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惊梦》 分卷阅读1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1 《长安惊梦》靡宝 当繁华陷落在铁骑之下,当将士披甲远征, 当盛世终结在我们的时代,当鬼神不再仅仅是传说…… 你是否还会爱我如初? 第1章 第一话·沈眉 第一话·沈眉 娘说,我出生的那个早春,整个长安的桃花一夜间全部绽放,竟都是一片浓郁的紫红。朝霞笼罩下,连河水都是一片绛紫。 那年有道士上表,说紫气降,国运兴,乃是上天福泽苍生之兆。皇上大悦。 娘又说,那个时候的长安,薰风细雨,歌舞升平,一派繁华和乐,融融惬惬。 娘每说起这事,脸上总是浮现一抹安详飘渺的笑意,让她沧桑憔悴的面容上绽放迷人的光彩。我便时常向娘问起过去,只是为了看她那一刹那的容光焕发。 天宝二年,我出生在那个繁华陷落的长安。呱呱落地,底气十足,哭声特别嘹亮,让我守侯在屋外的爹还以为是个小子。 产婆将我送到他老人家手里,说:“老爷大喜,又添千金。”娘在床上愧疚一笑,爹便大笑道:“千金也好,也有巾帼不让须眉者。” 于是我的名字就叫沈眉。 父亲是朝中御史,为人耿直,连皇帝都说:“沈卿松骨鹤风,高琼玉树,可为朝中言官之表率。” 这样的高琼玉树,自然有一个温文娴婉的妻子,那是我娘。 娘姓裴,出身名门,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美丽的她就像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白牡丹。我的姐姐同她一样,她们静坐着就像一幅画,走动起来,就像一阵带着花香的轻风。 我的童年是在长安城东一座舒适的宅院里度过的。院子有高墙,墙边有垂柳,西南角还有一株大槐树,似乎通天般高。小时候喜欢攀爬,常和府里的小童比着谁能爬到最高。而我总是独占鳌头的那一个。 那时候,姐姐和嬷嬷总会在树下焦急着叫着我的名字,苦口婆心劝我下来。我站在高高的树枝间往下望,姐姐粉白的裙子随风轻摆像是蝴蝶翩翩的翼。 闹到最后,爹下朝回来,一声叱呵,孩子们纷纷溜下树。爹仰头看我,明明是很生气的,可是看着看着,却又笑了起来,柔声说:“阿眉,站那么高不怕吗?快下来吧。” 爹伸开手,我便欢笑着跳进他的怀里。 我的记忆里,童年的长安是永远都过不完的夏天。庭院里树木森森,绿意盎然,浓密的枝叶遮去了炎热。娘和姐姐穿着轻薄明丽的纱裙,在宽大的席廊下乘凉。蓊郁葱茏的树冠下,是一个个雕刻着古老花纹的大水缸,半埋在土里,盖着芭蕉叶。里面的金鱼悠闲自在地游着,尾巴打出珍珠般的水花。 从大槐树的树枝上,可以眺望到墙外的长安。外面小贩的叫卖声特别吸引我们这些孩子。可是娘从不让我出去,她时常忧心忡忡地凝视着我,不住抚摩我的头发。小小的我并不能理解她眼睛里的担忧。 我记得那是六岁那年夏天,夏至那日,下了一整天的暴雨。雨后的傍晚,天边挂起了一到彩虹。我和小童们又计划着爬上那株大槐树,要去看看彩虹跨在哪里。雨后的树干很湿,我爬得很慢,阿辛超过去爬到了顶端。 他开心地叫:“阿眉,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快来啊!” 我说:“我就来……” 就在我说话那刹那,阿辛的身子一晃,从树上跌了下去。 我惊恐地往下望,却没在草地上看到他的踪影。 这时姐姐赶了过来,皱着眉头看我:“阿眉,你怎么又爬上去了,快下来。” 我焦急地说:“姐,阿辛刚才跌下去了!” 姐姐眉头皱得更紧了:“这里没有什么阿辛!你快下来,听到了吗?” 我跳了下来,在地上和小树丛里到处找。姐姐问:“你掉了什么东西了吗?” “我找阿辛啊!”我说,“我明明看他跌下来了的。” 姐姐瞪着我一言不发。我抬头问树上其他的小童们:“你们看到阿辛跌到哪里了吗?” 他们面面相觑,忽然一个声音从我背后响起:“我在这。” 我转身看到阿辛,高兴的拉住他的手。他的手总是很冰凉。 我问:“你跌到哪里了?疼不疼?” 阿辛摇头。他怯怯地看了姐姐一眼,姐姐脸色苍白,没看他,而是盯着我。 我说:“这就是阿辛啊。姐姐,你看不见他?” 姐姐的脸色更加苍白。 阿辛有点害怕,他抽回手说:“我要回去了。” 我想挽留他们,可是他和其他小童同往常一样钻进了树丛里,然后不见了。 我失望地对姐姐说:“他们都走了。” 姐姐紧抿着嘴,转过身去。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她走了过来,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说:“阿眉,你同我来,娘有话要对你说。” “娘。”姐姐忽然担忧地唤了一声。 娘温柔一笑:“她大了,该知道了。” 懵懂的我被娘到带家中祠堂。娘抱我坐在膝上,摸着我的头发,说:“阿眉,你小时候,生过一场很重的病,病得都快要死了。爹和娘当时很害怕,到处求医来救你,可是他们都没有办法。” 我惊讶又紧张地注视着娘。 娘一笑,继续说:“就在我们快要绝望的时候,家里来了个云游的道士。那道士看了你,说你是仙魂凡体,这肉身承受不了,你才重病的。后来他治好了你的病,却告诉我们,你天眼半开,将来定异与常人,将来会为此吃苦,要我们送你随他修行。可是你爹和我都舍不得你啊,就将你留了下来。” 我皱着眉头:“娘,我不懂。” 娘慈爱地笑:“不懂才好。你只要记住一点,以后千万别对外人提起你常见那些小人。只你见得到他们,别人都见不着。” “娘也见不着吗?” “娘也见不着,爹和姐姐也见不着?” “那还有池塘里的绿柳姐姐,柴房里的小顺,还有……”娘脸上的笑已有点挂不住了。 我又把手往祠堂某处一指,“还有二太公。” 娘跳了起来,花容失色地四下张望。 我童音清澈地说:“二太公说他不要米酒,要喝三十年的女儿红。” 娘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浑身发抖。我害怕起来:“娘,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这时爹的声音响起:“夫人,别怕。” 娘见了救星一样扑过去,“吓死我了,家里怎么那么多脏东西?” 我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二太公不悦地拧起两道白眉毛。 爹呵呵一笑,“二祖公生前酷爱陈酿女儿红,人人知晓。我是疏忽了,这就叫下人去打。” 娘哆嗦着,像是一朵被雨打了的花儿,“老爷,那外面的其他东西……” 爹安抚到:“不怕,明日就请僧人来超度便是。” 我奇道:“为什么要超度?” 爹看着我,颇为无奈,“阿眉,刚才那翻话,以后不可再对外人说了。绝对要切记!” “为什么?”我觉得被责备了。 “因为会把别人吓到。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2 ” “因为他们看不到吗?” 爹叹息,“因为他们看不到。” 我虽然顽皮爱捉弄人,但父亲话语沉重表情严肃,让我知道这事非同一般。 第二日,家里果真来了很多和尚。他们烧香念经,把院子搞得乌烟瘴气,闹得我睡不着午觉。正在床上翻来覆去,忽然有双冰凉的手推了推我,我转过身,立刻惊喜地坐起来。 “阿辛,小顺。”往日里同我玩耍的人全都站在我的屋子里。 绿柳姐姐衣服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淌水。她对我挤了一个笑,道:“阿眉,我们就要走了。多谢你爹请人为我们做道场。” 我很不解:“为什么要走,陪我玩多好。” 绿柳姐姐笑,“我们一抹游魂,被羁绊在尘世不得往生本就是不幸。你这丫头只知道好玩,哪里知道岁岁年年等待的苦?” 阿辛拉着我的手说:“我们走后,你也别去爬树了。好好读书做女工,将来要嫁人的。” 我气道:“你们走吧!你们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们了!” 他们只是笑笑,又道了几句保重,便再没了声响。我回过头去,屋子已经空了,地上只留一点水痕。 那日和尚走了,娘问我:“可还见那些人?” 我气道:“他们好不讲义气,说走就走了。” 娘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姐姐也轻松地笑起来:“不怕,以后姐姐陪你玩就是。” 可是我并不喜欢姐姐陪伴。我美丽贤惠的姐姐整日坐着写字画画绣手帕,我不耐烦看那些史经诗词,总找些传奇小本、奇闻异志,每次被她看到,都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 那时候的长安热闹却又平静。杨柳年年绿,桃花岁岁红,却再没有我出生那年那惊心动魄的紫。听说皇上新封了一个杨贵妃,三千宠爱集一身。娘和姐姐不住谈起贵妃娘娘仙姿妙曼、倾国倾城,京城女子纷纷模仿,胡旋舞一时盛行。 我牢牢记住了爹的话,再也没有在人前提到过我看到的东西。而且随着年岁长大,我也渐渐能区分它们与常人的不同。我只在无人时才同它们交谈。 它们大都来了又走,总是匆匆寻找着什么。二太公是唯一留在家里的,我无聊时总去找他聊天。他同我讲前朝和沈家祖上的故事,我听得津津有味。祠堂里终年燃着缥缈芬芳的香,光线幽暗,纤尘飘荡,太公一张老脸半隐半现。 我困倦睡去,醒来总是在自己床上。夜风正把烛烟吹散,明月倚西墙。夜色中,有谁清萧越夜,又有谁琴瑟合鸣。这便是那个升平安详的长安。 第2章 第二话·舜华 第二话·舜华 寒冷把我从昏睡中拉了回来。 梦里的长安化作烟尘远去。 我张开眼睛,视线里没有一丝光线。深夜的山林,黑暗如鬼魅一般吞噬了整个天地,寒冷的风呼啸着刮过,夹带着冰冷的雨点打落下来。 我浑身冰冷,四肢五骸似乎失去知觉,却又觉得有钻心刻骨的疼痛从身体内部蔓延到每一寸肌肤上去,那感觉仿佛寸寸凌迟。寒冷笼罩之下,我不禁轻轻发抖,可却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深秋寒冷的风雨中,我躺在河边乱石之上,感觉渐渐高涨的河水漫过了我的膝盖。雨水冲刷着我的肉体和神智,近乎麻痹的疼痛提醒我还活着。 我昏迷了多久,无从得知。我甚至没想到自己居然没死。 胸口的剑伤似乎还在流血。我还清晰记得那把薄如蝉翼、莹白如雪的“冰月蝶”是怎样优美而决然地刺进我的身体的。我似乎还能听到那血肉被划开的声音,看到心口破裂喷涌出的血是怎样染红了那把剑,和执剑的人。 我还活着。浑身伤口无数,骨头折断,心口剑伤穿透身体,最后跌落河里。这样都还能活着,我不是他们口中的妖孽,还是什么? 我笑了,混合着冰冷雨水滑落的,是我滚烫的泪水。 梦里长安繁华似锦,歌舞升平,我还是那个天真娇憨的沈家小女儿,央求娘亲带我去看牡丹花会。母姐二人衣袂翩飞,宛若仙子,人比牡丹清艳。 梦醒了,生不如死。 天空一道闪电,风雨更骤几分。我在一片混乱的气息中感觉到一丝异样。 不是鬼,是妖的气息。 深山老林,有妖不足为奇。当年在清净观修行时,偶尔也会驱赶一些误闯道观的小妖。那多是山猫花精,淳朴懵懂,从不伤人。景山绵延数十里,层峦叠翠,古木参天,云蔚蒸腾霞顶,瘴气笼罩低谷,自然滋养了不少山精妖兽,有醇和向善的,自然也有习凶邪恶的。 我重伤之下,还能感觉出这股妖气的不善。我身带血腥不说,修行之人灵气也非同一般,对方要是将我吃了,可以增添数十年的道行。 我冷笑。没有死在那人剑下,却要做了山怪的夜宵。我沈眉莫非该命绝于此? 闪电划过长空,雷声滚滚,雨更加急促了。 山妖的气息逐渐近了,那浓郁的腥臊味透过大雨飘到我的鼻端。似乎还不少,三只,还是四只? 我尝试着动了一下四肢,稍微用力,剧痛从身体各处传来。我不由□□一声倒了回去。 不行,骨头断了多处,左手虽尚好,可是我现在的体力和法力,又能抵挡得了多久呢? 早知如此,就不要逃的好。死在刀枪之下,也比葬身野兽之腹要好。那样好歹也可以和爹娘姐姐葬在一处了吧。 心口犹如刀绞般疼痛,却并不是因为那一剑之伤。 爹,娘,姐姐…… 那股恶臭更加强烈了,是野猪。 我唯一能活动的左手将那串清心师太赠与我的念珠紧拽住。那日得知了姐姐出事的消息,匆匆从容云观往长安赶。中途生变,剑被击落,我则被这河水一路冲来,咒符已不知所踪,只有这串念珠还在。 风雨中,一股气息从右侧向我逼了过来。我凝神定气,意念集中于左手,静中取动,突然猛地抬起手,一颗闪着暖黄荧光的珠子朝右侧射去。 黑暗中一声嚎叫,什么粗重的东西倒在地上。围结住我的气息瞬间大乱起来。 我垂下手,大口喘气。 这具身体,实在是不行了。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就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顺过气来,又感觉到了下一股气息在向我靠拢。 还是不死心。就因为我身上的修为,就因为这肉身里的“仙魂”? 我咬紧下唇,嘴里满是血腥,左手扬起,又一颗念珠向黑暗里射去。 ……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暴雨竟然一点停歇的意思都没有,肆虐冲刷着。河水已经涨到我腰间,我被冲得摇摇晃晃,全靠左手支撑住身体。身体其他处早就没了痛觉,像是已经不属于我的身体。 一道极亮的闪电劈在不远出的小山峰上,那阵光芒让我稍微看清了周围。还站着的野猪只有两头了,可是我手心里握着的,只有一颗念珠。 想我沈眉也是官家千金出身,少年修道,大有所成,乃是名望有嘉的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3 女冠。临到头来,却要跟两头畜生较生死。这人生造化,真是尽付嗟叹。 就这时,突然一阵大浪打来,我身子一晃,往水里滑去。惊慌之下我忘了右手有伤,伸手抱住石头。一阵剧痛,我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就被水流哗地冲了下去。 一连数个颠簸,浪头一转,将我重重摔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我似乎听到腰间骨头喀啦一声响,疼地几欲昏厥过去。 老天,干脆让我死了算了。 那两头野猪精见机会来了,立刻朝我奔了过来。闪电中我清晰看到它们发着红光的眼睛,心中恶心,气血翻涌,只凭着一点傲气,使出全身力气,将最后一颗念珠射了过去。 然后我眼前真的一片黑暗了,瘫软在水中。电闪雷鸣还在耳边,但我已经虚弱地什么都看不到了。 野猪精散发着恶臭的牙齿插进了我右肩,我居然感觉不到痛。这具肉身是真的不管用了。它蛮横地将我往岸上拖去。我的左手在地面上磨过。 突然我抓起一个尖利的石头,猛地扎进野猪精的眼睛里。 温热的血溅在我身上,翻滚的血气涌了上来,我大口吐了一口血,念动了咒语。野猪精哀号着,我亦浑身发抖,脆弱的身体无法呼吸。 有一瞬间失去所有知觉。 寒冷和暴雨终于离我远去,我仿佛回到了儿时母亲的怀抱,温暖柔软,散发着芬芳。周围的一切变得明亮而美好。我似乎摆脱了那具沉重疼痛的身躯,向着光明飘去…… 一股劲道的热流自我天灵而下,仿佛一团火,将我疲惫麻木的神经烧得惊颤。 我□□着转醒。 暴雨并未停歇,但是雨水却没有打在身上。一个红衣男子蹲在我身旁,手扶天灵,那股热里源源不绝地涌进我的身体,沿着七经八脉,奔腾流走,带给了我力量,也唤醒了我身上剜心刻骨的疼痛。 我扭曲着脸,说:“太疼了,别救我了。” 那人从紧抿的嘴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似乎性格不大好呢。我想着,终于陷入彻底的昏睡之中。 醒来已是新的一天。 竹屋,延香,兽皮大床。看似简朴,却样样精致华贵,都是丝毫不张扬的极品。伤口都已上药包扎,断骨也已固定,只是我同一枚粽子也无太大分别。 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喉咙干得要烧起来,从鼻子里哼了几声,帘子一掀,那人走了进来。 张狂的红色跃入视线中。高挑飘逸的身影,只觉得像一团飘忽不定的狐火。 狐火? 我闻到一股幽兰之香,嘴角不禁抽了一下。 下一刻,一只大手粗鲁地抬起我的脑袋,一个杯子凑到嘴边。 我疼得皱起眉头,赶紧几口把水喝了。那手一松,我的脑袋咚地一声又砸回枕头上,顿时眼冒金星。 那人又哗地掀开身上的薄被,为我的伤口换药。我一动不能动,就感觉他冰凉的手指在我的身体上移动。 一口气上来,还是忍住了。要看要摸都早已做过,一具破皮囊,在乎个什么? 药膏冰凉,抹在伤口上却是一阵火辣辣的痛。一番下来,出了一身汗。那人顿了顿,拿湿帕子为我把汗擦了去,又将被子盖上。动作始终粗鲁,非常不情愿似的。 然后一碗散发着异味的汤药凑到我嘴边。我光是闻了一口那气味就直泛恶,把嘴死闭着。 那个高傲浑厚的声音不耐烦道:“想要活命就喝了它。” 我心口一团热血翻涌,张开了嘴。那又苦又涩又酸又辣又咸的东西灌进了喉咙里。 把这东西喝下去,我简直觉得又死了一道。 那汤药很快就起了作用,起先是暖烘烘地在胸腹间散发,然后越来越热,变得灼烫,像是一团火在烧灼我的五脏六腑。我痛苦地扭动身子,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床边的人迅速点了我的穴道。我无法动弹,只能咬牙忍受,等待药效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满身大汗地醒来,发觉穴道已经解了。满口血腥,舌头生痛。 怎么就不能凑巧咬舌自尽呢? 那人又帮我把汗擦了去。 忍了忍,还是开口问道:“这是哪里?”声音活似破风箱。 那个声音漫不经心地回道:“千心居。” “阁下是?” “舜华。” 我沉默了片刻,说:“我叫沈眉。” 没有回音。张开眼,屋里已经没了人。 又这样睡睡醒醒过了数日,皮肉之伤结了疤,精神也清明了许多。如果不是每日得喝那让我感觉肠穿肚烂的汤药,再被一个男人上下其手,这养伤的日子尚算舒适。 整日躺在床上,只闻鸟鸣,知道在深山中。屋子周围布了结界,到处干净得很,我太无聊,只得用睡觉打发时间。 舜华每日除了换药送饭,便不再出现,也极少跟我交谈。那恶心的药却是每日都要服用,次次都痛得我死去活来。那时候舜华烟水晶色的眸子里,总是带着几分冷酷,几分无奈,和也许是我看错了的,深深的疼惜。 那一身红衣,张狂夺目,宛如日落时天边的流云。这样的人,却偏偏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隐居? 或许不该称他为人。 虽然修行极其高,可我还是闻得到他身山淡淡的狐息。 大半个月过去,我掂量着可以下床了,床边就多了一根拐杖。我拄着,用那条能动的腿,走出了这间屋子。 景山深深,不知身在何处,举目远眺,只见群山翠巍,层层绵延而去。早晨清雾未散,鸟啼枝间,朦胧之中只感觉红尘万丈却永在天边,与己无干。神台空前清明,气定心静,宛如重生。 我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转。院子不大,四间竹房,干净整洁,草木扶疏,一株山花正开得热闹。 舜华那诡异飘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以下床了?” 我回过头去,迎上他冷漠的目光。清晨的阳光给他天神般的面容镀上一条金边,烟水晶的眸子闪烁着一点妖光。 倒是可惜了这一副好皮相。我低下头去。 我问:“我该怎么报答你?” 舜华挑了挑眉毛,“你想走?” 我道:“呆在这里能做什么?” 舜华说:“你中了妖毒,我给你喝佛陀散,以毒攻毒,你现在身中佛陀散,没有我的解药,走到那里都是一个死。” 我一口气涌上来,差点背过气去! 我气得骂他:“你这臭狐狸!” 舜华眯起了眼睛:“这样称呼你的恩人?” 我大叫:“我一早叫你不要救我!” 舜华抬起手,似乎要整理袖子,却突然一手伸来,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大病初愈,躲闪不及,整个人落如他掌中。他手指冰凉,指甲尖利,仿佛枯骨,深深掐进我的肌肤里。 我窒息,眼前发黑,剧痛本能让我挣扎,可是无法呼吸让我没有力气。那一瞬间我又像回到了那一刻:潮水般包围过来的士兵,雪亮的尖刀,我仓皇一如被猎人逼到绝路的小兽。然后那个男人排开众人走了过来。我欣喜,呼唤着他的名字。他走近了,近了,英俊的容颜依旧。然后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4 他抽出了配剑。我只一愣,“冰月蝶”已夹带着冷光向我刺来…… 舜华忽然松开手,我跌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捂着受伤的手,嘲讽道:“你这是想死的表现?” 是的,我怎么可以死?背叛杀戮,一家血海,此仇不报,我无颜下地去见父母! 已经一脸泪。 舜华俯视我,不带一丝怜悯。 “站起来吧。”他说,“现在你只有自己了。” 第3章 第三话·薛晗 第三话·薛晗 我初见薛晗时,刚满八岁。 沈家的二小姐,顽劣不驯之名早已外扬。我虽极少出家门,却并不妨碍外人对我说长道短。那时我已知道自己与常人的不同,而旧友都已超度,家中却没有适龄孩童与我做伴,我顿时非常孤单。 薛晗来得正是时候。 他是归德将军薛正义的幺子,上面四个兄长。他的娘和我娘是表姐妹,出嫁前极为亲密。那年他娘疾病去世,家里乱成一团。大老爷们不会管家,薛晗生病在床,连个麻利的小厮都没有。我娘实在看不下去,就提议将薛晗暂时接来,照料一阵。 那天我爬在大槐树上,一边吃着桃子,一边吹着风。娘带着薛晗走到院子里来,我听她亲切温柔地说:“你就住那边的院子。这段时间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有什么事一定要同姨妈说。” 我好奇地望下去。那个男孩子披麻带孝,又黑又瘦,没精打采,像是被太阳晒蔫了的叶子。 娘走后,他木呆呆地坐在院子里,不说话也不动。 我想,娘是不是带了个傻子回家。这样的念头一生,就想去试探一下。于是将手里吃剩的桃核对准他的脑袋扔了过去。 惊奇的事发生了。他头也没抬,却突然扬手,一把将桃核抓在手里。 我倒吸一口气。我从来没有见过杂耍,这点小技已经让我大开了眼界。 我从树上窜了下来,跑到他身边,一脸羡慕道:“你这是什么功夫?能教我吗?” 薛晗无神的眼睛瞟了我一眼,转过头去,仿佛我不存在一样。 我那时脸皮颇厚,赖上去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来我家做什么?” 薛晗还是一言不发。 我自顾说:“我叫二妹。你不说你的名字,那我就乱叫了。我叫你小黑好不好?” 薛晗狠狠瞪了我一眼,还是没出声。 我扯他的袖子:“你要住在我家了吗?那你以后可以陪我玩咯?” 薛晗黑着脸,使劲把袖子拽了回来,不胜烦恼。 我瘪起嘴,委屈道:“人人都不理我。他们都不和我说话,装作看不见我。还以为你也和他们不同,没想到也是一样的。” 薛晗那时到底也是个孩子,没有心防,被我的话感动,把视线转了过来,带着歉意和怜悯看着我。 我冲他讨好地笑:“小黑,你饿不饿?我这里有豆沙酥皮糕,可好吃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 薛晗斜着眼睛看了豆沙糕,又看了看我,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我先拿了一块,大咬了一口,香香甜甜地吃了起来,以证实糕点无毒。 薛晗到底是孩子,美食当前,受不住诱惑,终于伸手也拿了一块。 我全神贯注看他张开那张漂亮的嘴巴,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脸色忽然大变。 只见他拧着眉,张开嘴猛地把夹了泥巴馅的糕点吐了出来。 我“哈”地一笑,把纸包一丢,笑得满地打滚。 薛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浑身发抖,像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轻易捉弄了。 我又唱又跳:“小黑爱吃泥巴糕,吃了一个还想要!” 突然一声呵斥从天而降:“沈眉!” 姐姐带着丫鬟老妈子匆匆走进院子,根据以往经验,她无须求证就知道我干了什么好事。 姐姐一脸怒容,揽过薛晗,连声叫人端茶漱口伺候汤药。 有必要吗?不过一口泥巴,他又没吃下去。 姐姐惭愧地对薛晗说:“这丫头是我妹妹,缺少管教,无法无天。小晗,往后她要欺负了你,只管同姨妈和表姐说。” 这都说的是什么? 我叫道:“为什么不说他会欺负我?” 姐姐狠瞪我:“这天下还有人能欺负得了你?” 薛晗冷冰冰的眸子亦扫我一眼,大概觉得被一个小姑娘捉弄了,面子挂不住,脸有几分红。 我把眼睛和嘴巴扯成一条线,冲他吐舌头。他忿忿别过脸去。 薛晗就这样在我家住了下来。 沈府上下,无一人不喜爱他。他聪明乖巧,老实温顺,知书达礼,勤学上进,善待下人,总之娘和姐姐简直把他当作心头宝,成日嘘寒问暖,乐此不疲。 这般关照下,薛晗黑瘦的身子终于长了几斤肉,也不那么死气沉沉了。 他在院子里练剑,小丫鬟门全挤在墙角屋檐下看,咯咯笑。他长剑指空,潇洒飘逸,一个燕子回巢收了势,小丫鬟们全部捧着心口叫好。 我在旁看着,趁他不注意,往他的茶里撒上一把盐。 他走过来,端起来大灌一口。 我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他若无其事地咽了下去,转身走开。从始至终没看我一眼。 姐姐总笑我:“阿眉吃醋了。” 我哇哇叫:“才没有!才没有!” 娘说:“你要是像小晗一样听话懂事,娘也会那样疼你。” 于是那天我又在薛晗的夜宵里放了一大把胡椒粉。 半夜我不睡,偷偷爬起来,打算去扮鬼吓薛晗。和尚做法后家里一直很干净,不然我根本不用亲自动手。 我溜到薛晗住的小院子,拿出准备好的白布披身上,跑进了他的房间。 可是床上无人。深更半夜,这位翩翩佳公子不好好在床上呆着,跑哪里去了?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啜泣声。我寻过去,看到薛晗院里树下哭着。 他平日里总是端着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装作是大人,这个时候却像个小孩子。 我听到他呢喃:“娘亲……” 我恍惚想起,姐姐说过,薛晗的娘去世了。 薛晗呜呜哭,我瞪着眼睛,看到他身边蹲着一个漂亮的白衣妇人。那妇人焦急心疼地摸着他的头发,可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时那妇人抬起头来,一下看到我。她秀美的脸上满是惊讶。 “你看得到我?” 我点了点头。 漂亮妇人立刻高兴起来,“你快告诉我儿子,叫他别哭了。” 于是我开口:“薛晗,你娘叫你别哭了。” 薛晗猛抬头,被我吓得不轻。也是,换谁在他那情况下听到这话都要吓一跳。 他又恼又羞,凶巴巴地冲我叫:“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你娘要你别哭了。” 薛晗浑身发抖,反复强调:“你在胡说什么?” 我不耐烦,对那妇人说:“你儿子脑子有问题。” 薛晗脸色发白:“你在同谁说话?” 我说:“你娘。” 薛晗大怒:“不要胡说!” 我说:“你娘看你哭,很心疼,要我叫你别哭了。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5 ” 薛晗当然不信,冲我大吼大叫:“你又编排些话来骗我?白日里作弄我还不够吗?你走开!” 我气地大叫:“谁稀罕!你哭吧!我再不理你了!” 我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屋,钻进被子里。 第二天早饭,薛晗红着眼睛,黑着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娘心肝儿肉得搂着他嘘寒问暖,姐姐连忙叫人去熬银耳汤。 薛晗眼神森森地瞪着我,娘立刻大声问我:“阿眉,你是不是又欺负小晗了。” 我冤得要吐血。 好在薛晗及时开口说:“是我晚上做了噩梦。” 噩梦?管自己亲娘叫噩梦,活该吓死你。 然后薛晗私下拦住我,说:“你要对我发誓你所说之话都属实。” 我那时虽然才八岁,且不受诗书感化,但是我并不笨,我恶狠狠地驳回去:“不信我,就什么都别问!” 薛晗没得选择,扭扭捏捏地说:“我娘……我娘昨天还说了什么?” 我哼哼着说:“她说你哭起来很难看。” 薛晗面如酱色。 我只好说:“她说你不要责怪自己,说你给她写的诗她很喜欢。”然后回忆着背了两句。 那是薛晗写了烧给他娘的奠文。他这下全信了,眼珠子快瞪出眶来。 我学着我爹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娘告诉了我你们家一把什么剑藏起来的位置,要我告诉你。” “冰月蝶?” “大概是吧。”我拿树枝在地上画。 薛晗一看惊骇得大叫:“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家布阵图!” 我哪里知道这是什么图,“都是你娘画给我看的。” 薛晗看着几乎要晕了过去。 我怕又被姐姐骂,丢下树枝,一溜烟的跑走了。 过了几日,我半夜被人摇醒。薛晗很兴奋地把我从床里拖了出来,给我看他的宝贝。 那是一把通体莹白的宝剑,剑柄上还缀着一颗硕大浑圆的珍珠。我伸手去摸,给薛晗啪地一下打开。 他抽出剑,一时间昏暗的屋里流光溢彩,月华般的光芒从薄如蝉翼的剑身绽放出来。 我张开嘴:“哇……” 薛晗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我们薛家的传家之宝:冰月蝶。” 管它蝴蝶蜜蜂,没有我,还不知道埋在哪处土下。 薛晗还算厚道,说:“阿眉,谢谢你。”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连着这把剑被一起找到的,还有一本薛家剑谱。从那天起,薛晗就专心致志练习剑法,每天日出即起,挥剑三百下,然后再吃早饭。 他在我家一住就是好多年。我想一定是薛将军儿子太多了,少了一个也没发觉。 日子久了,我也渐渐习惯将他当成家人。 薛晗很厚道,从没同人说过我可以看到鬼的事。他也很勤奋,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读书和习武上。 我在大槐树上磕瓜子,瓜子壳纷纷扬扬落下,薛晗就在树下用剑唰唰唰地把瓜子壳挥开,一片不漏。我吃完瓜子,掏出一个桃子啃,啃完了把核随手一扔,他又唰唰两下,核分成了四瓣。 我冲他撇嘴,他冲我笑。 少年高挑英俊,神采飞扬,从容潇洒。小丫鬟们芳心醉倒一片。 我听到她们偷偷说:“五郎真俊,若能做我夫君该多好。” 我心生一计。次日起了个大早,跑到薛晗的屋子外躲着。丫鬟服侍他穿衣服,我就翻窗进去,往他的床上倒了一大杯水。 那日中午就听娘在同嬷嬷说:“还是请大夫给小晗看看。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大好。” 我溜回树上,捧腹大笑。 只听薛晗冷声道:“我知道是你。” 我趴在树枝上笑,“怎么?担心你将来的媳妇知道?” 薛晗忽然诡异一笑,我立刻遍体生寒。薛晗平常只会笑得温柔敦厚,我可从没见过他眼放贼光。 结果晚饭时爹就对我说:“阿眉,你也不小了,虽是女孩子,也不能整日贪玩,得学点东西了。” 我大惊失色:“爹,我该学的都已经学了啊。” 爹胡子一抖:“学?你学了什么?活了十二年了,连首诗都不会作!说出去还是沈御史家的小姐,笑掉人大牙去。” “人家爱笑就让人家笑去,我牙齿在就好。” 爹气得拍桌子,所有碗碟筷子都一跳。 我活这么大,从来没见他对我发这么大的火。我真被吓着了,心惊肉跳。 爹宣判道:“从明天起,你同小晗一同读书,我让他教你一些诗文。别整天只想到吃。” 薛晗在旁恭顺地说:“姨爹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导阿眉的。” 我哀号一声,倒在饭桌上。 就这样,我被薛晗抓去读书写字。 他肆机报复。你说写字就写字,他非要在我手上绑沙包,而且还不许我坐。半天下来,我的手就酸得抬不起来,他还挑三拣四,“这是你写的字?比道士画的符倒是好认点。” 我气的抓起笔朝他扔,他眼皮都没抬就接住了。 然后要我念诗给他听。 我大声朗诵:“帝高阳之苗什么兮,朕皇考曰伯庸;什么提贞于孟什么兮,惟什么什么吾以降……” 没念完,因为薛公子已经倒在了椅子里。上天保佑他没被我气死,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被爹罚去跪祠堂。 还好薛晗很快又抬起头来,捧着肚子,一脸吃错了东西的表情。 我假惺惺地问:“要去茅房吗?” “放你的……”关键时刻他把那个词吞了回去。人家是文雅的公子。 薛晗抄起一本书,狠狠道:“听好了,什么叫念诗。” 薛公子念道:“汉苑钟声早,秦郊曙色分。霜凌万户彻,风散一城闻。” 他声音很清朗,很沉稳,很……很好听。回响在这小小书房里,让我耳朵一时有点嗡嗡作响。 我问:“写的什么?” 他说:“长安清早的钟声。” 我说:“很美。” 他说:“确实是佳句。” 我说:“我是说你念诗的时候。” 薛晗一愣,脸在瞬间红了。他吃惊地看着我,我亦单纯地凝视着他。他的嘴巴开始发抖。 我忍,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噗地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薛晗的脸一下转成青色。 我赶紧跑。他倒是没追出来。我笑道:“我是学那些小丫鬟,倒还以为你喜欢呢。” 我逃出老远,回头看。薛晗还站在原地,眼睛冒火,死瞪着我,像随时都会冲出来掐死我。我一吐舌头,埋头跑走了。 第4章 第四话·净初 第四话·净初 “傻笑什么?” 我转过头去,舜华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我脚下是一堆尚待择选的草药,有半人高。纠缠的枝条根根长满了尖刺,浓郁的药味熏得我头疼。 我把手一摊:“你看到了。我在休息。” 舜华一脸鄙夷地扫了草药一眼:“日落前不把这堆草药筛选完,晚饭就不用吃了。” 我把手里抓的草药一丢,将两只伤痕累累的手在他眼前晃,“喂,做妖也要厚道!你究竟哪里不满意我,说就是了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6 。这点东西你明明施点法术就可以收拾的,为什么非要人工来做?” 舜华忽视,冷冰冰道:“我救治你,供你吃喝,还教你法术,你总得知恩图报才是。做人,也不能太懒惰了。” 我泄气,“我的伤不都好了吗?你还要这些草药干什么?” 舜华说:“存着,自然有用处。” 他飘飘然地走了,红衣映着晚霞,像一团火,千年老狐才有的清幽狐香飘散在空气里。 我打了一个大喷嚏,蹲下来继续摘草药。千秋草,续骨生肌,市价千金,这里堆成堆。老狐狸可真有生财之道。 山中无年日,我也已懒得数日出日落。记得的,就是伤好之后,一直被舜华奴役着。今日打扫庭院,明日修葺房屋,半夜烧火做夜宵,天不亮就起来劈柴火。总之都是一些粗重体力活。 我沈眉虽然也不是什么娇弱无力的千金小姐,可是从小到大也没干过什么粗活。一番劳作,身体是好得快了,但是也累得要死。 舜华大概自出生就没变过的冷脸在我被累得如同一只老狗时,似乎浮现了一抹诡异的畅快之色。 我问他:“我前世同你认识不?” 舜华说:“问这个做什么?” 我说:“我总觉得我前世该是个猎户,不然你怎么那么恨我?” 舜华的脸抽了抽,头顶黑压压的一片。 舜华是景山里一只八千年道行的老狐。一般妖修行到他这份上,又是修的正道,基本都可以成仙了。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还依旧是只狐。 只是这个狐做得逍遥,统领方圆万里的众狐,自立为王,高高在上,大权在握,景山一代乃是他权利中心,好比人间天子皇城。他在这里横行霸道,肆无忌惮。 有这无冕之王做,神仙也并不是那么值得羡慕的活儿。 我胡思乱想的,一边使劲把一根枝条从那一大团麻中抽出来。 头顶突然轰隆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云压顶了。这一个月来天气很怪,总是乌云压顶,雷雨不断。 古人都说冬雷阵阵夏雨雪,才敢与君绝。如今春天一会儿暴雨一会儿冰雹的,又算个什么。 山风夹着水气,带着几分萧肃。又要下雨了。 我瞅着那一大堆荆棘条,肚子里把舜华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一阵疾风过,吹乱我的头发,几滴冰凉的雨点打在我的脸上,一下勾起一段不算美好的回忆。 漆黑的夜,穷途末路,锋利的剑,冰冷的雨…… 胸口抽痛。我丢下手里的东西,捂住心口。疼,疼得冒冷汗,疼得眼睛一片湿润。 每一下雨,那伤就发作。毕竟当初伤得太重了,舜华能把我救活,也好在他是只精通医理的老狐狸了。 又一阵疾风。树林哗哗做响。远眺,群山已被雨雾笼罩,一片朦胧,满目萧索。 狂风吹着我的衣服,我几乎有点站不住。 然后在回过神来,匆忙将那一大对药草抱进舞屋里去。 药草那么多,我来回跑了好几趟才搬完。大雨轰然,雷电交鸣,我一身狼狈,头发凌乱,衣衫污浊,满手伤口。一时站起来过快,眼前发黑。 /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我猛抬起头。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屋外雷雨轰鸣,屋内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那一刻,回忆来袭,全部在我的头脑里翻涌呐喊叫嚣冲撞。我痛苦地抱住头,跪在地上。可是那一声高过一声的话语却仍然清晰如新。 /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我只想要你!/ /等我回来,阿眉,等我回来!/ /阿眉,不要恨我……/ “不————” 我嘶喊,泪如泉涌。 一个响雷打在头顶,地动山摇。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我晕晕欲坠。就在这时,门突然砰地一声被踢开,一个人奔了过来。我被大力拉起,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声已经停歇,只余哗哗雨声。我张开眼睛,触目一片火热的红色,那份温度,让我冰冷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了下来。 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厚实的胸膛,紧紧搂住我的手臂。我愣住了。 舜华也在那瞬间反应过来,猛地一把将我推开。 我一骨碌滚到药草堆上,尖锐的荆棘刺扎到我,我痛得怪叫一声。屋内尴尬怪异的气氛登时一扫而空。 我跳起来,“喂,你用得着推吗?我又不吃人!” 舜华的死人脸一片青白,有点吓人,烟水晶色的眼睛里又陌生的情绪在浮动。他直直盯着我,我被那专注复杂的眼神给定住,有点不知所措。 狂风吹得一扇窗户哐啷响,舜华回过神来,垂下视线。他站起来,稍理衣衫,从容优雅地离去,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只老狐狸也太阴阳怪气了。我盯着他衣袂飘飘的背影。 外面雨似乎小了,但是时有闪电划过长空。我探头望去,天空中云层翻涌,如江水滚滚浪潮,那股阴翳灰暗,透着浓浓的躁动与不祥。 那夜,降临得似乎比平日早。 舜华老爷没有出来吃饭。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却还喜欢赌气绝食,真让人啼笑皆非。 我自己毫不客气地吃了半只鸡,拍拍肚皮。回了屋,把这几天学到的剑术口诀法术温习了一遍,又出了一身汗。 老实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勤奋过。回想以前总想方设法装病不去薛晗那里念书,他却总找得到方法戳穿我。于是我又要受罚,他写字我就要给他磨墨,他看书我就要给他扇风,他口渴我就要给他倒茶。 女儿成了小丫鬟,爹还很高兴,说:“阿眉这些日子规矩多了,终于像个大家闺秀了。” 这都胡扯些什么? 我提来水,倒进木桶里,然后解开衣服。 苍白的皮肤上,遍布伤痕。舜华虽然给我用了很好的药,但是始终有浅浅的白痕留了下来。胸口有一个寸长的疤,并不起眼。我却知道这险些就是一个致命伤。 舜华说,剑离心只差分毫。 薛晗的剑,那薄如蝉翼锋利无比的冰月蝶,舞起来仿佛无数白蝶翩飞,一片叶子落下,即被一分为二。怎么可能不准? 他为什么要手下留情? 我舀了一瓢凉水。 窗外白光一闪,轰隆巨响砸在头顶,顿时地动山摇。我手里的瓢哐啷掉在桶里,溅了一身水。 狂风刮开了窗户,雨点夹杂着冰雹打了进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眼帘,随即而来的雷声差点把我震聋。 这已不是普通的雷电,这是天雷! 都到这份上,我还反应不过来,我就真是一头猪了。 那只该死的老狐狸,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他天劫要到了! 我随手抓了一件衣服套上,冲了出去。外面风雪大做,冷得要死,冰雹砸在我的头上,疼得我嗷嗷叫。 舜华不在房里。我扯开嗓子叫他的名字,狂风一阵过去,就把我的声音带走了。我冻得直打哆嗦,顶着风雪满院子找,可是老狐狸不知道躲哪个地洞里去了,连个影子都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7 没有。 雷电盘旋不去,老狐狸肯定还在这里没有跑走。闪电已经唰唰唰地霹倒了院子外好几棵大树,要不是我闪躲得及时,也早就被压成一张肉饼了。 耐心快耗尽时,鼻子忽然闻到一丝极淡的气息,我一怔,往舜华平日练功的房间冲去。 练功房的门大敞着,我刚冲进去,脚后就落下一道闪电。我吓得寒毛倒立。死老狐狸,你自己过天劫就罢了,却还把我拖累进来。 房间里空荡荡的,摆设一团乱。我大叫:“狐狸——” 无人应答,只好改口:“舜华——” 一道雷电轰在房上,房顶瞬间给掀去了一半。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我瞄到了一团红色。我惊讶地张大嘴巴,眼睛几乎脱眶。 红毛狐狸瑟缩在墙脚,听到我叫他,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又闭上眼睛。如果狐狸也有表情,那么他的表情是肃穆的,严阵以待的。 我朝他走过去,才迈了两步,一道天雷轰地击在三步之远,那股灼热的气流一下将我掀倒。 时间紧迫。我从地上跳起来,奔了过去,不顾老狐狸呲牙咧嘴,一把将他拎过来,抱进怀里。 紧接着下一道白光如剑向我射来。我本能地抱紧怀里的毛团,闭上眼睛—— 身子一震,背上一阵灼热,然后一切都消失了。并不觉得痛。天雷不会重伤人,只是我以肉身为老狐狸挡天雷,总是要受些波及的。 天旋地转中,不停地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一下是一片光明清亮的地方,草原茫茫,轻风拂送,我迎风站在草地里,感觉一阵舒畅。 身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对我说:“净初,你不该顶撞他。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下?” 我听到自己说:“他那样惩罚小狐狸,分明是挟公报私。自己缺德就算了,我可不想被当成他一伙的。” 那声音带着无奈宠溺的笑:“可你真不该顶撞他……” 画面忽然暗了下来。我疾步行走在幽暗的长廊里,前方有一点荧火。我赶过去,房间里站满了人,见我进来,纷纷行礼。一个被捆仙索绑得粽子似的红衣小男孩,一见我来了,琥珀色的眼睛里登时亮起光芒。 他呼唤我:“净初!” 我手一挥,他身上的捆仙索松落了下来。 旁人大惊:“上殿,使不得!陛下要是知道了……” “他知道了,叫他来找我。” “净初,”那个温柔的声音又响起,“我该拿你怎么办?” 孩子已经奔过来,忽地变做一只火狐,跳进我怀里。 我转过去,对那人说:“我做事,从不后悔。” 那人就站在我对面,可是我就是看不清他的脸。他青色的衣衫宽大而华丽,衬着他的从容优雅,却教我那么熟悉。 浓雾涌上来,又消散去。我回到了自己还是三、四岁时的样子。 娘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去一个地方。我们迈过了高高的朱红色门槛,经过一座座巨大的佛像,然后来到一个开满鲜花的院子里。 娘说:“大师,我把孩子带来了。您请看看。” 然后一个鲜艳似火的身影来到我的面前。那人蹲了下来,伸出手,摸着我的脸,我的发,他小心翼翼,手在发抖。 我听到他说:“净初,我终于找到你了……” /净初……净初……/ “净初……” 我睁开眼睛,满眼风雨肆虐后的疮痍。风已停了,雨也歇了,天空一片澄明,星斗遍布,晶莹闪烁。我被人抱在怀中,温暖的气息围绕包容,那人微微颤抖着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 我说:“我们以前见过吧……” 舜华的手停了下来。片刻沉默,他将头埋在我颈项间,用力将我紧紧抱住。 第5章 第五话·阿紫 第五话·阿紫 天宝十四年,我十四岁,薛晗十七岁。 早在去年,娘说我大了,不能再和男孩子瞎混,把我从薛晗的魔掌下给救了出来。 于是我又恢复了每日吃玩睡三步走的生活。这几年胆子大了,学会翻墙,还常溜出府去同街上的孩子玩。 胡人小子苏塔,褐发碧眼,眉目清俊,一把弯刀耍得风生水起。且为人豪爽,耿直侠义,我们彼此很快引为知己。 这事当然没敢让家里人知道。这一年来母亲身体总有微恙,我亦不敢太肆无忌惮。 姐姐总是叹气:“你这样子,怎么嫁得出去?” 姐姐两年前嫁了工部侍郎,做了侍郎夫人,相夫教子,其乐融融,于是也总想着让我也过上这样的日子。天生土豆就做不了玉雕,她不知道。 薛晗这几年,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越发的俊了。他捧本书朗诵,就有花儿飘香,他架起琴弹奏,就有鸟儿歌唱。他在院子里舞剑,整个沈府的丫鬟老妈子们都碎了一地心。 这些年他住我家,他吃什么我吃什么,我不吃葱花他不吃辣,为什么偏偏只他出落成仙了呢? 那年,沈家来个一个娇客,是一株魏紫牡丹。当然,常人眼里那是一株花,我的眼里,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 我管她叫阿紫。阿紫轻纱衣裙,明眸皓齿,五官绝丽,小小年纪已有千分娇媚,万般风情,再长几岁,还不晓得是怎么样一副光景。 阿紫刚来的时候,总是哭个不停。我夜夜听她在窗下啜泣,起初还觉得美人对月洒泪是一个美景,日子久了,她嗓子哑了,哭起来就像是老猫叫夜,怪寒碜人的。 那夜她又持之以恒地在窗户下哭,我实在忍不住了,爬起来探头说:“您歇歇吧,我家房子都快给你哭倒啦!” 阿紫被我吓了一跳,“你你你,你看得到我?” 我说:“你是牡丹精嘛。” 阿紫眉头一拧,道:“什么精?我是花仙!是仙。天上仙册里可是有我的名字的!” 我说:“都是仙了,怎么还整天哭哭啼啼的?” 阿紫红了一张俏脸,说:“我是从洛阳牡丹园里移来的。三郎还不知道我被人挖走了,现在不知道多焦急。” 我问:“三郎是谁?” 阿紫说:“三郎是照看我的人。我喜欢他。” 我又问:“喜欢也不至于哭成泪人嘛。” 阿紫红了脸,说:“我这不是一般的喜欢。他是我心上人。” 我再问:“什么是心上人?” 阿紫一脸鄙视,说:“你连这都不知道?” 我很诚实:“不知道。” 阿紫说:“心上人,就是你想嫁的人。你愿意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你懂吗?” 我惊骇:“为人生孩子?”这个概念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现有的理解能力。你不能指望一个野小子似的丫头主动去考虑为一个男人生孩子的事。 我给吓得魂不附体,“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听说很疼,还要死人的。” 阿紫白我一眼,“你要是喜欢一个人,自然会愿意为他做一切。我同你说不通。我继续哭去了。” 要命,这还让不让人睡觉。我忙叫:“且慢!你,你解释给我听吧。” 那天,我同阿紫一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8 直聊到东方发白,对她描述的东西依旧一知半解。只是我答应把她送回洛阳,她也不用再在窗下鬼哭狼嚎了。 我同阿紫做了朋友,平日里便凑到一起聊天。 一日薛晗路过,见我对着一株牡丹喃喃自语,非要打探一下。 我说:“你这人真烦。你又看不到,凑什么热闹?” 薛晗满口文诌绉:“名花倾城,我心向往之。” 我之前跟着他喝了几滴墨水,说:“巧言令色鲜仁矣。” 薛晗很无奈:“是鲜矣仁。” 阿紫笑得灿烂:“你们两个真好玩。” 我忽然想到,问薛晗:“你可知道洛阳怎么走?” 薛晗问:“你要去洛阳做什么?” 我指着牡丹说:“我要送阿紫回去。” 薛晗笑着摇头:“你知道这株魏紫是谁送的吗?是安禄山。” 我问:“这个什么山,又是什么人?” 薛晗犹豫着,到嘴的话却又吞了回去。他伸出手,理了理我乱糟糟的头发,说:“外面的事,你不用管。你只快快乐乐的就好。” 我没明白。他却不肯再说,只温柔地冲着我笑。那是他的招牌笑,从什么角度看都像朵花儿似的。 他不肯帮我,我自己知道想办法。花了几枚铜钱,就从柴火房的阿丁那里打听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去洛阳?东市口有租骡车的,二十钱就可以到。二小姐,你是要去赶洛阳花会么?” 我兴致勃勃跑回房里,把这些年攒下来的私房钱取出来,然后换上了小丫鬟的衣服。趁着天快亮人兽困倦时,搬开家里墙角的砖头,钻了出去。 现在想起来,都很佩服我那时候的大胆。我独自跑到东市口,见到赶车的大爷,问:“我要去洛阳,要多少钱?” 大爷喷一口烟,哈哈大笑,露出满嘴黄牙:“哪家的丫头偷跑出来了?毛焦火辣地赶着去会情郎吗?” 所有人都捧腹大笑,我却欣赏不来,固执道:“我要去洛阳!”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阿眉,你怎么在这里?” 一看,居然是胡人小哥苏塔。 我拉他的手:“苏塔,我要去洛阳。” 苏塔叫:“你肯定是瞒着家里跑出来的。到时候你家人栽赃我拐卖,打我得皮开肉绽。” 想象力也太丰富了。我从身上掏出钱,在他眼前晃过。苏塔的绿眼珠随着一转,然后咽了一口唾沫。 “好吧,我带你去。” 我们租了一辆马车,苏塔会赶车,我穿他的衣服扮作小哥儿。沿途风光那个好啊,我愉快地唱着苏塔教我的他们民族的曲子。 当然,我全然不知此刻家里已经炸开了锅。 洛阳繁华热闹,一点都不亚于长安。满街漂亮的姑娘小伙,我和苏塔都看花了眼。 我们花了一番工夫才找到阿紫说的那座养花的大院子,铜狮朱门,乌牌金字。我走上去,说:“我找三朗。” 门人打量我。我听苏塔的建议,换回了比较体面的小姐衣服,所以他们没有把我当小叫花子轰出去。 过了半刻钟,大门开了,一个穿月白杉子,长得眉清目秀,却是一脸倦容的年轻男人走出来,看到我,问:“姑娘找我?” 我问:“你是三朗?” 男子好奇地看着我:“我就是,你是哪家姑娘,找我什么事?” 我说:“阿紫托我来找你,要你带她回去。” 男子脸色刷地一下变青,然后又刷地一下变白,再刷地一下变红,像耍杂耍的。 他结巴道:“你你你,你怎么知道阿紫?” 我说:“阿紫是我朋友啊。喂,你不是她心上人吗?你到底救不救她?” 男子瞪着眼珠,他身旁的家丁如临大敌,统统围了上来,以为我要对这个人不轨。 男子问:“阿紫现在你府上?” 我点头。 “令堂可是沈御史,家在长安?” “你知道啊。”知道就好办了,“阿紫天天哭,你快去接她吧。” 男子脸色一变,眼睛里似乎有了泪水。看来他是真的喜欢阿紫的。 那个男子留我吃了一顿午饭。他们家的院子楼宇高大,装饰华丽,花草扶疏,比我家气派多了。我却待不惯,不顾挽留要回去。那人便派了一个家丁和一个老妈子一路护送我回去。 我回到家,从家门就被直接带到祠堂。爹直接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脚,我骨碌滚到祖宗牌位下。然后祠堂的门砰地关上了。 二太公从后面飘出来,“野丫头,你可知道家里闹翻了天了?” 我说:“二太公,我好饿。” “你还知道饿?” 这不是二太公的声音,是薛晗的。他冷笑着负手站在角落,眼露凶光,阴森恐怖,比鬼还像鬼。 我问:“你来干什么?有没有吃的?” 他问:“你去洛阳了?” 我问:“水晶包子有吗?虾饺呢?” 他问:“去洛阳做什么?那个胡人小子同你一路的?” 我说:“没有包子,馒头也行了。” 薛晗大怒:“给我严肃点!” 我委屈地说:“你干吗那么凶。” 薛晗登时面露愧疚。 我看他是没有给我食物的打算,径自从香案上取下还算新鲜的桃子,咬了起来。 薛晗气乎乎地走了,而我给在祠堂里锁了三天。中途娘和姐姐都有送饭和被子过来,我吃了睡,睡了吃,还长胖了几斤。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我终于被放了出来。 阿紫来找我:“见到三郎了吗?” “见到了。他说处理完手上的事,这几天就过来接你。” 阿紫高兴地搂住我:“阿眉谢谢你!” 那个三郎动作挺快的,当天下午我就在爹的书房窗下瞅到他的身影。他在和爹说话,我偷听到一点只言片语,什么“情之所钟,实难割舍,只当初一时软弱屈于强权”,什么“人各有痴,让沈大人见笑了”,什么“沈大人割爱之心,某某无以为报”。 耳边忽然有人吹气:“偷听什么?” 我给薛晗吓出一身冷汗。这家伙,练了轻功,又爱买弄,成日来去无声像鬼一样。 里面书房里,爹正在客气道:“……那老夫就将它托付给你了。它可是老夫心头之宝,还请公子日后全心爱护关照……” 薛晗好奇:“姨爹说谁呢?” 我担心被里面人听到,急忙捂着他的嘴把他拉走了。 跑远了,薛晗问我:“你到底是不是同那个胡人小子跑去洛阳了?” 薛晗看不起苏塔,将军少爷怎屑卖艺儿郎?我却喜欢苏塔直爽豪放,待人真诚。薛晗整天只知道臭着一张漂亮的脸蛋,苏塔笑容灿烂更讨我喜欢。 我一时起了心思,故意说到:“我是见心人去了。” 薛晗一愣,猛地大笑起来。真难得他会笑得这么没形象,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小丫鬟们看了还不个个晚上做噩梦。 我恶心:“你够了没,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喘气:“你见心上人?你才认识几个男人?” 我回嘴:“非要认识天下男人才能有心上人吗?” 薛晗没话了。 我得意,把阿紫当初说的话照般:“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9 我同他茫茫人海之中一见钟情,他就是我想嫁的人,我愿为他做一切。” 薛晗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你都从哪里学来这乱七八糟的。一个姑娘家,说这羞不羞。” 我说:“两情相悦有什么可羞?” 薛晗终于板起了脸冷笑:“你怎么知道是两情相悦?两情相悦你还千里迢迢跑去见他?” 我恶狠狠道:“如果不两情相悦,他又怎么会上门求亲?” 薛晗的脸忽然白了,他惊愕地瞪着我,说:“你说什么?” “上门求亲啊。你刚才不是也听见了吗?爹都已经答应他了。”我学阿紫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 薛晗漂亮的眉毛拧在了一起,眼睛里在冒火,嘴巴抿得紧紧的。 我天真喜悦地瞅着他,很高兴自己把他吓住了。 薛晗抬头深深看我一眼,忽然转身走来了。这个人,越来越阴阳怪气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我正兴致勃勃地在啃鸡腿,爹忽然放下筷子,说:“我要说点事。” 大家都看向他,薛晗的脸忽然唰地白了,瞪了瞪我,又瞪住我爹。 爹说:“其实这事儿也是因阿眉这丫头而起的。”说着看我一眼,“今天上午洛阳王世子来访,同老夫讨要……” “姨爹!”薛晗将筷子一拍,哗地站了起来。 大家都被他吓了一跳。我也停止了吃,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发了什么神经。 爹问:“小晗,怎么了?” 薛晗在我们惊讶的目光下,一步一步走到爹面前,衣摆一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声道:“姨爹,请你将阿眉嫁给我吧!” 原来是要我爹把我嫁给他。 啊?!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我的鸡腿咚地掉进碗里。 娘也傻了眼:“小晗……老爷……”然后转过来大声问我,“你又干了什么?” 我冤枉,大叫:“这关我什么事!是薛晗他自己脑子有毛病!” 我凶巴巴地冲薛晗叫:“你胡说些什么!你赶快给我起来!” 薛晗看都没看我,坚定地对我爹说:“姨爹,请你将阿眉嫁给我吧。我会爱护她,对她好的。” 哎哟我的妈呀!我的鸡皮疙瘩飕飕地往外冒。 我爹是唯一一个比较理智严肃的,他沉着嗓子说:“小晗,你是认真的?” 我立刻踢了薛晗一脚,“快说你是开玩笑!” 薛晗却直着脖子说:“姨爹,我是认真的!我喜欢阿眉!” 我快要晕倒了。他喜欢我?见他娘的鬼! 啊,我好像的确已经见过他娘的鬼了…… 薛晗越来越夸张,几乎声泪俱下,道:“姨爹,我和阿眉青梅竹马,情比金坚。请你成全我们吧!” 放你屁的情比金坚! 爹转头问我:“阿眉,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薛晗喝高了!” “胡闹!”娘突然喝了我一声,“终身大事,岂能信口开河!” 说得对啊,我连点头。 “人家小晗能看得上你,真是沈家祖上积德。” 什么? 爹居然也很赞同:“是啊,真想不到。你怎么会喜欢上这个疯丫头?” 那该死的薛晗居然跟着点了点头,以表示自己也觉得这感情荒谬,“但是晚辈就只认准了阿眉。还请姨爹和姨妈成全!” 他居然给我爹磕了三个响头。我爹娘又惊又喜,忙把他扶了起来。 我爹说:“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什么? 我大叫:“不!不!不!不!不!” 薛晗只一笑,完全没把我当回事。 爹视线一扫:“你又什么不满意?” 我说:“我不要嫁他!” 娘说:“你不嫁小晗,你这辈子就嫁不出去了!” 我当时是气糊涂了,脱口就说:“我不嫁他,那就一辈子不嫁别人!” 他们三个人一愣,猛地哈哈笑了起来。 我当时死的心都有了。 第6章 第六话·惜别 第六话·苏塔 “你什么时候走?”舜华问我。 我放下手里的草药,转过身去看他。他站在门口,背着光,面目模糊,红衣如血,似魔似仙。 雨过后的早晨清光如潋,山林间翠鸟的鸣叫此起彼伏。昨夜毁灭般的狂风骤雨已无踪影,只在地上叶间留下一片湿润。 我别过脸:“你是在赶我走了吗?” 舜华一笑:“你知我永远不会。” 我说:“你教我的法术和剑术,我还没学好,我暂时不会走的。” 舜华问:“你学好了,就要去杀他吗?” 我手一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不论我过去是谁,我今生就是沈眉。杀身之仇,我定然要报的。” “你想起了多少?” 我想了想,说:“不清楚。我记忆里,你还是一只小狐狸。” 我笑了,舜华无奈地看着我。 我说:“现在的你,让我感觉很陌生。我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你又为什么不入仙册,这些我都不想知道。我既已忘,就有忘记的道理。我只想看到眼前的生活。” 舜华轻叹,转身离去,临走时留下一句:“那些药草气息有助于你练功。” 我说:“我知道。” 我早知道,所以之前才会虽然抱怨但依旧细心地去整理。 在清净观修行时,清心师太教了我许多草药知识,我亦常同妙佳师姐下上去为百姓治病疗伤。那时我已不再是当年懒惰贪玩的孩子,家逢这么大的变故,自然学会了沉稳隐忍,塌实吃苦。师姐妹们多是我这样的落魄官家的女儿,各自都一一肚子的故事。大家互相扶持照顾,平静地在山林里生活。 我是自那时开始练剑的。 起初清心师太说我根骨奇佳,我当场大笑不止,我说我从小除了爬树打鸟是无师自通外,其他诗书女工,灌都灌不进脑子里。 清心师太听后一言不发,只给了我一本剑谱,要我自己去琢磨。 我拿到剑谱,随便翻了翻,见开头有几势非常眼熟,于是握着木剑在院子独自比画。就这样练了半个时辰,连贯起来,一气呵成,起势出剑回身收势,自觉倒也顺畅。 回过头,就见清心师太和妙林师姐站在檐下,妙林师姐张着嘴巴。 我忙说:“我是瞎比画的。” 妙林师姐惊叹:“这可是鱼龙戏水第一式!阿眉竟能无师自通。师傅,这可是难得的人才啊!” 这么夸张?我惊讶地看着手里的书和剑。我只记得这些招数,是某个人平日里常练的,我日日看着,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照着做样子总是会的吧? 清心师太点点头,说:“虽然没有内力,可是招势却是悟得透彻。我果真没看错你。” 师太问我,可想学剑法和道术?我自然一万个愿意。 师太说:“独门法术,不可外传。” 于是我便正式做了清净观的一名女冠,道号妙仪。 那时颇能吃苦,日出而起,先是将水缸打满水,然后出剑三百下,方才去吃早饭。几年下来,已小有所成。而法术修行上,我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10 因天资过人,修炼没有多久,就已在师太之上。 后来清心师太圆寂那夜,我们师姐妹们都守在门外,师太独叫了我进去。 师太对我说:“妙仪,你当初上门,我便算出你此生命运坎坷,与凡尘无缘。若是不想再受那颠沛流离之苦,便死心塌地,继承我衣钵,做清净观的主持吧。以你的天资,不久的将来,必成一代宗师。” 我那时一脸泪,却是倔强地说:“师父厚爱,妙仪铭记在心。只是家仇未报,心中总有羁绊,无法静心潜修,亦实在担当不了如此大任。请师太谅解!” 师太长叹:“你这性子啊……” 我这倔强的性子,我知道我因为这点吃了多少亏,但是我从来不想改变自己。我是沈家人,我有沈家的铮铮傲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骨。 记得天宝十四年,家人给我和薛晗定了亲。也就是那一年,安禄山叛变。 消息传来时,薛晗被他爹叫回去了,我正在檐下斗蛐蛐。我听娘焦急地问管家:“这事可是真的?” 管家说:“消息都传遍了,现在京城里人心惶惶的。” 娘又问:“老爷可有说什么?” “老爷说他要和其他大臣商量对策,不用等他回来用饭了。” 娘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好端端的,怎么就反了?不是说天下很太平吗?” 我听着好奇,从窗户下探出头,“娘,那安禄山反了又如何?” 娘一惊,见是,我松了一口气。她招呼我进去,摸着我的头说:“阿眉,以后这话,不可以在外人面前说,知道吗?” 我说:“可是不是整个京城都人都在议论吗?那个安禄山是什么人?皇帝是不是还是整天和贵妃娘娘在一起,不理朝政?” 娘脸色雪白,轻声叱呵:“这话不要胡说!是要杀头的!”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西北边正风起云涌,还未到傍晚,可是已有红光微现。我觉得不安,对娘说:“娘,我们离开京城吧。” 娘笑了起来:“傻孩子,说什么呢?现在还有比京城更安全的地方吗?” “可是……” “你放心吧。这叛乱,用不了多久,就会平息下去的。”娘摸摸我的头,“去玩吧。” 我往外走了几步,回头看,娘一脸愁容地坐在那里,粉青衣衫更衬得她面容焦虑憔悴,竟有种花朵凋零的美。 我心里一惊,摇摇头,走了出去。 那日爹果真没有回来吃饭,家里忽然空荡荡的,下人都自觉地安静了许多。一种彷徨不安的气息在沈家流窜。 我吃了晚饭,爬上祠堂的屋顶,坐在风头上,看着西天那一抹血色的残阳。静谧之中,我可以清晰听到其他生灵骚动的声音。院子围墙上,有几个死灵的黑影一闪而过。 我深深吐呐,想抚平身体里那股莫名的难受。 二太公来到我身边,“你体质特殊,应该也已经感受到了吧?” 我问:“到底怎么了?” 二太公说:“地结乱了啊。” “会怎么样?” 二太公望了望西天,沉重地说:“天下会大乱。” 我说:“这里是天子脚下呢。” “天子又如何?不过是命比别人好些罢了。今年地龙移位,风水乱了。这大唐的时运啊,也要走到头了。” 我茫然地望着天边最后一道红光,心里的恐惧渐渐扩大。我像是意识到,那些快乐恣意的日子,就要一去不返了。 “阿眉。”薛晗在下面叫我。 我低头往过去。他换了一身衣服,剪裁利落,非常贴身,却不是家居的样式。 他也变了。 自从我们定亲后,我就再也没同他说过话,平时见了,如果不狠狠瞪他,就背地里想些法子整治他。他却一直没有怨言,依旧对我笑意盈盈。 只是今日,我们两个都心事沉沉,表情严肃,一下就忘了往日的恩怨。 我问:“你也听说了吧?” 他点了点头,脸上一片肃杀之色,像是一把急切等待出鞘的宝刀。 这样的他让我觉得陌生,我觉得他不再是那个属于我的薛晗。 也许是看出我的不安,薛晗也爬上了房顶,坐在我身边。我们一起看着汹涌的晚霞,久久没有说话。 后来是薛晗先开了口。他说:“我爹把我叫回去,告诉我,他已经向皇上请命,不日就要出征了。” 我问:“要打仗了?” 薛晗点头:“安禄山来势汹汹,又纠结了其他胡人部落,我们的军队一直在败落。” 我忽然轻声说:“薛将军会凯旋而归的。” 薛晗惊讶地看着我,这大概是他这辈子从我这里听到的第一句温柔贴心的话了,所以一副大为感动的样子。 我有点不自在,挠了挠头发,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薛晗就在这时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烫,扣着我的手腕,让我浑身一震。我诧异地望着他,他的眼睛里有种我陌生的情绪在流转,那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怜爱。我一下懵。 薛晗温和地说:“阿眉,这些天你就不要到处乱跑了。乖乖呆在家里,好吗?” 我是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松开了我的手。我走了几步,回头看他,他依旧用那柔情似水的目光注视着我。可是奇怪的是,这次,我一点也不觉得不自在。我反而觉得很安心,很惬意。 因为回首总可见他。 以后一段日子里,爹早出晚归,薛晗也常往自己家里跑。姐姐回家来,也整日同娘愁眉苦脸地讨论战事。下人们人心惶惶,躁动不安的气息在沈园里浮动。 我自觉安分了许多,听了薛晗的话,没有再出去玩。 一日苏塔来找我,一个墙里,一个墙外,他告诉我,他要走了。 我惊:“你要去哪里?” 苏塔忧伤地说:“我爹派人找到我了,要接我回去。” 我看他,果真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面料昂贵,头发上还插了一根白玉簪子。他本就生得特别英俊,这样一打扮,顿时成了高贵的王孙公子。可是这样的他,让我觉得很陌生。 我很难过:“你走了,以后我找谁玩去?” 苏塔人大方,同他玩游戏,他总让着我,不像薛晗,次次都要赢我。 苏塔听我说这话,哭笑不得,说:“阿眉,你不小了,都可以嫁人了。你以后还是少玩些,学点女工什么的好。” 我嘟着嘴:“谁说不是呢!我爹给我和薛晗定了亲了。” 苏塔一惊,大声问:“什么?” 我耸耸肩,“他说喜欢我,要娶我,我爹娘就欢天喜地地答应了。你说,我就那么差,他不娶就没人愿意娶我了吗?” 可是苏塔眼睛里似乎冒出火来,“你……定了亲了?” 我说:“你当我愿意啊?” “你喜欢他吗?” 我想到阿紫的话,又忽然想到前几日在屋顶上,又觉得薛晗不是那么讨厌了。于是我说:“还是有点喜欢的吧。” 苏塔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我有点不安,“苏塔,我也很喜欢你的啊。” 苏塔听了,无奈地笑了笑。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11 头发。我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白光一闪,我的一撮头发被他剪了下来。 他冲我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这留我做一点念想。阿眉,我会回来看你的。” 苏塔就这样走了。 失去了朋友的我,更加寂寞。就这时候,娘病了。 娘本来有宿疾,每年天转凉时,就会咳嗽。只是今年特别严重,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发低烧。我们换了大夫,换了药,她的病反反复复一个多月,等入了冬,不见好,反而还更重了。 男人们忙碌着,姐姐又有孕在身不能常回来,家里陷入一种消极而混乱的状态中。我服侍娘喝药,她喝完了,忽然不停咳嗽。吐出一口痰来,上面居然带着血丝。 我终于有点慌了。 家里下人在悄悄说:“夫人这病,看着有点凶险呢。” “都说今年流年不利。又是打仗又是闹病的。” “听说那叛军正往我们这儿来呢。” “不是说,大唐的龙脉移位子了吗?” 我厉声喝道:“说什么呢?” 那两个仆妇被我吓了一跳。 我冷冰冰道:“天子还坐镇大明宫呢!大唐的国运,岂是你们这种人议论得了的?要是传出去,谁都别想要脑袋!” 下人全部都瑟瑟发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像看到一个陌生人。 我不耐烦,挥挥手:“都下去吧,别吵着夫人休息。” 众人都退了出去。娘躺在床上看着我,目光欣慰,隐隐有泪水。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那之后,我就渐渐开始帮着娘管理这个家。我素来闲散不问事,在府里又毫无威信。为了让众人信服,不得不总是板着个冷脸。日子久了,下人都议论纷纷,说二小姐简直像被什么东西上了身。 难怪说,当家三年狗都嫌。这才知道以往娘的辛苦。 一日我在书房算账,薛晗来了。 这些日子他在朝里领了一份职,忙于公务,我们很少碰面。如今一见,发现他又高了些,黑多了,眼神特别明亮,宛如黑夜里的星辰。 我早知道别人觉得他英俊,可是今天是我头一次觉得他好看。这个认识让我脸忽然开始发热。 薛晗走进来,轻声问我:“这么晚了还在忙?” 我说:“我算术不好,几页账要算很久。” 他说:“以前教你的时候,死活都不肯学来着。” 我苦笑:“我那时哪知道会有今天?” 薛晗眼神黯淡,说:“阿眉,你辛苦了。”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他身边。我问:“情况真的很糟糕吗?” 薛晗疲惫地点了点头,“爹虽然现在能勉强抵挡,可是叛军纠结了多股势力,有备而来。爹和大哥被困城中已有十日……” 这些年,皇帝颇为放纵信任那个安禄山,凡是有不利安禄山言论的人,都给送去任由安禄山处置。皇帝自己沉迷于贵妃的温柔乡,早不问政事。如今叛军来袭,己方兵败如山倒,却是急也急不来了。 薛晗倦怠憔悴的面容上有种让人心神振荡的俊美。一向那么自信的他,一向那么精神的他,也又这么忧愁彷徨的一面。 我直觉这个时候该去安慰一下薛晗,于是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牵着他,让他坐了下来。然后为他倒了一杯茶。 薛晗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又是感动又是欢喜。我有点不自在,便指着茶说:“是茉莉香片,你尝尝吧。我知道一般的宽慰话,你这些日子也听腻了。我只想说,一切皆有天命,好人会有好报。” 薛晗像我娘一样欣慰地笑,说:“阿眉,你长大了。” 我问:“长大究竟好还是不好?” 他说:“也好,也不好。我希望你能成熟懂事,又希望你能永远无忧无虑。” 我又问:“我这样就是成熟懂事了?” 薛晗笑:“懂事了,却未必成熟呢。” 我说:“我不懂。” 他放下茶杯,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仿佛握着什么珍宝。他温柔怜爱地注视着我,说:“不急,你终将会懂的。” 就在他说完这番话的第四天,噩耗传来,叛军终于破了城,薛老将军战死,而薛大哥则生死不明。 那日雨下得很大,天际隐有雷声轰隆滚过。只有我可以听到地结一寸寸迸裂的声音,感觉到混沌的扭曲,天地的崩塌。这些变化让我更加恐慌,我匆忙奔跑过长廊,下人被我撞得东倒西歪,却都不敢发声抱怨。 薛晗身穿青黑皮甲,混身透湿。他手扶着剑,笔直站立在厅里,宛如一尊雕像。水从他的发间、身上淌了下来,在地上积成一滩。 我奔进前厅里,他扭头看到我,黑暗深沉的眼睛里忽然亮起了一点光芒。 我走过去,握住他湿漉漉的手,说:“你要走了?” 薛晗一脸沉痛,又带着不舍,“我得去支援二哥和三哥。” 我只觉得心被什么东西压住,沉甸甸的,呼吸都有点不畅通。我紧握着他,说:“你要当心东面。”直觉告诉我,他须留意东面。 薛晗温柔眷恋地凝视着我,伸手摸我的脸。他的手潮湿冰凉,却让我的脸一阵发烫。 那揪心的感觉那么陌生,更加让我惶惶不安。 薛晗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洁白无瑕的五蝠朝寿玉璧。 “这是我娘的遗物,要我交给我的妻子的。阿眉,你收下吧。” 我怔怔地接了过来。外面忽然一阵电闪雷鸣,一瞬间大地都在抖动。胆小的丫鬟发出惊恐的叫声,而薛晗就在这时一把抱住了我。 他的力气很大,我可以清晰感觉到他在轻轻颤抖。他皮甲上的雨水一下浸透我的衣服。 我还未反应过来,薛晗已经松开我。他对爹重重抱拳,而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帘里。 我茫然望去,大雨阻隔了我的视线。我只听到马儿嘶鸣,马蹄声逐渐远去。 爹走过来,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第7章 第七话·光纪 第七话·光纪 在山里跟着舜华修炼的日子,非常恬静平淡。 自从我恢复了一点记忆,舜华对我的态度就变了。虐待,那是再没有了,反而十分关照,不动声色,也无微不至。他说我于他有恩,什么样的恩,让他放弃仙籍,逗留尘世。若我说,那恐怕不止是恩吧。只是,这是我也说不得的。 我这人生性懒惰,前些年被局势逼屈得发奋自强,独立吃苦,已经是非常难得。如今有人肯这样服侍我,我骨子里的惰性又一点一点被激发了出来。 练功上是从来不敢懈怠,只是生活上开始好吃懒做。大概也是舜华终于受不了我做的清水煮白菜,终于夺回了掌勺大权。 我和舜华都喜欢吃鸡。而作为一只千年道行的老狐狸,舜华在鸡的烹饪上,有其自创的秘方。他又非常小气地不肯传授于我,于是我只得次次守在厨房门口,闻着里面飘出来的异香,催促他快点端出来。 舜华的属下,有时会来朝见。那些多多少少都有好几百年道行的狐狸化做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12 人形,男的俊美潇洒,女的妖娆动人。有时碰上面,他们都会好奇而恭敬地行礼。 我问舜华:“你们平时都做点什么?” 舜华说:“各自修炼,又矛盾纠纷的时候,我会出面处理。” “那你这狐王做得岂不是很没意思?” 舜华冷笑:“那你觉得像你们皇帝那样把大好江山弄得乌烟瘴气,就很有意思?” 我语塞,愣了半天,又问:“你有妻室吗?” 舜华瞪着我,“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摊手:“人类短短几十年阳寿都要三妻四妾。你这么大年纪了,娶几个老婆,生一堆孩子,也是正常的。” 舜华脸色铁青,一股无名火从他眼睛里冒了出来。我不会是戳到他的痛处了吧? 我忙说:“当我没说好了。独身也没什么不好。我都是道姑呢。” 舜华脸色缓和了一些,气愤又无奈地看着我,说:“净初,你这性子……” 我说:“我是沈眉。” 舜华沉默。 我的内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舜华问我:“你在山里憋了半年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我一听,立刻来了兴致:“我们这就下山玩完吧!正月里有庙会,我好久没有吃糖葫芦了。” 舜华听到糖葫芦三个字,表情僵硬了一下,一声长叹。 我们下了山。下山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僬夫进山打柴来回都要两三天。但是老狐狸拎着我的后领,一瞬间腾云驾雾,我张开眼时,已经到了一座城门外。 城里果真正热闹着,耍龙灯的,唱大戏的,踩高跷的,熙熙攘攘,喜气洋洋。 我一手抓着糖葫芦,一手抓着羊肉串,在人群里兴致勃勃地挤来挤去。难为老狐狸一身华贵料子也跟在我身后,几下就被弄得不成样子。偏偏他又长了一张惹是生非的俊脸,鹤立鸡群地站在众人中,别说多么醒目。 我自打十四岁那年偷溜出家同苏塔去看杂耍外,就再也没有这么开心过。所以一时有点疯魔了,上窜下跳,胃口大开,不停缠着舜华给我买零嘴,完全没有我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有成熟稳重。 舜华被我闹得不耐烦了,直接把零钱袋子丢给我,“要吃什么自己去买!” 我才吃完油酥糖,转头又看到有人在买茴香扁豆,顿时又惊又喜,一把揪住舜华的袖子,嚷嚷:“薛晗!薛晗!有茴香豆……” 话还没说完,我自己就已经怔住。 手那边有寒冷的气息传递而来,我慢慢转过头去,舜华脸上没有表情,那种淡漠疏离的气息却让我很是紧张。 我怯怯地叫他一声:“那个……舜华啊……” 老狐狸冷冷白了我一眼,甩开我的手,转身就走。 我急忙丢下手里的东西跟过去。 舜华不是人,他发挥法力,就可以在在人群里穿梭自如,宛如鬼魅,转眼就不见影了。我一介凡人,怎么可能追得上。 没有办法,只好施了点小法术。 在我跟着那只蝴蝶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茶楼最好的位子坐下,桌上摆着一套茶具。他高傲优雅地坐着,吸引了周围所有的目光。 我喘了一口气,朝他走去。 就这个时候,外面放起了烟火。璀璨的火星直冲上夜空,绽放成五彩绚烂的花火。下面的人们发出赞叹的欢呼,将这个夜晚的气氛推向高潮。 我似乎又听到了薛晗清朗的声音:“阿眉,你看那花火,多美。” 于是我站住,仰头望着天空,望着朵朵转瞬即逝的烟花,感觉它们就像我的一个个小小的幸福。那么缤纷,却也那么短暂。 多年前的这样一个夜,薛晗牵着我的手,一起看夜空里的花开花落。我们被热闹的人群拥挤着,他便搂住我。我靠着他,微笑着,抬头看烟花在他头顶绽放。 那个时候,觉得是那么快乐。 “阿眉……”舜华叫我。 我转过头去。摇曳火光下舜华鲜红的衣服仿佛一片燃烧的火云,耀眼,刺目,张狂,与他温柔深远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眼睛里带着忧虑,不是给净初的,是给我的。我冲他微笑,在他身边坐下,捧起茶杯。 这时旁边有人说:“听说了吗?皇上封了那个薛晗一个尚书右丞。” 我一下呛住了。 然后另一个人接着说:“还听说,皇上要把惠珏公主嫁给他。” 我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舜华一把将我的手拉过来,紧握在手里。 我茫然地望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我说:“我只是手滑了一下。” 他低头说:“我知道。” 茶楼里的人都望过来。 舜华紧拽着我的手,拉着我出了茶楼。我们一直走,一直走,穿过欢乐的人群,背对着漫天灿烂的花火,背对着一片繁华。 他带我回了山林。 我独自一人爬上了屋顶。月亮出来了,山林里的鸟兽们大都睡了,极远处飘来狼的嚎叫。风很凉,一下把刚才欢乐气氛的一点余韵也吹散了。我打了一个哆嗦。 空旷山林,与世隔绝。我的家人,我爱且爱我的人,都已经不在我的身边。我空有一身法术和伤痕,却怎么都寻不到下一个该走的方向。爱已不能爱,恨却下不了心,教我该怎么办? 日日梦回那安详宁静的长安,我的梦笼罩着温暖的黄色,总是有笑声,我的,娘和姐姐的,还有薛晗的。薛晗很少笑出声,可是他的笑声却像震动着的琴弦发出的美妙音乐,总是在我耳朵里回响。让我醒来的时候还可以听到余音。 那时候我就在想,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的他?少小无猜?风雨依偎?我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爱他那么深了。 可是薛晗,你为什么要在我爱你至深的时候,这样伤害我? 我的脸上一片冰凉。 身后传来响动。 我说:“我恨他。” 身后人没有出声,过了片刻,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碰了碰我的手。 我惊讶地低下头。那只漂亮的狐狸睁着水晶般的眼睛望着我,那眼里,有着无法言表的关切和疼惜。 我眨了眨眼,然后笑了,伸手一捞,一把将狐狸抱进了怀里。 狐狸小小地挣扎了一下,然后温顺地伏在了我的怀里。我抚摸着它光滑柔软的毛,感觉到怀里温暖实在的分量,心里多了一分塌实。 我轻声说:“如果不是为了给我疗伤,耗去大半法力,你的天劫也不会突然提前吧?” 狐狸的耳朵抖动了一下,没有吱声。 我叹息,“对我这么好,是因为净初吗?” 怀里的狐狸抖了一下。 我微笑着闭上眼睛,梦里零散的片段,一点一点拼凑连贯,组成一副长长的画卷。 终日云雾缭绕的崇山峻岭,高高山峰之颠,我守着一大片青翠葱郁的园子,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我一日又一日,为那些灵芝仙草们浇水松土施肥,培养照顾它们。若是有下界妖魔偷偷上紫微峰,都会被我无情地斩杀。其他仙君都知道我净初性格古怪、铁面狠辣。我没有朋友。 不过有两个人时常来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13 我的院子看我。我记得一个叫光纪,花仙们称他为黑帝。 他总是对我说:“你这样下去不行。把其他仙友都得罪光了。随我走不好吗?你要多大的院子种草药,我都能给你。” 我记得我笑着回他:“哪里有得罪光了?我还有玄冥呢。” 是的,玄冥。我记得这个名字。我记得在我为草药松土时,他站在我身旁,挥挥手即招来甘露帮我浇灌。可是每当我转过头想看清他,他的身影总会消失在一片光芒之中。 他优雅的身影站在重重绿叶之后,冲我道:“净初,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那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狐狸,一直火红的小狐狸。 笔录君颤抖着手在仙册上写下了舜华两个字,他畏惧而担忧地看着我说:“上仙,这不合规矩,光纪陛下知道了不好交代。” 我还记得光纪问我为什么。我说,我说了什么? 玄冥说,他不在时,小舜华可以陪伴我。 我已经不记得光纪的模样,可是我依旧能回忆起他的愤怒。因为我不要他的陪伴。 但是小舜华来闯天庭,本就是为了盗灵芝草去救母亲性命的。终于有一日,它背着我又去了紫微峰。这次,他被抓住了。按照天庭律例,是要遭受天雷轰顶而死的。可是,我又闯了刑坛,将它救下,悄悄送他去了凡间。 可偏偏那株灵芝草落到人间,被一妖孽拾得。有了这灵力,群魔骚动,下界顿时乱成一团。天界约束下界妖魔的上仙是黑帝光纪,他为了这事不肯饶恕净初,在天帝前奏了一本。天帝便将我削去仙籍,打下凡去,除尽造反妖孽方可重返天庭。而玄冥竟将放走狐狸一事抗了过来,同我一起被打入凡尘。 我记得坠落前的最后一刻,天帝说,要我们世世磨难,背负使命,斩妖除魔,以洗清自己的罪过。 怀里一空。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将我紧紧抱住。我的泪水姗姗而下。 千百年已过去,当年弱小的狐狸也已是一代狐王。而净初和玄冥,世世轮回,悲欢离合,渐渐将过去遗忘。仿佛,仿佛天上的一切,只是一个流传着的陌生的故事。 我说,今生今世,我同薛晗,总有些事,是一定要了结的。 可是我与他的恩怨,岂是了结二字可以囊括的? 薛晗离开了我,去支援他二哥和三哥的那一年,是天宝十五年。也就是至德元年。那是让我每次想起,就心如刀割的一年。 我在那一年,失去了很多很多。 薛晗走后,局势一直坏下去。我们不断听到战败的消息。整个长安似乎都失去了颜色,再也没有了绮丽歌舞,再也没有了明月醇酒,仿佛过去的盛世都是一长梦。那年桃花却开得特别的好,同我出生那年一样,姹紫嫣红。可是却有人说,这颜色红得像血,是不祥之兆。 薛晗写来几封简短的信,笔记潦草,显然是匆忙而就。他在信里写,前方非常艰难,军饷不足,屡战屡败导致厌战情绪滋生。却还是不停地安慰我,说一切都会转好的,他也一定会平安回来。 我托人给他送去了几封信,也不知道他收到没有。 娘的病,在开春的时候好转了一些,终于可以下床了。那是我们所经历过的最漫长的冬季。爹整个人苍老憔悴了十岁有余。 我同他说:“爹,你辞官吧,我们离开长安。” 爹紧锁着眉,一脸凝重忧愁。他严肃而无奈地说:“我是堂堂御史,笔吏之官,怎么可以在国难危机时刻,弃主而去。” 爹说得有道理。他一身耿直清廉,是绝不会在这关键时刻失去洁的。 即使他也清楚大唐盛世即将一去不返。 一日,我料理完家事,去找爹。他有客人,两人在前厅里,我去的时候,只听到了对话的尾巴。 爹严厉的说道:“李大人,本官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种徇私枉法的事,本官是绝对不会做的。李大人有精力来求我,还不如把这心思花在其他地方。听说贵州府最近饿死了不少难民呢!” 那李大人被这样一番训斥,恼羞成怒,当下就告辞。 我看着他走远,转头对爹说:“爹,他是小人。” 爹笑:“我当然知道。” 我皱眉摇头,“不止。这样的人,若不奉顺他,便是得罪他。若有机会,他一定会报复回来。” 爹冷哼一声:“我还怕他?” 我忐忑不安,“爹,他会对我们沈家不利。” 爹轻轻摸着我的头发,说:“你放心,我会保护你和你娘的安全。” 爹的手冰凉,微微颤抖着。 那年夏天,长安异常闷热,连月无雨。热到了极点,整个城显得更加的死气沉沉。 我陪着娘在家里祠堂上香,请求祖宗保佑沈家平安。我惊讶地发现,二太公不在了。 这个逗留尘世数十载的老者的消失,让我心里莫名的恐惧渐渐明确化。我知道沈家亦有大难要临头了。 娘担忧地问我:“阿眉,你不舒服吗?怎么一头的汗?” 我忙说:“没事。是天太热了。” 娘叹:“是啊,今年这天气,真的太奇怪了。唉,也不知道小晗他们在前线,现在怎么样了。” 我说:“娘,薛晗现在都已是将军了,你还小晗小晗地叫他,怪别扭的。” 娘笑道:“你呀,老不把他当回事。真不知道小晗怎么会喜欢上你的。” 我说:“你们总觉得我配不上他。” 娘说:“我呀,是早就看出来他的心思了。你自己想想,你这德行,他还对你那么好,为的什么?” “什么叫我这德行?” “你呀。”娘捏了捏我的鼻子,“你现在是懂事多了。可是,我又觉得还是以前好。看你整天没心没肺的吃喝玩乐,一事无成,却觉得,那日子还是好的……” “娘,”我说,“我们回去吧。” 我扶着娘往外走。我回头望了望祖宗的牌位,香烟缭绕中,那些牌位和祭品都是那么不真实。 过了不久,传来潼关沦陷的消息。 盛夏一个闷热的夜晚,我突然从熟睡中惊醒过来。 夜晚出奇的静,我甚至听不到虫声。窗台上摆着的花全都凋谢了,就像这繁华盛世一样。 我心里的骚动让我坐立不安,披着衣服推门出去。外面一丝风都没有,没有星光也没有月亮,漆黑一片。 我望着大明宫的方向,感觉到空气里异样的波动。我简直不敢相信其中传达的信息。 而第二天,朝中传来消息,皇上,抛下了群臣,带着贵妃出逃了。 没有了皇帝的长安,成了一座废城。群龙无首的官宦富豪们纷纷举家逃跑,到处都在说,安禄山的叛军就要攻打过来了。 最后这个消息让我恐慌了起来。安禄山攻打过来了,那奉命去平叛的薛晗呢?我已经一个月没有他的消息,我甚至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娘担忧地同爹说:“我们要不也离开长安吧。我们回四川老家去,那里还算太平。” 爹毅然否决:“弃城而逃,为了顾身家性命,弃国家于不顾。我做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14 不出来!” “可是那安禄山就要打过来了。” 爹说:“阿眉,你同你娘回四川老家,我留在京城。” 我跳起来:“爹!” 爹说:“国家上的事,是男人的事。” 娘突然坚决地说:“你要不走,我也不走。” 我大叫:“娘!” 娘走过去握住了爹的手,“老爷,我们夫妻一辈子,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他们深深对望,眼里盈着泪水。这是我的爹娘。 爹说:“那就把阿眉送回老家吧。” 我说:“我不走!” “阿眉!”娘叫我。 我说:“我要等薛晗。” 爹娘对望一眼。 我坚定地说:“薛晗要我等他。他会回来的。我就在长安等他回来。” 我们一家就这样留在了长安。 没过多久,皇上退位,新帝继位,改年号为至德。 又过了些日子,我收到了薛晗的一封信。信很短,只有寥寥几句。他告诉我现在太原,在郭子仪的帐下。他要我保重,我要等他回来。 我捧着信,贴在心口。外面下着倾盆大雨,风卷着水气刮进空荡荡的厅堂,长安城最后一丝暑气也被带走了。我微微哆嗦着,又觉得高悬着的心慢慢回落了一些。 虽然我很想,但是我没办法给薛晗回信了。 因为长安已经沦陷了。 第8章 第八话·父亲 第八话·父亲 长安沦陷后,我们被禁足在家里,在压抑忐忑中等待着接下来的命运。 秋天的长安清冷衰败,灰色的云长长铺在天空中,孤雁悲鸣着在头顶盘旋不去。沦落的京都仿佛一面逶迤在地里的旗帜,曾经的绚丽和辉煌都被泥水覆盖,失色。而失去约束的亡灵和妖魔肆虐横行,疾病和恐慌迅速蔓延。 我守在家里,动用我生疏懵懂的法力,竭尽全力保护家人不受外界的骚扰。可还是抵挡不住满城的血腥和罪恶堕落带来的恶臭透了进来,让我无法呼吸。 城里正在经历一场大清洗。安禄山将凡是跟随皇上避难的官员的留守家人统统屠杀殆尽,还不尽兴,又将霍国长公主和王妃、驸马挖心祭他的儿子安庆宗。种种暴行,闻所未闻,惨烈空前。 而那些朝臣宫女,一律被押解往洛阳。我们家之所以能安稳地呆在家中,全因为多年前我爹为使节时,同安禄山有过一段交情。 没有预兆的,许多士兵闯进了家里,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胡人笑着走了进来。 我和下人躲在厅堂角落一个小小的隔间里,听到那个人用高傲的语气对爹说:“沈老弟,别来无恙啊。” 爹镇定冷漠地说:“本官不与逆贼语。” 我听到了刀拔出鞘的声音,那个男人说:“慢着。”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安禄山说:“沈老弟,你这性子果真十年如一日。我喜欢,直爽,硬气,像我们胡人!” 爹干脆别过身去不看他。 安禄山说自己的:“唉,今日离我们当年篝火边饮酒畅谈,都过去十年了吧。你没变啊。” 爹忍不住说:“可是你变了。” 安禄山笑:“变则通,这道理还是老弟你教我的。” 爹气得咆哮:“践踏我江山,屠杀我百姓。你由人变做畜生了!” 安禄山身旁的人冲上来,拔刀就要朝爹砍去。我惊骇,张口就要叫,奶妈一把捂住我的嘴。 好在安禄山又阻止了下人。 他的耐心也快没了:“沈老弟好硬的骨气啊。当初就把我送你的牡丹给退了回去。” 我心一惊。阿紫? “不过你可知道?我送出去的东西,可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既然沈老弟看不起,那么那个东西就一文不值。” 我惊骇,他们把阿紫怎么了? 安禄山的一个属下为我解答:“靖安王府前阵子被一把火烧了,沈大人可知道?” 爹的声音微微发抖:“你们……居然……” 我只觉一阵冰凉自脚下往上涌来。阿紫,天真活泼,热情娇艳的阿紫。我的眼睛一阵火辣辣。 一个文士的笑声震动着我的耳膜,“沈大人,你是聪明人。皇帝都已经不要你们这些做官的,自己先跑了。现在杨国舅和贵妃也都已经在马嵬做了鬼,你们还死守在长安里,为他尽什么忠啊?” 爹只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声:“呸!” 外面一下陷入恐怖的寂静之中。 几乎像过了一辈子,我听到安禄山说:“沈老弟,我同你投缘,你当年亦教导我颇多,我才有今天。你若从了我,以后什么荣华富贵没有,总比这清贫的御使强。你即使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夫人和女儿想想吧。” 他们走了。 我一身冷汗地从隔间里跑了出来,“爹,他们要你做什么?” 爹疲惫地坐下,“京中不少官员,都屈从了安禄山,做了伪官。” 爹断然是不会屈从的。 我问:“那我们该怎么办?他不达目的,还会找上门来的。” 爹摇头,一脸沧桑憔悴:“让我想想,想我想想。” 那夜,他书房的灯光通宵未熄。我每隔半个时辰就去看他一下,隔着院子里的青竹,总见那个佝偻的身影印在窗户上,来来回回地,踱着步,似乎要把地板磨穿。 爹老了。为了大唐,为了这个家,他迅速耗尽了精力。我满心焦急,可是也没办法为他分担一二。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服侍娘吃药,管家焦急地跑进来。我直觉不妙,立刻使了个眼色。管家识趣地闭上嘴。 我带着他走了出去。管家抹一把汗,对我说:“二小姐,老爷不肯吃东西。” “怎么了?”我还没反应过来。 管家愁苦地说:“老爷说,他不会再吃东西了。” 我脚一软,跌坐在花坛边。 爹,这就是你想出的法子? 我能做什么?捧着饭菜,跪在书房门前。 爹无奈又怜惜的声音从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来:“阿眉,你回去吧。” 我说:“爹,你同我保证过,会保我和娘的平安的。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留下我们母女在这豺狼窝里,怎么生存?” 爹一声长叹:“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要忠于国,必然要辜负你们母女。你放心,我死后,安禄山便不会再为难沈家。你就带着你娘回四川老家吧。” 我伏在地上哭了起来。爹语气里的决绝一如我的预料,却也是我最最不愿意接受的现实。黑沉沉的天与地似乎就这样把我包合起来,死寂的绝望化做阴寒蔓延上我每一根神经。 我在外面哭,爹在里面叹气。我哭得累了,依旧跪着不走。他有他的忠,我有我的孝。 这样一天一夜过去,天亮时,我疲惫起身,梳洗一番,如往常一样服侍娘起床进药。 娘若有所思,忽然问我:“你爹呢?” 我心里一惊,说:“爹在书房,张伯在伺候着。” 娘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又说:“好孩子,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不然小晗回来见你这样,不知道多心疼。” 我凄凉地笑:“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15 来。” “他会回来的。”娘握着我的手,我们的手同样冰凉,“他许了诺,就一定会回来的。” 这样一日复一日地过去,爹已经非常虚弱。我们扶他躺在床上。老仆人忧心地掉眼泪,我却哭不出来了。这事全家都瞒着娘,就怕她身体弱受不了刺激。 我在爹的榻边做帐,把家里现在一笔一笔钱都算得清清楚楚。爹忽然说:“我死后,简单埋了就是。” 我含泪笑:“爹你放心,薛晗不会嫌弃我嫁妆少。” 爹翻身朝里面,低声说:“我最放心不下你。你千万要小心,别让他们知道你的能力。胡人忌讳中原的怪力乱神,会加害于你的。” 第四日,爹已经半昏迷了。安禄山得知了他的消息,派了人上门来。 我接待的来人。没有茶水,也没请他入座,只简单说:“家父心意已决,诸位无需多言了。” 那人讥讽冷笑:“一家人都不识好歹。” 我怒从心中生,忽来一阵阴风灌吹厅堂,吹得我发丝飞扬。那人也被吓住,慌张四望。就要失控时,我终于控制住了情绪,叫下人将他撵了出去。 那夜有雨,寒气从门窗的缝隙灌进房里。我麻木地坐在床边,爹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 嗅到了死亡气息的小妖异灵正蠢蠢欲动,有大胆的,趁我不注意间爬到爹的身上,张开吸□□气的嘴。我狠辣出手,一掌将它们击得粉碎,受了惊的小妖立刻四下逃散开去。 我疲惫地坐回去,长长叹气。 本在昏迷中的爹忽然幽幽开口:“阿眉……” 我看他。清癯面容已经笼罩着死亡的灰败,周身生命的光芒更是微弱到几乎熄灭了。 时候到了吗? 我心如刀绞,眼睛火烧一般得疼,却流不出半滴泪来。 我说:“我把娘叫来!” 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我的手:“别……” 我把脸埋在他手心里,一动不动。 爹微微笑,半阖着眼,说:“阿眉,不要太委屈自己。” 这是他在世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天亮时,家丁们已经全部换上了孝服。我披着一身露水去见娘。 娘已经醒了,靠在床头,对我说:“奇怪,昨夜梦到你爹,说他先走了,要我同你好好过。你说奇不奇。你爹怎么会舍下我们先走呢?” 我站着默默不语。 娘怀着迫切希望的眼睛深深望我,就等我给她一个否定。可是我喉咙似有火烧,嘴唇有千斤重。 娘的眼神一下破碎,凄凉一笑:“何必呢?” 何必瞒她?又瞒得了几天? 国破家亡,因为拒绝了安禄山的安排,爹的丧事办得非常简单。白帐之中,我跪在灵前,前来悼念的宾客稀稀疏疏,大半也都是爹活着的时候也不愿见的人。 这时候就想,爹去了也好。不然若活着,看着世道这样败坏下去,也是受罪。 我生命里的长安的最后一角随着爹的去世而崩塌殆尽。爹用他惨烈痛苦的死亡来向所有人昭示他坚定的决心,而他的死亡却是在整个王朝的倾覆中一个细小的浪花。 我在深秋的寒冷中突然前所未有地思念薛晗。 我思念他眉目飞扬的笑脸,思念他低沉舒缓的声音,思念他温暖的手和胸膛,思念他脉脉的目光。 我越是思念他,越是感觉到寒冷与孤单,越是感觉到焦虑与茫然。就犹如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漂浮着的一枚树叶,在浪涛的颠覆之下绝望地思念着曾经依赖的大树。 夜半,我独自守在灵堂,等待着明日的出殡。 喧闹了几日,我也终于熬不住了,不知不觉睡了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浮动的气息惊醒了我。我几乎是直觉地一下坐起,手里藏着的短刀毫不犹豫刺向那人。 手腕被用力扣住。那人的力气很大,大到几乎要把我的骨头捏碎;那人的眼神也很震惊,注视着我握刀的手,不相信这是我会做的事。 “薛晗……” 刀落在地上,金石共鸣之声在灵堂里回响。 “薛晗!”我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 薛晗带着风尘与疲惫的面容在我手下慢慢柔和下来,然后他用力一拉,将我紧抱在怀里。 我搂住他的脖子,吸了一口气,终于细细哭了出来。 他抱我抱得很紧,我几乎透不过气。可是我又那么开心,开心到心脏都无法跳动一般。因为他回来看我了! 我在他怀里又是悲伤又是快乐地哭着,紧紧搂着他,抓着他的衣服。 薛晗在我耳边轻念:“阿眉……阿眉……” 我抹了一把眼泪:“爹不在了。” “我知道。”他抱得更紧,“我知道了。” 我看看他,又哭又笑地摸摸他的脸。是真实的,是温热的,是记忆中的。于是又搂住他的脖子落眼泪。 薛晗的身子在轻轻颤抖。我们就像两个在人海中寻觅彼此许久的人终于相遇一般,愿这样永世拥抱着再也不分开。 冷静下来,我问薛晗:“你怎么回来了?城门都戒严了啊。” 薛晗说:“我白天就混了进来,等到无人的时候才进来看你。我……担心你。” 我心里仿佛有一道温泉在流淌,柔声问:“我也担心你。” 薛晗怜惜地抚摸我的脸,说:“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我苦笑:“好歹,我还活着。” 他给爹磕头,我在旁边说:“安禄山派人来说,我们不用去洛阳,家产也可以自己处理。” 这已算是相当好的结局,可惜是用爹的命换来的。 我说:“我本打算同娘回老家,可是娘的病加重了,经不起旅途颠簸。我想等她病好了再走。” 薛晗过来搂住我,坚定地说:“或许你们用不了走。长安会回来的。” 我们在爹的灵前紧紧相拥。儿时的摩擦,懵懂的向往,尴尬的口角,似乎全在这刻烟消云散。那种感觉宛如重生。 我问:“你在外面怎么样?” 薛晗说:“都还好。军□□事的战友彼此友好,郭将军对我也非常关照。我只担心你,在这狼虎窝你。你们当初怎么不逃?” 我说:“爹不愿弃国,我则想等你回来。” 拥抱我的力气猛地加大:“你傻了吗?命都不要了?” 我两道热泪流下来,紧拽着他的衣服,仿佛溺水的人抓着一根稻草 “薛晗,”我说,“我现在只有你了。” 薛晗一把将我拉过去,坚定地抱住,滚烫的唇贴在我额头上。 我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松懈与疲惫让我很快昏昏欲睡,可是难得的重逢又让我舍不得这甜美地一刻。这样反复挣扎着,直到薛晗在耳边笑道:“睡吧” 我同睡眠挣扎:“你很快就要走了。” “不急。”他在我耳边笑,“我看你睡。” “在我睡着了再走。” 他的脸贴着我的额头:“会的。” 我拽着他的衣襟,犹犹豫豫地睡了去。他凑过来亲了亲我的头发。 醒来时,天还没亮。我正躺在灵堂一侧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薄毯。薛晗已不在身边。 他毕竟还是走了。风扬沙场,男儿壮志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16 ,他有更要紧的事去做。 我抹着掌心里的玉佩,想努力感受它前任主人的温度。我耳朵里还回响着梦里听到的那句话。有个男人慎重地对我承诺着:等我回来,阿眉,等我回来! 很久以后,我回想这一幕,我想,我就是在那时,爱上了这个男人。 第9章 第九话·惠珏 第九话·惠珏 月上枝头,疏影横斜;清风琴韵,满地残雪。 我站在雪地里,对着前方的女子说:“我给了你三日时间离开,你执迷不悟。如今时限到了,也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梅树下的女子生得清姿玉色,貌若天人,只可惜身上一层死气,带着妖兽的气息。 她婉约一笑,倾倒众生:“姑娘口口生生说情,我却看你最不懂情。情是我爱他,他亦爱我,情就是生死相许、天涯海角。我同他有情,所以我断是不会主动离去的。姑娘法力高,尽管收了我好了。” 我轻叹:“你早已死了,借了妖兽的元丹还阳,日日吸食他人精气生存。你有你的情,被你害的人,就没有情了?” 手里已经捏了诀,催动法力。本是轻柔的风突然变得强烈,席卷乱雪迷眼,点点红梅四下飞舞,倒像洒落的血。 舜华的指点教导之下,我的法力已提升至极高的境界。面前的死灵自然没有一点招架。罡气凶猛地扑过去。女子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就被击中,飞升至半空中。 灵光笼罩,她的身子抽搐片刻,落在地上。很快的,肌肉消烂,只余森森白骨。胸腹之间,有一枚灰白色的妖兽的元丹。我伸手凭空一抓,珠子飞入我手里,我将它收进小袋子中。 躲在远处的人这才胆怯地探出头来。 我鄙夷地笑:“都已经成骨头了,还怕什么?” 那个男子萎萎缩缩地走过来,看到地上的华服白骨,吓得脸色发白,颤抖着说:“月娘她……她……” 我冷笑:“她已经去地府投胎了。你不是许诺要同她共生死的吗?现在自杀追过去,倒也还来得及。” 男人一个哆嗦,吓得连连后退,显然是爱惜性命更多一些。 我看不下他那虚假薄凉的嘴脸,收了酬金,径自离去。 舜华在城外小树林里等我。 树林稀疏,他一身红衣,高高坐在一株老树上,吹着笛子。这么诡异,随便哪个路人都看得他不是人。 我站在树下喊:“喂,我买了烤鸡,下来吃吧。” 舜华飘下来:“收了?” 我打开包鸡的油纸:“收了。第十四个了。” 舜华问:“还好吗?” 我失笑:“被收的又不是我,我有什么不好?只是那女人临死都还不觉悟,什么海誓山盟,什么海枯石烂,见他娘的鬼!” 舜华对我这个御使小姐口出秽语已经非常习惯。他接过我手里的鸡,掰下一只腿给我,抱着剩下的自己吃起来。 我跳过去同他抢。他白我一眼,身影灵活瞬间就闪开,。四野无人,我意念一动已经施展心法,追随而去,我俩在树林间自由穿梭宛如鬼魅。 徒弟到底不及师傅快,我不耐烦,催动灵力朝着那大半只烤鸡席卷而去。 舜华啼笑皆非:“至于吗?”手一扬,将我的力量挡了回去,“你现在倒用得得心应手了。” 我笑:“多亏你言传身教。” 舜华道:“也是你以前教我的。” 是净初教给小狐狸的。 我同舜华下山已有数月,而离我受伤获救之日,也有一年多了。天帝陛下将我打下凡就为了要我降妖除魔,我干脆老实履行义务,只求天下早日无魔,我也好飞升归仙。 我们这样走走杀杀,强强合作,天下无敌,除了名声,也赚得不少银两,日子过得还很舒服。我独自一人月下品着美酒,只觉得这样的生活,的确可用只羡鸳鸯不羡仙来描述。 酒醉了,睡在栏下,舜华过来抱起我。 他把我放在床上,转身要离去。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角。 他回头看我,眼睛深深,情绪千回百转。 我冲他笑:“你觉得我美吗?” 舜华垂下眼帘:“你喝醉了。” 我笑:“我知道。不醉,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我到底美不美?” 舜华轻叹:“你在我心里,无人能及。” 我又问:“那个惠珏公主美吗?” 舜华凝视我,眼里疼惜而怨恨。他说:“我不在乎她。” 我偏过头去。可是薛晗会在乎。 薛晗要娶皇上的掌珠惠珏公主这事,早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可是不知怎么的,婚事一直迟迟没有举行。我断不会以为薛晗这样是为了我。他不会为了我这么做,他不会为了任何人这么做。 薛晗前几个月一直率领薛家军在外扫除叛党残余势力,剿除匪霸。上月回朝,圣上龙心大悦,又封他为归德将军。他也算是子承父业,了却了薛老将军生前愿。 这年春末,惠珏公主得圣上眷顾,允许她南下祭奠动乱时故世在他乡的母亲。归德将军理所当然地被派去护送公主。孤男寡女,千里同行,两人还没动身,流言蜚语就已经飞满了天。这皇帝想嫁女儿是想疯了。 我同舜华分开,舜华有族内事务要处理,而我则去找薛晗。 舜华问我:“你是去杀他吗?” 我也不知道。薛晗的确在我身上捅了一个窟窿,可是我没死,既然没死,就觉得要他偿命似乎不大厚道。 我说:“我这人心地善良,在他身上回捅一剑就算报仇了。” 舜华讥讽地笑:“你小心了。他现在身边有美貌公主,不比当年了。你们老情人相见分外脸红,打是情骂是爱。吃醋的女人可怕,吃醋的公主更可怕。当心那公主收拾你。” 我狠瞪他一眼:“老狐狸你嘴巴比以前更碎了。” 月黑风高,狂风大作,未雪绸缪。我轻装夜行,比鬼魅还像鬼魅,施展法术,从树梢屋顶一掠而过。 薛晗一行歇在县衙别馆。惠珏公主和归德将军路过,倒给这个小小县官多年来唯一一个媚上表功的机会。那别馆红墙金瓦,庭院幽深,真是一处好地方。夜深了,整座院子除了巡逻士兵手里的火把外,只余屋檐下几盏宫灯,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 我静静潜伏在阴影里,只见两道黑影翻墙而过,夹着凌厉杀气,闪向内院。 轻笑,这下不愁找不到薛晗的房间。 我跟随而去。 我有法力,隔着老远就可以看到屋内的情景。薛晗独自一人在书房里,一盏孤灯,一杯凉茶,捧着书,却在发呆。这厮打小就喜欢来这秉烛夜读的一招博取外人好感,他现在这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的模样,都是自己把自己累出来的。 正冷笑,另外两个访客却已经按捺不住了,一个从东,一个走西,如两道利箭破窗而入,向薛晗扑了过去。剑气如霜似雪,杀气凌厉,直取要害。 薛晗微一抬眼,手里的狼毫猛地掷出,飞旋如风,瞬间将一名刺客的长剑打偏。自己一跃而起,躲过另一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17 名刺客,反身从桌地抽出长剑。 那剑通身莹白,薄如蝉翼,翩飞如蝴。此剑一出,顿时满室生辉,宛如流萤乍现。 冰月蝶。 我的胸口一紧,那股曾经要了我的命的疼痛又席卷而来,半边身子一阵麻木。 握着冰月蝶的手,还是记忆中那般修长优雅。而握着剑的人,比起那日,清瘦憔悴许多,眼里却多了一份凄厉狂乱。他剑风凌厉,杀气沸腾,招招狠辣,几招下来就已经压过两名刺客。 我在外面静静旁观。屋内生死搏斗,声音却被外面的呼啸的风声掩盖,只见雪亮的剑光闪过。 转眼已过数十招,那两名刺客身手并不弱,薛晗以一敌二,开头的爆发力过后,渐渐有点不支。两柄长剑砍下,薛晗挥剑抵挡,锵地一声,火花四溅。 我已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薛晗的手在方才微微颤抖。我的眼力,可以清晰看到他额角的汗水无声淌下。手臂乏力,脚步虚浮,越发体力不支。 两个刺客发觉,眼里兴奋的光芒大增,拼尽力气背水一战。两人同时使出绝杀,向薛晗扑了过去。 薛晗倒退一步,后背抵上书架。而刺客的剑光已逼上眼前。 突来一道疾风,只听铛铛两声,两柄长剑齐齐断裂,两枚小石子滚落地上。 屋内的人都一惊,这时外面已响起呼喊:“刺客!抓刺客!” 薛晗借机,一挥冷汗,持剑刺过去。薛晗手下亲兵也冲进屋来。两个刺客见功亏一篑,长啸一声,杀围而去。 薛家军自有人前去追捕刺客。薛晗手下紧张地围过来,问:“将军,你怎么样?” 薛晗轻轻收回剑:“没事。公主那里呢?” “公主很安全,将军请放心。” 院子被火把照得明亮如昼,手持刀剑的士兵把薛晗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很是夸张。一个军师模样的中年文士上前道:“这已是将军这个月第四次遇刺了,还请将军同意让亲兵驻进院子里来吧。” 旁边的副将气愤道:“那该死的阿查尔老贼,下次将军再带兵去将他们绞个干净。” 薛晗在众人中显得很沉默。他俊逸的面庞苍白中带着点病态的嫣红,汗水打湿了鬓角的头发。然后他抬起头,视线搜索四周。 我微微一惊,将手里剩下的几颗石子丢了,转身离开。 就在我跃上树梢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薛晗的声音:“恩公请留步。” 公你个头!我暗骂,脚步却真的停了下来。 “恩公屡次救薛某于危难之中,还请恩公露面,好让在下答谢救命之恩。” 我没有转身,只轻轻笑了笑。他若不是因为身体抱恙,我也犯不着屡次救他。以他原来的武功,以一挡百不在话下,可是他却用来杀一个弱女子。我现在救他,是为等他康复之后,正大光明地还他那一剑。 我抽身,薛晗似乎急了,大声道:“还请恩公赐见一面。” 他这一喊,他的属下居然也跟着叫起来:“大侠,请出来吧!” “怎么了?”一个年轻清脆的女声响起。 “公主。”军士们纷纷行礼。 我回过头去。惠珏公主深居简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她同我年纪相仿,蛾眉杏目,瑶鼻檀口,漆黑发髻只斜插一支羊脂白玉牡丹簪,一眼看去,高贵雍容,秀美不可方物。 我冷笑,薛晗好福气,怎么拖拖拉拉着不娶回家去? 惠珏走到薛晗身边,声音柔软,语气关切:“听说将军这里又来了刺客,怎么样?伤着了吗?” 薛晗淡淡道:“有惊无险,惊扰公主了。” 惠珏嫣然一笑,掏出手绢给薛晗擦汗:“将军身子不好,可不要太操劳了。” 这般郎情妾意,我忍不住冷笑。 薛晗猛地将视线投了过来。 我笑不出来了,抽身离开。 薛晗急切的叫道:“你在哪里?” 惠珏奇:“谁啊?” 我知道不能再呆下去了,不再掩饰行踪,一跃跳上围墙顶。 薛晗的声音突然带上了威胁:“恩公实在不愿相见,就不要怪在下不得已了。” 什么意思? 我正诧异,背后几道凉风扑过来。 这该杀千刀的薛晗,居然朝我放箭! 我仓皇躲过这几支箭,步行如风,一下跃过好几个屋顶。想不到薛晗这次是来真的,紧接着还有利箭尾随而至,却总是失准头,这分明就是要逼我。我咬紧舌头不敢出声,却在心里已经直骂王八蛋。想不到他在朝廷和江湖上混了几年,竟然狠辣到这地步。 一个走神,脚下踩到一片松瓦。身子一晃,一支箭已破风而来。 薛晗! 红影一闪,宽袖将箭一卷,然后我就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舜华带着我转过身去,将我同追来的薛晗隔开。 我在他怀里,听到舜华的声音冰冷如玉:“这就是将军报答救命之恩的法子?可真令我大开眼界。” 薛晗的气息还有点急:“箭无准头,薛某并没有伤害恩人之意。” 舜华冷笑:“我还从来没见过不伤人的箭。”说着,搂着我的力量加大了几分。 我埋在他怀里,看不到外面的情景。 舜华低头看我:“没事吧?” 我点点头。 他一笑,施展轻功,带着我潇洒离去。 我没有看到薛晗的表情。 回到了我落脚的地方,舜华松开我,我本以为以他性格,肯定要数落我一番。没想他只是扶着我的肩,仔仔细细看我。 我被他看得受不住了,开始挣扎,他这才放开我。 他问我:“你没事吧?” 我轻叹,一笑:“没事了。” 回到房里,我解衣躺下,手习惯性地往怀里摸。 空的? 我惊坐起来。再摸。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跳下床,翻被子,翻衣服,翻桌子,心里一念,所看到的东西都飞起来抛到一边,到处响起砰砰声。 舜华敲门:“阿眉,怎么了?” 我打开门,急得紧拽着他的衣襟:“玉!我的玉不见了!” 舜华皱眉:“那个玉佩?不在你身上?” 我气急败坏:“在我身上我还翻什么啊?” 我乱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到处掀东西,舜华袖手旁观,薄凉地说:“不就是薛晗送你的一块玉?他都要你的命了,你还要他的玉做什么?平日里口口声声地杀杀杀,到头来连一块石头都舍不得。” 我一愣。他骂得有道理。 我停下来,坐在椅子里。脑子里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那块玉陪伴了我多年。在国破家亡的日子里,在山中苦修的日子里,甚至在落难九死一生的日子里,它都在我身边。我一直从它那里吸取温暖和力量,都快忽略了它的来历。 我的前半生,那么短暂,不过二十年,可是回忆起来,就像一辈子。 第10章 第十话·苏塔 第十话·苏塔 爹死后,安禄山果真没有再为难我们,撤走了□□我们的人。我变卖了家产,在远郊一处幽静的地方买了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18 一座小院子,带着娘和几个不肯走的家仆搬了过去。 虽然我愿倾尽家财来给娘治病,可是已经失去求生意识的娘还是迅速衰弱下去。姐姐随婆家避战乱远走了,连爹的葬礼都赶不过来,被泪水打湿的家书上告诉我们,她两个月前生下一个男孩。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娘。她灰拜憔悴的面孔终于有了一点鲜亮的颜色。 “我做祖母了?”娘开心地笑,“这倒是今年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 局势依旧动荡不安,突厥似有割据之意,长安城里屡有豪杰刺杀叛君的事,一轮轮的镇压却是换来愈加高涨的抵抗情绪。皇帝退位成了太上皇,太子登基成了新皇帝,年号也改为至德。虽然我们有了新皇帝,但是长安附近依旧笼罩在绝望恐怖的气氛之中。 薛晗的一封短信,千回百转才到我手里,词语隐晦地告诉我,他现在已回到郭子仪军中,将随同他北上朔方讨伐叛军。 送信来的是一个卖豆腐的小哥,破烂的头巾下有一双精明的眼睛。他问我:“要给将军回信吗?” 我左思右想,千言万语却没发付诸于笔。 小哥是聪明人,笑道:“小人明白了。姑娘放心吧。” 薛晗就像是我手上脱了线的风筝,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了。我站在家里檐下往北望,天高云低,满目萧索,四野苍茫。 管家进城打探,回来告诉我,自从那突厥酋长阿史那从礼带兵马回朔方后,城里乱做一团。原京兆尹崔光远崔大人,带着一批官吏投奔了皇帝,被封了御史大夫兼京兆尹,专在渭水北岸招集逃散的官吏和民众。 老管家同我说:“这战火,迟早还是要烧回长安的。现在走还来得及。不然,怕到时候就只有坐以待毙了。” 他说的全是道理,可是今年娘的宿疾来得比往年早。往常只是入夜才犯,如今却是成日咳嗽不止。 就这样拖着,不知不觉中秋已过,秋雨一阵凉一阵。娘已经下不来床,持续低烧,人也瘦得脱了形。 我从药店出来,低着头往城门走。早上下过雨,地上泥泞,溅湿了裙摆。叛军鲜衣怒马招摇过街,百姓纷纷被驱来逐去。我在人群里奋力前进,突然一个人猛地将我一撞,怀里的药跌落出来,掉到地上一下散开,药材洒了一地。 我大惊,急忙蹲下来拣。药材沾了泥水我也不顾,大把抓着往怀里塞,一下弄得一手一身都是泥。 人们推推挤挤,一下有人的脚踩到我的手。那股痛却是从指尖一直传递到心里。突然之间,身后人一挤,我跌出人群摔在地上。 马蹄声恰恰停在身侧,伴随着马儿刹蹄的清亮嘶鸣。 “哪个不长眼的挡道!”骄傲愤怒的女声响起。 我背着她,敏感察觉一道凶狠的风朝我劈下来。躲避不了,只有紧闭上眼。 可预期的疼痛并没有落在我的背上。我在旁人的抽气声中茫然地睁开眼,回头往去。阴翳天空下,一个高挑的身影扬手抓住那条皮鞭。 “七哥?”马上的女孩子惊讶道。 我眯着眼睛想看清救了我的人。那人却一下朝我扑了过来。一双大手将我肩膀扣住,猛烈的摇着,我头晕目眩,不分东南西北。 “阿眉!是你!阿眉!” 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我错愕地瞪着眼前轮廓深刻、俊美若天人的男子。胡人装束,锦衣华服,只一年的光阴就已经抹去了他脸上的稚嫩。大漠民族剽悍的风度终于自他身上完全体现了出来。 这个人…… “苏塔?” 苏塔激动地无法自持,一把将我抱进怀里。 “我找到你了!我终于又找到你了!” 众目睽睽之下,我震惊愕然。苏塔倒是欣喜雀跃,抱住我不放。 “我一到长安就去找过你,可是他们告诉我说你爹去世后,你们就搬走了。我没有你的消息,急死了,生怕你没有庇护,在这乱世遇到什么危险。现在可好了,我终于又找到你了。幸好你没事!” 他拉开一我,仔细看了一遍,又把我抱住。我木然地任他摆布,还没反应过来。 他将我扶起,要拉我上马。 “殿下?”他的属下看不下去,终于出声提醒。 也就是这一声呼唤,将我从重逢的震惊中唤了回来。我猛地挣开了苏塔的手。 “阿眉?” 我狠狠瞪他,倒是被他一身华丽的胡装刺得心里一阵疼。苏塔伸手想抓住我,我转过身,钻进人群,很快就把他甩开。 我没有想到和苏塔的重逢会在这么一个讽刺的境地之下。少时轻慢,两小无猜,有一阵子我同他比同薛晗还要亲密几分。他被富家弟子欺负,我帮他打架;我逃家玩耍,他借肩膀给我翻墙。历历往事,隔着这战火望过去,仿佛像是前世。 结果没过几日,老管家大惊失色跑来找我,说什么一个七殿下上门来找我。 除了苏塔还有谁? 我出去见他,但是并不请他进门。两个人一里一外,大眼瞪小眼。 苏塔却丝毫不觉得尴尬,笑得很开心:“这里真不好找。你怎么搬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对了,我还带来了药。伯母的病要紧吗?” 我板着脸说:“药我们已经有了,不劳烦殿下。” 我要关门,苏塔急忙伸手抓住:“阿眉!” 我长叹,毕竟是老交情了。我松了手,问:“这一年来过得如何?” 苏塔自嘲:“明白了一条,从来没有什么天生富贵。我是野种,要不是兄弟死的死,蠢的蠢,哪里容我走到今天。” 一年不见,他高了许多,结实不少,俨然已脱去了少年的影子。刀削的轮廓已经带着一点沧桑和冷漠。 我说:“可你现在的确富贵了,我高攀不起了。” 苏塔苦笑:“你什么时候对富贵有了概念了?” 我讥讽:“国破家亡,教会我的可不止富贵一词!” 苏塔讪讪不安:“阿眉,我也没有选择。我是歌女的儿子,从小我吃的苦,你都看在眼里的。我要出人头地,我要建功立业,这些都只有我父亲才能给我机会。你要理解。” 我心里腾起怒火:“你的功业,都是建立在我大唐王朝的衰败之上的。你们叛军,赶走我们的皇帝,屠杀我们的百姓。就是你们,害得我父亲绝食自尽,累得我母亲卧病在床,让我们一家人生离死别!你要我理解?放你的狗屁!” 苏塔被我骂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笑着说:“你还是没变啊……” 我气急败坏,碰地关上门。 苏塔在外面敲门:“阿眉!你开开门!我们难得重逢,有什么话好好说!” 我放下门闩,进屋给娘熬药去了。苏塔在外面敲了很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老管家出去看了看,回来递给我一个大包裹,里面全是珍贵的药材,说是放在门槛上的。 我扬手就想丢出去,可是转念想到病榻上的娘,咬着牙收回了手。 苏塔并没有放弃,隔三岔五就会找上门来,总是留下珍贵药材。让我用也不是,丢也不是,很是苦恼。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19 娘问我:“听说最近有个胡人总上门来找你?” 我没好气:“他认错了人。” 娘看我半晌,叹气道:“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病着,我们早回了四川,你也不会被胡人缠上了。” 我伏在她胸前,听着她微弱的心跳,感觉她也离我越来越远了。 后来苏塔终于乘我出门时拦住了我。 我无奈,有些事的确说清楚比较好。我同他说:“苏塔,我已不是原来的我,你也已经不是原来你。我们就当没认识过,好聚好散吧?” 苏塔听了我的话,神情落寞,似乎被我伤了心。 我正疑惑,果真听他说:“怎么能当没认识过你?能认识你,是我今生的缘分。” 天!我无奈得很:“孽缘吧?” 他不服气:“你怎么只看到国仇家恨?” 我火冒三丈:“换我亲人逼死你爹,你怎么看我?” 苏塔忧伤地笑:“我会依旧爱你。” “放屁!”我终于口不择言。 苏塔继续忧伤地笑:“我爱你。即使你没有倾国倾城貌,即使你不懂女红诗书,即使你粗鲁无礼。我依旧爱你。你永远是那个不嫌弃我出身,真心待我的阿眉。我后来认识了那么多女人,全部贪图我身世财富,只有你待我赤子之心。” 真是感人的话,大冬天的百花都要怒放了。我又是感慨,又是不屑,淡淡说:“我的心里已装不下你了。” “薛晗是吗?”苏塔眼里终于显现冰霜,“他若真那么好,会让你在这里受苦?” 我反唇相讥:“我受苦,还不是托你们的福?滚回你们的塞外去,我的日子会好的很!” “阿眉!”苏塔抓住我的手,“同我走好吗?你娘的病我请名医来治。我们去塞外,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我愤愤地甩开他的手:“我们就是死了烂在这里也不跟破我国、杀我子民的敌人走。” 争吵之后,苏塔有一阵子没再上门来。我想他该是被公务被绊住了,因为连我们这种偏僻的小地方都听说了永王反叛之事。 伴随着那年冬天第一场大雪降临的,是沈家又一场生离死别。 我看得透爹的命运尽头,自然也看得透娘的大限。可是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爱的人走向死亡更加残忍痛苦的事了。就像明明知道前方是悬崖,可是我却无力去拉一把。 娘面对死亡,倒是满怀了欣喜。她同我说:“你不用难过,我去找你爹了。我死后,你就投奔你姐姐去。等薛晗回来,你们就成亲。” 她憔悴却依旧秀美的面容带着微笑,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出殡的时候,苏塔来了。这次他学会了低调,简衣轻骑,只来后堂见我一面。 他同我说:“阿眉,嫁给我吧。我带你走。” 我平静地看着他,说:“你当年一别,我们俩就再无可能。” 苏塔听了,只是温柔地笑着,拉住我的手,“我愿意放弃现在的一切,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仰头笑起来,“那我凭什么要跟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走?” 苏塔错愕,一想明白,苦笑不已。 我握住他的手:“苏塔,你的今天来之不易,别为了儿女私情耽误了大好前途。说放弃容易,那些被你践踏在脚下让你登上高位的人会轻易放过你吗?你是狼虎窝里打滚过来的,你最清楚。” 苏塔深深凝视我,过往的那些快乐片段都在我们俩人的脑海里闪过。良久,他说:“当年的阿眉,怎么会知道这些世道人情呢。她善良天真,纯朴未凿,从来不会算计。际遇到底改变人。” 我偏过头去:“你当年的阿眉,早死在烽火中了。” 苏塔苦涩地笑了起来,“薛晗到底有什么好?” 我还真回答不上这个问题,只好说:“一切事都是命中注定的。” 苏塔将我慢慢搂进怀里。他在我耳边说:“以后不论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中原待不下去了,就去塞外找我。” 他后来果真回了塞外了。新皇收复了长安,叛党败走。苏塔先有准备,提前撤离。 那时候我已经入了清净观,接受正规的指导,开始修炼法术。芸芸苍生在我的眼里有了另外一层意思。 苏塔走前给我来信,约我一见。我却没有赴约。 我提气跃上枝头,在隐蔽的林叶后,看着他从晌午等到日头偏西。属下多次催促,他终于上马加鞭,依依不舍地离开。留在我的记忆里的,是那个遗憾而孤单的背影。 那夜我做了一个怪异的梦。梦里的苏塔穿着素雅庄重的衣服,头带金冠,宝相庄严,话语却温柔深情。 他问我:“你还记得我吗?” 我诚实地摇头,“你是谁?”他显然不是苏塔兄。 他忧伤无奈,“净初,你真是没心没肺。” 我不高兴了,“怎么一开口就骂人?” 他却思绪飘渺,“你素来要强,性格乖僻,厌恶仙界虚假清高,宁可独自在紫薇峰种植草药。你总我做人薄凉没有感情伤害他人。呵,我是四帝中的黑帝,职责就是约束下界妖魔,我怎么能不冷漠薄凉呢?” 我忍不住打断他的唠叨:“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他继续说:“讨好你真不容易,费尽手段帮你得到司药使的位子,你反而还不感激。可那玄冥不过是尽其本职帮你的院子浇水,你的视线就从此跟着他跑了。” 他神情落寞,我看着心里也一动,似乎触动了一根熟悉的弦。 “你是……”我努力回忆。 他转头朝我笑:“每一世,你们都不能在一起,可是每一世,你都要爱他。那感情就那么深吗?” 我无语地看着他。 他自嘲一笑,“我爱你,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可是我的职责让我不得不看你堕入凡尘受苦受难。可是就连我违背天条下凡来照顾你,你也都不要。” 他话语里坚强中的脆弱和忧伤让我觉得十分难过。 那个带着王者气质的俊美男人失落一笑,转身消隐在一片银光之中。 我醒来,依旧一片茫然,把这个梦说与清心师太听。她听了,笑道:“傻孩子,那是你前世的缘分啊!”又喃喃自语,“难怪慧根奇佳,原来是有仙根。” 我那时完全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师太还说:“听你这样描述,你那朋友怕是不久就要回他来的地方了。” 我理解错误,说:“他已经回去了。”虽然生长在长安,但是草原才是他的家。 可是过了不久,我听到消息,说是那突厥酋长的七王子,回去后就害了热病死了。 我当场又惊又痛眼泪下来。这时想到师太的话,才明白回去的意思。心里释然。 杜少陵写:“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我的后半生似乎正是由一个又一个的伤心断肠的离别串联起来的。 第11章 第十一话·李博 第十一话·李博 薛晗虽然屡次遇刺,可也不知他是不信邪,还是爱情的力量伟大,依旧坚持护送他的公主未婚妻南下。 他们这次改成走水路,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20 几日工夫,就到了江州。 江州。妙林师姐同我说,你走水路南下,过江州,往西,三日就可到九江。你上雅山到容云观。那掌门的青芷师太与我是故交,会让你在那里躲藏些时日。 这番话正说于长安收复不久,而皇帝开始清素朝纲之后。 谁能想到,一道旨意下来,爹居然由刚正不阿、宁死不屈的忠臣,变成卑颜屈膝、投敌卖国最后被义士刺死的奸臣。 可是黄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围观的人群义愤填膺,多少不堪入耳的话语撞击着我的神智。我就坐在街角茶馆里,一股浊气涌上来,就想上前去同他们拼命。 是妙林师姐死死拉住了我,“妙仪,不要乱来!你这样上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我憋着,咬破了唇,满嘴血腥。 妙林师姐担忧地说:“我们快回去吧。万一给熟人认出了你,那可就糟了。” 我僵硬地随她走出茶馆。突然听到路人高呼:“沈家院子给烧了……” 妙林师姐惊叫:“妙仪!” 我已经跑出老远。 沈家老宅子!我住了十五年的地方,我的家,此刻已经被熊熊烈火吞没。迎面扑来的灼热温度,冲进鼻子里的焦糊的气息,还有房屋轰然倒塌的声音,全都紧紧包围住我,让我窒息。 欢呼的人群中,我浑身冰凉如死人一般。世界变得越来越黑暗。就在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眼角看到了什么。 身穿四品官服,骑在高头大马上,满脸小人得志的讥笑,满意地看着燃烧着的沈家宅子。 我认得这个人。那天被爹呵斥后赶走的李姓官员。我记得他那双不安分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报复后的痛快。 我恍然大悟。是他! 那之后的无数个夜,我每梦到这一幕,都要惊醒过来,出一身冷汗。李博那张丑陋的老脸在我的梦里扭曲变形,化做各样的厉鬼,朝我凶猛地扑过来,噬咬着我的骨肉。我那时便发了誓,今生不杀李博,便永坠修罗,不得超身。 巧得很,这李博,后来就做了江州太守。 薛晗他们在江州上岸。李博老贼率领众官员前来迎接,声势浩大,极尽奢华。周围百姓见有热闹,也纷纷围了上来,想一睹皇室的风采。 香风日暖,两岸杨柳吐露绿意。惠珏公主风姿绰约,倾倒众人,那薛晗则玉树临风,俊美翩翩。那李博老贼连忙拍马溜须:“二位贵人貌若天人,风采雍容不凡,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 惠珏公主听了,笑着回了几句客套话。倒是薛晗,依旧板着那张没有血色的冷脸一言不发,活似对方拖欠了自己五百万。在场还有其他官员,惠珏公主见他有异,疑惑地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薛晗这才如梦方醒似的看向李博老头,皮笑肉不笑道:“李大人,几年不见,大人发福不小,看来还是这江州水土养人。” 惠珏公主天真而惊异扑哧一声笑出来,于是众人也跟着立刻哄然大笑。 李博一张老脸憋得发紫,油光光地全是汗,肚子里想必一团恼火,可是偏偏不敢发作,只好陪着笑。 我冷眼看了半晌,觉得无趣得很,挤出人群走掉了。 那夜月朗星稀,风高云淡,正是饮酒做诗,风雅无边的好时候。 狐狸嗜酒。重金之下老板拿出珍藏的女儿红,我同舜华当月对饮,不知不觉都喝得有点上头。 舜华带着一身酒香斜靠栏杆上,凤眼迷离,唇带风情,似笑似嗔,这般丽姿丰仪,真是让天下的女子都失尽了颜色。 他眼神温润地看着我,说:“净初,等我们回了山里,继续修行。我教你永生之术,即便不登天成仙也不要紧。” 我抿一口酒:“你醉了。”其实心里也挺好奇的。 舜华翻了一个身,沐浴在皎洁月色里。他声音低沉轻柔,像一首悦耳的催眠曲:“我下凡寻了你千年,因为你被封了灵力,始终没有你的消息。去年我按照星象在这江州下游捡到你时,欣喜若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终于找到你,也没想到你伤得那么重。以前总是你护着我,可那时起我就知道,以后将由我保护你。” “可是你折磨我又做什么解释?” 老狐狸耸肩,“那是挑起你求生欲。再说,你居然不记得我了。” 我掐他一把,“臭狐狸。只是因为我不记得你?” 老狐狸眯着眼睛笑看我,“我没有一刻不想念你,你却不认识我了,你说我多伤心。” 我嘟囔:“你真的醉了,说话好肉麻。” “是吗?”舜华笑,抬手挡住眼睛,“你这个薄情的家伙。” 舜华醉倒过去,我扯来毯子给他盖上。看他眉间带着轻愁,不禁伸手替他抹去。他温热的手覆上我的冰凉的手。 他说:“早去早回。” 我笑。 夜风凛冽,春寒料峭,月亮在云里乍隐乍现。薛晗他们下榻的宅院近水,金红宫灯高悬檐下,丝竹缥缈,酒香缠绵。 正要往宴厅走去,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屋里出来,挥开侍卫,独自往外走去。 我好奇,悄悄跟了过去。 薛晗的病似乎还没好,脚步虚浮地走在前面,月光把他的孤单的影子拖得老长。 我跃上枝头,冷眼远望,看他来到水边。那是僻静的一处,岸边满是杂草灌木,水面离地约有半丈。 我知道这个地方。这里白日来,可以眺望对岸万亩良田,风吹稻花,景色迷人。而晚上,若是一不小心,容易失足跌落水里。这里水流湍急,一下就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 我知道,因为当初,我就是在这里被一剑刺穿,翻身落水。 那个我此生难忘的夜晚。 自从爹被陷害,沈家宅院被烧毁后,我就躲在清净观再没下过山。妙佳师姐打探回来告诉我,那李博不知从哪里听来我身怀异能,造谣我是妖孽转世,祸害人间,带人四处搜捕。 我起初很是不解。我爹已死,我只是一个不问世事的女子,他与沈家有只是有小过节,怎么至于这般赶尽杀绝? 后来一日,我整理爹留下来的字画,偶然发现一封夹在家书里的羊皮信。展开一看,居然是李博私通安禄山的信。满纸谄媚,句句阿谀,难怪爹会那样训斥李博,难怪李老贼会紧咬我不放。 我找师姐们商量这事,大家都觉得这里近长安,我留下来不安全。 我立刻收拾行囊去了九江的容云观。临走前妙佳师姐不放心我安全,还给了我一道血书的护身符,说这符会在关键时刻护我,就是有点霸道伤人。 容云观的掌门师太待我很周到,我在那里住着,心想那李老货找一阵子找不到,应该会放弃吧。 可是我到底还太天真了。 过了半月,我忽然有点心神不宁。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只觉得焦躁不安,恐慌迷惑。这种情况,在爹和娘去世前都发生过。卜了一卦,西方大凶。西方有什么?姐姐一家正在蜀中。 我提心吊胆,赶紧恳求观里的道友下山去打探。 几日后传来消息,说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21 是姐夫受爹的牵连,被罢了官不说,一家人都下了狱。 这个消息犹如一盆冰水自头顶猛地泼下来,三伏天却冻得人遍体生寒疼痛锥心刺骨。我再也忍受不住,不顾师太的劝阻,毅然下山往长安赶去。 他不是要找我要文书吗?那我就大大方方地拿出来,圆了他的愿!反正已经家破人亡,我豁出这条命和他拼了就是。 我走水路北上,很快就到了江州,之后就要改陆路。就在我上岸的时候,听到路人在说:“听说了,薛小将军来江州了。” 我怔住。薛晗来江州了? 我同他已经大半年没有联系,他随皇帝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入了道观,后来为了躲避搜捕又逃到外地,也不知道他还有派人去找我没,若是知道我不在了,他急不急? 这样想着,脚步也停了下来,反复思量,决定今天去见薛晗一面。家里的事,也好同他商量一下。 可是就这么一去,我真的坠入了修罗地狱。 树影摇曳,夜来花香,圆圆明月高悬天上,正是情人重逢的佳时。可是寒光闪闪刀锋如雪的长剑将我围困住,重兵厚甲之后,是李博那老货那张奸猾自得兴奋激动的老脸。 我退一步,指着我的剑却不动,一股刺痛立刻自背部传来。 薛晗赴太守的宴会去了。李博设下圈套就等我落网。一口一个妖女堵住我的话,生恐我说出书信之事。 士兵听话,整齐将刀剑往我刺来。我怒从心生无所顾及,意念飞转,咒法出口,一阵劲风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然后抽出那把清心师太赠我的清雪桃木剑划圆一刺,施展轻功,踏过士兵头顶,飞身出圈。 “妖女!妖女!祸国殃民的妖女!”李博癫狂痴疯,大吼大叫,身后隐隐浮现一股黑气。我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一招。他被什么东西附了? “在场的都听着。凡是杀了这个妖女,挖了她的心献上来的,赏钱一百贯!” 我一听,气得笑起来:“李大人,你这么抠门,难怪你发财。” 可是衙役们却为这小利群情振奋,举刀向我劈过来。 我再厉害也不能以一敌百,只好边战边退。只求寻个时机脱身。可是那么多人潮水一般涌上来,招招要至我于死地,我的身上渐渐多了许多伤口,体力也开始不支。 终于抵挡不住,腿上一痛跌在地上。这时几把长剑狠狠向我刺过来。我情急之下什么都不顾,催动灵力。 那刹那只觉得周身风动,怀中一暖,护身符上血光大作,自燃起来。耳畔响起惨叫声。 我睁开眼。脚下几步之远,几个衙役肢体断裂倒在血泊里,还未断气,痛苦□□连连。 妖女! 真是妖孽! 杀人啦—— 连江对岸的路人都看到这一幕,隔江大喊大叫起来。 我惊惶地抬起头来,却看到薛晗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了,正喘着气站在人群后,亦是一脸错愕惶恐不敢相信的神色。经历一年风霜,他更是瘦了许多,愈加英俊成熟,我一眼自众人中把他认了出来。 我一步一步退,到了江边。他们也一步一步逼,却没人赶冲上来。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薛晗。他亦怔怔看着我。眼里欣喜、激动、疑惑、惊愕,不停流转。 月照一江水,灯火粼粼,别有风情。可是我背水面敌,身上已是无数伤口,疼痛麻痹,汗水淋漓,生死一线。真是觉得人生再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了。 “薛将军!”李博已看到了他,大叫起来,“这妖女乃是皇上下旨要杀之以快的人。你若徇私枉法放了她走,看你怎么回朝向皇上交代!” 薛晗站在人群后,面色铁青,却是一言不发。 我急切道:“薛晗,这李博当初通敌卖国,有书信为证!” 李博大叫:“你一个祸害百姓的妖女,休要含血喷人!你刚才杀这数人可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又向薛晗道,“我这里就有皇帝圣旨要就地处决这妖女。”说罢将手里黄巾丢了过去。 我声嘶力竭:“薛晗,李博他被怨灵附了身!” 可是薛晗看到手里的东西,脸上本不多的血色一下全部褪了去。他震惊地看看手里的绢帛,手开始发抖,又抬头看我,嘴唇抖着:“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 “不是!”我大叫。 李博则道:“总之这圣旨是真的。来人啊,将这妖女捉下,就地处决——” “慢着!”薛晗大喝一声。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薛晗似乎瞬间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神色悲凉痛苦,怨恨无奈。他拨开众人,慢慢走到阵前。脸色惨白、青筋暴露、双目凝重,捏着黄卷的手关节喀喀作响,浑身紧绷犹如一张拉到极至的弓。 我深深呼吸,看他向我走来。他凝视着我,目光仿佛要在我身上转出一个洞。 然后他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冰月蝶,说:“我来……” …… 树上一滴冰凉的露水将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一江春水照旧往东流,风吹嫩枝乱舞,薛晗清瘦的身子摇摇晃晃。他对着江水已经站了很久,穿的又单薄,这不是招病吗? 对月缅怀故人? 若我真死了,他今日做这样子给谁看? 我真考虑扮鬼出来与他相见,看看他是什么表情。 薛晗在风里轻叹,将手里一样东西贴紧胸前。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看清了他手里握着的东西。温润光洁,正是我丢失的玉佩。 薛晗赠我的玉配,前些日子丢失的,居然到了他的手里! 惊愕间,只听薛晗喃喃自语:“你在哪里?” 吓出一身冷汗,然后才想起他现在这状态不可能察觉到我,这才放下心来。 薛晗缓缓摩挲着玉佩,若有所思。我则在黑暗里冷眼旁观。 大概是觉得太冷,也或者是觉得做戏够了。薛晗终于打道回府,路遇属下,被拉回宴会。 我轻易避开侍卫,来到歌酒正酣的大厅外。一个宫女正端着一盘菜经过,我尾随两步,一掌劈在她后颈,随即接住她软倒的身子,拖进树丛里。 没过多久,换上宫女衣裙的我钻了出来。冷笑着拣起地上打翻了的鸡,拍了拍土又放回盘子里。想想还不服气,又朝上面吐了几口唾沫,这才朝宴厅走去。 宴厅里很暖和,衣衫轻薄,身姿妙曼的舞女正在翩翩起舞,满座衣冠艳丽。惠珏公主端坐首席,金枝玉叶,娇艳容颜。薛晗坐在右首席,依旧面色苍白,闷闷不乐。 李博那猪头正眼神不正地盯着为他倒酒的清秀宫女。我低着头,端着菜,大大方方走过去。他一点知觉没有,缠着那宫女说话。我把菜搁他面前时,他终于分神看我一眼。 “咦?”显然觉得我眼熟。 我从他嫣然一笑,就那瞬间,袖里金刚念珠飞扬出手,闪电一般缠绕在他颈项之上。李博大叫一声立刻明白,马上挣扎要逃。我立即抓住念珠用力扯住,随后放手。金刚念珠不是俗物,遇邪物而光芒大放、主动缠绕,接触到的皮肤立刻变得焦黑。李老贼痛苦大叫起来,可是没叫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22 几声,念珠勒进肉里,他便喊不出来了。 满宴一片惊慌,受惊的使女们尖叫起来。 我冷笑一声,随即咬破指头在手心写下咒语,狠狠一掌拍在李博身上,接触之地发出血红色的光芒。李老货从喉咙里挤凄厉无比的惨叫,身体一震倒在席上。 他旁侧一个侍卫统领模样的人反应过来,立刻拔剑朝我刺了过来。我一手正按在李博身上,另一手抓住念珠绞紧他的脖子,功败垂成之际,无暇躲避,只有咬牙准备接他一剑。 就这时银光闪烁,一个白色物体斜刺过来,铛地一声替我挡下那剑。 “将军?”惠珏公主大叫。 我却猛地加大手劲,只听喀嚓声响,念珠勒断了李贼的脖子。他肥软的身子轰然倒地,皮肤从颈部开始变黑腐烂,化成黑水,发出恶臭。 我松开手。念珠的光芒有增无减,开始将那氤氲的黑烟全部吸收了去。待到尸体全部化做虚无,念珠的光芒慢慢收敛,消失,每颗珠子都比原先要厚实了一些,颗颗折射着深沉诡异的光芒。 我拣起念珠,小心翼翼收回袖子里。这可是舜华的宝贝,出了差错他可要和我没完的。 宴厅里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客人仆人都争先恐后地四下奔逃。我平静地站着,看着这个恶贯满盈的男人终于变做一滩尸水,内心被报仇后的轻松欢喜而充满。杀他不难,特别是在舜华帮助我恢复一成法力之后。那一瞬间我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凄惨之事,而我背负了那么久的枷锁终于解脱。 我微笑起来,却惹得胆小的宫女们纷纷抽气。 惠珏公主的侍卫涌进了宴厅,雪亮刀光将我团团围住。 我依旧冰冷地笑着,看着他们,看着上方花容失色的美丽公主。然后我转过身去,面向那个替我挡开一剑的男人。 他终于看清了我的脸,然后笑了。 震惊,难以置信,转而热切欢喜地注视着,笑了。笑得那么喜悦,笑得那么释然,好像也放下了一个千斤重的枷锁。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就已经倒下。 第12章 第十二话·皇帝 第十二话·皇帝 我被关押在大牢里。单人牢房,床上有棉被,床下有火盆,菜里有肉,甚至还有酒。这日子其实过得还不错。 区区几根木头柱子怎么关得住我,配合着被收押也只是卖惠珏公主一个面子,毕竟她老子是皇帝,我爹要翻案还得靠她呢。 就在我不耐烦呆下去的时候,惠珏公主来了。大唐公主,亲自下监,就是为了来看我。 惠珏一身紫红宫装,云鬓如墨,妆容清丽,同这监狱格格不入。她声音轻柔温和:“你就是沈眉?” 她待我礼,我自然也恭敬对答:“民女正是沈眉。” 惠珏仔细看我,很友善地浅笑道:“我早知道你,可是他从没同我提过你。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自嘲:“总有些该死的人却死不了留在这世上。” 惠珏眼神温润,像一只小兔子。这支温室里的花朵,经历过的最大的风霜都不及我的百分之一,显然不能理解我的愤世嫉俗。 不过她是来告诉我一件更重要的事的。她说:“薛将军自那天病倒后,一直高烧不止。我想请你去看看。” 我好笑:“我又不是大夫!” 惠珏犹豫着,说:“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薛晗重病都还念叨着我的名字,她也不嫉妒。我没办法,还得做出一副被深深感动的模样去探望。 叫我名字做什么?我明明活着,又不会做厉鬼去索魂。 薛晗躺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可是脸色苍白中带着病态的红晕,印堂发黑,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煞气。他冷汗潺潺,不停发抖,呓语,随便一个路人都看得出他病得不轻。 惠珏倒并没有乱说,我一走近就听到薛晗在轻念:“……阿眉……” 心里被什么扯了一下,麻麻的,然后尖锐的疼痛。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同我说:“将军中了不明的毒,老朽实在束手无策。” 惠珏公主双眼里的盈盈秋水似乎随时都要决堤。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给薛晗把脉。 很快就清楚了。难怪老大夫看不出来,他的确中了毒,是妖毒。 妖毒?! 我猛地一震,直直盯住薛晗! 他好好一个凡人怎么会中妖毒? 这毒的气息,那么熟悉。我努力在记忆里回顾,似乎就在一年多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山林之夜,那个冰冷彻骨的河水边,我垂死之际。 我一脸震惊的表情大概把惠珏公主吓到了,她声音都变了:“将军他……他的毒能解吗?” 我回过神来,问他:“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病的?” 惠珏公主说:“一年多前吧。他回京途中不知怎么落水受伤,身体就一直不好。” 看到薛晗腰侧一直没有完全愈合的狰狞伤口,我的指甲一下掐进肉里。 惠珏公主忧心忡忡,“沈姑娘,你若能救回他,我便奏请皇上免了你杀李大人之罪,还会请皇上重审令尊一案。” 这不废话。我杀了朝廷命官,自然要被追究。李老贼做的事纸包不住火,我爹的冤屈自然就会洗脱。 她不说我也会救薛晗。因为我还有话要问他! 薛晗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沉沉躺着。我给他把脉的手始终没有收回来,因为他高烧的手很暖和。我一下很怀念这个温度,我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给薛晗疗完毒出来,正是傍晚,只是我花去的是一夜又一天。 院子里站满了人,惠珏公主首当其冲,焦急的迎过来。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他已经没事了” 惠珏公主松了一口气,立刻冲进屋去看薛晗。 天地似乎在旋转,我费力地摇着头,可还是控制不住往一边倒去。 混乱中有人及时抱住了我,让我靠在他的胸前。 我无力地笑了:“舜华……” “我们回去吧?”舜华的声音犹如磁石共振,我点了点头。 给薛晗拔毒,几乎用去了我所有的功力,于是这一睡,睡足了三天才醒。 我一边大口喝着鲜美鸡汤,一边听舜华老大不高兴地说:“你们那什么公主派人来说,她已经跟你们的皇帝说了你爹的事了。皇帝召你们去面谈。” 我觉得不错,是谈一谈,而不是直接开堂审。我不怕万人瞩目的大场面,只是没那心情扮演苦情悲惨千里为父伸冤的弱女子。所以我先杀了李贼就是免得到时候和他对簿公堂听他狡辩看他嘴脸,没气死先恶心死了。 舜华忽然问我:“你去了,会回来吗?” 我一愣:“你不同我去?” 舜华扯着嘴:“我现在不是仙,而是妖。京都乃天子脚下,龙气重,我待着不舒服。” 我看他神色冷淡,说不出喜怒,心里也跟着欠欠的。想了想,放下碗握住他的手,柔声说:“我当然要回来的。我要跟着你修炼长生不老之术。” 舜华的幽默感临时缺席,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23 并没有笑。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眼神黯淡,伤感一笑,“我在这里等你。” 我疑惑又感动,急忙点头发誓。怎么搞得和生离死别似的? 惠珏公主邀我同他们一起上京。这三人行,到底行不行?我瞠目结舌。薛晗同我的婚约至今有效,这公主到底是没心机,还是太过油滑? 我辞了那传信的宫女,若有所思地往后院走。这民舍后面就是九江,后院就连着一片浅水湾。现在还是早春,水湾里的芙蕖还是一片潦倒,枯枝烂叶堆积在淤泥里。可是偏偏在一小处江水已经覆盖的地方,有一只尖尖荷叶探出了头来。 我凝神看着,没有察觉有人走到身边。 薛晗咳了两声,引起我的注意。 他脸色还是很苍白,人瘦,穿这这身浅青儒衫更是显得身若轻柳,风大点就可以把他卷走。可是他的眼睛里精神矍铄,意志一如既往地坚定。 我问:“伤好点了吧?” 他点头,又问我:“你的呢?” 我笑起来,手搭在心口:“你又没有刺中要害。” 他神色一黯,转身望向那支小荷,良久,问:“恨我吗?” 我说:“恨过。后来想明白了,就不恨了。” 他望向我:“你想明白了?” “完全明白了。”我点点头,“那时李博权高位重,我一纸文书怎么会把他扳得倒。他却手持圣旨,要我的命是天经地义。你动手,我也许可以活;你不动手,我必死无疑。你是在救我。” 薛晗静静听完,露出的半面脸色温柔如融化满江水,那是我自幼就熟悉的宠爱和包容。是我捣乱被罚偷跑出来时幸运,是我在书房抓着笔睡着时的舒适,是我因灵力而无人为友时的陪同。 过往十数载的岁月曾经匆匆离去,又在这一刻倒流了回来。那是地动山摇灵魂震撼的一幕,可是此刻云淡风清流水潺潺,春日正静谧而美好。 我情不自禁走过去,轻轻靠在他背上。 “是你帮我挡下野猪的袭击,是不是?” 薛晗默默无语。 我身手环住他,“舜华总说我是被他拣回去的,他不是腼腆的人,他没有替我杀了那野猪。当时在场的是你。你顺水找到我,关键时刻又救我一次。” 薛晗颤抖了一下,“我还是去晚了一步……” 我深吸一口气,抱紧了他,哽咽起来:“薛晗,我们不要再躲来躲去了好不好?生命这么短,我们的生活又那么漂泊,再不好好过,大限来临时只会后悔以前的错过。让我们在一起吧,好吗?” 薛晗紧紧握住我的手,他的声音震动整个胸腔。 他说:“好!” 重回长安,正是阳春三月。这座千年古城经历了颠覆性的磨难之后,沐浴在早春的阳光里,依旧那么祥和宁静。仿佛所有的灾难,所有的鲜血,所有的爱与恨,都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为我传圣旨的是薛晗。他身着朝服,高挑修仪,端正肃穆,那深红色的朝服衬得他更加俊美非凡。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当初皇上一道圣旨让我全家沦陷,如今又是一道起死回生过来。爹的冤屈终于昭雪,皇帝还追封他为侯爵。姐夫官复原职,新赐宅邸。 至于我,为父伸冤乃是至忠至孝,张榜表彰,以为天下儿女之表率。至于私相械斗杀朝廷命官一事,也被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而我的法力,统统由我修道这个原由搪塞解释过去。 这可谓皆大欢喜吧? 我高兴,高兴地满脸泪。 死去的爹娘不可能再活过来,身心疲惫的姐姐一家心里身上也落下抹不去的伤。而我呢?我的人生已经面目全非。 薛晗扶起我,给我擦眼泪,“别哭了。我这就进去,奏明皇上,同意我们的婚事。” 我拉住他的袖子,“那惠珏公主怎么办?” 薛晗无奈地摇摇头,“我只能爱一个女人,她来的晚了。我不爱她,娶了她也是害她。” 唉,他们薛家男人俊美儒雅性情温和品德端正能文擅武,历来就特别讨皇帝女儿欢心。以前那骄傲的太平公主,可就一度闹得老薛家乌云压顶苦不堪言。 不知道惠珏公主是否像她前辈那样巾帼铁腕,不然还真有一场苦战了。 我回去等消息。 这世上再没什么比坐着啥都不做而等着一个决定命运的消息更焦心的事了。不说度过日如年,我觉得太阳每西斜半格,都像过了三年四载般漫长。 新院子里有一方池塘,种着芙蕖。现在天暖和了,荷叶已经曼曼婷婷地伸展开来。 我痴呆似的盯着看,小丫鬟忽然欢喜来报,说薛将军来了。 我立刻迎出去。 薛晗走进院子里,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他脸色不难看,但也绝对算不上好看。 “怎么样?”我问。 薛晗说:“皇上很不高兴。” 谁管他?“那他没同意?” “也不是。” 我急:“到底同意没有?” 薛晗说:“昨天来的军报,东南海域有盗贼举事……皇上说了,等我平定了西南海乱,他就给我们俩赐婚。” 我们安静了下来。 似乎过了很久,我才开口:“你又要出征了?” 薛晗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拉起他无力的手,嘴里一片苦涩,“刀光剑影的,你要……当心。” 薛晗痛苦地叹息了一声,将我抱住。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恐惧慌张让我紧抱住他,生怕他就在这一刻消失一样。 薛晗显然感觉到了我的不安,轻轻拍着我的背,语气轻松,“不用担心。这次出征我只是副将,而且海寇只是乌合之众……” 我苦笑,一针见血,“你一个北方人,派去海上领军做战。若不是那皇帝老儿脑袋被门板夹过了,就是存心挤兑打压送你去死!” 薛晗亦苦笑,“我什么都不怕。等我回来了,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跟你一起去吧,” 薛晗一听,立刻反对,“胡闹!战场也是你这种女孩子去得的地方?到时候妨碍人不说,我还带抽份心思精力来牵挂你,这匪还怎么绞?” 我很认真,“我有法力。” 薛晗反驳:“上次被当作妖孽到处追杀还嫌不够刺激?” 我叫起来:“我那是怕伤人才被人伤。现在还有不怀好意者来袭击,不及近身就被丢出长安了!” 薛晗嗓门也提高了,“那你想怎么做?关键时刻站在船头,学诸葛孔明呼风唤雨,于是冬雷阵阵夏雨雪?” 我怒了,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不信,我也不用掩饰给你看!那皇帝就没安什么好心?咱们大唐的海军将领又没被安禄山杀绝,要你去强出什么头?” 薛晗大吼一声:“所以我才不能让你去!” 我被他吼得一怔,宣泄着的情绪猛打住,于是眼睛一热,泪水流了下来。 薛晗一下慌了,过来哄我:“怎么了?怎么了?我这不都为你好吗?” 我泪水掉个不停,声音却非常冷静,“你上次走时我等你,等得我九死一生;你这次走时还要我等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长安惊梦 作者:靡宝 分卷阅读24 你,难道要我等到海枯石烂吗?你太没良心了!” 薛晗沉默。他知道我说得有道理。 我轻声细语又无比坚定地说:“让我随你去吧。我扮作男装做你亲兵好了。你真的别再想丢下我。要死我们死一起吧!” 我最后一句语气最重。我自然不会早死,而且有我在,薛晗也不会早死,可是这样的话才最能感动人,特别是薛晗这种即将奔赴沙场的男人。 薛晗沉默了良久,才说:“一定要呆在我身边。” 我却说:“你在战场上身先士卒的时候,身边才是最危险的地方吧?” 薛晗一下险些没给我气死。可不等他骂出来,我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 薛晗抱着我,气渐渐消了,忽然笑着说:“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我问。 “很奇怪的梦。”薛晗说,“梦里我们俩生活在一处始终云雾缭绕的地方。你轻轻一点草木就可发芽开花,我则一挥手天上就可下雨。于是你照顾花草,我帮你浇灌。我们两个很快乐。你说这梦奇不奇怪?” 我惬意地笑着:“奇怪吗?我怎么不觉得。” “你不觉得?” “不觉得。”我温柔地说,“等我们回来,我会让你慢慢想起来的。” 第13章 最终话 景山,竹林,雪峰。 山谷里白墙灰瓦,院落有致。一株山芙蓉正怒放。午后阳光正好。 一个小小孩坐在石阶上,扯着一只极漂亮的火狐狸的耳朵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狐狸不高兴地别过头去,“都说了无数遍了。后来你爹就带着你娘上了战场。有你娘在,你爹很快适应了水战。唐军无往不胜,他们俩成就了一则佳话。然后你娘就带着你爹到这老山林里来隐居,恩恩爱爱过日子了。” “是吗?”娃娃歪着头,“可是爹爹昨天还说娘粗鲁又懒惰,娘则说爹死板又迂腐。娘还经常骂皇帝和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爹却总说男儿要忠君爱国心怀四方。” 如果狐狸会笑的话,那老狐狸嘴角的确抽了抽,说:“夫妻能做到他们俩那份上,也是一种极至。” 娃娃抓着头发,“狐狸叔叔我不懂。” “不懂我就给你说别的故事吧。”老狐狸换了个姿势趴着继续晒太阳,“从前在天上,有个掌管天下草药的神仙,叫净初。还有个司雨水的神仙,叫玄冥。净初性子耿直,得罪了前任雨水司,结果自己的草药院终年不得雨水滋润,很多花草都枯萎。净初勃然大怒。她本来就是火暴脾气直肠子,立刻冲上门去找雨水司理论,见到了新上任的玄冥……” 夕阳有点偏了,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趴在自己身上睡熟过去,粉红小脸凭地可爱。墙的另一头,那两人收的女弟子正在修炼法术,清脆号令声和灵力浮动偶有传过来。 老狐狸无聊的时候,又开始思考。 轮回和永生,哪个更具有意义?凡人和仙人,谁更幸福?或者,自己是否真的该考虑找一个伴侣? 问题太多,肚子有点饿了,厨房的烤鸡已经飘香。 老狐狸变回人形,俊美优雅,一拢红袍,轻轻抱起娃娃,往屋里走去。 许多问题没有答案,许多故事没有结局。 分卷阅读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