯子递给他罢。” 沈英与他也不过只有几面之缘,基本没什么交情,但他到底好说话,便帮着成右川递了毯子。那湿淋淋的家伙拿到毯子,听沈英说了几句,回过头来,看到门口站着的成右川,抱着毯子便下了座位走过去:“我叫董肖佚。” 唔,董肖佚,怎么写? 于是董肖佚便一笔一划写他手心里。 再然后,就记得了。 几年之中发生了许多事,譬如随着年龄渐长,他发现董肖佚其实是个姑娘家,为此还和固执的沈英吵了一架,几番推搡差点打起来。那之后,沈英也才知道董肖佚是个姑娘。但没有人走漏这个消息,毕竟女扮男装进官学也不是值得称道的事。 十四岁那年冬天,成右川从官学消失,随之而来的消息是,老襄王去世了。 成右川继位后,不再去官学,肩上的重担让他明白昔日里的无忧岁月都远去了。 边陲楚地贫瘠动荡,内忧外患,一切都看起来很棘手。 也是这一年,楚地迎来了新王继位后的第一次选官考试。 董肖佚与襄王的再次见面,便是在选官的最后一轮考试上。以前他化名右川入官学念书,乃官学子弟,如今他却已是楚地之主,立志带领楚地走向富足安乐。 董肖佚十五岁,在这一轮考试上拔得头筹,却也不是襄王定的。老臣们见识了董肖佚的胆量及辩才,觉得她可担此头名,商定后便破例将选官考试的第一名给了个十五岁的少年。 楚地很穷,宫中也一样,襄王很节俭,连选官结束后的赐宴也免掉了。 当时是深冬,头次参朝后的董肖佚,下朝后在廊檐下冻得发抖。群臣皆已是散了,董肖佚孤零零地在廊下站着,她不知道自己在等谁,亦不知道可以等到谁。 成右川悄悄望了她许久,那瑟缩样子竟让他想起头一回见面时,她发梢滴水浑身湿淋淋的模样。如今她已经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少年,选官考试最后一轮,她的辩才好到让他刮目相看,那气势仿若这第一名就是为她而设。她要成为楚地的大官,为百姓效力,这是她的理想。 ——和成右川的理想其实没有多大差别。 成右川犹豫了许久才走过去,而她正缩着脖子打算下台阶。他喊住她,董肖佚回了头,正打算行礼时,成右川却道:“董肖佚,你是孤继位以来头一个选官第一名,孤希望你将来能成为孤的左右手,成为楚地栋梁……” 她只淡笑,清亮的眸子里瞧不出拘礼,那从容模样仿若回到了在官学的时候。 她回他说:“好。” 此后她尽心尽力,从弘文馆小吏一步步往上,直到进入核心军政机构。那其实才是她仕途真正开始的地方。 彼时楚地与邻国关系十分紧张,秋收时节总是要担心邻国铁骑突袭。百姓一年辛劳说没有就没有了,这是困扰楚地多年的麻烦。为保百姓平安,素来只能低声下气地谈和解决,但所出和解粮食,却也总超出楚地国库之负荷。 楚地当时只有一员大将,便是当年追随老襄王的重臣戎彬。董肖佚以文臣之身入戎彬麾下,秘密练兵一年多,谁也不知这批兵将在哪里。 而就在前一年,襄王以广开田地之名,号召百姓在边境周围开荒辟地,多种粮食。边境土壤肥沃,只是先前百姓担心种出来的粮食会被邻国收割了去,便素来不往那里种,觉得是徒费光阴。如今襄王鼓励,又有奖励,许多人家便也冒险往那边种了。 那年董肖佚未曾露过面,时间久到所有人都当她消失了,就连戎彬也不知道这少年在玩什么把戏,觉得她练兵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秋收时节如期而至,天公作美,恰遇大丰年,有些百姓趁边关还没动静,便抢夜将还未全熟透的稻子收割回去了。往哪里囤,却又是个问题,若是今年邻国铁骑再来扫荡,这抢收也毫无意义了。 这是个干燥的秋日,稻田里一茬茬稻草桩子还在,稻草堆则处处皆是。接连许多天没有下雨,董肖佚手下的兵在周围悄悄伏着。 邻国铁骑到来的那个夜晚,边境着了大火。借着当晚的风,火势绵延数里,稻田中的秸秆烧得周遭都雾霾霾的,十分呛人。据闻那天晚上,四面八方烧着了的战车冲向了敌方铁骑,场面十分混乱。 城中百姓一夜平安,除了早上醒来的时候觉得空气有点糟糕。 这不大高明的一着棋击退了邻国的骑兵,还抓到了他们的首领。但一切到底是暂时的,谁也不能保证对方歇够了就卷土重来。 董肖佚自告奋勇前去前去讲和,一众人皆为之捏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38 了把汗,她纵然辩才再好,在这个当口跑去邻国不是找死吗?何况与敌国谈判又不是讲学问,她能活着回来么? 董肖佚没打算活着回来。 她当时有些心若死灰,年少轻狂觉得生无可恋,若还能在临死前给百姓做点贡献那就再好不过了。管他呢,搏一搏运气好了。 邻国是游牧民族,无耕种习惯,也对耕种实在没有什么天赋。董肖佚带去的是几大车的良种,以及几位开渠种植高手。 她这一去,三载未回。 领国的王愿意放她回去那时节,也是秋收,她走在阡陌之间望着熟透的沉甸甸的稻谷有些慨然。 她这一回,两边才真正握手言和。襄王鼓励两边互通贸易有无,双方都博个共赢。那边的王却似乎许久才想通这个问题,商量着说:“也好,但是——能不能将你们的董大人再借来使两年?” 襄王回曰:“不能。” 董肖佚自此再未去过隔壁国家。 在那边的三年,因不能好好吃好好睡,拖垮了她的身体。她回朝之后觉得很多面目都陌生了,也不想与很多人有来往,她想念老朋友,便给沈英写过一封信,她说:“小子,真羡慕你去做了京官,不必在这地方吃苦。”可是沈英这个没良心的没有回她。 董肖佚想,也许不论在哪儿,大家都有各自的苦,没有什么好比的。 这时候,距离襄王大婚已是第四年了。 董肖佚一直觉得,这是与她没有什么干系的事情。 她真的无所谓了,反正也不奢求有人在意她。 就像那一年,年仅八岁的自己,早晨因为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碟子,被姨娘打了半天,被骂为什么要浪费老爷的钱去念书。她脊背上伤痕累累,却也不敢同父亲告状,又担心去迟了学堂会被先生罚,便当头淋了几盆水,孤零零去了学堂。 所幸,当时有人在课间给她递了一条毯子。 ☆、98【番外】第三篇 沈时苓十八岁便出门帮爹爹收债,沈老爷开了个类似钱庄的铺子,放贷收高利,若到时间还不上,或以房产抵,或以珍宝抵,甚至还用过人来抵。 不过这行当时间做久了,尤其是在不缺钱的情形下,是个聪明人都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沈老爷自然也不例外。 沈时苓十九岁那年,便出门帮爹爹收最后一门债。 欠债的是华阳城严秀才家。 严秀才早年考过乡试,且还给他中了,没料之后一直考试失利,便再也没往上考过,所幸家门还算富裕,家里老父见他也不是高中进士的料,眼见他年纪也不小,便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娶了个夫人,又给他两间铺子,也算是成家立业了。 顺利的是,严秀才家很快添了丁,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夫人生下个小男婴,那个夏天,家里的金银花都多开了几茬,喜鹊都上门落户了。 严秀才一心想要培养出个考试高手来,便给孩子名字里添了个“学”字,问问夫人意见,夫人便说:“叫学中罢。”严秀才对夫人百依百顺,便依了夫人建议,给孩子起名叫严学中。 严学中不负众望,据闻过目不忘,学东西快得很,可也不知怎么的,这孩子性子稍稍有些……阴沉。 很小的年纪便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不与同龄人有什么往来。旁人喊他出去玩,他总是冷冷淡淡的,不予回应。 好罢,终于到了进学堂的年纪。严秀才花了大钱,将他送进了华阳城最好的私学,希望他能学好了高中状元,光耀门楣,也算是了却自己一桩大心愿。 起初几日,严学中还很老实,先生常夸奖说他聪明,什么东西讲一遍即可,是非常难得非常通透的一个孩子。可没过多久,书院例常的集会辩难中,这孩子竟然不顾长幼地与先生辩驳起来,言辞十分刻薄,先生脆弱的心突然就受不了了,将严学中提溜回严府,很是无奈地对严秀才说:“贵府的公子,老夫实在是教不起了。” 当晚严学中被严秀才打了一顿,不过严秀才到底是疼他的,也没敢下狠手。次日便又迅速地给他找了个书院,将他送了过去。临走前啰啰嗦嗦叮嘱了一大堆,叫他不要出风头,做人要谦虚,不能仗着自己聪明就觉得别人愚蠢。 严学中不知死地回了一句:“他们本来就蠢。” 结果又是一阵打。 他进了新书院,觉得这边的先生和同窗还不如原来那边的聪明,遂再次犯了毒舌的毛病,又被先生赶了出来。 严秀才气得发抖,将他关进柴房饿了两天,最后拖出来时,问他还想不想念书,严学中虚弱地点点头。 严秀才心软了,但宝贝儿子在华阳城的私学界名声已经坏了,只好悄悄将其送到了南边去读书……事实证明,这样的小孩去哪儿都是会惹事的,十几日之后严秀才心灰意冷地将严学中从南边书院提溜回来,说:“现下已无书院敢收你了,我也不指望你光宗耀祖考状元了,你自己看着办罢,爹没本事,生了个太聪明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养。” 严学中便只好在家念书。 他十多年难得出家门,也不管严秀才在外面的生意做得如何。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几年中,严学中母亲去世了。 严秀才一个人带儿子,又不知该如何与他交流,每日都过得很是孤苦。 也不知什么时候,严秀才染上了赌博,有时在赌坊里彻夜不归,严学中也不管他。那个年纪的他,还没有关心人的觉悟。 严家的几间铺子渐渐就输光了,严秀才赌瘾难戒,又不可能将宅子卖掉来赌钱,便向沈老爷借了高利贷去赌。起初他运气好,还赢了不少回,但赌场上的事,恐怕也只有赌场的东家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很快的,严秀才便输得身无分文。 他家的宅子是抵出去的,到期了没还得上本钱和利息,那债主自然是要来收房子的。 这一年,严学中二十岁,生活终于到了需要为每日口粮着急的程度,可他文不能测字武不能防身,简直一无所长,只好上街摆摆字画卖些小钱。 天寒地冻,他套着薄袄子冷得发抖。严秀才坐在他摊子旁边,全然没有了当年的风流气度,与贫穷人家的老丈已没什么区别。 “这都快春节了,怎么卖春联也没人要呢?”严秀才嘀嘀咕咕抱怨着,望着不远处的一个烧饼摊子咽口水。 严学中见状,犹豫了很久,从袖袋里可怜巴巴地摸出一个子儿来,走过去买了一块烧饼给老父。 严秀才喜笑颜开,一边吃着热烫的烧饼,一边说道:“要不是你小子小时候不听话,现在我说不定就是状元他爹,怎会到这个地步。” 严学中没说话。与年少时相比,他已是寡言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39 多了,虽然坊间传他为人很刻薄,但如今他确实已没什么刻薄的资本了。 若说一个人幼年时聪明是种资本,等长大了之后,会发现其中同龄人都还不错,自己的优势却渐渐不再了。 ——*——*——*——*—— 沈时苓上门是除夕那天。那天极冷,她揣着契书上了门,心想收完这家便终于可以省省心了。下了马车,她抬头瞧了一眼严府匾额,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当真已是家徒四壁,空有一座宅子。穿过花架往里走,周围的树都是枯死的,藤蔓从花架上耷拉下来,毫无生机,像是吊死鬼。 说实话,沈时苓这阵子收债,已是见多了这般情形。所幸她还算厚道,不将人逼绝,若是收人家宅子,见人家一贫如洗,还会自掏腰包给一点安置费。 她摸摸袖袋,今日好似……没有带银票? 唔,那最好这家还留点家底罢,别显得她赶人走,将人往死路逼一样。 抬脚进正厅,却还是没有见到宅子主人,她心道,难不成这家人已经变卖家产,逃了吗? 身后的仆从悄悄说:“天色不早了,大小姐还是改日再来罢,老爷夫人还在家等着您一起吃年夜饭呢。” “不要紧,先等等。”这明明是旧年的事情,若能赶在除夕结束,便不要拖到新年了,免得晦气。 在正厅坐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她忽听到外面动静,便起了身,耐心静等。 只见一青年背着个大书箱便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丈。 沈时苓先前听闻过严家这个公子,据说小时候很聪明,连先生的观点也敢驳,全然不将人放在眼里,故而没有书院愿意收他,真是华阳城一大奇闻。 府上没有点灯笼,也没有月光。沈时苓让仆从点了一盏灯,借着那微弱灯光,这才将那青年模样瞅了个大概。 书卷气很重,样貌中上还算不错,似乎挺爱干净,虽然穿着旧袄子可看着也挺舒服。这样的人……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锋芒啊,外头的传言好似将他说得有多刻薄一样。 严学中被她这么一打量,放下书箱,这才问道:“请问……有何贵干?” 沈时苓摸出那借款及抵押契书,坐下来道:“我是沈府主事,贵府有一笔债,已是拖了许久了。若无力偿还,便……” 那边严秀才一脸苦相,忙跑过来求情说:“家中已是什么都没有了,能否再宽限几日?沈老爷素来菩萨心肠的……” 沈时苓见严秀才可怜,但这一年什么可怜人她没见过,本应不该动恻隐心的。大约今夜是除夕的缘由,感觉有点…… 她说:“这样罢,这宅子我也不急着收走,但您将这契签了,转个户即可。我容您住到正月结束,这一个月您好好筹划下该怎么办?成吗?” 她这商量的语气很诚恳,按说一个放高利贷的,不带混混来揍人已是很难得了。 严秀才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起来,正作势要跪,沈时苓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搭:“别,您好歹是长辈,我受不起。” 整个过程里,严学中从头到尾一直冷眼看着,竟一句话也未说。 沈时苓似是有些看不惯他这样子,抬眼看他,冷淡开口:“都已是二十岁的人了,不想着为家里做点事,还等着人养么?这样的话,小时候念的那些圣贤书是白念了么?难道这个家现下不该是由你撑起来么?” 严学中没有回她。 沈时苓俯身打开地上那书箱,见都是摆摊的物件儿,还有些字画春联之类,从里面随意取了几张看看,字……的确是漂亮,这个画……若搁个好地方,也能卖个好价钱。 不过读书人应当是很嫌恶这般铜臭气的罢,她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将东西又放回去。 沈时苓在堂中踱步,只过了一小会儿,与严秀才道:“严老爷,依我看贵府现下也就两个人,实在不必住这么大一座空宅,倒不如换个小的。你们若无余钱租小房子呢,我倒是能给您介绍个活干,一个月的租银应当也能赚到罢。” 她目光旋即移向严学中:“只是不知令郎愿不愿意接这个活。” 严秀才忙道:“大小姐菩萨心肠,有什么肯不肯。”说着立时拖过严学中:“犬子做牛做马都行……” 沈时苓瞥了他一眼,这难道是卖儿子么,做牛做马的……真是受不了。 沈时苓望向严学中道:“我们府上原先那位教书先生回老家了,现下缺一个。但你要教的是女弟子,且还很小,说话要客气些,若将小孩子说哭了,工钱是不会给的。” 严秀才心道,原来是这么容易的活计,便立时替严学中一口应了下来。沈时苓做事必立契作证,她是不相信人说的话的,和随时翻脸说谎的活人来比,白纸黑字红印泥要可爱得多。 这么一来,严秀才很爽快地签了两份契,便顺顺利利将儿子卖出去赚钱养家了,当然,严家这宅子……也不再是他自己的了。严秀才感叹一声,一时有些自责。 严学中站在原地,脸上无甚波澜。沈时苓将契书收进袖袋,走到他身侧,也未偏头,对仆从道:“阿云啊,去车里将那盒点心拿过来。” 仆从立时跑出去取点心,拿过来后等着沈时苓吩咐。沈时苓接过那点心盒,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严学中面前,抬眼直视他:“伸手。” 严学中固执地没有伸,那边老父催促再三,他这才缓缓抬起手来,双手接过沈时苓递过来的点心盒。 沈时苓淡淡说了一句:“肚子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学问,莫活得太天真,过了初五,到沈府来见我。” 她说完便走了,又是穿过那空荡荡的花架,和孤零零的几重门。 仆从在一旁问道:“大小姐近日不高兴么?” “高兴,事情都了结了,洗干净手明年才好做生意啊。”她这样说着,脸上却并没有笑意。距离沈英离开家已是好几年了,代悦都已经识字念书,而她也终于离了女学,出来帮父亲的忙。沈英离开家的原因她是知道的,父亲原先做的那些生意确实…… 她面色寡淡地上了马车,说:“回去罢。” ——*——*——*——*—— 严学中上门那日恰好是初六,很是守信。那日沈时苓哪儿也没去,听闻严学中来了,便让管事带着他去书房。 她径自去找了代悦,牵着小丫头的手往书房去,又道:“阿姊给你找了个教书先生,据说很厉害的,你好好学哦。” 小丫头笑着点点头。 到了书房门口,沈时苓恰好瞧见乳母,便让乳母带她进去,又特意叮嘱了几句,让乳母好好盯着,要是小丫头被训哭了,随时告诉她。 然而十几日过去,乳母那边竟一点消息也无。 沈时苓那阵也恰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40 好在忙,也没空管家里的事,回头想起来,喊过乳母问了一问,乳母却说严先生教得挺耐心,没有很凶地训过话。 沈时苓起初还不大信,后来坐在屏风后悄悄听了一次课,竟不由笑了。代悦小丫头虽然平日里看起来软绵绵的,回驳先生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严学中又不能与她一个小孩子计较,也不敢训她,只好耐心与她解释自己见解。 到了正月末,上最后一次课,沈时苓让管事喊严学中来结月银。 不多不少,十两银子。 沈时苓将月钱封好给他,末了忽问道:“听闻又开选官考试了,你不去试试么?在我们家做教书先生会不会觉得委屈?” “没有意思。”严学中回得十分简单。 沈时苓却道:“这玩意儿就像出去吃饭,没有去过的馆子,你凭什么说它不好吃?当下朝中缺人,襄王难得有抱负,兴许……是个实现价值的好地方。又不会显得……太铜臭味。” 糟糕,她费什么心。沈时苓言罢便起了身:“随便你,但教书先生这份工你也做不长久,依我母亲的想法,等代悦再长大些,便会改请女先生进门教书了。”她顿了顿:“你能变成女的吗?显然不能。” 她话说完便请客出门,自己又坐下来翻账簿,越想越烦。 同她有什么相干呢? 她原以为只是随口一提,没料严学中当真辞掉了这份工,去参加了选官考试。楚地的选官考试,最后一轮比的是辩才。严学中的辩才……估计要将一众老臣都气哭罢。 沈时苓从赵向彦那里听到了选官考试的结果,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并不是说做官的人比摆摊卖字画的人好到哪里去,不过是换个活法。她乐见当初手下留情帮过的这个人能渐渐寻到自己的目标,并能在楚地典狱界发挥自己的能耐,而不是沉默寡言地守着一个破摊子不知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可是说到底……她好像在出主意的时候,有那么点私心? 她不做亏本买卖的。 好像太功利了一些,这样的事怎么可以算计? 她当真对这小子上心吗? 是不是脑子坏了? 沈时苓不知道。 没有共患难过,也没有很多单独相处的经历,没有去深入地了解过,更不知对方是什么样的心思。 这样看起来,还真是肤浅。 她没有喜欢过人,所以不懂那是怎么回事。 管它呢,得相信自己的直觉啊。 是啊,她不做亏本买卖的。 这一年,她二十岁,并没有仓促地做决定。她想,京城那个臭小子都还迟迟未娶亲,她着什么急。 又过了几年,严学中也已二十大几了,楚地官员常常有给他做媒的,可这小子偏生就是不娶,说家里老父不准。严秀才气得发抖,说哪里不准了,明明是你自己不要。 沈时苓也只比他小一岁,也早过了适婚的年纪。她一直在忙生意,早忘了终身大事这一茬。 沈夫人说,不行啊,时苓你总要嫁人罢。 沈时苓在餐桌上随口说了一句:“不嫁的,除非有人肯入赘。”她想了想,搁下碗筷擦擦嘴:“喊媒婆来罢。” 沈夫人很是惊讶,难不成这丫头已经物色好了? 媒婆来得十分迅速。 沈时苓摆了一张吉贴到媒婆面前:“纳采问名都省了罢,直接问吉即可。麻烦朱媒婆跑一趟罢,严秀才家,知道么?若那老头子肯的话,我们家的聘礼是不会少的。” 朱媒婆蹙着眉,这提亲的架势太嚣张了,便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难道府上少爷要娶亲?老身听说严秀才家的那位……不是小姐,是公子啊。” “对啊,你问问严秀才,他肯卖儿子么?” ☆、99【番外】第四篇 严秀才隔日一大早便被门外媒婆给吵醒。 他如今日子过得悠哉,儿子做了官,且深得襄王信任,想必将来的路也是好走得很,家里面的收入虽然只有儿子那可怜巴巴的俸银,两个人在华阳城城东住一间小房,连个内院也没有,但也是足够了。 从老宅里刚搬出来那一两年,他偶尔还忍不住要出去赌一把,但严学中若想要管起什么来,那眼睛毒得不得了。严秀才去了哪儿溜达,见了什么人,起了什么贼心,他这宝贝儿子通通都知道,实在是可怕得紧。 原先以为儿子就是个会之乎者也的庸碌文官,没想到他自己修炼成了一个典狱官,走路跟鬼似的,连声音都没有。有几回严秀才趁儿子在衙门值宿,在家里偷偷把牌摸出来和几个狐朋狗友拼几局,却没料儿子总会杀回来,逮他个正着。 严秀才被逼着立下保证书,再有下回不给饭吃,三次之后直接剁手。 于是严秀才想着,这小子要是娶了老婆估计便会分心,不会再天天管着他这个没出息的败家爹了。他遂常常去找媒婆打探行情,华阳城里哪家小姐还没着落,哪家愿意寻个入赘女婿的,探听得一清二楚。 他左右已无所谓了,家里穷成这样,把媳妇娶回家来也是委屈她,不如寻个有钱人家入赘,可谓双赢——既不必委屈人家千金大小姐,亦可以让儿子分心,不要总是回来抓他的包骚扰他过小日子。 他知道沈家这大小姐有意招赘,不过——人凭啥看得上严学中啊?就冲沈家那家底,想要什么样的女婿没有?自己宝贝儿子,恐怕不够格呢。 可没料,这媒婆一大早便带来了好消息。媒婆姓朱,是华阳城里酬金很高的媒婆,严秀才平日里不与这等高酬金媒婆接触的,今日却见人家主动前来,不用想也是天大的好事啊哈哈哈。 朱媒婆直入话题,问他愿不愿意卖儿子。 严秀才问:“卖给谁?” 朱媒婆回曰:“沈大小姐。” 严秀才立时跳了起来:“我严某何德何能,哎呀,沈大小姐财貌双全还爽气,好,这生意谈得舒服。” “到底卖不卖?” “卖!”不卖的话他是傻子吗? 朱媒婆也乐见他这态度,随即问了吉,说:“我将令郎八字与沈大小姐合一合,若妥当,您便等着沈府下聘罢。” “好!”严秀才觉着将来的路终于是光明了。 他自然没与严学中提这茬,但那乐呵劲到底让严学中起了疑。但此事保密工作做得甚好,严学中也未往那方面去想,遂一直被蒙在鼓里。 朱媒婆办事那叫一个快,不出三日,沈府便备好了十大车的聘礼浩浩荡荡地送到了严宅。只可惜,严宅小地方,居然压根放不下,那聘礼便全数都卸在了外面,招来了好奇的街坊邻里,一时间议论纷纷。 “老严家这是要嫁儿子啊?” “哪家招赘啊,出聘礼这么阔绰!” “老严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41 啊,你打算怎么办呐?聘礼丢外面过夜?” 邻里叽叽喳喳,不时便传遍了大半个华阳城——“沈家大小姐招赘啦,郎君便是严秀才家儿子!” 很遗憾,严学中得知此事已经晚了。 就好比和姑娘共处一室过了一晚上,出来往上拉拉衣服说什么都没干,鬼也不信的。 可是——这关他什么事! 严学中闭门谢客,衙门里的同僚也是能躲则躲,办完公事就把自己关起来。 然聘礼已收,日子已定,连襄王那边听闻此事都随口评论了几句,他是想逃也逃不掉了。到了吉日那天,严学中坐在书桌前心神不宁地翻书。严秀才忽然便闯了进来,嘴里嚷嚷道:“哎呀你怎么还不换喜服啊,吉时都快到了!” 严学中闻言依然坐着,纹丝不动。 严秀才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似是要吓醒他:“喂你小子怎么这么傻啊,你找个夫人又不吃亏的!婚嫁这种事,男子不可能吃亏的啊!” “怎么不可能。”听到这句严学中才抬眼反驳了他,“您别想得太天真。” 严秀才有些火大:“怎么了?我觉着她挺好。就冲当年给你我留条活路,我就觉着这丫头不错!他们家发家发得确实不光彩,可这丫头好歹还存些良心。生意人能做到这样,我觉着已很不错了!何况——人长得又不差,怎么委屈你了不成?” 严学中懒得辩驳,其实早死晚死对他而言都一样了,他就想找些时间思考思考,严秀才却连这思考的时间也不给他了,不由分说拿过喜服便往他身上套。 “够了,我自己来。”他蹙着眉让老爹出去,一个人默默换好了喜服,出门坐上马车往沈府去了。一路上爆竹锣鼓声不断,搞得像是中了状元。 沈府更是热闹,那宅子他也算熟悉,好几年前他还做过这家的教书先生,没料再次登门,却是这景况。说起来他与沈时苓也许久未见了,关于沈时苓的消息其实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他并不明白这般人家的女儿为何要找他入赘,图什么呢?他不是刚弱冠的愣头青,样貌也并非是最上乘,官位也不高,才学……也就那样罢。 就在他万分纠结之时,已是被一群人簇拥进了喜堂。高堂是沈家两位长辈,新娘是沈时苓。她今日倒是盖了喜帕,端静地站着,竟颇有几分娇妻模样。 严学中木然地与沈时苓拜完堂,又被一群人簇拥着往新房去,沈时苓在混乱之中掐了他一把,那盖头虽还未掀,但悍妻的命令却已是下了:“不许喝酒!” 严学中抿了抿唇,关好房门便又去了前边。沈府这喜宴不知摆了多少桌,其实他懒得应酬,但沈老爷却带着他一桌桌敬酒,兴许是沈时苓一早安排好的,他其实一滴酒也未喝着,身边傧相手里拿着的那酒壶,里面倒出来的——永远是凉白开。 天色渐晚,府里依旧热热闹闹,新郎官却已是倦了。因已是敬完酒,沈老爷便让他先回房陪沈时苓。 严学中在偌大的府邸中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觉得真像——一个噩梦。 他最终走到新房门口,迟疑了半天方推门进去。沈时苓坐在床边等他,他陡然间又想起混乱中她掐他的那疼痛,真是教人……记忆犹新。 他走进去,又迟迟不往床边走,沈时苓那边却道:“你能将这盖头揭了么,太难受了。” 严学中沉默寡言地在原地站着,踯躅半天,走过去,似是下了狠心一般,这才揭开了那喜帕。 沈时苓陡然间像是恢复了自由身,起身到梳妆台前卸下那些烦人的首饰,又洗了脸,卸去那些脂粉,白净的脸上有些许倦意。 她伸手拆了头发,一头青丝散落下来,垂至腰间,与身上大红喜服映衬,显得格外…… 严学中未能找到一个词来形容眼下的沈时苓。 他浅吸口气,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便转过身去,索性不看。 沈时苓脱了外面喜袍,只剩里头一件中单。她麻利地换掉了铺满干果枣子的床单,铺完新的立时爬了上去,平躺了一会儿,舒了口气。媒婆说得没错,成亲果真是件累人的事情。 只躺下喘了口气,她便又重新坐起来:“你要在角落里站一辈子么?快点睡觉啦。” 严学中闻言倒抽一口冷气。 他又磨蹭了半天,这才走到床边,低头脱掉了鞋子与足袋,正打算躺下来时,沈时苓立刻伸手阻止了他:“外袍不脱就要睡觉吗?你在家也这样?” 严学中冷冷淡淡回了一句:“我家被子不够。” 沈时苓管他说什么,三下五除二拆开了他腰带,扯了一下他前襟道:“余下的就不要我动手了罢?我家被子多,容不得你穿这么许多睡觉。” 严学中磨磨蹭蹭脱着外袍。 沈时苓已是滚到了床里侧,背过身不看他:“放心我不会强上了你,你安心脱罢。” 严学中脱掉外袍,无可奈何地躺进了被窝里,可他也不敢拖被子,就算一半身子还露在被子外面,也只好任由这般露着。 他平躺着抬头望喜帐,一个不留神,沈时苓忽然滚了过来,胳膊横在他胸前,头也靠了过来。 严学中浑身僵硬。 他能感到……呃,对方的体温。 沈时苓闭眼靠了会儿,体会了一下,认为感觉很对,这才舒了一大口气。唔,她没有选错人。等等…… 她忽问道:“你这把年纪不娶妻,莫不是有什么隐疾?”话说着手已是滑进了某人的夹领内,严学中顿时浑身僵硬得气都不敢喘。 沈时苓伸指恶作剧般地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膛:“你——紧张什么?我都没紧张。” 严学中喉结滚动得厉害,一把按住她的手,迅速挪开后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冷冷道:“我要睡觉了。” 沈时苓笑笑,很是好心地放过他,便也不说话,伸手环住他的腰,闭眼睡了。 如此一来,严学中彻夜没法翻身,只好这么睡着。天知道他讨厌侧左边睡,这样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了。 沈时苓却睡得很沉,似是觉得十分安稳,贴着对方的背,难得睡得香甜。她半蜷着身体,手搭在他身上,有节律的鼻息隔着严学中薄薄的中衣传递过去,严学中却觉得背都快要烧着了。 奈何长夜漫漫,喜烛又有不能熄的说法,严学中这夜过得简直煎熬。 次日一早,沈时苓迷迷糊糊醒来,觉着左肩压得很疼,才意识到自己侧左睡了一晚上,该死,她本来非常讨厌这个睡姿的。她揉了揉眼,意识不清地拍了拍严学中:“跟你商量件事,往后侧右睡罢,我觉得侧左边睡太痛苦了,肩膀都要坏了……” 她声音含含糊糊的,严学中却是听清楚了。 他迅速翻了个身,换回他最熟悉的侧右睡姿,闭眼接着睡觉。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42 沈时苓见他这反应,呃……这么好商量?她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夫君本来就和她一样,嗜爱侧右睡。 她瞧了一眼外边天色,见还未大亮,且想一想今日又不用起早给公婆敬茶之类的,便安心地翻个身接着睡了。 待她翻过身去,严学中却睁了眼。她一头青丝窝在长颈间,有些散在枕头上,有些被压在了身下,中单包裹之下是削瘦的肩。褪去外边那些传言里的着墨,其实沈时苓不过也就是普通女子。拥有很多东西便不会觉得孤苦吗?严学中闭眼想了一会儿。 是人都会感到孤独罢,纵然她是沈时苓。 可她也会凭借感觉仓促定了自己的婚事,全然说不上来理由,也让人捉摸不透。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沈时苓却忽然坐了起来,叹了口气双手撑住额头道:“要不你睡里侧罢。” 呃……抱上瘾了么? 她头发散下来,素净的脸上还有睡意。 严学中却说:“太麻烦了,你躺下来罢。”言毕却已伸臂将她揽下,犹豫了一下从身后抱住她。他手脚轻慢,不敢太放肆,实在是两人之间的生疏……似乎还是有的。 但木已成舟,怎么办呢?除非沈时苓休夫,他好像也就注定余生只能抱这么个女人了。他以前没指望过有夫人的,现下这样好似已完全超出了预期的模样,所幸……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都说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多人婚前可能连见也不能见上一面。盲婚哑嫁的多了去,他却还有幸识得她之前的模样,也算是缘分罢。 沈时苓被他这般抱着,却似乎察觉到什么,倏地掀开了被子,盯着只着一身薄中单的严学中看了半晌。她目光移至某一处,突然不知说什么好,半天只憋出一句:“看来你也没有传说中的隐疾啊。” 严学中被她这一句话说得陡然间红了脸,他迅速起了身,深吸口气,拿过床架上的外袍便往身上穿,系好腰带这才转过身来,仓促又尴尬地说了一句“冒犯了”便低着头匆匆忙忙出了门。 沈时苓坐在床上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起床简单打理一番,唤侍女进屋,梳洗完毕这才往前面去。 他们家不大重视繁文缛节,一大早沈老爷便出去了,沈夫人则坐在前堂喝茶。沈时苓好不容易寻到严学中,捉了他去给母亲请过茶,这才与他一道出了门。 严学中回家取官袍,沈时苓则是顺道过去给严秀才敬茶。 严秀才顿时老泪纵横。 出门时沈时苓却道:“你放心将爹爹一个人丢在这里?可不要又进赌场输得身无分文,被人剁了手什么的……” 严学中顺口便接了下去:“我也担心。” “换个屋子罢,接到沈府旁边住,也方便你盯着他。” 严学中顿时不知说什么。 “好。” …… 所以请外边的人不要再说他惧内了行么?当真只是因为两个人的想法大多时候总是不谋而合,他就等着夫人发话然后顺水推舟地执行而已。 天地良心。 何况…… 在某件事上,他还是有绝对主导权的。 当然,大家又不能进闺房看完然后给自己作证的。 可是做典狱这行,无证人证物等于白说。 于是算了,惧内,就惧内罢。 ☆、100【番外】第五篇 我祖父三十九岁那年,官拜国子监祭酒,两年后,拜表辞官,携家眷去了吴江。 据说当时京中送别的筵席一桌又一桌,可天下的酒席,又怎可能吃得完呢? 人世间聚离常有,其实不必担心这顿结束便再不会相见。 与他的父辈比起来,他自己的人生却平静无奇到寡淡。每个人均有自己的选择与周全,出仕归隐也并非最完满的路,求的不过是自己的本心。 他离京那时候,膝下已有二子一女一孙,长子便是我父亲沈筠,我便是那长孙。 我祖母顾安,祖籍便是吴江,顾家世代乃江南大户,有名的书香门第,到了我祖母这一辈,却多少有些没落了。他们婚前并不相识,是当时我曾祖母的一个友人牵线搭桥做的媒,再然后不久,便有了我父亲出生。 据闻我曾祖母管教很严格,眼光也高得很,故而给独子选定的这位妻,也绝对配得上我祖父。这样的说法其实不靠谱,但她的确好眼光,就与她做成那么多赚钱的买卖一样,我祖父与我祖母这桩婚事,后来事实证明十分圆满。 曾祖母在我出生那年便去世了,因为常年在外奔波,许是弄差了脾胃,最后走的时候,那几个月吃下去的东西都吐掉了,只能饮一些流食。据说临终前已瘦成一把骨头,苦熬到油尽灯枯。曾祖父则在我出生前便不在了,他一生为官效命朝廷,传说过世后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其中有许多,都是在他生前不敢与他说话的人。 也正是曾祖母去世那年,我祖父辞去了京城的官职,收拾行装,带着一家人去了祖母的故乡——吴江。 据说我曾祖母是急躁性子,我曾祖父又爱闷声不吭,一讲话便是要戳人痛处。我祖父倒与他们两个全然不像,他心态很是平和,多少年在朝堂之中从未树过敌,也不露锋芒,人缘非常之好,可谓当真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 回吴江之后,他自己建了书院,广收门徒,做的虽还是教书匠的活计,却与在京城国子监全然不同了。后来几年,他专注学问,过得很是自得。 可他也会老的。 我父亲总劝他多出去走走,别总在书房里待着。可老人家腿脚已是不大方便,出去逛一逛回来便要笑着说腿疼得厉害,遇上阴湿天气,周身更是沉沉的,怎么都不舒服。 这一年我已弱冠,他笑着说我都快到了娶妻的年纪,却从未出过远门,便建议我离开吴江出去见见世面。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虽然学问未必在路上,但路上却有更多的可能。 我与父亲商量过此事,父亲点头赞成,我便开始收拾行装,打算出发。 临走前,祖父喊我过去,从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里取出一份已经发黄变脆的地契来,小心翼翼地展给我看,复又放进那盒子里,说:“颂之,你当初便出生在京城这座宅子里,我们搬离京城这么多年了,我是没力气再回去看了,你去瞧一瞧罢,若是有什么想法,将那宅子处理掉便是。” 他神情温和,养就这样的性情需很多年,可他似乎生来如此,一直到现在,也还是儒雅风度依旧。 伊昔红颜美少年。 也不知他娶亲前,是多少京城少女的深闺梦里人。他十九岁便是御笔钦点状元郎,由此踏上官途,三十九岁归隐江南水乡,无风雨磕碰,无惊心动魄,风平浪静地过了二十年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43 。 这样的命,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也不是落到每个人头上都能心满意足接受的。人欲无穷,贪得无厌,有些人是不甘于这样度日的。这其中并没有说哪一种会更好,在我眼中,其实都一样。 ——*——*——*——*—— 我抵达京城那日,天气冷得人骨头疼。我有些路盲,找了好半天,却完全走岔了路。 眼见天将黑,我便打算先找间客栈填饱肚子睡一晚再说。可惜城东饭庄多,却找不到一间客栈。 我在一间饭庄前停了下来,那饭庄据说已开了近百年,是京城老字号了。进屋后伙计十分热情,报菜名儿也相当顺溜,都不带喘气儿。 大堂请了个讲书先生,搞得像是茶社。那讲书先生十分逗乐,几个笑料段子随意这么一扯,再饮下几口酒,好似便能将京城这沉沉冷意一驱而散。 众人在席间拍手叫好,那讲书先生也正在兴头上,便又接连说了一场很精彩的书,实在是很厉害。仔细看一看,其实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末了他收起家伙什,退场将走时,我听闻邻桌的人议论道:“今天来的这讲书先生听闻是白阁老家的小孙子,过目不忘十分聪明,但就是没兴趣考功名,都让他爹给急死啦。” “是嘛?这样人家的出身不考功名好生可惜。” “人各有志,又怎能强求?不过他说书说得这么好,若去当个谏官,肯定……了不得啊。” 我看过去,他正朝门口这边走来。他似是走了下神,快到我身边时,偏头与熟人讲了句话,随即便撞到了我放在地上的藤条书箱。 他转过头忙俯身将书箱摆好,与我道了声抱歉。 我说不要紧。他却道:“请贤弟喝杯酒罢。”说着与那伙计招了招手,说要一壶十年陈。 萍水相逢的两个陌生人,其实没有多少话要讲。我对京中的事并不了解,对当年旧事更是一无所知,我虽在京城出生,可它也算不得我的故乡,因此并没有什么谈资。 彼此问了名姓,才知道他叫嘉庐,白嘉庐。我说我才刚有的表字,叫颂之,沈颂之,从吴江来。 他闻言却忽然轻轻挑了下眉,眸中有亮色:“吴江……沈家的?你祖母可是吴江顾氏?” 我有些诧异。 他却哈哈笑了,道:“说书人爱探听的事比较多,若唐突了,勿怪。” 一壶十年陈下肚,加上可口饭菜和健谈的桌友,我来京城的第一顿,也并不如天气这样冷。 末了我起了身,背起书箱道:“白兄乃京城人氏,可否帮我指个路,不知哪里有客栈可歇?” “去客栈做什么?我家有客房,不知贤弟愿不愿赏个脸,在京城这阵子,便由愚兄做东罢。况且过两日是我祖父九十大寿,彼时兴许会很热闹。” “那……多有叨扰了。” “不麻烦。”他提着布袋子便与我一道出了门。然没走几步,他却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指着那连门匾都没有的宅子道:“这宅子,原本叫菽园,不知你有没有印象。” 我仔细回想一番,却并不记得有什么人与我提过一座叫菽园的宅子。那宅子黑漆漆的,连盏灯也未点,看起来十分冷清,恐怕已多年未有人居住。 他没有多说,拍拍我的肩示意我继续走。 白府在城西,传说京官基本都住城东,因为风水好。可听方才席间的人说,他已是做到了阁老,那也是大官了,却偏居城西,实在是令人觉得有些好奇。 其中难道有旁人不知的原委吗? 听白嘉庐说白大人原先是与我曾祖母同一辈的,可因白大人是中年得子,所以事实上白嘉庐的辈分却比我高。他想想:“呀,这般讲来,我还是你叔叔呢。”他说着便笑了,又道:“开玩笑开玩笑,那样太怪异了,还是像先前那般称呼罢。” 我第一回见到这位白大人,是在第二日的早饭桌上。白嘉庐一早便拖我过去吃早饭,说他祖父想见一见我,我便只好硬着头皮去。 白大人已是庞眉白发,不苟言笑地坐在主位上。旁边依次坐了白嘉庐的父亲,白嘉庐的长兄及二哥,再然后便是白嘉庐与我。 他年轻时……一定很凶罢,看这模样,对下官定然是苛刻的。 他突然问起我名姓来,又哑着嗓子板着脸说:“你祖父还在我手下待过一阵子,虽然只几个月便去了国子监。” 竟还有这样的渊源,可祖父没有与我提过。 因白大人太严肃,故而席间再无多余的话,一顿饭吃完,白嘉庐立时拉着我出了门,立时抱怨道:“再不出来就要被憋死啦,祖父不许我们小辈开玩笑的,故而饭桌上也无甚乐趣。”又道:“贤弟今日要去哪儿?” 我摸出个写地址的条来:“祖父说这曾是我家宅子,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样了,我想去看看。” 白嘉庐似是猜到我不会找路,便道:“左右我也无事可做,带你去罢。” 都说近乡情更怯,到了那宅子门口,我心中的确有些怯意。这里是生我的地方,我却对它毫无印象了。 大门上的匾额还在,却已是落了灰。 沈宅。 据传这是御赐的宅子,本是赐给我太舅公的,后来太舅公将这宅子卖给了我曾祖母,自己搬出去另外置了宅。这件事也只是祖父与我草草说过,当年到底是何情形,我们这些后人便再难知晓。 宅子里尽是灰尘味道,白嘉庐抱怨道:“你带地契过来,是打算将它卖掉么?” “还未有打算。” 因是冬日,院中杂乱花草皆已是败了。白嘉庐在宅子里绕了一圈,折回来说:“这样的宅子里会有许多故事罢,要有知情人就好了。” 可知情人,大多都已不在人世。 我不由叹了口气。 白嘉庐道:“说起来,你们家搬去吴江后,便再没有与京城这边有过联系么?” “起初还有,但各有家室,且又相距甚远,便渐渐不往来了。” “这样啊……” 我打算将这宅子收拾收拾。 白大人的九十大寿,就在第二日。那日我一早便见到许多前来贺寿的官吏和京城富商们。白大人却似不喜欢这热闹似的,也不给人家好脸色看。 管事在收礼物,白嘉庐则一边记着礼单,一边与客人打招呼,我瞥见礼单上写了一条,送礼的是沈树,这个名字我很熟悉,他是我舅公,但我未见过他。 我随口问了一句,白嘉庐道:“啊,这个,你见不到了。是遣管事来送的,本人没有来呢。” 想他只比我祖父大几岁,如今已年近古稀,也不知身体可还康健。 九十岁寿宴办得热热闹闹,白大人却似乎并不高兴。也许今日这寿宴上有太多勾心斗角,好好吃一顿饭却也看起来心机遍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分卷阅读144 布。当今圣上名讳成子江,他与我舅公一样年迈,近来据说已打算禅位给皇长孙,朝中自然又是一番角力。 夜深时,客人陆陆续续都走了,他一个人坐在椅子里,望着院子里的一棵树出神。他也许并不是在看那株树,年纪大的人目光都有些散了,眸子是黯的。 过了好半天,他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老家伙们都不在了呢。” 白嘉庐拍拍我的肩:“走罢。” ——*——*——*——*—— 我未在白府住许久,沈宅渐渐清理干净,至少也有我容身的地方。我写了封家书请人捎回吴江家里,与祖父和父亲说,打算在京城再住一阵子,这里的学堂与吴江还不大一样,我想体会一番。 祖父回信说:“甚好。” 我便安心住了下来。 新年将近,除夕我在门口挂了灯笼,贴了春联以示喜庆。 这宅子多年未住人,我想让它看起来不那么寂寞。 我手笨,不会包饺子,便去附近饭庄里买了一些回来煮,这是我第一回一个人过年,在这座古董宅子里。 开门的时候……都能听到可怖“吱——呀”声的宅子里。 还好我不怕这些。我吃完饺子,想去前面看看门有没有锁好,却听到了敲门声。 会是谁呢? 我开了门,只见一位僧人立在门口。 这么冷的天气里,他只着一件单薄的褐色海青袍。 他看到我,神情却是极淡然的,似乎像在看一个熟人:“贫僧见门口点了灯笼,便过来看一看。”他语声很缓:“这宅子……多年没有人来过了。” 他递给我一串小叶紫檀,却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合十行了一礼,便转身缓缓走了。 【番外终】 分卷阅读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