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如》 分卷阅读1 何以安如 作者:春望 分卷阅读1 《何以安如》作者:春望 文案: 昙照天子为太子元修如平安成人,倾九州财货修百丈安如寺塔,柱饰锦绣,雕以珠玑,九层四角,悬挂金铃。 一朝神京劫难,五门贵胄屠戮殆尽,百丈宝刹光华无存。 少年情缘,生死离难,东方素把自己的一切抛给无情命运,只求重闻安如寺钟声再起。 东方玄以为元修如生来无情,终发觉乱世中仅存的一点慈悲。 江山之重,手足之情。兴废安如寺,生死元修如,终究是漫天大火,塔毁人亡。寂灭之后,还有何人重新上路? 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元修如,东方素,东方玄 ┃ 配角:东方式,元修浮,元证观 ┃ 其它:有原则架空,亡国,兄弟 第1章 01 王福生 禁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禁忌,人们很容易就忘怀了这些禁忌的缘由,但又不断有人对这些禁忌追根问底,于是传言四起。 譬如当今至尊不许宫中池沼栽种莲花。炎夏之中当是芙蕖满池,风送荷香,此时乘兴纳凉,鼓琴作歌,陶然晏然,不亦乐乎。而由这一禁忌,此寻常佳境二十年来不复见于宫中了。 有人说,至尊寝梦白莲成妖,故而大凶。又有人说,前朝佞佛,以莲华喻国祚,为阻绝前朝复辟,方有此禁。 王福生向来不喜欢这些传言,更担心这些传入圣耳,触怒圣颜。不过这些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近日圣上多梦多魇,梦里尽是前朝故人,平素愈发忌讳严苛,王福生因此更是严令宫内谨慎言行。 炎夏终会慢慢退去,接着是飒爽之秋。今秋正值大比,八方学子上万之众齐聚神京,以毕生才华博取功名。科第取士创自前朝,但前朝科第极为逼仄,一科所取不过十数人,大部分官吏仍出自五门贵胄,科第所取寒士在朝中几无立锥之地。本朝肇始,沿用前制,自当今天子临朝,不仅屡屡特开恩科,恩、正两科所取也渐渐增加,去年恩科所录近三百人,直接授官京职位者近百,可谓对天下寒门读书人推崇备至。 秋晨曦微,王福生引着一众学子穿过长长的殿廊,一径进入崇文殿。这是此次秋比榜头的五十名才俊,天子亲临,答问对策,选录三甲。 殿试对学子们来说是无上荣耀,对天家也是选贤任能的喜事,今日的王福生在人群中扫过一眼后,心思就沉重得怎么也笑不起来了。 他悄悄走到一位青衫之侧,低声言道:“稍时问对,公子务必小心。”那青衫一怔,施礼道:“多谢公公关照。” 殿中天子一边翻阅策论,一边召撰者答问。 “这篇策论立意倒于他人不同,”天子忽然对某生之文加以青眼,适才那位青衫便起身进立御前,“朕令尔等论百年弊政,诸生多言军镇、钱粮、吏治之失,你倒是独谈道统之衰,再来说说吧。” “晚生文中已论,前朝之亡,亡于佞佛。其天子以身舍佛,太子忘己事佛,搜掠民膏,穷土竭木,以兴浮图,终至民怨鼎沸,刀兵四伏,顷刻之间,庙堂荡然。可见其礼佛之举,非但不致佛祖荫佑,反速其祸。”他说得铿锵激扬,皇帝却熟惯此等议论,并未抬眼。 “想当年,汉水尽染公卿之血,不可不谓之惨然。而观今日神京,安如寺塔巍然不倒,数百伽蓝香火犹盛,后人哀之而不鉴之矣。”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诸生也都私窃议论起来。天子这才放下策论,打量起御前立着的青衫书生。长眉凤目,润额丰唇,身材不算高挑但足够挺拔,不算健壮却也不过分瘦弱,眉宇间英气汇聚而无逼人之势,还有…… “大胆狂生,口出妄言!本朝从未修扩佛寺,前朝所筑也尽归民间,‘后人哀而不鉴’之论纯属无稽之谈!”一位旁听的翰林率先训斥道。 “国朝虽不佞佛,却迷信黄老,丹符之士萦绕御前,烹炼之烟彻于霄汉。六艺之科不兴,夫子之术不达,道统衰糜,木铎起而无千里之应,曾不闻‘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众人私窃的议论更为可闻了,王福生也是目瞪口呆。 “简直是毁谤朝廷!” “是诅咒!” “大不敬!大不敬啊……” 龙位上的至尊却仿佛没听到这番言语,隔着冕旒,望得出神。那青衫学子觉得皇帝仿佛盯着他,又仿佛不是,一时愕然,给了王福生一个抱歉的眼神,就屈身静等龙颜之怒。 仍是无言,王福生不由得唤了句“陛下”才让天子回过神来。 “罢了,”天子叹了口气,“你叫……晏文殊?” “正是。” 天子一笑,“这文殊二字不也是浮屠嘛。” 至尊久坐疲惫,便离了崇文殿,到殿后树阴浓处,闭目凝思。 “福生,你说像不像?” “像,又不像……”王福生小心翼翼地答道。 “哪里不像?” “昭怀太子不会有此论。” “不像,你说得对……就是他!朕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回来了。”突然的欣喜若狂让王福生有些摸不到头脑,但多年来皇帝如此欣喜着实少见。 “他忘了都好,都好……”皇帝自顾自地说下去。 后来凌川晏文殊被点了探花,直接授了待召翰林,跨马游街,好不风光。别人都道他是受了文殊菩萨的保佑,各地的文殊庙便都拥挤了起来。 第2章 02 东方素 走过宣武殿前的御廊,东方素停下脚步,安如寺的钟声传到耳畔,接着全城百余伽蓝暮钟齐鸣,日落斜晖与浑厚钟鸣笼罩下的神京,让他心中腾然涌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境界,庄严,绝美,却了无生机。 “今日又是东方侍卫当值?”身后清亮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冥想,未及转身,元修如已经绕到他身前来,“太白什么时候这么尽职尽责了?一整天都不来东宫坐一坐。” 听到对方以字相称,便知是佯怒,东方素一笑,“太子殿下在东宫修身养德,卑职怎敢叨扰。” “这么说来,下次你再来叨扰,本宫就治你的罪。”元修如端出架子不依不饶,东方素却叹了口气,“倒希望还有福气让殿下治罪。我是……来辞行的。” “去哪里?什么差事?多久回来?”元修如对他外出并不意外。 “家父上表请求调我去冀州跟随他镇守北疆,陛下答应了,还特封了云旌将军,我刚谢过恩,也向陛下辞了行。” “什么?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元修如突然气急,一把抓住东方素的手,“羽林卫有什么不好?你想瞒着我去建功立业?” “着实突然,父亲也没和我商量,昨儿才接了圣旨,明日就得启程。”东方素垂了头,放低了声音,“我刚刚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何以安如 作者:春望 分卷阅读2 还在想,怎么对你说……” 元修如抿了唇,良久才道,“你多保重。” “今晚得回府上打点,就不能……” “我知道。” “还有一事……” “你说。” “玄儿年少不懂事,谷儿更还是个孩子,家母体衰,又没了长兄约束,怕他们惹出事端,还望殿下多宽量照拂。” “护国公一句话就把你调走,反倒把一家子都托给本宫。”虽是负气话,元修如说得淡如晨烟,东方素不知该如何回复,便反握住本来抓着他的手。 “我会的,不用你说。”东方素可能是九州之内唯一一个见过当朝太子生气的人,而他温暖宽厚的手掌总能让元修如那一点点怒气烟消云散,“可惜,你可能看不到我加冠了。冠礼之后就是婚典,你可得特地备一份大礼从冀州寄回来。” “定下了?是那位大人?” “崔尚书的女儿,知书达理,颇通音律,可比你强。”元修如谈起来似乎很快活,他今年十八岁,两年后就是弱冠之龄。 “哦……”东方素听来稍有意外,崔氏虽是五门贵胄之首,但近十年来都不曾出过能臣,已有没落之势,这位崔尚书也是个谨慎本分的文官,对于东宫太子来说,这并不是一门绝佳的婚事。元修如的母亲东方氏是东方素的姑母,东方家族起于行伍,依仗军功封爵,不在五姓之中,护国公东方式虽手握兵权,但朝堂上依然目之为庶族,加上长年远镇北疆,无法成为太子可依靠的外戚。如今太子眼看就要成年,想在朝中立稳脚跟就必须依靠强势姻亲,而这样一门不咸不淡的婚事……自己又即将远调,不能护他在神京周全,想到这里东方素一阵隐忧。 然而他不善揣摩圣意,也不大了解朝政,便对元修如道了恭贺。元修如本有意气他,见不成,又温语叮嘱少涉险境,多寄书来。暮色深了,二人仍依依不舍,东方素道,“你若有心,明早再来送我,今日且放我回吧。”元修如又叫他送到东宫才罢。 东方素对元修如的婚事并非毫不介意,回府路上思及日后聚少离多,而那人身畔又添了一位才貌双全的太子妃,他感到十年来的少年情缘仿如一梦,都将被太子婚典的朝阳唤醒,如晨曦露水般杳无踪迹。他忽然庆幸此时的外调,若继续留值羽林,难道他要在大婚的仪仗中为他们山呼不成? 次日晨起启程,元修如被宣召陪天子前往安如寺礼佛,只派了宫人送来一柄纯钧宝剑,剑鞘上雕饰七星,说是特地为东方素打造,弥补东方素婚时未赠之礼。东方素提剑上马,身后响起安如寺的晨钟,随着马蹄,越来越远。 在冀州大营的两年,东方素潜心学习军事,给元修如的信中却除了“安好勿念”别无他物。他暗暗等着元修如大婚的消息,仿佛到了那天,一切情丝便可斩断得一干二净。 天不由人,两年间风云骤变,东方素没能等来元修如的婚讯,而是他的死讯。 作者有话要说:  pov视点人物写法 第3章 03 东方素 天不由人,两年间风云骤变,东方素没能等来元修如的婚讯,而是他的死讯。 当年天子元证观年近不惑而无嗣,原配桓氏早年诞下一女早夭,再无所出,其余嫔妃也只有几位公主。东方氏因兄长战功而被选入宫,绝色温柔很快获宠,第二年就诞下皇子,元证观喜出望外,当即立为太子,改元昙照,改皇家寺院圆觉寺为安如寺,又在寺中修建佛塔,以祈祷太子平安成人,同年桓氏以疾薨,复立东方氏为后。 安如寺塔有百丈之高,仪表庄严,城外百里可见,其中装饰极尽奢华,柱饰锦绣,雕以珠玑,九层四角,悬挂金铃,十八年来翻扩不断,可谓倾九州之财货为之。 然而好景不长,元证观年事愈高愈沉迷佛法,东方皇后因屡屡劝阻而遭疏远,虽居中宫而难见天颜,倒是已故桓后之妹桓妃,久蒙圣眷,又诞下一子,取名修浮,比元修如年幼三岁。桓氏位属五门,桓老太师三朝元老,名望甚重,近年族中青年才俊迭出,大有取代崔氏而总领五门之势。桓氏一直不满元证观立庶妃为后,碍于桓后无嗣而不发。与元修如的好静甚至略显木讷不同,元修浮极为好动,小小年纪就弓马娴熟武艺出众,十四岁就能赤手与幼虎相搏。元修如喜好诗书,能通经义,兼修诗文音律,平日最爱与高僧论道,与诗友唱和。元修浮读书虽然囫囵吞枣,但在朝政上颇有天赋,在元证观身边总有惊人独到之论,更引得青眼。元修浮的成长与东方皇后失宠,益发助长了桓氏野心。 昙照二十年秋,山东大旱,青州乱起,起义军直逼神京。桓氏联合五门诬告太子与北疆冀州军镇勾结,煽动青州军民,意图不轨。元证观大怒之下将太子幽禁赐死,将东方式削爵召回,失宠多年的东方皇后惊惧自尽。消息传到北疆,东方式怒斩钦差,挥兵南下,欲清君侧。 云旌将军用他二十三年的泪水擦亮那七星纯钧,提领前锋营,剑锋所指,攻无不克。他几度挫败挡路的青州乱军,三月后神京在望。正当东方素与部将商讨进攻神京方略时,却传来东方式领主力大军自后赶来。 东方式令全军就地扎营,囤积粮草,切勿渡河,所夺州府也无须拦截乱军。东方素颇感疑惑,东方式道,“隔岸观火,方能洞明。逝者不返,活着就得立于不败之地。” 昙照二十一年二月,神京围城,不久粮绝,元证观多次向东方式谢罪求援,许以太师之位,并放还扣留在京的东方玄和东方谷以取信。东方式无动于衷,仍旧按兵不动。三月二十三日,青州乱军攻破神京,缢死元证观于安如寺,并将安如寺塔中宝物洗劫一空,桓氏携新太子元修浮出逃。四月,乱军驱赶满朝文武至汉水之滨,遂即大开杀戒,将五门公卿屠戮殆尽,汉水春潮,血流百里,尸臭熏天。 这群青州屠夫开始从屠杀的迷醉中逐渐苏醒时,就发现他们刚刚包围占领的神京已经又被围个水泄不通。乱军本是乌合之众,因元证观调青兖军主力牵制冀州军,才使得他们能够突进神京。在东方式猛攻之下,乱军弃城而逃,突围中大部损伤,小股乱军突围后也被追击剿灭。 冀州军进城后,东方式一边派人寻访元修浮,一边以“平灭乱军,匡扶皇室”为名,招抚各地军镇,降者无数,不降者则派东方素以劲旅击之,一时九州宾服。 九月,东方式登基称帝,国号曰燕,改元神道。 天下人都不知道的是,冀州军冲进神京的那一日,东方素在天牢的角落中寻到了奄奄一息的元修如。 第4章 04 元修如 苍穹如盖,一刹清明,元修如于饥寒污秽之中游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何以安如 作者:春望 分卷阅读3 于南方无垢世界,龙女成佛之处,见千叶莲华,千珠宝塔,三十三天雨天曼陀罗华,琉璃为地,玫瑰为衣,宝树婆娑,栴檀香满。元修如情正流连,又见一座雄狮,周身毛发鬣鬣百万里,口如血盆,忽地雷音大动,身毛耸竖,威怒哮吼,具足万行。 他骇得惊醒,方醒时一阵晕天眩地,遂即周身痛楚都席卷而来。他在天牢中并未受皮肉之苦,但自幼娇生惯养如何受得了那等阴冷龌龊,乱军入城后守备也逃得精光,十天半月间连水米都不曾供应,冬日严寒里依然只有单衣覆体,不知多久前,最后一丝意识离开了他,他闭上眼,以为自己不会再醒来。 自出生之日就是太子,这多灾多难的人世向来对他予取予求,元修如甚至曾天真的认为自己当真处在佛陀的境遇,总有一天会离却眼前无数荣华,去品尝世间苦难。他不怨天,不尤人,面对陷害连一句“冤枉”也不曾喊出。妙法圆通,一切都自有因果,又何必凡人多费心力。他也并不在乎能否证觉成道,大千之中已有世尊,尘世已传菩提箴言,如此足矣。 曾经所有人都觉得有一天元修如会登上至尊之位,以慈悲拥抱天下,为尘埃众生降下福祉。元证观也不能例外地承认,即便元修如在朝政上略显笨拙,这位深居东宫养德近二十年的太子看起来仍然是这个莲祚佛国最理想的君主。 若江山无恙。 元修如生命的前二十年都从未听闻干戈之声,北疆冀州护国公旗在,胡马在阴山之外来往徘徊就一直只是个遥远传说。没人会想到护国公手中让胡人闻风丧胆的利刃,有朝一日会叉向佛国的心脏。更没人会相信,一团蝗虫般的悍匪竟会断送五门簪缨百年社稷。 阿鼻地狱人间毕现。 天牢中度日如年的煎熬倒让他躲过了一场残杀,元修如终于还是醒了过来,醒来时已是乾坤倒转,山河易色。 他睁开眼,眼前的帘幕梁宇如此熟悉,熟悉到以为自己只是与东方素一夜温存。 两个陌生的宫娥走了进来,见他醒转,喜出望外,“太子殿下去内廷议事,回来咱们便去禀报,殿下定然欢喜。” “太子殿下?”元修如听出她们并不是说自己,“你说的是阿浮?” 宫娥不解,便道,“公子昏迷了这么久,还是先好生休息一会儿,殿下说话儿就回来了。” 不及须臾,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的主人玄衣赤带,头戴金冠,带下垂着两枚光润的玉环,与当日御前银甲白袍的羽林卫判若两人。 他坐到榻边,一把将元修如紧紧抱住,良久无言。元修如感到贴着他的脸颊上一阵湿润,不知道究竟是谁的泪水。 “我是不是该恭贺太子殿下?”元修如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喜极而泣的人耳边抛出这句不冷不热的话,但他竟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 东方素闻言直起身,盯了他半晌,“你若这么说……”他猛的摇头,“修如,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我知道。” “你不知道!” “不知道也猜到了。” “我以为你死了……从冀州到神京,我每天每夜都想着杀了害你的人,然后随你而去。” “可那是我父皇和亲兄弟!” “不,不是,”东方素忽然闪开目光,沉吟道,“你父皇是被乱匪所杀,元修浮还潜逃在外……” “那……尸体呢?还在么?”元修如心头一阵绞痛。 “我们没找到他的尸体,据说被安如寺的老方丈葬在寺中树下,父皇已经答应明年择吉日请出,跟姑母合葬皇陵。” “我要为他超度。” “现在还不行。”东方素温言宽慰,“你还虚弱,先养一阵子。” “身为人子,我不能……”元修如几近恳求,“你陪我去,可以么?” 东方素摇摇头,他从前不曾拒绝过元修如的任何要求,但如今不行,“你还是不要离开东宫。” “你要把我关在这儿?” “修如,我父皇已经登基了,他不会容你……” “他难道容得前朝太子还躺在东宫寝殿里?” “他还不知道。我们在冀州得到消息说你和姑母都被赐死了,后来玄儿告诉我你可能还在天牢,我才寻着。我察觉父皇本就有自立之意,并不准备匡扶元氏。” “我并非贪恋权位,不是不可以对他俯首称臣。”元修如苦笑。 “可天下人若知你还在,必会人心浮动,再起变乱……你不知道父皇这个人,他宁舍了母亲还有玄儿、谷儿也要得到皇位,那时未必念及与你骨肉之情。” “我已死过一次,没什么好怕了。” “不行……我怕!”东方素忽地紧紧抓住他,抓得他刚从镣铐中解脱的手腕又疼了起来,“我好怕!你不能死,就算是为我。没有你,我什么指望都没了。听到你的死讯,一心里除了报仇什么都没有。越是逼近神京,我越害怕,我害怕看到你的尸体,也害怕看不到。我害怕帮你报了仇,我不知道该想什么、做什么,更害怕就算我那时死了,在黄泉路上也赶不上你。” 元修如见他如此,垂头默默,半晌轻道,“我还以为,若我死了,你每年清明,只会对着我的坟墓说一句‘安好勿念’。” “对不起……”东方素轻轻揽过他在肩头,亲吻着他的长发,“本以为你加冠成婚,你我之间就只有君臣再无恩爱,经此一遭我才明白,我是非如此不可。” 元修如八岁入学,十岁的东方素便做了他的伴读,二人从六书的一笔一划学到“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元修如怕黑怕冷,夜里时常赖着东方素陪他。东方素十六岁开始担任羽林卫,生辰那晚,两人一同在东宫喝个烂醉,醒时赤条条地拥在一起,东方素向太子赔罪,元修如却笑着亲吻了他。 与侍卫的私情称不上禁忌,但于太子之德仍是有损。尽管二人一直小心翼翼,他们的关系在旁人眼里还是变得越来越不寻常。东方素二十岁加冠后便如期与五门中的萧氏女举行婚礼,元修如非但不亲临祝贺甚至连贺礼都没准备,东方家和萧家都颇为失望,东方素倒是不以为意。但自此以后,元修如便不会特地在他当班时去寻他,东方素也不敢擅自前往东宫,直到不久后东方素远调冀州。 东方素启程那天清晨,元修如第一次遭到元证观的训斥,不仅责他辱损德业荒唐行事,更指责东方家族不敬佛法,别修邪术。这段私情被桓氏大做文章,诬告元修如教而不改,在东方素远调后跟东宫多个侍卫有染,元证观于是下令搜查东宫,不仅查出许多淫邪之物,更发现太子在东宫施用巫蛊。元证观怒极,将太子幽禁,而元修如则在一封封“安好勿念”的书信中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何以安如 作者:春望 分卷阅读4 日益绝望,不出一言申辩。 桓氏见元证观仍无废黜太子之意,便借青州兵乱之机,炮制元修如与护国公勾结的罪证,并称青州天旱乃东方式指使丹符之士大施邪术所致,元证观终于不得不将太子下狱。怕黑又怕冷的元修如就在又黑又冷的天牢中戴着冷冰冰的镣铐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他等到的是元修浮。 新太子带着贬黜赐死的圣旨而来,他告诉元修如自己有多恨那个懦弱平庸但一生下来就是太子的皇兄,还告诉他自己有多爱阿哥。元修浮把鸩酒一滴不剩地倒在地上,“阿哥,你现在只能指望我了。等一切都过去,我登上大宝那天,会带你出去。” 他转身而去,东方素走后就一直少言寡语的元修如开口叫住他,“阿浮,你若能保东方玄和东方谷平安,我在泉下也会感激你。” “事到如今,你还是念念不忘,东方素给你施了什么咒!”元修浮不再理会,径直离去。 东方素是非如此不可,元修如又何尝不是? “父皇命我去徐州平叛,短则三月,长则半年,”东方素用他宽厚温暖的掌按住怀中人冰凉的指尖,“修如,答应我,这段日子不要离开东宫,也不要见外人。求你……等我回来……再多等一阵子,等到我继位登基,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好,我等。” 四个月后,等着东方素平叛凯旋的却是空空如也的东宫。 第5章 05 东方玄 东方素远调后的第二年,东方玄年满十六岁,接替兄长任职羽林卫,被安排守卫东宫。 第一次来拜见太子时,元修如正准备外出,随意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一句,“东方玄?你倒是愈发像你阿哥了。” 东方玄不喜欢别人说他像兄长。他却从不像其他子弟那般,以自己的兄长为榜样。 “阿哥,你觉得天下该是什么样子?” “嗯?天下就是这个样子啊。” “我听说京兆尹府在京郊纵容悍僧强占民田。” “这样的事非我们可以议论的。” “凭什么崔、桓、萧、卢、范五姓子弟可以进太学,而我们就算读了诗书也只能任武职?” “我们家起于行伍,世代为将,马革裹尸,忠勇二字也是家门荣光。” “阿哥所愿就是为太子殿下马革裹尸?” “今日效忠陛下,来日效忠太子,都是我们本分。” 话音刚落,耳边安如寺暮钟又起,那天当是东方素入宫值夜。东方玄眼见自己那位优秀的兄长整日奔波于君命、父命之间,到头来也不过是忠臣孝子罢了…… 东方玄不想做忠臣孝子,不要为他人所用,而是为自己。他的离经叛道一直使东方素忧心忡忡,就在不久前他还收到长兄来信,千叮万嘱叫他在宫里务必谨慎。 东方玄很快就察觉到自己在东宫是被有心之人特地安排,尽管元修如并未表现出格外的青眼,但当他穿着长兄留下的银甲白袍站在太子之侧时,还是惹得不少窃窃议论。自从元证观当众斥责,太子与东方素的关系在宫中已经不是秘密,而东方玄有着与长兄俏似的面容、孔武的体魄和少年的激情,窥伺者便料定元修如会对他情难自禁。 令很多人失望的是,东方玄没能在东宫站住脚。一日元修如在东宫与高僧谈法,一僧建议开凿神京之北的贺周山,修筑大佛。高僧去后,元修如见东方玄面色难看,便问他缘故。 “殿下真的要建议开山修佛?” “明年就是父皇六十之寿,这也是一桩大功德。” “如此不知要耗费多少民力……” 元修如闻言不动声色,东方玄感觉气氛紧张了起来,这时太子微微一笑,问身边的内侍道,“身为羽林卫妄议朝事佛法,当怎么处置?” “杖责二十,发去巡夜。”内侍忙俯身道,“不过念在东方公子初犯,殿下您是不是……” “就这么办吧。” 东方玄也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赶了出来。一顿杖责并没什么,巡夜却是羽林卫最苦的差事,整晚不得休息,而伤势未愈被拉起一瘸一拐的巡夜,就如同在禁宫里游街示众,着实令他难堪。 “东方公子怎么如此狼狈?”年纪相仿的元修浮遇见便打趣他,“我记得你阿哥在宫里许多年都没犯这么大错儿。” “见过信王殿下。”东方玄忍住气,咬牙向他行礼,“我当然没有兄长谨慎守礼,自然受罚。” “其实我也听说了,我皇兄不通情理,不是你的错,”元修浮见状出言宽慰他,“听说你阿哥还拜托他照拂你,却没想到这么翻脸无情……不过你也见了,皇兄就是那样的为人,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让他真正放在心上。那日父皇责骂,他可没有一句维护你们东方家,我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东方玄默然,他脑海中忽然映出东方素每每跟他提起元修如时的音容笑貌,兄长口中的太子殿下……温和,仁慈,通情达理……阿哥你可真会骗自己。 “别丧气,东宫容不得你,去本王那儿就是了,你们兄弟正好一处。”东方谷正做元修浮的伴读,东方玄想来巡夜苦差到底不得长久,便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平静如水,虽然接连传来东宫□□、厌胜的丑闻,东方玄起初并不以为意。以元修如的自持与虔诚,定不至于此,更何况他想来那些控告太子的侍卫皆是些獐头鼠目之辈……他们为什么要诬告?难道…… 他去见元修浮,“太子殿下根本不可能跟那些人……也绝不可能相信什么厌胜之术。” “阿玄你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皇兄都没辩驳什么,你有什么好急?”元修浮大笑,“不用担心,父皇虽然生气,但只是幽禁,又没说废了他,过一阵就没事了。” 废储?东方玄仿佛明白过来,“若废黜太子,那殿下您……” “住口!你怀疑我?”元修浮闻言大怒,“不错,我是不服他待在那个位子上,可也不至于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吧。” 事情并没有像元修浮预言的那样,青州乱起,太子下狱赐死,皇后自尽,最后东方玄闻知自己的父兄举起反旗。 谋逆大罪!亲党尽当诛连! 东方谷已然吓得六神无主,东方玄还颇镇定,但想来想去也没有全身之策。这时元修浮告诉他们,只有到御前求死,方能得一线生机。 东方玄依言携幼弟长跪于宣武殿前,以头触地,直至额头上血肉模糊。他发誓效忠天子,身为叛贼亲党百死莫赎,请天子以自己的头颅震慑叛逆,如此则死而无悔。 元证观虽有杀心,见此则生恻隐,加之元修浮在侧,言当留此兄弟家眷以牵制东方式,皇帝便准许他们回府拘管。 回府才知,本就体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何以安如 作者:春望 分卷阅读5 弱的母亲惊惧病重,不久亡故,东方玄这才醒悟,他们的安危早已不在父兄之念中。生与死,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几个月后,他和弟弟终于被走投无路的元证观当作求援的筹码送到父兄营中,就在出城的前一夜,元修浮带来消息,“告诉东方素,元修如还在天牢里。” 第6章 06 东方玄 东方素外出平叛的大军刚离神京,东方玄就带着羽林甲士冲进东宫,他们把元修如生生从病榻上拉扯下来。即使没有力气,元修如仍然摆出太子的威严,他甩开架着他的侍卫,质问东方玄来意。 “多有得罪了,殿下,”东方玄笑道,仿佛有意讥讽对方,“我父皇有请。” “既然是去拜见长辈,总容我梳头更衣吧。” 东方玄叫来门外侍女为他洗脸束发,元修如往日的衣衫还整整齐齐地收在东宫,他便选了一件素白的便服的穿上。 东方玄指着这个侍女,“你有什么话留给阿哥,便对她讲吧。” “没什么话。”元修如起身从容走出殿门,东方玄跟在身后,虽是押送,情形却如同昔日他仍为羽林时陪同太子外出。 元修如轻车熟路走进宣武殿,只是殿中高位上坐的已不是那个多年来把他捧在手心的父皇了。他向东方式施礼,行的不是君臣之礼,而是寻常人家对长辈的礼数,“修如见过舅父。” “多年不见,你受委屈了。”东方式见他如此,原本紧绷的脸骤然松弛,“去你父母坟上看过吗?” “孩儿罪孽深重,累及双亲,并无颜面祭扫。” “你父亲也是忒绝情,不然何至于斯!”东方式阴沉着一句,“如儿,舅舅虽然心疼你,但眼下局势已然如此……” “兴衰变灭,古之常理,人不可夺。生民困苦,眼下自当以安定天下为先。”元修如坦然道,“修如还要拜谢舅父活命之恩。” 东方式对他的表现颇感意外,“你能这样懂事,让人欣慰。”他用眼神暗示东方玄屏退武士,又道,“前一阵子,素儿一直照料你在东宫休养,现在他不在神京,你也不方便一直住在那儿。你母亲生前住的地方还空着,朕命人给她设了灵堂。你就搬过去,一则尽尽孝心,二则也有旧人照顾。” 东方皇后生前一直住在禁宫中轴上的柔慈殿,乱匪入京时宫人逃散大半。新君登基,东方式为妹妹在殿中设灵,召集道冠为之幽醮,追荐亡灵,招魂祈福。除了几个侍奉过皇后老仆弱婢,殿中内外尽皆是新帝安插之人,元修如被送往柔慈殿,便完全落入东方式的掌控中。如果有需要,元修如很快就会病重不治或因失母哀恸而亡。 元修如去后,东方玄问父亲是否真的放弃斩草除根,东方式道,“黄冠道长进献秘术,以前朝皇室嫡派之血炼制血龙金丹,炼成九粒可唤醒金龙,将这些金丹铸进九条金龙之中,分别埋入九州天地元气聚合之地,可让金龙永镇大燕。龙寿千年,则我大燕社稷,千年无虞。” “这……真的有根据?儿臣从未耳闻。” “此乃秘术,你如何知道!当年元证观之祖就是不肯用此法,一味地迷信释氏,前朝才有今日下场。他们说佛祖救苦救难,可祸到临头他又就得了谁呢?如今元修如还活着,真是天佑大燕。” 东方玄虽狐疑满腹,却不敢违逆。他曾见过道士以人血炼丹,取血至人昏厥方罢,虽然之后那人会慢慢苏醒,但也不啻一劫。九枚血丹,也未必粒粒皆成,铸造金龙更是危险,一不小心就会丹毁龙散,只能重新来过。即便血脉充盈的壮汉也未必经得住数次取血,何况刚刚九死一生的元修如呢? 东方玄不知所以,他只知道自己不愿看到元修如如此下场,所以他在东方素凯旋发现东宫人去时,在东宫前往内廷的必经之路上拦住了心忧如焚的兄长。 “阿哥可听说血龙之术了?” 东方素摇头,他便将经过原本告知,东方素闻言大骇,直欲冲往宣武殿跪地求情。 “阿哥难道不比我更了解父皇?他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动摇。” “那我便杀了那妖道!” “阿哥糊涂!且不说此法是不是真能安定社稷,但父皇对此深信不疑,你此时杀了道士,必会招来大祸。” “我为他报仇而反,现在反倒看着他惨死妖道之手?” “我有一计。”东方玄如此如此告知东方素。 兄弟二人一同面圣,东方素跪言雍州已有密报传来元修浮及桓氏行踪,他愿亲自带兵捉拿。 “神京城破前,修如已被废黜,元修浮受了册宝,正位东宫,以天道而论,他更适于血龙。”东方素哽咽,“请父皇念在姑妈份上,饶修如一命。” 第7章 07 元修浮 天寒地冻的雍州,当元修浮在官军兵马中认出为首的东方素,他意识到自己终究没有力气继续逃了,他扔下手上唯一的武器——一根竹杖——准备束手就擒。倒是东方素,派兵将庙围住,在又脏又臭的群丐中辨认了许久,才勉强认出他来。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哪里还有一点当日神京禁宫中天之骄子的影子? 官兵赶走了群丐,只剩元修浮一人,他忽然仰头大笑。 “死到临头了,你笑什么?”东方素问他。 “我笑你的两个弟弟,一个奸诈似狼,一个蠢笨如猪。” 东方素以为他想激怒自己,便由他说下去。 “若是东方谷还有一丁点聪明,就不会把我的行踪透露给东方玄。若东方玄还有一丁点良心,也不会让你来抓我。”元修浮勾着笑,仿佛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你怎么知道是玄儿告诉我的?” “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不想让我死的人,可能就是东方谷了吧。告诉你,就是要我的命。但他又是个没主意的,还傻到以为我救过东方玄,所以东方玄就会帮他救我。”他仍是笑,嘲笑东方谷,更像是嘲笑自己。 “世人都不及你聪明,而你今日到落个猪狗不如。”东方素反唇相讥。 “时运不济,自投罗网,不过安知你东方素就没有我这一日。” “自作自受!你当年陷害修如之时,就当想见今日。” 元修浮闻言止了笑,长叹一声,“我如今才明白,当时皇兄为什么不申辩。”他盯着东方素,眼底光芒有如鬼神,“因为跟不值得的人争辩,反倒辱没了自己。” “你还有什么可辩驳?” “东方侍卫难道不知道信王的脾气?若我想害他,他怎可能活到今日?”元修浮斜眼打量着他,“若我猜的不错,他如今应该平安在你床上吧。不然,我的脑袋现在就在你的枪尖上了。” “你以为他活着我就不杀你?” “杀不杀我都不要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何以安如 作者:春望 分卷阅读6 紧。你们大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栽到我头上,我问心无愧。害他的人也想害我,最后反被我杀了。”元修浮看着自己的双手,还能想起那晚这双手上沾满鲜血。他跟着母亲桓妃和两个舅舅出逃,一路惊慌颠簸,桓妃染上疫病,新君又在九州之内通缉元修浮,二桓便想杀死他们母子,只身逃往塞北投靠契胡,被元修浮察觉。他趁夜幕中二桓准备动手之时反戈一击,两刀便教这两个武艺不精的舅舅人头落地。他带着母亲随流丐前行,途中桓妃病死,他把母亲草草埋葬,继续在乞丐中日复一日地苟且偷生,听闻各地叛乱逐一被平定,无家可归的他终于想起东方谷。他用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冠带买通驿卒,给东方谷送了一封信,希望东方谷想办法让自己在雍州安身,然而他最后等来的却是东方素,他懊悔自己穷途末路之时竟失了对人心的算计。 东方素显然不知道陷害元修如都是桓妃与两个哥哥的谋划,他只当元修浮为活命胡言乱语,便命人拿下。 元修浮挣扎,“倒是你啊东方素!你真的对得起他吗?他因你受父皇斥责,因你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任人鱼肉!” “一派胡言!” “你倒是干干净净去了冀州,你可知父皇在安如寺当众责难辱骂他?你可知他本当娶我的表姐,跟桓氏联姻,就因为你们的龌龊勾当,老太师拒绝把孙女嫁给他,父皇才勉强找了个崔尚书那个木头做他的‘靠山’!” 东方素气得发抖,元修浮则得意得狂笑。 “把他的嘴堵上!” 元修浮被押解到神京,关在天牢里,就是元修如曾住过的那一间,唯一一个来看望他的人是东方谷。 元修浮八岁入学之时,东方家本应派与他年纪相仿的东方玄去做伴读,但东方玄自幼离经叛道,家长们担心他闯出祸端,便选了年幼乖巧的东方谷进宫。元修浮本来十分抵触与阿哥一样选一个东方家的孩子陪他读书,但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东方谷。与两位兄长的棱角分明的方脸不同,不满七岁的东方谷长了一张圆圆的脸和一双圆圆的眼睛,不太爱说话但极爱笑。元修浮喜欢欺负他,直到他哭出鼻涕来为止,也喜欢哄他,给一盘点心就能让他喜笑颜开。东方谷的憨拙愈发衬出元修浮的聪颖,东方谷时时都跟在信王殿下身后,事事都与他商量,信他超过自家兄长,而东方谷的每一声“殿下”都让元修浮甜到心坎儿里。他拉拢东方玄是假意,但危急时刻保全东方兄弟却是真心,即便没有元修如的请求,他也会那么做。 “殿下……我对不起你。”此时的东方谷满面歉疚。 “我不是殿下了,你也没有对不起我。”元修浮即使身处囹圄还是不忍心对东方谷说一句狠话,还是忍不住安慰他,“比起冻死饿死在雍州,或者在什么地方被乱军砍死,待在这儿可强上百倍。” 东方谷听他说得凄惨,竟大颗眼泪掉下来,“我知道他们是冤枉殿下的……” “这么久了,你这孩子脾气还没改改?”元修浮忍不住笑出来,伸手想帮他擦擦眼泪,却发现自己满手污秽,便又作罢,“如今我冤不冤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有没有用。” 东方谷没听懂他的意思,“有什么用?” “我活着若对你父皇和兄长有用,就算我不是冤枉的我也不会死。我活着若没用,或者死了才是有用的,那我就算冤枉也必须的死。” “可是我也不知道父皇觉得殿下是否有用。” “你放心,你大哥能让我从雍州活着回到神京,说明我还有用。”元修浮还是决定继续安慰他,“不然就为了我阿哥受那一点委屈,还要明堂正审不成。” “那便好。我会再打听的。”东方谷极信元修浮的话,从不纠对错,哪怕是哄他,“自从出城以后,我日夜悬心殿下,不在殿下身边,我什么都做不好……收到殿下的信,我高兴的不行,可又没什么办法,就与二哥商量,谁知他……” “别说了,这不怪你,是我没料到东方玄……” “不过二哥跟我说,你远在雍州,实在危险,他鞭长莫及,如今在神京,倒可以伺机救你。” 元修浮哭笑不得,东方玄真有如此好心,他见到的也不会是对他恨之入骨的东方素。 “阿谷,你如今也是皇族,要知道,天子之家最是尊贵,也最是危险,最是无情。手上若不沾别人的血,别人也要来沾你的血,我阿哥就是例子。”元修浮说到这儿心里泛起苦楚,“我知道这些事你做不来,但你也要学会躲过那些明枪暗箭。” “什么明枪暗箭?谁要害我?”东方谷害怕起来。 “在你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地方,都会有人想害你。也许他们今日不想,明日就想了……如今你的父兄不再是你阿爹阿哥,他们是天子,是太子,是亲王,再加上那些功臣,他们会在一起争权夺利,而你,可能会是他们的砝码,也可能被当作威胁或者绊脚石。” “那我该怎么办?”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元修浮转过身背对着他,“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我如今护不了你,也不想连累你。” “你不会连累我的。” “说了这么多你还没明白?当朝亲王与前朝余孽不管什么瓜葛,都会成为别人的把柄,到时候你我谁都无法保全,听明白了吗?”元修浮严厉起来。 “我明白了……我不来就是,殿下别生气。” “阿谷,你做什么都好,喝酒,作诗,听歌,赏花……就是不要救我。”他闭目,仿佛自己在做这些事,“还有,无论如何,离东方玄远一点。” 第8章 08 东方素 东方皇后生前极爱鸢尾花,往年每到花期,柔慈殿中蔚蓝深紫,状如群蝶翻飞,仿如庄生幻梦。东方式常挑这时回京述职,元证观便会邀他一同到柔慈殿设酒赏花,以示恩赏,这是他们兄妹难得的会面,也是东方皇后一年中不多的几次见到皇帝的机会。每当鸢尾家宴,元修如鼓琴赋诗,东方素吹笛相和,一家天伦之乐,受享不尽。 一场丧乱,柔慈殿中鸢尾尽数废毁,草木荒芜,更添阴森,东方式追念妹妹,寻得鸢尾花种,命人重新栽种。东方素回京时又是鸢尾花期,他卸了戎装便到柔慈殿看望元修如。柔慈殿中恢复了东方皇后生时陈设,再加上种植鸢尾撤了法事斋坛,便与当年毫无二致,乱后神京满目疮痍,独此一处如遗世独立,风景不殊。 东方素来时元修如正设案弹琴,宫人言太子驾到那人也无停手之意,东方素不以为意,便直接坐在一旁静听。一曲《庄周梦蝶》,元修如弹得并不精妙,甚至多有停断之处。 “我以为你不会弹这样的曲子。” 元修如事法虔诚,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何以安如 作者:春望 分卷阅读7 指下一直是莲语禅音,而这支曲子本事却出自道家的《南华真经》。元修如虽通音律,但不喜欢指法繁复且别需定弦的外调之曲。《庄周梦蝶》认宫商角调,虽然动听,在元修如看来却属外道。 “原来是不会,近日收拾殿中,竟找到母后留下的琴谱。”元修如拿出一方陈旧却完好的卷轴递给他,“母后生前极爱此曲,可我始终没跟她学,如今鸢尾满园,感物思人,更多悔尤。” 东方皇后年轻时便嫉妒刚强,失宠后个性便愈发固执严苛,对儿子也十分严厉,故而元修如也并不与她亲近,更在元证观教导下,认为母亲崇信外道,不怀慈悲。如今他父母俱去,自己寄人篱下,想来也更是感念母恩,而早无隔阂之意了。 东方素看他案上之琴十分枯陋,形制古怪,声音也不清润,便道,“我记得你原有一张‘春雷’,改日叫人寻出送过来吧。” “神京大劫,宫中名琴或毁或流。即便劫余,想必琴声也只能流于衰飒,不复当日之音了。”元修如拿起绢绸擦拭琴身,指点给他看,“我殿中角落寻见的,尘灰满面,想是母亲也不喜爱。她一向喜欢伏羲式,听说那把九霄琴已经随她入殓了。我查过,此琴乃是连珠式,虽然少见,倒也独特。龙池上镌有‘枯木龙吟’四字,恰合了心境。” “枯木龙吟真见道,髑髅无识眼初明。喜识尽时消息尽,当人那辨浊中清。”东方素随口念出佛偈。 “你知道这个偈语?”元修如略显惊讶。 “当年本寂禅师北上入京,我陪你去拜访他的。”这首偈语正是本寂禅师当面赠给元修如的,二人当时年少,只觉得其中言语高妙,不解其意,东方素倒是生生硬记下来。 元修如轻轻一笑,“我以为你只知道跟着我去,没想到你对佛法这般留心。” “佛法高深玄奥,我不怎么听得懂,偈语倒是有意思,就记下来了。”东方素自幼读书,五经论孟尚能辨出道理,一旦听高僧讲法,“受想行识”起来,便觉天旋地转,头疼不已。 元修如收起琴,从容问他,“你这一趟出门,又是何事呢?”东方素想他还不知道血龙之事,而元修浮被抓必会令他悬心,一时想要隐瞒过去,又想不出什么借口,沉默之中,元修如又道,“不便讲就不要讲吧,我随便问问而已。好不容易见一面,我不想你不痛快。” 东方素听着元修如的语气,顿觉不是滋味。昔日元修如身居高位,言语便是谕令,何曾想过他东方素痛不痛快?今虽非刻意逢迎,但也颇存无奈保全之意,今非昔比,但他心中对元修如总还存有情如少年时的希望。 东方素走到身后将他抱住,在他耳边呢喃道,“是啊,不容易。”他开始亲吻他的耳垂、脸颊、鼻子、嘴唇,然后一直向下,拉开领口,扯开衣带……元修如转头躲开他,“青天白日的……”东方素不肯罢休,反将他抱起,“我夜里不能留宿在内宫,却着实想你得紧。”元修如闻言便不再拒绝,伸手抓住他的肩头,任他倾泻这许多年的相思之苦。 几番云雨过后,东方素卧在元修如身边抚摸着他的皮肤,平复自己的气息。元修如很快就平静下来,忽问:“你觉得‘枯木龙吟’那则偈语是什么意思?” “嗯?”对方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东方素平时一向谨慎守礼,只在这时会略有轻狂,笑道,“修如若知道就别为难我了。” “绝情灭性,死中得活。” “绝情?” 元修如没有回答,他伸手摸着东方素的轮廓,摸过他淡淡的胡须,然后把脸埋在东方素的胸膛,“就如我们。有时候断绝情根才有生路,不是么?” “我不明白。” “罢了。”元修如一叹,“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些事。” 东方素忽觉心口一凉,元修如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双目如露水般晶莹。 “从前那般日日相依,常以为天长地久地不会分开。如今倒觉得,你我之间,有如云生岭上,月落波心,有此一刻便足够了。” 此时夕照落进窗台,映得屋内血红一片,东方素抱紧怀中之人,“我记得从前每到这个时候,都能听到安如寺的暮钟,现在僧众逃散,不复可闻了。” “修如,等我登基,天下清平之日,会为你重修安如寺,再造安如塔,让神京之人,还能听到浑然安宁的钟声。那个时候,‘春雷’还会响起琅然之音,我们还能日日在一处。” 元修如阖上眼,东方素穿戴好衣物随着夕阳的消逝而离去。 几天后,东方素再度来到柔慈殿,却被告知元修如已然昏迷。 “父皇,元修浮已在神京,为何还要用修如之血?” “道长说不妨事,他们兄弟皆可为血龙。只用一人之血,那人可能很快死去,二人轮换,多一些胜算。” “君无戏言,父皇明明答应过……” “朕只是准你去把元修浮带回来。”东方式厉声道,“不必多言了,以后不要再过问这件事。” “父皇为何这般骨肉相残?” “世上骨肉相残的事还少吗?” 东方式从龙位上走下来,走到跪地不起的东方素跟前,放缓了语气,却隐隐有威逼之意,“素儿,你是朕的长子,是朕最寄予希望的孩子。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他元证观的长子是个无辜无罪也无能的废物,可你不一样。你从来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 “朕上了年岁,朝政上多少有些力不从心,想去蓬莱宫专心修道。你这些年南征北战也颇有人望,朕有心让你监国理政。”他俯身用手抬起东方素的下颌,“可是朕不放心呐!” “孩儿惶恐。”东方素唯唯。 “你当然该惶恐!朕的太子,大燕的储君,未来的天子,决不能被一个前朝余孽所左右!” 东方素大惊,他想起柔慈殿必然耳目众多,就算屏退众人依然瞒不过天子之眼,他顿首谢罪,“千错万错,都是孩儿德行有亏,修如从来不曾对父皇有任何怨怼之言,父皇明察!” “朕明察得很!”东方式立直了身体,“素儿,你如今有两个选择。其一,朕已经拟好诏书,让你以太子之尊监国,即日便可颁告天下。不过,你以后要亲自监看血龙之事,三年之内铸好九条金龙,然后亲手送元氏兄弟去他们父亲说的那个西方极乐。那时候,朕就禅位于你,从此你就是大燕的太阳。” 东方素惊得跌坐在地上,“若孩儿做不到呢?” “那明日就去冀州,镇守北疆吧。” “如此,父皇可会放过修如?” 东方式失望至极,只得应道,“朕会让他在宫中终老。” “孩儿愿往冀州,为父皇守土安民。”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何以安如 作者:春望 分卷阅读8 作者有话要说:  哇,《庄周梦蝶》这个曲子真的好好听哇,看文的亲们有空可以听一听哇,陈长林老先生的版本真的妙极了。 以及,如果有人看的话,能让宝宝在评论里看到你们吗?写文是件挺孤独的事儿嘤嘤,第一次写耽美有啥毛病大家批评我也好改正哇。 第9章 09 元修如 再度醒来的时候,床边立着的人身着玄衣,上面爬满了暗龙花纹,领袖和前襦都烫着金边,元修如隐隐看见他鬓边横着白发,不是东方素,而是他的父亲。年迈的君王豹头鹰眼,高鼻浅唇,目光如电,不怒而威。他嗫嚅着唤了一声,“舅舅。”这时元修如看到东方式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慈爱,真实却一纵而逝。 “你醒了就好。”东方式的声音苍老而沉雄,元修如记得他的年岁逊于自己的父亲几岁,如今也早过了天命之年。在元修如的幼年的印象中,舅舅远没有父亲的和善。东方兄妹的个性极为相似,都是冷傲严苛,只是在兄长身上多了些威严,而在元修如的母亲身上却更显偏执幽怨。东方式管束子弟向来极为严厉,即便沉稳懂事如东方素也受过父亲不少皮肉责罚。在元修如面前,东方式则一贯恭敬,严守君臣之份。他从不与孩童们玩耍,即便在东方皇后处阖家团聚,也只坐起问对,无丝毫放松享乐之意。这位舅舅留给元修如唯一温暖印象便是十岁的时候,东方式回京送给他一件北疆猛虎皮毛做成的小袄,不久之后元修如以杀生不慈为由拒绝再穿,这件袄服便一直被东方皇后保存在柔慈殿,前不久元修如竟从母亲遗物中再次发现了它。 虽然常年不得相见,东方式的故事却是元修如所熟知的。 东方家族起自北疆契胡边陲的一个小部落,后来降顺中原,世代行伍,曾祖官至羽林中郎将,一家迁入神京。 东方式少年时因武艺高强受到京兆营统领卢缜看重,加以提拔,后来便随卢缜调往冀州镇守北疆,适逢契胡大举南侵,在阴山山口一役中,主将卢缜阵亡,官军败退,契胡连下北疆十县。危急关头,身为副将的东方式率众退至马邑,重整旗鼓,趁夜奇袭定襄城,全歼契胡军于恶虎岭。东方式更在军中一马当先,手戮雅蛮可汗,为主将报仇,也使契胡龟缩漠北,再无力大举进犯,换得北疆十余年的安定。元证观闻之大喜,随即任命东方式为车骑将军,领冀州营主将,封万户侯,还亲自做媒,让他迎娶恩公卢缜之女,也就是东方素兄弟三人的母亲。 两年后,东方式在北疆治军有方,屡挫外族骚扰,又加封护国公,同时元证观纳其妹为昭仪,以示无上荣宠。次年,元修如出世即被册立为太子,东方昭仪母凭子贵,正位中宫,东方氏自此成为五门之外最有权势的家族。 此外,还有一些细小的传闻,比如说东方家族历来崇信五斗米道,东方式在军中豢养道士,每次出战必行占卜,吉则战,不吉则守,故能战无不克。还有人传言东方式最善八卦阵法,其兵勇神出鬼没,变化莫测。元证观起初并不在意,久之也甚不悦,便数度提醒他留心佛法,东方式在御前唯唯,但回到冀州后依然故我。 元修如自幼受元证观教导,虔心礼佛,以道士法术皆为虚诞之物蛊惑人心。但自从倾覆,元修如便在宫中频见道士往来,东方式尊其首黄冠道长为国师,亲信至极。每当东方素出征,黄冠道长便设坛作法,祝祷其得胜而回。一日黄冠道士来到柔慈殿,命人贴满符咒,割开元修如手腕取血,元修如只笑自己终于也被妖术左右,逐渐昏沉睡去。 “素儿去了冀州,他是为你走的。”东方式在此等他醒来,仿佛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元修如默然,想起那日对东方素的言语,绝情灭性,死中求活,你终究还是不明白……情念一生,便有分离之苦,情念一灭,两下荡然,又有什么所谓呢? 东方式没在他床前多停留,转身巡视殿中陈设,道,“朕教一切都如你母亲生时模样,你可记得?” “只略加整理,并不敢轻动。” 元修如只怪舅舅对妻子儿女都不曾用情,唯独对他母亲之死哀恸喟叹不已,以至落泪,想来手足情深,不过如此。他复想起生死未卜的元修浮,心下更添凄怆。 元修如下一次见到舅舅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与他印象中一贯的严整庄肃不同,那日的皇帝穿着极为宽大的衣袍,披发跣足,淋着雨湿漉漉地闯入柔慈殿中。他把元修如死死摁在地上,几下扯开下襦,元修如这才发现皇帝衣袍之下别无他物蔽体,随即自下传来撞击的剧痛。 “阿瑶,别走……” 阿瑶?元修如事后想起这个名字,东方瑶,母亲的闺名。此时的元修如难以想象舅舅对自己的母亲抱有怎样的情感,但他却意识到东方素离开后自己陷入了多么可悲的境地。 他被皇帝看作一个精致的玩物,知道金银珠玉不在他眼中,便找来名琴、端砚、徽墨、诸葛笔、澄心堂纸为他装点文房,更遣工匠为他以翠鸟羽毛织成氅衣,绣出一双仙鹤,以祥云紫气为点缀,尽态极妍。元修如素来不喜浮华艳丽,皇帝却命他时时穿着,甚至床笫之间也不许换下,稍有违抗便恶语相向,“朕让素儿回来看看,他抛了江山维护的人是个什么货色!” 皇帝的赏赐在元修如眼中只剩耻辱,随着恩赏纷至沓来的是皇帝更加残忍的要求。黄冠道士告诉他元修如的血龙之阳可以作为丹药之引,他竟命人将元修如的精元之液生生揉出,还将刚出炉的养寿金丹放入元修如体内,次日取出服用。元修如痛极悔极,只想当日为何没有死在天牢中,倒得解脱。 一日清晨,元修如睁眼便懊悔为何昨夜仍未睡死过去,这时殿门打开,一个内侍进来服侍洗漱,元修如见他面生,便问他来处,那内侍道,“卑职名叫王福生,从前在柔慈殿干粗活儿,故而太子殿下没见过。眼下是康王殿下特地关照来服侍的。” 康王……东方玄? “康王的人,为什么安到我身边?” “殿下说您在宫中孤苦,卑职算是半个旧人,手脚干净,嘴巴也严些。” 元修如虽不善权谋,但自幼长于深宫,也熟谙宫中世故。他很快明白了东方玄的意思,这个王福生可以帮他传递不想让皇帝知道的消息,可以帮他做他不能做的事情。 “替我谢康王美意。” 第10章 10 元修如 “翠鸟羽毛织的衣裳真是好看,”东方玄把着琉璃盏啜了一口桃花甜酒,“没想到你穿在身上,还颇有些仙风道骨啊。” 元修如听出讥讽之意,便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与一件衣服什么相干?”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何以安如 作者:春望 分卷阅读9 “以前只知道太子殿下精通经义,颇善唯识之论,今日倒是讲起禅来了。” “唯识也好,禅宗也罢,都是佛法。我近日看《南华经》中讲心斋、坐忘,也通于禅理,可见佛道之间,也没有非此即彼的隔阂。” “是啊,佛法无边,道法自然,那都是圣贤之法,常人之法到底是你死我活。” “康王殿下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喝了酒就快去吧,瓜田李下,还是避嫌的好。”元修如见他坐了半日不曾有一句正经话,且专挑他的痛处,便下了逐客令。 “父皇最近到蓬莱宫修炼去了,恐怕得住上十天半月。我既然敢来,殿中上下自然打点妥当,让他们把舌头都管好。” “一番打点,总不会就为了看一身衣裳,喝一口酒吧?”元修如知道东方玄派人与他联络,自然有所图谋,只是在他面前卖关子。 东方玄将血龙之事前前后后和盘托出,告诉他血龙成后他们兄弟都性命难保,“我知道元修浮当日取你而代之,还险些害你性命,就算你不顾惜他的命,总该关心我阿哥的处境吧。” 元修如手指一抖,险些将琉璃盏打破,他悄然掩饰过去。他听说过东方素因他而触怒皇帝被遣往冀州,更因如此东方式对他怀着异样的仇恨。他害怕再受胁迫。 “他前些日子上书弹劾国师惹恼了父皇,又在北疆连吃了几场败仗,父皇如今颇有易储之心。” “那我应当恭喜康王殿下?”元修如哂道。东方素离京便是断绝了自己的帝王之路,易储是迟早的事,何况如今东方玄又掌握着监国之权。 “你还真是狠心无情。寻常太子废黜也就罢了,我大哥偏又久事戎行,手握重兵,让父皇颇为忌惮。现在朝中又传闻他勾结契胡主将元证量,意图不轨。” 元证量是元证观的幼弟,元修如的叔父,他出使契胡未归,遥闻神京浩劫,江山易主,便留在契胡,向雅蛮可汗之子阿善可汗效忠,提领契胡兵马,不断骚扰北疆。元证量本人颇有将才,曾任兵部尚书,他谙熟中原的军备、粮草和战法,加之契胡军骁勇善战,在北疆挫败年轻气盛的东方素易如反掌,但元证量并没有穷追猛打,而是且战且停,留给他喘息之机,也让朝中对此议论纷纷 “你相信他会勾结我叔父?” “我信不信不打紧,关键是父皇信不信。元证量给几次他生路,而他又不断向朝廷要兵,你觉得我父皇会怎么想?” 元修如了解他的叔父秉性忠直,绝非阴狠之辈,他且战且停,并非有意离间,定然另有隐情。 “若不放心,便当调他回来。”元修如真心希望东方素能回到神京,哪怕是庶民之身,哪怕是永生幽禁,至少咫尺之间,还有个恩爱的念想。 “修如啊修如,经过这么多事,你总不至于还天真到以为虎毒不食子吧。”虎毒不食子?元证观曾多么看重宠爱元修如这个孩子,最终还是赐下鸩酒,以东方式的狠辣心肠…… “如今只有你能救我阿哥和元修浮的命。”东方玄的语气晦深起来。 “他们一个在缧绁之中,一个在千里之外,我囚居深宫,何德何能……” 东方玄的眼眸掠过狠绝的神采,“他们的生死都掌握在一个人手中,这个人死了,大家都有了生路。” “他是你父亲!”元修如大惊失色,他明知东方玄想要利用自己,竟没想到他要弑父弑君。 “他自北疆起兵,弃我母子死活于不顾的时候,就不是我父亲了。”东方玄忽然靠近元修如,“你放心,这个法子毫无痕迹。父皇日渐衰老,全靠黄冠道士的丹药养起精神,我打听过这种丹药日限三颗,多用必伤其身。不过我想凭你的本事,让他每日多服上几粒,应该不是难事。” 元修如被他说得脊背发凉,颤声问道,“你马上就是太子了,为何还要……?” “元修浮救过我一命,我有图报之意。我虽然想要皇位,但也不想要我阿哥的尸体,到时候父皇驾崩,他会心甘情愿地把位子让给我。” 手足之情……元修如有一霎时的恍惚,随即又恢复了冷静,他不敢相信东方玄的话,况且他从前不愿意做权斗的棋手,如今怎会愿意做别人手里的棋子?更何况是以那种不堪启齿的手段致人死命……可是东方素和阿浮…… “我想见阿浮一面。” 在东方玄的安排下,元修如很快就见到了天牢中的弟弟。他曾经在这间牢房绝望待死,如今与元修浮异地而处,心中却只剩悲凉。 “原来你知道我在这儿。” “刚刚知道。” “虽然没能亲自带你出去,但我找人代劳了,也不算食言,是吧?”元修浮一副散漫的样子,“国破家亡,你还是皇亲国戚,我却是阶下之囚,皇兄是不是觉得报应不爽?” “何必这么说,你我如今都在笼中,就没有同命相怜之意吗?”元修如拉过他的手臂,掀起袖子,一道长长的割痕映入眼帘。 “一个黄冠道士给我放点血,死不了人,”元修浮抽回手臂,笑道,“多亏了这妖法,东方式还不急着杀我。” “父皇驾崩前,有什么话没有?” “那时我已不在神京,路上听人说,父皇遇弑之前,前往安如寺礼佛并请求乱匪不伤城中黎庶。” “你们为什么没有一起离开神京,竟让父皇以花甲之年惨死匪手?”元修如越说越激动。 “因为……临走之时,父皇对我说……他说……”元修浮声已哽咽,“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元修如终于泪不自禁,跪倒在地,“孩儿不孝,竟至于斯……” 元证观即位之初,宵衣旰食,勤政爱民,外驱强虏,内惩国贼,使九州升平,万姓安居,后来虽然沉迷释氏,但坐拥太平江山三十余年,未尝有失德之处,即便身在斧光之间,依然心念“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以己一身保全百姓,不肯苟且而逃,弃生民于不顾。 “阿哥,父皇已去,但我们还得活着,不是么?”元修浮抱住哥哥,为他拭泪。 “阿浮,你想过报仇么?” “匪首早就已经被剿灭了……阿哥,咱们现在得好好活着!” “你何必诓我?”元修如握住他的拭泪的手,“我知道护国公是有意让乱匪进城的。” “阿哥你这么说,想必是得到了机会。”元修浮仿若一只闻到血腥的猛兽,“什么样的机会?” 元修如摇头,“我只问你,若有机会,你会报仇么?” “我会,但阿哥你不会,也不能。” “为什么?” “若你的手上也要沾染血腥,那世上就没有无辜之人了。” “世上哪里还有无辜之人?” “我朝以佛立国,不是祈求佛祖庇佑国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何以安如 作者:春望 分卷阅读10 祚,而是希望佛法广大,普度众生。元修如,一颗如如不动之心,不是想入非非,而是以苍生之苦为苦,苍生之乐为乐,苍生之罪为己罪。我曾为野心所蒙蔽,无法回头,而天下熙熙,僧侣龟缩在于青灯古佛之侧,又有谁去保住尘世的一点慈悲?若说忠孝,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这才是最大的忠孝,怎可毁于一时仇恨业火?” “阿哥,如果你真的要害人,便不会来见我。” 不久之后,又是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元修如看到满面铁青的舅舅抽搐着倒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太喜欢元2这个人设了,分分钟教做人,教完就忘干净…… 第11章 11 东方玄 “我不会害人,也不会告密,康王殿下好自为之。”东方玄如是收到元修如的答复,他恨不得直接揉碎那个看似孱弱却不受摆布的人。 大哥的舍生忘死真的只是一厢情愿? 元修如果真是世上第一无情之人,究竟还有什么事能让他低头?不止是无情二字,他可以受侮辱,受迫害,可以死,甚至可以让所爱之人去死,但决不妥协。 东方玄暗悔自己的失算,一旦父皇回宫元修如稍一失口,自己就会万劫不复,最明智的决定是让元修如默默死去,对,只要吩咐那个王福生……究竟是什么让他踟蹰不愿动手? 逡巡之际,东方玄收到元修浮透过东方谷传信求见,说愿助他成事。东方玄更加惊骇,难道元修如不顾他警告天牢耳目甚众,而将所谋告知其弟?他不能同时让这两个兄弟丧命,使血龙没了着落……他只能在元修浮身上赌一把。 “康王殿下现在应当是考虑着怎么对付我阿哥吧?”元修浮的眼中藏着一把锋利的刀,能剖开心窍,让一切血淋淋的□□出来。 “他跟你都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放心,我阿哥这人没别的好处,嘴倒是严实得很,有时候连该说的都不肯说。你想着对付他,不如想想怎么对付我。”元修浮把缠在手指上的稻草扯断,信手扔开。 “我在救你,你知道吗?但是元修如不答应。”东方玄只当他在维护兄长,“说来我也对你心存感激,不单因为你救过我,在你身边时日不多,却让我受教颇深。” “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阿谷一样在我身边,可不见他有什么进益。”元修浮的嘴角勾出一抹阴惨惨的笑,“所以我能钻到你心里,洞穿你的欲望,猜透你的手段。” “说说看?” “很简单,你想跟我做一样的事。甚至,不止于此。” 东方玄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若是元修如守口如瓶,那便真是此人能洞察人心。他之前通过元修如传话见到了东方谷,而东方谷对此事一无所知…… “想得到皇位,却有人挡路。可东方素没有我阿哥那般好对付,你父亲也不是你能左右的。” “你大概还不知道,阿哥已经被派往冀州了。” “他虽然被赶出神京,却迟迟不见废立。你虽然手握监国之权,仍是位在藩王。藩王与储君,貌似一墙之隔,又仿佛千山万水,实则只在你父皇一念之间。他为什么不行废立?为牵制你?还是对东方素仍存希望?若是哪一日他一纸诏书调他回京,你的皇帝梦顿成泡影。手里握惯了权力,当然不甘心交出去。” “你原本最好的办法是逼反东方素,不管真假,都可借你父皇的手杀他。但可惜的是此路不通,他们两个都明白,只要元修如握在皇帝手里,东方素就算死也不会反。至于我阿哥,我想你还不想杀他。” “杀了他是最好的办法了!”东方玄言出违心,却是实话。 “你想得到他。”连东方玄都无法说清道明的心思,却被元修浮一语道破,“元修如那副皮相,那份风姿,叫人不动心都难……”元修浮说到这里异样地笑了起来,颇为得意,“可惜啊,他心里没有你。当年还是我打了招呼把你安排到东宫去,我就是想看看,他究竟是皮肤滥淫,还是一往情深……结果都不是。” 见东方玄脸色越来越难看,元修浮又道,“不过也无妨,他从前高高在上,现在却是任人采撷。这样的事,哪有那么多你情我愿,你很快就可以试试那让东方素神魂颠倒的滋味了。” 东方玄无言,铁青着脸看他。 “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话说回来,若动我阿哥,妖法未成你父皇不会答应,东方素也会拼了命,到时候腹背受敌。因此你只剩下一条路。”元修浮没有把话说完,两人却已心照不宣,“很难,但我能帮你办到。” “你能劝元修如回心转意?” “他若是能做成什么事,你得等下辈子。”元修浮好不讳言对兄长的轻蔑,“你父皇身边的王福林是我的人,我有大恩于他,他不会忘,引他来见我就是了。” 东方玄深感元修浮手段高超,王福林曾贴身服侍东方皇后,因此东方式才让他在御前侍候,没想到此人竟是当年元修浮放在东方皇后身边的眼线……连长久失宠的东方皇后尚且不免,当日的东宫更是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想到这里,东方玄不免一阵后怕。 “我凭什么信你?” “我想报仇,我也想活着走出天牢。” 元修浮报了仇,但终究没有活着走出天牢。皇帝晏驾的那一夜,雷电之后没有大雨,反而生了大火,天牢数百刑囚烧得面目全非。次日,内廷总管王福林殉主而死,从此燕□□东方式之崩,竟成谜案。 东方玄密不发丧,以东方式的名义召东方素回京。无奈皇帝暴崩东方玄弑君篡位的消息不胫而走,东方素提领冀州兵马再度剑指神京。东方玄无暇追查何处走漏风声,只得匆忙调兵来援。此时各州府营都骑墙而立,裹足观望,东方素神勇迅捷,东方玄则掌控着京城,所有人都想等这场兄弟相争情势明了之时再下注,除了雍州太守兼领雍州营主将的镇国公范骁。 范骁出身于五门贵胄中的范氏家族,五门多清贵,少出武将,范骁却自幼跟从舅父卢缜从军,早年与东方式颇有交情。因出身显贵又有才干,在卢缜调往北疆迎战雅蛮可汗入侵之时,范骁被派往雍州独当一面,与卢缜输送粮草军资,并提供策应。阴山兵败,东方式正是依靠范骁之力才能重振旗鼓。后来东方式举旗反叛,元证观命范骁截击,范骁阳奉阴违,暗通东方式,放其军过境,还帮他截引乱军。 大燕立国后,东方式大举联姻以拉拢功臣和归降藩镇。他立了一位小自己三十岁的降藩之女为后,命东方素迎娶范骁之女为太子妃,东方素不愿将为他受尽惊吓如今又无处可投的发妻萧氏赶出家门,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何以安如 作者:春望 分卷阅读11 东方式虽大不悦,也只好作罢,复命东方玄迎娶,东方谷则与东方式的行军副将慕容雄之女订立婚约。他封了东方家族其他支庶的女孩儿为公主,纷纷下嫁藩镇,最后还把主意打到元修如的头上,命他改姓东方氏,拜皇帝为义父,迎娶功臣郭方的侄女,并许诺二人生子可获封爵。这看似是两全其美之事,连东方素都乐意玉成,因为如此一来,元修如便不再是前朝太子,而是新朝皇亲,衷心臣服,不会再有人以他的名义兴风作浪,而元修如自己则既得爵禄,又有功臣庇佑,从此无忧。元修如闻命泫然,披头散发跑到宣武殿前,朝着父祖陵寝方向依依下拜,长跪不起,呜呼嚎啕,痛哭流涕,哀叹自己不能保全姓氏,延续宗祠。三日之后,不知是被元修如孝义感动,还是不愿与前朝联姻,郭方入宫亲自向皇帝请求解除婚约,此事方才作罢。 皇室、功臣与藩镇之间的密切联姻,织成了大燕立国之初的政局网络,只有太子东方素将自己排除在外。范骁因东方素的拒婚一度颇为尴尬,等到东方素出镇冀州时,这位备受皇帝信任提领一州军政的镇国公感到朝局有变,比起与前朝藕断丝连时时怀恋的东方素,他和他身后的功臣群体都更希望看到在站在他们关系网中的东方玄登基。他与东方玄里应外合,在粮草军资上掣肘冀州,导致东方素屡败,同时又在北疆侧翼不断骚扰,使元证量也无法集中精力猛攻,这才使得朝中谣言四起,皇帝对太子心生疑窦。 东方素拥兵南下之时,东方玄令范骁拦截,不料东方素绕开主路另辟蹊径,进兵神速,很快渡过汉水兵临城下,范骁只得从后追赶包抄。东方玄下令坚壁清野,命京兆营枕戈待旦。京兆营自从昙照二十一年神京陷落之后就一蹶不振,东方式以原冀州营兵将守卫京城,后来又将让他们随东方素重回北疆,以慕容雄为京兆营都统,本准备重新整肃京畿防务,其事方兴,就临此战,京兆营内部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一片混乱,更无战力可言。而东方素手中虽然将其他兵力留在冀州防备北疆,只率五万精锐南驱,但他并不需要围城,只要攻其一点,急速拿下神京,以太子之身即位,各路藩镇必望风而归,东方玄一旦弃城出逃,便立刻成了丧家之犬,叛臣逆子,人人得而诛之。 雍州范骁的援军为何迟迟不到?难道他也想效仿东方式,在他们兄弟自相残杀之时作壁上观,自己渔翁得利? 焦灼之际,他收到东方素飞矢传信,言愿仅带五十甲士入城谈判,约于安如寺相会,并请求再闻元修如鼓琴一曲。东方玄答应了。 安如寺劫后凋败不堪,金钟毁弃,佛塔所藏宝像珠玑被搜求殆尽,断壁颓垣,光华不复,只剩下高处若干金铃,在风中高响低鸣。正值三月,春草碧色,春雨纵横,铃声相应,让人凄然心惊,唯有寺中桃树,竟在此时又展芬芳。 《广陵散》,嵇康就戮前回顾日影索琴而弹,三千太学生闻之泪下。曲演战国时聂政为报严仲子知遇之恩刺杀韩傀,事成后毁容自尽之事,其声愤慨肃杀,萧飒铮然,少年时元修如为东方素舞剑常奏,今日东方素指名愿闻此曲。元修如坐于落英之下置琴膝上,指下纷披灿烂,戈矛纵横。 曲至其中,东方素忽问东方玄道,“父皇驾崩,到底与你有没有干系?” “阿哥去后,我奉旨监国,神京的一切都与我有干系。” 东方素不再追问,瞑目按剑,继续静听琴曲。东方玄望着他按着的那柄七星宝刃,不觉汗出。他自知武艺不如兄长,纵在城中布下天罗地网,若此时命丧剑下或遭挟持,大事休矣,更何况安如寺靠近神京北门,五十甲士足够让东方素从此突围脱身…… 元修如弹完最后一个泛音,一曲终了,东方素一声长叹,“修如,你说云生岭上,月落波心,有此一刻足矣,可惜我今日方明白。终究是我太强求了……” “枯木龙吟,死而方生,为时不晚。” “晚矣!修如你知道么,我这一路,想的不是父皇,不是江山,也不是与你常相厮守,我只为这一刻,为再见你一面,再听你弹一曲《广陵散》,再看一眼这安如寺,哪怕再也听不到钟声了……可就为了这一刻,我竟赌上北疆的安危,赔上五万男儿的性命!” 东方素说着提剑起身,后退两步,对东方玄言道:“阿玄,范骁三十万大军在后,我已入绝地,与其鱼死网破,你便拿了我的首级去招抚城下五万忠良将士,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罢!”不待东方玄回过神来,东方素已然拔出龙泉,横剑自刎。 “太白!”“阿哥!” 东方素应声倒地,在安如寺碧草上留下一片鲜红。 大燕神道四年,天子东方式驾崩,谥号“大圣高皇帝”,庙号□□。太子东方素殉父,赠谥“武孝”。 镇国公范骁勤王兵至,将神京城下五万业已放下武器的冀州军剿杀殆尽,入城拥立东方玄登基,改元“开隆”。范骁定国有功,授天下兵马元帅,加官太师,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两天,对我来说算长更了……终于给了pov一个便当~ 第12章 12 元修浮 “阿浮,你可听说了,今日殿上皇兄亲手杀了范太师,宣其二十罪状,范氏满门皆诛!”定王东方谷清早入宫去喝小皇子的满月酒,不料生此变故,回府后依然心有余悸。 “竟然这般动手?”元修浮闻言也颇感惊骇。东方玄登基后,范骁依仗手中重兵,挟制天子,收揽权柄,日益跋扈,甚至起了废立之心,东方玄必然有意剪除之,只是没料到他竟在满月之庆设下鸿门宴,让小皇子的外公血溅当场。今日殿上的东方玄早已不是当年东宫里因一句牢骚而吃亏的懵懂少年,其城府之深、手段之辣已经让元修浮都觉得莫测。 “是啊,皇后娘娘当场就吓晕了过去,百官公卿也丢了魂似的没人敢说一句话。”东方谷一叹,“可怜了小皇子,尚在襁褓,以后再无依靠了。” 元修浮再明白不过,没有依靠的嫡长子,只会成为争斗的靶子和牺牲品,他却无暇考虑一个婴孩的命运,“东方玄杀了范骁做的虽然漂亮,真正翦除他的势力,可没这么简单。” “皇兄应该有所打算,我出宫的时候见到岳父慕容将军,他倒是并不意外,想必是他们早有谋划了。” 东方玄敢当庭杀人必然依靠其他功臣的力量,眼下在京的只有京兆营都统慕容雄和亲军司指挥使郭方。亲军司乃是东方玄继位后范骁请旨所置,目的在于将亲信部将和部分军队留在京城,又不划归京兆营统管,郭方早年曾为范骁偏将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何以安如 作者:春望 分卷阅读12 ,后来调往冀州跟随东方式,既有功臣之名,又得范骁信任,故而让他提领亲军司。郭方虽为武将,为人温厚好礼,平居恂恂如儒生,治军严明,从不许军士劫掠百姓,而待下也体恤军士,朝堂上也从不争功夺利。想必东方玄虑其谨慎有余,机变不足,又与范骁故交,不敢与他商量,而慕容雄则在东方素兵临神京之时对东方玄忠心不二,颇受重用,引为心腹,此番诱杀范骁,也定是先与慕容雄筹划。 “范氏可有他人在外?” “嗯……范骁的儿子不成器,不足为虑。他倒是有个侄子,自幼有出息的,难道此人会有变故?” “不出半年,必有战事,”元修浮思量片刻道,“阿谷,你近日就联络慕容雄,到时候战事一起咱们相机而动。” 东方谷听闻战事还是有一丝惧怕,“慕容将军虽是我岳父,但他对皇兄也是忠心耿耿……会帮我们么?” “他此番也见识了东方玄的狠辣手段,难道就不怕今日是范骁,明日就是他自己么?而定王殿下宅心仁厚,他自然也就没了兔死狗烹之忧,也能保一生荣华。”元修浮安慰也是鼓励东方谷,“相信我,阿谷,你大哥过刚而折,东方玄又是大逆不道,只有你才是这个国家最好的君主。” 东方谷闻言低头暗忖不再做声,元修浮知他听进了自己的话,勾起不易察觉的笑。他就是要让东方家父子兄弟相残!最终教这个从小跟着他长大的鼻涕虫继位,那皇位于他便是囊中之物,到时候……到时候怎么样呢?东方谷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可他忍心取了他性命夺了他的江山么?或许可以不取他性命……元修浮想到这儿笑起自己的妇人之仁,此路还长,他可暂且不想这些,先教东方玄死无葬身之地…… 东方式暴死之日天牢大火是元修浮令王福林所放,他知道东方玄得手之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之情之人,于是他让王福林帮他买通狱卒,大火中放他逃出天牢,再丢一具烧焦了的尸体到他的牢房中,冒充他的尸首,元修浮借此金蝉脱壳。那时的神京也是隆冬腊月,他衣衫单薄在街头徘徊,还要躲避官差巡夜,很快冻的手脚发麻骨头发颤,一头倒在了路边。清晨,京兆衙门的官差在街头发现了冻僵的元修浮,他被时任京兆尹的东方谷认出,东方谷收留了他。元修浮苏醒后告诉东方谷自己从元修如处察觉了东方玄有篡位之心,东方玄为灭口而在天牢放火,却被自己逃出,此时又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东方谷更是对他深信不疑,将他藏匿在王府中。元修浮改名换姓,做了定王的仆从。后来东方谷告诉他,他的叔父元证量在契胡做了大元帅,说可以资给他前去投靠。 “阿谷难道不愿意我在你身边?如今怕我连累你了?”元修浮反问。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你在我这里实在委屈,京城又这么危险……” “正因为危险,我才不能离开。东方玄如此狠心,难保有一日不伤害你。我帮你报父仇,我帮你得到皇位,好不好?” 实际上,元证量当年反对元证观废长立幼,极力维护太子,甚至曾当庭训斥元修浮不守孝悌之道,存非分之想,他们最终迫使元证观赐死元修如也是挑在元证量出使之时。事后,元证量也在檄文中公开言明,朝内谗佞惑君,妄行废立,违逆天命,由是沦亡。正因如此,元修浮对于叔父是否会收留自己忐忑不已。 元修如,就因为你年长几岁,自幼就受到无数的偏宠,无条件的维护和效忠,时至今日,元证量还扬言将你救出敌手……而我呢?比你聪明,比你勇敢,比你懂得筹谋人心,可到今日仍然一无所有……元修浮还能记起幼时他与元修如一同偷偷跑去骑烈马,双双从马背上摔下,父皇心疼太子,却狠狠惩罚了自己,因为他是君,你是臣,臣子就当代君上受过。思想及此,元修浮便恨恨不已。 “阿浮,你怎么了?”东方谷见他出神,问道。 “没什么,想起我阿哥来了,也不知他现在如何。” “你说太子……修如哥哥?”东方谷总是不注意改口,元修浮告诉他以名字相称,但睡梦中他还是唤他“殿下”。 “忘了对你说,我前几日进宫碰见他了,他似乎……不太好。” “怎么?” “我听说皇兄继位后就让他离开柔慈殿,搬到一个极小的别殿住着,也不许随意走动。”柔慈殿是历代皇后寝宫,只有东方式为追念其妹,不肯叫旁人居住,才令新皇后住在稍偏一点的甘露殿,后来年轻的寡妇被尊为神道太后,仍居甘露殿。东方玄的皇后范氏倚着父亲大功,怎肯委屈偏居,自然只能将元修如迁出,“我那日在皇兄寝宫门口碰见他出来,身上瘦得吓人,衣衫也不齐整,脸颊通红,嘴角还淤着血,像是受了责打的样子。” “可有跟你说什么?” “他瞧见我,却没敢说话,兀自去了。” 元修浮心里虽存不甘,但听闻元修如在宫中受尽苦楚,却断无快意。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知道东方玄对元修如既有欲望,也有仇恨,而在面对自己弑父逼兄的恶行和权臣胁迫无法释怀之时,大可将一腔愤恨发泄在毫无反抗之力的元修如身上。 畜生!元修浮心里暗暗骂道,但一想到自幼养尊处优,气宇雍容,风华绝代的兄长如今惨状,心中不免浮出一丝好奇,那样一个金羽凤凰般的人儿啊,即便身在牢狱也不曾低头,褪去华贵的外表,被折磨到怯缩畏惧之时,是个什么模样?那一丝好奇转而被满怀悲凉带走,大概这才是真的国破家亡吧…… 开隆三年,天子东方玄诱杀权臣范骁,夷其族,皇后范氏步前朝东方皇后之尘,在柔慈殿中悬梁自尽,不久,皇子夭折。 范骁之侄范起率雍州所部投靠契胡兵马元帅元证量,二人在汗帐中大言中原废德,内乱不止,国力衰微,北疆松弛,宜兴师讨之。阿善可汗以为替父报仇时机已到,命元证量统领全军,兵分三路,长驱直入,直取中原。 神京闻讯,群臣变色。危急存亡之间,东方玄决定御驾亲征,命天下兵马元帅领京兆营主将慕容雄为左,亲军司指挥使郭方为右,迎战契胡大军。五月,两军会战于高河之畔,元证量势如破竹,两翼包抄天子所率主力,将燕军杀散,东方玄生死无踪。 群臣惊惧之际,左翼统帅慕容雄率京兆营回防神京,请定王东方谷摄政监国,调豫州备操军、徐州运粮军驰援京师,坚壁清野,准备与元证量决一死战。 元修浮站在不断加固工事的神京城墙上,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他等着见到自己久违的亲人——哪怕是曾经憎恶他的亲人。听说元证量在高河阵前曾为元修如鸣金收兵,今日我在城头,叔父是不是也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何以安如 作者:春望 分卷阅读13 能退避三舍? 他终于看到原野的尽头出现密密麻麻的兵丁,他发现马上骑兵穿着的不是胡服,莫非是各州援军先行赶到?再近些,他们的旗杆上不是“元”字,而是“郭”字。 郭方。 天子之军被冲散后,右翼郭方便失去了消息,甚至有人怀疑他已然率军投降,慕容雄为坚定士气,只宣言郭方军正绕道回援,不敢让士卒知晓元证量军力可能变得更加庞大。 待郭方军走近,派人叩门之时,元修浮定睛看清为首之人…… 不是郭方! “不能开门!” “快派人去告诉定王,不能开门!”元修浮用平生的力气爆出一声狂吼。 宣武殿中,东方谷坐在天子位上泪流满面,“让他们开门吧。” “阿谷,你听我说,你今日已经坐在这儿了,东方玄回来,我们这么久的谋划前功尽弃!” “可他们会被饿死在城外,会被你叔父歼而灭之!阿浮,你也有哥哥,你会看着他被敌军所杀吗?” 我看着他在天牢中奄奄待毙,看着他被你父兄囚脔□□,看着他被带到阵前九死一生。 “派人去谈判,让东方玄禅位与你,进城称太上皇。”元修浮吸了口气,想强作镇定说服东方谷。 “他是我哥哥!他带着我去你父皇面前求死求饶,他跟我一起囚禁在府让我知道还有活着的希望,他带我深夜潜出神京到父亲军中……” “他杀了你父亲,你大哥!你若开门,他也会杀了你!” “你说过,天家无情……可他毕竟没有害过我!而我呢?我竟然谋划让他身陷敌军,让神京再度蒙难,让大燕几于灭亡……这阵子我日思夜想,他若真死于敌手,我不会原谅自己的!”东方谷转身阔步走出殿门,喊出他留给元修浮的最后一句话,“开城门!” 剩下元修浮独自一人立于宣武殿中,他看着雕梁画栋,曾经如此熟悉如今又如此陌生的宫室,走上御阶,绕过龙案,走到天子之位前,卸下全部的支撑之力,瘫坐在他梦寐以求只有一步之遥却永不可得的龙椅上…… 他输光了所有的牌,一切都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元2就是爽…… 第13章 13 东方玄 五月的高河水草丰美,若是平年,本当有鸡犬穿行,曼妙少女在河边嬉戏,而今除了荒无人烟的村落,就只有严阵以待的甲兵。 血战一触即发,两军阵前,东方玄邀元证量对饮。 “大燕天子拜会成王殿下。”东方玄举酒为寿,以昔日封号称之。 “家国已去,我乃契胡靖南王。”华夷殊俗,怕军心思变,元证量在契胡军中从不敢以汉人自居。 “也罢,靖南王,你在胡多年,就没有思归之心?大燕平乱立国,你乃忠志之士,奈何率夷伐夏?若此时归降,朕必加王号之封,富贵利禄,受享不尽。” “哆!黄口小儿,休在阵前狺狺狂言!你东方家毫无仁义之心,此天丧尔!” “也罢。既然足下无意回头,朕也只能憾然。不过还有一份见面礼相赠,请足下一闻乡音。”东方玄将盏中烈酒一饮而尽,此时身后不远处传来琴音低鸣。 元修如乘坐的战车被拉到阵前,让元证量依约可闻可见之处,琴声一起,身后兵勇以歌相和。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 文姬归汉,骨肉分离,乃作《胡笳十八拍》,咏嗼喟叹,哀怨浩然。千百将士之歌如滚滚浪涛不绝,将本就微弱的琴声被湮没无闻。 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愁客归。元证量听闻此曲,神色如悲从中来,深卷眉目,强忍眶中之泪。 “故音故人,不知靖南王足下可有所感?” 元证量倏然拔出利剑,“竖子!我今日便破尔军阵,来日陷彼神京,复我社稷!” “全家皆被乱匪所杀,如今又要弃你侄儿的性命不顾?他现在可是你兄长唯一的儿子,元氏最后的宗子!”元氏皇亲皆死神京匪乱,元修浮葬身火海,元证量上了年纪,又事戎行,性命朝夕难料,恐怕也再难有所出,元修如看来的确是元氏香火唯一的希望。 “你还我侄儿来!” “好!我要你勒马束卒,息兵三日,朕定会将元修如送到贵军之中,决不食言。”东方玄的主力骤然与元证量相遇,他不曾亲自指挥战阵,心下忐忑不定,听闻左翼慕容雄已经遏制住范起所部南下,便派人调他火速前来支援,如今他需要时间等候慕容雄。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至意乖兮节义亏!” 角声悲歌响作一片,元证量以剑切掌,鲜血滴入樽酒,仰首而尽,下令鸣金收兵。 三日限期已至,慕容雄却迟迟不到,东方玄派人沿路探听也杳无音讯。他下令全营回撤青阳就粮守城,并派出使臣,携元修如前往契胡军中,他知道元证量天潢贵胄,君子操行,见他信守承诺,说不定还有谈判之机,再宽一日,待主力回撤,两翼来援。 临行前,他将东方素留下的银白战甲披在元修如身上,递给他那柄染过东方素颈上鲜血的七星龙泉,“再无相见了,各自保重。” 使臣刚刚领命离营,东方玄便闻营中兵戈沸喧,契胡军竟趁夜包抄,燕军溃散不堪。东方玄在数十甲士保护下回奔青阳城,一路或死或散,最终只剩下东方玄一人,膝间中箭,跑到一个荒野孤落村口的破庙之中。 他倒在庙中凋烂的佛像之下,依稀可以见佛像上残存的漆色,前朝大弘佛法,即便荒郊野村也有这等重彩造像,而大燕开国以来虽不曾灭佛,却兵事连年,中原十室九空,庙宇佛像也再无人供奉。 膝间疼痛依然麻木,东方玄的意识却还清醒,慕容雄已然背叛了他,孤身一人,伤病之躯,此时若被敌军寻着,后果不堪设想。元证量也许会立刻杀了他,或者……他难以想象一国之君被俘的命运。他更怕敌军不来,此处人烟稀少,难道就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几年后变成一堆无名白骨?五万、十万、三十万,从前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兵众多寡的一个数字,他这时忽然明白过来,多年来权贵相争加诸士卒之身的正是此等痛苦与绝望。 他想伸手将膝上的箭矢拔出,可稍一用力便浑身痛得毫无力气,恰在此时他突然闻得庙外略显沉重的马蹄声,听出来人穿着盔甲。他屏气等着那人进入庙来,心里竟有一丝期待,无论如何他不至于在这破庙中自生自灭了。 脚步越来越近,他望见那人进了庙门,四处张望,穿着略不合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何以安如 作者:春望 分卷阅读14 身的银白盔甲……是元修如。 “竟然是你?”东方玄怎么也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元修如,“想必你叔父的大军离这里不远吧……想亲手杀了我?也罢,死在你手里,我甘心瞑目。” “你受伤了?”元修如附下身看他一片血污的伤口。 “你若不想杀我,就帮我把箭□□吧。” “不能拔,箭头上有倒钩,贸然拔出只会伤势更重,我又毕竟不是大夫……”元修如伸手把箭柄折断,扯下里衣为他包扎。 “元证量军中定有军医,你把他们引过来吧。”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们没去契胡营中?” “半路上我和使臣被游兵冲散了,叔父的大营也寻不见,有人说在这儿附近望见龙旗,便一路寻来,村口又见了你的马。” “看来我们俩得一起死在这儿了。” “我一路上看到这村落还有几户人家,请他们去青阳城中报个信……” “青阳也不知道在谁人手中,平民百姓,保全性命尚且不易,谁肯冒险报信呢。” 元修如扶东方玄躺好,准备去村里人家寻些粮食果腹,东方玄道,“你这个样子,是抢劫还是乞讨呢?” 元修如看了看手中的宝剑,“它应当还有所值吧。” “那是大哥的遗物,你也舍得?” “人已不在了,身外之物,失之得之,有什么要紧。” 东方玄没料到他竟看得如此淡然,由他而去,不久元修如持剑而回,拎着一个粗麻布袋,里面装着几块黑乎乎的干粮。 “没料到此间还有如此慷慨之人。”虽然难以下咽,但对于数日颠簸不曾进食的东方玄而言已是良飨。 “一个老妇人,她说丈夫儿子都在军中,家里只有母女过活,用不着这等凶器,反招祸事,便没收下。” 东方玄握紧了手里又冷又硬的食物,“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是朕愧对苍生……” 转眼天色暗了下来,元修如卸下盔甲,铺平茅草,躺在东方玄之侧。夏夜闷热,蝉鸣更是响得燥人,二人都辗转反侧睡不着。 “为什么不杀了我?”东方玄突然问道,羞辱、强迫、刑囚……他自己都觉得所做的一切近乎疯狂。 “我不会杀人。”对方的答复与当年如出一辙。 东方玄闻言却笑,“你不恨父皇,不恨我,也从来没有在乎过大哥吧……你心里可曾有过爱憎么?” “我在乎他,却不敢爱他。”元修如抚摸着那柄七星龙泉,“我们犯了错,想一错到底,却越走越远,直至生死悬隔。倒不如咫尺之间,无情相安。” “那旁人呢?你怎么可能不恨我?”元修浮说得没错,无论爱憎,元修如的心里都不曾有过他,东方玄却不甘心,“在东宫看你的第一眼我就想得到你,当时我自己都不曾察觉,可后来每一次见面,那种感觉就会越来越深,只是我阿哥对你那般用情……我想哪怕教你恨我也就罢了。” “这么多年,他只拜托过我一件事,便是照看你和东方谷……诸般苦难,爱别离,怨憎会,我苦其一,不苦其二,也是造化修行。” 性自如来,即心即佛,元修如天性如此,恐怕只有东方素的情意让他抛解不开,对于旁人,只有一怀慈悲。 “可惜你从未见过阿哥的孩子,他走的时候,太子妃正要临盆。”东方玄即位之初不敢把这个孩子公诸于众,但痛失爱子之后,却常常去看望他,待之如同己出,“恒儿,样貌像萧氏,性情却像他父亲。” 元修如用手指在地上写着“恒”字,“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君子以立不易方,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好名字。” “原来有这么多说辞,只是想让他长命无忧罢了。”东方玄说完便怅然,青阳一陷,神京危如累卵,若契胡入城,必又是一番屠戮,那时嗷嗷稚子,哪里还有命在?身旁的元修如倒似没有多虑,渐渐睡去。 次日清晨,元修如寻了庙中器皿去村外河边取水,回来时引了一众人马,为首的将领走到庙中对东方玄行礼,“臣救驾来迟!” “郭将军!”东方玄喜出望外,“卿何以到此?” “臣听闻中军回撤青阳,遭到夹击,便往青阳方向增援,谁知到了城中,未见圣驾,便派人出城搜寻,听一个行脚游僧说,见一人形貌颇似修如公子,因此寻来。” “这么说,青阳还在,那神京也无忧了。” “眼下神京是定王监国,慕容雄镇守,还算安稳。” “慕容雄这个叛徒!如此误国……”东方玄这才彻底明白过来,慕容雄杳无音讯,原来是想弃天子,立新君。 “想必是权宜之计,陛下莫急。” 郭方命人到村中寻出一架破旧的马车,一番修整后,将东方玄请到车上,东方玄看着元修如,对郭方道,“神京情势难测,还是派人送他到元证量军中吧。” “臣适才忘禀,契胡军已经撤回冀州,具体原因还不清楚,但是一直都没有再进攻的迹象。此处到冀州路远,难保不再生变故,还是让修如公子与我们一起回去吧。” 开隆三年八月,亲军司指挥使郭方护送圣驾回銮,监国定王开城相迎,还政天子。郭方救驾有功,但虑北患为除,不加职封,仍领亲军司指挥使,特赐万金,沃壤千顷,各地宽广田庄十余所,良驹美姬无数。郭方欣然而纳,谢曰:“人生何必功爵权位,有此富贵足矣。” 不久,定王东方谷与天下兵马元帅慕容雄谋反事败,慕容雄削爵流放,妻子贬为庶民。东方玄又下诏称东方谷非高皇帝血脉,乃昔日府中保姆之子,窃据东方之姓,又妄窥伺神器,本罪无可恕,但念多年情同手足,法外开恩,削其宗籍,贬为庐阳县侯,徐州安置。 东方谷在徐州形同□□,忧病交加,次年亡故,年仅二十二岁。东方玄复悯其亡,命以王礼陪葬高皇帝陵,墓在武孝太子之侧,又同时收其襁褓孤儿东方朴及武孝太子遗脉东方恒为养子。东方玄为长子失母夭折哀恸不已,后又于高河之战颇受惊吓,此后多年竟再无所出,遂立东方恒为嫡嗣,居东宫,为一国储君。 第14章 14 元修如 禁宫深阁,一灯如豆,元修如提笔缀文,倚马可待。他的文采向来颇受称道,可此封寄赠至亲之书,却让他感到腕悬千钧: “不肖侄修如敬拜仲父尊前。忆昔承平之日,仲父才为世出,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侄深蒙辅保之恩,愧受庭前之教,今日思之,自然流涕,言犹在耳,何敢忘耶? 不幸乱盗移国,神京瓦解。英慈之主见弑,天潢之宗不祀。伯兮叔兮,同见戮于蛮匪。朽尸积于河干,殇魂游于市井。追其根脉,实乃萧墙之内起,岂独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何以安如 作者:春望 分卷阅读15 归罪于外兵?当是时也,仲父远使番邦,身陷夷境,持节南望,无地可归。燕歌远别,悲不自胜;楚囚相逢,泣将何及! 今仲父提枭夷之兵,有复社稷之志,戈戟所向,望风而靡,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中兴之日,似可待也。然侄闻自古有亡国有亡天下,其奚辨乎?易其一姓,改其国号,谓之亡国;仁义不施,率兽食人,谓之亡天下。是故丈夫保天下,然后保其国。仲父生乎宗室,长于汉地,目濡素王之书,耳聆圣人之教,当闻孔子云: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今独忍见九州黔首被发左衽乎? 时维九月,塞草枯黄,羌笛乱耳,胡笳断肠,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于往日,登陴远眺,悲夫怆悢!乡关明月,何时可掇?落木归根,人之情也。侄于桑梓依依相盼,愿仲父天年永乐,寿体安康。侄再拜顿首。” 元修如想这大概是他留在世上最后的文字,他反复阅看,直至心中再无波澜。 当时元证量破天子中军,进逼青阳之时,却得王廷传信,阿善可汗暴毙,其子也岩继位。新可汗年仅五岁,其母真丹可敦掌政,其叔柯殷王子与雅蛮可汗之弟镇北王莫沙联手辅国。王廷命元证量撤兵冀州,回朝参拜新可汗,并再议战事。真丹可敦实乃元证量幼女,汉名红玉,元证观加封其为公主,远嫁番邦,派元证量送亲至契胡王廷。红玉为阿善可汗所钟爱,赐名“真丹”,取“珠玉”之意。也正因如此,元证量归降后,在契胡王廷的地位举足轻重。 阿善可汗死后,孤儿寡母,主少国疑,此时契胡朝中分为战、和两派,争执不休。镇北王坚持主战,发誓为兄长雅蛮可汗报仇,柯殷王子则虑及契胡国力,主张议和。真丹可敦亦不愿老父沙场久战,更担心穷兵黩武,王廷虚空,遭致觊觎,徒生变乱,便支持议和,调元证量火速回转王廷。 元证量撤兵不久,契胡王廷派出使团,与大燕和议。东方玄求之不得,隆礼相待。镇北王莫沙不肯坐视和议,要求加入使团,因其年辈资历最高,担当正使,柯殷王子为副,一同前往神京。 柯殷王子进退有度,几番和谈之后,达成共见:大燕与契胡国君从此兄弟相称,大燕每年厚赠契胡金银织锦、盐铁茶叶,契胡则停止对冀州北疆的骚扰,向大燕贩卖骏马。此时,对和议条款一直不感兴趣的莫沙突然提出在其中加入一项,否则作为正使,他拒不用印。而这一项的内容令四座皆惊—— 他要求大燕诛杀元修如。 他明言元修如曾在阵前妖音惑众,贻误军机,以是要求诛杀。事实上,谁人看不清楚,莫沙此举意在让和议陷入两难。东方玄若不准,则和议不成;若准,元修如一死,元证量必定怒不可遏,再起战事。 东方玄曾经将元修如握在手中,当作与元证量博弈的砝码,如今有用的砝码却成了烫手的山芋—— 杀与不杀,都无法挽回。 何况元修如已不再是砝码。 回到神京后,东方玄待他与往日不同,虽仍居禁宫,但渐渐能够耳闻朝中之事。当此之时,元修如自请修书与元证量,晓之以义,动之以情,又请重铸金钟,召开法会,为两国阵亡将士超度英灵。 众皆以其为求自保而为之,议论纷纷。 “一封书信可教元证量罢兵?当真奇谈。” “元证量每以君臣之礼事其侄,或能用其言,亦未可知。” “元氏子孙凋零,一个隔绝塞外,一个幽闭神京,卒不能相保,当真可怜……” “元修如不死,和议便不成,契胡军顷刻踏破神京,你我还有心可怜他人?” “当年诛杀范骁之时,陛下何等英决果断,如今何以此等犹豫不决?” 元修如听了满耳讥谈,却不以为意。他见东方玄亲征归来后,理政行事都少了凌厉急躁,增了忠恕宽让,款款有仁君之风。这天下虽不甚美,天子如此,倒足以慰藉人心。至于叔父……若真不能相保,孩儿还有一死可成全天下。 开隆三年十月初九,承天子之令,安如寺广聚九州僧众,设水陆道场,开坛斋僧,是为大燕开国以来首次皇家法会。元修如以居士之身登坛讲法,万众争睹。昔日为太子时,元修如就以解经辩法闻名,于佛门义学造诣颇深,虽未摩顶出家,亦不逊于得道之僧。 而今日斋坛之上,元修如久默不语,庄严刹那,森罗万象,寂静湛然,百千僧众,无数信善男女,合十顶礼涅盘妙心,正法眼藏。 寂默之中,安如寺暮钟又响,天边夕阳殷红如血,元修如感极而泣。 ……东方素,你听见了吗? 高风永夜,宝铎铿鸣,前朝太子身着储君全礼冠带,拾级登上百丈安如寺塔。天边皓月高悬,照得千山冷冥,元修如张开手臂,从塔顶倏然而下,仿佛拥抱塔下的朽骨孤魂,安然地死在世人面前。 一月后,那封书信随着和议盟约与元修如的死讯一起来到元证量的面前,元证量读罢沉吟久之,终是仰天长叹,老泪横流。思鸟吟青松,哀风吹白杨,元证量卸下兵权,与他南北两王之封的赫赫声威一起消失在大漠秋草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结局……写得有点累,停更几天再放 第15章 15 晏文殊 晏文殊自秋试点了探花之后就在京城做起了翰林。翰林院是清贵之地,镇日埋首经籍书卷,有暇便四处闲游。在炉火边窝了一冬,终于等到春暖花开时节,晏文殊歇了班,也不骑马乘轿,换上常服,悠然漫步在神京街头。 十年前,天子下令撤坊市之禁,自此,神京大小巷陌,贩夫盈路,勾栏林立,买卖不休,运送不止,歌舞拍遍,欢饮达旦。 晏文殊寒窗十年方得功名,而在京日久,竟也为此繁华目眩。他见前面人群聚集,簇拥着一个说书人在内,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列位,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今儿咱讲的是一本新出传奇《龙虎斗天王杀权贼》,你道此事出在何地何处?就是本朝开隆年间神京城中。这可不是一般人讲得出的故事,乃是禁宫里头一段奇案,实人实事,有凭有据,只我一家能说,管教列位听了,哭一回笑一回,怒一回骂一回……” 晏文殊听得有趣,知是讲当今天子即位之初诛杀权臣范骁之事,虽然事过境迁已有二十余年,但当事之人尚未亡故便写入书中,实在大胆,也正因如此,引来一众人围听。他走到说书人旁边的面摊上寻了位子坐下,叫小二烫上一壶好酒,准备慢慢听来。 “……这范骁不知有计,兴冲冲进宫去给小太子爷过周岁,走到崇文殿廊下,忽见陈玄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何以安如 作者:春望 分卷阅读16 度陈老尚书迎面而来,老朋友相见一番贺喜,这才发现老尚书手里拎着一卷公文露布。这范骁心里边就犯了琢磨,什么事儿赶在今儿个要昭告天下呀?他就眯缝着眼儿问陈玄度,眼瞅着就开席了,老尚书往外头去有何贵干呐?到底还是陈老尚书,换了旁人,早就吓尿了裤子。只见老尚书一笑,嘿嘿,圣上嘉赏翰林院的敕文而已。范骁一个粗人,提起翰林院头疼,那帮人整天在圣上耳边嘀嘀咕咕磨磨唧唧,烦人!旁的事儿他还拿过来瞧瞧,赶上翰林院的事儿,两眼珠子一翻,行行行,那您可快去快回吧。这么着,他可算是把自己救命稻草给放走咯!” 故事虽讲得有鼻子有眼,晏文殊却听出诸多不实之处,崇文殿从前一直叫做宣武殿,近来才改,再则又把如今的东宫与当年那个刚满月的皇子混为一谈。那人讲了半晌仍不停歇,“范骁死了可不算完呐,你要给人咔嚓,杀了,你儿子不得给你报仇哇!这范骁也有个儿子,名叫范起……”他又将高河会战敷演一番,“契胡里的头号汉奸元证量,施展妖术,摆下迷魂法阵,教天子大军寸步不能向前,这时只见官军中冲出一员小将,银甲白袍,□□骑着西域泪痣白龙马,手提刚刃七星刀,嗖地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元证量回过神来,就已冲到他身前,拔出宝刀。你道此人是谁?就是这元证量的亲生侄儿,前朝亡了国的皇爷元证观的头一个儿子,也就是后来从庙里高塔上跳下来摔成浆糊的那位昭怀太子,名叫元修如。列位,天色晚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俺下回一一分解。” 晏文殊越听越觉此人胡言乱语,前朝昭怀太子文采风流,不事兵戈,怎么就成了军中一将?他方怔怔时,小二凑上前来,“怎么客官?没听够吧?” “啊……他说的倒是新奇。” “可不是,不过这本我可听过了,后头讲的是元修如大破迷魂阵。” 晏文殊听了更觉可笑,反问他,“既然如此厉害,后来怎么死了呢?” “这才是元证量歹毒之处啊!他假意派人来议和,逼着圣上杀掉元修如,这才有了那篇有名的文章嘛!” 元修如临终劝降元证量的《呈仲父书》骈散相间,情理相生,笔势摇曳,声韵铿锵,被天下读书人广为传抄,奉为圭皋,甚至有人说,临此文而不泣者,不可谓之忠孝。被这书中如此一解,倒是更添其悲壮了。 而这毕竟不是事实,说书人信口开河,杜撰故事,捏造人物,不过为了讨听众欢喜,换得几个铜钿度日罢了。元修如声高名重,自然将他刻画得文武双全,用兵如神,而元证量一代不败名将,却因身属敌军,被抹黑得一塌糊涂。晏文殊笑着摇头,小二见他不信,便转了口风道:“说书人嘴里啊最是没个准儿的,不过这昭怀太子死的可不冤,”他故意压低了声音,“这可是宫里当差的兄弟告诉的,我哪里敢跟别人乱说,今日见客官面善又乐意听,我给您再盛碗面,说给您听吧。”晏文殊摊上四下无人,知道他只是为了卖上碗面,想及晚饭还没着落,便答应了。 “那元修如哪里是说书的说得什么神勇小将,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上天倒叫他长了一副好皮囊。他在位上时,表面满口仁义道德我佛慈悲,背地里最是淫邪,跟侍卫私通。后来前朝因他亡国,他更是使尽了手段,搞得咱们朝中纷争不断,据说从高皇帝到武孝太子再到坏了事儿的定王,都是他挑唆死的。也只有当今圣上福泽深厚,方克死了这怪物。那篇文章,您还别说,多少人看不出来,明着是劝降,暗地里在教元证量怎么救他呢!这话呢也只能爷们儿俩私下讲出来,当街说开了叫孩子家传到老婆们耳朵里,像什么话呢?” 晏文殊听了这一番说辞,连面也吃不下了。说书人虽然天马行空,但大旨不离劝善惩恶,好歹不伤风化,这小二却是投人所好,专拣些淫恶之事说与人听,还振振有词,洋洋得意,令人作呕。昭怀太子一怀光风霁月,岂是这等不识字的升斗小民能揣测的?他撂了筷子,搁下铜板,一言不答就起身而去。 夜深了,巷子里的猫叫得人难以入睡,晏文殊点了灯,从几案上捡起一卷书来,没读几页,忽然听见一片吵吵嚷嚷,说安如寺失火了。晏文殊的住处在神京城北,离安如寺不远,他起身支开窗子向外看去,那百丈佛塔的顶端火势熊熊,烧得夜空灿烂,星汉辉煌。 第二天,晏文殊起了个大早,径自去了安如寺。在京数月,他都不曾往安如寺一看,大火倒是燃起了他的好奇,昨夜之前安如寺的故事都只是故事,一场大火仿佛将陈年旧事重新点燃在人们面前。 安如寺塔乃是木制,火灾自塔顶而起,塔身过高,僧众也无计可施,只得任由其燃烧直至燃到低处,方用水扑灭。一夜过后,这座屹立神京远近闻名的罗刹宝塔面目全非,不足原来的一半之高,且被烧得焦黑一片。 前朝留在神京的最后一点念想化为乌有。 愍帝元证观勒死塔中,武孝太子东方素塔下自刎,昭怀太子元修如堕塔而亡……一座为累积福报祝祷平安而造的佛塔,竟是如此血迹斑斑! 他绕着木塔踱来踱去,这时寺中又涌出一群人,他见那一班人锦衣华服,为首的贵人身材高挑,面色红润,龙纹素袍,头顶玉冠,站在门廊前的大桃树下,颇见苏世独立之姿,晏文殊停了脚步,怔怔望去。 那人也瞧见了他,便走进两步问道,“你在看什么?”晏文殊这才发现自己出神,面露歉意,“我看……那树上桃花开得正好。” 对方也回过身去瞧那桃树,眼底多了一丝怅然,“这是我父亲种的。” 晏文殊听他说到家世,作揖问道,“还未请教兄台贵姓?” “我姓东方。” 皇亲国戚?本朝皇亲不比前朝之尊贵,王侯多对朝中文士礼敬三分,晏文殊自恃天子门生,见对方不提全名,也没有还礼之意,想必是高粱纨绔,不懂礼数,可惜是金玉其外…… “凌川晏文殊拜会东方兄足下。”晏文殊略一施礼,本欲转身而去,却闻那人又道,“探花郎?你殿试高论早有耳闻,不像今日遇见。” 竟是个读书人……晏文殊听得称赞,便欠身致意道,“惭愧。还请教东方兄全名?” 那人一笑,“东方恒。” 太子殿下? 晏文殊如梦方醒,忙隆礼下拜,“微臣参见殿下。初次得见,未曾认出,殿下恕罪。” “不妨事,我本是微服到此,不曾带仪仗。”东方恒请他平身,又令随从退出等候。 “原来这桃树是御手亲植……” “不是父皇,是我生父,他也死在这棵树下。”东方恒神色骤然悲戚,抬手捂住口鼻咳了几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何以安如 作者:春望 分卷阅读17 声。 晏文殊在同僚闲话时对这位太子的身世有所耳闻,无心提及惹人伤感,他连忙赔罪,东方恒摆了摆手,“我连父亲的面都没见过,听人偶然间讲起罢了。” “殿下是来查看昨夜火情的吧。”东方恒点点头,两人同携转到残塔之前,晏文殊看出东方恒对这场火灾忧心不已,便讲起自己的推测宽慰他,“这塔自前朝覆灭就不复修缮,塔顶尘封日久,恐怕早就有了火患。近日又旱得厉害,天干物燥,这才起火。” “今春大旱,神京已经四个月不曾下过一滴雨了。京畿和兖、豫二州春耕已然耽搁,接下来若灾情加剧,恐生民变。”东方恒皱起眉头,“这个时候,京城里又起火,还偏偏是这安如寺,父皇定然不安……” “眼下承平日久,政通人和,灾情虽重,拨粮赈济想也无忧。” “去年黄河改道,已经征用民力民粮修筑堤坝,今年给了契胡的岁赠之后,哪里还调得出京畿和两个州的救济粮来。当年青州一场蝗灾就把前朝搅得天下大乱,父皇最是知道其中利害的……” “青州兵匪虽然凶悍,但也只不过前朝亡国的契机罢了。前朝藩镇林立,各拥重兵,太平时还顺遂天子,一旦乱起只知明哲保身伺机谋利。本朝伊始,就逐渐削弱藩镇,亲军司兵强马壮,前朝灭亡之患早已消除了。” “探花郎在殿试上倡言道统,本宫还以为只是个专会读圣贤书讲大道理的虚浮之士罢了,没想到对政务也有见地。”东方恒对他愈加青眼,“只是本宫所虑,你还是不明白。” 晏文殊琢磨了一会儿,“陛下也许会觉得是天子失德,故而上天示警?”河患、旱情、火灾接踵而来,难免不生议论。 “父皇何曾失德?倒是本宫,自幼就不争气……”东方恒又咳起来,直咳到满脸泛红,晏文殊看出东宫似有不足之症,益发关切,“父亲薨时,母亲身怀六甲,听闻噩耗,惊吓不已,后来郁郁寡欢,六岁时她就亡故了,本宫也落下这般症候,每日在御前强打起精神,也是疲惫的很。” “殿下保重。”晏文殊不知所措,东宫之位历来是天子独断之事,他一介外臣,又是无关痛痒的清闲翰林,哪里敢妄加谈论? 东方恒见他尴尬,自嘲地笑道,“今日见你,似曾相识一般,倒是说起这样的话来了……”因问他供职何处,又道,“文章止于润身,翰林院终归不是得施展的地方。探花郎经国大才,难道甘心终日埋首故纸堆中,钻研辞赋小道?来东宫做太子舍人吧。” 晏文殊拜揖,“殿下如此知遇,文殊求之不得,本当为东宫效犬马之劳,只是……”他略为难,东方恒追问,只得实说,“下官一直希望有机会外任,本想近日就上表恳求。” “你刚刚还说过,本朝强干弱枝,各地州府已无多少实权在手,大家都想做京官,何必去外任呢?”东方恒十分疑惑,“莫不是……你觉得东宫不安定?” “微臣不敢。”晏文殊见他误会,忙解释道,“天子高坐神京,而百姓居于四方,久在神京,难免耳目闭塞,臣也闻殿试诸生陈述弊政,也听出不少有理之处。臣言兴复道统,但当世何以支撑夫子之道?其本还在政绩民心。只有外任州县,晓田夫生业,闻百姓消息,知其所当然更知其所以然,方有治国的真知灼见。” 东方恒闻之大悦,“你有此志,真令诸生惭愧。本宫是留不住你了,还望外任之后不仅心系百姓,更要怀想庙堂才是啊……” 晏文殊再拜,东方恒起驾回宫。残塔之下,晏文殊望着渐尖远去的消瘦的背影,竟有一瞬的错愕与懊悔。 太子回宫,方有僧人回来打扫。晏文殊正有所思,一个拿着扫把的僧人突然冲上前来把他一把拉住,“阿哥!阿哥!”那僧人双眼浑浊,胡须已然见白,想是年近半百,晏文殊与他并不相识,蓦然称兄道弟,不免一惊。 这时已有僧众从旁将他拉住,骂他疯癫,乱认贵人,一直拖到后面的禅房去,又来向晏文殊赔礼解释,“这空图和尚原是定王府上仆从,定王爷坏了事,家人都抄没变卖,恰逢当年开水陆大会,圣上明旨让罪奴到安如寺剃发为僧,以赎罪孽。空图入寺的时候便已失心智,受方丈点化方安定下来,后来昭怀太子堕塔的时候恰被他亲眼所见,受了惊吓,从此沉默寡言,偶尔讲几句也都是疯话。” “他那般呼唤,许是与兄长情深?可知道他俗家姓什么?” “这倒不知。同他一起受度的和尚也都讲不出他的来历,只知道曾是定王爷十分信用的人,名叫仇图,想必也不是本名吧。” 亲主蒙难,家人失散,一人在世上孤苦伶仃,想及当年那等乱世,晏文殊忽对这空图和尚心生怜悯,便舍下些钱财,让寺中供给些好衣食,上了年纪就不要再多劳作。 和熙二十一年春,天子东方玄以河患、旱灾、火灾不断,下诏罪己,痛陈御宇二十余年来军政之弊,乞求上苍宽恕,降下甘霖。同年,晏文殊自外放,后历任庐阳县令、青州转运使、徐州盐铁使、荆州刺史等职。 秋十月,天子东方玄崩于崇文殿,谥曰“文皇帝”,庙号太宗。太子东方恒登基,改元隆康。 分卷阅读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