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香》 分卷阅读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 书名: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文案 前世,程询而立之年入阁拜相,睥睨天下。 一生孤独。 与他两情相悦的女子,始终与他咫尺天涯。 重获新生,他要仕途依然顺遂,更要与她的情路步步生香。 【阅读提示】本文又名《首辅重生》or《首辅追妻宠妻日常》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询,廖怡君 ┃ 配角: ┃ 其它: ================== ☆、钗头凤 001 钗头凤 傍晚,夕阳光影如绸展开,在路面铺上一层淡金色。清风吹过枫叶林,片片红叶辗转凋零,宛若艳逸的蝶。 这里是落叶山庄,背山临江。 昔年连中三元的才子、算无遗策的首辅,盛极时潇然隐退的程询,便是此间主人。 此刻,程询坐在廊间的藤椅上,望着如画美景。漂泊几年之后,他留在了这里。 这一年,他预感到大限将至。那预感是一种无形无声的召唤,只自己可察觉。 浮生将尽,回首前尘,如观镜中水,所经的得失、浮沉汹涌流逝,最终归于静寂。 抱负已经实现,缺憾已成定局。 云游期间,他看到天下迎来盛世,天子权臣秉承的治国之道,正是他退离前拟定的章程。 人们没有忘记他,时不时谈论他生平诸事。说他得到的功名富贵权势,能有人比肩,但无人能超越。又说他为人子嗣夫君父亲,缺憾与不足太多,有些行径,甚至是冷血残酷的。 局外人这样的看法,是情理之中。 犹记得他辞官致仕当日,父亲寻到他面前,歇斯底里起来,“为了个女人而已,你竟疯魔至此!”全忘了早就说过,再不想见到他。 母亲老泪纵横,“你跟我们置气这些年,竟还嫌不够。程家没落,于你有什么好处?” 父亲痛斥他不仁、不孝、不义。 他大笑,拂袖而去。 鲜少有人知道,他无法弥补的缺憾,正是家族促成。 有些人幸运,儿女情只是两个人的事;有些人不幸,被家族左右情缘。 他情牵一生的女子,是廖怡君。嫁给他近二十年终被休弃的女子,是廖芝兰。 两女子同宗,祖辈分家,城南城北各过各的。到了她们年少时,情分淡薄如偶有来往的远亲。 与怡君初见时,他正春风得意,她是城南廖家次女,一刻的凝眸相望、半日的学识较量,倾心、相悦。 他及时告知双亲,非怡君不娶。当时风气开化,双亲也开明,允诺怡君长姐的亲事落定之后,便为他上门提亲。 可在后来,事态逆转,两家俱是态度强硬地否决这门亲事,程家勒令他娶廖芝兰,城南廖家则逼迫怡君代替长姐嫁入荣国公周府。 对峙、抗争、哀求,都不奏效。 到底是各自嫁娶。 再往后,知道了自己和怡君被生生拆散的原由:在他年少时,父亲便因野心祸及朝臣子嗣,找的刽子手正是廖芝兰的父兄。 城南廖家一度瞻前顾后,担心程家在朝堂争斗中落败,认为世袭的公侯之家处境更平顺。城北廖家则看准程家世代荣华,更清楚,不结两姓之好,迟早会被灭口。他们并不只是对怡君横刀夺爱,还赌上了前程和性命。婚事不成,两家便是玉石俱焚。 怡君是在知晓这些之后,低头认命。 “退一万步讲,你们就算抛下一切私奔,程家也会命各地官府悬赏缉拿。”一次,廖芝兰与他起了争执,恶毒地说,“我注定要嫁给当世奇才,受尽冷落我也欢喜。廖怡君注定要嫁给品行不端的货色,还要老老实实为婆家开枝散叶。谁叫她牵绊多,合该如此。” 人可以无情,但不能下作,可以残酷,但不能龌龊。 耻辱、憎恨、疼痛沁入骨髓,倒让他清醒过来,不再做行尸走肉,发誓要惩戒那些利用算计他和怡君的人。 光阴长,总觉煎熬。光阴短,总不能尽快如愿。 十几年过去,怡君经历了长姐红颜早逝的殇痛,一双儿女长大成人。 再有交集,是她嫁的那男子和儿女先后行差踏错。她聪慧,有城府,定能让那男子自食恶果,带儿女走出困局。但他出手的话,她便不会太辛苦,因此邀她相见。 他能够无视繁文缛节,跨越岁月长河,将彼此身边的人逐走、除掉,仍是不能换得团圆。 怡君曾怅然道:“孩子可以受伤,有形的如被人整治得灰头土脸,无形的如陷入流言蜚语。但是伤到孩子的人,不该是母亲。曾经犯过错的孩子,母亲可以一直是最亲最近的人,也可以是轻易被迁怒怪罪的人。 “我一度长年累月浑浑噩噩,不曾尽心教导孩子。晓得有亏欠,便要尽心弥补。 “父母对儿女的影响,你了解。” 若没有不影响不伤害儿女的把握,她便不会尝试改变。前半生为情所困,后半生要为儿女殚精竭虑。 偶然相见,喝一杯茶,对弈一局,叙谈片刻,彼此都要拼尽全力克制心绪。回首已是百年身,都不能道尽焚心的痛苦。 她一生的苦,因遇见他而起。已不能给她欢欣,便让她少一些磨折。 所以他离开,退到远处守望。 . 落霞庵位于燕京城外二十里,附近临江的渡口,是程询离开时登船之地。 自他走后,每月下旬,廖怡君都会来落霞庵上香,小住三两日。 这日刚住下,丫鬟呈上四幅画,“是黎郡主的心腹送来的。” 待到晚间,灯光下,廖怡君将画轴逐一展开来看:婉约的江南杏花烟雨,苍凉的塞北落日黄沙,寂寞的西岭千秋冰雪,磅礴的东岸苍山云海。 新旧不一的画上,不落一字。但她一看便知,是他的手笔。 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他画给她看。 整夜未眠。清晨,她行至渡口。 江上弥漫着薄雾,飒飒秋风袭来,如轻纱微动。 与他相关的旧事浮上心头。 年轻时的他,至情至性和敏锐缜密奇异地融于一身,不论出现在何处,俊朗的面容似在发光,不容人不瞩目。 对家族绝望的时候,他决意带她走,说我会对你好,你相信我,离了家族,我也能谋到出路,给你安稳。听着便已心碎,只能狠心拒绝。 各自的儿女谈婚论嫁时,她得知他娶妻育有两女的真相:一直与廖芝兰有名无实,长女是廖芝兰从娘家抱回,次女是他早逝的故人之后。 如刀的岁月,把他的率性飞扬、傲气霸道变成深沉内敛与冷漠。 他的孤独,难以想象。 诀别的时候,他说此生是我亏欠你。 她摇头。不是,真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 不是。 他说我会记得你,若转世相逢,我只是程询,你只是廖怡君。 她说我等,等相逢。 每隔一个月,来看看他离开的路;每隔三两年,可收到他的画作。余生便是如此了,人前强作欢颜,人后相思相望。 . 秋日将尽,落叶山庄有客至。 来人是唐修衡,当今第一权臣,与程询齐名的新一代奇才。他的发妻,是邵阳郡主黎薇珑。 在朝堂时,程询与唐修衡惺惺相惜,江湖庙堂相隔,二人成为知己。怡君与薇珑结缘始于门第争端,一来二去的,成了隔辈的挚友。 当初,唐修衡送他离开京城。这一次,陪他走最后一程。 忘年知己揽下身后事,是幸事。 程询着意留下的,不过一箱书稿,一箱画作。书稿于修衡、薇珑有用处。画作需得薇珑保管,每隔两年,按他排出的次序,送到怡君面前。 人在,哪怕相隔再远,也是无言的相伴;人走,哪怕无挂无碍,也会勾起无尽心酸。是以,他不久之后的死亡,不能让怡君获悉。 这些对修衡来说,倒非难事。 当晚,二人离开山庄,登船远行。就此,程询完全离开世人视线。 在尘世的最后一夜,程询的梦中,重现着他们的过去。 那一日,她不肯跟他走,末了说:“来日,惩戒那些左右你命途的人。”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的。 她凝视着他,眼中有泪,目光黯漠,“比起跟你受苦受难,我情愿寻短见。想想就疲惫。就这样吧。” 是唯一的一次,她对他说谎。不要他在短时间内连遭重创。 就这样,他们有了漫长的离散。同在一座城池,有他在的场合,她从不出现。 他道别时,她无声的哭了。 明明是通透坚韧的女子,沾上他的边儿,就躲不开泪或累。 他满心怅然地醒来,看到她笑盈盈站在门边,凝眸再看,不见踪影。 这几日常常见到她。知道是幻象,只愿多一些。 程询缓缓坐起来,推开舷窗。 江水悠悠,皓月当空。 他与她,恰如这江与月。 江水映月,月照江心。人不得团圆,心不会离散。 作者有话要说:  程阁老和廖怡君的故事,正式开启日更模式。 下章明晚八点送上。 开新文惯例发红包,作者也酷爱发红包^_^本章留言随机选择80%发放100jj币的红包,其余发放小红包。 感谢: 我爱你们(づ ̄3 ̄)づ╭?~ ☆、步生莲 002 步生莲(一) 天启元年,冬日。 一早,寒风凛冽,夹着冰刀雪刺一般,吹得脸颊生疼。程询策马出行,先去了城南廖家胡同,随后去了城北廖家所在的柳荫胡同。 想见怡君,还要时不时相见。 要防范城北廖家,但要不着痕迹,少不得虚与委蛇。 这是当下他想要、需要做到的事。若办不到,重获的生涯便是可有可无。 已经有所安排,这上下需得等待后效。容不得心急。 程询扬鞭疾行回府,跳下马,去到光霁堂的书房,摆下一局棋,自己与自己博弈。 午后,程夫人与林姨娘来到光霁堂。 小厮程安进去通禀后,转回到两女子面前,老老实实地道:“大少爷正忙着,无暇见夫人、姨娘,晚间自会前去内宅请安。” 程夫人无奈地抿一抿唇,“这会儿他在忙什么?” 程安道:“在看书。” “好吧。我带来的羹汤,记得让他喝下。”程夫人说完,转身回返内宅,林姨娘亦步亦趋。 回到正房,在厅堂落座后,林姨娘笑道:“大少爷这几日的确是有些古怪呢,闭门谢客也罢了,跟您竟也生疏起来,除去昏定晨省,在内宅都见不着他的面儿。” 程夫人不知她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只是回以微微一笑。这女子生了程家第三个儿子,又是程清远甚为宠爱的妾室,明里暗里的,她都尽量给足对方颜面。 林姨娘身形前倾,压低声音:“有一事,还请夫人恕我多嘴之过。眼下大少爷年纪也不小了,您真该给他物色个体贴敦厚的通房了。别家的少年郎,可都是十三四就有通房了……” 程夫人笑意微凉,目光如冷箭一般射向林姨娘,“程家有不成文的规定:而立之前,不考取功名便不近女色。你是妾室,不晓得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既然你提到了,我难免思及老三,他不似阿询,不需以功名举业,是时候添个善解人意的通房了。” “……”林姨娘嘴角翕翕,站起身来,想要婉言谢绝,程夫人已继续道: “你我之间,千万不要多礼,那岂不就生分了?”她笑容温婉,摆一摆手,“老三的通房,我心里有几个相宜的人选,定会慎重挑选,你不要担心。下去吧。” 林姨娘心里百千个不情愿,面上却不显露分毫,眉开眼笑地道谢,行礼告退。 程夫人唤来管事妈妈,就方才谈及的事吩咐一番,随后,没有快意,反倒喟然叹息。 有几日了,程询明显与她疏远起来,不论神色、言谈,都不难察觉。是做不得假的疏离漠然。 亲生儿子如此,委实叫她伤心。 毋庸置疑,程询是沿袭程家荣华富贵的希望,今年秋闱,高中解元,料定他明年夺得会元的人比比皆是。 那样优秀的她的亲生骨肉,已经夺得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功名的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与父母无言地较起劲来? 百思不得其解。 当日,程清远下衙后,程夫人把满腹疑虑忧心和盘托出。 程清远听完,敛目思忖多时,起身道:“让他去外书房见我。” 程夫人行礼称是。 . 程询走进外书房。 犹记得,前世身死之前,唐修衡问他:“除了已安排好的身后事,还有没有未了的心愿?” 他颔首,“当然有。我想让家父重活一回,让他真正懂得是非功过。”说着自己就笑了,问修衡,“我这心愿,你能圆么?” 修衡也笑了,透着苦涩,说我不能,那是关乎心性的事儿。 的确是,任谁都无能为力。他的父亲就算重活一回,也不大可能洗心革面。连带的,他的母亲也不可能不做夫唱妇随的贤良贵妇。 他的悲哀,就在这儿。 外书房中,父子相对。 良久的静默之后,程清远出声问道:“近来,你对我和你娘甚为疏离。你告诉我,我们是该怪你不孝,还是该检点自身?” “都不用。”程询笑微微接道,“照我的意思行事即可。” 程清远拧眉。 程询权当没看到父亲不悦的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3 神色,“今年秋闱之前,我梦到自己高中解元。我中了,您看到了。 “近来,我梦到明年高中会元,试题、答卷历历在目。 “您想让我沿袭程家的荣华,或是让程家更上一个台阶,可以,但是,我对您也有所求。” 程清远的心绪,从最初的匪夷所思跳跃至荒谬与好奇,“说来听听。” 程询徐徐道:“我要娶廖家二小姐。我要您将城北廖家逐出官场。” 程清远愕然相望,眼神复杂至极。 程询悠然笑道:“您放心,我没疯,而且,这两件事,都是您该抓紧做的。” “胡说八道!”程清远怒目而视。 程询笑意更浓,目光却冷如霜雪,一字一顿:“我知道了。” 半晌,程清远怯怯地讷讷地问道:“你知道什么?” “您做过的孽,”程询凝视着父亲的眼眸,“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0点之后发上章红包,本章红包继续飞哦~么么哒! ☆、步生莲 003 步生莲(二) 程清远面色变幻不定,愈发地底气不足,“你指的是——” “所有。” 程清远站起身,来回踱步,强自镇定,“我不论做过什么,都是为着谋取更好的前景。”顿一顿,皱眉看着程询,“你这是什么态度?”摆明了笃定他丧尽天良的样子。 程询牵了牵唇,“祸不及妻儿。这句话总有几分道理吧?” 一句祸不及妻儿,让程清远心头一颤。 “柳阁老膝下只有一子。在我十岁那年,柳公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程询把话说透,“我指的是这件事。没冤枉您吧?” 柳阁老与程清远势均力敌,政见不同,常年有矛盾。先帝晚年的内阁,柳阁老排位第三,程清远排在第四。身为太子的今上摄政历练,人前人后,都不掩饰对柳阁老的欣赏。 程清远想打压柳阁老,公事上基本没可能。 父亲是在怎样的心绪下做出那等阴狠下作的事,程询不得而知,只看到了结果:爱子生死不明,柳阁老焦虑忧心得快要发疯,当即告了一年的假,亲自带着府中护卫四处寻找。 寻找无果,回京后上折子辞去官职,余生的光景,都要用来寻找孩子。那样的心绪,凭谁都不难想见,先帝当即应允,又命锦衣卫全力帮衬。 几年过去,柳阁老仍然没能如愿,正值盛年,却已形容枯槁,须发皆白。 不知情的时候,程询每每听人说起,便是满心不忍。知道父亲是元凶之后,满心的耻辱、愤怒。 父亲在孩子心中,山一般伟岸高大,如同信仰。 程询的信仰,早已坍塌成了污泥流沙。 程清远的面色由红转白,过了些时候,反倒镇定下来。他手中的权势、人脉、隐患,长子迟早要接到手中。早些知情也好。 “这件事,我一清二楚,细枝末节都在心里。”程询从袖中取出一份口供,“我写的,您稍后可以核实有无差错。” 程清远走到他面前,接过口供,重新落座,敛目思忖。面前的少年,这晚不是他引以为豪的儿子,像是个与他分量、地位相等的人。短时间内,他难以适应,有些无措。 程询话锋一转:“眼下,您对我或是我对您,两条路:其一,您照着我的心思行事;其二,将我逐出家门。” 前世今生相加,他惯于开出条件,让人做出选择。只除了怡君。 程清远浓眉一扬,再深深蹙起,斟酌半晌,问道:“你要娶廖家次女,因何而起?” “她是程家的贵人。”程询说。 这种事倒是好说。以程询的眼力,看中的女子,定有过人之处。程清远又问:“将城北廖家逐出官场,又从何说起?” “您若愿意被他们要挟,留着也行。” 程清远冷笑一声,“死无对证的事,他们拿什么要挟?” 程询轻轻地笑开来,“这倒是。若已死无对证,何来要挟一说。” 程清远眉心一跳,面色越来越难看,沉默良久,看住程询。 程询低眉敛目,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要我全然相信,你得拿出货真价实的凭据。”谈话到了这地步,程清远不能不把长子当做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了,“若你判断无误,城北廖家便扼住了程家的咽喉。我的对错事小,程家会否覆灭事大。” 如何做到的?泯灭了良知,心中只有得失。程询深觉讽刺,“我会证实,却不能知无不言。我会帮您化险为夷,但您不能干涉。”必须有所保留,适度地钳制父亲。 程清远气得不轻,却是无计可施,心知一段时间内,要被长子牵着鼻子走了。 当夜,父子二人叙谈至子时。程询告退的时候,程清远看着他,眼神复杂至极。 程询说了几件他已经或打算做出的不可外宣的举措,还说起年节之前天子对一些官员的升迁、贬职。问如何得知的,只说有神灵每夜托梦给他,便让他有了预知未来的本事。 神灵托梦?打小就不信神佛只信人定胜天的孩子,怎么样的神灵愿意搭理他? ——明知是敷衍之辞,苦于没法子反驳。这一晚,程清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沮丧、窝火。儿子没造他的反,却分明与造反无异。 翌日早间,程询去正房请安,对程夫人道:“等会儿我要出门一趟,接一位名儒来家中。爹跟您提了没有?”这是他昨日跟父亲谈妥的事情之一。 程夫人见他恢复了惯有的神采,且态度温和而恭敬,心里老大宽慰,招手唤他到跟前,“还没用饭吧?跟我一起吃。” “行啊。”程询随母亲转到饭桌前落座。 程夫人这才回应他提及的事,“老爷出门上大早朝之前,跟我提了一嘴,让我知会外院管事,照你的意思安排名儒的衣食起居。”语毕,蹙了蹙眉。当时程清远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气得她。 “那就好。”程询从丫鬟手里接过冰糖燕窝,放到母亲手边。 程夫人笑了,拿起羹匙,问:“是哪一位名儒?不知道我听说过没有。” 程询和声道:“京城有位姓叶的女先生,您听说过吧?” “听说过。”程夫人颔首,“最早,叶先生在杨阁老家中坐馆,教导他的掌上明珠。学识渊博,只是脾性有些古怪,只教合眼缘的闺秀。眼下在哪家呢?没留意。”提及的杨阁老,是当今首辅。停一停,她问,“瞧你这意思,请来的名儒,是不是与叶先生有些渊源?” 眼下,叶先生就在城南廖家,指点怡君和她长姐的学问。程询笑着颔首,“正是。将要来家中的名儒,是叶先生的授业恩师姜道成。” “是吗?”程夫人面露惊喜,“想当年,姜先生可是名动四方的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4 人物。”又啧啧称奇,“倒是想不通了,你与他素未平生,怎么能请动他的?” 程询笑出来,“他名动四方的长处是学识,短处是好赌。” 程夫人忍着笑猜测:“你是不是跟人家打赌了?” 程询嗯了一声,“姜先生所在之地,离京城不远。前两日,我让程福替我走了一趟,与他打了个赌,他输了。” 程夫人笑出声,“你这孩子。说你什么好?” 程询心下汗颜。要不是为着尽快与怡君名正言顺地产生交集,他才不会跟她师傅的师傅打赌——重生的好处,是能仗着绝佳的记忆跟人唱未卜先知的戏,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程夫人拍拍他的肩,“前几日害我担心你跟我闹脾气,是不是担心赌输了的缘故?”身为母亲,凡事都会不自主地跟孩子联系起来。 “的确。”程询顺势应道。若是可以,除了父亲,他并不想在任何人眼里发生显著的变化。 程夫人松了一口气,那点儿心结打开来,“日后啊,不论什么事,都及时知会我。我总是向着你的。” “我知道。”母亲遇到大事,固然会不分对错地站在父亲那边,但在平时,一向顺着、护着、宠着他。 “快吃饭,多吃些。等会儿还要出门呢。”程夫人叮嘱道,“接到姜先生,千万别失礼于人。” 程询笑着称是,喝了一口八宝粥,道:“姜先生过来之后,叶先生应该也要来程府,师徒两个一起收几个学生。娘,这事儿您可别反对。叶先生的书画的功底,不输当世名家,我想让她点拨一二。” “不耽误功课就行。”程夫人笑道,“明年二月便是会试,老爷对你寄望颇高,你是知道的。我晓得你天赋异禀,并不担心,平日别让老爷觉得你不务正业就行。” 长子十二岁那年,便想下场参加乡试,怎奈那年正月里,程家二老爷病故。过三年,她远在外地的兄长病重,在乡试之际命悬一线,程询陪着她回了娘家。后来,她兄长转危为安,考试的时间已过。便这样,长子拖到今年才考取功名。 程询欣然点头,“那是自然,我晓得轻重。”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对程府而言,不过是多两个教书先生,权当多了两个门客就行。但是,对于叶先生和两个学生,便不是这么简单了。 这日,叶先生坐在城南廖家内宅的学堂,没如常授课,把姐妹两个唤到跟前,温声道:“我师承于姜先生,敬他如父。这几年,老人家小病小灾不断。我总想着到他跟前尽一份孝心,他不允,是晓得我十分爱重你们姐妹两个,你们又正是好学的光景,要我有始有终,不耽误你们才好。我请他来京城,他懒得走动。 “这次,也不知程解元如何说动了他,他已进京,日后要在程府坐馆,打算收几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悉心点拨。 “而且,要我也去程府,帮衬着他。” 廖碧君和廖怡君听了,俱是神色忐忑,异口同声:“先生,您不要我们了吗?” 叶先生失笑,“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什么叫不要你们了?” 廖怡君抿一抿唇,走到叶先生跟前,“您都要去程府帮衬姜先生了,我们还能怎么想?姜先生眼光那么高,我们就是有心,大抵也没有入他眼的资质。” “是啊。”廖碧君点头附和。 “听听,这叫什么话?”叶先生笑意更浓,“我看中的学生,资质兴许比师父看中的还好。不准妄自菲薄。” 廖怡君欣喜笑道:“您的意思是——” “师父的意思是,我到程府之后,也能继续指点你们的功课。只是,”叶先生歉然道,“需得你们辛苦一些,每日前去程府专设的学堂。都是娇贵的大小姐,我真不敢让你们每日奔波。更何况,虽说如今世风开化,你们长辈的心思,我却拿不准……” “不会不同意的。”廖怡君携了叶先生的手臂,巧笑嫣然,“姐姐的字、我的画刚有起色,决不能半途而废。自程解元高中之后,爹爹时时提及,称赞有加,料想着不会反对我们到程府继续受您点拨。” “这话不假。”廖碧君也走到叶先生身侧,笑道,“只是换个求学的地方而已,何来奔波之说?我听着您也不想扔下我们两个,那么,今日我们就告知爹娘。只要您在那边不为难,什么都好说。” “如此最好。”叶先生温然笑道,“等会儿我就去跟大太太辞行。大老爷和大太太是否同意,你们及时告知于我。退一万步讲,他们不同意的话,你们也别灰心,大不了,我在程府蒙混一段日子,找个由头回来。” 师父实心实意地想继续教导,学生实心实意地要继续学,对于眼下情形,退路自是不难寻到。 说定之后,叶先生离开学堂,去见廖大太太。 姐妹两个回房时,说起程询居然请得动姜先生一事。 廖碧君道:“到底是高中解元的人物,不论因何而起,足见姜先生对他的赏识。” 廖怡君则扬了扬眉,“姜先生来京,是应程询之邀,要叶先生去程府帮衬,闹不好也是程询的意思。仔细琢磨一番,我怎么觉着这位解元行事过于霸道呢?”好端端的,自家恩师要被人拎到别处,叫个什么事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程询:说好的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你可别变卦。 怡君:╭(╯^╰)╮你要是表现不好,那就是一见就烦、再见就掐架了。谁重生谁缺理啊\\(^o^)/~ · 谢谢祁明月、无名权兵卫两位小仙女的评论,早上仔细看了,开心得要冒泡。真是好美好舒服的文字啊。 另,上章红包稍后发,本章红包继续哦,不要大意的砸我留言吧。 晚安。 感谢: 爱你们,我决定努力做粗长的更新君啦~么么哒! ☆、步生莲 004 步生莲(三) 廖碧君笑道:“真霸道的话,还能容得我们前去程府?程解元不可能有那么多心思的。没必要,对不对?” 廖怡君无所谓地笑了笑,“不管那些,要爹爹答允最要紧。” “这倒是。” 先前在叶先生面前,说要请爹娘同意,也只是随口一说,压根儿没想去问母亲的意思。 廖大太太平日总把“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在嘴边,打心底不赞成她们读诗书、做学问。是不难见到的那种重男轻女的妇人心思。 廖大老爷是严父面孔,值得庆幸的是,从不反对两个女儿的求学之心。关乎这种事,都会爽快应允。 当日,姐妹两个掐着时间去了外院,等候在府门内。 廖大老爷下衙回府,二人迎上前去,陪父亲回内宅的路上,把叶先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听得此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5 事与程询、姜道成有关,廖大老爷意外地扬了扬眉,思忖片刻,道:“明日我派管家出去,问明两位先生和程府的意思。你们要每日前去程府的话,廖府不能失了礼数。” 他对次辅程清远一点好感也无,却很欣赏聪明绝顶的程询、才华横溢的姜道成。文人相轻不假,但要分对谁,程询和姜道成那样的文人翘楚,寻常人真没轻慢的资格。 姐妹两个听了,立时笑逐颜开,向父亲道谢。 廖大老爷被她们的情绪感染,笑了笑,告诫道:“去归去,你们可不能惹事。” 廖碧君忙保证道:“爹爹放心,我们一定会谨言慎行。” 父女三个说着话回到正房,见到廖大太太,谁都没提方才说定的事。 . 程府东院。 姜道成坐在厅堂,没好气地看着程询。 前几日,这后生派小厮寻到他面前,针对当地一桩案子跟他打赌,随附一封注明好几项事由的赌约,惹得他瞧着信运了半晌的气:他就在案发的县城,且在县衙中有熟人,眼看着就要结案了,怎么想都不会再出周折,程询却笃定案情发生逆转,更与他赌上了未来几年的运道,说如果料错此事,便搁置功名路,到他跟前做几年洒扫的书童。 太狂了。 他相信有神机妙算的人,并不敢断定程询日后不会成为那样出色的人,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程家这大少爷如今还太年轻,还没出门历练过,信誓旦旦地跟他来这么一出,只能让他认定是中了解元之后的浮躁、张狂。 他忍不得,当即应下赌约。 后来……后来他就带着书童来了京城程府,懊恼、怄火得快找不着北了。 程询不难猜到老人家的心绪,陪着笑,亲自沏好一杯碧螺春,“先生,请慢用。” 姜道成见他做派与信中的态度大相径庭,不免意外,“我还以为,你是狂得没边儿的人。” “晚辈晓得。”程询显得愈发谦恭,“先前的激将法,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您见谅。” 姜道成扯了扯嘴角,喝了一口茶,眉眼舒展开来,“好茶。” 程询道:“听说您喜欢,便寻了些上品。” 姜道成如实道出心绪:“思前想后,我瞧着你,心惊肉跳的。”隔着好几百里料定一些事的结果,太反常了。反常即为妖,这道理他听过无数次了。 程询笑出声来,避重就轻:“您是什么人物啊?喜好常有人谈起,我只是稍加留心,记下了而已。” 姜道成不予置评,岔开话题:“说说那个案子吧。” 那个案子,是一个商贾家中出了人命,刚满十八岁的丫鬟中毒而亡。官员若没有一定的权势,都不能处死府中下人,何况商贾之家。丫鬟的至亲要讨个公道,及时报官。 县令查来查去,通过商贾一家上下的口供,找出了嫌疑最重的账房管事。 那账房管事起初矢口否认,经过半年的牢狱、大刑之灾,承认是自己下毒杀害丫鬟,理由是那丫鬟时常对他冷嘲热讽,他想给她点儿教训,并没想杀死她,怎奈自己不懂药理,下在饭菜里的药分量重了些,便有了丫鬟的身死。 县令想不出别的可能,便认为可以结案了。 这案子,正常发展的话,真凶要在一年后落网。 商贾之妻,是活脱脱的母老虎、妒妇心性,夫君跟哪个女子多说几句话,都会心生不满,但在人前,却是敦厚的做派。 商贾与丧命的丫鬟有染,暗度陈仓的日子长达三年,好几次提及把丫鬟收房,抬为妾室。商贾的妻子不肯答应,总是不能如愿把丫鬟逐出家门,妒火燃烧到一定地步,起了杀心。 当家主母选定替死鬼,吩咐下人统一口风应对官府的询问,并非难事。是在结案之后,商贾一直觉得愧对丫鬟,没让她生前享什么福,又屡屡看到发妻做噩梦,哭喊的言语充斥着恐惧,起了疑心,反复盘问下人。一来二去的,梳理清楚整件事,把发妻告上了公堂。 前世,因为案情的反复,上报至朝堂,错判了案情的县令得了很重的责罚。 程询清楚地记得原委,觉着都不是什么善类:惹祸的根苗是商贾,身死的丫鬟也有行差踏错之处,商贾之妻偏激到那地步,商贾该是功不可没,可平白杀人、害人的罪,任谁都无从宽恕。 做替死鬼的账房管事最无辜。 今生要元凶尽快伏法,派人用程府的名头敲打商贾和县令即可。他们怎么想不打紧,重要的是这结果。 但是,个中原委,不能告知姜道成,程询只是道:“程府一名小厮曾在当地逗留,见过那名账房管事,坚信他不是穷凶极恶的性子,跟我提了几句,我便让他留心,有了眼下这结果。” 姜道成审视着程询,半晌,无奈地笑了,“我仍是觉着蹊跷,苦于没法子反驳罢了。好在真凶尽早伏法,屈打成招的人没做替死鬼,是大快人心的事。输给你也值得。” “事情已经过去,您不需记挂于心。”程询认认真真地奉承老人家,“我是一门心思向您求教,又晓得轻易请不动您,这心思和案子凑巧赶到了一处,一时冲动,出此下策。日后再不会了。” 姜道成不吃这一套,“谁知道你真正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程询一笑,“您千万别多思多虑。”停一停,郑重行礼,“日后,您就是我的尊长。” “我可不敢当。”姜道成示意他平身落座,“你的事,我听说过一些。国子监眼下都没人教的了你,我这等闲人更不敢托大。得了空,你我好生探讨一番学问,若实在不及你,就得反过头来拜你为师。” 横竖已经栽了跟头,他现在是丢人不嫌事大了。 程询哈哈一笑,“这话可太重了。您这不是折我的寿么?” 说笑间,程清远过来了,见礼之后,客客气气地邀请姜道成到正院的暖阁用饭,命程询作陪。 姜道成见当今次辅全然是礼贤下士的做派,心慢慢踏实下来。席间,不免问起程清远另外两个儿子。 程清远笑道:“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毫无可取之处,却贪图玩乐,这几日去了别院。听下人说,整日在附近的山林打野味儿。等回府之后,我再带他们给先生请安。先生要是瞧着他们不是蠢笨得离奇,闲时还请费心点拨一二。” 姜道成只当是场面话,谦虚地应承两句。 其实,程清远说的是心里话。次子程译从小就性情木讷,在程询面前,总有点儿自惭形秽的意思。三子程谨原本活泼又乖顺,长大之后,好像也被长兄的过于出色打击到了,平时恨不得躲着程询走。他们越是有这样的自知之明,越是让他不待见,每每想到就头疼。 席间,与姜道成熟络之后,程清远把这些事娓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6 娓道来,也是清楚,对方要常住程府,家中情形根本瞒不住。 姜道成不免叹息:“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这孽障也是不懂事,没个兄长的样子。”程清远睨着坐在下手的程询,“闲时对友人尽心尽力的,独不肯好生照顾两个手足。” 程询只是赔着笑,起身斟酒。 姜道成不便接话,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 当晚,宾主尽欢。 转过天来,叶先生来到程府。程夫人亲自出面应承,安排叶先生住在东跨院,指派了三名专门服侍的丫鬟婆子。 随后,叶先生跟恩师好一番契阔。程询特地前去请安。 叶先生常在京城,关于这位程大少爷的事情,听过太多,见他彬彬有礼的,全没传言中的傲气、不羁,又是凡事好商量的态度,意外之后,很是欢喜。 还没到正午,不少门第的拜帖陆续送到府中。姜道成却不急着见客、收学生,整个下午都带着爱徒与程询探讨学问。 程询是奇才,但非全才,不感兴趣的东西,不肯倾注精力。正统学问烂熟于心,被很多人视为杂学、偏门学问的东西,有不少都是以前稍有涉猎便觉得没用放弃了,由此,只要他态度相宜,便能让姜道成、叶先生认为是有心学而不得章法,需得人点拨。 而最终的结果是,师徒两个都不肯收他。 姜道成道:“依你的天赋,不论哪门学问,定是一点即通,用心学一段时日,便能深谙其道。我不管旁人,与你能得闲探讨一番便好。” 叶先生笑吟吟附和:“师父说得没错。程解元若有想学的东西,我们自会知无不言,拜在师父门下就算了。若来日说起来与你出自同门,我真是想想就觉得高攀了。” 姜道成颔首,“你平日若是清闲,大可帮我们指点资质尚可的孩子。” 两人态度坚决,能与怡君时不时相见的目的又已达到,程询也就不再坚持,很自然地问起叶先生,廖家姐妹分别擅长什么。 叶先生道:“廖家两位闺秀都是聪敏好学,大小姐琴棋书画皆精通,相较之下,字和琴艺差了些火候,这两年主要跟我学这两样;二小姐喜欢作画,水墨工笔都不拘,我瞧着已经很不错了,但那孩子是精益求精的性子。” “是么?”程询浓眉一扬,笑道,“我闲来也常作画,改日见到廖二小姐,倒是想在您跟前,与她切磋一番。” “你作画功底了得,前两年我亲眼见过你一幅水墨,委实出彩。”叶先生笑道,“到这上下,我怕是要自愧不如。你若愿意指点廖二小姐,我定要感激你的。”怡君有真才实学,平时却从不张扬,是她私心里引以为豪的孩子,她便总希望爱徒得到更出色的人的点拨或认可。 “先生过誉了。”程询笑开来,出于习惯地避重就轻,“您跟姜先生要总是这样夸我,不出三日,我定会得意忘形。日后千万别这样见外,我真受不住,这会儿就有点儿坐不住了。” 姜道成和叶先生闻言,俱是轻笑出声。 . 城南廖家的管事来回走了几趟,打点好两位闺秀去程府求学的事。 事情落定,廖大太太才听说,生了好一阵子的气。从来是这样的,夫君不把她当回事,两个女儿惯于先斩后奏。气归气,父女三个心思一致,她明白,与其反对质问,不如缄默。 廖家姐妹两个则得了叶先生的准话:日后每日上午去程府,除了地方不同,一切照旧。此外,还分别给她们布置了功课。 第二天,姐妹两个去了设在程府西院的学堂。 字与画,学起来都是至为辛苦的事,要反反复复地练习一笔一划一花一鸟,能长期坚持的,必是出于十成十的喜爱。 到了学堂,叶先生看过两个学生交上来的功课,对廖碧君很是满意,“大字有所精进了,继续每日练习便可。今日好生看看我给你备下的琴谱。” 廖碧君恭声称是,转身到自己的座位落座。 叶先生拿起廖怡君的莲花图,皱眉,“手法怎么有好几处拖泥带水的?碧君若跟我一日不见,定能让我刮目相看,你却是跟我一日不见便退步到几个月之前。离不开师父的学生,还想有学成的一日?”越是喜欢,便越是严苛。 廖怡君理亏地道:“先生,这画吧……我拿错了,半路才察觉——昨晚照着这一幅的布局画来着,早间起来就不小心弄混了。已经让随行的丫鬟回家,去拿昨晚新作成的那一幅。” 叶先生把画卷起来,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额头,“你这小脑瓜整日里想什么呢?” 怡君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日后不敢了。” “我要是信你这种保证,早气吐血了。”这丫头从来是勇于认错、绝不改过,叶先生扶额,“谁耐烦等你的丫鬟返回来,这就给我重做一幅。” 怡君立刻称是,转身时,对强忍着笑意的姐姐抿了抿唇,用口型缓缓说:“怎么不帮我检查?” “今儿没顾上。”廖碧君敛了笑意,无声地回一句,又是同情又是抱歉。 怡君倒是早习惯这种情形了,笑一笑,在桌前落座,从书箱中取出画纸、画笔和颜料,认认真真准备。 叶先生手边无事,去了东院。 姜道成是重诺守信的人,之前答应要遵循程询的心意收几个学生,便不会反悔。这两日,忙着跟程询商量招收学生的章程——只收几个人,不好让不能如愿的人觉得他眼高于顶,少不得做些功夫。 此刻,两人拟定了大章程,在商议一些细枝末节。 叶先生听了一阵,知晓了步骤:不论是哪家子弟,想长期接受名儒姜道成的教导,要经过两次考试,先是一篇随意指派命题的制艺,得到认可之后,要在姜道成面前展露书画或音律的才能,再得到认可的话,便过关了。 制艺做得好,还要能入姜道成、程询的眼,谈何容易? 京城不少门第视琴棋书画之类为旁门左道,不屑于染指,更不准子嗣去学。这就又先一步把很多官家子弟拒之门外了。 名门子弟,对欣赏的人,定要结交,对反感或威胁到自身的人,有时会将对方逐到偏远贫瘠之地吃苦,有时则会安置到眼前,一步步把人连根拔起。 姜道成和叶先生都在想:程询想结交的人是谁,想除掉的又是谁。也只能想想。对他们这种人来说,高门内的事,知晓的越少越安全。 程询想结交的人是临江侯唐栩、平南王黎兆先——修衡、薇珑各自的父亲。 前世,两个孩子分别带给他和怡君诸多欣悦,只为这一点,便值得他此生处处照拂他们。 而在这一年,修衡刚满两岁,薇珑的双亲尚未成婚。跟小孩子攀交情不大现实,他现今只能走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7 近他们的至亲。 唐栩、黎兆先的拜帖已经送到程府。为此,程询对姜道成说道:“唐侯爷、黎王爷身负武职,平日公务繁忙,没可能拜您为师,请教您却是少不了的。日后他们若前来,还望您拨冗相见,以礼相待。” “这还用你说?”姜道成由衷道,“他们两个可都比你招人喜欢。我那点儿架子,绝不会跟他们端着。”唐、黎固然有清冷或桀骜的名声,却都是少年征战于沙场。为了家国出生入死的好儿郎,他一向尊敬有加,便是不来找他,他也会寻机结识。 程询哈哈一笑,“我心安了。”停一停,望向叶先生,“这几日,我画了一幅枫林图,不知您和廖二小姐有无闲情品评一番?” 叶先生欣然道:“品评就算了。开眼界的事情,我们倒是从不愿错过。” “那我命小厮把画取来,安置到学堂的东厢房。”程询站起身来,对姜道成点一点头,“午后送来给您过目。” 姜道成笑着颔首。 . 怡君随叶先生去往厢房,两名丫鬟亦步亦趋。 厢房三间打通,门开在北侧,透过临近门的一扇半开的窗,可看到里面偌大的花梨木书桌、偌大的书架。 程福站在门边,笑着给叶先生、怡君行礼,“大少爷就在屋里,二位请。” 叶先生微微一笑,与怡君相形进门。 室内的程询正站在南墙前,望着刚刚悬挂上去的枫林图。 这幅画,是他前生末年停留的落叶山庄一角景致。 他相信,有些人的缘分,是注定的。但也清楚,初见若不显露点儿真才实学,无法引起怡君的注意。 但愿,不会徒劳无获。 听得清浅的脚步声,程询回眸相望。 怡君低眉敛目,落后叶先生一步,款款而来。 刚满十四岁的女孩子,身量纤纤,不施粉黛,穿着湖蓝色褙子、白色裙子,一身的清雅高洁。鲜少有人能真正诠释“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一句,她便是那少数人之一。 他知道,她说话遇到一些音节时,嘴角上方便会出现两个小坑,很可爱——不是梨涡,亦不是酒窝,笑的时候不明显,要特别留心才能看到。 他记得,她右耳垂上有一颗淡青色的痣,她曾为此抱怨:“要么不长,要么两边齐全,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那时正是情浓时,他听了只觉诧异:“你这小丫头,是要怎么样啊?想做一点瑕疵也无、颠倒众生的绝世美人不成?” 她眼神灵动,笑容慧黠,说是啊,你可别忘了,我的意中人是谁啊?大名鼎鼎的程询啊。怎么可能不担心哪日被挑剔不足之处? 不足之处?他心中的怡君,怎么会有不足之处? 此刻,她的脚步,宛若云端漫步,一步一步,生出朵朵无形的清莲,轻盈曼妙;又如一记记重锤,一下一下,钝重地落在他心尖儿上。 于她,今日只是初遇。 于他,则是经年再见、隔世相望。 有多久没见你了? 你不会知道,我竟也忘了,要慢慢细数与你离散的光阴。 不管怎样,你来了。 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单元楼内一家失火,就在我和基友住处的下一层。结果是有人伤,没人亡,连带的一半天内水电什么的受影响,不能正常使用。这地儿不太大,平常除了紧急情况,凡事都慢好几拍。 我跟基友刚搬来这边,没熟人,出什么事儿也找不到避难所。 所以昨天断更了,今天两章合一补上。 往后我都提前一半天把存稿放到存稿箱里边儿吧,要是来不及登录修改的话,错字病句会比较多(不生成预览的话,我就眼瘸,看不出错字病句)到时多担待哈,欢迎帮忙捉虫的小仙女。 上章红包稍后发放,本章继续哦~ . 感谢投霸王票灌溉营养液的小仙女,爱你们(づ ̄3 ̄)づ╭?~ ☆、相见欢 005 相见欢 进门后,叶先生便被枫林图吸引,放缓脚步,凝眸望去。眼神先是带着出于习惯的挑剔,随后转为喜悦与欣赏,一时间竟忘了给另外两人引见。 怡君留意到叶先生的反应,心知那幅图是佳作。叶先生看到合心意的好字好画好诗词,就像财迷看到了金元宝,双眼放光,心神沉醉其间,要过一阵方可回神。 “成名的文人才女,都有着赤子情怀、率真性情,偶尔失态或意气用事,不足为奇。”叶先生曾教导她和姐姐,“但你们是官家闺秀,何时何地,都不能失了涵养。” 思及此,怡君步调如常,趋近程询期间,觉出他在看着自己,缓缓抬了眼睑。 程询则在同时眼睑微垂,调整心绪。再抬眼时,心绪平静无澜。 怡君看到他穿着一袭藏青色锦袍,长身玉立,挺拔如松。面如冠玉,剑眉漆黑,眸子特别明亮,眼神直接、锐利。像是在看人,又像是在看眼前人的门第、背景、性情。 二十余年宦海沉浮,最常面对的是尔虞我诈,时有冷酷强悍的手段,如今面对人的时候,就算再注意,细微处也不能完全符合当下这年纪。这一点,程询是知道的,便有意缓和气氛,对她颔首,微笑。 怡君回以微微一笑,在他几步外站定,屈膝行礼,“廖氏怡君,问程解元安。” 程询拱手还礼,语气温和:“在下程询。幸会。” 是温然如玉、谦和有礼的做派,但怡君没忽略他眼神带来的压迫感。她想,这大抵是个性格矛盾的人,而矛盾通常意味着复杂。 叶先生听到两人言语,回过神来,走到程询近前,笑道:“这幅图实在是好,方才真把我震住了,生出几多不解之处。” “怎么说?”程询做个请的手势,与叶先生转身落座。 “先不说。”叶先生笑意更浓,“我得考考学生的眼力。”转头吩咐怡君,“难得的佳作,要用心看。” 怡君称是,转到南墙前,凝神望向那幅画。 画中景致惊艳了她:枫林晚照,红叶似火,林荫路尽头是拱形桥、小河流,再远处,是起伏的山峦。 枫树树干遒劲,枝繁叶茂,光线有明有暗,颜色有深有浅; 辗转在半空的红叶轻盈飘逸,掐掉叶柄就能飞似的; 小河波光粼粼,映着五彩霞光,岸上有供人垂钓的藤椅; 远山巍峨,形似含笑,又有秋日暮光下的沉静寂寥。 一幅画中,融合了多种纯熟的技巧和手法,轻灵、厚重、朦胧、鲜活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繁复的画,也只有功底特别深厚的人敢作,各种技巧、手法不相伯仲,方能给人身临其境之感,否则,一准儿露怯。这也是大多数人专攻一种事物、景致的缘故。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8 如果事先不知出自谁人之手,怡君一定以为是功底在二三十年往上的名家所作。 她忍着没转头看程询。 就算是天赋异禀,但他兴趣广泛,哪一样都要占据时间分散精力。最重要的是,两年前,叶先生曾带着她看过他的水墨,那时已经功力不俗,但比起眼前的,真不够瞧。 两年时间,就能精进到这地步?要是这样的话,他倒是真担得起奇才的名声,除了心服口服,还有点儿被吓到了。 这时候,程福走进门来,对叶先生娓娓道:“有伙计送来了书桌、书架、座椅、文房四宝,还有一些摆件儿,是夫人和大少爷的意思。别的好说,只是书桌书架较重,需得小的几个抬进房里,却不知安置在何处。先生,您回房瞧一眼,吩咐着小的行事?” “这是怎么说的?”叶先生笑着站起身来,对程询道,“贵府也太周到了,实在是受之有愧。” “应当的。”程询一笑,“要不要我过去帮把手?” “不用,不用。”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她怎么敢让他做这等事?叶先生道,“我去去就来。” 程询亲自送叶先生到门口。 怡君隐隐听到言语声,只当是叶先生在和程询闲谈,注意力不能转移,慢慢后退,在远一些的距离观望。 是这样美的一幅画,初刻惊艳之下,她很想走进那条红叶路;其后望见远山,心头罩上秋日清愁;此刻,纵观整个画面,袭上心头的是悲伤。 是不是意识到,再美的景致,到岁暮天寒时,也将化作肃杀荒凉? 是不是感知到,作画人落笔时,心中盈满孤独离殇? 离殇?是对秋日,还是对哪个人? 怡君定一定心神再看,红叶、河流的灵动美丽分明叫人欢喜,与整体氛围不符。 她错转视线,告诉自己停止研究这幅让她陷入混乱的画。 “怎样?”随着趋近的脚步声,程询和声询问。 怡君转身面对着他,由衷道:“美轮美奂,太少见。可越是细看,越是不解。” “是么?”程询扬眉,笑,“不妨说一说,我洗耳恭听。” “好。”怡君盈盈一笑,屈膝一礼之后,把方才所思所想简洁又委婉地道出。 程询认真聆听,随后做出解释:“画中景致,并非凭空杜撰。忘了是哪一年,我曾身临其境,所见一切,像是烙在心头。已经画过很多次,这一幅勉强还原了当时所见的七/八分。与其说是功底见长,倒不如说是熟能生巧。现在若让我作水墨画,兴许还不如两年前。” 怡君将信将疑,凝着他的眼眸,静待下文。 “画自己真正喜欢、怀念的景致,画笔应该会多一些灵气。这和作诗应该是一个道理,婉约、豪放、愁苦都写得好的天才不多,有不少人,生平作诗几百首,脍炙人口的却屈指可数。”程询硬着头皮给她摆这样的道理,“我可能很多年只有这一幅拿得出手。” 那就太可惜了。怡君说道:“不会的。” “但愿。借你吉言。”程询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目光是克制之后的温柔。 他这会儿的笑容,让她脑海浮现四个字:如沐春风,与此同时,心跳漏了半拍。该回避,眼睑却不受脑子的支配,回眸凝视一会儿,才能错开视线。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从相见到此刻,没多久,却引得她差点儿犯花痴。说起来,自认真不是没见过世面、没看过俊美男子的人。 所谓的妖孽,怕就是他这种人吧? 揶揄自己的时候,把他也带上了。 程询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莞尔而笑,心稳稳落地。 怡君问起最受困扰的意境的问题:“怎么会让人有悲伤之感?” “有么?”程询一本正经跟她装糊涂,“我怎么没看出来?” 怡君心说,这兴许是这幅画最精妙之处,你要真是看不出,该说可惜还是可叹?转念一想,不可能。她认真地审视着他的眼神,笑意浮上眼底,“程解元,画笔见人心,否则,便一丝灵气也无。” 那句“画笔应该会多一些灵气”,是他之前亲口说的。凡事不过心的话,怎么能做好? 她委婉地表达出“你怎么能理直气壮地敷衍我”的意思。 程询笑出来,现出整齐莹白的牙齿,继续卖关子逗她,“这事儿吧,说来话长。我听说过,令尊、令兄喜作画,眼力尤其好。”喜欢不假,画技不佳,眼力是买赝品总吃亏练出来的。停一停,继续道,“过两日,令尊令兄休沐,我要带着这幅画登门求教,也要问问贵府有没有类似的画。到时他们的看法若与你大同小异,我会如实告知。” 作者有话要说:  程询:下一步要攻陷混帐的岳父和大舅兄了。 ☆、风波引 006 风波引(一) 怡君暗自汗颜。父亲和兄长各自认清没有作画天赋的事实之后,兴趣就莫名其妙地转移到了收集古画名画上,打心底喜欢的好生珍藏,不合喜好的转手他人赚差价,如今还能否静下心来赏鉴佳作,真要两说。而且——“家父已经说过,为着我们姐妹两个每日登门叨扰,休沐时要过来郑重致谢。” “今日一早,我已唤管事送拜帖到贵府。”程询揣度着她的心思,给她吃定心丸,“姜先生来京是我的主张,为此有了你们的每日往返,是我思虑不周在先。这也是家父的意思,你不需考虑这些。” 搬出长辈,也算实话。这几年,外院明面上的一应事宜,父亲交由他和管家全权打理。等闲事,从不过问。 怡君听到末尾,自是不好再反对,笑一笑。对于不能立即得到解释,多少有些失落。 叶先生返回来,见两人神色间已无生疏,分明是叙谈过了,对怡君道:“回去做功课吧。” 怡君称是,道辞离开。 叶先生问程询:“我这学生是何看法?” 程询耐心地复述一遍。 “倒是与我看法相仿。”叶先生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更为轻快,“那么,程大少爷,给个解释吧?” 程询笑起来,“容我卖个关子,过两日您就会明白。” “你啊,”叶先生没辙地叹气,“也不怕把我急出病来。” 程询笑了笑,“您少不得跟我上火,我就用这幅画赔罪,待得请人品评完,装裱好了送给您。”如此,怡君也能偶尔看到。偶尔就好。到底,这画中氛围,对十几岁的她没有益处。 叶先生大喜过望,“这可真是想都没敢想的事儿。” 程询温言道:“既然能入您的眼,得闲就看看,定能帮我找出弊端。况且,程府下人难免有疏忽之处,平日还需您费心照顾姜先生。您看我顺眼些,姜先生也就看我顺眼些,是这个理儿吧?”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9 叶先生笑起来,“这话说的,足够我三五年内心花怒放。不论怎样,先谢过了。”程询不是寻常子弟,向来言出必行。 “您客气了。” 叶先生惦记着两个学生,又叙谈几句,道辞回了学堂。 只剩下了自己,程询慢慢走到太师椅前,动作缓慢地落座,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疲惫入骨。 方才倒没觉得。心魂全然沉浸在相见的喜悦之中,加上她又不是能敷衍的人,要全神贯注地应对。 这幅枫林图,前世她应该在他身死两年后看到。一道送去的,还有春日的柳,夏日的莲,冬日的梅。 “满园春/色的时候,那一抹浮动的柳绿煞是动人;夏日莲湖上的风光,不知道多醉人;秋日若有机会,定要出门看红叶,凋零之姿,却从容洒脱,名花都做不到;所谓香自苦寒来,看完雪后梅花,便能心领神会。” ——是他问及时,她说的。 选这一幅枫叶图,还有一个目的:不能笃定重生的只有自己,需要试探,通过她的反应,不难得到答案。 她没有前生的记忆。 万幸,她没有。 独坐半晌,程询回了光霁堂。 程禄来见,恭声道:“您交代下去的事情,小的都已安排妥当。观望着南北廖家的人方才送信回来,廖芝兰去了城南廖家,盘桓多时,应该是等着在我们府中的两位大小姐回去。” 程询颔首。廖芝兰必是去探听口风了,但两家疏于来往,没人耐烦告诉她原委。 程禄继续道:“周文泰、凌婉儿去过一次戏园子,不知是巧遇还是相约。至于商陆,一直闷在家中苦读,值得一提的,不过是命书童送来一封拜帖。” 程询取出一个荷包,“这些都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多给人手打赏。余下的是给你和程安、程福的零用。” 程禄接过,并无喜色,期期艾艾地道,“盯梢的事儿,管家迟早会察觉,毕竟,您放在外面的亲信,得力的都去忙城北廖家那档子事去了,在府里的,这次不得已用上了好几个。万一管家问起,小的怎么答复才好?” “谁说我要瞒他了?”程询笑了笑,“他若问起,你就让他如实禀明老爷。” “是!”程禄眉飞色舞起来,瞧着程询,欲言又止。 程询呷了一口茶,“有话就说,无事退下。” 程禄笑问道:“小的是不明白,您为何要派人盯着商、周、凌三人?”这两男一女,都是跟自家大少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要非让他说出点儿渊源,不外乎是大少爷横竖都瞧不上两个男子,别说来往了,见都懒得见。 为何?因为前世的商陆是负心人,害得廖碧君最终自尽,加之一些事情赶到了一处,又害得怡君代替廖碧君嫁给了周文泰。 周文泰如今是荣国公世子。周府是好几个混帐凑成了一家,周文泰是混帐堆儿里拔尖儿的货色,看中并为之犯浑半生的女子,是凌婉儿。 至于凌婉儿,前世曾位及后宫德妃,阴毒下作,生的儿子比她还不是东西,没少祸害薇珑及其双亲。真得逞的话,修衡与薇珑那段良缘就无从谈起。 与他息息相关,亦与修衡、薇珑直接或间接有牵扯的三个人,想到就膈应得厉害,不防患于未然怎么成。 其实,商陆一事,让他一直连带的有点儿厌烦廖碧君。 前世的商陆,做了负心人离开京城之后,都隐姓埋名了,绝没能力做出让廖碧君或至亲蒙羞受辱的事——她并没到绝境,只是感情被背叛了而已,怎么就能自尽?怎么就不想想为你付出惨重代价的胞妹? 瞧那点儿出息。 人活一世,除了常年被心疾纠缠无法控制自己,亲情、知己、意中人、抱负、信仰之中,最少该有两样是值得付出为之变得坚强的。若做不到,未免太悲哀。 前世的廖碧君是死了,得了清净,怡君却被她害得一度万念俱灰,认为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的确,是太伤人的事实,换了谁都会怀疑一切。 “我想过自尽。”怡君对他说过,“最终让我活下来的,是一双儿女。还有你。” 烦归烦,他心里也清楚,廖碧君定有过人之处,且对胞妹常年如一日的宠爱照顾。优点不让人动容的话,怡君也不会对她那样在意。 退一万步讲,那到底是怡君的胞姐,她看重,他便不能冷漠待之。 ——她几时在言行间流露出对他双亲的轻蔑鄙视?他没看到过,但她心中一定有。这种事,想法要埋在心里,处事绝不能显露,他会像前世一般,不在她面前对廖碧君做任何评价。 这上下,程询只希望,商陆与廖碧君还未结缘。若已结缘……起码得控制事态,不成为他和怡君今生缘阻碍的根底。 那些过往在心头飞逝而过,程询笑微微地看向程禄:“听到一些事,我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不行?” “行,当然行!”程禄唇畔逸出大大的笑容,“您这不是有段日子没跟人较劲了么?要没这事儿,小的真以为您被老爷说的改心性了呢。得嘞,有您这句话就行,小的更明白怎么安排了。”说完匆匆行礼,快步出门。 程询望着他的身影,笑了。程禄有忠心,脑瓜灵,反应快,为人处世还圆滑,种种相加,前世在他入阁之后,成了管家。 想到程禄提及的跟人起争端,他回想一番,还真是。入秋之后,父亲生怕他下场考试出岔子,把他拘在家里,说你可千万老实点儿、积点儿德,不然再聪明也会名落孙山,我可丢不起那脸。 门都出不了,哪还有与人不和的机会? 现在,到他实心交友、引动风波的时候了。 . 廖家姐妹巳时下课回家。 叶先生循例分别给二人布置了功课,随后回了居处。 廖碧君从丫鬟手里接过斗篷,给怡君披上,系缎带的时候轻声问:“程解元那幅画是不是特别出彩?你这小妮子,回来的时候可是特别高兴的样子。” 高兴到底是为画,还是为那人,怡君分不清,就只是道:“的确特别出彩。你该留意到了吧?先生也特别高兴。” “是呢。”廖碧君微笑,“很久没见你们俩这样了,我瞧着也欢喜。”说着话,系上了缎带,抚一抚斗篷,“我们走吧。” “好啊。”怡君携了姐姐的手,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开学堂。姐姐的样貌艳丽妩媚,说妖艳也不为过,性子单纯善良柔婉,婉转拒绝一个人的请求的时候,定是遇到了了不得的大事。 跟她完全相反。 她的样貌与姐姐不同,性子也是。要让母亲和哥哥说,就是脾气不是好、不是坏,是怪。平日在亲友面前,很活泼;在外人面前,遵循着那些累人的规矩;被谁无意间踩到尾巴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0 的时候,脾气就不归自己管了。 母亲偶尔会对着她犯愁,“你能不能给我列出个单子,把你看不惯的事儿都让我知道?这样,也能让我避免你跟别家闺秀起冲突,小小年纪落得个特立独行的名声。一直如此,倒贴嫁妆都嫁不出去。” 从哪儿说起呢?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世间的无趣之处,不就在于有些人总在人前做出不可想象的事儿么?偏生看客们还自持身份为着名声不予计较,甚至还有逢迎的时候。 她没显赫的出身,也不在乎劳什子的端庄贤淑敦厚的名声,为什么要随大流? 别说她这样儿的了,就算是在闺中跋扈、嚣张、骄矜的名声在外的女子,不也有不少遇到锦绣良缘了? 遇到了,就珍惜;没那福气,就想法子不嫁。 今日,她遇到了么? 廖碧君不知妹妹心念数转,笑道:“爹爹要是不允我们前来,便没你今日这般欢悦。眼下我们好生想想,晚间下厨做几道菜,好不好?” “好啊。”怡君立刻点头,“做我们两个都拿手的。” “嗯!” 姐妹两个说笑着回到家中,进到垂花门,便听得怡君房里的管事妈妈来禀:“城北的大小姐早就来了,大太太/安排了席面。大太太临时有客至,方才传了话,让二位小姐代她好生款待城北大小姐。” 廖碧君面露讶然。 怡君则问:“此刻人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么么哒! ☆、风波引 风波引(二) “在内宅待客的暖阁。”这管事吴妈妈既打理着怡君房里诸事,还是她的奶娘,这会儿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辰正就到了,跟大太太请教了半晌女红。” 怡君颔首,和廖碧君相形去了暖阁见客。 见姐妹两个进门,廖芝兰连忙起身,盈盈上前见礼,“碧君姐姐、怡君妹妹,登门叨扰,还望海涵。” 她比廖碧君小一岁,比怡君大一岁,生的不高不矮,身段窈窕,半月形眼睛,长眉入鬓,笑起来很甜美。 姐妹二人还礼,廖碧君客气地道:“哪里的话,你便是不来,我们过些日子也要去看你的。” 怡君点头表示赞同,心里却嘀咕道:谁要去看她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三人落座,闲话片刻,廖碧君吩咐丫鬟摆饭。 席间,怡君问道:“芝兰姐姐今日前来,没什么事吧?” 廖碧君闻言暗暗失笑,正常情形,该问人家有没有事,怡君却反着说。 廖芝兰从容笑道:“没事。许久没见婶婶和你们两个,就想过来看看。便是你们不得空,也能向婶婶请教一番女工。” 廖大太太做得一手好针线,绣品人见人夸。廖芝兰的女工尚可,每次过来都会投其所好,认认真真请教。 怡君只是漫应一声。她一听便知,廖芝兰这次又把母亲哄得很高兴,不然不会自己出门还安排下席面——全然不见外的做派。 廖芝兰则顺着这话题往下说:“问起叶先生去了程府的事,婶婶说她也不清楚。你们今日去程府,还习惯吧?”自家已知晓这件事的梗概,她并不遮掩。 “习惯。”怡君并不想提及在程府的见闻,道,“哪里的学堂都是大同小异,我们只是追着叶先生走,对着的也只有她,跟在家一样。” 廖碧君闻音知雅,颔首一笑,“的确。” “碧君姐姐的书法,我倒是不难看到。”廖芝兰诚恳地恭维,“姐姐的字实在是好,不要说我了,便是我两个哥哥都自愧不如。” 廖碧君笑道:“妹妹谬赞了。” 廖芝兰转向怡君,“只你最愁人,画作从不示人,针法乱七八糟的绣品我倒是见过两回。哪有藏着才情、显露不足之处的人?” 怡君笑起来,“我的画,比绣品还差。要是出色的话,以我这种性子,怎么可能不显摆一番。” 廖芝兰将信将疑。廖怡君这个人,她是真捉摸不透:自幼好学,五岁那年就缠着长辈给自己启蒙找坐馆先生,每隔三两年就换一种学问研读,但学的到底怎样,只有教过她的人清楚。 教官家子女的先生,嘴巴哪有不严的?若学生没有扬名的心愿,自是随着学生的做派说话。 可廖怡君又明明不是低调的做派,这几年可没少干开罪人的事儿。 是天生性格矛盾又复杂,还是真没有资质学成哪件事? 没办法下定论。 怡君岔开话题,从丫鬟手里接过布菜的筷子,给廖芝兰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这道菜,是厨子的拿手菜,芝兰姐姐快尝尝。” 廖芝兰笑着道谢。 一餐饭下来,三个女孩东拉西扯地谈及不少话题。饭后,喝完一盏茶,廖芝兰道辞离开。 廖碧君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廖芝兰的来意,不免嘀咕:“真就是闲得没事来串门的?” “怎么可能。”怡君笑道,“她应该是学会我那个路数了。以前我想跟谁探听什么事,不也是这样么?把自己想问的掺在杂七杂八的家常话里,就算没完全达到目的,心里也能估算出七/八分。” “是么?”廖碧君不由皱眉,“那你该早些提醒我留神啊。” “怎么提醒?”怡君笑意更浓,“同一桌坐着,我要是给你递眼色,她一定会留意到。再者,她说起什么,我也不能总抢在你前头接话,会让你没面子。把心放下,没事。她要探听的只是门外事,除了关于程府的,我们告诉她也无妨。” “那还好。”廖碧君无奈地道,“这次没法子了,往后再见到她,我一定留心。”论城府,她比不了廖芝兰,更比不了妹妹。 “这样想就对了。”怡君携了姐姐的手,“我们回房做功课。” . 午膳时,程夫人派人唤程询回到内宅。 这是程询和程译逐年养成的一个习惯,早中晚只要在家里,且手边无事,就会陪母亲用饭。 论起来,他和程译做了很多年孝顺母亲的儿子。 处处与母亲拧着来的那些年,起因是母亲硬着心肠要他娶廖芝兰,任他长跪不起都不改口,死心塌地配合父亲。再往后,母亲对他的失望心寒越来越重,为人处世方面,一步一步,不自觉地被父亲和廖芝兰、林姨娘带沟里去了,他又是心冷齿冷的状态,什么事都懒得解释。 重新来过,他希望把母慈子孝的情形常年维持下去,这对谁都不会有坏处。平心而论,不论怎样的儿媳妇进门,母亲都不会做恶婆婆。前世程谨的婚事,父亲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定了,母亲私心里一百个不乐意,等到新人进门,照样儿经营出了婆媳融洽的情形。 用饭的时候,程夫人闲闲地说起上午内宅的迎来送往:“徐夫人昨日下了帖子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1 ,上午带着女儿过来了一趟。徐家那位千金单字一个岩,生得委实标致,言行得当,真是少见的招人疼爱。” 徐岩日后要成为平南王妃,会生下薇珑那样年纪轻轻扬名四方的女造园家。程询笑道:“您要是打心底喜欢,就跟徐夫人常来常往,看能不能认个干女儿。这样一来,我们兄弟三个也能多个妹妹。” 程夫人失笑,抬手戳了戳他的脸,“胡扯。”另一方面,听出程询对徐岩有些了解,认可甚至是欣赏的,但仅此而已。稍有一点儿别的心思,也说不出这种话——不管是怎样的形式,做了兄妹的人,绝没有谈婚论嫁的道理。思及此,她索性直言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最了解,来年必能高中。由此就总想,到你金榜题名那一日,得个双喜临门的好彩头。成亲是赶不及了,到时定亲也是好的。” 程询想一想,“我自己张罗成不成?”他另有打算。 “成啊,怎么不成?”程夫人打心底高兴起来,“快跟我说说,可有意中人了?” 程询只是道:“等有了眉目,您一定会及时知晓。” 程夫人连声说好,没仔细琢磨儿子用的字眼儿。 饭后,程询到外院处理一些杂物,问过小厮,得知姜先生午睡还没醒,便回了自己的光霁堂。 程福来禀:“城北廖家大少爷、大小姐一同前来,说新作了一篇制艺,请您或姜先生过目,看看有哪些可取之处,又有哪些弊端。”停一停,补充道,“管家已经把人请到暖阁了,说老爷曾吩咐过,不要怠慢城北廖家。” 廖文咏和廖芝兰想来就来了,管家还是这个态度——这种事不时发生,针对的是私底下与父亲有猫腻的门第。程询想一想,笑微微地看着程福。 程福心生预感,“大少爷,该不会又想让小的帮您气谁了吧?” 程询莞尔,“不单气人,还要骗人。” 程福陷入云里雾里,想不出这种戏要怎么唱,“该怎样行事才好?您得仔细吩咐小的几句。” ☆、风波引 风波引(三) 程福忍着笑走出书房,找到程安面前,低语几句,末了道:“大少爷吩咐的,你可千万得照着办。我另有差事,不然用不着你走这一趟。” “你是什么差事啊?”程安好奇地问。 “不问我也得跟你说。”程福附耳过去,悄声告知。 程安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大少爷这是不想把日子往好处过了吧?万一老爷知道了,还不得让他跪祠堂啊?” “闭上你的乌鸦嘴吧。”程福笑着拍拍他的肩,“记得帮衬着我,别露馅儿。” “明白,放心。”程安敛起惊容,“心里虽然犯嘀咕,差事肯定会办好。”语毕快步走出院子,按照程询的吩咐安排下去,随后去了暖阁。 进门后,程安毕恭毕敬地行礼,先对廖文咏道:“我家大少爷本就有意请您过来,商量些要事。您二位来得正好,只是,既是要事,就不方便有第三个人在场。”说到这儿,转向廖芝兰,歉然笑道,“您若是想请教学问上的事,就得等一阵子,若只是陪同令兄前来,不妨让小的安排车马送您回府——我家夫人正要出门,实在是无暇请您到内宅说话。”别的就不用多说了,程家没有闺秀,总不能安排林姨娘或管事妈妈出面待客。 廖文咏和廖芝兰交换一个眼神,便达成默契。后者欠一欠身,扬了扬手里的纸张,“这篇制艺是我所做,很想请程解元评点一番,却一直不敢贸贸然登门。今日若没有家兄作伴,仍是不能成行。” 廖文咏笑着接话:“的确如此。” 程安笑道:“那么,大小姐就在这儿用些茶点,不挑剔我家大少爷失礼就好。” “断然不会的。”廖芝兰嫣然一笑。 程安吩咐在室内的两名丫鬟好生服侍着,随后为廖文咏带路,去了光霁堂。 五间打通的书房,居中放着紫檀木三围罗汉床、待客所需的茶几太师椅,四个偌大的书架分别贴着南北墙,东面是博古架、醉翁椅,西面越过两面槅扇中间的一道珍珠帘,隐约可见并排放着的书桌、大画案。 廖文咏进门后,匆匆打量,见四面雪白的墙壁空空的,没悬挂字画,觉得这书房布置得也太简单了些,不符和程询世家子弟的身份。 程询穿过珍珠帘,负手走向廖文咏,神色冷峻,目光锋利。 廖文咏心头一惊,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他,忙不迭躬身行礼,刚要说话,就听到程询冷声吩咐程安: “下去!” 程安低声称是,出门时带上了房门。 这脾气也太差了点儿,堂堂解元,连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廖文咏敛目腹诽着,就算我无意间得罪过你,也不至于这样甩脸色吧? “你近来是怎么回事?”程询在三围罗汉床上落座,语气有所缓和,眼神却更迫人,“不管什么人,都敢与之为伍么?” 廖文咏抬眼打量他的神色,只觉气势慑人,无形的寒意迎面而来。他知道自己没必要怕程府任何一个人,此刻却不受控制地胆怯起来,强扯出一抹笑,再度拱手施礼:“恕在下愚昧,不知解元所指何事?” 程询蹙了蹙眉,“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可你呢?怎么能与放印子钱的人来往?想做什么?效法他们赚黑心钱么?” 原来指的是这件事,且认为他只是与那种人来往。廖文咏放松了一些,忙忙解释:“不瞒解元,我也是近日才察觉交友不慎,绝对不会与那等货色同流合污。” “属实?”程询眸子微眯,眼神略略温和了一些。真相是廖文咏一句实话都没有,但他不能点破。 “绝对属实。”廖文咏抬起手,“要我发毒誓您才能相信么?” 誓言真不可违背的话,这天下哪里还需要王法约束苍生。“那倒不必。”程询换了个松散的坐姿,以右手食指关节蹭了蹭下颚,有些无奈地道,“说你什么才好?这几日,家父吩咐我对城北廖家留意些,不着痕迹地给你们添条财路,说你们曾帮过程府大忙。我前脚吩咐下去,管事后脚就说你品行堪忧。你倒是说说,管事会怎么看待我?” 廖文咏心头一喜。这几句话,很值得琢磨。程清远这样交代长子,是为着日后说出那件事做铺垫吧?程询现在还不知情,绝对的,若是已经知道,傲气早就转化为心虚懊恼了。他再一次拱手作揖,“全是我的不是,劳解元生气担心了。”顿一顿,很自然地苦着脸哭穷,“这两年家中有些拮据,我打理着庶务,常常焦头烂额。是为此,广交友人,只盼着能遇到个愿意伸出援手的贵人。没成想,财路没找到,却与黑心人称兄道弟起来。” 程询牵了牵唇,目光温和,语气亦是:“庶务的确是叫人头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2 疼。”他抬一抬手,“方才有所怠慢,你别放在心上才是。快请坐。” 这态度的转变,宛若寒冰冷雪化为春风细雨。廖文咏喜上眉梢,感觉彼此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道谢落座后道:“日后不论什么事,我都听从解元的高见。” 程询端起茶盏,“新得的大红袍。你尝尝,觉着尚可的话,回府时带上一些。” 廖文咏呷了一口,满口称赞。 程询开始跟他扯闲篇儿,都是诸如他双亲身体如何、他二弟功课怎样的话题。 廖文咏有问必答,说起二弟廖文喻,摇头叹气,“我就不是读书的材料,他更不是,资质差,还懒惰。”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程询予以理解的一笑,“家父有言在先,你我两家,明面上不宜频繁走动。否则,我少不得请姜先生把令弟收到门下,悉心点拨。近一半年是不成了,连我们日后来往,都在外面为宜。”语声顿住,等廖文咏点头才继续道,“你也别为这等事情心烦,家父和我不会坐视你们过得不如意。有难处就及时传信给我。”让他解决的难处越多,落在他手里的罪证就越多。 廖文咏喜不自禁,称是道谢之后,开始检点自己的不是:“今日瞧着小妹一心向学,头脑一热,就带她过来了。真是鲁莽了,下不为例。” 而实情是,他们盘算着让程家父子出面,让廖芝兰成为姜先生的学生。如今京城有几位出了名的美人兼才女,廖芝兰跟她们一比,就不起眼了,但若能成为姜先生的学生,人们会默认她才华横溢,不愁在京城扬名,来日定能嫁入显赫的门第。 之所以如此,要怪程清远。今年程清远总是以公务繁忙为由,不再发力提携北廖家。他们担心被一脚踢开,甚至被灭口,就有必要前来试探,观望着程家的态度做出相应的举措。 此刻看来,完全没必要担心。程清远所处的就是个日理万机的位置,很多事不能兼顾,怕是早就精力不济,让程询早早地接手庶务,应该就因此而起。 人顺心了,便特别乐观,怎样的人与事,都能找到个宽慰自己原谅别人的理由。 见廖文咏的目的已经达到,程询没兴趣再对着那张虚伪狡猾的嘴脸,话锋一转:“解你拮据困境的财路,一名管事已经有了章程。与其我将管事唤来,不如你们单独详谈,有些话,我不便说透,管事却能跟你交底。” “是这个理。”廖文咏由衷点头,“琐事而已,自是不需解元费神。” “如此,便不留你了。”程询站起身来,竭力忍下心头的膈应,温声说,“改日定要设宴相请,把酒言欢。” “不敢当,不敢当。”廖文咏忙起身道,“几时您得空了,我在外面寻个清净雅致的所在,万望赏脸。” “好。”程询颔首一笑,送廖文咏出门时说,“我品评别人的字、画、制艺,向来嘴毒。等会儿见到令妹,若开罪了她——”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明白。”廖文咏笑道,“您要是只说几句夸赞的场面话,我和小妹反倒会心生忐忑。” 程询笑了,“你果然是明事理的人。”言不由衷的话说了不少,这会儿已经顺嘴了。 . 廖芝兰随着引路的丫鬟走进光霁堂的书房,面上平静,心里是有些得意的。 南廖家姐妹得了每日出入程府的机缘,说不定还能与才子程询结缘,只一听,她就难受得厉害。午间见了那对姐妹,意在不着痕迹地打听程府中事,两人却是滴水不漏,看不出是真不知还是刻意隐瞒,不大要紧的事,倒是获得了不少消息。 回府途中,遇到了闲的没事乱逛的大哥,同坐在马车中,把自己的心思如实相告。 完全没料到,大哥当时就说,程府门第是高,但我们想去就能去,你快转转脑筋,想个由头。她想出了由头,便有了此刻将要见到程询、得他提点的机会。如此,可以顺理成章地展望得到南廖家姐妹的际遇。 程询是什么人啊?都说他傲气,但有傲气的本钱,解元是谁想中就能中的? 只是传闻中的他,便已叫她生出诸多遐思。 . 程福换了穿戴,打扮得与程询一般无二。 程询慵懒地卧在躺椅上,望着程福,满意地笑了。 “等会儿小的要是说错话,您受累瞪我一眼。”程福说着,在书案后面落座。 程询颔首,闭目养神。 程安进门来通禀:“廖小姐到了。” “请。”程福神色转为严肃。 程安转身请廖芝兰进门。 廖芝兰走进门,在程安示意下,走到珍珠帘前站定,恭敬行礼,“廖氏芝兰,问程解元安。” “免礼。我已知晓你的来意。”程福语气淡淡的,唤程安,“把那篇制艺拿来我看。” 程安称是,从廖芝兰手里接过制艺,送到程福面前。 廖芝兰没有想到,程询会隔着帘子见她。不能亲眼看到他的样貌,让她失落,也更为好奇。 程福扫了一眼,就牙疼似的“嘶”了一声,“你这字,也太小家子气了。”其实没那么差,廖芝兰的小楷写得还凑合,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水平。 程安心生笑意,忙转头看了程询一眼,笑意立时消散。 廖芝兰心下一惊,没料到程询一张嘴就挖苦人。她欠一欠身,态度诚挚地道:“解元的话,定会谨记在心,日后寻求书法好的先生教导,加倍用功苦练。” 程福不予置评,仔细看那篇制艺。府里别的下人都说,他和程安、程禄这种常年跟着大少爷的人,肚子里的墨水不输秀才。对不对放在一边,他们练出了好眼力是真的。 这是一篇论事的制艺,行文流畅,辞藻优美,衔接自然,看起来很舒服。 制艺是让很多国子监里的学生都头疼的东西,身在闺阁的小女子做到这地步,很难得了。 但是,和见过的出色的文章比,就逊色了不是一点两点。 “我一向认同字如其人的道理。”程福随意地把制艺扔到一边,隔着珍珠帘审视着廖芝兰,语速缓慢,“字小家子气,文章的格局也大不了。通篇都是陈词滥调,生搬硬套。就这样,也好意思来让我品评?令兄那样称赞你,你却实在没有给他长脸的资质。” 廖芝兰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怎么那么喜欢说人小家子气?这话对女孩子其实很重了,他连这都不明白?这种目中无人的货色,是怎么考取解元的?该不会是程阁老事先拿到了考题,他作弊得来的吧? 不服气。她真的不服气。 定一定神,她和声道:“解元的话有些笼统,能否否定得详尽一些?” “当然能。”程福爽快应声,继而却话锋一转,“你的脸怎么了?右边沾了什么东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3 西?” 廖芝兰再不能维持面上的镇定,明显慌乱起来,以为他指的右边是在他那个位置的右边,便抬手摸了摸左脸颊。 “嗳?”程福语声高了一些,很惊奇的样子,“闹半天你居然左右不分啊?”说着站起身来,语带笑意,“奇了,真是奇了,着实开了眼界。” 廖芝兰腾一下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我老爸过来看我,堂哥堂姐家里的几个熊孩子跟着来了。孩子们闹了两天,还把我跟基友能上网的东西全霸占了。昨晚把孩子们送回家的,今天老爸又安排我跟他一老同学的儿子相亲,为这个晚上跟他吵了一架,到这会儿他都不搭理我(⊙o⊙) ☆、忆故人 忆故人 程福站起身,闲闲穿过珍珠帘,好笑地看住廖芝兰。程安跟随在侧。 廖芝兰意识到他是蓄意捉弄自己,着实气狠了,敛起狼狈之色,扬起红透了的一张脸,望向他。是样貌清俊的男子,面上却挂着伤人的笑,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好像刚刚取笑她都是看得起她的样子。 程安飞快地看了程福一眼,心生钦佩——这种事,不是谁都做得来的,打他和程禄几十板子,也不能让他们在人前与平时判若两人。 “你不服气,那我就再多说几句。”程福负手而立,睨着廖芝兰,“制艺的条条框框太多,是以,太多人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没完没了地钻研技巧,倒腾对仗、优美的辞藻。 “而出彩的制艺,要有底气,且有新意,题目不论新旧,都能用圣贤的语气、圣贤书中的道理,给人耳目一新之感——这需要阅历、悟性,是闭门不出的人能有的?你一个平时只出入官宦门第的女子,能了悟何事? “说得难听些,心中有大格局的人,便是能够随意做出让人拍案叫绝的制艺,也不会引以为豪。 “这种把人关在死框框里还叫人推陈出新的东西,历朝历代嫌弃甚至痛恨的人还少么?一心考取功名保国安民的人没法子——这东西捉摸不透,就等于断了下场考试的路。如你这般闺秀,花费精力学这种东西,真就是吃饱了撑得吧?你吃撑了没事儿,还自觉这就是有才情,巴巴的跑到我面前显摆——”他第二次牙疼似的对她发出“嘶”的一声,“令兄真的错看了你,改日我得跟他好生说道说道。” 程安不自觉地点头表示赞同。自家大少爷的制艺不知多出彩,但真是打心底腻味这玩意儿,除了刁难人的时候用一用,平日真是提都懒得提的样子。 “……”廖芝兰望着程福,心说谁让你长篇大套了?谁耐烦听你数落制艺的弊端?你说这么多的目的,不就是再一次阐述认定我小家子气的观点么? 生平第一次,她被一个初次谋面的男子气得快疯了。 程福看着她面上的红晕迅速褪去,转为苍白,唇角上扬成愉悦的角度,出口的话却仍是有意给人难堪:“你这脸……得了,没工夫让你照着镜子擦干净,往后注意些就是了。你双亲抚养你这些年,绝不是为了让你给他们丢人现眼。” 原本已经认定的事,他在这时候再次提及,让她又犹豫起来,转身看向随自己进门的丫鬟。却不料,丫鬟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儿,粉脸红彤彤,神色尴尬——完全是觉着自家小姐颜面尽失,让她都无地自容的样子。 廖芝兰气血上涌,身形微微一晃。 不能再呆在这儿了,不然一定会被活活气死。 她刚竭力克制住心中怒意,要出言道辞的时候,程福转身,回返珍珠帘内的时候,很不耐烦地摆一摆手,“程安,往后不要让我再见到她。送客。” 程安立时高声应道:“是!” 廖芝兰和丫鬟没料到小厮扯着嗓子回话,惊得身形一颤。 “快些快些。”程福道,“你当我也是闲得横蹦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啊?等会儿还得见好几个人呢。” “小的明白。”程安应声后,走到廖芝兰近前,“这位大小姐,您能快点儿出去么?” 她不能。 她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动弹不得。 程询睁开眼睛,望着上方虚空。 廖芝兰,是他过于熟悉的一位故人。 与她相关的事,他不愿回想,但是记忆没遵从心迹,不断闪现于心海。 年轻的时候,她一度以打击他为乐趣,心里烦闷了,便请母亲身边的管事妈妈作陪,寻到光霁堂来,婉转地对他说些诛心的话。 他总不能每次都与她起口舌之争,也赶不走,大多数时候沉默相对,随她去。有一阵,生生地被磨得没了锐气,一次无意间看到镜中的自己,眼神阴鸷,满脸丧气。总是满腹的无名火,有好几次,拿无辜的下人撒气。 ——那样的自己,他厌烦。 惊觉她带来的影响之后,他明白,必须得换个方式对付她。 只是,起初摸不着门道,也不明白整件事的原委,居然傻呵呵地把她请到外院,开诚布公:“你过得不如意,我看得出。你也清楚,我除了连中三元那点儿本事,真没可取之处。你嫁过来,也是为着父兄的前程甚至性命。我发誓,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他们谋取个长远且安稳的前景。至于你我,终究是无缘人,与其相互耽搁时间,不如早些分道扬镳。来日回到娘家,程府也不会不管你。” ——后来才知道,这是他那一生说过的最蠢的一番话。 她看了他半晌,冷笑出声,“为了父兄、虚名才嫁你——你就是这么看我的?状元郎的脑子、眼神儿,还真是不大灵光。” 他听出弦外之音,惊讶不已。这一刻之前他都认定,她是贪慕虚荣又特别在乎亲人的女子,先前跟他提及姻缘真相,她找怡君道出原委那一节,他以为是她的虚荣心、妒忌心作祟。 原来,并非如此。 “你和廖怡君结缘那一日,我也在场——我是与她同时看到、认识、倾心于你的。”她语气更冷,“怎么着?她对你的情意,就值得你这么在乎,我对你的情意,就是脚底泥么?你告诉我,我比她差了什么?” 他心绪杂乱到有点儿懵了,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她继续道:“实话告诉你,我们成亲,是我一手促成。晓得公公做过的那件事之后,我便知道,一定能够如愿嫁给你。如果我父兄不让我如愿,我就会把那件事抖落出去,为此,他们才不再筹谋让我进宫的事,也不再跟公公绕弯子。” 真相是这样的。原本他与怡君,并不至于走至绝境。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握他的手,“程询,我对你一片真心,我曾为你拼上性命,你别这样冷落我,好不好?我们往后好好儿过日子,成不成?……” 他迅速拂开她的手,疾步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4 出门。 成不成?不成。 这样的真心,太可怕了。他能回馈的,只有惩戒、报复。 她仗着父兄,在婆家特别有底气。他刚入官场,没权没势,就让父亲把北廖家调到地方上。父亲犹豫不决,他说那就别办了,明日我就去刑部投案,告诉刑部尚书,是我把柳阁老的儿子弄得下落不明。父亲立刻答应下来,从速让他心愿得偿。 人单势孤了,她还是有法子打击他。 怡君有了喜脉,她笑盈盈地告知他,说你看,还是人家明智、有本事。 他想一想,说不就是孩子么?这也值得你妒忌?明日你就回娘家去,住上一年半载,回来时给我抱上个女儿。 她震惊,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很平静地跟她说:“抱养个女儿的意思。你想亲力亲为的话,我也赞同。找的男子别四处显摆就行。” 她恨声道:“你还是男人么?!” “娶妻一事,我说了不算,那么,孩子的事就不归我管。”他记得自己当时笑了,“你不想抱养女儿更好,等我过了而立之年,就能名正言顺地休妻再娶。” 她气急了,也着实地痛苦起来,反复斟酌之后,还是遂了他的心思,回娘家抱养了他前生的长女。 她回娘家的日子,他耳根子清净了,心神慢慢恢复冷静缜密。她回来之后,做派明显地温和、柔婉起来,再没跟他找茬生事,偶尔看他,眼中却有着浓烈的恨意。 她恨,谁又不恨? 作为始作俑者,她让他痛失心中明月,她把他磨的、逼的手段变得冷漠残酷甚至阴毒,开始惯于用钝刀子凌迟人的心魂。 这让他厌恶自己。 这样的自己,不是怡君认识、看中的程询。 他总会担心,这样的程询,再相见时,怡君懒得去理解,能给予的只有嫌弃。 曾经约定的,余生的路,一起走。 可是没有。 他没能与怡君同行,便总怀疑是否走上了歧路,离她越来越远。 那样的日子,太痛苦。一直有这样的怀疑,他对怡君便总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她不欲碰面,他也不敢安排相见的机会。 如果廖芝兰不影响得他想起怡君时便自卑,就算不见面,他也能帮怡君防患于未然。 如果……这其实是很残忍的两个字,他想到或用到时,皆是心存悔憾。 ☆、闲闲令 010 不论如何,做了那么多年挂名的夫妻,程询对廖芝兰有一定的了解。 她年轻的时候,温婉柔和只是一张给外人看的面具。因通读四书五经,有着一些恃才傲物的书生脾气,看不得出身相等的女子风头胜过她,听不得谁否定她的才学与见地。 他记得,随着抱回的孩子一点点长大,她没了跟他较劲的心思,结交了几个小有才名的女子,常聚在一起探讨诗书礼仪和附庸风雅之事。 偶尔她们会以请教为名,命下人将诗词画作制艺送到他手边。他一概扔到一边,不置一词。 孩子周岁前后,她心情明显地开朗起来。一日,去了状元楼,回来时拿着自己所做的水墨、制艺来见他,满脸的喜悦、得色,说今日诸多才子才女齐聚一堂,对我只肯满口夸赞,不肯挑剔不足之处,你一定要帮我看看,免得我得意忘形。 他一听就一脑门子火气,索性接到手中,仔细看过,找出不足之处,训学生似的嘲讽了几句。 她要辩解,他不给机会。 末了,她白着一张脸,不服气又轻蔑地瞪了他好一会儿,转身走人前扔下一句:“你这样目中无人的货色,是凭真才实学连中三元的么?你又能在官场上做出什么名堂?” 之后,长达好几年,她再没主动见他,遇到不能不告知他的事,只让下人传话。 他固然对此喜闻乐见,还是有些意外兼好笑:他都时不时被名士、同僚蓄意挑刺数落一通,从来不会动气,她怎么会自负到这个地步? 今日的事,他是提前让程安与她上演,只盼着能引起她的猜忌、轻蔑,就此断了缘分,都落得个清净。 . 廖芝兰到底还是离开了。程安唤来两名婆子把她架出了书房。 一名婆子转身之前,抬起手来,嘴里说着“请恕奴婢逾越”,一面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脸。 到这会儿,廖芝兰真弄不清自己妆容到底有没有问题了,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马车前。 随行的丫鬟上前来服侍,“小姐。” 廖芝兰这才回神,冷冷地盯着丫鬟。 丫鬟见她一副想杀了自己的样子,吓得腿一软,身形晃了晃。 廖芝兰错转视线,上了马车,冷声吩咐车夫:“回府!” 这个地方,她再也不会来。方才那厮,她再也不要见。 廖文咏还没离开,车夫原本有心提醒,听她语气不善,自是把话咽了回去。 回到家中,丫鬟忙不迭跪倒在她面前告罪:“奴婢服侍不周,请小姐赐罪。” 廖芝兰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事情已过,算了。但你要记住,今日在程府,什么都没听到。” 丫鬟如获大赦,磕头称是。 过了小半个时辰,廖文咏回到家中,来到妹妹房里,惑道:“临回来怎么也不叫人知会我一声?我只当你与程解元相谈甚欢,便有意与刘管事多说了些话。” 廖芝兰强扯出一抹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廖文咏笑道,“程解元性情直爽,与我十分投契,外人诟病他的话,不可信。”停一停,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廖芝兰用力绞着手里的帕子,反问:“他直爽?”直来直去地把她说的一无是处——是够直爽的。 廖文咏目光微闪,想起程询的有言在先,笑了,“是不是他有不同的见地,你听完生气了?”寻常事,妹妹从来没脾气,随别人夸或贬,可关于诗书学问,就只愿听人夸赞。这是自大、自负还是被四书五经祸害的钻进了牛角尖,他也弄不清。 廖芝兰低着头,不吱声。 “文人相轻,想法一致才是奇事。”廖文咏不想惹得妹妹伤心动气,当然要瞒下真实想法,好言好语地宽慰她,“他自己也承认,在这类事上,嘴毒一些,事先跟我提了。不管他怎么点评的,你都不用放在心上。” 廖芝兰不予置评,“去程府求学的事,到此为止。我可没有时时提防人冷嘲热讽的闲情。”至于受辱的经历,跟谁都不会提及。要从何说起?连哥哥都有意捧着程询,她便是说出他的恶劣刻薄,怕也没人相信。 廖文咏立时笑道:“这样也好。回头我给你请一位比叶先生更博学的人。” “再说吧。”廖芝兰兴致缺缺地摆一摆手,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5 心念一转,问道,“你之前说过的话,是不是有所指?我们是不是握着程府的把柄?”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她明显对程询心有微词,廖文咏怎么会在这时跟她交底,一味打着哈哈敷衍。 “不说就算了。”廖芝兰不阴不阳地笑一下,“我总有法子打听到。” 廖文咏索性拔腿走人。 . 午睡醒来,姜道成唤来程询,意在赏看那幅枫林图。对着画沉默半晌,苍老的大手拍了拍程询的肩,“极好。只是,我这把老骨头,要等着看你位极人臣,在朝堂大放异彩。画中这等心境,断不可常有。” 程询恭敬行礼,“晚辈谨记。” 姜道成此次收学生的章程,程询派回事处告知有心拜师求学的人,消息生了翅膀一般传扬出去,不少人跃跃欲试。 程清远也听说了,当晚用饭时问程询:“明日起,要帮姜先生着手此事?” 程询答是。 程清远皱眉,“有这种不务正业的工夫,不如去国子监听听课。姜先生哪里就需要你跟在一旁多事了?” 程夫人把话接了过去:“高门子弟,历来就没几个去那儿听课的。” 程清远斜睨她一眼。 程夫人只当没看到,笑吟吟地给程询夹菜,“多吃些。” 程清远深凝了程询一眼,“去不去且随你,需得抓紧的那件事,务必谨慎。” 程询颔首,“那是自然。” 程夫人感觉得出,父子两个隐晦提及的是外院的事,不是自己能够过问的,便沉默不语。 程清远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觉得长子现在是打心底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偏又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形,明面上没法儿挑理。 忍着吧,他想,把北廖家的事解决了,再跟这小兔崽子算账。 . 之后两日,怡君和廖碧君每天上午如约而至。 程询那边,登门之客颇多,不少都需要他亲自出面应承,若这样还寻机见她,不免让人看出是刻意为之,只好作罢。 转过天来,是官员休沐的日子,程询命管家与几位管事打点外院事宜,自己带上枫林图和几色礼品,去了城南廖家。 对他这次走动,怡君一直心存期盼,既盼着父兄好生款待他,又盼着疑惑得到合理的解释。 廖碧君听怡君细说了那幅图的事,跟妹妹一个心思。是以,这日下学后,二人命车夫从速回府。 马车行至外院,便被小厮拦下,“禀大小姐、二小姐,老爷要您二位去书房说话。” 姐妹两个相视一笑,连忙下车,进到书房,便对上了父亲很少对她们展露的喜悦的笑脸。 廖大老爷对两名小厮打个手势,二人称是,手脚麻利地取来一幅画。 四尺中堂——怡君一眼看出,将要看到的画,与枫林图的画纸尺寸相同。 两名小厮小心翼翼地把画轴缓缓展开。 怡君微微睁大眼睛。 居然又是一幅枫林图。 与两日前见过的相较,景致完全相同,只是氛围不同,这一幅只有令人惊艳的美,不会让有心人的情绪陷入矛盾混乱。 仔细分辨,毋庸置疑,是他的手法与技巧。 他留下这幅画,是要告诉她:那幅画带给她的疑问,皆因用色上的微小差异引起。 廖大老爷笑道:“为着叶先生的事,程解元用这幅画赔不是。委实没想到,那样天赋异禀之人,为人处世竟是这般谦和周到。” 廖碧君笑一笑,应道:“爹爹说的是。” 怡君则走到那幅画前,凝视着画中一角,大眼睛眯了眯。 廖大老爷随着走到次女身侧,叮嘱道:“这幅画要悬挂在书房,你得空就来看看,学一学程解元的神来之笔。” 怡君唇角绽出喜悦的笑容,明眸潋滟生辉,“我正有此意。多谢爹爹。” 父女三个其乐融融地叙谈多时,廖大太太派丫鬟前来请了两次,才一起回内宅用饭。 . 翌日的程府课堂上,程夫人以忽然遇到棘手之事为由,先命人把叶先生请到了内宅,过了些时候,又把廖碧君请了过去。 偌大学堂中,只剩了怡君和丫鬟夏荷。 怡君遵从叶先生的吩咐,临摹一幅二尺立轴的山水名作。中途走神了:对着画左看右看,也没找到出彩之处。 这叫什么名家手笔?比起程询笔下的日暮苍山、小河潺潺,差远了。她腹诽着,果然是不会走的时候千万别看人跑,看了之后,精绝的本领学不来,眼前该学的又心存轻慢。 “二小姐。”夏荷凑到她近前,飞快地扯了扯她的衣袖,随后推开两步,恭敬行礼。 怡君循着夏荷行礼的方向望过去。 门外,柔和的暖阳光线中,程询悠然而立。与她视线相交时,颔首一笑,徐徐走进门来。 作者有话要说:  程询:该认认真真谈恋爱了。 . 蠢作者还在继续跟我爸带来的乱套的日子做斗争。 刚才我跟他说,就这几天我吐槽自己老爹的话加起来,都够写个短篇小说了。 我爸说:我要是有空详写女儿特不听话特混的小说,少说也得写足三十万。 (⊙o⊙) 不正儿八经跟他吵架生气,就怎么都好说,明天开始加更还这几天欠的更新。 晚安,么么哒(づ ̄3 ̄)づ╭?~ ☆、闲闲令 闲闲令(二) 怡君离开桌案,屈膝行礼。 程询抬手示意免礼,走到桌案前,瞥一眼她临摹到一半的山水,和声道:“手边无事,便过来看看,亦是想问问你,先前存的疑惑,是否已经得了解释。” 怡君坦诚地道:“回解元话,并没有。” 程询莞尔,“难道不合情理?” “那倒不是。”怡君微笑,“正因合情合理,反倒让我疑心,昨日所见那一幅,是解元着意备下的。说到底,原画中的疑问,不是一幅酷似的画就能解释的。” “原画——指的是最先见到的那一幅?”程询问她。 “正是。” 笑意到了程询眼中,“酷似一说,从何谈起?” “原画中的细微处,在新作中不见了。” “原画此刻在叶先生现居院落的小书房中。能否移步,逐一指给我看?”他想看一看,这个年龄的她,观察入微到了何等地步。 怡君又惊又喜,“解元是说——” “我将那一幅赠予了叶先生。” 怡君明眸潋滟生辉,唇角上扬,好心情不言而喻,“若解元不怪我唐突,自然乐得再次一饱眼福。” “乐意之至。”程询对她做个请的手势,转身向外走。 怡君和夏荷随他来到叶先生住的东跨院,进到布置为书房的东耳房。 在这院中服侍的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6 丫鬟行礼之后,奉上茶点,随后与夏荷一样,垂首侍立一旁。 枫林图悬挂在北墙上。程询走近一些,对怡君偏一偏头,笑微微地静待下文。 怡君走上前去,言明出自他手的两幅画的不同之处:“两棵树的树干上,共有五个字的刻痕;小河岸上,藤椅后方,有觅食的鸟儿;远山上空,隐约可见翱翔的大鸟。这些,在新作中,都不见了踪迹。”她一面说,一面以素手指明,末了侧身看向他,“只看出了这些,不知是否有遗漏之处。” “没有,说的对。”程询没掩饰意外之情,“只是没想到,你对这幅画了如指掌。” 怡君笑一笑,转头望向那幅画,轻声道,“我只是特别喜欢这幅画,画中的离殇、寂寥,对人心绪无益,却真的让我动容。在我感觉,做这幅画的人,该是正值春秋鼎盛,却走到了生涯尽头,不应如此,但是从容接受。”停一停,语声更轻,“绝妙的画,与诗词歌赋一样,是有魂的。” 程询负手凝视她片刻。 怡君察觉到了,并不忐忑,仍是望着画,说着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飘落的红叶、波光粼粼的河流,该是能让你记起或想见到一些欢悦之事。不然,不会出现这般的灵动、美丽。看起来心绪矛盾的一幅画,其实正是人真情实感的写照。”两日过去,这幅画并没在她脑海中模糊,反倒更清晰,让她加深了对作画人的理解。 她了解他,原是这般轻易的事。 其实,他与她,都有着过人的优点,也都有着寻常人的小缺点。 他不知是出身还是年少时诸事过于顺遂的缘故,不少时候,遇事确有跋扈霸道之嫌,只是手段与出色的武官不同而已——都是一回事,人太自信了,便不自觉的自负了。 她呢,为人处世不走寻常路,眼界、心胸不输男子,遇事最有主心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让别人插手。另外,心细如发,小事上却爱犯迷糊,要么让人笑得捧腹,要么气得人晕头转向。 情路逆转之前,他们并不全然是顺风顺水花好月圆的光景。吵过架的,还不是吵过一次两次。 但那些带来的,是对彼此更深的了解: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了解对方不能踩的线都有哪些。 而且,便是吵架,每每到最后也会变成乐事——见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不再揪着不放闹脾气,脑筋会转到别的事情上,一来二去就跑题了,到末了,都要想一会儿才记起是为何事生了分歧,好一阵笑。 她说过,相知至此的人,就算经过多少次轮回,也只得这一个。 他故意说,只怕你迷迷糊糊的把我忘了,缘分要是断了,连相识都难。 她笑说怎么会,不会的。若人身死之后的传言都属实,那么,我不要过忘川河,不走奈何桥,更不要喝孟婆汤——没了心有灵犀的人,投生转世有什么好?魂魄就留在这一世,等不到你,迟早也能看到你。 类似的话,修衡也说过:“若可能,我会留在这一世,等您过得诸事遂心。别笑我癫狂,万事皆有可能。” 恰如怡君所言,画中飘零的红叶、河流跳脱出来的灵动,是因他在画着的时候,想到了一些趣事——与修衡相关。 离京后的那几年,修衡一直命唐府最精良的人手远远跟随,为的是能及时知晓他在何处,更保障他安稳无虞。住进落叶山庄后,修衡写信给他:快搬走,那地方跟您八字不合。实际指的是那里的水土跟他的身体相克,没法儿保养,还少不得添新病。 他回信,说我不论在哪儿住,都不是长寿的人,活不过命里第四轮。你这活成精的人,该知道。 修衡没复信,过了大半年,跟皇帝讨了两个月的假,到落叶山庄找他,说您这可不成啊,哪儿有好好儿地咒自己短命的人?我可是给您卜过一卦,起码得到古来稀的年纪。得,您咒就咒吧,横竖是越咒越长寿。 那样寡言清冷的孩子,满脸拧巴地道出这样一番话,着实把他笑得不轻,说你这是睁着眼跟我扯瞎话,真是出息了。 修衡笑了,说您要不就挪挪步,换个地儿,要不就留下我带来的名医,这名医是薇珑和孩子一口一个神医叫了好几年的。他倒是没被神医这名讳烧得生灾难,定有些真本事。而且他比我还敬重您,您赏个脸,让他时时照看着。 他说也行,但你知道,我有几年心力交瘁,真落下病根儿了,别说神医,活神仙都救不了。回头神医要是治不好我,你不准跟人发脾气。 修衡蹙着眉,看了他好一会儿,说我跟薇珑是有心疾,您呢,是有心结。眼下倒好,俩有心疾的都没心没肺了,您这心结还没打开。没天理。不怪总有人骂老天爷不开眼——可他们怎么就不明白,老天爷根本就是个瞎子。 他被惹得哈哈大笑。 修衡住下之后,每日跟他对弈,或是跟他一起钓鱼。 小河的水清可见底,悠然游动的大小鱼儿清晰可见,倒让修衡这种最沉得住气的人失去耐心:眼力太好,眼看着鱼儿围着鱼饵打转却不上钩,久了就会心急,唤护卫下水给他把鱼捞上来。闹腾得他也别想安心垂钓。 修衡启程到山庄之前,薇珑要他带些样子完整的红叶回去,要镶嵌在玻璃、琉璃槅扇中。 所谓样子完整,是叶尖居中,不能向左右倾斜。别的就更不需说了,不可有半点瑕疵。 那时候,修衡宠妻儿已经是天下皆知,全然照着薇珑的心意挑选枫叶。 落在地上的不行,修衡说不新鲜;护卫说上树去摘,修衡也否了,说那叫落叶么? 随行的人没法子,只能跟着自家侯爷一片一片接住凋零的红叶,细心筛选。 时间久了,一名护卫苦着脸跟修衡说:“侯爷,我得蹲地上闭着眼歇会儿。真不行了,这大半天都盯着红彤彤的叶尖,眼晕,就要左中右不分了。” 有这种趣事垫底,他在画枫林图的时候,心境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影响。 他送给南廖家的那幅图,最初目的只是练练手,看能否通过调色改变氛围,刻痕、飞鸟之类的细节,嫌费时间,敷衍了过去。 这些,怡君全看到并揣摩到了。 他再度侧头凝视着她,温柔的,久久的。 原来不管怎样,你都能明白我。 作者有话要说:  修衡:前世我是那么牛的人物,这辈子真的要做包子出场么? 程询:等我忙完终身大事,就去唐家找你\(^o^)/~ · 蠢作者:下章得0点之后更了,不要等。刚跟相亲对象从电影院出来,他爸跟我爸在茶室叙旧呢,我们得去接他们。一言难尽的日子,还得持续几天。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7 ☆、闲闲令 012 闲闲令(三) 怡君侧转头,与程询四目相对。 他眼波温柔如水,又盈着融融暖意,让她心海起了波澜。 她没回避。 甘愿沉溺在他目光之中,在这一刻。 但愿经常得到这样的注目,在余生。 她是这样想的,别的,还不需要深思。 程询轻咳一声,让自己回神,将真假参半的言语温声讲给她听:“置身林中,我就是那般心绪:如乡愁,又像离殇。没道理可讲的事,就像是对故人临行前的所思所想感同身受。画完这幅图,离殇与寂寥之情才慢慢消散。” “真的?”怡君纤浓的长睫忽闪一下,秀眉微扬,惊讶又好奇。 “真的。”程询颔首,接下来要说的是实话,便看着她,认真地道,“画河流、红叶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些趣事,笔触便轻快一些。” 怡君看得出,今日他没有半点拖延、回避的意思,切实欢喜起来,似有熏风拂过心头。“明白了几分。”她由衷道,“这样的经历,着实惹人羡慕,寻常人求也求不来。” 程询牵了牵唇,“作画终究还是要勤学苦练。” “的确。”怡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我这种没功底可谈的人,怎样的奇遇,也改不了手中画笔的拙劣,画不出的。” “我带小厮送画过来的时候,无意间看了你的功课。”程询指一指东面书案上放着的一叠画纸,“你功底不弱,笔法有灵气,再过三二年,定能有所成。” 被钦佩的画技精绝的人夸奖了,怡君反倒有些不安,“只盼着不是过于蠢笨,不辜负先生的苦心教导、解元今日的吉言。” 她不惧是非,独独怕人夸。“心里是真高兴,但又怕人是在说反话戏弄,更怕辜负了在意的亲友当下的期许。”她跟他说过,“所以我不藏拙,藏的是擅长的。深宅中闺秀会的越少,麻烦就越少。如果按捺不住,当众出风头,那一定是遇到了不可错失的人。” 念及这些,程询想一想,道:“我自幼苦练过的,是水墨、花鸟,存着不少值得反复临摹的画作,自己近日拿得出手的,也有一些。我让小厮慢慢找出来,陆续送到叶先生手里。横竖用不着了,不如让用得到的人保管。” 她不会推辞。那一刻的凝眸相望之后,很多事不用说透,她就明白。 怡君诚挚地道谢。 她没推辞。那一刻的凝眸相望之后,有些话不需他点破,她就懂得——他是为她好,才会安排一些事。那意味的是什么,等到明年,她再面对也不迟。 随后,怡君想到耽搁的时间不短了,再望一眼枫林图,行礼道辞。 程询笑着颔首,与她一起走到门外,目送她远去。百般不舍,都在心中。 . 程夫人亲自送走叶先生和廖碧君,回到东次间,坐到临窗的大炕上,啜了一口茶,若有所思。 外院的事,只要程清远点头同意,她就不便直言询问,不能损了宗妇贤良淑德的面目。换在以前,她根本不会在意,但是这一次不同。 最近几日的事情,看起来都是水到渠成,但到眼下,已经有两名闺秀每日来程府学堂,日后还会有别家闺秀前来。 长子经手的事情,只要关乎闺秀,她都会格外留意些。 要知道,不少官家子弟十五六就成亲了,到长子这年纪,孙儿孙女都会跑了。她倒霉,嫁到了功名最重、子嗣其次的程家,在一些场合,总被人善意或歹心地打趣几句。 考中解元,已经是得了功名,偏生程清远这厮混帐,要长子更上一层楼,说什么女色误人,要到明年会试、殿试之后再张罗婚事。夫为妻纲,她不能出言反对,但是可以提前物色长媳人选。 之前,她以辨不出一架断了弦的古琴的真伪为由,请了叶先生来帮忙鉴别,叙谈间,得知廖大小姐擅音律,能换弦、调琴,算是正中下怀,忙唤红翡找出备用的琴弦,请廖大小姐过来帮忙。 那孩子样貌冶艳,性子单纯。 单纯没什么不好,只是少不得要人哄着、让着。长子是她疼着宠着长大的孩子,单是想一想他对哪个女子弯腰讨好,她就受不了。 这还在其次。 最主要的是,程家宗妇,必须得是有城府、识大体、明事理的女子。不然,长子会被家事拖累。 廖大小姐肯定不行。不管怎么想,长子跟她都是两路人,谁撮合都撮合不成。 得出最终的结论后,程夫人心宽不少,转念又想,要再想些由头,见见廖二小姐和日后登门的闺秀。 说不定,能够遇到合心意的长媳人选。 . 书房中,程禄站在程询面前,禀道:“盯着商陆的人方才传信,他去了一趟多宝斋,取了一对儿定做的女子佩戴的宝石银簪。他在京城举目无亲,来往的友人之中也无女子。更何况,簪子在这年月,多为定情信物。”言下之意,很明显了。 商陆与廖碧君,应该已经结缘。廖碧君对商陆的情分,到了哪种地步?要是已经走至死心塌地非商陆不嫁的地步,他出手阻挠的话,若稍有差错,就会闹得和前世一样,早晚出人命,惹得怡君难以释怀。 此事,得找个明智的人帮忙斡旋。程询抬手摸了摸下巴,敛目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短小君,下章晚上见。 ☆、暗香袭 013 一早,临出门,怡君站在妆台前,端详自己片刻,从首饰匣子里选了一副珍珠耳坠,亲手戴上。 吴妈妈赞道:“二小姐今日气色好极了。” 怡君侧头细看,笑。情绪愉悦之故,气色的确很好。 吴妈妈取来淡粉色缎面大氅,给她披上。 “姐姐怎么还没过来催我?”怡君一面系上缎带,一面往外走,“该不是被那首曲子吓到,不想去学堂了吧?” 今日起,廖碧君要开始学名曲《广陵散》,昨日只听叶先生提了一句,已是忐忑不安。 “大抵是吧。”夏荷、款冬异口同声,笑着随怡君出门,去找廖碧君。 主仆三个没想到,廖碧君较之平日晚了的原因,是还没打扮好。怡君在厅堂听紫云说了,失笑,“本就是美人,还要怎样打扮啊?” “奴婢也是这样想呢。”紫云笑着奉上一盏茶,“二小姐稍等片刻。” 怡君优雅落座,“去帮忙吧。跟她说,不着急。” 紫云称是,转去内室。 等了一刻钟左右,廖碧君才走出来,歉然道:“今日不知怎的,看自己怎么都不顺眼。” “没事,难得我也等你一回。”怡君笑着上前去,携了姐姐的手,“但真要迟了,我们得抓紧些。” 廖碧君嗯了一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8 声,快步出门。 马车从速赶往程府的路上,怡君仔细端详着姐姐。妆容明显精心修饰过了,显得眉眼更漆黑,面颊更白皙,双唇更红润。 廖碧君蹙眉道:“琴谱还没熟读,今日少不得要挨训。” “真的?”怡君讶然。 廖碧君更加犯愁:“我难道会跟你说假话么?” 是真的就不对了。怡君心想,明知如此,却把时间耗费在穿衣打扮上,有些反常。 难道母亲又在张罗姐姐的婚事,要她下学之后就去相看哪家公子? 姐姐十六岁了,婚事尚无头绪。双亲的态度,她只看出一点:门第低于廖家的,一概不行。反过来想,岂不就是要利用姐姐攀高枝? 但愿是自己多心了,双亲只是想让女儿嫁得好,过得如意。 这些事,亲姐妹也不便提及,毕竟都是待字闺中,怡君只是笑着宽慰姐姐。 上午,叶先生继续让怡君临摹小幅的山水,亲自带着廖碧君去到西次间,反复练习《广陵散》的《开指》一节。 怡君知道,先生是看准自己性格没个谱,才没完没了地安排临摹的功课,意在沉淀心性。好的师父,教的是功课,亦是为人处事之道。 今日她要临摹的画,看画纸,该是几个月前作成,没有题字落款。仔细辨认之后,怡君可以确定,是程询所作。 他果然是言出必行。 平心而论,这幅画比起枫林图,功底显得薄弱许多,但就算这样,也与现今的叶先生不相上下。 看着陆续出手的画,就是看到自己不断地打败以前的自己——在他,该是怎样的感受? 帮忙备纸磨墨的夏荷无意间一瞥,见自家小姐唇角愉悦地上扬,笑得大眼睛微眯,虽然不明就里,却晓得自己的职责。她轻轻地碰了碰怡君的手臂,小声道:“我的好小姐,先临摹完再高兴,成不成?” 怡君立时点头,敛了笑意。夏荷说的对,做好功课再高兴也不迟。 这可是他亲手画的,定要凝神、用心对待。 她前所未有的认真,连姐姐虚浮无力的琴音都忽略了。夏荷、紫云耳濡目染之下,能跟着学到书画中一些精髓,却不是懂音律的人。这样一来,难受的只有叶先生。 叶先生站在窗前,皱眉看着廖碧君。这孩子是怎么了?琐事惹得她心不在焉,还是没了学琴的兴致?——都弹成这样了,也不见她有多难过。 重话是不能说的,起码今日不能说。碧君会哭成花猫脸。 “算了。是我心急了。”叶先生温声道,“回去熟读琴谱,尽量记在心里。” 廖碧君站起来,愧疚地道:“先生,我……” “没事。”叶先生摆一摆手,先行转身回到课堂,望见神色专注的怡君,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走过去看一看,眼里有了笑意。 程询的画最合她意,看来怡君亦是如此。那么,日后不妨多向程询借一些字画,让怡君一并习练着。 . 巳时,廖碧君和怡君离开学堂,上马车之前,望见程询和姜道成结伴而来,在原地屈膝行礼。 程询拱手还礼,姜道成笑呵呵地抬一抬手,末了,前者打手势示意她们上车。 姐妹两个欠一欠身,由丫鬟服侍着上了车。 怡君转身时,程询留意到她唇畔的笑、淡粉色大氅上毛绒绒的领子,觉得很可爱,不自觉地笑了。 姜道成走向学堂,“我看看女学堂这边布置得如何,要是比我那边好,就得调换一下。”他跟徒弟不用讲理。 程询轻轻地笑,“那边哪儿不合心意,您就吩咐我一声,抢地方可不行。” “不早说。”姜道成笑道,“我也想看看两个女娃娃的功课,要真是可塑之才,你我得闲就悉心指点。如何?” “遵命。” 那边的姐妹两个,走侧门离开程府,廖碧君道:“我要去纸笔铺子一趟,挑选些好的笔墨纸张。马车送我和紫云过去,你就回家,等到未时,再让车夫去接我们——我们选完东西,去铺子对面的菜馆用饭。” “嗳?”怡君不明白,睁大眼睛问道,“为什么把我扔下?我陪你去不是更好?” “我……我有件很要紧的事。”廖碧君委婉地道,“今日要见一个人。过两日就告诉你原委,好不好?” 怡君略一思忖,问:“爹娘、哥哥知不知道?” 廖碧君垂了头,低声道:“还不知道,也要过两日再告诉他们。” 怡君审视姐姐片刻,第一反应是:要坏事。京城有杨阁老一家带动,男女私下来往定终身的事越来越多,她也盼着姐姐能够嫁给意中人。但在此刻,预感真是不大好。 “我要陪你去,而且,跟车的人都要随行,留在外面等候吩咐。”怡君握住姐姐的手,语气恳切,“你说的委婉,但我猜到是什么事了。不论你见的是谁,迟早得让亲人看到吧?我不会添乱,在别的雅间等着,你只管带着紫云、夏荷与他见面。”停一停,又把母亲搬出来说事,“万一你出点儿岔子,娘还不得把我扒一层皮啊?” “……”廖碧君抿唇思忖多时,终是轻轻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又晚了,对不起你萌~ ☆、暗香袭 014 这一年的商陆,二十岁,来京城已经五年,是小有名气的才子。只是,所经的两次乡试,每次下场之前,同窗好友都看准他名列前几,放榜时却名落孙山,弄得他灰头土脸。 与廖碧君结缘,是夏日的事。 她每隔半个月会到王记纸笔铺添置文具,他与王记老板相熟,且常去对面的湘菜馆用饭。 初次在王记巧遇,他被她的美艳吸引,忍不住上前攀谈。 相识后,他就掐算着日子,继续在王记与她碰面,慢慢熟稔起来。夏末时节,他鼓足勇气,邀她到湘菜馆一同用饭,她犹豫了好一会儿,点头答应。席间,因为都喜欢琴棋书画茶道,相谈甚欢。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他喜欢她的样貌、才情和单纯的性子,从不掩饰;而她也分明是欣赏他的,笑盈盈望着他的时候,目光温柔,那是想作假都不成的事。 可是,她是南廖家的长女。他留心打听之后,颇有些无所适从:南廖家对两个闺秀寄望颇高,低于他们的门第托人前去提亲,都是当场婉言回绝,他这般没有功名的人,怕是连门都进不得。 于是,满心指望着秋闱高中,结果不需说,让他着实愁闷了一段日子。 没料到,再相见,廖碧君反倒婉言宽慰他:“考取功名就像走路捡到金元宝,运气可遇不可求,全在于考官的眼光。你不是生于京城,又没有熟知官场的亲朋,自然就揣摸不出各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9 位考官的喜好,不中只能是这个缘由。” 他就苦笑,“终究还是才疏学浅。像程解元那般的奇才,不论是怎样的考官,都能高中。” “那是不世出的人物,寻常人若跟他比较,都不用活了。”廖碧君巧笑嫣然,“反正,你有真才实学,我确信无疑。” 他听了,心里一面甜丝丝的,觉着她实在是朵温柔的解语花;另一面则涩涩的,她之前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他这种地位,如何都跟高门子弟搭不上关系,临考前便没人给予中肯的提点。 于是他想,如果她肯下嫁,那么南廖家就算为着颜面,也会尽心帮他考取功名。 这姻缘成不成,全在她能否说服双亲。 不管怎样,他得试试。上个月相见,临别前,他约定了日子,告诉她有关乎彼此的大事要定下来,只看她肯不肯再相见。 她红了脸,没说话。 将至正午,商陆走在街上,抬头望去,碧空无云,暖阳高照。少见的好天气,应该会赐予他好运气。 . 姜道成坐在书案前,逐一看过廖家姐妹这两年交给叶先生的功课。 廖碧君所作的字、画不少,廖怡君的功课绝大多数都是临摹的字帖、名画,少数是自己画的一些名花。 姜道成不免皱眉,“怎么回事?总让廖二小姐临摹,这不耽误她么?” “哪儿啊。”叶先生连忙解释,“那孩子字画皆精,但是不想张扬。交给过我一些挺出彩的画,但是,您和程大少爷不方便看吧?” 姜道成瞪眼,“我们两个难道是藏不住话的人么?” 程询接话道:“先生有言在先,我定不会随意与人谈及。” 叶先生一笑,转身从书柜里取出几轴画,“既然如此,二位就看看。” 先展开来的,是一幅猫蝶图,猫儿憨态可掬,蝴蝶翩然轻盈,花丛妍丽似锦。 姜道成长眉上扬,“这丫头,工笔画竟作得这般好。” “这自不必说,水墨其实也不错。”叶先生展开另一幅,“我在她这个年纪,远不及她的功底。” 姜道成敛目细看,仔细回想,笑着颔首,“的确。女孩子家,笔力需要常年习练,笔法有无灵气,却是一看便知。” 叶先生继续夸赞爱徒:“再有,这孩子棋艺绝佳,认真与我对弈的时候,就没输过。” “……”姜道成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难为你了,这也好意思说。” 叶先生笑出来,“这有什么难为情的,您棋艺就不是一等一的好,我远不如您,遇见深谙其道的人,能不输么?” 师徒两个说笑期间,程询将猫蝶图拿起来,细细看着。 的确,她最出彩的原本是工笔,后来是因着他和之后的经历,才潜心于水墨,意在收敛性情,要自己清醒自知。 而他是因为她,一度专攻棋艺、苦练工笔,又在很多年里碰都不敢碰,要到最后几年才捡起来。 姜道成对徒弟道:“廖大小姐的书画,与同龄的孩子们相较,算得中上。看来看去,她该是心性单纯脆弱之人,如此,你不该教她音律,该让她在书法、水墨上有所进益——这两样,教导得当的话,能让她心性慢慢转为沉静坚韧。” “这我自然也晓得,”叶先生苦笑,“可是,她无心更上一个台阶,我又能怎样?” 姜道成哼了一声,“能怎样?把看法跟她直说就是了。虽说是官家闺秀,也不能坏了你我的招牌。她若何事都见好就收,索性早早把她打发了,让她另请高明。” “……”打量官宦之家对我,都像您对待我一样么?叶先生腹诽着。 “姜先生所言甚是。”程询放下猫蝶图,笑着接话,“不如这样,姜先生明日见一见廖大小姐,把这些跟她言明。” 姜道成当即点头,“好!”继而对徒弟说起怡君,“廖二小姐现下的情形,你还每日让她临摹就不对了,沉淀心性固然重要,但不是你这个法子。眼下就该让她自己布局作画,若一半个月出一幅好画,便是你这为师的功劳。若章法不对,你就好生指点。” “我也知道,想等到明年再……” “明年她和她姐姐就多大了?家门不给她们张罗婚事么?”姜道成吹胡子瞪眼的,“她要是开春儿就定亲,你是不是就得滚回廖家去教她?但要是那样的话,算怎么回事?程家、南廖家怎么跟外人解释?” “……”叶先生汗颜,转念又是一喜,“我听您的就是。只是,您也看出我教导无方了,日后能否时时帮我点拨这孩子?” “我怎么点拨?”姜道成气呼呼的,“工笔画我只会赏看,并不擅长。”说着看向程询,转为笑脸,“难得遇见个好苗子,你得帮我徒弟教成材。” 程询从容笑道:“这是答应过您的,自然不会反悔。” 叶先生笑开来,深施一礼,“感激不尽。” . 午时将至。 湘菜馆二楼临街的雅间,廖碧君站在窗前,望着街上行人。 商陆的身影出现在视野,正从街对过走向这边。她喜上眉梢,赧然而笑。此番相见,他就会把话挑明,结束暧昧不清的情形。 可是…… 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疾步上前,拦住商陆,说了几句话,商陆便随他仓促离开。 廖碧君的面色一点点转为苍白。 是怎样的事,能让商陆在这样的日子抛下她? 临时出了什么大事么? 还是……有心人要阻挠她与他? 不知道。猜不透。 在一旁观望的紫云也清楚地看到这一幕,难掩失望之色。 廖碧君无力地转身,跌坐在椅子上。 “大小姐,”紫云跟过去,闷闷地道,“回去吧?” “……再等等。”廖碧君轻声说。 . 商陆随程家小厮来到东院,满腹兴奋之情。 做梦都没料到,姜道成会亲自遣人请他到程府一叙。 同一时间的姜道成,身在光霁堂用饭,喝尽一杯酒,纳罕道:“你不是瞧不上商陆之流么?” “的确瞧不上。”程询温言道,“可是,只要在人多的地方,就会有攀比、争端。与其让最出色的人相互较劲生出不快,倒不如给他们安排三两个品行不端的,如此,好的可以达成共识,不入流的仗着狡诈有城府,总能与对立的人周旋一段时日。” 姜道成无奈地扯扯嘴角,“合着你还是好意了?要让出色的那些孩子用他们练练手?” “您这么想最好。”程询含笑为他斟满一杯酒,“若往好处展望,兴许能有近朱者赤的事情发生。” “我要是坚持不肯照你的意思办,商陆会是怎样的前景?”姜道成端起酒杯,送到唇边,目光深邃地看住程询,“瞧你这意思,已然知晓。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0 ” 程询坦然地回视姜道成,目光深邃,凉凉地道:“若是那样,商陆要过十几年隐姓埋名的日子,最终,会有沙场奇才设局、今上下令,将他凌迟处死。”前世,是修衡顺道惩戒了商陆。那孩子要谁死,谁就活不成。 姜道成连声咳嗽起来——程询说话的时候,他在喝酒,听到末尾,惊到了。 “您这……”程询歉然起身,又递帕子又递水,“不就是凌迟么?有那么吓人么?” 姜道成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定定地看住程询。 程询回身落座,坦然回视。 好一会儿,姜道成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您这又是唱哪出呢?”程询失笑,连忙赶了上去,“事儿还没说完,您还没给我个准话呢。” “该说的你不都说了么?”姜道成说道,“这次我信你,照办便是。” 程询继续挽留,“那也不用急着走,酒还没喝完呢。商陆又不是等不起您的人。” 姜道成的脚步猝然停下,侧头定定地凝视他片刻,忽又快步向外,气恼地道:“我瞧着你瘆的慌!”哪儿还有跟他喝酒的兴致。 作者有话要说:  按部就班走了相亲的初步流程,今天跟相亲对象态度一致地否了家长的意思,我爸跟他爸只能再接再厉寻找新的目标了,现抓没可能~ 总算了了目前最大的一个烦恼,好轻松。上章发了红包,特别感谢楠竹姑娘的评论,么么哒! 本章红包继续哦~爱你们,晚安~ ☆、暗香袭 015 夏荷来到怡君所在的雅间,把之前所见娓娓道来。 “来了又走了……”怡君手里的羹匙慢悠悠地搅着鲜美的汤,“姐姐怎样了?” 夏荷道:“说完一句‘再等等’,就一动不动地坐着。” 怡君想一想,吩咐款冬:“去跟姐姐说,我吃不惯这儿的饭菜,饿得很,问她能不能快些回家用饭。” 款冬称是而去。 怡君问夏荷:“那个人的样貌,你可曾看到?” 夏荷回道:“大小姐和紫云在场,没敢细瞧,只看到那位公子戴着对角方巾,穿着浅灰绒氅衣,高高瘦瘦的——从王记走出来的。” 怡君颔首,“等会儿把这些告诉阿初,等我们回府之后,他留下来等着。若是能等到那人,也不需说什么,留心观望便可。” “奴婢明白。” 过了一会儿,廖碧君过来了,歉意地看着怡君,“是我不好,竟忘了你。我们回去吧。” 怡君笑着起身,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揽了揽姐姐的肩。 . 商陆见到姜道成,自是分外恭敬。 姜道成唤他走近些,仔细打量。是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双眼过于灵活了些,应该是日子不尽人意之故,眉间盈着一股子暗沉气。 他开门见山:“三年前,有一位友人曾在我面前提起你,要我答应,有缘相逢的话,要照顾你几分。彼时我应下了。是谁你不必管,我既来了京城,你又曾送来帖子,便不会食言。” 商陆态度诚挚,一揖到地,“晚生感激不尽,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免礼。”姜道成摆一摆手,笑呵呵地道:“我是要收几个向学的人,悉心教导一二年,包括你。仅此而已,我与你们并非师徒,只是做一段萍水相逢的坐馆先生与学生。来日哪个飞黄腾达,我不居功;哪个沦为阶下囚,我不担干系。” 商陆道:“先生淡泊名利,非我辈能及。” “明日起,你前来设在程府东院的学堂,辰时到,酉时走,没有休沐。每日午间要留下来用饭,是以,每个月要交三两银子。”姜道成说完条件,问道,“你可愿意?” 商陆即刻郑重应声:“愿意。晚生求之不得。” 姜道成满意地颔首,“如此,随书童去光霁堂,见一见程解元。方才我与他提了提你的事,他倒是没说什么。在程府求学,需得程府上下关照,礼数务必周到。” 商陆恭声称是,离开前再度深施一礼。 姜道成望着他的背影,心绪复杂。 关乎商陆日后境遇,程询言之凿凿,谈起时,目光中的寒凉、不屑,让他心头大为震动。 所以,明明觉得诡异,还是相信程询。毕竟,程询没有针对商陆说谎的理由。 成为心结的事,当然是程询如何做到未卜先知,前两日就问过。 那个不着调地跟他说,只要把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琢磨透,便不难推测出旁人的运道,只是,折寿。 气得他。 他这辈子就没碰过五行八卦和奇门遁甲,碰也没用,没长那根儿筋——那小崽子是知道这一点,才理直气壮地搪塞吧? . 程询坐在三围罗汉床上,手里一册棋谱。 商陆进门后,见这情形,只行礼,没出声。 程询抬手指一指客座,“先坐下用茶,等我看完这几页。” 商陆温然道谢,转身落座。 棋谱是程询这两日晚间无事作成的,记载的都是一些陷入循环劫的棋局,很有意思。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偶尔瞥一眼商陆。 这样待客,是故意为之。人在一些小事上的细微反应,很值得琢磨。 商陆坐得不拘谨,也不随意,手边的茶呷了两口之后,便没再碰,敛目看着近前方砖,神色平静。 程询翻书、喝茶的声音,他听到,并不转头去看,脊背会稍稍挺直一些,再慢慢放松。 若是换了廖文咏,定是另一副景象。 这个人,程询并不了解,前生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只在传闻中晓得他做过什么事、埋下怎样的祸患。被处以极刑之前的商陆,手段阴毒下作,是年轻时就如此,还是多年潦倒致使他走至歧途? 这些,还需慢慢观望。 程询放下书,出声道:“商公子。” “是。”商陆不急不缓地起身,拱手行礼。 “在程府求学之人,学堂上的事情,一概由姜先生做主。”程询徐徐道,“我打理外院诸事,便不得不先小人后君子,把一些话说在前面。” 商陆颔首道:“解元说的极是,有话只管吩咐,在下定会谨记于心。” “姜先生收到跟前教导的人,有男有女。”程询道,“在程府,断不能出有伤风化之事。哪一个都是一样,若做出上不得台面、招致流言蜚语的事,传到我耳里之时,便是被逐出程府之日。” 商陆忙道:“在姜先生和解元跟前,我怎敢读着圣贤书却做有辱斯文之事?” “如此自然最好。”程询道,“我是想,有姜先生教导,学出名堂不过是一半年光景的事,为着锦绣前程,这一时理应循规蹈矩。再者,姜先生是我请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在家父面前也不好交待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1 。” “解元的为难之处,在下明白。”商陆由衷道,“我本就是因解元得了这样的机缘,无从报答,能做的只是不给贵府平添纷扰。” “那就好。日后少不得在一起切磋学问。”程询端了茶,“今日就不留你了。”再多的,不能说,要是引起商陆的疑心,今日便白忙了一场。 商陆又恳切地说了几句感激的话,这才道辞离开。 . 廖家姐妹回到家中,进到内宅,廖大太太就命丫鬟唤她们到房里,指着怡君好一通训斥:“一定是你这个不着调的,拐着你大姐出去疯玩儿了。你都多大了,啊?还是这样不晓事。每日里到底跟叶先生学了什么?明日不准去程家了,你给我老老实实留在家里做针线!……” “娘。”廖碧君听不下去了,走上前去,“今日是我的主意,二妹原本想着快些回家做功课的,是我想去外面用饭,她不放心,陪我前去的。” “是你的主意又怎样?”廖大太太怒目而视,“你也一样!脑子里就没点儿循规蹈矩的东西,怕是每日都在做才女的梦吧?”她哈地冷笑一声,“真不知你们是被什么人带歪了,全忘了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端庄敦厚的规矩,只想到外面四处招摇!我把话放这儿,你们要是惹出了让人嗤笑的事,别怪我把你们逐出家门!” 怡君听着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刚要出声,廖碧君却抓住她的手腕,先一步呛声道:“我们读书的事情,是爹爹同意的。您要是气不顺心疼银子,只管去跟爹爹要个说法。今日的事就是我的主意,下人们都知道,您要罚就罚我,别连二妹一并数落!”说完,挡在怡君前面。 廖大太太被气得不轻,“每次我训二丫头,你就跟我急赤白脸的,要疯似的。怎么?她就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就算怪错她又怎样?轮得到你对我品头论足的?!” “您干嘛总错怪她?”廖碧君语气平静下来,“这些年怎么也不检点一下自己的过错?” “……反了,反了你了!”廖大太太险些跳起来,高声吩咐房里的丫鬟,“把她给我关到小佛堂去!不跟我认错,就别想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红包马上发~本章也是红包躺平等领哦~ 晚安,么么哒! ☆、暗香袭 016 暗香袭(四) 廖碧君微扬了脸,毫不退让地看住母亲,牵出一抹含义不明的笑,“程解元送给爹爹的枫林图,价值不会低于当今首辅最拿手的骏马图。这是爹爹亲口说的。程解元为何送那幅画?跟叶先生和我们姐妹有关联吧?您要把我关起来?好啊,只怕爹爹不答应。” “你!你这个冤家……”听到长女把夫君和程询搬出来,廖大太太更生气,却也心虚起来。 这种时候,怡君要是说话,只能让母亲的火气更大。她转头,凝了一旁的罗妈妈一眼,视线凌厉。 罗妈妈最早是廖大太太的陪嫁丫鬟,这么多年过去,是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留意到二小姐的视线,她心头一颤,当即会意,期期艾艾地上前去,赔着笑悄声提醒:“大老爷昨日说过,等下次休沐,要去程府回谢解元,更要带上厚礼,答谢叶先生教导两位小姐的辛劳。”略略停顿后,语声恢复如常,“等会儿北廖家太太要过来。大太太,您且消消气,换身衣服,客人说不定等会儿就到。” 廖大太太继续瞅着长女运气。 不再出声责难,就是愿意顺势下台。罗妈妈立刻吩咐房里的丫鬟:“快快快,金钏服侍着大太太去更衣,银屏去准备待客的茶点,……”一通差遣,下人们忙起来,打破了之前母女对峙的凝重气氛。 “大小姐、二小姐,快回房吧。”罗妈妈替廖大太太做了主,话却说得婉转,“大太太这会儿不得空,晚些时候你们再来请安回话。” 姐妹两个压根儿不愿受罚,当下顺势行礼退下。 怡君陪着姐姐回到房里。 廖碧君进门后,走到东次间,失去力气,跌坐在就近的绣墩上,怔怔出神。 与母亲争执是家常便饭。 记事起,母亲就对父亲、哥哥百依百顺,却对她和怡君百般挑剔轻视。平时不怎么理会她们,衣食起居都交给奶娘管事打理,每日只昏定晨省时见面。 怡君打小就活泼,相较之下,她显得很文静乖巧。可是,几岁的孩子哪有不贪玩淘气的,时不时就会一起闯祸。 母亲也不知怎么回事,特别不喜活泼淘气的孩子,这些年都一样,不管什么事,都是不问青红皂白,摁着怡君数落、责罚。 怡君从小就跟她最亲,挨训的时候,从来是顺着母亲的话把过错全部揽下,老老实实挨罚,提都不提她一句。 但她是姐姐,应该照顾妹妹。她不稀罕母亲无意间给予的袒护偏心。这些年了,一次一次跟母亲较劲争执,起先说话没个章法,总落得跟妹妹一起受罚的结果,这几年好歹出息了一些,能跟母亲讲道理摆轻重。 说来讽刺,她从不是有脾气的人,真不是,但在母亲面前,越来越牙尖嘴利。 此刻让她难过的,并不是这已成习的风波,而是商陆。他让她委屈、难堪。 “姐,别难过。”怡君蹲下去,仰脸看着姐姐,一语双关,“不值当。” “不值当……应该是吧……”廖碧君唇角上扬,想对怡君笑一下,眼泪却猝不及防地落下。她搂住妹妹,无声地哭了起来。 怡君手势轻柔地拍着姐姐的背,心疼得厉害。她多希望,姐姐保护自己时的敏锐伶俐,在面对外人时,也能派上用场。只是,姐姐从没与家门外的人起过冲突,由此从没意识到,外面一些人更不可理喻,更需要防范、计较。 . “商陆离开程府之后,先回了住处,随后去了湘菜馆、王记。”傍晚,程禄向程询禀明后续,“廖家护卫阿初一直留在那条街上,等商陆与湘菜馆伙计、王记老板叙谈离开之后,使银钱打听了一番,末了,又去了商陆的住处附近。” 这阿初办事倒是细致周到。程询不需问就能确定,是怡君在家中外院的眼线。 程禄继续道:“今日,传话的小厮先去了商陆住处,递帖子求见,询问去向之后才又追到王记——是打着姜先生的名号,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起疑心。” 程询颔首。 “小的已经吩咐下去:商陆每日抵达程府之前、离开之后,仍需留神,不得大意。” 程询满意地笑了笑。 同一时间的廖家,阿初来到怡君房里,禀明打听到的消息:“那位公子姓商,单字一个陆。商公子回去了一趟,向伙计打听大小姐何时离开的。后来在王记,跟老板多说了几句,小人估摸着是真话。”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2 怡君点头,“那就说来听听。” “商公子跟老板说,匆匆忙忙地离开,是有贵人遣了小厮传话,要他到程府相见。为此,他才片刻都没敢耽搁。” 贵人,到程府相见。 怡君皱了皱眉,就算传话的人催的急,也不至于片刻都等不得,容不得他进门跟姐姐交待一声。 走的那样匆忙,分明是把那所谓的贵人看得太重,起码在当时,劳什子的贵人比姐姐的分量重。 再者,那厮是不是做贼心虚?根本就怕人知道他与姐姐私底下来往的事情吧?至于原由,是不是怕人嗤笑他攀高枝? 思及此,怡君摇了摇头。虽然商陆爽约,但自己也不该先入为主,凡事都往坏处揣摩。 阿初又道:“小人打听到商公子的住处,过去转了转,瞧着里面的几个下人进进出出地忙碌,但很是欢喜。有个小书童去巷口的酒坊打酒,小人就打听了几句。小书童说,明日起,他家公子要到程府求学,由姜先生亲自教导。” 怡君讶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强打起精神,赏了阿初二两银子,随后起身,“跟我去姐姐房里一趟,把这些告诉她。” 商陆是姐姐今日要见的人,亦是害得姐姐百般愁闷的祸根。既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没有瞒着姐姐的道理。 姐姐把阿初打听到的消息仔细琢磨一番,总会更为慎重地看待商陆这个人吧? . 翌日辰时,商陆准时来到程府学堂。 姜道成笑呵呵地对他道:“我先前坐馆收学生的章程,你听说了吧?” 商陆称是,“自然已经听说。” 姜道成温和地道:“今日,有十来个孩子前来应试,我手头有不少事情。这样,今日我也随意给你出一道题,你作一篇制艺给我看看,如何?” 商陆自然没有不乐意的,恭声称是。 安排了商陆,姜道成命书童请来程询,“题都出好没有?” “自然。”程询取出一个信封,“您随意发下去就行。” “我随意发下去?”姜道成瞪着他,“发下试题之后,是不是还要监考?我一把年纪了,哪里坐得住?” “那怎么办?”程询笑微微的,“您坐馆收学生,可不关我的事。”这老爷子,难道还想让他给他监考不成? “是啊,那可怎么办啊。”姜道成把手背在身后,“要不然就算了吧。”摆出了打算撂挑子不干的样子。 程询失笑,“我替您看着的话,人们难免心里不舒坦——我真不够分量。这样吧,请叶先生过来帮您,如何?” “行是行。可她两个学生怎么安排?今日总不能白来这一趟吧?” 程询和声道:“今日廖大小姐不舒坦,告假了。至于廖二小姐,我去给她出道题,让她做一幅画。您看如何?” 姜道成大手一挥,“随你安排就是,只要别折腾我就行。” . 叶先生去东院之前,笑着跟怡君交代了一番。 怡君听了,欣然称是。坐在座位上,等待程询过来的时候,瞥见姐姐的座位,不由暗暗叹气。 昨晚,姐姐听阿初说完所知的原委,面色越来越差,踉跄着回到寝室,便又哭了起来,没用晚膳就胡乱歇下了。到今早,不肯起身,说要歇息两日。 她要留在家中作伴,姐姐说不行,犯不着为这么件事一起请假耽误功课。 母亲则以为姐姐反过头来跟长辈怄气,特别生气,却又怕姐姐真的病倒,当即命人去请大夫。看她站在一旁,气恼地说别在这儿碍事,记着给你姐姐告几日假。 就这样,她独自来到程府。叶先生也没多问姐姐的事,说天寒地冻的,是容易不舒坦,让她好生将养。 胡思乱想间,程询走进门来。 他披着玄色鹤氅,穿一袭净蓝锦袍,唇角噙着一抹笑,步调显得特别悠闲。 进门后,他把鹤氅取下,随手挂起来,坐在先生的位置。 怡君上前去,行礼后,把昨日的功课交上去,“先生说解元替她半日。”先生没时间看她的功课,索性也让程询代自己看看。 “的确。”程询道,“给你出道题。” 怡君称是,以为他还有别的事要忙,出完题就走。 程询起身,动手磨墨。 他这代替先生的倒是好,一点儿架子也无。“解元,”怡君上前一步,指一指砚台,“我来吧。”说完,没来由地想笑。 “也好。”程询看着她眼中含笑,也笑了。 她磨墨的时候,他看她交上来的功课。是临摹的他所作的小幅山水。看得出,她很用心。 “我写几句前人的诗词,你用心揣摩,作一幅画。”程询铺开纸张,提笔时对怡君说,“怎样?” “我可以么?”怡君有些犯怵,“万一是不熟悉的词,只布局怕就要琢磨两个时辰。”琢磨出头绪了,也该回家了。 程询轻轻地笑起来,“没事,我帮你。” ☆、暗香袭 说话间,程安、程福先后进门来,前者捧着几本画谱,后者捧着一摞账册。 程安径自把画谱送到怡君的书桌前,夏荷忙屈膝行礼,他笑了笑,轻声道:“大少爷要我给你家二小姐找出来的,应该用得着。”夏荷一笑,轻声道谢。 程福把账册放到程询跟前,安置在案头,看一眼正在磨墨的怡君,念及“有事,弟子服其劳”,便没上前去帮忙。虽说自家大少爷只是暂时代劳,在今日,便算是廖二小姐的师长,临时的学生帮他点小忙,在情理之中。 程询铺开一张宣纸,提起笔,饱蘸了墨,一面书写一面问程福:“谁送来的?” 程福回道:“上面三本帐是刘管事交上来的,说您知晓原由;其余的是夫人命红翡送来的。” 程夫人忙于迎来送往的时候,就懒得看内宅的账册,又担心手里的丫鬟管事出纰漏,索性让长子分忧。几年来都如此。 程询嗯了一声。 怡君想着,他要是在这里一面翻账册一面打算盘……那可就太热闹了。 程询给她写了两道题,待墨迹将干,递给她,“看看,随意选一题。” “是。”怡君接到手里细看。 他写的是行书,笔力雄劲,笔势遒美。 第一道题,是苏东坡所作的《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第二道题,是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春江晚景》有珠玉在前,《如梦令》取后两句作图便可——看起来都非难题。但是,有珠玉在前的,她反倒想不出更好的画面,至于溪亭日暮,难处是布局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3 。 怡君斟酌片刻,选了第二题。 程询一笑,“桌上的画谱,你仔细看看。” 怡君称是。 . 大夫给廖碧君诊脉,开了个清心去火的方子。 小厮按方子抓药回来,廖大太太吩咐紫云去煎药:“仔细些,让她快些好起来。” 紫云瞧着大太太那个不耐烦的样子,心里也跟着不耐烦起来,想着两位小姐真是命苦,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娘?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分毫,脆生生称是,转去小厨房煎药。 廖大太太撩帘子走进寝室,忍着火气道:“做半日样子就起来吧,省得老爷问起来,我没法儿回话。” “……”廖碧君倚着床头,望着半掩的水红色床帐,不吱声。 廖大太太走到床前,伸手戳着长女的脸颊,“你这是唱哪出呢?昨日到底是谁气着了谁?” 廖碧君垂了眼睑,不为所动。 “……真是丧气!”廖大太太瞪了她一会儿,甩一甩帕子,走了。 廖碧君转头望一眼晃动的门帘子,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吁出。 她只是想躲三两日的清闲,好生想想商陆与自己的来日。 旁观者清。她知道,在怡君、紫云、阿初眼里,商陆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只为着去程府,便能把她晾在一旁。 单这一节,的确已让她颜面扫地。 可就算这样,她仍是理解他的。 她知道,今秋的名落孙山,于他是莫大的打击。那样在乎功名,今日得了进入高门拜望名士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他没错。 可她又有什么过错? 上次道别时,他算是把话挑明了。 可怜她为了昨日的相见,欢喜得整夜未眠,生出了百般憧憬,事实却是冷水浇头。 到这上下,他都不曾派书童来给她传句话。 那么,相识那么久,对于他来说,她到底算什么? 怎么想都憋闷得厉害。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情平复后,她还是要去程府上学。凭什么不去呢?凭什么要躲着他?又不是她亏欠他。 早间,怡君问她:“姐姐,那个人到底有多出色?” 如果还没去过程府,还没见过程询送来的枫林图,她一定会说,商陆有才。可现在有程询摆着,怎样的男子才担得起有才二字? 此外,商陆谈吐风趣,一表人才,但这样的男子,在京城不在少数,只是他与她有缘而已。 再就是,他看着她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眼神特别柔和,让她相信,他是喜欢她的。 喜欢?真喜欢,出不了昨日那等让她难堪至极的事。 见她不吭声,怡君轻声娓娓道:“姐,说起来,我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我相信那人有可取之处。你不用窝火,横竖就是跟那人认识而已,对不对?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别的话。往后进出程府的人,都是不寻常的人物——姜先生选中的人,不是特别出色,就是坏的没边儿,但文采、性情中总会有可取之处。我们往后啊,就做看风景的闲人,比较那些人的高低,跟那些人学一些为人处事之道。” 妹妹的话,乍一听像是扯闲篇儿,其实是在婉转地劝慰她:放眼看看别人,说不定有很多都比商陆出色,还不是一星半点儿。固然不会自作多情,想与哪个出色的男子结缘,但不妨碍慢慢对商陆释怀、放下。 这道理,她懂。妹妹的话,她都相信,而且一定会尝试。若是与商陆碰面,也不怕,妹妹总会教她怎样做的。 思及此,她又叹了口气。 如今,她这做姐姐的,也只能在家里帮妹妹一点小忙,别的事情,都要妹妹照顾她。 明年就是虚岁十七的人了,再这样下去,她倒是无妨,只怕把妹妹累坏。 绿萍走进门来禀道:“大小姐,城北那位大小姐来了,听大太太说您不舒坦,过来看望。此刻就在厅堂。” 明知道她心里不痛快,还不把廖芝兰拦下,母亲倒真有法子跟她置气。廖碧君蹙着眉道:“请。” 片刻后,廖芝兰走进门来,笑盈盈见礼,“碧君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可是不大好。” 廖碧君笑笑地道:“我要是有你的好气色,还至于大白天在床上挺尸?” “……”廖芝兰讶然,“姐姐,您这是——” 她这是变着法子继续跟母亲置气。哪家都一样,可没定过病人不能开罪来客的规矩。“昨日令堂来串门,今日你又来了。”廖碧君看也不看廖芝兰,把锦被拉高一些,“因何而起?” 廖芝兰像是根本没察觉到对方有意怠慢,笑道:“听说程解元曾亲自登门,送来一幅枫林图。我与双亲、兄长很是艳羡,想一饱眼福。家父和两位兄长,要到休沐时才得空,我与家母便先来一步。” 廖碧君心生笑意。那幅画,父亲断不会让北廖家的人看,就是要吊着他们的胃口。南北两家,看起来是仍有来往,其实一直在暗中较劲。这是傻子都看得出的事儿。“令堂看到没有?”她问。 “没呢。”小丫鬟搬来一把椅子,廖芝兰落座,“昨日家母过来的时候,婶婶脸色不大好,便没提及。” “家母便是心里乐开了花,也不能让你们如愿。”廖碧君瞥了廖芝兰一眼,“枫林图由家父妥善珍藏起来,便是家母想看,也得问问家父答不答应。” “……姐姐,”廖芝兰认真地问道,“是不是身子特别不舒坦?往日里,你可都是和颜悦色的做派,从不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方才的话要是让婶婶听到,她该作何感想?” “你去告诉家母好了。”廖碧君心想,母亲何时在意她和怡君了,她再做孝顺女儿也不迟。 “……”凭谁都看得出,廖碧君气儿不顺,何况廖芝兰这样观察入微的人。枫林图的话题,不宜再谈。 紫云端着药碗进门来。 廖碧君看住廖芝兰,“我要服药了。有人在一旁看着,我喝不进去。” “那我就不叨扰姐姐了。姐姐好生将养,改日再聚。”廖芝兰起身,盈盈一礼,转身出门。 等人走后,廖碧君喝完那碗苦涩的汤药,后悔起来,看着绿萍道:“方才我那样,是不是太没涵养了?” 绿萍却道:“惯着那边的人做什么?您就是把她奉为上宾,她出门之后也不会夸您半句。” 这倒是,两家从来都不相互诋毁,但也绝不肯夸赞半句。廖碧君释然一笑。廖芝兰要是气不过,只管到正房跟母亲告状,正遂了她的意。 . 学堂里,今日因为程询在,说热闹都不为过:一时管家、管事过来回话,一时他的贴身小厮、内宅的下人请他移步到门外回事,其余的时间,他都用来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4 合账——打算盘合账。 叶先生不是说过,他心算特别好么?他是故意的吧?要看看她够不够专心。 多余。真瞧不起人。 别说这点儿动静了,今日就算是在菜市上课,她都不会受影响。 ——怡君忙里偷闲地腹诽着。 有的人,惯于让学生自己摸索门道,一步步在学海中找到捷径;有的人,则是根本不藏私,直接把自己找到的捷径告诉别人。 叶先生是前者,程询是后者。 他让她看的几本画谱,很容易就能找到作画如何布局的规律:意境平和安逸的画,横向布局为佳;悠远而鲜活的风景,多以四角交叉布局;寓意团圆美满的画,多以圆形布局……诸如此类,有些她早已明了,有些则到今日恍悟或确定。 但这不是高兴的时候,要在脑子里融会贯通,记住并且明白诸位前辈布局大致相同、微末细节处的妙笔生花。 幸好,正是脑子灵光且能心无杂念的光景,不然,真要在他面前露怯了——怡君把画谱收拾起来,铺开画纸的时候,这样想着。 这会儿,程询已经处理完手边琐事,闲闲喝茶。 程安适时地递给他棋谱,知道他这两日的兴趣在此。 程询翻了翻,找出一局自觉很有趣的棋,提笔在宣纸上描绘出打好座子之后,黑白双方起初落子的步骤,末了递给程安,“别一味杵着,寻出棋具,找人对弈这一局。” 程安干站了半晌,闻言喜笑颜开,颠儿颠儿地拿来棋具,在后方的一张课桌上布置起来,轻声唤“夏荷姑娘”——程福是个臭棋篓子,输了赢了都不长脸,而叶先生说过廖二小姐棋艺高超,如此,身边的丫鬟棋艺应该也不错。 夏荷听到了,却站在原地不动。 怡君却对她一笑,“去吧。又不用你帮我准备颜料,没事了。” 夏荷这才对程安礼貌地点头一笑,举步去了学堂后方。 有些棋艺不佳的人,反倒特别喜欢下棋观棋,程福就是这种人,见程安、夏荷对弈,请示过程询之后,便跑过去兴致勃勃地观棋。 怡君对着画纸沉思片刻,未蘸颜料的画笔在画纸上方虚虚描画一番,再敛目思忖片刻,拿定了章程。 程询漫不经心地看了一阵子棋谱,终是遵从心迹,把视线投向她。 她正在作画,神色专注,秀丽的面庞焕发着光彩,灵秀素白的手不容忽视。 这么认真又是何苦来?还真把他当先生了?就不能找些由头,过来说说话? 程询抿了抿唇,有点儿无奈了。早知道是这样,就该出一道难一些的题。 他凝视她良久,她都没察觉。 他按了按眉心,让自己回神。这么着可不行,除了眼前这几日,他不可能经常这样大半晌都守着她、看着她。主要是这样守着看着也没什么用,一来二去的,她要把自己当成半个恩师,可真就要命了。 过了些时候,他起身,亲自备好笔墨纸,从速描绘出一幅画的草图。冷眼审视,只觉得太潦草——草图么,不潦草才怪——他只能这样说服自己,实在是无暇顾及其他。 差一刻钟巳时。程询走到怡君近前,见她的画已经完成一半,扬了扬眉,心说你着什么急?我催你了么? 怡君察觉到他的走近,又察觉到他在自己面上定格的视线,画笔便转到笔架近前,疑惑地抬眼看他。 程询留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暗影。定是因为商陆和她姐姐的事,没休息好。 那两个祸害。 他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怡君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画,忐忑地问:“布局错了?还是解错了题?” 程询漂亮的浓眉险些纠结到一处,很快就恢复如常的神色,“没。快下课了,你去看看我桌上那幅草图。” 怡君称是,转去前面。 程询再认真看了看她中途搁置的画,又拿起案上那方别致的镇纸:古琴样式,连琴弦都清晰可见。笑一笑,他负手走到她近前,背对着程安、程福和夏荷三人。 案上是一幅骏马图的草图。怡君正对着画思忖:他要是用心描绘的话,能不能胜过杨阁老?倒不是希望他踩着杨阁老扬名,只是想见一见他画马的功底,而且也相信,他不是浮躁的性子。 “只去过几次,印象不深,暂时只能作这一幅草图,让你心里有底。”他说。 “……”怡君费解地看向他。这关她什么事儿? “这是一个不大的马场,程府在外面新开起来的。”程询解释给她听,“今日我布置给你的功课,只是布局,你做的不错。明日,把手边的画作完。后天你的功课,是一幅骏马图。” 怡君更为困惑,眨了眨眼睛。他这意思,是不是要她明日午后去他程府开的马场见识一番?——不然怎么画得出骏马? 程询唇角上扬,无声地对她说:“敢去么?” “……”怡君抿了抿唇。她怎么觉得,这厮好像是一语双关呢? 作者有话要说:  放存稿箱里忘记设定时间了,万幸,刚刚刷了下app页面,发现木更新,立马爬上来发布了~ 稍后捉虫,上章红包已发~ 本章继续,凡十字以上二分评都有红包,大小随机~ 作者是老犯二又不着调,你萌就看在阁老的份儿上留言吧(づ ̄ 3 ̄)づ 早安,么么哒! ☆、暗香袭 暗香袭(六) 捕捉到她疑惑又有点儿不满的神色,笑意到了程询眼底,“怎样?”他其实是在玩味地问她:敢去么?敢去那里见我么?她会骑马,他记得。 方才的念头,在脑海一闪而逝。怡君便以为自己又在他面前犯迷糊了,婉然笑道:“解元吩咐,自当从命。只是——”她有些为难,“从未画过马,就算看得仔细,怕也是笔力不足。” 程询笑微微地把草图卷起来,片刻后方问她:“愿意画么?” 怡君立刻点头,“愿意。” 骏马可以是驰骋于沙场狼烟中的灵兽,忠诚、骁悍、敏锐;可以是诸多文人画家心魂的化身,高贵、才能、傲骨。 学画之人,怎么可能不爱马。不尝试,只是功底未到,怕损坏了它那样可爱可敬又骏美的形象。 程询把草图递给她,“虽然潦草,但布局可用。拿回家去看看。” “是。”怡君双手接过,小心翼翼的,随后转头望向自己的书桌,“那幅溪亭日暮——” “留在这儿,不会有人乱动。” 她微笑说好,又说起那几本图谱,“我可以带回家中么?明日便可送还。”要带回家去,认真地看一遍,将所得记录下来。 程询含笑看着她。 怡君发现了他此刻与平时的不同:反应慢吞吞的,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5 却一点儿都不让人烦——那神色实在是太柔和,那笑容实在是太暖心。她很愿意多看一会儿这样的他。 “可以。”程询说,“不需送还。” 怡君不由惊喜。 他的反应忽又恢复敏捷,在她说话之前就道:“把我教你的融会贯通在画作中,便是给我的谢礼。难得指点你几日,没点儿成效可不行。” “嗯!”怡君欣然点头,停一停,轻声道,“谢谢。” 程询轻轻地笑开来。 怡君想要道辞之际,念及一事,道:“你好像不喜在画作上题字盖章。”第一次,对他改了称谓。 程询颔首:“想要说的,都在画中。识得我的人,何须用印章留名。” 这正是她猜想的那样。离开前,她望向他的那一眼,温柔、明澈,似相识已久的友人,但比友人离他更近。 她不认为自己需要掩饰这种情绪。 他悠然而笑,眼里有欢喜,所思是珍惜。 . 午间,廖芝兰在状元楼设宴,邀请的宾客并非别人,正是她的兄长廖文咏。 廖文咏姗姗来迟,不带诚意地道歉:“方才和程府的刘管事叙话,差点儿忘了时辰。”落座后,把玩着酒杯,笑道,“你怎么会有这般的好心情?这一年下来,在外的营生进项不错?” “是啊。”廖芝兰笑盈盈起身,亲自给他斟酒,“况且,早些时候跟娘讨了些银两,也没处花,便来请你大快朵颐。” “好啊。”廖文咏打心底笑出来,“我别的本事没有,吃吃喝喝却不在话下。” “既然如此,只管多吃些佳肴,多喝些美酒。”廖芝兰道,“要是想请交好的人过来,也无妨。” 廖文咏摆手,“我们兄妹一起用饭,哪里能够让外人来扫兴。说起来,倒是真有些话要跟你说,只怕你不高兴。”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笑了,“有酒壮胆,也就不怕你不高兴了。” 廖芝兰咯咯的笑出声来,“瞧这话说的,竟跟自家妹妹生分起来。” 席间,廖文咏说起程府眼前送给他的财路,说起程询其人的谦和周到之处,又说起刘管事对程询唯命是从、对他丝毫不敢大意的谦恭与缜密之处。 廖芝兰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想着,程询不过是分给你一条财路,让你分一杯羹,你又何苦极力吹捧那样一个人?要说他程询谦和周到,那这天下岂不是没了恃才傲物的文人? 随后,廖文咏又极为委婉地说出妹妹的不足之处,“学问方面呢,不可妄自菲薄,但也决不可目中无人,你说是吧?谁要是用心品评的时候,便难免有不中听的话,也是为着你好,对吧?文章里面找不出最好,只有更好——这可是程解元说过的话,我觉着很有道理。……” 廖芝兰暗自咬牙。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当真是为了钱财什么都不顾了吧?那样一个人,亏他也好意思没完没了地夸赞。 她记着今日的目的,所以强压下心头的不悦,含笑点头,“哥哥说的是,我记下了。” 廖文咏笑逐颜开,因着下午没什么事,所以,廖芝兰与两名丫鬟劝酒时,俱是来者不拒。 他不是嘴不严的人,但要分跟谁——对亲人,从不设防。 是因此,酒酣耳热时,廖芝兰屡次委婉地套话之后,他终是架不住,简略地说了当年那件事的原委,末了道:“那时候,程次辅还不是次辅,但眼看着就要上位。爹是看准这一点,在得到他吩咐之后,满口应下。没有这件事,我们家这些年凭什么节节高?” 廖芝兰愣在当场,面色变了几变。 “要是说心里话,爹那点儿本事,还不如南廖家。爹的过人之处,从来是绝佳的眼光。过了这些年,我真看出来了。”廖文咏这样说的时候,口齿已经有些含糊不清,“但是,柳公子分明是柳阁老的命根子,傻子才会真的痛下杀手。不过……哈哈,爹当初险些就成为那种傻子。” 廖芝兰听出弦外之音,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现在柳公子在何处?” “在真定。”醉意朦胧的廖文咏摆一摆手,“别的就别问了,怎么问我也不会跟你说的……要是能跟你交底,何至于这些年都跟爹没个准话。” “对,大哥说的甚是在理。”廖芝兰挂上明媚的笑脸,“今日不说那些有的没的,吃喝尽兴最要紧。” 晓得程家原来是那样不堪的门第,她在震惊之后,只有快意。 知晓了这样的程家,要如何利用?她得好生想想。 是,北廖家也不清白,是刽子手,但是,该心存惶恐畏惧的,绝不是北廖家。 . 怡君回到家中,先去姐姐房里探望。 廖碧君无奈,“你也这样的话,我就真要以为自己病了。” 怡君失笑,“心病和体病,谁分得出哪个更重?” “你总是有话说。”廖碧君笑着坐起来,让妹妹坐到跟前,把上午的事情娓娓道来。 怡君听了,笑道:“做得好。就该这样对付廖芝兰,省得她总找到跟前碍我们的眼。” 廖碧君实话实说:“其实,我本意只是继续跟娘置气。” 怡君笑出声来,随后,把今日在学堂的事简略地跟姐姐说了说,末了,则提及程询谈及马场一事,“我想着,今日下午我们就过去看看。” 廖碧君凝神斟酌片刻,深以为然,道:“的确是要抓紧。画马嗳,哪里是想画就能画的?我记得,最早你画玉簪,先生可是压着你一看就是大半日。快些去快些去,让如阿初的那些侍卫随行,跟管家打好招呼。我就不去了。”她笑了笑,“真挺难为情的,看到谁都心虚。” “……好吧。”怡君瞧着姐姐实在是没兴趣的样子,先前的打算只好作罢。随后,她把带回家的几本画谱交给姐姐琢磨,回房用过饭,唤来阿初,交代一番。 . 午间,程询回内宅陪母亲用饭。 中途,程夫人委婉地问起怡君的样貌、资质,程询一概敷衍地答没看清、没留意。 他不希望母亲因为自己注意到怡君。毕竟,以经验来说,这不能给他和怡君带来更好的前景。 能免则免吧。 程夫人见儿子淡淡的,料想他是惯有的没心没肺,想着这样也好,她照着先前打算行事就好。 . 位于燕京城北的程家马场,占地颇广,四周以高大的院墙圈起。 怡君与阿初等护卫趋近时,不自主地生出好奇:在京城地界,马场该是怎样的情形?饲养的马匹又到底是怎样的? 众人皆知,程家历代的男子都善骑术,而且拳脚功底都不差。 书香世家,为何要精通这些? 因为死不起。 程府这般门第,在一些时候,如果哪个关键的人故去,带给家族的不止离殇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6 ,还会左右一些人的前途。 最没底线的官员,连双亲故去的消息都能隐瞒。太让人鄙弃。但是不难看到,身死之人给身为朝廷命官的人带来的影响。 要脸的,承担;不要脸的,隐瞒。 要承担而朝廷不允许的,不外乎武将、权臣;不想承担而朝廷又施与罪责的,纵观以往,说句罪有应得都不为过。 怡君很明白这些,所以就特别想看看,程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开的马场会是怎样的光景。 阿初前去交代之后,马场的大门缓缓敞开来。 怡君微笑,策马前行,没多久,便没来由地就望向一个地方,于是,看到程询策马而来。 她凝眸,看住他。 程询策马到了她近前,扬眉笑问:“像是料定我会前来?” “是。”怡君敛目,语声轻柔,缓缓的,“我知道你会来。” 所以,我才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红包马上发~本章继续,十字以上二分评都会放送,红包大小随机~ 另,更新时间以后定在白天,早九点多没更就是下午四点多更新(正在争取上午定时更),以后我要是能争气定在上午准时更,肯定会跟你们嘚瑟说明的^_^ (づ ̄3 ̄)づ╭?~不跟你萌说晚安,居然有点儿不习惯~哈哈,爱你们~ ☆、等风来 019 程询策马到她一侧,引路至围栏外的路上。 阿初与一名护卫落后一段跟随,其余的人则留在门内不动。 怡君展目四望,见马厩建在马场北侧,南侧的倒座房有仆人进出,东西两面有树林,余下的空间是已荒芜的草地,以围栏圈起。 程询语声温煦:“程禄的父亲是程府的老人儿,亦是相马的好手,为此,我出银钱建了这马场。有几年了。” “以前竟从没听说过。”怡君抚了抚坐骑的鬃毛,“前两年,我和姐姐学骑马的时候,家父派人专程去山东买回两匹马。眼下看来,是舍近求远了。”她侧头看着他,“这马场,是不是只与熟人做生意?” “算是吧。”程询道,“来这里看马的人,多为亲朋。马有灵性,不是熟人的话,担心它们得不到善待。” “所虑在理。”怡君道,“毕竟,有的门第用清一色的宝马拉车。” 程询莞尔。 听得飒沓的马蹄声,怡君转头望去。 和暖日光下,生龙活虎的一群马离开马厩,撒着欢儿地奔跑在黄叶微摇的草地上。 冬日的萧瑟,便这样鲜活、灵动起来。 她带住缰绳,跳下马。 程询笑一笑,随之下马,站到她身侧。 一匹小马驹很快得到怡君的瞩目、凝望。只几个月大的小马,通身枣红,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神采飞扬地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身侧——那必是它的母亲,一大一小浑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偶尔,小马驹会侧转头,飞快地仰脸看一看母亲,凑得更近。它的母亲亦时不时地侧头看它一眼。 “真可爱。”怡君由衷地道。 程询转头看着她。 她穿着深蓝色道袍,长发利落地用银簪绾起,再无别的首饰,却衬得面色更加白皙,眉宇更为精致昳丽。 她的睫毛被暖阳镀上细碎光芒,唇角愉悦的上扬,唇畔的小坑若隐若现。 她转头,认真地看住他,“我要画这对母子。” “好。”程询毫不犹豫地颔首一笑。 怡君又转头望着那对母子,凝眸观察,让最触动自己的一幕在脑海定格,刻画出鲜明的痕迹。 最好的画作之一,便是过滤周遭一切,完全呈现打动自己的事物在当时的样子。不需担心布局。能打动人的景象,布局浑然天成,只看你有没有领略。 骏马结伴奔跑了好一阵子,慢慢分散开来,悠然漫步、嬉戏,或是寻找可食的草木。 程询这才出声相邀,牵着坐骑带她去看留在马厩里的那些马儿。 马厩建盖得很精致,空间够宽敞,收拾得很整洁。 有几匹马是程询只要过来就亲自照看的,它们亦对他很亲昵:看他留在别处时,便略显烦躁地来回踱步、打响鼻,待他到了近前,便凑过去轻轻地拱他的手、肩,淘气些的,索性拱着门栏撒娇,要走出自己的房间。 那一双双眼睛,美丽、单纯。 程询抚着马的背、头,语声柔和地跟它们说着话。 怡君站在一旁,听着他的言语,看着他修长洁净的手,末了,看住他俊朗的容颜。 他对这些马,就像是对待友人、孩童一般,温驯的会夸赞“好孩子”,淘气的会笑骂“混小子”。 这般的世家贵公子,是她所不曾看过、不曾想象的。 可是,真好。 “每个月逢二、逢七的六天,下午我都会来这里。”原路返回大门时,程询漫不经心地说。 怡君哦了一声。 程询指一指倒座房居中的房间,“那里是我的画室,只要得空就会画马。”停一停道,“我最爱画的是马,但总觉着画得不够好。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晓。” 怡君微微扬眉,心头起了涟漪,“为何告诉我?” “不该告诉你么?”他笑笑地反问。 应该。她在心里答,面上不自觉地笑了。 程询话锋一转,“得空就来转转?” “……好。只要得空。”她说。 程询停下脚步,指向她一见就喜欢的小马驹,“它叫随风,它的父母都是我格外喜爱的,下次你来,我把它们正式引荐给你。” 怡君听着有趣,大眼睛里光华流转,“荣幸之至。方才我有没有见到随风的父亲?” “没。”程询笑道,“那厮是关不住的,这会儿有人带它出去玩儿了。” 怡君更觉有趣,轻笑出声,“它有福了,你们亦是。” “的确。欢喜是相互带来,人与人之间亦是。”他深凝了她一眼。 她颔首以示赞同。 程询说起别的事:“上午,程安与夏荷对弈,我瞧着程安有几次汗都要下来了——夏荷该是近朱者赤的缘故吧?几时得闲,你我对弈几局?” “好啊。”怡君欣然点头,“我私心里敢说一句相较而言擅长的,不过棋艺而已。”停一停,对他一笑,“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晓。” 程询对上她视线,笑意袭上心头,再直达眼底。她棋艺之精绝,在前世,他是领教过很多次的——若非不及她,一度也不需潜心苦学。 就要行至大门口,程询柔声道:“我等下次相见。” “明日不就能再相见么?”怡君笑盈盈的,四两拨千斤。 “那不同。” “……”怡君多看了他两眼,有些无奈地笑了,到底还是道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7 ,“随你怎么说吧。” 在她看,差别倒是不大——看到他,知道他近在眼前,便是好的。 到了门口,程询笑着看她上马,与护卫绝尘而去。 目送她远去,他到房里换了身衣服,策马离开马场,兜兜转转,到了城中一所寻常的小四合院。 进到厅堂,看到的少年人形容整洁,只是目光呆滞。 他瞳孔骤然一缩,片刻后,缓步趋近。 少年立刻急于逃遁,在软榻上蜷缩起身形,慢吞吞地道:“廖、彦、瑞……廖、彦、瑞……”一遍遍重复。 廖彦瑞,北廖家的当家做主之人,廖文咏、廖芝兰的生身父亲。 程询缓步走过去,抬起的手,落在少年的肩头、后颈,安抚小动物一般地轻柔,语气似长辈一般的和蔼温缓:“别怕。元逸,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 怡君走侧门进到内宅,回往自己的小院儿。 吴妈妈匆匆迎上前来,面色有些不好,低声道:“北边的太太小姐上午就来过了,不知为何,下午又来了一趟。她们走后,大太太就急着找您和大小姐,得知您不在家中,便说等您回来之后,和大小姐一起去见她。” 母亲找不到她的时候太多了。挺多时候,怡君和姐姐都默认是跟母亲各过各的,出行大多不会告知,母亲想借题发挥的时候,由头一找一个准,她们姐妹也无所谓。 此刻,怡君在意的是城北太太和廖芝兰过来说了些什么。 想不出,便不费力气,抓紧更衣去见母亲。 廖碧君听得妹妹回来,从床上爬起来,从速更衣洗漱。 姐妹两个一起去见母亲。 廖大太太端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审视两个女儿片刻,语气沉冷地道:“明日起,你们便不要再去程家上课了。有法子的话,便将叶先生劝回来;没法子的话,便自学成才吧。程家委实不是上得了台面的门第,不知何时便会满门覆灭——我如何得知的,你们不需问,照办就是了。” 廖碧君冷笑出声,“您还是说说如何得知的好。是不是北廖家胡说八道您就相信了?” 怡君则道:“叶先生都未诟病过程家只言片语,怎么北廖家的人说话就那么有分量?娘,您要是这两日看我们不顺眼,责罚便是,上别人的当还惩戒自家女儿便委实可笑了。” “你们知道什么?!”廖大太太的神色空前冷峻端肃,“那程家做的事……简直令人发指!那种门第,你们如何都不能再踏入!” “是次辅所为,还是解元所为?”怡君道,“这一点,您得说清楚。” 廖碧君则是愤懑地道:“北边那家是要疯了吧?上午我只是言语间得罪了廖芝兰,她们怎么下午就来这么一出含血喷人的戏?龌龊!小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有个聚会,都喝高了,我睡到了下午两点o(╥﹏╥)o让我爸这一通训啊……头疼死了~ 去发上章红包先,随后捉虫~ ☆、等风来 020 廖大太太铁青着脸喝道:“都给我闭嘴!” 廖碧君恼火地望着母亲,怡君的神色则是平平静静。 廖大太太深吸进一口气,耐着性子跟她们解释:“正因为南北廖家不合,那对母女说的话、做的事才更禁琢磨。 “芝兰那丫头一向争强好胜,跟碧君明里暗里攀比的时候还少么?如今你们到程府上学,她本该嫉妒,却不曾设法争取,与文咏登门拜访过一次便作罢。 “老爷视若珍宝的那幅枫林图,她们想看,不是想开眼界,是为着确定是否出自程解元之手,如果是,来日我们家就与程府撇不清干系——程解元何曾是那样大方的人?几时曾把得意之作送给疏于来往的门第? “这样一来,往后程府若是出事,只要有人弹劾,我们就少不得被连累。 “若到了那一步,就算早就分家各过,北廖家也会被殃及。是因此,她们权衡轻重之后,才登门提醒。 “这些道理,你们当真不明白么?哪里就需要我仔细摆给你们看了?” 廖碧君轻声冷笑,言辞犀利:“您也知道廖芝兰的性情,如今这般行事,焉知不是她进不了程府才危言耸听的?那么多人争着抢着到程府求学,出自高门的也不少。哦,合着京城只有他们北廖家消息灵通,别家都是捂着耳朵的傻子么?” 廖大太太被呛得哽了哽,“她若真想去程府,总该来求我们从中递话吧?她这样做过么?” 廖碧君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您还真瞧得起我们家。以廖芝兰那个德行,怎么肯欠我们的人情?她求谁也求不到我们和您头上吧?人家就夸奖了几次您针线活好,您还真就对她另眼相看了,真是……不知道说您什么好。” 廖大太太怒声训斥:“你给我好好儿说话!” 廖碧君撇一撇嘴。 廖大太太辩不过女儿,索性快刀斩乱麻,“不管怎样,这事情就这么定了。日后你们两个不准再出门,老老实实做针线。” 廖碧君刚要反对,怡君先一步出声道:“好啊,我们记住了。”语毕看向姐姐,握了握她的手。 见次女态度忽然来了个大转弯,廖大太太反倒满腹狐疑,凝视片刻,问道:“之前你又跑去哪儿胡闹了?” 怡君道:“遛马。” “……”两个女儿学骑马,夫君是赞同的,时不时就会教训她们不要懒惰,别把两匹好马关在家中当摆设。廖大太太不耐烦地摆一摆手,“都给我滚回房里去,哪个再敢擅自出门,别怪我打断她的腿!” “是。”怡君屈膝行礼。 廖碧君满腹火气,但见妹妹如此,便也随着行礼退下。结伴回房的路上,她问怡君:“你这是怎么了?是知道怎样说都没用,还是笃定娘打错了算盘?” 怡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要看爹爹的态度。我瞧着娘那个架势,定是听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不屑告诉我们。等爹爹下衙之后,娘一定会细说由来。万一爹爹宁可信其有……” 廖碧君神色一黯。 “也没事,我们先观望着。明日若是爹爹跟娘态度一致,我们再想别的法子也不迟。”怡君说。 廖碧君轻轻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这时候,廖大太太正在吩咐丫鬟:“去外院候着,老爷一下衙,便请他即刻回房来,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告知。” 丫鬟称是而去。 廖大太太留在房里,翘首等待。 但是,等到夜色深沉,廖大老爷也没回来。 . 下衙之际,廖大老爷见到了前来送请帖的程安。 程安恭敬地道:“我家大少爷今日在状元楼设宴,请您赏光前去,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告诉您。” “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8 是么?”廖大老爷想到那个温文尔雅、样貌俊朗的才子,面上一喜,“解元相邀,荣幸之至。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多谢大人。”程安道,“那小的这就去回话,大少爷已在状元楼恭候。” “不敢当,不敢当。”廖大老爷打心底笑出来,心念一转,“我到就近的别院换身衣服就过去。” 程安笑着行礼离去。 廖大老爷上了马车,命车夫从速去往别院。更衣只是个借口,真正目的是去取一幅珍藏的工笔画,作为回礼送给程询。之所以把不少名画放在别院,也是无奈之举——儿子败家,偶尔喝醉了,便把他珍藏的名画随手赠人,过后他气得吐血都没用,总不能把脸一抹去要回来。 他是打心底欣赏程询。 如果今日设宴相邀的是程清远,他一定会找辙婉拒。 官员与官员之间,不论品级高低,厌烦一个人有时根本不需要理由。更何况,昔年柳阁老与程清远政见不同,他打心底支持的是前者。这几年,因柳阁老离开内阁,方有程清远的上位,在他看来,怎么都有点儿小人得志的意思。 可程询与程清远不同。 程询近几年所作的策论,他都用心读过,看到的是那年轻人的政见与柳阁老相同,不知为何,给他更为大气、磊落之感,偶尔犀利的一笔,又让他会心一笑,拍案称快。 是以,程家父子,在他,要分别开来对待。只要程家不出天大的幺蛾子,只要有机会,他都愿意与程询常来常往,连带的想让儿子与程询结识甚至交好,长些见识。 . 状元楼的雅间,程询临窗而立,望着喧哗扰攘的长街。 在前世,这酒楼是他与怡君相识、诀别之地。 今生,不会刻意与她同来,除非哪一日她想过来尝尝这儿的招牌菜。 廖大老爷进门时,程询牵出谦和的笑容,迎上前去,神色自若地与之寒暄。 廖大老爷带来的回礼是一幅前朝的名画《月下翠竹》,殷勤地请程询当场验看。 程询看过之后,心里有了三两分由衷的喜悦:此画价值不菲,作画之人心性的清冷高洁全然体现,手法亦因心性有着少见的超脱清逸,廖大老爷愿意割爱相赠,对他总该是有着些许看重。 ——与怡君相关的事,他一方面笃定,一方面又没法子生出自信。很矛盾。 他由衷道谢,慎重地收起来,躬身请廖大老爷入席。 酒过三巡,廖大老爷记起程安的话,笑呵呵地道:“今日解元要我前来此地,委实破费了,真是叫人于心不安。是有事吩咐南廖家么?” “是有一件要事相告。”程询笑着遣了服侍在一旁的程安、程福,亲自给廖大老爷再斟满一杯酒,语气淡然,“关乎南北廖家。” “哦?”廖大老爷以手势谢过程询亲自斟酒,“还请解元相告,我洗耳恭听。” “主要是想提醒您一声,日后再不要与北廖家来往。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程询落座,神色从容,“今日我得知了一件北廖家的秘辛,命人打听之后,得知南北廖家近日时常走动,有些担心,为此才邀您来到此处。” “不知是何秘辛?”廖大老爷忐忑地望着程询。 程询敛了笑意,缓声道:“前些年,在朝堂之上,家父与柳阁老总有争执。柳阁老辞官之后,家父仕途更顺,有些人便猜忌是他对柳家作恶。 “家父不以为意,我却受不得这等闲话,打理外院诸事之后,便命府中最得力的人暗中查访柳公子的下落。近来,不知是哪位贵人有意帮衬,告知了柳公子的下落。” 廖大老爷难掩激动之色,“解元是说,柳公子尚在人世?” 程询颔首,“对。并且,今日我已见过他。”想到柳元逸现今的情形,他不由眼神一黯,“大抵是常年受困之故,他受不住,以致神志不清。” 廖大老爷握拳叹息:“当真是没天理!”顿一顿,连忙又问,“解元可曾派人去告知柳阁老了?” “自然。”程询颔首,“这是当务之急,只是眼下不知柳阁老身在何处,要先去锦衣卫打听清楚。” “那就好,那就好……柳阁老这些年的焚心之痛,总算能有所缓解。”廖大老爷为柳阁老悲喜交加,停了片刻,想起程询先前的话,忙问道,“此事——难道与北廖家有关?” 程询笃定地颔首,“正是。您若是心存疑虑,此刻便可与我一同去看看柳公子。” 廖大老爷看住程询,片刻后道:“那倒不必,只请解元将详情告知。”如果程询有一点点的心虚,都说不出与他一同去见柳元逸的话。既如此,他又何须多事,平白惹人厌烦。 “这是自然,稍后定当细说原委。”程询颔首,随后话锋一转,“叶先生与您膝下两位千金,如今不是在程府授课,便是每日前去学堂,我更是机缘巧合之下送给您一幅得意之作——这在有心人看来,有过从甚密之嫌吧? “假如北廖家出了事,你南廖家若无人相助,少不得牵连其中。如果南廖家出事,程府也会被弹劾,我定会成为家族一时的罪人。是因此,才请您过来叙话。” 廖大老爷仔细琢磨一番,只觉脊背发凉,一时惊疑不定,末了惶惑地看着程询,频频颔首,“对,对,是这个理……”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红包已发,本章继续哦,等你来~ 私交很好的朋友在晋江发文了(我没少怂恿),不能再新的一个小萌新,希望你们去看一看她的文,觉得合胃口就收藏支持下,拜谢拜谢~ 作者温訸,文名《宠妃的姿势》,网页链接: 手机戳这里: 文案↓ 夏恒云是王,假正经,一心想要她。 苏宁馨想做王,假乖巧,为复仇而来。 某年某月某日夏恒云开始宠着苏宁馨(明兰),宠着宠着自己性命不保。 于是乎...... 这是一篇不按套路出牌的宠文 . ☆、波澜起 021 廖大老爷回到府中,返回内宅的时候,已过亥时。 廖大太太迎上前去,行礼后道:“老爷总算回来了,妾身有要紧的话跟您说。” 廖大老爷则摆一摆手,坐到太师椅上,略显疲惫地道:“明早碧君、怡君出门之前,你记得吩咐管家,把跟车的护卫都换成有眼色、身手佳的。” “……什么?”廖大太太双眉紧锁,“妾身正要说这件事,下午我跟她们说了,不得再去程府。” 廖大老爷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起,你能替我做主了?” “老爷有所不知,下午,北廖家母女来了,跟我说……”廖大太太上前两步,低声道,“程府做过伤天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9 害理的事……” 廖大老爷冷笑,“日后她们再来,便拒之门外。你记住,再不可与她们来往。” 她说她的,他说他的。廖大太太明显不悦起来,“你好歹也得听我把话说完吧?况且,我已经对碧君、怡君发了话,怎么能出尔反尔?长此以往,谁还会把我当一回事?” 廖大老爷板了脸,不耐烦地睨着她,“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啰嗦什么?” 廖大太太险些气得落下泪来。 “明早我亲自吩咐管家便是。”廖大老爷摆了摆手,“你退下,先歇了吧。有些事,我得静下心来斟酌。” 廖大太太气恼地回了寝室。 廖大老爷喝完一盏茶,本就浅薄的酒意消散,头脑完全清醒下来。仔细梳理程询对自己说过的话,越是回想,越是心里发毛。 程询说话的态度很温和,言辞很委婉,却是实实在在地敲打了他一番:用两幅难得的画作礼尚往来之后,南廖家与程家已经绑到了一起,他在这当口,只能听从程家的安排。 若不肯,估摸着程府会把南北廖家一并收拾掉。 回头细想,他不能不怀疑,自叶先生去程家到如今,很可能是程询给他布的局、挖的坑。 按说是没道理,这感觉却越来越明晰。 那么,程询想从自家谋取的是什么呢?只是打压北廖家? 这些结论,无一不让他沮丧:活了半生的人,要被一个年轻人牵着鼻子走,就算是奇才,也够他窝火好一阵子的,但也只能受着。 好歹先把这一段渡过去,再设法远离吧。 翌日一大早,廖大老爷出门前,廖大太太道:“三个孩子的婚事都该抓紧了。今日起,我便着手物色。” 廖大老爷一听,就知道她还在为昨晚的事不甘,要用这种法子表示不满。可她说的毕竟在理,因而颔首,“你掂量着办,有眉目之后告诉我。”两个女儿若能尽快定下亲事,便有了冠冕堂皇的不需再去程府的理由。 廖大太太这才好过了一些。 廖大老爷又皱眉嘀咕一句:“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草率。”不该答应两个女儿的请求。只是,妻子一向重视儿子轻视女儿,他连带的也对两个女儿的事情不大上心,觉得她们平时怎样都无所谓,只要别给他惹祸就行。 . 这日,廖碧君继续在家“生病”。 怡君如常来到程府,继续画溪亭日暮,程询坐在前头料理外院的事,情形与昨日大同小异。 姜道成和叶先生一起看昨日收上来的十来篇制艺。 程询忙完手边的事,给姜道成写了个名单,着程安送过去。 没过多久,姜道成气呼呼地找过来,走到程询面前,二话不说,把名单拍在桌案上。 怡君吃了一惊,幸好手里的笔正在蘸颜料,不然一准儿出错,要重头来过。 程询笑着起身,拿着名单,请姜道成到次间说话。 姜道成夺过名单,压着火气,低声道:“前头的宁博堂、徐岩等人,的确是该录取,可这两个算是什么?”他点着周文泰、凌婉儿的名字,“分明都是生搬硬套,手法粗糙,一点点的可取之处也无!我是不能食言,可你也不能什么虾兵蟹将都让我收着吧!” “但这两人善音律。”程询好脾气地笑着,“他们曾请人过来说项,要跟您学的亦是音律,文章好坏不需在意。” 姜道成狐疑地望着他,沉了半晌才道:“我会守诺收下,但要说出这缘故。不然我成什么了?” 程询爽快点头,“随您怎么说,只要答应就行。” 姜道成又生了会儿气,转身离开。 程询心里很是歉意,但这些表面文章,不得不做。幸好,不久之后,老先生便会明白他请他前来的真正意图。 . 尽忠风尘仆仆地赶回北廖家,来到廖文咏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哑着嗓子道:“小的罪该万死,那位公子……他,不见了。” 廖文咏手里的茶盏应声落地,霍然起身,失声质问:“你说什么?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平白无故地不见了。”尽忠的头垂得更低,语带哭腔,“连同服侍他的两个仆人,都不见了。是以,小的也不知是被人掳走,还是那两个仆人带他逃离。” 廖文咏当即重重地给了尽忠一脚,随后,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如至冰窖,面色煞白。 这样的意外,闹不好便会引来滔天大祸。该怎么办? 过了一阵子,小厮在门外通禀:“大小姐来了。” “不见!”廖文咏烦躁地摆一摆手。 可是,片刻后,廖芝兰施施然走进门来。看到面色痛苦地跪在地上的尽忠,秀眉微扬,“你不是在真定的庄子上当差么?怎么忽然跑了回来?” 尽忠瞥一眼廖文咏,没敢吱声。 廖芝兰再看向面无人色的哥哥,料定出了大事,很可能就与被关在真定的柳公子有关。 “你下去。”她吩咐尽忠,又对廖文咏道,“便是出了天大的事,你这样发呆也不是法子,倒不如与我说说。” 廖文咏实在是烦躁至极,不耐地道:“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还能把不见的人变回来不成!?” “这话可就有听头了。”廖芝兰悠然落座,强压下心头的惶恐,镇定地道,“是不是柳公子的事情生变了?” “……”廖文咏惊愕。 “你醉后吐真言,把那件事跟我说了。”廖芝兰道,“昨日我问过娘亲,她见瞒不住我,索性和盘托出。” “……”廖文咏语凝,过了好一会儿,万般沮丧地说了眼前事,末了道,“完了。万一三个人被柳家或锦衣卫找到,我们定是大祸临头。” 廖芝兰敛目思忖多时,问:“依你看,是不是程家暗中做的手脚?” “怎么会。”廖文咏瞪了她一眼,“这些年了,我跟爹爹从没漏过口风,眼下程家又正忙着给我们牵线搭桥做生意——如果做了这种手脚,不该第一时间来告诉我们,让我们死心么?” 廖芝兰嗤的一声笑,“不是他们,还能是谁?而且归根结底,就算不是他们做的,眼下你也得让他们善后——从速找到柳公子,还要把正在寻找儿子的那个人除掉,不然,可真就完了。” 廖文咏睁大眼睛望着她。 “这事情始于程家,也要止于程家,不然怎样?你难道想继续做刽子手么?”廖芝兰语声冷冽,“他们把人掳走,没事。只要我们北廖家的人还活着,便可随时指证他们——谁会好端端地往身上揽这种罪责?只要我们态度坚决,就不怕他们不心虚。” “……”廖文咏不得不承认,妹妹的心思,比他更毒,甚至堪称疯狂。 “眼下只有一条路,破釜沉舟。”廖芝兰一字一顿地道,“我们想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30 要的益处,这两日便要让程家斡旋,尽快如愿以偿。” “可是,那样一来……必是两败俱伤。”廖文咏沮丧地道,“益处,若非长年累月的,当下要来有何用处?”说到这儿,他心头一动,定定地看住廖芝兰。 廖芝兰见他神色有异,不消片刻就明白过来,不由深深蹙眉,“你少打我的主意。程家大公子,我是死活看不上的,想想就能烦死。” 廖文咏却沉吟道:“程家不是有三个儿子么?” “……”廖芝兰惊怒交加。 “若真到生死存亡的关头,那是你能否看上谁的事儿么?”廖文咏语气低落,“我明年开春儿娶妻,那女子又何尝是我中意的?在当时你和娘是怎么跟我说的?不都让我为了家门勉为其难么?” 廖芝兰被噎得不轻,良久痛定思痛,终是道:“这事情怎么想,都没别的出路。你若实在容不得我置身事外,要我帮衬,也行。这样吧,明日你安排我与程询见上一面。该说的,我会当面跟他说清楚。届时我察言观色,再做定夺。” 作者有话要说:  虐渣打脸开始啦~ . 感谢: 么么哒,爱你们(づ ̄3 ̄)づ╭?~ ☆、波澜起 022 “再做定夺?”廖文咏正在气头上,话横着就出了口,“要是没那件事,十个你也配不起程解元!中人之姿、资质寻常,哪儿来的挑三拣四的底气!平时说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就罢了,怎么到这时候还没点儿自知之明!?”他瞪着廖芝兰,“你是不是觉着那件事特别长脸啊?若是觉得拿捏着把柄有恃无恐,打定主意去他面前示威,还是别见他了。少给我添乱!” “你!”廖芝兰站起身来,面颊涨得通红,“跟自己妹妹耍威风说诛心的话,算什么本事!?” “出去!”廖文咏喝道,“等我跟爹商议之后,自会妥善安排诸事,你什么都不需问、不要管、” 廖芝兰咬了咬牙,气冲冲出门。回到自己的小院儿,喝了半盏清心降火的茶,丫鬟来禀:“凌小姐过来了,此刻已到垂花门外。” 凌婉儿昨日命人送来帖子,要在今日登门。 “请。”廖芝兰从速换了身衣服,挂上笑脸,亲自出门相迎。她与凌婉儿小时候就相识,闲来无事会相互串门,但没交情可言。 她的争强好胜在心里,凌婉儿的争强好胜既在心里又在脸上。 不可否认,凌婉儿貌美,还有手段。出身并不显赫,但很懂得经营人际来往,与地位不相上下的同辈人常来常往,更与几个高门闺秀子弟攀上了交情。到这两年,在富贵圈中风生水起,被捧成了街知巷闻的京城几位美人之一。 只是,凌婉儿跟谁都能主动结交,单单不曾笼络过南北廖家门里的人。最早,与廖怡君初相见就有些抵触,曾对人说:“别人的傲气是在脸上、在心里,廖怡君的傲气却在骨子里。觉着那是个饱读诗书的,有心结交,却怕没那个缘分,平白生出不快。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心里不定怎样厌烦,言语间却从无贬低。这是凌婉儿的一个过人之处——随着成为名动京城的美人,心高气傲的性子越来越明显,还是不会主动开罪不相干的人。 反过来,对着廖芝兰,凌婉儿显得很随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坐在一起的时候,炫耀自己的情形居多。 廖芝兰对她亦如此。真真假假的友人多了,有时候真需要这样一个人消磨时间。 穿着浅灰色缎面大氅的凌婉儿笑盈盈走上前来,与廖芝兰见礼,寒暄着走进厅堂。解下大氅之后,现出一袭珠灰衫裙。 “怎么穿戴得这样素净?”廖芝兰亲自端给凌婉儿一盏热茶。 凌婉儿笑着接过茶盏,“往后要常出入程府,打扮得太鲜艳的话,总有招摇之嫌。” “哦?”廖芝兰讶然,“想得到姜先生指点,不是先要作一篇让他满意的制艺么?”她可不记得,凌婉儿生了那根儿筋。 凌婉儿妩媚的大眼睛眯了眯,娓娓道:“是啊,可我跟周家世子都不擅长。前两日,他去了程府一趟,求一名管事递话,想与解元当面细说。彼时解元正忙着,没见他,只让管事告诉他,会请姜先生通融一二,对外人实话实说便可。我听了,只当是解元的托辞,心都凉了。却没料到,今日程府小厮便去见周世子,让他放心,并转告我,只要明日让姜先生觉得音律方面有些天赋,便不愁来日得到指点。” 廖芝兰一时语凝。 “真是没想到,解元居然这样通情达理。”凌婉儿玩味地笑着,“记得以前听你说过他难相与,日后可不要再这样说了。” 是来显摆的,还顺道教训她。廖芝兰撇一撇嘴,“说不定,是周世子有意捧着程解元。” “就算捧着也应该啊。”凌婉儿笑容如花绽放,“能与程解元的样貌、才华比肩的人,满京城也就三两个。只是可惜了,自幼从文,往后要在官场苦熬着。” 再出色的文人,凌婉儿的欣赏也有限,打心底仰慕的是年纪轻轻成名的武将。这心思,她从不遮掩。 廖芝兰喝了一口茶,没接话。 凌婉儿话锋一转:“今日找你来,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告诉我,南廖家姐妹平日喜欢什么?我想准备两样礼物,寻机送给她们。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盼着她们能手下留情,别处处压我一头,让我无地自容。” “这话从何说起?”廖芝兰问道。 凌婉儿身子微微前倾,美丽的眼睛忽闪一下,“这两日上午,解元都亲自指点廖怡君,没点儿过人之处的,他怎么可能搭理?”说着嫣然一笑,“他很是有趣,把学堂当自己理事的外书房,管事小厮甚至丫鬟进进出出,该合账就合账。饶是如此,廖怡君也能静下心来,作出上佳的画。这都是程府的下人们说的,还能有假么?” 廖芝兰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涩。 “唉,说起来,这次你可是落了那对姐妹的下风。”凌婉儿故作同情地道,“你也是琴棋书画样样不落的人,制艺不是也算拿手么?这次怎么没去应试?得名儒点拨的机会,一生怕也只有这一次。你该不会跟我方才的心思一样,怕有廖怡君比着,相形见绌?”她摆一摆手,“不需要的,都是去求学,又不是去攀比。” 廖芝兰心绪复杂难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记起了凌婉儿刚才那句“能与程解元的样貌、才华比肩的人,满京城也就三两个”。 哥哥有意捧夸程询,是为着长久的利益,但凌婉儿不是人云亦云的人,不是真的赞同一些说法,便略过不提。 而她上次见到的程询,样貌是很清俊,但绝对到不了凌婉儿说的那般出色的地步。 怎么回事?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31 她心中疑窦丛生。随后,耐着性子应承着凌婉儿,把人打发走之后,即刻命丫鬟去外院唤来一名管事,神色郑重地交代一番。 不管怎样,她都要亲自见一见程询。这事情,可不是哥哥能够做主的。 . 下午,廖大太太用过午膳便出门访友。 廖碧君精气神好了一些,捧着琴谱凝神阅读。 怡君和夏荷、款冬清点一番小书房里的书籍、文具,见纸张不多了,几种颜料也快用尽,便准备出门去添置一些。 廖碧君闻讯,连连摆手,“我就不去了。明日见到叶先生,琴谱还没熟读的话,她定会发作我的。瞧着好的纸墨,你帮我带回来一些就行。” 怡君欣然点头。 管家听得二小姐要出门,记着老爷的话,命跟车的护卫、婆子、丫鬟打起精神来。 怡君与姐姐不同,常去的纸笔铺子是墨香斋,老字号了,闲时常帮人出售古籍。 遇见程询,实属意料之外。 当时她正与夏荷、款冬专心挑选画纸,就听得掌柜的殷勤地道:“程大公子今日总算得空了?可有段日子没见到您了。” 随后,是程询清朗温和的语声:“来选些笔墨纸砚,多多益善。”来学堂的人,便是都自带笔墨纸砚,也少不得有中途短缺的时候,程府理应备下,再一个,是过来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古籍。 怡君听到他的语声,心里有些惊喜,忙转身带着两个丫鬟行礼。 程询拱手还礼,看到她的时候,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这么巧。”他也没料到。 怡君一笑。 程安、程福随着上前行礼,又对已经相识的夏荷、款冬打招呼。 “要添置什么?”程询问怡君。 怡君如实道:“纸张、颜料。” 掌柜的问道:“二位认识?” 程询笑微微的,“这两日曾切磋画技。”把临时的小学生说成了同好,又叮嘱怡君,“当心些。别架不住掌柜的怂恿,平白买些用不着的东西。在他嘴里,他那把老掉牙的算盘,都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好。” 掌柜的先哈哈地笑起来,“那我怎么着?总不能说自己铺子里的东西要不得吧?” 怡君也禁不住笑了。 这时候,程福转头望向门口,满脸的笑意立刻化为尴尬、心虚,他凑到程询身侧,轻咳一声。 刚刚进门的人,是廖芝兰。 “怡君妹妹。”廖芝兰款步上前几步,语气古怪地道,“兴致这样好啊?” 怡君转头望过去,想到前两日的事,眼神淡漠,答非所问:“来添补些东西。”说完发现,廖芝兰铁青着脸,竟像是被谁气急了的样子。 廖芝兰看住程询,语气凉飕飕的:“这位就是程大公子吧?” 程询转身,睨着她,没说话。 掌柜的见情形不对,自是不敢出声。 廖芝兰连连冷笑,“思前想后,当真是有意思。”她指着程福,“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给我个说法?” 程询不动声色,语气仍是温和的:“现抓不到更适合的人,只好委屈程福。” 敢情在他眼里,打发个小厮奚落她,都是抬举了她。廖芝兰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用最后一丝理智控制着言行,“为着两家安好,你最好对我以礼相待。”停一停,吩咐随行的丫鬟,“唤人去请大少爷过来,告诉他,他若再瞻前顾后,我可就不管不顾了。” 丫鬟应声出门。 程询凝了廖芝兰一眼,目光凉如秋霜,唇角抿成不屑的弧度。这女子的心性,也是如何都不会更改的。 “怡君妹妹。”廖芝兰忽又转向怡君,“请你移步到茶楼,为免你落入有心人的算计,有些话,我一定要告诉你。” 怡君歉然一笑,慢悠悠地道:“没空。” 夏荷则老老实实补了一句:“老爷一早发了话,往后北廖家的人若是登门,不要见。”都命令管家把人拒之门外了,她这样说,已算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红包马上发哦~ 希望我加更的小天使们,你萌知不知道,我连过几天v的肥章存稿还木准备好呢o(╥﹏╥)o我抓紧鼓捣存货,只要有富余的了,就加更送出~么么,爱你们~ 感谢: ☆、波澜起 023 波澜起(三) “你怕什么?”廖芝兰盯着怡君,“相识这么多年,连听我说几句话的胆量都没有么?” 怡君语声和缓:“谁都看得出,你正在气头上。便是抛开家父的吩咐,我也没闲情应承脸色这般难看的你。” “好,好。”廖芝兰频频点头,“既然如此,我便收起善心。日后,你好自为之!” 怡君垂了垂眼睑,再望向廖芝兰的时候,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廖芝兰气冲冲转身出门。 怡君继续挑选画纸。 程询看了看神色还有些别扭的程福,笑了。被廖芝兰当场识破是迟早的事。如果柳元逸还没到京城,他出门是该注意一些,现在,没必要。 程福见他如此,放下那份不自在,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程询很自然地走到怡君近前,帮她选出两种自己用着上佳的画纸,“存放时没特别的讲究,各种尺寸的不妨多备一些。” 怡君笑着说好,又指一指手边的几样颜料,“也不知选的妥不妥当,要调制天青、湖色和青草黄。” 色彩各异的颜料,由精致的青花小瓷罐盛着。程询逐一查看,选色没差错,只是有一种研磨得不够精细,当下帮她更换,末了对掌柜的道:“廖二小姐再过来,先把我常用的拿给她看。” “好,好。”掌柜的眉开眼笑的,“大公子放心,我记下了。” 程询看到一个青花山水纹颜料盒,指一指。 掌柜的会意,妥当地包起来。 程禄走进门来,道:“大少爷,舒大人去府中了,在光霁堂等您回去。” 程询嗯了一声,问怡君:“还要挑选别的么?” 廖芝兰过来闹这么一出,怡君猜想他稍后定有不少事要忙,因而一丝迟疑也无,“没有了。”原本还需要两把裁纸刀、一些习字的宣纸,但不能照实说。 程询牵了牵唇,“那行。早点儿回家。”又转头对掌柜的道,“我给您开个单子,您准备好,让伙计送过去。” “成。”掌柜的唤伙计准备笔墨纸,自己则忙着给怡君取画纸、包颜料。 程询迅速列出一张单子,放下笔,知会一声,踱步出门。 程禄走到程询身侧,低声道:“果然不出您所料,舒大人是来讨画送人情,要您三日内务必作成。说这回要是能让他如愿,给您磕几个都成。”说完,撑不住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32 笑出来。 程询也笑了,“这是又跳脚了。哪次都是临时抱佛脚。” 主仆两个谈起的是舒明达,眼下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他在这几年,有几个交情至深的人,但父亲一个都看不上。前世他进入官场之后,父亲美其名曰要他避嫌,明里暗里给几个好友没脸。好友都能体谅他,他却看不得他们受气,索性明面上都断了来往。 程禄说起眼前事,“小的刚听说北廖家小姐的事,是我疏忽了。早知道她言行无状,就该让盯梢的人当下把她拎回城北去。” “不用。躲着她做什么?”说不定会有人以为他心虚,更麻烦。 “那小的就放心了。” 车夫赶着马车过来,停在程询面前。 上车前,程询点手唤一名护卫:“去北廖家传话,告诉廖文咏,我明晚得空,他想见我,去府中。” 里面的怡君等掌柜的收拾齐备,取出荷包。 掌柜的笑眯眯的摆一摆手,“程大公子临走时一并付了账,说这些都是您要在程家学堂用的,本就该由程家付账。” “……哦。”怡君受人恩惠时,第一反应总是不安、别扭,要过一会儿,喜悦才袭上心头。 离开墨香斋,坐到马车上,前行一段,程福追上来,奉上一个颜料盒,“廖二小姐,您刚刚忘了带上。” 夏荷接过,交给怡君。 怡君目光微闪,“是我选的?” “错不了。”程福点头,比说实话的神色还诚挚,随后行礼,匆匆走远。 怡君放下车帘之前,望向不远处的茶楼。 程询,你可千万别让廖芝兰算计了去。 而她与姐姐,也该多加防范,有所准备。 回到家中,怡君换了身衣服,从吴妈妈手里接过热茶,笑问:“我记得,您有个在戏园子做事的近邻?” “是啊。”吴妈妈笑道,“动辄就跟我说,又见到了哪些达官显宦,哪些名门子弟、千金小姐。” 怡君莞尔而笑,这就好办了。思索片刻,她唤吴妈妈到里间说话,“有些事要请您费心了。……” . 听传话的护卫说明原委之后,廖文咏静默须臾,猛地跳起来,一巴掌掴在护卫脸上,语气恶劣:“谁让你护送她出去胡闹的!?” 护卫一时间晕头转向,口鼻淌血,却是动都不敢动一下。 “程解元呢?”廖文咏问。 “小的回来传话的路上,看到程解元已离开那间铺子。” “去把大小姐给我叉回来!”廖文咏气急败坏的,“她胆敢拖延一刻,就另寻去处,廖家没她这样不知好歹的东西!” 护卫颤声称是,连滚带爬地出门。 廖文咏扬声吩咐小厮:“家里就要出人命了,去请老爷尽快回府!”语毕走到桌案前,提笔给程询写拜帖,刚写了两句,程家传话的护卫到来。 还肯见他,便是没把芝兰的胡闹放在心上吧?廖文咏稍稍宽心,但很快又暴躁起来:廖芝兰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将随行的护卫都遣回来,自己带着丫鬟去了别处。 他气得眼冒金星,要带人去把她抓回来扔进家庙,而就在这时,父亲回来了。 廖彦瑞大步流星走进长子的书房,“何事?” 廖文咏的火气瞬时化为理亏心虚,嗫嚅片刻,缓缓跪倒在地:“爹,我对不住您……” . 程询和廖怡君先后离开墨香斋,廖芝兰在茶楼雅间内看得清清楚楚,等到哥哥的回话,她反倒冷静下来,遣了随从,唤丫鬟巧春雇了一辆马车,去了就近的别院。坐在厅堂中,她梳理着近日与程询、廖怡君相关的大事小情。 “先是姜先生、叶先生的事,让廖碧君姐妹堂而皇之地进到程府,随后……” 随后,便是小姐被戏弄。当日的事,巧春随行,看了全程,此刻自是不敢接话。 “素昧平生,他没理由厌烦我。”廖芝兰盯着巧春,“那么,是谁做的手脚?是不是她们做的好事?” 巧春不得不说话了,“也有可能吧。” “而到今日,两个人来到墨香斋,是巧合,还是相约?”廖芝兰冷冷一笑,“怎么就她廖怡君那么好福气,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巧合?又或者,她是来帮程询和廖碧君传话的?” 巧春给她续了一杯热茶。 “闹不好,就是哪一个生性狐媚,早已暗中勾引程询,甚至于,掐住了程询的软肋。到这上下,是变着法子要程询帮着南边给我们添堵。” 巧春细品了一番,更不敢接话了——小姐话里话外的,把罪过都归咎于南廖家姐妹,贬低程询的话,可是一句没有。 难不成…… 想到程询那般少见的俊朗、风采,巧春暗暗叹了口气。 “不管如何,她们都已牵扯其中,廖怡君方才更是乐得看我笑话的可恨模样。”廖芝兰的手死死地握成拳,“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对她们不客气。” . 程清远下衙之后,管家把廖彦瑞的拜帖送到他手中,继而低声禀明所知的程询近日动向。 看起来,长子动作不少,只是,听来听去,怎么都没一件与北廖家搭边儿呢?程清远皱了皱眉,“他人呢?” 管家道:“下午舒大人来访,大少爷跟他叙谈一阵子,一起出门了,还没回来。” 程清远再次皱眉,“舒明达又过来做什么?搜刮他的字画么?”语声一顿,想到北廖家的事兴许用得着舒明达,便摆一摆手,“罢了。我去光霁堂等他。” 戌时初刻,程询踏着清寒月光回到光霁堂。 程清远正坐在三围罗汉床上看书,看到长子,牵出一抹温和的笑,“怎么才回来?” “有点儿事情,耽搁了。”程询行礼请安之后,连玄色斗篷都没解下,静立在原地。 程清远弹了弹手边的拜帖,“廖彦瑞急着见我。” 程询道:“让他明晚过来,我会应付。” “都料理停当了?”程清远凝视着他。 程询颔首。 程清远见他不欲多说,也不多问,“你既然大包大揽,我放全然放手,相信你明白,此事关乎整个家族,一丝纰漏都不能出。” “明白。”程询看住父亲,想在他眼中找到愧疚。但是,没有。 程清远呷了一口茶,岔开话题:“你说起的那位廖二小姐的事,我斟酌过了。等我得了闲,见见她的父亲,也让你娘相看一番。若那边门风不正,或是你们八字不合,你娘绝不会同意的——那就算了吧。你总不能为这种事让她伤心,埋下后宅不宁的隐患,对不对?” 这是试探,亦是警告。不管怎样,长辈终究是长辈,能左右儿女的大事小情——次辅想要阻断家中子嗣的一桩姻缘,法子太多。 程清远希望长子把握在手里的底牌全交给他,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33 要长子在此事之后,做回那个孝顺他的好孩子。 可惜,不能够了。 程询摆手遣了下人,开口时答非所问:“我出去,是去看望柳元逸,送他到一个稳妥的地方。” 程清远敛目看着茶汤,睫毛微不可见地轻颤一下。 “如果没有这番劫难,他定是意气风发的模样。”程询语声徐徐,“可如今,他神志不清,心神呆滞,不知有无痊愈之日。” 程清远缓缓地吸进一口气,“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程询缓步向前,“我不能偿还柳家这些年承受的痛楚煎熬,我只能还给柳家一个失而复得的儿子——不遗余力,让柳元逸复原。” 程清远低喝:“你疯了不成!” 程询走到他面前,俯身逼视着他,目光和语气都是冷森森的:“柳家的事,我的婚事,您不得染指。我疯的时候还没到,您别逼我。不然,您膝下会出一个叛离宗族去柳家赎罪的儿子。” 程清远的怒气瞬时冲到头顶,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有些发抖的手抬起来,想狠狠掌掴这个不孝子,可是…… 这一刻的程询,气势全然凌驾于他之上,周身焕发出的怒意寒意丝丝缕缕地将他萦绕,再死死缠住。 他居然心生恐惧。 多荒谬,他怕自己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去发红包然后码字去啦,你萌记得留言啊(づ ̄3 ̄)づ╭?~ 感谢: ☆、定风波 024 定风波(一) 门口传来的“哐啷”一声响,打破了父子良久对峙的情形,亦唤回了程清远的神智。 “老爷、阿询……”程夫人面色发白地望着父子二人,落在脚下的,是盛着几色小菜的食盒。 她记挂着长子,听闻他回来的晚,担心在外没有好生用饭,亲自送些膳食过来。方才一进院门,就预感到情形不对,是以,小厮试图阻拦之时,她索性冷眼相向,快步走进门来。 没成想,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程询侧转身形,望向母亲。 夫君来不及掩饰的惊惧、长子来不及收回的锋芒不容忽视,程夫人身形摇了摇,“你们这是怎么了?啊?”她有些踉跄地走到程询身边,“阿询,你告诉娘,别让我胡思乱想,好么?” “娘,您先坐。”程询扶着母亲落座。 程夫人握住他的手,“告诉我。”略停一停,强调道,“你告诉我。” 着实被吓坏了。她想象不出,是怎样的事情,把长子惹到了那个地步;又是因着怎样的亏心事,让夫君惶惑惧怕到了那个地步。 “没事。”程清远语声沙哑。这一句,是为着提醒程询。 没事?此刻方寸大乱,趋利避害而已。 程询太了解父亲。 再者,这事情瞒不住,北廖家总会有人设法告知母亲。 程询理一理前因后果,剔除与南廖家相关的枝节,对程夫人娓娓道来。 听了原由,程夫人开始瑟瑟发抖;听到中途,她转头看住程清远,身形僵住,面无表情。 程清远的神色已恢复平静,只是无法应对妻子凝固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垂眸看着光可鉴人的地砖。 末了,程询道:“娘,明晚北廖家的人会来家中,您可以在内室聆听。” “我、我明白你的意思……最不希望他做出这种事的人,是你。”程夫人说话有些吃力,举动亦是,像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转头看程询,近乎无助地问道,“怎么会这样的?” 程询动容。母亲的痛苦、挣扎,在这一刻展露无疑。虽然清楚,母亲很快就会恢复一门宗妇应有的冷静、理智甚至无情,宽慰的话还是冲口而出:“娘,没事,什么事都不会有。” 程夫人缓了片刻,轻轻点头,“对,对,我信你。”她勉力扶着程询起身,“送我回房。” 母子两个离开之后,程清远喟然长叹。 . 廖碧君来到怡君的小书房,见怡君正伏案写字,道:“忙的话我就等会儿再来。” “忙什么啊,习字呢。”怡君笑着放下笔,招手唤姐姐到桌案前,“你看看,有没有长进?” “真是的,你习字总没个准时辰,方才我还以为你给哪个亲友写信呢。”廖碧君略带嗔怪地说着,看过妹妹的字,由衷地道,“比我写得好,好很多。” “哪有。”怡君把座位让给姐姐,自己则拉过一张杌凳坐了,“你擅长的是楷书,怎么能跟行书放在一起比较长短。” 紫云笑吟吟进门来,行礼后道:“大小姐,新做的冬衣已经送到二小姐房里。” 怡君惊喜,“又给我做新衣服了?” “有什么法子?你又不肯做针线。”廖碧君故作无奈地道,“我看不过眼,又喜欢做针线,就顺手给你做了两套,还有两套,是额外让针线房做出来的。” 怡君喜上眉梢,“明日就穿一套,一定很好看。” 廖碧君也笑起来,“本来就穿什么都好看。” 怡君把一盏茶送到姐姐手中,“等以后闲下来,我也好好儿做针线,做新衣服给你穿。” “真喜欢才做,不喜欢就算了。”廖碧君笑意温柔,“我别的不成,把你打扮漂亮些的本事还是有的。” 怡君笑得眉眼飞扬,“我晓得。” 廖碧君啜了一口茶,说起别的事:“我记得,今晚你这儿是吴妈妈当值,可我刚才问起,晓得她傍晚就走了。还有阿初,紫云去外院的时候,正好碰见他离府,说是告了一日的假。你是不是安排给他们差事了?” 紫云、夏荷听了,晓得姐妹两个要说体己话,悄然行礼,退到门外守着。 “是有些事让他们办。”只要姐姐问起,怡君就不会隐瞒。一面用茶点,她一面把下午在墨香斋的见闻和盘托出,末了道:“心里觉着不踏实,怕廖芝兰迁怒我们,就防患于未然。” 廖碧君没问怡君着手哪些准备,而是托腮沉思,好一会儿,轻声道:“那你想想看,对付廖芝兰的时候,能不能用上商陆?” “嗯?”怡君不知姐姐是何用意,“怎么说?” 廖碧君却追问:“你只说,能不能用上那个人?” 怡君诚实地道:“只要好生谋划,怎样的人都能派上用场。可他不同,我不晓得你们之间的事。是以,怕你来日后悔,恨我今日不打消你这心思。” “说什么呢?”廖碧君半是落寞半是欣慰地笑了,“我进来之前,已经思虑很久。不单是给你添一颗棋子,更是想你帮我试探他。”她语声低下去,“他仍是只要前景不顾我的话,也就罢了,只当从未相识。横竖……也没到非谁不可的地步……话都没挑明呢。” 怡君凝视着姐姐,“眼前的事,假如你们已经挑明了呢?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34 ” “那就不能更改了啊,不管是不是误会,我都要等着他当面给说法。不会试探他的。”说起这些,廖碧君有些不自在,转眼看着妹妹清逸的字,“终身大事,若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样放荡、不堪的人才会视为儿戏?自己与别人的一生,是能轻易许诺的?” “……”怡君仔细品了品姐姐的话,弱弱地应一声,“哦。”她想,日后只要有机会,就要让姐姐注意周围就存在的薄情人。 儿女情长、终身大事,不是有了约定就能成真。有些人能因为直觉选择义无返顾,伤痕累累也不后悔,而姐姐,若有了盟约又被辜负的话……怡君几乎难以想象后果。 廖碧君则拾回了先前的话题:“倒是给我个准话啊,可不可以帮我?” “应该可以。”怡君笑着应声,“我试试。” . 上午,程府学堂。 如先前说过的,程询布置给怡君的功课是画马,并拿给她一本附有详尽批注的小册子,“名家说过的一些心得,有人记录在册,你看完再尝试。今日若是来不及,便改日再动笔。” 怡君称是,笑盈盈回到座位。 “你的水墨不错,驻足不前未免可惜。”程询递给廖碧君一册画谱,“用心看看,尽量隔几日就尝试做一幅画。这也是姜先生和叶先生对你的期许。” 廖碧君恭声称是,听得这亦是两位先生的意思,自然生出进取之心。 今日学堂不似前两日那样热闹,只有程安等三名小厮时不时进来传话、回事。程询摆了一局棋,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子。 他心里有些烦躁。昨夜,送母亲回到正房,说了自己已经能够钳制北廖家。母亲放下心来,随后却失声痛哭,很久。她说他怎么能做这种孽,又说你不该有这样的父亲,真不应该。 母亲的痛苦一览无余,所以他不懂——前世母亲为何那样决然地帮衬父亲,不曾谴责鄙弃?是不是父亲先一步告知,并编排了一个可以获得宽恕、谅解的理由? 应该是。 一定是。 否则,没有理由可解释。 这更让他窝火。 怡君翻阅着手里的小册子,如获至宝。名家的经验之谈,批注之人又分明是个中高手,时时表明不同的看法,让人耳目一新——字也是极好看的。最重要的是,很多话适用于任何类型的画作。 她看书向来一目十行,并不是囫囵吞枣,打小如此。只是,看到中途的时候,她便不能集中精神。 没来由觉得,坐在前面的那个人有些不对劲。 她抬眼望向他。 手执白子,悬而不落;昳丽的眉眼间,隐有冷凝之意。 思忖片刻,找到了由头,怡君拿着小册子起身,走到程询面前。 “怎么了?”程询看向她,牵出柔和的笑容。 “有不明之处,请解元赐教。”怡君把小册子摊开在案上,“笔者书、画的造诣,分明不输诸位名家,却没署名。我就想问问,解元是否知晓出自何人之手——可以的话,想寻找这位高手的字画观摩。” 程询只是问:“觉得字也过得去?” 怡君点头。 程询缓缓抬起左手,手掌翻转,口中答着她的疑问,“出自我一位熟人之手。” 怡君留意到他左手的动作,立时会意,惊讶得睁大眼睛,看牢他。 笑意在程询唇畔轻缓地蔓延开来,心中阴霾消散无形。这样的她,很少见。 怡君很快敛起惊讶之色,循着话题应声:“看来解元不便说,自是不能强求。” “留心笔法,日后不难在别处看到。”前世传书信给她,他都是用左手书写。 “若如此,荣幸之至。”怡君眸子亮晶晶的,瞥一眼周围,见没别人,便用口型问他,“没事吧?” 程询心头一暖,见廖碧君和服侍笔墨的两名丫鬟没关注这边,笑着颔首,亦无声答道:“没事。” 怡君释然,笑着行礼,拿着小册子回到原位,专心阅读。 他的视线则遵循心迹,温柔缱绻地凝视着她。 这样的时刻,尘世失去声音,唯有绵长的暖意涌动。 . 前天制艺做得过关或如周文泰、凌婉儿之流,再次来到程府,展现自己擅长的才艺。 姜道成先去东厢房,给商陆安排事由,发现他有点儿无精打采的。等到了东院学堂,瞥过荣国公世子周文泰的时候,发现他也有些打蔫儿。 怎么回事?黄历上,今日分明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姜道成不明所以,倒也没放在心上,孩子们的心情好坏,与他无关。 半日下来,姜道成不得不承认,周文泰与凌婉儿虽然文章作得拙劣,音律方面却的确有天赋,前者的箜篌弹得引人入胜,后者的琵琶真有珠落玉盘之感。 有可取之处就好,日后不至于一看到这两个人就憋闷。 . 午后,廖芝兰置身书房,心绪紊乱之故,只是呆坐。 昨日回来之后,介入父兄的密谈,态度强硬地提出自己的条件:嫁入程府,至于是谁,还需观望。 父兄虽然气她的态度,却对条件没有疑议,到底是应允下来。就算是柳元逸落到了程府手中,父兄也有应对之辞,要赌的,是程府最终的抉择。退一万步讲,程府几年之内,都不敢对北廖家起杀机,只能哄着顺着。而几年的时间,已足够他们斡旋,找到新的出路。 至于她,昨日回府之前,安排下了两件事。都不难办,今日便可见分晓。 她这半日除了心焦,便是想听到好消息的迫切。可是,好消息迟迟未至。 北廖大太太文氏面若冰霜地走进女儿的院落,询问之后,转入书房,进门后冷冷凝视一眼,斥道:“孽障,跪下!我怎么会养了你这般阳奉阴违不知羞耻的东西!?” 廖芝兰震惊,一时僵住,语凝。 文氏抖着手点着廖芝兰质问:“合着你所谓的出门走动,便是去外面招蜂引蝶了!?” 廖芝兰听了,连忙起身走到母亲跟前,辩解道:“娘,我哪里是那样的人?您这是听谁胡说八道了?” “胡说?”文氏怒极而笑,“半日而已,便有两个穷书生托人上门提亲,说什么对你一见钟情,爱慕你的学识谈吐——你要是不在人前显摆,他们怎么敢这样说?只一个也罢了,两个一起来给我添堵——你可真有本事啊,惹得那样的两个人为你争风吃醋。你昨日不听文咏的吩咐,到底出门去做什么了?!” “娘!”廖芝兰越听越生气,怒声反驳,“您怎么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相信?平日里总嘲笑南廖家大太太目不识丁没有城府,您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怕是连她都不如!” “混帐!”文氏干脆利落地给了她一记耳光,“若你当真清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35 白磊落,没有行差踏错之处,怎么会有这两日的事?平白无故的,程解元怎么会厌烦你?穷书生手里又怎么会有你的小像?我只恨这几年对你太过纵容,今时眼看着就要闹出丑闻!” 廖芝兰耳朵里嗡嗡作响,捂着疼痛发麻的脸,满心的不甘怨恨:是谁?是谁用这样的法子算计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上午七点奉上肥章,希望亲爱的们继续支持。稍后发红包,明天继续眼巴巴地等你们哦~ 谢谢“钟爱小甜饼”的评论,很美的文字,看得心里暖暖的~ 感谢: 爱你们!(づ ̄ 3 ̄)づ ☆、25.定风波 025 文氏斟酌片刻, 沉声发落廖芝兰:“这就去家庙面壁思过, 没我的吩咐, 不得走出半步!” “不问青红皂白, 便要把我关起来?”廖芝兰懊恼到了极点, 反倒冷笑出声, “娘,您不能这样做,便是爹爹和大哥, 都不敢这样做。” “不能、不敢?”文氏惊怒交加, “你要反天不成!?” 廖芝兰捂着脸颊的手从容落下去,“我从大哥嘴里知晓了什么事, 您清楚。这上下, 您虽是无意,却是帮着外人冤枉我。这种委屈,我不会忍受。况且, 昨日我就跟爹爹说了,要是把我关在家中,外面自会有人把他和程阁老做过的好事散播出去。” “你!”文氏的手再次扬起来, 但是, 对上女儿近乎疯狂的眼神, 迟迟不敢落下去。 廖芝兰笑了,神色转为自在愉悦, “娘, 您跟我交个底吧, 这日子,还过不过?” “疯了,你真是疯了……”文氏喃喃低语,心头五味杂陈,感触最深的,是透彻心扉的心寒、恐慌。 只是因为被戏弄了一次,只是看到了一个嫁入高门的机会而已,女儿就疯魔成了这个样子。 谁之过? 廖芝兰扬眉一笑,施施然走出门去。 文氏身形簌簌发抖,好半晌才唤身旁的管事:“去唤管家,把这孽障房里的人都给我安置到别院关起来,拷问她们都帮她做了什么好事。她要去哪里就让她去,但要及时禀明,哪个帮她欺瞒我,就赏五十板子!”她就不信了,做娘的还收拾不了一个忤逆犯上的孩子? 周文泰慢吞吞地走出程府东院学堂,低着头,皱着眉。 “世子爷。”凌婉儿拂花分柳般赶上来,笑吟吟唤他。 周文泰立刻停下脚步,扯出笑容,对她拱一拱手。 “你这是怎么了?”凌婉儿问道,“莫不是担心姜先生改变心意?不会的,那首曲子,你弹得比平日更动听。” 听得她的宽慰,周文泰立时心花怒放,笑容有了几分发自心底的喜悦,“你也一样,曲终时,先生分明是意犹未尽的样子。”顿一顿,回答她的问题,“我没事,方才在琢磨家中的琐事。” “没事我就放心了。”凌婉儿笑道,“姜先生说,我们明天能听到准话,后天就能来学堂。到时候,你我也算是同窗了。” 周文泰频频颔首,“对,对。” “我先走一步。”凌婉儿欠一欠身,“要好生准备一番。” 周文泰殷勤地道:“有什么短缺的,只管派人知会我一声,我帮你添置。” “嗯。先谢过了。”凌婉儿嫣然一笑,翩然离去。 周文泰望着她的背影,出了会儿神,小厮宋棋提醒之下,方举步继续往外走,很快又心浮气躁起来。 宋棋知道他为何心烦,低声宽慰道:“世子爷,小的都已经安排好了,绝不会出岔子,回到府中,应该就能听到回信。” “我是为这个心烦么?”周文泰斜睨他一眼,“那边摆明了是暗中盯着我,往后只要高兴,就要让我听从摆布。”说着就生气了,“你们也是,眼睛是摆设么?怎么都不知道留神些?” “是是是,小的们眼瞎人笨,罪该万死。”宋棋嘴里这样应着,心里却在喊冤:您只要有机会,就往凌小姐跟前凑,邀她单独相见的地方都是酒楼茶楼戏园子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我们就是生了三头六臂,也看顾不过来啊。 周文泰吁出一口气,问:“找的人可靠么?不会把我抖落出去吧?” “哪能啊,小的没跟他们说来历,爷只管放心。”宋棋神色笃定,语声更低,“找的那两个人,二十岁上下,手头拮据得很,这两年都快穷疯了。您给的银钱丰厚,小的又给他们编排好了合情合理的说辞,他既有银子可赚,又不会吃苦头,怎么可能跟人胡说。” “那就成。再出岔子,看我怎么收拾你。”说话间,到了马车前,周文泰上车,眉头还是不能舒展,讷讷道,“我这是倒了什么霉?” 昨日,是他触霉头的开端。 先是廖芝兰派一名丫鬟骗他——打着凌婉儿的幌子,约他在一个宅子相见。 她是凌婉儿不咸不淡地来往着的一个人,他见过,看得出,两个女孩子并无情分。得知上当后,他很恼火,当即要拂袖离开。 廖芝兰却笑盈盈地道:“你今日走了,明日我可就管不住嘴了,你与凌婉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当我不知道么?” 他听了,立刻有些心虚,却还是强作镇定,要她拿出凭据。 廖芝兰笑起来,“要什么凭据?你倾心于她,傻子都看得出。她呢,看不上你,却也不会断了你的心思,时不时利用你帮她解决一些麻烦。她怎么进的程府,亲口告诉我了。怎么?你们这样难道不是暧昧不清么?凭什么不准人往歪处想、往坏处说?” 他听了,知道她并无真凭实据,心落了地,冷着脸斥责她搬弄是非、坏人名节。 廖芝兰不以为意,话锋一转:“到底,我与凌婉儿门第相当,要真亲自出面说你们的是非,总会闹得大家脸上都难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不对?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日后我就守口如瓶,而且还会在人前捧着凌婉儿。” 他想一想,问她要他帮什么忙。 廖芝兰直言道:“找个品行不堪、出身一般之人,去南廖家提亲,求娶廖怡君,原由是曾与廖二小姐私相授受。”说着话,取出一张画纸,“上面是廖怡君的小像,能做个凭据。”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他一头雾水。 “于你只是举手之劳,花些银钱、游说几句就能办妥。求娶廖怡君又不是掉价的事,人家可是姜先生的爱徒青睐有加的才女,凭谁都不会拒绝。”廖芝兰道,“尽快吧,明日下午,我在家中等你派人告诉我已经办妥。” 他想一想,倒真是不难办,只是不确定她是否守信,“办妥这件事,你就不再无事生非了?” “我开罪你和凌婉儿有什么好处?”廖芝兰笑道,“眼下也是受人所托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36 。不是万不得已,我怎么会给你搬弄是非的印象,并且算计廖怡君?她终归是我同宗的姐妹。” “……成吧。”他应下来,警告道,“你若出尔反尔,别怪我周家与你北廖家过不去。” “我明白。” 他悻悻地回府,开始琢磨人选:品行不堪、出身一般的人,他真不认识,出身高门声名狼藉的倒是识得几个。 全无头绪,索性让一名管事帮他斟酌。 晚间,一名老妪寻由头见到宋棋,说有亲朋不止一次看到周家世子与凌婉儿私会,问这消息价值几何。 宋棋当即斥责老妪无中生有,再胡说就打折她的腿。 老妪却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讲述夏日里的见闻:他与凌婉儿曾先后三次在戏园子碰面,先是各在一个雅间,随后便凑到一处,戏散场之后还不肯离去。在楼上哪个雅间,看的哪出戏,要的什么茶点,都说得清清楚楚。 宋棋慌了,问老妪是何用意,是不是想勒索银钱。 老妪却说:“银钱的事等会儿再说吧,先让我见见你家世子爷,今日老婆子要是没毫发无伤地走出去,明日戏园子里的人就都会听说那些事。” 宋棋无法,只好如实禀明。 他听完,懵了。这老妪比廖芝兰还狠。 他喜欢凌婉儿,喜欢得五迷三道的,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凌婉儿只肯与他做友人。明面上相见,必有旁人在场,私底下相见,每次道别时,她都会叮嘱他不要与人提起,怕损了名声。而每次相见的前提,都是他寻到了价值千金的物件儿,要送给她。 宋棋偶尔会说凌婉儿太过分。他也知道。可有什么法子?他就是喜欢她,哪怕姿态再卑微,只要能够偶尔见到她,好生看看她,与她说会儿话,便甘之如饴。若不能,真是抓心挠肝地难受。 假如私下会面的消息散播得街知巷闻……想让凌婉儿为着名声嫁给他?那是做梦。他还是了解她的,到时她一定会找与他门第相当又比他精明的人出面辟谣,随后狠狠地收拾他,末了,把他当成脚底泥。 何尝不清楚,比起他,她更在乎他双手奉上的礼物。 让他不安的是,老妪话里话外,分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亲自见了见老妪,问她想要什么。 老妪笑道:“今日北廖家小姐见过您吧?她跟您说过什么,要您做什么事,老婆子一概不问。只一点,她今日或日后要您办的事,您反过头来对她下手就行了。” 他于是明白:廖芝兰得罪人了,自己成了两个人斗法的棋子。 比起廖芝兰的空口无凭,老妪是有理有据。而且,老妪背后的人,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那就很可能已经知晓廖芝兰打的算盘,不照做真的很麻烦。 由此,他满口应下。 后来,老妪跟他要了五十两黄金,又叮嘱一番,喜滋滋离开。 他让宋棋尾随,却不料,宋棋很快回来,哭丧着脸说没走出去多远,被一个戴着斗笠的魁梧汉子拦住,还挨了一记窝心脚。 他只能认栽,先前的事作罢,让宋棋找个容易收买的穷书生去提亲。之后,越想越生气,索性吩咐宋棋找两个见钱眼开的去提亲,又亲手画了一张廖芝兰的小像,让于画临摹——如果她不到他面前嘚瑟,兴许就出不了这件事。 如此行事,廖芝兰定会自顾不暇,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算是料理了她。 到此时,回顾整件事,他愈发不安——有人揪着这个小辫子,肯就此罢手么?最要命的是,日后还怎么私下约见凌婉儿?忍一段日子吧,值得庆幸的是,以后在学堂就能时时看到她。 至于老妪背后的人,是不是南廖家的人?说不准。以廖芝兰那个讨人嫌的做派,开罪的人怕是不少,谁说得准是哪个? 廖芝兰不顾面颊红肿的狼狈,独自到了外院,找管家问话:“真的有两个人来上门提亲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不让人直接把人乱棍打出去?” 管家苦笑,“替那两个书生出面提亲的,是两位老学究,在寻常学子之间,算得有名望。大小姐该知道,越是这种人,越是谁家都开罪不起呀。” 廖芝兰追问:“那小像的事情呢?确有其事?” “这是自然。太太当下听说,难以置信,为此才亲自来外院见那个手持小像的人。画像中的人,的确与您有几分相似。不为此,那人也不敢信口开河,笃定您曾在外与书生相见、攀谈……” 廖芝兰倒吸一口冷气,“小像呢?” “太太拿走了。” “……”廖芝兰转身,脚步虚浮地转身,原路返回。到房里没多久,有管事带着护卫前来,把院子里的下人全部带走。她阻拦,管事与护卫只是赔笑,并不停手。 院子里很快安静下来,静得让人发慌。 廖芝兰觉得手脚发凉,踉跄着回到室内,坐在罗汉床上,欲哭无泪。 提亲的事,是周文泰反过头给她颜色瞧么?平时是个没脑子的,这次怎么就聪明起来,把她算计到了这地步? 要知道,掺和进来的老学究,定是软硬不吃,如果用银钱收买,他们不但不会收,还会认定那两个书生说的都是实情,跟人谈起北廖家,难听的话只有更多;如果出手打压,结果还是一样,他们很可能拉帮结伙地到官府告北廖家仗势欺人。 只能沉默不语,然后,消息很快会在学子之间流传开来,再传到官宦之家。双亲压下流言蜚语,不知要耗费多大的精力。然而问题是,眼下家中已到这个境地,她的事要放到后头去办。 闹得满城风雨的话,她岂不是更让程询嫌弃? 怎么会到这个地步的? 算计一场,却算计了自己。 下午,吴妈妈回来了,与怡君在内室说话。 “……我那个近邻叫福贵,在戏园子里专门服侍富贵门庭里的女眷。就因为这差事不大体面,耽搁了婚事,一直没出嫁,与老娘相依为命。福贵娘腿脚不大好,有些年头了,足不出户。昨日我跟她们说了这桩事,听得能赚一笔钱财,福贵娘便说她去——怕福贵笨嘴拙舌的说不清楚,也是一心想有笔意外之财,让女儿离开戏园子那种地方,再收养个为她们养老送终的孩子。” 怡君笑了,“常在戏园子的人,怎么会有笨嘴拙舌的?戏文都能张嘴就来,为人处世只有更圆滑。” 吴妈妈点头笑道:“正是如此。福贵在戏园子里,什么人没见过?见过几次的人,她就能看出一些是非,只是不敢与人说——没人帮衬,哪有胆子招惹官家少爷小姐?昨日,没等我复述您揣摩出的周家世子的心思,她就先一步说了。” “那我们这次真的找对了人。”怡君松了一口气。昨日她以为去周家的是福贵,想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37 了为福贵善后的章程,现在倒是用不着了。 吴妈妈沉吟片刻,问道:“福贵能看出来,是因这两年见过周家世子和凌小姐好几次私下碰面,但您是怎么琢磨透的?” 昨日下午,在墨香斋回家的路上,怡君让最擅长盯梢的阿初留意廖芝兰的行踪。廖芝兰和丫鬟离开茶楼去了一所宅子,阿初尾随过去。 等了好一阵子,他看到丫鬟离开别院。 他想,丫鬟回来之前,廖芝兰肯定原地不动,便跟了上去。丫鬟雇马车的时候,他听到她跟车夫说的地址是荣国公府,又跟了一段,确定是去周家的路,便从速返回来,让款冬转告怡君。 ——怡君只是得到了这么点儿消息,就问起福贵的大事小情,听完有了主意,让她回家去试试能不能成。 她实在是想不通。 怡君也不隐瞒,细细地解释:“凌小姐与我素无往来,但她这两年出风头的时候很多,有人羡慕,有人嫉妒,闲谈时常常提起她。 “周家世子倾心于她,很多人一看便知——姐姐和廖芝兰都曾与他们在同个场合碰面,也是这样说。 “有世袭的爵位,钟情一个女子却从不张罗提亲,不肯听从双亲的安排定亲,平日还与那女子时不时碰面,很熟稔的样子,能说明什么?凌婉儿不想嫁他,又不想失去一个高门中常来常往的人。他明知道,还是甘愿被利用,也算是迷了心窍了吧。 “这些,我都能琢磨出,何况与凌婉儿有来往的廖芝兰? “再有,你以前跟夏荷她们说闲话的时候,提过富贵在戏园子见过周、凌二人。昨日我听到廖芝兰派丫鬟去请周家世子,想起你说过的话,确定了周世子怕什么,又担心廖芝兰要利用周家世子这弱点做坏事,便有了打算。 “廖芝兰有所怀疑,但一定没凭据,不然的话,还能容着凌婉儿动辄找到家中炫耀?就算有,周家世子也只是多一个债主。 “就算我多此一举,福贵和她娘也不会出事——说周家世子没脑子的大有人在,平时肯定不是谨慎的做派,如果周家有人尾随,凭阿初和他两个朋友,帮着甩掉也非难事。” 吴妈妈释然,“眼下只是不清楚,北廖家那位昨日要周家世子做什么事。” “只怕廖芝兰另有目的,根本就不会让他做什么。”怡君笑着道出心绪,“到时候,我可就闹笑话给你们看了。” 吴妈妈笑道:“您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算子,出了错也没损失——我们可是什么都没做。” 傍晚,阿初回到府中就来见怡君,神色有些拧巴,“二小姐,您一定猜不出,北廖家今日出了什么事。”随后不等询问,一五一十道来。昨夜他送福贵娘到家,两个朋友则留在周府附近静候下文,周文泰的小厮连夜出门去找两个穷书生,他们全程目睹。 怡君听了,一时间也陷入了矛盾的情绪之中,不知是该为解气欢喜,还是该为廖芝兰的图谋生气。 此刻,程禄也正向程询讲述周文泰、廖芝兰这场热闹,当然,没忽略阿初及其两个朋友的行径,末了道:“我们的人当下理不出头绪——又不能当面询问两个穷书生,到今日才看出些苗头。原本是想着,有乱七八糟的人去南廖家的话,直接拦下,带回府中盘问。” 程询神色越来越冷峻,沉默良久,道:“廖家父子申正到,去知会夫人,妥当安排。” 程禄称是,到正房传话。 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程清远和程夫人一左一右坐着。 程清远道:“你又何苦亲耳聆听?我说给你听不是一样么?” 程夫人面无表情,“听谁说不都一样?既然如此,我就听那边和儿子说给我听。” “你是当家主母,不该理会门外的事。” “可我还是两个儿子的娘。”程夫人怨恨地剜了他一眼,“我爱惜名声,轻易做不出给夫君没脸的事,但你也要适可而止,别惹得我不管不顾。想跟我说话,也行,先容我听完你的刽子手的打算。” “……”程清远有种不祥的预感:今夜之后,在家中,他会不会被母子两个架空? 廖彦瑞和廖文咏走进光霁堂,俱是面色凝重。 程询坐在主座,眸色深沉,指一指客座,“虚礼就免了。” 父子两个抿出笑容,先后落座。 廖彦瑞环顾厅堂,问:“程阁老还没回府么?” “家父让我出面待客。”程询淡漠地道,“与你们的牵扯,我已知晓。” 已经知道了,怎么还能这样平静?父子两个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管家走进门来,亲自给三个人上茶点,随后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程询睨了管家一眼。 “大少爷——”管家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廖家父子都知道他的身份,不会介意他在场。今夜三个人要说的话,老爷理应做到心中有数。 程询轻一摆手,“你该走了。” 管家如何也不敢在人前违背他的意思,只好称是退下。出门的时候,心生异样。大少爷应该说的是退下,却给了他那么一句……不会是另有深意吧? 程安、程禄把门关上,退到角落。 “你们是不是为了柳公子一事而来?”程询等二人点头之后,道,“好,我们从头说起。”他望向廖文咏,“事发那一年,你不过十三四岁。参与这种事,你于心不忍,为此,有了柳公子的死里逃生。” 前世,廖家走向末路之时,廖文咏在狱中求见。相见后,他说了很多,其中一点,就是柳元逸并没死,只是变成了傻子,若不信,可以派人去真定的庄子上查看。 人是没死,又有何用?那时柳阁老已经病故,柳元逸的病情拖了三十来年,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 单刀直入地点破当初廖文咏的心绪,廖家父子只觉毛骨悚然:常年照看柳元逸的仆人,不知道这些;知情并参与的两名护卫,已经灭口。程询听谁说的?柳元逸那个傻子么? “起初的于心不忍,慢慢变成你心里的捷径、摇钱树。但不论怎样,你一时的善念,都该感激。”程询结束这话题,望向廖彦瑞,“廖大人,说来意。” 廖彦瑞稳稳对上程询视线,牵出一抹阴寒的笑容,“我是刽子手,但非元凶。” 程询颔首,“我清楚。所以,今日是我见你。” “别忘了,最该唾弃的是你的生身父亲。” 程询居然笑了,“对。”真的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面前人的本质,与父亲有相似之处。 “言归正传。”廖彦瑞凝视着程询的眼睛,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你们父子已知柳公子死里逃生,那么,知不知道他从我们手里逃脱?” 程询似是而非地笑了笑,眼中不见一丝波澜,“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38 我们应该知情么?” “不论知情与否,北廖家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廖彦瑞神色柔和了几分,“解元聪明绝顶,不难想见我们的难处。” “是以——” 廖彦瑞接道:“是以,我只能置之死地,看程府能不能给一条活路。” “若程府不给出路,索性同归于尽。”程询替他说出未尽之语。 廖彦瑞轻轻叹息,“除此之外,无路可走。” “你要怎样的活路?”程询闲闲道。 廖彦瑞不答反问:“其一,找到柳公子,不论他是否在你们手里;其二,结两姓之好,解元迎娶小女。假如找不到柳公子,便除掉柳阁老。” 女儿要死要活地闹腾,一心嫁入程府,嫁谁却存着犹豫。可她怎么就不明白,只有嫁给程询,才不会再有变数。 程询再问:“如果程府不答应,又当如何?” 廖彦瑞苦笑着叹息,“解元明知故问。如果程府不答应,我只好到刑部投案。没有谁愿意承担这种罪名,解元说是不是?” “没错。”程询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座椅扶手,片刻后,笑微微地道,“如此,你去。” “……”廖彦瑞第一次张口结舌。 “这就是程府的回应。”程询从容起身,踱步至室内的博古架前。 廖彦瑞不相信,“解元年轻气盛,我要见程阁老。今日他若是不得空,那就明日去内阁求见。”语毕,站起身来。 廖文咏随之起身,殷切地道:“解元,三思啊。这可是关乎你整个家族的大事。” 程询打开一个描金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摞纸张,语气沉沉:“廖彦瑞,你可知柳公子如今的情形?” 这是承认了柳元逸在他手中。廖彦瑞冷笑,反问:“怎么?解元要亲自斩草除根么?” 程询的语声宛若叹息:“柳公子如今只会说三个字——廖、彦、瑞。” 廖彦瑞身形一震,惊诧地望向廖文咏。 廖文咏险些失声惊呼,频频对父亲摇头。这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意外,下人从未对他说起。 程询掂了掂手里的纸张,报账一般地道:“七年前,廖彦瑞想到工部行走,要次辅铺路,次辅从中周旋,最终,北廖家分别行贿工部尚书、吏部侍郎纹银两万两。受贿二人现今已经致仕,但想要他们晚节不保的人,应该不少。 “三年前,你屡次试图行贿次辅,最终,次辅给你写了个借据,以这由头收下纹银三万两,却没让你如愿升官。 “自两年前,你不再做升官的梦,改为求次辅帮忙拓展财路。入干股吃红利的营生,他给你找了两个。” 随着一桩桩罪行不假思索地道出,他的语气逐步变得冷凛,唇畔的笑容则一点点加深。一面怒意彰显,一面笑容璀璨,这样的反差,在这样的时刻,让人胆寒。 “你说这些做什么?”廖彦瑞色厉内荏地道,“我是不清白,令尊呢?” “那就说一说与程府无关的事。”程询眯了眯眸子,缓步回到三围罗汉床前,优雅落座,“廖文咏人心不足,干起了放印子钱的黑心行当,听闻进项颇丰。我近日清闲,派管事找到他的同伙,收服了北廖家两个当差十数年的管事,三人证词已然到手。”略一停顿之后,他唇畔的笑容消散,眸中寒芒闪烁,语速骤然加快: “你参与修缮八百里外那所行宫的时候,贪墨了多少银两? “当地那名知府,每年孝敬你多少真金白银? “在真定,你两个儿子霸占了多少百姓的良田? “去年冬日,你堂弟有没有欺凌良家妇女,最终害得人投缳自尽?你行贿多少银两才压下了此事?要我继续讲述你们做过的好事么?” 廖文咏莫名觉得偌大的厅堂内阴风阵阵,无声无形地让他从头冷到脚。 廖彦瑞额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好一个程府,居然……” “罪证已记录在案,证供亦誊录了几份。”程询握着纸张的手,猛然对着父子二人挥出。 纸张在半空飞舞,须臾间就转为从容之姿,翩然下落。 可是,对于廖彦瑞、廖文咏来说,那是一把又一把白森森的利刃,凌迟着他们的心魂。 廖彦瑞终于撑不住了,后退一步,跌坐在太师椅上。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一般,面色通红,呼吸艰难。 程询冷眼看着,凉凉地道:“我能不能说,程府握着你的罪证,要请今上惩处,你自知没有活路,要与程家同归于尽? “我能不能请锦衣卫把柳公子带到皇上面前,请皇上看看他的样子,听听他会说的那三个字? “你要投案,要杀人,要结亲。 “可以,都可以。前提是找对人。” 语声落地,室内陷入让人窒息的沉寂。 良久,廖文咏终于反应过来,看清楚眼前的局势。他双腿似灌了铅,不过几步之遥,走的特别艰辛。 到了程询近前,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解元,是我和家父糊涂,求您高抬贵手,饶我们一条贱命。人终究没死,对不对?杀人才要偿命,不管怎样,我们并没杀掉柳公子,对不对?”说罢,俯身磕头,声声作响。 廖彦瑞面色由红转白,再至发青,身形滑下座椅,直挺挺跪在那里,嘴角翕翕,半晌才能出声:“我只想知道,解元到底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笑容又浮现在程询唇畔,“我正在想。” 这情形下,廖文咏要比父亲务实、敏捷,隐约明白了程询对柳元逸的打算,他磕头的动作停下,抓住这一点哀求程询:“北廖家遍寻名医,哪怕倾家荡产,也要让柳公子恢复如常人。等柳公子痊愈之后,我们请名士教他读书,考取功名。日后,柳公子一家就是我们北廖家的活佛、祖宗,我们供奉、孝敬、当牛做马。——这样赎罪成么?假如您不放心,我们就把全部家产交给您,您费心安排诸事,行不行?我们真的知错了,只要能活着就行。” 廖彦瑞听完,却是心头一动,长叹一声,似是自然自语地道:“他说的那些罪名,的确不假,但他是否真的人证物证在手?柳元逸在他手中,也不假,但情形是否如他所说?” 程询轻轻笑开来,“说得好。千万不要相信,与我赌这一局。”说完唤程安、程禄,“送客。” ☆、26.定风波 026 廖文咏听了, 心急如焚, “解元息怒, 息怒, 家父没别的意思。”又膝行到廖彦瑞跟前, 微声道:“爹!都什么时候了, 您怎么还在琢磨那些有的没的?单说那些罪行,只要有人弹劾或者报官,就少不得有人趁机踩一脚。”停一停, 又提醒, “就算都破罐破摔,家破人亡的也只有我们。” 程询竭力压制于心的对他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39 们的痛恨, 他隐隐感觉到了。 廖彦瑞苦笑。儿子所说的, 他又何尝不明白,方才只是最后一次试探罢了。是非之中,斗的是谁强谁弱, 更是心智城府。程询再聪明,终究太年轻,涉世未深, 若柳元逸一事有假, 若手中并无将他治罪的证供, 最重要的是,若不能完全代替程清远的立场, 就会迟疑、犹豫, 那么他就有了一线希望, 说不定就能与程清远面谈。 周旋数年,他对程清远算得了解,相较而言,程清远的羁绊畏惧更多。今日不曾露面,定是程询劝阻,甚至于,威胁。 廖彦瑞神色郑重地望向程询。这个年轻人,心中憎恨的,怕也包括程清远吧?不然的话,换了任何人,都不会是这样的做派。 他颓然地垂下头,出于本能,仍是不肯当即认输。看着散落在面前的纸张,他低声道:“解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能否容我先看完这些罪证?” “可以。我不急。”程询站起身来,对两名小厮道,“我去去就来。” 程安、程禄称是。 程询转入东次间,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静静坐在窗下圆椅上的母亲。 他带上门,走过去,扶起母亲。 程夫人顺势起身,与他走进东里间的暖阁,在炕上坐了。 程询点亮六角宫灯,从温茶的木桶中拎出提梁壶,给母亲斟了一盏茶。 程夫人接过茶杯,握在手中,敛目沉思,好一会儿才道:“北廖再无讨价还价的余地,是这样吧?” 程询颔首,“是。” “如果他们今日如何都不认头,跟你闹腾,又当如何?”程夫人有些后怕。 “那就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程询一笑,“您不用为这些劳神,怎样的可能,我都事先斟酌过。” “苦了你了。”程夫人看着儿子俊朗的容颜,怔怔的落了泪。她的儿子清贵无瑕、意气风发,一向最是厌恶龌龊下作的勾当,而在如今,却要应对这等是非。初知情时,一定也如她一般受到重创吧?如何熬过来的? 程询到了母亲跟前,抬手帮她拭泪,“别哭。” 程夫人点了点头,问起柳元逸,“那孩子,如今真的像你说的那样?” “没错。” “不知是吃了怎样的苦头。”程夫人满目酸楚,“找大夫给他看过没有?” “嗯。有得治,只是,怎么也得一两年才能见好。” 程夫人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想一想,放下茶盏,双手握住程询的手,“这一两年,你一定要争气,给自己的前程铺好路。万一,那孩子知道的更多,清醒之后指证老爷……虽说时过境迁,总会生出波澜。到时候,不必管那作孽的,你保全自己不受牵连就行。” “我知道。”母亲这想法,在程询意料之中。 程夫人黯然道:“别怪我。别家日子再凄惨,我再唏嘘同情,也不能感同身受。我指望的,只是你们兄弟两个平安,诸事遂心。” “明白。” “凡事,只要力所能及,我也会帮衬你。日后,这个家就全靠你了。”程夫人起身,“我就不听下文了,先回房去。” 东梢间开的门亦是通往院中。程询送母亲出去。 偌大的院落之中,只有两名小厮,数名护卫守在院门外。 红翡等仆妇迎上来,程夫人示意长子留步,“回去吧,晚一些再说话。” 此刻的北廖父子,面如土色,汗如雨下。 程询说出的那些罪证,已经让他们恐慌不已,却不知,所作的记录、誊录的证供极为详细,何年何月何日何地,罪行原原本本呈现在笔端。 是程清远有先见之明,还是有多年来藏于暗中的仇家投靠了程询,鼎力相助? 但凡有人把这些送到刑部或是御史手中,只要有官员愿意查,便能轻易找到人证——行差踏错之处太多,短时间内不可能销毁罪证。 太可怕了。父子两个瘫坐在地上,陷入绝望。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都是程询前世经手过的,桩桩件件都记得分明,近期找几个人证便非难事。 程夫人回到正房,站在东次间门内,长久地看着程清远。 成婚很多年了,有多久没这样细细地看过他了? 越看越觉得陌生。 程清远放下手里的公文,问:“怎样了?” 程夫人简略地道:“北廖已经被阿询钳制,再无翻身之地。” 程清远明显放松了几分。 程夫人审视着他,“你,当真没有丝毫悔意么?” “后悔?”程清远这才望向他,“后悔那件事?还是后悔成为次辅之后的荣华富贵?” “我只是个内宅妇人,不管那些。”程夫人的手握成拳,“对孩子们呢?尤其对阿询,你就不曾后悔、愧疚么?” “你想说什么?”程清远面色转冷,“事已至此,说这些有什么用?” 程夫人冷笑,“既然如此,合该阿询让你下不来台!” 程清远将要发怒之际,心念一转,又恢复平静,“昨日他与我对峙,恨不得造反,你可知道因何而起?” “你不妨说说。” “我只是让他把握在手里的一切交出,由我出面应对诸事。”程清远道,“他相中了南廖家次女,我只是说若是那边门风不正、他们八字不合,便歇了那份心思。是为这些,他便与我翻脸。看你养的好儿子!” 长子相中了南廖家次女?程夫人讶然。 程清远观察着她的神色,道:“南北廖家,虽然分家各过,可到底是同宗。程家与北廖闹到这种地步,哪日被打压得走上绝路,谁敢担保南廖不被牵连?若与南廖结亲,我们是不是也要受牵连?我是出于歹意才劝阻他么?” 程夫人思忖片刻,冷冷一笑,“北廖会走上绝路?是你想杀人灭口吧?分家就是分家了,再无瓜葛,就算不分家,北廖也是南廖的旁支。哦,你程家旁支出事的时候,你从没受过牵连,到了人廖家那边,就如何都不能撇清关系。你是这个意思吧?” 程清远气血上涌,“旁支的事我从没掺和过。你怎么能断定南廖不曾介入北廖的事?!” “你又怎么能断定南廖曾介入?”程夫人气势咄咄逼人,“再说了,就算曾介入,不是还有你次辅大人么?你是只管作孽不管善后么?想一直让阿询为你收拾烂摊子么?做梦!日后阿询要做的事、想保的人,你都得帮他!” “混帐!”程清远从没被她这样顶撞过,气得跳下地,抬手指着她,“你想做什么?回来就是来冷嘲热讽的?!” 程夫人面若冰霜,“我想做什么?我想要你一份对孩子的悔意、歉疚!比起横遭祸事,我只求孩子们维持现状;比起维持现状,我想要孩子们活得清清白白!”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40 程清远哽了哽,刚要说话,妻子已继续道: “没有深仇大恨,只为着上位,你就做出那样的事……阿询是怎样的性情,你不知道么?你这是往他脸上抹黑,往他心尖儿上捅刀子!”她说不下去了,潸然泪下。 “我……”程清远气势全无,懊丧地来回踱步,“你不知道,我当初是迫不得已,也是受人要挟……” “省省吧。你那些尔虞我诈的手段,留着去对付别人吧。”程夫人擦了擦眼泪,“你若只是传话的刽子手,眼下就不需阿询善后。真把我当傻子了吧?” 她越在气头上,脑子转得越快。他是如何都不能挽回她的信任了。 “你去林姨娘房里吧。”程夫人转身去往内室,“我是再没好话与你说了。等会儿阿询回来,我要问问他是不是真看中了南廖二小姐。若属实,我会让他如愿。”顿一顿,叹息道,“总不能让孩子一件顺心的事都没有。” “……”程清远气结,真就怒冲冲离开正房,去了林姨娘房里。 廖彦瑞跪在程询面前,语声木然:“我愿意了结这条性命,只请解元放过北廖其余人等。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文咏的确参与其中,却是因我而起。没我这样的父亲,便没有近墨者黑的子女。” 程询审视着面前满脸绝望的人,“那倒不必。元凶都还活着,哪有先让刽子手身死的道理。” 听得父亲不需赔上性命,廖文咏心头稍稍放松,怯怯地问:“解元的意思是——” ☆、27.惜芳菲 027 “年纪不小了, 也实在不是为官的材料。”程询道, “寻一两个不轻不重的罪名, 摘下乌纱帽, 赋闲养老。不干净的钱财散尽, 做些救助贫苦百姓的善事。” 廖彦瑞没再说话, 只是缓缓地磕了一个头。 “至于你,”程询看着廖文咏,“见到舒明达, 他自会给你安排事由。日后安生一些, 好生当差,看顾好家园。” 明知道这从轻的发落必有深意与后招, 仍是廖文咏没想到的。于他, 好似顷刻从鬼门关返回了人间,一时间反倒呆住。 深浓的疲惫到了程询眉宇之间,“回去吧。若不反悔, 你们该知道怎样行事。” 都不清白,只能如此告一段落。 罪魁祸首就在家中安坐,而他现在没有撼动父亲根基的实力。真对北廖下狠手的话, 父亲从此高枕无忧, 会不遗余力地设法惩戒他这些时日的忤逆。 要留着北廖, 把他们打到还不如原形的光景,让父亲始终悬着心度日。廖文咏日后在舒明达近前行走, 便等于在他手里。 对柳阁老的愧意、亏欠是定局, 此生亦不能改。退一万步讲, 就算抛下一切,把父亲、北廖的事捅到朝堂,因牵连甚广,最终局面也不是他区区一个解元可以收拾:父亲一定会矢口否认,次辅党羽一定争先恐后为他辩驳,甚至为他杀人灭口,而一度与父亲过从甚密的首辅,置身事外已是难得,最大的可能是出手帮衬。 到了那地步,作孽的得不到惩戒,凄惨的会更凄惨。 当务之急,是结束柳家骨肉分离的岁月,尽力弥补柳家承受的损失、苦楚。如此,柳阁老能从速返回朝堂,柳元逸能得到更为舒适的环境,复原的进度便会更快。 再多的,他无能为力。 夜已深沉,寒风如刀。 见长子进门,程夫人忙唤红翡端来羹汤,“快喝些,暖暖身子。” 程询嗯了一声,笑着坐到炕桌另一侧。 等他喝完一小碗一品官燕,程夫人遣了下人,道:“我让老爷去林姨娘那边了,放心说话。你那边呢?没事了?” 程询颔首:“让北廖离开官场。” “也好。得饶人处且饶人,日后你必然懂得把握分寸。”程夫人叹息一声,“说到底,是我们家里这位唆使的。” “我也是这么想。” 程夫人给他斟了一杯清茶,“少喝,润润嗓子就得。今日别回外院了,就在小暖阁凑合一晚吧?” “行啊。”程询爽快点头,“多陪您说会儿话。” 程夫人宽慰地笑了,啜了口茶,脑筋又转到方才的话题,斟酌后道:“你还真不能把北廖赶尽杀绝,那样的话,我们的次辅大人怕是会休了我、整治你——有恃无恐了,对不对?” 程询笑起来。 “还笑得出就好。难为你了。”程夫人拍拍长子的手,有意转移到轻松的话题,说了怡君的事,“可是真的?” 程询担心父亲在母亲面前诟病南廖和怡君,只是问道:“爹跟您怎么说的?” 程夫人把程清远那番说辞复述一番,烦躁地摆一摆手,“别的我没容他说——吵起来了。他那张嘴,能把死人说活,我一来是生气,二来怕他把我绕进去。” 程询莞尔。 程夫人追问:“你倒是说啊,是不是真的?” 程询笑着点头。 “那就好。”程夫人由衷笑起来,只是,想到廖碧君的性情,不免担心:万一姐妹两个如出一辙,那她和长子日后真要累得不轻,要手把手教她为人处事之道。于是问道:“我见过廖大小姐,觉着很单纯。廖二小姐呢,是个怎样的人?” “精于书画,……”程询笑意更浓,“您还真把我问住了。”他能怎么说?说怡君性子不单纯? 程夫人笑道:“前两日你指点廖二小姐作画,今日则是一并指点姐妹两个,性情样貌是否相似,总能看出来吧?” “姐妹两个是两种人。”程询只能说到这儿,“八字还没一撇,背地里对人品头论足可不好。” 是两种人就好。程夫人心安许多,“改日,我想见见廖二小姐。明天……这两天不行,北廖的女眷兴许会登门——女人家,在这种时候,如何都会出自己的一份力。过两日吧。” “……” 程夫人就笑,“只是见一见。你的眼光,我还是信得过的。来日去提亲,我也有的说:一见就相中了她做我的儿媳妇。这样,总比说你在自家学堂对她倾心更妥当吧?” “提亲?”程询扬眉,“那她的课业就要搁置,不论南廖同意与否,她都不便再来。” 程夫人失笑,“拨出一辆马车给叶先生,每日上午送她去南廖,余下的时间照顾姜先生。这不就结了?”她点一点儿子的额头,“堂堂解元,也有脑筋不灵光的时候。” 程询牵了牵唇,“我并没想到,在这档口,您会这般爽快。”前世,母亲听他说起之后,态度与此刻大同小异,但那时候,北廖的事还未浮出水面。 程夫人坦诚地道:“有什么不爽快的?总该让你有件顺心的事儿吧?况且,就算南廖不是多好的门第,两个女儿却一定有过人之处,不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41 然,叶先生怎么会那样喜爱她们? “说句丧气话,眼下是你先发制人,免了烦扰。不然的话,兴许真就得答应北廖的条件,让你娶了北廖的女儿。你回来之前我想过了,真到那一步,又能怎样?你便是死活不同意,我恐怕也会勉强你。做娘的,为儿女怎样都行,但也得承认,有自私狭隘的时候——我只要你安稳,保住前程。 “至于我,是娶儿媳妇进门,又不是娶她的娘家。外面的是是非非,自有你们应承,我身居内宅,如今做个尽责的主母,来日做个好婆婆,不过如此。 “说到底,南廖就算有不足之处,总不会比北廖更恶劣。”说到这儿,她沮丧地叹气,“我们家又算什么?人家是不知情,若是知情,怕要躲得远远的。要等你当家做主之后,才会成为真正的好门第。” 听了这一席推心置腹的话,程询默然片刻,展臂揽住母亲的肩,“娘……” 不是不失落、难过的,母亲所说的关乎自私狭隘的言语已经表明,前世就算父亲没用谎言蒙蔽,母亲仍会选择让他娶廖芝兰。 母亲要的,是他安好,是他有锦绣前程。她不能坐视他从高处跌落。 前世,如果母子之情没有在几日间决裂,如果可以这样坐下来,说一说心里话,那他会不会对母亲多一些谅解,少一些冷漠? 没有过,从没有。疏离、僵持让彼此的恨意滋长,他终究成为母亲一生的恨事。 又或许,母亲前世也曾这样难过痛心,只是,他不曾看到。 不会看到。 很多年里,双眼在家中是盲的,不想多关注任何人一眼,不想再与任何一个至亲靠近:起先确定,自己迟早成为家族的众矢之的;后期则确定,自己会离开、放弃。 前世一件旧事,想来有些酸楚—— 程译成婚之后,他以公务繁忙为由,自行免去昏定晨省的规矩,踏入垂花门内亦是来去匆匆。 程译的长子四五岁的时候,他偶然去后园的花厅待客,看到孩子笑嘻嘻跑在石子路上,脱口问道:“谁家的孩子?” 程译当时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听了愕然,过一会儿,竟红了眼眶。 下人愣了一阵才回话。 他解嘲地笑了笑,说了句挺招人喜欢,举步去往花厅。 “哥……”程译哽咽着唤他。 他转头,歉然一笑。 程译说:“你该有多孤单……” 他不在意地摆一摆手,“哄孩子去吧。” 他不孤单。 他只是在家中成了无心的人。 程夫人不知长子所思所想,牵出笑容,道:“不说这些,说些高兴的。廖二小姐的事,就照我的意思办吧?最好年前就定下来。” 程询敛起思绪,“您是不是把廖大小姐忘了?” “没有。”程夫人道,“那边实在介意长幼次序的话,我好生与廖大太太走动着,看能不能先交换信物。”说着目光微闪,笑起来,“提亲是势在必行,万一别家抢先定亲怎么办?要知道,来程府上学的闺秀,除了凌家小姐那种走人情的,才情必是出类拔萃——外人都会这样想。” 这倒是,真可能有人跟他抢怡君。程询用指关节刮了刮额角,再不迟疑,“听您的。” 程夫人笑出声来。 母亲要两天后见怡君,随后下帖子,最快也要四天后去见廖大太太。还好,他有足够的时间见怡君,与她相约余生。 她不会犹豫甚至反对吧?——开端不同,前世初见的彼此,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较量学识,展露的是张扬、锋芒、敏锐的一面,今生目前为止,展露的却都是内敛、柔和的一面。 万一被满口回绝……脸往哪儿搁? 廖彦瑞与廖文咏走出程府,舒明达迎上前来,笑着打招呼:“廖大人、廖大公子,这才出来啊?” 廖彦瑞看到他身后的几名锦衣卫,心下一惊,“舒大人怎么会在此地?” “有可抓可不抓的一两个人,我喝着风等信儿呢。”舒明达玩味地一笑,“眼下没事了。”又对廖文咏道,“明日晚间我得空,在府中等你。” 廖家父子明白了:如果今日不肯认命,舒明达便要寻个由头把他们抓到锦衣卫所。落到舒明达手里,不出三天就能丢半条命。程询那句“见到舒明达”,敢情是在这儿等着他们呢。 他们诚惶诚恐地寒暄两句,忙不迭上马车离开。 回到府中,走进垂花门,翘首等待的文氏和廖芝兰迎上来,异口同声:“怎样?” 廖文咏转眼看着别处,默不作声。 廖彦瑞像是没看到她们一样,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无力地言语随风传入母女两个耳里:“完了、完了……” 文氏身形僵住。 廖芝兰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森冷的寒气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一晚,怡君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 临睡前,罗妈妈溜过来告诉她:“这一段,有几家上门提亲的,其中两个是公侯之家。大太太如今出门,都是去相看别家公子。她说不管怎样,进腊月之前,都要把您和大小姐的亲事定下来。” 她本来只是大太太的心腹,这几年在怡君恩威并施之下,成了姐妹两个的眼线,有要紧事就来通风报信。 怡君听了,睡意全消。 她先前以为,母亲怎么也要等到明年再张罗她的婚事。这两年,因她上门提亲的有几家,母亲都以长女亲事未定婉拒。现在倒好,要把她和姐姐一起打发出去。 就为了没拦住去程府的事?瞧那点儿心胸吧。 她气恼地腹诽着。 姐姐对商陆,并没完全死心。而试探商陆一事,她没抓紧办,只让款冬去敲打了他一番。不想利用商陆打击廖芝兰,万一他跟廖芝兰是同类,来往之后同流合污怎么办?廖芝兰岂不是多了一个幕僚?这种意外决不能发生,会让姐姐膈应一辈子。 现在母亲来这么一出,她就得抓紧走下一步棋。 至于自己,定亲的话……程询的容颜在脑海闪现,再不会有比他更出色的人,再不会有让她时时想起盼望看到的人。 可这又有什么用?她烦躁地翻了个身。 是不是自作多情了?或许他对自己只有一点点的赏识?如果他的感触与她一样,就该有进一步的表示。难不成还要她先说?想得美。就因为他比她有才?谁家也没这种道理。 不琢磨他了。想想怎么让母亲消停下来才是燃眉之急。 可母亲那个人,认准什么就一根儿筋,撞了南墙都不回头。例如成婚这么多年,一直与姑母不合。 姑母膝下没有子女,守寡之后,一度因为思念亡夫病倒在床。父亲想,总睹物思人的话,没个好,就把姑母接回来住了一年。母亲一直明里暗里甩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42 脸色。 心狠。母亲对同为女子的人,一向心狠,都让人怀疑她上辈子终生饱受女子嫌弃——这辈子就是来报仇的。 打那之后,姑母成了母亲的克星,母亲彻底失去父亲的尊重。连带的,姑母、父亲对她和姐姐也只是尽责,没有宠爱。 应当的。生身母亲都重男轻女,别人凭什么喜欢?没厌屋及乌就不错了。 这些年过来,母亲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不知错没关系,跟女儿记仇就过分了。怡君想,既然是这样,那就谁也别怪谁,一起过憋闷心烦的日子。 翌日早间,程府的人前来传话:叶先生要继续给姜先生打下手,程询出门尚未回府,是以,她们今日不需前去上课。 廖碧君无所谓,在哪里习字都无所谓。 怡君却着实失落了一阵子。 廖大太太晚一些得到消息,笑出声来,“好事。每日都不得空才好。”但到了辰正,她的喜悦变成惊讶:程询到访。 ☆、28.惜芳菲 028 惜芳菲(二) 不论文氏和廖芝兰说过程家什么, 在这时候, 廖大太太都晓得要以礼相待。 廖大老爷和廖文哲都不在家, 前者去顺天府, 后者在五城兵马司当差, 出面待客的便只有廖大太太。 惊讶之后, 她连忙出门,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之下,迎到垂花门外。 管家亲自为程询带路。 身着玄色大氅的年轻男子渐行渐近, 廖大太太凝眸相望, 心里想着,原来真有人担得起玉树临风、丰神俊朗、清贵无瑕这样的话, 比起相看过的那些男子, 全然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只是,这位解元眉宇清冷,自有一股子肃冷慑人的气势, 传闻中亦不是好相与的脾性——她暗暗提醒自己,可得好生应承。 程询走到廖大太太近前,拱手行礼, 温然道:“晚辈程询。来的冒昧, 望您海涵。” 廖大太太连忙敛衽还礼。 程询态度和缓地道明来意:“叶先生给府上两位千金布置了一些功课, 小厮听不分明。晚辈出行回府之后,要来城南处理些庶务, 叶先生听说了, 便唤我顺道走这一趟。” 叶先生“唤”他走这一趟——是她一直低估了叶先生在外的名望, 还是他的自谦之辞?廖大太太这样想着,笑道:“叶先生一番苦心,但愿小女不会辜负。派人来传话,让她们过去也是一样的。劳烦解元亲自前来,真是不敢当。” “您客气了。” 廖大太太笑道:“如此,快请到暖阁喝杯茶,妾身这就差人去知会她们。” 怡君闻讯后,心绪立时明朗起来,和姐姐相形来到暖阁,上前行礼。 廖大太太生平只念过几年书,仅能应付日常看账册、帖子之类的事,每逢这种场合,心里总有些不自在——在外人面前,自己一句话都搭不上,搭话就会露怯,而两个女儿读书,又一直是她不赞同的。 得了程询示意,程福将手里两册书分别送到姐妹两个身侧的丫鬟手里:“先生给二位小姐布置的功课就在书中。” 姐妹两个接过书,翻了翻,果然看到书中夹着笺纸。 叶先生要廖碧君画一个水墨扇面,程询容她斟酌了一会儿,问起她打算如何布局、选用哪种寓意等等。 这不是能对答如流的问题,好在程询神色温和,又很耐心,适当地给出建议,便让廖碧君心里踏实不少,没像以前对着叶先生似的急得手心出汗。 这期间,怡君已经看完笺纸,放回书中,看似神色沉静柔和,一颗心却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听。 笺纸上不是什么布置的功课,而是他以左手写给她的几句话——或者也可以说是一道题:在下有要事与君相商,午后若得空,请离府相见。 接下来,便是提供的选择:若做一幅春景图,她想画哪种景致。 答画春柳,相见之处便是程府马场;答画桃花,相见之处便是墨香斋;答画杏花,便是她另有安排,待得出门之后,他会安排人询问。 他给的最后一种选择,是没想好,意味的就是她没空,改日再说。 考虑得很周到。 ——这样的场合之下,他假公济私,邀她出门相见。 紧张过后,怡君真服气了。 要见么?当然。 在何处?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随风可爱的模样。 是以,程询不动声色地询问她的时候,她亦不动声色地回答要画春柳。随后,程询又借此问了她几个问题,例如是湖边柳还是道旁柳,用色的深浅、笔触的技巧是否明晰。 末了,程询牵出满意的笑容,起身向廖大太太道:“耽搁您这么久,都是程府安排不周全之故,改日晚辈再来给您赔不是。”因着心绪愉悦,语气又柔和三分。 饶是廖大太太再先入为主,此刻对他也生出了切实的好感,忙忙道:“看解元说的哪里话,妾身这两个女儿每日登门叨扰,少不得给贵府添麻烦,我正想着过几日登门致谢呢。” “这倒是巧了。”程询笑道,“家母昨日才提过,等忙过这几日,便下帖子给您,等您得空了,登门叙叙家常。” “不敢当,不敢当。”廖大太太看着他的笑脸,委实有如沐春风之感,不自觉地笑起来,“理应是我登门拜望。” 又寒暄几句,程询道辞离去。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罗妈妈啧啧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真是样样齐全,要什么有什么。” “是啊。”廖大太太道,“不知怎样有福气的人家,能得到这种乘龙快婿。”停一停,叹了口气,“我们这种门第,是如何都盼不来的。” 罗妈妈忙宽慰她:“高门大户里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廖大太太却喃喃道:“别的不提,程夫人敦厚宽和的名声在外,不然怎么会有这样谦和的儿子?要说程家,唯一的不好,怕就是那个当家做主的人。” 罗妈妈不便接话,劝着她回了正房。 没过多久,两个穷书生求娶廖芝兰的事情传到南廖。 廖大太太愕然之后,不免幸灾乐祸,“该!文氏这些年,一见到我就没好话,日后看她还怎么出门见人。” 罗妈妈却是目光微闪,期期艾艾地道:“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母女两个跟您说过的关乎程家的那些话,可信么?” “……”廖大太太沉吟多时,面上现出怒意,“你说,她们是不是嫉妒碧君、怡君能够出入次辅家中,才来我跟前挑唆的?” 罗妈妈立刻附和:“奴婢觉着您说的有道理。” “没心肝的!文氏也罢了,芝兰那个丫头片子最不是东西!”廖大太太气道,“我以前待她总归不错,她居然因着妒忌就做出这种事!”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43 罗妈妈频频点头。 廖大太太冷笑一声,“没事。她出了那种丑事,是如何也别想嫁得好了。如此,我更要快些给碧君、怡君定两门好亲事,到时候她们就算嫉妒得发疯,也是无计可施。” “……”罗妈妈暗暗叫苦,心说您怎么万变不离其宗呢? 程夫人端坐在厅堂,望着跪在厅堂中央的北廖母女两个。 她们来了一阵子了,声泪俱下地哀求,她由着她们,一言不发。 许多年来,她经营出了敦厚宽和的名声,而私底下,自己都承认,有心肠冷硬的一面。触犯到她夫家、娘家利益的人和事,没可能心慈手软。 再明白不过,有些人从你这里得到的,便是你日后要失去的。 已经从轻发落北廖,这母女两个还想让程府再松一松手,怎么可能? 北廖要是舒坦了,长子次子的日子就没法子安稳了。 文氏与廖芝兰终于沉默下去,不是哭不动了,不是词穷,是对方始终的沉默让她们知道:就算哭死也没用。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程夫人温声道,“自起初我就说,管不了这档子事。瞧着你们这样,我也跟着伤心,可又能怎样?我嫁入程府这些年,过的一向是夫为妻纲的日子,你们可想而知,我不论知情与否,都不敢在家中提及此事的。” 文氏与人来往多年,自然看出对方是外柔内刚的人,态度没有转圜的余地。说什么都没用了,那就认命吧。该尽力的,她尽力了,别的,只能看造化。 廖芝兰站起来,略一思忖,上前一步,哑着声音道:“夫人容禀,今日一早,家父命下人清点家当,说不出几日就要沦为平头百姓。做百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北廖这些年过的虽不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衣食无忧总不在话下。处境的天差地别,更让人承受不住。夫人难道就没想过,北廖哪个人受不住贫苦,歇斯底里之下,把那件事宣扬出去么?” 文氏仍然跪在原地,廖芝兰说什么,都听到了,也不阻拦。女儿要是能把一家害死,更好。都解脱了。 程夫人悠然一笑,“我这半生,看过的凄惨景象不知有多少,看过的歇斯底里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你们想怎样就怎样,程府不惹事,但绝不怕事。昨夜之后,再不会受你北廖要挟。自然,你这一番话,我会告知家中理事的人。” “其实,程府完全可以杀人灭口,但你们没有,为何?”廖芝兰抬眼直视着程夫人,“不管出于什么缘由,你们最终决定留着我们。既然如此,怎么就不能让我们过得再稍稍舒坦一些?” 这女孩子也算聪明、敏锐了,但是,程夫人却意识到了一件事,不解的道:“瞧着你,我忍不住奇怪,你既然已经知晓那件事,知晓你父亲、兄长究竟做过什么,就真不引以为耻么?我只要想起提及那件事,就脸上发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你呢?到了这地步,居然仍是一门心思要把那件事作为换取好光景的把柄。良心、廉耻心,是一个人活着的脊梁,你可知道?” “有什么法子?”廖芝兰仍是毫不退让,“谁叫当初有人起了祸心,不然家父也不会成为刽子手。我想着,不是如此,家父做梦都想不到那种事。” “哦,就因此,你就该引以为豪么?”程夫人非但不恼,反而微扬了圆润的下巴,笑起来,“昨日,你父兄真该带着你一起来,如此,我便能早一些确定,宁可哪个儿子遁入空门,也决不能娶你这等不知廉耻的货色进门。” 廖芝兰腾一下红了脸。 程夫人目光转冷,“我程家能生祸端,就能善后。日后如何,随你。”语毕扬声唤下人进门,“送客!” 回家的路上,文氏坐在马车里,看着一旁的女儿,无声地叹息:“上蹿下跳这么久,后悔么?” “后悔?”廖芝兰呆呆地看着车窗外,“为什么要后悔?” “……” 廖芝兰语声徐徐:“有的机会,人这一生,只有一次。我看到了,自当全力争取。成了,便是大好前景,败了,便愿赌服输。” 文氏笑了,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还笑得出。她问:“输了的是北廖,谁把你当过对手?是程夫人还是程询?” 终于,轮到廖芝兰无言以对。 过了好一阵子,文氏轻声道:“就算你能如愿,也过不上如意的日子。的确是,富贵险中求,却没听说过富贵要从罪孽中谋取,那样得来的益处,是空中危楼,哪日坍塌,你会摔得很惨。或许,都不需要坍塌,你就生不如死。” 廖芝兰只是似是而非地笑了笑。 午后,怡君带着夏荷、阿初等四名随从走侧门离开家中,来到程府马场。 程福迎上来,行礼后道:“大少爷说有要紧事跟您商量,请随小的来。” 怡君颔首一笑,带上夏荷,随他去往倒座房的正厅。 程安引着阿初等三人去用茶点。 怡君走进厅堂,便觉暖意融融,书香、墨香扑面而来。无意间一抬眼,看到墙壁居中的位置悬挂着偌大一幅《骏马图》。 夏荷原本是要循例跟在怡君身侧,却被程福拦下。他悄声道:“我的好姐姐,方才不都说了嘛,大少爷和你家二小姐有要事相商,那是我们该听的?”不等夏荷应声便继续道,“我们留在门口就成,又瞧得见,又听不清说什么。” 夏荷展目望去,见程询坐在东面偌大的画案后面。厅堂甚为宽广,门又开在西侧,由此,若留在门口,真如程福所说。 想一想,她笑着点头。 程询起身走到怡君近前,“怎样?” 生龙活虎、惟妙惟肖的八匹骏马,驰骋在绿茵茵的旷野之中,其中就有随风的母亲。 “好,特别好。”怡君颔首,随即就转头看着他,有些沮丧,蹙眉道,“这样一来,让我觉得,日后再不用画骏马图了。” 程询逸出清朗的笑声,“没想到,你也会妄自菲薄。” “真的这么想。”怡君唇畔现出柔美的笑容,“一看便知,是你所作。这般的珠玉在前,更叫我望而却步。” “你有你的出彩之处,是我所不能有的优势。”程询认真地道,“别灰心。早知你这样想,就该把这幅画摘下。” 怡君大大的眼睛里绽出喜悦的光芒,继而笑道:“那可不成,宝物蒙尘最让人痛心。若是你不看重,摘下来也行,赏了我,我再送给叶先生,看能不能让她割爱,把那幅真正的《枫林图》还给我。”家中那一幅,在她心里,是他自产自销的赝品。 程询莞尔,“不行。那幅《枫林图》不宜多看,不为此,送你又何妨。” “……可我特别喜欢。”怡君说,“从没这样喜欢过一幅画。” 程询心海泛起酸楚的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44 涟漪。他很快把这情绪压下,轻而柔地道:“你这样说,岂不是断定我不会再有更好的画作?” “没有,没有。”怡君连连摆手,“真不是那个意思。” “会有你更喜欢的画出现。”程询专注而诚挚地凝视着她,“等着我画出,送给你。” “……”怡君唇角上扬之前,喜悦已到了明眸之中,“好,我等。” 好,我等。这一句话,她前世也说过,在诀别之时。程询敛目、侧转身,指一指画案,做个请的姿势,“到那边坐下说话。” “好。”怡君举步时,发现夏荷不在自己身侧,回眸看到夏荷与程福一左一右站在门边,笑了笑。 画案北侧临窗的位置,设有圆几、座椅。 落座后,怡君又看到东面墙上悬挂着他一幅行草字画,看看日期,是三年前所作。之于他这种人,只要算得擅长的才艺,都要超出同辈中人太多,但若自己与自己比较,也有天赋异禀与勤学苦练的差别——在她看来,他的字就属于他的天赋异禀——或许十二三岁,或许更早,便已炉火纯青。定型了,一生就是如此。 她不由得问道:“下场考试的时候,你用哪种字答题?行楷还是什么?”真的很好奇。 “馆阁体。”程询拎起炭盆上冒着腾腾水汽的小水壶,回身在案头翻找片刻,取出一本摘记递给她,“是这样的。” 怡君动作谨慎又轻柔地翻开一页,仔细看了一会儿,叹一口气,“你要是不想考取状元郎,凭这一手的好书法,再加上那一手好画技,也能过得特别好。” 程询失笑,一面把开水浇过紫砂壶,一面闲闲地问:“你希望我那样么?” “不希望。”怡君脱口答完才觉出不妥,“是我唐突了。只是,怎么会这样问我?” 程询取过一方软帕,覆在紫砂壶盖上,提起壶盖,把开水倒进壶中,“想知道。于我,很重要。” “……”怡君专注地凝视着他,轻声问,“为何?”看似平静,其实紧张忐忑得不行。 程询沏好一壶清香四溢的茶,在她对面落座,笑微微地说:“你对我余生的期许,特别重要。就为这个。” 怡君的心狂跳,面上却要竭力维持着平静,“那……这又是怎么说?” 程询的目光更为专注、诚恳,心里分外忐忑:“你若觉得我有些可取之处,便给我一个展望余生陪伴、照顾的可能,可以么?” ☆、29.惜芳菲 029 怡君心海翻涌着喜悦的浪花, 一时间却是做不得声。 她能怎么说? 直言不讳地说可以?待字闺中的人, 真没听说过遇到这种事也能这般爽快的人。 或者端着架子违背心意说要慎重考虑?没什么可考虑的。昨晚的懊恼, 正意味着自己盼望这一刻的来临。 “不用当下给我答复。”程询给她斟了一杯茶,打个请的手势, “我的出身,就摆在那里,但门内一些事,非外人可知晓。思来想去,有一桩事, 我理应告诉你。你听完这些,再斟酌也不迟。” 怡君自是欣然点头, “愿闻其详。” 程询起身取来画案上的棋局,棋盘上有一局走至中途的棋, 他把两个棋子罐放到她手边,“不介意的话, 帮我走完这一局?” 怡君一笑, “好啊。”语毕,先品了一口茶, 现出惬意的神色,随即敛目观望棋局。 程询身形向后, 倚着座椅靠背,换了个随意但不失礼的闲散坐姿, 语声轻缓地说起父亲与北廖的罪行。 那件事的原委, 他必须要告诉她。在母亲亲自提亲之前, 在她嫁入程府之前。不能在有所隐瞒的前提下得到她的全然认可,不能不避免她日后要承受震惊、失望的可能。——那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如果她因为与前生迥异的情形,对他没有那么深的情意、信任,非常介意,自己就还有一段很遥远的路要走。没关系,应当的。那句父债子还,从来不是虚话。 如果她给予理解,彼此今生相守就会成为定局。她要分担他家门中的是非,他会全力弥补她的付出。 ——这是他的考虑,而从别的角度来讲,也必须告诉她。北廖也好,父亲也好,说不定都会为了给他添堵,把这件事换个说法讲给她听。 他讲述期间,怡君先是凝神观摩棋局,随即分别取出黑子白子,一颗一颗慎重地落子。 她始终只是聆听,甚至看起来并没在听,只专心下棋,纤长浓密的睫毛偶尔忽闪一下,神色始终镇定而平和。 终于,程询说了昨夜的事,又说起今日北廖的动向:“一早,北廖母女前往程府内宅,见家母求情;我出门,是廖彦瑞派人相请。 “他历年来的罪行,不管哪一桩,若是自己投案,都会落得牢狱之灾。为此,他问我,能否对皇上的家事指手画脚——帝后不合,官员皆知,只是没人敢吱声。 “如此,皇上恼怒,少不得赏他一通板子,革去他的官职。 “我同意了。” 语声停一停,他逸出轻轻一声叹息,“我只能同意。如果他深陷囫囵,便会有人落井下石——与他有牵连的人那么多,争着抢着把他灭口、断了他招供一切罪行的人不在少数。我必须留着他,否则,就是白忙了一场,想帮的人反倒过得更艰辛。” 说完之后,他喝了一口茶,看着棋局。 已到胶着的局面。怡君沉默着,继续落子。 棋局慢慢地有了一股子戾气,懂棋的人不难察觉,黑子白子是在斗输赢,更是在厮杀。 程询懂棋,更是懂得,她虽然心绪恶劣,却仍旧保持着冷静、公平,对黑白双方不偏不倚。 终于,一局棋有了结果:白子胜。 怡君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啜了一口茶之后,又沉默多时,把棋盘向他那边推了推,语声轻柔和缓:“白子是你,黑子是他们。” 程询动容。到此刻,才敢将视线投注到她眉宇之间。 怡君凝视着他的眼睛,“我方才很担心这是一盘和棋。幸好不是。棋局上分出胜负之后,再没后招。可世事不同,对不对?你会善待该善待的人,会惩戒该付出代价的人,对不对?” 程询神色郑重,“对。” 怡君站起身,走到他那张少见的宽大的画案跟前,看着散放在案上的文房四宝、书籍画谱、未完成的画。最后,她走过去,仔细审视那幅在中途搁置的画。他画的是可爱的随风,还未上色,已足见随风的神/韵。 “这尘世间令人发指的事,不计其数。”她纤长灵秀的手指抚过画纸,一寸一寸,“我没亲眼见过,但不难在史书中看到,不难在人们叙谈时听到。 “有些人很好,却有着恶魔一般的儿女;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45 有的人很坏,却有着明辨是非的儿女。被作恶的尊长连累的人,很多。 “我有时会幼稚地想,他们该是投错了胎,若能换个人家出生该多好? “真的很幼稚。可我只是明白,亲人是任何人都不能选择的,却要被亲人连累。 “凭什么呢?我一直想,凭什么? “可是没法子,就是这个世道,就是有那种不顾亲人急功近利谋求捷径的人。他们不见得能给你什么好处,却要让你陪他承担罪孽。” 程询一动不动,仍是静静地凝视着她,喜悦与感伤齐齐袭上心头。为何?不清楚。或许喜悦与感伤从来就是相依相随。 怡君抬眼看着他,定颜一笑,“我理解。我明白。” 程询缓缓地吁出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随后,怡君问他:“为何告诉我这些?” “应该告诉你。”程询如实道,“我做不到欺骗你。隐瞒这件事,绝非善意的谎言。并且,总会有人告诉你这些。如此,就不如由我来说。” 怡君接道:“可你想没想过,让我知晓这件事,也有风险。我可以在这时虚以委蛇,过后却成为你的隐患。” “我信你。”他说,“若你成为隐患,何尝不是幸事。” “……”怡君垂了垂眼睑,过了一会儿,道,“你刚才问我可不可以。可以。但也只是我认为可以,这种事,我不能做主。”家里还有个急着给她定亲的母亲,谁知道母亲会不会好运临头,一半日就能把她许配给别家? “其余的事,交给我和家母。”语毕,璀璨如阳光的笑容在他唇畔蔓延开来。 怡君再度看向他,对视片刻,终是微微一笑。 程询动手收起棋子,“对弈一局怎样?” “好啊。”怡君走过去,给彼此续了茶,款款落座。打好座子之后,她细细看了他两次,发现他整个人都松快下来,似是放下了全部负担,神清气爽,但凡一笑,就格外动人,极具感染力。 他这样,可不大好嗳……弄得好些闺秀一见之下就非他不嫁可怎么办?她腹诽着。 程询则说起母亲的打算,“过两日,家母要见见你,为的是找个一见你就喜欢的由头,随后,会尽快上门找令堂提亲。” “啊?那怎么行?”因着已经私下定了姻缘,两人于无形中就更近了一步,亦因此,怡君就没再遵循端庄得体的规矩,不对他掩饰情绪,“家姐还没定亲呢。” “不怕。”程询把母亲的想法复述给她。 不可否认,他就算两世为人,对主母之间来往的规矩、变通的法子也不甚清楚,而怡君就算再聪慧,有些事也没经验。就算活成人精,要学的东西亦比比皆是。 “……这样啊。”自然是很好,可是——“那我的课业怎么办?”她有点儿不高兴了,“说来说去都怪你,好端端的,把我和姐姐的师父抢到你家中,日后师父就再不能点拨我们了。” 程询扬眉,“我不把叶先生抢到家中,你我怎么会结缘?到这上下,你该夸我才对。” 呸,夸你什么啊?若有缘,总会相遇,没你生这档子事,母亲还不至于火急火燎地要嫁女儿呢。怡君腹诽完,又沮丧:“本来就方方面面都不及你,往后更要止步不前。” 程询失笑,“我擅长的,只要你想学的,都会把经验窍门倾囊相赠,这样总行了吧?” “你跟我又不是猫跟老虎。”据说猫是老虎的师父,留了一招,而他不尽心或没时间的话,不知要有意无意地保留多少。 程询逸出低低的笑声,“真是服了你。我怎么可能跟你还留一手。” “谁说得准。”怡君想,自己也罢了,姐姐呢?因此一时间有些烦恼,落子时手居然失了准成,把棋子放到了错处,“嗳……这……”她很生气,倒不是针对他,是针对自己。 能不能有点儿出息啊?怎么就乱了方寸呢?她懊恼地按了按眉心,却没再说别的。 程询瞧着她气呼呼的模样,只觉煞是动人,忍俊不禁,却也没讨这个便宜,帮她把棋子放到正确的位置,随即,一本正经地道:“初次对弈,给你个机会,下不为例。” “……重来,好不好?”横竖也没走几步棋,怡君不想讨这种便宜。 程询笑意更浓,“好。” 收起棋子的时候,他把母亲的打算告知她:“若是令堂应允,便让叶先生每日腾出半日光景去南廖,如常指点你们——到时我与家母自会如实告知叶先生,先生对你们的疼爱之情,凭谁都看得出,应该不会反对。你若不肯的话,我就再想法子。别为这等小事心烦。”话里话外,并不隐瞒母亲已经知情的事实。 怡君略一思忖,笑容在唇畔延逸开来,“只要师父答允就好。” 程询再给她一颗定心丸:“类似的细枝末节,你都不必顾忌。”母亲若打定心思做一件事,又是她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一定出不了岔子。 怡君不好搭话,只是落下一子,抬手示意该他了。 申时一刻,廖书颜带着一众随从来到南廖。 罗妈妈闻讯之后,连忙禀明廖大太太。 廖大太太正在喝茶,险些被呛到,瞪着罗妈妈问:“她来做什么?”那个小姑子之于她,真是看多一眼都要折寿。 罗妈妈道:“奴婢哪里知道,只知道姑奶奶带来了不少箱笼,看起来,是打算住一段日子。” “……”廖大太太觉得心口都要堵住了。 她没去迎接,等了些时候,廖书颜施施然走进正房来见她,也不行礼,自顾自坐了,笑道:“这一阵家里无事,百无聊赖,就想来娘家住一段日子。” 廖大太太只是问:“要住多久?” “这可不好说。”廖书颜笑道,“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诸事如意的话,反倒会觉着无趣,定要耗上一段时日;诸事不如意的话,便会平添斗志,还是要耗上一段时日。” “……”说来说去,都是打定主意常住的意思。廖大太太有些犯愁。 “嫂嫂不用为我费心。一个时辰之前,我唤人传话给哥哥,他说下衙之后,会亲自安排我的衣食起居。” “……”廖大太太气苦。 “看你面色不佳,我就不叨扰了,去看看我的侄女。”廖书颜站起身来,问,“都在家吧?” “……”廖大太太继续沉默。两个女儿是不是都在家?她不清楚,那两个丫头出门从不会知会她的。 廖书颜对此并不意外,“料想你也不清楚,罢了。以前我对她们不大上心,一直心存愧疚,这次回来,定要好生叙一叙姑侄情——再怎么着,我们也是一样出自廖家的女儿,对吧?” 廖大太太才不会理会。 廖书颜也没期望她会答复,说着话,已经慢悠悠向外走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46 去,“说起来,我如今不比往日了,二叔争气,得了世袭的伯爵,眼下谁见到我,都要称一声夫人。如此,有些旧债想要清算的话,并非难事。有些亏欠过我怠慢过我的人,在这种时候,是该卑躬屈膝还是强撑到底呢?” 待人出门之后,廖大太太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疾步追出去,问道:“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想到回娘家常住?是夫家给你脸色了,还是我家中有人请你过来?” 廖书颜回眸一笑,语气轻快:“你怎么想都行。我才不会告诉你。” 天色不早了,怡君起身道辞。 程询满含眷恋地看了她片刻,随后想一想,说声稍等,去画案前拿起自己常用的印章,又寻到一个荷包,把里面的银钱取出,放入印章,末了,走到她面前,递给她,“我原想亲手做一件信物送你,但现在还没做成。这枚印章,是依照我的字迹刻成。我已经用了几年,庶务往来、书画之作需要留名的,都只认这枚印章。只望你不要嫌弃。过几日,我会送你一件亲手所做的信物。真的。” 他因为不安、歉疚,看着她的时候居然有些忐忑。怡君为此有些不落忍,伸手接过荷包,取出和田羊脂玉制成的印章,好一番审视之后,笑,“上好的和田羊脂玉,且不难看出使用的时日已久。你最好有所准备,不然,兴许我会用这印章牟利的。” 程询立时知晓她的未尽之语,不由莞尔,“我并无准备,新的印章最快要两日后制成。你若肯用,也是它的福气。” “说你什么好?”怡君诚挚地道,“不用这样的,我……相信你。” “不是为这个。”程询解释道,“理当如此。相信不代表能心安,我要你心安。收下,好么?” “……不会耽误你好多事么?” “不会。没有什么事,比终身大事更重要。”他说。 怡君语凝,脸烧得厉害,为此,抬手摸了摸脸颊,老老实实地问他:“我脸色变了没有?在人前失态总是不好。” “我倒是想。”程询也如实道,“如此也能让你多留片刻,可惜,不能。”他的怡君,天生就没脸红那个本事——怎么样的事情,都不至于让她情绪形于色。 “……”怡君没辙地凝了他一眼,“那我就收下,也该走了。” “好。何时再聚,我们再商议。我送你。” “……谢谢。”她说。谢谢这半日间,他给予的非同一般的信任。如果不是出自真情实意,他真是怎么想都没必要告知那桩事。 那样的信任,比之她在他叙说那件事期间心头起过的波澜,是深海的潮起潮落与湖面的随风涟漪的差别。 再不会有了。这样的男子,在最初就将好、恶全然呈现、交付的男子,此生再不会有。 这一点,怡君确信无疑。 ☆、30.结良缘 030 程询回到府中, 程译过来见他, 略显局促地道:“大哥, 我和三弟回来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程询示意他落座。 程译落座后,有些不自在, “打野味儿的时候,三弟伤了手,怕回来受责怪,找由头多住了几日。” “怎么回事?”程询打量着二弟的神色,笑道, “是不是又打架了?”二弟三弟打小因嫡庶之别经常掐架,长大后磕磕绊绊不断, 只是都不敢让长辈知晓。 “……”程译汗颜,犹豫片刻, 老老实实地道,“的确是。我不是在那边养了一条大狗大黄么?打野兔的时候, 大黄特别灵。大哥你是知道的, 不也很喜欢它么? “但是它跟三弟没缘,见到三弟就狂叫, 三弟也特别讨厌它。 “那天下午,我们出去打野兔, 三弟带着弓箭,不射野兔, 居然对着大黄招呼。一次没成, 还想来第二次。幸亏我离得近, 大黄又机灵,不然还了得? “当时气得肺都要炸了,就……用弹弓把他弯弓的手打伤了。 “之后我吓唬他,要是把这件事告诉爹娘和你,我见他一回打一回。 “然后,他老实了,闷在别院养伤,我继续带着大黄玩儿了几日。” 程询听完,笑了笑,“你也是多余,跟三弟动辄就打架,何必一起出门?” 程译嗫嚅道:“有他一起,挨训的时候不也有个伴儿么?你又不肯带着我出去……” 程询轻轻地笑起来,“去给娘请安没有?” “还没。”程译犹豫着,“眼下不方便。” “怎么说?” “……”程译神色很别扭,“娘好像跟林姨娘闹过别扭,张罗着给三弟添个……添个通房。三弟一回来就听林姨娘说了,这会儿去给娘磕头,求娘收回成命。” 这件事,程询并不知情,扬了扬眉,站起身来,“不管那些。我带你去拜见姜先生。” 程译面上一喜,“好。” “我求姜先生日后悉心教导你,老人家同意了。你怎么想?” 程译大喜过望,“我当然愿意了。”说着深深作揖,“多谢大哥为我费心。” “乱客气什么?”程询笑起来,拍拍二弟的肩,“走。” 程译用力点头。 此刻,程谨满脸通红地走出正房。 林姨娘快步迎上去,“怎样?” 程谨低声道:“没事了。母亲说既然我一心向学,实在不想分心,便以后再说。” 林姨娘抚了抚心口,“这就好,这就好。” “姨娘,”程谨苦着脸看着她,“您往后别招惹母亲行不行?你们俩斗法,遭殃的可是我。” “怕什么?”林姨娘杏眼微眯,“你求情不管用的话,我就让老爷发话,不信她敢不听从。” 程谨叹口气,弯腰揉了揉刚才跪得生疼的膝盖,拔腿走人,“我回外院了。” 听说姑母回娘家小住,正在姐姐房里,怡君立时喜上眉梢,回房换了家常的小袄棉裙,脚步匆匆地寻过去。 廖书颜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见她进门,笑了笑。 “姑母。”怡君上前行礼问安,“若知道您过来,我一定不会出门的。” “没事。”廖书颜对她招一招手,“出去玩儿了?” “嗯。”怡君走过去,坐在姑母下手的椅子上。 廖碧君给怡君斟了一杯茶,道:“方才正跟姑母说你小时候的趣事呢。” 怡君笑,“我小时候有趣事么?” “怎么没有?多的是。”廖书颜笑笑地道,“大夏天里,偏要穿钟爱的一件秋裳,不给穿就闹个不停,吴妈妈给你折腾得满头大汗,恨不得哭一鼻子。” 廖碧君笑出声来。 怡君想一想,也笑,“难为姑母还记得。” “打小就喜欢好看的人和物件儿。”廖书颜笑着抚了抚小侄女鬓角的发丝,“我开玩笑,说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47 既爱美,又只有俊美的少年郎能入眼,怕是嫁花瓶的命。你老大不服气,说花瓶不尽相同,有的只是摆设,有的可是既好看又禁摔。那会儿才多大啊?也就六七岁吧。” 怡君扶额告饶:“姑母,您这是想让我刚坐下就走吧?行啦,别揭我的底了。” 廖书颜笑意更浓,“不是揶揄,你说的有道理。” 怡君岔开话题,“您这次来,可一定要多住一段日子。” “自然。”廖书颜转头看着她,眼神慧黠地眨一眨眼,“年前再回婆家。我这几年,帮着婆婆、二叔、二弟妹忙里忙外,着实累狠了。官员还能告假呢,我怎么就不能歇息一段日子?” 怡君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那太好了。” 廖碧君没留意到这些,只觉得姑母这次回来,待她们的态度与以往有所不同,随意亲切,无形中亲近几分。 这是好事。她很开心。 廖大老爷回府之后,真如廖书颜所说的,亲自帮她安排住处,指派了两名管事妈妈打理衣食起居。 廖大太太满脸阴霾,把两个女儿唤到房里,狐疑地审视片刻,见怡君居然容光焕发的,问:“是不是你背着我把那位姑奶奶请来的?” 怡君笑盈盈道:“姑母愿意来,谁也拦不住;若不愿意来,谁请也没用。” “是不是你?”廖大太太追问。长女没那么多鬼心思。 “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情面?”怡君神色无辜地道,“上午做功课,下午出门遛马,哪儿有空去请姑母?若只让下人传话,怕连蒋府的门都进不去。” 廖大太太无言以对,找别的辙,“总去遛马做什么?姑娘家,哪里有整日骑马四处乱晃的?” 怡君语气柔和:“我自知画马的功力太浅,闲时多骑马多看看,有好处。先生也是这样说。” 经了上午的事,廖大太太莫名没了数落女儿功课相关的事儿的底气,没吱声,只是瞪了怡君一眼。 怡君当没看到。 廖大老爷和廖书颜一起走进门来,前者神色愉悦,正在叮嘱妹妹:“有什么短缺的,只管告诉管家,外院自会帮你添置。听雪堂一直有专人打理,只是屋子里一时暖和不起来,今晚多添几个炭盆就是。” “不用。”廖书颜笑道,“我瞧着怡君住的香雪居不错,布置得很合我意,今晚跟她挤一挤就成。” 廖大老爷释然,望向怡君,“听到了吧?” “是。”怡君笑道,“我这就让人把小暖阁收拾妥当。”语毕,轻声吩咐身侧的款冬,款冬应声而去。 廖大太太一直冷眼旁观,对廖大老爷行礼之后,便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廖大老爷和廖书颜也不在意,自顾自闲话家常。 直到廖文哲进门请安,廖大太太才现出慈爱的笑容,拉着儿子嘘寒问暖。 廖书颜轻咳一声,笑意微敛,语气淡淡地问侄子:“当差还尽心么?” 廖文哲忙道:“从不敢懈怠。” 廖大太太的笑脸险些挂不住。 廖书颜提点道:“芝麻官也是官,总能一步一步往上升,只看你是否踏实勤勉。” 廖文哲恭声称是:“先前伯爷也是这样说的,我一直谨记于心。” “那我就放心了。” 廖大太太暗暗不悦,心说不就是让婆家的人给文哲找了个不起眼的差事么?有什么好嘚瑟的?她转头唤丫鬟传饭。 廖大老爷则道:“我命人去状元楼定了一桌席面、一坛陈年好酒,估摸着等会儿就能送到。家中做的,捡两道像样的上桌就得。”停一停,视线扫过两个女儿,“你们姑母回来常住,是一桩喜事。她酒量不错,今日便破例,许你们喝点儿酒作陪。” 姐妹两个齐齐称是。 过了一阵子,席面摆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膳。 廖大老爷的喜悦溢于言表。他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二弟这些年外放到地方为官,妹妹因为与妻子不睦,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且是来去匆匆。 双亲已不在世,又一两年都不能有一次与手足团聚、叙谈的机会,偶尔想起,满心怅然。 这次妹妹肯回来,便是放下了女子之间的嫌隙,仍旧记挂着娘家,他如何能不高兴。 一餐饭,除了笑意勉强的廖大太太,一家人欢声笑语不断,其乐融融。 晚间,程询没在家用饭,带着一幅松鹤延年、一幅猫蝶图来到舒明达府中。 过两日,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五十寿辰,日子临近了,舒明达才想起来,便有了向程询讨画的事。 舒明达把两幅画铺开在桌案上,再三打量,抱怨道:“带一幅过来就行,现在两幅,你让我怎么选?” “谁让你选了?”程询道,“松鹤延年送给你的上峰。猫蝶寓意耄耋,送给老太爷——年节时是老人家七十六岁大寿吧?” 舒明达拍一拍头,“你不提我真想不起来。”说着就眉飞色舞起来,“有你这么个能书善画的朋友就是好,给人送礼一两银子都不用花,就能哄得长辈们乐开花。” 程询一笑,“难得长辈们看得上,不然只能把家底亮出来,让你借花献佛。” “归根结底,这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舒明达小心翼翼地把画轴卷起来,放回匣子,“如今,少说值大几千两,存个几十年,价格不知道会翻多少倍。他们都精着呢,打着附庸风雅的旗号给后辈敛财。” 程询哈哈地笑起来。 舒明达道:“往后你要是有过得去的书画,记着给我留几幅,权当帮我存点儿家当。万一老了落魄,变卖一幅画就行,不至于沿街乞讨。” “乌鸦嘴。” 舒明达笑着携程询到暖阁用饭,席间道:“你要的人手,我给你物色了几个,明日就能去见你,都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身手一流,品行可靠。你让他们一面当差,一面提点小厮、护卫。” “谢了。”程询对好友端杯。 “说什么呢。”舒明达端杯一饮而尽,“朋友不就是相互帮衬么。”顿一顿,道,“皇上看过你的文章,青睐有加,明年你可争气些,最好考个状元郎回来,那样,我们便可同朝为臣,相辅相成。” “借你吉言。” 饭后,叙谈一阵,廖文哲和两个妹妹道辞回房。 东次间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和廖书颜。 “大哥、大嫂,”廖书颜斟酌之后,决定开门见山,“我这次回娘家,是为着孩子们的亲事。文哲的亲事,举足轻重,我断不会插手,想管的,是两个侄女的归宿——这一段,大嫂迎来送往,都在忙这个,我听说了。” 廖大太太立时冷了脸。 廖大老爷则道:“你肯帮忙,再好不过。” 廖书颜望向大嫂,“之所以如此,是因爹娘在世的时候,很疼爱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48 两个孩子。而大嫂对她们,不能说不好,但比起文哲,你心里有数。” 廖大太太没掩饰,不悦地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儿女的终身大事,我自然会请示你大哥。听你这意思,却似认定我会把两个女儿胡乱嫁掉。” “我可没那么说。”廖书颜似笑非笑的,“最初守寡那几年,你是怎么待我的,心里有数。我最难熬的时候,没沾你半点儿光,脸色倒是没少看。单冲着你,我会让婆家帮衬娘家?今儿我把话放这儿,你也给我个准话,若是不同意,那就当我自作多情、不识数,明日就收拾箱笼回蒋家,我们姑嫂两个就此一拍两散,谁也别再登谁的门。” 廖大太太刚要还嘴,被廖大老爷一记冷眼阻止。 他笑道:“自你出嫁之后,家里没帮过你什么,你帮我和文哲却不是一次两次。依你,依你就是。碧君、怡君的婚事,你多费心,我跟你商量着来,这总成了吧?”蒋家本来就是好门第,如今有世袭的伯爵,门第更高。只有南廖求到蒋家的时候,蒋家就算有事,也用不到南廖。 “你这样说,我足以心安。”廖书颜起身道辞,“时候不早了,大哥早些歇息。” 廖大老爷亲自送妹妹出门,回到房里,见妻子已满脸是泪。他无动于衷,“近日相看的人,若有不错的,安排书颜见一见。” “这是哪家的道理?”廖大太太抽泣着道,“我生的女儿,亲事却要小姑子做主。凭什么?” “那能怪谁?”廖大老爷冷眼相看,“书颜最艰辛的时候,你给过她一句暖心的话么?说来说去是怪我,便一直没跟你说过这种话。眼下你要怎样?开罪蒋家常年尊重的书颜,让文哲丢掉差事么?我可没本事给他另谋高就,更没开罪蒋家的本钱。” 廖大太太抹一把泪,“这是两回事!她毕竟已经出嫁了,凭什么回来指手画脚的?” “给我闭嘴!”廖大老爷第一次在她面前现出怒容,“你嫁过来这些年,婆媳不和、姑嫂不合,与两个女儿亦是情分浅薄,怎么从不知道检点自身?难道都是我南廖的人容不下你不成!?”他挥手扫落炕几上的茶盏。 碎瓷声惊得廖大太太激灵灵打个寒颤。 “要不是你对文哲尽心竭力,他也没被养歪,我能容忍你到今日?”廖大老爷拂袖转身,“我就这一个妹妹,她又不是不明理的人,如今更是得了诰命的夫人,你不可再开罪。反过来想,两个女儿往后和自己的姑母亲近些,相互帮衬着,总归是好事。” 廖大太太失声道:“她的看法,你居然全然认同?啊?” 廖大老爷举步向外,“我还有公务,处理完就在书房歇下。” 廖大太太痛哭失声。 姑母沐浴的时候,怡君听罗妈妈说了双亲的争执始末,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好像低估了姑母的分量,高估了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不然,母亲不会那么难过。 可是,比起姐姐和自己一辈子的不如意,只能让母亲难受一段日子。 父亲在家中,常年有种得过且过的意思,没人帮他或者逼他做出选择,就对母亲放任自流,或者顺势而为。有些奇怪,却是实情。 不知道这是当家做主的男人步入中年后的常态,还是特例。 怡君很快放下这些,在小书房里,赏看着程询之前为她买下的颜料盒,随后又取出今日他送的印章,握在手中,别有一番感触。 这男子如此诚挚,对于认定的事情,自信,不计代价。 她何其有幸。 喜悦、满足到了怡君的眼角眉梢。 款冬笑盈盈进门来道:“二小姐,姑奶奶唤您过去说说话。” 怡君把印章妥当地收起来,即刻去往小暖阁。 廖书颜拥被坐在大炕一侧,倚着大迎枕,笑着让怡君坐到跟前,摆手遣了下人。 “姑母,有没有照顾不周之处?”怡君诚挚地问。 “没有,跟我年少时在家中一样,很舒适。”廖书颜笑容里有欣赏,“鬼丫头,以往倒是没看出,你这般伶俐,很会□□下/人。” “姑母谬赞了。”怡君忙道,“一直怕您觉着蠢笨呢。” “怎么会。”到此刻,廖书颜才轻声问道,“怎么会起了请我回来的心思?” 怡君仔细回想一番,如实道:“前年端午节前夕,您曾回来,临走的时候特地交代我,万一遇到棘手的大事,不妨传口信给您。您说我和姐姐是廖家的女儿,您不会不管的。眼下……正如信中所说,我娘急着给我和姐姐定亲,我怕我们会与品行不好的人定亲,又别无他法,这才差人送信给您。” 廖书颜释然一笑,“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是这个缘故。幸好你还记得,而我乐意之至。” “那么,”怡君凑近姑母一些,“您怎么会这般爽快地帮我们呢?” 廖书颜望着光影微微跳跃的羊角宫灯,想起一事,神色怅惘,轻声道:“你祖父祖母在世的时候,很疼爱你们姐妹两个。 “你小的时候,特别黏祖父祖母,晚间常赖在他们房里,他们不知道多欣慰。 “有一次,是夏日,我看到你和祖母睡在大炕上,你的小胳膊勾着她的脖子,她笑得不知多慈爱,一直给你打扇。 “老人家故去之前,有一次跟我说,日后若是有那个能力,就照顾着你们姐妹两个一些。万一她的宝贝孙女落到吃穿都发愁的地步,她的坟头怕是要冒黑烟。 “——她是故意那么说,意在让我不要当耳旁风。 “两位老人家先后故去的时候,我都伤心得不得了,还是不能忽略你跟碧君的哭声——真就是嚎啕大哭。那么小的孩子,那么伤心,惨兮兮的,满脸都是泪…… “我便知道,他们没白疼你们。”廖书颜拍拍怡君的面颊,“有些话,不需说透,各人有各人的命。我知道女子有多不容易,旁人我帮不了,手伸不了那么长,而自己的亲侄女,总该尽一份力。” “姑母,谢谢您。”怡君握住姑母的手,“日后只要可以,我会好生孝敬您的。” “蒋家都是宽和明理的人,如今是真把我当亲人来看待。”廖书颜刮了刮小侄女的鼻尖,“你这小丫头若有良心,出嫁之后,时不时去找我说说话就成。我喜欢你这样的孩子,一时特立独行,一时蔫儿坏。” 怡君赧然,仍是郑重点头,“一定的。” “但你也要心里有数。”廖书颜道,“我跟你娘不合,嫌隙不是一日两日,彼此向来没有好话。你要是心疼你娘的话,趁早直说,我可没闲情费力不讨好。” “您总会看顾着爹爹和哥哥的情面,适可而止。”怡君笑起来,“这一点,我可不担心。” “百灵鸟似的,总有的说。”到这会儿,廖书颜生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49 出了几分由衷的喜爱,拍拍身侧,“来,今晚你就睡在这儿吧,跟我说说话。” “好啊。” 翌日,程询给唐栩下拜帖。这一段,唐栩来过两次,都是拜望姜先生,与他说话亦算投机。 回事处的人很快带着答复来回话:“今日唐侯爷请了一日的假,要料理些家事,他说今日晚间得空,会设宴恭候。” 程询很是愉悦。今晚应该就能见到修衡吧?那孩子成年之后便是罕见的俊美,如今不知该有多漂亮、多招人疼爱。 这一世,若可能,我愿意做为你和薇珑引路的一盏灯,让你们免却心疾,活得惬意。 但愿,你们亦愿意。 内宅里,程夫人正忙着寻找见怡君的由头。 “听说那孩子书画皆精,别的便不知晓了。”她苦恼地按着眉心,“书画……我能做出什么文章么?” 一旁的红翡听了,见自家夫人半晌拿不定主意,灵机一动,“夫人,年初的时候,舅老爷不是送给您一幅难辨真伪的画么?您不肯让老爷和两位少爷甄别,怕舅老爷面上无光,廖二小姐不知就里,让她看看可好?” “对啊。”程夫人眼睛一亮,立时点头,继而又揶揄自己,“说出去谁会信?我手里头那么多难辨真伪的乐器、扇面、画作甚至摆件儿……”说着不免生气,“那些人是真看不出,还是看准我分不出真假?” 红翡失笑,“他们定是都看不出,花了大价钱买下的,不然怎么敢送给您?” 程夫人心里稍稍好过了一点儿,“快去安排,把廖二小姐请过来。”长子的意中人,她近乎迫切地想见一见。 ☆、31.结良缘 感谢支持正版 怡君颔首和廖碧君相形去了暖阁见客。 见姐妹两个进门廖芝兰连忙起身盈盈上前见礼“碧君姐姐、怡君妹妹,登门叨扰还望海涵。” 她比廖碧君小一岁,比怡君大一岁,生的不高不矮身段窈窕半月形眼睛长眉入鬓,笑起来很甜美。 姐妹二人还礼,廖碧君客气地道:“哪里的话,你便是不来,我们过些日子也要去看你的。” 怡君点头表示赞同心里却嘀咕道:谁要去看她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三人落座闲话片刻,廖碧君吩咐丫鬟摆饭。 席间怡君问道:“芝兰姐姐今日前来没什么事吧?” 廖碧君闻言暗暗失笑,正常情形该问人家是不是有事怡君却反着说。 廖芝兰从容笑道:“没事。许久没见婶婶和你们两个就想过来看看。便是你们不得空,也能向婶婶请教一番女工。” 廖大太太做得一手好针线,绣品人见人夸。廖芝兰的女工尚可,每次过来都会投其所好,认认真真请教。 怡君只是漫应一声。她一听便知,廖芝兰这次又把母亲哄得很高兴,不然母亲不会自己出门还安排下席面全然不见外的做派。 廖芝兰则顺着这话题往下说:“问起叶先生去了程府的事,婶婶说她也不清楚。你们今日去程府,还习惯吧?”自家已知晓这件事的梗概,她并不遮掩。 “习惯。”怡君并不想提及在程府的见闻,道,“哪里的学堂都是大同小异,我们只是追着叶先生走,对着的也只有她,跟在家一样。” 廖碧君闻音知雅,颔首一笑,“的确。” “碧君姐姐的书法,我倒是不难看到。”廖芝兰诚恳地恭维,“姐姐的字实在是好,不要说我了,便是我两个哥哥都自愧不如。” 廖碧君笑道:“妹妹谬赞了。” 廖芝兰转向怡君,“只你最愁人,画作从不示人,针法乱七八糟的绣品我倒是见过两回。哪有藏着才情、显露不足之处的人?” 怡君笑起来,“我的画,比绣品还差。要是出色的话,以我这种性子,怎么可能不显摆一番。” 廖芝兰将信将疑。廖怡君这个人,她是真捉摸不透:自幼好学,五岁那年就缠着长辈给自己启蒙找坐馆先生,每隔三两年就换一种学问研读,但学的到底怎样,只有教过她的人清楚。 教官家子女的先生,嘴巴哪有不严的?若学生没有扬名的心愿,自是随着学生的做派说话。 可廖怡君又明明不是低调的做派,这几年可没少干开罪人的事儿。 是天生性格矛盾又复杂,还是真没有资质学成哪件事? 没办法下定论。 怡君岔开话题,从丫鬟手里接过布菜的筷子,给廖芝兰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这道菜,是厨子的拿手菜,芝兰姐姐快尝尝。” 廖芝兰笑着道谢。 一餐饭下来,三个女孩东拉西扯地谈及不少话题。饭后,喝完一盏茶,廖芝兰道辞离开。 廖碧君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廖芝兰的来意,不免嘀咕:“真就是闲得没事来串门的?” “怎么可能。”怡君笑道,“她应该是学会我那个路数了。以前我想跟谁探听什么事,不也是这样么?把自己想问的掺在杂七杂八的家常话里,就算没完全达到目的,心里也能估算出七八分。” “是么?”廖碧君不由皱眉,“那你该早些提醒我留神啊。” “怎么提醒?”怡君笑意更浓,“同一桌坐着,我要是给你递眼色,她一定会留意到。再者,她说起什么,我也不能总抢在你前头接话,会让你没面子。把心放下,没事。她要探听的只是门外事,除了关于程府的,我们告诉她也无妨。” “那还好。”廖碧君无奈地道,“这次没法子了,往后再见到她,我一定留心。”论城府,她比不了廖芝兰,更比不了妹妹。 “这样想就对了。”怡君携了姐姐的手,“我们回房做功课。” 午膳时,程夫人派人唤程询回到内宅。 这是程询和程译逐年养成的一个习惯,早中晚只要在家里,且手边无事,就会陪母亲用饭。 论起来,他和程译做了很多年孝顺母亲的儿子。 处处与母亲拧着来的那些年,起因是母亲硬着心肠要他娶廖芝兰,任他长跪不起都不改口,死心塌地配合父亲。再往后,母亲对他的失望心寒越来越重,为人处世方面,一步一步,不自觉地被父亲和廖芝兰、林姨娘带沟里去了,他又是心冷齿冷的状态,什么事都懒得解释。 重新来过,他希望把母慈子孝的情形常年维持下去,这对谁都不会有坏处。平心而论,不论怎样的儿媳妇进门,母亲都不会做恶婆婆。前世程谨的婚事,父亲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定了,母亲私心里一百个不乐意,等到新人进门,照样儿经营出了婆媳融洽的情形。 用饭的时候,程夫人闲闲地说起上午内宅的迎来送往:“徐夫人昨日下了帖子,上午带着女儿过来了一趟。徐家那位千金单字一个岩,生得委实标致,言行得当,真是少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50 见的招人疼爱。” 徐岩日后要成为平南王妃,会生下薇珑那样年纪轻轻扬名四方的女造园家。程询笑道:“您要是打心底喜欢,就跟徐夫人常来常往,看能不能认个干女儿。这样一来,我们兄弟三个也能多个妹妹。” 程夫人失笑,抬手戳了戳他的脸,“胡扯。”另一方面,听出程询对徐岩有些了解,认可甚至是欣赏的,但仅此而已。稍有一点儿别的心思,也说不出这种话不管是怎样的形式,做了兄妹的人,绝没有谈婚论嫁的道理。思及此,她索性直言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最了解,来年必能高中。由此就总想,到你金榜题名那一日,得个双喜临门的好彩头。成亲是赶不及了,到时定亲也是好的。” 程询想一想,“我自己张罗成不成?”他另有打算。 “成啊,怎么不成?”程夫人打心底高兴起来,“快跟我说说,可有意中人了?” 程询只是道:“等有了眉目,您一定会及时知晓。” 程夫人连声说好,没仔细琢磨儿子用的字眼儿。 饭后,程询到外院处理一些杂务,问过小厮,得知姜先生午睡还没醒,便回了自己的光霁堂。 程福来禀:“城北廖家大少爷、大小姐一同前来,说手里有一篇新做成的制艺,请您或姜先生过目,看看有哪些可取之处,又有哪些弊端。”停一停,补充道,“管家已经把人请到暖阁了,说老爷曾吩咐过,不要怠慢城北廖家。” 廖文咏和廖芝兰想来就来了,管家还是这个态度这种事不时发生,针对的是私底下与父亲有猫腻的门第。程询想一想,笑微微地看着程福。 程福心生预感,“大少爷,该不会又想让小的帮您气谁了吧?” 程询莞尔,“不单气人,还要骗人。” 程福陷入云里雾里,想不出这种戏要怎么唱,“该怎样行事才好?您得仔细吩咐小的几句。” 方才的念头,在脑海一闪而逝。怡君便以为自己又在他面前犯迷糊了,婉然笑道:“解元吩咐,自当从命。只是”她有些为难,“从未画过马,就算看得仔细,怕也是笔力不足。” 程询笑微微地把草图卷起来,片刻后方问她:“愿意画么?” 怡君立刻点头,“愿意。” 骏马可以是驰骋于沙场狼烟中的灵兽,忠诚、骁悍、敏锐可以是诸多文人画家心魂的化身,高贵、才能、傲骨。 学画之人,怎么可能不爱马。不尝试,只是功底未到,怕损坏了它那样可爱可敬又骏美的形象。 程询把草图递给她,“虽然潦草,但布局可用。拿回家去看看。” “是。”怡君双手接过,小心翼翼的,随后转头望向自己的书桌,“那幅溪亭日暮” “留在这儿,不会有人乱动。” 她微笑说好,又说起那几本图谱,“我可以带回家中么?明日便可送还。”要带回家去,认真地看一遍,将所得记录下来。 程询含笑看着她。 怡君发现了他此刻与平时的不同:反应慢吞吞的,却一点儿都不让人烦那神色实在是太柔和,那笑容实在是太暖心。她很愿意多看一会儿这样的他。 “可以。”程询说,“不需送还。” 怡君不由惊喜。 他的反应忽又恢复敏捷,在她说话之前就道:“把我教你的融会贯通在画作中,便是给我的谢礼。难得指点你几日,没点儿成效可不行。” “嗯!”怡君欣然点头,停一停,轻声道,“谢谢。” 程询轻轻地笑开来。 怡君想要道辞之际,念及一事,道:“你好像不喜在画作上题字盖章。”第一次,对他改了称谓。 程询颔首:“想要说的,都在画中。识得我的人,何须用印章留名。” 这正是她猜想的那样。离开前,她望向他的那一眼,温柔、明澈,似相识已久的友人,但比友人离他更近。 她不认为自己需要掩饰这种情绪。 他悠然而笑,眼里有欢喜,所思是珍惜。 午间,廖芝兰在状元楼设宴,邀请的宾客并非别人,正是她的兄长廖文咏。 廖文咏姗姗来迟,不带诚意地道歉:“方才和程府的刘管事叙话,差点儿忘了时辰。”落座后,把玩着酒杯,笑道,“你怎么会有这般的好心情?这一年下来,在外的营生进项不错?” “是啊。”廖芝兰笑盈盈起身,亲自给他斟酒,“况且,早些时候跟娘讨了些银两,也没处花,便来请你大快朵颐。” “好啊。”廖文咏打心底笑出来,“我别的本事没有,吃吃喝喝却不在话下。” “既然如此,只管多吃些佳肴,多喝些美酒。”廖芝兰道,“要是想请交好的人过来,也无妨。” 廖文咏摆手,“我们兄妹一起用饭,哪里能够让外人来扫兴。说起来,倒是真有些话要跟你说,只怕你不高兴。”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笑了,“有酒壮胆,也就不怕你不高兴了。” 廖芝兰咯咯的笑出声来,“瞧这话说的,竟跟自家妹妹生分起来。” 席间,廖文咏说起程府眼前送给他的财路,说起程询其人的谦和周到之处,又说起刘管事对程询唯命是从、对他丝毫不敢大意的谦恭与缜密之处。 廖芝兰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想着,程询不过是分给你一条财路,让你分一杯羹,你又何苦极力吹捧那样一个人?要说他程询谦和周到,那这天下岂不是没了恃才傲物的文人? 随后,廖文咏又极为委婉地说出妹妹的不足之处,“学问方面呢,不可妄自菲薄,但也决不可目中无人,你说是吧?谁要是用心品评的时候,便难免有不中听的话,也是为着你好,对吧?文章里面找不出最好,只有更好这可是程解元说过的话,我觉着很有道理。……” 廖芝兰暗自咬牙。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当真是为了钱财什么都不顾了吧?那样一个人,亏他也好意思没完没了地夸赞。 她记着今日的目的,所以强压下心头的不悦,含笑点头,“哥哥说的是,我记下了。” 廖文咏笑逐颜开,因着下午没什么事,所以,廖芝兰与两名丫鬟劝酒时,俱是来者不拒。 他不是嘴不严的人,但要分跟谁对亲人,从不设防。 是因此,酒酣耳热时,廖芝兰屡次委婉地套话之后,他终是架不住,简略地说了当年那件事的原委,末了道:“那时候,程次辅还不是次辅,但眼看着就要上位。爹是看准这一点,在得到他吩咐之后,满口应下。没有这件事,我们家这些年凭什么节节高?” 廖芝兰愣在当场,面色变了几变。 “要是说心里话,爹那点儿本事,还不如南廖家。爹的过人之处,从来是绝佳的眼光。过了这些年,我真看出来了。”廖文咏这样说的时候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51 ,口齿已经有些含糊不清,“但是,柳公子分明是柳阁老的命根子,傻子才会真的痛下杀手。不过……哈哈,爹当初险些就成为那种傻子。” 廖芝兰听出弦外之音,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现在柳公子在何处?” “在真定。”醉意朦胧的廖文咏摆一摆手,“别的就别问了,怎么问我也不会跟你说的……要是能跟你交底,何至于这些年都跟爹没个准话。” “对,大哥说的甚是在理。”廖芝兰挂上明媚的笑脸,“今日不说那些有的没的,吃喝尽兴最要紧。” 晓得程家原来是那样不堪的门第,她在震惊之后,只有快意。 知晓了这样的程家,要如何利用?她得好生想想。 是,北廖家也不清白,是刽子手,但是,该心存惶恐畏惧的,绝不是北廖家。 怡君回到家中,先去姐姐房里探望。 廖碧君无奈,“你也这样的话,我就真要以为自己病了。” 怡君失笑,“心病和体病,谁分得出哪个更重?” “你总是有话说。”廖碧君笑着坐起来,让妹妹坐到跟前,把上午的事情娓娓道来。 怡君听了,笑道:“做得好。就该这样对付廖芝兰,省得她总找到跟前碍我们的眼。” 廖碧君实话实说:“其实,我本意只是继续跟娘置气。” 怡君笑出声来,随后,把今日在学堂的事简略地跟姐姐说了说,末了,则提及程询谈及马场一事,“我想着,今日下午我们就过去看看。” 廖碧君凝神斟酌片刻,深以为然,道:“的确是要抓紧。画马嗳,哪里是想画就能画的?我记得,最早你画玉簪,先生可是压着你一看就是大半日。快些去快些去,让如阿初的那些侍卫随行,跟管家打好招呼。我就不去了。”她笑了笑,“真挺难为情的,看到谁都心虚。” “……好吧。”怡君瞧着姐姐实在是没兴趣的样子,先前的打算只好作罢。随后,她把带回家的几本画谱交给姐姐琢磨,回房用过饭,唤来阿初,交代一番。 午间,程询回内宅陪母亲用饭。 中途,程夫人委婉地问起怡君的样貌、资质,程询一概敷衍地答没看清、没留意。 他不希望母亲因为自己注意到怡君。毕竟,以经验来说,这不能给他和怡君带来更好的前景。 能免则免吧。 程夫人见儿子淡淡的,料想他是惯有的没心没肺,想着这样也好,她照着先前打算行事就好。 位于燕京城北的程家马场,占地颇广,四周以高大的院墙圈起。 怡君与阿初等护卫趋近时,不自主地生出好奇:在京城地界,马场该是怎样的情形?饲养的马匹又到底是怎样的? 众人皆知,程家历代的男子都善骑术,而且拳脚功底都不差。 书香世家,为何要精通这些? 因为死不起。 程府这般门第,在一些时候,如果哪个关键的人故去,带给家族的不止离殇,还会左右一些人的前途。 最没底线的官员,连双亲故去的消息都能隐瞒。太让人鄙弃。但是不难看到,身死之人给身为朝廷命官的人带来的影响。 要脸的,承担不要脸的,隐瞒。 要承担而朝廷不允许的,不外乎武将、权臣不想承担而朝廷又施与罪责的,纵观以往,说句罪有应得都不为过。 怡君很明白这些,所以就特别想看看,程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开的马场会是怎样的光景。 阿初前去交代之后,马场的大门缓缓敞开来。 怡君微笑,策马前行,没多久,便没来由地就望向一个地方,于是,看到程询策马而来。 她凝眸,看住他。 程询策马到了她近前,扬眉笑问:“像是料定我会前来?” “是。”怡君敛目,语声轻柔,缓缓的,“我知道你会来。” 所以,我才会来。 怡君留意到叶先生的反应,心知那幅图是佳作。叶先生看到合心意的好字好画好诗词,就像财迷看到了金元宝,双眼放光,心神沉醉其间,要过一阵方可回神。 “成名的文人才女,都有着赤子情怀、率真性情,偶尔失态或意气用事,不足为奇。”叶先生曾教导她和姐姐,“但你们是官家闺秀,就算再有才情,何时何地,都不能失了涵养。” 思及此,怡君步调如常,趋近程询期间,觉出他在看着自己,缓缓抬了眼睑。 程询则在同时眼睑微垂,调整心绪。再抬眼时,心绪平静无澜。 怡君看到他穿着一袭藏青色锦袍,长身玉立,挺拔如松。 面如冠玉,剑眉漆黑,眸子特别明亮,眼神直接、锐利。像是在看人,又像是在看眼前人的门第、背景、性情。 二十余年宦海沉浮,最常面对的是尔虞我诈,时有冷酷强悍的手段,面对人的时候,就算再注意,细微处也不能完全符合当下这年纪。这一点,程询是知道的,便有意缓和气氛,对她颔首,微笑。 怡君回以微微一笑,在他几步外站定,屈膝行礼,“廖氏怡君,问程解元安。” 程询拱手还礼,语气温和:“在下程询。幸会。” 是温然如玉、谦和有礼的做派,但怡君没忽略他眼神带来的压迫感。她想,这大抵是个性格矛盾的人,而矛盾通常意味着复杂。 叶先生听到两人言语,回过神来,走到程询近前,笑道:“这幅图实在是好,方才真把我震住了,生出几多不解之处。” “怎么说?”程询做个请的手势,与叶先生转身落座。 “先不说。”叶先生笑意更浓,“我得考考学生的眼力。”转头吩咐怡君,“难得的佳作,要用心看。” 怡君称是,转到南墙前,凝神望向那幅画。 画中景致惊艳了她:枫林晚照,红叶似火,林荫路尽头是拱形桥、小河流,再远处,是起伏的山峦。 枫树的树干遒劲,枝繁叶茂,光线有明有暗,颜色有深有浅 辗转在半空的红叶轻盈飘逸,掐掉叶柄就能飞似的 小河波光粼粼,映着五彩霞光,岸上有供人垂钓的藤椅 远山巍峨,形似含笑,又有秋日暮光下的沉静寂寥。 一幅画中,融合了多种纯熟的技巧和手法,轻灵、厚重、朦胧、鲜活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繁复的画,也只有功底特别深厚的人敢作,各种技巧、手法不相伯仲,方能给人身临其境之感,否则,一准儿露怯。这也是大多数人专攻一种事物、景致的缘故。 如果事先不知出自谁人之手,怡君一定以为是功底在二三十年往上的名家所作。 她忍着没转头看程询。 就算是天赋异禀,但他兴趣广泛,哪一样都要占据时间分散精力。最重要的是,两年前,叶先生曾带着她看过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52 他的水墨,那时已经功力不俗,但比起眼前的,真不够瞧。 两年时间,就能精进到这地步?要是这样的话,他倒是真担得起奇才的名声,除了心服口服,还有点儿被吓到了。 这时候,程福走进门来,对叶先生娓娓道:“有伙计送来了书桌、书架、座椅、文房四宝,还有一些摆件儿,是夫人和大少爷的意思。别的好说,只是书桌书架较重,需得小的几个抬进房里,却不知安置在何处。先生,您回房瞧一眼,吩咐着小的行事?” “这是怎么说的?”叶先生笑着站起身来,对程询道,“贵府也太周到了,实在是受之有愧。” “应当的。”程询一笑,“要不要我过去帮把手?” “不用,不用。”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她怎么敢吩咐他做这等事?叶先生道,“我去去就来。” 程询亲自送叶先生到门口。 怡君隐隐听到言语声,只当是叶先生在和程询闲谈,注意力不能转移,慢慢后退,在远一些的距离观望。 是这样美的一幅画,初刻惊艳之下,她很想走进那条红叶路其后望见远山,心头罩上秋日清愁此刻,纵观整个画面,袭上心头的是悲伤。 是不是意识到,再美的景致,到岁暮天寒时,将要化作肃杀荒凉? 是不是感知到,作画人落笔时,心中盈满孤独离殇? 离殇?是对秋日,还是对哪个人? 怡君定一定心神再看,红叶、河流的灵动美丽分明叫人欢喜,与整幅画的氛围不符。 她错转视线,告诉自己停止研究这幅让她陷入混乱的画。 “怎样?”随着趋近的脚步声,程询和声询问。 怡君转身面对着他,由衷道:“美轮美奂,太少见。可越是细看,越是不解。” “是么?”程询扬眉,笑,“不妨说一说,我洗耳恭听。” “好。”怡君盈盈一笑,屈膝一礼之后,把方才所思所想简洁又委婉地道出。 程询认真聆听,随后做出解释:“画中景致,并非凭空杜撰。忘了是哪一年,我曾身临其境,所见一切,像是烙在心头。已经画过很多次,这一幅勉强还原了当时所见的七八分。与其说是功底见长,倒不如说是熟能生巧。现在若让我作水墨画,兴许还不如两年前。” 怡君将信将疑,凝着他的眼眸,静待下文。 “画自己真正喜欢、怀念的景致,画笔应该会多一些灵气。这和作诗应该是一个道理,婉约、豪放、愁苦都写得好的天才不多,有不少人,生平作诗几百首,脍炙人口的却屈指可数。”程询硬着头皮给她摆这样的道理,“我可能很多年只有这一幅拿得出手。” 那就太可惜了。怡君说道:“不会的。” “但愿。借你吉言。”程询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目光是克制之后的温柔。 他这会儿的笑容,让她脑海浮现四个字:如沐春风,与此同时,心跳漏了半拍。该回避,眼睑却不受脑子的支配,回眸凝视一会儿,才能错开视线。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从相见到此刻,没多久,却引得她差点儿犯花痴。说起来,自认真不是没见过世面、没看过俊美男子的人。 所谓的妖孽,怕就是他这种人吧? 揶揄自己的时候,把他也带上了。 程询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莞尔而笑,心稳稳落地。 怡君问起最受困扰的意境的问题:“怎么会让人有悲伤之感?” “有么?”程询一本正经跟她装糊涂,“我怎么没看出来?” 怡君心说,这兴许是这幅画最精妙之处,你要真是看不出,该说可惜还是可叹?转念一想,不可能。她认真地审视着他的眼神,笑意浮上眼底,“程解元,画笔见人心,否则,便一丝灵气也无。” 那句“画笔应该会多一些灵气”,是他之前亲口说的。凡事不过心的话,怎么能做好? 她委婉地表达出“你怎么能理直气壮地敷衍我”的意思。 程询笑出来,现出整齐莹白的牙齿,继续卖关子逗她,“这事儿吧,说来话长。我听说过,令尊、令兄喜作画,眼力尤其好。”喜欢不假,画技不佳,眼力是一次次吃亏买到赝品练出来的,“过两日,令尊令兄休沐,我要带着这幅画登门求教,也要问问贵府有没有类似的画。到时他们的看法若与你大同小异,我会如实告知。” 005相见欢 进门后,叶先生便被枫林图吸引,放缓脚步,凝眸望去。眼神先是带着出于习惯的挑剔,随后转为喜悦与欣赏,一时间竟忘了给另外两人引见。 怡君留意到叶先生的反应,心知那幅图是佳作。叶先生看到合心意的好字好画好诗词,就像财迷看到了金元宝,双眼放光,心神沉醉其间,要过一阵方可回神。 “成名的文人才女,都有着赤子情怀、率真性情,偶尔失态或意气用事,不足为奇。”叶先生曾教导她和姐姐,“但你们是官家闺秀,就算再有才情,何时何地,都不能失了涵养。” 思及此,怡君步调如常,趋近程询期间,觉出他在看着自己,缓缓抬了眼睑。 程询则在同时眼睑微垂,调整心绪。再抬眼时,心绪平静无澜。 怡君看到他穿着一袭藏青色锦袍,长身玉立,挺拔如松。 面如冠玉,剑眉漆黑,眸子特别明亮,眼神直接、锐利。像是在看人,又像是在看眼前人的门第、背景、性情。 二十余年宦海沉浮,最常面对的是尔虞我诈,时有冷酷强悍的手段,面对人的时候,就算再注意,细微处也不能完全符合当下这年纪。这一点,程询是知道的,便有意缓和气氛,对她颔首,微笑。 怡君回以微微一笑,在他几步外站定,屈膝行礼,“廖氏怡君,问程解元安。” 程询拱手还礼,语气温和:“在下程询。幸会。” 是温然如玉、谦和有礼的做派,但怡君没忽略他眼神带来的压迫感。她想,这大抵是个性格矛盾的人,而矛盾通常意味着复杂。 叶先生听到两人言语,回过神来,走到程询近前,笑道:“这幅图实在是好,方才真把我震住了,生出几多不解之处。” “怎么说?”程询做个请的手势,与叶先生转身落座。 ☆、32.结良缘 感谢支持正版相识后他就掐算着日子继续在王记与她碰面慢慢熟稔起来。夏末时节他鼓足勇气,邀她到湘菜馆一同用饭她犹豫了好一会儿,点头答应。席间,因为都喜欢琴棋书画茶道相谈甚欢。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他喜欢她的样貌、才情和单纯的性子从不掩饰而她也分明是欣赏他的,笑盈盈望着他的时候,目光温柔,那是想作假都不成的事。 可是,她是南廖家的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53 长女。他留心打听之后颇有些无所适从:南廖家对两个闺秀寄望颇高低于他们的门第托人前去提亲,都是当场婉言回绝他这般没有功名的人怕是连门都进不得。 于是,满心指望着秋闱高中结果不需说让他着实愁闷了一段日子。 没料到再相见,廖碧君反倒婉言宽慰他:“考取功名就像走路捡到金元宝,运气可遇不可求,全在于考官的眼光。你不是生于京城,又没有熟知官场的亲朋,自然就揣摸不出各位考官的喜好,不中只能是这个缘由。” 他就苦笑,“终究还是才疏学浅。像程解元那般的奇才,不论是怎样的考官,都能高中。” “那是不世出的人物,寻常人若跟他比较,都不用活了。”廖碧君巧笑嫣然,“反正,你有真才实学,我确信无疑。” 他听了,心里一面甜丝丝的,觉着她实在是朵温柔的解语花另一面则涩涩的,她之前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他这种地位,如何都跟高门子弟搭不上关系,临考前便没人给予中肯的提点。 于是他想,如果她肯下嫁,那么南廖家就算为着颜面,也会尽心帮他考取功名。 这姻缘成不成,全在她能否说服双亲。 不管怎样,他得试试。上个月相见,临别前,他约定了日子,告诉她有关乎彼此的大事要定下来,只看她肯不肯再相见。 她红了脸,没说话。 将至正午,商陆走在街上,抬头望去,碧空无云,暖阳高照。少见的好天气,应该会赐予他好运气。 姜道成坐在书案前,逐一看过廖家姐妹这两年交给叶先生的功课。 廖碧君所作的字、画不少,廖怡君的功课绝大多数都是临摹的字帖、名画,少数是自己画的一些名花。 姜道成不免皱眉,“怎么回事?总让廖二小姐临摹,这不耽误她么?” “哪儿啊。”叶先生连忙解释,“那孩子字画皆精,但是不想张扬。交给过我一些挺出彩的画,但是,您和程大少爷不方便看吧?” 姜道成瞪眼,“我们两个难道是藏不住话的人么?” 程询接话道:“先生有言在先,我定不会随意与人谈及。” 叶先生一笑,转身从书柜里取出几轴画,“既然如此,二位就看看。” 先展开来的,是一幅猫蝶图,猫儿憨态可掬,蝴蝶翩然轻盈,花丛妍丽似锦。 姜道成长眉上扬,“这丫头,工笔画竟作得这般好。” “这自不必说,水墨其实也不错。”叶先生展开另一幅,“我在她这个年纪,远不及她的功底。” 姜道成敛目细看,仔细回想,笑着颔首,“的确。女孩子家,笔力需要常年习练,笔法有无灵气,却是一看便知。” 叶先生继续夸赞爱徒:“再有,这孩子棋艺绝佳,认真与我对弈的时候,就没输过。” “……”姜道成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难为你了,这也好意思说。” 叶先生笑出来,“这有什么难为情的,您棋艺就不是一等一的好,我远不如您,遇见深谙其道的人,能不输么?” 师徒两个说笑期间,程询将猫蝶图拿起来,细细看着。 的确,她最出彩的原本是工笔,后来是因着他和之后的经历,才潜心于水墨,意在收敛性情,要自己清醒自知。 而他是因为她,一度专攻棋艺、苦练工笔,又在很多年里碰都不敢碰,要到最后几年才捡起来。 姜道成对徒弟道:“廖大小姐的书画,与同龄的孩子们相较,算得中上。看来看去,她该是心性单纯脆弱之人,如此,你不该教她音律,该让她在书法、水墨上有所进益这两样,教导得当的话,能让她心性慢慢转为沉静坚韧。” “这我自然也晓得,”叶先生苦笑,“可是,她无心更上一个台阶,我又能怎样?” 姜道成哼了一声,“能怎样?把看法跟她直说就是了。虽说是官家闺秀,也不能坏了你我的招牌。她若何事都见好就收,索性早早把她打发了,让她另请高明。” “……”打量官宦之家对我,都像您对待我一样么?叶先生腹诽着。 “姜先生所言甚是。”程询放下猫蝶图,笑着接话,“不如这样,姜先生明日见一见廖大小姐,把这些跟她言明。” 姜道成当即点头,“好!”继而对徒弟说起怡君,“廖二小姐现下的情形,你还每日让她临摹就不对了,沉淀心性固然重要,但不是你这个法子。眼下就该让她自己布局作画,若一半个月出一幅好画,便是你这为师的功劳。若章法不对,你就好生指点。” “我也知道,想等到明年再……” “明年她和她姐姐就多大了?家门不给她们张罗婚事么?”姜道成吹胡子瞪眼的,“她要是开春儿就定亲,你是不是就得滚回廖家去教她?但要是那样的话,算怎么回事?程家、南廖家怎么跟外人解释?” “……”叶先生汗颜,转念又是一喜,“我听您的就是。只是,您也看出我教导无方了,日后能否时时帮我点拨这孩子?” “我怎么点拨?”姜道成气呼呼的,“工笔画我只会赏看,并不擅长。”说着看向程询,转为笑脸,“难得遇见个好苗子,你得帮我徒弟教成材。” 程询从容笑道:“这是答应过您的,自然不会反悔。” 叶先生笑开来,深施一礼,“感激不尽。” 午时将至。 湘菜馆二楼临街的雅间,廖碧君站在窗前,望着街上行人。 商陆的身影出现在视野,正从街对过走向这边。她喜上眉梢,赧然而笑。此番相见,他就会把话挑明,结束暧昧不清的情形。 可是…… 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疾步上前,拦住商陆,说了几句话,商陆便随他仓促离开。 廖碧君的面色一点点转为苍白。 是怎样的事,能让商陆在这样的日子抛下她? 临时出了什么大事么? 还是……有心人要阻挠她与他? 不知道。猜不透。 在一旁观望的紫云也清楚地看到这一幕,难掩失望之色。 廖碧君无力地转身,跌坐在椅子上。 “大小姐,”紫云跟过去,闷闷地道,“回去吧?” “……再等等。”廖碧君轻声说。 商陆随程家小厮来到东院,满腹兴奋之情。 做梦都没料到,姜道成会亲自遣人请他到程府一叙。 同一时间的姜道成,身在光霁堂用饭,喝尽一杯酒,纳罕道:“你不是瞧不上商陆之流么?” “的确瞧不上。”程询温言道,“可是,只要在人多的地方,就会有攀比、争端。与其让最出色的人相互较劲生出不快,倒不如给他们安排三两个品行不端的,如此,好的可以达成共识,不入流的仗着狡诈有城府,总能与对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54 立的人周旋一段时日。” 姜道成无奈地扯扯嘴角,“合着你还是好意了?要让出色的那些孩子用他们练练手?” “您这么想最好。”程询含笑为他斟满一杯酒,“若往好处展望,兴许能有近朱者赤的事情发生。” “我要是坚持不肯照你的意思办,商陆会是怎样的前景?”姜道成端起酒杯,送到唇边,目光深邃地看住程询,“瞧你这意思,已然知晓。” 程询坦然地回视姜道成,目光深邃,凉凉地道:“若是那样,商陆要过十几年隐姓埋名的日子,最终,会有沙场奇才设局、今上下令,将他凌迟处死。”前世,是修衡顺道惩戒了商陆。那孩子要谁死,谁就活不成。 姜道成连声咳嗽起来程询说话的时候,他在喝酒,听到末尾,惊到了。 “您这……”程询歉然起身,又递帕子又递水,“不就是凌迟么?有那么吓人么?” 姜道成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定定地看住程询。 程询回身落座,坦然回视。 好一会儿,姜道成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您这又是唱哪出呢?”程询失笑,连忙赶了上去,“事儿还没说完,您还没给我个准话呢。” “该说的你不都说了么?”姜道成说道,“这次我信你,照办便是。” 程询继续挽留,“那也不用急着走,酒还没喝完呢。商陆又不是等不起您的人。” 姜道成的脚步猝然停下,侧头定定地凝视他片刻,忽又快步向外,气恼地道:“我瞧着你瘆的慌!”哪儿还有跟他喝酒的兴致。 程福回道:“上面三本帐是刘管事交上来的,说您知晓原由其余的是夫人命红翡送来的。” 程夫人忙于迎来送往的时候,就懒得看内宅的账册,又担心手里的丫鬟管事出纰漏,索性让长子分忧。几年来都如此。 程询嗯了一声。 怡君想着,他要是在这里一面翻账册一面打算盘……那可就太热闹了。 程询给她写了两道题,待墨迹将干,递给她,“看看,随意选一题。” “是。”怡君接到手里细看。 他写的是行书,笔力雄劲,笔势遒美。 第一道题,是苏东坡所作的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第二道题,是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春江晚景有珠玉在前,如梦令取后两句作图便可看起来都非难题。但是,有珠玉在前的,她反倒想不出更好的画面,至于溪亭日暮,难处是布局。 怡君斟酌片刻,选了第二题。 程询一笑,“桌上的画谱,你仔细看看。” 怡君称是。 大夫给廖碧君诊脉,开了个清心去火的方子。 小厮按方子抓药回来,廖大太太吩咐紫云去煎药:“仔细些,让她快些好起来。” 紫云瞧着大太太那个不耐烦的样子,心里也跟着不耐烦起来,想着两位小姐真是命苦,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娘?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分毫,脆生生称是,转去小厨房煎药。 廖大太太撩帘子走进寝室,忍着火气道:“做半日样子就起来吧,省得老爷问起来,我没法儿回话。” “……”廖碧君倚着床头,望着半掩的水红色床帐,不吱声。 廖大太太走到床前,伸手戳着长女的脸颊,“你这是唱哪出呢?昨日到底是谁气着了谁?” 廖碧君垂了眼睑,不为所动。 “……真是丧气!”廖大太太瞪了她一会儿,甩一甩帕子,走了。 廖碧君转头望一眼晃动的门帘子,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吁出。 她只是想躲三两日的清闲,好生想想商陆与自己的来日。 旁观者清。她知道,在怡君、紫云、阿初眼里,商陆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只为着去程府,便能把她晾在一旁。 单这一节,的确已让她颜面扫地。 可就算这样,她仍是理解他的。 她知道,今秋的名落孙山,于他是莫大的打击。那样在乎功名,今日得了进入高门拜望名士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他没错。 可她又有什么过错? 上次道别时,他算是把话挑明了。 可怜她为了昨日的相见,欢喜得整夜未眠,生出了百般憧憬,事实却是冷水浇头。 到这上下,他都不曾派书童来给她传句话。 那么,相识那么久,对于他来说,她到底算什么? 怎么想都憋闷得厉害。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情平复后,她还是要去程府上学。凭什么不去呢?凭什么要躲着他?又不是她亏欠他。 早间,怡君问她:“姐姐,那个人到底有多出色?” 如果还没去过程府,还没见过程询送来的枫林图,她一定会说,商陆有才。可现在有程询摆着,怎样的男子才担得起有才二字? 此外,商陆谈吐风趣,一表人才,但这样的男子,在京城不在少数,只是他与她有缘而已。 再就是,他看着她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眼神特别柔和,让她相信,他是喜欢她的。 喜欢?真喜欢,出不了昨日那等让她难堪至极的事。 见她不吭声,怡君轻声娓娓道:“姐,说起来,我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我相信那人有可取之处。你不用窝火,横竖就是跟那人认识而已,对不对?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别的话。往后进出程府的人,都是不寻常的人物姜先生选中的人,不是特别出色,就是坏的没边儿,但文采、性情中总会有可取之处。我们往后啊,就做看风景的闲人,比较那些人的高低,跟那些人学一些为人处事之道。” 妹妹的话,乍一听像是扯闲篇儿,其实是在婉转地劝慰她:放眼看看别人,说不定有很多都比商陆出色,还不是一星半点儿。固然不会自作多情,想与哪个出色的男子结缘,但不妨碍慢慢对商陆释怀、放下。 这道理,她懂。妹妹的话,她都相信,而且一定会尝试。若是与商陆碰面,也不怕,妹妹总会教她怎样做的。 思及此,她又叹了口气。 如今,她这做姐姐的,也只能在家里帮妹妹一点小忙,别的事情,都要妹妹照顾她。 明年就是虚岁十七的人了,再这样下去,她倒是无妨,只怕把妹妹累坏。 绿萍走进门来禀道:“大小姐,城北那位大小姐来了,听大太太说您不舒坦,过来看望。此刻就在厅堂。” 明知道她心里不痛快,还不把廖芝兰拦下,母亲倒真有法子跟她置气。廖碧君蹙着眉道:“请。” 片刻后,廖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55 芝兰走进门来,笑盈盈见礼,“碧君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可是不大好。” 廖碧君笑笑地道:“我要是有你的好气色,还至于大白天在床上挺尸?” “……”廖芝兰讶然,“姐姐,您这是” 她这是变着法子继续跟母亲置气。哪家都一样,可没定过病人不能开罪来客的规矩。“昨日令堂来串门,今日你又来了。”廖碧君看也不看廖芝兰,把锦被拉高一些,“因何而起?” 廖芝兰像是根本没察觉到对方有意怠慢,笑道:“听说程解元曾亲自登门,送来一幅枫林图。我与双亲、兄长很是艳羡,想一饱眼福。家父和两位兄长,要到休沐时才得空,我与家母便先来一步。” 廖碧君心生笑意。那幅画,父亲断不会让北廖家的人看,就是要吊着他们的胃口。南北两家,看起来是仍有来往,其实一直在暗中较劲。这是傻子都看得出的事儿。“令堂看到没有?”她问。 “没呢。”小丫鬟搬来一把椅子,廖芝兰落座,“昨日家母过来的时候,婶婶脸色不大好,便没提及。” “家母便是心里乐开了花,也不能让你们如愿。”廖碧君瞥了廖芝兰一眼,“枫林图由家父妥善珍藏起来,便是家母想看,也得问问家父答不答应。” “……姐姐,”廖芝兰认真地问道,“是不是身子特别不舒坦?往日里,你可都是和颜悦色的做派,从不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方才的话要是让婶婶听到,她该作何感想?” “你去告诉家母好了。”廖碧君心想,母亲何时在意她和怡君了,她再做孝顺女儿也不迟。 “……”凭谁都看得出,廖碧君气儿不顺,何况廖芝兰这样观察入微的人。枫林图的话题,不宜再谈。 紫云端着药碗进门来。 廖碧君看住廖芝兰,“我要服药了。有人在一旁看着,我喝不进去。” “那我就不叨扰姐姐了。姐姐好生将养,改日再聚。”廖芝兰起身,盈盈一礼,转身出门。 等人走后,廖碧君喝完那碗苦涩的汤药,后悔起来,看着绿萍道:“方才我那样,是不是太没涵养了?” 绿萍却道:“惯着那边的人做什么?您就是把她奉为上宾,她出门之后也不会夸您半句。” 这倒是,两家从来都不相互诋毁,但也绝不肯夸赞半句。廖碧君释然一笑。廖芝兰要是气不过,只管到正房跟母亲告状,正遂了她的意。 学堂里,今日因为程询在,说热闹都不为过:一时管家、管事过来回话,一时他的贴身小厮、内宅的下人请他移步到门外回事,其余的时间,他都用来合账打算盘合账。 叶先生不是说过,他心算特别好么?他是故意的吧?要看看她够不够专心。 多余。真瞧不起人。 别说这点儿动静了,今日就算是在菜市上课,她都不会受影响。 怡君忙里偷闲地腹诽着。 有的人,惯于让学生自己摸索门道,一步步在学海中找到捷径有的人,则是根本不藏私,直接把自己找到的捷径告诉别人。 叶先生是前者,程询是后者。 他让她看的几本画谱,很容易就能找到作画如何布局的规律:意境平和安逸的画,横向布局为佳悠远而鲜活的风景,多以四角交叉布局寓意团圆美满的画,多以圆形布局……诸如此类,有些她早已明了,有些则到今日恍悟或确定。 但这不是高兴的时候,要在脑子里融会贯通,记住并且明白诸位前辈布局大致相同、微末细节处的妙笔生花。 幸好,正是脑子灵光且能心无杂念的光景,不然,真要在他面前露怯了怡君把画谱收拾起来,铺开画纸的时候,这样想着。 这会儿,程询已经处理完手边琐事,闲闲喝茶。 程安适时地递给他棋谱,知道他这两日的兴趣在此。 程询翻了翻,找出一局自觉很有趣的棋,提笔在宣纸上描绘出打好座子之后,黑白双方起初落子的步骤,末了递给程安,“别一味杵着,寻出棋具,找人对弈这一局。” 程安干站了半晌,闻言喜笑颜开,颠儿颠儿地拿来棋具,在后方的一张课桌上布置起来,轻声唤“夏荷姑娘”程福是个臭棋篓子,输了赢了都不长脸,而叶先生说过廖二小姐棋艺高超,如此,身边的丫鬟棋艺应该也不错。 夏荷听到了,却站在原地不动。 怡君却对她一笑,“去吧。又不用你帮我准备颜料,没事了。” 夏荷这才对程安礼貌地点头一笑,举步去了学堂后方。 有些棋艺不佳的人,反倒特别喜欢下棋观棋,程福就是这种人,见程安、夏荷对弈,请示过程询之后,便跑过去兴致勃勃地观棋。 怡君对着画纸沉思片刻,未蘸颜料的画笔在画纸上方虚虚描画一番,再敛目思忖片刻,拿定了章程。 程询漫不经心地看了一阵子棋谱,终是遵从心迹,把视线投向她。 她正在作画,神色专注,秀丽的面庞焕发着光彩,灵秀素白的手不容忽视。 这么认真又是何苦来?还真把他当先生了?就不能找些由头,过来说说话? 程询抿了抿唇,有点儿无奈了。早知道是这样,就该出一道难一些的题。 他凝视她良久,她都没察觉。 他按了按眉心,让自己回神。这么着可不行,除了眼前这几日,他不可能经常这样大半晌都守着她、看着她。主要是这样守着看着也没什么用,一来二去的,她要把自己当成半个恩师,可真就要命了。 过了些时候,他起身,亲自备好笔墨纸,从速描绘出一幅画的草图。冷眼审视,只觉得太潦草草图么,不潦草才怪他只能这样说服自己,实在是无暇顾及其他。 差一刻钟巳时。程询走到怡君近前,见她的画已经完成一半,扬了扬眉,心说你着什么急?我催你了么? 怡君察觉到他的走近,又察觉到他在自己面上定格的视线,画笔便转到笔架近前,疑惑地抬眼看他。 程询留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暗影。定是因为商陆和她姐姐的事,没休息好。 那两个祸害。 他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怡君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画,忐忑地问:“布局错了?还是解错了题?” 程询漂亮的浓眉险些纠结到一处,很快就恢复如常的神色,“没。快下课了,你去看看我桌上那幅草图。” 怡君称是,转去前面。 程询再认真看了看她中途搁置的画,又拿起案上那方别致的镇纸:古琴样式,连琴弦都清晰可见。笑一笑,他负手走到她近前,背对着程安、程福和夏荷三人。 案上是一幅骏马图的草图。怡君正对着画思忖:他要是用心描绘的话,能不能胜过杨阁老?倒不是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56 希望他踩着杨阁老扬名,只是想见一见他画马的功底,而且也相信,他不是浮躁的性子。 “只去过几次,印象不深,暂时只能作这一幅草图,让你心里有底。”他说。 “……”怡君费解地看向他。这关她什么事儿? “这是一个不大的马场,程府在外面新开起来的。”程询解释给她听,“今日我布置给你的功课,只是布局,你做的不错。明日,把手边的画作完。后天你的功课,是一幅骏马图。” 怡君更为困惑,眨了眨眼睛。他这意思,是不是要她明日午后去他程府开的马场见识一番?不然怎么画得出骏马? 程询唇角上扬,无声地对她说:“敢去么?” “……”怡君抿了抿唇。她怎么觉得,这厮好像是一语双关呢? 怡君颔首,和廖碧君相形去了暖阁见客。 见姐妹两个进门,廖芝兰连忙起身,盈盈上前见礼,“碧君姐姐、怡君妹妹,登门叨扰,还望海涵。” 她比廖碧君小一岁,比怡君大一岁,生的不高不矮,身段窈窕,半月形眼睛,长眉入鬓,笑起来很甜美。 姐妹二人还礼,廖碧君客气地道:“哪里的话,你便是不来,我们过些日子也要去看你的。” 怡君点头表示赞同,心里却嘀咕道:谁要去看她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三人落座,闲话片刻,廖碧君吩咐丫鬟摆饭。 席间,怡君问道:“芝兰姐姐今日前来,没什么事吧?” 廖碧君闻言暗暗失笑,正常情形,该问人家是不是有事,怡君却反着说。 廖芝兰从容笑道:“没事。许久没见婶婶和你们两个,就想过来看看。便是你们不得空,也能向婶婶请教一番女工。” 廖大太太做得一手好针线,绣品人见人夸。廖芝兰的女工尚可,每次过来都会投其所好,认认真真请教。 怡君只是漫应一声。她一听便知,廖芝兰这次又把母亲哄得很高兴,不然母亲不会自己出门还安排下席面全然不见外的做派。 廖芝兰则顺着这话题往下说:“问起叶先生去了程府的事,婶婶说她也不清楚。你们今日去程府,还习惯吧?”自家已知晓这件事的梗概,她并不遮掩。 “习惯。”怡君并不想提及在程府的见闻,道,“哪里的学堂都是大同小异,我们只是追着叶先生走,对着的也只有她,跟在家一样。” 廖碧君闻音知雅,颔首一笑,“的确。” “碧君姐姐的书法,我倒是不难看到。”廖芝兰诚恳地恭维,“姐姐的字实在是好,不要说我了,便是我两个哥哥都自愧不如。” 廖碧君笑道:“妹妹谬赞了。” 廖芝兰转向怡君,“只你最愁人,画作从不示人,针法乱七八糟的绣品我倒是见过两回。哪有藏着才情、显露不足之处的人?” 怡君笑起来,“我的画,比绣品还差。要是出色的话,以我这种性子,怎么可能不显摆一番。” 廖芝兰将信将疑。廖怡君这个人,她是真捉摸不透:自幼好学,五岁那年就缠着长辈给自己启蒙找坐馆先生,每隔三两年就换一种学问研读,但学的到底怎样,只有教过她的人清楚。 教官家子女的先生,嘴巴哪有不严的?若学生没有扬名的心愿,自是随着学生的做派说话。 可廖怡君又明明不是低调的做派,这几年可没少干开罪人的事儿。 是天生性格矛盾又复杂,还是真没有资质学成哪件事? 没办法下定论。 怡君岔开话题,从丫鬟手里接过布菜的筷子,给廖芝兰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这道菜,是厨子的拿手菜,芝兰姐姐快尝尝。” 廖芝兰笑着道谢。 一餐饭下来,三个女孩东拉西扯地谈及不少话题。饭后,喝完一盏茶,廖芝兰道辞离开。 廖碧君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廖芝兰的来意,不免嘀咕:“真就是闲得没事来串门的?” “怎么可能。”怡君笑道,“她应该是学会我那个路数了。以前我想跟谁探听什么事,不也是这样么?把自己想问的掺在杂七杂八的家常话里,就算没完全达到目的,心里也能估算出七八分。” “是么?”廖碧君不由皱眉,“那你该早些提醒我留神啊。” “怎么提醒?”怡君笑意更浓,“同一桌坐着,我要是给你递眼色,她一定会留意到。再者,她说起什么,我也不能总抢在你前头接话,会让你没面子。把心放下,没事。她要探听的只是门外事,除了关于程府的,我们告诉她也无妨。” “那还好。”廖碧君无奈地道,“这次没法子了,往后再见到她,我一定留心。”论城府,她比不了廖芝兰,更比不了妹妹。 “这样想就对了。”怡君携了姐姐的手,“我们回房做功课。” 午膳时,程夫人派人唤程询回到内宅。 ☆、33.好花时 感谢支持正版程福回道:“上面三本帐是刘管事交上来的说您知晓原由其余的是夫人命红翡送来的。” 程夫人忙于迎来送往的时候,就懒得看内宅的账册,又担心手里的丫鬟管事出纰漏索性让长子分忧。几年来都如此。 程询嗯了一声。 怡君想着,他要是在这里一面翻账册一面打算盘……那可就太热闹了。 程询给她写了两道题,待墨迹将干递给她,“看看随意选一题。” “是。”怡君接到手里细看。 他写的是行书笔力雄劲笔势遒美。 第一道题是苏东坡所作的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第二道题,是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春江晚景有珠玉在前,如梦令取后两句作图便可看起来都非难题。但是有珠玉在前的她反倒想不出更好的画面至于溪亭日暮难处是布局。 怡君斟酌片刻,选了第二题。 程询一笑,“桌上的画谱,你仔细看看。” 怡君称是。 大夫给廖碧君诊脉,开了个清心去火的方子。 小厮按方子抓药回来,廖大太太吩咐紫云去煎药:“仔细些,让她快些好起来。” 紫云瞧着大太太那个不耐烦的样子,心里也跟着不耐烦起来,想着两位小姐真是命苦,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娘?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分毫,脆生生称是,转去小厨房煎药。 廖大太太撩帘子走进寝室,忍着火气道:“做半日样子就起来吧,省得老爷问起来,我没法儿回话。” “……”廖碧君倚着床头,望着半掩的水红色床帐,不吱声。 廖大太太走到床前,伸手戳着长女的脸颊,“你这是唱哪出呢?昨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57 日到底是谁气着了谁?” 廖碧君垂了眼睑,不为所动。 “……真是丧气!”廖大太太瞪了她一会儿,甩一甩帕子,走了。 廖碧君转头望一眼晃动的门帘子,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吁出。 她只是想躲三两日的清闲,好生想想商陆与自己的来日。 旁观者清。她知道,在怡君、紫云、阿初眼里,商陆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只为着去程府,便能把她晾在一旁。 单这一节,的确已让她颜面扫地。 可就算这样,她仍是理解他的。 她知道,今秋的名落孙山,于他是莫大的打击。那样在乎功名,今日得了进入高门拜望名士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他没错。 可她又有什么过错? 上次道别时,他算是把话挑明了。 可怜她为了昨日的相见,欢喜得整夜未眠,生出了百般憧憬,事实却是冷水浇头。 到这上下,他都不曾派书童来给她传句话。 那么,相识那么久,对于他来说,她到底算什么? 怎么想都憋闷得厉害。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情平复后,她还是要去程府上学。凭什么不去呢?凭什么要躲着他?又不是她亏欠他。 早间,怡君问她:“姐姐,那个人到底有多出色?” 如果还没去过程府,还没见过程询送来的枫林图,她一定会说,商陆有才。可现在有程询摆着,怎样的男子才担得起有才二字? 此外,商陆谈吐风趣,一表人才,但这样的男子,在京城不在少数,只是他与她有缘而已。 再就是,他看着她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眼神特别柔和,让她相信,他是喜欢她的。 喜欢?真喜欢,出不了昨日那等让她难堪至极的事。 见她不吭声,怡君轻声娓娓道:“姐,说起来,我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我相信那人有可取之处。你不用窝火,横竖就是跟那人认识而已,对不对?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别的话。往后进出程府的人,都是不寻常的人物姜先生选中的人,不是特别出色,就是坏的没边儿,但文采、性情中总会有可取之处。我们往后啊,就做看风景的闲人,比较那些人的高低,跟那些人学一些为人处事之道。” 妹妹的话,乍一听像是扯闲篇儿,其实是在婉转地劝慰她:放眼看看别人,说不定有很多都比商陆出色,还不是一星半点儿。固然不会自作多情,想与哪个出色的男子结缘,但不妨碍慢慢对商陆释怀、放下。 这道理,她懂。妹妹的话,她都相信,而且一定会尝试。若是与商陆碰面,也不怕,妹妹总会教她怎样做的。 思及此,她又叹了口气。 如今,她这做姐姐的,也只能在家里帮妹妹一点小忙,别的事情,都要妹妹照顾她。 明年就是虚岁十七的人了,再这样下去,她倒是无妨,只怕把妹妹累坏。 绿萍走进门来禀道:“大小姐,城北那位大小姐来了,听大太太说您不舒坦,过来看望。此刻就在厅堂。” 明知道她心里不痛快,还不把廖芝兰拦下,母亲倒真有法子跟她置气。廖碧君蹙着眉道:“请。” 片刻后,廖芝兰走进门来,笑盈盈见礼,“碧君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可是不大好。” 廖碧君笑笑地道:“我要是有你的好气色,还至于大白天在床上挺尸?” “……”廖芝兰讶然,“姐姐,您这是” 她这是变着法子继续跟母亲置气。哪家都一样,可没定过病人不能开罪来客的规矩。“昨日令堂来串门,今日你又来了。”廖碧君看也不看廖芝兰,把锦被拉高一些,“因何而起?” 廖芝兰像是根本没察觉到对方有意怠慢,笑道:“听说程解元曾亲自登门,送来一幅枫林图。我与双亲、兄长很是艳羡,想一饱眼福。家父和两位兄长,要到休沐时才得空,我与家母便先来一步。” 廖碧君心生笑意。那幅画,父亲断不会让北廖家的人看,就是要吊着他们的胃口。南北两家,看起来是仍有来往,其实一直在暗中较劲。这是傻子都看得出的事儿。“令堂看到没有?”她问。 “没呢。”小丫鬟搬来一把椅子,廖芝兰落座,“昨日家母过来的时候,婶婶脸色不大好,便没提及。” “家母便是心里乐开了花,也不能让你们如愿。”廖碧君瞥了廖芝兰一眼,“枫林图由家父妥善珍藏起来,便是家母想看,也得问问家父答不答应。” “……姐姐,”廖芝兰认真地问道,“是不是身子特别不舒坦?往日里,你可都是和颜悦色的做派,从不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方才的话要是让婶婶听到,她该作何感想?” “你去告诉家母好了。”廖碧君心想,母亲何时在意她和怡君了,她再做孝顺女儿也不迟。 “……”凭谁都看得出,廖碧君气儿不顺,何况廖芝兰这样观察入微的人。枫林图的话题,不宜再谈。 紫云端着药碗进门来。 廖碧君看住廖芝兰,“我要服药了。有人在一旁看着,我喝不进去。” “那我就不叨扰姐姐了。姐姐好生将养,改日再聚。”廖芝兰起身,盈盈一礼,转身出门。 等人走后,廖碧君喝完那碗苦涩的汤药,后悔起来,看着绿萍道:“方才我那样,是不是太没涵养了?” 绿萍却道:“惯着那边的人做什么?您就是把她奉为上宾,她出门之后也不会夸您半句。” 这倒是,两家从来都不相互诋毁,但也绝不肯夸赞半句。廖碧君释然一笑。廖芝兰要是气不过,只管到正房跟母亲告状,正遂了她的意。 学堂里,今日因为程询在,说热闹都不为过:一时管家、管事过来回话,一时他的贴身小厮、内宅的下人请他移步到门外回事,其余的时间,他都用来合账打算盘合账。 叶先生不是说过,他心算特别好么?他是故意的吧?要看看她够不够专心。 多余。真瞧不起人。 别说这点儿动静了,今日就算是在菜市上课,她都不会受影响。 怡君忙里偷闲地腹诽着。 有的人,惯于让学生自己摸索门道,一步步在学海中找到捷径有的人,则是根本不藏私,直接把自己找到的捷径告诉别人。 叶先生是前者,程询是后者。 他让她看的几本画谱,很容易就能找到作画如何布局的规律:意境平和安逸的画,横向布局为佳悠远而鲜活的风景,多以四角交叉布局寓意团圆美满的画,多以圆形布局……诸如此类,有些她早已明了,有些则到今日恍悟或确定。 但这不是高兴的时候,要在脑子里融会贯通,记住并且明白诸位前辈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58 布局大致相同、微末细节处的妙笔生花。 幸好,正是脑子灵光且能心无杂念的光景,不然,真要在他面前露怯了怡君把画谱收拾起来,铺开画纸的时候,这样想着。 这会儿,程询已经处理完手边琐事,闲闲喝茶。 程安适时地递给他棋谱,知道他这两日的兴趣在此。 程询翻了翻,找出一局自觉很有趣的棋,提笔在宣纸上描绘出打好座子之后,黑白双方起初落子的步骤,末了递给程安,“别一味杵着,寻出棋具,找人对弈这一局。” 程安干站了半晌,闻言喜笑颜开,颠儿颠儿地拿来棋具,在后方的一张课桌上布置起来,轻声唤“夏荷姑娘”程福是个臭棋篓子,输了赢了都不长脸,而叶先生说过廖二小姐棋艺高超,如此,身边的丫鬟棋艺应该也不错。 夏荷听到了,却站在原地不动。 怡君却对她一笑,“去吧。又不用你帮我准备颜料,没事了。” 夏荷这才对程安礼貌地点头一笑,举步去了学堂后方。 有些棋艺不佳的人,反倒特别喜欢下棋观棋,程福就是这种人,见程安、夏荷对弈,请示过程询之后,便跑过去兴致勃勃地观棋。 怡君对着画纸沉思片刻,未蘸颜料的画笔在画纸上方虚虚描画一番,再敛目思忖片刻,拿定了章程。 程询漫不经心地看了一阵子棋谱,终是遵从心迹,把视线投向她。 她正在作画,神色专注,秀丽的面庞焕发着光彩,灵秀素白的手不容忽视。 这么认真又是何苦来?还真把他当先生了?就不能找些由头,过来说说话? 程询抿了抿唇,有点儿无奈了。早知道是这样,就该出一道难一些的题。 他凝视她良久,她都没察觉。 他按了按眉心,让自己回神。这么着可不行,除了眼前这几日,他不可能经常这样大半晌都守着她、看着她。主要是这样守着看着也没什么用,一来二去的,她要把自己当成半个恩师,可真就要命了。 过了些时候,他起身,亲自备好笔墨纸,从速描绘出一幅画的草图。冷眼审视,只觉得太潦草草图么,不潦草才怪他只能这样说服自己,实在是无暇顾及其他。 差一刻钟巳时。程询走到怡君近前,见她的画已经完成一半,扬了扬眉,心说你着什么急?我催你了么? 怡君察觉到他的走近,又察觉到他在自己面上定格的视线,画笔便转到笔架近前,疑惑地抬眼看他。 程询留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暗影。定是因为商陆和她姐姐的事,没休息好。 那两个祸害。 他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怡君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画,忐忑地问:“布局错了?还是解错了题?” 程询漂亮的浓眉险些纠结到一处,很快就恢复如常的神色,“没。快下课了,你去看看我桌上那幅草图。” 怡君称是,转去前面。 程询再认真看了看她中途搁置的画,又拿起案上那方别致的镇纸:古琴样式,连琴弦都清晰可见。笑一笑,他负手走到她近前,背对着程安、程福和夏荷三人。 案上是一幅骏马图的草图。怡君正对着画思忖:他要是用心描绘的话,能不能胜过杨阁老?倒不是希望他踩着杨阁老扬名,只是想见一见他画马的功底,而且也相信,他不是浮躁的性子。 “只去过几次,印象不深,暂时只能作这一幅草图,让你心里有底。”他说。 “……”怡君费解地看向他。这关她什么事儿? “这是一个不大的马场,程府在外面新开起来的。”程询解释给她听,“今日我布置给你的功课,只是布局,你做的不错。明日,把手边的画作完。后天你的功课,是一幅骏马图。” 怡君更为困惑,眨了眨眼睛。他这意思,是不是要她明日午后去他程府开的马场见识一番?不然怎么画得出骏马? 程询唇角上扬,无声地对她说:“敢去么?” “……”怡君抿了抿唇。她怎么觉得,这厮好像是一语双关呢? 一早,寒风凛冽,夹着冰刀雪刺一般,吹得脸颊生疼。程询策马出行,先去了城南廖家胡同,随后去了城北廖家所在的柳荫胡同。 想见怡君,还要时不时相见。 要防范城北廖家,但要不着痕迹,少不得虚与委蛇。 这是当下他想要、需要做到的事。若办不到,重获的生涯便是可有可无。 已经有所安排,这上下需得等待后效。容不得心急。 程询扬鞭疾行回府,跳下马,去到光霁堂的书房,摆下一局棋,自己与自己博弈。 午后,程夫人与林姨娘来到光霁堂。 小厮程安进去通禀后,转回到两女子面前,老老实实地道:“大少爷正忙着,无暇见夫人、姨娘,晚间自会前去内宅请安。” 程夫人无奈地抿一抿唇,“这会儿他在忙什么?” 程安道:“在看书。” “好吧。我带来的羹汤,记得让他喝下。”程夫人说完,转身回返内宅,林姨娘亦步亦趋。 回到正房,在厅堂落座后,林姨娘笑道:“大少爷这几日的确是有些古怪呢,闭门谢客也罢了,跟您竟也生疏起来,除去昏定晨省,在内宅都见不着他的面儿。” 程夫人不知她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只是回以微微一笑。这女子生了程家第三个儿子,又是程清远甚为宠爱的妾室,明里暗里的,她都尽量给足对方颜面。 林姨娘身形前倾,压低声音:“有一事,还请夫人恕我多嘴之过。眼下大少爷年纪也不小了,您真该给他物色个体贴敦厚的通房了。别家的少年郎,可都是十三四就有通房了……” 程夫人笑意微凉,目光如冷箭一般射向林姨娘,“程家有不成文的规定:而立之前,不考取功名便不近女色。你是妾室,不晓得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既然你提到了,我难免思及老三,他不似阿询,不需以功名举业,是时候添个善解人意的通房了。” “……”林姨娘嘴角翕翕,站起身来,想要婉言谢绝,程夫人已继续道: “你我之间,千万不要多礼,那岂不就生分了?”她笑容温婉,摆一摆手,“老三的通房,我心里有几个相宜的人选,定会慎重挑选,你不要担心。下去吧。” 林姨娘心里百千个不情愿,面上却不显露分毫,眉开眼笑地道谢,行礼告退。 程夫人唤来管事妈妈,就方才谈及的事吩咐一番,随后,没有快意,反倒喟然叹息。 有几日了,程询明显与她疏远起来,不论神色、言谈,都不难察觉。是做不得假的疏离漠然。 亲生儿子如此,委实叫她伤心。 毋庸置疑,程询是沿袭程家荣华富贵的希望,今年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59 秋闱,高中解元,料定他明年夺得会元的人比比皆是。 那样优秀的她的亲生骨肉,已经夺得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功名的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与父母无言地较起劲来? 百思不得其解。 当日,程清远下衙后,程夫人把满腹疑虑忧心和盘托出。 程清远听完,敛目思忖多时,起身道:“让他去外书房见我。” 程夫人行礼称是。 程询走进外书房。 犹记得,前世身死之前,唐修衡问他:“除了已安排好的身后事,还有没有未了的心愿?” 他颔首,“当然有。我想让家父重活一回,让他真正懂得是非功过。”说着自己就笑了,问修衡,“我这心愿,你能圆么?” 修衡也笑了,透着苦涩,说我不能,那是关乎心性的事儿。 的确是,任谁都无能为力。他的父亲就算重活一回,也不大可能洗心革面。连带的,他的母亲也不可能不做夫唱妇随的所谓贤良贵妇。 他的悲哀,就在这儿。 外书房中,父子相对。 良久的静默之后,程清远出声问道:“近来,你对我和你娘甚为疏离。你告诉我,我们是该怪你不孝,还是该检点自身?” “都不用。”程询笑微微接道,“照我的意思行事即可。” 程清远拧眉。 程询权当没看到父亲不悦的神色,“今年秋闱之前,我梦到自己高中解元。我中了,您看到了。 “近来,我梦到明年高中会元,试题、答卷历历在目。 “您想让我沿袭程家的荣华,或是让程家更上一个台阶,可以,但是,我对您也有所求。” 程清远的心绪,从最初的匪夷所思跳跃至荒谬与好奇,“说来听听。” 程询徐徐道:“我要娶廖家二小姐。我要您将城北廖家逐出官场。” 程清远愕然相望,眼神复杂至极。 程询悠然笑道:“您放心,我没疯,而且,这两件事,都是您该抓紧做的。” “胡说八道!”程清远怒目而视。 程询笑意更浓,目光却冷如霜雪,一字一顿:“我知道了。” 半晌,程清远怯怯地讷讷地问道:“你知道什么?” “您做过的孽,”程询凝视着父亲的眼眸,“我知道了。” 程清远面色变幻不定,愈发地底气不足,“你指的是” “所有。” 程清远站起身,来回踱步,强自镇定,“我不论做过什么,都是为着谋取更好的前景。”顿一顿,皱眉看着程询,“你这是什么态度?”全然笃定他丧尽天良的样子。 程询牵了牵唇,“祸不及妻儿。这句话总有几分道理吧?” 一句祸不及妻儿,让程清远心头一颤。 “柳阁老膝下只有一子。在我十岁那年,柳公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程询把话说透,“我指的是这件事。没冤枉您吧?” 柳阁老与程清远势均力敌,政见不同,常年有矛盾。先帝晚年的内阁,柳阁老排位第三,程清远排在第四。身为太子的今上摄政历练,人前人后,都不掩饰对柳阁老的欣赏。 程清远想打压柳阁老,公事上基本没可能。 父亲是在怎样的心绪下做出那等阴狠下作的事,程询不得而知,只看到了结果:爱子生死不明,柳阁老焦虑忧心得快要发疯,当即告了一年的假,亲自带着府中护卫四处寻找。 寻找无果,回京后上折子辞去官职,余生的光景,都要用来寻找孩子。那样的心绪,凭谁都不难想见,先帝当即应允,又命锦衣卫全力帮衬。 几年过去,柳阁老仍然没能如愿,正值盛年,却已形容枯槁,须发皆白。 不知情的时候,程询每每听人说起,便是满心不忍。知道父亲是元凶之后,满心的耻辱、愤怒。 父亲在孩子心中,山一般伟岸高大,如同信仰。 程询的信仰,早已坍塌成了污泥流沙。 程清远的面色由红转白,过了些时候,反倒镇定下来。他手中的权势、人脉、隐患,长子迟早要接到手中。早些知情也好。 “这件事,我一清二楚,细枝末节都在心里。”程询从袖中取出一份口供,“我写的,您稍后可以核实有无差错。” 程清远走到他面前,接过口供,重新落座,敛目思忖。面前的少年,这晚不是他引以为豪的儿子,像是个与他分量、地位相等的人。短时间内,他难以适应,有些无措。 程询话锋一转:“眼下,您对我或是我对您,两条路:其一,您照着我的心思行事其二,将我逐出家门。” 前世今生相加,他惯于开出条件,让人做出选择。只除了怡君。 程清远浓眉一扬,再深深蹙起,斟酌半晌,问道:“你要娶廖家次女,因何而起?” “她是程家的贵人。”程询说。 这种事倒是好说。以程询的眼力,看中的女子,定有过人之处。程清远又问:“将城北廖家逐出官场,又从何说起?” “您若愿意被他们要挟,留着也行。” 程清远冷笑一声,“死无对证的事,他们拿什么要挟?” 程询轻轻地笑开来,“这倒是。若已死无对证,何来要挟一说。” 程清远眉心一跳,面色越来越难看,沉默良久,看住程询。 吴妈妈赞道:“二小姐今日气色好极了。” 怡君侧头细看,笑。情绪愉悦之故,气色的确很好。 吴妈妈取来淡粉色缎面大氅,给她披上。 “姐姐怎么还没过来催我?”怡君一面系上缎带,一面往外走,“该不是被那首曲子吓到,不想去学堂了吧?” 今日起,廖碧君要开始学名曲广陵散,昨日只听叶先生提了一句,已是忐忑不安。 “大抵是吧。”夏荷、款冬异口同声,笑着随怡君出门,去找廖碧君。 主仆三个没想到,廖碧君较之平日晚了的原因,是还没打扮好。怡君在厅堂听紫云说了,失笑,“本就是美人,还要怎样打扮啊?” “奴婢也是这样想呢。”紫云笑着奉上一盏茶,“二小姐稍等片刻。” 怡君优雅落座,“去帮忙吧。跟她说,不着急。” 紫云称是,转去内室。 等了一刻钟左右,廖碧君才走出来,歉然道:“今日不知怎的,看自己怎么都不顺眼。” “没事,难得我也等你一回。”怡君笑着上前去,携了姐姐的手,“但真要迟了,我们得抓紧些。” 廖碧君嗯了一声,快步出门。 马车从速赶往程府的路上,怡君仔细端详着姐姐。妆容明显精心修饰过了,显得眉眼更漆黑,面颊更白皙,双唇更红润。 廖碧君蹙眉道:“琴谱还没熟读,今日少不得要挨训。” “真的?”怡君讶然。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60 廖碧君更加犯愁:“我难道会跟你说假话么?” 是真的就不对了。怡君心想,明知如此,却把时间耗费在穿衣打扮上,有些反常。 难道母亲又在张罗姐姐的婚事,要她下学之后就去相看哪家公子? 姐姐十六岁了,婚事尚无头绪。双亲的态度,她只看出一点:门第低于廖家的,一概不行。反过来想,岂不就是要利用姐姐攀高枝? 但愿是自己多心了,双亲只是想让女儿嫁得好,过得如意。 这些事,亲姐妹也不便提及,毕竟都是待字闺中,怡君只是笑着宽慰姐姐。 上午,叶先生继续让怡君临摹小幅的山水,亲自带着廖碧君去到西次间,反复练习广陵散的开指一节。 怡君知道,先生是看准自己性格没个谱,才没完没了地安排临摹的功课,意在沉淀心性。好的师父,教的是功课,亦是为人处事之道。 今日她要临摹的画,看画纸,该是几个月前作成,没有题字落款。仔细辨认之后,怡君可以确定,是程询所作。 他果然是言出必行。 平心而论,这幅画比起枫林图,功底显得薄弱许多,但就算这样,也与现今的叶先生不相上下。 看着陆续出手的画,就是看到自己不断地打败以前的自己在他,该是怎样的感受? 帮忙备纸磨墨的夏荷无意间一瞥,见自家小姐唇角愉悦地上扬,笑得大眼睛微眯,虽然不明就里,却晓得自己的职责。她轻轻地碰了碰怡君的手臂,小声道:“我的好小姐,先临摹完再高兴,成不成?” 怡君立时点头,敛了笑意。夏荷说的对,做好功课再高兴也不迟。 这可是他亲手画的,定要凝神、用心对待。 她前所未有的认真,连姐姐虚浮无力的琴音都忽略了。夏荷、紫云耳濡目染之下,能跟着学到书画中一些精髓,却不是懂音律的人。这样一来,难受的只有叶先生。 叶先生站在窗前,皱眉看着廖碧君。这孩子是怎么了?琐事惹得她心不在焉,还是没了学琴的兴致?都弹成这样了,也不见她有多难过。 重话是不能说的,起码今日不能说。碧君会哭成花猫脸。 “算了。是我心急了。”叶先生温声道,“回去熟读琴谱,尽量记在心里。” 廖碧君站起来,愧疚地道:“先生,我……” “没事。”叶先生摆一摆手,先行转身回到课堂,望见神色专注的怡君,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走过去看一看,眼里有了笑意。 程询的画最合她意,看来怡君亦是如此。那么,日后不妨多向程询借一些字画,让怡君一并习练着。 巳时,廖碧君和怡君离开学堂,上马车之前,望见程询和姜道成结伴而来,在原地屈膝行礼。 ☆、34.好花时 见姐妹两个进门, 廖芝兰连忙起身, 盈盈上前见礼, “碧君姐姐、怡君妹妹, 登门叨扰, 还望海涵。” 她比廖碧君小一岁, 比怡君大一岁,生的不高不矮, 身段窈窕, 半月形眼睛, 长眉入鬓, 笑起来很甜美。 姐妹二人还礼, 廖碧君客气地道:“哪里的话,你便是不来, 我们过些日子也要去看你的。” 怡君点头表示赞同, 心里却嘀咕道:谁要去看她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三人落座, 闲话片刻,廖碧君吩咐丫鬟摆饭。 席间, 怡君问道:“芝兰姐姐今日前来, 没什么事吧?” 廖碧君闻言暗暗失笑, 正常情形, 该问人家是不是有事, 怡君却反着说。 廖芝兰从容笑道:“没事。许久没见婶婶和你们两个, 就想过来看看。便是你们不得空, 也能向婶婶请教一番女工。” 廖大太太做得一手好针线,绣品人见人夸。廖芝兰的女工尚可,每次过来都会投其所好,认认真真请教。 怡君只是漫应一声。她一听便知,廖芝兰这次又把母亲哄得很高兴,不然母亲不会自己出门还安排下席面——全然不见外的做派。 廖芝兰则顺着这话题往下说:“问起叶先生去了程府的事,婶婶说她也不清楚。你们今日去程府,还习惯吧?”自家已知晓这件事的梗概,她并不遮掩。 “习惯。”怡君并不想提及在程府的见闻,道,“哪里的学堂都是大同小异,我们只是追着叶先生走,对着的也只有她,跟在家一样。” 廖碧君闻音知雅,颔首一笑,“的确。” “碧君姐姐的书法,我倒是不难看到。”廖芝兰诚恳地恭维,“姐姐的字实在是好,不要说我了,便是我两个哥哥都自愧不如。” 廖碧君笑道:“妹妹谬赞了。” 廖芝兰转向怡君,“只你最愁人,画作从不示人,针法乱七八糟的绣品我倒是见过两回。哪有藏着才情、显露不足之处的人?” 怡君笑起来,“我的画,比绣品还差。要是出色的话,以我这种性子,怎么可能不显摆一番。” 廖芝兰将信将疑。廖怡君这个人,她是真捉摸不透:自幼好学,五岁那年就缠着长辈给自己启蒙找坐馆先生,每隔三两年就换一种学问研读,但学的到底怎样,只有教过她的人清楚。 教官家子女的先生,嘴巴哪有不严的?若学生没有扬名的心愿,自是随着学生的做派说话。 可廖怡君又明明不是低调的做派,这几年可没少干开罪人的事儿。 是天生性格矛盾又复杂,还是真没有资质学成哪件事? 没办法下定论。 怡君岔开话题,从丫鬟手里接过布菜的筷子,给廖芝兰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这道菜,是厨子的拿手菜,芝兰姐姐快尝尝。” 廖芝兰笑着道谢。 一餐饭下来,三个女孩东拉西扯地谈及不少话题。饭后,喝完一盏茶,廖芝兰道辞离开。 廖碧君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廖芝兰的来意,不免嘀咕:“真就是闲得没事来串门的?” “怎么可能。”怡君笑道,“她应该是学会我那个路数了。以前我想跟谁探听什么事,不也是这样么?把自己想问的掺在杂七杂八的家常话里,就算没完全达到目的,心里也能估算出七/八分。” “是么?”廖碧君不由皱眉,“那你该早些提醒我留神啊。” “怎么提醒?”怡君笑意更浓,“同一桌坐着,我要是给你递眼色,她一定会留意到。再者,她说起什么,我也不能总抢在你前头接话,会让你没面子。把心放下,没事。她要探听的只是门外事,除了关于程府的,我们告诉她也无妨。” “那还好。”廖碧君无奈地道,“这次没法子了,往后再见到她,我一定留心。”论城府,她比不了廖芝兰,更比不了妹妹。 “这样想就对了。”怡君携了姐姐的手,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61 “我们回房做功课。” 午膳时,程夫人派人唤程询回到内宅。 这是程询和程译逐年养成的一个习惯,早中晚只要在家里,且手边无事,就会陪母亲用饭。 论起来,他和程译做了很多年孝顺母亲的儿子。 处处与母亲拧着来的那些年,起因是母亲硬着心肠要他娶廖芝兰,任他长跪不起都不改口,死心塌地配合父亲。再往后,母亲对他的失望心寒越来越重,为人处世方面,一步一步,不自觉地被父亲和廖芝兰、林姨娘带沟里去了,他又是心冷齿冷的状态,什么事都懒得解释。 重新来过,他希望把母慈子孝的情形常年维持下去,这对谁都不会有坏处。平心而论,不论怎样的儿媳妇进门,母亲都不会做恶婆婆。前世程谨的婚事,父亲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定了,母亲私心里一百个不乐意,等到新人进门,照样儿经营出了婆媳融洽的情形。 用饭的时候,程夫人闲闲地说起上午内宅的迎来送往:“徐夫人昨日下了帖子,上午带着女儿过来了一趟。徐家那位千金单字一个岩,生得委实标致,言行得当,真是少见的招人疼爱。” 徐岩日后要成为平南王妃,会生下薇珑那样年纪轻轻扬名四方的女造园家。程询笑道:“您要是打心底喜欢,就跟徐夫人常来常往,看能不能认个干女儿。这样一来,我们兄弟三个也能多个妹妹。” 程夫人失笑,抬手戳了戳他的脸,“胡扯。”另一方面,听出程询对徐岩有些了解,认可甚至是欣赏的,但仅此而已。稍有一点儿别的心思,也说不出这种话——不管是怎样的形式,做了兄妹的人,绝没有谈婚论嫁的道理。思及此,她索性直言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最了解,来年必能高中。由此就总想,到你金榜题名那一日,得个双喜临门的好彩头。成亲是赶不及了,到时定亲也是好的。” 程询想一想,“我自己张罗成不成?”他另有打算。 “成啊,怎么不成?”程夫人打心底高兴起来,“快跟我说说,可有意中人了?” 程询只是道:“等有了眉目,您一定会及时知晓。” 程夫人连声说好,没仔细琢磨儿子用的字眼儿。 饭后,程询到外院处理一些杂务,问过小厮,得知姜先生午睡还没醒,便回了自己的光霁堂。 程福来禀:“城北廖家大少爷、大小姐一同前来,说手里有一篇新做成的制艺,请您或姜先生过目,看看有哪些可取之处,又有哪些弊端。”停一停,补充道,“管家已经把人请到暖阁了,说老爷曾吩咐过,不要怠慢城北廖家。” 廖文咏和廖芝兰想来就来了,管家还是这个态度——这种事不时发生,针对的是私底下与父亲有猫腻的门第。程询想一想,笑微微地看着程福。 程福心生预感,“大少爷,该不会又想让小的帮您气谁了吧?” 程询莞尔,“不单气人,还要骗人。” 程福陷入云里雾里,想不出这种戏要怎么唱,“该怎样行事才好?您得仔细吩咐小的几句。” 门口传来的“哐啷”一声响,打破了父子良久对峙的情形,亦唤回了程清远的神智。 “老爷、阿询……”程夫人面色发白地望着父子二人,落在脚下的,是盛着几色小菜的食盒。 她记挂着长子,听闻他回来的晚,担心在外没有好生用饭,亲自送些膳食过来。方才一进院门,就预感到情形不对,是以,小厮试图阻拦之时,她索性冷眼相向,快步走进门来。 没成想,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程询侧转身形,望向母亲。 夫君来不及掩饰的惊惧、长子来不及收回的锋芒不容忽视,程夫人身形摇了摇,“你们这是怎么了?啊?”她有些踉跄地走到程询身边,“阿询,你告诉娘,别让我胡思乱想,好么?” “娘,您先坐。”程询扶着母亲落座。 程夫人握住他的手,“告诉我。”略停一停,强调道,“你告诉我。” 着实被吓坏了。她想象不出,是怎样的事情,把长子惹到了那个地步;又是因着怎样的亏心事,让夫君惶惑惧怕到了那个地步。 “没事。”程清远语声沙哑。这一句,是为着提醒程询。 没事?此刻方寸大乱,趋利避害而已。 程询太了解父亲。 再者,这事情瞒不住,北廖家总会有人设法告知母亲。 程询理一理前因后果,剔除与南廖家相关的枝节,对程夫人娓娓道来。 听了原由,程夫人开始瑟瑟发抖;听到中途,她转头看住程清远,身形僵住,面无表情。 程清远的神色已恢复平静,只是无法应对妻子凝固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垂眸看着光可鉴人的地砖。 末了,程询道:“娘,明晚北廖家的人会来家中,您可以在内室聆听。” “我、我明白你的意思……最不希望他做出这种事的人,是你。”程夫人说话有些吃力,举动亦是,像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转头看程询,近乎无助地问道,“怎么会这样的?” 程询动容。母亲的痛苦、挣扎,在这一刻展露无疑。虽然清楚,母亲很快就会恢复一门宗妇应有的冷静、理智甚至无情,宽慰的话还是冲口而出:“娘,没事,什么事都不会有。” 程夫人缓了片刻,轻轻点头,“对,对,我信你。”她勉力扶着程询起身,“送我回房。” 母子两个离开之后,程清远喟然长叹。 廖碧君来到怡君的小书房,见怡君正伏案写字,道:“忙的话我就等会儿再来。” “忙什么啊,习字呢。”怡君笑着放下笔,招手唤姐姐到桌案前,“你看看,有没有长进?” “真是的,你习字总没个准时辰,方才我还以为你给哪个亲友写信呢。”廖碧君略带嗔怪地说着,看过妹妹的字,由衷地道,“比我写得好,好很多。” “哪有。”怡君把座位让给姐姐,自己则拉过一张杌凳坐了,“你擅长的是楷书,怎么能跟行书放在一起比较长短。” 紫云笑吟吟进门来,行礼后道:“大小姐,新做的冬衣已经送到二小姐房里。” 怡君惊喜,“又给我做新衣服了?” “有什么法子?你又不肯做针线。”廖碧君故作无奈地道,“我看不过眼,又喜欢做针线,就顺手给你做了两套,还有两套,是额外让针线房做出来的。” 怡君喜上眉梢,“明日就穿一套,一定很好看。” 廖碧君也笑起来,“本来就穿什么都好看。” 怡君把一盏茶送到姐姐手中,“等以后闲下来,我也好好儿做针线,做新衣服给你穿。” “真喜欢才做,不喜欢就算了。”廖碧君笑意温柔,“我别的不成,把你打扮漂亮些的本事还是有的。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62 ” 怡君笑得眉眼飞扬,“我晓得。” 廖碧君啜了一口茶,说起别的事:“我记得,今晚你这儿是吴妈妈当值,可我刚才问起,晓得她傍晚就走了。还有阿初,紫云去外院的时候,正好碰见他离府,说是告了一日的假。你是不是安排给他们差事了?” 紫云、夏荷听了,晓得姐妹两个要说体己话,悄然行礼,退到门外守着。 “是有些事让他们办。”只要姐姐问起,怡君就不会隐瞒。一面用茶点,她一面把下午在墨香斋的见闻和盘托出,末了道:“心里觉着不踏实,怕廖芝兰迁怒我们,就防患于未然。” 廖碧君没问怡君着手哪些准备,而是托腮沉思,好一会儿,轻声道:“那你想想看,对付廖芝兰的时候,能不能用上商陆?” “嗯?”怡君不知姐姐是何用意,“怎么说?” 廖碧君却追问:“你只说,能不能用上那个人?” 怡君诚实地道:“只要好生谋划,怎样的人都能派上用场。可他不同,我不晓得你们之间的事。是以,怕你来日后悔,恨我今日不打消你这心思。” “说什么呢?”廖碧君半是落寞半是欣慰地笑了,“我进来之前,已经思虑很久。不单是给你添一颗棋子,更是想你帮我试探他。”她语声低下去,“他仍是只要前景不顾我的话,也就罢了,只当从未相识。横竖……也没到非谁不可的地步……话都没挑明呢。” 怡君凝视着姐姐,“眼前的事,假如你们已经挑明了呢?” “那就不能更改了啊,不管是不是误会,我都要等着他当面给说法。不会试探他的。”说起这些,廖碧君有些不自在,转眼看着妹妹清逸的字,“终身大事,若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样放荡、不堪的人才会视为儿戏?自己与别人的一生,是能轻易许诺的?” “……”怡君仔细品了品姐姐的话,弱弱地应一声,“哦。”她想,日后只要有机会,就要让姐姐注意周围就存在的薄情人。 儿女情长、终身大事,不是有了约定就能成真。有些人能因为直觉选择义无返顾,伤痕累累也不后悔,而姐姐,若有了盟约又被辜负的话……怡君几乎难以想象后果。 廖碧君则拾回了先前的话题:“倒是给我个准话啊,可不可以帮我?” “应该可以。”怡君笑着应声,“我试试。” 上午,程府学堂。 如先前说过的,程询布置给怡君的功课是画马,并拿给她一本附有详尽批注的小册子,“名家说过的一些心得,有人记录在册,你看完再尝试。今日若是来不及,便改日再动笔。” 怡君称是,笑盈盈回到座位。 “你的水墨不错,驻足不前未免可惜。”程询递给廖碧君一册画谱,“用心看看,尽量隔几日就尝试做一幅画。这也是姜先生和叶先生对你的期许。” 廖碧君恭声称是,听得这亦是两位先生的意思,自然生出进取之心。 今日学堂不似前两日那样热闹,只有程安等三名小厮时不时进来传话、回事。程询摆了一局棋,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子。 他心里有些烦躁。昨夜,送母亲回到正房,说了自己已经能够钳制北廖家。母亲放下心来,随后却失声痛哭,很久。她说他怎么能做这种孽,又说你不该有这样的父亲,真不应该。 母亲的痛苦一览无余,所以他不懂——前世母亲为何那样决然地帮衬父亲,不曾谴责鄙弃?是不是父亲先一步告知,并编排了一个可以获得宽恕、谅解的理由? 应该是。 一定是。 否则,没有理由可解释。 这更让他窝火。 怡君翻阅着手里的小册子,如获至宝。名家的经验之谈,批注之人又分明是个中高手,时时表明不同的看法,让人耳目一新——字也是极好看的。最重要的是,很多话适用于任何类型的画作。 她看书向来一目十行,并不是囫囵吞枣,打小如此。只是,看到中途的时候,她便不能集中精神。 没来由觉得,坐在前面的那个人有些不对劲。 她抬眼望向他。 手执白子,悬而不落;昳丽的眉眼间,隐有冷凝之意。 思忖片刻,找到了由头,怡君拿着小册子起身,走到程询面前。 “怎么了?”程询看向她,牵出柔和的笑容。 “有不明之处,请解元赐教。”怡君把小册子摊开在案上,“笔者书、画的造诣,分明不输诸位名家,却没署名。我就想问问,解元是否知晓出自何人之手——可以的话,想寻找这位高手的字画观摩。” 程询只是问:“觉得字也过得去?” 怡君点头。 程询缓缓抬起左手,手掌翻转,口中答着她的疑问,“出自我一位熟人之手。” 怡君留意到他左手的动作,立时会意,惊讶得睁大眼睛,看牢他。 笑意在程询唇畔轻缓地蔓延开来,心中阴霾消散无形。这样的她,很少见。 怡君很快敛起惊讶之色,循着话题应声:“看来解元不便说,自是不能强求。” “留心笔法,日后不难在别处看到。”前世传书信给她,他都是用左手书写。 “若如此,荣幸之至。”怡君眸子亮晶晶的,瞥一眼周围,见没别人,便用口型问他,“没事吧?” 程询心头一暖,见廖碧君和服侍笔墨的两名丫鬟没关注这边,笑着颔首,亦无声答道:“没事。” 怡君释然,笑着行礼,拿着小册子回到原位,专心阅读。 他的视线则遵循心迹,温柔缱绻地凝视着她。 这样的时刻,尘世失去声音,唯有绵长的暖意涌动。 前天制艺做得过关或如周文泰、凌婉儿之流,再次来到程府,展现自己擅长的才艺。 姜道成先去东厢房,给商陆安排事由,发现他有点儿无精打采的。等到了东院学堂,瞥过荣国公世子周文泰的时候,发现他也有些打蔫儿。 怎么回事?黄历上,今日分明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姜道成不明所以,倒也没放在心上,孩子们的心情好坏,与他无关。 半日下来,姜道成不得不承认,周文泰与凌婉儿虽然文章作得拙劣,音律方面却的确有天赋,前者的箜篌弹得引人入胜,后者的琵琶真有珠落玉盘之感。 有可取之处就好,日后不至于一看到这两个人就憋闷。 午后,廖芝兰置身书房,心绪紊乱之故,只是呆坐。 昨日回来之后,介入父兄的密谈,态度强硬地提出自己的条件:嫁入程府,至于是谁,还需观望。 父兄虽然气她的态度,却对条件没有疑议,到底是应允下来。就算是柳元逸落到了程府手中,父兄也有应对之辞,要赌的,是程府最终的抉择。退一万步讲,程府几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63 年之内,都不敢对北廖家起杀机,只能哄着顺着。而几年的时间,已足够他们斡旋,找到新的出路。 至于她,昨日回府之前,安排下了两件事。都不难办,今日便可见分晓。 她这半日除了心焦,便是想听到好消息的迫切。可是,好消息迟迟未至。 北廖大太太文氏面若冰霜地走进女儿的院落,询问之后,转入书房,进门后冷冷凝视一眼,斥道:“孽障,跪下!我怎么会养了你这般阳奉阴违不知羞耻的东西!?” 廖芝兰震惊,一时僵住,语凝。 文氏抖着手点着廖芝兰质问:“合着你所谓的出门走动,便是去外面招蜂引蝶了!?” 廖芝兰听了,连忙起身走到母亲跟前,辩解道:“娘,我哪里是那样的人?您这是听谁胡说八道了?” “胡说?”文氏怒极而笑,“半日而已,便有两个穷书生托人上门提亲,说什么对你一见钟情,爱慕你的学识谈吐——你要是不在人前显摆,他们怎么敢这样说?只一个也罢了,两个一起来给我添堵——你可真有本事啊,惹得那样的两个人为你争风吃醋。你昨日不听文咏的吩咐,到底出门去做什么了?!” “娘!”廖芝兰越听越生气,怒声反驳,“您怎么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相信?平日里总嘲笑南廖家大太太目不识丁没有城府,您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怕是连她都不如!” “混帐!”文氏干脆利落地给了她一记耳光,“若你当真清白磊落,没有行差踏错之处,怎么会有这两日的事?平白无故的,程解元怎么会厌烦你?穷书生手里又怎么会有你的小像?我只恨这几年对你太过纵容,今时眼看着就要闹出丑闻!” 廖芝兰耳朵里嗡嗡作响,捂着疼痛发麻的脸,满心的不甘怨恨:是谁?是谁用这样的法子算计她?! 凌婉儿昨日命人送来帖子,要在今日登门。 “请。”廖芝兰从速换了身衣服,挂上笑脸,亲自出门相迎。她与凌婉儿小时候就相识,闲来无事会相互串门,但没交情可言。 她的争强好胜在心里,凌婉儿的争强好胜既在心里又在脸上。 不可否认,凌婉儿貌美,还有手段。出身并不显赫,但很懂得经营人际来往,与地位不相上下的同辈人常来常往,更与几个高门闺秀子弟攀上了交情。到这两年,在富贵圈中风生水起,被捧成了街知巷闻的京城几位美人之一。 只是,凌婉儿跟谁都能主动结交,单单不曾笼络过南北廖家门里的人。最早,与廖怡君初相见就有些抵触,曾对人说:“别人的傲气是在脸上、在心里,廖怡君的傲气却在骨子里。觉着那是个饱读诗书的,有心结交,却怕没那个缘分,平白生出不快。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心里不定怎样厌烦,言语间却从无贬低。这是凌婉儿的一个过人之处——随着成为名动京城的美人,心高气傲的性子越来越明显,还是不会主动开罪不相干的人。 反过来,对着廖芝兰,凌婉儿显得很随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坐在一起的时候,炫耀自己的情形居多。 廖芝兰对她亦如此。真真假假的友人多了,有时候真需要这样一个人消磨时间。 穿着浅灰色缎面大氅的凌婉儿笑盈盈走上前来,与廖芝兰见礼,寒暄着走进厅堂。解下大氅之后,现出一袭珠灰衫裙。 “怎么穿戴得这样素净?”廖芝兰亲自端给凌婉儿一盏热茶。 凌婉儿笑着接过茶盏,“往后要常出入程府,打扮得太鲜艳的话,总有招摇之嫌。” “哦?”廖芝兰讶然,“想得到姜先生指点,不是先要作一篇让他满意的制艺么?”她可不记得,凌婉儿生了那根儿筋。 凌婉儿妩媚的大眼睛眯了眯,娓娓道:“是啊,可我跟周家世子都不擅长。前两日,他去了程府一趟,求一名管事递话,想与解元当面细说。彼时解元正忙着,没见他,只让管事告诉他,会请姜先生通融一二,对外人实话实说便可。我听了,只当是解元的托辞,心都凉了。却没料到,今日程府小厮便去见周世子,让他放心,并转告我,只要明日让姜先生觉得音律方面有些天赋,便不愁来日得到指点。” 廖芝兰一时语凝。 “真是没想到,解元居然这样通情达理。”凌婉儿玩味地笑着,“记得以前听你说过他难相与,日后可不要再这样说了。” 是来显摆的,还顺道教训她。廖芝兰撇一撇嘴,“说不定,是周世子有意捧着程解元。” “就算捧着也应该啊。”凌婉儿笑容如花绽放,“能与程解元的样貌、才华比肩的人,满京城也就三两个。只是可惜了,自幼从文,往后要在官场苦熬着。” 再出色的文人,凌婉儿的欣赏也有限,打心底仰慕的是年纪轻轻成名的武将。这心思,她从不遮掩。 廖芝兰喝了一口茶,没接话。 凌婉儿话锋一转:“今日找你来,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告诉我,南廖家姐妹平日喜欢什么?我想准备两样礼物,寻机送给她们。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盼着她们能手下留情,别处处压我一头,让我无地自容。” “这话从何说起?”廖芝兰问道。 凌婉儿身子微微前倾,美丽的眼睛忽闪一下,“这两日上午,解元都亲自指点廖怡君,没点儿过人之处的,他怎么可能搭理?”说着嫣然一笑,“他很是有趣,把学堂当自己理事的外书房,管事小厮甚至丫鬟进进出出,该合账就合账。饶是如此,廖怡君也能静下心来,作出上佳的画。这都是程府的下人们说的,还能有假么?” 廖芝兰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涩。 “唉,说起来,这次你可是落了那对姐妹的下风。”凌婉儿故作同情地道,“你也是琴棋书画样样不落的人,制艺不是也算拿手么?这次怎么没去应试?得名儒点拨的机会,一生怕也只有这一次。你该不会跟我方才的心思一样,怕有廖怡君比着,相形见绌?”她摆一摆手,“不需要的,都是去求学,又不是去攀比。” 廖芝兰心绪复杂难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记起了凌婉儿刚才那句“能与程解元的样貌、才华比肩的人,满京城也就三两个”。 哥哥有意捧夸程询,是为着长久的利益,但凌婉儿不是人云亦云的人,不是真的赞同一些说法,便略过不提。 而她上次见到的程询,样貌是很清俊,但绝对到不了凌婉儿说的那般出色的地步。 怎么回事? 她心中疑窦丛生。随后,耐着性子应承着凌婉儿,把人打发走之后,即刻命丫鬟去外院唤来一名管事,神色郑重地交代一番。 不管怎样,她都要亲自见一见程询。这事情,可不是哥哥能够做主的。 下午,廖大太太用过午膳便出门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64 访友。 廖碧君精气神好了一些,捧着琴谱凝神阅读。 怡君和夏荷、款冬清点一番小书房里的书籍、文具,见纸张不多了,几种颜料也快用尽,便准备出门去添置一些。 廖碧君闻讯,连连摆手,“我就不去了。明日见到叶先生,琴谱还没熟读的话,她定会发作我的。瞧着好的纸墨,你帮我带回来一些就行。” 怡君欣然点头。 ☆、35.好花时 “再做定夺?”廖文咏正在气头上,话横着就出了口, “要是没那件事,十个你也配不起程解元!中人之姿、资质寻常,哪儿来的挑三拣四的底气!平时说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就罢了,怎么到这时候还没点儿自知之明!?”他瞪着廖芝兰, “你是不是觉着那件事特别长脸啊?若是觉得拿捏着把柄有恃无恐,打定主意去他面前示威,还是别见他了。少给我添乱!” “你!”廖芝兰站起身来, 面颊涨得通红,“跟自己妹妹耍威风说诛心的话,算什么本事!?” “出去!”廖文咏喝道,“等我跟爹商议之后,自会妥善安排诸事,你什么都不需问、不要管、” 廖芝兰咬了咬牙, 气冲冲出门。回到自己的小院儿, 喝了半盏清心降火的茶, 丫鬟来禀:“凌小姐过来了,此刻已到垂花门外。” 凌婉儿昨日命人送来帖子, 要在今日登门。 “请。”廖芝兰从速换了身衣服,挂上笑脸,亲自出门相迎。她与凌婉儿小时候就相识, 闲来无事会相互串门, 但没交情可言。 她的争强好胜在心里, 凌婉儿的争强好胜既在心里又在脸上。 不可否认,凌婉儿貌美,还有手段。出身并不显赫,但很懂得经营人际来往,与地位不相上下的同辈人常来常往,更与几个高门闺秀子弟攀上了交情。到这两年,在富贵圈中风生水起,被捧成了街知巷闻的京城几位美人之一。 只是,凌婉儿跟谁都能主动结交,单单不曾笼络过南北廖家门里的人。最早,与廖怡君初相见就有些抵触,曾对人说:“别人的傲气是在脸上、在心里,廖怡君的傲气却在骨子里。觉着那是个饱读诗书的,有心结交,却怕没那个缘分,平白生出不快。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心里不定怎样厌烦,言语间却从无贬低。这是凌婉儿的一个过人之处——随着成为名动京城的美人,心高气傲的性子越来越明显,还是不会主动开罪不相干的人。 反过来,对着廖芝兰,凌婉儿显得很随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坐在一起的时候,炫耀自己的情形居多。 廖芝兰对她亦如此。真真假假的友人多了,有时候真需要这样一个人消磨时间。 穿着浅灰色缎面大氅的凌婉儿笑盈盈走上前来,与廖芝兰见礼,寒暄着走进厅堂。解下大氅之后,现出一袭珠灰衫裙。 “怎么穿戴得这样素净?”廖芝兰亲自端给凌婉儿一盏热茶。 凌婉儿笑着接过茶盏,“往后要常出入程府,打扮得太鲜艳的话,总有招摇之嫌。” “哦?”廖芝兰讶然,“想得到姜先生指点,不是先要作一篇让他满意的制艺么?”她可不记得,凌婉儿生了那根儿筋。 凌婉儿妩媚的大眼睛眯了眯,娓娓道:“是啊,可我跟周家世子都不擅长。前两日,他去了程府一趟,求一名管事递话,想与解元当面细说。彼时解元正忙着,没见他,只让管事告诉他,会请姜先生通融一二,对外人实话实说便可。我听了,只当是解元的托辞,心都凉了。却没料到,今日程府小厮便去见周世子,让他放心,并转告我,只要明日让姜先生觉得音律方面有些天赋,便不愁来日得到指点。” 廖芝兰一时语凝。 “真是没想到,解元居然这样通情达理。”凌婉儿玩味地笑着,“记得以前听你说过他难相与,日后可不要再这样说了。” 是来显摆的,还顺道教训她。廖芝兰撇一撇嘴,“说不定,是周世子有意捧着程解元。” “就算捧着也应该啊。”凌婉儿笑容如花绽放,“能与程解元的样貌、才华比肩的人,满京城也就三两个。只是可惜了,自幼从文,往后要在官场苦熬着。” 再出色的文人,凌婉儿的欣赏也有限,打心底仰慕的是年纪轻轻成名的武将。这心思,她从不遮掩。 廖芝兰喝了一口茶,没接话。 凌婉儿话锋一转:“今日找你来,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告诉我,南廖家姐妹平日喜欢什么?我想准备两样礼物,寻机送给她们。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盼着她们能手下留情,别处处压我一头,让我无地自容。” “这话从何说起?”廖芝兰问道。 凌婉儿身子微微前倾,美丽的眼睛忽闪一下,“这两日上午,解元都亲自指点廖怡君,没点儿过人之处的,他怎么可能搭理?”说着嫣然一笑,“他很是有趣,把学堂当自己理事的外书房,管事小厮甚至丫鬟进进出出,该合账就合账。饶是如此,廖怡君也能静下心来,作出上佳的画。这都是程府的下人们说的,还能有假么?” 廖芝兰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涩。 “唉,说起来,这次你可是落了那对姐妹的下风。”凌婉儿故作同情地道,“你也是琴棋书画样样不落的人,制艺不是也算拿手么?这次怎么没去应试?得名儒点拨的机会,一生怕也只有这一次。你该不会跟我方才的心思一样,怕有廖怡君比着,相形见绌?”她摆一摆手,“不需要的,都是去求学,又不是去攀比。” 廖芝兰心绪复杂难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记起了凌婉儿刚才那句“能与程解元的样貌、才华比肩的人,满京城也就三两个”。 哥哥有意捧夸程询,是为着长久的利益,但凌婉儿不是人云亦云的人,不是真的赞同一些说法,便略过不提。 而她上次见到的程询,样貌是很清俊,但绝对到不了凌婉儿说的那般出色的地步。 怎么回事? 她心中疑窦丛生。随后,耐着性子应承着凌婉儿,把人打发走之后,即刻命丫鬟去外院唤来一名管事,神色郑重地交代一番。 不管怎样,她都要亲自见一见程询。这事情,可不是哥哥能够做主的。 下午,廖大太太用过午膳便出门访友。 廖碧君精气神好了一些,捧着琴谱凝神阅读。 怡君和夏荷、款冬清点一番小书房里的书籍、文具,见纸张不多了,几种颜料也快用尽,便准备出门去添置一些。 廖碧君闻讯,连连摆手,“我就不去了。明日见到叶先生,琴谱还没熟读的话,她定会发作我的。瞧着好的纸墨,你帮我带回来一些就行。” 怡君欣然点头。 管家听得二小姐要出门,记着老爷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65 的话,命跟车的护卫、婆子、丫鬟打起精神来。 怡君与姐姐不同,常去的纸笔铺子是墨香斋,老字号了,闲时常帮人出售古籍。 遇见程询,实属意料之外。 当时她正与夏荷、款冬专心挑选画纸,就听得掌柜的殷勤地道:“程大公子今日总算得空了?可有段日子没见到您了。” 随后,是程询清朗温和的语声:“来选些笔墨纸砚,多多益善。”来学堂的人,便是都自带笔墨纸砚,也少不得有中途短缺的时候,程府理应备下,再一个,是过来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古籍。 怡君听到他的语声,心里有些惊喜,忙转身带着两个丫鬟行礼。 程询拱手还礼,看到她的时候,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这么巧。”他也没料到。 怡君一笑。 程安、程福随着上前行礼,又对已经相识的夏荷、款冬打招呼。 “要添置什么?”程询问怡君。 怡君如实道:“纸张、颜料。” 掌柜的问道:“二位认识?” 程询笑微微的,“这两日曾切磋画技。”把临时的小学生说成了同好,又叮嘱怡君,“当心些。别架不住掌柜的怂恿,平白买些用不着的东西。在他嘴里,他那把老掉牙的算盘,都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好。” 掌柜的先哈哈地笑起来,“那我怎么着?总不能说自己铺子里的东西要不得吧?” 怡君也禁不住笑了。 这时候,程福转头望向门口,满脸的笑意立刻化为尴尬、心虚,他凑到程询身侧,轻咳一声。 刚刚进门的人,是廖芝兰。 “怡君妹妹。”廖芝兰款步上前几步,语气古怪地道,“兴致这样好啊?” 怡君转头望过去,想到前两日的事,眼神淡漠,答非所问:“来添补些东西。”说完发现,廖芝兰铁青着脸,竟像是被谁气急了的样子。 廖芝兰看住程询,语气凉飕飕的:“这位就是程大公子吧?” 程询转身,睨着她,没说话。 掌柜的见情形不对,自是不敢出声。 廖芝兰连连冷笑,“思前想后,当真是有意思。”她指着程福,“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给我个说法?” 程询不动声色,语气仍是温和的:“现抓不到更适合的人,只好委屈程福。” 敢情在他眼里,打发个小厮奚落她,都是抬举了她。廖芝兰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用最后一丝理智控制着言行,“为着两家安好,你最好对我以礼相待。”停一停,吩咐随行的丫鬟,“唤人去请大少爷过来,告诉他,他若再瞻前顾后,我可就不管不顾了。” 丫鬟应声出门。 程询凝了廖芝兰一眼,目光凉如秋霜,唇角抿成不屑的弧度。这女子的心性,也是如何都不会更改的。 “怡君妹妹。”廖芝兰忽又转向怡君,“请你移步到茶楼,为免你落入有心人的算计,有些话,我一定要告诉你。” 怡君歉然一笑,慢悠悠地道:“没空。” 夏荷则老老实实补了一句:“老爷一早发了话,往后北廖家的人若是登门,不要见。”都命令管家把人拒之门外了,她这样说,已算客气。 夏荷来到怡君所在的雅间,把之前所见娓娓道来。 “来了又走了……”怡君手里的羹匙慢悠悠地搅着鲜美的汤,“姐姐怎样了?” 夏荷道:“说完一句‘再等等’,就一动不动地坐着。” 怡君想一想,吩咐款冬:“去跟姐姐说,我吃不惯这儿的饭菜,饿得很,问她能不能快些回家用饭。” 款冬称是而去。 怡君问夏荷:“那个人的样貌,你可曾看到?” 夏荷回道:“大小姐和紫云在场,没敢细瞧,只看到那位公子戴着对角方巾,穿着浅灰绒氅衣,高高瘦瘦的——从王记走出来的。” 怡君颔首,“等会儿把这些告诉阿初,等我们回府之后,他留下来等着。若是能等到那人,也不需说什么,留心观望便可。” “奴婢明白。” 过了一会儿,廖碧君过来了,歉意地看着怡君,“是我不好,竟忘了你。我们回去吧。” 怡君笑着起身,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揽了揽姐姐的肩。 商陆见到姜道成,自是分外恭敬。 姜道成唤他走近些,仔细打量。是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双眼过于灵活了些,应该是日子不尽人意之故,眉间盈着一股子暗沉气。 他开门见山:“三年前,有一位友人曾在我面前提起你,要我答应,有缘相逢的话,要照顾你几分。彼时我应下了。是谁你不必管,我既来了京城,你又曾送来帖子,便不会食言。” 商陆态度诚挚,一揖到地,“晚生感激不尽,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免礼。”姜道成摆一摆手,笑呵呵地道:“我是要收几个向学的人,悉心教导一二年,包括你。仅此而已,我与你们并非师徒,只是做一段萍水相逢的坐馆先生与学生。来日哪个飞黄腾达,我不居功;哪个沦为阶下囚,我不担干系。” 商陆道:“先生淡泊名利,非我辈能及。” “明日起,你前来设在程府东院的学堂,辰时到,酉时走,没有休沐。每日午间要留下来用饭,是以,每个月要交三两银子。”姜道成说完条件,问道,“你可愿意?” 商陆即刻郑重应声:“愿意。晚生求之不得。” 姜道成满意地颔首,“如此,随书童去光霁堂,见一见程解元。方才我与他提了提你的事,他倒是没说什么。在程府求学,需得程府上下关照,礼数务必周到。” 商陆恭声称是,离开前再度深施一礼。 姜道成望着他的背影,心绪复杂。 关乎商陆日后境遇,程询言之凿凿,谈起时,目光中的寒凉、不屑,让他心头大为震动。 所以,明明觉得诡异,还是相信程询。毕竟,程询没有针对商陆说谎的理由。 成为心结的事,当然是程询如何做到未卜先知,前两日就问过。 那个不着调地跟他说,只要把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琢磨透,便不难推测出旁人的运道,只是,折寿。 气得他。 他这辈子就没碰过五行八卦和奇门遁甲,碰也没用,没长那根儿筋——那小崽子是知道这一点,才理直气壮地搪塞吧? 程询坐在三围罗汉床上,手里一册棋谱。 商陆进门后,见这情形,只行礼,没出声。 程询抬手指一指客座,“先坐下用茶,等我看完这几页。” 商陆温然道谢,转身落座。 棋谱是程询这两日晚间无事作成的,记载的都是一些陷入循环劫的棋局,很有意思。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偶尔瞥一眼商陆。 这样待客,是故意为之。人在一些小事上的细微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66 反应,很值得琢磨。 商陆坐得不拘谨,也不随意,手边的茶呷了两口之后,便没再碰,敛目看着近前方砖,神色平静。 程询翻书、喝茶的声音,他听到,并不转头去看,脊背会稍稍挺直一些,再慢慢放松。 若是换了廖文咏,定是另一副景象。 这个人,程询并不了解,前生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只在传闻中晓得他做过什么事、埋下怎样的祸患。被处以极刑之前的商陆,手段阴毒下作,是年轻时就如此,还是多年潦倒致使他走至歧途? 这些,还需慢慢观望。 程询放下书,出声道:“商公子。” “是。”商陆不急不缓地起身,拱手行礼。 “在程府求学之人,学堂上的事情,一概由姜先生做主。”程询徐徐道,“我打理外院诸事,便不得不先小人后君子,把一些话说在前面。” 商陆颔首道:“解元说的极是,有话只管吩咐,在下定会谨记于心。” “姜先生收到跟前教导的人,有男有女。”程询道,“在程府,断不能出有伤风化之事。哪一个都是一样,若做出上不得台面、招致流言蜚语的事,传到我耳里之时,便是被逐出程府之日。” 商陆忙道:“在姜先生和解元跟前,我怎敢读着圣贤书却做有辱斯文之事?” “如此自然最好。”程询道,“我是想,有姜先生教导,学出名堂不过是一半年光景的事,为着锦绣前程,这一时理应循规蹈矩。再者,姜先生是我请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在家父面前也不好交待。” “解元的为难之处,在下明白。”商陆由衷道,“我本就是因解元得了这样的机缘,无从报答,能做的只是不给贵府平添纷扰。” “那就好。日后少不得在一起切磋学问。”程询端了茶,“今日就不留你了。”再多的,不能说,要是引起商陆的疑心,今日便白忙了一场。 商陆又恳切地说了几句感激的话,这才道辞离开。 廖家姐妹回到家中,进到内宅,廖大太太就命丫鬟唤她们到房里,指着怡君好一通训斥:“一定是你这个不着调的,拐着你大姐出去疯玩儿了。你都多大了,啊?还是这样不晓事。每日里到底跟叶先生学了什么?明日不准去程家了,你给我老老实实留在家里做针线!……” “娘。”廖碧君听不下去了,走上前去,“今日是我的主意,二妹原本想着快些回家做功课的,是我想去外面用饭,她不放心,陪我前去的。” “是你的主意又怎样?”廖大太太怒目而视,“你也一样!脑子里就没点儿循规蹈矩的东西,怕是每日都在做才女的梦吧?”她哈地冷笑一声,“真不知你们是被什么人带歪了,全忘了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端庄敦厚的规矩,只想到外面四处招摇!我把话放这儿,你们要是惹出了让人嗤笑的事,别怪我把你们逐出家门!” 怡君听着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刚要出声,廖碧君却抓住她的手腕,先一步呛声道:“我们读书的事情,是爹爹同意的。您要是气不顺心疼银子,只管去跟爹爹要个说法。今日的事就是我的主意,下人们都知道,您要罚就罚我,别连二妹一并数落!”说完,挡在怡君前面。 廖大太太被气得不轻,“每次我训二丫头,你就跟我急赤白脸的,要疯似的。怎么?她就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就算怪错她又怎样?轮得到你对我品头论足的?!” “您干嘛总错怪她?”廖碧君语气平静下来,“这些年怎么也不检点一下自己的过错?” “……反了,反了你了!”廖大太太险些跳起来,高声吩咐房里的丫鬟,“把她给我关到小佛堂去!不跟我认错,就别想出来!” 程夫人忙于迎来送往的时候,就懒得看内宅的账册,又担心手里的丫鬟管事出纰漏,索性让长子分忧。几年来都如此。 程询嗯了一声。 怡君想着,他要是在这里一面翻账册一面打算盘……那可就太热闹了。 程询给她写了两道题,待墨迹将干,递给她,“看看,随意选一题。” “是。”怡君接到手里细看。 他写的是行书,笔力雄劲,笔势遒美。 第一道题,是苏东坡所作的《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第二道题,是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春江晚景》有珠玉在前,《如梦令》取后两句作图便可——看起来都非难题。但是,有珠玉在前的,她反倒想不出更好的画面,至于溪亭日暮,难处是布局。 怡君斟酌片刻,选了第二题。 程询一笑,“桌上的画谱,你仔细看看。” 怡君称是。 大夫给廖碧君诊脉,开了个清心去火的方子。 小厮按方子抓药回来,廖大太太吩咐紫云去煎药:“仔细些,让她快些好起来。” 紫云瞧着大太太那个不耐烦的样子,心里也跟着不耐烦起来,想着两位小姐真是命苦,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娘?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分毫,脆生生称是,转去小厨房煎药。 廖大太太撩帘子走进寝室,忍着火气道:“做半日样子就起来吧,省得老爷问起来,我没法儿回话。” “……”廖碧君倚着床头,望着半掩的水红色床帐,不吱声。 廖大太太走到床前,伸手戳着长女的脸颊,“你这是唱哪出呢?昨日到底是谁气着了谁?” 廖碧君垂了眼睑,不为所动。 “……真是丧气!”廖大太太瞪了她一会儿,甩一甩帕子,走了。 廖碧君转头望一眼晃动的门帘子,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吁出。 她只是想躲三两日的清闲,好生想想商陆与自己的来日。 旁观者清。她知道,在怡君、紫云、阿初眼里,商陆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只为着去程府,便能把她晾在一旁。 单这一节,的确已让她颜面扫地。 可就算这样,她仍是理解他的。 她知道,今秋的名落孙山,于他是莫大的打击。那样在乎功名,今日得了进入高门拜望名士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他没错。 可她又有什么过错? 上次道别时,他算是把话挑明了。 可怜她为了昨日的相见,欢喜得整夜未眠,生出了百般憧憬,事实却是冷水浇头。 到这上下,他都不曾派书童来给她传句话。 那么,相识那么久,对于他来说,她到底算什么? 怎么想都憋闷得厉害。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情平复后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67 ,她还是要去程府上学。凭什么不去呢?凭什么要躲着他?又不是她亏欠他。 早间,怡君问她:“姐姐,那个人到底有多出色?” 如果还没去过程府,还没见过程询送来的枫林图,她一定会说,商陆有才。可现在有程询摆着,怎样的男子才担得起有才二字? 此外,商陆谈吐风趣,一表人才,但这样的男子,在京城不在少数,只是他与她有缘而已。 再就是,他看着她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眼神特别柔和,让她相信,他是喜欢她的。 喜欢?真喜欢,出不了昨日那等让她难堪至极的事。 见她不吭声,怡君轻声娓娓道:“姐,说起来,我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我相信那人有可取之处。你不用窝火,横竖就是跟那人认识而已,对不对?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别的话。往后进出程府的人,都是不寻常的人物——姜先生选中的人,不是特别出色,就是坏的没边儿,但文采、性情中总会有可取之处。我们往后啊,就做看风景的闲人,比较那些人的高低,跟那些人学一些为人处事之道。” 妹妹的话,乍一听像是扯闲篇儿,其实是在婉转地劝慰她:放眼看看别人,说不定有很多都比商陆出色,还不是一星半点儿。固然不会自作多情,想与哪个出色的男子结缘,但不妨碍慢慢对商陆释怀、放下。 这道理,她懂。妹妹的话,她都相信,而且一定会尝试。若是与商陆碰面,也不怕,妹妹总会教她怎样做的。 思及此,她又叹了口气。 如今,她这做姐姐的,也只能在家里帮妹妹一点小忙,别的事情,都要妹妹照顾她。 明年就是虚岁十七的人了,再这样下去,她倒是无妨,只怕把妹妹累坏。 绿萍走进门来禀道:“大小姐,城北那位大小姐来了,听大太太说您不舒坦,过来看望。此刻就在厅堂。” 明知道她心里不痛快,还不把廖芝兰拦下,母亲倒真有法子跟她置气。廖碧君蹙着眉道:“请。” 片刻后,廖芝兰走进门来,笑盈盈见礼,“碧君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可是不大好。” 廖碧君笑笑地道:“我要是有你的好气色,还至于大白天在床上挺尸?” “……”廖芝兰讶然,“姐姐,您这是——” 她这是变着法子继续跟母亲置气。哪家都一样,可没定过病人不能开罪来客的规矩。“昨日令堂来串门,今日你又来了。”廖碧君看也不看廖芝兰,把锦被拉高一些,“因何而起?” 廖芝兰像是根本没察觉到对方有意怠慢,笑道:“听说程解元曾亲自登门,送来一幅枫林图。我与双亲、兄长很是艳羡,想一饱眼福。家父和两位兄长,要到休沐时才得空,我与家母便先来一步。” 廖碧君心生笑意。那幅画,父亲断不会让北廖家的人看,就是要吊着他们的胃口。南北两家,看起来是仍有来往,其实一直在暗中较劲。这是傻子都看得出的事儿。“令堂看到没有?”她问。 “没呢。”小丫鬟搬来一把椅子,廖芝兰落座,“昨日家母过来的时候,婶婶脸色不大好,便没提及。” “家母便是心里乐开了花,也不能让你们如愿。”廖碧君瞥了廖芝兰一眼,“枫林图由家父妥善珍藏起来,便是家母想看,也得问问家父答不答应。” “……姐姐,”廖芝兰认真地问道,“是不是身子特别不舒坦?往日里,你可都是和颜悦色的做派,从不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方才的话要是让婶婶听到,她该作何感想?” “你去告诉家母好了。”廖碧君心想,母亲何时在意她和怡君了,她再做孝顺女儿也不迟。 “……”凭谁都看得出,廖碧君气儿不顺,何况廖芝兰这样观察入微的人。枫林图的话题,不宜再谈。 紫云端着药碗进门来。 廖碧君看住廖芝兰,“我要服药了。有人在一旁看着,我喝不进去。” “那我就不叨扰姐姐了。姐姐好生将养,改日再聚。”廖芝兰起身,盈盈一礼,转身出门。 等人走后,廖碧君喝完那碗苦涩的汤药,后悔起来,看着绿萍道:“方才我那样,是不是太没涵养了?” 绿萍却道:“惯着那边的人做什么?您就是把她奉为上宾,她出门之后也不会夸您半句。” 这倒是,两家从来都不相互诋毁,但也绝不肯夸赞半句。廖碧君释然一笑。廖芝兰要是气不过,只管到正房跟母亲告状,正遂了她的意。 学堂里,今日因为程询在,说热闹都不为过:一时管家、管事过来回话,一时他的贴身小厮、内宅的下人请他移步到门外回事,其余的时间,他都用来合账——打算盘合账。 叶先生不是说过,他心算特别好么?他是故意的吧?要看看她够不够专心。 多余。真瞧不起人。 别说这点儿动静了,今日就算是在菜市上课,她都不会受影响。 ——怡君忙里偷闲地腹诽着。 有的人,惯于让学生自己摸索门道,一步步在学海中找到捷径;有的人,则是根本不藏私,直接把自己找到的捷径告诉别人。 叶先生是前者,程询是后者。 他让她看的几本画谱,很容易就能找到作画如何布局的规律:意境平和安逸的画,横向布局为佳;悠远而鲜活的风景,多以四角交叉布局;寓意团圆美满的画,多以圆形布局……诸如此类,有些她早已明了,有些则到今日恍悟或确定。 但这不是高兴的时候,要在脑子里融会贯通,记住并且明白诸位前辈布局大致相同、微末细节处的妙笔生花。 幸好,正是脑子灵光且能心无杂念的光景,不然,真要在他面前露怯了——怡君把画谱收拾起来,铺开画纸的时候,这样想着。 这会儿,程询已经处理完手边琐事,闲闲喝茶。 程安适时地递给他棋谱,知道他这两日的兴趣在此。 程询翻了翻,找出一局自觉很有趣的棋,提笔在宣纸上描绘出打好座子之后,黑白双方起初落子的步骤,末了递给程安,“别一味杵着,寻出棋具,找人对弈这一局。” 程安干站了半晌,闻言喜笑颜开,颠儿颠儿地拿来棋具,在后方的一张课桌上布置起来,轻声唤“夏荷姑娘”——程福是个臭棋篓子,输了赢了都不长脸,而叶先生说过廖二小姐棋艺高超,如此,身边的丫鬟棋艺应该也不错。 夏荷听到了,却站在原地不动。 怡君却对她一笑,“去吧。又不用你帮我准备颜料,没事了。” 夏荷这才对程安礼貌地点头一笑,举步去了学堂后方。 有些棋艺不佳的人,反倒特别喜欢下棋观棋,程福就是这种人,见程安、夏荷对弈,请示过程询之后,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68 便跑过去兴致勃勃地观棋。 怡君对着画纸沉思片刻,未蘸颜料的画笔在画纸上方虚虚描画一番,再敛目思忖片刻,拿定了章程。 程询漫不经心地看了一阵子棋谱,终是遵从心迹,把视线投向她。 她正在作画,神色专注,秀丽的面庞焕发着光彩,灵秀素白的手不容忽视。 这么认真又是何苦来?还真把他当先生了?就不能找些由头,过来说说话? 程询抿了抿唇,有点儿无奈了。早知道是这样,就该出一道难一些的题。 他凝视她良久,她都没察觉。 他按了按眉心,让自己回神。这么着可不行,除了眼前这几日,他不可能经常这样大半晌都守着她、看着她。主要是这样守着看着也没什么用,一来二去的,她要把自己当成半个恩师,可真就要命了。 ☆、36.风敲竹 怡君颔首, 和廖碧君相形去了暖阁见客。 见姐妹两个进门,廖芝兰连忙起身, 盈盈上前见礼,“碧君姐姐、怡君妹妹,登门叨扰,还望海涵。” 她比廖碧君小一岁,比怡君大一岁, 生的不高不矮, 身段窈窕,半月形眼睛,长眉入鬓,笑起来很甜美。 姐妹二人还礼, 廖碧君客气地道:“哪里的话,你便是不来, 我们过些日子也要去看你的。” 怡君点头表示赞同,心里却嘀咕道:谁要去看她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三人落座,闲话片刻, 廖碧君吩咐丫鬟摆饭。 席间, 怡君问道:“芝兰姐姐今日前来, 没什么事吧?” 廖碧君闻言暗暗失笑, 正常情形, 该问人家是不是有事, 怡君却反着说。 廖芝兰从容笑道:“没事。许久没见婶婶和你们两个, 就想过来看看。便是你们不得空,也能向婶婶请教一番女工。” 廖大太太做得一手好针线,绣品人见人夸。廖芝兰的女工尚可,每次过来都会投其所好,认认真真请教。 怡君只是漫应一声。她一听便知,廖芝兰这次又把母亲哄得很高兴,不然母亲不会自己出门还安排下席面——全然不见外的做派。 廖芝兰则顺着这话题往下说:“问起叶先生去了程府的事,婶婶说她也不清楚。你们今日去程府,还习惯吧?”自家已知晓这件事的梗概,她并不遮掩。 “习惯。”怡君并不想提及在程府的见闻,道,“哪里的学堂都是大同小异,我们只是追着叶先生走,对着的也只有她,跟在家一样。” 廖碧君闻音知雅,颔首一笑,“的确。” “碧君姐姐的书法,我倒是不难看到。”廖芝兰诚恳地恭维,“姐姐的字实在是好,不要说我了,便是我两个哥哥都自愧不如。” 廖碧君笑道:“妹妹谬赞了。” 廖芝兰转向怡君,“只你最愁人,画作从不示人,针法乱七八糟的绣品我倒是见过两回。哪有藏着才情、显露不足之处的人?” 怡君笑起来,“我的画,比绣品还差。要是出色的话,以我这种性子,怎么可能不显摆一番。” 廖芝兰将信将疑。廖怡君这个人,她是真捉摸不透:自幼好学,五岁那年就缠着长辈给自己启蒙找坐馆先生,每隔三两年就换一种学问研读,但学的到底怎样,只有教过她的人清楚。 教官家子女的先生,嘴巴哪有不严的?若学生没有扬名的心愿,自是随着学生的做派说话。 可廖怡君又明明不是低调的做派,这几年可没少干开罪人的事儿。 是天生性格矛盾又复杂,还是真没有资质学成哪件事? 没办法下定论。 怡君岔开话题,从丫鬟手里接过布菜的筷子,给廖芝兰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这道菜,是厨子的拿手菜,芝兰姐姐快尝尝。” 廖芝兰笑着道谢。 一餐饭下来,三个女孩东拉西扯地谈及不少话题。饭后,喝完一盏茶,廖芝兰道辞离开。 廖碧君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廖芝兰的来意,不免嘀咕:“真就是闲得没事来串门的?” “怎么可能。”怡君笑道,“她应该是学会我那个路数了。以前我想跟谁探听什么事,不也是这样么?把自己想问的掺在杂七杂八的家常话里,就算没完全达到目的,心里也能估算出七/八分。” “是么?”廖碧君不由皱眉,“那你该早些提醒我留神啊。” “怎么提醒?”怡君笑意更浓,“同一桌坐着,我要是给你递眼色,她一定会留意到。再者,她说起什么,我也不能总抢在你前头接话,会让你没面子。把心放下,没事。她要探听的只是门外事,除了关于程府的,我们告诉她也无妨。” “那还好。”廖碧君无奈地道,“这次没法子了,往后再见到她,我一定留心。”论城府,她比不了廖芝兰,更比不了妹妹。 “这样想就对了。”怡君携了姐姐的手,“我们回房做功课。” 午膳时,程夫人派人唤程询回到内宅。 这是程询和程译逐年养成的一个习惯,早中晚只要在家里,且手边无事,就会陪母亲用饭。 论起来,他和程译做了很多年孝顺母亲的儿子。 处处与母亲拧着来的那些年,起因是母亲硬着心肠要他娶廖芝兰,任他长跪不起都不改口,死心塌地配合父亲。再往后,母亲对他的失望心寒越来越重,为人处世方面,一步一步,不自觉地被父亲和廖芝兰、林姨娘带沟里去了,他又是心冷齿冷的状态,什么事都懒得解释。 重新来过,他希望把母慈子孝的情形常年维持下去,这对谁都不会有坏处。平心而论,不论怎样的儿媳妇进门,母亲都不会做恶婆婆。前世程谨的婚事,父亲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定了,母亲私心里一百个不乐意,等到新人进门,照样儿经营出了婆媳融洽的情形。 用饭的时候,程夫人闲闲地说起上午内宅的迎来送往:“徐夫人昨日下了帖子,上午带着女儿过来了一趟。徐家那位千金单字一个岩,生得委实标致,言行得当,真是少见的招人疼爱。” 徐岩日后要成为平南王妃,会生下薇珑那样年纪轻轻扬名四方的女造园家。程询笑道:“您要是打心底喜欢,就跟徐夫人常来常往,看能不能认个干女儿。这样一来,我们兄弟三个也能多个妹妹。” 程夫人失笑,抬手戳了戳他的脸,“胡扯。”另一方面,听出程询对徐岩有些了解,认可甚至是欣赏的,但仅此而已。稍有一点儿别的心思,也说不出这种话——不管是怎样的形式,做了兄妹的人,绝没有谈婚论嫁的道理。思及此,她索性直言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最了解,来年必能高中。由此就总想,到你金榜题名那一日,得个双喜临门的好彩头。成亲是赶不及了,到时定亲也是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69 好的。” 程询想一想,“我自己张罗成不成?”他另有打算。 “成啊,怎么不成?”程夫人打心底高兴起来,“快跟我说说,可有意中人了?” 程询只是道:“等有了眉目,您一定会及时知晓。” 程夫人连声说好,没仔细琢磨儿子用的字眼儿。 饭后,程询到外院处理一些杂务,问过小厮,得知姜先生午睡还没醒,便回了自己的光霁堂。 程福来禀:“城北廖家大少爷、大小姐一同前来,说手里有一篇新做成的制艺,请您或姜先生过目,看看有哪些可取之处,又有哪些弊端。”停一停,补充道,“管家已经把人请到暖阁了,说老爷曾吩咐过,不要怠慢城北廖家。” 廖文咏和廖芝兰想来就来了,管家还是这个态度——这种事不时发生,针对的是私底下与父亲有猫腻的门第。程询想一想,笑微微地看着程福。 程福心生预感,“大少爷,该不会又想让小的帮您气谁了吧?” 程询莞尔,“不单气人,还要骗人。” 程福陷入云里雾里,想不出这种戏要怎么唱,“该怎样行事才好?您得仔细吩咐小的几句。” 想见怡君,还要时不时相见。 要防范城北廖家,但要不着痕迹,少不得虚与委蛇。 这是当下他想要、需要做到的事。若办不到,重获的生涯便是可有可无。 已经有所安排,这上下需得等待后效。容不得心急。 程询扬鞭疾行回府,跳下马,去到光霁堂的书房,摆下一局棋,自己与自己博弈。 午后,程夫人与林姨娘来到光霁堂。 小厮程安进去通禀后,转回到两女子面前,老老实实地道:“大少爷正忙着,无暇见夫人、姨娘,晚间自会前去内宅请安。” 程夫人无奈地抿一抿唇,“这会儿他在忙什么?” 程安道:“在看书。” “好吧。我带来的羹汤,记得让他喝下。”程夫人说完,转身回返内宅,林姨娘亦步亦趋。 回到正房,在厅堂落座后,林姨娘笑道:“大少爷这几日的确是有些古怪呢,闭门谢客也罢了,跟您竟也生疏起来,除去昏定晨省,在内宅都见不着他的面儿。” 程夫人不知她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只是回以微微一笑。这女子生了程家第三个儿子,又是程清远甚为宠爱的妾室,明里暗里的,她都尽量给足对方颜面。 林姨娘身形前倾,压低声音:“有一事,还请夫人恕我多嘴之过。眼下大少爷年纪也不小了,您真该给他物色个体贴敦厚的通房了。别家的少年郎,可都是十三四就有通房了……” 程夫人笑意微凉,目光如冷箭一般射向林姨娘,“程家有不成文的规定:而立之前,不考取功名便不近女色。你是妾室,不晓得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既然你提到了,我难免思及老三,他不似阿询,不需以功名举业,是时候添个善解人意的通房了。” “……”林姨娘嘴角翕翕,站起身来,想要婉言谢绝,程夫人已继续道: “你我之间,千万不要多礼,那岂不就生分了?”她笑容温婉,摆一摆手,“老三的通房,我心里有几个相宜的人选,定会慎重挑选,你不要担心。下去吧。” 林姨娘心里百千个不情愿,面上却不显露分毫,眉开眼笑地道谢,行礼告退。 程夫人唤来管事妈妈,就方才谈及的事吩咐一番,随后,没有快意,反倒喟然叹息。 有几日了,程询明显与她疏远起来,不论神色、言谈,都不难察觉。是做不得假的疏离漠然。 亲生儿子如此,委实叫她伤心。 毋庸置疑,程询是沿袭程家荣华富贵的希望,今年秋闱,高中解元,料定他明年夺得会元的人比比皆是。 那样优秀的她的亲生骨肉,已经夺得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功名的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与父母无言地较起劲来? 百思不得其解。 当日,程清远下衙后,程夫人把满腹疑虑忧心和盘托出。 程清远听完,敛目思忖多时,起身道:“让他去外书房见我。” 程夫人行礼称是。 程询走进外书房。 犹记得,前世身死之前,唐修衡问他:“除了已安排好的身后事,还有没有未了的心愿?” 他颔首,“当然有。我想让家父重活一回,让他真正懂得是非功过。”说着自己就笑了,问修衡,“我这心愿,你能圆么?” 修衡也笑了,透着苦涩,说我不能,那是关乎心性的事儿。 的确是,任谁都无能为力。他的父亲就算重活一回,也不大可能洗心革面。连带的,他的母亲也不可能不做夫唱妇随的所谓贤良贵妇。 他的悲哀,就在这儿。 外书房中,父子相对。 良久的静默之后,程清远出声问道:“近来,你对我和你娘甚为疏离。你告诉我,我们是该怪你不孝,还是该检点自身?” “都不用。”程询笑微微接道,“照我的意思行事即可。” 程清远拧眉。 程询权当没看到父亲不悦的神色,“今年秋闱之前,我梦到自己高中解元。我中了,您看到了。 “近来,我梦到明年高中会元,试题、答卷历历在目。 “您想让我沿袭程家的荣华,或是让程家更上一个台阶,可以,但是,我对您也有所求。” 程清远的心绪,从最初的匪夷所思跳跃至荒谬与好奇,“说来听听。” 程询徐徐道:“我要娶廖家二小姐。我要您将城北廖家逐出官场。” 程清远愕然相望,眼神复杂至极。 程询悠然笑道:“您放心,我没疯,而且,这两件事,都是您该抓紧做的。” “胡说八道!”程清远怒目而视。 程询笑意更浓,目光却冷如霜雪,一字一顿:“我知道了。” 半晌,程清远怯怯地讷讷地问道:“你知道什么?” “您做过的孽,”程询凝视着父亲的眼眸,“我知道了。” 程清远面色变幻不定,愈发地底气不足,“你指的是——” “所有。” 程清远站起身,来回踱步,强自镇定,“我不论做过什么,都是为着谋取更好的前景。”顿一顿,皱眉看着程询,“你这是什么态度?”全然笃定他丧尽天良的样子。 程询牵了牵唇,“祸不及妻儿。这句话总有几分道理吧?” 一句祸不及妻儿,让程清远心头一颤。 “柳阁老膝下只有一子。在我十岁那年,柳公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程询把话说透,“我指的是这件事。没冤枉您吧?” 柳阁老与程清远势均力敌,政见不同,常年有矛盾。先帝晚年的内阁,柳阁老排位第三,程清远排在第四。身为太子的今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70 上摄政历练,人前人后,都不掩饰对柳阁老的欣赏。 程清远想打压柳阁老,公事上基本没可能。 父亲是在怎样的心绪下做出那等阴狠下作的事,程询不得而知,只看到了结果:爱子生死不明,柳阁老焦虑忧心得快要发疯,当即告了一年的假,亲自带着府中护卫四处寻找。 寻找无果,回京后上折子辞去官职,余生的光景,都要用来寻找孩子。那样的心绪,凭谁都不难想见,先帝当即应允,又命锦衣卫全力帮衬。 几年过去,柳阁老仍然没能如愿,正值盛年,却已形容枯槁,须发皆白。 不知情的时候,程询每每听人说起,便是满心不忍。知道父亲是元凶之后,满心的耻辱、愤怒。 父亲在孩子心中,山一般伟岸高大,如同信仰。 程询的信仰,早已坍塌成了污泥流沙。 程清远的面色由红转白,过了些时候,反倒镇定下来。他手中的权势、人脉、隐患,长子迟早要接到手中。早些知情也好。 “这件事,我一清二楚,细枝末节都在心里。”程询从袖中取出一份口供,“我写的,您稍后可以核实有无差错。” 程清远走到他面前,接过口供,重新落座,敛目思忖。面前的少年,这晚不是他引以为豪的儿子,像是个与他分量、地位相等的人。短时间内,他难以适应,有些无措。 程询话锋一转:“眼下,您对我或是我对您,两条路:其一,您照着我的心思行事;其二,将我逐出家门。” 前世今生相加,他惯于开出条件,让人做出选择。只除了怡君。 程清远浓眉一扬,再深深蹙起,斟酌半晌,问道:“你要娶廖家次女,因何而起?” “她是程家的贵人。”程询说。 这种事倒是好说。以程询的眼力,看中的女子,定有过人之处。程清远又问:“将城北廖家逐出官场,又从何说起?” “您若愿意被他们要挟,留着也行。” 程清远冷笑一声,“死无对证的事,他们拿什么要挟?” 程询轻轻地笑开来,“这倒是。若已死无对证,何来要挟一说。” 程清远眉心一跳,面色越来越难看,沉默良久,看住程询。 怡君语声和缓:“谁都看得出,你正在气头上。便是抛开家父的吩咐,我也没闲情应承脸色这般难看的你。” “好,好。”廖芝兰频频点头,“既然如此,我便收起善心。日后,你好自为之!” 怡君垂了垂眼睑,再望向廖芝兰的时候,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廖芝兰气冲冲转身出门。 怡君继续挑选画纸。 程询看了看神色还有些别扭的程福,笑了。被廖芝兰当场识破是迟早的事。如果柳元逸还没到京城,他出门是该注意一些,现在,没必要。 程福见他如此,放下那份不自在,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程询很自然地走到怡君近前,帮她选出两种自己用着上佳的画纸,“存放时没特别的讲究,各种尺寸的不妨多备一些。” 怡君笑着说好,又指一指手边的几样颜料,“也不知选的妥不妥当,要调制天青、湖色和青草黄。” 色彩各异的颜料,由精致的青花小瓷罐盛着。程询逐一查看,选色没差错,只是有一种研磨得不够精细,当下帮她更换,末了对掌柜的道:“廖二小姐再过来,先把我常用的拿给她看。” “好,好。”掌柜的眉开眼笑的,“大公子放心,我记下了。” 程询看到一个青花山水纹颜料盒,指一指。 掌柜的会意,妥当地包起来。 程禄走进门来,道:“大少爷,舒大人去府中了,在光霁堂等您回去。” 程询嗯了一声,问怡君:“还要挑选别的么?” 廖芝兰过来闹这么一出,怡君猜想他稍后定有不少事要忙,因而一丝迟疑也无,“没有了。”原本还需要两把裁纸刀、一些习字的宣纸,但不能照实说。 程询牵了牵唇,“那行。早点儿回家。”又转头对掌柜的道,“我给您开个单子,您准备好,让伙计送过去。” “成。”掌柜的唤伙计准备笔墨纸,自己则忙着给怡君取画纸、包颜料。 程询迅速列出一张单子,放下笔,知会一声,踱步出门。 程禄走到程询身侧,低声道:“果然不出您所料,舒大人是来讨画送人情,要您三日内务必作成。说这回要是能让他如愿,给您磕几个都成。”说完,撑不住笑出来。 程询也笑了,“这是又跳脚了。哪次都是临时抱佛脚。” 主仆两个谈起的是舒明达,眼下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他在这几年,有几个交情至深的人,但父亲一个都看不上。前世他进入官场之后,父亲美其名曰要他避嫌,明里暗里给几个好友没脸。好友都能体谅他,他却看不得他们受气,索性明面上都断了来往。 程禄说起眼前事,“小的刚听说北廖家小姐的事,是我疏忽了。早知道她言行无状,就该让盯梢的人当下把她拎回城北去。” “不用。躲着她做什么?”说不定会有人以为他心虚,更麻烦。 “那小的就放心了。” 车夫赶着马车过来,停在程询面前。 上车前,程询点手唤一名护卫:“去北廖家传话,告诉廖文咏,我明晚得空,他想见我,去府中。” 里面的怡君等掌柜的收拾齐备,取出荷包。 掌柜的笑眯眯的摆一摆手,“程大公子临走时一并付了账,说这些都是您要在程家学堂用的,本就该由程家付账。” “……哦。”怡君受人恩惠时,第一反应总是不安、别扭,要过一会儿,喜悦才袭上心头。 离开墨香斋,坐到马车上,前行一段,程福追上来,奉上一个颜料盒,“廖二小姐,您刚刚忘了带上。” 夏荷接过,交给怡君。 怡君目光微闪,“是我选的?” “错不了。”程福点头,比说实话的神色还诚挚,随后行礼,匆匆走远。 怡君放下车帘之前,望向不远处的茶楼。 程询,你可千万别让廖芝兰算计了去。 而她与姐姐,也该多加防范,有所准备。 回到家中,怡君换了身衣服,从吴妈妈手里接过热茶,笑问:“我记得,您有个在戏园子做事的近邻?” “是啊。”吴妈妈笑道,“动辄就跟我说,又见到了哪些达官显宦,哪些名门子弟、千金小姐。” 怡君莞尔而笑,这就好办了。思索片刻,她唤吴妈妈到里间说话,“有些事要请您费心了。……” 听传话的护卫说明原委之后,廖文咏静默须臾,猛地跳起来,一巴掌掴在护卫脸上,语气恶劣:“谁让你护送她出去胡闹的!?” 护卫一时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71 间晕头转向,口鼻淌血,却是动都不敢动一下。 “程解元呢?”廖文咏问。 “小的回来传话的路上,看到程解元已离开那间铺子。” “去把大小姐给我叉回来!”廖文咏气急败坏的,“她胆敢拖延一刻,就另寻去处,廖家没她这样不知好歹的东西!” 护卫颤声称是,连滚带爬地出门。 廖文咏扬声吩咐小厮:“家里就要出人命了,去请老爷尽快回府!”语毕走到桌案前,提笔给程询写拜帖,刚写了两句,程家传话的护卫到来。 还肯见他,便是没把芝兰的胡闹放在心上吧?廖文咏稍稍宽心,但很快又暴躁起来:廖芝兰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将随行的护卫都遣回来,自己带着丫鬟去了别处。 他气得眼冒金星,要带人去把她抓回来扔进家庙,而就在这时,父亲回来了。 廖彦瑞大步流星走进长子的书房,“何事?” 廖文咏的火气瞬时化为理亏心虚,嗫嚅片刻,缓缓跪倒在地:“爹,我对不住您……” 程询和廖怡君先后离开墨香斋,廖芝兰在茶楼雅间内看得清清楚楚,等到哥哥的回话,她反倒冷静下来,遣了随从,唤丫鬟巧春雇了一辆马车,去了就近的别院。坐在厅堂中,她梳理着近日与程询、廖怡君相关的大事小情。 “先是姜先生、叶先生的事,让廖碧君姐妹堂而皇之地进到程府,随后……” 随后,便是小姐被戏弄。当日的事,巧春随行,看了全程,此刻自是不敢接话。 “素昧平生,他没理由厌烦我。”廖芝兰盯着巧春,“那么,是谁做的手脚?是不是她们做的好事?” 巧春不得不说话了,“也有可能吧。” “而到今日,两个人来到墨香斋,是巧合,还是相约?”廖芝兰冷冷一笑,“怎么就她廖怡君那么好福气,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巧合?又或者,她是来帮程询和廖碧君传话的?” 巧春给她续了一杯热茶。 “闹不好,就是哪一个生性狐媚,早已暗中勾引程询,甚至于,掐住了程询的软肋。到这上下,是变着法子要程询帮着南边给我们添堵。” 巧春细品了一番,更不敢接话了——小姐话里话外的,把罪过都归咎于南廖家姐妹,贬低程询的话,可是一句没有。 难不成…… 想到程询那般少见的俊朗、风采,巧春暗暗叹了口气。 “不管如何,她们都已牵扯其中,廖怡君方才更是乐得看我笑话的可恨模样。”廖芝兰的手死死地握成拳,“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对她们不客气。” 程清远下衙之后,管家把廖彦瑞的拜帖送到他手中,继而低声禀明所知的程询近日动向。 看起来,长子动作不少,只是,听来听去,怎么都没一件与北廖家搭边儿呢?程清远皱了皱眉,“他人呢?” 管家道:“下午舒大人来访,大少爷跟他叙谈一阵子,一起出门了,还没回来。” 程清远再次皱眉,“舒明达又过来做什么?搜刮他的字画么?”语声一顿,想到北廖家的事兴许用得着舒明达,便摆一摆手,“罢了。我去光霁堂等他。” 戌时初刻,程询踏着清寒月光回到光霁堂。 程清远正坐在三围罗汉床上看书,看到长子,牵出一抹温和的笑,“怎么才回来?” “有点儿事情,耽搁了。”程询行礼请安之后,连玄色斗篷都没解下,静立在原地。 程清远弹了弹手边的拜帖,“廖彦瑞急着见我。” 程询道:“让他明晚过来,我会应付。” “都料理停当了?”程清远凝视着他。 程询颔首。 程清远见他不欲多说,也不多问,“你既然大包大揽,我放全然放手,相信你明白,此事关乎整个家族,一丝纰漏都不能出。” “明白。”程询看住父亲,想在他眼中找到愧疚。但是,没有。 程清远呷了一口茶,岔开话题:“你说起的那位廖二小姐的事,我斟酌过了。等我得了闲,见见她的父亲,也让你娘相看一番。若那边门风不正,或是你们八字不合,你娘绝不会同意的——那就算了吧。你总不能为这种事让她伤心,埋下后宅不宁的隐患,对不对?” 这是试探,亦是警告。不管怎样,长辈终究是长辈,能左右儿女的大事小情——次辅想要阻断家中子嗣的一桩姻缘,法子太多。 程清远希望长子把握在手里的底牌全交给他,要长子在此事之后,做回那个孝顺他的好孩子。 可惜,不能够了。 程询摆手遣了下人,开口时答非所问:“我出去,是去看望柳元逸,送他到一个稳妥的地方。” 程清远敛目看着茶汤,睫毛微不可见地轻颤一下。 “如果没有这番劫难,他定是意气风发的模样。”程询语声徐徐,“可如今,他神志不清,心神呆滞,不知有无痊愈之日。” 程清远缓缓地吸进一口气,“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程询缓步向前,“我不能偿还柳家这些年承受的痛楚煎熬,我只能还给柳家一个失而复得的儿子——不遗余力,让柳元逸复原。” 程清远低喝:“你疯了不成!” 程询走到他面前,俯身逼视着他,目光和语气都是冷森森的:“柳家的事,我的婚事,您不得染指。我疯的时候还没到,您别逼我。不然,您膝下会出一个叛离宗族去柳家赎罪的儿子。” 程清远的怒气瞬时冲到头顶,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有些发抖的手抬起来,想狠狠掌掴这个不孝子,可是…… 这一刻的程询,气势全然凌驾于他之上,周身焕发出的怒意寒意丝丝缕缕地将他萦绕,再死死缠住。 他居然心生恐惧。 多荒谬,他怕自己的儿子。 一早,寒风凛冽,夹着冰刀雪刺一般,吹得脸颊生疼。程询策马出行,先去了城南廖家胡同,随后去了城北廖家所在的柳荫胡同。 想见怡君,还要时不时相见。 要防范城北廖家,但要不着痕迹,少不得虚与委蛇。 这是当下他想要、需要做到的事。若办不到,重获的生涯便是可有可无。 已经有所安排,这上下需得等待后效。容不得心急。 程询扬鞭疾行回府,跳下马,去到光霁堂的书房,摆下一局棋,自己与自己博弈。 午后,程夫人与林姨娘来到光霁堂。 小厮程安进去通禀后,转回到两女子面前,老老实实地道:“大少爷正忙着,无暇见夫人、姨娘,晚间自会前去内宅请安。” 程夫人无奈地抿一抿唇,“这会儿他在忙什么?” 程安道:“在看书。” “好吧。我带来的羹汤,记得让他喝下。”程夫人说完,转身回返内宅,林姨娘亦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72 步亦趋。 回到正房,在厅堂落座后,林姨娘笑道:“大少爷这几日的确是有些古怪呢,闭门谢客也罢了,跟您竟也生疏起来,除去昏定晨省,在内宅都见不着他的面儿。” 程夫人不知她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只是回以微微一笑。这女子生了程家第三个儿子,又是程清远甚为宠爱的妾室,明里暗里的,她都尽量给足对方颜面。 林姨娘身形前倾,压低声音:“有一事,还请夫人恕我多嘴之过。眼下大少爷年纪也不小了,您真该给他物色个体贴敦厚的通房了。别家的少年郎,可都是十三四就有通房了……” 程夫人笑意微凉,目光如冷箭一般射向林姨娘,“程家有不成文的规定:而立之前,不考取功名便不近女色。你是妾室,不晓得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既然你提到了,我难免思及老三,他不似阿询,不需以功名举业,是时候添个善解人意的通房了。” “……”林姨娘嘴角翕翕,站起身来,想要婉言谢绝,程夫人已继续道: “你我之间,千万不要多礼,那岂不就生分了?”她笑容温婉,摆一摆手,“老三的通房,我心里有几个相宜的人选,定会慎重挑选,你不要担心。下去吧。” 林姨娘心里百千个不情愿,面上却不显露分毫,眉开眼笑地道谢,行礼告退。 程夫人唤来管事妈妈,就方才谈及的事吩咐一番,随后,没有快意,反倒喟然叹息。 有几日了,程询明显与她疏远起来,不论神色、言谈,都不难察觉。是做不得假的疏离漠然。 亲生儿子如此,委实叫她伤心。 毋庸置疑,程询是沿袭程家荣华富贵的希望,今年秋闱,高中解元,料定他明年夺得会元的人比比皆是。 那样优秀的她的亲生骨肉,已经夺得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功名的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与父母无言地较起劲来? 百思不得其解。 当日,程清远下衙后,程夫人把满腹疑虑忧心和盘托出。 程清远听完,敛目思忖多时,起身道:“让他去外书房见我。” 程夫人行礼称是。 程询走进外书房。 犹记得,前世身死之前,唐修衡问他:“除了已安排好的身后事,还有没有未了的心愿?” 他颔首,“当然有。我想让家父重活一回,让他真正懂得是非功过。”说着自己就笑了,问修衡,“我这心愿,你能圆么?” 修衡也笑了,透着苦涩,说我不能,那是关乎心性的事儿。 的确是,任谁都无能为力。他的父亲就算重活一回,也不大可能洗心革面。连带的,他的母亲也不可能不做夫唱妇随的所谓贤良贵妇。 他的悲哀,就在这儿。 外书房中,父子相对。 良久的静默之后,程清远出声问道:“近来,你对我和你娘甚为疏离。你告诉我,我们是该怪你不孝,还是该检点自身?” “都不用。”程询笑微微接道,“照我的意思行事即可。” 程清远拧眉。 程询权当没看到父亲不悦的神色,“今年秋闱之前,我梦到自己高中解元。我中了,您看到了。 “近来,我梦到明年高中会元,试题、答卷历历在目。 “您想让我沿袭程家的荣华,或是让程家更上一个台阶,可以,但是,我对您也有所求。” 程清远的心绪,从最初的匪夷所思跳跃至荒谬与好奇,“说来听听。” 程询徐徐道:“我要娶廖家二小姐。我要您将城北廖家逐出官场。” 程清远愕然相望,眼神复杂至极。 程询悠然笑道:“您放心,我没疯,而且,这两件事,都是您该抓紧做的。” “胡说八道!”程清远怒目而视。 程询笑意更浓,目光却冷如霜雪,一字一顿:“我知道了。” 半晌,程清远怯怯地讷讷地问道:“你知道什么?” ☆、37.风敲竹 感谢支持正版不论如何做了那么多年挂名的夫妻程询对廖芝兰有一定的了解。 她年轻的时候温婉柔和只是一张给外人看的面具。因通读四书五经有着一些恃才傲物的书生脾气,看不得出身相等的女子风头胜过她听不得谁否定她的才学与见地。 他记得,随着抱回的孩子一点点长大,她没了跟他较劲的心思结交了几个小有才名的女子,常聚在一起探讨诗书礼仪和附庸风雅之事。 偶尔她们会以请教为名,命下人将诗词画作制艺送到他手边。他一概扔到一边不置一词。 孩子周岁前后,她心情明显地开朗起来。一日,去了状元楼,回来时拿着自己所做的水墨、制艺来见他,满脸的喜悦、得色,说今日诸多才子才女齐聚一堂对我只肯满口夸赞不肯挑剔不足之处你一定要帮我看看,免得我得意忘形。 他一听就一脑门子火气索性接到手中仔细看过找出不足之处,训学生似的嘲讽了几句。 她要辩解,他不给机会。 末了,她白着一张脸,不服气又轻蔑地瞪了他好一会儿,转身走人前扔下一句:“你这样目中无人的货色,是凭真才实学连中三元的么?你又能在官场上做出什么名堂?” 之后,长达好几年,她再没主动见他,遇到不能不告知他的事,只让下人传话。 他固然对此喜闻乐见,还是有些意外兼好笑:他都时不时被名士、同僚蓄意挑刺数落一通,从来不会动气,她怎么会自负到这个地步? 今日的事,他是提前让程安与她上演,只盼着能引起她的猜忌、轻蔑,就此断了缘分,都落得个清净。 廖芝兰到底还是离开了。程安唤来两名婆子把她架出了书房。 一名婆子转身之前,抬起手来,嘴里说着“请恕奴婢逾越”,一面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脸。 到这会儿,廖芝兰真弄不清自己妆容到底有没有问题了,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马车前。 随行的丫鬟上前来服侍,“小姐。” 廖芝兰这才回神,冷冷地盯着丫鬟。 丫鬟见她一副想杀了自己的样子,吓得腿一软,身形晃了晃。 廖芝兰错转视线,上了马车,冷声吩咐车夫:“回府!” 这个地方,她再也不会来。方才那厮,她再也不要见。 廖文咏还没离开,车夫原本有心提醒,听她语气不善,自是把话咽了回去。 回到家中,丫鬟忙不迭跪倒在她面前告罪:“奴婢服侍不周,请小姐赐罪。” 廖芝兰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事情已过,算了。但你要记住,今日在程府,什么都没听到。” 丫鬟如获大赦,磕头称是。 过了小半个时辰,廖文咏回到家中,来到妹妹房里,惑道:“临回来怎么也不叫人知会我一声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73 ?我只当你与程解元相谈甚欢,便有意与刘管事多说了些话。” 廖芝兰强扯出一抹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廖文咏笑道,“程解元性情直爽,与我十分投契,外人诟病他的话,不可信。”停一停,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廖芝兰用力绞着手里的帕子,反问:“他直爽?”直来直去地把她说的一无是处是够直爽的。 廖文咏目光微闪,想起程询的有言在先,笑了,“是不是他有不同的见地,你听完生气了?”寻常事,妹妹从来没脾气,随别人夸或贬,可关于诗书学问,就只愿听人夸赞。这是自大、自负还是被四书五经祸害的钻进了牛角尖,他也弄不清。 廖芝兰低着头,不吱声。 “文人相轻,想法一致才是奇事。”廖文咏不想惹得妹妹伤心动气,当然要瞒下真实想法,好言好语地宽慰她,“他自己也承认,在这类事上,嘴毒一些,事先跟我提了。不管他怎么点评的,你都不用放在心上。” 廖芝兰不予置评,“去程府求学的事,到此为止。我可没有时时提防人冷嘲热讽的闲情。”至于受辱的经历,跟谁都不会提及。要从何说起?连哥哥都有意捧着程询,她便是说出他的恶劣刻薄,怕也没人相信。 廖文咏立时笑道:“这样也好。回头我给你请一位比叶先生更博学的人。” “再说吧。”廖芝兰兴致缺缺地摆一摆手,心念一转,问道,“你之前说过的话,是不是有所指?我们是不是握着程府的把柄?”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她明显对程询心有微词,廖文咏怎么会在这时跟她交底,一味打着哈哈敷衍。 “不说就算了。”廖芝兰不阴不阳地笑一下,“我总有法子打听到。” 廖文咏索性拔腿走人。 午睡醒来,姜道成唤来程询,意在赏看那幅枫林图。对着画沉默半晌,苍老的大手拍了拍程询的肩,“极好。只是,我这把老骨头,要等着看你位极人臣,在朝堂大放异彩。画中这等心境,断不可常有。” 程询恭敬行礼,“晚辈谨记。” 姜道成此次收学生的章程,程询派回事处告知有心拜师求学的人,消息生了翅膀一般传扬出去,不少人跃跃欲试。 程清远也听说了,当晚用饭时问程询:“明日起,要帮姜先生着手此事?” 程询答是。 程清远皱眉,“有这种不务正业的工夫,不如去国子监听听课。姜先生哪里就需要你跟在一旁多事了?” 程夫人把话接了过去:“高门子弟,历来就没几个去那儿听课的。” 程清远斜睨她一眼。 程夫人只当没看到,笑吟吟地给程询夹菜,“多吃些。” 程清远深凝了程询一眼,“去不去且随你,需得抓紧的那件事,务必谨慎。” 程询颔首,“那是自然。” 程夫人感觉得出,父子两个隐晦提及的是外院的事,不是自己能够过问的,便沉默不语。 程清远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觉得长子现在是打心底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偏又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形,明面上没法儿挑理。 忍着吧,他想,把北廖家的事解决了,再跟这小兔崽子算账。 之后两日,怡君和廖碧君每天上午如约而至。 程询那边,登门之客颇多,不少都需要他亲自出面应承,若这样还寻机见她,不免让人看出是刻意为之,只好作罢。 转过天来,是官员休沐的日子,程询命管家与几位管事打点外院事宜,自己带上枫林图和几色礼品,去了城南廖家。 对他这次走动,怡君一直心存期盼,既盼着父兄好生款待他,又盼着疑惑得到合理的解释。 廖碧君听怡君细说了那幅图的事,跟妹妹一个心思。是以,这日下学后,二人命车夫从速回府。 马车行至外院,便被小厮拦下,“禀大小姐、二小姐,老爷要您二位去书房说话。” 姐妹两个相视一笑,连忙下车,进到书房,便对上了父亲很少对她们展露的喜悦的笑脸。 廖大老爷对两名小厮打个手势,二人称是,手脚麻利地取来一幅画。 四尺中堂怡君一眼看出,将要看到的画,与枫林图的画纸尺寸相同。 两名小厮小心翼翼地把画轴缓缓展开。 怡君微微睁大眼睛。 居然又是一幅枫林图。 与两日前见过的相较,景致完全相同,只是氛围不同,这一幅只有令人惊艳的美,不会让有心人的情绪陷入矛盾混乱。 仔细分辨,毋庸置疑,是他的手法与技巧。 他留下这幅画,是要告诉她:那幅画带给她的疑问,皆因用色上的微小差异引起。 廖大老爷笑道:“为着叶先生的事,程解元用这幅画赔不是。委实没想到,那样天赋异禀之人,为人处世竟是这般谦和周到。” 廖碧君笑一笑,应道:“爹爹说的是。” 怡君则走到那幅画前,凝视着画中一角,大眼睛眯了眯。 廖大老爷随着走到次女身侧,叮嘱道:“这幅画要悬挂在书房,你得空就来看看,学一学程解元的神来之笔。” 怡君唇角绽出喜悦的笑容,明眸潋滟生辉,“我正有此意。多谢爹爹。” 父女三个其乐融融地叙谈多时,廖大太太派丫鬟前来请了两次,才一起回内宅用饭。 翌日的程府课堂上,程夫人以忽然遇到棘手之事为由,先命人把叶先生请到了内宅,过了些时候,又把廖碧君请了过去。 偌大学堂中,只剩了怡君和丫鬟夏荷。 怡君遵从叶先生的吩咐,临摹一幅二尺立轴的山水名作。中途走神了:对着画左看右看,也没找到出彩之处。 这叫什么名家手笔?比起程询的日暮苍山、小河潺潺,差远了。她腹诽着,果然是不会走的时候千万别看人跑,看了之后,精绝的本领学不来,眼前该学的又心存轻慢。 “二小姐。”夏荷凑到她近前,飞快地扯了扯她的衣袖,随后推开两步,恭敬行礼。 怡君循着夏荷行礼的方向望过去。 门外,柔和的暖阳光线中,程询悠然而立。与她视线相交时,颔首一笑,徐徐走进门来。 吴妈妈赞道:“二小姐今日气色好极了。” 怡君侧头细看,笑。情绪愉悦之故,气色的确很好。 吴妈妈取来淡粉色缎面大氅,给她披上。 “姐姐怎么还没过来催我?”怡君一面系上缎带,一面往外走,“该不是被那首曲子吓到,不想去学堂了吧?” 今日起,廖碧君要开始学名曲广陵散,昨日只听叶先生提了一句,已是忐忑不安。 “大抵是吧。”夏荷、款冬异口同声,笑着随怡君出门,去找廖碧君。 主仆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74 三个没想到,廖碧君较之平日晚了的原因,是还没打扮好。怡君在厅堂听紫云说了,失笑,“本就是美人,还要怎样打扮啊?” “奴婢也是这样想呢。”紫云笑着奉上一盏茶,“二小姐稍等片刻。” 怡君优雅落座,“去帮忙吧。跟她说,不着急。” 紫云称是,转去内室。 等了一刻钟左右,廖碧君才走出来,歉然道:“今日不知怎的,看自己怎么都不顺眼。” “没事,难得我也等你一回。”怡君笑着上前去,携了姐姐的手,“但真要迟了,我们得抓紧些。” 廖碧君嗯了一声,快步出门。 马车从速赶往程府的路上,怡君仔细端详着姐姐。妆容明显精心修饰过了,显得眉眼更漆黑,面颊更白皙,双唇更红润。 廖碧君蹙眉道:“琴谱还没熟读,今日少不得要挨训。” “真的?”怡君讶然。 廖碧君更加犯愁:“我难道会跟你说假话么?” 是真的就不对了。怡君心想,明知如此,却把时间耗费在穿衣打扮上,有些反常。 难道母亲又在张罗姐姐的婚事,要她下学之后就去相看哪家公子? 姐姐十六岁了,婚事尚无头绪。双亲的态度,她只看出一点:门第低于廖家的,一概不行。反过来想,岂不就是要利用姐姐攀高枝? 但愿是自己多心了,双亲只是想让女儿嫁得好,过得如意。 这些事,亲姐妹也不便提及,毕竟都是待字闺中,怡君只是笑着宽慰姐姐。 上午,叶先生继续让怡君临摹小幅的山水,亲自带着廖碧君去到西次间,反复练习广陵散的开指一节。 怡君知道,先生是看准自己性格没个谱,才没完没了地安排临摹的功课,意在沉淀心性。好的师父,教的是功课,亦是为人处事之道。 今日她要临摹的画,看画纸,该是几个月前作成,没有题字落款。仔细辨认之后,怡君可以确定,是程询所作。 他果然是言出必行。 平心而论,这幅画比起枫林图,功底显得薄弱许多,但就算这样,也与现今的叶先生不相上下。 看着陆续出手的画,就是看到自己不断地打败以前的自己在他,该是怎样的感受? 帮忙备纸磨墨的夏荷无意间一瞥,见自家小姐唇角愉悦地上扬,笑得大眼睛微眯,虽然不明就里,却晓得自己的职责。她轻轻地碰了碰怡君的手臂,小声道:“我的好小姐,先临摹完再高兴,成不成?” 怡君立时点头,敛了笑意。夏荷说的对,做好功课再高兴也不迟。 这可是他亲手画的,定要凝神、用心对待。 她前所未有的认真,连姐姐虚浮无力的琴音都忽略了。夏荷、紫云耳濡目染之下,能跟着学到书画中一些精髓,却不是懂音律的人。这样一来,难受的只有叶先生。 叶先生站在窗前,皱眉看着廖碧君。这孩子是怎么了?琐事惹得她心不在焉,还是没了学琴的兴致?都弹成这样了,也不见她有多难过。 重话是不能说的,起码今日不能说。碧君会哭成花猫脸。 “算了。是我心急了。”叶先生温声道,“回去熟读琴谱,尽量记在心里。” 廖碧君站起来,愧疚地道:“先生,我……” “没事。”叶先生摆一摆手,先行转身回到课堂,望见神色专注的怡君,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走过去看一看,眼里有了笑意。 程询的画最合她意,看来怡君亦是如此。那么,日后不妨多向程询借一些字画,让怡君一并习练着。 巳时,廖碧君和怡君离开学堂,上马车之前,望见程询和姜道成结伴而来,在原地屈膝行礼。 程询拱手还礼,姜道成笑呵呵地抬一抬手,末了,前者打手势示意她们上车。 姐妹两个欠一欠身,由丫鬟服侍着上了车。 怡君转身时,程询留意到她唇畔的笑、淡粉色大氅上毛绒绒的领子,觉得很可爱,不自觉地笑了。 姜道成走向学堂,“我看看女学堂这边布置得如何,要是比我那边好,就得调换一下。”他跟徒弟不用讲理。 程询轻轻地笑,“那边哪儿不合心意,您就吩咐我一声,抢地方可不行。” “不早说。”姜道成笑道,“我也想看看两个女娃娃的功课,要真是可塑之才,你我得闲就悉心指点。如何?” “遵命。” 那边的姐妹两个,走侧门离开程府,廖碧君道:“我要去纸笔铺子一趟,挑选些好的笔墨纸张。马车送我和紫云过去,你就回家,等到未时,再让车夫去接我们我们选完东西,去铺子对面的菜馆用饭。” “嗳?”怡君不明白,睁大眼睛问道,“为什么把我扔下?我陪你去不是更好?” “我……我有件很要紧的事。”廖碧君委婉地道,“今日要见一个人。过两日就告诉你原委,好不好?” 怡君略一思忖,问:“爹娘、哥哥知不知道?” 廖碧君垂了头,低声道:“还不知道,也要过两日再告诉他们。” 怡君审视姐姐片刻,第一反应是:要坏事。京城有杨阁老一家带动,男女私下来往定终身的事越来越多,她也盼着姐姐能够嫁给意中人。但在此刻,预感真是不大好。 “我要陪你去,而且,跟车的人都要随行,留在外面等候吩咐。”怡君握住姐姐的手,语气恳切,“你说的委婉,但我猜到是什么事了。不论你见的是谁,迟早得让亲人看到吧?我不会添乱,在别的雅间等着,你只管带着紫云、夏荷与他见面。”停一停,又把母亲搬出来说事,“万一你出点儿岔子,娘还不得把我扒一层皮啊?” “……”廖碧君抿唇思忖多时,终是轻轻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办吧。” 怡君坦诚地道:“回解元话,并没有。” 程询莞尔,“难道不合情理?” “那倒不是。”怡君微笑,“正因合情合理,反倒让我疑心,昨日所见那一幅,是解元着意备下的。说到底,原画中的疑问,不是一幅酷似的画就能解释的。” “原画指的是最先见到的那一幅?”程询问她。 “正是。” 笑意到了程询眼中,“酷似一说,从何谈起?” “原画中的细微处,在新作中不见了。” “原画此刻在叶先生现居院落的小书房中。能否移步,逐一指给我看?”他想看一看,这个年龄的她,观察入微到了何等地步。 怡君又惊又喜,“解元是说” “我将那一幅赠予了叶先生。” 怡君明眸潋滟生辉,唇角上扬,好心情不言而喻,“若解元不怪我唐突,自然乐得再次一饱眼福。” “乐意之至。”程询对她做个请的手势,转身向外走。 怡君和夏荷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75 随他来到叶先生住的东跨院,进到布置为书房的东耳房。 在这院中服侍的丫鬟行礼之后,奉上茶点,随后与夏荷一样,垂首侍立一旁。 枫林图悬挂在北墙上。程询走近一些,对怡君偏一偏头,笑微微地静待下文。 怡君走上前去,言明出自他手的两幅画的不同之处:“两棵树的树干上,共有五个字的刻痕小河岸上,藤椅后方,有觅食的鸟儿远山上空,隐约可见翱翔的大鸟。这些,在新作中,都不见了踪迹。”她一面说,一面以素手指明,末了侧身看向他,“只看出了这些,不知是否有遗漏之处。” “没有,说的对。”程询没掩饰意外之情,“只是没想到,你对这幅画了如指掌。” 怡君笑一笑,转头望向那幅画,轻声道,“我只是特别喜欢这幅画,画中的离殇、寂寥,对人心绪无益,却真的让我动容。在我感觉,做这幅画的人,该是正值春秋鼎盛,却走到了生涯尽头,不应如此,但是从容接受。”停一停,语声更轻,“绝妙的画,与诗词歌赋一样,是有魂的。” 程询负手凝视她片刻。 怡君察觉到了,并不忐忑,仍是望着画,说着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飘落的红叶、波光粼粼的河流,该是能让你记起或想见到一些欢悦之事。不然,不会出现这般的灵动、美丽。看起来心绪矛盾的一幅画,其实正是人真情实感的写照。”两日过去,这幅画并没在她脑海中模糊,反倒更清晰,让她加深了对作画人的理解。 她了解他,原是这般轻易的事。 其实,他与她,都有着过人的优点,也都有着寻常人的小缺点。 他不知是出身还是年少时诸事过于顺遂的缘故,不少时候,遇事确有跋扈霸道之嫌,只是手段与出色的武官不同而已都是一回事,人太自信了,便不自觉的自负了。 她呢,为人处世不走寻常路,眼界、心胸不输男子,遇事最有主心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让别人插手。另外,心细如发,小事上却爱犯迷糊,要么让人笑得捧腹,要么气得人晕头转向。 情路逆转之前,他们并不全然是顺风顺水花好月圆的光景。吵过架的,还不是吵过一次两次。 但那些带来的,是对彼此更深的了解: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了解对方不能踩的线都有哪些。 而且,便是吵架,每每到最后也会变成乐事见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不再揪着不放闹脾气,脑筋会转到别的事情上,一来二去就跑题了,到末了,都要想一会儿才记起是为何事生了分歧,好一阵笑。 她说过,相知至此的人,就算经过多少次轮回,也只得这一个。 他故意说,只怕你迷迷糊糊的把我忘了,缘分要是断了,连相识都难。 她笑说怎么会,不会的。若人身死之后的传言都属实,那么,我不要过忘川河,不走奈何桥,更不要喝孟婆汤没了心有灵犀的人,投生转世有什么好?魂魄就留在这一世,等不到你,迟早也能看到你。 类似的话,修衡也说过:“若可能,我会留在这一世,等您过得诸事遂心。别笑我癫狂,万事皆有可能。” 恰如怡君所言,画中飘零的红叶、河流跳脱出来的灵动,是因他在画着的时候,想到了一些趣事与修衡相关。 离京后的那几年,修衡一直命唐府最精良的人手远远跟随,为的是能及时知晓他在何处,更保障他安稳无虞。住进落叶山庄后,修衡写信给他:快搬走,那地方跟您八字不合。实际指的是那里的水土跟他的身体相克,没法儿保养,还少不得添新病。 他回信,说我不论在哪儿住,都不是长寿的人,活不过命里第四轮。你这活成精的人,该知道。 修衡没复信,过了大半年,跟皇帝讨了两个月的假,到落叶山庄找他,说您这可不成啊,哪儿有好好儿地咒自己短命的人?我可是给您卜过一卦,起码得到古来稀的年纪。得,您咒就咒吧,横竖是越咒越长寿。 那样寡言清冷的孩子,满脸拧巴地道出这样一番话,着实把他笑得不轻,说你这是睁着眼跟我扯瞎话,真是出息了。 修衡笑了,说您要不就挪挪步,换个地儿,要不就留下我带来的名医,这名医是薇珑和孩子一口一个神医叫了好几年的。他倒是没被神医这名讳烧得生灾难,定有些真本事。而且他比我还敬重您,您赏个脸,让他时时照看着。 他说也行,但你知道,我有几年心力交瘁,真落下病根儿了,别说神医,活神仙都救不了。回头神医要是治不好我,你不准跟人发脾气。 修衡蹙着眉,看了他好一会儿,说我跟薇珑是有心疾,您呢,是有心结。眼下倒好,俩有心疾的都没心没肺了,您这心结还没打开。没天理。不怪总有人骂老天爷不开眼可他们怎么就不明白,老天爷根本就是个瞎子。 他被惹得哈哈大笑。 修衡住下之后,每日跟他对弈,或是跟他一起钓鱼。 小河的水清可见底,悠然游动的大小鱼儿清晰可见,倒让修衡这种最沉得住气的人失去耐心:眼力太好,眼看着鱼儿围着鱼饵打转却不上钩,久了就会心急,唤护卫下水给他把鱼捞上来。闹腾得他也别想安心垂钓。 修衡启程到山庄之前,薇珑要他带些样子完整的红叶回去,要镶嵌在玻璃、琉璃槅扇中。 所谓样子完整,是叶尖居中,不能向左斜。别的就更不需说了,不可有半点瑕疵。 那时候,修衡宠妻儿已经是天下皆知,全然照着薇珑的心意挑选枫叶。 落在地上的不行,修衡说不新鲜护卫说上树去摘,修衡也否了,说那叫落叶么? 随行的人没法子,只能跟着自家侯爷一片一片接住凋零的红叶,细心筛选。 时间久了,一名护卫苦着脸跟修衡说:“侯爷,我得蹲地上闭着眼歇会儿。真不行了,这大半天都盯着红彤彤的叶尖,眼晕,就要左中右不分了。” 有这种趣事垫底,他在画枫林图的时候,心境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影响。 他送给南廖家的那幅图,最初目的只是练练手,看能否通过调色改变氛围,刻痕、飞鸟之类的细节,嫌费时间,敷衍了过去。 这些,怡君全看到并揣摩到了。 他再度侧头凝视着她,温柔的,久久的。 原来不管怎样,你都能明白我。 这一年的商陆,二十岁,来京城已经五年,是小有名气的才子。只是,所经的两次乡试,每次下场之前,同窗好友都看准他名列前几,放榜时却名落孙山,弄得他灰头土脸。 与廖碧君结缘,是夏日的事。 她每隔半个月会到王记纸笔铺添置文具,他与王记老板相熟,且常去对面的湘菜馆用饭。 初次在王记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76 巧遇,他被她的美艳吸引,忍不住上前攀谈。 相识后,他就掐算着日子,继续在王记与她碰面,慢慢熟稔起来。夏末时节,他鼓足勇气,邀她到湘菜馆一同用饭,她犹豫了好一会儿,点头答应。席间,因为都喜欢琴棋书画茶道,相谈甚欢。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他喜欢她的样貌、才情和单纯的性子,从不掩饰而她也分明是欣赏他的,笑盈盈望着他的时候,目光温柔,那是想作假都不成的事。 可是,她是南廖家的长女。他留心打听之后,颇有些无所适从:南廖家对两个闺秀寄望颇高,低于他们的门第托人前去提亲,都是当场婉言回绝,他这般没有功名的人,怕是连门都进不得。 于是,满心指望着秋闱高中,结果不需说,让他着实愁闷了一段日子。 没料到,再相见,廖碧君反倒婉言宽慰他:“考取功名就像走路捡到金元宝,运气可遇不可求,全在于考官的眼光。你不是生于京城,又没有熟知官场的亲朋,自然就揣摸不出各位考官的喜好,不中只能是这个缘由。” 他就苦笑,“终究还是才疏学浅。像程解元那般的奇才,不论是怎样的考官,都能高中。” “那是不世出的人物,寻常人若跟他比较,都不用活了。”廖碧君巧笑嫣然,“反正,你有真才实学,我确信无疑。” 他听了,心里一面甜丝丝的,觉着她实在是朵温柔的解语花另一面则涩涩的,她之前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他这种地位,如何都跟高门子弟搭不上关系,临考前便没人给予中肯的提点。 于是他想,如果她肯下嫁,那么南廖家就算为着颜面,也会尽心帮他考取功名。 这姻缘成不成,全在她能否说服双亲。 不管怎样,他得试试。上个月相见,临别前,他约定了日子,告诉她有关乎彼此的大事要定下来,只看她肯不肯再相见。 她红了脸,没说话。 将至正午,商陆走在街上,抬头望去,碧空无云,暖阳高照。少见的好天气,应该会赐予他好运气。 姜道成坐在书案前,逐一看过廖家姐妹这两年交给叶先生的功课。 廖碧君所作的字、画不少,廖怡君的功课绝大多数都是临摹的字帖、名画,少数是自己画的一些名花。 姜道成不免皱眉,“怎么回事?总让廖二小姐临摹,这不耽误她么?” “哪儿啊。”叶先生连忙解释,“那孩子字画皆精,但是不想张扬。交给过我一些挺出彩的画,但是,您和程大少爷不方便看吧?” 姜道成瞪眼,“我们两个难道是藏不住话的人么?” 程询接话道:“先生有言在先,我定不会随意与人谈及。” 叶先生一笑,转身从书柜里取出几轴画,“既然如此,二位就看看。” 先展开来的,是一幅猫蝶图,猫儿憨态可掬,蝴蝶翩然轻盈,花丛妍丽似锦。 姜道成长眉上扬,“这丫头,工笔画竟作得这般好。” “这自不必说,水墨其实也不错。”叶先生展开另一幅,“我在她这个年纪,远不及她的功底。” 姜道成敛目细看,仔细回想,笑着颔首,“的确。女孩子家,笔力需要常年习练,笔法有无灵气,却是一看便知。” 叶先生继续夸赞爱徒:“再有,这孩子棋艺绝佳,认真与我对弈的时候,就没输过。” “……”姜道成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难为你了,这也好意思说。” 叶先生笑出来,“这有什么难为情的,您棋艺就不是一等一的好,我远不如您,遇见深谙其道的人,能不输么?” 师徒两个说笑期间,程询将猫蝶图拿起来,细细看着。 的确,她最出彩的原本是工笔,后来是因着他和之后的经历,才潜心于水墨,意在收敛性情,要自己清醒自知。 而他是因为她,一度专攻棋艺、苦练工笔,又在很多年里碰都不敢碰,要到最后几年才捡起来。 姜道成对徒弟道:“廖大小姐的书画,与同龄的孩子们相较,算得中上。看来看去,她该是心性单纯脆弱之人,如此,你不该教她音律,该让她在书法、水墨上有所进益这两样,教导得当的话,能让她心性慢慢转为沉静坚韧。” ☆、38.定风流 感谢支持正版 这一年他预感到大限将至。那预感是一种无形无声的召唤,只自己可察觉。 浮生将尽,回首前尘如观镜中水,所经的得失、浮沉汹涌流逝最终归于静寂。 抱负已经实现,缺憾已成定局。 云游期间,他看到天下迎来盛世,天子权臣秉承的治国之道,正是他退离前拟定的章程。 人们没有忘记他,时不时谈论他生平诸事。说他得到的功名富贵权势,能有人比肩,但无人能超越。又说他为人子嗣夫君父亲缺憾与不足太多,有些行径,甚至是冷血残酷的。 局外人这样的看法是情理之中。 犹记得他辞官致仕当日父亲寻到他面前,歇斯底里起来,“为了个女人而已,你竟疯魔至此!”全忘了早就说过再不想见到他。 母亲老泪纵横“你跟我们置气这些年竟还嫌不够。程家没落,于你有什么好处?” 父亲痛斥他不仁、不孝、不义。 他大笑,拂袖而去。 鲜少有人知道,他无法弥补的缺憾,正是家族促成。 有些人幸运,儿女情只是两个人的事有些人不幸,被家族左右情缘。 他情牵一生的女子,是廖怡君。嫁给他近二十年终被休弃的女子,是廖芝兰。 两女子同宗,祖辈分家,城南城北各过各的。到了她们年少时,情分淡薄如偶有来往的远亲。 与怡君初见时,他正春风得意,她是城南廖家次女,一刻的凝眸相望、半日的学识较量,倾心、相悦。 他及时告知双亲,非怡君不娶。当时风气开化,双亲也开明,允诺怡君长姐的亲事落定之后,便为他上门提亲。 可在后来,事态逆转,两家俱是态度强硬地否决这门亲事,程家勒令他娶廖芝兰,城南廖家则逼迫怡君代替长姐嫁入荣国公周府。 对峙、抗争、哀求,都不奏效。 到底是各自嫁娶。 再往后,知道了自己和怡君被生生拆散的原由:在他年少时,父亲便因野心祸及朝臣子嗣,找的刽子手正是廖芝兰的父兄。 城南廖家一度瞻前顾后,担心程家在朝堂争斗中落败,认为世袭的公侯之家处境更平顺。城北廖家则看准程家世代荣华,更清楚,不结两姓之好,迟早会被灭口。他们并不只是对怡君横刀夺爱,还赌上了前程和性命。婚事不成,两家便是玉石俱焚。 怡君是在知晓这些之后,低头认命。 “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77 退一万步讲,你们就算抛下一切私奔,程家也会命各地官府悬赏缉拿。”一次,廖芝兰与他起了争执,恶毒地说,“我注定要嫁给当世奇才,受尽冷落我也欢喜。廖怡君注定要嫁给品行不端的货色,还要老老实实为婆家开枝散叶。谁叫她牵绊多,合该如此。” 人可以无情,但不能下作,可以残酷,但不能龌龊。 耻辱、憎恨、疼痛沁入骨髓,倒让他清醒过来,不再做行尸走肉,发誓要惩戒那些利用算计他和怡君的人。 光阴长,总觉煎熬。光阴短,总不能尽快如愿。 十几年过去,怡君经历了长姐红颜早逝的殇痛,一双儿女长大成人。 再有交集,是她嫁的那男子和儿女先后行差踏错。她聪慧,有城府,定能让那男子自食恶果,带儿女走出困局。但他出手的话,她便不会太辛苦,因此邀她相见。 他能够无视繁文缛节,跨越岁月长河,将彼此身边的人逐走、除掉,仍是不能换得团圆。 怡君曾怅然道:“孩子可以受伤,有形的如被人整治得灰头土脸,无形的如陷入流言蜚语。但是伤到孩子的人,不该是母亲。曾经犯过错的孩子,母亲可以一直是最亲最近的人,也可以是轻易被迁怒怪罪的人。 “我一度长年累月浑浑噩噩,不曾尽心教导孩子。晓得有亏欠,便要尽心弥补。 “父母对儿女的影响,你了解。” 若没有不影响不伤害儿女的把握,她便不会尝试改变。前半生为情所困,后半生要为儿女殚精竭虑。 偶然相见,喝一杯茶,对弈一局,叙谈片刻,彼此都要拼尽全力克制心绪。回首已是百年身,都不能道尽焚心的痛苦。 她一生的苦,因遇见他而起。已不能给她欢欣,便让她少一些磨折。 所以他离开,退到远处守望。 落霞庵位于燕京城外二十里,附近临江的渡口,是程询离开时登船之地。 自他走后,每月下旬,廖怡君都会来落霞庵上香,小住三两日。 这日刚住下,丫鬟呈上四幅画,“是黎郡主的心腹送来的。” 待到晚间,灯光下,廖怡君将画轴逐一展开来看:婉约的江南杏花烟雨,苍凉的塞北落日黄沙,寂寞的西岭千秋冰雪,磅礴的东岸苍山云海。 新旧不一的画上,不落一字。但她一看便知,是他的手笔。 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他画给她看。 整夜未眠。清晨,她行至渡口。 江上弥漫着薄雾,飒飒秋风袭来,如轻纱微动。 与他相关的旧事浮上心头。 年轻时的他,至情至性和敏锐缜密奇异地融于一身,不论出现在何处,俊朗的面容似在发光,不容人不瞩目。 对家族绝望的时候,他决意带她走,说我会对你好,你相信我,离了家族,我也能谋到出路,给你安稳。听着便已心碎,只能狠心拒绝。 各自的儿女谈婚论嫁时,她得知他娶妻育有两女的真相:一直与廖芝兰有名无实,长女是廖芝兰从娘家抱回,次女是他早逝的故人之后。 如刀的岁月,把他的率性飞扬、傲气霸道变成深沉内敛与冷漠。 他的孤独,难以想象。 诀别的时候,他说此生是我亏欠你。 她摇头。不是,真不是。 他说我会记得你,若转世相逢,我只是程询,你只是廖怡君。 她说我等,等相逢。 每隔一个月,来看看他离开的路每隔三两年,可收到他的画作。余生便是如此了,人前强作欢颜,人后相思相望。 秋日将尽,落叶山庄有客至。 来人是唐修衡,当今第一权臣,与程询齐名的新一代奇才。他的发妻,是邵阳郡主黎薇珑。 在朝堂时,程询与唐修衡惺惺相惜,江湖庙堂相隔,二人成为知己。怡君与薇珑结缘始于门第争端,一来二去的,成了隔辈的挚友。 当初,唐修衡送他离开京城。这一次,陪他走最后一程。 忘年知己揽下身后事,是幸事。 程询着意留下的,不过一箱书稿,一箱画作。书稿于修衡、薇珑有用处。画作需得薇珑保管,每隔两年,按他排出的次序,送到怡君面前。 人在,哪怕相隔再远,也是无言的相伴人走,哪怕无挂无碍,也会勾起无尽心酸。是以,他不久之后的死亡,不能让怡君获悉。 这些对修衡来说,倒非难事。 当晚,二人离开山庄,登船远行。就此,程询完全离开世人视线。 在尘世的最后一夜,程询的梦中,重现着他们的过去。 那一日,她不肯跟他走,末了说:“来日,惩戒那些左右你命途的人。”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的。 她凝视着他,眼中有泪,目光黯漠,“比起跟你受苦受难,我情愿寻短见。想想就疲惫。就这样吧。” 是唯一的一次,她对他说谎。不要他在短时间内连遭重创。 就这样,他们有了漫长的离散。同在一座城池,有他在的场合,她从不出现。 他道别时,她无声的哭了。 明明是通透坚韧的女子,沾上他的边儿,就躲不开泪或累。 他满心怅然地醒来,看到她笑盈盈站在门边,凝眸再看,不见踪影。 这几日常常见到她。知道是幻象,只愿多一些。 程询缓缓坐起来,推开舷窗。 江水悠悠,皓月当空。 他与她,恰如这江与月。 江水映月,月照江心。人不得团圆,心不会离散。 怡君展目四望,见马厩建在马场北侧,南侧的倒座房有仆人进出,东西两面有树林,余下的空间是已荒芜的草地,以围栏圈起。 程询语声温煦:“程禄的父亲是程府的老人儿,亦是相马的好手,为此,我出银钱建了这马场。有几年了。” “以前竟从没听说过。”怡君抚了抚坐骑的鬃毛,“前两年,我和姐姐学骑马的时候,家父派人专程去山东买回两匹马。眼下看来,是舍近求远了。”她侧头看着他,“这马场,是不是只与熟人做生意?” “算是吧。”程询道,“来这里看马的人,多为亲朋。马有灵性,不是熟人的话,担心它们得不到善待。” “所虑在理。”怡君道,“毕竟,有的门第用清一色的宝马拉车。” 程询莞尔。 听得飒沓的马蹄声,怡君转头望去。 和暖日光下,生龙活虎的一群马离开马厩,撒着欢儿地奔跑在黄叶微摇的草地上。 冬日的萧瑟,便这样鲜活、灵动起来。 她带住缰绳,跳下马。 程询笑一笑,随之下马,站到她身侧。 一匹小马驹很快得到怡君的瞩目、凝望。只几个月大的小马,通身枣红,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神采飞扬地跑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78 在一匹枣红色骏马身侧那必是它的母亲,一大一小浑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偶尔,小马驹会侧转头,飞快地仰脸看一看母亲,凑得更近。它的母亲亦时不时地侧头看它一眼。 “真可爱。”怡君由衷地道。 程询转头看着她。 她穿着深蓝色道袍,长发利落地用银簪绾起,再无别的首饰,却衬得面色更加白皙,眉宇更为精致昳丽。 她的睫毛被暖阳镀上细碎光芒,唇角愉悦的上扬,唇畔的小坑若隐若现。 她转头,认真地看住他,“我要画这对母子。” “好。”程询毫不犹豫地颔首一笑。 怡君又转头望着那对母子,凝眸观察,让最触动自己的一幕在脑海定格,刻画出鲜明的痕迹。 最好的画作之一,便是过滤周遭一切,完全呈现打动自己的事物在当时的样子。不需担心布局。能打动人的景象,布局浑然天成,只看你有没有领略。 骏马结伴奔跑了好一阵子,慢慢分散开来,悠然漫步、嬉戏,或是寻找可食的草木。 程询这才出声相邀,牵着坐骑带她去看留在马厩里的那些马儿。 马厩建盖得很精致,空间够宽敞,收拾得很整洁。 有几匹马是程询只要过来就亲自照看的,它们亦对他很亲昵:看他留在别处时,便略显烦躁地来回踱步、打响鼻,待他到了近前,便凑过去轻轻地拱他的手、肩,淘气些的,索性拱着门栏撒娇,要走出自己的房间。 那一双双眼睛,美丽、单纯。 程询抚着马的背、头,语声柔和地跟它们说着话。 怡君站在一旁,听着他的言语,看着他修长洁净的手,末了,看住他俊朗的容颜。 他对这些马,就像是对待友人、孩童一般,温驯的会夸赞“好孩子”,淘气的会笑骂“混小子”。 这般的世家贵公子,是她所不曾看过、不曾想象的。 可是,真好。 “每个月逢二、逢七的六天,下午我都会来这里。”原路返回大门时,程询漫不经心地说。 怡君哦了一声。 程询指一指倒座房居中的房间,“那里是我的画室,只要得空就会画马。”停一停道,“我最爱画的是马,但总觉着画得不够好。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晓。” 怡君微微扬眉,心头起了涟漪,“为何告诉我?” “不该告诉你么?”他笑笑地反问。 应该。她在心里答,面上不自觉地笑了。 程询话锋一转,“得空就来转转?” “……好。只要得空。”她说。 程询停下脚步,指向她一见就喜欢的小马驹,“它叫随风,它的父母都是我格外喜爱的,下次你来,我把它们正式引荐给你。” 怡君听着有趣,大眼睛里光华流转,“荣幸之至。方才我有没有见到随风的父亲?” “没。”程询笑道,“那厮是关不住的,这会儿有人带它出去玩儿了。” 怡君更觉有趣,轻笑出声,“它有福了,你们亦是。” “的确。欢喜是相互带来,人与人之间亦是。”他深凝了她一眼。 她颔首以示赞同。 程询说起别的事:“上午,程安与夏荷对弈,我瞧着程安有几次汗都要下来了夏荷该是近朱者赤的缘故吧?几时得闲,你我对弈几局?” “好啊。”怡君欣然点头,“我私心里敢说一句相较而言擅长的,不过棋艺而已。”停一停,对他一笑,“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晓。” 程询对上她视线,笑意袭上心头,再直达眼底。她棋艺之精绝,在前世,他是领教过很多次的若非不及她,一度也不需潜心苦学。 就要行至大门口,程询柔声道:“我等下次相见。” “明日不就能再相见么?”怡君笑盈盈的,四两拨千斤。 “那不同。” “……”怡君多看了他两眼,有些无奈地笑了,到底还是道,“随你怎么说吧。” 在她看,差别倒是不大看到他,知道他近在眼前,便是好的。 到了门口,程询笑着看她上马,与护卫绝尘而去。 目送她远去,他到房里换了身衣服,策马离开马场,兜兜转转,到了城中一所寻常的小四合院。 进到厅堂,看到的少年人形容整洁,只是目光呆滞。 他瞳孔骤然一缩,片刻后,缓步趋近。 少年立刻急于逃遁,在软榻上蜷缩起身形,慢吞吞地道:“廖、彦、瑞……廖、彦、瑞……”一遍遍重复。 廖彦瑞,北廖家的当家做主之人,廖文咏、廖芝兰的生身父亲。 程询缓步走过去,抬起的手,落在少年的肩头、后颈,安抚小动物一般地轻柔,语气似长辈一般的和蔼温缓:“别怕。元逸,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怡君走侧门进到内宅,回往自己的小院儿。 吴妈妈匆匆迎上前来,面色有些不好,低声道:“北边的太太小姐上午就来过了,不知为何,下午又来了一趟。她们走后,大太太就急着找您和大小姐,得知您不在家中,便说等您回来之后,和大小姐一起去见她。” 母亲找不到她的时候太多了。挺多时候,怡君和姐姐都默认是跟母亲各过各的,出行大多不会告知,母亲想借题发挥的时候,由头一找一个准,她们姐妹也无所谓。 此刻,怡君在意的是城北太太和廖芝兰过来说了些什么。 想不出,便不费力气,抓紧更衣去见母亲。 廖碧君听得妹妹回来,从床上爬起来,从速更衣洗漱。 姐妹两个一起去见母亲。 廖大太太端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审视两个女儿片刻,语气沉冷地道:“明日起,你们便不要再去程家上课了。有法子的话,便将叶先生劝回来没法子的话,便自学成才吧。程家委实不是上得了台面的门第,不知何时便会满门覆灭我如何得知的,你们不需问,照办就是了。” 廖碧君冷笑出声,“您还是说说如何得知的好。是不是北廖家胡说八道您就相信了?” 怡君则道:“叶先生都未诟病过程家只言片语,怎么北廖家的人说话就那么有分量?娘,您要是这两日看我们不顺眼,责罚便是,上别人的当还惩戒自家女儿便委实可笑了。” “你们知道什么?!”廖大太太的神色空前冷峻端肃,“那程家做的事……简直令人发指!那种门第,你们如何都不能再踏入!” “是次辅所为,还是解元所为?”怡君道,“这一点,您得说清楚。” 廖碧君则是愤懑地道:“北边那家是要疯了吧?上午我只是言语间得罪了廖芝兰,她们怎么下午就来这么一出含血喷人的戏?龌龊!小人!” 廖芝兰意识到他是蓄意捉弄自己,着实气狠了,敛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79 起狼狈之色,扬起红透了的一张脸,望向他。是样貌清俊的男子,面上却挂着伤人的笑,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好像刚刚取笑她都是看得起她的样子。 程安飞快地看了程福一眼,心生钦佩这种事,不是谁都做得来的,打他和程禄几十板子,也不能让他们在人前与平时判若两人。 “你不服气,那我就再多说几句。”程福负手而立,睨着廖芝兰,“制艺的条条框框太多,是以,太多人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没完没了地钻研技巧,倒腾对仗、优美的辞藻。 “而出彩的制艺,要有底气,且有新意,题目不论新旧,都能用圣贤的语气、圣贤书中的道理,给人耳目一新之感这需要阅历、悟性,是闭门不出的人能有的?你一个平时只出入官宦门第的女子,能了悟何事? “说得难听些,心中有大格局的人,便是能够随意做出让人拍案叫绝的制艺,也不会引以为豪。 “这种把人关在死框框里还叫人推陈出新的东西,历朝历代嫌弃甚至痛恨的人还少么?一心考取功名保国安民的人没法子这东西捉摸不透,就等于断了下场考试的路。如你这般闺秀,花费精力学这种东西,真就是吃饱了撑得吧?你吃撑了没事儿,还自觉这就是有才情,巴巴的跑到我面前显摆”他第二次牙疼似的对她发出“嘶”的一声,“令兄真的错看了你,改日我得跟他好生说道说道。” 程安不自觉地点头表示赞同。自家大少爷的制艺不知多出彩,但真是打心底腻味这玩意儿,除了刁难人的时候用一用,平日真是提都懒得提的样子。 “……”廖芝兰望着程福,心说谁让你长篇大套了?谁耐烦听你数落制艺的弊端?你说这么多的目的,不就是再一次阐述认定我小家子气的观点么? 生平第一次,她被一个初次谋面的男子气得快疯了。 程福看着她面上的红晕迅速褪去,转为苍白,唇角上扬成愉悦的角度,出口的话却仍是有意给人难堪:“你这脸……得了,没工夫让你照着镜子擦干净,往后注意些就是了。你双亲抚养你这些年,绝不是为了让你给他们丢人现眼。” 原本已经认定的事,他在这时候再次提及,让她又犹豫起来,转身看向随自己进门的丫鬟。却不料,丫鬟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儿,粉脸红彤彤,神色尴尬完全是觉着自家小姐颜面尽失,让她都无地自容的样子。 廖芝兰气血上涌,身形微微一晃。 不能再呆在这儿了,不然一定会被活活气死。 她刚竭力克制住心中怒意,要出言道辞的时候,程福转身,回返珍珠帘内的时候,很不耐烦地摆一摆手,“程安,往后不要让我再见到她。送客。” 程安立时高声应道:“是!” 廖芝兰和丫鬟没料到小厮扯着嗓子回话,惊得身形一颤。 “快些快些。”程福道,“你当我也是闲得横蹦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啊?等会儿还得见好几个人呢。” “小的明白。”程安应声后,走到廖芝兰近前,“这位大小姐,您能快点儿出去么?” 她不能。 她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动弹不得。 程询睁开眼睛,望着上方虚空。 廖芝兰,是他过于熟悉的一位故人。 与她相关的事,他不愿回想,但是记忆没遵从心迹,不断闪现于心海。 年轻的时候,她一度以打击他为乐趣,心里烦闷了,便请母亲身边的管事妈妈作陪,寻到光霁堂来,婉转地对他说些诛心的话。 他总不能每次都与她起口舌之争,也赶不走,大多数时候沉默相对,随她去。有一阵,生生地被磨得没了锐气,一次无意间看到镜中的自己,眼神阴鸷,满脸丧气。总是满腹的无名火,有好几次,拿无辜的下人撒气。 那样的自己,他厌烦。 惊觉她带来的影响之后,他明白,必须得换个方式对付她。 只是,起初摸不着门道,也不明白整件事的原委,居然傻呵呵地把她请到外院,开诚布公:“你过得不如意,我看得出。你也清楚,我除了连中三元那点儿本事,真没可取之处。你嫁过来,也是为着父兄的前程甚至性命。我发誓,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他们谋取个长远且安稳的前景。至于你我,终究是无缘人,与其相互耽搁时间,不如早些分道扬镳。来日回到娘家,程府也不会不管你。” 后来才知道,这是他那一生说过的最蠢的一番话。 她看了他半晌,冷笑出声,“为了父兄、虚名才嫁你你就是这么看我的?状元郎的脑子、眼神儿,还真是不大灵光。” 他听出弦外之音,惊讶不已。这一刻之前他都认定,她是贪慕虚荣又特别在乎亲人的女子,先前跟他提及姻缘真相,她找怡君道出原委那一节,他以为是她的虚荣心、妒忌心作祟。 原来,并非如此。 “你和廖怡君结缘那一日,我也在场我是与她同时看到、认识、倾心于你的。”她语气更冷,“怎么着?她对你的情意,就值得你这么在乎,我对你的情意,就是脚底泥么?你告诉我,我比她差了什么?” 他心绪杂乱到有点儿懵了,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她继续道:“实话告诉你,我们成亲,是我一手促成。晓得公公做过的那件事之后,我便知道,一定能够如愿嫁给你。如果我父兄不让我如愿,我就会把那件事抖落出去,为此,他们才不再筹谋让我进宫的事,也不再跟公公绕弯子。” 真相是这样的。原本他与怡君,并不至于走至绝境。 “如果不是被你冷落至此,这件事,我不会跟你挑明。” 到了这地步,她跟他挑明,意在让他晓得她的情意,要么感动,要么憎恨。目的不外乎是再赌一次。他齿冷至极,无法理解这种人的心思。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握他的手,“程询,我对你一片真心,我曾为你拼上性命,你别这样冷落我,好不好?我们往后好好儿过日子,成不成?……” 他迅速拂开她的手,疾步出门。 成不成?不成。 这样的真心,太可怕了。他能回馈的,只有惩戒、报复绝不是她以为的手段。 她仗着父兄,在婆家特别有底气。他刚入官场,没权没势,就让父亲把北廖家调到地方上。父亲犹豫不决,他说那就别办了,明日我就去刑部投案,告诉刑部尚书,是我把柳阁老的儿子弄得下落不明。父亲立刻答应下来,从速让他心愿得偿。 人单势孤了,她还是有法子打击他。 怡君有了喜脉,她笑盈盈地告知他,说你看,还是人家明智、有本事。 他想一想,说不就是孩子么?这也值得你妒忌?明日你就回娘家去,住上一年半载,回来时给我抱上个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80 女儿。 她震惊,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很平静地跟她说:“抱养个女儿的意思。你想亲力亲为的话,我也赞同。找的男子别四处显摆就行。” 她恨声道:“你还是男人么?!” “娶妻一事,我说了不算,那么,孩子的事就不归我管。”他记得自己当时笑了,“你不想抱养女儿更好,等我过了而立之年,就能名正言顺地休妻再娶。” 她气急了,也着实地痛苦起来,反复斟酌之后,还是遂了他的心思,回娘家抱养了他前生的长女。 她回娘家的日子,他耳根子清净了,心神慢慢恢复冷静缜密。她回来之后,做派明显地温和、柔婉起来,再没跟他找茬生事,偶尔看他,眼中却有着浓烈的恨意。 她恨,谁又不恨? 作为始作俑者,她让他痛失心中明月,她把他磨的、逼的手段变得冷漠残酷甚至阴毒,开始惯于用钝刀子凌迟人的心魂。 这让他厌恶自己。 这样的自己,不是怡君认识、看中的程询。 他总会担心,这样的程询,再相见时,怡君懒得去理解,能给予的只有嫌弃。 曾经约定的,余生的路,一起走。 可是没有。 他没能与怡君同行,便总怀疑是否走上了歧路,离她越来越远。 那样的日子,太痛苦。一直有这样的怀疑,他对怡君便总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她不欲碰面,他也不敢安排相见的机会,甚至不敢了解她的情形。 如果廖芝兰不影响得他想起怡君时便自卑,就算不见面,他也能帮怡君防患于未然。 如果……这其实是很残忍的两个字,他想到或用到时,皆是心存悔憾。 程询铺开一张宣纸,提起笔,饱蘸了墨,一面书写一面问程福:“谁送来的?” 程福回道:“上面三本帐是刘管事交上来的,说您知晓原由其余的是夫人命红翡送来的。” 程夫人忙于迎来送往的时候,就懒得看内宅的账册,又担心手里的丫鬟管事出纰漏,索性让长子分忧。几年来都如此。 程询嗯了一声。 怡君想着,他要是在这里一面翻账册一面打算盘……那可就太热闹了。 程询给她写了两道题,待墨迹将干,递给她,“看看,随意选一题。” “是。”怡君接到手里细看。 他写的是行书,笔力雄劲,笔势遒美。 第一道题,是苏东坡所作的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第二道题,是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春江晚景有珠玉在前,如梦令取后两句作图便可看起来都非难题。但是,有珠玉在前的,她反倒想不出更好的画面,至于溪亭日暮,难处是布局。 怡君斟酌片刻,选了第二题。 程询一笑,“桌上的画谱,你仔细看看。” 怡君称是。 大夫给廖碧君诊脉,开了个清心去火的方子。 小厮按方子抓药回来,廖大太太吩咐紫云去煎药:“仔细些,让她快些好起来。” 紫云瞧着大太太那个不耐烦的样子,心里也跟着不耐烦起来,想着两位小姐真是命苦,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娘?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分毫,脆生生称是,转去小厨房煎药。 廖大太太撩帘子走进寝室,忍着火气道:“做半日样子就起来吧,省得老爷问起来,我没法儿回话。” “……”廖碧君倚着床头,望着半掩的水红色床帐,不吱声。 廖大太太走到床前,伸手戳着长女的脸颊,“你这是唱哪出呢?昨日到底是谁气着了谁?” 廖碧君垂了眼睑,不为所动。 “……真是丧气!”廖大太太瞪了她一会儿,甩一甩帕子,走了。 廖碧君转头望一眼晃动的门帘子,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吁出。 她只是想躲三两日的清闲,好生想想商陆与自己的来日。 旁观者清。她知道,在怡君、紫云、阿初眼里,商陆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只为着去程府,便能把她晾在一旁。 单这一节,的确已让她颜面扫地。 可就算这样,她仍是理解他的。 她知道,今秋的名落孙山,于他是莫大的打击。那样在乎功名,今日得了进入高门拜望名士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他没错。 可她又有什么过错? 上次道别时,他算是把话挑明了。 ☆、39.定风流 感谢支持正版罗妈妈最早是廖大太太的陪嫁丫鬟,这么多年过去是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留意到二小姐的视线她心头一颤,当即会意期期艾艾地上前去赔着笑悄声提醒:“大老爷昨日说过,等下次休沐要去程府回谢解元,更要带上厚礼答谢叶先生教导两位小姐的辛劳。”略略停顿后语声恢复如常“等会儿北廖家太太要过来。大太太,您且消消气换身衣服,客人说不定等会儿就到。” 廖大太太继续瞅着长女运气。 不再出声责难就是愿意顺势下台。罗妈妈立刻吩咐房里的丫鬟:“快快快金钏服侍着大太太去更衣,银屏去准备待客的茶点……”一通差遣,下人们忙起来打破了之前母女对峙的凝重气氛。 “大小姐、二小姐快回房吧。”罗妈妈替廖大太太做了主话却说得婉转“大太太这会儿不得空,晚些时候你们再来请安回话。” 姐妹两个压根儿不愿受罚,当下顺势行礼退下。 怡君陪着姐姐回到房里。 廖碧君进门后,走到东次间,失去力气,跌坐在就近的绣墩上,怔怔出神。 与母亲争执是家常便饭。 记事起,母亲就对父亲、哥哥百依百顺,却对她和怡君百般挑剔轻视。平时不怎么理会她们,衣食起居都交给奶娘管事打理,每日只昏定晨省时见面。 怡君打小就活泼,相较之下,她显得很文静乖巧。可是,几岁的孩子哪有不贪玩淘气的,时不时就会一起闯祸。 母亲也不知怎么回事,特别不喜活泼淘气的孩子,这些年都一样,不管什么事,都是不问青红皂白,摁着怡君数落、责罚。 怡君从小就跟她最亲,挨训的时候,从来是顺着母亲的话把过错全部揽下,老老实实挨罚,提都不提她一句。 但她是姐姐,应该照顾妹妹。她不稀罕母亲无意间给予的袒护偏心。这些年了,一次一次跟母亲较劲争执,起先说话没个章法,总落得跟妹妹一起受罚的结果,这几年好歹出息了一些,能跟母亲讲道理摆轻重。 说来讽刺,她从不是有脾气的人,真不是,但在母亲面前,越来越牙尖嘴利。 此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81 刻让她难过的,并不是这已成习的风波,而是商陆。他让她委屈、难堪。 “姐,别难过。”怡君蹲下去,仰脸看着姐姐,一语双关,“不值当。” “不值当……应该是吧……”廖碧君唇角上扬,想对怡君笑一下,眼泪却猝不及防地落下。她搂住妹妹,无声地哭了起来。 怡君手势轻柔地拍着姐姐的背,心疼得厉害。她多希望,姐姐保护自己时的敏锐伶俐,在面对外人时,也能派上用场。只是,姐姐从没与家门外的人起过冲突,由此从没意识到,外面一些人更不可理喻,更需要防范、计较。 “商陆离开程府之后,先回了住处,随后去了湘菜馆、王记。”傍晚,程禄向程询禀明后续,“廖家护卫阿初一直留在那条街上,等商陆与湘菜馆伙计、王记老板叙谈离开之后,使银钱打听了一番,末了,又去了商陆的住处附近。” 这阿初办事倒是细致周到。程询不需问就能确定,是怡君在家中外院的眼线。 程禄继续道:“今日,传话的小厮先去了商陆住处,递帖子求见,询问去向之后才又追到王记是打着姜先生的名号,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起疑心。” 程询颔首。 “小的已经吩咐下去:商陆每日抵达程府之前、离开之后,仍需留神,不得大意。” 程询满意地笑了笑。 同一时间的廖家,阿初来到怡君房里,禀明打听到的消息:“那位公子姓商,单字一个陆。商公子回去了一趟,向伙计打听大小姐何时离开的。后来在王记,跟老板多说了几句,小人估摸着是真话。” 怡君点头,“那就说来听听。” “商公子跟老板说,匆匆忙忙地离开,是有贵人遣了小厮传话,要他到程府相见。为此,他才片刻都没敢耽搁。” 贵人,到程府相见。 怡君皱了皱眉,就算传话的人催的急,也不至于片刻都等不得,容不得他进门跟姐姐交待一声。 走的那样匆忙,分明是把那所谓的贵人看得太重,起码在当时,劳什子的贵人比姐姐的分量重。 再者,那厮是不是做贼心虚?根本就怕人知道他与姐姐私底下来往的事情吧?至于原由,是不是怕人嗤笑他攀高枝? 思及此,怡君摇了摇头。虽然商陆爽约,但自己也不该先入为主,凡事都往坏处揣摩。 阿初又道:“小人打听到商公子的住处,过去转了转,瞧着里面的几个下人进进出出地忙碌,但很是欢喜。有个小书童去巷口的酒坊打酒,小人就打听了几句。小书童说,明日起,他家公子要到程府求学,由姜先生亲自教导。” 怡君讶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强打起精神,赏了阿初二两银子,随后起身,“跟我去姐姐房里一趟,把这些告诉她。” 商陆是姐姐今日要见的人,亦是害得姐姐百般愁闷的祸根。既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没有瞒着姐姐的道理。 姐姐把阿初打听到的消息仔细琢磨一番,总会更为慎重地看待商陆这个人吧? 翌日辰时,商陆准时来到程府学堂。 姜道成笑呵呵地对他道:“我先前坐馆收学生的章程,你听说了吧?” 商陆称是,“自然已经听说。” 姜道成温和地道:“今日,有十来个孩子前来应试,我手头有不少事情。这样,今日我也随意给你出一道题,你作一篇制艺给我看看,如何?” 商陆自然没有不乐意的,恭声称是。 安排了商陆,姜道成命书童请来程询,“题都出好没有?” “自然。”程询取出一个信封,“您随意发下去就行。” “我随意发下去?”姜道成瞪着他,“发下试题之后,是不是还要监考?我一把年纪了,哪里坐得住?” “那怎么办?”程询笑微微的,“您坐馆收学生,可不关我的事。”这老爷子,难道还想让他给他监考不成? “是啊,那可怎么办啊。”姜道成把手背在身后,“要不然就算了吧。”摆出了打算撂挑子不干的样子。 程询失笑,“我替您看着的话,人们难免心里不舒坦我真不够分量。这样吧,请叶先生过来帮您,如何?” “行是行。可她两个学生怎么安排?今日总不能白来这一趟吧?” 程询和声道:“今日廖大小姐不舒坦,告假了。至于廖二小姐,我去给她出道题,让她做一幅画。您看如何?” 姜道成大手一挥,“随你安排就是,只要别折腾我就行。” 叶先生去东院之前,笑着跟怡君交代了一番。 怡君听了,欣然称是。坐在座位上,等待程询过来的时候,瞥见姐姐的座位,不由暗暗叹气。 昨晚,姐姐听阿初说完所知的原委,面色越来越差,踉跄着回到寝室,便又哭了起来,没用晚膳就胡乱歇下了。到今早,不肯起身,说要歇息两日。 她要留在家中作伴,姐姐说不行,犯不着为这么件事一起请假耽误功课。 母亲则以为姐姐反过头来跟长辈怄气,特别生气,却又怕姐姐真的病倒,当即命人去请大夫。看她站在一旁,气恼地说别在这儿碍事,记着给你姐姐告几日假。 就这样,她独自来到程府。叶先生也没多问姐姐的事,说天寒地冻的,是容易不舒坦,让她好生将养。 胡思乱想间,程询走进门来。 他披着玄色鹤氅,穿一袭净蓝锦袍,唇角噙着一抹笑,步调显得特别悠闲。 进门后,他把鹤氅取下,随手挂起来,坐在先生的位置。 怡君上前去,行礼后,把昨日的功课交上去,“先生说解元替她半日。”先生没时间看她的功课,索性也让程询代自己看看。 “的确。”程询道,“给你出道题。” 怡君称是,以为他还有别的事要忙,出完题就走。 程询起身,动手磨墨。 他这代替先生的倒是好,一点儿架子也无。“解元,”怡君上前一步,指一指砚台,“我来吧。”说完,没来由地想笑。 “也好。”程询看着她眼中含笑,也笑了。 她磨墨的时候,他看她交上来的功课。是临摹的他所作的小幅山水。看得出,她很用心。 “我写几句前人的诗词,你用心揣摩,作一幅画。”程询铺开纸张,提笔时对怡君说,“怎样?” “我可以么?”怡君有些犯怵,“万一是不熟悉的词,只布局怕就要琢磨两个时辰。”琢磨出头绪了,也该回家了。 程询轻轻地笑起来,“没事,我帮你。” 003 程询低眉敛目,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要我全然相信,你得拿出货真价实的凭据。”谈话到了这地步,程清远不能不把长子当做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了,“若你判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82 断无误,城北廖家便扼住了程家的咽喉。我的对错事小,程家会否覆灭事大。” 如何做到的?泯灭了良知,心中只有得失。程询深觉讽刺,“我会证实,却不能知无不言。我会帮您化险为夷,但您不能干涉。”必须有所保留,适度地钳制父亲。 程清远气得不轻,却是无计可施,心知一段时间内,要被长子牵着鼻子走了。 当夜,父子二人叙谈至子时。程询告退的时候,程清远看着他,眼神复杂至极。 程询说了几件他已经或打算做出的不可外宣的举措,还说起年节之前天子对一些官员的升迁、贬职。问如何得知的,只说有神灵每夜托梦给他,便让他有了预知未来的本事。 神灵托梦?打小就不信神佛只信人定胜天的孩子,怎么样的神灵愿意搭理他? 明知是敷衍之辞,苦于没法子反驳。这一晚,程清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沮丧、窝火。儿子没造他的反,却分明与造反无异。 翌日早间,程询去正房请安,对程夫人道:“等会儿我要出门一趟,接一位名儒来家中。爹跟您提了没有?”这是他昨日跟父亲谈妥的事情之一。 程夫人见他恢复了惯有的神采,且态度温和而恭敬,心里老大宽慰,招手唤他到跟前,“还没用饭吧?跟我一起吃。” “行啊。”程询随母亲转到饭桌前落座。 程夫人这才回应他提及的事,“老爷出门上大早朝之前,跟我提了一嘴,让我知会外院管事,照你的意思安排名儒的衣食起居。”语毕,蹙了蹙眉。当时程清远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气得她。 “那就好。”程询从丫鬟手里接过冰糖燕窝,放到母亲手边。 程夫人笑了,拿起羹匙,问:“是哪一位名儒?不知道我听说过没有。” 程询和声道:“京城有位姓叶的女先生,您听说过吧?” “听说过。”程夫人颔首,“最早,叶先生在杨阁老家中坐馆,教导他的掌上明珠。学识渊博,只是脾性有些古怪,只教合眼缘的闺秀。眼下在哪家呢?没留意。”提及的杨阁老,是当今首辅。停一停,她问,“瞧你这意思,请来的名儒,是不是与叶先生有些渊源?” 眼下,叶先生就在城南廖家,指点怡君和她长姐的学问。程询笑着颔首,“正是。将要来家中的名儒,是叶先生的授业恩师姜道成。” “是吗?”程夫人面露惊喜,“想当年,姜先生可是名动四方的人物。”又啧啧称奇,“倒是想不通了,你与他素昧平生,怎么能请动他的?” 程询笑出来,“他名动四方的长处是学识,短处是好赌。” 程夫人忍着笑猜测:“你是不是跟人家打赌了?” 程询嗯了一声,“姜先生所在之地,离京城不远。前两日,我让程福替我走了一趟,与他打了个赌,他输了。” 程夫人笑出声,“你这孩子。说你什么好?” 程询心下汗颜。要不是为着尽快与怡君名正言顺地产生交集,他才不会跟她师傅的师傅打赌重生的好处,是能仗着绝佳的记忆跟人唱未卜先知的戏,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程夫人拍拍他的肩,“前几日害我担心你跟我闹脾气,是不是担心赌输了的缘故?”身为母亲,凡事都会不自主地跟孩子联系起来。 “的确。”程询顺势应道。若是可以,除了父亲,他并不想在任何人眼里发生显著的变化。 程夫人松了一口气,那点儿心结打开来,“日后啊,不论什么事,都及时知会我。我总是向着你的。” “我知道。”母亲遇到大事,固然会不分对错地站在父亲那边,但在平时,一向顺着、护着、宠着他。 “快吃饭,多吃些。等会儿还要出门呢。”程夫人叮嘱道,“接到姜先生,千万别失礼于人。” 程询笑着称是,喝了一口八宝粥,道:“姜先生过来之后,叶先生应该也要来程府,师徒两个一起收几个学生。娘,这事儿您可别反对。叶先生的书画功底,不输当世名家,我想让她点拨一二。” “不耽误功课就行。”程夫人笑道,“明年二月便是会试,老爷对你寄望颇高,你是知道的。我晓得你天赋异禀,并不担心,平日别让老爷觉得你不务正业就行。” 长子十二岁那年,便想下场参加乡试,怎奈那年正月里,程家二老爷病故。过三年,她远在外地的兄长病重,在乡试之际命悬一线,程询陪着她回了娘家。后来,她兄长转危为安,考试的时间已过。便这样,长子拖到今年才考取功名。 程询欣然点头,“那是自然,我晓得轻重。”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对程府而言,不过是多两个教书先生,权当多了两个门客就行。但是,对于叶先生和两个学生,便不是这么简单了。 这日,叶先生坐在城南廖家内宅的学堂,没如常授课,把姐妹两个唤到跟前,温声道:“我师承于姜先生,敬他如父。这几年,老人家小病小灾不断。我总想着到他跟前尽一份孝心,他不允,是晓得我十分爱重你们姐妹两个,你们又正是好学的光景,要我有始有终,不耽误你们才好。我请他来京城,他懒得走动。 “这次,也不知程解元如何说动了他,他已进京,日后要在程府坐馆,打算收几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悉心点拨。 “而且,要我也去程府,帮衬着他。” 廖碧君和廖怡君听了,俱是神色忐忑,异口同声:“先生,您不要我们了吗?” 叶先生失笑,“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什么叫不要你们了?” 廖怡君抿一抿唇,走到叶先生跟前,“您都要去程府帮衬姜先生了,我们还能怎么想?姜先生眼光那么高,我们就是有心,大抵也没有入他眼的资质。” “是啊。”廖碧君点头附和。 “听听,这叫什么话?”叶先生笑意更浓,“我看中的学生,资质兴许比师父看中的还好。不准妄自菲薄。” 廖怡君欣喜笑道:“您的意思是” “师父的意思是,我到程府之后,也能继续指点你们的功课。只是,”叶先生歉然道,“需得你们辛苦一些,每日前去程府专设的学堂。都是娇贵的大小姐,我真不敢让你们每日奔波。更何况,虽说如今世风开化,你们长辈的心思,我却拿不准……” “不会不同意的。”廖怡君携了叶先生的手臂,巧笑嫣然,“姐姐的字、我的画刚有起色,决不能半途而废。自程解元高中之后,爹爹时时提及,称赞有加,料想着不会反对我们到程府继续受您点拨。” “这话不假。”廖碧君也走到叶先生身侧,笑道,“只是换个求学的地方而已,何来奔波之说?我听着您也不想扔下我们两个,那么,今日我们就告知爹娘。只要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83 您在那边不为难,什么都好说。” “如此最好。”叶先生温然笑道,“等会儿我就去跟大太太辞行。大老爷和大太太是否同意,你们及时告知于我。退一万步讲,他们不同意的话,你们也别灰心,大不了,我在程府蒙混一段日子,找个由头回来。” 师父实心实意地想继续教导,学生实心实意地要继续学,对于眼下情形,退路自是不难寻到。 说定之后,叶先生离开学堂,去见廖大太太。 姐妹两个回房时,说起程询居然请得动姜先生一事。 廖碧君道:“到底是高中解元的人物,不论因何而起,足见姜先生对他的赏识。” 廖怡君则扬了扬眉,“姜先生来京,是应程询之邀,要叶先生去程府帮衬,闹不好也是程询的意思。仔细琢磨一番,我怎么觉着这位解元行事过于霸道呢?”好端端的,自家恩师要被人拎到别处,叫个什么事儿? 002步生莲一 天启元年,冬日。 一早,寒风凛冽,夹着冰刀雪刺一般,吹得脸颊生疼。程询策马出行,先去了城南廖家胡同,随后去了城北廖家所在的柳荫胡同。 想见怡君,还要时不时相见。 要防范城北廖家,但要不着痕迹,少不得虚与委蛇。 这是当下他想要、需要做到的事。若办不到,重获的生涯便是可有可无。 已经有所安排,这上下需得等待后效。容不得心急。 程询扬鞭疾行回府,跳下马,去到光霁堂的书房,摆下一局棋,自己与自己博弈。 午后,程夫人与林姨娘来到光霁堂。 小厮程安进去通禀后,转回到两女子面前,老老实实地道:“大少爷正忙着,无暇见夫人、姨娘,晚间自会前去内宅请安。” 程夫人无奈地抿一抿唇,“这会儿他在忙什么?” 程安道:“在看书。” “好吧。我带来的羹汤,记得让他喝下。”程夫人说完,转身回返内宅,林姨娘亦步亦趋。 回到正房,在厅堂落座后,林姨娘笑道:“大少爷这几日的确是有些古怪呢,闭门谢客也罢了,跟您竟也生疏起来,除去昏定晨省,在内宅都见不着他的面儿。” 程夫人不知她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只是回以微微一笑。这女子生了程家第三个儿子,又是程清远甚为宠爱的妾室,明里暗里的,她都尽量给足对方颜面。 林姨娘身形前倾,压低声音:“有一事,还请夫人恕我多嘴之过。眼下大少爷年纪也不小了,您真该给他物色个体贴敦厚的通房了。别家的少年郎,可都是十三四就有通房了……” 程夫人笑意微凉,目光如冷箭一般射向林姨娘,“程家有不成文的规定:而立之前,不考取功名便不近女色。你是妾室,不晓得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既然你提到了,我难免思及老三,他不似阿询,不需以功名举业,是时候添个善解人意的通房了。” “……”林姨娘嘴角翕翕,站起身来,想要婉言谢绝,程夫人已继续道: “你我之间,千万不要多礼,那岂不就生分了?”她笑容温婉,摆一摆手,“老三的通房,我心里有几个相宜的人选,定会慎重挑选,你不要担心。下去吧。” 林姨娘心里百千个不情愿,面上却不显露分毫,眉开眼笑地道谢,行礼告退。 程夫人唤来管事妈妈,就方才谈及的事吩咐一番,随后,没有快意,反倒喟然叹息。 有几日了,程询明显与她疏远起来,不论神色、言谈,都不难察觉。是做不得假的疏离漠然。 亲生儿子如此,委实叫她伤心。 毋庸置疑,程询是沿袭程家荣华富贵的希望,今年秋闱,高中解元,料定他明年夺得会元的人比比皆是。 那样优秀的她的亲生骨肉,已经夺得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功名的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与父母无言地较起劲来? 百思不得其解。 当日,程清远下衙后,程夫人把满腹疑虑忧心和盘托出。 程清远听完,敛目思忖多时,起身道:“让他去外书房见我。” 程夫人行礼称是。 程询走进外书房。 犹记得,前世身死之前,唐修衡问他:“除了已安排好的身后事,还有没有未了的心愿?” 他颔首,“当然有。我想让家父重活一回,让他真正懂得是非功过。”说着自己就笑了,问修衡,“我这心愿,你能圆么?” 修衡也笑了,透着苦涩,说我不能,那是关乎心性的事儿。 的确是,任谁都无能为力。他的父亲就算重活一回,也不大可能洗心革面。连带的,他的母亲也不可能不做夫唱妇随的所谓贤良贵妇。 他的悲哀,就在这儿。 外书房中,父子相对。 良久的静默之后,程清远出声问道:“近来,你对我和你娘甚为疏离。你告诉我,我们是该怪你不孝,还是该检点自身?” “都不用。”程询笑微微接道,“照我的意思行事即可。” 程清远拧眉。 程询权当没看到父亲不悦的神色,“今年秋闱之前,我梦到自己高中解元。我中了,您看到了。 “近来,我梦到明年高中会元,试题、答卷历历在目。 “您想让我沿袭程家的荣华,或是让程家更上一个台阶,可以,但是,我对您也有所求。” 程清远的心绪,从最初的匪夷所思跳跃至荒谬与好奇,“说来听听。” 程询徐徐道:“我要娶廖家二小姐。我要您将城北廖家逐出官场。” 程清远愕然相望,眼神复杂至极。 程询悠然笑道:“您放心,我没疯,而且,这两件事,都是您该抓紧做的。” “胡说八道!”程清远怒目而视。 程询笑意更浓,目光却冷如霜雪,一字一顿:“我知道了。” 半晌,程清远怯怯地讷讷地问道:“你知道什么?” “您做过的孽,”程询凝视着父亲的眼眸,“我知道了。” 程清远面色变幻不定,愈发地底气不足,“你指的是” “所有。” 程清远站起身,来回踱步,强自镇定,“我不论做过什么,都是为着谋取更好的前景。”顿一顿,皱眉看着程询,“你这是什么态度?”全然笃定他丧尽天良的样子。 程询牵了牵唇,“祸不及妻儿。这句话总有几分道理吧?” 一句祸不及妻儿,让程清远心头一颤。 “柳阁老膝下只有一子。在我十岁那年,柳公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程询把话说透,“我指的是这件事。没冤枉您吧?” 柳阁老与程清远势均力敌,政见不同,常年有矛盾。先帝晚年的内阁,柳阁老排位第三,程清远排在第四。身为太子的今上摄政历练,人前人后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84 ,都不掩饰对柳阁老的欣赏。 程清远想打压柳阁老,公事上基本没可能。 父亲是在怎样的心绪下做出那等阴狠下作的事,程询不得而知,只看到了结果:爱子生死不明,柳阁老焦虑忧心得快要发疯,当即告了一年的假,亲自带着府中护卫四处寻找。 寻找无果,回京后上折子辞去官职,余生的光景,都要用来寻找孩子。那样的心绪,凭谁都不难想见,先帝当即应允,又命锦衣卫全力帮衬。 几年过去,柳阁老仍然没能如愿,正值盛年,却已形容枯槁,须发皆白。 不知情的时候,程询每每听人说起,便是满心不忍。知道父亲是元凶之后,满心的耻辱、愤怒。 父亲在孩子心中,山一般伟岸高大,如同信仰。 程询的信仰,早已坍塌成了污泥流沙。 程清远的面色由红转白,过了些时候,反倒镇定下来。他手中的权势、人脉、隐患,长子迟早要接到手中。早些知情也好。 “这件事,我一清二楚,细枝末节都在心里。”程询从袖中取出一份口供,“我写的,您稍后可以核实有无差错。” 程清远走到他面前,接过口供,重新落座,敛目思忖。面前的少年,这晚不是他引以为豪的儿子,像是个与他分量、地位相等的人。短时间内,他难以适应,有些无措。 程询话锋一转:“眼下,您对我或是我对您,两条路:其一,您照着我的心思行事其二,将我逐出家门。” 前世今生相加,他惯于开出条件,让人做出选择。只除了怡君。 程清远浓眉一扬,再深深蹙起,斟酌半晌,问道:“你要娶廖家次女,因何而起?” “她是程家的贵人。”程询说。 这种事倒是好说。以程询的眼力,看中的女子,定有过人之处。程清远又问:“将城北廖家逐出官场,又从何说起?” “您若愿意被他们要挟,留着也行。” 程清远冷笑一声,“死无对证的事,他们拿什么要挟?” 程询轻轻地笑开来,“这倒是。若已死无对证,何来要挟一说。” 程清远眉心一跳,面色越来越难看,沉默良久,看住程询。 010 不论如何,做了那么多年挂名的夫妻,程询对廖芝兰有一定的了解。 她年轻的时候,温婉柔和只是一张给外人看的面具。因通读四书五经,有着一些恃才傲物的书生脾气,看不得出身相等的女子风头胜过她,听不得谁否定她的才学与见地。 他记得,随着抱回的孩子一点点长大,她没了跟他较劲的心思,结交了几个小有才名的女子,常聚在一起探讨诗书礼仪和附庸风雅之事。 偶尔她们会以请教为名,命下人将诗词画作制艺送到他手边。他一概扔到一边,不置一词。 孩子周岁前后,她心情明显地开朗起来。一日,去了状元楼,回来时拿着自己所做的水墨、制艺来见他,满脸的喜悦、得色,说今日诸多才子才女齐聚一堂,对我只肯满口夸赞,不肯挑剔不足之处,你一定要帮我看看,免得我得意忘形。 他一听就一脑门子火气,索性接到手中,仔细看过,找出不足之处,训学生似的嘲讽了几句。 她要辩解,他不给机会。 末了,她白着一张脸,不服气又轻蔑地瞪了他好一会儿,转身走人前扔下一句:“你这样目中无人的货色,是凭真才实学连中三元的么?你又能在官场上做出什么名堂?” 之后,长达好几年,她再没主动见他,遇到不能不告知他的事,只让下人传话。 他固然对此喜闻乐见,还是有些意外兼好笑:他都时不时被名士、同僚蓄意挑刺数落一通,从来不会动气,她怎么会自负到这个地步? 今日的事,他是提前让程安与她上演,只盼着能引起她的猜忌、轻蔑,就此断了缘分,都落得个清净。 廖芝兰到底还是离开了。程安唤来两名婆子把她架出了书房。 一名婆子转身之前,抬起手来,嘴里说着“请恕奴婢逾越”,一面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脸。 到这会儿,廖芝兰真弄不清自己妆容到底有没有问题了,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马车前。 随行的丫鬟上前来服侍,“小姐。” 廖芝兰这才回神,冷冷地盯着丫鬟。 丫鬟见她一副想杀了自己的样子,吓得腿一软,身形晃了晃。 廖芝兰错转视线,上了马车,冷声吩咐车夫:“回府!” 这个地方,她再也不会来。方才那厮,她再也不要见。 廖文咏还没离开,车夫原本有心提醒,听她语气不善,自是把话咽了回去。 回到家中,丫鬟忙不迭跪倒在她面前告罪:“奴婢服侍不周,请小姐赐罪。” 廖芝兰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事情已过,算了。但你要记住,今日在程府,什么都没听到。” 丫鬟如获大赦,磕头称是。 过了小半个时辰,廖文咏回到家中,来到妹妹房里,惑道:“临回来怎么也不叫人知会我一声?我只当你与程解元相谈甚欢,便有意与刘管事多说了些话。” 廖芝兰强扯出一抹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廖文咏笑道,“程解元性情直爽,与我十分投契,外人诟病他的话,不可信。”停一停,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廖芝兰用力绞着手里的帕子,反问:“他直爽?”直来直去地把她说的一无是处是够直爽的。 廖文咏目光微闪,想起程询的有言在先,笑了,“是不是他有不同的见地,你听完生气了?”寻常事,妹妹从来没脾气,随别人夸或贬,可关于诗书学问,就只愿听人夸赞。这是自大、自负还是被四书五经祸害的钻进了牛角尖,他也弄不清。 廖芝兰低着头,不吱声。 “文人相轻,想法一致才是奇事。”廖文咏不想惹得妹妹伤心动气,当然要瞒下真实想法,好言好语地宽慰她,“他自己也承认,在这类事上,嘴毒一些,事先跟我提了。不管他怎么点评的,你都不用放在心上。” 廖芝兰不予置评,“去程府求学的事,到此为止。我可没有时时提防人冷嘲热讽的闲情。”至于受辱的经历,跟谁都不会提及。要从何说起?连哥哥都有意捧着程询,她便是说出他的恶劣刻薄,怕也没人相信。 廖文咏立时笑道:“这样也好。回头我给你请一位比叶先生更博学的人。” “再说吧。”廖芝兰兴致缺缺地摆一摆手,心念一转,问道,“你之前说过的话,是不是有所指?我们是不是握着程府的把柄?”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她明显对程询心有微词,廖文咏怎么会在这时跟她交底,一味打着哈哈敷衍。 “不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85 说就算了。”廖芝兰不阴不阳地笑一下,“我总有法子打听到。” 廖文咏索性拔腿走人。 午睡醒来,姜道成唤来程询,意在赏看那幅枫林图。对着画沉默半晌,苍老的大手拍了拍程询的肩,“极好。只是,我这把老骨头,要等着看你位极人臣,在朝堂大放异彩。画中这等心境,断不可常有。” 程询恭敬行礼,“晚辈谨记。” 姜道成此次收学生的章程,程询派回事处告知有心拜师求学的人,消息生了翅膀一般传扬出去,不少人跃跃欲试。 程清远也听说了,当晚用饭时问程询:“明日起,要帮姜先生着手此事?” 程询答是。 程清远皱眉,“有这种不务正业的工夫,不如去国子监听听课。姜先生哪里就需要你跟在一旁多事了?” 程夫人把话接了过去:“高门子弟,历来就没几个去那儿听课的。” 程清远斜睨她一眼。 程夫人只当没看到,笑吟吟地给程询夹菜,“多吃些。” ☆、40.定风流 感谢支持正版 偶尔她们会以请教为名,命下人将诗词画作制艺送到他手边。他一概扔到一边不置一词。 孩子周岁前后她心情明显地开朗起来。一日,去了状元楼回来时拿着自己所做的水墨、制艺来见他满脸的喜悦、得色,说今日诸多才子才女齐聚一堂对我只肯满口夸赞,不肯挑剔不足之处你一定要帮我看看免得我得意忘形。 他一听就一脑门子火气索性接到手中,仔细看过找出不足之处,训学生似的嘲讽了几句。 她要辩解他不给机会。 末了她白着一张脸,不服气又轻蔑地瞪了他好一会儿转身走人前扔下一句:“你这样目中无人的货色,是凭真才实学连中三元的么?你又能在官场上做出什么名堂?” 之后长达好几年她再没主动见他遇到不能不告知他的事只让下人传话。 他固然对此喜闻乐见,还是有些意外兼好笑:他都时不时被名士、同僚蓄意挑刺数落一通,从来不会动气,她怎么会自负到这个地步? 今日的事,他是提前让程安与她上演,只盼着能引起她的猜忌、轻蔑,就此断了缘分,都落得个清净。 廖芝兰到底还是离开了。程安唤来两名婆子把她架出了书房。 一名婆子转身之前,抬起手来,嘴里说着“请恕奴婢逾越”,一面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脸。 到这会儿,廖芝兰真弄不清自己妆容到底有没有问题了,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马车前。 随行的丫鬟上前来服侍,“小姐。” 廖芝兰这才回神,冷冷地盯着丫鬟。 丫鬟见她一副想杀了自己的样子,吓得腿一软,身形晃了晃。 廖芝兰错转视线,上了马车,冷声吩咐车夫:“回府!” 这个地方,她再也不会来。方才那厮,她再也不要见。 廖文咏还没离开,车夫原本有心提醒,听她语气不善,自是把话咽了回去。 回到家中,丫鬟忙不迭跪倒在她面前告罪:“奴婢服侍不周,请小姐赐罪。” 廖芝兰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事情已过,算了。但你要记住,今日在程府,什么都没听到。” 丫鬟如获大赦,磕头称是。 过了小半个时辰,廖文咏回到家中,来到妹妹房里,惑道:“临回来怎么也不叫人知会我一声?我只当你与程解元相谈甚欢,便有意与刘管事多说了些话。” 廖芝兰强扯出一抹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廖文咏笑道,“程解元性情直爽,与我十分投契,外人诟病他的话,不可信。”停一停,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廖芝兰用力绞着手里的帕子,反问:“他直爽?”直来直去地把她说的一无是处是够直爽的。 廖文咏目光微闪,想起程询的有言在先,笑了,“是不是他有不同的见地,你听完生气了?”寻常事,妹妹从来没脾气,随别人夸或贬,可关于诗书学问,就只愿听人夸赞。这是自大、自负还是被四书五经祸害的钻进了牛角尖,他也弄不清。 廖芝兰低着头,不吱声。 “文人相轻,想法一致才是奇事。”廖文咏不想惹得妹妹伤心动气,当然要瞒下真实想法,好言好语地宽慰她,“他自己也承认,在这类事上,嘴毒一些,事先跟我提了。不管他怎么点评的,你都不用放在心上。” 廖芝兰不予置评,“去程府求学的事,到此为止。我可没有时时提防人冷嘲热讽的闲情。”至于受辱的经历,跟谁都不会提及。要从何说起?连哥哥都有意捧着程询,她便是说出他的恶劣刻薄,怕也没人相信。 廖文咏立时笑道:“这样也好。回头我给你请一位比叶先生更博学的人。” “再说吧。”廖芝兰兴致缺缺地摆一摆手,心念一转,问道,“你之前说过的话,是不是有所指?我们是不是握着程府的把柄?”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她明显对程询心有微词,廖文咏怎么会在这时跟她交底,一味打着哈哈敷衍。 “不说就算了。”廖芝兰不阴不阳地笑一下,“我总有法子打听到。” 廖文咏索性拔腿走人。 午睡醒来,姜道成唤来程询,意在赏看那幅枫林图。对着画沉默半晌,苍老的大手拍了拍程询的肩,“极好。只是,我这把老骨头,要等着看你位极人臣,在朝堂大放异彩。画中这等心境,断不可常有。” 程询恭敬行礼,“晚辈谨记。” 姜道成此次收学生的章程,程询派回事处告知有心拜师求学的人,消息生了翅膀一般传扬出去,不少人跃跃欲试。 程清远也听说了,当晚用饭时问程询:“明日起,要帮姜先生着手此事?” 程询答是。 程清远皱眉,“有这种不务正业的工夫,不如去国子监听听课。姜先生哪里就需要你跟在一旁多事了?” 程夫人把话接了过去:“高门子弟,历来就没几个去那儿听课的。” 程清远斜睨她一眼。 程夫人只当没看到,笑吟吟地给程询夹菜,“多吃些。” 程清远深凝了程询一眼,“去不去且随你,需得抓紧的那件事,务必谨慎。” 程询颔首,“那是自然。” 程夫人感觉得出,父子两个隐晦提及的是外院的事,不是自己能够过问的,便沉默不语。 程清远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觉得长子现在是打心底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偏又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形,明面上没法儿挑理。 忍着吧,他想,把北廖家的事解决了,再跟这小兔崽子算账。 之后两日,怡君和廖碧君每天上午如约而至。 程询那边,登门之客颇多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86 ,不少都需要他亲自出面应承,若这样还寻机见她,不免让人看出是刻意为之,只好作罢。 转过天来,是官员休沐的日子,程询命管家与几位管事打点外院事宜,自己带上枫林图和几色礼品,去了城南廖家。 对他这次走动,怡君一直心存期盼,既盼着父兄好生款待他,又盼着疑惑得到合理的解释。 廖碧君听怡君细说了那幅图的事,跟妹妹一个心思。是以,这日下学后,二人命车夫从速回府。 马车行至外院,便被小厮拦下,“禀大小姐、二小姐,老爷要您二位去书房说话。” 姐妹两个相视一笑,连忙下车,进到书房,便对上了父亲很少对她们展露的喜悦的笑脸。 廖大老爷对两名小厮打个手势,二人称是,手脚麻利地取来一幅画。 四尺中堂怡君一眼看出,将要看到的画,与枫林图的画纸尺寸相同。 两名小厮小心翼翼地把画轴缓缓展开。 怡君微微睁大眼睛。 居然又是一幅枫林图。 与两日前见过的相较,景致完全相同,只是氛围不同,这一幅只有令人惊艳的美,不会让有心人的情绪陷入矛盾混乱。 仔细分辨,毋庸置疑,是他的手法与技巧。 他留下这幅画,是要告诉她:那幅画带给她的疑问,皆因用色上的微小差异引起。 廖大老爷笑道:“为着叶先生的事,程解元用这幅画赔不是。委实没想到,那样天赋异禀之人,为人处世竟是这般谦和周到。” 廖碧君笑一笑,应道:“爹爹说的是。” 怡君则走到那幅画前,凝视着画中一角,大眼睛眯了眯。 廖大老爷随着走到次女身侧,叮嘱道:“这幅画要悬挂在书房,你得空就来看看,学一学程解元的神来之笔。” 怡君唇角绽出喜悦的笑容,明眸潋滟生辉,“我正有此意。多谢爹爹。” 父女三个其乐融融地叙谈多时,廖大太太派丫鬟前来请了两次,才一起回内宅用饭。 翌日的程府课堂上,程夫人以忽然遇到棘手之事为由,先命人把叶先生请到了内宅,过了些时候,又把廖碧君请了过去。 偌大学堂中,只剩了怡君和丫鬟夏荷。 怡君遵从叶先生的吩咐,临摹一幅二尺立轴的山水名作。中途走神了:对着画左看右看,也没找到出彩之处。 这叫什么名家手笔?比起程询的日暮苍山、小河潺潺,差远了。她腹诽着,果然是不会走的时候千万别看人跑,看了之后,精绝的本领学不来,眼前该学的又心存轻慢。 “二小姐。”夏荷凑到她近前,飞快地扯了扯她的衣袖,随后推开两步,恭敬行礼。 怡君循着夏荷行礼的方向望过去。 门外,柔和的暖阳光线中,程询悠然而立。与她视线相交时,颔首一笑,徐徐走进门来。 廖大老爷回到府中,返回内宅的时候,已过亥时。 廖大太太迎上前去,行礼后道:“老爷总算回来了,妾身有要紧的话跟您说。” 廖大老爷则摆一摆手,坐到太师椅上,略显疲惫地道:“明早碧君、怡君出门之前,你记得吩咐管家,把跟车的护卫都换成有眼色、身手佳的。” “……什么?”廖大太太双眉紧锁,“妾身正要说这件事,下午我跟她们说了,不得再去程府。” 廖大老爷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起,你能替我做主了?” “老爷有所不知,下午,北廖家母女来了,跟我说……”廖大太太上前两步,低声道,“程府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廖大老爷冷笑,“日后她们再来,便拒之门外。你记住,再不可与她们来往。” 她说她的,他说他的。廖大太太明显不悦起来,“你好歹也得听我把话说完吧?况且,我已经对碧君、怡君发了话,怎么能出尔反尔?长此以往,谁还会把我当一回事?” 廖大老爷板了脸,不耐烦地睨着她,“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啰嗦什么?” 廖大太太险些气得落下泪来。 “明早我亲自吩咐管家便是。”廖大老爷摆了摆手,“你退下,先歇了吧。有些事,我得静下心来斟酌。” 廖大太太气恼地回了寝室。 廖大老爷喝完一盏茶,本就浅薄的酒意消散,头脑完全清醒下来。仔细梳理程询对自己说过的话,越是回想,越是心里发毛。 程询说话的态度很温和,言辞很委婉,却是实实在在地敲打了他一番:用两幅难得的画作礼尚往来之后,南廖家与程家已经绑到了一起,他在这当口,只能听从程家的安排。 若不肯,估摸着程府会把南北廖家一并收拾掉。 回头细想,他不能不怀疑,自叶先生去程家到如今,很可能是程询给他布的局、挖的坑。 按说是没道理,这感觉却越来越明晰。 那么,程询想从自家谋取的是什么呢?只是打压北廖家? 这些结论,无一不让他沮丧:活了半生的人,要被一个年轻人牵着鼻子走,就算是奇才,也够他窝火好一阵子的,但也只能受着。 好歹先把这一段渡过去,再设法远离吧。 翌日一大早,廖大老爷出门前,廖大太太道:“三个孩子的婚事都该抓紧了。今日起,我便着手物色。” 廖大老爷一听,就知道她还在为昨晚的事不甘,要用这种法子表示不满。可她说的毕竟在理,因而颔首,“你掂量着办,有眉目之后告诉我。”两个女儿若能尽快定下亲事,便有了冠冕堂皇的不需再去程府的理由。 廖大太太这才好过了一些。 廖大老爷又皱眉嘀咕一句:“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草率。”不该答应两个女儿的请求。只是,妻子一向重视儿子轻视女儿,他连带的也对两个女儿的事情不大上心,觉得她们平时怎样都无所谓,只要别给他惹祸就行。 这日,廖碧君继续在家“生病”。 怡君如常来到程府,继续画溪亭日暮,程询坐在前头料理外院的事,情形与昨日大同小异。 姜道成和叶先生一起看昨日收上来的十来篇制艺。 程询忙完手边的事,给姜道成写了个名单,着程安送过去。 没过多久,姜道成气呼呼地找过来,走到程询面前,二话不说,把名单拍在桌案上。 怡君吃了一惊,幸好手里的笔正在蘸颜料,不然一准儿出错,要重头来过。 程询笑着起身,拿着名单,请姜道成到次间说话。 姜道成夺过名单,压着火气,低声道:“前头的宁博堂、徐岩等人,的确是该录取,可这两个算是什么?”他点着周文泰、凌婉儿的名字,“分明都是生搬硬套,手法粗糙,一点点的可取之处也无!我是不能食言,可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87 你也不能什么虾兵蟹将都让我收着吧!” “但这两人善音律。”程询好脾气地笑着,“他们曾请人过来说项,要跟您学的亦是音律,文章好坏不需在意。” 姜道成狐疑地望着他,沉了半晌才道:“我会守诺收下,但要说出这缘故。不然我成什么了?” 程询爽快点头,“随您怎么说,只要答应就行。” 姜道成又生了会儿气,转身离开。 程询心里很是歉意,但这些表面文章,不得不做。幸好,不久之后,老先生便会明白他请他前来的真正意图。 尽忠风尘仆仆地赶回北廖家,来到廖文咏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哑着嗓子道:“小的罪该万死,那位公子……他,不见了。” 廖文咏手里的茶盏应声落地,霍然起身,失声质问:“你说什么?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平白无故地不见了。”尽忠的头垂得更低,语带哭腔,“连同服侍他的两个仆人,都不见了。是以,小的也不知是被人掳走,还是那两个仆人带他逃离。” 廖文咏当即重重地给了尽忠一脚,随后,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如至冰窖,面色煞白。 这样的意外,闹不好便会引来滔天大祸。该怎么办? 过了一阵子,小厮在门外通禀:“大小姐来了。” “不见!”廖文咏烦躁地摆一摆手。 可是,片刻后,廖芝兰施施然走进门来。看到面色痛苦地跪在地上的尽忠,秀眉微扬,“你不是在真定的庄子上当差么?怎么忽然跑了回来?” 尽忠瞥一眼廖文咏,没敢吱声。 廖芝兰再看向面无人色的哥哥,料定出了大事,很可能就与被关在真定的柳公子有关。 “你下去。”她吩咐尽忠,又对廖文咏道,“便是出了天大的事,你这样发呆也不是法子,倒不如与我说说。” 廖文咏实在是烦躁至极,不耐地道:“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还能把不见的人变回来不成!?” “这话可就有听头了。”廖芝兰悠然落座,强压下心头的惶恐,镇定地道,“是不是柳公子的事情生变了?” “……”廖文咏惊愕。 “你醉后吐真言,把那件事跟我说了。”廖芝兰道,“昨日我问过娘亲,她见瞒不住我,索性和盘托出。” “……”廖文咏语凝,过了好一会儿,万般沮丧地说了眼前事,末了道,“完了。万一三个人被柳家或锦衣卫找到,我们定是大祸临头。” 廖芝兰敛目思忖多时,问:“依你看,是不是程家暗中做的手脚?” “怎么会。”廖文咏瞪了她一眼,“这些年了,我跟爹爹从没漏过口风,眼下程家又正忙着给我们牵线搭桥做生意如果做了这种手脚,不该第一时间来告诉我们,让我们死心么?” 廖芝兰嗤的一声笑,“不是他们,还能是谁?而且归根结底,就算不是他们做的,眼下你也得让他们善后从速找到柳公子,还要把正在寻找儿子的那个人除掉,不然,可真就完了。” 廖文咏睁大眼睛望着她。 “这事情始于程家,也要止于程家,不然怎样?你难道想继续做刽子手么?”廖芝兰语声冷冽,“他们把人掳走,没事。只要我们北廖家的人还活着,便可随时指证他们谁会好端端地往身上揽这种罪责?只要我们态度坚决,就不怕他们不心虚。” “……”廖文咏不得不承认,妹妹的心思,比他更毒,甚至堪称疯狂。 “眼下只有一条路,破釜沉舟。”廖芝兰一字一顿地道,“我们想要的益处,这两日便要让程家斡旋,尽快如愿以偿。” “可是,那样一来……必是两败俱伤。”廖文咏沮丧地道,“益处,若非长年累月的,当下要来有何用处?”说到这儿,他心头一动,定定地看住廖芝兰。 廖芝兰见他神色有异,不消片刻就明白过来,不由深深蹙眉,“你少打我的主意。程家大公子,我是死活看不上的,想想就能烦死。” 廖文咏却沉吟道:“程家不是有三个儿子么?” “……”廖芝兰惊怒交加。 “若真到生死存亡的关头,那是你能否看上谁的事儿么?”廖文咏语气低落,“我明年开春儿娶妻,那女子又何尝是我中意的?在当时你和娘是怎么跟我说的?不都让我为了家门勉为其难么?” 廖芝兰被噎得不轻,良久痛定思痛,终是道:“这事情怎么想,都没别的出路。你若实在容不得我置身事外,要我帮衬,也行。这样吧,明日你安排我与程询见上一面。该说的,我会当面跟他说清楚。届时我察言观色,再做定夺。” “这倒是。” 先前在叶先生面前,说要请爹娘同意,也只是随口一说,压根儿没想去问母亲的意思。 廖大太太平日总把“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在嘴边,打心底不赞成她们读诗书、做学问。是不难见到的那种重男轻女的妇人心思。 廖大老爷是严父面孔,值得庆幸的是,从不反对两个女儿的求学之心。关乎这种事,都会爽快应允。 当日,姐妹两个掐着时间去了外院,等候在府门内。 廖大老爷下衙回府,二人迎上前去,陪父亲回内宅的路上,把叶先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听得此事与程询、姜道成有关,廖大老爷意外地扬了扬眉,思忖片刻,道:“明日我派管家出去,问明两位先生和程府的意思。你们要每日前去程府的话,廖府不能失了礼数。” 他对次辅程清远一点好感也无,却很欣赏聪明绝顶的程询、才华横溢的姜道成。文人相轻不假,但要分对谁,程询和姜道成那样的文人翘楚,寻常人真没轻慢的资格。 姐妹两个听了,立时笑逐颜开,向父亲道谢。 廖大老爷被她们的情绪感染,笑了笑,告诫道:“去归去,你们可不能惹事。” 廖碧君忙保证道:“爹爹放心,我们一定会谨言慎行。” 父女三个说着话回到正房,见到廖大太太,谁都没提方才说定的事。 程府东院。 姜道成坐在厅堂,没好气地看着程询。 前几日,这后生派小厮寻到他面前,针对当地一桩案子跟他打赌,随附一封注明好几项事由的赌约,惹得他瞧着信运了半晌的气:他就在案发的县城,且在县衙中有熟人,眼看着就要结案了,怎么想都不会再出周折,程询却笃定案情发生逆转,更与他赌上了未来几年的运道,说如果料错此事,便搁置功名路,到他跟前做几年洒扫的书童。 太狂了。 他相信有神机妙算的人,并不敢断定程询日后不会成为那样出色的人,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程家这大少爷如今还太年轻,还没出门历练过,信誓旦旦地跟他来这么一出,只能让他认定是中了解元之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88 后的浮躁、张狂。 他忍不得,当即应下赌约。 后来……后来他就带着书童来了京城程府,懊恼、怄火得快找不着北了。 程询不难猜到老人家的心绪,陪着笑,亲自沏好一杯碧螺春,“先生,请慢用。” 姜道成见他做派与信中的态度大相径庭,不免意外,“我还以为,你是狂得没边儿的人。” “晚辈晓得。”程询显得愈发谦恭,“先前的激将法,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您见谅。” 姜道成扯了扯嘴角,喝了一口茶,眉眼舒展开来,“好茶。” 程询道:“听说您喜欢,便寻了些上品。” 姜道成如实道出心绪:“思前想后,我瞧着你,心惊肉跳的。”隔着好几百里料定一些事的结果,太反常了。反常即为妖,这道理他听过无数次了。 程询笑出声来,避重就轻:“您是什么人物啊?喜好常有人谈起,我只是稍加留心,记下了而已。” 姜道成不予置评,岔开话题:“说说那个案子吧。” 那个案子,是一个商贾家中出了人命,刚满十八岁的丫鬟中毒而亡。官员若没有一定的权势和手段,处死府中下人都要担上干系,何况商贾之家。丫鬟的至亲要讨个公道,及时报官。 县令查来查去,通过商贾一家上下的口供,找出了嫌疑最重的账房管事。 那账房管事起初矢口否认,经过半年的牢狱、大刑之灾,承认是自己下毒杀害丫鬟,理由是那丫鬟时常对他冷嘲热讽,他想给她点儿教训,并没想杀死她,怎奈自己不懂药理,下在饭菜里的药分量重了些,便有了丫鬟的身死。 县令想不出别的可能,便认为可以结案了。 这案子,正常发展的话,真凶要在一年后落网。 商贾之妻,是活脱脱的母老虎、妒妇心性,夫君跟哪个女子多说几句话,都会心生不满,但在人前,却是敦厚的做派。 商贾与丧命的丫鬟有染,暗度陈仓的日子长达三年,好几次提及把丫鬟收房,抬为妾室。商贾的妻子不肯答应,总是不能如愿把丫鬟逐出家门,妒火燃烧到一定地步,起了杀心。 当家主母选定替死鬼,吩咐下人统一口风应对官府的询问,并非难事。是在结案之后,商贾一直觉得愧对丫鬟,没让她生前享什么福,又屡屡看到发妻做噩梦,哭喊的言语充斥着恐惧,起了疑心,反复盘问下人。一来二去的,梳理清楚整件事,把发妻告上了公堂。 前世,因为案情的反复,上报至朝堂,错判了案情的县令得了很重的罪责。 程询清楚地记得原委,觉着都不是什么善类:惹祸的根苗是商贾,身死的丫鬟也有行差踏错之处,商贾之妻偏激到那地步,商贾该是功不可没,可平白杀人、害人的罪,任谁都无从宽恕。 做替死鬼的账房管事最无辜。 今生要元凶尽快伏法,派人用程府的名头敲打商贾和县令即可。他们怎么想不打紧,重要的是这结果。 但是,个中原委,不能告知姜道成,程询只是道:“程府一名小厮曾在当地逗留,见过那名账房管事,坚信他不是穷凶极恶的性子,跟我提了几句,我便让他留心,有了眼下这结果。” 姜道成审视着程询,半晌,无奈地笑了,“我仍是觉着蹊跷,苦于没法子反驳罢了。好在真凶尽早伏法,屈打成招的人没做替死鬼,是大快人心的事。输给你也值得。” “事情已经过去,您不需记挂于心。”程询认认真真地奉承老人家,“我是一门心思向您求教,又晓得轻易请不动您,这心思和案子凑巧赶到了一处,一时冲动,出此下策。日后再不会了。” 姜道成不吃这一套,“谁知道你真正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程询一笑,“您千万别多思多虑。”停一停,郑重行礼,“日后,您就是我的尊长。” “我可不敢当。”姜道成示意他平身落座,“你的事,我听说过一些。国子监眼下都没人教的了你,我这等闲人更不敢托大。得了空,你我好生探讨一番学问,若实在不及你,就得反过头来拜你为师。” 横竖已经栽了跟头,他现在是丢人不嫌事大。 程询哈哈一笑,“这话可太重了。您这不是折我的寿么?” 说笑间,程清远过来了,见礼之后,客客气气地邀请姜道成到正院的暖阁用饭,命程询作陪。 姜道成见当今次辅全然是礼贤下士的做派,心慢慢踏实下来。席间,不免问起程清远另外两个儿子。 程清远笑道:“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毫无可取之处,却贪图玩乐,这几日去了别院。听下人说,整日在附近的山林打野味儿。等回府之后,我再带他们给先生请安。先生要是瞧着他们不是蠢笨得离奇,闲时还请费心点拨一二。” 姜道成只当是场面话,谦虚地应承两句。 其实,程清远说的是心里话。次子程译从小就性情木讷,在程询面前,总有点儿自惭形秽的意思。三子程谨原本活泼又乖顺,长大之后,好像也被长兄的过于出色打击到了,平时恨不得躲着程询走。他们越是有这样的自知之明,越是让他不待见,每每想到就头疼。 席间,与姜道成熟络之后,程清远把这些事娓娓道来,也是清楚,对方要常住程府,家中情形根本瞒不住。 姜道成不免叹息:“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这孽障也是不懂事,没个兄长的样子。”程清远睨着坐在下手的程询,“闲时对友人尽心尽力的,独不肯好生照顾两个手足。” 程询只是赔着笑,起身斟酒。 姜道成不便接话,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 当晚,宾主尽欢。 转过天来,叶先生来到程府。程夫人亲自出面应承,安排叶先生住在东跨院,指派了三名专门服侍的丫鬟婆子。 随后,叶先生跟恩师好一番契阔。程询特地前去请安。 ☆、41.定风流 感谢支持正版风波引二 “在内宅待客的暖阁。”这管事吴妈妈既打理着怡君房里诸事还是她的奶娘,这会儿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辰正就到了跟大太太请教了半晌女红。” 怡君颔首,和廖碧君相形去了暖阁见客。 见姐妹两个进门,廖芝兰连忙起身,盈盈上前见礼“碧君姐姐、怡君妹妹,登门叨扰还望海涵。” 她比廖碧君小一岁,比怡君大一岁,生的不高不矮,身段窈窕半月形眼睛,长眉入鬓笑起来很甜美。 姐妹二人还礼,廖碧君客气地道:“哪里的话你便是不来我们过些日子也要去看你的。” 怡君点头表示赞同,心里却嘀咕道:谁要去看她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三人落座闲话片刻廖碧君吩咐丫鬟摆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89 饭。 席间怡君问道:“芝兰姐姐今日前来,没什么事吧?” 廖碧君闻言暗暗失笑,正常情形,该问人家是不是有事,怡君却反着说。 廖芝兰从容笑道:“没事。许久没见婶婶和你们两个,就想过来看看。便是你们不得空,也能向婶婶请教一番女工。” 廖大太太做得一手好针线,绣品人见人夸。廖芝兰的女工尚可,每次过来都会投其所好,认认真真请教。 怡君只是漫应一声。她一听便知,廖芝兰这次又把母亲哄得很高兴,不然母亲不会自己出门还安排下席面全然不见外的做派。 廖芝兰则顺着这话题往下说:“问起叶先生去了程府的事,婶婶说她也不清楚。你们今日去程府,还习惯吧?”自家已知晓这件事的梗概,她并不遮掩。 “习惯。”怡君并不想提及在程府的见闻,道,“哪里的学堂都是大同小异,我们只是追着叶先生走,对着的也只有她,跟在家一样。” 廖碧君闻音知雅,颔首一笑,“的确。” “碧君姐姐的书法,我倒是不难看到。”廖芝兰诚恳地恭维,“姐姐的字实在是好,不要说我了,便是我两个哥哥都自愧不如。” 廖碧君笑道:“妹妹谬赞了。” 廖芝兰转向怡君,“只你最愁人,画作从不示人,针法乱七八糟的绣品我倒是见过两回。哪有藏着才情、显露不足之处的人?” 怡君笑起来,“我的画,比绣品还差。要是出色的话,以我这种性子,怎么可能不显摆一番。” 廖芝兰将信将疑。廖怡君这个人,她是真捉摸不透:自幼好学,五岁那年就缠着长辈给自己启蒙找坐馆先生,每隔三两年就换一种学问研读,但学的到底怎样,只有教过她的人清楚。 教官家子女的先生,嘴巴哪有不严的?若学生没有扬名的心愿,自是随着学生的做派说话。 可廖怡君又明明不是低调的做派,这几年可没少干开罪人的事儿。 是天生性格矛盾又复杂,还是真没有资质学成哪件事? 没办法下定论。 怡君岔开话题,从丫鬟手里接过布菜的筷子,给廖芝兰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这道菜,是厨子的拿手菜,芝兰姐姐快尝尝。” 廖芝兰笑着道谢。 一餐饭下来,三个女孩东拉西扯地谈及不少话题。饭后,喝完一盏茶,廖芝兰道辞离开。 廖碧君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廖芝兰的来意,不免嘀咕:“真就是闲得没事来串门的?” “怎么可能。”怡君笑道,“她应该是学会我那个路数了。以前我想跟谁探听什么事,不也是这样么?把自己想问的掺在杂七杂八的家常话里,就算没完全达到目的,心里也能估算出七八分。” “是么?”廖碧君不由皱眉,“那你该早些提醒我留神啊。” “怎么提醒?”怡君笑意更浓,“同一桌坐着,我要是给你递眼色,她一定会留意到。再者,她说起什么,我也不能总抢在你前头接话,会让你没面子。把心放下,没事。她要探听的只是门外事,除了关于程府的,我们告诉她也无妨。” “那还好。”廖碧君无奈地道,“这次没法子了,往后再见到她,我一定留心。”论城府,她比不了廖芝兰,更比不了妹妹。 “这样想就对了。”怡君携了姐姐的手,“我们回房做功课。” 午膳时,程夫人派人唤程询回到内宅。 这是程询和程译逐年养成的一个习惯,早中晚只要在家里,且手边无事,就会陪母亲用饭。 论起来,他和程译做了很多年孝顺母亲的儿子。 处处与母亲拧着来的那些年,起因是母亲硬着心肠要他娶廖芝兰,任他长跪不起都不改口,死心塌地配合父亲。再往后,母亲对他的失望心寒越来越重,为人处世方面,一步一步,不自觉地被父亲和廖芝兰、林姨娘带沟里去了,他又是心冷齿冷的状态,什么事都懒得解释。 重新来过,他希望把母慈子孝的情形常年维持下去,这对谁都不会有坏处。平心而论,不论怎样的儿媳妇进门,母亲都不会做恶婆婆。前世程谨的婚事,父亲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定了,母亲私心里一百个不乐意,等到新人进门,照样儿经营出了婆媳融洽的情形。 用饭的时候,程夫人闲闲地说起上午内宅的迎来送往:“徐夫人昨日下了帖子,上午带着女儿过来了一趟。徐家那位千金单字一个岩,生得委实标致,言行得当,真是少见的招人疼爱。” 徐岩日后要成为平南王妃,会生下薇珑那样年纪轻轻扬名四方的女造园家。程询笑道:“您要是打心底喜欢,就跟徐夫人常来常往,看能不能认个干女儿。这样一来,我们兄弟三个也能多个妹妹。” 程夫人失笑,抬手戳了戳他的脸,“胡扯。”另一方面,听出程询对徐岩有些了解,认可甚至是欣赏的,但仅此而已。稍有一点儿别的心思,也说不出这种话不管是怎样的形式,做了兄妹的人,绝没有谈婚论嫁的道理。思及此,她索性直言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最了解,来年必能高中。由此就总想,到你金榜题名那一日,得个双喜临门的好彩头。成亲是赶不及了,到时定亲也是好的。” 程询想一想,“我自己张罗成不成?”他另有打算。 “成啊,怎么不成?”程夫人打心底高兴起来,“快跟我说说,可有意中人了?” 程询只是道:“等有了眉目,您一定会及时知晓。” 程夫人连声说好,没仔细琢磨儿子用的字眼儿。 饭后,程询到外院处理一些杂务,问过小厮,得知姜先生午睡还没醒,便回了自己的光霁堂。 程福来禀:“城北廖家大少爷、大小姐一同前来,说手里有一篇新做成的制艺,请您或姜先生过目,看看有哪些可取之处,又有哪些弊端。”停一停,补充道,“管家已经把人请到暖阁了,说老爷曾吩咐过,不要怠慢城北廖家。” 廖文咏和廖芝兰想来就来了,管家还是这个态度这种事不时发生,针对的是私底下与父亲有猫腻的门第。程询想一想,笑微微地看着程福。 程福心生预感,“大少爷,该不会又想让小的帮您气谁了吧?” 程询莞尔,“不单气人,还要骗人。” 程福陷入云里雾里,想不出这种戏要怎么唱,“该怎样行事才好?您得仔细吩咐小的几句。” 她记挂着长子,听闻他回来的晚,担心在外没有好生用饭,亲自送些膳食过来。方才一进院门,就预感到情形不对,是以,小厮试图阻拦之时,她索性冷眼相向,快步走进门来。 没成想,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程询侧转身形,望向母亲。 夫君来不及掩饰的惊惧、长子来不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90 及收回的锋芒不容忽视,程夫人身形摇了摇,“你们这是怎么了?啊?”她有些踉跄地走到程询身边,“阿询,你告诉娘,别让我胡思乱想,好么?” “娘,您先坐。”程询扶着母亲落座。 程夫人握住他的手,“告诉我。”略停一停,强调道,“你告诉我。” 着实被吓坏了。她想象不出,是怎样的事情,把长子惹到了那个地步又是因着怎样的亏心事,让夫君惶惑惧怕到了那个地步。 “没事。”程清远语声沙哑。这一句,是为着提醒程询。 没事?此刻方寸大乱,趋利避害而已。 程询太了解父亲。 再者,这事情瞒不住,北廖家总会有人设法告知母亲。 程询理一理前因后果,剔除与南廖家相关的枝节,对程夫人娓娓道来。 听了原由,程夫人开始瑟瑟发抖听到中途,她转头看住程清远,身形僵住,面无表情。 程清远的神色已恢复平静,只是无法应对妻子凝固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垂眸看着光可鉴人的地砖。 末了,程询道:“娘,明晚北廖家的人会来家中,您可以在内室聆听。” “我、我明白你的意思……最不希望他做出这种事的人,是你。”程夫人说话有些吃力,举动亦是,像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转头看程询,近乎无助地问道,“怎么会这样的?” 程询动容。母亲的痛苦、挣扎,在这一刻展露无疑。虽然清楚,母亲很快就会恢复一门宗妇应有的冷静、理智甚至无情,宽慰的话还是冲口而出:“娘,没事,什么事都不会有。” 程夫人缓了片刻,轻轻点头,“对,对,我信你。”她勉力扶着程询起身,“送我回房。” 母子两个离开之后,程清远喟然长叹。 廖碧君来到怡君的小书房,见怡君正伏案写字,道:“忙的话我就等会儿再来。” “忙什么啊,习字呢。”怡君笑着放下笔,招手唤姐姐到桌案前,“你看看,有没有长进?” “真是的,你习字总没个准时辰,方才我还以为你给哪个亲友写信呢。”廖碧君略带嗔怪地说着,看过妹妹的字,由衷地道,“比我写得好,好很多。” “哪有。”怡君把座位让给姐姐,自己则拉过一张杌凳坐了,“你擅长的是楷书,怎么能跟行书放在一起比较长短。” 紫云笑吟吟进门来,行礼后道:“大小姐,新做的冬衣已经送到二小姐房里。” 怡君惊喜,“又给我做新衣服了?” “有什么法子?你又不肯做针线。”廖碧君故作无奈地道,“我看不过眼,又喜欢做针线,就顺手给你做了两套,还有两套,是额外让针线房做出来的。” 怡君喜上眉梢,“明日就穿一套,一定很好看。” 廖碧君也笑起来,“本来就穿什么都好看。” 怡君把一盏茶送到姐姐手中,“等以后闲下来,我也好好儿做针线,做新衣服给你穿。” “真喜欢才做,不喜欢就算了。”廖碧君笑意温柔,“我别的不成,把你打扮漂亮些的本事还是有的。” 怡君笑得眉眼飞扬,“我晓得。” 廖碧君啜了一口茶,说起别的事:“我记得,今晚你这儿是吴妈妈当值,可我刚才问起,晓得她傍晚就走了。还有阿初,紫云去外院的时候,正好碰见他离府,说是告了一日的假。你是不是安排给他们差事了?” 紫云、夏荷听了,晓得姐妹两个要说体己话,悄然行礼,退到门外守着。 “是有些事让他们办。”只要姐姐问起,怡君就不会隐瞒。一面用茶点,她一面把下午在墨香斋的见闻和盘托出,末了道:“心里觉着不踏实,怕廖芝兰迁怒我们,就防患于未然。” 廖碧君没问怡君着手哪些准备,而是托腮沉思,好一会儿,轻声道:“那你想想看,对付廖芝兰的时候,能不能用上商陆?” “嗯?”怡君不知姐姐是何用意,“怎么说?” 廖碧君却追问:“你只说,能不能用上那个人?” 怡君诚实地道:“只要好生谋划,怎样的人都能派上用场。可他不同,我不晓得你们之间的事。是以,怕你来日后悔,恨我今日不打消你这心思。” “说什么呢?”廖碧君半是落寞半是欣慰地笑了,“我进来之前,已经思虑很久。不单是给你添一颗棋子,更是想你帮我试探他。”她语声低下去,“他仍是只要前景不顾我的话,也就罢了,只当从未相识。横竖……也没到非谁不可的地步……话都没挑明呢。” 怡君凝视着姐姐,“眼前的事,假如你们已经挑明了呢?” “那就不能更改了啊,不管是不是误会,我都要等着他当面给说法。不会试探他的。”说起这些,廖碧君有些不自在,转眼看着妹妹清逸的字,“终身大事,若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样放荡、不堪的人才会视为儿戏?自己与别人的一生,是能轻易许诺的?” “……”怡君仔细品了品姐姐的话,弱弱地应一声,“哦。”她想,日后只要有机会,就要让姐姐注意周围就存在的薄情人。 儿女情长、终身大事,不是有了约定就能成真。有些人能因为直觉选择义无返顾,伤痕累累也不后悔,而姐姐,若有了盟约又被辜负的话……怡君几乎难以想象后果。 廖碧君则拾回了先前的话题:“倒是给我个准话啊,可不可以帮我?” “应该可以。”怡君笑着应声,“我试试。” 上午,程府学堂。 如先前说过的,程询布置给怡君的功课是画马,并拿给她一本附有详尽批注的小册子,“名家说过的一些心得,有人记录在册,你看完再尝试。今日若是来不及,便改日再动笔。” 怡君称是,笑盈盈回到座位。 “你的水墨不错,驻足不前未免可惜。”程询递给廖碧君一册画谱,“用心看看,尽量隔几日就尝试做一幅画。这也是姜先生和叶先生对你的期许。” 廖碧君恭声称是,听得这亦是两位先生的意思,自然生出进取之心。 今日学堂不似前两日那样热闹,只有程安等三名小厮时不时进来传话、回事。程询摆了一局棋,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子。 他心里有些烦躁。昨夜,送母亲回到正房,说了自己已经能够钳制北廖家。母亲放下心来,随后却失声痛哭,很久。她说他怎么能做这种孽,又说你不该有这样的父亲,真不应该。 母亲的痛苦一览无余,所以他不懂前世母亲为何那样决然地帮衬父亲,不曾谴责鄙弃?是不是父亲先一步告知,并编排了一个可以获得宽恕、谅解的理由? 应该是。 一定是。 否则,没有理由可解释。 这更让他窝火。 怡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91 君翻阅着手里的小册子,如获至宝。名家的经验之谈,批注之人又分明是个中高手,时时表明不同的看法,让人耳目一新字也是极好看的。最重要的是,很多话适用于任何类型的画作。 她看书向来一目十行,并不是囫囵吞枣,打小如此。只是,看到中途的时候,她便不能集中精神。 没来由觉得,坐在前面的那个人有些不对劲。 她抬眼望向他。 手执白子,悬而不落昳丽的眉眼间,隐有冷凝之意。 思忖片刻,找到了由头,怡君拿着小册子起身,走到程询面前。 “怎么了?”程询看向她,牵出柔和的笑容。 “有不明之处,请解元赐教。”怡君把小册子摊开在案上,“笔者书、画的造诣,分明不输诸位名家,却没署名。我就想问问,解元是否知晓出自何人之手可以的话,想寻找这位高手的字画观摩。” 程询只是问:“觉得字也过得去?” 怡君点头。 程询缓缓抬起左手,手掌翻转,口中答着她的疑问,“出自我一位熟人之手。” 怡君留意到他左手的动作,立时会意,惊讶得睁大眼睛,看牢他。 笑意在程询唇畔轻缓地蔓延开来,心中阴霾消散无形。这样的她,很少见。 怡君很快敛起惊讶之色,循着话题应声:“看来解元不便说,自是不能强求。” “留心笔法,日后不难在别处看到。”前世传书信给她,他都是用左手书写。 “若如此,荣幸之至。”怡君眸子亮晶晶的,瞥一眼周围,见没别人,便用口型问他,“没事吧?” 程询心头一暖,见廖碧君和服侍笔墨的两名丫鬟没关注这边,笑着颔首,亦无声答道:“没事。” 怡君释然,笑着行礼,拿着小册子回到原位,专心阅读。 他的视线则遵循心迹,温柔缱绻地凝视着她。 这样的时刻,尘世失去声音,唯有绵长的暖意涌动。 前天制艺做得过关或如周文泰、凌婉儿之流,再次来到程府,展现自己擅长的才艺。 姜道成先去东厢房,给商陆安排事由,发现他有点儿无精打采的。等到了东院学堂,瞥过荣国公世子周文泰的时候,发现他也有些打蔫儿。 怎么回事?黄历上,今日分明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姜道成不明所以,倒也没放在心上,孩子们的心情好坏,与他无关。 半日下来,姜道成不得不承认,周文泰与凌婉儿虽然文章作得拙劣,音律方面却的确有天赋,前者的箜篌弹得引人入胜,后者的琵琶真有珠落玉盘之感。 有可取之处就好,日后不至于一看到这两个人就憋闷。 午后,廖芝兰置身书房,心绪紊乱之故,只是呆坐。 昨日回来之后,介入父兄的密谈,态度强硬地提出自己的条件:嫁入程府,至于是谁,还需观望。 父兄虽然气她的态度,却对条件没有疑议,到底是应允下来。就算是柳元逸落到了程府手中,父兄也有应对之辞,要赌的,是程府最终的抉择。退一万步讲,程府几年之内,都不敢对北廖家起杀机,只能哄着顺着。而几年的时间,已足够他们斡旋,找到新的出路。 至于她,昨日回府之前,安排下了两件事。都不难办,今日便可见分晓。 她这半日除了心焦,便是想听到好消息的迫切。可是,好消息迟迟未至。 北廖大太太文氏面若冰霜地走进女儿的院落,询问之后,转入书房,进门后冷冷凝视一眼,斥道:“孽障,跪下!我怎么会养了你这般阳奉阴违不知羞耻的东西!?” 廖芝兰震惊,一时僵住,语凝。 文氏抖着手点着廖芝兰质问:“合着你所谓的出门走动,便是去外面招蜂引蝶了!?” 廖芝兰听了,连忙起身走到母亲跟前,辩解道:“娘,我哪里是那样的人?您这是听谁胡说八道了?” “胡说?”文氏怒极而笑,“半日而已,便有两个穷书生托人上门提亲,说什么对你一见钟情,爱慕你的学识谈吐你要是不在人前显摆,他们怎么敢这样说?只一个也罢了,两个一起来给我添堵你可真有本事啊,惹得那样的两个人为你争风吃醋。你昨日不听文咏的吩咐,到底出门去做什么了?!” “娘!”廖芝兰越听越生气,怒声反驳,“您怎么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相信?平日里总嘲笑南廖家大太太目不识丁没有城府,您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怕是连她都不如!” “混帐!”文氏干脆利落地给了她一记耳光,“若你当真清白磊落,没有行差踏错之处,怎么会有这两日的事?平白无故的,程解元怎么会厌烦你?穷书生手里又怎么会有你的小像?我只恨这几年对你太过纵容,今时眼看着就要闹出丑闻!” 廖芝兰耳朵里嗡嗡作响,捂着疼痛发麻的脸,满心的不甘怨恨:是谁?是谁用这样的法子算计她?! 012闲闲令三 怡君侧转头,与程询四目相对。 他眼波温柔如水,又盈着融融暖意,让她心海起了波澜。 她没回避。 甘愿沉溺在他目光之中,在这一刻。 但愿经常得到这样的注目,在余生。 她是这样想的,别的,还不需要深思。 程询轻咳一声,让自己回神,将真假参半的言语温声讲给她听:“置身林中,我就是那般心绪:如乡愁,又像离殇。没道理可讲的事,就像是对故人临行前的所思所想感同身受。画完这幅图,离殇与寂寥之情才慢慢消散。” “真的?”怡君纤浓的长睫忽闪一下,秀眉微扬,惊讶又好奇。 “真的。”程询颔首,接下来要说的是实话,便看着她,认真地道,“画河流、红叶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些趣事,笔触便轻快一些。” 怡君看得出,今日他没有半点拖延、回避的意思,切实欢喜起来,似有熏风拂过心头。“明白了几分。”她由衷道,“这样的经历,着实惹人羡慕,寻常人求也求不来。” 程询牵了牵唇,“作画终究还是要勤学苦练。” “的确。”怡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我这种没功底可谈的人,怎样的奇遇,也改不了手中画笔的拙劣,画不出的。” “我带小厮送画过来的时候,无意间看了你的功课。”程询指一指东面书案上放着的一叠画纸,“你功底不弱,笔法有灵气,再过三二年,定能有所成。” 被钦佩的画技精绝的人夸奖了,怡君反倒有些不安,“只盼着不是过于蠢笨,不辜负先生的苦心教导、解元今日的吉言。” 她不惧是非,独独怕人夸。“心里是真高兴,但又怕人是在说反话戏弄,更怕辜负了在意的亲友当下的期许。”她跟他说过,“所以我不藏拙,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92 藏的是擅长的。深宅中闺秀会的越少,麻烦就越少。如果按捺不住,当众出风头,那一定是遇到了不可错失的人。” 念及这些,程询想一想,道:“我自幼苦练过的,是水墨、花鸟,存着不少值得反复临摹的画作,自己近日拿得出手的,也有一些。我让小厮慢慢找出来,陆续送到叶先生手里。横竖用不着了,不如让用得到的人保管。” 她不会推辞。那一刻的凝眸相望之后,很多事不用说透,她就明白。 怡君诚挚地道谢。 她没推辞。那一刻的凝眸相望之后,有些话不需他点破,她就懂得他是为她好,才会安排一些事。那意味的是什么,等到明年,她再面对也不迟。 随后,怡君想到耽搁的时间不短了,再望一眼枫林图,行礼道辞。 程询笑着颔首,与她一起走到门外,目送她远去。百般不舍,都在心中。 程夫人亲自送走叶先生和廖碧君,回到东次间,坐到临窗的大炕上,啜了一口茶,若有所思。 外院的事,只要程清远点头同意,她就不便直言询问,不能损了宗妇贤良淑德的面目。换在以前,她根本不会在意,但是这一次不同。 最近几日的事情,看起来都是水到渠成,但到眼下,已经有两名闺秀每日来程府学堂,日后还会有别家闺秀前来。 长子经手的事情,只要关乎闺秀,她都会格外留意些。 要知道,不少官家子弟十五六就成亲了,到长子这年纪,孙儿孙女都会跑了。她倒霉,嫁到了功名最重、子嗣其次的程家,在一些场合,总被人善意或歹心地打趣几句。 考中解元,已经是得了功名,偏生程清远这厮混帐,要长子更上一层楼,说什么女色误人,要到明年会试、殿试之后再张罗婚事。夫为妻纲,她不能出言反对,但是可以提前物色长媳人选。 之前,她以辨不出一架断了弦的古琴的真伪为由,请了叶先生来帮忙鉴别,叙谈间,得知廖大小姐擅音律,能换弦、调琴,算是正中下怀,忙唤红翡找出备用的琴弦,请廖大小姐过来帮忙。 那孩子样貌冶艳,性子单纯。 单纯没什么不好,只是少不得要人哄着、让着。长子是她疼着宠着长大的孩子,单是想一想他对哪个女子弯腰讨好,她就受不了。 这还在其次。 最主要的是,程家宗妇,必须得是有城府、识大体、明事理的女子。不然,长子会被家事拖累。 廖大小姐肯定不行。不管怎么想,长子跟她都是两路人,谁撮合都撮合不成。 得出最终的结论后,程夫人心宽不少,转念又想,要再想些由头,见见廖二小姐和日后登门的闺秀。 说不定,能够遇到合心意的长媳人选。 书房中,程禄站在程询面前,禀道:“盯着商陆的人方才传信,他去了一趟多宝斋,取了一对儿定做的女子佩戴的宝石银簪。他在京城举目无亲,来往的友人之中也无女子。更何况,簪子在这年月,多为定情信物。”言下之意,很明显了。 商陆与廖碧君,应该已经结缘。廖碧君对商陆的情分,到了哪种地步?要是已经走至死心塌地非商陆不嫁的地步,他出手阻挠的话,若稍有差错,就会闹得和前世一样,早晚出人命,惹得怡君难以释怀。 此事,得找个明智的人帮忙斡旋。程询抬手摸了摸下巴,敛目沉思。 廖芝兰意识到他是蓄意捉弄自己,着实气狠了,敛起狼狈之色,扬起红透了的一张脸,望向他。是样貌清俊的男子,面上却挂着伤人的笑,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好像刚刚取笑她都是看得起她的样子。 ☆、42.定风流 感谢支持正版 “芝兰那丫头一向争强好胜,跟碧君明里暗里攀比的时候还少么?如今你们到程府上学,她本该嫉妒却不曾设法争取,与文咏登门拜访过一次便作罢。 “老爷视若珍宝的那幅枫林图她们想看不是想开眼界是为着确定是否出自程解元之手如果是,来日我们家就与程府撇不清干系程解元何曾是那样大方的人?几时曾把得意之作送给疏于来往的门第? “这样一来往后程府若是出事只要有人弹劾我们就少不得被连累。 “若到了那一步就算早就分家各过北廖家也会被殃及。是因此她们权衡轻重之后才登门提醒。 “这些道理你们当真不明白么?哪里就需要我仔细摆给你们看了?” 廖碧君轻声冷笑言辞犀利:“您也知道廖芝兰的性情如今这般行事焉知不是她进不了程府才危言耸听的?那么多人争着抢着到程府求学,出自高门的也不少。哦合着京城只有他们北廖家消息灵通别家都是捂着耳朵的傻子么?” 廖大太太被呛得哽了哽“她若真想去程府,总该来求我们从中递话吧?她这样做过么?” 廖碧君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您还真瞧得起我们家。以廖芝兰那个德行,怎么肯欠我们的人情?她求谁也求不到我们和您头上吧?人家就夸奖了几次您针线活好,您还真就对她另眼相看了,真是……不知道说您什么好。” 廖大太太怒声训斥:“你给我好好儿说话!” 廖碧君撇一撇嘴。 廖大太太辩不过女儿,索性快刀斩乱麻,“不管怎样,这事情就这么定了。日后你们两个不准再出门,老老实实做针线。” 廖碧君刚要反对,怡君先一步出声道:“好啊,我们记住了。”语毕看向姐姐,握了握她的手。 见次女态度忽然来了个大转弯,廖大太太反倒满腹狐疑,凝视片刻,问道:“之前你又跑去哪儿胡闹了?” 怡君道:“遛马。” “……”两个女儿学骑马,夫君是赞同的,时不时就会教训她们不要懒惰,别把两匹好马关在家中当摆设。廖大太太不耐烦地摆一摆手,“都给我滚回房里去,哪个再敢擅自出门,别怪我打断她的腿!” “是。”怡君屈膝行礼。 廖碧君满腹火气,但见妹妹如此,便也随着行礼退下。结伴回房的路上,她问怡君:“你这是怎么了?是知道怎样说都没用,还是笃定娘打错了算盘?” 怡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要看爹爹的态度。我瞧着娘那个架势,定是听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不屑告诉我们。等爹爹下衙之后,娘一定会细说由来。万一爹爹宁可信其有……” 廖碧君神色一黯。 “也没事,我们先观望着。明日若是爹爹跟娘态度一致,我们再想别的法子也不迟。”怡君说。 廖碧君轻轻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这时候,廖大太太正在吩咐丫鬟:“去外院候着,老爷一下衙,便请他即刻回房来,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告知。” 丫鬟称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93 是而去。 廖大太太留在房里,翘首等待。 但是,等到夜色深沉,廖大老爷也没回来。 下衙之际,廖大老爷见到了前来送请帖的程安。 程安恭敬地道:“我家大少爷今日在状元楼设宴,请您赏光前去,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告诉您。” “是么?”廖大老爷想到那个温文尔雅、样貌俊朗的才子,面上一喜,“解元相邀,荣幸之至。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多谢大人。”程安道,“那小的这就去回话,大少爷已在状元楼恭候。” “不敢当,不敢当。”廖大老爷打心底笑出来,心念一转,“我到就近的别院换身衣服就过去。” 程安笑着行礼离去。 廖大老爷上了马车,命车夫从速去往别院。更衣只是个借口,真正目的是去取一幅珍藏的工笔画,作为回礼送给程询。之所以把不少名画放在别院,也是无奈之举儿子败家,偶尔喝醉了,便把他珍藏的名画随手赠人,过后他气得吐血都没用,总不能把脸一抹去要回来。 他是打心底欣赏程询。 如果今日设宴相邀的是程清远,他一定会找辙婉拒。 官员与官员之间,不论品级高低,厌烦一个人有时根本不需要理由。更何况,昔年柳阁老与程清远政见不同,他打心底支持的是前者。这几年,因柳阁老离开内阁,方有程清远的上位,在他看来,怎么都有点儿小人得志的意思。 可程询与程清远不同。 程询近几年所作的策论,他都用心读过,看到的是那年轻人的政见与柳阁老相同,不知为何,给他更为大气、磊落之感,偶尔犀利的一笔,又让他会心一笑,拍案称快。 是以,程家父子,在他,要分别开来对待。只要程家不出天大的幺蛾子,只要有机会,他都愿意与程询常来常往,连带的想让儿子与程询结识甚至交好,长些见识。 状元楼的雅间,程询临窗而立,望着喧哗扰攘的长街。 在前世,这酒楼是他与怡君相识、诀别之地。 今生,不会刻意与她同来,除非哪一日她想过来尝尝这儿的招牌菜。 廖大老爷进门时,程询牵出谦和的笑容,迎上前去,神色自若地与之寒暄。 廖大老爷带来的回礼是一幅前朝的名画月下翠竹,殷勤地请程询当场验看。 程询看过之后,心里有了三两分由衷的喜悦:此画价值不菲,作画之人心性的清冷高洁全然体现,手法亦因心性有着少见的超脱清逸,廖大老爷愿意割爱相赠,对他总该是有着些许看重。 与怡君相关的事,他一方面笃定,一方面又没法子生出自信。很矛盾。 他由衷道谢,慎重地收起来,躬身请廖大老爷入席。 酒过三巡,廖大老爷记起程安的话,笑呵呵地道:“今日解元要我前来此地,委实破费了,真是叫人于心不安。是有事吩咐南廖家么?” “是有一件要事相告。”程询笑着遣了服侍在一旁的程安、程福,亲自给廖大老爷再斟满一杯酒,语气淡然,“关乎南北廖家。” “哦?”廖大老爷以手势谢过程询亲自斟酒,“还请解元相告,我洗耳恭听。” “主要是想提醒您一声,日后再不要与北廖家来往。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程询落座,神色从容,“今日我得知了一件北廖家的秘辛,命人打听之后,得知南北廖家近日时常走动,有些担心,为此才邀您来到此处。” “不知是何秘辛?”廖大老爷忐忑地望着程询。 程询敛了笑意,缓声道:“前些年,在朝堂之上,家父与柳阁老总有争执。柳阁老辞官之后,家父仕途更顺,有些人便猜忌是他对柳家作恶。 “家父不以为意,我却受不得这等闲话,打理外院诸事之后,便命府中最得力的人暗中查访柳公子的下落。近来,不知是哪位贵人有意帮衬,告知了柳公子的下落。” 廖大老爷难掩激动之色,“解元是说,柳公子尚在人世?” 程询颔首,“对。并且,今日我已见过他。”想到柳元逸现今的情形,他不由眼神一黯,“大抵是常年受困之故,他受不住,以致神志不清。” 廖大老爷握拳叹息:“当真是没天理!”顿一顿,连忙又问,“解元可曾派人去告知柳阁老了?” “自然。”程询颔首,“这是当务之急,只是眼下不知柳阁老身在何处,要先去锦衣卫打听清楚。” “那就好,那就好……柳阁老这些年的焚心之痛,总算能有所缓解。”廖大老爷为柳阁老悲喜交加,停了片刻,想起程询先前的话,忙问道,“此事难道与北廖家有关?” 程询笃定地颔首,“正是。您若是心存疑虑,此刻便可与我一同去看看柳公子。” 廖大老爷看住程询,片刻后道:“那倒不必,只请解元将详情告知。”如果程询有一点点的心虚,都说不出与他一同去见柳元逸的话。既如此,他又何须多事,平白惹人厌烦。 “这是自然,稍后定当细说原委。”程询颔首,随后话锋一转,“叶先生与您膝下两位千金,如今不是在程府授课,便是每日前去学堂,我更是机缘巧合之下送给您一幅得意之作这在有心人看来,有过从甚密之嫌吧? “假如北廖家出了事,你南廖家若无人相助,少不得牵连其中。如果南廖家出事,程府也会被弹劾,我定会成为家族一时的罪人。是因此,才请您过来叙话。” 廖大老爷仔细琢磨一番,只觉脊背发凉,一时惊疑不定,末了惶惑地看着程询,频频颔首,“对,对,是这个理……” 昔年连中三元的才子、算无遗策的首辅,盛极时潇然隐退的程询,便是此间主人。 此刻,程询坐在廊间的藤椅上,望着如画美景。漂泊几年之后,他留在了这里。 这一年,他预感到大限将至。那预感是一种无形无声的召唤,只自己可察觉。 浮生将尽,回首前尘,如观镜中水,所经的得失、浮沉汹涌流逝,最终归于静寂。 抱负已经实现,缺憾已成定局。 云游期间,他看到天下迎来盛世,天子权臣秉承的治国之道,正是他退离前拟定的章程。 人们没有忘记他,时不时谈论他生平诸事。说他得到的功名富贵权势,能有人比肩,但无人能超越。又说他为人子嗣夫君父亲,缺憾与不足太多,有些行径,甚至是冷血残酷的。 局外人这样的看法,是情理之中。 犹记得他辞官致仕当日,父亲寻到他面前,歇斯底里起来,“为了个女人而已,你竟疯魔至此!”全忘了早就说过,再不想见到他。 母亲老泪纵横,“你跟我们置气这些年,竟还嫌不够。程家没落,于你有什么好处?” 父亲痛斥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94 他不仁、不孝、不义。 他大笑,拂袖而去。 鲜少有人知道,他无法弥补的缺憾,正是家族促成。 有些人幸运,儿女情只是两个人的事有些人不幸,被家族左右情缘。 他情牵一生的女子,是廖怡君。嫁给他近二十年终被休弃的女子,是廖芝兰。 两女子同宗,祖辈分家,城南城北各过各的。到了她们年少时,情分淡薄如偶有来往的远亲。 与怡君初见时,他正春风得意,她是城南廖家次女,一刻的凝眸相望、半日的学识较量,倾心、相悦。 他及时告知双亲,非怡君不娶。当时风气开化,双亲也开明,允诺怡君长姐的亲事落定之后,便为他上门提亲。 可在后来,事态逆转,两家俱是态度强硬地否决这门亲事,程家勒令他娶廖芝兰,城南廖家则逼迫怡君代替长姐嫁入荣国公周府。 对峙、抗争、哀求,都不奏效。 到底是各自嫁娶。 再往后,知道了自己和怡君被生生拆散的原由:在他年少时,父亲便因野心祸及朝臣子嗣,找的刽子手正是廖芝兰的父兄。 城南廖家一度瞻前顾后,担心程家在朝堂争斗中落败,认为世袭的公侯之家处境更平顺。城北廖家则看准程家世代荣华,更清楚,不结两姓之好,迟早会被灭口。他们并不只是对怡君横刀夺爱,还赌上了前程和性命。婚事不成,两家便是玉石俱焚。 怡君是在知晓这些之后,低头认命。 “退一万步讲,你们就算抛下一切私奔,程家也会命各地官府悬赏缉拿。”一次,廖芝兰与他起了争执,恶毒地说,“我注定要嫁给当世奇才,受尽冷落我也欢喜。廖怡君注定要嫁给品行不端的货色,还要老老实实为婆家开枝散叶。谁叫她牵绊多,合该如此。” 人可以无情,但不能下作,可以残酷,但不能龌龊。 耻辱、憎恨、疼痛沁入骨髓,倒让他清醒过来,不再做行尸走肉,发誓要惩戒那些利用算计他和怡君的人。 光阴长,总觉煎熬。光阴短,总不能尽快如愿。 十几年过去,怡君经历了长姐红颜早逝的殇痛,一双儿女长大成人。 再有交集,是她嫁的那男子和儿女先后行差踏错。她聪慧,有城府,定能让那男子自食恶果,带儿女走出困局。但他出手的话,她便不会太辛苦,因此邀她相见。 他能够无视繁文缛节,跨越岁月长河,将彼此身边的人逐走、除掉,仍是不能换得团圆。 怡君曾怅然道:“孩子可以受伤,有形的如被人整治得灰头土脸,无形的如陷入流言蜚语。但是伤到孩子的人,不该是母亲。曾经犯过错的孩子,母亲可以一直是最亲最近的人,也可以是轻易被迁怒怪罪的人。 “我一度长年累月浑浑噩噩,不曾尽心教导孩子。晓得有亏欠,便要尽心弥补。 “父母对儿女的影响,你了解。” 若没有不影响不伤害儿女的把握,她便不会尝试改变。前半生为情所困,后半生要为儿女殚精竭虑。 偶然相见,喝一杯茶,对弈一局,叙谈片刻,彼此都要拼尽全力克制心绪。回首已是百年身,都不能道尽焚心的痛苦。 她一生的苦,因遇见他而起。已不能给她欢欣,便让她少一些磨折。 所以他离开,退到远处守望。 落霞庵位于燕京城外二十里,附近临江的渡口,是程询离开时登船之地。 自他走后,每月下旬,廖怡君都会来落霞庵上香,小住三两日。 这日刚住下,丫鬟呈上四幅画,“是黎郡主的心腹送来的。” 待到晚间,灯光下,廖怡君将画轴逐一展开来看:婉约的江南杏花烟雨,苍凉的塞北落日黄沙,寂寞的西岭千秋冰雪,磅礴的东岸苍山云海。 新旧不一的画上,不落一字。但她一看便知,是他的手笔。 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他画给她看。 整夜未眠。清晨,她行至渡口。 江上弥漫着薄雾,飒飒秋风袭来,如轻纱微动。 与他相关的旧事浮上心头。 年轻时的他,至情至性和敏锐缜密奇异地融于一身,不论出现在何处,俊朗的面容似在发光,不容人不瞩目。 对家族绝望的时候,他决意带她走,说我会对你好,你相信我,离了家族,我也能谋到出路,给你安稳。听着便已心碎,只能狠心拒绝。 各自的儿女谈婚论嫁时,她得知他娶妻育有两女的真相:一直与廖芝兰有名无实,长女是廖芝兰从娘家抱回,次女是他早逝的故人之后。 如刀的岁月,把他的率性飞扬、傲气霸道变成深沉内敛与冷漠。 他的孤独,难以想象。 诀别的时候,他说此生是我亏欠你。 她摇头。不是,真不是。 他说我会记得你,若转世相逢,我只是程询,你只是廖怡君。 她说我等,等相逢。 每隔一个月,来看看他离开的路每隔三两年,可收到他的画作。余生便是如此了,人前强作欢颜,人后相思相望。 秋日将尽,落叶山庄有客至。 来人是唐修衡,当今第一权臣,与程询齐名的新一代奇才。他的发妻,是邵阳郡主黎薇珑。 在朝堂时,程询与唐修衡惺惺相惜,江湖庙堂相隔,二人成为知己。怡君与薇珑结缘始于门第争端,一来二去的,成了隔辈的挚友。 当初,唐修衡送他离开京城。这一次,陪他走最后一程。 忘年知己揽下身后事,是幸事。 程询着意留下的,不过一箱书稿,一箱画作。书稿于修衡、薇珑有用处。画作需得薇珑保管,每隔两年,按他排出的次序,送到怡君面前。 人在,哪怕相隔再远,也是无言的相伴人走,哪怕无挂无碍,也会勾起无尽心酸。是以,他不久之后的死亡,不能让怡君获悉。 这些对修衡来说,倒非难事。 当晚,二人离开山庄,登船远行。就此,程询完全离开世人视线。 在尘世的最后一夜,程询的梦中,重现着他们的过去。 那一日,她不肯跟他走,末了说:“来日,惩戒那些左右你命途的人。”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的。 她凝视着他,眼中有泪,目光黯漠,“比起跟你受苦受难,我情愿寻短见。想想就疲惫。就这样吧。” 是唯一的一次,她对他说谎。不要他在短时间内连遭重创。 就这样,他们有了漫长的离散。同在一座城池,有他在的场合,她从不出现。 他道别时,她无声的哭了。 明明是通透坚韧的女子,沾上他的边儿,就躲不开泪或累。 他满心怅然地醒来,看到她笑盈盈站在门边,凝眸再看,不见踪影。 这几日常常见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95 到她。知道是幻象,只愿多一些。 程询缓缓坐起来,推开舷窗。 江水悠悠,皓月当空。 他与她,恰如这江与月。 江水映月,月照江心。人不得团圆,心不会离散。 “芝兰那丫头一向争强好胜,跟碧君明里暗里攀比的时候还少么?如今你们到程府上学,她本该嫉妒,却不曾设法争取,与文咏登门拜访过一次便作罢。 “老爷视若珍宝的那幅枫林图,她们想看,不是想开眼界,是为着确定是否出自程解元之手,如果是,来日我们家就与程府撇不清干系程解元何曾是那样大方的人?几时曾把得意之作送给疏于来往的门第? “这样一来,往后程府若是出事,只要有人弹劾,我们就少不得被连累。 “若到了那一步,就算早就分家各过,北廖家也会被殃及。是因此,她们权衡轻重之后,才登门提醒。 “这些道理,你们当真不明白么?哪里就需要我仔细摆给你们看了?” 廖碧君轻声冷笑,言辞犀利:“您也知道廖芝兰的性情,如今这般行事,焉知不是她进不了程府才危言耸听的?那么多人争着抢着到程府求学,出自高门的也不少。哦,合着京城只有他们北廖家消息灵通,别家都是捂着耳朵的傻子么?” 廖大太太被呛得哽了哽,“她若真想去程府,总该来求我们从中递话吧?她这样做过么?” 廖碧君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您还真瞧得起我们家。以廖芝兰那个德行,怎么肯欠我们的人情?她求谁也求不到我们和您头上吧?人家就夸奖了几次您针线活好,您还真就对她另眼相看了,真是……不知道说您什么好。” 廖大太太怒声训斥:“你给我好好儿说话!” 廖碧君撇一撇嘴。 廖大太太辩不过女儿,索性快刀斩乱麻,“不管怎样,这事情就这么定了。日后你们两个不准再出门,老老实实做针线。” 廖碧君刚要反对,怡君先一步出声道:“好啊,我们记住了。”语毕看向姐姐,握了握她的手。 见次女态度忽然来了个大转弯,廖大太太反倒满腹狐疑,凝视片刻,问道:“之前你又跑去哪儿胡闹了?” 怡君道:“遛马。” “……”两个女儿学骑马,夫君是赞同的,时不时就会教训她们不要懒惰,别把两匹好马关在家中当摆设。廖大太太不耐烦地摆一摆手,“都给我滚回房里去,哪个再敢擅自出门,别怪我打断她的腿!” “是。”怡君屈膝行礼。 廖碧君满腹火气,但见妹妹如此,便也随着行礼退下。结伴回房的路上,她问怡君:“你这是怎么了?是知道怎样说都没用,还是笃定娘打错了算盘?” 怡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要看爹爹的态度。我瞧着娘那个架势,定是听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不屑告诉我们。等爹爹下衙之后,娘一定会细说由来。万一爹爹宁可信其有……” 廖碧君神色一黯。 “也没事,我们先观望着。明日若是爹爹跟娘态度一致,我们再想别的法子也不迟。”怡君说。 廖碧君轻轻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这时候,廖大太太正在吩咐丫鬟:“去外院候着,老爷一下衙,便请他即刻回房来,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告知。” 丫鬟称是而去。 廖大太太留在房里,翘首等待。 但是,等到夜色深沉,廖大老爷也没回来。 下衙之际,廖大老爷见到了前来送请帖的程安。 程安恭敬地道:“我家大少爷今日在状元楼设宴,请您赏光前去,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告诉您。” “是么?”廖大老爷想到那个温文尔雅、样貌俊朗的才子,面上一喜,“解元相邀,荣幸之至。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多谢大人。”程安道,“那小的这就去回话,大少爷已在状元楼恭候。” “不敢当,不敢当。”廖大老爷打心底笑出来,心念一转,“我到就近的别院换身衣服就过去。” 程安笑着行礼离去。 廖大老爷上了马车,命车夫从速去往别院。更衣只是个借口,真正目的是去取一幅珍藏的工笔画,作为回礼送给程询。之所以把不少名画放在别院,也是无奈之举儿子败家,偶尔喝醉了,便把他珍藏的名画随手赠人,过后他气得吐血都没用,总不能把脸一抹去要回来。 他是打心底欣赏程询。 如果今日设宴相邀的是程清远,他一定会找辙婉拒。 官员与官员之间,不论品级高低,厌烦一个人有时根本不需要理由。更何况,昔年柳阁老与程清远政见不同,他打心底支持的是前者。这几年,因柳阁老离开内阁,方有程清远的上位,在他看来,怎么都有点儿小人得志的意思。 可程询与程清远不同。 程询近几年所作的策论,他都用心读过,看到的是那年轻人的政见与柳阁老相同,不知为何,给他更为大气、磊落之感,偶尔犀利的一笔,又让他会心一笑,拍案称快。 是以,程家父子,在他,要分别开来对待。只要程家不出天大的幺蛾子,只要有机会,他都愿意与程询常来常往,连带的想让儿子与程询结识甚至交好,长些见识。 状元楼的雅间,程询临窗而立,望着喧哗扰攘的长街。 在前世,这酒楼是他与怡君相识、诀别之地。 今生,不会刻意与她同来,除非哪一日她想过来尝尝这儿的招牌菜。 廖大老爷进门时,程询牵出谦和的笑容,迎上前去,神色自若地与之寒暄。 廖大老爷带来的回礼是一幅前朝的名画月下翠竹,殷勤地请程询当场验看。 程询看过之后,心里有了三两分由衷的喜悦:此画价值不菲,作画之人心性的清冷高洁全然体现,手法亦因心性有着少见的超脱清逸,廖大老爷愿意割爱相赠,对他总该是有着些许看重。 与怡君相关的事,他一方面笃定,一方面又没法子生出自信。很矛盾。 他由衷道谢,慎重地收起来,躬身请廖大老爷入席。 酒过三巡,廖大老爷记起程安的话,笑呵呵地道:“今日解元要我前来此地,委实破费了,真是叫人于心不安。是有事吩咐南廖家么?” “是有一件要事相告。”程询笑着遣了服侍在一旁的程安、程福,亲自给廖大老爷再斟满一杯酒,语气淡然,“关乎南北廖家。” “哦?”廖大老爷以手势谢过程询亲自斟酒,“还请解元相告,我洗耳恭听。” “主要是想提醒您一声,日后再不要与北廖家来往。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程询落座,神色从容,“今日我得知了一件北廖家的秘辛,命人打听之后,得知南北廖家近日时常走动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96 ,有些担心,为此才邀您来到此处。” “不知是何秘辛?”廖大老爷忐忑地望着程询。 程询敛了笑意,缓声道:“前些年,在朝堂之上,家父与柳阁老总有争执。柳阁老辞官之后,家父仕途更顺,有些人便猜忌是他对柳家作恶。 “家父不以为意,我却受不得这等闲话,打理外院诸事之后,便命府中最得力的人暗中查访柳公子的下落。近来,不知是哪位贵人有意帮衬,告知了柳公子的下落。” 廖大老爷难掩激动之色,“解元是说,柳公子尚在人世?” 程询颔首,“对。并且,今日我已见过他。”想到柳元逸现今的情形,他不由眼神一黯,“大抵是常年受困之故,他受不住,以致神志不清。” 廖大老爷握拳叹息:“当真是没天理!”顿一顿,连忙又问,“解元可曾派人去告知柳阁老了?” “自然。”程询颔首,“这是当务之急,只是眼下不知柳阁老身在何处,要先去锦衣卫打听清楚。” “那就好,那就好……柳阁老这些年的焚心之痛,总算能有所缓解。”廖大老爷为柳阁老悲喜交加,停了片刻,想起程询先前的话,忙问道,“此事难道与北廖家有关?” 程询笃定地颔首,“正是。您若是心存疑虑,此刻便可与我一同去看看柳公子。” 廖大老爷看住程询,片刻后道:“那倒不必,只请解元将详情告知。”如果程询有一点点的心虚,都说不出与他一同去见柳元逸的话。既如此,他又何须多事,平白惹人厌烦。 “这是自然,稍后定当细说原委。”程询颔首,随后话锋一转,“叶先生与您膝下两位千金,如今不是在程府授课,便是每日前去学堂,我更是机缘巧合之下送给您一幅得意之作这在有心人看来,有过从甚密之嫌吧? “假如北廖家出了事,你南廖家若无人相助,少不得牵连其中。如果南廖家出事,程府也会被弹劾,我定会成为家族一时的罪人。是因此,才请您过来叙话。” 廖大老爷仔细琢磨一番,只觉脊背发凉,一时惊疑不定,末了惶惑地看着程询,频频颔首,“对,对,是这个理……” “……什么?”廖大太太双眉紧锁,“妾身正要说这件事,下午我跟她们说了,不得再去程府。” 廖大老爷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起,你能替我做主了?” “老爷有所不知,下午,北廖家母女来了,跟我说……”廖大太太上前两步,低声道,“程府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廖大老爷冷笑,“日后她们再来,便拒之门外。你记住,再不可与她们来往。” 她说她的,他说他的。廖大太太明显不悦起来,“你好歹也得听我把话说完吧?况且,我已经对碧君、怡君发了话,怎么能出尔反尔?长此以往,谁还会把我当一回事?” 廖大老爷板了脸,不耐烦地睨着她,“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啰嗦什么?” 廖大太太险些气得落下泪来。 “明早我亲自吩咐管家便是。”廖大老爷摆了摆手,“你退下,先歇了吧。有些事,我得静下心来斟酌。” 廖大太太气恼地回了寝室。 廖大老爷喝完一盏茶,本就浅薄的酒意消散,头脑完全清醒下来。仔细梳理程询对自己说过的话,越是回想,越是心里发毛。 程询说话的态度很温和,言辞很委婉,却是实实在在地敲打了他一番:用两幅难得的画作礼尚往来之后,南廖家与程家已经绑到了一起,他在这当口,只能听从程家的安排。 若不肯,估摸着程府会把南北廖家一并收拾掉。 回头细想,他不能不怀疑,自叶先生去程家到如今,很可能是程询给他布的局、挖的坑。 按说是没道理,这感觉却越来越明晰。 那么,程询想从自家谋取的是什么呢?只是打压北廖家? 这些结论,无一不让他沮丧:活了半生的人,要被一个年轻人牵着鼻子走,就算是奇才,也够他窝火好一阵子的,但也只能受着。 好歹先把这一段渡过去,再设法远离吧。 翌日一大早,廖大老爷出门前,廖大太太道:“三个孩子的婚事都该抓紧了。今日起,我便着手物色。” 廖大老爷一听,就知道她还在为昨晚的事不甘,要用这种法子表示不满。可她说的毕竟在理,因而颔首,“你掂量着办,有眉目之后告诉我。”两个女儿若能尽快定下亲事,便有了冠冕堂皇的不需再去程府的理由。 廖大太太这才好过了一些。 廖大老爷又皱眉嘀咕一句:“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草率。”不该答应两个女儿的请求。只是,妻子一向重视儿子轻视女儿,他连带的也对两个女儿的事情不大上心,觉得她们平时怎样都无所谓,只要别给他惹祸就行。 这日,廖碧君继续在家“生病”。 怡君如常来到程府,继续画溪亭日暮,程询坐在前头料理外院的事,情形与昨日大同小异。 姜道成和叶先生一起看昨日收上来的十来篇制艺。 程询忙完手边的事,给姜道成写了个名单,着程安送过去。 没过多久,姜道成气呼呼地找过来,走到程询面前,二话不说,把名单拍在桌案上。 ☆、43.定风流 程安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大少爷这是不想把日子往好处过了吧?万一老爷知道了, 还不得让他跪祠堂啊?” “闭上你的乌鸦嘴吧。”程福笑着拍拍他的肩, “记得帮衬着我,别露馅儿。” “明白, 放心。”程安敛起惊容, “心里虽然犯嘀咕, 差事肯定会办好。”语毕快步走出院子,按照程询的吩咐安排下去,随后去了暖阁。 进门后, 程安毕恭毕敬地行礼,先对廖文咏道:“我家大少爷本就有意请您过来, 商量些要事。您二位来得正好,只是,既是要事, 就不方便有第三个人在场。”说到这儿, 转向廖芝兰, 歉然笑道,“您若是想请教学问上的事,就得等一阵子,若只是陪同令兄前来, 不妨让小的安排车马送您回府——我家夫人正要出门, 实在是无暇请您到内宅说话。”别的就不用多说了, 程家没有闺秀, 总不能安排林姨娘或管事妈妈出面待客。 廖文咏和廖芝兰交换一个眼神,便达成默契。后者欠一欠身,扬了扬手里的纸张,“这篇制艺是我所做,很想请程解元评点一番,却一直不敢贸贸然登门。今日若没有家兄作伴,仍是不能成行。” 廖文咏笑着接话:“的确如此。” 程安笑道:“那么,大小姐就在这儿用些茶点,不挑剔我家大少爷失礼就好。” “断然不会的。”廖芝兰嫣然一笑。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97 程安吩咐在室内的两名丫鬟好生服侍着,随后为廖文咏带路,去了光霁堂。 五间打通的书房,居中放着紫檀木三围罗汉床、待客所需的茶几太师椅,四个偌大的书架分别贴着南北墙,东面是博古架、醉翁椅,西面越过两面槅扇中间的一道珍珠帘,隐约可见并排放着的书桌、大画案。 廖文咏进门后,匆匆打量,见四面雪白的墙壁空空的,没悬挂字画,觉得这书房布置得也太简单了些,不符和程询世家子弟的身份。 程询穿过珍珠帘,负手走向廖文咏,神色冷峻,目光锋利。 廖文咏心头一惊,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他,忙不迭躬身行礼,刚要说话,就听到程询冷声吩咐程安: “下去!” 程安低声称是,出门时带上了房门。 这脾气也太差了点儿,堂堂解元,连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廖文咏敛目腹诽着,就算我无意间得罪过你,也不至于这样甩脸色吧? “你近来是怎么回事?”程询在三围罗汉床上落座,语气有所缓和,眼神却更迫人,“不管什么人,都敢与之为伍么?” 廖文咏抬眼打量他的神色,只觉气势慑人,无形的寒意迎面而来。他知道自己没必要怕程府任何一个人,此刻却不受控制地胆怯起来,强扯出一抹笑,再度拱手施礼:“恕在下愚昧,不知解元所指何事?” 程询蹙了蹙眉,“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可你呢?怎么能与放印子钱的人来往?想做什么?效法他们赚黑心钱么?” 原来指的是这件事,且认为他只是与那种人来往。廖文咏放松了一些,忙忙解释:“不瞒解元,我也是近日才察觉交友不慎,绝对不会与那等货色同流合污。” “属实?”程询眸子微眯,眼神略略温和了一些。真相是廖文咏一句实话都没有,但他不能点破。 “绝对属实。”廖文咏抬起手,“要我发毒誓您才能相信么?” 誓言真不可违背的话,这天下哪里还需要王法约束苍生。“那倒不必。”程询换了个松散的坐姿,以右手食指关节蹭了蹭下颚,有些无奈地道,“说你什么才好?这几日,家父吩咐我对城北廖家留意些,不着痕迹地给你们添条财路,说你们曾帮过程府大忙。我前脚吩咐下去,管事后脚就说你品行堪忧。你倒是说说,管事会怎么看待我?” 廖文咏心头一喜。这几句话,很值得琢磨。程清远这样交代长子,是为着日后说出那件事做铺垫吧?程询现在还不知情,绝对的,若是已经知道,傲气早就转化为心虚懊恼了。他再一次拱手作揖,“全是我的不是,劳解元生气担心了。”顿一顿,很自然地苦着脸哭穷,“这两年家中有些拮据,我打理着庶务,常常焦头烂额。是为此,广交友人,只盼着能遇到个愿意伸出援手的贵人。没成想,财路没找到,却与黑心人称兄道弟起来。” 程询牵了牵唇,目光温和,语气亦是:“庶务的确是叫人头疼。”他抬一抬手,“方才有所怠慢,你别放在心上才是。快请坐。” 这态度的转变,宛若寒冰冷雪化为春风细雨。廖文咏喜上眉梢,感觉彼此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道谢落座后道:“日后不论什么事,我都听从解元的高见。” 程询端起茶盏,“新得的大红袍。你尝尝,觉着尚可的话,回府时带上一些。” 廖文咏呷了一口,满口称赞。 程询开始跟他扯闲篇儿,都是诸如他双亲身体如何、他二弟功课怎样的话题。 廖文咏有问必答,说起二弟廖文喻,摇头叹气,“我就不是读书的材料,他更不是,资质差,还懒惰。”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程询予以理解的一笑,“家父有言在先,你我两家,明面上不宜频繁走动。否则,我少不得请姜先生把令弟收到门下,悉心点拨。近一半年是不成了,连我们日后来往,都在外面为宜。”语声顿住,等廖文咏点头才继续道,“你也别为这等事情心烦,家父和我不会坐视你们过得不如意。有难处就及时传信给我。”让他解决的难处越多,落在他手里的罪证就越多。 廖文咏喜不自禁,称是道谢之后,开始检点自己的不是:“今日瞧着小妹一心向学,头脑一热,就带她过来了。真是鲁莽了,下不为例。” 而实情是,他们盘算着让程家父子出面,让廖芝兰成为姜先生的学生。如今京城有几位出了名的美人兼才女,廖芝兰跟她们一比,就不起眼了,但若能成为姜先生的学生,人们会默认她才华横溢,不愁在京城扬名,来日定能嫁入显赫的门第。 之所以如此,要怪程清远。今年程清远总是以公务繁忙为由,不再发力提携北廖家。他们担心被一脚踢开,甚至被灭口,就有必要前来试探,观望着程家的态度做出相应的举措。 此刻看来,完全没必要担心。程清远所处的就是个日理万机的位置,很多事不能兼顾,怕是早就精力不济,让程询早早地接手庶务,应该就因此而起。 人顺心了,便特别乐观,怎样的人与事,都能找到个宽慰自己原谅别人的理由。 见廖文咏的目的已经达到,程询没兴趣再对着那张虚伪狡猾的嘴脸,话锋一转:“解你拮据困境的财路,一名管事已经有了章程。与其我将管事唤来,不如你们单独详谈,有些话,我不便说透,管事却能跟你交底。” “是这个理。”廖文咏由衷点头,“琐事而已,自是不需解元费神。” “如此,便不留你了。”程询站起身来,竭力忍下心头的膈应,温声说,“改日定要设宴相请,把酒言欢。” “不敢当,不敢当。”廖文咏忙起身道,“几时您得空了,我在外面寻个清净雅致的所在,万望赏脸。” “好。”程询颔首一笑,送廖文咏出门时说,“我品评别人的字、画、制艺,向来嘴毒。等会儿见到令妹,若开罪了她——”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明白。”廖文咏笑道,“您要是只说几句夸赞的场面话,我和小妹反倒会心生忐忑。” 程询笑了,“你果然是明事理的人。”言不由衷的话说了不少,这会儿已经顺嘴了。 廖芝兰随着引路的丫鬟走进光霁堂的书房,面上平静,心里是有些得意的。 南廖家姐妹得了每日出入程府的机缘,说不定还能与才子程询结缘,只一听,她就难受得厉害。午间见了那对姐妹,意在不着痕迹地打听程府中事,两人却是滴水不漏,看不出是真不知还是刻意隐瞒,不大要紧的事,倒是获得了不少消息。 回府途中,遇到了闲的没事乱逛的大哥,同坐在马车中,把自己的心思如实相告。 完全没料到,大哥当时就说,程府门第是高,但我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98 们想去就能去,你快转转脑筋,想个由头。她想出了由头,便有了此刻将要见到程询、得他提点的机会。如此,可以顺理成章地展望得到南廖家姐妹的际遇。 程询是什么人啊?都说他傲气,但有傲气的本钱,解元是谁想中就能中的? 只是传闻中的他,便已叫她生出诸多遐思。 程福换了穿戴,打扮得与程询一般无二。 程询慵懒地卧在躺椅上,望着程福,满意地笑了。 “等会儿小的要是说错话,您受累瞪我一眼。”程福说着,在书案后面落座。 程询颔首,闭目养神。 程安进门来通禀:“廖小姐到了。” “请。”程福神色转为严肃。 程安转身请廖芝兰进门。 廖芝兰走进门,在程安示意下,走到珍珠帘前站定,恭敬行礼,“廖氏芝兰,问程解元安。” “免礼。我已知晓你的来意。”程福语气淡淡的,唤程安,“把那篇制艺拿来我看。” 程安称是,从廖芝兰手里接过制艺,送到程福面前。 廖芝兰没有想到,程询会隔着帘子见她。不能亲眼看到他的样貌,让她失落,也更为好奇。 程福扫了一眼,就牙疼似的“嘶”了一声,“你这字,也太小家子气了。”其实没那么差,廖芝兰的小楷写得还凑合,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水平。 程安心生笑意,忙转头看了程询一眼,笑意立时消散。 廖芝兰心下一惊,没料到程询一张嘴就挖苦人。她欠一欠身,态度诚挚地道:“解元的话,定会谨记在心,日后寻求书法好的先生教导,加倍用功苦练。” 程福不予置评,仔细看那篇制艺。府里别的下人都说,他和程安、程禄这种常年跟着大少爷的人,肚子里的墨水不输秀才。对不对放在一边,他们练出了好眼力是真的。 这是一篇论事的制艺,行文流畅,辞藻优美,衔接自然,看起来很舒服。 ☆、44.定风流 感谢支持正版见姐妹两个进门廖芝兰连忙起身盈盈上前见礼,“碧君姐姐、怡君妹妹登门叨扰还望海涵。” 她比廖碧君小一岁比怡君大一岁,生的不高不矮,身段窈窕,半月形眼睛,长眉入鬓笑起来很甜美。 姐妹二人还礼廖碧君客气地道:“哪里的话,你便是不来,我们过些日子也要去看你的。” 怡君点头表示赞同,心里却嘀咕道:谁要去看她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三人落座,闲话片刻廖碧君吩咐丫鬟摆饭。 席间,怡君问道:“芝兰姐姐今日前来,没什么事吧?” 廖碧君闻言暗暗失笑,正常情形该问人家是不是有事怡君却反着说。 廖芝兰从容笑道:“没事。许久没见婶婶和你们两个就想过来看看。便是你们不得空也能向婶婶请教一番女工。” 廖大太太做得一手好针线,绣品人见人夸。廖芝兰的女工尚可,每次过来都会投其所好,认认真真请教。 怡君只是漫应一声。她一听便知,廖芝兰这次又把母亲哄得很高兴,不然母亲不会自己出门还安排下席面全然不见外的做派。 廖芝兰则顺着这话题往下说:“问起叶先生去了程府的事,婶婶说她也不清楚。你们今日去程府,还习惯吧?”自家已知晓这件事的梗概,她并不遮掩。 “习惯。”怡君并不想提及在程府的见闻,道,“哪里的学堂都是大同小异,我们只是追着叶先生走,对着的也只有她,跟在家一样。” 廖碧君闻音知雅,颔首一笑,“的确。” “碧君姐姐的书法,我倒是不难看到。”廖芝兰诚恳地恭维,“姐姐的字实在是好,不要说我了,便是我两个哥哥都自愧不如。” 廖碧君笑道:“妹妹谬赞了。” 廖芝兰转向怡君,“只你最愁人,画作从不示人,针法乱七八糟的绣品我倒是见过两回。哪有藏着才情、显露不足之处的人?” 怡君笑起来,“我的画,比绣品还差。要是出色的话,以我这种性子,怎么可能不显摆一番。” 廖芝兰将信将疑。廖怡君这个人,她是真捉摸不透:自幼好学,五岁那年就缠着长辈给自己启蒙找坐馆先生,每隔三两年就换一种学问研读,但学的到底怎样,只有教过她的人清楚。 教官家子女的先生,嘴巴哪有不严的?若学生没有扬名的心愿,自是随着学生的做派说话。 可廖怡君又明明不是低调的做派,这几年可没少干开罪人的事儿。 是天生性格矛盾又复杂,还是真没有资质学成哪件事? 没办法下定论。 怡君岔开话题,从丫鬟手里接过布菜的筷子,给廖芝兰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这道菜,是厨子的拿手菜,芝兰姐姐快尝尝。” 廖芝兰笑着道谢。 一餐饭下来,三个女孩东拉西扯地谈及不少话题。饭后,喝完一盏茶,廖芝兰道辞离开。 廖碧君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廖芝兰的来意,不免嘀咕:“真就是闲得没事来串门的?” “怎么可能。”怡君笑道,“她应该是学会我那个路数了。以前我想跟谁探听什么事,不也是这样么?把自己想问的掺在杂七杂八的家常话里,就算没完全达到目的,心里也能估算出七八分。” “是么?”廖碧君不由皱眉,“那你该早些提醒我留神啊。” “怎么提醒?”怡君笑意更浓,“同一桌坐着,我要是给你递眼色,她一定会留意到。再者,她说起什么,我也不能总抢在你前头接话,会让你没面子。把心放下,没事。她要探听的只是门外事,除了关于程府的,我们告诉她也无妨。” “那还好。”廖碧君无奈地道,“这次没法子了,往后再见到她,我一定留心。”论城府,她比不了廖芝兰,更比不了妹妹。 “这样想就对了。”怡君携了姐姐的手,“我们回房做功课。” 午膳时,程夫人派人唤程询回到内宅。 这是程询和程译逐年养成的一个习惯,早中晚只要在家里,且手边无事,就会陪母亲用饭。 论起来,他和程译做了很多年孝顺母亲的儿子。 处处与母亲拧着来的那些年,起因是母亲硬着心肠要他娶廖芝兰,任他长跪不起都不改口,死心塌地配合父亲。再往后,母亲对他的失望心寒越来越重,为人处世方面,一步一步,不自觉地被父亲和廖芝兰、林姨娘带沟里去了,他又是心冷齿冷的状态,什么事都懒得解释。 重新来过,他希望把母慈子孝的情形常年维持下去,这对谁都不会有坏处。平心而论,不论怎样的儿媳妇进门,母亲都不会做恶婆婆。前世程谨的婚事,父亲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定了,母亲私心里一百个不乐意,等到新人进门,照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99 样儿经营出了婆媳融洽的情形。 用饭的时候,程夫人闲闲地说起上午内宅的迎来送往:“徐夫人昨日下了帖子,上午带着女儿过来了一趟。徐家那位千金单字一个岩,生得委实标致,言行得当,真是少见的招人疼爱。” 徐岩日后要成为平南王妃,会生下薇珑那样年纪轻轻扬名四方的女造园家。程询笑道:“您要是打心底喜欢,就跟徐夫人常来常往,看能不能认个干女儿。这样一来,我们兄弟三个也能多个妹妹。” 程夫人失笑,抬手戳了戳他的脸,“胡扯。”另一方面,听出程询对徐岩有些了解,认可甚至是欣赏的,但仅此而已。稍有一点儿别的心思,也说不出这种话不管是怎样的形式,做了兄妹的人,绝没有谈婚论嫁的道理。思及此,她索性直言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最了解,来年必能高中。由此就总想,到你金榜题名那一日,得个双喜临门的好彩头。成亲是赶不及了,到时定亲也是好的。” 程询想一想,“我自己张罗成不成?”他另有打算。 “成啊,怎么不成?”程夫人打心底高兴起来,“快跟我说说,可有意中人了?” 程询只是道:“等有了眉目,您一定会及时知晓。” 程夫人连声说好,没仔细琢磨儿子用的字眼儿。 饭后,程询到外院处理一些杂务,问过小厮,得知姜先生午睡还没醒,便回了自己的光霁堂。 程福来禀:“城北廖家大少爷、大小姐一同前来,说手里有一篇新做成的制艺,请您或姜先生过目,看看有哪些可取之处,又有哪些弊端。”停一停,补充道,“管家已经把人请到暖阁了,说老爷曾吩咐过,不要怠慢城北廖家。” 廖文咏和廖芝兰想来就来了,管家还是这个态度这种事不时发生,针对的是私底下与父亲有猫腻的门第。程询想一想,笑微微地看着程福。 程福心生预感,“大少爷,该不会又想让小的帮您气谁了吧?” 程询莞尔,“不单气人,还要骗人。” 程福陷入云里雾里,想不出这种戏要怎么唱,“该怎样行事才好?您得仔细吩咐小的几句。” 先前在叶先生面前,说要请爹娘同意,也只是随口一说,压根儿没想去问母亲的意思。 廖大太太平日总把“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在嘴边,打心底不赞成她们读诗书、做学问。是不难见到的那种重男轻女的妇人心思。 廖大老爷是严父面孔,值得庆幸的是,从不反对两个女儿的求学之心。关乎这种事,都会爽快应允。 当日,姐妹两个掐着时间去了外院,等候在府门内。 廖大老爷下衙回府,二人迎上前去,陪父亲回内宅的路上,把叶先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听得此事与程询、姜道成有关,廖大老爷意外地扬了扬眉,思忖片刻,道:“明日我派管家出去,问明两位先生和程府的意思。你们要每日前去程府的话,廖府不能失了礼数。” 他对次辅程清远一点好感也无,却很欣赏聪明绝顶的程询、才华横溢的姜道成。文人相轻不假,但要分对谁,程询和姜道成那样的文人翘楚,寻常人真没轻慢的资格。 姐妹两个听了,立时笑逐颜开,向父亲道谢。 廖大老爷被她们的情绪感染,笑了笑,告诫道:“去归去,你们可不能惹事。” 廖碧君忙保证道:“爹爹放心,我们一定会谨言慎行。” 父女三个说着话回到正房,见到廖大太太,谁都没提方才说定的事。 程府东院。 姜道成坐在厅堂,没好气地看着程询。 前几日,这后生派小厮寻到他面前,针对当地一桩案子跟他打赌,随附一封注明好几项事由的赌约,惹得他瞧着信运了半晌的气:他就在案发的县城,且在县衙中有熟人,眼看着就要结案了,怎么想都不会再出周折,程询却笃定案情发生逆转,更与他赌上了未来几年的运道,说如果料错此事,便搁置功名路,到他跟前做几年洒扫的书童。 太狂了。 他相信有神机妙算的人,并不敢断定程询日后不会成为那样出色的人,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程家这大少爷如今还太年轻,还没出门历练过,信誓旦旦地跟他来这么一出,只能让他认定是中了解元之后的浮躁、张狂。 他忍不得,当即应下赌约。 后来……后来他就带着书童来了京城程府,懊恼、怄火得快找不着北了。 程询不难猜到老人家的心绪,陪着笑,亲自沏好一杯碧螺春,“先生,请慢用。” 姜道成见他做派与信中的态度大相径庭,不免意外,“我还以为,你是狂得没边儿的人。” “晚辈晓得。”程询显得愈发谦恭,“先前的激将法,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您见谅。” 姜道成扯了扯嘴角,喝了一口茶,眉眼舒展开来,“好茶。” 程询道:“听说您喜欢,便寻了些上品。” 姜道成如实道出心绪:“思前想后,我瞧着你,心惊肉跳的。”隔着好几百里料定一些事的结果,太反常了。反常即为妖,这道理他听过无数次了。 程询笑出声来,避重就轻:“您是什么人物啊?喜好常有人谈起,我只是稍加留心,记下了而已。” 姜道成不予置评,岔开话题:“说说那个案子吧。” 那个案子,是一个商贾家中出了人命,刚满十八岁的丫鬟中毒而亡。官员若没有一定的权势和手段,处死府中下人都要担上干系,何况商贾之家。丫鬟的至亲要讨个公道,及时报官。 县令查来查去,通过商贾一家上下的口供,找出了嫌疑最重的账房管事。 那账房管事起初矢口否认,经过半年的牢狱、大刑之灾,承认是自己下毒杀害丫鬟,理由是那丫鬟时常对他冷嘲热讽,他想给她点儿教训,并没想杀死她,怎奈自己不懂药理,下在饭菜里的药分量重了些,便有了丫鬟的身死。 县令想不出别的可能,便认为可以结案了。 这案子,正常发展的话,真凶要在一年后落网。 商贾之妻,是活脱脱的母老虎、妒妇心性,夫君跟哪个女子多说几句话,都会心生不满,但在人前,却是敦厚的做派。 ☆、45.朝天子 感谢支持正版 程询莞尔“难道不合情理?” “那倒不是。”怡君微笑“正因合情合理,反倒让我疑心昨日所见那一幅,是解元着意备下的。说到底原画中的疑问,不是一幅酷似的画就能解释的。” “原画指的是最先见到的那一幅?”程询问她。 “正是。” 笑意到了程询眼中“酷似一说从何谈起?” “原画中的细微处,在新作中不见了。” “原画此刻在叶先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00 生现居院落的小书房中。能否移步逐一指给我看?”他想看一看这个年龄的她,观察入微到了何等地步。 怡君又惊又喜“解元是说” “我将那一幅赠予了叶先生。” 怡君明眸潋滟生辉唇角上扬好心情不言而喻“若解元不怪我唐突,自然乐得再次一饱眼福。” “乐意之至。”程询对她做个请的手势,转身向外走。 怡君和夏荷随他来到叶先生住的东跨院,进到布置为书房的东耳房。 在这院中服侍的丫鬟行礼之后,奉上茶点随后与夏荷一样垂首侍立一旁。 枫林图悬挂在北墙上。程询走近一些对怡君偏一偏头,笑微微地静待下文。 怡君走上前去,言明出自他手的两幅画的不同之处:“两棵树的树干上,共有五个字的刻痕小河岸上,藤椅后方,有觅食的鸟儿远山上空,隐约可见翱翔的大鸟。这些,在新作中,都不见了踪迹。”她一面说,一面以素手指明,末了侧身看向他,“只看出了这些,不知是否有遗漏之处。” “没有,说的对。”程询没掩饰意外之情,“只是没想到,你对这幅画了如指掌。” 怡君笑一笑,转头望向那幅画,轻声道,“我只是特别喜欢这幅画,画中的离殇、寂寥,对人心绪无益,却真的让我动容。在我感觉,做这幅画的人,该是正值春秋鼎盛,却走到了生涯尽头,不应如此,但是从容接受。”停一停,语声更轻,“绝妙的画,与诗词歌赋一样,是有魂的。” 程询负手凝视她片刻。 怡君察觉到了,并不忐忑,仍是望着画,说着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飘落的红叶、波光粼粼的河流,该是能让你记起或想见到一些欢悦之事。不然,不会出现这般的灵动、美丽。看起来心绪矛盾的一幅画,其实正是人真情实感的写照。”两日过去,这幅画并没在她脑海中模糊,反倒更清晰,让她加深了对作画人的理解。 她了解他,原是这般轻易的事。 其实,他与她,都有着过人的优点,也都有着寻常人的小缺点。 他不知是出身还是年少时诸事过于顺遂的缘故,不少时候,遇事确有跋扈霸道之嫌,只是手段与出色的武官不同而已都是一回事,人太自信了,便不自觉的自负了。 她呢,为人处世不走寻常路,眼界、心胸不输男子,遇事最有主心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让别人插手。另外,心细如发,小事上却爱犯迷糊,要么让人笑得捧腹,要么气得人晕头转向。 情路逆转之前,他们并不全然是顺风顺水花好月圆的光景。吵过架的,还不是吵过一次两次。 但那些带来的,是对彼此更深的了解: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了解对方不能踩的线都有哪些。 而且,便是吵架,每每到最后也会变成乐事见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不再揪着不放闹脾气,脑筋会转到别的事情上,一来二去就跑题了,到末了,都要想一会儿才记起是为何事生了分歧,好一阵笑。 她说过,相知至此的人,就算经过多少次轮回,也只得这一个。 他故意说,只怕你迷迷糊糊的把我忘了,缘分要是断了,连相识都难。 她笑说怎么会,不会的。若人身死之后的传言都属实,那么,我不要过忘川河,不走奈何桥,更不要喝孟婆汤没了心有灵犀的人,投生转世有什么好?魂魄就留在这一世,等不到你,迟早也能看到你。 类似的话,修衡也说过:“若可能,我会留在这一世,等您过得诸事遂心。别笑我癫狂,万事皆有可能。” 恰如怡君所言,画中飘零的红叶、河流跳脱出来的灵动,是因他在画着的时候,想到了一些趣事与修衡相关。 离京后的那几年,修衡一直命唐府最精良的人手远远跟随,为的是能及时知晓他在何处,更保障他安稳无虞。住进落叶山庄后,修衡写信给他:快搬走,那地方跟您八字不合。实际指的是那里的水土跟他的身体相克,没法儿保养,还少不得添新病。 他回信,说我不论在哪儿住,都不是长寿的人,活不过命里第四轮。你这活成精的人,该知道。 修衡没复信,过了大半年,跟皇帝讨了两个月的假,到落叶山庄找他,说您这可不成啊,哪儿有好好儿地咒自己短命的人?我可是给您卜过一卦,起码得到古来稀的年纪。得,您咒就咒吧,横竖是越咒越长寿。 那样寡言清冷的孩子,满脸拧巴地道出这样一番话,着实把他笑得不轻,说你这是睁着眼跟我扯瞎话,真是出息了。 修衡笑了,说您要不就挪挪步,换个地儿,要不就留下我带来的名医,这名医是薇珑和孩子一口一个神医叫了好几年的。他倒是没被神医这名讳烧得生灾难,定有些真本事。而且他比我还敬重您,您赏个脸,让他时时照看着。 他说也行,但你知道,我有几年心力交瘁,真落下病根儿了,别说神医,活神仙都救不了。回头神医要是治不好我,你不准跟人发脾气。 修衡蹙着眉,看了他好一会儿,说我跟薇珑是有心疾,您呢,是有心结。眼下倒好,俩有心疾的都没心没肺了,您这心结还没打开。没天理。不怪总有人骂老天爷不开眼可他们怎么就不明白,老天爷根本就是个瞎子。 他被惹得哈哈大笑。 修衡住下之后,每日跟他对弈,或是跟他一起钓鱼。 小河的水清可见底,悠然游动的大小鱼儿清晰可见,倒让修衡这种最沉得住气的人失去耐心:眼力太好,眼看着鱼儿围着鱼饵打转却不上钩,久了就会心急,唤护卫下水给他把鱼捞上来。闹腾得他也别想安心垂钓。 修衡启程到山庄之前,薇珑要他带些样子完整的红叶回去,要镶嵌在玻璃、琉璃槅扇中。 所谓样子完整,是叶尖居中,不能向左斜。别的就更不需说了,不可有半点瑕疵。 那时候,修衡宠妻儿已经是天下皆知,全然照着薇珑的心意挑选枫叶。 落在地上的不行,修衡说不新鲜护卫说上树去摘,修衡也否了,说那叫落叶么? 随行的人没法子,只能跟着自家侯爷一片一片接住凋零的红叶,细心筛选。 时间久了,一名护卫苦着脸跟修衡说:“侯爷,我得蹲地上闭着眼歇会儿。真不行了,这大半天都盯着红彤彤的叶尖,眼晕,就要左中右不分了。” 有这种趣事垫底,他在画枫林图的时候,心境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影响。 他送给南廖家的那幅图,最初目的只是练练手,看能否通过调色改变氛围,刻痕、飞鸟之类的细节,嫌费时间,敷衍了过去。 这些,怡君全看到并揣摩到了。 他再度侧头凝视着她,温柔的,久久的。 原来不管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01 怎样,你都能明白我。 程询铺开一张宣纸,提起笔,饱蘸了墨,一面书写一面问程福:“谁送来的?” 程福回道:“上面三本帐是刘管事交上来的,说您知晓原由其余的是夫人命红翡送来的。” 程夫人忙于迎来送往的时候,就懒得看内宅的账册,又担心手里的丫鬟管事出纰漏,索性让长子分忧。几年来都如此。 程询嗯了一声。 怡君想着,他要是在这里一面翻账册一面打算盘……那可就太热闹了。 程询给她写了两道题,待墨迹将干,递给她,“看看,随意选一题。” “是。”怡君接到手里细看。 他写的是行书,笔力雄劲,笔势遒美。 第一道题,是苏东坡所作的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第二道题,是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春江晚景有珠玉在前,如梦令取后两句作图便可看起来都非难题。但是,有珠玉在前的,她反倒想不出更好的画面,至于溪亭日暮,难处是布局。 怡君斟酌片刻,选了第二题。 程询一笑,“桌上的画谱,你仔细看看。” 怡君称是。 大夫给廖碧君诊脉,开了个清心去火的方子。 小厮按方子抓药回来,廖大太太吩咐紫云去煎药:“仔细些,让她快些好起来。” 紫云瞧着大太太那个不耐烦的样子,心里也跟着不耐烦起来,想着两位小姐真是命苦,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娘?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分毫,脆生生称是,转去小厨房煎药。 廖大太太撩帘子走进寝室,忍着火气道:“做半日样子就起来吧,省得老爷问起来,我没法儿回话。” “……”廖碧君倚着床头,望着半掩的水红色床帐,不吱声。 廖大太太走到床前,伸手戳着长女的脸颊,“你这是唱哪出呢?昨日到底是谁气着了谁?” 廖碧君垂了眼睑,不为所动。 “……真是丧气!”廖大太太瞪了她一会儿,甩一甩帕子,走了。 廖碧君转头望一眼晃动的门帘子,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吁出。 ☆、46.剔银灯 这种时候, 怡君要是说话, 只能让母亲的火气更大。她转头, 凝了一旁的罗妈妈一眼,视线凌厉。 罗妈妈最早是廖大太太的陪嫁丫鬟, 这么多年过去,是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留意到二小姐的视线, 她心头一颤, 当即会意, 期期艾艾地上前去, 赔着笑悄声提醒:“大老爷昨日说过,等下次休沐,要去程府回谢解元,更要带上厚礼,答谢叶先生教导两位小姐的辛劳。”略略停顿后,语声恢复如常,“等会儿北廖家太太要过来。大太太,您且消消气,换身衣服, 客人说不定等会儿就到。” 廖大太太继续瞅着长女运气。 不再出声责难,就是愿意顺势下台。罗妈妈立刻吩咐房里的丫鬟:“快快快,金钏服侍着大太太去更衣, 银屏去准备待客的茶点, ……”一通差遣, 下人们忙起来,打破了之前母女对峙的凝重气氛。 “大小姐、二小姐,快回房吧。”罗妈妈替廖大太太做了主,话却说得婉转,“大太太这会儿不得空,晚些时候你们再来请安回话。” 姐妹两个压根儿不愿受罚,当下顺势行礼退下。 怡君陪着姐姐回到房里。 廖碧君进门后,走到东次间,失去力气,跌坐在就近的绣墩上,怔怔出神。 与母亲争执是家常便饭。 记事起,母亲就对父亲、哥哥百依百顺,却对她和怡君百般挑剔轻视。平时不怎么理会她们,衣食起居都交给奶娘管事打理,每日只昏定晨省时见面。 怡君打小就活泼,相较之下,她显得很文静乖巧。可是,几岁的孩子哪有不贪玩淘气的,时不时就会一起闯祸。 母亲也不知怎么回事,特别不喜活泼淘气的孩子,这些年都一样,不管什么事,都是不问青红皂白,摁着怡君数落、责罚。 怡君从小就跟她最亲,挨训的时候,从来是顺着母亲的话把过错全部揽下,老老实实挨罚,提都不提她一句。 但她是姐姐,应该照顾妹妹。她不稀罕母亲无意间给予的袒护偏心。这些年了,一次一次跟母亲较劲争执,起先说话没个章法,总落得跟妹妹一起受罚的结果,这几年好歹出息了一些,能跟母亲讲道理摆轻重。 说来讽刺,她从不是有脾气的人,真不是,但在母亲面前,越来越牙尖嘴利。 此刻让她难过的,并不是这已成习的风波,而是商陆。他让她委屈、难堪。 “姐,别难过。”怡君蹲下去,仰脸看着姐姐,一语双关,“不值当。” “不值当……应该是吧……”廖碧君唇角上扬,想对怡君笑一下,眼泪却猝不及防地落下。她搂住妹妹,无声地哭了起来。 怡君手势轻柔地拍着姐姐的背,心疼得厉害。她多希望,姐姐保护自己时的敏锐伶俐,在面对外人时,也能派上用场。只是,姐姐从没与家门外的人起过冲突,由此从没意识到,外面一些人更不可理喻,更需要防范、计较。 “商陆离开程府之后,先回了住处,随后去了湘菜馆、王记。”傍晚,程禄向程询禀明后续,“廖家护卫阿初一直留在那条街上,等商陆与湘菜馆伙计、王记老板叙谈离开之后,使银钱打听了一番,末了,又去了商陆的住处附近。” 这阿初办事倒是细致周到。程询不需问就能确定,是怡君在家中外院的眼线。 程禄继续道:“今日,传话的小厮先去了商陆住处,递帖子求见,询问去向之后才又追到王记——是打着姜先生的名号,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起疑心。” 程询颔首。 “小的已经吩咐下去:商陆每日抵达程府之前、离开之后,仍需留神,不得大意。” 程询满意地笑了笑。 同一时间的廖家,阿初来到怡君房里,禀明打听到的消息:“那位公子姓商,单字一个陆。商公子回去了一趟,向伙计打听大小姐何时离开的。后来在王记,跟老板多说了几句,小人估摸着是真话。” 怡君点头,“那就说来听听。” “商公子跟老板说,匆匆忙忙地离开,是有贵人遣了小厮传话,要他到程府相见。为此,他才片刻都没敢耽搁。” 贵人,到程府相见。 怡君皱了皱眉,就算传话的人催的急,也不至于片刻都等不得,容不得他进门跟姐姐交待一声。 走的那样匆忙,分明是把那所谓的贵人看得太重,起码在当时,劳什子的贵人比姐姐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02 的分量重。 再者,那厮是不是做贼心虚?根本就怕人知道他与姐姐私底下来往的事情吧?至于原由,是不是怕人嗤笑他攀高枝? 思及此,怡君摇了摇头。虽然商陆爽约,但自己也不该先入为主,凡事都往坏处揣摩。 阿初又道:“小人打听到商公子的住处,过去转了转,瞧着里面的几个下人进进出出地忙碌,但很是欢喜。有个小书童去巷口的酒坊打酒,小人就打听了几句。小书童说,明日起,他家公子要到程府求学,由姜先生亲自教导。” 怡君讶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强打起精神,赏了阿初二两银子,随后起身,“跟我去姐姐房里一趟,把这些告诉她。” 商陆是姐姐今日要见的人,亦是害得姐姐百般愁闷的祸根。既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没有瞒着姐姐的道理。 姐姐把阿初打听到的消息仔细琢磨一番,总会更为慎重地看待商陆这个人吧? 翌日辰时,商陆准时来到程府学堂。 姜道成笑呵呵地对他道:“我先前坐馆收学生的章程,你听说了吧?” 商陆称是,“自然已经听说。” 姜道成温和地道:“今日,有十来个孩子前来应试,我手头有不少事情。这样,今日我也随意给你出一道题,你作一篇制艺给我看看,如何?” 商陆自然没有不乐意的,恭声称是。 安排了商陆,姜道成命书童请来程询,“题都出好没有?” “自然。”程询取出一个信封,“您随意发下去就行。” “我随意发下去?”姜道成瞪着他,“发下试题之后,是不是还要监考?我一把年纪了,哪里坐得住?” “那怎么办?”程询笑微微的,“您坐馆收学生,可不关我的事。”这老爷子,难道还想让他给他监考不成? “是啊,那可怎么办啊。”姜道成把手背在身后,“要不然就算了吧。”摆出了打算撂挑子不干的样子。 程询失笑,“我替您看着的话,人们难免心里不舒坦——我真不够分量。这样吧,请叶先生过来帮您,如何?” “行是行。可她两个学生怎么安排?今日总不能白来这一趟吧?” 程询和声道:“今日廖大小姐不舒坦,告假了。至于廖二小姐,我去给她出道题,让她做一幅画。您看如何?” 姜道成大手一挥,“随你安排就是,只要别折腾我就行。” 叶先生去东院之前,笑着跟怡君交代了一番。 怡君听了,欣然称是。坐在座位上,等待程询过来的时候,瞥见姐姐的座位,不由暗暗叹气。 昨晚,姐姐听阿初说完所知的原委,面色越来越差,踉跄着回到寝室,便又哭了起来,没用晚膳就胡乱歇下了。到今早,不肯起身,说要歇息两日。 她要留在家中作伴,姐姐说不行,犯不着为这么件事一起请假耽误功课。 母亲则以为姐姐反过头来跟长辈怄气,特别生气,却又怕姐姐真的病倒,当即命人去请大夫。看她站在一旁,气恼地说别在这儿碍事,记着给你姐姐告几日假。 就这样,她独自来到程府。叶先生也没多问姐姐的事,说天寒地冻的,是容易不舒坦,让她好生将养。 胡思乱想间,程询走进门来。 他披着玄色鹤氅,穿一袭净蓝锦袍,唇角噙着一抹笑,步调显得特别悠闲。 进门后,他把鹤氅取下,随手挂起来,坐在先生的位置。 怡君上前去,行礼后,把昨日的功课交上去,“先生说解元替她半日。”先生没时间看她的功课,索性也让程询代自己看看。 “的确。”程询道,“给你出道题。” 怡君称是,以为他还有别的事要忙,出完题就走。 程询起身,动手磨墨。 他这代替先生的倒是好,一点儿架子也无。“解元,”怡君上前一步,指一指砚台,“我来吧。”说完,没来由地想笑。 “也好。”程询看着她眼中含笑,也笑了。 她磨墨的时候,他看她交上来的功课。是临摹的他所作的小幅山水。看得出,她很用心。 “我写几句前人的诗词,你用心揣摩,作一幅画。”程询铺开纸张,提笔时对怡君说,“怎样?” “我可以么?”怡君有些犯怵,“万一是不熟悉的词,只布局怕就要琢磨两个时辰。”琢磨出头绪了,也该回家了。 程询轻轻地笑起来,“没事,我帮你。” 程福把账册放到程询跟前,安置在案头,看一眼正在磨墨的怡君,念及“有事,弟子服其劳”,便没上前去帮忙。虽说自家大少爷只是暂时代劳,在今日,便算是廖二小姐的师长,临时的学生帮他点小忙,在情理之中。 程询铺开一张宣纸,提起笔,饱蘸了墨,一面书写一面问程福:“谁送来的?” 程福回道:“上面三本帐是刘管事交上来的,说您知晓原由;其余的是夫人命红翡送来的。” 程夫人忙于迎来送往的时候,就懒得看内宅的账册,又担心手里的丫鬟管事出纰漏,索性让长子分忧。几年来都如此。 程询嗯了一声。 怡君想着,他要是在这里一面翻账册一面打算盘……那可就太热闹了。 程询给她写了两道题,待墨迹将干,递给她,“看看,随意选一题。” ☆、47.剔银灯 程福站起身,闲闲穿过珍珠帘, 好笑地看住廖芝兰。程安跟随在侧。 廖芝兰意识到他是蓄意捉弄自己,着实气狠了,敛起狼狈之色,扬起红透了的一张脸,望向他。是样貌清俊的男子, 面上却挂着伤人的笑, 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好像刚刚取笑她都是看得起她的样子。 程安飞快地看了程福一眼,心生钦佩——这种事,不是谁都做得来的, 打他和程禄几十板子,也不能让他们在人前与平时判若两人。 “你不服气,那我就再多说几句。”程福负手而立,睨着廖芝兰, “制艺的条条框框太多, 是以,太多人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 没完没了地钻研技巧,倒腾对仗、优美的辞藻。 “而出彩的制艺,要有底气, 且有新意, 题目不论新旧, 都能用圣贤的语气、圣贤书中的道理, 给人耳目一新之感——这需要阅历、悟性,是闭门不出的人能有的?你一个平时只出入官宦门第的女子,能了悟何事? “说得难听些,心中有大格局的人,便是能够随意做出让人拍案叫绝的制艺,也不会引以为豪。 “这种把人关在死框框里还叫人推陈出新的东西,历朝历代嫌弃甚至痛恨的人还少么?一心考取功名保国安民的人没法子——这东西捉摸不透,就等于断了下场考试的路。如你这般闺秀,花费精力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03 学这种东西,真就是吃饱了撑得吧?你吃撑了没事儿,还自觉这就是有才情,巴巴的跑到我面前显摆——”他第二次牙疼似的对她发出“嘶”的一声,“令兄真的错看了你,改日我得跟他好生说道说道。” 程安不自觉地点头表示赞同。自家大少爷的制艺不知多出彩,但真是打心底腻味这玩意儿,除了刁难人的时候用一用,平日真是提都懒得提的样子。 “……”廖芝兰望着程福,心说谁让你长篇大套了?谁耐烦听你数落制艺的弊端?你说这么多的目的,不就是再一次阐述认定我小家子气的观点么? 生平第一次,她被一个初次谋面的男子气得快疯了。 程福看着她面上的红晕迅速褪去,转为苍白,唇角上扬成愉悦的角度,出口的话却仍是有意给人难堪:“你这脸……得了,没工夫让你照着镜子擦干净,往后注意些就是了。你双亲抚养你这些年,绝不是为了让你给他们丢人现眼。” 原本已经认定的事,他在这时候再次提及,让她又犹豫起来,转身看向随自己进门的丫鬟。却不料,丫鬟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儿,粉脸红彤彤,神色尴尬——完全是觉着自家小姐颜面尽失,让她都无地自容的样子。 廖芝兰气血上涌,身形微微一晃。 不能再呆在这儿了,不然一定会被活活气死。 她刚竭力克制住心中怒意,要出言道辞的时候,程福转身,回返珍珠帘内的时候,很不耐烦地摆一摆手,“程安,往后不要让我再见到她。送客。” 程安立时高声应道:“是!” 廖芝兰和丫鬟没料到小厮扯着嗓子回话,惊得身形一颤。 “快些快些。”程福道,“你当我也是闲得横蹦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啊?等会儿还得见好几个人呢。” “小的明白。”程安应声后,走到廖芝兰近前,“这位大小姐,您能快点儿出去么?” 她不能。 她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动弹不得。 程询睁开眼睛,望着上方虚空。 廖芝兰,是他过于熟悉的一位故人。 与她相关的事,他不愿回想,但是记忆没遵从心迹,不断闪现于心海。 年轻的时候,她一度以打击他为乐趣,心里烦闷了,便请母亲身边的管事妈妈作陪,寻到光霁堂来,婉转地对他说些诛心的话。 他总不能每次都与她起口舌之争,也赶不走,大多数时候沉默相对,随她去。有一阵,生生地被磨得没了锐气,一次无意间看到镜中的自己,眼神阴鸷,满脸丧气。总是满腹的无名火,有好几次,拿无辜的下人撒气。 ——那样的自己,他厌烦。 惊觉她带来的影响之后,他明白,必须得换个方式对付她。 只是,起初摸不着门道,也不明白整件事的原委,居然傻呵呵地把她请到外院,开诚布公:“你过得不如意,我看得出。你也清楚,我除了连中三元那点儿本事,真没可取之处。你嫁过来,也是为着父兄的前程甚至性命。我发誓,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他们谋取个长远且安稳的前景。至于你我,终究是无缘人,与其相互耽搁时间,不如早些分道扬镳。来日回到娘家,程府也不会不管你。” ——后来才知道,这是他那一生说过的最蠢的一番话。 她看了他半晌,冷笑出声,“为了父兄、虚名才嫁你——你就是这么看我的?状元郎的脑子、眼神儿,还真是不大灵光。” 他听出弦外之音,惊讶不已。这一刻之前他都认定,她是贪慕虚荣又特别在乎亲人的女子,先前跟他提及姻缘真相,她找怡君道出原委那一节,他以为是她的虚荣心、妒忌心作祟。 原来,并非如此。 “你和廖怡君结缘那一日,我也在场——我是与她同时看到、认识、倾心于你的。”她语气更冷,“怎么着?她对你的情意,就值得你这么在乎,我对你的情意,就是脚底泥么?你告诉我,我比她差了什么?” 他心绪杂乱到有点儿懵了,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她继续道:“实话告诉你,我们成亲,是我一手促成。晓得公公做过的那件事之后,我便知道,一定能够如愿嫁给你。如果我父兄不让我如愿,我就会把那件事抖落出去,为此,他们才不再筹谋让我进宫的事,也不再跟公公绕弯子。” 真相是这样的。原本他与怡君,并不至于走至绝境。 “如果不是被你冷落至此,这件事,我不会跟你挑明。” 到了这地步,她跟他挑明,意在让他晓得她的情意,要么感动,要么憎恨。目的不外乎是再赌一次。他齿冷至极,无法理解这种人的心思。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握他的手,“程询,我对你一片真心,我曾为你拼上性命,你别这样冷落我,好不好?我们往后好好儿过日子,成不成?……” 他迅速拂开她的手,疾步出门。 成不成?不成。 这样的真心,太可怕了。他能回馈的,只有惩戒、报复——绝不是她以为的手段。 她仗着父兄,在婆家特别有底气。他刚入官场,没权没势,就让父亲把北廖家调到地方上。父亲犹豫不决,他说那就别办了,明日我就去刑部投案,告诉刑部尚书,是我把柳阁老的儿子弄得下落不明。父亲立刻答应下来,从速让他心愿得偿。 人单势孤了,她还是有法子打击他。 怡君有了喜脉,她笑盈盈地告知他,说你看,还是人家明智、有本事。 他想一想,说不就是孩子么?这也值得你妒忌?明日你就回娘家去,住上一年半载,回来时给我抱上个女儿。 她震惊,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很平静地跟她说:“抱养个女儿的意思。你想亲力亲为的话,我也赞同。找的男子别四处显摆就行。” 她恨声道:“你还是男人么?!” “娶妻一事,我说了不算,那么,孩子的事就不归我管。”他记得自己当时笑了,“你不想抱养女儿更好,等我过了而立之年,就能名正言顺地休妻再娶。” 她气急了,也着实地痛苦起来,反复斟酌之后,还是遂了他的心思,回娘家抱养了他前生的长女。 她回娘家的日子,他耳根子清净了,心神慢慢恢复冷静缜密。她回来之后,做派明显地温和、柔婉起来,再没跟他找茬生事,偶尔看他,眼中却有着浓烈的恨意。 她恨,谁又不恨? 作为始作俑者,她让他痛失心中明月,她把他磨的、逼的手段变得冷漠残酷甚至阴毒,开始惯于用钝刀子凌迟人的心魂。 这让他厌恶自己。 这样的自己,不是怡君认识、看中的程询。 他总会担心,这样的程询,再相见时,怡君懒得去理解,能给予的只有嫌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04 弃。 曾经约定的,余生的路,一起走。 可是没有。 他没能与怡君同行,便总怀疑是否走上了歧路,离她越来越远。 那样的日子,太痛苦。一直有这样的怀疑,他对怡君便总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她不欲碰面,他也不敢安排相见的机会,甚至不敢了解她的情形。 如果廖芝兰不影响得他想起怡君时便自卑,就算不见面,他也能帮怡君防患于未然。 如果……这其实是很残忍的两个字,他想到或用到时,皆是心存悔憾。 “你不服气,那我就再多说几句。”程福负手而立,睨着廖芝兰,“制艺的条条框框太多,是以,太多人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没完没了地钻研技巧,倒腾对仗、优美的辞藻。 “而出彩的制艺,要有底气,且有新意,题目不论新旧,都能用圣贤的语气、圣贤书中的道理,给人耳目一新之感——这需要阅历、悟性,是闭门不出的人能有的?你一个平时只出入官宦门第的女子,能了悟何事? “说得难听些,心中有大格局的人,便是能够随意做出让人拍案叫绝的制艺,也不会引以为豪。 “这种把人关在死框框里还叫人推陈出新的东西,历朝历代嫌弃甚至痛恨的人还少么?一心考取功名保国安民的人没法子——这东西捉摸不透,就等于断了下场考试的路。如你这般闺秀,花费精力学这种东西,真就是吃饱了撑得吧?你吃撑了没事儿,还自觉这就是有才情,巴巴的跑到我面前显摆——”他第二次牙疼似的对她发出“嘶”的一声,“令兄真的错看了你,改日我得跟他好生说道说道。” 程安不自觉地点头表示赞同。自家大少爷的制艺不知多出彩,但真是打心底腻味这玩意儿,除了刁难人的时候用一用,平日真是提都懒得提的样子。 “……”廖芝兰望着程福,心说谁让你长篇大套了?谁耐烦听你数落制艺的弊端?你说这么多的目的,不就是再一次阐述认定我小家子气的观点么? 生平第一次,她被一个初次谋面的男子气得快疯了。 程福看着她面上的红晕迅速褪去,转为苍白,唇角上扬成愉悦的角度,出口的话却仍是有意给人难堪:“你这脸……得了,没工夫让你照着镜子擦干净,往后注意些就是了。你双亲抚养你这些年,绝不是为了让你给他们丢人现眼。” 原本已经认定的事,他在这时候再次提及,让她又犹豫起来,转身看向随自己进门的丫鬟。却不料,丫鬟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儿,粉脸红彤彤,神色尴尬——完全是觉着自家小姐颜面尽失,让她都无地自容的样子。 廖芝兰气血上涌,身形微微一晃。 不能再呆在这儿了,不然一定会被活活气死。 她刚竭力克制住心中怒意,要出言道辞的时候,程福转身,回返珍珠帘内的时候,很不耐烦地摆一摆手,“程安,往后不要让我再见到她。送客。” 程安立时高声应道:“是!” 廖芝兰和丫鬟没料到小厮扯着嗓子回话,惊得身形一颤。 “快些快些。”程福道,“你当我也是闲得横蹦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啊?等会儿还得见好几个人呢。” “小的明白。”程安应声后,走到廖芝兰近前,“这位大小姐,您能快点儿出去么?” 她不能。 她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动弹不得。 程询睁开眼睛,望着上方虚空。 廖芝兰,是他过于熟悉的一位故人。 与她相关的事,他不愿回想,但是记忆没遵从心迹,不断闪现于心海。 年轻的时候,她一度以打击他为乐趣,心里烦闷了,便请母亲身边的管事妈妈作陪,寻到光霁堂来,婉转地对他说些诛心的话。 他总不能每次都与她起口舌之争,也赶不走,大多数时候沉默相对,随她去。有一阵,生生地被磨得没了锐气,一次无意间看到镜中的自己,眼神阴鸷,满脸丧气。总是满腹的无名火,有好几次,拿无辜的下人撒气。 ——那样的自己,他厌烦。 惊觉她带来的影响之后,他明白,必须得换个方式对付她。 只是,起初摸不着门道,也不明白整件事的原委,居然傻呵呵地把她请到外院,开诚布公:“你过得不如意,我看得出。你也清楚,我除了连中三元那点儿本事,真没可取之处。你嫁过来,也是为着父兄的前程甚至性命。我发誓,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他们谋取个长远且安稳的前景。至于你我,终究是无缘人,与其相互耽搁时间,不如早些分道扬镳。来日回到娘家,程府也不会不管你。” ——后来才知道,这是他那一生说过的最蠢的一番话。 她看了他半晌,冷笑出声,“为了父兄、虚名才嫁你——你就是这么看我的?状元郎的脑子、眼神儿,还真是不大灵光。” 他听出弦外之音,惊讶不已。这一刻之前他都认定,她是贪慕虚荣又特别在乎亲人的女子,先前跟他提及姻缘真相,她找怡君道出原委那一节,他以为是她的虚荣心、妒忌心作祟。 原来,并非如此。 “你和廖怡君结缘那一日,我也在场——我是与她同时看到、认识、倾心于你的。”她语气更冷,“怎么着?她对你的情意,就值得你这么在乎,我对你的情意,就是脚底泥么?你告诉我,我比她差了什么?” 他心绪杂乱到有点儿懵了,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她继续道:“实话告诉你,我们成亲,是我一手促成。晓得公公做过的那件事之后,我便知道,一定能够如愿嫁给你。如果我父兄不让我如愿,我就会把那件事抖落出去,为此,他们才不再筹谋让我进宫的事,也不再跟公公绕弯子。” 真相是这样的。原本他与怡君,并不至于走至绝境。 “如果不是被你冷落至此,这件事,我不会跟你挑明。” 到了这地步,她跟他挑明,意在让他晓得她的情意,要么感动,要么憎恨。目的不外乎是再赌一次。他齿冷至极,无法理解这种人的心思。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握他的手,“程询,我对你一片真心,我曾为你拼上性命,你别这样冷落我,好不好?我们往后好好儿过日子,成不成?……” 他迅速拂开她的手,疾步出门。 成不成?不成。 这样的真心,太可怕了。他能回馈的,只有惩戒、报复——绝不是她以为的手段。 她仗着父兄,在婆家特别有底气。他刚入官场,没权没势,就让父亲把北廖家调到地方上。父亲犹豫不决,他说那就别办了,明日我就去刑部投案,告诉刑部尚书,是我把柳阁老的儿子弄得下落不明。父亲立刻答应下来,从速让他心愿得偿。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05 人单势孤了,她还是有法子打击他。 怡君有了喜脉,她笑盈盈地告知他,说你看,还是人家明智、有本事。 他想一想,说不就是孩子么?这也值得你妒忌?明日你就回娘家去,住上一年半载,回来时给我抱上个女儿。 她震惊,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很平静地跟她说:“抱养个女儿的意思。你想亲力亲为的话,我也赞同。找的男子别四处显摆就行。” 她恨声道:“你还是男人么?!” “娶妻一事,我说了不算,那么,孩子的事就不归我管。”他记得自己当时笑了,“你不想抱养女儿更好,等我过了而立之年,就能名正言顺地休妻再娶。” 她气急了,也着实地痛苦起来,反复斟酌之后,还是遂了他的心思,回娘家抱养了他前生的长女。 她回娘家的日子,他耳根子清净了,心神慢慢恢复冷静缜密。她回来之后,做派明显地温和、柔婉起来,再没跟他找茬生事,偶尔看他,眼中却有着浓烈的恨意。 她恨,谁又不恨? ☆、48.剔银灯 怡君展目四望,见马厩建在马场北侧,南侧的倒座房有仆人进出, 东西两面有树林,余下的空间是已荒芜的草地,以围栏圈起。 程询语声温煦:“程禄的父亲是程府的老人儿, 亦是相马的好手, 为此,我出银钱建了这马场。有几年了。” “以前竟从没听说过。”怡君抚了抚坐骑的鬃毛, “前两年, 我和姐姐学骑马的时候, 家父派人专程去山东买回两匹马。眼下看来, 是舍近求远了。”她侧头看着他, “这马场,是不是只与熟人做生意?” “算是吧。”程询道,“来这里看马的人, 多为亲朋。马有灵性, 不是熟人的话, 担心它们得不到善待。” “所虑在理。”怡君道, “毕竟,有的门第用清一色的宝马拉车。” 程询莞尔。 听得飒沓的马蹄声, 怡君转头望去。 和暖日光下, 生龙活虎的一群马离开马厩, 撒着欢儿地奔跑在黄叶微摇的草地上。 冬日的萧瑟, 便这样鲜活、灵动起来。 她带住缰绳,跳下马。 程询笑一笑,随之下马,站到她身侧。 一匹小马驹很快得到怡君的瞩目、凝望。只几个月大的小马,通身枣红,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神采飞扬地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身侧——那必是它的母亲,一大一小浑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偶尔,小马驹会侧转头,飞快地仰脸看一看母亲,凑得更近。它的母亲亦时不时地侧头看它一眼。 “真可爱。”怡君由衷地道。 程询转头看着她。 她穿着深蓝色道袍,长发利落地用银簪绾起,再无别的首饰,却衬得面色更加白皙,眉宇更为精致昳丽。 她的睫毛被暖阳镀上细碎光芒,唇角愉悦的上扬,唇畔的小坑若隐若现。 她转头,认真地看住他,“我要画这对母子。” “好。”程询毫不犹豫地颔首一笑。 怡君又转头望着那对母子,凝眸观察,让最触动自己的一幕在脑海定格,刻画出鲜明的痕迹。 最好的画作之一,便是过滤周遭一切,完全呈现打动自己的事物在当时的样子。不需担心布局。能打动人的景象,布局浑然天成,只看你有没有领略。 骏马结伴奔跑了好一阵子,慢慢分散开来,悠然漫步、嬉戏,或是寻找可食的草木。 程询这才出声相邀,牵着坐骑带她去看留在马厩里的那些马儿。 马厩建盖得很精致,空间够宽敞,收拾得很整洁。 有几匹马是程询只要过来就亲自照看的,它们亦对他很亲昵:看他留在别处时,便略显烦躁地来回踱步、打响鼻,待他到了近前,便凑过去轻轻地拱他的手、肩,淘气些的,索性拱着门栏撒娇,要走出自己的房间。 那一双双眼睛,美丽、单纯。 程询抚着马的背、头,语声柔和地跟它们说着话。 怡君站在一旁,听着他的言语,看着他修长洁净的手,末了,看住他俊朗的容颜。 他对这些马,就像是对待友人、孩童一般,温驯的会夸赞“好孩子”,淘气的会笑骂“混小子”。 这般的世家贵公子,是她所不曾看过、不曾想象的。 可是,真好。 “每个月逢二、逢七的六天,下午我都会来这里。”原路返回大门时,程询漫不经心地说。 怡君哦了一声。 程询指一指倒座房居中的房间,“那里是我的画室,只要得空就会画马。”停一停道,“我最爱画的是马,但总觉着画得不够好。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晓。” 怡君微微扬眉,心头起了涟漪,“为何告诉我?” “不该告诉你么?”他笑笑地反问。 应该。她在心里答,面上不自觉地笑了。 程询话锋一转,“得空就来转转?” “……好。只要得空。”她说。 程询停下脚步,指向她一见就喜欢的小马驹,“它叫随风,它的父母都是我格外喜爱的,下次你来,我把它们正式引荐给你。” 怡君听着有趣,大眼睛里光华流转,“荣幸之至。方才我有没有见到随风的父亲?” “没。”程询笑道,“那厮是关不住的,这会儿有人带它出去玩儿了。” 怡君更觉有趣,轻笑出声,“它有福了,你们亦是。” “的确。欢喜是相互带来,人与人之间亦是。”他深凝了她一眼。 她颔首以示赞同。 程询说起别的事:“上午,程安与夏荷对弈,我瞧着程安有几次汗都要下来了——夏荷该是近朱者赤的缘故吧?几时得闲,你我对弈几局?” “好啊。”怡君欣然点头,“我私心里敢说一句相较而言擅长的,不过棋艺而已。”停一停,对他一笑,“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晓。” 程询对上她视线,笑意袭上心头,再直达眼底。她棋艺之精绝,在前世,他是领教过很多次的——若非不及她,一度也不需潜心苦学。 就要行至大门口,程询柔声道:“我等下次相见。” “明日不就能再相见么?”怡君笑盈盈的,四两拨千斤。 “那不同。” “……”怡君多看了他两眼,有些无奈地笑了,到底还是道,“随你怎么说吧。” 在她看,差别倒是不大——看到他,知道他近在眼前,便是好的。 到了门口,程询笑着看她上马,与护卫绝尘而去。 目送她远去,他到房里换了身衣服,策马离开马场,兜兜转转,到了城中一所寻常的小四合院。 进到厅堂,看到的少年人形容整洁,只是目光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06 呆滞。 他瞳孔骤然一缩,片刻后,缓步趋近。 少年立刻急于逃遁,在软榻上蜷缩起身形,慢吞吞地道:“廖、彦、瑞……廖、彦、瑞……”一遍遍重复。 廖彦瑞,北廖家的当家做主之人,廖文咏、廖芝兰的生身父亲。 程询缓步走过去,抬起的手,落在少年的肩头、后颈,安抚小动物一般地轻柔,语气似长辈一般的和蔼温缓:“别怕。元逸,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怡君走侧门进到内宅,回往自己的小院儿。 吴妈妈匆匆迎上前来,面色有些不好,低声道:“北边的太太小姐上午就来过了,不知为何,下午又来了一趟。她们走后,大太太就急着找您和大小姐,得知您不在家中,便说等您回来之后,和大小姐一起去见她。” 母亲找不到她的时候太多了。挺多时候,怡君和姐姐都默认是跟母亲各过各的,出行大多不会告知,母亲想借题发挥的时候,由头一找一个准,她们姐妹也无所谓。 此刻,怡君在意的是城北太太和廖芝兰过来说了些什么。 想不出,便不费力气,抓紧更衣去见母亲。 廖碧君听得妹妹回来,从床上爬起来,从速更衣洗漱。 姐妹两个一起去见母亲。 廖大太太端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审视两个女儿片刻,语气沉冷地道:“明日起,你们便不要再去程家上课了。有法子的话,便将叶先生劝回来;没法子的话,便自学成才吧。程家委实不是上得了台面的门第,不知何时便会满门覆灭——我如何得知的,你们不需问,照办就是了。” 廖碧君冷笑出声,“您还是说说如何得知的好。是不是北廖家胡说八道您就相信了?” 怡君则道:“叶先生都未诟病过程家只言片语,怎么北廖家的人说话就那么有分量?娘,您要是这两日看我们不顺眼,责罚便是,上别人的当还惩戒自家女儿便委实可笑了。” “你们知道什么?!”廖大太太的神色空前冷峻端肃,“那程家做的事……简直令人发指!那种门第,你们如何都不能再踏入!” “是次辅所为,还是解元所为?”怡君道,“这一点,您得说清楚。” 廖碧君则是愤懑地道:“北边那家是要疯了吧?上午我只是言语间得罪了廖芝兰,她们怎么下午就来这么一出含血喷人的戏?龌龊!小人!” 与廖碧君结缘,是夏日的事。 她每隔半个月会到王记纸笔铺添置文具,他与王记老板相熟,且常去对面的湘菜馆用饭。 初次在王记巧遇,他被她的美艳吸引,忍不住上前攀谈。 相识后,他就掐算着日子,继续在王记与她碰面,慢慢熟稔起来。夏末时节,他鼓足勇气,邀她到湘菜馆一同用饭,她犹豫了好一会儿,点头答应。席间,因为都喜欢琴棋书画茶道,相谈甚欢。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他喜欢她的样貌、才情和单纯的性子,从不掩饰;而她也分明是欣赏他的,笑盈盈望着他的时候,目光温柔,那是想作假都不成的事。 可是,她是南廖家的长女。他留心打听之后,颇有些无所适从:南廖家对两个闺秀寄望颇高,低于他们的门第托人前去提亲,都是当场婉言回绝,他这般没有功名的人,怕是连门都进不得。 于是,满心指望着秋闱高中,结果不需说,让他着实愁闷了一段日子。 没料到,再相见,廖碧君反倒婉言宽慰他:“考取功名就像走路捡到金元宝,运气可遇不可求,全在于考官的眼光。你不是生于京城,又没有熟知官场的亲朋,自然就揣摸不出各位考官的喜好,不中只能是这个缘由。” 他就苦笑,“终究还是才疏学浅。像程解元那般的奇才,不论是怎样的考官,都能高中。” “那是不世出的人物,寻常人若跟他比较,都不用活了。”廖碧君巧笑嫣然,“反正,你有真才实学,我确信无疑。” 他听了,心里一面甜丝丝的,觉着她实在是朵温柔的解语花;另一面则涩涩的,她之前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他这种地位,如何都跟高门子弟搭不上关系,临考前便没人给予中肯的提点。 于是他想,如果她肯下嫁,那么南廖家就算为着颜面,也会尽心帮他考取功名。 这姻缘成不成,全在她能否说服双亲。 不管怎样,他得试试。上个月相见,临别前,他约定了日子,告诉她有关乎彼此的大事要定下来,只看她肯不肯再相见。 她红了脸,没说话。 将至正午,商陆走在街上,抬头望去,碧空无云,暖阳高照。少见的好天气,应该会赐予他好运气。 姜道成坐在书案前,逐一看过廖家姐妹这两年交给叶先生的功课。 廖碧君所作的字、画不少,廖怡君的功课绝大多数都是临摹的字帖、名画,少数是自己画的一些名花。 姜道成不免皱眉,“怎么回事?总让廖二小姐临摹,这不耽误她么?” “哪儿啊。”叶先生连忙解释,“那孩子字画皆精,但是不想张扬。交给过我一些挺出彩的画,但是,您和程大少爷不方便看吧?” 姜道成瞪眼,“我们两个难道是藏不住话的人么?” 程询接话道:“先生有言在先,我定不会随意与人谈及。” 叶先生一笑,转身从书柜里取出几轴画,“既然如此,二位就看看。” 先展开来的,是一幅猫蝶图,猫儿憨态可掬,蝴蝶翩然轻盈,花丛妍丽似锦。 姜道成长眉上扬,“这丫头,工笔画竟作得这般好。” “这自不必说,水墨其实也不错。”叶先生展开另一幅,“我在她这个年纪,远不及她的功底。” 姜道成敛目细看,仔细回想,笑着颔首,“的确。女孩子家,笔力需要常年习练,笔法有无灵气,却是一看便知。” 叶先生继续夸赞爱徒:“再有,这孩子棋艺绝佳,认真与我对弈的时候,就没输过。” “……”姜道成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难为你了,这也好意思说。” 叶先生笑出来,“这有什么难为情的,您棋艺就不是一等一的好,我远不如您,遇见深谙其道的人,能不输么?” 师徒两个说笑期间,程询将猫蝶图拿起来,细细看着。 的确,她最出彩的原本是工笔,后来是因着他和之后的经历,才潜心于水墨,意在收敛性情,要自己清醒自知。 而他是因为她,一度专攻棋艺、苦练工笔,又在很多年里碰都不敢碰,要到最后几年才捡起来。 姜道成对徒弟道:“廖大小姐的书画,与同龄的孩子们相较,算得中上。看来看去,她该是心性单纯脆弱之人,如此,你不该教她音律,该让她在书法、水墨上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07 有所进益——这两样,教导得当的话,能让她心性慢慢转为沉静坚韧。” “这我自然也晓得,”叶先生苦笑,“可是,她无心更上一个台阶,我又能怎样?” 姜道成哼了一声,“能怎样?把看法跟她直说就是了。虽说是官家闺秀,也不能坏了你我的招牌。她若何事都见好就收,索性早早把她打发了,让她另请高明。” “……”打量官宦之家对我,都像您对待我一样么?叶先生腹诽着。 “姜先生所言甚是。”程询放下猫蝶图,笑着接话,“不如这样,姜先生明日见一见廖大小姐,把这些跟她言明。” 姜道成当即点头,“好!”继而对徒弟说起怡君,“廖二小姐现下的情形,你还每日让她临摹就不对了,沉淀心性固然重要,但不是你这个法子。眼下就该让她自己布局作画,若一半个月出一幅好画,便是你这为师的功劳。若章法不对,你就好生指点。” “我也知道,想等到明年再……” “明年她和她姐姐就多大了?家门不给她们张罗婚事么?”姜道成吹胡子瞪眼的,“她要是开春儿就定亲,你是不是就得滚回廖家去教她?但要是那样的话,算怎么回事?程家、南廖家怎么跟外人解释?” “……”叶先生汗颜,转念又是一喜,“我听您的就是。只是,您也看出我教导无方了,日后能否时时帮我点拨这孩子?” “我怎么点拨?”姜道成气呼呼的,“工笔画我只会赏看,并不擅长。”说着看向程询,转为笑脸,“难得遇见个好苗子,你得帮我徒弟教成材。” 程询从容笑道:“这是答应过您的,自然不会反悔。” 叶先生笑开来,深施一礼,“感激不尽。” 午时将至。 湘菜馆二楼临街的雅间,廖碧君站在窗前,望着街上行人。 商陆的身影出现在视野,正从街对过走向这边。她喜上眉梢,赧然而笑。此番相见,他就会把话挑明,结束暧昧不清的情形。 可是…… 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疾步上前,拦住商陆,说了几句话,商陆便随他仓促离开。 廖碧君的面色一点点转为苍白。 是怎样的事,能让商陆在这样的日子抛下她? 临时出了什么大事么? 还是……有心人要阻挠她与他? 不知道。猜不透。 在一旁观望的紫云也清楚地看到这一幕,难掩失望之色。 廖碧君无力地转身,跌坐在椅子上。 “大小姐,”紫云跟过去,闷闷地道,“回去吧?” “……再等等。”廖碧君轻声说。 商陆随程家小厮来到东院,满腹兴奋之情。 做梦都没料到,姜道成会亲自遣人请他到程府一叙。 同一时间的姜道成,身在光霁堂用饭,喝尽一杯酒,纳罕道:“你不是瞧不上商陆之流么?” “的确瞧不上。”程询温言道,“可是,只要在人多的地方,就会有攀比、争端。与其让最出色的人相互较劲生出不快,倒不如给他们安排三两个品行不端的,如此,好的可以达成共识,不入流的仗着狡诈有城府,总能与对立的人周旋一段时日。” 姜道成无奈地扯扯嘴角,“合着你还是好意了?要让出色的那些孩子用他们练练手?” “您这么想最好。”程询含笑为他斟满一杯酒,“若往好处展望,兴许能有近朱者赤的事情发生。” “我要是坚持不肯照你的意思办,商陆会是怎样的前景?”姜道成端起酒杯,送到唇边,目光深邃地看住程询,“瞧你这意思,已然知晓。” 程询坦然地回视姜道成,目光深邃,凉凉地道:“若是那样,商陆要过十几年隐姓埋名的日子,最终,会有沙场奇才设局、今上下令,将他凌迟处死。”前世,是修衡顺道惩戒了商陆。那孩子要谁死,谁就活不成。 姜道成连声咳嗽起来——程询说话的时候,他在喝酒,听到末尾,惊到了。 “您这……”程询歉然起身,又递帕子又递水,“不就是凌迟么?有那么吓人么?” 姜道成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定定地看住程询。 程询回身落座,坦然回视。 好一会儿,姜道成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您这又是唱哪出呢?”程询失笑,连忙赶了上去,“事儿还没说完,您还没给我个准话呢。” “该说的你不都说了么?”姜道成说道,“这次我信你,照办便是。” 程询继续挽留,“那也不用急着走,酒还没喝完呢。商陆又不是等不起您的人。” 姜道成的脚步猝然停下,侧头定定地凝视他片刻,忽又快步向外,气恼地道:“我瞧着你瘆的慌!”哪儿还有跟他喝酒的兴致。 程福忍着笑走出书房,找到程安面前,低语几句,末了道:“大少爷吩咐的,你可千万得照着办。我另有差事,不然用不着你走这一趟。” “你是什么差事啊?”程安好奇地问。 “不问我也得跟你说。”程福附耳过去,悄声告知。 程安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大少爷这是不想把日子往好处过了吧?万一老爷知道了,还不得让他跪祠堂啊?” “闭上你的乌鸦嘴吧。”程福笑着拍拍他的肩,“记得帮衬着我,别露馅儿。” “明白,放心。”程安敛起惊容,“心里虽然犯嘀咕,差事肯定会办好。”语毕快步走出院子,按照程询的吩咐安排下去,随后去了暖阁。 进门后,程安毕恭毕敬地行礼,先对廖文咏道:“我家大少爷本就有意请您过来,商量些要事。您二位来得正好,只是,既是要事,就不方便有第三个人在场。”说到这儿,转向廖芝兰,歉然笑道,“您若是想请教学问上的事,就得等一阵子,若只是陪同令兄前来,不妨让小的安排车马送您回府——我家夫人正要出门,实在是无暇请您到内宅说话。”别的就不用多说了,程家没有闺秀,总不能安排林姨娘或管事妈妈出面待客。 廖文咏和廖芝兰交换一个眼神,便达成默契。后者欠一欠身,扬了扬手里的纸张,“这篇制艺是我所做,很想请程解元评点一番,却一直不敢贸贸然登门。今日若没有家兄作伴,仍是不能成行。” 廖文咏笑着接话:“的确如此。” 程安笑道:“那么,大小姐就在这儿用些茶点,不挑剔我家大少爷失礼就好。” “断然不会的。”廖芝兰嫣然一笑。 程安吩咐在室内的两名丫鬟好生服侍着,随后为廖文咏带路,去了光霁堂。 五间打通的书房,居中放着紫檀木三围罗汉床、待客所需的茶几太师椅,四个偌大的书架分别贴着南北墙,东面是博古架、醉翁椅,西面越过两面槅扇中间的一道珍珠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08 帘,隐约可见并排放着的书桌、大画案。 廖文咏进门后,匆匆打量,见四面雪白的墙壁空空的,没悬挂字画,觉得这书房布置得也太简单了些,不符和程询世家子弟的身份。 程询穿过珍珠帘,负手走向廖文咏,神色冷峻,目光锋利。 廖文咏心头一惊,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他,忙不迭躬身行礼,刚要说话,就听到程询冷声吩咐程安: “下去!” 程安低声称是,出门时带上了房门。 这脾气也太差了点儿,堂堂解元,连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廖文咏敛目腹诽着,就算我无意间得罪过你,也不至于这样甩脸色吧? “你近来是怎么回事?”程询在三围罗汉床上落座,语气有所缓和,眼神却更迫人,“不管什么人,都敢与之为伍么?” 廖文咏抬眼打量他的神色,只觉气势慑人,无形的寒意迎面而来。他知道自己没必要怕程府任何一个人,此刻却不受控制地胆怯起来,强扯出一抹笑,再度拱手施礼:“恕在下愚昧,不知解元所指何事?” 程询蹙了蹙眉,“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可你呢?怎么能与放印子钱的人来往?想做什么?效法他们赚黑心钱么?” 原来指的是这件事,且认为他只是与那种人来往。廖文咏放松了一些,忙忙解释:“不瞒解元,我也是近日才察觉交友不慎,绝对不会与那等货色同流合污。” “属实?”程询眸子微眯,眼神略略温和了一些。真相是廖文咏一句实话都没有,但他不能点破。 “绝对属实。”廖文咏抬起手,“要我发毒誓您才能相信么?” 誓言真不可违背的话,这天下哪里还需要王法约束苍生。“那倒不必。”程询换了个松散的坐姿,以右手食指关节蹭了蹭下颚,有些无奈地道,“说你什么才好?这几日,家父吩咐我对城北廖家留意些,不着痕迹地给你们添条财路,说你们曾帮过程府大忙。我前脚吩咐下去,管事后脚就说你品行堪忧。你倒是说说,管事会怎么看待我?” 廖文咏心头一喜。这几句话,很值得琢磨。程清远这样交代长子,是为着日后说出那件事做铺垫吧?程询现在还不知情,绝对的,若是已经知道,傲气早就转化为心虚懊恼了。他再一次拱手作揖,“全是我的不是,劳解元生气担心了。”顿一顿,很自然地苦着脸哭穷,“这两年家中有些拮据,我打理着庶务,常常焦头烂额。是为此,广交友人,只盼着能遇到个愿意伸出援手的贵人。没成想,财路没找到,却与黑心人称兄道弟起来。” 程询牵了牵唇,目光温和,语气亦是:“庶务的确是叫人头疼。”他抬一抬手,“方才有所怠慢,你别放在心上才是。快请坐。” 这态度的转变,宛若寒冰冷雪化为春风细雨。廖文咏喜上眉梢,感觉彼此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道谢落座后道:“日后不论什么事,我都听从解元的高见。” 程询端起茶盏,“新得的大红袍。你尝尝,觉着尚可的话,回府时带上一些。” 廖文咏呷了一口,满口称赞。 程询开始跟他扯闲篇儿,都是诸如他双亲身体如何、他二弟功课怎样的话题。 廖文咏有问必答,说起二弟廖文喻,摇头叹气,“我就不是读书的材料,他更不是,资质差,还懒惰。”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程询予以理解的一笑,“家父有言在先,你我两家,明面上不宜频繁走动。否则,我少不得请姜先生把令弟收到门下,悉心点拨。近一半年是不成了,连我们日后来往,都在外面为宜。”语声顿住,等廖文咏点头才继续道,“你也别为这等事情心烦,家父和我不会坐视你们过得不如意。有难处就及时传信给我。”让他解决的难处越多,落在他手里的罪证就越多。 廖文咏喜不自禁,称是道谢之后,开始检点自己的不是:“今日瞧着小妹一心向学,头脑一热,就带她过来了。真是鲁莽了,下不为例。” 而实情是,他们盘算着让程家父子出面,让廖芝兰成为姜先生的学生。如今京城有几位出了名的美人兼才女,廖芝兰跟她们一比,就不起眼了,但若能成为姜先生的学生,人们会默认她才华横溢,不愁在京城扬名,来日定能嫁入显赫的门第。 之所以如此,要怪程清远。今年程清远总是以公务繁忙为由,不再发力提携北廖家。他们担心被一脚踢开,甚至被灭口,就有必要前来试探,观望着程家的态度做出相应的举措。 此刻看来,完全没必要担心。程清远所处的就是个日理万机的位置,很多事不能兼顾,怕是早就精力不济,让程询早早地接手庶务,应该就因此而起。 人顺心了,便特别乐观,怎样的人与事,都能找到个宽慰自己原谅别人的理由。 见廖文咏的目的已经达到,程询没兴趣再对着那张虚伪狡猾的嘴脸,话锋一转:“解你拮据困境的财路,一名管事已经有了章程。与其我将管事唤来,不如你们单独详谈,有些话,我不便说透,管事却能跟你交底。” “是这个理。”廖文咏由衷点头,“琐事而已,自是不需解元费神。” “如此,便不留你了。”程询站起身来,竭力忍下心头的膈应,温声说,“改日定要设宴相请,把酒言欢。” “不敢当,不敢当。”廖文咏忙起身道,“几时您得空了,我在外面寻个清净雅致的所在,万望赏脸。” “好。”程询颔首一笑,送廖文咏出门时说,“我品评别人的字、画、制艺,向来嘴毒。等会儿见到令妹,若开罪了她——”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明白。”廖文咏笑道,“您要是只说几句夸赞的场面话,我和小妹反倒会心生忐忑。” 程询笑了,“你果然是明事理的人。”言不由衷的话说了不少,这会儿已经顺嘴了。 廖芝兰随着引路的丫鬟走进光霁堂的书房,面上平静,心里是有些得意的。 南廖家姐妹得了每日出入程府的机缘,说不定还能与才子程询结缘,只一听,她就难受得厉害。午间见了那对姐妹,意在不着痕迹地打听程府中事,两人却是滴水不漏,看不出是真不知还是刻意隐瞒,不大要紧的事,倒是获得了不少消息。 回府途中,遇到了闲的没事乱逛的大哥,同坐在马车中,把自己的心思如实相告。 完全没料到,大哥当时就说,程府门第是高,但我们想去就能去,你快转转脑筋,想个由头。她想出了由头,便有了此刻将要见到程询、得他提点的机会。如此,可以顺理成章地展望得到南廖家姐妹的际遇。 程询是什么人啊?都说他傲气,但有傲气的本钱,解元是谁想中就能中的? 只是传闻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09 中的他,便已叫她生出诸多遐思。 程福换了穿戴,打扮得与程询一般无二。 程询慵懒地卧在躺椅上,望着程福,满意地笑了。 ☆、49.好事近 006 风波引(一) 怡君暗自汗颜。父亲和兄长各自认清没有作画天赋的事实之后,兴趣就莫名其妙地转移到了收集古画名画上,打心底喜欢的好生珍藏,不合喜好的转手他人赚差价,如今还能否静下心来赏鉴佳作, 真要两说。而且——“家父已经说过, 为着我们姐妹两个每日登门叨扰, 休沐时要过来郑重致谢。” “今日一早,我已唤管事送拜帖到贵府。”程询揣度着她的心思,给她吃定心丸, “姜先生来京是我的主张, 为此有了你们的每日往返, 是我思虑不周在先。这也是家父的意思, 你不需考虑这些。” 搬出长辈,也算实话。这几年, 外院明面上的一应事宜,父亲交由他和管家全权打理。等闲事, 从不过问。 怡君听到末尾, 自是不好再反对,笑一笑。对于不能立即得到解释, 多少有些失落。 叶先生返回来,见两人神色间已无生疏, 分明是叙谈过了, 对怡君道:“回去做功课吧。” 怡君称是, 道辞离开。 叶先生问程询:“我这学生是何看法?” 程询耐心地复述一遍。 “倒是与我看法相仿。”叶先生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更为轻快,“那么,程大少爷,给个解释吧?” 程询笑起来,“容我卖个关子,过两日您就会明白。” “你啊,”叶先生没辙地叹气,“也不怕把我急出病来。” 程询笑了笑,“您少不得跟我上火,我就用这幅画赔罪,待得请人品评完,装裱好了送给您。”如此,怡君也能偶尔看到。偶尔就好。到底,这画中氛围,对十几岁的她没有益处。 叶先生大喜过望,“这可真是想都没敢想的事儿。” 程询温言道:“既然能入您的眼,得闲就看看,定能帮我找出弊端。况且,程府下人难免有疏忽之处,平日还需您费心照顾姜先生。您看我顺眼些,姜先生也就看我顺眼些,是这个理儿吧?” 叶先生笑起来,“这话说的,足够我三五年内心花怒放。不论怎样,先谢过了。”程询不是寻常子弟,向来言出必行。 “您客气了。” 叶先生惦记着两个学生,又叙谈几句,道辞回了学堂。 只剩下了自己,程询慢慢走到太师椅前,动作缓慢地落座,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疲惫入骨。 方才倒没觉得。心魂全然沉浸在相见的喜悦之中,加上她又不是能敷衍的人,要全神贯注地应对。 这幅枫林图,前世她应该在他身死两年后看到。一道送去的,还有春日的柳,夏日的莲,冬日的梅。 “满园春/色的时候,那一抹浮动的柳绿煞是动人;夏日莲湖上的风光,不知道多醉人;秋日若有机会,定要出门看红叶,凋零之姿,却从容洒脱,名花都做不到;所谓香自苦寒来,看完雪后梅花,便能心领神会。” ——是他问及时,她说的。 选这一幅枫叶图,还有一个目的:不能笃定重生的只有自己,需要试探,通过她的反应,不难得到答案。 她没有前生的记忆。 万幸,她没有。 独坐半晌,程询回了光霁堂。 程禄来见,恭声道:“您交代下去的事情,小的都已安排妥当。观望着南北廖家的人方才送信回来,廖芝兰去了城南廖家,盘桓多时,应该是等着在我们府中的两位大小姐回去。” 程询颔首。廖芝兰必是去探听口风了,但两家疏于来往,没人耐烦告诉她原委。 程禄继续道:“周文泰、凌婉儿去过一次戏园子,不知是巧遇还是相约。至于商陆,一直闷在家中苦读,值得一提的,不过是命书童送来一封拜帖。” 程询取出一个荷包,“这些都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多给人手打赏。余下的是给你和程安、程福的零用。” 程禄接过,并无喜色,期期艾艾地道,“盯梢的事儿,管家迟早会察觉,毕竟,您放在外面的亲信,得力的都去忙城北廖家那档子事去了,在府里的,这次不得已用上了好几个。万一管家问起,小的怎么答复才好?” “谁说我要瞒他了?”程询笑了笑,“他若问起,你就让他如实禀明老爷。” “是!”程禄眉飞色舞起来,瞧着程询,欲言又止。 程询呷了一口茶,“有话就说,无事退下。” 程禄笑问道:“小的是不明白,您为何要派人盯着商、周、凌三人?”这两男一女,都是跟自家大少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要非让他说出点儿渊源,不外乎是大少爷横竖都瞧不上两个男子,别说来往了,见都懒得见。 为何?因为前世的商陆是负心人,害得廖碧君最终自尽,加之一些事情赶到了一处,又害得怡君代替廖碧君嫁给了周文泰。 周文泰如今是荣国公世子。周府是好几个混帐凑成了一家,周文泰是混帐堆儿里拔尖儿的货色,看中并为之犯浑半生的女子,是凌婉儿。 至于凌婉儿,前世曾位及后宫德妃,阴毒下作,生的儿子比她还不是东西,没少祸害薇珑及其双亲。真得逞的话,修衡与薇珑那段良缘就无从谈起。 与他息息相关,亦与修衡、薇珑直接或间接有牵扯的三个人,想到就膈应得厉害,不防患于未然怎么成。 其实,商陆一事,让他一直连带的有点儿厌烦廖碧君。 前世的商陆,做了负心人离开京城之后,都隐姓埋名了,绝没能力做出让廖碧君或至亲蒙羞受辱的事——她并没到绝境,只是感情被背叛了而已,怎么就能自尽?怎么就不想想为你付出惨重代价的胞妹? 瞧那点儿出息。 人活一世,除了常年被心疾纠缠无法控制自己,亲情、知己、意中人、抱负、信仰之中,最少该有两样是值得付出为之变得坚强的。若做不到,未免太悲哀。 前世的廖碧君是死了,得了清净,怡君却被她害得一度万念俱灰,认为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的确,是太伤人的事实,换了谁都会怀疑一切。 “我想过自尽。”怡君对他说过,“最终让我活下来的,是一双儿女。还有你。” 烦归烦,他心里也清楚,廖碧君定有过人之处,且对胞妹常年如一日的宠爱照顾。优点不让人动容的话,怡君也不会对她那样在意。 退一万步讲,那到底是怡君的胞姐,她看重,他便不能冷漠待之。 ——她几时在言行间流露出对他双亲的轻蔑鄙视?他没看到过,但她心中一定有。这种事,想法要埋在心里,处事绝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10 不能显露,他会像前世一般,不在她面前对廖碧君做任何评价。 这上下,程询只希望,商陆与廖碧君还未结缘。若已结缘……起码得控制事态,不成为他和怡君今生缘阻碍的根底。 那些过往在心头飞逝而过,程询笑微微地看向程禄:“听到一些事,我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不行?” “行,当然行!”程禄唇畔逸出大大的笑容,“您这不是有段日子没跟人较劲了么?要没这事儿,小的真以为您被老爷说的改心性了呢。得嘞,有您这句话就行,小的更明白怎么安排了。”说完匆匆行礼,快步出门。 程询望着他的身影,笑了。程禄有忠心,脑瓜灵,反应快,为人处世还圆滑,种种相加,前世在他入阁之后,成了管家。 想到程禄提及的跟人起争端,他回想一番,还真是。入秋之后,父亲生怕他下场考试出岔子,把他拘在家里,说你可千万老实点儿、积点儿德,不然再聪明也会名落孙山,我可丢不起那脸。 门都出不了,哪还有与人不和的机会? 现在,到他实心交友、引动风波的时候了。 廖家姐妹巳时下课回家。 叶先生循例分别给二人布置了功课,随后回了居处。 廖碧君从丫鬟手里接过斗篷,给怡君披上,系缎带的时候轻声问:“程解元那幅画是不是特别出彩?你这小妮子,回来的时候可是特别高兴的样子。” 高兴到底是为画,还是为那人,怡君分不清,就只是道:“的确特别出彩。你该留意到了吧?先生也特别高兴。” “是呢。”廖碧君微笑,“很久没见你们俩这样了,我瞧着也欢喜。”说着话,系上了缎带,抚一抚斗篷,“我们走吧。” “好啊。”怡君携了姐姐的手,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开学堂。姐姐的样貌艳丽妩媚,说妖艳也不为过,性子单纯善良柔婉,婉转拒绝一个人的请求的时候,定是遇到了了不得的大事。 跟她完全相反。 她的样貌与姐姐不同,性子也是。要让母亲和哥哥说,就是脾气不是好、不是坏,是怪。平日在亲友面前,很活泼;在外人面前,遵循着那些累人的规矩;被谁无意间踩到尾巴的时候,脾气就不归自己管了。 母亲偶尔会对着她犯愁,“你能不能给我列出个单子,把你看不惯的事儿都让我知道?这样,也能让我避免你跟别家闺秀起冲突,小小年纪落得个特立独行的名声。一直如此,倒贴嫁妆都嫁不出去。” 从哪儿说起呢?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世间的无趣之处,不就在于有些人总在人前做出不可想象的事儿么?偏生看客们还自持身份为着名声不予计较,甚至还有逢迎的时候。 她没显赫的出身,也不在乎劳什子的端庄贤淑敦厚的名声,为什么要随大流? 别说她这样儿的了,就算是在闺中跋扈、嚣张、骄矜的名声在外的女子,不也有不少遇到锦绣良缘了? 遇到了,就珍惜;没那福气,就想法子不嫁。 今日,她遇到了么? 廖碧君不知妹妹心念数转,笑道:“爹爹要是不允我们前来,便没你今日这般欢悦。眼下我们好生想想,晚间下厨做几道菜,好不好?” “好啊。”怡君立刻点头,“做我们两个都拿手的。” “嗯!” 姐妹两个说笑着回到家中,进到垂花门,便听得怡君房里的管事妈妈来禀:“城北的大小姐早就来了,大太太/安排了席面。大太太临时有客至,方才传了话,让二位小姐代她好生款待城北大小姐。” 廖碧君面露讶然。 怡君则问:“此刻人在何处?” 这里是落叶山庄,背山临江。 昔年连中三元的才子、算无遗策的首辅,盛极时潇然隐退的程询,便是此间主人。 此刻,程询坐在廊间的藤椅上,望着如画美景。漂泊几年之后,他留在了这里。 这一年,他预感到大限将至。那预感是一种无形无声的召唤,只自己可察觉。 浮生将尽,回首前尘,如观镜中水,所经的得失、浮沉汹涌流逝,最终归于静寂。 抱负已经实现,缺憾已成定局。 云游期间,他看到天下迎来盛世,天子权臣秉承的治国之道,正是他退离前拟定的章程。 人们没有忘记他,时不时谈论他生平诸事。说他得到的功名富贵权势,能有人比肩,但无人能超越。又说他为人子嗣夫君父亲,缺憾与不足太多,有些行径,甚至是冷血残酷的。 局外人这样的看法,是情理之中。 犹记得他辞官致仕当日,父亲寻到他面前,歇斯底里起来,“为了个女人而已,你竟疯魔至此!”全忘了早就说过,再不想见到他。 母亲老泪纵横,“你跟我们置气这些年,竟还嫌不够。程家没落,于你有什么好处?” 父亲痛斥他不仁、不孝、不义。 他大笑,拂袖而去。 鲜少有人知道,他无法弥补的缺憾,正是家族促成。 有些人幸运,儿女情只是两个人的事;有些人不幸,被家族左右情缘。 他情牵一生的女子,是廖怡君。嫁给他近二十年终被休弃的女子,是廖芝兰。 两女子同宗,祖辈分家,城南城北各过各的。到了她们年少时,情分淡薄如偶有来往的远亲。 与怡君初见时,他正春风得意,她是城南廖家次女,一刻的凝眸相望、半日的学识较量,倾心、相悦。 他及时告知双亲,非怡君不娶。当时风气开化,双亲也开明,允诺怡君长姐的亲事落定之后,便为他上门提亲。 可在后来,事态逆转,两家俱是态度强硬地否决这门亲事,程家勒令他娶廖芝兰,城南廖家则逼迫怡君代替长姐嫁入荣国公周府。 对峙、抗争、哀求,都不奏效。 到底是各自嫁娶。 再往后,知道了自己和怡君被生生拆散的原由:在他年少时,父亲便因野心祸及朝臣子嗣,找的刽子手正是廖芝兰的父兄。 ☆、第50章 好事近 (二) 临近傍晚,程询回到府中,先到书房换了身衣服,随后与苏润一起去往内宅。 路上,苏润瞧着他,又是不解又是好笑。 午间,这孩子眼神暴躁,气势慑人,饶是他与姜先生,瞧着都有点儿打怵。下午也不知去了何处,回来后居然神清气爽的,好像上午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消气了?”苏润问道。 “嗯。”程询颔首一笑,“不值当的事儿,都不该生气。” 苏润又问:“到底因何而起?”他并不知道原因,只知道自己该帮衬程询。 “晚间再跟您细说吧。这两天,少不得用到您带来的护卫。” “成。” 走过垂花门,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11 程询脚步一顿,问道:“没让我娘知道吧?” “没。管家说了,当时就吩咐下去了,让外院下人守口如瓶。”苏润道,“你娘正忙着筹备娶长媳呢,高高兴兴的,谁忍心给她泼冷水。” 程询莞尔。自从管家对他死心塌地之后,不该让母亲知道的消息,一概不会让内宅知晓。 程夫人坐在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正在翻账册,大炕上堆着很多摆件儿,见苏润与程询进门,笑着指一指就近的座椅,“乱糟糟的,核对完才能收拾,你们将就些。” 苏润径自落座。 程询照常行礼请安,随后走到母亲跟前,“您这是忙什么呢?要更换房里的摆件儿?” “哪儿啊。”程夫人笑着解释道,“过几日,就要翻修静香园,等收拾停当了,总要好生布置一番——这事儿你记住,最好事先拿出个章程。这些摆件儿呢,都是我库房里的,眼下取出来,划到你的小库房里,到时说不定有能用上的。” 静香园位于正房西侧,来日要作为长子长媳的新房。 先前母子两个商议过,依程夫人的意思,是把正房让出来,就此享清福,程询没同意:母亲还不到四十岁,早早闲下来不见得有什么好处,来日还是婆媳两个一起打理内宅最好。程夫人见他态度坚决,也就答应下来,横竖住在何处并不能代表什么。 苏润接话道:“别只顾着阿询,还有阿译呢。” “知道。我家底厚实着呢。”程夫人横了二哥一眼,“你怎么总是绕着弯儿地说我偏心?我跟阿译说过了,等他成亲之前,也少不了他的。” 苏润与程询都笑起来。 程夫人核对完账目,下人手脚麻利地把一堆东西收拾起来,送到程询的小库房。之后,程译、程谨过来请安。 闲话一阵子,程清远的小厮前来传话,“老爷有客,不回来用饭了。” 程夫人不以为意,唤红翡传饭。 有苏润在,饭桌上总是少不了陈年佳酿,只要一同用饭,程询就少不得陪二舅喝点儿。 程译、程谨只是做样子,一杯酒陪两个人大半晌。倒不是不能喝,是还有功课要做,得保持头脑清醒。 饭后闲话一阵子,舅甥四个回到外院,各自回房。 程询在书房喝了一杯浓茶,斟上第二杯之后,吩咐程禄:“把老爷请来,说我有一本账要请他过目。” 程禄应声而去。 账总归是要清算出个结果,哪怕只是暂时的告一段落。程询是这样的心思,程清远亦是。 过了一阵子,程清远过来了。程安奉上茶点。 程询抬手示意程禄、程安退下。 程清远落座,望着长子的眼神,透着厌憎。长子说出了那些诛心的话之后,他也不需再掩饰对长子的真实情绪。 程询喝了一口茶,换了个闲散的坐姿,“那本账,稍后拿给你看。上午,有些话没说完,也没说透,你我皆是。今晚说清楚?” 程清远冷笑一声,“养了你这样一个孽障,是我此生败笔。眼下,你不妨跟我交个底,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急什么。”程询牵了牵唇,“横竖你也不能把我逐出家门——你就算一头碰死在祠堂,宗族里的人也不会同意。” 连中三元,对于整个家族来说,是怎样的荣耀?谁不在当时与有荣焉,谁会傻到把荣耀推出门外。父亲之所以只是闹腾而没切实的行动,正是因为很清楚这一点。 停一停,他玩味地笑了,“是,你会说总能找到机会,但是,你就算找到,恐怕也会放弃。你比一般人更贪心,更舍不得因我得来的益处。” 程清远再次冷笑,“得失之间,我自有衡量。但愿你能一直让我得益更多,否则,要你何用?” “这话说的。”程询语带笑意,“如今要不是因为娘和二弟,我真不稀罕这出身。”停一停,继续道,“今日我大动肝火,为何?因为我从没想过,你居然能做出那种事——居然利用我看一眼都嫌脏的人,促成更肮脏的裙带关系。廖彦瑞那档子事,让我震惊、发指,而眼前这档子事,让我恶心。” 男人,官场上的男人,最让他不齿的一类,便是利用裙带关系获得利益的货色。众生平等,在相同的事情上,都无辜。可有些人就是不在乎别人的一生要怎么度过,就是不肯给予女子哪怕一点点的尊重。 这是不对的。 女子,除了在歧路上执迷不悟的,都有资格得到相对来讲更平顺的路,不该被人当做棋子。 这世道之下,只有从骨子里惧怕女子的男人,才会不遗余力地看低看轻女子。那何尝不是一种令人不齿的自卑。 程清远发现,对于程询而言,激怒他是件特别轻易的事。他克制着,告诉自己不要发作。发作也没用,何苦白费力气。 “你已经是这样了,我不能不做更坏的打算、更糟的设想、更缜密的准备。”程询站起身,从书架上隐藏的暗格之中取出一个大大的、厚重的牛皮纸袋,走到程清远跟前,“这些,是你为官这些年以来触犯刑法的记录的一部分。你忙着算计我,不过是想逼着我亮出底牌。好,今日,我就亮出这一张。”他把纸袋递到程清远手里,“你且好生看看吧。” 程清远的眼神转为狐疑,接过纸袋,取出里面厚厚一沓纸张,凝神阅读。越看越心惊:工工整整誊录的桩桩件件的事,最早可追溯到十年前,最要命的是,一字一句,都是照实叙述,没有故弄玄虚夸大其词之处。 程询俯视着他,眼神凉薄。 父亲不会知道,这些记录是怎么得来的。前世,有那么几年,他都怀疑自己与父亲的位置颠倒了——做父亲的惹祸,做儿子的收拾烂摊子:父亲埋下的隐患太多,不断有人找到他,有理有据地细说与程府的来往、纠葛,要他出手相助,予以益处。他要针对每件事、每个人寻到别的把柄,再安排人手绕着弯子发落掉。多达几十起。 做父亲的作孽,做儿子的善后。 跟谁说理去? 气闷了很久很久,而在今生,要感谢那一段岁月。 今日他让父亲看的,不过十中之三,但也足够父亲为此忙碌三二年了——如果不会破罐破摔的话。 程清远看到中途的时候,额头上沁出冷汗。 程询不动声色。 程清远全部看完之后,匪夷所思,又因这匪夷所思生出恐惧,“这些……你从何处得来?” “这就怕了?”程询讽刺地笑一笑,“不都跟你说了,你也应该清楚,这只是一部分。” “我问你,这些从何处得来?”程清远猛然跳起来,“谁?!是谁这样处心积虑地盯着我?!” 程询抬头望一望上方,一字一顿,“苍天有眼。” “你想做什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12 么?!”程清远此刻的状态,说是恼羞成怒也行,说是不管不顾也行,“你想用这些告你的生身父亲不成?!” “那要看你。”程询逼视着他,“让我过的顺心,我便给你销毁罪证、除掉一丘之貉的时间。不信,你就试试。” 谁犯错,谁善后、受罚。憋着火气给这所谓的父亲收拾烂摊子的日子,他过够了。除了柳元逸一事,再不会了。 “……”已经责骂过的言辞,程清远不会在朝夕之间重复。可除了责骂,他能说什么?这样的情形之下,任何解释都是无力并可笑的。 “此刻起,让我过的遂心、如意,别让小人在官场给我使绊子,别让我出任何意外。再给我添堵,试图让我陷入困境的时候,你这些罪证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散播到官场乃至民间。这点儿能力,我总是有的。”程询气定神闲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豁出去了,我也愿意看看,能被你连累到什么地步。” 朝廷重臣,只要没有篡权谋逆,皇帝给的惩处,大多是令其致仕,全自己的颜面,毕竟是自己选拔入阁的人,毕竟没功劳也有苦劳——于今上而言,则一定会成全先帝的颜面。严查的话,牵连甚广,会引起朝野震动、官场人人自危,弊大于利。 只是,致仕?那是程清远绝不能够接受的。 程询再清楚不过。若不了解,不会如此行事。“在你销毁这些罪证、除掉相关的这些人渣之前,我有个条件:厉骞那厮,你欣赏,想把他培养成你的爪牙,可我厌恶。近日,瞧着形势,顺势把他打发掉。不然的话,程家的状元,就会在明面上与榜眼势如水火,到时你是冷眼旁观,还是帮他?” 程清远的面容涨成了猪肝色,身形晃了晃。 程询转回到书案后落座,拿起一册书,“要说的就是这些。你可以走了。”语毕,敛目阅读。 过了好一阵子,程清远方能举步,慢慢地走出书房。 程询端茶喝了一口。门外传来小厮的低呼:“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少顷,程禄疾步进门,“大少爷,老爷晕过去了。” “去请个大夫来瞧瞧。”程询道,“等老爷醒了,自会决定要不要告病请太医。” “是。” 很快,书房内外又安静下来。 狠么?狠。 但只是一报还一报。而且,这大抵是刚刚开始。 . 当日深夜,葛金葛木带领五名护卫到访白云庵,与主持叙话一阵子,随后,将凌婉儿悄然带离庵堂。 凌婉儿在睡梦中陷入昏迷,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别处,惊惶不已,要出门,门窗被反锁,大声呼喊,无人应答。 至晚间,门终于打开来,有两人相形入内:朱鸿、顾景年。 凌婉儿的心沉到了谷底。早就想过,这两个人会因为她的主意不成生出怨恨,百般踩踏。这许久,两人不曾有过举措,她又听闻他们已经到锦衣卫做了芝麻官的小跟班儿,便以为是无暇他顾,淡忘了先前那档子事。 却不料…… 朱鸿、顾景年之所以前来,是因有锦衣卫把凌婉儿近日行径如实告知了他们。他们听了,肺都要气炸了:这事情说来说去,是他们受她的唆使意图不轨没能成事,她若再不安分,还想在角落之中搅动是非,最终没脸的可不是她,只能是他们。要知道,他们两家可是跟廖家、徐家立下了字据,凌家给人交代的,便是凌婉儿遁入空门。 凭谁能想到,到了这地步,到了成为小尼姑的地步,她还是不安分。 能怎样? 两个人鉴于前车之鉴,又在锦衣卫提醒之下,终于是明智了一回:去找舒明达讨主意。 舒明达听完,斟酌片刻,说没事,你们若是愿意,我就给你们安排一番,你们照着我说的去做就成。不愿意也没事,自己看着办。 他们忙不迭说自然是遵照舒大人的安排,此外,求他别把这些事告知他们的长辈——家法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们各自的父亲这回又是真动了气,让他们在床上结结实实躺了小一个月才勉强痊愈。 舒明达失笑,说不会,我可没那么闲。 由此,有了他们此刻来到此地的事。 二人一左一右,在八仙桌两侧落座。 朱鸿审视凌婉儿片刻,讥诮的一笑,“我们都想翻篇儿了,偏生你没完。说说吧,眼前想害廖大小姐嫁给一个人渣,往后呢?想害谁?” “……”凌婉儿沉默以对。 顾景年嗤地一声笑,“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她还能听得进人话么?得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横竖我们有五日的假,足够收拾她了。” 朱鸿抿一抿唇,笑了,“也是。” “你们……要做什么?”面对着两个浪荡子,凌婉儿不得不生出诸多可怕的想象。 朱鸿唇角讽刺地上扬,“我们能做什么?要找乐子,也不会找你这种货色。你也什么都不需做,接下来的这几日,就跟我们耗着吧。你饱读诗书,总该知道,有一种酷刑,就是让人什么都不做。” 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不能入睡……原则上是不动人一根汗毛,时间久了,却能将人活活逼得崩溃。 凌婉儿当然看到过这种酷刑的记载,听了脸色就变了。 “你这种人,肯定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们也不敢轻信不用刑就得到的供词。”顾景年的笑意残酷,“想不想的,你都受着吧。” . 不论廖大太太是怎样的五味杂陈,仍是答应了碧君与蒋国焘的这门亲事。 廖书颜曾派人来传话,问廖大太太想不想见见她,说说话。 廖大太太命人回的话很有意思:等碧君嫁入蒋家之前,再叙旧也不迟。 进入四月,程询到翰林院行走,就此正式成为六品朝廷命官。 四月初十,是百官休沐的日子。程询来到廖家,比起以往,与廖大太太多叙谈了一阵。说起廖碧君、蒋国焘的婚事,委婉的表示自己和母亲都觉得甚好,又迂回婉转地奉承两家长辈都是明智明理的做派。 比起局势所迫之下的同意,得到这样的肯定与赞许,廖大太太颇觉受用,逸出近日少见的由衷的笑,谦辞几句,主动道:“是不是有事交代怡君?她在后花园作画呢,你看,是你移步过去,还是唤她回书房?” “是有点儿事情跟她商量。”程询温然道,“我去后园寻她吧。” “那就辛苦你了。”廖大太太笑逐颜开,转头唤罗妈妈送他过去。 程询就发现,这位未来的岳母其实也挺好应付的,或者,廖家这些人都很好应付——只要事情按照正常的情形发展,他们对何事也就是正常的反应。前世的事,如今仔细斟酌,不难释然——凭谁知道了次辅做过那样的孽,能够不惧怕不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13 胆寒?他们又凭什么相信他不会是第二个程清远?廖彦瑞一家那样的疯狂,若在这一家人面前爆发,谁能受得了? 此生他步步防患于未然,做了应对他们知晓的准备。幸好,可怕的情形没发生。这样的情形,才是最好。 怡君置身于水榭之中,望着湖边垂柳作画。无意间一瞥,看到他踏着悠闲的步调而来,不由绽出惊喜的笑容。 在这同时,程询对她颔首一笑。 待他到了跟前,夏荷、款冬退下之后,怡君笑盈盈打量着他,“怎么你都没变样子?” 他不解,“该变个样子么?” “不是做官了嘛。”怡君笑意更浓,“以为你多多少少有点儿变化呢,为这个还挺担心的。”担心他跟自己打官腔,变得一板一眼的。 程询失笑,“可真会胡思乱想。” 怡君侧了侧头,又认真打量他片刻,“真好。” 真好。他整个人都显得松快、惬意。这是她最盼望看到的他。 “傻丫头。”他的笑透着宠溺,敛目看一看她作到中途的画,道,“我给你画完吧?” “好啊。”她笑容明丽,由衷的高兴,素白的小手伸出去,把画笔送到他手中。 他莞尔,一面作画,一面把上次说过的事情的后续讲给她听,末了道,“这些事不能心急,得过几个月再翻出来——单说厉骞,就得等官场只把他当翰林院编修,而不是金科榜眼。” “明白。这本就是让你最窝火的事儿,我怎么会心急。”怡君柔声道,“你高高兴兴的最好。” 程询匆匆看她一眼,笑,“我生气与否,也就是一半日的事。家父那些事……乱七八糟的。”他手里去蘸颜料的画笔停下,侧头凝视着她,“我想以后再跟你细说,行么?” 怡君长睫忽闪一下,随即横了他一眼,“不是要帮我作画么?半道停下来算是怎么回事?谁在乎那些了?” 程询专注地凝视了她好一会儿。 那目光,当真是脉脉含情。“嗳,你再看多久,我也就长这样儿了。”怡君跟他开玩笑,“变不了的。” 程询轻轻一笑,取出带来的一张图纸,“新房我想这样布置,你看看,要是有不同的想法,就照你的意思办。” “哦。”怡君把纸张铺开来,仔细地看着。 纸张上的一切,就是他们日后在一起生活的环境。她并没想到,他会征询她的意见——这表露的,是他对她全然的尊重。 正因此,她更要郑重对待。 两人各忙各的,一个作画,一个看图,只言片语也无,但是氛围很惬意、温馨。 程询帮她完成整幅画的时候,她也确定了心里一些想法,把图纸放到他面前,温言软语地说明。 程询并不是完全奉行,她说的每一条,都会认真考虑,对的就同意,不妥的就说出原由。 之于这些,他要感谢薇珑。之于造园,薇珑的造诣没话说,之于如何在室内布局、布置,那孩子也有很多独特的见解。他是因为那个孩子,才开始对造园有了深浓的兴趣,寻访过诸多个中高手,搜罗了诸多相关著作。虽然彼时是想给薇珑一些帮助,自己也从中受益无穷。 而也因为他这些见解,怡君疑惑地看着他,“你这个人,好奇怪。所学的不该是科举或附庸风雅相关的学问么?怎么连这些都懂得?” 程询就只是笑,“没法子。就是知道。” 怡君也笑起来,“人太聪明,有时候真是招人恨。” “你也不是一无所知。该改的,我都让工匠照着办,放心。等你到家里了,再照着你的心思布置。” 怡君不便接话,只是笑了笑。 “快点儿让我娶你。”他说,“我都快急死了。” 怡君撑不住,笑起来,“那是长辈决定的事,你跟我说了都不算。” 程询捏了捏她的面颊,“最迟九月中旬。” “……”她皱了皱鼻子。九月中旬?这厮敢说,日子大致上就算定了。她好像是更改不了。 他轻轻地笑起来。 “那……姐姐呢?”她问。 “八月。”他说。 怡君定定地看住他,“合着你是翻过黄历了,对吧?” “那还用说?”终身大事啊,就算他与她不在意繁文缛节,也要顾及亲朋,没事翻翻黄历是必不可少的。 “……”怡君真是没话好说了。 . 春去,夏至。 大多时候,碧君、怡君被廖大太太拘在家中,要么做针线,要么就学着如何应对管事、料理家事。 整个夏季,碧君又见过蒋国焘几次,怡君也见过程询两次——都是他们体谅她们的处境,到家中来相见,说一时半刻的话。 仅此而已,姐妹两个也已知足。 除此之外,她们也不是足不出户:徐岩前来找过她们两次,廖大太太觉得不回访有失礼数,便放她们去徐家做客。一来一往的,便有了经常来往的情形。 怡君与徐岩的交情更深,又因为彼此都已是定亲的人,对姻缘上的事也就不加隐瞒,由此,也就相互知道了,来日嫁入的门第,亦是自己情愿的。 这于她们而言,当真是莫大的喜事。 而在夏日里,碧君与怡君的婚期落定,前者是八月二十二,后者是九月十六。 夏热渐渐消散,秋意渐渐浓厚的时候,怡君分外清醒的意识到,姐姐和自己出嫁的日子,不远了。 ☆、第51章 连枝理 051 连枝理(一) 好几个月下来,怡君每日都腾出大半天做针线,进益许多,跟碧君不相上下,只是速度慢一些。 换季的时候,她又给父母、哥哥、姐姐各做了一套秋裳。 这天,怡君提前一刻钟去请安,把给母亲做的褙子、裙子拿过去。 廖大太太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喜滋滋的,“不错,不错。像模像样的了。” “您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行啊。” 母女两个转到里间,怡君服侍着母亲换上新衣。 玫瑰紫妆花褙子,荼白色裙子,镶着绣梅兰竹的襕边。 怡君退后一些,笑盈盈打量,“过几日,我再给您做两件中衣、几双袜子。” 廖大太太照了照镜子,左右转身,很满意地笑了,“挺好的,这就算是学成了。是你自己裁的衣料么?” “当然是了。”怡君汗颜,“这回裁褙子的时候没出错,裙子却弄错了尺寸,裁小了,那些衣料得留着给我自己做裙子了。” 廖大太太笑出声来,“笨丫头,哪次做衣服绣活都是迷迷糊糊的,不出点儿错你就难受,是吧?” 怡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母亲说的不假,她这过目不忘的脑子,做这些的时候总有些不够用,也是奇了。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14 “特别好。”廖大太太看着袖口、领口均匀工整的针脚,“我总算放心了。回头再给我绣几条帕子,就是你平时用的那种图样子的,再额外绣一条小猫滚绣球的,我留着往后赏给哪个小辈人。” “啊?”怡君皱眉,“娘,小猫滚绣球的图样可不好绣……” “闭嘴,再说就让你绣个十条八条的。”廖大太太换上先前的衣服,小心翼翼地亲手把新衣叠起来,“绣活就是个长年累月不离手才能学精的事儿,没事拿着针线,可比你抱着那些破书的样子好看。” “……”怡君哭笑不得。 “几时出去串门的时候我再穿。”廖大太太把衣服收到柜子里,回身点一点怡君的额头,“从小到大,数你最不听话,可到了这会儿,数你最让我顺心。” “真的?”怡君笑着揽住母亲的手臂。 廖大太太拍拍她的脸,“真的。”瞧见小女儿,就会想到来日的二女婿,总能让她心花怒放。最近这大半年,小女儿也真的挺乖顺的。 怡君笑道:“我还没吃饭呢,能不能在您这儿吃?” “这还用问?”廖大太太携了她的手,往外间走,“我让厨房做了灌汤包、小米粥、小馄饨,本来就备了你和碧君的份儿。” “厨房做的灌汤包、小馄饨,还没我做的好吃。”怡君说。 “那你倒是做啊。”廖太太笑了,“懒得跟小猪似的,吴妈妈说你总是夜里晚睡、早间赖床,哪天都要拖到不得不起的时候,还一脑门子气。” “吴妈妈居然告我的状?”怡君惊讶。 廖大太太挑眉,“这叫告状么?心疼你罢了。往后夜里早些睡。” “好。” 落座后,碧君来了,带来一双绣玉兰花绣鞋,“娘,给您的。” 廖大太太笑了,“我可真是享福了。”又拍拍身侧的座椅,“一块儿吃饭吧。” “嗯!”碧君坐到母亲身侧。 用饭的时候,怡君连吃了好几个灌汤包,又吃了两小碗小馄饨。小猫似的,西里呼噜,很可爱。 廖大太太忍俊不禁,“抱怨厨子做的不好吃的是你,吃得比谁都多的还是你。” 怡君也忍不住笑了,“没法子,就是这么讨人嫌。” 廖大太太又笑出声来。小女儿就是这点好,很能开得起玩笑,不介意自嘲,这一点而言,有点儿像男孩子,实在是个优点。 她转头看看长女,不由想到了蒋国焘。那孩子,能文能武,一表人才,能看中碧君,真是碧君的福气。 想到廖书颜……她眼神黯了黯,摇了摇头,抛开那些历年来大大小小不快的回忆。 不论怎样,那位姑奶奶对两个侄女总归不错,就算看在她哥哥的份儿上,也会多多照看着碧君。这的确是个好处。碧君若是嫁到别家,她的夫君、儿子怕就要先提心吊胆的。 好吧。就这样吧。 饭后,她让两个女儿去正厅代替自己打理家事——是廖大老爷特地交代过她的,等到姐妹两个出嫁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随后,她吩咐罗妈妈:“告诉回事处的人,带上帖子,去蒋府一趟,看看姑奶奶何时得空,我去找她,说说话。” 罗妈妈应声而去。 过了一个时辰,下帖子的人回来了,廖书颜也跟着过来了。 廖大太太倒是没料到,廖书颜会如此,忙亲自迎到正房外。 姑嫂两个见了礼,笑微微地到东次间说话。 廖大太太说了两个女儿在忙什么,“估摸着过了巳时就忙完了,到时候再唤她们过来给你请安。” 廖书颜一笑,“正好,我们两个说说话。” “碧君的亲事……”廖大太太特别不自在,慢吞吞地道,“等到她嫁过去,大事小情的,都要你费心了。” “该当的。”廖书颜道,“国焘是次子,碧君日后不用主持中馈,经手的事情就也少很多。嫂嫂只管放心,都是出自廖家,我会把碧君当做自己的孩子,该提点就提点,该帮她就帮她。” 廖大太太的语气干巴巴的,“我没教好她,要你受累了。” “便是没有我,碧君在蒋家也会过得很好。蒋家对嫁过去的女子都很好。” “这我倒是知道。”只看蒋家对廖书颜的尊重,足以说明那边的门风。 廖书颜笑起来,“我只盼着,日后万一有什么事,你别立时三刻就去找我算账。” 廖大太太也不由失笑,“我怎么好意思?碧君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我有那份心,你哥哥也不会答应。” “有今日,我真是没想到。”廖书颜起身,坐到嫂嫂身侧,“说句你不爱听的,我原想着,你肯找我的时候,少不了一番威胁。当初你答应下来的时候,我就很意外了。” “我倒是想不答应。”话说到这地步,廖大太太也就开诚布公,“起初真没少胡思乱想的,可到底还是要顾着孩子吧。你总说,我对两个女儿不好,这一段她们特别懂事,我回想一番,真觉得有些事情上,有没尽心的地方。” 有些?明明是有很多不尽心的地方。廖书颜腹诽着,面上却做出更加诚恳的样子,“父母跟孩子一样,哪有十全十美的?我虽然没养育过儿女,却看了不少。碧君、怡君都是有才有貌,放到哪儿都拿得出手。” 这门面功夫做的,分明是不再以小姑子自居,而是作为亲家的身份说话。廖大太太心里嘀咕着,面上温和地笑了笑,“长得周正些罢了。怡君还好,有准主意,碧君就是太没主意了,不定哪会儿就会一根儿筋。当着你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些你必然早就看出来了。” “单纯些更好。”廖书颜笑道,“不瞒你说,我那个妯娌,最初看到碧君就挺喜欢的。起初她也没敢想过国焘能有那个福气,总提醒我,不妨跟你们说说,对碧君的婚事多些斟酌,别让她嫁入太复杂的门第——想到她可能受委屈,就不落忍。后来,国焘跟她说了心意,她高兴得什么似的,说能有那样个标致乖巧的儿媳妇,大概是上辈子积德了。伯爷也是这样,亲自和我妯娌去的杨家,求杨家一定把话说周全些。” “是么?”这些对于廖大太太而言,是没想到的。 “绝对是真的。”廖书颜笑道,“长媳精明些是必不可少的,二儿媳性子简单些,放在哪家都是好事。”简单的人,遇事总会随大流,跟着夫君或当家主母行事。没有乱七八糟的心思的小儿媳妇,意味的就是不会有婆媳不和、妯娌不和、夫妻不和的事儿——怎样的公婆,不喜欢这样的人选? “还是需要你和蒋二夫人费心提点着。”廖大太太的笑容,有了三分真实的愉悦,如实道,“碧君有时候真是不播不转,拧起来很气人。愁煞人。” “放心吧,嫁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15 过去了,她就跟我妯娌的孩子一样。”廖书颜笑道,“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妯娌、婆婆每日里高兴得什么似的。” 廖大太太得了这些消息,一直悬起的心,总算是落了地。这样一想,她不免觉得,碧君这算是傻人有傻福吧。 这日之后,廖大太太专心准备两个女儿的嫁妆,嫁入的都是高门,聘礼又都丰厚,嫁妆少说也要照着一万两上下筹备。 廖大老爷、廖文哲则愿意多出些银钱,让姐妹两个风风光光出嫁。为此,廖大老爷私下里拨给廖大太太两万两银子,让她只管放手添置东西,不够了便跟他说。廖文哲则取出了自己私下做营生攒下的六千两银子,给两个妹妹分别置办了一所陪嫁的宅子。 “这爷儿俩,怕不是高兴疯了吧?”廖大太太私下里直嘀咕,“这么久了,我早就给俩丫头分别置办了几千两的嫁妆了。宅子也罢了,分别多陪送一处也没什么,银子可怎么花出去?要是不花完,不定怎么想我。什么事儿啊这是?都打量着我会委屈两个丫头么?一对儿混帐!” 罗妈妈听完直笑。 廖大太太思来想去,决定分别给两个女儿五千两的银票,到何时,手头阔绰总不会有坏处,余下的一万两,用来置办上好的头面、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她是特别务实的那种人,置办的除了布料,大多还是转手就能换成银子的物件儿。 不料,跟父子两个报账的时候,他们不满意,直说这样可不好,一堆金银玉器,跟商贾嫁女儿似的,俗。 气得她。 父子两个便又开了自己的库房,把压箱底的好些名贵摆件儿、古玩字画、文房四宝取出来,分别按照姐妹两个擅长的、热衷的分了分,命管家妥当地放入箱笼。 等碧君快出嫁的时候,廖大太太才回过味儿来:这父子俩,是瞒着她赚了多少银钱、置办了多少中看不中用的物件儿?她以前可是不知道,他们有这么多私房钱和所谓文雅的东西。 到最终,碧君、怡君各自的嫁妆到底值多少银子,廖大太太算不出了——被父子俩折腾得都犯迷糊了,反正,只她经手的,就都过了两万两。 要是在一两年前,她一准儿会觉得肉疼,现在就无所谓了。横竖这又不是她自己的家,他们又是一番好心,怕姐妹两个被人看轻,往后,不论是面子里子,两个亲家都挑不出错。 当然,父子两个败家一样筹备出的嫁妆,她并没跟外人说过,有人问起,只应一句随大流,绝不会少,也不会太多。这样的话,来日娶儿媳妇的时候,那边不会为筹备嫁妆的事顾虑太多。 . 下衙之后,程询回府换了身家常穿戴,知会过二舅、母亲,带上几色礼品,去了唐府。 二月里,唐夫人生下唐家次子修征,眼下,修征已经七个来月,正是可爱的时候。 比起修衡,修征从一降生就跟寻常的小孩子一样,哭、笑、小脾气全有,给唐栩和唐夫人增添了很多为人/父母的喜乐。 程询得空就会去唐府,看看做了哥哥的修衡。 修衡对新添的弟弟诸多不满,“他总哭嗳,一哭就没完。”一次,鼓着小腮帮跟他抱怨,“我不喜欢他。好吵的,烦。” 程询忍着笑意,说小孩子都是这样。前世他听说过,这孩子从小就不愿意跟弟弟一起玩儿,在沙场扬名天下、班师回京之后,三个弟弟敬他也怕他,看见他犹如老鼠见了猫。 “我不喜欢小孩儿。”修衡抿了抿粉嫩的唇,认真地说,“但是,他们高兴的时候,也挺好玩儿的。” 程询笑得不轻。两岁多的一个孩童,说这样的话,小大人的谱自是摆足了的。 修衡又慢悠悠地告诉他:“那几本图谱,我都记住了,爹爹考不住我。” “怎么这么聪明?”程询贴了贴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由衷地夸奖。 修衡抿嘴笑了,“好简单的。爹爹说,明年,我虚岁四岁,给我请先生,让我读书。” “愿意么?” “嗯!”修衡用力点头,“愿意。识字看书,好有趣的,比二弟有趣好多好多。他总是哭唧唧的……” 程询再度笑出来,拍拍他的小脑瓜,“混小子。” “叔父,我跟你说的,不要告诉爹爹,好吗?”修衡搂着程询的脖子,“跟爹爹说过一回,他很不高兴嗳。”他歪了歪头,漂亮至极的大眼睛忽闪一下,“奇怪,我又没撒谎。” 程询哈哈地笑起来,之后道:“放心,我不会跟你爹爹说这些。” 修衡笑着亲了亲程询的面颊,绽出悦目至极的笑靥,纯真、璀璨。 这孩子,像是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宝石。不,不是像,他本来就是无双的珍宝。 今日,一如以往,修衡听说程叔父来了,立刻来到外院,小脸儿上喜气洋洋的,问道:“叔父,过一阵,你要娶新娘子了,是吗?” “是。”程询笑着把他抱起来,安置在膝上。 “我要唤她婶婶,对吗?”修衡又问,各种辈分要怎么排、怎么称呼,他已经缠着母亲问清楚了。 “对。” 修衡难得的好奇心发作,“婶婶好看吗?” 唐栩笑着轻咳一声,“你怎么没完没了的?”这孩子的这种问题,换了谁都不好答话。 修衡却自顾自地做出结论:“一定很好看的,比叔父还要好看。” 唐栩失笑,心说真是难得,这小子也会因为太高兴,说出这种有点儿不伦不类的话。 程询则没想那么多,只是打心底憧憬着,怡君也会像自己一样喜欢修衡。一定会的。 修衡仰着小脸儿,再次对程询发问:“等婶婶和你成亲了,我可以去看她吗?” “当然可以。”唐栩先一步道,“到时候,我得空就带你去找程叔父,让你给程家婶婶请安。”这一年,他隔三差五地去程府找程询,说说话,谈论一些庙堂上的事,交情是越来越深。 “好啊,好啊。”修衡拍着小胖手,眉飞色舞的,“谢谢爹爹!” 唐栩笑意更浓。这人与人之间的缘法,真是玄妙,难得自己这个异于常人的长子,这样喜欢奇才程询,更难得的是,程询也是打心底的喜欢、宠爱着修衡。 程询和父子两个一起用过饭,叙谈多时,到修衡在软榻上睡熟之后,告辞回府。 唐栩送他到了马车前,从小厮手里接过一个狭长的锦盒,“一把古扇,扇面儿不及你的字画,只胜在年月久远。这是我私底下送你的贺礼,明面儿上的随礼,只能从俗。” “古扇?未免太贵重了些。”程询开玩笑,“回头修征的周岁礼,我可少不得要头疼了。” 唐栩笑出来,“把你的字或画赏他便是了。过两年要是可行,收修衡做个小徒弟吧?让他给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16 你磕几个,正儿八经地拜个师——这混小子,我瞧着我是管教不了,你倒是不在话下。” “磕几个啊?”程询笑容爽朗,拍拍唐栩的肩,“只要你们愿意,我自然乐得收个这样的学生,偶尔给他布置些功课的时间总是有的。拳脚功夫,你就得另请高人了,那是我管不了也不在行的。” 唐栩满目欣喜,“说定了?” “可不就说定了,到时候你反悔都不行。”程询抬手。 唐栩立时与他击掌。 回到府中,程夫人在他的书房等他。 “您怎么……”程询转头,透过半开的窗望了望外面的夜色,“这个时辰了,早该歇下了才是。” “不是总没工夫跟你说说话么?”程夫人有些嗔怪又有些心疼地看着他,“一直这么忙忙叨叨的,不知道何时是个头。有时候,真是想念你做官之前的日子。” “瞧瞧,又颠三倒四了。”程询笑着走到母亲跟前,“没考取功名之前,您总是盼着如今的光景,到如今了,又怪我没时间陪您——娘,到底怎么才好?您给句准话成么?” “给我老老实实坐下。”程夫人拍拍他的手,无奈地笑了,“又绕着弯儿地说我不知足呢,跟你舅舅一个样子。” 程询笑着拉过一把椅子,在母亲跟前落座。 “廖大小姐就要出嫁,你和怡君成亲的日子也不远了。”程夫人道,“休沐的时候,别忘了去静香园看看,好生布置妥当。别粗枝大叶的,等怡君嫁过来之后,看哪儿都不顺眼的话,看我怎么修理你。”就要成为一家人了,她提起怡君,便亲昵地直呼其名。 “嗯,记住了。”程询从程安手里接过热茶,送到母亲手里。 “再就是你那个爹。”程夫人皱了皱眉,“依你看,等你成亲的时候,他不会出幺蛾子吧?挺久没见他了,我有点儿担心。” 程询差点儿就笑出来,“不会。说起来到底是皇上赐婚,谁都不敢出幺蛾子。” 程夫人神色一缓,“你也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那次,程清远在长子的书房院中晕倒了,告病躺了两日,之后照常度日,内宅却是不肯回了。她喜闻乐见,林姨娘却是出尽花样地要他去房里,他一概不搭理。 由不得她不怀疑,那厮与长子起了重大的冲突,这样的沉默,意味的可能就是在憋坏主意。 阿询说没事,那定是能断定不会出意外,或是早有防备。如此,她就真能放心了。 喝了一口茶,程夫人说起怡君:“人们闲谈的时候,跟我说,廖大太太让怡君做针线绣活的时候居多。怡君要是学出个门道,等到嫁过来,知道我这做婆婆的根本不会……”她很烦恼,“那就太丢脸了吧?” “会穿会用不就得了?”程询笑道,“放心,知道您不善女工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打紧的,会过日子最重要。” “没正形。”程夫人笑嗔道,“我是真怕怡君到时候觉着奇怪——我年少时的风气,又不似近些年。” “您是做婆婆的,怕什么啊?”程询继续开解,“真没听说过您这样儿的,居然怕儿媳妇笑话。” “做婆婆就有理啊?”程夫人扬了扬眉,又皱了皱鼻子,“赶上了这么个辈分而已。” 程询笑不可支,“得了,您想让我笑得岔气儿是吧?”说着话,坐到母亲座椅一侧的扶手上,用力搂了搂她,“她不是那样的人,我跟您担保。” “那就成。”程夫人见他语气真挚,很快释然,“得空再去见见怡君,跟她说说静香园的布局,再说说你是怎么布置的,她要是不喜欢,你就跟她讨个章程,让她做主。这是心里话,我当初嫁过来的时候,真是瞧着哪儿都不顺眼,憋闷了好些日子——住处要是不舒心,挺让人膈应的,我可是明白那个滋味儿。” “差不到哪儿去,我跟她好些喜好大抵相同。”程询当然不能说,眼下的情形就是跟怡君商议之后的结果,“娘,您怎么这么好啊?好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是心里话。 “鬼小子。”程夫人笑起来,“该不是在唐府喝了好些蜂蜜吧?这话甜的,都不像是你说的。” 程询顺势点头,“嗯,我跟修衡学的。” “说起来,得空了,把那小人精带来家里,让我跟他好好儿聚聚吧?我不好平白无故去唐府,唐家二少爷还小,唐夫人正是带孩子的时候,我除了洗三、满月、周岁这些日子,别的时候去不合适。上回去,看着修衡了,哎呀,那小模样……”她眉开眼笑的,“跟你小时候有得一比,太好看了,我一瞧就喜欢。只是可惜,没机会抱抱他,说话就更不用想了,没腾出空来。” 程询应道:“那孩子聪明绝顶,您得把他当做起码四五岁的小孩儿来看。” “是吗?”程夫人更为欢喜,“那好说,等你成亲之后,就邀唐侯爷带着修衡过来,我和怡君陪着修衡下棋总行吧?” “行啊。”程询和声道,“唐侯爷也说了,到时候带着修衡来串门。” “那好。”程夫人拍拍他的手,“我且准备着,不让修衡过来之后觉着无趣才好。” 这日子,真是要多舒心就有多舒心。程询满足地轻吁出一口气。 . 八月二十二,碧君如期出嫁。 家中的喧嚣过去之后,怡君心里空的厉害,转到姐姐住的小院儿,看着一事一物,心里特别难受,强忍着才没落泪。 翌日一早,怡君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有点儿打蔫儿。 廖大太太看起来一如以往,照常说了几句话,让怡君和自己一起用饭。吃饭的时候,却是猝不及防地落了泪。 “娘……”怡君有些不知所措。 廖大太太有些慌乱地擦着泪,哽咽道:“一个一个,长大了,懂事了,也要嫁了……”她抚了抚怡君的脸,“你姐姐,我就不说了,等到你嫁出去之后,得空就回来看看我,知道么?” “知道。”怡君立时红了眼眶,“娘,不哭。” “不哭,不哭。”廖大太太拭去脸上的泪,“我就盼着你过得好,毕竟,比起你姐姐,你的处境要辛苦一些,长媳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我会尽力的。”怡君由衷地道,“哪有平白得来的福气,我明白。” “明白就好。”廖大太太竭力抿出笑容,把水晶虾饺端到小女儿跟前,“吃饭吧,多吃些。” “好。”怡君这样应着,却没动筷子,迟疑片刻,道,“昨日姐姐跟我说,很后悔没能好好儿孝顺您,我,也是这么想。娘,别怪我们。” 廖大太太的眼泪又涌出来,“傻孩子,两个都傻乎乎的。日后有事没事的,顾及着娘家一些,把日子过好最要紧。” 怡君认真保证:“我们会的,一定会给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17 您和爹爹争气。” “这孩子……”那样动听的言语,在今日听来,欣喜之余,愁肠百结。廖大太太给她夹了一只虾饺,“闭嘴,不准说话了。好好儿吃饭。”她并不擅长和女儿交心。 怡君抿出微笑,用力点头。 之后的小一个来月,怡君如常度日,在母亲的吩咐下,开始给自己做一些衣物。 除了三朝回门,蒋国焘特地陪碧君回来过两次,廖大太太分外愉悦,私底下却不免数落碧君:“刚嫁出去,就总回娘家,算是怎么回事?哦,嫁出去了,我提点过你的话,你就能当耳旁风了,是吧?” 碧君弱弱地道:“这不是……想您么?也不是我张罗着回来的。” 廖大太太又是欣慰又是好笑,“不管谁张罗,妥不妥当的,你自己不会斟酌啊?这还用我或是你姑母提醒么?” “……我记住了。”碧君小声道,“我不同意,可是……他都安排好了,我还能赖着不回来不成?” “……”廖大太太哽了一下,由衷地笑起来,“我说什么来着?你这可真是傻人有傻福。” 碧君也随之笑了。 时光犹如手中沙,从容流逝。 因着程夫人的意思,程询过来见过怡君一次,与她一同走在廖家后花园,一面赏看秋日景致,一面闲闲地说话。 有小厮送来刚从果园摘下来的苹果、葡萄,廖大太太挑选出一些,命丫鬟洗净了,亲自送到后花园。远远望去,见程询和怡君站在竹林边,言笑晏晏。 那是一幅过于生动、喜人的画面。 廖大太太凝望片刻,笑一笑,吩咐红翡把水果送过去,自己则转身,笑吟吟地回了内宅。 怡君与程询的婚期,如约而至。 一整日,怡君都有些恍惚:这就到了出嫁的日子,心里却没有真实的感觉。好似在看着自己经历一场繁盛、冗长的梦境。 很奇怪,却是实情。重大的喜事降临时,她总是变成这个状态。 虽然恍惚,拜别双亲时,她满心都涌动着酸楚的涟漪,眼泪一颗颗掉下来。以为自己不会这样的,但到了这种时候,前所未有的离愁浮上心头。 感受到父母、哥哥的疼爱不久,还没给予多少回报,便要出嫁离开。 日后,便是另一个身份了。 泪眼模糊中,怡君被送上花轿,锣鼓喧天之下,花轿启程,去往程府。 ☆、第52章 连枝理 052 连枝理(二) 今日,黎兆先、唐栩、舒明达、宁博堂、杨汀州等八个人,既是男方的座上宾,又是傧相,陪着程询迎亲,还要帮忙应承宾客。 宁博堂、杨汀州这种人,与程询的来往,是因姜道成而起。程询和老爷子如今算是忘年交,他们这种曾经或继续在程府求学的人,逢这等喜事,自然愿意出一份力。 黎兆先有些没正形,抽空跟唐栩说:“等到喜宴开始,我就撂挑子不干了,敞开了跟新郎官儿喝酒。” 唐栩就笑,说他程知行真是交友不慎,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不着调的? “反正他能喝,怕什么。”黎兆先道,“你家修衡呢?今日来不来喝喜酒?” “不肯来。”唐栩笑道,“最受不了热闹的场合,上回修征的满月酒,烦的什么似的。早就跟他程叔父说好了,等成亲之后,再跟我过来,看看他的程家婶婶。” 黎兆先笑意更浓,“数他别扭。” 唐栩颔首,过一会儿又提醒,“可别忘了,你还没成亲呢。不怕新郎官儿来日跟你找补,你就起哄劝酒。” 黎兆先又笑,“这还真是个事儿。” . 有挺长一段日子,程清远都觉得,程询娶妻根本就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儿。人是程询自己看中的,后来皇帝又吃撑了似的下了一道赐婚旨,亲事便成了定局,再没转圜的余地。 方方面面的,苏润、程夫人自会妥善安排,程询想到什么,便直接吩咐管家。 到近日,在别处的族人、亲戚远道而来,他就不能再置身事外,总要出面应承。 他的大舅兄苏涣也专门请了半个月的假,带着妻儿、儿媳妇过来,住在苏家早些年在京置办的别院。 苏涣跟苏润一个德行,把程询当亲儿子似的,这几日,每日晚间,舅甥三个都在一起用饭、饮酒、促膝长谈。 程夫人更不消说,都快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至于程询,在翰林院行走这几个月,混得是谁都可见的不错。平时并不急着表现自己,慢条斯理地处理手边的事,优哉游哉的,同僚遇到难处了,求到他头上,便会出手帮衬。这回成亲,居然请到了二十天的假,足见人缘儿不错。 相比之下,厉骞就差了些火候,公务上显得有些急躁,被同僚诟病的事情也出过两次。可这些,都是小事,真要倒霉的事还在后头。 程询出手整治凌婉儿、冯仁宇、厉骞的日子,就快到了。程清远心有预感,却束手无策:他这一段,拆了东墙补西墙一般地处理那些陈年旧账。很难,着实累得不轻。 每每疲惫、烦躁至极的时候,就恨不得把程询吊起来打个半死。但是,那只能想想,做不到。那孽障进入官场的日子越久,就越难对付。 听说了那些傧相之后,程清远心里五味杂陈:文武皆有,都是后起之秀,也都是他死活看不上、来往全无益处的人。 明里暗里都让他不痛快的逆子。 心里再烦躁,在这样阖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日子里,他也得扯出得体的笑容,接受众人的道贺。 新人迎进门,来到喜堂,拜天地、高堂,对拜之后,礼成,被送入洞房。 程清远莫名觉得,长媳怕也不是好相与的人:以程询那个德行,看中的必是同类。 . 头上的大红盖头,被人轻轻挑下。怡君的睫毛轻轻忽闪一下,程询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头戴乌纱帽,穿着大红色圆领吉服,肩上披红,腰束革带,仍旧是挺拔如松、俊美无俦,眸子像两颗黑宝石,熠熠生辉。 程询含笑凝视着她。这一刻,欢声笑语变得遥远,眼中、心上,只有面前的她。 她戴着饰有珍珠牡丹、翠云、珠花、嵌宝金簪的凤冠,耳上有金镶珠宝坠子,穿着大红色通袖袍。 累累珠光、艳艳喜色,衬得她的小脸儿更加白皙,眉眼更为漆黑。那明艳的样貌,与服饰相得益彰,极美,高雅之外,多了一份雍容。 她似笑非笑,与他对视的几息间,目光有些恍惚。 这是他深爱的新娘。 终于,结为夫妻,共度余生。 喜娘笑吟吟地请程询为怡君簪花。 程夫人早就跟程询细讲过这些,他都记在了心里。此时颔首一笑,手势从容地为怡君簪花。手将要离开的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18 时候,他对她一笑。 那笑容温柔之至,有着切实的安抚的力量。 没来由的,怡君完全回过神来,不再恍惚,不再酸楚,喜悦袭上心头。 今日起,他是她的夫君。未来的路,携手同行。 礼毕,程询和声对怡君说:“我去应承宾客。” 怡君微笑,点一点头。今日,她过得不轻松,可比起他,那点儿辛苦就不值一提了。 程询一笑,转身出门。 之后,诸多女眷笑逐颜开地来看新娘子,或是连声称赞,或是不无羡慕地说一对儿新人都是有福气的。 怡君端坐在喜床上,不能动,不便说话,只是噙着微笑,偶尔用眼神与相识的人无声地打招呼。 喜宴要开席了,女眷们俱是笑着道辞,结伴离开。 红翡特地过来了一趟,给怡君道喜、行礼后道:“夫人说了,到这上下,就没什么事了,大少奶奶不妨用些点心,歇一歇。程家不兴闹洞房那一套,今日只由着宾客闹新郎官儿。” 怡君感激地一笑,“劳夫人费心了。”语毕从袖中取出一个封红,递给红翡。 红翡笑着接过,行礼谢赏,离开之前道:“奴婢这就把您的陪嫁丫鬟请过来,让她们陪您说说话。” 夏荷、款冬过来之后,怡君示意她们给服侍在侧的喜娘、丫鬟打赏。 几个人喜滋滋地领赏之后,便识趣地退到外面,让主仆三个自在些。 怡君这才完全放松下来,稍稍调整下坐姿。 夏荷端来一杯清茶,“润润嗓子。” 怡君笑着点头,问:“吴妈妈和春柳还好吧?”陪嫁的人,跟着到程府的,是吴妈妈和夏荷、款冬、春柳三名大丫鬟,阿初当然也要跟来,程询说过,会妥当地安排个差事。 款冬笑着点头,“都很好,在后罩房和程家的丫鬟、管事说笑呢。” 怡君啜了两口茶,递回到夏荷手里,伸了个懒腰,“真累。”说完抬手摸了摸凤冠,“太沉了,也不知最早是什么人想出来的。”一堆金银珠宝,压得她都有点儿头重脚轻的感觉了。 夏荷笑出声来,“沉一些也值啊,您戴着不知道多好看。” 怡君看着床踏板,“我真的不能下地走动么?”在她看,又是一个稀奇古怪的规矩。 款冬笑不可支,“好歹忍一忍吧。”说完取过两个红缎面的大迎枕,“倚着,应该能好受点儿。” 怡君依了她的心思,又从袖中取出几个封红,递给款冬,“我不用拿着这些了。”是母亲特地给她准备的,以防不时之需。而到了这会儿,打赏的事交给两个丫鬟就行。 . 席面是目前京城办喜宴规格最高的,酒是陈年状元红。 程询按照宾客的地位,挨桌敬酒。 黎兆先与唐栩一桌,看着程询走过来,前者笑道:“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这厮都齐全了,酒实在是应景。怎么活成这样儿的?我都快咬牙切齿地羡慕了。” 唐栩莞尔,“我不羡慕,我盼着来日儿子成材,跟他齐名。等他以后添了子嗣,让修衡、修征他们打小就走动着。”停一停,故意气黎兆先,“你还想磨烦多久才成亲?” “……”黎兆先把一杯酒一饮而尽,笑笑地看着唐栩,“显摆什么?我以后多生几个女儿就成——把你们的儿子都收了。” 唐栩哈哈一笑,“想得美。谁要跟你这不着调的做亲家?” “这事儿你说了可不算。”黎兆先眉开眼笑的,徐岩的容颜在脑海浮现。若是有像她一样标致的女儿……只这样想着,心就要融化了似的。 等程询来到近前敬酒的时候,黎兆先果然如先前说过的,命人取来六个大杯,排在跟前,亲自斟酒,随后抬手对程询做个请的手势,“来吧。这样大的喜事,咱哥儿俩不多喝点儿可不行。”一上来就直接放下王爷的地位和架子,称兄道弟。当然,交情也不是假的。 长兴侯和英国公在一旁看着,笑了,前者道:“新郎官儿遇到硬茬了。” “交友不慎。”程询笑着端起一杯酒,对黎兆先道,“我可记仇。” “没事儿,我不怕记仇的,就怕不敢喝酒的。”黎兆先也端起一杯酒,和程询碰杯。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随后两杯,亦是如此。 “瞧瞧,只顾着喝酒,恭贺的词儿都忘说了。”黎兆先又亲自斟了两杯酒,“百年好合——值不值一杯?” “你把词儿念完了再喝。”程询哪儿会猜不出黎兆先那些鬼点子,笑道,“这要是说一句我就喝一杯,那就不用动地儿了,跟你就得喝到半夜。” 黎兆先朗声笑起来,“你脑子就不能转慢点儿啊?得,给你个痛快,再跟我喝三杯我就放你继续敬酒。几时你跟我找补,我认。” “说定了?”程询真拿他没法子,见他颔首,亲自把一旁的四个杯子倒满酒,“今日理都是你的,我缺理。” 黎兆先笑得不轻,“知道就行。”喝完一杯,又分别说了早得贵子、琴瑟和鸣,解决了另外两杯。 唐栩和英国公、长兴侯等人,对程询都存着一份儿体谅,便都只是一杯了事。 朱鸿、顾景年这种没娶妻的世家子,自然也不敢闹酒,都要防着自己成亲的时候被灌酒,也都只是让程询走个过场,喝一盅酒就好。 而到了翰林院同僚那一桌,程询又耽搁了不少时间:一个个都换了大一些的酒杯,非常默契地一起劝酒。平常是妙笔生花的一群人,到了酒桌上,妙语连珠。程询当然不会来者不拒,笑着应承着,半真半假地告饶、耍赖。 离得近的宾客们看着、听着,俱是开怀而笑,没想到,这群耍笔杆子的文人翘楚,也有这样有趣的一面。 程询允诺过两日单独请同僚再喝一顿酒,这些人才放他去别处。 酒量再佳,应承一圈下来,也有了几分醉意。幸好,心绪愉悦之故,程询的脑子一直很清醒。 . 夜色深了,宴席终于散了。喧嚣了整日的程府,归于平静。 送走诸位宾客,程询回到静香园。 进门后,与怡君喝了合卺酒,麻利地打赏喜娘。等喜娘离开之后,他唤人备水。 吴妈妈已经了解到,程询常年在外面住着,服侍衣食起居的是清一色的小厮——静香园里这些下人,估计他都没见过几次。由此,她便张罗着传话,打理大小事宜。 夏荷、款冬悄然退到外面,让小夫妻两个说说话。 “酒味是不是很重?”程询双手撑在怡君身侧,笑着凝视着她。 “嗯。”怡君老老实实地点头,又问,“难受么?” “不难受。”程询凑过去,啄了啄她的唇,“特别舒坦。” “……”怡君笑着,心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别是喝醉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19 了吧? “总算等到了这一天。”他予以热切的一吻,低声说,“我等得都快成半仙儿了。” 居然莫名有点儿委屈的意思,大孩子似的。怡君忍俊不禁。这倒好,以为会有的不自在,就被他三言两语化解掉了。 没有人知道,他等了多久。程询站直些,小心翼翼地给她除下凤冠,“傻丫头,早就该换身轻便的衣服。累坏了吧?” “还好。”怡君笑说,“我自己来吧。” “这衣服……”程询微眯了眸子,研究着,“这是什么人定的规矩?好看是好看,累赘也太多了。” 怡君轻轻地笑起来。 吴妈妈在门外通禀,说水备好了。 怡君应一声,请推他一下,“快去吧。” “嗯。”程询揉了揉她的脸,柔声说,“等我。” 怡君的耳根有些发热了。 他笑着转去沐浴。 趁这工夫,吴妈妈带着小丫鬟进来,服侍着怡君净面、更衣,又收拾好床铺。都安排妥当了,带人下去之前,道:“今晚奴婢值夜,在西梢间。有事的话,您出房门唤一声就行。” 怡君点头说好。有奶娘在,她就不需为琐事劳神。 九月的夜,有了几分凉意。 怡君先一步歇下。身形滑进大红色锦被,心绪有些复杂,有喜悦,亦有忐忑。 过了一阵子,程询转回来,已经换了寝衣,神色柔和,目光澄明。 他上了床,看着两条锦被,有些不解,“谁干的这多余的事儿?” 怡君撑不住笑了,随即,脸颊有些发烧。 程询把自己那条信手扔到床尾,二话不说,掀开她盖着的锦被,侧躺在她身侧,撑肘看着她。 薄而柔滑的衣料,让他的体温迅速传递到她身上。 酒味没有了。 锦被香香的,他拎起来闻了闻,“这么香……”说完,抽了抽鼻子。 怡君差点儿就又笑了,“不习惯?” “你平时都用这种熏香么?”他问。 “不。”怡君摇头,“用的是味道特别淡的那种。” “往后随着你。”他又抽了抽鼻子,神色像在闹别扭的小孩儿,“这不知道是哪个自作主张,喝高了吧?” 怡君抬手点了点他的面颊,笑得大眼睛微微眯起。 “要一起过日子了。”他握住她的手,敛目凝视着她,“高兴么?” “高兴。” “我也是,快乐晕了。”他说。 怡君莞尔。如果这就是他喝很多酒之后的样子,很好。说一个大男人可爱,似乎有些不合适。但她真的有这种感觉。 他凝视她片刻,柔声问:“想好没有?” 怡君一头雾水,“嗯?什么?” 他则低头捕获她的唇,缠绵悱恻地深吻她。 他像是个迅速燃烧起来的小火炉,让她整个人因他发热,再热得发颤。 他翻身覆上她身形,亲吻更加热切,手指抚着点着她的小手,无声地要她回应。 怡君低低地喘息着,有些笨拙地回应着。 程询放开她的手,一手撑在她枕畔,另一手则顺着她的衣摆滑进去,碰触到凝脂般的肌肤。 她身形立时一僵。 他和她拉开一点儿距离,这才告诉她,方才是问她什么:“我要你。”语声低而沙哑。 怡君抿了抿干燥的唇。 他的手指一寸一寸游移,激起她轻轻的颤栗。 怡君轻轻地咬了咬唇。 他再度低下头索吻,一时温柔轻缓,一时霸道焦灼。耐着性子摸索一阵子,解开了她寝衣的系带。 衣襟敞开,现出大红色绣牡丹花的肚兜,和颈部下方一片雪肌。 这样的对照,让她美得炫目。 他的吻落下去,蔓延在她锁骨下方。 怡君下意识地抬手遮住,他就吻她的手指。 她的手连忙逃去别处。 那亲吻似是通了火,落在何处,何处就发烫发痒。 他轻柔地搂她起身,捏住红色寝衣的领子,褪下去。 她圆润的肩和手臂呈现在他面前。 怡君羞涩得厉害,双臂环抱起来,无助地看着她。 他拥住她,安抚地轻拍两下,继而却吮住了她的耳垂。 “程询……”怡君语声都开始发颤了。 “乖。”他双手在她背后忙碌着,却是不得章法,根本不知道这种衣服要怎么解开。 怡君觉得痒得厉害,想笑,又煎熬得厉害。她拼力推开他,迅速缩回锦被里,气喘吁吁地说:“好痒。” “那你自己来。”程询也笑了,“算帮帮我,好么?” “……”怡君嘟了嘟嘴。 “这有什么?”程询开始慢条斯理地脱衣服,“我怎么就不会不好意思?” “……”怡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服气了。他绝佳的身形入目,忙转眼看着别处,脸一定是红了。 “好怡君,听话。”他掀开锦被,要帮她脱下身的衣服,“你看看我,就不怕我急出个好歹来?” “起开。一边儿去。”怡君躲闪着,一味推他,“我……我自己来。” “好。”他不动了,“要我去别处凉快会儿么?” “……着凉了怎么办?”只这一会儿的工夫,她急得累得要出汗了,但仍是温言软语地跟他商量,“老老实实躺会儿,好么?” “好。”他笑着躺在她身侧。 怡君往一旁挪了挪,慢吞吞地宽衣。 他忍不住看她的时候,她皱眉,“不准看。” “好,不看。”程询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索性转身背对着她,“我不着急了,你慢慢来。” 怡君不搭理他。 程询望着红色的床帐和隐隐透进来的摇曳着的红烛光影。如此喜气得浓烈的氛围,他以前并不认为自己会喜欢,而在此刻,只觉得唯有这种氛围,才与今朝相宜。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安静下来。 他牵了牵唇,猜不出她接下来要怎么做。 过了一会儿,她慢吞吞地移向他。 他屏住了呼吸。 香香的、软软的身形,一点一点贴近他,纤细的手臂磨磨蹭蹭地环上他腰身。 “程询。”她呓语一般地唤他。 这一刻,他身形僵了僵,随后才慢慢转过身形,再把她搂到怀里,紧紧的。 身形毫无阻碍地贴合在一起,他火热、她温凉。 “我……有点儿懵。”她红着脸,怯怯地看着他,“你让着我点儿,好不好?” 他的心都要化了。再落下去的亲吻,温缓、清浅。 多少年来,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刻:珍惜,郑重,用最大的克制力温柔待她。 她全部感受到,因此尽量放下近乎本能的羞涩、矜持。 坚硬抵着柔软,粗粝摩挲着娇嫩。 一点一点,进占。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20 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抚着他坚实的背。深深吸进一口气,心绪竟忽然平静下来。 就要成为他的人了。并不害怕。 感觉到他的迟疑,留意到他背上沁出了薄汗,她手臂攀上他颈子,勾低他,亲一下他的唇,香软的舌滑进他唇齿间,笨笨地吻着他。 他呼吸一滞,心尖儿一颤。精灵一般的小女子,在这时候如此勾人心魂,又因笨拙青涩让他动容。 他喉间逸出一声轻轻的满足的叹息,一面回应着她,一面坚定而和缓的,要她。 疼痛来得真切,一度让她蹙眉不已。他手下辗转,是安抚,亦是撩/拨,让她慢慢动了情,不适渐渐有所缓和,却多了些别的感触。 起落由轻缓慢慢加快,再变得急促。 这令人心醉神迷的生之欢喜,分外清晰地告诉他:血脉就此相融,生涯就此相连,他和她,完完整整地拥有彼此,成为至亲至近之人。 ☆、第53章 百宜娇 053 百宜娇(一) 好一阵了,室内安安静静的,只闻两个人清浅的呼吸声。因为怡君对他说,让她缓一会儿。 程询抱着她,手指把玩着她缎子般顺滑的长发。 怡君蜷缩在他怀里,脸埋在他胸膛。 终于,她身形动了动,搂住他。 程询这才问她:“怎样?难受么?” 不舒坦?当然有。现在么,“没什么了。”从小就不怎么怕疼——反正比起姐姐、玩伴是这样的。别人手指划个小口子就疼得掉眼泪,生病时这儿疼那儿疼的就更别提了,恨不得哇哇大哭。她就不会,相近的情形,感受总与别人不同。也知道,并不是别人娇气,是自己比较幸运,对疼痛不太敏感。 程询要托起她的脸。 她不肯,“不给看。” 程询想一想,柔声问她:“疼?生气了?”有一阵,实在是把持不住,担心那般的孟浪让她恼了。 “……”怡君挠了他脊背一下,“烦人。故意让我难为情,是不是?” “只是为这个,才懒得看我?”他语气里有了笑意。 怡君诚实地轻轻点头。大胆、主动,是当时的勇气,这会儿,那勇气全跑到了爪哇国。 “说你什么好?”程询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 “那你就别说。”她又挠了他一下,仍是没怎么用力。 程询托起她的脸,这一次,没管她的不情愿。 他一下一下地吻着她的唇。 他抚着那曼妙的身形,手势迂回。 怡君一次次打着他的手,不奏效,索性咬了他一口,往一旁挪了挪,“你,混帐。” 他却笑起来,把那柔滑如鱼儿一般的身形揽回到臂弯,“近到不能再近了,日后只有更亲密。谁难为情谁吃亏。你看着办。” “……”怡君啼笑皆非。 “你是我的了。” “……”所以呢?她扬了扬眉。 “我也是你的了。”程询和缓地道,“相互的事儿。你要是难为情,我是不是要反思欺负了你?” “不用。”怡君立时接话,停一停,笑了,“你才不会。” “怎么不会?”程询笑说,“打量我就不会患得患失?” 怡君道:“以前或许会,现在人嫁过来了,你不就有底气了?”说着话,又往一旁挪了挪,用半边被子裹住自己。 程询揉揉她的脸,“我还真不敢。惹得你一高兴,让我后院儿起火怎么办?想想都腿软。” 怡君被逗得由衷地笑了,那点儿不自在全然消散。放松下来,她开始顾及眼前事,“我得去沐浴。” “我去给你唤人。”程询坐起来,麻利地穿上衣服,又回头看仍旧躺着不动的怡君,“你就这样等吴妈妈来?不穿衣服?” “……”怡君皱眉,“让吴妈妈叫水就行了,谁让你把人唤来了?” “没人管你?——那成什么了?”他继续逗她。 怡君长睫忽闪一下,半截手臂探出去,对他招一招手,“你过来。” “要怎样?”程询俯身凑近她,“我帮你穿?” 怡君搂住他,亲了他的唇一下,“你太会说噎人的话了,我得贿赂贿赂你,省得日后总是灰头土脸的。” 程询逸出低低的笑声。 她又亲他一下,随即加深亲吻。没过多会儿,咬住他的舌尖,用了些力气。 程询仍是笑着,就知道她有这一手。 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她不免泄气,松了口,打算让他快些走人的时候,反被他吻住。有点儿蛮横的,似是作为小小的惩罚。 怡君扯着他的衣襟,模糊地没好气地咕哝着。 他隔着锦被拍拍她,“让你淘气。” 怡君皱了皱鼻子,“我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程询哈哈地笑起来,又狠狠地亲了她一下,方举步出门。 两人分头沐浴更衣之后,下人已经重新铺了床。 怡君裹着绒面斗篷转回来的时候,见他穿着纯白的中衣,盘膝坐在大炕上喝水,听到她进门,问:“饿不饿?”有点儿歉意,回来就该顾及的事,可他忘了。 “不饿。”怡君走到他跟前,“小厨房里准备得齐全,吴妈妈单独给我做了饭菜。我吃过了。你呢?” “不饿。”酒喝得太多,实在吃不下东西,“倒是渴得厉害。” “哥哥喝醉了,都是倒头就睡,你倒是不一样。”这一点,怡君也是很服气的。最怕的就是男子酒后失态。 程询就笑。这样的日子,怎么样的人才能睡得着?他转头看一看窗户,“今日天气很好,月色很美。” 今日是十六,月正圆。怡君随着他的手势望过去,看到的却是贴着大红喜字的窗纱。 程询放下水杯,下地,“去外间看看?” “好啊。” 携手走到外间,程询开了窗,又让她站到身前。 夜风徐徐入室,含着花香。 皓月当空,清辉笼罩庭院。 花树随风摇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 程询担心她冷,将她披着的斗篷裹紧,再将她拥住。 她安静地看着眼前一切,感受着他给的温暖,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在想什么?”他问。 她双手伸到斗篷外,覆上他交握的手,“人长久,共婵娟。” 他低头,下巴摩挲着她的发丝,“一定会。” . 一大早,程夫人就唤红翡去请程清远。新人早间要过来请安、敬茶,他不露面可不成。 过了些时候,程清远回来了,跟在身后的小厮,捧着两个锦匣。进门后,程清远示意之下,小厮把锦匣放到炕几上,随后躬身退下。 程夫人命人上茶点,和声道:“今日大喜的日子,还望老爷给我几分体面。” 程清远从容落座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21 ,笑着颔首,“只管放心。”又指一指带回的东西,“我给长媳准备的,敬茶时赏一件,认亲时再赏一件。你看看。” 程夫人逐一打开锦匣来看,都是程家历代相传的宝物:一颗翡翠白菜,一对儿红宝石手镯。 她目光微凝,蹙了蹙眉。 “怎么了?”程清远问道,“不妥?” “不是。”程夫人叹了口气,“我记得,阿询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你带他去库房,他很喜欢这两样东西。你就跟他说,这些早晚都是你的,等你娶媳妇的时候,一定赏你。” “对,我还记得。”程清远笑容里有了淡淡的讽刺,“既然记得,就不食言。” 程夫人深深地凝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有些难过。 他也曾做过慈父,也曾打心底宠爱过孩子,也曾以长子为荣。而到如今…… “这样的日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程清远说完,端茶呷了一口。 不可否认,这个人的涵养极佳,只要可能,就会把场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凭谁也挑不出错。 “的确。”程夫人抿出个笑容,不消片刻,便神色如常。 程询与怡君过来请安。 程清远与程夫人到厅堂落座。 程清远留心打量了怡君几眼,样貌没得说,最难得是那份儿高雅从容的气质。多才多艺或饱读诗书的女子,因着性情、城府的深浅,气质有很大的不同,有些书卷气浓厚,有些则因自恃过高变得傲慢。像他这儿媳妇,该是心思灵活、反应敏锐之人,而这样的人,大多性情复杂,但处事圆滑通透。如今欠缺的,只是年纪不大,少了一些阅历。 一事归一事,他得承认,程询眼光的确很好。 程夫人的视线则梭巡在小夫妻两个之间,越看越是欢喜。这样的一对璧人,着实赏心悦目。 怡君遵循着规矩,毕恭毕敬地给公公婆婆敬茶。 程清远和程夫人分别赏了见面礼。这时候,程译、程谨过来了——程府迎娶长媳之故,姜道成给学生们放了三日假。兄弟两个给双亲请安之后,又与大哥、大嫂见礼。 怡君落落大方地还礼。 几个孩子落座之后,程夫人问兄弟三个:“用过早膳没有?” “当然没有。”程询反问,“您用过了?”他是觉得,除了成亲相关事宜,该一切如常才是,包括只要有空就陪母亲用饭。 程译接道:“我也是饿着肚子来的。” 程谨一向有些怕嫡母,便只是点一点头,表示自己跟两个哥哥一样。 程夫人笑嗔道:“说的什么话?我是想说,不管用没用早膳,等会儿也要陪着我吃一些。”说完,望向怡君。 怡君笑着点一点头。 用饭的时候,婆媳两个一桌,父子四个一桌。 虽然奉行着食不言的规矩,程夫人还是很周到的照顾到了怡君,以眼神示意她尝一尝哪种早点,眼神透着慈爱。 怡君欣然接受了婆婆的好意,亦不着痕迹地留意,做到一起放下碗筷。毕竟是第一次坐在一起用饭,做派都不大可能如平日。 有那么一刻,她想到了母亲。今日,父亲、哥哥一定会陪着母亲用饭。希望母亲不会难过得掉眼泪。 她压下了那份酸楚,强迫自己专心应对眼前事。 饭后,程清远与程译、程谨相形去了外院。 程夫人笑着对怡君、程询道:“先回房去安排一番吧,午间再过来用饭,我们说说话。” 两人称是,笑着行礼道辞。 怡君要见一见分来静香园当差的下人,分别打赏。 回到房里,程询取出一沓封红、几个钱袋子,交给怡君时道:“早就备好了,双份儿的,等会儿一并赏下去。” 怡君想都没想就说:“不用。” “要用谁的?”程询揉着她的脸,“体己银子只管留着,我养得起你。” “怎么这么爱揉人的脸?”怡君皱着眉掰开他的手,“本来挺好听的话,这一闹,我都懒得夸你了。” 程询笑出声来。 怡君安排诸事的时候,他到了外院书房。 程禄进门,笑嘻嘻地看着他,问:“大少爷,今日要听外面那些事么?” 程询睨了他一眼,牵了牵唇,“你说呢?” 程禄笑道:“那您还是听听吧,省得回头发作小的。”说到这儿,敛了笑意,正色道,“凌婉儿那档子事有后续了。是在昨日傍晚,冯仁宇以为一切如常,到白云庵接她,连夜赶往地方上。长兴侯世子和英国公世子两位的眼线径自禀明舒大人,舒大人当即派出锦衣卫抓人。人已抓到。” 看起来,朱鸿、顾景年是真把凌婉儿收拾服帖了,不然的话,不会有昨日的事。程询颔首,“仔细说来听听。” ☆、第54章 百宜娇 054 百宜娇(二) 开春儿起,朱鸿、顾景年就被安排到锦衣卫,成了锦衣卫小旗谢正的跟班儿,平时不过是做些打杂跑腿的事,没正式入职,连俸禄都没得拿。 一次,锦衣卫指挥使蔚滨陪着皇帝说话,提了提这两个世家子这档子事。 皇帝就奇怪,说你这不是欺负人么,难为长兴侯和英国公也肯受着。 蔚滨就说了说两个世家子常犯浑惹得长辈跳脚的事。 皇帝这才想起来,两个少年都曾进宫做过御前侍卫,却都不是能当差的料,没多久被罢免差事,就说这样也挺好,你要是能把两个人管教出来,朱家、顾家也不至于毁在他们手里。 蔚滨领命,之后便提点了舒明达几句,舒明达又吩咐谢正,不要手软。 从那之后,朱鸿、顾景年平日被谢正软硬兼施地调/教着,一度恨不得哭天抢地,但是,熬得日子久了,也就认头了。再说,不管怎样,在锦衣卫的见闻都不同于别处,一来二去的,竟真的喜欢上了这差事。可也有自知之明:不是习武之人,没有好身手,在锦衣卫注定是一段岁月的事,这辈子长期的饭碗,还不知道在哪儿。 上一次,他们见到凌婉儿,她强撑了几天,之后整个人垮下来,濒临崩溃。是以,有问必答,有的没的全说、全认。 那时朱鸿就说:“这人还是不成,骨头软,心性不坚定。” 顾景年斜了他一眼,“做贼心虚罢了。别看不起人了,换了你跟我,照样儿是这德行。” 惹得朱鸿跟他争辩许久。 随后,两个人一本正经地整理出供词,让凌婉儿签字画押,转头请舒明达过目——凌婉儿招认的事情,大多是与他们不相干的,拿回家给自己爹看的话,除了挨一通骂,落不着别的——换谁看了也会想,他们得是有多眼瞎啊,结交过那样一个女子。 舒明达看完,索性一事不烦二主,让他们继续着手去办。也是看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22 得出,两个人很迫切地想把凌婉儿收拾掉,就此落个清净。 朱鸿、顾景年针对凌婉儿与冯仁宇之间的来往拟出章程,问舒明达是否可行。 舒明达挺满意的,叮嘱几句,并且拨了两个人给他们。 近几个月,朱鸿和顾景年又找过凌婉儿两次,都是全然照搬上次的刑罚。 凌婉儿怎么可能受得住,在他们说出全部打算的时候,忙不迭答应下来。凌家的人去白云庵探望的时候,见她瘦弱不堪、形容憔悴,问缘故,她都守口如瓶,只说是身子骨不好,平日病痛不断。真是吓怕了、受够了。 白云庵住持那边呢,先后受了程询的人和锦衣卫的警告,晓得若继续照着次辅的意思行事,自己便会成为佛门中的败类,不但自己身败名裂,且会连累整个白云庵,自是唯命是从。 冯仁宇也去过白云庵几次,起初厉骞作陪,后来便与主持递了话,转头告诉冯仁宇,日后只管单独前去。 冯仁宇见凌婉儿日益憔悴下去,所思所想与她亲人相同,她给的答复也完全相同。他便不时派人给她送一些上好的补品过去。 之所以这样待凌婉儿,一来是他迷恋凌婉儿的样貌,二来是身边有一个通房,是她给他物色的。那名通房最得他喜欢,又常吹枕边风,让他搭救凌婉儿,他自然愈发上心。 九月初,冯仁宇再去白云庵的时候,与凌婉儿约定:九月十六,他带她离开庵堂。选这一日,是因当天次辅家中娶长媳,定是热闹非凡,京城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前去道贺,那几个让她遁入空门的人,更没有不去的道理。 凌婉儿是在白云庵修行,并不是被关在那里,要走出去并不难。 冯仁宇是觉得,带她离开京城,安顿下来易如反掌,之后只要她及时给家中传信,得到凌家的允许,这事情就会被淡化为微不足道的小事。白云庵那边,虽说是不见了一个人,但凌家一定会好生打点,也不会声张。 要说顾虑,不过是程询、黎兆先、舒明达,但是他想,那三个都是京城响当当的人物,一定没空注意已经微不足道的凌婉儿。就算注意到也没事,厉骞自会帮忙善后——若是没有厉骞上门找他去廖家提亲,没言之凿凿地说有朝堂重臣会帮衬,便不会有后来的事,他也不敢笃定这打算。 便如此,他带着凌婉儿离开了,被锦衣卫拦下马车的时候,满脸惊诧,更让他惊诧的事情在后头: 凌婉儿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面上多了两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汩汩沁出。一见到锦衣卫,她便跪倒在地,哭泣着喊“救命”。 锦衣卫问她怎么回事。 凌婉儿说,自己是被冯仁宇骗出庵堂的,发觉不对时,已被强行带上马车。她一路哀求,他却如何都不肯放她回去,一味说要她还俗,日后做他的妾。她除了自毁容貌以证清白,别无他法。 冯仁宇险些当场气晕过去。 锦衣卫当即把二人带回锦衣卫所,因着凌婉儿一口咬定先前的说法,冯仁宇百般开脱而不能如愿,态度强势地要见厉骞,说厉骞自会为他证明清白无辜。 锦衣卫才不理他,直接动刑。 几道刑罚下来,冯仁宇把所知的事情始末和盘托出。 . 程禄将昨夜经过原原本本讲述完毕,又道:“舒大人已派人来传话,一早便去了翰林院,请厉大人到锦衣卫所走一趟。” 程询颔首一笑。 程禄只有一点担心,“大少爷,您说,厉大人会不会把老爷招出来?” “怎么会?”程询笑意更浓,“他又不傻,这种时候拖次辅下水,下场只有更惨。” 程禄放下心来,又变得喜气洋洋的,“这样的话,您就只管等着好消息吧。” . 安排到静香园的下人,都是二等丫鬟、小丫鬟,再就是几个粗使的婆子。出嫁的人大多会带上贴身服侍自己的人,程夫人便有意空出了大丫鬟、管事妈妈的位置。 怡君见了见房里的二等丫鬟、小丫鬟,把吴妈妈、夏荷、款冬、春柳正式引见给她们,顺道安排了差事:吴妈妈做管事妈妈,夏荷等三个是大丫鬟。末了让吴妈妈打赏。 丫鬟们欢天喜地地领赏,又逐一上前说了几句吉祥话,告退出门。 吴妈妈带着三名大丫鬟,有条不紊地打开箱笼,取出里面的东西,或是上账入库,或是安置到房里。 静香园是四进的院落,第一进是倒座房,第二进用来料理家事的敞厅,第三进是程询和怡君常住的正屋,第四进是待客的花厅,最后方有一个小小的花园。 怡君信步游走,从正屋到耳房、厢房,一间一间看过去。 正屋用槅扇代替划分房间的砖墙,除了厅堂,都掐成里外间。南北向的槅扇有大大小小的格子,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花瓶、摆件儿,如此,省了博古架、多宝阁这种家什;东西向的槅扇镶嵌着白色琉璃,光线可没有阻碍地映照到里间。 东耳房是程询和她共用的小书房,三间打通,与他在外院的书房布置大同小异。他喜欢的书籍,特地命人打造的两张大画案,已经全部搬过来。 西耳房其中一间是茶水房,余下两间是洗漱盥洗之处。 怡君站在廊间,望着廊下的花圃、院中开得正好的秋海棠,片刻恍惚。 这里便是自己日后的家,含着喜悦的憧憬、带着怅惘的对娘家的想念,齐齐涌上心头,让她说不清是何滋味。 犹豫片刻,她走进小书房。 程询特地给她空出了一个书架和一个书柜,让她慢慢的填满。这倒是容易,父亲跟她说过,等她嫁人之后,便让哥哥抽空把她的书陆陆续续送来。和之前姐姐的情形一样。 程询的书架、书柜、画案、书桌在东侧,她走过去,站在被书籍填满的书架前,敛目细看。 这人涉猎真广,正统学问、偏门学问的著作都搜罗了不少。他那个脑子,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怡君暗暗称奇。她时不时取出一本,翻阅一番,感兴趣的就记下书名和所在的位置,看不来的就有些沮丧地放回去。 这期间,她不免想着,他平时恐怕不会有无聊、孤单的时候——值得研究的学问这么多,只要不是心情奇差,随便挑一样就能消磨大半日。 奇才有时候也挺讨厌的——让她羡慕得什么似的。 正捧着一本书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形被人一带,落入了温暖的怀抱。 “嗳……”她意外之下,轻呼一声,随即就抱怨,“怎么偷偷摸摸地就进来了?” 程询失笑,“明明是你走神太厉害。” “什么时辰了?”怡君把书放回书架,转身面对着他。 “刚到巳时。”程询说,“这么快就安排好了?”问的是院子里的事。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23 “是啊。”怡君环顾左右,见夏荷已不知去向,便知是他将人遣了,也就放松下来,笑盈盈地搂住他,“你呢?忙完了?” “嗯。跟二舅说了会儿话,把阿初安排到了回事处。”他主动说起在外院的部分事宜,低头啄了啄她的唇,“你瞧着还行么?” “回事处啊?”那在外院是一个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他这样安排阿初,她有些感动,又有些担心,“我没想到,但是这样的话,会不会有人说你的闲话?还有……”要说到程夫人,她得改换称谓,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娘会不会不高兴啊?” “不会。”程询笑说,“娘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你嫁给我,她少不得担心你被我连累得遇到是非。我这算是提前贿赂你——娘一定会这么想。” “……”怡君哭笑不得,“真的假的啊?” “真的。”程询道,“安排之前,我让程禄去跟娘说了,娘说好,就该这样。” “你们都这么好。”怡君拧巴的表情化为由衷的笑容。 “这才知道?”程询笑起来,“去跟娘说说话?午间肯定是要一家人一起用饭,下午你再抽空歇会儿。”父亲的做派,他还是了解的,在这样的日子,父亲肯定不会做出让儿媳妇面上无光的事儿。 “嗯!” 程夫人见小夫妻两个提前过来,很是欢喜,礼毕后,就对程询说:“你去我的库房,看看我那些不知真伪的字画,把赝品挑出来——我要跟怡君说说话,怕你在一旁打岔。” 程询没绷住,笑了,“您倒是早说啊,早知道我就不跟着过来了。” 怡君也忍不住笑了。 “快去。”程夫人笑着摆一摆手。 红翡笑着上前对程询道:“大少爷,请随奴婢来。” 二人一前一后出门。 程夫人拍拍身侧的位置,对怡君招一招手,“过来坐。” 怡君欠一欠身,走过去,坐到婆婆身侧。 程夫人问道:“住得还习惯么?我总是担心阿询粗枝大叶的,布置得不合你心意。” “没有,很好。”怡君忙道,“刚刚四处看了看,都很雅致。真的,您放心。” “反正别委屈自己,觉着哪儿不舒坦,就让下人照着你的心思来。”程夫人道,“下午还要认亲,你又有的辛苦了,用过午膳,可千万要睡个午觉,歇一歇。” 认亲只能安排在下午:在京的亲戚中的男子,大多数是有官职在身,总不能为了认亲单请一日的假,只能做到申时前后到来。 “我会的。”怡君感激的一笑,“您也是,得空就歇息一会儿。这两日,您比谁都辛苦。”她知道,迎来送往、应承宾客特别耗心力。 程夫人听了,心里老大宽慰,“你这孩子,恁的体贴、懂事。” 怡君抿唇一笑,想一想,说起认亲的事,把自己备下的见面礼大略的报给婆婆听,末了道:“娘家尽量打听过了,心里却一直拿不准会不会出错。”见面礼是照着她和父亲的意思准备的,尽量是投其所好,至于她学会的针线相关的物件儿,一样都没有,便是母亲也觉得,用针线做见面礼兴许会落得个费时费力不讨好的结果,能免则免。 程夫人一直认真聆听,听完由衷地笑起来,“你就放心吧。退一万步讲,便是敷衍了事,也没谁敢说什么——他们也早晚会有这一天,便是只担心我们事后找补,也不敢说别的。更何况,难得你和亲家花费心思,准备得这样周全。” 怡君莞尔,对认亲一事的担心也就散去。 婆媳两个絮絮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程清远、程译、程谨先后回来。 去程夫人库房的程询倒落在了最后,进门见礼之后,便对程夫人摊开沾了些灰尘的手。 程夫人失笑,命下人备水,让他去简单的洗漱一下。 红翡走到程夫人跟前,微声言语几句。 结果其实不大好,程询找出了三幅赝品,但是程夫人一点儿都不在意。眼前的好,哪里还能让她在意以往的不快。 唤人传饭之前,程夫人问过怡君的意思,命人去请了苏润过来。 苏润过来之后,怡君上前行礼请安,他略一打量,便笑意更浓,将拿在手里的一个大红描金锦匣递给她身侧的夏荷,“认亲时的见面礼原本备了两件,这会儿取出一样,先给你和阿询道贺。” 他也和婆婆一样,唤程询为阿询,定是很亲近的人了。怡君由衷地恭敬道谢。 苏润则与妹妹相视一笑。外甥选的是这样气度高华的女子,他愈发放心了。 席间,程清远的心情其实不大好,只是,除了程询,没人察觉到。 程清远已经听说了厉骞的事,非常的不快。 他一直在猜想,程询会用怎样的手段对付厉骞,但从没想过今日这情形。等待的时间越长,他就越笃定,程询会在翰林院对厉骞下手,所以一再命人告诫厉骞谨言慎行,哪成想,算来算去,等来的是颠覆那一场暗中发生的风波的开端。 这是程询办的事儿么?不像。根本就不是程询能做出来的。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此,饭后,唤程询:“随我去书房,有话跟你说。” 程询说好。 到了书房,程清远开门见山,道出心中疑惑,末了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变成了我这样的人。” 程询淡淡地道:“我只是照猫画成了虎。你能利用那些人做手脚,我就不能?” 程清远想了一会儿,悠然一笑,“好,很好。但是,照着虎画,又能画成什么呢?”顿一顿,道,“没别的事了,你去忙吧。” 程询打量着父亲的神色,起身离开的时候,不免生出疑心:父亲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整治他的招数?是什么呢? 他得仔细想想。 ☆、第55章 百宜娇 程安径自把画谱送到怡君的书桌前, 夏荷忙屈膝行礼,他笑了笑, 轻声道:“大少爷要我给你家二小姐找出来的,应该用得着。”夏荷一笑, 轻声道谢。 程福把账册放到程询跟前, 安置在案头, 看一眼正在磨墨的怡君, 念及“有事,弟子服其劳”, 便没上前去帮忙。虽说自家大少爷只是暂时代劳,在今日, 便算是廖二小姐的师长, 临时的学生帮他点小忙,在情理之中。 程询铺开一张宣纸, 提起笔, 饱蘸了墨,一面书写一面问程福:“谁送来的?” 程福回道:“上面三本帐是刘管事交上来的,说您知晓原由;其余的是夫人命红翡送来的。” 程夫人忙于迎来送往的时候, 就懒得看内宅的账册, 又担心手里的丫鬟管事出纰漏,索性让长子分忧。几年来都如此。 程询嗯了一声。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24 怡君想着, 他要是在这里一面翻账册一面打算盘……那可就太热闹了。 程询给她写了两道题, 待墨迹将干, 递给她,“看看,随意选一题。” “是。”怡君接到手里细看。 他写的是行书,笔力雄劲,笔势遒美。 第一道题,是苏东坡所作的《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第二道题,是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春江晚景》有珠玉在前,《如梦令》取后两句作图便可——看起来都非难题。但是,有珠玉在前的,她反倒想不出更好的画面,至于溪亭日暮,难处是布局。 怡君斟酌片刻,选了第二题。 程询一笑,“桌上的画谱,你仔细看看。” 怡君称是。 大夫给廖碧君诊脉,开了个清心去火的方子。 小厮按方子抓药回来,廖大太太吩咐紫云去煎药:“仔细些,让她快些好起来。” 紫云瞧着大太太那个不耐烦的样子,心里也跟着不耐烦起来,想着两位小姐真是命苦,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娘?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分毫,脆生生称是,转去小厨房煎药。 廖大太太撩帘子走进寝室,忍着火气道:“做半日样子就起来吧,省得老爷问起来,我没法儿回话。” “……”廖碧君倚着床头,望着半掩的水红色床帐,不吱声。 廖大太太走到床前,伸手戳着长女的脸颊,“你这是唱哪出呢?昨日到底是谁气着了谁?” 廖碧君垂了眼睑,不为所动。 “……真是丧气!”廖大太太瞪了她一会儿,甩一甩帕子,走了。 廖碧君转头望一眼晃动的门帘子,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吁出。 她只是想躲三两日的清闲,好生想想商陆与自己的来日。 旁观者清。她知道,在怡君、紫云、阿初眼里,商陆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只为着去程府,便能把她晾在一旁。 单这一节,的确已让她颜面扫地。 可就算这样,她仍是理解他的。 她知道,今秋的名落孙山,于他是莫大的打击。那样在乎功名,今日得了进入高门拜望名士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他没错。 可她又有什么过错? 上次道别时,他算是把话挑明了。 可怜她为了昨日的相见,欢喜得整夜未眠,生出了百般憧憬,事实却是冷水浇头。 到这上下,他都不曾派书童来给她传句话。 那么,相识那么久,对于他来说,她到底算什么? 怎么想都憋闷得厉害。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情平复后,她还是要去程府上学。凭什么不去呢?凭什么要躲着他?又不是她亏欠他。 早间,怡君问她:“姐姐,那个人到底有多出色?” 如果还没去过程府,还没见过程询送来的枫林图,她一定会说,商陆有才。可现在有程询摆着,怎样的男子才担得起有才二字? 此外,商陆谈吐风趣,一表人才,但这样的男子,在京城不在少数,只是他与她有缘而已。 再就是,他看着她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眼神特别柔和,让她相信,他是喜欢她的。 喜欢?真喜欢,出不了昨日那等让她难堪至极的事。 见她不吭声,怡君轻声娓娓道:“姐,说起来,我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我相信那人有可取之处。你不用窝火,横竖就是跟那人认识而已,对不对?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别的话。往后进出程府的人,都是不寻常的人物——姜先生选中的人,不是特别出色,就是坏的没边儿,但文采、性情中总会有可取之处。我们往后啊,就做看风景的闲人,比较那些人的高低,跟那些人学一些为人处事之道。” 妹妹的话,乍一听像是扯闲篇儿,其实是在婉转地劝慰她:放眼看看别人,说不定有很多都比商陆出色,还不是一星半点儿。固然不会自作多情,想与哪个出色的男子结缘,但不妨碍慢慢对商陆释怀、放下。 这道理,她懂。妹妹的话,她都相信,而且一定会尝试。若是与商陆碰面,也不怕,妹妹总会教她怎样做的。 思及此,她又叹了口气。 如今,她这做姐姐的,也只能在家里帮妹妹一点小忙,别的事情,都要妹妹照顾她。 明年就是虚岁十七的人了,再这样下去,她倒是无妨,只怕把妹妹累坏。 绿萍走进门来禀道:“大小姐,城北那位大小姐来了,听大太太说您不舒坦,过来看望。此刻就在厅堂。” 明知道她心里不痛快,还不把廖芝兰拦下,母亲倒真有法子跟她置气。廖碧君蹙着眉道:“请。” 片刻后,廖芝兰走进门来,笑盈盈见礼,“碧君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可是不大好。” 廖碧君笑笑地道:“我要是有你的好气色,还至于大白天在床上挺尸?” “……”廖芝兰讶然,“姐姐,您这是——” 她这是变着法子继续跟母亲置气。哪家都一样,可没定过病人不能开罪来客的规矩。“昨日令堂来串门,今日你又来了。”廖碧君看也不看廖芝兰,把锦被拉高一些,“因何而起?” 廖芝兰像是根本没察觉到对方有意怠慢,笑道:“听说程解元曾亲自登门,送来一幅枫林图。我与双亲、兄长很是艳羡,想一饱眼福。家父和两位兄长,要到休沐时才得空,我与家母便先来一步。” 廖碧君心生笑意。那幅画,父亲断不会让北廖家的人看,就是要吊着他们的胃口。南北两家,看起来是仍有来往,其实一直在暗中较劲。这是傻子都看得出的事儿。“令堂看到没有?”她问。 “没呢。”小丫鬟搬来一把椅子,廖芝兰落座,“昨日家母过来的时候,婶婶脸色不大好,便没提及。” “家母便是心里乐开了花,也不能让你们如愿。”廖碧君瞥了廖芝兰一眼,“枫林图由家父妥善珍藏起来,便是家母想看,也得问问家父答不答应。” “……姐姐,”廖芝兰认真地问道,“是不是身子特别不舒坦?往日里,你可都是和颜悦色的做派,从不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方才的话要是让婶婶听到,她该作何感想?” “你去告诉家母好了。”廖碧君心想,母亲何时在意她和怡君了,她再做孝顺女儿也不迟。 “……”凭谁都看得出,廖碧君气儿不顺,何况廖芝兰这样观察入微的人。枫林图的话题,不宜再谈。 紫云端着药碗进门来。 廖碧君看住廖芝兰,“我要服药了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25 。有人在一旁看着,我喝不进去。” “那我就不叨扰姐姐了。姐姐好生将养,改日再聚。”廖芝兰起身,盈盈一礼,转身出门。 等人走后,廖碧君喝完那碗苦涩的汤药,后悔起来,看着绿萍道:“方才我那样,是不是太没涵养了?” 绿萍却道:“惯着那边的人做什么?您就是把她奉为上宾,她出门之后也不会夸您半句。” 这倒是,两家从来都不相互诋毁,但也绝不肯夸赞半句。廖碧君释然一笑。廖芝兰要是气不过,只管到正房跟母亲告状,正遂了她的意。 学堂里,今日因为程询在,说热闹都不为过:一时管家、管事过来回话,一时他的贴身小厮、内宅的下人请他移步到门外回事,其余的时间,他都用来合账——打算盘合账。 叶先生不是说过,他心算特别好么?他是故意的吧?要看看她够不够专心。 多余。真瞧不起人。 别说这点儿动静了,今日就算是在菜市上课,她都不会受影响。 ——怡君忙里偷闲地腹诽着。 有的人,惯于让学生自己摸索门道,一步步在学海中找到捷径;有的人,则是根本不藏私,直接把自己找到的捷径告诉别人。 叶先生是前者,程询是后者。 他让她看的几本画谱,很容易就能找到作画如何布局的规律:意境平和安逸的画,横向布局为佳;悠远而鲜活的风景,多以四角交叉布局;寓意团圆美满的画,多以圆形布局……诸如此类,有些她早已明了,有些则到今日恍悟或确定。 但这不是高兴的时候,要在脑子里融会贯通,记住并且明白诸位前辈布局大致相同、微末细节处的妙笔生花。 幸好,正是脑子灵光且能心无杂念的光景,不然,真要在他面前露怯了——怡君把画谱收拾起来,铺开画纸的时候,这样想着。 这会儿,程询已经处理完手边琐事,闲闲喝茶。 程安适时地递给他棋谱,知道他这两日的兴趣在此。 程询翻了翻,找出一局自觉很有趣的棋,提笔在宣纸上描绘出打好座子之后,黑白双方起初落子的步骤,末了递给程安,“别一味杵着,寻出棋具,找人对弈这一局。” 程安干站了半晌,闻言喜笑颜开,颠儿颠儿地拿来棋具,在后方的一张课桌上布置起来,轻声唤“夏荷姑娘”——程福是个臭棋篓子,输了赢了都不长脸,而叶先生说过廖二小姐棋艺高超,如此,身边的丫鬟棋艺应该也不错。 夏荷听到了,却站在原地不动。 怡君却对她一笑,“去吧。又不用你帮我准备颜料,没事了。” 夏荷这才对程安礼貌地点头一笑,举步去了学堂后方。 有些棋艺不佳的人,反倒特别喜欢下棋观棋,程福就是这种人,见程安、夏荷对弈,请示过程询之后,便跑过去兴致勃勃地观棋。 怡君对着画纸沉思片刻,未蘸颜料的画笔在画纸上方虚虚描画一番,再敛目思忖片刻,拿定了章程。 程询漫不经心地看了一阵子棋谱,终是遵从心迹,把视线投向她。 她正在作画,神色专注,秀丽的面庞焕发着光彩,灵秀素白的手不容忽视。 这么认真又是何苦来?还真把他当先生了?就不能找些由头,过来说说话? 程询抿了抿唇,有点儿无奈了。早知道是这样,就该出一道难一些的题。 他凝视她良久,她都没察觉。 他按了按眉心,让自己回神。这么着可不行,除了眼前这几日,他不可能经常这样大半晌都守着她、看着她。主要是这样守着看着也没什么用,一来二去的,她要把自己当成半个恩师,可真就要命了。 过了些时候,他起身,亲自备好笔墨纸,从速描绘出一幅画的草图。冷眼审视,只觉得太潦草——草图么,不潦草才怪——他只能这样说服自己,实在是无暇顾及其他。 差一刻钟巳时。程询走到怡君近前,见她的画已经完成一半,扬了扬眉,心说你着什么急?我催你了么? 怡君察觉到他的走近,又察觉到他在自己面上定格的视线,画笔便转到笔架近前,疑惑地抬眼看他。 程询留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暗影。定是因为商陆和她姐姐的事,没休息好。 那两个祸害。 他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怡君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画,忐忑地问:“布局错了?还是解错了题?” 程询漂亮的浓眉险些纠结到一处,很快就恢复如常的神色,“没。快下课了,你去看看我桌上那幅草图。” 怡君称是,转去前面。 程询再认真看了看她中途搁置的画,又拿起案上那方别致的镇纸:古琴样式,连琴弦都清晰可见。笑一笑,他负手走到她近前,背对着程安、程福和夏荷三人。 案上是一幅骏马图的草图。怡君正对着画思忖:他要是用心描绘的话,能不能胜过杨阁老?倒不是希望他踩着杨阁老扬名,只是想见一见他画马的功底,而且也相信,他不是浮躁的性子。 “只去过几次,印象不深,暂时只能作这一幅草图,让你心里有底。”他说。 “……”怡君费解地看向他。这关她什么事儿? “这是一个不大的马场,程府在外面新开起来的。”程询解释给她听,“今日我布置给你的功课,只是布局,你做的不错。明日,把手边的画作完。后天你的功课,是一幅骏马图。” 怡君更为困惑,眨了眨眼睛。他这意思,是不是要她明日午后去他程府开的马场见识一番?——不然怎么画得出骏马? 程询唇角上扬,无声地对她说:“敢去么?” “……”怡君抿了抿唇。她怎么觉得,这厮好像是一语双关呢? “你!你这个冤家……”听到长女把夫君和程询搬出来,廖大太太更生气,却也心虚起来。 这种时候,怡君要是说话,只能让母亲的火气更大。她转头,凝了一旁的罗妈妈一眼,视线凌厉。 罗妈妈最早是廖大太太的陪嫁丫鬟,这么多年过去,是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留意到二小姐的视线,她心头一颤,当即会意,期期艾艾地上前去,赔着笑悄声提醒:“大老爷昨日说过,等下次休沐,要去程府回谢解元,更要带上厚礼,答谢叶先生教导两位小姐的辛劳。”略略停顿后,语声恢复如常,“等会儿北廖家太太要过来。大太太,您且消消气,换身衣服,客人说不定等会儿就到。” 廖大太太继续瞅着长女运气。 不再出声责难,就是愿意顺势下台。罗妈妈立刻吩咐房里的丫鬟:“快快快,金钏服侍着大太太去更衣,银屏去准备待客的茶点,……”一通差遣,下人们忙起来,打破了之前母女对峙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26 的凝重气氛。 “大小姐、二小姐,快回房吧。”罗妈妈替廖大太太做了主,话却说得婉转,“大太太这会儿不得空,晚些时候你们再来请安回话。” 姐妹两个压根儿不愿受罚,当下顺势行礼退下。 怡君陪着姐姐回到房里。 廖碧君进门后,走到东次间,失去力气,跌坐在就近的绣墩上,怔怔出神。 与母亲争执是家常便饭。 记事起,母亲就对父亲、哥哥百依百顺,却对她和怡君百般挑剔轻视。平时不怎么理会她们,衣食起居都交给奶娘管事打理,每日只昏定晨省时见面。 怡君打小就活泼,相较之下,她显得很文静乖巧。可是,几岁的孩子哪有不贪玩淘气的,时不时就会一起闯祸。 母亲也不知怎么回事,特别不喜活泼淘气的孩子,这些年都一样,不管什么事,都是不问青红皂白,摁着怡君数落、责罚。 怡君从小就跟她最亲,挨训的时候,从来是顺着母亲的话把过错全部揽下,老老实实挨罚,提都不提她一句。 但她是姐姐,应该照顾妹妹。她不稀罕母亲无意间给予的袒护偏心。这些年了,一次一次跟母亲较劲争执,起先说话没个章法,总落得跟妹妹一起受罚的结果,这几年好歹出息了一些,能跟母亲讲道理摆轻重。 说来讽刺,她从不是有脾气的人,真不是,但在母亲面前,越来越牙尖嘴利。 此刻让她难过的,并不是这已成习的风波,而是商陆。他让她委屈、难堪。 “姐,别难过。”怡君蹲下去,仰脸看着姐姐,一语双关,“不值当。” “不值当……应该是吧……”廖碧君唇角上扬,想对怡君笑一下,眼泪却猝不及防地落下。她搂住妹妹,无声地哭了起来。 怡君手势轻柔地拍着姐姐的背,心疼得厉害。她多希望,姐姐保护自己时的敏锐伶俐,在面对外人时,也能派上用场。只是,姐姐从没与家门外的人起过冲突,由此从没意识到,外面一些人更不可理喻,更需要防范、计较。 “商陆离开程府之后,先回了住处,随后去了湘菜馆、王记。”傍晚,程禄向程询禀明后续,“廖家护卫阿初一直留在那条街上,等商陆与湘菜馆伙计、王记老板叙谈离开之后,使银钱打听了一番,末了,又去了商陆的住处附近。” 这阿初办事倒是细致周到。程询不需问就能确定,是怡君在家中外院的眼线。 程禄继续道:“今日,传话的小厮先去了商陆住处,递帖子求见,询问去向之后才又追到王记——是打着姜先生的名号,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起疑心。” 程询颔首。 “小的已经吩咐下去:商陆每日抵达程府之前、离开之后,仍需留神,不得大意。” 程询满意地笑了笑。 同一时间的廖家,阿初来到怡君房里,禀明打听到的消息:“那位公子姓商,单字一个陆。商公子回去了一趟,向伙计打听大小姐何时离开的。后来在王记,跟老板多说了几句,小人估摸着是真话。” 怡君点头,“那就说来听听。” “商公子跟老板说,匆匆忙忙地离开,是有贵人遣了小厮传话,要他到程府相见。为此,他才片刻都没敢耽搁。” 贵人,到程府相见。 怡君皱了皱眉,就算传话的人催的急,也不至于片刻都等不得,容不得他进门跟姐姐交待一声。 走的那样匆忙,分明是把那所谓的贵人看得太重,起码在当时,劳什子的贵人比姐姐的分量重。 再者,那厮是不是做贼心虚?根本就怕人知道他与姐姐私底下来往的事情吧?至于原由,是不是怕人嗤笑他攀高枝? 思及此,怡君摇了摇头。虽然商陆爽约,但自己也不该先入为主,凡事都往坏处揣摩。 阿初又道:“小人打听到商公子的住处,过去转了转,瞧着里面的几个下人进进出出地忙碌,但很是欢喜。有个小书童去巷口的酒坊打酒,小人就打听了几句。小书童说,明日起,他家公子要到程府求学,由姜先生亲自教导。” 怡君讶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强打起精神,赏了阿初二两银子,随后起身,“跟我去姐姐房里一趟,把这些告诉她。” 商陆是姐姐今日要见的人,亦是害得姐姐百般愁闷的祸根。既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没有瞒着姐姐的道理。 ☆、第56章 百宜娇 程询低眉敛目, 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要我全然相信, 你得拿出货真价实的凭据。”谈话到了这地步, 程清远不能不把长子当做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了, “若你判断无误,城北廖家便扼住了程家的咽喉。我的对错事小,程家会否覆灭事大。” 如何做到的?泯灭了良知,心中只有得失。程询深觉讽刺, “我会证实, 却不能知无不言。我会帮您化险为夷,但您不能干涉。”必须有所保留,适度地钳制父亲。 程清远气得不轻, 却是无计可施, 心知一段时间内,要被长子牵着鼻子走了。 当夜,父子二人叙谈至子时。程询告退的时候, 程清远看着他, 眼神复杂至极。 程询说了几件他已经或打算做出的不可外宣的举措, 还说起年节之前天子对一些官员的升迁、贬职。问如何得知的,只说有神灵每夜托梦给他,便让他有了预知未来的本事。 神灵托梦?打小就不信神佛只信人定胜天的孩子, 怎么样的神灵愿意搭理他? ——明知是敷衍之辞, 苦于没法子反驳。这一晚, 程清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沮丧、窝火。儿子没造他的反, 却分明与造反无异。 翌日早间,程询去正房请安,对程夫人道:“等会儿我要出门一趟,接一位名儒来家中。爹跟您提了没有?”这是他昨日跟父亲谈妥的事情之一。 程夫人见他恢复了惯有的神采,且态度温和而恭敬,心里老大宽慰,招手唤他到跟前,“还没用饭吧?跟我一起吃。” “行啊。”程询随母亲转到饭桌前落座。 程夫人这才回应他提及的事,“老爷出门上大早朝之前,跟我提了一嘴,让我知会外院管事,照你的意思安排名儒的衣食起居。”语毕,蹙了蹙眉。当时程清远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气得她。 “那就好。”程询从丫鬟手里接过冰糖燕窝,放到母亲手边。 程夫人笑了,拿起羹匙,问:“是哪一位名儒?不知道我听说过没有。” 程询和声道:“京城有位姓叶的女先生,您听说过吧?” “听说过。”程夫人颔首,“最早,叶先生在杨阁老家中坐馆,教导他的掌上明珠。学识渊博,只是脾性有些古怪,只教合眼缘的闺秀。眼下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27 在哪家呢?没留意。”提及的杨阁老,是当今首辅。停一停,她问,“瞧你这意思,请来的名儒,是不是与叶先生有些渊源?” 眼下,叶先生就在城南廖家,指点怡君和她长姐的学问。程询笑着颔首,“正是。将要来家中的名儒,是叶先生的授业恩师姜道成。” “是吗?”程夫人面露惊喜,“想当年,姜先生可是名动四方的人物。”又啧啧称奇,“倒是想不通了,你与他素昧平生,怎么能请动他的?” 程询笑出来,“他名动四方的长处是学识,短处是好赌。” 程夫人忍着笑猜测:“你是不是跟人家打赌了?” 程询嗯了一声,“姜先生所在之地,离京城不远。前两日,我让程福替我走了一趟,与他打了个赌,他输了。” 程夫人笑出声,“你这孩子。说你什么好?” 程询心下汗颜。要不是为着尽快与怡君名正言顺地产生交集,他才不会跟她师傅的师傅打赌——重生的好处,是能仗着绝佳的记忆跟人唱未卜先知的戏,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程夫人拍拍他的肩,“前几日害我担心你跟我闹脾气,是不是担心赌输了的缘故?”身为母亲,凡事都会不自主地跟孩子联系起来。 “的确。”程询顺势应道。若是可以,除了父亲,他并不想在任何人眼里发生显著的变化。 程夫人松了一口气,那点儿心结打开来,“日后啊,不论什么事,都及时知会我。我总是向着你的。” “我知道。”母亲遇到大事,固然会不分对错地站在父亲那边,但在平时,一向顺着、护着、宠着他。 “快吃饭,多吃些。等会儿还要出门呢。”程夫人叮嘱道,“接到姜先生,千万别失礼于人。” 程询笑着称是,喝了一口八宝粥,道:“姜先生过来之后,叶先生应该也要来程府,师徒两个一起收几个学生。娘,这事儿您可别反对。叶先生的书画功底,不输当世名家,我想让她点拨一二。” “不耽误功课就行。”程夫人笑道,“明年二月便是会试,老爷对你寄望颇高,你是知道的。我晓得你天赋异禀,并不担心,平日别让老爷觉得你不务正业就行。” 长子十二岁那年,便想下场参加乡试,怎奈那年正月里,程家二老爷病故。过三年,她远在外地的兄长病重,在乡试之际命悬一线,程询陪着她回了娘家。后来,她兄长转危为安,考试的时间已过。便这样,长子拖到今年才考取功名。 程询欣然点头,“那是自然,我晓得轻重。”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对程府而言,不过是多两个教书先生,权当多了两个门客就行。但是,对于叶先生和两个学生,便不是这么简单了。 这日,叶先生坐在城南廖家内宅的学堂,没如常授课,把姐妹两个唤到跟前,温声道:“我师承于姜先生,敬他如父。这几年,老人家小病小灾不断。我总想着到他跟前尽一份孝心,他不允,是晓得我十分爱重你们姐妹两个,你们又正是好学的光景,要我有始有终,不耽误你们才好。我请他来京城,他懒得走动。 “这次,也不知程解元如何说动了他,他已进京,日后要在程府坐馆,打算收几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悉心点拨。 “而且,要我也去程府,帮衬着他。” 廖碧君和廖怡君听了,俱是神色忐忑,异口同声:“先生,您不要我们了吗?” 叶先生失笑,“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什么叫不要你们了?” 廖怡君抿一抿唇,走到叶先生跟前,“您都要去程府帮衬姜先生了,我们还能怎么想?姜先生眼光那么高,我们就是有心,大抵也没有入他眼的资质。” “是啊。”廖碧君点头附和。 “听听,这叫什么话?”叶先生笑意更浓,“我看中的学生,资质兴许比师父看中的还好。不准妄自菲薄。” 廖怡君欣喜笑道:“您的意思是——” “师父的意思是,我到程府之后,也能继续指点你们的功课。只是,”叶先生歉然道,“需得你们辛苦一些,每日前去程府专设的学堂。都是娇贵的大小姐,我真不敢让你们每日奔波。更何况,虽说如今世风开化,你们长辈的心思,我却拿不准……” “不会不同意的。”廖怡君携了叶先生的手臂,巧笑嫣然,“姐姐的字、我的画刚有起色,决不能半途而废。自程解元高中之后,爹爹时时提及,称赞有加,料想着不会反对我们到程府继续受您点拨。” “这话不假。”廖碧君也走到叶先生身侧,笑道,“只是换个求学的地方而已,何来奔波之说?我听着您也不想扔下我们两个,那么,今日我们就告知爹娘。只要您在那边不为难,什么都好说。” “如此最好。”叶先生温然笑道,“等会儿我就去跟大太太辞行。大老爷和大太太是否同意,你们及时告知于我。退一万步讲,他们不同意的话,你们也别灰心,大不了,我在程府蒙混一段日子,找个由头回来。” 师父实心实意地想继续教导,学生实心实意地要继续学,对于眼下情形,退路自是不难寻到。 说定之后,叶先生离开学堂,去见廖大太太。 姐妹两个回房时,说起程询居然请得动姜先生一事。 廖碧君道:“到底是高中解元的人物,不论因何而起,足见姜先生对他的赏识。” 廖怡君则扬了扬眉,“姜先生来京,是应程询之邀,要叶先生去程府帮衬,闹不好也是程询的意思。仔细琢磨一番,我怎么觉着这位解元行事过于霸道呢?”好端端的,自家恩师要被人拎到别处,叫个什么事儿? “你!”廖芝兰站起身来,面颊涨得通红,“跟自己妹妹耍威风说诛心的话,算什么本事!?” “出去!”廖文咏喝道,“等我跟爹商议之后,自会妥善安排诸事,你什么都不需问、不要管、” 廖芝兰咬了咬牙,气冲冲出门。回到自己的小院儿,喝了半盏清心降火的茶,丫鬟来禀:“凌小姐过来了,此刻已到垂花门外。” 凌婉儿昨日命人送来帖子,要在今日登门。 “请。”廖芝兰从速换了身衣服,挂上笑脸,亲自出门相迎。她与凌婉儿小时候就相识,闲来无事会相互串门,但没交情可言。 她的争强好胜在心里,凌婉儿的争强好胜既在心里又在脸上。 不可否认,凌婉儿貌美,还有手段。出身并不显赫,但很懂得经营人际来往,与地位不相上下的同辈人常来常往,更与几个高门闺秀子弟攀上了交情。到这两年,在富贵圈中风生水起,被捧成了街知巷闻的京城几位美人之一。 只是,凌婉儿跟谁都能主动结交,单单不曾笼络过南北廖家门里的人。最早,与廖怡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28 君初相见就有些抵触,曾对人说:“别人的傲气是在脸上、在心里,廖怡君的傲气却在骨子里。觉着那是个饱读诗书的,有心结交,却怕没那个缘分,平白生出不快。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心里不定怎样厌烦,言语间却从无贬低。这是凌婉儿的一个过人之处——随着成为名动京城的美人,心高气傲的性子越来越明显,还是不会主动开罪不相干的人。 反过来,对着廖芝兰,凌婉儿显得很随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坐在一起的时候,炫耀自己的情形居多。 廖芝兰对她亦如此。真真假假的友人多了,有时候真需要这样一个人消磨时间。 穿着浅灰色缎面大氅的凌婉儿笑盈盈走上前来,与廖芝兰见礼,寒暄着走进厅堂。解下大氅之后,现出一袭珠灰衫裙。 “怎么穿戴得这样素净?”廖芝兰亲自端给凌婉儿一盏热茶。 凌婉儿笑着接过茶盏,“往后要常出入程府,打扮得太鲜艳的话,总有招摇之嫌。” “哦?”廖芝兰讶然,“想得到姜先生指点,不是先要作一篇让他满意的制艺么?”她可不记得,凌婉儿生了那根儿筋。 凌婉儿妩媚的大眼睛眯了眯,娓娓道:“是啊,可我跟周家世子都不擅长。前两日,他去了程府一趟,求一名管事递话,想与解元当面细说。彼时解元正忙着,没见他,只让管事告诉他,会请姜先生通融一二,对外人实话实说便可。我听了,只当是解元的托辞,心都凉了。却没料到,今日程府小厮便去见周世子,让他放心,并转告我,只要明日让姜先生觉得音律方面有些天赋,便不愁来日得到指点。” 廖芝兰一时语凝。 “真是没想到,解元居然这样通情达理。”凌婉儿玩味地笑着,“记得以前听你说过他难相与,日后可不要再这样说了。” 是来显摆的,还顺道教训她。廖芝兰撇一撇嘴,“说不定,是周世子有意捧着程解元。” “就算捧着也应该啊。”凌婉儿笑容如花绽放,“能与程解元的样貌、才华比肩的人,满京城也就三两个。只是可惜了,自幼从文,往后要在官场苦熬着。” 再出色的文人,凌婉儿的欣赏也有限,打心底仰慕的是年纪轻轻成名的武将。这心思,她从不遮掩。 廖芝兰喝了一口茶,没接话。 凌婉儿话锋一转:“今日找你来,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告诉我,南廖家姐妹平日喜欢什么?我想准备两样礼物,寻机送给她们。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盼着她们能手下留情,别处处压我一头,让我无地自容。” “这话从何说起?”廖芝兰问道。 凌婉儿身子微微前倾,美丽的眼睛忽闪一下,“这两日上午,解元都亲自指点廖怡君,没点儿过人之处的,他怎么可能搭理?”说着嫣然一笑,“他很是有趣,把学堂当自己理事的外书房,管事小厮甚至丫鬟进进出出,该合账就合账。饶是如此,廖怡君也能静下心来,作出上佳的画。这都是程府的下人们说的,还能有假么?” 廖芝兰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涩。 “唉,说起来,这次你可是落了那对姐妹的下风。”凌婉儿故作同情地道,“你也是琴棋书画样样不落的人,制艺不是也算拿手么?这次怎么没去应试?得名儒点拨的机会,一生怕也只有这一次。你该不会跟我方才的心思一样,怕有廖怡君比着,相形见绌?”她摆一摆手,“不需要的,都是去求学,又不是去攀比。” 廖芝兰心绪复杂难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记起了凌婉儿刚才那句“能与程解元的样貌、才华比肩的人,满京城也就三两个”。 哥哥有意捧夸程询,是为着长久的利益,但凌婉儿不是人云亦云的人,不是真的赞同一些说法,便略过不提。 而她上次见到的程询,样貌是很清俊,但绝对到不了凌婉儿说的那般出色的地步。 怎么回事? 她心中疑窦丛生。随后,耐着性子应承着凌婉儿,把人打发走之后,即刻命丫鬟去外院唤来一名管事,神色郑重地交代一番。 不管怎样,她都要亲自见一见程询。这事情,可不是哥哥能够做主的。 下午,廖大太太用过午膳便出门访友。 廖碧君精气神好了一些,捧着琴谱凝神阅读。 怡君和夏荷、款冬清点一番小书房里的书籍、文具,见纸张不多了,几种颜料也快用尽,便准备出门去添置一些。 廖碧君闻讯,连连摆手,“我就不去了。明日见到叶先生,琴谱还没熟读的话,她定会发作我的。瞧着好的纸墨,你帮我带回来一些就行。” 怡君欣然点头。 管家听得二小姐要出门,记着老爷的话,命跟车的护卫、婆子、丫鬟打起精神来。 怡君与姐姐不同,常去的纸笔铺子是墨香斋,老字号了,闲时常帮人出售古籍。 遇见程询,实属意料之外。 当时她正与夏荷、款冬专心挑选画纸,就听得掌柜的殷勤地道:“程大公子今日总算得空了?可有段日子没见到您了。” 随后,是程询清朗温和的语声:“来选些笔墨纸砚,多多益善。”来学堂的人,便是都自带笔墨纸砚,也少不得有中途短缺的时候,程府理应备下,再一个,是过来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古籍。 怡君听到他的语声,心里有些惊喜,忙转身带着两个丫鬟行礼。 程询拱手还礼,看到她的时候,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这么巧。”他也没料到。 怡君一笑。 程安、程福随着上前行礼,又对已经相识的夏荷、款冬打招呼。 “要添置什么?”程询问怡君。 怡君如实道:“纸张、颜料。” 掌柜的问道:“二位认识?” 程询笑微微的,“这两日曾切磋画技。”把临时的小学生说成了同好,又叮嘱怡君,“当心些。别架不住掌柜的怂恿,平白买些用不着的东西。在他嘴里,他那把老掉牙的算盘,都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好。” 掌柜的先哈哈地笑起来,“那我怎么着?总不能说自己铺子里的东西要不得吧?” 怡君也禁不住笑了。 这时候,程福转头望向门口,满脸的笑意立刻化为尴尬、心虚,他凑到程询身侧,轻咳一声。 刚刚进门的人,是廖芝兰。 “怡君妹妹。”廖芝兰款步上前几步,语气古怪地道,“兴致这样好啊?” 怡君转头望过去,想到前两日的事,眼神淡漠,答非所问:“来添补些东西。”说完发现,廖芝兰铁青着脸,竟像是被谁气急了的样子。 廖芝兰看住程询,语气凉飕飕的:“这位就是程大公子吧?” 程询转身,睨着她,没说话。 掌柜的见情形不对,自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29 是不敢出声。 廖芝兰连连冷笑,“思前想后,当真是有意思。”她指着程福,“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给我个说法?” 程询不动声色,语气仍是温和的:“现抓不到更适合的人,只好委屈程福。” 敢情在他眼里,打发个小厮奚落她,都是抬举了她。廖芝兰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用最后一丝理智控制着言行,“为着两家安好,你最好对我以礼相待。”停一停,吩咐随行的丫鬟,“唤人去请大少爷过来,告诉他,他若再瞻前顾后,我可就不管不顾了。” 丫鬟应声出门。 程询凝了廖芝兰一眼,目光凉如秋霜,唇角抿成不屑的弧度。这女子的心性,也是如何都不会更改的。 “怡君妹妹。”廖芝兰忽又转向怡君,“请你移步到茶楼,为免你落入有心人的算计,有些话,我一定要告诉你。” 怡君歉然一笑,慢悠悠地道:“没空。” 夏荷则老老实实补了一句:“老爷一早发了话,往后北廖家的人若是登门,不要见。”都命令管家把人拒之门外了,她这样说,已算客气。 “……什么?”廖大太太双眉紧锁,“妾身正要说这件事,下午我跟她们说了,不得再去程府。” 廖大老爷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起,你能替我做主了?” “老爷有所不知,下午,北廖家母女来了,跟我说……”廖大太太上前两步,低声道,“程府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廖大老爷冷笑,“日后她们再来,便拒之门外。你记住,再不可与她们来往。” 她说她的,他说他的。廖大太太明显不悦起来,“你好歹也得听我把话说完吧?况且,我已经对碧君、怡君发了话,怎么能出尔反尔?长此以往,谁还会把我当一回事?” 廖大老爷板了脸,不耐烦地睨着她,“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啰嗦什么?” 廖大太太险些气得落下泪来。 “明早我亲自吩咐管家便是。”廖大老爷摆了摆手,“你退下,先歇了吧。有些事,我得静下心来斟酌。” 廖大太太气恼地回了寝室。 廖大老爷喝完一盏茶,本就浅薄的酒意消散,头脑完全清醒下来。仔细梳理程询对自己说过的话,越是回想,越是心里发毛。 程询说话的态度很温和,言辞很委婉,却是实实在在地敲打了他一番:用两幅难得的画作礼尚往来之后,南廖家与程家已经绑到了一起,他在这当口,只能听从程家的安排。 若不肯,估摸着程府会把南北廖家一并收拾掉。 回头细想,他不能不怀疑,自叶先生去程家到如今,很可能是程询给他布的局、挖的坑。 按说是没道理,这感觉却越来越明晰。 那么,程询想从自家谋取的是什么呢?只是打压北廖家? 这些结论,无一不让他沮丧:活了半生的人,要被一个年轻人牵着鼻子走,就算是奇才,也够他窝火好一阵子的,但也只能受着。 好歹先把这一段渡过去,再设法远离吧。 翌日一大早,廖大老爷出门前,廖大太太道:“三个孩子的婚事都该抓紧了。今日起,我便着手物色。” 廖大老爷一听,就知道她还在为昨晚的事不甘,要用这种法子表示不满。可她说的毕竟在理,因而颔首,“你掂量着办,有眉目之后告诉我。”两个女儿若能尽快定下亲事,便有了冠冕堂皇的不需再去程府的理由。 ☆、第57章 百宜娇 说话间, 程安、程福先后进门来, 前者捧着几本画谱, 后者捧着一摞账册。 程安径自把画谱送到怡君的书桌前,夏荷忙屈膝行礼, 他笑了笑,轻声道:“大少爷要我给你家二小姐找出来的, 应该用得着。”夏荷一笑,轻声道谢。 程福把账册放到程询跟前,安置在案头,看一眼正在磨墨的怡君, 念及“有事,弟子服其劳”,便没上前去帮忙。虽说自家大少爷只是暂时代劳, 在今日,便算是廖二小姐的师长, 临时的学生帮他点小忙,在情理之中。 程询铺开一张宣纸, 提起笔,饱蘸了墨,一面书写一面问程福:“谁送来的?” 程福回道:“上面三本帐是刘管事交上来的,说您知晓原由;其余的是夫人命红翡送来的。” 程夫人忙于迎来送往的时候, 就懒得看内宅的账册, 又担心手里的丫鬟管事出纰漏, 索性让长子分忧。几年来都如此。 程询嗯了一声。 怡君想着,他要是在这里一面翻账册一面打算盘……那可就太热闹了。 程询给她写了两道题,待墨迹将干,递给她,“看看,随意选一题。” “是。”怡君接到手里细看。 他写的是行书,笔力雄劲,笔势遒美。 第一道题,是苏东坡所作的《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第二道题,是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春江晚景》有珠玉在前,《如梦令》取后两句作图便可——看起来都非难题。但是,有珠玉在前的,她反倒想不出更好的画面,至于溪亭日暮,难处是布局。 怡君斟酌片刻,选了第二题。 程询一笑,“桌上的画谱,你仔细看看。” 怡君称是。 大夫给廖碧君诊脉,开了个清心去火的方子。 小厮按方子抓药回来,廖大太太吩咐紫云去煎药:“仔细些,让她快些好起来。” 紫云瞧着大太太那个不耐烦的样子,心里也跟着不耐烦起来,想着两位小姐真是命苦,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娘?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分毫,脆生生称是,转去小厨房煎药。 廖大太太撩帘子走进寝室,忍着火气道:“做半日样子就起来吧,省得老爷问起来,我没法儿回话。” “……”廖碧君倚着床头,望着半掩的水红色床帐,不吱声。 廖大太太走到床前,伸手戳着长女的脸颊,“你这是唱哪出呢?昨日到底是谁气着了谁?” 廖碧君垂了眼睑,不为所动。 “……真是丧气!”廖大太太瞪了她一会儿,甩一甩帕子,走了。 廖碧君转头望一眼晃动的门帘子,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吁出。 她只是想躲三两日的清闲,好生想想商陆与自己的来日。 旁观者清。她知道,在怡君、紫云、阿初眼里,商陆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只为着去程府,便能把她晾在一旁。 单这一节,的确已让她颜面扫地。 可就算这样,她仍是理解他的。 她知道,今秋的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30 名落孙山,于他是莫大的打击。那样在乎功名,今日得了进入高门拜望名士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他没错。 可她又有什么过错? 上次道别时,他算是把话挑明了。 可怜她为了昨日的相见,欢喜得整夜未眠,生出了百般憧憬,事实却是冷水浇头。 到这上下,他都不曾派书童来给她传句话。 那么,相识那么久,对于他来说,她到底算什么? 怎么想都憋闷得厉害。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情平复后,她还是要去程府上学。凭什么不去呢?凭什么要躲着他?又不是她亏欠他。 早间,怡君问她:“姐姐,那个人到底有多出色?” 如果还没去过程府,还没见过程询送来的枫林图,她一定会说,商陆有才。可现在有程询摆着,怎样的男子才担得起有才二字? 此外,商陆谈吐风趣,一表人才,但这样的男子,在京城不在少数,只是他与她有缘而已。 再就是,他看着她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眼神特别柔和,让她相信,他是喜欢她的。 喜欢?真喜欢,出不了昨日那等让她难堪至极的事。 见她不吭声,怡君轻声娓娓道:“姐,说起来,我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我相信那人有可取之处。你不用窝火,横竖就是跟那人认识而已,对不对?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别的话。往后进出程府的人,都是不寻常的人物——姜先生选中的人,不是特别出色,就是坏的没边儿,但文采、性情中总会有可取之处。我们往后啊,就做看风景的闲人,比较那些人的高低,跟那些人学一些为人处事之道。” 妹妹的话,乍一听像是扯闲篇儿,其实是在婉转地劝慰她:放眼看看别人,说不定有很多都比商陆出色,还不是一星半点儿。固然不会自作多情,想与哪个出色的男子结缘,但不妨碍慢慢对商陆释怀、放下。 这道理,她懂。妹妹的话,她都相信,而且一定会尝试。若是与商陆碰面,也不怕,妹妹总会教她怎样做的。 思及此,她又叹了口气。 如今,她这做姐姐的,也只能在家里帮妹妹一点小忙,别的事情,都要妹妹照顾她。 明年就是虚岁十七的人了,再这样下去,她倒是无妨,只怕把妹妹累坏。 绿萍走进门来禀道:“大小姐,城北那位大小姐来了,听大太太说您不舒坦,过来看望。此刻就在厅堂。” 明知道她心里不痛快,还不把廖芝兰拦下,母亲倒真有法子跟她置气。廖碧君蹙着眉道:“请。” 片刻后,廖芝兰走进门来,笑盈盈见礼,“碧君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可是不大好。” 廖碧君笑笑地道:“我要是有你的好气色,还至于大白天在床上挺尸?” “……”廖芝兰讶然,“姐姐,您这是——” 她这是变着法子继续跟母亲置气。哪家都一样,可没定过病人不能开罪来客的规矩。“昨日令堂来串门,今日你又来了。”廖碧君看也不看廖芝兰,把锦被拉高一些,“因何而起?” 廖芝兰像是根本没察觉到对方有意怠慢,笑道:“听说程解元曾亲自登门,送来一幅枫林图。我与双亲、兄长很是艳羡,想一饱眼福。家父和两位兄长,要到休沐时才得空,我与家母便先来一步。” 廖碧君心生笑意。那幅画,父亲断不会让北廖家的人看,就是要吊着他们的胃口。南北两家,看起来是仍有来往,其实一直在暗中较劲。这是傻子都看得出的事儿。“令堂看到没有?”她问。 “没呢。”小丫鬟搬来一把椅子,廖芝兰落座,“昨日家母过来的时候,婶婶脸色不大好,便没提及。” “家母便是心里乐开了花,也不能让你们如愿。”廖碧君瞥了廖芝兰一眼,“枫林图由家父妥善珍藏起来,便是家母想看,也得问问家父答不答应。” “……姐姐,”廖芝兰认真地问道,“是不是身子特别不舒坦?往日里,你可都是和颜悦色的做派,从不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方才的话要是让婶婶听到,她该作何感想?” “你去告诉家母好了。”廖碧君心想,母亲何时在意她和怡君了,她再做孝顺女儿也不迟。 “……”凭谁都看得出,廖碧君气儿不顺,何况廖芝兰这样观察入微的人。枫林图的话题,不宜再谈。 紫云端着药碗进门来。 廖碧君看住廖芝兰,“我要服药了。有人在一旁看着,我喝不进去。” “那我就不叨扰姐姐了。姐姐好生将养,改日再聚。”廖芝兰起身,盈盈一礼,转身出门。 等人走后,廖碧君喝完那碗苦涩的汤药,后悔起来,看着绿萍道:“方才我那样,是不是太没涵养了?” 绿萍却道:“惯着那边的人做什么?您就是把她奉为上宾,她出门之后也不会夸您半句。” 这倒是,两家从来都不相互诋毁,但也绝不肯夸赞半句。廖碧君释然一笑。廖芝兰要是气不过,只管到正房跟母亲告状,正遂了她的意。 学堂里,今日因为程询在,说热闹都不为过:一时管家、管事过来回话,一时他的贴身小厮、内宅的下人请他移步到门外回事,其余的时间,他都用来合账——打算盘合账。 叶先生不是说过,他心算特别好么?他是故意的吧?要看看她够不够专心。 多余。真瞧不起人。 别说这点儿动静了,今日就算是在菜市上课,她都不会受影响。 ☆、第58章 百宜娇 程清远气得不轻, 却是无计可施,心知一段时间内, 要被长子牵着鼻子走了。 当夜,父子二人叙谈至子时。程询告退的时候, 程清远看着他, 眼神复杂至极。 程询说了几件他已经或打算做出的不可外宣的举措, 还说起年节之前天子对一些官员的升迁、贬职。问如何得知的, 只说有神灵每夜托梦给他, 便让他有了预知未来的本事。 神灵托梦?打小就不信神佛只信人定胜天的孩子,怎么样的神灵愿意搭理他? ——明知是敷衍之辞,苦于没法子反驳。这一晚,程清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沮丧、窝火。儿子没造他的反, 却分明与造反无异。 翌日早间,程询去正房请安, 对程夫人道:“等会儿我要出门一趟,接一位名儒来家中。爹跟您提了没有?”这是他昨日跟父亲谈妥的事情之一。 程夫人见他恢复了惯有的神采,且态度温和而恭敬,心里老大宽慰,招手唤他到跟前, “还没用饭吧?跟我一起吃。” “行啊。”程询随母亲转到饭桌前落座。 程夫人这才回应他提及的事,“老爷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31 出门上大早朝之前, 跟我提了一嘴, 让我知会外院管事, 照你的意思安排名儒的衣食起居。”语毕,蹙了蹙眉。当时程清远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气得她。 “那就好。”程询从丫鬟手里接过冰糖燕窝,放到母亲手边。 程夫人笑了,拿起羹匙,问:“是哪一位名儒?不知道我听说过没有。” 程询和声道:“京城有位姓叶的女先生,您听说过吧?” “听说过。”程夫人颔首,“最早,叶先生在杨阁老家中坐馆,教导他的掌上明珠。学识渊博,只是脾性有些古怪,只教合眼缘的闺秀。眼下在哪家呢?没留意。”提及的杨阁老,是当今首辅。停一停,她问,“瞧你这意思,请来的名儒,是不是与叶先生有些渊源?” 眼下,叶先生就在城南廖家,指点怡君和她长姐的学问。程询笑着颔首,“正是。将要来家中的名儒,是叶先生的授业恩师姜道成。” “是吗?”程夫人面露惊喜,“想当年,姜先生可是名动四方的人物。”又啧啧称奇,“倒是想不通了,你与他素昧平生,怎么能请动他的?” 程询笑出来,“他名动四方的长处是学识,短处是好赌。” 程夫人忍着笑猜测:“你是不是跟人家打赌了?” 程询嗯了一声,“姜先生所在之地,离京城不远。前两日,我让程福替我走了一趟,与他打了个赌,他输了。” 程夫人笑出声,“你这孩子。说你什么好?” 程询心下汗颜。要不是为着尽快与怡君名正言顺地产生交集,他才不会跟她师傅的师傅打赌——重生的好处,是能仗着绝佳的记忆跟人唱未卜先知的戏,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程夫人拍拍他的肩,“前几日害我担心你跟我闹脾气,是不是担心赌输了的缘故?”身为母亲,凡事都会不自主地跟孩子联系起来。 “的确。”程询顺势应道。若是可以,除了父亲,他并不想在任何人眼里发生显著的变化。 程夫人松了一口气,那点儿心结打开来,“日后啊,不论什么事,都及时知会我。我总是向着你的。” “我知道。”母亲遇到大事,固然会不分对错地站在父亲那边,但在平时,一向顺着、护着、宠着他。 “快吃饭,多吃些。等会儿还要出门呢。”程夫人叮嘱道,“接到姜先生,千万别失礼于人。” 程询笑着称是,喝了一口八宝粥,道:“姜先生过来之后,叶先生应该也要来程府,师徒两个一起收几个学生。娘,这事儿您可别反对。叶先生的书画功底,不输当世名家,我想让她点拨一二。” “不耽误功课就行。”程夫人笑道,“明年二月便是会试,老爷对你寄望颇高,你是知道的。我晓得你天赋异禀,并不担心,平日别让老爷觉得你不务正业就行。” 长子十二岁那年,便想下场参加乡试,怎奈那年正月里,程家二老爷病故。过三年,她远在外地的兄长病重,在乡试之际命悬一线,程询陪着她回了娘家。后来,她兄长转危为安,考试的时间已过。便这样,长子拖到今年才考取功名。 程询欣然点头,“那是自然,我晓得轻重。”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对程府而言,不过是多两个教书先生,权当多了两个门客就行。但是,对于叶先生和两个学生,便不是这么简单了。 这日,叶先生坐在城南廖家内宅的学堂,没如常授课,把姐妹两个唤到跟前,温声道:“我师承于姜先生,敬他如父。这几年,老人家小病小灾不断。我总想着到他跟前尽一份孝心,他不允,是晓得我十分爱重你们姐妹两个,你们又正是好学的光景,要我有始有终,不耽误你们才好。我请他来京城,他懒得走动。 “这次,也不知程解元如何说动了他,他已进京,日后要在程府坐馆,打算收几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悉心点拨。 “而且,要我也去程府,帮衬着他。” 廖碧君和廖怡君听了,俱是神色忐忑,异口同声:“先生,您不要我们了吗?” 叶先生失笑,“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什么叫不要你们了?” 廖怡君抿一抿唇,走到叶先生跟前,“您都要去程府帮衬姜先生了,我们还能怎么想?姜先生眼光那么高,我们就是有心,大抵也没有入他眼的资质。” “是啊。”廖碧君点头附和。 “听听,这叫什么话?”叶先生笑意更浓,“我看中的学生,资质兴许比师父看中的还好。不准妄自菲薄。” 廖怡君欣喜笑道:“您的意思是——” “师父的意思是,我到程府之后,也能继续指点你们的功课。只是,”叶先生歉然道,“需得你们辛苦一些,每日前去程府专设的学堂。都是娇贵的大小姐,我真不敢让你们每日奔波。更何况,虽说如今世风开化,你们长辈的心思,我却拿不准……” “不会不同意的。”廖怡君携了叶先生的手臂,巧笑嫣然,“姐姐的字、我的画刚有起色,决不能半途而废。自程解元高中之后,爹爹时时提及,称赞有加,料想着不会反对我们到程府继续受您点拨。” “这话不假。”廖碧君也走到叶先生身侧,笑道,“只是换个求学的地方而已,何来奔波之说?我听着您也不想扔下我们两个,那么,今日我们就告知爹娘。只要您在那边不为难,什么都好说。” “如此最好。”叶先生温然笑道,“等会儿我就去跟大太太辞行。大老爷和大太太是否同意,你们及时告知于我。退一万步讲,他们不同意的话,你们也别灰心,大不了,我在程府蒙混一段日子,找个由头回来。” 师父实心实意地想继续教导,学生实心实意地要继续学,对于眼下情形,退路自是不难寻到。 说定之后,叶先生离开学堂,去见廖大太太。 姐妹两个回房时,说起程询居然请得动姜先生一事。 廖碧君道:“到底是高中解元的人物,不论因何而起,足见姜先生对他的赏识。” 廖怡君则扬了扬眉,“姜先生来京,是应程询之邀,要叶先生去程府帮衬,闹不好也是程询的意思。仔细琢磨一番,我怎么觉着这位解元行事过于霸道呢?”好端端的,自家恩师要被人拎到别处,叫个什么事儿? 当夜,父子二人叙谈至子时。程询告退的时候,程清远看着他,眼神复杂至极。 程询说了几件他已经或打算做出的不可外宣的举措,还说起年节之前天子对一些官员的升迁、贬职。问如何得知的,只说有神灵每夜托梦给他,便让他有了预知未来的本事。 神灵托梦?打小就不信神佛只信人定胜天的孩子,怎么样的神灵愿意搭理他? ——明知是敷衍之辞,苦于没法子反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32 驳。这一晚,程清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沮丧、窝火。儿子没造他的反,却分明与造反无异。 翌日早间,程询去正房请安,对程夫人道:“等会儿我要出门一趟,接一位名儒来家中。爹跟您提了没有?”这是他昨日跟父亲谈妥的事情之一。 程夫人见他恢复了惯有的神采,且态度温和而恭敬,心里老大宽慰,招手唤他到跟前,“还没用饭吧?跟我一起吃。” “行啊。”程询随母亲转到饭桌前落座。 程夫人这才回应他提及的事,“老爷出门上大早朝之前,跟我提了一嘴,让我知会外院管事,照你的意思安排名儒的衣食起居。”语毕,蹙了蹙眉。当时程清远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气得她。 “那就好。”程询从丫鬟手里接过冰糖燕窝,放到母亲手边。 程夫人笑了,拿起羹匙,问:“是哪一位名儒?不知道我听说过没有。” 程询和声道:“京城有位姓叶的女先生,您听说过吧?” “听说过。”程夫人颔首,“最早,叶先生在杨阁老家中坐馆,教导他的掌上明珠。学识渊博,只是脾性有些古怪,只教合眼缘的闺秀。眼下在哪家呢?没留意。”提及的杨阁老,是当今首辅。停一停,她问,“瞧你这意思,请来的名儒,是不是与叶先生有些渊源?” 眼下,叶先生就在城南廖家,指点怡君和她长姐的学问。程询笑着颔首,“正是。将要来家中的名儒,是叶先生的授业恩师姜道成。” “是吗?”程夫人面露惊喜,“想当年,姜先生可是名动四方的人物。”又啧啧称奇,“倒是想不通了,你与他素昧平生,怎么能请动他的?” 程询笑出来,“他名动四方的长处是学识,短处是好赌。” 程夫人忍着笑猜测:“你是不是跟人家打赌了?” 程询嗯了一声,“姜先生所在之地,离京城不远。前两日,我让程福替我走了一趟,与他打了个赌,他输了。” 程夫人笑出声,“你这孩子。说你什么好?” 程询心下汗颜。要不是为着尽快与怡君名正言顺地产生交集,他才不会跟她师傅的师傅打赌——重生的好处,是能仗着绝佳的记忆跟人唱未卜先知的戏,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程夫人拍拍他的肩,“前几日害我担心你跟我闹脾气,是不是担心赌输了的缘故?”身为母亲,凡事都会不自主地跟孩子联系起来。 “的确。”程询顺势应道。若是可以,除了父亲,他并不想在任何人眼里发生显著的变化。 程夫人松了一口气,那点儿心结打开来,“日后啊,不论什么事,都及时知会我。我总是向着你的。” “我知道。”母亲遇到大事,固然会不分对错地站在父亲那边,但在平时,一向顺着、护着、宠着他。 “快吃饭,多吃些。等会儿还要出门呢。”程夫人叮嘱道,“接到姜先生,千万别失礼于人。” 程询笑着称是,喝了一口八宝粥,道:“姜先生过来之后,叶先生应该也要来程府,师徒两个一起收几个学生。娘,这事儿您可别反对。叶先生的书画功底,不输当世名家,我想让她点拨一二。” “不耽误功课就行。”程夫人笑道,“明年二月便是会试,老爷对你寄望颇高,你是知道的。我晓得你天赋异禀,并不担心,平日别让老爷觉得你不务正业就行。” 长子十二岁那年,便想下场参加乡试,怎奈那年正月里,程家二老爷病故。过三年,她远在外地的兄长病重,在乡试之际命悬一线,程询陪着她回了娘家。后来,她兄长转危为安,考试的时间已过。便这样,长子拖到今年才考取功名。 程询欣然点头,“那是自然,我晓得轻重。”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对程府而言,不过是多两个教书先生,权当多了两个门客就行。但是,对于叶先生和两个学生,便不是这么简单了。 这日,叶先生坐在城南廖家内宅的学堂,没如常授课,把姐妹两个唤到跟前,温声道:“我师承于姜先生,敬他如父。这几年,老人家小病小灾不断。我总想着到他跟前尽一份孝心,他不允,是晓得我十分爱重你们姐妹两个,你们又正是好学的光景,要我有始有终,不耽误你们才好。我请他来京城,他懒得走动。 “这次,也不知程解元如何说动了他,他已进京,日后要在程府坐馆,打算收几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悉心点拨。 “而且,要我也去程府,帮衬着他。” 廖碧君和廖怡君听了,俱是神色忐忑,异口同声:“先生,您不要我们了吗?” 叶先生失笑,“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什么叫不要你们了?” 廖怡君抿一抿唇,走到叶先生跟前,“您都要去程府帮衬姜先生了,我们还能怎么想?姜先生眼光那么高,我们就是有心,大抵也没有入他眼的资质。” “是啊。”廖碧君点头附和。 “听听,这叫什么话?”叶先生笑意更浓,“我看中的学生,资质兴许比师父看中的还好。不准妄自菲薄。” 廖怡君欣喜笑道:“您的意思是——” “师父的意思是,我到程府之后,也能继续指点你们的功课。只是,”叶先生歉然道,“需得你们辛苦一些,每日前去程府专设的学堂。都是娇贵的大小姐,我真不敢让你们每日奔波。更何况,虽说如今世风开化,你们长辈的心思,我却拿不准……” “不会不同意的。”廖怡君携了叶先生的手臂,巧笑嫣然,“姐姐的字、我的画刚有起色,决不能半途而废。自程解元高中之后,爹爹时时提及,称赞有加,料想着不会反对我们到程府继续受您点拨。” “这话不假。”廖碧君也走到叶先生身侧,笑道,“只是换个求学的地方而已,何来奔波之说?我听着您也不想扔下我们两个,那么,今日我们就告知爹娘。只要您在那边不为难,什么都好说。” “如此最好。”叶先生温然笑道,“等会儿我就去跟大太太辞行。大老爷和大太太是否同意,你们及时告知于我。退一万步讲,他们不同意的话,你们也别灰心,大不了,我在程府蒙混一段日子,找个由头回来。” 师父实心实意地想继续教导,学生实心实意地要继续学,对于眼下情形,退路自是不难寻到。 说定之后,叶先生离开学堂,去见廖大太太。 姐妹两个回房时,说起程询居然请得动姜先生一事。 廖碧君道:“到底是高中解元的人物,不论因何而起,足见姜先生对他的赏识。” 廖怡君则扬了扬眉,“姜先生来京,是应程询之邀,要叶先生去程府帮衬,闹不好也是程询的意思。仔细琢磨一番,我怎么觉着这位解元行事过于霸道呢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33 ?”好端端的,自家恩师要被人拎到别处,叫个什么事儿? 016 暗香袭(四) 廖碧君微扬了脸,毫不退让地看住母亲,牵出一抹含义不明的笑,“程解元送给爹爹的枫林图,价值不会低于当今首辅最拿手的骏马图。这是爹爹亲口说的。程解元为何送那幅画?跟叶先生和我们姐妹有关联吧?您要把我关起来?好啊,只怕爹爹不答应。” “你!你这个冤家……”听到长女把夫君和程询搬出来,廖大太太更生气,却也心虚起来。 这种时候,怡君要是说话,只能让母亲的火气更大。她转头,凝了一旁的罗妈妈一眼,视线凌厉。 罗妈妈最早是廖大太太的陪嫁丫鬟,这么多年过去,是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留意到二小姐的视线,她心头一颤,当即会意,期期艾艾地上前去,赔着笑悄声提醒:“大老爷昨日说过,等下次休沐,要去程府回谢解元,更要带上厚礼,答谢叶先生教导两位小姐的辛劳。”略略停顿后,语声恢复如常,“等会儿北廖家太太要过来。大太太,您且消消气,换身衣服,客人说不定等会儿就到。” ☆、第59章 百宜娇 程询低眉敛目,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要我全然相信,你得拿出货真价实的凭据。”谈话到了这地步, 程清远不能不把长子当做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了, “若你判断无误, 城北廖家便扼住了程家的咽喉。我的对错事小, 程家会否覆灭事大。” 如何做到的?泯灭了良知,心中只有得失。程询深觉讽刺,“我会证实,却不能知无不言。我会帮您化险为夷, 但您不能干涉。”必须有所保留, 适度地钳制父亲。 程清远气得不轻, 却是无计可施,心知一段时间内,要被长子牵着鼻子走了。 当夜,父子二人叙谈至子时。程询告退的时候,程清远看着他,眼神复杂至极。 程询说了几件他已经或打算做出的不可外宣的举措, 还说起年节之前天子对一些官员的升迁、贬职。问如何得知的, 只说有神灵每夜托梦给他, 便让他有了预知未来的本事。 神灵托梦?打小就不信神佛只信人定胜天的孩子,怎么样的神灵愿意搭理他? ——明知是敷衍之辞, 苦于没法子反驳。这一晚, 程清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沮丧、窝火。儿子没造他的反, 却分明与造反无异。 翌日早间,程询去正房请安,对程夫人道:“等会儿我要出门一趟,接一位名儒来家中。爹跟您提了没有?”这是他昨日跟父亲谈妥的事情之一。 程夫人见他恢复了惯有的神采,且态度温和而恭敬,心里老大宽慰,招手唤他到跟前,“还没用饭吧?跟我一起吃。” “行啊。”程询随母亲转到饭桌前落座。 程夫人这才回应他提及的事,“老爷出门上大早朝之前,跟我提了一嘴,让我知会外院管事,照你的意思安排名儒的衣食起居。”语毕,蹙了蹙眉。当时程清远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气得她。 “那就好。”程询从丫鬟手里接过冰糖燕窝,放到母亲手边。 程夫人笑了,拿起羹匙,问:“是哪一位名儒?不知道我听说过没有。” 程询和声道:“京城有位姓叶的女先生,您听说过吧?” “听说过。”程夫人颔首,“最早,叶先生在杨阁老家中坐馆,教导他的掌上明珠。学识渊博,只是脾性有些古怪,只教合眼缘的闺秀。眼下在哪家呢?没留意。”提及的杨阁老,是当今首辅。停一停,她问,“瞧你这意思,请来的名儒,是不是与叶先生有些渊源?” 眼下,叶先生就在城南廖家,指点怡君和她长姐的学问。程询笑着颔首,“正是。将要来家中的名儒,是叶先生的授业恩师姜道成。” “是吗?”程夫人面露惊喜,“想当年,姜先生可是名动四方的人物。”又啧啧称奇,“倒是想不通了,你与他素昧平生,怎么能请动他的?” 程询笑出来,“他名动四方的长处是学识,短处是好赌。” 程夫人忍着笑猜测:“你是不是跟人家打赌了?” 程询嗯了一声,“姜先生所在之地,离京城不远。前两日,我让程福替我走了一趟,与他打了个赌,他输了。” 程夫人笑出声,“你这孩子。说你什么好?” 程询心下汗颜。要不是为着尽快与怡君名正言顺地产生交集,他才不会跟她师傅的师傅打赌——重生的好处,是能仗着绝佳的记忆跟人唱未卜先知的戏,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程夫人拍拍他的肩,“前几日害我担心你跟我闹脾气,是不是担心赌输了的缘故?”身为母亲,凡事都会不自主地跟孩子联系起来。 “的确。”程询顺势应道。若是可以,除了父亲,他并不想在任何人眼里发生显著的变化。 程夫人松了一口气,那点儿心结打开来,“日后啊,不论什么事,都及时知会我。我总是向着你的。” “我知道。”母亲遇到大事,固然会不分对错地站在父亲那边,但在平时,一向顺着、护着、宠着他。 “快吃饭,多吃些。等会儿还要出门呢。”程夫人叮嘱道,“接到姜先生,千万别失礼于人。” 程询笑着称是,喝了一口八宝粥,道:“姜先生过来之后,叶先生应该也要来程府,师徒两个一起收几个学生。娘,这事儿您可别反对。叶先生的书画功底,不输当世名家,我想让她点拨一二。” “不耽误功课就行。”程夫人笑道,“明年二月便是会试,老爷对你寄望颇高,你是知道的。我晓得你天赋异禀,并不担心,平日别让老爷觉得你不务正业就行。” 长子十二岁那年,便想下场参加乡试,怎奈那年正月里,程家二老爷病故。过三年,她远在外地的兄长病重,在乡试之际命悬一线,程询陪着她回了娘家。后来,她兄长转危为安,考试的时间已过。便这样,长子拖到今年才考取功名。 程询欣然点头,“那是自然,我晓得轻重。”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对程府而言,不过是多两个教书先生,权当多了两个门客就行。但是,对于叶先生和两个学生,便不是这么简单了。 这日,叶先生坐在城南廖家内宅的学堂,没如常授课,把姐妹两个唤到跟前,温声道:“我师承于姜先生,敬他如父。这几年,老人家小病小灾不断。我总想着到他跟前尽一份孝心,他不允,是晓得我十分爱重你们姐妹两个,你们又正是好学的光景,要我有始有终,不耽误你们才好。我请他来京城,他懒得走动。 “这次,也不知程解元如何说动了他,他已进京,日后要在程府坐馆,打算收几个天资聪颖的孩子,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34 悉心点拨。 “而且,要我也去程府,帮衬着他。” 廖碧君和廖怡君听了,俱是神色忐忑,异口同声:“先生,您不要我们了吗?” 叶先生失笑,“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什么叫不要你们了?” 廖怡君抿一抿唇,走到叶先生跟前,“您都要去程府帮衬姜先生了,我们还能怎么想?姜先生眼光那么高,我们就是有心,大抵也没有入他眼的资质。” “是啊。”廖碧君点头附和。 “听听,这叫什么话?”叶先生笑意更浓,“我看中的学生,资质兴许比师父看中的还好。不准妄自菲薄。” 廖怡君欣喜笑道:“您的意思是——” “师父的意思是,我到程府之后,也能继续指点你们的功课。只是,”叶先生歉然道,“需得你们辛苦一些,每日前去程府专设的学堂。都是娇贵的大小姐,我真不敢让你们每日奔波。更何况,虽说如今世风开化,你们长辈的心思,我却拿不准……” “不会不同意的。”廖怡君携了叶先生的手臂,巧笑嫣然,“姐姐的字、我的画刚有起色,决不能半途而废。自程解元高中之后,爹爹时时提及,称赞有加,料想着不会反对我们到程府继续受您点拨。” “这话不假。”廖碧君也走到叶先生身侧,笑道,“只是换个求学的地方而已,何来奔波之说?我听着您也不想扔下我们两个,那么,今日我们就告知爹娘。只要您在那边不为难,什么都好说。” “如此最好。”叶先生温然笑道,“等会儿我就去跟大太太辞行。大老爷和大太太是否同意,你们及时告知于我。退一万步讲,他们不同意的话,你们也别灰心,大不了,我在程府蒙混一段日子,找个由头回来。” 师父实心实意地想继续教导,学生实心实意地要继续学,对于眼下情形,退路自是不难寻到。 说定之后,叶先生离开学堂,去见廖大太太。 姐妹两个回房时,说起程询居然请得动姜先生一事。 廖碧君道:“到底是高中解元的人物,不论因何而起,足见姜先生对他的赏识。” 廖怡君则扬了扬眉,“姜先生来京,是应程询之邀,要叶先生去程府帮衬,闹不好也是程询的意思。仔细琢磨一番,我怎么觉着这位解元行事过于霸道呢?”好端端的,自家恩师要被人拎到别处,叫个什么事儿? 程安径自把画谱送到怡君的书桌前,夏荷忙屈膝行礼,他笑了笑,轻声道:“大少爷要我给你家二小姐找出来的,应该用得着。”夏荷一笑,轻声道谢。 程福把账册放到程询跟前,安置在案头,看一眼正在磨墨的怡君,念及“有事,弟子服其劳”,便没上前去帮忙。虽说自家大少爷只是暂时代劳,在今日,便算是廖二小姐的师长,临时的学生帮他点小忙,在情理之中。 程询铺开一张宣纸,提起笔,饱蘸了墨,一面书写一面问程福:“谁送来的?” 程福回道:“上面三本帐是刘管事交上来的,说您知晓原由;其余的是夫人命红翡送来的。” 程夫人忙于迎来送往的时候,就懒得看内宅的账册,又担心手里的丫鬟管事出纰漏,索性让长子分忧。几年来都如此。 程询嗯了一声。 怡君想着,他要是在这里一面翻账册一面打算盘……那可就太热闹了。 程询给她写了两道题,待墨迹将干,递给她,“看看,随意选一题。” “是。”怡君接到手里细看。 他写的是行书,笔力雄劲,笔势遒美。 第一道题,是苏东坡所作的《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第二道题,是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春江晚景》有珠玉在前,《如梦令》取后两句作图便可——看起来都非难题。但是,有珠玉在前的,她反倒想不出更好的画面,至于溪亭日暮,难处是布局。 怡君斟酌片刻,选了第二题。 程询一笑,“桌上的画谱,你仔细看看。” 怡君称是。 大夫给廖碧君诊脉,开了个清心去火的方子。 ☆、第60章 百宜娇 013 一早,临出门,怡君站在妆台前,端详自己片刻, 从首饰匣子里选了一副珍珠耳坠, 亲手戴上。 吴妈妈赞道:“二小姐今日气色好极了。” 怡君侧头细看,笑。情绪愉悦之故, 气色的确很好。 吴妈妈取来淡粉色缎面大氅, 给她披上。 “姐姐怎么还没过来催我?”怡君一面系上缎带, 一面往外走, “该不是被那首曲子吓到, 不想去学堂了吧?” 今日起, 廖碧君要开始学名曲《广陵散》,昨日只听叶先生提了一句, 已是忐忑不安。 “大抵是吧。”夏荷、款冬异口同声, 笑着随怡君出门,去找廖碧君。 主仆三个没想到,廖碧君较之平日晚了的原因, 是还没打扮好。怡君在厅堂听紫云说了, 失笑,“本就是美人,还要怎样打扮啊?” “奴婢也是这样想呢。”紫云笑着奉上一盏茶, “二小姐稍等片刻。” 怡君优雅落座, “去帮忙吧。跟她说, 不着急。” 紫云称是,转去内室。 等了一刻钟左右,廖碧君才走出来,歉然道:“今日不知怎的,看自己怎么都不顺眼。” “没事,难得我也等你一回。”怡君笑着上前去,携了姐姐的手,“但真要迟了,我们得抓紧些。” 廖碧君嗯了一声,快步出门。 马车从速赶往程府的路上,怡君仔细端详着姐姐。妆容明显精心修饰过了,显得眉眼更漆黑,面颊更白皙,双唇更红润。 廖碧君蹙眉道:“琴谱还没熟读,今日少不得要挨训。” “真的?”怡君讶然。 廖碧君更加犯愁:“我难道会跟你说假话么?” 是真的就不对了。怡君心想,明知如此,却把时间耗费在穿衣打扮上,有些反常。 难道母亲又在张罗姐姐的婚事,要她下学之后就去相看哪家公子? 姐姐十六岁了,婚事尚无头绪。双亲的态度,她只看出一点:门第低于廖家的,一概不行。反过来想,岂不就是要利用姐姐攀高枝? 但愿是自己多心了,双亲只是想让女儿嫁得好,过得如意。 这些事,亲姐妹也不便提及,毕竟都是待字闺中,怡君只是笑着宽慰姐姐。 上午,叶先生继续让怡君临摹小幅的山水,亲自带着廖碧君去到西次间,反复练习《广陵散》的《开指》一节。 怡君知道,先生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35 是看准自己性格没个谱,才没完没了地安排临摹的功课,意在沉淀心性。好的师父,教的是功课,亦是为人处事之道。 今日她要临摹的画,看画纸,该是几个月前作成,没有题字落款。仔细辨认之后,怡君可以确定,是程询所作。 他果然是言出必行。 平心而论,这幅画比起枫林图,功底显得薄弱许多,但就算这样,也与现今的叶先生不相上下。 看着陆续出手的画,就是看到自己不断地打败以前的自己——在他,该是怎样的感受? 帮忙备纸磨墨的夏荷无意间一瞥,见自家小姐唇角愉悦地上扬,笑得大眼睛微眯,虽然不明就里,却晓得自己的职责。她轻轻地碰了碰怡君的手臂,小声道:“我的好小姐,先临摹完再高兴,成不成?” 怡君立时点头,敛了笑意。夏荷说的对,做好功课再高兴也不迟。 这可是他亲手画的,定要凝神、用心对待。 她前所未有的认真,连姐姐虚浮无力的琴音都忽略了。夏荷、紫云耳濡目染之下,能跟着学到书画中一些精髓,却不是懂音律的人。这样一来,难受的只有叶先生。 叶先生站在窗前,皱眉看着廖碧君。这孩子是怎么了?琐事惹得她心不在焉,还是没了学琴的兴致?——都弹成这样了,也不见她有多难过。 重话是不能说的,起码今日不能说。碧君会哭成花猫脸。 “算了。是我心急了。”叶先生温声道,“回去熟读琴谱,尽量记在心里。” 廖碧君站起来,愧疚地道:“先生,我……” “没事。”叶先生摆一摆手,先行转身回到课堂,望见神色专注的怡君,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走过去看一看,眼里有了笑意。 程询的画最合她意,看来怡君亦是如此。那么,日后不妨多向程询借一些字画,让怡君一并习练着。 巳时,廖碧君和怡君离开学堂,上马车之前,望见程询和姜道成结伴而来,在原地屈膝行礼。 程询拱手还礼,姜道成笑呵呵地抬一抬手,末了,前者打手势示意她们上车。 姐妹两个欠一欠身,由丫鬟服侍着上了车。 怡君转身时,程询留意到她唇畔的笑、淡粉色大氅上毛绒绒的领子,觉得很可爱,不自觉地笑了。 姜道成走向学堂,“我看看女学堂这边布置得如何,要是比我那边好,就得调换一下。”他跟徒弟不用讲理。 程询轻轻地笑,“那边哪儿不合心意,您就吩咐我一声,抢地方可不行。” “不早说。”姜道成笑道,“我也想看看两个女娃娃的功课,要真是可塑之才,你我得闲就悉心指点。如何?” “遵命。” 那边的姐妹两个,走侧门离开程府,廖碧君道:“我要去纸笔铺子一趟,挑选些好的笔墨纸张。马车送我和紫云过去,你就回家,等到未时,再让车夫去接我们——我们选完东西,去铺子对面的菜馆用饭。” “嗳?”怡君不明白,睁大眼睛问道,“为什么把我扔下?我陪你去不是更好?” “我……我有件很要紧的事。”廖碧君委婉地道,“今日要见一个人。过两日就告诉你原委,好不好?” 怡君略一思忖,问:“爹娘、哥哥知不知道?” 廖碧君垂了头,低声道:“还不知道,也要过两日再告诉他们。” 怡君审视姐姐片刻,第一反应是:要坏事。京城有杨阁老一家带动,男女私下来往定终身的事越来越多,她也盼着姐姐能够嫁给意中人。但在此刻,预感真是不大好。 “我要陪你去,而且,跟车的人都要随行,留在外面等候吩咐。”怡君握住姐姐的手,语气恳切,“你说的委婉,但我猜到是什么事了。不论你见的是谁,迟早得让亲人看到吧?我不会添乱,在别的雅间等着,你只管带着紫云、夏荷与他见面。”停一停,又把母亲搬出来说事,“万一你出点儿岔子,娘还不得把我扒一层皮啊?” “……”廖碧君抿唇思忖多时,终是轻轻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办吧。” 廖芝兰咬了咬牙,气冲冲出门。回到自己的小院儿,喝了半盏清心降火的茶,丫鬟来禀:“凌小姐过来了,此刻已到垂花门外。” 凌婉儿昨日命人送来帖子,要在今日登门。 “请。”廖芝兰从速换了身衣服,挂上笑脸,亲自出门相迎。她与凌婉儿小时候就相识,闲来无事会相互串门,但没交情可言。 她的争强好胜在心里,凌婉儿的争强好胜既在心里又在脸上。 不可否认,凌婉儿貌美,还有手段。出身并不显赫,但很懂得经营人际来往,与地位不相上下的同辈人常来常往,更与几个高门闺秀子弟攀上了交情。到这两年,在富贵圈中风生水起,被捧成了街知巷闻的京城几位美人之一。 只是,凌婉儿跟谁都能主动结交,单单不曾笼络过南北廖家门里的人。最早,与廖怡君初相见就有些抵触,曾对人说:“别人的傲气是在脸上、在心里,廖怡君的傲气却在骨子里。觉着那是个饱读诗书的,有心结交,却怕没那个缘分,平白生出不快。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心里不定怎样厌烦,言语间却从无贬低。这是凌婉儿的一个过人之处——随着成为名动京城的美人,心高气傲的性子越来越明显,还是不会主动开罪不相干的人。 反过来,对着廖芝兰,凌婉儿显得很随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坐在一起的时候,炫耀自己的情形居多。 廖芝兰对她亦如此。真真假假的友人多了,有时候真需要这样一个人消磨时间。 穿着浅灰色缎面大氅的凌婉儿笑盈盈走上前来,与廖芝兰见礼,寒暄着走进厅堂。解下大氅之后,现出一袭珠灰衫裙。 “怎么穿戴得这样素净?”廖芝兰亲自端给凌婉儿一盏热茶。 凌婉儿笑着接过茶盏,“往后要常出入程府,打扮得太鲜艳的话,总有招摇之嫌。” “哦?”廖芝兰讶然,“想得到姜先生指点,不是先要作一篇让他满意的制艺么?”她可不记得,凌婉儿生了那根儿筋。 凌婉儿妩媚的大眼睛眯了眯,娓娓道:“是啊,可我跟周家世子都不擅长。前两日,他去了程府一趟,求一名管事递话,想与解元当面细说。彼时解元正忙着,没见他,只让管事告诉他,会请姜先生通融一二,对外人实话实说便可。我听了,只当是解元的托辞,心都凉了。却没料到,今日程府小厮便去见周世子,让他放心,并转告我,只要明日让姜先生觉得音律方面有些天赋,便不愁来日得到指点。” 廖芝兰一时语凝。 “真是没想到,解元居然这样通情达理。”凌婉儿玩味地笑着,“记得以前听你说过他难相与,日后可不要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36 再这样说了。” 是来显摆的,还顺道教训她。廖芝兰撇一撇嘴,“说不定,是周世子有意捧着程解元。” “就算捧着也应该啊。”凌婉儿笑容如花绽放,“能与程解元的样貌、才华比肩的人,满京城也就三两个。只是可惜了,自幼从文,往后要在官场苦熬着。” 再出色的文人,凌婉儿的欣赏也有限,打心底仰慕的是年纪轻轻成名的武将。这心思,她从不遮掩。 廖芝兰喝了一口茶,没接话。 凌婉儿话锋一转:“今日找你来,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告诉我,南廖家姐妹平日喜欢什么?我想准备两样礼物,寻机送给她们。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盼着她们能手下留情,别处处压我一头,让我无地自容。” “这话从何说起?”廖芝兰问道。 凌婉儿身子微微前倾,美丽的眼睛忽闪一下,“这两日上午,解元都亲自指点廖怡君,没点儿过人之处的,他怎么可能搭理?”说着嫣然一笑,“他很是有趣,把学堂当自己理事的外书房,管事小厮甚至丫鬟进进出出,该合账就合账。饶是如此,廖怡君也能静下心来,作出上佳的画。这都是程府的下人们说的,还能有假么?” 廖芝兰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涩。 “唉,说起来,这次你可是落了那对姐妹的下风。”凌婉儿故作同情地道,“你也是琴棋书画样样不落的人,制艺不是也算拿手么?这次怎么没去应试?得名儒点拨的机会,一生怕也只有这一次。你该不会跟我方才的心思一样,怕有廖怡君比着,相形见绌?”她摆一摆手,“不需要的,都是去求学,又不是去攀比。” 廖芝兰心绪复杂难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记起了凌婉儿刚才那句“能与程解元的样貌、才华比肩的人,满京城也就三两个”。 哥哥有意捧夸程询,是为着长久的利益,但凌婉儿不是人云亦云的人,不是真的赞同一些说法,便略过不提。 而她上次见到的程询,样貌是很清俊,但绝对到不了凌婉儿说的那般出色的地步。 怎么回事? 她心中疑窦丛生。随后,耐着性子应承着凌婉儿,把人打发走之后,即刻命丫鬟去外院唤来一名管事,神色郑重地交代一番。 不管怎样,她都要亲自见一见程询。这事情,可不是哥哥能够做主的。 下午,廖大太太用过午膳便出门访友。 廖碧君精气神好了一些,捧着琴谱凝神阅读。 怡君和夏荷、款冬清点一番小书房里的书籍、文具,见纸张不多了,几种颜料也快用尽,便准备出门去添置一些。 廖碧君闻讯,连连摆手,“我就不去了。明日见到叶先生,琴谱还没熟读的话,她定会发作我的。瞧着好的纸墨,你帮我带回来一些就行。” 怡君欣然点头。 管家听得二小姐要出门,记着老爷的话,命跟车的护卫、婆子、丫鬟打起精神来。 怡君与姐姐不同,常去的纸笔铺子是墨香斋,老字号了,闲时常帮人出售古籍。 遇见程询,实属意料之外。 当时她正与夏荷、款冬专心挑选画纸,就听得掌柜的殷勤地道:“程大公子今日总算得空了?可有段日子没见到您了。” 随后,是程询清朗温和的语声:“来选些笔墨纸砚,多多益善。”来学堂的人,便是都自带笔墨纸砚,也少不得有中途短缺的时候,程府理应备下,再一个,是过来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古籍。 怡君听到他的语声,心里有些惊喜,忙转身带着两个丫鬟行礼。 程询拱手还礼,看到她的时候,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这么巧。”他也没料到。 怡君一笑。 程安、程福随着上前行礼,又对已经相识的夏荷、款冬打招呼。 “要添置什么?”程询问怡君。 怡君如实道:“纸张、颜料。” 掌柜的问道:“二位认识?” 程询笑微微的,“这两日曾切磋画技。”把临时的小学生说成了同好,又叮嘱怡君,“当心些。别架不住掌柜的怂恿,平白买些用不着的东西。在他嘴里,他那把老掉牙的算盘,都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好。” 掌柜的先哈哈地笑起来,“那我怎么着?总不能说自己铺子里的东西要不得吧?” 怡君也禁不住笑了。 这时候,程福转头望向门口,满脸的笑意立刻化为尴尬、心虚,他凑到程询身侧,轻咳一声。 刚刚进门的人,是廖芝兰。 “怡君妹妹。”廖芝兰款步上前几步,语气古怪地道,“兴致这样好啊?” 怡君转头望过去,想到前两日的事,眼神淡漠,答非所问:“来添补些东西。”说完发现,廖芝兰铁青着脸,竟像是被谁气急了的样子。 廖芝兰看住程询,语气凉飕飕的:“这位就是程大公子吧?” 程询转身,睨着她,没说话。 掌柜的见情形不对,自是不敢出声。 廖芝兰连连冷笑,“思前想后,当真是有意思。”她指着程福,“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给我个说法?” 程询不动声色,语气仍是温和的:“现抓不到更适合的人,只好委屈程福。” 敢情在他眼里,打发个小厮奚落她,都是抬举了她。廖芝兰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用最后一丝理智控制着言行,“为着两家安好,你最好对我以礼相待。”停一停,吩咐随行的丫鬟,“唤人去请大少爷过来,告诉他,他若再瞻前顾后,我可就不管不顾了。” 丫鬟应声出门。 程询凝了廖芝兰一眼,目光凉如秋霜,唇角抿成不屑的弧度。这女子的心性,也是如何都不会更改的。 “怡君妹妹。”廖芝兰忽又转向怡君,“请你移步到茶楼,为免你落入有心人的算计,有些话,我一定要告诉你。” 怡君歉然一笑,慢悠悠地道:“没空。” 夏荷则老老实实补了一句:“老爷一早发了话,往后北廖家的人若是登门,不要见。”都命令管家把人拒之门外了,她这样说,已算客气。 程询低眉敛目,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要我全然相信,你得拿出货真价实的凭据。”谈话到了这地步,程清远不能不把长子当做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了,“若你判断无误,城北廖家便扼住了程家的咽喉。我的对错事小,程家会否覆灭事大。” 如何做到的?泯灭了良知,心中只有得失。程询深觉讽刺,“我会证实,却不能知无不言。我会帮您化险为夷,但您不能干涉。”必须有所保留,适度地钳制父亲。 程清远气得不轻,却是无计可施,心知一段时间内,要被长子牵着鼻子走了。 当夜,父子二人叙谈至子时。程询告退的时候,程清远看着他,眼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37 神复杂至极。 程询说了几件他已经或打算做出的不可外宣的举措,还说起年节之前天子对一些官员的升迁、贬职。问如何得知的,只说有神灵每夜托梦给他,便让他有了预知未来的本事。 神灵托梦?打小就不信神佛只信人定胜天的孩子,怎么样的神灵愿意搭理他? ——明知是敷衍之辞,苦于没法子反驳。这一晚,程清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沮丧、窝火。儿子没造他的反,却分明与造反无异。 翌日早间,程询去正房请安,对程夫人道:“等会儿我要出门一趟,接一位名儒来家中。爹跟您提了没有?”这是他昨日跟父亲谈妥的事情之一。 程夫人见他恢复了惯有的神采,且态度温和而恭敬,心里老大宽慰,招手唤他到跟前,“还没用饭吧?跟我一起吃。” “行啊。”程询随母亲转到饭桌前落座。 程夫人这才回应他提及的事,“老爷出门上大早朝之前,跟我提了一嘴,让我知会外院管事,照你的意思安排名儒的衣食起居。”语毕,蹙了蹙眉。当时程清远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气得她。 “那就好。”程询从丫鬟手里接过冰糖燕窝,放到母亲手边。 程夫人笑了,拿起羹匙,问:“是哪一位名儒?不知道我听说过没有。” 程询和声道:“京城有位姓叶的女先生,您听说过吧?” “听说过。”程夫人颔首,“最早,叶先生在杨阁老家中坐馆,教导他的掌上明珠。学识渊博,只是脾性有些古怪,只教合眼缘的闺秀。眼下在哪家呢?没留意。”提及的杨阁老,是当今首辅。停一停,她问,“瞧你这意思,请来的名儒,是不是与叶先生有些渊源?” 眼下,叶先生就在城南廖家,指点怡君和她长姐的学问。程询笑着颔首,“正是。将要来家中的名儒,是叶先生的授业恩师姜道成。” “是吗?”程夫人面露惊喜,“想当年,姜先生可是名动四方的人物。”又啧啧称奇,“倒是想不通了,你与他素昧平生,怎么能请动他的?” 程询笑出来,“他名动四方的长处是学识,短处是好赌。” 程夫人忍着笑猜测:“你是不是跟人家打赌了?” 程询嗯了一声,“姜先生所在之地,离京城不远。前两日,我让程福替我走了一趟,与他打了个赌,他输了。” 程夫人笑出声,“你这孩子。说你什么好?” 程询心下汗颜。要不是为着尽快与怡君名正言顺地产生交集,他才不会跟她师傅的师傅打赌——重生的好处,是能仗着绝佳的记忆跟人唱未卜先知的戏,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程夫人拍拍他的肩,“前几日害我担心你跟我闹脾气,是不是担心赌输了的缘故?”身为母亲,凡事都会不自主地跟孩子联系起来。 “的确。”程询顺势应道。若是可以,除了父亲,他并不想在任何人眼里发生显著的变化。 程夫人松了一口气,那点儿心结打开来,“日后啊,不论什么事,都及时知会我。我总是向着你的。” “我知道。”母亲遇到大事,固然会不分对错地站在父亲那边,但在平时,一向顺着、护着、宠着他。 “快吃饭,多吃些。等会儿还要出门呢。”程夫人叮嘱道,“接到姜先生,千万别失礼于人。” 程询笑着称是,喝了一口八宝粥,道:“姜先生过来之后,叶先生应该也要来程府,师徒两个一起收几个学生。娘,这事儿您可别反对。叶先生的书画功底,不输当世名家,我想让她点拨一二。” “不耽误功课就行。”程夫人笑道,“明年二月便是会试,老爷对你寄望颇高,你是知道的。我晓得你天赋异禀,并不担心,平日别让老爷觉得你不务正业就行。” 长子十二岁那年,便想下场参加乡试,怎奈那年正月里,程家二老爷病故。过三年,她远在外地的兄长病重,在乡试之际命悬一线,程询陪着她回了娘家。后来,她兄长转危为安,考试的时间已过。便这样,长子拖到今年才考取功名。 程询欣然点头,“那是自然,我晓得轻重。”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对程府而言,不过是多两个教书先生,权当多了两个门客就行。但是,对于叶先生和两个学生,便不是这么简单了。 这日,叶先生坐在城南廖家内宅的学堂,没如常授课,把姐妹两个唤到跟前,温声道:“我师承于姜先生,敬他如父。这几年,老人家小病小灾不断。我总想着到他跟前尽一份孝心,他不允,是晓得我十分爱重你们姐妹两个,你们又正是好学的光景,要我有始有终,不耽误你们才好。我请他来京城,他懒得走动。 “这次,也不知程解元如何说动了他,他已进京,日后要在程府坐馆,打算收几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悉心点拨。 “而且,要我也去程府,帮衬着他。” 廖碧君和廖怡君听了,俱是神色忐忑,异口同声:“先生,您不要我们了吗?” 叶先生失笑,“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什么叫不要你们了?” 廖怡君抿一抿唇,走到叶先生跟前,“您都要去程府帮衬姜先生了,我们还能怎么想?姜先生眼光那么高,我们就是有心,大抵也没有入他眼的资质。” “是啊。”廖碧君点头附和。 “听听,这叫什么话?”叶先生笑意更浓,“我看中的学生,资质兴许比师父看中的还好。不准妄自菲薄。” 廖怡君欣喜笑道:“您的意思是——” “师父的意思是,我到程府之后,也能继续指点你们的功课。只是,”叶先生歉然道,“需得你们辛苦一些,每日前去程府专设的学堂。都是娇贵的大小姐,我真不敢让你们每日奔波。更何况,虽说如今世风开化,你们长辈的心思,我却拿不准……” “不会不同意的。”廖怡君携了叶先生的手臂,巧笑嫣然,“姐姐的字、我的画刚有起色,决不能半途而废。自程解元高中之后,爹爹时时提及,称赞有加,料想着不会反对我们到程府继续受您点拨。” “这话不假。”廖碧君也走到叶先生身侧,笑道,“只是换个求学的地方而已,何来奔波之说?我听着您也不想扔下我们两个,那么,今日我们就告知爹娘。只要您在那边不为难,什么都好说。” “如此最好。”叶先生温然笑道,“等会儿我就去跟大太太辞行。大老爷和大太太是否同意,你们及时告知于我。退一万步讲,他们不同意的话,你们也别灰心,大不了,我在程府蒙混一段日子,找个由头回来。” 师父实心实意地想继续教导,学生实心实意地要继续学,对于眼下情形,退路自是不难寻到。 说定之后,叶先生离开学堂,去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38 见廖大太太。 姐妹两个回房时,说起程询居然请得动姜先生一事。 廖碧君道:“到底是高中解元的人物,不论因何而起,足见姜先生对他的赏识。” 廖怡君则扬了扬眉,“姜先生来京,是应程询之邀,要叶先生去程府帮衬,闹不好也是程询的意思。仔细琢磨一番,我怎么觉着这位解元行事过于霸道呢?”好端端的,自家恩师要被人拎到别处,叫个什么事儿? 思及此,怡君步调如常,趋近程询期间,觉出他在看着自己,缓缓抬了眼睑。 程询则在同时眼睑微垂,调整心绪。再抬眼时,心绪平静无澜。 怡君看到他穿着一袭藏青色锦袍,长身玉立,挺拔如松。 面如冠玉,剑眉漆黑,眸子特别明亮,眼神直接、锐利。像是在看人,又像是在看眼前人的门第、背景、性情。 二十余年宦海沉浮,最常面对的是尔虞我诈,时有冷酷强悍的手段,面对人的时候,就算再注意,细微处也不能完全符合当下这年纪。这一点,程询是知道的,便有意缓和气氛,对她颔首,微笑。 怡君回以微微一笑,在他几步外站定,屈膝行礼,“廖氏怡君,问程解元安。” 程询拱手还礼,语气温和:“在下程询。幸会。” 是温然如玉、谦和有礼的做派,但怡君没忽略他眼神带来的压迫感。她想,这大抵是个性格矛盾的人,而矛盾通常意味着复杂。 叶先生听到两人言语,回过神来,走到程询近前,笑道:“这幅图实在是好,方才真把我震住了,生出几多不解之处。” “怎么说?”程询做个请的手势,与叶先生转身落座。 “先不说。”叶先生笑意更浓,“我得考考学生的眼力。”转头吩咐怡君,“难得的佳作,要用心看。” 怡君称是,转到南墙前,凝神望向那幅画。 画中景致惊艳了她:枫林晚照,红叶似火,林荫路尽头是拱形桥、小河流,再远处,是起伏的山峦。 枫树的树干遒劲,枝繁叶茂,光线有明有暗,颜色有深有浅; 辗转在半空的红叶轻盈飘逸,掐掉叶柄就能飞似的; 小河波光粼粼,映着五彩霞光,岸上有供人垂钓的藤椅; 远山巍峨,形似含笑,又有秋日暮光下的沉静寂寥。 一幅画中,融合了多种纯熟的技巧和手法,轻灵、厚重、朦胧、鲜活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繁复的画,也只有功底特别深厚的人敢作,各种技巧、手法不相伯仲,方能给人身临其境之感,否则,一准儿露怯。这也是大多数人专攻一种事物、景致的缘故。 如果事先不知出自谁人之手,怡君一定以为是功底在二三十年往上的名家所作。 她忍着没转头看程询。 就算是天赋异禀,但他兴趣广泛,哪一样都要占据时间分散精力。最重要的是,两年前,叶先生曾带着她看过他的水墨,那时已经功力不俗,但比起眼前的,真不够瞧。 两年时间,就能精进到这地步?要是这样的话,他倒是真担得起奇才的名声,除了心服口服,还有点儿被吓到了。 这时候,程福走进门来,对叶先生娓娓道:“有伙计送来了书桌、书架、座椅、文房四宝,还有一些摆件儿,是夫人和大少爷的意思。别的好说,只是书桌书架较重,需得小的几个抬进房里,却不知安置在何处。先生,您回房瞧一眼,吩咐着小的行事?” “这是怎么说的?”叶先生笑着站起身来,对程询道,“贵府也太周到了,实在是受之有愧。” “应当的。”程询一笑,“要不要我过去帮把手?” “不用,不用。”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她怎么敢吩咐他做这等事?叶先生道,“我去去就来。” 程询亲自送叶先生到门口。 怡君隐隐听到言语声,只当是叶先生在和程询闲谈,注意力不能转移,慢慢后退,在远一些的距离观望。 是这样美的一幅画,初刻惊艳之下,她很想走进那条红叶路;其后望见远山,心头罩上秋日清愁;此刻,纵观整个画面,袭上心头的是悲伤。 是不是意识到,再美的景致,到岁暮天寒时,将要化作肃杀荒凉? 是不是感知到,作画人落笔时,心中盈满孤独离殇? 离殇?是对秋日,还是对哪个人? 怡君定一定心神再看,红叶、河流的灵动美丽分明叫人欢喜,与整幅画的氛围不符。 她错转视线,告诉自己停止研究这幅让她陷入混乱的画。 “怎样?”随着趋近的脚步声,程询和声询问。 怡君转身面对着他,由衷道:“美轮美奂,太少见。可越是细看,越是不解。” “是么?”程询扬眉,笑,“不妨说一说,我洗耳恭听。” “好。”怡君盈盈一笑,屈膝一礼之后,把方才所思所想简洁又委婉地道出。 程询认真聆听,随后做出解释:“画中景致,并非凭空杜撰。忘了是哪一年,我曾身临其境,所见一切,像是烙在心头。已经画过很多次,这一幅勉强还原了当时所见的七/八分。与其说是功底见长,倒不如说是熟能生巧。现在若让我作水墨画,兴许还不如两年前。” 怡君将信将疑,凝着他的眼眸,静待下文。 “画自己真正喜欢、怀念的景致,画笔应该会多一些灵气。这和作诗应该是一个道理,婉约、豪放、愁苦都写得好的天才不多,有不少人,生平作诗几百首,脍炙人口的却屈指可数。”程询硬着头皮给她摆这样的道理,“我可能很多年只有这一幅拿得出手。” 那就太可惜了。怡君说道:“不会的。” “但愿。借你吉言。”程询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目光是克制之后的温柔。 他这会儿的笑容,让她脑海浮现四个字:如沐春风,与此同时,心跳漏了半拍。该回避,眼睑却不受脑子的支配,回眸凝视一会儿,才能错开视线。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从相见到此刻,没多久,却引得她差点儿犯花痴。说起来,自认真不是没见过世面、没看过俊美男子的人。 所谓的妖孽,怕就是他这种人吧? 揶揄自己的时候,把他也带上了。 程询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莞尔而笑,心稳稳落地。 怡君问起最受困扰的意境的问题:“怎么会让人有悲伤之感?” “有么?”程询一本正经跟她装糊涂,“我怎么没看出来?” 怡君心说,这兴许是这幅画最精妙之处,你要真是看不出,该说可惜还是可叹?转念一想,不可能。她认真地审视着他的眼神,笑意浮上眼底,“程解元,画笔见人心,否则,便一丝灵气也无。” 那句“画笔应该会多一些灵气”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39 ,是他之前亲口说的。凡事不过心的话,怎么能做好? 她委婉地表达出“你怎么能理直气壮地敷衍我”的意思。 程询笑出来,现出整齐莹白的牙齿,继续卖关子逗她,“这事儿吧,说来话长。我听说过,令尊、令兄喜作画,眼力尤其好。”喜欢不假,画技不佳,眼力是一次次吃亏买到赝品练出来的,“过两日,令尊令兄休沐,我要带着这幅画登门求教,也要问问贵府有没有类似的画。到时他们的看法若与你大同小异,我会如实告知。” “闭上你的乌鸦嘴吧。”程福笑着拍拍他的肩,“记得帮衬着我,别露馅儿。” “明白,放心。”程安敛起惊容,“心里虽然犯嘀咕,差事肯定会办好。”语毕快步走出院子,按照程询的吩咐安排下去,随后去了暖阁。 进门后,程安毕恭毕敬地行礼,先对廖文咏道:“我家大少爷本就有意请您过来,商量些要事。您二位来得正好,只是,既是要事,就不方便有第三个人在场。”说到这儿,转向廖芝兰,歉然笑道,“您若是想请教学问上的事,就得等一阵子,若只是陪同令兄前来,不妨让小的安排车马送您回府——我家夫人正要出门,实在是无暇请您到内宅说话。”别的就不用多说了,程家没有闺秀,总不能安排林姨娘或管事妈妈出面待客。 廖文咏和廖芝兰交换一个眼神,便达成默契。后者欠一欠身,扬了扬手里的纸张,“这篇制艺是我所做,很想请程解元评点一番,却一直不敢贸贸然登门。今日若没有家兄作伴,仍是不能成行。” 廖文咏笑着接话:“的确如此。” 程安笑道:“那么,大小姐就在这儿用些茶点,不挑剔我家大少爷失礼就好。” “断然不会的。”廖芝兰嫣然一笑。 程安吩咐在室内的两名丫鬟好生服侍着,随后为廖文咏带路,去了光霁堂。 五间打通的书房,居中放着紫檀木三围罗汉床、待客所需的茶几太师椅,四个偌大的书架分别贴着南北墙,东面是博古架、醉翁椅,西面越过两面槅扇中间的一道珍珠帘,隐约可见并排放着的书桌、大画案。 廖文咏进门后,匆匆打量,见四面雪白的墙壁空空的,没悬挂字画,觉得这书房布置得也太简单了些,不符和程询世家子弟的身份。 程询穿过珍珠帘,负手走向廖文咏,神色冷峻,目光锋利。 廖文咏心头一惊,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他,忙不迭躬身行礼,刚要说话,就听到程询冷声吩咐程安: “下去!” 程安低声称是,出门时带上了房门。 这脾气也太差了点儿,堂堂解元,连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廖文咏敛目腹诽着,就算我无意间得罪过你,也不至于这样甩脸色吧? “你近来是怎么回事?”程询在三围罗汉床上落座,语气有所缓和,眼神却更迫人,“不管什么人,都敢与之为伍么?” 廖文咏抬眼打量他的神色,只觉气势慑人,无形的寒意迎面而来。他知道自己没必要怕程府任何一个人,此刻却不受控制地胆怯起来,强扯出一抹笑,再度拱手施礼:“恕在下愚昧,不知解元所指何事?” ☆、第61章 恋香衾 此为防盗章补足一半购买比例或等两天可破。感谢支持正版 廖碧君微扬了脸毫不退让地看住母亲牵出一抹含义不明的笑,“程解元送给爹爹的枫林图,价值不会低于当今首辅最拿手的骏马图。这是爹爹亲口说的。程解元为何送那幅画?跟叶先生和我们姐妹有关联吧?您要把我关起来?好啊只怕爹爹不答应。” “你!你这个冤家……”听到长女把夫君和程询搬出来,廖大太太更生气却也心虚起来。 这种时候,怡君要是说话只能让母亲的火气更大。她转头凝了一旁的罗妈妈一眼视线凌厉。 罗妈妈最早是廖大太太的陪嫁丫鬟,这么多年过去,是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留意到二小姐的视线她心头一颤,当即会意期期艾艾地上前去赔着笑悄声提醒:“大老爷昨日说过等下次休沐要去程府回谢解元更要带上厚礼答谢叶先生教导两位小姐的辛劳。”略略停顿后语声恢复如常“等会儿北廖家太太要过来。大太太您且消消气,换身衣服,客人说不定等会儿就到。” 廖大太太继续瞅着长女运气。 不再出声责难,就是愿意顺势下台。罗妈妈立刻吩咐房里的丫鬟:“快快快,金钏服侍着大太太去更衣,银屏去准备待客的茶点,……”一通差遣,下人们忙起来,打破了之前母女对峙的凝重气氛。 “大小姐、二小姐,快回房吧。”罗妈妈替廖大太太做了主,话却说得婉转,“大太太这会儿不得空,晚些时候你们再来请安回话。” 姐妹两个压根儿不愿受罚,当下顺势行礼退下。 怡君陪着姐姐回到房里。 廖碧君进门后,走到东次间,失去力气,跌坐在就近的绣墩上,怔怔出神。 与母亲争执是家常便饭。 记事起,母亲就对父亲、哥哥百依百顺,却对她和怡君百般挑剔轻视。平时不怎么理会她们,衣食起居都交给奶娘管事打理,每日只昏定晨省时见面。 怡君打小就活泼,相较之下,她显得很文静乖巧。可是,几岁的孩子哪有不贪玩淘气的,时不时就会一起闯祸。 母亲也不知怎么回事,特别不喜活泼淘气的孩子,这些年都一样,不管什么事,都是不问青红皂白,摁着怡君数落、责罚。 怡君从小就跟她最亲,挨训的时候,从来是顺着母亲的话把过错全部揽下,老老实实挨罚,提都不提她一句。 但她是姐姐,应该照顾妹妹。她不稀罕母亲无意间给予的袒护偏心。这些年了,一次一次跟母亲较劲争执,起先说话没个章法,总落得跟妹妹一起受罚的结果,这几年好歹出息了一些,能跟母亲讲道理摆轻重。 说来讽刺,她从不是有脾气的人,真不是,但在母亲面前,越来越牙尖嘴利。 此刻让她难过的,并不是这已成习的风波,而是商陆。他让她委屈、难堪。 “姐,别难过。”怡君蹲下去,仰脸看着姐姐,一语双关,“不值当。” “不值当……应该是吧……”廖碧君唇角上扬,想对怡君笑一下,眼泪却猝不及防地落下。她搂住妹妹,无声地哭了起来。 怡君手势轻柔地拍着姐姐的背,心疼得厉害。她多希望,姐姐保护自己时的敏锐伶俐,在面对外人时,也能派上用场。只是,姐姐从没与家门外的人起过冲突,由此从没意识到,外面一些人更不可理喻,更需要防范、计较。 “商陆离开程府之后,先回了住处,随后去了湘菜馆、王记。”傍晚,程禄向程询禀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40 明后续,“廖家护卫阿初一直留在那条街上,等商陆与湘菜馆伙计、王记老板叙谈离开之后,使银钱打听了一番,末了,又去了商陆的住处附近。” 这阿初办事倒是细致周到。程询不需问就能确定,是怡君在家中外院的眼线。 程禄继续道:“今日,传话的小厮先去了商陆住处,递帖子求见,询问去向之后才又追到王记是打着姜先生的名号,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起疑心。” 程询颔首。 “小的已经吩咐下去:商陆每日抵达程府之前、离开之后,仍需留神,不得大意。” 程询满意地笑了笑。 同一时间的廖家,阿初来到怡君房里,禀明打听到的消息:“那位公子姓商,单字一个陆。商公子回去了一趟,向伙计打听大小姐何时离开的。后来在王记,跟老板多说了几句,小人估摸着是真话。” 怡君点头,“那就说来听听。” “商公子跟老板说,匆匆忙忙地离开,是有贵人遣了小厮传话,要他到程府相见。为此,他才片刻都没敢耽搁。” 贵人,到程府相见。 怡君皱了皱眉,就算传话的人催的急,也不至于片刻都等不得,容不得他进门跟姐姐交待一声。 走的那样匆忙,分明是把那所谓的贵人看得太重,起码在当时,劳什子的贵人比姐姐的分量重。 再者,那厮是不是做贼心虚?根本就怕人知道他与姐姐私底下来往的事情吧?至于原由,是不是怕人嗤笑他攀高枝? 思及此,怡君摇了摇头。虽然商陆爽约,但自己也不该先入为主,凡事都往坏处揣摩。 阿初又道:“小人打听到商公子的住处,过去转了转,瞧着里面的几个下人进进出出地忙碌,但很是欢喜。有个小书童去巷口的酒坊打酒,小人就打听了几句。小书童说,明日起,他家公子要到程府求学,由姜先生亲自教导。” 怡君讶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强打起精神,赏了阿初二两银子,随后起身,“跟我去姐姐房里一趟,把这些告诉她。” 商陆是姐姐今日要见的人,亦是害得姐姐百般愁闷的祸根。既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没有瞒着姐姐的道理。 姐姐把阿初打听到的消息仔细琢磨一番,总会更为慎重地看待商陆这个人吧? 翌日辰时,商陆准时来到程府学堂。 姜道成笑呵呵地对他道:“我先前坐馆收学生的章程,你听说了吧?” 商陆称是,“自然已经听说。” 姜道成温和地道:“今日,有十来个孩子前来应试,我手头有不少事情。这样,今日我也随意给你出一道题,你作一篇制艺给我看看,如何?” 商陆自然没有不乐意的,恭声称是。 安排了商陆,姜道成命书童请来程询,“题都出好没有?” “自然。”程询取出一个信封,“您随意发下去就行。” “我随意发下去?”姜道成瞪着他,“发下试题之后,是不是还要监考?我一把年纪了,哪里坐得住?” “那怎么办?”程询笑微微的,“您坐馆收学生,可不关我的事。”这老爷子,难道还想让他给他监考不成? “是啊,那可怎么办啊。”姜道成把手背在身后,“要不然就算了吧。”摆出了打算撂挑子不干的样子。 程询失笑,“我替您看着的话,人们难免心里不舒坦我真不够分量。这样吧,请叶先生过来帮您,如何?” “行是行。可她两个学生怎么安排?今日总不能白来这一趟吧?” 程询和声道:“今日廖大小姐不舒坦,告假了。至于廖二小姐,我去给她出道题,让她做一幅画。您看如何?” 姜道成大手一挥,“随你安排就是,只要别折腾我就行。” 叶先生去东院之前,笑着跟怡君交代了一番。 怡君听了,欣然称是。坐在座位上,等待程询过来的时候,瞥见姐姐的座位,不由暗暗叹气。 昨晚,姐姐听阿初说完所知的原委,面色越来越差,踉跄着回到寝室,便又哭了起来,没用晚膳就胡乱歇下了。到今早,不肯起身,说要歇息两日。 她要留在家中作伴,姐姐说不行,犯不着为这么件事一起请假耽误功课。 母亲则以为姐姐反过头来跟长辈怄气,特别生气,却又怕姐姐真的病倒,当即命人去请大夫。看她站在一旁,气恼地说别在这儿碍事,记着给你姐姐告几日假。 就这样,她独自来到程府。叶先生也没多问姐姐的事,说天寒地冻的,是容易不舒坦,让她好生将养。 胡思乱想间,程询走进门来。 他披着玄色鹤氅,穿一袭净蓝锦袍,唇角噙着一抹笑,步调显得特别悠闲。 进门后,他把鹤氅取下,随手挂起来,坐在先生的位置。 怡君上前去,行礼后,把昨日的功课交上去,“先生说解元替她半日。”先生没时间看她的功课,索性也让程询代自己看看。 “的确。”程询道,“给你出道题。” 怡君称是,以为他还有别的事要忙,出完题就走。 程询起身,动手磨墨。 他这代替先生的倒是好,一点儿架子也无。“解元,”怡君上前一步,指一指砚台,“我来吧。”说完,没来由地想笑。 “也好。”程询看着她眼中含笑,也笑了。 她磨墨的时候,他看她交上来的功课。是临摹的他所作的小幅山水。看得出,她很用心。 “我写几句前人的诗词,你用心揣摩,作一幅画。”程询铺开纸张,提笔时对怡君说,“怎样?” “我可以么?”怡君有些犯怵,“万一是不熟悉的词,只布局怕就要琢磨两个时辰。”琢磨出头绪了,也该回家了。 程询轻轻地笑起来,“没事,我帮你。” 姐妹二人还礼,廖碧君客气地道:“哪里的话,你便是不来,我们过些日子也要去看你的。” 怡君点头表示赞同,心里却嘀咕道:谁要去看她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三人落座,闲话片刻,廖碧君吩咐丫鬟摆饭。 席间,怡君问道:“芝兰姐姐今日前来,没什么事吧?” 廖碧君闻言暗暗失笑,正常情形,该问人家是不是有事,怡君却反着说。 廖芝兰从容笑道:“没事。许久没见婶婶和你们两个,就想过来看看。便是你们不得空,也能向婶婶请教一番女工。” 廖大太太做得一手好针线,绣品人见人夸。廖芝兰的女工尚可,每次过来都会投其所好,认认真真请教。 怡君只是漫应一声。她一听便知,廖芝兰这次又把母亲哄得很高兴,不然母亲不会自己出门还安排下席面全然不见外的做派。 廖芝兰则顺着这话题往下说:“问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41 起叶先生去了程府的事,婶婶说她也不清楚。你们今日去程府,还习惯吧?”自家已知晓这件事的梗概,她并不遮掩。 “习惯。”怡君并不想提及在程府的见闻,道,“哪里的学堂都是大同小异,我们只是追着叶先生走,对着的也只有她,跟在家一样。” 廖碧君闻音知雅,颔首一笑,“的确。” “碧君姐姐的书法,我倒是不难看到。”廖芝兰诚恳地恭维,“姐姐的字实在是好,不要说我了,便是我两个哥哥都自愧不如。” 廖碧君笑道:“妹妹谬赞了。” 廖芝兰转向怡君,“只你最愁人,画作从不示人,针法乱七八糟的绣品我倒是见过两回。哪有藏着才情、显露不足之处的人?” 怡君笑起来,“我的画,比绣品还差。要是出色的话,以我这种性子,怎么可能不显摆一番。” 廖芝兰将信将疑。廖怡君这个人,她是真捉摸不透:自幼好学,五岁那年就缠着长辈给自己启蒙找坐馆先生,每隔三两年就换一种学问研读,但学的到底怎样,只有教过她的人清楚。 教官家子女的先生,嘴巴哪有不严的?若学生没有扬名的心愿,自是随着学生的做派说话。 可廖怡君又明明不是低调的做派,这几年可没少干开罪人的事儿。 是天生性格矛盾又复杂,还是真没有资质学成哪件事? 没办法下定论。 怡君岔开话题,从丫鬟手里接过布菜的筷子,给廖芝兰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这道菜,是厨子的拿手菜,芝兰姐姐快尝尝。” 廖芝兰笑着道谢。 一餐饭下来,三个女孩东拉西扯地谈及不少话题。饭后,喝完一盏茶,廖芝兰道辞离开。 廖碧君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廖芝兰的来意,不免嘀咕:“真就是闲得没事来串门的?” “怎么可能。”怡君笑道,“她应该是学会我那个路数了。以前我想跟谁探听什么事,不也是这样么?把自己想问的掺在杂七杂八的家常话里,就算没完全达到目的,心里也能估算出七八分。” “是么?”廖碧君不由皱眉,“那你该早些提醒我留神啊。” “怎么提醒?”怡君笑意更浓,“同一桌坐着,我要是给你递眼色,她一定会留意到。再者,她说起什么,我也不能总抢在你前头接话,会让你没面子。把心放下,没事。她要探听的只是门外事,除了关于程府的,我们告诉她也无妨。” “那还好。”廖碧君无奈地道,“这次没法子了,往后再见到她,我一定留心。”论城府,她比不了廖芝兰,更比不了妹妹。 “这样想就对了。”怡君携了姐姐的手,“我们回房做功课。” 午膳时,程夫人派人唤程询回到内宅。 这是程询和程译逐年养成的一个习惯,早中晚只要在家里,且手边无事,就会陪母亲用饭。 论起来,他和程译做了很多年孝顺母亲的儿子。 处处与母亲拧着来的那些年,起因是母亲硬着心肠要他娶廖芝兰,任他长跪不起都不改口,死心塌地配合父亲。再往后,母亲对他的失望心寒越来越重,为人处世方面,一步一步,不自觉地被父亲和廖芝兰、林姨娘带沟里去了,他又是心冷齿冷的状态,什么事都懒得解释。 重新来过,他希望把母慈子孝的情形常年维持下去,这对谁都不会有坏处。平心而论,不论怎样的儿媳妇进门,母亲都不会做恶婆婆。前世程谨的婚事,父亲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定了,母亲私心里一百个不乐意,等到新人进门,照样儿经营出了婆媳融洽的情形。 用饭的时候,程夫人闲闲地说起上午内宅的迎来送往:“徐夫人昨日下了帖子,上午带着女儿过来了一趟。徐家那位千金单字一个岩,生得委实标致,言行得当,真是少见的招人疼爱。” 徐岩日后要成为平南王妃,会生下薇珑那样年纪轻轻扬名四方的女造园家。程询笑道:“您要是打心底喜欢,就跟徐夫人常来常往,看能不能认个干女儿。这样一来,我们兄弟三个也能多个妹妹。” 程夫人失笑,抬手戳了戳他的脸,“胡扯。”另一方面,听出程询对徐岩有些了解,认可甚至是欣赏的,但仅此而已。稍有一点儿别的心思,也说不出这种话不管是怎样的形式,做了兄妹的人,绝没有谈婚论嫁的道理。思及此,她索性直言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最了解,来年必能高中。由此就总想,到你金榜题名那一日,得个双喜临门的好彩头。成亲是赶不及了,到时定亲也是好的。” 程询想一想,“我自己张罗成不成?”他另有打算。 “成啊,怎么不成?”程夫人打心底高兴起来,“快跟我说说,可有意中人了?” 程询只是道:“等有了眉目,您一定会及时知晓。” 程夫人连声说好,没仔细琢磨儿子用的字眼儿。 饭后,程询到外院处理一些杂务,问过小厮,得知姜先生午睡还没醒,便回了自己的光霁堂。 程福来禀:“城北廖家大少爷、大小姐一同前来,说手里有一篇新做成的制艺,请您或姜先生过目,看看有哪些可取之处,又有哪些弊端。”停一停,补充道,“管家已经把人请到暖阁了,说老爷曾吩咐过,不要怠慢城北廖家。” 廖文咏和廖芝兰想来就来了,管家还是这个态度这种事不时发生,针对的是私底下与父亲有猫腻的门第。程询想一想,笑微微地看着程福。 程福心生预感,“大少爷,该不会又想让小的帮您气谁了吧?” 程询莞尔,“不单气人,还要骗人。” 程福陷入云里雾里,想不出这种戏要怎么唱,“该怎样行事才好?您得仔细吩咐小的几句。” 怡君语声和缓:“谁都看得出,你正在气头上。便是抛开家父的吩咐,我也没闲情应承脸色这般难看的你。” “好,好。”廖芝兰频频点头,“既然如此,我便收起善心。日后,你好自为之!” 怡君垂了垂眼睑,再望向廖芝兰的时候,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廖芝兰气冲冲转身出门。 怡君继续挑选画纸。 程询看了看神色还有些别扭的程福,笑了。被廖芝兰当场识破是迟早的事。如果柳元逸还没到京城,他出门是该注意一些,现在,没必要。 程福见他如此,放下那份不自在,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程询很自然地走到怡君近前,帮她选出两种自己用着上佳的画纸,“存放时没特别的讲究,各种尺寸的不妨多备一些。” 怡君笑着说好,又指一指手边的几样颜料,“也不知选的妥不妥当,要调制天青、湖色和青草黄。” 色彩各异的颜料,由精致的青花小瓷罐盛着。程询逐一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42 查看,选色没差错,只是有一种研磨得不够精细,当下帮她更换,末了对掌柜的道:“廖二小姐再过来,先把我常用的拿给她看。” “好,好。”掌柜的眉开眼笑的,“大公子放心,我记下了。” 程询看到一个青花山水纹颜料盒,指一指。 掌柜的会意,妥当地包起来。 程禄走进门来,道:“大少爷,舒大人去府中了,在光霁堂等您回去。” 程询嗯了一声,问怡君:“还要挑选别的么?” 廖芝兰过来闹这么一出,怡君猜想他稍后定有不少事要忙,因而一丝迟疑也无,“没有了。”原本还需要两把裁纸刀、一些习字的宣纸,但不能照实说。 程询牵了牵唇,“那行。早点儿回家。”又转头对掌柜的道,“我给您开个单子,您准备好,让伙计送过去。” “成。”掌柜的唤伙计准备笔墨纸,自己则忙着给怡君取画纸、包颜料。 程询迅速列出一张单子,放下笔,知会一声,踱步出门。 程禄走到程询身侧,低声道:“果然不出您所料,舒大人是来讨画送人情,要您三日内务必作成。说这回要是能让他如愿,给您磕几个都成。”说完,撑不住笑出来。 程询也笑了,“这是又跳脚了。哪次都是临时抱佛脚。” 主仆两个谈起的是舒明达,眼下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他在这几年,有几个交情至深的人,但父亲一个都看不上。前世他进入官场之后,父亲美其名曰要他避嫌,明里暗里给几个好友没脸。好友都能体谅他,他却看不得他们受气,索性明面上都断了来往。 程禄说起眼前事,“小的刚听说北廖家小姐的事,是我疏忽了。早知道她言行无状,就该让盯梢的人当下把她拎回城北去。” “不用。躲着她做什么?”说不定会有人以为他心虚,更麻烦。 “那小的就放心了。” 车夫赶着马车过来,停在程询面前。 上车前,程询点手唤一名护卫:“去北廖家传话,告诉廖文咏,我明晚得空,他想见我,去府中。” 里面的怡君等掌柜的收拾齐备,取出荷包。 掌柜的笑眯眯的摆一摆手,“程大公子临走时一并付了账,说这些都是您要在程家学堂用的,本就该由程家付账。” “……哦。”怡君受人恩惠时,第一反应总是不安、别扭,要过一会儿,喜悦才袭上心头。 离开墨香斋,坐到马车上,前行一段,程福追上来,奉上一个颜料盒,“廖二小姐,您刚刚忘了带上。” 夏荷接过,交给怡君。 怡君目光微闪,“是我选的?” “错不了。”程福点头,比说实话的神色还诚挚,随后行礼,匆匆走远。 怡君放下车帘之前,望向不远处的茶楼。 程询,你可千万别让廖芝兰算计了去。 而她与姐姐,也该多加防范,有所准备。 回到家中,怡君换了身衣服,从吴妈妈手里接过热茶,笑问:“我记得,您有个在戏园子做事的近邻?” “是啊。”吴妈妈笑道,“动辄就跟我说,又见到了哪些达官显宦,哪些名门子弟、千金小姐。” 怡君莞尔而笑,这就好办了。思索片刻,她唤吴妈妈到里间说话,“有些事要请您费心了。……” 听传话的护卫说明原委之后,廖文咏静默须臾,猛地跳起来,一巴掌掴在护卫脸上,语气恶劣:“谁让你护送她出去胡闹的!?” 护卫一时间晕头转向,口鼻淌血,却是动都不敢动一下。 “程解元呢?”廖文咏问。 “小的回来传话的路上,看到程解元已离开那间铺子。” “去把大小姐给我叉回来!”廖文咏气急败坏的,“她胆敢拖延一刻,就另寻去处,廖家没她这样不知好歹的东西!” 护卫颤声称是,连滚带爬地出门。 廖文咏扬声吩咐小厮:“家里就要出人命了,去请老爷尽快回府!”语毕走到桌案前,提笔给程询写拜帖,刚写了两句,程家传话的护卫到来。 还肯见他,便是没把芝兰的胡闹放在心上吧?廖文咏稍稍宽心,但很快又暴躁起来:廖芝兰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将随行的护卫都遣回来,自己带着丫鬟去了别处。 他气得眼冒金星,要带人去把她抓回来扔进家庙,而就在这时,父亲回来了。 廖彦瑞大步流星走进长子的书房,“何事?” 廖文咏的火气瞬时化为理亏心虚,嗫嚅片刻,缓缓跪倒在地:“爹,我对不住您……” 程询和廖怡君先后离开墨香斋,廖芝兰在茶楼雅间内看得清清楚楚,等到哥哥的回话,她反倒冷静下来,遣了随从,唤丫鬟巧春雇了一辆马车,去了就近的别院。坐在厅堂中,她梳理着近日与程询、廖怡君相关的大事小情。 “先是姜先生、叶先生的事,让廖碧君姐妹堂而皇之地进到程府,随后……” 随后,便是小姐被戏弄。当日的事,巧春随行,看了全程,此刻自是不敢接话。 “素昧平生,他没理由厌烦我。”廖芝兰盯着巧春,“那么,是谁做的手脚?是不是她们做的好事?” 巧春不得不说话了,“也有可能吧。” “而到今日,两个人来到墨香斋,是巧合,还是相约?”廖芝兰冷冷一笑,“怎么就她廖怡君那么好福气,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巧合?又或者,她是来帮程询和廖碧君传话的?” 巧春给她续了一杯热茶。 “闹不好,就是哪一个生性狐媚,早已暗中勾引程询,甚至于,掐住了程询的软肋。到这上下,是变着法子要程询帮着南边给我们添堵。” 巧春细品了一番,更不敢接话了小姐话里话外的,把罪过都归咎于南廖家姐妹,贬低程询的话,可是一句没有。 难不成…… 想到程询那般少见的俊朗、风采,巧春暗暗叹了口气。 “不管如何,她们都已牵扯其中,廖怡君方才更是乐得看我笑话的可恨模样。”廖芝兰的手死死地握成拳,“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对她们不客气。” 程清远下衙之后,管家把廖彦瑞的拜帖送到他手中,继而低声禀明所知的程询近日动向。 看起来,长子动作不少,只是,听来听去,怎么都没一件与北廖家搭边儿呢?程清远皱了皱眉,“他人呢?” 管家道:“下午舒大人来访,大少爷跟他叙谈一阵子,一起出门了,还没回来。” 程清远再次皱眉,“舒明达又过来做什么?搜刮他的字画么?”语声一顿,想到北廖家的事兴许用得着舒明达,便摆一摆手,“罢了。我去光霁堂等他。” 戌时初刻,程询踏着清寒月光回到光霁堂。 程清远正坐在三围罗汉床上看书,看到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43 长子,牵出一抹温和的笑,“怎么才回来?” “有点儿事情,耽搁了。”程询行礼请安之后,连玄色斗篷都没解下,静立在原地。 程清远弹了弹手边的拜帖,“廖彦瑞急着见我。” 程询道:“让他明晚过来,我会应付。” “都料理停当了?”程清远凝视着他。 程询颔首。 程清远见他不欲多说,也不多问,“你既然大包大揽,我放全然放手,相信你明白,此事关乎整个家族,一丝纰漏都不能出。” “明白。”程询看住父亲,想在他眼中找到愧疚。但是,没有。 程清远呷了一口茶,岔开话题:“你说起的那位廖二小姐的事,我斟酌过了。等我得了闲,见见她的父亲,也让你娘相看一番。若那边门风不正,或是你们八字不合,你娘绝不会同意的那就算了吧。你总不能为这种事让她伤心,埋下后宅不宁的隐患,对不对?” 这是试探,亦是警告。不管怎样,长辈终究是长辈,能左右儿女的大事小情次辅想要阻断家中子嗣的一桩姻缘,法子太多。 程清远希望长子把握在手里的底牌全交给他,要长子在此事之后,做回那个孝顺他的好孩子。 可惜,不能够了。 程询摆手遣了下人,开口时答非所问:“我出去,是去看望柳元逸,送他到一个稳妥的地方。” 程清远敛目看着茶汤,睫毛微不可见地轻颤一下。 “如果没有这番劫难,他定是意气风发的模样。”程询语声徐徐,“可如今,他神志不清,心神呆滞,不知有无痊愈之日。” 程清远缓缓地吸进一口气,“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程询缓步向前,“我不能偿还柳家这些年承受的痛楚煎熬,我只能还给柳家一个失而复得的儿子不遗余力,让柳元逸复原。” 程清远低喝:“你疯了不成!” 程询走到他面前,俯身逼视着他,目光和语气都是冷森森的:“柳家的事,我的婚事,您不得染指。我疯的时候还没到,您别逼我。不然,您膝下会出一个叛离宗族去柳家赎罪的儿子。” 程清远的怒气瞬时冲到头顶,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有些发抖的手抬起来,想狠狠掌掴这个不孝子,可是…… ☆、第62章 恋香衾 怡君暗自汗颜。父亲和兄长各自认清没有作画天赋的事实之后,兴趣就莫名其妙地转移到了收集古画名画上,打心底喜欢的好生珍藏, 不合喜好的转手他人赚差价, 如今还能否静下心来赏鉴佳作, 真要两说。而且——“家父已经说过, 为着我们姐妹两个每日登门叨扰,休沐时要过来郑重致谢。” “今日一早,我已唤管事送拜帖到贵府。”程询揣度着她的心思,给她吃定心丸, “姜先生来京是我的主张, 为此有了你们的每日往返, 是我思虑不周在先。这也是家父的意思,你不需考虑这些。” 搬出长辈, 也算实话。这几年,外院明面上的一应事宜,父亲交由他和管家全权打理。等闲事,从不过问。 怡君听到末尾, 自是不好再反对,笑一笑。对于不能立即得到解释, 多少有些失落。 叶先生返回来, 见两人神色间已无生疏, 分明是叙谈过了, 对怡君道:“回去做功课吧。” 怡君称是, 道辞离开。 叶先生问程询:“我这学生是何看法?” 程询耐心地复述一遍。 “倒是与我看法相仿。”叶先生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更为轻快,“那么,程大少爷,给个解释吧?” 程询笑起来,“容我卖个关子,过两日您就会明白。” “你啊,”叶先生没辙地叹气,“也不怕把我急出病来。” 程询笑了笑,“您少不得跟我上火,我就用这幅画赔罪,待得请人品评完,装裱好了送给您。”如此,怡君也能偶尔看到。偶尔就好。到底,这画中氛围,对十几岁的她没有益处。 叶先生大喜过望,“这可真是想都没敢想的事儿。” 程询温言道:“既然能入您的眼,得闲就看看,定能帮我找出弊端。况且,程府下人难免有疏忽之处,平日还需您费心照顾姜先生。您看我顺眼些,姜先生也就看我顺眼些,是这个理儿吧?” 叶先生笑起来,“这话说的,足够我三五年内心花怒放。不论怎样,先谢过了。”程询不是寻常子弟,向来言出必行。 “您客气了。” 叶先生惦记着两个学生,又叙谈几句,道辞回了学堂。 只剩下了自己,程询慢慢走到太师椅前,动作缓慢地落座,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疲惫入骨。 方才倒没觉得。心魂全然沉浸在相见的喜悦之中,加上她又不是能敷衍的人,要全神贯注地应对。 这幅枫林图,前世她应该在他身死两年后看到。一道送去的,还有春日的柳,夏日的莲,冬日的梅。 “满园春/色的时候,那一抹浮动的柳绿煞是动人;夏日莲湖上的风光,不知道多醉人;秋日若有机会,定要出门看红叶,凋零之姿,却从容洒脱,名花都做不到;所谓香自苦寒来,看完雪后梅花,便能心领神会。” ——是他问及时,她说的。 选这一幅枫叶图,还有一个目的:不能笃定重生的只有自己,需要试探,通过她的反应,不难得到答案。 她没有前生的记忆。 万幸,她没有。 独坐半晌,程询回了光霁堂。 程禄来见,恭声道:“您交代下去的事情,小的都已安排妥当。观望着南北廖家的人方才送信回来,廖芝兰去了城南廖家,盘桓多时,应该是等着在我们府中的两位大小姐回去。” 程询颔首。廖芝兰必是去探听口风了,但两家疏于来往,没人耐烦告诉她原委。 程禄继续道:“周文泰、凌婉儿去过一次戏园子,不知是巧遇还是相约。至于商陆,一直闷在家中苦读,值得一提的,不过是命书童送来一封拜帖。” 程询取出一个荷包,“这些都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多给人手打赏。余下的是给你和程安、程福的零用。” 程禄接过,并无喜色,期期艾艾地道,“盯梢的事儿,管家迟早会察觉,毕竟,您放在外面的亲信,得力的都去忙城北廖家那档子事去了,在府里的,这次不得已用上了好几个。万一管家问起,小的怎么答复才好?” “谁说我要瞒他了?”程询笑了笑,“他若问起,你就让他如实禀明老爷。” “是!”程禄眉飞色舞起来,瞧着程询,欲言又止。 程询呷了一口茶,“有话就说,无事退下。” 程禄笑问道:“小的是不明白,您为何要派人盯着商、周、凌三人?”这两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44 男一女,都是跟自家大少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要非让他说出点儿渊源,不外乎是大少爷横竖都瞧不上两个男子,别说来往了,见都懒得见。 为何?因为前世的商陆是负心人,害得廖碧君最终自尽,加之一些事情赶到了一处,又害得怡君代替廖碧君嫁给了周文泰。 周文泰如今是荣国公世子。周府是好几个混帐凑成了一家,周文泰是混帐堆儿里拔尖儿的货色,看中并为之犯浑半生的女子,是凌婉儿。 至于凌婉儿,前世曾位及后宫德妃,阴毒下作,生的儿子比她还不是东西,没少祸害薇珑及其双亲。真得逞的话,修衡与薇珑那段良缘就无从谈起。 与他息息相关,亦与修衡、薇珑直接或间接有牵扯的三个人,想到就膈应得厉害,不防患于未然怎么成。 其实,商陆一事,让他一直连带的有点儿厌烦廖碧君。 前世的商陆,做了负心人离开京城之后,都隐姓埋名了,绝没能力做出让廖碧君或至亲蒙羞受辱的事——她并没到绝境,只是感情被背叛了而已,怎么就能自尽?怎么就不想想为你付出惨重代价的胞妹? 瞧那点儿出息。 人活一世,除了常年被心疾纠缠无法控制自己,亲情、知己、意中人、抱负、信仰之中,最少该有两样是值得付出为之变得坚强的。若做不到,未免太悲哀。 前世的廖碧君是死了,得了清净,怡君却被她害得一度万念俱灰,认为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的确,是太伤人的事实,换了谁都会怀疑一切。 “我想过自尽。”怡君对他说过,“最终让我活下来的,是一双儿女。还有你。” 烦归烦,他心里也清楚,廖碧君定有过人之处,且对胞妹常年如一日的宠爱照顾。优点不让人动容的话,怡君也不会对她那样在意。 退一万步讲,那到底是怡君的胞姐,她看重,他便不能冷漠待之。 ——她几时在言行间流露出对他双亲的轻蔑鄙视?他没看到过,但她心中一定有。这种事,想法要埋在心里,处事绝不能显露,他会像前世一般,不在她面前对廖碧君做任何评价。 这上下,程询只希望,商陆与廖碧君还未结缘。若已结缘……起码得控制事态,不成为他和怡君今生缘阻碍的根底。 那些过往在心头飞逝而过,程询笑微微地看向程禄:“听到一些事,我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不行?” “行,当然行!”程禄唇畔逸出大大的笑容,“您这不是有段日子没跟人较劲了么?要没这事儿,小的真以为您被老爷说的改心性了呢。得嘞,有您这句话就行,小的更明白怎么安排了。”说完匆匆行礼,快步出门。 程询望着他的身影,笑了。程禄有忠心,脑瓜灵,反应快,为人处世还圆滑,种种相加,前世在他入阁之后,成了管家。 想到程禄提及的跟人起争端,他回想一番,还真是。入秋之后,父亲生怕他下场考试出岔子,把他拘在家里,说你可千万老实点儿、积点儿德,不然再聪明也会名落孙山,我可丢不起那脸。 门都出不了,哪还有与人不和的机会? 现在,到他实心交友、引动风波的时候了。 廖家姐妹巳时下课回家。 叶先生循例分别给二人布置了功课,随后回了居处。 廖碧君从丫鬟手里接过斗篷,给怡君披上,系缎带的时候轻声问:“程解元那幅画是不是特别出彩?你这小妮子,回来的时候可是特别高兴的样子。” 高兴到底是为画,还是为那人,怡君分不清,就只是道:“的确特别出彩。你该留意到了吧?先生也特别高兴。” “是呢。”廖碧君微笑,“很久没见你们俩这样了,我瞧着也欢喜。”说着话,系上了缎带,抚一抚斗篷,“我们走吧。” “好啊。”怡君携了姐姐的手,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开学堂。姐姐的样貌艳丽妩媚,说妖艳也不为过,性子单纯善良柔婉,婉转拒绝一个人的请求的时候,定是遇到了了不得的大事。 跟她完全相反。 她的样貌与姐姐不同,性子也是。要让母亲和哥哥说,就是脾气不是好、不是坏,是怪。平日在亲友面前,很活泼;在外人面前,遵循着那些累人的规矩;被谁无意间踩到尾巴的时候,脾气就不归自己管了。 母亲偶尔会对着她犯愁,“你能不能给我列出个单子,把你看不惯的事儿都让我知道?这样,也能让我避免你跟别家闺秀起冲突,小小年纪落得个特立独行的名声。一直如此,倒贴嫁妆都嫁不出去。” 从哪儿说起呢?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世间的无趣之处,不就在于有些人总在人前做出不可想象的事儿么?偏生看客们还自持身份为着名声不予计较,甚至还有逢迎的时候。 她没显赫的出身,也不在乎劳什子的端庄贤淑敦厚的名声,为什么要随大流? 别说她这样儿的了,就算是在闺中跋扈、嚣张、骄矜的名声在外的女子,不也有不少遇到锦绣良缘了? 遇到了,就珍惜;没那福气,就想法子不嫁。 今日,她遇到了么? 廖碧君不知妹妹心念数转,笑道:“爹爹要是不允我们前来,便没你今日这般欢悦。眼下我们好生想想,晚间下厨做几道菜,好不好?” “好啊。”怡君立刻点头,“做我们两个都拿手的。” “嗯!” 姐妹两个说笑着回到家中,进到垂花门,便听得怡君房里的管事妈妈来禀:“城北的大小姐早就来了,大太太/安排了席面。大太太临时有客至,方才传了话,让二位小姐代她好生款待城北大小姐。” 廖碧君面露讶然。 怡君则问:“此刻人在何处?” 廖大老爷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起,你能替我做主了?” “老爷有所不知,下午,北廖家母女来了,跟我说……”廖大太太上前两步,低声道,“程府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廖大老爷冷笑,“日后她们再来,便拒之门外。你记住,再不可与她们来往。” 她说她的,他说他的。廖大太太明显不悦起来,“你好歹也得听我把话说完吧?况且,我已经对碧君、怡君发了话,怎么能出尔反尔?长此以往,谁还会把我当一回事?” 廖大老爷板了脸,不耐烦地睨着她,“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啰嗦什么?” 廖大太太险些气得落下泪来。 “明早我亲自吩咐管家便是。”廖大老爷摆了摆手,“你退下,先歇了吧。有些事,我得静下心来斟酌。” 廖大太太气恼地回了寝室。 廖大老爷喝完一盏茶,本就浅薄的酒意消散,头脑完全清醒下来。仔细梳理程询对自己说过的话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45 ,越是回想,越是心里发毛。 程询说话的态度很温和,言辞很委婉,却是实实在在地敲打了他一番:用两幅难得的画作礼尚往来之后,南廖家与程家已经绑到了一起,他在这当口,只能听从程家的安排。 若不肯,估摸着程府会把南北廖家一并收拾掉。 回头细想,他不能不怀疑,自叶先生去程家到如今,很可能是程询给他布的局、挖的坑。 按说是没道理,这感觉却越来越明晰。 那么,程询想从自家谋取的是什么呢?只是打压北廖家? 这些结论,无一不让他沮丧:活了半生的人,要被一个年轻人牵着鼻子走,就算是奇才,也够他窝火好一阵子的,但也只能受着。 好歹先把这一段渡过去,再设法远离吧。 翌日一大早,廖大老爷出门前,廖大太太道:“三个孩子的婚事都该抓紧了。今日起,我便着手物色。” 廖大老爷一听,就知道她还在为昨晚的事不甘,要用这种法子表示不满。可她说的毕竟在理,因而颔首,“你掂量着办,有眉目之后告诉我。”两个女儿若能尽快定下亲事,便有了冠冕堂皇的不需再去程府的理由。 廖大太太这才好过了一些。 廖大老爷又皱眉嘀咕一句:“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草率。”不该答应两个女儿的请求。只是,妻子一向重视儿子轻视女儿,他连带的也对两个女儿的事情不大上心,觉得她们平时怎样都无所谓,只要别给他惹祸就行。 这日,廖碧君继续在家“生病”。 怡君如常来到程府,继续画溪亭日暮,程询坐在前头料理外院的事,情形与昨日大同小异。 姜道成和叶先生一起看昨日收上来的十来篇制艺。 程询忙完手边的事,给姜道成写了个名单,着程安送过去。 没过多久,姜道成气呼呼地找过来,走到程询面前,二话不说,把名单拍在桌案上。 怡君吃了一惊,幸好手里的笔正在蘸颜料,不然一准儿出错,要重头来过。 程询笑着起身,拿着名单,请姜道成到次间说话。 姜道成夺过名单,压着火气,低声道:“前头的宁博堂、徐岩等人,的确是该录取,可这两个算是什么?”他点着周文泰、凌婉儿的名字,“分明都是生搬硬套,手法粗糙,一点点的可取之处也无!我是不能食言,可你也不能什么虾兵蟹将都让我收着吧!” “但这两人善音律。”程询好脾气地笑着,“他们曾请人过来说项,要跟您学的亦是音律,文章好坏不需在意。” 姜道成狐疑地望着他,沉了半晌才道:“我会守诺收下,但要说出这缘故。不然我成什么了?” 程询爽快点头,“随您怎么说,只要答应就行。” 姜道成又生了会儿气,转身离开。 程询心里很是歉意,但这些表面文章,不得不做。幸好,不久之后,老先生便会明白他请他前来的真正意图。 尽忠风尘仆仆地赶回北廖家,来到廖文咏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哑着嗓子道:“小的罪该万死,那位公子……他,不见了。” 廖文咏手里的茶盏应声落地,霍然起身,失声质问:“你说什么?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平白无故地不见了。”尽忠的头垂得更低,语带哭腔,“连同服侍他的两个仆人,都不见了。是以,小的也不知是被人掳走,还是那两个仆人带他逃离。” 廖文咏当即重重地给了尽忠一脚,随后,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如至冰窖,面色煞白。 这样的意外,闹不好便会引来滔天大祸。该怎么办? 过了一阵子,小厮在门外通禀:“大小姐来了。” “不见!”廖文咏烦躁地摆一摆手。 可是,片刻后,廖芝兰施施然走进门来。看到面色痛苦地跪在地上的尽忠,秀眉微扬,“你不是在真定的庄子上当差么?怎么忽然跑了回来?” 尽忠瞥一眼廖文咏,没敢吱声。 廖芝兰再看向面无人色的哥哥,料定出了大事,很可能就与被关在真定的柳公子有关。 “你下去。”她吩咐尽忠,又对廖文咏道,“便是出了天大的事,你这样发呆也不是法子,倒不如与我说说。” 廖文咏实在是烦躁至极,不耐地道:“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还能把不见的人变回来不成!?” “这话可就有听头了。”廖芝兰悠然落座,强压下心头的惶恐,镇定地道,“是不是柳公子的事情生变了?” “……”廖文咏惊愕。 “你醉后吐真言,把那件事跟我说了。”廖芝兰道,“昨日我问过娘亲,她见瞒不住我,索性和盘托出。” “……”廖文咏语凝,过了好一会儿,万般沮丧地说了眼前事,末了道,“完了。万一三个人被柳家或锦衣卫找到,我们定是大祸临头。” 廖芝兰敛目思忖多时,问:“依你看,是不是程家暗中做的手脚?” “怎么会。”廖文咏瞪了她一眼,“这些年了,我跟爹爹从没漏过口风,眼下程家又正忙着给我们牵线搭桥做生意——如果做了这种手脚,不该第一时间来告诉我们,让我们死心么?” 廖芝兰嗤的一声笑,“不是他们,还能是谁?而且归根结底,就算不是他们做的,眼下你也得让他们善后——从速找到柳公子,还要把正在寻找儿子的那个人除掉,不然,可真就完了。” 廖文咏睁大眼睛望着她。 “这事情始于程家,也要止于程家,不然怎样?你难道想继续做刽子手么?”廖芝兰语声冷冽,“他们把人掳走,没事。只要我们北廖家的人还活着,便可随时指证他们——谁会好端端地往身上揽这种罪责?只要我们态度坚决,就不怕他们不心虚。” “……”廖文咏不得不承认,妹妹的心思,比他更毒,甚至堪称疯狂。 “眼下只有一条路,破釜沉舟。”廖芝兰一字一顿地道,“我们想要的益处,这两日便要让程家斡旋,尽快如愿以偿。” “可是,那样一来……必是两败俱伤。”廖文咏沮丧地道,“益处,若非长年累月的,当下要来有何用处?”说到这儿,他心头一动,定定地看住廖芝兰。 廖芝兰见他神色有异,不消片刻就明白过来,不由深深蹙眉,“你少打我的主意。程家大公子,我是死活看不上的,想想就能烦死。” 廖文咏却沉吟道:“程家不是有三个儿子么?” “……”廖芝兰惊怒交加。 “若真到生死存亡的关头,那是你能否看上谁的事儿么?”廖文咏语气低落,“我明年开春儿娶妻,那女子又何尝是我中意的?在当时你和娘是怎么跟我说的?不都让我为了家门勉为其难么?” 廖芝兰被噎得不轻,良久痛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46 定思痛,终是道:“这事情怎么想,都没别的出路。你若实在容不得我置身事外,要我帮衬,也行。这样吧,明日你安排我与程询见上一面。该说的,我会当面跟他说清楚。届时我察言观色,再做定夺。” 阿初与一名护卫落后一段跟随,其余的人则留在门内不动。 怡君展目四望,见马厩建在马场北侧,南侧的倒座房有仆人进出,东西两面有树林,余下的空间是已荒芜的草地,以围栏圈起。 程询语声温煦:“程禄的父亲是程府的老人儿,亦是相马的好手,为此,我出银钱建了这马场。有几年了。” “以前竟从没听说过。”怡君抚了抚坐骑的鬃毛,“前两年,我和姐姐学骑马的时候,家父派人专程去山东买回两匹马。眼下看来,是舍近求远了。”她侧头看着他,“这马场,是不是只与熟人做生意?” “算是吧。”程询道,“来这里看马的人,多为亲朋。马有灵性,不是熟人的话,担心它们得不到善待。” “所虑在理。”怡君道,“毕竟,有的门第用清一色的宝马拉车。” 程询莞尔。 听得飒沓的马蹄声,怡君转头望去。 和暖日光下,生龙活虎的一群马离开马厩,撒着欢儿地奔跑在黄叶微摇的草地上。 冬日的萧瑟,便这样鲜活、灵动起来。 她带住缰绳,跳下马。 程询笑一笑,随之下马,站到她身侧。 一匹小马驹很快得到怡君的瞩目、凝望。只几个月大的小马,通身枣红,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神采飞扬地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身侧——那必是它的母亲,一大一小浑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偶尔,小马驹会侧转头,飞快地仰脸看一看母亲,凑得更近。它的母亲亦时不时地侧头看它一眼。 “真可爱。”怡君由衷地道。 程询转头看着她。 她穿着深蓝色道袍,长发利落地用银簪绾起,再无别的首饰,却衬得面色更加白皙,眉宇更为精致昳丽。 她的睫毛被暖阳镀上细碎光芒,唇角愉悦的上扬,唇畔的小坑若隐若现。 她转头,认真地看住他,“我要画这对母子。” “好。”程询毫不犹豫地颔首一笑。 怡君又转头望着那对母子,凝眸观察,让最触动自己的一幕在脑海定格,刻画出鲜明的痕迹。 最好的画作之一,便是过滤周遭一切,完全呈现打动自己的事物在当时的样子。不需担心布局。能打动人的景象,布局浑然天成,只看你有没有领略。 骏马结伴奔跑了好一阵子,慢慢分散开来,悠然漫步、嬉戏,或是寻找可食的草木。 程询这才出声相邀,牵着坐骑带她去看留在马厩里的那些马儿。 马厩建盖得很精致,空间够宽敞,收拾得很整洁。 有几匹马是程询只要过来就亲自照看的,它们亦对他很亲昵:看他留在别处时,便略显烦躁地来回踱步、打响鼻,待他到了近前,便凑过去轻轻地拱他的手、肩,淘气些的,索性拱着门栏撒娇,要走出自己的房间。 那一双双眼睛,美丽、单纯。 程询抚着马的背、头,语声柔和地跟它们说着话。 怡君站在一旁,听着他的言语,看着他修长洁净的手,末了,看住他俊朗的容颜。 他对这些马,就像是对待友人、孩童一般,温驯的会夸赞“好孩子”,淘气的会笑骂“混小子”。 这般的世家贵公子,是她所不曾看过、不曾想象的。 可是,真好。 “每个月逢二、逢七的六天,下午我都会来这里。”原路返回大门时,程询漫不经心地说。 怡君哦了一声。 程询指一指倒座房居中的房间,“那里是我的画室,只要得空就会画马。”停一停道,“我最爱画的是马,但总觉着画得不够好。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晓。” 怡君微微扬眉,心头起了涟漪,“为何告诉我?” “不该告诉你么?”他笑笑地反问。 应该。她在心里答,面上不自觉地笑了。 程询话锋一转,“得空就来转转?” “……好。只要得空。”她说。 程询停下脚步,指向她一见就喜欢的小马驹,“它叫随风,它的父母都是我格外喜爱的,下次你来,我把它们正式引荐给你。” 怡君听着有趣,大眼睛里光华流转,“荣幸之至。方才我有没有见到随风的父亲?” “没。”程询笑道,“那厮是关不住的,这会儿有人带它出去玩儿了。” 怡君更觉有趣,轻笑出声,“它有福了,你们亦是。” “的确。欢喜是相互带来,人与人之间亦是。”他深凝了她一眼。 她颔首以示赞同。 程询说起别的事:“上午,程安与夏荷对弈,我瞧着程安有几次汗都要下来了——夏荷该是近朱者赤的缘故吧?几时得闲,你我对弈几局?” “好啊。”怡君欣然点头,“我私心里敢说一句相较而言擅长的,不过棋艺而已。”停一停,对他一笑,“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晓。” 程询对上她视线,笑意袭上心头,再直达眼底。她棋艺之精绝,在前世,他是领教过很多次的——若非不及她,一度也不需潜心苦学。 就要行至大门口,程询柔声道:“我等下次相见。” “明日不就能再相见么?”怡君笑盈盈的,四两拨千斤。 “那不同。” “……”怡君多看了他两眼,有些无奈地笑了,到底还是道,“随你怎么说吧。” 在她看,差别倒是不大——看到他,知道他近在眼前,便是好的。 到了门口,程询笑着看她上马,与护卫绝尘而去。 目送她远去,他到房里换了身衣服,策马离开马场,兜兜转转,到了城中一所寻常的小四合院。 进到厅堂,看到的少年人形容整洁,只是目光呆滞。 他瞳孔骤然一缩,片刻后,缓步趋近。 少年立刻急于逃遁,在软榻上蜷缩起身形,慢吞吞地道:“廖、彦、瑞……廖、彦、瑞……”一遍遍重复。 廖彦瑞,北廖家的当家做主之人,廖文咏、廖芝兰的生身父亲。 程询缓步走过去,抬起的手,落在少年的肩头、后颈,安抚小动物一般地轻柔,语气似长辈一般的和蔼温缓:“别怕。元逸,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怡君走侧门进到内宅,回往自己的小院儿。 吴妈妈匆匆迎上前来,面色有些不好,低声道:“北边的太太小姐上午就来过了,不知为何,下午又来了一趟。她们走后,大太太就急着找您和大小姐,得知您不在家中,便说等您回来之后,和大小姐一起去见她。” 母亲找不到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47 她的时候太多了。挺多时候,怡君和姐姐都默认是跟母亲各过各的,出行大多不会告知,母亲想借题发挥的时候,由头一找一个准,她们姐妹也无所谓。 ☆、第63章 恋香衾 进门后, 叶先生便被枫林图吸引,放缓脚步, 凝眸望去。眼神先是带着出于习惯的挑剔,随后转为喜悦与欣赏,一时间竟忘了给另外两人引见。 怡君留意到叶先生的反应,心知那幅图是佳作。叶先生看到合心意的好字好画好诗词, 就像财迷看到了金元宝,双眼放光,心神沉醉其间, 要过一阵方可回神。 “成名的文人才女,都有着赤子情怀、率真性情,偶尔失态或意气用事, 不足为奇。”叶先生曾教导她和姐姐,“但你们是官家闺秀,就算再有才情, 何时何地,都不能失了涵养。” 思及此,怡君步调如常,趋近程询期间, 觉出他在看着自己, 缓缓抬了眼睑。 程询则在同时眼睑微垂, 调整心绪。再抬眼时, 心绪平静无澜。 怡君看到他穿着一袭藏青色锦袍, 长身玉立,挺拔如松。 面如冠玉,剑眉漆黑,眸子特别明亮,眼神直接、锐利。像是在看人,又像是在看眼前人的门第、背景、性情。 二十余年宦海沉浮,最常面对的是尔虞我诈,时有冷酷强悍的手段,面对人的时候,就算再注意,细微处也不能完全符合当下这年纪。这一点,程询是知道的,便有意缓和气氛,对她颔首,微笑。 怡君回以微微一笑,在他几步外站定,屈膝行礼,“廖氏怡君,问程解元安。” 程询拱手还礼,语气温和:“在下程询。幸会。” 是温然如玉、谦和有礼的做派,但怡君没忽略他眼神带来的压迫感。她想,这大抵是个性格矛盾的人,而矛盾通常意味着复杂。 叶先生听到两人言语,回过神来,走到程询近前,笑道:“这幅图实在是好,方才真把我震住了,生出几多不解之处。” “怎么说?”程询做个请的手势,与叶先生转身落座。 “先不说。”叶先生笑意更浓,“我得考考学生的眼力。”转头吩咐怡君,“难得的佳作,要用心看。” 怡君称是,转到南墙前,凝神望向那幅画。 画中景致惊艳了她:枫林晚照,红叶似火,林荫路尽头是拱形桥、小河流,再远处,是起伏的山峦。 枫树的树干遒劲,枝繁叶茂,光线有明有暗,颜色有深有浅; 辗转在半空的红叶轻盈飘逸,掐掉叶柄就能飞似的; 小河波光粼粼,映着五彩霞光,岸上有供人垂钓的藤椅; 远山巍峨,形似含笑,又有秋日暮光下的沉静寂寥。 一幅画中,融合了多种纯熟的技巧和手法,轻灵、厚重、朦胧、鲜活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繁复的画,也只有功底特别深厚的人敢作,各种技巧、手法不相伯仲,方能给人身临其境之感,否则,一准儿露怯。这也是大多数人专攻一种事物、景致的缘故。 如果事先不知出自谁人之手,怡君一定以为是功底在二三十年往上的名家所作。 她忍着没转头看程询。 就算是天赋异禀,但他兴趣广泛,哪一样都要占据时间分散精力。最重要的是,两年前,叶先生曾带着她看过他的水墨,那时已经功力不俗,但比起眼前的,真不够瞧。 两年时间,就能精进到这地步?要是这样的话,他倒是真担得起奇才的名声,除了心服口服,还有点儿被吓到了。 这时候,程福走进门来,对叶先生娓娓道:“有伙计送来了书桌、书架、座椅、文房四宝,还有一些摆件儿,是夫人和大少爷的意思。别的好说,只是书桌书架较重,需得小的几个抬进房里,却不知安置在何处。先生,您回房瞧一眼,吩咐着小的行事?” “这是怎么说的?”叶先生笑着站起身来,对程询道,“贵府也太周到了,实在是受之有愧。” “应当的。”程询一笑,“要不要我过去帮把手?” “不用,不用。”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她怎么敢吩咐他做这等事?叶先生道,“我去去就来。” 程询亲自送叶先生到门口。 怡君隐隐听到言语声,只当是叶先生在和程询闲谈,注意力不能转移,慢慢后退,在远一些的距离观望。 是这样美的一幅画,初刻惊艳之下,她很想走进那条红叶路;其后望见远山,心头罩上秋日清愁;此刻,纵观整个画面,袭上心头的是悲伤。 是不是意识到,再美的景致,到岁暮天寒时,将要化作肃杀荒凉? 是不是感知到,作画人落笔时,心中盈满孤独离殇? 离殇?是对秋日,还是对哪个人? 怡君定一定心神再看,红叶、河流的灵动美丽分明叫人欢喜,与整幅画的氛围不符。 她错转视线,告诉自己停止研究这幅让她陷入混乱的画。 “怎样?”随着趋近的脚步声,程询和声询问。 怡君转身面对着他,由衷道:“美轮美奂,太少见。可越是细看,越是不解。” “是么?”程询扬眉,笑,“不妨说一说,我洗耳恭听。” “好。”怡君盈盈一笑,屈膝一礼之后,把方才所思所想简洁又委婉地道出。 程询认真聆听,随后做出解释:“画中景致,并非凭空杜撰。忘了是哪一年,我曾身临其境,所见一切,像是烙在心头。已经画过很多次,这一幅勉强还原了当时所见的七/八分。与其说是功底见长,倒不如说是熟能生巧。现在若让我作水墨画,兴许还不如两年前。” 怡君将信将疑,凝着他的眼眸,静待下文。 “画自己真正喜欢、怀念的景致,画笔应该会多一些灵气。这和作诗应该是一个道理,婉约、豪放、愁苦都写得好的天才不多,有不少人,生平作诗几百首,脍炙人口的却屈指可数。”程询硬着头皮给她摆这样的道理,“我可能很多年只有这一幅拿得出手。” 那就太可惜了。怡君说道:“不会的。” “但愿。借你吉言。”程询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目光是克制之后的温柔。 他这会儿的笑容,让她脑海浮现四个字:如沐春风,与此同时,心跳漏了半拍。该回避,眼睑却不受脑子的支配,回眸凝视一会儿,才能错开视线。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从相见到此刻,没多久,却引得她差点儿犯花痴。说起来,自认真不是没见过世面、没看过俊美男子的人。 所谓的妖孽,怕就是他这种人吧? 揶揄自己的时候,把他也带上了。 程询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莞尔而笑,心稳稳落地。 怡君问起最受困扰的意境的问题:“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48 怎么会让人有悲伤之感?” “有么?”程询一本正经跟她装糊涂,“我怎么没看出来?” 怡君心说,这兴许是这幅画最精妙之处,你要真是看不出,该说可惜还是可叹?转念一想,不可能。她认真地审视着他的眼神,笑意浮上眼底,“程解元,画笔见人心,否则,便一丝灵气也无。” 那句“画笔应该会多一些灵气”,是他之前亲口说的。凡事不过心的话,怎么能做好? 她委婉地表达出“你怎么能理直气壮地敷衍我”的意思。 程询笑出来,现出整齐莹白的牙齿,继续卖关子逗她,“这事儿吧,说来话长。我听说过,令尊、令兄喜作画,眼力尤其好。”喜欢不假,画技不佳,眼力是一次次吃亏买到赝品练出来的,“过两日,令尊令兄休沐,我要带着这幅画登门求教,也要问问贵府有没有类似的画。到时他们的看法若与你大同小异,我会如实告知。” 没成想,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程询侧转身形,望向母亲。 夫君来不及掩饰的惊惧、长子来不及收回的锋芒不容忽视,程夫人身形摇了摇,“你们这是怎么了?啊?”她有些踉跄地走到程询身边,“阿询,你告诉娘,别让我胡思乱想,好么?” “娘,您先坐。”程询扶着母亲落座。 程夫人握住他的手,“告诉我。”略停一停,强调道,“你告诉我。” 着实被吓坏了。她想象不出,是怎样的事情,把长子惹到了那个地步;又是因着怎样的亏心事,让夫君惶惑惧怕到了那个地步。 “没事。”程清远语声沙哑。这一句,是为着提醒程询。 没事?此刻方寸大乱,趋利避害而已。 程询太了解父亲。 再者,这事情瞒不住,北廖家总会有人设法告知母亲。 程询理一理前因后果,剔除与南廖家相关的枝节,对程夫人娓娓道来。 听了原由,程夫人开始瑟瑟发抖;听到中途,她转头看住程清远,身形僵住,面无表情。 程清远的神色已恢复平静,只是无法应对妻子凝固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垂眸看着光可鉴人的地砖。 末了,程询道:“娘,明晚北廖家的人会来家中,您可以在内室聆听。” “我、我明白你的意思……最不希望他做出这种事的人,是你。”程夫人说话有些吃力,举动亦是,像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转头看程询,近乎无助地问道,“怎么会这样的?” 程询动容。母亲的痛苦、挣扎,在这一刻展露无疑。虽然清楚,母亲很快就会恢复一门宗妇应有的冷静、理智甚至无情,宽慰的话还是冲口而出:“娘,没事,什么事都不会有。” 程夫人缓了片刻,轻轻点头,“对,对,我信你。”她勉力扶着程询起身,“送我回房。” 母子两个离开之后,程清远喟然长叹。 廖碧君来到怡君的小书房,见怡君正伏案写字,道:“忙的话我就等会儿再来。” “忙什么啊,习字呢。”怡君笑着放下笔,招手唤姐姐到桌案前,“你看看,有没有长进?” “真是的,你习字总没个准时辰,方才我还以为你给哪个亲友写信呢。”廖碧君略带嗔怪地说着,看过妹妹的字,由衷地道,“比我写得好,好很多。” “哪有。”怡君把座位让给姐姐,自己则拉过一张杌凳坐了,“你擅长的是楷书,怎么能跟行书放在一起比较长短。” 紫云笑吟吟进门来,行礼后道:“大小姐,新做的冬衣已经送到二小姐房里。” 怡君惊喜,“又给我做新衣服了?” “有什么法子?你又不肯做针线。”廖碧君故作无奈地道,“我看不过眼,又喜欢做针线,就顺手给你做了两套,还有两套,是额外让针线房做出来的。” 怡君喜上眉梢,“明日就穿一套,一定很好看。” 廖碧君也笑起来,“本来就穿什么都好看。” 怡君把一盏茶送到姐姐手中,“等以后闲下来,我也好好儿做针线,做新衣服给你穿。” “真喜欢才做,不喜欢就算了。”廖碧君笑意温柔,“我别的不成,把你打扮漂亮些的本事还是有的。” 怡君笑得眉眼飞扬,“我晓得。” 廖碧君啜了一口茶,说起别的事:“我记得,今晚你这儿是吴妈妈当值,可我刚才问起,晓得她傍晚就走了。还有阿初,紫云去外院的时候,正好碰见他离府,说是告了一日的假。你是不是安排给他们差事了?” 紫云、夏荷听了,晓得姐妹两个要说体己话,悄然行礼,退到门外守着。 “是有些事让他们办。”只要姐姐问起,怡君就不会隐瞒。一面用茶点,她一面把下午在墨香斋的见闻和盘托出,末了道:“心里觉着不踏实,怕廖芝兰迁怒我们,就防患于未然。” 廖碧君没问怡君着手哪些准备,而是托腮沉思,好一会儿,轻声道:“那你想想看,对付廖芝兰的时候,能不能用上商陆?” “嗯?”怡君不知姐姐是何用意,“怎么说?” 廖碧君却追问:“你只说,能不能用上那个人?” 怡君诚实地道:“只要好生谋划,怎样的人都能派上用场。可他不同,我不晓得你们之间的事。是以,怕你来日后悔,恨我今日不打消你这心思。” “说什么呢?”廖碧君半是落寞半是欣慰地笑了,“我进来之前,已经思虑很久。不单是给你添一颗棋子,更是想你帮我试探他。”她语声低下去,“他仍是只要前景不顾我的话,也就罢了,只当从未相识。横竖……也没到非谁不可的地步……话都没挑明呢。” 怡君凝视着姐姐,“眼前的事,假如你们已经挑明了呢?” “那就不能更改了啊,不管是不是误会,我都要等着他当面给说法。不会试探他的。”说起这些,廖碧君有些不自在,转眼看着妹妹清逸的字,“终身大事,若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样放荡、不堪的人才会视为儿戏?自己与别人的一生,是能轻易许诺的?” “……”怡君仔细品了品姐姐的话,弱弱地应一声,“哦。”她想,日后只要有机会,就要让姐姐注意周围就存在的薄情人。 儿女情长、终身大事,不是有了约定就能成真。有些人能因为直觉选择义无返顾,伤痕累累也不后悔,而姐姐,若有了盟约又被辜负的话……怡君几乎难以想象后果。 廖碧君则拾回了先前的话题:“倒是给我个准话啊,可不可以帮我?” “应该可以。”怡君笑着应声,“我试试。” 上午,程府学堂。 如先前说过的,程询布置给怡君的功课是画马,并拿给她一本附有详尽批注的小册子,“名家说过的一些心得,有人记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49 录在册,你看完再尝试。今日若是来不及,便改日再动笔。” 怡君称是,笑盈盈回到座位。 “你的水墨不错,驻足不前未免可惜。”程询递给廖碧君一册画谱,“用心看看,尽量隔几日就尝试做一幅画。这也是姜先生和叶先生对你的期许。” 廖碧君恭声称是,听得这亦是两位先生的意思,自然生出进取之心。 今日学堂不似前两日那样热闹,只有程安等三名小厮时不时进来传话、回事。程询摆了一局棋,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子。 他心里有些烦躁。昨夜,送母亲回到正房,说了自己已经能够钳制北廖家。母亲放下心来,随后却失声痛哭,很久。她说他怎么能做这种孽,又说你不该有这样的父亲,真不应该。 母亲的痛苦一览无余,所以他不懂——前世母亲为何那样决然地帮衬父亲,不曾谴责鄙弃?是不是父亲先一步告知,并编排了一个可以获得宽恕、谅解的理由? 应该是。 一定是。 否则,没有理由可解释。 这更让他窝火。 怡君翻阅着手里的小册子,如获至宝。名家的经验之谈,批注之人又分明是个中高手,时时表明不同的看法,让人耳目一新——字也是极好看的。最重要的是,很多话适用于任何类型的画作。 她看书向来一目十行,并不是囫囵吞枣,打小如此。只是,看到中途的时候,她便不能集中精神。 没来由觉得,坐在前面的那个人有些不对劲。 她抬眼望向他。 手执白子,悬而不落;昳丽的眉眼间,隐有冷凝之意。 思忖片刻,找到了由头,怡君拿着小册子起身,走到程询面前。 “怎么了?”程询看向她,牵出柔和的笑容。 “有不明之处,请解元赐教。”怡君把小册子摊开在案上,“笔者书、画的造诣,分明不输诸位名家,却没署名。我就想问问,解元是否知晓出自何人之手——可以的话,想寻找这位高手的字画观摩。” 程询只是问:“觉得字也过得去?” 怡君点头。 程询缓缓抬起左手,手掌翻转,口中答着她的疑问,“出自我一位熟人之手。” 怡君留意到他左手的动作,立时会意,惊讶得睁大眼睛,看牢他。 笑意在程询唇畔轻缓地蔓延开来,心中阴霾消散无形。这样的她,很少见。 怡君很快敛起惊讶之色,循着话题应声:“看来解元不便说,自是不能强求。” “留心笔法,日后不难在别处看到。”前世传书信给她,他都是用左手书写。 “若如此,荣幸之至。”怡君眸子亮晶晶的,瞥一眼周围,见没别人,便用口型问他,“没事吧?” 程询心头一暖,见廖碧君和服侍笔墨的两名丫鬟没关注这边,笑着颔首,亦无声答道:“没事。” 怡君释然,笑着行礼,拿着小册子回到原位,专心阅读。 他的视线则遵循心迹,温柔缱绻地凝视着她。 这样的时刻,尘世失去声音,唯有绵长的暖意涌动。 前天制艺做得过关或如周文泰、凌婉儿之流,再次来到程府,展现自己擅长的才艺。 姜道成先去东厢房,给商陆安排事由,发现他有点儿无精打采的。等到了东院学堂,瞥过荣国公世子周文泰的时候,发现他也有些打蔫儿。 怎么回事?黄历上,今日分明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姜道成不明所以,倒也没放在心上,孩子们的心情好坏,与他无关。 半日下来,姜道成不得不承认,周文泰与凌婉儿虽然文章作得拙劣,音律方面却的确有天赋,前者的箜篌弹得引人入胜,后者的琵琶真有珠落玉盘之感。 有可取之处就好,日后不至于一看到这两个人就憋闷。 午后,廖芝兰置身书房,心绪紊乱之故,只是呆坐。 昨日回来之后,介入父兄的密谈,态度强硬地提出自己的条件:嫁入程府,至于是谁,还需观望。 父兄虽然气她的态度,却对条件没有疑议,到底是应允下来。就算是柳元逸落到了程府手中,父兄也有应对之辞,要赌的,是程府最终的抉择。退一万步讲,程府几年之内,都不敢对北廖家起杀机,只能哄着顺着。而几年的时间,已足够他们斡旋,找到新的出路。 至于她,昨日回府之前,安排下了两件事。都不难办,今日便可见分晓。 她这半日除了心焦,便是想听到好消息的迫切。可是,好消息迟迟未至。 北廖大太太文氏面若冰霜地走进女儿的院落,询问之后,转入书房,进门后冷冷凝视一眼,斥道:“孽障,跪下!我怎么会养了你这般阳奉阴违不知羞耻的东西!?” 廖芝兰震惊,一时僵住,语凝。 文氏抖着手点着廖芝兰质问:“合着你所谓的出门走动,便是去外面招蜂引蝶了!?” 廖芝兰听了,连忙起身走到母亲跟前,辩解道:“娘,我哪里是那样的人?您这是听谁胡说八道了?” “胡说?”文氏怒极而笑,“半日而已,便有两个穷书生托人上门提亲,说什么对你一见钟情,爱慕你的学识谈吐——你要是不在人前显摆,他们怎么敢这样说?只一个也罢了,两个一起来给我添堵——你可真有本事啊,惹得那样的两个人为你争风吃醋。你昨日不听文咏的吩咐,到底出门去做什么了?!” “娘!”廖芝兰越听越生气,怒声反驳,“您怎么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相信?平日里总嘲笑南廖家大太太目不识丁没有城府,您现在又是在做什么?!怕是连她都不如!” “混帐!”文氏干脆利落地给了她一记耳光,“若你当真清白磊落,没有行差踏错之处,怎么会有这两日的事?平白无故的,程解元怎么会厌烦你?穷书生手里又怎么会有你的小像?我只恨这几年对你太过纵容,今时眼看着就要闹出丑闻!” 廖芝兰耳朵里嗡嗡作响,捂着疼痛发麻的脸,满心的不甘怨恨:是谁?是谁用这样的法子算计她?! 怡君侧头细看,笑。情绪愉悦之故,气色的确很好。 吴妈妈取来淡粉色缎面大氅,给她披上。 “姐姐怎么还没过来催我?”怡君一面系上缎带,一面往外走,“该不是被那首曲子吓到,不想去学堂了吧?” 今日起,廖碧君要开始学名曲《广陵散》,昨日只听叶先生提了一句,已是忐忑不安。 “大抵是吧。”夏荷、款冬异口同声,笑着随怡君出门,去找廖碧君。 主仆三个没想到,廖碧君较之平日晚了的原因,是还没打扮好。怡君在厅堂听紫云说了,失笑,“本就是美人,还要怎样打扮啊?” “奴婢也是这样想呢。”紫云笑着奉上一盏茶,“二小姐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50 稍等片刻。” 怡君优雅落座,“去帮忙吧。跟她说,不着急。” 紫云称是,转去内室。 等了一刻钟左右,廖碧君才走出来,歉然道:“今日不知怎的,看自己怎么都不顺眼。” “没事,难得我也等你一回。”怡君笑着上前去,携了姐姐的手,“但真要迟了,我们得抓紧些。” 廖碧君嗯了一声,快步出门。 马车从速赶往程府的路上,怡君仔细端详着姐姐。妆容明显精心修饰过了,显得眉眼更漆黑,面颊更白皙,双唇更红润。 廖碧君蹙眉道:“琴谱还没熟读,今日少不得要挨训。” “真的?”怡君讶然。 廖碧君更加犯愁:“我难道会跟你说假话么?” 是真的就不对了。怡君心想,明知如此,却把时间耗费在穿衣打扮上,有些反常。 难道母亲又在张罗姐姐的婚事,要她下学之后就去相看哪家公子? 姐姐十六岁了,婚事尚无头绪。双亲的态度,她只看出一点:门第低于廖家的,一概不行。反过来想,岂不就是要利用姐姐攀高枝? 但愿是自己多心了,双亲只是想让女儿嫁得好,过得如意。 这些事,亲姐妹也不便提及,毕竟都是待字闺中,怡君只是笑着宽慰姐姐。 上午,叶先生继续让怡君临摹小幅的山水,亲自带着廖碧君去到西次间,反复练习《广陵散》的《开指》一节。 怡君知道,先生是看准自己性格没个谱,才没完没了地安排临摹的功课,意在沉淀心性。好的师父,教的是功课,亦是为人处事之道。 今日她要临摹的画,看画纸,该是几个月前作成,没有题字落款。仔细辨认之后,怡君可以确定,是程询所作。 他果然是言出必行。 平心而论,这幅画比起枫林图,功底显得薄弱许多,但就算这样,也与现今的叶先生不相上下。 看着陆续出手的画,就是看到自己不断地打败以前的自己——在他,该是怎样的感受? 帮忙备纸磨墨的夏荷无意间一瞥,见自家小姐唇角愉悦地上扬,笑得大眼睛微眯,虽然不明就里,却晓得自己的职责。她轻轻地碰了碰怡君的手臂,小声道:“我的好小姐,先临摹完再高兴,成不成?” 怡君立时点头,敛了笑意。夏荷说的对,做好功课再高兴也不迟。 这可是他亲手画的,定要凝神、用心对待。 她前所未有的认真,连姐姐虚浮无力的琴音都忽略了。夏荷、紫云耳濡目染之下,能跟着学到书画中一些精髓,却不是懂音律的人。这样一来,难受的只有叶先生。 叶先生站在窗前,皱眉看着廖碧君。这孩子是怎么了?琐事惹得她心不在焉,还是没了学琴的兴致?——都弹成这样了,也不见她有多难过。 重话是不能说的,起码今日不能说。碧君会哭成花猫脸。 “算了。是我心急了。”叶先生温声道,“回去熟读琴谱,尽量记在心里。” 廖碧君站起来,愧疚地道:“先生,我……” “没事。”叶先生摆一摆手,先行转身回到课堂,望见神色专注的怡君,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走过去看一看,眼里有了笑意。 程询的画最合她意,看来怡君亦是如此。那么,日后不妨多向程询借一些字画,让怡君一并习练着。 巳时,廖碧君和怡君离开学堂,上马车之前,望见程询和姜道成结伴而来,在原地屈膝行礼。 程询拱手还礼,姜道成笑呵呵地抬一抬手,末了,前者打手势示意她们上车。 姐妹两个欠一欠身,由丫鬟服侍着上了车。 怡君转身时,程询留意到她唇畔的笑、淡粉色大氅上毛绒绒的领子,觉得很可爱,不自觉地笑了。 姜道成走向学堂,“我看看女学堂这边布置得如何,要是比我那边好,就得调换一下。”他跟徒弟不用讲理。 程询轻轻地笑,“那边哪儿不合心意,您就吩咐我一声,抢地方可不行。” “不早说。”姜道成笑道,“我也想看看两个女娃娃的功课,要真是可塑之才,你我得闲就悉心指点。如何?” “遵命。” 那边的姐妹两个,走侧门离开程府,廖碧君道:“我要去纸笔铺子一趟,挑选些好的笔墨纸张。马车送我和紫云过去,你就回家,等到未时,再让车夫去接我们——我们选完东西,去铺子对面的菜馆用饭。” “嗳?”怡君不明白,睁大眼睛问道,“为什么把我扔下?我陪你去不是更好?” “我……我有件很要紧的事。”廖碧君委婉地道,“今日要见一个人。过两日就告诉你原委,好不好?” 怡君略一思忖,问:“爹娘、哥哥知不知道?” 廖碧君垂了头,低声道:“还不知道,也要过两日再告诉他们。” 怡君审视姐姐片刻,第一反应是:要坏事。京城有杨阁老一家带动,男女私下来往定终身的事越来越多,她也盼着姐姐能够嫁给意中人。但在此刻,预感真是不大好。 ☆、第64章 恋香衾 程询莞尔,“难道不合情理?” “那倒不是。”怡君微笑,“正因合情合理,反倒让我疑心,昨日所见那一幅, 是解元着意备下的。说到底,原画中的疑问, 不是一幅酷似的画就能解释的。” “原画——指的是最先见到的那一幅?”程询问她。 “正是。” 笑意到了程询眼中,“酷似一说, 从何谈起?” “原画中的细微处,在新作中不见了。” “原画此刻在叶先生现居院落的小书房中。能否移步, 逐一指给我看?”他想看一看, 这个年龄的她, 观察入微到了何等地步。 怡君又惊又喜, “解元是说——” “我将那一幅赠予了叶先生。” 怡君明眸潋滟生辉, 唇角上扬, 好心情不言而喻,“若解元不怪我唐突, 自然乐得再次一饱眼福。” “乐意之至。”程询对她做个请的手势,转身向外走。 怡君和夏荷随他来到叶先生住的东跨院, 进到布置为书房的东耳房。 在这院中服侍的丫鬟行礼之后, 奉上茶点, 随后与夏荷一样, 垂首侍立一旁。 枫林图悬挂在北墙上。程询走近一些, 对怡君偏一偏头,笑微微地静待下文。 怡君走上前去,言明出自他手的两幅画的不同之处:“两棵树的树干上,共有五个字的刻痕;小河岸上,藤椅后方,有觅食的鸟儿;远山上空,隐约可见翱翔的大鸟。这些,在新作中,都不见了踪迹。”她一面说,一面以素手指明,末了侧身看向他,“只看出了这些,不知是否有遗漏之处。” “没有,说的对。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51 ”程询没掩饰意外之情,“只是没想到,你对这幅画了如指掌。” 怡君笑一笑,转头望向那幅画,轻声道,“我只是特别喜欢这幅画,画中的离殇、寂寥,对人心绪无益,却真的让我动容。在我感觉,做这幅画的人,该是正值春秋鼎盛,却走到了生涯尽头,不应如此,但是从容接受。”停一停,语声更轻,“绝妙的画,与诗词歌赋一样,是有魂的。” 程询负手凝视她片刻。 怡君察觉到了,并不忐忑,仍是望着画,说着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飘落的红叶、波光粼粼的河流,该是能让你记起或想见到一些欢悦之事。不然,不会出现这般的灵动、美丽。看起来心绪矛盾的一幅画,其实正是人真情实感的写照。”两日过去,这幅画并没在她脑海中模糊,反倒更清晰,让她加深了对作画人的理解。 她了解他,原是这般轻易的事。 其实,他与她,都有着过人的优点,也都有着寻常人的小缺点。 他不知是出身还是年少时诸事过于顺遂的缘故,不少时候,遇事确有跋扈霸道之嫌,只是手段与出色的武官不同而已——都是一回事,人太自信了,便不自觉的自负了。 她呢,为人处世不走寻常路,眼界、心胸不输男子,遇事最有主心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让别人插手。另外,心细如发,小事上却爱犯迷糊,要么让人笑得捧腹,要么气得人晕头转向。 情路逆转之前,他们并不全然是顺风顺水花好月圆的光景。吵过架的,还不是吵过一次两次。 但那些带来的,是对彼此更深的了解: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了解对方不能踩的线都有哪些。 而且,便是吵架,每每到最后也会变成乐事——见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不再揪着不放闹脾气,脑筋会转到别的事情上,一来二去就跑题了,到末了,都要想一会儿才记起是为何事生了分歧,好一阵笑。 她说过,相知至此的人,就算经过多少次轮回,也只得这一个。 他故意说,只怕你迷迷糊糊的把我忘了,缘分要是断了,连相识都难。 她笑说怎么会,不会的。若人身死之后的传言都属实,那么,我不要过忘川河,不走奈何桥,更不要喝孟婆汤——没了心有灵犀的人,投生转世有什么好?魂魄就留在这一世,等不到你,迟早也能看到你。 类似的话,修衡也说过:“若可能,我会留在这一世,等您过得诸事遂心。别笑我癫狂,万事皆有可能。” 恰如怡君所言,画中飘零的红叶、河流跳脱出来的灵动,是因他在画着的时候,想到了一些趣事——与修衡相关。 离京后的那几年,修衡一直命唐府最精良的人手远远跟随,为的是能及时知晓他在何处,更保障他安稳无虞。住进落叶山庄后,修衡写信给他:快搬走,那地方跟您八字不合。实际指的是那里的水土跟他的身体相克,没法儿保养,还少不得添新病。 他回信,说我不论在哪儿住,都不是长寿的人,活不过命里第四轮。你这活成精的人,该知道。 修衡没复信,过了大半年,跟皇帝讨了两个月的假,到落叶山庄找他,说您这可不成啊,哪儿有好好儿地咒自己短命的人?我可是给您卜过一卦,起码得到古来稀的年纪。得,您咒就咒吧,横竖是越咒越长寿。 那样寡言清冷的孩子,满脸拧巴地道出这样一番话,着实把他笑得不轻,说你这是睁着眼跟我扯瞎话,真是出息了。 修衡笑了,说您要不就挪挪步,换个地儿,要不就留下我带来的名医,这名医是薇珑和孩子一口一个神医叫了好几年的。他倒是没被神医这名讳烧得生灾难,定有些真本事。而且他比我还敬重您,您赏个脸,让他时时照看着。 他说也行,但你知道,我有几年心力交瘁,真落下病根儿了,别说神医,活神仙都救不了。回头神医要是治不好我,你不准跟人发脾气。 修衡蹙着眉,看了他好一会儿,说我跟薇珑是有心疾,您呢,是有心结。眼下倒好,俩有心疾的都没心没肺了,您这心结还没打开。没天理。不怪总有人骂老天爷不开眼——可他们怎么就不明白,老天爷根本就是个瞎子。 他被惹得哈哈大笑。 修衡住下之后,每日跟他对弈,或是跟他一起钓鱼。 小河的水清可见底,悠然游动的大小鱼儿清晰可见,倒让修衡这种最沉得住气的人失去耐心:眼力太好,眼看着鱼儿围着鱼饵打转却不上钩,久了就会心急,唤护卫下水给他把鱼捞上来。闹腾得他也别想安心垂钓。 修衡启程到山庄之前,薇珑要他带些样子完整的红叶回去,要镶嵌在玻璃、琉璃槅扇中。 所谓样子完整,是叶尖居中,不能向左右倾斜。别的就更不需说了,不可有半点瑕疵。 那时候,修衡宠妻儿已经是天下皆知,全然照着薇珑的心意挑选枫叶。 落在地上的不行,修衡说不新鲜;护卫说上树去摘,修衡也否了,说那叫落叶么? 随行的人没法子,只能跟着自家侯爷一片一片接住凋零的红叶,细心筛选。 时间久了,一名护卫苦着脸跟修衡说:“侯爷,我得蹲地上闭着眼歇会儿。真不行了,这大半天都盯着红彤彤的叶尖,眼晕,就要左中右不分了。” 有这种趣事垫底,他在画枫林图的时候,心境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影响。 他送给南廖家的那幅图,最初目的只是练练手,看能否通过调色改变氛围,刻痕、飞鸟之类的细节,嫌费时间,敷衍了过去。 这些,怡君全看到并揣摩到了。 他再度侧头凝视着她,温柔的,久久的。 原来不管怎样,你都能明白我。 她年轻的时候,温婉柔和只是一张给外人看的面具。因通读四书五经,有着一些恃才傲物的书生脾气,看不得出身相等的女子风头胜过她,听不得谁否定她的才学与见地。 他记得,随着抱回的孩子一点点长大,她没了跟他较劲的心思,结交了几个小有才名的女子,常聚在一起探讨诗书礼仪和附庸风雅之事。 偶尔她们会以请教为名,命下人将诗词画作制艺送到他手边。他一概扔到一边,不置一词。 孩子周岁前后,她心情明显地开朗起来。一日,去了状元楼,回来时拿着自己所做的水墨、制艺来见他,满脸的喜悦、得色,说今日诸多才子才女齐聚一堂,对我只肯满口夸赞,不肯挑剔不足之处,你一定要帮我看看,免得我得意忘形。 他一听就一脑门子火气,索性接到手中,仔细看过,找出不足之处,训学生似的嘲讽了几句。 她要辩解,他不给机会。 末了,她白着一张脸,不服气又轻蔑地瞪了他好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52 一会儿,转身走人前扔下一句:“你这样目中无人的货色,是凭真才实学连中三元的么?你又能在官场上做出什么名堂?” 之后,长达好几年,她再没主动见他,遇到不能不告知他的事,只让下人传话。 他固然对此喜闻乐见,还是有些意外兼好笑:他都时不时被名士、同僚蓄意挑刺数落一通,从来不会动气,她怎么会自负到这个地步? 今日的事,他是提前让程安与她上演,只盼着能引起她的猜忌、轻蔑,就此断了缘分,都落得个清净。 廖芝兰到底还是离开了。程安唤来两名婆子把她架出了书房。 一名婆子转身之前,抬起手来,嘴里说着“请恕奴婢逾越”,一面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脸。 到这会儿,廖芝兰真弄不清自己妆容到底有没有问题了,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马车前。 随行的丫鬟上前来服侍,“小姐。” 廖芝兰这才回神,冷冷地盯着丫鬟。 丫鬟见她一副想杀了自己的样子,吓得腿一软,身形晃了晃。 廖芝兰错转视线,上了马车,冷声吩咐车夫:“回府!” 这个地方,她再也不会来。方才那厮,她再也不要见。 廖文咏还没离开,车夫原本有心提醒,听她语气不善,自是把话咽了回去。 回到家中,丫鬟忙不迭跪倒在她面前告罪:“奴婢服侍不周,请小姐赐罪。” 廖芝兰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事情已过,算了。但你要记住,今日在程府,什么都没听到。” 丫鬟如获大赦,磕头称是。 过了小半个时辰,廖文咏回到家中,来到妹妹房里,惑道:“临回来怎么也不叫人知会我一声?我只当你与程解元相谈甚欢,便有意与刘管事多说了些话。” 廖芝兰强扯出一抹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廖文咏笑道,“程解元性情直爽,与我十分投契,外人诟病他的话,不可信。”停一停,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廖芝兰用力绞着手里的帕子,反问:“他直爽?”直来直去地把她说的一无是处——是够直爽的。 廖文咏目光微闪,想起程询的有言在先,笑了,“是不是他有不同的见地,你听完生气了?”寻常事,妹妹从来没脾气,随别人夸或贬,可关于诗书学问,就只愿听人夸赞。这是自大、自负还是被四书五经祸害的钻进了牛角尖,他也弄不清。 廖芝兰低着头,不吱声。 “文人相轻,想法一致才是奇事。”廖文咏不想惹得妹妹伤心动气,当然要瞒下真实想法,好言好语地宽慰她,“他自己也承认,在这类事上,嘴毒一些,事先跟我提了。不管他怎么点评的,你都不用放在心上。” 廖芝兰不予置评,“去程府求学的事,到此为止。我可没有时时提防人冷嘲热讽的闲情。”至于受辱的经历,跟谁都不会提及。要从何说起?连哥哥都有意捧着程询,她便是说出他的恶劣刻薄,怕也没人相信。 廖文咏立时笑道:“这样也好。回头我给你请一位比叶先生更博学的人。” “再说吧。”廖芝兰兴致缺缺地摆一摆手,心念一转,问道,“你之前说过的话,是不是有所指?我们是不是握着程府的把柄?”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她明显对程询心有微词,廖文咏怎么会在这时跟她交底,一味打着哈哈敷衍。 “不说就算了。”廖芝兰不阴不阳地笑一下,“我总有法子打听到。” 廖文咏索性拔腿走人。 午睡醒来,姜道成唤来程询,意在赏看那幅枫林图。对着画沉默半晌,苍老的大手拍了拍程询的肩,“极好。只是,我这把老骨头,要等着看你位极人臣,在朝堂大放异彩。画中这等心境,断不可常有。” 程询恭敬行礼,“晚辈谨记。” 姜道成此次收学生的章程,程询派回事处告知有心拜师求学的人,消息生了翅膀一般传扬出去,不少人跃跃欲试。 程清远也听说了,当晚用饭时问程询:“明日起,要帮姜先生着手此事?” 程询答是。 程清远皱眉,“有这种不务正业的工夫,不如去国子监听听课。姜先生哪里就需要你跟在一旁多事了?” 程夫人把话接了过去:“高门子弟,历来就没几个去那儿听课的。” 程清远斜睨她一眼。 程夫人只当没看到,笑吟吟地给程询夹菜,“多吃些。” 程清远深凝了程询一眼,“去不去且随你,需得抓紧的那件事,务必谨慎。” 程询颔首,“那是自然。” 程夫人感觉得出,父子两个隐晦提及的是外院的事,不是自己能够过问的,便沉默不语。 程清远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觉得长子现在是打心底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偏又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形,明面上没法儿挑理。 忍着吧,他想,把北廖家的事解决了,再跟这小兔崽子算账。 之后两日,怡君和廖碧君每天上午如约而至。 程询那边,登门之客颇多,不少都需要他亲自出面应承,若这样还寻机见她,不免让人看出是刻意为之,只好作罢。 转过天来,是官员休沐的日子,程询命管家与几位管事打点外院事宜,自己带上枫林图和几色礼品,去了城南廖家。 对他这次走动,怡君一直心存期盼,既盼着父兄好生款待他,又盼着疑惑得到合理的解释。 廖碧君听怡君细说了那幅图的事,跟妹妹一个心思。是以,这日下学后,二人命车夫从速回府。 马车行至外院,便被小厮拦下,“禀大小姐、二小姐,老爷要您二位去书房说话。” 姐妹两个相视一笑,连忙下车,进到书房,便对上了父亲很少对她们展露的喜悦的笑脸。 廖大老爷对两名小厮打个手势,二人称是,手脚麻利地取来一幅画。 四尺中堂——怡君一眼看出,将要看到的画,与枫林图的画纸尺寸相同。 两名小厮小心翼翼地把画轴缓缓展开。 怡君微微睁大眼睛。 居然又是一幅枫林图。 与两日前见过的相较,景致完全相同,只是氛围不同,这一幅只有令人惊艳的美,不会让有心人的情绪陷入矛盾混乱。 仔细分辨,毋庸置疑,是他的手法与技巧。 他留下这幅画,是要告诉她:那幅画带给她的疑问,皆因用色上的微小差异引起。 廖大老爷笑道:“为着叶先生的事,程解元用这幅画赔不是。委实没想到,那样天赋异禀之人,为人处世竟是这般谦和周到。” 廖碧君笑一笑,应道:“爹爹说的是。” 怡君则走到那幅画前,凝视着画中一角,大眼睛眯了眯。 廖大老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53 爷随着走到次女身侧,叮嘱道:“这幅画要悬挂在书房,你得空就来看看,学一学程解元的神来之笔。” 怡君唇角绽出喜悦的笑容,明眸潋滟生辉,“我正有此意。多谢爹爹。” 父女三个其乐融融地叙谈多时,廖大太太派丫鬟前来请了两次,才一起回内宅用饭。 翌日的程府课堂上,程夫人以忽然遇到棘手之事为由,先命人把叶先生请到了内宅,过了些时候,又把廖碧君请了过去。 偌大学堂中,只剩了怡君和丫鬟夏荷。 怡君遵从叶先生的吩咐,临摹一幅二尺立轴的山水名作。中途走神了:对着画左看右看,也没找到出彩之处。 这叫什么名家手笔?比起程询笔下的日暮苍山、小河潺潺,差远了。她腹诽着,果然是不会走的时候千万别看人跑,看了之后,精绝的本领学不来,眼前该学的又心存轻慢。 “二小姐。”夏荷凑到她近前,飞快地扯了扯她的衣袖,随后推开两步,恭敬行礼。 怡君循着夏荷行礼的方向望过去。 门外,柔和的暖阳光线中,程询悠然而立。与她视线相交时,颔首一笑,徐徐走进门来。 “这倒是。” 先前在叶先生面前,说要请爹娘同意,也只是随口一说,压根儿没想去问母亲的意思。 廖大太太平日总把“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在嘴边,打心底不赞成她们读诗书、做学问。是不难见到的那种重男轻女的妇人心思。 廖大老爷是严父面孔,值得庆幸的是,从不反对两个女儿的求学之心。关乎这种事,都会爽快应允。 当日,姐妹两个掐着时间去了外院,等候在府门内。 廖大老爷下衙回府,二人迎上前去,陪父亲回内宅的路上,把叶先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听得此事与程询、姜道成有关,廖大老爷意外地扬了扬眉,思忖片刻,道:“明日我派管家出去,问明两位先生和程府的意思。你们要每日前去程府的话,廖府不能失了礼数。” 他对次辅程清远一点好感也无,却很欣赏聪明绝顶的程询、才华横溢的姜道成。文人相轻不假,但要分对谁,程询和姜道成那样的文人翘楚,寻常人真没轻慢的资格。 姐妹两个听了,立时笑逐颜开,向父亲道谢。 廖大老爷被她们的情绪感染,笑了笑,告诫道:“去归去,你们可不能惹事。” 廖碧君忙保证道:“爹爹放心,我们一定会谨言慎行。” 父女三个说着话回到正房,见到廖大太太,谁都没提方才说定的事。 程府东院。 姜道成坐在厅堂,没好气地看着程询。 前几日,这后生派小厮寻到他面前,针对当地一桩案子跟他打赌,随附一封注明好几项事由的赌约,惹得他瞧着信运了半晌的气:他就在案发的县城,且在县衙中有熟人,眼看着就要结案了,怎么想都不会再出周折,程询却笃定案情发生逆转,更与他赌上了未来几年的运道,说如果料错此事,便搁置功名路,到他跟前做几年洒扫的书童。 太狂了。 他相信有神机妙算的人,并不敢断定程询日后不会成为那样出色的人,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程家这大少爷如今还太年轻,还没出门历练过,信誓旦旦地跟他来这么一出,只能让他认定是中了解元之后的浮躁、张狂。 他忍不得,当即应下赌约。 后来……后来他就带着书童来了京城程府,懊恼、怄火得快找不着北了。 程询不难猜到老人家的心绪,陪着笑,亲自沏好一杯碧螺春,“先生,请慢用。” 姜道成见他做派与信中的态度大相径庭,不免意外,“我还以为,你是狂得没边儿的人。” “晚辈晓得。”程询显得愈发谦恭,“先前的激将法,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您见谅。” 姜道成扯了扯嘴角,喝了一口茶,眉眼舒展开来,“好茶。” 程询道:“听说您喜欢,便寻了些上品。” 姜道成如实道出心绪:“思前想后,我瞧着你,心惊肉跳的。”隔着好几百里料定一些事的结果,太反常了。反常即为妖,这道理他听过无数次了。 程询笑出声来,避重就轻:“您是什么人物啊?喜好常有人谈起,我只是稍加留心,记下了而已。” 姜道成不予置评,岔开话题:“说说那个案子吧。” 那个案子,是一个商贾家中出了人命,刚满十八岁的丫鬟中毒而亡。官员若没有一定的权势和手段,处死府中下人都要担上干系,何况商贾之家。丫鬟的至亲要讨个公道,及时报官。 县令查来查去,通过商贾一家上下的口供,找出了嫌疑最重的账房管事。 那账房管事起初矢口否认,经过半年的牢狱、大刑之灾,承认是自己下毒杀害丫鬟,理由是那丫鬟时常对他冷嘲热讽,他想给她点儿教训,并没想杀死她,怎奈自己不懂药理,下在饭菜里的药分量重了些,便有了丫鬟的身死。 县令想不出别的可能,便认为可以结案了。 这案子,正常发展的话,真凶要在一年后落网。 商贾之妻,是活脱脱的母老虎、妒妇心性,夫君跟哪个女子多说几句话,都会心生不满,但在人前,却是敦厚的做派。 商贾与丧命的丫鬟有染,暗度陈仓的日子长达三年,好几次提及把丫鬟收房,抬为妾室。商贾的妻子不肯答应,总是不能如愿把丫鬟逐出家门,妒火燃烧到一定地步,起了杀心。 当家主母选定替死鬼,吩咐下人统一口风应对官府的询问,并非难事。是在结案之后,商贾一直觉得愧对丫鬟,没让她生前享什么福,又屡屡看到发妻做噩梦,哭喊的言语充斥着恐惧,起了疑心,反复盘问下人。一来二去的,梳理清楚整件事,把发妻告上了公堂。 前世,因为案情的反复,上报至朝堂,错判了案情的县令得了很重的罪责。 程询清楚地记得原委,觉着都不是什么善类:惹祸的根苗是商贾,身死的丫鬟也有行差踏错之处,商贾之妻偏激到那地步,商贾该是功不可没,可平白杀人、害人的罪,任谁都无从宽恕。 做替死鬼的账房管事最无辜。 今生要元凶尽快伏法,派人用程府的名头敲打商贾和县令即可。他们怎么想不打紧,重要的是这结果。 但是,个中原委,不能告知姜道成,程询只是道:“程府一名小厮曾在当地逗留,见过那名账房管事,坚信他不是穷凶极恶的性子,跟我提了几句,我便让他留心,有了眼下这结果。” 姜道成审视着程询,半晌,无奈地笑了,“我仍是觉着蹊跷,苦于没法子反驳罢了。好在真凶尽早伏法,屈打成招的人没做替死鬼,是大快人心的事。输给你也值得。”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54 “事情已经过去,您不需记挂于心。”程询认认真真地奉承老人家,“我是一门心思向您求教,又晓得轻易请不动您,这心思和案子凑巧赶到了一处,一时冲动,出此下策。日后再不会了。” 姜道成不吃这一套,“谁知道你真正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程询一笑,“您千万别多思多虑。”停一停,郑重行礼,“日后,您就是我的尊长。” “我可不敢当。”姜道成示意他平身落座,“你的事,我听说过一些。国子监眼下都没人教的了你,我这等闲人更不敢托大。得了空,你我好生探讨一番学问,若实在不及你,就得反过头来拜你为师。” 横竖已经栽了跟头,他现在是丢人不嫌事大。 程询哈哈一笑,“这话可太重了。您这不是折我的寿么?” 说笑间,程清远过来了,见礼之后,客客气气地邀请姜道成到正院的暖阁用饭,命程询作陪。 姜道成见当今次辅全然是礼贤下士的做派,心慢慢踏实下来。席间,不免问起程清远另外两个儿子。 程清远笑道:“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毫无可取之处,却贪图玩乐,这几日去了别院。听下人说,整日在附近的山林打野味儿。等回府之后,我再带他们给先生请安。先生要是瞧着他们不是蠢笨得离奇,闲时还请费心点拨一二。” 姜道成只当是场面话,谦虚地应承两句。 其实,程清远说的是心里话。次子程译从小就性情木讷,在程询面前,总有点儿自惭形秽的意思。三子程谨原本活泼又乖顺,长大之后,好像也被长兄的过于出色打击到了,平时恨不得躲着程询走。他们越是有这样的自知之明,越是让他不待见,每每想到就头疼。 席间,与姜道成熟络之后,程清远把这些事娓娓道来,也是清楚,对方要常住程府,家中情形根本瞒不住。 姜道成不免叹息:“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这孽障也是不懂事,没个兄长的样子。”程清远睨着坐在下手的程询,“闲时对友人尽心尽力的,独不肯好生照顾两个手足。” 程询只是赔着笑,起身斟酒。 姜道成不便接话,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 当晚,宾主尽欢。 转过天来,叶先生来到程府。程夫人亲自出面应承,安排叶先生住在东跨院,指派了三名专门服侍的丫鬟婆子。 随后,叶先生跟恩师好一番契阔。程询特地前去请安。 叶先生常在京城,关于这位程大少爷的事情,听过太多,见他彬彬有礼的,全没传言中的傲气、不羁,又是凡事好商量的态度,意外之后,很是欢喜。 还没到正午,不少门第的拜帖陆续送到府中。姜道成却不急着见客、收学生,整个下午都带着爱徒与程询探讨学问。 ☆、第65章 朝中措 065 朝中措 1 回府的路上,程清远心里乱糟糟的,想到一事,吩咐车夫:“改道去柳府。” 很明显,车夫很意外,愣了片刻才称是。 两日前,程询回内宅之前,看着他,犹豫了着。 他就说,都到你吩咐我行事的时候了,还有什么话,是你难以启齿的?说吧。 程询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说道:“得空的话,您真该去看看元逸和柳阁老。哪怕只做他们一刻的——故人,哪怕有一刻,在元逸面前以长辈自居。” 他对上长子的视线,看到那双眼中交错闪现的期盼和黯然。 期盼,那是父子之间该有的。黯然从何而来?不是不知道,是原因纷杂,他说不清楚。 有多久了,他与三个儿子,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对视,平静,坦然,不遮掩情绪。 到底,他是点了头,“知道了。休沐时若得空,我会去柳家看看。” 程询牵了牵唇,笑容并不轻松,也不是惯有的透着疏离的温和。 此刻,不想等了。因为感觉很不好,心里、身体都特别不舒服。 不想记挂着这样一件事情,今日不妨一并办了。 趋近柳府,他想了想,柳阁老应该已经回府了,反正一到下衙的时辰,就匆匆离开值房了。平时柳阁老大多如此,原因自是不消说。 随行的护卫前去递话,不消片刻,管家小跑着迎了出来,行礼道:“次辅大人快请进,先喝杯茶,小的这就去请老爷。” “那倒不必。”程清远温然道,“我只是来看看柳公子。” “这倒是巧了,老爷此刻就在公子房里。”管家躬身道,“小的为您带路?” 程清远颔首一笑,“辛苦。” 柳元逸本该住在外院专为嫡长子建的院落,因病之故,住在了内宅一所清净的小院儿。 一路走过去,程清远打量着所见一切。柳家已经恢复了应有的底蕴,煊赫、祥和、井然有序。 他转头遥望,西方日头将落,光晕柔和。 风袭来,凛冽,但不会刺痛面颊。 到了院门前,管家歉然一笑,示意自己先去通禀。 程清远颔首时,眉心微动,看到了他要见的那对父子。 柳元逸卧在躺椅上,穿得很厚实,身上盖着一张兽皮毯子。他面向西方,此刻却仰头看着一旁的父亲。 柳阁老手里不知是画册还是图谱,此刻,正指着书页一角,讲解着什么,语声轻而柔和,怕吓到爱子一般。 少年人面上没有常见的开朗、木讷、倨傲或是调皮,他只是神色懵懂无辜地看着父亲,浑似寻常几岁的孩童。 那父亲刚过四旬,却已须发皆白。猛然看去,会误会他已年过花甲。 那画面在他眼中定格,有几息的时间,周遭失去声音,归于沉寂。 程清远缓缓地闭了闭眼。 . 舒明达策马回府的路上,看到朱鸿、顾景年站在路旁说笑。 二人声音不高,但说得兴起,舒明达到了近前才察觉,行礼时有些仓促。 舒明达打趣道:“好端端地站在路边喝风,这是什么嗜好?” 朱鸿赔着笑,“我今日不是有些差事么,刚回来,正好碰见了他。” “嗯,是该这么着。”舒明达似笑非笑的,“交差不用着急,耽误了跟友人闲聊可了不得。” “……我知错了。”朱鸿深施一礼,拔腿走人之前,瞪了顾景年一眼,“都怪你,缠着我说个不停。” 当着舒明达的面儿,顾景年只是笑,没呛声,随后笑道:“大人是不知道,那厮在街头遇见了一位高门子弟,实在是吃了一惊。刚刚跟我说,我难以相信,他便与我多说了几句。” “哦?”舒明达示意他上马。 顾景年照办,边走边说:“大人还记得周家世子么?” “周文泰?”舒明达当然记得。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55 “就是他。”顾景年颔首,“要是朱鸿说的不假,这个人啊……往后比我们俩都要不得。” 舒明达莞尔,“怎么说?” 顾景年将方才听闻的娓娓道来—— 朱鸿领的差事,是几件零零碎碎的小事。用他自己的话说,在锦衣卫连个名分都没有,但是没事,自家老子的名头在外面很有用。是以,人们都会给足他面子,差事总是能麻利地办妥。 今日事情多一些,他怕天黑前办不完回去挨训,午间连饭都没敢吃,用一包糖炒栗子磨牙。 没想到,一切都很顺利,申时就能返回锦衣卫所。 他又饿又渴,走进一间茶楼,在大堂落座,要了一壶茶和一些点心。 楼上一间雅间,有琵琶声传到楼下,间或可以听到男女的调笑声。 听得出,只有一名男子。听语声,他觉得是熟人,一时间却想不起是何人。 朱鸿只觉惊奇:自己和顾景年这样的,都被家中压着往正道上走了,楼上那一位,大白天的寻欢作乐。挺稀奇的。 大口吃完几块点心,喝了一杯热茶,他对掌柜的勾一勾手。 掌柜的知道他的身份,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爷有何吩咐?” 朱鸿指一指楼上,“谁啊?” 掌柜的就笑了,低声说:“荣国公世子。” 朱鸿诧异,“真的?”周文泰不是对凌婉儿死心塌地的么?眼下也开窍了? “小的怎么敢骗您呦。”掌柜的为他斟了一杯热茶,语声更低,“得荒唐了小半年了吧,捧戏子,弄戏班,还把几个卖唱的弄回了家里。”说着,冲着楼上努了努嘴,“今日带来了两个卖唱的,还有一个妙龄女子,小的不清楚来路。” 朱鸿愣了片刻,失笑,“国公爷和夫人不管他?” “怎么管啊。”掌柜的摇了摇头,“早先生了一场大病,躺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从那之后,国公爷有一阵就不敢管了,怕他身子骨孱弱,再倒下去。哪成想,这位小爷从那时就不学好了,净做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国公爷已经气得病倒在床了,也没用。” 朱鸿好笑不已,随手抛给掌柜的一块碎银子,背着手,上了楼,循着声音走进那件雅间。这种事不多见,他得开开眼界。 在京城,他怕的人很多,不怕的更多。 是在茶楼,桌上却摆着美酒佳肴。 周文泰居中而坐,两名女子分列左右。临近门口的杌凳上,是一名弹琵琶的少女。 弹曲的女孩,有些楚楚动人。周文泰身侧的两个,则是一胖一瘦,样貌倒是都很讨喜。 “环肥燕瘦。”朱鸿笑说着,不无钦佩地望向周文泰,“真有你的。记得我是谁吧?”故意的,态度不好。 周文泰明显已有几分醉意,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笑道:“废话。我自然记得。”说着晃晃悠悠站起来,指一指近前的座椅,“坐下,喝几杯。” 朱鸿又一次意外了。不论从哪个角度想,周文泰对他和顾景年,都不该是这种态度。“喝酒好说,但是今日不行。”他语气客气了一些,“改日吧。改日我请你。” 周文泰扶着桌案,“说定了?” “说定了。”朱鸿十分自然地说着不会兑现的场面话,逗留片刻,转身离开。 方才顾景年听朱鸿提了几句,起先直撇嘴,说你可真能胡说八道,改行去说书得了。 朱鸿说我犯得着编排那么个人?随后细说原委。 顾景年这才信了,后来与朱鸿都弄不清楚一件事:周文泰这算是怎么回事?是不再鬼迷心窍了,还是换了个鬼迷心窍的路数? 舒明达听完,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知道周文泰在府里那件事之后,就再没去程府学堂,病了一场,属下跟他禀明这人平日的动向,只一句言行不检概括;也知道近日周国公病痛缠身,断断续续请假的日子,加起来得有小两个月。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周家的气数,怕是要尽了。” 顾景年笑过之后,回头一想,亦是唏嘘不已。 舒明达手里的鞭子敲了敲少年的肩,“你要是活腻了,只管照着这路数来。”曾经再混帐,他再瞧不上,眼前人也是出自公侯之家,有劝着带着走上正路的地方,他就愿意试试。没法子,对这种公子哥儿,又不能用杀伐果决那一套。 顾景年频频摇头,苦着脸道:“大人,我要是也这么来,气数尽的只有我。”说着望望天,“就算坏到骨子里,也不能不顾爹娘。不然,我是真怕遭雷劈。” 舒明达莞尔,“总算有救。” 顾景年立时笑了,换上殷勤的笑脸,“大人,赏脸喝几杯去啊?” 舒明达晚间倒是没应酬,“哪儿?” 顾景年双眼放光,“状元楼,成不成?” “走着!” . 翌日一大早,醒来后,程清远只觉浑身酸疼,挣扎几次方能起身。 站起来,身形晃了晃,眼前直冒金星。 他跌坐回架子床上,端起小杌子上的水杯,手哆哆嗦嗦的。 碰瓷声让他心烦意乱,放回原处。 换了一阵子,好过了一些,勉力披上罩袍,起身去洗漱。 走到门口,胃里一阵翻腾。 他扶着墙,弯腰对着痰盂干呕起来。 什么都吐不出来。昨夜从柳府返回来,水米未沾唇。 小厮听到室内声响不对,奔进门来,看到这景象,愣了片刻才回神,上前去搀扶住程清远,“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小的这就去……” “不要声张。”程清远摆手,吃力地叮嘱,“我先回床上躺一躺,不见好的话,自会唤你通禀夫人。” 小厮连连称是。 等到程询出门,程译、程谨去了学堂,小厮观望着程清远的面色实在是吓人,唤了两声也没得到回应,真的慌了,飞奔着去内宅报信。 程夫人即刻拿出对牌交给红翡,“派管家去请太医。”随后对怡君安抚一笑,“没什么,人吃五谷杂粮,少不得有头疼脑热的时候,我去看看。你先回房。” 怡君称是。 . 大早朝之后,杨阁老与皇帝在御书房议事之后,将程清远的请罪折子呈了上去。 皇帝看完,笑了笑,合上奏折,修长的手指来回捋着奏折边缘,问:“程先生所奏何事,杨先生可知情?” 杨阁老回道:“昨日,程阁老与臣提了几句。” “如此,朕就不说什么了。”皇帝把拿到折子轻轻地放到案头。 又要留中不发?杨阁老腹诽着。 皇帝却道:“事关两广,说什么都为时过早。”转头看向刘允,“程阁老病了?” “回皇上,是。”刘允如实道,“程府来请太医,太医院院判已经前去。” “待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56 人回来,问问病情。” “是。” 杨阁老见皇帝没了再跟自己说话的意思,识趣地告退,回了内阁值房。看似平静,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 程清远到底要干什么!? 请罪、称病,这是在对皇帝用哀兵之策么? 可是,就为两广一案,至于么?什么亲信、门生、旧部,都一样,那些罪行罪不至死,谁又能够只利用这些事就能撼动杨家、景家、程家的根基? 难道,程清远有别的见不得光的事?可这不是很正常么?谁不是怀揣着明里暗里两本账?身在内阁的人,最起码如今的内阁,没有手上干净的人。 忽然就成了这个样子,得是怎样惊人的罪行? 他越深思,反倒越理不出头绪。 . 程清远倒下了。 虽然头脑昏昏沉沉,他亦知道,一两个月之内,自己起不来。 心火旺盛、急火攻心、焦虑太过、连日失眠——连续数日如此,自己几乎可以感觉到心力、精力的流失,扛不住了。 稍稍清醒一些的时候,睁开眼睛,他就看到了神色哀伤的妻子。 程清远牵了牵唇,想笑一下,但应该是没做到。“死不了。别担心。”他哑着声音说。 “这是说什么呢?”程夫人敛起忧伤之色,给了他一个温和的笑容,“等精气神好一些,就回正房去。由我照看着,更安心些。” 程清远无所谓,“在何处将养都行。只一点,别让我见到知行。如果不想让我早死的话。”套用杨阁老的话,他那个好死不死的长子,若再看几日,不死也会疯。 这辈子,从没这样憋屈、窝囊,也从没有被那样难以言喻复杂心绪折磨心魂。 程询说,他害得他失去了做人的脊梁。同理,他也已整治得他彻底失去作为父亲的尊严。他的脊梁骨,也已弯曲、扭曲。 那是他的儿子,但绝不是他疼爱过的阿询。 不会再那样亲昵的唤他。 再不会了。 程夫人心里难受得厉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病了,说什么都在理。依你就是。” 当日,程询回到家中,听母亲很委婉地说了父亲的意思,一点儿都不意外,只是——“您别担心,别多想。好么?”他宽慰母亲,硬着头皮说,“会好起来的。” 程夫人忍着心头酸楚,点了点头,“别只顾着我,你别放在心里才好。” 他笑,“我这么没心没肺的人,哪里记得住这些。” “回房吧。”程夫人道,“这几日,老爷听不得响动,更是闭门谢客,不会见任何来探病的人。你和怡君一日三餐就在静香园用,阿译、阿谨我也叮嘱过了,跟你们一样,得空过来点个卯就行,不用陪着我用饭。” 程询说好,起身后,揽了揽母亲的肩,“辛苦您了。” 程夫人看着他出门,眼中有了泪意,用力眨了眨眼,硬生生忍了回去。 程询回房的路上,较之平日,脚步慢了一些。 父亲真是什么招数都有。若是没有母亲周旋,这一日之间,他就会成为阖府的笑话。 好吧,之前谁更生气,这时候谁就更有理。只能这样想。 可这种招数,摆明了就是赌气、撒气,对身为次辅的人来说,说幼稚可笑都不为过。 是一时气糊涂了吧? 不论如何,短期之内的目的达到了,这是比较重要的。 应该高兴,但是想到母亲强颜欢笑的样子……偏偏这是最容不得感情用事的阶段,若优柔寡断失去绝对的清醒,跟父亲说不定就又有得磨烦了。 他皱了皱眉,怀疑自己真不是做孝子的命。哪怕只想让母亲过得顺心如意,都那么难。 有清浅的脚步声趋近,他抬眼,看到怡君。 怡君对他盈盈一笑。 什么都没说。用不着。她明白,他知道她明白。 程询携了她的手,一起慢悠悠地走进静香园。 第二日起,怡君主动分担了帮婆婆合账的差事,这个,她有自信,只要没梦游,就出不了错。 程夫人很是欣慰,笑道:“往后,这可就是你的差事了。我一向最怕合账。” “娘要是瞧着我是那块料,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怡君笑说,“这样,我也有个差事了。” 程夫人眉开眼笑的,“要紧的是别累着,慢慢来。” 怡君欣然点头,去了前面理事的正厅,转入宴席间,认真合账,期间喝茶的时候,便与近前的管事、大丫鬟叙谈几句。 将至巳时,怡君放下账册,起身去了小厨房。 正要煎药的红翡看到她,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屈膝行礼,“大少奶奶,您怎么来了?” “我来吧。”怡君说,“你在一旁瞧着对不对。” 煎药这种事,没经验的人,根本不敢染指。红翡何等聪明,立时会意,“好啊,大少奶奶这是给奴婢偷懒的机会呢,我可不能不要。” 怡君微笑。这是她作为儿媳妇该尽的责任,不看着公公,也得看着婆婆的情面。 前几日,怡君煎好药之后,只是陪着红翡把汤药送到房里,到了东次间就会止步。 程府自然不需要儿媳亲自做什么,难得的是这份儿心意。一次,程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有心了。” 后来,程清远的病情有所好转,唯一让他心烦的,是头疼病时时发作。于是,怡君就亲自把汤药送到寝室门外,唤婆婆一声。 程夫人总是当即出门,接过药碗,亲自送到程清远床前。 那天,程清远服完汤药,用清水漱口,随后端起一杯白开水,慢慢地喝。 程夫人唤丫鬟把药碗收走,又问他:“这几日的汤药,觉着怎样?” “不怎样。觉着不对劲。” “是么?”程夫人笑着在他近前落座,“怎么个不对劲的法子?” “不管用了。”程清远面不改色地道,“不如起初几日。这几天,你找的什么人煎的药?煎药火候不对,药力就会减弱,甚至能害死我。你不是不知道这些。”这几日,大儿媳妇总是亲自将药碗送到门外,意味的只能是她亲手煎药。 “哦。”程夫人笑吟吟地看着他,等他将水杯送到唇边的时候,说,“先前那几日的药,也是大儿媳妇亲手给你煎的。”语声落地,也正是程清远喝进一口水的时候。 几息后,程清远剧烈地咳嗽起来。 程夫人仍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程清远被呛得不轻,咳了好一阵子,缓过劲儿来,琢磨一下,明白过来,狠狠地瞪着她,“你故意的。是不是想害死我?!”不是她说的么?他病着,说什么都在理。 程夫人微不可见地撇一撇嘴,“只是看不惯你不知好歹罢了。这些日子的汤药,都是大儿媳而你煎的。说起药理来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57 ,你都不见得比得过她。孩子每日辛辛苦苦的尽孝心,你却这般不知好歹,呛你一下是轻的。” “……”程清远瞅着她运气。 “一事归一事。你曾说过,不会刁难别人家的孩子。现在呢,她是我的长媳、半个女儿。想找茬挑刺的话,省省吧。”程夫人语气和缓,“享福了倒找不着北了,说你什么好?” 程清远皱眉,沉默许久,到底是没说什么。 随后的日子,该服药就服药,也不管是谁煎的,病情一日日好转起来。 光阴似水,无声流逝。一个月左右光景,在程府,较之以往,单调却平宁地度过。 此时,冬意已浓,府里各处都烧了火炉、地龙、火墙。 十一月二十,午后,程清远精神很好,倚着床头看书。 也不是不能下地行走,但他懒得动,能躺着的时候绝不坐着。 程夫人被红翡轻声唤出去之后,好半晌折回来,面上喜气洋洋的,对他说:“老爷,唐侯爷带着修衡来看您了。” “嗯?”程清远听了,不自觉地微笑,坐直身形,随后脑筋一转,又皱眉,“都说了不见探病的人!” 不要见那个孩子,见了的欢喜,抵不过之后痛苦的折磨。 “真不见啊?”程夫人歉然道,“那可真是对不住老爷了,我已答应了。”不等他斥责,继续道,“修衡早就听说他程祖父病了,这回能跟着侯爷过来,欢天喜地的,还给你备了礼品。你看着办吧。” “他还记得我?”程清远自己都没想到,脱口而出的,竟是这一句。 “那你以为呢。你当他是谁都肯见的人啊?” 把个孩童说得跟架子十足的大人似的。不过,那样聪明,那就是他该有的做派吧?他不自觉地笑了。 程夫人见状,笑着转身,“不管你。这回我替你做主了。” ☆、第66章 朝中措 066 朝中措 2 程清远闻言, 不由得环顾室内。 一如平时的纤尘不染,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纱入室。鎏金香炉中的檀香袅袅飘出,冲淡了本就不浓郁的药草味道。 这就好。孩子好心来探望, 被环境弄得心绪压抑就不好了。 不消片刻, 程夫人领着修衡走进来,红翡和捧着锦匣、小攒盒、油纸袋的晓瑜跟在后面。 小两个月没见, 修衡长高了一点点, 也胖了一点点, 小脸儿仍是白里透红, 漂亮的大眼睛更为灵动。程清远笑了。 修衡也看到了他, 甜甜地唤道:“程祖父。” “好孩子,快过来。”程清远对他招一招手。 “好。”修衡走到床前,先行礼问安,又加了一句, “祖父早日大好。” 程清远心里暖暖的,“一定会。” 程夫人笑道:“修衡,自己和祖父说话可以么?祖母去帮婶婶给你做好吃的。” “可以的。”修衡转头望着她,笑得甜甜的, “谢谢祖母。” 程夫人走上前来,亲了亲他的小脸儿才转身, 出门前, 吩咐红翡好生服侍着。 修衡认真地望着程清远, “祖父瘦了。” “有么?”程清远避重就轻, “你长高了, 也胖了些。” “是啊。”修衡点头,小胖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最近我吃得好多。” “这是好事。”程清远笑道,“好好儿吃饭,个子就长得快。”刚要让修衡坐,修衡却转头对晓瑜招一招手,“给祖父看看礼物。” 晓瑜称是,把带来的东西放到床前的杌凳上。 修衡先拿过一个锦匣,捧着走到床头,打开来。 锦匣里,是一对儿和田白玉核桃。 程清远拿起一颗,放在掌中,看出玉石是上品,雕工亦是无可挑剔,不需比较也知道,两个核桃大小相同,怕是连纹路都如出一辙。 修衡问道:“祖父喜欢吗?”小表情跟献宝似的。 程清远由衷地道:“喜欢。” 修衡眉飞色舞的,“我选的呢。” “是么?”程清远意外。 “是呀。”修衡的小身子倚着床身,胳膊撑着床沿,小手托着脸颊,慢慢地说,“上回,爹爹休沐的时候,带我出去玩儿。在一个铺子里,我选了这个。爹爹好像很高兴,说不是我走运了,就是眼光好。” 程清远顺势笑问:“你自己觉得呢?”心里觉得,这孩子口齿愈发清晰,说话更有条理。 “我觉得,是我眼光好。”修衡的大眼睛眨了眨,笑容璀璨,眉眼间有了飞扬之意,“然后,爹爹就把核桃赏了我。我说我可以送人吗?他说可以,自己的东西,想送谁送谁。嗯,我要送给祖父。” 程清远又是笑又是感动,“心里有没有一点儿舍不得?” “没有诶。”修衡认真地说,“祖父要是喜欢,看着开心,就能好得快一些。”痊愈之后,程家就不会闭门谢客,他就可以常来了。他喜欢程家,见到的每个人都很喜欢。 程清远唇畔的笑意更浓,“祖父特别开心,现在就觉着好了很多。” 修衡又指着小攒盒、油纸包,“那些都是吃的,但是,都是我喜欢吃的。”他嘟了嘟嘴,“娘亲说,你觉得这样合适吗?我说,要是我都不喜欢,怎么送人呀?多难为情呀。娘亲说好吧,你自己折腾吧。” 程清远逸出这许久都没有过的爽朗笑声。 修衡情绪被感染,也跟着笑起来,之后说:“有小厨房做的点心,还有在外面买的小酥鱼、蜜供、荷花酥、烧饼。来的路上,爹爹带我去买的。” “很好,我也很喜欢吃这些。”程清远笑说着,脑海里自动浮现出父子二人的情形:高大的男人抱着自己的儿子,光顾那些售卖小吃的铺子,耐心、纵容。 修衡笑颜如花,“那我就放心啦。” 程清远神色诚挚,“你能来,祖父特别高兴。我还以为,只见过一面,你早就不记得我了。” “不会的。”修衡摇头,“我记性很好的。”说着就想起了上次的事,“那天,祖父喝醒酒汤了吗?” 程清远颔首,“自然。答应过你的。”说着坐直身形,“你来之前,我正想去小书房看看。现在正好,我们一起去,好么?” 修衡想了想,“是真的吗?您不会觉得累吗?” “当然是真的。”程清远下地时道,“祖父怎么好意思骗你呢。”语毕,大手捧住修衡的小脸儿,轻轻揉了揉。 修衡放心了,抿着小嘴儿笑了。 程清远吩咐红翡,“唤人把管家唤来,等会儿到小书房见我。” 红翡应声而去,唤人去请管家之后,又派一名小丫鬟去小厨房报信。 听得程清远的举动,程夫人和怡君透了一口气,相视而笑。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58 就知道,他是心绪恶劣之故,懒得动,见到那无意间就妙语连珠的小开心果,心绪定要明朗许多。 外院,光霁堂,唐栩和程询坐在书房说话。 唐栩看得出,程询这一段日子瘦了些,心里定是不好过。“听太医说,令尊病痛的原由是心火所致,已经有所好转。可属实?” 程询颔首,“属实。眼下心里还是不痛快,便懒得见客。” “谁都没法子的事,只能他自己看开。”合力做成的事情越多,越能感觉到父子之间的分歧隔阂太重,“总会有那么一天。” “但愿吧。”程询一笑,说起别的,“景鸿翼上了两道加急的折子,皇上索性让他携家眷从速进京,美其名曰,让皇后与亲人团聚。听说没有?” 唐栩笑起来,“听说了。在这节骨眼儿上,于景家而言,皇上是给他们出了一个难题。若是奉旨进京,皇上若是深究两广的案子,很可能是来了就回不去了。若是找托辞不来,不亚于将新的把柄送到皇上手里。” “在他们看,”程询笑说,“还有指望。” “嗯,还有杨阁老。要不然,也不会拖延两日后,日夜兼程赶往京城。” “两广那边的军务、报到内阁的开支,你留心些。”程询说,“景家在那边的年月已久,怕早已乱得一塌糊涂。若无得力之人将其取而代之,那边迟早要起战事。” 唐栩蹙眉,“竟已到了这个地步?” 程询颔首,正色道:“一方乱,别处就会跟着闹起来。到时候,遭殃的是百姓和将士。” 唐栩敛目沉思,斟酌着从何处下手,又有那些人手能派上用场。 程询容他斟酌多时才道:“这事儿,只五军都督府出面不成,让黎王爷也别躲清闲了。唯有你们双方合力,才有望谋取最好的结果。” “的确是。”唐栩笑了,“我怎么把他忘了?” 程询也笑了笑,“你们牵了头,我与别人暗中所做一切,才能用到刀刃儿上。” 有的战事,不可避免,有的战事,则完全可以避免。战事少一些,眼前这位挚友便不需连年呕心沥血、伤病不断,也许就不会英年早逝。 程询是想,生死有命,有些人短寿的原因是与生俱来,而如唐栩这样的人,应该是征战拖垮了身体。 阻止战事,谈何容易。但若可能,便该竭力尝试。 没可能做到,眼睁睁看着生死相隔的年月越来越近,却无所作为。 想要这此生结交的挚友好好儿的。 是,还有薇珑。但那真的就是他无能为力的了,有意无意间能做的,已经做了。 他总不能好端端地对黎兆先说,千万好好儿地照顾你妻子,不然她就是红颜薄命的运道;若用别的委婉的手段,则一定会招人多虑甚至厌烦。 只希望,徐岩没了凌婉儿那样歹毒的对手,没有前世那些没完没了的麻烦,徐老爷和徐岩的心境相对平和愉悦,病痛光顾时少一些。 . 正房的小书房里,多了一套适合几岁孩童用的桌椅。书桌上摆着的,亦是适合小孩子用的文房四宝、画笔、颜料盒。 这是程清远吩咐管家带着小厮一并送过来的,都是程询小时候用过的。 一直将这些妥善地存在库房,是他想留个念想。毕竟,在程询用不着之后的几年里,每每看到,都忍不住会心一笑。那时就想过,等添了孙儿、孙女之后,若如长子一般聪明,就让人照原样打造一套。 来小书房的路上,程清远问修衡,最近有没有读书识字,有没有学着背诵三字经、千字文。 修衡摇头说没有,最近只喜欢画画,可是总画不好,画笔用着别扭。 他听了,便有了主意。 这时候,修衡喜滋滋地坐在小椅子上,小胖手抚着高度正合适的小书桌,“这么好啊,太好了。” 程清远见他特别高兴,心里老大宽慰,“今日回家后,记得跟爹爹、娘亲说,找人给你打造一套。” “好啊。”修衡一双脚踢了踢,“一定要跟他们说的。不然啊,我总是在炕桌上学画画。不知道多别扭呢。” 程清远抚了抚他的小肩膀,“你要是有兴致,祖父教你画画?” “嗯!”修衡仰脸看着他,“祖父真好。” 程清远笑意更浓,“说说吧,想画什么?” “想画的啊……可多了呢。”修衡笑着说,“大白猫、小黄狗、蔷薇花……都想画,但是娘亲说,我那是想一口吃个胖子,不成的。我琢磨了好几天,觉得小鸭子也很可爱,好像不是很难。”是在程叔父给自己的画里看到过的,活生生的小鸭子,他还没见过。 程清远又一次笑了,“选的好。”孩子起初能画的,不过是小鸡小鸭这种,这真不是你聪明就能不从根底练起的事儿,“我教你。” 修衡用力点头,立时端端正正地坐好。 程清远取过适合的画笔,说明原因,随后拿过画纸,指出哪一种更好。现阶段,修衡还用不到颜料,他说了,之后还是打开特制的小颜料盒,又将各色颜料放入,调开,说明每一种颜色的名称。 修衡神色专注地听着,只是偶尔跟着他重复一两遍,再点一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真的是聪明绝顶。程清远抚了抚孩子的小脑瓜,满心愉悦。 程夫人亲自端着放着点心、羹汤的托盘进门来,看到程清远笑微微地站在小书桌前,修衡则正握着画笔在纸上描画,特别专心。 她略一顿足,随后放轻脚步,把托盘轻轻地放到茶几上,悄然退出。 出门后,莫名就觉得,修衡是程家的小贵人。 . 申时,程询陪着唐栩到正房,转入小书房。 修衡坐在三围罗汉床一侧,正在笑嘻嘻地喝甜汤,程清远坐在他对面,笑容和蔼。 唐栩和程询上前行礼,随后,前者笑着看向长子,“瞧你这样子,是吃饱喝足了吧?” “没有啊。”修衡说,“只吃了两个灌汤包,三个小馄饨。程祖父说啦,快吃饭了,不可以吃太多。”眉眼间分明透着遗憾,“婶婶做的灌汤包、小馄饨,不知道多好吃。但她只给我做了三个。” “有口福吃到就知足吧。”唐栩忍俊不禁,摸了摸他的头,“白吃白喝还嫌少。” “哪有。我不是听话了嘛。”修衡滑下罗汉床,跑到小书桌跟前,先示威一样地看着父亲,“爹爹,你看。” 唐栩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照着给你做一套,成么?等会儿我就问问你程祖父,去哪里找能工巧匠。” 修衡笑了,踮起脚,取过放在桌上的一张画纸,噔噔噔地跑到程询跟前,“叔父,你看,我画的小鸭子。以前我都没画成过一样东西。” 程询蹲下去,接到手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59 里,笑着夸赞,“了不起。刚画好的?” “是呀。”修衡晃着小身子,“祖父教我的。只用墨画的,不太难。” “特别好。”程询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对于一个初学的孩子来说,很难得了,是由衷的夸奖。 “那就好啦。”修衡倚着他,“这个,我也要送给祖父。祖父说,他会帮我保管着。” “那多好。”程询一臂将他捞起来,把他生来第一幅画放回到小书桌上。父亲一定会帮修衡保管着,好好儿的保管着,就像这一套小小的桌椅。 唐栩已在程清远跟前落座,打量片刻,笑道:“这孩子,没累着您吧?” “没有的事。”程清远亲自给唐栩斟了一杯茶,递过去。 “那就行。”唐栩笑道,“今日得空,便过来串门,找知行说点儿事情。修衡要跟着,我也没多想,就带他来了。” “挺长日子没这么高兴了。”程清远由衷笑道,“你有福了,这孩子聪明绝顶,一点就通。你好生教导,千万别耽搁了他。” “但愿他有您说的那么好。”说起这些,唐栩不免检点自身,“平时说起来也没什么事,可总是忙忙叨叨的,总是顾不上孩子。” “子嗣是大事,当回事。”程清远笑着望向修衡,这孩子正在跟程询说下午学到了什么,神采飞扬的。程询呢,笑眉笑眼的,神色不知多柔和。 “一定。”唐栩应声之后,循着对方视线,望了望那边的一大一小,略一迟疑,笑道,“来日修衡能有知行年少时一半的出息,我就知足了。” “想什么呢?”程清远笑道,“这不是小看了修衡么?”那孩子,来日只要不出意外,不论从文从武,都会成为与程询齐名的奇才。这一点,他绝不会看错。 唐栩莞尔,又叙谈几句,起身道辞,“您正不舒坦,叨扰这么久,真是过意不去。” “不留下来用饭么?”程清远道,“我没什么事,不需顾忌。” “改日吧。” “那就过几日再带修衡过来。”程清远道,“你要是放心的话。” 唐栩哈哈一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过几日一定再来。” 程询抱着修衡走过来。 程清远起身,把修衡接到怀里,“听到没有?过几日记得让爹爹再带你来串门。” “爹爹答应了吗?”修衡转头望着父亲。 “合着你已经跟程祖父说好了?”唐栩拍了拍他的脸。 “是说好了呀。”修衡笑嘻嘻地勾住程清远的脖子,“祖父答应了,会继续教我画画,还有下棋。你们都很忙的,祖父说他最近得闲。” “那就好。”唐栩笑道,“把你带过来的工夫总是有的。” “我可以上午就过来吗?”修衡眼巴巴地看着父亲。 “可以。”程清远把话接过去,“这点儿时间,你爹爹总是腾得出的。” 唐栩失笑,点头说好。 修衡自然看得出,这是程祖父的功劳,便亲了亲程清远的面颊,“祖父特别特别好。” 程清远的心都要化了,笑着紧搂了他一下。 程清远、程夫人、程询和怡君一起送唐家父子到外院。 上马车前,修衡看看程清远,又看看程询,一本正经地说:“祖父和叔父都瘦了呢。你们要学我,多吃饭,就会长胖些。” 程清远和程询都笑了,异口同声说好,一定会的。 修衡放下心来,又对程夫人、怡君摆了摆手小胖手,“祖母、婶婶,我要走啦。过几日再来。” 婆媳两个笑着颔首,上前几步,柔声叮嘱着。 程询见修衡一只小脚丫上的虎头鞋将要脱落,走过去,不言不语地给孩子穿好。 程清远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景象,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这样的人世欢喜,自己能否拥有?若可以,要等多久。 送走父子两个,程询转身时,程清远凝眸看了一眼。 是的,修衡说的不假,他的程叔父,明显消瘦了一些。 他敛目转身,回了内宅。 程询望了父亲的背影一会儿,转身回了书房。但愿日后诸事,父亲不会认为是他有意雪上加霜。 . 徐岩在出嫁之前就知道,婆婆常年礼佛,内宅外院的事情,都是黎兆先安排的人手打理着。 太妃信佛,但并未专门建佛堂,只将院中最后一进的正屋收拾出来,供奉一尊佛像,设了蒲团。 近日,徐岩每日上午料理家事,下午则会到婆婆那边,在东厢房抄写佛经。她不算信佛的人,但通读佛经,对经文中的很多道理由衷认可。今时在氛围静谧的环境中抄录经文,便顺带着用心重温一遍,不觉无趣,相反,很享受。 太妃起初劝她不用这么辛苦,后来见她是乐在其中,便觉得这样也好。这孩子性子直率,悟性颇高,再用佛经沉淀平和一下心境,有益无害。 时不时的,太妃就让徐岩回娘家看看,要么就去找好友小聚。 徐岩回了娘家两回,见父亲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身子骨好了些,兄长徐蕴奇也将家里家外打理得头头是道,放下心来。 出去串门,眼下不过是去程家、蒋家。 以前也有频繁走动的几名闺秀,但因为她一朝嫁入王府,自己没觉得怎样,那些人却自动拉开了距离。不管是出于门第之别,还是出于女儿家一些别扭的小心思,都是情理之中。既然明白,自然不会强求。更何况,真心实意交往的,只有廖家姐妹两个。 之前一段日子,因为次辅称病谢客,她只隔三差五去蒋家找碧君。 碧君的小日子过得很舒坦,近来面颊圆润了一些。叙谈时,将以前交往的人现在疏于来往的事说了说。 “我和怡君也是这样。”碧君笑道,“有那么几天,我心里空落落的,直担心自己是不是开罪了她们。后来就想明白了,不管人家是以为我们攀高枝,还是怕我们随着处境变得傲慢,都是应当的。” 徐岩点头,“只好这样不咸不淡地来往着。在什么地方碰了面,和和气气地就行。” “你这样的人,想结交朋友是多容易的事儿啊。” 徐岩笑起来,“谁又不是呢。只是,我只与你们姐妹投缘。”停一停,问,“怡君那边怎样了?外人还不能进门么?” “没有了。”碧君笑道,“次辅大人好了很多,肯见一些人了,至于程家别的人,亲朋好友只管前去。” “那太好了。”徐岩笑道,“过两日就去找怡君,省得她说我偏心,有事无事都只来找她姐姐。” 碧君笑出声来,“保不齐早就在抱怨了。” 转过天来,徐岩上午命人递了帖子,下午前去。嫁人之后,上午都要料理些事情,串门一般要放在下午。 到了程府,见过程夫人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60 ,叙谈一阵,便随着引路的丫鬟去了静香园。 怡君午睡刚醒,把徐岩迎到室内说话时,眼神还有着刚醒的懵懂。 落座后,徐岩问道:“怎么了?瞧着你又累又困的。” “没事。”怡君按了按眼角,“昨晚看书看得入神,睡得太晚了些。” “你可真是的。”徐岩笑道,“说实话,是不是特别乏?不用管我,只管接着睡会儿。” 怡君失笑,“那成什么了?你打我几下我也做不出来啊。”停一停,商量她,“外面那么冷,等会儿喝些蜂蜜水吧?” “行啊。”徐岩欣然点头。 夏荷笑盈盈地前去准备。 没有别人在场,两女子细细说起各自出嫁之后的情形。 “太妃如今算是半个遁入空门的人,并不管家事。我进门没多久,就开始学着打理。”徐岩笑说,“起初一定是提心吊胆的啊,总怕出错。太妃就说,怕什么啊,管不好还管不坏么?把我笑的。太妃又说,帮不了我的忙,但该给我撑腰的时候一定会出面。于是,我放下心来,索性由着性子行事。” 怡君笑道:“你再由着性子,也出不了岔子。” “那可不一定。”徐岩反过头来问怡君,“程夫人一定是手把手地教你吧?” 怡君点头,“理事的时候,都让我在一旁听着,话里话外地点拨。” “也真是服了你,杂七杂八这么多事,还有闲情看书?”程府不比人丁单薄的黎王府,可想而知,琐事繁多。 怡君就笑,“难得纵着自己一回,就被你撞了个正着。你呢?身体怎样?有没有好好儿调理?” “有。药膳调理着呢。”徐岩想一想,说,“这人啊,活的就是个心气儿。心绪明朗,病痛就会绕道,若总是满心愁苦,病痛就会乘虚而入。” “可不就是么。” 说着说着,徐岩就说起了修衡,“这一段,又见过修衡几次,他对我好多了。只是,横竖有点儿瞧不上王爷的意思,大抵是熟稔之后,王爷总是没正形吧,有时候惹得小人儿气鼓鼓的。” 怡君想不出修衡生气的样子,“说的我都打心底钦佩王爷了,把修衡惹得生气,可不是容易的事儿。” 徐岩笑出声来,“所以就连太妃都说,王爷实在是不着调。” 怡君莞尔。这些出色的男子,在孩童和放在心头的亲朋面前,应该都有孩子气、不着调的时候吧。 申正十分,徐岩道辞,怡君陪她到正房去辞行。路上,徐岩仔仔细细地打量怡君片刻,“看我这双眼,这会儿才瞧出来,你脸色也不如以前那样好呢,总不能也是因为睡得晚吧?要是觉着哪儿不舒坦,别强撑着,知道么?” 怡君感激地一笑,“我晓得。但凡不妥当,一定会请大夫来看看。” 徐岩这才不再说什么。 送走好友,怡君回到房里,仔细照了照镜子,对笑眯眯地站在近前的吴妈妈道:“要总是这样,我岂不是要擦胭脂抹粉的才能见人?” “用点儿唇脂就行。”吴妈妈道,“至于别的,奴婢可说不好。” 怡君无奈地抿了抿唇,回身歪在床上,掩唇打个呵欠。 她近几日,的确是有些不对劲,气色不佳,瞌睡连连。最早是吴妈妈察觉到,叮嘱了她不少衣食起居的事;昨日婆婆看出来了,坚持不再让她给公公煎药,有些担心,更多的却是隐隐的喜悦。到今日,细心人是徐岩。 这个月,小日子没来。在以往,都是月初来,一向准时的,多说有一两日的推延。她希望反常之处与此相关,又忍不住怀疑会空欢喜一场:那么多天都一切如常,到这上下也只是精气神不足。 兴许只是嫁过来之后一直有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现在撑不住了。 不管了,等到下月初,就能有结果。 身形沾到床,她就又困了,踢掉鞋子,“我还得睡会儿。”这种困倦,不是洗把冷水脸就能驱散的。 “睡吧。”吴妈妈走过来,帮她脱掉衣服,取过锦被,给她盖好。夫人那边好说,她去通禀一声就行,横竖小夫妻两个也不需到正房用饭。 程询回来的时候,怡君睡得正香。 他俯身看着她,手温柔地抚着她的面容。 怡君眉心微动,面颊蹭了蹭他掌心,唇畔绽出甜美的笑容,“程询。” “嗯。”他唇角上扬,“再睡会儿,起来吃饭。” “好。” 自月初,彼此就有了那个最美的猜测,但她起初只是说,可能是小日子延迟些时候,虽然少见,但不是没可能。 他不好多说什么,说多了只能给她增加压力,只是让她平日拿捏着分寸,照顾好自己。 到了这两日,她开始打蔫儿,晚间很早就睡下,一觉到天亮,起床成了头等烦恼。 嗜睡,算不算害喜的征兆?他拿不准,只记得最常见的害喜症状是害口。 是否有喜,都好。是这么想的,真的。但每每想到如果是,心跳就会加速。 . 十一月下旬,作为查案钦差的监察御史先后有两道折子送到龙书案上,远赴两广的锦衣卫的密信亦一封一封传到皇帝手里。 程清远那名旧部,迄今查出受贿纹银一万两,去处是给景鸿翼置办寿礼。 一名官员送出的一份寿礼,就多达一万两。景鸿翼在两广做起了土皇帝不成?皇帝气得不轻。 那名官员以前曾在刑部行走,彼时程清远是刑部侍郎,曾着意提携此人。据锦衣卫掌握的消息,自从被调到两广之后,这人与程清远近几年是不近不远地走动着,送的年节礼一向是两广那边的土特产,并不花费多少心思。 这并不能完全说明两个人之间没猫腻,但在眼下,这结果正是皇帝想要的。 景鸿翼的两名亲信,气焰比景家的儿子还要嚣张,目前查抄的家财令人咋舌,京官出了名的勋贵之家,怕都要望尘莫及。 至于杨阁老的两名亲戚,锦衣卫揪出了给他们行贿的几名小官,他们受贿的银两数额,都在十万两以上。 “很好。很好。”皇帝连连冷笑。 这几个害群之马,可以踏踏实实地死了。 十一月末,景鸿翼携家眷赶至京城,进宫面圣。 皇帝在养心殿召见他,做样子寒暄几句,问起两广的贪墨案。 景鸿翼立时跪倒在地,一口咬定有奸人陷害他和杨阁老,那些事情不论是否属实,他与杨阁老概不知情。 皇帝被气笑了,站起身来,在龙书案后方来回踱步,“好,好啊,是该这样说。” 景鸿翼道:“臣无能,但方才所说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皇上。其中两名涉案的官员,外人都说是臣的亲信,其实不然,还望皇上明察。臣有罪,罪在没有好生约束辖区内官员,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61 有负圣恩。” “你身为两广总督,杨先生身为首辅,对这桩贪墨案概不知情?”皇帝仍旧缓缓地踱着步子,背在身后的手,撵着一串佛珠,“对,是该这样做封疆大吏,是该这样做内阁首辅。改日,朕也要学你们,不管出了怎样的事,一句不知情,便是给天下人的交代。” “皇上。”景鸿翼向上叩头,“臣往日如何都没想到,辖区内竟有那等胆大包天的官员。” 就像以前,面对别人的弹劾,哪怕铁证如山,也能看似卑微却底气十足地否认。皇帝缓声问道:“在朕面前,你与亲信撇清了关系,料想着他们被押解进京之后,会与你口风一致。但是,杨阁老呢?你可曾与他商量过,要怎么撇清与亲戚的关系?”停一停,笑了,“对了,不用撇清,到时候,杨阁老给朕来一出所谓的大义灭亲就行。”到了这地步,他索性把话挑明了。 “皇上!”景鸿翼再次叩头,声声作响,“皇上这样说,难不成是料定景家、杨家不清白?臣怎么敢?蒙先帝隆恩,景家方有今时今日;皇上登基之后,亦对景家百般照拂,恩宠不断,这等皇恩,景家万死不敢辜负!” “朕对你还是不够好。”皇帝笑笑地说,“你的寿辰,朕不记得。既是不记得,便不能赏赐你价值万两的寿礼。此时才知,朕这个皇帝,的确是不周到,劳你担待这么久,对不住了。” “……”景鸿翼的心沉了下去,再不敢出声。皇帝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若再否认贪墨案与自己无关,再称自己清白无辜,必然引得皇帝暴怒。这年轻的帝王,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 有内侍进来通禀:“回皇上,杨阁老来了。” “传。” 杨阁老进殿来,行礼参拜后,瞥一眼跪在地上的景鸿翼。 景鸿翼也在这时望向他。两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皇帝吩咐刘允,指一指案上与两广贪墨案相关的奏折、密信,“让杨先生看看。” 刘允称是。 杨阁老逐一看过去,到中途,冷汗都下来了。 他知道皇帝会暗中派人辅助查案官员,却没想到,在暗中的人,查到的事情都在点子上。 要说这件事没有预谋,他怎样都不能相信。但是,是谁呢? 如果如今的朝堂格局是一张网,那么两广便是将这张网撕开甚至撕碎的突破口。 不可能是柳阁老。柳阁老离开朝堂太久,直到近期,处理公务才不再吃力。 也不可能是程清远。程清远安排在两广的那几个人,早已转投他或景家。 那么,是唐栩那样的武将?也不大可能。他们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上次发力弹劾,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唐栩在两广的亲朋帮衬之故——但必然是数不上名号的,不然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然数不上名号,就没可能知晓两广官场中这么多事。 锦衣卫么?把他和景家扳倒,锦衣卫又能落到什么好处?他们的情形,不会有多大的改变。既然没有多大的好处,他们就不会费这份儿心力。 杨阁老心乱如麻,脑筋转来转去,到末了却有种就要打结的感觉。 皇帝见杨阁老对着一封信出神、出汗,出声唤回他的神智,“杨先生,你刚刚看到的这些,能否给朕一个说法?” “……”杨阁老不能。给不出劳什子的说法。 “你不说,朕替你说。”皇帝道,“依你看,要把你那两名亲戚从重发落,以儆效尤——关乎这打算的折子,你早就拟好了吧?何时得空,就让朕看看。” “……”杨阁老跪了下去,心里已焦虑到极点。 怎么办?怎么办?! 皇帝停下脚步,望着跪在不远处的首辅和自己那个岳父,“怎么不说话?你们不是一直喊冤么?那种话,可以继续说,横竖朕今日清闲,有的是听着的工夫。” 杨阁老微微侧头,余光瞥见身侧的景鸿翼微不可见地点一点头。 这是他们的暗号。若退无可退,那就只有行一步险棋。 “皇上,”杨阁老缓缓挺直腰杆,双手将头上的乌纱帽取下,“两广一案,罪在内阁。臣是首辅,便是涉案官员没有杨家亲眷,也是罪责深重。”他缓缓地将乌纱帽放到地上,俯身,重重地磕头,“臣恳请辞去官职,返乡致仕。” 景鸿翼立时附和,摘下乌纱帽,说辞与杨阁老大同小异。 皇帝神色一滞,随后拧了眉。 事情才哪儿到哪儿?这两个人居然一起撂挑子不干了。比他预期的日子提前很久。 心念数转,他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你不是要问罪么?那我们认罪,致仕返乡总行了吧?内阁也好,两广也好,你另寻高人去打理吧。不要说一时间找不到能人,就算能当下找到,也不是朝夕之间就能上任,这两个地方更不是谁都能一上任就能接手的。 一旦乱起来,帝王就会成为诸多官员心里的笑柄,甚至于,会成为孤家寡人。 这不是辞官。 这是最委婉最阴狠最让帝王胆寒的威胁。 太让人心寒了。 皇帝很想大发雷霆,想指着他们的鼻子数落一通。 但是,不值当。跟这样的两个人,发火都是埋汰自己。 皇帝又开始来来回回地踱步,撵动着佛珠的动作明显快了一些。 景鸿翼与杨阁老又迅速地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有了几分轻松。 皇帝不敢答应他们辞官。绝对不敢。 一夕之间,没了岳父、首辅扶持的帝王,隐患太多。只要皇帝同意,明日他们的亲人、党羽便会齐齐上折子反对,朝堂会乱成一锅粥。 皇帝脚步停下来,再一次凝望二人,片刻后,语气温和地说:“你二人入官场数十年,如今年岁真的不小了。老来致仕赋闲,种花养草度日,未尝不是好事。既然你们有意赋闲,态度又这般坚决,那么,朕准了。” 景鸿翼与杨阁老身形一震,做不得声。 “但有一点,”皇帝语气更为和气,“两广贪墨案未了,你们二人亦是诸多官员猜忌、弹劾之人。忽然间辞官,落在官员、百姓眼里,必然是做贼心虚,借致仕逃脱律法的惩戒。是以,此事朕应下是一回事,暂不外传是一回事。” 杨阁老先前僵住的身形有些发抖了。 景鸿翼面如土色。 “但是,你们放心,朕一定会让你们如愿。说到底,你们都是先帝认可的人,退一万步讲,就算罪大恶极,朕与臣子亦要看在先帝的情面上,准你们安度余生。”皇帝见两人这般模样,心情转好,“再一点,听锦衣卫说,近日京城不安生。你们二位举足轻重,万一出了闪失,朕如何对得起先帝?此刻起,朕会派专人时刻保护二位,直到你们离开官场。” 杨阁老与景鸿翼走出养心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62 殿的时候,步履蹒跚,像是忽然间苍老了不止十岁。 皇帝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吩咐刘允:“把柳阁老、程阁老请进宫中。” 刘允知道程清远正病着,但在此刻,看出皇帝心绪恶劣至极,不敢提醒,应声后疾步出门。 ☆、第67章 朝中措 067 朝中措 3 柳阁老和程清远到了养心殿外,皇帝才想起程清远现今已成了病秧子。 最早, 他曾怀疑次辅装病躲避风波, 后来亲自问过太医、看过方子, 方知病倒一事属实。 皇帝吩咐道:“朕要先跟程先生说说话, 把柳先生请到偏殿用茶点。” 内侍称是而去。 程清远迈步走进空旷亦富丽堂皇的殿堂, 上前行礼。 皇帝侧身坐在龙椅上,面容透着疲惫。他看一眼明显消瘦、带着病容的程清远,“免礼。”随即吩咐刘允赐座。 程清远谢恩, 半坐在椅子上。 “程先生在病中,仍请你进宫, 是要跟你说几句要紧的话。”皇帝见程清远要起身,摆一摆手, “别拘礼。若把你累的病情加重, 朕成什么了?” 程清远拱手谢恩。 皇帝按了按眉心,发觉指尖冰冷。自己都没料到,会被气到这地步。他喝了一口茶,梳理一下思绪, 把景鸿翼、杨阁老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说了。 “……”程清远震惊得做不得声。景鸿翼、杨阁老请求致仕,在他预料之中, 震惊的是皇帝的抉择。 “方才,朕已亲笔写好恩准二人致仕的旨意, 到合适的时候, 昭告天下。”皇帝望着程清远, “程先生, 你怎么看?” 程清远心念数转,慎重地道:“为臣者,功过都该由君主评判。两广一案,景部堂、杨阁老及至整个内阁,失察之过是根本。至于二人辞官一事,臣委实觉着……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的其实是他应允了。皇帝对此再明白不过,笑一笑,道:“动辄就要撂挑子不干的朝臣,朕真不稀罕。只是,此二人的分量,先生身为次辅,再清楚不过。他们可以走,但若不防患于未然,朝廷定要风波不断。” 程清远站起身来,沉吟片刻,躬身道:“臣身为次辅,杨阁老有多少行差踏错之处,便等于臣有多少行差踏错之处。只是,贪墨案未了,臣唯有等候皇上降罪。在那之前,若有可能,愿为皇上分忧。”这是早就打过腹稿的话,此刻只需稍加调整。 皇帝笑了,“你尚在病中,不宜如常劳累。若真有心,便单独递折子进宫,能给朕拟出些章程的话,再好不过。” 程清远恭敬领旨。 当夜,继程清远、柳阁老被召见之后,黎兆先、唐栩先以及锦衣卫的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先后进宫面圣。 . 程清远回到程府的时候,夜已深沉。 寒风刮在脸上,无形的刀子似的,让人脸颊生疼。 这夜色,怎么会这么黑?黑的让他心头压抑。 站在垂花门内,程清远抬眼望去。天色阴沉,不见一点星光。 程询的话,又一次应验了,并且是这样迅速地应验了。 病倒之前,父子二人连续几日夜间长谈,针对的都是当今帝王、权臣及两广诸事。 饶是如此,他仍旧对程询的断言半信半疑,直到亲眼看到、亲耳听到那年轻帝王的决绝、强势,才不得不认可程询对于庙堂、帝王、重臣的眼光绝佳——简直到了让他深觉恐怖的地步。 程询对他说过:“如果皇上决意整治杨阁老、景部堂,那么,您该做的是安排相宜的官员,揭露两广境内诸多罪案。届时您若无异议,我可以帮你们写上奏的折子。” 真就到了这一天。 他默默地在风中站立良久。 程夫人带着丫鬟迎出来的时候,他看到灯笼光影,回过神来,举步前行。 程夫人担忧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没事。回房说。” 程夫人颔首说好,与他相形回到正房,帮他换了家常穿戴,唤丫鬟端来汤药、羹汤。 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服了汤药,喝了一盏羹汤,程清远的心绪平静下来,斟酌良久,把皇帝发落杨阁老、景鸿翼的事情跟妻子说了。 程夫人惊诧不已,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日后,杨家、景家的一举一动,都有锦衣卫明里暗里看着,但凡有甚为不妥的行径,恐怕会……”恐怕会当即落个暴毙或入天牢的下场。 程夫人一点儿也不关心那两家,只担心自家人的安危,轻声问道:“皇上召见你,是为何故?” “只是唤我过去,让我表明立场。”程清远苦笑,将这一节也原原本本地与她说了。 “哦……”程夫人拍着心口,“这就好,这就好。你没被牵连就好。” 程清远说道:“明日你见着知行,把这些事跟他念叨念叨。” “……?”程夫人不解,用眼神表达着情绪。 “他听了,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有什么要交给我的东西,会让下人送到我手里。” “……”换在平时,程夫人一定会冷嘲热讽一番:都什么时候了?还跟儿子置气!可眼下不行,眼下他老人家病着呢,一认真的着急上火,头疼病就会发作。 “好。我知道了。”她说,“小厨房给你备了几样小菜,过一阵,好歹吃一些。”他需要在饭前服药。 程清远颔首。知道她心里不高兴,但是……到了今时今日,他又怎么能够如常面对程询? 急怒交加那么久,结果却是程询变相地保住了他,没沦落到景、杨二人的现状。 最重要的是,这一场朝堂风雨,刚刚开始,他要低头的日子还长着。面对面听凭儿子吩咐的情形,能免则免吧。 . 得到亲人已经进京的消息,皇后欢喜不已,满心盼望着与亲人团聚的时刻。 父亲进宫面圣的事情,她听说了。在当时以为,皇帝总该让他们父女见上一面,叙谈片刻。但是没有。 转过天来,她自早间等到下午,还是没等来恩旨,便吩咐心腹出宫去景家在京城的府邸,总要问问亲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心腹没走出宫门就被侍卫赶回来。 她心慌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气恼,当即去往御书房。 虽然皇帝有言在先,但不论哪个宫人,都不敢出面阻拦皇后。 皇后到了御书房外,唤内侍通禀。 内侍进去通禀,折回来之后,满脸难色地道:“禀皇后娘娘,皇上正在批阅奏折,让您回正宫。”其实皇帝的原话是,让她滚回正宫凉快着去。他哪里敢照实回话。 皇后目光一冷,语气倒还算温和:“皇上朝政繁忙,本宫晓得。此刻不得闲,无妨,本宫等着便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63 是了。” 内侍赔着笑,给皇后搬来一把椅子。皇后等待期间,他先后几次进到御书房,悄声告知服侍在皇帝身侧的刘允。 到了今时今日,刘允已经料定景家的下场,对那位他本就满腹牢骚的皇后,便没有了惯有的做样子的恭敬礼遇,想着还是先让皇上心平气和地批阅奏折为好,皇后若等得起,只管等着。 皇后并没落座,一直站在殿门外,时不时缓缓地来回踱步。 天气分外阴冷,天空灰蒙蒙的,日头被乌云遮住,凛冽的风一阵猛过一阵。 捧着的小手炉的那点儿热度,根本敌不过这样的天气,不消多久,就觉得浑身发冷。 可她只能等着。 夜幕降临时,皇帝放下朱笔,伸了个懒腰,“传膳。” 刘允称是,吩咐下去之后,道:“皇上,皇后娘娘一直在外面等着。” 皇帝挑了挑眉,“等朕用膳之后再叫她进来。” “是。” 皇后站在夜间的寒风之中,看着宫女、太监捧着美味佳肴鱼贯而入、退出。 她凄然一笑,心里明白,这一次,皇帝是下定决心针对景家。不然的话,他不会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儿给她难堪。 几年了,竟走到了这样的境地。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她说不清,甚至于,是否与他有过举案齐眉的时日,都不记得了。太多的争执、对峙,太久的相敬如冰,早已让她从心底开始厌烦这个男人。 没错,虽然他是九五之尊,她如今看到、想起,只有厌烦。 她想通过他得到的,只剩了无上的荣华。 他从没给过她温和、耐心,却想要她对他温柔、顺从。 他对她和娘家,从无半点感激之情。这么久了,她和娘家难道就没做过对他有益的事么?从来都是,一次的错,就能抹杀过往所有的对。 知道景家与首辅过从甚密之后,他险些跳脚,不想让首辅和岳父分权。那倒是奇了,不论怎样的帝王,都不可能做到事事亲力亲为,朝堂之中必然有一两个权倾天下的重臣——权益不给景家、杨家,要给谁? 总是说,杨家、景家一再瞒着他玩弄权术、营私舞弊。这说辞就更奇怪了。有不善玩弄权术的重臣么?有真正的独善其身的官员么?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看不上她,瞧不起景家。 皇帝用过晚膳,宴席撤下,刘允出来请皇后入内。 皇后冷得厉害,进门时脚步缓慢,仪态有些僵硬。 皇帝换了身玄色深衣,盘膝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手里一盏浓茶,待她行礼后,也不说话。 自寒冷的环境走进暖如春日的室内,身体反倒有些受不住,若不是强忍着,定要簌簌发抖。 缓了一阵子,皇后欠身道:“皇上,臣妾听说亲人昨日进京,心里很是挂念,也真的太久没见过他们了。为此,想求一道恩旨,与亲人团聚一时半刻。” 皇帝闲闲地问:“既然这样舍不下亲人,你又何苦嫁入帝王家?” 一张嘴就没人话。皇后站直身形,对上他笑微微的面容,“皇上这样说,便有些强词夺理了吧?终身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臣妾嫁入皇室,是先帝赐婚。” 皇帝从容地道:“既然已经嫁入帝王家,便该知道,与亲人数年不见一面,都属寻常事。” “臣妾明白。亲人若远在几千里之外,臣妾自是不敢奢望,眼下他们已经进京,焉能不盼着团圆?” 皇帝呷了一口茶,把茶盏放到黑漆雕花小几上,取下这几年每日戴在腕上的佛珠,轻轻撵动,“你在外等了那么久,见到朕,求的是与亲人团圆。说实话,朕没料到。”语毕,望向她,目光含着不容忽视的轻蔑。 皇后咬了咬唇,“那么,臣妾该求的是什么?” “求朕给你父亲一条生路,更为妥当。”皇帝眯了眯眼睛,“你看,你一向是这样,愚蠢、迟钝而不自知,总是自说自话。” 站在不远处的刘允听了,后退小半步,头垂得更低。这种话,他其实不该听到,偏生皇帝近来真是豁出去了,不定何时就让他一个下人听到这种话。 皇帝留意到刘允的反应,轻轻一笑,“刘允,你下去吧。朕与皇后说说体己话。” 刘允如蒙大赦,称是退出。 单独相对,皇后懒得再维持给宫人看的场面功夫,目光沉沉地望着皇帝:“家父怎样了?” 皇帝语气松散:“没怎样。只是让锦衣卫好生照顾他,省得他什么人都见,什么话都说,什么地方都去。” 皇后追问:“因何而起?” 皇帝也没瞒她,把景鸿翼辞官的事情告诉了她。 父亲和杨阁老要辞官,而他居然答应了。起初,皇后望着他的眼神,是匪夷所思。 皇帝笑了笑,“若他没有滔天的罪行,致仕离京之前,你可以去见见亲人。若他自恃皇亲国戚为所欲为,我不会心慈手软,至多是通融你去天牢送他上路。” “……”皇后踉跄着后退两步,手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景鸿翼不似杨阁老。”皇帝道,“杨阁老再怎样,不论出于什么缘故,利国利民的事情没少办,门生亲戚不给他长脸,也不是他有意纵容的。他的可恨之处,不外乎是在内阁的日子久了,过于贪恋权势,因此倒是做了不少糊涂事。” “你,心意已决?”皇后轻声问他。 皇帝扬了扬眉,“不然呢?我总不至于闲的编排这种事。” 皇后似是而非地笑了笑,“也好。那我呢?你何时废后?” “这是最无关紧要的事。”他说。 “这样说就不对了。”皇后凝视着他,唇畔居然逸出了柔美的笑容,心头的厌烦嫌弃则到了眼底,“不再做你的皇后,偶尔真是我梦寐以求的事。以往为着娘家,为了想与寻常女子一样生儿育女,忍一忍也罢了。到了如今这地步,你不如让我早日解脱。” 皇帝没忽略她的眼神,以往也早就见过很多次了,并不在意,轻笑道:“求人不如求己。这句话都没听说过?” “……”他已不再是当初会与她争吵很久的少年了,如今的他口才了得,说出的话像刀子,专门往人心口上捅。 “请我废后的奏疏,你不会写。自行落发、自戕的事,我料你也不敢做。” 他说的对,她不会主动请他废后——那根本是自取其辱的无用功;而落发、自戕是大罪,会将亲人连累得更惨。 “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皇后眼里有了恨意,“对一个弱女子都能这般折辱!” “这是你自己欠下的账。”皇帝仔仔细细地看着她,语气凉凉的,“我就算是再治家不严,你也不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欠了谁的账?我现在又是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64 什么样子!”皇后毫不退让地逼视着他,“别再跟我说我和娘家给你添乱生事的胡话!” “孩子,你欠了孩子的账!”皇帝语声如常,语气却骤然变得暴躁,“我那些不能出生的孩子,是怎样死在你手里的?要不要我仔仔细细地讲给你听?!” “我……” 皇帝神色如玄铁般冷硬,“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蛇蝎心肠,人面兽心。”有一个嫔妃小产时,怀胎已经五个多月,小产后,落下来的是个齐齐整整的女婴。每每想到这一节,他心弦就忍不住绷紧、抽搐。 “……”皇后嘴角翕翕,视线错转到别处,不能再与他对视。 “你就算恨我入骨,也不该对尚不知人事的胎儿下毒手。一次又一次,怎么做到的?嗯?”皇帝深深吸进一口气,言语似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这笔账,想要我不跟你清算,除非你死。” . 连续两日都是阴天,到了十一月最后一日,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降临。 大雪纷纷扬扬,鹅毛般落下,染白了万物,苍茫了天地。 怡君站在东次间窗前,手里捧着一杯热腾腾的羊奶,透过半开的窗户,笑盈盈地看着窗外雪景。 “想到什么了?在这儿偷着乐。”程询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面颊。 怡君转头笑看他一眼,说:“想起小时候,我养过的那只白猫。它半岁左右,到了冬日。第一次下雪,最初它特别好奇,在院子里来回地跑,小爪子在薄薄的一层雪上留下印迹,它还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到末了,还是对雪好奇,居然用舌尖去尝味道。”说到这儿,笑意更浓了。 程询笑道:“然后呢?我倒是没见过这么……单纯的猫儿。” 怡君抬手捏了捏他的下巴,“你明摆着是觉得它笨。” 程询失笑,“笨也是笨的招人喜欢。” 怡君这才回答他的问题:“后来,应该是觉得没滋没味儿又很凉吧,甩了甩小脑瓜,很嫌弃的样子。往后再下雪,都是窝在房里呼呼大睡。” 程询笑开来,随后商量她:“下几盘棋?” 怡君意外,“你今日没事么?” “没有。”程询关上窗户,揽着她走到寝室外间,“下雪天,又逢休沐,谁会愿意忙忙叨叨的?” “那好啊。今日好好儿跟你较量较量。”怡君坐到炕桌一侧,把羊奶放到一旁。棋具已经备好,她伸手到棋子罐去取棋子。 程询则抬手拦住她,下巴点一点那杯羊奶。她捧了一会儿了,到现在一口都没喝。 怡君皱了皱眉,“可真是的……干嘛不给我准备蜂蜜水啊?这个……”这个她实在是有些喝不惯。 “吴妈妈说喝这个好。”程询有点儿同情地看着她,“她特地给你准备的,快喝了,别不知好歹。” 怡君叹口气,把杯子端起来,鼻子都皱起来了。 程询笑起来,“习惯了就好了吧?” 怡君呛他:“那你怎么就不能习惯喝甜汤吃甜食呢?” “那可没法子。”程询坐到她对面的位置,“看到修衡没有?这会儿爱吃的甜食也没几样,辣炒雪里蕻、灌汤包、小馄饨之类的可是百吃不厌。” “这倒是。”说起修衡,怡君就不自主地笑起来,“也是少见了,这么小,就吃得了香菜那个味道——我认识的人里,有不少小时候都吃不惯。”说着话,取出棋子,和他一来一往打好座子。 程询道:“用唐侯爷的话说,他家修衡爱吃的那些,都跟富贵门庭里的人不搭边儿。” “那能怪谁?”怡君笑道,“还不都是他带的?要不是他在外面吃过辣炒雪里蕻,觉得味道特别好,那道菜,唐府厨房里的人从来不做——唐夫人不喜欢吃,端上桌从来是看都懒得看。至于香菜,唐夫人也跟我说过,她和侯爷都不喜欢,偏生修衡喜欢,不给放就不高兴了。” 程询笑起来,“那个混小子,要是一整日都在跟前,不知道有多少乐子。” “是啊。”怡君想了想,说,“等他再大一些,仍像如今这样喜欢过来玩儿的话,我们要是留他住一半日,应该也行吧?” 程询颔首,“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孩子绝顶聪明,还天生好学。”怡君说道,“上次过来,跟我和娘玩儿了一阵子,就去了正房的小书房,一坐就是大半日。爹亲口说的,来日不知怎样的人才教得了他——真是一日一个样子,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师傅的家底掏空。第二回画的小鸟、小鸭子,我看过了,很有灵气了。” 程询笑微微地听着,慢悠悠落下一子。 “上回,修衡临走的时候,问爹和娘,程叔父有没有胖一点儿。”怡君侧头瞧着他,有些歉意,“我是每日瞧着你的缘故吧,都没发现你瘦了。有没有在心里嘀咕过我不关心你啊?” “本来就没瘦。天冷了,人让衣服衬得显瘦。” 听他一本正经地胡扯,她笑出声来。 程询笑着凝视她片刻,“今日不觉着困倦了?” “睡到辰时呢,这会儿要是还困,我真就是瞌睡虫附体了。”怡君说完,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有点儿感激地凝了他一眼。 一早,他仍是早早起身,却吩咐下人,不要惊动她,让她睡到自然醒。独自去请安的时候,跟婆婆说她有点儿不舒坦,他让她休息一两日。婆婆转头让红翡送来了不少零嘴儿,有几样是酸的、辣的。 弄得她讶然失笑。 婆婆这样的做派,很是有趣:清楚明白的话是一句没有,偶尔的行径会隐约表明她的怀疑。 这样挺好的。 发现一点儿不对劲就开始着急、兴奋的婆婆,她想一想就有些头疼了。例如这时候,婆婆要是委婉询问、刻意关照的话,带给她的只有尴尬,能想出的对策,只有装病请太医,用太医的说辞去应对。 当然,她也晓得,自己要真是不知道轻重,可能有喜却做出格的事的话,婆婆定然忍不得,会委婉地敲打她。 一府宗妇,到了婆婆这地步,真不知要经历过多少事,才能有这等修为。 诸多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她又看一眼程询,轻声问他:“你胖了瘦了我没留意到,这一个多月有多忙碌,我却是很清楚。眼下是不是能松一口气了?” “对。”程询颔首,“该做的,能做的,都分别跟明达、唐侯爷、黎王爷合力安排下去了。尽人事,听天命。眼下只需等待结果。” 怡君观望着棋局,“只是跟他们几个合力?” “……”程询沉默片刻,无声地笑了,“不止。需要爹帮衬的事情也不少。” 所谓的帮衬,在公公那边而言,其实是不得已的妥协。她心知肚明,因此,将一手伸向他。 “嗯?”程询下意识地伸手握住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65 她的手。 她手势翻转,与他十指相扣,“没什么。想抱抱你,但是隔得远,懒得动。” 程询莞尔,起身到了她身侧,把她拥到怀里,“下棋不着急,先抱抱我们怡君。” “好啊。”怡君想一想,说,“要是下月初,小日子还是没来的话,我们到初十请大夫来给我把脉,好么?” 程询想一想,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头用力亲了亲她,“要我跟你一道听消息?” “嗯。”她点头。 他说好,过了一会儿,板过她的脸,低头索吻。 一点儿都不温柔的亲吻,只有激烈、灼热。她有点儿懵。 末了,他把她箍在怀里,双唇滑到她耳畔,轻轻的、柔柔的说:“我爱你。” 但在后来,事情并没全然按照夫妻两个的打算进行—— 腊月初二起,怡君有了很明显的害喜的症状:无缘无故的,就会想吃一些在这季节不常见的饭菜;亦是无缘无故的,看到一些饭菜点心就会反胃,甚至于,闻到味道都会反胃。 腊月初三一早,用早膳时,看了面前的膳食一会儿,便匆匆忙忙起身,跑去盥洗室,大吐起来。之后,一整日都是这样,吃不下东西,吐了好几次。 程询下衙后,听吴妈妈、夏荷说了,心疼得不行,柔声跟她商量:“明日请太医来看看吧?我请一日的假。” “那怎么行?”怡君皱眉,“传出去,你成什么了?你不怕,我还怕人数落我恃宠而骄呢。再说了,说不定是有胃火呢。唉,你不知道,女子的事情可多了,太盼着有喜,就会这样那样的闹腾,万一是空欢喜一场,你还要不要我在婆家做人了?” “……”她说了这么多,他没了应对之辞,但到最后,还是心疼占了上风,“我不管。明日我不请假,但是,得请太医来给你看看。我晚一些知道没什么,你总这么受罪,太要命了,我受不了。你别这些那些的胡思乱想了,我这就去跟娘说。” “嗳……”她刚要阻止,他已起身,大步流星地出门。 程询到了正房,只是跟母亲说:“怡君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吃不下东西,吐了好几次。明日您让外院的人请个太医来看看吧?” 程夫人听了,先是意外,随即不由想着,长媳料理家事的能力,来日怕是要高出她很多:怡君折腾了一整日,静香园里都没一个人过来给她通风报信,可见是对怡君的吩咐全然奉行。 这年头闪过之后,她就啼笑皆非起来——她的长子、长媳,也真是够傻的。 末了,她不由戳着程询的额头教训起来:“都折腾一整日了,你居然让我到明日再派人去请太医?真好意思啊,你那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程询汗颜,“我是想着,今日我先派人请个大夫来把脉,看看怎么回事。” “去去去,快滚回去照看着怡君,我这就派人去请太医。”程夫人说着,亲自取出对牌,嘴里继续数落着长子,“不要说天色还不晚,就算晚了,太医院也有当值的。真是奇了,你那个连中三元的脑子,怎么遇到这种事就锈住了?” 程询啼笑皆非。 程夫人见他还站在那儿,剜了他一眼,“还不快回房?” “是是是!”程询真是服了母亲,拱手深施一礼,笑着转身回了静香园。 . 入夜时分,太医来到程府静香园,为怡君把脉之后,笑着起身道喜:“恭喜大少奶奶,您这是喜脉。” “是么?”怡君面上绽出由衷的笑容。 太医笑道:“千真万确。” “那……”怡君问道,“胎相如何?需要服用安胎药么?” “大少奶奶的身子骨很好,胎儿脉象沉稳有力,胎相很好。”太医诚挚地道,“用一些药膳安胎就好。” 怡君笑容可掬,“要劳烦您费心了。” “该当的,该当的。”太医辞了怡君,转到厅堂。 程询就在厅堂等候结果。 太医照实说了。 程询面上平静,心头狂喜,亲自送走太医之后,大步流星地回到寝室。 怡君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 他将她揽到怀里,反反复复地轻轻柔柔地吻着她的唇。 那样的喜悦,让他不知如何倾诉。 她亦如此。 期盼的日子说来并不长久,但是,对于孩子的期盼,又怎能用时间长短来划分轻重。 心愿得偿了,她却和他一样,不知道如何用言语表述。 . 程夫人闻讯后,先转到内室,对程清远道:“太医刚刚来给怡君诊脉,诊出的是喜脉。” “哦?”正在看书的程清远立时抬眼望向她,“真的?” “废话。”程夫人毫不客气地道,“这是我敢胡乱编造的事儿么?”随后就转身向门外走去,“我得去看看那孩子,仔细叮嘱一番。” 程清远没闲情计较她这般态度,只是琢磨着这个喜讯。 长媳有喜了,来日生下的,会不会是又一个程询? 程夫人来到静香园,程询和怡君相形走出寝室,到了东次间,恰逢程夫人撩了帘子走进来。 “娘。”夫妻两个齐齐行礼。 程夫人笑着上前去,亲自扶起怡君,携了她的手,相形到大炕上落座。 程询不等母亲撵自己,就说:“您今晚就在这儿用饭吧?我去吩咐小厨房。” “算你识相。”程夫人笑道。 程询笑着出门去,留给婆媳两个说体己话的时间。 程夫人拍着怡君的手,笑着嗔怪道:“你这个傻孩子,要不是阿询过去跟我说,我真是不知道你已遭了一整日的罪。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怡君如实道:“陪嫁过来的人,不是有我的奶娘么?先前就往这上头想过,但总是怕空欢喜一场……就没好意思跟您说。” “真是傻孩子。”程夫人轻轻地戳了戳她的脸,“是不是的,身子骨最要紧,哪儿能这样强忍着啊?” “怪我。”怡君道,“吴妈妈说了好几回去通禀您,我都没好气——那会儿也是正吐得难受。”她握住婆婆的手,可怜巴巴地说,“娘,这回的确是我的错,死心眼儿了。” 程夫人笑起来,搂了搂儿媳妇,“你这孩子,真是招人疼。谁能舍得怪你呦。这会儿瞧着是好一些了?” “好多了。”怡君仍是老老实实地答道,“不让我看见羹汤饭菜,我就没事。” 程夫人笑不可支,“那可不行啊。怎么样也要吃东西,知道么?你不吃,肚子里的孩子可就要跟着受罪了。” 怡君点头,“我知道了。先前没个准确的说法,就由着性子,以后是再不会了。” 程夫人又亲昵地搂了搂她,“什么都别怕,有娘呢。治害口的小偏方,我也知道一些,回头你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66 试试,应该挺灵的。” “谢谢娘。”怡君由衷地道谢。 . 怡君有喜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廖大太太、碧君、徐岩连忙前来程府,看望的看望,道喜的道喜。 廖大太太眉开眼笑的,与小女儿说话时,自然少不得像程夫人一般,絮絮叮嘱了一番。 碧君则是打心底的欢喜:往后,自己就是做姨母的人了。 徐岩则只头疼一件事,问怡君:“等你家娃娃出生之后,要喊我什么好呢?其实我喜欢孩子喊我姨母,但是,你是程家的儿媳妇,肯喊我一声伯母就不错了。你瞧瞧,嫁人之后的好处太多,坏处也有呢。” 怡君被她引得开怀而笑,“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纠结这种小事。” 随后,唐夫人也带着修衡前来探望怡君。 修衡对这个消息是喜忧参半,他是想:婶婶以后会给自己添个弟弟还是妹妹啊?要是妹妹,比较好,听说女孩子都很乖的,要是弟弟——像修征一样哭哭唧唧的男孩子……那就太麻烦了。 这些小心思,在去程府的路上,他都照实跟母亲说了。 唐夫人哭笑不得,总不能告诉长子,是你跟大多数人不一样,只好说:“你现在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要明年才能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修衡不服气地说:“但是,不是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吗?” 唐夫人拧了拧他的小鼻子,“你有远虑没事,但这事儿有什么近忧?你倒是跟我说说。” “……哦。”修衡点点头,“这句话,我用错地方了,是吗?” “是啊。” “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小男孩儿。” 他不喜欢小男孩儿?自己才多大啊?唐夫人笑出来,“挺多人小时候都爱哭,不分男孩儿女孩儿,知道么?” 修衡皱了皱眉,“那也不能像二弟似的呀。” “……”唐夫人只好把话题往别处引,“你得往好处想,往后程家给你添的弟弟或者妹妹,或许也像你一样呢,不爱哭,又聪明又懂事。” “要是那样,就太好了。”修衡喜滋滋的,“我会特别特别喜欢的。” 这倒好,还没怎么着呢,先把胳膊肘拐到程家弟弟、妹妹那边去了。但也是好事,起码在修衡心里,程询、怡君与至亲的长辈无异。 到了程府,下马车之前,唐夫人认真地叮嘱修衡:“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准说,知道么?不然啊……” “不然就不带我来了。”修衡犯愁地看着她,“我怎么敢呀?都说过好几遍啦……真是的。”说完,小身子一扭,走开去,掀开帘子。 ☆、第68章 朝中措 068 朝中措 4 唐夫人和修衡先去了正房。 程夫人迎出院门外, 看到修衡, 便笑吟吟地把他抱起来, “既然来了, 轻易就不会让你走。晚上有佛跳墙,还有精蒸鲥鱼、野菌野鸽汤, 好些好吃的。昨日收到帖子, 知道你和你娘要来,我和你婶婶特地吩咐厨房为你准备的。” “祖母、婶婶太好了。”修衡搂住她的脖子, 亲了一口,随后转头问母亲, “娘亲,可以吗?” “可以。权当今日替你爹爹把你送过来。”唐夫人又对程夫人道, “您为这孩子这样费心,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就什么都别说, 依着我们就行。”程夫人抱着修衡往厅堂走,“这算什么费心啊?大不了,往后请我们去你家里——还怕我们吃不回来么?” 唐夫人忍俊不禁,“巴不得呢。我每日里都盼着你们早些得空。”最近是不行,程府当家的人抱恙,别家有事没事的都不能下请帖。 走进厅堂,程清远笑微微地走出来。 “祖父!”修衡立时唤道。 程夫人忙把小人儿放下。 修衡小鸟一般扑到程清远怀里, “您知道我来了呀?” “当然知道。”程清远的笑容立时变得慈爱之至, 抱起修衡。 唐夫人上前行礼, 是晚辈之姿。 程清远侧身, 又微微欠一欠身,“快免礼。坐吧。”随后抱着修衡在三围罗汉床上落座。 唐夫人与夫妇二人寒暄一阵子,起身道:“我去看看大少奶奶。”又问修衡,“你是现在跟我过去,还是等我走了再去找婶婶?” 修衡想一想,“娘亲先去吧。反正,婶婶跟你说话的时候,也顾不上我。”他一双小手握着程清远的大手,“我跟祖父、祖母说话。” 三个大人都笑起来。唐夫人留下晓瑜,随引路的人去了静香园。 怡君正在绣帕子。婆婆说了,等怀胎满三个月之后,再如常走动,近日最好是乖乖地留在房里,有至近的亲朋过来,再照常应承。 与唐夫人见礼之后,两人到东次间说话。 唐夫人先关切地问:“害喜的症状好些没有?” “好多了。”怡君笑道,“我婆婆知道一些小偏方,问过太医之后,让我试了试,真是挺管用的。眼下只是偶尔早间反胃。” “那就好。”唐夫人笑道:“前儿我去了蒋府一趟,听你姐姐说,你想吃辣鹅脖子、辣黄瓜、酸豆角,却是娘家、婆家都没富余的,便是有,也怕做得不够好。” 怡君笑了,“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吃这些了,口味还刁钻得紧,平时根本不是这样。家姐是关心则乱吧,为此还挺犯愁的。” “这倒是巧了,我怀着修衡、修征的时候,馋的也是这些。家里一个厨子做得还成,每年都会多备下一些,家里人吃,也会送给亲友。所以,今儿就每样给你带来了一些。酱菜像酸或辣的黄瓜条、酸甜乳瓜、雪里蕻,也都各给你带了一些。你先尝尝味道。”唐夫人笑道,“说起来,雪里蕻还是让侯爷和修衡闹的,不然厨子也不会腌制。” “哎呀,那太好了。”怡君由衷地笑了,“不怕你笑话,今日早间,我都没正经吃东西,弄得丫鬟和吴妈妈着急上火,也不想这样,但就是觉着不合口。” 她本来就有些嘴刁,平日还能将就,不往心里去,这几日却是怎么都将就不成,成色、火候稍差一些的事物,吃两口就忍不了了,再不肯动筷子。唐夫人所谓的做得还成,必然是做得特别可口。 唐夫人招手示意随行的丫鬟。 丫鬟将带来的攒盒摆到桌上,打开来,是辣鹅脖子和几色酱菜。 夏荷忙笑道:“奴婢去给大少奶奶盛碗白粥来?” 怡君颔首,“给唐夫人盛一碗燕窝鸡丝汤。”又对唐夫人笑道,“小厨房里备着的,你也别闲着。” 唐夫人笑着说好。 夏荷、款冬麻利地备好餐具,送来白粥羹汤。 怡君先尝了辣瓜条,立时道:“好吃,好吃呢。”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67 唐夫人莞尔,“那你应该是口味与我差不多。”又指一指辣鹅脖子,“再尝尝这个。这时候,可不能怕油腻,只吃素菜。” “嗯!”怡君点头,尝过辣鹅脖子之后,笑得像只满足的猫咪,“这个也一样好吃,就是我喜欢的那个味道。” 唐夫人只觉得此刻的她煞是可爱,忍不住探手摸了摸她的面颊,“小孩儿似的。那我明日再过来一趟,每样都多送你一些——本就打算着今明两日都过来,跟你说说话。再过些日子,我就又没什么时间串门了。” 怡君也不跟唐夫人见外,“如今早间的一餐饭真是最头疼的事儿,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跟我乱客气的话,不是讨打么?”唐夫人笑道:“放心,这些我管够。” 唐夫人只逗留了半个时辰左右。怡君知道她抛开家事不提,出门总是惦记着修征,便没有挽留,陪着她去了正房道辞。 修衡看到怡君,笑着唤“婶婶”,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跟前。 “修衡想没想婶婶?”怡君弯腰抚着他的小肩膀。 “想啊。”修衡眼神诚挚,“婶婶画的大白猫、小黄狗、黄鹂鸟,特别可爱,我特别特别喜欢,每天都要看好一会儿。” “听说了。”怡君笑道,“近来又给你画了一些,等会儿瞧瞧?” 修衡笑着点头,“好!” 唐夫人出门前,说了明日会再来的事,得到程夫人欣然应允,又叮嘱修衡:“决不能累着婶婶,没忘吧?” “知道。”修衡扬起小手,握住怡君两根手指,仰着头商量她,“婶婶现在没力气,领着我送娘亲走吧?” “这种话,也只有你说得出。”唐夫人无奈。 程清远、程夫人和怡君则是忍俊不禁,三个人和修衡把唐夫人送到院门口。 唐夫人一再请他们留步,“晚间让侯爷来接修衡。” 程夫人笑道:“侯爷要是得空,就早些过来,一起用饭。” 唐夫人称是,主动唤红翡,“红翡姑娘送送我吧?” 红翡忙笑着行礼称是,陪唐夫人走远。 之后,怡君看着公公婆婆,道:“爹、娘,我给修衡画了一些画,是命人取来,还是——” 程清远见修衡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小胖手攥紧了怡君的手指,就知道他想去静香园,因而笑着颔首,“修衡喜欢你的画,你就带他回房去看吧,他有什么疑问,你也好给他仔细讲解。” 怡君和修衡同时微笑,前者恭声称是。 程夫人晓得怡君有分寸,修衡也是乖巧的,又有吴妈妈在一旁照应,没什么不放心的,笑说:“修衡今日就只管看画,明日再跟祖父继续学画画。好么?” 修衡笑嘻嘻地拉着长音儿说:“好——” 一大一小手拉着手慢悠悠走远,夫妇二人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 . 入夜,皇帝批阅奏折的时候,脸色奇差,眼神阴鸷。案上小山似的奏折,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内容都不能让他生出半分愉悦。 腊月初一那日,他告知朝臣:次辅与首辅先后病倒,内阁暂由柳阁老、付大学士代行首辅次辅职责。 付大学士入阁的年月已久,从不惹事,亦不张罗事,最擅长的一直是和稀泥,闲来常有诗词文章出手,更写过两个脍炙人口的戏本子。由此,自先帝到皇帝,平时都不能把他当做阁员,他们都如此,官员更不消说,明里暗里提起来,都只戏谑或由衷地称其为付大学士。 ——付大学士,是程清远在呈交给皇帝的密折中举荐的。不管什么人,都能有用武之地。近期,皇帝需要用到的,就是阁员和稀泥的本事。 这件事而言,皇帝很满意。 杨阁老“病”了两日之后,不少官员便已惶惶不安。这是必然的:称病,却闭门谢客,谁前去探病,连一个杨家的人都见不着,一概是在管家、管事的应承、致歉下扫兴而归。 这太反常了。 而且,刚到京城的景家亦是如此。 两家的党羽不能不担心,依附的重臣将要倒台,如果担心成真,自己怕迟早也要跟着遭殃。 早在程清远上那道请罪折子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次辅是有意与首辅划清界限,有几个更曾亲眼看到杨阁老对那件事的愤怒。 到这上下,如果什么都不做,落在杨阁老眼中,他们便与程清远无异,置身险境的时候,一个一个地把他们卖了,不是不可能。 为此,他们不谋而合地先后上折子,找程清远和付大学士的茬。其实心里最恨的是柳阁老,从这个人回到内阁之后,首辅和他们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可惜的是,柳阁老回到朝堂的日子并不长,他们根本找不到弹劾的理由。 这种折子,有些是言之有物,有些是只攻击程、付二人的私德。看多了,皇帝倒越来越不以为然。况且,相信与否都一样,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妄想一次就拆掉半个内阁。 而站在杨、景两家对立面的官员,也纷纷有了动作。 昨日,兵部、户部两名堂官上奏的是两广开支无度:去年春日开始以打造三十艘新式战船为名,先后三次请兵部拨银两,第一次是三百万两,之后两次各五十万两,将近两年过去,未闻竣工喜讯。他们请皇帝查证此事结果。 广东总兵八百里加急的奏折之中,除了详尽阐述自己所知的景家及亲友心腹贪赃枉法之外,亦提及了打造战船一事:朝廷白花花的银子送到两广,战船到如今只打造成十艘,并无新奇之处,且有偷工减料之举,若有水战,若将士用这样的战船御敌,不亚于将项上人头送与敌方。 末了,广东总兵请罪,称自己早就知晓景家累累罪行,却因景家煊赫之故,生出怯懦之心,便不曾尝试绕过景家上奏天子。 今晚,远在两广的监察御史、锦衣卫的奏折和密信又至,亦都提及打造战船一事,只是,监察御史的态度是小心翼翼,话说的模棱两可,明显存着试探之意;锦衣卫的态度则是笃定的,列出了几名人证的姓名及履历,字里行间明显流露对两广总督的不满。 皇帝看完这些,手脚都发凉了。 要气疯了。 先帝末年的几场战事,国库几乎耗尽。这两年,一直是亏空的状态。 朝廷都穷得叮当响了,景鸿翼竟还钻空子。钻空子也罢了,一伸手就是几百万两,到眼下竟是打了水漂。 兵部的支出,在他登基之后,从来不含糊,是清楚,军需不足、兵器战船以次充好的话,一旦有战事,不论胜败,都是将士用性命垫出来的结果。 他知道景鸿翼越来越嚣张跋扈,仗着是他的老丈人,不乏作威作福的时候,但他从没想过,那老匹夫如今的心都黑了、烂了。 两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68 广说打造新式战船的时候,兵部为难,户部为难,内阁更为难,跟他说起的时候,都是期期艾艾的。 他当时怎么说的?“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将士,水上作战最是艰险,那边又总有倭寇作乱,两广总督这也是出于长远的考虑。此事,还请各部都帮衬一把,缩减一些可以从缓的开支。” 于是,众人说好,齐声赞他是英明的君主。 他英明? 他英明到了被自己的岳父狠狠地打脸的地步。 他分明就是个搬石头砸自己脚的傻子。 杀了他。他要杀了那老匹夫! 皇帝磨着牙,将手边的茶盏狠狠掷出去。 刘允吓得身形一颤,闭了闭眼。 过了片刻,有内侍进门来,硬着头皮通禀:“禀皇上,平南王和临江侯已到殿外。” 皇帝抬眼看着那名内侍。 内侍垂着头,都感受到了他眼里的煞气,不可控制地哆嗦起来。 皇帝沉了片刻,指一指地上茶盏的碎渣,吩咐道:“快收拾干净。” 召见黎兆先、唐栩,是要商议出一个可以取代景鸿翼的人选。这事情必须尽快决定,不然,景鸿翼在两广的党羽确定上峰的处境之后,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 . 晚间,唐栩派人到程府传话:要与同僚议事,晚间要进宫面圣,是以,要晚一些来接修衡。 修衡已经习惯了父亲的繁忙,不以为意。 晚膳时,因着这孩子的缘故,程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饭,这情形,真是久违了。 修衡坐在怡君和程询中间的位置,椅子自然是比大人坐的要高出不少。 对于唐家这个聪明绝顶的孩子,程译、程谨早就听母亲说了很多次,却是到今日才有机会长时间地相处。 席间,兄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和修衡说话,修衡不是怕生的性子,兄弟两个态度又特别柔和,没多久就熟稔了。 程译笑着对修衡说:“你以前来玩儿,是不是只认一个程叔父啊?” “是啊。”修衡诚实地说,“以前,不是跟你们不熟吗?” 程译和程谨都笑起来,后者道:“怪我们,要到年底才有空。到时候你再来,记得到外院找我们。” 修衡乖乖地点头,“好啊。叔父跟我说过,你们很喜欢马,骑射也很好。等你们有空了,可以让我看看你们射箭吗?” “当然可以。”听得哥哥跟修衡说起过自己和三弟,程译心里特别高兴,顿一顿,问道,“我大哥是你的叔父,那我们呢?” 修衡眨了眨眼睛,把兄弟三个逐一看过去,思索一小会儿,说道:“你们是二叔父、三叔父。”随即有些底气不足,小手扯了扯怡君的衣袖,小声道,“婶婶,我说的对吗?” “对。”怡君给他一个肯定的笑容。 程询则微笑着抚了抚修衡的背。 程译、程谨由衷地笑起来,异口同声:“说的很对。真聪明。” 修衡抿着嘴笑了。 是其乐融融的氛围,若说有美中不足,便是程清远与程询都是笑得多,话很少。 程译、程谨带着修衡去了西次间,教他下五子棋。修衡则又问程清远:“祖父不来吗?” 程清远自是没有不答应的。 程夫人唤程询送怡君回房,对后者道:“只管早些歇息。” 怡君顺从地称是,转而道:“让红翡送我就行了。” “也好。”程夫人已了解她一些性情,也就没有坚持。 怡君回房之后,程询指一指西次间,对母亲道:“您过去吧。告诉修衡一声,我得去外书房,有点儿事情。” “去吧。”程夫人拍拍他的肩。 酉正时分,唐栩来到程府,先去了程询的书房,落座后,把皇帝召见自己和黎兆先的目的说了,又道:“我们举荐的是陆放。至于陆放那边补缺的人,举荐的是广东总兵。这倒是与皇上不谋而合,便有了定论。” 程询道:“你跟我一个书生说这些,不是对牛弹琴么?” 唐栩不由抬头望向上方,若有所思地说:“今儿是什么日子?程知行居然妄自菲薄起来。月亮是从哪边儿爬出来的?” 程询失笑,“没别的事,就赶紧去接你儿子。再晚一些,他就睡着了。”说完站起身来。 “的确是不早了。别的事明日再跟你细说。”唐栩与程询往外走的时候,低声道,“广东总兵上折子,坐实了景部堂打造战船虚耗银两的罪行,怎么回事?要是你家老爷子急赶急发话,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程询就笑,“有身在两广查案的锦衣卫,又能用次辅、苏家的名号,我先斩后奏,说服广东总兵,能有多难?” 唐栩释然一笑,“这就说得通了。” . 翌日上午,修衡惦记着去程家的事,早早地让奶娘帮自己穿戴整齐,催促着母亲快些把修征交给他的奶娘去哄。 唐夫人说道:“别急。今日要给你程婶婶送一些东西过去,等丫鬟婆子打点停当,我们才能走。” “哦。”修衡便不再着急,在府里跑来跑去,看盛开的腊梅、落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小鸟。 过了一会儿,他无意间看到丫鬟、婆子把一小坛一小坛的酱菜搬出小厨房。 “这是做什么啊?”他问。 一名丫鬟笑道:“回大少爷,是夫人吩咐的,这些要送到程府去。” “……”修衡站在原地,满眼疑惑,过了一会儿,跑回正房,恰逢已经打扮整齐走到天井的母亲,他问,“娘亲,我们家现在很穷了吗?” 唐夫人被他问得一愣,“没头没脑的,这是说什么呢?” “是不是很穷了啊?”修衡追问。 唐夫人斜睇他一眼,“当然没有。” 修衡更加奇怪了,“那为什么要送程婶婶酱菜呢?” 唐夫人想一想,故意逗他:“你能送给程祖父小酥鱼、蜜供那样的小吃,我就不能送酱菜给婶婶啊?” 修衡抓了抓胖嘟嘟的脸,“那不一样吧?我才几岁啊?你都多大了啊?” 唐夫人强忍着笑意,道:“我送什么,自有我的道理。” “能有什么道理啊?”修衡皱着眉。 “走吧。”唐夫人笑着去牵他的手。 修衡却变成了小气包子,鼓着脸、嘟着嘴、搓着小手,“我不去啦。多难为情呀。叔父婶婶给我那么多画,你却送酱菜……” 唐夫人绷不住了,笑起来。 修衡更生气了,“我可是要跟爹爹告状的!” 唐夫人笑得腿都要软了,这才仔细地跟他解释:“婶婶和娘亲的口味相近,程府厨房里的酱菜准备的不多,她早间又想吃这些,我们难道不该送她一些么?” “……不早说。”修衡又气又笑地扯住了母亲的手,摇晃着,“居然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69 捉弄我。” 唐夫人笑着抱起他,“好不容易着急一回,却是跟我耍性子,被捉弄也是自找的。” “……”修衡抽了抽小鼻子,好一会儿才闷出一句话,“我还是要跟爹爹告状。” 唐夫人笑声愉悦,“随你。” 到了程府,跟怡君说话的时候,唐夫人说了说这件事,怡君着实笑了一阵子。 . 这一年的腊月,在京官员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大早朝上,皇帝着青海总兵赴两广,任职两广总督;广东总兵赴青海,任青海总兵。两名吏部官员即刻出列,委婉地表示反对。 皇帝冷着脸也冷着声音问二人:“那该任命何人?你们两个么?” 一名官员大着胆子道:“此事尚需兵部、吏部好生参详。” 皇帝冷笑,“等你们参详完,年都过完了。君无戏言,你们要朕收回成命?退下!再有胆子质疑圣旨,先去领二十廷杖醒醒脑子!” 两名官员闹得灰头土脸。 随后,皇帝将两广打造战船的事情公之于众,当即下旨:“即刻将景鸿翼父子四人打入刑部大牢,三法司从速审讯。抄没景家全部家产。欲为景鸿翼求情的官员,先去诏狱住几日,再给朕上折子。” 半数朝臣俱是倒吸一口冷气。诏狱是什么样的所在?就算有人能活着走出来,也已交代了半条命——说来说去,是斩断了官员为景家求情的路。 皇帝已对自己的岳父起了杀心,且不欲隐瞒任何人。 不论处于什么立场的官员,不少人都在担心一点:皇帝的怒气,会否殃及两广众多官员。 有罪的,的确是该治罪,但若从上到下一并惩戒的话,要发落多少人?这势必引起两广官场到民间的震动。并且,两广官员不乏与京官或别处的地方官有来往,届时相互攀咬的话,半个朝堂都要陷入腥风血雨。 他们怕,怕这帝王太年轻,将这一把大火烧得难以收场。 幸好,皇帝没让他们担心多久,几日后,内阁阁员便相继看出,这一次,皇帝要发力惩戒的只有身负重罪的几个人: 趁机弹劾、攀咬其余两广官员的折子,皇帝都让付大学士过目,再让对方拿出个章程。这一次,付大学士把最擅长的和稀泥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对上婉言规劝皇帝,对下安抚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或趁机对人落井下石的官员。皇帝愿意给他情面,官员怎敢不识相。 身在刑部大牢,每日接受审讯的景鸿翼父子四人,如何都不肯招认罪行。 皇帝倒是不急,笑着对刑部尚书说:“不着急,还没到对他们动刑的时候。” 腊月下旬,抄没景家家产一事有了结果:景家单在两广的所有产业相加,共值白银三百九十余万两;其中抄没的银票、金银相加,共计一百余万两;珠宝玉器折合市价,累积八十多万两;其余银两数额,为店铺、田产、宅邸等等估价之后总值。 皇帝看完,恨不得用银子把景鸿翼活生生砸死。 即便是官员中的世代豪富之家,也不可能有景家这样的家底,景家发迹,不过几十年光景。做了他几年的岳父,就真富得流油了。 皇帝下令:“景家父子若再不认罪招供,大刑伺候!刑部衙役若不堪用,撬不开他们的嘴,便将他们送到诏狱,交由锦衣卫刑讯!” 为了这个案子,皇帝延迟了给京官的年节假,每日都会临朝。 三日后,景家父子扛不住了,相继认罪:打造战船一事,景鸿翼是受亲信怂恿才上的折子,朝廷先后三次拨银两过去的时候,亲信先后“孝敬”了景家共计二十万两雪花银。此外,每逢景家有红事,诸多官员随着景家亲信“孝敬”价值不菲的贺礼。被问起都有哪些官员,他们只说人太多,忘了。 至于别的罪行,父子四人绝口不提。在官场打滚这么久,他们如何看不出,皇帝眼下要杀的,只是景家人。 皇帝看完证供之后,却下了一道特旨:着蔚滨带锦衣卫头领审讯景家父子,让景家父子记起不断行贿、数额甚巨的官员,得到签字画押的口供之后,不得外传,直接送到养心殿。 那么多行贿之人,皇帝现在不会惩处,却不代表不会预备下来日杀害群之马的刀。 蔚滨一听就明白,当即领旨,当夜携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奉旨行事。 腊月二十六,京城的大街小巷,已洋溢着过春节的喜气。宫中、朝堂上,却无一丝欢喜。 朝堂之上,皇帝先颁发了一道罪己诏,大意是:两广的两个案子,归根结底,错在天子识人不清、误用贪官,愧对列祖列宗。为此,春节期间罢免宫中声乐宴席,每日在奉先殿静心思过。 百官闻言,齐齐跪倒在地,除了山呼万岁,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太突然了。 随后,皇帝又有旨意:景鸿翼身为两广总督,贪墨行径着实令人发指,来年二月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其膝下三子,同罪,同日论处。景家其余人等,着刑部按律定罪。 百官默然。别的帝王讲究一年之计在于春,这位却是一年之初就杀人。真不吉利。 很多人都在心里腹诽着,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反对:老丈人一家都能杀了,戾气有多重,不消多说,这种时候,谁出声谁就是活腻了。 好吧,等到进二月,再提醒皇帝选个宜开杀戒的日子吧。 ——至此,很多人都坚信,皇帝很有做暴君的潜质。 皇帝再无赘言,宣布退朝,唤内阁到养心殿报账:今年国库又亏空了多少银子,六部刚刚核算完,他如何都要仔细聆听,做到心中有数。 腊月二十七,杨阁老请锦衣卫转呈皇帝一道请罪折子。而且,他也真的病了,被景家父子一日惨过一日的处境吓病了。 皇帝收下了,也仔仔细细地看了,吩咐送奏折进宫的锦衣卫:“跟杨先生说,先过年养病吧,朕现在懒得搭理他。”明显是撞到南墙才回头,这道请罪折子,来得太迟了些。既然如此,若还想安安稳稳致仕,要把他哄舒坦了再说。 . 托皇帝每日都对着列祖列宗思过的福,从腊月二十八开始的年节假里,京官都自动地免去宴请,至多是与三五好友在一起喝几杯,敢燃放烟花爆竹的门第屈指可数,胆子小的,甚至禁止价值昂贵的佳肴上桌。 总之,除了照常张贴的春联窗花、百姓营造出的喜庆氛围、初一初二的拜年,官员们的日子,比国丧期间好不到哪儿去。 程府对此倒是没生出半点儿不快: 听闻皇帝杀伐果决地处置了景家父子,程清远每日所思所想太多,病情便总有反复,听不得喧嚣声; 程夫人因着抱恙的夫君、怀胎的长媳,从本心希望府里安静些; 程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70 询没有往年没完没了的赴宴、宴客,便能安心陪伴至亲、妻子,怡君对此唯有欢喜; 程译虽然得了年节假,但是姜先生布置的功课比去年多,他巴不得每日清清醒醒的,能够有条不紊地把功课做完还做好; 腊月里,程询抽空与管事议事的时候,都让程谨在一旁听着,程谨学到了很多应对管事、打理产业的手段和窍门,正月十五之后,他就要接手部分产业,在那之前,务必要把学到的融会贯通。是以,心思与程译大致相同。 初四午后,杨阁老的门生石长青到访程府,求见程清远,被出面应承的管事婉拒之后,直接递给管事一封书信,“拿去让你家老爷爷看看,再让他决定见不见我也不迟。” 石长青今年三十来岁,入过翰林,如今是户部堂官,以前便是没有杨阁老那层关系,凭谁也不敢小觑。管事当即赶到正房。 程清远正在小书房里伏案疾书,听管事说完原委,才放下笔,看了看那封信。 他斟酌片刻,把信纸照原样叠好,放回信封,递还给管事:“送到大少爷那里,让他做主。若要见,由他出面。” 管事称是,转到静香园。 这会儿,东次间里,怡君站在桌案前插花,程询坐在大炕一侧雕刻印章。 看过信件,知晓父亲的态度之后,程询似笑非笑地对管事道:“把人请到暖阁,好生款待,记得先提醒他,我何时刻好印章,何时去见他。” 管事称是而去。 之后,程询继续气定神闲地雕刻印章。 怡君一面修剪花枝,一面问他:“没开玩笑啊?” 程询牵了牵唇:“他本末倒置在先,受怠慢也是自找的。” 怡君转头望着他。 “嗯?”他扬了扬眉。 怡君蹙了蹙眉,“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笨啊?总是我刚说个开头,不管是扯闲篇儿还是真的不明白,你都直接告诉我原因。” 程询一边眉毛扬了扬,随后放下手里的东西,擦了擦手,“廖二小姐,你现在这脾气,是不是忒难伺候了?前几日数落我跟你打哑谜,让我凡事直接告诉你原由。我照办了又不成。到底怎么着,您受累给我划个道儿,成么?” 怡君侧头看着他,睫毛忽闪一下,“我有那么说过么?” 程询说:“你想想。” 怡君想了一下,说:“没有。” 程询讶然,旋即歪在大迎枕上,打趣她:“是有喜累的,还是娘给你补过火了?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现在隔三差五地犯迷糊。” ☆、第69章 朝中措 069 朝中措 5 怡君拿起一支黄灿灿的雪心腊梅, 对着花瓶比量, “少给我戴高帽子。这回明摆着是你编排我,怎么着?觉得我现在好欺负, 是吧?” 程询不由按了按眉心,又是笑又是无奈, “我总跟娘说, 补品吃太多也不见得好, 她偏不听。瞧瞧,好好儿的一个孩子, 给补成这样儿了。” “嗯?”怡君转身, 对他扬了扬眉, 又气又笑,“你再说一遍试试?”说着,摇了摇手里的腊梅花枝。 程询笑出来, “要打人么?那你得换个东西,这个不成。你怎么打事小,累着事大。” 怡君又加了两根花枝,一并握在手里, 走到他跟前, “说我也罢了, 连娘也一并说。有你这样儿的么?快,说你失言了。” “好, ”程询立刻道, “我失言了,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一回。” “……你啊。”怡君抿着唇,空闲的手伸出来,用力捏了捏他的下巴。 程询笑着扬了扬脸,“就这么点儿花,鼓捣一刻钟了。这是插花,不是雕花,就算弄得惊天地泣鬼神,最多也就看几天。” “闭嘴。”怡君掐了掐他的面颊,“还不都是你害的?” “这怎么也成我的不是了?”程询握住她的手,“要不然这么着,你就说我近来做对过什么吧?” “是二十八还是二十九来着?我插花的时候乏了,你就让我去睡,帮我弄好。”怡君有点儿郁闷地看着他,“第二日我仔细看了看那瓶花……觉得自己像是刚入门的。” 程询这才知道,自己无意间给她添了小烦恼,于是坐起身来,揉了揉她的脸,“那是凑巧了吧?那些花凑巧都能用上而已。” “少宽慰人了。打量我瞧不出门道似的。一瓶花,有无灵气,一看便知。”怡君打开他的手,“有时候看着你真心烦。孩子生下来,要是不够聪明,谁都会以为是随我。”有个太太太出色的夫君,有些事真挺让人气馁的。 有喜之后,情绪不再是她能够控制自如的,尤其在他面前。他都知道的。他下地踏上鞋子,轻轻地把她拥到怀里,“过目不忘的人,说自己不够聪明,你可真好意思说。我们的孩子,要真是资质寻常,跟我们也没关系,是随文哲——外甥、外甥女随舅舅,没听说过么?” 怡君听他一通胡扯,笑出来,“你是料定了我不会跟哥哥说这些。” “那是。”程询笑道,“不然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开罪大舅兄。”说着拥着她走到桌前,“来,我给你瞧瞧。这事儿跟写字、作画甚至下棋都有相通之处,最关键的,是布局是否妥当。其实这就多余用心摆布,我瞧着一大捧乱七八糟地往瓶子里一塞也挺好看。” 怡君又被他逗得笑起来,从他身侧展臂搂住他腰身,“阿询啊。” “嗯?”从母亲口中得知他的小名之后,偶尔,她会唤他阿询,语气都是特有的柔柔的,懒懒的。 怡君的眼睛亮晶晶的,“过来,给我亲一下。”这种时刻的他,让她特别的想依靠、依赖。 他唇畔逸出温柔的笑,转过身,低头深吻一下她的唇。 她抱紧了他一些,双手在他背后交握。 他知晓她这会儿没了学的心思,便只是静静地拥抱着她。不,是拥抱着她和孩子。 过了还一会儿,她问:“你说我埋怨你跟我打哑谜,到底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真忘了。” 程询柔声提醒她:“有一回,你窝在床上看书,我在外间看公文,隔着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你提起了杨汀州,有印象吧?” “记得。”怡君立刻点头。 “你说,听阿初说的,瞧着杨汀州最近神不守舍的,应该是杨阁老那档子事儿闹的。随后问我,他和至亲会不会被连累。” 怡君又点头。 “我就说,他至亲若是没借着杨家旁支的势头行贿受贿,没有实打实的罪行,影响不大。” “我记得。”怡君接话道,“我听你说的模棱两可,好像问过你影响不大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杨阁老致仕是一定的,但要看怎样个致仕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71 的法子,走得不大好看的话,杨家旁支会不会受连累,真就不好说。” “哦……”怡君终于想起来了,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听到中途就困得睁不开眼了,心里又急着要个准信儿,定是恼了。我就记得,睡着前稀里糊涂地抱怨你一句……说的是什么却忘了。” 程询轻轻地笑起来,“你说,还没到正月十五呢,就开始跟人打哑谜,忒招人烦了。把我说的懵住了一会儿,再跟你说话,你就不吭声了。也是奇了,以往临睡前,你说话都是含糊不清,那回倒是说得一清二楚。过了一阵子,我进去看你,你睡着了,气呼呼的样子。” “真的啊?”怡君头一回被自己弄得哭笑不得了,“这可真是……用修衡的话说,就是太难为情了。” 程询笑意更浓,“后来你倒是没再提杨汀州的事儿,我只当你是懒得问我了。” “哪儿啊。醒了斟酌一番你说的那些——虽然没听全吧,但也得承认,就是谁都说不准的事儿,问谁就是难为谁。”怡君如实道,“以前,杨汀州不是帮过我和姐姐的忙么?是为这个,想到他若是被牵连,很是不落忍,为此才说起的。” “明白。”程询道,“这几天,我留心了一下杨汀州和他双亲。那一家人,都是处事精明圆滑的主儿,各自交下了一些实心实意相待的朋友,就算有人落井下石,也一定会有人仗义执言。”他给了准话,“放心吧,没事。” 怡君心里暖融融的。没想到,他会为这件事做功夫,明明,在他,这只是微末小事。 . 石长青很清楚地记得,自己进到程府时,将至未时。 虽然程府管事有言在先,程询要刻完印章之后才会来见他,他仍然没有想到,足足干坐了两个多时辰。 他只能等,而且要心平气和地等。 . 酉时,程询带上两枚刻好的印章,离开静香园,到了正房的小书房,示意丫鬟通禀。 丫鬟很快折回来,帮他打了帘子,“大少爷请。” 程询走进室内,视线不自主地落到那张小小的书桌上。 桌上放着修衡上次过来画的两幅画:展翅飞翔的大雁,立在斜斜伸出来的一根树枝上的小鸟。 小鸟是上了色的,眼睛画得很好,仰着头,正在鸣叫。 颇有神/韵了,但是——“修衡打好根基了么?太快了点儿吧?”他不自觉地问出口。 “……”程清远狐疑地望了程询一眼。这时候过来,该说的是石长青的事,却怎么扯起了闲篇儿?“不会。我让他在家得空就画几笔。”他说。 “把这茬儿忘了。”程询又问,“他喜欢工笔画?” “小孩子,不喜欢才奇怪。”程清远放下笔,不悦地凝望着他。 程询转头望向父亲,笑了笑,“我就多余问这些。” 程清远的神色像是在说:难为你还知道。 程询闲闲地走到书案前,“石长青在信件末尾提及的那封信,确有其事?” 程清远颔首,“是有那么一封信。” 程询说:“他的来意,定是要您不惜一切代价,让杨阁老走出困境,甚至官复原职。” 程清远再颔首,“不错。杨阁老对他有知遇之恩。” “那程家就让他报恩吧。”程询一笑,语气平和。 “可以。” “没别的事儿了。”程询转身,溜达着往外走。 程清远忍不住道:“不想知道那封信的细节么?” “言之凿凿能杀程家满门的信,不外乎是犯了忌讳。”程询回眸望去,一笑,“您不是能出这种过失的人。” “怎么说?” “如果有,早就告诉我了。”程询和声道,“那封信,其实是您针对杨阁老留的后手吧?” “……”程清远凝视着他,片刻后,竟笑了,“你是真把我和杨阁老都看透了。若不是呢?若真的大祸临头——” “世道的错,命定的劫。怪不得谁。”程询和声道,“死之前,我会发誓,下辈子颠覆这种世道,哪怕做枭雄佞臣。” 这次,程清远是真笑了,“这世道不公不仁之处颇多,我承认,没少利用这些不公不仁。” “记住了。以后遇到合适的人,说不定会效法为之。” 程清远颔首,“你去吧。” 程询转到外院,走进光霁堂的书房,寻了两个相宜的小锦盒,把印章放进去,随后交给程福:“拿去给二少爷、三少爷。” 程福称是,又笑着提醒:“大少爷,暖阁里还有位客人等着呢,您没忘吧?” “没。”程询笑了笑,“让程安过去一趟,把人请过来。” “好嘞。” 等待期间,程询沏了一壶岩茶,打开一个放着打磨好的鸡血石、墨玉、羊脂玉的扁方匣子,看了一会儿,取出一块羊脂玉。接下来,想做个雕花或刻字的玉牌。 这门雕篆的手艺,学会了,就不想放下了。腊月初,特地去看望过两位老师傅,顺道请教了几个问题。老师傅都是豁达的人,不怕有人偷师,只怕没人肯用心学这门流传了多少年的手艺,因而有问必答,并且顺带着教了他两手绝活儿。 挺感动的。 回来之后,他跟怡君提了提。 怡君就说,既然又学到了一些精髓,手艺肯定更好,得闲就给娘做枚印章吧,她得闲习字作画的时候,我瞧见过几次,她的印章很旧了。愿不愿意换是一回事,你的心意是另一回事。 他欣然说好。说来惭愧,他能想到的长久的孝敬,只是不辜负母亲的期许,让她母凭子贵。送给母亲的礼物,都是搜罗到的新奇又拿得出手的物件儿,平时却从没想过,送一件亲手做的物件儿。 不会也罢了,会也没想过,就是哪根儿筋拧住了吧。 怡君又提醒他,既然是送给长辈,就要守着不成文的规矩来,别用来历不明的玉石。又说,有的人神神叨叨的,总觉着说不出来历的玉石里头藏着妖怪,会坏他的运道。 引得他笑了一阵子。后来,就是照她说的办的,好好儿选了一块来历清楚的和田玉,分外用心地给母亲做了一枚印章。 腊月二十九上午,他把印章拿给母亲,说要过年了,怕您今年不给我压岁钱,提前贿赂贿赂您。 母亲笑着斥他一句混小子,从小匣子里取出印章,拿在手里瞧着,面上是说不出的欢喜、欣慰,说得了这新的,才想起旧的印章年月太久了,该换了。 他搂了搂母亲的肩,说往后这类手艺活儿就交给我了。 母亲反过头来逗他,说我可得跟亲朋好好儿显摆一番,到时谁要想让你做印章,我就替你应下,一枚印章十两银子,玉石自己备好。 他哈哈地笑,说行,好歹也是一门赚钱的营生。 正说着,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72 程译、程谨一起走进门,见他和母亲特别高兴,问有什么喜事,母亲就原原本本地说了。 兄弟两个仔仔细细地看了印章一会儿,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记得自己好像是嘴角抽了抽——俩人明摆着是想让他做印章,但是,他是长兄啊?不该是坐着等他们送礼的人么? 随后,程译竟少见地诙谐了一次,抬起左手,摊开来,晃了晃,说哥,我出五十两成么? 母亲笑得打跌。程谨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忘附和,说我加十两。 他说你们俩兔崽子,这是把我当卖艺的了吧? 俩人就变得可怜巴巴的,说这不是信得过你么?这不是打心底羡慕娘么?快快快,给点儿面子,看在过年的份儿上。 到末了,当然是答应下来。说心里话,两个弟弟为了小事求着自己的滋味,特别好。 回房之后,跟怡君说了,她笑了好半晌,说早知道就跟你一起过去了,亲眼瞧着,一定更有趣。 是很有趣,充盈着满满的欢欣。但若没她的细致通透,这样的日子,恐怕不会这样早就到来。 “大少爷,石大人来了。”程安的通禀声,打断了程询的思绪。 程询颔首,“请。”待得石长青进门,起身拱手一礼,“劳石大人久等,失礼了。” 石长青微微一笑,“无妨。公子事忙,能拨冗相见,我已知足。” 程询笑着请对方落座,亲自斟茶,递过去。 石长青道谢,随后道:“那封书信,公子是否还没见过?”因着程询彬彬有礼的做派,他此刻几乎已经认定,程询是受父命晾了他这么久,等会儿要说的话,亦是程清远交代的。 程询笑微微地道:“你把家父好生挖苦了一番,家父与我,都已看过。” 石长青望着程询的眼神,闪过狐疑。 文官惯会骂人不吐脏字,他那封信,算是把程清远骂成了背信弃义、一无是处的小人。程清远受得了,不动怒,是早就被人诟病过无数次,说是麻木都不为过。但是,作为程家刚入官场的长子,看到辱骂自己父亲的书信,竟一丝火气也无……是不是太反常了? 程询唇角的笑意淡了一些,“你在信末尾说,妥善保管着一封他六年前写给你的信,信中的不妥之处,若深究,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石长青颔首,“正是。那时我外放,有一阵常与程阁老互通信件,探讨学问、时政。” 程询目光深沉地凝视着他,“你想怎样?” 石长青道:“我要令尊与杨阁老调换一下处境。” “谈何容易。” 石长青道:“只要程家有这份心,就不难。” 程询剑眉微扬,“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杨阁老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石长青道,“我欣赏你的才华,却一向瞧不上令尊。” “瞧不上家父,就瞧得上杨阁老?”程询眯了眯眸子,眼含嘲讽,“退一万步讲,家父就算有天大的过错,也轮不到杨阁老及其门生党羽诟病。” 这是心里话。很多方面来讲,父亲的能力都不容小觑,比不过的是柳阁老。至于杨阁老,要不是先帝期间的内阁严格遵循论资排辈那一套,当年真轮不到杨阁老做首辅;要不是杨家后来与景家过从甚密,谁都轻易不敢触及与皇亲国戚相关的是非,杨阁老怕早已被其他阁员使绊子赶下台。 儿子维护父亲,是天经地义——石长青这样想着,一笑,“这一点,争论无益。” 程询道:“程家若照你说的做——” “事成之后,信件原样送还。” 程询就笑,“我怎能确定你不会继续用信件要挟程家?” “君子一诺,重于千金。” 程询又笑了,“既然如此,你能否相信程家的承诺,先将信件送还?” 石长青也笑起来,“不能。眼下我是有求于你们,也是在要挟你们。怎么样的人,会傻到先将把柄送还?” 程询身形向后,斜斜倚着靠背,是略显懒散的姿态,眼神却更为锐利、直接,“那这事儿就不用说了。想做什么,你只管去做。” 石长青讶然,“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次辅的意思?程家满门的性命,你们都要豁出去?” “眼下家父若是听凭你摆布,不要说不可能让杨阁老官复原职,就算能做到,杨阁老回到内阁之后,你还是会将那封信呈给皇上,让程家死无葬身之处。”程询目光灼灼地看住石长青,“让人死之前还为你和杨阁老拼尽全力,这算盘,你打得可真精。” 全盘计划被戳穿,石长青也不尴尬,笑道:“听听,大过年的,你说的这些话,多不吉利。” 程询神色漠然地看着他,“我才想起来,你早年丧妻,杨阁老将杨五小姐许配给你,婚期是定在今年八月吧?怪不得,你会这样尽心尽力。” 石长青轻咳一声,道:“这事情,也不需闹到你说的那个地步。就算有些事势在必行,程家想要留个后人,还是可以的。”停一停,对程询意味深长地一笑,“听说你发妻有喜了?” 程询仍是神色漠然地看着他,锋利的目光中,尽是嫌恶,“就只为这句话,合该你不得好死。” 石长青霍然起身,冷笑道:“放心,你一定会走在我前头!”语毕阔步离去。 程询看看天色,回到静香园,携怡君一起去请安。到了正屋,问过母亲,他又去了小书房,见到父亲,说:“我把石长青打发走了。” 程清远直接说道:“这回,只能我出手。” 程询颔首,“对。我要是不解气的话,日后再跟他找补。” 程清远站起来,捶了捶肩,“不舒坦,派人去给我请太医。” 程询一笑,“好。” 程清远看着他又是溜溜达达走出门去,一时间竟有些啼笑皆非。在石长青这件事情上,就算笃定结果,在程询这个年纪,也不该是这样松快的样子,连带的,影响得他都松弛了不少。 . 正如允诺过的,皇帝每日都在奉先殿思过。 奉先殿前殿供着历代帝后的灵位,后殿,历代帝后各居一室,室内设香案,另有神龛、宝床、宝椅等。 皇帝每次过来,行礼之后,或是在前殿打坐,或是缓步游走,在心里将列祖列宗的功过细数一番。 有生以来第一次,过年过得这样孤单又清净。 偶尔,刘允会替他憋屈得慌,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可他居然感觉不错。 这样度过一天,到晚间,皇帝就近歇在毓庆宫。毓庆宫是他做皇子、太子那些年的住处,旧地重游,躺在那张睡了多年的床榻上,心绪会回到孩提、年少时。 今晚,用过晚膳,皇帝坐在案前批阅奏章,听得蔚滨求见,当即颔首,“传。” 蔚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73 滨禀道:“今日,石长青到访程府,盘桓半日。他走后,程阁老的头疼病又犯了,程府已派人请了太医过去。” 皇帝看向刘允。 刘允即刻道:“请太医的事,奴才知情,却不知道旁的。” 皇帝嗯了一声,又看蔚滨,“怎么回事?” 蔚滨道:“杨家的五小姐,两年前就与石长青定亲,因杨阁老想多留女儿一段时间,婚期定在了今年八月。此外,石长青本就是杨阁老的得意门生。” 皇帝似是而非地笑一笑,“倒是挺沉得住气。” 蔚滨不好接话,也没别的事通禀,便告退离开。 过了一阵子,正宫新上任的总管太监来禀:“禀皇上,皇后娘娘今日仍旧整日跪在宫门口,今晚撑不住,呕了两口血,晕了过去。奴才已经请太医去诊脉,太医说……怕是不好了。” 继上次见过皇帝之后,皇后就等于被打入了冷宫:宫人减半,并都被面生的新人代替,宫门外有侍卫把守,除了总管,任何人不得出入。 皇后在除夕当日,才听说了皇帝对景家的处置。她想见皇帝一面,为至亲求情,然而,连宫门都走不出半步。别无他法,只得跪在宫门内。 皇帝闻讯,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她去”。 此刻闻讯,皇帝手里的朱笔一顿。他将笔放到笔架上,抬眼静静地望着说话的人,眼神辨不出悲喜。 过了好一会儿,他问:“太医怎么说的?皇后还能撑多久?” “太医说,最多能撑两三个月。天气太冷,皇后跪了好几天,风寒之症很是严重,再加上急火攻心、一直水米未沾唇,身子骨虚弱至极。这一倒下,大大小小的旧病也都发作了。” 皇帝缓缓地站起身来,“朕去瞧瞧。” 刘允连忙吩咐宫人摆驾,皇帝却摆一摆手,“不必。” 皇帝去往正宫,脚下不急不缓地走出一步一步,心头闪现着与皇后以往的一幕一幕。 不是已经立春了么?怎么天还是那么冷,冷到了他骨头缝里。 走进正宫,转入寝殿,皇帝在屏风外停下脚步,犹豫片刻,方举步入内。 他走到床前,望着数日间就已形容枯槁、憔悴之至的皇后。 皇后已醒转多时,此刻亦静静地望着他。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居然笑了笑。 皇帝摆手遣了宫人,负手站在她近前,沉默不语。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也都已多余。 皇后转眼望着承尘,目光恍惚,声音虚浮无力:“到这上下,我也不需再徒劳地为至亲求情了,总是要去陪他们的。” 皇帝沉默。 “这一世,就这样了。”皇后无声地叹息,“以前从不曾反思,这几日太清闲,跪着等你过来的时候,开始反复回想过往种种。” 皇帝凝视着她的眼睛,眼底干涸,不见水光。 皇后又无声地叹一口气:“先帝给你我指婚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我有多高兴。因为我知道,要嫁的男子不单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子,还是样貌俊朗、能文能武的少年郎。 “可是,没过几日,就听说你居然求先帝收回成命,被先帝用茶盏砸得额角淌血也不改口,在御书房里足足跪了三日。先帝到底是心疼你,就问你,看中了谁,你说没有,而且这和娶景氏女无关。让先帝苦口婆心规劝的人和事,屈指可数,你算一个。为此,你才不再为婚事折腾。 “可那件事对于我,是在最满足的时候,被浇了一头冷水。”说到这儿,她望着他,凝了他的额角一眼,“那道疤还在,一直在。”她唇角扬了扬,“到眼下,说是膈应了我一辈子,并不为过。” 皇帝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额角那道疤。她说的,都是实情。他为娶妻一事反抗过,虽然不知道怎样的女孩是自己一见就喜欢的,却知道怎样的女孩与自己无缘。他想等一等。可是,知情的人都笑他不知足、没分寸,对不起最尊贵的出身。 皇后看着他的眼睛,“后来,成亲了。如今想想,我们那些日子,大抵还不如小孩子过家家。我总是因为你抗旨那一节、看不起我娘家挑剔你,越来越厌烦你。而你呢?则是根本不知道怎么与女子好生相处。不,也许并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遇到你愿意善待的女子。” 这一席话,应该都对。 但是,那让他愿意善待的女子,或许一生都不会出现。 他只能在皇城守株待兔一般无望地等待。 出现了,是他的福。没出现,是他注定的路。 皇帝终于出声道:“我为何那样发落景家,可有人告知你原由?” “没有。”皇后轻轻摇头,“我知晓父兄即将身死,只是偶然。” “想知道么?”皇帝看着她,见她点头,转身在床畔落座,细数景鸿翼种种罪行。 皇后听完,茫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渐渐的,眼中有了泪光。 皇帝缓声道:“起先,我只是气不过他和杨阁老用辞官威胁,想的真是让他致仕,返乡养老。当日我亲笔写的答应他辞官的旨意还在。 “随后,打造战船的事浮出水面。不论是谁,我都无法手下留情。 “谁都一样,都惜命,不论男女,不论帝王官员百姓甚至下九流的人,有时求的不过是活着,安稳一些,再安稳一些。 “那么,将士呢?先帝末年的战事,死伤了多少将士?只说近的,你知道的临江侯唐栩、平南王黎兆先,身上有多少伤病,多少次命悬一线? “你父亲作威作福、收受贿赂,我再生气也可以忍。但打造战船那桩案子,他贪墨、虚耗的白花花的银子,是在喝将士的血。 “我若连这样的罪行都能纵容,那么来日若再有战事,就算将士仍愿舍生忘死杀敌,为的也只是无辜的百姓,绝不是以朕为首的朝廷。” 大颗的泪珠,顺着皇后眼角沁出,缓缓滑落,没入发丝。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至于你我,怎么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一定有不对之处,但没认真反思过,就算知道错在何处,也不见得能改。 “怎样的女子,就算爱到极处,我也容不得她干涉政务。 “在我这后宫的女子,不论以往、日后,或多或少,我应该都对你们有所亏欠。 “你们能体谅,就释怀;不能体谅,便憎恶。” 说到这儿,皇帝伸出手,抚了抚她泪湿的眼角,随后收回手,站起身来。 皇后闭了闭眼,定定地看着他,哑声说:“我死之前,你能不能下旨废后?” “不能。”皇帝语气温和,“你我就是身不由己的命。你只是常与我置气吵闹,却没做过干政的事——起码没做成过。既然无罪,为何废后?” 她若活着,定要落得个废后的下场,生不如死。她已病重,他要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74 彰显皇室的人情味,在她死后给她应有的体面。死都不能从这冰冷的皇室脱身。皇后再一次笑了笑,透着萧索、嘲讽,“还是那样,连句哄骗人的话都不肯说。” 皇帝微笑,“若哄骗你,你当真的话,讲给正宫的下人,我该如何善后?” “说的对。”皇后扯一扯嘴角,“日后,不需再来。太医不会让你再来,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好。”皇帝敛目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缓缓转身,语声低低的,“在今日,我仍是不能做让你顺心的夫君。对不住了。” 他离开的身影,她看过太多太多次,决绝的、暴躁的、冷漠的……但从没有哪一次,如这次一般透着寂寥、孤独。 孤独?应当的。她想,在这深宫,在一段日子里,连个惹他生气、跟他争执的人都没了。 她牵了牵唇,随后勉力翻身,面向里侧。 皇帝在屏风前停了片刻,终究没有回头,举步离开。 . 正月初六一大早,在内阁值房当值的柳阁老来到毓庆宫。 皇帝刚起来,当即命内侍请柳阁老到正殿,问:“有事?” 柳阁老回道:“回皇上,是有一件不得不当面禀明的事。” “说来听听。” 柳阁老回道:“昨夜,户部堂官石长青告诉臣,他手里握着一份当朝重臣的罪证,事关重大,需得当面禀明皇上。只是,他官职低微,如今皇上又只见阁员,便有意让臣递话。” “哪名重臣?”皇帝问。 “程阁老。” 皇帝微笑,“先生是怎么个看法?” 柳阁老如实道:“以臣看,应该是哪里出了岔子,按常理,绝不可能。” 和程清远斗法的年月里,他对程清远有了一定的了解。程清远绝对不是手脚干净的人,也的确与杨阁老频繁走动过一段时间,合力促成过一些皇帝与诸多官员都反对的举措。要说首辅次辅牵扯不清,并不为过,但也正因为这一点,两个人反倒谁都动不得谁。 以程清远的性情,就算没起过扳倒杨阁老的心思,也会时时提防着首辅对自己发难,说不定早已暗中收集首辅的罪证,甚至给首辅挖好了坑。 程清远那个人,不是没有过人之处的。要不然,哪里能跟他斗那么多年。 这些,柳阁老心里一清二楚,却是不便摆到台面上。 “这样吧,”皇帝道,“今日酉时,你带石长青来此处见朕。” 柳阁老称是。 ☆、第70章 朝中措 070 朝中措 6 怡君睁开眼睛, 见程询枕着手臂,若有所思, 神色清冷、淡泊。 一大早, 又是在寝室的床上, 对上这个样子的夫君, 怡君心生笑意。 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程询回身,手臂伸展开,翻身面对着她, 一臂让她枕着,一臂松松环住她, 看她笑得眉眼弯弯, 问:“怎么了?做美梦了?” 怡君摇头,“不是。我是想到成亲当夜,你说过的一句话。” “……哪句?”那晚说的话可不少。 怡君笑意更浓,“你说,等我等得都要成半仙儿了。” 程询也笑了,“本来就是。怎么忽然想到了这个?” “我瞧着你刚刚的样子,觉着你有我没我, 都是半仙儿的架势。”语毕, 她实在忍不住, 笑出声来。 “……这话说的,让我想的可就多了。”程询只用了几息的时间, 就成了没正形的样子, 笑得有点儿坏, 还有点儿暧昧,“是不是想我了?”略顿一顿,摇头,“不行,这才三个月左右,你怎么也要忍着点儿。”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怡君被他倒打一耙弄得又气又笑,目光一转,悄声道,“不过,既然你说起来了,不妨跟我说说,这么久了,真不想么?” 程询失笑,“哪儿顾得上想那些,没看出来么?我这一段日子,每天都心烦意乱的。” 怡君扬了扬眉,“我知道你心烦意乱的时候很多,要不然,不会总雕刻玉石,做小物件儿。一直以为是因为外面那些事,敢情是我害的你啊?” 越来越深的了解,越来越多的默契,让彼此能轻易感知对方的情绪。 他心里烦躁的时候,就会找点儿事情做,拿着刻刀,在玉石上雕篆,能让他慢慢恢复冷静平和。近来,这种情形越来越多。 程询笑了,轻轻抚了抚她到近日才稍稍凸起一些的小腹,“你这头几个月害喜,受罪;月份大了之后,身子沉,还是受罪。” 抛开这些,最要命的就是产子的时候。生孩子不亚于走一趟鬼门关,这种老话总是听说过的。 谁喜欢谁,不就是谁看不得谁受罪么?偏生这是谁都没可能改变的。 “你这样辛苦,可我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心里能舒坦才怪。”准确地说,他挺多时候其实是紧张兮兮的。 这些,是应该告诉她的,起码要让她知道,自己在陪着她,甚至想分担她的辛苦,偏偏无能为力。 怡君心头漾起温柔的涟漪,倾身亲了亲他,“别自寻烦恼行不行?你帮的够多了。” “那么,我们说好,”程询握住她的手,“以后但凡想要什么,觉得什么不合心意,就跟我说。” “嗯!”怡君笑得甜甜的,心里暖暖的。 到此刻才发现,自己需要他这样清楚明白地表明想法、态度。平日里,于无声中的体贴照顾,需得自己品味,若是犯迷糊,可能就忽略了。 孩子是他与她的,是他们将会得到的最美的恩赐。 怀胎期间,她愿意纵容自己,要他更多暖心的言语、贴心的行径。如此,会分外清楚地明白,他在陪着、宠爱着她和孩子,足以打消那些可有可无的顾虑。 这一天,是从这样的好心情开始的。 夫妻两个起身,洗漱更衣之后,去正房请安。 程夫人见到怡君,立刻起身过去,携了她的手,“你快些给我坐下,谁准你又一大早跑出来的?”语毕,走到一把太师椅跟前,轻轻按了按儿媳的肩头,“快点儿,别惹我生气。” 怡君和程询都笑起来,前者落座后道:“这不是想您了么?路不滑,又是和大少爷一起来的,娘别担心。” “要是闷得慌,午间过来就行。早间的天气总归是冷一些。”程夫人点了点怡君的额头,“再不听话,当心我打你的手板。” 怡君、程询俱是笑出声来。 程夫人转回到大炕上落座,没好气地看着长子,“你在那儿笑什么?怡君要来,你就不会劝住她?真有心的话,下午陪着她过来不就得了?” 程询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之后,如数收下母亲的数落:“是,都是我不对。好好儿的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75 ,就不该带着怡君过来蹭早膳吃。” 程夫人斜睇他一眼,到底是撑不住,笑起来,转头对怡君道:“有鱼片粥、豆腐皮包子,厨房做的这两样还成,等会儿可要多吃些。” 怡君笑着点头,“一定会的。” 程夫人说起程清远,“老爷跟前几日一样,天没亮就去了小书房,也不知在忙什么。” 的确,在忙什么呢?怡君其实很好奇。 . 申正,石长青走进内阁值房。 柳阁老打量着神色肃然的石长青,问:“你真的要弹劾程阁老?” 石长青正色道:“自然。” 柳阁老笑了笑。 石长青打量着他的神色,惑道:“阁老像是不大赞同?” “我连事情原委都不清楚,哪里有赞不赞同的余地。”柳阁老如实道,“只是觉得你不需如此。” “此话怎样?” 柳阁老如实道出所思所想:“若是你弹劾属实,程阁老被定罪,那么,对于皇上、朝堂来说,并非好事。”那会让皇帝的心寒、失望更重,让朝臣愈发的人心惶惶。 石长青一笑,“阁老的意思我明白,但不是有句话,叫做长痛不如短痛么?” 柳阁老不置可否,继续道:“若你弹劾不实,有诬告之嫌,那么,杨阁老往后的路,会愈发艰难。” 首辅若是灰溜溜地离开官场,程清远若是因此事得了皇帝的几分怜悯、看重,再适时地做几件合皇帝心意的事,那么,日后的内阁,就要由程清远那样的人把持。 程清远不是祸国的材料,可也绝不是兴国的材料。他若真的权倾朝野,程询的一言一行,怕都要被父亲压制。如此,奇才程询,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在官场大展拳脚。 这一次,柳阁老的所思所想,便不是石长青能够想见到的了。他斟酌片刻,道:“说心里话,阁老这个态度,我没料到。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我多此一举,杨家就算不能走出困境,他程家也休想置身事外。杨家若是落魄,程家起码要满门抄斩。” 柳阁老眉心一动,思忖片刻,着实地对面前人生出了厌恶之感,“你不过是想成为杨家的恩人,借此得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只为此,便要将程家满门推入炼狱?” 石长青嗤地一声笑,“阁老这态度,我愈发不明白了。怎么,程阁老只是去看望过你儿子两回,你便要与他化干戈为玉帛了?” 柳阁老目光沉冷地凝视着他,冷笑,“我做人一向公私分明。得了,你既然是这个态度,那我就什么话都不说了。等会儿随我去毓庆宫面圣。” 石长青躬身行礼称是。 . 酉时,皇帝回到毓庆宫,在正殿落座,传柳阁老、石长青觐见。 二人相形进门,行礼参拜。随后,柳阁老便要告退。心里是觉得,石长青要弹劾程清远的事情,不会让他知情,会请皇帝打发他离开。 皇帝却道:“先生与朕一道听听吧。” 柳阁老称是,侧身站到一旁静立。 皇帝看着石长青,“你的来意,朕已知晓,先让朕瞧瞧那份罪证吧。” 石长青从怀中取出五封信,请皇帝过目。 刘允上前去接过,转呈给皇帝。 每封信件都长达几页。 皇帝将信件一封一封看过去,面色始终平静。末了的一封信有五页,他面色转为冷肃,多看了些时候,随后,递给刘允,“让柳先生看看。” 柳阁老从刘允手里接过信件,把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随后,盯了一会儿印章,又看了看信纸背面。 石长青一直等着皇帝垂问原由,却一直没等到。 皇帝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柳阁老,“先生这是——” 柳阁老将信件叠好,交到刘允手里,道:“臣瞧着这封信,震惊惶恐之后,不免想到程阁老其人的品行,和一些见闻。” 皇帝仍是把石长青晾在一边,对柳阁老的话生出好奇心,“说来听听。” 柳阁老称是,娓娓道:“臣与程阁老不合,几乎自入官场之后,便与他分歧不断,这些,先帝与皇上都看得清楚。” 皇帝颔首,“没错。程先生为官员考虑的多,你则是为百姓考虑的多。脑子都够用得很,为人处事之道,各有长短。程先生过于世故圆滑,你则过于刚正不阿。” 这是第一次,皇帝明确地说出对两位阁员的看法。 柳阁老躬身一礼,继续道:“臣与程阁老意见相左的时候太多,慢慢成了积怨已久的冤家对头一般,对程阁老很多事都有意无意间留心。 “去年腊月,皇上命付大学士与臣一同主持内阁,臣因为不在官场已久,私心里其实顾虑颇多。一次,在吏部侯尚书家中议事的时候,跟他说了两句,担心内阁会因付大学士成为空架子,一件实事都办不成。 “侯尚书听完大笑,说臣钻了牛角尖,竟忘了审时度势,付大学士的为人处事之道,自有可取之处。 “臣经他提点,才由衷赞同,没了那些杞人之忧。随后,侯尚书与臣开玩笑,说臣看人识人的眼光,有时真不及程阁老。 “臣问因何而起。 “侯尚书说,只说这付大学士,早在十几年前,程阁老便断定此人仕途不会有大起大落,应该是活得最惬意的那种官员。 “臣知道侯尚书与程阁老年轻时交情深厚,近些年因为政见相左才疏于来往,便说你瞧不上我也罢了,何必这样捧夸程阁老。 “侯尚书就让臣等等,之后找出了当年程阁老写给他的诸多信件。他翻找许久,才找到了那封程阁老评价付大学士的信件。 “在那期间,许多信件都曾取出来,臣留意到信件上的一些细节:信件的左上角都剪去了一小块,印章的字迹有一些是‘程清远印’,有一些则是‘清远印’。 “臣觉得有趣,问侯尚书,这是何意。 “侯尚书笑说,这种小习惯,他也有,是担心高手模仿自己的笔迹生出祸端。因此,与人信件往来时,无一例外地做些记号。程阁老与交情尚可的人通信,只用‘程清远印’,与交情甚笃的人,则用‘清远印’,用后者印章的时候,几个记号会做全;用前一个印章的话,则只是用不留心难以发现的墨点做记号。 “说完,他让臣看信纸背面一个很微小的墨点,说这也是程阁老留的记号之一,每张信纸后面都有。 “臣听说之后,不免笑他们疑心太重。当时不以为意,此刻看到程阁老的信件,便想起来了。” 说到这儿,柳阁老再次行礼,“臣本不该与任何人说起程阁老这些私事,但这封信的分量太重,若属实,程阁老难逃罪责,满门也该按律处置,但若是有心人诬告,程氏一族岂非受了天大的冤屈?” 皇帝微微颔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76 首,牵了牵唇,这才望向石长青。 石长青已是面色煞白。 皇帝指了指手边的信件,吩咐刘允、柳阁老:“把这几封信检查一遍。” 程清远这几封信,笔迹一致,印章一概用的是“程清远印”,除了那封足以让程家满门抄斩的信件,每封信的每一章信纸背后,都有一个微小的墨点。 ——刘允和柳阁老如实禀明皇帝。 皇帝再一次望向石长青,目光凉飕飕的,“六年前的程先生,固然对你颇为赏识,却没赏识到把你当做至交的地步。既然不是无话不谈的至交,程先生除非疯了,才会在清清醒醒的时候,在信中与你说那样大逆不道的话。”看字迹,足可看出人在书写时的心绪。 石长青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微臣请皇上彻查此事。若只因一个记号便断定信件并非出自程阁老之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焉知这不是程阁老有意为之,留待这种时候反咬微臣一口。不论如何,字迹做不得假。” “说的有道理。”皇帝颔首,“朕是该彻查此事。”心里却想,大过年的自寻死路,怎么想的呢?——程清远谨小慎微到了这种地步,怎么可能没有更狠的后招。比起程清远,石长青到底是太嫩了些。 想一想,他问石长青:“这封信是六年前的,为何到今日才呈上来?” 石长青道:“臣一直想让程阁老自己认罪,如此应该能得到从轻的发落,不至于连累整个家族。” “没看出,你竟有着菩萨心肠。”皇帝眉眼间有了淡淡的笑意,“眼下觉着是如何都不能说服程先生?” “是。”石长青道,“初四下午,臣曾到访程府,程阁老却避而不见,命程询替他出面应承,对微臣百般羞辱,微臣……” “好了。”皇帝不耐烦地摆一摆手,“等你这一状告赢了,再诟病程家也不迟。”程家对人百般羞辱?那种自毁门风的事情,不论程家哪个都做不出。 沉了片刻,皇帝对柳阁老说道:“这件事,先生清楚原委,便辛苦一番,去找蔚滨一趟,与他一同前去程府,询问一番。程先生正在病中,你们要拿捏好分寸。他手里若有能证明清白的证据,便拿回来让朕瞧瞧,不需让他进宫回话。他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你们便让他进宫回话。” 柳阁老恭声称是。 皇帝现出疲惫之色,起身走进内殿。 . 这晚,唐栩带着修衡来到程府。 程询一看到修衡就讶然失笑,小家伙竟是气呼呼的样子,给他行礼时都没一丝笑意。“怎么了?”他俯身和声问着。 修衡嘟了嘟嘴,“路上有好多人放烟花爆竹,我想看一会儿都不行。”说完,扬着脸,歪着小脑瓜,斜了父亲一眼。 唐栩斜睇儿子一眼,“你坐的是唐府的马车,停在半路的话,像什么样子?外人看着,岂不是要觉着我们家穷得叮当响了,买不起烟花爆竹,要跑到街头看热闹。” 修衡撇了撇嘴,对程询张开小胳膊,“叔父抱。” 程询笑着把他抱起来,转身落座。 修衡这才不服气地看着父亲,“我们家本来就很穷了呀。吃年夜饭的时候,都没放烟花爆竹。” 朝堂中的腥风血雨,唐栩真的不知道怎么跟儿子说起,没法子让儿子明白,唐府只是随大流低调的过年,因而只是道:“你二弟听不得喧闹声,不是早就跟你说了?” 修衡简直气愤起来,“偏心。什么都顾着二弟。” 唐栩瞪了他一眼,“你像你二弟这么大的时候,我跟你娘对你也是百依百顺。” “才怪。”修衡也瞪着父亲,“我小时候不哭不闹,什么都不怕——家里的人都这么说,还说,我最喜欢看烟花。我可是问过好多人的。” 四虚岁的人,跟人大言不惭地说他小时候,唐栩心里在笑,面上却冷了脸,“闭嘴。你是哥哥,就应该迁就二弟。” 修衡又气又委屈,拧过小身子,站起身来,小胳膊紧紧地搂住程询的脖子,“叔父,我可不可以住在你们家里?我想跟爹爹分家。” 唐栩看着儿子穿着鞋的小脚丫踩在程询膝上,鞋底的尘土蹭到锦袍上,拧了眉,刚要出声训斥,程询已对他摆了摆手。 “混小子,真要跟你爹分家?”程询语带笑意地问怀里的小家伙。 “嗯!”修衡用力点头,小声说,“太气人了,总欺负我。初四那天,我就要来,爹爹有事,娘亲有客人——都不搭理我呢。说过要陪着我,就是这样啊?真好意思呀。” 听起来,这小子这个年过得真是挺憋屈。程询忍着笑,道,“何时来都一样,我们又不会忘了你,都给你准备好了大红包。” “不要大红包。”修衡和他拉开一段距离,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叔父,我想看烟花爆竹。” 程询就望向唐栩,“你怎么也不跟他解释清楚?” “从何说起啊。”唐栩无奈地笑了笑,“你瞧他这个德行,我说什么,估摸着他都听不进去。” 修衡则问:“叔父,怎么啦?” 程询就说:“今年在京城的官员,过年的时候,大多数都不燃放烟花爆竹。” “为什么呀?”修衡问道,“皇上不准吗?”皇上管着所有的官员,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不是皇上不准。”程询耐心地道,“皇上一位亲人犯了大错,他认为自己有责任,每日到奉先殿反思过错。奉先殿就等于官员家中的祠堂,明白这意思吧?” “明白。”修衡点头。他作为长子,过年会随着父亲祭祖,祠堂里那个氛围……很糟糕。过年的时候,皇帝要在那里反思过错,得有多无聊啊? “官员看着皇上这样难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能显得兴高采烈的。”程询目光柔和地看着修衡,“就比方,你看着我难过的时候,一定不会显得兴高采烈的,是不是这个理?” “你要是难过,我也会难过啊。”修衡说着,眨了眨大眼睛,终于绽出甜美的笑容,“叔父,我好像明白了。” 程询欣慰地笑了,又说:“皇上住在宫里,今年宫里都没燃放过烟花爆竹,像你程祖父、我,还有你爹爹,就也随着皇上,免了那些。” “哦。”修衡用力点头,“我明白啦。”说完,小身子依偎着程询,不满地望向自己的父亲,“不早说。” 唐栩失笑。程询这种避重就轻还合理地解释事情的方式,他也会,但从没想过跟孩子用。也许从本心里,还是小看了修衡的资质——单说程询方才说的这些,肯用心聆听并理解的孩子——四虚岁的一个孩子,在京城恐怕只有这一个。 “得了,以后再有这种事,我都会告诉你,这总成了吧?”唐栩委婉地向儿子道歉,随后又打趣,“不跟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77 我分家了?” 修衡扁一扁嘴,又紧紧地搂住程询的脖子,小脸儿蹭着程询的面颊,“我要想一想。跟我卖关子,真把我气饱了嗳。” 程询和唐栩大笑。 随后,二人带着修衡去了正房。 程清远听说修衡来了,从小书房转入正屋,落座后,笑容和蔼地问修衡:“今年看不到烟花爆竹,有没有不高兴?”男孩子,天生就喜欢那些。而且过年前,修衡跟他提过盼着过年,还说自己很想把烟花画出来。 “是很不高兴啊。”修衡乖乖地坐在程清远膝上,慢悠悠地把之前跟父亲生气后来释然的经过说了。 惹得几个大人又是一阵笑。 程清远想一想,看向程询:“附近不是有一处空旷之地么?你跟侯爷带着人手过去,把事先备下的烟花爆竹都带过去燃放——横竖也是在家放着,不如让孩子高兴一下。” 程询、唐栩闻言动容。 程清远喜欢修衡,他们知道,却没想到,喜欢到了这个地步——纵容、宠溺,完全就是寻常祖辈对孙儿的疼爱。 程询当即起身,“好。我这就安排人准备。” 修衡立时雀跃不已,站起身来,分外亲昵地亲了亲程清远的面颊,“祖父太好啦。” 程清远的笑容都透着溺爱,“过年了么,就该让我们的修衡高高兴兴的。” 唐栩又一次皱着眉看着儿子的小脚丫——这小混蛋一来,就祸害了程家父子的两身衣服。 修衡则在这时候想起程询的话,担心地问:“可是,祖父,这样好吗?别家都不放烟花爆竹呢。” “没事。”程清远道,“又不是在家里庆贺新年。况且,效忠皇上重要,亲朋高兴也重要,偶尔为之,凭谁也说不出什么。” 修衡放心了,又亲了亲程清远的面颊,“祖父会跟我们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程清远和声道,“外面风有些大,我一吹风就会头疼。以后有机会,一定陪着你,好么?” “好。”修衡点头,小脸儿上分明有着些许遗憾,“祖父要快些好起来。” 程清远握住他的小胖手,柔声道:“就快好了。” 在一旁一直笑吟吟观望的程夫人,瞧着一老一小,心里五味杂陈。 程译、程谨闻讯之后,急匆匆来到正房,和唐栩见礼,跟修衡说笑。待得程询安排妥当,兄弟三人与唐栩带着修衡出门。 没多久,柳阁老与蔚滨带着数名锦衣卫、宫人来到程府。 程清远料定他们来的目的,当即亲自出面款待。 程夫人心里十分不安,派人传讯给程询。过了一刻钟,程禄代替程询回来回话:“大少爷说了,什么事都不会有,夫人尽管放心。” 程夫人这才踏实了一些,去了静香园。怡君这两日又有些嗜睡,傍晚便歇下了,也不知这会儿醒了没有。 到了静香园,怡君到了厅堂,笑盈盈地行礼,道:“醒了一会儿了,正想去您房里呢。” 程夫人笑道:“那正好,晚间我没吃几口东西,一起吃点儿?” “好啊。”怡君欣然点头,扶着婆婆的手臂,在餐桌前落座。她已听说了府里诸事,料想着婆婆便是得了程询的准话,心里也是不踏实,坐在一起说说话、打打岔,总能稍稍缓解紧张的情绪。 柳阁老、蔚滨直到亥时才离开程府,回宫复命。 程夫人回到正房,见程清远坐在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神色平和,一如平时。 她抚着心口,长长地透了一口气。 程清远微笑,“怕我被扔进诏狱?” “大过年的,这是说什么呢?”程夫人嗔道。 程清远唇畔的笑意加深,“只要皇上没对我深恶痛绝,能一出手就将我扳倒的人,只有两个。但是,一个没有切实的凭据,一个有凭据却不能出手。放心吧,我走不到身败名裂的地步。” “那些我不想明白。”程夫人摆了摆手,“一家人都安安稳稳的就行。” . 程家兄弟三人、唐栩和修衡,在程府附近的空旷之地盘桓到了子时。 期间,看着护卫、小厮燃放烟花爆竹,兄弟三个和唐栩也被勾起了兴致,走过去亲手燃放。 修衡跃跃欲试,走到程谨跟前,扬起小手,“三叔父,你手里的香能给我两根吗?” “这可不行。”程谨笑着抚了抚他的小脸儿,“你还太小,不能碰这些。” 修衡的小身子左右摇晃着,小胖手背在身后,笑嘻嘻地说:“我不放烟花爆竹,就拿一拿,都不行吗?” 程谨忍俊不禁。 唐栩留意到,立刻走到儿子近前,虎着脸道:“你要做什么?胆儿忒肥了些,当心我揍你啊。” 修衡竟是不以为意,仍是笑嘻嘻的,身形一扭,背对着父亲,“那你打我呀。” 唐栩把他捞起来,大手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两下,“打你又怎样?” 修衡欢快地笑着,“爹爹打完了,可不可以给我两根香?”是挨打了,可是,一点儿都不疼。 唐栩嘴角一抽。 程谨哈哈大笑。 “给你,给你。”唐栩从笑得手抖的程谨手里拿过两根点燃的香,送到修衡手里,随后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好好儿拿着。这会儿起,爹爹就抱着你,陪着你闻香味儿、看烟花。” “……爹爹。”修衡嘟着嘴瞧着父亲,明显是服软了,“烟花点燃了,不是过一会儿才会爆开吗?”委婉地说,自己也可以的。 “这种东西,说不准。”唐栩认真地跟儿子解释,“放烟花爆竹受伤的人,每年都有。一般的大人,觉察到不对,就能及时避开,你现在这么小,做不到。万一你受了伤,岂不是辜负了程祖父的一番好心,回到家,你娘岂不是要哭成个花猫脸?” “……哦。”修衡看着手里的两支香,很不舍地交给父亲,“那我不玩儿了。” “真乖。”唐栩用力地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儿。 修衡抿着嘴笑了。 “混小子,亲爹爹一下。”唐栩把两支香交给小厮,退到不远处,对修衡说,“好几天都跟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修衡抽了抽小鼻子,弱弱地说:“你也是那样啊。” “我才没有。” “你有。” 唐栩对儿子扬了扬眉,“你看着办吧。” “爹爹可真是的……”修衡的小胖手伸出去,拧了父亲的耳朵一下,随后才敷衍地亲了一下父亲的面颊。 “小兔崽子。”唐栩的大手到了儿子肋间,“你是痒痒了呢,还是想痒痒了?” 小孩子大抵没几个不怕痒的,修衡立时又气又笑,一双小手忙着去捉父亲的大手,“我听话还不行吗?重来不就行啦。” 唐栩收回手,侧了侧脸。 修衡搂着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78 父亲,非常非常用力地亲了父亲一下:说是亲也行,说是趁机咬了一口也行。 “混小子。”唐栩开怀地笑着,大手伸出去呵儿子的痒。 修衡笑得现出了小白牙。 烟花在夜空交相辉映,至为绮丽的景致之下,是父子天伦之乐。 往这边走来的程询,恰好望见这温馨的一幕,不由莞尔。 修衡看得尽兴之后,一班大人才回到程府,随后,唐栩和修衡道辞回府,约定过两日再来。 程询刚要回内宅,舒明达来了。 落座后,舒明达喝了一口茶,眼神复杂地看着程询:“柳阁老和我上峰为何来程府,你知道原由么?” “知道一些。”程询如实把所知的情况告知好友。 “也就是说,今日种种,你并没出手。” “没有。” 舒明达又喝了一口茶,“那么,你们家老爷子,真挺厉害啊。” “怎么说?”程询问道。 舒明达说:“到这会儿,皇上已将石长青打入诏狱,命锦衣卫问出他到底是受谁唆使,竟然胆敢栽赃诬告当朝重臣。” 程询挑了挑眉,没掩饰自己的意外。 “我只知道起因、结果,你们家老爷子拿出的是怎样的证据,我还不清楚。”舒明达一笑,“但是,这场风波的结局已有定论,你与令尊全不需担心别的——只要皇上有一点点对令尊的怀疑,都不会是连人都不见,就认定石长青诬告。” 程询点头,又道:“我也不明白,等会儿得去问问家父。” . 夜深了,上弦月挂在空中,星光点点。 程询走进正房的小书房,进门的时候,见父亲站在书柜前。书柜门敞着,里面都是公文卷宗。 程清远听得脚步声,问:“有事?” “对。”程询答道,“有些事,我只能猜出个大概,想听您告诉我。” 程清远嗯了一声,取出一个公文袋,回身放到桌案上,落座后,指一指对面的座椅。 程询走过去落座。 程清远双手交叠,道:“石长青找上门来之后,你应该已经详细了解过他的底细。” 程询颔首。 “说来听听。” 程询略一思忖,道:“整个石家,诸事乏善可陈,值得一提的也只有石长青。 “这三二年,我研习书法的时候,是通过管家之口,对这个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此人颇擅长模仿人的字迹,出手的东西,不是以假乱真,是根本辨不出真伪。他十八、九岁的时候——说起来是十来年前了,有一阵手头拮据,曾以这本事换取银钱。告诉我这些之后,管家一再叮嘱,切勿对外人提及。 “在当年,京城还出过两个与石长青相似的人,一个是善于临摹画作,再一个就是善于做瓷器玉器赝品,手法都是炉火纯青,让人难辨真伪。人们察觉到有过这样两个人的时候,早已时过境迁。” 说到这儿,他笑了,“也是从这两年开始,我娘听我说了这些事,对别人送的画总是存着一份疑心,担心把赝品当真迹。” 程清远也笑了,“的确。” “但是很奇怪,石长青这些过往,出了程家,真的没人知晓,我没听任何亲朋提起过。” 程清远道:“这本就是他引以为耻的事,连杨阁老都不知情。若知情,杨阁老早就让他栽赃陷害一些官员了。我心知肚明,但是没必要宣扬——时机未到。” “眼下,时机已到。”程询轻轻一笑,“您是怎么跟这样一个人有了牵扯的?” 程清远没直接回答:“在内阁,我与杨阁老并非你们看到的一团和气,先帝末年,最大的分歧是景家。他希望次辅做他的应声虫、傀儡,明知有蹊跷的事,也会答应景家,随后推到我手里,让我出面促成。 “我固然不是清廉之辈,却也隐约划出了一条线,越过那条线的事,绝不会沾。说到底,安坐家中时,也要防备祸从天上来。万一被彻查,不至于落得个家族覆灭的下场。 “我总是不肯染指,杨阁老只得自己着手,对我非常不悦。我明知如此,怎么会不防备,安排人长期留意杨府的动静。 “没多久,石长青等三人被杨阁老暗中收拢到门下。到了那种关头,少不得派人千方百计查这三个人的全部底细。眼下只说石长青。收服石长青的下人并非难事,我又与两个字画铺子的老板交情不错,便知道了石长青那一手好本事。” 程询扬眉,唇角缓缓上扬。 程清远似笑非笑的,“我处事的一些手段,你也清楚,光明磊落那一套,都只是偶尔在内阁给别人看的。 “那时候,石长青奉杨阁老的吩咐,开始寻由头接近程府。 “我一面应承着,一面请一个铺子里的掌柜的帮忙,把他年少时出手的部分赝品搜罗到了家中,并找到了人证。” “石长青外放之前,与我来往,逐渐熟稔。等到了地方上,他偶尔写信给我,信件总是很长,探讨学问,议论时政。 “我每封信都回。他专门投我所好,我偶尔也投他所好,话里话外的,流露出很是赏识他的心思。 “收到他给我的第五封信,我看完就知道,不用再复信。 “他很委婉地指出我在公务上的诸多不足之处,说的其实挺有意思,有理有据的。末了他问我,因何如此,是不想竭尽全力地造福万民,还是不认同时下的律法。又说是把我当做至交,才开诚布公地点出我的不足之处。 “他那两个问题,太大了。照常理,我要么回一句不是,要么就要长篇累牍地辩解。若是至交,我自然选择后者。但是问话的人是他,我根本不用答,因为确信,他已给我准备好回信——与我笔迹完全相同的回信。 “过了两个月,我收到了他写给我的第六封信,不出意料,他在信中自说自话,全然是收到我辩解的回信从而义愤填膺的样子。我仍是没理会,他的表面工夫也做足了,便再无往来。 “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的杨阁老,外放两年后,杨阁老把他调回京城,并在明面上将他收为门生,着意提携。 “我一直在等他用那封信要挟或是弹劾我,却没料到,他倒是很沉得住气。” 程询认同地点一点头,“的确,这人眼光长远,城府颇深。不论怎样,做杨家的女婿,不如做杨家的恩人。名或利,在他看来,总能得到一样。” “那个人……”程清远笑了笑,摇了摇头,“官场、家宅之中完全是两个人。” 程询知道父亲指的是什么。 石长青这个人,内宅的事弄得不清不楚的:原配故去之后,不急着续弦,让小妾通房服侍着。和杨家闺秀定亲之后,一名通房给他生下了长子,他把通房抬了妾室。 翰林院里每每有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79 人说起这件事,人们总要笑一阵子,有人说杨家的人也是奇了,心宽的简直到了缺心眼儿的地步——杨家那名闺秀,只认石长青的样貌才学,世人为她不值的那些在她看来,都是可以无视的繁文缛节。 只有程询知道,如果石长青还能活到前世那个岁数,为他生下长子的女人,还会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兄妹两个日后会养在杨家闺秀名下。 石长青的长子石楠,在前世得了修衡的赏识,最风光时,官拜京卫指挥使。也是这个人,和胞妹石婉婷一起,带给了修衡、薇珑一场纷扰——说是打击也不为过。 那情形,一如先前的景鸿翼触犯了皇帝的底限,带给了皇帝从没想到过的意外、心寒和愤怒。 前世的石长青相关诸事,程询所知甚少,只记得石长青来找过父亲两次,离开时都是失魂落魄的。没过多久,抱病在床,拖了两年故去。他没当回事。 到这上下,石长青找上门来,他就知道,自己全不需在意,父亲愿不愿意都得出手,区别只是力道的轻重。 他没料到的是——“石长青已被打入诏狱,绝无可能翻身。您这次下手之狠,我真没料到。” 程清远微笑,“寻常与我往来的人,断不会走到石长青这一步。被我利用过的人,通常都能从我这儿得到相等甚至更多的益处。石长青这种是例外,他是我的敌人。 “今日,我把手里关乎他的物证交给了柳阁老。人证也在,身在何处,也如实告知柳阁老和锦衣卫指挥使。 “这么多年,我在亲笔书写的信件之中,都会留下固有的记号,有的是可以模仿,有的则是寻常人想不到或是不会留意到的。 “说到底,我能帮自己的,能帮你的,不多了。” 柔和的灯光之下,程询凝望着父亲。 程清远把面前的公文袋推给程询,“这是我写给旧部、亲信、利益往来的官员的信件。送到他们手里之日,便是划清界限之时。” 程询微微挑眉,却没有去看的兴趣。都知道的。那些人,他都知道,那些人与父亲的往来,更是一清二楚。他不知道的,只是石长青这样的人。“那很好。”他说,“但是,您这样做,到底是做的什么打算?” 程清远却道:“眼下,我倒是很好奇,石长青伪造的那封信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程询如实道:“诟病开国皇帝定下的律法,最重要的是,其中的一页,几行首字相连,是推翻本朝、光复上一个朝代的意思。” 程清远失笑。 程询也笑,“能让人家族堪忧的信件,也只能是这类东西,出不了新意。” “万幸,皇上圣明。”这一点,是程清远如何都不能否认不能不庆幸的,“换一个心胸狭隘的君王,我与石长青,都要落得个身首异处。” “您早就知晓皇上的性情,不然也不会那么早就顺势给石长青、杨阁老挖了个大坑。” 程清远默认。 程询沉了片刻,再一次问道:“你眼下是什么打算?” 程清远意味深长地凝了程询一眼,“我还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辞官致仕。听蔚滨说,皇后娘娘快不行了,国丧前后,我就会上致仕的折子。” “除此之外呢?”父亲说的都是程询意料之中的事,而意料之外的,又会是什么事?——通过石长青一事,还有父亲的态度,让他隐隐生出一些预感。 程清远斟酌片刻,决定如实相告:“我曾与章天师有几面之缘,致仕之后,便出门寻访他,顺道看一看民间疾苦。” 程询追问:“打算出去多久?” “不知道,看心情,看际遇。”程清远说。 “……”程询沉默片刻,说,“您跟娘说过了么?” “明日起,再跟她说起也不迟。” “娘绝不会同意。” 程清远反问:“我何时真的在意过内宅女子的态度?” “……” 程清远站起身,“你与皇上希望我做的,不论情愿与否,我已经尽力做完了;能或不能毁你的事情,都已成为过去。”他向门外走去,“知行,这个家就交给你了。满族的荣辱,此后都在你肩上。” ☆、第71章 金错刀 071 金错刀 上午, 程询唤上程译、程谨, 去往马场。 路上,程谨想到修衡,道:“大哥,昨日修衡说,下回过来,想到咱家的马厩看看, 说他爹养的马脾气都坏, 每回都只能远远地看着。侯爷也同意了, 还问了问程家马场里有没有性子温驯的小马驹,想给修衡物色一匹。” 程询听了,立刻道:“那就去唐府一趟,唐侯爷今儿没什么事, 让他带着修衡去开开眼界。” 程译、程谨自是满口赞同。 随后, 程询吩咐程安:“你先赶到马场,把随风跟它爹、它娘带出马场, 去外面玩儿一天。” “啊?”程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里是想,不是让唐家大少爷开开眼界么?那一家三口, 可是马场里最漂亮的。 程询皱眉,手里的鞭子敲了敲程安的肩膀,“唐侯爷看到好马就会变成活土匪, 要是把那一家三口抢走了, 我跟谁说理去?” 程安这才明白过来, 拼命忍着笑,扬鞭绝尘而去。 程译、程谨则是哈哈大笑。 . 这日,程夫人去吏部侯尚书家中串门,临走前,絮絮叮嘱了怡君一番。 之后,叶先生来了。年前因着次辅称病的缘故,她便只是给怡君写过两封信,来程府只是在外院看看自己的恩师。 怡君携了先生的手,到内室说体己话。 叶先生见爱徒气色很好,面容、身量都没什么变化,笑道:“还以为你会胖一些呢。” “大抵是没到时候吧。”怡君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转而细细地打量先生一番,“您最近怎样?听说迷上了茶道?” “是啊。”叶先生笑道,“从你娘家辞馆之后,便没了教书的兴致。资质如你的孩子可遇不可求,索性清闲几年。每日在家侍弄花草,烹茶作画,很是自在。”说着,抚一抚怡君的肩,笑意更浓,“如今我就盼着,你快些儿女双全。” 怡君握住先生的手,“我要是添了女儿,您可不能不管啊。” 叶先生轻笑出声,“说到我心里去了。只怕你家大少爷瞧不上我肚子里这点儿墨水,要亲自教导儿女。” “不会的。”怡君也笑起来,“前些日子,跟我婆婆说笑的时候,我婆婆早就说了,往后添了孙儿,要请姜先生教导,添了孙女,就请您教导。早就吩咐过我,哪日见到您,一定要说说这件事。” “是么?”叶先生又是意外又是笑,“这我可真是没想到。” 怡君道:“我婆婆觉着,我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8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80 公公和大少爷都是会哄孩子,却不适合教孩子——都是看不得孩子辛苦的性子,让他们隔三差五地给孩子出道题最好。等孩子到十来岁了,他们才能少些溺爱,好生教导。” 程家的人与唐家大少爷投缘的事,叶先生听说了,此刻不难想见程询定是特别疼爱修衡,欣然道,“若如此,可就太好了。还是先生个儿子吧,让姜先生再也舍不得离开京城。” 怡君笑道:“这事儿要是我们说了算就好了。” “一定会的。”叶先生笑吟吟的,“你和你姐姐,都是有福气的。腊月里,蒋二公子陪着你姐姐去看过我两回,昨日又去了,给我拜年。我私底下不免训你姐姐,可她说什么?说相公决定的事情,她夫唱妇随而已,这怎么也能挨训呢。这丫头,偶尔居然伶牙俐齿的。” 类似的评价姐姐的话,初二那天回娘家拜年的时候,怡君也听母亲说过。她逸出欢快的笑声,“蒋家的人,个个都是会说话的,姐姐耳濡目染的日子久了,自然不似以前。” 叶先生点一点头,“先前我还总担心那孩子,眼下是真的放心了。” 师生两个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叶先生担心怡君疲惫,便起身道辞,“我去看看姜先生,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因着先生提到了自己的恩师,怡君不好挽留,亲自送出门之后,唤夏荷给师父两个送些茶点过去。 在外院的姜先生有客:黎兆先、徐岩来了。 老爷子很是意外,“这可真是稀客。王爷、王妃怎么想起老朽了?” 徐岩失笑,“来给您拜年啊。不管怎么说,我也做过您的学生。” “是啊,做过我的学生。”姜道成有点儿不高兴地说,“本来是想好好儿地教你,你却学到半道就跑了。”语毕,斜睨着黎兆先。 黎兆先哈哈地笑,“怪我,把您的学生抢走了。” 徐岩赧然道:“先生就别打趣我了。我给您带来一方古砚,王爷给您带来了一个扇面儿。您好歹被收买一回,少揶揄我几句。” 姜道成笑起来,“恁的会说话。”当初在程府见过的几个女孩子,他最欣赏的是怡君,如长辈一般喜爱的,则是徐岩——这孩子那别扭的性子,实在是有趣。 徐岩道:“王爷知道您酒量很好,从状元楼定了一桌席面,午间送过来,他要陪着您喝几杯。” 这种反客为主的事儿,也只有黎兆先做得出。“成啊。”姜道成笑道,“你快去内宅找好友说话吧。” 徐岩扁了扁嘴,“瞧您,这就撵我走啊?我真是专程来给您拜年的,什么好友啊,今儿先放下了。” 姜道成哈哈地笑起来。 黎兆先瞧着妻子的小模样,亦是忍俊不禁。 “快去吧。”姜道成笑说,“你在跟前儿,我连茶都不敢喝,怕总笑,被呛着。” 徐岩这才顺势笑着道辞,到了小院儿门外,遇到了叶先生,两人寒暄一阵子,这才作别。 怡君听得徐岩来了,喜出望外,到院中相迎。 “谁准你跑出来的?”徐岩见到好友,小跑着过去,携了怡君的手,“快给我进屋去。”再举步,步子就很慢了。 怡君失笑,“你可真是的,两句话就把礼数废了。” “劳什子的礼数,哪儿及得上你家这个瑰宝啊。”徐岩笑着轻抚一下怡君的腹部。 怡君笑着紧握了一下好友的手,缓步走进厅堂,转到暖阁说话。是知道徐岩底子不好,畏寒。 落座后,徐岩说道:“我跟王爷先去的唐家,想看看修衡,结果倒好,你们程家三位少爷把父子两个接上,去马场了。” “是吗?”怡君讶然失笑。 “王爷就说,程知行和唐栩,有什么好事儿从来想不到他。”徐岩笑道,“我就说,还不是你自找的,总把修衡气成小气包子。平日里,修衡每日眼巴巴地盼着去程家,却从不会缠着爹娘到黎王府。唐侯爷就算为着儿子,也懒得搭理你了,连带的,我都被连累了。” 怡君笑起来,“修衡很喜欢你的,年前有一回过来,我跟他说起你,他说你特别好看,说话也特别好听、有趣。后来又提了王爷两句,说王爷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比小孩儿还像小孩儿。” 徐岩笑出声来,“你瞧瞧,我就说是被他连累的,他还不信。”随后目光一转,道,“刚刚叶先生来过,你这会儿累不累啊?要是累,只管歇会儿,不用理我,我看会儿书、喂喂鱼就行。” “没事的。”怡君认真地道,“现在只是一早一晚有些贪睡,白日里巴不得整日都跟你们说话呢。” “那我就放心了。”徐岩知道,怡君是不会敷衍哄骗自己的,愈发自在起来。 “午间可一定要留下来用饭。”怡君道,“姜先生有你们家王爷陪着,我们就把叶先生也请过来吧?好么?” “好啊。”徐岩爽快地点头,“你的恩师,我巴不得攀上交情呢。” . 马场。 唐栩抱着修衡,随程家三兄弟沿着马厩走了一圈,原路返回期间,停下脚步,指着一匹通身雪白的小马驹问儿子:“怎样?喜欢么?” “……很漂亮。”修衡看着小马驹,慢吞吞地回答父亲的话,“它脾气好吗?” 唐栩伸手抚了抚小马驹的头,“给你选的,怎么会脾气不好。” “哦,那我很喜欢它。”修衡的眉眼飞扬着笑意,“我们可以带走吗?” “放心,一定可以。”唐栩笑微微地望向程询。 程译、程谨想到长兄的话,笑起来。 程询牵了牵唇,“说你是活土匪的时候,我还有点儿过意不去,这会儿是一点儿歉疚都没了。” “说的对。”唐栩笑意加深,“不用过意不去,把我看中的马割爱让给我就成。你要是不肯,那我可就明抢了啊。”程询这马场,是不赚钱的生意,他是知道的——爱马的人最是了解同好的心思。 修衡的大眼睛眨了眨,小手指向不远处,“但是,爹爹,我更喜欢那个一身黑的小马驹,我要那个。” 唐栩立即道:“成。” 程询嘴角抽了抽。这小子,敢情是个小土匪。他把小家伙抱到怀里,拍了拍修衡的脑门儿,“混小子,你倒是会见风使舵,这会儿又不闹着跟你爹分家了?” 修衡虽小,也是自知理亏,一只小手挡着自己的额头,咕咕地笑,“叔父养的这些马,我特别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程询弹了弹他的小胖手,“你求求我,不然我可不纵着你跟你爹。” 修衡想了想,搂着他的脖子,连亲了两下,“叔父最好了。” 唐栩莞尔。 程询笑出来,“得,看你这么老实,我跟你二叔父、三叔父就送你跟你爹两匹马。” “好啊,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81 好啊。”修衡眉飞色舞的,又亲了程询一下,随后看向程译、程谨,“谢谢二叔父、三叔父。” 那甜甜的笑容、清脆的小声音,让程译、程谨心都要化了。 唐栩却煞风景:“两匹可不成,只小马驹,我就看中了三个。” 程询扬了扬眉,“你要是这样,那我这就派人去请黎王爷。”俩爱马的活土匪到了这儿,一定有的掐。 “……”唐栩面无表情地看着程询。 程询笑出来,不再理会好友,问修衡:“抢人东西,对么?” “不对呀。”修衡笑嘻嘻的,慢条斯理地对他说,“爹爹说,不熟的人,绝对不可以抢人家的东西,什么都不可以抢,抢了就要挨一百军棍的。要是特别亲的人,看到特别特别喜欢的马儿——嗯,只有马儿,可以试着抢一下。因为,我们家的人都很爱马,不会委屈马儿的,马儿到了我们家,过的一定不会比以前差。” 小家伙说了这一大串,轮到程询语凝了:合着人家的家风就是这样,只抢熟人的,会抢的只有好马,越是交情深厚,越要毫不手软。 唐栩看着程询那个拧巴的神色,哈哈大笑。 . 这日,程夫人去了吏部侯尚书府中,盘桓到傍晚方回。 侯夫人与程夫人有多年的交情,早在各自的夫君相识交好之前,便已成为挚友。近年来,两个男人明里在朝堂上吵,暗里仍旧相互帮衬着,两女子只好夫唱妇随,明面上的走动看起来少了些,但交情却是一点儿没变。 昨晚柳阁老、蔚滨奉旨到程府,程夫人多多少少受了点儿惊吓,自然要与老友说道说道。 石长青引发的风波,侯夫人已经梳理清楚来龙去脉,温言道:“你家次辅大人多精呢,早就让我家老爷做好铺垫了。昨日柳阁老在皇上面前仗义执言,正应了次辅的推测,若是他瞒下不提,也没事,我家老爷自会估摸着火候进宫面圣,根本不需后怕。” “怎么会不后怕,朝堂里的大事小情,都赶在这一段日子了。”程夫人叹气,“昨晚我真是吓得手脚发凉,还要强撑着。” 侯夫人不免想到程家长媳,道:“事情的确是出得太多了,一茬接一茬的。你家怡君没事儿吧?正是需要好生安胎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在她面前乱了阵脚。” “这个还用你说么?”程夫人笑起来,面上不自觉地现出几分自豪,“那孩子,可比我当年经得起事,什么事都心里有数,但从不会多思多虑,一直是安安稳稳的,再找不到比她更让人放心、省心的孩子了。” “听了这些话,我都要嫉妒你了。”侯夫人拍了拍老友的手,打趣之后,笑道,“知福,也要惜福,就把儿媳妇当女儿一样疼着,等到年岁大了,孝顺的儿媳妇,可比孝顺的儿子更让人顺心。” “那也要看是怎样的人啊。”程夫人笑道,“如果不是打心底喜欢的,明面上过得去也就罢了,横竖我也做不出刁难小辈人的事,到老了,儿子儿媳妇不让我待见,大不了沉下心来写字作画看书。至于这打心底喜欢的,当然要当成女儿来疼着,满心巴望着怡君多生几个孩子,往后的年月,我真就什么都不需愁了,只尽心尽力地帮她带孩子,就能消磨余生光景。” 侯夫人由衷地道:“这会儿我可是真妒忌你了。我跟前可没让我这么爱重的儿媳妇。” 程夫人笑道:“你只管妒忌你的,只要好吃好喝地招待我,我就不会生你的气。” 侯夫人轻笑出声,“你啊,跟儿媳妇说话的时候,不会也是这样吧?” “……”程夫人想一想,“就是这样。” “啊?”侯夫人惊讶。 程夫人无奈地道:“阿询那个性子,你是知道的。他在我跟前少有正儿八经的时候,我跟他说不过五句话,就让他带沟里去了。不管怡君在不在跟前,都是这样。我起初也想为着在外的名声端着点儿,可那混小子哪儿能让我如愿啊,索性歇了那心思,豁出去了。好在我家怡君豁达,遇上我这样没谱的婆婆,倒也受得了。” 侯夫人笑不可支。 傍晚,程夫人高高兴兴地回到家中,进到内宅,先去静香园看怡君,得知叶先生、徐岩来过,午后离开的,又见儿媳妇神采奕奕的,笑道:“我瞧着,你见到亲友的精气神儿更好,往后就时不时地请亲友过来串门儿吧。”又点一点怡君的额头,“今儿不像前两日,到这时候也没打蔫儿。” “有么?”怡君笑着,“我现在真是稀里糊涂的,一天过去了,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回想。” “不用回想,多想想以后的事儿就好。”程夫人眉眼含笑,说起三个儿子的事,“兄弟三个和唐侯爷带着修衡去了马场,晚间要在唐府用饭——到外院的时候,程福跟我说的。你不用等阿询,也不用去请安,由着性子吃喝就是,睡前千万别忘了用羹汤。” 怡君乖顺地点头称是。 程夫人又叮嘱几句,笑容满面地回到正房。 她以为,好心情会伴随自己整日,却没料到,饭后,程清远带给她措手不及而又钝重的打击。 程清远是看着妻子心情不错,才说起自己的打算。再怎样,她是他结发的妻,他说出决定之前,总要顾及她的情绪,若她正心绪低落,他自然不会雪上加霜。 他先告诉她:“过一段日子,我要辞官致仕。你与娘家通信的时候,记得告诉他们一声。” “……”程夫人端坐在大炕上,自意外、震惊迅速转为平静。 他要致仕,也好,日后赋闲在家,过清闲的时日,享受儿孙彩衣娱亲的欢喜,未尝不是好事。 思及此,她点头,和声道:“也好,我记下了。” 程清远见她接受得这样好,满意地笑了,索性顺势道出离京远游的打算:“自先帝、今上到一些朝臣,都是佛法、道法皆信,取两者精髓,修身养性。我亦不例外。以往总是想与高人相对参禅论道,总是忙于俗事,脱不开身。余生将要赋闲在家,便想心愿得偿,寻访如章天师那般的高人。待得皇上恩准致仕之后,便会离家远游。” 程夫人转头,满脸惊诧地看住他。 他笃定地颔首一笑。 程夫人沉思良久,忽的起身下地,趿上缎面绣鞋,急匆匆往内室走去,到了中途却忽然停下,转身看着他。 她脸色已经转为苍白,漆黑的眸子如冬月夜里的清溪,清澈,却透着寒意。程清远看了,不由扬了扬眉。 “你是不是疯了?”出声时,程夫人才发觉自己声音沙哑,“你要抛下一家人,去寻访劳什子的高人?” “家中有知行。”程清远虽然意外,语气却是惯有的平静、温和。 “你若是离开,何时回来?” 程清远如实道: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82 “不知道。看在外的际遇,看心情。” 程夫人牵出一抹冷冽的笑,一步一步走向他,“阿询刚入官场,你不该帮衬他么?怡君已经有喜,你不该留在家中等着做祖父么?阿译、阿谨的婚事,我已托亲朋帮忙物色,你不该在家中静候佳音么?” 程清远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那些于我,都已是身外事。” “身外事?”程夫人在他近前站定,冷笑出声,“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到眼下,你跟我说孩子们的事都是身外事?!” “冷静点儿。”程清远对她做一个下压的手势,示意她克制、控制情绪,“不少事情,让我没法子留在京城,也没法子留在家中。这一点,还请你体谅。” “体谅?你先学会体谅别人,再跟我说这些话行不行?”程夫人有些发抖的双手交握在一起,“你行差踏错的时候,考虑过谁?体谅过谁?我跟阿询能不提就不提,你不会看不出,还要我们怎样?事情过了就过了,照常过日子不行么?你偏要出幺蛾子!” “……”程清远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懒得辩解,只是疲惫地摆一摆手,“我心意已决。这种话,你跟我说三天三夜也没用。”语毕下地,去了小书房。 程夫人咬了咬牙,愣怔了好一会儿,缓缓举步,去了厅堂。 . 程询和程译、程谨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晚,都料定双亲已然歇下,便相互道别,各自回房。 程询回往内宅的路上,管家追上来,恭声道:“大少爷,夫人吩咐过了,不管您何时回来,即刻去正房,夫人有要事与您商量。” “知道了。” 程询心知肚明,父亲大概是跟母亲交代了日后打算,而母亲无法接受。 昨晚就料到了,却也只能压在心里,如常度日,等待这一刻的到来。总归是不能越过父亲,先一步告知母亲,就算可以,母亲的反应也不会有所不同。 他阔步去往正房,到了院中,吩咐站在廊下的红翡:“遣人去告诉大少奶奶,我要跟夫人、老爷商议些事情,若天色太晚,就在这儿歇下。” 红翡应声而去。 程询走进厅堂。 程夫人见长子进门,立时站起身来,迎上前去,颠三倒四地把程清远的心意说了,末了,哀哀地望着他,“阿询,你能不能……能不能劝劝他?能不能让他改变心意?哪怕软硬兼施,别让他一走了之。我担心……” 程询想摇头,想说那是自己怎样劝说也无用的事情,可是,面对着母亲前所未有的无助、悲伤的面容,言语梗在喉间。 最终,他点头,“我试试。” 但是,程清远不肯见他——进门通禀的丫鬟折回来,为难地道:“老爷正忙着,说您要是来做说客,他会一直忙,没时间见您。” 程询牵了牵唇,“去告诉老爷一声,我等他忙完。”走进去很容易,但在这时候,他不能不给父亲应有的尊重和顺从。 丫鬟称是,再进去通禀之后,折回来,退到一旁。 程夫人等了好一阵子,来到小书房门外,见长子面向庭院,神色从容地静立。她吩咐红翡:“带着院子里的下人退出去。” 红翡称是。 不消多久,下人们轻声轻脚地避了出去。 程夫人拍拍程询的手臂,自己举步走进小书房。 程清远正卧在躺椅上看书。 她顾自在他近前落座,“阿询在外面等你。” 程清远嗯了一声,“你让他来的吧?” 程夫人默认。 “想怎样?”程清远翻了一页书,“想让他再亮出一个杀手锏,让我改变心意?” “你们父子两个,就不能好好儿说说话么?”程夫人道,“不管怎样的心结,总该把话说开。你敢说你有了这般打算,不是在跟他置气?” “置气?”程清远看她一眼,居然笑了,“真置气的话,会把自己逐出家门?” 程夫人不搭理他,转头扬声唤道:“阿询,你进来。” 程询应声进门。 程清远放下手里的书,望着程询,“想说什么?说吧,我听听。” 程询只能用家里的人找辙:“二弟的功课正是吃紧的时候,您要是能时时提点他,定能事半功倍。况且,我听说,您让娘张罗二弟、三弟的婚事,一两年之内,大概就有新人进门吧?拜天地高堂的时候,您不在场怎么成?” 程夫人颔首,“是啊。你总不能让人觉得,我守了活寡。” 程清远道:“那些都是繁文缛节,我又不会偷偷摸摸地走,上辞呈时,自会如实禀明皇上。皇上应允,任谁都不敢说别的。” 程询温然道:“想出门远游,也行,缓几年再说,行么?今年您就能抱上孙儿或者孙女,我还等着您给孩子取名字呢。” 程清远放下书,凝了他一眼,“我已经备好了,乳名、名字、小字都取了,到时你瞧着能用的话,就挑出合心意的。” “……”程询思忖着,“官场上,少不得出与您相关的是非,到那种时候,您总要帮我拿个主意。” 程清远笑出声来,只是,笑声中并无愉悦,“经了这些事,这种话是你能信,还是我能信?” “我信。”程询说,“有些事,我是让您为难上火了,您给我个改过、尽孝的机会,成么?” “没有的事,你也不需说这些场面话。”程清远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是真真正正的自作孽。而且你只管放心,朝堂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倒是成全了我——那些你以为的烂摊子,我已经收拾干净。往后,不会有人打着我的名号来找你的麻烦。这些其实不需我说,你早已知情。” “……”程询再找不到挽留的借口,沉默下去。 程夫人见长子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说到了,仍是无用,心里又急又气,看着程清远,眼神不善,“你到底要怎样?是不是要三个儿子跪在你面前苦苦哀求?还是说,你想让我再求助娘家,把你扣在家中?” 程清远笑开来,“我相信你做得出。怎么着?做了这些年贤良敦厚的程夫人,做腻了?可以,随你们怎样,横竖我也习惯了。” 程夫人看了他一会儿,竟怔怔的落了泪,哽咽着道:“哪家出过这样的事情?我们过了这么多年,眼下你这算是什么?你要是好几年不回来,和休了我有什么区别?程清远,你别逼我!” 程清远冷笑一声,“到头来,倒成了我为难你了?” 被妻子再一次的威胁,让程清远瞬间陷入暴怒。他猛地跳下地,手指着程询,目光却望着发妻,“你知不知道,景家走到家破人亡的地步,是谁促成? “你知不知道,杨阁老落到这尴尬境地,是谁促成? “你又知不知道,我近日只是你宠上天的儿子手里一枚棋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83 子?!” 程夫人先是骇然,随后便恢复冷静,胡乱拭去面上的泪,站起身来与他对峙,“那又怎样?景家父子四个不该死么?我虽是一介女流,也知道他们做的那些事情,根本就是在喝将士的血! “杨阁老不该倒台么?本就权倾朝野,还不知足,这样的首辅,要来何用?! “你说你是棋子,不是你自找的么?与杨阁老划清界限,怎么想都是好事,阿询难道不是在帮你么?让你憋闷的,不过是柳阁老眼下得了皇帝的倚重,我还不知道你? “我是一向宠着阿询,难道不应该么?你不把这些跟我挑明,我只以为你有药可救,这会儿我什么都明白了,我以他为荣!” 程清远面色转为铁青,磨着牙道:“站在他那边,的确是怎么想都对,可谁又为我想过?!我半生劳苦,为的不过是在官场得势,站得高一些,再高一些。 “你知道,这逆子也知道。可是这么多事情了,他明明能为我谋取更好的处境、前程,能让我面上光鲜地站在人前,他那样做过么?从没有。 “他暗中促成的这些大事,只要稍稍出点儿岔子,程家就会成为景家与杨家联手扳倒的靶子。 “我明知如此,却是无计可施——他算计着别人,威胁着生身父亲,我只能听凭他摆布。 “结果呢?” 程清远指着程询的手有些发抖了,他收回手,笑容苍凉,“做成了,他都做成了。” 程夫人见他竟忽然间显得苍老许多,一时语凝。 程清远身形失力,颓然坐回到躺椅上,语声亦一路转低:“我什么都教不了他了。我没法子、没余地再出手给他教训。我不如他——我这做父亲的,不如儿子。 “他让我去见柳元逸,我去见过了。那天,看到那父子两个…… “那件事我没后悔过,不能后悔,甚至不肯去想那件事。但那天起,我后悔了。 “我看着他们,心里在想,如果当初我那样宠爱的阿询,有元逸那般的遭遇……我想,我大抵也会像柳阁老一样,疯了一般去找。 “找到之后呢?……可能就像柳阁老一样,惜福,已经父子团聚,有些事,便尽量放下,免得再出岔子。——我是想,柳阁老未必没怀疑过我,但是,他为了如今的父子团聚,查出元凶的心思越来越淡了。 “我每日忙着官场的事,稍有空闲,想的就是这些。时不时看到修衡,总会觉得自己已然苍老,不能不担心,来日有了孙儿,我能否坦然地面对孩子,长子又能否放心把孩子交给我带。 “我终究是输给了多年来的对手,终于要面对那些本可忽略埋葬的愧疚,更要承认,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儿子带给我的。 “要我真正认头、释然,我办不到。他本可以助我权倾朝野,我的余生,本不需这样度过。 “我在妻儿面前,再也抬不起头。已然如此,我出门远游都不行?给你们也给我自己一段释然、原谅的岁月都不成?” 程清远说完,室内陷入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程询听到母亲的抽泣声。他不由心惊,抬眼望去,见母亲已满脸是泪。 家宅之中的这些事,母亲不论是怎样的心思,面上都是不动声色,从不落泪。 这时候,她是真的难过到近乎绝望的地步了。 程询在心里叹息着,上前两步,缓缓地,跪倒在父亲面前,“爹,孩儿不孝。不少事情,或许我应该换个方式,好好儿跟您商量。” “罢了。”程清远凝视着他,无力地摆一摆手,“方才那些话,轻易难以启齿。可是,我若是不说清楚,你们便不会成全我。家中有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等我累了,想念孩子们了,自会回来。”停一停,他望向妻子,“我已说过,都是自作孽,你不要多思多虑,往后帮着长子长媳,打理好家中诸事。就这样,好么?” 程夫人掩面哭泣着,却是点一点头,哽咽地道:“好。我……不为难你,也不为难阿询了。” . 三个人准备歇下的时候,赵管事急匆匆前来通禀: “宫中大总管来了,说皇上今晚了无睡意,想起听说过大少爷棋艺甚好,便想对弈几局,打发漫漫长夜。此外,特地说了,知道老爷抱恙,让小的不需来正房禀明此事。” 程夫人听了,身形晃了晃,无助地望向程清远。皇帝的性子,到了如今,凭谁都没法子揣测,所谓的对弈,会不会只是个借口? 程清远却是无奈地一笑,莫名觉得,近日的皇帝,偶尔跟个小疯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 斟酌片刻,他给了妻子一个安抚的笑容,又对程询道:“既然,你赶紧回房更衣,从速随刘公公进宫。” ☆、第72章 金错刀 072 金错刀 2 刘允与程询相形去往毓庆宫。 路上, 程询发现, 宫中一点儿过年的喜气都没有,夜色之中,给人的感受只有沉寂、冰冷。 在宫里熬到刘允这地位,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为过,但他这人的好处在于,不到一定的地步, 绝不会给任何人冷脸看。从见到程询到此刻, 他都显得特别的客气, 这是因为皇帝的欣赏,和自己由衷的钦佩。这会儿,他笑呵呵地与程询说闲话:“宫里今年委实冷清了些。柳阁老最初看到这情形,都愣了一会儿。” 前世程询与这人打了很多年的交道, 早就摸清楚了他的脾气, 因而回道:“英明不过皇上,但近日真是受苦了。” 刘允闻言, 神色立时一黯,“可不就是么。”摇了摇头,好心提醒道, “宫里的事儿,程大人不知道。今日杨阁老都来三回了。” “哦?”程询侧头看着刘允,显得很是意外。 刘允点了点头, “锦衣卫在中间传话, 皇上本是无可无不可的意思, 说要在奉先殿思过,大抵没工夫见,但是,杨阁老愿意来就来吧。 “结果,杨阁老早中晚来了三回。皇上用晚膳时,听宫人说了,说杨阁老要是这么清闲,那就子时再来,到那会儿,怎么也批阅完奏折了。结果,杨阁老就让宫人回话,说到时候宫门若是落锁,他就跪在门外等;若是能进宫,还请皇上给他一个当面请罪的机会。” 程询心生笑意。 刘允凝了程询一眼,不等他搭话就道:“程大人是聪明人,听咱家说了这些,心里必定有数了。” 程询牵出感激的笑容,“多谢大总管。” 刘允也笑了笑,“言重了。咱家只是盼着,皇上能顺心些。” “改日定要答谢大总管的恩情。”正是皇上气不顺的时候,太监、宫女人人自危,刘允这地位再高,也不能不小心,这时候要是在宫里给谁递荷包,不亚于害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84 谁。 刘允笑道:“喜得贵子的时候,咱家能喝杯酒沾沾喜气就行了。” 两人说笑着到了毓庆宫,刘允进去复命、通禀,旋踵回来,对程询做个请的手势,在前面带路。 程询走进殿中,随刘允走到东次间,瞥见皇帝独坐在棋桌前,面前一局棋。他走上前去,恭敬地行礼参拜。 皇帝望向程询,微笑着说免礼平身,随即指一指对面的位置,“与朕把这局棋走完。将君臣礼数放下,好好儿地下几盘棋。” 程询告罪之后落座,敛目观望棋局。看得出,皇帝情绪很冷静,一个人走的这半局棋,不偏不倚,心思缜密,只是透着些戾气。 皇帝端起手边的茶盏,示意刘允给程询上茶,“好生看看,别敷衍了事。” 程询称是。 前世他遇见过的棋艺精绝之人,是怡君和修衡。皇帝稍逊修衡一筹。 修衡那种杀气、煞气,一旦显露出来,便是他脑筋灵活敏锐至巅峰的时候,凭谁也没辙。他也有自知之明,从不肯正经陪着皇帝下棋,实在推拖不过,就把棋走得乱七八糟,让皇帝赢了也觉得扫兴,便慢慢地歇了找他的心思。 至于怡君,正经下棋时心无杂念,棋只是棋,这样一来,就像是一个四大皆空的人与有着七情六欲的人过招,鲜少有人能赢过她。 至于前世的他,许多年不曾下棋,辞官之后才有时间静下心来琢磨,棋艺很说得过去了。 在此时,他自然要按照前生这时的火候落子。 皇帝等待期间,闲闲问道:“程先生近况如何?” 程询如实回道:“平时与寻常人无异,但凡着急上火,便会头疼欲裂。” 皇帝道:“这就有点儿难办了。”别说身居高位的权臣了,便是七品芝麻官,平日里都不知道有多少暴跳如雷的事情缠身。稍稍停顿,他继续道,“既然如此,便让他好生将养。” 程询微笑,称是,落下一子。 皇帝拈起一枚棋子,却是迟迟不落,问起程询在翰林院的情形。 翰林院修撰,主要负责掌修国史、掌修实录、进讲经史、草拟典礼文稿诸事,无定员。 程询进到翰林院之后,主要负责掌修国史、实录,此刻,便将上任之后到如今的进展如实道出。心里却是清楚,皇帝这是明知故问。 皇帝满意地笑了笑。程询说的,他心里一清二楚。兴许数百年才出一个的人物,怎么可能不让人留意。说起这些,不过是随意找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年前诸事,实在是让不少官员看到他就瘆的慌。 刘允亲自端茶给程询,随后笑呵呵地侍立在一旁,一面观棋,一面听君臣两个说话,听了半晌,发现两人都能一心二用,所谈及的,一句关乎正事的都没有: 皇帝问,到了正月十五,民间有多热闹。 程询答,街头巷尾都可看到花灯,不少路段,行人摩肩接踵,说拥挤都不为过。 皇帝又问,花灯都是什么样子的。 程询语气和缓地逐一报出,顺带地提了提猜灯谜的情形。 皇帝心绪一个跳转,又有了新问题:正月十六走百病,是怎样的景象。 程询把见闻娓娓道来。 皇帝叹气:“听着就煞是有趣,朕却从没亲眼见过。”有点儿后悔,自己做皇子、太子的时候太老实了些,不曾溜出去看看民间喜乐。 程询道:“微臣亦是偶然得见,与皇上说起的这些,已是两年前的见闻,眼下情形是否愈发有趣,并不清楚。” 皇帝笑道:“为着科考,可不就要少一些消遣。”随后,先后问起京城七月七、中秋节、重阳节在民间的情形。 程询有问必答,这些他在年少时都曾亲眼见过。 是的,这些世俗的喜乐,他都见过,有时是父亲亲自带他出门游玩,有时父亲不得空,便安排人手陪他出行。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父亲很推崇这句话,一度遗憾没有长时间的假期,带着他去到更远的地方,有更多的见识。 想起这些,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些民间习俗,只盼着朕有一日能够亲眼看看。”皇帝听得兴致勃勃,眼中阴鸷一扫而空,唯有愉悦。 刘允在一旁瞧着,心里特别舒坦。 这时候,有小太监在门外通禀:“皇上,杨阁老来了。” 皇帝却没当即示下,手里的棋子落下去,“朕是实心实意找人下棋,不是找谁陪着消磨时间,输赢都听从棋局。刻意输给朕的话,你往后就别想清闲了。” 程询笑着称是。 皇帝转头吩咐刘允:“记着,明日派人把吏部那些公文卷宗送到程府。”随即凝了程询一眼,“既是奇才,过目不忘的本事是少不得的,朕要你看的,不单要你记住,还要摸出门道。” 程询留意到皇帝说的是送到程府——这分明是早已命人准备好了。他立刻起身谢恩。皇帝的话是很委婉,没点破,但只要有点儿脑子的就能明白。 皇帝一笑,示意程询落座,“抓紧些,十天八天能了然于胸的话,再好不过。” “微臣定会竭力而为。”程询恭声回话之后方落座。 皇帝这才吩咐等着示下的小太监,“请杨先生进来。”这个阶段,对他至关重要,要改变内阁——也就是朝堂的格局,更要提携新一代才俊。 说到底,处置景家,终究算是处置皇亲国戚,是国事,也算家事,而整治首辅,便绝对是关乎朝堂的举措。 再就是次辅,瞧着那意思,应该也会不出他所料的辞官致仕。 这样一来,有些天生不安分的人便会暗中散播一些说法,隐晦地指责他玩儿上任三把火那一套却玩儿不好,煽动学子、官员对他不满的情绪。 他的应对之策,只能是提携与杨、程二人相关的人,如此,足以堵住悠悠之口。 只是,到眼下,杨阁老那些资质平庸的儿子门生,他真是受不了,要是抬举他们,自己得窝火很多年。 比起杨阁老,程阁老的情形要好很多。最要紧的是,程家有程询。 不是没担心过的。有些人在学问上聪明绝顶,人情世故却是一窍不通。这样的人就算连中三元,进入官场也是废物。万幸,程询不是那样的人。 他通过翰林院几名官员和蔚滨之口,都能确定,这人公事上沉稳内敛、进退有度、明辨是非,与上下级官员的关系处理得很好,与人有分歧的时候,解决的手段不同,但不肯妥协、达到目的是宗旨。 种种相加,他全然笃定提携、重用程询的心思。那杆子闲人就算闹腾,阵仗也大不了。 能够服众的人才,就是有这点好。 杨阁老走进门来,见皇帝竟然在与程询下棋,很是惊讶。 程询望过去,发现杨阁老面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85 带病容,步履迟缓,神色颓丧,全无昔日的神采。这时皇帝手里的棋子落下,他却将手里的棋子放回棋子罐,赶在杨阁老跪拜之前起身,退后几步。 皇帝落子之后,总会审视片刻,估算对方会怎么走下一步,此刻亦然,看了一会儿,笑了。此时棋盘上的情形,势均力敌,却给他一种一团和气的感觉,与程询刚来时的局面大相径庭。 “有意思。”说完这句,皇帝转头望向杨阁老,“平身。”随后示意程询落座,“快些,该你了。” 程询称是。 因为程询在场,杨阁老心绪烦乱起来,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话做开场白。 皇帝先开口问道:“石长青的事情,杨先生听说没有?” 杨阁老忙道:“罪臣听说石长青入狱,但不知原由。”锦衣卫的嘴一向很严,此事又是蔚滨亲自查办,他则算是被皇帝软/禁起来的处境,便只听说了结果。 皇帝道:“刘允,跟杨先生说说原委,也让程知行听听,他的父亲是如何被人污蔑的。” 刘允躬身领命,将石长青随柳阁老当日进宫的情形娓娓道来。 杨阁老听到中途,已是神色骇然,恨极了石长青。有那样的本事,却一直瞒着他,石长青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斟酌片刻,他便推断出,石长青是想在关键时刻做他的恩人,这件事若能做成,他日后定要把他当亲儿子一样栽培、扶持。 可石长青怎么就不想想,他与柳阁老这么多年都没能逐出内阁的人,怎么可能被一个晚辈算计? 眼下好了,石长青定是活不成了,皇帝对杨家的火气更大了:锦衣卫还没结案,皇帝却分明是已认定石长青栽赃次辅。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刘允说完时,杨阁老已面如金纸,整个人哆嗦起来。 皇帝留意到,“赐座。” 杨阁老谢恩,半坐在椅子上,却哆嗦得更厉害了。 皇帝有点儿无奈地笑了笑,“上茶。” 棋局仍旧推算不出输赢,程询的手法却是越来越稳,让皇帝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少说还得小半个时辰才能见输赢。 这正是皇帝乐于见到的情形,最烦的就是臣子绞尽脑汁地步步落下风输给他。下棋而已,他输了赢了又怎样,又不是用这一手治国。 等杨阁老缓了一阵子,皇帝问道:“你现在可以如常说话了么?” 杨阁老站起身来,“回皇上,可以了。” “那就跟朕说说,石长青此举,是否与你有关?” 杨阁老只能委婉地道,“罪臣近日在家中思过,深觉愧对圣恩。听得石长青一事,惊诧不已,若见到他,定要质问他因何起了这种心思。” “你都把女儿许配给他了,竟没料到这档子事儿?”皇帝笑微微的,“而且,先生不妨猜一猜,他在诏狱之中,会怎么跟锦衣卫说?” “……” 程询站起身来,打算暂且回避。这是他不该听到的君臣叙话。 皇帝却道:“老老实实坐着。” 程询无奈,只得依言行事。 “这件事,你很清楚,朕怎么说都行。”皇帝继续对杨阁老说道,“朕耿耿于怀的,是你与景鸿翼辞官一事,是你对景家的纵容。 “身为首辅,动辄就要辞官不做,幸亏阁员没有对你马首是瞻,不然的话,岂不是要一起撂挑子,让朕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你敢拍着良心说,景家做的孽、犯的错,你毫不知情?朕自辅政监国起,每年都为了国库亏空焦头烂额,你不是不知道。 “景鸿翼一张嘴就要几百万两官银,你这首辅,是不是该用心核实?你没有,反倒不动声色地带领阁员上报给朕。这教训,足够朕记一辈子。 “看了朕那么久的笑话,杨先生,没笑出病痛来吧?” 杨阁老便要下跪,皇帝却先一步道:“站着回话。” 回话?能说什么?否认的话,是不识相,承认的话,兴许就要与景家同罪。权衡一下,杨阁老只能选择不识相:“景家贪墨案,罪臣真的不知情,的确有失察之罪。” 皇帝牵了牵唇,“两广被景家弄的乌烟瘴气,你到底是失察,还是眼神儿不好?” 程询、刘允听了,心生笑意。 杨阁老只能道:“罪臣的确不是心明眼亮之人。” “你得给朕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皇帝道,“到正月十六,朕把看守杨家的锦衣卫撤了,该做什么,你明白。” 杨阁老恭声称是,神色愈发颓丧。 . 壹夜之间,程询先后两次派人回房传话,怡君自然是轻松不起来。 先前说可能要留宿在正房,她可以断定,不是公公婆婆有了分歧,便是公公和他生了新的矛盾,并且,事态严重。毕竟,这情形太反常。 她着实担心了一阵子。 后来,听说他随刘允进宫面圣,心里又是一番忐忑,担心石长青的事情起了反复。 她让吴妈妈留意着正房的动静,“等夫人、老爷歇下了,把红翡请过来。” 吴妈妈应声而去,过了好一阵子,与红翡相形进门。 红翡行礼后,笑容可掬,“奴婢本就想着,等到夫人歇下了,来跟您说说正房的事。先前实在是顾不上,大少奶奶担心了吧?” “的确是心里没底。”怡君让红翡在近前坐下。 吴妈妈以准备茶点为由,带着夏荷、款冬避了出去。 红翡斟酌片刻,把程清远打算致仕、刘允来府中的事娓娓道来,却没提程清远打算远游。 怡君听了,敛目斟酌片刻,对着红翡微微一笑,“我怎么觉着不对劲呢?单为老爷致仕的事,夫人不会让大少爷一回来就去正房。老爷若是主意已定,根本瞒不住;若是还没打定主意,根本不需从速知会大少爷。”再多的,她和红翡都清楚,却不好把话摆到台面上。 “……这个……”红翡更加为难了。 怡君诚恳地道:“你还不知道我么,凡事给我个说法,我心里就踏实了。你也清楚,夫人今日有些反常,我实在是不能不多思多虑。”平时不论什么事,婆婆都会事先命人提醒她。 红翡思忖再三,到底是把程清远的全盘打算如实道来。 怡君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难怪。我知道了。” 红翡好言好语地宽慰一番,道辞回了正房。 怡君歇下之后,静下心来,考虑程清远离京远游的事。 站在婆婆的角度考虑,的确是难以接受。少年夫妻老来伴,不知道夫君何时回来,甚至拿不准他还愿不愿意回家,那…… 站在程询的角度考虑,便是心里乱糟糟,想不出个所以然。 算了,横竖是任谁都无能为力的事,她想再多也于事无补。 她翻个身,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86 放空心绪,让自己快些入眠。 翌日一早,朦胧间,她听到程询的脚步声,揉了揉眼睛,翻身望向床帐外,隐约看到他的身影,轻声唤他:“阿询?” 程询嗯了一声,笑微微地到了床前,“想看看你再去洗漱更衣,却把你吵醒了。” “没有的事。”怡君笑着坐起来,伸手握住他的手,“就盼着你回来呢。” 程询连同被子把她搂到怀里,也不管是不是会弄皱官服,“跟皇上下了几盘棋,期间只是听着皇帝跟杨阁老说话,什么事都没有。”略停一停,又问,“怎样?昨日何时睡的?有没有不舒坦?” “没有。”怡君审视着他略显疲惫的面容,“你跟皇上,是不是一整夜都下棋了?” 程询颔首,“少睡一晚而已,算不得什么。” 怡君失笑。也是啊,这些男人,可不似她们这些娇养着的闺秀,精力充沛得简直到了吓人的地步。她摸了摸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你离府之前,还有一档子事。我跟人打听过了。” 程询没瞒她,简略地说了说,“怎么都没法子的事儿,顺其自然吧。你别放在心上才好。” “我只是心疼娘和你。”怡君轻声说。 “知道。”程询轻轻地拍着她,“到时我妥善安排就是了。” 怡君凝视着他的眼睛,想探究他真实的情绪,他却低头吻一吻她的眼睑,她本能地阖了眼睑。随即,他捕获她的唇,辗转绵长的亲吻着。 不想让她探究到,他心头那些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吧。 厮磨一阵子,程询柔声说:“你再睡会儿,我去书房。” 怡君点头。 程询转到小书房,亲自清点宫人送来的两大箱子公文卷宗。 一整夜,皇帝与他对弈期间,都在与杨阁老说话,起先只说景家、石长青相关的事,后来所说一切,都与吏部相关——杨阁老早年曾在吏部做过堂官,皇帝要他说的,都是身在吏部的心得。 皇帝本没必要了解这些,之所以让杨阁老详谈,自然是让他听一听,取其精华,日后派上用场。 . 正月十六,皇帝临朝的同时,程询被提拔到吏部,做了正五品吏部郎中。 朝臣听说这件事,有不少人打心底不满:再有才也是一样,不到一年就成了朝廷五品大员,进到六部之首的吏部行走,皇帝的偏袒之心未免太重,把一年一年熬资历的人置于何处了? 只是,不满归不满,当着皇帝的面儿,一个字都不敢说。景家那场腥风血雨过后,他们看到皇帝心里就发毛。 二月初四,杨阁老的请罪折子送到内阁,转呈皇帝。 皇帝总算给了明确的批示:虽怪他失察,却顾念杨家多年报效朝廷的情分,没有降罪。 次日,石长青栽赃诬告次辅一事公之于众,皇帝下旨:石长青处死,与景家父子一同行刑,石家其余人等流放,三代不可入仕、不可从军。 二月初六,杨阁老上了一道辞官致仕的折子。 皇帝二话不说,立刻应允。没有循例恩封爵位,更没有任何赏赐。 二月初七,景家父子、石长青处斩。 皇帝撤掉监视杨阁老的锦衣卫之后,杨阁老明里暗里都没少叮嘱儿女、门生、旧部,让他们千万别自作主张给他惹祸,不然的话,他的致仕,很可能变成牢狱之灾。 除此之外,他上了几道密折,把官居首辅之后看到的一些人才、留意到的一些隐患如实禀明。 唯有如此,皇帝才不会继续让他没脸,不会让他被石长青连累。 就这样,杨阁老灰溜溜地离开京城,返回祖籍江南养老。 自登基之后,前所未有的一场腥风血雨终于度过去,皇帝稍稍松了一口气。 幸好,如黎兆先、唐栩这样的武将自最初便一致赞同他的举措;幸好,在这种时期,程清远不但没有给他添乱,反倒于暗中尽力帮他出谋划策;幸好,柳阁老、付大学士没辜负他的期许,一刚一柔相互配合,用最短的时间稳住了阁员、朝臣的心。 但凡哪儿出了岔子,朝堂都要乱上一阵子,一旦走到那样的地步,江南士林便会跳着脚地诟病帝王、为杨阁老鸣不平,他不知要被奚落到何年何月。 大局稳住了,引发的一些事也正慢慢呈现结果。例如皇后。 景家父子问斩之后,皇后的病情一日重过一日,太医说,撑不过三月。 又要送走一个人。他这一生就是这样了,前朝、后宫,看着人来人去。 礼部尚书惦记着选妃的事情,一次小心翼翼地问起,是否如期举行。 皇帝听了,疑惑地看了礼部尚书片刻,才记起这的确是自己交代过的,一笑,“罢了。过一两年再说吧。” 礼部尚书一向知道,皇帝最膈应人置喙后宫的事,因此当即恭声称是,转头吩咐下去,取消选妃一事。 二月下旬,程清远上了一道辞官致仕的奏疏,详尽地说了自己的病情,实在不宜继续为官。 这份奏折是按照章程送出,先到了内阁。柳阁老和付大学士看到之后,不免讶然。首辅不在了,按资历,次辅补缺是定势,他程清远竟要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机会。 皇帝看过折子之后,没准奏,批阅时措辞温和客气,让程先生安心将养,不需顾虑那些有的没的。之后又吩咐刘允,送一些上好的药材到程府。 君臣之间,给或不给情面,是相互的事儿。 程清远得到这样的结果,笑了笑,心里是清楚,皇帝给的这情面,一半是不想让冷眼旁观的朝臣唇亡齿寒,一半则是让程询的仕途走得平顺一些。 如此,他就过段日子再请辞,陪着皇帝把场面功夫做足。 最近,他在家的日子很是惬意,因为修衡时不时就会过来。 这一日,程夫人出门赴宴,唐府管家替自家侯爷把修衡送了过来。 修衡噔噔噔地跑进小书房,匆匆行礼之后,就笑嘻嘻地走到他跟前,小手扶着他的膝盖,说:“祖父,能帮我个忙吗?” 程清远握了握修衡的小手,态度和蔼:“只要我能帮到你。说来听听。” “爹爹给我请了一位先生,”修衡说,“先生是外地的,要下个月才能到我们家,爹爹就让我提前识字读书,这几天,我在习字。您能借给我一些字特别漂亮的字帖吗?您和祖母、叔父、婶婶写的,都可以。” 程清远莞尔,“你猜怎么着,祖父已经让你叔父给你准备了一些。”修衡今年启蒙的事,他听唐栩说过,近日想起来,就让人传话给程询,给修衡做一些字帖。 程询的字、画,是京城名士、学子最为推崇的,不论馆阁体、行楷、行草,功底、笔力都非常人可及。他的妻子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87 、长媳的字写得也很好,但女子的手法到底与男子不同,最适合修衡临摹习练的,当然是长子的字。 关乎修衡的事,程询从来不含糊,当即答应下来,连续忙了几晚,便派程禄把一摞字帖送到他面前。 修衡笑得眉眼飞扬,拍着小手道谢。 程清远笑着抱起他,走到书柜前,把字帖取出来,“你叔父特地做的,适合你现在临摹。等大一些了,再来找他要。”停一停,又解释,“我的字不如你叔父的好,我们修衡要习字,自然要用最好的。” 修衡乖乖地点头说好,之后想了一会儿,说:“叔父的字比您的更好,是不是叫做,青出于蓝胜于蓝?” “是啊。”程清远笑意更浓,“你怎么知道这句话的?” 修衡歪了歪小脑瓜,“听爹娘说过,我问过是什么意思。” 一老一小说了一阵子话,程清远让修衡去静香园,“不是最喜欢你婶婶房里的点心么?快去吧,下午再来找我。” “好。”修衡亲昵地搂了搂他,这才带着晓瑜,随一名丫鬟去了静香园。 阿初正在向怡君回事,听得唐家大少爷来了,忙收住话,告退出门。到了院中,遇到修衡,恭敬行礼,出门时,他回头多看了跟在修衡身后的小丫鬟几眼。 款冬见他若有所思,笑着走到他近前,问道:“怎么了?” 阿初笑了笑,走到院门外才低声道:“唐大少爷身边那名小丫鬟,是习武之人,功夫应该很不错。” 款冬惊讶得睁大眼睛,“是么?晓瑜也就十多岁吧?” 阿初则自顾自地道:“先前我听说只有一名小丫鬟贴身服侍唐大少爷,心里还觉得唐侯爷未免太心大了些,怎么也不让有眼色的大丫鬟、管事妈妈陪着。到这会儿才明白。” 有个身怀绝技的小丫鬟服侍着,不管到了哪家内宅,都出不了意外。说句难听的,唐大少爷不让晓瑜祸害别人就不错了。 款冬听阿初说完,想了想,释然一笑,“可不就是么。以往倒是看不出,唐侯爷是这般缜密的做派。” 室内,修衡坐在炕桌一侧,正在津津有味地享用枣泥糕,边吃边和怡君说话:“二弟现在两虚岁、一周岁,在学走路了。”大眼睛一转,唇畔绽出喜悦的笑容,“他现在很爱笑,只是睡前、睡醒时哭一会儿,不哭就挺可爱的。” 怡君莞尔,“这样说来,开始喜欢二弟了?” “是呀。我不怎么烦他了。”修衡点头,“有一回,叔父跟我说,我在家是大哥,就应该从小照顾着手足。这样的话,等我们长大了,才能像他和二叔父、三叔父一样,清闲时结伴放烟花爆竹、去马场看马,忙碌时齐心协力,帮双亲分忧。” 怡君坐过去,把晾得温度适宜的羊奶端到修衡手边,柔声道:“你觉得叔父说的对么?” 修衡吃完一口枣泥糕,一本正经地说:“对呀。我仔细想过了,想长大以后,二弟也跟我很亲,一起玩儿,一起给爹娘争气。我要是一直嫌他烦,他就不会跟我亲。嗯,我得从现在就对他好,要想的长远一些。”说到这儿,抬头看着怡君,“婶婶,我想的对吗?” “对啊。”怡君立刻点头,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小脸儿。私心里,其实并没想到,程询会在有意无意间教导修衡关乎人情世故的道理。可这样多好,让她愈发笃定,他会是最好的父亲。 修衡抿着嘴笑了,“爹爹、娘亲这些天总跟我说,你怎么突然开窍了呀?怎么突然想开了呀?我才不告诉他们。等二弟会说很多话了,我还不烦他的话,再告诉爹爹娘亲。不然很麻烦的。叔父教我的,我没做到就告诉爹娘,到时候他会没面子的。” 怡君笑着搂了搂他,用力亲了亲他的额头,“回头我要告诉你叔父,他听了一定会很高兴,也会很欣慰。” “好呀。”修衡吃完一小块枣泥糕,自己取过帕子擦手,“爹爹说,等我学完三百千,字写得好看了,就让我正经拜师,做叔父的学生。婶婶,我要等什么时候才能拜师呀?” “这我可说不准。”怡君如实道,“你上学也像学画那样聪明的话,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不需几日就能学会,耗时间的是识字、习字,这个比较辛苦。” “我不怕吃苦。”修衡双手捧着小碗,喝了一口羊奶,“而且,那些很有意思,和画画一样,我喜欢学。” “那婶婶就等着你早些拜师了。”怡君笑盈盈地问,“羊奶喝着还成么?” 修衡点头,“婶婶不是也经常喝吗?喝几次就习惯了。” 怡君心里暖暖的。这孩子,是真把程家人当做亲人一般信任、依赖。他们有意无意间影响着修衡,修衡也在无形中影响了程家一些事。这般的缘分,她相信,能够长久维系。 临近正午,她去了小厨房,亲自给修衡做了一道香椿芽炒鸡蛋。这道菜,也是修衡和唐夫人口味完全不同的,唐夫人怎样都吃不来,修衡却特别喜欢。她有心再给修衡多做两道菜,灶上的两位妈妈、丫鬟便如何都不肯让她动手了,都是好意,也就作罢。 怡君和修衡欢欢喜喜地用过午膳,又说了一阵子话,修衡懂事地告辞,“婶婶要多休息,我去找祖父。” 怡君柔声道:“婶婶送你过去。用饭后,我都要出去转转。”怀胎月份大了一些,她便不需要总闷在房里,每日都会适当地走动一阵。 修衡笑着说好,主动把小手交到她手里。 . 程夫人近来在人前一切如常,继续张罗程译、程谨的婚事。她希望,在程清远离京之时,把次子、三子的婚事定下来。这样,他走时能更加心安,总不见痊愈的头疼病,不至于总发作。 白日里的喧嚣浮华落尽,晚间每每想到他的决定,总少不得在心里长吁短叹一番。 她总是怕他一生都不能对长子释怀,怕他一旦离开就再不肯回来。万一心灰意冷得遁入空门……会成为她与孩子们余生的缺憾。 怎样的女子,嫁人生儿育女之后,能够接受夫君与自己生生离散? 怎样的儿女,能够从容接受父亲常年离家的情形?长子长媳的孩子出生、懂事之后,他们要怎样对孩子说起那个空留位置却不现身的祖父? 可他心意已决,更改不得。 今日出门,她是去蒋家相看一名闺秀。二月初,她见到蒋家婆媳三个的时候,让她们费心留意着,若是有合适的闺秀,就让她看看。蒋家观望一段日子,见她心诚,斟酌之后,推荐了蒋家旁支里的闺秀蒋映雪,让她过去瞧瞧是否合眼缘。 蒋映雪样貌清丽,性格温婉,气质婉约,不似嫁人前的碧君那样过于单纯,也不似怡君那般在进退间面面俱到。 程夫人没可能一见就很喜欢,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88 却是清楚,蒋映雪比以往留意过的闺秀都更出挑,性情、门第亦没得挑剔——程家与蒋家成了亲戚,是因碧君、怡君,亲事若成了,勉强算得上亲上加亲,不会让外人眼热,也没有利用裙带关系巩固门第根基的嫌疑。 因此,她回来的时候眉眼含笑,在外院逗留片刻,把程译唤到跟前:“今日相看了蒋家旁支一个女孩子,我瞧着很不错。你要是还没找到意中人,我可就给你做主了。” 程译猝不及防之下,听到母亲说出这样一番话,腾一下红了脸,“娘……” 程夫人笑出声来,“男孩子,脸皮儿还这么薄。快跟我交个底,到底有没有意中人?要是有,我自然会尽力成全你。” “我上哪儿找意中人啊?”程译低下头,小声道,“一年到头都在学堂,而且,这种事……不就得双亲做主么?” “行啊。我知道了。”程夫人得了次子的准话,笑吟吟地回了内宅,得到程清远的赞同之后,第二天起,照章程请了媒人说项。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三月初,程译与蒋映雪的亲事定下来。 . 程清远请辞的奏疏又先后三次送到宫里,言辞一次比一次诚恳,告知皇帝想到民间寻找能够医治自己病痛的良医,亦想寄情于山水,寻访得道高人。 最终,皇帝答应下来,恩准致仕的同时,册封程清远为太子太傅。这在如今是个白享俸禄的头衔,品阶虽高,但无实权,意味着的是皇帝对次辅的情分、给程家的荣宠。 程清远进宫谢恩。至此,风风光光地离开官场,赋闲在家。 几日后,皇后殡天。 皇后临终前,吩咐总管太监转告皇帝:她身死之后,凡内外百官,服丧三日即可。那是她再看不到的景象,却是想想就觉得讽刺。 皇帝没办法同意,命太监告诉她:国丧最少也要二十七天。 皇后想了想,说那就二十七天,恳请皇上成全,给彼此一份清净。随后,再无只言片语。 皇帝答应了,后来也没食言于她,丧葬其余事宜,则命礼部按最高规格筹备,赐皇后谥号孝诚,自己辍朝七日,素服七日。他出奇的冷静,随之而来的,是从没有过的寡言少语。 对程夫人、怡君这样的命妇来说,不论以前对皇后有着怎样的印象或看法,真的听到皇后红颜早逝的消息,都不免唏嘘感慨一番。 哭丧的时候,程夫人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怡君受不住,幸好怡君底子不错,平顺地度了过去。 . 国丧期间,程清远有条不紊地清点自己的家当,抽空与程译、程谨说了日后的打算。 程译、程谨震惊,问明原委之后,齐齐下跪,请父亲收回成命。心里却是明白,母亲和长兄都做不到的事,他们说什么都是徒劳。明知如此,还是忍不住哀求。 程清远和声道:“那些就别说了。日后你们要孝敬母亲,帮长兄打理家门内外的事。凡事都要先问过长兄的意思,切不可自作主张。” 兄弟两个黯然称是。 国丧过后,程清远派管家给修衡送去不少物件儿,又分别赏了妻子、三个儿子、长媳一些珍玩字画首饰古籍。 随后,他亲自带人去了柳府一趟,送给柳家父子两箱子东西。 凭谁都看得出,他就快离开。 程询选出三名护卫,找到父亲跟前,“都是身怀绝技,有眼色,有忠心,您带上他们。别的您不需担心,日后,他们只听从您的吩咐。” 程清远笑了笑,接受了他的好意,之后再出门走动,都带上那三名护卫。 这一晚,程夫人想到林姨娘,提醒他:“你好歹跟她说一声,赏她几样东西。如此,是给她体面,更是给老三体面。” 程清远乍一听到林姨娘,扬了扬眉,又略显不安地笑了笑。 他竟然把曾经宠爱有加的林姨娘抛到了脑后,她若不提醒,他恐怕到离开之时都不会记起。这男人对女子凉薄的一面,委实叫人心惊。思及此,她不由苦笑。如今是林姨娘,过一二年,便轮到自己了吧?能让他记挂在心的,大概只有程家的前程、程家的儿孙。 程清远起身去了林姨娘房里一趟,全然照着妻子说的行事,逗留片刻便回到正房。随后,仍是带着三名护卫,每日出去串门。 谁都没想过,他离开的时候,都不给亲人送行的机会—— 那天,一名客栈的伙计送来一封信,“有人要小的当面交给程夫人。” 管事把伙计带到正房。 程夫人收下信件,命红翡打赏。伙计道辞之后,她取出信件,展开来看。是程清远留给她和孩子们的。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半晌,一行泪缓缓滑落。 他已经走了。 程询亦没料到父亲会这般行事,下衙后看过信件,沉默多时。 怡君获悉后,心里有些酸楚。到了这地步,所有的前尘事,都已过去,程清远只是一个离家漂泊的人。 程译、程谨闻讯后,当即红了眼眶,林姨娘则在房里哭了大半天。 这件事,让府里的气氛低落了两日。 程夫人尽快振作了起来。 怡君已经大腹便便,她得物色产婆、医婆、奶娘等人手,还要命人把静香园的东厢房收拾出来,留作产房。 再就是程译的婚事,蒋映雪已经及笄,那边若是答应,她今年就能迎二儿媳进门。 她和孩子们的日子,要如常过下去,而且要尽力过得更好。 谁缺了谁都活得了。是他程清远放下了一家之主的责任,不是一家人对不起他。 是,她也有凉薄、心狠的一面,至亲的人给她什么,她便回馈什么。 . 修衡已经跟着先生识字、读书一段日子,并不是很开心,经常跟先生着急上火:他要先生每日多教给他一些东西,先生却说他好高骛远。 “我们不能请先生走吗?”这天中午,用饭的时候,修衡气鼓鼓地问母亲。 唐夫人如实道:“那可不行,先生又没做错什么。” 修衡不满地说:“他讲课慢吞吞的,总耽误时间,还不叫犯错么?嗯……这个叫误人子弟吧?” 唐夫人笑起来,温言道:“你得让他慢慢承认,你学东西比很多人都快。不然啊,给你换多少先生,都是这个情形。” “……”修衡西里呼噜地吃饭,过一会儿才说,“那我好好儿想想。” 修征由奶娘牵着小手走进来,看到修衡,就笑得现出了几颗小白牙,步子加快了些,走向哥哥。 奶娘紧张兮兮地护着。 “二弟,想我了吗?”修衡也笑起来,滑下椅子,伸手握住修征的手,“叫哥哥。” 修征奶声奶气地唤道:“哥、哥。” 修衡笑着答应,弯腰握了握修征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89 的手,“二弟好乖啊。” 修征指着外面,“哥哥,去玩儿。” “我想带你去,但是没空啊。”修衡犯愁地叹了一口气。 唐夫人被长子逗得笑出声来,起身把次子抱到餐桌前,“哥哥还没吃完饭,饭后要去学堂,等娘亲带你出去玩儿。” 修征立刻被餐具吸引,伸出手去拿筷子。 修衡坐回原位,加快速度吃饭。二弟只要坐在餐桌前,就会撒着欢儿的折腾,那个折腾法,他再想当好哥哥也受不了。只好躲远些。 麻利地吃饱喝足,修衡知会母亲一声,背上书包,向门外走。 “哥哥,哥哥。”修征喊他。 “二弟乖,等我下学再陪你玩儿。”说着话,摆一摆手,脚步更快了。 唐夫人看着修衡逃跑一般没了踪影,笑了一阵子。能这样,变化已经不容忽视。她偶尔会想,应该是程家的人委婉地提点过修衡。 修衡到了外院,直奔学堂。他现在午间不瞌睡,就把时间用来习字。却没想到,路上,远远地望见了父亲。 “爹爹!”他跑过去,小厮亦步亦趋。 “跑什么?”唐栩俯身拍拍儿子粉嫩的面颊,“刚吃完饭,走慢些。” “这不是高兴吗。”修衡笑说,“您怎么回来啦?” 唐栩犹豫片刻,牵着他的手,走到就近的小院儿中,在石桌前落座,“跟你说件事。” 修衡坐姿端正了一些,“爹爹说吧。” 唐栩把程清远离京远游的事情委婉地告诉修衡。 修衡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那,祖父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要把事情都办完了才能回来。” “哦。”修衡小扇子一样的睫毛缓缓垂下,过了片刻,滑下石凳,“我知道了。该去学堂了。” “……”唐栩觉得儿子的反应过于平静了。 修衡走出去几步,把一向自己背着的书包扔给小厮,“累得慌。” 小厮连忙接住,替他背着。 修衡走出去一段,脚步越来越慢,之后转身,慢吞吞地走回到父亲跟前,小腮帮鼓鼓的。 “怎么了?”唐栩问。 “难过。”修衡扁了扁嘴,小身子倚着父亲的腿,“我想程祖父了。昨晚才跟娘说的,休沐的时候要去看祖父。” 唐栩有些不是滋味。 “爹爹抱。”修衡对父亲张开手臂。 唐栩忙把儿子抱到怀里,让他站在膝上,搂着自己的脖子,全不顾官服沾上尘土。 修衡把脸埋在父亲肩头,“我可不可以请半天假?” “嗯?”唐栩说,“就因为心里难受?” “是呀。我不难受的时候,看到先生都生气。今天这么难受,看到他更生气。把他惹得打我手板的话……凭什么呀,是他不会教我,又不是我不肯学。” 唐栩听了,轻轻地笑起来,用冒出胡茬的下巴蹭着儿子,“行。等会儿我让管事去给你请假,给你半天时间缓和心情。” 修衡哭笑不得地推着父亲,“你不能哄哄我吗?” “行。”唐栩站起身来,用力亲了亲儿子,“爹爹晚一些再回衙门,带你去后花园划船。” “去不去都行。”修衡停了停,商量父亲,“你要是把先生请走,我说不定会好受一点儿。” 唐栩哈哈大笑,“鬼小子,你想都别想。回头我帮你跟先生说说就是了。” 修衡点点头,神色稍稍松快了些。 休沐时,唐栩带着修衡到程府。修衡想起程祖父教自己画画的情形,想到程祖父赏给自己很多有趣或名贵的物件儿,便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大人们自然是温言软语地哄着,这样过了好一段日子,修衡才慢慢恢复常态。 . 进入盛夏,唐栩、唐夫人派管家给程府送来两车消暑的冰。程家给修衡的太多了,他们自然要用心地准备一份像样的回礼。这个季节,冰在哪家都是多多益善的东西。 寡言少语很久的皇帝,心绪总算明朗了一些,得空就唤唐栩或程询到宫里,有时候是议事,听听他们对朝政是否有别的看法,有时候则只是与二人下棋闲谈。 怡君的身子越来越沉,在这个时节,晚间便有些受罪,室内太凉快不行,不凉快也不行。程询总是亲自给她打扇,直到她沉沉入睡。 随着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怡君越来越沉稳镇定,程询却是越来越紧张担心。 一次,他对她说:“这事儿太要命了,以后不生了,就要这一个。” 怡君失笑,“你说了可不算。这事儿,做了父母的都一样,大多是过两年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程询不大相信,问起别的,“新添置的人手,你都亲眼看过没有?有没有不满意的?” 怡君摇头,“没。娘给选的,都很好。” . 七月下旬,程询回府的路上,母亲派人来禀:怡君下午开始阵痛,已经送到产房待产。 程询立时弃了马车,策马赶回家中。 ☆、第73章 喜临门 073 喜临门 1 程询走进静香园,程夫人迎上来。 “娘, 怎样?”他问。 程夫人温声道:“一下午都在阵痛, 万幸,这会儿好了些, 能缓一缓。第一胎, 阵痛的时间都长一些。我问过产婆,一定可以顺产。” 所谓的顺产,那个“顺”字,不过是太多女子粉饰太平的说法吧。他牵了牵唇,和声道:“那您回房等消息吧。” 程夫人颔首,“我去佛前上柱香。”语毕拍拍他的手臂, 回了正房。 程询走进院落,脚步随着视线, 去往东厢房。 有产婆迎出来,行礼之后, 阻拦的话还没出口,程询已经迈步走进产房。 霞光透过窗纱入室, 给室内平添一种朦胧之感。卧在床上的怡君, 面色苍白, 汗湿了额头。 他心头抽痛,快步走到床前。 怡君看到他, 笑了笑, 轻声问:“刚回来?”没问他怎么就进了产房, 已经进来了, 说也是多余。 “嗯,刚回来。”程询凝视着她的眼睛,见她虽然气色不佳,双眸中的神采不减,心弦稍稍松弛了一点。其实想问她,不是答应过他,要及时派人去告诉他么? “我食言了。”怡君在同时想到,眉眼间又有了笑意,“本来就没想守诺。”这样的婆家,对她的好,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她若在这种时候娇惯自己,便是不识数了。 “你啊。”程询摸了摸她的头,又握住她的手,“很难受吧?” “还好,能忍。”怡君俏皮地挠了挠他的手心,“只要能忍的事儿,就不算事儿。”心里却很庆幸,他是在她能缓口气的时候过来,不然,会更担心。 程询问她: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9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90 “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要的。”怡君立刻点头,“我让夏荷等会儿送来。”她看着他的大红色官服,“快出去吧。这是说不准时间的,你要是没事,就再给修衡做些字帖,然后早点儿休息。” 程询笑出来,有点儿没辙的意思,“你倒是看得起我。”在这种时候,还能做事情、照常歇息的话,他得心大到了什么份儿上? 怡君也忍不住笑了,眸子亮晶晶的,“反正你别太担心就是了。”说完,视线不经意地扫向垂首服侍在一旁的产婆等人,再看他时,便有了催促之意。 “我等会儿换身衣服,到小书房等消息。” “快去吧。你在这儿,我更不自在。” 程询笑着俯身,轻抚着她的面颊。 在一旁侍立的人,见他先前虽然答应得挺好,却分明没有当即离开的意思,定是有体己话要与娇妻说,便很默契地转身,背对着夫妻两个。 怡君对上他温柔之至的视线,看着他温柔之至的笑容,心里更为安稳、镇定。虽然,心里很清楚,他心绪正与流露出来的相反。最近这些日子,他过得比她还辛苦,晚间她稍有动静,便会立时醒来,却不敢显露一丝一毫的紧张,只柔声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怡君,一定要好好儿的。”痴缠着她的目光,燃着浓烈的爱恋,随后闪过深深地担忧、疼惜。 怡君颔首,轻声保证道:“会的。会平安无事的。我怎么舍得——”停一停,用口型对他说出余下的话,“你,和孩子。” 程询低头,在她唇上印下轻轻一吻,“记得,我就在家陪着你。” “等着我。”怡君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微声说道。 程询微笑着点头。 “快走吧。”怡君又微声说一句,用眼神示意他看看下人们的情形,神色间竟有着些许撒娇、讨饶的意味。 程询笑着说好,这才缓步出门。 . 程夫人在佛前上了一炷香,回到东次间,坐在圆椅上,心里乱糟糟的。 正因为是过来人,更晓得生产时的惊险和变数,怕怡君和孩子出岔子。这个家,糟心的事情已经出了太多,决不能再出不好的事情。她绝不能忍受,已经视为女儿一般的长媳出岔子。 转念又想,阿询和怡君都是有福气的人,怡君虽然看起来纤弱,但是底子很好。 没有意外,一定不会有意外。 会没事的,一定会母子平安。 . 唐府。 晚膳前,唐夫人交代一名管事妈妈:“知会外院的小厮,明日记得勤去程府打听着。得了消息一定要尽快来报我。”语毕,双手合十,对着西方祷告,“千万要母子平安。” 下午,她去了唐府一趟,程夫人也没瞒她,说怡君已经被送进产房。她自是不好逗留,寒暄一阵,便放下各色礼品道辞返回。 她与怡君本就投缘,加上修衡的缘故,在她心里,怡君是好友,又像是异姓的姐妹。眼下怡君到了这道坎儿,她真的特别担心。 修衡听到了母亲的话,思索片刻,跑过去问道:“娘亲,叔父和婶婶的孩子,是不是要来了?” “是啊。”唐夫人点头。 “可是,您看起来很担心呢。”修衡的小脸儿上也写满了担忧,“那个……弟弟或妹妹来的时候,很辛苦吗?哦不对,是婶婶很辛苦吗?”他从最初听到母亲谈及就开始着急,连这种事能概括为生孩子都忘了。 因为不清楚,所以更茫然、担心。 修征出生前后,他由奶娘带着玩儿了一下午,晚上父亲陪他吃饭、哄他睡觉。第二天一大早,是二弟的哭声把他吵醒的。 他好一阵子都很不高兴。奶娘说他这是起床气。 不管什么气,二弟太爱哭是实情。一天一天,除了睡觉就是大声或小声的哭,不知道怎么那么委屈。 父亲可会给二弟找理由了,说爱哭的孩子个子长得快。他听完,好几天都忙着找机会,跟自己一般大的小孩子比个子,这才发现父亲是面不改色地偏袒二弟——他不爱哭,但是个子不比谁矮。 唐夫人牵着儿子的小手,在饭桌前落座,思索片刻,笑道:“是啊,每个孩子来到尘世,都很辛苦。每个做娘亲的人,也都很辛苦。” “我知道娘亲辛苦。”修衡倚着母亲,认真地说,“那时候,您卧床将养了好长时间。” “难为你记得。”唐夫人欣慰的笑了。 “那,爹爹呢?”修衡问道,“他什么都不管吗?” 唐夫人忍俊不禁,“自然不是。爹爹心里特别担心,还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照常打理家里家外的事,不然的话,你们岂不是都要随着他提心吊胆。” “哦。”修衡点点头,即刻举一反三,眼巴巴地望着母亲,“那现在,叔父、婶婶和小孩子很都不好过。明天我可以去看望吗?” 这孩子,是真把程家的人当做亲人了,大眼睛里的担心,让她动容,亦让她欣慰。他的程祖父不告而别之后,他的失落、想念,历历在目。她不需要儿子对谁都重情义,但是,对于一直给予关照疼爱的人,理应付出相等甚至更多的情义。 她把修衡安置到膝上,语气和缓:“这几日,婶婶叔父定要忙得自顾不暇,我们要是去看望,反倒会给他们添乱。”说着,拢住儿子一双小手,“放心,一有消息,小厮就会来告诉我,我呢,会及时告诉你。让婶婶休息三两天,我们再去看望,好不好?” 修衡想了想,觉得母亲说的很有道理,点头说好。 唐夫人不希望他心绪低落,有意岔开话题:“跟娘亲说说,到底是盼着在程家有个弟弟,还是有个妹妹?” “这个事儿呀……”随着笑容逸出,修衡的眼神恢复了惯有的澄澈,熠熠生辉,“我这一阵,认真地想过好几回了。” 唐夫人失笑:“都想了些什么?” 修衡小手一挥,“弟弟、妹妹都可以的。” 唐夫人逸出愉悦的笑声。 恰在这时候,唐栩回来了,见母子两个这样开心,不由问道:“乐什么呢?”说着话,走过去,把修衡抱起来。这一段,长子真是让他疼爱到了骨子里,每日回到家里,第一件事都是忙着找这小子。 唐夫人先示意丫鬟摆饭,随后简略地说了说原委。 这期间,修衡的小胖手揉着父亲的下巴,见父亲要板脸,凑过去亲了一下。不出他意料,父亲很好打发,亲一下立马眉开眼笑。 唐栩就接着先前的话题问修衡:“弟弟妹妹都行?连这事儿都想开了?” “是呀。”修衡笑嘻嘻地说,“等我拜师以后,程家的弟弟、妹妹,不就是我的师弟、师妹了吗?师弟、师妹,都很好听的。” 唐栩哈哈大笑,怎么都没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91 想到,这小子会甩出这样一个理由。 “还有啊,”修衡被父亲情绪感染,眉飞色舞起来,“叔父、婶婶很会教小孩子,比方我,就跟他们学了好多好多。所以,弟弟、妹妹一定都很懂事、可爱,我会很喜欢的。” 唐栩更为愉悦。先前真有些担心,这孩子一看到奶娃娃,就像以前似的一脸嫌弃,要是那样,怎样的父母都难以做到一丝芥蒂也无。 而且,不得不承认,修衡说的有一定的道理。程询及其发妻,做父母应该比他和妻子更周到——这是关乎天性的事儿,他跟妻子在家里,就是不够缜密,凭谁都没法子。说到底,修衡要不是有他程叔父那个贵人,现在恐怕不会跟他和妻子这样亲昵。 心念数转,他逗修衡:“怎么?终于承认自己是小孩儿了?” “在叔父婶婶、祖父祖母跟前儿,我就是小孩儿呀。”修衡歪着小脑瓜,认真地对父亲说,“不是那种小孩儿——什么都不懂,就知道摘花打架。我是懂事又聪明的小孩儿。”说着,扁了扁嘴,有些不满地说,“爹爹娘亲以前就总把我当那种孩子,小看我。” 夫妻两个笑得打跌,心里倒是承认,儿子说的没错。但唐栩在家中,从来不是一本正经的做派,笑过之后,又逗儿子:“再怎样,你现在不还是得让我抱着么?让人抱着的孩子,还指望谁都对你从最初就知根知底?” “知根知底?”修衡对新听到的这个成语兴趣更大,“爹爹,是什么意思呀?” “又打岔。”唐夫人知道儿子是无意的,仍是忍不住笑出来。 唐栩附和,“对,别打岔。等会儿我再跟你解释。”心里却想,幸亏自己从小文武都学,要是个胸无点墨的真正的武夫,怕少不得在儿子面前吃瘪。 修衡无奈,这才说:“那是爹爹现在抱着舒服,不然就不用啦。我早就会走路了。嗯,我都上学了。”一面说,一面笑嘻嘻地打量着父亲的神色。 “混小子,真是个开心果。”唐栩溺爱地笑道,“上学归上学,谁叫我儿子少见的聪明呢,但你年岁毕竟太小,爹爹该抱还是要抱着。再怎么着,我这不是学会了练出来了么?” 修衡听了,挺高兴的,亲昵地搂住父亲。 唐栩又跟儿子腻了一会儿,讲清楚知根知底的意思,这才转去洗漱更衣,回来时,饭菜已上桌。 修衡问母亲:“二弟睡着多长时间啦?” “你回来之前才睡着的。”唐夫人晓得他的小心思,笑道,“放心吧,怎么也要到用完饭才会醒。” 修衡有点儿不好意思,别扭地跟母亲解释:“二弟上了饭桌,总是拍桌子,拿着筷子敲碗,再高兴了,就伸手去碗里抓……”还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的……父亲有时都受不了,何况他了。 “知道。”唐夫人笑意温柔,“我和奶娘慢慢引导,总会慢慢好起来的。”她是宠孩子但总宠不到点儿上的那种人:修衡不用人宠,不嫌她絮叨已是不易;次子跟长子大相径庭,抚育长子的经验全打了水漂,重头来过,便还是时时出小错。 “没事的。”修衡回给母亲一个甜美的笑脸,“我读书再多一些,就能帮娘亲照顾二弟了吧?” “一定会,娘亲等着那一日。”唐夫人心海泛起最柔软的涟漪。 唐栩则问起修衡的功课,“这几日你和先生怎样?” 修衡唇角高高地翘起来,很开心,但没有得色,“先生在教我《幼学琼林》了。” “是么?”唐栩意外。 先前他专门去跟坐馆先生打招呼,说要是瞧着修衡资质还行,每日不妨多给他布置一些功课。 先生就说,读书就像盖房子,地基要是打不好,就算盖起高楼大厦,也迟早有坍塌之时。又说修衡虽然过目不忘,但是写字的功底委实不够,这便是心性急躁所致。 他听了,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想,我儿子天赋异禀,你不肯承认也罢了,居然敢说他急躁?修衡急躁?笑话,那从来就是个小慢性子,让他着急的事情,到现在都屈指可数。他才几岁啊,人小力薄,习字自然吃力些,肯每日认真习练就特别难得了,做先生的,怎么能说这种话?是有多二百五? 末了他就想,这是头一回,容着你,下回说话还这么不着调,我真就要请你走人了。 “是真的。”修衡给了父亲一个大大的笑脸,“爹爹提点过先生,他就老实了呗。” “才怪。”先生要是怕他,头一回就不是那个说辞了。唐栩给他夹了两块糖醋藕,语气更加温和,“你是不是想什么法子了?这也算是好事,别瞒着爹爹。” 修衡也不着急,吃了一口藕片才诚实地说,“娘亲跟我说过,我可以自己想想法子。于是,前几天,我就让先生帮我解九连环,就是程祖父、叔父给我的那两个最难解的。” 唐栩莞尔。 “先生解了大半晌,还是解不开。”修衡继续说,“我看着他出了好多汗,怕他中暑,就拿回来,解给他看,跟他说,以前有人教过我,应该是这样的,先前记不全步骤了,看着先生解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 看着人出了好多汗之后,他想起解法了。唐栩强忍着笑,示意修衡继续说。 修衡又吃了一口藕片才说:“我解开之后,先生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他问我,谁教你的?我就告诉他了,说是程叔父教我的,叔父特别厉害的。 “先生问,你的叔父,是哪个?我说就是连中三元的那个程家叔父呀,以前叔父教我,程祖父出门前,有时候也教我,还教我画画、识字。然后,先生脸色可难看了。 “我还是担心他中暑了,就让晓瑜叫人扶他回房休息,还要帮他请大夫的,可是他说不用,语气很差。我觉得他不知好歹,干脆不理他了,反正他要是真中暑,书童就会告诉管家的。” 唐栩心里乐得抽筋儿了。 他这儿子,真挺神的,聪明起来,十几岁的少年郎兴许都比不过,但到底是年纪太小,看待一些事情的时候,就还是小孩子的看法。 能适应他的人,真就只能是天生投缘或是至亲的人吧。就比如坐馆先生脸色差这件事,那哪儿是中暑啊,分明是被他的聪明和搬出来的程家父子惊到了。 唐夫人背转身,轻咳了两声,借此掩饰自己就要到面上的笑意。 修衡把一块藕片吃完,又喝了一口汤,说起后续:“那回之后,先生每天就只让我习字,还要我用他给的帖子临摹。我瞧着不好看,说我的字帖是最漂亮的。 “先生不服气,说什么……嗯,文无第一,谁的字能说是最好。 “我就说啊,程叔父的字,我看着就是最漂亮的,而且,用叔父给我准备的字帖习字,我会更专心。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92 “先生看了看,好像又点儿生气,又好像……反正我说不清,他那个人,奇奇怪怪的。不过,到最后,他没管我用什么帖子,只要认真习字就好。 “习字也挺好的,不然,他总让我背那些背烦了的书。习字好些天之后,我让程祖母和婶婶看了,她们都说打好根基了。 “程叔父不是很忙吗?我让晓瑜把我的字拿给他的小厮了,第二天,叔父传给我一封短信,我比照着看过的书,认全了,是叔父夸我的话,让我坚持每日继续习字。 “可是,过了好几天,先生还让我习字,我就生气了。” 唐栩唇角上扬,唐夫人眼里尽是笑意,“后来呢?” 修衡说:“后来,我就找人给我念了几遍《幼学琼林》,记住了。前几天,习字累了,我问先生,可不可以给他背书。先生说好啊,我就给他把整篇《幼学琼林》背了一遍。 “先生瞪了我好一会儿,后来问,是谁教我的。我就说实话了,反正他也管不了府里的人。 “先生又问我,知不知道释义。 “我说不知道,但是,要是先生懒得教我,我可以去问爹娘,爹娘没空,就问程祖母程婶婶,很快就能知道了。 “然后,先生就说,你再习几日的字,我逐字逐句地给你讲解。” 说到这儿,修衡眉眼间飞扬着笑意,“昨天开始,先生就开始给我讲解了。我请他多讲一些,他居然也不反对,继续讲给我听。嗯,他现在有点儿招人喜欢了。” 唐栩、唐夫人瞧着他那可爱至极的小模样,俱是笑出声来。 此外,两个人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以后要是给这孩子出主意的时候,可千万要思虑周全。这次只是顺着一个建议,就对着先生出了这么多幺蛾子,要是主意不好、不正,这小子也照办的话,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倒霉,闹不好就要闯出祸来。 修衡自然想不到那么多,吃完饭,有父亲陪着做功课、歇下,除去对叔父婶婶的担心,算是挺开心的。 翌日早间,他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恰逢一名小厮禀明母亲:“程家喜得贵子,母子平安!” 唐夫人欣悦不已,当即命人打赏。 修衡喜滋滋地跑向母亲,他得问问,具体哪天去看望婶婶和弟弟。 . 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的那一刻,怡君便觉得,所有的疼痛、疲惫成了一座无形的高山,将她的意志压垮,向她压过来,连看孩子一眼的力气都没了。 只隐约听到了一句“是位小少爷”。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顷刻昏睡过去。 睡得并不安生,在梦里都惦记着七事八事。先是孩子奶娘的事情,大人看着哪个再好,孩子跟她不投缘也没用。这个时节不大好,七月末,偶尔还是热得很,等进到桂花飘香的八月,才能觉得舒适。再就是程询、婆婆,这两个在近前陪着她、担心着她和孩子的亲人。最重要的是,太想快些看看孩子,看看长得像谁。 如果没听错,是儿子,那么,还是随程询的好,有最俊朗的容颜,最悦目的笑颜。 她心里焦急,果真就醒过来。 几乎在睁开眼睛的同时,有干燥温暖的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温柔的语声亦传入耳中:“醒了?” 她侧转脸,对上程询的面容,凝眸片刻,笑了。 他果然留在了家中。 早就谈过这件事,他说一定会请三五日的假,留在家中陪她和孩子。 她说那不大好吧? 他说有什么,官员每年的假是有数的,闲来算着账请几天的假,是多正常的事儿。为家里的事多请几天假,外面的红白事让二弟、三弟替我走动就行,横竖不闹到人追着扣我俸禄就成了。 她当时听了,笑了一阵子。 怡君抬手握住他的手,脱口而出的是:“孩子,我要看孩子。” 程询笑着点头,转身去吩咐,回来时递给她一碗参汤,“喝了。等看完孩子再吃点儿东西。” “嗯。”怡君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参汤。 这期间,程询跟她交代诸事:“奶娘选了卓妈妈,娘在一旁看着选的。孩子睡在南面那间房里,娘让医婆、产婆帮衬着,又仔细布置了一番,孩子绝对不会受罪。这会儿我让娘回房用饭,歇息一会儿,她还没顾上用饭。” 怡君不安地道:“娘跟着受累了。” 程询颔首,继而满眼都是柔软的笑意,“没过多久,孩子就睁眼睛了,特别招人喜欢。” “是么?”怡君不由笑了。 这时候,吴妈妈陪着卓妈妈抱着孩子走到床前。 程询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怡君身侧。 怡君以肘撑身,敛目看着孩子。 白嫩嫩的小脸儿团团的,粉嫩嫩的小嘴儿嘟着,正在酣睡。看得出,是头发很浓密的孩子。 可是…… “跟我想的不一样呢。”怡君苦着脸,抬头看着程询,“不够漂亮。”也许,睁开眼睛就不一样了,可她总不能把酣睡的孩子吵醒。 “说什么呢?”程询在床前的太师椅上落座,慢条斯理地说:“看在你刚醒的份儿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敢说我儿子不漂亮?” 两位妈妈都被他引得笑了。 “……本来就是啊。”怡君端详着他,又端详着孩子,比较不出。是和一大一小太熟悉太亲近的缘故么? 吴妈妈则笑道:“大奶奶放心,夫人看过大少爷了,说大少爷很是漂亮。”因为府里添丁,三兄弟和怡君都长了一辈,下人们自然而然地改了称谓。 “……”怡君牵了牵唇,心说婆婆的话哪儿能信啊,祖母看孙儿,当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了。她不用,这是她生的孩子,还不准她挑剔啊? 她放下这个话茬,问两位妈妈:“孩子一切都好么?” “都好,都好。”吴妈妈笑道,“足月生的,胎相又好,自然是健健康康、白白胖胖。”她是看着怡君长大的,最是了解对方的心思,那句白白胖胖,怕也是不相信的,除非能给她抱个孩子来对比。 果然,怡君自动把末尾四个字略去,笑说:“健健康康的就好。”停一停,道,“我要多看一会儿孩子,你们先去歇歇,有事再唤你们。” 二人称是,笑呵呵地退出去。 怡君缓缓地坐起来。 程询看出她的意图,给她在身后垫了两个大迎枕,把襁褓中的孩子递到她臂弯,继而坐在床畔。 怡君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看了好一会儿,腾出一手,手指至为轻柔地抚着孩子额头、面颊、小鼻子、小嘴儿、小下巴。随后,把孩子一只小手托在掌中。 “这么小……”她呓语一般地说着,眼中闪烁出水光,唇畔却绽出笑容。 这样的含泪带笑,是程询没有见过的。她唇畔的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93 那种笑容,亦是他不曾见过的。 温柔、美丽,有着自豪,煞是动人。 那,是一个母亲的笑容。 怡君用力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去,轻轻的、亲昵的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又转头看向他,拍拍身侧。 程询坐过去。 怡君倚着他的肩,“我们,做父母了。阿询,我们做父母了。”似是到这一刻,才真的领略到了这样无可取代的人世欢喜。 “是。”程询揽住她,侧头吻了吻她的脸。心头万千感触,却说不出:在此时,没能力把感触化作言语。而且,应该也不需说,知晓那是她已忽略的。 十月怀胎,那么辛苦,生产时的煎熬,何等的痛苦。 但是,那些都不重要。 看到孩子,只需一刻,千辛万苦、疼痛入骨都成过眼烟云,不在乎,只有满足喜悦。 这是母亲。那种对孩子的不计较、心甘情愿的没有条件的付出,兴许早在怀胎时便已根深蒂固。 这些让他心里满满的,沉甸甸的。他知道,日后要更加用心地呵护怀里的女子,亦要加倍的孝敬母亲,和她的父母。 沉了片刻,怡君认真地看着他,“阿询啊。” 程询微笑,“嗯,我听着呢。” “以后,我们要更尽心的孝顺娘,我还要对我的爹娘更尽心一些。”她轻轻地叹息,“只生了回孩子,我就觉得他们很辛苦了,而让一个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不知有多不容易。父母付出的,总要比我们想象的多太多。” 父母对儿女的不容易,各家有所不同,因为人与人的性情迥异。她是没得到过来自于父母的很多的宠爱,但是,毕竟平安健康的长大了,为此,就该感恩。不然,哪里会有今时今日。 程询轻轻地笑,“我刚刚就在想这事儿,你倒先说出来了。” 怡君扬了扬眉,笑,“我生完孩子了,脑筋不打结了。” 程询很想紧紧地抱她,狠狠地亲她,却记挂着她此刻的疲惫余痛,便只是和缓地抚着她的背。 之后,怡君又开始纠结孩子的长相。 程询心里笑得不轻,把母亲的原话告诉她:“刚才吴妈妈当着我的面儿,不好把话学全。娘原话是说,孩子这小模样,比我刚出生的时候好看得多,比我白一些、胖一些。” “是真的么?”怡君轻声道,“我最怕的就是,要是生了儿子却没你好看,别人瞧着,一定会怪我耽误你。” “胡说八道。”程询终于撑不住,轻轻地笑起来。 “本来就是。我的程询,到底跟别人不同。”怡君笑了笑,转而问道,“怎么会比你白、比你胖?” “我也奇怪呢,”他说,“问娘,娘就横了我一眼,说你儿子本来就应该比你好看。” 怡君强忍着,把孩子交给他,这才笑起来。 程询亲了亲儿子团团的小脸儿,半真半假地叹气:“还没怎么着呢,祖母就开始嫌弃爹爹只顾着你了。” 怡君又笑了一阵子,道:“记得让娘给孩子选名字。”公公撂挑子不干了,现在的一家之主,是程询,也是婆婆。 “嗯,知道。” 语声未落,两人就听到了程夫人低而欢快的语声。 程夫人走进门来。 怡君唤道:“娘。” “好孩子,受苦了。”程夫人快步走到床前落座,握住儿媳的手,端详片刻,见她面色仍然苍白,但是精气神很好,眼里有未消散的笑意,心里愈发舒坦,“坐月子的时候,一定要照着医婆的安排来,知道么?觉着无聊的时候,就让奶娘把孩子抱到跟前,看着孩子,心里就只有欢喜了。” 怡君用力点头,“我听您的。” 程夫人把孙儿接过,敛目看着,慈爱的笑容就到了眼角眉梢,轻轻拍了拍襁褓,“长得好看,又能吃能睡,再找不到这么让人省心、招人喜欢的孩子了。” 程询就想,孩子出生到这会儿才半天光景,怎么就能断定是省心的?可也只敢腹诽。 怡君留意到他的神色,明眸中笑意渐浓。 . 当日下午,程询取出父亲留给他的那张笺纸,请母亲为孩子选取名字、乳名。 程夫人与他商量着,给孩子取名恺之,乳名天赐,末了说:“让怡君看看喜不喜欢,大名要照着族谱来,乳名则有的商量。” “怡君不会不喜欢……”程询的话没说完,就得了母亲一记冷眼: “还没跟她说呢,你怎么知道她喜不喜欢?而且,乳名由你们取也是应当应分的。你这是什么态度?……” “娘娘娘,”程询笑着告饶,“听我说完成么?这事儿吧,我跟怡君说过了,都是打心底地希望您给选。她说了,让您做主。” “……哦,那还行。”程夫人咳了一声,“我这不是担心你让她在月子里就不痛快么?” “您担心我不知轻重没事儿,但是娘啊,”程询笑微微地商量母亲,“往后咱能别动不动就劈头盖脸一通数落么?好歹我也是当爹的人了,要是总被您训得跟傻子似的,往后您孙儿瞧着,得怎么看我啊?” “混小子。”程夫人笑着戳了戳他的脸颊,“知道自己当爹了就成。实话告诉你,再让我宠着你、纵着你是不能够了。长了一辈,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知道么?” 程询笑道:“自然知道。但是,这事儿跟您偏心没什么关系吧?” “就偏心了,怎么着吧?”程夫人理直气壮的,“好意思的话,你不妨叫人来评评理。” 程询笑开来,心里是真服气了。 . 天赐睡醒之后,哭了一小会儿,吃到奶就安静下来。 卓妈妈等天赐吃饱了,见他当下不困,睁着漂亮懵懂的大眼睛,安安静静的,想着怡君肯定想看看孩子,便把孩子送到怡君房里。 怡君正要吩咐,见卓妈妈近来,颔首一笑。 卓妈妈不让她起身,把孩子放在她身侧。 这回看到天赐,便是怎么看怎么觉着漂亮。那双大眼睛,真的是像极了程询。 她缓缓地凑近些,亲了亲儿子的小手、小脸儿,天赐没哭没闹,只在她亲脸颊的时候,眨了眨眼睛。 怡君逸出透着喜悦与感动的笑容。要是这身板儿再争气些,真要亲自带着孩子,一时一刻都不离开。可是没法子,能够顺利的生下儿子已是莫大的幸运,之后真的是精力不足,不可能细致周到地看顾孩子。 廖大太太赶来看望小女儿和外孙。 怡君看到母亲,神色间有着不自觉的胜过以往的亲昵,“娘。” 廖大太太顾及着她身侧的孩子,轻声道,“小声些。”又示意她不要起身。之后,走到床前,把孩子抱起来,又腾出一手,用力地握了握女儿的手,“受苦了吧?” “没事,挺好的。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94 ”怡君知道,比起婆婆,母亲不是在言语间流露慈母心肠的人,便笑着握了握儿子的小手,“天赐,外祖母来看你了。” “天赐。”廖大太太笑了,“名字好,长得也是少见的漂亮。” 怡君笑道:“婆婆也这么说,是真的吗?”说着就要坐起来。 廖大太太却及时按住了她,“好生躺着,好生将养。自然是真的,我见过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犯得着哄你么?这孩子,像二姑爷。” 怡君笑意更浓。 廖大太太则开始语气和缓地告诫她:“坐月子该怎样,亲家母和产婆定是与你说了,可千万不能不当回事,不然会落下病。你要是这种日子出幺蛾子,我可要越过你婆婆罚你的。” 怡君笑着点头,“嗯,我听话就是了。” “跟你说正经的呢。”廖大太太一面轻轻拍着外孙的襁褓,一面叮嘱小女儿,“可别敷衍我。你是不知道,一旦落下病,年岁越长,情形越严重。不说远的,只说你大姐的婆婆,生你姐夫的时候,没好好儿坐月子,现在手时不时地作痛,但凡做点儿事情,就疼得厉害,偶尔都恨不得哭一场——是前几日,我们两个坐在一起说话,她跟我说的,让我千万叮嘱你。这种不顺耳的话,别人也不好跟你直说。” “那么严重啊?”怡君立时认真地点头,“我记住了,一定会听话的。” “亲家母定会好生照顾你,我只怕你不听话。”廖大太太弯身拍了拍小女儿的脸,笑容慈爱,随即,视线落到外孙脸上,“这孩子,这小模样儿。太好了……”太好了,很可能是又一个程询。 她固然曾因为程清远的致仕心慌过,但在后来,品出了皇帝赏识程询的意思,心也就踏实下来。 五品比起那么多王侯将相是不算什么,却是太多官员一辈子都走不上去的一个台阶。二十来岁便已是五品大员,还是在六部之首的吏部行走,谁要是敢说他前景堪忧,那满朝的年轻人都不用苦苦打拼了。 看过小女儿、外孙之后,廖大太太去了正房,和亲家母欢欢喜喜地坐在一起叙话多时。 . 当晚,程询到了怡君房里,吩咐吴妈妈在室内加一张躺椅。 吴妈妈立时会意,依言行事。 怡君则柔声道:“这头是我,另一头是孩子,哪头有动静,都要让你睡不安生。还是去正屋歇息吧?”她看得出,他昨夜就整夜未眠,白日里不明显,这会儿已现出些许疲惫之色。 “要的就是这份儿不安生。”程询笑道,“我睡一两个时辰就足够了。你个坐月子的人,就别管这管那的了。横竖也没人听你的。” “……”怡君无法,只得随他去。 各自歇下之后,室内只在角落里点了一盏灯,灯罩是浅红色的,透出来的灯光很温馨、柔和,让人很惬意。 程询知道她迷易经八卦、奇门遁甲的时日已久,就说:“眼下你不能看书,我就当你一阵子的先生,有什么想不通的,不妨跟我说说。毕竟,我比你琢磨的年月长。” 怡君欣然应道:“好啊。”之后,把自己一些存疑之处娓娓道来,要他讲给自己听。孩子不在身边,睡前又不能看书的话,她真的是不习惯。而且,睡前琢磨学问,远比琢磨眼前的日后的事情要轻松。最起码,对她是这样。 程询对她自然是毫无保留,知无不言,但凡被问及的,都给她讲的分外细致明了,直到她困倦之时。 睡意浓了,怡君揉了揉眼睛,阖了眼睑,轻轻地道:“有你,我真的知足了。” 真的,知足,满足。这方方面面,他都是不声不响地予以照顾、体贴甚至懂得。一定有人跟他做的同样的好,但一定没人比他做的更好。不需比较,她就是知道。 “有你,我是真的知足了。”他说。 真的。 . 这一晚,程询身体很疲惫,却是久久不能入眠。 转世重生,看到的、经历的改变,已是不胜枚举,有一些,是两相欢喜,例如和怡君的姻缘;有一些,是喜忧参半,例如父亲的远行。再一些,便是他身为人/臣、官员该担起的责任——景家的覆灭、杨家的倒台,都是势在必行,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如何做,在于帝王抉择。幸好,提前了几年,皇帝是全然相同的心性、做派。 如今,他和怡君的孩子已然出生,他已做了父亲。 这样的重活一世,值得,该庆幸。 亦正因此,他更要缜密周到且更尽责的为人为官,更不能松懈。 有些庙堂中的大事,他正在缓缓发力,只望日后如愿。这些事亦能得偿所愿的话,他重获的这一生,大致上才算得无悔无憾。 ☆、第74章 喜临门 074 喜临门 2 午间, 皇帝放下手里的卷宗,看向刘允, “让程知行来宫里……”说到中途, 自己就笑了,“真是过糊涂了, 他告假了吧?” 刘允称是,有意为程询递好话:“程家有添丁之喜, 程先生又不在家中,府里这两日的情形, 谁也不好打听,定是有什么事吧,不然,以程大人的性情……” “家里没事他也会告假。不信你就等着,等他再添儿女的话, 他还会告假。”皇帝笑道, “这情形不少见。你省省吧, 几时用得着你为他说好话了?” 刘允笑起来, 连声称是。 皇帝问道:“情形怎样?” 刘允照实说了。 皇帝想了想,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 “洗三礼的时候,你拿去赏给程家那孩子。不用拟旨, 是这么个意思就行。” 刘允忙恭声领旨。 皇帝伸个懒腰, 喝了口茶, 起身走到鱼缸前喂鱼, 随后擦了擦手,转到棋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子。 这一年,对下棋这回事,他有点儿上瘾的意思,隔三差五就传程询或唐栩进宫。 程询在吏部很轻松,起初是想跟以前一样,从缓打理公务。皇帝还不知道这种人才?时不时压着他上午把一天的事情办完,下午来宫里,君臣两个下下棋、说说话。 至于唐栩,每日申时前后处理完公务,皇帝便让他隔三差五申时进宫,戌时前后回府。 一来二去的,两个臣子与他熟稔起来,不当着别的官员的面儿,便如他所愿,随意很多。 赶上君臣三个都比较空闲的时候最好,能坐在一起天南地北地叙谈很久。一些军国大事,往往就在谈笑间寻到最相宜的策略。 有这种自己赏识又很投缘的年轻臣子就是好,比起瞅着内阁吵架半天没个结果,他如今只会选择跟这两个人惬意、自在的君臣叙话。 不是看低内阁,真不是。登基之前到如今,都把内阁的人当做师长一般敬着。内阁逢事就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95 要争执甚至争吵一番,他亦从来都觉得很好,那些人吵得越凶,他能听出的门道越多。 近来尽量减少与内阁议事,是因为心寒了,担心先帝当初看走了眼,给他留下了一个坏到根底的内阁,不定何时便有人现原形,成为第二个杨阁老。 整个内阁,他眼下能真正信任、倚重的人,只有一个柳阁老。 已经如此,他还跟内阁议什么事?要紧的事,问问柳阁老的想法就行,不谋而合的话,他就继续用铁腕手法拍板决定;意见相左的话,就找年轻一辈的臣子说说,听听他们的看法,这亦是柳阁老希望他可以做到的。 柳阁老这人真是没得说,何时都清醒自持、公私分明,骨肉分离时,付出了全部的心力去做自己该做的;回到朝堂了,心里看得最重的,是军国大事。 他这边本就赏识的人,亦是柳阁老反复举荐过的。 除了近期常来宫里的两个人,他心里觉得很亲的人是黎兆先。那厮私底下是不着调,但早在他做皇子的时候便与他投缘,自年少时到如今,两个人时常相互帮衬。 而到了如今,压在黎兆先肩头上的是亲情的重担:母亲、岳父身子骨都不大好,要两头照顾、主持大局。 这世间,比起大多数人,有些人就是那么不走运。 有宫人来通禀,说后宫两位娘娘来给皇上请安。 刘允眼含希冀地看着皇帝。没臣子一起下棋,有宫里的莺莺燕燕作陪,不也很好么。 皇帝却道:“让她们回去。” 宫人称是而去。 刘允暗暗叹一口气。孝诚皇后殡天已久,皇帝却一直不对劲:不选妃,不召嫔妃侍寝,每日歇在御书房。倒也不亏待嫔妃,陆续给她们晋升了位分,让内务府好生照顾她们的衣食起居。 皇帝其实是还没缓过劲儿来,后宫里的事,别说提不起兴致,根本就是一想就心烦意乱。 想到孝诚,他就不自主地想起景家,想到了两广那边,吩咐刘允:“传蔚滨。朕有事吩咐他。” 与唐栩、程询闲谈时,两个人都曾委婉地表示过对那边的担忧:景鸿翼在那边的年月已久,必定将两广弄成了烂摊子,倭寇上岸扰民甚至烧杀劫掠的事偶有发生。新上任的两广总督陆放,就算再精明强悍,接手之后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摆平内忧外患——那边那么多贪官污吏,不会顾及民生疾苦,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得失,所思所想,定是尽快将陆放赶走,盼着朝廷给他们派一个合他们心意的总督。 想得美。 是时候惩戒贪官污吏了。 . 程家给天赐办的洗三礼,只请了实心实意来往的亲友,如廖家、蒋家、唐家、黎家等等。 一众来客都体谅怡君尚需将养,大多都只是说笑片刻,就转到正屋的厅堂,与她特别亲近的人,则少不得多逗留片刻。 碧君随长辈到的早一些,只剩下姐妹两个,她抱着自己的小外甥,高兴得泪盈于睫。 “不准哭。”怡君笑道,“让人以为我欺负你怎么办?” 碧君听了,又笑起来,“你都什么样儿了,能欺负得了谁啊?” “反正别哭鼻子,好好儿看看我儿子。”怡君道,“像是一天一个模样,好看多了。” “什么叫好看多了?不论随谁,都是特别好看。”碧君被妹妹弄得有些啼笑皆非,“说话愈发没正形了。” 怡君叮嘱姐姐一事,“你记得告诉姑母,请她过两日来看看我吧。”姑母因为孀居的身份,这样的场合大多回避。 “你不说,姑母也是这样打算的。”碧君笑道,“她最疼你,这样的大喜事,怎么都要来看你的。” 怡君笑了笑。 碧君看着孩子,笑容柔软,“这孩子,倒是不怕吵,我们这样说话,还是睡得这么香。” “说的就是呢。”怡君道,“醒着的时候更招人喜欢些。” 碧君笑着把孩子交给卓妈妈,坐到床前的椅子上,关切地问道:“狠吃了些苦头吧?” “……”怡君很有点儿一言难尽的感觉,摆一摆手,“不提也罢,横竖是熬过来了。” “再辛苦也值得。”碧君说。 怡君点头,笑。 碧君知道妹妹还要应付不少亲友,没多做逗留,“改日我再来看你。” 怡君点头,“我等着。” 之后,徐岩和唐夫人相形进门来,两个人笑盈盈地向怡君道喜,看过孩子之后,转回来落座,说说笑笑。 唐夫人道:“修衡听说今日有不少宾客,犹豫了半天,还是说等明日再来看望你和孩子。” 怡君听了,心里暖融融的,“他记挂着我,我就很知足了。” 徐岩则探手摸了摸怡君的面颊,“这人,也是奇了,到这会儿都只是下巴稍稍圆润了些。” 唐夫人笑道:“是不显怀的人。” “那挺好的。”徐岩端详着怡君,“用不了多久,身段就恢复的跟以前一样苗条了。” 唐夫人点头,“可不是。想想我那会儿,再看看眼前这个,真有些嫉妒了。” 怡君无奈地看着两个好友,“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我怎么觉着,自己像是个凭你们赏鉴的物件儿呢?” 两个人都笑起来。 这时候,蒋太夫人正在跟程夫人说话。 程夫人早就看得出,老人家有事想跟自己说,这会儿就寻了个由头,与对方来到正房,只留了各自贴身服侍的。 蒋太夫人神色间透着为难,“有件事,我原不该这种时候跟你说起,但是添丁是这样的大喜事,我就想着,何时跟你说起,都是一样的,你少不得要觉着我给你添堵了。” “您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程夫人笑道,“这不管家里有怎样的喜事,日子还是要照样过。您有什么需要提点我的,直说便是。” 蒋太夫人闻言却显得有些窘迫,叹了口气,道:“我要找你说的,是贵府二公子与蒋家那门亲事。” 程夫人眉心一跳。 蒋太夫人道:“到底是旁支,我们平时了解的到底有限,先前只知道,映雪那孩子算得出挑,比不起名动京城的才女、美人,却也不会输于寻常门第里的闺秀,品行真的是没得挑。 “但是,她双亲、兄长……品行就不好说了。这两年,那孩子跟亲人闹过几次意气。 “我和两个儿媳妇真的是前几日才听说这些,派人去打听过了,结果和听说的大致相仿。 “所以我就觉着,真是对不住你——那孩子再好,家门不好,也不是良配。程家这样的门第,上赶着结亲的一定多的是,哪里需要与那样的人家做亲家?要不是我们,这亲事也成不了。万一日后那家不安生,我们蒋家固然会全力帮忙压制,但总归是让你心里不痛快,对不对?”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96 程夫人听完,陷入沉思。 蒋太夫人静心等待,到她端茶盏时才道:“这事情,你不必为难,觉着不成是理所当然,若要退亲,那边自有我们尽力周旋。……” “但是,那样一来,那孩子岂不真就被家门连累了?”程夫人语声温和地打断蒋太夫人的话,“您话里话外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这样吧,若是可以,过两日,您让我再见见蒋小姐,跟她说说话,若是可以,再与我次子远远地相看一下。今日我就跟长子长媳说说这件事,料想着他们也不会不赞同。” 她是程家宗妇,更是苏家女,不论夫家、婆家,都不是不开明死脑筋的门风。更何况,亲事已经到了这一步,京城皆知——如果在刚提起的时候就听说这些,她自然会作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在眼下,亲事若是黄了,就算程家低头让蒋映雪的长辈退亲,外人都不会给那女孩子好话——门第的高低,在一些人眼里,就是判断对错的标准。 她不能就这样毁掉一个女孩子的一辈子。 英雄不问出处,女子凭什么就要以门第论长短? 蒋太夫人望着程夫人的目光,慢慢地有了钦佩之意,由衷道:“夫人,你这些话,着实让老身钦佩。” 程夫人就笑了,“我权当您打趣我了。我这样的人,不是豁达,就是钻牛角尖,其实最是要不得。” 蒋太夫人笑出声来,“听听,哪有这样诟病自己的人?” 程夫人笑吟吟地道:“瞧瞧,我说实话,您却不肯信。” 当晚,程夫人来到静香园,跟怡君说起蒋映雪一事。 怡君听到中途,目露忧心,听到婆婆的答复之后,眉宇舒展开来,“这样最好。二叔和蒋小姐相看之后,若是觉着很好,那别的就不需说了,是吧,娘?” 程夫人笑起来,“听你这意思,是认同我的心思了?” “当然。”怡君道,“就像您说的,这可是关乎一名闺秀的一辈子。娘……”她伸手,轻轻扯着婆婆的衣袖,“万一二叔瞧着不是很如意的话……您能不能赏我个情面,让我帮蒋家闺秀周旋一下。最起码,别让蒋小姐因为这门亲事受到影响。” 程夫人笑开来,亲昵地搂了搂长媳,“这倒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主要还是您最开明、通透。”怡君亲昵地倚着婆婆,“娘,您放心,只要二叔和蒋小姐是有缘的,等二弟妹进门,我一定会好生对待她。我还不知道您么,在我这儿,可没计较过我娘家的门第。” 程夫人逸出欣慰的笑容,轻轻地拍着长媳的肩臂,“我就知道,你是最通透的人,所以就先来跟你说了。其实,这事儿真没什么。只凭我和你,蒋映雪的亲人平时出的幺蛾子,我们都能应付,遇到大一些的事情,还有阿询呢。凭他,整治什么人,都是时间长短的事儿吧?” 是啊,凭他程询,整治谁都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怡君莞尔。 随后,程夫人单独与长子说话,把这件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 程询听完,不以为意,“您想怎样就怎样,程家娶的是儿媳妇,又不是娶的哪个门第。” 程夫人立时心安。 两日后,程夫人单独见了见蒋映雪,说了一阵子体己话,随后,蒋映雪与程译遥遥相见。 末了,蒋太夫人先于蒋映雪的父母问起她的心思,得到的回复是全凭太夫人做主,程译那边则是一如先前,很不自在地跟母亲说您做主就好。 就这样,程译与蒋映雪的亲事从速择了吉日:今年十一月二十八。当然,这是后话。 . 怡君的日子,一切如常。 洗三礼当晚,刘允来了,传口谕代皇帝赏了玉佩,继而抱了抱天赐,着实夸赞了一番,随后由程询请到外院的花厅饮酒。 翌日,修衡来了。 彼时,天赐刚醒来,吃完奶,还没睡意。 修衡就蹬掉鞋子,顺着一旁的椅子爬到大炕上去。 晓瑜有心阻拦,却被吴妈妈柔和而笃定的眼神阻止。 修衡到了天赐跟前,就趴在弟弟身侧,托着下巴,侧头看着。 过了一会儿,小胖手伸出去,轻轻地碰了碰天赐的小脸儿,叹息一般地说:“真可爱。” 晓瑜面上现出欢喜。这位小祖宗,终于是有了看着顺眼的人了,但是,下一刻,修衡就回头问吴妈妈,语声很轻: “天赐弟弟爱哭吗?” 吴妈妈莞尔,摇头,“这几日看来是不爱哭,吃饱了就睡,醒着的时候,只是睁着眼睛看这儿看那儿。”虽然不见得能看清楚,但那份好奇心不言而喻。 “那可真好。”修衡满足地笑了,过了一小会儿,慢慢地凑过去,亲了亲天赐的小脸儿,“你可以记住吗?我是你的修衡哥哥。以后呢,是你的修衡师哥。” 吴妈妈、晓瑜等人听了,俱是莞尔而笑。 . 伴随着天赐一点点长大,夏日消逝,秋来冬至。 这时候的天赐,已经能坐在大炕上,忽闪着一双漂亮又灵活的大眼睛观察周遭动静。不是与修衡一样绝不哭闹的孩子,但也不是从不哭闹的孩子——不舒服了,会用哭声引起大人的注意。 修衡很喜欢这个程家的弟弟。 十一月二十八,蒋映雪嫁入程府。 在那之前,程夫人把主持中馈的权利交给怡君。 ☆、第75章 城头月 075 城头月 这一年, 唐栩一直在跟唐林、唐柏耗着:两个人的外祖父、舅舅一直没闲着,这一年提了几门亲事, 不是门第不行, 就是门第太好, 唐栩都否了。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很有些用这种事解闷儿的意思,别人却受不了。 唐林索性要他跟自己交底:“大哥, 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不妨如实相告。” “我能有什么打算?”唐栩笑道, “你的终身大事, 我慎重一些也是错?” “你那是慎重?”唐林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摆明了是怎样的亲事都不打算答应, 要是想让我打一辈子光棍儿,直说就是了。” “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法子, 也没必要跟你解释。”唐栩神色淡然, “既然是我当这个家,我说什么你就得照办。受得了就凑合着过,受不了你就另外想辙。” 唐林有了火气,“我能想什么辙?外祖父和舅舅给我和老三忙碌了一年, 到头来都是白费了力气。你要总是这样, 往后我跟老三要是闹出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唐栩轻笑, “那多好, 到那一步, 我得谢谢你们,有时候,我也抽你们不给把柄。”停一停,半真半假地建议道,“要不然,去齐家过吧?在唐家这么憋屈,何苦受这份儿罪。” “……”唐林神色一变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97 ,随后却偃旗息鼓,气势全无,“你要是看不惯那边,我们往后少去就是了。大事小情的,你看着办,多费心。” 唐栩颔首,“尽量。” 唐林起身道辞。想让他和唐柏离开唐家?怎么可能。他们又没疯。 唐栩又何尝不知道唐林的心思,也只是委婉地提个醒而已。越来越觉得,二弟三弟成了烫手山芋,却没法子甩开。两个混账东西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平时咋咋呼呼,见势不好就认怂。在军中、官场,他都没见过这样的人。 束手无策,那就什么都不做,继续耗着,直到他们受不住,主动闹着分家各过。 闲来与程询坐在一起,也会念叨念叨这档子事。 程询明知道那兄弟两个不是省油的灯,却找不到道破的原由,只得从别的方面着手:“他们始终不消停,症结何在?” “从文从武都不肯。”唐栩无奈地道,“我承袭侯爵之后,张罗着让唐林袭恩荫入监读书,他不肯,说自己是习武之人,哪里读得了书。我出征之前,想让他随我一同前去,齐家——就是他外祖父家的人,跳着脚反对,说万一赔上性命可怎么办。老三的情形,跟他大同小异,大抵就是想着,仗着这个说得过去的门第,找些赚钱的营生。”说到这儿,按了按眉心,“这是跟你交情到这儿了,不然真没脸说。忒丢人。” 程询讶然失笑,“你也不是脾气好的,怎么忍过来的?” “也不是一味忍着,不然我早气死了。”唐栩笑了笑,“这两年,他们倒是没少找财路,找一条我就给他们断一条。我也认了,就把他们俩当大爷似的供着——什么差事都看不上,那就什么都甭做,混吃等死就成。” 程询失笑,“把日子过成这样,也够新鲜的。” “新鲜事儿多了去了。”唐栩笑说,“上回告捷回京,先帝隆恩,要另外封赏个爵位,我自然是婉言谢绝。结果,齐家老爷子跟我说什么呢,不妨趁势求个恩典,斡旋一番,把世袭的那个官职让给唐林,横竖我儿子长大成人的年月还长着。” 程询哈哈地笑起来。 唐栩也笑,“我当下真给气笑了,说您真给我面子,怎么没让我把侯爵拱手他人呢。那回就说了,这门亲戚,唐林、唐柏愿意的话就走动着,跟我是没什么关系了。你也不是看不出,眼下跟那边,我也就是大面儿上过得去,没闹翻脸而已。” 程询喝了一口茶,道:“入监读书跟现成的官职相较,好吃懒做的人,当然要觊觎后者。”停一停,问道,“到眼下,还是没死心吧?大抵是指望着你迟早为了面子上好看,给唐林谋个说得过去的官职。” “我怎么那么欠他的。”唐栩笑着摇了摇头,“面子是能吃还是能花?况且,那是个能做官的品行?他要不就踏踏实实袭恩荫读书死熬,要不就在家里闲着。” “这样也不是不行。但你自己手里这些事,尽早安排清楚才好。”程询态度诚挚地道,“寻常公侯之家,有不少都是早早为嫡长子请封世子,你怎么一直都没张罗这事儿?” “想过几年再说。”唐栩解释道,“世子只能是修衡,他现在还小,早早成了世子,也不见得有好处。”他笑一笑,“本来就谁都瞧不上,成了临江侯世子,我怕他家里家外都横着走。” “没好处,也没坏处。”程询由衷笑道,“修衡做了世子之后,世袭的官职就有主儿了。以你这个手足不帮衬、不争气的情形,处处顾着自己的儿子也是情理之中。唐林、唐柏看到你为子嗣筹谋前程,要想的怕是不少,或是洗心革面,或是破罐破摔,对你都不是坏事。” “……”唐栩仍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我想想。” 程询扬了扬眉,有点儿没辙地说:“你跟黎王爷倒是不一样。那厮乌鸦嘴得厉害,动辄就担心自己英年早逝,要么就担心不定何时又起战事,他又要离京征战许久。他就怕什么时候仓促离京,被外人钻了空子,让亲人陷入窘迫境地。这些话,当着你的面儿,他也说过。”略停一停道,“我盼着你长命百岁,但黎王爷担心的那些,焉知不是别人在心里咒你的?” 这话就很有些听头了。唐栩凝眸看着程询。 程询笑微微地回视着他。前世,眼前这好友仓促病故,在世时一直没给修衡请封世子。随后,唐林、唐柏不帮侄子张罗承袭侯爵的事,反倒恨不得让母子几个横空消失或是横死家中,要将爵位谋取到手。 事情没发生,机会没出现,有心人如唐林唐柏,怕是都不敢生出那种妄想,但是机会一旦出现,他们就会放手一搏。 皇帝再英明睿智,也不可能事无巨细了然于胸,当时若没有黎兆先出面,唐家就再不是原先的唐家。 如今他不认为唐府会重蹈覆辙,但是,闲着也是闲着,有益无害的事儿,顺手办了更踏实。 “长命百岁?”唐栩牵了牵唇,“这一身的伤病,有无痊愈之日都未可知。你说的的确在理。我想想。” 还要想想?程询睨着他,沉了片刻,问道:“修衡那慢性子,是随你吧?”也是真没词儿了。 唐栩笑道:“你听我说。我给修衡请封不难,何时把黎王爷那套词儿跟皇上念叨一遍就成。问题是他做了世子之后,动辄支使下人帮他算计人怎么办?下人不都那样么,最擅见风使舵、阿谀奉承。近来,那小子跟先生左一出右一出的,往后底气更足了,还了得?我跟你嫂子可管不了他。” 程询嘴角一抽。当爹的理直气壮地说管不了儿子。哪儿跟哪儿啊这都是。 唐栩笑意更浓,“你帮忙想想辙?你要是能担保他往后不会飞扬跋扈,刚刚说的那些,我都照办。” “我没辙。”程询喝了口茶。 “这样吧,打个商量,让修衡尽快拜你为师,你隔三差五地提点着他。他最听你的话。要不是你家里添丁,这事儿也不至于一直拖着。他拜师之后,我一定从速给他请封世子。” 程询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往外走,“没工夫搭理你。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很明显,这厮早就被说动了,跟他磨叽这半晌,是为了修衡拜师的事儿。 唐栩哈哈大笑,起身追上去。 笑闹归笑闹,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两日后,唐栩在家中安排了一桌席面,请了如黎兆先一般交情甚笃的武官前来,再就是舒老太爷和舒明达,让修衡在宾客面前拜师。主持仪式的是舒家老太爷。 修衡事先做足了功课,行跪拜礼时端端正正,丝毫差错也无。 他虽小,却是明白,自己和别人不同。程叔父不同于坐馆先生、拳脚师傅,这师父拜下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父亲母亲早就跟他说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98 ,往后,他要把程叔父、婶婶当做自己至亲的长辈,他们也会把他当做自家的孩子。 想想就特别高兴。 跪拜大礼之后,修衡敬茶给程询。 程询当即从容地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放到一边,转手将一个锦匣赏了修衡。 修衡双手接过,礼成。他不再是一本正经的小大人儿模样,逸出璀璨的笑容,“谢谢师父赏赐。”随即就到了程询跟前,亲昵地依偎着。 程询把他抱起来,安置在膝上,揉了揉他的小脸儿,“往后你可就归我管了。” “好啊。”修衡喜滋滋地点头,望向父亲,“我可以每天去师父家里吗?” 舒老太爷、舒明达、黎兆先等人闻言,都笑起来。 唐栩语气柔和:“这事儿不着急,慢慢商量。” 待到转过天来,修衡和父亲、师父商量的时候,说:“我听管事说过,有的学生,可以住在先生家里。我能不能每月在师父家里住半个月?” “不行。你要是折腾得起,就每日傍晚前去。”唐栩蹙了蹙眉,“刚给你找好拳脚师傅,你去程府住着的时候,拳脚师傅怎么办?” 修衡无辜地看着父亲,“让他跟我一起去。” “……”唐栩心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娘和修征想你了怎么办?” 修衡眨了眨眼睛,歪着小脑瓜说,“我不是说了吗,每个月在师父家里住半个月。” 唐栩就要没脾气了,“你不怕我们把你忘了啊?” “……不会吧?”修衡扁一扁嘴,“你忙起来,我一个月见不着你的时候都有,也没把你忘了啊。你要是把我忘了,就是又开始偏心了,只顾着二弟,不要我了。” “你就不会往好处想我。”唐栩赏了他一记轻轻的凿栗。 程询忍俊不禁,道:“我在外院的住处,用得着的只有书房,在内宅,东小院儿也一直闲置着。修衡何时过去,只管带足人手,想住下就住下,想回家就回家。我们两家离得又不远,只半个时辰的脚程。”他看向唐栩,“你和嫂夫人想儿子了,派人去传话就成。我还能不放人不成?” 修衡眼巴巴地看着父亲,“爹爹,就这样吧。我要是想您了,会告诉师父的。” 唐栩想一想,“行啊。” 程询拍了拍修衡的小脑门儿,“你常年住在我家里都行,但我白天没时间,要到晚间才能指点你功课。” “我知道。”修衡笑嘻嘻的,“爹爹娘亲早就跟我说了。你不在家也没事,还有祖母和师母。” 程询莞尔,“先这样定下来。等明年开春儿再好生教你读书。” “好。”修衡点头,认真地说,“过年前,还要跟先生上课。我要有始有终,不能有了师父就不理先生了。” 程询、唐栩俱是赞许地颔首一笑。 怡君听闻之后,吩咐下人开始慢慢地收拾东小院儿。修衡能否做到在程府常住都是一样,过来的时候,有个属于自己的地方,总会更自在些。光霁堂那边就不需说了,下人何时都会尽心打理。 东小院儿收拾得纤尘不染之后,她揣摩着修衡的喜好,跟程询要来他库房的钥匙,亲自去选了一些家什、摆件儿,又开了自己的小库房,取出相宜的一事一物,一点一点,把室内妥善地布置起来。 程询故意逗她:“你倒也不怕白忙一场,修衡要是不喜欢怎么办?” “喜欢的话,就是师母的一番心意。”怡君反过头来逗他,“不喜欢的话,就是师父的胡乱安排。” 程询哈哈大笑。 . 蒋映雪进门后,怡君对妯娌的情形有了大致的了解:父母是家中三房,三老爷、三太太这些年一直在和另外三个房头闹着分家,三房独子蒋国宪,二十多岁了,已经娶妻,想走功名路,只是过了童试之后,一直止步不前。 随着亲事落定、新人成亲,碧君陆续听说了那边一些是非,与蒋映雪也开始走动。 这日,碧君与怡君说话时,提及蒋映雪家中的事:“那边的四老爷走得早,剩下了母女两个。四太太妆奁丰厚,又是精明会过日子的,虽然孤苦,日子过得却比二房、三房好很多。财帛动人心,二房、三房这些年都惦记着。长房也不是拎的清的,怕被人戳脊梁骨,才不敢答应而已。 “映雪和四房那个小堂妹情分深厚,双亲刁难四太太的时候,她总是气不过,为这些事,和亲人认真争吵过几次。” 怡君听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碧君宽慰妹妹:“不管怎样,终究是小打小闹,不然的话,我婆家也不至于后知后觉。与程家结了亲,日后总要顾及一些脸面吧。便是他们闹出什么事,我婆家也会出手压制。” “我倒不担心这些。”怡君道,“那边的四太太,娘家没人给撑腰么?” “没有。”碧君叹了口气,“娘家没人了,也不知道这叫什么命。要不是人单势孤到了这份儿上,早就同意分家了。” 没人可依傍,就算分家时公允,等单过之后,被那些市侩的人踩踏欺压是必然。由此,就不如将就着在一个屋檐下度日。 怡君转念一想,又放下心来。日后,蒋映雪在娘家说话会更有分量,那母女两个,最起码能够维持现状。 “不说这些了。”碧君笑着端起茶杯,“喝完这杯大红袍,我就去你婆婆房里,看看我的宝贝外甥。”上午,怡君要料理家事,天赐一般都留在正房。 怡君轻声问姐姐:“说起来,你怎么还没动静啊?娘每次过来,都要跟我絮叨几句,让我问问你,是不是要调理一下。”在母亲看来,生儿育女之后,才算是真的在婆家站稳了脚跟。 碧君神色赧然,轻声回道:“有什么法子?我跟黎王妃都是一个样,怀不上。她是底子不好,至于我,身体没事,应该是缘分未到吧。”随后又笑,“不过,我妯娌也还没动静,轮不到我着急。” 怡君笑出声来,“这倒是。” 随后,姐妹两个去了正房。 怡君、碧君进门的时候,程夫人正站在摇篮前,让天赐看手里颜色鲜艳的小风车。 姐妹两个笑着上前行礼,随后走到摇篮前。 程夫人笑道:“醒了一阵子了,倒是没闹着要抱。” “今儿倒是老实。”怡君抚着儿子的下巴、小手,温言软语地逗着。 天赐绽出开心的笑容,现出新长出来的一颗小白牙。 碧君看着天赐,笑容温柔,“真就是几日一个样子。” 办了满月酒之后,孩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眉眼酷似程询,头型、脸型也越来越好看。 碧君让丫鬟送上带来的一个包袱,“是我和大伯母给天赐做的衣服鞋袜。” “又送来这么多。”程夫人眉开眼笑的,“每日不重样都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199 穿不完。” 碧君笑道:“有这样一块瑰宝,就该变着花样地打扮。” 说话间,蒋映雪来了,眉眼含笑地给婆婆行礼,与怡君、碧君见礼。 程夫人和怡君看得出,碧君和蒋映雪言语间透着亲昵,很投缘的样子。婆媳两个自然乐得成人之美,让碧君去蒋映雪房里说体己话。 之后,婆媳两个走到摇篮前,一面哄逗着天赐,一面闲话家常。 程夫人道:“你妯娌娘家那边的事,我可就全交给你了。遇到棘手的事,你只管往我这儿推,寻常的琐事,耐烦就应承一下,不耐烦就打哈哈。平日里要是来串门,说我没时间就行。” 怡君一一记下,笑着称是。心里是清楚,婆婆对蒋三太太,应该是了解的更多,所以更为不屑,不然,不会是这个态度。 她把了解到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并不认为蒋三太太有朝一日会求自己办什么事:总不能真的不要脸面了,让程家帮着她如愿分家、侵吞四房的财产吧? 程夫人看着长媳若有所思,并没出言提醒一些事。这样的孩子,面对亲戚间的是非,需要的正是历练、经验。凡事都事先提醒,没有好处,且不见得是她愿意接受的。况且,单凭一个蒋三太太,绝不是长媳的对手。 . 进到腊月中旬,各家各户开始筹备过年。 出去程府外院筹备的,怡君单独给姜先生备了一些年货,亲自带人送了过去。 姜道成看到她,挺高兴的,“难得你还记得我。我见你儿子的时候,都是知行把孩子抱来外院。” “瞧您说的,我这不是怕您怪我唐突么?”怡君笑道,“本是叶先生的学生,见到您,总是打怵。这可是闷了这么久,才能硬着头皮,自个儿来给您请安。”逢年过节的,她都是和程询一起来一趟外院,给老人家请安。 “也是个会说话的。”姜道成笑着让她落座,“眼下忙于琐事,还有工夫作画习字么?” 怡君如实道:“每日不论何时,都要腾出一个时辰习字,说得上风雨无阻的,也只有这一样。作画时的确少了太多,动笔时,也是工笔画居多。” 姜道成很有些惋惜之情,没有掩饰。 怡君则笑道:“但是先生,我也没闲着,这一半年,对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的兴致颇浓,只要看书,便是关乎这些。”与其说不想老爷子对自己失望,不如说不希望老爷子对爱徒失望——爱徒收的学生嫁人之后就不知进取,任谁瞧着也高兴不起来。叶先生是饱读四书五经的人,并且,有一度也曾沉迷五行八卦,姜先生非但没有不赞同,反倒悉心点拨。至于程询,他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该是除了她没有外人可知的。 “哦?”姜道成有些惊讶,又有些喜悦。 “真的。”怡君笑望着老人家,“这事儿连我婆婆都不知道,您可得给我保密。” 姜道成哈哈地笑起来,“放心,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他从来不是守旧的人。 怡君继续道:“我其实还有不少不懂之处,就想着,等您何时清闲些,我逐一向您讨教。” “这种学问,任谁都做不到全然精通。”姜道成神色诚挚,“你有什么疑问,这会儿就跟我直说——我又没什么事,能帮你的就帮你,帮不了的就各抒己见。” 怡君起身深施一礼,“如此,先谢过先生了。” 姜道成则笑着起身,转到棋桌前落座,“边下棋边说话。” 怡君的问题,并不是刻意讨好面前这位长辈,问及的都是近期不明之处。原本是可以留到晚一些问程询,但是,学问由谁传授都是一样的,何况,老先生又乐于指点她,比那个偶尔说着说着就疲惫入睡的不知强了多少倍。 姜道成一听问题就明了,这孩子是认认真真学了,且功底扎实,因此丝毫也不含糊,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见解娓娓道来。 怡君凝神聆听,丝毫不敢怠慢,末了更是道:“我想每过十来日就来请教您——学到的消化完了,新学的少不得又生疑问。只求您答允。” 姜道成笑呵呵的,“我倒是有心教你更多,只是,明年就不能在程府坐馆了。” “啊?”怡君当真意外了。 “别多想。”姜道成笑道,“这是我和知行的意思。教的这些人,明年就要下场应试,不论结果如何,在我,都是告一段落。之后,我要长居京城,但会离开程府,开个学院——总这样坐馆教导应试的学子,时间长了,对哪家都是有害无益。” 怡君想一想,点头,又关切地问道:“开学院有章程了么?有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有啊。”姜道成笑看着她,“等学院开起来,你的叶先生少不得要前去,你得给她招揽些女学生,不然,她可就成吃闲饭的了。” 怡君莞尔,“瞧您说的。不管怎样,我都会帮叶先生明里暗里吆喝着。” 姜道成想笑,但还是有所保留,“你这孩子。咱们都慢慢来,书院也不是一年两年能建成的,到时候你还记着这句话就成了。” “这怎么可能忘呢?”怡君不满地看着姜道成,“合着我掏心掏肺地说了半天,您都没当回事儿啊?那我可真要哭一鼻子了。” 姜道成哈哈大笑。 . 到年底,皇帝终于对内阁有了明确的认命:柳阁老为首辅,付大学士为次辅,其余人员按资历往上升一级。至于候补阁员,日后再议。 这样的一年,这样漫长的一年,皇帝始终不肯落实首辅次辅的职位,引发的是非颇多。 是非出了,一茬又一茬。 皇帝也应对了,一茬又一茬。 比起臣子犹豫之下的试探或是不知真假的义愤填膺,皇帝显得冷静到了冷酷的地步。 是在这样的是非之中,皇帝帮柳阁老、付大学士稳固了地位。换句话说,现任首辅次辅必经的刀枪剑雨,皇帝先一步替他们挡下了。 而在这前后,两广时有官员投案或暴毙的消息传来。贪官污吏伏诛获罪,立时就有新的官员顶上。 不论皇帝、唐栩还是程询,都希望,这是免却战事的最好的开端。 这本该是黎兆先也分外关心的,但是在这时候,他顾不上了。 腊月十九,徐老爷病故。 到底,病痛累累的身子骨是熬不住了。 得到消息时,程询怅惘、沮丧,到底,那是他留不久的人。怡君闻讯后则心酸不已,想不出这时候的徐岩该有多难过。 程夫人与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一起前去徐府吊唁。 怡君看到徐岩的时候,徐岩眼睛红红的,却还是努力对她牵出了一抹笑,以手势示意她去暖阁歇息。 这样的场合之下,怡君只能按章程行事,心里却是担忧不已。想象不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20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00 出,那样孝顺的徐岩,在这样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煎熬、痛苦。 好几天,她心绪都很是低落,只有面对着天赐的时候能够强颜欢笑。 蒋三太太来府里的时候,她只当是对方想见女儿,一概命人寻了事忙、有客的由头避之不见。 却不料,蒋三太太连续来了三次,到了第四次,索性下帖子给她了。 怡君看到帖子的时候,对方已经在蒋映雪房里。 她牵了牵唇,笑意有点儿冷,“那就让她来。” 夏荷听她语气不善,愈发不敢怠慢,即刻去了二房,把蒋三太太请到静香园。 随后,夏荷禀道:“回大奶奶,二奶奶也想过来,说有话跟您说。” “她有话跟我说,晚些时候再说吧。”怡君道,“蒋三太太单独下帖子给我,大抵是有体己话想跟我说,她在一旁,不大方便。” 夏荷称是,“奴婢这就去告知二奶奶。” 怡君望着蒋三太太,笑笑的,“我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您有话直说。弯子若是绕大了,我可就先走一步了。” 蒋三太太显得颇不自在,“以前人们都说,亲家夫人最是宽和敦厚,到了大奶奶这儿……” 这是在委婉地数落自己不够宽和敦厚。怡君不由笑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前的蒋家,甚至于三十年前您的娘家,也不是现在这个做派,您说是么?” “……”蒋三太太面色狐疑。 怡君也不由生出些许疑惑:这狐疑流露的是什么意思?是全然认同,还是全然不认同?又或者,自己的话说过分了?或者,是自己的话说得不合理了?想来想去,也没觉得不妥。而且,这是在她自家的家…… “大奶奶这种话,我就听不懂了。”蒋三太太赔着笑道。 怡君面色微整,“我已说了,有话直说。不瞒您,我刚主持中馈,每日只要不想偷懒,事情就多的是,能够见您,真就是特地腾出的时间。我跟二弟妹再亲厚,也不可能把她的娘家人供起来,对不对?” “……”蒋三太太觉得这话很别扭,一时间却说不出别扭在哪儿,然而怡君已催促道: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蒋三太太敛起思绪,只顾着初衷,思忖片刻,道:“我就是想着,大奶奶能顾及妯娌情分,给我膝下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一条出路。若是不然,我们这日子,怎么说呢?想过,就还得请程家帮衬,一如既往的话,那就完了啊……”语毕,掏出帕子,掩面痛哭起来。 怡君冷了脸,又扬了扬眉,末了,则是轻轻吁出一口气,摆手阻止欲上前劝阻蒋三太太哭泣的丫鬟。 “您这一出,我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怡君语气轻快,“哭一两个时辰,一定能把我婆婆哭过来询问缘由。我不拦您,继续哭,好好儿哭。我等着。” ☆、第76章 城头月 076 城头月2 蒋三太太听了, 哽了哽,随后,哭声更大。 怡君笑微微地喝茶, 很悠闲的样子。 场面变得很奇怪。 吴妈妈、夏荷等人站在一旁,眼里有笑意。 贴身服侍蒋三太太的丫鬟还算伶俐,瞧着这样不是回事, 忙低声劝道:“太太, 您就算再着急难过, 这样哭也不行啊。程大奶奶又不知道怎么回事,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帮您,您好歹把话说清楚。”语毕, 将手里一直捧着的大红描金匣子对自家太太递了递。 蒋三太太有了台阶,立时点头,收了泪,止住了哭声。 怡君仍是闲闲地喝茶, 没有出声询问的意思。蒋三太太这做派, 说是破落户都抬举她了,分明有点儿泼妇的意思。这种人, 绝对不能给好脸色,不然以后可有的烦了。 “刚刚是我失礼了。”蒋三太太歉意地看着怡君。 怡君回以一笑, 却不搭腔。 蒋三太太只得道:“我是想着,明年让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继续下场考试。只是, 他一直没有像样的先生教导, 才疏学浅。 “名儒姜先生不是在程府么?如今又已放假, 能不能请姜先生费心提点他一段时日?姜先生要是不得空,年节的时候,能不能请程大人拨冗指点一二?最起码,让他知道如何解题,知道主考官喜欢怎样的文章。程大人身在吏部,又常进宫陪皇上说话,对这些定是一清二楚。” 说白了,在蒋三太太看来,考试是有捷径的,临时抱佛脚都能考中。 怡君心头动怒,面上笑容却更加柔和,“这种事,您跟我说没用,不管是姜先生,还是我家大爷,我都不适合跟他们说起这些。” “怎么会呢。”蒋三太太身子前倾,“你是叶先生的爱徒,叶先生又是姜先生的爱徒,京城有谁不知?而且,你在府里的地位举足轻重,婆婆倚重,夫君尊重,只要你递句话,不管是姜先生还是程大人,都会看在你的面子上答应。” 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怡君笑盈盈地审视着对方。 蒋三太太继续道:“不论程府、廖府,都是我们这种人家比不起的。年关难过的滋味,料想着你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这几日,我们家真是揭不开锅了,别的房头手头阔绰,却是不肯帮衬。实在没法子了……我想着,让国宪考取功名是最好,能有个进项长远的营生就更好了。我妯娌跟我说,有个挺好的生意,如果能用一下程府的名头,事情就成了……这种事,若是直接跟我家姑爷说,总是不大好,女人家能几句话办妥的事情,何苦惊动爷们儿呢?……” “蒋三太太,”怡君不急不缓地打断了对方的絮絮叨叨,“您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呢?还是把我当傻子了?” “啊?”蒋三太太一愣,怎么也没想到,怡君会直来直去地说出这种话。随后,她赔着笑,从丫鬟手里接过锦匣,“是家里的传家宝,眼下只这一样东西拿得出手,还望大奶奶不要嫌弃。” 要求说完了,开始贿赂。到此刻,怡君已经目露惊奇。这种活宝,她从没遇见过,今日真是开眼界了。难怪这人做得出闹着分家的事儿,见识、手段怕是还不如寻常门第里的粗使婆子。 她摆一摆手,“把东西收起来,您先听我说几句,成么?” 蒋三太太点头,把锦匣放到怡君近前,“你说,你说。” “有件事,您得看清楚、记在心里。”怡君语声徐徐,语气柔和,“程府娶的是您的女儿,不是蒋家三房。你们家的日子是否好过,都跟程府无关。程府的名头,是否给你们家用,让你家老爷去问我家大爷。”停一停,有意夸大其词,“您先前提起的那件事,在我听来,根本就是存了舞弊的心思。这罪名可不小啊,要是让外人知晓,把你们一家扭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01 送到官府都不为过——今上最憎恶的,就是考场中有不干净的人和事儿。” 蒋三太太急得站起身来,“哪有,我哪里是那个意思?……” “果真没有?”怡君眯了眯眼睛。 “没有。我只是想……” 怡君再次打断她的话:“没有最好,我就不跟别人说这事儿了,方才只当您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听到。” “……”三言两语,就让她白忙了一场。蒋三太太面色难看起来,眼前这女子,怎么一点儿场面功夫都不会?程家怎么会让这样不晓事的人主持中馈的? “我的话说完了,往后这种事,您再跟我说八百回,我也不会改口。本来就是男子该张罗的事儿,您手伸这么长又是何苦来,不怕累着啊?”怡君端了茶,“我还有事,不送您了。”又用下巴点一点近前的锦匣,“您拿走吧。我胆儿小,真是什么宝物的话,保不齐被吓着。” “你……”蒋三太太瞪着她,“我要见亲家母!” 怡君微笑,“我婆婆有事,没时间见您。怎么着,在我自己家里,您要替我当家啊?快些走吧,趁着您眼睛还红着,到外边让人们看看,我是怎样怠慢您的。”语毕,从容起身,去往里间,“吴妈妈,送客,别让亲家太太走错路。夏荷,请二奶奶尽快过来,我有事跟她商量。” 这回,蒋三太太被生生地气得哭了起来。 . 蒋映雪一直等在静香园门外,进门时和蒋三太太迎面碰上。 蒋三太太剜了她一眼,快步离开。 蒋映雪见母亲眼睛红红的,随行的丫鬟神色沮丧、窘迫,便知道,母亲在妯娌面前丢人现眼了。 她走进正屋的时候,面色已涨得通红,看到怡君的时候,已经快难堪地哭出来了。 怡君却似没留意到她的神色,径自携了她的手,在桌前落座,“二弟妹,我描了几个花样子,想给孩子绣几条帕子,你帮我瞧瞧哪个好一些。” “是。”蒋映雪随之落座,心里很是意外。她以为,怡君是唤她来兴师问罪的,但是好像没那意思。又或者,是想过一会儿再敲打她吧。 怡君把几个花样子送到蒋映雪面前,“逐个看看。你要是有喜欢的,就告诉我,我也帮你绣几条帕子。” 蒋映雪被她这样一打岔,情绪有所缓和,敛目一看,被惊艳了,“大嫂画功真好。” 怡君漫应道:“是么?” “是啊。”蒋映雪惊奇地看着怡君,“听说过你作画颇有天赋,却没想到,好到了这个地步。” 怡君笑道:“挺长时间没正经作画了,让你说的,真觉着搁下有些可惜了。” “如今不是忙么,家里这么多事,孩子又还小。”蒋映雪道,“功底在,何时再捡起来都不迟。” 怡君笑了笑。 蒋映雪艰难地开口提及母亲:“家母……” “令堂只是来跟我说说话。”怡君拿起一个花样子,很自然地岔开话题,“你瞧着这个怎样?”她不是要迁怒蒋映雪,把人唤到房里,一来是让妯娌避开蒋三太太,二来则是瞧瞧妯娌的态度。妯娌是怎样的心思,她一看便知,又怎么忍心为难。 蒋映雪闻音知雅,感激地一笑,遂不再提。 下午,程夫人问起蒋三太太的事,打趣怡君:“听说你把亲家太太气哭了?” “是啊,这可怎么好。”怡君亲昵地揽着婆婆的手臂,“您这长媳恁的不知轻重,净给您得罪人。” 程夫人笑出声来,“知道你这一阵气儿不顺,找个人排揎一番,也是好事。” “就算欢天喜地的,我也给不了她好话。”怡君把经过娓娓道来。 程夫人听完,无奈地道:“她就是那样,上不得台面。” 这样说,是有缘故的。程家给怡君、蒋映雪的聘金都是五千两,加上包含金银珠宝的聘礼,合计一万两左右。在高门之中,是中规中矩。这样行事,主要是考虑亲家的家境,万一对方只是表面光鲜没有家底,岂不是要举债嫁女儿。 就这样,聘礼送过去之后,程家都请媒人转告对方:嫁妆酌情准备就好,千万不要为难,看起来是那么回事就行。 同样是嫁女儿,廖家给怡君准备的嫁妆两万两都打不住,对外却很是低调,只说随大流。 蒋家三老爷和三太太呢?给蒋映雪准备了六十四抬嫁妆,连衣料、头面都没多少成色上乘的,别的可想而知,连一所宅院都没陪送。满打满算,嫁女儿花了三千两。 怡君嫁过来之后,家里家外走动、打赏、送礼,从来是照着府里的章程行事,从没一丝为难的意思,一看就是娘家除了嫁妆,还给了足够的梯己银子。 蒋映雪嫁过来之后,没几日,程夫人就看出来,那孩子手头拮据。长辈不给长脸,孩子又能怎样。 为此,程夫人三番两次寻找由头,先后赏了二儿媳几十两金豆子、金叶子和几套头面,总是不能让好好儿的一个孩子为了钱财没底气吧。 这会儿想起来,程夫人说起私下贴补蒋映雪的事:“她娘家跟你家里,简直是天差地别,我难免要在衣食起居上照顾她一些。你可别怪我偏心。”是担心有不知轻重的下人乱说话,让静香园的人觉得她不够看重怡君。毕竟,她管得了正房的下人,却不知二儿媳的陪嫁丫鬟知不知道轻重。 怡君失笑,“瞧您说哪儿去了,这是该当的。这事儿我记下了,往后人情来往上,我会多关照二弟妹一些。” “就知道你贴心。”程夫人老大宽慰,“过日子就是这样,人心换人心。映雪要是明理的,自然会真心待我们,要是……”她笑了笑,没往下说。蒋映雪要是不知好歹的,也无妨,收拾人的法子多的是,她总能让她打心底低头,老老实实甚至战战兢兢地做程家媳。 随后,程夫人又说起蒋三太太:“这种人其实倒最好答对,没见识,没心眼儿,给她几次没脸,她就该躲着我们了。有的人就得笑脸相迎,有的人就不能给好脸儿。” “我也是这样想的。”怡君笑道,“您放心,我不敢这样对待别人的。”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程夫人道,“这是你跟阿询的日子,还能往坏处过不成?” 说话间,程译来了,落座后,问怡君:“大嫂,上午我岳母来了,没惹你不高兴吧?” “说什么呢。”怡君笑道,“内宅女子的事,不管谁对谁错,你都不用管。” 程译很不自在地挠了挠额头,“怕你跟她着急上火。” “没有的事。”怡君笑道,“你这些天忙,一早一晚的天冷,天赐也不能过来。有一阵没见着侄子了吧?”说着指一指摇篮,“睡着呢,去看看胖了没有。” “自然要看,真想这孩子了。”程译立时起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02 身,脚步轻快地走过去。 程夫人看着怡君,满意地笑了。 . 腊月二十八,下午,怡君跟婆婆告假:“我得出去半日,看看黎王妃。” “是该去看看。”程夫人颔首道,“你好好儿开解王妃一番。我就不去了,说什么都不合适。”之后,吩咐红翡去库房,“选些上好的药材,让大奶奶带上。” 怡君转到摇篮前。 这会儿,天赐很开心,对着她咿咿呀呀。 她笑着把儿子抱起来,“娘亲出去串门了啊。反正你也不想我,我就傍晚再回来。” 程夫人笑道:“你这个做娘的,一般人比不了。上回唐夫人就跟我说,她有你一半儿的心宽就好了。” 怡君笑着亲了亲天赐,“唐夫人可没我的福气,我不是有您帮着照看孩子么。孩子交给您,比我自己带着都踏实。”这是真心话。抚育过程询的人,带孙儿只有更周到更有分寸。况且,婆婆视自己如女儿,又是那样疼爱程询,她信不过谁,也信得过婆婆。 程夫人就笑道:“既然这样放心,就快些给我添个孙女,到时我也给你带着。”长媳已经生了孩子,私下里说话,便少了很多顾忌。 怡君赧然,言语却不扭捏,“我怎么也得缓三二年吧。虽然都说生孩子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我眼下还有点儿打怵。别的也罢了,主要是坐月子、束身……唉,太要命了。” 程夫人忍俊不禁,“我晓得。让我有盼头就行。” 红翡进来,说准备好了,礼盒已经送到马车上。 怡君亲了天赐一下,把他交到婆婆臂弯,笑道:“我走了啊。” 天赐的小手动了动,竟对她发出“哦”的一声。 怡君大乐,握住那只小小的白嫩嫩的手,低头亲了两下。 天赐开心地笑起来,大眼睛弯弯的。 “你要快些长大。等大一些,娘亲和祖母就能带着你出去串门了。” 程夫人笑着戳了戳她的眉心,“倒先替孩子惦记着玩儿了,没正形。晚间我等你一起吃饭,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怡君笑道:“想吃辣炒雪里蕻。跟着修衡吃了几回,上瘾了。” “知道了,你这馋猫。”程夫人眼神慈爱地看着她,摆一摆手,“快去吧。” 怡君笑着出门,天赐仍如以往,不哭不闹。他闹脾气的时候,是祖母、母亲都不在跟前。 到了垂花门外,怡君上了马车,没多久,车就停下来,不远处传来修衡的语声:“师母!” 怡君连忙撩了帘子,“修衡?你自己来的么?” “是呀。”修衡跑向马车,“师母要去哪儿?” “慢些。”怡君柔声叮嘱着,示意夏荷抱修衡上车。把小家伙搂在怀里,她才回答他的问题,“我要去黎王府,看望黎王妃。” “真的呀?”修衡开心地笑起来,“我过来,就是看看您今天、明天有没有空,带我去黎王府,我想王爷、王妃了。” “那真是巧了。”怡君问道,“你跟爹爹娘亲说过没有?” “说了。”修衡道,“管家带人送我来的。” 怡君又撩了帘子望向前面,果然,黑漆平头马车两旁,站着身姿挺拔的护卫。这时候,晓瑜回话道: “程大奶奶要是得空,劳烦您带着大少爷出门走动。唐府的马车会跟在后面,礼品都备好了。” “行啊。”得了准话,怡君放下心来,回身坐好,吩咐车夫前行,又问修衡,“你爹娘这几日很忙么?” “爹爹很忙,娘亲是有些不舒坦。”修衡无奈地说,“二弟不知道怎么的,前两天有点儿咳嗽。娘亲整日照看着,二弟见好了,她却过了病气,请太医开了几服药。” 怡君不由担心,“严重么?” “不严重。”修衡说,“娘亲怕病气过给我,这两天都不见我,隔着帘子跟我说话。今日见好了,说再服两碗药就好利落了。师母不用担心,也不用去看望。您要是过了病气,可就不得了了。” 这孩子,经得起事。怡君笑道:“成啊,我等过年的时候,再去你家里串门。” “嗯!”修衡扬起小脸儿,笑着看她,“过年的时候,爹爹会带我来拜年。” “那好啊。”怡君笑道,“我给你准备个大大的红包。” 一大一小在一起,话题多的是,一路都是说说笑笑。 到了平南王府,怡君先带着修衡去给太妃请安。 每到秋冬,太妃身子骨就不好,今年亲家病重之际,强撑着把家事接到手里,让儿子陪儿媳去徐家侍疾。忙碌一场,到这上下,又开始每日服药。 徐老爷过了头七,徐岩回到婆家,强打着精神筹备过年种种事宜。作为女儿,她想每日为父亲守灵,作为黎王妃,她要照常过日子,不能让婆家受影响。 这时候,太妃正在与府里的管事说事情,见到怡君、修衡进门,笑了,“怎么是你们两个一道来的?” 怡君和修衡笑着给太妃行礼。 太妃笑着对修衡招一招手,“快来。”从手边一个糖罐里抓了一把窝丝糖,“吃糖。” 修衡走上前去,双手接了,笑着道谢。 落座后,怡君对太妃道:“瞧着您又清减了些,可千万要好生保养啊。” “就是那些老毛病罢了,没什么。”太妃道,“真瘦了不少的,是我那儿媳妇,这一阵是真受苦了。” 怡君不由眼神一黯,却不好与长辈多说这种话题,转而说起与修衡一道过来的原委。 两位长辈说话的时候,修衡乖乖地坐在太师椅上,把窝丝糖放到茶几上,剥了一颗,含在口中。 太妃听了,笑道:“难得修衡自己张罗着来串门,我等会儿让厨房给你做些可口的糕点。这会儿就随着你师母先去见王妃吧。”又对怡君道,“昨日你的帖子送过来,我就让她今日好生歇歇,与你好好儿说说话。” 怡君顺势起身,“那我就去王妃那儿坐坐,回头再来叨扰您。” “去吧。”亲自送怡君、修衡出门的时候,太妃低声道,“那孩子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儿来,我瞧着心疼,却是无计可施。你费心宽慰宽慰她。” 怡君轻声回道:“我会尽力。” . 徐岩正在小暖阁歇息。原本是想睡个午觉,让面色看起来好一些,见到怡君,好歹有个人样儿。可是,一觉醒来,头脑昏昏沉沉的,周身无力,心里像是被一把又一把锥子狠力地刺着、剜着。 听得素馨通禀,她挣扎着坐起来,拥着锦被,撑着头,“让程大奶奶和修衡来这儿吧。也不是外人,不会怪我失礼。” 素馨轻声称是。 怡君领着修衡的手走进门来,见到消瘦、憔悴许多的好友,心头一震,面上却是没显露出来。 徐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03 岩歉意地笑了笑,“实在懒得动。” “这样更好,说话自在些。”怡君笑着抱起修衡,把他的鞋子脱掉。 修衡担心地看着徐岩,“王妃瘦了好多。”他有挺久没看到黎王爷和王妃了。 “瘦了好啊,省衣料了。你倒是又长高长胖了不少。”徐岩伸手握了握修衡的小手,“怎么,我们家唐大少爷终于想起我来了?”对着这样一个孩子,任谁也会暂时放下心头的千回百转。 “特地来看你的。”怡君把修衡放到炕上,拍拍他的背,“王妃打蔫儿了,快去哄哄她。” 修衡听师母言语诙谐,心情松快许多,抿嘴笑着,走到徐岩面前,张开小胳膊,搂住她,“我想您了。娘亲也很记挂您,但是有点儿不舒坦,年前不能出门,要我帮她带好。” 徐岩用力搂了搂修衡,“我也想你。但是,你打算怎么哄我啊?” 修衡歪着头看着她,说:“没外人的时候,我喊您婶婶,可以吗?” “可以啊。太好了。”徐岩笑容里有了几分真切的喜悦,这是她一直想着没能如愿的事儿,“我高兴多了。这就喊我一声。” “婶婶。” “嗳。”徐岩用力亲了修衡一下,把他安置在膝上,搂在怀里。 三个人说了一阵子话,黎兆先回房了,径自走进门来。 看到他,怡君和修衡俱是一愣。他也消瘦了许多,唇上、下巴上有一根根胡茬,竟是不修边幅的样子。 怡君连忙下地行礼,“问王爷安。” “快免礼。”黎兆先即刻抬了抬手,语气温和。 修衡坐着没动,笑笑地随着怡君说:“问王爷安。” “你是怎么想开了,来我们家的?”黎兆先走到炕前,展臂把修衡抱到怀里。 “来看婶婶。”修衡诚实地说。 “混小子,”黎兆先笑道,“合着没我什么事儿,是吧?”语毕,狠狠地亲了修衡几下,故意用胡茬扎修衡的小脸儿。 修衡咯咯地笑出声来,一面躲闪,一面推他,“痒。” “叫声好听的。”黎兆先煞有介事地威胁他,“不然我把你这小脸儿扎花。” 修衡笑得更欢,到底是怕自己的脸遭殃,服软地喊了一声“黎叔父”。 “这还差不多。”黎兆先满意地笑了,之后道,“巧了,你们来之前,我派人去请你师父了。跟我去外院等着他?” “好啊,好啊。”修衡立时答应,“也让师母和婶婶说说话。” “说的对,真乖。”黎兆先转身前,用眼神照顾到了徐岩和怡君。 二人俱是颔首微笑。 一大一小出门之后,徐岩拍拍身侧,“上来说话吧。”随后吩咐素馨,“要是再有人来,你记着拦下。下去吧,我跟程大奶奶说说话。” 素馨称是,带人鱼贯退出。 怡君也不跟徐岩客气,脱掉鞋子,坐到徐岩身侧,携了好友的手,“瘦成了这样,你这些天有没有好好儿吃过饭啊?” “一餐不落,吃的还不少呢。”徐岩道,“大抵是睡得少的缘故,就瘦了些。” “也不知道怎么能让你好过一点儿。”怡君神色诚挚,“你就算嫌我烦,我也要隔三差五来看看你。” “说什么呢。”徐岩苦笑,“我就是……一天一天的,有时像是梦游似的,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有时脾气暴躁,看谁、看什么都不顺眼。” 怡君道:“就算只为了令堂,你也得好好儿的。” 徐岩轻轻点头,“我知道。我哥哥终归是男子,这种事,是他必经的风雨。我嫂嫂端庄贤惠,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娘最担心的就是我这个嫁出来的女儿。” 徐老爷该是心有预感,这两年从速安排膝下一双儿女成亲。徐岩的胞兄徐蕴奇,怡君只见过几次,看得出,是沉稳内敛、谨小慎微的性情;徐大奶奶进门之后,便开始帮婆婆打理家事,贤明而干练。 徐岩语声轻轻的,有些飘忽:“爹爹临走之前,说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先前也想到过,迟早会有这一天。他病重时,我看得出,他特别难受,要拼命忍着疼痛。走了,未尝不是解脱。这些我都明白,可是,还是自私,还是想让他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子欲养,亲不待。我不能感同身受,但是多少明白一些。”怡君柔声道,“有什么话,只管与我说,不要闷在心里。你这样子,让谁看着都担心。你万一有个好歹,令堂的日子要怎么过?” “是啊,这些我也知道,我瞧着娘亲,总是心如刀割,却什么都说不出。能做的,不过是劝着她少落泪,按时用饭。”徐岩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什么都跟想的不一样……”语毕,摇了摇头。 怡君轻声问道:“都有哪些事,和想的不一样?” “丧事、人,还有我自己。一切。”徐岩抿了抿干燥失色的唇,“也不是不知道哭丧是怎样的情形,但是,轮到自己头上,看着周围的人嚎啕大哭的时候,我居然觉得诧异,最初几乎被吓到,之后就觉得不耐烦——几人是真伤心,多少人只是过去唱念做打,总是能够分辨的。 “那时候,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想念父亲,连这都没人成全,没来由地窝火生气,慢慢地,就哭不出来了。 “那时起,我知道,自己是有些不对劲了:看不得人在我面前笑,听不得谁在灵堂窃窃私语,甚至挑剔丧事种种事宜,跟哥哥争执不下。 “王爷总是劝我,说你别这样。我不想那样,可我管不住自己。我连他都是横看竖看不顺眼——真钻了牛角尖了,一想到回到王府还要忙这忙那强颜欢笑,就一脑门子火气。 “烦,烦得想把厌烦的人活生生撕了,有时则烦得想把自己毁了。 “但这些,除了跟你,我跟谁都不能说,甚至不能流露。嫁了人了嘛,要守妇德。” 说到这儿,她唇角微微上翘,牵出一抹讽刺、悲凉的笑。 “这是伤心宣泄不出,郁结于心,变成无名火了。”怡君揽住好友的单薄瘦削的肩,“你已经是最孝顺的女儿,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过了这一段,跟太妃、王爷好好儿说说,回娘家或是去别院住一段,给自己一段安安静静的日子,由着性子想念令尊。” 她只能尝试着给好友一些可行的建议,至于宽慰的言语,在这样的生死离散面前,过于苍白无力,说来无益。 谁都不是徐岩,谁都不知道她的心疼到了什么地步。 她凝视着徐岩的眼睛,见好友眼底干涸无泪。这更让她心惊、担忧。 “那怎么行呢?太妃待我不能更好,她老人家身子骨也不好。”徐岩无力地叹了口气,“终究是我任性、矫情了。可我有时又想,父亲终究不是寿终正寝,这些年的父女情分,我不该做些什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04 么做个很好的了结么?我不能……”她摇头,“我连无所顾忌地哭一场的时间都没有。” 哀思、痛苦带来的心头伤,需要无所顾忌地宣泄,亦需要如小兽一般默默舔舐伤口。 但是,繁文缛节世俗礼仪,让她连这样的空间都失去。 哭丧是有时有晌的,要随着人的提示哭、止,时辰到了,你再哭,便会有人好心地劝阻。 很荒谬可笑,好像人的眼泪是能够随意控制的,却没有人能不奉行。 怡君轻轻地拥抱好友,“徐岩,今儿我是来看你、陪你的。在我面前,想说什么就说,想哭就哭。我是不需要你顾忌那些繁文缛节的人,对不对?” 徐岩点头,把下巴搁在怡君肩头,过了好一会儿,低低地说道:“你来之前,我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很失落——又没梦到爹爹。走了这些天了,他一直不肯入我的梦。人们都说,这样的长辈最是慈爱,可我不想要他这份儿慈爱,我想见见他,哪怕只是在梦里。 “这些天,做了很多傻事。前几日在娘家住着,每晚我都让值夜的丫鬟出去,房里一盏灯也不点。每一晚,过了子时,就睁着眼睛看着眼前漆黑,妄想爹爹显灵,再跟我说几句话,哪怕是疾言厉色的训斥也好。 “可是没有,他从没出现。 “我太想他了。”她哽咽起来,“爹爹不在了,对我,是平白失了半个家园。日后再回娘家,再看不到他慈爱的笑,再不能听他教导我为人处事之道。 “我自小底子差,总生病。记得有一次,发热得特别厉害,一时一时犯糊涂说胡话,太医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爹爹待人向来和蔼,那次却当场冷了脸,斥责太医是庸医,只晓得胡说八道。 “他自己不舒坦的时候,轻易都不肯告假,那回为着我,请了一个月的假,好些天就守着我,一回一回的给我换敷在额头的帕子,哄着我喝药,甚至低三下四地去求过好些人,寻来了一些偏方。换在平时,他怎么可能那样。 “我见好的时候,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儿,苍老了好几岁,看着我,只是拍了拍我的额头,轻描淡写地说,算你有良心,我先前以为,要伺候你一年半载的呢。” 她呜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那样疼爱她的父亲,不在了。 再也看不到了。 生死无话,四个字而已,其中的残酷苦痛,有着几乎能将人摧毁的力道。 她后悔。好些话,还没来得及跟父亲说。例如您是我这一生最敬爱最引以为豪的人;例如我舍不得您,特别特别舍不得;例如我们要说定,来世还要做父女。 没来得及说,总以为还有时间,却不知时间无情,不等人,不给人留余地。 怡君安抚地拍着徐岩的背,眼泪静静地滑落。 徐岩把脸埋在她肩头,哭了起来。哭声从克制的抽泣,转为闷声痛哭。 这是她不需做任何场面功夫掩饰情绪的怡君,是真的能够懂得她、纵容她的至交。这肩膀虽柔弱,却足以给她依靠、温暖。 . 傍晚,徐岩睡着了。 这么久了,终于是放下了面上的坚强,由着自己暂且真的放下身边事,陷入酣睡。 怡君出门前,给好友掖了掖被角。出门后看到素馨,轻声交代几句。 素馨满脸感激地连连称是,随后禀道:“程大人早就过来了,和王爷在外书房哄着唐大少爷,先前派人来传话,用过晚膳,他会把唐大少爷送回唐府。” 怡君颔首一笑,去了太妃房里辞别,随后返回家中,径自去了正房。 程夫人看到长媳,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只是道:“我已经让卓妈妈把天赐抱回了房里,快回去看看,换身衣服过来用饭。” 怡君笑着称是,回到房里。 天赐睡着了,她却把他连同包被抱起来,抱了好一阵子。随后,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去正房用饭。 翌日,怡君找出自己给双亲做的衣服,遣吴妈妈送回去,“都是时新的料子、样式,爹娘要是瞧着过得去,过年时就赏我们天赐一个大红包。” 吴妈妈笑着领命而去。 随后,怡君亲自把两件褙子、两条裙子送到正房,对婆婆道:“偷偷摸摸给您做的,尺寸是让丫鬟跟针线房打听的。我总等着您发话让我给您做些针线,可您总是体谅我。衣服到底是做成了,我怎么也得送出手。” “哎呀,”程夫人意外,继而由衷地笑出来,“你给我做的新衣服,算不算给我的年节礼?” “您能这么想,再好不过。”怡君催促道,“您去试试,我服侍着。” “好啊。”程夫人深凝了长媳一眼,心里暖暖的,继而就展臂搂住怡君,轻叹道,“好孩子,好孩子。” 当日,程询与母亲说体己话,听说了这件事,回房歇下之后,与怡君提及,故意逗她:“今年没给我做衣服吧?” “谁说没有啊。”怡君笑道,“直接让丫鬟给你收起来了,哪日穿上,只看你能不能看出是我的活计。” “做了就成,我只要看到,就分辨得出。”程询笑着搂住她,“娘特别高兴。” “早知道,以前就该给娘多做些针线。” “不用。”程询道,“尽孝这回事,是你自己先过得惬意——娘说的,让我劝着你少做针线,有那个功夫,不如用心作画,不枉费那样好的功底。我就更不用说了,满心盼着你忙碌之余,也要顾及自己的喜好。偶尔给我做双袜子、中衣,我就知足了。” “我晓得。”怡君笑说,“做衣服手法熟练之后,不用单独腾出时间,平时和丫鬟管事说话的时候就能做。作画的事儿,等天赐再大一些,定要捡起来的。”说着,满足地叹息一声,“我还有很多年的时间呢,喜好暂且搁置,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眼前的亲人、友人。” 程询想一想,颔首,“说的对。” 怡君依偎到他怀里,寻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阿询,你一定要陪着我和孩子,陪我们度过我在憧憬的很多年。” “一定,竭尽全力。”程询认真承诺。心里是清楚,徐岩的事情,带给她的震动、感触颇多,这几日的行径,不难让他察觉。 从来不是自怨自艾的女子,从来不会惋惜抱怨自己不曾拥有一些东西。只是清醒、务实,抓紧手里拥有的,珍惜近前珍惜她的人。 很好。却让他生出满心的疼惜。 在床上,在抱着她的时候,在已经有过太多次抵死缠绵之后,他无声地倾诉、表露情绪的方式,末了往往只有一种。 他低头索吻,手恣意地撩着她。 她很快酥软下去。 没多久,他沉身,坚定而温柔地侵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05 袭到那紧致温热销/魂之处。 饶是他这般体贴,她仍是轻哼一声,当下并不能全然适应他的火热,接纳起来吃力得紧。 他就将动作放得更缓更柔。 她轻轻喘息着,慢慢的,藤蔓一般缠住他,一步一步,让他恣意纵情,如鱼得水。 白日里,婆婆跟她说起想要个孙女,她给的答复是真心话,却不是全部原由。 生子时的艰辛,她到现在已经不当回事了,他却是耿耿于怀,说过好几次,孩子就要这一个,那种磨难,能免则免吧。他不认为自己能承受第二次。 那时候她就确信无疑,这男子是惜命一般在乎、珍惜着她。 为此,两个人欢好之时一直是算着日子,避开容易有喜的那一段。 是否再添儿女?她是想的,却要等待他想开、释然。他这种男人打怵的事儿,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改口的。 . 热热闹闹地过了年,正月十六,皇帝临朝,百官开始兢兢业业地忙碌。 今年的春日,皇帝的事情着实不少:科考、各地官员回京述职,再一件事,便是选妃。 礼部尚书、侍郎先后委婉地提了几回,潜在的意思是:您要是再不当回事儿,礼部没事,却会有言官上折子,毕竟,“后宫不可长期无主”是老话,凭谁都能长篇累牍地叙说一番,况且,孝诚皇后的娘家又是那样不堪,帝王追思她这么久,已是不该。 追思孝诚?他有么?皇帝自己都说不清,失笑之后,也就让礼部安排选妃事宜。 这期间,修衡每隔三两日就到程府,程询得了空,便正经地教他读书、习字,小家伙一直兴致盎然,有时候的进度,连程询的预期都超出。 程询、怡君再一次有了如获至宝的感觉,待修衡真像是亲儿子一般。程夫人时不时看到那个小开心果,心绪自然是愈发愉悦,只觉得怎么疼都疼不够。 唐栩、唐夫人就算再忙,对长子的成长、进步也会留意到,俱是愈发笃定:修衡这个师父,真是拜对了。 一来二去的,正月里,修衡便时不时在程府小住三五日。 在怡君这边,算得上给她添堵的人,便是蒋三太太。 春节期间,蒋三太太与一些亲朋说话的时候,明里暗里诟病怡君不知轻重、不知礼数,代表程家开罪她。 碧君听说了,气得不轻,当下就要找蒋三太太理论,却被廖书颜拦下。 廖书颜没好气地道:“怡君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么?这摆明了是故意为之。你心急什么?她要是都落到你为她出头的地步了,她的日子也就不用过了。” 碧君气结,“可她总那样挖苦怡君,我怎么忍得了?每每想起,已经恨不得狠狠地给她一通巴掌。” “你啊。”廖书颜又是欣慰又是好笑,“打打闹闹就作数的话,谁还要做谦谦君子?瞧着不顺眼的,一概一棍子打死就得了,也没人会制定律法了。可那样终究是不成啊。过日子有时候就是要跟人磨烦,三太太那边,已经是很好应付的了。” “那您是什么意思啊?”碧君无辜地看着姑母,“合着怡君要长年累月地应付居心叵测的人啊?”想想就已心疼、心酸。 廖书颜抿了抿唇,横了她一眼,“放心,怡君还不至于为这种事着急上火,也只有你这种娇贵的大小姐,才会一点点气都受不了。” 碧君汗颜。 “静观其变就是了。”廖书颜语气有所缓和,“你要是胡来的话,别怪我罚你。” “那……我再等一段日子。到时候,她还这样埋汰我妹妹的话,我可不会受着,您怎么罚我都没用。” 廖书颜听了,非但没怪她,反倒流露出欣赏之意,“好。” 随后,姑侄两个都留意着怡君那边的举措。 怡君没做什么,只是陪着蒋映雪回了一次娘家,随后,自己去妯娌的娘家串过两次门,一次是专程拜望蒋大太太,先是问起蒋三太太,得知身子不适之后,明知对方小家子气跟自己摆谱也不当回事,神色淡然,委婉地说起想见见蒋四太太,将大太太不敢怠慢,立时把妯娌唤到房里,怡君和蒋四太太相谈甚欢;第二次,怡君仍是先去见蒋大太太,随后则提出去见蒋四太太,在四房逗留了大半晌,二人更是说定了要合伙开个铺子。从头到尾,就没提过蒋三太太。 蒋大太太琢磨一番,看出了程家的意思,知道自己再不能装糊涂由着几个房头胡闹了。之后,时时在人面前夸赞程夫人和怡君,说程夫人贤淑敦厚,怡君则是端庄谦和,这样一来,就把蒋三太太诟病怡君的那些话压了下去。 蒋三太太诟病不成,反倒遭了不少冷眼。 随后,怡君吩咐了阿初和其余陪嫁的人,蒋大太太若是有什么遭难的事,不妨帮衬一下。 蒋大太太很快得了些甜头,却是不敢得意忘形,亲自带了几色礼品到程府,当面对怡君道谢,随后,再与亲友坐在一起,夸赞怡君的话便是有理有据了。此外,先后几次疾言厉色地告诫三太太:再不知轻重,那么,日后长房便是映雪的娘家,映雪若是同意,日后便与三房再无关系。 这一番周折之后,蒋三太太气闷得病倒在床,结结实实躺了好几天。起来之后就老实了,再没说过怡君的坏话,轻易也不去程府看女儿了。 蒋映雪早就对至亲心寒到了一定地步,到了这时候,面上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尽心尽力地孝敬婆婆、帮衬妯娌。 碧君听说这些之后,细品一番,展颜而笑。 . 官员职位任免调动期间,皇帝又排众议提携了一个年轻人:与程询同榜的探花董志和,命其入户部行走,任郎中职。 董志和寒窗苦读期间,与程询素无来往,入翰林之后,二人慢慢显露出政见上的不同,例如是否开海禁,程询立场坚定地支持开海禁,董志和相反;例如给一些地方上的百姓减免赋税的年限、着力发展更好的事由,二人所想也是南辕北辙。 不过,程询对这人始终有一份尊重。董志和亦如此。 眼下,皇帝着意提携董志和,是出于用人之道:看中谁,要么就寻机打压一下,挫一挫年轻人的锐气,要么就安排一个有实力的对手,相互磨练。 谁赢了,谁就是真正堪用的栋梁之才。 程询明白,董志和亦明白。 改变太多,自然会引发新的格局,新的际遇。这正是程询希望看到、经历的。在前世,董志和该是被厉骞打压下去了,位置一直不上不下,今生展露的才能倒是不可小觑。 有这样的真正的对手,他唯有喜悦。 在官场,从来就没有胜券在握的时候,他也不需要笃定的胜利。只有在胜败之间运筹帷幄的时候,才是最有趣味的时候。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06 ☆、第77章 荣华路 077 荣华路 1 趁着进京述职的机会, 苏涣、苏润兄弟二人来到程府。 正是上午, 阳光明媚,春风和煦。 程夫人见到两位兄长,泪盈于睫, 是欢喜,亦是感伤。程清远离京远游之后,她与娘家信件不断, 是大哥二哥不断地给她摆轻重,她才能够尽快看淡那件事。 苏涣在信中说:这样其实再好不过, 位高权重的人, 又未到年老之时,忽然赋闲在家,没病也要闲出闷出病来。 久握权势的人,若不离开家门, 不远离庙堂, 谁能做到全然放手?万一父子两个再起分歧, 反目成仇也未可知。 苏家能给次辅夫人、外甥撑腰, 却不能给赋闲的程清远发妻、长子撑腰——胜之不武。到时候,父子两个便是闹得水火不容,苏家也只能袖手旁观, 到那地步,她保不齐就会夹在夫君长子中间, 两面不是人。 与其在同一屋檐下长期提心吊胆这些, 倒不如如今这样, 彼此都自在。 苏润的话则是简单明了:夫君、儿子,你只能选一个,是命,认了吧。 不管怎样,两个人还是很担心妹妹,怕她在后续信中报喜不报忧。此刻相见,见妹妹气色很好,面容不见一丝憔悴、晦暗,总算放下心来。 “快派人把孩子抱来。”苏润道,“只听你在信里说,我就心痒痒,早就盼着这一天,陪着大哥进京,亲眼瞧瞧。” 苏涣附和地颔首,“今日不是休沐的日子么?孩子们在没在家?” “在家。”程夫人笑道,“阿询在给小徒弟上课,怡君在料理家事,等会儿再知会他们也不迟。”说着起身往里间走,“孩子就在这儿呢,上午除非我出去串门,不然都是我哄着。” 苏润笑道:“那你这祖母做得倒是那么回事。” 程夫人就笑,“不都说隔辈亲么,怡君也愿意让我哄着孩子。”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很明显,妹妹与怡君真就如信中说的亲如母女,要不然,没有哪个儿媳妇能全然放心地把孩子交给婆婆——都是过来人,记得自己的妻子在孩子小时候的紧张兮兮,对谁都不放心,离开一刻都魂不守舍。 苏涣笑道:“你这儿媳妇,也是随你吧?我记得听你大嫂说过,阿询小时候,你就总让你公公婆婆哄着。” “要是这么说,那不是往我脸上贴金么?”程夫人笑道,“总归是那孩子体贴人。” “你知道就行。”苏涣笑道,“我这也是怕你做了祖母,对什么事都底气十足,觉着孩子们做什么都是应当应分。” 程夫人横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跟我说?” 苏涣无奈,对妹妹扬了扬眉。 程夫人引着两个哥哥走到里间。 天赐睡在大炕上,与程询一样天生微微上扬的唇角,不笑也似含笑,睡相不知多甜美。 “跟阿询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长得相像么?”苏润轻声问道。 程夫人却道:“我瞧着比阿询更好看。” 苏润笑起来。 苏涣则压制不住心头的喜爱,小心翼翼地把天赐抱起来,柔声道:“来日一定又是一个程询。” 程夫人莞尔。 红翡进来通禀:“二爷、三爷、二奶奶来给二位舅老爷问安。” 苏涣闻言,小心翼翼地把天赐放回到大炕上,和二弟、妹妹去了外间。 . 小书房里,程安、程福站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程询和修衡。 程询站在画案前,一面作画,一面缓声读《棋经》的虚实篇给修衡听。 修衡坐在一旁的小书桌前,一面习字,一面聆听。听了几遍,说:“师父,我记住了。您给我讲解吧。” 程询和声说好,逐句讲解给他听。 师徒两个经常会这样,教的、学的同时一心二用。 程询教修衡的,是正统学问和杂学一同进行。 以修衡的绝顶聪明和那份儿好学,吃透正统学问,多说也就用三四年时间。但程询不想让他突飞猛进,学的越多,领悟的道理越多,人会早早的变得深沉老成,并无益处。 还是孩子的年纪,就该有孩子的天真可爱性情。不然的话,长大之后回想起来,不免遗憾自己都没多少幼年时该有的欢欣。 让修衡十岁之前打好最扎实的功底,十岁之后,不需他点拨,便能自学成才。 说起来,前世的修衡是从十多岁起,才被外人知晓是罕见的习文练武的好苗子,不需想就知道,十岁之前,都耐着性子陪先生磨蹭了。 他要修衡一直遥遥走在同龄人前面,但不失赤子情怀。这个火候倒是不难掌握,毕竟,小徒弟跟他的儿子无异,凡事都能有商有量。 领略了《棋经》的虚实篇,修衡习字的时间也满了一个时辰。他放下笔,端详着自己的字,之后滑下座椅,把写好的字拿给程询看,“师父瞧瞧。” 程询放下手里的画笔,接过字细看,满意地笑了,“不错。”这么小一个孩子,一心二用的同时,也能做到心静、手稳。 “那我就放心啦。”修衡踮起脚尖,“您在画什么啊?”不过两句话的工夫,神态就从学生的一本正经转变为孩子的活泼灵动。休沐的日子,他只需习字,不用上课。 “你不是跟我讨账,让我给你画黄鹂么?”程询摸了摸他的头,神色从刚才的温和内敛转为透着随意的亲切。 修衡笑嘻嘻的,“您是有段日子没赏我画了呀。” 程询把他捞起来,让他站在椅子上,“瞧瞧,怎样?” 修衡一双小手撑在画案上,歪着头看了片刻,眉眼间的笑容更为璀璨,“好看,好看。我要挂在书房里。” 程询失笑。怡君布置的东小院儿,这小子特别满意,尤其喜欢单独收拾出来的作为他的书房的西梢间。近来,陆陆续续从自己家里倒腾过来一些工笔画——都是他和怡君以前送他的,他选了特别喜欢的,一幅一幅悬挂到墙上。 “过一会儿就画好了,耐心等等。”他说着,把画往一旁挪了挪,这样,修衡不用挪地方,可以看着他收尾。 修衡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我想做个鸟笼,师父会吗?” 程询反问:“想养鸟?” “不要,不养鸟。”修衡摇头,“鸟儿关在笼子里就不好玩儿了,看着就可怜兮兮的。但是,我看见过小厮做鸟笼,很有趣诶。” 程询一笑,“晚一些,你爹爹来接你,问他有没有工夫给你做。他要是没工夫,我再陪你做。成么?”他是觉得,这是唐栩该享有的父子之乐。 “没空的。”修衡说,“回到家里,爹爹要是有空,会带着我和二弟去后花园玩儿。要不就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07 是娘亲带着我们玩儿。二弟不是还小吗,我应该陪着爹爹娘亲哄着他。” 程询移开手里的画笔,空闲的左手揉了揉修衡的小脸儿,“原来如此。答应你了,明儿晚上,我们一起做个又结实又好看的鸟笼。” 修衡开心地道谢,随后有些困惑,“真是奇怪,爹爹娘亲总是那么忙,您和师母就总有时间陪着我。”停一停,却又有些担心,“对了,您是真的有空吗?” 太懂事的孩子就是这点不好,偶尔会懂事得让人心里泛酸。程询笑容更为柔和,“当然是真的有空,还没到我繁忙的年头。”之后,耐心地开解修衡,“你爹爹是在五军都督府行走,公务比我多很多。另外,我和你师母有你祖母、二叔父、二婶婶、三叔父帮衬着打理很多事,自然清闲许多。你爹娘则不同,没这么多帮手,就繁忙许多。” 修衡抿着小嘴儿思索着,点头,“我二叔、三叔不着调,不给爹爹添乱就不错了。” 程询挑眉,“你从哪儿听来的这种话?” 修衡抬起小手,挠了挠额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是小刀听管事说的,然后他又跟我说的。”小刀是他的贴身小厮,比他大两岁,“您又不是外人,我想起来就说了呗,不会跟别人说的。” “那就行。”程询笑道,“你仔细想想,爹娘其实很不容易,对么?” “对呢。”修衡比较过师父和父亲的情形之后,说,“我以后不会再抱怨了。而且,爹爹娘亲给我请了您这样好的师父,别人的爹娘可请不到。” 程询又揉了揉他的小脸儿,“这样想就对了。” 修衡却顺着自己的话思忖着,“您以后还会收学生吗?嗯,就是像我这样的,一辈子的学生。” 程询如实道:“不会。”他在这方面的心愿,只是教导修衡和天赐成材。 修衡喜滋滋的,“那太好啦。” 怡君走进门来,亲手端着的托盘上,是两小碗银耳珍珠红杞羹。“修衡,来。”她把托盘放到窗前的圆桌上,“吃点儿东西。” 程询把修衡放到地上。 修衡跑到桌前,“是什么呀?” 怡君照实说了,又补充道:“明目的。” 修衡端端正正地坐好,乖乖地享用。 怡君笑盈盈地看着他,说:“我有一阵子没给你做水晶虾饺了,还喜欢吃么?” “喜欢啊。”修衡笑说,“还有桃花面、小馄饨、荠菜包子,我都和以前一样喜欢吃。” “那成。”怡君笑道,“赶明儿给你做。” 程询忍不住打趣:“你倒是省饭钱。”爱吃又经常吃的,就没几样食材名贵的。 类似的话,黎王爷也说过。修衡装作没听到,只对怡君说:“师母最好了。” 怡君笑着抚了抚他的小肩膀,“等会儿你爹爹就到了,要带哪些东西回家?” 修衡说:“带上书箱就好了,别的都不用带。”他更喜欢从家里搬东西到师父家里。 怡君点头说好,转身到了程询近前,“大舅、二舅来了,等你用了羹汤,我们一起去请安。”婆婆没让人过来传话,但下人已经禀明她。 程询点头,利落地把画收尾,笑微微地凝了她一眼,商量道:“羹汤我不用了,行不行?” “不行。”怡君对他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都说了,明目的。” 程询没辙,只好转到桌前,和修衡一起用羹汤。 修衡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她对孩子的膳食分外上心,亲自拟定菜谱,有空了更会亲自下厨,饭菜必是荤素搭配着,羹汤必是明目、调脾养胃之类,变着花样的做。 还特地请太医过来给修衡把了把脉,看有哪些饭菜与孩子的脾胃不和,又请教有药膳功效的饭菜羹汤间隔多久食用为佳。 修衡有她这样精心照顾着,开始习文练武了,也没见瘦一点儿,小脸儿始终白里透红。为此,唐栩和唐夫人正儿八经地前来向她道谢,她只是笑盈盈地说一句“该当的”。 之后,她开始这样照顾他和母亲。母亲当然是乐得享受儿媳这般孝心,他偶尔却有些不情愿——那些羹汤不乏甜腻腻的,实在是不合他的口味。修衡是小孩子,有特别喜欢吃的,但对甜食也不抗拒,他却不行,喜好早就定型了。 再不情愿,也得照办。总不能不知好歹。 怡君看着他的画。漂亮的黄鹂鸟站在春日繁盛的花树枝头,对着上空鸣叫,活灵活现的,煞是讨喜。 画上仍是没有落款。 那边的一大一小用完羹汤,漱口之后,和怡君一起出门,去往正房。 见到两个舅舅,程询把修衡引见给他们。 苏涣、苏润早就听说了这孩子很多事,一见之下,看修衡那少见的俊美样貌、懂事又不失孩子气的做派,很是喜欢。 修衡大大方方地收下、道谢。 苏润把修衡抱起来,对兄长道:“唐侯爷是有福之人。” 苏涣有所指地笑道:“程家也是有福气的。”唐栩这是把长子的前程托付给程询了,程询亦是尽心尽力,私底下的交情就摆到了明面儿上,凭谁都想得到,往后两家的关系定要比姻亲更近。两个年轻人事先一定会考虑这些,但还是这样做了,是交情,也是魄力。 苏润一笑,“的确。” 说笑间,唐栩来了,自是少不得一番契阔。 . 今年秋闱的事,皇帝让柳阁老、付大学士开始着手出题,其他的事,他还是会亲自按部就班地安排,对二人有言在先:“题目你们先商量着拟出来,但不见得采用。” 二人称是。 皇帝更愿意亲自出题,按照自己的心思选拔栋梁之才。只是,出题就是变着法儿地为难人,历代出现过的题目又都要避开,一个人冥思苦想实在吃力,便想找两个人变相的给自己一些启示。 私心里,皇帝得承认,这一次,他的期许有限:没可能有人超越程询了,新科夺魁的人能让他没有名不副实的感觉,便该知足。 经礼部初选之后,拟出了一份名单,由礼部尚书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了直皱眉,“是那么回事儿就得了,要这么多人做什么?” 礼部尚书听了,觉得这话奇怪又好笑,面上自是要恭恭敬敬地回话:“回皇上,比起以往,此次人数已算少了。” “麻烦。”皇帝拿起朱笔,唰唰唰划掉了很多,“重新誊一份儿,去安排吧。”语毕把名单交给刘允。 刘允一看,哭笑不得。 礼部尚书接过名单看了看,险些就苦了脸:好几个一直上下打点的门第,都被皇帝划掉了。是真的随手一划,还是有心为之?龙椅上这位爷,越来越让他打怵。 . 翌日上午,修衡回到程府。 他现在每日寅时就要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08 起床,带着小刀跟明师傅学习拳脚功夫。这是跟明师傅磨合十来天敲定的结果:他希望白天和平时一样,该玩儿就玩儿,该做功课就做功课,而且特别讨厌练功的时候有人打量自己、窃窃私语,早起的话,最清净。 唐夫人起初听说,直接就说胡闹,唐栩则心疼地问你受得了那份儿辛苦么?修衡说一定受得了,晚间早睡一个时辰就好了。 明师傅对此自然是喜闻乐见,毕竟,早间人的状态最好,况且高门大户之中,白日里七事八事的,很难做到完全不受干扰。现在修衡还小,每日坚持蹲马步、打拳就行,时间可以慢慢延长,从最初就养成早起的习惯,只有好处。 在修衡的坚持、明师傅的认可之下,唐栩和唐夫人只得听之任之。起初唐夫人心疼得掉过几次眼泪,观望一段时间,见长子竟是乐在其中的样子,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进到唐府,明师傅便与随行的护卫去了光霁堂,那里有程府为他们安排的住处。 跟车的奶娘、小丫鬟、小厮则随着修衡去了静香园的东小院儿。 修衡到了房里,便开始凝神习字读书,到了午间,随怡君一起去正房,和程夫人、蒋映雪一起用饭。 饭后,在程夫人房里睡了午觉,醒来后,笑笑地凑到天赐跟前。 天赐已经能自己安安稳稳地坐在床上,手里有个玩具,就能兴致勃勃地玩儿好一阵子。许是出于小孩子天性,许是两个孩子有缘,天赐很喜欢修衡这个哥哥。 两个小孩子凑在一起,修衡说着身边有趣的事,天赐则是咿咿呀呀,各说各的,热热闹闹,都是笑眉笑眼的。 修衡觉着天赐对手里的玩具兴致不大了,就给他换一个,教他怎样玩儿。 程夫人每次看到这样温馨的情形,都会笑吟吟地观望好一阵子。今日也是。 打破这氛围的是怡君。她脚步轻快地走进来,边走边唤修衡:“修衡,我们该去黎王府了。” “好。”修衡立刻应声,握了握天赐的小手,“哥哥回来再陪你玩儿。” 程夫人这才记起两人要出门的事,忙笑着走上前去,坐到天赐跟前,“你们去吧。” 怡君走上前来,帮修衡穿好鞋子。 修衡说:“师母,我用不用换衣服?” 怡君侧头打量一会儿,双手捧住他的小脸儿,“不用。我们修衡穿什么都特别精神。” 程夫人也不由随着打量一下,笑着颔首,“可不就是。” 修衡神气活现的,“那我们走吧。” 怡君匆匆亲了亲天赐,嘴里则跟婆婆说:“娘,我们走了啊。对了,晚一些,我姑母过来找您说话,没忘吧?” 程夫人笑道:“自然没忘。”长媳该是有意的吧,看她总是放不下天赐不愿意出门,便时不时地邀请与她投契的人来找她。 怡君领着修衡的手往外走。 天赐却皱着小眉头,指着修衡咕哝着,听得出,很焦急。 “哎呦,”程夫人笑着把天赐抱起来,“我们天赐舍不得哥哥啊?” 天赐索性扁了扁小嘴儿,一副要哭的样子。 怡君讶然失笑,“小没良心的,娘亲出门,你都不当回事。” 修衡却立时心软了,跑回到床前,“怎么啦?不着急,不哭啊。” 天赐的神色有所缓和,抿出来的笑容,有点儿可怜兮兮的。 “师母……”修衡转头望着怡君。 怡君想一想,柔声道:“那我们晚点儿出门,跟天赐打打岔,找机会溜出去。你答应过黎王妃,今日要去看她做过的一些模型,忘啦?”大人不应该失信于孩子,而孩子,若有可能,也应该让他早早养成守诺的习惯。 修衡点头,“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随后,就像怡君说过的,奶娘、红翡好一番插科打诨,她才寻到机会,带着修衡溜出门。 从正月起,怡君每隔几日就去看看徐岩,修衡也是满心记挂着美丽的黎婶婶,只要得空,就央着师母带他一起去。怡君觉得这样再好不过,有修衡在,徐岩往往会被他引得展颜一笑。 对徐岩这种性情拧巴有些悲观的人来说,岁月与情意相加,才是抚平伤痛的良药。不然的话,万一再出点儿什么事,怕要成为致命的打击。 归根结底,亲情、夫妻情,是至亲至近,但相互有着责任,偶尔要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狼狈、痛苦,不让对方过于担心自己。 而真正的知己情分不同,知己更多的是默契、理解,会没有条件地相互扶持,但绝不会成为负担。多久不见,情分也不会变淡,对彼此的处境始终能够保有一份清醒客观,说出口的,大多是亲人枕边人不会或是不能说的言语。 怡君始终记得,在周府那一次的是非之中,徐岩毅然决然地要将一切揽到身上,只想让她与姐姐置身事外;始终记得,嫁入程府前后,徐岩态度轻描淡写的,却给过她最重要的提醒;更记得,自己怀胎期间,徐岩一次一次前去看望,总担心她因为公公的远游忧心程家的前景,有意无意间给予开解。 这样的至交,在这样的关头,她如何能够不记挂、不担心。开解好友,其实她并没经验,全无章法。可她是想着,只要是出自真心,就算时不时扰得徐岩心烦、生气,也好过她独自一人黯然伤神——谁都是一样,最怕的就是难过得对一切兴致索然,心绪毫无波动。 二月初,徐蕴奇、徐大奶奶要返回祖籍上饶守孝,徐夫人要随儿子儿媳一起走。 送走亲人,徐岩放任自己在床上躺了几日,结结实实地哭了几场,随后打起精神来,尽心做好黎王妃,只是偶尔控制不住情绪,脾气暴躁。 怡君挖空心思地给好友找事由,知道她对造园兴致浓厚,但是绘图时因功底不足,常常半途而废,便毛遂自荐,把自己学到的作画精髓倾囊相授。 徐岩是出嫁女,要为父亲守孝一年,寻常不是亲友,便不会出门走动,空闲时多,要么就学点儿东西,要么就胡思乱想。思量之后,徐岩答应怡君会尽力试试。 每次离开黎王府之前,怡君都会酌情安排徐岩做几幅画,又跑去找已经搬离程府的姜道成,请老人家拨冗去见见徐岩,点出她作画的可取和不足之处。老爷子有什么不明白的,让徐岩有不懂之处就去找他询问。 一来二去的,徐岩上了心,好生跟太妃说了原由,每日下午不再抄写经书,改为在书房苦练画技。 黎兆先也没闲着,他比谁都了解妻子的喜好,常缠着她一起做些建造屋宇用得着的模型。 万幸,他们这样做是有益的,再加上修衡的助力,徐岩总算又恢复了些许鲜活之色。 这天到了黎王府,修衡对着面前精致的几个模型惊叹不已,拉着徐岩的手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09 ,好一番询问,明白了这些物件儿的用武之地,然后,认真地说:“婶婶好厉害啊。” “哪儿啊,消遣而已。你可不能学这些没用的。”徐岩担心自己把好好儿一个孩子带沟里去,说话时也很认真。 “我不可以学,那就不能自己盖房子了吧?”修衡问。 “没必要啊。”徐岩语气柔柔的,“真正厉害的人,是说一句话,就有人替自己做到这些事。我们修衡是最出色的,一定会成为你爹爹或你师父那样的人物。这种盖房子的小事,交给我这种过于清闲又打心底喜欢的人来做就好了。” 怡君听了,不由莞尔。 “那么,”修衡眨了眨大眼睛,“婶婶,等我长大了,赚好多好多银子,可不可以请您帮我盖房子?” “……”徐岩笑了,“这可不好说啊,我还在学,也不知会不会半途而废。”况且,人世无常,这孩子长大之后,自己是怎样的情形,谁又说得准。 修衡觉得她虽然在笑,但心里并不高兴,有点儿……他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情绪。他不由求助地看向师母,希望她帮自己宽慰婶婶。但是,师母却笑着示意他坚持一下: “婶婶是信心不足,不敢轻易答应你呢。” 修衡就笑起来,“婶婶那么聪明,用不了多久就能学会。”说着,双手摇着徐岩的手,“婶婶,您就答应我吧。等我长大了,给我盖一座最漂亮最结实的房子,好不好?我会给您买好多好多您喜欢的东西。” 对着孩子纯美璀璨的笑颜,徐岩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略一思忖,“好。婶婶答应你,只要到时候你还记得,一定会尽力让你如愿。” “我不会忘记的。”修衡转头看着怡君,“师母也会帮我记着的,是吗?” “是啊。大不了,回去之后,记在账本上。”怡君笑得云淡风轻,转头看着徐岩,眼神意味深长,“你是重诺之人。等修衡长大,我可要帮他跟你讨账。” 徐岩点头,眼睛有点儿湿润了。这一次,只出于感动。 这晚,检查完功课,上完课,程询依照允诺过的,和修衡到西次间做鸟笼子。 一大一小把东西在大炕上示范出来,修衡还小,能做的不过是递递工具,在一旁用心地看着,但已经特别开心。不管什么事,他都能想到一大堆问题,说着说着,话题就能扯出去老远。 这种放松时思绪跳来跳去的情形,倒是跟程询相同。程询也真挺喜欢跟这小家伙东拉西扯的,时不时被逗得哈哈大笑。 怡君回来时,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眉眼间全是笑意。她喜欢修衡在程询面前全然显露的孩子气,喜欢程询这样放松、愉悦的样子。 做好鸟笼,程询就领着修衡去东小院儿,布置了明日白天的功课,又督促修衡洗漱歇下,等到他睡着之后,回到正屋,继续哄孩子——直到天赐酣然入睡,才转去小书房,处理自己手边的公务。 是那么喜欢孩子的人,孩子们也都特别喜欢他,偏生对孩子这事儿不贪心,现在很有种有儿子、徒弟就已足够的意思。 其实,也真是足够了吧?怡君这样想着。 . 苏涣述职的结果一如往年,考评为优,官职不变,原地不动。这正是苏家想要的结果。与在京亲友好生团聚一番,又与程询两次彻夜长谈。 兄弟两个此行,首要之事是提醒程询:杨阁老虽然已经倒台,但也只是他一家人落魄。庙堂中的变数就在于,腥风血雨总有反复,区别只是阵仗的大小,更何况,首辅致仕再被召回的事并不稀奇。杨家倒台,杨阁老的党羽大多把账算到了程清远头上,程清远已抽身离开,别人能想到的,自然是父债子还,以及撼动程家的根基——苏家首当其冲。 争斗的可恨及可爱之处就在于,永无休止。 就算程清远还在朝堂,仍是次辅,也常有人试探着弹劾程家姻亲、旁支。 苏涣、苏润担心程询一路走来过于顺遂,失去戒备心。 程询面上当然要诚心受教,随后与两个舅舅从长计议。 商议出章程之后,兄弟二人离开京城。 而调任至两广的陆放,早就接到皇帝的特旨,今年不需千里迢迢进京,打理好两广事宜最要紧,等那边消停了,再君臣叙话。 陆放领旨谢恩之后,派专人送发妻和儿子开林回京。 他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近几年却一直带着家眷身在外地。这回到了两广,妻儿都不适应那边的气候,加之海面上也不平静,他索性让妻儿回家,不再跟着自己受罪。 与此同时,陆放自然少不得写信到唐府,拜托好友和唐夫人平时照看着母子两个。 唐栩和唐夫人满口应下,陆夫人和陆开林回京之后,便设宴接风洗尘。 程询听说此事,思忖片刻,唇畔逸出喜悦的笑容。 前世,陆开林双亲走得早,从小就常去唐府,跟修衡一起长大,是肝胆相照的至交。后来,开林进到锦衣卫,深受舒明达赏识。他曾仔细看过那孩子的生平、履历,记得他是四岁丧母:陆放在青海任上,在这两年剿匪平乱期间负了重伤,陆夫人急火攻心、病倒在床,竟先于夫君辞世。 而今生、今年,开林五岁了。 终于是看到了这方面可喜的转变:陆放赴两广任总督,先前的广东总兵去了青海。这两个地方,比之他所熟知的格局与隐患,都是变化,而且有了相对来讲更好的情形。连带的,有人的命运悄然受到影响,发生逆转。 全拜那天子一怒所赐。 经常见到皇帝的人,都知道,天子也只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人,臣子给的敬畏,更多的是这个人手中的皇权。而在民间,除了令人发指的昏君,天子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宛若神明,一旦使出雷霆手段,便能让绝大多数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诚惶诚恐,难以被不法之徒煽动得人云亦云,就算对地方官万般不满,也愿意忍耐、等待,相信天子迟早会将贪官污吏绳之于法。 . 官员陆续离京之后,选妃事宜提上日程。 当日,皇帝神色冷峻、淡漠,看了大半晌莺莺燕燕,却始终不肯挑选任何一个。 刘允急得直冒汗:好歹选几个糊弄事儿也成啊,不然成什么了?负责初选的礼部那边,岂不是全都要吓得跪地请罪? 幸好,没多久,皇帝开了金口,选定了来自江南书香门第的李氏。 刘允心里乐开了花,不由凝眸打量李氏,见她眉眼柔媚,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很有种我见犹怜之感。有了开端就好说了,不管怎样,都会再有几名入选。他是这样想的,皇帝却是跟他心思拧着来的——选定李氏之后,便兴致索然,很有点儿坐得不耐烦的意思。 到末了,只有李氏入选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1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10 。 刘允暗暗同情礼部尚书:是不是无意间开罪了皇帝,要倒霉了?却不料,皇帝道:“这差事,礼部办得不错。” 刘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下了惊愕之色。 皇帝又道:“册封李氏为贵人,封号欣。” 位分高低,在这样的情形下并不重要,毕竟一枝独秀。刘允领旨,脑子却是乱成了一团浆糊:皇上这是真的一眼看中了欣贵人,还是有意用此事安抚江南士林? 江南,那是杨阁老的祖籍。 官宦之家闻讯,一时间也陷入了云里雾里,所思所想与刘允大同小异。 江南李氏未来多年的运道,程询一清二楚,但没必要也不能够与任何人谈及。 还有一件事,他已想见到:江南李氏进宫之后,祖籍江南的官员,一定会有所动作,目标只能是他和苏家。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先下手为强,横竖也是闲着,不如找点儿事情解闷儿。 ☆、第78章 荣华路 079 荣华路 2 时光如雪, 飞逝无声,转眼就到了芳菲四月天。 这晚,修衡上完课之后, 一面收拾书本纸笔,一面商量程询:“我想晚点儿睡觉, 跟师母说说话,就是我新交的那个朋友的事儿,师母还不知道呢。” 程询莞尔,欣然应允, “去吧。”说着示意他不用管手边的东西, “我给你收拾就得了。” “不可以的。”修衡说,“您是我师父呀,按理说, 应该我服侍您的。” 程询哈哈地笑起来,“你可饶了我吧,才多大点儿啊?” 修衡也不坚持, 眉飞色舞地道:“那我就等长大了再孝敬您。”说着跳下高高的座椅, 跑向门外。 习练拳脚的缘故, 这一阵, 小家伙动作越来越灵敏, 步子越来越稳。程询望着那小小的身影, 笑意更浓。 每次展望修衡长大成材, 就觉得很遥远, 可每每回想这三二年, 又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收拾完手边的东西,程询循例去哄着天赐。 这一段,天赐每日酣睡的时间越来越短,白天特别喜欢到室外玩儿,晚间则会兴致勃勃地玩耍到亥时左右。 这正合了他的意,若每晚只是看看睡着的儿子,总会有些失落。 每日晚间,怡君都会特地给父子两个留出相处的时间,自己大多在寝室临窗的大炕上看看书、做做针线。 今晚,她在灯下做针线,是给修衡做的练功服,得知修衡过来了,即刻笑道:“快请进来。” 不消片刻,修衡就走进门来,“师母,我来跟您说说话,您得空吗?” “当然得空。”怡君笑着俯身,把他抱到大炕上,帮他脱掉鞋子,口中道,“越来越沉了,估摸着我就快抱不动你了。” 修衡歪了歪小脑瓜,“您做的饭菜好吃,我就长得快。” 怡君笑着刮了刮他的小鼻子,“真会说话。说吧,要跟我说什么悄悄话?” “我新认识了一个朋友。”修衡的大眼睛熠熠生辉,“他叫陆开林。” “是不是两广总督家的公子?”怡君问。 “是呢。”修衡点头。 怡君笑道:“我去你家里串门的时候,见过陆夫人两次,却没见过你的朋友。”说着就握了握他的小手,“我们修衡总算遇到投缘的人了,我真为你高兴。” 修衡眼里的喜悦更浓,“是呀,以后,看谁还敢说我不合群。” 怡君忍俊不禁。 修衡说起陆开林:“他不像别人那么幼稚,和他说话很有趣。他可以告诉我青海、两广那边好多事,我也可以告诉他在京城里的见闻。而且,他也在跟着两位师傅习文练武了,不过,他主要是习武、学偏门学问。每次见面,我们可以相互说说自己的进度、新学的东西。……” 怡君听得津津有味。这孩子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如今也成了她生活里的一部分,甚至到了不可分割的地步。因为认真聆听,所以便会有疑问:“陆大人怎么会让开林只习武、学偏门学问呢?开林跟你说过原因么?” “说过,我问过他。”修衡说,“他爹爹说,让他长大之后到军中,或者到刑部找个差事,做个名捕也挺好的。”他抬手挠了挠圆润的小下巴,有点儿尴尬地笑了,“这是开林偷听到的,我们交情好,他才告诉我的。师母……”他撒娇地摇着怡君的手臂。 怡君笑出来,展臂搂着他,“我知道,这是你们两个的秘密,轻易不告诉人,我会帮你们保密。绝对不会跟别人说,见到陆夫人的时候,也绝对不会问她这些事。” “要不我总说,师母最好呢。”修衡的小身子轻轻晃着,笑容灿烂如白日里的阳光,继而问道,“那个刑部、名捕到底都是做什么的呀?您能跟我仔细说说吗?” “好啊。”怡君点头,娓娓道来。 天赐睡着之后,程询回到正屋,听说修衡还没睡,闲闲地走进寝室外间,也不进门,只是站在门口,神色淡淡地看着修衡。 修衡一见他,立刻下地,匆匆忙忙地穿上鞋子,“师父,我这就去睡。” 程询这才牵了牵唇,“下不为例。” “记住啦。”修衡说着,已经逃一般出门,离师父远了,才咕哝一句,“我又不会赖床,到半夜再睡也没事的。” “嗯?”程询转头望着修衡。 修衡笑出声来,撒着欢儿地跑出正屋。 “这小子。”程询笑着摇了摇头,走到怡君面前,亲了亲她的唇,“你早点儿睡。” “今儿这事儿怪我。”怡君却忙着为修衡开脱,“没注意时辰。” 程询没辙地笑,“看起来,天赐长大后,我少不得絮叨慈母多败儿了。” 怡君笑着搂过他,亲了亲他的唇,“我往后注意些。你去忙吧。” 程询颔首,转身去了小书房。 怡君洗漱更衣之后,窝在床上看了一阵子书,眼睛累了的时候,放下书,沉沉入眠。 夜半恍惚间,她翻了个身,少了最熟悉的温暖的怀抱,意识便清醒了一些,手探向身侧。 他不在。 怡君完全醒过来。这种情形,以往不是没有,只是最近时常如此。 她喝了几口水,睡意全无,索性起身穿戴齐整,去了小书房。到门外的时候,她听到拨算珠的声响,不由讶然。 走进门去,看到程询面前摊开着一本账册,他左手在飞快地拨算盘,右手则正在记录算出的数字。 怡君挑了挑眉。这手好本事,再给她多少年也修炼不成。跟他过日子,要学着习惯这种情形。 程询忙里偷闲地看她一眼,“得等我一会儿。” “好。”怡君即刻回答,转身坐到自己的书桌前,拿起那本长期放在案头的《奇门遁甲》。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11 过了好一阵子,算珠翻飞的声音停下来,室内归于安静。 程询等纸张上的墨迹干透,放进一个牛皮信封,妥当地收起来,期间解释道:“新得了这笔账,得抓紧算出来。” 怡君只是问:“外面的吧?” “嗯。” 怡君端详着他,见他双眸宛若寒星,丝毫倦意也无,笑着走到棋桌前:“你要是没别的事,就下几盘棋,要是还有事,我就自己消磨时间。”是清楚,他了无睡意,若她不来,还要斟酌一些事情。 程询笑着走过去落座,“不乏?” 怡君点头,“上午抱着天赐在后园转了半晌,有些累,午睡时间长了些。” 程询笑道:“那行,正正经经杀几盘儿。” “好啊。”怡君对他扬了扬眉,“今儿我可要全力以赴。” “这话说的,”程询笑开来,“好像以前让着过我一样。” 同一时间,皇帝跟欣贵人李氏也在下棋。 李氏进宫至今,皇帝每隔十来天回一趟后宫,都是来她这儿。有那么多太久都没见过皇帝的人比着,她已算是很受宠了吧?但是,她从不敢沾沾自喜。 她怕他。 特别怕,从进宫之前就害怕,进宫之后见到他,成为他的人,感受到他有意无意间的体贴、照拂,才缓解了几分。 此刻,李氏满心焦虑、懊悔:自己的棋艺与皇帝比起来,实在是太差。早知道他棋艺高深到了这个地步,她刚才就不该领命陪他下棋。他也是奇怪,大半夜的过来,不休息,反倒神采奕奕,是今晚不打算睡了,还是明早不用上朝? 皇帝看着对面眉头轻蹙、双唇紧抿的女子,眼中笑意渐浓。 李氏怯怯地看向他,却见他正笑笑地看着自己,眼神一碰,立时惊慌地错转视线。 像是无辜胆小的小兔子似的。皇帝唇角缓缓上扬,心里又有点儿无奈:自己有那么可怕么?一段日子过去,她始终像是最初的样子,温温柔柔,时不时就流露出慌乱、怯意,眉眼间的柔媚,都氤氲着雾气一般,少了明快,多了朦胧。但是,更让他心动。 “皇上,”李氏语气柔婉,决定对他实话实说,“臣妾觉着棋艺委实拙劣,等会儿怕要扫了皇上的兴致,不如……不如臣妾给您抚琴吧?” 皇帝失笑,和声道:“你这两下子,我早看出来了。”跟她说话,该是从首次过来那一晚,几句话之后,就自然而然地改了自称。也许没必要,他只是觉得这样更自在,更惬意。 李氏实在是尴尬,微红了脸。 “谁要跟你下棋了?”皇帝连语声里都有了笑意,“我是要教你下棋。” “那……”李氏又有了新的担心,“臣妾这么笨,皇上怕是少不得心急。” 耳畔是她软糯糯的小声音,眼中是她白嫩嫩的小手,皇帝心绪分外愉悦,“放心,我是最爱跟人磨烦的性情。” 李氏讶然,心说你骗谁呢?杀伐果决地除掉景家、逼着杨阁老致仕的事情,连平头百姓都知道。转念一想,心里突地一跳:也许,在那之前,他就一直是跟景家、杨阁老磨烦着。 皇帝的手探出去,指关节敲了敲她的额头,“想什么呢?专心点儿。” 李氏猝不及防,睫毛慌乱地扑闪几下,讷讷地道:“是。”心里却因为他这般随意亲昵的举动,有了一丝甜意。 “其实下棋是假,跟你说说话是真。”皇帝神色和煦,“听宫人说,今晚你早就歇下了,这会儿不乏吧?” “不乏。”李氏心想,您摆驾过来,我就算三天三夜没睡觉,也能立时睡意全无。 “那就成。”皇帝如实道,“我们说说你在闺中的事,学过什么,有哪些喜好。” 李氏放松许多,轻声称是。 . 一胜一负之后,怡君横了程询一眼,“跟你下棋,有时候真恨不得打你几下。” 程询一边的眉毛扬了扬,“怎么惹着你了?” “忒能磨蹭。”怡君扁了扁嘴,“跟你下棋,真是要走九曲十八弯,你就不能给人个痛快么?” 程询轻笑出声,“下棋就是下棋,想要个痛快,说明你的心不够静、不够稳。” “闭嘴。”怡君手势麻利地把棋子收起来,愈发有斗志,“快,再来一局。今儿怎么也要分出个漂漂亮亮、痛痛快快的胜负。” “应该可以。”今日一面下棋一面思忖的事情,一定要做到稳操胜券。而与她下棋的路数,一般是随着思绪走的。后来,事实也的确如此。 怡君觉得,这一局棋,他依然走得沉稳、冷静到了令人恼火的地步,到后期,却流露出了绝对的强势霸道。 她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你本不该是常常求和的人,在棋局上,却常常想要走成和棋。”怡君笑说,“闹得人恨不得从一开始就陪着你绕弯子。” 她也发现了他这一点,是必然。他越来越不需要在她面前掩饰自己,让她不解之处,大多是胡搅蛮缠一番——撒谎怪累的,也亏心。 程询默认,笑问:“再来?”天色已经太晚,与其睡一会儿,还不如与她对弈到出门的时辰。 “好啊。”沉了片刻,怡君问他,“近日这么忙,是有人要对付你,还是你要对付人?” “都有。”程询如实道,“防着人出手,也要试试能否先发制人。”语毕,犹豫片刻,收住话题,没多说。 怡君点头,看了他片刻。朝堂上的事,他从不瞒她,这次却破了例。因何而起? 她落下一子,脑筋飞快地转动起来,有了猜测:“这一次,该不会是与我们一些亲朋有关吧?” “算是吧。这回我不能跟你透露。” 不能跟她透露,是怕她跟至为亲近的亲人、友人说起从而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吧?她完全理解,颔首道:“你总有你的考量,外面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冒险。” 程询笑了笑。 怡君却道:“只是,我想不通,我放在心里的人,有哪个值得让你这样防备?” 程询只是道:“别胡思乱想。” “你这态度……”怡君真不想承认那件事,“让我觉着,你好像对哪个人有偏见呢。” “胡说。”程询打岔,“该你了,快点儿。” “哦。”怡君敛目看着棋局,思绪却还在话题上。真的,她真的怀疑,他对她的至亲、至交里的哪一个有偏见。 他了解她,这种事,从来不会跟双亲哥哥说起。无话不谈的,只有姐姐、徐岩、姑母和唐夫人。 不管他对哪个不放心,提醒她别说不就得了?可他不肯,选择缄默,这就是认定就算提醒了,她也会告诉那个人,更认定那个人知道之后,一定会坏他的事、搅他的局。 谁会给他这种印象呢?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12 以往也没留心过与他谈及哪个人时的态度,这会儿真是全无头绪。 不可否认,她是有点儿失落的:在心里至亲至近的人,有一个甚至全部都是他做不到信任的。她就从不会这样,因为相信他,便连带的相信、尊重他看重的所有友人。 她把玩着手里那枚棋子,迟迟落不下去,却没留意到他已起身到了她跟前,更无从想到,他将她抱起来,走向门外。 她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呼,“程询……” “我在。”他说,“以为你抛下我神游太虚了呢。” “别闹了。”她瞪着他。 他却不管,大步流星地走出小书房,微声提醒她,“想吵得下人都醒来,你只管数落。” “……” 他就这样抱着她回到正屋寝室,把她安置在床上,没正形地说:“下棋你没兴致,那就合作一幅画、合作一首诗。” “……?”怡君不明所以。 “画一幅不见颜色只见风情的鱼和水相溶的画。”他很慢很慢地说着,很快很快地除掉彼此束缚,手势辗转之时,低低地对她说,“想见到没有?这儿……和这儿,要浓墨重彩。”他亲吻她的面颊、双唇,“这儿,可随心所欲。” 怡君心里只觉得这人简直不着调到了极点,想笑,身体却很快溃不成军。 于是,他要她。 “这诗,怎样的词儿,怎样的韵脚,你定。”他猛地一记用力,便听到了那让他心痒骨酥的声音,“怎样的意境,怎样合你的辙,我来。” “……程询,你真是……”她仍是满心笑意,身体却全然动情,便更难耐。 他将她身形分开到极致,恣意采撷。 . 辰时,怡君仍是赖在床上,实在不想动弹。 她怎么就没有休沐的日子呢?要是有该多好,那样的话,遇到这种日子就预支一天假,缓一缓。 她胡思乱想着,终究还是爬起来去洗漱更衣。就算做长媳能休息,做娘亲师母可没休息的资格,只一想就已经很亏心了。 那厮实在是要人命,赶上彼此都没什么事日子又对的时候,由着性子胡作非为,直到她全然招架不住为止。 别的时候呢?就是清心寡欲——不,根本就是无欲无求的德行,估摸着就算她投怀送抱,他都能淡淡地来一句“不是时候,快省省吧”。 经他这样一场让她一半日都缓不过神的胡闹,她真是把先前纠结的事儿忘了,倒头要睡之前,他倒是给她提了醒,并在同时给了交代。 他说:你至亲至近的人,是有让我顾虑颇多的,你就算再不高兴,有些事,我也不能事先对你开诚布公。原谅我。 她只是问,能不能告诉我原由。 他沉了一会儿,说我一看到一些人,就知道她会做出怎样没脑子的事儿,相信我,好么? 她说好。 . 午间,状元楼。 程询来此处见友人王述。 王述是顺天府通判长子,出身比之程家来讲,自是属于寻常之辈,难得的是其人才思敏捷,程询十四五岁的时候,能够相对畅谈的人,只这一个。 只是,程清远不喜长子与门第悬殊的人来往,程询只好阳奉阴违,隔三差五地邀约在茶楼饭馆酒楼相聚。 他与王述的缘分,前世不过几年,与王述之女——也就是他收养到膝下的小女儿锦绣,有着近乎父女、重于师徒的情分。 前世的王述落魄,源于阁员之争,内阁里的人但凡打定主意扳倒谁又出手,涉及官员若行差踏错之处较多的话,只要棋差一招,便会满盘皆输。 王家在那场争斗里,只是被连累的无名小卒,结局却是任人踩踏——父亲的阻力之下,他保不住友人。 王述家门被殃及,自身也落得个年纪轻轻急病而亡的下场。他死了倒是清净了,与他未成婚便暗通款曲且已有孕在身的女子却差点儿生不如死。 重生之后,他对这人的态度和前生一样,只是心绪全不同以往。 这一段,他安排人留意着王述,发现王述与那女子走旧路的痕迹越来越明显,便有了这次约见。 这事儿若能好生了结,前世记挂在心的人与事便已全然改变。 走进状元楼,掌柜的亲自出来招呼,引他走上三楼一个雅间,又殷勤地问道:“今儿想吃什么?” 程询笑道:“老三样,你再看着加几道,凑足八菜一汤,酒要陈年梨花白。”所谓老三样,指的是云片火腿、精蒸鲥鱼、沙锅煨鹿筋。这三道菜,是他来这儿一定会点的,吃着很合口。 “得嘞,您稍等。好茶等会儿就来。”掌柜的一副跑堂的样子,笑呵呵的出门而去。来状元楼的达官显宦很多,让他这般殷勤的只程询、舒明达两个。也不知是何缘故,程大人这三二年对状元楼照顾有加,因为程大人的缘故,见官大三级的锦衣卫也对这儿照顾有加,如此一来,平时遇到的麻烦就都不再是麻烦。他无以为报,只能等对方过来的时候,尽力服侍周到。 片刻后,伙计奉上一壶碧螺春,开门的工夫,程询看到有两个人从门外经过。 一个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尹希,一个是任职都察院佥都御史的杨三老爷——杨汀州的父亲。 尹希是出自江南士林,杨三老爷更不需说,本就是杨家旁支。 程询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 尹希与杨三老爷也看到了他,稍稍一个愣神,便相形走进门来。 程询站起身来,对二人拱手行礼。尹希五十来岁了,杨三老爷四旬左右,就算官职品级不比他高,私下里相见,他也得是晚辈之姿。 尹希开玩笑,“程大人这般的人物,午间竟也溜到酒楼用饭,实在是让我意外。” 程询和声道:“尹大人说笑了,这不是头一回,也不会是最后一回。” “明白,这不都一样么?”尹希笑着看一眼身侧的杨三老爷。 杨三老爷附和地一笑,道:“今日有个同乡设宴,我和尹大人晚间不得空,同乡便单独在午间设宴,实在是推托不过。” 像是在解释为何与尹希一同出现在此地。 别看此刻尹希与程询都是谦和有礼,其实俩人一直不和。尹希经常上折子弹劾唐栩、黎兆先、陆放等武官,程询便上折子反驳,两个人一来一往的,打过数次笔墨官司。程询入官场之后,为人处事温和时居多,但锋芒从来都有,有时候言辞甚是犀利,好几次把尹希挖苦得暴跳如雷。 程询一笑。 尹希则问道:“你这是——” 程询道:“来见个友人,叙叙旧。” 尹希颔首,随后道:“等你用完饭,等等我。我有个事儿跟你商量。” 程询真有些意外。面前这人居然跟自己有事商量?真让他怀疑还没用饭就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13 先喝高了。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则是笑着颔首,“晚生记下了。” 尹希满意地颔首一笑,随即与杨三老爷一同离开。 程询回身落座,喝了一口茶,笑了。正要拿尹希开刀,对付江南士林的人,偶然午间来一次状元楼,竟遇上了。另一位杨三老爷,则是他要试探的人。 没多会儿,王述走进门来,歉然道:“没让你久等吧?”他在大理寺当差,七事八事的没个谱。 “没。”程询笑着示意他落座,“饭菜马上就来。” 席间,程询开门见山,“最近,我听说你做了件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啊?”王述险些把刚入口的酒喷出来,“哪件事儿啊?”说着自己就先笑了,“亏心事儿做了几件,你这一说,真把我弄懵了。” 程询莞尔,“关乎女子的事儿。” “……哦。”王述立时没精打采起来,“她出身寒微,我家里怎么也不同意。” 那也不能没成亲就先生米煮成熟饭吧?程询腹诽着,面上却是理解地点一点头,“我既然知道了,就愿意帮你一把。你要是信得过我,休沐的时候,去找我家里的管家一趟,我帮你把这事儿安排妥当,保管你能娶到意中人——我休沐时不得空。” “啊?!”王述这一回是出于过度的惊喜,愣了片刻,起身对程询一揖到地,“这事儿要是能成,你可真是我这辈子的恩人。” 程询笑出声来,“少废话。接着喝酒。” “好!” 程询又叮嘱道:“我这么大包大揽的,你可别给我出幺蛾子,凡事要照着章程守着规矩来。但凡出一点儿岔子,我就什么都不说了,只当没认识过你这人。” “怎么会呢?”王述忙道,“你放心,我发誓,什么都听你的,要是对不起你、对不起她,我就天打五雷轰。再有,你派个小厮跟着我,这总成吧?只要这事儿能成,你让我怎么着都行。” 程询哈哈大笑,“成,我信了。” 事情就这样干脆利落地定下来。 用过饭,王述离开之前,程询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给你们家老爷子的,你这就拿给他看。他看过之后,便能防患于未然。” 王述不明所以,却是一丝怀疑也无,即刻神色郑重地应下来,“我这就去找家父。”语毕将信件谨慎地揣入怀中,疾步出门。 程询回身落座,自斟自饮。王述父亲那些可作为把柄的事,今生不见得还会成为软肋,因为格局已经发生了莫大的变化。但是,能更为安稳地生活,总归是好事。 如此,他对得起与王述的一场相交,也对得起锦绣那孩子了。 日后如何,就要看他们的际遇、运气和心性,平白抽疯的话,谁也没辙。但是,以他对王述的了解,应该能给锦绣一个圆满喜乐的家园。 尹希走进门来。 程询笑问:“要不要再重摆一桌席面?” “不用,酒足饭饱了。”尹希笑着落座。 程询问道:“您要跟我说什么事儿?” “好事儿。”尹希笑笑地打量着程询,“以你这般的才华、仪表,该是处处留情的风流人物。要知道,多少闺秀梦寐以求的,都不是进宫为妃,而是做你这奇才的枕边人。” 程询敛了笑意,不说话。 “我把话跟你说白了吧,”尹希起身坐到程询跟前,“找你说的事,关乎姻缘。” 姻缘?程询扬眉。 尹希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已经托了说项的人,过三两日就去程府。没想到,今日与你偶遇,我就寻思着,与其别人说,就不如我自己低三下四一回。” 程询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仍是沉默以对。 “我膝下的小女儿,打小就聪慧乖巧,样貌也是一等一的。说句跟谁都不会说的话,我这两年是打定了主意,让她进宫选妃。”尹希又叹了一口气,“可是那孩子忒有主心骨,如何都不肯。最要紧的是,她已经有了意中人。唉……我也不知道她是何时见过你,反正现在就是非你不嫁了。你已经娶妻,她说没事,甘愿为妾,只要能够常年服侍你就行。” 程询牵了牵唇,笑意有点儿冷。 “就为这事儿,跟我闹了一年多了。”尹希皱着眉,很是愁苦,“到开春儿,我给她定了一门亲事,她竟闹着悬梁自尽。我就知道,没别的法子可想了,只能成全她。” 自尽?程询眼中有了讽刺之意。不论是真的还是虚的,那种人在他眼里,都要不得。 尹希凝视着程询,“多少人都是妻妾成群,小女也只是做个妾室,你就成全了她吧?” 程询敛目看着手里的酒杯,静待下文。 尹希继续道:“众所周知,因为杨阁老的缘故,我跟你一直不对付,也从没想过跟你言和。但是这档子事……既然出了,那就随缘吧,往后相互帮衬着,都有好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毕竟,我不答应,那孩子就要寻死。” 程询终于应声,语气凉飕飕的:“我不答应,她就要寻死?” “是啊,”尹希颓然,“不知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孩子……你最是怜悯无辜之辈的人,边关的将士,民间的百姓,总是一再为他们谋得更好的处境,何况我家里这个……” 无辜之辈,是军需不足的将士,是水深火热的百姓,亦可以是生于官家的纯良仁厚之辈,但绝不是因为妄念就寻死觅活的人。 他瞧不起。 程询打断了尹希的话,语气冷漠如霜雪:“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你这是什么话?我要是有法子……” 程询目光寒凉地逼视着他,“出去。” 尹希懵在了原地,要过片刻才明白过味儿来,脸涨得通红,霍然起身,“程知行,你别不知好歹!” 程询目光似刀子,“滚出去。” 尹希拂袖而去。 程询对这种事的火气,也只有当下那一会儿,过后就抛到了一边,慢悠悠地安排着接下来的事情。 他要收拾杨阁老的党羽、江南士林中一些讨人嫌的官员。手段不过是翻旧账罢了:从杨家、景家以往一些没放到台面上也没人认真追究的烂帐入手,找出个缺口,一步一步,挖出曾参与其中助纣为虐之人,尹希自然是其中之一。 这招数没什么新鲜的,因为用过的人太多,但也恰好证明是非常有效的,任谁都会采用。正如他料定,来日有人对他和舅舅下手的时候,用的也一定是这种招数:揪出次辅以往行差踏错之处,发力弹劾,牵出能取人性命的案件,让程家陷入风雨飘摇。 路数从来是相同的,不同的是人,运用的好,就能让对手经历好一番惊涛骇浪;运用的不好,搬起的石头砸到的就是自己的脚。 先后在翰林院、吏部行走期间,程询结交的同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14 僚、同榜进士、地方官不在少数,或是志同道合,或是利益驱使。在这种时候,选择相宜的人选并非难事。 此外,在这期间,他安排人把一些完全可以视为把柄的消息迂回地透露给杨三老爷——与他和舅舅相关。 顺手为之,投石问路。 杨汀州是怡君、碧君的朋友,更帮过姐妹两个。怡君没跟他细说过原委,但不难推断,杨汀州所为,定是让碧君及时看清楚了商陆在当时的品行,斩断了那段本就不该开始的缘分。 天赐洗三、满月,杨汀州都是礼到人到,姜道成对这人的印象也不错。 这样的一个年轻人,程询一直都从心底希望他的路平稳一些。 但是,杨三老爷不是杨汀州,心里是否痛恨父亲,是否连带的想把他和舅舅打压致死,都是未知。 假如杨三老爷对程家是笑里藏刀,会在适当的时候现出杀机,杨汀州会否利用与碧君、怡君的朋友关系帮衬父亲? 怡君他何时何事都放心,碧君他却从不能高看。 而且,姐妹两个认可杨汀州不假,因为杨汀州出手帮衬的事情对她们至关重要,但是对于杨汀州来说又是怎样呢?那样一个交友甚广之人,放在心里的友人又能有几个? 门第亲友之间的来往,在固有的基础上,该是一个剔除糟粕的过程。 早早探清楚杨三老爷父子二人的立场,很有必要。 若立场相同或相安无事,对谁都好;若立场不同,往后便可划清界限。当然,若是杨三老爷手段不够沉稳老辣,或是干脆跳进他挖的坑,便要受一番磨折。毕竟,风雨一起,结果可由人掌控,势头大小却在于皇帝。 四月初五,一切准备停当。兵部一名主事的奏疏送至内阁,提及的是一桩算不上案子的旧事: 天启元年,翰林院修撰钱国风赴两广任广州知府。 天启二年春,海上有战事,朝廷命两广各地官员筹集军需,其中包括钱国风。 时年秋,兵部一名堂官弹劾钱国风利用筹集粮饷之便敛财,贪污民脂民膏五万两。 皇帝曾吩咐内阁派人去查实,但因当时的两广总督是景鸿翼,钱国风又将罪责推给广东其余几名官员,说是上下走动的账目出了问题,一来二去的,案子变成了糊涂账、无头账。 而在京城这边,弹劾钱国风的兵部堂官反遭弹劾,罪名属实,当即被罢黜官职。 是因此,当时以杨阁老为首的内阁选择无视兵部堂官的弹劾,皇帝亦然,钱国风一案不了了之。 而在景鸿翼被抄家问斩之后,两广各地方方面面的账目送至朝廷,兵部协理户部官员清算,这过程中,发现与钱国风相关的那五万两银子仍是核对不上。 五万两,对于国库是沧海一粟,而且查证起来颇为繁琐,户部、兵部上报给内阁,内阁选择暂且搁置,等查出眉目再说,并未禀明皇帝。 就在各地官员回京述职期间,钱国风考评结果为差,调回翰林院,任编修。 上奏疏的兵部主事恳请皇帝下旨重查此事。毕竟,贪污民脂民膏五万两若属实,犯案官员便是欺上瞒下,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黎民百姓。 四月初七,皇帝看到了这份奏疏,当即着内阁安排相宜人选重查此事。 柳阁老、付大学士在当时很有些灰头土脸的感觉:不算事儿的事儿,被翻出来了,皇帝还就重视了,心里会怎么看待以他们两个为首的内阁?是因此,自是不敢含糊,从速安排下去。 忙完之后,付大学士醒过神来,私下里对柳阁老说:“当初举荐钱国风的人,是尹希。钱国风被弹劾之后,反过头来弹劾那名堂官并得手的人,是尹希的门生。” 柳阁老若有所思,片刻后笑了,叹息一句:“后生可畏啊。” “嗯?”付大学士不明所以。 “没事,不关你我的事。”柳阁老笑着拍拍付大学士的肩头,“过些日子你就明白了。” 两日后,皇帝加封李氏,李氏位分直接从贵人跃升为嫔。 来自江南士林的官员喜上眉梢,其余官员啼笑皆非,简直不知道说皇帝什么好:嫔妃位分连升五六级的事情,到底是少见了些,真那么看重或是喜欢,最初给她名分高一些不就很好么?偏要来这么一出。 程询却是清楚,自己和舅舅就要成为一些人弹劾的目标。 说来可笑,多少官员口口声声喊着朋友如手足、女子如衣物,甚至将丫鬟小妾当做礼物送给友人,而在很多时候,却要通过观望深宫中的一名嫔妃是否得宠而选择是否发动一场政潮。 某些男人若是现出小人嘴脸,丑陋程度胜于任何人。 . 四月中旬,程询与苏家迎来了一次势头猛烈的弹劾:以尹希为首的数名言官,弹劾程询、苏涣在官场中广结人脉,分明是人心不足,暗地里不知已做下多少营私舞弊的勾当。 程询身在吏部,不可能不接触各部各地官员,又与临江侯、平南王、锦衣卫指挥佥事交情深厚,再加上一个做过次辅的父亲,人脉之广,可想而知。 认真说起来,苏涣是被顺手捎上的。 这种事情,就是名符其实的笔墨官司:你弹劾,我反驳,笔墨化为刀剑。当然,情形会越演越烈,争执的核心问题随时可能生变,变得更严重。最终目的,是让对手引起皇帝的反感,命刑部核实被弹劾的事情是否属实,甚至于,把上一任首辅次辅揪回来问罪,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江南士林在官场的势力不容小觑,排斥江南士林的也不少,视程询为文人表率甚至传奇的人亦大有人在。 每每遇到这种文官争斗的情形,武官只有看热闹的份儿:古来文人相轻,本朝文武相轻也一直是定势,这时候武官要是跳出来帮衬哪一方,便是将自己置于最尴尬的位置——武官觉得你吃撑了,文官不见得领情——哪句话没说到点儿上,就帮了倒忙。 皇帝和武官一样,看热闹看得兴致盎然。 这是程询必经的磨练,沉得住气并漂亮回击,才能证明他没看错人,若是骂自己的人多一些、话难听一些就失了沉稳……他这两年的心血就白费了,只能把这奇才扔到地方上,好生磨砺一番心性。 在这时候,程询之前想要探寻的事情有了答案:杨三老爷上奏疏弹劾程询、苏涣,所述事情,正是程询先前安排人放给他的消息。 皇帝留中不发,着蔚滨带人查证。 很多官员手里,都会有一些形同棋子、死士的人——本质上没差别,是随时可以赔上前程甚至性命而无一丝犹豫的人,会在恰当的时候,用来设埋伏、解困局,或者杀人。 程询与苏涣也不例外。这一次他们用到的是棋子。本就是随时可成真也可称为谣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15 言的事情,任谁查证,他们都能置身事外。 蔚滨行事向来果决迅速,没几日便给了皇帝回信。 皇帝恼火,因着杨三老爷是杨家旁支,便更添了几分腻烦,斟酌了罪名轻重之后,吩咐刘允拟旨,给了杨三老爷一个御前失仪无礼的罪名,罢黜其官职,贬为庶民——诬告程询的事情,他不想让重臣知晓,对谁都没好处,何苦言明。 . 这日上午,怡君在正厅理事的时候,吴妈妈走上前来,低声禀道:“大姨奶奶来了,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找您。” 怡君眉心一跳,立刻放下手边的事,回到正屋见碧君。 碧君一见到妹妹,便站起身来,神色焦虑地走向她,“这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你们家怎么就对杨汀州家里下了狠手?” “嗯?”怡君皱眉,以眼神警告姐姐暂时噤声,随即摆手遣了所有下人,落座后才道,“你这是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 “你真不知道?”碧君神色狐疑。 “不知道。”怡君坦诚地看着姐姐,“把话说明白些。” “那就难怪了。我就想着,你要是知道,事先怎样也会跟我说几句的。”碧君深深叹息,“我来之前,杨汀州去找我了,说他父亲一大早被皇上问罪,罢黜官职贬为庶民的旨意已经下来了。他求我说说情,看能不能让程大公子在皇上面前为他们家讲讲请,好歹给他们留条活路。” 怡君震惊,姐姐言及的每件事,都让她震惊。 “二妹,”碧君携了怡君的手,“你看,能不能……” 怡君抽回手,眼神分外平静地看着姐姐,“先别说你想让我帮什么忙,先把来龙去脉告诉我——你总不会傻到只听到这结果就来程府替他求情吧?” 碧君讪讪的,“是该如此。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不知情。”说完,把杨三老爷弹劾程询、苏涣的事情原委说了,末了道,“杨汀州问过他父亲了,他父亲说那真的是出于无奈之举,毕竟,江南士林几个人要弹劾程家、苏家,他们家若是置身事外,日后一定会被孤立起来,为此才上了那道奏疏。杨三老爷本就知道,弹劾的事情是子虚乌有,不会危及苏家程家,谁承想……” “……”怡君看着姐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怎么了?”碧君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是不是生谁的气了?” 是生气了,气的不止一个。可怡君只能抿出一抹微笑,和声问姐姐:“杨汀州去见你、你来见我,姑母知道么?你婆婆、夫君知道么?” “不知道啊。”碧君神色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嫁过去那么久了,怎么可能还事事都去问姑母。况且,这件事不管怎样,到最后还是我来找你,拖得越久越没好处。所以,送走杨汀州之后,我就来找你了。” “哦。”怡君抬手扶额,“那这样吧,你先回去一趟,跟他们说说这件事,看看他们是怎样的态度,然后再来找我,好么?”没来由的,她心里蹿升起了一股子火气,因何而起,针对的是谁,当下却是分辨不清。 “可是,事情紧急,你要我来来回回去跟几个人说……” 怡君目光清冷地看着碧君,徐徐道:“你也说了,圣旨都下来了。别说程询只是个五品官,就算是首辅柳阁老,也不能请皇上收回成命吧? “那是什么事?皇上高兴了,不搭理;不高兴了,就要降罪。 “你想让程询做什么?是杨三老爷先弹劾程询在先,现在要程询做出宽仁大度的姿态,去求皇上网开一面?可笑。 “别说皇上容不下那种妇人之仁的官员,便是我,也是断然容不下的。 “最重要的是,程询绝不可能为对手求情。你死了这份儿心吧。杨三老爷若是真的清白无辜,杨汀州会去求的绝不会是你,他会直接来找我。” 碧君愣在原处。 怡君强迫自己缓和了语气:“回家吧,把这事儿跟姑母说清楚,听听她怎么说。” “可是……”碧君迟疑地看着怡君,“在你看,杨汀州对我和商陆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这一关,要是程询不帮他渡过去,那他……会不会用商陆的事情要挟我,甚至于,毁了我?” 怡君听了,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半晌不语。不是说不出话,是想说的太多,反倒不知从何说起。而且,也怕自己一开口便是恶劣的语气,伤了这么多年至亲至近的人。 她跟姐姐说过保证过这件事的,杨汀州不知原委。可在如今,姐姐竟然怀疑她当初没能把事情做到滴水不漏。 是姐夫对姐姐太好的缘故么?所以,姐姐太害怕纷扰、失去。 可是,情爱到底有多重?真的能重到让人质疑血脉相连的亲人的地步么? 碧君见怡君眼神变幻不定,继续道:“你也别怪我生出这些胡思乱想,这也是因为前几日听到了一桩事。”她身形向怡君那边倾斜,语声转低,“都察院右都御史尹希家的小女儿,非程询不嫁,竟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就是这个月,先后两次意欲服毒、上吊。最要命的是,在那之前,尹大人曾当面向你家程询提亲,让他的小女儿进门为妾,程询却是冷嘲热讽了一番。这……会不会是程询事先给尹家挖的坑?” 怡君的眼神闪过惊诧,讷讷地问姐姐:“在你看,这是程询为了今时羞辱收服尹家,用的美男计?” “不然还能是怎样啊?”碧君无辜地看着怡君,“男人收个妾室通房什么的,不是常事么?——长成他那样的人,倾心的女子多了去了。哪有像他这样的,闹得满城风雨却不肯收人的?应该是尹大人还没给他想要的好处,等到好处到手,那尹小姐也就该进门了。” 怡君轻声问:“这种事,你觉得是寻常事么?” “不是啊。”碧君道,“蒋家就不一样,从太夫人、我婆婆再到我们这一辈,都没有收妾室的男子。门风是这样。可程家不一样啊,虽然历代当家的人成亲都很晚,却都有妾室。最少的,就是你公公了,只收了一个。” “哦。”怡君竟笑了,“蒋家的男人个个都是最长情最深情的男子,程家出不了,都是那等货色——你是这个意思。好,我明白了。”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碧君到此时也发现,自己有口无心地伤到了妹妹,忙忙解释道,“我跟我相公……从头到尾,你都是知道的,自然不似寻常夫妻。” “嗯。”她与程询,是寻常夫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成了夫妻——真难为姐姐了,到现在仍旧这么认为。 “怡君……”碧君瞧着妹妹神色恍惚,不由慌乱起来,紧张的去握住她的手,“你是不是不舒坦?” 怡君柔和一笑,“没有,没不舒服,我很好。” 很好,特别好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16 。 “那……”碧君眼含期许地看着怡君。 怡君再次扶额,用尽最后一丝耐心,柔声道:“我心里乱糟糟的,现在真拿不准主意。你还是把这件事跟姑母说说吧,听听她怎么说。明日你再来。别心急,好么?” “好。”碧君想一想,别无他法,只好照着妹妹给出的章程行事,随即起身,“那我这就回去。” “我就不送你了。”怡君摆一摆手,扬声唤吴妈妈送客。 ☆、第79章 荣华路 079 荣华路 3 碧君回到昌恩伯府, 径自去找廖书颜。 廖书颜正在誊录一部古籍, 见碧君进门, 放下笔, 摆手遣了服侍的丫鬟, 指一指对面的座椅, “坐下,有话问你。” 碧君称是,“我也有事回禀。” 廖书颜身形向后, 倚着座椅靠背,双手放在膝上, 交叠在一起,“见过杨汀州,你就去见怡君, 找怡君说什么了?” 碧君如实道:“去找她替杨汀州求情,没成想,她对此事一无所知。” “说仔细些。”廖书颜语气温和,“你们姐妹两个都说了什么,复述给我。” “……”碧君想了想,讷讷地道, “也没什么, 就是问她原由,看她能不能说动程询, 去皇帝面前说说情。但是, 她根本还没听说杨汀州家里的事, 求情的事她不能答应,说那叫妇人之仁。”别的话,尤其与商陆相关的话,她不能告诉姑母,此刻自然只能大略地提几句。 廖书颜见她说话的时候,神色已流露出十足的沮丧、失望,心头一动,觉出了不对,却没直言询问,而是语气凉凉的训斥:“当初国焘和你的亲事,蒋家长辈都是双手赞同,因为都知道你听话,乖顺,不播不转。唯一有些头疼的,倒是我这个做姑母的,是晓得你这样的性子也有弊端,若不是国焘那样喜欢你,我真不会赞成。你进门之后,我就告诉你,门外的事情你不要管,轮不到你管,你也管不了,一心一意学着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怎么,进门日子长了,便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没有,没有。”碧君立时站起身来,解释道,“这次的事,与别的事不同,杨汀州是我和怡君好些年的朋友,大事小情的,没少帮衬我们。我是因为这个,才……” “这倒是奇了,”廖书颜扬眉,现出凌厉之色,“我如何也想不出,怡君有什么事需要杨汀州帮忙。你跟我说说,杨汀州帮过怡君哪些事?” “……”碧君急得脸色微红,这就是现编也编不出来的,而且,她做不出撒谎的事情,“没、没帮过怡君,他帮过我。” “帮过你什么?”廖书颜道,“是你告诉我,还是我这就把怡君叫过来,听她跟我说清楚?” 碧君又是心虚又是难堪,粉脸涨得通红,转念想到跟姑母照实说了,有益无害,忙道:“我跟您说就是了。” 廖书颜颔首,“说。” 碧君吞吞吐吐地把自己和商陆那件事的原委说了。 廖书颜扶额。 碧君又急急地道:“怡君要帮我试探商陆的真面目,托了杨汀州帮忙,跟他说是为了我们两个的一个闺中友人。眼下,我就担心,她彼时要是没安排妥当,杨汀州知道真实原由的话……现在会不会用这件事要挟我?甚至于,商陆那边……商陆跟他交情不错,要是在这时候为他挺身而出……姑母,那我就完了,跟国焘这么久的好光景定会灰飞烟灭……”说到末尾,已经泫然欲泣。 廖书颜沉了沉,问道:“杨汀州帮忙之后,商陆总得跟你做个了结吧?他当时怎么说的?怡君是怎么帮你善后的?”怡君善后的事,不用问她就能确定,碧君从来是做得了糊涂事,却没本事善后。现在都不能,在闺中时更不能。 碧君所知的,只是听怡君提及的,这会儿便把妹妹的话复述一遍,末了道:“现在想想,我有些不放心了。到底都是满腹经纶心思深沉的人,商陆要是真的想帮衬杨汀州……” 廖书颜忍耐地看着她,摆手道:“不管你是怎样的计较,这种事你去求怡君有什么用?她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夫君朝令夕改。程知行那般的人物,做了什么决定,岂有更改的道理?” “我是想着,怡君不是跟黎王妃亲如姐妹么?”碧君道,“您知道的,黎王妃自从亲人病故之后,性子便有些孤僻,我去看她,她总是寡言少语的,今年走动的便少了。但是她跟怡君投缘,每隔三五日就要碰面。黎王爷宠爱发妻,京城皆知,只要怡君跟黎王妃开口,黎王爷怎么样都会帮杨家在皇上面前斡旋,程询也不会不给黎王爷面子。不管怎样,保住杨汀州的前程就行,又不是指望着让杨三老爷官复原职。只是……这些我还没来得及跟怡君说,她只一味催着我回家,让我先跟您说说这件事。” 廖书颜看着她,眼中的失望越来越重,“你想着?这些是你想到的?” 碧君低头,没应声。 “是杨汀州委婉地给你提醒了吧?”廖书颜讽刺地笑了笑,不等碧君回答就继续道,“你跟怡君到底说了什么,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一句话都不准漏掉。” 碧君轻声称是,娓娓道来。 廖书颜坐直身形,一面聆听,一面细细地品茶。等碧君说完,她轻轻放下茶盏,缓缓站起身来,绕过书桌,走到碧君面前,“抬头,看着我。” 碧君立时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姑母。 廖书颜忽然出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力道不轻不重,不会让人看出端倪,但足够让碧君感觉到疼痛。 “姑母……”碧君抬手捂着脸,踉跄后退一步,满脸惊愕。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侄女,怡君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姐姐?”廖书颜眼神冷冽,语声轻而凉薄,“遇到事情,只会计较自己的得失,脑子里只有自己枕边那个男人。说好听点儿,是痴情种,说难听点儿,简直就是贱骨头,你要是跟我似的早早守寡、没了男人,不出三天就活不下去了吧?” “姑母……”碧君落了泪。 “跪下!”廖书颜抬手指着她,“几时想明白错在何处,几时再起来。” 碧君不敢违命,屈膝跪倒在地。 “我把话跟你说明白,今儿你去找怡君的事儿,只当没发生过。日后,除非我带着你,否则少去程家膈应怡君。”廖书颜转回去落座,“怡君的朋友,你往后也少见。你只是昌恩伯府的二少奶奶,地位、涵养都比不得唐夫人、黎王妃,哪日行差踏错,丢的是婆家、娘家和程家的脸,我可受不了。不是怕失了国焘的宠爱,怕得要死要活么?那就好生留在家中,想法子快点儿给他生儿育女,不然的话,他早晚会厌弃你这个自私自利的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17 蠢货。” 碧君哭起来,哽咽道:“您怎么能这样说我?” 廖书颜冷笑,“你本就是这样的人。事情都做了,却担不起别人的数落?”停一停,扬声唤来房里的大丫鬟,“去告诉太夫人、二夫人、二少爷,我要留我的侄女在房里陪我两日,这两天就不去请安、见礼了,请他们多担待。过后我再跟他们赔礼。” 说的是侄女,而非侄媳妇,如此,蒋家人便不好干涉。丫鬟立时会意,应声而去。 . 碧君走后,怡君回到正厅,继续料理家事,将近正午,去小厨房给修衡和婆婆做了清蒸肉沫蛋、红烧黄鱼。这两道菜,是一老一小都爱吃的。 走出小厨房,她去了东小院儿。 修衡坐在炕桌前,桌上有一个小小的玻璃鱼缸,他双手托着下巴,正凝神看着游来游去的小金鱼。师父让他三五日内画一幅金鱼图,他得先好生看看金鱼的可爱有趣之处。 怡君走进门,和声道:“走了,我们去跟祖母一起吃饭。”说着话,到了大炕前,拿起修衡的鞋子,给他穿上。 修衡先是笑着应好,随后就歪了小脑瓜,端详着师母。 “怎么了?”怡君抬手摸摸脸,故意道,“该不是脸上沾了菜叶吧?” 修衡被她逗得笑了,随即却道:“师母,您是不是不高兴了呀?” “哪有。”这孩子这般敏感,让她意外,也让她觉着贴心,“瞧见我们修衡,心里只有高兴的份儿。” “我就觉得您不高兴。”修衡说不出那种感觉,便只是道,“我哄哄您,好不好?”说着,小手拍了拍师母的肩。 怡君心里暖融融的,笑着把他抱起来,“好啊,那就让师母抱着你去祖母房里。”这孩子今年觉得自己不是小孩子了,轻易不肯让人抱,尤其不肯让她抱,是担心累着她。再有,就是不喜欢长辈亲自己的小脸儿,说“太难为情了”。 “这样师母就能高兴些吗?”修衡的小胳膊勾住她的颈子。 “是啊。” 修衡主动亲了她的面颊一下,随即又歪了歪小脑瓜,把小脸儿凑近她,“给您亲一下。” 怡君大乐,连亲了两下,“师母现在要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修衡随之笑得现出一口小白牙,眸子亮晶晶的,像发光的黑宝石。 一大一小分外亲昵地去了正房。 程夫人见了,笑吟吟地把修衡接到怀里,“今儿怎么想开了让人抱了?” 修衡仍是笑嘻嘻的,搂住她的脖子,“师母又给我跟您做好吃的了,而且,还在给我做练功服。我太喜欢她了,就想黏着她呗。” 程夫人开怀而笑。 “你这小子,是打定主意把我哄得晕头转向吧?”怡君笑着点了点修衡的眉心。 修衡对着她眨了眨大眼睛。 丫鬟正在摆饭,程夫人抱着修衡走到桌前,把他安置在椅子上,嘴里对怡君道:“我让红翡、奶娘带着天赐去后花园了。” 怡君笑着点头,“这样最好。”她和婆婆都不喜欢小孩子早早上饭桌:也吃不了饭菜,除了捣乱闹腾就没别的,饭桌上的规矩会因为孩子成为虚设。因此,每次用饭的时候,都让奶娘、丫鬟陪天赐留在碧纱橱,或是带去别处玩儿。 程夫人又道:“你二弟、二弟妹结伴出门了,有点儿事情,得傍晚回来。你三弟就不消说了,午间要跟几位管事一起用饭,边吃边商议些事情。” 怡君点头,“三弟今年愈发精明干练了。”程询交给程谨的事由越来越多,便是对三弟莫大的认可。 “是啊。”程夫人满意地笑了笑,从丫鬟手里接过筷子,先夹了一块红烧黄鱼给修衡,“留心鱼刺。” “嗯!”修衡点头,眉开眼笑地拿起筷子。 饭后,修衡午睡的时候,程夫人和怡君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唐夫人又有了喜脉。 程夫人悄声对长媳道:“我只盼着,这回给修衡添个妹妹。” 怡君欣然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随后道,“您去看看她吧,我过两日送修衡回家,到时蹭顿饭吃也就是了。” “行啊。” 怡君从速安排下去,送婆婆上了马车,之后去了外院一趟,找程谨说话:“杨三老爷的事情,三弟知道么?” 程谨颔首,微笑道:“午间听说了,便问了问大哥身边得力之人,晓得梗概,大嫂想听听?” 怡君颔首,“因为叶先生的缘故,跟那边的人是旧相识,听说这种事,便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心里有数,也省得行差踏错。” 程询和程夫人对怡君的尊重、看重、呵护,阖府的人都看在眼里,程谨又岂会不知,因而知无不言,说完事情,委婉地道:“我听程禄说的,那些消息,本就是大哥和舅舅有意无意地放出去的,只有杨三老爷知情。杨三老爷要是碍于情势、怕被孤立,跟着上一道似是而非的折子就行,根本不用把这些写进奏疏。但是,他添油加醋地写进去了,简直把大哥和舅舅说成了十恶不赦之辈。” 怡君颔首微笑。通过程谨这一番言语,她看得出,程询是完全信任三弟了,不然,程禄绝不会告诉他这么多。兄友弟恭是好事,这一点,她挺为他们高兴的。她站起身来,欠一欠身,“三弟说的,我都明白了。多谢。” 程谨忙起身,拱手笑道:“言重了,大嫂可饶了我吧。” 怡君一笑,又寒暄几句,道辞回了内宅。 心情,是更差了。 从姐姐走之后,她就有种被人狠狠掌掴的感觉,脸颊一直烧得厉害。 现在情形再明了不过:程询打心底否认甚至瞧不起姐姐的品行,所以,事前连句提醒都不肯给她。 而姐姐今日的反应、言辞…… 她阻止自己深想,走进碧纱橱,守着并排睡着的修衡、天赐做针线。 . 未时,蒋四太太来了,怡君亲自迎到院门外,请她到东次间说话。 蒋四太太身形娇小,样貌清丽,眼神透着坚韧。私心里,怡君对这女子很是钦佩,是以,最初只是做场面功夫的心思,慢慢的融入了真情实意。 年初,她和蒋四太太反复商议之后,合伙开了一个售卖家具的铺子。这是因为蒋四太太对这些很有研究,可以自己绘图,做出样式新颖别致的家具,又认识不少打造家具的好手,以往不敢开,是怕家里的人从中作梗。 怡君看过蒋四太太手里那些家具的图样之后,很是喜欢,又觉得这是个长远的营生,便认真张罗起来,让阿初找合适的铺面租下来,随后进木料,请工匠打造一批家具……林林总总,着实忙了一个多月,铺子才得以开张。 怡君出了七成的本钱,但只拿三成的红利,毕竟,蒋四太太负责家具的式样、推陈出新,她出的只是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18 银钱和自己的名头。另外,少分红利还有另外一个缘故,照实说了,蒋四太太才不再坚持平分红利。 蒋四太太落座之后,亲手把一个小小的书箱交给怡君,“都带来了,你看看。” “我还信不过您么?”怡君笑着放到一旁。 蒋四太太又递给怡君一个包袱,“上回不是跟你要了你的尺寸么,给你做了一套衣服。” “是吗?”怡君笑靥如花,当即打开包袱来看。蒋四太太做得一手好针线,绣活尤其出彩,最重要的是,衣服的样式总有别出心裁且赏心悦目之处。 湖蓝色的上衫,喇叭袖,收腰,同色的裙子,料子轻软多褶,裙摆下方用颜色极浅的丝线绣着大朵的牡丹花。只看着便不难想见,穿上之后,行走之时,花朵是若隐若现,引人探究。 “太好了。”怡君由衷赞道。颜色是她喜欢的,似有若无的绣样亦是她喜欢的。她笑着握了蒋四太太的手,“我可要怎么谢您才好啊?” “这话就见外了不是?细算起来,你帮衬我们的,我给你磕多少个头都报答不了。”蒋四太太笑道,“你是生的这样标致的人,我又是长你一辈的年纪,每回瞧见你,就想变着法儿地给你多做些衣服,把你打扮得更好看些。” “您可真好。”怡君撒娇似的摇了摇蒋四太太的手臂。 蒋四太太握了握怡君的手,笑容真挚,“我是觉着,你穿深深浅浅的蓝色、紫色都好看。这回没敢多做,总得先瞧瞧你喜不喜欢不是?这下我就放心了,往后得空就给你做些衣服。” “总有新衣服穿自然是好,但您可别当个事儿,针线做多了累眼睛。” “我晓得。” 怡君起身携了蒋四太太的手,“走,看看我儿子去。您不是总说,遗憾没机会见到我家大爷么?看到我儿子,就差不多算是见着他了——父子俩长得一模一样。”停一停又小声道,“不过,我婆婆总说,她孙儿要比儿子更好看些。” 蒋四太太忍俊不禁。 . 傍晚,蒋映雪回府之后,怡君唤人把她请到静香园。 没多久,蒋映雪笑盈盈地走进来,屈膝行礼,“大嫂。” 怡君起身还礼,携了她的手,走进宴息室,落座后笑问:“出去散心了?” 蒋映雪赧然一笑,言辞却很是坦诚:“什么都瞒不过大嫂。二爷带着我去外面转了转。” 怡君笑着给她倒了一杯茶。程译和蒋映雪算是很幸运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但是感情日益加深,琴瑟和鸣。如今的蒋映雪,比起刚进门的时候,开朗活泼了不少。 “我跟四婶合开了一个铺子,你知道吧?”怡君问道。她与蒋四太太已非熟稔可言,跟妯娌说起的时候,也就像是提及自己的亲人一般。 “知道。”说起这件事,蒋映雪眼中现出感激之色,“是因此,四婶和我堂妹的处境好了很多,再没人敢给她们脸色看了。”妯娌的用意,她明白:消减她对娘家的担心,让她的娘家起码在明面上有个家和的样子,不至于闹出笑话,让程家都跟着脸上无光。 “这再好不过。下午,四婶过来了一趟,跟我说了会儿话。”怡君笑道,“说起来,一直没问过你,为何与四婶的情分格外深厚?” 蒋映雪诚实地道:“四叔在世的时候,很疼我,四婶一直如此。我自幼识文断字,学习琴棋书画,都是四叔四婶教我的。要是没有他们,我在人前怕是要处处露怯,更不可能有嫁进程府的福气。” “原来如此。”怡君点头,笑微微地道,“我和四婶开的那个铺子,情形不错。因着四婶心思巧妙,再加上程府的名头,生意倒是挺好的。等到冬日,生意只有更兴隆。” “那太好了。”蒋映雪由衷地为四婶和妯娌高兴,笑意飞扬在眼角眉梢。 真是个性子纯良的女孩子。怡君心里愈发踏实,转手取过下午蒋四太太带来的那个小书箱,放到蒋映雪面前,“我每年进项不少,陪嫁的两块地地势好,收成一直很好,此外,还开了一个绸缎庄,生意也很不错。眼下跟四婶开的这个铺子,我其实一直就是甩手掌柜的,与其如此,倒不如转让给你。你跟四婶情分这般深厚,自是能切实地帮到她。” 蒋映雪意外,凝望着怡君,讷讷地唤道:“大嫂……” “把这些账目拿回房里,好生看看。”怡君点一点那个小书箱,又取出一个大红包,“你进门的时候,我给你的见面礼只是随大流,这一份儿才是正经要给你的——做买卖,到年底才能算总账分红,在那之前,不定何时就有往里面贴钱的情形。”治标不如治本,妯娌手头拮据的情形,不是在内宅有意无意间贴补就能改变的,与其总想法子给她银子,不如给她一个长期有进项的营生。精明干练如蒋四太太,就算蒋映雪想犯错,都不会有机会。更何况,蒋映雪是这般纯良的性情。 蒋映雪仍是凝视着怡君,泪盈于睫。 “这傻姑娘,”怡君笑着伸出手去,敲了敲妯娌的额头,“这是做什么?我还有不好听的话呢:五年之后,你得把我出的本钱还给我,此外,要尽心尽力地打理铺子,要是弄得乱七八糟,别说四婶,我就第一个饶不了你。我呢,是你主持中馈的大嫂;这事儿呢,是正儿八经吩咐你的,你只能照办。” 蒋映雪用力点头,随后,泪水悄然滑落。 怡君取出帕子,给蒋映雪拭去泪水,笑道:“怎么跟小孩儿似的?” 蒋映雪轻轻地搂住怡君,语带哽咽:“大嫂,我会争气的,一定会把日子过好,孝顺婆婆,绝不给你和大哥丢脸。” “我信你。”怡君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余生我们要在程家一起度过,与其做妯娌,不如做手足,你说是不是?”她没说做姐妹,是刻意的。这样的日子,姐妹二字,让她心里不大舒坦。 蒋映雪用力地点头。 . 程询如常下衙,回到静香园。怡君一如平日,帮他洗漱更衣,言笑晏晏。随后,夫妻两个带着修衡、天赐去了正房,给程夫人请安,一家人照常围坐在一起用饭。 入夜,情形仍是如同往日,程询给修衡上课、布置功课,怡君哄着天赐,等程询过来的时候,便回房去看书,随后沐浴更衣,独自歇下。 一切都太正常了,程询却因为太过了解她,看出她有心事、情绪不对,只是不知如何问起。 为此,哄着天赐睡着之后,便早早沐浴,回寝室歇下。此时的怡君,睡在里侧,也面向里侧,呼吸匀净。 程询便不扰她,轻手轻脚地上了床,熄了灯。 这是该相安无事的日子,是以,夫妻两个各盖一床被。 室内陷入昏黑,怡君翻了个身。 程询留意到了。随后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19 ,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片刻之后,她鱼儿一般滑进他这边的锦被,搂住他。 程询侧转身,搂住她。不出意料,她此时也似鱼儿一般,不着寸缕,滑溜溜的,“有话跟我说?”他问。 “嗯。” 程询的手抚着她的背,手势温缓,不含一丝情/欲。 “唐家又有喜事,唐夫人又有喜脉了。”她慢悠悠地说,“娘说,只盼着这回能给修衡添个妹妹。” 那是不能够的。程询心里想着,唇角上扬。修衡会有三个弟弟,这才第二个而已。 怡君不再言语,左臂环住他颈子,右手灵巧地解开了他的衣襟,继而,吻上他的唇,香软的舌顺着他齿缝溜了进去,撩着他的舌尖。 他呼吸一滞,心里却是什么都明白了:她在跟他较劲、置气。 白日里,碧君来找过她。姐妹两个说过什么,他不得而知。但是,引得她心绪恶劣或低落是必然。 她有火气,是对他,也是对碧君。虽然,后者是她不想承认的。 除了天赐,他不想再要孩子了,不想让她再经历那般的磨折。 因为他怕,怕她在经历煎熬的过程中出闪失。 她的态度却从初时的认同逐步转为反对,说没事的,第一胎都安稳无虞,何况第二胎。 可是,就算抛开对她的担心,他现在都觉得没必要再添儿女。 对她,他贪心,对与她相关的别的事,从来不敢贪心。 只是,眼前这香香软软的小身子、香香软软的吻,亦是他不能拒绝的。 也不需要拒绝。 他回应着她的亲吻,亦回应着她的撩/拨,欺身将她压在身下,肆意索要。直到她如花盛放,直到她攀着他周身颤栗。 “好了么?”他贴着她耳畔,柔声言语。 让她经历了一番要死要活,他却并未释/放。本就一直压在心头的无名火,此刻全然燃烧起来。 她执拗地搂着他,吻着他,气喘吁吁地说:“没有……你还没有。” 这会儿,他其实也有点儿火气了:他喜欢跟她凡事放到明面上说清楚,不喜欢这样不清不楚让他就范的方式。 “我是还没有。”他说着,蛮横地吻住她,更为强硬肆意地要她。 他好似刚开始,她所承受的欢愉却已叠加至让意识昏聩的边缘,难耐至极,却也平生怒意:什么都要听他的,什么都要在他掌控之中…… 再一次将要攀升至顶峰时,她死死地缠紧他,不给他抽身退离的机会。 他并没有退离的意思,合着她的频率急速进退,近乎凶狠地吻着她,直到她更紧地缠住他,轻轻抽搐着。 等怀里的人略略平静之后,他点一点她的唇,再次问:“好了么?” “……”他仍旧不肯给她。这让她在瞬间的泄气之后,陡然生恨。她做了一件自己从没想过能做得出的事:右手用力地抓挠在他背部,一下,又一下,继而颤巍巍地道,“没有。” 程询无声地笑了,低下头去,一下又一下地亲着她,“这可怎么办?” 她的手到了他肩头,毫不留情地、用力地扣住,以指甲着力,狠狠地向下划去。“就是没有。” “那好说。”程询似是对她的无理取闹浑然不觉,甚而调侃道,“我倒是不知道,我们家怡君是个欲壑难填的。” “……”怡君要出口的反驳,被他用力的撞入堵了回去。 之后,他慢慢变得温温柔柔的,动作如此,亲吻亦如此。 恰如春/潮,一浪接一浪,把她推到浪尖,再推升至云端。 而他,仍是没让她如愿,没有她希望的喷/薄而出。 “好了么?”他再一次问她,似之前那一场温温柔柔却暗潮汹涌的□□一般。 “……”怡君把所有的力气用上,推开他,面颊烧得前所未有的厉害。 这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他顺势抽身而退,躺在她身侧,缓了一阵子,默默地起身穿上寝衣,去了净房。 怡君挣扎着扬声唤吴妈妈叫水,心里也明白,他生气了,不然的话,怎么都会替她唤人进来服侍的。 是该生气,她把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放到一起计较了。或许是在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改变这个男人的一些坚持。 很幼稚。 幼稚死了。 但在今日,在这样受打击的一日,她不想控制自己,就是想刁难他一下。 坏脾气是给谁的?对她而言,真正没来由的坏脾气,都会宣泄给至亲至近的人。她最亲的人,如今是他。 对不住了。 . 怡君回到寝室的时候,室内已掌了灯,程询意态闲散地倚着床头,目光温和地望着她。 她只觉得脸颊烧得厉害,低眉敛目地上了床。 程询原样不动,若有所思。 怡君滑进锦被,裹住身形,闭上眼睛。 程询伸手抚着她的额头,俯身凑近她,“这就消气了?” “……”什么事都能用欢/爱解决的话就好了。怡君睁开眼睛,斜睇着他,“没有。” “那就继续撒气。”程序温温柔柔地笑着。 “……”怡君沉了片刻,却抚上他的肩、背,“疼么?” 他摇头。 “不管,我得给你上点儿药。”怡君推开他,起身下地,找出一个小药箱,回到床上。 程询无奈地看着她。凭她那两下子,就跟小猫似的挠了几下,哪儿就至于上药了? 怡君无视他的不以为然,拉他起身,动手除去他的上衣。 程询唇角上扬。 他的后背,有一道道狰狞的血痕。怡君看着,耳根都烧起来,抿紧了唇,把药膏一点一点抹上。 药膏清凉,她空闲的扶着他肩头的一手却是温热,涂药的动作,则是至为清浅温柔。 程询阖了眼睑,享受着这般少见的好光景。 怡君转到他身前,指尖蘸了清凉的药膏,给他涂在肩头、胸膛。 程询睁开眼睛,看着她。 “疼么?”她底气不足地看着他,眼中有亏欠。 他摇头。 “对不起。”她讷讷地说。随即,吻了吻他肩头的抓痕,脸颊是完全烧了起来:她居然用这种方式对待他,真是不可想象,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要了命了…… 程询眸子眯起,托起她的脸,看着她出浴后面若桃花的面容、灿若星辰的眼、艳若玫瑰的唇瓣,情不自禁地去索吻。 吻着吻着,便又痴缠到了一处。 他呼吸炙热,无奈地咕哝着:“小兔崽子,真是要人的命。” “就是想要你的命。”怡君腰肢轻扭,“你想不想给?”今日是打定主意跟他也跟自己唱对台戏了,在这回事上,便有意撩他。 “我只管把你伺候舒坦。”他低低地说着,手探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2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20 下去,让她从干涩变为湿漉漉的,随后,被花露浸润过的手指到了她唇上,坏心地涂抹。 怡君瞪着他,又羞又恼。 他已笑起来,辗转吻住她,再一次要她。 这一次是水到渠成,可到最后,她全然酥软无力的时候——“不行。”他似是歉意似是安抚地对她说。脑子里不是不想冲动、冒险,但已存在骨子里的想法控制着他。 “没事。谁让你们家怡君今儿欲壑难填呢?”她语声软软的,借用他说过的话来自嘲,随即打起精神,手探下去,低低地说,“我帮你。”被他架起的双腿,也不挣扎或下滑,维持原样。在同时,勾低他,啃啮着他的耳垂,吮吻着他的唇、颈子。 他呼吸越来越凝重,到末了,低喘着捞起她的颈子,缠绵悱恻地吻着她的时候,喷薄在她小腹。 他拿过帕子给她擦拭,随后覆在她身上,分外亲昵地,一下一下亲着她的额头、面颊。 她搂住他,阖了眼睑,享受着这一刻的甜蜜。 过了好一会儿,他翻身躺在她身侧,把她揽到怀里,轻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没料到你受到的伤是那么重,所以没事先提醒你。 三个字而已,却让怡君倏然落泪。 真的是自己都没想到会有的眼泪。眼泪落下才意识到,自己心里是委屈的,是需要他安慰的。而那份委屈,其实并不是因他而起。 再委屈,有他明白、宽慰,就不再是委屈。 程询低头吮去她面上的泪,柔声道:“我是看得出,你但凡遇到与你姐姐相关的事,好的方面会喜不自胜,坏的方面则会立刻炸毛。眼前这档子事儿,我是想,事先跟你说出种种顾虑,你只会认定我看低甚至看不起你姐姐,争执对峙是少不了的——我承认,对她是有偏见,对不对,都已经是这样了。与其事先就生出不快,倒不如瞒着你。你姐姐今日前来,跟你说了怎样的话,是否伤到你,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日后对蒋国焘、蒋家一如既往。别的,就是你的事儿了,想怎样就怎样。” 怡君轻轻点头,把脸埋到他胸膛。 “再就是我不想再添孩子的事儿。”程询抚着她缎子一般的长发,“修衡从两岁多开始,有意无意间提及的种种小事就表明,有了修征之后,他爹娘更疼爱次子,不少事情顾不上他。你应该也有耳闻。这不是唐侯爷唐夫人的错,只是无意间给了早慧的孩子这种感觉。” 怡君嗯了一声。 “而在程家,我从小到大,爹娘都是格外偏爱我。爹也疼爱过三弟几年,但那是不一样的,有嫡庶之别。” “的确。”怡君说,“我听娘和红翡提过。” “有了天赐之后,我就总想,孩子不论是怎样的,都有被一直偏爱的,也有一直相对来讲被忽视的。与其做怎样都不能一碗水端平的父母,便不如只要一个孩子。我们全心全意地疼爱、教导天赐,往后,他有堂弟堂妹,还有修衡那样的小师哥,不会孤单。你也省了那份儿辛苦,这不是皆大欢喜么?“ “……”怡君无声地笑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好么?”程询托起她的脸,“除非不该有喜的日子你也有喜了,那就又是一份儿天赐的福分,我们到时再尽心竭力地筹谋一番。” “嗯。”怡君眼中笑意渐浓,乖乖地说,“我听你的就是了。” 程询摩挲着她的唇,“你自己说,现在有一点儿为人/母的样子么?”在他面前,她乖起来,仍旧是小孩子一般的单纯;混起来,仍旧是小女儿心性,全没个章法。 怡君自知理亏,面上却嘟了嘟嘴,心念一转,提醒他:“娘可总想添个孙女呢。我总不能再次有喜的话,到时候只能推着你去跟娘说原委。” 程询却是不在意地笑了笑,“有二弟、三弟呢,不出五年,就能添好几个孩子,到时候,娘哪儿还顾得上我们。” 怡君笑出声来,“我倒也盼着那一日,可是,三弟妹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娘不是正在张罗么?”他笑说着,转身熄了灯,拍拍她的背,“明早再沐浴,好么?别折腾了,大半夜的。” “嗯。”怡君更深地依偎到他怀里。不知何故,闹腾了这一场,倒觉得与他更亲近了些。 . 翌日上午,徐岩来到程府见怡君,为的是杨汀州家里那档子事儿,见面后开门见山:“记得你说过,跟杨汀州是旧相识。我怕你心里不好过,就跑过来看看你。” “不好过是一定的。”怡君如实道,“可是,如今各有各的门第、立场,只能随遇而安。” “这就对了。”徐岩松了一口气,“他们男人之间的事儿,从来是此一时彼一时。杨阁老致仕之后,程家从没对杨三老爷出手,甚至暗中照拂过,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眼下是杨三老爷想逮住机会害程家、苏家,丢官罢职算幸运了。” 怡君颔首,随即端详着徐岩,欣慰地笑了,“总算是长了点儿良心,气色好了些。” 徐岩笑开来,“不□□色好了,我还胖了不少呢。” “胡扯。”怡君笑问,“你倒是跟我说说,几时胖过了?什么时候不是瘦的像黄豆芽儿?” 徐岩就笑道:“那要分跟什么时候比啊。我前一阵真是瘦的忒厉害了,这一阵总有的忙,吃得饱睡的香,缓过来了。真的长了好几斤。” “这样我就放心了。”怡君双手捧住好友巴掌大的小脸儿,用力揉了揉。 徐岩小孩子一般别转脸,嘻嘻地笑着,“放心什么啊?我缓过来了,就少不得给你添乱。快快快,给我好好儿哄哄你儿子,再去给修衡那小子捣乱去。” “行啊。”怡君笑着点头,带好友去了婆婆房里。 程夫人真有许久没见到徐岩了,这次见她主动登门,很是欢喜,顺势态度坚定地邀她午间留下来用膳。 徐岩就笑,知道这位长辈私下里很开得起玩笑,就道:“瞧您说的,这是没打算留我用晚膳的意思吧?” 程夫人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也顺着她的话开起了玩笑,“是啊,你还不知道我啊,能省就省。” 徐岩和怡君都笑出声来。 午后,暖风徐徐,修衡想要放风筝,徐岩拍手说好,程夫人和怡君当即应允,蒋映雪则亲自和下人去了库房,找出了不少样式精美的风筝。 这回事,程夫人和怡君全无经验,徐岩却是驾轻就熟,因此,教修衡放风筝的差事就落到了她头上,她自然是只有欢喜。 一大一小一时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一时又欢声笑语地跑在芳草地上,不论是怎样的情形,都是赏心悦目。 程夫人抱着天赐,站在树荫下,笑着对怡君道:“这孩子,总算是缓过神儿来了。”指的是徐岩。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21 “是么?”怡君笑问,“您也这样看的话,我真能松口气了。” 程夫人腾出一手,拍拍她的手臂,“你们两个结缘,都有福了。” 怡君笑着点头,“应该是吧。” 天赐则纵着小身子想下地去找修衡。 程夫人忙笑着哄道:“天赐乖。你这会儿着急也没用,那可不是你玩儿得了的。” 蒋映雪笑着摸了摸天赐的头,“人小,就是这点儿吃亏。” 天赐眨了眨大眼睛,转头看着怡君,小胖手指着修衡所在的方向,咿咿呀呀起来,像是在一本正经地诉说什么事情。 怡君满心笑意,面上却是认真地捧场,嗯啊哦地应声。 天赐说完了,便投入到母亲怀里,不改初衷:要去找修衡。 这样的情形之下,程夫人和蒋映雪自然要出面打岔。 这会儿,怡君真觉得自己的天赐可怜兮兮的:想抱怨都抱怨不出,被一帮大人哄得晕头转向。何时才能像修衡一样啊?人小占理,也真吃亏。 正是这时候,款冬上前来禀:“蒋大夫人和蒋家二少奶奶来了。” “哦。”怡君淡淡地应了一声。 程夫人把天赐接回臂弯,道:“去吧,黎王妃不是外人,你失陪一会儿也没事。” 蒋映雪附和地点头,“大嫂只管放心,我会帮着娘照顾好天赐。” 怡君笑着说好,回到静香园,一面命款冬请姑母和姐姐过来,一面找出了商陆当初交给自己的那份字据。 这凭据,姐姐亲自保管的话,应该会更安心吧?如果姑母已经知晓以前那些事,那么,让姑母保管最为妥当。 至于她,没必要再帮继续帮姐姐这种忙了,到底,姐姐对她是不能全然放心。以前不知道,什么事都自作多情地大包大揽,现在知道了,失落归失落,倒也乐得轻松。 就这样吧。这样也很好。她想。 ☆、第80章 荣华路 080 荣华路 4 见到姑母、姐姐, 怡君神色如常,笑盈盈地让丫鬟上茶点, 道:“黎王妃过来了,在后花园跟修衡放风筝呢。” 廖书颜笑道:“王妃总算肯出门走动了。等会儿你带我们去给她请个安。” 怡君笑着说好, 随后与姑母说起家常。 碧君一直默默地坐在那里,歉疚地望着怡君。 怡君似是浑然未觉, 只偶尔用眼神照顾到姐姐,示意她尝尝茶点。 忽然间就生分了。碧君懊悔得低下头去, 脸色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打着转儿。 怡君见状,暗暗叹了口气,摆手遣了服侍在一旁的吴妈妈和款冬,出声问道:“姐,你这是怎么了?” 碧君立时站起身来, 对怡君深施一礼, “二妹, 对不起……我昨日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我是来给你赔礼道歉的。” “这是说的什么话?”怡君忙走上前去, 扶起姐姐, “姐妹之间说话,本就该随心所欲。我根本没当回事。昨日是家里事忙,就没留你多待一阵子。你这样说,该不是挑我的礼了吧?” 越是说没当回事, 越是放在了心里。姐妹之间, 根本不需要这般客套。碧君落了泪。 怡君扶着姐姐坐回原位, 语气轻快:“快把眼泪收了,等会儿还要去见黎王妃和我婆婆,你眼睛红红的,她们岂不是要以为我欺负你了?” 碧君心里难受得厉害,泪落得更急了。 怡君叹息一声,回身落座,望着姑母。 廖书颜这才道:“怪我,这么久了,也没把她教好。” “真不算什么事。”怡君笑道,“而且,那件事,我是后知后觉,事先就该想到这一步。您也是,早该敲打我一番的。”她的确有错,错在意识到程询对亲友中的人有偏见的时候,该做的是多思多虑,而不是经他胡闹一场、解释几句就搁置在一旁。 廖书颜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要把错推给我。”悬起的心却是真的落了地,小侄女半真半假地埋怨、耍赖,意味的是仍把她当做最亲的姑母。 怡君眨了眨眼睛,“我本就是这样的人,没理也要搅三分。” 廖书颜一笑,道:“以前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这样更好。”怡君顺势取出商陆的字据,“您帮姐姐保管着吧。您也知道,我现在跟前有修衡、天赐两个孩子,天赐还让人抱着呢,就最喜欢在房里翻腾东西,等会走会跑了,怕是什么都藏不住。” “行啊。”廖书颜明知小侄女是随意找了借口,面上却点头附和,伸手接过字据,妥当地收起来。 怡君便又把商陆那件事的原委仔细告诉姑母,末了道:“您帮我想想,有没有疏漏之处。” “没有。”廖书颜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办得很妥当。” “二妹……”碧君哽咽着唤怡君。心里明白,二妹再不会管她的事了。 怡君对姐姐一笑,“我从主持中馈开始,总有分/身乏术之感。往后你有什么事,跟姑母商量就行。”随即扬声唤款冬进门,让她服侍着碧君洗把脸,好生打理妆容。 廖书颜与怡君说起别的事:“我听伯爷说,吏部侯尚书正在想法子,让你家大爷换个地方。” 怡君讶然,“这是为何?” 廖书颜就笑,“还能为什么?怕他程知行后来居上,过些年抢走他的尚书。侯尚书才四十多岁,不想早早赋闲养老。” 怡君也笑起来,“知行才二十出头,仕途再顺,也不可能年轻轻的成为朝廷大员。” “这可说不准。”廖书颜笑说,“连中三元的奇才,兴许几百年才出一个,皇上又有意提携,只要照着如今这势头为官,早早入阁拜相也是情理之中。” 姑母这是完全认可程询的意思,怡君深觉与有荣焉,明艳的笑容徐徐绽放,眼睛熠熠生辉。 廖书颜拍拍小侄女的脸,和声道:“侯尚书是想着,让知行到兵部行走。知行本就一直很关注兵部那边,账目烂熟于心,对各地武官的履历也是门儿清。兵部的尚书、左右侍郎才能有限,皇上一直颇有微词,只是始终找不到能顶替他们的人而已。侯尚书跟伯爷算是有些交情,刻意提及,就是想让蒋家跟你透个底,你跟知行说说,他要是不反对,侯尚书过段日子就会向皇上大力举荐。” 怡君欣然点头,“我记下了,今日就跟他说。” 待得碧君转回来,廖书颜打量她片刻,见款冬已经用脂粉巧妙地掩饰了碧君微微发红的眼眶,放下心来,起身道:“我们去给黎王妃请安。” . 姑侄三个到了后花园,徐岩把手里的线轴交给素馨,过来与廖书颜、碧君见礼。 程夫人引着几个人去了就进的水榭。天赐不肯去,蒋映雪将他接过,“我哄着他看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22 修衡放风筝。” 程夫人和怡君俱是点头说好。 一行人到了水榭,落座后闲话家常。 廖书颜问起徐岩学画的事:“跟怡君打听过两回,学的怎样了?” 徐岩笑道:“这得问怡君啊。她是我的小师傅,把诀窍、心得都教给我了。” 怡君就笑道:“这个人学得太快,我就快没得教了。姜先生看过几次她的画,说每次看到都是大有长进,画真是像模像样的了。” 徐岩开心地笑起来,握了握怡君的手,“这样说来,你这徒弟还算争气?” “那是自然。”怡君笑着点头。 程夫人则道:“这事儿对谁都好。先前怡君把作画扔到一边儿了,拿画笔的时候都是描花样子,实在是可惜。这一阵,帮衬王妃之余,自己拿画笔的时候也多了起来。” “我看她就是懒。”廖书颜笑着瞥怡君一眼,“每日总能腾出一半个时辰作画吧?” “能。”怡君点头,“往后就跟习字似的,每日好歹画几笔。” 廖书颜满意地点了点头,“到我生辰的时候,送我一幅画吧。” “行啊。您不嫌弃就行。” 程夫人笑着接口,“我要一幅猫图。你画的猫活灵活现的,我瞧着特别讨喜,我们修衡、天赐也喜欢看。” 怡君失笑,“这容易。过几日就给您好好儿画一幅。” 徐岩笑着凑到程夫人跟前,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肩,“瞧瞧,这做祖母的,何时都忘不了自己的孙儿。您就不怕儿媳妇吃醋啊?”她打心底尊敬面前这位长辈,原由之一,便是程夫人把两个儿媳妇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呵护着。 “怕也没用。”程夫人笑吟吟的,“就这样儿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 徐岩留意到,碧君一直显得很沉默,坐在一旁,只是应景地点头、微笑。她没有探究的兴致,只当做没留意到。 碧君、怡君是亲姐妹,但性子相差太多了。 怡君为自己忙前忙后的日子里,碧君也去看过她几次,总是尽力宽慰,但是言辞让她很不舒服。 碧君总是说,不为谁,也要为了王爷快些好转起来,毕竟,像王爷这样明里暗里宠爱发妻的人,在京城可不多见,她要是只顾着为父亲离世伤心黯然,迟早会惹得王爷失去耐心。到了那地步,不就鸡飞蛋打了么? 她也知道,碧君说的大概在理,可她就是这样的人:亲情、知己情、儿女情,在心里的分量不相伯仲。 她会努力好起来,是为他和亲友对自己的担心、呵护,而不是只为了劳什子的宠爱——他是把她当做携手过日子的妻子,先有爱,才有宠溺。 她那一段时间脾气暴躁,每次听碧君说那些都会心生反感,也控制不住情绪,当即就皱眉冷脸。 碧君看了她几次冷脸,未免觉得自己费力不讨好吧,显得很失望,说她性子越来越孤僻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她见彼此说话越来越不投机,坐在一起简直是浪费时间,一次索性任性地说:“我现在脾气不好,有自知之明。你也不必放下家里的事情来看我了。最要紧的是,我还在孝期,你总见我,少不得惹一身晦气。” 话说的真是挺刺耳的,碧君当时很恼火,当即起身道辞。 这一阵缓过劲儿来了,她跟怡君说自己那一阵就跟个刺猬似的,真得罪了不少人,碧君是其中一个。怡君问明原委,笑说没事,各人有各人的性情、处世之道,随缘就好。 她可以随缘,怡君却不能。偶尔仔细想想怡君的处境,挺为好友觉着心累的:婆家、娘家、姐妹,包括她这个知己,好些人都不让她省心。幸好,怡君的性子跟程知行很有些相似,凡事都能从容不迫地应对,护揽的人再多,于夫妻两个也是微末小事。 廖书颜没久留,叙谈一阵子,便带着碧君起身道辞。 这时候,蒋映雪抱着天赐站在修衡身侧,已经掌握技巧的修衡一下一下牵引着风筝线,让天赐看着飞在空中的风筝。 天赐一时仰头看风筝,一时又转头看着小哥哥,小脸儿上笑颜如花。 蒋映雪抱着小身子软软的带着奶香味的天赐,看着眉眼昳丽又活泼可爱的修衡,亦是满脸愉悦的笑容,时不时地随着修衡移动脚步。大哥大嫂跟前这两个孩子,真都似纯美的小仙子一般,让人怎么疼爱都嫌不够。 婆婆、兄弟三个和大嫂对修衡的宠爱,根本就是视为程家的孩子,她进门之后,也是打心底地喜欢这孩子。与其说世间情缘奇妙,倒不如说真的就有那种人见人爱的孩童。难得的是,天赐也不输过于出色的小哥哥,有自己天生的招人疼爱的性情。 不怪程译昨晚跟她犯愁:“那俩小孩儿忒漂亮,忒招人喜欢,往后我们的孩子,是怎么样也比不过了吧?” 她就笑,“怕什么?怎样的孩子,生下来之后,都是我们的瑰宝,娘和大哥大嫂又都是喜欢孩子的性情,一定会帮着我们好生管教,孩子就算资质寻常,知道上进、明白事理就行了。” 程译听了,释然一笑,说的确是这么个理。 之后,她就说,“我总盼着,大嫂再给天赐添个妹妹,却没想到,一直没动静。” 程译笑起来,“我估摸着,大哥要孩子有够,往后会不会再添孩子,难说了。” 她不明白,“按理说,开枝散叶不是嫡长子的责任么?哪会有嫌孩子多的男子?” 程译想了一会儿,轻声说:“那是你不知道,大哥对大嫂……真是惜命似的。谁都瞧着他好像对大嫂就跟寻常男子对待发妻似的,其实哪儿是那么回事。大嫂生天赐之前,他好几个月心神都绷得特别紧——我跟三弟都看得出来,越临近临盆的日子,他越是不对劲。这些年他从没那样过。我猜着,天赐出生当天,他恐怕都后悔让大嫂有了喜脉。毕竟,稍稍看看医书就知道,生儿育女对女子来说,就是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那样的一个大男人,情绪全然不对劲,且维持了好几个月……她简直难以想象。 随后,程译商量她:“我是次子,孩子这个事儿……要不然就算了吧?你问问有经验的医婆稳婆,避开容易有喜的日子……” 她就掩住了他的唇,说你想得美,我每天做梦都想快点儿有喜,给你多生几个孩子。不让我当娘,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程译沉默下去。 她就搂住他,说怎么样的女子,绝大多数都会盼着儿女成群,起码我是这样的,不然,会成为一辈子的憾事,就算长命百岁,也高兴不起来。大哥那样的人,打定什么主意,怕是大嫂都改不了,可我们不同啊,我底子好,比大嫂底子好是一定的,不会吓到你。再说了,娘最希望的就是孙儿孙女成群,你怎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23 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大哥大嫂要是只要天赐一个,我们也不要孩子,娘心里得是个什么滋味?等爹回来的时候,怕要勒令你休妻了。 程译笑出来,“爹让我休妻我就休了你啊?现在当家的可是大哥。” “我不管那些。”她掩住他的唇,“我就是要孩子,越多越好。要是生不了,我才能认命。” 此时回想起这些,她心头甜甜的,面上却是不敢现出端倪,神色如常柔和温婉。 晚间,徐岩留在程府用饭。怡君知道她的喜好,从外面的酒楼定了一桌野菌席面。 黎兆先寻过来,程询和两个弟弟便在外院设宴款待他,席间,四个人相谈甚欢。 . 歇下之后,怡君把姑母说过的事情告诉程询。 程询听完,笑了,“这一回,侯大人竟舍近求远,有意思。”侯夫人本就是母亲的至交,侯尚书却绕过去,让蒋家的人从中传话。 婆婆与侯夫人情同姐妹的事情,从没瞒着怡君。她晓得他话中深意,便只是笑。 “哪儿都行。”程询说,“让侯尚书只管放心,我不会赖在吏部碍他的眼。” 怡君轻笑出声,“那我明日就让阿初回话给姑母。” . 四月末,册封修衡为临江侯世子的旨意下来。 这次倒不是唐栩磨蹭,是礼部搁置了他的折子,直到皇帝想起唐栩跟自己说过这档子事,见还没个着落,起初只当是唐栩又慢性子起来,随口问礼部尚书有没有收到相关的折子。 却不料,礼部尚书当即说收到了折子,正要呈给皇上。 皇帝定定地看了礼部尚书好一会儿,说:“朕以为你要留着那道折子过个年再呈上来呢。” 礼部尚书一听话锋不对,连忙跪地请罪。 皇帝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直接摆一摆手,“下去。” 礼部尚书走出御书房,已出了满头的汗。皇上登基以来,真是从没给过礼部脸面:本该归礼部张罗的乡试他非要亲力亲为,照章程走的册封公候世子的事儿,在今日也成了过错,算起来,唯一让皇上说过满意的,是选李氏进宫那档子事儿。可是,礼部从不觉得长脸——那么多人,只选一个,百官常嗤笑他们办事不力。 唉,遇到这么一位天子爷,礼部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之后,唐栩的折子送到宫里,皇帝批示之后,礼部从速下了文书。 头上多了个世子封号,对修衡来说,跟以前没什么不一样,不过是下人对他的称呼有所转变而已:师父早就跟他说了,要戒骄戒躁,年幼时所得,都是双亲所赐。 另一方面,他知道了母亲再次有喜的事情,这次,他挺高兴的。 他是想,等弟弟或妹妹出生之后,就能跟修征一起哄着,到时候,修征说不定会因为不再是最得宠的孩子恼火。想想就挺好玩儿的。 . 朝堂上,程询与尹希的笔墨官司还没打完,而且情形越演越烈。 皇帝这个看热闹的,依然兴致盎然,常把程询反驳言官的折子反复看几遍,偶尔更是哈哈大笑。 一次,他与李氏说起这件事:“程知行手里那支笔,实在是狠。言官要是有气性太大的,早晚被他气死。” 李氏自然看得出他对程询的赏识,笑道:“臣妾却有些担心程大人,年纪轻轻的,被那么多年岁大的人没完没了的挑刺,心里会不会特别气闷啊?” “不会。”皇帝笑道,“心里有怨气的话,字里行间会流露出来。我看他倒是没当回事儿。” 李氏一笑,“臣妾听宫人说过,皇上与程大人年岁相仿。生长于这种年月,臣妾总是很庆幸。” 皇帝笑说:“年纪轻轻就活成传奇的人太少见,对吧?” 李氏如实道:“最要紧的一点,是皇上赏识这般的人物。”这一段,皇帝对她的恩宠更重,她也发现了他很多难能可贵的优点,畏惧减少,多了几分由衷的敬重。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不是每位帝王都似他一般。 “你倒是从没替那些言官说过话。论起来,都算是你的同乡。” 李氏忙道:“臣妾怎么敢。前面朝堂的事,与臣妾无关。要不是皇上说起,臣妾心里也只有宫里这点儿事情。”这是心里话。有孝诚皇后那样的前车之鉴,她从不敢打听朝堂的事。 她是让他特别省心的女子。皇帝满意地笑了笑,“平日里,黎兆先、唐栩、程询都会隔三差五进宫,往后你少不得有与他们相见的时候,这种事又有趣,便想跟你说道说道。”提及的三个人,与他是君臣,也近似友人,他不介意让她见一见。 李氏欣然点头,“好啊。有幸得见皇上看重的臣子,是臣妾的福气。” “在宫里闷不闷?”皇帝眼神诚挚地看着她,“要是没有投缘的人,不妨见一见他们三个的发妻,听说都是很出色的女子。” “不用。宫里的姐妹待臣妾都很好。”李氏立刻反对,“他们的发妻必然都是极出众的女子,有缘得见是好,但是,坐在一起能说什么啊?再者,若是来往的话,别人看着总是不好。”这也是心里话,她不敢与官员的家眷来往,怕给这三家引来麻烦,更怕给自己和娘家引来麻烦——毕竟,在官场上立场不同,那样的纷扰,她还是远远避开为妙。 “我只是怕你闷,毕竟背井离乡的。你们女子之间来往,影响不了什么事。”他是相信黎、唐、程三个人的眼光,结发之妻绝不会做出试图拉拢嫔妃的蠢事。 “那也一样,臣妾来京城不久,还是离官员女眷远一些为好。万一给皇上添乱,那……” 皇帝见她紧张兮兮的,不由笑起来,“成,那就过两年再说。黎王府那边,你是怎样都要来往着的,黎兆先独自支撑一个门第,他发妻身子骨又不大好,我心里总是不踏实,大事小情的,要关照着一些。你是女子,心细些,能帮我照顾的更周到些。” 李氏点头,不免担心,“黎王妃怎么了?” “底子太差,这些年没少请太医、大夫调理。”皇帝说,“那是个孝女,去年冬日丧父,听刘允说,好几个月都打蔫儿,到最近才好了些。” 李氏由衷道:“那,皇上便多赏王府一些好的药材吧。听说太妃身子骨也不大好。” “这是自然。”皇帝颔首,蹙了蹙眉,“也不知道黎兆先是什么命,身边一堆病秧子。太医院那帮人也是废物,一个药到病除的良医都没有。” 李氏又是为黎兆先感慨,又因为他的话心生笑意,“有时候,皇上说话很是有趣。” 皇帝笑问,“有时候,没个帝王的样子?” 李氏只是微笑。 “帝王也是人,谁规定一定要出口成章?总文绉绉的说话,我怕是要累死。” 李氏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24 笑开来。 这番叙谈之后,皇帝想了想,私下里吩咐刘允:“安排下去,照顾好欣嫔。”他想让她帮自己照顾黎王府,在当时却没意识到,她在宫里,怕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单纯胆小的小兔子似的,万一谁对她下狠手,便能要她半条命。眼下她在宫里是唯一得宠的嫔妃,有人巴结,便会有人妒恨。 刘允领命,当日把皇帝都很尊敬的一位嬷嬷、一位掌事宫女调遣到李氏宫里,又安排了自己的四名心腹过去。如此,凭谁想算计欣嫔,都难以得手。 这一段看过来,他要是再品不出皇帝对欣嫔的情意,真就是白活了。他服侍的这位主子,在女子而言,该是特别好打发的男子:听话、体贴就行,欣嫔给他做件衣服、做一餐饭,他都能高兴得好几日眉飞色舞。 不过,也只限于皇帝打心底喜欢的,不合他心意的女子,把心掏出来,他都不屑一顾。 这种男子,另一方面来讲,不是不残酷的。 刘允觉得,程询也是这种人:尹希的小女儿为了程询要死要活,他却毫不在意。 而这档子事,也成了弹劾程询的那些言官拿来说事儿的凭据:斥责程询惹出风流账却不肯善后,分明是薄情寡义之辈。 程询根本不理这个茬。与女子相关的事情,只要接话,就会被人抠字眼儿、断章取义,闹得满城风雨。他还是忍着满心的膈应,清者自清为好。 一来二去的,不少官员内眷听说了这件事。廖大太太知情之后,来程府的时候,特地悄声问起怡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二姑爷怎么会被那样一块膏药贴上了?” 怡君忍不住笑了,“有什么法子,他就是不出门都能招惹风流账的人。” 廖大太太见她神色松快,便愈发笃定是尹小姐一厢情愿,“我就说,二姑爷绝不是拈花惹草的性子,况且,哪儿有那个闲工夫啊?每日一下衙就回家带孩子,休沐时也只与亲友走动,谁不知道啊?这件事,他私底下要是不跟你说,你也别提,别惹得他心烦、尴尬。” 是怕她为这种事闹得与夫君失和,怡君欣然点头,“我晓得。” 廖大太太完全放心了,笑呵呵地望着由卓妈妈抱着在院中看花树的天赐,片刻后抱怨道:“你姐姐那个不争气的,还没动静。” 怡君失笑,转而问起哥哥的婚事:“有眉目了么?前几日,我婆婆问我了。” “有眉目了。”廖大太太如实道,“你哥哥的婚事,你爹、你姑母私底下跟我摆过几回轻重,思来想去,我得听他们的——你和碧君嫁的这样好,想给你哥哥找个出身显赫的倒是不难,问题是没必要,人家下嫁过去,我们说不定要看人家的脸色,而且对二姑爷也没好处——本来就一直被人妒恨,这一阵总被人弹劾,够不容易的了,我们哪儿舍得再给他添乱啊。为此,我要给你找个与我们家门第相当的嫂嫂,有一个我瞧着挺好的,请人去说项了。那边要是同意,今年或者明年,新人就能进门。” “娘。”怡君坐过去,依偎着母亲。 廖大太太揽住小女儿的肩,“你现在也够不容易的,幸好打小心宽,不然的话,这一阵怕要累得吓得不轻。我问过你姑母了,她说没事,眼前这些是二姑爷必经的是非。 “吃皇粮的,尤其又是他这样的人,这一辈子都要运筹帷幄,总有人惦记着想把他从高处拉下来。有的文人就是那样,见不得别人好,但有些文人又特别可敬,眼下帮二姑爷说话的,就完全是折服于他的品行才干。 “唉,我总觉得你们两个太不容易了——你公公做了甩手当家的,你哥哥姐姐也帮不了你什么。” 怡君的面颊蹭了蹭母亲的肩头,“我不是有您、爹爹和婆婆么?只要你们不时提点我几句,我心里就有底,眼下过得特别舒心。” 廖大太太轻拍着她的背,笑容欣慰,“那也是你自己争气、懂事。说起来,从有了天赐之后,是愈发的孝顺了。难得的是二姑爷也这样,得空就去找你爹爹说话,每回都把你爹爹哄得眉飞色舞的,跟亲爷儿俩似的。”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嘛。”怡君轻轻地笑开来,“这女婿还成?” “这女婿太好了。”廖大太太由衷地说,“真正的一个女婿半个儿。瞧着你们,再看看碧君,我就总着急,急着她快点儿生儿育女,有了孩子,应该能更晓事一些吧。” 两个女儿出嫁的日子相隔不久,出嫁之后的情形却完全不同:怡君跟她越来越亲,现在真让她有贴心小棉袄的感觉,为此总后悔以前不够疼爱这个孩子;碧君也算是成长了,有所进步,可比起怡君,那点儿进步微不足道,总这样下去真的不成,为此便总自行检点,发现自己真不是教导儿女的材料。 . 钱国风的案子,经由内阁安排专人发力查证之后,仍旧是不能确定此人贪墨被弹劾的那五万两,却查出了此人有过行贿受贿的行径,数额都不少于五万两。 在同时,程询上折子指出,大力举荐钱国风的人是尹希,当初对弹劾钱国风的兵部堂官反将一军并得手的,正是尹希的门生。 尹希那边,则在这时候列出程清远在次辅位上行差踏错之处,并细数了程清远种种与属下、门生勾结牟利的事。 让程询意外的是,那边列举的关乎父亲的罪行,竟都是父亲确实做过,但已收拾了烂摊子的事儿。 外人就算知情,也不会知晓得这样详尽。 不是他,那么,还能有谁会派人在适当的时候透露给尹希? 答案呼之欲出。 他不由莞尔。 皇帝则是不偏不倚,耐心等待锦衣卫协理刑部查实的结果。 在这期间,黎兆先与侯尚书联袂举荐程询到兵部当差。 侯尚书举荐的态度诚恳,理由充足,意思是把程询平调过去就成。 黎兆先却是狮子大开口,跟皇帝说,不如给程知行侍郎头衔,他担得起。 皇帝被黎兆先引得笑了一阵子,说二十二岁的三品侍郎,朕倒是给的起,但总得等他干出点儿名堂的时候再说,眼下只能照着侯尚书的意思来。 得了这样的结果,黎兆先没什么不满意的,转头一本正经地跟皇帝说自己的事:他不想再做禁军统领,想去工部,因为这两年迷上了修路搭桥、建造宫殿、修缮寺庙这一类的差事。 皇帝好半晌不说话,随后一摆手,让他滚出御书房凉快着去,心里直怀疑这人真要疯了。 黎兆先也不着急,何时与皇帝坐在一起说话,就磨烦一阵。 . 这一年的端午节前夕,程询收到了父亲远游之后的第一封家书。 程清远在信中只说自己在外安好,最近几个月会留在武夷山下。 父亲定是听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25 说了江南士林对自己和他的弹劾,才送信回来,报出自己所在何处。到底是担心他年轻气盛应对不当吧,觉得可能要回来接受锦衣卫和刑部的盘问。 程询对着寥寥数语看了好一阵子,随后转交母亲过目。 程夫人看过信,神色淡淡的说,安好就好,是否回信,你看着办吧。 程询称是,他给天赐、修衡画过一些画像,这次挑选出两张,又唤修衡、二弟、三弟写封信。至于他,还是少跟父亲说话的好,不管说什么,父亲怕是都懒得看。 修衡并没忘记自己的程祖父,闻讯后很兴奋,晚间连课都不肯上了,认认真真地写信。第二日一大早,交给程询足足六页用行楷写的信。 程询讶然失笑,“不知情的,怕是要以为你变成了话痨。” “哪儿多呀,不是太久没见了吗?我好多事,祖父都不知道。”修衡背着小手,认真地说,“我已经省着说了呀,怕信太厚,有人笑话。要不是为这个,我可以写十几页。” 程询哈哈大笑,转手取出一个信封,教修衡自己动手封起来。 程谨、程译的信件,也都写了好几页。他们知道,父亲和长兄拧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尽释前嫌,长兄不大可能长篇累牍地跟父亲细说这两年的事,但是他们可以代劳,让父亲知道,他的长子仍是最出色的,他们别的不成,尽力帮衬兄长不在话下。 . 五月中旬,程询每日一道折子送到内阁,每道折子弹劾一个出自江南士林的言官或杨阁老以前的党羽,且都是有理有据。 持续九天之后,三名官员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六名随时接受锦衣卫的盘问。 这阵仗,久经风雨如柳阁老、付大学士,看着都心里发毛:虽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他程知行这回未免太彪悍了些——完全是单枪匹马横扫一大片的势头。 二人与皇帝议事之后,说起这些,并不掩饰私心里的想法。 皇帝却是喜闻乐见,“与其绕个弯子让同僚、亲友代替自己上折子,倒不如这样光明磊落行事——众所周知,江南士林盼着程家父子死无葬身之处,他再窝窝囊囊的,朕就第一个瞧不起。” 柳阁老和付大学士啼笑皆非,心说这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转念一想,便觉得这帝王也是少见的彪悍:程知行参一个,他就收拾一个,君臣两个不知道多默契。 乐于做老好人的性子使然,付大学士小声嘀咕:“还是悠着点儿的好,年纪轻轻,一下子开罪了这么多官员,锋芒太过,总归是不好。” “要都跟付大学士似的,朕不出三十就要急白了头。”皇帝笑微微地调侃了这位老臣一句,随后道,“先帝在位后期,精力不足之故,最怕官场上起风浪,大家伙儿都顺着他,挺多事儿都成了糊涂账。结果就是埋下了诸多内忧外患,战事连连。眼下朕不会着意拿两朝臣子开刀,可前提是两朝臣子别伸出脖子让朕砍他的脑袋。” 语气平平静静,甚至是温和的,付大学士却觉得杀气满满。 皇帝继续道:“朕正在琢磨一个事儿,想交给程知行。且看看他在兵部的情形,好的话,明年就下旨,让他继续给朕得罪人去。两位先生记下,帮朕留意些。” 柳阁老和付大学士齐声称是,随后,前者笑问:“这回,皇上又想把程知行安排到何处?”是想事先摸摸底。 皇帝笑开来,并不肯说透:“除了上阵杀敌,朕瞧着把他扔到哪儿都行。”停一停,问起董志和,“他有没有跟着凑热闹,踩程知行一脚?” 柳阁老摇头,“回皇上,没有。他在户部的情形不错,稳扎稳打。” 皇帝满意地笑了笑,“那就好。” 至盛夏,钱国风的罪名越查越多,皇帝一个不高兴,命锦衣卫把人关进了诏狱。 没几日,钱国风招认与尹希素有银钱往来,自己名下的一些产业,尹希都是入干股分红利。 皇帝历数这两年收到的尹希弹劾武官、文臣的折子,愈发的气儿不顺,加之尹希弹劾程清远的那些事情都是无从考据,倒是引得相关的京官、地方官愤怒起来,隔三差五上折子数落都察院那帮言官只知道捕风捉影、小事化大,委实叫老老实实做官的人心寒。 真冤枉的,没几个——皇帝心知肚明,却也清楚,程清远就跟杨阁老一样,致仕前后,已经把先前的烂帐抹平,给自身也给他和先帝保住了颜面。 他只是没想到,以尹希为首的那些人怎么会那么蠢——程家这边毫发无伤,他们却已到了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的地步。 要都是这种资质的话,能让他拿来磨练程询、董志和的臣子,能有几个?杨阁老当初是怎么调/教党羽、同乡的?——想到这一点,他就不自主地迁怒到了杨阁老头上。 没错,对曾用辞官威胁他的杨阁老,这辈子恐怕都要想起来就膈应、恼恨。他是记仇的帝王。 比起杨阁老,程清远就争气多了:有个好儿子,辞官之后,党羽旧部都恨不得躲着程询走,把父子之间无形的那个界限划分的清清楚楚。终究是明智的,要不然,程询就要成为与他同病相怜的人:既要给父亲收拾烂摊子,还要尽心竭力地走好自己的路,谋取能够实现抱负的好光景。 是因着杨阁老的缘故,皇帝对尹希等人生出了戏谑之心:把这些人晾了起来,有意瞧着他们起急、诚惶诚恐。 尹希等人煎熬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想方设法要与宫里正得宠的李氏搭上话,却没想到,这等行径恰好踩了线。 皇帝怒了,当即命锦衣卫把尹希关进诏狱,动刑讯问。 没几日,尹希死在诏狱,皇帝轻描淡写地给他安排了个畏罪自尽的名头。 李氏听说了前前后后这些事,彻底被他弄懵了:瞧着他对黎兆先、程询、唐栩和首辅次辅,就是个活生生的男人,待臣子如友人、长辈,瞧着他对江南士林的人,则完全是无情冷酷的帝王,一个臣子死了,于他不过小事——这得是多恨江南士林的人啊?看到这些,再想想自己的出身,她就觉得,自己和娘家这辈子也别想出头了。不出头最好,最安全。 只是,没多久,她被诊出了喜脉。 皇帝借着这个由头大封六宫,更是给了她四妃之一的贤妃位分。 程询听说了这个消息,是有些意外的:在前世,贤妃生下的柔嘉公主与薇珑同岁、同月,这该是三四年之后的事儿,这次有喜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前世曾经有喜却小产?谁知道呢,但总归是好事,他希望皇帝膝下嫡出的儿女能多一些——不出意外的话,等李氏生产之后,皇帝就会册封她为皇后。 皇帝是明君,且是厌恶宫斗的明君。前世有两年大抵是被孝诚皇后气迷糊了,在后宫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26 除了皇后雨露均沾,还没怎么着,就先添了四个庶出的皇子。 今生,那四个成年后一个赛一个混帐歹毒的皇子是没机会出世了:各自的母妃,今生连进宫的机会都没有,例如已经出家毁容的凌婉儿。 皇帝对李氏,前世是多年如一日的护着宠着,添了柔嘉公主十几年之后,李氏才为他生下嫡出的皇子,嫡子几岁之后,皇帝便册封为太子,亲自给太子启蒙,后来更是让二十几岁的修衡拜帝师,帮他教导太子文韬武略。 前世的修衡,真不是做师父的材料:除了自己的亲生儿女,怕是对谁家的小孩子都无耐心,皇帝无奈地跟阁员抱怨过好几次,说修衡那个不着调的,真没个师父的样子,太子也不争气,没个徒弟的样子。 修衡心里一着急上火,就跟似笑非笑的豹一般,凭谁都会被他瞧的心里发毛,太子一意识到师父着急上火,就会着急、委屈得大哭,修衡就更恼火,太子就更打怵。根本是恶性循环。 就那样,皇帝也不肯饶了两个人,两头哄,直到修衡的性子慢慢变得温和,太子也不再怕那样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悍将奇才师父。 有一段,他真怀疑修衡心疾得到缓解,也有皇帝一份儿功劳——皇帝对修衡真跟对自己宠爱的小儿子似的:护短儿,纵容,什么事儿都不叫事儿,修衡遇到是非,最先炸毛的都是皇帝。 倒也不是修衡命好,是他自己争气,走过的路、得到的荣华,是用无数次的奇谋妙计、身先士卒换来的。常年将生死置之度外又年纪轻轻的军事奇才,皇帝和他,都只认可唐意航这一个——意航是修衡的字。 反过头来,皇帝对跟他年纪相仿的官员忒不厚道:动辄就给他、宁博堂之辈使绊子,你要是中招上了他的当,他不但不会得意,反倒会气急败坏地黑着脸一通挖苦,多年如此。宁博堂比较倒霉,好几回被皇帝气得欲哭无泪。 而皇帝最可敬之处,恰恰就在于这些事:赏识谁了,便是一辈子的事儿,跟赏识的人从不会讲帝王心术那一套,偶尔用一用帝王手段,也只是为着赏识的人的仕途走得更稳。 如果可以,程询愿意让修衡做文人之中如他一般的翘楚,但是,日后情形真的难以预料:不论他和皇帝现在怎样的防患于未然,都晚了——这些是先帝埋下的隐患,迟早要爆发,本朝就算如他所愿逐年强盛起来,属国敌国也在逐渐变得强盛,而且,别国的名将也不少。 如果没有修衡那样的军事奇才……他真的不敢想象,前世经历过那长达十来年的兵荒马乱之后,朝廷仍能存在。 修衡是真正的国之利器,而且皇帝也是文武并重的治国之道。 这一世,有意无意间,该做的应该是让修衡事先看清楚战事的残酷,不让他稀里糊涂到军中,让他事先就对必然失去军中一些友人有个准备。 不想浪费掉修衡的军事才华,更不希望百姓失去这样一个百年不遇的治世悍将。 但是,那些如何说起?说起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他得好好儿想想这个事儿了。 ☆、第81章 荣华路 081 荣华路 5 这一年的秋闱如期举行, 事先, 程询悉心提点了二弟一番。程译带着母亲亲手打理好的考篮下场开始, 结果喜人, 中了亚魁。 这是程夫人和程译都没料到的结果,为此惊喜交加。怡君和程谨在府中设宴, 为程译庆祝。 程译并不敢沾沾自喜, 知道明年的会试才是关键,庆祝之后,去答谢过姜先生, 仍旧用功苦读。 此外, 程谨和廖文哲的亲事定下来。 程家的三儿媳是程询一名同僚的妹妹徐氏。林姨娘和程谨都没想到,程夫人在庶子的婚事上也是尽心竭力, 徐氏的出身、样貌都高于他们的期许, 自是满心感激。 廖大太太选的儿媳妇则是廖大老爷一位故交的侄女孙氏,两家门第相当, 廖文哲与孙氏有过几面之缘。 怡君听母亲说完,猜想兄嫂大抵也是两情相悦的良缘,只是不便多问。她帮着婆婆、母亲慢条斯理地筹备亲事就行了——两门亲事选的吉日都在明年冬日。 秋末,蒋映雪诊出喜脉, 唐府再添一子修徽。 徐岩还在孝期,洗三礼没去, 过了几日后, 私下里与怡君一起去看望唐夫人和修徽。 唐夫人有些哭笑不得地说:“总想着添个女儿, 没成想, 又是儿子。” 怡君笑道:“兄弟多一些是好事。” 徐岩则道:“太妃瞧着你就是生儿子的面相,说你这种人,大概要凑足四个角。” “那可怎么好。”唐夫人道,“过两年再生一个,还是儿子的话,就算了。孩子太多了没什么好处,长大了要是一个比一个淘气,侯爷和我可有的头疼了。” “没事,不是有我们修衡么。”怡君笑道,“让他当孩子王,照顾着手足。” “指望他?”唐夫人笑着摇头,“我瞧着他跟开林、天赐更像亲兄弟,对修征、修徽只是哄着。” “这就不容易了。”徐岩笑盈盈地抱起修徽,“说起来,这回没嫌修徽爱哭吧?” 唐夫人道:“他不嫌,只顾着幸灾乐祸了——修征有点儿受不了他三弟爱哭。” 怡君、徐岩莞尔。 临走的时候,怡君说:“我妯娌害口,也喜欢你们家的酱菜,过几日我来拿几坛回去。” 唐夫人笑着颔首,“这好说。我让人备下,等着你过来拿。”坐月子闷得厉害,她希望两个好友多过来看看她,又问徐岩,“给你也备下一些吧,不然又要数落我偏心怡君。” 徐岩笑着点头,“好啊,我也尝尝这些害喜的人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口味。” 怡君和唐夫人失笑。 徐岩转头对怡君道:“我婆婆喜欢程知行的画,你回去之后跟他说说,让他选一幅旧作送给我婆婆。回头我给孩子们多做几件百子戏婴图的小袄。” “不要。”怡君道,“你要是有好一些的料子,倒是不妨给我一些,我给孩子们做几套寝衣。”百子戏婴图样太累眼睛,徐岩又是较真儿的性子,做的话太辛苦。 唐夫人笑着点头,“就听怡君的吧。” 徐岩哪里不知道两个好友的好意,也就笑着说好。 回程中,徐岩和怡君同乘一辆马车,笑道:“董志和的妻儿,你见过没有?” 怡君点头,“上回董夫人做寿,我跟婆婆去过董家,见过董大奶奶和董家少爷。”虽然都知道,程询和董志和是对手,但两家的女眷一直礼尚往来,如今已算熟稔。 徐岩笑说:“董大奶奶带着儿子去过王府,给太妃请安。我瞧着,母子两个也很招人喜欢。” “对,那孩子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27 生的很好看,好像四岁了,也是个聪明伶俐的。” “就是格外淘气了些。”徐岩说,“董大奶奶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 怡君莞尔,“我倒是挺喜欢那样的孩子。” 徐岩笑着点头,“但也费心、累人啊。董大奶奶一说起这些,能诉半日的苦。” 走到两家的岔路口,徐岩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怡君回到程府,如常先去正房。 天赐正由修衡、卓妈妈陪着,慢吞吞地走路,一见母亲进门,大眼睛就亮了起来,奶声奶气地唤道:“娘亲,娘亲!”说着就迈开步子,要跑去母亲身边。 “慢点儿慢点儿。”修衡立时担心起来,一步不离地护在一旁。 怡君笑着加快脚步走过去,先抚了抚修衡的背,又对儿子拍拍手,“要怎样?” “要抱抱。”天赐咯咯地笑着,对母亲张开小胳膊。 “好啊。”怡君抱起儿子,柔声问修衡,“祖母呢?” “祖母在写帖子,”修衡说,“明日要去侯夫人家里串门。” 怡君笑着点头,问他:“功课做完了?” “是啊。”修衡点头,“不然,程安不肯放我过来看天赐弟弟。” “那我就放心了。”如今天赐一岁多了,会走路会说话了,性子活泼好动,正是最可爱的时候,修衡喜欢得不得了。程询却担心他只顾着跟天赐玩儿,荒废大把时间,白日让他去光霁堂读书习字,而且让自己的小厮看着他。 天赐则说:“去花园。” “行啊。”怡君点头,亲了亲儿子的面颊,“娘亲、祖母、哥哥一起带你去,好么?” “好——”天赐拉着长音儿点头,低头看了看修衡,挣扎着下地,把小胖手交给哥哥。 这孩子现在最喜欢跟修衡一起玩儿,偏偏一整日也没几次机会,看出是程询的意思,晚间找不到哥哥的时候,正经跟他爹爹闹过几次小脾气,程询每回遇到这种情形,都会哈哈大笑,随后跟儿子胡搅蛮缠一通,把这么小的孩子弄得苦笑不得。 程夫人笑吟吟地走出来,把帖子交给红翡,“让回事处送到侯府。”继而与长媳、修衡一起出门。 天赐半路却想起了二婶,含糊不清地说:“要二婶。” “那可不行。”怡君立时否了儿子的提议,“二婶如今要休息,不准去吵她。” 天赐坚持,“要二婶。” “不准。”怡君的手轻轻抚着天赐的小胸脯,“再闹,当心我呵你的痒。” “娘亲……”天赐皱着小眉头看着她。 “再跟你说一遍,不准闹着找二婶,不准让二婶抱你。”怡君笑意微敛,“别总让娘亲重复相同的话,记住没有?” “……没有。”天赐很诚实地摇头。这是他不想记住的事儿。 怡君想笑,却要忍住。 程夫人和修衡则忙着打岔,一个让孙儿看花树上的小鸟,一个则跑到不远处给弟弟摘了几朵花。 天赐的注意力转移,没多会儿就喜笑颜开。 当晚,怡君把徐岩讨画的事情跟程询说了,程询当即道:“你看着选一幅就行。我去哄我儿子了。” 怡君颔首,笑着去了小书房,选了一幅松鹤延年的画,第二日便派回事处的人送去黎王府。 太妃和徐岩则当即派两位管事送来很多上好的衣料,都是宫里赏的少见的好料子。 怡君收下,分别挑选出适合婆婆、妯娌和母亲的,自己留下了一些给两个孩子做寝衣、中衣的料子。 蒋映雪怀相不错,只是起初三四个月不宜出门,倒是也会给自己找事情:每日留在房里练习珠算、心算,把妯娌转给自己的铺子里的账梳理得清清楚楚。 . 入冬后,李氏产下一女。 皇帝大喜,当即加封她为贵妃,没几日再加封为皇贵妃,更为自己的女儿赐舞阳封号。 文武百官就知道,最多到明年开春儿,李氏便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横竖宫里也没多少嫔妃,凭谁也干涉不了现在皇帝的家事,也就随他由着性子宠爱李氏母女两个。 舞阳公主满月之后,皇帝召程询进宫议事,说完正事,命宫人把他的宝贝女儿抱到养心殿,给程询看。 程询见皇帝居然是喜滋滋献宝似的表情,心里大乐。 舞阳公主奶娘抱来之后,皇帝接到怀里,踱步到程询跟前,“都说你的小徒弟、儿子长得少见的好看,瞧瞧,我这闺女也是少见的标致吧?”君臣二人私底下说话很是随意。 程询撑不住,笑了,低头看看那小小的孩子,由衷赞道:“公主的确格外出众。” 皇帝立时问:“有几分随我?” 程询心想有你什么事儿啊?女孩子像你的话,有什么好?——除非你喜欢英气十足的女儿。他腹诽着,面上则是认真打量着,见舞阳公主与他前世见过数次的柔嘉公主面容相仿,但是柔嘉生得妩媚,眼前的舞阳则随了李氏眉眼间那份儿清丽娇柔。 “有几分随皇上?”他实在不想昧着良心说话,就只是重复皇帝的问话。 “你也不觉得随我?”皇帝对这件事很执着,追问道,“三两分总有吧?” 程询笑开来,“有。” 皇帝高兴了,眉眼间笑意更浓,抱着眼神无辜的女儿来回踱步。 程询和刘允相视而笑。 冬月,皇帝最期待的一场戏上演:董志和与程询在折子里掐了起来。 这次是程询引起的:本朝文官节制武官的权利太大了些,是弊端,他如今又在兵部行走,便认真提出来——早晚要改变的事情,那就不如早早提出,先跟持反对意见的人磨叽着,也能顺便让官员们尽早意识到。 董志和知情之后,觉得这奇才对手要疯:自己是文官,好好儿做你的分内事不就得了,为什么胳膊肘要往武官那边拐? 皇帝对两个人的折子留中不发,内阁亦是不置一词,保持中立,笑呵呵地看热闹。 整个冬日,就在同榜的状元、探花笔下的较量之中度过。 黎兆先那边,继续跟皇帝磨自己要进工部的事儿:“臣乌鸦嘴一回,万一又起战事,一定当即随军出征。去工部就是找些乐子,消磨时间。” 皇帝没好气地看着他:“我听你絮叨了大半年,晓得你的兴趣、长处只是建造园林——我都穷得叮当响了,哪儿有银子给你找事由消磨时间?修建河道的事儿,我敢交给你么?” 黎兆先哈哈地笑起来,“不是有句话,叫活到老学到老么?” “滚。”皇帝皱眉,“有那个时间,便让黎王妃在你们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折腾,要不就给亲友建园子宅邸,闹着跟我撂挑子的事儿,你想都别想。不准。禁军统领是多重要的位置?我能放心交给别人么?” “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28 好。”黎兆先道,“以后臣再跟皇上请示。” 皇帝拿起手边的折子,差点儿就脱手去砸他,“滚出去喝会儿西北风,让你那脑子清醒清醒。” 黎兆先只得笑着告退。 皇帝没辙地叹了口气。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 唐栩和唐林、唐柏又耗了近一年,唐林、唐柏终究是耗不住了,主动提出,让长兄给他们划个道儿。 唐栩直言不讳,让他们提出分家。分家之后,只要他们不用他临江侯府的名头惹事,他就再不管他们的婚事,也不会再压着他们寻找财路。 唐林、唐柏清楚,这是必然要走的一步,不然的话,唐栩是打定主意把他们当吃闲饭的废物养在家中。和外祖父、舅舅商议之后,到底是让唐栩如了愿。 兄弟三个请了宗族里德高望重之辈到祠堂,痛痛快快地分了家。 唐栩、唐夫人着实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转过天休沐的日子,修衡上午在外闯了祸:和陆开林一起,把董志和的儿子及其小厮打了。 唐栩要找儿子,管事说修衡午睡醒来就去了程府,刚要唤人备车马,董志和、董大奶奶带着孩子、小厮来赔礼道歉,夫妻两个自然要和颜悦色地应承。 程府这边,程询听说之后,去了光霁堂,坐在书房里,命程禄把修衡唤到面前。 修衡一进门就觉得,师父虽然仍是笑微微的,却透着威严。他老老实实地行礼之后,规规矩矩站在师父的书桌前。 程询和声道:“今日,出门遇到了是非?” 修衡答是。 “是何情形?”程询又问。 修衡整理思路之后,娓娓道来:“上午,我和开林央着一个管事带着我们去花鸟鱼市开眼界,事先告诉长辈了。后来,开林看中了一只鹦鹉,要付银子的时候,董飞卿——就是董家的那位大少爷,带着两个小厮过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鹦鹉的笼子拎起来,唤小厮付账,自己转身就走。 “我跟开林拦住了他。可他倒好,二话不说就让小厮撵我们。 “我跟开林就生气了,说信不信我们打得你找不着北? “董飞卿却特别蛮横,直接就让小厮打我们。 “气得我啊……” 程询听得心生笑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修衡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就报了自己和开林的身份,让小厮去收拾董家的随从。董家的随从害怕了,自己站在那里掌嘴,董飞卿却不管不顾的,居然自己跟开林动起了手。 “我更生气了,就把开林推到一边,给了董飞卿一拳……他好像挺疼的,但是居然没哭诶。……” 这小子又要半路跑题,程询立刻抬手示意他打住,“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话,你忘了?” “……这会儿想起来了。”修衡理亏地说着,一双小手交叠在一起。 “临江侯世子,在街头动手打人。”虽然是出于护短儿的心思,说出去实在是不成体统,程询道,“后来呢?” “后来……董飞卿问我是不是在习武了,又说他明年也要开始习武。”修衡挠了挠自己的小下巴,“他很奇怪,挨了打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居然眉飞色舞的,闹得我都有点儿后悔打他了。” 程询心里啼笑皆非。董志和的儿子,应该也是资质不俗的孩子。 修衡继续道:“他还说,以后要找我和开林一起玩儿。我说你那么小,那么嚣张,我才不跟你来往呢。开林就说是呀,他也不要跟董飞卿玩儿,除非长辈要我们跟他来往。” 程询嘴角一抽。三个小兔崽子,居然来了一出不打不相识的戏。他忍住了问及下文的冲动,只是道:“这件事,你自己怎么看?” 修衡想了一会儿,“我不该替开林还手,应该让小厮出面,跟董家的人把事情说清楚,他们要是还不讲理,再让小厮教训他们一顿。” 合着董飞卿是怎么样也要挨一两下。程询审视着修衡,“再想想。” 修衡歪着小脑瓜想了好一会儿,说:“我应该直接拉着开林走吗?那他的鹦鹉不就被董飞卿抢走了?我们总不好为这个跟大人告状啊。”末了,嘀咕道,“又不是我们先招惹董飞卿的。他那个样子,就是欠打……” “……”程询抬手摸了摸下巴,“你意思是说,你这临江侯世子,怎么都应该动手教训别家的孩子?” “他爹爹不是总跟您做对吗?”修衡说,“我就应该很讨厌他啊,小孩儿打架不也是常事吗?” “……”程询真要服气了,指一指墙角,“去那儿站着,想清楚再回话。” “哦。”修衡慢悠悠地挪动脚步,去墙角罚站,一面想着师父到底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一面说起那只鹦鹉,“师父,那只鹦鹉真的很好看,开林没敢带回家里,我帮他照顾两天,带来我们这儿了。” “嗯?”程询视线慢悠悠地落到他脸上。 “哦……”修衡见师父唇角的笑意浓了,眼神却转为锋利,一直小手捂住嘴,示意自己会噤声。 程询转到棋桌前落座,摆了一局棋,自己与自己博弈。 修衡低头思索了一阵子,走到程询跟前,想说话,但是瞧着师父分明没有当即聆听的意思,就搁置不提,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棋局。 室内的氛围并不好,甚至越来越凝重沉闷,站在门口的程福、小刀越来越紧张,师徒二人却是声色不动。 在内宅的怡君和程夫人听说了修衡的事,都有点儿担心修衡受罚:程询不是会跟任何一个孩子冷脸的人,自有一套教导孩子的法子,很多时候明明笑微微的,却给人莫大的压力,修衡就算胆子再大,相对时间久了,怕也受不住。 程夫人悄声对怡君说:“随他去吧,我们再心疼,也不能阻挠他管教孩子。”说是这么说,眼神却是忐忑的。 怡君宽慰婆婆,“他有分寸。” 程夫人点头,“我是年岁越大越胆小,怕一大一小为这件事生分起来。” “不能够。”怡君笃定这一点。 那边的修衡,看完一局棋之后,见程询手边的茶盏空了,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乖乖地说:“师父请慢用。” 程询颔首,却没因为小徒弟主动示好说话,视线更是淡淡地扫过小刀。 修衡心头突地一跳:自己打董飞卿的时候,小刀随行,师父是不是想惩戒小刀? 坏了。 他总不能替小刀受罚吧?那完全违背了师父平日的提点:下人是该护着,但前提是自己不做错事,不连累下人,替下人受罚就更没出息了。 这样看起来,自己好像真的不该打董飞卿…… 他特别喜欢看师父下棋,此刻却心乱如麻,低下头去,用举一反三的态度斟酌董飞卿一事。 起初仍是觉得那小毛孩儿 分卷阅读228 分卷阅读22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29 欠打,想了一阵子,觉得那小孩儿似乎也挺可爱的,连开林后来都说,董飞卿以后要是乖乖的,他们可以考虑带上他一起玩儿。 程询留意到修衡认认真真思索的样子,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要是他的好友陆开林在场,恐怕早就急着认错了。 他又闲闲地摆上一局棋,到中途,修衡底气不足地说: “师父,我错了。” 程询看向修衡,见他眼里有悔意,难得的是神色还算平静,奉行着遇事喜怒不形于色,满意地微笑,“说来听听。” 修衡说:“我不该冲动,打架有失涵养。我比董飞卿大,胜之不武。最重要的是,应该从最初就让管事出面,他年纪大,知道怎样照着规矩行事。还有,今日遇见的是董飞卿,要是换个与我们门第相当的人,董家的下人不会自行掌嘴,会打成一锅粥……太难为情了。” 程询到底是没绷住,被他末一句引得轻轻一笑。到底还是有着小孩儿天性,再聪慧,孩子气的话不定何时就会溜出口。 修衡见师父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灿若星辰的眸子又恢复了惯有的神采,往他跟前凑了凑,“师父,我真的知错了。不该勒令管事小厮不准跟爹娘说起,也不该溜到我们这儿,躲避爹娘的训斥。”他现在习惯把程府说成“我们家”或“我们这儿”,“那个……”他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额头,“我这算不算是恃强凌弱了呀?这会儿我觉着,欠打的好像是我。我要是总这样,会带坏天赐他们吧?” 程询抬手敲了敲他的脑门儿,“你这说着话就扯到别处的毛病,是真改不了了么?”眼里的笑意、宠溺却已无法遮掩。 “……又跑题了吗?”修衡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嘟了嘟小嘴儿,“没有吧。我是从董飞卿这个事儿,才明白这些的。” 程询笑起来,温暖的手抚了抚修衡的背,“你这混小子。” “师父,您罚我吧。”修衡知道,师父已完全没了火气,笑嘻嘻地扯着他的衣袖,“再遇到这种事情,我不会再鲁莽行事,更不会害得朋友或者弟弟、下人跟着我一起犯错的。真的,我保证。还有,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虽然还小,但也不能有失斯文,害得爹爹和您没面子。” “心里话?”程询审视着修衡。 “嗯!心里话。”修衡用力点头,目光坦然地对上师父的视线。 程询笑道:“没事儿了。晚一些,把你说过的要紧的话多写几十遍。”随后指一指对面的座位,“坐下,教你下棋。” “好啊。”修衡神采飞扬地转过去做好,打座子的时候却又忐忑起来,“我有没有给您和师母、祖母惹麻烦啊?” “没。”程询语气柔和,“大人之间的事儿,跟孩子无关。” 修衡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程询不免意识到另一件事,不解地道:“不担心你爹娘?” “师父说没事,爹爹娘亲一定不会说有事的。”修衡小手一挥,“见到他们,我会老老实实认错。”停一停,小声嘀咕,“董飞卿也有错呀,那么横,横着走的小螃蟹似的。一个巴掌拍不响的。” 程询开怀而笑。 师徒两个下了两盘棋,唐栩来找儿子算账了。 修衡果然如先前承诺过的,诚实地把自己想明白的道理告诉父亲,乖乖认错。 唐栩见状,倒觉得这档子事出的很划算:这是怎样的书本经文里都教不了儿子的事儿,因而态度缓和下来,温和地提点了几句,便让长子站在一旁观棋,和程询一面下棋一面闲谈,“董志和带着妻儿去赔礼道歉了,他家那小子,也挺有意思,见我没当回事,立刻问我,修衡哥在不在。” 程询笑了,“好事儿啊。”又看向修衡,“回头再见着,不准耍性子,有个做哥哥的样子。” 修衡点头说好。 . 孩子这个小插曲过去之后,修衡、开林和董飞卿竟玩儿到了一起,每逢休沐的时候,都会相互串门。董志和、程询碰面的时候,都有点儿别扭。 董志和说:“你那小徒弟原先不是特别乖顺么?拜师之后,怎么跟你一个德行了?” 程询就说:“你儿子横着走的那个做派,还是管管吧。不然,以后我让我儿子收拾他。”委婉地告诉对方,自己已经让修衡很克制了。 董志和一边眉毛抖了抖,到底是有些尴尬,“那孩子让他祖父祖母惯坏了,动不动就由家父的管事护卫带着出门。” 程询如何都不肯承认自己的小徒弟有错——那是唐栩要说的场面话,他才不肯,颔首一笑,“知道了。”随即转身走人。 董志和咕哝一句:“瞧你这德行……” “就护短儿了,怎么着吧?”程询回头凝了董志和一眼,笑说,“有本事,别让你儿子跟我徒弟称兄道弟的。” 董志和连表情都拧巴了。 程询哈哈一笑。 私底下,两人把这件事翻篇儿不提,偶尔一起在皇帝面前回话、议事的时候,仍旧是因为不同的政见争论不休。 皇帝每回都只是笑笑地听着,但是显得饶有兴致,颇有耐心。 转过年来,皇帝毫无预兆地给二人同时下了旨意:任命程询为广东按察使、董志和为广西布政使。 两广地带的烂摊子,皇帝要用自己最赏识的两个人前去,帮着陆放收拾干净。 前世今生相加,程询头一回有了挖坑把自己埋了的感觉:是,一跃成为了三品大员,开罪官员也不在话下,最要命的是,他要跋山涉水地去几千里之外的南方做官。 前生他没外放的经历。 真没料到,皇帝会突然来这么一手,坏到骨子里去了。 比他更恼火的是董志和:问题与他如出一辙。早知道皇帝憋着这个坏主意,他就不跟程知行明里暗里掐架了。 两人接旨当日,下衙时遇见,程询神色冷峻地横了董志和一眼:这会儿真的是烦死了这个对手,没这个人,自己应该就不会有外放这码事。 董志和今日也是出奇地烦这位奇才,回以一记冷眼,不阴不阳地笑了笑。 两个人又不能数落皇帝,无名火只能对外人发。 程询目光愈发凉飕飕的,闷了一会儿,说出一个字:“该。”广东广西在眼下都不是什么好地方,去了要是得罪人太多,自己翻船的可能很大。可皇帝就是让他们去开罪人,甚至去杀人。 “还不是被你害的?”董志和恼火不已,“谁叫你吃饱了撑的帮武官说话?” 程询睨着他,“我忙我的,你总跟我对着干是唱的哪一出?” “……”董志和被气笑了,“睁着眼不讲理的事儿,真好意思啊。” “懒得搭理你。”程询先一步迈开脚步。 董志和立时确定,这厮心里舍不得亲人 分卷阅读229 分卷阅读23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30 和他的小徒弟,因此真的笑了出来。 程询一脑门子火气,偏生回家之后,还要和颜悦色地告知亲人。 程夫人立时道:“让怡君陪你一起到任上吧。” 怡君立时反对:“那怎么行?” 真的不行,蒋映雪如今大腹便便,天赐还小,她作为一府宗妇,怎样都不可能放下家事陪夫君就任。 程询凝了怡君一眼,微不可见地点头。 程夫人这回是真的希望长子长媳感情用事一下,却不想,他们仍是如常冷静理智,不由颓然叹息,在心里埋怨着皇帝:有本事你也放下李氏和舞阳公主,出去巡游个三五年的。 到了第二天,修衡知道了,小脸儿就完全垮了下来,特别心烦,坐到师父面前,说:“我跟您去。” “胡扯。”程询知道他心里不好受,笑道,“父母在,不远游,除非是皇上钦点的情形,不是告诉过你么?” “就要去!”修衡头一次任性起来,小身子扭到一旁,“您是我师父,我跟着您出门怎么啦?那些规矩本来就莫名其妙的,我干嘛要守着?” 程询走过去,安抚地轻拍着修衡的背,“你也跟我去的话,那你爹娘师母呢?他们会担心你。别耍性子。” “……”修衡的小腮帮鼓起来,过了一阵子,站起来,紧紧地搂住程询的脖子,“我不想您去,当官真是遭罪。我以后想您了可怎么办呀?天赐想您了又该怎么办?还有我的功课,没您,我可学不下去。” “我经常给你写信。”程询抱着他,“平时遇到不懂的,不妨偷偷地问你师母,或者拿着我的名帖去找姜先生。” “……好吧。”修衡深深地吸着气,不让迅速浮上眼底的泪珠掉落,“过两年您还不回来的话,我一定要去找您。其实,我现在都六岁了……”现在跟着师父出门,也可以的。但是,他得听话,爹娘也不会答应的。 程询语气柔和地安抚着他:“我也舍不得你们,但这样的情形并不少见。” 修衡把脸埋在他肩头。 过了片刻,程询听到极细微的水滴砸到衣料上的声响。 他拍着修衡的背,“想哭就哭吧,这回师父不管你。” “我哭一下就好了。”修衡的小声音闷闷的,说着却抬起头来,擦了擦泪湿的眼角,和师父拉开距离,努力抿出个笑容,“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要听您的话。” 程询心里酸酸的,也暖暖的,回以一个至为柔和的笑容,“好孩子。” 程询、董志和都没想到的是,册封他们各自发妻三品诰命的旨意、文书在今日就下来了。 当晚,歇下之后,怡君跟程询说道:“你多写信回来就好,多跟我讲讲那边的风土人情。我长这么大都没出过京城,一直引以为憾,你有这样的机会,是莫大的幸事。修衡、天赐这边,你放心,我跟娘一定会尽心竭力地教导,而且还能画你的画像给孩子看,别担心。” “往后这个家,就全靠娘和你了。”程询歉疚地道。 “还有二弟、二弟妹、三弟。”怡君语气平和,“你亲自去广东那边的话,于大局益处颇多。”唯一让他不痛快的,是远离家园,他不放心。 程询与她十指相扣,“我要早点儿回来。” 怡君则跟他开玩笑,“去了外地,可不准四处招摇,惹下一堆风流账。不然,回来也不准你进家门。” “遵命。”程询轻轻地笑着,深深地吻住她。 转过天来,皇帝下旨,册封李氏为皇后,着礼部安排封后庆典。随后,朝堂之上,有官员提出程询、董志和到底太年轻,皇上便是一心重用,也该给他们安排资历深的官员随行,尽心帮衬。 皇帝则转头询问柳阁老、黎兆先和唐栩怎么看。 柳阁老说未尝不可,但要请皇上亲自费心安排。那些官员说的好听,其实是想给程、董二人安排绊脚石,他不能让皇帝上这种当。 黎兆先、唐栩则委婉地表示没这必要,因为二人日后会成为陆放的左膀右臂,陆放就会与他们相互扶持。 皇帝颔首一笑,“柳阁老所虑在理,朕会私下给二人安排一些人手。至于陆放那边,朕也会叮嘱几句。” 三人同时透了一口气。 皇帝起身退朝,回到御书房,召见舒明达,当场加封舒明达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带上二十名锦衣卫,随程询、董志和赴两广,日后务必确保二人安全无虞。 舒明达领旨谢恩。在此之前,他一直为至交捏一把冷汗:按察使职责为司法刑狱、官吏考核,有先斩后奏的权利,亦正因此,不定何时就会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变得穷凶极恶。此行他不见得能帮什么大忙,但能够陪在好友附近,便能安心些。 程询、董志和与兵部、户部的同僚交接了手边诸事,进宫辞别皇帝。 回到府中,拜别母亲,叮嘱了亲人、孩子一番,如期出门。 他没有流露出心头的不舍,步调如常地出门,到了垂花门外,从程安手里接过缰绳,飞身上马,带着一行随从绝尘而去。 “爹爹……”天赐由母亲抱着,小手指向父亲离开的背影,又是不舍,又显得茫然无措。 怡君勉强笑了笑,不知道该跟孩子说什么。 程夫人领着修衡站在一旁,已是潸然泪下。这些年,她与长子从没有过这样漫长的别离,担心他在外照顾不好自己,更担心到了豺狼虎豹之中出闪失。 修衡是随时要哭的样子,却竭力忍着,此刻更是摇了摇程夫人的手,轻声说:“祖母不哭。” 程夫人低落的心绪上,又平添几分对孩子的心疼,蹲下去,搂着他。 修衡抬手,帮她拭去泪水。 怡君和程译、蒋映雪、程谨忙围上去,温言软语地宽慰。 . 唐栩不需想就知道,儿子会因为程询离京闹几天小脾气,当天就去唐府接他回家。 修衡不肯,“师父给我留了好多书,我还没看完呢。”神色蔫儿蔫儿的,语气却像是在跟谁赌气。 “把书带回家去,跟开林一起看。”唐栩柔声道,“开林得空就住在咱们家,哄着修征、修徽。你总不在家,像话么?”两个孩子也是奇了,眼前这个是把师父家当自己家,把天赐当自己的亲弟弟;开林则是把唐府当自己家,把修征、修徽当自己的亲弟弟。 修衡盘膝坐在炕桌一侧,面无表情地看着父亲,“反正您和娘还是有三个儿子,有什么像话不像话的呀?” “……”唐栩被他噎了这一下,反倒哈哈大笑,“小兔崽子,你心里不痛快,就跟你爹找补?有本事就跟你师父说这些。” 修衡微微嘟嘴,“我会说的。我要等师父的信。他会给我写信,给我布置功课。我回信时,会跟他说好多好多话的。” 分卷阅读230 分卷阅读23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31 唐栩展臂把他捞到怀里,紧紧地抱了抱,“爹爹知道你不好受,谁都看得出。但是,你整日里黑着个小脸儿,你祖母、师母看了岂不是要更难过?” “……”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修衡叹了口气。 唐栩亲了亲他的额头,“乖儿子,听话,回家陪我几天,成么?我跟皇上告了五天假,为的就是陪着你跟开林。从你师父那儿抢来的马长大了,特别漂亮,你就算不能骑马,我带着你遛几圈儿总行。再有,不是总抱怨我没带着你出门踏青放风筝爬山么?这几天,爹爹也带你去,成么?” 修衡半信半疑的,“真的吗?” “真的。”唐栩又低头亲了他一下,“知道你不高兴,爹爹瞧着也心疼。把你这小兔崽子哄得早点儿高兴起来,你师父在外面也能更放心。” “……哦。”修衡的小脑瓜贴着父亲的胸膛,抿出个笑容,“爹爹,我好受多了。” “再给我几个月时间,把手头的事情捋顺了,在你师父回京之前,亲自教你习武。”唐栩再一次亲了亲儿子的额头,“这回你信爹爹,绝不会食言。”他们这种人,从沙场回到官场的武将,熬出头的一天,是培养出绝对忠心得力之人,不然的话,这辈子都别想清闲。 修衡用力点头,“我相信,谢谢爹爹。” 唐栩心头一松。 下一刻,修衡伸出小手,“我们拉钩吧。”到底是被父亲无意或无奈之下食言的情形弄出了阴影。 唐栩笑开来,一本正经地跟儿子拉钩、盖章。 随后,父子两个去了正房,跟程夫人、怡君细说原委。 程夫人笑着点头,“好啊。” 怡君则握住修衡的小手,笑说:“骑马的时候,好生看看马儿的神采。我最近在画马,你要是听侯爷的话,我送给你一幅,好么?” 修衡立时喜上眉梢,“好!”停一停又道,“我要学做风筝,踏青的时候放风筝,也给师母做一架。” 怡君柔声说好,“得空你教我在后花园放风筝,我也瞧瞧,怎么样的风筝可以飞的更高。” 修衡又欣然点头,“嗯,我会留心这个事儿的。” 这样的情形,唐栩以前就没少见,每次都如此刻:程询的发妻,对孩子的教导都是溶于无声处的,总是不着痕迹地点明孩子需要留心、学习的东西,方式却又恰如其分。 唐栩拍拍儿子的肩,“去瞧瞧天赐,你们小哥儿俩说说话。” 修衡称是,跑去寻天赐。 唐栩说起婆媳两个日后来往时要留意的一些人。他的日子,凭良心说,程询帮他过了好几年,眼下,该他帮着程家过日子了。告假五日,也是要尽早安排好一些事。 婆媳二人用心记下,顺道请教了他一些事。 . 会试、殿试如期而至,程译再次榜上有名,金榜位居二甲,获赐进士出身,此后便是翰林院庶吉士,三年后考试合格,就会正式成为翰林院编修、检讨等吃皇粮的朝廷命官。 程家又因此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一番,门前车水马龙,荣耀显赫依旧。 程询抵达广东,安顿下来之后,命人陆续送回写给亲友的信件,小徒弟自然是忘不了的,有意多写了一些路途中的趣事、见闻。 修衡收到信件,看完之后,实在克制不住惊喜想念之情,又偷偷地掉了两颗金豆子,随后认认真真地给师父回信。 师父喜欢人言简意赅,他不管,偏要要啰啰嗦嗦说一大堆——想到师父看到他长达十来页的信件嘴角轻抽,他就淘气地笑起来,因此,连陆开林的鹦鹉有多笨、自己新得的小笨狗有多可爱都如实相告,最重要的事,他当然不敢忘:这一段日子读书的不懂之处,娓娓道来。 信件送出之后,他告诉父亲,以后会经常写信给师父,家里要给他准备好这一项事由的花销。 唐栩见儿子心情明显好转,因为可以通信又神采飞扬起来,哪儿有不答应的,当着孩子的面儿正色吩咐了管家:世子写给程大人的信,一概视为他加急写给同僚友人的信件。 怡君这边,程询不在家,给她带来的心酸之处其实很多。先是婆婆和两个孩子,婆婆偶尔心焦起来,会担心得整夜不能入眠,她与蒋映雪出尽法宝地开解,总算是有点儿作用;修衡是早慧的孩子,与师父互通信件之后,就又恢复常态,每个月总要有二十来天留在程府;只有天赐是懵懂无辜。 程询起初离开的那几日,天赐晚间不肯睡,吵着闹着要爹爹,她和卓妈妈想尽法子、急得满头大汗,孩子也无动于衷,执拗地咕哝着“要爹爹”。 好几回,终于把闹腾累或是哭累了的天赐哄得入睡之后,她都会在沐浴时,对着氤氲的水汽,默默地哭一阵子。 想念他,担心他——这些情绪,她不比任何人少一分,但所处的位置不能流露出来,只得独自消受。 收到程询报平安的信件,她拿着厚实的信封,回到内室,大白天就无声地哭起来。 拆开信封,看完长长的信件,又哭了一会儿,随后就无声地笑了。 这男人写给她的信,就像是坐在她面前闲话家常,家里家外的事,想的到的都提醒她,又告诉她要如何开解母亲、孩子们,辞藻并不华丽,只是用最精准又朴实的措辞,让她感受到他对她的牵挂。 末了,他言辞诙谐地提醒她照顾好自己,别离家在外的回去之后胖了一圈儿,她这留在家里的却瘦成黄豆芽儿。 特别暖心。 提笔给他回信的时候,怡君并不隐瞒自己理事时的一些小烦恼,细细数来,认真地问他的看法。 就算相隔万里,他们的心魂也牵系在一处,相互陪伴。 只说生活里的可喜之事,能有几件?经常报喜不报忧,写信就会变成必须应付的差事一般,她知道,他不希望那样,自己亦然。离再远,仍旧可以同心协力地过好日子。 末了,她由着自己啰啰嗦嗦,告诫他要如何照顾好自己,别把衣食起居全都交给程安、程禄、程福打理——都是二十来岁的男子,能细心到哪儿去? 很奇怪,给他回信、送出之后,她心绪开朗起来,留心一看,婆婆、两个小叔子、修衡都和自己一样。至于天赐,她现在已经学会程询对付儿子偶尔不着调到耍赖的方式,别说,挺管用。 ☆、第82章 荣华路 082 荣华路6 初夏, 蒋映雪生下一子, 取名恺逍, 乳名取自名字,唤阿逍。 有了这件喜事,阖府洋溢着喜气,一次, 程夫人一面抱着阿逍,一面笑吟吟地跟两个儿媳妇说:“眼下我最想要的还是孙女。” 怡君、蒋映雪失笑。 时光荏苒, 又是一年秋。 怡君在婆家、娘家 分卷阅读231 分卷阅读23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32 之间来回忙活,到了冬日,先后把嫂嫂孙氏、妯娌徐氏迎进门。 没过多久,昌恩伯世子夫人和碧君先后传出有喜的好消息,廖大太太总算能放下这桩心事, 长长地透了一口气。 程夫人和怡君闻讯,循礼前去看望, 送去补品和小孩子的衣料。程夫人感觉得出,姐妹两个不似以往亲近了, 再就是徐岩, 对碧君似乎也生分了许多。 她也没问,仔细一想,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三个女子终归不是一路人, 长年累月做场面功夫相互担待, 说不定闹得生出嫌隙, 倒不如这样不咸不淡地走动着。 天气越来越冷了,程谨开始着手为长兄筹备在异乡的年货,列出了长达几页的单子,先随信件让程询过目。 程询看完之后,只挑选了几样,回信说我又不是来这儿过日子,你给我筹备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做什么,回京时是扔了还是带回去? 程谨看了,笑了一阵子,却并没听从长兄的话,转手把信拿给母亲、长嫂过目。 程夫人看到长子的言辞,笑得不轻,“你别理他,又不让他千里迢迢扛回来。” 怡君则特别认真地看了好几遍,删减了一些,解释道:“我看过地域治,有不少东西的确用不上。” 程夫人和程谨俱是点头同意。 程询不想要家里的东西,年节之前,却给亲友置办了好几车东西,长辈、平辈、小一辈都照顾到了,都是当地土特产、有趣的小物件儿。 徐氏听夫君说了这些事,心完全落了地:嫁的毕竟是庶子,总会担心自己会被婆婆、长辈一并看低。进门后却发现,兄弟三个情分深厚,婆婆待人宽和,两个妯娌对她就像是很亲近的友人。这样的日子,只需知足,便可长乐。 再一个让她意外的人是黎王妃。不少人说黎王妃性子爽利,对人不乏态度强悍冷硬的时候,却是想不到,私下里是特别可爱的性情,一次与大嫂开玩笑:“我跟你三弟妹,五百年前是一家,你可不准欺负这孩子。” 大嫂也是个妙人,对她眨了眨眼睛,“这人要给你撑腰,往后你要是受了我帮不上忙的委屈,就去黎王府找她。这事儿我帮你记在账本儿上,免得她说话不算数。” 黎王妃就笑着点了点大嫂的面颊,“你主持中馈落下病根儿了吧?动不动就要给人在账本儿上记一笔。” 那是做不得真的玩笑话,她只是觉得这种氛围特别温暖、惬意。 . 到了年底,又到了皇帝为国库犯愁的日子。 这晚,他把黎兆先唤进宫里,一面一起用膳,一面念叨前朝那些事儿。 “今年国库里好歹有了点儿银子,但是完全不够明年的开销。”皇帝笑容苦涩,“舆图中好些边边角角,都是贫瘠之地,朝廷不但要减免赋税,还要贴补百姓,各地官员的俸禄也要按时发放,将士更是不能委屈,他们要是有所懈怠,就又要乱起来。” 黎兆先只能说自己打理的事:“臣这儿没事,都知道朝廷难,没人张罗着多讨封赏。” 眼前人是他格外尊敬的帝王:登基好几年了,别说建造宫殿,修缮宫殿的事情都一再延后——自己能省就省。每到年末,翻着六部呈上来的账目,心里在打的算盘都是来年用到哪些地方最妥当。如今宠爱皇后到了这地步,给的赏赐从没出格的时候。 “如你一般体谅朝廷的人不少,更多的却是漠不关心。”皇帝皱了皱眉,“今年知行、董志和上的那些折子,历数两广境内冤案繁多,不少地方的百姓民不聊生。” “到底是前些年贪官污吏太多,已成了风气。”这些,黎兆先以前没少听程询说起,因而一清二楚,此刻亦是皱了皱眉,“要不然,皇上给臣几千军兵,去那边帮忙肃清风气?” “不妥。”皇帝眉宇舒展开来,微微一笑,“知行、董志和打过那么久的笔墨官司,原由就是武将只有在战时说一不二,平时总受窝囊气。况且,整治那边的人,就得是知行这种文官里的人精,他能拿捏住火候,知道什么时候与人虚以委蛇,什么时候心狠手辣。” 黎兆先想想,也是,“虽说如此,臣总是有些担心他。” “这话说的。他何尝是需要担心的人?”皇帝终于恢复了笑微微的样子,“我知道你一直对这事儿不大痛快,但这不也是为了他好么?” “……”黎兆先没说话,神色却分明是在说:我一点儿没看出来,明明是你把人扔狼窝里去了,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 皇帝笑意更浓,“在那边办事得力的话,三二年可建功立业,回来之后做三品侍郎,便能堵住悠悠之口。这样一来,入阁做候补阁员,便是顺理成章。” 黎兆先这才明白皇帝的深远用意。 皇帝继续推心置腹:“自然,要不是那边的情形太给我添堵,也不会打着磨炼他的旗号把他扔那儿去,捧个奇才而已,我捧得起——别的文官我是真不放心,真没他那个胆色、才智。柳阁老倒是行,但你也知道,他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到了那边万一缠绵病榻,也是有心无力。” 黎兆先对皇帝端杯敬酒,“臣明白了。” 皇帝端杯,一饮而尽,随后说起程询的趣事:“那厮到了广东,什么都习惯,就是受不了那边的饮食。我总不好柴米油盐地赏他,便私下里赏了他二十坛御酒。前一阵他几个案子办得很漂亮,我就问他,赏你点儿什么好,直说。你猜他说什么?” 黎兆先好奇地笑问:“说什么了?” “那厮问我,宫里是不是没有烧刀子、梨花白、竹叶青?”皇帝说着,自己就先笑起来,“真把我气乐了。末了又说什么呢?宫里的琼浆玉液,喝多了折他的寿。” 黎兆先亦是忍俊不禁。 “我为他好,让他少喝烈酒,他却不领情。这叫个什么事儿?”皇帝笑着摇了摇头,“先是训斥了他一通,到底是派人一车一车地给他送去了上好的烈酒,由着他当醉猫去。有什么法子?我不如此,那厮也能寻到。” 黎兆先笑道:“皇上赏这么多,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心里却是觉得,有时皇帝对程询,真跟对待自家小兄弟似的,一边儿一本正经地数落着,一边儿又老老实实地让小兄弟如愿。 . 小年当日傍晚,程询在书房的蒲团上打坐。 打坐是道教、佛教及至内功都不可或缺的一门基础功夫,静心修身,到了火候的一个好处,是在睡前放空思绪、摒除一切杂念。 他对佛、道都是择优而取,其余忽略。 这边的冬日,比起京城的飞雪连天、寒风呼啸,过于暖和了些。是以,大多数时候,门窗都是敞开的。 陆放、董志和相形来找程询。 陆开林虽然年 分卷阅读232 分卷阅读23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33 纪与修衡相仿,陆放却比唐栩年长几岁,已过而立。 就快过年了,他想跟左膀右臂在一起聚聚,顺道细致地说说当地诸事,他自己的总督府、程询所在的提刑按察使司都在广州,便邀请董志和过来。 程禄把两位贵客请到待客的花厅。 约莫过了一刻钟,程询走进门来,与陆放、董志和见礼。 因为唐栩的关系,陆放没见到程询的时候,便已视为友人,今年上下级共事又颇有默契,更多了一份亲近随意,落座后笑道:“听说你物色了两个手艺精湛的厨子,能做地道的北方菜,今儿可得让他们露一手。” 程询颔首笑道:“这自然不用说。不但有北方菜,还有陈年梨花白。怎么着,来我这儿不亏吧?” 陆放哈哈地笑起来,“不亏。往后我可有蹭饭的地儿了。” 他对这些不是很讲究,妻儿在这里的时候,发妻物色了一个会做京菜的厨子,一家三口都觉得凑合,之后再没计较过这事儿,心思都花到别的地方了:穿的、住的更舒坦点儿是大事。后来妻儿回京,他就更不挑食了。 眼下程询来了,却是跟他正相反,穿、住都能将就,吃喝却是大事,一点儿都不敷衍。 程询望向董志和,“你在那边儿怎么样?饭菜合口么?” “我还行,一切都好。”董志和笑得很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 席间,三人谈起两广在职官员。 陆放道:“我比你们早来一步,倒是真发现了一名清官,只是,有时候比官场的混子还让人头疼,凡事都是一板一眼,死心眼儿得过了头,根本不肯为大局、长远考虑。” 董志和接话道:“部堂说的是懋远县的父母官万鹤年吧?” 陆放笑着颔首,“那小老头儿我起初挺敬重,但有好几回让他气得跳脚。终究是不堪用。” 董志和就看向程询,“这种烫手山芋,可是你的分内事。想想法子,让他脑筋开窍。” 程询似是而非地笑了笑。 明年广东有一场涝灾,在前世,万鹤年丧命于杨阁老举荐的按察使手里,理由是阻挠朝廷缓解灾情。皇帝也知道他是当地少见的清官,听得按察使行驶先斩后奏的权利之后,竟也由着此事这样结案。 只因为杨阁老的原因,程询认定万鹤年是含冤而死,而看皇帝态度,便不能不对万鹤年的死因将信将疑。 此次外放,或许可以解开这一谜团。 . 腊月二十六。 修衡站在床上,由师母帮自己穿上一件锦袍,这是她亲手做的。 怡君打量片刻,满意地笑了,捧住修衡那张俊美得出奇的小脸儿,“好看。”转手取过一个大红包,帮他揣入怀中,“师母给你的零花钱。等会儿给祖母请过安、用过饭,就回家准备过年。” 修衡则依赖地搂住她,“师母,其实吧,我觉得还是我们这儿好。” 怡君笑着拍拍他的背,又亲一下他的面颊,“你长大了,过年就要多顾着家里一些。过完年,你想不来,我都要让阿初去接你。” “我现在觉得,长大了也不大好。”修衡诚实地说,“再大一些,师母就不能抱着我了。” 怡君轻笑出声,坐到床上,把修衡安置到膝上,搂到怀里,又低头亲一下他的小脸儿,“难得啊,我们修衡这是在撒娇么?” “是啊。”修衡小脸儿蹭着她肩头,笑嘻嘻的,“早知今日,以前就该总腻着您。” “你这小开心果儿。”怡君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尖,“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不过也没事。”修衡笑容璀璨,“还有天赐呢,我会帮您照顾好弟弟的。我长大了,有好多好处。” 怡君含笑点头,帮他穿戴齐整。 天赐噔噔噔地跑进来,进门的时候一个没留神,跌了一跤。 卓妈妈立时神色大变,弯腰去扶的时候,天赐却已若无其事地爬起来,继续往里跑着,嘴里喊着:“娘亲,哥哥,我们去找祖母。” 怡君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天赐和修衡小时候有着一些相似之处:这一年,抹眼泪的时候基本没有了,口齿越来越清晰伶俐,林林总总的问题越来越多。 修衡快步走过去,“正要去。”又细心地检查了一下天赐的手,“还好,没事。” 天赐拉住修衡的手,又仰脸望着怡君,“娘亲,快些,好不好?我要吃小馄饨。” 小哥儿俩特别亲,以至于天赐的口味都随了修衡,脾气则随了程询:小馄饨要放了香菜的才可以,荠菜包、灌汤包要刚出锅的才肯吃,雪里蕻好歹也要有点儿辣味——这是连修衡都劝不了的。 怡君笑着走过去,“好啊,我们这就去。” 天赐扬起空闲的那只小胖手,交到母亲温暖的掌心。 走在路上,天赐特别开心,转脸望着修衡,“哥哥,等会儿你要回家吗?” “是。”修衡道,“等哥哥回来的时候,带红包和九连环给你——昨晚跟你说的,没忘吧?” “嗯!没忘。”天赐说,“我要九连环,不要红包。”语毕,转头望一眼母亲。这是母亲说的,不准要同辈人的红包。 修衡笑起来,“那我多给你带一些有趣的九连环,对了,还有画册,我也给你带几本过来。” “好呀。”天赐愈发地眉飞色舞,“哥哥回来之后,还要给我讲故事。” 修衡欣然点头,“一定的,放心。” 怡君在一旁看着,心海似有阳光普照,暖融融的,亮堂堂的。 入冬后,修衡歇在程府的日子,每晚都会讲故事给天赐听,孩子哄孩子,可那份儿融洽、喜乐,连大人都做不到。 这是她喜闻乐见的。比起时时刻刻守着孩子,不如让孩子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快乐地长大。她明白这个道理,唐夫人、唐栩甚至陆夫人都如此。 孩子不该是抓在手里由着自己心思成长的,长辈要做的是分辨出哪些人与事对孩子有益。 . 早间一起用膳的,是程夫人、怡君、徐氏和两个孩子。 程译、蒋映雪不宜带着几个月的阿逍顶着寒气来请安,程谨则是因为到了年底庶务繁忙——程夫人早就免了这三个人的晨昏定省。 天赐从过了一岁之后,就开始吃糕点、喝羹汤,后来就闹着要上桌吃饭。 程询、修衡小时候都是这样,怡君分别请教过母亲、唐夫人,没什么不放心的,由着儿子的性子断了奶。 饭桌上,天赐乖乖地坐在修衡身侧,用勺子舀起小馄饨,学着哥哥的样子,先吹几口气,再慢慢地放进嘴里,吃完一个之后,喜滋滋地道:“真好吃。” 修衡则从丫鬟手里接过布菜的筷子,给天赐夹了一个豆腐皮包子,“这个也很好吃,祖母 分卷阅读233 分卷阅读23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34 让厨房特地给你做的。不烫了。” “是吗?”天赐饶有兴致,伸出小手拿起来,送到嘴边,慢条斯理地享用。 程夫人瞧着小哥儿俩,由衷地笑道:“有时候是越瞧越像。”喜好像,那慢条斯理的样子更像。 “可不是么。”怡君笑着应声,又抚了抚修衡的肩,“别只顾着天赐,多吃些。” 修衡点头说好。 天赐却侧头、仰脸,小眼神儿透着不满。 怡君拍拍儿子的脑门儿,“哥哥就不用吃早膳么?祖母、娘亲、三婶不都可以照顾你么?” “……”天赐这才老实了,哦了一声,继续小口小口地吃包子,过了片刻,咕哝道,“你们又不知道,我爱吃什么。哥哥知道。” 怡君啼笑皆非。 程夫人、修衡和徐氏则逸出愉悦的笑声。 . 用过早膳,天赐坚持要送哥哥去垂花门外,程夫人和怡君便由着他。 两个孩子到了垂花门外,恰逢两辆马车抵达。 “修衡哥!”董飞卿下了马车,神采飞扬地跑向修衡,“我来接你回家。” “……”修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自己回家,怎么就需要他来接了? 董飞卿知道,修衡平时慢性子,也不着急,笑嘻嘻地站在那儿。 “哦。”修衡沉了一会儿,就闷出这么一个字。 “嗳,这小孩儿是谁呀?”董飞卿敛目望着修衡身边的天赐,“哎呀,这也忒好看了。”说着就弯下腰,跟天赐说话,“修衡哥从哪儿把你捡来的?” 修衡把董飞卿往一旁一带,板了脸,“这是我师弟。”说着剑眉一扬,“你又想挨踹了是吧?” 言辞不善,语气不佳,董飞卿却一点儿都不在意,“那你不早说?我又不会算卦。真是的……” 修衡扯了扯嘴角,这小毛孩儿说话忒没个正形。 “哥哥,”天赐奶声奶气地唤着修衡,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们是来串门的吗?” 修衡笑着点头,握住天赐的小手,“是。等会儿你要是瞧着哪个不顺眼,就让小厮撵出去。” 董飞卿立时苦了脸。这会儿是完全明白了,眼前这小孩儿,就是修衡哥奉为神明的师父的儿子——程家大少爷。 天赐眨了眨大眼睛,“我听哥哥的。” 陆开林这才走过来,“走吗?”说着指一指董飞卿,“他要跟我挤一挤,在你们家里住两天。”说完了,对天赐抿出一个礼貌的笑容,算是打招呼。 “……为什么?”修衡嫌弃地看着董飞卿。 陆开林挠了挠额头,“不知道。你别打岔,行不行啊?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他带回家去。” 修衡转头望向董飞卿,见对方正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 “修衡哥……”董飞卿的一双小手搅在一起,“我在家里,人嫌狗不待见的……你就让我去你家里住两天吧。” 修衡笑了,“这都是从哪儿学的词儿?” 董飞卿却笑不出,“我们家大人好像在吵架,都顾不上搭理我了。一早,我不小心打碎一个花瓶,我娘亲差点儿打我。” 修衡和陆开林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小小的天赐则不安地摇了摇修衡的手,“打碎东西,就要挨打?” 被长辈这样对待,在他们三个,想都没想过。 “闭嘴。”虽然挺同情董飞卿的,修衡仍是当即瞪了他一眼,又俯身对天赐一本正经地道,“没事,没事,他给我们说书呢。” 天赐将信将疑,“是吗?” “是啊,别当回事。”修衡面不变色,“哥哥得走了,你跟卓妈妈回去找祖母。恺之乖。”天赐是师弟的乳名,恺之是名字,在人前,他会适当地变换称谓。 天赐也已习惯这种情形,不止哥哥,长辈都是这样。他抿嘴笑着点头,又说:“哥哥,初一早点儿来。” “好。”修衡开心地笑着,弯身抱了抱小师弟,“听祖母、师母的话,好吗?” “嗯!好!”天赐转身前,对修衡摆了摆小手,“我回去啦。哥哥让车夫当心,刚下过雪,路滑。” “放心,我一定会留神的。”修衡语气柔和又耐心。 董飞卿看得一愣一愣的,用胳膊肘撞了撞陆开林,“开林哥,修衡哥他……经常这样吗?”想问的是,他崇拜的不得了的唐修衡,对着程恺之的时候,是否总是这样……啰嗦又温和? 陆开林背着手,转头瞧着他,“你管得着吗?” 董飞卿沮丧地搓着小手说:“这是不是就叫流年不利呀?爹娘祖父祖母打架,你们也不待见我。” 陆开林笑起来。 修衡也听到了,忍不住笑了,“走吧,我跟家里说说看。” “好啊,好啊。只要你肯说,唐伯父就一定会同意的。”董飞卿立时神气活现,一面追着修衡,一面絮絮叨叨,“哥,你的工笔画那么好,这两天能不能教我啊?还有下棋,我也想学诶。” 修衡言简意赅:“再说吧。”继而敲了敲董飞卿的头,“你实在愿意,就喊我修衡哥,别图省事。你爹总跟我师父作对,你不知道啊?” “大人的事,跟我们无关啊。”董飞卿一脸无辜,“师父没跟你说过吗?” “……说过也是一样,不准显得跟我特别亲。”修衡犹豫的那一会儿,是因为董飞卿末一句的措辞:他怎么觉得,师父被身边这小毛孩儿自作主张地认了呢?那可不行。 “不管。”董飞卿索性拉住修衡的手,“就要赖着你跟开林哥。别人都没意思,我才不跟他们玩儿呢。” 修衡记得,自己以前也没少说这种话,再瞥一眼他那个小模样,没撑住,笑起来,“那你得听话。” “嗯!”董飞卿用力点头,随即仍是赖着修衡,坚持同乘一辆马车。 修衡拿这小皮猴子没辙,只好让他如愿。 . 除夕当日,程询收到了怡君给自己的新年礼物:六幅工笔画,是天赐、修衡和阿逍的,另附一封厚实的信件。 程询看完信件之后,对着画像看了好半晌,随后提笔回信,要她下次把最新作的水墨送一幅过来,让他看看有无进益。 以她的功底,若长期坚持,迟早会与名家比肩。倒不是他想有一个才名在外的妻子,而是晓得她对作画近乎痴迷的喜爱,那份灵气悟性也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 她告诉他,这一年,二弟妹、三弟妹和三弟大事小情地帮衬她,府里不少管事、丫鬟也都从不播不转变成了得力之人,她每日清闲的时间越来越多。 既然如此,他希望她把做女工、研读《奇门遁甲》的时间用来作画。 他跟她开玩笑,说别忘了,成婚前,我好歹做过你几日的先生,教过你作画,你总没个长进,我有时候真上火,觉着自己把你耽误 分卷阅读234 分卷阅读23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35 了。 随后,又让她给自己弄几份调理身体的菜谱,说了原由:他寻找两个厨子、皇帝赏赐烈酒的事情,她迟早会听说,与其到时候让她气呼呼地数落自己,倒不如先一步招供,就像在家似的,一面调理,一面放心地吃喝。 说的都是这样零碎的小事,可在书写的时候,心绪会变得特别平和、安稳。 当晚,舒明达来与他一起过年。这些年的交情了,同在异乡过年却是头一回。 “折腾一年了,只有这几日能喘口气。”舒明达笑说,“咱哥儿俩得好好儿喝几顿。” 程询莞尔,“酒管够。” 守着一桌丰盛的年夜饭相对而坐,看到的是对方明显消瘦的面容。 大年初六,有不速之客来找程询。此人是富甲苏杭的商贾汪祖寿,程询在花厅与之相见。 汪祖寿年近五十,一袭布衣,清瘦,透着书卷气。他见程询果然如传言中那样年轻俊朗,然而气势慑人,神色中更添三分尊敬。 程询客气地请汪祖寿落座,唤程安上茶。这个人是他没机会留意过的人,一来汪祖寿终究没成为修衡前世至交沈笑山那样天下皆知的巨贾,二来是经商之人,本就不是他能了如指掌的一类人。 汪祖寿开门见山:“在下今年起要在两广扎根,为这里的百姓、将士贴补些银钱。” 程询悠然一笑,“这是莫大的好事。因何亲自登门见我?” “有一点,要请大人通融。”汪祖寿说道,“来日在下要交给朝廷的赋税、两广的银子,三二年内,账目都要经由按察使司。不合规矩,但是我信不过别人,别人也保不了我的命。此事,大人若能帮忙斡旋,在下才敢留在此地。此外,我可以立下字据,绝不会染指海上贸易。” “除此之外——” “没别的了。”汪祖寿说。 “来日我若调任至别处——” 汪祖寿道:“大人调离此处之时,这里必然不再是以前、如今的风气。” 程询笑微微地凝视着汪祖寿,“您若守诺、为人清白,该我帮忙斡旋的,都会尽力。只是,您得明白一点,事到临头起反复的话,我定会翻脸无情。” 那样锋利、直接的视线,若非真的心里没鬼,汪祖寿真要心虚气短。他笑了笑,“大人来这里一年的光景,为多少人翻案昭雪,惩戒了多少贪官污吏,天下皆知。您也放心,您在外绝不是仁厚宽和的名声。” 程询哈哈一笑,“这样说来,来日我需要静心等待,才能知晓您这般义举的原由?” 汪祖寿默认,随即起身道辞,“见过大人,心里踏实了,好去见陆部堂了。” 程询亲自将他送出门外。 过了一阵子,舒明达来书房找他,说起汪祖寿的事:“我怎么觉着,他可能是哪个官员的仇人呢?他有没有与你透露?” 程询摇头,“那些不重要。他来给两广百姓、将士送银子,又照常纳税,不管是想借我的手除掉哪个或哪些官员,只要相关之人该死该整治,我就该让他如愿。” “……你是真不怕捅娄子。” “也要看值不值。”程询笑道,“但这个人经商的大致情形,要尽快了解清楚,不然对谁都没法儿交代。” “交给我。” 两日后,陆放派人请程询过去议事,说的正是汪祖寿的事,担心的与舒明达大同小异:“我毕竟握着兵权,不论是两广、京城官员,轻易不会对我下狠手。可你不一样,你是文官,这两年开罪最多的又是文官,到时候他们若是群起而攻之,这儿又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我怕你应付不来。以我之见,不如先对汪祖寿施压,让他说出到底是何意图,再酌情而定。” 程询摆一摆手,“早晚的事。想让我卷包袱走人的比比皆是,就算是如我们所料,先帮汪祖寿除掉相关的官员,等他们知道汪祖寿的账只走按察使司上报朝廷,他们仍旧会因为失去牟利的机会疯狂弹劾我。不是这种事,也会有别的事。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汪祖寿心安?眼下他为何不能怀疑我们会成为第二个景鸿翼?” 陆放沉思良久,叹息一声,黯然点头,“如此,你我联名给皇上上一道折子,说明此事。” 程询颔首,开玩笑:“放心,我不是短命的人。” 陆放瞪了他一眼,“丧气!大过年的,你就不能说几句吉利话?” 程询却朗声大笑。 陆放又是担心又是气闷,把手边的书砸了过去,“兔崽子,就没个正经的时候。” 随后,八百里加急的折子送至京城,皇帝很快批示,让陆放、程询酌情安排下去。 与此同时,程询写给在钦天监行走的友人的信也急速送到,友人二话不说,寻找机会反复给皇帝提醒:今年南方将有天灾。 程询的目的在于,皇帝事先生出隐忧,便会吩咐南方各地防患于未然,并且,留出一笔赈灾的银子。 二月,汪祖寿以惊人的速度在广东扎根:出高价让几十间掌柜的把店铺转让给自己;派出手里五名大管事带人去各地,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钱,收购百姓家中存着的茶叶、水稻;收购上来的粮食八成上交按察使司,赈济最贫苦的乡镇百姓;最令人咋舌的是,捐银三百万两,用做打造战船。 对于此人近十年来经商的情形,苏杭一代的人传回消息:虽说无奸不商,但在商贾之中,汪祖寿是仁厚之辈。 有些百姓说是活佛显灵了,有的说是财神爷降世了。 官场情形却是大相径庭。 通报此事的邸报送到各官员手里,陆放也召集官员宣读了圣旨,更态度强硬地警告过,结果仍与无用功一般—— 从这时开始,程询的签押房就没断过官员。问他为何越权干涉商人缴税的人有之,要求看汪祖寿经手诸事账册的人有之,气冲冲来质问、威胁他的人有之。 他们就是要仗着天高皇帝远装聋作哑,就是要跳着脚地拉帮结伙找程询闹事。 程询起初一概不理,没时间:梳理汪祖寿及时交上来的账目、入账存档,跟皇帝讨得力的专司这笔账目的人手,向陆放讨要赈灾的官兵、去最贫穷的乡镇县城赈济……哪一件事,都比应付那些官员重要。 忙过这一阵,他也看出了端倪,大抵知晓汪祖寿想通过自己除掉的人是谁了。 这一阵,官员因为他的避之不见,肝火更为旺盛,以端州知府汪正为首的六名知府、四名县令,联名上疏告他的状,大意是他与商贾勾结,牟取暴利,汪祖寿刚到广东,他们便已发现诸多端倪,恳请朝廷派御史来彻查。 这不是他消息灵通,那些人根本就没想瞒他,四处放话。 他看过那十个人的名单之后,讶然挑眉,其中竟有懋远县令万鹤年——那个算是硕 分卷阅读235 分卷阅读23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36 果仅存的清官。 要知道,万鹤年管辖的懋远县,一万人左右,一直穷得叮当响,如今是赈济的县城之一。 想不通,就要见一见,何况对方一直在等着。他当即唤人去请。 程询没换官服,坐在长案后方,望着万鹤年在霞光之中进门,见对方身量不高、精瘦,一看就是分外耿直、倔强的面相。 万鹤年见程询一身便衣,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停下脚步。 程询牵了牵唇,指一指近前的座椅,“坐下说话。” 万鹤年却道:“卑职此番前来,是为公务。请程大人换上官服,卑职才好详细禀明。” 程询淡然一笑,“那你不妨回去,等我治了你擅离职守的罪,再说别的。” 万鹤年皱了皱眉,冷笑一声,眼含鄙夷地望着程询。 只凭这些,便不难想见到,对方把自己当什么人了。怪不得陆放对这人是那样的评价。程询睨着万鹤年,眼神由温和转为冷凛。相对而言,贪官污吏不足为患,最棘手的反倒是这种墨守成规冥顽不灵的清官。整治,于心不忍,亦可能激起一方百姓的民愤;不整治,日后他底气更足,时不时地给你添堵。 但是,不知好歹、影响大局的人,在他这儿与赃官没有任何区别。 对视片刻,万鹤年败下阵来,敛目看着地上方砖。程询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刻不是有血有肉的人,只是需要权衡得失、选择是否舍弃的物件儿。年纪轻轻,怎么就有了这样的气度、威仪? 程询语气凉飕飕的:“坐下说话,或者,走。” “卑职站着说话。” “说。” 万鹤年道:“商贾汪祖寿的事情,卑职不知大人与陆部堂是如何说动了皇上,但卑职以为,二位犯了大忌。” 程询侧转身形,换了个闲适的坐姿,“怎么说?” 万鹤年瞬间义愤填膺起来,“商贾是什么东西?官府怎可与商贾纠缠不清?日后若是出了商贾乱政的事,是你程大人担得起的干系?!” 程询眸子微眯,“不过五十来岁,耳力、眼神就都不行了?宣读皇上的旨意时你没听到?邸报上的字都不识得?” “圣旨、邸报怎么来的,程大人比谁都清楚。”万鹤年又冷笑了,“卑职实在是想不通,汪祖寿为何谁都不信,只相信你程大人所辖的按察使司?眼下他的确是会给百姓一些甜头,可谁知道他真正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打通了对外贸易这条路,眼下他付出的这些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况且他那架势,分明是有备而来,焉知不是你程大人早就与他商议妥当了一些事!” 程询玩味地笑了,不屑与他解释,“说得好。这些你写到折子上就是。” “卑职要奉劝程大人一句,上有黄天,下有厚土,中间有黎民百姓,人活在世上,总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程询问道:“你对得起懋远的百姓么?” 万鹤年语声铿锵有力:“卑职无愧于心!” 程询追问:“汪祖寿赈济懋远的粮食,你收不收?” “为何不收?本就是不义之财,本就是百姓的民脂民膏。” 程询唇角缓缓上扬,定定地看了说话的人一会儿,道:“回去。粮食三两日就到懋远。” “卑职已安排下去,县丞可代为签押。” “好。我素来欣赏硬气的人。”程询从容起身,吩咐左右:“更衣,升堂。” “是!” 万鹤年再看到的程询,身穿三品大红官服,凛然之气令人不敢逼视,竟是久居上位者的威仪。 程询落座,望着下方的万鹤年,惊堂木落下,沉声道:“来见本官,可有上峰允准的手谕?” “……”万鹤年哽了哽,“大人容禀……” 程询抄起一把令签掷于地上,语气冷硬如铁:“擅离职守,还欲辩解,拉出去杖责!” 万鹤年却冷哼一声,“若无天子诏命,卑职若非罪大恶极,大人便不可对官员滥用刑罚。”程询来广东一年了,所经手的案子、查办的官员,自来是先上报刑部,不曾行使先斩后奏的无上权利,所有人就都以为,皇帝并没给他最重的生杀大权。 程询起身,“万鹤年接旨。” “……”万鹤年一时僵在原地。 . 舒明达行色匆匆地来找程询,在书房落座,先听程禄说了至交与万鹤年杠上的事儿,少见地现出惊愕之色,“结果呢?” 程禄回道:“打了万鹤年十板子,念在他是初犯,素来清廉,不予深究擅离职守的过错,让他从速滚回懋远,去做他的父母官,若再不知轻重,当即革职查办。” “……”包括万鹤年在内,应该没人能想到,程询敢让鹤立鸡群的清官颜面尽失。沉了片刻,他笑了,“也好。这何尝不是立威的绝佳手段。”动辄玩儿命的清官犯浑的时候都不容着,何况本就做贼心虚的官员?但是,这也存着莫大的风险,不是被惹毛了,程询不会这样做。 此刻,程询负手站在一顶软轿前,等万鹤年被抬到跟前,摆一摆手,等人退下之后,言语似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若为官,要有自知之明,切忌自命清高;若爱民,要先学会自省,反思你的百姓因何需要商贾接济;若厌弃商贾,此后一针一线一餐一饭,一概亲力亲为。我欣赏硬气之辈,却厌恶硬气却无资格之辈。我之功过,自有朝廷、百姓评判。” 万鹤年没有抬头看他。 程询后退两步,打个手势,“送他走。”随即阔步去了书房。 程禄已经备好六菜一汤、两碗肉丝面、一壶烧刀子。 程询换了身衣服,坐到桌前,仍是目光如刀。 舒明达低低地笑起来,亲手给他斟了一杯酒,“还成么?” 缓了片刻,程询长长地透出一口气,“气得肝儿疼。” 舒明达哈哈大笑,“先吃几口菜,我有好消息给你——与汪正、汪祖寿相关。” 程询点头,举筷吃面。 舒明达娓娓道:“蔚滨和我、陆部堂一起派人从速查出来的:汪正与汪祖寿本是堂兄弟,汪正做官之后,侵吞了汪祖寿那个房头的产业,用来上下打点。汪祖寿双亲一把年纪,哪儿生得起这种气,真是被活活气死的。 “汪祖寿葬了双亲之后,变卖家当,离开家门,换了名字,原名单字一个昰。 “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倒是没想到,今时汪祖寿能找到你面前,绕着弯儿地让你给他双亲报仇雪恨。 “汪正见过汪祖寿了,初衷是去攀交情,却没想到……不然不至于闹腾得这么厉害。” 程询继续大口吃面,吃完之后,把碗一推,问:“属实?” “废话。”舒明达怀疑他被万鹤年气糊涂了,“我们三个人出手,查一个商贾、一个官 分卷阅读236 分卷阅读23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37 员的底细,那不是手到擒来么?” “属实就行。”程询用指关节刮了刮一边的眉毛,将手边的酒一饮而尽,有了结论:“办他。” 舒明达放声大笑,“早想到了,但你悠着点儿吧,把人逼得买凶杀你就犯不上了。” “悠着点儿?”程询唇角上扬,语气悠然,言辞却带着刀子,“藐视君王、散播流言、扰乱军心民心,哪一条不是杀头的罪?要是到这会儿都不下狠手,我还活个什么劲儿?” “就知道你得这么说。” . 三月中旬,汪正等十人的折子被原样驳回,皇帝质问陆放、程询的旨意尾随而至:为何失察,为何任由官场谣言四起。 而就在前一日,汪正被处斩立决。 三月下旬,程询先后问罪联名上折子的五名知府、三名县令,轻则罢黜官职,重则上报刑部,抄家之后,木龙囚车押解回京。 一时间,官场人人自危,再无人敢妄谈汪祖寿一事,只有百姓始终对这商贾感恩戴德。 汪正死后,汪祖寿对着双亲的灵位大哭一场,病了小半个月,之后一切如常,兢兢业业地造福这一方天地间的百姓,不乏做散财童子的行径。 四月初,户部两名主事、工部右侍郎来到广东,分别协理程询经手汪祖寿上交的账目、督造打造战船事宜。补缺的官员也一一就任。 没几日,河道总督前来,进河道衙门,摄河道巡察、堤防、疏浚事宜。 程询总算能稍稍松口气的时候,收到了董志和一封信。那厮在信里居然跟他客客气气的,说飞卿一向顽劣乖张,这一年多亏有修衡带着,进益颇多,几时回京,当登门感谢你与唐侯。 程询回信只说客气了,小一辈人,随缘即可。之后,又收到修衡的来信。 修衡每封信都要写十来页,这次也不例外,事无巨细地说起身边大事小情,恰好提到了董飞卿。 董飞卿今年一直不大高兴,总爱往唐府或陆府跑,动辄就要住几日,稀奇的是董家的长辈也能放心。修衡觉得奇怪,就和开林派小厮出去打听了几句,才知道董飞卿的长辈起了冲突:董飞卿双亲正在闹和离,董大奶奶和公婆冲突不断。 修衡说:董大人在广西的差事特别清闲么?一定是,不然怎么会隔着几千里跟妻子吵架? 一如以往,这孩子聊着聊着就跑题了,问他在广东是不是特别繁忙特别威风,因为好多人提起他,都显得很害怕。 但是,修衡说,我知道您是有铮骨、风骨的人,被您惩戒的人,是罪有应得。师父,我以您为荣。我跟天赐师弟说过,他很认真地点头,说我也是。 随后,话题到了天赐身上,说天赐也会解九连环了,看过的画册再看第二遍,都记得清清楚楚。又说我可得更加用功,不然迟早露怯,没什么可教师弟的。 于是,话题再次跳转,关乎正统学问、偏门学问,先说见解,再说疑问。 到末了,他总算又记起了董飞卿的事情,说师父,我看着董飞卿可怜巴巴的,想对他好一点儿,可以么? 随信而至的,有两幅工笔画,一幅是他养的那条小笨狗,憨态可掬,活灵活现;另一幅是董飞卿的画像,剑眉凤眼、笑容璀璨张扬的一个小孩儿。 这算是交的功课,也是跟师父分享生活点滴。 程询看信时,一直是笑微微的,回信时心情也很愉悦。至于董志和的家事,并不关情,只让修衡随心迹结交友人。 经过春日里杖责万鹤年,杀伐果决地惩处了以汪正为首的九名官吏,两广官场真的安生下来,风气再不是以前那样的一盘散沙。 官员只要不傻,没疯,就看得出皇帝全然信任程询,自己的仕途掌握在程询手中。 只杀人整人也不行,手中有权,便要恩威并施。为此,程询筛选出几名积极当差的官员,上报吏部,为几个人请功,少至嘉奖几个月的俸禄,多至官职升迁。 侯尚书收到折子,当即转呈皇帝过目,皇帝当即批准。 官场一直肃穆乃至沉重的氛围终于有所缓解,都看到了盼头,办差竟都积极起来,有的是知道天命难违,有的则是想为程询升迁回朝出一份力——越早送走这位煞星越好。 至于万鹤年,程询自然会多留意几分。万鹤年被杖责送回懋远县之后,养伤数日,痊愈后一如既往做父母官,但是,细枝末节流露出他对程询乃至朝廷的不满,这情绪无形中也影响到了当地百姓。 程询懒得搭理他。年过半百,仍是看不清局势,心中只有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这种人不想往好处活,他绝不拦着。 入夏,皇帝的密信频繁起来,这次是心绪愉悦之故。 皇帝对这边生出了诸多乐观的憧憬,在信中说,只要将这情形再维持一年半载,知行你便可回京。 程询心说你想得倒是美,我这儿最难的一关还没到呢。他只能委婉地给皇帝泼冷水,说起河道总督来到广东的事,问是否钦天监看出了异象,认为此地将有天灾。 皇帝的信件再至,情绪便明显地有些低落,说钦天监这回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笃定今年广东将有天灾,我最头疼的正是这件事。我想过,再传一道旨意,你协理河道总督巡察各处,好生琢磨琢磨河道管理,若是钦天监言中,要力求将损失减至最低。但此举有待斟酌。你好生权衡一番,毕竟,这件事办好了,是大功一件,办砸了,便是两广百姓心头的罪人之一。更何况,你本就可以置身事外。 程询要的就是这结果,毫不犹豫地回信,说为臣者没有应不应该,只有是否尽力尽忠,此事全凭圣上做主。心里却有点儿啼笑皆非:皇帝永远用着蹩脚的一招,就是激将法。 半个月后,皇帝的旨意如约而至。 河道衙门人人自危之余,打起十二分精神,只求自己别招惹到这煞星。高兴的只有河道总督:他官职比程询高一级,却没有先斩后奏那样大的权利,说什么不是什么的情形屡见不鲜,有了这个助力,就等于有了皇权做靠山,可以毫无顾忌地行事,力求做出点儿功绩。 程询与河道总督都庆幸的是,这边的河堤、河道修建得很坚固。毕竟,这类事朝廷当初都派专人督办,饶是当初景鸿翼那等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坏事。 当务之急,是拿出行之有效的章程。 程询对着河道舆图琢磨了大半个月,大抵明白了前世万鹤年的死因。 懋远县地势很低,邻水,百姓大多在坡地种植水稻茶叶为生,坡地最下方是没有用处的荒地。若有水灾,主干道便要分流削减水势,懋远是所在区域最适合之处。若分流,势必湮没百姓的田地。这样的地方有几个,但别处的父母官不是万鹤年。 若在当时, 分卷阅读237 分卷阅读23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38 官府没有妥善地安排懋远县百姓,万鹤年和百姓一定会认为没有活路了,既然如此,那就不妨与分流的官员军兵玩儿命。官员就算有先斩后奏的权利,能当即处死一个万鹤年,却绝对不敢斩杀无辜百姓,只要事后被清算,严重了要落个灭九族的下场。 一处分流不成功,便会影响甚至摧毁全盘计划,让几十万百姓置身于修罗场,轻则失去家园,重则葬身洪水之中。 损失早已注定,部分农田会被摧毁绝收,部分房屋势必倒塌。 这一回,亲身参与,程询需得绞尽脑汁,帮河道总督完善细节,帮百姓安排退路、讨要补偿,把几十万受灾的数目减至几中之一。一旦失败,正如皇帝所言,他就是罪人。 怡君来信,第一次说起他在这边的情形,问会不会觉得特别棘手。 程询斟酌之后,适度地透露了一些实情,说我要尽力而为。 怡君再回信的时候,绝口不提此事,只是告诉他:近来听了他的建议,每日作画一个时辰,许是心绪平和之故,大有长进;她和修衡都画了几幅他的画像,常让天赐看,如今天赐看到画像就会指着说是爹爹,又问爹爹何时回家;修衡如今琴棋书画皆精,功底甩了同龄人好几年。 末了,她说:前两日与娘闲聊,我说广东那边的衣料、茶叶好像很不错,娘笑说,那还不容易,等知行回来的时候,让他亲自置办一些,亲自带回来,这点儿小事,他还是办得到的。 我替你答应娘了。 我和娘都觉得,不论你是位极人臣,还是闲云野鹤,只要你在,都很好。 做你认为对的事,记得我们在等你回家。 她用家中微末小事告诉他:只管放手去做,不需考虑成败,不论如何,他们是他的亲人,信任、支持,更会陪他接受成败。 程询心里暖流涌动,又有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或许,人世欢欣知足到了极处,总会有淡淡的酸楚相伴。 或许,那淡淡的酸楚,是为了提醒人要珍惜。 一直,一世,用心珍惜。 . 八月,天象异常,可恨的天灾还是来了。 暴雨来临前两日,陆放调集官兵,按照事先与程询、河道总督商议好的章程,从速安排下去:分流会影响到的百姓,在高处搭建帐篷木棚,准备相应应急之物;请锦衣卫携圣旨给当地官员,带官兵说明灾情将至,分流淹田势在必行,官员不论如何要劝说百姓迁移;陆放与程询、河道总督已为这些百姓请示朝廷减免三年赋税,酌情贴补钱粮,皇上已恩准。 此外,陆放选拔出一万精锐军兵,留作抢救受困、落水的百姓。 他们已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是否能成,都是天意。 最近几日,程询并未留在广州的按察使司,终日与河道总督四处巡察。 舒明达担心万鹤年出幺蛾子,亲自去懋远县传旨,随后找到程询,说:“接了旨,神色却有些古怪。我心里不踏实,放下两名手下,看他有没有奉命行事。” 程询颔首说知道了。当日午间,陆放特地拨给程询的一千官兵赶至,等候他的调遣。 下午,起了风,太阳隐藏在厚重的云层后面,天阴沉得有了肃杀之气,偏又闷热至极。 翌日午后,锦衣卫那边有了回信:懋远县百姓已经陆陆续续迁移,只是,万鹤年及二百来户——近千人留在家中,根本没有迁移的意思。锦衣卫觉出蹊跷,去县城里走了几趟,听得几个人叫嚣着要留在家中,待得河道衙门的人来分流淹田时,定要与之不死不休。 程询当即命人备马,率领官兵从速赶往懋远。两名千户早就得了陆放的吩咐,对程询唯命是从。 舒明达不放心,闻讯后带着两名锦衣卫追了上去——暴雨将至,要应对的又是一根儿筋的县令和百姓,但凡出一点点的差错,程询大半年来的心血打了水漂不说,能否安全回到衙门都未可知。 . 抄近路也要二百多里的路程,加上几乎让人发狂的闷热、至黄昏忽然而至的暴雨,使得一行人入夜方赶至懋远。 程询与舒明达起先策马走在前面,军兵尾随在后,狂风大作时,两人便弃了坐骑。 河道总督闻讯后,披着蓑衣,艰难地赶到程询跟前,在狂风暴雨中大声询问原委。 程询言简意赅地说了,道:“这是我的事。你只需做好你的分内事,个中利害你比我更清楚。” 河道总督隐隐觉得,面前的年轻人身上凝着一股子戾气,明知不是针对自己,仍是心弦一紧,正色保证:“你的意思我明白,放心。” 先一步去前方探路的锦衣卫赶回来,禀道:“回大人,懋远那些百姓正赶去县衙集合。” 程询颔首,“带路。” 河道总督对身边两名亲信打个手势,示意他们跟过去看看。 夜雨苍茫,雨线在闪电中闪着光。人眼前视线模糊,耳畔只闻风声、雨声。 每个人都是目光坚毅、神色肃然。 入锦衣卫的人,都经受过长期堪称惨无人道的训练,哪一个拿出来,身手都不输于作战勇猛的将士; 陆放拨给程询的这一千人,是精锐中的精锐,怎样恶劣的天气、艰难的环境都能适应。 可程询不同,说起来也曾习武,但时间不长,热衷的只是骑射,到了近几年,碰骑射的时候都少了。可是,他的步履始终稳健迅速,身形一直挺拔如松。 支撑着他的,是意志。 舒明达明白,军兵也都明白。 望见懋远县衙,程询加快步调,到了县衙外,脚步停了停:县衙内外,聚集着当即百姓,黑压压一片。 两名千户的手按上佩刀的刀柄,对了个眼色,相继打手势传令:看管好这些刁民,原地待命。 一千官兵迅速整队,手按上了刀柄。 程询大步流星走进县衙大堂。 舒明达与两名千户和锦衣卫落后他几步。 河道总督的两名亲信亮明身份后,也走进大堂。 身着官服的万鹤年静静站立在大案后方。 程询除掉蓑衣,信手扔到一张椅子上,对万鹤年招一招手,“下来,等候询问。” 万鹤年称是。 纵有蓑衣挡雨,程询的官服下摆也早已湿透。他并不在意,只是取出帕子,拭去面颊上的雨水。随后,负手走到大案后方,绕行一周,边走边敛目打量,随后,缓缓踱步至万鹤年面前,漠然道:“违抗上命。把他这身儿皮扒了。” 两名千户立时高声称是,三下五除二地摘掉万鹤年的乌纱帽,扒掉他的官服。 程询知道万鹤年心里那点儿陈腔滥调,“要请圣旨?” 万鹤年当即跪倒叩头,“叩请圣安。”怀揣圣旨之人,代表的便是皇帝, 分卷阅读238 分卷阅读23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39 官员都只能跪着说话,何况一个已经被摘掉纱帽的戴罪之人。 “圣躬安。”程询移开脚步,缓缓踱步,“意欲何为?” “分流淹田一事,卑职万难从命。”万鹤年声音平静到了木然的地步,“卑职在懋远,已有十数春秋。到此地第二年,也曾遭遇天灾,上面的说辞与今时今日如出一辙,可在后来,都成泡影,今年说减免赋税,来年便寻别的由头跟百姓要钱要粮;遇灾时允诺给的贴补,事后无人再提,如何讨要也拿不到。那一次,死的人已经太多。” 程询道:“说下去。” “卑职祖籍并非此地,但这些年过来,此间百姓就是我的父老乡亲。”万鹤年抬起头来,眼神平静地望着程询,没有一丝畏惧,“一万百姓,我熟识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们把我当亲人,可在上面再次哄骗他们的时候,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为官至此,有何面目留在人世?” 程询神色冷酷,“要寻死?” 万鹤年道:“我把话跟程大人说明白了吧。守着河道过了这些年,不论是我还是百姓,都估算的出分流的时辰。在那之前,程大人除非将我与外面的百姓屠杀殆尽,否则,我们一定会赶去阻止。能成,迁移出去的那些人,起码可以安生度日;不能成,我们也已为他们拼上性命,对得起天地良心。自然,按察使对官员有先斩后奏的权利,我不知道的是,按察使有没有屠戮百姓的权利。” 舒明达和在场旁人听到这儿,都已是怒火中烧。 程询反倒出奇的冷静,仍是语气漠然:“你心中那些盘算,我清楚。但是,你似乎算漏了一点——眼下代替朝廷对百姓许诺之人,是否挥起屠刀的按察使,是我程询。” 万鹤年居然笑了笑,笑得有些不以为然。 程询不以为意,继续道:“你做此地县令十数年,把他们当做父老乡亲,可到如今,你仍旧让他们活得低人一等,便是在丰年,他们有时都要朝廷贴补。是,战之过,但为何与你处境相仿的县令,都能让辖区百姓过得比你的百姓富裕?他们怎么就能任职三五年之后便升迁到别处?他们怎么就没活成你这样在朝廷面前始终是要饭花子的德行?” 万鹤年欲辩解,程询却逼视着他,加重语气: “你无能!自己都没活出人形,却自以为高人一等;自己的百姓食不果腹,却带的他们看不起这看不起那,甚至质疑朝廷。你这嘴脸,当真是文人的耻辱,着实令人作呕。” 万鹤年无法再维持先前的平静,眼神流露出愤怒,面色转为清白,身形哆嗦起来。 舒明达看着,有点儿怀疑这人会被程询活生生气死。 程询的话还没完:“照你的说辞,朝廷一次没照顾到懋远,便会永远亏欠你们?出过一批贪官污吏,如今、日后就再也不会有清明的官场?若是这样想,你还活着做什么?十几年前投河自尽,岂非皆大欢喜?” 万鹤年气愤难当,语声有些发颤地回嘴:“我信得过朝廷,信不过的是与商贾联手的程知行!” “我知道。”程询牵了牵唇,缓步走到大案后方,手抚上惊堂木,没再掩饰眼中的锋芒与不屑,“只是,谁需要你信得过?你倒是瞧得起自己。” 万鹤年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汗,身形抖得愈发厉害,“原来程大人既是来杀人,也是来诛心的!” 程询言归正传:“你若尚存几分良知,即刻劝外面那些百姓迁移。分流淹田之事,非尔等可阻挠。” 万鹤年身形似筛糠,语声的气势却很足,便显得说不出的古怪:“该说的话,我已跟你说明白。怎么,程大人以为我在说笑么?又或者,不敢杀我?” 程询牵了牵唇。 万鹤年见他没当即应声,抬头望过去,笑得讽刺,“不论是杀我还是把我下狱,外面的百姓都不会答应……” 程询打断他的自说自话:“不要说你一个七品县令,就算皇亲国戚在此,执迷不悟,我照杀不误。刁民为你不平,有一个我杀一个,有两个我杀一双,成群结伙地送死,我就全部就地正法!” 万鹤年的身形停止了颤抖,语声也变得平稳,含讥带嘲地道:“你还是三思为好。我们到时候走不出去,迁移出去的百姓自会知晓我们已落难,总会有人替我们做完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嗯?”戾气、杀气自程询双眼迅速蔓延至周身,语声亦透着戾气、杀气,“为了你这一万人的得失,便要让几十万人陷入人间炼狱?为了你们的怀疑,便要让两广及至朝廷承受不可估算的损失?你们也配! “你这种货色,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得不到朝廷的赏识,便绞尽脑汁地得到一方百姓的称颂,几时遇到机会,便挂着个为百姓着想的名头送命,妄想着青史留名。 “为了大局,你们这一万人,我真不会放在眼里。 “焉知你们如愿,将会有多少军兵为了赈灾、救民生死攸关?上沙场舍生忘死的热血儿郎,凭什么为你们这帮蠢材善后!?兵力损耗,倭寇便有可乘之机,接踵而至的便是战乱!你一条贱命,能抵谁的命?你们一万人的身家性命,又值多少军需?” 一声声质问,一句句道明最残酷后果的言语入耳,万鹤年的头渐渐垂了下去。 程询语气更为激烈,眼里只剩杀气:“我把话放这儿:时候尚早,你若奉劝无辜百姓回头是岸,我不会取你性命;再有迟疑,我会让你眼睁睁地看着外面那些百姓因你的愚蠢成为刀下亡魂! “迁移出去却不安分之辈,你会眼睁睁看着,我把他们当做沙袋,葬于洪流之中! “至于你,我会留着你,来日将你凌迟处死!” 语声微顿,他重重一拍惊堂木。 万鹤年身形猛然一颤。 程询语气转低,一字一顿,道出未尽之语:“诛你十族。” 万鹤年吃力地抬头望向程询,对方却已点手唤两名千户,“吩咐下去,一刻钟之后,看不到万鹤年走出去,便将县衙内外的刁民就地正法!” 两名千户愣了愣才高声称是,转身走出大堂。并不是质疑程询的命令,而是因为此刻的程询杀气太重、气势过于骇人。 他们都如此,何况万鹤年。第一次相见,他就知道这年轻人有着超出年龄的气度,心肠过于冷硬。而在此刻,他看到的是这年轻人睥睨天下、残酷冷血的一面。 一丁点儿的犹豫迟疑都没有,就决定了一万人的生死…… 可怖。 是,他憎恨程询,憎恨程询上次在按察使司给他的羞辱,憎恨程询末尾说的那一番让他反感却无从辩驳的诛心之语。最早,是憎恨程询那个做过次辅的父亲。 他就是生来厌恶商贾,且认定与商贾为伍之人品行下作卑劣。 分卷阅读239 分卷阅读24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40 他就是不相信,这样的一个年轻人,真的能够肃清官场、造福百姓。 一直憋着这口气,憋到了现在。他以为到了程询现出真面目、心虚气短的时刻,哪成想,程询的真面目是这样的。 他再一次发起抖来,只是,这一次的原由,是因为程询指出若阻挠分流将带来的诸多灾难……先前想过么?也想过,但认定了上面只是做官样文章,不是这儿出问题,就是别处出岔子,到最终,大伙儿逃不过一起陷入水深火热的结果。 舒明达则对两名手下、两名河道衙门官员打个手势,一起走出大堂,道:“是非曲折,方才你们也听到了,我们不妨亮出身份,去跟百姓好生解释一番,点出知行的态度。百姓们的怨气,是受了万鹤年的影响,平白无故的,谁愿意陪着个蠢货送死?”百姓敢起哄,是笃定法不责众。 几个人齐声称是。 大堂内,几乎让人窒息的沉寂之后,万鹤年挣扎着站起身来,“我……我去跟百姓们说,让他们尽快迁移到安全的所在。随后,听凭程大人处置。” 程询睨着他,“你那身儿皮,不妨再穿一次。” 万鹤年低声称是。 . 广东连日强风暴雨引发近四万人受灾的消息,八百里加急传回京城。在京官员顺道得知,陆放、程询、河道总督这些日子大多数连轴转,亲自带着官兵去灾情严重的地方,救人、安民、勘察灾情。 皇帝立刻命户部拨赈灾钱粮物资,唐栩主动请命加急送去。 皇帝想一想,准了。五军都督府里的事情,唐栩已经驾轻就熟,调/教出的属下都能独当一面,钱粮物资有唐栩这样的人运送,中间必不会出现一边走一边减少的情形。 修衡起初闹着要去,得知那边灾情严重,自己去了只能添乱,便满心遗憾地作罢,只是收拾了两书箱功课,请父亲帮忙带给师父。 唐栩临行前,来到程府,问程家人有无要捎带的东西。 程夫人道:“带一句话就行,让他珍重。” 怡君点头附和,别人亦然。 唐栩启程后,皇帝想起了钦天监的人,从上到下行赏,更给了最先提及南方隐患的官员升官和两年俸禄的赏赐。 大多数时候,他觉得那些人神神叨叨的,十句话里能有一句可信就不错,但是这次,他们无疑是立了大功:因为那名钦天监官员敢用性命担保绝非妄言,才有了事先做出的缜密的筹备,损失少说要减轻八成。 再想封赏的人,自然是陆放、程询、河道衙门里的人,没有他们呕心沥血,便不会有这超出他期许的结果。但现在不是时候。 两个月后,刑部收到关于懋远县令万鹤年的卷宗,上交皇帝。 程询的建议是,万鹤年杖责三十,革去官职。这是他曾说过的话,便不会更改。 皇帝依然爽快地准奏,只是追加了四个字:永不叙用。 念及这样一场风波,需得惩戒的只有一名官员,足见那边官场风气已非往日,皇帝心里愈发松快。看过舒明达的密信之后,他神色一黯,吩咐刘允:“派一名太医去广东,那边的几个人都累病了,赏赐之物多多益善,你看着办。” 之后,宁博堂主动请命,外放去懋远做父母官,吏部正愁没人愿意去,欢天喜地地让他如愿。 唐栩回京复命,告诉皇帝,灾民已都按章程安置好,所属官府正按照上面的意思予以抚恤。到了程府,他告诉程夫人,程询虽然辛劳一场,清减了几分,但是身体底子好,没事。末了奉上帮忙带回的家书。 程夫人的眼泪当即就掉下来,“这孩子……从离京到现在,办的哪一件事都让我心惊胆战,要是在跟前,我怕是拼了命也要拦下他……” 唐栩连忙温言宽慰,替程询道出种种举措的深意和原由。 他对于程家已不是外人,程夫人着实对着他哭了好一阵子。之后,心绪才明朗起来:大风大浪都过了,再不需担心什么。 随后,唐栩见了见怡君,把一箱子书稿、画作交给她,“知行要我带给你的。” 怡君笑着道谢,问:“他在那边怎样?” “很好。”唐栩自然要保持说辞一致。 怡君颔首,敛目,和声道:“你们说很好,那就很好。” “……”唐栩见她眉宇间分明存着一份伤痛,费了些工夫才神色如常地道,“辛苦劳累是免不了的,别担心。我回京的时候,他送出我二三百里,硬是把我灌多了。” 怡君这才由衷地笑了,“还不是侯爷随和,肯迁就人。” 又闲谈一阵子,唐栩道辞,去外院见程译、程谨。 . 时年腊月初,皇后和徐岩先后传出有喜两个月的喜讯,皇帝大悦,自此时起,便开始斟酌孩子的封号、名字,男孩女孩分别取了好几个。 怡君和唐夫人听说之后,喜不自胜。徐岩成婚好几年了,一直用药膳调理着,眼下身体已与常人无异,她们便希望好友早些生儿育女。 今年给程询准备年货一事,怡君揽到手里,跟程谨解释:“我料想着,你大哥今年过于劳顿,需得调理一番,这些事,我应该比你更在行些。要是内外一起着手,反而麻烦。” 程谨忙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大嫂来办,定然更为妥当。我跟账房招呼一声,到时候直接走账。” 怡君笑着说好,回到内院,问过婆婆的意思,一事一物亲自过目、筹备。 . 家中送来的年货,有诸多养身的药材,居然还包括一名药膳师傅——程询愣了片刻,才让程禄去给药膳师傅安排住处。 接下来,官场分外消停,回归到了本该有的风气,官员也有了本该有的精气神——当然了,有不少是这三两年才到此地补缺,本质就很好。 程询逐步放松力度,让陆放之流的高官立威,取代按察使在官员心中的威信和地位。不管什么地方,让官员诚惶诚恐的都应该是总督巡抚之流的一把手,而不该是按察使。这地方,这年月,毕竟是特例。 对诸事游刃有余,程询的日子清闲自在起来,常带着三名小厮游走在如画山水之中,用心描绘出来。更有两次,权当串门儿,去懋远看望宁博堂。 宁博堂过来之后,狠生了一阵子气——这地方的百姓念旧,不少人痛恨把万鹤年撵走的程询,排斥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幸好县衙的人都识相,对他言听计从,百姓敢起哄却不敢挑衅,慢慢地也就认头了。 两个旧相识坐在一起,说眼前事的时候少,说京城旧事的时候多。 这样到了端午节,陆放在官场的威信日盛,按察使司更加清闲。 程询百无聊赖,天气又十分炎热,一日定有大半日在书房打坐、静思。 七月,修 分卷阅读240 分卷阅读24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41 衡一封喜气洋洋的信件送到他手里。 修衡告诉他,黎王爷和王妃添了个小郡主,因为郡主与帝后新添的柔嘉公主生辰相近,皇帝觉得两个孩子有缘分,赐小郡主封号邵阳,并亲自取名薇珑。 修衡说: “师父,薇珑妹妹长得特别特别漂亮,我特别特别喜欢她,虽然她很娇气,动不动就皱眉,委屈的时候总是扁着小嘴儿、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儿,但就是不哭出来,很让人心疼的。 “等您回来看到,您也会很喜欢她的。 “这个月,薇珑妹妹满月了,我把我小时候戴过的长命锁送她了。 “师父,我这一阵总吵着去找您,被我爹娘训斥过好几回了。您什么时候回来?我长高了很多,真担心您回来的时候,看到我都不认得。您可不可以派人来接我过去?您要是不答应,我就自己想法子,您可别小看我。” 薇珑漂亮,那是必然的,修衡要说不好看才奇了怪了。 什么时候回去?他也正为这事儿心烦呢。 可以么?不可以,从哪方面来讲都不可以。 小看修衡?那孩子真是多虑了,有朝一日,任何人都不敢小看他。 程询好言好语地回了信,告诉修衡稍安勿躁,最迟春节就能相见——先前公务繁忙,官员的年节假对他是虚设,今时不同往日,多请一半个月的假应该都不成问题。况且,明年春日,他要回京考评。 信件送出两日后,让他与舒明达又惊又喜的旨意到了:皇帝召二人回京述职,待得接替程询的官员抵达、交接完毕,便从速返京。 ☆、第83章 如意令 083 如意令(上) 八月末, 秋风送爽,金桂飘香。 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有小孩子的语声传出:“还没到?” 始终留意行人的小厮回道:“是。” 另一个小孩子问道:“该不会是你没认出来吧?” “怎么会呢?”小厮有些委屈地道, “见过多少次了, 只要没乔装改扮, 小的就一定认得出。” “那……会不会是乔装改扮回来的?”董飞卿的声音转低,转头看着修衡。 “你还没睡醒呢吧?”扒着车窗向外看的修衡回头, 睨了董飞卿一眼,目光凉凉的。 “我做着梦陪着你在这儿等了大半天吗?”董飞卿想了想,不觉得自己的怀疑有什么问题, “你师父得罪、惩处了那么多官员,背不住就有胆儿肥的想在半路截杀……” 修衡没回头就伸出手,准确无误扣住董飞卿的下颚, 缓缓加重力道, “再乌鸦嘴, 我把你扔护城河里洗个澡。” 董飞卿疼得嘶嘶的吸着气。 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陆开林笑出声来,对修衡道:“吃点儿东西吧。” 修衡回身坐好, 接过陆开林递过来的肉沫烧饼,一边吃, 一边用冷冷的眼神继续跟董飞卿找补。 董飞卿权当没看到, 笑嘻嘻地给他倒了杯清茶, 殷勤地送过去, “哥, 喝茶。” 修衡勉为其难地接到手里, 喝了一口。 “世子爷!”车外的小刀语带惊喜,“来了,来了!” “真的?”修衡立时双眼一亮,站起身时,茶杯、烧饼通通不管不顾地扔到车厢一角,掀开帘子,闪身跳下马车。 陆开林和董飞卿掀开仍在晃动的帘子,展目望去。 直通城门的道路宽阔笔直,身着道袍、容颜俊朗的年轻男子牵着马缓步而行,胜似闲庭信步,走在他身侧的人,身着一品大红官服,分明是当朝重臣。 两人俱是神色冷峻,眼神锋利,无形中划出一方别人无法融入的小天地。 午后暖阳的光,似是无法映照到他们身上。 修衡却不管这些,向二人飞跑过去,“师父!” 男子循声望向他,神色宛若冰雪消融,瞬时和煦如春风,丢开手里的缰绳,阔步迎向修衡。 “师父,您总算回来了。”修衡语气中有着无以复加的喜悦,扑到程询怀里,又咯咯地笑着,顺势猴到他身上。 程询逸出爽朗的笑声,拍拍修衡的背,“小兔崽子,吓我一跳。” “我来接您,一大早就来了。”修衡勾住师父的脖子,眉飞色舞地问,“您高不高兴?” “高兴!”程询用力揉了揉修衡的小脸儿。 俊朗无俦的男子、俊美无双的男孩的喜悦直达眼底,那笑容,比此刻的阳光更璀璨夺目。 留在马车上的董飞卿,却是一副没眼看的样子,咕哝道:“世家子该有的风范、读书人该有的沉稳持重呢?——只会训我,他一高兴,就什么都不管了。” 陆开林只是笑。 那边的柳阁老神色和蔼地看着师徒两个,问:“是临江侯世子?” “正是。”程询颔首一笑,拍拍修衡的脸,“这位是首辅柳阁老。”柳阁老奉命来迎他,传皇帝要他进宫议事的口谕,顺道说了说最近几件让皇帝与内阁头疼不已的事。 “见过柳阁老。”修衡说着,便要下地行礼。 柳阁老则先一步拍拍他的肩,“世子不需多礼。”又对程询道,“你们师徒说说话。别忘了进宫的事儿就行。” 程询称是,“多谢阁老。” 柳阁老转身,走向远远跟在后面的马车。 修衡听出端倪,勾着师父的肩问道:“刚回来就要进宫面圣么?” “当然要先进宫述职。” “要回府换官服么?”祖母对师父的归来,已是望眼欲穿。 程询颔首。 修衡轻声问道:“这回您回来,不会再走了吧?” “不会了。”程询亦低声回道,“起码这三二年,要留在京城。” “太好了!”修衡低声欢呼。 程询转身把他安置在身后的骏马背上,“走着。瞧瞧你的骑术。”修衡天生是习武的好苗子,虽然今年才八岁,身手已属上乘,去年已开始兼修内家功夫,骑马自然不在话下——这样的天赋异禀,唐栩有一度都惊着了。 “好啊。”修衡灵活地弯身捞起缰绳,又从师父手里接过鞭子。 程禄将自己的坐骑带过来。 修衡指一指前面自家的两辆马车,“坐马车回家吧,跟小刀、阿魏坐后面那辆。” 分卷阅读241 分卷阅读24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42 程禄笑着行礼,“得嘞,谢世子爷。” 程询飞身上马,招呼修衡一声,扬鞭策马,回往程府。 董飞卿瞧着这一幕,小腮帮鼓了起来,气得直踢腾腿:“你看你看你看,把我们俩忘啦!” 陆开林笑不可支,“是我们非要跟来的,忘了?” 董飞卿气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不过,师父真是不一般的人呢,敢情恺之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好有气势,一品大员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你该说‘修衡哥的师父’,”陆开林纠正道,“让修衡听到,又得给你几个凿栗。” 董飞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笑问:“我真的不可以做他师弟吗?” “不可以。”陆开林坚决地道,“我爹跟程叔父共事那么久,提过好几次,让叔父收我为徒,他都没答应,说跟前已有修衡、恺之,再多的,照顾不过来。你就更别想了。” “但是,唐伯父不是已经亲自教你习武了吗?”董飞卿抽了抽鼻子,“你还想怎么着呀?我一个都没捞着,说什么了吗?” “你说的还少啊?”陆开林拍着他的额头,“修衡跟你藏私了没?学到的哪一样没教你?没良心。” 董飞卿一面躲闪,一面笑起来,“好吧,我不抱怨了。” 马车慢悠悠去往程府的路上,陆开林为一件事犯嘀咕:“怎么没瞧见舒大人?是提前回宫复命,还是落在了后头?” 董飞卿问道:“哥,你说的是不是锦衣卫指挥佥事?” 陆开林点头,“是他。” 董飞卿想了想,跟着困惑起来,“是呢,一直没瞧见他。”又问,“你惦记舒大人干嘛?” “不是惦记他。”陆开林笑笑地说,“我觉得锦衣卫特别威风,见官大三级啊。” “比程叔父更威风?”董飞卿不相信,语气坚定,“不可能。” “程叔父的官职,只有他做,才会那么威风。”陆开林对董飞卿一向很有耐心,这会儿很认真地解释,“但是锦衣卫不一样,只要进去,哪怕只做个小旗,一般的官员见着,都要点头哈腰。而且,在那里学到的本事,是任何一个衙门都学不到的。” 董飞卿点了点头,“可是,那个差事特别辛苦诶。修衡哥不是早就说过吗?” 陆开林抿唇微笑,“再苦也值了。” 董飞卿多看了说话的人一会儿,“哥,你长大之后,是不是想做锦衣卫?” 陆开林点头,“嗯。别的我都没兴趣。” 董飞卿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就不管不顾地倒下去,打了个滚儿,“那我长大以后做什么好啊?”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 “修衡哥要是从文,一定是状元;要是从武,一定是名将。”董飞卿把双臂垫在脑后,望着上方,“我争不过,也不能跟他争啊。还有恺之,他也很聪明很聪明,跟修衡哥一样。他们不会走同一条道儿的,一定是一个从文,一个从武。要是那样……我还忙活个什么劲儿啊?” 陆开林笑出声来,“合着你是干什么都想拔尖儿啊?” “对呀。”董飞卿说,“不然多没意思。最要紧的是,我也做不了你们的左膀右臂。” “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呀。”董飞卿翘起了小二郎腿,“不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吗?我不听话,看什么都不顺眼,不给人添乱就不错了,所以只能单干。” 陆开林踢了他的脚一下,笑,“你就是欠摔打。” 。 先前程询派人传信回来,要三两天之后进京。这是他的习惯,不论何事,言辞间留三分余地,免得临时有事,让亲朋担心或是希望落空。 午后,侯夫人过来串门,与程夫人在东次间说体己话。 程询和修衡进到外院,齐齐跳下马。 修衡道:“您去给祖母请安吧,我派人去知会爹娘,然后看看您给我带回来的那些宝贝。” 程询颔首一笑,拍拍他的肩,阔步去往正房。 管家追上他,进到院门内,先一步跑去给程夫人报信。 “是真的?”闻讯后,程夫人站起身来,惊喜交加。 “总算是回来了。”侯夫人随之起身,想要当即道辞,却没料到,语声未落,程询已走进门来。 程夫人望着长子,一时间竟做不得声。 “娘。”程询缓步走到母亲面前,跪倒在地,“孩儿不孝,离家经年,不曾服侍在您膝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程夫人这样说着,泪水已经悄然滑落,她双手扶他起身,细细端详着他的面容,“瘦了。” 程询对上母亲痛惜的眼神,留意到她鬓角生出的几丝华发,心里亦是酸楚不已,面上却只能笑着,“连日赶路,着实不轻松。娘,晚间您可得给我做几道拿手菜。” “好,好。”程夫人这才想起身边的侯夫人,匆匆拭去面上的泪痕。 程询转身向侯夫人行礼请安。 侯夫人笑道:“令堂对你当真是牵肠挂肚,可之于社稷,你是有功之臣。我倒是满心巴望着家里出一个你这样的子嗣,偏生都不成器。”既夸赞了程询,又变相地宽慰着程夫人。 程夫人笑了笑,问程询:“天色还早,你是不是得进宫面圣?” 程询颔首称是,“刚进城门,就接到了皇上口谕。” “天赐正睡着呢,上午玩儿了大半晌,有些累。你看看。”程夫人携了他的手,走向里间,“怡君和你三弟、两个妯娌回娘家了,她的小侄儿满月。我本想跟着去的,她硬是拦下了,估摸着是怕你回家一个亲人都见不到。” 程询嗯了一声,放轻脚步,随母亲走到床前。 粉雕玉琢的孩子,睡相酣甜。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实在是克制不住,将儿子连同薄被抱到怀里。 离家时,是那么小的一个孩童,刚刚学会说话,如今长大许多。 那么久没有陪伴在跟前,相见只能在梦中,而梦里,总是他牙牙学语时的样子。 程询抱了天赐一会儿,动作极轻柔地把他放回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转身时,看到母亲已满脸是泪。 他走到母亲跟前, 分卷阅读242 分卷阅读24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43 揽住她肩头,轻声道:“没事了,以后不会了。若是再外放,如何都让您跟我一起到任上。” “好。”程夫人语声哽咽,“若再外放,我、怡君、天赐,都要去。这回实在是没法子。” “听您的。”程询抬手给母亲拭泪,“娘,别这样成么?我最怕您哭,您又不是不知道。怎么着?我先罚跪、陪您哭一鼻子再进宫?” “混小子。”程夫人破涕为笑,推他一把,“快去沐浴更衣,别不修边幅地进宫面圣。回来再说话。” 。 怡君今日赶早回了娘家。 廖大太太、廖大老爷见她没带天赐来,不免有些失望,异口同声:“我的外孙呢?” 怡君笑着解释:“你们二姑爷不定何时就进京了,这几日我就想把天赐留在家里。过三两日,父子俩一定会过来给你们请安的。” 夫妇二人释然。 怡君打趣他们:“再说了,你们现在不是有白白胖胖的孙儿了么?我们家天赐得往后排了。” “胡扯。”廖大太太笑着戳了戳她眉心,“手心手背都一样,我都疼。尤其天赐那样的小人精,任谁都疼不够。” 廖大老爷笑容爽朗,抬手指着怡君,“数她矫情,总说这种没良心的话。” “是啊,数我又矫情又没良心,还贪心。”怡君笑着对父亲说,“您上回说要赏我的墨,今儿我可得拿到手才走。” “早给你备好了。”廖大老爷笑意更浓,知道小女儿又把作画这喜好捡了起来,闲来得了好墨、好颜料,都会赏了她。 “那我就放心了。”怡君笑着指一指夏荷捧着的大包小包,转头对母亲道,“我没让我婆婆一道来,她给我嫂嫂和您挑选出了这些补品,放您这儿吧,回头你们婆媳俩看着分了。”又指一指款冬手里的锦匣,“这是她的贺礼。晚一些,三爷和我两个妯娌就到了。”如今是她主持中馈,这些亲戚间的走动,婆婆出不出面都可随心。 廖大太太不难理解小女儿的用心,理由与天赐留在家中一样。“理应如此。”她由衷地说。 孙氏笑盈盈走进门来,给公婆行礼,与怡君见礼。她因为程府、程询的缘故,对作为程家长媳的怡君,总是存着一份敬重、谨慎。 说笑一阵子,廖大老爷去外院应承前来的亲友,内宅也有女眷陆续到来,怡君帮母亲、嫂嫂应承宾客。 蒋家太夫人也带着儿媳、孙媳妇来了。因为是娘家的喜事,廖大太太又亲自前去邀请,廖书颜便没循例以孀居的身份回避这种场合,高高兴兴前来。 董夫人与董大奶奶也前来捧场。怡君神色如常地跟婆媳两个寒暄,廖大太太、廖书颜却平添三分冷淡——董夫人曾到怡君面前找茬生事,虽说从未得逞,但她们瞧着这人,怎么都不顺眼。 午间宴席之后,廖书颜寻到怡君,问:“天赐呢?怎么也不带来?” 怡君没正形,“把他关在家里几日,就瞧瞧您想不想他。真想了,就去家里看他。” “不是已经开蒙了么?”廖书颜道,“我哪儿知道他何时得空。” “什么开蒙啊,”怡君汗颜,“我和修衡胡乱教他些东西罢了。” 廖书颜却道:“你们胡乱教着,就比坐馆先生强百倍。” “怎么可能。”怡君笑道,“对这样的孩子,知行更懂得分寸,还是要等他回来悉心教导。” 廖书颜拍拍她的手臂,“跟姑母说句实话,跟前两个小神童,是何感受?” 怡君笑容明艳,“时常引以为荣,亦时常战战兢兢,生怕照顾不周。” 廖书颜笑起来。 款冬满脸喜色地寻过来,“大爷已经回来,这会儿进宫面圣去了。” 怡君绽放出璀璨的笑容,双眼愈发明亮,灿若星辰。 廖书颜亦是满脸喜色,转头对怡君道:“要不要早些回去?” “那怎么行。”怡君笑着摆一摆手,“大喜的日子,我怎么能中途离开。况且,进宫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回的。”又叮嘱款冬,“除非外院获悉,不然别声张。”今日嫂嫂、侄儿是焦点,这消息一传出,人们的注意力便会转移,不亚于抢风头。 廖书颜赞许地点一点头。 。 有几个月了,皇帝一直肝火旺盛。 边关固防用兵有黎兆先和唐栩倾尽毕生所学、经验出谋划策,兵部需要做的是供应军需、调动举荐官员,及时发现各地军务、武官存在的疏漏,知会内阁,上报皇帝。让皇帝气闷的是,兵部官员窝里斗得不亦乐乎,单说尚书与两位侍郎,便鲜少有意见一致的时候。 今年春季,他发落了身为阁员的兵部尚书,令其赋闲养老,敲打了左侍郎一番,命此人代替兵部尚书职权。 没成想,新任的兵部尚书没干满两个月便引咎辞官,说自己无能,管束不了手里那些堂官,皇帝寄予的厚望,就算把他累死也办不到。 皇帝查了查兵部那段时间的账,一脑门子火气,当即应允不说,连右侍郎一并打发回家,随后提携了一名地方总兵为右侍郎,尚书、左侍郎空置,亲自兼顾兵部事宜。 兵部这才不再乱糟糟,唯命是从,却把皇帝累得半死,丑时前能入睡的时候屈指可数。 偶尔,皇帝想找个人帮自己分担,看看内阁,唯有苦笑:柳阁老的身体常年调理着,仍是不能改变精力不足的现状,委实不宜过于辛苦,况且,柳阁老如今已非当年,最重视的是好不容易恢复如常开始读书的儿子——虽然没明说过,谁都看得出;付大学士更不用提了,做了一辈子的老好人或滥好人,如今一把年纪,大罗神仙也没法子让他强硬起来,朝廷需要的只是他的资历和地位,有大事的时候,能态度坚定地站在皇帝这边就行。 首辅、次辅都指望不上,别的阁员就更别提了。 于是,他开始盘算着调程询回京。但在当时,正是程询逐步松手让陆放立威的时候,为求稳妥,当然要耐心等待,直到那边的局面真的安定下来。 兵部一些事,他常在信中与程询商讨。可是,那厮说,不在京城的日子已久,对兵部的一些人、一些事所知甚少,有心分忧,却是有心无力。 这些他也承认,就说你倒是快点儿给陆放出出主意啊,让这两广总督三下五除 分卷阅读243 分卷阅读24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44 二地树立起绝对的威信,如此,你就能回京了——他不相信程询没法子。 程询则委婉地说,没法子,陆放就得一步一步来,慢慢得到官员的认可,慢慢得到百姓的拥戴,他杀敌兵就好,手上尽量不要沾官员的血。 皇帝把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程询手上沾的官员的血,对一个二十多岁的文官来说,已然太多。反观董志和,胆色、气魄都差了一截,当差也就磕磕绊绊。 是因此,他不免担心,经过这一番惊涛骇浪之后,程询会不会生出后怕或是消极的心境。 官场上的杀伐,与杀敌一样磨人的心魂。太聪明的人,便对世事想得太多、看得太透,出世、入世有时只发生在一念之间。更何况,去年那场天灾期间,程询曾病倒、受伤,结结实实地躺了半个多月。 总算等到恰当的时机,召程询回京述职。 小太监通禀程询已到御书房外,皇帝没应声,当即起身,举步出门。 程询见到皇帝,行礼问安。 皇帝笑着上前,亲手相搀,“到外面转转,陪我透口气,你也听听近来一些事的原委。” 程询恭声称是。 皇帝转头刘允:“传首辅、次辅、礼部尚书、平南王、临江侯,申时来宫中,朕要为知行洗尘,他们几个作陪。” 刘允称是而去。 信步走在路上,皇帝笑笑地打量着程询。单看样貌,程询除了面容略见清瘦,并无分毫变化。比之离京之前,眉宇间锐气更重。 最怕的,不过是程询失去这年纪、这地位该有的锐气。如果回来的程询是无欲无求的半仙儿架势,他估摸着自己真会懊恼得撞墙。 “先前总是忧心忡忡,眼下我总算能放心了。”他说。 程询微笑,“臣愚钝,不知皇上为何担忧。”心里却是明白,外放期间的经历,让自己回到了前世在官场最有斗志的状态,不可掩饰,也无需掩饰。 皇帝逸出爽朗的笑声,避重就轻:“你若愚钝,本朝再无人担得起聪明二字。”随即话锋一转,直言道,“让你回来,是要你继续为我分忧,兵部日后就交给你了。” 程询莞尔,“为皇上分忧,是为臣者分内事。”只是听皇帝这么一说,旨意未下,打官腔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皇帝步履愈发悠闲,“你离家的日子,委实不短了。这样吧,给你十天假,养养精气神儿,留心一下如今的朝堂格局。” 程询由衷道:“多谢皇上体恤。” “交给你的差事,绝不是省心省力的,我也不瞒你。”皇帝神色变得凝重,说起兵部诸事。 。 傍晚,廖家父子的同僚下衙之后前来道喜,说起刚刚听说的消息:皇帝册封程询为兵部左侍郎,代尚书职打理兵部事宜,同时任命为候补阁员。 有官员问:“兵部尚书呢?有着落了没有?” 有人笑呵呵地答:“没有,仍旧空着。” 眼下,内阁被皇帝整治得只剩了三个人:首辅、次辅和礼部尚书,议事时,再加上一个吏部侯尚书而已。 皇帝的用意,不言自明,一众男宾或是艳羡或是感慨,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氛围热烈。 女眷这边,在宴席间也得到了消息,宾客纷纷向廖大太太、怡君道贺,也没忘记孙氏,说她和孩子有福气,这样的日子,赶上了婆家的姑爷回京、再得皇帝器重,可谓双喜临门。 董夫人和董大奶奶亦是神色自然地道贺、附和着别人的言笑。 在人前涵养这般好,私底下怎么会闹成那样?——很多人望着婆媳二人,心下很是不解。 这两年,董家婆媳二人已非不睦可言,在府中争执、对峙甚至吵闹的事街知巷闻,有些话,传得很是不堪。 董夫人一再勒令董志和休妻,理由是善妒、不守妇道——这样的说法,若落到脆弱的女子头上,足以将之摧毁。董大奶奶性子烈,据理力争,说大不了就到官府讨个说法,董家她现在真不稀罕,但不代表能由着他们往自己头上泼脏水。 这样的婆媳,大抵就是天生的冤家、克星吧? 别家的事,不需关情,怡君私心里,只是担心她们的矛盾会伤到飞卿。因为修衡的缘故,开林、飞卿,她隔三差五就能见到,都很喜欢,因为喜欢,就希望各自长辈让他们无忧无虑地长大。 但是,飞卿如今分明被影响到了,偶尔,小脸儿上写满了沮丧、失落。 。 戌时,怡君回到府中,先去了正房。 程夫人满脸是笑,“知行酉时就回来了——几个皇室宗亲一起去见皇上,他顺势告辞回来了,你竟比他还晚一些。” 怡君笑道:“宾客兴致高,宴席时间便长了一些。” 程夫人笑着点一点头,“父子俩没多会儿就亲近得不得了,知行抱着天赐回房了。修衡、开林、飞卿在光霁堂,凑在一起琢磨知行带回来的新奇物件儿呢。你快回房吧,我今日实在是高兴,等会儿喝一盏安神茶再歇下。” 怡君笑着说好,行礼退出,回往静香园。走在路上,心跳便已加快,要强行克制,才能让脚步如常。 走在正屋的抄手游廊,天赐稚嫩的小声音透过厢房半敞的门窗传出:“我要看到娘亲才睡。” “你老老实实睡觉不行么?爹爹替你去接娘亲。”程询语带笑意,“你自己说,耽误我多长时间了?” 天赐不服气地道:“可以带我一起去呀,谁叫爹爹不肯。” “你还有理了?大晚上的,哪儿有四处乱跑的小孩儿?”程询抬手扯掉儿子一只袜子,大手握住那只胖胖的小脚丫,指尖挠着脚心。 天赐立时笑得歪倒在床上,一面踢腾着,一面抱怨:“爹爹坏,欺负我。” 怡君听着父子两个的嬉闹声,竟然鼻子发酸。她站在门外,缓缓地吸着气,平复情绪,却在这时听到程询说:“娘亲回来了,总该洗漱了吧?” “真的吗?”天赐坐起来,一双小胖手先护住自己那只遭殃的小脚丫,这才望向门口,“娘亲在跟我们躲猫猫吗?” 一句话说的门里门外的夫妻两个都笑出来。 怡君走进门去,“是啊,可惜,这么早就被爹爹发现了。”话是 分卷阅读244 分卷阅读24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45 对儿子说的,双眼却望向程询。 他站在床前,正回头看着她,笑容和煦,眼中是她最熟悉的温柔缱绻。 她不自觉地随着他笑起来。 “不是这混小子捣乱,我早就接到你了。”程询说着,回身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儿。 天赐嫌弃地打开父亲的手,想抬手擦脸,却在半道僵住,末了,又气又笑地指着父亲的手说:“才挠我脚丫的痒痒……”他自己的一双手,刚刚也忙着护着脚了。 怡君忍俊不禁。 程询一臂捞起儿子,“这下总该去洗漱了吧?” 天赐抽了抽小鼻子,把脸埋在父亲肩头,用力蹭了蹭。 程询朗声笑起来,往净房走的时候,用力搂了搂怡君,柔声说:“你也去洗漱吧,我哄着这小子睡觉。” 怡君点头,“嗯。” 天赐这才抬起脸,对着母亲甜甜的笑,“娘亲,您去睡吧。” 怡君笑着握了握他的小手,“好。听爹爹的话,记住了?” “……”天赐嘟了嘟嘴,“娘亲,那很难诶。”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就觉得爹爹太难对付了。 程询拍拍儿子的背,“说吧,你哪儿又痒了?” 天赐笑着拧身,双手捉住父亲的大手,“没有,哪儿也没有。” “贿赂贿赂爹爹,不然——”程询一反手,把天赐双手拢在掌中。 天赐没办法,扁了扁嘴,凑过去亲了亲父亲的面颊。 程询由衷地笑起来,抱着他走到次间洗漱。 怡君并没当即回房,恍惚地站在原地,听着一大一小说话。 天赐问:“爹爹,您什么时候教我读书写字?” 程询说:“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 天赐接道:“您只有晚间得空,是吗?没事的。修衡哥跟我说过了,我也可以的。” “那就行。”程询柔声道,“明日让我看看你最近的功课,我心里有数了,才好制定个章程。” “好啊,好啊。”天赐高兴得拍着小手,“那,明年我可以习武吗?修衡哥就是这么大的时候开始习武的。” 程询说:“你可得想好了,习武很辛苦。” “不会的。”天赐认认真真地保证,“我看过修衡哥哥练功,是很辛苦,但是他现在很厉害的,因为习武,好多事都能轻轻松松学会,比方骑马。我也要像他一样,不怕吃苦。” 程询问道:“跟祖母、娘亲说过了么?” “说过啦。”天赐答道,“祖母和娘亲都同意,说只要爹爹同意就好了。” 程询爽快地道:“我当然也同意。” “还有,您得教我画画。”天赐说,“以前我看的您那些画像,都是娘亲、修衡哥哥画的,跟您一模一样诶。修衡哥哥的画技,主要就是您教的,我也要学,想给您和娘亲、祖母画像。” 程询说:“成,只要你想学,只要我会的,都教你。” “对了,爹爹,”天赐的小声音有点儿紧张,“您不会再走了吧?” 程询笑说,“起码最近几年,都会留在家中。” “太好啦。” 怡君听到这儿,才缓步出门。 那边的天赐高兴之后,仰起脸,眼巴巴地看着父亲,“爹爹,您在南方是不是特别辛苦?去年,祖母、娘亲和修衡哥特别担心您,虽然他们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 “那一阵格外繁忙些。”程询心里暖融融的,“怎么,你也担心爹爹?” “是呀。”天赐目光澄明,表情认真,“您是爹爹呀,我怎么会不担心呐。” 程询亲了亲他的额头,“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儿的么?” “那您可以给我讲讲那边好玩儿有趣的事情吗?”天赐甜甜地笑起来,“以前您都是在信里跟家里人说,我要您亲口讲给我听,讲好多好多。可以吗?” “可以。”程询笑开来,“每晚睡前讲给你听,直到讲完为止。” 天赐搂住父亲的脖子,“爹爹真好。我要快点儿换寝衣歇下。” 。 怡君沐浴更衣之后,在寝衣外罩了件斗篷,亲手整理程询的穿戴、日常用品。 他与新任广东按察使交接公务的日子不短,便让部分护卫带着箱笼先行一步。箱笼到家的时候,他刚启程。 整理箱笼的时候,她发现大多数衣物的新旧程度与带走时无异,有几件锦袍、深衣、道袍却因常穿之故,明显陈旧许多——都是她以前给他做的。 临行前他就说:“把你以前给我做的锦袍、深衣、道袍带上就足够了。新做的不妨放着,等我回来再穿。我喜欢穿旧衣服,自在。” 他说归说,她与婆婆还是照常准备,把针线房做工最好的衣物悉数给他放进箱笼。后来,他在信中抱怨:不听话,害得我要自己翻箱笼找出常穿的衣服。 她反过头来逗他:那怎么着,给你送两名有才有貌又细心的丫鬟过去? 他回信时认真地说:两个可不够。程安、程禄、程福年纪都不小了,你闲时不妨留心一些,有合适的人,就给他们张罗着,回去之后,我想喝他们的喜酒。 她不好意思再没正形,郑重应下。 怡君把几件衣服逐一展开,又仔细叠好。不会再让他穿,要好生存放起来。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形时,他已走到她面前。 灯光影里,夫妻二人细细打量着对方。 她清减了几分,轮廓愈发清晰,显得脸颊更小,美丽的眼睛更大更亮,眼尾微微上扬。很奇怪的,这样的她,看起来娇娇小小,全不似已为人/妻、为人/母的女子,全然是不谙世事的少女模样,但是眼波流转,温温柔柔地看着他的时候,又平添三分柔媚。 他瘦了,面色有些苍白,岁月不曾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变化是眉宇间再不能掩饰的清冷锐利,是容颜愈发的俊朗惑人。如果不是他眼中氤氲着如昔的炙热缠绵,她想,他会让她不知所措。 是的,她的夫君,原是轻易便可与尘世划出界限的人。 程询抬起手来,轻柔地抚过她的眉眼、面颊、红唇。 干燥温暖的手,带来的触感微痒——他指腹不再是往昔 分卷阅读245 分卷阅读24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46 的平滑,生了薄茧。她不自觉地微仰起脸。 程询展臂将她拥到怀里,手滑到她颈部,再托起她的脸。 怡君双唇微启,想唤他的名字,在同时,他低头吻上她的唇。 几息工夫的轻柔之后,这亲吻就变得焦灼热烈。 怡君莫名地慌乱紧张起来,更要命的是,她觉出他也一样,仿佛忽然间变成了莽撞懵懂的热血少年。 紧张兮兮,连呼吸都在颤栗的亲吻间隙,他将她抱起,转入寝室。 手忙脚乱了一阵,两人毫无间隙地贴合在一起。 他要她。予取予求。 …… 情潮平息,程询没有退离,仍覆在她身上,深深浅浅的吻落在她面颊、唇瓣。 怡君环住他肩颈,微微侧头,看着他,带着些许不确定,轻声唤他:“知行?” “嗯,我在。” “知行。”怡君手臂收紧一些,泪水到了眼底。 他一手垫在她脑后,吻一吻她的眼睑。 她下意识的眨眼的时候,晶莹的泪珠沁出。要到这时候,她才能从如在梦里的恍惚、喜悦中清醒过来。 他吻去她眼角的泪,“是高兴,还是生气?” 怡君摇头,“心疼。伤痊愈了没有?” “怎么知道的?”她送去药膳师傅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到底是知晓了自己病倒的事,只是不知从何处听闻。 怡君如实道:“皇上不是曾派太医去那边么?刚好那位太医与黎王妃熟稔,一次在王府遇见,我诓了他几句,做出那边下人已经给我报信的样子,他就跟我多说了几句,反过头来叮嘱我,不要告诉娘。” “鬼丫头。”程询莞尔,“没什么。只是在水里被利器刮伤了,又多淋了几次雨,就顺势躺了些日子。” 怡君才不会相信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说辞,修长的腿收起来,左脚在他左腿寸寸游移,寻找着他的伤处,“到底伤着哪儿了?”手也落到他背部,慢慢摸索着,“太医说你还有几处轻伤,落下疤没有?你们那所谓的轻伤,也是粉饰太平的说辞吧?” 程询的呼吸一点点灼热、急促起来。“你这是在找伤疤,还是在点火?”他低低地问她。 怡君话没说完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这会儿面颊上又添一分绯红,言语却无赧然之意:“都有,不行么?” “行啊,怎么都行。”他笑起来,身形动了动。 她难耐地轻哼一声,不自主地挣扎一下。 “想我么?”他撑起身形,语声更加沙哑,呼吸更加急促。 “想。”怡君藤蔓般缠住他,小声道,“但你得慢点儿。”仍像上次似的,她估计自己得散架。 “好。” 。 夜深了,怡君身体疲惫至极,却舍不得入睡,“我们好好儿说说话。” “嗯。”程询把她搂到怀里,“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如实招供。” 怡君的笑容透着慵懒,“在我这儿,自然是万变不离其宗,说说是怎么受的伤。” 程询把玩着她缎子一般的长发,语气松散:“那回是跟陆放一起,站在山坡上指挥着军兵救人,正吆喝得欢实的时候,山坡塌了,我们俩一块儿掉水里去了。水下被淹之前,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撞上了鱼叉,挨了一下,陆放更倒霉,头朝下掉下去的,撞到了石头,晕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他的伤在左腿膝盖上方,怡君的脚蹭过去,触碰着那道不大却狰狞的疤痕。她很清楚,再大的事情,在他说起的时候,都会变成可以开玩笑的小事。 “真没什么,趁机好好儿睡了几天。那时候,睡着之后就梦到你们,享受得很。” 怡君抿一抿唇。 “没什么事,就没告诉你。好利落之后,跟程安他们捡起了骑射,每日一大早苦练一个时辰,到今年实在是腻烦了,就改了打坐。”程询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如今瘦了,是以前有点儿虚胖。” 怡君笑起来,手拍了拍他的背,“胡扯。” “实在嫌弃我瘦,就让厨房多做我爱吃的饭菜,少让我用药膳。” “好啊。”怡君爽快地点头,“看在你这大半年老老实实用药膳的份儿上,答应你。” 程询笑开来。笑得像只心满意足的大猫。 怡君忍不住亲了他一下,“我的程大人,你是越来越招人喜欢了。” 他扬了扬眉,笑意更浓。 怡君跟他说起家里家外的一些事,都是他在外没必要知情、回来有必要了解的。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招架不住倦意,沉沉睡去。 早间醒来,便听到程询和天赐在外间说话。 真好。 怡君翻了个身,腰酸腿疼的,挣扎着坐起来,又倒下去,听到天赐跑出门、程询走进来的脚步声。 她索性低吟一声,嘀咕道:“奇怪了,你哪儿来的精气神儿?” 程询轻笑着走到床前,隔着锦被拍拍她,“天赐去找修衡了。只管再赖会儿床。” 怡君抓了抓头发,对他伸出手,“抱抱我。” 程询坐到床边,把她连同锦被抱起来,眼中尽是宠溺,“一大早哄俩孩子,挺好。” 怡君笑着依偎到他怀里,“随你怎么说,就要赖你一会儿。” 程询亲昵地啄了啄她的唇,搂着她轻轻摇晃着,“巴不得每日如此。” “以后可别怪我黏着你。”她用面颊蹭了蹭他的胸膛,又勾住他颈子,仰起脸,笑盈盈地看着他。 撒娇、孩子气、十足的依赖,这样的怡君,在以前是很少见的。程询整颗心暖融融的、甜丝丝的,托起她的脸,温柔绵长地亲吻。 耳鬓厮磨一阵子,怡君起身洗漱,打扮妥当之后,和程询一起去请安。 蒋映雪和徐氏陆续到来,与长兄长嫂见礼。程译得去翰林院,早已出门。 程夫人笑吟吟地对程询道:“上午带着怡君、天赐去你岳父家里。黎王府的帖子也到了,晚间设宴,邀你们夫妻两个同去。” 程询颔首说好,转头望着由奶娘领着的阿逍。小家伙生得很可爱,五官取了父母的优点,刚睡醒,一面好奇地打量他,一面张 分卷阅读246 分卷阅读24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47 着小嘴儿打呵欠。 他笑着招一招手,和声道:“阿逍,来我这儿。” 阿逍眨了眨大眼睛,倒也不胆怯,挣脱奶娘的手,不紧不慢地走到程询跟前,仰着头,对上大伯父温和的笑容,抿着小嘴儿笑了。 程询揉了揉他的小脸儿,把他抱起来,安置在膝上,语气更加柔和:“知道我是谁么?” “大伯父。”阿逍见母亲、奶娘神色愉悦,便更加放松,乖乖地回答。 程询把小人儿圈在臂弯,随口询问一些问题,阿逍逐一回答,慢慢地没了初醒的懵懂,活泼许多。 说话间,修衡、天赐、陆开林和董飞卿逐一走进来,给各位长辈请安。 程夫人吩咐红翡传饭,怡君和蒋映雪、徐氏一起过去摆饭。 几个孩子自动站到程询身边,天赐说:“爹爹,我想吃豆腐脑。” 程询失笑,“想吃就吩咐厨房给你们做。跟我说有什么用?” “不是。”天赐笑着拉着父亲的衣袖,“要去街上吃。您抽空带我去,好吗?” 程询颔首,“行啊,有空的话,带你去。”他宠孩子,但不会娇养,孩子愿意出门转转,是好事。 阿逍仰起脸,看着大伯父,“我也去。” “要很早就起来,不妥。”程询笑道,“有空的话,午间带你出去玩儿,给你买风车、糖人儿、不倒翁,好么?” 阿逍听了,笑得微眯了大眼睛,“好。” 修衡关心的是别的事:“师父,您什么时候得空?我得请您看看功课。” 董飞卿接道:“程叔父,昨晚我看书的时候,有些不懂之处,能请教您吗?” 程询想一想,“这两日我得走亲访友。明晚吧,到外书房找我。” 修衡和董飞卿点头称是。 陆开林则问道:“程叔父,家父有托您带东西给我么?” 程询笑道:“有,足足两箱子。只是护送箱笼的护卫落后我一步,估摸着明日回京。” 陆开林笑着道谢,“叔父费心了。” 早膳摆好,程夫人和三个儿媳一桌,程询和几个孩子一桌。阿逍喜欢修衡、天赐,又因为两个哥哥与伯父分外亲昵,便也在无形中和伯父亲近起来,坚持要坐在程询身边。 程询喜闻乐见,把小家伙安置在身侧,用饭时悉心照看着。 早在修衡小时候,程夫人和怡君就已见惯了这种情形,蒋映雪和徐氏却是头一回见到程询的这一面。 徐氏轻声道:“大哥很有孩子缘,孩子们都喜欢他。” 蒋映雪笑着点头,“是呢。” 程夫人和怡君相视一笑。 饭后,几个孩子去了光霁堂,程询去了外书房。程谨等着跟他说说这许久的庶务,一大早就开始忙碌,整理出了很多账册。 怡君则让管事们赶早到正厅回事,干脆利落地示下。 巳时,夫妻两个回房,换了身出门的穿戴,带上天赐辞了程夫人,坐马车去廖府。 廖大太太见到二女婿,喜不自胜,拉着程询上上下下地打量、嘘寒问暖,末了又叮嘱:“抽空就跟亲家母说说体己话,你不在家,最担心的是她。” 程询感激地一笑,恭声道:“我记下了。” 天赐腻在廖大太太身边,等大人们说话告一段落,拉着外祖母说起话来。 孙氏闻讯后,连忙前来见礼,看到程询,有片刻的惊讶,传闻中的程知行,比她想象中出色得不是一点半点。难怪,公婆、夫君提起这人,总是与有荣焉,对怡君也是倍加宠爱。 见礼之后,孙氏站到婆婆身侧,打量着并排坐着的程询、怡君,只觉得两个人都比实际年龄显得小了三两岁,言谈间颇有默契,有意无意间对视一眼,眼神立时变得柔和,笑容如三月春风。 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儿璧人,让人赏心悦目。再加上粉雕玉琢的天赐,让人能想到的只有圆满二字。 午间,廖大老爷、廖文哲特地赶回来,分别请了半日的假,围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地用饭。 三个男人谈笑间,怡君才知道,去年,父亲担心程询过于辛劳,曾先后两次派人送去珍藏多年的两支百年老参。 她悄声跟母亲开玩笑:“您知道么?不心疼吗?” 廖大太太斜睇她一眼,啼笑皆非,“心疼,心疼得不得了。一个女婿半个儿,他在那边吃苦受累,不心疼才怪。” 怡君笑起来。 “好生照顾他。”廖大太太叮嘱。 怡君称是。 盘桓到未正,程询带着妻儿道辞,回程府放下天赐,更衣之后,和怡君去了平南王府。 行到半路,修衡赶上来,身手矫捷地上了马车,“黎王爷又派人去传话了,要我和天赐一起去。天赐没睡午觉,乏了,我出门时睡着了。” 怡君伸手示意修衡坐到自己身边,“本就想叫上你,回家时怎么没看着你?你师父去光霁堂,只看到开林和飞卿在做功课。” 修衡笑说:“我到后花园钓鱼去了。可是家里的鱼太笨了,没多久就上钩。等到春天,去外面钓鱼,很有趣。” 怡君、程询莞尔。 到了黎王府,三个人先去给太妃请安。黎兆先迎出来,神清气爽的,先是一把将修衡搂住,抱起来。 修衡的表情别提多拧巴了,“黎叔父,我都八岁了。”哪有这年龄还被人抱在怀里的?他都能抱着薇珑妹妹了。 黎兆先却一向以逗修衡为乐事,闻言索性又用力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子,别说刚八岁,就算到了十八、二十八,我也是你叔父,想抱就抱,想亲就亲。” 修衡真是服了他,皱着眉抹了一把脸,汗颜地望向程询。 程询哈哈大笑。 怡君亦是忍俊不禁,先一步辞了太妃,去正房见徐岩母女。 徐岩胎相不错,但到底是自幼底子薄,生产时很吃了些苦头,悉心调养这两个多月,才恢复了好气色。这会儿,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做针线,见到怡君,笑着下地,携了挚友的手,挨着落座,“本想着去你们家蹭饭吃,可是转念一想,人多,王爷和程大人不便说话,索性下帖子邀你们过来。对了,修衡跟来没有?” “来了。”怡君 分卷阅读247 分卷阅读24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48 笑道,“王爷正逗他呢。” “他一向是那样,见到修衡就没正形。”徐岩也笑,“要不是看在我跟薇珑的面子,修衡怕是要躲着他走。” 怡君轻笑出声,问:“我们薇珑呢?” 徐岩立刻唤奶娘把孩子抱来,“来得正好,醒着呢。” 没多会儿,奶娘把薇珑抱来,交给怡君。 薇珑睁着大眼睛,表情纯真恬静地看着怡君。怡君微笑着,手指轻轻地挠着薇珑圆润的小下巴。薇珑缓缓绽放出美丽至极、单纯至极的笑容。 这是个安安静静的孩子,只两个多月大,却足以看出容颜清雅绝俗,长大之后,必然美得不似红尘中人。 “真是的。每回瞧见你,我就想把你偷走,这可怎么办啊?”怡君轻声说着,低头亲了亲薇珑白皙娇嫩的面颊。薇珑下意识地眨了眨大眼睛,小小的手挥舞一下,仍是笑着,很开心的样子。 “她跟你和唐夫人投缘。”徐岩凑过来,语气不自觉地转为轻柔,“别人就不行,抱一会儿都闹别扭。” 怡君笑说:“定是随你,挑剔。” 徐岩不服气,“嗳,她爹爹也不是好相与的性子啊。” 怡君诚实地道:“没你难相与。” 徐岩笑着拍她一下,“眼下都被磨得没脾气了好不好?” 黎兆先、程询和修衡来了,两个人把薇珑交给奶娘,一起去了厅堂。 见礼之后,程询接过薇珑,轻轻拍着,这才问:“这孩子认生么?” 黎兆先笑道:“分人,你没事。”女儿喜欢特别好看的人。 修衡站到程询身侧,问道:“叔父,薇珑妹妹漂亮吧?” “漂亮。”程询如实道,“少见的漂亮。” 他在人前,这样直白地夸赞人的时候很少,在场几个人都笑起来。 徐岩笑道:“修衡,好好儿哄着妹妹,我跟你师母去说说话。” 修衡立时笑着说好。 黎兆先引着程询、修衡进到东次间。 程询抱着薇珑缓缓踱步,温言软语地说着话,时不时握一握她的小手、抚一抚她的小下巴,没多久,薇珑就开心地笑起来,大眼睛亮晶晶的。 这孩子让人一见就想要呵护、照顾,有着与生俱来的娇柔。 这样娇柔的孩子,前世痴迷的却是大多数男子都做不来的造园,且成为了名家。这一世命途定会顺遂许多,不知喜好会不会变。 若在免却心疾的前提下,喜好不变最好。程询始终觉得,不论怎样的人,有个一生痴迷的行当,是一大幸事,潜心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人会得到人情世故上没有的那种满足、喜悦。 这期间,黎兆先一直跟修衡说笑,这时候问道:“你猜薇珑还记不记得你?” “当然记得。”修衡笑说,“我前几日才来过,抱着她的时候,她很开心。” “难得你小子也有不嫌弃的小孩儿。”黎兆先笑道,“那你哄着薇珑,我跟你师父说会儿话。定的席面,过一阵就送来了。” “好啊。” 程询听着,转到修衡面前,小心翼翼地把薇珑交给修衡。 “薇珑妹妹,”修衡把薇珑接到臂弯,有模有样地轻拍着,柔声说,“哥哥又来看你了,你一定记得我,对不对?” 薇珑只是起初扭了扭小脑瓜,很快就安静下来,没多会儿,小手抓住了修衡的袖子,碰到袖口绣的花纹,很好奇的样子。 程询看着这样的情形,唇畔逸出舒心的笑容。 黎兆先交代奶娘几句,与程询转到厅堂说话。 程询打趣道:“你倒是说话算数,说要女儿,就添了小郡主。” “我是什么人啊,早就算出来了。”黎兆先开玩笑,“说要做你们的亲家,就不会食言。” 程询扬了扬眉,“这种事儿你说了算?” 黎兆先笑出声来,“我也就过过嘴瘾。到底是要看孩子的际遇。” “知道就行。这种事儿可不能独断专行。”程询打量着黎兆先,惑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你不也一样么。”黎兆先说,“只不过,你是为公务,我是为家事。”说着语声转低,“这添孩子的事儿,是真要命。我得有大半年心惊胆战的,生怕出什么岔子。那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程询轻轻一笑。 黎兆先跟程询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比之唐栩要少很多,但也一向是推心置腹,“先前没想这么多,一门心思地想多要几个孩子,现在一看,省省吧。添了这宝贝女儿,已经知足。我媳妇儿是身板儿不争气,我是一回管够了。”他叹了口气,“以前带兵打仗的时候,都没这么抓心挠肝过。” 这倒是跟程询心思一致,“懂。” “对了,等薇珑大一些,想学的要是你们夫妻俩精通的,可不准推诿,得好好儿教她。”说起女儿的未来,黎兆先神色分外柔软,“修衡那边,说你从小带到大都不为过,轮到我们家孩子,你可不准偏心。” 程询笑道:“啰嗦,本来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又不是外人。” 黎兆先满面春风,“冲你这句话,今晚请你喝我私藏的最好的酒。唐侯、唐夫人等会儿就到,我让人去请了。两年多了,咱哥儿仨该好好儿喝一顿吧?” “应该。”程询颔首一笑,“本就是来喝酒的。” “修衡又添了一个弟弟,你听说没有?”黎兆先见程询点头,好笑地道,“唐侯一门心思想要个女儿,结果一连四个都是儿子。每回看到我们家薇珑,就说要拐回家去。” 程询莞尔。眼下是友人间的戏言,日后却会成为事实。帝后的事让他愈发确定,有些人的情缘是注定的。 。 连续几日,程询走亲访友,晚间在外书房指点修衡、开林、飞卿的功课,回内宅时天色尚早的话,就陪母亲说说话。 很多事,程夫人听任何人说,都不能全然放心,听他亲口说出原委之后,才真的释怀。 一次,她如实道:“你在外险状频出,我有时候不免胡思乱想。皇上再怎么倚重,毕竟怕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要是有个好歹,那……先前的一切,又是何苦来?” 程询明白母亲所指的父亲辞官致仕的事,只 分卷阅读248 分卷阅读24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49 能避重就轻,“谁在官场都不容易,以前我爹也遇到过不少风浪,他只是没跟您说而已。” “他和你怎么能一样。”夫君和孩子,对女子而言,是不同的。她似是而非地笑了笑,“走了这么久,仍旧不肯回来,统共只写过那么一封家书。到头来,别在哪家禅院出家才好。” “不会。”程询笑道,“要是有那个心思,便不会费力气远游。眼下若是心绪转好,应该是在寻访高人,观望民间疾苦。” “寻访高人?”程夫人思索片刻,“能帮他还账的高人么?” “我也说不准,但愿如此。”程询想到了柳元逸,道,“明日我得去柳家一趟,看看元逸近况。” 程夫人赞同地道:“该当的。我与柳夫人不熟,偶尔去串门,也不便直接说想见元逸。那孩子的情形,下人也打听不到什么,你去了留心些,看看有什么需要我们帮衬的。说起来,柳阁老在朝堂,没少帮你说话,屡次驳斥那些弹劾你的官员。”说到这儿,神色一黯,“这笔账,真是没法儿算了,不知要怎样才算实实在在地补偿柳家。” “事在人为。”程询握了握母亲的手,“有我呢。” “是啊,有你呢。”程夫人眉宇舒展开来,“再就是怡君。你不在家的日子,遇到的是非其实也不少,怡君都从容不迫地应付了过去,实在是聪慧干练。” 程询挑眉,“是么?”怡君不会告诉他这些,手足、友人便是有耳闻,也是不知就里,无从谈起。 “是啊。”程夫人笑着给他续了一盏热茶,“横竖无事,就跟你念叨念叨。” ☆、84.如意令 【此为防盗章, 补足一半购买比例或等两天可破。感谢支持正版】 “你!”廖芝兰站起身来,面颊涨得通红,“跟自己妹妹耍威风说诛心的话, 算什么本事!?” “出去!”廖文咏喝道, “等我跟爹商议之后, 自会妥善安排诸事,你什么都不需问、不要管、” 廖芝兰咬了咬牙,气冲冲出门。回到自己的小院儿, 喝了半盏清心降火的茶,丫鬟来禀:“凌小姐过来了,此刻已到垂花门外。” 凌婉儿昨日命人送来帖子, 要在今日登门。 “请。”廖芝兰从速换了身衣服, 挂上笑脸, 亲自出门相迎。她与凌婉儿小时候就相识, 闲来无事会相互串门, 但没交情可言。 她的争强好胜在心里,凌婉儿的争强好胜既在心里又在脸上。 不可否认,凌婉儿貌美, 还有手段。出身并不显赫, 但很懂得经营人际来往, 与地位不相上下的同辈人常来常往, 更与几个高门闺秀子弟攀上了交情。到这两年, 在富贵圈中风生水起, 被捧成了街知巷闻的京城几位美人之一。 只是, 凌婉儿跟谁都能主动结交,单单不曾笼络过南北廖家门里的人。最早,与廖怡君初相见就有些抵触,曾对人说:“别人的傲气是在脸上、在心里,廖怡君的傲气却在骨子里。觉着那是个饱读诗书的,有心结交,却怕没那个缘分,平白生出不快。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心里不定怎样厌烦,言语间却从无贬低。这是凌婉儿的一个过人之处——随着成为名动京城的美人,心高气傲的性子越来越明显,还是不会主动开罪不相干的人。 反过来,对着廖芝兰,凌婉儿显得很随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坐在一起的时候,炫耀自己的情形居多。 廖芝兰对她亦如此。真真假假的友人多了,有时候真需要这样一个人消磨时间。 穿着浅灰色缎面大氅的凌婉儿笑盈盈走上前来,与廖芝兰见礼,寒暄着走进厅堂。解下大氅之后,现出一袭珠灰衫裙。 “怎么穿戴得这样素净?”廖芝兰亲自端给凌婉儿一盏热茶。 凌婉儿笑着接过茶盏,“往后要常出入程府,打扮得太鲜艳的话,总有招摇之嫌。” “哦?”廖芝兰讶然,“想得到姜先生指点,不是先要作一篇让他满意的制艺么?”她可不记得,凌婉儿生了那根儿筋。 凌婉儿妩媚的大眼睛眯了眯,娓娓道:“是啊,可我跟周家世子都不擅长。前两日,他去了程府一趟,求一名管事递话,想与解元当面细说。彼时解元正忙着,没见他,只让管事告诉他,会请姜先生通融一二,对外人实话实说便可。我听了,只当是解元的托辞,心都凉了。却没料到,今日程府小厮便去见周世子,让他放心,并转告我,只要明日让姜先生觉得音律方面有些天赋,便不愁来日得到指点。” 廖芝兰一时语凝。 “真是没想到,解元居然这样通情达理。”凌婉儿玩味地笑着,“记得以前听你说过他难相与,日后可不要再这样说了。” 是来显摆的,还顺道教训她。廖芝兰撇一撇嘴,“说不定,是周世子有意捧着程解元。” “就算捧着也应该啊。”凌婉儿笑容如花绽放,“能与程解元的样貌、才华比肩的人,满京城也就三两个。只是可惜了,自幼从文,往后要在官场苦熬着。” 再出色的文人,凌婉儿的欣赏也有限,打心底仰慕的是年纪轻轻成名的武将。这心思,她从不遮掩。 廖芝兰喝了一口茶,没接话。 凌婉儿话锋一转:“今日找你来,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告诉我,南廖家姐妹平日喜欢什么?我想准备两样礼物,寻机送给她们。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盼着她们能手下留情,别处处压我一头,让我无地自容。” “这话从何说起?”廖芝兰问道。 凌婉儿身子微微前倾,美丽的眼睛忽闪一下,“这两日上午,解元都亲自指点廖怡君,没点儿过人之处的,他怎么可能搭理?”说着嫣然一笑,“他很是有趣,把学堂当自己理事的外书房,管事小厮甚至丫鬟进进出出,该合账就合账。饶是如此,廖怡君也能静下心来,作出上佳的画。这都是程府的下人们说的,还能有假么?” 廖芝兰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涩。 “唉,说起来,这次你可是落了那对姐妹的下风。”凌婉儿故作同情地道,“你也是琴棋书画样样不落的人,制艺不是也算拿手么?这次怎么没去应试?得名儒点拨的机会,一生怕也只有这一次。你该不会跟我方才的心思一样,怕有廖怡君比着,相形见绌?”她摆一摆手,“不需要的,都是去求学,又不是去攀比。” 廖芝兰心绪复杂难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记起了凌婉儿刚才那句“能与程解元的样貌、才华比肩的人,满京城也就三两个”。 哥哥有意捧夸程询,是为着 分卷阅读249 分卷阅读25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50 长久的利益,但凌婉儿不是人云亦云的人,不是真的赞同一些说法,便略过不提。 而她上次见到的程询,样貌是很清俊,但绝对到不了凌婉儿说的那般出色的地步。 怎么回事? 她心中疑窦丛生。随后,耐着性子应承着凌婉儿,把人打发走之后,即刻命丫鬟去外院唤来一名管事,神色郑重地交代一番。 不管怎样,她都要亲自见一见程询。这事情,可不是哥哥能够做主的。 . 下午,廖大太太用过午膳便出门访友。 廖碧君精气神好了一些,捧着琴谱凝神阅读。 怡君和夏荷、款冬清点一番小书房里的书籍、文具,见纸张不多了,几种颜料也快用尽,便准备出门去添置一些。 廖碧君闻讯,连连摆手,“我就不去了。明日见到叶先生,琴谱还没熟读的话,她定会发作我的。瞧着好的纸墨,你帮我带回来一些就行。” 怡君欣然点头。 管家听得二小姐要出门,记着老爷的话,命跟车的护卫、婆子、丫鬟打起精神来。 怡君与姐姐不同,常去的纸笔铺子是墨香斋,老字号了,闲时常帮人出售古籍。 遇见程询,实属意料之外。 当时她正与夏荷、款冬专心挑选画纸,就听得掌柜的殷勤地道:“程大公子今日总算得空了?可有段日子没见到您了。” 随后,是程询清朗温和的语声:“来选些笔墨纸砚,多多益善。”来学堂的人,便是都自带笔墨纸砚,也少不得有中途短缺的时候,程府理应备下,再一个,是过来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古籍。 怡君听到他的语声,心里有些惊喜,忙转身带着两个丫鬟行礼。 程询拱手还礼,看到她的时候,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这么巧。”他也没料到。 怡君一笑。 程安、程福随着上前行礼,又对已经相识的夏荷、款冬打招呼。 “要添置什么?”程询问怡君。 怡君如实道:“纸张、颜料。” 掌柜的问道:“二位认识?” 程询笑微微的,“这两日曾切磋画技。”把临时的小学生说成了同好,又叮嘱怡君,“当心些。别架不住掌柜的怂恿,平白买些用不着的东西。在他嘴里,他那把老掉牙的算盘,都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好。” 掌柜的先哈哈地笑起来,“那我怎么着?总不能说自己铺子里的东西要不得吧?” 怡君也禁不住笑了。 这时候,程福转头望向门口,满脸的笑意立刻化为尴尬、心虚,他凑到程询身侧,轻咳一声。 刚刚进门的人,是廖芝兰。 “怡君妹妹。”廖芝兰款步上前几步,语气古怪地道,“兴致这样好啊?” 怡君转头望过去,想到前两日的事,眼神淡漠,答非所问:“来添补些东西。”说完发现,廖芝兰铁青着脸,竟像是被谁气急了的样子。 廖芝兰看住程询,语气凉飕飕的:“这位就是程大公子吧?” 程询转身,睨着她,没说话。 掌柜的见情形不对,自是不敢出声。 廖芝兰连连冷笑,“思前想后,当真是有意思。”她指着程福,“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给我个说法?” 程询不动声色,语气仍是温和的:“现抓不到更适合的人,只好委屈程福。” 敢情在他眼里,打发个小厮奚落她,都是抬举了她。廖芝兰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用最后一丝理智控制着言行,“为着两家安好,你最好对我以礼相待。”停一停,吩咐随行的丫鬟,“唤人去请大少爷过来,告诉他,他若再瞻前顾后,我可就不管不顾了。” 丫鬟应声出门。 程询凝了廖芝兰一眼,目光凉如秋霜,唇角抿成不屑的弧度。这女子的心性,也是如何都不会更改的。 “怡君妹妹。”廖芝兰忽又转向怡君,“请你移步到茶楼,为免你落入有心人的算计,有些话,我一定要告诉你。” 怡君歉然一笑,慢悠悠地道:“没空。” 夏荷则老老实实补了一句:“老爷一早发了话,往后北廖家的人若是登门,不要见。”都命令管家把人拒之门外了,她这样说,已算客气。 程询抬手示意免礼,走到桌案前,瞥一眼她临摹到一半的山水,和声道:“手边无事,便过来看看,亦是想问问你,先前存的疑惑,是否已经得了解释。” 怡君坦诚地道:“回解元话,并没有。” 程询莞尔,“难道不合情理?” “那倒不是。”怡君微笑,“正因合情合理,反倒让我疑心,昨日所见那一幅,是解元着意备下的。说到底,原画中的疑问,不是一幅酷似的画就能解释的。” “原画——指的是最先见到的那一幅?”程询问她。 “正是。” 笑意到了程询眼中,“酷似一说,从何谈起?” “原画中的细微处,在新作中不见了。” “原画此刻在叶先生现居院落的小书房中。能否移步,逐一指给我看?”他想看一看,这个年龄的她,观察入微到了何等地步。 怡君又惊又喜,“解元是说——” “我将那一幅赠予了叶先生。” 怡君明眸潋滟生辉,唇角上扬,好心情不言而喻,“若解元不怪我唐突,自然乐得再次一饱眼福。” “乐意之至。”程询对她做个请的手势,转身向外走。 怡君和夏荷随他来到叶先生住的东跨院,进到布置为书房的东耳房。 在这院中服侍的丫鬟行礼之后,奉上茶点,随后与夏荷一样,垂首侍立一旁。 枫林图悬挂在北墙上。程询走近一些,对怡君偏一偏头,笑微微地静待下文。 怡君走上前去,言明出自他手的两幅画的不同之处:“两棵树的树干上,共有五个字的刻痕;小河岸上,藤椅后方,有觅食的鸟儿;远山上空,隐约可见翱翔的大鸟。这些,在新作中,都不见了踪迹。”她一面说,一面以素手指明,末了侧身看向他,“只看出了这些,不知是否有遗漏之处。” “没有,说的对。”程询没掩饰意外之情,“只是没想到,你对这幅画了如指掌。” 怡君笑一笑,转头望向那幅画,轻声道,“我只是特别喜欢这幅画,画中的离殇、寂寥,对人心绪无益,却真的让我动容。在我感觉,做这幅画的人,该是正值春秋鼎盛,却走到了生涯尽头,不应如此,但是从容接受。”停一停,语声更轻,“绝妙的画,与诗词歌赋一样,是有魂的。” 程询负手凝视她片刻。 怡君察觉到了,并不忐忑,仍是望着画,说着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飘落的红叶、波光粼粼的河流,该是能让你记起或想见到一些欢悦之事。不然,不会出现这般的 分卷阅读250 分卷阅读25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51 灵动、美丽。看起来心绪矛盾的一幅画,其实正是人真情实感的写照。”两日过去,这幅画并没在她脑海中模糊,反倒更清晰,让她加深了对作画人的理解。 她了解他,原是这般轻易的事。 其实,他与她,都有着过人的优点,也都有着寻常人的小缺点。 他不知是出身还是年少时诸事过于顺遂的缘故,不少时候,遇事确有跋扈霸道之嫌,只是手段与出色的武官不同而已——都是一回事,人太自信了,便不自觉的自负了。 她呢,为人处世不走寻常路,眼界、心胸不输男子,遇事最有主心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让别人插手。另外,心细如发,小事上却爱犯迷糊,要么让人笑得捧腹,要么气得人晕头转向。 情路逆转之前,他们并不全然是顺风顺水花好月圆的光景。吵过架的,还不是吵过一次两次。 但那些带来的,是对彼此更深的了解: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了解对方不能踩的线都有哪些。 而且,便是吵架,每每到最后也会变成乐事——见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不再揪着不放闹脾气,脑筋会转到别的事情上,一来二去就跑题了,到末了,都要想一会儿才记起是为何事生了分歧,好一阵笑。 她说过,相知至此的人,就算经过多少次轮回,也只得这一个。 他故意说,只怕你迷迷糊糊的把我忘了,缘分要是断了,连相识都难。 她笑说怎么会,不会的。若人身死之后的传言都属实,那么,我不要过忘川河,不走奈何桥,更不要喝孟婆汤——没了心有灵犀的人,投生转世有什么好?魂魄就留在这一世,等不到你,迟早也能看到你。 类似的话,修衡也说过:“若可能,我会留在这一世,等您过得诸事遂心。别笑我癫狂,万事皆有可能。” 恰如怡君所言,画中飘零的红叶、河流跳脱出来的灵动,是因他在画着的时候,想到了一些趣事——与修衡相关。 离京后的那几年,修衡一直命唐府最精良的人手远远跟随,为的是能及时知晓他在何处,更保障他安稳无虞。住进落叶山庄后,修衡写信给他:快搬走,那地方跟您八字不合。实际指的是那里的水土跟他的身体相克,没法儿保养,还少不得添新病。 他回信,说我不论在哪儿住,都不是长寿的人,活不过命里第四轮。你这活成精的人,该知道。 修衡没复信,过了大半年,跟皇帝讨了两个月的假,到落叶山庄找他,说您这可不成啊,哪儿有好好儿地咒自己短命的人?我可是给您卜过一卦,起码得到古来稀的年纪。得,您咒就咒吧,横竖是越咒越长寿。 那样寡言清冷的孩子,满脸拧巴地道出这样一番话,着实把他笑得不轻,说你这是睁着眼跟我扯瞎话,真是出息了。 修衡笑了,说您要不就挪挪步,换个地儿,要不就留下我带来的名医,这名医是薇珑和孩子一口一个神医叫了好几年的。他倒是没被神医这名讳烧得生灾难,定有些真本事。而且他比我还敬重您,您赏个脸,让他时时照看着。 他说也行,但你知道,我有几年心力交瘁,真落下病根儿了,别说神医,活神仙都救不了。回头神医要是治不好我,你不准跟人发脾气。 修衡蹙着眉,看了他好一会儿,说我跟薇珑是有心疾,您呢,是有心结。眼下倒好,俩有心疾的都没心没肺了,您这心结还没打开。没天理。不怪总有人骂老天爷不开眼——可他们怎么就不明白,老天爷根本就是个瞎子。 他被惹得哈哈大笑。 修衡住下之后,每日跟他对弈,或是跟他一起钓鱼。 小河的水清可见底,悠然游动的大小鱼儿清晰可见,倒让修衡这种最沉得住气的人失去耐心:眼力太好,眼看着鱼儿围着鱼饵打转却不上钩,久了就会心急,唤护卫下水给他把鱼捞上来。闹腾得他也别想安心垂钓。 修衡启程到山庄之前,薇珑要他带些样子完整的红叶回去,要镶嵌在玻璃、琉璃槅扇中。 所谓样子完整,是叶尖居中,不能向左□□斜。别的就更不需说了,不可有半点瑕疵。 那时候,修衡宠妻儿已经是天下皆知,全然照着薇珑的心意挑选枫叶。 落在地上的不行,修衡说不新鲜;护卫说上树去摘,修衡也否了,说那叫落叶么? 随行的人没法子,只能跟着自家侯爷一片一片接住凋零的红叶,细心筛选。 时间久了,一名护卫苦着脸跟修衡说:“侯爷,我得蹲地上闭着眼歇会儿。真不行了,这大半天都盯着红彤彤的叶尖,眼晕,就要左中右不分了。” 有这种趣事垫底,他在画枫林图的时候,心境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影响。 他送给南廖家的那幅图,最初目的只是练练手,看能否通过调色改变氛围,刻痕、飞鸟之类的细节,嫌费时间,敷衍了过去。 这些,怡君全看到并揣摩到了。 他再度侧头凝视着她,温柔的,久久的。 原来不管怎样,你都能明白我。 见姐妹两个进门,廖芝兰连忙起身,盈盈上前见礼,“碧君姐姐、怡君妹妹,登门叨扰,还望海涵。” 她比廖碧君小一岁,比怡君大一岁,生的不高不矮,身段窈窕,半月形眼睛,长眉入鬓,笑起来很甜美。 姐妹二人还礼,廖碧君客气地道:“哪里的话,你便是不来,我们过些日子也要去看你的。” 怡君点头表示赞同,心里却嘀咕道:谁要去看她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三人落座,闲话片刻,廖碧君吩咐丫鬟摆饭。 席间,怡君问道:“芝兰姐姐今日前来,没什么事吧?” 廖碧君闻言暗暗失笑,正常情形,该问人家是不是有事,怡君却反着说。 廖芝兰从容笑道:“没事。许久没见婶婶和你们两个,就想过来看看。便是你们不得空,也能向婶婶请教一番女工。” 廖大太太做得一手好针线,绣品人见人夸。廖芝兰的女工尚可,每次过来都会投其所好,认认真真请教。 怡君只是漫应一声。她一听便知,廖芝兰这次又把母亲哄得很高兴,不然母亲不会自己出门还安排下席面——全然不见外的做派。 廖芝兰则顺着这话题往下说:“问起叶先生去了程府的事,婶婶说她也不清楚。你们今日去程府,还习惯吧?”自家已知晓这件事的梗概,她并不遮掩。 “习惯。”怡君并不想提及在程府的见闻,道,“哪里的学堂都是大同小异,我们只是追着叶先生走,对着的也只有她,跟在家一样。” 廖碧君闻音知雅,颔首一笑,“的确。” “碧君姐姐的书法,我倒是不难看到。”廖芝兰诚恳地恭维,“姐姐的字实 分卷阅读251 分卷阅读25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52 在是好,不要说我了,便是我两个哥哥都自愧不如。” 廖碧君笑道:“妹妹谬赞了。” 廖芝兰转向怡君,“只你最愁人,画作从不示人,针法乱七八糟的绣品我倒是见过两回。哪有藏着才情、显露不足之处的人?” 怡君笑起来,“我的画,比绣品还差。要是出色的话,以我这种性子,怎么可能不显摆一番。” 廖芝兰将信将疑。廖怡君这个人,她是真捉摸不透:自幼好学,五岁那年就缠着长辈给自己启蒙找坐馆先生,每隔三两年就换一种学问研读,但学的到底怎样,只有教过她的人清楚。 教官家子女的先生,嘴巴哪有不严的?若学生没有扬名的心愿,自是随着学生的做派说话。 可廖怡君又明明不是低调的做派,这几年可没少干开罪人的事儿。 是天生性格矛盾又复杂,还是真没有资质学成哪件事? 没办法下定论。 怡君岔开话题,从丫鬟手里接过布菜的筷子,给廖芝兰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这道菜,是厨子的拿手菜,芝兰姐姐快尝尝。” 廖芝兰笑着道谢。 一餐饭下来,三个女孩东拉西扯地谈及不少话题。饭后,喝完一盏茶,廖芝兰道辞离开。 廖碧君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廖芝兰的来意,不免嘀咕:“真就是闲得没事来串门的?” “怎么可能。”怡君笑道,“她应该是学会我那个路数了。以前我想跟谁探听什么事,不也是这样么?把自己想问的掺在杂七杂八的家常话里,就算没完全达到目的,心里也能估算出七/八分。” “是么?”廖碧君不由皱眉,“那你该早些提醒我留神啊。” “怎么提醒?”怡君笑意更浓,“同一桌坐着,我要是给你递眼色,她一定会留意到。再者,她说起什么,我也不能总抢在你前头接话,会让你没面子。把心放下,没事。她要探听的只是门外事,除了关于程府的,我们告诉她也无妨。” “那还好。”廖碧君无奈地道,“这次没法子了,往后再见到她,我一定留心。”论城府,她比不了廖芝兰,更比不了妹妹。 “这样想就对了。”怡君携了姐姐的手,“我们回房做功课。” . 午膳时,程夫人派人唤程询回到内宅。 这是程询和程译逐年养成的一个习惯,早中晚只要在家里,且手边无事,就会陪母亲用饭。 论起来,他和程译做了很多年孝顺母亲的儿子。 处处与母亲拧着来的那些年,起因是母亲硬着心肠要他娶廖芝兰,任他长跪不起都不改口,死心塌地配合父亲。再往后,母亲对他的失望心寒越来越重,为人处世方面,一步一步,不自觉地被父亲和廖芝兰、林姨娘带沟里去了,他又是心冷齿冷的状态,什么事都懒得解释。 重新来过,他希望把母慈子孝的情形常年维持下去,这对谁都不会有坏处。平心而论,不论怎样的儿媳妇进门,母亲都不会做恶婆婆。前世程谨的婚事,父亲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定了,母亲私心里一百个不乐意,等到新人进门,照样儿经营出了婆媳融洽的情形。 用饭的时候,程夫人闲闲地说起上午内宅的迎来送往:“徐夫人昨日下了帖子,上午带着女儿过来了一趟。徐家那位千金单字一个岩,生得委实标致,言行得当,真是少见的招人疼爱。” 徐岩日后要成为平南王妃,会生下薇珑那样年纪轻轻扬名四方的女造园家。程询笑道:“您要是打心底喜欢,就跟徐夫人常来常往,看能不能认个干女儿。这样一来,我们兄弟三个也能多个妹妹。” 程夫人失笑,抬手戳了戳他的脸,“胡扯。”另一方面,听出程询对徐岩有些了解,认可甚至是欣赏的,但仅此而已。稍有一点儿别的心思,也说不出这种话——不管是怎样的形式,做了兄妹的人,绝没有谈婚论嫁的道理。思及此,她索性直言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最了解,来年必能高中。由此就总想,到你金榜题名那一日,得个双喜临门的好彩头。成亲是赶不及了,到时定亲也是好的。” 程询想一想,“我自己张罗成不成?”他另有打算。 “成啊,怎么不成?”程夫人打心底高兴起来,“快跟我说说,可有意中人了?” 程询只是道:“等有了眉目,您一定会及时知晓。” 程夫人连声说好,没仔细琢磨儿子用的字眼儿。 饭后,程询到外院处理一些杂务,问过小厮,得知姜先生午睡还没醒,便回了自己的光霁堂。 程福来禀:“城北廖家大少爷、大小姐一同前来,说手里有一篇新做成的制艺,请您或姜先生过目,看看有哪些可取之处,又有哪些弊端。”停一停,补充道,“管家已经把人请到暖阁了,说老爷曾吩咐过,不要怠慢城北廖家。” 廖文咏和廖芝兰想来就来了,管家还是这个态度——这种事不时发生,针对的是私底下与父亲有猫腻的门第。程询想一想,笑微微地看着程福。 程福心生预感,“大少爷,该不会又想让小的帮您气谁了吧?” 程询莞尔,“不单气人,还要骗人。” 程福陷入云里雾里,想不出这种戏要怎么唱,“该怎样行事才好?您得仔细吩咐小的几句。” 程福站起身,闲闲穿过珍珠帘,好笑地看住廖芝兰。程安跟随在侧。 廖芝兰意识到他是蓄意捉弄自己,着实气狠了,敛起狼狈之色,扬起红透了的一张脸,望向他。是样貌清俊的男子,面上却挂着伤人的笑,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好像刚刚取笑她都是看得起她的样子。 程安飞快地看了程福一眼,心生钦佩——这种事,不是谁都做得来的,打他和程禄几十板子,也不能让他们在人前与平时判若两人。 “你不服气,那我就再多说几句。”程福负手而立,睨着廖芝兰,“制艺的条条框框太多,是以,太多人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没完没了地钻研技巧,倒腾对仗、优美的辞藻。 “而出彩的制艺,要有底气,且有新意,题目不论新旧,都能用圣贤的语气、圣贤书中的道理,给人耳目一新之感——这需要阅历、悟性,是闭门不出的人能有的?你一个平时只出入官宦门第的女子,能了悟何事? “说得难听些,心中有大格局的人,便是能够随意做出让人拍案叫绝的制艺,也不会引以为豪。 “这种把人关在死框框里还叫人推陈出新的东西,历朝历代嫌弃甚至痛恨的人还少么?一心考取功名保国安民的人没法子——这东西捉摸不透,就等于断了下场考试的路。如你这般闺秀,花费精力学这种东西,真就是吃饱了撑得吧?你吃撑了没事儿,还自觉这就是有才情,巴巴的跑到我面前显 分卷阅读252 分卷阅读253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53 摆——”他第二次牙疼似的对她发出“嘶”的一声,“令兄真的错看了你,改日我得跟他好生说道说道。” 程安不自觉地点头表示赞同。自家大少爷的制艺不知多出彩,但真是打心底腻味这玩意儿,除了刁难人的时候用一用,平日真是提都懒得提的样子。 “……”廖芝兰望着程福,心说谁让你长篇大套了?谁耐烦听你数落制艺的弊端?你说这么多的目的,不就是再一次阐述认定我小家子气的观点么? 生平第一次,她被一个初次谋面的男子气得快疯了。 程福看着她面上的红晕迅速褪去,转为苍白,唇角上扬成愉悦的角度,出口的话却仍是有意给人难堪:“你这脸……得了,没工夫让你照着镜子擦干净,往后注意些就是了。你双亲抚养你这些年,绝不是为了让你给他们丢人现眼。” 原本已经认定的事,他在这时候再次提及,让她又犹豫起来,转身看向随自己进门的丫鬟。却不料,丫鬟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儿,粉脸红彤彤,神色尴尬——完全是觉着自家小姐颜面尽失,让她都无地自容的样子。 廖芝兰气血上涌,身形微微一晃。 不能再呆在这儿了,不然一定会被活活气死。 她刚竭力克制住心中怒意,要出言道辞的时候,程福转身,回返珍珠帘内的时候,很不耐烦地摆一摆手,“程安,往后不要让我再见到她。送客。” 程安立时高声应道:“是!” 廖芝兰和丫鬟没料到小厮扯着嗓子回话,惊得身形一颤。 “快些快些。”程福道,“你当我也是闲得横蹦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啊?等会儿还得见好几个人呢。” “小的明白。”程安应声后,走到廖芝兰近前,“这位大小姐,您能快点儿出去么?” 她不能。 她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动弹不得。 程询睁开眼睛,望着上方虚空。 廖芝兰,是他过于熟悉的一位故人。 与她相关的事,他不愿回想,但是记忆没遵从心迹,不断闪现于心海。 年轻的时候,她一度以打击他为乐趣,心里烦闷了,便请母亲身边的管事妈妈作陪,寻到光霁堂来,婉转地对他说些诛心的话。 他总不能每次都与她起口舌之争,也赶不走,大多数时候沉默相对,随她去。有一阵,生生地被磨得没了锐气,一次无意间看到镜中的自己,眼神阴鸷,满脸丧气。总是满腹的无名火,有好几次,拿无辜的下人撒气。 ——那样的自己,他厌烦。 惊觉她带来的影响之后,他明白,必须得换个方式对付她。 只是,起初摸不着门道,也不明白整件事的原委,居然傻呵呵地把她请到外院,开诚布公:“你过得不如意,我看得出。你也清楚,我除了连中三元那点儿本事,真没可取之处。你嫁过来,也是为着父兄的前程甚至性命。我发誓,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他们谋取个长远且安稳的前景。至于你我,终究是无缘人,与其相互耽搁时间,不如早些分道扬镳。来日回到娘家,程府也不会不管你。” ——后来才知道,这是他那一生说过的最蠢的一番话。 她看了他半晌,冷笑出声,“为了父兄、虚名才嫁你——你就是这么看我的?状元郎的脑子、眼神儿,还真是不大灵光。” 他听出弦外之音,惊讶不已。这一刻之前他都认定,她是贪慕虚荣又特别在乎亲人的女子,先前跟他提及姻缘真相,她找怡君道出原委那一节,他以为是她的虚荣心、妒忌心作祟。 原来,并非如此。 “你和廖怡君结缘那一日,我也在场——我是与她同时看到、认识、倾心于你的。”她语气更冷,“怎么着?她对你的情意,就值得你这么在乎,我对你的情意,就是脚底泥么?你告诉我,我比她差了什么?” 他心绪杂乱到有点儿懵了,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她继续道:“实话告诉你,我们成亲,是我一手促成。晓得公公做过的那件事之后,我便知道,一定能够如愿嫁给你。如果我父兄不让我如愿,我就会把那件事抖落出去,为此,他们才不再筹谋让我进宫的事,也不再跟公公绕弯子。” 真相是这样的。原本他与怡君,并不至于走至绝境。 “如果不是被你冷落至此,这件事,我不会跟你挑明。” 到了这地步,她跟他挑明,意在让他晓得她的情意,要么感动,要么憎恨。目的不外乎是再赌一次。他齿冷至极,无法理解这种人的心思。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握他的手,“程询,我对你一片真心,我曾为你拼上性命,你别这样冷落我,好不好?我们往后好好儿过日子,成不成?……” 他迅速拂开她的手,疾步出门。 成不成?不成。 这样的真心,太可怕了。他能回馈的,只有惩戒、报复——绝不是她以为的手段。 她仗着父兄,在婆家特别有底气。他刚入官场,没权没势,就让父亲把北廖家调到地方上。父亲犹豫不决,他说那就别办了,明日我就去刑部投案,告诉刑部尚书,是我把柳阁老的儿子弄得下落不明。父亲立刻答应下来,从速让他心愿得偿。 人单势孤了,她还是有法子打击他。 怡君有了喜脉,她笑盈盈地告知他,说你看,还是人家明智、有本事。 他想一想,说不就是孩子么?这也值得你妒忌?明日你就回娘家去,住上一年半载,回来时给我抱上个女儿。 她震惊,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很平静地跟她说:“抱养个女儿的意思。你想亲力亲为的话,我也赞同。找的男子别四处显摆就行。” 她恨声道:“你还是男人么?!” “娶妻一事,我说了不算,那么,孩子的事就不归我管。”他记得自己当时笑了,“你不想抱养女儿更好,等我过了而立之年,就能名正言顺地休妻再娶。” 她气急了,也着实地痛苦起来,反复斟酌之后,还是遂了他的心思,回娘家抱养了他前生的长女。 她回娘家的日子,他耳根子清净了,心神慢慢恢复冷静缜密。她回来之后,做派明显地温和、柔婉起来,再没跟他找茬生事,偶尔看他,眼中却有着浓烈的恨意。 她恨,谁又不恨? 作为始作俑者,她让他痛失心中明月,她把他磨的、逼的手段变得冷漠残酷甚至阴毒,开始惯于用钝刀子凌迟人的心魂。 这让他厌恶自己。 这样的自己,不是怡君认识、看中的程询。 他总会担心,这样的程询,再相见时,怡君懒得去理解,能给予的只有嫌弃。 曾经约定的,余生的路,一起走。 可是没有。 他没能与怡君同行, 分卷阅读253 分卷阅读254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54 便总怀疑是否走上了歧路,离她越来越远。 那样的日子,太痛苦。一直有这样的怀疑,他对怡君便总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她不欲碰面,他也不敢安排相见的机会,甚至不敢了解她的情形。 如果廖芝兰不影响得他想起怡君时便自卑,就算不见面,他也能帮怡君防患于未然。 如果……这其实是很残忍的两个字,他想到或用到时,皆是心存悔憾。 006 风波引(一) 怡君暗自汗颜。父亲和兄长各自认清没有作画天赋的事实之后,兴趣就莫名其妙地转移到了收集古画名画上,打心底喜欢的好生珍藏,不合喜好的转手他人赚差价,如今还能否静下心来赏鉴佳作,真要两说。而且——“家父已经说过,为着我们姐妹两个每日登门叨扰,休沐时要过来郑重致谢。” “今日一早,我已唤管事送拜帖到贵府。”程询揣度着她的心思,给她吃定心丸,“姜先生来京是我的主张,为此有了你们的每日往返,是我思虑不周在先。这也是家父的意思,你不需考虑这些。” 搬出长辈,也算实话。这几年,外院明面上的一应事宜,父亲交由他和管家全权打理。等闲事,从不过问。 怡君听到末尾,自是不好再反对,笑一笑。对于不能立即得到解释,多少有些失落。 叶先生返回来,见两人神色间已无生疏,分明是叙谈过了,对怡君道:“回去做功课吧。” 怡君称是,道辞离开。 叶先生问程询:“我这学生是何看法?” 程询耐心地复述一遍。 “倒是与我看法相仿。”叶先生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更为轻快,“那么,程大少爷,给个解释吧?” 程询笑起来,“容我卖个关子,过两日您就会明白。” “你啊,”叶先生没辙地叹气,“也不怕把我急出病来。” 程询笑了笑,“您少不得跟我上火,我就用这幅画赔罪,待得请人品评完,装裱好了送给您。”如此,怡君也能偶尔看到。偶尔就好。到底,这画中氛围,对十几岁的她没有益处。 叶先生大喜过望,“这可真是想都没敢想的事儿。” 程询温言道:“既然能入您的眼,得闲就看看,定能帮我找出弊端。况且,程府下人难免有疏忽之处,平日还需您费心照顾姜先生。您看我顺眼些,姜先生也就看我顺眼些,是这个理儿吧?” 叶先生笑起来,“这话说的,足够我三五年内心花怒放。不论怎样,先谢过了。”程询不是寻常子弟,向来言出必行。 “您客气了。” 叶先生惦记着两个学生,又叙谈几句,道辞回了学堂。 只剩下了自己,程询慢慢走到太师椅前,动作缓慢地落座,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疲惫入骨。 方才倒没觉得。心魂全然沉浸在相见的喜悦之中,加上她又不是能敷衍的人,要全神贯注地应对。 这幅枫林图,前世她应该在他身死两年后看到。一道送去的,还有春日的柳,夏日的莲,冬日的梅。 “满园春/色的时候,那一抹浮动的柳绿煞是动人;夏日莲湖上的风光,不知道多醉人;秋日若有机会,定要出门看红叶,凋零之姿,却从容洒脱,名花都做不到;所谓香自苦寒来,看完雪后梅花,便能心领神会。” ——是他问及时,她说的。 选这一幅枫叶图,还有一个目的:不能笃定重生的只有自己,需要试探,通过她的反应,不难得到答案。 她没有前生的记忆。 万幸,她没有。 独坐半晌,程询回了光霁堂。 程禄来见,恭声道:“您交代下去的事情,小的都已安排妥当。观望着南北廖家的人方才送信回来,廖芝兰去了城南廖家,盘桓多时,应该是等着在我们府中的两位大小姐回去。” 程询颔首。廖芝兰必是去探听口风了,但两家疏于来往,没人耐烦告诉她原委。 程禄继续道:“周文泰、凌婉儿去过一次戏园子,不知是巧遇还是相约。至于商陆,一直闷在家中苦读,值得一提的,不过是命书童送来一封拜帖。” 程询取出一个荷包,“这些都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多给人手打赏。余下的是给你和程安、程福的零用。” 程禄接过,并无喜色,期期艾艾地道,“盯梢的事儿,管家迟早会察觉,毕竟,您放在外面的亲信,得力的都去忙城北廖家那档子事去了,在府里的,这次不得已用上了好几个。万一管家问起,小的怎么答复才好?” “谁说我要瞒他了?”程询笑了笑,“他若问起,你就让他如实禀明老爷。” “是!”程禄眉飞色舞起来,瞧着程询,欲言又止。 程询呷了一口茶,“有话就说,无事退下。” 程禄笑问道:“小的是不明白,您为何要派人盯着商、周、凌三人?”这两男一女,都是跟自家大少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要非让他说出点儿渊源,不外乎是大少爷横竖都瞧不上两个男子,别说来往了,见都懒得见。 为何?因为前世的商陆是负心人,害得廖碧君最终自尽,加之一些事情赶到了一处,又害得怡君代替廖碧君嫁给了周文泰。 周文泰如今是荣国公世子。周府是好几个混帐凑成了一家,周文泰是混帐堆儿里拔尖儿的货色,看中并为之犯浑半生的女子,是凌婉儿。 至于凌婉儿,前世曾位及后宫德妃,阴毒下作,生的儿子比她还不是东西,没少祸害薇珑及其双亲。真得逞的话,修衡与薇珑那段良缘就无从谈起。 与他息息相关,亦与修衡、薇珑直接或间接有牵扯的三个人,想到就膈应得厉害,不防患于未然怎么成。 其实,商陆一事,让他一直连带的有点儿厌烦廖碧君。 前世的商陆,做了负心人离开京城之后,都隐姓埋名了,绝没能力做出让廖碧君或至亲蒙羞受辱的事——她并没到绝境,只是感情被背叛了而已,怎么就能自尽?怎么就不想想为你付出惨重代价的胞妹? 瞧那点儿出息。 人活一世,除了常年被心疾纠缠无法控制自己,亲情、知己、意中人、抱负、信仰之中,最少该有两样是值得付出为之变得坚强的。若做不到,未免太悲哀。 前世的廖碧君是死了,得了清净,怡君却被她害得一度万念俱灰,认为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的确,是太伤人的事实,换了谁都会怀疑一切。 “我想过自尽。”怡君对他说过,“最终让我活下来的,是一双儿女。还有你。” 烦归烦,他心里也清楚,廖碧君定有过人之处,且对胞妹常年如一日的宠爱照顾。优点不让人动容的话,怡君也不会对她那样在意。 退一万步讲,那到底 分卷阅读254 分卷阅读255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55 是怡君的胞姐,她看重,他便不能冷漠待之。 ——她几时在言行间流露出对他双亲的轻蔑鄙视?他没看到过,但她心中一定有。这种事,想法要埋在心里,处事绝不能显露,他会像前世一般,不在她面前对廖碧君做任何评价。 这上下,程询只希望,商陆与廖碧君还未结缘。若已结缘……起码得控制事态,不成为他和怡君今生缘阻碍的根底。 那些过往在心头飞逝而过,程询笑微微地看向程禄:“听到一些事,我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不行?” “行,当然行!”程禄唇畔逸出大大的笑容,“您这不是有段日子没跟人较劲了么?要没这事儿,小的真以为您被老爷说的改心性了呢。得嘞,有您这句话就行,小的更明白怎么安排了。”说完匆匆行礼,快步出门。 程询望着他的身影,笑了。程禄有忠心,脑瓜灵,反应快,为人处世还圆滑,种种相加,前世在他入阁之后,成了管家。 想到程禄提及的跟人起争端,他回想一番,还真是。入秋之后,父亲生怕他下场考试出岔子,把他拘在家里,说你可千万老实点儿、积点儿德,不然再聪明也会名落孙山,我可丢不起那脸。 门都出不了,哪还有与人不和的机会? 现在,到他实心交友、引动风波的时候了。 . 廖家姐妹巳时下课回家。 叶先生循例分别给二人布置了功课,随后回了居处。 廖碧君从丫鬟手里接过斗篷,给怡君披上,系缎带的时候轻声问:“程解元那幅画是不是特别出彩?你这小妮子,回来的时候可是特别高兴的样子。” 高兴到底是为画,还是为那人,怡君分不清,就只是道:“的确特别出彩。你该留意到了吧?先生也特别高兴。” “是呢。”廖碧君微笑,“很久没见你们俩这样了,我瞧着也欢喜。”说着话,系上了缎带,抚一抚斗篷,“我们走吧。” “好啊。”怡君携了姐姐的手,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开学堂。姐姐的样貌艳丽妩媚,说妖艳也不为过,性子单纯善良柔婉,婉转拒绝一个人的请求的时候,定是遇到了了不得的大事。 跟她完全相反。 她的样貌与姐姐不同,性子也是。要让母亲和哥哥说,就是脾气不是好、不是坏,是怪。平日在亲友面前,很活泼;在外人面前,遵循着那些累人的规矩;被谁无意间踩到尾巴的时候,脾气就不归自己管了。 母亲偶尔会对着她犯愁,“你能不能给我列出个单子,把你看不惯的事儿都让我知道?这样,也能让我避免你跟别家闺秀起冲突,小小年纪落得个特立独行的名声。一直如此,倒贴嫁妆都嫁不出去。” 从哪儿说起呢?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世间的无趣之处,不就在于有些人总在人前做出不可想象的事儿么?偏生看客们还自持身份为着名声不予计较,甚至还有逢迎的时候。 她没显赫的出身,也不在乎劳什子的端庄贤淑敦厚的名声,为什么要随大流? 别说她这样儿的了,就算是在闺中跋扈、嚣张、骄矜的名声在外的女子,不也有不少遇到锦绣良缘了? 遇到了,就珍惜;没那福气,就想法子不嫁。 今日,她遇到了么? 廖碧君不知妹妹心念数转,笑道:“爹爹要是不允我们前来,便没你今日这般欢悦。眼下我们好生想想,晚间下厨做几道菜,好不好?” “好啊。”怡君立刻点头,“做我们两个都拿手的。” “嗯!” 姐妹两个说笑着回到家中,进到垂花门,便听得怡君房里的管事妈妈来禀:“城北的大小姐早就来了,大太太/安排了席面。大太太临时有客至,方才传了话,让二位小姐代她好生款待城北大小姐。” 廖碧君面露讶然。 怡君则问:“此刻人在何处?” 忆故人 程福站起身,闲闲穿过珍珠帘,好笑地看住廖芝兰。程安跟随在侧。 廖芝兰意识到他是蓄意捉弄自己,着实气狠了,敛起狼狈之色,扬起红透了的一张脸,望向他。是样貌清俊的男子,面上却挂着伤人的笑,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好像刚刚取笑她都是看得起她的样子。 程安飞快地看了程福一眼,心生钦佩——这种事,不是谁都做得来的,打他和程禄几十板子,也不能让他们在人前与平时判若两人。 “你不服气,那我就再多说几句。”程福负手而立,睨着廖芝兰,“制艺的条条框框太多,是以,太多人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没完没了地钻研技巧,倒腾对仗、优美的辞藻。 “而出彩的制艺,要有底气,且有新意,题目不论新旧,都能用圣贤的语气、圣贤书中的道理,给人耳目一新之感——这需要阅历、悟性,是闭门不出的人能有的?你一个平时只出入官宦门第的女子,能了悟何事? “说得难听些,心中有大格局的人,便是能够随意做出让人拍案叫绝的制艺,也不会引以为豪。 “这种把人关在死框框里还叫人推陈出新的东西,历朝历代嫌弃甚至痛恨的人还少么?一心考取功名保国安民的人没法子——这东西捉摸不透,就等于断了下场考试的路。如你这般闺秀,花费精力学这种东西,真就是吃饱了撑得吧?你吃撑了没事儿,还自觉这就是有才情,巴巴的跑到我面前显摆——”他第二次牙疼似的对她发出“嘶”的一声,“令兄真的错看了你,改日我得跟他好生说道说道。” 程安不自觉地点头表示赞同。自家大少爷的制艺不知多出彩,但真是打心底腻味这玩意儿,除了刁难人的时候用一用,平日真是提都懒得提的样子。 “……”廖芝兰望着程福,心说谁让你长篇大套了?谁耐烦听你数落制艺的弊端?你说这么多的目的,不就是再一次阐述认定我小家子气的观点么? 生平第一次,她被一个初次谋面的男子气得快疯了。 程福看着她面上的红晕迅速褪去,转为苍白,唇角上扬成愉悦的角度,出口的话却仍是有意给人难堪:“你这脸……得了,没工夫让你照着镜子擦干净,往后注意些就是了。你双亲抚养你这些年,绝不是为了让你给他们丢人现眼。” 原本已经认定的事,他在这时候再次提及,让她又犹豫起来,转身看向随自己进门的丫鬟。却不料,丫鬟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儿,粉脸红彤彤,神色尴尬——完全是觉着自家小姐颜面尽失,让她都无地自容的样子。 廖芝兰气血上涌,身形微微一晃。 不能再呆在这儿了,不然一定会被活活气死。 她刚竭力克制住心中怒意,要出言道辞的时候,程福转身,回返珍珠帘内的时候,很不耐烦地摆一摆手,“程安,往后 分卷阅读255 分卷阅读256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56 不要让我再见到她。送客。” 程安立时高声应道:“是!” 廖芝兰和丫鬟没料到小厮扯着嗓子回话,惊得身形一颤。 “快些快些。”程福道,“你当我也是闲得横蹦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啊?等会儿还得见好几个人呢。” “小的明白。”程安应声后,走到廖芝兰近前,“这位大小姐,您能快点儿出去么?” 她不能。 她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动弹不得。 程询睁开眼睛,望着上方虚空。 廖芝兰,是他过于熟悉的一位故人。 与她相关的事,他不愿回想,但是记忆没遵从心迹,不断闪现于心海。 年轻的时候,她一度以打击他为乐趣,心里烦闷了,便请母亲身边的管事妈妈作陪,寻到光霁堂来,婉转地对他说些诛心的话。 他总不能每次都与她起口舌之争,也赶不走,大多数时候沉默相对,随她去。有一阵,生生地被磨得没了锐气,一次无意间看到镜中的自己,眼神阴鸷,满脸丧气。总是满腹的无名火,有好几次,拿无辜的下人撒气。 ——那样的自己,他厌烦。 惊觉她带来的影响之后,他明白,必须得换个方式对付她。 只是,起初摸不着门道,也不明白整件事的原委,居然傻呵呵地把她请到外院,开诚布公:“你过得不如意,我看得出。你也清楚,我除了连中三元那点儿本事,真没可取之处。你嫁过来,也是为着父兄的前程甚至性命。我发誓,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他们谋取个长远且安稳的前景。至于你我,终究是无缘人,与其相互耽搁时间,不如早些分道扬镳。来日回到娘家,程府也不会不管你。” ——后来才知道,这是他那一生说过的最蠢的一番话。 她看了他半晌,冷笑出声,“为了父兄、虚名才嫁你——你就是这么看我的?状元郎的脑子、眼神儿,还真是不大灵光。” 他听出弦外之音,惊讶不已。这一刻之前他都认定,她是贪慕虚荣又特别在乎亲人的女子,先前跟他提及姻缘真相,她找怡君道出原委那一节,他以为是她的虚荣心、妒忌心作祟。 原来,并非如此。 “你和廖怡君结缘那一日,我也在场——我是与她同时看到、认识、倾心于你的。”她语气更冷,“怎么着?她对你的情意,就值得你这么在乎,我对你的情意,就是脚底泥么?你告诉我,我比她差了什么?” 他心绪杂乱到有点儿懵了,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她继续道:“实话告诉你,我们成亲,是我一手促成。晓得公公做过的那件事之后,我便知道,一定能够如愿嫁给你。如果我父兄不让我如愿,我就会把那件事抖落出去,为此,他们才不再筹谋让我进宫的事,也不再跟公公绕弯子。” 真相是这样的。原本他与怡君,并不至于走至绝境。 “如果不是被你冷落至此,这件事,我不会跟你挑明。” 到了这地步,她跟他挑明,意在让他晓得她的情意,要么感动,要么憎恨。目的不外乎是再赌一次。他齿冷至极,无法理解这种人的心思。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握他的手,“程询,我对你一片真心,我曾为你拼上性命,你别这样冷落我,好不好?我们往后好好儿过日子,成不成?……” 他迅速拂开她的手,疾步出门。 成不成?不成。 这样的真心,太可怕了。他能回馈的,只有惩戒、报复——绝不是她以为的手段。 她仗着父兄,在婆家特别有底气。他刚入官场,没权没势,就让父亲把北廖家调到地方上。父亲犹豫不决,他说那就别办了,明日我就去刑部投案,告诉刑部尚书,是我把柳阁老的儿子弄得下落不明。父亲立刻答应下来,从速让他心愿得偿。 人单势孤了,她还是有法子打击他。 怡君有了喜脉,她笑盈盈地告知他,说你看,还是人家明智、有本事。 他想一想,说不就是孩子么?这也值得你妒忌?明日你就回娘家去,住上一年半载,回来时给我抱上个女儿。 她震惊,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很平静地跟她说:“抱养个女儿的意思。你想亲力亲为的话,我也赞同。找的男子别四处显摆就行。” 她恨声道:“你还是男人么?!” “娶妻一事,我说了不算,那么,孩子的事就不归我管。”他记得自己当时笑了,“你不想抱养女儿更好,等我过了而立之年,就能名正言顺地休妻再娶。” 她气急了,也着实地痛苦起来,反复斟酌之后,还是遂了他的心思,回娘家抱养了他前生的长女。 她回娘家的日子,他耳根子清净了,心神慢慢恢复冷静缜密。她回来之后,做派明显地温和、柔婉起来,再没跟他找茬生事,偶尔看他,眼中却有着浓烈的恨意。 她恨,谁又不恨? 作为始作俑者,她让他痛失心中明月,她把他磨的、逼的手段变得冷漠残酷甚至阴毒,开始惯于用钝刀子凌迟人的心魂。 这让他厌恶自己。 这样的自己,不是怡君认识、看中的程询。 他总会担心,这样的程询,再相见时,怡君懒得去理解,能给予的只有嫌弃。 曾经约定的,余生的路,一起走。 可是没有。 他没能与怡君同行,便总怀疑是否走上了歧路,离她越来越远。 那样的日子,太痛苦。一直有这样的怀疑,他对怡君便总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她不欲碰面,他也不敢安排相见的机会,甚至不敢了解她的情形。 如果廖芝兰不影响得他想起怡君时便自卑,就算不见面,他也能帮怡君防患于未然。 如果……这其实是很残忍的两个字,他想到或用到时,皆是心存悔憾。 搬出长辈,也算实话。这几年,外院明面上的一应事宜,父亲交由他和管家全权打理。等闲事,从不过问。 怡君听到末尾,自是不好再反对,笑一笑。对于不能立即得到解释,多少有些失落。 叶先生返回来,见两人神色间已无生疏,分明是叙谈过了,对怡君道:“回去做功课吧。” 怡君称是,道辞离开。 叶先生问程询:“我这学生是何看法?” 程询耐心地复述一遍。 “倒是与我看法相仿。”叶先生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更为轻快,“那么,程大少爷,给个解释吧?” 程询笑起来,“容我卖个关子,过两日您就会明白。” “你啊,”叶先生没辙地叹气,“也不怕把我急出病来。” 程询笑了笑,“您少不得跟我上火,我就用这幅画赔罪,待得请人品评完,装裱好了送给您。”如此,怡君也能偶尔看到 分卷阅读256 分卷阅读257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57 。偶尔就好。到底,这画中氛围,对十几岁的她没有益处。 叶先生大喜过望,“这可真是想都没敢想的事儿。” 程询温言道:“既然能入您的眼,得闲就看看,定能帮我找出弊端。况且,程府下人难免有疏忽之处,平日还需您费心照顾姜先生。您看我顺眼些,姜先生也就看我顺眼些,是这个理儿吧?” 叶先生笑起来,“这话说的,足够我三五年内心花怒放。不论怎样,先谢过了。”程询不是寻常子弟,向来言出必行。 “您客气了。” 叶先生惦记着两个学生,又叙谈几句,道辞回了学堂。 只剩下了自己,程询慢慢走到太师椅前,动作缓慢地落座,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疲惫入骨。 方才倒没觉得。心魂全然沉浸在相见的喜悦之中,加上她又不是能敷衍的人,要全神贯注地应对。 这幅枫林图,前世她应该在他身死两年后看到。一道送去的,还有春日的柳,夏日的莲,冬日的梅。 “满园春/色的时候,那一抹浮动的柳绿煞是动人;夏日莲湖上的风光,不知道多醉人;秋日若有机会,定要出门看红叶,凋零之姿,却从容洒脱,名花都做不到;所谓香自苦寒来,看完雪后梅花,便能心领神会。” ——是他问及时,她说的。 选这一幅枫叶图,还有一个目的:不能笃定重生的只有自己,需要试探,通过她的反应,不难得到答案。 她没有前生的记忆。 万幸,她没有。 独坐半晌,程询回了光霁堂。 程禄来见,恭声道:“您交代下去的事情,小的都已安排妥当。观望着南北廖家的人方才送信回来,廖芝兰去了城南廖家,盘桓多时,应该是等着在我们府中的两位大小姐回去。” 程询颔首。廖芝兰必是去探听口风了,但两家疏于来往,没人耐烦告诉她原委。 程禄继续道:“周文泰、凌婉儿去过一次戏园子,不知是巧遇还是相约。至于商陆,一直闷在家中苦读,值得一提的,不过是命书童送来一封拜帖。” 程询取出一个荷包,“这些都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多给人手打赏。余下的是给你和程安、程福的零用。” 程禄接过,并无喜色,期期艾艾地道,“盯梢的事儿,管家迟早会察觉,毕竟,您放在外面的亲信,得力的都去忙城北廖家那档子事去了,在府里的,这次不得已用上了好几个。万一管家问起,小的怎么答复才好?” “谁说我要瞒他了?”程询笑了笑,“他若问起,你就让他如实禀明老爷。” “是!”程禄眉飞色舞起来,瞧着程询,欲言又止。 程询呷了一口茶,“有话就说,无事退下。” 程禄笑问道:“小的是不明白,您为何要派人盯着商、周、凌三人?”这两男一女,都是跟自家大少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要非让他说出点儿渊源,不外乎是大少爷横竖都瞧不上两个男子,别说来往了,见都懒得见。 为何?因为前世的商陆是负心人,害得廖碧君最终自尽,加之一些事情赶到了一处,又害得怡君代替廖碧君嫁给了周文泰。 周文泰如今是荣国公世子。周府是好几个混帐凑成了一家,周文泰是混帐堆儿里拔尖儿的货色,看中并为之犯浑半生的女子,是凌婉儿。 至于凌婉儿,前世曾位及后宫德妃,阴毒下作,生的儿子比她还不是东西,没少祸害薇珑及其双亲。真得逞的话,修衡与薇珑那段良缘就无从谈起。 与他息息相关,亦与修衡、薇珑直接或间接有牵扯的三个人,想到就膈应得厉害,不防患于未然怎么成。 其实,商陆一事,让他一直连带的有点儿厌烦廖碧君。 前世的商陆,做了负心人离开京城之后,都隐姓埋名了,绝没能力做出让廖碧君或至亲蒙羞受辱的事——她并没到绝境,只是感情被背叛了而已,怎么就能自尽?怎么就不想想为你付出惨重代价的胞妹? 瞧那点儿出息。 人活一世,除了常年被心疾纠缠无法控制自己,亲情、知己、意中人、抱负、信仰之中,最少该有两样是值得付出为之变得坚强的。若做不到,未免太悲哀。 前世的廖碧君是死了,得了清净,怡君却被她害得一度万念俱灰,认为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的确,是太伤人的事实,换了谁都会怀疑一切。 “我想过自尽。”怡君对他说过,“最终让我活下来的,是一双儿女。还有你。” 烦归烦,他心里也清楚,廖碧君定有过人之处,且对胞妹常年如一日的宠爱照顾。优点不让人动容的话,怡君也不会对她那样在意。 退一万步讲,那到底是怡君的胞姐,她看重,他便不能冷漠待之。 ——她几时在言行间流露出对他双亲的轻蔑鄙视?他没看到过,但她心中一定有。这种事,想法要埋在心里,处事绝不能显露,他会像前世一般,不在她面前对廖碧君做任何评价。 这上下,程询只希望,商陆与廖碧君还未结缘。若已结缘……起码得控制事态,不成为他和怡君今生缘阻碍的根底。 那些过往在心头飞逝而过,程询笑微微地看向程禄:“听到一些事,我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不行?” “行,当然行!”程禄唇畔逸出大大的笑容,“您这不是有段日子没跟人较劲了么?要没这事儿,小的真以为您被老爷说的改心性了呢。得嘞,有您这句话就行,小的更明白怎么安排了。”说完匆匆行礼,快步出门。 程询望着他的身影,笑了。程禄有忠心,脑瓜灵,反应快,为人处世还圆滑,种种相加,前世在他入阁之后,成了管家。 想到程禄提及的跟人起争端,他回想一番,还真是。入秋之后,父亲生怕他下场考试出岔子,把他拘在家里,说你可千万老实点儿、积点儿德,不然再聪明也会名落孙山,我可丢不起那脸。 门都出不了,哪还有与人不和的机会? 现在,到他实心交友、引动风波的时候了。 . 廖家姐妹巳时下课回家。 叶先生循例分别给二人布置了功课,随后回了居处。 廖碧君从丫鬟手里接过斗篷,给怡君披上,系缎带的时候轻声问:“程解元那幅画是不是特别出彩?你这小妮子,回来的时候可是特别高兴的样子。” 高兴到底是为画,还是为那人,怡君分不清,就只是道:“的确特别出彩。你该留意到了吧?先生也特别高兴。” “是呢。”廖碧君微笑,“很久没见你们俩这样了,我瞧着也欢喜。”说着话,系上了缎带,抚一抚斗篷,“我们走吧。” “好啊。”怡君携了姐姐的手,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开学堂。姐姐的 分卷阅读257 分卷阅读258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58 样貌艳丽妩媚,说妖艳也不为过,性子单纯善良柔婉,婉转拒绝一个人的请求的时候,定是遇到了了不得的大事。 跟她完全相反。 她的样貌与姐姐不同,性子也是。要让母亲和哥哥说,就是脾气不是好、不是坏,是怪。平日在亲友面前,很活泼;在外人面前,遵循着那些累人的规矩;被谁无意间踩到尾巴的时候,脾气就不归自己管了。 母亲偶尔会对着她犯愁,“你能不能给我列出个单子,把你看不惯的事儿都让我知道?这样,也能让我避免你跟别家闺秀起冲突,小小年纪落得个特立独行的名声。一直如此,倒贴嫁妆都嫁不出去。” 从哪儿说起呢?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世间的无趣之处,不就在于有些人总在人前做出不可想象的事儿么?偏生看客们还自持身份为着名声不予计较,甚至还有逢迎的时候。 她没显赫的出身,也不在乎劳什子的端庄贤淑敦厚的名声,为什么要随大流? 别说她这样儿的了,就算是在闺中跋扈、嚣张、骄矜的名声在外的女子,不也有不少遇到锦绣良缘了? 遇到了,就珍惜;没那福气,就想法子不嫁。 今日,她遇到了么? 廖碧君不知妹妹心念数转,笑道:“爹爹要是不允我们前来,便没你今日这般欢悦。眼下我们好生想想,晚间下厨做几道菜,好不好?” “好啊。”怡君立刻点头,“做我们两个都拿手的。” “嗯!” 姐妹两个说笑着回到家中,进到垂花门,便听得怡君房里的管事妈妈来禀:“城北的大小姐早就来了,大太太/安排了席面。大太太临时有客至,方才传了话,让二位小姐代她好生款待城北大小姐。” 廖碧君面露讶然。 怡君则问:“此刻人在何处?” 但愿经常得到这样的注目,在余生。 她是这样想的,别的,还不需要深思。 程询轻咳一声,让自己回神,将真假参半的言语温声讲给她听:“置身林中,我就是那般心绪:如乡愁,又像离殇。没道理可讲的事,就像是对故人临行前的所思所想感同身受。画完这幅图,离殇与寂寥之情才慢慢消散。” “真的?”怡君纤浓的长睫忽闪一下,秀眉微扬,惊讶又好奇。 “真的。”程询颔首,接下来要说的是实话,便看着她,认真地道,“画河流、红叶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些趣事,笔触便轻快一些。” 怡君看得出,今日他没有半点拖延、回避的意思,切实欢喜起来,似有熏风拂过心头。“明白了几分。”她由衷道,“这样的经历,着实惹人羡慕,寻常人求也求不来。” 程询牵了牵唇,“作画终究还是要勤学苦练。” “的确。”怡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我这种没功底可谈的人,怎样的奇遇,也改不了手中画笔的拙劣,画不出的。” “我带小厮送画过来的时候,无意间看了你的功课。”程询指一指东面书案上放着的一叠画纸,“你功底不弱,笔法有灵气,再过三二年,定能有所成。” 被钦佩的画技精绝的人夸奖了,怡君反倒有些不安,“只盼着不是过于蠢笨,不辜负先生的苦心教导、解元今日的吉言。” 她不惧是非,独独怕人夸。“心里是真高兴,但又怕人是在说反话戏弄,更怕辜负了在意的亲友当下的期许。”她跟他说过,“所以我不藏拙,藏的是擅长的。深宅中闺秀会的越少,麻烦就越少。如果按捺不住,当众出风头,那一定是遇到了不可错失的人。” 念及这些,程询想一想,道:“我自幼苦练过的,是水墨、花鸟,存着不少值得反复临摹的画作,自己近日拿得出手的,也有一些。我让小厮慢慢找出来,陆续送到叶先生手里。横竖用不着了,不如让用得到的人保管。” 她不会推辞。那一刻的凝眸相望之后,很多事不用说透,她就明白。 怡君诚挚地道谢。 她没推辞。那一刻的凝眸相望之后,有些话不需他点破,她就懂得——他是为她好,才会安排一些事。那意味的是什么,等到明年,她再面对也不迟。 随后,怡君想到耽搁的时间不短了,再望一眼枫林图,行礼道辞。 程询笑着颔首,与她一起走到门外,目送她远去。百般不舍,都在心中。 . 程夫人亲自送走叶先生和廖碧君,回到东次间,坐到临窗的大炕上,啜了一口茶,若有所思。 外院的事,只要程清远点头同意,她就不便直言询问,不能损了宗妇贤良淑德的面目。换在以前,她根本不会在意,但是这一次不同。 最近几日的事情,看起来都是水到渠成,但到眼下,已经有两名闺秀每日来程府学堂,日后还会有别家闺秀前来。 长子经手的事情,只要关乎闺秀,她都会格外留意些。 要知道,不少官家子弟十五六就成亲了,到长子这年纪,孙儿孙女都会跑了。她倒霉,嫁到了功名最重、子嗣其次的程家,在一些场合,总被人善意或歹心地打趣几句。 考中解元,已经是得了功名,偏生程清远这厮混帐,要长子更上一层楼,说什么女色误人,要到明年会试、殿试之后再张罗婚事。夫为妻纲,她不能出言反对,但是可以提前物色长媳人选。 之前,她以辨不出一架断了弦的古琴的真伪为由,请了叶先生来帮忙鉴别,叙谈间,得知廖大小姐擅音律,能换弦、调琴,算是正中下怀,忙唤红翡找出备用的琴弦,请廖大小姐过来帮忙。 那孩子样貌冶艳,性子单纯。 单纯没什么不好,只是少不得要人哄着、让着。长子是她疼着宠着长大的孩子,单是想一想他对哪个女子弯腰讨好,她就受不了。 这还在其次。 最主要的是,程家宗妇,必须得是有城府、识大体、明事理的女子。不然,长子会被家事拖累。 廖大小姐肯定不行。不管怎么想,长子跟她都是两路人,谁撮合都撮合不成。 得出最终的结论后,程夫人心宽不少,转念又想,要再想些由头,见见廖二小姐和日后登门的闺秀。 说不定,能够遇到合心意的长媳人选。 . 书房中,程禄站在程询面前,禀道:“盯着商陆的人方才传信,他去了一趟多宝斋,取了一对儿定做的女子佩戴的宝石银簪。他在京城举目无亲,来往的友人之中也无女子。更何况,簪子在这年月,多为定情信物。”言下之意,很明显了。 商陆与廖碧君,应该已经结缘。廖碧君对商陆的情分,到了哪种地步?要是已经走至死心塌地非商陆不嫁的地步,他出手阻挠的话,若稍有差错,就会闹得和前世一样,早晚出人命,惹得怡君 分卷阅读258 分卷阅读259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59 难以释怀。 此事,得找个明智的人帮忙斡旋。程询抬手摸了摸下巴,敛目沉思。 “你!”廖芝兰站起身来,面颊涨得通红,“跟自己妹妹耍威风说诛心的话,算什么本事!?” “出去!”廖文咏喝道,“等我跟爹商议之后,自会妥善安排诸事,你什么都不需问、不要管、” 廖芝兰咬了咬牙,气冲冲出门。回到自己的小院儿,喝了半盏清心降火的茶,丫鬟来禀:“凌小姐过来了,此刻已到垂花门外。” 凌婉儿昨日命人送来帖子,要在今日登门。 “请。”廖芝兰从速换了身衣服,挂上笑脸,亲自出门相迎。她与凌婉儿小时候就相识,闲来无事会相互串门,但没交情可言。 她的争强好胜在心里,凌婉儿的争强好胜既在心里又在脸上。 不可否认,凌婉儿貌美,还有手段。出身并不显赫,但很懂得经营人际来往,与地位不相上下的同辈人常来常往,更与几个高门闺秀子弟攀上了交情。到这两年,在富贵圈中风生水起,被捧成了街知巷闻的京城几位美人之一。 只是,凌婉儿跟谁都能主动结交,单单不曾笼络过南北廖家门里的人。最早,与廖怡君初相见就有些抵触,曾对人说:“别人的傲气是在脸上、在心里,廖怡君的傲气却在骨子里。觉着那是个饱读诗书的,有心结交,却怕没那个缘分,平白生出不快。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心里不定怎样厌烦,言语间却从无贬低。这是凌婉儿的一个过人之处——随着成为名动京城的美人,心高气傲的性子越来越明显,还是不会主动开罪不相干的人。 反过来,对着廖芝兰,凌婉儿显得很随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坐在一起的时候,炫耀自己的情形居多。 廖芝兰对她亦如此。真真假假的友人多了,有时候真需要这样一个人消磨时间。 穿着浅灰色缎面大氅的凌婉儿笑盈盈走上前来,与廖芝兰见礼,寒暄着走进厅堂。解下大氅之后,现出一袭珠灰衫裙。 “怎么穿戴得这样素净?”廖芝兰亲自端给凌婉儿一盏热茶。 凌婉儿笑着接过茶盏,“往后要常出入程府,打扮得太鲜艳的话,总有招摇之嫌。” “哦?”廖芝兰讶然,“想得到姜先生指点,不是先要作一篇让他满意的制艺么?”她可不记得,凌婉儿生了那根儿筋。 凌婉儿妩媚的大眼睛眯了眯,娓娓道:“是啊,可我跟周家世子都不擅长。前两日,他去了程府一趟,求一名管事递话,想与解元当面细说。彼时解元正忙着,没见他,只让管事告诉他,会请姜先生通融一二,对外人实话实说便可。我听了,只当是解元的托辞,心都凉了。却没料到,今日程府小厮便去见周世子,让他放心,并转告我,只要明日让姜先生觉得音律方面有些天赋,便不愁来日得到指点。” 廖芝兰一时语凝。 “真是没想到,解元居然这样通情达理。”凌婉儿玩味地笑着,“记得以前听你说过他难相与,日后可不要再这样说了。” 是来显摆的,还顺道教训她。廖芝兰撇一撇嘴,“说不定,是周世子有意捧着程解元。” “就算捧着也应该啊。”凌婉儿笑容如花绽放,“能与程解元的样貌、才华比肩的人,满京城也就三两个。只是可惜了,自幼从文,往后要在官场苦熬着。” 再出色的文人,凌婉儿的欣赏也有限,打心底仰慕的是年纪轻轻成名的武将。这心思,她从不遮掩。 廖芝兰喝了一口茶,没接话。 凌婉儿话锋一转:“今日找你来,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告诉我,南廖家姐妹平日喜欢什么?我想准备两样礼物,寻机送给她们。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盼着她们能手下留情,别处处压我一头,让我无地自容。” “这话从何说起?”廖芝兰问道。 凌婉儿身子微微前倾,美丽的眼睛忽闪一下,“这两日上午,解元都亲自指点廖怡君,没点儿过人之处的,他怎么可能搭理?”说着嫣然一笑,“他很是有趣,把学堂当自己理事的外书房,管事小厮甚至丫鬟进进出出,该合账就合账。饶是如此,廖怡君也能静下心来,作出上佳的画。这都是程府的下人们说的,还能有假么?” 廖芝兰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涩。 “唉,说起来,这次你可是落了那对姐妹的下风。”凌婉儿故作同情地道,“你也是琴棋书画样样不落的人,制艺不是也算拿手么?这次怎么没去应试?得名儒点拨的机会,一生怕也只有这一次。你该不会跟我方才的心思一样,怕有廖怡君比着,相形见绌?”她摆一摆手,“不需要的,都是去求学,又不是去攀比。” 廖芝兰心绪复杂难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记起了凌婉儿刚才那句“能与程解元的样貌、才华比肩的人,满京城也就三两个”。 哥哥有意捧夸程询,是为着长久的利益,但凌婉儿不是人云亦云的人,不是真的赞同一些说法,便略过不提。 而她上次见到的程询,样貌是很清俊,但绝对到不了凌婉儿说的那般出色的地步。 怎么回事? 她心中疑窦丛生。随后,耐着性子应承着凌婉儿,把人打发走之后,即刻命丫鬟去外院唤来一名管事,神色郑重地交代一番。 不管怎样,她都要亲自见一见程询。这事情,可不是哥哥能够做主的。 . 下午,廖大太太用过午膳便出门访友。 廖碧君精气神好了一些,捧着琴谱凝神阅读。 怡君和夏荷、款冬清点一番小书房里的书籍、文具,见纸张不多了,几种颜料也快用尽,便准备出门去添置一些。 廖碧君闻讯,连连摆手,“我就不去了。明日见到叶先生,琴谱还没熟读的话,她定会发作我的。瞧着好的纸墨,你帮我带回来一些就行。” 怡君欣然点头。 管家听得二小姐要出门,记着老爷的话,命跟车的护卫、婆子、丫鬟打起精神来。 怡君与姐姐不同,常去的纸笔铺子是墨香斋,老字号了,闲时常帮人出售古籍。 遇见程询,实属意料之外。 当时她正与夏荷、款冬专心挑选画纸,就听得掌柜的殷勤地道:“程大公子今日总算得空了?可有段日子没见到您了。” 随后,是程询清朗温和的语声:“来选些笔墨纸砚,多多益善。”来学堂的人,便是都自带笔墨纸砚,也少不得有中途短缺的时候,程府理应备下,再一个,是过来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古籍。 怡君听到他的语声,心里有些惊喜,忙转身带着两个丫鬟行礼。 程询拱手还礼,看到她的时候,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这么巧。”他也没料到。 怡君一笑。 分卷阅读259 分卷阅读260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60 程安、程福随着上前行礼,又对已经相识的夏荷、款冬打招呼。 “要添置什么?”程询问怡君。 怡君如实道:“纸张、颜料。” 掌柜的问道:“二位认识?” 程询笑微微的,“这两日曾切磋画技。”把临时的小学生说成了同好,又叮嘱怡君,“当心些。别架不住掌柜的怂恿,平白买些用不着的东西。在他嘴里,他那把老掉牙的算盘,都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好。” 掌柜的先哈哈地笑起来,“那我怎么着?总不能说自己铺子里的东西要不得吧?” 怡君也禁不住笑了。 这时候,程福转头望向门口,满脸的笑意立刻化为尴尬、心虚,他凑到程询身侧,轻咳一声。 刚刚进门的人,是廖芝兰。 “怡君妹妹。”廖芝兰款步上前几步,语气古怪地道,“兴致这样好啊?” 怡君转头望过去,想到前两日的事,眼神淡漠,答非所问:“来添补些东西。”说完发现,廖芝兰铁青着脸,竟像是被谁气急了的样子。 廖芝兰看住程询,语气凉飕飕的:“这位就是程大公子吧?” 程询转身,睨着她,没说话。 掌柜的见情形不对,自是不敢出声。 廖芝兰连连冷笑,“思前想后,当真是有意思。”她指着程福,“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给我个说法?” ☆、85.少年笑 “你!”廖芝兰站起身来, 面颊涨得通红,“跟自己妹妹耍威风说诛心的话,算什么本事!?” “出去!”廖文咏喝道,“等我跟爹商议之后,自会妥善安排诸事, 你什么都不需问、不要管、” 廖芝兰咬了咬牙, 气冲冲出门。回到自己的小院儿,喝了半盏清心降火的茶,丫鬟来禀:“凌小姐过来了,此刻已到垂花门外。” 凌婉儿昨日命人送来帖子, 要在今日登门。 “请。”廖芝兰从速换了身衣服, 挂上笑脸, 亲自出门相迎。她与凌婉儿小时候就相识,闲来无事会相互串门, 但没交情可言。 她的争强好胜在心里, 凌婉儿的争强好胜既在心里又在脸上。 不可否认,凌婉儿貌美,还有手段。出身并不显赫,但很懂得经营人际来往, 与地位不相上下的同辈人常来常往,更与几个高门闺秀子弟攀上了交情。到这两年, 在富贵圈中风生水起, 被捧成了街知巷闻的京城几位美人之一。 只是, 凌婉儿跟谁都能主动结交,单单不曾笼络过南北廖家门里的人。最早,与廖怡君初相见就有些抵触,曾对人说:“别人的傲气是在脸上、在心里,廖怡君的傲气却在骨子里。觉着那是个饱读诗书的,有心结交,却怕没那个缘分,平白生出不快。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心里不定怎样厌烦,言语间却从无贬低。这是凌婉儿的一个过人之处——随着成为名动京城的美人,心高气傲的性子越来越明显,还是不会主动开罪不相干的人。 反过来,对着廖芝兰,凌婉儿显得很随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坐在一起的时候,炫耀自己的情形居多。 廖芝兰对她亦如此。真真假假的友人多了,有时候真需要这样一个人消磨时间。 穿着浅灰色缎面大氅的凌婉儿笑盈盈走上前来,与廖芝兰见礼,寒暄着走进厅堂。解下大氅之后,现出一袭珠灰衫裙。 “怎么穿戴得这样素净?”廖芝兰亲自端给凌婉儿一盏热茶。 凌婉儿笑着接过茶盏,“往后要常出入程府,打扮得太鲜艳的话,总有招摇之嫌。” “哦?”廖芝兰讶然,“想得到姜先生指点,不是先要作一篇让他满意的制艺么?”她可不记得,凌婉儿生了那根儿筋。 凌婉儿妩媚的大眼睛眯了眯,娓娓道:“是啊,可我跟周家世子都不擅长。前两日,他去了程府一趟,求一名管事递话,想与解元当面细说。彼时解元正忙着,没见他,只让管事告诉他,会请姜先生通融一二,对外人实话实说便可。我听了,只当是解元的托辞,心都凉了。却没料到,今日程府小厮便去见周世子,让他放心,并转告我,只要明日让姜先生觉得音律方面有些天赋,便不愁来日得到指点。” 廖芝兰一时语凝。 “真是没想到,解元居然这样通情达理。”凌婉儿玩味地笑着,“记得以前听你说过他难相与,日后可不要再这样说了。” 是来显摆的,还顺道教训她。廖芝兰撇一撇嘴,“说不定,是周世子有意捧着程解元。” “就算捧着也应该啊。”凌婉儿笑容如花绽放,“能与程解元的样貌、才华比肩的人,满京城也就三两个。只是可惜了,自幼从文,往后要在官场苦熬着。” 再出色的文人,凌婉儿的欣赏也有限,打心底仰慕的是年纪轻轻成名的武将。这心思,她从不遮掩。 廖芝兰喝了一口茶,没接话。 凌婉儿话锋一转:“今日找你来,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告诉我,南廖家姐妹平日喜欢什么?我想准备两样礼物,寻机送给她们。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盼着她们能手下留情,别处处压我一头,让我无地自容。” “这话从何说起?”廖芝兰问道。 凌婉儿身子微微前倾,美丽的眼睛忽闪一下,“这两日上午,解元都亲自指点廖怡君,没点儿过人之处的,他怎么可能搭理?”说着嫣然一笑,“他很是有趣,把学堂当自己理事的外书房,管事小厮甚至丫鬟进进出出,该合账就合账。饶是如此,廖怡君也能静下心来,作出上佳的画。这都是程府的下人们说的,还能有假么?” 廖芝兰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涩。 “唉,说起来,这次你可是落了那对姐妹的下风。”凌婉儿故作同情地道,“你也是琴棋书画样样不落的人,制艺不是也算拿手么?这次怎么没去应试?得名儒点拨的机会,一生怕也只有这一次。你该不会跟我方才的心思一样,怕有廖怡君比着,相形见绌?”她摆一摆手,“不需要的,都是去求学,又不是去攀比。” 廖芝兰心绪复杂难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记起了凌婉儿刚才那句“能与程解元的样貌、才华比肩的人,满京城也就三两个”。 哥哥有意捧夸程询,是为着长久的利益,但凌婉儿不是人云亦云的人,不是真的赞同一些说法,便略过不提。 而她上次见到的程询,样貌是很清俊,但绝对到不了凌婉儿说的那般出色的地步。 怎么回事? 她心中疑窦丛生。随后,耐着性子应承着凌婉儿,把人打发走之后,即刻命丫鬟去外院唤来一名管事,神色郑重地交代一番。 不管怎样,她都要亲自见一见程询。这事情,可不是哥哥能够 分卷阅读260 分卷阅读261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61 做主的。 下午,廖大太太用过午膳便出门访友。 廖碧君精气神好了一些,捧着琴谱凝神阅读。 怡君和夏荷、款冬清点一番小书房里的书籍、文具,见纸张不多了,几种颜料也快用尽,便准备出门去添置一些。 廖碧君闻讯,连连摆手,“我就不去了。明日见到叶先生,琴谱还没熟读的话,她定会发作我的。瞧着好的纸墨,你帮我带回来一些就行。” 怡君欣然点头。 管家听得二小姐要出门,记着老爷的话,命跟车的护卫、婆子、丫鬟打起精神来。 怡君与姐姐不同,常去的纸笔铺子是墨香斋,老字号了,闲时常帮人出售古籍。 遇见程询,实属意料之外。 当时她正与夏荷、款冬专心挑选画纸,就听得掌柜的殷勤地道:“程大公子今日总算得空了?可有段日子没见到您了。” 随后,是程询清朗温和的语声:“来选些笔墨纸砚,多多益善。”来学堂的人,便是都自带笔墨纸砚,也少不得有中途短缺的时候,程府理应备下,再一个,是过来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古籍。 怡君听到他的语声,心里有些惊喜,忙转身带着两个丫鬟行礼。 程询拱手还礼,看到她的时候,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这么巧。”他也没料到。 怡君一笑。 程安、程福随着上前行礼,又对已经相识的夏荷、款冬打招呼。 “要添置什么?”程询问怡君。 怡君如实道:“纸张、颜料。” 掌柜的问道:“二位认识?” 程询笑微微的,“这两日曾切磋画技。”把临时的小学生说成了同好,又叮嘱怡君,“当心些。别架不住掌柜的怂恿,平白买些用不着的东西。在他嘴里,他那把老掉牙的算盘,都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好。” 掌柜的先哈哈地笑起来,“那我怎么着?总不能说自己铺子里的东西要不得吧?” 怡君也禁不住笑了。 这时候,程福转头望向门口,满脸的笑意立刻化为尴尬、心虚,他凑到程询身侧,轻咳一声。 刚刚进门的人,是廖芝兰。 “怡君妹妹。”廖芝兰款步上前几步,语气古怪地道,“兴致这样好啊?” 怡君转头望过去,想到前两日的事,眼神淡漠,答非所问:“来添补些东西。”说完发现,廖芝兰铁青着脸,竟像是被谁气急了的样子。 廖芝兰看住程询,语气凉飕飕的:“这位就是程大公子吧?” 程询转身,睨着她,没说话。 掌柜的见情形不对,自是不敢出声。 廖芝兰连连冷笑,“思前想后,当真是有意思。”她指着程福,“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给我个说法?” 程询不动声色,语气仍是温和的:“现抓不到更适合的人,只好委屈程福。” 敢情在他眼里,打发个小厮奚落她,都是抬举了她。廖芝兰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用最后一丝理智控制着言行,“为着两家安好,你最好对我以礼相待。”停一停,吩咐随行的丫鬟,“唤人去请大少爷过来,告诉他,他若再瞻前顾后,我可就不管不顾了。” 丫鬟应声出门。 程询凝了廖芝兰一眼,目光凉如秋霜,唇角抿成不屑的弧度。这女子的心性,也是如何都不会更改的。 “怡君妹妹。”廖芝兰忽又转向怡君,“请你移步到茶楼,为免你落入有心人的算计,有些话,我一定要告诉你。” 怡君歉然一笑,慢悠悠地道:“没空。” 夏荷则老老实实补了一句:“老爷一早发了话,往后北廖家的人若是登门,不要见。”都命令管家把人拒之门外了,她这样说,已算客气。 012 闲闲令(三) 怡君侧转头,与程询四目相对。 他眼波温柔如水,又盈着融融暖意,让她心海起了波澜。 她没回避。 甘愿沉溺在他目光之中,在这一刻。 但愿经常得到这样的注目,在余生。 她是这样想的,别的,还不需要深思。 程询轻咳一声,让自己回神,将真假参半的言语温声讲给她听:“置身林中,我就是那般心绪:如乡愁,又像离殇。没道理可讲的事,就像是对故人临行前的所思所想感同身受。画完这幅图,离殇与寂寥之情才慢慢消散。” “真的?”怡君纤浓的长睫忽闪一下,秀眉微扬,惊讶又好奇。 “真的。”程询颔首,接下来要说的是实话,便看着她,认真地道,“画河流、红叶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些趣事,笔触便轻快一些。” 怡君看得出,今日他没有半点拖延、回避的意思,切实欢喜起来,似有熏风拂过心头。“明白了几分。”她由衷道,“这样的经历,着实惹人羡慕,寻常人求也求不来。” 程询牵了牵唇,“作画终究还是要勤学苦练。” “的确。”怡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我这种没功底可谈的人,怎样的奇遇,也改不了手中画笔的拙劣,画不出的。” “我带小厮送画过来的时候,无意间看了你的功课。”程询指一指东面书案上放着的一叠画纸,“你功底不弱,笔法有灵气,再过三二年,定能有所成。” 被钦佩的画技精绝的人夸奖了,怡君反倒有些不安,“只盼着不是过于蠢笨,不辜负先生的苦心教导、解元今日的吉言。” 她不惧是非,独独怕人夸。“心里是真高兴,但又怕人是在说反话戏弄,更怕辜负了在意的亲友当下的期许。”她跟他说过,“所以我不藏拙,藏的是擅长的。深宅中闺秀会的越少,麻烦就越少。如果按捺不住,当众出风头,那一定是遇到了不可错失的人。” 念及这些,程询想一想,道:“我自幼苦练过的,是水墨、花鸟,存着不少值得反复临摹的画作,自己近日拿得出手的,也有一些。我让小厮慢慢找出来,陆续送到叶先生手里。横竖用不着了,不如让用得到的人保管。” 她不会推辞。那一刻的凝眸相望之后,很多事不用说透,她就明白。 怡君诚挚地道谢。 她没推辞。那一刻的凝眸相望之后,有些话不需他点破,她就懂得——他是为她好,才会安排一些事。那意味的是什么,等到明年,她再面对也不迟。 随后,怡君想到耽搁的时间不短了,再望一眼枫林图,行礼道辞。 程询笑着颔首,与她一起走到门外,目送她远去。百般不舍,都在心中。 程夫人亲自送走叶先生和廖碧君,回到东次间,坐到临窗的大炕上,啜了一口茶,若有所思。 外院的事,只要程清远点头同意,她就不便直言询问,不能损了宗妇贤良淑德的面目。换在以前,她根本不会在意,但 分卷阅读261 分卷阅读262 撷香 作者:九月轻歌 分卷阅读262 是这一次不同。 最近几日的事情,看起来都是水到渠成,但到眼下,已经有两名闺秀每日来程府学堂,日后还会有别家闺秀前来。 长子经手的事情,只要关乎闺秀,她都会格外留意些。 要知道,不少官家子弟十五六就成亲了,到长子这年纪,孙儿孙女都会跑了。她倒霉,嫁到了功名最重、子嗣其次的程家,在一些场合,总被人善意或歹心地打趣几句。 考中解元,已经是得了功名,偏生程清远这厮混帐,要长子更上一层楼,说什么女色误人,要到明年会试、殿试之后再张罗婚事。夫为妻纲,她不能出言反对,但是可以提前物色长媳人选。 之前,她以辨不出一架断了弦的古琴的真伪为由,请了叶先生来帮忙鉴别,叙谈间,得知廖大小姐擅音律,能换弦、调琴,算是正中下怀,忙唤红翡找出备用的琴弦,请廖大小姐过来帮忙。 那孩子样貌冶艳,性子单纯。 单纯没什么不好,只是少不得要人哄着、让着。长子是她疼着宠着长大的孩子,单是想一想他对哪个女子弯腰讨好,她就受不了。 这还在其次。 最主要的是,程家宗妇,必须得是有城府、识大体、明事理的女子。不然,长子会被家事拖累。 廖大小姐肯定不行。不管怎么想,长子跟她都是两路人,谁撮合都撮合不成。 分卷阅读2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