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此夜寒》 正文 第 1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1 章 恋耽美. []【海婴】整理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文案】: 顾元戎的一生,跌宕起伏。 他生时是世家子弟、忠良之后;尚在襁褓之中,便因家中获罪,被流放做了官家奴隶;一朝被人选中,又被培养成文武技艺兼修的男宠,送与宫中帝王;后又在帝王的安排下,做了军中将领。 他几乎战无不胜,他身后非议纷纷。时间流逝,被记载在史书上的他同时担着“良将”的赞誉与“佞幸”的骂名。 他是皇帝的棋子、工具、床伴,不知何时,也做了皇帝的心上人。 奈何两人早已生出诸般隔阂,说是爱,也不叫爱,说是恨,也不至于恨。 于是恩怨纠葛,不觉已是一生一世。 PS:帝王攻X将军受,努力少几分“渣攻贱受”的感觉,过程中恋爱对象不唯一,但结局一定是1V1。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平步青云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元戎,陈子烁 ┃ 配角:林玦,高未离,冯有昕等等 ┃ 其它:架空 第一章 大魏元熙三年春,咸安,御宇宫清心阁。 陈子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少年,这位大魏江山之主今年不过十九岁,目光却已经如同刀锋一般,能把人一层层剥开看清,地上跪着的稚气少年根本无力招架他的目光。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男孩,身形还带着孩童的那种清瘦弱小,但身子挺得很直,穿着一件茱萸暗纹的雪青色春衫,显出一副十分惹人疼的样子。 少年的样貌陈子烁之前也瞧过了,杏核眼、尖下巴、唇红齿白、鼻子挺翘,偏又长了一对向双鬓扬起的眉毛,不粗,但是很英气,衬得原本秀气过头的脸蛋儿一下俊朗起来。可惜五官还没完全张开,尚带着水灵灵的稚气。 不过,已经足够人想象出他将来英俊神气的模样了。 陈子烁笑了一下,柔声问道:“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的话,草民叫顾元戎。”陈子烁问题一落地,少年便接着回话,声音清亮。 陈子烁微微歪了歪头,又问道:“《小雅》里‘元戎十乘,以先启行’的那个元戎?” 据闻名叫顾元戎的少年听见,并未迟疑:“正是。” 陈子烁笑了一声,又说:“那就亦是元戎剑的元戎,既然如此,元戎可会舞剑?骑马射箭呢?别的兵器呢?” “回陛下的话,草民会些剑法,骑马射箭也会,草民还会使枪和刀。”顾元戎据实回答,声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 “兵法可读过?” “读过。” “四书五经呢?” “未曾看完,公主请来的夫子只将诸子百家的经典粗粗讲过一遍。” “别的还学过什么,一并报上来。” “还……还学过……烹茶和……弹琴,其余都是些原先做的粗使杂活,说出来恐怕有辱圣听。”顾元戎低着头皱了皱眉,觉着赶马驾车、洗刷烹煮之类的粗活,并不必报给面前的这位当今天子听。 其实,最后这两项他也并不想报与陈子烁听,毕竟……那是为了给人做男宠才学的活计,他并不太喜欢。 男宠这两个字太难听,至少顾元戎觉得,比他原本担当着的奴隶二字还难听。 皇帝陛下并不知道顾元戎在想什么,现在的他也并不关心这个问题,他只是用右手的指尖轻轻描绘着乌木大书案描金的边儿,脑中想起前些日子他与自家大姐,也就是容碧长公主陈薇芳的对话: “先前的几个男孩子你都不喜欢?” “不喜欢。” “容貌艳丽的不喜欢,姿容清丽的不喜欢,舞跳的好不喜欢,歌唱的好不喜欢……皇帝到底想从阿姊这里讨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明白说给阿姊听,就没意思了。” “那姐姐再问弟弟一句,弟弟想要的,真的单纯是一个枕边人吗?” “阿姊已然心知肚明了啊。” …… 陈子烁冲着顾元戎问过这一堆问题后,心中已经明白,自家大姐当日已是真正知道他想要什么,想要做什么了。陈子烁想到此处,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右手的指尖则在乌木大书案描金的边儿上愉悦地敲击起来。 不过,这个少年毕竟是男宠出身,陈子烁希望他最好不是一个包着草的绣花枕头,是真正学会了他说的东西。 要不然,这个好礼物就变成一无是处的废品。 “孙景致。”陈子烁朗声喊道。 守在清心阁门外的内侍总管孙景致听见皇帝陛下的呼唤,连忙推门进来,“奴婢在。” “你带他到桃蹊阁安顿,再安排些人手、物什,日后他便住在那里。朕先去户部看看赈灾的事,你安排好了,再来户部找朕。”陈子烁对孙景致吩咐道。 孙景致忙应了下来,“诺。” 陈子烁站起身来,往清心阁外面走去,到顾元戎身边时,又停下脚步,略略弯了身子,柔声道:“朕晚上再来看你,你可记得等着朕。”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2 章 “诺。”顾元戎闻言,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陈子烁满意地“嗯”了一声,大步离去,门口那一溜小内侍、宫女,随即跟着他走了十之七武技艺,等着大了送给各家王公世族。 直至近日,容碧长公主选中他送给皇帝,才帮他消了奴籍,恢复了平民身份。 他长到十六岁,其中十五年都是别人家的奴才,突然有一日变成了别人的主子,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而那些内侍、宫女也大都在偷偷打量他,虽不说话,眼睛里却全是刺人的东西。 杞柳看着他茫茫然站在桃蹊阁主殿正中,心里立时明白了j□j分,也就知道自己主子是个单纯孩子。她也是个心好的,立刻觉得这个小她七八岁的男孩子还得他们护着,这便悠悠开了口道:“都站着干什么,主子不吩咐,你们便不会做活了么?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 众人忙应了一声“诺”,各自散了,万东阳也在门口站了。 “公子跟我来。”杞柳上去冲顾元戎行了一礼,柔声示意他跟着自己走,而后便将桃蹊阁里何处是卧房,何处是书房,阁子里拿来了哪些好东西,书房里新放了哪些好书一一说了,期间也讲了些许宫里的细节规矩。 顾元戎跟在她后面,一一仔细听了,暗暗记在心里面,等回到主殿时,十分感激地说道:“谢谢姐姐提点。” “公子言重了,日后公子在宫里过的好,我们便过的好,这些都是我们的本分。来日公子若有什么事情,只管与奴婢说便是。”杞柳笑道。 她这话说的和孙景致十分相像,但感觉却是两个感觉。 顾元戎忙应了。 后来顾元戎与她又说了两句,便进了,直到晚饭时分,才被杞柳请出来用晚饭。 吃过之后,他还想着进书房,却被杞柳拦了下来,拉去伺候着洗干净,换了艳色的衣裳,按在榻边儿上等陈子烁过来。 这期间,顾元戎的模样就没自在过,引得杞柳和茯苓偷偷笑了好几声。他涨红着脸去质问怎么这样整他,却被一句“陛下吩咐的”堵了回来。 故而陈子烁进桃蹊阁的时候,就看见顾元戎穿着一身海棠红的绮绫衣衫,两颊通红地坐在榻边。 看着像颗淋了雨的熟毛桃。 “草民顾元戎见过陛下。”顾元戎见他进来,连忙起来行礼。 陈子烁看那毛桃样子看得好玩,见他行礼,便扬了扬眉毛,道:“日后不要自称‘草民’,要自称‘元戎’,记住了?” “记住了。”顾元戎有些尴尬地回答道。 “不对,重新说。”陈子烁捉弄他。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3 章 顾元戎的脸涨得更红了,“元……元戎记住了。” 陈子烁轻笑一声,“嗯,记住就好。过来,给朕宽衣。” “诺。” 而后陈子烁发现,顾元戎给他解衣服的时候虽然十指灵活,可指尖抖得不像样子,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顾元戎抖着手一件一件把他的衣服解开,直到剩下贴身的亵衣,然后颇有兴趣地下达又一个地命令:“好了,脱自己的衣服……唔,要脱光。” 闻言,顾元戎的睫毛都颤抖起来。 他咬着下唇,一件又一件解自己的衣服,这次他抖得格外明显,几乎到抓不住衣带的地步,他的动作慢吞吞的,像是诱惑,实际上是极度的羞耻与屈辱,那颤巍巍的睫毛下几乎要滴出两颗惭愧的泪水,两颊也像是要滴下血来。 但是他一点儿反抗这个命令的意思也没有,这终究是他三四年前就知道终有一日会发生的事情。 这是命运,不容反抗,顾元戎也没有想过去反抗。 三千大世界,全在微尘里。 而他,不过是之中的一颗渺小而身不由己的尘埃,从没有反抗的余地。 顾元戎的衣衫终究没能由他自己亲手一一解开,他颤颤巍巍抓住亵衣衣带的时候,就被陈子烁一把推倒在了铺着锦被的大红木榻上。 于是一夜春宵,被翻红浪,可惜日高起。 陈子烁这才知道,容碧长公主这一次居然送给他了一枚青涩的果子,由着他自己轻轻剥壳去皮,寻找之中的甜腻,引导果子里的核生长出他喜欢的枝干,开出他喜欢的艳丽花朵。 陈子烁由此,更喜欢这个长姊精心准备的礼物了。 第二章 陈子烁赤脚走在《大魏山河社稷图》之上。 这幅地图是先帝山陵崩之前派人勘测绘制的,直至去年才全部完成,呈交到陈子烁这里。它是大魏现有最详尽的地图,故而深得陈子烁的喜爱。 此时此刻,陈子烁踩在这幅地图之上,宛如踩在自己辽阔的山河土地之上,但是,他坐拥的这万里河山,却还不完全是他的江山。朝廷内外,还有太多祸患: 关外虎视眈眈的游牧民族维丹,关内野心勃勃的藩王,后宫之中握权不放的皇太后,还有朝廷之中争斗不休的外戚世家,每一个都足够让陈子烁心烦,每一个都需要陈子烁想法子去解决。 …… “陛下,元戎公子来了。”孙景致在清心阁门口朗声道。 陈子烁停下脚步,“让他进来。” 清心阁是陈子烁白日里处理政事、会见群臣的地方,按理来说,顾元戎这个男宠是不该进来的。说实话,顾元戎自己也不想进来,奈何陈子烁最近对他兴趣正浓,没事儿总喜欢折腾、捉弄他两下。 命令顾元戎每日来清心阁送甜点,正是捉弄他的方法之一。 得到陈子烁的命令,孙景致利落地从外面将清心阁的门打开,顾元戎冲他笑笑,提着手里的红漆食盒跨过高高的门槛,站定,给陈子烁行礼,“元戎见过陛下。” “起。东西就放案边儿吧。”陈子烁扬扬下巴道。 “谢陛下。”顾元戎依令到那张乌木大书案边儿上将食盒放下来,然后很有眼色地转回身来伺候陈子烁穿鞋。 给陈子烁套靴子的时候,顾元戎的眼睛忍不住偷偷往那绢帛地图上瞄了几眼,看到维丹与大魏边境之处,还略微蹙了一下眉头。他迟疑了一下,再次看看地图上的那处河流,又看看陈子烁的靴头,最终只是抿了抿下唇,没有说什么。 顾元戎跟着陈子烁回到乌木大书案边儿上,待皇帝陛下坐好,便打开红漆食盒,端了一盅银耳雪梨甜汤和一碟南瓜发糕。 “你做的?”陈子烁笑着问道。 “没……大部分是杞柳姐姐帮着做的。”顾元戎有些尴尬地回答。 陈子烁看着他那副模样,只觉得好玩,也就不追究亲手不亲手的问题了。他轻笑了两声,冲顾元戎招招手,“坐过来点儿。” 顾元戎疑惑地偷偷看他一眼,屁股勉强往皇帝那儿挪了寸许。 “不要意图混淆圣听,挨着朕坐。”陈子烁故意板起一张脸,严肃道。顾元戎的脸一下红了一大片,他磨磨蹭蹭的磨了一会儿,终于挪到了陈子烁边儿上。 普天之下最为尊贵的无赖二皮脸立即在青天白日之下右手一勾,将顾元戎的腰搂进了怀里,然后伸出左手掐顾元戎的脸,而且还用一种颇为正经的表情看着顾元戎,口中说道:“让朕来看看,元戎的脸是不是纸糊的,怎么这么薄?” 说这话的时候,右手还在顾元戎腰间一捏,顾元戎怕痒,差点儿被他捏跳起来,不要脸的大魏天子再使劲把他往回一搂,顾元戎就整个人都摊到他怀里去了。 “陛下!”顾元戎涨红着一张脸在陈子烁怀里挣扎起来,他心里哀嚎道:青天白日之下,在极为严肃的清心阁之中,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等会儿出门一定会被雷劈! 陈子烁玩儿的正开心,才不把顾元戎那半是哀求半是恼怒的喊声放在眼里,这只普天之下无人能够阻拦的登徒子“嘿嘿”笑了两声,继续伸出魔爪对顾元戎上下其手。 “哐!!” 不知谁天生神力,竟将清心阁百来斤重的正门狠狠踹开,那两扇雕花木门直接翻过来,撞在两边儿的侧门上,发出一声颇为吓人的巨响。 午后的艳阳照进来,堪堪能照到纠缠不休的陈子烁和顾元戎。 顾元戎在阳光下猛地停止住挣扎,他的脑子随着“嗡”的一声,化为一片空白。 抱着他的陈子烁随意地看了门口的人一眼,脸上调笑的表情却在瞬间消失干净,他面无表情地推开顾元戎,理了理衣物发冠,坐正。 被人一把推开的顾元戎还沉浸在那种被人捉奸在床一般的复杂感情之中,身体并没有办法对陈子烁的动作做出反应,于是一下摔在清心阁发亮的木制地板上。 顾元戎的眼睛正对着那一片明亮的阳光,故而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在半掩眼皮形成的细长视线里,隐隐有一个服饰雍容华贵的人正踩在清心阁高高的门槛上。 “好一个白日宣淫的皇帝陛下!”来人用极富讥讽意味的声音说道,为了突显那种满满的嘲讽意味,她特意把一句话说得抑扬顿挫,语调明显。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听着年纪不大,估摸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娇嫩,并且带着满满的高傲。 她从门槛上跨下来,一步一步往里走,摆脱了午后艳阳的影响之后,她的身影在顾元戎的视线里渐渐清晰起来:女孩的身形娇小动人,漂亮,但是妆容有些过于艳丽,反而冲淡了她自带的那种清丽的美。 她头戴凤冠,身上穿的是大红色金线绣凤凰的衣衫,她身上的每一寸装束都在告诉别人:她是六宫之主,她是一国皇后。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4 章 “朕白日宣淫怎么了?朕若是做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皇帝,正好太后高兴,姑姑估计也高兴,她们高兴,皇后你就应该跟着高兴。”陈子烁讥笑道。 这个十七岁的一国皇后名叫林含菲,是原为皇帝伴读的工部侍郎林玦的妹妹,是陈子烁大姑朱玉长公主陈卉与御史大夫林安世的女儿,更是出生时就由先帝御笔钦定的下一代皇后。 陈子烁天生的自负让他喜欢掌握一切的感觉,所以他喜欢对他千依百顺的柔顺女子,喜欢可以驯养的温顺男孩,喜欢听从号令的聪明大臣…… 而林含菲,很明显不在他喜欢的类型之中。 她的身份注定了她自小万千宠爱宠爱集于一身的命运,而这种命运造就了她任性而傲慢的性格,也注定了陈子烁不可能有分毫对她的喜爱。可她偏深深喜欢着这个九五之尊的表哥,喜欢到不能容忍别的男男女女贴一下陈子烁的身,或是多和他说一句不相干的话。 “本宫并不能赞同陛下的话,本宫身为六宫之主、一国国母,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陛下,陛下身为万里江山之主,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和自己的龙体安危。不要每天和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下贱胚子在一起,免得染上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林含菲听了陈子烁的话,反而从愤怒之中挤出一个笑容,随即咬着牙反唇相讥道。 陈子烁哈哈大笑,“原来皇后还记得自己是一国国母。那朕来问问你,哪国的国母会像个卖肉的村姑一样踩在门槛上?又有哪国的国母善妒到残害其它妃嫔肚子里的帝王骨血?或是将皇帝身边亲近些的宫女杖责致死?朕可没觉得皇后你有哪里像个国母。” 林含菲被梗的说不出话来。 陈子烁却含着笑继续火上浇油,“朕看皇后先前的千遍《女戒》和《女训》抄来并没有什么效果啊?朕一会儿便去禀明太后,该给皇后加到万遍才是。” 林含菲闻言,气得瞪大着眼睛恶狠狠看着陈子烁,因为极度的心寒,她一口一口使劲地喘气,清心阁极度安静的环境之中,完全可以听到她不和礼制的粗重呼吸声。 许久,她才大致平复下来。 年轻的皇后自知斗不过道行更深些的青年皇帝,一双含着怒火的眼睛,一下转到了顾元戎身上——这个少年是她此行要抓的狐狸精,也是她挨了骂的根源,林含菲恨不能直接用眼睛将顾元戎抽骨剥皮。 她的眼睛本身生得很是好看,丹凤眼,而且黑多白少,但此时凶神恶煞的表情,让她的眼睛看起来很是吓人。顾元戎被林含菲这一瞪,方从刚才那一串令人尴尬的事情中回过神来,而后便是一个激灵。 他自知皇后此时正在盛怒之中,连忙跪好行礼,“呃……草民见过皇后娘娘。”因为在自称之上有些犹豫,这一句安请的有些迟疑。 林含菲听见,右眉眉梢一挑,一边儿走过去,一边儿讥笑道:“没大没小。” 她在顾元戎面前站定,伸出一只穿着绣花鞋的小脚,用脚尖将他撑在地上的两手向两边儿踢踢,嘲笑道:“看看这个姿势,你那老鸨有没有教过你见到上人该怎么请安?姿势做不好,话也不会说。这也好意思说是有人教过礼仪的?” 见陈子烁没有接口,林含菲嘲讽的笑容拉得更大了些,她用脚尖托起顾元戎的下巴,左右转转,“啧啧,再看看这个姿色。这是谁选的?他是从军妓营里随便抱了个野杂种就回去了吗?” 顾元戎的右手捏成一个拳头。 他自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但也因为如此,顾元戎再是卑贱,也决不允许别人侮辱自己的爹娘。 他抬眸看了林含菲一眼,摆出一个微笑,慢慢地说道:“皇后娘娘说话还请注意些,草民虽然姿色一般、粗野无礼,却也是容碧长公主府里出来的,是容碧长公主亲选的。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却说出如此肮脏的话语,并且用此侮辱容碧长公主,真是十分有辱身份,被太后娘娘和容碧长公主知道了,也不好交代。” “贱蹄子居然知道仗势欺人啊?可惜,你觉得你搬的这点儿名头压得住我么?”林含菲笑道。 顾元戎不卑不亢地答道:“草民未曾想过仗势欺人,草民不过是在说实话。” 林含菲伸手就是一巴掌。 却被顾元戎伸出左手死死抓住手腕。 “以下犯上,你好大的胆子!”林含菲怒道。 顾元戎恭敬道:“草民并非想要犯上,只是草民虽然卑贱,皇后娘娘想要在清心阁里打草民,也得先给个理由才是。毕竟清心阁如此庄重肃穆的地方上,又是在陛下御驾之前,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该无理取闹、随心所欲。” “本宫打你这个狗东西,不需要理由!也绝非无理取闹、随心所欲!” 陈子烁此时终于开了口,“够了!你们在朕面前演猴戏么?!”他看了林含菲一眼,“皇后还要把朕的脸丢到什么地方去?!看来皇后不但需要多抄些《女戒》、《女训》,还得重新学学宫里的礼仪规矩!” “你……!” 陈子烁开口截断林含菲的话,“皇后不必多说了!” 而后他眼睛一扫门口跟着林含菲而来的内侍宫女,喝道:“你们还看着干什么?快把皇后娘娘请回宫去!怎么?想请全宫的人去你们椒房殿看猴戏吗?!” 一众内侍宫女忙慌慌张张地齐答了一声“诺”,进来劝的劝、拉的拉,七手八脚地将林含菲“请”了出去。 于是,一片乱七八糟之后,一场闹剧才悠悠落幕,清心阁中复归寂静。 陈子烁坐在那张乌木大书案后面,纹丝未动。他看着顾元戎,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伸出一只手,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在书案描金的边儿上轻轻的敲打起来。 “嗒嗒,嗒嗒。”寂静的清心阁里,那指尖击打桌面的细微声音显得相当明显。 顾元戎依旧跪在地上。 “此次是朕不对,不过,朕是想试试你。你知道,饲兔与驯鹰的方法总不太一样,养大之后的用途,更是天南地北。在决定驯养之前,朕总得知道,朕养的是兔子,还是鹰。”陈子烁慢条斯理地说道。 片刻的沉默之后,顾元戎开口道:“那陛下是想要一只兔子,还是一只雄鹰?” “元戎说呢?”陈子烁笑道。 顾元戎迟疑了一下,道:“陛下的大魏山河社稷图有一处错误,若陛下不弃,元戎回去之后,可以将正确的画给陛下。” “哦?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顾元戎极为平静地说道:“元戎曾在大魏与维丹边境的驻军中做骑奴,那时除了军中安排的事务,我们还要轮流给监军大人家放羊,那块地方我们走过很多遍。” “去吧,改日给我。” “诺。” 看着顾元戎离开的背影,陈子烁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第三章 林玦带着两个举着托盘的小内侍一步一步攀登清心阁那十八节楼梯的时候,就看见羽林校尉冯有昕苦着一张脸从清心阁正门里跨出来。 林玦停下脚步,站在第九级台阶上等冯有昕下来,而后和他互行了同辈礼: “冯将军。” “林大人。”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5 章 礼一行完,自来好奇心极重的冯有昕便探头看看两个小内侍一同捧着的那幅巨大的绢帛,奇怪地问道:“林大人这是来送什么绘图,这般大?” “新改好的《大魏山河社稷图》。”林玦闻言苦笑了一声,“原先那一幅图,也不知是哪个蠢货,竟将大魏边境连漠山南面的溱洧河画到北边儿去了,结果被陛下看出来,调查确实之后,责令工部重改。” “唉——”冯有昕拍拍林玦的肩膀,“都不容易啊,林大人速速进去吧,我先去给陛下办事去。” 林玦奇道:“什么事情能把冯将军为难成这样?” “嗨。陛下近日正宠着一个姓顾的男宠你知道吧?也不知今日突然想到了什么,非让我找武权臣。 那么,会不会有一天,他林玦也成为陈子烁算计的对象,然后在不知不觉之中就被算计到尸骨无存,而他的心中还在感激皇恩浩荡? 林玦的心中虽然如此疑惑着,身体却已经跪在陈子烁面前,行了一个三跪九叩的大礼,“臣林玦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恩宠与信任。” 看着眼前的地板上纷杂的倒影,他的心里悠然而生出一种名为同情怜悯的情绪,对那个名叫顾元戎的少年的同情怜悯,对自己未来的同情怜悯。 陈子烁不知道他心里复杂的想法,他只是马上伸手扶起林玦,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林玦这话说的多见外。朕一直相信你不会辜负朕的信任与期待,不管你做了什么,朕都会一直相信你。” 顾元戎默默站在乌木大书案后一丈处的那扇水墨绘制的白鹤万寿琉璃屏风背后,听到此处,他低垂下头,静静看着自己不住颤抖的左手。 看着看着,他便伸出右手死死的捏着这只总是能显现出他情绪大起大落变化的左手,捏到两手的指尖都变得惨白,却还是止不住那无意识的颤抖。 之前陈子烁命他到暖阁中换上练功喂招时穿的劲装,换过之后,便到屏风后面候着。谁知他竟能在屏风后,将林玦和陈子烁全部的对话都收入耳中。 不过,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皱着眉头想道。 莫非对于陛下的算计利用,你还心怀不甘不成? 他又质问自己。 然后他对自己说: 顾元戎啊顾元戎,你原先得以做一个被发配边关的罪臣之子、一个做粗使杂活的奴隶已是幸运,后来得蒙宜川侯与容碧长公主的恩惠,才能读书识字、演兵习武,如今陛下降下恩典,竟然让你到军中去搏一个功名,真是多大的恩惠,你有什么可不满的呢?如今你竟能站在阳光底下、能站的顶天立地,你该偷笑才是! 顾元戎扯扯嘴角,挤出一个微笑,他摁了摁自己莫名疼痛的心口,退后两步,低头站好。 屏风之外,陈子烁两手拉着林玦的双手,笑道:“好了,林玦你先回工部办差去吧。朕要带着顾元戎去见冯有昕那个狗东西去了。唔……我们如今不在一处念书,你也要经常来此处看看朕才是,朕……朕挺想你的。” “诺。”林玦低头道。 其实林玦也知道,陈子烁对他,恐怕不止是对年幼玩伴、至交好友的好感,但是这种感情是什么,他并不愿意细想。陈子烁不说,他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挣开陈子烁的双手,后退两步,行礼告退。 待出了清心阁,下了楼梯,林玦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再深深吸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然后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扬长而去。 而陈子烁目送他离开之后,略略愣了一会儿,方唤道:“元戎,出来吧。” “诺。”顾元戎忙应了一声,快步从屏风后走出来,在陈子烁面前跪下道,“陛下有何吩咐?”大抵是站得久了,这一跪,他的膝盖居然有些麻。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6 章 陈子烁微微挑眉,笑道:“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回陛下,元戎不小心听见了,元戎知错。”顾元戎恭敬道。 如若从未看见陈子烁对林玦笑过,便会以为此时微笑的陈子烁已经叫笑得温柔,但是见了陈子烁对林玦那种真正温柔的微笑之后,别人才会知道,此时陈子烁的微笑充满的不过是冷漠和疏离。 他带着这种疏离而冷漠的微笑蹲下身来,轻轻环着顾元戎,伸手摸摸他的头,“乖,你没错,朕是故意让你听的。不过,朕既然让你听了,便要你一字不漏的把朕的意思记清楚了,知道吗?” “元戎知道。”顾元戎无比冷静的感受着陈子烁充满虚伪温情的拥抱,无比冷静地回答着陈子烁的问话。 陈子烁满意地笑道:“那你记住了,今天这场比试,不许失败,日后,也最好不要有失败。朕比较喜欢有用的元戎。” 顾元戎的睫毛颤了颤,他垂下视线,冷冰冰地答: “诺。” 第四章 已是日晚时分,桃蹊阁内,顾元戎一人独坐榻上,手中捧着一把极为漂亮的唐横刀。 那横刀已被他抽出一半刀身,因着烛光的照耀,刀刃泛起寒光,透露着丝丝杀气。即使是一个不懂刀的外行人,也能从刀身那种流动的杀气重感知到这是一把绝世的好刀。 这确实是一把好刀:刀身是精铁打制,烧刃纹流畅漂亮,刀鞘与刀柄则皆为上好的水曲柳所制,也不知用什么处理过,木料呈现的是漂亮的大红色,刀鞘与刀柄都包着铜,如若细细看去,刀鞘中央的那块铜饰之上还雕了一只极为威严的吊睛大虎,正回首长啸。 横刀是陈子烁晚间赏与他的,以奖励他连胜八场、入了羽林军一事。 陈子烁当时告诉他,这刀原是前朝战功赫赫的孟栖一孟老将军的兵刃,孟老将军过世之时,将此刀赠与了自己最为信任的下属、左将军顾之武,后顾之武被人揭发通敌卖国,判了满门抄斩之罪,这把刀便进了大魏国库。 未料想三四年后,刑部查出顾之武是被人陷害的,顾之武的案子翻了案,这位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的青年将军,却早已化为了乱葬岗中的一具枯骨,甚至连他唯一的血脉——顾家年方未满周岁的小公子,也死在了牢狱之中。 先帝为顾家上下安葬之时,犹豫许久,终究没把此刀一并葬入墓中,而是转赠于当时已经身为太子的陈子烁,要他引以为戒,莫要辜负忠良。 陈子烁说:“先帝的教训,朕自会铭记心中,但是一把好刀藏于库中,日渐老去,总是可惜,这朝中的将军,没人配的上这把刀,你与顾之武将军同是顾姓,也算有几分缘分,朕便把这刀赐与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期待,将来能让这把刀,饮一饮胡虏血。” 而后便把这把刀赐给了顾元戎。 顾元戎在灯下细细赏完了这把刀,而后将刀收回刀鞘,又看着刀身轻轻笑了笑,“岂止是一个顾姓……” “公子?”杞柳在卧房门外轻声唤道。 顾元戎闻声,一边儿将刀放回刀架,一边儿道:“进来。” 杞柳这才开了门,手中端着个木盘子,里面是羽林军大红色的战袍长裤、快及膝的皮长靴和玄色的皮甲,茯苓跟在她后面,手中端着一铜盆的水,最后还有一个端着皂角和毛巾的万东阳。 入了门,茯苓和万东阳去一旁将洗漱的东西放在木架子上,杞柳则把木盘子放在了榻中间的小桌子上。 “沉死了。”杞柳假嗔道。 顾元戎笑她,“那你让万东阳拿就是了。” 杞柳并不接他的话,而是接着抱怨道:“公子你也是犯痴,这后宫之中那家的娘娘、公子不是眼巴巴往陛下身上贴。公子你可好,乐呵呵的往外面跑,跑也就跑了,咱们公子不是一般人,是不该困死在这深宫之中,可您也选个好些的地方,干嘛非去军中吃那个劳什子的苦。”说着,从盘子之中取出那件战袍在顾元戎身上比划,又将长裤展开了比。 顾元戎冲着茯苓和万东阳直吐舌头。 “这回总算是改对了。”杞柳拿着衣服满意地说道。 而后她抬头看了顾元戎一眼,又皱着眉头继续啰嗦道:“军中是十日一次沐休,期间衣服被褥有什么不舒服了,就托人回来说,奴婢们再送过去。” 顾元戎连忙点头,“知道了。” 杞柳蹙着的眉头却未解开,她看着顾元戎,好像还想说些什么。 “杞柳姐姐您可行了,都快成孩子他娘了。快让公子洗漱吧,明日得早起去军中呢。”万东阳忙解救顾元戎于水深火热之中。 杞柳这才罢了,专心伺候着顾元戎洗漱睡下。 躺下的时候顾元戎想:这种有人关心着的感觉,真好。 第二日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顾元戎早早起了,穿过一道高墙,进了大臣们出入的前庭,又从前庭南面的一道偏门出了宫,冯有昕已在宫门前候着,见他来了,便将人接了去羽林军的军营。 陈子烁没去送,因为顾元戎出宫的时候他在上早朝——即使今日是林玦出使,且这一去十年八年不会回来,陈子烁也不会抛下早朝去送他,何况出宫的只是一个顾元戎,何况他每十日还要回来一次。 而事实上,也没人期待他会去送,后宫之中,谁不知道陈子烁的欢情薄,所以杞柳他们没有期待,顾元戎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工具,更不会去期待。 冯有昕斜眼去看顾元戎。 十六岁的少年端坐在矫健的黑色骏马之上,他五官俊秀,身姿挺拔,两腿修长笔直,他腰佩长刀,红色战袍,黑甲黑靴,头盔之上一簇红缨随着清晨的微风轻轻摇晃。 于和煦的晨光之中,顾元戎骑马行走在咸安城中的景象,竟分外好看。 冯有昕轻咳了一声,道:“哟,小子马骑得不错。” 顾元戎眨眨眼睛道:“将军谬赞。” “总是酸溜溜的。”冯有昕摸摸鼻子,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他今年也不过是二十五岁的年纪,长年生活在军中,性子比较纯良耿直,说话直接,但是是个好人,就是有些武痴本性,有时显得傻乎乎的。 冯有昕驾马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道:“待会儿到军中之后,你与我比试比试可好?前天看得手痒,奈何有陛下在,我不敢下场,今日来战个痛快。” “那在下就先多谢冯将军请教了。”顾元戎笑道。 “看你瘦瘦小小的,我让你一只手如何?”冯有昕挑衅道。 顾元戎回道:“不必,将军照实来就好。” 冯有昕见他不上火,也不甘心,偏要继续挑拨,又道:“嘿嘿,那可是称了我的心意了,不过,若是你输了的话,可不许哭鼻子啊。” “……”顾元戎不想理他。 待这两人到了羽林军营,众军士都还没来得及开始议论顾元戎,冯有昕已把他拉到了演武场之中,让顾元戎速速选武器,他自己则随手抽了一把长剑。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7 章 顾元戎见他选剑,想了一想,便在一旁拿了一把仪刀。 仪刀与横刀皆属唐刀四式刀,刀身最宽不过三指宽度,整个刀是直的,自刀柄至刀尖渐渐变窄,砍人时劲道极大。但演武场里的刀剑兵刃都是以较重的硬木所制,又用布条在刃上缠了许多道,尽可以使力,绝不会入肉出血,顶多发狂使蛮力时留下青紫一片。 “请吧。”冯有昕在顾元戎面前挽了个剑花,而后笑道。 “请。”顾元戎说罢,双手握刀,做起手式。冯有昕却不动,意思是让顾元戎先手,顾元戎也不和他客气,一刀横劈过去,全做试探。 冯有昕见他这一招,随意向后退了一步,手中懒懒地将长剑一竖,当做抵挡。 他这样,仗得是自己力气大,知道顾元戎不会硬碰硬和他比力气。果然,顾元戎身体一扭,将这一刀生生收了回去,想来他出刀时也并没有使尽力气。 冯有昕见缝插针,顺着他扭身的动作,长剑一横,一剑刺了过去。 未料想顾元戎身子极柔韧,居然在扭身的动作里再向旁边一让,终究让冯有昕这一剑刺了空去。冯有昕连忙收剑,转而再刺,顾元戎却已经转过身来,一手向下摁住冯有昕的剑侧,一手单手握刀,以手肘抵住刀背,借着身子的重力斜削冯有昕腰腹。 冯有昕哪儿能让他得逞,双脚使力,一个翻身躲了过去。 顾元戎也赶忙转势,反手握刀的右手将仪刀一翻,凌空一刀顺着冯有昕翻身的走势反劈过去,逼得冯有昕用剑在地上一撑,翻得更高。 他二人一来二往,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是百。 “这枚玉佩曾在顾之武脖子上挂了二十三年,直至十六年前,顾家小公子满月之时,顾之武才当着满座亲朋的面将这枚玉佩取下来,挂在了幼子的脖子上。他当时说过,这枚玉佩只传他顾家长子。”陈薇芳一边儿品着香茗,一边儿悠悠说道。 陈子烁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羊脂玉的玉佩,不以为然地问道:“朕怎么知道这东西是不是真的?” “顾家的老奶妈当时辞工回乡照顾年迈的婆婆,故而逃过杀身之祸,陛下不信,尽可以去问。”陈薇芳不紧不慢地说着。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顾氏一族有一门远房亲戚,因祖上娶了戏子为正妻,与顾氏宗族闹得很僵,后被寻了错处逐出宗族。到了顾之武这一辈,家中的独子叫顾忠义,很有些文采,奈何此时已是家境贫寒,上京赶考之时又被人偷了盘缠,险些饿死,多亏外出游历的顾之武救命,后来顾之武又一路帮衬打点,才让他做了个六品的大理司直。” “他比顾之武大两岁,待到顾之武落难之时,膝下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小的一个儿子比顾之武的独子只大一个月。顾之武对顾忠义恩同再造,顾忠义觉得自己不能对他坐视不管,他也没别的能耐,他思来想去,决定帮顾之武保住一个独苗,他是开枝散叶了的,少一个亲儿子也没什么关系,故而顾之武被判满门抄斩之时,他便借着自己大理司直的身份,偷偷演了一出赵氏孤儿。” “可他与顾之武的关系这么亲近,别人怎么能留下顾忠义这么个祸患,虽然顾忠义做事谨小慎微,却还是被拿捏了一个错处,举家流放,终究是妻儿四散,彼此生死不知。真是成也顾之武,败也顾之武。” 陈薇芳将紫砂茶杯放在了几案之上,慢吞吞地说道:“因驸马家原先与顾家有些不俗的交情,顾忠义便把这玉佩交给了驸马,当时他知道陷害顾之武一事的幕后主使根本没有除尽,也不敢说要为顾元戎正名,只托驸马好好照顾忠良遗孤,让忠良之后能过几日正常人的日子。所以啊,阿姊把顾元戎送给陛下的时候,驸马可是发了好多天的脾气呢。” 陈薇芳说着,似乎有些委屈的努了努嘴,“顾忠义死在了六年前,他家余下的人,驸马只找到了长子顾众希,可惜已经被打成了个傻子,做不了证。” 陈子烁看着自家长姐,不说话。 “其实对陛下来说,这个案子查不查得清有什么要紧?”片刻的沉默之后,陈薇芳与他对视着,含蓄地说道。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8 章 陈子烁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对于陈子烁来说,他要得就是半真半假,真得能让满朝文武无话可说,偏偏又因为那种没法说明的假,让所有人都怀疑这个故事是皇帝编的,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重用顾元戎,同时把他拿捏在掌心之中。 陈子烁笑了笑,道:“阿姊还真是善解人意。” 陈薇芳笑而不语。 “朕要去给母后请安,阿姊要一块儿去么?”陈子烁说着,站起身来。 陈薇芳笑道:“那倒是正好,臣妾便与陛下一同去吧。” 出了清心阁,陈子烁也没乘舆,就跟陈薇芳一路往后宫走去,陈薇芳用余光悄悄看了看自家弟弟,便知道陈子烁并不想去见两个人的母后。 “母后又说了什么?”陈薇芳微微侧头,仿佛在看宫墙。 集中了大魏无上皇权的这座御宇宫原名重阳宫,是前朝宣威年间所造,本朝太祖翻修之时改名“御宇宫”,并亲自提了牌匾,取“振长策而御宇内,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震四海”之意。这片巍峨肃穆的建筑,已在风雨之中矗立了数百年,一砖一瓦皆有自己的故事。 不过,陈薇芳此时在看的并非是砖瓦后面的故事,她的眸子在看砖瓦,心却在揣摩陈子烁的意思。 陈子烁其实也知道她到底是在干什么,不过陈子烁心里清楚,陈薇芳自来是把赌筹压在自己身上的,必定向着自己,所以他也不以为意,只是顺口说一句:“还不是让朕和皇后好好相处。” 陈薇芳知道自己若是接口的话,无论说什么都显得有些自作聪明,所以她识趣地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着皇帝陛下倒苦水。 “哼,朕和皇后有什么可好好相处的,让朕去做小伏低吗?”果然,陈子烁等不到她的回话之后,想了想,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 “大魏……确实需要一位储君。”陈薇芳斟酌着劝了一句。 “储君?”陈子烁冷笑道,“大魏想要储君,就该废了林含菲这个贱人。她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还不许别的妃嫔怀上朕的骨肉,若非去年闹得大了,恐怕连妃嫔挨着朕的身子都不许,储君早就给她打掉三四个了!” 陈薇芳垂下眼睛,“陛下慎言。” 其实陈薇芳才不会帮着劝陈子烁,她本就和姑姑朱玉长公主母女两个不对付: 那母女两个仗着自家在陈子烁登基的过程中有着不少功劳、苦劳,一味地在宫中横行霸道,除了太后,谁也不放在眼里,连林含菲都敢当着宫女内侍的面顶陈薇芳的嘴,扫她的面子,叫陈薇芳很是不舒服,一来二去,她难免看这母女二人不顺眼。 而她之所以一直喜欢往陈子烁身边塞些漂亮的男男女女,也是因着这个缘由。 只是陈薇芳心里知道,陈子烁喜欢林玦,且是那种一心一意对他好的真正喜欢,而林玦虽然不太喜欢家里的氛围、态度,身为长子,却无论如何也得给家里撑腰,所以陈薇芳才没有明明确确地和朱玉长公主母女两个作对。 陈子烁又哼了一声。 “反正林家、周家,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说。 陈薇芳知道他其实是想说“林家和周家除了林玦,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也难怪陈子烁这么想,别看太后周氏和朱玉长公主表面上一副亲家好的样子,关系和和睦睦,实际上,如今朝廷之中争权的世家,正以周家和林家为代表。 当初太后为了自己亲弟周博凯搏了一个丞相之位,打破大魏丞相皆为御史大夫提拔而成的惯例,直接跳过当时呼声最高的御史大夫林安世,将周博凯从一个小小的礼部尚书升成了文官之首,林安世虽明里一言不发,两家的梁子却自此结下。 这些年,林家与周家在权、钱、地等方面又多有冲突,私下真是斗得不可开交。 且有这么一帮人,各自唯周博凯、林安世两人马首是瞻,连陈子烁这个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若非陈子烁现在没有办法将两家一并拔除,只能由着两家彼此争斗以作牵制,以陈子烁的性子,早把这群狂妄的家伙踢出朝廷了。 想到此处,陈薇芳心中不由暗暗庆幸,她的驸马付怀博叫那个身为前任丞相的公公教成了个书呆子,除了诗书礼义,什么都不想,也没有半分野心,这些年不知为她省下多少事情。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当年觉得嫁了一个书呆子委屈了自己,如今想来,真是自有自的好处。 她笑了笑,随着陈子烁继续向前,一路走向两人的生身母亲,太后周氏的住处——福寿宫。 那里住着一个表面上温柔和蔼、母仪天下,实际上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女人。 这个女人有两个与她貌合神离的儿女,他们完美的继承了她的貌美聪颖,也完美的继承了她的野心与狠辣。她的儿女从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和她斗智斗勇,而无论如何,不再复返的美好年华已在冥冥之中注定结局——她,必然是这场争斗的输家。 第六章 春花渐落,嫩叶老去,转眼春日尽,而那夏日的喧嚣,亦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繁盛,又一步步远去。 陈子烁自夏初便有了新宠,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大名叫舒旃,原是周博凯家中的舞姬,模样貌美娇俏,性子温柔和顺,且汉胡的歌舞都精通,又弹得一手好琵琶,当真是风流婉转、千娇百媚。 故而陈子烁被周博凯请去家中观看歌舞时,一眼便看上了这名周博凯精心准备的少女,随即将其带回宫中,封为玲珑夫人,百般维护疼爱。 如此到了夏末时节,这位玲珑夫人处传来了喜讯——身蒙皇恩眷顾的曼妙少女不负陈子烁的期望,终于怀上了龙种,已然两个月了。得到消息,陈子烁真是欣喜不已,对她更是荣宠不断,连太后周氏,也对这小小一名后宫女子上了心。 却说这一日,冯有昕被一纸圣旨召进了清心阁,两个时辰后,苦哈哈地回来了。他一个人在营房里坐了片刻,想了想,决定去找几个人陪自己倒霉。 冯有昕心中暗定下的几个人选里,头一个就是已经做了军侯的顾元戎,于是他出了营房后,二话不说,拉了一个军士问明路途,立即朝着顾元戎奔了过去。 本在演武场上指点着几个新兵练习枪法的顾元戎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他拉到了一边儿。 顾元戎现在的模样与初进羽林时大不一样,他本就在长个子的年纪,如今又好吃好喝天天训练,不过四个半月,个头已经长高了食指长的一截,发顶挨到了冯有昕的鼻尖,眉眼也张开了些,看着更俊了。 “这是怎么了?”顾元戎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问道。 冯有昕龇牙咧嘴地说道:“陛下的那个什么玲珑夫人不是怀上娃了吗?这本是天大的喜事,皇后那位却姑奶奶不高兴了,又用了对付原先那些妃嫔的旧招,变着法子给新宠娘娘下药,结果被陛下揪了个正着不说,还理直气壮地和陛下大吵了一架。陛下发了火,要把皇后娘娘禁足椒房殿,让我们派人在椒房殿门口守着。陛下让我先回来选人,圣旨马上就到。” 说着,他拍拍顾元戎的肩,嘿嘿笑道:“兄弟啊,咱们几个有难同当,你们四个军侯连着我这个校尉,一起去真切地感受一下那位姑奶奶的火气吧。看见他们三个,你记得帮我说一声啊。” 那德行,半点儿不像三军中羽林一军的长官,像草寇。 顾元戎:“……” 他们还没得到通知余下三个军侯的机会,圣旨就跟着冯有昕的屁股进了羽林军营,圣旨上的大意就是皇后不守妇德,为祸后宫,有损皇家威仪,故命皇后闭门思过,以正后宫规矩,且令羽林接替临时严守椒房殿的虎贲一军,每日派十五人固守在椒房殿门口,皇后思过期间,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如何轮班布置,则由冯有昕自行定夺,即日执行。 其实细想一下便知道,就这个人数,若是真遇到什么,绝对守不住偌大一座椒房殿,不许闲杂人等出入,至多两个人就可以看着了,而皇后若是不择手段非要出去,多几个人也没用。故而这每日十五个的羽林军守卫真正的职责与其说是看守,不如说是威慑,他们玄色的皮甲上明白写着其实的是:“皇帝讨厌皇后。” 顾元戎不由为这个想法好笑地扯了扯嘴角。 把圣旨捧在手心里,被叫来的余下三个军侯和顾元戎、冯有昕二人瞪着眼睛看着彼此,虽不说话,每个人的眼睛里却明白都是“不想去”。 冯有昕最后只得叹了口气,道:“你们几个一会儿先跟着我去椒房殿那边儿走一圈,之后我来守第一班,两个时辰一轮,元戎。”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9 章 “末将在。” “你接我的班。”冯有昕命令道。 顾元戎并不迟疑地应道:“诺。” 冯有昕又将剩下三人的班次安排了,最终道:“咱们先撑一轮,回来看情况把事情安排给列长们。咱们别处还多得有事情,别落下了。兄弟们都先忍忍。” “诺。” 几个人准备了一下,又去点了十四个闲着的人,随即便入了宫中,凭着圣旨和腰牌,顺利到了椒房殿处。椒房殿这一边儿估计也是刚刚接到了的圣旨,气氛很是惶恐凝重,零碎的内侍宫女凡是不当值的,都小心翼翼缩在房里不出来。 唯有他们的主子,皇后林含菲不同,她横眉怒目地站在椒房殿正殿门口,身后跟着个两个大宫女,那两个宫女一人怀里抱着一个一尺高的彩绘的大瓷瓶,虽不像林含菲那般盛气凌人,却也抬头挺胸,半点儿不见怯意。 冯有昕他们方入了椒房殿,遥遥地准备给皇后娘娘行个礼,两只手还没挨着呢,林含菲已经转身抄起一个大花瓶丢了过来,随着“啪”的一声,那价值千金花瓶摔在了冯有昕脚前面的青石板上,碎了个彻底,瓷片飞溅起来,差点儿把冯有昕划破相。 “你们这群皇帝的走狗,都给本宫滚出去!滚得远远的!以为本宫今日落了难,就能随你们糟践?!呸!”林含菲站在阶上大声骂着,边骂,边扭身抄起另一个花瓶丢了过来,这回却是直直冲着顾元戎的头脸砸过来的。 借着边儿上同僚急忙一推的劲道,顾元戎一侧头,躲了过去,那花瓶又碎了一地。 真是悍妇! 冯有昕与余下三个军侯不由同时想道。 四个大男人还没回过劲,林含菲已经接着骂了起来,“尤其是你这个小贱蹄子,本宫再是不入陛下的眼,也比你这个不三不四的东西高贵,由不得你来看本宫的笑话,本宫告诉你,就是现在,本宫也能随便弄死你!呸,砸死你个狐狸精!” “我的亲娘诶,这姑奶奶都是怎么想出这些个玩意儿的。”冯有昕低着头龇牙咧嘴地轻声说。 然后他略略侧头做了一个鬼脸,声音更轻地对顾元戎说道:“别搭理她,这疯婆娘估计被自家男人气得人都不太正常了。”这话说的极轻,又有林含菲的叫骂掩盖着,只有他们几个隐隐约约能听见。 连着顾元戎在内,四个军侯都被他那表情语气逗得扯扯嘴角,有些想笑。 最终,五个人在林含菲的叫骂中忙不迭地告退了。 冯有昕出来时还不忘最后嚼句舌根道:“这么可怕的女人,别说陛下不要和她过,要我也一样,就算要去睡马厩我也不和她过。” 顾元戎捅他一下,“在宫里呢,将军你别老胡说八道的。” 冯有昕抬头左右看看,见没有人,就不以为意地“嘿嘿”笑了一声,随即将原先的话带了过去。 出了椒房殿,冯有昕安排好人手开始当班之后,顾元戎便随着余下三人回了羽林营房,他另外又点了十四个人,歇息准备之后,又带着人手进宫换了冯有昕的班。 可怜他只在椒房殿门口安生站了半个时辰,朱玉长公主陈卉就带着长子林玦,抹着眼泪走到了椒房殿门口。 陈卉今年也才四十,徐娘半老,风雨犹存,就是眉里行间,不知怎么透露出一股子让人不舒服的刻薄劲。 “末将见过长公主。”顾元戎立即上前拦了一下,而后行了个抱拳的军礼,十分含蓄地暗示朱玉长公主,需得将陈子烁的旨意拿出来,才能让她进去。 陈卉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从林玦那里接过一张绢帛,丢在顾元戎手中。 顾元戎双手接过,展开后挑着重点扫了一遍,便侧开身子,请二人进去,又将绢帛双手举过,方便二人取回去。 “哼。”陈卉又瞪了他一眼,也不管绢帛,自顾自转身愤愤地入了椒房殿。 林玦并未随着自家满腔怒火的母亲进去,他和顾元戎一样伸双手将绢帛接了回来,认真叠好收着,然后用一种并非恶意地目光上下打量了顾元戎几眼,冲着他和煦地笑了笑,点了一下头,展现出一股温和友好的意思。 最后才不紧不慢地入了椒房殿。 顾元戎在后面疑惑地多看了林玦一眼,这才站回了原先的位置。 等到陈卉抹着眼泪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期间椒房殿里又是哭又是闹,什么声音都有,十分的热闹。 结果,大抵是在里面折腾得狠了,这回出来,陈卉也不瞪顾元戎了,只顾着低着头一边儿用手帕抹眼泪,一边儿往前走。 倒是跟在她后面的林玦又对顾元戎笑了一下,说了一句“辛苦了”。 顾元戎目送二人走远,而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林玦是什么意思,想干什么,毕竟从哪方面来讲,林玦都没有必要和他建立什么好的关系,而且之前他还在宫中时,林玦也从没有这种善意。 帮妹妹讨好守卫?说不通,先不说以林玦的身份,他怎么都不会这么做。 就说顾元戎上次在屏风后听墙角时就察觉到了,林玦并非对陈子烁的心思一无所知,他只是不愿这种心思产生什么结果,故而仗着陈子烁真心喜爱他,不会把他扯进“佞幸”的大坑,装作不知。那他又怎么会不清楚,相帮林含菲,最好的方法就是他亲自去求情,只要他这么做了,林含菲的困境马上缓解大半,根本用不着对几个羽林守卫上心。 思来想去,实在搞不明白,顾元戎干脆懒得想了。 他又勉强挨了半个时辰,下一位倒霉的同僚才带着讪讪的笑过来交班,顾元戎跟他讲过布置安排之后,便带着十四个因为两个时辰间一动不动站着而感到很是疲惫的大小伙子沿着比较偏僻的道路出宫。 他们出了御宇宫属于朝政的前庭,骑马沿着官道向着羽林军营地才走出半里多路,一匹驿马便如一阵狂风般冲着他们跑了过来,马上风尘仆仆的士兵大声吼着:“让开!让开!八百里加急,边关急报!” 顾元戎他们忙拉马让出官道,任由那匹驿马像是不要命一样从他们身边跑走。 作为大魏军士,他们一行十五个小伙子不由都回头好奇地目送那名士兵的身影进了御宇宫,消失在朱红大门之后。 “军侯大人,您说这是怎么了?”回过神来,一个军士忍不住问顾元戎道。 顾元戎摇摇头,笑道:“不知道。陛下如今都还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算无遗策顾半仙。走了。” 拉马前行之时,顾元戎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心里暗自道。 …… 大魏元熙三年八月初七,维丹忽然派兵三万攻打大魏边境处的关州,大魏军队措手不及,一路大败,维丹军队遂洗劫关州沿线谷州、纺城一带,而后撤回茫茫大漠戈壁,期间,维丹军队总计抢夺粮草二十万,各式牲畜三万余头,屠杀掠走大魏百姓五万余人。 魏烈帝陈子烁大怒,派兵六万,分三路回击维丹,怎奈这三路军队,一路在广漠戈壁中迷失路途,无功而返;一路频频遇到小股敌军骚扰偷袭,折损近半后原路返回;一路与维丹军队正面相遇,一番苦战之后,该部两万人或战死或被俘,无一还魏。 陈子烁闻悉,又惊又怒,在朝堂之中大发雷霆,前后惩处官员七人、将领六人,牵扯各式人等千余众,后又将此次战事引为国耻。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10 章 史称“关州之耻”。 第七章 立秋一至,咸安城便有一件盛事,秋狩。 大魏虽身处中原,辖境之内皆为汉民,但魏太祖纵观历朝事故,认为重文轻武实为大忌,故立下一年一秋狩的规矩,以此警戒皇室宗族、世家子弟,虽要常读圣贤书,却也不可轻视骑射武技,以免被人欺凌。 魏太祖的想法是好的,奈何秋狩到了如今,已成了王公贵族、世家子弟的游乐之事,他们来秋狩,多是三五结伴,在林中打猎嬉戏,十分欢乐,再没有感受到半分警示的意思。 大魏世世代代不受外族欺凌,更是化为了一个美好的幻境。 然而,今年的秋狩,却难得有些严肃。 这也可以理解,前些日子边关战败的事情才刚结束,京中受到牵连的人甚多,故而咸安城内正是一片愁云惨雾的景象。今日秋狩,皇帝的脸色也不好看,若是谁能在此情此景之下嬉笑出声,真该赞他一句:“真英雄也。” 众人格外肃穆守己地等着陈子烁依例射了头箭,又下了开始狩猎的命令,便成群结队入了山林,各自打猎去了。 负责禁卫工作的期门、羽林、虎贲三军却不在“众人”二字的范围内,他们守在既定的位置上或跟在皇帝身边,如非调令,不得擅离一步。 一群大小伙子硬生生这样憋一天看着别人玩乐,已经十分可怜,皇帝陛下却还不让他们安生,原来,开猎不过半个时辰,跟在陈子烁身边的期门军士就被皇帝陛下甩开了,忙慌慌张张地回来禀报。 期门校尉当时就赏了他一脚。 踢过之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去找。 这一找来回又是大半个时辰,皇帝没找着,倒把余下两军惊动了,期门校尉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和盘托出,余下二位校尉将他好好嘲笑了一番之后,才好好地商量了一下,最终也没什么好的点子,只得三军联合悄悄地找。 于是之前还在和冯有昕商量事情的顾元戎,就这么被踢进了树林子。 他已经连着两次沐休没回过宫中,期间就遥遥看了陈子烁几眼,恍惚连陈子烁的模样都快要忘记了,但顾元戎心里觉着这是好事,且巴不得一直见不到陈子烁,再加上顾元戎还在想之前和冯有昕商量的事情,所以心思并不在寻找陈子烁身上。 他坐在马上,一边儿在树林子里闲逛,一边在脑子里思考贩马一事。 大魏的军马本是匈奴马和中原马混种,脚程不错,但这一批混种已然是百余年前的事情,匈奴马的特点已不太明显,近些年又极少征战,马儿养在厩里,干吃不动,膘肥,却不体壮,脚程耐力并不太适合在广漠长途作战。 而大魏边关有暗藏的各族私马贩子,他们多是亡命之徒,若有钱财可赚,绝不惜命,若肯出钱,从他们手中至少可以买到大量寻常马市少见的西域马和匈奴马,假使识货,甚至可以买到汗血马和维丹战马。西域马和匈奴马可以改良军马,而且,若是运气好,真的得到几匹偷来的维丹战马,就不怕战时找不到维丹军队。 但朝廷不能明着去买,只能派人偷偷去贩私马。 顾元戎便与冯有昕商量,让冯有昕上个折子,先看看陈子烁的意思。冯有昕已答应了,方才还在问他折子上的细节,顾元戎还来不及说,此时便将几个要点再细细琢磨了,想着待会儿能说的更明白些。 他正想着,座下的马儿却嘶鸣一声。 顾元戎忙拉了缰绳,抬头去看,却见一匹浑身染血的骏马自树林之中挣出大半个身子,不动了。 那骏马毛皮原是黑色,只四个蹄子带着一圈白毛,额间一点白痕,身子修长,曲线流畅漂亮,是上好的匈奴马,叫闻战,是陈子烁的坐骑。 顾元戎认出骏马的身份,再一看闻战身上的血迹,一时大惊,忙顺着血迹一路寻去。 待顾元戎一路寻到血迹尽头,就看见两只吊睛大虎围着两人一马,那两个人正是陈子烁和林玦。 陈子烁正握着长剑对着那两只八尺多长的大虎,根本不敢分出精神来看来者何人,倒是林玦看见顾元戎来了,面色一喜。 顾元戎对他点了一下头,张弓搭箭。 那两只猛虎似乎是一对儿,一雌一雄,雄虎大概将近九尺长、一尺半宽,雌虎则略小一些。此时,两虎听见有别的人来了,雌虎已极有默契地独自转过身来,一双硕大的虎眼看向顾元戎,满是敌意,顾元戎的马见状,则紧张地喷了一口鼻息。 几乎是转身的刹那间,雌虎已看见顾元戎手中的弓箭,它愤怒地低啸了一声,瞬间一个纵身扑了过来。 顾元戎两脚在马身上轻轻一磕,马儿立即一个转身跑向一边儿,意图躲开雌虎的攻击,而顾元戎被马儿逃跑的疾速一带,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继而躺在马上,他也不慌,手上依旧将弓拉满、箭捏紧,而后看准时机一松手,那箭羽嗖的一声,没入雌虎右眼之中。 雌虎伸出爪子去拍箭矢,奈何巨大的虎爪还未挨近,已被被箭羽没入眼眶,箭尖入脑,雌虎惨叫一声,落在地上,身子抽搐几下,终于死去。 雄虎眼见得爱妻惨死,再顾不得原先寻到的美食,随着一声响彻山林的长啸,扭身便是一个猛扑,顾元戎的弓弦犹自在颤,他的手也未能挨近箭囊,雄虎却已经扑到眼前。 他座下的青骢马受了惊,也不再分辨方向,拔足便要狂奔,根本没有身为战马的自觉。顾元戎见状,也就不再抽箭,转而一把抽出马刀,同时身子往侧边儿一滚,落下马鞍。青骢马少了重量,勉强躲过虎扑,直奔入丛林之中。 顾元戎则从地上一跃而起,两手紧握马刀,先收至右侧腰腹处,再全力而出,直捅向雄虎肚皮。却不想这雄虎极为聪明,竟就着来势,一爪子挥开马刀,另一只爪子冲着顾元戎的脸面便挠了过去,顾元戎连忙举起左臂挡了一下,只瞬间,左臂便鲜血淋漓、剧痛不已,恐怕肩臂处已被挠下一片肉来。 他也不敢管伤势如何,连忙就地一滚,力图滚得越远越好,免得叫那雄虎一张口咬下脑袋来,才是真真凄惨。 也是顾元戎运气不错,树林旁恰巧有五尺长宽的一块青石,他一滚之后,忙纵身扑向石后,绕着青石转了一圈,再滚出来,方躲开了雄虎一波杀势,虽被那雄虎在左肩、后背上又留下几道较深的血口子,但好歹保住了性命,只是那姿势模样,当真是狼狈不堪。 待从石后出来,顾元戎便想趁机杀掉猛虎,奈何马刀落得甚远,只怕一时没机会去拿,可若就此待这一时过去,顾元戎身在人间还是黄泉,就不太好说了。 “接着。”却是林玦跑了过来,一扬手,顺着跑动的势道将一柄长剑丢了过来。 顾元戎忙向他跑了过去,右手接剑,左手狠狠将林玦推到一边。而后他冲着攻来的猛虎冲过去,半途中脚下用力,纵身一跃,身子再在半空之中一扭,便极巧妙地与扑来的雄虎堪堪擦身而过,顾元戎却不罢休,在空中以左手狠狠抓住雄虎的颈后皮毛,任雄虎摇头晃脑,绝不放开,右手则死死握住长剑,直捏到指节发白,而后对着雄虎颈侧,全力捅了进去。 这一剑将雄虎的脖子捅了个对穿,顾元戎却不敢大意,拔出剑来,复又捅了一次,滚烫的虎血,浇了他一头一脸。 这第二剑再扎透时,一人一虎已重重落在地上,顾元戎的左腿叫雄虎压在了身下,动弹不得,而雄虎已然进气少出气多,亦无力再动,只喉咙里一声复一声地低吼,不甘而愤怒,十分骇人。 顾元戎却不管,又持剑捅了三四剑,直到见着雄虎是真死透了,才瘫倒在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也不想管那血淋淋的左半面身子伤情如何,只闭了眼睛,想要歇息一会儿。 “你感觉可还好?”林玦爬起,连忙从一旁赶了过来,见顾元戎那狼狈模样,犹豫着伸手推了推他,问道。 顾元戎只得又挣了眼,依例寒暄道:“林大人不必担心。陛下与您可还好?” 林玦微微笑了一下,竟放柔了声音道:“你来的倒是及时,我们无事,就是可惜了陛下的闻战。你等着,我帮你收拾一下。” “谢林大人。”顾元戎忙道。 陈子烁站在一边儿冷冷看着。 顾元戎余光扫到他那个神情,只觉得心里一凉,却不知自己如何招惹了他,只好装虚弱地眯着眼看向一旁,假装不知。 林玦却不受他那眼光影响,自顾自去动起了那猛虎的主意,想把它搬开。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11 章 这雄虎身躯庞大,恐怕得有两百多将近三百斤,林玦一个人当然是搬不动,最后左右看看,也只得勉强前去请皇帝陛下的尊驾。顾元戎的位置离两个人有些远,且脚也疼,手也疼,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响声,故而他也没听到林玦对陈子烁说了什么,只知道皇帝陛下最后冷哼了一声,竟真的上来帮忙拉扯那只巨虎,顾元戎被他吓了一跳,忙自己拽脚,过了片刻,才把麻木的左腿扯了出来。 林玦又回来,询问了顾元戎几句,随即自己脱了外衣撕开,再从袖中取出一瓶应急的药来,先将顾元戎的左臂、肩背勉强扎了,再去收拾他的左腿。 “林玦,若是伤着的是朕,你可会这么尽心?都把朕给冷落了,你第一次在朕面前这般没大没小。”陈子烁冷着脸袖手旁观了片刻,忍不住冷冷说道。 顾元戎全身都疼,血又流的多了些,再加上伤药里安神的成分,此时已是半昏半醒,别的没听清,这一句却入了耳,且听得他格外心惊,奈何不但清醒不过来,反渐渐迷糊了过去,再是竖起耳朵,最后也只听到了林玦一句:“伤者事大,无论此时躺着的是谁,臣的心思都一般无二。” 顾元戎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第八章 自秋狩之时护驾受伤后,顾元戎已在桃蹊阁将养了半个多月。 这期间,恩宠赏赐不断,补品好药不断,非议却比这些更多。 如今朝中谁人不知羽林之中有个将将十七岁的军侯叫顾元戎,此人在秋狩之时力杀两只吊睛斑斓猛虎,救了当今圣上与工部侍郎林玦的性命,本该是来日英雄,可惜此人却是皇帝养在后宫里的一个男宠。 那些长了长舌头的朝臣在私底下笑道: 白日里是皇宫禁卫,夜晚里是帝王娈宠,当真是日日陪王伴驾,天天恩宠不断。哎?你说,陛下让他进羽林军中,到底是明察秋毫,用人不忌出身?还是觉着这红装银甲,脱起来格外娇媚? 那私底下嚼舌根的声音说得久了,便传得到处都是,陈子烁也不管,等到说得确实不像话了,很是影响日后顾元戎在军中立足,才去喝止。 只是,等他去抑制这传言之时,这难听的话在宫里都已经传了个遍,在顾元戎的询问之下,万东阳也已经支支吾吾和顾元戎说了。 大抵是这将尽半年时间里,已在羽林军中已经听多了各种挑衅议论,顾元戎竟也没太大感觉——别人的嘴又不长在自己身上,顾元戎没本事去制止,也就只能学着不介意。 待非议渐渐过了火热的节气,顾元戎左臂上的血痂也落了,腿上的淤血也散了,又让嫩肉长了几日,也就彻底长好了,太医院还特意用了祛疤的药,故而那猛虎虽拼了命,最后却什么也没在顾元戎身上留下。 御医一说大好,顾元戎便打起了回羽林军中的主意。 他心里正盘算着,这夜,陈子烁就临幸了桃蹊阁,待顾元戎行过礼,也不等他开口,便赶走了一众下人,坐在榻上下了两个字的命令:“脱光。” 陈子烁已许久没要过顾元戎的身子,这两个字,一时竟让顾元戎愣了愣。 见他不动,陈子烁挑了眉头。 “诺。”不等陈子烁再次开口,顾元戎已应了一声,开始解自己的腰带,他面红耳赤,低垂着头,虽不像初时连指尖都在颤抖,却依旧因为在人前宽衣解带、赤身裸体而觉得羞涩与难堪。 陈子烁则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解开巴掌宽的腰带、黄栌色的袍子、雪白的亵衣,并按照以前陈子烁定下的规矩,让绸缎的衣服从身上滑下,落在微凉的地上。 顾元戎的身体依旧是带着微微蜜色的白,未见瑕疵,盖因陈年的疤痕早在公主府中便被药水泡去,新的伤痕压根没有留疤的机会,如今烛光点点,让少年的胴体带着微光,就好似无暇好玉雕得一般。 “跪下。”陈子烁却只是随意打量了两眼,便冷冰冰地下了第二个命令,不见半点笑意,更无丝毫欲望。 顾元戎咬了咬牙,跪在了地上,低着头。 陈子烁从榻上起了身,走到顾元戎面前,蹲下,用右手挑了顾元戎的下巴,端起顾元戎的脸,左手则去卸了顾元戎头上的发簪,乌黑的头发顺势落下,宛如瀑布。陈子烁右手不动,左手将盖住顾元戎面孔的几缕头发顺到脑后,这才笑了,“元戎长得果然俊俏。” 顾元戎心里一片冰凉。 “林玦特意从朕这里讨要了旨意,说是要来后宫看望你。可来过了?”陈子烁恶狠狠甩开了顾元戎的下巴,一边儿往榻上走,一边儿问道。 “回陛下,林大人来过了。”顾元戎此时已经知道陈子烁若此动怒是因了什么缘故,心里难免有些忐忑,也不管生疼的下巴,只埋了头道。 陈子烁冷笑道:“朕居然不知道,元戎和林玦的交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顾元戎忙道:“元戎和林大人不过是点头之交……” “点头之交……”陈子烁哼笑一声,对顾元戎招了招手,“过来。” 顾元戎知道陈子烁今夜来不过是为了收拾折辱他,故而听见这话也不敢起身,最后只得手脚并用,爬了过去。 陈子烁待他过来,便如同抱小狗一样夹起顾元戎的两只胳膊,让他半个身子趴在自己腿上,然后伸手摸了摸顾元戎的头发。他微微弯下腰,轻声道:“朕对林玦是个什么意思,元戎也清楚吧?可朕至今没说破,也没伸手是因为什么,元戎这么聪明,也想得到吧?” “元戎知道。”顾元戎被他夹在一片阴影里,丝毫不敢动换,只垂了眉眼回答道。 他自然看得出来,陈子烁是真的喜欢林玦,故而林玦不喜欢男子,陈子烁便不点破这个意思,也不强迫他,由着林玦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便是有一日点明说破,两个人居然真的在一起了,陈子烁也会千般小心万般谨慎不叫别人知道,因为不想叫林玦担上佞幸的名头。 这才叫喜欢。 而旁的人,说好听了,不过是皇帝陛下的床伴,说得难听些,其实就是玩物。 “那你就应该清楚,朕自己都舍不得下手的东西,能由着你们这些脏的、臭的往他身上贴么?”陈子烁说得平静而温柔,却格外叫人惧怕。 他话说得难听,奈何顾元戎早叫他寒了心肠,如今那五脏六腑已是顽石般冷硬,再难叫陈子烁的刻薄言辞伤到半分。 “给朕离林玦远一点儿。”陈子烁拉着顾元戎的头发,把少年清俊的面容扯仰起来,方又有说道。 顾元戎强忍着头皮疼痛,“诺”了一声。 陈子烁便满意地放了手,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吩咐道:“给朕宽衣。” “诺。”顾元戎也就只能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应了下来。 于是接下来不过是那些床上的龌龊事情,换了个好听的名头,叫芙蓉帐暖、倒凤颠鸾,而陈子烁在将顾元戎贯穿的那一刻,冷冷笑着说出的一句“别以为朕要重用你,就真当自己是个东西”,终于让那凉薄虚伪从温柔缠绵的影子里彻底挣脱出来,狰狞笑了。 …… 天色未亮,顾元戎便醒了过来。 方才的梦中,面目模糊的男子又一次出现,一声又一声地质问他这般肮脏的东西,还有何面目依旧占着一个顾姓,舔着脸做着顾家子弟。 因面目难辨,也不知这男子是他从未见过面的生身父亲,还是舍子保他的爹爹,反正无论是谁,这一句一句,都足够叫顾元戎惭愧难当,无言作答。 于是他惊醒,而后睁着眼睛看着床顶,一动也不想动,什么也不想想,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已化为一搓香灰,且是人去楼空后,独自在炉中冷去的那种。他便消极地摊着,似乎等着何时一阵狂风刮过,将他吹做乌有。 他其实知道这个梦不过是自己心生,以爹当年对他所述,爹与生身父母都是心里疼他的,若真在天有灵,得知他身不由己,并不会如此怪罪,但他就是会将自己魇在其中,不得解脱。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12 章 “陛下?陛下?”不知过了多久,寝殿门口响起一阵轻轻地敲门声,这才将顾元戎从恍惚中惊醒。 睡在外侧的陈子烁也在这声响中睁了从他面上退去,“何事?” “陛下,该起了,否则要误了早朝了。”孙景致在门外恭敬地答道。 陈子烁撑着身子坐起来,吩咐道:“知道了,进吧。” 说完,他侧过身子俯视了顾元戎一眼,道:“今天下午朕叫孙景致来传唤你去清心阁,朕有事情要你办。记得穿件轻便些的衣服。” “诺。”顾元戎应了一声,也起身穿亵衣披外袍,准备送陈子烁出去。 陈子烁被伺候着收拾妥当,看了站在床边的他一眼,“不必出去了。” 被流淌而下的东西弄得十分尴尬地顾元戎忙又应了一声“诺”,而后就地行礼道:“元戎恭送陛下。” “嗯。”陈子烁随意地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待到下午,孙景致果然到桃蹊阁来传唤了顾元戎。 顾元戎是按了吩咐早早准备好的,故而旨意一到,他马上便能跟着孙景致走。只是为了避免太过刻意,假装准备了一下,这才跟着孙景致去了清心阁。 清心阁的木门一开一闭之后,顾元戎定睛往里看去,却见阁中除了陈子烁,还跪着一个穿着麻衣粗布精瘦的中年人。 他有些奇怪,却也没多说话。 待顾元戎行过礼在一旁站好,陈子烁便问那个中年人,“图案记好了?” “回陛下,草民记好了,绝对不会错,而且要做旧,陛下的吩咐草民都记得。”那中年人立即答道,语气很是谄媚。 陈子烁点了点头,“那便开始吧。” 而后他转过头来,又对顾元戎吩咐,“到屏风后面去,把右半面衣服脱下来,让先生帮你把顾之武将军长子的标记‘补’回来。” 顾之武将军长子。 这几个字一从陈子烁嘴里冒出来,顾元戎的脑袋就“嗡”了一声。 他的身体本能地服从了命令,应了“诺”,进了屏风,解开衣带,褪下右半面的袍子系在腰间,后又按照那中年男子的请求跪坐下来,由着那个中年男子烧针、调颜料,在他的肩胛骨处开始纹身。 他的脑子却在想,陈子烁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自他名义上的爹死了之后,顾元戎便以为这件事情再无人知晓。 而顾元戎也并不想被其他人知晓。 毕竟在顾元戎心里,他的身份,是他难以严明的羞耻——他一个出卖色相的男宠,哪里还有颜面说自己是忠良之后,以至顾氏的辉煌功业蒙尘,顾之武大败百越的功绩失色。 纵使身不由己,纵使顾家祖宗不会怪罪,他自己也不想如此。 “好了。”半个时辰之后,那中年男子收了针,抹了抹额间汗迹,而后对顾元戎讨好地笑道,“大人且在此候着,草民去禀报陛下。” 顾元戎点点头,“辛苦了。” 那中年男子向陈子烁禀报过后,万金之躯便在屏风边儿遥遥打量了一番,距离虽远,看得却细致,而后陈子烁点了点头,道:“下去找人领赏吧。” “诺。谢陛下。”那中年男子忙谢了恩,退了下去。 陈子烁待中年男子走了,才又道:“把衣服穿好,朕还有一件事情。哦,记得,你那纹身是自幼便有的。” “元戎记住了。”顾元戎边说,边手脚灵活地穿好衣衫,而后出了屏风,在清心阁正殿上跪了。 陈子烁待他跪好了,才问:“冯有昕那贩私马的主意,是你出的?” “回陛下,是臣出的。”因谈论的是正事,顾元戎立即自称为“臣”,而不是暧昧称呼自己的名字。 “既然是你出的主意,便由你去做。若是做的好了,朕正好数功并赏,让你到大魏真正御敌的那八十万大军中做个校尉。哦……到时候朕假意彻查你身份的手脚也动的差不多了,你顾家本就凭功勋封了侯的,朕自然也该恢复爵位,赏个京中的宅子给你。到时去了你男宠的身份,你便不用在宫中住着了。”陈子烁悠悠道。 顾元戎心中竟有几分快要难以抑制地欣喜,他不由捏了一下拳头,才道:“谢陛下。” 陈子烁道:“先别高兴,给朕办事去,若办成了,奖赏下来,再谢朕。” “诺!” “下去吧,这两日注意些,别叫你背上好好的顾家标志废了。” “诺,臣告退。”顾元戎忙行了礼,退出清心阁。 清心阁前有一十八级台阶,顾元戎走到一半儿,便看见一个期门军士捏着一个红绳编的平安结走上来,平安结的穗子上沾着一点儿血迹。 “顾军侯。”期门军士见着他,停下来行了个礼。 顾元戎还了个礼,趁机偷偷又打量了那平安结两眼,期门军士没发现他的动作,也就没多想,两人行过礼,便各走各的去了,但顾元戎已经知道,那平安结,是方才给他纹身的中年男子的。 又是一条人命。 他竟有些麻木的心想。 第九章 凤桐是大魏与维丹边境处的一个小镇,恰在两个州府交界之处,这两个州府,一个是谷州,一个是涣州,而这两个州府,没一个管凤桐百姓的死活。 这倒不是因为凤桐穷,大魏边关最有名的一个贩私马的市场就在凤桐,连带着许多私货也在此处贩卖,每日往来的银钱不计其数,但正因为如此,凤桐的亡命之徒十分的多,毫不夸张的说,运到此处贩卖的物件,很多都是从商队那里劫来,或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官府想从这些亡命之徒手中抠出银子来,无疑是痴人说梦,弄得不好,连官差的命都得搭进去。 实际上,凤桐就算出了命案,两边的官差衙役都没人肯来。 久而久之,凤桐便成了大魏境内赫赫有名的不太平的地方之一,两个州府也就更不愿把凤桐算在自己辖境内。 如此恶性循环,待到如今,凤桐已经算是大魏边境一个方寸大的小国,大律法纪在此处一概不适用。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13 章 人命道德?在此处连一文铜钱都不值。 顾元戎的目的地,却正是这个人命不如纸的凤桐。 他带着分别叫张瓒、徐胜新的两个羽林军士,紧赶慢赶,从咸安走了整整一个半月,又拿着圣旨在涣州联络了边关守将,这才到了凤桐镇,在客栈之中安顿下来。 他们三人一路行来风尘仆仆,到了客栈之中,第一件事是填饱肚子,安慰一下每日j□j粮填喂的胃,第二件事便是要了水沐浴。这又是吃又是洗的折腾一趟,便用了大半个时辰,等三个人收拾整齐,从房里出来,就看见店小二跑过来,说是马不在了。 顾元戎他们一行骑得是官驿里的驿马,比不得军马,却也值不少银子,有人窥探不足为奇。奇的是店小二半点没有要赔马的意思,自然也不慌张,甚至还有些似笑非笑的,叫人一看便猜到他是同伙。 果然,别说大魏律法,连寻常道理,在这里也算不得数。 顾元戎板着脸,看了店小二一眼,点了点头道:“哦。马不在了。” “是,客官的马不在了,也不知给谁牵了去。”那店小二脸上带着浑不在意地笑,又重复了一遍。 顾元戎斜眼看他一眼,冷笑道:“那你的意思,是要我们自己去找?” 店小二笑而不语。 “那便怪不得我了。”顾元戎说话时眼睛分毫未从店小二身上移开,只是向后一伸手,对身后的羽林军士道,“张瓒,刀。” 顾元戎活了将近十七年,大多数时候都乖的像只猫,但这不代表他其实真的好招惹,他如同被收服在笼中的猛兽,向主人露出肚皮,向笼外围观他的旁人展现温顺懒散的姿态。可假使真得要他一战,他皮毛之中藏着的利爪尖牙,马上便显了出来。 顾元戎笑着从张瓒手中接过一把马刀,抽刀出鞘,使出几分力气,随手丢远。 这间客栈中供人居住的屋子一概在二楼,屋门外三尺远处搭了个栏杆,栏下便是一楼大厅,专供人吃饭饮酒。顾元戎看似随意丢出的马刀,贴着身子勾住了店小二肩上搭着的白毛巾,而后便从那栏杆上掉了下去,“哐当”一声,插在了大厅正中的黄梨木桌子上。 大厅之中饮酒作乐的声音随着那刀插入桌的闷响,一顿。 坐在黄梨木桌子旁、背对顾元戎一行人的壮汉第一个回神,他一挑眉,将手中的大酒碗往桌子上一顿,冷哼道:“这是哪个兔崽子,竟敢打扰爷爷我喝酒?” “我。”顾元戎说着,前冲两步,一手撑着木栏杆翻了下去,他控制身形,宛如一只海燕般,极快的从那黄梨木的桌子上空掠过,再站在地上时,马刀已收在刀鞘里,别在了身后。 他对着那壮汉一抱拳,朗声说道:“打扰了几位好汉喝酒,还请见谅。只是小弟的马丢了,小二哥不肯帮忙找,小弟无法,只得换个粗鲁些的方法问问。不知是哪位大哥误牵了小弟的马?” 那壮汉打量顾元戎两眼,不以为意地笑道:“哦,可是三匹混血的西域马?” “正是。”顾元戎应道。 壮汉一挥手,厌烦道:“你们这些中原人,说个话拐弯抹角,文绉绉、酸溜溜的,什么误牵了。爷爷明白告诉你,你那马是爷爷我和店主黑来分了。” 顾元戎点点头,一手扶了马刀,笑道:“那好汉可否将马还给小弟?” 壮汉哈哈大笑,仿佛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你这小白脸倒有意思。第一次来凤桐?你到大街上去问问,哪门哪户吃进去的东西,会平白给你吐出来?” “若小弟以银钱来赎呢?”顾元戎问道。 壮汉端起那装酒的海碗喝了一口,毫不犹豫地说道:“纹银千两,概不讲价。” 顾元戎看着他,笑道:“几位……未免也太贪得无厌了些。” “哈哈,贪得无厌?你的东西在我手里,规矩就是我来定,看你穿戴也不错,一千两白银也拿不出来?”壮汉不屑道。 顾元戎道:“拿得出来拿不出来是一回事,愿不愿意拿是另一回事。如今一斛米不过两贯钱,也就是二两银子,有时还换不到二两,你空手套白狼,张口便是一千两,赚得未免也太容易了些。” “都是废话!一斛米值几贯钱与我何干?” 那壮汉此句话一说完,众人便听“铮——”的一声,也不知顾元戎是如何出得刀,又是如何移动的步子。总之眨眼之间,顾元戎已站在桌上,而那马刀也已架在了壮汉脖子上,张瓒、徐胜新二人随即从楼上翻身下来,亮出武器,一时剑拔弩张。 顾元戎笑道:“那你的命值几贯钱与你有关否?” “爷爷我的命再是值钱,你个小白脸拿的走吗?”壮汉挑眉道。 “一试便知。” 壮汉从刀背处使劲,一把拍开马刀,自一旁抓起一把藏刀,笑道:“你若胜了老子,便还你的马。” 顾元戎一挑眉,翻身出了客栈,“地方太小,出去再比。” 壮汉道:“出去便出去,爷爷我也嫌这巴掌大的地方太小,看爷爷我如何剃了你这奶娃娃的黄毛。” 张瓒、徐胜新二人连带着那壮汉的手下都是一惊,纷纷追出去看,却连那两个人的衣角都没看见一片,也只能扭过头来各自防备着,等着二人回来。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壮汉率先黑着一张方正的大脸进了客栈,他看了看与张瓒、徐胜新二人互瞪的七个手下,更觉一阵恼怒,大声喝道:“切图,去吧那三匹马放回来!” 顾元戎跟在他身后挑帘子进来,听见这句话,一拱手,笑道:“谢了。” “愿赌服输罢了。”那壮汉仰着下巴,垂着眼睛看着个头只到他肩膀的顾元戎,依旧一脸傲慢,而后他十分敷衍的也拱了拱手,道,“老子哈格鲁,今日虽然输了,日后却未必不会再打你的主意,小心些。” “在下顾戎。” 壮汉嗯了一声,对一旁小心翼翼站着的掌柜道:“这笔买卖虽黄了,你的那份银子不必还了,今日亏的本,老子自己全付。” 掌柜唯唯诺诺地赔笑道:“谢谢哈爷。” 壮汉不理会他,只是对那一众手下道:“走。”说罢,便率先出了客栈,那七个蛮族大汉随即跟着走了。 “顾军侯果然好身手。”徐胜新走上前了,拱手行了个礼,而后低声赞道。 顾元戎笑了一下,道:“别拍马屁了,走,我们去马市上转转。” 张瓒、徐胜新两人立即应了,随即便要跟着顾元戎出去,却有一汉人文士打扮的男子伸手将二人拦了下来,那男子约莫三十七八岁的年纪,留着山羊胡子,穿一件浅色的圆领袍,很是温文尔雅。 他笑着作了个揖,礼毕之后方道:“几位侠士好身手。” 顾元戎立即还了一礼,“不知先生是有何事?”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14 章 “在下李方回,见侠士方才勇斗强匪,十分仰慕,固而想请几位饮酒小叙。顺便……问问几位想做的生意,在下可否帮些小忙。”李方回笑道。 顾元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侧了一下脸,就见两个维丹人并四个汉人坐在一桌,此时正看向他们。见顾元戎看向这边,那打扮略华美些的维丹人还举起酒杯对他们笑了笑。 “在下顾戎……不知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顾元戎转回头来,对李方回道。 “贩马,卖丝绸。”李方回笑道。 顾元戎道:“……先生怎么知道,我们来是贩马来了?” 李方回爽朗地笑了一声,低声道:“我可不知道,只是三位骑着官家驿马而来,又操一口京中口音,举止言行颇似军中将士。旁的人虽不认识,在下却多与官家做生意,哪里会认不出几位是京中的大人?在下又想了想,我大魏制武器的技艺早已与关外各族不相伯仲,甚至还略高一筹。那么,能让京中的军爷乔装打扮了,千里迢迢跑来凤桐的,除了马,还能是什么?” 他看了顾元戎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大人放心,您几位的身份,在下不会与那两个维丹商人说的。” 顾元戎笑了一声,“先生好眼力。那么,请了。” 李方回一抬手,“请。” 顾元戎便带着张瓒、徐胜新二人坐在了李方回一行人那张大桌子上。甫一坐定,顾元戎便率先拱手道:“顾戎。” 两个羽林军士立即跟着他动作道: “张瓒。” “徐胜新。” 一桌子人纷纷跟着自报姓名,顾元戎特意记了那两个维丹人的名字。衣饰稍微华贵些的那个叫“乌有苏.贝格”,另一个“爱义.赫德”。 因顾元戎要四百匹西域马和匈奴马的种马,李方回手上没有这么多,凤桐也没谁手上能存这么多马,需得顾元戎等上半个月。 那两个维丹商人则是来凤桐买汉人的丝绸回维丹的,故而一直与李方回他们结伴而行。 顾元戎想了一想,应了下来。 “注意那两个维丹人,他们两个绝非只是商人而已。”回房之时,顾元戎对张瓒和徐胜新说道。 第十章 因客栈住宿吃食都十分昂贵,李方回便在凤桐镇租了个院落,请顾元戎他们三人和那两个维丹人一同去住。结果李方回陪着住了两日,便出关忙生意去了,李方回的伙计又各有各的事情,最后就留了顾元戎和乌有苏.贝格两拨人占着院子的东西两侧,各过各的日子。 顾元戎他们一行却也没闲着。 原来,顾元戎并不太信任李方回,便又偷偷零碎地买了一百几十匹西域马和匈奴马,叫人送到原先与涣州守将商议好的地方,由那位楚将军送往京中。 这样,加上从李方回处买到的马,便有将近六百匹,回去配了种,两年后便能有几千余匹健壮的当年好马,正好合了陈子烁的交待。 按陈子烁的意思,这样适宜广漠长途奔袭的马也不必太多,毕竟大魏军中总计有将近十万骑兵,也就有十多万战马,想要全部改种绝非容易之事。这些好马足够武备一支两三千人的精兵,学着维丹军队,专供奇袭便足够了。 忙完种马的事情,顾元戎依旧每日悠闲地在马市上转悠,这次,则是想要找维丹战马。 维丹人天性好战,加之身为游牧民族,秋冬时常粮食不足,所以经常偷袭四周邻国,劫掠粮食、畜牧以维持生计,故而维丹一族基本就没有哪年不是在和别人打仗。 虽然维丹与诸多邻国的所谓战争,大多其实是维丹单方面的屠杀,但兔子急了还要咬人,维丹再是屠杀别族,也做不到毫无损耗,死去士兵的战马大都跟着维丹族人回了故乡,却还有少部分因为种种原因被人抓住,拿来贩卖。 维丹的战马因常年随军征战,所以神态举止都与一般供人玩乐的马不同,身形也被锻炼得格外矫健,又因生长在广漠草原,所以与一般圈养的马比,显得野性十足。 这些特点,使它们往往能被行家一眼认出来,但想要遇到这样一匹战马,全靠机缘,顾元戎也只是碰碰运气,故而并不心急。 所以他只是每日带着张瓒、徐胜新两人在马市转转,偶尔给两人讲些选马的知识。 “顾军侯懂得真多。”这一日,徐胜新忍不住赞叹道。 顾元戎笑道:“又来拍马屁了。这其实只是当初在边关给驻军养马,管马的老师傅教的。那位老师傅才是真懂马,他……” 顾元戎讲到一半,突然住了嘴,也敛了笑意,直直走向一处摊子。 张瓒冲着那摊子上一望,就见三个赤膊的伙计正在拉一匹发狂的黑马。 那马通体乌黑,鬃毛却是白的,形态极漂亮,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如今虽被三个人套住拉着,却依旧在不断挣扎,几乎要将那三个健壮的伙计也拖走了。 顾元戎径直走向在一旁呼喝的老板,也不多话,张口便是:“老板,这匹马多少……” “老板,你这马多少……” 却有人和他一起开了口。 同声一气的两个人都是一惊,纷纷移了目光看向对方,这一看,更觉稀奇。原来,与顾元戎同时开口的,是那个乌有苏.贝格。 老板一见这么难管束的马居然有人要,还不止一个人,顿时一乐,笑道:“哟,两位客官是要买这匹马吗?” “不知老板要多少钱?”乌有苏.贝格冲顾元戎笑了笑,转回头去问道。 老板伸手一比,笑眯眯地说道:“一千三百两。” 竟比当初那客栈中的壮汉敲诈勒索时要的三匹马的价还要高。 乌有苏.贝格点了点头,看向那马,居然没有开口还价。 顾元戎难得找到一匹极像维丹战马的,并不想放手,但他一眼便看出,以这个乌有苏.贝格此时表现出的态度,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他皱了皱眉头,一时竟没有什么办法。 那乌有苏.贝格却率先看向了顾元戎,十分友好地笑道:“你若能驯服这匹马,让它乖乖载着你,我便将他送给你。” 顾元戎被他说得一愣,根本猜不出来他想做什么,想了一下,顾元戎干脆决定顺杆而上,试探一下乌有苏.贝格的意思。 他挑了一下眉,“有如此白拿的好事?” 乌有苏.贝格伸出一只手掌,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若是你驯服不了它,这马可就归我了。击掌为誓?” “不必。待在下试一试再说,若在下赢了,买马的钱也由在下自己付,只要阁下不插手便是。”顾元戎伸手将他的手掌拉了下来,转身向那匹马走去。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15 章 乌有苏.贝格看着他走了过去,而后笑了一声,冲着身后的爱义.赫德一张手,赫德便恭敬地将几张大魏的银票递了过来,贝格接过,转手就将这叠银票拍在了那老板的怀里,“这匹马我买了。” 与此同时,顾元戎在那厢对三个伙计笑了笑,道:“可以放手了。” 伙计闻言,看了一眼老板,见老板点了点头,便松了手。 那骏马一被人放开,便长鸣一声,扬蹄向前奔去,顾元戎抓准时机,在马儿的身侧伸出双手,在马背上一撑,再腰身一扭,一翻身,便坐上了马背。但他还未曾坐稳,那马儿就嘶鸣一声,前蹄一扬,险些将他甩掉下去。 乌有苏.贝格在一旁朗声大笑。 顾元戎闻声,咬住牙,伸手抓了骏马雪白的鬃毛,任它如何折腾,都努力在马背上稳住身子,不愿被甩下去,旁人看去,真是险象环生。尤其张瓒、徐胜新二人看着,更是一直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顾元戎这边儿。 那骏马见这方寸地方甩不下顾元戎来,又是一声长鸣,随即向后退了几步,复又前冲,而后纵身一跃,跳过围观的人群,落地之后,便好似一只离弦之箭,瞬间窜入街道,所到之处,惊呼四起。 这边儿围观的一众人愣在地上,也不知该不该追。 倒是乌有苏.贝格似笑非笑地站着,好似一早就知道会如此。 却说顾元戎被那马带着,一路也不知道撞了多少东西,马又跑得飞快,直整的他头晕眼花、耳鸣想吐。但他不肯放手,此时也不敢放手,只得就这么叫那马跑了一路,到最后顾元戎都不知它到底跑了多久,又跑到了何处。 待到那马停了下来,顾元戎还没回过神来,他端坐在马背上,愣了片刻,随即便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那马轻轻叫了一声,侧过身子,低头舔了舔顾元戎的脸。 四周一时寂寂。 却原来那马已绕着凤桐镇,七拐八弯地狂奔了一圈。 张瓒和徐胜新瞪大眼睛看着一身五颜六色的顾元戎,片刻方回过神来,忙跑上去扶他,边扶,口中边问:“顾军侯?顾军侯?你觉得可还好?” 顾元戎捂着眼睛就势坐起身来,摆了摆手,“没事。” “纳日竟认了新主人。”乌有苏.贝格走上前来,轻声道。 说完,他伸手拍了拍骏马的头,马儿轻轻嘶鸣了一声,乌有苏.贝格便笑了,他转过头来,对顾元戎道:“这原是我舅父的马,舅父死后,也不知怎么就到了此处……既然纳日选了你,这马便送给你了。” 顾元戎将捂着眼睛的手放了下来,他迟疑了一下,皱眉道:“既然是故人遗物,那还是……” 乌有苏.贝格打断了他的话,“我维丹男儿,说一不二。之前我说过,你若驯服纳日,我便将他送给你,说到做到。” 顾元戎抿了嘴,依旧蹙着眉头,片刻才道:“在下还是把那一千三百两还给……” 贝格却不赞同,“好马赠与有缘人,这是情义,纵使舅父在天有灵,想来也会同意我的做法。我若将马卖给你,却如何与舅父交待?你假使觉得亏欠我,晚上便带一坛你们汉人的烧刀子,再买一只烤羊腿,请我吃顿饭便是。这才是我们维丹人的规矩。” “这顿饭我可等着了,还有事要办,我先走了。”乌有苏.贝格笑着说完,便起身带着爱义.赫德离开了。 顾元戎坐在地上想了想,笑了一声,这才叫张瓒拉他一把,帮他起身。待站好了,他再低头一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顾元戎今日出门,穿得衣衫本是石青色的,如今东一块是破了的鸡蛋,西一块是烂了的青菜西红柿,花花绿绿,算是彻底废了,且看上去极为不成体统。 但衣服已经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谁也没办法,张瓒、徐胜新两个只得勉强帮他收拾了一下,一行人才向李方回租下的院子走去。 那名叫纳日的马也是好玩儿,原先烈的碰都不让碰一下,如今却乖乖在他们三个身后跟着走。 等回了住处,三个人先向上前询问的伙计解释了事情经过。 那伙计听了,很是赞叹,恭维了顾元戎几句,随即便帮着安顿了骏马纳日,又叫厨房里的下人给顾元戎烧了水洗漱,与往常一般的极为周到。 顾元戎洗干净,换了舒服干净的衣服,只觉得全身都疼,比做了一天粗活还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带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便滚上床睡了。 这黑甜一觉从午后时分开始,直到日落西山方醒。 还是被张瓒叫醒的。 将人从周公府邸硬生生扯回来的老实人张瓒毫无愧疚地问道:“军侯可要给那维丹蛮子冤大头送酒送肉?” “嗯……” 睡眼朦胧的顾元戎抱着酒坛,提着条羊腿,摇摇晃晃地迎着黄昏出了西厢房的门,向院子另一头走了过去…… 第十一章 顾元戎提着东西走到地方时,乌有苏.贝格正站在东厢房门前的槐树上,而爱义.赫德抱着刀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框打瞌睡。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顾元戎仰头看着乌有苏.贝格,奇怪道。 “看风景。”乌有苏.贝格扶着树杈坐下来,低头看着顾元戎,笑道,“我们维丹人逐水草而居,住的是毡帐,器具都图轻便。你们大魏汉人却不同,一砖一瓦都是砌实了的,百十年不便,家具都是木头打的,越沉越好,院子里栽花种树,随着主人一同成长,看起来真是别有一番味道。” 顾元戎并不接话,只是寻了院里的石桌,将手中的烈酒、羊腿放下。 乌有苏.贝格却仍旧兴致勃勃地问道:“我还曾听闻,你们大魏有江南一地,粉墙乌瓦,小桥流水,出门需得乘船而行,春日里花红柳绿,秋季把酒话桑麻,一年四季青色不断,还有十里秦淮彻夜笙歌热舞,画舫红烛,遍地温柔乡,与这大漠草原截然不同。顾戎可曾见过?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在下也不曾去过江南,听闻是这样。”顾元戎道。 “真想去看看。”乌有苏.贝格微微眯了眼睛,半晌,悠悠说道。 顾元戎笑道:“阁下的汉话说得这般好,他日将手中的生意放下,也不是不能去。不过到时候阁下最后乔装改扮一下,毕竟维丹连年骚扰大魏边境,前些日子更是一路洗劫屠杀,大魏子民恐怕不太乐意看见维丹人在大魏的土地上穿行。” 乌有苏.贝格挑眉回答道:“以我维丹男儿的性子,要到何处,就要堂堂正正的骑马去。” 闻言,顾元戎斜着眼睛看向他,眼睛一眯,左手捏了石桌的边缘,笑道:“阁下如今却未必是堂堂正正来凤桐镇的吧?” “人总有被人逼得走投无路,被迫去做一些一向不屑去做的事情的时候,不是吗?”乌有苏.贝格随即笑道,“而且,顾戎不是一样吗?” 顾元戎几乎下意识地想去摸刀,这才想起自己没带。 乌有苏.贝格从槐树上跳下来,走到石桌边开了酒坛盖,而后招呼道:“赫德,帮我拿两个酒碗来。” 爱义.赫德闻言睁开了眼睛,入屋拿了两个酒碗出来,放在石桌之上,便又在门槛上坐了下来。乌有苏.贝格则自己排开酒碗,倒了酒,又将其中一碗放在顾元戎面前,他自己抬了另一碗,举起对着顾元戎,笑道:“我们开诚布公如何?” 顾元戎想了想,单手拿了另一碗酒。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16 章 乌有苏.贝格见状,率先道:“我乃维丹三王子,纳古斯.贝格。乌有苏是我额吉的姓氏。” “大魏羽林军军侯,顾元戎。”顾元戎说得并不如对面那个真名其实叫纳古斯.贝格的家伙爽快。 纳古斯.贝格却不在意,将自己的酒碗在顾元戎的酒碗边上碰了一下,随即一饮而尽。 顾元戎看了他一眼,也将碗中的酒喝干。 纳古斯.贝格将酒饮尽后,笑道:“元戎可不要把我的身份随便与别人说。” “请王子殿下还是连名带姓的称呼在下。”顾元戎却不笑,他将酒碗放在石桌之上,抱拳行了个礼,“在下也不知王子殿下为何从维丹逃来大魏,但是还请王子殿下早日离开,在下办完事后,会如实向涣州守将禀报此事。” 纳古斯.贝格挑眉轻笑。 “告辞。”顾元戎放下双手,转身欲出东厢。 走到院门口却顿了一下,复又转过身来,对纳古斯.贝格道:“王子殿下想堂堂正正骑马去江南,还得问问大魏八十万将士答不答应。” 说罢,扬长而去。 张瓒正在西厢里练刀法,徐胜新在一旁嘲笑张瓒,两个人看见顾元戎回来,都是一愣,随即行了礼,最后才问道:“军侯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没什么好和他说的,就回来了……维丹王庭最近出了什么事情?”顾元戎道。 两人一起摇了摇头,而后徐胜新解释道:“最近一直在和军侯忙买马的事情,哪有心思去管维丹蛮子最近干了什么?” 顾元戎点了点头,道:“徐胜新。” “在。” “我方才忘了拿上银票,你现在帮我去把买马的银子还给那个维丹蛮子吧。” 徐胜新不解地看着顾元戎,道:“有维丹蛮子自己愿做冤大头,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干嘛要去还这个钱?” 顾元戎摇了摇头,“就是因为是维丹蛮子送的,才不能要。到时候回了咸安,维丹人为什么要送马给你,你说的清楚吗?” 徐胜新一听,忙道:“属下这就去办。” 说罢,去屋中去了银钱,转身出了西厢,奈何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哭丧着脸回来了。 顾元戎和张瓒还没问他怎么了,徐胜新就自己开了口,“属下无能。属下到那两个维丹蛮子面前,方说明来意,那个叫什么赫德的怪物便一把扛起属下,丢了出来,随后便锁上了院门。” 顾元戎想了一下,最后还是对徐胜新笑道:“算了,还是明日我自己过去吧。” “属下对不住军侯。”徐胜新抱拳道。 “无事,你们随意。”顾元戎点了点头,自己回房去了。 一夜无话。 待到第二天,顾元戎早早便去了东厢那边,却见纳古斯.贝格敞开了院门,正坐在院子里喝奶茶。 看见顾元戎过来,纳古斯.贝格笑道:“如此折腾着给我钱,你觉得累不累?” 顾元戎板着脸道:“比起不给你钱能招惹到的麻烦,现在的麻烦一点儿不让人觉着累。” 纳古斯.贝格闻言笑了一声,道:“自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可就没在我面前笑过了,我怎么记得对着李方回的伙计,你都是客客气气带着笑的?” “王子殿下是维丹王族,在下是大魏军人,你我二人本是敌人,如今我们能和和气气说话,只不过是地方特殊,已经算是不合道义。在下可没法对着王子殿下笑出来。”顾元戎平板板地回答道。 纳古斯.贝格挑眉道:“哦?只是如此?我还以为你说怕与我有说有笑的,你们的皇帝陛下会吃醋……” “王子殿下慎言!”顾元戎喝道。 “顾元戎,跟我回维丹如何?”纳古斯.贝格将奶茶放下,直直看着顾元戎的眼睛,严肃道,“我纳古斯.贝格十分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些日子将你看下来,觉得你顾元戎是个人才,假以时日,必是个人物。可我的属下去打听你的消息,打听到的都是什么?!你们大魏的皇帝把你当成个人了吗?” 顾元戎定着他的目光看了回去,“这又与王子殿下何干?” “我乃惜才之人,见不得大好男儿被如此糟践。你也是个堂堂七尺男儿,如若消息都是真的,还是个虎门良将之后,就甘心这么给大魏皇帝使唤吗?被拿来当枪使也就罢了,还要在床上给他当女人。顾元戎,你有脸去见自己九泉之下的爹吗?”纳古斯.贝格急声道。 顾元戎眼睛一眯,伸手拔刀。 爱义.赫德比他更快,这健壮如牛,却悄无声息像个鬼的男人突然从后面摁住了顾元戎,只用一双手,便直接将顾元戎的身子压死在石桌之上,顾元戎的身子将那装奶茶的杯子碰落在了地上,随着“啪”的一声,杯子化为乌有。 纳古斯.贝格一只手靠在桌子上,轻声道:“你看,你在这凤桐镇中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凡敢犯你者,你必要给他点儿颜色瞧瞧,这才像个习武之人,像个将门虎子。可你在京中呢,就是一只笼子里的猫,随着人拔牙砍爪。顾元戎,你愿意忍气吞声一辈子?” 顾元戎又奋力挣了一挣,无果,他只得眯着眼睛咬牙道:“我是大魏汉人。” “大魏汉人……”纳古斯.贝格微微歪了歪头,笑道,“大魏有什么好的?你长到如今,所有的波折辛苦,不都是这个大魏给的。” “维丹有什么好的?若非维丹,你也不至于躲到大魏来。”顾元戎回敬道。 纳古斯.贝格笑道:“我们两个的情况能一样吗?” “实际上又有何不同?” “好生的倔。”纳古斯.贝格摇头笑道。 顾元戎闻言,并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瞪着眼睛看着他。 纳古斯.贝格道:“也罢。不过你记得,若是来日想通了,最后还是想到我这里来,也不必后悔,我随时欢迎。” 顾元戎哼了一声。 “赫德你放手吧。”纳古斯.贝格对爱义.赫德吩咐完后,便冲顾元戎伸出一只手,“买纳日的钱拿来吧,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顾元戎皱了眉头问道。 纳古斯.贝格点了点头,道:“你没听错,一百两。你不拿银子给我,不好向你的皇帝陛下交待,我拿了银子,不好向已逝的舅父交待。便意思意思,糊弄过去就是了。你要还啰嗦,我就让赫德从你怀里拿。”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17 章 “……”顾元戎咬牙自怀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拍在石桌之上,“算我欠了一个人情……欠乌有苏.贝格的。” “哈哈。”纳古斯.贝格笑着将银票拿起来塞在了怀里,挑眉道:“我会记着向你讨要这个私人的人情的。” 第十二章 两日后,李方回的小院中来了几个维丹人。 这几个人自称是纳古斯.贝格的伙计,又说这些日子已将绸缎收购好,故而回来找自家老板,询问何时出发回维丹。 而纳古斯.贝格将“伙计”安顿下来后,又收拾准备了两天,也就说要回维丹了。 他做了决定后,便与李方回的伙计说明了此事,又来和顾元戎他们告辞。 告辞之时,徐胜新从李方回伙计那里闲聊得知,纳古斯.贝格准备行李的这两天,还给了李方回的伙计七百两银子,让李方回较为器重的一个伙计将其中五百两交予李方回,以感谢李方回这些日子的帮助照顾,余下二百两便留与院子内外忙活的伙计们分了,全做辛苦钱。 “出手真阔绰。”徐胜新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说道。 自那日被爱义.赫德夹麻袋一般拎丢出来,徐胜新看这两个维丹人就很是不顺眼。 张瓒闻言,轻笑了一声,专叫徐胜新听得清清楚楚。 徐胜新瞪他一眼,又要开口。 眼见二人就要内讧起来,顾元戎正要开口劝,纳古斯.贝格便向着顾元戎走了过来,立时让二人齐齐闭了嘴。 “请问阁下还有何事?”顾元戎问道。 纳古斯.贝格笑了一笑,微微弯下身子,在顾元戎耳畔轻声道:“李方回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听闻他好像与你们大魏的宣北王十分亲近,给那宣北王买刀贩马。你可叫你们那大魏皇帝小心了。” 顾元戎闻言,眉头一挑,亦轻声道:“王子殿下为何与在下说这个?” “我维丹如今不太平,我自然希望你们大魏也不太平,大魏的皇帝与藩王越早斗在一起,我自然越高兴。我就说的这些,信不信由你。”纳古斯.贝格笑着说道,说完,站直身子,“告辞。” “告辞。” 纳古斯.贝格点了点头,带人离开。待纳古斯.贝格一行出了小院的大门,顾元戎便也带着张瓒、徐胜新两个回了西厢房。 又是两日,李方回才从关外回来,顺便带来了一批马,加上原先陆续送来的,刚好够顾元戎要的数量。 顾元戎爽快地付了账,又请李方回吃了顿饭,客套了一番,这才收拾行李,回咸安。 途中经过涣州,顾元戎又与涣州的楚将军碰了一次面,彼此说了些相关的事情,而后又闲聊了几句,顾元戎这才知道,维丹王庭如今正因可汗之位,闹得一片混乱。 原来,维丹现在的老可汗努图格可汗年纪已大,月前生了病,卧床不起。他之前中意三王子纳古斯.贝格做自己的继承人,但大王子纳古斯.因德手握兵权,哪里肯让自己的小弟弟爬到自己的头上来,又兼三王子纳古斯.贝格的母族乌有苏一部被一直与之不合的吉勒一部偷袭,元气大伤,自顾不暇,使得三王子一时失了靠山。 因德顺势拥兵自重,将三王子贝格逼得逃出维丹王庭。因德自以为这下可汗之位在望,正高兴着呢,二王子次日格就在他背后来了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次日格联合自己的母族,差点儿将因德伏杀在茫茫广漠之中。 紧接着小王子拜纳也在母亲的指使下跑来凑了个热闹,于是维丹王庭一下被维丹王子们闹了一个乌烟瘴气。 不过顾元戎觉得,就他以在凤桐镇对纳古斯.贝格的感觉来说,这一场关于维丹可汗之位的争夺,恐怕终归会以纳古斯.贝格的全胜作为结束。 直至与楚将军告别,顾元戎也未将纳古斯.贝格的事情说出来,毕竟纳古斯.贝格如今已离开大魏。而大魏朝廷之内又暗潮汹涌,恐怕混乱程度不下于如今的维丹王庭,此时贸然将如此重要的消息轻付与不相熟的人,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很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顾元戎最终选择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里,待回咸安之后再说。 而归途漫漫,转眼又是月余。 “突然一下回到咸安,感觉真有点儿恍如隔世的感觉。”骑马进了咸安城之后,徐胜新不由笑道。 顾元戎也笑道:“是嘛?” “军侯不必理他,这小子是想念那温柔乡里的阮阮姑娘了,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这么多日未曾与阮阮姑娘相见,自然是‘恍如隔世’,而且隔了不止一世。”张瓒这人其实是个老实小子,但不知为什么对上徐胜新,马上变得伶牙俐齿,平常的少言寡语半分不剩不说,还像多了三寸不烂之舌。 徐胜新听了,直接拿手里的马鞭子抽张瓒,半点儿不顾忌顾元戎还在。 张瓒拉马一闪,继续张嘴讽刺,两人一时胡闹起来。 如今两个人跟了顾元戎三月将近四个月,早已与顾元戎混得烂俗,胆子大了,嘴巴也就肆无忌惮起来,当着顾元戎的面也什么都敢拿出来斗嘴,也敢打闹起来。 因徐胜新想买只新的簪子挽头发,他们这一行便说说笑笑,从闹市之中绕道往羽林军营中行去,一路上两人还不时折腾几下,走得很慢。而顾元戎虽赶着入宫向陈子烁禀报此行的成果,却也并不催促两个小伙子,就在一边儿看他们闹。 其实真算起来,顾元戎比两人还小三岁,和两人一比,却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大抵还是经历不同的缘故。 顾元戎这一趟边关咸安跑下来,咸安的秋季早已过去,如今立冬都已过去一个多月了,衣服也早已厚实起来。 而林玦就穿着这样一身顺应时节的薄薄冬衣,怀里抱着一个棉嘟嘟的小丫头,那大概四岁左右的小孩子用一张粉雕玉砌的小脸挡住了林玦的半张脸,手里的烤红薯几乎又挡去了另外半边,叫顾元戎一眼瞧过去,差点儿没认出来。幸而徐胜新进店铺里买簪子去了,故顾元戎和张瓒两个是牵着马站着的,如若是策马穿过闹市,必然错过了。 虽然顾元戎心里其实觉得错过了也不错。 陈子烁那一通教训,他可还没忘记。 不过,既然已经四目相对,却林玦已经对他笑了笑,顾元戎也不好当做什么也没看到。所以他略退了一步,作揖行礼,道:“林大人好。” 张瓒忙跟着行了个礼。 “顾军侯好。”林玦点了点头,转过脸逗怀里的娃娃,“来,柔柔叫顾叔叔。” 小女孩原本就在看顾元戎他们,听见林玦的话,小脑袋一歪,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很大声地说道:“顾叔叔好。” 说完,她皱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顾叔叔长得和爹爹一样好看。”那模样被粉色的衣衫一衬,当真是可爱极了。 林玦被她逗得轻笑了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宠溺道:“小臭丫头。” “原来这就是林玦大人家的小姐。”顾元戎笑着说道,“谢谢夸奖,你也长得很漂亮。” 顾元戎早知道林玦膝下有个独女叫林荷柔,今年年方四岁,是林玦的掌上明珠。 而林玦的妻子方氏生下林荷柔后便因产后亏损不能再孕,如若林玦不纳小,林荷柔便会是林玦唯一的孩子。虽然林安世和朱玉长公主都要林玦纳小妾,但林玦一直不肯,大抵是夫妻情深,不愿别人来搀和。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18 章 由此看来,陈子烁其实也挺可怜,因为他喜欢的人绝不可能喜欢上他。 林玦听见顾元戎的话,笑了笑,而后似乎想到什么事情,又微微皱了眉头,他斟酌了一下,才道:“陛下最近在查你的事情,故而我也了解了一些……这些年辛苦你了。有些事情,也是逼不得已,你不要太怨陛下。” 顾元戎闻言,僵了一下,而后才道:“哪里,在下不会,也不敢。” 林玦叹了口气,又道:“这确实也不是说说便罢了的,你自己看吧……我们先走了,柔柔的娘还在酒楼里等着呢。” “林大人慢走。”顾元戎道。 张瓒看看林玦,又看看顾元戎,还是不太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不过他也没能思考多久,因为林家父女俩一走,徐胜新就从饰品铺子里走了出来。 张瓒一看见徐胜新,就忍不住嘲笑他,“你一个大老爷们,选个簪子怎么选那么久?怎么,你还想选出一朵花儿来戴在头上?” “去去,你才戴花呢。”徐胜新啐他。 “哦,那就是又给你的阮阮姑娘选礼物去了。”张瓒立即接口道。 徐胜新给了他一脚,“你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就拿阮阮说事?” 张瓒躲过他那一脚,而后又将徐胜新的话顶了回去,“那你有本事睡到半夜里别喊阮阮,‘阮阮’,‘阮阮啊’,‘我的好阮阮’。” “滚开。” 顾元戎在一旁打断了两个人的斗嘴,“走了,回去。再不回去小心被冯校尉拿马鞭子抽,到时候还阮阮什么阮阮,半夜叫娘还差不多。” 两个人一听见冯有昕,立即乖乖闭了嘴。 而之后回羽林的一路上,也再没什么事情,就是顾元戎有时皱着眉头,似乎心情不太好,不过也没朝剩下的两个人发脾气。 待回到羽林,便听冯有昕说陈子烁早降了旨意下来,待他们回来后,就让顾元戎先歇息一日,去去疲态,明日再去清心阁回禀事物。 顾元戎乐得不看陈子烁那张脸,听了这话,点点头,也就不再折腾,转身回了自己房中,洗漱换衣。冯有昕又特意没给他安排什么事情,叫顾元戎惬意地待在房里看了一日书。 自然一日无话。 第十三章 “臣顾元戎参见陛下。” 陈子烁闻声,抬头看了一眼,跪在清心阁地板上的顾元戎一身红袍玄甲,但没戴头盔,也没佩带武器,并不太像个军人。 “平身。”陈子烁道,“过来坐着。” 顾元戎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在陈子烁对面坐了下来。 陈子烁用未拿朱笔的左手端过小茶壶边多倒的一杯茶,放在了顾元戎面前。 那杯底碰到案几,本是极轻的一声,却将顾元戎吓了一跳,那一瞬间,顾元戎甚至有些怀疑面前这个究竟是不是真的陈子烁。 毕竟,即使是顾元戎刚进宫中,陈子烁还把他当个最近正得圣宠的男宠宠着的那十几日间,陈子烁也只是对他百般温柔体贴、眷顾缠绵,未曾动手帮顾元戎做过什么端茶穿衣的事情,后来就更不必说了。 陈子烁却不知道转瞬间在顾元戎心里滚过的诸多小心思,他只是一边儿低头继续批改奏折,一边儿满意地夸奖了一句:“此次的事情做得不错。” 顾元戎被他一句话震得回过神来,斟酌道:“陛下谬赞。臣……臣在凤桐见到了维丹三王子纳古斯.贝格……” “朕知道,他还变相送了你一匹好马。李方回为宣北王手下一事朕也知道了,此事你办得也不错。”陈子烁不以为意地接口道。 顾元戎在脑海里准备的诸多说辞,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竟不知有陈子烁的人一直跟着他。 “你也不必紧张,此事是朕问了徐胜新后半蒙半猜的,朕也只是叫徐胜新多看着你些,有什么事情回来禀报朕,并未专门派人监视你。”陈子烁看他一眼,“而且这马也算你自己赢回来的,又是为了找维丹战马,朕不会怪你,也不会怀疑你。对了,那匹马除了你谁也不肯载,你哪日将它领回去,省的朕和御马苑的人看着它心烦。” “诺。”顾元戎忙应了下来。 深谙“打一巴掌给一个红枣吃”之道的陈子烁又慢悠悠地说道:“为你恢复顾氏长子身份一事也办得差不多了,朕准备以忠义过人的由头给顾忠义正个名,功过相抵,将他一家埋入你顾氏祖坟,元戎觉得如何?” 顾元戎忙起来一拜,“谢陛下。” 陈子烁点点头,“嗯。去,将案几边的那个木盒里的玉佩取出来,贴身戴好。这玉佩你可见过?” 顾元戎双手将那个盒子取来,打开,而后将玉佩取了出来,这才道:“见过。爹与我说过,这是我的生身父亲留给我的,乃是顾家长子长孙的传家玉佩。后来被爹拿走了,说要给能救我一命的人作为信物……” 陈子烁因心情不错,便好心地答了疑:“顾忠义将他给了宜川侯,后来长公主给朕的。你戴上后便不要取下来,别人问起,你就说自己一直自己贴身保管,知道了吗?” “臣明白。” “戴上。”陈子烁命令。 “诺。”顾元戎只得应了一声,将崭新的红绳套过头脸,挂在脖子上,而后将冰凉的玉佩收进亵衣里,紧贴着肌肤,玉佩的温度将他狠狠冰了一下。 陈子烁这才满意道:“你退下吧。” “诺。”顾元戎行过礼,从清心阁里退了出来。 下了台阶,顾元戎忍不住伸手隔着皮甲与衣物又摸了那玉佩一下。 他原以为宜川侯选中他带回府中做书童是因为看他机灵可怜,未想到原是爹为他苦苦寻了人,是顾氏旧年的交情救了他的命,否则边关苦寒,他一个幼年奴隶,只怕早与大多数奴隶一样,做了那乱葬岗中的枯骨。 顾元戎忍不住笑了笑。 心里微微温暖了起来。 数日之后,陈子烁降下旨意,大意是说: 今已查明,前左将军顾之武之子尚在人间,系羽林军军侯顾元戎。此事经过,另有诏书再议,顾氏一事,先帝多感愧疚,朕亦多感亏欠。幸苍天不灭世之忠良,留有一息,以沿顾氏血脉,朕深感欣慰,定不负天意。故今封顾元戎为安宁侯,食千户。且顾元戎在秋狩之时护驾有功,故升为校尉,归入程且行将军麾下。顾忠义力保忠良之后,忠义可嘉,虽犯朝廷律法,却可功过相抵,准其以大夫礼安葬于顾氏祖坟。 另以诏书罗列诸多证据,证实顾元戎的身份。后陈子烁又命官吏将此诏书制成榜文,昭告天下。旨意与诏书降下之后,九州百姓与朝中大臣虽难免有些非议,却也没谁说皇帝查错了,也就更不会有谁说对皇帝的封赏有所异议。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19 章 于是选宅子,修缮一新,源源不断的赏赐送入其中,一座安宁侯府,就此在冬日的寒风中出现在咸安城中。 落成之日,陈子烁特许顾元戎休假一日,去崭新的安宁侯府看看。 顾元戎要过两日才去程且行将军军中,这两天则在羽林之中折腾交接的事情,故而陈子烁的恩旨送到时,冯有昕也在边上。 于是冯有昕这家伙堂而皇之地把手上的事情推给了余下的军侯们,换了衣物,跟着顾元戎一起出了羽林,跑去了安宁侯府。 门口候着的仆人忙把人迎了进去。 仆从都在院中等着,上下只怕少说也有百人,一看见顾元戎和冯有昕,便齐齐行了礼。 而后当头一个衣着最好的上前自报了姓名来历,原来他是陈子烁下旨指派来的管家,叫谭齐,也才二十六的年纪,人有些刻板。因为是陈子烁叫人认真选的,所以能力应当不差,而且可信。跟在他后面的,是杞柳、茯苓两个,也是陈子烁派来的,依旧负责顾元戎的起居,算是安宁侯府里的大丫鬟。 余下的人并未一一说明身份,只几个负责的报了姓名,叫顾元戎有个印象。而后谭齐给了些赏钱,便叫他们各自散了,各干各的活去。 而谭齐在前头给顾元戎和冯有昕两个带路,后头又跟了两个小厮,几人将安宁侯府大致走了一遍,各院各房的位置也都说明白了。 这一趟看下来,这安宁侯府虽说是新翻修过的宅子,但说到底,不过是朱门深园,曲径回廊。因是冬季,院中虽种了各种花草树木,但多数都没有繁盛之态,到底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最后谭齐带着顾元戎、冯有昕两个在正厅歇息下来,自有丫鬟来端茶倒水。 挥手让丫鬟小厮们全部退出正厅后,心里早已不安份起来的冯有昕坐在客位上,磨皮擦痒地笑着调侃主位上的顾元戎道:“什么感觉?” “需要什么感觉?”顾元戎装傻道。 “如今你也算个千户侯了,这做王侯是什么感觉?”冯有昕不依不挠道。 顾元戎摇了摇头,无聊地垂下眉眼看着桌上的茶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若非要说什么……有些烦,还有些惶恐。” 冯有昕笑道:“烦个什么?你看,这偌大的宅子日后都是你的,珍宝重器、锦衣华衫、山珍海味、粉红佳人日后源源不断。惶恐就更不必了,这些东西本来一十七年以前就全都是你的,毕竟当年顾之武将军南平百越,已是凭着战功封了侯的。白白吃那十七年的苦,你不该惶恐,该嫌他们来得慢才是。” 说到此处,冯有昕停顿了一下,敛了些许笑意,又道:“虽然我如今身份比你低,还是冒昧叫一声兄弟。兄弟呀,你怨过吗?” “将军还肯将我当兄弟,我自然是高兴的。”顾元戎道,“至于怨……幼时怨过吧,可是怨也没有用。且人命如荒草,我这颗荒草被人踩了一脚,却还能活在世上,已是别人不惜一切相护的结果,亦是天降的福泽,与其怨恨终身,不如随遇而安。故而也觉得如今能有个建功立业、做忠臣良将的机会,更是幸运。想通了,也就不怨了。” 顾元戎皱了一下眉头,“只是……如若有这个机会,我还是想查出顾氏一案的真正主使,为我顾家满门讨一个公道。” “我今日可听安宁侯讲了不少杀头的话。”冯有昕笑道。 “将军不是当我是兄弟吗?若如将军不愿意了,那我还是以在下自称,只求将军当做方才什么也未曾听到。”顾元戎也玩笑道。 冯有昕道:“那你也别叫我将军,唔……叫我冯大哥怎么样?” 顾元戎打趣道:“听上去像土匪。” 冯有昕一拍桌子,手劲控制着,声音倒不大,他装模作样地生气道:“你小子再调侃我,我便吃空你的安宁侯府。” 说罢,端起茶杯喝起水来。 顾元戎闻言站起身来,格外严肃地对着冯有昕作了个揖,“二师兄好,还请二师兄手下留情,别把此处吃干净了,小弟感激不尽。” “噗——”冯有昕茶喝到一半,差点儿一口水喷出来,他怎么听不出来顾元戎是在骂他是猪。他想了一想,反唇相讥道,“三师弟不必担心,你且好好挑着担子,有什么事情都包在师兄我身上了。” 两人玩笑了一阵,谭齐上来说午膳做好了,二人便在安宁侯府吃了午饭。而后冯有昕自回羽林军中,顾元戎则留在安宁侯府中,在自己的新房间里睡了个午觉,而后四处走走,看看书,练个剑,不觉就是一日。 他就此正式在安宁侯府里安了个窝。 第十四章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转眼,顾元戎已在程且行将军麾下做了两个多月校尉,冬季最寒冷的时节都快过去了。 而顾元戎呆在程且行麾下的日子过得与羽林军中大不相同。 这也不稀奇,毕竟这里的将士是真正要上战场的,要得不是花架子,平日训练比羽林军中严厉许多,幸而顾元戎还吃得消。而且程且行这些日子对他多有照顾,说话也和气,私下里叫顾元戎为“世侄”,又带些家中吃食物品给他,弄得顾元戎十分不好意思,熟了之后,私底下也喊一声“程伯伯”。 不过对待顾元戎的态度,众人也是各有不同。就比如说如今军中与程且行齐名的另一位将军——曹容长。 这两人都在军中颇负盛名,程且行对顾元戎不错,曹容长却并不喜欢顾元戎,每次看见他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心情好的时候就对着顾元戎“哼”一声,而后一走了之,心情不好的时候,则还要多加一句“丢人现眼”。 奈何他再不喜欢顾元戎,顾元戎也不可能从军中滚出去,别人觉得再尴尬,也不能让曹容长看顾元戎顺眼,于是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下去。 直到大魏元熙四年的大年初一,这太平日子才在众人恋恋不舍的目光中拂袖离去了。 却原来大年初一这一日,玲珑夫人舒旃赴皇帝宴请在京各位皇室宗亲的家宴时,途遇皇后,结果林含菲与之一言不和,竟伸手将这个怀有八个月身孕的孕妇从皇帝用来摆家宴的万和宫门口推了下去。 舒旃的宫女被林含菲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却未能拉住舒旃。她眼见着舒旃捂着肚子滚了下去,吓得尖叫一声,而后慌忙去扶。她这一声尖叫,将万和宫里的众人都惊动了,一时各种喧闹混乱。 还在路上的陈子烁听闻禀报,也急忙赶了过来,结果就见舒旃下身血流不止,而林含菲站在阶上恨恨看着他们。 “御医呢!御医到何处了?!” 一片呼喊御医的声音中,陈子烁三步两步上了阶梯,右手一伸,便将正反两个耳光抽在了林含菲的脸上。他力气使得极大,这两巴掌竟将林含菲打得身子一歪,亦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旁边的众人被皇帝动作唬了一跳,竟突然都没有了声音。 而陈子烁在这片寂寂中走到了林含菲面前,蹲下身子道:“你这个贱人,早知道朕就不该听太后求情。你这种人,就不必过什么年。要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给朕等着。” 众人听了,更不敢说话了。 而林含菲虽从做小太子妃开始,便与陈子烁张牙舞爪斗了四年多,却从未见过陈子烁如此吓人的表情,一时也只敢捂了脸,趴在地上,含着两汪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陈子烁,片刻之后,那丹凤眼里的泪珠子开始一粒接着一粒地往下滚。 林含菲难得无声哭泣的样子格外惹人怜,却得不到陈子烁半分同情。 场面就此僵住,直至两个太医领着小童匆匆跑来,才算打破沉默,万和宫门口,就此又喧嚣起来,只是这次的喧嚣没有半点儿喜气。 经这一摔,舒旃肚子里的孩子未满十月,便降落在人世,是个皇子。但这孩子匆匆来到世上,又因母体受伤受惊而伤了元气,哭声细细的,显得不是很健康强壮。但无论如何,他是陈子烁的第一个孩子,是大魏这一代的皇长子。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20 章 而玲珑夫人舒旃生下这个孩子后,就因为血崩,香消玉损。 太医将此消息禀报给陈子烁的时候,他正抱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闻言,大魏天子点了点头,问身边的太后周氏道:“母后,你说给他起名叫什么好?” “皇帝才是孩子的父亲,这名字当然还是该皇帝起。”太后温柔地笑道。 陈子烁点了点头,皱了眉头思索了片刻,而后笑道:“叫君好吧,陈君好。” 他低头“君好”、“君好”的温温柔柔地叫了自己儿子好几声,这才抬头看了太医一眼,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了,你们收拾收拾,下去吧。叫玲珑夫人身边的宫女替她收拾整理就好。孙景致,两位太医各赏五百金。” 那语气神态,好像舒旃不是死了,而是产后累极,睡着了。 那太医虽是个男子,听了这话,也觉得一阵心寒。不过,这是帝王家事,皇帝愿意用什么态度对待自己的女人,是皇帝自己的事情,自然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太医来管,故而这位太医是叩谢圣恩道:“谢陛下。” 而后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太后周氏侧头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脸上只是带着温和而端庄的微笑,并没有说话。 周氏其实很满意儿子的态度,毕竟她当初答应弟弟选这么一个舞女出来,是希望将来的孙子与周家亲近些,好为自己,为周家多寻一些庇佑,但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沉迷于一个女人。 “母后要抱抱君好吗?”周氏正看着,陈子烁突然抬起头来询问道。 周氏一愣,而后笑了,伸手接过自己的第一个亲孙子,拍了拍,笑道:“虽然君好生得小了些,不过长得真俊,像皇帝。” “是吗?”陈子烁闻言,又探头来看了看,而后微微皱了眉头,“这小脸皱巴巴的,哪里看的出来长得像谁。” “等长开了就好了。”周氏笑道。 小小的婴孩在襁褓里扭了扭,突然就开始了生命中的第二次哇哇大哭,周氏抱着拍了拍,便笑道:“这是饿了呢。” 早已在旁边候着的奶娘闻言,忙上来接过小婴儿,报到别处喂奶收拾去了。 周氏空下手来,便理了理袖子,叹了一口气,看着陈子烁,笑道:“哀家恍惚觉得,昨日皇帝也还只有这么大,一眨眼,皇帝已是别人的父亲了。” 陈子烁不说话。 “皇帝如今这么大了,有些事情,哀家也不愿管了,皇帝自己看着办便是。”周氏笑了笑,又道,“哀家身子乏了,便先回宫了。” “儿臣恭送母后。”陈子烁行礼道。 待周氏走后,陈子烁想了想她的话,微微挑起了眉头。 大魏元熙四年正月十六,年节方过,陈子烁便下旨废后,这道旨意上说:皇后林含菲,心胸狭窄,善妒阴狠,既无统率六宫之贤,又无母仪天下之德,迫害后妃,谋害皇储,其心可诛,但念林家累世忠良,林含菲又与皇帝有少年夫妻的恩情。故今废其后位,降为如妃,并命其迁出椒房殿,改居于凝光殿,望如妃能知错就改、痛改前非。后位暂空。 大魏元熙四年三月初,趁着花红柳绿之际,御宇宫中传下圣意,三月末时,将为皇帝新选妃嫔,填充后宫。五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凡已满十四而未满十六的,皆可参选,取其相貌端庄、性子贤良者入宫。 此旨一下,只要家中女儿符合条件且长得不错的官员,纷纷动起了心思,都想做一做皇帝的老丈人,以铺垫自己的前途,连带着咸安城中贩卖脂粉、首饰、布料的商铺也生意兴隆起来。那热闹的场景,反衬得愁云惨雾中的朱玉长公主府更加寂寥。 如今林含菲被废,住进冷宫,陈子烁又不许任何人前往宫中探望,林安世与陈卉夫妻两个,一边儿恨林含菲没脑子不争气,一边儿又心疼她,怕她吃苦受罪,闹得好不心酸。 而林玦虽认为妹妹闹到这一步,全是爹娘两个惯出来的,但身为大哥,见着妹妹落到如此境地,心里也不高兴。故而一样是每日里长吁短叹、不见欢颜,回家见了林安世还好,若见到一脸凄凄的朱玉长公主,简直连女儿林荷柔可爱乖巧的脸庞也抵消不掉陈卉给他带来的那种难受。 这种难受积累下来,让林玦觉得这日子简直过不下去。 但林玦自知事情是自家妹妹做得不对,他也拉不下脸皮去私下找陈子烁求情,只好憋着,幸而三月方过半,工部便有一件兴修丰州水利的事情,需得派一个钦差大臣去,林玦一听,忙毛遂自荐,揽了下来。 陈子烁虽舍不得他出京,却知道林玦心情不好,他废林含菲废得理直气壮,但这“理直气壮”四个字,一到林玦面前,就抛弃陈子烁跑了,叫他一个人察言观色,怕林玦不高兴。如今知道林玦没生他的气,只是嫌家中烦闹,想出去走走,陈子烁颇有几分庆幸,又有几分想要讨好林玦,最后只得答应了下来。 这丰州,恰在宣北王的封地边儿上,而这宣北王,近日里磨皮擦痒,多有些异动,很是不安份。故而五日之后,林玦出京之时,恰好在驿站遇上了奉命前往宣北王封地打探消息的顾元戎一行四个将士。 聊了几句之后,顾元戎便提出将他们四个混在钦差队伍中的主意,好混淆视听,免得叫宣北王察觉怀疑。 林玦听了,觉得有理,秉着“先斩后奏”的精神,先将顾元戎等一行四个人编进了钦差队伍,而后写了个折子往咸安城御宇宫里送了,便上了路。 从咸安到丰州要骑马要走近半个月,但钦差队伍里带着不会驾马的工匠艺人,还有几个常年乘轿的文官,故而只得加了几辆马车,这样骑着马的也不能走快,这路程便延长成了大半个月。 还好林玦和顾元戎还搭得上话,不时闲聊几句,路程也就显得不那么无趣了。而顾元戎也发现,林玦的善意当真是真的,两个人也就慢慢交上了心。 这两个刚刚正式算作朋友的年轻人,此时还不知道,在前面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第十五章 丰州一地,占着大魏恒通大运河为数不多的官家码头之一,且此地三江交汇,四河并流,众多运货的商船都要由此经过,又临近百越,夷人常在此处采买些汉人制造的物件,故而是个商贸极发达的地方。 但也因此地水路众多,长江极险峻的一处也在这里,所以极易受洪水所害,是工部常年要重点照顾的地方。 林玦一行快到丰州之时,丰州知州已准备好一应用度,只一到,便直接便把人在驿馆里安排好了。顾元戎他们四个也不动声色跟着钦差队伍进了驿馆,好似是跟在林玦后面的几个官差护卫,也就蹭上了一份吃食住处。 但丰州一到,林玦和顾元戎便各自有各自的事情,顾元戎他们还得再走两日路,到先州去,那里才是宣北王的王都。 顾元戎倒也不急,先在丰州住了一日,夜里还跟着林玦等几个文官对月饮了两杯酒,待到第二天林玦去巡视此次要重点整修的几处堤坝,顾元戎他们也跟了出去,半道上悄无声息地改了道,换了打扮,装成几个江湖游侠儿,这才往先州去了。 这次没有马车拖累,顾元戎他们走得倒是挺快,只一日多些,便到了位于先州的宣北王王都宣北城,四个人在城中转了转,稍微挑选了一下,便选了宣北最大的客栈客归客栈安顿下来。收拾了一下之后,恰逢用午饭的时间,便下了楼,点了四菜一汤,坐在大厅里吃起来,边吃,边竖起耳朵听周边的人喝酒聊天。 宣北王原名陈子路,长当今陛下两岁,因老宣北王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哥哥,故而陈子路是陈子烁血脉最亲近的几个堂哥之一。 这陈子路长得相貌堂堂,气质温文尔雅,文采也好,是大魏有名的才子之一。原本,似他这样的气质、这样的人物,该纵情于山水之间,寄情于诗词歌赋才是正确的活法,奈何他偏偏有了野心。 这野心的由来,则是因为老宣北王是长子,先帝是嫡子,“立长还是立嫡?”这曾是从朝廷到后宫,都为之争斗不休的问题。奈何老宣北王棋差一招,让先帝在这场争夺帝位的好戏中取得了胜利,顺顺当当地做了皇帝,而后一纸诏书,将他远远地分封到了这个紧挨着蛮夷的荒僻地方来。 老宣北王一辈子就没甘心过,他怎么能甘心呢?他仅仅只差一步就要成为九州之上的不二尊者,却一步踏空,摔了个灰头土脸。这种不甘心变成抑郁愤懑,慢慢得要了老宣北王的命,也深深地影响到了陈子路,让他自幼便觉得“那皇位本该是孤家的”、“要拿回属于孤的东西”、“要提父王报仇正名”,温瑞如玉的外表下,就此生出一颗狼子野心。 陈子路倒也不是个草包,打理封地很有一套,顾元戎他们在客栈里吃了一顿饭,凡听见与陈子路有关的句子,必然是夸赞,说他“节俭”、“亲民”、“常做善事”、“税负少”,可见陈子路在此地很得人心,他也很会赚人心。 不过,他如何拉拢人心这件事,并不是顾元戎他们要调查关心的,那是来日若真能定了他犯上谋反的罪过后,宗正府关心的事情。 顾元戎他们之所以来,是因为先州知州禀报说宣北这边有大量军马武器偷偷出没,所以他们要来看得是军情,是陈子路如何在封地之中招兵买马、武装军队,又招了多少兵,买了多少马,配备了多少武器。 故而吃过饭,四个人商量了一下,觉得到外面走走看看,继续探听些消息。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21 章 结果一出门,就遇上商队打此经过,四个人没骑马,便往边儿上的人群里挤了挤,最后与宣北城中的百姓混做了一团,才让出了拉货马车、骆驼的地方,供他们经过。 顾元戎站在人群之中,一眼看过去,马上发现领头之人竟是李方回。 他没声张,只看着,等着,不过片刻,商队便过去了,人群也渐渐散开,他们四个又聚在了一处,顾元戎示意同伴走到人迹少些的地方。 待避了路人,确定无人偷听之后,顾元戎便道:“李方回来宣北了。” “李方回?那是谁?还请校尉明示。”四人之中个头最高的孔勋问道。 顾元戎回答道:“他是大魏边关处做大魏与西域诸邦往来生意的一个商贾。想必你也知道,我曾去凤桐贩马回咸安,当时有人告诉我,李方回是给宣北王做事的,最近常为宣北王购买夹带马匹武器。此事我也禀报给陛下过。” 他沉吟一下,“他既然是给宣北王办事,来宣北总不能空着手什么也不做,我们盯着李方回,总能查出点儿什么来。你们以为如何?” 三人觉得顾元戎说得没错,立时就点头同意了。 余下三人其实是顾元戎的手下,官位不过是一个军司马并两个军侯,因参军时日久,在程且行手下干的年岁长,资历要比顾元戎深,又有程且行说几人忠心可靠,要顾元戎不明白的要常问问,故而顾元戎常常询问他们的意见。 但他们三个也不仗着资历深、程且行信任就拿乔托大。若顾元戎的主意没什么问题,他们也不会说是硬要指点一二,下顾元戎面子,给他脸色看,便是顾元戎的意见真有什么不妥之处,也都是好言好语的给些建议规劝,若是顾元戎拿不定主意,便帮着商量些许,但也不会越俎代庖。 顾元戎由此更敬着三人,三人也都把他当成上司对待,彼此敬重着,也就相处得很好。 此次顾元戎的意见没什么问题,所以三人也就认真执行,不会多说什么。 下一步的行动既然已经定了下来,几人目的明确,办事也就利落。 他们四个先是在宣北城中转了转,旁敲侧击地打听了李方回不少事情,也得以知道,李方回在宣北是有自己的别院的。后又到另一处地方,装作是慕名而来,想要投靠在李方回手下的落魄游侠,向一位卖果蔬的中年男子打听了李方回的住处。 而后便回了客栈,好吃好睡,养精蓄锐到半夜。 四人半夜一更天里爬起来,扮成小贼的模样,各戴了一块儿面巾,摸到了李方回家里去。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因地域风俗、气候环境不同,住处建造的也不同,如咸安城内的房屋就四平八稳,长得方方正正,王侯官吏五间至七间正房,百姓三间正房,都是丝毫不能出现差错的;凤桐这样广漠戈壁边儿的地方,则将就避风沙,坚固结实,故而围墙较高,且总体没有什么格局;宣北一地临近岭南百越,地方湿寒,屋子喜欢略略离地,不占地潮气,且地广人稀,屋院都比较大。 李方回是天南地北跑生意的,因屋院大,便在后院专门辟了一个院子,院中留了大块空地,又造了几个库房,专门用来停放马车、摆放货物。 顾元戎他们摸到那库房顶上,四下打量了一番,便看见有几个盖着油布的车,虽院里有四个守卫,那几个车子边还多加了两个,想必十分重要,但是大抵马上要送出去,也没锁进库房里。 “我去揭开那油布,把人引开,你们且看看里面是什么。”顾元戎大致看了看后,轻声说道。 虽说顾元戎官位最大,但论及江湖轻身功夫,余下三人远不如他,此事虽以身犯险,也只能由他来做。 “诺,校尉小心。”余下三人轻声应道。 顾元戎点了点头,看了看,选了个适当的位置,一翻身从房顶上跳了下去,他甫一落地,便如一只离弦之箭,极快的窜了出去,而后几把抓住油布,又纵身一跃,抓住高墙上的瓦檐,颇为挑衅地回头看着那六个愣了神的伙计。 幸而那六个伙计还不是太蠢,不过眨眼间便回过神来,一边儿呼喊,一边儿冲向顾元戎。 此举正中顾元戎下怀,他手一抖,将手中三大块油布皮头盖脸的冲着六个拿刀拿棍的伙计丢了过去,而后反身过来,一人脸上或给了一脚,或送了一拳,下手极狠,干脆利落地把人踢晕了过去。 遥遥传来些许脚步声。 顾元戎一蹙眉,从身后抽出一把特意为混淆身份而准备的弯弯的苗刀,从屋檐上的同僚道:“一刻钟。客栈后巷里见。” 而后动作利索地从上了锁的院门旁翻了出去。 孔勋等三人闻言,忙从房檐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了地,那三辆马车之上,一共放了六只红漆大箱子,每只箱子足有五尺多长,三尺宽,三尺高,皆是上了锁的。他们三个也没时间一个一个好好开,便一人抽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直接将锁撬开,而后翻开查看。 却见那箱子里都是些刀枪弓箭,甚至还有一箱子火药火引子。 三人大致估了个数,为不使人疑心,又撬开库房门,取了些皮草香料之类值钱的西域货物,打了三个不大不小的包裹,翻墙遁走了。 门外的顾元戎也不恋战,一边儿兜悠着一众家丁伙计,一边儿在心里数着数,估摸着将尽一刻钟了,马上头也不回地脱战遁走,留都留不住。 他们四个先分开在宣北城中绕了些小道远路,直绕得确定没人跟着了,才脱了外面一层罩衣和蒙面的方巾,丢在死胡同里,这才大摇大摆走到客栈后面的小巷中。 顾元戎最后一个到。 余下三人见他来了,忙抱拳行了礼,“校尉。” 顾元戎点点头,问道:“如何?” “里面俱是些刀剑弓箭,还有一箱炸药。属下几个大致估计了一下,至少够千人用了。”年纪最大的龚于禁道,“对了,属下为了让那李方回以为只是胆大些的毛贼强盗,顺手拿了些许东西,方才寻地方藏了起来,不敢乱丢。还请校尉恕罪。” “拿东西这事无妨,我们也并不是偷来用的……这宣北果然不同寻常。只是我们这一闹,只怕李方回不会把这批东西直接送过去了……”顾元戎皱眉道。 孔勋想了想,道:“但宣北王既然养了人马,总不能不给饭吃,不给衣服穿。” 顾元戎闻言,想了一下,点头道:“那我们接着便去看看宣北城里粮草布匹的动向好了。” 四人于是商量了一下,将接下来的事情定了下来,而后便偷偷摸回房里歇息去了。 第十六章 顾元戎一行四人守了几处粮仓七八日,才终于随着几辆运粮的马车到了一处山林,这座山中人烟稀少,顾元戎他们跟的十分小心,只远远的走在林子里,不往马车走的小路上挨。那马车在山中走了半个时辰,进了一个极大的山洞,顾元戎他们也不敢跟着进去,只能留在外面看着。 先州、丰州一带都挨着岭南,山多水多,这样的山洞也多。 也是上天造物神奇,竟造出这样奇妙的地界,这些山中的山洞,有大有小,有宽有窄,有深有浅,若是大的或是深的洞,内部往往错综复杂,却生着许多稀奇的生物,又有暗河内流,使得洞中长出许多钟乳石,瑰丽神奇,叫人大开眼界。 且用来隐匿行踪也不错。曾经就有传闻说,当地有的村子为了逃避战乱,全村上下一并搬入极大的洞穴内隐居生活,田地也在洞边儿的山林里种着,男耕女织,自给自足,仿若陶潜笔下的世外桃源。 顾元戎他们眼前的这个山洞估计比那传闻里藏着村落的山洞还大上一些,毕竟里头要藏着人马,与山间小路连着的这个洞口却不大,也就够一人一车并肩进去。 但孔勋与另一个叫孙顺的,二人请命绕着山势查探了一圈,回来便禀报说那山洞估计还有四五个大小不一的洞口,最大一个估摸有丈许,悬在悬崖之上,洞内之人烧饭都在那洞口边,也少见人从通着路的这个洞口出入。 他们也不敢进去,故而根本弄不清楚里面有多少人。 最后龚于禁想了个办法,他们先回忆估量了上次运粮的马车送来的粮草,又在山上呆了三半天,看见第二批粮食送上了山,他们估计了一下粮食消耗的数量,算了算,知道那山洞里藏了的人数怕有五千到八千。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22 章 但是这到底是不是宣北王手下的全部将士? 四人回了宣北城中,递了折子回去,又查探了三日,没再找出其它迹象,也没查出哪里像是还养了将士,只好一直等着。 那折子估计还没出岭南道,京中的军令已经递了过来,叫他们先回去。 军令如山,顾元戎他们一行虽还有些不甘心,也只得收拾东西准备回咸安。 因之前顶的是林玦钦差队伍的名头,又正好要从丰州驿馆所在的三祁城过,为了不打草惊蛇,顾元戎便准备在丰州驿馆再留一夜,然后假托帮林玦送东西的名头回咸安。 结果从先州宣北往丰州三祁走,才走到半路上,就下起了雨,且越下越大,到最后已是瓢泼大雨。 时值初夏,岭南夏季多雨,这雨下得没什么稀奇,就是耽误了顾元戎他们四个的行程,本来四个人下午便能到,这一耽误,到丰州驿馆已是第二日夜间,且弄得疲惫不堪。 但一到丰州驿馆,顾元戎就发现了,林玦不在不说,驿馆内外,还一片匆忙焦急之态。 顾元戎皱皱眉头,忙拉了人来问,这才知道事情原委。 原来,丰州三祁这边原先的横江江堤是偷工减料了的,但并没有胆敢和林玦说过。 新江堤一修,老江堤便要炸掉一些,林玦带来的工匠根本不知原先的材料差到那个地步,用多了火药,“轰——”的一声,该炸的是炸掉了,不该炸的地方也裂了。 工匠们一看缺口,才知道原先的江堤表面是好材料,里面却全是些烂木头碎石块,却也没办法,只能赶工抢修,想把裂了的那一段江堤也抢出来。 偏偏就屋漏偏逢连夜雨,岭南今年雨水异常的足,尤其是丰州一段,已连着下了三四天的大雨,赶工也没法进行,水也长得飞快,就在今日下午,那江水冲垮了原先的老河堤裂了的一截,而后连着哗啦啦连着垮了一段,横江水急,一下就淹了三个村子。 林玦气急,也没有办法,也只有召集人手和三祁县的县令补江堤,救人。 顾元戎听后想了想,拉着孔勋他们批了斗笠蓑衣,往江堤边儿去了。 “顾校尉,咱们几个水性也不好,去做什么?”孙顺奇怪地问道。 顾元戎摇了摇头,道:“我总觉得要出事情……” 他伸手拉了拉身上的蓑衣,又皱眉低声以只有他们四个听得见的声音补充了一句,“若是林大人那里有什么三长两短,此次钦差队伍里的所有人,包括咱们四个,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顾元戎这话讲的尖刻无情了些,却也难免,常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而顾元戎虽与林玦算得上是朋友,但因为与林玦亲近了些,顾元戎已在陈子烁处吃了好一顿羞辱教训,他在心里其实有些抵触与林玦交心,所以这友谊总显得有些疏远,夹杂着些许私心。 而这一点林玦并没有察觉,他觉得君子之交淡如水,以为这种疏离是正常的。 余下三人听见顾元戎的话,沉吟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这四人跟着林玦带来的手下一路往江边儿赶去,果然看见林玦站在堤岸边的凸起处,指挥着堵河堤,不时还亲自上手,他的身边便是一片汪洋惨景。 顾元戎舒了一口气,上前抱拳道:“林大人。” 林玦见了他,微微一笑,也作揖道:“顾侯爷。” 顾元戎看了看四周一片繁忙焦急,有些迟疑地问道:“林大人可需要帮忙?” 林玦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顾侯爷与几位将军的身手都不错,不知可否帮忙围堵河堤?垮的地方太多了,人手不足……若是军务要紧,顾侯爷还是先忙军务……” “无妨,我们四个明日再走也是一样的。”顾元戎笑道,孔勋他们三个也连声称是。 林玦便拉了一个手下来,让那手下带着顾元戎一行四人到一边儿搭手帮忙,又深深作了个揖,肃容道:“多谢几位将军了。” 几人忙道哪里哪里。 那江堤被冲毁的地方果然不小,一直忙到黎明时分,雨小了一些,水势也才稍微小了一些。 顾元戎这边儿已将缺口堵了个七七八八,方松了一口气,就听旁边“轰——”的一声,他一转脸,就看见那江堤化作一片残骸,随着江水上古猛兽一般扑向人群,林玦碧色的袍子在顾元戎眼中一晃而过,瞬间便被泥水淹没。 他惊得愣了一愣,一时竟没能回过神来。 周边的人也愣了一愣,片刻后,一个人忽然高声叫道:“不好啦,钦差林大人给垮塌的江堤埋住了!县令大人也被埋住了!还有十余个兄弟……快来救人啊!” 众人闻声而动,片刻后,江边的军士官差已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努力把新垮塌的地方堵上,另一部分则在想办法挖沙石泥浆,想要救人,但垮塌的江堤埋在湍急的横江水里,万分难挖。 顾元戎也帮着去挖人,一群人挖了大半个时辰,都弄了一身雨水江水,挖了两手血迹泥泞,却只挖出来十七具尸体。那十七具尸体里,自然包括一身泥水的林玦。 擦干净林玦脸上的泥浆血迹之时,他早已停止了呼吸心跳,脸色青白,嘴唇发紫,眼睛紧闭,左脸颊上还带着一道石头划开的口子,身上也带着些伤痕,但都不致命,因为边儿上的护卫把他护在了身子底下。 他是窒息死的。 顾元戎愣愣的看了一会儿林玦的脸,心肺间一疼。 他虽对林玦有些抵触疏离,但仍与林玦算做了朋友,可见还是志同道合、彼此相惜的,眼见着这人还有一身才华没有施展,一腔抱负没有实现便如此横死,如何不觉得心痛惋惜。 奈何人死不能复生。 无论如何,都不会复生。 他坐在湿漉漉的、泥泞的江堤残骸上,他的身边,孔勋他们绷着脸站着,林玦从咸安带来的手下则已哭了一片。 而雨势丝毫未减,横江的江水依旧从他们身边湍急而过,一部分向着大海奔腾而去,另一部分则咆哮着想要吞噬掉人们的性命以及他们世代居住的土地。 …… 咸安城里也在下雨。 顾元戎他们没等林玦的下属送林玦的灵柩一同入京,而是快马加鞭先回了咸安,他们毕竟还有军务在身。 四人下午到达咸安,也不敢耽误,立即回营向程且行禀报了在先州宣北城中探听到的情况。程且行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下颌上的胡子,皱眉道:“这些恐怕也只是精兵,如今探子回报,临近几处州府的守军,都有被宣北王收买的迹象。” 他叹息了一声,对顾元戎他们道:“这些也不该多说与你们听,此次你们做得不错,先下去歇息去吧。” “诺。”四人应下后,便退出了程且行的营帐,而后各自散了,回自己的营帐换衣物。 顾元戎刚将战袍、甲胄穿好,正套着靴子呢,便有亲兵来请,说是宫里的公公来了。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23 章 闻言,顾元戎心里“咯噔”一声,咬了咬牙,他方才出声道:“知道了。”而后套好另一只靴子,站起身来,挑帘出去。 竟是孙景致站在外面等着他。 “孙公公。”顾元戎抱拳行礼道。 孙景致微微侧身,表示不敢受礼,而后微微弯了腰背,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道:“顾侯爷,陛下召您到清心阁一叙。” “辛苦公公了,在下这便去。”顾元戎勉强笑道,而后让亲兵取了些许银两,偷偷塞给了孙景致。 孙景致斜眼打量了一下,又微弯下腰,“侯爷客气了。侯爷请。” 顾元戎是武官,故骑马去御宇宫,而孙景致是坐的轿子,被人抬去的御宇宫门口,两人一前一后,一路前行。 不过,文武百官入宫的宣德门孙景致是不能走的,所以这两个人到宫门前便分开了,顾元戎从宣德门入宫,孙景致从侧门入宫。 入了宫中,便有一个小内侍领着顾元戎一路穿行,走上清心阁门前的十八节阶梯。 顾元戎觉得自己好像在一步一步走黄泉路。 清心阁的门打开又关上,顾元戎垂着眉眼站在清心阁正中,对着陈子烁高声道:“臣顾元戎参见陛下。” “平身。”陈子烁道。 “谢陛下。”顾元戎闻言站起身来,眉眼依旧垂着。 陈子烁用右手撑着下巴看着顾元戎,他的手肘搭在大书案上,左手则大半都靠在书案上,指间把玩着一只朱笔。他微微笑着,眼睛里却没有半点儿笑意,眼眶下还有两弯青黑。他看了顾元戎半晌,方开口道:“朕听闻你一直跟着林玦的钦差队伍。” 顾元戎也不抬眼看他,只恭敬道:“回陛下,臣为免打草惊蛇,便一直跟着林大人到了丰州,一天后便带人到宣北去了。” 陈子烁道:“那洪水暴发的那日夜里呢?” “臣……臣在三祁县的江堤上。”顾元戎道。 “林玦在何处?”陈子烁又问。 “林大人……林大人在臣右手边两丈远处。”顾元戎答道。 一时沉默。 陈子烁在这沉默中猛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走到顾元戎面前,一手揪起甲胄露出的一小截衣领,“你为什么不救他!” 顾元戎为什么不救林玦?因为顾元戎不是神仙,不可能在那样的事态下救出林玦。 “臣……” 陈子烁不等顾元戎说完,已经冷笑道:“不必解释,朕知道,朕为了林玦收拾你,你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全是无理取闹。 顾元戎皱皱眉头,正思量着言语,但什么也没说出来,陈子烁已经在转瞬间将一巴掌照脸扇了上来,顾元戎本咬着下唇,被这一巴掌扇得头一歪,马上唇上便是一道血痕。 这一巴掌下手相当狠,顾元戎有一瞬间人都是懵的。 那厢里陈子烁却依旧冷笑着说道:“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都敢恨了!” 说罢,反手又是一巴掌,同时抓着顾元戎衣襟的手一推,两厢力道加在一起,顾元戎踉跄了两步,方才站稳。 他将身子站定,依旧垂着眉眼,“臣是陛下亲封的安宁侯,是骁骑校尉,是登州顾氏的长子长孙。” 陈子烁被他哽了一下,片刻后,复又冷笑道:“安宁侯好一张口齿伶俐的嘴。信不信朕让你什么东西也不是!” 顾元戎也不顶嘴,只是抬眼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这轻飘飘的一眼冷冰冰的,却像是含着讥讽蔑视,以至陈子烁被他这一眼看得咬牙切齿,片刻后一伸手,“给朕到阶下跪着去!” “诺。”顾元戎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跪下一拜,而后眼睛随意一扫,复又看了陈子烁一眼,而后便出了清心阁的门。 窗外雨声依旧。 陈子烁独自站在清心阁正殿中央。 他觉得顾元戎刚才的样子很熟悉,像谁?啊,像当年林玦刚给他当伴读的时候,自己捉弄林玦,洒了一堆墨水在林玦写的大字上,一直温温吞吞的林玦突然挥拳头和他打架的样子。 陈子烁伸手捂了自己的眼睛。 他想:会觉得像,一定是因为朕太想林玦的缘故。 第十七章 顾元戎在几个内侍宫女奇怪的目光中直挺挺地走进雨里,下了台阶,而后寻了个不碍着人上下的地方将战袍下摆一撩,一下跪在了水中。 已是傍晚时分,雨势未见半点减小的迹象,虽不是暴雨,却也足够在片刻间浇透衣衫,雨水乌云之中,连天边的夕阳红都是极隐约的。 顾元戎直挺挺地跪在雨里,一会儿便被浇了个透,他却动也不动,跪得极端正,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唇也一直抿着,只有雨水淌过睫毛,才轻轻眨几下眼睛,那也只是身体下意识地不想让那溪流一样的雨水流进眼睛里。 虽已是夏初时节,但天色已晚,又是阴雨天气,风吹在人身上还是略有些冷,顾元戎穿得不厚实,此时又全都湿透了,晚风吹在身上,可谓阴寒,他却也像是没什么感觉。 只是,表面上没感觉,却未必是没有没有感受到。 半个时辰以后,小内侍小心翼翼地用伞护着几个红漆金描的大食盒,将陈子烁的晚膳取来,一刻钟以后,带着收拾好的碗碟盒子走了,此时,天色已然全黑。 又半个时辰,雨势才渐渐小了,变得稀稀拉拉的。 顾元戎垂下了眉眼,如同认真地看着雨滴在水滩上砸出一个一个的圆,那圆一圈又一圈地渐渐荡开,还未完全散去,便被另一个扰乱,滴滴答答,也不知有多少。 然后伴随着人走路时带起的轻微水声,那圈圈圆圆的水痕被皂靴踩乱。 那皂靴是玄底金线的,上绣云龙纹。让人不用抬起视线,便知道来人是陈子烁。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24 章 “陛下。”顾元戎的声音是哑的。 陈子烁不知何时换下了那端庄正式的直裾,改穿了一件鸦青色金线压边的文士袍,外头披着外黑内红的卷耳纹暗花薄绸披风,孙景致在后面给他打了一把素色紫竹伞。他两手拢在广袖里,低头俯视着狼狈不堪的顾元戎。 “安宁侯可否告诉朕,跪在这里的一个时辰,安宁侯都在想些什么?”陈子烁微微垂下眼眸,低声问道。 顾元戎声线平平稳稳地说道:“臣什么也没想。” “哦?安宁侯竟然没有感到愤愤,故而腹诽于朕?”陈子烁将视线从顾元戎身上移到远处的云端,他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朕记得你登州顾氏虽不是世代簪缨,却也算得上是个世家。即使不把你算上,也是四代为官,两代封侯,为大魏的山河社稷立下多少功劳苦劳。最后大魏帝王一声令下,便只留了你一根独苗苗,也落得如此境地,你半点不觉得怨,不觉得恨,甚至不觉得心寒?” “臣不敢。”顾元戎道。 陈子烁冷冰冰地笑道:“好一个忠君爱国的安宁侯。” 顾元戎不答话。 陈子烁从广袖中伸出手,拉了拉披风,又理了理袖口,而后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之事是朕做得不对。林玦的事情不是你的错,是朕一时恼怒,将你无辜牵连。”这像是道歉的一句话从陈子烁嘴里说出来,听着就像是要拿人下狱。 但为人臣子,也不能说皇帝什么,所以顾元戎只好低着头说一句:“臣不敢!” “孙景致。”陈子烁喊道。 “奴婢在。”孙景致打着伞的手稳稳当当的,动也未曾动一下,腰却微微弯了。 “去把安宁侯扶进暖阁,姜汤、热水、药膏、衣物等东西,想来朕不吩咐,你也知道该怎么弄,再派个小内侍出去,让安宁侯府趁宫中还未下钥,赶紧派人来接。明日让人去与程将军说,顾校尉病了,朕特许他休息三天。”陈子烁微微侧头道。 “诺。” 陈子烁点点头伸手接过孙景致手中的伞,自己回清心阁里去了。 孙景致忙招招手,让一旁的两个小内侍过来扶起顾元戎,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将跪久之后,膝盖麻木发软的顾元戎扶进了暖阁,让他安坐在坐垫之上。 伺候天子的小内侍果然个个手脚麻利,不过片刻,顾元戎已经喝过姜汤,又用热水洗过身子,换上了干净衣服,披了薄绸的罩衣,膝盖与两颊也用了两种不同的药膏细细涂过,两颊凉的清爽,双膝温温发热。 顾元戎坐在干爽的坐垫上方坐定,陈子烁便推了小门进来,将手中装有热茶,又包了厚布的小紫砂茶壶顿在了小几之上。 “陛下。” “赏你了,捧着。”陈子烁也不坐下,只是无甚温情地说道。 顾元戎迟疑了一下,还是在陈子烁刀子一样的目光里将小茶壶捧了起来,双手包着,而后垂下眉眼,“谢陛下。” “不必。”陈子烁道,“朕想着林玦也不会想朕为了他如此亏待你,这才补偿些许……朕再赏你黄金千两,明日再送到你的侯府之上。” 顾元戎并不会与陈子烁说,那黄金千两在有的东西面前不值一文,没谁会去稀罕,相信从过去到将来,也不会有谁和他说。 顾元戎抿了一下破皮的唇角,便朗声道:“臣有一事想求陛下恩准。” 陈子烁挑了挑眉头,轻轻哼了一声,道:“说。” “臣毛遂自荐,自请调往关州戍边。”顾元戎将手中的茶壶放在身边的小几之上,而后从坐垫上站起来,复又跪在陈子烁面前,以头叩地,“还请陛下成全!” 陈子烁愣了一愣,而后轻笑一声,“朕是该夸奖安宁侯的拳拳报国之心,还是该问问安宁侯,朕之于你,当真如洪水猛兽?” “臣……” “准了。”陈子烁道,“如今京中太平,你虽然是个侯爷,但朝中无人,也不知哪年才能得到提拔,去边关搏一搏倒是不错。而且程且行那个老狐狸也不知往肚子里那些弯弯拐拐藏了些什么,他肯定知道你是朕的人,却待你这般好,也不知打了什么鬼主意。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还是离他远些好。” “诺,谢陛下。”顾元戎叩头谢恩。 陈子烁点了点头,弯下腰道:“别辜负朕的期待。” “诺。” 安宁侯府的马车来得挺快,小内侍扶着外批罩衣的顾元戎交到小厮手中,一旁的茯苓便偷偷塞了小银锭子过去,说了两句好话,这才转身跟着上了车。那小内侍捏着足量的银子,笑得格外殷勤,一路点头哈腰目送马车离去。 茯苓在车上小心翼翼地端着顾元戎的脸左右看了看,十分心疼地皱着眉,“侯爷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她迟疑一下,低声继续道,“陛下打的?” 顾元戎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道:“无妨。” “那就真是陛下打的。”茯苓抿着嘴,小声怨道,“陛下也不念念旧日恩情,怎么就下这么狠的手!侯爷身上可伤着了?” “我真没事。”顾元戎无奈道。 茯苓闻着淡淡药香,知道顾元戎脸上红肿微青的地方已经上过药,脸色这才微微缓了缓,又用帕子包了一旁柜子里冰凉凉的玉茶杯,敷在顾元戎脸上,口中道:“侯爷有没有事,如今可不是侯爷说了算,是大夫说了算。便是无事,就凭身上脸上伤了,杞柳姐姐也非押着侯爷在床上歇一天不可!” 顾元戎忍不住假意板起脸,“我安宁侯府上的规矩可得肃正肃正,如今奴大欺主,都欺到侯府主人的身上来了。” 茯苓顺着逗趣道:“那奴婢可得拍手欢迎,叫杞柳姐姐偷我的果仁吃。只是侯爷要让谁肃正家风,若是谭管家,恐怕是不成的,那王八绿豆趁着侯爷如今军务缠身、四处奔波,无力管辖家中事务,便偷偷地把眼儿对上了。” 顾元戎故作严肃道:“嗯,那就由你来整治,且传我的命令,把那一对儿小情人丢进池塘里面喂金鱼。就说本侯爷还没有夫人,见不得府中有那些个情啊义啊的,唔,全给我做和尚尼姑去。” 茯苓笑得花枝乱颤。 顾元戎也打趣她道,“胆子不小,竟敢管谭齐杞柳两个叫王八绿豆,小心他们两个联合起来剥你一层皮。” “奴婢知道,侯爷是个顶顶仁慈的主子,才不会去乱说。”茯苓谄媚道。 顾元戎笑道:“没想到他们两个竟彼此看上了,咱们茯苓也长得一等一的漂亮,怎么却没见过哪家的男子活跃起来。” 茯苓立时撅了嘴。 顾元戎忍不住轻笑起来。 被这么一打岔,顾元戎先时在陈子烁处带出来的不高兴,立时烟消云散,他长舒了一口气,放松了些许,侧身靠在了马车中的垫子上,觉得有些疲累,马车一晃一晃,不知何时,顾元戎便睡了过去。 回府被杞柳看见脸上膝上的伤以及发白的脸色,又被念叨了一堆,且慌忙请了大夫,硬是开了两服药给顾元戎灌了下去,第二日又被押着在床上躺着睡一天。 第三日御赐的黄金千两、绢帛百匹便被抬进了侯府,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将顾元戎升为轻骑将军,调往百废待兴的关州任守将的调令,旁人看着,明升暗降,连着前两日的事情,竟生生将杞柳气哭了,也顾不得尊卑规矩,冲着茯苓骂了当今天子好几句薄情寡义之类的。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25 章 而京中众人虽不知顾元戎挨过打,但这一纸调令,还是叫许多人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无论旁人怎样,顾元戎也依旧是按照这纸他自己求来的调令所述,在这年的七月,带着少许侍从、物品,骑着战马纳日,带着父亲曾经的佩刀,从京都咸安,奔向了漫漫黄沙边的关州城…… 第十八章 林玦死后,陈子烁紧紧地抓住了江堤偷工减料一事,沿着贪赃枉法的线路严查,摸出了各层官吏二十余人。待查实之后,皇帝陛下立即便将这些官员或罢免下狱、或流放杀头,随后又颁布了纳贤诏,并在这一年多加了一场科举,又亲自严审头甲二甲的卷子。 最终,陈子烁招揽了将近三十个二十三四的有才有志的年轻人,依照各人能力不同,安排在了前一段时间挪空的官位上。 朝中林、周二党,一下便各自少了十余个助力。 但这些人都是证据确凿定了罪的,林安世和周博凯虽感到格外郁结,奈何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陈子烁提拔的这些年轻人,忠诚讲义气,虽未必就是饱读诗书的儒才,但很有想法,又正值年少轻狂的时候,想到的事情就敢去做,因大多并非科举出身,混过市井,也很会说话,糊弄上面安抚手下都很有一套。 转眼已是大魏元熙六年,陈子烁将林玦的女儿林荷柔收为义女,封号为仁孝公主,陈子烁自己膝下也新添了两位皇子一位公主。而太后周氏自元熙四年冬天开始,身体便不太好,元熙六年的除夕前后着了凉,那病情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数病齐发,一直缠绵病榻。 周家至此失去最大的依靠,声势大不如之前,而林家更是自林玦死后,便一直不受陈子烁青睐,早已有些萎靡不振的意思。 而陈子烁原先提拔的年轻官吏却已经一步一步办下许多事情,且大多很有成效,朝堂内外的面貌作风,也都随之一新。陈子烁借着这个气象,将先前那二十余人逐步提拔上来,紧接着又陆陆续续给朝堂换了一批新面孔,一眼望去,很有些朝气。 这些事情办妥之后,陈子烁的手便渐渐在朝堂中越伸越长,越握越紧。 周、林两家早已在陈子烁废后之事后便撕破了脸皮,到了此时,一方面要彼此争斗防备着,另一方面又要小心陈子烁,再处心积虑地打压新兴的年轻官员,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朝堂上的气氛,变得越发紧张起来。 但这朝堂上的变化争斗,与千里之外的关州并没有什么关系。 这里民风淳朴,有的只是城墙内的平淡生活,城墙外的漫漫风沙,以及阳光的炙热味道。 顾元戎捏着一本《六韬》,斜靠在榻上看着,神情很是肃穆。两年过去,他已近弱冠之龄,再不是当初少年的稚气模样,他的眉目都已长开,个子也窜出去一截。如今的青年将军剑眉星目,蜂腰猿背,披甲站在关州城里,也不知看痴多少往来少女。 关州又民风开放豪迈,顾元戎常常是空着手出去,提着两手果子香囊回来,军中的副将、校尉们与顾元戎混熟之后,常常打趣说顾将军下次出门该坐马车,让兄弟们也见识见识掷果盈车的盛景,顺便一饱口福。 顾元戎性子好,听他们说这话,笑笑也就算了。 “将军?”副将谢甫润敲了敲顾元戎的房门,朗声喊道。 “进来。”顾元戎边说,边将《六韬》丢在一旁的小几上,随即从榻上站起身来,走出一扇将屋子一分为二的榆木屏风。 谢甫润站在屋子门口,看见顾元戎出来,抱拳行礼,而后才走上前来,轻声道:“将军,外出查探的斥候来报,有大批维丹军队正奔袭而来,但看方向并非要偷袭关州,而是要去引莱关,他们两马交替,换马不换人,速度极快。那斥候估算了一下,怕有三万人。” 关州东面是谷州,而后是纺城,西面则是沧州,而后才是徐州引莱关。 顾元戎沉吟一下道:“想来维丹军队也知道,如今关州、谷州一线防卫严守,故而舍近求远。引莱关的蔡雄将军也确实……” 他蹙了一下眉头,片刻之后,露出一个笑容,“甫润,今日我们便让这群维丹人永远留在关州,为三年前死去的关州百姓血祭!” “诺。” …… 茫茫广漠之中,一名维丹士兵骑马向着维丹军队的大部队跑去,待到近前,他又提马转向,并入队伍。这名士兵的位置比领头的将军只落后半个马身,他侧着身子,用维丹语对那将军道:“将军,前方有大魏人的战车!” “统共多少?” “十余乘。” 维丹将军哼了一声,道:“不自量力,今日便先用这些大魏的蠢人祭我们的战旗!” “是!” 那将军一声令下,维丹士兵纷纷加快了马匹奔驰的速度,且每个人都从身侧抽出了弯弯的马刀,他们两眼发光,并且接二连三地吹起口哨,那口哨声足有半刻时辰未曾停止,配着众人的笑声,恍惚就好像他们是在草原上奔驰嬉戏。 而实际上,他们的马匹扬起漫漫黄沙,让他们宛如一阵吞没一切的风沙,呼啸着向前掠去,连大地都为之震动。 这三万余骑维丹骑兵,皆骑一匹马,用皮革拴着另一匹马,为的是奔袭途中让两匹马轮换着承载士兵与少量物资,以作休整,如今这六万匹战马齐齐奔驰在广漠之中,异常显眼。 顾元戎带了八千精骑从关州北面的城门悄悄出关,绕在戈壁之后,顺着那马匹掠起的风沙一路前行,因人数远远少于维丹军队,他们扬起的沙尘尽数被维丹人马制造的动静淹没。 而前面的维丹部队,已经看见那寥寥十余乘战车。 维丹将士毫不停顿,饿虎扑羊一般,一路向那十余乘,也就是三个队的战车冲去,而战车上的驭手们一看见维丹将军的马头,二话不说,驾着车扭头就向胡杨林里跑去。 那如狼似虎的维丹人哪肯罢休,他们口中发出一阵不屑的嘘声,身下的马丝毫未停,跟着冲进了胡杨林,马匹的速度远远快于战车,几乎是转瞬间,打头的几个维丹骑兵已赶上最后一辆战车。 那维丹骑兵面目狰狞地挥起马刀,欲将那战车上甲手的头砍下来,却突然从胡杨林中飞出一只箭矢,正中那维丹骑兵的胸膛。 那维丹骑兵摇晃两下,从马上摔了下去,身体抽搐几下后,便化做了一具尸体。而那战车借着维丹将士一愣的功夫,已拐了一个弯,从宽敞之处逃入胡杨林边儿的戈壁之后。 “怎么回事!”维丹将军愤怒地吼着。 “喝!”却听一阵战鼓响彻树林,鼓点阵阵,震耳欲聋,听得如狼一般的维丹男儿,心里也不由抖了一抖。 几乎是鼓点落下的瞬间,箭矢便如雨一般从胡杨林中射了出来,直指林中的维丹骑兵。 “出去!快从这鬼林子里出去!”维丹将军心知中了大魏人的诡计,连忙大声喝道。说着,一挥刀,将几只箭矢斩落在地。 因为愤怒,他的额头泛起青筋,格外恐怖。 侥幸未被箭矢射中的维丹骑兵听见这道命令,连忙调转马头,向从大魏战车逃跑的地方冲出去,却见那三队战车排成一列,严守在戈壁之前,他们的战车一概右侧冲着维丹士兵——所有战车的右侧,不知何时都装上了大块的厚木板,板上钉有粗大的木刺,极为锋利,而在战车之后,两排持有双人重弩的大魏将士正举着弩看着他们。 维丹的骑兵们发现自己在这些弩手的射程里,而自己的弓箭根本够不到那些大魏汉人。 “射!”领头的弩手挑了挑眉,大声喝道。 他的话音一落,射程长而且速度快的弩箭便带着催命的狞笑,扑向了维丹骑兵……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26 章 尚未奔入胡杨林的维丹骑兵听闻前头的人说将军身死,前军覆没,副将已传令撤退,都不相信,皆吵闹着说要前面的懦夫让路,让他们进林子里看一看,也不肯给前面的维丹士兵让路。直至浑身带血的副将带着几骑从林子里冲出来,这些从未战败过的维丹骑兵才大惊失色,跟着副将的军令,扭头慌慌张张想要撤退。 却见。 谢甫润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那……那马车上都是衣衫褴褛的大魏战俘!男女老少都有,肩膀上烙着奴隶的印记。斥候来报后,末将带人先去看过,有个关州本地的军士一看就哭了出来,说有具尸首是他的表弟。那些全是三年前被掠走的关州百姓!皆是一刀穿肚!伤口全是新鲜的!” 顾元戎咬紧了牙关。 谢甫润则捏紧了拳头道:“将军,维丹人这是在报复!” 顾元戎沉默片刻,微微挑了嘴角道:“那我们就报复回来!前些日子一战得胜,如今我们的士气正高,经此一事,恼恨之下气势更胜,又师出有名,正是攻打维丹的好时机。常言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我们非叫维丹人脱一层皮在关州不可!” “将军的意思是?”谢甫润小声问道。 顾元戎领着谢甫润往回走,边走边道:“维丹有圣地阿勒塔。在维丹口耳交传的故事之中,狼神就是在阿勒塔发现了还是婴孩的维丹人祖先拜伊日,狼神见这个孩子机灵可爱,就将这个小男孩抚养长大,后来又把自己的女儿哈艾许配给他。这夫妻两人在草原广漠间繁衍生息后,便成了维丹一族。” 谢甫润领悟道:“将军这是想玩大的?维丹历代汗王的骨灰,都埋在阿勒塔……” 顾元戎轻轻点点头,道:“我们就去给维丹的诸位汗王,上一次盛大的香火。” “不知将军如何安排?” 他沉吟一下,“如今不是祭祀时候,阿勒塔的维丹守兵估计只有三千余人……传我将令,选精兵千骑,凡籍贯为关州者优先,家中有亲人三年前被杀被俘者优先。” “诺。” …… 夜色已深。 顾元戎拉马站在一旁,借着明亮月光,看一千精兵策马奔驰而过,他们如维丹军士一样,j□j骑一匹马,身后牵一匹马,且这两千匹马,都是上次缴获的维丹战马,最大程度的保证了行军的速度,“都再快些!顺着溱洧河逆流而上,只需两个时辰,便能到达阿勒塔,天亮之时,我们要用维丹汗王的灵位烧饭吃!”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27 章 待军士们策马跑过了十之七八,他才策马往队伍前头赶,边跑马边道:“三人一组,横向展开,一排十组,间隔一丈三尺,若看见维丹巡逻的士兵,便吹哨示警。听到哨声,周边八组立即支援,决不能给维丹人通风报信的机会!” “诺!” 今夜的月色格外明亮,好似盛着清泠河水的一只银盘,而茫茫沙海在这样的月色下失去了白日的炙热旷野,变得温柔驯顺,看着十分美丽。 但是,这种晴朗的好天气并不太适合奔袭作战,因为明亮的月色让军队的行踪变得难以掩藏。 同时,也让驻守阿勒塔的维丹士兵放松了警惕。 维丹人世代游牧,年复一年逐水草而居,故而维丹百姓住在帐篷里,只需一两辆马车,便可运走所有家产。阿勒塔却是一座不可搬运的城池,与大魏青石砖砌的城墙不同,阿勒塔的城墙、房屋为泥土所建,且只有两丈高,远不如大魏。 阿勒塔城中的建筑不多,只有一座神庙,祭祀供奉狼神、拜伊日、哈艾和历代维丹汗王的灵位,而历代维丹汗王的遗体与他们的各式陪葬品都会被烧成灰烬,装在画了彩绘的瓦罐之中,埋在神庙背后的草地里,上竖七层小塔。 三名衣衫凌乱带血的维丹士兵骑马从远处飞驰到城墙之下,为首一人抬头用北戎语大声喊道:“快开门,我们有要事要通报将军!!” “怎么了?”今日负责守门的一伍的伍长看见他们的模样,立时肃容道。 “我们一队十人遇到了汉人的军队,约有五千余人,我们三个好不容易逃出来,给将军报信来了!”为首之人道。 执宿的伍长闻言,忙推了推身边的同伴,让他去通报将军,自己带着另外两个人则下来,打开了城门。 “快进来。”他对三名狼狈不堪的士兵道。 “多谢大人。”左侧的一人说道。 而后这三名士兵迅速地从背后抽出马刀,在看门的三个维丹士兵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已经一人一刀,将这三个维丹士兵的头砍了下来。 前来通风报信的这三人,为首的是那个维丹话说的极好的老兵,左侧是顾元戎,右侧是另一名刀法极好的大魏士兵。 顾元戎将左手拇指、食指这二指放在唇间,学着乌鸦夜啼之声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十余个大魏军士闻声顺着城墙悄悄摸进了阿勒塔的城门,入了门,他们也一直紧贴着城墙,小心地隐匿身形,在顾元戎等三人的掩护下,慢慢上了城墙塔哨。 他们一一分工,一人看准一个维丹哨兵,而后用左手猛地捂住维丹哨兵的口鼻,右手横握匕首,对准维丹哨兵的咽喉,狠狠一抹,血色飞溅之后,便是一条人命。 顾元戎命这十余名大魏军士快速地检查过城墙哨岗,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后,又吹了一声口哨,几声口哨随着在茫茫广漠间接连响起。 分散藏在沙丘、戈壁之后大魏士兵听见这个暗号之后在各自曲长的带领下,飞速汇合在谢甫润处,重新形成阵型,策马飞驰入阿勒塔。 阿勒塔守将才听闻过安格一部的事情,不敢再大意轻敌,故而听闻汉人来袭,立即便披甲骑马,带了百名骑兵,驰往城门查看情况,却正看见大魏的军队手持长刀,个个红着眼睛策马冲着他们扑来…… 天色微明之时,阿勒塔燃起熊熊火光,那妖艳炙热的火红色,直冲云霄。 第二十章 陈卉痴痴坐在绣花坐垫上,双手握一杯祁门红茶,她五指用力,好似要将那白骨瓷的茶杯生生捏碎。 林安世进屋之时,便见到她这幅样子。 “怎么了?”林安世在门口问道。 陈卉看他一眼,咬牙道:“今日我进宫时听见一些消息,陛下想借着这次太后五十大寿和关州大捷的由头,将二皇子的生母,淑妃肖氏立为皇后,并且还要把淑妃刚及笄的小妹许配给顾元戎!” 林安世眉头一皱,“淑妃的生父是大理寺卿,刚正不阿,是中立派,顾元戎则是陛下的亲信,看来,陛下这是在拉拢人……” 陈卉恼道:“我不关心陛下到底想拉拢谁,我就想知道,若是淑妃当了皇后,我那苦命的女儿怎么办!她可还在冷宫里!”她哭道,“老天爷作的什么孽啊!如今玦儿已经不在了,我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了!” “若非你日日那般宠着她,将这蠢丫头宠成那副无法无天的样子,何至于如此?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林安世冷笑一声,俯下身子在陈卉耳边道,“而且,我觉得你更应该担心的是,如今顾元戎在朝中的地位一日高过一日,若有一日顾家真的东山再起,当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被抖出来,你怎么办。” “林安世,你别说得好像自己没落井下石,没给顾家下过绊子。你科举出身,原为庶子,是因为嫡子林安邦坠马身亡,你嫡母才过继了你,他活着时常欺辱你,你一直恨林安邦。而他又与顾之武交好,你连带着讨厌了顾之武和顾家,你以为我不知道?”陈卉猛然收了眼泪,也冷冷笑了起来,“而且你不要忘了,当年的事情是你帮着我做的,若真算起账来,也有你的一份!” 说罢,陈卉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 大魏元熙六年九月,顾元戎回京。 此次回咸安,顾元戎有两件事情要做,一是述职,二是娶亲。 月前,顾元戎率关州守军破阿勒塔,火烧神庙,维丹境内谣言四起,纳古斯.贝格并各部族王忙于调查解决此事,一时自顾不暇,短时间内很难再把觊觎的眼睛放在大魏的国土之上,边关暂时安宁下来。 加之之前顾元戎大破维丹军队三万人马,陈子烁十分欣喜,故大肆封赏,将顾元戎的安宁侯食邑增为两千户,又赏金银珍宝、绸缎绢帛若干,随顾元戎出征的将士,亦有丰厚赏赐。 十日后,陈子烁又下旨意,将大理寺卿肖裕之三女、淑妃肖氏幼妹赐婚与安宁侯顾元戎,一应礼仪、用度皆由礼部包办,婚期定为十月初七,另命轻骑将军顾元戎即日回京完婚。 顾元戎接到圣旨,已是九月上旬,算了算日子,只得立即将一应军务交给谢甫润,他自己则在一片调笑声中,无奈地动身回咸安。 顾元戎其实不想娶妻,奈何君命难违,他只有接受。 待他一路奔驰到咸安,已是九月廿七,安宁侯府上下都在忙碌。毕竟礼仪用度虽是按礼部列的单子办,零碎的琐事却都是侯府的下人在忙活。 杞柳一年前已嫁给了谭齐为妻,虽还算作顾元戎院子里办事的媳妇,却不再做屋子里的大丫鬟,谭齐选了选,另外提了一个十六岁的二等丫鬟,随着杞柳、茯苓的名字,改名叫半夏。 这丫鬟长得漂亮,心思就难免有些歪,却偏让顾元戎看出了端倪,故而他这两年零星两次述职回侯府时,多还是让茯苓伺候着。 这一次也不例外。 茯苓帮着顾元戎脱下戎装,换上武官绛色的朝服和紫色的丝绦,口中问道:“侯爷换完衣服可还要去宫中见陛下?” 顾元戎自己理了理广袖镶宽边的袖口,口中道:“嗯,天色还早,我还是先入宫述职,免得旁人说我居功自傲。” “还是侯爷想得周到。”茯苓点了点头,不再提这个事情。 穿戴完毕后,她又四下看了看顾元戎身上的衣饰,见没有什么不妥,便另外拿了崭新的玄冠来帮顾元戎戴,笑道:“当初初见侯爷,哪里想得到今日侯爷准备娶妻的模样。昨日奴婢帮杞柳姐姐点聘礼,龙凤簪、赤金链、点翠镯子等等,总共有一十八样,每样又都有一十八对,看着珠光宝色,好生的富贵。” “我又何曾想到过……”顾元戎微微蹙了眉头,又轻声说了一句:“……其实,我并不想娶……” 闻言,茯苓的手一抖,“侯爷莫非还念着……” “怎么会。”顾元戎扯了扯嘴角,自己将发冠上垂下的缨又正了正,“走了。”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28 章 茯苓还沉浸在方才的问题里,忍不住咬了咬唇角,福身行礼,“奴婢恭送侯爷。” 半夏候在门口,见顾元戎出来,悠悠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秋水荡漾、柔肠千转,而后才福了福身子,“奴婢恭送侯爷。” 可惜那她目送的秋水,顾元戎半滴也没看到眼睛里,他点了点头,连眸子都没侧过来,就直接走出了院子。 半夏幽怨地咬了咬牙。 …… “臣顾元戎参见陛下。”顾元戎在清心阁殿中跪下。 陈子烁从书案后面站起身来,走到顾元戎面前,亲手扶了他一把,笑道:“爱卿平身。” 顾元戎受宠若惊。 因着前些日子顾元戎在关州的两场大胜,打破了大魏对维丹数十年无胜迹的往事,陈子烁最近心情大好,看着顾元戎尤为顺眼,故而也不计较顾元戎那副呆愣愣的德行,伸出左手抓了顾元戎的右手,拉着他往书案边走。 结果顾元戎一被他握住手指,便本能的一缩手。 陈子烁的脸立时就沉了下来。 “臣有罪。”不需要去看陈子烁的脸色,顾元戎便知道他定然是生气了,立即又跪在了地上。 “罢了。”陈子烁道,他悠悠地低头看了顾元戎一眼,蹲下身子轻声又说了一句,“朕现在对你没兴趣。要不然,你以为朕会给你赐婚吗?朕会直接把你关在桃蹊阁里面。” 顾元戎身子一抖。 “起来吧。”陈子烁自己向着书案走去,而后慢吞吞地在书案后坐下,“过来坐。” “诺。” “此次关州的两战,你都打得很好,朕很高兴。”陈子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他一眼,又道:“放心,你如今也是个功臣,又是朕的亲信,你的颜面,顾家的颜面,朕总是得留着些的,无论如何,朕不会那么做。” “谢陛下。”顾元戎说着,略显拘谨的在书案一侧正坐下来。 “此次与肖家的幺女成婚之后,你便留在咸安吧,关州那边朕会提拔谢甫润为守将。你还是在京中替朕看着些好,宣北王那边最近越来越不太平了。”陈子烁道。 “诺。” 陈子烁看顾元戎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等元戎成了亲,朕的二皇子,就该叫元戎一声小姨夫了。” 顾元戎涨红了脸,“臣愧不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的。”陈子烁微微笑道,“朕与元戎,如今可是站在一条线上的。” 如今顾元戎军功在身,在关州两年,也算积下小小的军中威信,有了些可以用的亲信,陈子烁再用先前那些威胁踩踏的手段,就不太合适了。 顾元戎垂下眉眼,恭敬道:“臣自当为陛下效命,至死不渝。” “哈哈。”陈子烁朗笑了两声,“元戎自来脸皮薄,朕还是说些正经的事情。元戎你来说说……朕把京中谁手里的兵力剥些下来,分到元戎手里好呢?” “陛下若有所偏颇,恐怕众位将军会有所不服。”顾元戎答道。 陈子烁点头道:“说的是。” 他看顾元戎一眼,继续笑道:“如今京中的诸位将军,只怕多少有几个是宣北王的内应。哼。也不知那贼子开了什么条件,竟然让他们动了犯上作乱的心思,待朕查出来,定然要他们好看。不过,现在的话……还是要元戎多多留心。待朕将人马拨给你,这赢取人心、巩固军心的事情,还要元戎多注意。” “诺。臣定不负陛下期望。”顾元戎更为恭敬地回答道。 得到了满意答复的陈子烁随即捧出一个甜枣给顾元戎,“嗯。此次这调查宣北王内应一事,不止牵扯军中,也牵扯到朝中,顾家的事情元戎也可以顺着调查一二。” 顾元戎目光一闪,而后又变得有些黯然,他想了一想,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臣在朝中势单……” 陈子烁扯了扯嘴角,笑道:“元戎未来的岳父,可是大魏的大理寺卿呢。安宁侯府如今虽不如当年繁盛兴旺,终归肖家小女也是高嫁,念着女儿的情面,又有朕在背后撑着场子,肖裕大人总不至于拂了女婿的情面吧?” 顾元戎起身,行了个大礼,“臣谢陛下!” 陈子烁示意他起身,“不必如此,元戎来把关州的事务挑重点的与朕报备一二。” “诺。” …… 大理寺卿肖裕有三子三女,其中二儿子、三儿子、二女儿分别是三个妾室所生,余下三个孩子,则是嫡子。而这三个嫡出的孩子,长子肖展陆如今二十一岁,还只是个小小的七品主事;大女儿肖绾现已十七岁,为今上淑妃,育有二皇子陈君庆;三女儿肖蔷今年刚满及笄,最是活泼俏皮,方被赐婚。 今日,肖蔷入宫看阿姊,在婀娜殿一坐就是两个时辰,姊妹两个相谈甚欢,因有陛下恩典,小内侍特在顾元戎出宫之时通报肖绾,有她带着肖蔷从偏门偷偷看了一眼前庭,遥遥看一眼方从清心阁出来的顾元戎。 男子丰神俊朗,肖蔷微微红了脸,“那就是安宁侯?” 肖绾笑着点了点头。 肖蔷低了头,咬了咬嘴唇,“可……可是,阿姊啊,我……我还是喜欢韦……” “不许胡说!”肖绾大喝,左右看了看,幸而旁边的下人都是她宫中的,肖绾这才对肖蔷厉声道,“以后不许再提他!” 肖蔷委委屈屈地应道:“诺。” 第二十一章 九月末,趁着秋菊次第开,咸安城里办了个赏菊会,参加的多是些文人墨客,他们在这赏菊会上写诗作画,做些附庸风雅的事情。 陈子烁忙里偷闲,也乔装打扮去凑了个热闹,且拉了顾元戎和中书舍人贺文渊。 这个贺文渊也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是陈子烁两年前提拔的那批官员中的佼佼者,他面容白皙,五官清俊,活脱脱一副市井小说里白面书生的模样,眼睛里却不见死板,眼波流转间,俱是政客的精明狡猾。 他也是陈子烁如今在文官中的第一亲信。 故而顾元戎依命在御宇宫的小偏门门口与陈子烁汇合时,还惊了一下,不知这一个小小的赏菊会,为何引得陈子烁这般重视。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29 章 疑惑归疑惑,顾元戎还是老老实实给陈子烁行了礼,而后又和贺文渊见过礼。 片刻后,贺文渊边登马车,边和十分轻松地对车上的陈子烁玩笑道:“想必安宁侯近日正准备着迎娶娇妻呢,陛下这么把人拉出来,可不太好。” “哦?”陈子烁眉头一挑,看了顾元戎一眼,复又扭回头来,笑道,“文渊你若想偷懒,便直说,不要把脏水泼在安宁侯的头上。” 顾元戎拱手笑道:“陛下明鉴。” 贺文渊苦笑道:“陛下不要如此拆穿臣呀。” 陈子烁哼了一声,道:“快滚上来,不然贺文渊你就跑着去。” “诺!”闻言,贺文渊忙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一会儿不要叫陛下,都叫我陈公子。”陈子烁见顾元戎也上了马车,便悠悠道。 “诺。” 陈子烁、贺文渊与顾元戎做的是第一辆马车,内侍总管孙景致并两个小内侍、四个虎贲军士坐第二辆马车。 得了命令,车夫驾着马车从御宇宫的小偏门晃晃悠悠地绕路去了城西郊的赏菊会,这个车夫技术极好,驾着两匹马拉的车,十分稳妥。陈子烁一路挑了帘子看着沿路的街景,顾元戎看他那模样,估摸着皇帝陛下对这宫外面的花花世界大约是十分好奇的,不过是表现得不大明显罢了。 “今日的诗词可就靠文渊了。”快到地方时,陈子烁忽然转过头来笑道。 “诺。”贺文渊恭恭敬敬地应了,眼珠一转,又道,“臣闻岭南有一俗语曰‘死道友不死贫道’,今日臣这个贫道虽必死无疑,但臣认为正因为如此,臣这个贫道就更不能让道友安生了。” “哦?”闻言,陈子烁的眼睛立即就移到了顾元戎的身上,里面含着笑。 “臣听闻今年赏菊会上专门设了台子,供雅客一展才艺,舞剑也好,抚琴也罢,但凡不出文雅二字的,皆可。想来安宁侯博闻广识,定然有些深藏不露的才艺,若是实在不行,安宁侯上去舞套剑法也可以啊。”贺文渊对着顾元戎作揖笑道。 陈子烁忍不住笑了一声:“噗——” 顾元戎立即对贺文渊也作了一揖,身子弯的比贺文渊还低些,他面目严肃地问道:“不知在下与贺大人曾有何私怨?还请贺大人明示,改日在下定然登门道歉。” 贺文渊笑道:“还是刚才那一句话,‘死道友不死贫道’啊,若是旁人记住了安宁侯的剑法,自然就没人记住在下的劣诗了。” 顾元戎和贺文渊一唱一和闹了几句,心情尚可,转头看向陈子烁,见他心情也不错,便大着胆子道:“臣有一事相求。” “说。” “还请陛下赏赐臣一张面具,如若不行,一块儿破布也成。臣过几日便要成亲了,好歹让臣遮遮羞,来日才有颜面去迎亲。”顾元戎正经道。 “噗——”陈子烁这一场闹剧看得十分开心,“贺文渊啊贺文渊,你这一张嘴,连平日里恭敬有礼的安宁侯都被你带成了这个样子,朕回去非撕了这惹祸的东西不可。” “陛下饶命。” …… 领头办起赏菊会的人虽不知陈子烁就是当今圣上,却早被孙景致打点过,知道今日有贵客要来,一见孙景致,便叫人带着陈子烁一行,入了轻纱帷幔后的贵客座。 这赏菊会却是在一处仿江南园林的院子里办的,偌大一座水榭里一池残荷、几座假山,曲径流觞。 黄微、红幢、紫幢、松针、破金、鹤翎、松子、蜂铃、狮蛮、蟹爪、金超银超、蜜珀、月下白、青心白、二乔、醉杨妃、玉楼春、三学士……一盆盆上佳的菊花被种在紫砂花盆里,沿着抄手游廊摆放,那布置看着处处无心,实为点点有意,端得是风雅无双。 可惜这些菊花虽美,比起宫里的贡品却差远了,陈子烁带着顾元戎、贺文渊两个出了帷幔,在游廊上转了几步,便兴趣恹恹地回了水榭中的雅座。 那两个小内侍和虎贲军中的两个军士却不在。 陈子烁端坐在雅座之上,慢吞吞地品了几口桂花酒,吃了几块儿点心,好似正等着论诗作画、弹琴舞剑的好戏上台。 贺文渊便在一旁插科打诨,好像也是混不吝的,什么也不关心。 顾元戎则乖乖坐着,一时也不知边儿上那君臣二人打得是什么主意,便小心地打量起四周。 这院子中间是一片海子,海子不大,中间用青石搭了一片曲曲折折地回廊,回廊一侧接着西面的抄手游廊岸,另一侧通着最北面一个大戏台子,戏台子足有三丈长,一丈宽,背后是一座悬在水上的戏楼,不远处便是院子的墙,墙后是园林的另一个院,故而戏楼背后有没有门路连着岸,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陈子烁坐得这个雅座,在海子的南面,虽不是正中间,却很适合看台上的戏。 这戏台与水岸的距离大约是精心算过的,不远不近,刚好够三面看戏的人看清台上在演什么,却又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公子,东西取来了。”孙景致在帷幔后轻声道。 “嗯。”陈子烁点点头,笑道,“给安宁侯端上来。” “诺。”孙景致挑开帘子,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红漆盒子放在顾元戎面前的案几上。 陈子烁笑道:“赏你的。自己打开看看。” “谢公子。”顾元戎忙道。 而后他有些疑惑的伸手打开木盒,却见里面盖着一块儿厚绸布,他又将绸布掀开,这才看见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原来,那大红的绸布之中放着一张白玉雕制的面具,白玉几近无瑕,唯有一块一指长粗的绿斑横在两眉之间。 这是令人惋惜的瑕疵,本来足以毁掉这只面具,但这块绿斑,却宛如一只正欲腾空的翔龙,霸气十足,让这面具一下变成稀世奇珍。 顾元戎一惊,“臣……” “你不是要一张面具遮羞么?难得朕想起朕的私库里还有这么一块东西,你便拿着用吧。”陈子烁笑道,“孙景致。” “奴婢在。” 陈子烁促狭地笑道:“你速速去给安宁侯登个名字,莫要暴露了身份。唔,就写登州顾安宁。安宁侯需要什么东西?让孙景致一并报过去。” 顾元戎见这个架势,只得无奈道:“一把软剑、一张大鼓……再加一把古琴。” “孙景致,你记住了?”陈子烁笑道。 “奴婢记住了。” 待孙景致走了,顾元戎站起身来,冲贺文渊作揖道:“之前听贺大人一席话,在下觉得真是胜读十年书。在下也听过一句俗语,语道‘看热闹不嫌事大’,如今在下也看不成热闹了,便得罪得罪先人,把这话改成‘惹事不嫌热闹大’。在下听闻贺大人是朝中第一风雅人,故而还请贺大人为在下抚琴伴奏。”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30 章 “噗——”陈子烁挑眉笑道,“贺文渊,可见到你把自己绕进去的一天了。” “臣只能说一句‘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了。”贺文渊无奈道,“不知顾侯爷今日需要在下抚哪一曲?” “只一曲《兰陵王入阵曲》而已。” “顾侯爷好志气,在下推脱不能,只好献丑了。”贺文渊笑道。 片刻之后,论诗开始。 贺文渊领了陈子烁的旨意,无奈地蹲在雅座前边,左手拉起在右手的广袖,在水中捞装了诗作题目的酒碗,展开一看,上书“秋鸿”二字。 贺文渊恭维了陈子烁两句,逗趣一番,便提笔作了一首七绝,署名“贺三”,让虎贲的军士送出去。 转头又被踢去捞。 这次却是“虫二”两字。 顾元戎不善文墨,只在一旁看着贺文渊被陈子烁逼着作了十七襄帝高澄第四子,传闻他才武而面美,常著假面以对敌。尝击周师金墉城下,勇冠三军,齐人壮之,为此舞以效其指麾击刺之容,谓之《兰陵王入阵曲》。 《兰陵王入阵曲》一曲若要认真演奏,用到的乐器是极为繁复的,今日贺文渊与顾元戎二人却只用了一张三尺的大鼓和一张绿绮琴,故而曲子的很多地方都要两人——特别是贺文渊自行发挥。 贺文渊广袖一挥,席地而坐,绿绮琴便放在膝上,右手一拂,宫商角徵羽,一派魏晋名士风范。 他冲顾元戎点了点头。 顾元戎站在一尺多高的大鼓背后,也点点头。 贺文渊弹下第一个音,顾元戎一翻身,双脚落在鼓上,不轻不重,恰让皮鼓随着那琴音发出沉沉的一声“嗒”。 琴音起,剑舞起,鼓声也随着而起。 琴音清冽,鼓声刚劲,剑破虚空之声满含杀气。 观看之人在霎时间就如同看见了战场之上的金戈铁马、铁蹄破冰,而有一位年少俊美的将军正从远处策马奔来,马蹄踏在沙场之上,溅起一朵血花,他挥舞长剑,剑指之处,敌军倒下,己军欢呼,士气高涨。 他杀伐果敢,他冷酷无情,他战无不胜。 敌人看见他如厉鬼一般的面具,就像看见了阎王的朱笔,无需一战,已然丧胆。 曲中的兰陵王挥剑征战,鼓上的青年剑光粼粼。 他剑走若游龙,身姿如惊鸿,动时矫如脱兔,静时稳如处子,衣袂纷飞间透露出的,既有斩敌于马下的杀气,也有煮酒论诗的君子之意。他像是个领兵打仗的将军,他也像是个酒翻罗裙的公子。 他们从他纷飞起落的衣袂间,隐隐约约地看见了那个千百年前俊美如谪仙、狠绝若修罗的王侯,等着他脱下面具,含笑回首,便带走这世间所有的美丽。 陈子烁端一杯上佳的桂花酿放在唇边,静静看着远处的表演,一动未动。 顾元戎收剑。 陈子烁一口饮尽杯中酒。 “见笑。”顾元戎从鼓上跳下来,平复了一下呼吸,冲着四周抱拳行礼后,朗声道。 贺文渊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古琴放在鼓面上,而后转过身来,拍拍顾元戎的肩膀,微笑道:“好啦安宁兄弟,咱们表演完了,便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吧?” 顾元戎无奈道:“贺大人。”不要闹。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31 章 贺文渊摇头晃脑地说道:“在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书生,难得体会几次武人的轻身功夫,当真难忘啊。” 顾元戎无言以对,只得将手中的软剑也搁在鼓上,面具却未卸,而后转过身来,又像方才似的,提麻袋一样抓着贺文渊,纵身往陈子烁处掠去。 却有一人忽然掠身在水面之上,右手做鹰爪状,直向顾元戎脸上的面具抓去。 顾元戎几近本能地一侧脸,躲了过去。 那人却不愿就此罢休,接二连三,招招都向顾元戎脸上的面具击去,顾元戎手里还提着一个贺文渊。这贺文渊虽只是个白面书生,却也有百十斤重,个子又高,很是碍事,故而顾元戎一时难以脱身,二人就此在一院子文人墨客面前纠缠不休。 这来袭之人面目普通,出手却老辣,顾元戎又挡了几招之后,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却不答话,只是以余光打量了陈子烁处一眼。 顾元戎因为习武的缘故,五感较之常人都要灵敏许多,如何看不出他这一眼的意思。顾元戎心知这人真正想做的,怕是暴露皇帝的身份,这本没什么可怕,但陈子烁今日多带人手不多,一会儿回宫的路上若被人盯上就麻烦了。 故而他想了一想,提着贺文渊一转身,掠上墙头。 “主人家,抱歉了。”顾元戎在墙头上大声说了这一句之后,便拉着贺文渊纵身而出,那偷袭之人也跟着追了过去。 一个小内侍匆匆跑进陈子烁端坐的雅座之中,俯下身子,极为恭敬地在陈子烁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陈子烁静静听着,片刻之后,小内侍说完,站直身子,陈子烁则哼了一声,冷笑道:“朕这个堂哥真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留了,拉拢京中文士不说,竟然还敢派人使阴招威胁朕了。” 小内侍机灵地闭着嘴,一句话不说。 “孙景致。”陈子烁冷笑着喊道。 “奴婢在。”孙景致在帷幔后面轻声应道。 陈子烁一拍食案,站起身来,一边儿往帷幔外走去,一边儿道:“摆驾回宫!” “诺。” 却说顾元戎这一边儿,那容貌平凡的挑衅之人追了两人不过两三里,在一个僻静的灌木林边儿,忽然转身向着反方向掠走了。顾元戎也随即停下了脚步,一时不知要不要去追。 贺文渊在一旁理了理衣襟,拍拍顾元戎的肩,笑道:“安宁侯,面具可以取下来了。” 顾元戎愣了一下,解开缎带,将白玉面具从脸上取了下来。 贺文渊一呆,笑道:“安宁侯这容貌气质,真有几分书上说得那兰陵王‘风调开爽,器彩韶澈’的风范。” “贺大人莫要取笑。”顾元戎无奈道。 贺文渊笑了两声,道:“安宁侯莫要妄自菲薄。唔……我们二人莫要耽误功夫,去和陛下汇合回宫吧。” 顾元戎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而后有些迟疑地问道:“此次的事情,到底……?” 贺文渊道:“此次的赏菊会虽记名于几个京中文士,但真正的主使却是宣北王。盖因这几个文士都十分仰慕宣北王的才华,听说宣北王想要在京中一论诗才,十分高兴,又闻宣北王害怕自己在京中办赏菊会的事情被陛下猜忌,便招揽了差事,将办赏菊会归在自己名下。” 贺文渊边走边继续说:“其实这宣北王办赏菊会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收买京中的文人墨客,为自己收买笔杆子,来日就算犯上作乱,这些文人帮他一改文字,就成了他占着道义。” 顾元戎不说话。 贺文渊笑了一声,笑声凉凉的,“至于为什么有人非来掀你的面具,意思就更简单了。宣北王这是告诉陛下,别藏着了,就算戴了面具,他也早把我们认出来了。” 顾元戎脚步一顿,迟疑道:“……宣北王这是要和陛下撕破脸皮?” “唉!反正这事儿横竖要在腊月里太后庆生前后出。毕竟他们这些藩王很难得到这么一次进京的机会。”贺文渊笑道,“你我这些陛下的心腹,可要多辛劳辛劳了。” “大多还是要靠贺大人你们呢。”顾元戎寒暄道。 “安宁侯又把自己说轻贱了。”贺文渊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安宁侯这几日也确实不必紧张,先忙着府里的事情,把娇妻娶回家再说。” 他说得太直白,不和平日里的礼教,纵使顾元戎不喜欢肖家三小姐,也忍不住闹了个大红脸,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幸而他一抬头看见了去西郊时坐得那两辆马车,这才找到给自己解围方法。 他拉拉贺文渊的袖子,道:“贺大人你看,陛下的车驾就在前面,快几步吧。” 贺文渊呵呵笑了几声,见好就收,不再逗他。 那驾车的马夫看见二人,立即禀报了陈子烁,而后便停了车。两个人忙上前给陈子烁告罪,陈子烁随意“嗯”了一声,“上来吧。” 声音阴沉沉的,想是因为宣北王的事情,心情并不是太好。 贺文渊和顾元戎二人听了他这声音,心里都难免有些揣揣难安,但君命不可违抗,两人还是齐声答道:“诺。” 车夫先拉了贺文渊上车,顾元戎随后自己登了上去。 车内,陈子烁正斜靠着车壁,闭着眼睛养神。 “陛下。”贺文渊收敛了先前的玩笑神态,在车门处恭敬地喊道。顾元戎站在他身后,也是垂着眉眼,大气都不出一声。 陈子烁眼睛都没睁开,只是懒洋洋地说道:“自己坐。” “诺。” 马车重新晃动起来。 车子走了一段距离,陈子烁微微睁眼,就见贺文渊坐在自己一尺远处,顾元戎却坐到中间那一段去了。见状,陈子烁皱了眉头,用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方式微笑道:“安宁侯,朕是洪水猛兽吗?” “臣不敢。臣有罪。”顾元戎不知自己这样做低伏小,把身份摆到最低,又是哪里惹到了皇帝陛下,但道歉总是没错的,故而垂着眉眼道。 “那就挨着朕坐。”陈子烁命令道。 “诺。”顾元戎应了一声,挪到与贺文渊相对的位置上去了。 陈子烁还是觉得不太满意,但想了一想,没有再说什么。 今日看见顾元戎那登台舞剑的意气风发之前,陈子烁以为他已经是一只驯化好了的猫,对着自己这个主人,总是毫无防备地展露着肚皮,努力讨好,若是挨打受罚了,不管是有根据的、没根据的,只要主人给了安抚和吃食,便不会记恨。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32 章 今日看到之后,才知道顾元戎是只收起爪子和獠牙的猛兽,虽被驯化,不敢伤害主人,但连心里怕都竖着一层尖尖的刺,你待他不好,他念着你是主人不与你辩驳,也不冲你使凶,但心里记着你的仇——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但他心里一定是记着仇的。 但知晓了顾元戎的野性之后,陈子烁反而觉得自己对他有了从前没有的兴趣…… 陈子烁叹了一口气。 第二十三章 大魏元熙六年的十月初七,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而安宁侯顾元戎,于这一日娶了大理寺卿肖裕的三女儿肖蔷。 这场婚事的排场自然是够大,先几日送去肖府的聘礼贵重,十月初七当日抬往侯府的嫁妆也好看,即使谈不上十里红妆,却也说得上是厚重,其中还有淑妃的添妆,虽说这添妆也就一副贵重的面首并十几样首饰、小玩意,但讲起来就是不一样。 安宁侯府里只摆了十八桌宴席,但能入席的都是些官宦王侯,宴席之上的酒是上好的枣集酒,菜也是特意请的咸安第一楼的主厨做的拿手菜。 顾元戎性子极好的一桌一桌敬酒,虽然他酒量好,但也不能叫新郎官喝醉了,故而冯有昕作为顾元戎在咸安城里唯一的好友,接下了挡酒的差事。冯有昕也不自己托大逞英雄,又拉了与自己关系不错的期门校尉高未离一起。 这高未离也才二十三,人高马大,神采奕奕,年前才走马上任,故而顾元戎也没见过。酒宴之上点头一笑,就是顾元戎印象中二人第一次相见。 天色已晚,微醺的顾元戎终于脱身出来,在仆从的带领之下,入了新房之中。 肖蔷乖乖的坐在卧榻边儿上,可爱乖巧,纵身穿大红嫁衣,头罩大红喜帕,身戴环佩叮当,也依旧像是个在玩过家家的娃娃。 顾元戎依礼挑开肖蔷的喜帕,又与这她喝过合卺酒,一应仆人才下去。 顾元戎站在榻边看着肖蔷,肖蔷低头看着地。 少女的眉目长得很漂亮,只是十五岁的小女孩还没有张开,风情流露不出来,假以时日,定是倾城美人。 奈何美人再是倾城,顾元戎也不喜欢。 “我去屏风外的躺椅上睡。”他垂下眉眼,淡淡地说道,“对不起,君命难违,恐怕要误你终身了。” 肖蔷微微抖了一下,一旁的顾元戎已打开衣柜,翻出一床锦被。 少女十分踌躇地说道:“其实……侯爷也不必如此说。我……我也不喜欢侯爷,我另有自己心爱之人。” 顾元戎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他苦笑道:“那我们还算得上是天涯沦落人喽?” 肖蔷抿了嘴,偷偷打量着顾元戎,直到他转到屏风那头铺棉被,只剩下一个烛光中的倒影,肖蔷才鼓足了勇气问道:“侯爷也有喜欢的人吗?” 顾元戎有些好笑地道:“你倒是不怕生。” 肖蔷微微歪了头,放开了些,她依旧有些好奇自己问出的那个问题,故而又开口道:“侯爷又不凶,我当然不怕侯爷。唔……侯爷喜欢谁呢?陛下吗?” 顾元戎皱了眉头,“怎么这么说?” “韦辨他和我说过些许陛下和侯爷的事情。”肖蔷说话时,手中捏着帕子在揉,说道“韦辨”二字时,显得有些委屈,“他说得不好听,不过我觉得没什么,他们那些读书人总装得清高,其实傻乎乎的。唔……不过陛下给你赐婚,不是好男人,不值得你喜欢。” “别听他们瞎说,我怎敢动那样的心思。不过那个叫韦辨的,你喜欢他?”顾元戎像哄娃娃一样和肖蔷说话。 “嗯。”肖蔷低着头,“我们是在庙会上认识的,可他只是一个穷书生。父亲不愿我们在一起,后来又有陛下赐婚,我怕连累家里,不敢跟他跑……侯爷,你说戏折子里的小姐怎么都那么大胆呢?” 顾元戎在躺椅上躺下,睁着眼睛看着房梁上的雕花,闻言,轻笑了一声,“别信那些。”他想了想,又道,“若是你想,时机恰当,我便放你自由。” 肖蔷眼睛一亮,却没有说话。 “睡吧。” 因是新婚,顾元戎接下来的三日都不必管军务,也不用上朝,家中又没长辈,连带着肖蔷都没有什么事情做,于是二人窝在小院里,一个看书练剑,一个绣花做活,偶尔说上两句话,说到有趣的时候就一起笑两声,渐渐便熟悉了起来。 大多数时候都是肖蔷在说话。她是个活泼的性子,若是放开了,说起话来就像是一只小麻雀,而那可爱的情态则像是自家乖巧的小妹妹,但她是大家闺秀,故而懂得规矩,不见多跳脱,也不会惹祸。 这样的肖蔷像是一束阳光,只需几日便照亮顾元戎的心田,这种感觉无关风月,甚至无关真心,只是一种平平淡淡家的味道,一个哥哥和一个颇受宠溺的妹妹,如此而已。 这平淡的小日子一直过了整两日,安宁侯府里不知真相的仆人看见顾元戎和肖蔷时,总带着一些暧昧的笑意,背地里或是高兴或是嫉妒地说一句“侯爷和夫人感情真好”。 到了第三日早晨,冯有昕拉着高未离找上了安宁侯府,说是兄弟们当日给你挡了这么多酒,如今你虽新婚燕尔,却也腻歪了两日了,该出出血,给兄弟们意思意思了吧? 杞柳闻言,上茶时瞪了他好几眼,意思是你少妨碍我们侯爷夫人恩爱。 冯有昕皮厚,一点儿没感觉到,高未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被冯有昕拉着不能动换,只好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不要命的都倔不过脸皮厚的,顾元戎无奈,只得打马跟着冯有昕去了咸安第一楼。 高未离颇不好意思地冲顾元戎笑笑,搭讪道:“侯爷果然好风采。” 顾元戎苦笑一声,叹道:“莫非在下只有这一张皮囊只得夸赞了吗?你们怎么都要拿我这脸皮说事?” 高未离更尴尬了,“侯爷莫要妄自菲薄,是末将不会说话。” 顾元戎笑道:“开个玩笑罢了,高将军莫要紧张。” 冯有昕在前面回头哼笑道:“关州果然是烈日狂沙,原本我这顾兄弟脸皮薄得好似熟宣纸,如今在关州被这烈日狂沙一糟践,已然厚得比那城墙拐角还多块砖了,打趣起人来一套一套的,也不知逗过多少边关小姑娘。” 顾元戎脸一红,“冯大哥别胡说。” 高未离笑道:“就是,冯校尉你别胡说,顾侯爷的脸皮还是宣纸那厚度,你看,被你两句话就逗红了。” “嗯。”冯有昕看了一眼,笑道,“果然红得像新嫁娘一样。哎?顾元戎你洞房花烛夜时有没有比过,是你的脸红还是你媳妇儿的脸红?” “冯大哥!”顾元戎提高了声音喝道。 “哈哈哈哈。”冯有昕见到顾元戎那反应,更觉有趣,忍不住大笑了两句。 高未离见顾元戎似乎有些恼了,便笑道:“别理冯校尉,想来侯爷也知道,此人自来没什么正经。” 顾元戎无奈地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在下自然知道。” 转眼已到咸安第一楼,三人包了间齐楚阁子,点了些招牌菜并一坛同盛金,冯有昕本想多点些酒水,被高未离拉住了,说是顾侯爷明日第一次上朝,不宜多喝。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33 章 同盛金最先上桌,而后是两碟凉菜。 三人等着余下的菜上来之时,冯有昕倒了酒,举着杯子抿了一口,而后对顾元戎笑道:“高未离这家伙的功夫也不错,至少比我略好一些,哪日你与他切磋切磋,让我开开眼界,看看你这两年的长进。” 顾元戎点点头,举起酒杯对高未离笑道:“那就先谢过高将军指点了。” 高未离端起杯子碰了碰顾元戎的杯沿,“哪里,是我要谢过侯爷指点。”说完,干脆利落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而后他放下酒杯,拿起筷子给顾元戎夹了一片凉拌的牛肉,笑道:“侯爷先吃些东西,莫要空腹饮酒伤了胃。” “谢谢。” 冯有昕在一旁举着酒杯,挑着眉头,“未离啊,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殷勤?古人云‘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你不要觐见了权贵,就一脚把我们这些荒草叶烂石头踢到一边儿去了。” 高未离闻言,忙又夹了一箸菜放在冯有昕碗里,赔笑道:“不敢不敢,冯校尉请吃。” “你给他夹肉吃,我就只给豆腐丝吗?”冯有昕兴致勃勃地挑刺道。 高未离又忙不迭地给冯有昕夹了肉。 顾元戎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挑了嘴角,笑道:“冯大哥就喜欢促狭人。” 冯有昕哼道:“丢人现眼,忒没出息,一片肉就将你收买了去给他说话。” “并非是我要给高将军说话,是冯大哥这张嘴一张一闭,便将我们两个得罪完了,故而我们两个统一对外,定要顶冯大哥一个哑口无言。”顾元戎笑道,“且冯大哥别想用句‘丢人现眼’激我,当初曹将军日日这般说,我早没感觉了。” 冯有昕不屑一顾道:“那曹容长也就能逞一逞口舌之快,你去关州两年,连立两次大功,小规模的胜利不知道有多少。而他自当初与百越战时立过一功后,百战百败,能做到右将军,全凭军中威信。你是不知道,军士们都偷偷叫他小李广。” 顾元戎无奈道:“你们可留些口德吧。” “留什么口德?当兵的什么最重要?军功!”冯有昕嗤笑道,“咱们大魏军中,全凭军功封赏,若想封侯,就得用敌人的脑袋换。没有?什么都是废话,活该被人说。” 高未离道:“冯校尉你还是少说两句吧,咱们两个就有军功了?” 冯有昕叹一口气,举杯道:“人都说三军是天子近臣,可这侍臣没战打,这军人当得有什么前途?有什么意思?我知道近日京中有事,需得我们守着,改日事情一过,我和未离就请旨到外军之中,到时候还要靠元戎你提携。” 顾元戎抿唇举杯,“一定。” 第二十四章 三日一过,顾元戎一回到朝堂,便奉陈子烁的旨意接手了京郊的两万余人马。 早在九月廿几,陈子烁便下旨从关州调了两个校尉过来,如今都在顾元戎手下打点军队。这二人都是跟着顾元戎挣了军功,见他杀过人的,故而很服顾元戎的差遣,有他们帮衬着,这一万人马还不太难管束。 大魏号称八十万人马,实际上只有七十七余万人,再扣除各地守军、边关驻军,咸安周边的人马不过十万,其中有将近三万是近卫三军。 故而顾元戎手中这一万人虽看着不多,实际上却是京中各守将中数一数二的了。 但顾元戎性子好,为人低调,加之背后有陈子烁支持,其它将军虽难免气愤嫉妒,但也挑不出什么错处,生不出什么事来。 这一日正是十日一次的沐休,顾元戎呆在家中,也没什么事情做,就拿了一本杂集团在树下的躺椅里,肖蔷从屋里出来透气,看见了,想了想,就跑到顾元戎边儿上坐着。 “元戎哥哥。”这是肖蔷如今对顾元戎的称呼。 “嗯?”顾元戎移过眸子看着她,笑道,“这是要做什么。” 肖蔷将胳膊垫在躺椅的把手上,而后将下巴枕在胳膊上,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特别好奇地看着顾元戎,笑道:“那个叫高未离的,他是不是喜欢你?” 顾元戎拍拍肖蔷的头,无奈道:“你这丫头,这是又看了什么话本子了?随便两个大男人,哪儿那么多情啊爱啊的。” “才不是我看了话本子胡说。再说了,两个大男人怎么了,喜欢就好,也就韦辨那种张口仁义道德的书呆子觉着不妥。” 肖蔷抿了一下唇,不服气道,“那姓高的每日都往侯府里钻,我隔着屏风也见了两次了。若是来巴结的,也不见带什么贵重的物什来,送得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好玩但是不值钱。一听侯爷不在,便推脱几句就走了,那样子看着甚是失落。” 顾元戎不说话。 肖蔷轻轻戳他一下,笑道:“也不知他今天还会不会来。” 顾元戎无奈道:“别再打趣我了。”他想了想,又道,“你那叫韦辨的书生怎么样了?” 肖蔷眼神一暗,“我只叫我屋里的入诗去他住的小院探探风声,结果他连门都没让入诗进……侯爷放心,入诗没透露身份,韦辨的邻居问时,她只说是韦辨同窗府里的。” 顾元戎微蹙了眉头,点点头,想了一下,又道:“我改日帮你查查。肖蔷若要托付终身,还是该找个靠得住的男人。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总觉得这男人是个书呆子,靠不住。”那语气活像个嫁妹妹的婆妈哥哥。 “确实是个书呆子,傻乎乎的书呆子。”肖蔷笑道。 半夏从院子外面进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二人,想了想,快步上前,福身行礼道:“奴婢见过侯爷、夫人。侯爷,前院的小厮来通报说,高将军求见。” 肖蔷眨眨眼,调皮地笑道:“还真来了,侯爷快去见吧!” 顾元戎一手将书放下,一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又调侃我。” 肖蔷冲他吐了吐舌头。 顾元戎转过身对半夏道:“你去与那小厮说,先请他到正厅稍坐片刻,我马上过来。” “诺。”半夏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临走时幽幽看了肖蔷一眼,贝齿咬着下唇。肖蔷好歹也是深宅大院里出来的,如何看不懂半夏这一眼的意思,又怎么会怕了她这一眼,当即装模作样地回了她一个温婉端庄的微笑。 顾元戎微微蹙了眉头。 “侯爷快去换衣服,莫要让高将军等急了。”肖蔷知道顾元戎心里动了把半夏打发出院子的心思,也不急,只挤眉弄眼地说道,“入诗,入画,你们两个快去服侍侯爷更衣。” 顾元戎无奈地笑一下,“你啊。” …… 高未离低着头坐在坐垫上,低头看着面前的红木小几愣神,几上一杯太平猴魁,正晕开缭缭白雾。 顾元戎一走到正厅门口,便笑道:“高将军。”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34 章 “侯爷。”听见顾元戎的声音,高未离立时回过神来,一边儿从坐垫上站起来,一边儿含笑行礼,口中喊道。 顾元戎还了一礼,在高未离身边儿的主位上坐下,笑道:“高将军多次登府拜会不成的事蔷儿已与我说了,万分抱歉,只是不知高将军有什么事情?” 高未离微微红了脸,想了一下,有些忐忑地说道:“不知侯爷可还记得上次所说的与在下过招一事?末将自入了期门,与冯校尉交好之后,冯校尉便时常与末将提起侯爷,说侯爷身手极好。冯校尉舌灿若莲,说得末将心痒不已,近日更是惦念此事。” 被人如此夸奖,顾元戎又不是冯有昕,没那猪皮一样厚的脸皮,故而有些脸红,略显尴尬地对高未离笑道:“不要信冯大哥瞎说,他那张嘴自来没遮没拦。至于过招一事,在下还要请高将军指教呢。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日便……” “侯爷先不急,末将已叫亲兵去找冯校尉了,我们比试若不让他看着,明日冯校尉又要跑来期门骂人了。”高未离好脾气地笑着说道。 说完,自一旁取了一只小食盒,放在顾元戎身边的案几上,一边儿打开,一边儿对顾元戎笑道:“末将方才经过福祥轩,恰见他们新做好的点心抬出来,便包了几样,想着请侯爷尝尝。想来侯爷一直军务繁忙,怕是没时间尝过。” 福祥轩的点心天下闻名,哪里是恰好能买到的,也不知排了多久队,才订到一份。 顾元戎看着高未离利落地打开那两手大、共三层的清漆小食盒,在他面前摊开,一时竟说不好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也就没开口戳穿他哄孩子的谎言。 芸豆卷、千层糕、豌豆黄、双色马蹄糕、翠玉豆糕、莲子糕、如意卷、荷花酥、三色糕,总计九样,每样只一对儿,每块也不过两指宽长、一指半高,整整齐齐地码在干净的粽叶上,利落清爽,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 顾元戎低头看着食盒中的点心,不知在想什么,高未离有些忐忑,便试探地轻声喊了一句,“侯爷?” 顾元戎微笑起来,看着高未离道:“多谢高将军的美意。只是福祥轩的点心可不好买,俗话说无功不受禄的……” 高未离的脸一下显得失落起来。 “不如今日的晚饭,高将军就在侯府里用了如何?”顾元戎笑道。 这话里透露着一股子不愿欠下人情的味道,高未离听着,心里有些难受,但转念一想,留下来吃顿便饭,也算是有所收获,便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元戎冲他笑着点点头。 小厮从门口进来,远远跪着禀报道:“回侯爷,回高将军,高将军的亲兵回来了,说是冯校尉马上就到。冯校尉请侯爷和高将军不要着急。” “哦。叫人带那小军爷休息去吧。至于冯大哥,这点心我就不给他留了。”顾元戎笑着说道,后一句话是看高未离说的,见高未离笑了笑,又对那小厮道,“去取两双筷子来。” “诺。”小厮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下去。 高未离偷偷看着顾元戎,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便抿着唇,脸上带着笑,沉默。 “高将军老是这么乱跑,尊夫人不担心吗?”顾元戎端了茶水抿了一口,纯粹拉家常闲扯地说了一句话,意图打破那令人莫名有些尴尬的沉默。 高未离眨眨眼,笑道:“末将并未成亲。” 高未离是期门校尉,想来定是功臣之后、官家子弟,又已经二十三岁的年纪,顾元戎真没想到他竟然还未成婚。 “这……” “末将喜欢的是男子。”高未离坦坦荡荡地说道。 顾元戎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有些错愕地看着高未离。 高未离抿了一下唇,垂下眉眼,“末将自幼未曾对女子动过情,却对同袍有过非分之想。家父命末将成婚之时,末将思来想去,自觉不能接受与一个女子行周公之礼,相伴一生,故而还是不要误人终生的好,便将婚事推脱了,父亲发怒之时,末将又与家父将事情说了个清楚,随即便被家父赶了出来。盖因家丑不可外扬,旁人才不知末将已被扫地出门,更不知末将为何被扫地出门。” 顾元戎垂眸不语。 高未离却看着顾元戎,继续朗声说道:“末将与侯爷说这件事,是因为末将早听闻侯爷身手不凡,又闻侯爷边关连胜,早已心生敬佩。九月末的赏菊会,末将为陛下布置在院中的暗卫,未曾与侯爷当面相见,却见识了侯爷剑器一舞的艳艳惊才,前些日子随冯校尉拜会,更惊艳于侯爷的风华无双,已然心生恋慕。无论侯爷信不信,末将对侯爷当真是一见倾心,再见钟情。” 这一段话一气呵成,连个磕绊都没有。待说完,高未离才有些忐忑地看向顾元戎,心里乱跳起来,大气也不敢出,眉头都蹙得小心翼翼。 顾元戎站了起来,“荒唐。” 说罢,扬长而去。 第二十五章 这一日顾元戎自军中回府时,肖蔷竟然没有出来迎他,待回了院子里,入诗、入画两个也不在,是茯苓和半夏迎上来,替顾元戎整理更衣的。 “夫人呢?”顾元戎问道。 茯苓道:“回侯爷的话,夫人今日下午入宫探望淑妃娘娘。自夫人从宫回来之后,便把自个儿关在屋子里,入诗、入画两个进去劝,也不知怎么了,人没劝好,反一起哭了起来。我们几个好说歹说,才一个个拉回去安顿着歇下,夫人也先睡下了。” “嗯。”顾元戎点了点头,“那我今日回东院睡吧。” “诺。” 夜间顾元戎沐浴过后,刚进了卧房,还没在榻沿坐定,就被人敲了门。 他拿过外衣穿好,从里屋出来,在门东侧一丈远处的一张放茶水的小几边儿坐了,这才唤道:“进来。” 随着来人将门推开,一角鹅黄色的襦裙自门前闪过,那人轻声对身后道:“劳烦茯苓姐姐小心看顾了,莫要让人知道我来了。” “夫人放心。”茯苓道。 肖蔷点点头,入了屋中。 顾元戎坐在小茶几边儿蹙眉看着她,“这是怎么了?” 顾元戎这样问,是因为他看见肖蔷脸色不太好,那原本丰润的两颊白的像糊了纸,眼睛却是红肿的,看着如同平白瘦了好些斤两。这模样一看就是哭过的,只是不知道什么事情惹得她这般伤心。 肖蔷却不答他的话,只是咬了牙,低声道:“元戎哥哥,韦辨不能留了。” 顾元戎一愣。 “我今日见过韦辨了。我原以为他不过是个傻乎乎的迂腐书生,哪想到他竟能做下这样的事情。”肖蔷说着,双眸又浮现出泪意。 顾元戎抿了一下唇,柔声道:“过来坐着慢慢说,别哭。” 肖蔷闻言,在顾元戎对面坐下,她两只小手捏在一起,低头轻声道:“入诗前些日子去找韦辨,是被打出来的。此事侯爷已经知道了?” “嗯。我问入诗时,她与我说的。当时她怕你伤心,未曾与你言明,我觉得不妥,让她回去与你说清楚。”顾元戎自小几上取了茯苓备在小茶壶里的温茶,倒了一杯给肖蔷。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35 章 肖蔷咬牙苦笑道:“若非今日遇见韦辨后与他争辩,入诗只怕还不愿与我说这件事情。当真是丫头大了,心思活泛了。今日……今日我入宫探望阿姊,回来的半路上被韦辨拦了车驾,我不敢声张,只得叫他进小巷子里谈话。哪晓得他说自己前些日子想了想,觉得世俗伦理皆是尘土,开口便让我与他效仿那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速速私奔出京。” 她捏了那几上茶杯在手里,道了声谢,又继续道:“我当时还有些欣喜,但此事哪里是所做便能做的,便告诉他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如今京中局势紧张,怕是要出大事,我们此时做下这等事情,恐怕不妥。过些日子我再与他慢慢商议。” 顾元戎点点头,“你说的倒是没错。” “韦辨见状,又劝了我一段时间,见我不松口,便说我嫌贫爱富、攀附权贵,故而抛下他这个穷书生,想要安稳做王侯夫人。”肖蔷摇头苦笑道,“我急忙与他争辩,说了几句之后,韦辨急了,跟我说我若不与他走,便把我待字闺中时与他暗通曲款,婚后与他私相授受的事情报与官家,最后定然是我吃亏,肖家颜面扫地,他一穷二白,什么也不怕。” 顾元戎皱了眉头。 肖蔷与韦辨的事情若是被人知道了,怕是要浸猪笼的,而肖家日后要被人戳脊梁骨不说,肖淑妃封后一事,怕都要黄了。 “我闻言当真觉得如坠冰窟,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而入诗一听便急了,只道韦辨薄情寡义,顺道便把她那日去韦辨家中送东西,却被骂成不守妇德,又被韦辨的母亲用扫把打出来的事情说了。幸而当时韦辨还知道轻重,街坊问起,只说是同窗的妻子。”肖蔷说道此处,啜泣起来,“话已至此,我与韦辨还有什么话好说,他却纠缠不休,多亏了高将军路过,被车夫叫来,这才把那韦辨恐吓跑了。” 高未离? 顾元戎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阿姊当初说我是年少无知,见到个与旁人不同些的,也不管那不同之处是好是孬,便拿来当个宝。我那时还不服气,如今看来,是我瞎了眼,只道他只是迂腐、愚笨了些,倒也老实,傻也傻的有趣,哪里想得到他是这样的人。”肖蔷哭道,“可我想到他平日哪里有这样的胆子,恐怕背后还有别的诡计。趁着还没闹出些什么,早些除了,省的丢了侯爷和肖家的颜面。” 肖蔷平日里乖乖巧巧,又活泼,顾元戎没想到真到了事到临头的时候,她竟然这么狠,只思虑了大半日,对平日了格外欢喜的男人,就能开口用“除了”二字来处置。 但顾元戎也知道,如今朝中局势紧张,暗地里陈子烁已经和宣北王对上了,此时若是有什么事情反常,背后八成是掘了坑、埋了陷阱等人跳的。 而他已经去了解过韦辨,这书生家境贫寒,除了诗才不错,能哄哄肖蔷这样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也没有什么才华本事,人也老实懦弱,又迂腐,整日里满口仁义道德,若非有人指使,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诗才不错…… 想到此处,顾元戎突然便想起九月末的那一场赏菊会。 他立时明白,只怕韦辨这事与宣北王也脱不了关系。 毕竟,若按常理来说,安宁侯与肖家三女正是新婚燕尔,京中也多传闻说安宁侯府中夫妻恩爱,此时肖蔷与个穷书生暗通款曲的事情若是闹得满城皆知,便稳稳给顾元戎戴了一顶绿帽子。立时,安宁侯府颜面扫地,肖家颜面无存,这还不算,恼羞成怒之下,安宁侯府与肖家定然会撕破脸皮,内讧一起,陈子烁立时少了两个助力,就是好一些,也要在肖家和顾家之中舍弃一个。 只要鼓动了韦辨——多半是许给自谓郁郁不得志的酸书生一个官位,让他把事情闹出去,不管有没有把肖蔷拉去私奔,此事就可以闹出去。 多好的一笔买卖。 顾元戎忍不住暗暗笑了一声。 但是他不好动用自己的兵把韦辨抓起来,一是他手下的这一万人马还未用熟,谁知里头有多少心怀异心的人,二是他用了自己的人马,正好方便别人把事情闹出来,这么稀奇的谈资,不日便可传满咸安城。 “此时已然宵禁了,明日我会派人告假,而后我一早便去求羽林校尉冯有昕帮忙,先将他赶出京城去。下午我们再去拜访一趟肖大人,透透口风,你除了归宁还没回过娘家,此事倒也说得通。”顾元戎道,“你先回去睡吧。” 肖蔷站起来,深深一拜,“多谢侯爷。” 顾元戎点点头,“后院的事情我不好管,你这几日也小心查查。你去宫中看望淑妃一事若非有人透露,韦辨怎么会知道?” 肖蔷一惊,“诺。” “侯爷、夫人,出事了。”茯苓在门外边敲门边轻声喊道。 顾元戎起身去开了门,“怎么了?” “有人翻后院的院墙,被粗使婆子抓住了。”茯苓轻声道,眼睛往肖蔷哪里微微晃了晃,咬了下唇轻声道,“是往夫人院子里去的。” 肖蔷身子一抖,快步走到房间门口,“是个青衫书生?” 茯苓微微蹙眉点了点头,“奴婢已经与前来禀报的婆子说了,让她们用麻布死死堵着他的嘴,不许他多说话。万望原先没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 茯苓并不知道顾元戎和肖蔷虽然担了夫妻之名,却并未有夫妻之实,又因到底是顾元戎的丫鬟,无论如何心里都偏颇着顾元戎,此次又确实是肖蔷的错处,故而她说这话时,语气里难免带着些对肖蔷的怨气。 肖蔷自然听出来了,但她惹下这些麻烦,再是平日颇受娇宠,此时也哪里好意思说些什么。 顾元戎当然也听出来了,却也不好解释什么,只好解围道:“蔷儿,我们去看看。” “诺。” 顾元戎在肖蔷的帮衬下齐整好衣服,从屋子里出来,就见半夏站在院门口小心张望着。她今日不当值,早些时候就睡下了,此时却衣衫齐整的站着,半点儿不见倦色。 杞柳自门外进来,看见她,冷笑一声道:“到底人算不如天算,失算了吧?看得倒是开心,赶紧多看几眼,赶明儿就给你打发到庄子上去,就见不着这侯府什么样了。” 半夏的脸一下刷白。 杞柳哼了一声,往里走,不过几步就见到顾元戎带着肖蔷和茯苓两个出来,连忙福了身子,道:“见过侯爷,见过夫人。” 她身后的半夏一下跪在了地上。 “嗯,起来吧。”顾元戎扶了杞柳一把,笑道,“都是当娘的人了,姐姐怎么还是这么大的火气。” 杞柳微微红了脸。 顾元戎看了她身后的半夏一眼,道:“茯苓,去叫两个婆子来送半夏回屋子。我和夫人先去西院看看。” “诺。”茯苓忙应了。 顾元戎点点头,出了院子。 肖蔷咬着牙瞪了半夏一眼,跟着顾元戎走了。 “如今的侯爷,到底不是当年的公子了。”杞柳捏了一下茯苓的手,轻声道。 茯苓点点头,笑道:“可还是这样比较好呢。如今可不用担心旁人欺负公子了。” “是啊。”杞柳蹙眉,“可是,还有个陛下呢……” “啊?!” 杞柳轻声道:“我觉着,若是以前那个公子,陛下或许是真的不喜欢,可如今这个侯爷……陛下可未必就真的放手了。”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36 章 第二十六章 “还望几位军爷代为禀报侯爷,就请侯爷放心,下官方才已得了陛下谕令,这书生定然什么也说不出去。”天方蒙蒙亮,咸安府尹已站在府衙门口,神采奕奕地对着几个着戎装的军士笑着作揖道,他的身后,几个衙役正押着五花大绑、口中塞布的韦辨。 这几个军士正是顾元戎的亲兵,今日一早便奉了顾元戎的命令,将韦辨押到咸安府府衙来。听了府尹的话,领头一人作揖道:“劳烦大人了。” 几人又寒暄几句,那几名军士才回去复命。 顾元戎命他们押送韦辨至咸安府府衙,本有诸多交待,好下几个套子,叫那韦辨什么恶心人的话也说不出来,如今却连一句废话也不用了,几人一方面觉得省事不少,另一方面又难免觉得有些蹊跷。 但他们不过是几个小小的亲兵,心中再有疑惑,也只能等着顾元戎决断。 他们一行回到侯府之时,顾元戎方才下朝回来,站在门口听过亲兵禀报,蹙眉道:“陛下谕令?”片刻之后,他的脸色猛地白了,忍不住喃喃一句道:“昨夜的事情陛下居然已经都知道了。” “将军?”亲兵疑惑道。 顾元戎回过神来,笑道:“辛苦你们了,且先休息去吧。” “诺,谢将军。”亲兵们行礼道。 顾元戎点了点头,率先入了侯府。待入了内院,茯苓替他换了衣饰,因今日要和肖蔷一同去肖府,故而这身衣服是簇新的,布料也相较华贵些,且花纹式样与肖蔷今日要穿的襦裙是一套的。 换过衣服,顾元戎便在一旁的坐垫上坐了,“半夏呢?夫人如何处置的?” 茯苓在一旁收拾整理繁复的朝服,闻言一顿,蹙眉道:“那丫头?自然是要打发到庄子上去,如此野心勃勃的丫鬟,夫人再是心善也不能把她留在内院。如今还关在柴房里,明日就送走。”她勉强笑了一下,“也是侯爷和夫人都是心好的,若换到别的府上,定会把这丫头打杀了。” 顾元戎笑了一下,“行了,你也会拍马屁了。” 茯苓闻言,也笑了笑,道:“如今侯爷这边的事情奴婢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谭管家便说改日再提一个二等丫鬟上来,这次杞柳姐姐亲自去选,必定可靠的,侯爷可以放心了。” “嗯。”顾元戎应了一声,“去唤夫人,一起去岳父府上吧。” “诺。” 片刻之后,顾元戎与肖蔷两个带着入诗、入画丫鬟并两个小厮,坐马车去了肖府。因一早派人去肖府禀报过,兼之女儿女婿本就是娇客,肖蔷又是高嫁,肖府款待很是周到有礼,待一众人在大厅见过礼、吃过茶,又聊了几句之后,一众肖府女眷并肖蔷都到了后院去聊女儿家的私话,留了几个男人在前面。 肖裕请了顾元戎到书房。 肖家与顾元戎原先没什么交情,顶多算是同属皇帝嫡系一脉,但一文一武,没什么来往,顾家鼎盛时肖家还没起来,也没什么旧日情谊,故而并不亲厚。直至肖蔷嫁给了顾元戎,两家才算真正做了一根线上的蚂蚱,要同进同退、同盛同衰。 书房之中,肖裕与顾元戎先寒暄了几句,而后便聊了些许当今的政事,互通了一下皇帝表达出来的,他如今对几大政事的立场态度。 而后顾元戎找准时机,委婉地将肖蔷的事情与肖裕说了,好叫这位名义上的岳父大人心里有个底,彼此的说法也通上气,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免得被人迎头痛击。 肖裕听了,满面愧疚尴尬,一张干瘦的老脸都泛起羞愧的红色,他从坐垫之上起身,深深作了一揖,道:“多谢侯爷庇护。肖家……肖家对不住侯爷。” 顾元戎忙跟着起来,将肖裕的身子扶直,“岳父这一番话太见外了。” “侯爷大恩,肖家只有日后慢慢想报。”肖裕咬牙道,“只是此次的事情恐怕还没完。还要请侯爷一同辟谣。这日后……” 顾元戎知道肖裕有意试探他对肖蔷日后的处置,便笑着说道:“这是自然的,岳父不必多想……小婿……不会做些有损两家颜面的事情,岳父尽管放心。”以此向肖裕承诺,他不会休了肖蔷。 肖裕感激道:“多谢侯爷。” …… 御宇宫清心阁内。 贺文渊不紧不慢地将咸安府府尹呈上来的韦辨口供念给陈子烁听,口供之中将他投靠宣北王一事交待地清清楚楚。 “这个肖家三女。”陈子烁边批着奏折,边对立在一旁的贺文渊冷笑道。 贺文渊先前提陈子烁谋划、传旨,已然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故而这一句话陈子烁虽说得没头没尾,却叫贺文渊听出了陈子烁的不满,对肖家的不满,对肖蔷不守妇德的不满,以及对肖淑妃提出将自己幼妹许配顾元戎的不满。 他早听过陈子烁与顾元戎曾经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又察觉出陈子烁自上次赏菊会以后,对顾元戎的态度便与先前不太相同,所以他猜测陈子烁的这些不满除了不满肖蔷惹出的麻烦,恐怕还有些私人情绪在里面,故而他聪明地不说话。 陈子烁也没打算听他回答,只是自己继续冷笑道:“如今平白给陈子路抓了一爪子……若不是怕事情越闹越大,朕明日便下旨让顾元戎休了她!” 陛下别想了,就算是安宁侯休了肖蔷,冲您原先做得那些事情,他也不会眼巴巴的回来吃您这颗回头草的,臣劝您还是暂且死心吧,别闹,乖啊。 贺文渊心里大不敬地想道,口中说的却是:“可惜宣北王并没想到安宁侯只是把肖三小姐当做妹妹,也没喜欢旁的女子,故而早知道了韦辨与肖三小姐的事情,还曾想帮肖三小姐相一相这韦辨呢,这一拳不幸打在棉花,完全没使出劲道。由此可见天命所在啊。” 他这话说得极漂亮,一是称呼肖蔷为“肖三小姐”而不是“安宁侯夫人”;二是安抚陈子烁顾元戎不喜欢肖蔷,也未见喜欢别的什么人;三是肖蔷惹出的麻烦并不大,顶多京中传几日流言,余下什么效用也没有。 这三点都投了陈子烁的心意,故而听着极为入耳。 陈子烁停了笔,眯眼笑道:“就你油嘴滑舌的,好生会说话,朕看你若是不当官了,做个舌灿若莲的说书先生也不错。” 贺文渊笑着作揖道:“陛下谬赞。” “罢了,朕不与那女人计较,你叫那府尹借着刑讯之机,速速地弄死那酸秀才,别露出马脚。”陈子烁重新占了朱墨,一边儿在砚台上撇去多余的墨汁,一边儿又漫不经心地问道,“立新后一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按陛下的吩咐,礼部已将日子选在子月①末的一个大吉之日,一应用度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礼仪过程也都定下来了。因着太后的寿辰在腊月初,便准备召请各位藩王子月末来京,先观陛下立后之礼,再为太后祝寿。”贺文渊收拾了笑容,严肃恭敬地说道,“诸事都在陛下计划之内,就等宣北王自己跳下来了。” 陈子烁点点头道:“你可知军中准备的如何了?” 贺文渊道:“陛下放心,臣已经去打探过了,安宁侯御下有方,如今他麾下的两万人马已经可以为陛下所用,近卫三军也早在陛下掌握之中。咸安周边的顺天、奉天二府太守早已是陛下的人,两府节度使也在不知不觉中调换成贪财好色之人,轻易便被两位太守收买架空。两府四万守军,尽可为陛下调度。咸安周边已有十余万人马……” “做得好。”陈子烁笑道,“这点儿人马够收拾朕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堂兄。这一仗损耗不易过大,朕还得多留些家底对付维丹鞑子呢……” “这收拢兵权的军中之计,乃是陛下钦定,自然是好。”贺文渊笑道。 陈子烁知道他话说得像是恭维拍马屁,其实话里有话,那话里真正的意思是说他陈子烁在自夸,自己说自己“做得好”,于是他挑眉笑道:“贺文渊,你可小心着朕命孙景致掌你的那张臭嘴。” 贺文渊本就是打趣,借机卖乖,讨一讨陈子烁的欢心,故而见好就收,闻言立即道:“臣知错。” “对了,上次赏菊会你以诗才招揽到的那些文人如何了?”陈子烁说着,又继续批改那垒在案头的那约有一尺厚的一摞奏折。 贺文渊想了一下,道:“替宣北王拉拢试探臣的有好几个,几次都见臣避而不谈后,大多便不来找臣了。只余下几个十分爱好诗词的,依旧死缠烂打,臣也都已经尽力打发了。臣见过的这些个都没什么出众之处,担不起大任,大多都是韦辨那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一股子酸腐气。倘若是真的天下大乱,恐怕连篇新鲜些的檄文都写不出来。”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37 章 陈子烁挑眉,“当真?” 贺文渊恭敬道:“臣在御前回禀,自然句句都是当真的。” 陈子烁头也没抬改着奏折,口中说道:“可朕听你这语气,怎么像是你居才自傲,看不上人家呢?” “陛下把臣当做什么人了?”贺文渊不干了。 “自然是从来没个正经的人。”陈子烁说完,笑了起来,“好了,那副假惺惺的委屈表情便不要做了,说了这么半天,过来喝杯茶。” “谢陛下厚爱!”贺文渊忙笑道。 …… 孙景致站在清心阁门口,心道:贺大人如今果然是陛下面前的第一宠臣。 ①子月:就是十一月。 第二十七章 元熙六年子月中旬,咸安落雪。 一大清早,林含菲便命宫女搬了一把躺椅,坐在檐下赏雪。 凝光殿的大门终年落锁,门里,只有被贬为如妃的林含菲,还有两个宫女、一个内侍,偌大的宫殿死气沉沉。 林含菲已在这里住了两年,昔日十六岁的骄纵少女,转眼已是十九岁的翩翩佳人。刚进凝光殿时,她也曾哭过、闹过,然而她就算哭哑了嗓子、流干了泪水、拍红了两手,依旧无人理会。 于是,在这荒凉的一方天地里,无情的岁月冲刷打磨着她的棱角,不知何时,她也能淡然地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边云卷云舒,七情六欲,似乎全都随风而去。 “娘娘,天气渐冷,娘娘还是回屋去吧,莫要染了风寒。”宫女阿媛在林含菲身边轻声说道。 林含菲笑了一下,“无妨。” 她身着一件杏色的半旧薄袄,里面是黄栌色的加厚襦裙,挽着简单的发髻,头上没有丝毫珠翠点缀,耳朵上也没带珰,只腕间一个白玉的镯子,原是陈卉给的。宫里念着她朱玉长公主幼女的身份,虽为冷宫后妃,但未曾像别处废妃一般克扣,但她整个人还是变得消瘦而苍白,配着那衣裳,就像秋日里的一片落叶。 “反正就算染了风寒,又有谁会知道呢。”林含菲凉凉地笑了一下,又对阿媛轻声道。 “娘娘……”闻言,阿媛眼里含了泪。 “哭什么?”林含菲闭了眼睛,“阿媛啊。” “奴婢在。”阿媛轻声应道。 “这段时间宫里好像很是热闹,是有何事?”她一直闭着眼睛,感受飞雪落在脸上,化为水滴的感觉,“你以前若是听见了什么趣事,定要回来说上一说,说是叫我也一同开心开心。可如今……阿媛,陛下立了新的皇后吗?” 阿媛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娘娘……” 林含菲嗤笑道:“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里听得旧人哭。” 阿媛觉得心里难受,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闭了嘴,默默地站着一旁,而林含菲睁开了眼睛,痴痴看了半刻天空,而后从躺椅上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进了内殿。 站在门槛上,林含菲冲阿媛笑道:“这美人儿一个接着一个,可见当真是个薄情郎,也不知我当初如何瞎了眼。”说着,她退后一步,狠狠砸上殿门,将阿媛锁在了年久褪色的殿门外。 “娘娘?”阿媛有些忧心,使劲推了推门,门未动,林含菲也不应。 她更急,又使了半天力气,门里才幽幽一声道:“退下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阿媛迟疑道:“那娘娘若是有事要吩咐,记得唤奴婢。”说罢,又踌躇几步,才缓缓入了一旁的厢房,缝补衣裳去了。 殿内,青色衣衫的小内侍一手狠狠扼住林含菲的脖子,将她压在地上,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使她不能言语。他俯下身子,轻声笑道:“娘娘,您看,这就没人能救您了。” 却原来,刚才是这小内侍模仿林含菲说话的声音吩咐阿媛退下的。 这小内侍也不知藏了多久,也不知为什么想要取林含菲的性命,是那宫中的新人留不得隐患?还是有人借机生事,唯恐天下不乱?假如是有人借机生事,那么这个心狠手辣的人是谁?他想借此干什么? 疑问太多,一时半刻,谁又知道答案呢。 此时此刻,林含菲也没有心思关心此事,她双手死死掐着他的手臂,奋力挣扎着,想要逃脱生天,保住自己的小命。 她还不想死。 不想死在这高墙深宫、寂寂荒地。 那小内侍却不管她猫儿爪子一样尖利的十根手指。 他将身子压在林含菲身上,随即松开林含菲的脖子,另从袖子中取出白绫三尺,手脚麻利地用那白绫勒住林含菲的脖子,慢慢收紧,一心至林含菲于死地,边收,那小内侍边道:“娘娘,要怪就怪您今生遇人不淑、所托非人吧……” 林含菲的眼里含了泪,耳中内侍的话语还伴随着嗡嗡的声响,随着小内侍的白绫越收越紧,她掐着他臂膀的双手也随之慢慢收紧,紧到没入血肉,却在没多久后,又猛地放松。 小内侍松了手。 他伸手探了探林含菲的鼻息,而后微微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擦去臂上与林含菲指间的血迹,随即将那白绫高高抛上了房梁,又搬来一张小几…… …… “娘娘?娘娘?”已是午饭时分,阿媛见林含菲依旧不声不响地独自待在殿中,很有些担忧,便又去拍寝殿的门。 却半晌没有人应答。 阿媛估摸着林含菲是睡着了,因着林含菲无论天气如何,总是喜欢开着窗子睡下,阿媛怕她凉着,便又唤了几声,依旧无人回答。阿媛想了想,咬牙试着又推了推宫门,那本应被锁上后纹丝不动的宫门被她推过几次后,居然开了。 阿媛略展了愁眉,微微含笑,低头进了寝殿,“娘娘?” 她轻唤了一声后,抬头向里看去,却见林含菲的身子悬在一人高的屏风后,襦裙的衣角随着白绫微微前后摇晃,她的脚旁,被踢翻到一旁的小几透过屏风,投下一个乌黑的影子。 阿媛愣了好久,才哆哆嗦嗦地尖叫出一声:“啊——!救命啊!!” ……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38 章 正午已过,高未离顶着冬日的雪后暖阳站在清心阁前的台阶上,但他人在此处,心却不在此处。 上次在安宁侯府对顾元戎说出那样一通言语后,高未离虽依旧一直腆着脸登门拜访,顾元戎待他却一直有些冷淡,再没显出一分亲近的意思。 若是冯有昕隔三差五与他同去安宁侯府的时候还好些,起码顾元戎还会说笑几句,若是他自己一个人上门,则必然是高未离自己努力维持着一个灿烂的笑脸,装作彼此关系极好一般把在宫中当值时听到的奇闻、自己平常遇到的趣事与顾元戎一一说了,然后再自己当作很好笑的呵呵哈哈笑两声,而顾元戎挂着一个疏离有礼的微笑,不时说两个“嗯”、“哦”、“原来如此”敷衍他,然后看着他笑到笑不出来。 最多也只是将桌上的茶往高未离面前推一推,笑道:“高将军讲了这么多话,渴吗?喝口茶再说吧。” “……” 当时高未离很想在地上刨个坑,然后自己跳进去。 如今站在清心阁门前的高未离再去想那个场景,却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轻轻笑了一声。 小期门军士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即快步跑到了高未离身后,双手抱拳,轻轻喊了一声:“将军。” 高未离被人打断回忆,忍不住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须臾后便恢复了平常的平和面容,他微微侧身,问道:“何事?” 那十五六岁的小军士轻轻吐出一口气,才又低声道:“将军,如妃娘娘不知从何处翻出三尺白绫,今早上吊了……” 高未离蹙眉道:“后宫之事你与我说做什么?” “回将军,如今淑妃暂理后宫之事,方才派了两个老嬷嬷先去看过,那老嬷嬷说如妃不是上吊,是被人勒死的。如今后宫之中已经闹开了,只是尚未禀报皇上,今日恰逢期门当值,却出了如此纰漏,恐怕一会儿皇上会传唤将军去询问。伍长命我先与将军知会一声。”那小军士轻声道。 高未离的眉头不由皱的更紧,“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诺。” 高未离目送那小军士悄悄回了后宫当值,扶在佩剑上的手不由越捏越紧,不多时手心便浸了一层薄汗。 今日三军轮换,恰逢期门当值,却有人在后宫堂而皇之的杀了一位后妃——即便是被锁在冷宫之中的废后,守卫后宫的期门军士与他这个长官都是必定逃脱不了处罚的。 而且今日遇害之人,还是林含菲。御史大夫林安世丧子之后,剩下的唯一一个孩子,朱玉长公主陈卉最宠爱的女儿林含菲…… 就算林含菲素为陈子烁所不喜,就凭这样的身份,此事也定不能善了。 故而凝光殿旁当值的几个期门军士少说也要罚了俸禄,再挨上一顿鞭子,而他作为期门一军的长官,只怕要正面迎上陈卉的斥责愤怒,如此看来,只怕革职贬官都是轻的…… 高未离心道:阿弥陀佛,我一七尺男儿郎,若是栽在这么一个地方,栽在一个老女人手上,也未免太丢人了些。 他正想着,已经有一个青年内侍急急忙忙地上了清心阁的阶梯,由孙景致为之通传之后,入了清心阁内。 高未离看了那内侍一眼,抿了抿下唇,继而继续目视前方。 片刻之后,孙景致被陈子烁叫进了清心阁,也不知吩咐了什么,不多时便出来了,他下了阶梯,明明一眼便看见了高未离,却偏要站在阶梯上拿乔,尖声细气地问道:“期门校尉高未离可在?” 高未离觉得冷汗又淌了下来,忙从队列里出来,抱拳行礼道:“末将在。” “陛下传你进去。”孙景致尖声细气地说道,“将军可要小心些。” 高未离忙道:“多谢公公提点。” 孙景致点点头,又道:“后宫之中凝光殿旁的期门军士如何传召过来,又如何替换,将军还请速速吩咐。” “诺。”高未离侧身叫过一名军侯,拿出令牌,吩咐了几句,待那军侯转身跑走,他又转回身来,赔着笑跟着孙景致向清心阁殿门走去,那一节一节台阶由高未离爬起来,感觉像是踩在刀尖上。 “陛下,高将军到了。”孙景致在清心阁门口站定,恭恭敬敬地禀报道。 陈子烁的声音在里面冷冰冰地道:“让他进来。” “诺。” 门边的两个小内侍打开门,高未离立即低着头进了清心阁,而后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跪下了,高声行礼道:“末将高未离参见陛下。” 陈子烁端坐在大书案之后,高未离不敢抬头,也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只跪下时瞥到的陈子烁那龙纹直裾的玄朱二色还在他眼里,更觉揣揣难安。 实际上,陈子烁的脸上全无表情,他捏着一只朱笔,看了高未离挺直的肩膀半晌,而后阴沉地对清心阁中原本侍立的宫女、内侍以及那之前前来禀报的青年内侍道:“你们都先下去。” “诺。” 待那一众宫女内侍尽数下去了,陈子烁也未叫高未离起来,他又等了等才问道:“朕听闻高将军近日与安宁侯关系甚笃……” 这一句话用词遣句都极为简单,但是配合着陈子烁的语气,却显现出太多的含义,不满、愤怒、警告、威胁、暗示,尽在其中。 高未离将那丝丝缕缕的意思尽数收在耳中,他也是听过京中那些传闻韵事的,随即也猜出些许陈子烁的意思,不由在心里嗤笑陈子烁人在怀里的时候不知珍惜,如今放走了,却又想要讨要回去,哪里有那么容易。 他心道:就算您威胁了臣不许接近安宁侯之后,臣就真的不去接近安宁侯,侯爷心里又能有您不成?可笑。 但到底是雷霆天威,那字字句句都很有些力度,难免震得高未离脊背僵硬,他想了想,却也不敢得罪皇帝,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只是尚可。” 陈子烁笑了两声,“将军不必紧张,朕这是见将军似乎有些忐忑,故而与将军闲话两句,将军怎么更紧张了呢?” 高未离才不信他说的,却也只好道:“臣愚钝。” 陈子烁将朱笔夹在磨了朱墨的砚台上,而后笑道:“将军也无需忐忑,朕这里也给将军透透底气,这事儿朕不能不重办,想来将军也知道这里头的干系。将军可怪朕?” 高未离立即道:“臣不敢。” 陈子烁笑道:“那就好。” 这三个字方说罢,他便收了笑意,高声道:“孙景致,让他们都进来吧。” “诺。” …… 元熙六年子月中旬,如妃林含菲被人谋害于凝光殿中,皇帝震怒,处置多人后又下令严查。其中,有期门校尉高未离,因监察不力,被判革职入狱,待水落石出,再另做处罚。 第二十八章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39 章 “侯爷这是要到哪里去?”贺文渊站在轿子旁,笑容满面地看着顾元戎。 顾元戎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了旁边的亲兵,示意那小军士将马拴好,而他走到贺文渊面前,微笑着抱拳行礼道:“贺大人。” 如今已是冬季,顾元戎穿了一件镶了绒边的宝蓝色大氅,里配一件群青的直裰,玄冠束发。他本就面如冠玉、修长挺拔,这些华贵的衣饰又将英俊的青年衬托得更显贵气,一眼看过去,全然是翩翩世家公子,丝毫不像当年那个刚入宫廷的单薄少年。 贺文渊自然是没见过顾元戎当年的模样,但见青年俊美如斯,也不由心生感慨,走了神思,想些前人佳句。 “贺大人?”顾元戎见他叫过自己说话,如今却在发愣,便有些疑惑地唤了一声。 “啊啊,下官失礼了,当真对不住侯爷。”贺文渊被他一叫,回过神来,颇为歉意地作揖道。 这一礼行完,贺文渊站直身子,看了看顾元戎,又笑道:“侯爷这是要入宫面圣?” “正是。”顾元戎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想来贺大人这是刚从宫中回来吧。” “确实如此。”贺文渊笑着说完,又故意皱了皱眉头,“不知侯爷入宫面圣是要做什么?若是受托要为高将军求情,下官劝侯爷还是不要去了。” 顾元戎蹙了眉头看着贺文渊,不说话。 贺文渊便也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说话。 须臾后,顾元戎略略抿了唇,对那牵马的亲兵道:“卢樊,去把马牵回来。”那十七渊迎着进了贺府里面,才知道这小小一座三间正房的五品官员府,也是可以极尽奢华的。 顾元戎沉默不言地跟着贺文渊四处转了转,最后在正厅坐下,曼妙貌美的侍女立即端上了茶水,上好的云雾茶,取的明前雨水,配着绝美青瓷,仅仅这一杯茶,便是无上享受,再配上一碟香甜的茶果子,当真舒适。 这样的茶,这样手艺的点心师傅,顾元戎不得不说,他的安宁侯府没有。 而这正厅里摆的家具、花瓶、烛台,挂的字画,也样样都是名家精品,他顾元戎当年在容碧长公主府上学过赏鉴,故而知道其中有不少是旷世难寻的珍品,恐怕只有宫中珍藏可与之一比。 这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府,竟有如此多气势正盛的王侯府上没有的东西,可以说,安宁侯府除了比贺府大,其它便没有何处比得过贺府,若按常理,这是说不过去的。 贺文渊必然贪污了。 顾元戎有些担忧地看了贺文渊一眼,欲言又止。 “下官多谢侯爷关心。”贺文渊看着他的模样,不由笑道,他将手中的青瓷杯放在红木茶几上,“只是侯爷可知,人生得意须尽欢,下官不想等到了兔死狗烹的那一天,再后悔下官穷尽一生,竟不知富贵模样。如今不贪上些许,改日可没命再贪。再说……” 他压低声音,继续道:“下官若不贪,陛下还未必愿意呢。” “咳……”顾元戎被他点名了心中所想,颇有些尴尬,脸色略红,想了想他话里的意思后,又不由皱了眉头,他的右手随着青瓷茶杯一起轻轻顿在了茶几上,“贺大人你……” 贺文渊摁住了他的右手,止住了顾元戎余下的字句,贺文渊看着顾元戎的眸子,微笑着轻声道:“侯爷既然是为了高将军而来,就莫要再问下官的事情了。” 顾元戎闭上了嘴。 “下官听闻侯爷近日与高将军交好?”贺文渊颇赞赏顾元戎知情识趣,笑容不由又深了些许,他自青花缠枝莲碟子里取了一块儿枣泥糕,捏在手上转了一圈,也不吃,只是垂着眉眼问问题。 “算是吧。”顾元戎斟酌道。 那高未离一日一日纠缠不休,就好似一块儿狗皮膏药一样紧紧贴在安宁侯府。顾元戎知晓了他的心思后,颇觉这意图龌龊,本是不欲与之来往的,但经不住高未离皮厚,又有肖蔷给他帮忙,只得由着他日日登门。一日复一日,竟然也渐渐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坐在他对面自说自话。 前些日子韦辨的事情发了以后,肖蔷很是郁郁,待韦辨莫名死在咸安府大牢里以后,更是病了一场,顾元戎知道她是心病,但也不知道怎么哄才好,翻来覆去,劝慰的话也就那么几句,多亏高未离隔着屏风逗趣,才让肖蔷重展笑颜,至此,顾元戎又生出些许感激。 想到此处,顾元戎因为记起高未离那些东拉西扯、不着四六的笑话和趣事,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而后微微摇了摇头。 他这一番动作,被贺文渊尽数收入眼中。 贺文渊颇觉有趣,不由笑得更开了些,就着这趣景用了那块枣泥糕,才悠悠道:“侯爷,高将军的这个情,如今最不能去求的人,正是您。” “此话怎讲?”顾元戎说完,心里已隐隐有了些察觉,脸色不由变得凝重了些,双唇也微微抿紧。 “侯爷,陛下的东西,就算有一日他不要了,怕是也容不得别人未经他的允许而去染指。而且,有时陛下说他对某些事物没了兴趣,未必就代表陛下不会有一日对其再生出些许兴趣。”贺文渊轻声道。 他话音未落,顾元戎的脸上已然血色尽褪。 贺文渊自然看见了他面色的变化,却也不动声色,“此事说起来,也是下官对不住侯爷,侯爷不必担心,高将军的事,下官自然会帮侯爷办妥。” 顾元戎闻言,点了点头,动作显得有些神思恍惚。须臾后,他嘴唇微微哆嗦一下,轻声道:“我与高将军并无违背世俗的私情。” 贺文渊笑而不语。 顾元戎垂下了眉眼,也不说话了。一时,屋内唯有茶香袅袅、满室寂静。 “大人,户部张大人求见。”声音宛若黄莺的少女在正厅门外轻声说道。由正厅上座看去,只见身穿湖绿衣衫的少女身姿婀娜,挽着流云髻,面容看不清楚,却更加引人遐想。 “知道了,将张大人请去花厅,奉上好茶,请他稍等。”贺文渊悠闲笑道。 “诺。” 顾元戎看向贺文渊,脸色微缓,见了些许血色,“如此,有劳贺大人了。”说的是贺文渊承诺帮高未离求情一事。 “侯爷客气。”贺文渊笑道。 顾元戎站起身来,点了点头,一路由贺文渊亲自送到了贺府门口,两人见过礼后,顾元戎自行离去。 出得门来,顾元戎骑了马,直接回了安宁侯府,这路他走了多少遍,熟的根本不用认,故而坐在马上,不由出了神,身后两个亲兵见他脸色不好,便有些担忧,小心翼翼地询问了几句,顾元戎只说无事。 他只是觉得整个人从骨子里往外透着一股冷劲,冻得他直想哆嗦。可顾元戎不想被身后的亲兵看见,故而咬了牙,努力的抑制住身体颤抖的欲望。 此时此刻,冯有盺正在安宁侯府门口来回踱步,眼巴巴等着消息。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40 章 今日一早,冯有盺便来到安宁侯府求顾元戎去宫中给高未离求情。顾元戎想了想,片刻后点头同意,换了衣裳出了侯府。 冯有盺自己早已去御前求过情,结果只得了“哼”字,冷淡刻薄,不屑一顾,故而他虽觉得陈子烁面前顾元戎比自己说得上话,如今却也难免觉得有些揣揣难安。 他想了想,觉得既然坐卧不宁,还不如干脆迎着冷风等着。于是心念一至,立即行动。 如此等了近一个时辰,他终于遥遥见到顾元戎的身影,立即迎了上去,顾元戎还未下马,冯有盺已经张口问道:“如何?” “我未曾入宫……”顾元戎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轻声说道。 冯有盺一愣。 顾元戎蹙了眉,捏紧了手中的缰绳马鞭,又道:“若想高未离得救,我便绝不能去求这个情。” 冯有盺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见他脸色白的像纸一样,便连忙把高未离的事情摆在一旁,先问:“这是怎么了?你的脸色这般难看?可是病了?” “无事。”顾元戎摇了摇头,自顾自地翻身下马,领着两个亲兵往侯府门里走。 冯有盺拦了他一把,“你若当我是兄弟,便明白说话。有什么话是不能与好兄弟说的?你这般模样,能是无事?” 顾元戎伸手抓着冯有盺拦着他的胳膊,欲要推开,又被冯有昕用另一只手拦住,他皱着眉头看着冯有昕的眸子。 “说一说吧?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冯有昕劝道。 顾元戎抓在冯有昕胳膊上的五指收紧,他更用力地咬紧牙,死死盯着冯有昕。片刻后,他收了力道,摇了摇头,轻声道:“冯大哥,这事儿我说不出口,你别逼我好吗?” 冯有昕想了想,终于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你若想说了,便与我说。” 顾元戎点了点头,接着往安宁侯府走去,冯有昕便跟在他身后一步远处。 入了府,两个亲兵去了专门给他们预备的小厢房休息。而顾元戎吩咐茯苓将茶点送去书房后,便带着冯有昕向安宁侯府的大书房走去。待走到门口,顾元戎踩在台阶上,忽然停了步子,冯有昕便跟着他停了步子。 “冯大哥。” “何事?” 顾元戎的左手在身侧虚握了一下,没回头,只是继续轻声道:“当年我去关州之时,总害怕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之时,我的眼前依旧是桃蹊阁的穹顶。如今我发现一切当真是一场梦,而且,这梦马上就要醒了。” 冯有昕一下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顾元戎则登上了书房前的最后一级台阶,伸手推开门,自行入内,自始至终没再给冯有昕一个表情。 第二十九章 那一名十五六岁的绝色少年捏着一只碧玉笛子,倚在屋前的栏杆上,此情此景,遥遥看去,就像一幅出自名家的上佳画作。 男孩子的头发只从两边耳上各抓了半把后,在脑后用一根一根白色缨绳扎了一下,而后便任由那柔顺的头发披着,随意散落在衣物上。少年里穿一件莹白色素绫罗的直裰,外面则罩了一件垂至脚踝的牙色福禄纹羽缎披风,披风上镶了白狐毛皮的边,那雪白柔软的白绒毛刚好托着他巴掌大的小脸。 他眉若远黛,目如点漆,一双桃花眼似笑似嗔,樱色的唇瓣光泽水润,眼波流转间无限娇媚,双眉之间则点着一点儿胭脂,更添风情。 刘瞰登上屋前台阶的时候,斜眸看了少年一眼,目露不屑,而后便转回目光,向着宣北王在奉天官驿中暂时的住处走去。 “朱鹮见过刘大人。”少年察觉他目光中的含义后,偏带着笑容迎了上去,在他身后悠悠行了一礼。 刘瞰身子一僵,想了想,十分勉强地回过身来,点了点头道:“朱鹮公子好。” 朱鹮状似天真地略为歪了头,笑道:“大人这是要去见殿下?” 刘瞰一咬牙,“正是。” “刘大人来得不巧,殿下还在歇息。”朱鹮笑着道,说罢,特意斜着一双含情目,细细去看刘瞰的脸色如何一变。 待果然看见刘瞰的脸都青了,才满意地继续说,“不过刘大人定是有要事与殿下相商,想来殿下也不会怪罪刘大人打扰他午后小憩的。只是,还要请刘大人稍等片刻,在下先去唤殿下。” 说罢,又行了一礼,而后悠悠地绕过刘瞰,又走了几步,推开屋门进了陈子路休息的房间,最后反手关上门。 被关在门口的刘瞰咬紧牙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屋门,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发没出声音。他愣了一会儿,脸色青了白,白了又青,片刻后,方从牙齿之间挤出一句被咬得支离破碎的话:“什么东西!” 魏尚男风,豪门大户、官宦人家,只要不是书香世家,大都养有那么几个男宠,手握皇权的陈氏一族更是有那么一两个很是有名的风月故事,以及那么几个人尽皆知的男妃。 不过,堂堂七尺男儿以色事人、雌伏身下,委身于另一个男人,终归令人不齿,所以男宠大多为人所不屑。 而朱鹮正是陈子路恩宠正盛的小男宠。 刘瞰则是陈子路手下的一名校尉,他生性高傲,自来看不上朱鹮,但朱鹮古灵精怪,又记仇。刘瞰每次给他脸色看之后,都会被朱鹮用各种手段气个半死。 刘瞰在门外站了半刻,脸色渐渐恢复。 不久,房门被两个穿桃色衣衫的侍女缓缓打开,侍女打开门后,恭敬地退到一边儿,随即,陈子路脸上带笑地走了出来,朱鹮跟在他后面,脸上也带着微微的笑容,刘瞰一眼看过去,就见他耳朵尖上多了个可疑的红印。 刘瞰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对陈子路行礼道:“见过殿下。” 陈子路点了点头,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笑意,道:“不知刘大人有何事?” 刘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京中来消息了。” 陈子路的笑容嘴角挑得更高了些,“进来说。” “诺。”刘瞰抱拳道。 陈子路转过身来,笑着对一旁的朱鹮说道:“你去烹上一壶茶可好?” 朱鹮也笑,却笑得千娇百媚、风情万种,几乎不像一个男子,他着白衣,不笑时美得有股子仙气,笑起来却满是妖气。他道:“殿下既然吩咐了,朱鹮又怎会不好。” 陈子路哈哈笑了两声。 朱鹮移步走了出去,而陈子路带着刘瞰入了房中,朱鹮与刘瞰擦肩而过之时,四目相对,刘瞰咬牙,朱鹮微笑。 待刘瞰也步入房间,两名侍女福了福身子,退出房中,随即恭敬地关上了房门。 陈子路在案几后坐好,对刘瞰笑道:“过来坐着说。”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41 章 “诺。”刘瞰闻言,向前几步,小心地正坐在坐垫上,轻声道:“殿下,臣的手下来禀,林家果然愿意帮助我们了。” 陈子路笑道:“那是自然,林含菲可是本王那个大姑妈的心肝宝贝,陈子烁将她废了,又关在冷宫之中,本王那姑妈早就怀恨在心,如今这心肝宝贝死得如此荒凉,姑妈只怕恨陈子烁恨得要死。本王做皇帝,还是陈子烁做皇帝,都是陈家天下,姑妈可不会有什么不安。呵,陈家天下的安定,在姑妈心里只怕都比不过林含菲这个宝贝。而林安世……如今林家的权势,本就大半靠姑妈撑着,林安世可是想拦都拦不住。” “殿下明断。”刘瞰恭维道。 “只是本王来日若做了皇帝,少不得要捧一捧林含菲这个泼妇。”陈子路冷笑道。 “做大事者,必然要心怀宽广,殿下暂且忍忍。”刘瞰劝慰道,停顿一下,又道,“还有一事。因为朱玉长公主要严查林含菲遇害一事,当日当值的期门校尉高未离被革职下狱,虽有中书舍人贺文渊和右将军曹容长力保,却也被判了三十的鞭刑,又被贬职为屯长,放到曹容长军中了。新提拔上来的期门校尉叫杨奇,是我们的人……” “周家那边也要看好了。”陈子路笑了一声,低头理了理自己华美的绫罗衣衫的广袖,道:“陈子烁这个人,狂妄自大,专横独断,终究得为自己的性子付出代价。” 刘瞰立即起身,行了个大礼,道:“属下先恭喜殿下了。” …… 高未离睁开眼睛,看着白色的墙壁发呆。 不久,便有一个人大大咧咧地在床边咋呼道:“哟,醒了啊,睡醒了就起来喝药。” 高未离被他吵得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就见冯有昕一只大手上捏着一个青瓷药碗,正笑着站在床边。 “冯校尉……”高未离笑笑,喊道。 冯有昕应了一声,将药放在一旁侍女手中的托盘上,而后伸手将趴在床上的高未离拉了起来,动作虽粗鲁,但粗中有细,一点儿没动到高未离背上的伤。待把高未离扶坐起来,冯有昕又从一旁抓了被子堆在床侧,让高未离靠在被褥上,这才拿过药碗,塞在高未离手中。 高未离蹙着眉头一口喝了,侍女跟着便把木托盘送过来,以便高未离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上面。侍女接过药碗,便福了福身子,轻声道一句:“奴婢告退。”随即转身离开。 冯有昕则坐在高未离的床榻边儿上,笑嘻嘻地一直看着他。 高未离从家里被赶出来以后,便在城东最荒僻的地方租了个小院子,雇了一个婆子隔三差五去洒扫几次。此次他受伤以后,就被冯有昕抓到了冯家,高未离的院子也给他退了,婆子也给他辞了,使得他只能在冯家住下来。 “……冯有昕你为何一直看着我……”高未离被他盯得寒毛乍起,便勉强问了一句。 冯有昕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到底是前任右将军高将军的儿子,这全朝上下能让曹容长这个驴脾气低声下气去朝堂上求情的,只怕就你一个了。” “你不要开我的玩笑了。”高未离无奈道。 “好啦。开心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高官厚禄就在前面等着你。你可是去曹容长手下,虽然被连贬两级,你的曹叔叔想将你提拔回原职,也不过是几日的事情。”冯有昕锲而不舍地打趣道。 高未离垂下眉眼,摇了摇头。 冯有昕见他还是不太高兴,也不好再劝,便叹了一口气,道:“好听的你不听,那我就来讲点儿不好听的。过几日你伤好了,就去备三份礼,曹容长那里,贺文渊那里,还有小顾那里,都各送一份。贺文渊如今越来越贪,他的那一份礼要备得厚些,小顾那里意思一下就好。” 高未离眉头一皱,“安宁侯?” 冯有昕拍拍他的头,笑道:“好兄弟,你这两日睡了吃,吃了睡,莫不是睡傻了?若非有小顾在中间搭线,你与贺文渊有何关系?他为何要给你求情?你以为你送的那点儿钱财他看得上?贺文渊他看得是小顾的面子。” 高未离的嘴角扯了扯,竟带了一个淡淡的笑出来。 冯有昕在一旁看着他的表情,半晌,收了笑容。他捏了捏高未离的肩膀,肃容道:“高未离,咱们认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和家里的闹翻事情,来龙去脉我也清楚。你……对小顾是不是有意思。” 高未离垂下眉眼,不说话,脸上挂着的笑却显得更灿烂了两分,隐隐还带着点儿羞涩。 “小顾知道?” “嗯……” 冯有昕的手指收紧,捏的高未离“嘶——”了一声,才松了手。他压低声音,轻声道:“高未离,小顾是什么出身你也知道。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顾氏子弟,都不能改变一件事情,他做过陛下的男宠。” 高未离张口欲言,却被冯有昕摁住了,“你争得过陛下吗?小顾此次不自己出头,顾忌的只怕也是这个。” 高未离咬了牙,道:“我不管。” 冯有昕看着他,叹了口气。 第三十章 子月末,受邀的各宗室亲王皆到达咸安,在京中各王府安顿下来。 随即,陈子烁下旨,特许肖家于封后前一日,在宫中办一场家宴,与肖绾一叙旧情。 待到这一日,午时方过,安宁侯府的马车便从侯府之中缓缓驶了出来,车上的顾元戎与肖蔷二人已然打扮一新,准备先去肖府。 肖蔷穿得极厚实,抱着一只黄铜的镂空手炉倚在车壁上,背后靠着团花的绒垫子。她病愈不久,整个人还显得有些苍白消瘦,靛青的襦裙与缥色的罩衣都显得有些大。 她看着坐下另一边儿的顾元戎,奇怪道:“最近高将军怎么都不来侯府了?” 正在一旁闭目养神的顾元戎闻言睁开眼睛,笑了一声,“你又忘了?他前些日子才受了三十下鞭刑,如今只怕还在床上趴着下不来呢。” “我还真不知道挨了三十下要趴多久……”肖蔷嘟了一下嘴,“元戎哥哥你也不去看看他,他铁定想你去看他。” 顾元戎皱了一下眉头,“我不会去的。” 肖蔷一惊,忙凑过去问道:“为何?” 顾元戎伸手拍拍她的额头,“小孩子不要多问。” 肖蔷努了一下嘴,坐了回去。 顾元戎垂下眉眼,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衣服滚的银丝边上捏了一下,低声道:“我写了和离房桌子上的那本《三十六计》里。” 肖蔷的眉头一皱,“这是做什么?元戎哥哥,你讨厌我了?” 顾元戎摇摇头,微笑道:“没有,我不会讨厌你的。” “那是出了什么事情?”他这么一说,肖蔷反觉得更为紧张。 “没什么。”顾元戎却不愿回答,于是他闭上眼睛,又靠回了车壁上。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42 章 肖蔷还想问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因全无头绪,不知从何问起,最终也只能选择沉默不言。 马车缓缓停在了肖府门口。 二人下车,在肖府之中稍坐了一会儿,闲聊几句,待到一个多时辰以后,才一起出了肖府,准备坐马车去宫中。一行人出门时,府中车驾已安排好: 顾元戎与肖蔷单独乘坐一辆马车,肖家三个儿子一辆马车,女眷和肖展陆一房的两个孩子一辆马车,肖家老夫妇一辆马车,各车子除了马夫,还带了一个清秀的小厮服侍众人上下。 肖蔷一直在惦记方才的事,如今又得了机会,忙接着问:“元戎哥哥,你老实说,到底是怎么了?” 不等顾元戎回答,她又道:“别说没事儿,若是没事儿,你怎么尽把人往外边推?你平日不是这种性子……”少女咬咬下唇,蹙了眉头,压低声音道,“……是不是和我那皇帝姐夫有关?他……他又想把你拉回去?” 顾元戎从未想到女子的直觉竟然这般好,他的左手手指微微一抖,眼睛不由移到了一边。 “当真是他……”肖蔷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立即便弃了小手炉,拉了顾元戎的手道,“元戎哥哥,你若不肯,我便去找他闹。他堂堂皇帝,总得要留着点儿脸才能管得了天下万民吧?我就不信他有脸当面抢小姨子的男人!” 顾元戎被她的言论逗笑了,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又从一旁拾起那只精致的小暖炉,重新包好,塞在她手里,笑道:“当真是个傻丫头,好了,快回去坐好。” “先说我想的怎么样?”肖蔷并不肯放手。 “怎么样?异想天开,嫌命太长。”顾元戎好笑道,“你有心就行了。这件事儿是陛下的事……我们谁都管不了。” 他扯了扯嘴角,“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他曾经把我从男宠提拔成将军,我感激不尽;来日若把我从将军打回原形,我也无话可说。就是对不住你,要连累你遭人耻笑。” 肖蔷闻言,贝齿轻咬,过了片刻,低声道:“元戎哥哥你别这么说,我听了怪难过的。” 顾元戎伸手揉揉她的头,两人都沉默下来。 马蹄嗒嗒,不过些许时候,便在宫门口停了下来。马夫按规矩在路旁停了车,与小厮一同从驾马的位置上跳下来,恭敬地请各位皇亲国戚下车。 肖蔷闻言,一马当先,率先挑了帘子出来。外面的小厮已手脚利落地搬了下马凳,见肖蔷出来,忙将她扶了下来。 顾元戎随即抱着两件披风跟着出来,也不必小厮扶,便自己利落地下了车,他好气又好笑地对肖蔷道:“你跑那么快做什么。过来!把披风穿上!” 说罢,抖开胭脂红镶兔毛的披风,肖蔷见了,笑嘻嘻地凑过去,顾元戎会意,亲自给她披了披风,系好,再将风帽拉上。 方弄好,肖蔷便抢了另一个藏青的披风,踮起脚要给顾元戎穿,顾元戎无奈,微微弯了腰,由着她折腾。而那一厢,肖蔷边系着带子,还要边嘟嘴嫌弃道:“元戎哥哥你是不是又长个子了?” 顾元戎捏捏她的鼻子,“乖,莫要吃味,你也还能长,用不着嫉妒。” 肖蔷表示:“谁要长了。像元戎哥哥这般的高个子,多费布料。” “……” 而不远处,肖王氏站在肖裕身边,遥遥看了片刻两人玩闹,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侧身对丈夫笑道:“肖家到底是有福气的。” 肖裕意味难明地“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 御宇宫的梅苑之中,陈子烁正捏着一朵艳红如雪的梅花,逗着两岁多的陈君好摇摇晃晃跑着去抓。 这大皇子陈君好生而失母,陈子烁也不将他寄养在其它妃嫔处,将近三年来,一直养在自己身边,亲自带着。 因着每日药膳调养,这奶娃娃早不是当初不足月的病娃娃。如今的陈君好,粉雕玉砌、伶俐可爱,一双黑眼睛忽闪忽闪的,似乎你说什么他都明白,又爱弯着眉眼,列开粉嫩的小嘴笑出几颗白白的小米牙,所以特别讨人喜欢。 陈子烁今日抱他出来玩,内侍们怕大皇子凉着,给陈君好穿了厚厚的小棉袄和小棉裤,又套了鹿皮小靴子和镶兔毛的小帽子,凡布料,都用的是鹅黄色福寿绵长羽缎料子,更添可爱。 陈子烁逗着儿子玩了一会儿,便松手让陈君好抓了那梅花。 陈君好用肉嘟嘟的小手捏了花朵,转身抱住了陈子烁的腿,仰头奶声奶气地撒娇道:“父皇,抱。” 闻言,陈子烁忽然生出些许古怪的兴趣,便蹲下身子,对着陈君好笑道:“君好亲一下,父皇就抱。” 他说完话后,还没来得及吧脸颊侧到陈君好面前,奶娃娃便毫不犹豫地在他唇上吧唧亲了一口,声音颇响。 “……”当爹的愣了。 “抱。”奶娃娃天真无邪地伸手。 陈子烁认命地伸手将他抱起来,而后十分认真严肃地对自家儿子说道:“君好放心,朕什么都不会和君好将来的心上人说的。” 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什么都还不懂地陈君好并不理他,只埋头开心地辣手摧花。他将那红艳的梅花瓣一瓣一瓣地扯下来,而后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花瓣,揉成一团,揉完这一瓣,便丢了再换一瓣揉,捏了一手花汁。 陈子烁倒也不嫌他脏,等他捏完了,才从内侍手中接过温热的湿帕子,将他的小手擦干净了,顺带着调笑了一句:“看来将来又是一个小负心汉。” “陛下。”小内侍站在五步远处,小心翼翼地喊道。 “何事?”陈子烁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内侍恭敬道:“淑妃娘娘家中的亲眷已齐到婀娜殿了。” 陈子烁点点头,拿了一块儿糕点给陈君好捏着吃,这才道:“知道了,你去和淑妃说,不必顾及朕,先来席吧,朕一会儿去看一看就行。” “诺。” “等一下。”陈子烁叫住准备退下的小内侍,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安宁侯夫妻二人都到了?” “回陛下,都到了。淑妃娘娘与安宁侯夫人姊妹情深,特意传命,让安宁侯夫妻二人一定要来。”小内侍恭敬地弯着腰,将双手作揖放在面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陈子烁笑道:“你见他们夫妻如何?” “这……”小内侍一时不知陈子烁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便沉默了一下。 他入宫不久,原先也不是咸安人,却也隐隐约约听过一些传闻,故而一时半刻竟拿不准陈子烁问这个问题,是为了顾元戎问的,还是为肖绾而问。 陈子烁皱了眉头,将陈君好交给了随行的奶妈,转过身来沉声道:“这什么这?好一副花花心肠!你还想欺君不成!给朕照实说!” 小内侍“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瑟瑟道:“奴婢知错!还请陛下赎罪。奴婢听领路的小内侍说,说安……安宁侯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宫门之前,还曾互系披风……”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43 章 陈子烁挑了一下眉头,道:“罢了,你下去吧。” “诺,谢陛下。”小内侍磕了一下头,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陈子烁转过身来,吩咐奶妈将陈君好带回去,晚饭需得吃完,奶妈忙应了。陈子烁便点点头,带着孙景致回寝宫换了衣衫,又随意翻看了两本奏折,这才向着婀娜殿而去。 此时,那小内侍早已在婀娜殿中宣布过陈子烁的旨意,在肖绾耳边的几句耳语,也已落下话音。 肖绾听过他的话语,蹙了柳眉,轻声道:“知道了,辛苦你了,今日允许你多吃两杯酒。” 继而又对身后端庄的大宫女道:“琳琅,去取十两银子给于洋喝酒去。” “诺。”大宫女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谢娘娘。”于洋眉开眼笑地行礼道。 随即,二人一前一后的从侧面悄悄退了下去。 肖绾端坐在垫上正中,笑道:“难得陛j□j恤,爹娘兄弟们就开席吧。” 肖家上下忙恭敬应了,谢过天恩。待众人坐回案几之后,与琳琅相对的另一名女官玳瑁吩咐一声,各式山珍海味被进退有度的宫女一道道端上席来。 魏人分几而食,夫妻并几。 故而婀娜殿中按身份高低排过位置之后,独剩肖家三子肖展锋独坐一席,对面只有一张为了对称好看而设的空案,他又只有十三岁,尚未娶妻,身边也是空的,看着很是可怜。 肖绾少不得关照了他几句。关心的句子说了几句之后,肖绾又转过头叮嘱了肖蔷几句,要她平日稳重些,要有为j□j子的自觉,到底是亲生姊妹,这几句话比之对弟弟的嘱咐,更多情义。 说罢,却是一双美目微斜,悠悠看了顾元戎一眼,眼神之中颇具深意。 顾元戎被她看得眉头一蹙。 二人之间还未有下文,婀娜殿外便响起孙景致拔高了的尖声:“陛下驾到。” 婀娜殿中的众人闻言,忙起身迎驾。 待众人跪好,陈子烁也悠悠地进了殿中,他一路向着肖绾所在的阶上走去,途中走到顾元戎与肖蔷二人面前时,挑眉深深看了肖蔷一眼,生生将埋着头的肖蔷看得汗毛竖起。 他这一眼不过在须臾间,下一刻,他已扶起肖绾,又转身笑道:“都平身吧,不必顾忌朕,好好吃。” “诺。”众人应道。 于是歌舞起,山珍海味、美酒琼酿送到几上。 众人还不知道,有一场阴谋,正在这美酒佳肴、笙歌燕舞中悄悄开始…… 第三十一章 元熙六年子月末,伴随着皇后家宴而来的这一场叛乱,史称“四国之祸”,是由宣北王陈子路联合江宁王、文永王、定川王三王,拉拢左将军程且行、期门校尉杨奇、应天府府尹丁文祥、朱玉长公主陈卉与御史大夫林安世所代表的世家林家后,里应外合图谋的一场叛乱,其意图是将当时年仅二十三岁的魏烈帝陈子烁逼下皇位,而后由宣北王陈子路取而代之。 陈子路其实很有些头脑,他知道让叛军从宣北、江宁、文定、定川四地汇合一处,再一路攻上咸安,费时费力,却动静过大,便趁着给太后祝寿之际,里应外合,双管齐下。 一方面,四地叛军于四地起兵,同时,就在天子脚下的应天府守军、程且行手中位于咸安城外数十里的驻军、期门近卫一并起兵,意欲使陈子烁内院起火,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奈何陈子烁棋高一着,早有准备,这一场图谋,最终只是使得这四位显贵宗室与三家权贵世家被皇帝放了长线、钓了大鱼,最后被一网打尽,半世富贵,一夜灰飞烟去。 这一场纷争,后世看去,只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政治谋划,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其背后的血泪汗水、欢喜伤悲,只有当时的人自己明白。 比如,被一把泛着寒光的软剑逼到眉心前一寸处时,陈子烁内心的惊慌以及那种功亏一篑的惊怒,就只有他自己清楚,因为即使在那时那刻,他的面上也是镇定自若的,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眸光都未曾因自己心中的忐忑动上一动。 剑是由领头的舞女从腰带中抽出的,剑刃薄如蝉翼,拿剑之人的动作迅如闪电,出剑之快,到了坐在陈子烁身边的肖绾反应过来的时候,箭尖已在陈子烁眉心前一寸处的地步。 却也只能在陈子烁眉心前一寸处了。 下一弹指间,顾元戎已用左手提着舞女背后的宽腰带,生生将飞身前扑的她丢了回去,而后右手手腕一翻,夺去了舞女手中的软剑。 舞女摔在地毯之上,殿中诸人早已被这一变故吓得鸦雀无声,故而她身上的银铃响做一团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悦耳。 而顾元戎随手挽了一个剑花,随着舞女坠落的走势倾身上前,舞女落地之时,他手中锋利的剑尖刚好指向舞女的眉心。 下一瞬,却又有两个舞女抽出腰间软剑,纵身扑了上来。 也是在这一瞬,殿中的人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余下几个舞女的尖叫,几个宫女内侍们跑出去呼喊“救驾”的声音,一并响了起来。阶上,陈子烁微微环住了肖绾,阶下,肖展陆一手护着妻子与三妹。 直面刺客的顾元戎不为这些声响动静所动,他微微抿了嘴唇,弯腰将之前拦住的舞女提在左手里,右手利落出剑,须臾间便将上前的两名美貌的刺客击得倒退几步。 顾元戎借此机会,一手刀劈在手中提着的舞女脖颈上,而后将昏过去的犯人丢在了一名内侍脚下,沉声道:“看着!”随即一抖长剑,背朝阶上,又与那两名刺客缠斗起来。 被内侍唤来的、今日负责守卫后宫的虎贲军士来得并不晚,顾元戎的“看着”二字话音落下后,不过眨眼间他们便赶到了,训练有素的近卫军一进殿门,便分成了两拨,一部分迅速地加入顾元戎处的战局,另一部分又分出两人来押解了被顾元戎打晕的舞女,余下的护卫住陈子烁与殿内诸位皇亲国戚。 本来顾元戎一个人对付那两个舞女,便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如今人多势众。故而不多时,那两名舞女便被虎贲军士拿住,顾元戎随即将手中的剑一并交给了领头的虎贲卫士。 “臣等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领头的虎贲军士向前几步,跪地道。 “罢了。”陈子烁淡淡道,“都押下去吧。” “诺。”虎贲将士立即应了,命几个手下留守在婀娜殿外,几个赶着舞女们出去的、几个押解钦犯的与余下的几人一并出去告退出去。 目送几人离去之后,陈子烁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放开了手里的肖绾,而后看向阶下的顾元戎,道:“今日一见,安宁侯不愧是朝廷一员年少风发的大将,果真是好身手,堪称国之栋梁啊。” 顾元戎回过身来,垂下眉眼,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回道:“陛下谬赞。” “安宁侯当真谦逊。”陈子烁笑道,“回去坐着吧。” “诺。”顾元戎平板板地应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默默回了肖蔷身边坐下。 陈子烁等他坐好了,才侧头对肃立在一旁的孙景致吩咐道:“你且吩咐下去,重新开席,莫要叫这等小事败了兴致。” “诺。”孙景致恭敬地应了,默默出殿吩咐备办事情。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44 章 虽然陈子烁口口声声称方才的事情只是小事,但亲眼目睹堂堂陛下遇刺以及顾元戎轻轻松松生擒刺客的肖家众人却一时难以平复心情。故而眼前的案几上虽换上了新的山珍海味,肖家众人也无心享用,一座婀娜殿内,只有一个顾元戎敢低头默默吃菜,一个陈子烁能笑着饮酒,二人身边的肖家姊妹见状却不说话也不动。 因着刚才的事情,心有余悸的肖绾也不敢再叫那些舞姬、乐师上殿表演,殿中的众人也不敢说话,一时之间落针可闻,顾元戎夹菜时动箸的声音竟也能叫人听得清楚,他自己夹了两三次,便也发现了,左右看了看,干脆放下了筷子。 陈子烁一直看着他,见到如此情景,便随之放下了酒杯,同时将婀娜殿上环视了一周,笑道:“这是怎么了?” 无人回答。 陈子烁微微挑了一下眉,笑道:“想来是朕打搅气氛了。好了,朕回清心阁去改奏折,你们接着吃。” 众人闻言,纷纷从案几后走出来,在两侧跪下道:“臣等不敢。” “即是家宴,便放松些,没什么敢不敢的,该是要尽兴才好。”陈子烁笑道。说完便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迈下那五级区分了身份的台阶,向婀娜殿外走去,孙景致跟着他一并向着外面走。 跪在地下的众人又道:“恭送陛下。” 待陈子烁走了,众人才起了身,各自回案后坐着。 肖蔷抿了一下唇,眼睛看着酒杯,低声道:“我从未见过刚才那般的元戎哥哥。” 顾元戎闻言,一愣,而后有些无奈地轻笑道:“什么样的?” “怎么说呢……”肖蔷皱眉想了一下,“方才那个握着剑的元戎哥哥,不像平常一般温温和和的,身上还带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反正叫我不敢近身。” 顾元戎听了她的话,轻声笑了笑,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奈何话语还未出口,便被重新进了婀娜殿的孙景致打断了。 这位去而复返的内侍总管站在殿门口,先给肖绾见了个礼,这才微微弯了腰,恭敬地说道:“陛下宣安宁侯同行。” 顾元戎听了,忙出来跪应道:“臣遵旨。” 答完,又转身给肖绾告了退,最后在肖绾意味深长的目光与微笑中跟着孙景致出了婀娜殿的大门。到檐下之时,孙景致停了一下步子,早候在一旁的小内侍立即将顾元戎进殿时脱下的藏蓝披风捧过来,手脚利落地给他穿好系上,复又退了回去,孙景致欠了下身子,随即重新动了步子。 陈子烁并没有走出去很远,皇帝的御驾就停在婀娜殿的院门前一丈远处。 半身染血的冯有昕立在御驾边上,正睁着一双虎目看着他过来,脸上是难得的严肃。 顾元戎的表情也肃穆了起来,到了近前,顾元戎抱拳作揖道:“陛下。” “嗯。”陈子烁斜倚着,懒懒地对冯有昕说道,“冯校尉来给安宁侯解一下惑吧。时辰有些紧,你二人边走边说。” “诺。”冯有昕与顾元戎忙应了。 孙景致在一旁尖声喊道:“起驾!”陈子烁的御驾便被抬起,往前行去。冯有昕拉着顾元戎,跟在陈子烁后面往前走。 “到底是?”顾元戎忍不住蹙眉问道。 “全乱套了。”冯有昕压低声音轻声道,“先是今日午后时分,杨奇那混账的带领期门半数人马反上谋逆,幸而陛下早有准备,命羽林、虎贲二军将期门堵在了期门的营房门口,一番厮杀之后,才将期门叛军一并拿下。这还不算完,程且行那老匹夫联合旧部也起了兵,如今正和曹容长将军打得难分高下,又有林家跟着在里面瞎掺和,忽然就里应外合围了咸安城,你是不知道,就你吃这一顿饭的功夫,宫中虽没有动静,外面却已是兵荒马乱。” 顾元戎的眉头也越蹙越紧,“这……” “你手下的人马已得了陛下调令,大多归了曹容长调遣,只有一千精兵如何旁人也调不动,定要你亲自去调。”冯有昕咬牙道,“我们羽林、虎贲二军,如今除了护卫皇宫,还要护卫诸位宗室亲王、权贵重臣,支援曹将军,忙得那叫一个晕头转向……如今将领不足,你可不能闲着。若非宫中不能纵马,我恨不能现在便揪你出去。” 闻言,顾元戎皱着眉头,抿着嘴唇,不说话。 陈子烁忽然在前面问道:“发生何事,可都说清楚了。” 冯有昕立即回答道:“回陛下,说清楚了。” “嗯。”陈子烁点了点头,“安宁侯,朕知你那一千人马是当初朕御批配了匈奴好马的一千精兵,如今宣北王偷出咸安,联合由应天府与京郊的叛军总计五万,欲攻下这咸安城。这一千精兵由你统帅,万望爱卿也能给叛军来个里应外合。” “诺。”顾元戎立即抱拳应道。 第三十二章 元熙六年子月廿八日黄昏,有这么一支奇兵在领了诏令之后,披着晚霞悄无声息地从偏门出了咸安城,他们捡了荒僻小径绕到叛军营地背后,随即无声地埋伏了三个时辰,于夜半时分偷袭了敌营,最终迎着旭日,提着敌首得胜归来。 他们浴血归来的时候,陈子烁正亲自站在城墙之上督战。半刻之前,他亲眼看着敌军仓惶退去,曹容长带着人马追杀残兵而去;半刻之后,他垂眸看着顾元戎立马在护城河畔,高高举起一个血淋淋的布包。 他昨夜不顾诸位将军大臣的劝阻,留在这城墙之上督战,就是为了等此时,等着品尝出奇制胜的快意和骄傲。 陈子烁扯了扯嘴角,微微笑了一下,傲然道:“开门!” “诺!”小校尉连忙应了,一路小跑着传令去了。 “走,去看看我们的奇招。”陈子烁眉头微挑,对跟在身边的羽林校尉冯有昕和虎贲校尉董振培说道。 两人忙抱拳应了,跟着陈子烁一路下了城墙上的染着淡淡血迹的青石台阶,孙景致带着两个小内侍跟在最后。 一行人走到城门前时,玄色镶嵌有铜钉的咸安城门已经全部打开,千骑人马缓步进城,带进一阵浓浓的血腥之气,叫人闻了便觉得胆寒。 顾元戎骑着纳日走在最前头,他身上穿的原是大魏将领最常见的玄色皮甲、银红卷草暗纹战袍、及膝的长靴,外披的是枣红魏字披风,如今衣衫大半被血浸了,颇显杀气。头上皮制垂缨的发冠不在了,也不知如何扯了半幅大红的布条,将长发随意拢在脑后扎了,墨色长发与布带一起垂下,随着带有鲜血气息的微风轻轻晃动。点点血迹散落在清俊的面容上,染了小半边容颜。 那滴血的布包,便被他提在右手上,垂在马鞍一侧。 陈子烁立在官道正中,看着这样的顾元戎拉马一步步走近,竟觉得心里猛地一跳,不由抿紧了薄唇。 顾元戎遥遥看见陈子烁,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拉了马,随即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陈子烁面前,单膝跪地后,抱拳道:“末将顾元戎参见陛下。此次我一行千余人马大获全胜,剿灭敌方三千余人,斩杀敌军将领、头目五人。此为叛贼陈子路头颅,还请陛下过目!”说罢,将手中染血的藕色布包双手捧过头顶。 随着他的动作,陈子烁只闻得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冲鼻而来。初时的不适过去之后,竟让陈子烁微微有些亢奋,想来是男儿本性使然。 孙景致忙上前接过,湿润的布匹浸润双手的感觉,竟叫那年过半百的内侍总管微微哆嗦了一下。虽然如此,他却也不敢停顿,将布包接过手来,便立即转身,恭恭敬敬地将布包捧到了陈子烁面前。 陈子烁就着他的捧着人头的姿势,亲手将那布包上系的结打开,染血的藕色布匹一散开,那泛着青色的死白头颅便露了出来——只见那一颗头颅发髻散乱,染满血污,满头满脸的惊慌恐惧再不会散去,生前的俊美温雅却半分也不曾剩下,然而,正当真是宣北王陈子路的脑袋不错。 孙景致虽未看全,却也着实惊了一下。 看了个仔细的陈子烁却只是镇定自若地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而后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跪着的顾元戎,换了温和笑意,道:“安宁侯果然是国之栋梁。” “臣愧不敢当。”顾元戎低头道。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45 章 “爱卿也不必再谦虚了,这般日日推脱,一句夸奖也不要,莫非不累么?起来吧。”陈子烁闻言,轻笑了一声,随即微微弯腰虚扶了顾元戎一把。 顾元戎立即自己站了起来。 陈子烁借他起身的机会,将之又上下打量了一遍,笑道:“虽说征战疲惫,该当让爱卿早些回去歇着。但瞧爱卿这一身血污,莫要回去吓着安宁侯夫人。” 说罢,吩咐一旁的孙景致道:“去,速速命人先在前庭德仁殿备下香汤、新衣,以便安宁侯打理仪容。”德仁殿位于前庭,原是宫中侍中、各部主事因公事滞留宫中时小憩的地方,如此安排,虽不是太恰当,倒也不算不合乎规矩。 孙景致忙应道:“诺。”而后便给身边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小内侍机灵,见状,欠了一下身子,退了几步,随即便一路小跑着走了。 另有一个羽林军士借此机会,悄悄捧了一个绘有神鬼的木盒子来,恭敬地端着,低声请孙景致将手中的头颅放进去。孙景致听了,连忙照做,余下一个小内侍又偷偷递去一张素帕,他将手净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冲一旁的冯有昕感激地笑笑。 陈子烁是不会管这边的小动静的,他吩咐完孙景致后,又朗声道:“传朕的命令,好好犒赏归来的英雄们!”随即便在一片谢恩声中拉了顾元戎的手,带着他往御驾边走去。 顾元戎被他一拉,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下意识得想要把被抓住的手抽回来,奈何大庭广众之下,哪里敢拂皇帝的面子,手指微微一动后,便忍了下来。他脸色微红,轻声道:“陛下,臣满身血污,恐脏了御驾。” “无妨。”陈子烁毫不在意地回答。 顾元戎无可奈何,只好被陈子烁拉上御驾带回宫中,享了这旁人难以想象,他却不愿接受的殊荣。 而冯有昕抿着唇,有些难过地在原地看着他被陈子烁拉走,随着众人跪地恭送圣驾之时,忍不住轻声叹道:“冤孽啊。” 虎贲校尉董振培隐隐约约听见他说话,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忍不住奇怪地问道:“冯校尉你说什么?” “你不懂。”冯有昕故作深沉地拍着他的肩道。 “……”虎贲校尉董振培又一次认清了事实,即使再过一千年,冯有昕也是死性不改。 …… 德仁殿内,顾元戎独自坐在蒸腾起袅袅白烟的浴桶之中,拧了棉布巾,慢慢擦洗面容、手臂,偌大的宫殿之中只有水声寥寥。 顾元戎有些出神,盖因他有些不敢相信陈子烁居然真的会一路守礼,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对他说,入了宫,也只是将他送到了德仁殿门口,关照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于是他边沐浴,边不由得在心里想道:陛下大费周章地将他骗到宫里,当真就什么也不准备做,只是便于他沐浴更衣?不可能吧?总不至于是贺文渊当初吓唬他才是。常言说得好,事若反常必为妖…… 胡思乱想之中,顾元戎已沐浴完毕。他长腿一迈,从浴桶中跨了出来,又从一旁另取了干净清爽的帕子擦身子,有屏风有暖炉,他这样倒也不是太冷。擦干身子,顾元戎又从架子上那了崭新的亵衣,正要披上穿好,就见陈子烁站在屏风旁边的阴影,悄无声息,只一双眸子直直地看着他,眼神意味难明,见自己被发现了,也不惊慌。 反是顾元戎被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自己身上片缕未着,连忙手忙脚乱地扯过一旁的衣服胡乱穿好。 想是顾元戎在浴桶之中想事想得太出神,竟没有发现陈子烁来了,平白叫他好好欣赏了一番美人出浴的美景,也不知被看去多少春光。 顾元戎随意穿好亵衣,胡乱批了外袍,便在地上跪下,道:“微臣顾元戎参见陛下,还请陛下恕臣君前失仪之罪!” “无妨。”陈子烁哑着声音道,说完,轻笑了一声,又道:“毕竟不是你自己想要君前失仪,是朕故意要来看你君前失仪。” 顾元戎心里一沉。 陈子烁向前一步,蹲下身子,用右手轻轻挑起顾元戎的下巴,而后用眼眸细细去瞧了几遍顾元戎的五官轮廓。片刻后,他笑道:“今日细看,当真是出落了。” 说罢,自己单手解了自己厚披风的系带,转而又来拉扯顾元戎的外袍。 结果被顾元戎一把抓住了手腕,陈子烁的眉头还未皱起,顾元戎已然轻声道:“陛下,臣……臣不愿做佞臣。” 陈子烁听了,轻笑一声,道:“你已经是佞臣了。只是今非昔比,你放心,朕不会叫人知道的。”说罢,扯了扯被抓住的手腕。 奈何顾元戎却还是不肯放手。 陈子烁不由皱了眉头,又道:“放手。” 顾元戎咬了牙,不为所动,只又叫了一声:“陛下……” 这声音悲哀凄凉,又含着无限恳求,陈子烁听了,想去拉他衣襟的手略略捏了拳头,他又看了顾元戎一番,轻声道:“就这般不愿意?” 顾元戎闻言,放了他的手,又将下巴挣脱出来,在地上重重叩了个头,道:“臣愿用功勋爵位相抵,求陛下放过臣!” 陈子烁沉默了一下,顾元戎便又接连磕了两下头,这才被陈子烁拦了。拦完他,陈子烁便站起身来,道:“不愿便不愿,抵什么抵,朕还等着你保家卫国、驱除猃狁呢。” 说罢,转身就走。 顾元戎看着被他一脚踩过的夹棉厚披风,愣了一下,待陈子烁快到殿门之时,顾元戎还是没忍住喊了一声:“陛下。” “何事?”陈子烁脚步一顿,问道。 顾元戎被想求个保证,想了一下,终归觉得不能开这个口,但陈子烁已然停了脚步,他也不能说是无事,急中生智之下,一手扯起地上的披风,道:“呃……您的披风。如今天气渐冷,陛下还是保重龙体要紧。” 陈子烁并不知道他心思变化,只当他是关心,故而有一瞬只觉得哭笑不得,简直想骂顾元戎是“蠢货”。 他回过头来,看顾元戎跪在地上,雪白的亵衣,姜黄的厚绸罩衣,湿润服帖的长发,有些发白的脸庞。 陈子烁忽然就想起他刚进宫的时候,瘦瘦弱弱、清秀单薄,怯生生跪在清心阁地板上兔子一般的模样,继而又想起那些初时的温柔缠绵、青涩婉转,后来顾元戎眼神倔得像只驴的模样,红袍玄甲的英气,雨夜里凉薄轻蔑的目光,一封封胜利的战报,一曲剑舞的惊艳,日日敷衍的凉薄,婀娜殿上救驾时的冰冷与杀气,方才得胜归来染着血色的英雄意气,还有此刻有些愚蠢惹火的偎贴关心。 他抿了一下唇,冲着顾元戎大步走去。 顾元戎见他的模样,自知做了蠢事,他绝对是沐浴之时被热气熏昏了头脑,方才行事之时才会没过大脑,奈何如今后悔莫及,忙向后缩了缩。 陈子烁知道顾元戎虽然功夫身手比他好上太多,却不敢真的挣扎动手,唯恐会伤了皇帝的万金之躯,故而不顾顾元戎的动作,上去便肆无忌惮地把顾元戎压在了地上,双手抓住顾元戎的双手压在两侧,而后便凑过去贴住一双微凉的唇,轻舔微抿,又轻轻的啃咬几下。 这小小的试探不过维持了片刻,须臾之后,陈子烁便狂风骤雨一般,将那哀哀的“陛下”的叫声一概吞入腹中,左右躲闪的头颅用手肘夹住,抗拒的紧闭在一起的双唇和皓齿则用舌头的摁压和舔舐一点点挤开,而后再一点点加深这个吻。 顾元戎被他纠缠得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听之任之,这才想起来,当年虽为男宠,日日夜里温柔缱眷,但这竟还是陈子烁第一次吻他。 当然,顾元戎没觉得这有半分值得高兴的地方。 陈子烁磨了半天,眼见得顾元戎的双唇都被自己揉红揉肿了,才满意地分开贴合的双唇。他把头埋到顾元戎的肩窝里,粗粗地喘气,口中还要道:“顾元戎啊顾元戎,你知道吗?当年虽肖想过和林玦这样做,但这还是朕第一次真的去吻谁。” 顾元戎身子一震,没有说话。 陈子烁又道:“顾元戎,自今日起,朕就是真的看上你了。”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46 章 说罢,松开双手,提起地上的披风,起身,出去。 顾元戎躺在地上,听见一路清晰的脚步声和一声殿门叩上的声响。 他呆呆的看着德仁殿的藻井,一时不知该做一个什么样的表情,片刻之后,他忽然轻笑一声,眼里却没有笑意…… 第三十三章 于咸安的百姓来说,这一次的叛乱就像一场梦境,虽是噩梦,但来得快去得也快,连那一股飘散在风中的血腥味,都若隐若现,透出一股子不真实的味道。满城之中,也唯有那来来去去的将领士兵,以及他们身上未曾消散的杀气,才带着那么点儿真切的意思。 这也难怪,细算下来,这才不过十五日间,京中与应天府共五万叛军早已被杀得溃不成军不说,各地叛军也已连连败退,陈子路身死,余下三王被软禁于宗正府,杨奇下狱,程且行逃跑,程家合府入了死牢,林家抄家下狱…… 朝廷此次清剿叛乱,极为快当利落,快当利落得总透出一股子难以置信的味道,其实莫说是百姓,便是京中的诸位文武大臣,也觉得快得有些不太真实。 但这就是事实,无法改变,也不容忽视。 不能忽视的事实还有许多,比如曹容长近日见到顾元戎,脸色虽然依旧难看得吓人,似乎很是不满,却终于不至像以前一眼,总带着一股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味道。 而且,这难看是难看的有缘由的。 至少顾元戎觉得,无论是谁发现自己带着四万人马辛辛苦苦赶跑了四万敌军,杀了一万敌兵之后,一回城便发现原本在严肃督战的皇帝居然丢下自己和自己麾下的数万兵士,拉着先到一步的老相好撒腿跑了,他都不会给这位老相好好脸色看的。 所以顾元戎也只好做小伏低,不去给曹容长和自己添堵。 奈何这一日,顾元戎在清心阁前又遇到了这位脸色难看的右将军曹容长。 “曹将军。”顾元戎向着自另一边儿过来的曹容长行礼道。 “嗯。”曹容长挺着胸,斜着眼儿看了顾元戎一眼,应了一声。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顾元戎一眼,道:“带兵打仗的天赋倒是不错,为人处世莫要丢了你爹的脸。大丈夫走在世上,要有骨气,脊梁挺直了再走路,走正道。” 闻言,顾元戎的步子停顿了一下。 曹容长则转身上了清心阁的阶梯。 顾元戎垂下眉眼,在原地站了许久,待孙景致下了阶梯来唤他,连着叫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随即脸上便带了些许微笑。他和孙景致打了个招呼,这才继续向前走。 入得清心阁,曹容长已在陈子烁的书案前面坐了,看见顾元戎进来,曹容长站起身来,并不说话,只严肃地立着。 顾元戎上前几步,给陈子烁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免礼。过来坐着。”陈子烁坐着不动,只招了招手,脸色似乎较之方才好看了些许。 “诺。”顾元戎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待曹容长坐下,他便跟着坐下。 陈子烁的眼眸在顾元戎与曹容长二人之间打了个转转,而后摊开一本奏折,冲着顾元戎笑道:“安宁侯之前夜袭,可曾看见一个少年,面目姣好宛如女子,眉间点着一点朱砂。若无朱砂遮掩,则眉间有一浅色点状伤疤?” 顾元戎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回陛下,臣未曾见到。” 陈子烁闻言,笑了一声,将手边的奏折推了过去,又抽了一张绢帛一并丢了过去,而后笑道:“这是正在平定四国叛军的节度使何其的战报,两位将军自己看吧。” 那笑容看着颇为不寻常,曹容长见了,不由将两眉之间皱出一条深深的沟壑,双手却放在膝上不动,顾元戎看了他一眼,迟疑着伸手将那份折子放在了二人中间,而后低着头,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看了。 这一看完,顾元戎的眼眸不由张大了几分,又慌忙扯过绢帛来看,曹容长也有一两分慌张,忙跟着去看绢帛。 折子与绢帛上的字数其实都并不太多,但两位将军忍不住看了三四遍才罢,故而废了不少时间。 “如何?”陈子烁笑道。 待看完这折子与绢帛,再去看陈子烁的笑容,只让人觉得头皮都一片片地麻了。顾元戎迎着那目光站起身来,退后几步老老实实地跪了,叩头道:“臣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治罪。” 曹容长待他说完,也起身去跪了,朗声道:“臣知罪。” 却原来,那折子上奏禀了一件事: 近几日叛军竟有咸鱼意图翻身之势,节度使何其将军命人探听之后,发现叛军之中新来一人,指挥调度有方,而且此人竟然与宣北王陈子路有着一模一样的面貌,他的身边带有一名少年,堪称绝色,画像之后询问俘虏,乃知这是宣北王陈子路的男宠,宣北王麾下众人皆称之为朱鹮公子。 后又知此人手上竟然持有宣北王印玺,叛军皆传,宣北王死而复生,由此可见天命都已属意宣北王为帝,胜利可望。兼之叛军两战连胜,一时军心大振。 那日宣北王陈子路明明被顾元戎斩于马下,半月之后却做了叛军首领,此种状况,要么是那日被顾元戎杀了的人是替身,要么是如今领兵的是替身。 而那绢帛则是陈子烁吩咐之后,刑部呈上的暗查奏报。上面也只写了一个消息,乃是说西域有一名医,可以刀刃、猪皮等物改变人的样貌,然相貌更改者往往在三四月间凄惨横死,死时面目身体浮肿不堪,全身充血,遍布红斑。此人两月前忽然来到中原,于定川附近消失了半月,而后便被人发现横死于先州。 这两份东西连在一起看,直教人心惊肉跳。 顾元戎横竖想去,无论陈子路是否真的死了,自己都脱不了大意轻敌、放走贼首的罪名,而曹容长作为京中主帅,也难逃失察之罪。 “两位将军言重了。”用修长的右手五指在案几上轻轻敲了几下后,皇帝陛下慢慢悠悠开了金口道,语气似笑非笑,“这两个贼子,谁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毕竟谁也说不清楚这西域大夫的横死与贼子可有关系,而且,朕听闻江湖之上的易容之术亦是神乎其神。” 顾元戎似乎明白了什么,又略略垂了头。 曹容长却抬头皱眉看了陈子烁一眼,视线倒也不敢抬得太高,只到陈子烁的脖颈而已。 “两位将军要让天下万民知道,那用一口薄木棺材收了尸体,埋在了乱葬岗里的人,才叫陈子路。”陈子烁轻笑道。 陈子烁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意思已经明明白白,他一心整治朝野,由不得陈子路再掀起一丝风浪。 “诺。”曹容长与顾元戎齐声应道。 “朕等着两位将军的好消息。”陈子烁道,“安宁侯留一步再退下……曹老将军……老将军便回府好好休息吧。” 曹容长闻言,斜着看了顾元戎一眼,而后才朗声告退。 顾元戎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当没察觉到这一眼,恭恭敬敬行了一个晚辈礼,默默待曹容长出去。 一旁的陈子烁见状,挑眉笑了笑,冲外面吩咐道:“孙景致,给安宁侯换新茶。” “诺。”孙景致忙遥遥应了一声,片刻后,便用红漆托盘端着一只紫砂兰花石瓢壶并几个配套的杯子进来了。因着茶香奇特,可知壶里砌得是西南夷人上贡的花茶,夷人谓之土司茶。 孙景致将托盘里的茶壶、茶杯在案上放了,倒好茶水,再将之前的青瓷小茶壶、小茶碗一一收好,正要退下,却被陈子烁叫住了。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47 章 “去,让宫女端下去,你回来站着,殿门也别关了。”陈子烁吩咐道。说完,看了顾元戎一眼,又语气婉转揶揄的低声说了一句:“免得叫人误会了。” 顾元戎一下红了脸,难堪道:“臣有罪。” “安宁侯是大魏的功臣,何来的罪?安宁侯也太过小心了。”陈子烁故作不解地责怪,“来,安宁侯且过来坐着。” 顾元戎只得应了一声,默默过去坐着。 孙景致交托了东西,便按吩咐在殿里站了,位置不远不近,既能让自己听不见陈子烁与顾元戎的低声交谈,又能尽到自己摆设的职责。 由此可见,他能坐到内侍总管的位置上,且一坐二十几年,历经两朝,不是没有缘故的。 陈子烁满意地看他一眼,转过头来,又抽了一份绢帛给顾元戎,道:“近日查抄林家,查抄出不少好东西,十分有趣。有些东西调查下来,便成了这一份奏报,朕看了看,觉得元戎必然很有兴趣,便拿来给你看看。” 见顾元戎有些疑惑,陈子烁神神秘秘地笑道:“与顾家有关。” 顾元戎一震,有些迟疑地伸手捏过绢帛,摊开来仔细看了。 看得心凉,看得悲愤,看得无奈,看得苦笑。 陈子烁端起茶杯轻轻抿完茶水,微微眯了眼,道:“夷人的茶水味道奇特,元戎也来尝尝吧。” “谢陛下关切。”顾元戎只应了一声,却并不动茶杯,他看了那绢帛后,哪里还喝得下这所谓香茶。 陈子烁见他不动,也不恼,只随意将茶杯放在了案上,而后食指在杯沿轻划了一圈,道:“如今朱玉长公主囚禁在宗正府中,林安世关在死牢里,朕下令,允许你去随意‘看望’。” 说罢,看了孙景致一眼,吩咐说:“取令牌来。” “诺。”孙景致应了一声,去一旁取了一个黑木盒子放在顾元戎面前,打开。 一只赤金令牌放在其中,上面以古篆写道:如朕亲临。 顾元戎立即叩谢道:“谢陛下恩典。” 待他伸手去取那令牌,陈子烁却突然用手在他手背上摁住了,俯身过来耳语道:“朕予你诸多方便,元戎可有什么奖励。” 顾元戎一愣,随即会过意来,一时颇觉难堪。 陈子烁见他这副模样,知他上当,不由大笑起来,摇了摇手:“还是一般的不经逗,你且退下吧。” 顾元戎更觉尴尬,红着脸告了退,陈子烁应了后,便出了清心阁,一路无话。 第三十四章 顾元戎的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书案上的一方端砚,修长的手指则在膝上那装着令牌的御赐木盒上缓缓摩挲着,他把木盒放在膝上这般把玩,是从半个多时辰以前开始的,故而,他也已在安宁侯府的书房里这样端正地坐了相同的时间。期间,却只在想一件事:要不要去宗正府看一看陈卉。 ……要不要去看看,这个与顾之武颇有纠葛的女人。 顾之武与陈卉的故事,顾元戎其实并不太清楚,只是依照着那一日在皇帝面前看见的奏报与这几日的多方打探,隐隐约约弄明白了这段往事的经过。 这个故事,不旖旎婉转,自然也没什么风花雪月。 这其实没什么稀奇,也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毕竟,陈卉与顾之武的相遇,是在顾之武首战告捷的庆功宴上,那时陈卉虽不到二十岁,却已然做了他人妇,而且还有个刚刚出生不到一年的儿子;而顾之武年方弱冠,刚和心爱的女子定下亲事,正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时候,哪里有心思注意别的女人。 陈卉因青年将军的英姿飒爽、意气风发怦然心动。那一厢,顾之武的眼眸却只在年长的公主身上一晃而过。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但陈卉没管,她发现自己的心意后,就开始试图撮合自己和顾之武,但是,很快的,陈卉发现那位与自己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皇帝不可能同意自己与林安世和离,顾之武也不可能退亲。 她想了许久,仍旧不愿放弃,于是她开始打新的主意,想让青年将军做自己的姘头。 顾之武哪里会同意。 陈卉纠缠许久,终究未果。 她幽怨地看着自家安静沉默,毫不突出,恍若并不存在的丈夫,厌弃着彼此之间不浓不淡的感情;转过头又看看风头正劲、英气俊朗的顾之武,看他新婚燕尔,看他与妻子出双入对,看他们情浓似蜜。 她前两年还能嘲笑那女子不争气的肚子,嗤笑顾之武立下的纵使无子也绝不再娶的虚伪誓言。却哪想那女子终究怀了孩子,而顾之武在那两年的时间中,真的再没招惹过一个女人。 因爱生嗔,由羡生恨,求而不得,故而痴怨。 陈卉堆积下长久的痴怨嗔怒,酝酿发酵,最后尽化为一个字,恨。 求而不得,再求之,再求仍不得,则毁之。 她开始拉着自己不成器的丈夫,日日与顾之武作对,天天给年轻的将军找不痛快。奈何那丈夫人微言轻,林家虽顶着王侯的名头,却早已没落,在诸多世代簪缨的权贵世家里,算是无权无势的破落户。 这样的背景,让她给顾之武找来的麻烦,变得微不足道。 陈卉更恨。 幸而,不久之后她就得到了扬眉吐气的机会。 世人皆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四代为官,两辈封侯的顾家,终究在顾之武这一辈,做了众矢之的,成了众人推的墙,到了那传闻中世家大户都有的盛极必衰的时候。何其不幸,顾家盛时太过风光,衰时也就格外凄惨,毕竟,功高震主之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奏报之上虽然没有写,顾元戎却如何猜不到,若没有人默许支持,陈卉与林安世怎么能肆无忌惮地做了那推倒顾家这座高墙的领头人。 得到了皇兄默许暗示的陈卉,开始仰仗着自己长公主的身份,并以林家的名头,拉拢朝臣,收集捏造罪证,誓要推倒顾家。 这期间,陈卉对林安世的帮助从未抱有期待,但这闷葫芦一样的男人,竟然自己默默走进了这场阴谋,已怀了三月身孕的陈卉这才发现,自己嫁的这闷葫芦,原是只伏低身子藏在暗处的毒蛇。 在皇帝的暗中帮助之下,这场足以改变全部权贵世家权利地位的阴谋,日渐成熟。 顾之武对此毫无察觉?未必。否则顾家长子传家的玉佩,本应是孩子两三岁后不易夭折之时,在宗祠之中,经过几番仪式,再挂到孩子的脖子上,他为何要趁着满月酒,当着诸多人给了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皆因顾家总还有些情义深厚的世交,他年少轻狂时也曾结交五都雄,若有一日顾家倾覆,这娃娃若能逃脱一劫,这些亲朋好友、世交故人,见了那玉佩,知道了娃娃的身份,能帮一把手。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48 章 众人使劲之下,顾家终于倒下,曾经的权贵豪门,只落得满门抄斩,重犯凌迟,行刑那一日,陈卉去看了,看那菜市口头颅满地,断头台上鲜血横流,连牢狱里的胖娃娃,也被人掐死在了稻草堆里。 陈卉有些怅然若失,她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毕竟那男人直到惨死之前,都没把半分心思留在她身上。 自那以后,她恍惚了很有些时候,但日子还要照旧过,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故而再不喜欢林安世,她还是在林家安下心来。幸而林家不同往日,因推倒顾家的事,论功封赏之后,林家日渐复兴。想陈卉与林安世的婚姻,本就是为了平衡世家间的权利,如今独大的顾家已倒,外戚周氏崛起,帝王之术本就要求皇帝对于大臣世家们的斗争进行平衡而不是铲除,有时还要帮着他们斗起来,以削弱大臣们的权利,皇帝又觉得婚事之事自己对不住妹妹,故而一点儿不介意多抬抬林家。 林、周两家鼎立夺权的格局,就此大致形成。 不久后的一日,手下的仕女自暗探处为陈卉传来了新的消息,她听得双眼眯起,嘴角微翘,片刻后,她轻开檀唇,笑道:“孽种。” 她向仕女耳语几句,那仕女点点头,向外小跑而去。 顾忠义的苦难,就此开始。 …… 顾元戎叹了一口气,将木盒放在案几上,打开,取出那赤金令牌放进袖袋,出了书房。 他冲一旁的小厮道:“备马,我要去宗正府。” “诺。”小厮应了一声,行了一礼,向外跑去。 片刻后,顾元戎出了侯府,上马后走了不过须臾,还未出巷口,便见到了一位故人牵着马缓缓走来。 却是高未离。 顾元戎拉了马,低头看着高未离,眉头一皱,并不不说话,对方则抬头看着他笑。 “侯爷。”高未离抱拳道。 他的鞭伤似乎好了,脸色却仍有些憔悴,人也瘦了,但穿着戎装却显得更挺拔了些。 顾元戎许久不见他,也就许久未曾见他笑颜音语,如今乍一四目相对,心里忽然一跳。他抿一下唇,低声道:“身体可还好?” “多谢侯爷关心,已经大好。前几日便可满地跑了。只是末将来找侯爷,侯爷不是不在府中,便是已经歇息,转身再去军营,爷总是在忙军务,故而一直未曾见到。”高未离笑道,虽是笑,说话时的语气倒像是在嗔怪顾元戎总是躲着他,听着跟个被情郎忘在村口的小姑娘似的。 顾元戎梗了一下,勉强笑道:“是真忙。” 高未离咬咬牙,收敛了笑容,放低了声音,道:“侯爷可是不想见到末将?” 顾元戎本想应“是”,可看了高未离的脸,那一个字便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最后只好什么也不说。 “那侯爷是在害怕?”高未离微微扯了扯唇角,“侯爷在怕什么?” “我未曾怕过什么,也不必与你说。让开。”顾元戎却只道。 高未离的右手轻轻捏了一下,终究低下了头,侧身让开了道路。待顾元戎要走之时,他又忽然向前两步,一把揪住了顾元戎的缰绳,纳日被他这一扯,立时恼了,险些蹬他一蹄子,被顾元戎勉强拉住。 “你做什么?!”顾元戎也有些着恼,便厉声道。 高未离倔头倔脑地看着他,手上依旧攥着缰绳,“侯爷对末将,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元戎低头看着他,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高未离的手越攥越紧,许久,他的嘴唇微微哆嗦了一下,轻声道:“陛下命曹将军率援兵前去平乱,末将如今在曹将军麾下,自然也会一并出发,想来侯爷也知道。末将明日便走,不知何时回来。还请侯爷他日有时间能认真想一想此事,若末将能回来,再来找侯爷要一个说法。” “嗯。”顾元戎应了一声。 “侯爷,末将什么也不怕,大不了便跑,天涯海角,总有一个容身之处,实在不行,也不过是一死。”高未离又低声道。 顾元戎眉头微蹙,道:“当兵吃皇粮的,莫要把‘跑’和‘死’二字挂在嘴上。” 高未离勉强一笑,道:“诺。末将记住了。”说罢,便一直用一双眼眸直直地看着顾元戎。 顾元戎只好道:“我也记住你说的事情了。” 高未离这才松开缰绳,退后两步在路边站了,不再说话。 “上了战场,你自己记得小心些。”顾元戎捏了捏马鞭的柄,轻声说道。 “诺!”高未离闻言,立即答应下来。 “嗯。”顾元戎应了一声,扭头扬起马鞭,纳日得到命令,扬蹄向前小跑几步,随后渐渐慢下速度。 而高未离立在他身后片刻,又前行几步,站在了巷口,默默目送顾元戎一路打马离去…… 第三十五章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曹容长平乱的军队出京不过五六日,一纸战书便从边关送到了咸安城里,如今的维丹可汗——纳古斯.贝格措辞文雅地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千余字,不过,将其中那些浮华无用的句子一一剔除后,意思其实极为简单,就是:“老子还是惦记着你的国土,上次虽然着了你的道,但如今老子缓过劲了,所以我们现在重新打过!” 贺文渊捧着战报说出上述一句话后,陈子烁便不由笑出声来。 端坐在一旁团花垫子上的顾元戎却未笑,不仅如此,他的眼眸也只是在陈子烁的袍袖与贺文渊之间转了一转,便又垂了下去。 陈子烁面上依旧带笑,眼睛却不动声色地看了顾元戎一眼,见到顾元戎如此动作,眉头便微微挑了一挑。贺文渊用余光一瞥,恰恰看见陈子烁如此表情,连忙轻咳一声,埋头假装继续研究战报。 须臾后,并不知道方才一系列动静的顾元戎重新抬起头来,严肃地问道:“此次军情紧急,不知陛下有何安排?” 陈子烁看了站在书案前三尺处,依旧埋着头的贺文渊一眼,转过头来,在几乎贴到顾元戎耳朵的地方轻笑道:“元戎猜呢?” 顾元戎的身子不由略略向后一倾,口中恭敬道:“臣不敢妄自揣度圣意。” 陈子烁嗤笑一声。 他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了一敲,笑道:“贺文渊,去拟旨。右将军曹容长平叛有功,封为大将军;轻骑将军亦有不凡,封左将军。具体措辞,你们几个自己看着写。” “诺。”贺文渊忙从战报里拔出视线,作揖应下。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49 章 陈子烁点点头,又对顾元戎道:“明日早朝朕问及谁愿一战,你要记得主动请缨。至于裨将……你可有什么人选?” 顾元戎蹙了一下眉头,沉思片刻,正要开口,却被陈子烁打断道:“朕先说好,冯有昕暂时是不能给你的。一来,京中如今也不能说是大定,朕还是需要有个妥帖些的人手;二来你一上位便提拔亲信,难免落人口实。” “臣与诸位将军并不太熟悉……自臣掌管京中军马以来,打过交道的几位将军,除去此次随着曹将军平叛的,要数曾经隶属程且行的付喜凤、臣军中的李恒二位将军较为妥当。”顾元戎闻言,又斟酌了一下,方说道。 陈子烁想了想,略略点了一下头,道:“朕再斟酌一下。” 贺文渊左右看了看,作揖道:“陛下,圣旨一事,臣还需要与几位同僚商议一下,臣就先告退了。” “去吧。”陈子烁闻言,随意地挥了挥手。 “诺。”贺文渊先上前几步,用双手将手中的战报恭恭敬敬地放在了书案之上,而后又退回去,行了礼,这才退出了清心阁。 顾元戎目送贺文渊离开,而后便又垂下了眼睛,不声不响。 “元戎这几日心情似乎不太好,做事也总有些神思恍惚。”陈子烁自书案上抬起茶盅,低头看着绿色的茶汤,也不喝,只是笑。 “臣知错。”顾元戎连头也不抬地说道。 “啧……”陈子烁挑一下眉头,笑道,“元戎何必这么急着认错。朕并不怪罪你心不在焉,只是元戎的不高兴是为了什么?因为姑姑和林安世对元戎说了什么不入耳的话?觉得朕前次做错了?还是……想高未离了?” 顾元戎闻言,身子一震,他自坐垫上站起身来,绕过书案,撩起袍子的下摆,一下跪在了地上,叩头道:“臣不敢。” 他并非是真的思念什么人,当然,叫他一个字也不去想那一日高未离的话语,自然是不可能的,可是也到不了日日思念的地步。 他恍惚憔悴,只是因为最近烦心的事情太多,陈子烁的骚扰,高未离的纠葛,陈卉字字诛心的嘲笑,林安世一针见血的字句,祸国殃民的乱军……一件一件,纷繁复杂,纠缠如麻,顾元戎意图一件一件去理清它们,最后却被缠绕在其中,乱了心神,不得安宁。 但顾元戎知道,此时此刻陈子烁却是执意要抓住高未离的事情不放,他根本不必去解释,因为陈子烁压根不需要他的解释,除了道歉认错,其余的话都是多余的,听在陈子烁耳朵里就是狡辩,只会让胡搅蛮缠的帝王更为歇斯底里。 顾元戎觉得,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此时的陈子烁就像是一个被新嫁妇抢去了儿子的老婆婆,那老婆婆每日用两只放着精光的昏花老眼紧盯着儿媳妇,就算是媳妇把一个鸡蛋放在她面前,她都要从里面挑出一根骨头,何况是一锅鸡汤,她不需要道理,她只需要发泄,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把媳妇贬得一文不值,若是能借机打媳妇几巴掌两顿,就更好了。 陈子烁也不需要讲道理,他只要发泄完不满和吃味,把高未离赶跑,若是能让顾元戎得到教训,日后乖乖待在他身边不再去搭理别人,就完美了。 “你不敢什么?”陈子烁不知顾元戎心思,他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问道。 “臣……” 陈子烁却不让他说完,他笑着打断顾元戎的话,道:“你自然是不敢的。”说罢,抿了一口茶,复又道,“你不敢,别的人却敢。想来元戎不知道吧,冯有昕早就知道高未离和你的事情了,还偷偷劝过高未离,可惜有人听了好话,却浑不在意。” 顾元戎抿着唇,不敢说话,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个时候开口,只能火上浇油。 “想来他是需要朕说些坏话了。”陈子烁把茶杯丢在书案之上,一字一字地笑道:“朕一会儿便写一封信,把这坏话告诉高未离,好让他明白,他下次要是再伸手和你纠缠不休,朕会叫人私下剁掉他的手;他要是再对你说些混账话,朕就把他丢到西南当一世守城的小兵,吃一辈子瘴气;他若是在对你有非分之想,朕就让他去后宫当养狗的内侍!” 说道最后几个字,却是声音极大,却一字一字说得极重,仿佛每一个音都是砸在地板上的不说,字上的怒气掉在地上似乎还有“哐!”“哐!”的巨响。 顾元戎的双手撑在发亮的木地板上,捏成拳头,指节发白,左手微微哆嗦,他用眼眸看着地板上自己扭曲的映像,咬着牙,一言不发。 “只是——”陈子烁拖长了声音道,“若是朕命内侍去送的话,胆大妄为的高将军若是连看都不看就给朕烧了,朕可如何是好。不如……让元戎的亲兵帮朕送吧?” 说罢,陈子烁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元戎。 顾元戎全然不负他的期望,陈子烁的话音一落,他的身子便是一抖。 陈子烁笑得越发深沉,“怎么?元戎不愿意?莫非……元戎当真喜欢高未离?”说着,手指又在书案上意味不明地敲了敲,“嗒嗒”几声,感觉就像敲在了顾元戎的心尖尖上,打得他整个身子都发疼。 “臣不敢。”顾元戎只能如此说。 “那朕午后便把信送到元戎府上,元戎一会儿回去,可要记得选一个可靠的人送信。”陈子烁放柔声音,轻轻说道。 顾元戎咬了咬牙,又咬了咬牙,终于使劲挤出了一个“诺”字,感觉如同挤了一口心头血出来,嘴里都是木的。 陈子烁却是满意了,他“嗯”了一声,轻声道:“起来吧。” 顾元戎应了一声,动作麻木地站起身来,面目里恍惚又失了些许神采。 “过来。”陈子烁抿一下唇,“给朕抱着。” 闻言,顾元戎垂下眼睛,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去,陈子烁等得不耐烦,站起身来将长臂一伸,便把顾元戎揽在了怀里,他抓着顾元戎又坐回去,让顾元戎坐在他腿上。 顾元戎的整个身子都是僵的,肌腱紧绷,陈子烁便伸手揉起许久未曾碰触的肩头手臂,一点一点感触时光的力量,曾经柔软的少年长成挺拔的青年,肩膀宽阔了,骨骼结实了,肌理流畅而有力,陈子烁眯眼回忆了一下,发现顾元戎的个子也窜了一截,昔日可以随意包在怀里的娃娃已经只比他矮约莫一寸都不到。 他挑挑眉,抬高手揉揉顾元戎的脸颊,轻声道:“姑姑的话你不必在意,自来吃醋发疯的女人都是这样,张口闭口的‘贱人’、‘孽种’,每日胡说八道,见不得别人高兴,朕在宫里见得多了。元戎性子模样是都不像顾将军,元戎长得像顾夫人,性子也像,这有什么。刚而易折,强极则辱,并非是事事强硬倔强才是男子汉,也不是柔和的好性子便叫和柔媚上,长得俊秀就是男宠。” 一件事说罢,又抓了顾元戎的手,继续说另一件:“林安世的话你就更不必在意了,朕绝不会叫你被‘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十二个字绊一个跟头,你若不幸,朕来日便下旨,赐你顾家丹书铁契、免死金牌,不止保你,还保你顾家宗亲世代无忧。” “臣当不起。”顾元戎低声道,说着,被陈子烁抓住的手挣了几下,终究未能挣脱开。 陈子烁低了头,皱着眉头看着顾元戎被自己握在一处的手,沉声道:“莫要怕朕,朕才是你这一世的依靠。” 第三十六章 正月初的边塞,风吹在面上,仍旧如刀割一般。 故而那几个纵马向着城墙驶去的大魏军士都用红色的厚棉布掩了口鼻面容,加之各个头上戴了头盔,因此每一张脸都只露出了一双黑亮的眼睛,一眼望过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几件披风能让人看出谁是将官谁是兵士而已。 “此次维丹人一改常态,不再搞什么偷袭掠夺的手段,而是先送了战书,得了回复,便在关外依照地势安营扎寨,也不知是想做什么……”纺城守将秦慕天站在城墙上,指着关外落了雪的戈壁对顾元戎说道,因着那层缝了棉花的厚棉布,这声音闷闷的,听不真切。 顾元戎一样蒙住脸面防寒,听了秦慕天的话,他点了点头,接道:“想来维丹此次是并非想是掠夺些粮草牲畜过冬便走,而是想真的到中原定下脚步,在这辽阔富饶的土地上分一杯羹,故而要按中原的规矩来……” 他想了一下,又道:“可是冬季草木青黄,维丹人缺粮,难以放牧维生,本是最虚弱的时候。那布音可汗却偏偏挑了这个时候前来大魏叫板攻城,纵使维丹人先前一口气将西域三十六国打下了一半,只怕也支付不起……若说有什么好处,却是我大魏将士多是从别地调遣,边塞苦寒,大魏的军队只怕不经冻……” “若按将军所说,这维丹可汗定下的计策,可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呢。”秦慕天抿了抿唇,轻声道。 “呵,谁知道呢。”顾元戎呼出长长一口气,纵使有棉布遮挡,也化出一片袅袅的白气,他看向秦慕天,肃容道,“大军今日才到纺城,长途行军,军士疲惫,最怕夜袭,今夜可要将军营守好了。” 秦慕天忙应道:“诺!” 顾元戎点了点头,转过身看向自己带来的将军李恒,问道:“军士的棉袄可都发放好了?我抬来得那几箱珠宝,也都换钱发下去了?”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50 章 那武百官,眉头微挑,微微j□j的身子被他用右手肘撑在一旁的靠垫上,看着好生邪魅,却丝毫不合宫中规矩,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连专门上谏的言官也不敢说皇帝一个字。 毕竟,年轻的皇帝这几天都很是阴郁,整个人暴躁易怒,许多人都受了训斥责罚,而引得他脾气不好的原因,众位大臣心知肚明,心知肚明也没办法,故而谁敢惹他。 最后,乃是刑部侍郎于潜终于看不下去了,遂壮着胆子,蹙着眉头朗声道:“陛下,臣有一事禀报。” “说。”陈子烁斜眼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 “诺。”于潜应了一声,走出诸大臣的队列,在殿中跪了,他想了想,稍稍做了些措辞,方才大声对陈子烁说道,“常言道,‘行的正,坐得端’,陛下即为天下万民之主,当为天下万民表率,方不辜负陛下一代明君的圣名。” 实际的意思,就一句话:陛下,麻烦您坐直了。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51 章 “呵。”陈子烁却一动未动,只是笑道,“好一句‘行得正,坐得端’。于爱卿或许确实做到了如此,有些王公大臣却做不到,他们行得不正,坐得不端,连站都站得不直。可朕今日恰巧想好好看看他们,若朕坐直了,他们在朕眼里可就是歪的了,这可怎么看得清楚。” 他说完,眼眸中的寒光在落针可闻的殿中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丞相周博凯身上。随即,心思深沉的皇帝陛下微微一笑,柔声问道:“是吧,舅舅。” 原本静静立在文官首位的周博凯闻言,全身一抖。 陈子烁从不在做正事的时候叫周博凯舅舅,今日这两个字出口,就显得分外诡异恐怖,尤其是周博凯此时心中有鬼。 但周博凯无论如何也是官场上打了多年滚的老油子,一惊之后立即恢复常态,拱手赔笑道:“陛下说得是。” 陈子烁又笑了一声,一双可以穿肉剔骨的眸子终于转向别处,他道:“前几日子边关的急报想必诸位卿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朕前些日子忙着平叛和调配军需的事情,一直没有严查此事,如今平叛的事越发顺利,军需也送走了,朕终于缓了一口气,便觉得朕前些日子乍一看到军报的惊怒,憋了这许久,怎么也得发泄发泄了。” 陈子烁此话一出,偌大的朝堂之上立即弥漫起一股子紧张恐慌。 他又挑了一下眉,笑道:“诸位卿家,朕七岁为太子,而后便在父皇身边学习,算到如今,你们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朕看了快十五年了,你们能爬到今日这个位置,想必也揣摩了不止一日两日的圣意。如此……请诸位卿家想一想,咱们谁能不知道谁呢。” 闻得此言,堂下众人之中,又有谁人还敢说话。 陈子烁却仿佛很享受这样的感觉,他理理自己大氅的广袖,笑道:“朕今日要说些难听的话,可能诸位卿家会觉得朕身为一国之君,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是没办法,有的事情朕不说清楚,有的人就总觉得朕是傻的。今日能站在这儿的,都是在朝中有头有脸、说得上话的人物,朕今日与你们说的话,你们改日大可以和你们那些下属门生说,最好说,多说。” 眼睛一扫,皇帝陛下依旧用一种平和的语调说道:“方才于卿家说了一句‘行得正,坐得端’,这话说得漂亮,可惜是句空话,诸位卿家有几个人能问心无愧地说自己做到了,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朕这里却有一句实话,是寻常百姓说的,叫做‘无奸不商,无官不贪’。别和朕说虚的,你们手里拿了多少不该拿的、朝廷的银子,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朕心里也清楚,往日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说朕不知道。不过,也请诸位卿家弄明白,什么钱可以贪,什么钱不能贪。” 陈子烁的眼眸又看向周博凯,他提高声音道:“大敌当前,你们去贪军需银子?!怎么,数十万将士的性命还没有你们的银子重要?维丹鞑子都站到定寇关门口了,你们还贪!贪!贪!若是维丹人真的打进了中原,将来是让你们贪来的银子拿着武器上战场!还是拿你们贪来的银子去贿赂孝敬你们的新主子?!!” 说罢,伸手在书案上使劲一拍,今日新呈上来的折子立时落了一地。 底下的文武百官慌忙跪下,虽说是文着皂,武着绛,颜色不同,但那跪了一地的人身子靠着身子,由陈子烁的位置看过去就是乌压压的一片。这些乌压压让陈子烁看不清面容的大臣们齐声高呼请罪:“臣等知罪!臣等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息怒!” 声音和语调都整齐的就好像是私下里排练过。 陈子烁噙着冷笑低头看着他们,十二旒的冠冕上玉帘低垂,在年轻帝王的半张面容上投下一片阴影,看着尤为的深不可测,再衬着一身象征至高皇权的玄、赤二色,更显气势威严非凡,隐隐已有千古一帝的风度。 其实细算下来,这位帝王今年也不过二十二岁的年纪,按虚岁算,也才二十三,却已经过许多事情,能靠着心机谋算,将一班历经世故风雨的文武百官、世家王公尽数玩弄在股掌之中,扳倒了许多人。 但他看着这一班日日彼此勾心斗角,还要与他勾心斗角的大臣,有时也会觉得疲惫劳累,甚至看见他们的脸面,听见他们的声音就觉得烦。 “朕不要你们请罪,朕要你们给朕记住,记住朕的话。命只有一条,诸位卿家不要用自己的性命,甚至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来试一试大魏的法典可有纰漏疏忽、刑部的铡刀磨得快不快。”陈子烁冷笑道。 说罢,便站起身来,拂袖向后走去。 孙景致忙尖声叫道:“退朝!” 而后匆匆忙忙地带着一众执着仪仗的宫女内侍,追着陈子烁跑了出去。 待这些人都走后,地上跪着的文武百官才敢陆陆续续地站起来。 周博凯站起身时,手指一捻,这才知道自己不光两个掌心都是汗水,连额头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长长出了一口气,一抬眼,却看见贺文渊带着一脸坦然的笑意,正站在他身后等着他。 此次边关之事,出自户部并江南的几个掌权的官员手中,这几人皆属周家派系,做了贪污之事,少不得给周博凯些孝敬银子,再另拿一部分出来打点朝中有权有势的官吏,故而贪污军需得来的银子,周博凯拿了许多不假,贺文渊却也得了不少。 因是惯常的孝敬银子,周博凯只是随意收了,并没有细问,故而原先不知这几人被猪油蒙了心,竟敢下这么黑的手,后来出了事情,他才知道缘由细节,只觉悔不当初,拿着银子像捧着铁水,烫手烫心,只想泼出去。 他却不知贺文渊当初是否知道事情经过,却渊此时已明白一切,他捧着银子觉得难受至极,贺文渊却如此淡然坦荡,周博凯简直想问一问,他是没有心没有肝,还是心黑手黑,才能稳稳拿着这别人的人命银子,自己的催命银子。 “丞相大人,您怎么紧张成这个样子,如今还是冬日,天气寒冷,大人出了这么多汗,一会儿可要小心些,莫要吹了风染了风寒。”贺文渊却不知他的心思,也许知道了也不在意,故而只是悠闲地如此笑着说道,说完,向一旁斜退半步,手臂一抬,请周博凯先走。 周博凯此时已然恢复常态,一边儿向外走,一边儿忍不住用眼睛上下将贺文渊打量了一下,随即冷笑道:“贺大人倒是好生坦然,如今的年轻人都是贺大人这般好胆量?” 贺文渊随即跟上。 文官本都让着周博凯先走,这乃是因为丞相乃文官之首,但贺文渊这个五品的小官此时却也跟了上去,可是贺文渊怎么说也是如今朝中诸位文官里最受陈子烁宠信的一位,中书舍人又是旧例做丞相必经的一个位置,谁也不知道贺文渊将来能爬到什么位置,自己又还在不在朝中,故而众人虽有些不满,却也不说话。 “丞相玩笑了。想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贺文渊却仿佛无比悠然地跟着周博凯向外踱去,“而且,银子都已经收了,现在就算全吐出来也无用,大不了就是一条烂命。下官只身一人,无牵无挂,又怕什么?” 他这一番话,赢来周博凯又一声冷笑,冷笑过后,又道:“你倒是会说。不管本相赞不赞同,都算你说得好。” 说罢,加快步伐,将贺文渊甩开在半路上,这也是贺文渊知趣,见周博凯不想让自己跟着,便自己停下了步子。 他看着周博凯的背影,笑着摸了摸鼻子,轻声自语道:“丞相大人想善终,却怕陛下不肯。说不定来日上黄泉路,咱们还得做伴呢。” 第三十八章 元熙七年正月廿一,大魏纺城定寇关外,茫茫边塞,今又飘雪。 “诸将士听令,立刻回城,任何人不得继续追击维丹残兵,凡离城一里以上者,无论原因如何,一概军法处置!”顾元戎立马与定寇关门口,左手抓着缰绳,右手握着马刀,冲着前方冲锋陷阵的军士大声喊道。 各部各曲的屯长曲长们闻得命令,扭过头又一层层传递下去,漫漫风雪中,北地汉子雄厚洪亮的声音此起彼伏,片刻间便让每个军士听得清清楚楚。 提着马刀枪戟,杀得士气正盛的骑兵军队听到这道命令,几乎都愣了一愣,而后方才在催促下依令返回。 这数千穿着大红色戎装的大魏男儿骑马执刃,于清晨时分撕裂开漫天银白,将维丹军队派出的小股骚扰部队赶出了定寇关,正欲乘胜追击,却被主将的命令生生拦住了脚步,很受打击,脸上的表情未免都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顾元戎却仿佛不为所动,他蹙着眉勒马在关门口,双眸认真地大量着入关的士兵,两骑护卫冷冷地立在他身后,一样用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一骑一骑大魏军士奔驰入关。只是顾元戎是在飞速地估算人数,护卫的眼光却是冷漠而审视的,他们仔细检查着士兵们的面容可有异常,严防细作混入。 待顾元戎细细数得人数大致无误,护卫们也为看出异处,这才打马带着自己的将军护卫进了关。 钉着硕大铜钉的定寇关关门,随即在他身后悠悠关上,隔绝出一片复归寂静的雪地。 秦慕天本负责城墙上的射手和步兵,因先前已命城上收兵,他自己便带着亲兵闲闲地站在城墙的两级楼梯上等顾元戎回来,如今一见他徐行在军队最后,立即就迎了上去,抱拳行礼道:“将军。” 顾元戎点了点头,翻身下马,还了一礼,笑道:“秦将军有何事?” “将军……不瞒将军,末将觉得我们这么一直死守定寇关只怕不是办法……将军请想,我们驻守此处不过十余日,维丹鞑子虽不曾举兵进犯,但大大小小的骚扰却已然有七八次,每一次又只是敷衍几下便走,明显打的是扰乱军心的主意,想让我们的将士生出大意轻敌、浮躁冒进之心。”秦慕天又行一礼,方用极为客气的声音说道。 顾元戎点头道:“这方法虽土,却往往很是管用,维丹人这一用,立竿见影。秦将军,我们之前军心就未齐,我今日看来,如今怕是更乱了。” “末将所要说的正是此事,如今军中分为两派,一派年纪较大些的,因旧时影响,又经前些时候棉衣的事情,多觉维丹人难以战胜,天道如此,偶有侥幸,不足为据;一派年轻气盛、未曾对抗过维丹人的,因这几日的轻松取胜,一心想乘胜追击,一路打到维丹人的王庭去。”秦慕天道,“这两种想法皆不可取不说,两派这几日多生间隙,末将看在眼里,心里唯因此恐出大祸。” “秦将军可有方法解决此事?”顾元戎顺势问道。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52 章 如今顾元戎升为左将军,虽因今年方满弱冠而显得太为年轻了些,却也是朝廷一大统帅了,不能事事亲力亲为,所以总得学着把大事交给别人去把握决定,今日询问秦慕天的意思,正是为此。 “这……末将觉得这大意轻敌一事,末将自己也好解决,临阵惧敌却难免要将军帮助,毕竟……”秦慕天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笑道,“毕竟末将调来纺城也不过两年,对维丹鞑子,别说大胜,连小胜也没有过几次,就打了打流寇罢了。” 顾元戎摆了摆手,笑道:“将军言重了。将军也不必自谦,我相信不要需多久,秦将军必能成为名震夷虏的名将。如今……若秦将军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便是。” “多谢将军抬爱,末将并非妄自菲薄,只是事实如此,末将无力更改。”秦慕天得到承诺,拱手作谢后,笑道。 说完此事,秦慕天的面色好看了许多,但他想了一想,又小心翼翼地劝了一句,“末将还得忤逆地说一句,我们和维丹鞑子总这么僵持着,到底不是办法,如今天寒地冻,维丹的粮草难寻,我们的粮草也难运,连人带马细算,运来一车,只怕得吃掉三车,长此以往,国库到底难以支持,若总无值得一提的胜绩,不好向朝廷交代。” “我又何尝不知。可这般天气,若是贸然出关,便是送死,难有两全之法,待我再想想吧。”顾元戎苦笑道。 秦慕天闻言,面色深沉地点了点头,片刻后,拱手道:“既然如此,征战辛苦,将军先好生歇息。” “秦将军自己也要好好休息。”顾元戎再还一礼,转过身来,翻身上马,向着军营里去了。 …… 晌午将至,荒凉的边塞已到了冬季里一天最温暖的时候。 然而何擎裹着干净清爽的棉衣坐在军帐里,整个人紧紧挨着火盆,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他是顾元戎手下的亲兵,今日方从高未离处送信回来,这一月他从位于大魏东面的咸安先去往南地,又再转向北疆,气候变化之大,让他犹如死过一遍,怎么也缓不过来。 哪怕另一名亲兵坐在一旁嘲笑他,他都没兴趣反驳。 “真冻成这样?”顾元戎一手挑开军帐的帘子,探进半个身子来,笑着问道。 “将军怎么到这儿来了。”正在嘲笑何擎的那一名亲兵本是背对帐门坐着的,如今听见顾元戎的声音,忙转过身来站着问道。 何擎也慌忙跟着站起身来。 今日早间顾元戎带兵驱逐了维丹六百多前来骚扰的军队,而后便在帐中处理军务,或是对着地图思考着什么,也不知是为何才跑到这亲兵住着的帐子来。 “无事,只是方才听小吴说何擎回来了,我便来问问信送得如何。”顾元戎说完此句话,似乎觉得有些不太妥当,忙垂下了眉眼,似乎是掩饰地咳了一声,缓了缓,才抬头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着帐中的二人。 何擎立即道:“那将军叫小吴或是济世来传唤属下便是,何必亲自过来?” 说这话时,何擎脸上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似乎是在气那两个混小子又犯了懒骨病不说,还劳动了自家将军——何擎算是几个亲兵护卫里的头头,新来的小兵是多要听他教训的。 顾元戎见他那表情,已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忙解释道:“是我叫他们两个帮我送东西去付喜凤将军那里了。我是突然想起来,正好想出来走几步活动一下筋骨,便顺道来问问。” 另一个亲兵一听,忙告退道:“属下去看看火头军把将军的午饭做得怎么样了。” “去吧。”顾元戎点点头。 待那名亲兵走远了,顾元戎方走进军帐之中,在何擎边儿上坐了下来,他蹙着眉头,轻声问道:“情况如何?” “禀将军,一路顺利,属下亲手将信送到了高屯长手里,因屯长挽留,又亲眼看着高屯长拆了封,看了信。”何擎忙拱手答道。 闻言,顾元戎微微哆嗦了一下,他不太自在地看着一会儿火盆里黑炭,又看了看何擎,轻声道:“……嗯。你也别站着了,坐着说。” “属下不敢,属下还是站着说吧。”何擎推辞了,又继续严肃地保持着那站立、微微弯腰的难受姿势,道,“高屯长看过信后,便将那信连信封一并投进火盆里烧了。他说信上的意思他都已经明白,还托属下带几句话给将军。” 顾元戎的脸上浮出一个苦笑,他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在眼脸地带动下微微下垂,半掩住眼眸,口中则颇有些迟疑地问道:“哦?是……是什么话?” “高屯长说,他不怕。”何擎用一种极为严肃而没有感情的语调说道,“高屯长请将军不要担心,他担得起,将军只需回京时给他一个答复便可,希望这个答复是将军真正想要的一个,最好也是他想要的那个。” 原先高未离说这番话时,平静语气下的波涛汹涌,一概被何擎没有感情的平板语调消磨干净,但已足够将顾元戎震上一震。他猛地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着传话的何擎,虽睁大了眼眸,恍惚却像是看见高未离皱着眉,抿着唇,一个字一个字把这一段话咬出来,掷地有声。 何擎说完,直直地站了,而后偷偷打量顾元戎两眼,他知道这信其实是陈子烁要送给高未离,也猜测既然答复给了顾元戎,这信中或许是些军中机密,但他就是有些莫名地觉得,高未离这些异常正常的语句里面,有些不太寻常的东西,如今见了顾元戎的表情,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但他只是一个亲兵,故而心中虽有疑惑万千,却一个字不敢说出口。 他只是静静站着,等着顾元戎反应。 而坐在火盆边的顾元戎呆愣了须臾,便轻笑一声,用右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并顺势埋下了头,他轻轻摇了摇脑袋,不说话。 高未离横冲直撞的,似乎什么都不怕,只是一心想要和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在一起,可他越是这样,越是让顾元戎觉得自己胆怯懦弱。 越是觉得,没办法面对高未离。 第三十九章 维丹军队正式攻城,是在正月廿二的晨间。天未亮,残月未落之时,流矢就已一只只飞上了定寇关的城墙,忽而有那么几只射得极高,迎着风,正好将城墙正中的那一面最大的魏字旗自旗杆上射落。 “这弩箭好准头!我们军中用的弩箭只怕也没有这般威力!”眼见那魏字旗飘下城墙,秦慕天却还有心思与顾元戎谈笑道。 顾元戎抬头看着一只只飞箭,点了点头,赞同道:“确实。” 纳古斯.贝格虽为维丹鞑子,幼时却遇到一位出逃到关外的汉人夫子,小贝格的汉人母妃请他为小贝格讲学。因为受到夫子教育,长大后的纳古斯.贝格十分仰慕中原文化,在学习中原汉人文化传统的同时,他也陆续招募了一批空有能力,却因为各种原因,未曾为大魏朝廷所用的汉人到麾下,这些人或有治世的能臣之才,或可为出谋划策的谋士军师,或是怀有奇技的能工巧匠。 而弩,这种威力大、射程远的武器,原是中原特产,这些能工巧匠投奔维丹王庭之后,也带走了这种武器,奉上了手弩、双人弩等,纳古斯.贝格初时虽觉得这物什有趣,却并不重视,及至上次维丹兵败关州城外,维丹人见识到了弩箭的厉害,这才从西域运来大量木材,建造了大批的弩。 这一件事,顾元戎却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维丹攻打大魏的诸多战略都有汉人参与,射上定寇关城墙的弩箭是汉人所造。 于是答了那一句“确实”之后,他站在定寇关的城墙上,看着那纷飞的箭矢,蹙眉问秦慕天道:“运用自己的一身才学,帮着蛮夷伤害自己的同胞,他们不觉得愧疚难堪吗?” 秦慕天抿了一下薄唇,轻声道:“末将不知。” 闻言,顾元戎轻笑一声,道:“不必认真,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是肯定不知道的,也希望如今的大魏子民,人人都不会知道。” 秦慕天不语。 顾元戎也不在意,他一边儿皱眉观察着战局,偶尔发出几声指令,将各个地方的兵将调配一下,一边儿用右手手指在自己佩刀的刀柄上轻轻摩挲几下。 两位将军沿着城墙一路巡视,他们的左手边不远处,一名守在堡垒之上,正向着城下射箭的兵士突然中了维丹人的弩箭,就势仰着摔倒在地,昏了过去,他的同伴分出两人,一人赶忙将他向后拖了几步,同时呼唤军医,另一人拿过他的弓箭,顶上了他的位置。 这名新顶上的士兵身子一靠上城墙,口中便是一声惊呼,道:“云梯!”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53 章 话音未落,又是一只弩箭上来,正好射中了那士兵的眉心,那士兵睁大了双眼,倒在了同袍的身上。 那同袍被他睚眦欲裂的表情与顷刻间流淌了满脸鲜血震了一震,一时竟动作不能。 城墙之上,一时便有了一个空缺,随即,那城墙之上便露出一张胡儿染了血的脸。 被同袍尸身砸个正着的士兵本就还在惊慌之中,再看见这宛如地狱修罗的一张脸,不由向后又退了退,他这一退,正好给那胡儿让出了位置,眼见着这浑身浴血的维丹士兵就要爬上城墙,却有人一把推开了那大魏士兵,一只手夺过他手里的长枪,一枪扎向那胡儿。 这一枪出得急如闪电不说,力道也极大,那维丹士兵只来得及伸手握住了枪杆,并未能出刀,但他掌上带血,所以虽然伸手抓住了枪杆,那枪还是在他手心里接着滑向前去,顷刻之间,便将他扎了以个对穿,那握抢之人再一抖枪,他便直挺挺落了下去,将底下两个同伴也一并砸了下去。 一旁忙又上前两个士兵,用手中的工具将云梯推倒。 跌坐在血泊中的士兵一抬头,正好看见顾元戎抿着唇站在一旁,手握长枪,手上脸上都被那维丹胡儿的鲜血溅上星星点点。 “临阵退缩,回去之后自己记得去领罚。”顾元戎肃容道,眉目严峻,带着些威严。 “……诺。”那士兵似乎还没缓过神来,愣了一愣后,才应了下来。 顾元戎“嗯”了一声,将手中的枪挽了一个枪花,枪尖翻转过来,递了过去。那士兵赶忙伸出双手去接,待他双手握在了枪柄之上,顾元戎向后一使劲,便将他拉了起来。 “作为一名军人,眼见得同袍惨死,你不应惧怕,该记着为他报仇雪恨才是。”顾元戎一边儿放开枪柄,一边儿对那士兵轻声道,面上已经和缓了刚才的严厉。 士兵低头看着同伴的尸体,这个人不久以前还和他从紧挨着的两个铺位里起床,在一个锅里吃饭,如今却只能躺在地上,瞪大了一双眼睛,狰狞地望着混沌的天空,满头满脸的鲜血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连着身体一并变得冰凉。他有些哽咽,半晌,才轻轻地应了一句:“诺。” 顾元戎点点头,转身接着向前走去,继续行走在烽烟与死亡之中。 …… 日暮时分,这一场攻城战才告一段落,士兵们依旧在城上城下的忙活,他们把伤患被抬进专门的营帐之中,将同袍的尸身用白布一一收敛摆好,凌乱的箭矢j□j,刀枪剑戟擦拭干净,工事堡垒里的征尘鲜血大致地打扫干净。 而火头军,已将晚饭准备好,支在了帐外,其中有几只大锅,一只烧着柴火,随着锅内的食物翻滚,肉汤的香味迎着风传了好远,这道菜虽做得不甚精致,但那滚烫喷香的、加了盐和花椒的肉味,在这边塞就好似人间美味。 士兵们排着队,一人去打一碗汤,配上一块儿肉。 “这队伍怎么不动了?边儿上都走了几个了。”站在队伍中间的士兵在原地站了许久,也不见自己排的队伍有丝毫前进的意思,他脸上沾着灰和血,显出满面的疲态,而神色间尽是焦躁与不耐。 被这名士兵一带,后边儿是士兵都叫唤了起来。 负责打菜的火头兵却仿若未闻,他右手握着大勺,一脸呆愣的看着面前的青年,袅袅的水汽与柴木燃烧出的火光映在青年脸上,有些模糊。 不过,便是那眉目再模糊一些,模糊到看不清的地步,仅凭着那衣饰上的暗花和腰间的丝绦,这名年纪不轻的火头兵都能认出面前这个人来。 他磕磕巴巴地喊道:“将……将……” “可莫要发呆了,后面的人都等得不耐烦了,再磨蹭,他们可要上来打人了。”顾元戎打断他怎么也吐不出来的词句,笑着催促道。 那火头军闻言,忙抖着手在锅里认真地找了找,挑了一块儿最大的肉放在了顾元戎碗里,而后又满满舀了一勺汤,可惜手抖得厉害,洒了半勺回锅里,余下的因着肉太大,碗里也装不下。 顾元戎被他逗得轻笑一声,“谢谢。” 而后转身去领杂面馒头和野菜去了,后面那个士兵和打汤的火头兵都有些心不在焉地目送他一路离去。 顾元戎将晚饭打好,与空地边儿眺望了一下,便选了一个火簇走了过去,在一个刚坐下的小士兵背后,对他笑道:“换一碗。” 说罢,也不等回答,便弯腰把自己那装了汤和菜的饭碗放在了小士兵的面前,自己端了他的碗,叼着馒头快步走了。 好大块的肉!好多菜!好干净的馒头!怎么会有人想换掉?! 那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士兵瞪大了眼睛,颇为错愕地抬起头来,就见与他隶属一个伍的同伴们也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身后。他更觉惊异,忙也回过头,顺着同伴们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顾元戎带着满面笑容,盘膝在自己的亲兵中坐了下来,四个亲兵连一位将军,恰用了一个火堆。 “那……那是顾将军?”他小声地询问同伴,“将军怎么会跑来吃大锅饭?!” 这名小兵早听说过,将军是自己有小灶的,从不和他们吃一样的食物,他还在火头军那里听闻,将军桌子上的饭菜要比他们好吃干净许多,有碗大一个白面馍。 同伴看他一眼,眼神意味难明,也小声地道:“将军还和你换了碗……” …… 一连四五日,顾元戎都带着几个亲兵到外面和士兵们吃一个锅里煮出来的饭,第一日还有肉,后来就都是野菜稀饭就杂面馒头。 而秦慕天除了第一天,也都跟着出来吃,一日一日,连带着李恒、付喜凤这六七个将军也急忙跟了出来,几人虽不在一个地方,却都吃着军士们的大锅饭。 士兵们初时还有些错愕,后来便习惯了,偶尔还能与几位将军闲聊几句,诸位将军本就得了顾元戎的指令,如今见自己与士兵们的关系已变得不错,便故意凑到士兵堆里,或是与士兵们聊些家长里短,说些笑话荤段子,悄悄拉拢拉拢军心;或是专门说些鼓舞军心的话。 因着维丹军队连着半月不按常理的突然几下奇袭攻城或是转移撤退,大魏军队吃了不少亏,血淋淋的事实面前,那些看不起维丹人的士兵早已改变了观点,但观点一变,这些人竟比原先不乐观的那些老兵还要显得颓唐。 故而几位将军虽说话的措辞和方法不一样,说得却全是大魏最后一定能取得胜利的好话,词句用得倒是平淡,往往像是一句玩笑话一样带了过去便算,只是多说,说得多了,倒是有了些效果。 而后顾元戎趁着维丹军队又一次撤退,分成三批召集了全军,一批十万人马,他将原先准备好的话吼了三遍,字字金戈铁马,句句慷慨激昂,意欲振奋军心。军中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年纪再大些,也不过刚三十出头,被他连激将带鼓舞,一时只觉得热血沸腾。 如今将军们与士兵关系好了,指挥起来比初时顺畅许多,战场上也不见了初时的慌乱,与维丹几次作战,终于不再被戏弄得狼狈不堪、损失颇重,算是真正打了个平手。 眼见着大魏的这三十万军队,还差一次大胜,便能彻底振奋起军心,翻转局面。 而负责平叛的那十余万大魏军士处,已是捷报频传。 第四十章 二月已然过了一半,春风本应似剪刀,剪出千条万条绿丝绦,但这春风自古吹不过玉门关,故而茫茫边塞上,还是一样的冷。 但边塞内外那厚厚的积雪已经在白昼的艳阳中化了一层,又在夜晚的寒风中,凝结成了一层可以支撑住成年男子的冰面,道路因此湿滑起来,维丹人攻城的次数更少了,大魏人也按兵不动,边关之上,竟有了些安宁日子。 顾元戎写完奏折,将奏折放进盒子里搁好,随后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想出去晒晒太阳,方挑开帘子,就听见何擎在骂小兵赵济世:“你个臭小子!不好好地干活,拿着块儿木板在冰上面玩什么呢!” 赵济世不过还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玩得正开心呢,便被抓了来提着耳朵骂,很是郁闷委屈,连忙捂着耳朵小声辩解:“何大哥你不知道,我听北地的士兵说,北地有些地方的小孩子到了冬天,就用木板在冰面上滑行玩耍,大人有时也用这个方法运载重物。我原是岭南人,下雪都少见,更别说嬉冰,便想试试看,改日也好拿重物,反正将军那里也没什么事情嘛……” “嬉冰?”顾元戎自军帐中走出来,好奇地问道。 何擎行礼道:“将军!”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54 章 “嗯。”顾元戎应了一声,转过头又问赵济世道,“你说的这嬉冰是什么?” 闻言,赵济世用右胳膊夹起左手上拿着的那一块一尺宽长、半寸厚的硬木板,右手上依旧捏着一只长长的竹竿,腾空的左手则烦恼地抓挠着脑后的头发,但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顾元戎解释。他直憋得满脸通红,最后急了,颇不好意思地支吾道:“属下真说不出来,属下做给将军看可好?” 顾元戎点了点头。 赵济世见状,便道:“将军请跟属下来。” “不用客套了,你先走吧。”顾元戎道。 赵济世闻言,应了一声“诺。”随后带着顾元戎与何擎两个到了军营后面,那里原是一条小河,如今结了厚厚的冰,湿滑异常。 赵济世将木板放在冰面上,放空的双手则握在竹竿中间,他略略弯腰下蹲,放低了重心,而后将两脚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板的中心上,身子便稳稳落在了木板上,随后赵济世伸出左脚在冰面上轻轻蹬了一下,同时竹竿在右面一撑,人便沿着冰面滑了出去。 他不时伸出竹竿在左边或右面的冰面上顶一下,好像撑着一只小舟,渐渐速度越来越快,待到走得远了,他想拐弯回来,便在冰面上狠狠极近的几个位置连顶了七八下,拐了一个大弯,这次他不再撑杆,木板滑行的速度就渐渐变得慢了下来,最后稳稳停在了顾元戎与何擎面前。 “就是这个,将军。”赵济世丢开竹竿,对顾元戎恭恭敬敬地说道。 顾元戎笑道:“你学了多久?” 赵济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三天。” “你倒是学得挺快。”顾元戎说着蹲了下来,笑着拍拍赵济世的腿,道,“一边儿站着去,木板给我看看。” 赵济世忙顺着顾元戎的力道跳到了一边儿去,而顾元戎捡起那木板,收敛了笑容,翻过来翻过去细细地打量起来。 木板向着冰的一面磨得光滑,最前端向上磨了一个弧度出来,踩在人脚底下的一面却是粗糙不平,甚至故意撬了些不规律的坑出来,以方便人站稳。 将木板放在一边,顾元戎又捡过竹竿,仔细一看,竹竿两头都削了圆钝的尖,扎不伤人,但在冰面上好使劲。 嬉冰。 这个名字顾元戎虽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玩法,他却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游戏已经在北地流传了不知道多久,每逢冬季,北地百姓家的小孩子都要自己削木头来玩冰,官家商家的子弟却大多不敢,因为肯定会被抓回去用家法揍。 每一年的冬季,都会有一块又一块这样的木板在冰面上滑行,然后一串又一串的笑声被年幼的孩子们撒上天空,一年又一年,一辈又一辈。 曾经,年幼的顾元戎也在边塞的河边看过别的小孩子三五成群的这样玩耍,只偷偷看上几眼,便默默背着背上沉重的物什继续前行。 如今这个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顾元戎握着那竹竿沉默了许久,有些恍惚地问赵济世:“你说是军中北地的汉子教你这么玩的?” “回将军,正是。”赵济世见他神情严肃,也不玩笑了,只恭敬地抱拳答话。 顾元戎沉吟一下,抿着唇肃容道:“何擎,你和济世一起去穿我的命令,让各伍的伍长细细地问,军中有多少北地汉子能将此物玩得好,又有多少人会做这物什,从中选出射箭好、搏击好、身子灵活的,将名字交给曲长,再统一上报给我。记住了,我说的这个‘玩得好’有三个标准,一是能随心所欲控制方向,二是随时在上面变换各种姿势,三是双手能放开竹竿做其它事情。” 何擎和赵济世二人听见这个命令,再看顾元戎表情严肃,双眸中却是光彩熠熠,便隐隐猜出顾元戎只怕想借着这小小的木板做一些大事,忙双双应道:“诺!” “快去!”顾元戎催道。 二人连忙转身离开。 到这一日夜里,军中一共报上两千八百多人,顾元戎将这些人调到另一处空营房,凡参与训练之人,一人不许踏出这专用的营房一步。 他在这些人中重新任命了各层军官,以便带领这近三千士兵有条不紊地完成三日的紧急训练,最终成功地练习加强他们的冰上行走、射箭、搏击之术。 顾元戎又命人连赶了一千五百余件白色的厚布披风,又运来大量木材、竹竿等材料,由士兵们按照自己的习惯亲手制作自己要用的器具。后来,这些士兵自发将木板与竹竿漆上调的清木漆,竹竿正中系小指指节宽的红线,红线正中藏着一个穿孔,孔中系一条大红丝绦,看着漂亮极了,若肯仔细看,又显得很好识别。 因想着雪地之中确实需要辨识同伴位置,顾元戎也就没说什么。 三日之后,他亲自从中又精选了一千五百人,并将披风一一分发下去。而未被选中之人,受命继续训练,仍旧不许离开营房。 披风一发下去,秦慕天便被他叫到了军帐中。 入得顾元戎的帐中,秦慕天立即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末将见过将军。不知将军找末将前来所为何事?” 顾元戎笑道:“我知道军中近日都传开了,说我在训练奇兵。但是我练得是什么兵,却是众说纷纭。不如秦将军也来猜猜,我练得是什么兵,如何?” 秦慕天听见他这话,还以为顾元戎在怪他治军不严,连忙跪在了地上,道:“都是末将治军不严,还请将军恕罪。” 顾元戎闻言一愣,随即笑出声来,他摆了摆手,和缓声音道:“秦将军怎么这般紧张?过来坐吧。我并没有责怪秦将军的意思,这三十万张嘴,怎么能靠秦将军一个人来堵?人人都是有好奇之心的,就让他们偷偷说去吧,假使不动乱军心,让他们猜猜又有何妨。” “诺。”秦慕天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在顾元戎对面坐了,顾元戎随即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秦慕天倒不是怕顾元戎,毕竟顾元戎虽军纪极严,但为人并不凶蛮不说,总是温和淡然的不像个将军,若不违法军法,人人都能得到他一个笑脸,纵使他自己心里再愁再怒,也不会拿旁人撒气。这样一个人,以德服人,并不会令属下生惧。 但陈子烁向秦慕天施加了太多压力,每每一封言辞灼灼的暗信,越过顾元戎偷偷送到秦慕天手里,事无巨细,凡秦慕天军中的事情有分毫做得不对,且这不对之处对顾元戎有丝毫影响,都会被当今天子一通臭骂,弄得秦慕天头大如斗,连带着对顾元戎都生出几分惧意。 顾元戎给秦慕天倒过茶,又在自己的杯中添了水,而后才轻声道:“我记得秦将军是北地人吧?” “将军记得不错,末将确实是北地人。”秦慕天答道。 顾元戎点点头,又问:“那秦将军幼时可玩过嬉冰?” 秦慕天不知道顾元戎为何会问这个问题,面上显得十分错愕,但口中依旧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玩是玩过,但家中管得严,末将玩得并不好……” 他说到此处,脑中电光一闪,一下明白了顾元戎的意思,忙又继续说道,“依照将军的意思,您的奇兵竟然是……” 顾元戎伸出右手食指,在自己唇上轻轻点了点,秦慕天立即闭了嘴。 “今夜就由秦将军来做这支奇兵的统帅,可好?”顾元戎笑着问秦慕天道,一双眼眸熠熠生辉。 “末将觉着,不好。”沉吟片刻,秦慕天蹙着眉头道。 率领奇兵奇袭成功,便是头功,顾元戎有意将此功劳让给秦慕天,为他赢一份丰厚的封赏。若问顾元戎如此做的原因,则是因为秦慕天近日总有些神思恍惚、心不在焉,对他也有些疏离,顾元戎虽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但还是决意安抚安抚秦慕天,故而将一功想让。 秦慕天却不要。 顾元戎颇有些错愕,脸上却不显,只是奇道:“这却是为何?” “这只奇兵乃是将军亲手带出来的,今夜奇袭的路线、目的地、目标也都是将军定下,军中再没有比将军应用自如的人了。末将若此时接手,虽也可领兵,但这场奇袭却绝不如将军灵动。”秦慕天肃容道,“奇袭奇袭,贵就贵在一个奇字上。将军若有意抬举末将,不如把今夜镇守定寇关,牵制敌人的重任交给末将。”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55 章 顾元戎一愣,随即笑道:“好。” 第四十一章 这是一个没有月色的夜晚,厚厚的乌云里只有几颗不甚明亮的星子,时断时续地射出几缕黯淡的光芒。 磨得极光滑的木板与冰面摩擦的声响并不大,即使有千百道叠加在一起,也依旧能被风吹动枯枝的声音掩盖干净。一千五百名大魏士兵单膝跪在木板上,竹竿用手摁在木板上,身子伏低,一路前行。 他们一行于风中悄无声息地前进着,彼此之间连交谈也没有,只顺着领头一人走过的路线一路前行。 顾元戎本不会嬉冰之术,前几天才跟着他选出的那将近三千名军士训练了三日,虽在木板上做些站、蹲、坐的简单动作没有障碍,却也无法在木板上做搏斗、射箭这样复杂的事情,故而他也不逞强,只站在一部一队一组的第三个位置上,不时比两个手势,纠正一下队伍前进的方向。 队列顾元戎早已排好,一共三部,一部五百人,每部十队,一队十组,每部整体队列成正方形,各组则为圆形,一千五百人为两条并排的直线,间隔三丈,若某一组遇到维丹巡逻的小队,则五组合一,剿灭敌人后继续前进。 而他所在的一部一队一组则在两条直线中间打头领路,如此做是为了开阔视野,绞杀路上的可能遇到的所有维丹士兵,绝不给维丹人通风报信的机会。 维丹身为游牧民族,扎营时分兵巡逻是祖宗留下的传统,世世辈辈流传下来,从来不曾更改,偏生因每队分散如沙,又没有特定行军路线,叫人防不胜防,十分好用。而一旦被巡逻的维丹士兵发现,而又未能将之全部绞杀,则必会被维丹军队发现,一旦正面相遇,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往往只剩下兵败一个结果。 如今虽地面结冰,骑兵行军困难,但也难说维丹人还有没有布下巡逻兵,唯有小心预防为妙。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才在一处维丹军营右后方的戈壁背面埋伏下来。 领头带路的年轻校尉第一次出关作战,面上虽没有变化,心里却很有些紧张,回头看见顾元戎静静坐着,便勉强笑着问道:“将军,这是维丹的哪支军队?” 他今年与顾元戎一个年纪,书名黄盛荣,是谷州人士,自小顽皮好动,故而嬉冰射箭打架都是一把好手,脑子活络,人也机灵精明,懂得上下钻营不说,难得是个知道把握分寸、自己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又有真本事,故而先时已是个军侯。 此次被顾元戎从那近三千人中一眼相中,觉得他来日能有出息,便有意提拔提拔。 “依斥候禀报,是维丹巴彦王。”顾元戎轻声道。 “巴彦王。”黄盛荣听了,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他自然是不知道为何会选中巴彦王,他位卑职轻,许多军报军情都无处得知,怎么可能猜得出来因由。 顾元戎轻笑着解释道:“维丹布音可汗与巴彦王自来脾气不和,故而一直貌合神离。此次攻打我邦,战略上也一直有分歧,往往分开行动,驻扎之地也相隔甚远。我思来想去,既然他们自己把自己同大军分割开来,就不能怪我们趁人之危。” “原来将军早盯上巴彦王了。”黄盛荣轻笑道。 “我也没有办法,如今维丹诸军,确实以巴彦王最好攻克了。我找了他好几日呢。”顾元戎玩笑道,而后他拍了拍黄盛荣的肩膀,又鼓励道,“你也不要紧张,有我看着呢。后面千余兄弟都在看着,你是他们的领头人,是他们的统领,可别露怯。” “诺!” 片刻后,一个军士从后面摸上来,轻声道:“将军,斥候回来了,维丹鞑子营帐右后方共有五名守卫一直不动,另有十人的巡逻小队每半刻路过一次。不过人人神态松懈,很是轻松悠闲的模样,应该是觉得不会有人前来偷营,故而放松警惕了。” 顾元戎点点头,转头问黄盛荣道:“盛荣,敌人走动之时,一箭命中敌人咽喉,你预计你军中有多少人做得到?” 黄盛荣想了想,十分肯定地回答道:“百人。” “你亲自去选十个,不但要箭射得好,最主要的是遇见大事端得稳,不能手抖。你来指挥他们,记住,要令他们两人同去射一个,全瞄咽喉,要求一击则中,是不是当场殒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点儿声音都不能让他们发出来。”顾元戎沉吟道。 “诺。”黄盛荣面容严肃地点了点头,猫着腰向后走去。 片刻之后,黄盛荣认真挑选出的那十名射手便借着木板悄无声息地摸了出去,他们移动速度极快,路线笔直,将将到维丹守卫目力所及的位置时,又猛地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在维丹守卫的监视和一片乱石碎冰的夹缝间安然通过,最后成功地到达了黄盛荣方才指点的一个位置上,那处位置在维丹的一个军帐后面,距离维丹守卫不远不近,又恰是维丹守卫视线的死角,是伏杀的绝佳位置。 黄盛荣紧紧盯着维丹的营房内,半盏茶的时间后,维丹巡察的士兵将将从此处走远,黄盛荣抬高右手,十名射手立即将弓弦拉满,箭矢瞄准,因黄盛荣先时吩咐过,负责同一人的两个同伴已商量好,一个瞄准微微偏左,一个微微偏右,待瞄准好了,他们便接连轻轻点点了点头。 黄盛荣见状,右手猛地落下,几乎是同时,那十支箭矢飞速的射了出去,重叠为一声的箭矢破空之声掩埋在照明的火盆那火星蹦起的声音里,轻不可闻,箭头入肉的声音跟着一声虚弱嘶哑到快听不到的“啊”随之传出,不久便淹没在风声里。 十只飞箭,箭箭命中脖颈,穿透咽喉。 五具肉体瞪大双眼,绵软无力地向地面倒去,此时,从戈壁后又有五人飞速冲出,维丹守卫方一到底,尚未死透的维丹鞑子尚来不及挣扎,已被捂住口鼻、抓住双手,拖到隐蔽无人之处,并用半尺长短的匕首在心口补了一刀,待确定必死无疑了,才被大魏士兵丢弃在地。 五名大魏军士中领头的是一个伍长,他站起身,冲外面招了招手,顾元戎便从戈壁后面起身,一边儿带着后面的士兵往维丹军营里滑去,一边儿以手势示意黄盛荣带兵跟上。 黄盛荣点了点头,带着十名射手跟了上去。 顾元戎猫着腰半蹲在火盆旁,眼眸中火光跳动,他面上不带笑意,语气也格外严肃地对身边的黄盛荣及传令官说道:“传我命令,各组各队自寻办法,半炷香内,必须全部藏进维丹人的军营,我管他们是躲在暗处也好,杀了帐篷里的人再藏进去也好,只要方法能用,就皆随各级军官自行安排。另,行动之前,还情各位掂量掂量,若方法不够稳妥,自己可担得起一千五百名兄弟的性命。” 那传令官微微抿一下唇,轻声答道:“诺。” 待传令官走了,顾元戎又转过头来,对黄盛荣道:“看形状,你们方才埋伏时倚靠的那个帐篷该是火头军的。你派十五个人,偷摸进去,把里面的人处理了,占掉那个帐篷,一会儿巡查的维丹士兵再从此处经过,便直接将之伏杀,好多争取一点儿时间。” 黄盛荣点点头,“诺。” 应下之后,他沉吟一下,随即便转身自去选人准备不提。 却说各级军官得到顾元戎的命令,都愣了一愣。 稳妥的办法? 什么办法最稳妥? 最后,经过三部领头的三位军侯片刻简洁明了地商议,还是觉得和目不能视、口不能说、手不能动、足不能行的死人带在呆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于是三位军侯一咬牙,终究是下令让每两组并为一组,分开行动,各自摸进维丹鞑子的军帐里,趁着一更天里维丹鞑子睡得正熟,在床铺上割了他们的脑袋,占去他们的军帐隐藏行踪,且做一回强占鹊巢的鸠。 策略既然已经选定,便立即动手。 可怜许多维丹士兵尚在睡梦之中,便被人猛地捂住口鼻,呼吸不能之际,猛地一睁眼睛,便看见夜色之中隐约一点儿寒光,而后颈子上一阵剧痛,宝贵的生命就此逝去。 即便是个别精明的,竟能在同伴震天的呼噜声里闻得异动,也未来得及高声示警,方才自床铺里挣起来的那一刻。便被人猛地扑在地上,一刀捅进心窝里,到底吃了未曾枕戈而待的亏。 他们倒也不是从未做到枕下藏刀这样警觉,只是维丹攻打大魏定寇关已然一月,马儿尚可在积雪上行走之时,大魏军队从未有半分意图偷营的意思,如今满地结冰,便是一辈子在塞外漂泊放牧跑生意的维丹老人家,也要在定寇关外小心慢慢御马行走,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维丹男儿也不敢轻易在此征战。 所以,又有哪个维丹人能想到骑马骑得一塌糊涂的大魏汉人,竟会在此时夜袭,且真的一夜间便悄无声息摸进了维丹军营。故而难免放松了警惕,巴彦王敢闹脾气,驻扎时与大军分离甚远,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们又哪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夜,夜色依旧寂寂,风声依旧如同呼啸,而胆敢与可汗公然作对、明目张胆脱离群体的维丹亲王已遭受到狼神降下的处罚——他那看上去安静平稳的军营内,有一多半的军帐一个活口也没有,唯余下半个时辰以内被大魏奇兵分批暗杀后割去头颅的无头尸与干涸的血痕,另有十余顶帐篷里,除了无头的死尸,还藏有已然杀红了眼的大魏士兵。 而巴彦王自己的性命,也即将不保……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56 章 第四十二章 那一只莹白的小手紧紧捏了虎皮的铺垫,片刻后,又搭上结实宽阔的脊背,芊长的十指不断收紧松开,在那脊背深古铜色的肌肤上留下些微暧昧的红痕。 外界虽已是危机重重,这巴彦王的营帐之中却是丝毫不知不觉,反是一场暧昧激烈的性事正在进行。 被三十出头正值盛年,又生得虎背熊腰的巴彦王压在身下操弄得j□j的女子,一头浓密的金色长发铺散满床,瓜子脸,天蓝色的丹凤眼,高鼻深目,艳红菱唇,原是一个西域美人。 这两人将那事儿做得正酣畅,却有一道冷冰冰的声音用维丹语说道: “王爷真是好性致。” 伴随着话音落下,一道血色溅上将营帐隔为里外两部分的中原制轻罗帘,轻罗纱的帘子轻薄,血迹却浓重,刹那便将两面都染了个通透,而后两具尸体倒下,正落在帘子正中,骨肉沉重,生生将那帘子从帐顶扯了下来,在那尸身上堆得层层叠叠。 这层帘子一落下,帘后几个身着大魏军装的男子便露出了真容,他们脸上身上都挂着鲜血,手提鲜血淋淋的马刀,看上去犹如地狱爬出的恶鬼,为首一人向前跨了两步,在尸首旁的帘布上踩过,留下两个鲜红的血脚印,此人正是顾元戎。 而若肯仔细看一看,便知那倒下的尸体原是两个身着西域服饰的侍女,原是一左一右跪在巴彦王营帐门口的毡布帘子旁,等候里面差遣的。那塌上的西域美人就仔细看了,随即便是一声抑制不住的尖叫,眼泪随之便滚了下来,她一边儿用西域的语言喊着什么,一边儿挣扎着要下床。 巴彦王吾许见状十分不耐,索性顺势一把推开她,并用维丹语骂道:“碍事的娘们。” 话音未落,寒光闪闪的马刀已贴在他的脖颈上,刀握在黄盛荣手里,黄盛荣站在顾元戎边儿上,他用汉话笑着说道:“巴彦王好胆魄,赤身裸体、手无寸铁地面对敌人,居然还这般旁若无人。” 吾许眉头一挑,哼笑道:“面对羔羊,还需要怎样警惕?” 黄盛荣的手一使力,吾许的脖子上添了一道血痕。 “啧。”吾许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伸手抹掉了流淌下的血迹。 顾元戎一撩袍子,在吾许身边坐了下来,笑道:“那巴彦王今日算见到奇景,知道羔羊若是急了眼,也是会顶死人的。” “哦,你杀了我多少人马?”吾许不屑道。 “巴彦王手下两万精兵,还剩下三百俘虏。”顾元戎好整以暇地回答道。 吾许眼睛微瞪,全身肌肉紧绷,随后上半截身子一挺就要向顾元戎身上扑过去,又被黄盛荣用刀子生生摁了回去。他粗喘出几口气,声音喑哑,满含怒气地问道:“你既然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又何必在这里和我啰嗦,直接拿我的头回去请功便是。” 黄盛荣将马刀又向下一压,冷笑道:“你也别急,一会儿就送你上路。” 吾许哼笑一声。 顾元戎也随之轻笑一声,他的手指慢吞吞地在自己佩刀刀柄的花纹上摩挲了片刻,才开口轻声说道:“巴彦王又何必一心求死,假使就此一命呜呼,不过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如果巴彦王今夜死了,不是平白叫别人高兴。不如,我们合作如何?” “合作?合什么作?”吾许眉头挑了一挑,万分不屑。说完这一句,他回过头来,对着黄盛荣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刀子抬高一点儿,让本王穿个裤子。怎么?喜欢看本王光着?可惜本王可不喜欢脱了给男人看。” “你!” “今夜这次奇袭,在下怎么想都觉得太过容易了一些,纵使天气恶劣,士兵大意轻敌,王爷与布音可汗交恶,可维丹人游牧为生的本性,也绝不会让你们的防护松懈至此。但我一直也想不出哪里有问题,直到方才,我在你们的水缸壁上发现了些许麻沸散的粉末,才知一切尽在别人的谋划之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巴彦王不会想当鸣蝉,在下也不愿意做螳螂。”顾元戎似乎没有听到二人的交谈一样,淡定从容地微笑着,“巴彦王帮我们顺利撤退,我们给巴彦王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怎么样?” 吾许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一则救了你们一命,二则使我们维丹内乱,真是不亏本的买卖,可你觉得本王会……” 他的语句随着“噗——”的一声,戛然而止。 泛着寒光的箭尖连着血肉从吾许的心口处透了出来,人瞬时便顺着箭矢的力道向前倒了下去,他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十指则在虎皮垫子上微弱的抓挠着,好像是不愿摔倒一样。 可他最后却仍旧从自铺着虎皮的床塌上栽下去,背后一只成人小指粗细的精铁箭杆,深深没入后心,而厚毡布的营帐之上,一个寸许长的口子,正往里漏进瑟瑟冷风。 顾元戎眼眸猛地一张,拉了黄盛荣,疾步向后退去。 一把大刀自帐子外面挥进来,瞬间将那厚厚的军帐撕裂出个一人高的口子,而后落在床塌上,砍出丝缕木屑飞溅。 那刀有一掌多宽,漆黑无光,落在木头上,声音极沉,刀背上八个金环,撞出一片铁马金戈之声。 见一击未中,持刀之人果断收刀——他手里握着那沉沉不知多少斤的大刀,却像提着只未断奶的狗崽似的,可见臂力绝非一般。收刀之后,他便在帐子外面悠悠站着,透过那缝隙看着顾元戎,面上无笑,口中却在用生涩的汉话寒暄:“好久不见了,顾老板。” 重音落在“顾老板”三个字上。 这位说话的人,却是一位故人——爱义.赫德,故人身后,维丹可汗亲选的维丹勇士坐在马上,人人一手提刀,一手握着一只火把,也不知人数几何,点点火光宛如星子,仿佛是驱散了漫天乌云,照亮了沉沉夜色。 爱义.赫德说完这一句实在不能算是寒暄的寒暄,未等顾元戎回答,已经将那把造型特别的大刀又提了起来,刀刃正对着顾元戎。 爱义.赫德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眼眸里却闪烁着狼一般的嗜血光芒。而他说话的声音毫无起伏,听着就像被他踩在脚下的寒冰,但因说得是自小熟识的维丹语,听着要比汉话顺耳许多,他道:“可汗吩咐,今日,要么请顾将军随我们一起回去,成为我们的同伴,要么,就将留顾将军永远留在这里与巴彦王作伴。” “可汗真是抬举了。”顾元戎闻言笑道。 “主人自然是看中你的。”爱义.赫德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请选吧。” 顾元戎侧过脸对黄盛荣低声说道:“传令下去,全军备战迎敌!盛荣,各位兄弟由你指挥了,此次背水一战,要么我们突围得生,要么覆没而死。敌众我寡,我方疲惫,乃是九死一生之境,你且小心了。去吧!” “诺!”黄盛荣面容严肃地点了点头,带着身后两个士兵一路小跑着出了巴彦王那已然形同虚设的军帐。 顾元戎目送他离开,而后转过头来,拔出腰间佩刀,沉声道:“请吧。” 爱义.赫德得到答案,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而后脚下使力向前冲来,双手将那一把大刀举过头顶,出手却只是一个平凡至极的平砍。 但他出手的速度实在太快,所以哪怕只是一个平砍,待顾元戎看清时,刀刃也已落到了他的眼前。 顾元戎一惊,几乎是凭着本能迅速向右连退了两步,这才让开那能将他生生劈成两半的一刀,但那刀声凌厉,犹如狂风呼啸,带起一阵刀风,刮得顾元戎面颊生疼。 爱义.赫德一刀未中,跟着便是一记横刀,直取顾元戎腰间。 顾元戎见状连忙将佩刀竖起,左手在刀身上一摁,挡住了这一记攻击,但自刀柄上传来的力量震得他虎口一麻不说,身子也有后退之势。顾元戎想也没想,干脆就着这股力道,翻身又后退几步,将自己暂且让出爱义.赫德的大刀所及,手中随意将刀一挽,重新做出迎战之姿。 仅这两刀,顾元戎已知自己不是爱义.赫德的对手。 三年之前,在那凤桐镇中,顾元戎便已知晓爱义.赫德是一个步速极快、臂力如神的怪物,但他没有想到,爱义.赫德会如此粗暴直接地仰仗自己的速度与力量,全然不使用丝毫招式技巧。 但顾元戎不得不承认,爱义.赫德有这个资格,这样非人的速度与力量让他根本不需要任何招式,他只需简单出刀,便足以打断对手所有的招式,让对手使不出任何技巧,甚至可以说,越是对战高手,爱义.赫德可能越是需要简单粗暴的动作,好以此来打乱对手的步伐,将对手拖入自己的圈套,打得对手狼狈落败。 而在这动作大开大合战场之上,虽说确实是双拳难敌四手,但爱义.赫德一个人,便可以带走许多生命。 虽知不敌,此时此刻,顾元戎也唯有持刀而战,至死方休。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57 章 降。 对他而言从不算是一个选择。 爱义.赫德并没有给顾元戎喘息之机,他几乎是在顾元戎向后退的一瞬间便追了上去,顾元戎的姿势方一换好,他的又一刀已劈了过去,他一刀一刀出刀快得像风一样,且每一刀比前一刀更快,最后那漆黑的大刀映着维丹军士手中的火把,简直已是一抹鬼影。 顾元戎左挡右之,不久额上已是一层薄汗,手中也只剩下招架之力,根本无法反击。 他二人已一路从军帐中打了出来,瑟瑟寒风一吹,顾元戎额上的薄汗透着心的冷,一路冷到骨子里去。 见到顾元戎颓势明显,爱义.赫德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儿似有若无的笑意,随着那浅薄到极点的笑意,他眉眼间也透出一股子兴奋,就好像一只终于将猎物力气耗尽的猛虎兴奋地看着自己即将刀口的食物一般。 他再接再厉,又一次加快手中速度,瞬间连使两刀,皆是横砍,两刀分别冲着顾元戎的胸口与腰腹两处而去,被顾元戎将手中唐刀抵在右手小手臂上后,手臂一上一下,勉强用刀身挡住。 爱义.赫德立即用刀抵着顾元戎的唐刀,向前使劲,借着反劲刀刃划过刀刃,翻身绕过顾元戎的背面,同时两手举刀至肩部,一绕到顾元戎背后,便猛退了两步,大刀在他站定的一瞬,便冲着顾元戎的脊梁处落了下去。 在爱义.赫德意图绕到顾元戎身后的那一瞬,顾元戎就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的动作,奈何爱义.赫德实在太快,快到顾元戎还未侧过身子,便知道这一刀自己已然躲不过去。 他微微咬了牙,准备生生受下这致命的一刀。 却从爱义.赫德背后射过一支箭,角度刁钻的斜擦过爱义赫德肋下,命中顾元戎的左肩,那是射进巴彦王后心的铁箭,这种箭是特制的,力道极大,要配着百余斤的大弓使用,可穿透铁甲,是战场上专射地方统帅的。 但因为这弓箭不便携带,拉弓时动作会格外笨拙,所以很难见到有人使用。 顾元戎身上穿得不过一件皮甲,又哪里吃得住这样的劲道,几乎是箭矢没入肉的一瞬间便顺着箭矢的力道前冲了一步,而后直挺挺地扑倒在了地面上。 这一突如其来的意外,让爱义.赫德那直取顾元戎性命的一刀落了空。爱义.赫德皱皱眉头,转过身来,对身后那位由人牵着马,带着一名手持百斤重弓的射手悠悠走过来的人冷冰冰地问道:“薄先生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你现在还不能杀了他。”马背上的男子懒洋洋地说道,“可汗虽说下了此人不降便杀之的命令,可你若真的就这么杀了他,可汗不会高兴的。” 这名男子三十上下的年纪,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一头长发也不束起,只是任之凌乱地落了满肩,身上穿得是一件浅紫色的流云纹绫罗文士袍,外罩白色大氅,全然是汉人打扮,面容俊朗,却一脸懒散,衣衫不整。若说贺文渊算是放荡不羁,此人就已然有些放浪形骸的意思。 爱义.赫德闻言,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男子翻身下马,在顾元戎身边盘膝做了下来,他微微弯下腰,看着顾元戎卡白的脸,笑眯眯地说道:“顾侯爷好。” 顾元戎咬着下唇,隐忍着那从肩膀蔓延到全身的疼痛,那伤口实在是太疼,疼到他觉得全身一动不能动,眼前却在一阵阵发黑,他勉强抬眼看了看那男子,片刻后便闭上了眼睛,丝毫没有搭理那男子的意思。 男子也不介意,自顾自地继续笑道:“在下薄敬,乃是姑苏薄家子弟,侯爷兴许听过在下祖父的名字,唔……他老人家叫薄敏学。” 闻言,顾元戎眼睛一睁,又重新看向说话的男子。 说起薄敏学三个字,所有人首先都会想起三十年前的江南“三方印”案,连薄敏学是丹青国手、印玺大家、一代名儒这事儿,都得给“三方印”这案子让个位置,第二次才能想起来。但这两件事其实是相辅相成的,若非薄敏学是丹青国手、印玺大家,也就压根不会有什么“三方印”了。 “三方印”,分别指的是仿大魏汇通银票上的“汇通四方”官印一方、仿汇通银票上“千山明月松图”画印一方、仿州府查账时封官府上送账簿用的“查清验明上达天听”官印一方,总计三方,这三方印又被叫做薄氏印。 五年间,通过这三方假印造出的假银票总计八百万两,江南道各州府做各式假账,贪污下百万两金银,具体多少,至今未能查得清。 薄敏学也许到死都在后悔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晚年耳根子软,收了两个州府公子做关门弟子,第二件事依然是耳根子软,见着两个十二三岁奶娃娃似乎很是好奇的缠着问了半年这三方印怎么刻,最后就只虎着脸说了一句“只许试着玩,不可带走”,就真的教了。 当那三方印被搜查出来,他说他是无辜的,大家信,可是没有证据,只有许许多多的证据证明他和这件事情又莫大牵连,甚至所有涉案人犯,都一口咬定印玺是他造的。他是无辜的,可是他永远不能证明自己的无辜,也永远不能平反。 他为他的耳根软付出了一个薄家,薄家男子全部被判了死刑,女子一概流放。 “我是遗腹子。”似乎看出了顾元戎的疑惑,薄敬笑着说道,满脸似乎的不在乎,“苍天不仁,以我辈为刍狗,我为何还要祭天礼地?我这一世辛苦,定要将天捅出一个窟窿,才能偿还,顾侯爷,你说呢?” 顾元戎蹙着眉头,冷汗流了满额,他挣扎着存了半天力气,这才嘴唇哆嗦着说道:“与其灭天,不如补天,不过一家之恩怨,何须天下千万家偿还。” 薄敬一愣,随即大笑:“侯爷倒是好大义。” 说着,他伸手在顾元戎背上狠狠一拍,顾元戎闷哼一声,眼前立时化为一片漆黑,片刻后才缓过劲来,此时薄敬已站起身来,对爱义.赫德笑道:“请动手吧……还请将军看我薄面,给他留具全尸。” 爱义.赫德很是不耐的应了一声,将自己的刀改为左手提着,右手则从一旁捡起顾元戎的佩刀,对准顾元戎的后心,狠狠扎了下去…… 第四十三章 薄敬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了爱义.赫德的手。 “薄先生这是又怎么了?”顾及到纳古斯.贝格十分敬重薄敬,爱义.赫德虽可以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却还是停了手,只是有满目的不耐。 薄敬笑道:“只是突然想到,若是你不杀此人,此人还有许多的用处。你且留他一命,可汗那里,我去说。” 此次先将巴彦王吾许孤立,借大魏人的手将可汗的这个心腹大患除去,而后把被巴彦王调来此处的大魏人一网打尽,这个计策就是薄敬一步步布置下来。 是他自信满满地在纳古斯.贝格面前说“顾元戎此人,擅长的是奇袭,讲的是出其不意,诡道之谋,这么大一个机会放在面前,他绝对会想办法抓住”;也是此人配出麻沸散,交给爱义.赫德,叫他投在巴彦王军中的水源里,解释说此配方会使人昏昏沉沉,却不会直接昏睡过去,可以助大魏人一臂之力。 爱义.赫德毫不怀疑,此人肚子里还有一堆诡计,随时准备着阴大魏人一把,也毫不怀疑,此人随时会想到阴大魏人的新计策。 所以他迟疑了一下,终归还是点了点头,收回了手,但终觉得很是不甘,有一股子狠劲无处宣泄,右手一紧,索性将握在右手里那一把顾元戎的佩刀一下扎进了他的右肩,看见顾元戎猛地一颤,便把刀又拔了出来,丢在地上,这才转头冷冰冰地对薄敬说道:“就再听薄先生一次。” 薄敬笑着作揖道:“多谢将军。” 爱义.赫德绕过他这一礼,低头看着地上的顾元戎,冷冷地哼了一声。 薄敬就笑眯眯地在一旁站着,一会儿看看满面不耐的爱义.赫德,一会儿又看看气息奄奄的顾元戎,也不说话。 此地一时寂静下来,隔着那一道破败的军帐,喊杀金戈之声就此传来,十分清晰,但渐渐的,金戈相撞之声却越来越小,一声声呼喝越来越悲壮,爱义.赫德、薄敬与他们身后那几百维丹军士,却是丝毫不为之所动。 “将军可得记得给他留几个残兵。”片刻后,薄敬忽然指了一指气息越渐微弱的顾元戎,笑着说道,“不然叫他冻死在这里,或是血流干了,可就白费力气了。” 爱义.赫德却一挑眉,“那得看大魏蛮子有没有那个命。” 话音刚落,一个维丹斥候一路小跑了过来,低声对二人说道:“大魏人忽然开了定寇关的城门,与可汗他们正面相战,大将军请将军速速回援。” “围魏救赵,大魏定是佯战,贴身即走,完全不值一虑,大将军真是太过紧张了。”薄敬闻言,笑道。 爱义.赫德面无表情地瞪他一眼。 薄敬被他瞪得哈哈大笑,又作一揖,道:“反正这赵也救不回什么了,将军还是听大将军所言为好,也算看着大魏人演戏演得如此辛苦,卖他们一个面子。”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58 章 爱义.赫德懒得理他,只大声对后面的军士吩咐道:“传我军令,全军立即撤退。” “诺!” 那些维丹军士齐声应了一声,提马向同伴的位置奔去,他们一边在战火中穿行着,一边大声用维丹语将爱义.赫德的军令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片刻之后,维丹军士便如退去的潮水,一片又一片的离去,半盏茶的时辰,已经全然失去了踪迹。 黄盛荣并不知道维丹人为什么突然撤兵,但维丹人撤走的刹那,他突然切身感受到了绝处逢生的那股子欣喜与庆幸。 这种欣喜与庆幸,一直维持到他看见顾元戎的一刻,才猛地退了下去,他去找人时,遥遥便看见顾元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汪着一滩血,不多,却也足够让一个人性命堪忧。黄盛荣被这幅情景吓了一跳,赶紧拖着一条伤腿一路踉跄着跑了过去。 “将军?!将军?将军?”黄盛荣伸手将顾元戎从地上扶起来,触手一片冰凉,让黄盛荣有些心悸,连忙唤了两声,顾元戎双眸紧闭,早已昏死过去,自然是不会回答的,黄盛荣又赶紧探了探他的鼻息,那气息虽微弱,却一下一下带动着生命。 黄盛荣这才长出一口气。 另一个军侯一路追了过来,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对黄盛荣说道:“校尉,算上你我,我们只剩下九十渊忙劝道。 “……”陈子烁深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半晌,用轻柔了许多的声音说道,“罢了。传朕的旨意,令纺城节度使秦慕天暂且监军,左将军就先退到纺城内地好好养伤吧。你再去太医院,叫金太医到纺城去看看,宫里的药材随他挑走带去,好好给安宁侯看看,纺城气候恶劣,别叫他烙下病根。” 贺文渊听完他这一番话,忍不住笑了一声,他拱了拱手,面上带着笑对陈子烁道:“臣就知道陛下对安宁侯是刀子嘴、豆腐心,终归是狠不下心的。” 陈子烁哼了一声,道:“就你知道的多。” 说完,他伸手指指地上的军报,一脸颐指气使地吩咐:“去,给朕捡起来。” 贺文渊如何不知道这是皇帝陛下的打击报复,奈何,对贺文渊这种脸皮厚得比城墙拐角还多块砖的人来说,这点儿报复着实造不成什么伤害,他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诺”,又高高兴兴的将那军报捡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捧着放回了书案上。 这让打击报复不成的皇帝陛下,感觉更愤愤了。他嫌弃地挥了挥手,然后更为嫌弃地对贺文渊吩咐道:“快滚。” “诺。”贺文渊应了一声,随即当真行了一礼,向殿外退去。 待他快走到门口了,陈子烁又说:“你还当真滚?!回来!” 贺文渊笑嘻嘻地又走回来,很是无赖地回答道:“微臣自来是很听陛下的话的。” 陈子烁闻言,哼了一声。他的手指轻轻敲敲书案,拖长了声音问贺文渊道:“曹老将军那里如何了啊?” “回陛下,曹老将军押解叛贼班师回朝,还只是十日前的事呢,如今离咸安还有约莫至少半个月的路程。”贺文渊敛了笑意,认真地回答道,他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高将军并没有跟着一并回京,而是与曹老将军吵了一架后,独自往北去了。” 兴许是有曹容长偏袒,也或者是高未离自己却有能力,此次平“六国之祸”,高未离先是斩获颇丰,后又带着百名精兵一路南追了三百里,将已然逃走的陈子路生擒回朝。因立了大功,他连提两级,不但抵了先前被贬去的官级,反升了升,封了车骑将军。 陈子烁想了一想,挑了眉头,冷笑道:“他倒是好大的胆子,看来朕先前说的话,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或者,他这是在逼朕收拾他?” 贺文渊不说话,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陈子烁的手指又在书案上敲了片刻,而后他悠悠地问道:“你可探听到他与曹老将军吵了些什么?” “曹老将军先时并不许他离开,说高校将军这是擅离职守,军法难容,该判斩立决的,曹老将军叫高将军不要意气用事,平白丢了高家的脸。高将军便嚷嚷着说他要辞官归隐、解甲归田,这样军法便管不住他了。”贺文渊皱着眉,斟酌地说道,“曹老将军一怒之下,便命自己的亲兵将高将军关在军帐之中,哪想高将军夜半敲晕了亲兵,自己偷跑了……” 贺文渊偷偷看了看陈子烁的神色,微微放低了声音,道:“微臣以为,陛下即使想给高将军些许教训,也最好另谋机会,此次且看曹老将军怎么回复,而后顺着曹老将军给的梯子往下下便是。” “哦?”陈子烁冷笑。 贺文渊斟酌道:“曹老将军本与顾家有些渊源,对安宁侯早前的身份,曹老将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故而与安宁侯一直有些间隙。先时曹老将军本已主动做出些冰释前嫌的姿态,但此次高将军这般不管不顾,依曹老将军与高家老爷子的交情,只怕对安宁侯又生新怨,若高将军再因此出些事情,曹老将军就更不能与安宁侯相和。现在毕竟还要曹老将军顶着大将军之位,若二人针锋相对,对朝堂安宁,对安宁侯只怕都有不利……” 陈子烁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咬牙道:“这笔账,朕会先给他记着。” 贺文渊忙道:“陛下圣明。” 陈子烁冷冷地哼了一声。 第四十四章 高未离端着药碗绕过素木的屏风。 他将青瓷的厚碗放在床榻旁的小几上,挂好床榻边绸布的帘帐,而后伸出被药碗温得略烫的手指,贴住顾元戎的额头,待手指上的温度退去,才轻轻在顾元戎额上揉了几下,口中同时轻声地叫道:“侯爷?醒醒,吃了药再睡。” 顾元戎的眉毛蹙起,睫毛不住的颤抖着,片刻之后,才睁开眼睛,他颇有些茫然地看了高未离好一会儿,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高未离闻言,无奈地笑道:“侯爷还没真醒过来吧?光今日,侯爷就已经问了末将三遍……这可当真是每次睡醒都要问了。” 一边说,高未离一边站起身来,他用一手扶着顾元戎肋下,一手托着他颈后,将他扶坐起来,再拿过一旁背着的棉被和垫子,让顾元戎倚在上面靠好。弄好之后,高未离又重新在榻边坐下来,端起药碗,用瓷勺舀了小半勺,吹了吹,送到顾元戎唇边。 因顾元戎两肩都带着重伤,这将近一月以来,一日三餐,一日四服药,每一碗药、每一碗饭都是别人这样一勺一勺喂到他嘴边的,无论是几个亲兵,还是前两天才赶到的高未离,都已做得极为顺手。 顾元戎此时才真正从粘稠的睡梦里清醒过来,他皱眉低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汤药,微微侧头让了过去,他不看高未离,只是盯着身上那一床厚厚的锦被,沉了声音道:“马上回咸安去,给陛下请罪,给曹老将军道歉。” “侯爷今日也已经赶了末将三次了,莫非末将这般招侯爷讨厌,侯爷一眼也不愿意多看末将?”高未离将勺子放回碗里,轻轻将黑色的汤药舀起来,又倒回去,想将略有些烫的汤药晾凉一些。 顾元戎抿着唇,不说话。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59 章 高未离重新舀起半勺汤药,递到他唇边,轻声道:“先喝药。” 顾元戎看他一眼,张口将苦涩的药汤喝了进去,喉结微动,温热的中药便滚入腹中,高未离看得呆了呆,片刻后回过神来,这才又舀了一勺,送了过去。 一勺一勺,直到一碗药喂完,高未离将药碗放回榻边小几上的乌漆托盘里,这才重新开了口,声音是轻缓而温柔的,像是害怕惊动什么似的,“我不会回京的,侯爷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有什么可不放心的。”顾元戎低着头,两手的手指在棉被下一下一下点着素绫的铺垫,动作很轻,他微微笑了一下,很是自嘲,“又死不了。” 高未离搁在榻沿上的右手随着顾元戎说出的最后四个字收紧成拳,他低声问道:“侯爷与我一定要这么说话吗?对待旁人,侯爷自来和煦如春风,为何到了我这里,便寒冰顽石一般?” 顾元戎侧过头去。 高未离猛地站起身,他提高了声音,道:“死不了……侯爷说得当真轻巧!侯爷想必是不知道的,末将听闻纺城战况时,传信之人在侯爷身上用得是‘不过旦夕之间’几个字,可见侯爷离那一个字,也不过只差着寸许的距离!只差这寸许,末将便只能凭着杯酒长醉,再看一看侯爷了……” “……那也只是曾经。”高未离的话让顾元戎不由自主放柔了态度,但他想了一想事情原由,又重新生出一腔恼怒,“你如今却是擅离职守,依军令是可以杀头的。也许高将军忘了陛下曾经说过什么,我却一个字都不会忘记,现在高将军这么一番作为,莫非是觉得陛下没有教训的理由吗?你让令尊何堪?你让曹老将军的脸往哪里放?算下来,高将军还长我几岁,可否不要做事像孩子似的,不动半分脑子!” 这番话说得急了,顾元戎忍不住咳嗽起来,身子微微颤着,脸上薄薄一层血色迅速退了下去。 这段时候顾元戎的身体一直不太好,那贯穿左肩的一箭和深入血肉的刀伤伤情一直时好时坏,身体虚了,便连带着风寒发热也到访了两次,汤药像水似的往下灌,苦涩的药味把食欲赶到了天边,每日吃下的那几口粥哪里够撑着一个七尺男儿,如今顾元戎整个人便瘦了一大圈,看着虚弱苍白,比个文弱书生还不如。 高未离见他咳嗽,忙上去沿着脊梁骨轻轻给他抚了抚,轻声道:“侯爷可别急啊。” 待顾元戎止了咳声,高未离压在他脊梁上的手却没放下来,高未离弯下腰,下巴贴在顾元戎的右肩上,只是轻轻贴着,也不敢真靠上去,因着这姿势,高未离的鼻尖离顾元戎的耳垂不过寸余的距离。 高未离将眉眼笑得弯弯的,轻声问道:“侯爷这是心疼末将?” 顾元戎抿了唇,不理他。 高未离略略抬了眼皮,歪着头去看他,见得顾元戎故意把视线放在一旁的绸帐子上,便忍不住微微抬了头,轻笑起来,他笑出了一阵一阵热气,扑在顾元戎的耳朵上,就几下,顾元戎的耳朵便全红了。 “末将以为,人这一生总得痴癫放纵那么几回,才算得不枉此生。末将下定决心终身不娶,并与父亲言明一切,是末将第一次全然不管不顾,末将至今不觉后悔。末将愿意为侯爷痴癫第二回。末将在京中,在南地都曾与侯爷说过,末将不管别的,末将只想知道侯爷愿意还是不愿意。”高未离继续轻声说着。 他将右膝顶在床榻上,撑住身子,原本撑在榻沿上的右手则轻轻搭在顾元戎的左边儿的腰侧,搁在顾元戎脊梁上的左手下滑,做了个虚虚圈住的姿势,高未离笑道:“所以,侯爷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顾元戎脸上红了一片,他咬牙恼道:“别胡闹!快放手!” “那侯爷先回答我可好?”高未离腆着脸说道。 顾元戎抿着唇,不肯说话。 高未离努了一下嘴,松开了手,在榻边好好地站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元戎,也不说话,就那么一瞬不瞬地一直看着,模样竟颇有些委屈。 顾元戎转过脸,不去看他,还是不予理会。 高未离也不放弃,依旧维持原样站着,除了眨眨眼睛,全身上下不见移动分毫。 半盏茶后,顾元戎先憋不住了,他转回头来,蹙着眉头看着高未离的脸,嘴唇紧抿着,又过了片刻,才小声地漏出一个字来——“好。” 高未离一下子笑开了,倒也没笑出声,只是棱角分明的脸上不见了眼眸和嘴巴,只剩下完满的三个弧形,特别的显眼。他伸出右手揉着自己脑袋后面的那一片可怜的头发,一直在傻乐,跟魇住了似的,半晌才回过魂来。 却见顾元戎倚在靠垫上,一脸的困乏呆滞,高未离知道这是汤药里安神宁气的药材劲道上来了,以往日的经验,也不知已作用了多久,不由懊恼起自己怎么一直闹着顾元戎,该让他吃了药便接着睡的。幸而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高未离如今见他困得不行,也不再多想,连忙上前去,一手扶着顾元戎,一手抽去靠垫被褥,而后扶着顾元戎又躺回了床上厚厚软软的棉褥子里,再将被子盖好,四角四边塞了个严实。 顾元戎一直安安静静的躺着,眯着惺忪睡眼看着高未离动作,待高未离伸手去解开防风保暖的帘帐时,却被他一把攥住了衣角。 高未离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他的手,急道:“侯爷你的手可别乱动。” “哪儿有那么金贵了,又不是残了……”顾元戎小声说着,顺着高未离的力道松开手指,由着高未离像捧和氏璧似的捧着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又重新掖好被子。 高未离一边儿动作,一边儿轻笑道:“本就金贵,金贵的不行。” 顾元戎闻言,勾了勾唇角,他缓慢的眨了眨眼睛,收敛了笑意,语速极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高未离,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济世和小吴去哪里了?” “啊?”高未离一脸疑惑,“哪是谁?” 顾元戎慢吞吞地眨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他,直看得高未离心虚了起来,顾元戎才继续慢慢地说道:“高未离,你别装了。我知道你在我府里见过他们两个,我就四个亲兵护卫,你怎么可能没见过。而且他们两个年纪小,性子跳脱,不怕人,故而还和你开过玩笑,你不要当我不知道……” 高未离闻言,垂下了眉眼,抿了唇不说话。 “先时你没来,便只有何擎和甘艺林在我这里进进出出,你来了,就多了个你。院子里倒是有过少年说话的声音,却不是他们两个的……”顾元戎说着,眼眸从高未离脸上移开,在帐子顶上搁了,他近乎喃喃地说,“你们每日让我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便觉得我什么也不知道了。可我昏昏沉沉的时候却听到了,那夜为了引开维丹军队,秦慕天下令开了定寇关城门,士兵分批出城,与维丹的兵马斡旋。” 高未离伸手捂住顾元戎的眼睛,睫毛轻颤,刷得高未离掌心痒痒的,他轻声道:“侯爷,别想这些了,先睡吧。” 顾元戎却不赶,他闭了眼睛,继续说:“我不知那一夜到底死了多少人,但那般情况,只怕不能善了。济世和小吴年轻气盛,又是关联我的事情,他们两个一定争着要当先锋……高未离,你就老实告诉我,他们两个是不是都不在了?” 高未离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他们二人一定想要侯爷好。” 闻言,顾元戎被高未离捂着的眼睛复又睁开,片刻,一点水迹浸润了高未离掌间的纹理,他颤声道:“是我对不住他们,对不住那些死去的将士。” “侯爷!”高未离略略提高了声音,叫完这一身,高未离倾身过去,隔着自己的手掌,与顾元戎贴着额头,他重新放柔了声音,“别这样,我会担心,还会心疼。你先睡,睡醒了我们再好好说话。” 半晌,顾元戎应出一声几近气声的回答:“嗯。” 顾元戎终于睡沉之后,高未离从房里推门出来,他看着院里听见动静而猛然停下动作望过来的何擎、甘艺林以及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有些疲倦地垂眸说道:“不必瞒着了,侯爷全猜出来了。” 第四十五章 第二日顾元戎便见到了新来的两个少年亲兵,据何擎所述,二人都是秦慕天派人在军中仔细挑选出的,因是亲兵,得见到了人,故而两个男孩子长得都很俊秀。 这二人都是十五岁的年纪,一个个子高些,脸也晒得黑些,沉默寡言的,书名叫杨松庭,是谷州威县人,他家中父母都死于战乱,亲戚勉强养了他几年,嫌他累赘,便趁着军中征兵将他送了去,他那时才十二岁,算是个兵娃娃,只能做些杂活,如今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另一个个子稍矮,长得也秀气些,脸上总带着灿烂的笑容,他叫燕婴,是江南常州人,家中唯有一个母亲,他爹原是跑商队的,有一次跑到了关外,就再也没回来,他的娘亲带着他一路找到边关来,找不到人,也回不去江南,便干脆留在了此处,他是今年新兵,胜在脑子灵活,嘴巴会说。 第一次见面,燕婴就在顾元戎面前拆杨松庭的台,当时他扒着杨松庭的宽肩膀,特别开心地笑道:“将军,其实松庭这书名是秦将军给他起的,我们以前都管他叫黑石头,他原来叫杨石头……诶呦!” 原是杨松庭恼羞成怒,在他肋上没甲胄的地方连皮带肉掐了一大块,狠狠拧了一把。 顾元戎被他们两个逗得轻笑了两声。 “别闹你们将军。”高未离一推门进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60 章 燕婴闻言,吐了吐舌头,拉着杨松庭挤眉弄眼一番,二人便一起对顾元戎说道:“将军好好休息,我们两个就先退下了,何大哥那里还有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顾元戎点了点头。 站在门口的高未离侧过身子,目送二人离开,燕婴关门的时候冲高未离挤眉弄眼地做了一个意思友好的鬼脸,逗得高未离轻笑了一声,他才心满意足地和上门,追着杨松庭走了。 高未离绕过那一道素色的屏风,在榻沿上坐了下来。 因顾元戎靠在榻侧竖起的靠垫上,故而高未离一抬眼,便与顾元戎四目相对,看着顾元戎黑漆漆的眸子,他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忙转过头,轻咳了一声,眼睛看着绸布帐子上的一束流苏,面颊上有些微红,轻声问道:“侯爷可要休息一会儿?” 顾元戎斜着眼儿看他一眼,眼眸又转回去看着被面,笑道:“不用了,我不困。” 高未离看他一眼,很是扭捏地左右看看,半晌,才终于从抿着的嘴唇里勉强地挤出一个“呃”字来。须臾后,又“呃”了一声,才继续声音低低地说道:“末将……从市集上买了一样东西回来,末将听闻这是北地的风俗,末将也不知侯爷肯不肯收,只是觉得十分有趣,便擅自准备了。” 顾元戎不知道他拿来的东西有不有趣,只觉得高未离的模样看着挺有趣,便轻轻地笑了一声,而后十分给面子的问道:“是什么?” 闻言,高未离红着脸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一个绣着鸳鸯的小荷包,他解开带子,将荷包倒过来,抖了一抖,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盖到顾元戎腰际的那一床鸭黄的锦被上,却是两个用丝线打出来的缨络绳子,大红色的,花样简单,但是精致,中间缀着一个小指指甲盖那么大的桃木装饰。 顾元戎看不清楚,高未离心里却门清,那桃木被人雕成一把圆润精致的小锁,锁面上一边儿是“白头偕老”,一边儿是“百年好合”。 顾元戎幼时在北地边塞待过,奴隶虽没钱买这样精致的缨络,配了人家的姑娘腕子上却也要系窄窄一段红布,他怎么会不知这缨络是什么意思。正因为知道,他看着那两条缨络,面上不由一红,连忙将移开目光后,他故意问:“这是做什么?” “末将听闻,北地的人家定了亲事,男子家便会送两条红缨络、两个银镯子过去,戴在新媳妇的手腕上,意思是姑娘已经是我家定下的,我家已经将她拴住,这姑娘不能跟着别人走了。”高未离低着头,一边儿用手指捏着那喜庆的红包,一边儿扭捏地说道,“末将觉得挺好玩的,可侯爷与末将都是男子,戴个银镯子总是不像话,就只买了缨络。” 他看着顾元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末将以为,两条缨络……侯爷一条,末将一条,刚好。” 顾元戎笑了一声,“你哪儿买的这么长的络子,能给男子戴?” “……末将给那打络子的大娘说,咳,说我家媳妇是干活的庄稼人,手脚勤快利落,就是手大脚大,腕子也有点儿粗,叫她打得长一点儿。”说着,高未离的脸更红了。 他是今早听见院子外边的守卫和他说北地的习俗趣事,才知道了北地的这个习俗,只觉得万分有趣,脑袋一热,便兴致冲冲地奔向了市集。 顾元戎养伤的地方在纺城威县,已是纺城最繁华的几个地方之一,集市很是热闹。高未离在人群里挤得头脑更昏,只记得要买络子,旁的一概不能思考,等站到了摊子面前,喊出了“老板要一对儿络子”,这才清醒过来,脑门上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那卖络子的大娘热情极了,高未离那一句“不要了”在嘴边打了十几个转转,就是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涨红着脸,硬着头皮买了。 当他说媳妇儿什么都好,就是手脚生的大了些,连着腕子都粗了些,那大娘还笑呵呵地说道:“手脚大怕什么,会干活就好,媳妇儿勤快能干,害怕日子过不好吗?你们这些吃皇粮的,说门亲事不容易吧?可要好好待她。” 可不是不容易吗?我让侯爷点个头一点儿也不容易!费了多大劲啊我。 高未离心里如此想着,口中则答道:“是不容易,我会的。” 大娘手里打着络子,眼睛却看着他,笑道:“娶媳妇儿挺高兴的吧?我瞧着你这满脸都是笑……哟!别不好意思啊,一个大小伙子怎么脸还红了。” 顾元戎听了他的说法,觉得有些好笑,他从锦被之中伸出手来,想去抓起那络子给高未离戴上,奈何他方一下子把右手抽出来,放到被面上,眉头就因疼痛蹙了起来,右手食指也跟着轻轻一抽。 高未离给他吓了一跳,忙上去扶了他的肩膀,将衣服拨开看了看,见用来裹伤的雪白棉布上没有新添什么颜色,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坐回榻沿,一脸严肃地看着顾元戎,语气也十分的严肃,道:“都与侯爷说过许多次了,手不要乱动,侯爷的手可是好生的金贵,伤处在肩膀上,连着手臂,可得小心的养,半分差错也不能有。” 他说完这话,见顾元戎看着自己手,脸色不太好,忙又挂上了笑,凑上去卖乖道:“末将先给侯爷戴。” 也不等顾元戎回答,高未离已小心地抓了他的右手,衣袖微微撸上去些许,而后将其中一条缨络戴了上去,又将那桃木的小坠子拨正。弄完之后,他打量了两眼,便笑着将顾元戎的衣服理好,手重新放在被子里,被子掖好。 弄完之后,高未离又抓起另一条,三下两下戴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他将右手改在顾元戎的右手上,隔着锦被软软的棉芯,彼此手掌的形状还是可以感觉得一清二楚,高未离的右手又微微下压,而后他右手的五指在顾元戎的右手上轻轻捏了一下,再一下。 顾元戎垂下眉眼看着高未离的手。 高未离也低头看着那一处,他曲起右手无名指,在被面上慢吞吞地划拉着,而后他将眼睛慢慢地眨两下,笑着说道:“以后末将就是侯爷的了,侯爷也是末将的了。末将不会被别人拉着跑了,侯爷也不能跟着别人走。” “高未离,你傻不傻?”顾元戎闻言,轻笑一声,问道。 “傻。”高未离说,“我乐意傻。” 顾元戎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明明比我还大些,怎么总跟个孩子似的……” 他看着高未离的脸,一字一字极严肃极清楚地说道:“高未离,我先说,我虽然答应了你,但我不知道我们以后会怎么样。先时我听了你的话,终究还是没忍住,我决心放纵一回,在这茫茫边塞悄悄纵容自己一次,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是对是错,可以说,我已经有些后悔了。而日后若是发生了什么,我绝不会用你的命或者我的命去赌什么……我不怕死,我知道你也不怕,但是你我是军人,合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情字上。你……想清楚了。” “嗯。”高未离凑上去,轻轻在顾元戎苍白消瘦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他温柔地低语道,“侯爷肯给末将这么一次机会,末将已是别无所求。末将心里已觉死而无憾,又哪里还敢挑三拣四,多生出什么奢望。当然,若是就此天荒地老,那就真是苍天赐福,我定一世感激,日日三柱高香,将老天爷好好供着。” 边塞的春天来得虽迟,到了三月的此时,小院外的桃树也已全都开出了繁盛的桃花。 第四十六章 元熙七年四月中旬,大魏纺城威县城东正苑,晴好。 顾元戎寻着长枪破空之声,一路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里,还未看见舞枪的人影,他已从回廊出口的楼梯畔捡起一本《孙子兵法》和一只用旧棉布条细细掺过的木炭棒,他抬头看了那在院子正中空地上舞枪的少年一会儿,轻笑一声,而后便在回廊的栏杆上坐了,翻开那旧书一目十行地看过半本。 书上已被人写了许多小字,全是对书中内容的疑问或是看法,字迹并不好看,且有些脏,大约是因为写字之人用得是削细的木炭的缘故。顾元戎捡出几页细细的将那字迹看过,又从一旁拿过那细细一根木炭,想了想,在原本的字迹边儿上慢慢写了一段段的字。 顾元戎学过的字体不少,平日里常用的是魏碑南书,这种字体简单,没什么花式,但温雅之中带着刚硬,秀丽之中有着刀刻的劲力,人道字如其人,故而当年教习书法的师父与几个徒弟相处几日,便给顾元戎首先挑了此种字体来学。多年之后,魏碑南书也确实成为了顾元戎写得最快最好最顺的一种字。 “将军……” 顾元戎听见练习枪法的少年叫他的声音,便抬起头来,只见杨松庭手足无措的站在阶梯前面,面上没有情绪起伏,眼神却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 “练完了?”顾元戎笑着问道。 杨松庭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将军,练完了。” 顾元戎看他一眼,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着说:“别紧张,过来坐着吧。” “诺。”杨松庭将手中的长枪搁到武器架中,再回过身来,在顾元戎身边一臂远处拘谨万分地坐了,结果半个身子都贴在了廊柱上,若是遥遥看去,简直可怜巴巴的。 “噗——”顾元戎看他那副模样,便轻笑了一声,而后抿了唇道,“坐过来些,你坐那么远,我怎么和你解释这本书?” 说着,将那一本旧书微微地举起来,轻轻抖了抖。 杨松庭眼睛看着那书,牙齿咬着嘴唇,又小心地看了看顾元戎,片刻后,默默地挪了过去,才一过去,整个身子就都变成了僵的。 顾元戎颇为好笑的看他一眼,摇了摇头,翻开旧书,边翻,他边问杨松庭道:“想做将军?想打维丹?” 第 6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1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61 章 “是。”杨松庭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顾元戎笑着问道。 杨松庭闻言,沉默片刻,而后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报,仇。” 顾元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而后他将书本摆在了杨松庭面前,是被杨松庭将那一句“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勾了出来的一页,顾元戎沉吟一下,突然指着书轻笑道:“首先我得说一件事,来,手伸过来,手掌摊开。” 看了顾元戎一眼后,杨松庭有些扭捏的伸出一只手,手掌摊在顾元戎眼前。 “你且记着,‘几’字是这么写的。底下并不是一个‘戍’字。”说着,顾元戎捏起那只炭笔,在杨松庭手掌上写了一个“幾”,而后将杨松庭的手掌推回到他面前,杨松庭涨红着脸,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神色更显拘谨起来。 “你不要怕,我这样说你,是希望你能将字写好,不是挑你的毛病。”顾元戎看见杨松庭的模样,便放柔了声音说道,“你的字是自己学着写的吧?谁教着认的呢?” “……原先属下所在军中的火头兵无聊时教了一些,剩下的是属下自己猜着学的……”杨松庭答道。 顾元戎点点头,笑道:“你肯这般上进,已是难得,不必紧张,不会有谁笑话你的,唔,若是你愿意,日后我来继续教你如何?读书不懂的地方,不认识不会写的字,都可以来问我。我改日再送一本字帖给你,你得练字,未来的将军,可不能写一j□j刨的字。” 杨松庭颇为惊讶地抬头看了顾元戎一眼,而后慌慌忙忙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道:“谢将军!” “好了。”顾元戎笑道,“过来坐着,我好给你讲书。‘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你对这一句话心存疑虑,想必是因为此次我们与维丹人的一战。” 杨松庭迟疑了一下,终究是点了点头,答道:“是。” 顾元戎点了点头,手指在书页的角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这才轻声道:“带兵打仗所用计策谋略,往往不能与书上尽数相同。孙武先说了这一句‘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后来,他自己在实战之中,却又有‘不必伐交’的言论。古人云,兵不厌诈。两国相对,没有绝对适宜的计策,只有恰好适用的计策。若说维丹人此次赢在何处,大致就是四个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他沉吟一下,继续道:“维丹人能赢,有两个原因,他们作战自来以奇袭掠夺为主,没有人先时会想到,维丹人竟能有如此好的攻城之术,这是其一。维丹人步步设下妙局,将我军引入其圈套,这是其二。” 杨松庭点了点头。 “然用兵不可只用奇谋,还是要稳扎稳打,才能进退有度,给自己留下退路。之前争强好胜,忘了这一个‘稳’字,就是今日我坐在这里的原因。我会记住这个教训,而你若想做个将军,最好也要记住。”顾元戎缓缓说道,“先人说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你读了兵法,再读史书,会明白许多东西。” 这一场书,只解了半个时辰,顾元戎引着史书上的典故,给杨松庭解析《孙子兵法》,正讲到兴起处,高未离从外面寻了进来。 高未离先时在厨房跟着厨娘忙了一个半时辰,炖了一砂锅蹄花汤,兴致勃勃地端进顾元戎屋里,却发现人不见了,这都不说,半晌也不见人回来,高未离便急了。 顾元戎如今虽已伤势痊愈,但整个人伤了元气,自然还显得苍白虚弱了些,故而高未离总还是小心翼翼的,不许他到处乱跑。如今顾元戎半晌也不回屋,高未离便坐不住了,一路问着下人寻了来,先是连哄带骗把顾元戎拉了回去喝补汤。 而后得了机会,扭头对着杨松庭就是一顿数落,用词倒是不严厉,就是啰嗦,直说得杨松庭脑袋都大了三圈。 于是自那以后,杨松庭特意小心翼翼地看着时辰,每次在顾元戎那里呆上小半个时辰,便绷着脸死活要走。 如此几次后,从燕婴处得知事情经过的顾元戎,给了高未离好几天的脸色看。 被丢出房门的高未离将军站在院子里,默默望着天,抬手摸摸鼻子,可怜巴巴地表示,他觉得自己真是委屈极了。 …… “咔——叮铃——” 幽深的牢房被人打开了精铁的牢门,原本从铁门上那一扇连着铁栏杆的小窗中露出的油灯的些微光亮,骤然间洒满了半间牢房,并且一寸寸地向里挪动,驱赶着牢狱中死气沉沉的黑暗,直到坐在墙角的那人被油灯照亮。 他抬起染着干涸鲜血与黑色尘土的脸庞,静静的看向牢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眸子里也没有什么光彩,就好像是一个死去后不愿离开人间的灵魂,与方才那寂寂的黑暗万分融洽和谐。 衣着光鲜的陈子烁一踏进牢门,便忍不住伸手,用镶着金丝万字边的广袖捂住了鼻子,他皱起一双剑眉,厌恶的看了一眼墙角那一个脏兮兮的人,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找间干净的牢房,把他拉出来……哦,记得先洗洗干净。”他说。 片刻之后,那人便被人拉着,摁在陈子烁面前跪了。他愣愣的,像一个坏掉的布娃娃,全身上下没有半分神采,但到底是个活人,还会遵从身体的本能不住的颤抖——春季仍旧带着微寒,牢中湿冷阴寒,而那些狱卒却是像刷洗工具一样,将他丢进盛了井水的木桶里揉搓干净的。 陈子烁看着他,目光里含着无限探究,须臾后,他冷笑道:“我的好堂哥,你不会在这死牢里关了一个月,就成了个傻子吧。” 听了他说的话,地上跪着的那人没有丝毫反应。 过了许久,就在陈子烁即将失去耐心之时,地上跪着的那人——不久之前把整个大魏搅合的乱七八糟的宣北王陈子路,用一把嘶哑如耄耋老翁的声音笑道:“那陛下为何还要特意来这肮脏的死牢里,看这么一个失败的傻子?” “朕一向觉得,若有些胜利,不能拿来在朕厌恶的手下败将面前炫耀,那这种胜利就毫无意义。”陈子烁昂着下巴冷笑道。 陈子路抬起头来,死寂的眼睛波澜无惊的放在陈子烁脸上,偏偏生出一股子蔑视嘲笑的意味。 陈子烁却难得的没有恼,他笑得讳莫如深,放低声音道:“听闻堂兄一个人在那黑漆漆的死牢里待了一个月,无人与你交谈议论,每日只有一个聋哑老翁与你送饭。那么堂兄还不知道吧,昨日朝堂之上,刑部尚书已为堂兄列下了一百零六条死罪。一条一条听下来,真是让人心惊肉跳,朕一会儿便请人给堂兄念一念。至于现在……不如堂兄来说说,你是更喜欢凌迟,还是车裂?”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陈子路听了这话,却连眼脸都没动一下,便答了话。 “哦?那这一百零六条罪状,多半是谁帮着定下的,又是谁帮着寻的证据,堂兄也没有丝毫的兴趣?”陈子烁镇定自若轻笑道,说完,挑了眉,一面儿悠哉地看着陈子路,一面儿伸手理齐本就没有褶皱的广袖。 陈子路拿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迎着陈子烁的目光顶过去,直直地和他四目相对,眼神波澜不惊,面上无动于衷,口中一言不发。 陈子烁暧昧地轻笑道:“堂兄的枕边人,当真是千娇百媚。不知堂兄是去哪处宝地抓的这一只红顶鹤儿,也与朕透露些许?朕好叫人去寻寻,只这一个,朕可看不够。” 红顶鹤……是朱鹮的别称。这鸟儿别称颇多,南北东西各不相同,单说陈子路记得的叫法,除了红顶鹤和朱鹮,还有一个朱鹭。 陈子路的身子轻轻一抖。 “来人,给咱们的宣北王,念一念那统共三千余字的罪状。”陈子烁敛了笑意,却因目的达成,堆积下满意,他冷冷地对门口的狱卒吩咐着,眼睛却看着陈子路,好像正看着致命一刀是如何捅进陈子路的心窝的。 狱卒用字正腔圆的官话念完那长长一张罪状,已是一刻钟以前的事情,而陈子烁也已经摆驾回宫。 面色惨白、一身落魄憔悴的陈子路却还愣愣地跪在地上,紧紧地闭着眼睛,他静静地想道: 当真是身上千刀,不如心上一刀。 第四十七章 近日里咸安流传开了一首婉转清亮的童谣,歌中唱曰:“朱鹭朱鹭自南渡,雌雄难辨娇满目,阿房阿房留此鹭,恩爱缱绻宠无度,天下何人不羡鹭!” …… 朱鹮在二更天的梆子声中悠悠转醒,天色依旧擦黑,床榻上的锦被却是凉的——陈子烁做完那事儿,就回自己的寝宫歇息去了,而朱鹮自己的体温,一向是偏寒的。 第 6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62 章 至于那能够带来温暖的“相拥入眠”一词,已随着前日里一道送往死牢里的旨意并一瓶鹤顶红,化为尘土,变做了前尘旧梦,而那前尘旧梦里的男人,片刻前还在梦里凄凄地问他:“小满,孤何处负了你?你可曾真心喜欢过孤?” 小满是朱鹮的乳名。 朱鹮睁大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帐顶。 喜欢? 许多年前,朱鹮的母亲倚在雕花的木栏杆上,身上拢着一件朱红色的纱衣,曼妙身姿若隐若现,右手里捏着一支嵌着银丝的烟斗,青烟模糊了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她斜眯着一双风情万种的狐媚眼儿,笑得妖娆而凉薄,语气婉转但刻薄,道:“你们这些男子的情意,还没有那一枚铜板儿沉,至于什么世间的欢情,尚不如一张熟宣纸。” 她蹭是连着六年的扬州花魁,艳名朱菱,某年里不幸怀了某个恩客的孩子,一时兴起,定着楼里妈妈的黑面白眼将孩子生了下来,是个男孩,起名叫朱鹮。 孩子生下来的第二日她便后悔了,因为被断了摇钱树的妈妈很是恶毒地笑着告诉她,孩子养到六岁就要送去一条街外的小倌馆里,没办法,孩子的娘亲是个娼妓,孩子的父亲不来认,故而孩子也是娼籍。 朱鹮临被送走之时,他的娘亲对他说了如上一番话。 不久之后,朱鹮便在小倌馆里听闻这艳名远扬的女子得了那风月场上贯见的病,没多些日子就零落成泥,归于尘土,青楼里的老鸨买了口薄木棺材,将她埋在了荒郊。 而朱鹮独自在那风月中挣扎,看世态炎凉,品人情冷暖,见多了痴男怨女、多情薄情,后来便当真觉得,所谓世间万般恩爱,尚不值一枚铜钱,更不抵些许权势。 朱鹮从来不是一个安于平凡,甘于卑贱的人。 他想,既然田舍郎尚可在一日朝夕之间登上天子堂,他满腹才华,为什么不能做个人上人?第一次倚在还是宣北王的陈子路的怀里时,朱鹮就想了,纵观史册,凭着自己的身体,从开始的卑贱奴隶男宠变为最后的千古名将名相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远的都还不说,本朝都还有一个做了将军的顾元戎。 来日,朱鹮我也将会是其中一个。 如今,躺在皇宫后院里的朱鹮还在想,他的所作所为,从来只为出人头地,没有些微是为了那所谓人间情爱,至于那心底淡淡的哀伤惆怅、悔恨失落,不过是些许浮尘,只待一阵微风,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 “将军,京中来报。叛贼首领陈子路已饮毒酒,朱玉长公主已悬梁宗正府内,林家、程家满门抄斩,余下叛贼百人及家眷皆判斩立决,以上诸人皆已伏法,总计是一千七百六十四人。”何擎站在小院内,极为严肃地向顾元戎禀报道,他的面容是极为严肃,眼眸里却含着兴奋以及快意。 何擎跟在顾元戎身边也有许多日子了,顾家案子的始末,他也十分清楚,如今见到顾元戎大仇得报,很是替他高兴。 顾元戎正坐在石桌子前面和高未离对弈,坐在他对面的高未离听了这个消息也挺开心,转过头来对顾元戎笑道:“恭喜侯爷了,我这就去选一只全羊来,晚上叫厨子烤来下酒吃,再做两道菜,够不够?” 反是顾元戎自己只是手中顿了一顿,而后便淡淡地“嗯”了一声,那一颗白子便顺着原先订好的轨迹,落在了棋盘上,他抬眸看了高未离一眼,轻笑道:“喏,棋还没下完呢,你去选什么羊?怎么,下不过我就想要跑?” “侯爷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高未离故作委屈地说道。 顾元戎挑挑眉头,不说话。 高未离只好摸摸鼻子,腆着脸对何擎笑道:“那烦劳何大哥走一趟,也不用亲自去,吩咐厨房里的小厮一声就好。何大哥肯去吗?” “高将军客气,将军只管吩咐就是,有什么烦劳不烦劳的。”何擎拱手道,说完,又转向顾元戎,恭敬道,“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顾元戎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高未离侧着脸斜着身子,目送何擎出去,待何擎出了半月门,小院里一个人不剩了,便笑着将半个身子倚上了石桌,用身子挡住了棋盘,抬眸看着顾元戎,笑道:“侯爷怎么看着不是特别开心?” “不就是处死罪犯的事情,有什么可开心的?”顾元戎道。 “顾家的仇报了,自然该开心的。”高未离伸出右手捏住顾元戎的右手,左手将顾元戎指间的白棋捏出来,丢回木头雕成的棋盒里,口中则低声道,“莫非侯爷竟不想报仇?” 顾元戎感觉到高未离在玩自己的手指,不由抽了两下手,见这样高未离也不肯放弃,就由着他去了,他敛了眉目,蹙眉道:“想自然是想的。之前想着,顾家能平反,能报仇,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真的见得人死了,也没觉得有多开心,有多快意。” 高未离捏着他的手一紧,声音又低了低,道:“是因为侯爷知道了陈卉与林家也不是此事真正的指使者?” “也不是。”顾元戎摇了摇头。 而后他伸手拍拍高未离的后脑勺,笑道:“好了,快做好,棋子都要被你碰乱了。” 高未离哼哼唧唧地表示:“眼看着又是你赢,我不想下了。” 顾元戎轻笑一声,突然很想伸手去揉高未离的头。 “我陪侯爷出去走走可好?”高未离为了不继续下这每日都要下两三个时辰的棋,十分讨好地提议道。 顾元戎一挑眉头,张口想说点儿什么。 但半月门里突然跑出来个人,猛地往地上一跪,将他想说的那一点儿话堵了回去,这莽撞的来人乃是杨松庭,他后面还有个未能伸手拉住他,故而一脸懊恼的燕婴。 高未离见杨松庭低着头,燕婴故意看着别处,几乎是在眨眼间便端端正正地坐了回去,一脸的正经,差点儿吧顾元戎又逗笑。 待燕婴也在地上跪好了,杨松庭才一脸肃穆地说道:“禀报将军,方才有斥候携秦将军的腰牌来报,定寇关……破了。秦将军带着手下兵将,已撤回了定寇关后的廉阳,定寇关内,如今驻扎的已是维丹人。” 顾元戎一愣。 高未离在旁边皱眉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杨松庭似乎是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回答他,一旁的燕婴已经回禀道:“昨日晨间。” “秦将军的意思呢?”顾元戎又问道。 “自然是请将军调兵回援。”杨松庭回答道。 高未离站起身来,低着头,蹙着眉头,抿唇对顾元戎道:“定寇关一破,若维丹鞑子仗着地势紧攻廉阳,只怕廉阳也不能久存。” “这也未必,我这三十万人马又不是全压在定寇关一个地方,这定寇关边余下诸州府,也有不少驻军,如果维丹人贸然攻进廉阳,恐有被围攻的危险,未免不够妥当。”顾元戎敛着眉目,低声分析道。 而后他站起身来,继续说道:“但不论如何,我也不能就这么坐着等,燕婴、松庭,你们两个去跟何擎讲,收拾东西,我们速速动身,回去蹚维丹人搅出来的浑水。” “诺!” …… 咸安御宇宫内,福寿宫内殿。 殿中那一尊白瓷琴炉里燃着上好的水沈香,袅袅香气不断蒸腾而起,却也盖不住殿中的淡淡血腥气。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63 章 陈子烁面无表情地站在拢着绫罗床幔的床榻边,陈薇芳倚在床榻边上,断断续续地抽泣着,付怀博站在她边儿上,由她倚在自己怀里。 陈子烁没有兴趣假哭,也没有兴趣看她假哭,便板着脸看一边儿的御医请脉。 一把年纪的老御医正坐在床榻边,待把完脉,便将手收了回去,一旁的侍女便将周太后的手放回锦被之中,再将撩起的床幔轻轻放回去。那老御医在地上跪着,不说话,陈子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刀锋一样的眸光沿着老御医骨头一寸一寸的挪动,好似已将他一点点儿切成了碎末,直叫老御医心惊肉跳。 “王太医怎么不说话?莫非还要在朕面前拿乔不成?”须臾后,陈子烁开口道。 王太医忙叩头道:“老臣不敢。” 他沉吟了一下,慢吞吞地说道:“太后已然三四日昏迷不醒,咳血之症却越发的厉害,血迹乌黑浓重,味道腥臭,可见心肺已伤,五脏染病,六脉皆损。老臣知道陛下不喜听弯弯绕绕的话,那老臣就直说了,太后的病积累到今日,已是回天乏术,老臣说句不中听的话,太后……只怕就在这两天了。” 陈子烁沉默片刻,咬牙道:“太后绝不能西去。” 太后一旦归天,便是三年国丧,不能动兵革,不能见血色,民间的丧事喜事也都不能大办,可他的边关,还在和维丹人打仗,若是太后真的驾鹤西去,他的这一场仗可怎么打?维丹人都来踹他的门了,他莫非还要服软议和不成? “老臣……尽力。”王太医沉吟片刻,勉强道。 却哪里想到,王太医拉着太医院里一班太医,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过提周太后延长了五日的性命,第六日晨间,御宇宫里的大钟鸣。 陈子烁站在福寿宫的门口,有些呆愣。 他方才才知道,定寇关破了。 边关战败,太后殡天,这一场和维丹人的仗,可要怎么打? 第四十渊又送来了万两白银,肖蔷不能推拒皇帝的赏赐,却能辞谢贺文渊的馈赠,哪想到那一向吊儿郎当的贺大人听了肖蔷委婉的推辞,居然一本正经地说道:“这钱并非是给安宁侯府的,乃是给边关将士的。” 而后便是一通大道理,贺文渊大人那是怎样一张利嘴,直说得与他隔着屏风坐着的肖蔷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得晕晕乎乎收下了钱。 可贺文渊如今是什么风评,肖蔷也清楚,这银子倘若真得收了,日后会不会害得安宁侯府牵扯上“收受贿赂”这个可大可小的万能把柄,肖蔷也不知道,故而贺文渊走后,肖蔷看着侍女捧进屏风的银票,像看着烧红了的铁板。思来想去,第二天,肖蔷便命人将银票委婉地退了回去,但心里总觉得不甚妥帖,便先写信与顾元戎说一声。 顾元戎想了一下,觉着肖蔷做得没错,一时也这事儿也没什么要他处理的,加之军务繁忙,战事紧急,故而便将此事先在一旁放了,处理战事去了。 …… “陛下,我朝以仁孝为本,以仁待民,以孝立国。如今太后殡天已有三日,陛下却将此事隐而不报,有违祖训,恐有不妥,还请陛下三思。”早朝的朝堂之上,一身肃穆玄色的言官站在国泰殿正中,面容严肃地朗声道。 朝中言官专门负责向皇帝上谏,也对文武百官的言行举止进行监督,故而自来担任这样职务的人,都是性子极耿直的人,他们说话很少拐弯抹角,往往狠狠戳中别人的痛处,死死踩着别人的痛脚,而不自知如此不妥,总是得罪许多人。 今日这一番指责皇帝的话,也很直接,没有半点委婉措辞,陈子烁的脸色,也就自然而然地一黑。 不过他也不会真的与一个小小的言官赌气,陈子烁挑挑眉,自御座上仰着下巴俯视那言官,道:“爱卿说得极是。但太后发丧,即为国丧,依律当有三年丧期,举国守孝,不可有任何大动之举。可如今国家情势危急,逆贼叛乱一事刚刚尘埃落定,边关又陷入紧急之中。维丹人如狼似虎,势要破我国门,如今已都已攻下我定寇关,而数十万将士正死守边关,欲与维丹人决一死战。此时此刻,太后的丧事要办,却要商量着办。” 他看了一眼阶下的文武百官,朗声道:“诸位爱卿可畅所欲言,凡想一舒己见者,不必先与朕禀报,只管开口。”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64 章 逢此时刻,太后的丧事自然是不能风光大办的,文武百官不必商议,就在此事上达成了一致,他们争论的问题,其实是在这三年孝期还要不要守上。 “回陛下,这……定寇关地处要塞,如今一被攻破,之后一线城池恐怕都难以保全,微臣以为,倒不如趁着为太后发丧一事,先与维丹人议和,日后再徐徐图之。”太仆范友阳小心翼翼地道。 “太仆大人此话差矣。”新任的中书令常桉冷笑着反驳道,“这贼子都打进门来,杀我们的百姓,夺我们的土地,他们来打我们的脸,我们却还要陪着笑脸去议和?维丹鞑子狼子野心,如若议和,不舍下大块的肉来喂狼,这豺狼怎会甘心?” 常桉说着,横了范友阳一眼,转头给陈子烁作揖道:“陛下,臣以为,我们若与维丹议和,就好像强盗到百姓家里抢劫,恰被县令看见,可这县令见强盗人高马大,心生惧意,不但不抓贼子,还将府衙里的银子双手奉上。这样的县令要之何用?这样的丧权辱国的朝廷又要之何用?” “常爱卿倒是敢说。”陈子烁冷笑道。 陈子烁这一句话一说出来,常桉脸上还不见变化,旁人却替他捏了一把冷汗。“这样的朝廷要之何用”如此句式一出口,便足够陈子烁定下常桉的谋逆之罪,只要陈子烁想去追究,完全可以要了常桉的命。 不过陈子烁再开口,说得却是一句:“不过朕觉得说得不错。” 他笑眯眯地接着说道:“众位卿家都是博览群书之人,各朝史书,想来各位卿家也都拜读过。那么众位卿家就来告诉朕,被人打进家门,却还与敌人议和,上赶着去割了地,赔了钱的,有几个不是臭名远扬的昏君?他治下的王朝,哪一个不就从此走向了穷途末路?朕可不想来日在那九泉之下,听万众骂声一片,看昏君二字,写在朕的谥号前面。” 文武百官忙跪了一片,朗声道:“臣等死罪,请陛下息怒,请陛下莫要出此不吉之言。” 陈子烁不理他们,只是朗声说道:“传朕旨意。圣人道‘社稷为重,民次之,君为轻’。国家危急,贩夫走卒尚可为国事废家事,何况天家?朕虽心内悲痛,然唯有废弃孝道,先从国事,太后三年孝期,改为三日。待他日天下大定,再去太后灵前谢罪。” 他俯视着文武百官,最后道:“今日就请诸位卿家记住了,只要维丹鞑子一日敢打我大魏的主意,朕就一日与维丹人僵持到底,朕就一日要打维丹。维丹敢把大魏当软柿子捏,朕就要让维丹鞑子从大魏人能到达的所有地方上消失!” 第四十九章 元熙八年夏,大魏与维丹休战,而在此之前,两国断断续续打了整整一年多。 据说战争可以改变一个人,不过这种改变大都不是好的,因为好人会变成坏人,善人会变成恶人,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和尚,都可能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妖魔。 两国商议休战之事的时候,薄敬特别想和顾元戎谈一谈这种说法。 毕竟,这一年里两国交战最激烈的时候,被逼急了的顾元戎曾做过一件事情——他出了三千两白银,在凤桐镇中挂了悬赏,要取薄敬的人头。 当然,要在维丹军中拿到薄敬的人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请人做这样困难的事情,需要的显然不止是三千两银子。 故而那白花花的银子至今还摆在大魏军中,薄敬的脑袋,也好好地待在他的脖子上,但这些银两却着实激励了不少亡命之徒,让薄敬烦不胜烦,耽误了他不少时间,延误了他不少的计策,为大魏军队争取到了时间。 薄敬觉得,顾元戎变得大大的坏。 但意图和顾元戎好好谈一谈,嘲讽嘲讽他的薄敬,不幸愿望落了空。 因为两国的休战方一开始进入商议,顾元戎便被宣召回京,如今坐镇边关、震慑和谈的是秦慕天。 薄敬并没有和秦慕天聊天的兴趣,便挑了挑眉头,转身回了自己的军帐,由着那和谈的帐篷里,两国大臣唇枪舌战,争论那维持不了多久的休战协约。 …… 而正快马赶回咸安的顾元戎,如今正困于另一件事情之中,这件事本是一计反间计,恰是出自薄敬的手笔: 高未离半年之前,便被一纸诏令宣回了京城,虽未有性命之忧,却因擅离职守、前往边关,挨了一顿好骂,只是因在大魏与维丹的边关之战中,与维丹军队在廉阳城前的磨山斡旋有功,故而功过相抵,没有被罚。 顾元戎本暗暗松了一口气,哪想半月之前传来消息,高未离在自己的府邸之中,被人在茶水里下了毒,当时他正和曹容长在书房说话呢,突然血就像溪流里的水一样从鼻子里淌出来,流了满满两手,险些就一命呜呼。 处在当事人的位置看去——不管是由顾元戎、高未离还是曹容长的角度来看,陈子烁无疑都是当今世上最想要高未离性命的人。 但是,其实三个人心里都明白,陈子烁并不会干这件事情,毕竟堂堂大魏皇帝,想拿捏一个小小的高未离何其简单,不必用这么容易被人诟病的手段。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就算理智说陈子烁不会这么做,心里就真的不会因此对皇帝陛下生出些许间隙怀疑? 未必。 不光如此,三人之间又何尝不是生出那么些隐隐的新矛盾: 三人此时虽不知此事是维丹人所做,心里却都明白,无论事实如何,说到底,高未离出了这样的事情,受了这样的罪,归根结底都和顾元戎脱不了关系,若非顾元戎与高未离搅在一起,非谈什么违背天地纲常、世间伦理的七情六欲,根本不会有这么一件事情。 曹容长虽然性子直,有时有些莽撞,却不是傻的,有的话他不说,只是知道当真是绝对不能说,故而搁在心里。他本就觉得男子之间的事情是胡来,有旧时就对顾元戎很有些意见,如今他心里是怎么看顾元戎的,所有人心里都明白。 薄敬的这个计策未必高明,也未必有多有效,却着实有些搅混水的作用,如同饭菜里的一只米虫,就算被看见了,被挑出来了,那饭菜吃起来也远不如没这只虫子时香了,会让人觉得心里毛毛的。 休战的那一纸协议被一条一条定下来的时候,顾元戎已到了咸安。 这么长时间过去,高未离余毒都清了,除了人虚了一些,倒没有什么大碍。他是早写了信打听了时间,早早到京郊的长亭去接顾元戎的,故而顾元戎虽然得了诏令,一回京就必须得进宫,但两个人还是得以一起走了不少的路,算是聊慰高未离口中的那个“相思之苦”。 许是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顾元戎到底是心里不安的,故而一路插科打诨,跟顾元戎开一些玩笑。临到宫门前告别,高未离偷偷伸手,借着广袖的遮掩,捏了捏顾元戎的右手,笑道:“侯爷,无事的。” 顾元戎抿了一下嘴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纵使眨眼便是一年多,从宫门口到清心阁的道路,顾元戎也熟稔依旧,而清心阁内的布置,也未曾有多大的变化,依旧肃穆、庄严,并且沉闷。 因是夏日,纵使清心阁门口挂了竹帘子,依旧有那么些调皮的阳光绕过了精美绝伦的帘子,从硕大的雕花木门漏进来,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投下带着花纹的光芒。顾元戎在那花纹上跪了,那明暗便落在了他背上,衬得那背对阳光的脸有些阴暗。 “臣顾元戎参见陛下。”他朗声道。 陈子烁端坐在书案之后,淡淡地看着他,道:“起吧。” “诺。”顾元戎闻言站起身来,沉思一下,双手拢着,眼眸低垂,开始述职。 陈子烁默默听着,偶尔淡淡地应上一声,一双眼眸则一直看着顾元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显得那答应很是漫不经心。 从陈子烁的角度看去,顾元戎满身倦怠风尘,风尘中还隐隐带着一股子大漠风沙、草原雪山的苍茫味道,大概是一年多征战沙场,几度经历生死,顾元戎的身上多了几分淡漠,目里眉间也多了几分杀伐之气,盖住了几分俊秀,看着倒是更像个将军了些。 “瘦了。”陈子烁突然开口道。 话说到一半儿的顾元戎愣了一下,知道陈子烁是没心思听自己的奏报了,便只得有些无奈地拱手道:“陛下言重了。” “是吗?”陈子烁的手搭在了书案上,“朕倒是真的觉得,安宁侯瘦了不少,想来边关苦寒、征战艰难,辛苦安宁侯了。” 虽然人人都知道这是场面话,顾元戎还是不得不默书一样回答道:“多谢陛下关心。保家卫国,乃是男儿本分,何况臣是将军,这都是臣该做的,臣并不觉得辛苦。”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65 章 “安宁侯可不要逞强。”陈子烁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了一下,“安宁侯如今乃是国之栋梁,朕的股肱之臣,千万要注意身体,这才是国家之幸。而且……如今安宁侯府也算是家大业大,虽有安宁侯夫人在内协助,家中的许多事情,也要安宁侯这个一家之主操心呢。说起来,前几日皇后还到朕这里来,说了些关于安宁侯的家务事呢。” 顾元戎闻言,心里忽的一跳。 “皇后与朕说,安宁侯如今也已二十一了,膝下却没有一息子脉留存,终归是说不过去的。京中的那些王侯大夫,后院里有爱嚼舌根的,对此已颇有说辞,一来二去,流传的很广。他们也不管安宁侯奔波在边关,无论如何也变不出个孩子来,只捡那难听的说。”陈子烁悠哉悠哉地说道,“皇后说,连安宁侯夫人这般心思不细的,都被背后指点哭了。” “臣……”顾元戎张口。 陈子烁却不叫他说出话来,只是笑道:“安宁侯不要拿出那许多的说辞,你啊,这个年纪确实该要个孩子了。朕说几句难听的,战场上刀剑无眼,顾家如今可唯余安宁侯这一只血脉了,若是安宁侯来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登州顾家,可就真的断子绝孙了。这偌大的家业可怎么办?这忠良血脉又如何留存?” 顾元戎闻言,却只是跪在了地上,叩头道:“臣求陛下放过臣!” “哦?”陈子烁的眉头微微挑了起来,手指在书案上一下一下的轻轻敲着,“安宁侯为何如此说。朕还记得,安宁侯当初说什么功劳都不必要,只求不呆在朕身边做个男宠,要做正常人。娶妻生子,不正是正常人该过的日子?如今安宁侯怎么又叫朕放过你了?” 顾元戎却当做没听见,咬牙轻声道:“臣有一问,陛下当年既然可以随林玦大人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为何如今不能让臣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臣知道这话莽撞了,陛下可能不愿意听。陛下就当臣自抬身价,且让臣与林玦大人比一比吧。” “呵呵。”陈子烁冷笑道,“林玦喜欢的可是女人,安宁侯呢?若安宁侯喜欢的是肖蔷,朕立马二话不说,安宁侯爱做什么做什么,朕一个字不说。可是,实际上安宁侯呢?高未离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们二人眉来眼去的,当朕是瞎的么!你们当真是当朕不敢杀人不成。顾元戎,朕告诉你,你要是喜欢男人,就只能喜欢朕。” 他站起身来,抖了抖广袖,放轻了声音道:“不过,安宁侯如今再说自己喜欢女子,可有些晚了。” 说罢,陈子烁抬腿向清心阁门口走去,走到一半,他停下步子,回头道:“关于孩子的事情,安宁侯最好去听听皇后和安宁侯夫人的说辞,再下决断。” 第五十章 有了陈子烁的一番话做铺垫,顾元戎觉得在安宁侯府的正厅里看见大魏国母、两位龙子的母亲肖绾,就变成了一件不太稀奇的事情。 她是一位温婉而坚毅的女子,柔和、聪慧、优雅而美丽,即使身上穿的不再是华美的宫装,也依旧是端庄而透着贵气的。 顾元戎只抬眸看了她一眼,正准备一拜下去,却有跟在皇后身边的女官一把扶住了他。 “下去吧。”肖绾轻声道。 “诺。”几个女官宫女应了一声,低着头恭敬地退了出去,最后还小心地掩住了安宁侯府正厅的门。 肖绾看着门外的影子都淡了,才站起身来,笑道:“听闻安宁侯回京之日,陛下与侯爷已谈过许久,那本宫今日的来意,想来安宁侯都已经猜到了吧?”说话间,她已走到了顾元戎的面前,袅袅香气传到顾元戎的鼻尖,让他不由后退了一步。 “微臣心中确实有些计较……”顾元戎垂眸答道。 肖绾点点头,又道:“那侯爷是否肯答应这个请求?” 顾元戎蹙眉,迟疑着措辞道:“这恐怕不太……” 肖绾并不让他说完,而是兀自开口打断了顾元戎的话语,急切地说道:“肖绾并非是以一国皇后的身份请求侯爷,而是以蔷儿阿姊的身份求求侯爷,求侯爷给蔷儿一个孩子,给蔷儿一个立足之地,侯爷也不肯吗?” 她的语气是急切的,表情是焦急的,但一双美目却是平静而理智的,她理智地观察着顾元戎的表现,随时地调整着措辞。说完之后,盈盈一拜,顾元戎哪里敢受,连忙去拉她,却也不敢扶实在了,只敢做一个虚的动作。 肖绾似乎不吃这一套,结结实实地拜到了底。 顾元戎见状,连忙向右侧开一步,再退两步,最后跪在了地上,道:“还请皇后速速起来,臣实在不敢受此大礼。” “还请侯爷听一听肖绾的话,重新考虑此事。”肖绾闻言,却是一动不动,只是垂下眼眸,柔声说道。 顾元戎无奈,只得道:“微臣洗耳恭听。” “多谢侯爷。”肖绾又重新福了福身子,这才站直身子,低眸柔声说,“还请侯爷起来上坐,再由肖绾慢慢与侯爷说。” “诺。”顾元戎应了一声,无奈地站起来,跟在肖绾后面,在大厅最里面的那一张红木的茶几畔恭恭敬敬、远远地坐了。 肖绾用一双柔夷倒了沏了一壶茶,边沏茶,边温温和和地问顾元戎道:“侯爷之所以咬紧牙关不同意此事,到底是因何顾虑呢?肖绾来猜一猜,是因为高将军,还是因为蔷儿?” “皆有。”顾元戎垂眸答道。 “可是肖绾以为,要一个孩子,对高将军,对蔷儿,甚至对侯爷自己,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肖绾说着,将壶中的茶汤倒在了杯中,并将其中一杯端在了顾元戎面前。 顾元戎并不动那个杯子,依旧垂着眼脸不去看肖绾的样貌模样,继续恭恭敬敬地说:“还请皇后娘娘明示。” “肖绾先与侯爷说说此事与高将军的关系吧。想来侯爷也知道,高将军如今仗着曹老将军把持军权,凭着一股子少年意气,便与陛下对着做,无疑是在玩火自焚。陛下如今忍着这口气,全是因为有曹老将军坐镇,不愿挑拨将军与曹老将军的关系。当然,也是因为当时外忧内患交加,一时腾不出心力来收拾这些私事。可是外忧内患再重,如今也都在慢慢地淡去了,曹老将军再厉害,又能当多久的大将军呢?”肖绾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慢条斯理地说道。 其实朝中诸位大臣都知道,曹容长坐在大将军的位置上,只是在给顾元戎当过渡,让顾元戎攒一攒资历,把顾元戎前头的几个辈分度过去。 顾元戎抿着唇,不说话。 “曹老将军一旦卸甲归田、颐养千年,即便是侯爷,恐怕也保不住高将军了。”肖绾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在仔细地打量着顾元戎,“其实这些侯爷都知道,所以当初侯爷就不想答应高将军的意见,自从高将军被陛下用一纸诏令骂回京城开始,侯爷便一直想结束自己与高将军的纠葛。侯爷之所以每每不曾成功,只是因为高将军太缠人了。” 肖绾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这个念头在顾元戎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他就意识到,肖绾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子,又是陈子烁的皇后,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于是他继续地沉默了下去,安静地等待下文。 “肖绾觉得,高将军这个人太过孩子气,有时候做事分不清轻重缓急,叛逆世俗,却有两点好处,一是性子开朗和气,讨人喜欢,二是持之以恒,高将军认定一件事情,就一直做,并且相信自己不放弃,便绝对能将此事做成。”肖绾说道此处,笑了起来,“可是侯爷,此时已是当断之时,侯爷应该狠下心来了。此事便是个好机会,依照高将军的性子,断然接受不了这个孩子,更不可能和一个奶娃娃抢父亲。到时候再找个机会将高将军远远地调到边关去,才是保全了高将军的性命。” 肖绾没说,她之所以这么有把握,是早早调查过,高未离最初喜欢那个他的同袍,自结婚生子之后,就再也没能看见高未离的影子。 顾元戎听了,一愣,而后苦笑一声,道:“还请皇后娘娘,再说一说蔷儿吧。” “肖绾是蔷儿的长姊,此事,自然是对蔷儿更为有利……”肖绾也苦笑一下,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侯爷之所以不愿碰蔷儿,是因为知道蔷儿的心不再此处。可是,一来蔷儿曾经喜欢的韦辨不但早已死了,死前还曾做下那样的事情,二来……二来侯爷以为嫁进了安宁侯府,蔷儿真的还找得到一个新的白头人么?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都只能是故人,更何况本是陌路人。处子之身,没有孩子,这只能是蔷儿被人耻笑,遭人践踏的缘由,侯爷常年不在府中,又怎么知道这高墙深院的纷争,往年有一个半夏,来日便有两个三个四个半夏。孩子,才是蔷儿在这深深侯府中的立足之本。” 她抬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轻声道:“当年天真烂漫的肖蔷不懂,可这已经是多少个日日夜夜过去,如今的肖蔷早不是当初的肖蔷,还请侯爷不要用当初那种方式待她。” 她今日全部的真情,尽在这几句话中。 “微臣知道了。”顾元戎听了她的话,却也唯有如此回答。 肖绾勉力笑了一下,又抿了一口茶,继续说:“至于侯爷……往事纷繁复杂,侯爷恐怕不愿回忆,肖绾也就一字不提了。肖绾只说一句,一日没有这个孩子,流言蜚语就一日不会停,只会越传越广,越传越难听。” 流言蜚语。 只需要四个字,谁都懂。其实说起来,倒也不算流言蜚语。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66 章 顾元戎可以不再在意最后一件事,却不能不在意其他的,尤其是高未离的性命。他眨眨眼睛,轻声道:“皇后娘娘可否容臣再想一想。” “好。”肖绾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放在了茶几上。她似乎有些尴尬地说道,“陛下让本宫送给侯爷的。” 肖绾站起身来,低头看着顾元戎,沉思了一下,说道:“本宫当时与陛下说起孩子的事情时,陛下问本宫,‘那安宁侯的孩子与朕的孩子就是兄弟了’,本宫回答陛下‘是表兄弟’,陛下便笑了。本宫心中难免是有偏颇的,有些话说得可能不好,侯爷不愿意听,可本宫就是想替陛下说两句。也许侯爷在陛下处受了不少的委屈,可在陛下心里,侯爷如今已和当年的林大人不相上下,但故人已逝,又哪里比得过活人。陛下如今是真的欢喜侯爷,否则依照陛下的性子,以陛下与侯爷的关系,陛下绝不会允许这个孩子存在。” 顾元戎摇摇头。 “本宫再说些诛九族的话,陛下有些事情做得确实不对。可陛下的性子,有时候比高将军还像个孩子。陛下当初放走了林大人,最终落得两手空空,如今再得了侯爷,陛下只怕再不敢松一松手,这不就是孩子做的事情?可惜有谁能劝?只是本宫想着,侯爷若能让陛下不觉患得患失,陛下便不会抓得这般紧了。侯爷试着忍一忍可否?今日本宫说的三条,陛下关心的唯有最后一个,为此也不在意放过高将军一命。可见陛下当真是关心侯爷的,侯爷便……”肖绾垂着眉目,轻声道。 “皇后娘娘可是要摆驾回宫?”顾元戎突然打断道。 肖绾一惊,忽然察觉自己失言了,便笑了笑,顺着顾元戎的话道:“是啊,本宫再去与蔷儿说几句体己话,便回宫了。” 顾元戎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送肖绾去了后院。 待半个时辰以后,肖绾轻装简从回了那深不见底的御宇宫,顾元戎与肖蔷两厢尴尬的彼此笑了笑,便只身回了大厅。 他拿起那木盒,打开,一枚淡黄的小药丸正静静躺在一小块绸缎里。 这药丸顾元戎并未吃过,却知道,这是宫中特制的……春【防和谐来一发】药。 他苦笑一声,低头看着那枚小小的药丸,久久无言。 …… 元熙八年秋,经太医确诊,安宁侯夫人肖蔷已怀有两月余的身孕,依照脉象,似是双胎。皇后肖绾特在宫中设宴,予以庆祝。 同月,车骑将军高未离奉旨前往谷州,兼任谷州节度使。 第五十一章 柔软的狼毫吸饱墨汁,在宣纸上轻轻写下一笔,随即停下。 顾元戎低垂着眉目,有些无奈地喊道:“陛下……” 陈子烁把下巴撑在顾元戎的肩膀上,双手环着顾元戎的腰,闻言,眉目微侧,轻声地应道:“嗯?” “陛下,臣的军务还没有处理完……”顾元戎轻声答道。 陈子烁挑挑眉,浑不在意地说道:“你写你的,朕待一会儿就走。” 好像自高未离离京前往谷州之后,陈子烁便拿出了当年纠缠林玦的那份劲力,他总是能想出千奇百怪的理由召顾元戎入宫,或是找个由头,自己到顾元戎处理军务的地方待上一会儿,把旁的人都赶出去,并且乐此不疲。 顾元戎自然是不能推拒,便摆出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陈子烁却也不恼,依旧是我行我素,起初只是坐着说说话话,而后便总是趁机搂搂抱抱的吃几口豆腐,被顾元戎反抗拒绝了也不肯松手,似乎是认定了顾元戎不敢真的使蛮力挣开他。 得到如此回答,顾元戎抿了唇,将笔搁在了架子上,垂着眉眼,一言不发,却意外地体现出那一股子抗拒。 陈子烁视若无睹,另寻了话题来转移顾元戎的注意力,柔声问道:“如今安宁侯夫人已是七月身孕,御医都说是双胎,不知孩子们的名字,元戎可想好了?” 顾元戎微微颤了一下,低声回答道:“回陛下,臣都想好了。” “哦?”陈子烁似乎很有兴趣地笑着问道,“朕很是好奇,不如元戎写下来给朕看看?可别像当年的顾之武将军一样,起出‘元戎’这么直白将气的名字才好。唔……朕倒也不是说元戎的名字不好,只是杀气重了些,给孩子做名字,总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陈子烁的话说得倒是没错,“元戎”二字就是战车的意思,诗词中也代指将帅,杀伐之气确实有些重了,不过他此时拿这话来说,全是缓解气氛,想要调笑调笑的意思。 奈何顾元戎不买他的帐,听了这话也完全没有反应,只是应了一声“诺”,从一旁抽出一张纸来,提笔写了四个名字: 顾逸卿 顾锦卿 顾玉珂 顾玉璎 “元戎起的名字果然不错。”陈子烁随意看了,想也不想地夸奖道。夸完之后,眼眸转过去看顾元戎的脸色,见顾元戎眉梢都未曾动一下,便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叹道:“元戎一定要这般,都不肯与朕好好说一句话吗?” “臣不敢。”顾元戎回答道。 陈子烁放了手,在一旁坐了,笑道:“口头上不敢罢了。朕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怨朕,怨朕逼你,逼高未离,你还怨朕一直那般待你……” 顾元戎闻言,站起身来,面对着陈子烁跪下,恭恭敬敬地扣头道:“陛下明鉴,陛下所述这一条条,臣都是当真不敢。” “朕又不会降罪与你,你日日说这虚话连篇,不累么?”陈子烁起身,走到顾元戎面前,两手捏着顾元戎的肩膀,冷着脸道,“抬起头来。” “诺。”顾元戎依言照做。 陈子烁看着顾元戎的眼眸,只须臾,便被顾元戎闪躲开来,陈子烁只得又一次吩咐道:“抬眼。” 无法,顾元戎只好转过眼眸,勉强与他两相对视。 一汪深潭,深不见底。 陈子烁看不穿那幽深潭水,便微微眯了眼,一手压在顾元戎的脑后,强迫顾元戎与自己额头相抵,他轻声叹道:“元戎既然可以喜欢高未离,为什么不能喜欢朕?是因为朕以前待你不好?便给朕一个机会,让朕把千般万般的好都给你,不行么?” “陛下慎言。陛下是天子之身,不该妄自菲薄。”顾元戎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随即止了动作,淡漠地说道。 “回答朕的问题!”陈子烁沉了声音道。 “大魏幅员辽阔,境内今有万民,这千万百姓之中尚无一人相同,陛下为万民之主,更是特别非常,岂是旁人可以比拟?陛下又何必与他人相比。” 顾元戎的话说的似乎好听,可他言下的意思,陈子烁又如何听不出来。 陈子烁嗤笑一声,哑声道:“元戎的口才,当真是越来越好了。” 顾元戎不说话。 陈子烁见状,站起身来,甩袖子向殿门口走去。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67 章 “恭送陛下。”顾元戎恭恭敬敬地说道。 殿门方打开,陈子烁方才跨出去几步,便有一个小内侍一路跑了过来,见到陈子烁带着孙景致站在前庭尚武殿门口,便是一愣。而后连忙跪了下去,叩首道:“奴婢参见陛下。” 想孙景致是怎样一个人精,他悄悄看了陈子烁一眼,见陈子烁脸色不好,立即便斥责那小内侍道:“你是哪殿的内侍?何人教导的规矩?竟敢在宫中急奔,好大的胆子!” 那小内侍闻言,更是满脸的惧色,不停地磕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婢知错!实在是有急事要禀报安宁侯爷,求陛下饶过奴婢这次。” “哦?”陈子烁挑了眉,悠悠地开了口,“你是有何事要禀报安宁侯?” “回陛下,方才安宁侯府的小厮来报,安宁侯夫人今早不小心从房门前的楼梯上摔了下来,现在已进了产房,稳婆怕有什么意外,请安宁侯速速回府一趟。” 陈子烁闻言,一愣,而后便轻笑了一声。 顾元戎的耳力极的话,他早听了个全部,就在陈子烁一愣间,顾元戎已跟着出了殿,匆匆道了一声:“陛下恕罪。” “朕看安宁侯很是心焦,便赶紧回府吧。”陈子烁见顾元戎一脸去意,顺水推舟道。 “谢陛下。”顾元戎行了一礼,那小内侍也说了一句“奴婢告退”,二人便一同匆匆离去。 陈子烁目送顾元戎离去,而后扭头对孙景致道:“皇后那般七窍玲珑的心肝,怎么同父同母的妹妹就这般愚笨?旧时惹祸不说,如今一个女人,连孩子都生不好。” 孙景致闻言,微微躬下身子,不做回答。 “不过还是愚笨一些好,太聪明了,就该镇日里想着怎么和朕抢人了,朕还得费心处理一个女人,更烦人。”陈子烁低声说道。 …… 自肖蔷怀了孩子,顾元戎便几乎没见过她,只是五天十天来肖蔷的住处一次,或是五天十天肖蔷慢慢走去他的书房一趟,两个人很是尴尬地隔着桌子坐两个时辰,谁也不说话,谁也觉得无颜面对对方。 如今顾元戎想看看肖蔷,却也看不到了,只能隔着一扇厚厚的木门,一道回廊,听肖蔷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 顾元戎蹙着眉头站在院子里,管家谭齐恭恭敬敬地站在顾元戎身后。 “怎样?”顾元戎问道。 “回禀侯爷,奴才已问过当日七渊就必然会一步登天,接替原本由周博凯掌握住的,这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权力,然而,半年过去,也没见得皇帝有想要动一动贺文渊官位的意思。 举朝上下所有人眼中的帝王面前第一红人,依旧还是个五品的中书舍人。 大魏元熙十年二月初九,贺文渊在清心阁内双手上递出了一份在大魏历史上颇有名头的折子。 这份史称《贤王天择令》的折子中提出,物竞天择,王位与帝位的传承应遵从立贤而非立长,“贤良”二字应先于“嫡长”。并因此提议,朝廷应要求各国诸侯王,改变一贯将王侯之位传嫡长子的习惯,即诸侯王的王位继承者将不再由各位老殿下决定,而是由朝廷如选拔官吏一样在诸位王子中选拨出来。诸位王子实在无有治理一方的能力的,应该将封地交由朝廷官吏管辖,再由朝廷官吏将每年的税收银子交出来,供新王生活。 如此内容,明明确确是要激起诸王侯的王子内部相争,并且把诸王捏在手里,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即使千百年以后的人们,再通过史料去踹度这段故事,都可以想象的出,当时分封在大魏各地的诸王听到这些,该有多惊怒。 而在元熙十年的二月,大魏诸大臣得知贺文渊的秘折上的内容,是在第二日——即二月初十的早朝上,通过他们的口传,那些天子近亲的王侯们,知道的要略微晚上那么两三天。 折子是孙景致站在御阶边儿上,一字一字的念出来的,他念的全无感情,听在诸位大臣耳中,却是字字重达千斤,在他们心中砸起惊涛骇浪。 顾元戎皱眉听完,用余光悄悄看了贺文渊一眼。身着皂色朝服的文官微笑着微微低头,脸上波澜不惊,似乎对所有人的惊异恐慌混不在意,也似乎对自己混不在意。 对,就是对自己混不在意,好似全然不知道自己正在黄泉路上一步步走远。 但是贺文渊是什么人物,这般把人心都猜透了的万年狐狸精,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本折子一出,诸侯王绝不会留他的性命。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68 章 事实上,贺文渊确实早就想好了结果,甚至连他自己最后到底会死在什么刑罚上——车裂?腰斩?亦或是凌迟?他都已经有过估量。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不但这么做了,甚至他给陈子烁出的计策绝非只有《贤王天择令》这么一条,这些计策如若陈子烁条条状状全部采用,贺文渊得罪的人,足够让他死后挫骨扬灰,洒在官道上任万人践踏。 因为贺文渊不得不这么做。 陈子烁早就用“许他功名利禄、让他留名经史、任他贪污受贿”这三个条件,买了他横死官场,买了他惨淡收场。这场交易虽未言明,两方的聪明人却都早已心知肚明,这买卖做得你情我愿,没什么可多说的。 这件事的前前后后若全办妥了,就可以打个比方: 贺文渊的计策是刀,贺文渊是握刀杀人的凶犯,陈子烁是买凶杀人的主使。主使看着城东城西那无名氏心头颇恨,不弄死这厮睡都睡不安稳,便花了重金买凶杀人,要杀的人死了,苦主去告官,官府查来查去,抓住了握刀杀人的凶犯,虽知道想杀人的是那个主使,却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杀了凶犯叫苦主看着解解气。凶犯得了重金,甘心去死,主使花钱解了心头恨,十分高兴,这二人你情我愿,两方开心。 只可怜那苦主憋了一肚子气,找不到地方撒。 顾元戎沉默地从贺文渊处收回目光。 他如今与贺文渊的关系不冷不淡的,并不好说什么,故而看了贺文渊这些许的片刻,便转而继续聆听孙景致诵读章折,陈子烁发号施令。 诸王几日后便上了折子来哭诉,卖旧情卖辈分卖祖训,意图阻止陈子烁真的去施行那所谓的《贤王天择令》。 但是,所有人心里其实都清楚,这不过是垂死挣扎,那高高在上掌握大魏江山的皇帝,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消减诸侯王手中的权力。诸侯王们之所以依然如此奋力的挣扎,也只是因为想要从帝王手间不大的缝隙里,为自己夺去更多一点儿的利益。 时间在双方的讨价还价之中飞速流逝,至三月初,经过更改的《贤王天择令》终于正式成为大魏的律令之一,这份《贤王天择令》将贺文渊所写的原文进行了一定的更改,朝廷对王位继承者的选拔,将会在诸位王侯自己挑选推荐后进行。 《贤王天择令》实施后十三四日,各种检举揭发的折子便如同雪花片一样飞进宫中,在清心阁内飘飘荡荡,烦扰人心。 顾元戎被陈子烁拉进宫内弈棋,都下了百十来招,孙景致还在清心阁另一角指挥小内侍整理那两叠各有四尺多高的进谏折子。 陈子烁抿了唇,捏着黑曜石的棋子盯着木棋盘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把棋子往翡翠棋盒里一砸,扭头吼道:“还有完没完啦?!都给朕丢出去!丢出去!!” 孙景致被唬了一跳,倒也不敢真把折子扔出去,只好慌慌忙忙地揪着那两个吓坏了的小内侍退了出去。 顾元戎面上一片波澜不惊,他目送孙景致一行走出清心阁,便又疏离有礼地看着面前的棋盘,面上没有一处动一动。 陈子烁一时再没有下棋的兴趣,他把手肘撑在放置棋盘的小木几上,修长有力的手指压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双眼神凌厉的眸子闭着,镶着金线压着龙纹的玄色广袖从腕上一路滑到手肘,里头伴着白色的绸缎亵衣,两层衣袖层层叠叠地堆在棋盘上,乱了棋局,也露出一整个蜜色的小臂。 顾元戎知道这局棋下不下去了,便将两只手指间夹着的白玉棋子轻轻放回了棋盒里。 “给朕揉揉头可好?”听见棋子相击的轻响,陈子烁略略抬了抬眼皮,轻声说道。 “诺。”顾元戎恭敬应了,站起身来,复又在陈子烁身后跪坐下来,带着薄茧的十指覆上陈子烁的头顶,力道适宜地揉捏起来。 一个帝王肯让别人如此拿捏自己的头颅后背,无疑是莫大的信任,不过顾元戎并不为此感到如何开怀,他做此事做得如同例行公事,全无感情,就如同他每日在那些军报上写下批注意见时一样。 “若是元戎有一日不必朕吩咐,就肯为朕做这些就好了。”陈子烁却只是舒服地低吟一声,柔声说道。 顾元戎不说话。 陈子烁微微睁眼,看了压在眉梢上那根细长的手指一眼,虽因顾元戎的沉默而感到些许不悦,却又被他的手指平复些许,陈子烁也就不再说话了。 两年了,两年没见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咸安柔和的目光完全保持不住顾元戎身上那些边塞染出的深色,他的肤色似乎白了不少,至少比陈子烁自己的肌肤要浅上些许,看着虽不如当年玉般的少年,倒也挺好看的。 已是囊中之物,不要急。 陈子烁再一次告诉自己。 在清心阁中待了大半个时辰,顾元戎终于被放了出来,自清心阁的阶走下四五节,一抬头,就见朱鹮端着一个朱漆托盘正要上来,色泽鲜艳的木盘子中放着一只雨过天青色的瓷碗,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燕窝粥。 看见顾元戎在阶上,朱鹮行礼道:“见过顾侯爷。” “朱鹮公子。”顾元戎点点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两眼,便从朱鹮身边走了过去。 朱鹮也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便转过头接着一步一步向清心阁走去。 到底是韶华难留,当年柔软的少年也多少被岁月洗出了青年的坚韧,却也沉默黯淡了,消瘦苍白了。深宫高墙,帝王薄情,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人在这样的地方呆多了,渐渐连那些出人头地的梦都模糊起来,更别提那恍惚有过的温暖柔情,他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他虽追悔,却已莫及,渐渐也就麻木了,死心了,如同飘荡孤魂,恰似无归野鬼。 “八百里加急!谷州军报!!” 期门军士捏着从满身硝烟血腥的斥候手中的接过的染血军报,一路向着清心阁狂奔而来,清心阁门前执勤的羽林侍卫一把抓住已然停不住脚步的他时,期门军士已将朱鹮手中的托盘撞飞了出去,一声脆响之后,甜糯的粥已混着碎瓷洒在了阶上。 但是没人顾得上这个了,羽林军士从期门士兵的手中拿过那一份军报,递在了一脸严峻地孙景致手中,孙景致赶紧转身送进了清心阁内。 被排除在这军国大事外的朱鹮失落的抿了嘴唇,收回虚端在半空中的双手,他绝望的转过身子,却看见顾元戎站在阶下两丈处,一样回过身来。 他的眼眸看着清心阁厚重的木门,朱鹮虽看不清他的五官面部,却知道他一样是满身绝望。 …… 大魏元熙十年三月初八,维丹军队突袭谷州,谷州城破,谷州太守蒋更逃至关州,谷州节度使高未离被俘,全城失陷。 这一消息传到咸安城内时,已是元熙十年三月廿四。 第五十三章 宁死不降,是男儿傲骨,是军人气节。 被吊在维丹军营正中那一只一抱粗的木柱子上的四日里,高未离每时每刻都煎熬在鞭刑、风沙与饥渴造就的痛苦里,早已认定自己会就此死去。 他并不怕死,死是多超脱的一件事情,既摆脱了那折磨人的人世悲观、艰难无奈,又成全他了忠义之名。高未离半死半活地挂在木柱子上,从第三日起就迫切地期盼着“死”字的来临,热切地期望着牛头马面带着他早日兵发黄泉。 然而,苍天终归是喜欢将人玩弄在鼓掌间的。 濒死的高未离几乎已看见了黄泉路边血一样的死人花,却被粗鲁的维丹士兵硬生生抓了回来——他们突然把他从木桩子上放了下来,然后将他洗刷干净,换上新的衣物,灌下些许食物和水,然后拖着他进了一座华美的毡帐。 “你们这群维丹狗!放开老子!老子不要穿你们这身狗皮!让老子换回来!”高未离一路怒叫,可惜多日里没占几滴水米,吼得着实有些中气不足。 那两个生得虎背熊腰的维丹士兵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抓着高未离的胳膊、头发,一路制住他的反抗,到了毡帐中,还摁着他在地上磕了个头,最后将他强压在毡帐最末位的一张案几后面坐着,二人则站在他的身后,压着他的肩膀。 “车骑将军真是精力过人。”薄敬笑道。 高未离听见他的声音,终于止住谩骂挣扎,他抬眼向薄敬处看去,这才发现这小小一座毡帐中,竟坐着维丹可汗、维丹大将军、薄敬三尊大佛,余下还有几个高未离并不知道姓名的维丹汉子,但是看其衣着华贵,也知其在维丹的高贵地位。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69 章 毡帐中间烧着一个火簇,火苗烧得高而红艳,火堆中间支着一个烤肉的铁架子,隐约海闻得到胡椒、盐与孜然的香气。 高未离对眼前的情景十分疑惑。 “不知车骑将军在看什么?”薄敬又一次悠悠地开了口。 高未离斜眸看他一眼,哼了一声。 “西域有一族叫系回,最善烹制烤肉,族中有一种香料配方,用此入味,无论是猪、牛、羊、鹿,都可以做得异常鲜美。可汗听闻谷州并没有系回厨子,想来车骑将军也未曾尝过如今人间美味,觉得十分可惜,故而今日宴请车骑将军,尝尝这西域美食。”高未离虽无力以待,薄敬却不以为杵,依旧笑眯眯地说话。 “不吃。”高未离冷冷地说道。 “此事恐怕并不由高将军决定。”维丹的布音可汗——纳古斯.贝格在虎皮坐垫上冷笑道,“高将军如今不过是阶下囚,有饭吃没饭吃,吃什么喝什么,都是随别人开心而已。今日本是本汗王带着几位王爷和将军尝尝新鲜,是薄先生求情,才让高将军进来分一杯羹,填一填肚子,免得吊死在柱子上了,可就没人给本汗王赶乌鸦了。” 边关人稀,地貌荒芜,常栖乌鸦,种地的百姓怕乌鸦吃了地里的粮食,多在田里树一个稻草扎的人,手持蒲扇,破衣烂衫,以驱乌鸦。 但军营里可用不着挂这些东西驱赶乌鸦,高未离自然听出来纳古斯.贝格这是说他就是个稻草人,外表看着人模人样,其实内里就是个草包。这话杀伤力不强,至少高未离完全不为所动,话语全进了耳朵以后,也只是挑挑眉头,冷哼一声。 薄敬看了纳古斯.贝格一眼,轻笑着拍了拍手,冲门外呼唤道:“来人,上菜。” 门外的侍女立即应了一声“是”。 片刻后,两个维丹士兵压着一个赤膊的大魏军士,走了进来。 高未离本不去看毡帐的门帘,而是斜着头,一副拒不合作的模样,待听见有人被捂住嘴后发出的那种挣扎呼唤声,这才猛地转回头来。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上半身j□j着,露出筋肉适宜的身子,下半身则还是大魏军士统一的大红色棉裤子——洗的干干净净,他的两脚光着,他仿佛才被彻底的洗刷干净,身上全带着冰凉水汽,真像是要送上烤架的全羊。维丹士兵用破布堵住了青年的嘴,手腕上绑着粗麻绳。 高未离一震,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薄敬刚才说的是……“上菜”。 “你们想干什……”高未离想到此处,猛地向外一挣,下一瞬,他身后的维丹士兵便将他压回了坐垫上,其中一个一巴掌抽在高未离脸上,打得他身子一歪。 纳古斯.贝格饶有兴趣地挑眉笑道:“就从小臂吃起,怎么样?” 余下诸位维丹臣子立即接连用汉话或是维丹话表示并无异议,只有一个高未离,在挨打的头晕目眩略略过去之后,便又一次剧烈地挣扎起来,他身后的维丹壮汉摁不住,索性拦着手肘勒抱住他,叫高未离动弹不得。 “禽兽!你们这群禽兽!!放开他!放开他!”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奈何阶下囚的声音,并不重要。纳古斯.贝格泰然自若地对着篝火前的侩子手笑道:“那就动手吧!” 两个粗壮的维丹士兵点了点头,将那十七八岁的小青年摁在了地上,维丹士兵中的一人坐在那青年的大腿上,两只壮硕的手臂死死摁在青年的后腰椎上,另一个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他一手握着那匕首,一手压在青年的左手腕上,他下手很稳,一下一下,片出一条又一条一寸长的肉片,连皮带肉,片片大小匀称。 他们把那人肉片放在侍女手中的银盘上,两只巴掌大的盘子铺满一层后,侍女便将盘子端到篝火前,放在篝火边,再由面无表情地西域男子一片片夹到烤肉的铁架子上,翻转,上油,涂上绝妙的香料,片刻后肉香四溢,便放入另一张银盘子里。 他们片了整整八个银盘子,也烤了整整八个银盘子。 期间,那青年在地上不住地挣扎抽搐,压抑在咽喉里的j□j喘息一声接着一声,渐渐变得虚弱,变成哭叫啜泣,最后变得奄奄一息。 青年筋肉匀称的身子上遍布细密冷汗,两只胳膊鲜血淋漓,已然没有完整的皮肤,他气息奄奄,身子因疼痛而抽搐。 高未离也一身冷汗,全身抽搐,他方才一直挣扎嘶吼,此时嘴微微张着,像脱了力。 维丹侍女将装了肉的碗放在了高未离面前的小几上。 待肉食分好,那一班灭绝人性的维丹鞑子便一人夹起一片,放入口中,咀嚼起来,吞咽之后,还彼此用维丹谈笑几句。 高未离的维丹语并不好,此时又已心神大乱,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只是觉得眼前这蛮夷大啖他同胞血肉的情景,让他万分想要呕吐,可惜腹中空空,着实吐不出东西,他在维丹大汉的禁锢中努力勾着腰干呕,却连酸水都没能吐出来。 薄敬挑眉看他一眼,笑道:“高将军已饿了多时了吧?怎么不吃?” 高未离已然干呕着,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薄敬轻笑一声,拍拍手,那压着可怜青年的维丹士兵便站起身来,端起桌上的碗,高未离身后的大汉之一同时将他掰正,然后掰开他的下巴,那端着碗的士兵从碗中夹起一片肉,塞进高未离嘴中。 坚硬的筷子拨开高未离意欲反抗的舌头,将肉放在他的嗓子口,然后用筷子使劲塞入食道,冷硬的木头戳得高未离口中处处生疼,漫起血腥。 一片一片,维丹士兵将碗中的肉都塞进了高未离的食道里。 碗被放下,压着他脸颊的维丹士兵也松了手,几乎是同时,高未离便弯着腰将方才被塞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这还不够,须臾后连胆汁都一并被吐了出来。 维丹贵族们见了他的怂样,哄堂大笑。 薄敬却只是微微一笑,又朗声道:“来人,牙西王嫌男人的肉太臭,你们把那个细皮嫩肉的女人给牙西王送上来。” “薄敬你不是人!!”脸色惨白的高未离怒吼。 薄敬笑着挑了挑眉头,“受之有愧。” 那寸缕不着的女子被压住毡帐,不过是一杯茶的时间,她全身寸缕未着,一身明晃晃的白肉瑟瑟发抖,娇俏的小脸上全是泪水,头发披散,眼神空洞。她入得毡帐,甫一看见脚下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男子躯体,便惨叫一声,软倒在了地上。 她哭叫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不要杀我!我什么都可以干求求您不要杀我!” 这名女子显然不可能是战场上的大魏战俘,她是被掠来的谷州百姓。 纳古斯.贝格饮了一杯酒,轻笑道:“此事可不能求本汗王,要去求你右手边的那位将军,你们的节度使大人才是。” 闻言,那一具胴体顾不得羞耻,立即向着高未离扑了过来,惊慌的女子什么都不能思考了,她死死抓着高未离的小臂,哭道:“大人!大人!求求您放贱妾一命,贱妾还有个襁褓中的孩子!贱妾不能死!大人饶命啊!只要大人不杀我,贱妾什么都可以做!便是……便是陪大人过夜也无不可。” 看戏的维丹贵族们又一次满足地大笑起来。 高未离听不见这笑声,他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子,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场戏演到这里,高未离怎么可能还看不懂这戏是演给他看的,也是为了看他的好戏,他们羞辱他,并且威胁他。 他们嘲笑他:他高未离可以不怕死,可那军中的数万将士呢?谷州城内的十几万百姓呢? 他们威胁他:千百种刑罚奴役折磨,他们有的是办法慢慢杀掉一条条性命。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70 章 高未离颤抖着大笑起来,他嘴唇哆嗦着问道:“薄先生想要我答应什么,直说便是?何必……何必如此?” “高将军玩笑了,并不是在下想,是可汗想……车骑将军是聪明人,在下觉得不必事事严明。可汗如今想叫将军做什么,将军心里清楚。”薄敬悠然笑道。 高未离自然清楚,如今的他不过一个阶下囚,还能做什么?他能做的,维丹人想让他做的,唯有一件事……就是带着谷州城,归降维丹。 归降。 归降。 从此背负千古骂名,将军威名片缕不存,男儿傲骨化作灰烬,他就当真,生不如死了。 ……可是他还能怎么样呢。 高未离低低笑着,笑着笑着,就笑出了哭腔,他全身抽搐着往外一个一个地挤字,虽只需说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完整:“我……我……我……” 他闭着眼睛,死死咬着后槽牙,半晌终于拖出另一个字:“……降——” “我降!”随即,他嘶吼出声,声嘶力竭。 …… 毡帐之中的人走了个干净,不知生死的青年与几近崩溃的女子也被拉了出去。唯有一个高未离还留在其中,他全身蜷缩成一团,额头一下一下使劲撞在面前的几案上,片刻后,他停下动作,然后,痛哭失声。 第五十四章 维丹人突然攻入谷州与高未离投降维丹的消息就好似两道接连而至的惊雷,在咸安城的上空猛地劈响,本就如同一摊浑水的大魏官场,一下变得更为混乱起来。 陈子烁在与诸侯王的利益较量中不得不率先妥协,放弃本可以争取到的部分利益,早早的将贺文渊交了出来。 不过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也不可能生生吃了哑巴亏,贺文渊下狱的同时,接着其贪污罪的由头,陈子烁又拔掉了几颗眼中钉。 与此同时,曹容长递上奏折,以自己年纪大了、精力不足,实在无法担任大将军之职为由,要求告老还乡,但深谙朝堂官家事务的大魏官员将军们心里都清楚,任曹容长再是性子耿直、为人义气,遇到高未离的事情,也只有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才能免得雷霆忽降,才能保住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 高未离的父亲,在朝廷派兵前往捉拿的时候,就带着自己的长子自刎前堂,留下血书一封,声声悲戚,字字刨心,只求天子开恩,能网开一面,留下年幼孙儿的性命。 顾元戎失魂落魄间便做了大魏元熙朝的大将军,依陈子烁调遣,立即开往边关,调兵遣将,夺回大魏国土。 这种种兵荒马乱,简直闹得朝堂上一片愁云惨雾,折腾得满朝文武人人忐忑难安、头大如斗,两相比较之下,那在京郊安享天年的周博凯简直不能更加惬意。直让人忍不住去揣度这只老狐狸是不是早早猜出了今日的局势,这才在激流没顶之前,飞速的从烂泥里拔出了腿,三下五除二的爬上岸,过好日子去了。 临行之前,顾元戎奉陈子烁之命,去大牢里看了贺文渊。 顾元戎觉得,大抵千百年之后,贺文渊也会是市井茶馆里那些说书人口中的传奇人物。 据闻,官差到贺府去捉拿贺文渊时,这厮这捧着砚台毛笔,在贺府大堂白色的墙壁之上写写画画,画画的是千山江流,题诗曰: 博得锦衣归故里,功名在身算男儿。 是非功过身后事,管尔赞名或骂名。 其肆意张狂,也算得世间难寻。 大牢之内,贺文渊正拿着一根草根抠墙缝扒拉蚂蚁,跟个孩子似的,一边玩儿,一边还吹着口哨。 “贺先生好精神。”顾元戎隔着栏杆道。 “非也非也,是实在无聊。”贺文渊头也没回地笑着回答道。 他二人说话间,狱卒已经将牢门打开,而后退到了一边儿。顾元戎踏入牢房之中后,狱卒便将门掩上,远远地站了。 这一厢,贺文渊将草根插在墙缝之中,转过身来,正襟坐了;那一厢,顾元戎目送狱卒远去,这才转过身来,看向贺文渊——布衣乱发,不减狂态。 “顾侯爷有何指教?”贺文渊笑道。 顾元戎抬抬眼皮,波澜不惊地说道:“贺先生玩笑了,在下奉陛下之命,前来看一看贺先生,问问贺先生可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贺文渊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道:“若说是对陛下,对朝廷,罪臣自然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想来陛下也没什么需要听我说的。但是对顾侯爷,文渊倒是还有几句话要说,想来陛下早知道,这才请侯爷来此污秽之地,听听文渊这将死之人的肺腑忠言。” 顾元戎不语。 “虽然这地方肮脏不堪,还是请侯爷坐一坐吧。”贺文渊抬手道。 顾元戎向前走了几步,在贺文渊面前五尺处端坐了下来,淡淡道:“何处的地不是地呢?坐在哪里其实都一样。贺先生说得客气了。” 贺文渊的手一顿,挑了挑眉头,道:“侯爷越见超脱了。是为了高将军的事情?”边说,他边从地上的稻草铺盖中又摸出一根稻草,叼在唇间。 “如今已不能叫他将军了,该叫贼子。”顾元戎道。 “呵呵。”贺文渊笑了两声,换了坐姿,懒懒地歪在了地上,“天做棋盘星为子,你我皆为弈中棋。下棋的是老天,被摆弄的是你我,结果世事总无常,谁也说不定有个被逼无奈,奈何一步失足,旁人便觉得你是十恶不赦,再不给机会了。” 顾元戎故意道:“先生在说自己?” “我?”贺文渊笑道,“我可不算被摆布了,我是早知今日,偏要当初。顾侯爷,大将军,人都是要有取舍的,我要得的是功名在身,结果便舍了性命。汉朝有个主父偃说‘大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我自来觉得他说的不错。” 他并没有让顾元戎说话,只自己继续道:“纵观史书,能做天子近臣、帝王心腹的,唯有两种人,一种是有把柄在帝王手中的,另一种便是孤臣独臣。前一种是君王说你要怎么死,你就必须要去怎么死,譬如在下;后一种无党无朋、孑然一身,最容易明哲保身、得以善终,也最容易行差踏错,于是万劫不复……譬如侯爷。” “哦?”顾元戎淡淡问道。 “侯爷自己想想,自侯爷做了官以来,除了几个位卑言轻的朋友,可有哪个世家大族、朝中权臣与侯爷走得亲近?朝中党派倾轧斗争,可有谁真的拉拢侯爷?巴结投奔的人虽多,可有几个是真正名儒学士,能让人放心任用?这不是独臣,又是什么?”贺文渊含笑道。 等顾元戎想了想,贺文渊又继续道:“侯爷的境况,不得不说是当年陛下一手造就,那是因为陛下当初想要个独臣,而如今侯爷的出身渐渐淡了,位置越见高了,各方权势也就开始扒了上来,陛下如今是切切实实想要侯爷长命百岁的,自然希望侯爷自己老老实实做个独臣,别走错了。故而,陛下才让侯爷来听文渊的一番废话。” 贺文渊拨拨自己叼着的那根稻草的草尖,玩笑一般说道:“毕竟,陛下心里最重要的,是这万里山河,他真正最爱的,是这大魏江山,旁的谁都要放一放。古来有名的帝王,几个不是这样,可怜那些男子女子,还要争一争谁是帝王最爱,却都不知帝王万般宠爱骄纵,还不如多给一句劝告。” 顾元戎闻言,沉默了一下。他不去理会贺文渊句子里的那些意思,只道:“那先生以为在下该如何呢?” “当学汉之卫青,唐之李靖。”贺文渊随意道,“不结党,不养士,不争权,不恋势,对上恭敬,对下有礼……呵,细说起来,真是个苦差,显得侯爷性子淡倒也是好事。只是,唯有一点,陛下还是要捧着点儿,一时逗着离着是有趣,长久了……试问帝王的耐心又有几分?” 顾元戎轻笑一声。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71 章 “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既然是卖出去的东西,自然是听凭处置,侯爷这一生可还长得很,还是想开一些吧。到底还有一事算是幸之又幸,陛下待侯爷,如今已算是不薄。”贺文渊笑道。 …… 顾元戎踏出死牢,在阳光下微微眯了眯眼睛。 自来情之一字,总使心字成灰。高未离于顾元戎,是一个死缠烂打上来的意外,他突然地纠缠上来,然后告诉顾元戎,若是他想,他的儿女情长也可以与那些元宵节里提着花灯走在河边调笑的小儿女没什么分别。 他原先留着这意外做一辈子的念想,哪知他保得了高未离的性命一时,却救不了他一世。无论何故何因,到底是从此身属两邦,日后战场上见了面,叫人情何以堪。 顾元戎扶了一下额头,跨上安宁侯府的马车。 他才一挑开帘子,便发现有人坐在他的车子里面,登时一惊,一边儿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一边儿定睛一开,这才发现坐在他马车里的,竟是当今天子。 “陛……” 顾元戎正要行礼,就被陈子烁一抓手腕拉了进去,顾元戎是习武之人,虽踉跄了一下,却没跌进马车内,可陈子烁硬是逼得顾元戎坐在他身边儿,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好叫他搂着,这才做罢。 皇帝陛下满意地说道:“走吧。” “诺。”马车外有人应道,听声音却是孙景致。 “元戎今日很是心不在焉啊,竟然没发觉朕坐在你的马车上。”陈子烁笑道。 顾元戎下意识地又挣了一挣,这才垂眸道:“臣知错。” 陈子烁故作不介意他冷硬的语气,而是轻声接着自己的话继续问道:“怎么了?元戎莫非还在想高未离的事情,若元戎再想着他,朕可又要吃醋了。” “臣不敢,臣只是在想边关的战事。”顾元戎推辞得十分恰当。 陈子烁的双手又紧了紧,以表示不满,他靠在顾元戎耳边柔声道,“别想了,真不介怀过往了,可你要记得,你还有朕呢。你是朕的,你是朕的……” 顾元戎垂下眉眼。 当初高未离叛国的军报传入咸安时,顾元戎就在清心阁内,当他碰到茶杯泼了自己一身,而后呆呆坐在桌几边儿时,这位大魏帝王也是这样,突然过来搂着他说:“你还有朕呢,别想了,你还有朕呢。你是朕的,你是朕的。” 于是他突然想起,曾几何时,有人也是那个深宫之中惊慌的少年感到些许安心的因由。 曾几何时。 第五十五章 元熙十五年的春天,来的特别的迟,大抵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燕婴走在咸安城的大街上,虽身沐阳光,却觉得特别的冷。 燕婴如今已然二十三岁,官职也做到了督骑校尉。 他是五年前维丹攻下大魏谷州城后,顾元戎初升大将军时在边关调出大将军卫队的,因着做过顾元戎的亲兵,故而一上来做的就是屯长,后来升了军侯,三年前提拔做了校尉,这期间他一直驻扎在大魏军队重新夺回的谷州城里,今年年初才被调到顾元戎军中,回了京城。 杨松庭和他一起调出的卫队,不过杨松庭更有出息些,打了两场颇有名气的仗,如今已是新进的骠骑将军,现在还在关州带兵。 今日燕婴早早就去了安宁侯府看望顾元戎,顺便见见顾家的两个小调皮——顾逸卿和顾玉珂正是半大不大、最讨人嫌的年纪,简直恨不能把安宁侯府的房顶全拆了,不过看着活泼可爱,嘴又甜,别样的讨人喜欢,旁人都不说,顾元戎自己就宠的不行。 只可惜肖蔷近些年信了佛,常年待在庵里,回府也住在佛堂,两个小娃娃很少能见到娘亲,颇有些可怜。 肖蔷自己不心疼,却把冯有昕这个干爹心疼坏了,一个骁骑将军天天拖家带口地在安宁侯府哄孩子,终归成了好友之间的笑闻。 至于那朝堂中…… 贺文渊五年前便腰斩了,少了这个和事佬,陈子烁和顾元戎竟也不咸不淡的处了五年,顾元戎甚至隔三差五会在宫中歇一晚,燕婴如今年纪越发大了,其中意义他也明白,但又没见陈子烁与顾元戎之间又多少爱慕痴恋。 燕婴想了想,猜测大抵五年前在谷州城边上,维丹的探子带着个装了缨络的红绸荷包来找顾元戎,以“将军多年前答应可汗定会应下可汗一个私人的请求,如今还请将军戈壁一叙”,被顾元戎将荷包丢进了沙海里,又冷冷回了“不必”二字后,顾元戎的心便死了个七七八八,故而如今才能和皇帝含糊着将尽和睦相处。 与之相对,顾元戎如今的权势越发大了,五年前天子震怒,从此化被动为主动,每每维丹还没动作,大魏已先出兵打了维丹的部族军队,随着大魏的尚武之风与大魏军队的胜仗不断,武官的地位一日日高了起来,秦慕天、谢甫润、黄盛荣等与顾元戎亲厚之人的官职也渐渐提拔上来。 只是顾元戎一贯低调,旁人倒不好抓他什么错处,但因着为人孤僻,出身又有些问题,朝堂里也没什么人真觉得顾元戎好,故而安宁侯的日子过的,真说不出好坏。 燕婴叹了口气。 他才从安宁侯府出来,方才有人在安宁侯府门口塞了个纸条给他,燕婴看过,脸色立时就不对了,想了想后,还是去了城东的吉祥酒馆。 燕婴甫一进了酒馆,小二便迎了上来,那精明小子打量了燕婴两眼,便将他请进了二楼的小隔间,隔间里站着的人丢给小二一锭银子,约莫有二两,那小二两眼放光地鞠了个躬,兴高采烈地退下了。 “臣见过王子殿下。”那打赏小二的人对着脸色铁青的燕婴笑着行了个维丹的大礼。 燕婴咬牙看着他,睚眦欲裂,一字一字怒道:“不要叫我王子!在下不过一介大魏蛮子的狗官,真真当不起维丹国师的大礼!” 名叫巴特尔的小眼睛维丹男人闻言,悄悄看了燕婴一眼,又行一礼,笑着继续道:“阿晏音王子乃是当年因德王子唯一留存的血脉,是我维丹皇室的宗室血脉,如何当不起微臣曲曲一礼,王子言重了。” 当年维丹先王故去后,诸王子争权,大王子纳古斯.因德为二王子纳古斯.次日格所杀,所留血脉也纷纷被杀,唯有小儿子纳古斯.阿晏音在奶娘和因德亲信侍卫的辟护下逃出生天,却一直被次日格追杀,一路逃到了大魏与维丹的边境线上。后来叛贼纳古斯.次日格被如今的可汗纳古斯.贝格所杀,亲信侍卫与奶娘都松了一口气,正欲带着小阿晏音回维丹王庭,却发现追杀的刺客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多了! 他们随即得知,劝纳古斯.次日格杀了纳古斯.因德,并为他出谋划策的人名义上投靠的是纳古斯.次日格,实际上却是纳古斯.贝格的人。 几乎从头到尾,都是纳古斯.贝格的一场好戏! 一盆冷水当头而下。 小阿晏音这才知道杀父之仇到底该找谁报,却没了机会。 那忠诚不二的亲信侍卫拼了性命护得阿晏音逃入大魏境内后,便被刺客所杀,幸而阿晏音的奶娘原是随着父母从大魏逃往维丹的叛臣之女,祖籍本是江南常州的,便伪装成寻夫不成走投无路的江南商贾妻子,带着小阿晏音在大魏边关住了下来,为之改名——燕婴。 燕婴听了巴特尔的话,哼笑一声,道:“因德一脉早已绝了。在下燕婴,与维丹鞑子有杀父之仇,无时无刻不思量着报仇雪恨。所以——还请这位国师大人速速滚蛋,不然在下要报官了!” 说完,他转身便要走。 “王子慢着。”巴特尔连忙拦住燕婴,又一次行了大礼,道,“王子是我维丹皇族血脉,是狼神后裔,是纳古斯后人,莫非真忍见我维丹灭族?在下前些日子得知,大魏皇帝正筹备着最后一战,即刻便要将我维丹吞并,王子要眼睁睁见着妇孺老弱尸骨无存吗?!” 这五年来,大魏军队以虎狼之势扑向维丹,如终于清醒并且愤怒了的雄狮,逼得维丹节节败退,一年前大魏降将高未离又趁机刺杀了纳古斯.贝格最为得力的谋臣薄敬后便下落不明,薄敬虽侥幸不死,却去了大半条命,一日倒有半日是昏着的,再没了那么多精力为纳古斯.贝格一步步定下谋划,维丹至此败绩更快。 燕婴微微抬起下巴,满面蔑视地看着巴特尔,不说话。 第 7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2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72 章 “王子殿下,臣来大魏之前,可汗与臣说,他自知欠王子良多,也不求王子能饶他一命,但求王子看在维丹百姓皆是与王子血脉相连的同胞的份上,看在自己也是纳古斯一族,而纳古斯的祖先曾立誓世世代代守护草原百姓的份上,给维丹留一条血脉,也不必多,只需万人。不要让大魏军队踏过草原之后,世上再无维丹一族。到时可汗会命大将军乌隆散另带三万妇女孩子和少数男子令走他境,若王子不放心,尽可以等可汗的死讯传来,再做可汗所求之事!”巴特尔急道。 燕婴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王子殿下,您离开维丹时虽年幼了些,想来也还记得那些大漠草原,那雪白的羊群、棕色的骏马,牧羊的姑娘曾唱过我们维丹的民歌,打猎的男子曾吼过我维丹的史诗,还有头戴玛瑙学做奶皮子的娃娃,王子殿下,你忍心见这些有一日从这世上消失吗?”巴特尔见有希望,又继续急急地说道。 巴特尔冒着掉头的危险一路飞奔到大魏的都城之前,他们不是没想过用别的办法逃出生天,可是如今维丹已近乎在大魏的包围圈之内,纳古斯.贝格已然吩咐一部分带着孩子的小夫妻偷偷接着维丹到西域的路陆续逃出,但也希望能多逃一个是一个,故而想借着战乱之时,送大批人口出去。 另一方面,维丹的汉子不是见着死战便转身就跑的懦夫,他们也在积极的准备这最后一战,若胜,维丹得到喘息之机,若败,则尽可能给大魏以最大的打击,同时要确保维丹一族不能就此灭族,给维丹一个死灰复燃的机会。 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薄敬听了纳古斯.贝格的话,沉默片刻,这才定下如此谋略。 燕婴又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问道:“你们想让我做什么?我先说好,我得先看看,很有可能,我不会答应。” 巴特尔闻言,连忙自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讨好地笑道:“只请王子殿下到时候,趁乱将这东西倒在大魏大将军的饭菜饮水之中。” 燕婴的脸色一黑,道:“你们竟然让我给将军下毒?!我燕婴绝不是恩将仇报的人,滚!” 说着,便要将巴特尔手中的东西砸了。 巴特尔连忙一躲,急道:“王子殿下且听我说,可汗知道王子念着多年的恩情,绝不愿意伤那大魏大将军的性命,故而特配了这药,这毒虽看着惨烈,但绝不会要人性命,王子殿下你且考……” 巴特尔话未说完,燕婴已凭着武将的优势将那毒药抢了过来,狠狠砸在了墙角,待那粉末落了一起,他才转过头,冷笑道:“那也不可能。” 说罢,狠狠踢开小隔间的门,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酒馆。 …… 这夜三更,燕婴惊醒,他猛地睁开眼,愣愣地看着房顶的大梁,他粗重的喘息在夜色里一声一声的回响。 方才的噩梦里,一个个身穿维丹服饰的妇孺老弱满身鲜血、肢体残缺,攥着他的手脚脖子,咬着他身上的肉,一声声嘶吼道:“你为何不救我们!你为何杀我们!你这个叛徒!你这个走狗!去死!去死!”那声音宛如来自炼狱。 燕婴恍惚觉得全身被他们咬的疼,他挣扎着,却甩不掉任何一个,那恨不能吃了他的恶鬼却越来越多…… 夜色中,燕婴转过头,却看见自己的枕头边搁着一个小瓷瓶,和下午看见的那个一模一样,他看着那个瓷瓶,看了许久,终究抿着唇,伸手轻轻将瓷瓶攥在了手上…… 第五十六章 清晨浅薄的日光中,陈子烁懒洋洋地半睁着眼睛,一手手肘撑在枕上,手掌托着自己的左脸颊,自有一股慵懒的魅力,他披着绸缎团龙薄被,好整以暇地看着顾元戎坐在榻边慢慢系着亵衣的衣带。 几缕乌黑的发丝垂在顾元戎颊边,让他的面容格外的柔和,陈子烁看得格外喜欢,忍不住将人拉了回来,又亲了片刻,方才放人离开,期间顾元戎一直垂着眉眼,一个字也不说,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因为今日不早朝,顾元戎也不急,并不叫隔出内殿的那一道帷幔外的孙景致,而是自己慢慢穿好了直裾玉冠,最后稍作整理,便转回身来向卧榻上的陈子烁告辞。陈子烁正因为一夜好眠而变得懒懒的,连带着脾气也好了不少,故而不多纠缠便传唤外面的孙景致进来,让他亲自送顾元戎出宫。 “诺。”精明的内侍总管连忙应下了皇帝的吩咐,迎着顾元戎便要退出内殿。 然而方走了一步便被陈子烁叫住了:“慢着。” 那两人只好又停下来,顾元戎躬身道:“不知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两日后元戎便要开拔去边州,准备开始我大魏与维丹这事关生死的最后一战了吧?”陈子烁一边儿坐起身子,一边儿慵懒地说道。 顾元戎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正是。” 陈子烁轻笑一声,望向被糊了纸的雕花木窗切割成一块块的晨光,漫不经心地笑道:“若是此次大胜,元戎可要把心完完整整地交在朕手上,不许再推三阻四,与朕玩些虚虚实实的假话假意。” 顾元戎这些年早已学乖了,心里虽对陈子烁这霸道好笑的要求不屑一顾,面上却装的好好的,格外的温顺,他微微抿了一下唇,毫不迟疑地应了一声:“诺。” 陈子烁这才彻底满意了,挥挥手让他出去。 皇帝的寝宫虽是后宫最临近前庭的一处,到底门还开在后宫里,顾元戎出入多有不便,很容易招至没有意义的流言蜚语,故而孙景致也没叫其它小内侍,只身一人带着顾元戎走通向前庭最近的一条路,悄无声息。 宫中本也就很寂静,只有宫人扫地洒水的声音,且只有声音远远地传来,并不见人,故而那歌声合着琵琶突然划破长空时,在顾元戎耳中就显得格外的清晰,那歌是一首乐府曲,词更有名,是《诗经》里的《邶风.绿衣》一词。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孙景致也被这歌声惊了一下,忍不住偷偷抬头去看了一眼歌声传来的地方,而他去看时,顾元戎已然驻足远眺。 何人歌唱其实并不难寻到,因为那人正抱着琵琶坐在御宇宫最高的紫台阁顶层的栏杆外面,两脚垂在半空中,顾元戎也不知他是谁,又是怎么进了那上了锁的阁子。 他一身白衣,怀中一把木色嵌金丝的琵琶,乌黑的长发散着,与衣袂、衣摆一同迎风飞舞,竟有几分飘飘欲仙的味道。 顾元戎皱了一下眉头,问道:“这是?” “回侯爷的话,那是朱鹮公子,他前两年便得了失心疯,陛下念着旧恩,并未将之逐出宫去,而是依旧按旧日的供例养着,只是在后宫圈里一处院子,并不许朱鹮公子出去,免得惊了宫中贵人,或是误伤他人。也不知今日是哪个宫人,竟敢如此大意,将他放了出来。”孙景致听顾元戎提问,连忙回答道。 顾元戎虽在知道朱鹮与陈子路的事情后,便对朱鹮有些私下里的看法,但听了孙景致这般凉薄却好似带着多大荣宠恩惠的一席话,心中还是免不了一寒。 但他只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那厢孙景致见到有个小内侍急匆匆走了过来,便对顾元戎恭敬地说道:“张小衡是奴婢的徒弟,自来稳妥可靠,也不爱嚼些舌根,侯爷可否通个情,且叫小衡为侯爷领路。奴婢且去后宫里看一眼,那朱鹮公子到底是男色,皇后娘娘那里并不好管,可这些蠢笨的奴才若没人看着,便做不好事情,一会儿朱鹮公子惊了圣驾,奴婢着实不好交代。” 顾元戎点头道:“公公忙去吧,我不过走些许路途,并不碍事。” 孙景致感恩戴德地谢了顾元戎几句,又拽过已经颇有几分他的精明气的张小衡,叫他好生带着顾元戎,待张小衡恭敬地引着顾元戎继续向前走了,这才匆匆忙忙地向后宫深处走去。 孙景致走了不过片刻,顾元戎也才刚过了一个背对紫台阁的拐角,便听得远处一声洒扫宫女的惊呼,顾元戎一回头,便见那一抹白衣自紫台阁上飘飘落下。 风中轻轻消散了一句唱词,道: “所得非所思,所失非所知,盈盈泪千斛,难买早先知。” 血染白衣,琵琶碎…… …… 大漠的风沙日复一日的吹着,将边关吹出一片暗黄深棕的色彩,连酒坊大红的旗帜,也在一日又一日的沙尘烈日中失去的原本艳丽的颜色。 高大壮实的男子挑开厚厚的旧棉布门帘,闪身进了酒坊,而后便将隔绝风沙的帘子放下,抖抖身上染着的沙尘,这才走到酒馆最里面的一处破旧的桌边坐下,大声对尾随在他身后,满面谄媚的店小二喝道:“小二,来一壶烧刀子,一碗牛肉面!” 第 7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3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73 章 “诶——客官您稍等!”店小二对这样洪亮粗犷的嗓门浑不在意,一抖搭在肩膀上的汗巾,一路向着半人多高、两个成年男子怀抱粗的酒坛走去,一边儿抄起一个粗陶酒壶,一边儿大声冲厨房喊道,“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哎——!” 而后将那满满一大壶烧刀子和两个粗糙的陶土酒碗顿在了那汉子的面前。 漫漫的沙海与广阔的戈壁草原边,多的是这样的酒坊,用着粗陶的酒坛、酒壶、酒碗、碗盘,有着半榻的房子、咯吱作响却干燥干净的桌椅、已然褪色的旗帜和门帘,还有大壶的酒和大碗的面,粗糙、陈旧、实在。 这里也多的是如同正在喝酒的这个男人一样的边塞汉子,他们是汉人,却像关外的游牧民族一样粗壮高大,黝黑结实的筋肉裹在粗布的短打衣裳下面,硬的可以和铁一比高下,他们的面容被风沙磋磨的粗粝,被烈日晒得黑亮,他们的眼眸也是黑亮的,嗓门则洪亮的可以震聋坐在身边的人。 他们之中有一部分,也很这个汉子一样,有一把裹在粗布里的弯刀,以及一个小小的包裹,甚至和他一样,右脸上有硕大一个刀疤,这样的男人大多是跑商队做生意的,他们的眼眸比起那些憨厚的庄稼汉会更凌厉精明一些,算是见过血的真汉子,且相对的很有钱。 不过这个正在大口喝酒大口吃面的汉子,又和那些边塞汉子不太一样,他曾经做过高官公子、叛逆幺儿,有一身细嫩皮肉,也曾经骑过大魏军马,穿过大魏玄赤两色的戎装,他做过将军,贬过官,喜欢过不能喜欢的人,当过叛国贼,还做过刺客,他的脸面叫许多大魏大将看见了,都能惊他们一跳。 他叫高未离。 吃过面,喝干净酒,高未离自怀中摸出些许铜板,便呼喝了那店小二来结账,又多给了他十几枚,算作赏钱,而后笑着问道:“我方自关外回来,一入关便听闻大将军要带兵来边关,据说是要歼灭那维丹狗鞑子,可是真的?” 那店小二笑眯眯地收了赏钱,颇为愉悦,故而十分高兴恭敬地答了高未离的问话:“可不是真的,早就自京中便开拔啦,小的听过往的客人闲聊说了,先头部队约莫还有五六天便要到咱们这关州城来啦。” 高未离点了点头,提起包裹和弯刀,转身向店外走去,那店小二高高兴兴地一直将他送到了店门口,又说了一句:“客官慢走!” 高未离随意地应了一声,那店小二才转身进去。 高未离站在被狂风铺了一层细沙的街道上,轻轻叹了口气,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灰色的天空,手在腕子上轻轻一转,这才提起脚来,向着那卖马的马市走去,准备买匹好马,再买些干粮,而后便出关。 他待在维丹军中,做了四年叛国贼,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了薄敬和纳古斯.贝格,一年前刺杀薄敬失败后,他便带着重伤艰难地辗转逃回大魏,一年来一直徘徊与谷州、关州一线的边境,从未回过中原,他一边儿用尽法子赚些糊口的钱,一边儿打听了些许京中和高家的消息,对薄敬与纳古斯.贝格的恨,也一日日浓烈了起来。 他已然一生尽毁,高家也已家破人亡,高未离再没什么追求,只一股劲力不住徘徊在胸腹间,让他希望能凭着一己之力,报仇雪恨。 此番他策划许久,决定趁着两国交战的混乱中,借机手刃薄敬与纳古斯.贝格两个仇人,提回二人的脑袋为祭。 “血债血偿。”高未离捏捏弯刀,低声一字一字咬牙道。 第五十七章 大魏军队此次并非从一个关口一涌而出,而是分为五部,各自从边境的五座关口出兵,只顾元戎定下时间,要求他们哪一日必须出兵罢了,顾元戎自己则从谷州城中出关,身处大后方,只排兵布阵,几乎不上场冲杀。 大魏元熙十五年六月十一日晚间,顾元戎部下各部将领早已出兵,到达位置的战报都纷纷送入顾元戎的大将军营帐之中,约莫此刻已与维丹士兵短兵相接,顾元戎一直到子时过也未曾睡下,一直等着各位将军的后续军报送达,生怕有些许闪失,这些领兵的将领中,有与他宛如兄弟的冯有昕,也有与他如同师徒的杨松庭,哪个出了点丁事故,都能剜得顾元戎心肝疼痛。 燕婴并未随同诸位将军出征,而是担当了守卫后方、保卫大将军安全的职责,故而顾元戎不睡,他也不敢睡,两个人点灯熬油地呆在大将军军帐中,顾元戎在看沙盘,他便窝在一边儿看书,似乎对那行军布阵全然不敢兴趣。 丑时将到之时,燕婴放下书,打了一个浅浅的呵欠,顾元戎见了,柔声道:“燕婴,你若困了,便先去歇息去吧。” 燕婴连忙摇头笑道:“末将不困,末将先去看看那些站岗执勤的将士,一会儿还回来陪着大将军。” 说着他站起身来,右手中指微微一哆嗦,燕婴又勾勾嘴角,继续笑道:“倒是末将有些饿了,想去搜搜火头军的干粮,将军可不要怪罪末将。” “就你能说。”顾元戎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指在青铜马上摩挲一下,笑道,“到底是年轻能吃的时候,我还能饿着你不成,想吃什么便自己去张罗,只一点儿,你莫要打扰了那些火头军军士休息便是。” “末将晓得。”燕婴道,说罢,退出了顾元戎的营帐。 半个时辰以后,燕婴端着热腾腾的白粥和几个小菜回来了,那粥用一个极大的白瓷汤钵装着,边儿上还有两个小碗。燕婴将粥放在顾元戎营帐中的书几上,抬头对顾元戎笑道:“将军陪末将吃些吧,一个人吃怪没有味道的。” 顾元戎知道燕婴是在劝自己吃些东西,倒也没有扭捏,只在书几后坐了,笑道:“难为你有心,多谢了。” “将军客气了。”燕婴说着,端起一旁的白瓷小碗,盛了一碗粥,放在顾元戎面前,递了一双竹筷子过去,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在顾元戎对面坐了。 顾元戎端起碗时,燕婴的眼瞳微微一颤,却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自己也端起碗来,迅速地吃了一口…… “啪——” 手一抖,薄瓷的碗磕在书几的边沿上,又滚落在地,顷刻碎成一地瓷片,顾元戎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对面一瞬间就流了满面血的青年军官,右手则死死捂着自己的口鼻,奈何如此也止不住发乌的血液不断涌出,而视线也在随着那流逝的血液不断模糊。 站在军帐外的大将军卫兵听闻声响,连忙掀了帘子进来,却只见顾元戎与燕婴二人软倒在地微微抽搐,身上到处是血,吓得那年纪尚幼的小兵大叫一声:“大将军!” 幸而他还没昏了头脑,叫完之后,一面飞速地扑过来,扶起顾元戎揽在怀中,抓开顾元戎捂住口鼻的手,免得叫那鲜血倒灌进肺里,一面大喊:“快来人!快叫军医,有刺客!!” 小兵的声音方落下,冲入军帐内的却不是大将军卫队中的亲兵,而是两个穿着维丹服饰的精瘦汉子,为首一人满含杀气的目光四处一扫,冲着帐中的三人便扑了过来。 燕婴模模糊糊地眼眸猛地瞪大,立时便被怒气充满了,奈何身上无力,动弹不得,而那进入军帐的小兵武艺并不十分精湛,或许战场上杀敌绰绰有余,对付这千挑万选出来的刺客却有些无力,两下便被掀翻在地上,后面一人伸手一抹,便将小兵的咽喉切透了。 两个大摇大摆的刺客轻笑一声,扭过头来,看向书几边儿软着的二人,如同看向案板上的鱼肉,而后抖了抖刀子,走了过来。 “混——蛋——!!”燕婴嘶吼一声,努力一撑身子,将顾元戎护在了身子底下。 …… “噗——” 血花溅起,染红了高未离略显狰狞的脸庞,他伸手随意一抹,挑开帘子走了进去。 昏黄的烛光中,有人卧在屏风后的卧榻上,另有一名侍女端着乌木托盘和一只药碗站在榻边劝卧床的病人吃药,二人的身影都被烛光投在了屏风之上。 高未离挑起嘴角,冷笑一声。 “谁在外面?又是谁允许你们随意进入先生的营帐的?都活腻了不成!”那年少的侍女用维丹语轻喝道,声音娇俏可人。 高未离并不答话,而是疾走两步,一脚踹开了那整幅的苏绣屏风。 小侍女被屏风砸了个正着,踉跄两步,与屏风一并摔在了卧榻边儿上,半边身子被屏风沉重的梨花木砸的生疼,她虽是个侍女却一直养得像个贵族小姐,很有些娇气,立时便被这疼痛激怒了,愤怒地转过身子,却见到的是高未离被烛光照耀地宛如鬼魅的脸,登时抑制不住地尖叫了出来。 高未离却懒得理她这尖叫,如今大魏军队攻势越发凶猛,维丹已然方寸大乱,守卫薄敬的士兵又全数被高未离所杀,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故而高未离不慌不忙地踏过屏风,弯腰用弯刀一刀切断了小侍女的脖颈。 然后他抬起头,深不见底的眼眸看向坐在床榻上咳得撕心裂肺的人。 许久不曾见过阳光的文弱书生苍白无力,昔日的放荡不羁也被伤痛磋磨的所剩无几,只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眸依旧带着些许精明狡诈的光芒,嘴角依旧噙着几分看透人世的讥讽、冷漠与蔑视,整体而言,仍旧令人生厌。 “许久不见,薄先生居然眼看着就不行了呢。”高未离用维丹语一字一字说道,语气格外轻快。 薄敬轻笑一声,道:“是啊,好久不见,我都未能想到居然还能再见到高将军。” 第 7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4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74 章 话音落时,高未离的弯刀已然架到了薄敬的脖子边儿。 薄敬微微垂眸看了一眼,模样分外淡漠,他挑着一侧嘴角笑道:“高将军忍辱负重,爱憎分明,注定是个名垂青史的人物啊。在下愿赌服输,可惜在下已是一枚弃子,想来高将军杀得并不痛快。” “少废话。”高未离粗暴地说道,弯刀一紧。 薄敬微笑着闭了嘴,顺便闭了眼睛,手上还拉了拉盖在身上的锦被,使之变得更为舒适了一些。 “安心上路。”高未离道。 “自然。”薄敬笑道。 高未离扬起刀,烛光微微一哆嗦,那弯刀的刀刃之上流过一道寒光,寒光坠落之时,一捧鲜血溅在床榻的帷幔之上,薄敬的头颅随着滚在地上,面上的表情居然十分安详。 高未离恨恨地踢了那头颅一脚,它便带着一路血迹,滚到了一摊破碎的屏风面前,高未离转过身,扯下锦被的被面,在褥子上蹭干净弯刀和手上的血迹,而后便弯腰从容不迫地用锦被的丝绸被面将薄敬的头颅裹好,抓在左手上,右手紧紧握着那把削铁如泥的弯刀。 他在床榻后面的毡帐上割了一个口子,屈身钻了出去,左右看看,确实四下无人,高未离便小心地摸了出去,五丈远外钻进一个盛放粮食物资的帐子里,稍作休息。 可他闭眼养神浅眠才不过须臾,便听帐子外面一声欢呼:“大魏大将军死了,蛮子撤兵了!可汗圣明!可汗圣明!!” 高未离猛地睁开眼睛,眼眸里全是惊恐。 他在毡帐上割了一个口子,用一只眼睛向外看去,却见来来往往的维丹汉子都是满脸喜悦,有的正甩着镶了毛皮的毡帽,口耳相传、大声欢呼出来的,都是方才高未离听见的那句话,他默不作声地听着,握刀的手却越捏越紧,牙齿也咬的咯咯作响。 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高未离不住的对自己说。 他知道此时自己不能冒险立即去杀维丹可汗,毕竟那来来往往的士兵除了正在为死里逃生而欢庆的,还有一些面目警惕,正在人群中四下搜寻,恐怕薄敬被人刺杀并且被割下头颅的事情此时已经传到了纳古斯.贝格耳中,堂堂一族可汗,又刚刚虎口逃生,他那里的防护只能更稳固,而大魏暂时撤兵,维丹的军队没有被牵制,守护可汗御帐的士兵就会人数充足且丝毫不见慌乱,非常不适合动手。 但是高未离控制不住自己。 他本就是笼中疯狂了的困兽,林边震怒了的厉鬼,几乎再也没有思虑个人生死的本能。 高未离甚至不能记得自己是怎么杀到维丹可汗御帐门口,又是怎么与七人墨客竟写出了那么多的诗词歌赋。” “陛下……”顾元戎微微动了一下,无声地责怪陈子烁阻碍了他起来行礼。 第 7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5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75 章 陈子烁伸出另一只手摸摸他的头发,“你躺着,别动。” 顾元戎抿了一下嘴唇,道:“从京城至纺城路途漫长,陛下赶路只怕赶得急了,舟车辛劳,陛下不如先去好好歇息。” 陈子烁轻笑一声,俯下身来,凑在顾元戎耳边说道:“若去别的屋里,他们还要收拾,很是麻烦,朕在你这里歇息片刻如何?” 那阵阵暖风吹在耳道里,痒得顾元戎忍不住微微哆嗦了一下。 但随之,顾元戎颇为正经地答道:“这里是正房,按理是该末将让给陛下住才是。” 陈子烁半真半假地哼了一声,踢了脚上的靴子,小心地在顾元戎身边躺了下来,也不捂着他的眼睛了,两手揽在顾元戎肩臂上,轻声道:“你就是故意怄朕,朕偏不上当,不过大将军既然慷慨让榻,朕就勉为其难收下一半好了。” 顾元戎轻轻笑了一声。 “你不知道,朕来的路上,你那带兵回京的好徒弟也怄朕来着。”陈子烁故意以一副极为委屈的语调说道。 顾元戎眉头微蹙,将睁开的眸子移向了陈子烁的面庞,一边观察着一朝天子的表情,一边遣词酌句地说道:“松庭他到底年轻,若是……” “好了好了。”陈子烁打断了顾元戎小心翼翼的求情,无奈地笑道,“朕又不是洪水,不会吃了你的小徒弟的。朕不怪他,不过是与你闲聊,你听着便是了。” “诺。”顾元戎无奈地应道。 “那朕继续说了,你不许打断朕。” “……诺。” 陈子烁闻言,咳嗽了一声,轻声说道:“你那小徒弟听说朕要来纺城,当即便跪在了地上,说是有一个问题须得朕与他释疑,若是朕不与他说明,他便是死,也要拦着朕纠缠于你。你那徒弟问朕,在朕心里,你算是什么。” …… 陈子烁还记得,那天本是个没什么特别的晴天,一直硬挺挺的小将恭恭敬敬地将表情烦躁的一国之君请到一边儿,虽不是全然无人,但除了跟随陈子烁的几个小暗卫,也确实没有别的人了。杨松庭左右看了看,便一撩战袍跪在陈子烁面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而后沉声道:“臣有一疑惑,还请陛下解惑。” “什么?”陈子烁不耐道。 “陛下心里,将军算是什么?”杨松庭斩钉截铁地问道,语气严厉,似乎正在被他质问的那个人不是一朝天子,而是一个任他训斥的小兵。 陈子烁一愣。 杨松庭抿了一下唇,沉声继续道:“臣自来愚钝,先时一直未曾勘探陛下与将军的关系,后来经人无意点拨,方才恍然大悟,却由此而生诸般不安。京中流言蜚语,也曾于臣耳边飞过,当时只当烂泥一摊,如今却忍不住字字思量。陛下身边美人公子宛如流水,并不差将军一个,且将军如今年岁已长,多有公子长于将军。而将军不是当年的林玦大人,末将也不希望将军来日会成为另一个朱鹮公子,将军只是将军,若陛下能知道这一点儿,且当真是真心待将军,末将无话可说,若陛下只是在宠幸一个娈宠,末将求陛下放过将军,给忠良留一个好些的千古身后名。” 他咬一咬牙,又补充道:“若陛下当真只是玩玩便罢,却又不愿听臣忠言,恕末将口无遮拦,但末将确实愿意为将军犯下滔天大罪。” 陈子烁听了这一席话,终于生出些许耐心,却也是道:“说完了?就这些?” 杨松庭迟疑地又道:“陛下心中,自然是江山最重,但末将求陛下能在江山黎民间给将军一个位置,将军如今难逃功高震主的险境,末将求陛下待之以情人,而非待之以威胁,若陛下做不到,只求陛下念在多年情分,放将军一马。” 说罢,又磕了一个头。 “……朕应了。”陈子烁看着杨松庭,叹了口气,道。 …… “所以……”陈子烁凑过去在顾元戎脸颊上轻轻亲了几下,“你看你徒弟都如此为你求朕了,你便好好与朕过日子可好?朕向天起誓,日后定好好待你,如若违誓则尸骨无存!你说可好?” “陛下!陛下万金之躯怎可随便立下毒誓。”顾元戎微微蹙眉,责怪陈子烁口无遮拦。 陈子烁却不管,只又问:“可好?” “……好。”顾元戎沉默了一会儿,方轻声应道。 心里却轻叹杨松庭到底是有些不通人情世故,这样的应诺,要到了又能如何。而陈子烁这样的问题,又怎么能回答不好,何况好不好,又能如何。 顾元戎的手像是为了安抚得到答案却还不满足的皇帝,迟疑着盖在了那搂着他肩膀的帝王之手上。 就这样吧。 这一辈子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与这个大魏君王纠缠一生,说不上爱,也谈不上恨,日复一日的纠缠不休后,也许哪日一回首,就发觉已是一生过去…… 尾声 大魏元熙十五年的这个冬季过半时,皇帝在咸安城新辟出的梅苑里备下了歌舞、美酒、佳肴,大宴群臣之外,再顺便炫耀一下自己的新宫殿。 因夏时大魏大胜维丹,多年苦战一朝完结,千般屈辱终化尘土,当今天子的心情一直不错,故而这年晚宴诸大臣吃喝玩乐也显得痛快许多。 而顾元戎因为吃了许多敬来的酒,不多时便醉了,自有宫人扶着他到早先备下的宫殿中休息,方一出招待群臣的群英殿,就有人迎了上来,那扶着顾元戎的两个宫女一见来人,慌忙行礼道:“奴婢参见陛下。” 当今大魏天子为了让群臣喝个痛快,早早便从酒宴上走了,此时已沐浴后换了轻便保暖的衣服,却不知为何,穿着大氅,带着孙景致并几个机灵的小内侍待在此处,要知道,天上正落着小雪呢。 陈子烁伸手接过顾元戎,便从那两个宫女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 两个地位低微的宫女自然不敢说什么,连疑惑的眸子都不敢相对,只慌忙地行礼,应了一声“诺”,便退了下去。 “陛下。”一旁的孙景致躬下身子,将新从保温的食盒子取出的醒酒汤呈了上来,醉得朦朦胧胧地顾元戎任由陈子烁给他抬着碗,只伸了一只手略微扶着,免得陈子烁一气全给他灌下去。 喝了醒酒汤,顾元戎又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任由陈子烁用温着的毛巾给他擦了把脸,再由孙景致帮忙套上大氅,披上披风,拉上风帽。 陈子烁满意地拉住摇摇晃晃的棉娃娃的手,从孙景致吩咐道:“你们站得远些,省得朕看着就烦。” 孙景致好不尴尬地应道:“诺。” 陈子烁于是高高兴兴地拉着那棉嘟嘟的顾元戎,向着梅林深处走去。 顾元戎从酒意中抽回些许神智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一树又一树的梅花中间,这些梅花种的高高低低,颜色还不太一样,这里是一树高高的如血红梅,边儿上却是一树低低的纯白腊梅。 “好看吗?”拉着他手的那人笑着问道。 顾元戎闻言愣了一下,而后慌忙道:“回陛下的话,好看。” 第 7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6 章 江山此夜寒 作者:世无其二 第 76 章 他说这话时本想抽回手,奈何陈子烁抓得紧,并没有抽得回来。 “别动。”陈子烁道,“新的大魏山河社稷图造好了,朕带你去看看。” “诺。” 顾元戎应了这一声后,陈子烁却忽然不往前走了,而是放开了顾元戎的手,自一旁的乌梅树上摘了短短一只树枝,笔直纤细,枝头一个含苞的花苞,一朵半开的红梅,摘下之后,他转过身来,拉开顾元戎的风帽,随即便将那只梅枝插在了顾元戎束发的素净玉簪边上,微微一正,恰将玉簪挡了一个严严实实。 陈子烁用微凉的双手捧起顾元戎的脸,左右看了看,哈哈大笑了起来。 “陛下!”顾元戎到底还是三分醒七分醉,反应不够迅速,待他这含着抱怨的一声出来时,别说那红梅树枝,早已连着酡红的脸颊都被陈子烁看了一遍。 他伸出双手将陈子烁的两手拉下来,还未来得及放开,陈子烁的手指便讨人嫌地在他手心里挠了挠,痒痒的,顾元戎慌忙去躲,却被陈子烁反拉了双手,而后陈子烁顺势从手肘处抱住他亲手裹出来的棉花团,直凑近到鼻尖抵着鼻尖。 “来亲一下。”陈子烁道。 “陛……”顾元戎一张口,就被陈子烁亲了个正着。 …… 崭新的《大魏山河社稷图》整幅挂在宫殿的一侧,贴着无窗的墙壁,那硕大的绢帛直从高高的梁上悬下来,上面的山川地貌与各地地名竟都是用黑线一点一点绣上去的。 顾元戎站在地图前面,皱眉细细看着上面的地形,大魏与维丹决战而胜后,大魏的疆土立时向外突出一片崭新之地。 陈子烁将那一直在梅林中替顾元戎从头上取下来的,而后便一直被他捏着回来的花枝插在笔洗里,又从书几上抽出一份密折来看了,嗤笑两声后,才转过身来,走到顾元戎身后站了。 那一份密折上写道,燕婴自行辞官之后,便在江南常州老老实实住了下来,因着赏赐丰厚,倒也无需为生计奔波,只买下些许田地庄园,又开了一家书斋打发时光;而高未离在关州匆匆娶了一个开酒坊的寡妇,却只是搭伙在一间院子里过日子,挂着夫妻之名罢了。 这些好的坏的消息,陈子烁只字未提,只是轻声对顾元戎笑道:“朕这大魏的盛世江山,果然是久看不厌,元戎看着它,都转不过眼睛来了。” “陛下,臣……”顾元戎连忙后退一步,意欲张口辩解。 陈子烁伸手拉了顾元戎一步,说道:“朕又没有不许你看。” 说着,以右手抓住顾元戎的右手,让顾元戎的食指指尖触在那丝线精心绣出的地名之上——此处原是大魏与维丹的交界之处,陈子烁将头靠在顾元戎的肩窝处,柔声道:“毕竟这可是元戎打下的盛世江山。” 二人的手随着陈子烁的动作,沿着绣出的线条,一寸寸下滑,陈子烁又继续轻声道:“元戎将这打下的江山交给朕,可还放心?” 顾元戎一愣,道:“……这本就是为陛下而开拓的疆土。” “那便谢谢元戎了。”陈子烁得意的笑着,“朕没有什么可以与之相比的回礼送给元戎,唯有请元戎站在朕的身边,看朕如何给这天下万民以国泰民安。” 他停顿一下,补充道:“比肩而立,一生一世,元戎可愿意?” “臣……不胜惶恐。” …… 大魏的历史上曾有这样一位将军,他是魏孝武帝的大将军,这位元熙一朝的安宁侯爷即被后世之人称赞为“一代名将”、“守礼聪慧”,却也被文人墨客骂为“帝王佞幸”、“媚上枉下”,他从官家子弟跌落军中奴隶,又从奴隶平步青云做了将军,堪称传奇。 这位将军就是顾元戎,他虽做了一世独臣,但元熙一朝的名将却都与他关系亲厚,继他大将军之职平世侯的杨松庭对他恭敬有礼,他的儿子则是下一代皇帝的表弟和妹夫,但他却一世谦和有礼。 他故去在元熙末年,谥号恭桓侯,由当朝皇帝亲自选定墓址,也是皇帝亲自修改过那记载功名的长长碑文,供后世之人细细拜读。 但无人知晓,那恢宏的将军坟下,不过是装了金银衣冠的空棺。 而那位真正的将军,其实躺在魏孝武帝的成陵里,与皇帝的棺椁并肩而放。 至于那些后世评说,早就与他们无关。 后记 番外这个东西有没有可以另说么…… 我要吐槽!! 这篇文的源始……想来大家也看出来了,是刘卫→汉朝汉武帝时期的汉武帝刘彻X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卫青,我觉得喜欢皇帝X将军这个配对的妹纸大都看过这个配对的同人,我就不多赘述来卖安利了,就咆哮一句: 卫帅最帅了,你们为什么不喜欢他!!温柔隐忍稳重有本事的男人才是当男朋友当老公的好选择好嘛!! 然后来说说我的文。 很久以前我一直想写完一篇长篇,然后一直想写完一篇皇帝和将军的故事,有多久?就是我想到的时候我高二现在我大二了……然后这期间我陆陆续续挖了许多的坑——咳,有的只坑了我西皮,有的你们在绿JJ上也许能找到,但是这个是黑历史我还是希望你们不要看到…… 而今天,不管怎么样,《江山此夜寒》全文20.7w,算是完结了,本文的写作历程上差点儿成坑数次,你们每次看见我断更许久,就说明这是一次我想坑了……但是多亏我家西皮如果敢再坑一次就弄死我的鼓励(威胁?),他终于走到了今天。 写到最后的时候其实我觉得我已经不知道我写的人物还是不是最早我想写的那个了,但是好歹结局大概都交待清楚了→ →,至于小顾最后到尾声时心底真正喜欢的到底是谁呢……我希望是妹纸们心里认为的那个! 总之,这么糟糕的作者和这么糟糕的文,大家还肯陪我走到今天真是多谢!! 我终于可以对西皮说我平完一个巨坑了,嫩牛满面(┳_┳),不管有没有番外,我要把它改成红通通的“已完结”来美美自己…… 下个坑大概会写未来星际战争,ABO设定,并且大概还是当兵的军官,是用这个笔名还是再换一个新的去试试骗点儿钱我还没想好,你们不雷这个嘛?如果有人想看的话,我到时候把网址贴过来…… 如果有番外我就把已完结改回来放在后面好了,或者再开一个专门放番外?可是我好像写不出那么多【。 或者我还是另外开个坑放番外,我想起来就写一个放进去? 我觉得我想不起来【。 ……3点了我去睡了【顶着个锅盖爬走】。 恋耽美. []【海婴】整理 第 76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