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魂生》 分卷阅读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 《笑魂生》川絮长灯 文案: 夫夫强强联手轻松打天下,刷爆神神鬼鬼天兵天将最终双双翘班浪到飞起。 流氓对混蛋,王八蛋对驴蛋蛋,可谓天下一对地上一双,王八瞪绿豆看对眼,一百步笑五十步。 世人骂老翁,老翁只说好,世人笑老翁,老翁只卧倒。 疯癫便疯癫,哪个叫你看不穿。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秋笙楚翛 ┃ 配角:一干闲杂人等 ┃ 其它: 第1章 下山 昆仑山,终年积雪,四季不化。正午时分,阳光晕开,倒像给这银装素裹的山脉镀上一层金色的蜜蜡,愈发显得这深达数尺的积雪坚不可摧了。 连绵的山峰之间,却有一处面积颇大的平原突兀地横亘于两峰交际,几座泛着烟火气的小木屋星星点点排列其中。此处地势高得很,颇有点“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味道。 四下静得很,偶尔远远听到一两声尖细吊诡的鸟叫。半晌听不见一点儿人声,更衬得这偏僻寂静的地方像个鬼岭了。 临近黄昏,一扇紧闭的木门才打开,两个身穿异族长布衫的小男孩走了出来。细细看去,少年的皮相虽说仍是稚嫩,那高挺的眉骨与微微深邃的眼窝却与汉人大不相似。唇薄如刀,小小年纪竟透出些几不可察的冷峻来。 这两人一个面颊消瘦,身材矮小,额角有块伤疤,大概是因为小时候骑驴在树下睡着,那张面有菜色的小脸蛋被蠢驴给当成了树皮草根一类的东西实实在在啃了一回。 不过美丑与否关键得看和谁比,看完那阿驴觉得丧气,再瞅瞅他身旁这个,各位江湖仁兄必定都将一口认定阿驴简直英俊潇洒到天诛人灭的地步。 这一位,空长了高鼻梁深眼窝长睫毛,一脸的横肉半路杀出,一双形状姣好的桃花眼避无可避,顷刻间便给挤成了市集阿妈卖的豆包里那一丁点儿露出来的豆沙馅儿,舔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高挺的鼻梁骨淹没在层层叠叠的五花肉之中不知所措,侧面一看如履平地,唯有堆积如山的肥膘剧烈晃动时,才偶尔显山露水。 偏生这胖子又是个高个头,只要他想,一屁股坐死阿驴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此时他俩一人身上背一只大竹筐,胖子背上的那只一看就是能工巧匠精心编制出来的,一手顺着纹路滑下去,就没半点硌人的地方。再看阿驴那个,又大又沉且先不论,毛毛刺刺的竹叶边上竟全是密密麻麻的尖棱,扎得他出了一脑门子汗。 这胖子慢悠悠跟在阿驴后头,悠哉游哉吹起了口哨,丝毫不认为仗着这大腹便便的尊容压榨那瘦小干枯的苦力有什么不妥。 他俩看似不紧不慢,实则那步伐却大得惊人,径直奔向高耸入云的险峰。 两少年一面走着,一面挖地上干枯烂根的野菜杂草放入筐中。只见阿驴动手挖取的,都是些寻常模样,炖煮得当便可入菜的野菜蘑菇。 而胖子滚圆得像胡萝卜一样的指头小心翼翼地包裹在厚手套中,手里一柄铁器,下手采的,竟皆是常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野生藤蔓花草。 他竭力将那双被肥肉糊住的眼睛睁大些,死死盯住铁铲中一株株植物,简单清理了根部附着的泥土,便匆匆将它们扔进筐里。看得出来,即使隔了一层棉麻手套,他仍对那些奇异植物感到恐惧不安。 太阳在他们身后渐渐落下,转眼已是入夜。 他们总算到了山顶,这山顶也与别处不同,竟有一通天高阁矗立于此,俨然山上有一座高山。 这阁子不知是什么时候建成的,与那昆仑山峰宛若双生,不分你我。石板木料间严丝合缝,连根针都插不进去。远看是个鬼斧神工的上古建筑,近了再瞧,却觉浑然天成,无半分人工雕饰痕迹。 可见当年建阁之人所费心血巨大,这高峰底下,必定残存着不少森森白骨。 通天之路,必自地狱极深极阴处而来。 山顶恰是风口,胖子一路脚下生风,兼又心惊肉跳,早出一身冷汗,此番经山风一吹,那身猪油便派上了用场。他转头看一旁冻得瑟瑟发抖的阿驴,突然良心发现,十分仗义地扒了自己的单衣披在这瘦小子身上,自己则毫不避讳地露出山峦一般重叠错落的肚皮,迎着夹霜带雪的山风抖了抖。 阿驴用抖得像筛糠一样的鸡爪子拽紧了衣服,抬头感激地看了胖子一眼,难得没有将脸刻意拉长。 胖子精准无比地接受到了那个眼神中个人崇拜的信息,哪怕只有千分之一,他也能无师自通地以偏概全。 这也算得上千载难逢,他准备抬头仰天笑上一笑,谁料得意忘形,脚下失了准头,一串细碎的噼啪声自他脚下升起。那声音像是柴火燃烧时轻微的爆裂声,此处山风呼啸飞沙走石,这点儿小动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胖子没心没肺未曾察觉,阿驴却应声喊了一嗓子:“桓天!小心!” 胖子纳闷,本想回头,却来不及了,不知从哪闪出一道黑影,下一秒,他的脖子便被一只冰凉坚硬的手扭住了。 说是手,其实更像一把灵活自如的老虎钳。胖子艰难地挣扎,只觉满脖子的肥油都要被榨出来了。余光瞟向另一侧,阿驴果不其然落了个一样的下场。 周遭仍是只有风声,那守阁的怪人连呼吸都压得极低,若不是皮肤下温热的血液,倒像个索命的厉鬼罗刹。 可怜这俩倒霉孩子,一个本就冻得即将人事不省,一个只穿着肚兜丢人现眼,苦苦挣扎半天,只为说上一两句话,奈何柔嫩脆弱的喉管给人一把掐住,连气都吐不顺了。 那怪人听不着解释,死活不肯放手,只当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是企图施力反击,竟更用了几分力,直掐得两人面色青紫直翻白眼仍不肯放开。 阿驴给这一吓,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两眼一闭装死,只剩那胖子求生心切,狠狠地用小指微尖的指甲抠拧那人的手背,直弄得鲜血淋漓,妖风一吹,温热的血液便悉数淋到了胖子白花花的肚皮上,他便似乎被灌入了什么力量,眼一瞪作势要与那怪人拼个鱼死网破。 两厢正僵持着,那阁子的大门竟从里头推开,一瞬,怪人的手劲便松了,或许是心理作用,连那频频作乱的妖风都和缓了下来。那阿驴立即审时度势地从昏睡中苏醒过来,和胖子一同投胎救命似的放声大吼一句:“阁主!” 那阁主自黑暗中慢慢走来,边走边点亮手中一盏煤油灯,他以袖角掩唇,轻咳了两声,说道:“人家是我请的山童,你就不能客气点吗?” 那灯似乎是许久未用,微弱的光亮明明灭灭,映得一张轮廓分明的俊逸面庞晦暗不明,倒显出几分温润的世家公子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 相。只是他面色惨淡如纸,隐隐有些病容,唇色却如青年姑娘抹了胭脂水粉般嫣红。眼窝颇深,隐约含了些许笑意,一副病娇体弱的伶仃模样,竟是步伐极稳,手上端一盏油灯分毫不曾移动。 他含着笑意近了身,像个刚饮了人血的病死鬼。 可这病死鬼余威犹在,仅仅是披头散发出来飘了一圈,便安顿了三个上蹿下跳闹人命的大活人,守阁人立刻收敛了勃发的杀气,乖顺得像个家猫;少年手忙脚乱穿好了衣服,恭恭敬敬将竹筐双手递上。 他伸手在竹筐里翻动几下,心满意足地咂咂嘴笑道:“不错…想要什么打赏?”他不笑的时候,整张脸齐整得像是块剔透的玉石,一点活人的鲜活气没有。唯有嘴角带了弧度,脸上有了些强行挤出来的褶皱,才能让人相信他并不是一个靠皮相换银子的假人。 “阁主…桓天不敢…”胖子捧高了竹筐让他挑,余光瞧见一朵四瓣花瓣,花色自底部至顶端渐渐变色,乳白色的花根,墨黑色的花蕊的野花被那只金贵的手碰了碰,不由下意识瞟了眼自己的手指。 短胖粗的食指上,赫然一道赤红色的,类似于烧伤的疤痕。这是他上山时手套给勾在沙棘树上,一不留神碰了那花的结果。 心知男子百毒不侵,胖子仍忧心忡忡地提醒;“阁主,三步七子花毒性过强,您…”剩下的半句话给堵在了嘴里,因为他抬头便瞧见那人以手掌为利刃削去花根,从花瓣吃起,几口便把花咽进了肚子。 三步七子花,顾名思义,常人一旦误用,不出三步必死无疑,比那挨千刀的五步蛇还要高上两个段位。所谓七子,便是昆仑中山民深信神佛,他们笃定若是吃了这种鬼东西,他人生死轮回,妖人神魔走过,中毒者却不为阴间所认,是转不得来世,修不成福分的。 自然,阁主是超凡脱俗安然立于“常人”这一范围之外的特例。 “唔,”他细嚼那剧毒的植物,竟像是品尝什么珍馐佳肴般自喉头滚出一声低低的轻叹,“这东西甜,好吃。” 胖子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手指头又开始火烧火燎地疼了。 “真不要打赏?”末了,他伸出一截殷红的舌头舔走了唇角最后一点花汁,思考了一会儿,满脑子的想法实质性地归结为一声自怨自艾的叹息,“罢了罢了,我这穷地方倒没什么值钱玩意儿,不怪你们嫌弃…哎,一路上来累着了吧?歇会儿再走吧。”半真半假同两个孩子客套了一句,转身离去,临走不忘将煤油灯一起交给已经背了两个大竹筐的守阁人,十分大爷地揣两只手,靠那点微弱的光亮挪回去。 胖子一愣,听了这话不知该如何接招,幸亏旁侧还有个秃毛驴:“阁主坐拥昆仑,我辈怎敢有一丝一毫异心?只怕顶礼膜拜仍来不及,如何能嫌弃?” 不知这阿驴是从哪偷看了两本古书,把话说得很有一番中原人的腔调,油嘴滑舌的,专哄人高兴。 楚翛虽身为阁主,却也爱听好话,转头便冲着他笑着摆摆手道:“山高风大,早些回家。” 阿驴很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明白这崔嵬阁阁主与昆仑山民距如参商,不敢再套近乎,拉着胖子准备下山。 可这一拉,竟未拉动。 “阁主!我听爹娘说您要闭阁三年,为何要闭阁呀阁主?” 阿驴闭了闭眼,脑仁有点疼。 倒也不知这个问题又撞上了守阁人的哪根逆鳞,他一个人身上两个竹筐,像个小山峰,行动速度竟毫不受影响。转眼工夫,他便一闪身窜到桓天面前,冷着一张脸瞪他。若不是他左手拎一盏灯,右臂挂两个筐,猪脖子怕是会有一次遭殃。 “顾嵬!”楚翛比他动作更快,脚下一移步,身子便结结实实挡在了桓天前面。所幸他身上那袭宽大白袍迎风飞舞,遮挡面积凭空增加了好几倍,不然还真兜不住桓天一身的肥肉。 年轻的阁主伸手安慰性地抚了一下守阁人的后背,手指勾走煤油灯转身笑道:“怎么?舍不得我?”说话间用指节去敲琉璃灯罩,眉眼间流光溢彩。可惜桓天和阿驴都是不谙风月的孩子,顾嵬又毕恭毕敬站在一侧,阁主一番赏心悦目的美色算是喂了狗。 三个人没一个搭理他浪费姿色的调笑,楚翛自感没趣地努努嘴,敛了脸上的笑,微皱着眉说:“得啦,三年不也就一晃儿吗?这昆仑山风今儿吹得邪门,你们再不赶紧下山,等会儿我压不住了,硬给你们掀下山去信不信?” 桓天抬眉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楚翛脊背略弯,双肩也塌下来,明明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却莫名让人感到他似乎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阁主保重,我们就先下山了。”阿驴听出那话里的逐客之意,况且即使没有邪风,这地方也阴冷得让人不寒而栗,他刚刚借着血液加速流动升高的体温这会儿早凉了个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远远冲楚翛做了个揖,一把扯过桓天,强行将人拖走了。 楚翛站在原地默默目送他们的背影,表情随两人渐行渐远冷下来,从一个灵动鲜活的小青年无声无息地变成了一尊冰凉的石像。手里的灯中灯油将尽,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之时,蓦然熄灭。 黑暗铺天盖地而来,他的眼睛与夜色融为一体,没有一点光亮。 再没人能看清他的站姿,楚翛却渐渐挺直了身体,轻声问:“昆仑山情况如何?” 风声又和先前一般大了,他极轻的声音出口,像要随风而逝般飘渺。 “阁主,山民之中,又有几人感病发热,崔嵬已将他们隔离在云水涧,暂时控制住了。”顾嵬答,“这场瘟疫来势汹汹,崔嵬阁历代从未遇此险情,奇怪至极。” “你是说瘟疫奇怪?”楚翛的声线平稳,不带情绪,“我倒觉得,崔嵬阁几十号高手,随便挑出一个淬些毒物,便能轻而易举地让天下人尸骨无存。这些人中,竟没有一个人略通医术!” 他顿了顿,开口微哂:“顾嵬,你说这难道不更奇怪?” 守阁人沉默许久,说:“阁主回忆起多少前世事?” “不多,时断时续,”楚翛抬手按了按眉心,“备一匹雪千里给我。” 顾嵬:“阁主,雪千里已备好,安置在地宫中,随时待命。” 楚翛:“好。三日后闭阁,你替我守好阁门,崔嵬若问,你照我吩咐的搪塞过去就是。” “是。” 那抽风的煤油灯自顾自又亮了,楚翛被晃了一下,微眯着眼,道:“打点细软,我即刻下山。” 作者有话要说: 点开这篇文的每一个人,我都要真心地说一句谢谢 这文是我着手动笔写出来的第一篇长文,虽说前前后后改动了一阵子,还是免不了犯些逻辑剧情上的大错小错,各位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3 朋友江湖有缘点开看了,有啥意见建议什么的,别管有没有建设性,一股脑儿直接说出来就行辣 总而言之,稀巴烂小文一个,感情倒挺深 抱拳抱拳 ,多谢多谢 第2章 席卷 “咳咳…” 桓天是被热醒的。临近黎明发了个天上生出九个太阳的噩梦,梦里耐着性子咬牙忍了半晌炙烤,如此辗转反侧了几个时辰,后半宿维持着将睡未睡的状态干躺在床上挺尸,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一声鸡鸣总算将他彻底唤醒。 桓天动动肩膀,只觉一身黏湿湿的全是汗,再一睁眼,竟发觉自己手中正抱了个散发着异常高温的火炉! 迷迷糊糊的脑子一时清醒过来,理智瞬间回笼,他扳过一侧阿驴滚烫的身体,见他紧闭着双眼轻颤唇角,脸色灰败得吓人,偏给高温烧成刺目的酡红。 桓天双手剧烈颤抖,几乎扶不住阿驴,心里冰凉一片,脑中只剩下两个字:“瘟疫”。 昆仑山中满打满算不过三百多号人,如今已有小半数人困于瘟疫生死难料。崔嵬千百年来只做淬毒杀人的营生,对着这漫山遍野的各式草药,也只能浑浑噩噩地在病痛中等死。 人至穷困之时,也只能倚仗父母。桓天用棉被将阿驴胡乱一裹,浑身上下只挂了个四角裤就急匆匆跑了出去:“爹!娘!阿驴也…” 卧房旁边就是厨房,一对中年夫妇正忙着生火煮粥,一听自家儿子开口,来不及训斥他那不成体统的穿着,便双双变了脸色:“小天,阿驴怎么了?” 一出门便知道高岭严寒不是空凭一身肥膘就能扛得住的,桓天哆嗦着双腿,从不断打架的两排白牙中挤出一句话来:“烫…他烫死了!” “哐当”一声,锅碗瓢盆全顾不上了,他们三步并两步冲进卧房,看到床上光溜溜的阿驴。被子早被他几下扯下了床,光靠他自己的温度,便能活生生把人脑给烧昏了,棉被纯属火上浇油。 女人来不及拭净手上粘腻的油脂,上前一把搂过阿驴,用手掌给他降温。瞧见那孩子脸上灰败的死气,不由放声大哭起来:“我…我可怜的孩子!为什么偏偏是你来受这罪啊!” 门一开,凛冽的寒风便扫进来,阿驴紧闭的双眼忽地睁开一道缝隙,浑身打颤:“冷…好冷…”那北风自他头顶吹过,面上的皮肤迅速由潮红褪为受冻的青紫色,小腿脚踝处却仍是泛着热气的微红,乍一看这场景甚是骇人,像是一个大活人被拦腰切了个两截。 男人跟在后头,捡起被子抖了两下便盖在阿驴身上,坐在床沿轻轻握住女人的手:“阿月,再过半个时辰崔嵬便会前来查问,先让阿驴前去云水涧,不然小天也染上,这事就麻烦了。咱们上山顶,去找阁主。” “云水涧…那儿全是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送去那儿不就是认命等死吗?”女人抹着眼泪低声问,一只手捂热了,忙换了另一只手贴上去。她心里悄悄自我安慰着,体温似乎不再那么高了,说不定崔嵬来之前,是可以退烧的。 男人低头看看再一次陷入昏迷的阿驴,叹息一声,推门离开,打算回厨房熬粥。可他不知看到了什么,推开门迈开半步,竟止住了步子,慢慢缩回了脚。 他动作慢了些,女人受着身后刺骨的凉风,尽力挡在阿驴身前,终于在脊椎骨冷透时忍不住回头怒斥,半句骂街没出口,先看到男人一脸的惊恐错愕。 “崔嵬…他们已经来了…” 她一腔怒火像是烧在了百丈寒冰之上,冻得她浑身发麻。 “阁主…阁主呢…让他…求他救救阿驴…” 另一头,给人心心念念惦记着的阁主早骑着雪千里跑了,一夜之间,这神驹便载着两个人飞奔昆仑雪路,一口气跑到西北边境,才终于得以放缓速度喘喘气了。 楚翛特意换了身没那么扎眼的衣服,随行包裹中只装了些碎银。顾嵬对这人油盐不进也能活得太平逍遥的技能心知肚明,地宫里金银财宝堆积如山,这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也只是十分坦诚地划拉了一点边角料给他,一边冷着脸耳提面命:“阁主,现下正值深秋,尸体最多可撑两日,您尽快找个医馆请仵作验尸。一旦尸首腐烂,奇臭难忍,化脓生虫,您必定是忍不了的。” 阁主不由翻了个清丽脱俗的白眼给他。明明崔嵬阁当家作主的老大是他,此人却总拿他当儿子教育,别提多难受了。 这下三年不能“促膝长谈”,昨晚顾嵬便长篇大论地对他进行临行叮嘱。废话一堆不说,还险些误了时辰。东拉西扯抱怨拿尸体不稳妥不干净,最后还是拿麻袋随手一包就扔给了他。 人面兽心,落井下石,此人可谓长了一张唐僧的碎嘴,一副猪八戒的皮相,兼备蛇蝎美人的歹毒心肠,简直是个世无其二的无价之宝。 楚翛仰脖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含在嘴里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舍得咽下肚去,再喝第二口。 酒是他顺路从青州驿站打来的,西北人性子烈,酒也酿得辣,一口灌进去跟喝刀子没什么区别。然而恐怕人人都是如此,有些东西其实本没有那么想要,一旦有个人给拦了一下,就像给一块脏抹布镶了一层耀眼的金边,看着手痒眼馋,非要亲自取来玩玩。大多数时候只是空染了一手的脏灰,回头再想想,才发现人家说的都是对的。 比如楚翛现在就很懊丧,顾嵬管教他十多年,一滴酒都没让他沾过,本以为是什么醉人神智的爽快东西,结果又麻又辣,可惜了他那少得可怜的银子。 或许连他自己都料不到,数年之后,他会对这东西如此上瘾。 自己掏钱买的舍不得扔,只好一口口慢慢喝着,一面摇头晃脑地咽刀子,一面还得空出一只手扶住身后摇摇欲坠的尸体。这人是昨夜才咽的气,用麻袋一裹,身子还未凉透,楚翛觉得自己像是带着个沉沉睡去的孩子下山玩乐,本就迟钝麻木的悲伤愈发混着酒气从毛孔里蒸发出去。他借着醉意,微微低笑起来。 三年…他人苦读医术钻研一辈子都未必弄得明白,三年够吗? 而且… 楚翛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目光穿过白净细腻的皮肤和温热的骨肉,窥视那藏在皮囊之下乌黑的血液,想起前几日梦中诡异惊人的场景。 自己能撑得住三年吗? “哥哥你快看!那个大哥哥生得真俊!” 清脆稚嫩的童音,带着小女孩的娇憨天真。楚翛微微抬头,顺便递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给眼前同样骑在马背上的兄妹二人。 小姑娘不过十一二岁,扎了两个小羊角辫,看见这“真俊”的哥哥听见她说话似的冲自己笑了一下,不由羞红了脸,直往自家哥哥身后躲。 那当哥哥的生得浓眉大眼身形挺拔,一脸正人君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4 子的书生气,抬手向楚翛做了个揖:“这位兄台可是自青州而来?再往前是云丹二州交界,地形复杂,极易迷路。兄台是往哪里去?” 楚翛默默将绑在酒葫芦上那根傻不拉几的青布条拽下来,道:“正是。楚某此行欲达京都,可否劳烦阁下为我指点一二?” “京都?”少年有些惊异,“云州距京都可远的很呐…楚兄自云丹交界花山南下,入花都北城门,自东城门出,复入天城西城门,自南城门出,便是京都。楚兄入京所为何事?眼下京都可乱得很呀。” 楚翛听了他前半句话想笑,非常想告诉这孩子自己从昆仑山峰至云州只用了半日,到底忍住了:“求医问药。京都为何而乱?可否请阁下告知一二?” “唉,楚兄有所不知。先皇临崩前留了密诏,废了原太子,改立四皇子为储君。若是寻常宫廷事倒也无妨,只是时下朝堂内忧外患,奸臣当道宦官掌权,南有蛮夷北有骊戎,边境战事不断。近来戎蛮两方夹击,南北皆吃紧。如此形势,还有谁乐意出头当皇帝收拾这烂摊子呢?原太子性情温厚善良,是一介书生,平日里也不露锋芒。先帝本以为其必有内敛风华,岂料轮番几回试探,竟是看走了眼。”他顿了顿,好像自己不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似的,“自己整治也赶不及了,只好铤而走险,临时改立四皇子。可这四皇子散漫成性,前几日刚哄着登了基,如今不上朝不管事不批奏章,正在宫里闹着呢。” 楚翛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肃然华贵的朝堂沦为小孩子撒泼耍疯的泄愤场,不由倍感同情地叹了口气。 “唉,这不,那小皇帝最近不知抽哪门子疯,嚷嚷着要杀人,催着我上昆仑山问崔嵬阁阁主借些毒物,同行的一路上都吓跑了,天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崔嵬阁的!” “哦?那真不巧,”阁主脸不红心不跳地扯淡道,“我听说他老人家这两天闭阁,不见外客。” “无妨,我本无心真上昆仑山取毒。那万岁爷不知什么时候就由变卦了,这都是半个月前的事了,说不定他连要杀的人是谁都不记得了。” 楚翛满意地点点头,头一回下山就能把一个大傻子忽悠了,这让他颇有成就感。 那被阁主在心里贴了个“大傻子”标签的兄弟对此毫无察觉,他在自己悲惨孤苦的差事中沉浸了一小会儿,似乎想起了楚翛也是有正经事的:“楚兄,你要去京城求医?想来是有什么疑难杂症?” “正是。” “那你就不能去京城啦,”小姑娘软软的声音从少年身后传来,她仍是含羞带怯不敢露脸,“除了御医,京城可再没有好医生啦!” “小苇说的没错。楚兄,”少年正色道,“先皇有疾,全京城的好医生全被掳到皇宫去了。你若求医,不如前去花都瞧瞧。单是我所了解的名医,便有许先生、刘先生和赵先生,其中更是以许先生最为善良谦和,去花都驿站寻他再合适不过了。正巧我和小苇也正要打道回府,一起前去如何?” 楚翛一愣,不仅感慨于少年“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济世精神,更惊异于一个文弱书生,竟有敢于将圣旨视为粪土的魄力,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的混世魔王究竟是个什么鬼德行。 “阁下的马,几日可到花都?” 少年翻翻眼珠思考片刻:“最快十日。” 楚翛:“…” 十天,他身后那位大哥早该烂透了。 伸手冲少年一拜:“楚某此行时间紧迫,须得快马加鞭日行千里。不敢再劳烦阁下随楚某一同受舟车之苦,楚某到了花都自行摸索便是…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少年忙回了一拜:“在下柳石,吾妹柳苇。”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天晓得什么人家的父母居然给兄妹起这么一对名字,中原人的心思真是难懂。 楚翛瞧见那女孩借着她哥哥衣角的缝隙偷偷看他,便争分夺秒露了个八颗白牙的笑容给她,一面违心地夸赞:“好名字…柳兄、柳妹,江湖路远,请多保重。楚某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柳石见状不好再挽留,正想告别,袖角被柳苇的小手轻轻拽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妹妹那黑珍珠般泛着光的大眼睛,心里顿时软成一片:“楚兄,不如这样,你急着赶路,便先到花都寻医,等再过两日我与妹妹抵达花都时再会合。楚兄若未能寻着良医,我也好帮些小忙。” 楚翛:“…”哪个说要和你们两个会合同行了? 在高山上老实呆了二十年,除了顾嵬和小山童之外再没见过旁人的阁主头一回领教了乱留桃花的恶果,心肝开始犯疼。 “柳兄不去昆仑山吗?圣上的命令,还是尽职尽责妥善完成妥当些。” “楚兄,”柳石奇怪地瞅了他一眼,“你方才不是提醒我崔嵬阁阁主要闭阁吗?反正去了也见不着,不如省些力气。” 楚翛:“…” 书里说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概也就这么个意思了。可楚翛觉得自己此番没伤着脚,反倒是“搬起石头砸碎了自己的脑子”,不然怎么可能摆不平一个刚刚被自己封号为“大傻子”的小小少年呢。 “好好好,”他十分想撒一把袖子里的药粉迷昏了这两个跟屁虫,憋了半天,最终点头同意,“会合就会合。那便十日之后,花都驿馆见。”抬头正好又撞上柳苇无邪干净的目光,阁主索性心一横,想着既然撩拨上了,那就好事做到底。万事不可半途而废,顾嵬那呆子教过他的。 “柳妹妹,”不同于先前几次无心无意随性笑笑,楚翛这一回拼命回想起自己十多年前对着昆仑湖是怎么笑的。唇角略微弯起,一双桃花眼上覆盖的浓密长睫轻轻扇动,恰好露出一点浅浅的笑窝,显得有些惑人却不轻浮,连嗓音都刻意压低了几分,“十日后见,不见不散。” 柳苇呆呆地看着他,觉得那人小帘子一般的睫毛像是长在了自己心窝里,微微一动,便牵起了一阵强烈的心悸。 “大哥哥…”他的笑意似是更深了几分,柳苇却觉眼前一片花白朦胧,再看不清那人隔烟带雾的笑靥。伸手抓了几下,眼前却再没清明过来,人已是倒在了马背上。 楚翛捏着袖角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兄妹俩,觉得这一把迷药撒得很是鸡肋。 刚许了承诺,便想到身下的雪千里跟自己一样并不是什么凡物,狂奔起来有时连自己都吃不消。出于忧虑这两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柳氏兄妹被吓得背过气去的善心,干脆送他们一宿安眠。 为什么不在答应会合同行之前用药? 楚翛揉揉额角,自认为一定被莫须有的“石头”砸中了头。 “唉…”欣赏了片刻“马上美人图”,楚翛翻身下马,将顾嵬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5 硬塞给自己的小花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细细掖了掖被角。又回头看了两眼,这才重新上马离去。 幸亏天公作美,没下个雨刮个风什么的给他使绊子,不然他还得拖着这两个大神仙满世界找驿站。 这样想想,眼下处境倒也算得上乐观。楚翛顺手将酒壶挂在了对方的马背上,短暂地忽略了对方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这件事实,拍拍屁股走了。 雪千里通人性,不必楚翛吩咐,已张腿飞奔而去。 “马上美人图”这儿卷起的风沙未平,一马平川的大漠走廊便再见不着楚翛的踪影。 第3章 故人 黄昏时分,花都北城门迎来了一位与众不同的客人。 这人骑一匹通体雪白的健壮公马,此马身形比寻常良驹消瘦许多,马腿也较之其它马匹长上不少,动静之间,皆可见腿间紧实有力的肌肉,竟无半分肥膘。马主人虽与这马一般形容瘦高挺拔,脸上却恹恹的一股子病态。穿着也是不伦不类,那布衣长衫耷拉到膝盖骨戛然而止,孤零零的小腿裹了一条白裤子,像是少年人一年之间长高了个头,却仍穿着去年的旧衣服。可看他那瘦削的脸颊,却全没有少年人的活泼朝气,该是早过了长身体的年龄。 此人便是一把甩下柳氏兄妹的楚翛阁主。 那床小花被子丑是丑了点,可刚好能遮住他那尴尬的短布衫。这下可好,日行一善,把自己行到坑里去了。花都民风向来淳朴热情,北城门人虽少,却已经有三个手拿针线布料的阿妈阿婆驻足唤他修衣裳了。 楚翛这些年虽然长留山上不知世俗,却也明白当街脱个干净修衣裳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亏这身衣裳还是顾嵬连夜给他做的。粗制滥造满衣角线头他就不计较了,可那呆子明明装模作样替他量了尺寸,结果就甩给他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破烂玩意儿,万幸他还良心发现准备了条长裤,好歹没让阁主金贵的小腿全中原裸奔。 感情丢给他的那床小花被子是这么个用途。楚翛痛心疾首,眼睁睁看着第四个和蔼可亲的阿妈一手针线一手布料笑眯眯地向他走来,闪躲不及,只好迎头而上。 “公子的衣裳怕是小了些,我那边差事正闲着,给你补补。” 楚翛想想自己那可怜兮兮的荷包,敏捷地一缩小腿躲开了阿妈伸过来的手:“不用了阿婆,小生我自青州远道而来,谁知这流年不利,遇着一伙山匪强盗,将小生身上两百两银票洗劫一空,怕是没这福气麻烦您了。”配合这凭空捏造的故事,特意摆了个人见人心疼的委屈脸给她。 “呀,不走运的孩子,”若说前几位阿妈都是招徕生意范围内自然的热心殷勤,那这一位,恐怕是柳石失散多年的七姑八姨。没等楚翛反应,她便牵着雪千里细细的缰绳走进了自家店铺,“别怕孩子,来了花都,有办实事的府衙替你做主。你下马来坐这儿,阿婆不收你钱。” 楚翛本来就不擅长拒绝人,抬手不打笑脸人,就更没本事对付这观音菩萨似的阿婆。满心指望着雪千里能有点儿骨气,可惜这畜生没有阁主喝西北风就能填饱肚子的能力,一把干稻草扔过来,有奶就是娘,立马认贼作父屁颠屁颠地被牵着鼻子走了。 楚翛再一次痛心疾首,认识到了管教无方的恶果,比乱放桃花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路见不平拔针相助到了这个境地,他也实在舍不得伤了老人家的好心,只好顺水推舟坐下来,误打误撞地接受了一回免费服务。 楚翛受宠若惊了一小会儿,片刻后便心大地恢复了镇定。 至少不用再一路受白眼了,甚好甚好。 “孩子,你从青州来花都是做什么?”怕他气闷无聊,阿婆便开口找话说给他解闷。她一头花白长发,竟然耳不聋眼不花,一出声也是中气十足,“莫非是来寻花问柳?” 楚翛刚在窄小的石凳上找准了平衡,一听这话,差点儿没给她跪下。 花都人果真别具一格,连老人家都这么…开放。 “晚辈此行是来求医的,”楚翛说,“阿婆,您老可知这附近可有什么许先生、刘先生和赵先生?尤其是这位许先生。晚辈家眷身患奇疾,家乡附近一时无人可解,听闻这几位名医身在花都,特来拜访。” “许先生刘先生赵先生?”阿婆一手拉过楚翛的衣角,目测了一下长度,执起长剪剪下一块白布比了比,衣裾便刚好落到脚踝,“后两位我倒是不知道,不过这许留山嘛…”针脚细细密密走完一圈,她眼一眯,掐断了线头,转身取第二卷 白线的空当儿,冲隔壁医馆喊了一声,“老许头!有人找!” 楚翛一惊,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袒胸露乳衣冠不整的白胡子老头举着半杯苦丁摇摇晃晃地从低矮的门框中挤出来,他瞬间想起了书里一贴狗皮膏药包治百病的赤脚大夫。 不过人不可貌相,何况高手在民间,顾嵬那呆子说过来着。 于是顾不上只修了一半的衣裳,起身行礼:“晚辈楚翛,见过许先生。” 那老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茶,斜睨了一眼长身玉立的阁主,将他露在衣袍外的部位分毫不落地扫了个清楚,这才老神在在地与楚翛四目相对:“年轻人,身体很虚嘛,肝肾不好?…倒也不是什么顽疾,不用不好意思开口…衣裳别补了,先来一趟吧。” 说完又侧着身子闪进门缝里,留给楚翛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楚翛:“…” 阿婆看热闹不嫌事大,连忙止了针,安慰地拍了他的肩:“好孩子,快去吧。” 楚翛:“…谢阿婆。”一背包裹,狼狈地躲开周围过往行人黏在他身上的目光,闪身进了屋。 小屋的内部构造与外表显示出的逼仄小气大相径庭,一入了屋,便是一极宽敞的大厅。向里一望,幽深的走廊里两侧是整齐划一的小隔间,每个房间前面都有一个装好各式药品的小药盒。 许老头正坐在大厅中央的跪垫上,面前的木桌上摆了好几排极小极精致的用具,他用白布巾仔细地擦了好几遍手,擦完手,便正襟危坐地等他,仿佛刚才那个吊儿郎当的糟老头是另一个人。 楚翛审时度势地严肃起来,跪坐在许留山对侧:“许先生,晚辈此番前来叨扰,并非…并非是为什么肝肾之疾…” “我知道,刚刚是逗你玩,”十分欠揍地说完,许留山开盒取了一副布手套小心戴上,又端端正正地在鼻梁间架了副眼镜,瞬息间从不靠谱的猥琐老爷爷变成了学富五车的专职仵作,“把尸体摆过来,我瞧瞧。” 楚翛一懵。 按理说他不该露什么马脚,不然也不可能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花都来。 “愣什么?傻小子,骗得了别人,还骗得了你爷爷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6 我许留山?”老头眉头一皱,很是不屑地一笑,“我早闻着了,一股子腐尸味儿…方才诈你是替你打掩护,臭小子,别不知好歹!” 楚翛本想着解释几句,抬头迎面对上许留山那隔着玻璃片放大了几倍的三白眼,看着对方为了表示对自己的轻蔑而不停地从鼻孔向外喷气,活像万年老王八成了精,也就不敢再和这老鳖精争辩道理,唯恐这老妖怪一言不合从鼻孔里喷出个江河湖海把自己给淹了,忙放下包裹打开棉被。 棉被一揭开,一股馊臭咸腥的臭鸡蛋茅厕味立刻香飘万里,恶心得楚翛当即打了个冷颤。 那千里迢迢随阁主奔波而来的尸首生满了绿斑,肚皮微微鼓起,像是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整个躯干膨胀些许,脸都给撑变形了。温热腥甜的血液不知是给什么腐化成了半透明的灰绿色汁液,正从死者略微扩大的七窍中缓缓流出。那浆液刺激了寄居在眼窝中的小生命,逼得它们一条条争先恐后地向外逃窜。一时间,空洞的躯壳上下花花绿绿,形容十分精彩。 饶是许留山见多识广,也给眼前的场景骇得后退一步,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勉强稳住了身体。楚翛就更不用说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着人死成这个德行的,一肚子路上刚灌的凉水翻腾叫嚣着要破喉而出,他大半个身体倚在顶梁柱上半天不敢动弹。好不容易压下了强烈的呕吐感,脑子挣扎着能转了,便觉得蹊跷古怪起来。 顾嵬叮嘱的日期是两日之内,而自己自昆仑山至花都不足一日。就算那呆瓜坑他,也不至于烂得这么快吧? 况且当年,娘亲咽气足足四日才… “老许头!别把你那狗皮草药拿出来丢人!熏死人啦!”阿婆在门高喊一声,楚翛一激灵,抬眉看了看大开的窗户。 “去把窗关了,”许留山犹豫了半天,还是没用纸团塞住鼻孔,“柜子里有两块香,一块儿点了。” 楚翛答应一声,在窗口找到些粗纸,当机立断扭了两条塞住了鼻子,转头问:“许先生,你用不用?” “免了,不同的尸体,尸臭亦不同。闻不着影响判断,”许留山一手执刀一手固定好了尸体,俨然一副老派仵作的模样,“傻小子,爷爷我动手了,你见不得就躲远点儿。”刀锋在柿子皮一样的尸身表面游走,最终选定了一块拇指大小的尸斑,微立刀尖,侧向沿着尸斑边缘探入。 楚翛别开眼,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一声气体自封闭环境鼓出的轻响。 他缓缓闭上眼睛。 多久了?多久没听到过这个声音了? 污绿色的腐烂皮肤,失去灵魂的破败空壳,肿胀得难以辨认的脸庞…面目全非的美人伸长着发白的舌头,空洞无神的双眼中流出同样污浊肮脏的液体。 为何偏偏是你来害死我呢? 那一年八月十六,整座山岗上诞生了十一个孩子,为何偏偏就是你呢? “哎傻小子!过来!”许留山止了刀,招呼一旁的楚翛,这人脸色惨白得吓人,好像他才是那个躺在地上挨刀子的死人,“你来请我验尸,是否是由于这个?” 楚翛眨眨眼睛,竭力恢复了些血色,凑近去看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只见那尸斑之下赫然是两瓣被腐蚀得几乎没了轮廓的肺叶,还残存的部分竟是触目惊心的乌黑。 “许先生,这是…” “这是肺!你个傻小子!”抢过话头的许留山白了眼楚翛,果不其然地断章取义,“肺叶即便是腐烂,也总不该是这个颜色,这倒像是…” 他刻意停住了不肯再说,楚翛只能好脾气地跟上一句:“像是什么?” “倒像是三年前起于京都的一场瘟疫,我就是因着这个缘故,才趁瘟疫尚未波及到我时逃到了花都。当时连兔子命的倒霉蛋秋扬都一命呜呼,啊,就是原太子,”许留山似是回忆前事颇为感慨,“如今也是那小猴崽子当道了…哎傻小子,这死鬼你从哪儿弄来的?” 楚翛没空搭理许留山那为老不尊的东西一张口便把皇贵人鬼得罪了个遍,他记得原太子被废三皇子登基这事儿柳石也提起过,只是双方所言似乎出入不小。 这京城,到底怎么一回事? “许先生,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楚翛决定避轻就重,先解决瘟疫的大事,“晚辈家乡近来为此瘟疫所困,死者数十。可否请您给个方子治愈此疾?” “数十?少得很啦…不过三年前京都的瘟疫…你这小子家乡所处何处?” 楚翛:“青州…一个高山上。” “哦,”许留山点点头,铺纸研墨,“原来是住在山上的野人。” 楚翛:“…” 如果不是有求于此人,他几乎抑制不住想把这老不死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的冲动。 “哎小子!”那球球蛋蛋的开了金口,“研墨手酸,你来替我研…哎先别过来!先把你那个朋友好生盖上,没看着香要烧完了吗?” 楚翛抱着双臂漠然看了他好一会儿,满口白牙左右一磨,发出轻微的让人牙碜的响声。 许留山… 昆仑山上天天甩着两只手让崔嵬伺候惯了的楚阁主一面心不甘情不愿地研墨,一面在心里默默勾画好了等这个老鳖精写好了方子怎么往死里折腾他。 “你姓楚?” 楚翛含糊地回应了一声 。 “自青州高山...”突然一顿,他两根手指捏住太阳穴处的一小块皮肤,片刻后猛地抬头,“昆仑山?!” 楚翛这回连个回应也懒得,只点头默认了。 “好小子,”许留山写方子写到一半,又用那双七分眼白的老眼瞅他,“长得精神多了。” 楚翛动作一顿。 方才是急于求来药方解昆仑山众人燃眉之急,诸多琐细小事都未加考虑,现在回头一想,眼前这满嘴放炮的老东西似乎从一见面就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嘴欠臭屁,就算此人天性使然,也不可能对着个从未谋面的异乡小生到处使绊子。 那一句句“我是你爷爷”,“你个臭小子”,全然是此人想故意占他便宜才刻意不断重复。 正经老头哪个满大街认孙子? 楚翛仅仅怔愣片刻,便继续研手下的墨:“许先生,晚辈不知道您又想跟小生讲什么玄学…上辈子不好说,但就凭这张脸,必定胜过您少年时千百倍。” 这就是在装疯卖傻套人话了。 “你个小子!”许留山意料之外没跟他就此事多做纠缠,在纸上划拉了两笔算是了结了差事,“得了,不用研了,你爷爷我写完了…拿走吧,快滚。“ 楚翛接过老头递来的宣纸,那字迹虽说龙飞凤舞,倒也都认得清楚,细细收了纸条,确保那老鳖精扑上来抢不走它之后,阁主这回视他“快滚”的命令如无物,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许留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7 山,你都不管我要银子吗?” “你这小子竟敢直呼长辈大名!”许留山睁大一双三角眼,将白眼的比例由七分提高到八分,自以为凶神恶煞道地瞪了对方片刻,最终发现这招行不通,只好作罢,“你个穷小子不是没银子吗?” “哦,”楚翛收了脸上常态存在的微笑,整张脸看起来肃杀不少,“那你明知无钱可收,还好心替我办事吗?这么个臭烘烘的东西我自己带来都嫌弃,你就心甘情愿自降身份当仵作,还写如此详尽得当的药方给我?您又不是转世如来佛,身负接济天下苍生的重任,” 许留山被楚翛这招得了便宜就卖乖的变脸技能一吓,没吱声。 “许先生,为何?”楚翛就猜他不搭腔,这才不紧不慢,幽幽地补上后半句。 “您往日可否见过我?晚辈楚翛。” “你…” “我个臭小子。”楚翛抢走他的下文,“我是你孙子不成?这么乐意训我的,也只有…”差点儿说跑了嘴,阁主将后头的“顾嵬”生生吞回了肚子。 “楚翛,”许留山终于愿意好好叫一回他的名字,楚翛忙应了一声。 “崔嵬…瘟疫的事我都知道了…” 楚翛面无表情地瞅着他,心里一紧。 “崔嵬不能…因为一场瘟疫绝后。我在这儿等了你很久了…” 许留山站起身来,楚翛的视线定在他身上,这一炷香工夫前还飞扬跋扈的老顽童此时竟膝弯一曲,直挺挺跪在他面前。 料想这人冰雪聪明,却不知仅仅是这些许时候的接触,便不可避免地露出了马脚。 他伸出双手向上垫在地上,极虔诚地磕下头去,露出先前一直为衣物所遮挡的后颈,那里,有一道赤红色的,类似烧伤的疤痕。 楚翛喉头一动,不语。 许留山磕完了头,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挺直了腰杆,慢慢抬起头来:“阁主。” 第4章 死命 为了照顾顾嵬那个文盲,楚翛亲自执笔动手抄写瘟疫药方,这次轮到许留山站在旁边伺候笔墨。楚翛每写上两个字,就要抬头看看这流里流气的老鳖精老老实实研墨奉茶的乖样儿,不得不承认心里有了某种大仇得报的欣快感。 “哎,许留山,”抄完全稿,楚翛起身向窗外呼了个长哨,顺手伸了个懒腰,“你一早就知道我便是崔嵬阁阁主,为何还那么挤兑我?” 回头冲那低眉顺眼的老人露出个明亮的笑容来:“不怕我一气之下下□□你个半死再回头换别的郎中吗?你就这么有把握?” 许留山:“我起初并不确定,一开始只是瞧阁主面相眼熟,见了尸体已八九不离十,等阁主说出是自青州高山而来,便了然了。再说历代阁主皆是嗜血如命的暴虐人物,我又是个私自从昆仑山逃下来的罪人,自然是能瞒多久便尽力而为而已。” 楚翛:“…” 得,他俩这是互相试探了半天,还都以为对方是个明白人。 “许留山,你唤我一声阁主,”楚翛倚着窗框摸了摸下巴,“你就算不在崔嵬之内,也必定是昆仑山的人。如今是怎么?隐居世外远离世俗?我瞧你也没‘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啊。” “阁主,我的事情,我…离开崔嵬的时候,阁主还不是您,是…” “是我,”楚翛轻声打断他,“是我。” 许留山张张嘴,动作间牵扯到了嘴角干燥的皮肉,撕扯开了一道细小的伤口。他舔舔渗出来的血珠,没说话。 楚翛专注地摩挲着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他没再去看许留山,闭目养了会儿神,窗外便传来气流被利物破开的碎裂声,他回头抬手,一只头顶两撮儿黄毛的小红鸟精准地停在他的食指指尖。楚翛将备好的小纸条卷成筒状轻轻塞进鸟爪上绑住的信筒,顺着鸟儿背上羽毛的纹路抚摸了两下,轻声道:“回去给顾嵬,跟他要打赏。” 那鸟儿像是听得懂似的轻鸣了两下以作回应,扑棱扑棱翅膀飞走了。 楚翛处理了心头大事,松了口气,回头一看许留山,见那人痴痴地望向窗外,瞧着鸟儿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许留山?” “小红儿…您还留着它呢…” 楚翛一听这跟顾嵬一个学堂里混出来的起名方式,微皱了皱眉,教条地纠正:“别小红,人家叫番茄蛋。” 许留山:“…” 强迫自己入乡随俗,进了人家的家门不得不低头:“番茄蛋。” 楚翛满意地点点头,很是欣赏地看了许留山一眼:“好,这就对了。”没骨头似的靠在窗上的阁主移了尊驾,到坐得笔挺直溜的许留山前头懒散一靠桌角,“是时候谈谈你的事了,许留山。” 他倚靠的那个小桌子只有四只细高的小木棍支撑,能顶得住桌子本身的重量已经是强弩之末,可楚翛一正值青葱少年的男子看似完全倒在了那桌面上,竟是撑住了。 许留山的眼神再一次爬到了楚翛身上,兜兜转转了一圈后停留在他精瘦的腰际,无声地在心里盘算起来。 医者父母心,此时楚翛阁主的身份全都是身外之物,老头子冒着被他毒成一堆烂肉的危险眯起眼睛透过玻璃片慢慢射出意味不明的光来,看得楚翛一阵阵发毛。 干咳一声:“许留山,我肝肾真没毛病。” “非也,”许留山渐渐皱紧了眉头,走到书桌前又铺开一张宣纸,“阁主,你面色发青,嘴唇毫无血色,我猜这倒是…” 楚翛闭着嘴不搭理他。 这会儿许留山不敢再摆架子:“倒像是气血两空之人所有的症状…阁主,我当年还是崔嵬一员之时,曾见这将死之相出现在楚穆前辈脸上。”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将死之相”劈头盖脸砸下来,楚翛还是慢慢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楚穆…此后多久…” “楚穆前辈二十九岁离世,患气血之疾大概四年之久,”许留山断断续续抬头看了楚翛好几次,欲写又止,最终搁下笔冲楚翛招招手,“阁主,我来替你把把脉。” 四年之久,看来是够用了。 “可是阁主您现年才不过二十岁,可见您受崔嵬那儿千奇百怪的□□之害远远深于楚穆前辈,恐怕您熬不了四年。”许留山全神贯注地闭上眼把脉,没留意到阁主死定在他身上,足以将血肉之躯烧出个洞来的杀人视线。 说话大喘气…是个大毛病。 “如何?” 楚翛平静下来没一会儿,这二郎神一般的老鳖精便施施然睁开了眼,两撇猫须眉紧紧皱起,在额头开出个“川”字来。 他看了两眼淡定自若的楚翛,斟酌了半天字句,这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崔嵬这两年…真是愈发会折腾人了。” 楚翛:“…” “不过情况不算太坏,如果阁主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8 愿寻医求药让我一试,何况阁主本就是习武之人,气力平稳筋骨奇绝,用药的险处也该是挺得过去,想来刮骨清血后静养三五年,也就并无大碍了。”许留山瞥了眼楚翛的脸色,毫不犹豫地自己研墨,“其实楚穆前辈当年,也绝非无药可救,崔嵬楚氏本就受上苍眷顾…只可惜他…唉…” 他磕磕绊绊住了口,楚翛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不落痕迹地移开了眼。 崔嵬楚氏受上苍眷顾?多大的笑话。 “你不必担心我,我向来没把这事放心上,”楚翛低声笑了一下,“我只是没十全的把握能把想做的、该做的事都做完。” 许留山一时没搭腔,他正专心地写药方,脑子被各式各样的草药干虫填满,没空消化楚翛的话。 “我只是…会有点遗憾。毕竟,”楚翛看向窗外,“下一个…意志不是由我来操控。” 摸着鼻子尖思考了一下,许留山大笔一挥,在宣纸最后一点儿角落里添上“何首乌、黄芪”。满意地举起药方浏览一遍,这些鬼东西煮在一起的滋味竟神奇地先溜进了自己的嘴缝,许留山咬了咬舌尖,尝到一丝血腥气,停工了半天的脑袋总算复苏:“阁主,您是想?” 楚翛转过头来。 “据我所知,您此行以闭阁为由游历江湖,是为瘟疫之故。但如今瘟疫一事已了,您却仍未离开,药方交给小…番茄蛋,您是打算长时间留在花都?”许留山一把年纪,头脑还算清楚,“除去瘟疫,您还有何打算?” 楚翛点点头,突然想起点什么,又快速摇摇头:“我本意是前往京都,路上遇到了两个…好心人,这才碰巧进了花都。瘟疫一事告一段落,只是此等险情若是往后再有,只怕没这么好的运气遇着许先生,那我可真是‘为之奈何’了。” “许先生”听出他语气中不加掩饰的挖苦,又想想他派出去那两个引路人至今还不知何处去向,只好干笑两声。 “此行期限三年,我欲至京都寻一医馆拜师学医,编制一部医书以供崔嵬后世。只是三年之期着实太仓促了些,我这把破骨头又不知何时就丢下我升天了,实在…是件难事…” 楚翛停了口,因为许留山像见了鬼一样瞪着他。 他下意识地抹了把脸,头一次对自己的美色产生了强烈的质疑。 而对方活像顾嵬附体一般挺立成了一只呆瓜,眼睛都充血流泪还不知道闭上。 宰相肚里能撑船,楚翛决定不跟这个二十年来第一个对自己姿色有意见的老鳖精一般见识,善良地把他的神游在外的魂儿叫回来:“许留山?” 许留山死命地盯着楚翛清瘦的脸颊,试图从这人的眉眼间寻找到二十年前楚穆的影子。 明明刚从医馆中走出来看到他的时候,他几乎以为是楚穆从坟墓里诈尸还魂了。可现在细看,这两人虽然骨相相似,生在骨架上薄薄的一层皮肉却大不相同,性情也说得上是判若两人。记得楚穆当年整日缩在崔嵬阁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愣是把一个壮年汉子伪装成个娇滴滴的闺阁大小姐,整日里阴沉着脸,见了人也不吱声招呼,只单单锁紧两道俊朗的长眉,像是见了什么让他极反胃作呕的东西一般绕道而行。 而眼前这位阁主,大概是知道自己生了一张生人勿进的冷淡脸,因此总是刻意翘着嘴角对人带笑。不到万不得已,连清冷疏离的声线都被他压得平易近人了不少 。 一个眼里藏刀遇神杀神遇鬼杀鬼,一个目送秋波遇人撩人遇佛撩佛,倒说不清是谁更让人心惊胆战。 “楚翛…你当真是…崔嵬阁阁主?”他尽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不那么像质问,“该不会是…” “不会错,”楚翛有点哭笑不得,闹半天这人是在质疑自己的身份,“二十年前八月十六共十一个婴孩出世,我是最后一个被施毒的,前十个孩子,都死了。” “可你…”一点儿都不像楚穆。 原来古人常说“人有三魂七魄”不是糊弄人,香台上的琉璃镜自卯时旭日东升至戌时夕阳落下,光线每时每刻透过的角度都在变化,这才折射出了不同的色彩。同一魂魄,趟过忘川水饮了孟婆汤,便是一锅麻将重新洗牌,别说一模一样,就是有几张重复都不是件易事。 许留山咬着破皮的嘴角沉默地看向楚翛,失常的心跳在那双此时沉静如水的眼眸中渐渐归于平息。 “你去京都做什么?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虽然会有缺漏,留给崔嵬用也够了。” 楚翛没说话。 许留山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了然地点点头:“别的事儿不愿意告诉我就罢了。我跟你同去京都?那地方如今乱作一团,你…恐怕应付不来。” 楚翛叫他这么一说,不免又想起萍水相逢的那俩跟屁虫,也不好知会许留山这件糗事:“我要留在花都几日,等…”他一顿,呛咳了几声,“两位朋友同行。” “朋友?”明知这两位“朋友”是何许人也的许留山装傻充愣,那乱箭般的目光天女散花地戳了楚翛一身,“不是你招的烂桃花?” 楚翛:“…” 他简直闹不清这位老妖怪天灵盖里都装了些什么宝贝,好不容易毕恭毕敬了一会儿,鬼上身似的发了会儿楞,现在仗着他肚子里全是船好欺负,索性蹬鼻子上脸爬到他头上来作威作福。 这人和顾呆瓜可谓绝代双骄,阁主打算把许留山挖回崔嵬阁,两人一对儿正好挂在墙上给当个门神。 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楚翛自以为妥妥贴贴安顿好的柳氏兄妹在云州黄沙漫天的大漠之中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吃了满嘴的沙子,摇身一变,成了两头瘦弱的小骆驼。 柳石毕竟年龄大些,药性走得快,他一醒,脸上全无诧异惊恐,反而立刻掏出布巾擦干净了柳苇的小脸,连耳朵里细密的沙粒都清理了出来,这才转而换了一面打扫自己。 似乎这一切他早已料到。 柳苇给这么一阵猛擦,脸上的皮都快崩开了,她眼睫上盖了一层灰土,冲少年眨巴眼睛:“哥哥,你干嘛这么野蛮。你学学楚哥哥…” “哦,楚哥哥,”柳石冷着脸哼笑,“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楚哥哥是你能叫的?” 柳苇没怎么费力气撒的娇受到了忽视,不满地将小嘴一撇:“他不就是崔嵬阁阁主么,大不了…大不了我将来去当阁主夫人就是了,你管我叫他什么!” 这话说出来纯粹是气人用的,偏偏柳石一根筋着了道儿:“你你你,你还当阁主夫人?你知道他还能活几天吗?你当阁主夫人,那大毒虫毒不死你!” “你咒我楚哥哥!”柳苇当即就抓狂了,尖叫着扑到少年身上准备拼个你死我活。 柳石嘴上说着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9 重话,到底还是心疼自家妹妹,那阁主也不是个能随便挂在口头上供他们拌嘴取乐的人物,便明智地结束了这一番争论,伸手揽过小女孩软软的小身体,轻柔地归拢着她一头乱发,正要出言安慰认错之时,只觉耳际扫过一阵劲风,他下意识地低头护住柳苇,做好了抵挡深秋寒风的准备。 直到第三个人的呼吸声清晰传来,他这才心口一紧,后知后觉地去拔剑。 可惜为时已晚。 他刚碰到剑鞘的手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手腕处便是一阵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指尖滴在沙土间,痛感才陡然袭来。 他闷哼一声,想要捂住伤处的右手还没来得及动弹,大同小异的剧烈疼痛便蔓延到了右腕。 短短一息之间,来人便心狠手辣地断了他双手筋脉,干脆利落地没留一点后路给他。 这辈子想再提剑执笔,恐怕是再无可能。 柳苇见了血,怕得浑身发抖,却苦于贴在喉咙上的冷剑不敢惊叫,红润丰满的唇瓣给生生咬出了血,砸在沾血的刀锋上。 “我不是来索命的,”来人身披墨色斗笠,带了张鬼面具,隐约能看到右眼角有一处刀疤。他执剑那只手端的四平八稳,真的说话算话地不伤柳苇分毫,“我只问一个问题,答不好,”轻轻将手腕向前一送,女孩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白嫩的脖颈上应声出现了一道殷红的小伤,“我把她切了烤给你吃。” 柳苇已经吓得丧失了语言功能,支吾了半天,只能说出一堆毫无意义的拟声词。 柳石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尽量压制住冲冠的怒气,答道:“你问。” “方才你们说的那个人,崔嵬阁阁主,去哪儿了?” 柳石本就因为自家妹妹见色起意而对楚翛这个小白脸没个好印象,一听这话,当即明白了两人遭此劫难的缘故全在那小白脸身上,气得理智都飞到天上去见玉皇大帝了:“他…他这个…” 拦路虎没闲心梳理这已成废人的少年的爱恨情仇,刀锋再一次饮血:“废话少说。” 柳苇已经吓晕了,她哥哥看着她流血受伤,凭空觉得一把钢叉捅进了自己的肚子:“你你别动手!他去花都了,应当在许留山那孙子那儿…要是没有,就是去京都了!我知道的都说了,你放开我妹妹!” 刀疤脸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判断这小子的话是否属实。 柳石的注意力全在他妹妹身上:“句句属实!我干嘛为那大花瓶搭上我妹妹!你把刀拿开!” 刀疤脸隔着面具冲他笑了一下,依言撤剑。 柳石顾不上手腕剑伤,正要上前照看柳苇,却吸了一口甜腻的冷气,身子一软,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第5章 笙歌 历朝历代皇位之争,都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动辄兄弟反目手足相残,忠臣为奸人所害,良将为昏君所忌,朝歌夜弦的宫殿上下血流成河,无形的臂膀伸出百里之外,顷刻间便足以碾碎沙场上浴血将军一身钢筋铁骨。 人心本就是吃人的东西,对无尚皇权的渴望有如为虎添翼,为这把撕人血肉的钢刀淬上一层无药可救的蛊毒。 一击必杀,成王败寇,生在这漩涡之中,难免湿了一身自视清高的竹兰傲骨。 有人便有江湖,京城之中,退,又向哪里退呢? 他生来随性散漫,出生之时父皇又已立储君,本以为,这暗潮汹涌的争权夺势之战,他是可以安之若素地躲在角落,了无牵挂地做个胸无大志专吃朝廷粮饷的小王爷。 岂知人算不如天算,他自懂事起便精打细算盘算好的闲适日子被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端了锅,翻了个彻彻底底。 三年前的某天,不知是谁最先在自个儿家门口轻轻咳嗽了一声,此人沉寂了几天之后,掀起了血肉模糊的瘟疫风暴。 那时候他还在烟花柳巷左拥右抱醉死在温柔乡中,枕着美人香喷喷软嫩嫩的细胳膊小腿儿睡得不知今夕何夕,潇洒地败着皇室的金山银山,尽职尽责地扮演好了一个皇室中必备的烂泥扶不上墙的角色,甚至不惜出卖自己高高在上的宏伟形象和英俊风流的少年色相,哄好了上至七老八十老妪下至襁褓中小小女婴的天下全数女性。 然而酒醒之后再回皇宫,他曾一厢情愿地以为就会这样长长久久过下去的逍遥日子便支离破碎在他眼前。 瘟疫席卷了大半个京城,就连皇宫也未能幸免,他躲在昭阳宫里蒙着锦被,隔壁传来侍女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太子、五皇子堑王、六皇子麟王,连藏在深闺之中的公主都在整日整夜地发烧呕吐,在全天下的郎中反应过来采取措施之前,这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疾病便掠夺了上百人的性命。 太子和堑王命丧黄泉,麟王捡回了条小命,却已经在病重之时烧坏了脑子,成了个痴痴傻傻只懂吃喝拉撒的废物。父皇由此心脉大恸,瘟疫平定后没几日便重病卧床,挣扎着将周身鲜血全都吐净,两腿一蹬,撂下十八岁的四皇子直截了当地见了阎王。 懵懂的小王爷尚未从丧父失兄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便是迎面一道先皇遗旨劈头而来,砸得他头昏眼花。 “眼下朝中唯有南萧王您得当如此大任,先皇生前所留遗志亦将这天下托付于您。纵观现下京城风云变幻,南北战事吃紧,平定江山兴复旧都之大事迫在眉睫,普天之下,舍南萧王其谁?” 秋笙不停地调整高高的峨冠扣在头上的角度,努力让这个缀满珠宝的沉重玩意儿不要压断他的脖子。一袭里三层外三层的龙袍紧紧束缚在身上,卡得他呼吸不畅大脑充血,顶着一张红得异常的俊脸听着大臣们唧唧歪歪地吵闹。 唧唧歪歪,至少秋笙这么想,像是有一窝的老母鸡跟在他屁股后面紧追不舍,一面放声高叫一面试图扑楞着翅膀踩到他头上来大展神威。 朝中局势复杂,多方争斗不休他倒是有所耳闻,只是他从前一向与俏佳人美少年花前月下胡闹到半夜,上朝的时辰他从来是起不来的。如今面对朝堂上这一堆老乌鸦,竟有半数都是新面孔。 也就只有一个江辰还算面熟。 “陛下,韩将军驻守边关多年,前几日发急报通知朝中江南受南蛮侵扰死伤众多。这些刀枪不入的高大蛮人不仅对待戍守将士残忍至极,就连偶然碰到的过路百姓都不放过,汤镬、火烧、车裂、刷洗…各种酷刑尽数用完,甚至连已投降被俘的百姓也不放过,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陛下,这般嚣张狂妄,也该是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不如多派些精兵良将增援韩将军,杀杀南蛮的锐气!” “董大人,此言差矣。南蛮一事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完完全全敲开这块巨冰谈何容易!只怕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0 不能削减敌军风头,反而使我大越受挫啊!依老臣之见,陛下还是稳妥些行事,先与南蛮议和,暂时平稳下来之后,再从长计议。” “我朝青年才俊英勇杀敌冲锋在前,陆大人,难道不该相信我军雄厚的实力吗!这般妄自菲薄,究竟是为哪般啊!陛下,臣听说昆仑山崔嵬阁世代精于毒物,若怕一时失手,倒是可以向崔嵬阁求些妙招。” “用毒乃是阴险小人之计,大越清明磊落,干不得这等损人利己之事。陛下,臣以为,大战当前,必得粮草先行,若是有计策破敌军粮草,此战势在必得。” “好嘛蔡大人,用毒是阴毒之术,处心积虑烧粮草就是君子之为?战场之上,本就顾不上许多,您在这儿装腔作势又是何必?不过为陛下平添烦忧罢了。” “王大人你…” “各位都不要争论了,陛下的决断才最为关键。” 眼看王九斯和蔡杜这就要在朝堂上吵得脸红脖子粗,完全不顾龙椅上那个安安静静当壁画的小皇帝,江辰忙及时出声控制住了局面。 “陛下,”江辰看向秋笙,“您意下如何?” 秋笙一脸茫然地看过来,若说活体当壁画此神技,普天下恐怕没人胆敢与当今圣上一较高下。 “你们…在讨论粮仓如何处置?” 殿中臣子这回达成统一意见,齐刷刷地给了秋笙一个奇妙的眼神。 秋笙眯了眯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唉,猜错了… “你们再说一遍?我没听明白。”他冲阶下一众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的大臣打了个哈欠,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刚刚绝不是什么“没听明白”,而是“没听”。 众人面面相觑,大概是想不起来方才打嘴仗时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江辰默然片刻,自众人中走出一小步:“回陛下,南蛮步步紧逼,江南危在旦夕,大臣们在商榷如何处理此事。” “哦,”秋笙懒懒应了一声,“都说了什么?” 江辰:“回陛下,董大人主张武力镇压,驱逐南蛮;陆大人主张保守政策,暂先议和;王大人意图用蛊用毒,毁其神智;蔡大人意图火烧粮草,断其后路。” “王九斯,很有想法嘛…用蛊用毒,哈…”他在严肃清冷的朝堂上冷冷笑了两声,太久没找往日里那些乐子,他都不会笑了,“江大人,你是什么意见?” 江辰:“回陛下,臣以为应将董大人与蔡大人的想法运用到实战之中,依陆大人议和之见,倒可作为缓兵之计,列入考虑范围内。另外,高将军亦有战报来京,北方骊戎前几日入侵威州,所幸我大越将士浴血奋战驱逐外敌,只是北戎此番进犯所谋必不在小。与江南不同,即将入冬,威州很快便会陷入冰天雪地之中,若是此战拖延时间过长,常年生活在极北极寒之地的骊戎定比我军更能适应环境,再想扭转战局恐怕不易。” 他顿了顿,继续说:“因此,臣以为应当优先将精兵良将派往威州平定骊戎,与南蛮暂且议和。待北方再无后患,再回头收拾南蛮不迟。” 他三言两语说完,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说尽了近十年二十年须得夙兴夜寐以资完成的大业。 秋笙懒得搭理这其中辛酸苦楚,摆摆手道:“听你的,你去安排就是。”他昨夜被江辰道德教育到半夜,这老头子对着清风明月淡定自若地讲开了大道理,苦了在长久的风花雪月中养成了一看见月明星稀就诗兴大发的恶习的秋笙,愣是哑口无言地背下来“愧对列祖列宗,罪行罄竹难书”等等黑锅,闷闷不乐地睡了,次日一大清早就被揪起来,顶着两个熊猫眼上朝。 他痛恨这个位子,这个供天下人顶礼膜拜的位子。 被世人朝圣跪拜的报应,便是把自己活成了一尊无悲无喜、身无长物的冰冷石像。 当个好皇帝 ,须得心中长生一杆秤,单拿两眼一瞥,便要大抵将眼前人心性品格摸个八九不离十。然而人心有七窍,今朝的忠良之士,说不定明日便受奸邪蛊惑犯下忤逆大罪,而看似众叛亲离的阴险狡诈之人,未必没有难以言说的苦衷。何况,若是明君,哪怕是大臣毫无遮拦地揭发那些小心翼翼隐藏了无数年的伤痛,指着皇帝的鼻子痛骂其为害群之马,也得从善如流地大赞一声“忠臣”。 他不过仍是少年,山一样的重担却这样劈头盖脸压下来,千百年来这样血淋林的故事不算少。有人担住了,迎着寒风冷雨活下去,脊柱渐弯,总能苟求一命不至死地;有人受不住,被生生砸碎了肩背,死在泰山之下,与山魂合为一体,世代受人祭拜,有福死后享。 若是秋笙是这二者之一,那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可他偏偏特立独行,非从人堆里将自己脱离出来不可。一场瘟疫没打垮他,上朝听政自然更不会,只是这小东西自小娇惯的一副刚愎自用的脾气洒脱随性惯了,可不是说折就折的。 江辰看着他慵懒地眯着眼的样子,意识到了赶鸭子上架的后患无穷,有些忧心自己能否顺利完成先帝交派的任务。 “行了,没事儿就退朝吧。” 秋笙看着齐齐跪倒在自己脚下的臣子,一阵莫名的焦躁。 这些人,看似对自己毕恭毕敬,可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为这个朝廷、这个国家考虑呢? 他抬起手掩住脸,许久之后抬头,看到江辰仍然站在大殿中。 “江大人,还有何见教?”他有些不耐烦了,一扬手把中看不中用的峨冠扯下来。 江辰静静看着他,想想前后所为,觉得可能是操之过急了。 “过两日便是立冬,到底是生辰,陛下若想出宫,臣不拦您。” 秋笙一愣,一时间没接上话。 “陛下自登基以来,一直身体抱恙无法上朝听政,想必对于朝中局势也并不了解。借此机会,臣会尽力详尽地告知于您。”江辰见他脸上露出那种少年的青涩稚嫩,便将语气更放柔了些,“陛下,您打算如何?” 秋笙脸一垮。他算是明白了,当了皇帝就像是成了个最高规格的罪犯,出门散个心都得拽上个话痨。 “行,那你容朕想想…” 楚翛在许留山的医馆中逗留了足足十二天,这期间,隔壁阿婆替他补好了衣裳,顺便缝了一套新的给他,出门远行的尸体也在青山之上埋葬好了。即使时间紧迫,楚阁主还是信守了那个随口许下的承诺。可到了第十三天的早晨,他总算迟钝地咂摸出一点滋味来。 这不是自己把别人忽悠了,而是对方放了他的鸽子! 于是楚阁主愤愤不平地抱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而完全忘记了自己干的缺德事且毫无悔改之意。 “许留山,我那两个…那两个过路人应该是来不了了,我还是自己去京城吧,”楚翛一边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1 说着,一边看着许留山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渐渐扩大,终于绷不住,发出几声及其压抑的笑声,“你别给我笑,当心我毒你…那咱们就在这里别过吧,等着哪天你皮痒倒是可以叫叫我。” 老鳖精的脸皮和胆量都不是盖的,他自顾自笑完,没心没肺地将那两个临时替他跑路的小孩子忘了个一干二净,便严肃下来准备说正事,彻底忽视了楚翛雷声大雨点小的威胁。“小心我毒你”这几个字,十多天之内楚翛不知说了多少遍,可他许留山至今全须全尾活得好好的。 “你去京城就去,不过京城最好的郎中无一例外全在皇宫里头,你打算怎么进宫?当太监?”坦然接受了楚翛飞来的一记眼刀,许留山揉揉鼻子尖道,“先不说这个,这是你自己的事,反正崔嵬楚氏不会绝后。楚翛,你这一把烂骨头就这么放着?楚穆前辈抗拒医术这事在你身上应该没有,你最好还是早些削骨清血,处理得太迟,我没把握。” 在他说话的时候,楚翛始终看着他的眼睛,直到后半段话说出来,他的眼角才微微一颤。若不是这几天掌握了此人天塌下来都八风不动的特性,这么一点小变化,他根本就察觉不到。 许留山敏锐地注意到楚翛眼神的闪躲。 “楚翛?”他难以置信地开口问,“你不是也打算置之不理吧?就凭你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了楚穆前辈的四年。最后咽气之前的几个月,你的身体便会发生一些完全不可预知的变化,到时候出事了怎么办?你一个人扛着吗?顾嵬又不在,你收得住?” 老头目光之中的担忧楚翛一分不落地捕捉到了,他咬住嘴唇,并不打算开口。 “你非去京城不可,是要做什么我管不着你,你就让我这么见死不救吗?楚穆前辈为了医术这事差点儿跟我斗了一辈子,我没本事救他。而你…”许留山鼻梁上的眼镜随着他身体的微微颤抖几乎要挂不住,“楚翛,即使你不是崔嵬阁阁主,我身为一介医者,也不会放任自流由你胡闹!” 他情绪有些过于激动,不得不停下喘上几口气:“你明明不想死,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 楚翛显然没料到许留山会如此在意此事,他敛下眉眼组织了一下语言,斟酌许久才说:“许留山,我近来想起了很多前世之事,只是大多混乱不堪,甚至是属于哪一世的我都一无所知。就像…每一世的每一个画面都被剪开,然后任意丢给我,毫无逻辑和顺序。凭借这些有限的记忆,我明白…唔…” 他抬头颇为窘迫地看了一眼许留山:“我想,可能是到了去做一些改变的时候了,而我在这种变化中是没办法活下去的,千百年来受此束缚的昆仑山子民需要一场彻底的解脱与自由...我是不想死,但有时候形势所逼,我不得不…” “你放屁!”怒发冲冠的许留山直接一句粗话把楚翛的话堵了回去,“不得不死?亏你想得出来!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你想活下去,总该是有办法逆转局面的,不管造成这种情况的人是谁,你都可以摧毁他消灭他,我就不信…” “如果,”楚翛轻声打断他,“造成这种现状的人是我呢?如果是我想要这样呢?” 他轻轻笑了一下:“我的死,是我预期范围内局面的最后一步。我不想死,但至少目前为止,我没有想到其他更胜一筹的办法。” 许留山也有点愣:“你到底想干嘛?” “许留山…先告诉我,你当年为何离开崔嵬?” 楚翛的思维太过跳脱,许留山险些没回过神儿来:“你说我?说来惭愧…楚穆前辈抗拒医术,说是玷污了崔嵬千百年来的大志,而我救人心切,便多次向他提起以医术救他性命,后来…” “我明白了,”楚翛点点头,“看得出来,你对崔嵬有很深的感情,可你居然甘愿为了医术脱离它,医术于你,便是此事于我。无论是谁,无论何事,拦不住我的。” 古往今来,谁没点一意孤行的执着倔强呢?人若是全然失去这根钉在脊梁骨上的钢钉,只不过是条低贱的蠕虫罢了。 究其终始,所为何事,谁又能一五一十说得清呢? 许留山沉默许久,最终默默起身,声音闷闷地说:“花都西南方向有条通往京城的捷径,自一片竹林之中穿过,只是山林中土匪众多,须得多加小心。” 楚翛释然地笑起来:“你担心我的身手?” 收住笑容,他脸上便又出现了那种许留山熟悉的漠然冷淡:“你还是多替他们操操心,别一个不落地全死在我手上。” 第6章 初见 花都与天城交界处有一大片青竹林,郁郁葱葱,茂密喜人。可对待这样一片竹林,花都和天城竟然默契地达成了一致意见:弃如敝履,打死不管。 其实说来也怪,几十年前还全然不是这般光景。当年秋笙的爷爷在位之时,位于两州交界处的青竹林一向是众人处心积虑不择手段企图得到的东西,那时候花都和天城的知县府衙都以为这竹子必定能卖大价钱,说不定可以凭借此力解决乡镇百姓温饱问题,更妙的是,自己既能当着官把福享了,又不乏流芳百世的功德。 后来一个草木大师闲得发愁,有事没事跑来溜达几圈,最终得出一个确凿无误的结论:青竹林中的竹子都是贱竹,是卖不上好价钱的。就是拿来当柴烧,还没有秸秆好使。 再后来就是如今这番情景,竹林从炙手可热的宝贝变成了烫手山芋,满树林的各式土匪强盗,久而久之,这条路几乎没有人敢过。 是因为没人而显得树林格外幽深,还是因为环境阴森而无人光顾,江辰无暇弄清楚其中因果,他只觉得自家小皇帝品味实在鹤立鸡群,日思夜想了好几天,最后居然选定了这么一个位于荒郊野岭的破竹林。 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要找个活物都不容易,更何况看到个人了。 他转头看了看秋笙,却看到这小皇帝脸上久违的真心笑容。 秋笙的长相其实和父母都不算太像,大概是娘胎里练就的本事,专门挑双方的好处长成自己的皮囊。他的脸庞骨骼轮廓分明,剑眉星目,带着些男子汉的刚毅果敢,而略长上翘的眼尾和温润饱满的唇线却恰好中和了这种过于刚强的气质,使他显得格外与众不同。这样的人在人群中一晃,姑娘也好,少年也罢,很难忍得住探头细细描摹他皮相的冲动。 这样好看的人,若是生在寻常权贵家族中,该是会一生顺风顺水,安然终老吧。 江辰突然就不忍心严苛教导他了。 他本无意于争夺皇位,只求一方封地一世安稳,吟风弄月了此余生,而其他几位皇子却时常为在先帝面前献媚闹得朝中鸡犬不宁,人心惶惶。说来可笑,渴望得到的人,非死即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2 傻,他只想做个隔岸观火的旁观者,却莫名其妙地被推上了主角之位。 “陛下。”造化弄人,只是如今,头顶悬着好几把不怀好意的尖刀,实在不是哀叹命运无常的时候。 秋笙的脸上自在的笑容明显一收:“江大人,你讲,朕听着。” 江辰压低了声音:“陛下,朝堂之上耳目众多,臣未能告知您实情。北方骊戎的攻势远比想象中猛得多,高将军虽然抵挡住了这次攻击,但损失惨重。不妙的是,高将军此次战役几乎倾全军之力才堪堪打了个平手,而北骊却只动用了几支小部队,如此看来,双方实力相差着实巨大…” 秋笙一边听着,一边皱紧了眉头:“倾全军之力?西北军实力这么弱吗?” “非也,陛下,”江辰说,“西北军所用的兵器都是寻常刀剑,只有紧身攻击时才有杀伤力,弓箭和炮弹虽然可以做到远程攻击,但弓箭消耗资源巨大,南北同战,难免供应不足,炮弹使用步骤繁琐,战场之上时间紧迫,只有初开战时有闲暇发射。反观北骊,他们本就人高马大,除冷铁兵器外,又使用了射程远、重量小、速度快且使用方便的小炮弹,密密麻麻发射过来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在两军相接之前,西北军就已经损失大半,人数上的优势荡然无存。” “小炮弹?你还研究这个?朕都不知道。” 江辰观察他的脸色,确保秋笙此时心情稳定:“陛下,高将军派金猊带回来的奏折上呈报的。” 秋笙干笑两声,他从来就没看过奏折。 “那…小炮弹,高将军做不了吗?不就是把现有的炮弹改小两圈吗?有什么难?” 江辰:“…” 他算是知道了跟一个不在此意的醉翁讲道理有多么困难。 要是高立会做小炮弹,他还能干坐着挨打吗? “陛下,以我军当前的水平,若是将炮弹改成便捷的大小,其中所装的□□量必然会大大减少,根本达不到预期的爆炸效果。” “哦,”秋笙点点头,“那大概能达到什么程度?” 江辰思考了很久,才把高立上呈的奏章上严谨的形容改编成了秋笙能听得懂的版本:“差不多就像陛下您幼年时期放的那种,十文钱一小包的炮仗。” 这种小炮仗学名叫做小地雷,是过年时大人专门买来糊弄小孩子的,主要作用就是扔在地上吓吓人,顺道儿听个响。 秋笙托着下巴,似乎在回忆小地雷带给他的童年乐趣:“哦,那玩意儿想要炸死人恐怕是不太行。” 不太行…江辰一脸慈爱地看着他。 这小皇帝从小到大始终如一地盲目乐观,好像就算有一天逆贼扛着大刀来杀人放火,他也只会云淡风轻地说一句“哦,情况不太妙”。 “高将军奏章中有提及对方使用的是何种材料吗?” 江辰:“高将军对□□也仅仅了解西北军曾经尝试过的几种,现在西北军所使用的,是杀伤力最强的‘红炼’,而对方的□□比红炼强数倍,整个西北军无人涉猎。西北军使用过的□□,包括红炼在内,燃烧后的灰烬都是灰黑色,而北骊的□□爆炸所留下的痕迹,一个时辰内是暗红色,时间一久,才渐渐发黑,三个时辰后才变成普通□□的黑色灰烬。” “渐渐变黑?倒像是…” “血迹。”江辰轻声接上,“所以西北军管这东西叫‘赤血’,拳头大的这么一点儿,足够炸死一片人。” 秋笙的眉头拧出几道褶皱:“老头子这才刚死,北骊南蛮就一起找上门来,消息没压住吗?” 先帝重病三年,南萧王不学无术的好名声又远播四方,朝中几经商讨,为安抚民众稳住军心,便对外声称皇帝龙体安康并无大碍,真实状况只有几位重臣知晓。 可眼下这南北夹击的局面,恰逢大越外强中干的窘迫之时,说是巧合,实在是让人难以信服。 “你…” “站住!车停下!车帘卷上去!” 马车倏忽停住,秋笙反应得快,一把撑住车壁才免去了五体投地之苦,江辰年老体衰,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像一只没壳的王八趴在了地上,双臂大张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秋笙拉了他一下,在江辰想开口时伸出一根手指:“别说话。” 他声音极低极细,江辰几乎是通过口型在辨认他说了什么。 他看向这少年,见秋笙小心地屏住了呼吸,眼神专注地侧耳听着车外的动静。 他觉得不太对劲,仔细地辨别了片刻,这才发现秋笙眼底翻滚的情绪不是恐惧,不是紧张,而是隐隐的兴奋期待。他似乎不敢将这种心情不加掩饰地裸露,只好低低垂下眼睛,咬住了嘴唇。 敢情这孩子大老远从京城跑到花都来是找土匪玩的。 怪不得他不让带侍卫和御林军! “各位爷,我就是个做小生意的,这车上坐的人小的惹不起,我这身上的东西,全…全给您!” 车外一阵窸窸簌簌,管马车的宫人哆哆嗦嗦地掏出了口袋里的几两碎银,一面悄悄地解开了马匹的缰绳,寄希望于这四匹骏马绝尘而去,多少能分散掉部分土匪的注意力,为车中的万岁爷争取时间。 “哈哈!就这么点儿东西就把爷爷们打发了?我们抢的还就是惹不起的大爷!等我扒光了他一身衣裳当个看门狗养着,看他还当不当大爷!”土匪头头一推手将马夫撂在地上,“在爷爷们的地盘,你们牛哄个屁!” 他话音一落,一众的小弟便哄然大笑,笑得竹林为之一颤,看来人数不少。 江辰一抖,看了眼秋笙,默默地问他对扒光衣服当狗有何意见。 秋笙扭过头去,盯着车帘,一脸“欢迎来扒”的无所畏惧。 “我小时候隔三差五就来这儿打土匪,一打打一窝,可带劲了。”秋笙鼻尖挂了一滴汗珠,他的眼睛亮得吓人,“这都忍了多久了,可憋死我了。” 万岁爷对他那劣迹斑斑的“小时候”如数家珍,且挺起胸脯以此为傲。 江辰没见过秋笙的身手,还没从被扒衣服的惊恐中解脱,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这些天的思想教育算是白费,他还不如省点儿时间喂喂狗养养鸟,安心过过晚年生活。 “呦嗬!狗大爷说话呢你们听着没!”秋笙这回没刻意压低音量,土匪头头大喝一声下了马,吩咐一旁的小弟,“去,把车帘掀开,放狗大爷出来!” “是!大哥!” 脚步声渐渐逼近,江辰那副饱经风霜的老心肝都快从喉咙眼儿里蹦出来了,眼前一阵接一阵发黑发昏,隐约看到秋笙摸到了藏在坐垫下头的长剑。 一只手抓紧了车帘,他舔了舔上唇,将剑身自剑鞘中轻轻抽出,浑身的血液都烧得沸腾了起来。 来啊,快拉开啊!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3 “啊!”伴随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只开车帘的手被生生扯下来,留下了一截断臂掉在了地上。小土匪痛得满地打滚,脸部肌肉抽搐不停,呕出了胃里的酒肉,阵阵馊臭飘散开去,加重了土匪群的恐惧情绪,他们几乎瞬间便乱了方寸,将两位狗大爷丢在脑后。 “谁?是谁…是谁?滚出来!”那人下手极快,仅仅是闪了个影子,便飘然溜进了竹林之中。 秋笙一腔嗜血的激情瞬息灭了下去,不动声色地蹲了下来。 是个高手。 通常情况下,土匪都不是正规练就的武艺,这样的野路子破绽极多,就算来的再多也不怕打扫不干净。 他轻轻皱起眉,眼下局势似乎不那么简单了。 土匪头头胆战心惊地等了半天,竹林中依旧一片寂静,若不是断臂的小兄弟落下一地触目惊心的鲜血,方才的一闪影简直像是幻觉中的鬼影,不曾真正存在过。 竹林间只有微风吹过的飒飒轻响,土匪头头认定那挑事的人一见他们人多势众不敢逞英雄了,大模大样地亲自去撩帘子。 风声霎时一变。 秋笙别开眼,又是一只断臂,血淋林地掉在了地上。 “是谁?…啊!” 他握紧了长剑剑柄,凝神听着车外的动静。那神出鬼没的杀手无声无息地飞快移动着,落刀之处,大呼小叫的土匪便一个紧接一个地倒了下去,连一字半句的□□呼痛都来不及,便干脆利落地见了阎王。他动作飞快,若是在那土匪头头前来撩帘子的时候倒上一盏热茶,只怕在这窝土匪全军覆没之时,这茶仍是烫口的。 秋笙提心吊胆起来,若来人心怀不轨,自己恐怕是摆不平他。 “你…要杀就杀…”那人杀光了他一堆跟班,最后留下了土匪头头,这想养看家狗的大爷忍着断臂剧痛,死到临头,依然不肯低头示弱,算得上是山匪中难得一见的好汉。 秋笙听到这儿心里一凉,难不成,这高手还是个变态? “我本不愿动手,已经给了你们离开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肯见机行事。”声线冰冷清淡,偏偏带着些欲说还休的笑意。 偷听的皇帝陛下喉头一动,将长剑一搁,悄悄撩开车帘一角看出去。 在他这个角度,看得到那人长发半掩的侧脸,清秀鼻梁深邃眼窝,就是脸色白了些,不过嘴唇倒是红得可人。还有那腰身… 秋笙声色犬马见得太多了,可那些美人不是庸脂俗粉便是自视清高,泯然众人,一夜风流过后,街上再见着都认不出来。可眼前这个人,就这么一打眼儿,他的色心就不可避免地动了。 “就这三脚猫的本事还好意思出来打劫,我替土匪帮的兄弟替你脸红。”他抱着剑,转动了几圈脖子,好整以暇地问道,“给土匪帮掉价的大爷,你是想让鄙人放了您呢,还是干脆留在这儿?放心,我会找个乱坟岗好好安顿你们。” 那土匪还没来得及反应,秋笙就在车里笑出了声。 两人同时看过来。秋笙避也不避,直勾勾地对上了他的目光,那人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冲秋笙笑了。 秋笙的眼珠子顿时转不动了。 这人严肃时与浅笑时判若两人,不过恰巧都是他喜欢的类型。 秋笙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断袖之癖,他从前风月场上向来是来者不拒,妓院中少年娇嫩乖巧得与少女无异,酒酣兴浓之时便一把都抱了。然而这人却是彻头彻尾的一个高挑青年,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点儿女气。 “敢问这位高手大名?”他迅速地接受了自己十八年来第一次动真心居然是对着一个男人的事实,跳下马车向那人走去。 “楚翛。阁下?” “邱...源。”万岁爷为了撩美人果断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我方才瞧楚兄…” “爷爷还躺在地上呢!你们唠个狗屁家常!快给爷爷一个…”秋笙刚想出手了结了这不知进退的蠢人,却见楚翛点了那人哑穴,任凭他张牙舞爪,是发不出半点噪音来了。 他瞬间对这舞刀弄枪的美人又多了几分好感。 “这片竹林多土匪,楚兄为何要从此处经过?” 楚翛:“我此行欲抵京城,本是想自天城入京,一个朋友临时告知我一条捷径,时间紧迫,只好走这条路。” “哦?时间紧迫?”秋笙微微笑起来,“时间紧迫你还停下来救我?” 楚翛听不出来言语中的调戏,回应似的笑道:“你们没有随行的侍卫,马夫又不会武功,我才上前帮忙的。” 实际上,他当时正躺在树枝上休息,被土匪搅了清梦,正一肚子怨气,又看到马夫可怜巴巴地抖出了一地碎银,顿时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这才出手相救。 他侧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土匪头头,添上一句:“反正用不了多久。” 土匪头头:“…” 为什么这个小白脸刚刚没弄死他? “楚兄本领高强,不知是江湖上哪家门派的弟子?” 楚翛被问得措手不及,他的武功大半是顾嵬教的,崔嵬阁中的古籍也帮了不少忙,他要是说了实话,崔嵬阁之事必然会被问出来,这少年八成得被他吓跑。 只是他对江湖上的门派一无所知,编故事都没地方编去。 “我…我自学的。” 秋笙的笑一收,这还没聊几句,美人就开始睁着眼说瞎话。他秋笙虽说没像饱读武功典籍的高手一般对各家路数都一清二楚,但眼前人方才一招一式出来都是带着分外清晰干净的剑路,绝不是单凭自己胡乱八糟能学的出来的。 他装作不以为意地赞叹:“楚兄自学成才有如此造诣,在下佩服。方才楚兄说要到京城去?” “正是,我正要到京城拜师学医术,只是听说京城中好郎中都收管到皇宫中去了,不知如何是好。” 楚翛说这话的时候略微低了低头,没看到秋笙大尾巴狼一样的微笑。 这是什么?天上掉馅饼,仅此一枚还正好叫他看到,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帮他把这块色香味俱全的馅饼喂到他嘴里。 他转过身背对楚翛,这才敢肆无忌惮地无声大笑起来。 “楚兄,真是不巧,去京城,入皇宫,你可非得跟我走不可了。” 第7章 风色 “江老,您不累啊?” 虽说秋笙带来的马车大到坐下七八个人都绰绰有余,但这见色忘义的小白眼狼在上车前就各种威逼利诱,命令他识相地从车里头滚出去,并以若是不滚就再也不上朝为要挟,逼迫老头儿乖乖就范。 车里的软椅坐不得,一把老骨头在马背上颠来颠去,就差晃晃悠悠地碎成一堆破烂。 连楚翛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了:“江老,您进来坐吧。” 秋笙在一旁笑眯眯地瞧着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4 他,心想这美人心眼儿真是好,怎么看怎么可心。 于是顺着他冲车外问道:“江爷爷,您累不累啊?” 车外的江辰听到小皇帝这刻意将尾音拉长的问句,含着泪说:“爷爷…特别喜欢骑马,车里气闷,爷爷容易… 爷爷憋得难受。” “看,”秋笙摆摆手嫌弃道,“他就这怪脾气,事儿多。” 楚翛:“老人家…可能是坐不惯马车。” 江辰:“…”他差点儿一口痨血喷出去,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尊老爱幼,都懂得换位思考了。 车里只有秋笙楚翛两人,大色狼本就居心不良,加之一旁楚翛身上又时常有些若有若无的酒香飘来,秋笙当即心猿意马,蠢蠢欲动起来。 “楚兄,你贵庚?”他尽量平心静气地打探敌情,眼神却还在人家身上乱瞟。 小流氓一边瞟一边啧啧赞叹,这身段真是妙,宽背窄腰长腿翘臀的,摆出来就是引人遐想,这分明是不让他做正人君子。 楚翛始终是正襟危坐的,一看就是衣冠楚楚的正经人,却比那些烟花之地陪笑卖身的伶人更容易引起常人某些不道德的联想。他就是好好的穿着正装带点笑意往那儿一站,就足以让人陷入遐思之中无法自拔。 “恰好年满二十岁。”他转头看向秋笙,轻轻勾起唇角,“八月十六的生辰。” 秋笙微微一磨牙,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风流算是喂了狗,这人不过是冲他笑笑,他骨子里就开始发麻发烫,叫嚣着要将此人就地正法。 “年长我两岁,”他努力平复着乱作一团的心跳,“可你生得好看,倒有些少年模样。” 楚翛头一回被小辈夸有少年模样,一时怔愣住了,眼巴巴地瞅着秋笙,眼神中透着点迷茫无措,配上他那张蓝颜祸水的脸蛋,对某位衣冠禽兽的杀伤指数直线上升,效果好得出乎意料。 秋笙:“…” 楚翛呆愣了片刻便又恢复了常态的微笑脸:“怎么?难道你生得就不好看吗?光瞧着我做什么。” 其实楚翛这话纯粹是说来逗逗他,秋笙却做贼心虚地以为方才自己的那一系列图谋不轨的偷看都被正主发现了,“腾”地一下,从头到脚红成了一颗大番茄,脸上像是倒了壶开水,噼里啪啦地要冒出烟来。 “楚…楚兄,”他仓皇而逃,“我也闷得慌,我也出去骑骑马。” 这一拔腿而去,竟然没走成,楚翛隔着袖子抓住了他的小臂。 “气闷?”他的声音含着明目张胆的调笑,细长的手指带了点薄茧微微摩挲着,“别急,我替你把侧帘圈上去就是。” 色鬼的意志也没有强大到哪里去,被楚翛没用几分力地一拽,就一屁股重新坐了回去。他的指尖像是带着微小的尖刺,隔着一层衣服戳弄着他的皮肉,撩起一串爆裂的火花。 秋笙的脖子僵了僵,显然是没料到敌人居然还来了这么一手。 十八岁的少年,正是体魄强健热血难抑的年纪,经了这般似有似无的撩拨,脑子里早已轰然一片,直到过来一阵清冽的凉风,这才算是唤回了些许理智。 楚翛说话算话,体贴地把侧帘卷了半帘:“如何?还气闷吗?” 秋笙呆头鹅似的大幅度摇了两下头,好半天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又好半天才把这没出息的东西捋直了:“你…老头儿在外头呢,你刚刚怎么不拉帘子?” “哦?江老啊,”楚翛挑了挑眉,眼角一滴泪痣像是捎带着根利钩,直戳进秋笙深陷的心口,“你不是不想让他进来吗?我讨那没趣作甚。” “你你你…”这美人撩骚起来几乎所向无敌,秋笙红着脸咳了两声,不说话了。 这跟想象之中有些差距,他本以为对方是个纯情小生,得以任自己变着花样儿调戏,谁知此人竟像是个风月老手,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倒让他颇为招架不住。 虽说事实看似如此,但“风月老手”还是冤枉了阁主,他只不过是无师自通地知道恰当的扯谎和适时的直截了当罢了。 “邱公子,你方才说可带我入皇宫,不知公子有什么妙招?” 秋笙叫呼啸的冷风一吹,满心的绮思贪念全给刮到了地上,足以烫熟鸡蛋的脸颊也终于不再发热了:“我在宫中任职,自然可以带你进宫。” 楚翛大为惊奇:“朝堂官员可以携带闲杂人等随便入宫?是那小魔头新定的规矩?” 秋笙听完前半句,本来想回一句“你自然不是闲杂人等”,可又接下一句“小魔头”,直觉性地背后冒起凉意:“什么小魔头?” 楚翛当然不知小魔头本尊便近在咫尺,便口无遮拦地说道:“就是那个新登基的小皇帝啊,我自青州而来,听了一路牢骚,男女老少的坏话都听尽了,倒形容得像个混世魔王。” 一路牢骚… 秋笙凭空泛起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头森森冒着寒风,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突然就为自己方才灵机一动的改名换姓大大欢欣鼓舞起来,而感慨先见之明简直出神入化的同时,也渐渐察觉了些许不对劲。 果不其然…他日日在皇宫深墙高阁之后,一厢情愿地以为只告知了宫中重臣而对外不露口风就能掩盖住皇位易主的事实,谁知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他居然还被蒙在鼓里。 重臣之中有内奸?还是有人在骗他? 骗他对外未曾言明,骗他只管安心听政必然万无一失。 只是骗得过他也就罢了,骗得过江辰吗? 一窝的羊羔,偏偏要混进来一只身披羊皮的恶狼。 还是说,羊群早已经变成了狼群,就剩下他一只待宰的羊羔,对着一帮披着同伴血淋林皮囊的恶狼信任有加,而他们步步紧逼,慢慢缩小这包围圈,要这羊羔动弹不得,干渴地痛苦死去。 秋笙狠狠攥紧了双手。不行,无论如何,江辰是不能怀疑的。 可是他会不知道吗? 越想越叫人心绪难平,一个人胡思乱想是琢磨不出结果来的,秋笙起身,想出去找江辰问个明白。 他一起身,这才想起还有个楚翛,而对方这次没有拦住他。 不由回头笑问:“楚兄,不拉住我吗?” 楚翛:“你此番是真心想出去,而不是为了什么气闷难受,我不敢耽误你正事。”说着说着,他又轻轻牵起嘴角笑起来:“行了,你快去。” 秋笙对他的笑容依旧没什么抵抗力,但好歹有了前车之鉴,吸了两口冷气镇定下来,凑近了压低声音道:“我去去就回。”他特意靠在楚翛耳廓边儿上,满意地看到自己呼出的热气染红了那形状精巧的耳朵尖。 楚翛:“…” 秋笙出了马车,看到在瑟瑟寒风中缩成一团的江辰,他上了年纪本就有些罗锅,为了躲避严寒更是将自己窝成一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5 条老虾米,死气沉沉地伏在马背上。 小皇帝突然就意识到自己怀疑到他身上的想法是多么残忍无情。 秋笙拽下自己的貂皮披风盖在老头子身上,仗着年轻力壮,只穿了一件单衣便昂首挺胸地骑在了马背上。 江辰几乎在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温暖的瞬间便直起腰来,秋笙赶在他把那身衣裳扯下来前挥手制止:“你给我穿着,现在我跟你说正经事,你冻晕了,我找谁说理去?” 江辰默默缩回了手:“公子您吩咐。” “江大人,”秋笙突然压低了声音,他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车棚,确保车内人应该听不着他们的对话,这才凑近了继续说,“先帝驾崩新皇登基的事情根本没压住,全天下都知道了。这美人是青州来的,他听着别人骂了我一路。” 江辰:“是没压住,重臣之中有人泄露了消息,我已经派人追查,但眼下局势着实混乱,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查得出来的。这事走了风声,南北又同时进犯,我疑心,应当是北骊南蛮的人混进了朝廷。” 秋笙暗暗松了口气,忍不住隐隐庆幸,看来江辰还是靠得住的:“北骊南蛮?可我朝大臣皆是大越子民,何来骊蛮眼线?” “这恰恰是此事难破之处,”江辰说,“若是沿这条线深入下去,我猜想或许会涉及前朝之事,骊蛮觊觎我大越疆土已久,几十年前埋一条暗线,等到时机成熟再趁机举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几十年前…这可怎么查?” 江辰:“历代各位臣子的身世、才学、品行都会有详尽的记录,统一留在宫中,就算是想查开朝皇帝的九品芝麻官的生平大小事情,都算不上困难。只是前朝数位臣子都以各种形式与外族有联,父母亲一方为外族一方为中原人,养父养母是外族,生于边境自小与外族人一同长大的…数不胜数,不怕查不到,只是到了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再取他项上人头不知是否来得及。” 秋笙看着这满面风霜的老人,良心的残骸微微动了动,破天荒地生出一点像好好治国的心思来。 “秋公子,咱们到何处了?” 秋笙一扭腰扑进了马车里:“楚兄…大概再有两个时辰就入京了,你再小憩片刻,可别累坏了身子。” 江辰:“…” 一件披风就以为那小色狼转性了,真是太天真了。 楚翛找到了入皇宫的法子,又抄了近路,其实已经不太着急了,只是雪千里被强制性地加入了拉马车的阵营之中,他实在有种暴殄天物的愧疚感。 “怎么没穿披风?冷不冷啊?” 江辰默不作声地听着,即使他自己身上裹了两件披风仍冻得牙齿打颤,还是在心里把那小白脸损了一顿。 不就是天冷点了吗?跟个小娘们儿似的,瞧瞧我们陛下… 心有灵犀一般,马车中立刻传来一声百转千回的撒娇:“楚兄,快给我暖暖手,那家伙把我的披风都抢走了,可冷死我了。” 江辰:“…” 第8章 城破 一路上快马加鞭,一进京秋笙便如鱼得水,飞快地安排好了大大小小一干琐事,主要目的自然是隐藏好身份。装成了老御医邱源堂而皇之地把楚翛拐进了宫,安置在御医院附近小树林中一个小宅院内嘱咐着好生伺候,还专门挑了个人老珠黄满脸褶子的老御医教他医术。 借此正牌邱源还得了个带薪假期,秋笙大有将他丢在宫外再不搭理的打算。 美人到手,只是这朝中局面实在不容乐观。 自花都归来的路上,秋笙淡淡开口问江辰:“江辰,如果我当真撒手不管,任由各路大臣胡作非为,互相残杀,外患也不插手平定,你说,会怎么样?” 江辰立刻在马背上行了个大礼:“陛下,臣…” “不用陛下,”秋笙摆摆手,“我还没有撑得起天下大局的本事。” “那…小笙,平治秋家江山,除了你,不会再有更合适的人了。”江辰说,“若是你有心放弃,那么不出五年,中原必将被南北蛮人踏平。我们都活不了。” 秋笙低头闭上眼,宽大的衣袍遮住他绞紧的双手,他的手心汗湿一片,指尖冰凉。 “江辰,你要助我一臂之力,我不能看着老祖宗的东西掉到别人的口袋里头。” 江辰狠狠一抖,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身旁的少年。 到底是秋家的男儿,没让先帝九泉之下饮恨。 “小笙…” 年少的帝王微微张开双眼,眉眼间神采像极了先帝。 “我的确不情不愿,是个被赶着上了断头台的鸭巴子,”秋笙脸上的皮肉让冷风吹得有些麻木,他想撇撇嘴角,却硬生生扯出一个四不像的微笑来,“可是大难当头,若连我都落荒而逃,可不是将天下百姓的生死都弃之脑后吗?且不说急流勇退已无可能,我走了,山河谁来扛?” 江辰一腔老迈的热血给他说得滚烫起来。 原来这世人都道不学无术混日子的小王爷,骨子里竟是这般模样。 “对了还有,”秋笙抬起手揉揉自己冻僵的脸,好不容易露出一个颇为猥琐的邪笑来,“如果当真如从前那般放荡不羁,这美人我怕是拿不下来。” 他顿了顿,温柔地回头看了看紧闭的车帘:“从今往后,我便定了心啦,后宫给我遣散了,省得以后麻烦。” 江辰本想叱他一句“色鬼流氓”,却见他脸上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神情,不由大惊失色:“遣散后宫?你当真?” “那当然,做事情要未雨绸缪,扫平一切障碍,”秋笙信誓旦旦,讲起风月来比谈论国事更运筹帷幄,“老江啊,你连这都不明白,怪不得打了一辈子光棍。现在我处在了解敌情阶段,等到以后真下了手把人弄回来,你说我那儿后宫放了一堆小姑娘,我这美人还要不要了?” 他嘴上这样说,实际却当真不知自己心中几分真情几分见色起意,却又觉已与珠玉相逢,世间庸脂俗粉又怎能入得了他的眼? 如此一说,不过是自己替自己敲定了心思,免得去胡思乱想罢了。 嘴仗打不过他,老光棍只能心平气和道:“可小笙你才认识他,底细都没摸清,就要先散了后宫?你这动作也太早了点吧。” “底细?”秋笙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不用底细,好看到这个地步的,不可能出差错。” 江辰:“…”这看脸的小兔崽子真是没救了。 他们前脚回了皇宫,高立却已在偏殿等了些许时辰了。 “高将军?”秋笙眉头一皱,自从江辰告诉了他小地雷的战况,他一看到此人就开始后脊背发凉,“威州出事了?” 高立艰难地从椅子上跪下去,他的右腿受了重伤,行动极为不便:“陛下,高立此次回京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6 ,是想当面详细告知陛下威州战事情况,信中毕竟难言。” 秋笙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完全想象不出比江辰描述给他的惨状更严重的战况了:“免礼平身,赐座。高将军,请讲。” 高立:“陛下,高立恐怕要请陛下一道圣旨。” “讲。” “高立明白朝中重臣若无意外变故,是不得离京的。但此战着实凶险,西北军伤亡惨重,高立恳请陛下准许兵部尚书董大人前往威州以解燃眉之急。” 秋笙不明就里道:“董琦大人?他跟着去了能帮上什么?” “西北军所用□□红炼,其杀伤力不及骊戎赤血十分之一,高立无能,辨别不出这赤血中所含材料。西北军□□计划一事向来由董大人负责,他若来…” 秋笙点点头:“让他随你去。高将军,劳烦说明威州战况。” 高立:“是…” 趁这两人汇报战况的工夫,江辰离开偏殿,回到相府赴约。 按察使王九斯正在此处等他,江辰派他去查新皇登基消息泄露一事,看似已有眉目。 相府中所有人都被江辰事先遣派走了,端茶送水的侍女婆子都照吩咐去御医院帮忙整理药材,整个相府除了他俩就只剩下候在府阁外门的几个带刀侍卫。 眼下吃不准是谁走漏了风声,连妇孺家眷都不能轻易相信。 那小白眼儿狼还笑话他五十多岁了还学人家大学士梅妻鹤子,在这种人人自危草木皆兵的时候,打光棍反而成了件好事。若是到了怀疑到自家人头上来的境地,未免太伤人心。 王九斯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抽了一张纸对着灯火展开铺平了:“江大人,按您的吩咐,我去彻查了前朝的各路臣子的详细图谱,因材料着实过多,我便顺着知晓此事的朝中大臣查起,这些人既与骊蛮有所关联,并且与重臣有些亲缘关系。是否即刻按此名单秘密彻查?” 江辰仅仅打眼一看,纸上少说也有十一二个人名,头顿时大了一圈:“这些都是?”从三十多个人中挑出来十多个,这任务完成得实在让人难以评价。说他没做活,人家好歹踢掉了二十个无辜群众,说他完成了任务,又觉得这排除手法着实粗糙,剩下的十个开枝散叶查上去,也实在不是个小工程。 “是,有一部分大臣祖上曾在威州或江南居住,有些结交也不足为奇。”王九斯抽出第二张纸,“江大人,这是几位大臣的族谱以及祖上与外族结交的记录。” 江辰本人也曾是先帝手下臣子,对于这些大臣和其祖上多少还算是有些了解,走马观花看下来,已经记下了七八分,从容道:“九斯,按照这份图谱细查下去,务必速战速决。眼下朝臣之中必有内奸,若是不尽早铲除,怕是对日后西北军与南大营作战极为不利。这些人皆是位高权重之人,追查之时切记掩人耳目,免得打草惊蛇。” “是。”王九斯道,“江大人,若是查到水落石出之时得知此人是谁,便十分肯定是反叛大越的内奸吗?” 这话问得奇怪,江辰皱了皱眉,思虑片刻后答道:“并不肯定。若他是无心之失…” 说到此处,江辰猛地一顿。若是无心之失,那此人或许与外族并无接触,搜查范围便又扩大至三十人之多。 那他命令王九斯费了半天工夫查出来的名单岂不就是废纸一张? 王九斯也反应过来:“江大人,倘若果真如您所言,那此人便不一定位列名单之中。那…” “不对,”江辰略加思索便开口打断了王九斯,“若真是无心,那也是透露给京城中寻常人家,自己都城里风言风语说说倒也罢了。自新皇登基以来这三十多人并未外出离京,他们并无将此事无心传到威州与江南两地的机会。这人必是有意为之,且通过某种手段将消息顺利传到了百里之外的威州,这才令那帮蛮人有恃无恐。绝非巧合或意外。” 王九斯一字不落地听完,认同地点了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江辰:“九斯,你这几日先按名单中大臣逐一细查,多留心新皇登基那时他们在忙什么,入宫的鸟兽也不可大意放过,这些通灵性的东西多半是他们之间互通有无的信使。” 王九斯低头一拜:“大人放心。” 这十个人的名姓王九斯早已烂熟于心,他就着那如豆的灯火,将这张小小的纸条烧成了灰烬。 这两人都是句句珠玑没废话的人,讨论起国事自然就快得很。他俩这厢嘱托吩咐完了,那头的高立才刚刚冲皇帝陛下倒完了苦水。 北骊不仅对黎民百姓赶尽杀绝,就连囚禁在牢笼里的战俘,他们都要用花样翻新的各种刑具逐个虐待,这还不算,这帮人还费上好些精力把横七竖八的尸体丢回战场等西北军自己前去认尸。 好像西北军只是一堆无用的废柴,他们才是威州的正主。 秋笙双眼烧得通红,咬紧了微颤的白牙,兀自吞下一腔怒火,烧灼着五脏六腑,生疼。 这是将西北军置于何处,将他大越新帝置于何处? “高将军,腿伤是否严重?”秋笙平复了半晌心绪,才勉强能动动脑子说出话来,这时才瞧见高立包扎在腿上的纱布隐隐渗出血来,“战场上受了剑伤?” 高立一掌拍在伤口处,疼得他一激灵:“陛下,高立不慎,未能及时躲避赤血攻击,炮弹爆炸之时波及了臣。” 赤血…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 “你冲锋在前?怎么不当心。” “高立未曾位列阵前,开战初始,臣正与军师郭大人在高台上观察战势,赤血在位于观战台右侧二里左右爆炸,幸得军师扑上前来掩护住臣,这才使臣只伤了一条腿。”高立恨恨道,“为此,郭大人至今躺在大帐之中昏迷不醒,皮肉几乎叫小火星烤了一遍,浑身上下每一处完整地方。” “二里?二里之外还伤得如此严重?” 高立抬头看了秋笙一眼,咧开嘴角苦笑一下:“陛下,臣未尝得见赤血之时,虽知其威力巨大,却没想到竟是远远超出所有人想象。一颗赤血不仅爆炸一次,其自身爆裂所形成的小碎片飞溅至四面八方,这些小碎片还能再次爆炸。这就相当于,赤血之中,是一颗大□□和无数颗小□□并存,且全然无法估计其波及方向。” 秋笙怔住:“无数颗…小□□?” “正是,小碎片能够再次爆裂,这才导致郭大人身负重伤,流血不止。三里之外尚且如此,前阵与首次爆裂的赤血直接接触的将士们…生还者几乎没有。” 秋笙用力按住手边的青瓷茶杯:“至今为止,战死前线的将士,为数几何?” “西北军统共二十七万人,如今损失过半,只剩下十几万人四肢健全未受重伤,仍能上阵效力。西北军六位大将,折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7 了两位,都是给赤血炸得尸骨无存,日后…恐怕是只能立个衣冠冢了。” 十万精兵,两员大将… 秋笙手指狠狠一紧:“对方呢…” 高立闻言猛地低下头去,似乎是无颜见国君:“北骊的人,都是死于赤血用尽后双方近身肉搏,大约…也只有两三万精兵…” “啪!” 杯中冷茶溅了秋笙满头满脸,他缓缓收紧手指扣住掌心一块碎瓷片,失去痛觉一般,让那东西长在了他的皮肉之间,流下一串粘稠的新鲜血液。 两三万…十万?! 他还从不知道,这威州,已经沦为蛮人的天下! 李辞侍候在一侧,见秋笙自残出了血,忙递上一方白帕:“万岁爷,擦擦手…” “滚!给朕滚!”少年皇帝一掌击在木桌上,糊了满桌子奏折一手的淋漓鲜血,他长眉竖立,双眼赤红得吓人,“这天下都不知是谁在做主了,擦手?擦个屁手!!” 平日里一向叫江辰管着,秋笙已经许久未说粗话,心里也明白一国之君,到底该以儒士之风安身。只是被一族小小骊戎逼到这个境地,已是多少年未曾有过的情形,难免一时失了理智,竟然一把将李辞推出几步开外,这老太监弱不禁风地晃了几下,一屁股蹲到了地上。 高立立即垂下头颅,小国君虽说仍显稚嫩,到底已有三分君威,盛怒之下,犹可见先帝气度。 北骊打得大越正统西北军落花流水,看似是不将西北军放在眼里,实则却是对着新皇开炮,欺负他年少无知,昏庸无能。 在万岁爷头上动土,这帮杂碎还真干得出来! “拿着东西滚,滚!”秋笙一双手让碎片割得血肉模糊,他吃痛地闭了闭眼,强行将那股喷薄的怒火压下去,“你先…退下吧。” 李辞是个长眼力的,麻溜儿地卷铺盖滚蛋了。 偏殿中只剩下怒发冲冠的帝王,败北归来的正军统领,连凉风吹进来都像冻成了冰,凝固着不敢声张。 “南萧王,游手好闲一公子哥儿,指望他能办大事?还不如指望那个傻子麟王!” “新皇?废物罢了,这攻进城了,他不还是束手无策吗?” 父皇当时,是含着什么心情离世的?感慨祖宗一手打拼建立的江山,就这么败在了一介草莽儿子手里? 死,不甘心,连最后一口气都饮着恨。 “啊——”帝王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他用鲜血横流的双手紧紧抱住了头,颤抖着将自己缩成一团,瘫倒在龙椅上,发出低沉的□□。 外族紧逼,朝内又出了内奸,上天这是要绝了他的后路不成? “高立…” 将军应声而起:“臣在。” “朕…随你去。” 高立一惊,愕然道:“陛下?随臣去向何处?” 秋笙红着眼眶,脸上鲜血混着茶水往下流,流进他的唇缝,又涩又苦,咸腥不已:“你还能到哪里去?高将军。” 他一把扯下缀满流苏的峨冠,胡乱抹了把一片狼藉的脸,恶声恶气道:“西北军营…朕倒要好好看看,这一窝狗崽子是怎么兴风作浪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 楚翛看了半本医书,秋风里带些冬日的冷燥,吹的他一阵哆嗦,连忙起身去把窗户关上。 刘安奉命好生照顾楚翛,明明老得走路都要打颤,却一见他离开座位便不敢怠慢,疾走几步赶在楚翛前头关了窗:“楚公子,往后这种粗活就吩咐老臣来做,累着您可怎么好?”这话倒真不是面子上的漂亮话,这青年人一脸煞白的死气,是个郎中就能瞧出端倪。 秋笙临走前特地将刘安处的侍女一个不留地换成了小太监,千叮咛万嘱咐这些小太监不许在楚翛前往御医院学医术之时出现在刘安屋内,一个服侍伺候的人都没有,刘安也是参透了这个小崽子芝麻大的一点儿心胸。 不就是担心这美人被别人拐走吗?可谓处心积虑,机关算尽,治理朝政都没如此用心… 色胚! “刘大人您坐,这点小事楚某尚且应付得来。”楚翛伸手扶了他一把,“您年事已高,仍效力朝廷已是鞠躬尽瘁,教导楚某医术这点小事还麻烦到您头上来,晚辈实在惭愧。” 小皇帝是个不省心的,看上的人倒是靠谱的很。 几日相处下来,刘安也是摸清了楚翛几分心性,知这是个谦恭有礼的好孩子,总想开口提出他的病情,以便诊断深治,潜意识中却提醒他此人来路必不简单,还应置身事外,免得搅了浑水,落下一身泥点子。 首当其冲的,便是楚翛明显异于中原人的外表,其次一点,或许相处时间短些并不易发觉,但若是留心观察,此人虽脸上多带微笑,讲话温和有礼不卑不亢,却没有一样是真情流露。 皮笑肉不笑,面喜心不喜,出口半句应答,都像是先在心中打好了腹稿,飞快地琢磨了出来,滴水不漏。 这对于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讲,着实太不寻常。 刘安常常看着他案台前奋笔疾书的背影,思索关于这个人的许多谜团。 是什么缘故,让一个年轻人有了老者见识?悲喜不见于神色,画皮难画骨,这人实在深不可测,像是一潭生满了水草的清澈深潭,看不到底。 他时常久久不能回神,直到那青年挺直微微弯曲的脊背,施施然转过头来笑着问:“刘大人,天寒地冻,不如来盏红茶?” 第9章 离别 “阁主…您五毒入骨,若是按照属下交代给您的方子好生调养,或许尚有一线生机。阁主,崔嵬周氏拦着您又如何,您的身子,再怎么说,也和他们无关啊。” 楚翛辗转反侧,一如既往,梦里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拼命想看一眼那被唤作阁主的男子的相貌,作对似的,那人总是将脸缩进臂弯里,留给他一个落寞的背影。 若想摆脱梦魇,闭口气稍加凝神便可挣脱,可自知这是前世旧事,此番入京次等大事便是它了,楚翛咬着牙忍着难受,到底是舍不得醒来。 “与他们无关?好啊,许留山,”那人猛地转过头来,恶狠狠地吼道,“那我死是不死,又与你何干!” 楚翛床榻上挣动不已的身子一僵,他借着梦里稀薄的微光看清了男子的脸庞。 那活脱脱就是自己的面孔,只是梦中的阁主丝毫不掩饰这副皮囊的疏离冷色,反而故作焦躁暴怒,再细细审视几个来回,竟然又不甚相像了。 “阁主!可是您若执意如此,只怕是撑不过…” “出去。” “阁主…属下实在是忧心…” “你下山吧,我的身骨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你知道开山祖师为何定心于五毒而片刻不理医术?你这是在丢祖上的颜面。”阁主摆摆手,又露出了那种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8 极其厌恶反感的神情,“你…我已经不愿再见你了。若是留在崔嵬,记得别让我看着你。” 许留山呆立在原地,半晌过后,缓缓向后退去。 梦里一切都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那人说完此话,雾气便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模糊了两人身影,渐渐看不真切了。 楚翛明白这是大梦将醒的预兆,虽心知再加挽留已成徒劳,却不由得低低呢喃道:“别走…别,不能走…” 他不知道自己念叨了几次,眼前光影渐逝,终于归为一片黑暗。 楚翛颤颤眼睫,知道这是梦醒了。 他舔舔嘴角,想伸个惬意的懒腰迎接清晨,一缩手,竟动弹不得,一双手被人攥紧了,半分挣脱不来。 瞬间,脑子里头还一片混沌,未从睡梦之中苏醒,身体便先给了反应,逆方向一转手腕,运了气便照着来人臂膀推去。谁知那人竟料事如神,一闪身躲开了致命一击,顺着他的力道吃了他的手劲,再一次捉住他的手,轻轻抚摸两下,放在了自己的腿膝上。 还挺厉害。 楚翛的神智迷糊了好一会儿,才被周公他老人家特赦,能张开双眼认清人了。 一看清了人,他就又想睡觉了。 窗外仍是一片漆黑,隔壁的仆从轻微打着鼾,来人剑眉星目,一手举着一个小烛台,另一手,暧昧地摩挲着楚翛的爪子。 小兔崽子哪里有半点睡意,一双眼睛亮得像狼,定定地勾在他身上,不出意料地引出了他一身鸡皮疙瘩。 “楚兄,醒了?真是惭愧,深夜来访,本无意惊扰楚兄。” 楚翛:“…”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目的就是把我闹腾醒。 “无妨,”楚翛给这么一闹哄,反正是睡不着了,索性掀开锦被坐起身来,“邱公子深夜造访,必有要事。” 他半夜起身,既未更衣也未束发,一身素白丝绸轻飘飘搭在身上,衬得腰身愈发勾人,乌发落肩,烛火微亮,双颊稍红,明眸善睐。 秋笙也是个在风月局里混大的,什么诗词歌赋没见识过,随随便便给个题目便能胡诌出两句极工整的对子来。然而此情此景,他却只愣生生地冒出一个词来。 妙不可言,真真是妙不可言。 他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眼神带了些平日里没有的迷离无措,穿过昏暗的烛光与他的目光交错相融。 秋笙充分认识到夜袭而来,还企图与此人讲些正经事真是莫大的错误。 这般旖旎风色,就该谈情说爱互许终生,谈个鬼的国家大事! 只是西北军军情正压在身上,秋笙此时万万没有吟风弄月的心思:“楚兄,我这便离京了,不知何时归来,特此道别。” “离京?”楚翛惊异道,“邱公子不是御医院的人吗?为何出京?” 秋笙一哽,他来时并未考虑到楚翛会问这么个问题,琢磨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答道:“我…威州西北军与北骊缠斗不休,数万将士身负重伤,缺了郎中怎么行?” “可…”你是太医,太医隶属于皇族成员,怎可能去为边关将士诊治寒铁冷箭之伤? 秋笙默默收紧了手,楚翛的骨节被他攥得生疼,却一声没吭地任他握着。 “楚兄,怎么?” 楚翛不忍再质疑下去,一句错句句错,这少年既然身在深宫,自有过人之处,何况这年幼他几岁的少年又事事为他着想,何必捉住人家小辫子不放呢? 况且自己不也骗他说是从青州来的吗?两个人的身份皆是虚假之言,倒也互不相欠,公道的很。 楚翛笑起来:“没事,不知邱公子此行,何时能归?” 秋笙眼神一暗,威州之战艰险,谁能说得清何时能解? “我…我不知道。”他仍是忍着心绪起伏,抬头向楚翛微笑,“楚兄可要好生呆在这潇然馆之中,我都吩咐下去了,至少在这儿,没人敢惹你不痛快。” 楚翛听了这话便更笃定此人绝非什么御医,吩咐丫头也罢了,连满屋子的老御医都被他使唤得团团转,这身份伪装得未免太假了些。 “自然。”他轻笑应下。 “对了。楚兄,还有一事。” 楚翛看他的神色竟比方才更严肃几分,不由正襟危坐起来:“怎么?” “楚兄适才不知梦着什么,念叨着‘别走,别走’,还面露悲色呢喃了许久。难不成楚兄是有家室之人?” 楚翛刚挺起来的腰背一瞬塌下去。 他哭笑不得地否认:“楚某并未有什么妻妾子女,至今仍是孑然一身踽踽独行。至于邱公子所说的梦中呓语,大概是楚某梦中得见数年前便已过世的家母,这才有些失态。” “楚兄未曾有什么家室?”秋笙兴奋之至,迅速重复一遍,见楚翛默认,脱口而出,“甚好甚好。”这话说得醋意十足,说完秋笙也觉不妥,扭头看楚翛,见他在床榻上笑得了然,正颇为好笑地瞅着他。 “未有家室如何?难不成邱公子还真想为楚某担一回断袖之名?”他生来一双桃花眼,此时刻意眯起眼睛,教人看不清他眼底神采,“楚某自认几日下来并未全然了解阁下心性,单凭一张面容便可定此终生?未免…” 秋笙心急,正要开口辩解什么,却见楚翛一扬手制止了他,顺带着头一偏,躲开了他的眼神:“未免太过草率。有失儒士作风。” “楚兄…”秋笙正想上前拢过他肩膀,却听得门口一声马嘶,只好收回了手,沉声道,“我从前兴之所至胡作非为十多年,昔日糊涂,却也分的明白何为一时兴起,何为真心相赋。楚兄不信我,待我西北一役归来,自将证明给你看。” 楚翛闪避着他的目光,平淡道:“邱公子慢走,战场状况难料,保重。” 门外又响一声马嘶,秋笙咬了咬牙,抽身而去。 高立身骑战马,候在潇然馆外,这竹林中屋子虽小,却是弯弯绕绕,含了数个小房间,楚翛素来睡在最里一间,歪打正着地起到了隔音效果,高立除了感受到了秋笙一身的戾气和格外凝重阴沉的脸色,半点动静也没听到。 进去前还好好的呢。 高立小心翼翼问道:“陛下,这人是冒犯了…” “未曾,”秋笙冷冷打断他,“是朕的问题,朕实在是欠缺谋划,太过鲁莽了。毕竟不是人人都是断袖,这事急不得,要步步为营,慢工出细活,得烧上小火,慢慢炖他。” 高立一面听着一面不自觉地把嘴张大到能生吞鸡蛋的地步:“陛陛陛下,断断断袖?后宫三千佳丽….” “倒也不是,若是其它男子,朕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秋笙长叹一声,“至于那些嫔妃,朕已吩咐内务府替朕遣散了。但给江辰那老朽拦下了,多管闲事的老东西…” 远在相府的江辰托皇帝的福连个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9 安稳觉都睡不成,半梦半醒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以为朕能万事都归他管呢,”秋笙微勒马绳,这匹枣红马跑得倒快,没几步路就将高立落在后头,“朝政家国朕不懂,自然倚仗他,这个老光棍还想教朕风月?做梦吧他!” 被小皇帝口口声声咬定要慢火炖煮的楚翛三更半夜清醒过来,他本就怪梦缠身不易入睡,此时也只好下了床换身衣服,老老实实点了烛灯,自衣袖中取出许留山留给他的药方子,不好辜负他苦口婆心的一番真心,这便查着旁侧的医术古典,也好对自己的病情有所了解。 “人参养荣汤,当归、党参、白芍、白术…五味子。当归,补血养心…”楚翛接着查了剩下几个药材,发觉大多都是活血调养的滋补药物,不由苦笑一声,“这许留山,还真将我当成将死之人治了。” 将死之人,于他而言又有何妨呢?许留山给了他一条剔骨清血的生路,是他自己不再与这死命反抗,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做个牺牲者。 天无绝人之路,山穷水尽之时,天路却总是远在天涯海角之外,楚翛暗暗发笑,这倒难说,是给人活路,还是不给? “楚公子,怎么还未入睡?”门外刘安轻轻敲门,“老臣亦无睡意,特在药房处熬了些安神汤,楚公子,不如饮一碗,后半夜也好有个安眠。” 楚翛下意识想将药方藏掖起来,想想倒没什么好遮掩的,便起身略整衣袍:“多谢刘大人,劳您费心。” 刘安一进了屋就瞧见了桌上的药方,正中他下怀,便顺势问道:“楚公子这是,有何顽疾?” 楚翛正慢慢喝着略微烫口的安神汤,闻言淡然道:“楚某自幼罹患怪疾,看了多少郎中,也无法根治病症,只能开些静心养神的温补方子,这些年了,都也习惯。” 刘安上前一步,跪坐在楚翛一旁,低头谦恭问道:“楚公子,若是不介意,可否让老臣为您把脉?老臣必当尽绵薄之力,为楚公子解忧。” “这倒要多谢刘大人有心,只是,”楚翛提醒,“刘大人身为御医,当只为宫中贵人看病问诊,楚某一介布衣,怎能担当得起。” 刘安心道,如今御医院哪个不晓得你楚翛是万岁爷的人,招待规格都比全数后宫嫔妃高得多,明眼人谁看不出? “楚公子既然是陛下的贵客,理应尽心尽力侍奉,事在人为,公子不必有所顾虑。” 眼看着逃不掉了,楚翛只好卷好袖子伸出手腕:“如此,便劳烦刘大人费心。” 刘安一上手就察觉出不对劲来,脉象沉细散漫,安之入骨,这哪里是气血不足身体孱弱,手下这把脉,分明是将死之兆。 他抬头惊异地看向楚翛,见这年轻人苍白着脸色冲他微笑:“刘大人,您若是有心,替楚某开些滋补温药便是,不必想着法子把我从阴曹地府拽回来。您若是无意于此,平日里便一切照旧,莫要声张。楚某三年之内必将远离京都,身后事自会安排妥当。” 他抬起头喝净了汤药,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做了个揖:“多谢刘大人特意送来安神汤,楚某已有倦意,劳刘大人请回吧。” 刘安一时接受不来这般奇遇,他几乎是被楚翛推出了房门,手指间还残留着那凶险的脉象残影,他被夜风吹了个哆嗦,见了鬼似的,小跑着回了御医院。 楚翛倚着门框目送他走远,却迟迟未关门入室。他披着件厚实衣裳受了会儿冻,总算是打了个寒噤,这才没了耐心,轻声道:“你还呆在屋顶上不成?冻不着你,我都冻死了。”絮絮叨叨说着,慢悠悠跨进了屋子,作势要关门。 屋顶瓦片一响。 关了一半的门,被一把长剑从外头拦下。 楚翛收了手抱起胳膊,玩味地斜睨着来人:“不负我望,还是你察觉到了。这崔嵬之中,到底是你最倾心于我。” 来人身穿夜行衣,只露出一张蜡黄的方脸,五官倒说得上端正,只是脸上有一道刀疤,显得像是个歪门邪道的鬼头头。他抱着剑冷冷地瞪着楚翛,对方脸上好像是粘上去的微笑让他浑身难受,气不打一处来。 “别这么冷淡嘛,”似乎是知道这人对自己的笑容格外抵触,楚翛好心地咧了咧嘴角,大方地把八颗小白牙展示给他看个够,“来者是客,就算你是来要我命的,好歹赏个面子,进来喝杯茶。” “我要不成你的命,”方脸转了个方向屏蔽这个笑脸娃娃,“我只是不明白,阁主,求你给我个解释。否则,”他用力压低声音,“我便将你的身份公诸于众,到时候,你恐怕只能像个丧家之犬一般,无处可依,过街也要人人喊打吧。” “哦?你不是来取我狗命的?”楚翛不再理他,自顾自拐弯进了茶室,“那就更不着急了,既然不牵扯性命,那便是贵客。来来来,刚进的祁门红茶,你尝尝。” 他一抬步,方脸大哥便跟了上来,正对着楚翛坐下,看着阁主拿着茶匙不紧不慢地取茶,不紧不慢地烧水,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衣袖,这才想起对面还有个人似的扬了扬眉,悠然道:“怎么?周雍小弟是有何事要问我?” 周雍沉了沉脸:“阁主,我今年年满三十。” “哦对,”楚翛贼兮兮一笑,“可你倒也不想想我活了几辈子。算起来,少说也有几百岁了吧?” 他说到“几辈子”时,周雍的脸色明显一暗:“几辈子又如何?你与楚穆前辈可有半点相似之处?你自问,你如今做的这些事情,可否合开山祖师所订规矩?医术?你这是忘记了世仇的大耻辱!你!”他停了口,因着即使他在这儿骂个昏天黑地,这笑面虎脸上的微笑都不会削减一分。 楚翛双手交叉搁在下巴那儿,隔了一层烧水烧出的水雾冲他笑:“周兄,水开了,喝茶。”他一甩袖角,不紧不慢地洗茶,不紧不慢地冲茶,不紧不慢地倒茶,还伸手将青瓷杯向着周雍推了推,“烫嘴,小心。” 周雍一股酝酿了许久的火气莫名地给这一杯红茶浇得偃旗息鼓,多少年了,他还是这副样子。 仿佛但凡没存心动他性命的,都是他的座上宾,称兄道弟地招揽成茶果朋友,好言好语三两句便换得一众喜笑颜开。纵然是有意见相左之人出言不逊,他也全然当作未曾听见,若是对方愿意放下,便仍是挚友,若是执意纠缠,便自此恩怨两清,江湖陌路。 圆滑到这等地步,真应当送到朝中鸿庭院去当个外交使臣,做个崔嵬阁阁主还真是屈才。 可他此行便是来讨要一个结果。周雍喝干一杯茶,心有所思,好茶也没了滋味,味同嚼蜡,嘴里还苦的很。 “阁主,我就不能知晓您此举用意吗?” 楚翛淡定自若,边品茶边道:“周兄,你都被楚穆洗了脑子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0 换了筋骨,先入为主是个实理,我无意扭转你的想法。此事我恐怕会迂回行事,你也不急这两年三年的,等着吧。”窗外有轻微鸟叫,他闪了道缝隙让那鸟儿进来,正是番茄蛋。 信是顾嵬写来的,大抵是许留山那方子效果显著,救下了数人性命,昆仑山已渐渐恢复了生气。剩下的便是些寻常的唠叨话,嘱咐着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明哲保身如何如何,这呆子还当真以为他有“明哲保身”的机会,大半张纸都在阐述如何“明哲保身”。 楚翛叹了口气,随手将信纸丢在一边,专心品起茶来。 幸亏有个顾嵬不像周雍这般倔,昆仑人不认医术,他便悄悄将草药磨成药粉入了饭食,神不知鬼不觉,众人都一厢情愿地笃信是阁主闭阁祈福带来的转机。 唉,这一路颠簸,昆仑、青州、花都…等等,青州? 他脑子一转,猛地抬头,一把抓住周雍胳臂,试探着问:“周兄,我路上曾遇到两位姓柳的跟屁…朋友、朋友,是你拖延住了他们吗?” 挂着一张苦瓜脸的周雍点头:“是我。” 楚翛感激涕零:“周兄,大恩大德,永生难忘。” 第10章 亲征 “陛下,末将入京这几日,西北军又与北骊有过一次交火。只是据副将齐默所言,敌军倒像是知晓主将并未在战场作战,此次攻势比起往常猛得多。齐将军近来军务劳苦,将士亦苦于频频作战,身负重伤仍需上阵杀敌,西北军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末将劝陛下此时不便将御驾亲征一事广而告之,以免令贼军有所图谋。” 强弩之末.. 帅帐里头挂着一副威州地图,麻布做成的图纸上画出了好几个猩红的圆圈,秋笙伸手轻轻抚过凹凸不平的图纸,拂过红圈之时,那红色的油墨像是战士滴落的鲜血,黏着在他的指尖。 想来无论是哪一个男子,都抗拒不了这种山河疆土明晃晃地映在眼中的刺激,而这种兴奋激动的心情,却因为几个红圈恨不得拧巴成椎心泣血的痛楚。 “这些,是何意?” 高立:“陛下,这些圈起来的地方是北骊占据的山头,他们依山为营,与西北军共享山河之险,论地利,西北军占不得半点先机。” 秋笙狠狠搓了两下,总算是将一块红墨抠了下来,他吹吹指甲缝里的粉末,咬牙切齿道:“眼下,双方实力如何?西北军还有几员大将?” 高立:“西北军大概剩余不到三万人,大将还有四位,除去末将,便是齐默、方久、王登三位副将。” 秋笙点点头,手指在图纸上不疾不徐地滑动:“高将军,朕问你,若是破解了赤血之谜,西北军是否足以与北骊旗鼓相当?” “末将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若解赤血之难,西北军不出二十日,必能打得北骊落花流水。” 秋笙不老实的手顿了顿,他微微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在北方冰天雪地之中仍颇为红润的脸庞,沉声道:“高将军,如此,你我便立一君子协定。朕来替你搞定那赤血,你,替朕安定威州。” 高立一愣:“陛下有办法?” 秋笙笑笑:“就算是战场上处于劣势,一两个战俘总还是抓的来的。挑个百夫长以上的小官儿,随随便便上几套刑具,也不怕他不招。” 高立还当真以为他有什么奇招妙想,闻言大失所望,连连摇头:“陛下,这方法末将从前不是没用过。北骊族人没有中原人多,所需的赤血炮弹又数不胜数,他们便采取了全民制弹的招数,闭着眼抓一个来都必然知晓赤血的制作流程与所需材料。只是北骊首领拉图实在是个心狠手辣、阴险狡诈之人,他曾向崔嵬阁求取□□,藏在黄豆大小的防水纸里,安排每一个族人在口中含上一颗,一旦情况有变,便迅速咬破毒丸。陛下,想必崔嵬阁的毒您也有所涉猎,这东西一入腹,眨眼工夫便能将一个大活人变成一具冷硬的尸体,末将等根本来不及审问。” “崔嵬阁?”秋笙一懵,“崔嵬阁居然参与此事?” 高立:“陛下有所不知,这崔嵬阁一向不问朝政,但凡是找到崔嵬阁去的,且能给予他们想要的报酬,这毒如何用、是否与江山社稷有关,他们便一概不管。” “…江山毕竟不是他们的,崔嵬历来不属中原麾下,倒也怪不到他们头上。”秋笙正经八百地说完,突然露出了一个地痞流氓的邪笑,“此事朕不曾了解,多谢高将军提点。至于如何对付这些小东西嘛…”他轻轻摩擦了下腰间佩剑,目光间闪动着当初在竹林里等山匪的异样兴奋:“就由朕来教教高将军,对付这些山匪蛮夷之类的混混,该当采取何种下流手段。” 高立:“陛下??”或许这征战沙场数年的铁血将军未来某天会明白,当皇帝陛下露出这种人模狗样的、大尾巴狼一般的微笑时,注定会有一些人为此倒霉。 然而此时,自从隐晦避人的登基大典过后,才首次见到秋笙的高立将军对此全无防备,他压根儿不知道这熊孩子打小就是在江湖山野里头混大的。别的皇子秉烛夜读悬梁刺股之时,此人正在烟柳巷听着小曲儿写混诗,他人苦练剑谱参透奥义时,此人正带着一帮小弟围着山头打土匪窝子打得不亦乐乎。 “得了,这事你别管…” “嘭!” 一声巨响,打断了皇帝陛下显摆那丢人现眼的流氓本事,高立几乎立刻拖着伤腿从跪垫跳起来,长刀应声出鞘。 帅帐门帘被大力一撩,王登低眉行礼:“高将军。” 高立一甩衣袍:“无须多礼,外头这是发生了何事?” “北骊夜袭,已经开始投炮弹了。” “炮弹?”秋笙后背一凉,“赤血?”他一出声,王登这才意识到高立身侧居然还有个人,他刚要开口发问,却被高立挥手止住了。 “正是,方才一颗炮弹落在了城门口,声响便是这么来的。” 应和他似的,话音一落,便接二连三响起了骇人的炮弹爆裂声,细细听着,就可辨识到震耳欲聋的赤血爆炸声后,接连着一串较之轻微许多的炮弹暴击声,只不过掩盖在了下一颗赤血更大更刺耳的轰击声中,听不分明。 “你说炮弹落在城门?”秋笙勉强平复混乱的心跳,“可那炮声分明就在耳旁,怎么可能只落在城门?” 王登抬头看了一眼高立,见对方点头,这才答道:“这便是赤血的威力,眼下城门已是一片混乱,三十守卫被炸得没了人形。高将军,我们是当即出兵迎战,还是等他们走近了再说?” 一阵稀疏的轰响之后,炮弹更加密集地落下来,高立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吼:“现在出去?找死吗!命西北军三路备好,等他们的距离近得炸到城门里头来,再出兵!” 国难之下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1 ,饱读诗书气度不凡的高立只好摇身一变,当了一回市井莽夫。他竭力用声音压过重响,憋气憋得圆脸通红。单看脖子以上的部分,像是一只待宰的老母猪。 饶是如此,王登还是基本凭借着高立的口型判断出了上级的命令,五分唇语五分瞎猜:“是。属下领命。” 王登一出帅帐,高立便披胄穿甲,一身重甲落在身上,脊背竟不曾丝毫弯曲。他转身对着秋笙行了个军礼:“陛下,请随末将前往地营躲开炮弹,天子安危,重中之重。哪怕西北军全军覆没,陛下也不可伤及分毫。” 外头的炮声一阵重似一阵,高立半天没等到回应,以为是秋笙没听着,正要抬头重复一遍,却见秋笙一脸凝重地静静看着他。 新皇神情严肃的时刻,屈指可数。高立迎着这足以载入史册的目光与秋笙对视,从他重如千钧的眼神中看到了赴死的坚决。 “我既然来了威州,便不仅是为了当个缩头乌龟。男子汉大丈夫,躲躲闪闪有什么意思?死便死,马革裹尸未尝不是个好归宿。况且,京城之中,少我一个天天当壁画的昏君,不见得会乱到哪里去。你别说话,”见高立张了张口似乎是想给趁出征前给自己灌上一碗鸡汤,皇帝眼疾手快地一手捂上了他的嘴,“你不必安慰规劝我,我心里头明白的很。即刻起,我便是你高立西北军的军师了,轻甲有没?我穿不惯重甲。” 高立给他一捂,把到嗓子眼儿的违心话“您是明君”无声无息地咽了回去,从暗箱里翻出一套轻甲:“您从前可曾穿过轻甲?这东西虽说重量上不及重甲,但若是从无经验之人贸然穿上,行动受限不说,更是易伤了筋骨,落下病根。” “没事,”熟练地套上轻甲,秋笙甚至连后背复杂不已的锁扣都能自己一下搭上,“我以前在花都和青州打土匪的时候轻甲都是不离身的,睡觉也穿着,大半夜里被轰醒打仗的事也干了不少。等着打完威州这仗,有空讲给你听听。”秋笙灵活地单手绑好了肩侧绑带,正要伸手去取桌上的长剑,愣是被炮弹爆炸的余威震得手腕一抖,长剑应声落地。 剑柄上赫然是“承影”二字。 “赤血炸到城门里来了。” 北骊的优势终于被削弱,秋笙听到不远外“隆隆”的战鼓声,西北军冲出城门外慨然迎战的高吼,两军交战之时冷剑相接的刺耳尖鸣…那些在刀剑下瞬息间便做了英勇亡魂的将士的痛呼声、血肉碎裂声…隐没在铺天盖地而来的血雨腥风之中,化作沙场上一抹鲜艳的血色,一层涂抹上去,又会有新的一层糊上来,碎在马蹄之下,尸骨无存。 秋笙微微弯腰,克制住了手指间急不可察的轻颤,抽剑出鞘。 高立:“陛下,迎战前线是末将的职责所在,恕末将不能伴您左右。自会有人护送您登上高阁远观战场局势,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江山万里终不可一日无主,万望您无论如何不可离开高阁。” 秋笙提剑出帐。 … 赤血将城门口炸得一片浓烟滚滚,伸手不见五指,北骊仗着人高马大企图强攻入城,奈何西北军防守严密滴水不漏,两个时辰过去,双方皆死伤无数,却仍未分出高下。 “沈军师!拉图已经是强弩之末!趁现在命第三营的三千精兵自西路杀出,定能大获全胜!” 昨夜高立不在,王登便携众将领和军师商讨该如何对付此次敌军强攻,军师沈东久随西北军征战沙场多年,不多时便想出兵分三营的策略,初开战之时,前两营拼尽全力以求战成平手,待双方精疲力竭时再派出第三营军队作为后援,战况便会顺风向着西北军一方倾倒。 此时战场一片狼藉,两军厮杀已久,已是筋疲力尽死伤遍地。近距离作战后,赤血再无用处,北骊军队大势本不及西北军正统,一旦陷入长时间战斗,他们必定不占优势。 王登与沈东双双站在北方高台之上观察局势,眼看着这与北骊的第三次交战即将取得胜利,王登难耐兴奋:“沈军师,此时不攻,更待何时啊!” 沈东乃是一上了年纪的小老头,有事没事总爱把弄一把花白的长胡子,教育年轻人“胡子短,见识短”,高立一向是不待见他的,总是怀疑那一堆乱草一样的胡子里头秘密地养了一群虱子。 此时这虱子爱好者捋着一大把落地能当拖布的胡子幽幽道:“别急,没到时候。” 王登一听,低头向战场看去,只见高立手握乾坤日月刀一骑绝尘所向披靡,西北军皆以他马首是瞻,纵然因赤血之故在人数上居于劣势,仍能凭一身钢筋铁骨与北骊战得不可开交,双方可谓是平分秋色,若是此时西北军再加派一队人马,胜负必定。 王登一介武夫向来只知道征战沙场,对于谋略可谓一窍不通,疑惑道:“沈军师,我看眼下大好机会,再不出手,只怕误了时机。” 沈东看了他一眼,以一种十分无可奈何的语气嘿嘿笑了两声。他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把胡子摆好,这才空出手来拍拍王登的肩膀,道:“你们打仗的小伙子啊,就是太毛躁…前两次西北军与北贼交手时,都是速战速决,拉图也未曾动用过如此巨大的兵力,北贼的人马本就少得很,想来此番是打算拼个鱼死网破。”转头冲王登慈祥地笑笑:“王将军啊,明白了?” 王登更加迷茫,只留住了些武功的脑子和成了一团浆糊:“什么?哪个是鱼?” 沈东的笑一僵,只好重新捋胡子:“我担心拉图与咱们一样,也留了后手。再等等。” 高台上的几人身处局外,得以平心静气地分析一番局势。身陷沙场之中的将士,却远远没有如此逍遥。高立一身重甲几乎浸在了血里,虽说他武艺高强,又有重甲护身,但身陷战局之中,任他有奇绝天下的本事,也难以在层层人山间使出来。他前胸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浑身上下约莫着没有一处完整地方,隐隐渗着血,眼前已经有些发黑发昏。只是这一身的伤口被重甲盖了个严严实实,高台上的人竟看不出半分端倪。 敌军副将的头颅被汗血马铁蹄踏碎,他勉强稳住心神,执起日月刀对准了面前的北骊主帅,克斯。 看得出来,对方与自己情况大致相似,方才齐默干净利落的一刀迎着克斯的腰腹砍过去,奈何让一断了腿躺在地上的士卒绊了马蹄,稳准狠的一击减了些力道,没能彻底腰斩,倒是割碎了肚皮,露出花花绿绿的肠子来。 他未能一击得手,正要乘胜追击,却突然间冒出了十数个手拿半月斧的小兵,齐默恨得牙根痒痒,却是被这一帮亡命徒拖住了步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克斯撕了布条,咬牙胡乱抓起一塌糊涂的肚肠草草塞了回去,流着满头的冷汗扎紧了伤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2 口。 就是不命丧此战,这般潦草地处理了外伤,克斯回营后也必将死于感染。 此时他已是靠意志力死撑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早已泛起了死气沉沉的杀气。高立死咬着牙,咬得牙龈处生疼。他叫血汗抹了个大花脸,微微眯起双眼观察着克斯,深深吸了口气攥紧了刀,猜测自己的状况应当比敌人强些。 杀吧…速战速决,他耽搁不起了… 高立两手操刀,凝神强迫自己短暂地忘记过量失血带来的晕眩感,用尽此刻全部的力气朝对方砍去。 克斯拎着柄半月斧,这点平日里素来不放在眼中的重物此时却拖垮了他所有的心力,他憋得脸上浮现出根根青筋,竭尽全力才晃晃悠悠地提起了斧子,来不及半点闪躲,硬生生受下了高立这一猛击,偏头一颤,呕出了一口殷红的血来。天赐良机,高立正欲再度出手,却恍然听到不远处的千军万马降临之声。 不是西北军的第三营…敌军?! 沈东捋胡子的动作一顿:“是敌军的援兵。” 王登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道:“沈军师啊,现下该当如何啊?咱家老高还在前头呢!这这这….如何是好啊?” 沈东倒是沉得住气,大气都没喘一下,面无表情地抽走王登腰间的军信弹点了:“无事,我瞧援兵顶天了也就一千骑兵,第三营人数占先机,不怕硬碰硬。况且,三营是方久将军带,王将军心安些,且看结果便是。” 军信弹飞到空中五颜六色地炸了,硝烟味还未散开,自城门口便冲出了一队重甲精兵,为首的男子面容清秀像个书生,却手握一把长杆尖刀冲锋在前,整个战场因着这三千多人的加入一瞬间再度沸腾起来,战鼓再擂,一时间拼杀声不绝于耳。 方久冲到高立身侧,几刀便了结了克斯最后的顽抗,一把扶住了高立:“主帅,我们到了。” 高立强撑着精神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一路冲杀而来的青年一身溅满了敌军鲜血的重甲:“敌军到援兵了。” “我明白,”方久一面答着,一面挥刀斩杀敌军,“沈军师放了军信弹,该是在控制之内。” 一军之中主帅副将战死沙场,军队之中便失了主心骨,宛如一群无头苍蝇到处乱撞,更有作战时伤了眼睛的连自己人都看不清楚,开始自相残杀,训练有素的第三营攻打这样已如散沙般的军队简直可谓势如破竹,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便已经杀了个七七八八。 “如何呀王将军?”沈东见大局已定,这才悠闲地整理起了胡子,挑起了短粗的小眉毛笑笑,“王将军?” 王登懒得理这个幼稚的老顽童神神叨叨地讨军功,他一时之间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城下沙场上的高立,轻轻叹息。 这一仗…可算是赢下来了。 第11章 遇险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擦过他的侧脸,留下一道细小的伤痕。 秋笙此次前来威州观战除了朝中六部和左右双相外便只有高立知晓,连王登、方久和齐默都不知情,保密工作可谓密不透风。只是这支羽箭显然是北骊冲着他来的,幸亏秋笙自小习武身手矫健,这才只是蹭破了点皮,未及伤到要害。 他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的冷汗,脑门上黄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滴下,流过渗血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秋笙藏在东方高阁的事情原本只有高立和那个负责护送的侍卫知道,这一来,几乎整个西北军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方久立刻回头找到了羽箭来处,原是方才没死透的主帅克斯临咽气之时拼死射出一箭,力道和准头都不够,这才叫秋笙避开了。 王登与方久交换了个眼神,王登会意,提刀处理克斯,方久则扬眉看向秋笙,脸上是儒生才子的温润素雅,半分没有凯旋将军的心高气傲之感:“请问阁下是哪位?这是我西北军的东方高阁,阁下为何会在高阁之上?” 这些常年戍守边关的将领常常三年五载才回一次京城,自从先皇染病,边关便不复安宁,都城之中若无大事,他们便竭尽全力稳固边疆。加之秋笙为了掩人耳目,这登基大典一事根本就是锁在了皇宫之内,这些边关将士甚至连江山易主一事都不是全数知晓,从前也未曾见过玩物丧志的南萧王,竟然没一个认识秋笙的。 秋笙也是个心大的,根本不在乎这点小事,他在高阁之上看的清楚,眼下北骊死的死跑的跑,狼狈不堪,沙场上的,不是给乱箭射成了刺猬,就是咬破了毒丸自尽,死得不能再死了,唯一的活口就是刚刚差点要了自己老命的克斯,而王登正笑得不怀好意地举起了刀。 “住手!刀下留人!” 他一开口,整个西北军的弓箭队便全部待命,满弓对准了万岁爷。 秋笙无奈,眼下却没了时间解释,他一把扭住身旁小侍卫的衣领把他像小鸡仔似的提溜起来,耳提面命地大吼道:“你给我告诉他们,我是皇上!随随便便找个人放一支箭,你们就都去见阎王爷吧!老子有急事,你给我喊大声点儿!”说罢,他片刻不敢再耽误,抽出承影自高台一跃而下,凌空踏了几步,赶在王登落刀前一剑挡住了他,另一只手丝毫不敢耽搁,借着寸劲儿直接将克斯的下巴拧脱臼了,而后肘侧在他左脸颊狠狠一敲,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做下来,倒在地上的主帅登时连自尽的气力都被剥夺了,腮部受力,被迫歪头吐出了一口血沫,其中混着一颗小毒丸。 秋笙达成目的,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已成废人的克斯,这才顾得上回头看了一眼。 西北大军,目光的焦点无一例外地落在了皇帝陛下身上。 在京城被冷遇惯了的秋笙深深地感到受宠若惊:“你们..你们看朕干嘛?” 老实说,秋笙真的是多虑,根本用不上侍卫再喊上几句,他气壮山河的一声吼已经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再加上所说之话着实惊人,被赤血炸成聋子的残兵都听了个分明。将士们一方面担心这个从高台上莫名其妙飞下来的鸟人会是敌军的奸细不敢贸然相信,一方面恐慌着万一这人说的是真的,横加无礼无异于给自己挖坟。 方久:“阁下所言当真?” 王登:“你留着克斯这毒蛇做什么!你是不是北贼的死士!” 齐默:“…” 秋笙:“…”万岁爷认为自己陷入了一个令他抓耳挠腮的哲学问题:你该如何证明你是你? …这鬼地方只有高立认得他,可… 秋笙抬头找了半天高将军,找了一圈没见着,耐下心性再找,发现这小子牛气哄哄地趴在马背上,俨然一个重伤昏迷的伤号。 他默默叹了口气,不敢声张,唯恐那个心气儿犹胜他当年的大王八蛋王登急了眼把他射成马蜂窝。 哎…不是还有董琦吗…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3 秋笙:“你们随朕回营见见京里来的那位兵部尚书董大人,他自然是认得朕的。” “等等,”王登愣了这半晌才想起来开战前在帅帐里见过秋笙,“方才在帅帐里头,是不是….”想来是血雨腥风之中舍生忘死了一场,这大王八险些将脑子也随着热血丢在了沙场上。 秋笙无可奈何:“是朕。” 王登与方久大眼瞪小眼干站了片刻,终于咂摸出一点滋味来:“西北军全军参见陛下。” 两人身后的大部队呼啦啦跪倒在黄土之上。 秋笙一脚踩在克斯碎成一片的小腿骨上磨了几下,手中承影剑光亮如镜,眼前是威州大好河山,和虔诚谦卑地供奉他的西北大军。残阳映在他身后,如血的光辉影影绰绰笼罩了他一身,竟将这纨绔少年衬托出了几分帝王的傲然。 秋笙那一刻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他从前从未看透的事情,原来千千万万皇室子弟妄想贪图这个至尊之位的缘故,便是日夜受世人朝拜,活在天地人神之间,踩着子民的筋骨血肉,硬生生将一介凡夫俗子,捧上与盘古神农相平的神祇之位。 他仿佛看到自天角地平线款款而来的,是一袭象征着世间万物的龙袍…这其中涵盖千百世人的归附景仰,他眯起眼睛寻找许久,发觉这场景美得浩瀚壮阔动人心魄,却总以为像是少了些什么… 像是那个他第一眼看到,就想要为之安定下来的人。 “阁主闭阁之日不见你们,各位请回吧。” 崔嵬阁共五大姓氏,阁主楚氏,副手周氏、许氏,下将卢氏、夏氏,顾嵬本就脱身于崔嵬之外,虽说他侍奉历代阁主百年有余,但名义上并无身份可言,如今许生安、卢子期、夏舒三人皆察觉出事情有误,气势汹汹地上山声讨,他倒还真不太好应付。 许生安正是许留山的兄长,此人比起他那无所事事只知道痴迷医术的傻弟弟更像是崔嵬门下的后人,眉眼间戾气重的很,带着一股“施主您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的杀气。 他一手搭在腰间佩刀上,阴恻恻地斜瞥着顾嵬,冷声问:“无需多言,顾嵬,我们三人已知阁主并不在崔嵬阁中,周雍该是早有预料下山追阁主而去。你且老实交待,阁主此时身在何处?” 卢子期和夏舒两人提刀吊着三角眼冷冰冰地看着他,顾嵬从前天天见惯了楚翛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蛋养叼了眼,冷不丁再一看这几位,只觉自己已身在十八层地狱,被一众阴差小鬼围了个结实。 顾嵬:“阁主确实身在阁中,只是他闭阁前曾几番叮嘱过我,无论是何人前来,都不可贸然进入,各位也不例外。” “哼,”许生安从鼻孔里出了口气,“你道我们是无凭无据便上山来的吗?崔嵬周许卢夏四家聚齐其中三家便可行穆夜阵探觉阁主楚氏的消息。此次闭阁来得蹊跷,数百年来亦无此先例,我们便心生疑虑,恰好此时周雍离开崔嵬不知所踪,此事便更是疑点重重。” 卢子期淡淡开口接茬:“顾嵬,好好听着。” 许生安缓了缓气,继续道:“阁主毕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心智还未成熟,许多前世事也未曾想起,做事离经叛道些我们倒也不奇怪。只是你辅佐历代阁主百年,崔嵬的规矩你不明白吗?办事如此欠考虑,你可曾将楚穆前辈放在眼里?你可曾将前世历代前辈放在眼里?” 夏舒不轻不重地教育道:“顾嵬,你这个老不死的,别以为跟这个小崽子待久了你就也年轻了,稳重些不成吗?” 顾嵬被教化得无言以对。真是不怕一个话痨放屁,就怕旁边有人跟着拍马屁,这一拍威力成倍上涨,这一拍就成双成对,效果简直超乎想象。 许生安见这两个平日里水火不相容的小弟此时竟一个鼻孔里出气,不由借此机会大展身手:“说吧,阁主去哪儿了?下山是所为何事?你好生说了,我们就不动手了,免得自家人还伤了和气。” 卢子期接上:“就是。周雍此时说不定已经追到了,他的手段你也不是不知道。老实说了便是,省得我们费力气揍你。” 夏舒:“没错。但凡能给那小子找到丁点蛛丝马迹,他都能给查个水落石出。” 敌人火力再度升级,纵然顾嵬生性是个老妈子式的好脾气,也终于忍无可忍。他“唰”一声抽出长刀,轻轻蹭了一下手指,见那剑锋饮了血,才正起身子:“宝刀虽许久未出鞘,却如往日一般锋利。我是阁主的贴身侍卫,向来只知道死守阁主命令,各位崔嵬将领请恕顾嵬冒犯了。” 许生安微微眯了眯眼睛,按在刀上的手看似动都没动,下一瞬却一刀当胸刺来,顾嵬伸手顺着力道一架,脚下一移,眨眼间便闪出了两步远。他转转手腕以锋利的刀尖对准面前三人,身形一闪一侧,像是刮了阵小风似的迎上前去拦腰劈来,常人眼力都来不及跟得上如此迅疾的动作,许生安三人竟连点皮肉都没伤到,只是夏舒堪堪撕破了长袍衣角。 许生安本没想当真动起手来,脸色比方才阴的更狠了几分:“顾嵬,你真是要在此处与我三人来上一战?” 顾嵬横住了刀:“是许副将要动手的,我是被逼无奈。” 这三人单独来上一个两个倒也不成大事,两人毕竟难成合围之势,他还可从中寻个破绽逐个击破。只是三角合拢成局,倒是不太好办了。若是他们执意斗下去,怕是双方都捞不着好处,只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顾嵬有些血性,倒不是忧虑与他们来上一战,只是担心这几人将楚翛已不在崔嵬阁之事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怕是会扰乱民心,会毁了那人一心筹谋的大事。 此战能避则避,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愿在崔嵬阁门口见血。 卢子期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逼问下去也没什么用处。你便告知我们,阁主下山究竟是去做什么的?去多久时日?” 顾嵬还没答,夏舒就翻了个白眼给卢子期,冷笑道:“卢将领,说话动动脑子行吗?下山自然是去求医问药救治瘟疫病人,既然说是闭阁三年,定然是离开三年。顾嵬,可否如我所言?” 许生安前来问话前便再三嘱托若顾嵬态度强硬,则万万不可动怒开战,这两个现世宝一看对外危机解除,便自然而然恢复彼此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日常风格。 平时这两个马猴也只是听听楚翛的话,周雍用强时,也欺软怕硬地匍匐在地,许生安没万全的把握胜过他们,也只能放任他二人胡作非为。 顾嵬:“夏将领说的是。” 夏舒轻蔑地斜视卢子期。 卢子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许生安发觉这俩人是指望不上了,只得单枪匹马面对这难缠的侍卫:“顾嵬,你可知动用医术已是犯了崔嵬的禁令?阁主年纪尚小,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4 你仔细教教也就没事了。你若是担心他为难你,我们…” 一只大鸟腾空飞来,振翅带来铺面的狂风,逼得许生安无计可施地乖乖闭嘴。 “是周雍的传信使!”夏舒上前一步,让那大鸟停在了他的肩上,那鸟嘴中衔着一个小圆筒,一张信纸卷入其中,纸上字迹潦草难辨,却透着些难以描摹的风骨。 夏舒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随手交给了卢子期,冲着许生安摇摇头:“不用打了,已经找到了,阁主眼下正在京城中,周雍本意是要将他带回来,可实在执拗不过,便随他一同留在了京城。你就别担心了,就周雍那个臭德行,一打卢子期都没有他的威力,阁主干不了什么违法乱纪的坏事。” 卢子期看着信懒得理他:“许生安,阁主身在皇宫御医院之中修习医术,我不知他是如何说服周雍的,反正我是没法儿眼睁睁看着他坏祖上的规矩。” 许生安大惊失色:“御医馆修习医术?亏他想得出来!这才二十岁的年纪就知道做这些怪事,再大些莫不是更管不了!夏舒,你留在崔嵬,子期,你随我前去京城,万万要拦住了他。”他说着便又要拔刀,好像远在千里外的楚翛本人此时正老实站在他眼前任由他砍一般奋力挥舞了两下手臂。 “许副将,”顾嵬沉默许久,总算斟酌好了字句开口,“阁主确实二十岁整,也确实冒了祖上的规矩,只是恐怕您实在是多虑,他已经没那个寿数再撑下去了。您所谓再长大些后的忧患,倒是可以省省。” 夏舒平日里算是崔嵬四氏中与楚翛较为密切的一位了,闻言立即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顾嵬每说上一句话就要先在心中打好了腹稿,幸而这三位今天也算还有耐心,好半天他才说:“各位将领想必不是没有发觉,楚穆前辈二十五岁毒发,二十九岁离世;楚郸前辈三十三岁毒发,四十岁离世。不必我在往前推算,各位想必也清楚,楚翛阁主是定然熬不到二十五岁的。崔嵬阁的毒物代代更替,长江后浪退前浪的道理各位也明白,长此以往,寿数只缩不减,你们是想数年之后,崔嵬楚氏绝后吗?” 他顿了顿,又开始长时间的沉默,神经质地搓了一会手指,再度开口:“楚氏与你我不同,他们世世代代转世皆是同一人,若是这三魂七魄破灭,便是永世不可超生,困死于无数场初为婴孩便遭到剧毒死手的轮回,无穷无尽,无始无终。你们便这样放任不管吗?你们何尝不可思考片刻,或许祖上的规矩是错的,是有偏颇的呢?你…”他话没说完便被卢子期用尽力气捣上来的一拳逼着闭了嘴,肚腹处没有半点骨头,软软的一团包裹着温热的内脏,他毫无防备地生受下这一击,竟是呛了一下,偏头咳出了几口血。 许生安一手拦下了还想上前补上几拳的卢子期:“无论如何别动手,他毕竟是崔嵬楚氏的人。” 顾嵬咳净了喉头的血,对眼前怒火中烧的卢子期视若无睹,他淡淡笑了一下,好像挨打的人不是他一样继续道:“你们看,我的血还是红的,你们也是一样。可阁主呢?你们可知他的全身血液已经在逐渐发黑发乌?你们可知他全身数百种毒物一齐发作是个什么感受?数千年前的故事,还要今生今世的人来偿还旧债吗?他那天说,最可笑的事是崔嵬阁上下数十号高手,竟然没一个略通医术。子子孙孙做了什么,要替千百年前的仇敌承担血仇?”那一拳打得毕竟太狠,顾嵬勉强撑着气力说完,终于再抵不住疼痛,紧紧抱住了肚子缩成了一只虾米。 这三人最年长的许生安也不过五十出头,只经历过楚穆任阁主时期,顾嵬一提到数千年前往事,他们便一头雾水,听不懂了。 许生安蹲下身来平视顾嵬:“什么仇敌?” 先入为主,他们三人皆是受到过楚穆的洗脑后才效忠于楚翛,楚穆身子弱,口头本事倒是一流,忽悠的一帮信徒唯独听命于他,绝无二心。虽说时常不知个中缘由,却也为之热血沸腾,舍生忘死。 如今楚翛与他着实大不相同,人在面临是非对错的选择时,往往会不自觉地偏向较早接受的观点,这便是崔嵬四氏对楚翛一肚子不满的缘故。 卢子期被夏舒挡着,两人都是一脸的冷若冰霜。 顾嵬缓了片刻,他抬头看向昆仑一碧如洗的天空,似乎陷入了某种渺远的回忆中。 只听他轻声开口,那声音竟不像是他自己的,倒像是,远方的箫笛于千万里之外传来,那轻灵空远的声调。 “你们不知道,那我来讲给你们听…” 第12章 往生 战鼓声声,满地焦土上躺着形容凄惨的尸体,一个个被利刃削去了胳臂小腿,□□挣扎之时又遭遇火箭突袭,被敌军算准了时机兜头泼来的火油淋得满脸满身,一时间扭曲了躯体面容,连死状都是极其可怖的,哪怕脸部未曾受过火烧,也狰狞地认不出人样来了。 “主上,大越的西北军实在是势不可当,我们损失惨重,半数将士都折在了火场里头。如此下来,我们根本没有胜算啊主上!”被火烤了半边肩膀,浑身散发着焦糊的烤肉味的士兵跪倒在男子脚下,脊背挺得笔直,一双眼睛亮的惊人,“此处已是危巢,主上务必移驾昆仑山!” 男子站在城墙上俯瞰战局,一对俊逸的长眉扭得死紧,简直能用眉毛掐死一只苍蝇。他的手指忽紧忽放,手心一片血红的伤痕,当一缕细细的鲜血从他紧扣的指缝间流下来时,男子终于抬起了头,言语间悲凉无奈:“我明白了。全军退守昆仑关。” 昆仑关位于青州与白城之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雄关独峙镇南天,是九黎族最后一道屏障。此关而后,他们便再无路可退,若想苟全性命,也只能上山求生,放弃九黎原本的土地,甘愿做昆仑山上的山野之人。 世人皆知昆仑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是世上之事无一不在人为,数十年前,九黎中的族人便发现了通向昆仑关后的白城的路不仅仅是明面上的万险之路,还有一条隐匿在山间树丛间的密道小路,若是被大越西北军知道,自城内城外形成合围之势,到那时候,就是神仙救命,也只能落得个失利败北,夹着尾巴受死的下场。 只是此路着实难找,当年那个小姑娘也是在山林之间玩得失了分寸,才失足掉到了密道中的坑洞里,这孩子不甘赴死,便扯着喉咙连着喊了数夜,人们这才循着声音找到了她,也找到了那条小路。如若不是九黎族人,想必是对此一无所知,对着这昆仑关束手无策,也只有强攻硬抢一条路可走。 此番已是逼到死处,唯有背水一战。 瞬息之间,九黎族众人便齐刷刷退到了城门之后挽起雕弓如月,三千男女老少兼备的战队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5 迎战两万年轻力壮的西北军,纵然倚仗着山河之险,双方力量悬殊之大仍是一目了然。 楚筌接过副将递上的千里弓,此弓经由九黎十位顶尖工匠耗时整整三个月制成,雪千里肌腱糅合良木造就弓背,柔中带刚,非力大无穷之人不可拉开,配以桦木枝干制作的羽箭和用弓者上佳的技术,百步穿杨不成问题。 他微微抿紧了嘴唇,满弓圆月一轮,冷铁锻造的箭头直指来犯者,声音坚决冰冷:“九黎众将听令!” “在!” “今日中原大越欲犯我九黎,誓死守卫疆土,不至死处,半步不退!” “誓死卫国,虽死不退!” 这三千人的喊声吼出了千军万马的豪迈,连未及加冠的少年与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学士都面红耳赤地提起了刀剑,猩红着双双深邃的眼睛,像是昆仑山上一头头杀红了眼的恶狼。 羽箭如暴雨般砸在来犯者身上,一支支深入皮肉,卷起阵阵血肉模糊,他们哀鸣着,痛呼着,睁着眼睛挣扎着死去。片刻前还高高坐在马背上威风凛凛的西北军,下一秒便做了箭锋下的孤魂野鬼,被自家陆续赶来的兄弟身下骏马铁蹄踏了个尸骨无存,脑浆迸裂。 欲造地狱者,必先入地狱。 楚筌回头看了眼族人,略略一扫,该是一个未少,心下安定了几分,缓缓舒了口气,举起千里弓瞄准城下来人。 等等。 他忽然觉得心里一凉,回眸一看,浑身就像被深冬里呼啸的北风吹了个底朝天,赤身裸体地被冻成了一颗人形冰块。 少了个医师。宫何姑娘。 不可能是被西北军袭击或俘虏,他出征前特意再三叮嘱过,女子与医师务必留在队伍的中心交给众位将士保护,宫何两项都占,西北军也未来得及攻破他九黎层层防线直击内部,要在他丝毫不察觉的情况下杀死宫何,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此看来,也只有一种想法说得通。 是宫何自己离开九黎的重重保卫的。 楚筌整个人都麻木了,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回头看去,只见原本空旷无人的白城后城门,赫然是浩浩荡荡赶来的西北军。 宫何一身戎装手拿弯刀,骑在马背上英姿飒爽,重甲的面具罩住了她半张脸,隐隐约约看得出她露出点阴冷的笑容来。她紧跟在主将身旁,后城门的几个守卫上前拼杀,她不慌不忙等那剑尖近了身,甚至看不清她是如何动作的,一抹黑影一闪,地上便多了几条断臂。做完一切,她又慵懒闲散地半靠在马背上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若非手中弯刀刀尖一串串滴着血,简直让人难以相信这几条臂膀是她砍下来的。 似乎是察觉到楚筌正看着她,宫何扬手一把拽下头部护甲,满头长发随风散乱,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渐渐扩大,扩大。像是刮了一股邪风,裹挟着干燥寒冷的北风直吹到楚筌的心头肺腑,将一腔滚烫的热血在沸腾前狠厉地扑灭,剩下一堆空落落的灰烬。 “宫何…她是西北军副将…” 怪不得西北军主帅身边的左右副将总是空缺着一个位子,怪不得即便是要打昆仑关,对方也是那般胜券在握,没有半分惊慌失措,怪不得宫何前半生的身世永远都查不明白… 这可怜兮兮漂泊无依的医师,竟是堂堂西北军副将! 原先的柔善可欺,连稍重一些的包裹都拿不动的娇弱模样,都是这副将未雨绸缪盘算好了,专门用来算计九黎算计他楚筌的手段。 九黎族人见楚筌停止放箭,一时间竟全体停了手看向后方,这才发觉自己早已腹背受敌,窝里出了叛徒。 “主上…” “楚筌,如此地步,你也只有两条路可选。其一,即刻归降,我大越不灭一兵一卒,九黎族人皆可得朝中一官半职,而你,自然少不了官至六部尚书。其二,顽抗到底,被逼上山,若是如此,莫怪大越对九黎残兵赶尽杀绝,有一个算一个,但凡落在我手里,都活不成。”宫何轻笑一声,居高临下地斜睨着楚筌,“我给你一炷香工夫决断。” 楚筌只觉方才射出的羽箭一支不少地全刺在了自己身上,疼得他一阵火烧火燎的难受,三千族人皆寄希望于他,无疑增添了他的痛苦。他颇为不解,大越负有中原万里,为何偏偏执着要揽白城青州入己版图,明明天下早已平安和顺,却总想着开疆拓土侵犯别国以壮威风,难道天下人都是如此贪心不足,非要逼他人入死境不可吗? 如今已是燕栖危巢,鱼游沸鼎,曾经弱不禁风的女子身为刀斧,他为鱼肉,被捆在了砧板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这白眼狼恩将仇报,要至他于死地。 “宫姑娘!主上往日是如何待你的!你今日之为,可对得起他?” “你当年可是命悬一线,是何人给予你一屋以栖身?是何人救你于水火之中?” “你这样不讲情理,可是会遭天谴的!” 宫何受着这些曾经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的族人的问责咒骂,总算是略微直起腰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般真心实意地大笑两声,笑得前仰后合,叫人担心她从那马背上摔下来。 “各位,我名为吕轻烟,是西北军右副将。什么宫何,都是我说来骗你们玩玩的假名,真是一帮疯人,死到临头仍笃信着我随口一个谎话吗?” 众人愕然,无一例外全被骇住了,愣了片刻,便纷纷出手放箭。 “九黎族人听令!全员撤离!速速登上昆仑山!” 吕轻烟挥刀挡开了乱箭,偏头向主帅示意后,举军旗下令:“西北军诸将听令!全速追捕,待回京都,有军功者,重重有赏!” 重金之下必有勇士,何况是西北军这支大越最强盛的部队,城内城外两股力量前后夹击全力追捕,九黎四下望去,竟恍然以为早已身在炼狱地府中,目力所及之处,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吕轻烟的视线始终追着楚筌,她的手指轻轻凌空点了点,微微颔首笑了:“正好的位置,拿毒箭来。” … 楚翛一激灵,瞪着床帏呆躺片刻,待神智稍稍回笼,这才浑身冷汗地从床上爬起来。那一支饱浸着剧毒的羽箭仿佛不偏不倚射中了他的心口,竟不知今夕何夕,恍惚已是置身于九死一生的战场之上。 多少年之前的因果报应兜兜转转回到了他身上应验,明知那是数百年前他自己烙下的痕迹,仍然有种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的虚幻感。 崔嵬楚氏生来天性抗毒的体质大概便是那时候留下的病根了。 他轻轻揉揉额角,正要收拾好了漱洗一番,却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帐看到了一个气定神闲躺在房梁上晃着一双大长腿的人影。楚翛夜里仍被噩梦纠缠的脑子顿时泛起阵阵钝痛,抑制住皱眉骂人的欲望,他披上件大氅便直身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6 坐起:“周兄,找楚某有何贵干啊?若是无事,一大清早就把我的魂儿吓飞了,这可不太合礼数。” “别搁这儿跟我扯淡,”周雍一翻身飘下来,毫不见外地倒茶喝,“我把你跑到京城这事儿传回崔嵬——阁主,别瞪我,你以为顾嵬瞒得住?” 顾嵬是楚翛默认的呆子,但毕竟是自己人,任别人这么损难免不爽,阁主大人脸色不太好看了:“你传回崔嵬做什么?” “阁主先别担心,我知道你避讳什么,信里早就嘱咐过他们莫要声张。其实你离经叛道编什么医书我们几个倒也罢,崔嵬使要回来了,你都不搭理?”周雍抿着冷茶,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云鸢?”楚翛伸手抢走周雍刚满上的茶喝了,趁着他愣神一把顺走了茶壶对着壶嘴喝了两口,这才算解了渴,“这小姑娘回这严寒酷冷的昆仑山来做什么?我一当地山民都不愿意呆在那破地方。” “人家是昆仑山山神,不回自己地盘上哪儿去?”周雍道,“那婆娘每年回来都要先找你,阁主,恐怕顾嵬和崔嵬拦不住她。” 别地儿的山神多半是苍颜白发的老头老奶奶,长着一副和蔼可亲的样貌人畜无害,偏生这昆仑山邪门儿,山神大仙硬是生了个豆蔻年华小姑娘的骨架,一颦一笑间具是少女风情。遇着别人,云鸢倒还知道收敛收敛,折腾出一脸苍老的褶子骗人,可一旦碰上楚翛,她便恨不得将这千百年绝学一朝使尽,搔首弄姿得是可忍孰不可忍。 楚翛没有奇奇怪怪的癖好,自然对这个永远长不大的小神提不起半点兴趣,奈何人家吃了秤砣铁了心,任阁主用尽九九八十一奇招,愣是倒追着他满山跑了十多年。 这就导致了一提到此人,楚翛一身的乌血便开始倒流。 “我不回去,回去干嘛,和她成亲不成?” 周雍知道他就怕这个,不怀好意地点点头。 “得了,”楚翛知道周雍成心恶心自己,摆摆手道,“云鸢交给顾嵬应付,这家伙平时怂蛋一个,关键时候还是能派上用处——比你强。医术的事你们崔嵬只要不管我,应当不会出事,我会慢慢筹谋这件事,毕竟大家抵触这东西这么多年,一时难改我也有所预料。对了,还有一事。” “阁主您说。” “我一早疑心崔嵬前事与当今大越有所关联,这才千里迢迢来了京城。只是我对此实在所知甚少,你可曾从前辈那里听说过些许与开山祖师楚筌前辈有关之事?” 周雍心下了然:“阁主是想起前世事了?” 楚翛点头:“正是。这两年夜里总是不得安眠,今日之梦该是牵扯到了前朝之事,楚筌前辈、吕轻烟、九黎、西北军…崔嵬前身是九黎族人?如此说来,大越可否与我崔嵬有血海深仇?楚筌前辈在世便拥有崔嵬楚氏的毒骨不成?”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周雍有些发懵,他缓缓理着思绪,正要开口一一解答,外房门却被人轻敲了几下,楚翛冲着他一挑眉,周雍会意,身轻如燕地再度飞上了房梁,半点破绽没露。 “楚公子,是老臣。” 楚翛裹紧了披风,点亮烛灯后才答道:“刘大人不必拘礼,外头风大,快请进吧。” 楚翛平日里不是肃杀着俊脸不发一语,坐在崔嵬阁里安安静静当个吉祥物,就是眉开眼笑地讨别人欢心,装模作样画出一张菩萨似的柔慈笑脸作个假人。周雍还从未见过他这等学翩翩公子假正经的姿态,觉得新鲜得不得了,忍不住趴下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刘安低眉顺眼地进来了,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这才坐下。 周雍居高临下看了个一清二楚,得,他家主子这是跑到中原人这儿享清福来了。 “不到卯时便前来看望楚某,想必刘大人是有什么要事。”楚翛用方才与周雍交谈时便烧上的滚水冲开了一小块茶饼,“没什么好茶,刘大人见谅…有什么事请但说无妨。” 刘安颔首谢过楚翛推到面前的一杯普洱,从宽袖中取出一封信来:“楚公子,这是邱公子自威州捎回来的信,专程给您的。” 那封信看似平常,然而仔细看看便能察觉其中端倪。信件而已,却隐约散发着清新的橙子香气,拆开来看,里头还十分骚包地装着些梅花花瓣。 楚翛:“…”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小姑娘模样的山神看他顺眼也就罢了,这身处繁华京城中的俊朗少年居然也居心叵测,着实是让他开了眼。 “替我谢过邱公子,”楚翛当着刘安的面展开信纸看了几眼,所言无非是些让他在京中好生照料自己、天冷多加衣裳等等的废话。他一目十行看到最后,只见那人换了种飘逸雅致的字体写道“威州战事紧迫,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此心情真意切,实属邱某十八年来难得一见,怨不得鄙人妄自尊大,亦是世上难寻之情。阁下慧眼,但请务必收下,经年过后,亦可倾心相负。” 楚翛哭笑不得。 刘安见信已送到,再不敢招惹眼前这位陛下心上璧人,找借口溜之大吉:“想来楚公子尚未梦醒,老臣这便退下,公子再小睡片刻。巳时再研读《伤寒杂病论》不迟。” 楚翛也不看他,慢悠悠地喝了半杯茶,这才出声叫住刘安:“刘大人,留步。” 刘安的手都搭在门框上了,连忙回身作揖:“楚公子还有何吩咐?”他回头的瞬间,便清晰地看到楚翛脸上温润谦和的微笑褪了个干干净净,那张脸竟变得陌生起来。 楚翛不答,缓缓喝干了热茶,留给刘安一个冰冷阴戾的侧脸,烛火闪烁着为他镀上一层明暗纷杂的剪影,竟缓和不下那人半分寒意。 寒冬腊月,刘安额头上顷刻间便凝结了一片细细密密的汗滴,他的手臂恭谨地平举身前,僵硬得无法动弹。 素日里他像是戴着张贴合入骨的面具,时间一长,竟让人以为那东西长进了他的皮囊之间。这冷不丁摘了个彻底,倒不像他了。 “刘大人,你们那位邱公子有手段,教你们都转着圈撒谎。或许大人不认得我,但有件事请你务必明白,”楚翛端起烛台踱步到刘安眼前,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半点光火照不进来,“我的本事,不比邱源小…现在,刘大人,劳驾回答楚某一个问题。” 刘安哪里见过这般架势,腿一软就给楚翛跪下了:“老臣知无不言!” “好,”楚翛眯了眯眼,缓缓蹲下与吓得魂不附体的老头对视,那一瞬间,老人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双死人的眼睛。 乌黑,冰冷,泛着让人牙碜的沉沉死气。 “你告诉我,邱源到底是什么人,他不是御医…丞相?亲王?宦官?还是…皇帝?” 刘安跪地不起。 周雍目瞪口呆。 第13章 逼供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7 回到西北军军营见了董琦,关于秋笙身份的误会总算是解除了。除却身受重伤的高立,其余几人都聚集在帅帐里就今日之战商讨利弊长短之处。 说来方久与王登也觉得神奇不已,西北军在生吃了两轮说败不败的窝囊仗后迎来了皇帝亲临,虽说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之下,却实实在在是打了场漂亮的胜仗。说是不迷信天子之尊富有天地之灵,却不得不将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多少归功于秋笙。如此一来,即便是飞扬跋扈的王登,都对秋笙多了三分敬重,倒使小天子受宠若惊。 “陛下亲临威州参战末将都无处得到消息,可今日沙场之上,克斯那拼死一箭摆明了是冲着陛下来的。陛下藏身之处又隐蔽的很,末将以为,是军中出了叛徒给北贼通了风声。”王登道。 方久皱眉思索片刻,摇摇头否定:“王将军,方某倒不以为此。王将军且想想看,连你我位高至帅都不知陛下亲临,更别提底下的士卒兵将了,何来通风报信一说?”他欲言又止,悄悄看了眼秋笙,将剩下的话默默咽回了肚子。 秋笙自然知道缘由,顺口接上:“西北军里应当是干净的,是朝中重臣之中出了歹人,朕已命江大人着手去查。”他抬手抹了抹脸,见不再渗血便一把扯掉包扎的布条,挑起唇角露出个邪笑来,“这倒未尝不是件好事…既然身份已然暴露,诸位便不必再费尽心思将朕安排在其他安全地方。北贼此战失利,必将搜罗全力最后一搏,朕见西北军三营副将位子尚且空缺,不如御驾亲征。” 一听这话,一向不言不语的闷瓜齐默破天荒地抬头露了个全脸给秋笙,王登则是被这小皇帝视战场为儿戏的精神震住了,三人之中只有方久回过神来,急忙开口:“陛下,这不成…” “不成什么?”秋笙厉声打断,“保护身侧之人于朕恐怕有些难度,但保全自身还是绰绰有余。你们不必担心。” 方久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秋笙一挥手憋回了嘴里。 秋笙志得意满地按了按方久的肩膀,孺子可教,认为此人定是个人才,日后必加以重用。他不等王登对此表态,便直起身来:“作战安排你们继续弄,朕去瞅一眼克斯,撬撬他的嘴…威州一战必须速战速决,江辰给朕来信称南蛮那头不接受谈判和解,这两头小东西就是商量好了趁着朕这皇位还没坐稳当,处心积虑想找点儿不痛快。一旦威州安定下来,便调西北军半数前往支援韩将军。” 几位将军直跪在地,张口称是,实则心里明镜似的。平定北境击退北骊,说来不过寥寥数字,却实在是如今谁都未曾敢奢求的结局。 北骊赤血,单单靠这点就够西北军喝一壶了,更别说异族人素来高大威猛,一个北骊军官单打独斗能挑两个西北军将士,西北军原本引以为傲的人数优势此时却成了莫大的笑柄。 秋笙走到帅帐门口,蓦然回头看了一眼,见三张像是被喷了屎尿的臭脸,不由倍感任务艰巨,却仍是露出个少年人不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笑容来:“你们可真是丧气,赤血的事,朕现在前去逗逗克斯也就有结果了。诸位莫急,且等上…一顿饭的工夫,朕保准给个交代。”说完,不等炸毛的王登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反驳,只带了个随身的小包裹,闪身没了踪影。 疯疯癫癫,傻傻呼呼,这便是三位西北军首领对于新皇的第一印象。 “你们别说,”方久挠挠头,“要不是董大人给陛下作证,我还真不相信他是皇上。” 威州靠近北骊的边界是没有正经监牢的,往常就算是破天荒得了几个战俘,也还没等关押受审就自行吞毒而死。这下万岁爷一道圣旨下来要关人,王登只好粗制滥造了一铁笼子出来,不像是个关人的地方,倒像个养牲口的破笼。克斯被五花大绑锁在里头,一身的血腥气配上生锈笼子的铁锈气,宛如活体的毒气弹一般,熏得周围看管的士兵都远远地瞪着他,不敢迈过半步,唯恐自己的鼻子遭殃。 秋笙却像失去嗅觉一样贴在了铁柱子上打量着克斯,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 克斯嘴上塞着破布,兼有重伤在身,破口大骂都成了有心无力。他奋力挣扎了几下,见秋笙丝毫不为所动,只能瘫坐在地上,恼恨地瞪着他。 士卒上前,一手捂着鼻子:“这东西臭的很,万岁爷金贵身子快别沾了这晦气,凡事只管吩咐属下便是。” “没事,你过来,”秋笙无视小士兵一脸的不情不愿,手臂一收把他拖过来,看了看军装上的绣字,“姜…瑜,你替朕把这铁笼打开,招呼弟兄们转过身去,无论听到什么声儿都别回头看。” “万…万岁爷,这可使不得。这人可有本事的很,不知道杀了咱西北军多少人马!万岁爷,开笼门,使不得使不得…” 秋笙偏过头来,面无表情地静静盯着姜瑜。 堂堂君威不是说着好听的,天寒地冻的,姜瑜愣是出了一脖子冷汗,赶忙连连点头:“遵旨,属下这就办。” 克斯死死瞪着秋笙,那俩原本不大不小的黑瞳仁被这么个白眼翻得都快看不见了,加上他因失血过多苍白的脸色,活脱脱就是一阴曹地府来索命的厉鬼。 姜瑜刚出的冷汗还没干透,不小心抬了抬头,正对上克斯阴狠的大白眼,新一轮的冷汗顿时爬了满身。他悄悄看了眼秋笙,竟见这养尊处优的皇帝正冷冰冰地回视克斯,眼神之阴厉狠辣较之克斯有过之而无不及,俨然一副见惯了这场面的老练模样。 秋笙抬抬下巴,示意姜瑜离开,抬步走进铁笼之中。姜瑜巴不得赶紧走人,交了钥匙拔腿就跑。 “等等,”回头,秋笙却并未看他,那双精光毕现的眼睛像一对尖钩,无形地剜下克斯一块块连骨带筋的血肉嚼碎了研磨,“这地儿冷得很,可别冻着主帅大人。你去拿个炭火炉来。” 战场之上,粮草衣物都是稀缺之物,更别说这炭火炉了,这宝贵东西平时是他们自己都享受不到的,如今却要便宜了一个将死战俘。姜瑜刚想开口抗议,却瞥见秋笙笼罩在一片阴影里棱角分明的侧脸,只能低头道了声“是”,便识趣地离开。 姜瑜前脚刚走,秋笙便将小包裹往地上摔了个开花,也不看一眼过去,便精准地抓了一个小纸包出来,上前几步,一把拧过克斯的肩膀,拆了纸包,将里头蜡黄的药粉尽数洒在了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上,不等克斯回过神来施力反抗,就上手将伤口缠了个结实。 一串动作下来,像在沙场上卸了他下巴夺了他自尽之力时一般流畅干净,克斯猜不透这皇帝是想作甚么妖,只能定定地注视着他,一时有些怔愣。 秋笙替他敷好了药,从腰间抽了把小军刀对着克斯比划了几下,自始至终再没去看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8 他:“上好的棉金粉都给你用上了,这下算是死不成了。你先自个儿恢复恢复,我还是很有人情味的。”他故意没去自称为朕,实在是说不出口。 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对于自小在山野土匪窝子摸爬滚打的秋笙来说再平常不过,可一国之君无论如何是做不得这种事的。 棉金粉敷上,伤口处传来隐隐的微痛,克斯知道疼痛是证明了这药管用,他耐下性子专心对抗这股痒痛,却不敢放松精神——他实在摸不透秋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秋笙自上了药开始便有意闪避着他的目光,炭火炉送上来了,他摆摆手挥退了姜瑜,看到周围将士都背过身去再看不见他动作了,这才蹲下身来,军刀顺着衣裳的针脚一点点破开。克斯微微挣扎一下,他便瞬间目露凶光,狠狠扭住了对方的手腕,生掐在背后动弹不得。 克斯身为北骊天狼军主帅,什么血腥残暴场面都算是见过,可如今这十八岁的少年握着军刀慢条斯理地割开他军装的文质彬彬的动作,却让他脑中神经紧绷起来,额头逼出了一层冷汗。 “若是想让我投奔你,狗皇帝,趁早别想!” 秋笙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外强中干的将领声线中难以抑制的颤抖,他低低笑了一声,空着的左手将炭火炉拉近了些,漫不经心地自锁骨处割到了腰腹:“你归降?别说高立他们,我都不信。主帅大人,这些谈条件的话,等待会儿你撑不住了再说。” 冰冷的刀锋紧贴着皮肉向下剐蹭,硬是折腾出了这惯于北方寒冷天气的铁血大将一身的鸡皮疙瘩。克斯轻轻挣动了一下,霎时间从手腕处袭来一阵巨痛,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估计腕骨是给秋笙捏碎了。 “少…少废话!什么撑不住?除了拉图大人,我这辈子不给任何人低头!你个小白脸在这儿逞什么能!” “哟,还有力气说话呢,”秋笙剪完了上衣,将小包裹拽过来,里面是一个平日里威州人烤肉吃的铁架子,还有□□个装药粉的小纸包,他小心翼翼将铁架子架在了火炉上烧热,摆出一副专心致志烧铁架子的姿态来,像是短暂地忘记了克斯的存在。 克斯光着膀子看他烧架子,渐渐明白了什么,一双眼睛瞪得有平时两倍大:“你你…你你你这是要…” “放心,有药呢,但凡我不想叫你死,打包票你死不成。”转了转架子以使它均匀受热,化身修罗的男子终于转头对上他惨白一片的脸,慢慢地扯开唇角,冲他微微笑了。 刀尖舔上他的前胸,恶魔的声音在他的耳畔炸响:“主帅大人,饿了很久吧,我给您烤点肉吃。” … “韩将军来信,江南的局势暂且是控制住了,南蛮的实力比不得北骊,若是对方不搬救兵,韩将军还是应付得来。陆大人,眼下威州战事吃紧,状况较之江南要严重许多,高将军前些日子来京便是搬了救兵回去。依您之见,从南大营抽调多少兵马支援西北军合适?” 议政堂内,六七个大臣端坐其中。这里平时是皇帝与众臣子商讨重要政事的场所,这两日秋笙不在,他们便自行组织起来,准时准点到岗,比平日里上朝还来的积极。 那被唤作陆大人的正是当朝左相陆允,这人个头矮小神态肃穆,若是不看那满是肉褶子的老脸,一身威严潇洒的紫金官服穿在他身上,活生生就是个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小孩子,滑稽可笑。 “依老臣之见,威州北贼着实难对付,更何况如今陛下奔赴威州身陷险情,我等身为大越臣子,理应将陛下安危放在心上,再说,等着入了冬下开雪,不知又会横生什么枝节。不如早些了结了威州战事,多调走些南大营的部队支援高将军。” 众人纷纷响应同意,蔡杜问道:“不知陆大人以为此番调遣多少人手算是恰当?” 陆允略微思索,道:“统共十五万南大营将士,便调走三万。” 江辰一惊:“恐怕有些多了吧?南蛮虽说差北骊差得远,却也不是吃素的,十五万方能与他们交个平手,一下撤走三万人,韩将军能受得了吗?” 陆允不答,暗暗偷瞟了一眼王九斯,刑部尚书会意:“江大人多虑,韩将军打的是胜仗,这般撤回三万打得了平手。再说这批人手援助西北军胜过北贼后还可即可归回江南参战。南方的战事不急在一时,真正火烧眉毛的是即将大雪封山的威州啊!” 江辰皱紧了眉头,他虽然是个文官,五十多年从官生涯里从未沾染过什么排兵布阵之事,却本能地觉察到此事如此决断太过草率,这般顾此失彼拆了东墙补西墙,着实考虑不周。最可怖的结局便是西北军被北骊拖入长时间拉锯战脱不了身,江南这边十万多人又撑不住那么久,两厢俱损,得不偿失。 蔡杜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便声援江辰:“江大人这般思虑周全,是忧心南北皆失守,两方攻入,扫平中原。应当减少调兵数量,确保眼下占优势的江南战局得以保留现状,不出纰漏。” 按察使赵彦:“此言在理。” 陆允:“那便缩减人数至一万五如何?想来对于江南战局说不上有什么大影响,于西北军却是雪中送炭。诸位以为如何?” 对方既然已经做出让步,朝局之中也不好太过斤斤计较。况且江南形势的确大好,一万五应当无损全局,江辰点头同意:“一万五正合适。我这便草拟文书传给陛下和董大人。” 一封文书十一月上旬自京都发出,不到中旬便送到了秋笙面前。 北骊经那一役大受创伤,耗费了半个月来休养生息,西北军虽说是战胜一方,却也担受了巨大损失,这十几日双方忙着各自恢复元气以便再战。若是此时自南大营来一万五精兵,对于眼下局势而言无异于西北军胜券在握。秋笙专心致志地折磨了克斯整整一天一夜,都快把自己折腾疯了,这封信便是一颗强有力的定心丸,瞬间就把他神游天外的魂儿叫了回来。 秋笙亲自跑到帅帐送信。这两日高立的伤也算好了几分,能下床活动活动筋骨了,秋笙就马不停蹄地来闹腾他了:“高将军!援军将至!” 高立正一瘸一拐地舒缓麻木的腿骨,一听这话,腿也不疼了伤口也不打紧了,几乎是把信抢了过来:“当真?” “朕还骗你?”高立也就二十岁出个头,秋笙看着这大哥匆匆浏览一遍就高兴得神魂颠倒,几声大笑不好出口,只好闷在胸口里,几乎憋出了内伤,“一万五军队,没问题就给董琦盖个军印把兵调来,麻溜儿的。朕不跟你闹了,再去照顾照顾那主帅大人。” 高立一愣:“还审啊?” “就快了,不愧他是天狼军主帅,骨头真是硬…不过没事儿,”秋笙耸耸肩拽来小布包就往外晃悠,“我把他一身钢筋铁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9 骨软磨硬泡一块块敲碎了就是,就今明两天的事儿,口风绝对保不严。” 高立没亲眼见过秋笙“照顾”克斯——确切的说谁都没亲眼见过,只是听姜瑜等几个站岗查哨的小兵形容过那刚硬蛮横的天狼主帅受完刑后口吐白沫的惨象,笼子里全是污浊的鲜血与呕吐物的混合物,前日那味道跟这个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自己也听到过克斯那时候的惨叫声,完全不像是个人的声音,听得全军将士心里直发毛。 大理寺和刑部真应该跟皇帝陛下好好取取经,学学怎么由内而外地彻底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和肉身,让一个活人变成一堆只会说胡话的烂肉。 不过秋笙可没打谱把克斯变成烂肉,他留着这小子的脑袋有大用。 开锁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克斯的耳中,这个一天前还信誓旦旦不会被任何事任何人击垮的大将此时竟像个受惊的孩子,颤颤巍巍地缩到了角落里,竭尽全力远离那个静静靠近他的男人。不久前还傲然无畏的眼神中满是□□裸的恐惧,他的牙关都在咯咯作响,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身上的衣服。 整整一天一夜,这个恶魔不眠不休地换着招儿弄他,切了肉码好了烤熟喂给他,不吃便拿小锤子轻手轻脚地慢慢敲碎他一节指骨。切完了肉片刻不等地上药,生怕他不小心感染了翘辫子,疼晕了就拿冰块儿搁在伤口上激他醒过来…一轮一轮非人的折磨规律而精准地在他身上实施,每轮间隔大约一个时辰,那恶魔声称担心他痛的麻木再无感觉,浪费这一套精细道具。这期间那人也不许他睡觉,一条蛇皮鞭啃噬着他的脊背,说痛不痛说痒不痒,一股子难受劲儿别提多抓心挠肝了。 一如既往的二十四个时辰,在克斯这儿被秋笙锻造成了人间炼狱。 他缩在角落里,终于无路可退,只能发出绝望的嘶喊。嗓子早在轮回的折磨中糟蹋哑了,此时再叫,像是一头被割了喉咙的野兽,临死前无能为力地哀鸣。 “别喊了,难听够了,”秋笙慢慢蹲下身子,在这个铁笼子里,他总是将所有动作都刻意放缓,意在延长对方担惊受怕的时间,进一步毁灭心理防线。 “今儿咱吃什么好?肋骨脆生的很,不如撬下来两根蘸着香油碟啃啃?”他从小布包里掏出一把老虎钳来,装腔作势地双手打开到最大角度,这种行为在正常情况下会被视为羊癫疯,只是克斯的精神已在崩溃的边缘,任何一种拉扯这根细线的动作都能让他陷入莫大的痛苦之中。 大多数时候,真刀真枪地砍上一次倒忍得住,最可怕的是脑海中根据不知道哪辈子倒腾出来的记忆自己想象出一打魑魅魍魉,断头刀没下来,先把自己吓死了。 “你…别…你你你..” 秋笙从善如流地放下老虎钳,凑近了对准克斯的眼睛,在对方的视线范围内贱兮兮地笑了一下:“好,不吃肋骨。还刮肉吃吗?…你看看你这身子,肉都快刮没了,这可吃什么?” 一提到“刮肉”两字,克斯便抖如筛糠,汗如雨下。他挣扎了好半天,终于认命似的呜咽一声:“我…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秋笙脸上的笑瞬间收走,手指用力攥紧了衣角:“你告诉我什么?” “…赤血,赤血的方子…” 第14章 威州 嘴上说着放任崔嵬使自己在昆仑山扑腾得翻天蹈海都不稀罕回去,见风使舵的阁主最终还是怂包地决定暂将编制了小半本的医术搁置一旁,准备披星戴月地在云鸢发现之前蹿回崔嵬阁去。 行装都打点好了,楚翛看着跪在眼前的老太医轻轻磨了磨后槽牙,这人简直像块撕不掉的狗皮膏药,是他此生遇上过最大的麻烦。 “刘大人,楚某归乡是当真有赶时间的要事在身,片刻耽搁不得。您这又让楚某跑趟威州,不是楚某存心误大人的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话看似言之凿凿句句属实,实际上全是楚翛信口胡诌的。云鸢自千万里外不紧不慢溜达回来,中途又必定受各地美景蛊惑迟迟不归,少说也要大半个月的时日,再说雪千里的威力摆在这儿,就算真是逼得紧,少睡一会儿觉也就是了。 “楚公子啊,老臣也是奉命行事,陛下命令老臣务必备好各类药品让公子您送去威州。”自从上回被这鬼精的青年逼问出实话,刘安就怎么可怜怎么演,他知道这人心软,必然受不了这一套,“公子若是执意不去,陛下倒不会责罚您,只是老臣违抗了圣明,朝不保夕罢了…”边说边拿袖子用力抹眼角,硬是蹭出了几滴假兮兮的眼泪。 跟软硬不吃像个铁桶似的秋笙不同,楚翛这人最见不得别人哭鼻子,但凡有事相求,无论是谁,当着他的面掉眼泪绝对能把人制得服。 “刘大人…” 刘安一听楚翛的语气软化下来,赶忙乘胜追击地抬起头来拿搓得通红的兔子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深受贵族欺压满大街要饭的乞丐都没他招人心疼:“楚公子,老臣求求您…就当帮老臣个忙…抗旨不尊可是大罪啊,老臣上有老下有小…” 怪不得古人说“君者,臣之表;臣者,君之影”,敢情大越朝堂上下拥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已然成为一项基本技能。 楚翛微微皱眉眯着眼看他,佯装出来的威严被老头的眼泪浇得支离破碎,无奈张了张手:“药呢,拿来。” 不就是去见个小流氓皇帝么,他楚翛二十年怕过什么? 刘安大喜过望:“老臣多谢楚公子救命之恩!” 远在北方威州战场的秋笙对刘安这个软骨头老头早把自己出卖的事儿全然不知情,还在滴答着口水等美人送药来。 只是留给帝王胡思乱想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连睡觉的空闲都难寻,秋笙三四天脑袋几乎就没沾过枕头,一个克斯,就快把西北军众将领逼疯了。 “克斯交代的赤血方子,”帅帐中,秋笙整理过克斯勉强提笔写下的草书字稿,揉揉酸痛的太阳穴,转手交给了董琦,“董大人先看看,若有不妥,朕再审一次。” 逼供本就是件极消耗刑官体力的大事,何况对于秋笙而言,真刀实枪刮人肉也是头一回,以往忽悠那帮土匪时,用不着动真格的,光是晃两下尖刀就能吓趴趴了。与其说是他在逼问克斯,不如说是对方在折磨他。 来威州不过区区四五日,秋笙便清减了不少,究其原因,还是看着肉就胃里泛酸水,被逼的当了好几天和尚。 董琦看在眼里,实在是不忍心把自家皇帝往火坑里推:“就算是真有问题,也犯不着再让陛下亲自动手,交给高将军就是了。” “他?”秋笙直起腰来抻抻筋骨,“他能吐人家一身。” “…”没见过秋笙行刑,都以为他用的不过是大理寺中寻常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30 的刑具,董琦不便再与他争论,一眼扫过去,只见前几例□□都与红炼大同小异,唯独最后两个陌生的名字他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困惑地摇摇头,“陛下请看,这最后两例,请恕臣从未听闻,恐怕…” 秋笙看也不看:“硫炭木和皂药菱。” “是。” “你从未听说过,朕倒是有所耳闻,”秋笙脱力地靠在房梁上,眼底是一片青黛色的黑眼圈。他右手看似无心地搭在左侧小臂上,实则在暗自施力敲打着血脉,强撑精神,“从前朕还是南萧王之时常在天城枫树林、花都青竹林打土匪逗乐,掏过天城一窝土匪的老巢,他们有一本专门记载各式□□的古籍,详细记载了这两种火石的用途和存在地点。当年这窝土匪应当是使用了这两种东西制成炮弹用来攻击,只是威力明显比不得北骊。” 董琦会意:“制作炮弹时各类火石的用量方为关键所在!” 秋笙轻轻点头:“估计是这样。” 董琦面色凝重地看了满面肾虚之色的秋笙,表情渐渐变得悲天悯人起来:“那岂不是要陛下…” “无妨,”秋笙大度地摆摆手,“朕现在再问他一回。” 董琦:“陛下大可歇息片刻再去,龙体要紧!” “朕歇息,他便有了喘息的机会。等他一觉睡好了,朕就得把他放松的弦儿一点点再拧紧了,再重来一回,那这龙体是真不想要了。”秋笙收拾收拾小布包,回头冲董琦笑笑,“再说了,骊戎不知何时再开战,咬着时间办事儿,还是得抓紧…董大人且宽宽心,朕小心些便是。” 他笑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肩上千军万马的重担被他尽数吞进腹中慢慢消化,董琦竟对着他一闪而过的笑脸晃了晃神。 秋笙这边刚要出帅帐,迎头就遇上姜瑜:“陛下,帐外有个从御医院来的楚翛公子,说是带来了陛下吩咐的药物。” 一身的苦楚疲累瞬间抛诸脑后,在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时脉搏就有失控的趋势,不过三五天的工夫,不过匆匆一面之缘,却恍若痴情人如隔三秋般难以忍受。 “让楚公子进来。” 不知道姜瑜何时退下的,只记得那人撩开门帘侧身进来,衣袖挥动间隐隐的药香,长身玉立冲他行了个礼,依旧是带着清浅微笑的一张脸,像极了精雕细琢的美人像。 秋笙内心无数次唾弃自己,不就是生得齐整点儿么,你一阅尽天下佳人的堂堂帝王,至于一见着人家就飘飘欲仙不知所措么? 没出息! “刘大人让楚某送点儿东西来。”楚翛是个半夜里照样摸黑看书写字的好眼神,秋笙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掉他的法眼,只好偏开头躲了躲,“陛下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楚某就先告退了。此去青州,用不了几日便可归来。” 秋笙这才算回了神儿,发觉董琦已经很见机行事地溜了,偌大的帅帐里头再没了旁人,一颗色心难以抑制地狂跳起来,一伸手就去揽楚翛的脖子。 楚翛本来一见到他就尴尬,放下药包正想撒丫子往外跑,就见某人一只魔爪劈头而来,连忙伸臂一把架住,刚拆了这招,就见秋笙探出另一只狼爪,心怀不轨地抓向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位置,再想过招非得把这帐顶掀了不可,考虑到对方不讲理耍流氓都有一票小弟支持的身份,楚翛愣是生生刹住了一记力道十足的手刀,闪避不及,给人一把搂进了怀里。 楚翛:“…” 秋笙一双大手不偏不倚地掐在他劲瘦的腰上,两人贴得极近,楚翛抬起头来去看他的眼睛,四目相对的时候,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快了半拍。 秋笙本就比楚翛高小半个头,又拿臂膀紧锢着他的脊背,饶是楚翛性子和顺温柔,也受不了这种被当成娇柔女子对待的耻辱感,他几乎在对上秋笙眼神的一刻便出手推开了他,急慌慌地倒退到墙角,声调有些不稳:“陛下自重。” 秋笙正迷迷糊糊地回味着那把小腰的触感,一听着楚翛的称呼,一口痨血差点儿没喷出三尺远:“…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自己猜的,”楚翛淡然道,“陛下露馅儿露得太明显了。” 秋笙:“…”他无可奈何地一抬眼,见楚翛红着脸靠在墙角,一脸受到恶霸欺凌的小媳妇儿样,心里顿时柔软下来,连声音都比平时温和了不少,“那个…方才冒犯了…你别放在心上。” 楚翛心说:“我倒是不要紧,你别放在心上我就谢天谢地了。”奈何秋笙没听见他真挚的愿望,天王老子土地公公也没空搭理他,只听那小魔头慢悠悠地补上一句:“这事儿等我以后名正言顺地把你顺到手再说,我们来日方长嘛。” 这话说的好像让对方心甘情愿入秋家祖坟是件势在必得的小事儿,楚翛恨不得在头上倒百十斤土就地活埋了自己,瞅不着这小王八蛋眼不见心不烦。 “陛下,我还有要事…” 知道他就要找借口溜之大吉,秋笙摆明了态度往帐门口一横,微微仰着头冲楚翛挑起眼角,俨然一条胜券在握的大尾巴狼:“远道而来,爱卿连个围炉品茶的面子也不肯赏给我么?” 楚翛:“…有劳陛下…” 他弄不清这兔羔子是什么毛病,不自称为朕也就罢了,“爱卿”是个哪门子的鬼东西?就看他一脸人模狗样的□□,就知道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千方百计地为了拽上那个“爱”字。 一想到这儿,内心某个角落里的父性情怀便无声无息地放大,楚翛转眼就把秋笙当成了童心未泯的乖乖少年,顺从地跪坐在软垫上,默默地看着他煮水烹茶,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 阁主大人渴望养小孩儿的心情显然挤没了他的智慧,半大的小狼也是狼这个道理,简单粗暴地被他半自动地踢出了思考范围。 “刘大人捎来了很多棉金粉,听宫里的人说这药金贵的很,”两两寂寂无声的气氛被温暖的热气蒸腾得颇为暧昧,楚翛轻咳一声,没话找话,“刘大人说宫里的娘娘平日里受伤,未经圣谕都不可擅用…陛下可是受了伤?” 楚翛对天发誓,他说这话纯粹是无意之举,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秋笙愣是从这一句话里头百转千回地听出了美人对自己养着后宫佳丽三千的埋怨,以及对他以身犯险的大无畏行为的忧虑担心。 他面上不露声色,一边给楚翛斟茶一边说:“多谢爱卿挂念,只是这药乃是专门审讯用的。” 楚翛一怔:“审讯?” 秋笙不答,这人还没追到手就把自个儿最不堪最阴险的一面袒露给对方的傻事他才不干。 “棉金粉止血化瘀是再好不过了,”楚翛在待人接物这事上本来就缺根筋,加上脑子转的快,根本不给秋笙留后路,“审讯见了血又不能出人命,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31 为了套话套全套,就用这东西救他的命。救活了再慢慢熬着折磨。是不是?” 秋笙:“…就你聪明…” 楚翛权当这话是在夸他,咽下一口茶水冲秋笙弯弯眼角笑了:“陛下过奖。” 要是旁人气人气得这么花样百出,按秋笙的性情早就把他打成大猪头逛游着集市给卖了,可这一张全无瑕疵的俊脸在面前晃悠了两下,秋昏君的脾气早就飞到九霄云外见王母娘娘去了。 好看成这副德行,气人就气人吧。 “倒是不必用这般麻烦的招数,劳民伤财的,太划不来,”凭借皮囊捡回一条小命的阁主两杯茶下肚,突然就不着急回乡探亲了,“陛下若是信得过我,不如让我去会会他,一炷香,保准他乖乖听话。” 秋笙心道:果然美人就是美人,嘴上不饶人都是表象。 “爱卿有何妙招?” 楚翛下山这些时日早学会空口无凭地胡说八道,撒谎都不带打腹稿的:“不过是些见不得人的低劣招数罢了,鄙人不才,祖上历代相传蛊毒之术。一蛊入身,那身子便再不是他自己的了,陛下想知道的,此人必当一一如实相告。” 秋笙:“试试也好,只是我必须跟着你进去,那人着实危险。” “没有试试,”楚翛放下瓷杯,苍白的指尖顺着杯沿缓缓转了几圈,“此蛊一下,三个时辰之内必死无疑。用药前,劳烦陛下务必详列所问之事,赶着时间尽快问完。” 不知是不是眼花看错,刚刚那一瞬间,秋笙竟在楚翛的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阴狠毒辣,像极了杀红了眼的自己。 他赶忙摇摇头,却见楚翛依旧是一副笑靥浅浅的温顺模样,目光柔和安详地看着自己,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果然是近来劳累过度,秋笙凝了凝神:“赤血各式□□的用量、北骊兵力状况以及安置粮草之处,还有他是如何知道大越皇位易主的,也就这几个问题,再多了他恐怕是一无所知了。想必经此一役,北骊亦会改变原定作战计划,问多了反而会适得其反。” “陛下从前打过仗?” 秋笙:“…”他一下子觉得从前那些闲得没事儿打打土匪的小日子简直说得上糜烂,去跟兄弟显显威风还拿得出手,这温润静好的美人一看就跟这帮人不是一丘之貉,尽数说出来就是在追妻路上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往事不堪回首,皇帝陛下十分想痛哭流涕。 楚翛一看他不接茬了,结合方才的经验,这必然引不出什么好事儿来,于是从善如流地给了个台阶:“想来是陛下幼时在宫中读兵书学以致用…陛下请先出帐稍后片刻,这蛊,您怕是看不得。” ... 这一顿饭的工夫虽说够不上克斯睡个好觉,于他而言却已经是难得的恩赐,那天煞的变态皇帝总算不在身边换着招儿吓唬他了,一颗心好容易慢慢从喉咙眼儿滑回了肚子里头,却听着一阵脚步声。他避开胸前的伤口艰难地翻了个身,看清了来人,眼前顿时一黑。 道貌岸然的大魔头就在几步之外,这回倒是没拿小布包,却有说有笑地领了个清秀俊朗的小白脸。 骊戎虽是异族,却数遍了全族人没一个看的过眼的,丑的千奇百怪各有千秋,克斯这辈子见的第一个俊美男子便是秋笙。俗话说先入为主,秋笙毫不知情地打着全天下美男子的旗号给克斯造成了无可弥补的心灵创伤,并且助长他形成了一套人长的越美手段越狠辣的废物理论,导致克斯现在一见着美人就浑身发抖两眼泛白。楚翛只是抬头露了个脸,假惺惺的微笑都没来得及扮上,克斯就脑袋一仰,不省人事了。 楚翛喊冤:“我长的有那么吓人么?” 罪魁祸首无奈地摊开两手:“他眼瞎怪谁?” 人晕了,阁主也自有一套办法。他一把搂过克斯满是血污的肩膀,从衣袖中抽了三根长针,一根在人中,另两根各管一边太阳穴。楚翛小心翼翼地各转三圈,见克斯眉头稍稍颤动一下,便收力一掌击在他喉头,几乎是在受掌的瞬间,一双三角眼便倏然睁开。 克斯偏过头死命地呛咳几下,一口鲜血来不及吞下,硬生生被逼出了口,喷了一地。楚翛一身干净素衣,却像自身也是在血坑里滚过一般毫不避讳地替克斯抹了抹嘴角,趁对方还没聚起力道来对付他,摸出一只小瓷瓶,对着嘴就给他灌了个底朝天。 克斯察觉不对劲,正要憋着气吐出来,奈何楚翛就在旁边等着他这一招,一手死死捂紧了他的嘴,全身力气聚在两指之上,照着喉结狠狠一顶,只听“咕咚”一声,任凭克斯再怎么抠挖,也再吐不出半点东西来了。 他刚要挣扎起身反抗,只觉天旋地转,意识似乎正在被一只大手强行剥离肉身,明明神智已不清醒,朦胧之间却见自己的身子好好的站在地上,没半点儿恍惚不稳。 眼神最终归于空洞,这躯壳里的,已然不再是他。 楚翛拍拍手:“成了,你问吧。”等了一会愣是没人理他,楚翛懵懵懂懂地回头一看,却见秋笙别着嘴斜眼睨着自己,一脸憋屈。 “怎么了?”他不知如何是好,“身子不舒服?” 秋笙瞥了瞥楚翛,冷冷哼了一声。 “爱卿真是周到细致。” 楚翛:“怎么??” “犯得着你搂着他么?我还赶不上一个大限将至的丑八怪么?”支支吾吾几声,秋笙别扭地转过头去不满道,“你都从没搂过我。” 第15章 云鸢 八月十六出生的楚翛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整个崔嵬阁上上下下没有不知道的。当年楚翛还没长大时,一帮会制毒却对养小孩儿一窍不通的乌合之众就天天绕着这小屁孩连轴转,从前的楚穆也好楚郸也罢,都是在一两岁的时候就有了楚筌二三十岁的记忆,根本用不着别人操心,偏偏这小毛孩就是个例外。 二十年前楚穆毒发离世,崔嵬众将毒遍了昆仑山中当天出生的所有孩童,果不其然地只活下来一个。可当他们看清是谁撑到最后都纷纷傻了眼,皆说世事难测,这天老爷的心性一天一个样,常人真是连个边儿都摸不着。 二十多年前,青州女子简婉为采珍奇草药误入昆仑山崔嵬阁范围之内被一山民发觉,鬼知道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怎么就王八对绿豆看对了眼。简婉青州老家也顾不上了,就地落户成了亲,没两年就生下了楚翛。 说起来简婉本质上就是一外来户,楚翛的血统压根儿不纯。然而固执了千百年的楚筌他老人家突然就换了口味,拧巴着三魂七魄就托生在这么一个小杂种身上了。 原本楚翛生的是自己本来的面貌,谁知越长大越不可控制地往楚筌的方向发展,在十八岁那年总算是与昆仑众人心目中阁主的模样完美重合,这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32 才顺顺当当地堵上那些爱嚼舌根的嘴。 可他仍然是特立独行,前世的记忆天生忘得一干二净,非要啰里巴嗦地勒令楚筌劳苦功高地托梦给他,不托梦,丁点儿想不起来。 崔嵬是见不惯这种颇有高高在上嫌疑的作风的,可常言道存在即合理,小山神云鸢就爱透了楚翛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四不像模样。 “就你们这帮丑怪怪,我当然只喜欢楚哥哥!” 正因如此,云鸢回昆仑山,捶胸顿足拦道哭的绝不止楚翛一个。 周雍原本是跟云鸢吵得最凶,但楚翛一晃荡出来编医书,他也就顺势找了个借口留在京城不回去找不痛快。只是他一走,夏舒就首当其冲地当了云鸢的枪靶子,天天表白天天被拒绝,小山神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不舍得招呼楚翛,一腔怒火只好冲着他来了。 “许生安你说说,这还有没有天理,他大阁主惹下的风流债,要咱们无辜群众替他还账,简直丧尽天良…”夏舒絮絮叨叨地碎碎念,从清晨知道黄昏片刻不带歇息的,听的许生安和卢子期只想把他几下撕巴了跟羊肉串一起烤烤,“卢子期,你说你还算是个男人么,畏畏缩缩地像什么样子!喏,咱们仨合力,要不就把楚翛绑绑卖个人情送给云大妈,要么下点狠药,让这俩跳蚤别处耍去!” 卢子期在串羊肉串的间隙赏给他一个大白眼:“小夏子,阁主在的时候我瞅你挺老实的啊,怎么…终于窝囊够了,这就要挂帅起义了?”串完一根肉串,用力掷出铁串子直指夏舒在鞋子里乱动的脚趾头:“没事儿昂,你要是打不赢阁主被揍废了,我来年在你坟前多吃几串羊羔肉给你看看。省得以后下了阴曹地府忘了肉是个什么味儿。” 夏舒险些被戳着脚,这就要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你个大锅炉又欠烧!我给你上点柴火!”说烧就烧,他劈手夺过许生安手里刚点着火的木条照着卢子期的屁股就敲过去,他俩鸡飞狗跳不是一天两天了,卢子期早料到他这一手,肉也不串了,扑楞着两条大长腿就跳开来,顺便推了他胳臂一把。夏舒没防备,一下子就被牵着鼻子走荡开了木条,这下可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许生安好端端地安生坐着,抱着坐山观虎斗的看戏心态正看得火热,却见那火苗莫名其妙就朝着自己的鼻子头飞过来,躲闪不及,给燎到了眉毛。 好巧不巧,英气逼人的长眉给烧没了半截,成了个丧气的八字眉,配合着许生安此时强压怒火的愤怒表情,这效果不要提了。两个始作俑者不约而同地看着他静静欣赏了几秒,继而双双爆发出丧心病狂的大笑声。 许生安:“…你们不要跑!是好汉就给我留下挨打!” 跟这两个活宝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教导一只哈巴狗都比训斥他俩有成就感。 眼瞅着自作主张替自己修了眉毛的大马猴飞檐走壁地飘没影了,许生安只好嚼碎了满口银牙往肚子里吞,拍拍衣袖正要离开,却觉自己的头发被扯住了。回头一看,一个眉清目秀乌发披肩的小姑娘拽了他一绺头发把玩,见他转身,撇了撇嘴放开了。 许生安心里“咯噔”一下,楚翛回来了吗? 倒不是这小山神能把楚翛就地正法了,她还没有那本事,就算有,也必定下不去手。心肠软长的俊,这姑娘什么都好,坏就坏在那张嘴上,道听途说倒可以不计较,偏偏这倒霉孩子喜欢谁,就喜欢碎嘴说此人的八卦。崔嵬阁没一个人敢于质疑此事,楚翛十七岁那年,在山脚摔了个马趴吃了一嘴泥正好被她看到,第二天全昆仑山都知道了崔嵬阁阁主在昆仑山西南角吃泥巴的传奇故事。 捕风捉影,佐以添油加醋,山神已将此神术技能点点满,自此事可见一斑。 三百多岁的小神,幼稚程度丝毫不亚于干了坏事溜之大吉的俩龟孙。 “云姑娘这回回来的早啊,”幼稚是一回事,山神又是另一回事,许生安到底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找阁主么?…阁主已对外宣称闭阁三年,云姑娘您看…” “闭阁?”云鸢不乐意地将五官皱巴成一团,眼瞅着就要冲许生安吐口水了,“他闭哪门子的阁?炼丹修仙升天?…”许生安忙不迭地乖乖摇头,听到她重重哼了一声,“不是闭什么阁?就算是闭阁,拦得住旁人,难道他连我也不见了么?”一把薅住许生安发量不多的发髻用力一提,落地有声地刁蛮道:“崔嵬阁是吧?走走走,你和我一起去见他,看他开不开门。不开本姑娘活剥了他!” 许生安觉得自己的浓密秀发就是这么渐渐凋零的。 山神到了自己的地盘,自然负有翻云覆雨手足以颠倒山河,许生安几乎没什么天旋地转的异样感,就已经稳稳落在了崔嵬阁门口。 天知道那个神出鬼没的阁主会不会听周雍的劝按时回来,要是现在阁中空空如也…许生安怯怯的偷看了满心期待的云鸢一眼,脑中飞快地盘算起最佳的逃亡路线,以免明天变成一张血淋林的人皮和一滩筋骨全无的烂肉。 云鸢:“楚哥哥,阿云回来了,哥哥都不愿意看阿云一眼么?” 刻意装出来的娇滴滴的娃娃音听的许生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屏住呼吸和云鸢一同死死盯着崔嵬阁破败残旧的老木门,默默在心里数到二十,准备时候一到,撒腿就跑。 出乎意料的,当他数到三的时候,木门就缓缓从里头打开了,楚翛施施然站在那里,没有一点他想象中的慌张急躁,半个身子斜靠在阁中金漆的大铜柱上,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微笑。 他好像更瘦削了些,海罗绸腰带松松垮垮系着衣裳,空余出来的部分多了半寸,一双眼睛却一如往昔,温润明亮的光辉全然掩盖住了本能的血腥气,显得平和柔善。 他张开双臂抱住了云鸢,轻轻落下一吻在她头顶的发旋:“阿云,我有些正经事儿要同你讲…咱们进去,把许生安关在外头行么?” 楚翛是最不擅长周旋客套的,云鸢听完前半句本有些气闷,谁知一向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楚翛竟接着破天荒给了一个二人世界的机会,一口气三百年没这么顺过:“好得很,快别放他进来…楚哥哥,他方才还骗我说你要闭阁,连阿云都不见呢!他挑拨离间,不是什么好鸟!” 许生安:“…” 楚翛抬头看他一眼,翻手飞了张纸条来:“那好,不让他进来。”他抱着云鸢哄着她,视线却始终落在许生安身上,阁门缓缓关闭前,动作极小地做了个口型给他。 这是命令。 许生安一愣。楚翛身为阁主,给他命令任务本是件理所应当的小事,可是这十多年来,他这阁主当得与寻常人无异,嬉笑打闹都是家常便饭,什么身份有别在楚翛面前就是过时的金科玉律,就着干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33 饭就可以拌拌吞了,拿命令压着他还是二十年头一回。 正要仔细问问,抬头却见阁门恰好关上,云鸢顺着门缝吐了一地口水,不自恋的讲,这一定是送给他许生安的见面礼。 他看看自己身上这件前不久温娘刚做给自己的衣裳,明哲保身地选择远离那个小怪物,不再对楚翛的反常追根究底。翻开纸条,上书:昆仑山北崖,硫炭石皂药菱,多多益善。采得速归,切记切记。 完蛋,他家主子这是搭错了哪根筋,要做大炮弹炸地盘占山为王不成? 被污蔑的无辜阁主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拿袖角捂着嘴呛咳了几下,只见雪白的袖口上一片触目惊心的乌黑血迹。云鸢正要回头,却被楚翛冰凉的手掌抵住了后背,只好将脑袋搁在他嶙峋的肩膀上。 云鸢关切地问他是否抱恙需要休息,他极力克制住自胸口慢慢扩散至四肢百骸的抽痛,轻轻摇摇头,更用力地抱紧了她,心头一片凄凉。 这才多久?就凭这残身败骨,一两年就够他耗到油尽灯枯了,强撑三年,不过痴心妄想。 他残缺的记忆至今也填补得大差不差,楚筌是昆仑山的开山祖师,可他留给这个民族的,只有仇恨,和仇恨带来的所有难以说尽的灾难。他憎恨那个反叛的歹毒医师,因此至死无法接受医术,并且将这种偏执的恶念硬生生地流传给后世,那支夺他性命的毒箭让他愤恨难平,于是将九黎族扭曲成了只会制毒杀人的崔嵬…他更加憎恨面对入侵者无能为力的自己,他折磨别人,更加不放过自己。 死者不可以生,生者不可以死,皆非情之至也。毒箭穿心五脏俱焚,阴差厉鬼昼夜跟随,使命在前家国难守,如何能死,如何能死! 他只能活成一个阴阳两界各踏一脚的生魂,逆改天道轮回,控制着三魂七魄生生世世。赋予每一个转世的肉身再有噬毒暂保不死的恶毒能力,只为再寻契机报一个数百年前的血仇。 只是在楚翛身上,他竟全然无法控制对方。同一个灵魂的正面与反面的交战,他竟胜不过这个只展现了二十年的楚翛。 如今对方甚至伸长了手臂,奢求着改变这一切,他曾经耗尽毕生精力造就的一切。 楚翛漠然凝视着脏污的衣袖,不动声色地单手用尖刀割断了塞进了桌下,这才轻手轻脚地把云鸢放在软榻上,眉眼间满是庄重严肃:“阿云,哥哥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云鸢一愣,楚翛从未拿这般正儿八经的语气跟她讲话,不由自主地便正襟危坐起来,也算是拿出了些许山神的气度:“楚哥哥你说,凡是阿云力所能及之事,我必当全力以赴。” 楚翛淡淡弯了弯嘴角,趁云鸢不察,自然地伸手抹掉沾在唇边的残血:“阿云,你从云雀前辈那儿接管昆仑山时,崔嵬是个何种光景?” 云鸢接手昆仑山大约是在三百年前,之前的一应事务操纵权都归于其母云雀。山神虽说寿数长,却也总有个终点在千百年之外等着他们。云雀三百年前已步入晚年,不想再劳心伤神,这才将职务推脱给了自家姑娘云鸢。 小小年纪就要管一堆破事儿,这苦差事还是自己娘亲生安到头上来的,云鸢看着跟自己同岁的小神还在漫山遍野找乐子,运气好的还能许上一段人世情缘,然而这些好事儿都没她的份儿。一想起这桩旧事,云鸢觉得自己真是很冤枉。 “三百年前,崔嵬阁是由名叫楚依的阁主在管的,情况嘛...其实这三百年来都没什么区别啊,除了形形色色祸害人的□□种类多了不少,借毒杀掉的中原人数不胜数之外就再无差别了…唔,还有,”云鸢微微一顿,抬眼凄楚地看着楚翛,眼窝里竟然含着泪,“历代阁主的寿数…最初的楚依还撑到了古稀之年,再往后…三十岁都熬不到…楚哥哥…”她向前蹭了蹭,抓住楚翛仿佛只有一层皮裹住骨头的细瘦手指放在脸颊边摩挲着,“他们都不求医,他们都接受不来…楚哥哥,你去找医师好不好,你多活几十年好不好?” 楚翛低头看她,眼里是一片雾蒙蒙的阴翳,看不清他的情绪。 云鸢得不到回答,怔愣愣地掉下泪来,顺着细腻的皮肉缓缓滚落到楚翛的手背,烫得他一缩,却被更大的力道重新握住:“为什么你也不去?为什么!你去京城学医,别以为及时赶回来我就一无所知了!你拼着命去救旁人,却非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寻死路么?你…” 好像瞬间褪去了少女稚嫩的外壳,她的眼神变得深沉而悲伤,双唇不住的轻颤:“楚翛,你自己做不到见死不救,就让我来做…你真的是…好狠的心。” 凭借这一副行将支离的躯体为昆仑留下数百年来第一部 医书,摧毁楚筌曾留下的残忍歹毒的痕迹,为这个缩在角落里苟且偷生的民族拨云见日,在那时候,他也该入土为安了。 许留山清血剔骨的方子他不是没考虑过,只是他虽然以楚翛的名头活在世上,却不得不承认他骨子里有和楚筌一样血腥残暴的污血。在某种意义上,崔嵬亦是他一手造出来的怪物,崔嵬毁了,他还活着做什么呢? 常常以为,人是依靠自己热爱的、执着的东西活下去,然而走到最后,瞠目结舌地发觉,当了一路拐杖的,竟然是曾一生与之为敌的毒物。 崔嵬是钉在他脊梁骨上的一根钢钉,是戳在喉头的一根两头尖尖的鱼刺,留在那儿抓心挠肝,可一旦将钢钉撤走,将鱼刺掏出,坚强了半世的破碎身体势必瘫软成泥,饱受折磨的咽喉也会留下终生难愈的深深伤痕。 他尽力稳住心绪,勉强微笑:“阿云,我是要请你帮忙的,你可是答应我了,君子一言,” 云鸢哽咽着接上:“驷马难追…你,你说吧。” 这个男人不是她能劝得动的,平日里的谦和温柔仅仅是他的一面,另外嗜血暴力的一面被他死命地压制住,却时常会将他变得异常固执偏激。 楚翛见她止了哭,暗暗松了口气,轻轻回握着云鸢柔嫩的手指:“阿云,帮我搭个桥,我要见你母亲,云雀前辈。” 三百年前是楚依当任,可见楚筌的故事显然是更久远的历史了,云鸢推前,便是云雀了。 云鸢一懵:“找我母亲做什么?” 楚翛微用力攥紧了掌心山神的手指:“楚筌当年发生了什么,我想要确切地了解…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经过了这么多年仍然不愿循规蹈矩地顺天命行事,不人不鬼这么多年,究竟是怎样的刺激给了他这种毅力…或许,这种死念…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 既然数百年来,这个灵魂的所有侧面都没有战胜过那个人,既然他有与那人平起平坐的资本,那就该拼死一试,若是失败,最坏的结果便是灰飞烟灭陷入轮回怪圈中不得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34 超生罢了,他楚翛二十多年,下一世或许十多年,再下一世… 执念够深够狠,说不定还有机会与那人再正面交锋,只要有来生,就还有机会让未来的人去完成自己未能了结的大业。 他怕什么呢? 崔嵬阁外风声变了,该是许生安回来了。楚翛站起身来抬眼直视刺目的阳光,被正午明晃晃的光线激得眯起双眼,他就这样站在太阳下头,用一种极轻极轻的声音说:“人不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吗,可我偏要试试。” 第16章 赤血 “赤血的方子朕已告知西北军五营□□处,董大人正加急配置着。骊戎能够提刀征战的已少三万人,兵力不足为虑…还有,拉图将全军粮草安置在北山头地库粮仓之中,位置极为隐秘,只有几个专门负责运送粮草的将士才知晓具体入口…克斯知道的就是这些了,除非能再捞来一个运粮草的,不然断其后路一招是必然行不通的。”秋笙坐在帅帐里头跟三员大将交代他问出来的情报,哑巴齐默懒得听他忽悠,直接告了假到军营里安抚士兵振作势气去了,这三人也只有高立是支愣着耳朵认真听,就差拿出笔墨纸砚做笔记了。 王登和方久一个瞪着床板发呆,一个目光紧追着一只飞蛾等它扑到火里去,秋笙神经再大条也感觉不对,装腔作势地敲敲朱笔:“各位严肃些成么?这是在商讨大事。” “刺啦”一声,飞蛾化作一缕灰烬,方久闭了闭眼睛,正色道:“陛下,恕末将冒昧一问…”见秋笙点头,这才继续道:“陛下可知,克斯是拉图最引以为傲的重将,他两人君臣情谊堪比亲兄弟。末将戍守北境边关数年,与克斯交手不下十次。他对拉图的忠诚是西北军各位有所共鉴的,若说他只因一两天酷刑便松口背叛拉图,末将恐怕难以相信。” 一心渴望再睡上一天一夜的王登也帮腔道:“陛下,是这么个道理。为国之大将者,腥风血雨征伐厮杀都挺过来了,陛下难道不担心他是在欺骗于陛下,以求为北贼争取胜战的机会么?” 两人齐刷刷看着秋笙,自以为非常高明地问倒了当朝圣上。岂料男人只是略微停顿了片刻,缓慢却坚定地摇头否认:“不担心。” 高立抬头,也加入了盯盯看的队伍。 “管他是个什么身份,追根究底仍是个对死亡苦痛心存忧惧的肉体凡胎罢了,”秋笙冷冷道,“即使借助自身的努力忍住了,终究是有法子摧毁这种后天的防护…无论多牢固,总有空隙可钻。” 他抬头缓缓扫视了三人一圈,露出个不怀好意的微笑来:“大理寺的那一套对付寻常人或许侥幸管点用处,你们当朕跟宋林和王九斯一样蠢么?等着将来收了北骊,若是有兴趣,大可请朕给诸位爱将来个亲身演示…讲句真心话,克斯能挺得过整整三天,朕敬他是条汉子。” 高立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而是曾经闹得皇宫人心惶惶唯恐遭了南萧王毒手的秋笙。 方久:“不知陛下可否准许末将看一眼克斯?” “哦,真是抱歉,”秋笙装模作样地叹气道,“死了。” 王登大惊,险些拍案而起:“死了!怎么能死了?”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方久一手在面前晃了一下,挡住了他将要出口的话。 “是受不住陛下的酷刑…死的么?” 秋笙闻言,似乎是方久这个问题令他想起了什么戳心窝子的事来,竟咧开嘴角哈哈一笑,笑得真心实意,眼尾处都崩出了两道细细的笑纹:“非也非也,朕若是不想他死,吊上个十天半个月都不在话下…这事儿,是楚翛干的。” “楚翛?”王登一傻,满脸不知所措地看向高立。后者自然知道这人是谁,可惜保守古板的西北军大帅自从在御医院被陛下的语出惊人吓了个痴傻之后,就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地谈论楚翛了。一看王登有拜师求学的趋势,高立迅速地缩到一边当起了鸵鸟。 方久:“楚翛…就是前几天来送药的那个小白…呃,送药的公子?” “小白脸嘛,话到嘴边还咽下去做什么?”小白脸这词儿在秋笙这儿除了夸赞此人长得好看之外,绝无其他七七八八的意思,他拍拍方久的肩膀,愣是把这钢筋铁骨的大将军吓得一激灵,“有眼光啊方将军!等他人回来了,你可要当面再说一回给他听听。” 方久挂着一脸的惶恐不安,干笑了两声。 王登:“回来?楚公子是去?” “他回青州看亲戚去了,顺道替朕去趟昆仑山,硫炭木和皂药菱都在那儿。” 高立一听,这会儿也顾不上尴尬:“他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骑马能骑多快?眼下大战当即,北贼不知何时将再度进攻,将这般重任交给一素昧平生的寻常百姓,未免难以使人放心啊陛下!” 秋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快言快语的王登抢走了话头:“再说了陛下,昆仑山崔嵬阁众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万恶之徒,就是那些昆仑山民都一个比一个剽悍,楚公子就这么独身一人犯险,只怕是凶多吉少!” 乌鸦嘴的名号不是说着玩玩的,想当年北骊进攻威州之时,众人都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何寂静了百年的骊戎说反就反了,王大将军信口说出“不会是他们搞了什么先进武器要把咱们统统当猴子炸了吧”一语成谶。自此一旦王登张嘴,众人便速速作鸟兽散,没一个乐意搭腔的。 秋笙对此自然一无所知,也没放在心上:“他功夫高的很,没人欺负得了他…至于激战在即一事,他有个日行数千里的白马,叫什么…雪千里。昆仑山最多一天能来回一趟,误不了日子。算算时日,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一说到“快回来”几个字,他脸上又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温柔笑意,两指轻轻捏着衣角摩挲,有意无意地回想着那人不堪一握的细腰的触感。 只轻轻一碰,就想象得出那衣裳包裹下的躯体的模样...瘦是瘦了些,像是小时候没喂饱饿出的营养不良,却有种杨柳易折的凌虐美…手感一定不错,应该跟他那件海罗绸素衣差不了多少,说不定比那触感还好些… “雪千里?陛下的意思是说楚公子的坐骑名为雪千里且可日行数千里?”旖旎的幻想总会被某些不长眼力见儿的蠢货打断,秋笙恨恨地盯着方久,后者则对陛下的怒气毫无察觉,自顾自地滔滔不绝,“陛下可知雪千里是千古神驹?世上只有昆仑崔嵬阁、南疆巫蛊寨和湘水天渊寺有此神驹,这位楚公子必定不是平常人,不知陛下可否知晓他的底细?” 秋笙没好气地哼哼道:“不知。” “末将可替陛下打听一二。若是巫蛊寨或天渊寺都好说,要是昆仑崔嵬,这事儿就不太好办了。” 这三人都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粗犷男儿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35 ,一门心思全扑在如何杀敌制胜上,什么察言观色什么见好就收一概不知,竟然没一个看出来万岁爷的脸色已经有点不太好看了。 王登兴致勃勃问道:“为何昆仑崔嵬就不好办呢?” 方久的爷爷是天渊寺的掌寺僧人,教导方久从小博览群书长大考取功名为国效力,结果寺庙里东拉西扯的不正经书他一本没落全看了,倒把四书五经当屁股垫见天儿地□□,辜负了爷爷的殷切期望。起初老人家哀叹这娃娃成不了才无法儿给自己养老送终,出乎意料,方久十六岁时在一院子秃驴的监控下不声不响地逃到了京城,还考了个武试状元郎回来,把吃斋念佛清心寡欲的老头子气得七窍生烟,当即与他划清了界限,勒令他永世不得回到天渊寺。 在两个文盲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方久专心致志显摆着儿时在藏书阁里学杂了的知识:“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天渊寺和巫蛊寨与我大越可谓井水不犯河水,千百年来安好如初。但是这崔嵬阁里头住的,看似是一帮昆仑山的当地村民,实际上却是数百年前被大越开朝皇帝秋蒙逼上昆仑的九黎族人,与我大越可说是血仇在身啊…陛下,还是小心为妙。” “要不这样,末将去求求爷爷,”他似乎是很为难了一会,抓抓头发,“让他帮陛下暗中查查此人的身份。” 秋笙上下唇一碰,干脆利落地给了两个字:“不必。” 已经准备好领赏谢恩的方久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秋笙骚气地挑挑长眉:“多谢,不过…我的人什么身份,还用不着旁人替朕过问。” 高立、方久、王登:“……” “他若是想对朕不利,下手的机会多得是,犯不着空等这么久。”秋笙淡淡道,“这么着也不错,事前先保留点儿神秘感…还吃不准人家是不是故意的,你们少来破坏朕未来家庭的和谐。” 方久和王登直接听傻了,高立好歹有过一回经验,默默起身这就要开溜。 不拉开帐帘则已,这一拉开,高立差点儿没给眼前人跪下。 楚翛正要抬手撩帘子,被他这么一吓,下意识后退一步:“高将军。” 高立:“楚楚楚公子…” 秋笙一下就捕捉到了“楚”字,偏过身子一瞅帐门外,麻溜儿地腾出双手理理衣裳抹抹鬓角,抿了抿嘴问眼前两个呆瓜:“如何?” 难兄难弟点头如捣蒜。 秋笙满意地笑笑,挥手示意他俩可以就此消失了:“两位今日辛苦,把楚翛带来的□□交给董大人让他好好配…好好休息,明儿去瞧瞧拉图把粮仓藏北山哪儿去了…好,退吧。” 从前都说南萧王九九八十一般技艺中以吓唬死人不偿命为长,方久和王登不过初见此人亮剑,就被吓得灵魂出窍,连话都听不懂了。 眼看着楚翛在门口跟高立客套几句,指点完了硫炭木和皂药菱的安放之处,这就要进帐来了。秋笙冲着俩大电灯泡阴下了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滚、蛋。” 这才算是解决了问题,把俩大将军当成小兔子吓唬跑了,秋笙飞快收起一身的戾气,带着一脸饱满的笑意看着楚翛从门口进来:“阿翛,冷着了吧,快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这才一天不见,敌人的招数就光怪陆离起来,一声“阿翛”唤醒了楚翛身上所有的鸡皮疙瘩,他皱皱眉毛抗议道:“别那么叫我。” “那你想我怎么叫你?”秋笙对着楚翛半勾起嘴角一笑,根据阁主为数不多的经验来看,一旦此人露出这种笑来,万万是没有好事的。正要堵住耳朵,就听见那小流氓慢悠悠地念叨:“小翛?翛儿?媳妇儿?夫人?心肝儿?”眼瞅着楚翛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来,秋笙心里简直不知道怎么乐好了,表面上却一副风平浪静,继续以市井混混的姿态调戏美人:“这些你都不喜欢?那我就委屈委屈好了,唤你一声相公,你应是不应?” 楚翛:“…” 他就不明白了,秋笙一个正当年的大小伙子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后宫佳丽都看不入眼,出宫混花柳巷就是了,顶着个皇帝的头衔天王老子都不能把他怎么样,为什么偏偏看上他这么个半个身子已经在阎王爷手里的废人? 乱世里头出英雄不错,乱世里还出羊癫疯。 楚翛决定规劝他迷途知返:“陛下,我倒是好说,你那佳丽三千放着好看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陛下正当壮年,就这么误入歧途,令尊令堂若是泉下有知…”他说不下去了,秋笙的目光让他误以为自己脸上开了朵花出来。 “不打紧,我哥在世时留了个孩子,瘟疫爆发的时候他正好不在京城,算是躲过一劫。秋家绝不了后,”秋笙轻笑,“至于那些女子…你若是不介意,便降为庶民放在各宫里头端茶送水,若是介意…”花花公子技巧性地顿了顿,给对面的人留出了足够的想象时间,看着楚翛苍白的脸一点点飘红,颇有几分人面桃花的味道,赚足了眼瘾,这才刻意压低嗓音慢腾腾地补全后半句:“就送到各地青楼里头混吃等死,一个不留。” “陛下对这些女子就没有丝毫感情么?”楚翛略微低下头,“这一套说辞,想必不会是无师自通吧?” “能有什么感情?她们爱的不过是一袭龙袍,无论穿上它的人是谁,都心甘情愿地前赴后继...至于从前那些青楼女子,陪笑卖身而已,达官显贵多得是,我又能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是年少气盛之时,做的些不经思虑的冲动事罢了…好了阿翛,都是些庸脂俗粉,跟他们怄哪门子气?” 天大地大,就怕流氓肚子里有墨水,能把荒淫无道的眠花卧柳说的这般冠冕堂皇。楚翛愣生生地看着秋笙,一时间竟找不出旗鼓相当的措辞反驳他。无奈之间,只好选了个下下策:“我本是个青州寻常人家的百姓,不愿沾染皇城之中的富贵气,陛下请另择他人吧。” 你是寻常百姓?鬼都不信! 这话现在说不得,秋笙稳稳神,收回脸上略显轻浮的笑容正色道:“我本无心登此皇位,只是形势所逼无可奈何。眼下外忧内患,大越不可无君,等着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了,我立刻将皇位禅让给我侄子,带着你游山玩水走遍天下,如何?”他探身向前轻轻握住楚翛包在茶杯上的手,试探着蹭了蹭:“等我几年,就几年。” 从出生直到如今,不曾有一人这般待他,霸道而温柔,耐着性子一下一下戳着他的心肝,非要将自己放进去不可。仿佛他们不是刚刚认识了一个月,而是早已熟识了数十年一般的亲近,一口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承诺,他已经在冰冷无情的昆仑山上待了太久,这样滚烫而不加掩饰的感情烧到身上,几乎灼得他两眼发花,辨不清东南西北。 “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36 我们不过认识区区数日…”他艰难地压抑着向温暖靠近的本能,舌尖抵住上颚,尝到了血腥味,“这毫无道理…” 他何德何能得到这样的感情?他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怪物。 “数日怎样?”察觉到楚翛细细的颤抖,秋笙虽并不清楚个中缘由,却愈发耐心地放轻了声音凑近了他,言语间一字一句透过耳膜几乎敲在了他的心上,“我打小就喜欢吃香茅草年糕,现在还叫御膳房天天备着;在花市第一眼见到那只玄风鹦鹉时我眼里就再装不下别的鸟了,倒省了那养鸟官的事儿…你说说,这是不是也毫无道理?” 他轻轻叹气,将下巴搁在了楚翛的头顶,吐字清晰:“阿翛,你要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儿,即使它听起来确实毫无道理。”他小心翼翼地环住了楚翛微窄的肩膀,觉察到对方并没有挣扎,便顺势得寸进尺地把人拉过来,整个儿放在怀里抱着。 奇怪的很,他的心跳得很快,脑中却极不相称的平静异常,觉得自己似乎瞬间变成了柳下惠,温香软玉圈在胳膊里头,居然没有丁点儿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花花肠子。 他松开手想仔细欣赏欣赏美人,岂料才抬起头,楚翛的脸都还没观赏明白,帅帐的门帘就被撩开了。 秋笙表示自己真的很想骂娘。 撩帘子的动作十分粗暴,王登一把翻开了左侧门帘,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冲了进来,见着这两人瓜田李下的小动作竟然没有呆若木鸡,确切的说,他或许连这值得好好称道一番的奸情都没看见,进了帐便匆匆忙忙跪下:“陛下!北贼攻上来了!” 秋笙手一抖。 阿翛还在这儿,时间太紧,董琦那边肯定还没弄出个所以然来。 他强作镇定,揉了一把楚翛的脸蛋:“阿翛,等会儿我派人绕过南山头送你出去,离开威州,便火速赶往京城。这儿危险。” 楚翛皱眉,正要开口,却被一声巨响堵住了喉咙。 “王登!赤血怎么能炸到这么远的军帐来?” “拉图为增大射程,将每颗炮弹所装的□□量减少为原先一半,陛下请速速离开,帅帐已经不安全了!” 秋笙直觉脑门轰然一炸,下意识地看向楚翛,却见一颗燃着火星的小东西径直向没了顶棚的帅帐飞来。电光火石间根本来不及反应,他胡乱抓了一只茶杯直摔出去,眯着眼一把拽过楚翛柔韧的身体护在身下,慌忙间竟然还记得伸手死死捂住了身下人的耳朵,顾不上自己的耳朵也是露在外面的。 未经瞄准便扔出去的杯子不出意外地跑偏了,赤血呼啸着炸过来,声音越近越响,贴近地面时秋笙痛苦地咬紧了牙关,觉得耳膜要裂开了。心里不知不觉地想着:完了,废了。 赤血在帐外惊天动地地炸开,前一刻,一双凉丝丝的手紧紧覆上了他的耳朵。 第17章 杀伐 北骊丢了克斯一员大将,兵力势气本就赶不上在御前挨个儿挑出来的西北军,这下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拉图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好走了这一步险棋,赤血这东西改小后仍存在很多技术上无法攻克的问题,像什么不点火自己就炸、落地响个闷炮根本毫无杀伤力之类,就连研制出赤血的无石先生都克服不下。 西北军怕入了深冬天寒下来部队水土不服不敢打持久战,没想到这北骊比他们更怕纠缠久了,骊戎国库本就因着这一场大战濒临亏空,再打下去,别说赤血一类的□□了,就连刀刀剑剑都成了珍稀物资。 赤血落在帅帐外狂轰乱炸的时候,秋笙已经做好了必死的觉悟,岂料他运气实在是太好,门口炸开的那颗恰巧是个闷葫芦,兀自在帐外放了几个闷屁炸崩了点儿灰土就软趴趴地没了动静,倒是无数块碎落的小□□蹦到秋笙后背上,烫掉了一层皮。 原本麻溜儿缩到凳子底下的王登一骨碌爬出来:“陛下!沈东刚刚被炸掉了半条胳膊,现在还不省人事,郭钟祥也躺在地营里头没个活气儿,西北军这下如何是好?” 帅帐底下有条密道直通地营,秋笙一直起身子来就疼的一咧嘴,生忍着烧没了皮肉的剧痛一把掀开了一块砖板:“别在外头说话,先进来。” 一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营,封住了入口点亮了煤油灯,这才看到另一头还有几个刚逃到底下来的西北军士兵,脸上身上都是少皮没毛的一副惨象,一群血肉模糊胡子拉扎的糙汉脸中间方久那张清秀的书生脸格外引人注目。老天爷大概是分外关照他的脸蛋,两条胳膊都露出了森森白骨,右腿挂着两道箭伤,整个人像是泡在了血汤里,小脸竟然白白净净,没沾上丁点儿血污。 秋笙歪着嘴伸手示意众兵原地停住,冲方久打了个响指把人叫了过来:“城门外是个什么景儿?嘶!”后背热辣辣一阵痛,他一激灵,痛哼一声就要扭着肩膀躲开,却被双冰凉的手死命按住了,楚翛抖落开小药包,声音没有起伏:“上药,别乱动。” 是棉金粉。秋笙梗着脖子咬牙扯出一个笑来:“贤妻良母啊翛儿。”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谁都清楚,楚翛淡淡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搭腔。 方久连滚带爬地蹭过来,在煤油灯忽明忽暗的光影下留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在身后的地上,脸色煞白:“陛下,威州城城门口暂时保住,高将军和齐将军率众人拼死抵抗,敌军强攻不得。但一旦此形势持续下去,城破就是个时间问题啊!拉图此次召集了全部实力,就连不足十七岁的少年和七老八十的爷爷们都上前线来了!还有个什么,女将营,全他娘是女人!我打仗打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打过女人,这死鬼是想打胜仗想疯了吧他!”方久在人前始终是文质彬彬的公子样儿,竟然破口大骂,恨不得提枪上阵把拉图的脑袋生拧下来。 王登:“高将军他们还能撑得住多久?” “敌军火力太猛,怕是…不过一个时辰。” “什么?!” 秋笙的脸色僵了僵,半晌才缓过来:“南大营援军应当很快就能赶来。” “行不通。” 两个将军同时看向这个敢于打断皇帝讲话的青年,一脸难以置信。楚翛迎着这一对想将他抽筋剥皮研究清楚的视线安之若素地笑笑,平静道:“南大营援军最快须得明日一早方能赶来,我们必须要撑过整整一晚上才算得上有希望。北骊缩小赤血炮弹的原因不止是求射程,主要是因为他们的库存不够了。在这个要紧关头把压箱底的老头老太太都派到前线来,是怕在人数上输给西北军,他们的人手不够用了…人家折腾出这么大的浪,甚至是赌上最后一口气要分一个高低,不是来跟我们打久战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速战速决是他们的目的,干等下去不是办法。北骊之中有个精通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37 技巧之术的专家,名叫斯连。你们挖密道时一点儿机关没设下,帅帐、五营帐、九营帐一共三个口,一个比一个好找。等他们攻进城里来,定然要先寻到主帅副将,我们现下这个情况已被他们摸了个一清二楚,不找到陛下是不会罢休的。到时候被他们堵在密道里头来个瓮中捉鳖,抓把赤血随随便便一扔,就能给我们都炸飞飞了。” 秋笙默默地看着他。 方久本就失血过多有点儿发懵,楚翛这一串话又说的飞快,愣是没听懂。 王登:“北贼如何知道我们身在密道?若是我们撤了兵留了个空城给他们呢?” 楚翛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撤不了。” “怎么?”王登刚要开口再问,却被一声闷响打断了话头。危机之下草木皆兵,地营里的一干人齐齐抽剑出鞘,却见是个身负重伤的下士自九营帐口进了密道,他几乎像个球一样从地面上滚下来,一口气来不及喘匀,边吸气边咳着血,就撑着气吼道:“后路被断了!出不去了!” 王登一把把他拎起来,比谁嗓门大似的贴着人家的耳朵叫道:“你说清楚,怎么就出不去了!” 仔细一看,那个满身是血,被一道剑伤砍瞎了眼的人正是姜瑜,自前几日秋笙便多次叮嘱他,若是开战,须第一时间勘探撤退之路上的敌情,率一小队西北军扫平此地障碍,一方面为大军撤退做准备,一方面若是不赶巧正好楚翛也在这儿,能毫发无伤地把人送走。 他没料到拉图能筹谋到后路这儿来,以前打土匪的时候从没遇上过如此阴险狡诈的敌人。 姜瑜被赤血燎伤了声带,说句话都能从嗓子眼儿里喷出血来:“拉图他放了火…后路陷入一片火海,别说是人,连个蚂蚱都蹦不过去。” 王登像被雷劈了似的瞪大着眼睛看向楚翛,后者正不慌不忙地替方久包扎伤口,省下来的棉金粉禁不住这么个用法,直接见了底。 方久:“你干嘛救我?” 楚翛:“我见过你爷爷,他老人家让我好好照顾你。”他向姜瑜招招手笑道:“伤了喉咙少说话。”正要从怀中掏出备用的药石粉给他用上,却被王登一把扣住了手腕:“你怎么知道的?” 细瘦的腕骨被王登情急之下使出的蛮力拧得一片青紫,楚翛也不挣扎,甚至连脸上的微笑都不减一分:“打着你死我活的主意来,谁给你留后路?” 王登最是见不惯这种虚情假意的做派,一时气急,五指正要更加几分力道扣紧,却被秋笙抢先一步捏住手臂筋脉,半分力也用不上了。 “阿翛,如今该如何应对?” 头顶一声巨响,帅帐被炸平了。 天大的响动也拦不住楚翛按部就班地替姜瑜包好了伤口,等这一波炮响过去才说:“方将军,西北军分三五七九四营,伤亡情况如何?” 方久:“九营营帐离城门口最远,北贼又是夜袭根本来不及反应,三万人该是齐全的。高将军率领三营七营守城门,我离开时大约还有五万人。五营兵分两路,大部人马沿着密道前往九营通知他们支援,小部到帅帐这儿知会陛下,五千人都在密道里头。” “别支援,”楚翛断然道,“九营留在原地待命,来这儿就是添几个人头而已。上去找到高将军,命他无需全力死守,但一定要给拉图一个抱头鼠窜的假象,演的要真…三七营剩余全员秘密退守到五营口下地营中,随时待命。” 秋笙皱眉:“你是想打两头?” 楚翛点点头,刚要问秋笙选派谁合适,就听见王登朗声质问道:“你来路不明,我西北军三万将士怎能轻信于你!若你是北贼的奸细,我们岂不是引狼入室!” 三万…不过夜袭一炸,眨眼间便已只剩两万。 “信不信由你,”楚翛依旧一脸爱信不信不信拉倒的云淡风轻,“照你们的数路,九营全员折腾着跑过来,没等到地方,三七早就全军覆没了,还援什么援。我这个办法自然也不是万无一失——打到眼下的情势,根本就没有万全之策…不过至少值得一试。王将军,信我,那就拉上八万人命赌一把;不信,那一起蹲在这儿等死就是。” 王登一暴脾气给训的哑口无言,榆木脑袋转了几圈终于算过帐来:“那行,我上去找他们。”回头抓过一个兵:“你去九营那头儿拦下来,快!” 王登一闪身就没了影,楚翛放了一口气,正想松松神儿歇歇,就被秋笙揉乱了头发,小流氓变成烤乳猪都不忘揩油,居然顺手轻拧了他耳垂一下。楚翛一个没防备就被占了便宜,回头正要念叨几句,却正对上秋笙与下九流行为形成鲜明对比的清明眼神,压着点难以言说的深沉,顿时就识趣地装哑巴。 他不是齐默,装哑巴装不像,秋笙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你不交代交代么?”方久还在不远处,四面八方都是自家的兵,秋笙刻意压低声音凑近了说话,弄得楚翛耳廓一阵麻痒,想推开了却又怕碰了伤口,只好老老实实不动弹,秋笙干脆蹬鼻子上脸地直接亲了一下他软软的耳垂,逼问道:“你怎么知道西北军这么多事儿的?嗯?” 楚筌跟西北军交过无数次手,这事儿又是沉疴旧疾,不知道在梦里早托过多少次了,几百年来这支部队的规模也算是大同小异。加上到威州之前特意去天渊寺打听了个仔细,大言不惭的讲,楚翛这个从没和西北军打过照面的门外汉比绝大多数西北军士兵都了解军营的具体状况。 他崔嵬阁阁主的身份、如何与天渊寺掌寺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来京城学医术是为何事…这些问题随手挑出一个来就够他说上半天,显而易见,此情此景,与大越皇帝谈论此事并不怎么尽如人意。 他冲秋笙露出个标准的八颗牙微笑来:“我上天遁地无所不能,这点儿事儿难得住我?…你身上还有伤呢,多思多虑气血亏空,伤就好的慢…好生歇着,我去上头看看。” 他早就摸准了秋笙一看着他笑就找不着北的小性儿,趁对方手一松,腰折了几下就脱了身,没等秋笙顾得上拦他,就一把掀了百斤重的砖块跳了上去,溜没影儿了。 方久刚才一直在闭目养神,专心对抗着上药后伤处的痛痒难耐,没精神分给他俩,自然什么都没听见。这刚一睁眼,就看楚翛跟个轻灵的鸟似的就从地营飞到地上去了,顿时瞠目结舌地看着秋笙。 “身子灵吧?”他摆摆手冲方久笑笑,眉眼间满是无可奈何,“小媳妇儿,瞎皮。” 方久:“…”怎么觉得眼要被闪瞎了… 地营之中暂时不受威胁,地面上却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堆积如山的尸体糊住了城门,赤血铺天盖地炸过来,死得不能再死的士兵尸首你我不分地纠缠在了一处,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38 一眼望去,竟看不到一个全须全尾的。 城门口早守不住了,高立和齐默带着残兵余将把死尸摞高了造个小山出来,勉强躲在后头避开满天乱飞的赤血。 拉图借着千里眼远远一打量,见城门上竟空无一人,立即挥手下令:“停止攻击!” 这话其实不用他说,按照这么个规格消耗下去,再打两下就一个炮弹没了。在后续物资短时间内无法备齐的情况下,若是西北军有剩余兵力,只能凭实力近身肉搏了。 克斯不在,西北军又有高立、齐默、王登和方久四员猛将,何况秋笙还在这儿,这少年本身就不是个省油的灯,皇帝御驾亲征又会极端鼓舞士气,他的胜算可想而知。 西北军有地营,这番猛炸肯定收不了全军。 “进城!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男女老少皆有的部队浩浩荡荡地靠近了威州城,真正有战斗力的正经兵其实不多,但这个阵仗贵在人数吓人。三七两营是西北军中最能征善战的部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可被赤血没头没尾地乱呼呼一炸,眼睁睁看着同行的战友碎成血淋林的肉块砸在自己身上,心理防线到底有些撑不下去了,一听这千军万马进城扫荡的声势,好些人顿时就绷不住了。 “高将军,我们这是…现在怎么办啊…” “这来势汹汹的,我们怎么打得过啊…” “和谈吧…” 高立本想厉声呵斥这几个带头削弱军队士气的害群之马,可背后靠着战友四分五裂的躯体堆叠成的小山,堂堂西北军三七营五六万人竟然打得只剩下了不到一万,满心豪情突然就掺杂进了些难以诉诸于口的酸楚。 谁的命不是命呢?就这么拿到沙场上糟蹋… 可为国之将者,不正是为安定四方而生的么?一处闲职混吃等死,温柔乡里了此余生,于他而言,无异于一场安逸的流放,磨平了一身渴战的傲骨,满腔热血却要烧到何处去呢? 微微涣散的目光再度聚起锋芒,正要提刀迎敌,却见一人矮着身子匍匐前进而来,他眯眯眼看清来人… 王登? 他心中一紧,还以为地营出了事,却听王登低声快速道:“放弃城门!剩余兵马速速进地营待命,从五营口进,快!” 高立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放弃城门?” 大军近在咫尺,王登来不及细说:“正面对上没有胜算!进地营,前后一起打。” 听着那敦实厚重的脚步声,再看看自己身旁这几个少得可怜的兵,高立猫下身子微立刀尖:“跟我走!” 几千人训练有素,移动起来一点不拖泥带水,不过片刻工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了五营地营。王登带前高立殿后,刚刚扣紧砖板,就听见了拉图他们将尸墙轰然推倒的巨响。 偌大的威州城,像是由一个个死人巷拼凑成的城池,拉图领着近身的精兵步步为营,半夜里头黑的人影不见,他脑子里绷紧着一根细弦,丝毫不敢放松,唯恐从角落里窜出来一个中原人给他致命一刀。将近十二月的腊月里,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头上纷乱滑下,渗进衣缝里的时候冷的像冰,冻得他一哆嗦。 四五万人的大队恨不得刨开每一块碎石,将每一个倒在地上的整装尸身捅得跟马蜂窝没差,即使这样,他们还是担心那些已经沦为碎肉的死人会突然诈尸还魂,挥舞着钢刀剁下他们的脑袋。 整个军队就这样在极度的紧张恐惧之中进入了死寂的威州城,最后一个北骊士兵已经越过了帅帐,没人进来翻动帐里的砖块。 一座城径直走到了头没见着一个活人,反倒被自己先前放的大火熏了回来。拉图转头看向身边一个矮子,这矮子在人高马大的军队里头显得格外畸形,长的龅牙豁嘴,催人反胃的能力大概和城门口那些烧得发焦的尸体有得一拼。 “斯连,找密道。” 他们此时就站在九营外头不远,方久将耳朵贴在地砖上听了个清明,借着火把的亮光冲身后的五千精兵打了个手势:“准备。”他做完手势的一刻,最后两个士兵便飞快跑到五营地营和帅帐地营通知高立和秋笙——这三个地方在地面之上距离并不近,但挖地营之时目的之一便是缩短路程便于通风报信,曲曲拐拐地近了不少,方久又选了两个九营中脚程最快的兵,不过片刻,另两方便顺利接受到了消息,只等方久放个军信弹。 方久两手微抖,若是斯连直奔九营而来,那这一方基本上就是废了,没时间上地面,就能全被一炮弹轰了全窝。 天时地利人和,斯连十分懂事听话地绕开了九营,转而率领大军前往不远处的三营。西北军最强劲的两支部队是三营和七营,按常理应将地营口安排在此处,或许正是要歪打一枪,当年建地营时,秋蒙偏偏将营口建在了五营和九营帐里。 斯连带着一帮小弟东瞧瞧西看看,敲打了半天各处地面,腰都快折断了,还是一无所获。 拉图有些着急:“莫非不在这儿?” 斯连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西北军的地营修整得太过完美,连自己也找不出半分破绽么? 等等。 他突然睁大双眼,心脏狂跳。 避人耳目是中原人惯用的招数,难道真正的地营口是在常人眼里可能性较小的五营和九营里? 他暗暗祈祷着,岂料这念头才冒出来,便听到西南方军信弹爆裂的巨响。 九营的方向。 斯连紧咬着牙回头看去,见一青年身穿重甲,身后是九营五千重甲将士。月色暗淡,他举着火把冷冰冰地斜睨着他们,像是从地里爬出来的厉鬼,抹干净了嘴角的残血,手上的钢刀却又渴望着饮血杀戮。 四万残兵瞬间乱了方寸,还没等他们缓过气来,便听到身后两个方向同时响起战鼓之声,高立手提乾坤日月刀,秋笙一柄长剑直身玉立,煤油灯星星点点的光亮照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觉一股泛着寒光的血腥气,在他们身上肆无忌惮地流淌,见了落入包围圈的猎物,扑面而来。 第18章 雨援 秋笙缓缓按下姜瑜提着煤油灯的手,夜色之中,长剑逆着月光亮的惊人。他偏过头去,说道:“放暗里打,他们顶不住。” 西北军当年一个个都是在地牢里头缠斗出来的本事,拿破布捂着眼都能解决敌人,但凡有点儿光亮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秋笙也算是在早年还老实巴交的时候见着过自家老父亲是怎么训练这帮大汉的,仗着自己眼力也不差,直接飞了块碎石子把飘忽的灯芯掐灭了。 方久和高立会意,整座威州城瞬间陷入一片阴惨的黑暗。双方一时都没有动作,五步之外人畜不分的环境中,一眼望去什么东西看不见,可所有人都明白,那些提刀举剑要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39 取自己性命的敌人就在不远处剑拔弩张。 拉图前来搜城时命近身精兵队人手一只火把,可惜他们一路上耽搁了太久,加上方才一阵的骚动不安,本就为数不多的火把顿时灭了个七七八八,堪堪照得到极有限范围内的东西,眼前所见唯有身先士卒的三位将领,嗜血肃杀的面容让他们以为这些人不是什么西北军,而是这小皇帝从阴曹地府借来的阴兵。 “分三路!” 终于给反应了。 高立冷冷笑了一下,单手入怀,抽出军信弹拉响。 秋笙趁着这一瞬的亮堂迅速扫视了一圈,心里一凉。 没看到楚翛。 一刹间彻骨的黑夜被炮弹刺目的光芒照的宛如白昼,两厢借光跟彼此打了个照面,待一闪而过的光辉瞬息消逝,只听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而来的高吼声,像是借了地上横七竖八尸体的神力,一时间天地剧震,千军万马呼啸厮杀。 “杀————” …. 泼墨般的黑夜中看不清血肉横飞,难分胜负的拼杀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青年面无表情地靠在烧焦的树干上,一缕青灰色的烟雾从他的衣领中滑出来升腾在他的面前,他静静看着这团烟挣扎着成型,抱着双臂,眉眼映着通红的火光,清俊几可入画。 烟雾初始像是炮弹爆炸升起的浓烟,却似乎是有意识地修正自己的形状,不多时,便形成了一个额冠束发、青衣白靴的人形,这烟雾漂浮在空中没着没落,眼窝处没有眼球,只有两个黑乎乎的空洞。明明失去了瞳孔,却莫名感觉他在用一种愤恨不已的目光怒瞪着青年。 莫须有的眼神直勾勾地戳在楚翛脸上,他收起了脸上弄姿作态的笑容,整个人就像在寒冰里头冻了半天,周身是化不开的冷意。 他将嘴唇抿成一条线,用最凉薄的声线道:“你总算是肯见见我了。” 黑影在他眼前狂乱扭动片刻,再平静下来时,轮廓竟清晰了不少,五官都从浓雾中分离出来,却仍然没有眼睛。他半张着乌黑的嘴阴恻恻地哼了两声,声音像是没拉好的二胡,吱吱呀呀刺耳不已:“你…你以为你能挽回局势么?你…不过是我的一部分罢了,你摆脱不掉的…” 楚翛抬头看着那对洞口,漠然道:“虽说人数上有优势,对方毕竟先我们一步制造出了杀伤力强大的武器,胜算的确不大…楚筌,多少年了,你就不能让大越消停消停么?你穷折腾这么些年,难道就有用么?” 黑影彻底显出了模样,面孔竟与楚翛有七八分相似,他奋力挣出双手向楚翛身上击去,那手臂伸出去两寸,却突然再度化作了不规则的轻烟消散了,那人仍是好端端站在那儿。 他愣生生地将手撤回来,难以置信地瞪着肩膀处由再次聚起的黑烟形成的手臂。 楚翛轻轻施力向他平推一把,短暂失衡的气流瞬间冲散了他好容易聚紧的身体:“你数百年前就已经不在人世,控制不下我的精神,你不过是天地间无处安身的游魂罢了…昆仑山上的山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九黎的后人,再掀风浪有何益处?大越如今气数正盛,这样下去,作践的不过是崔嵬,是你自己。” “我控制不下你么?你当真是坦荡荡说这话的?”楚筌不再费力恢复身形,就这么一团雾气飘着,“你心志坚定不假,一魂一魄在我这儿也不是全无用处…力求天下安稳和顺是你的目的,楚翛,两年前在天渊寺大开杀戒的人是你吧?亲手毒死你生母简婉的人是你吧?你根本就摆脱不开骨子里头的东西,假惺惺地做给谁看?那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么?” 他似乎是轻狂地大笑起来,一团身子抖动不已,发出摧残旁人耳朵的笑声。 楚翛本是波澜不惊地冷眼瞧着他,此时却不免心绪浮动,扯动了眉梢,额头微爆青筋。他强迫性地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压抑着低声道:“你借着我的身子做的那些事…我毫不知情。” “可沾上人血的是你的手,楚翛,”黑烟凑近了,贴近楚翛的耳膜干着嗓子拉起了大锯,“你最好一直在京城里头待着,最好多跟那个小子多套套近乎,等我用你的身体…代你亲手杀了他。” 他本想说这话翻动楚翛已被激起的怒火,对方越是不冷静,越是激愤难平,他就越是好趁机钻空子。可楚翛只是厌恶地偏开了头,闭上眼睛揉揉眉心,声音甚至比方才更冷淡了:“这事儿可以一直惦记着,你也只能自己过过嘴瘾了。” 眼瞅着那团黑雾张牙舞爪地飘散开来,几乎嚣张霸道地占领了楚翛头顶的半片天空,无间隙地跟乌黑的夜空融合在了一起,空洞的眼窝刹那间扩大成了一座营帐的大小,整团身体弥漫成了山海经里头遮天蔽日的怪兽,大张着变形的嘴巴嘶哑地呼啸,发出巨大的皮球漏气一样的声响。 楚翛整个人笼罩在这团乌云之下,只有怪物一个手指头那么大,他手上不知何时提了盏古老的煤油灯,正是他从崔嵬阁带出来的那盏。 “我会舍命护他,白日梦你尽管做。” 那灯蓦然亮了,巨大恐怖的黑影像是被什么烫到似的哆嗦了一下闪开了:“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身形渐渐缩小至正常水平,又一点点缩成一小团耗子那么大的球,凭空转着圈,却仍然保留着清晰的脸部轮廓,活像个砚台成了精。 楚翛略微低下头,余光突然扫到了角落里蹭过来一个人,一面向那人快步走去,一面轻笑着对那被他制服的黑球语气不善地示威:“大概是某种青少年的反叛心理吧…你想做什么,我偏偏跟你对着干。” 一抖手腕,将那团黑球收进了衣袖,眯眼一瞧,那像个大毛虫似的在地上蠕动的人竟然是董琦,浑身旧三层新三层的血迹,楚翛心里一紧,还以为他受了伤,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却是这小老头自作聪明地自己抹了一身血,连脸上都用泥灰糊得一只眼大一只眼小,要不是他缓慢地向自己滚过来,还真和满地的死尸没差。 楚翛拿出布巾替他擦脸,一面琢磨着猜这人到底看到听到了些什么。 董琦一路装尸体装的心力交瘁,本想一路爬到地营,结果黑灯瞎火的迷了路,正不知怎么办好时,楚翛那盏煤油灯正好亮了,对这从尸堆里把自己扒拉出来的老头简直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至于不伦不类的黑雾,在常人眼里也不过是随风来去的雨云罢了。 显然此人对楚翛超凡脱俗的与雨云对话的能力也没关注多少,脸还没擦干净,就急忙塞给楚翛一个包裹:“时间来不及,这是完事儿的炮弹,爆炸威力应当与赤血不分伯仲…北贼尚未发现城外的军火库,楚公子,你快去把这些送到高将军那儿去!快!” 楚翛攥紧了包直起身来,拉了董琦一把,这大爷竟一屁股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40 坐下了。 “年轻人步子快,别误了时候…从军火库一口气儿跑过来,再走我这把老命就喂了狗了…”董琦急喘了两声,一仰头躺倒在了地上,“你先走…打了胜仗回头再来拽着我…败了,我就死在这儿。” 楚翛点头答应,随手从衣袖中抽出几包药粉递过去,轻轻打了个呼哨,雪千里就现身面前,他飞身上马,撂下一句话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敷在腰上,完事儿拿干净布包包。” 董琦大惊失色。 我哪时候告诉他腰上有爆破伤了? 被兵部尚书在心里默默赞叹火眼金睛的阁主几下窜到了战场,躲在暗处瞄了眼战局,其心甚慰地看到局势比想象中好了不少。 他本计划两方进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谁知秋笙他们随机应变,九营兵力未动,剩余人马均分两拨,呈三角范围攻势将敌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他眯着眼仔细寻找,总算在帅帐附近找到了秋笙。 他刚要冲上前去,手腕却被一团黑烟悄悄缠绕,透来穿骨的疼痛。楚翛颤抖着双手抓紧了煤油灯,整张脸煞白得吓人,他用尽精力心神点亮灯芯,那股狰狞的烟线才像蛇一样蜿蜒而去。 一时眩晕难忍,他蜷缩着身子专注地对抗片刻,那黑雾却去而复返,来来回回几次,耐心终于被耗尽,化掌为刃,生生在右腕上割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几串曲折的血线瞬间染黑了袖角,一股浓重的黑烟顺着血流被逼着挣脱出来,楚翛咬着嘴唇挺了一会儿,眼前总算清明起来。 秋笙正以一敌三,其中一个模样清丽秀美的姑娘像是专门负责干扰视听,一个劲儿地耍着小刀往万岁爷身上贴,磨得锋利的刀一见了皮肉,便是一道鲜明的血痕。战场上身子骨几乎没了知觉,这点儿小伤小痛自然算不上什么,被拖得行动不便才是要命的一招,秋笙三番五次将那女子掀翻在地,她却一转身像块狗皮膏药似的又黏上来,挥着弯刀的骊戎少年探手便是一刀,秋笙眸光一暗,拖着女子侧身一转,让那血肉之躯替自己挨上了致命一刀。 女子死到临头仍不肯放手,瞪大着眼睛死死扣住秋笙的手腕,眼看着第二刀就要落下来,来不及躲闪,只好偏过头避开了要害,却免不了受上一击。他才闭上眼,却听那少年哀叫一声,接着,便是头颅滚落在地的声音。 秋笙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洒了一地的血,神智本就不甚清醒,这么一闹,更是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直到一双清凉的手揽过他的腰背,天旋地转,便已稳稳坐在雪千里背上。 “别睡过去,药粉包扣在我腰封里,自己上药。”楚翛飞快扫平了近身的几个障碍,赶着空闲低头说上一句,“坐稳了,不行就拽着我的衣服。” 周遭是千军万马,恍然间竟如同十八层地狱般骇人,秋笙定定神,却见自己一双满是血污的手正牢牢抓着身前人的腰带,狠狠一怔,再看过去,见那人竟是楚翛,瞬间就觉得自己被生劈成两半,一半放在热油锅里急火大油地炸,另一半淹没在魅人的烈酒里醉生梦死,浑身伤口火烧火燎起来,麻酥酥地发疼。 “阿翛…” 楚翛眼下真是没空搭理他那两只到处乱摸的大手,一把长刀使得出神入化,每击必中,即便如此,还是颇有种顾头不顾尾的紧张感,跟秋笙说话都得挑着空儿说:“怎么样了?” 秋笙抹了把血汗横流的脸,抬头找找高立:“我这边已经快烧干了,高立那头也差不多,方久和我们隔得远,弄不清楚…这帮孙子居然还有赤血,刚刚开始打包围,他们就乱扔炮弹,又炸死不少。” “五营不如三七,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还有赤血?” “拉图攻城门时没用全力,不过剩下的也不多了。他们人多本来就不好管,还有些充数的混子,给这么一吓,有的小屁孩都给吓尿了…狗急跳墙,全一股脑儿扔出来了,现在应该不剩了。” 看来这小皇帝临危不乱的本事不是吹的,楚翛无奈地想,都什么时候了,大刀都要落在脑瓜顶了,此人居然还有调侃人家小孩的心情。 背后有人偷袭,楚翛飞快旋身一刺,那兵手里的□□蹭着秋笙的头皮滑下去,这才没让万岁爷脑袋开花。 背后那位还没什么表示,楚翛倒是吓出一身冷汗:“你当心着点儿,我后脑勺不长眼睛。” 没反应。 楚翛侧过头去一看,人家竟泰然自若地趴在自己背上闭目养神,为什么说他没睡着呢——天塌下来也碍不着秋爷耍流氓,搭在人家腰线的手正忙着又摸又抱地吃豆腐,无比淡定地将自家性命交给了半空中冒出来的楚翛。 “我刚刚差点儿没挡住那个人,”楚翛莫名被他搞得紧张兮兮的,“刀擦着你就过去了。” “哦,”察觉到楚翛腰腹肌肉绷紧,秋大爷到底睁开了眼,抽出刀来替他看后门,“怪不得刚才脑瓜子一凉。”他撑着身体勉强挥了几下承影,登时两眼发飘腰背不稳,便不敢再妄动,老老实实伏在楚翛背上,冷不丁放个暗箭。这会儿感受到手臂下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秋笙不知又倏忽搭错了哪根筋,竟然费着最后一丝力气收紧了胳膊,凑近了轻声道:“这不是有你呢么,我怕什么,嗯?” 楚翛猛地收紧了腰,一晃神险些被近了身的一剑刺中,慌忙躲开,愣是出了一脑门子汗:“你别乱动!想死么?” 自从勾搭上这人后,秋笙便从未听他说过一句重话,如今听到耳中,居然有种别样的惊艳与欣快感,万岁爷感觉无意之间好像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有些欲说还休的刺激。正想趴上去逗弄他再说两句,一瞥眼却见高立被拉图一刀砍在大腿上,歪着身子要坠于马下,王登便抽身出来拉了他一把,恰恰躲开了拉图的第二刀。 满心饱胀的情愫顿时顺着风一道儿飘走了:“完蛋,高立那头保不住了。” 闻言,楚翛顺手扔出了一颗炮弹,劈手夺了秋笙手中的弓箭,借着煤油灯的星火点燃了箭头,射出满弓一箭狠狠扎在炮弹包上。 秋笙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便被楚翛一把按倒在了雪千里背上,紧接着那人泛着凉意的身子覆上来,西北军特制的巨大盾牌遮天蔽日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慢半拍的脑袋刚生出些莫名其妙的躁动,却听到一声巨响传来,整个人被轰得一傻,连箍在楚翛侧腰的手都颤得放不稳了。昏暗中听见那人撑在自己身上闷哼两下,像是痛极了受不住,挺到爆炸声结束,便瘫软在他身上。 “带着剩下的兵进地营里去,听我的,快!”楚翛枕着秋笙的肩膀重重咳了几声,抹干净血,松松被震麻的手臂直起身来,身后是死尸遍地,一时来不了人。他争的就是这个时机,正要把秋笙当球一样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41 丢到地营口,却被人一把拽紧了小臂:“你怎么不进?” 煤油灯耗的是他的心神,此时已经彻底灭了,秋笙辨认不清他嘴边的鲜血是个什么颜色,探手替他擦了擦嘴唇:“进地营以后怎么办?干等死么?” 楚翛低头躲了一下:“我有办法…你先带兵进地营,时间不多,抓紧。” 秋笙侧头看了眼被一炮弹炸的慌了神的西北军,远处碎成一地烂肉的敌军,问道:“董琦做好了?” “是,”眼瞅着外头的敌军就要杀过来,楚翛直接把秋笙推下马去,“但是就这么一个…再不行动来不及了,快。” 秋笙倒也不倔,拿了个军信弹炸了,指挥着残兵撤离战场。他默默地清点着人数,几千多人,就剩下了八百冒头。 而北骊… “这么一躲,他们不就知道地营口在哪儿了?” 楚翛正握着弓箭不知在兀自瞄准着什么,闻言只是淡淡回应一声:“他们没命进来。” 秋笙一震,头不晕了眼也不花了,直勾勾地盯着马上英姿飒爽的楚翛,这一回,他在对方的眼神中明明白白地看到了翻涌的暗流,骇人的杀气从他每寸皮肤争先恐后散发出来,愣是把秋笙都给吓住了。 他顺着楚翛的箭尖找了半天,这才看清三里外放着一个包裹。那包裹眼熟的很,他晃着脑子苦思冥想好一会儿,终于得出了结论——那是当年太子送给董琦的布包! “你要干什么!你打的什么主意!” 楚翛冷冰冰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秋笙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那种神情,他还以为不可能会在楚翛的脸上出现。温文尔雅的外壳脱胎换骨般褪去,仿佛这种裹挟着血腥气的杀伐阴狠,才是他深藏不露的本色。 “玩个天女散花,让这帮猪猡尝尝自己的肉块砸在身上是个什么滋味。” 他翻身下马,正当秋笙满心希冀地以为他回心转意时,扬手平推一把,毫不怜惜地把万岁爷扔进了地营。 深深吸了口气,拼尽心力重新点亮了煤油灯,断然点火,泛着猩红杀意的羽箭对准了炮弹包。 秋笙麻溜儿地蹦起来,胸腹收不上力,只能探个脑袋出来:“你跑得掉么!炸不死你!” 敌军还有一段距离,楚翛暂且放下弓箭,回头看着秋笙,见对方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眼看着就要亲自动手把砖板强行扣上,却在蹲下身的瞬间听到了“刺啦”一声。 一滴凉丝丝的水,不偏不倚落在箭尖上,把那点儿小火扑灭了。 楚翛一怔,抬头看去,竟被瓢泼大雨浇得一塌糊涂,眼底深沉浓重的死气荡然无存,一双被雨水逼着半眯起来的桃花眼看向破晓的天角,恍然间听见了远远传来新一轮的呐喊声。 他们的援军,到了。 趁着这小崽子愣神儿,秋笙一把拽住了他的腰带把人整个生扯过来,“彭”一声合上砖板。借着火把微弱的光看清了楚翛清明起来的眼睛,长舒了一口气,照着小腰儿掐过去。 “你装个什么鬼样儿?可吓死我了。” 第19章 错综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浇灭了后路上汹涌的大火,南大营援军山呼海啸地冲进来,拉图远远一看,顿觉形势不妙,这个架势就只能抱着脑袋挨打了。立刻高声下令:“撤——” 路充带着大军浩荡赶到,一见敌军这就要溜之大吉,正要举全军之力痛打这帮落水狗,便被方久拦下了:“别追。” 路充是南大营韩建华将军的副手,生得一副乍一看无比正儿八经的面容,平日里除了身为副将派遣兵将之外,担任作战军师指挥大局也是把好手。他身穿南大营军装铁砂裘,疑惑问道:“陛下和高将军从南大营手里调了这么多兵,不就是来打全胜之仗的么?犹犹豫豫的为哪般?” 这倒不是方久不想打长威风的胜仗,秋笙先前特意交代过,若是占了上风,得饶人处且饶人,打趴趴了就成,不用赶尽杀绝。一方面是骊戎一族本就狡诈阴险,拉图又是其中榜首,被逼急了不知道能翻起什么滔天巨浪;再者,眼下正是用兵之际,京城中的御林军不到万不得已调动不得,大越叫得上名号的军队只有西北军和南大营了,能省下人手的地方,还是要考虑考虑江南的战况。 “别追的急了中了伏,再说,陛下还想留着点儿兵力给江南。不过我听闻江南形势不错,西北军这趟舟车劳顿该是免了,”方才一场混战中没受什么伤,前头的刀口子又都让楚翛抹上棉金粉,方久没什么头昏眼花的失血感,倒是这两天缺了太多觉。战场上绷着弦不觉得体力跟不上,这冷不丁一放松,积攒许久的困意便气势汹汹地来了,方久伸了个懒腰,半眯着眼笑笑,“对了,跟你讲个事,咱们英明神武的陛下,最近寻摸了个相好。长的条正眼顺也就算,我天,还是个排兵布阵的好手,提剑上阵也猛的很,真是…我替陛下明里暗里偷瞧了好几遍,一点儿毛病没挑着。” 路充心思一门正,哪听的过去方久这般打趣当今圣上,一本正经地反驳:“不能叫相好,那是国母之尊,是皇后娘娘。” 平时在西北营跟高立他们混,这三人一个招惹多了就要上房揭瓦,一个混熟之后就视脸皮为身外之物,还有一个真哑巴,方久处在这样不容许他闹腾的环境中自然装的道貌岸然,憋得久了,也有些混账话迫不及待要找个地方倒倒,这下可算把一根筋路充给盼来了,忙不迭地逗他:“你别说,还真就不是国母,这人还就是当不得皇后。” 话说到这份儿上,正常人都该了然,但路充显然并不属于这个范畴,只见他瞪大一双牛眼,皱着眉像个年画上的门神:“啊…陛下喜欢,为什么当不得?” 方久内心狂笑,憋得脸都紫了,却还是冒着憋笑憋死的风险继续忽悠:“郎有情妾无意,这丫头骨头硬实着呢,又有一身歪门邪道的功夫,霸王强上弓根本是痴人说梦…陛下摆不平他。”他一面说,眼前一面自动浮现出楚翛那张精细标致,却没有半分女气的脸蛋,憋笑憋得更辛苦了。 打不过你,过嘴瘾就是了! “啊…那真是难办。”路充看上去是真心实意地替秋笙操心那个“生猛的姑娘”,眉心结了个疙瘩走了半天,突然猛地抬头,“你方才是不是说过,江南形势不错?” 这都一起骑着马溜达了一路,方久都快忘了自己说过这句话,懵了一会儿才答:“从京城传来的消息。” 意外地看到路充硬气的方脸瞬间拧成一团,像个捏好了褶皱的大肉包子:“荒唐!南大营本与南蛮难分高低,十三万兵马打得都艰难不已,这头又要去了三万精兵,哪里来的不错!” “三万?谁要了三万?” “京城里来的调兵令,高将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42 军的军章和玉玺都盖上了,他二位没告诉你么?” 路充不会说谎,方久昏昏沉沉的睡意全给吓没了,回想起先前克斯直冲着秋笙射去的一箭,“朝中重臣出了歹人,朕已吩咐江辰着手去查”,难不成这里和外应的混账们连玉玺和军章都准备好了,那京城岂不已是他们囊中之物? 南北同时夹击是他们的计划,此番调走南大营三万人,可不就是把江南的门户大开着么? 方久一鞭狠抽在马屁股上:“陛下只调了一万五千人!我先行通知!” 话说此时秋笙正靠在地营干冷的土墙上闭目养神,楚翛撕扯着外袍替他包扎伤处,高立和王登很懂事地带着大部队默默走开,人为的替他们造出一个二人世界。 秋笙其实全身上下只有胸口一处重伤,可轻甲的防御功能较之重甲还是略逊一筹,细碎的小创口布满了大半个身体,楚翛一件外袍全撕碎了裹在他身上,愣是还露着几处刀伤。阁主静默地看了他片刻,动手去解自己的里衣。 手一动,却被始终闭着眼的伤员一把扣紧了腕骨。 一愣,抬头正好撞上秋笙戏谑的眼神:“再脱就光了…你且先省省,以后来我这儿慢慢脱…” 楚翛面色僵住,正要转着手腕给撤出来,却听秋笙哼哧几声,借着他的力缓缓坐直了身子,到底是心软,只能上前拢过秋爷肩膀,把他给扶正了。 秋笙缓了几口气,仗着年轻力壮,迅速就地满血复活,立马就不老实了:“西北军的内情,出了地营干嘛去了,刚刚你是打什么主意…咱不急,你一个一个慢慢说…都给我解释清楚了。” 楚翛僵着脖子机械地低头看他,突然就看到对方手指上沾着自己乌黑的血,不觉有些慌神,只好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秋笙,企图以此屏蔽他的攻击,获得一次沉默以对的权利。 眼底清澈干净,几乎又有了初见时秋笙口中所说的“少年感”,要不是方才看的太分明,秋笙都要以为那个渴战冷血的疯子是自己灵魂出窍的幻觉。 抬手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别这么瞅着我,没用…你不想说,那我来一个个问…对了,刚才还漏下一个,雪千里是哪儿来的?” 手下眼睫一颤,楚翛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那我给你几个选择,南疆巫蛊寨、湘水天渊寺...”他故意顿住,楚翛因着这短暂的停顿一手攀上了他的小臂,微微用力,没拉开。秋笙靠近了慢慢说完:“还是,昆仑山崔嵬阁?” 他有种错觉,眼前的躯体,似乎在听到“昆仑山”三字时妄图剧烈的挣扎,却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光洁的额头渗下一滴汗水,滑过眼角,泪一般落进了微张的双唇之间。 “我…” “咚咚!” 头顶的砖板被人敲响,两人皆是一愣。秋笙应激性地将楚翛连拉带拽地推到了背后,握紧了承影剑屏息而待。 “陛下,路充带兵来了!” 方久的声音,秋笙回头看了楚翛一眼,盯着他答道:“进来吧。” 楚翛迎着他的目光勉强勾出一个浅笑来,从万岁爷吃人一般的眼神中清晰明确地读到“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给我等着!”骗人骗己的笑容终于是撑不下去了,撇开了视线。 方久掀砖板的动作比王登还简单粗暴,几十斤重的砖头直接被他拍出老远,伸进手来把秋笙拉了上去。 “援军不是到了么?急火火地忙什么?”皇帝陛下本想着装模作样地理理衣裳,拿手一抓,却摸了一手楚翛给他缠了满身的布条,只好尴尬地摸摸自己的鼻子尖。 方久眼里都能喷出火来:“陛下,路充带来了三万精兵!有人改了军令!” 改军令伪造玉玺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能有本事改军令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大概是早知道了心腹之中出了叛徒,秋笙倒没方久那么大的反应,闻言皱紧了长眉,片刻后说道:“调御林军及各地方守军来,无论如何江南要保住…问路充要来调兵令朕看看。” “是!” “何事?”方久一走,楚翛就从地营里跳上来,后头紧接着跟着高立和王登。 秋笙半低着头,微微颤抖了一会,像是忍无可忍似的猛地抬头大吼一声:“三万!哪个白吃干饭不放好屁的狗东西!娘的…是让韩建华等死么!” 敢情适才是在强压着冲冠怒火,大约是不想在部下面前丢了威严,秋笙痛快吼完,看着一干人眼观鼻鼻观口的呆滞脸,后知后觉地后悔起来。 还是没忍住… “调的不是一万五千人么?” 关键时刻总会有人替他解围,虽然知道王登只是单纯发问,秋笙还是颇为感激地递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先帝崩殂的消息走漏、为北骊南蛮通风报信、篡改军令伪造玉玺…这桩桩件件发生的实在是太密集了,朝中定是有人早与这两方串通一气觊觎我大越疆土。这计划该是早就…” “陛下,”高立开口打断秋笙,悄悄瞥了一眼站在一边旁听的楚翛,“今日所说之事,非军中朝廷之臣,是否…” 青年自始至终抱着胳膊不发一语,这话是冲着他来的,看向秋笙,见对方也看着自己欲言又止,便自觉地弯腰一拜:“两军要务,楚某乃是一介布衣,陛下,容楚某告退。”手里还握着秋笙的万尺弓,寻思着正好趁机避开,回头找找董琦。 楚翛以为秋笙犹豫不决是无法措辞请自己回避,实际上万岁爷在思考的问题却是如何条分缕析地跟部下解释明白楚翛的身份,以及即使人家不在场旁听,依旧能比咱这些当事人更了解谈话内容的特殊技能,掩其耳目纯粹多此一举。 眼瞅着楚翛溜达远了,各位将军的面容放松下来,秋笙继续道:“该是个许久之前就计划好的大工程,南蛮北骊后不知还有什么专门冲着朕来的风浪,西北军都得挺住了…高将军,三七两营并为一营,更名西羽营,你和王登给朕带着,守好了威州;九营给方久,五营给齐默…哎,这一晚上朕怎么没见着他?” 王登:“他耳朵不好,只能凭眼神上战场,晚上一黑,他基本就抓瞎,早在地营里安排了个好地方给他。要是让他半夜打仗,没等开战呢,就被人斩于马下。” “那他怎么带兵?” “他几年前没被炸成半聋之前领着三营打了不少胜仗,到了如今,虽说不能单独打头阵了,却精于射术百步穿杨,是个好手,先帝便一直留着他在西北军。”高立实在听不下去王登贬低自家弟兄,一挥手抢走了话头,“也能带兵,不过只能做个副将,还得有个听得懂他说话的主将带着。” 秋笙从前混迹山林时也落下不少伤,却没有一样是碍着他过活的,不由惋惜皱眉:“三营将领…那这样,高将军,你和齐默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43 带西羽守在威州,王登带五营和方久一道儿随朕归京,若是御林军他们收拾不了南蛮,便南下支援…威州城百姓呢,你们早先如何安顿的?” “开战伊始便清空城池,都分散到了附近的青州、白城和天城中了,由当地县官负责照看。” 秋笙环顾四周,脚下的土地哪里还有半点威州城原本的模样,一番血洗而后,死气沉沉,即使是胜利的一方,也没有半点欢喜。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说的大概便是眼下的景象,阴曹地府怕也不过如此吧? 秋笙轻轻冷笑一声,这般倒好,往后若是大罪大孽下了地狱滚油锅拽舌头,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战事本身,便已是最最残酷暴戾的地狱,活着出了战场,感觉早已死过一回,全然再无所畏惧。 方久和路充远远赶来,一众人好几双眼睛愣是没瞧见始终停留在秋笙身旁的一团黑烟,它在他身边几近疯狂地晃来晃去,似乎是使了很大的力气撞过去,无数次重又化作飘渺的雾气,发出嘶嘶的声响。 楚翛转悠了半天也没找到董琦,这才想起刚刚那小老头挺尸的地方正是拉图率兵撤退的必经之路,穷途末路下的败军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手无寸铁的董琦怕是凶多吉少。 剑尖仔细翻动每一个脚下的尸体,审视着对方狰狞僵硬的脸庞,目标地三里之内,竟没找到董琦的尸首。 难道是被抓走当了俘虏? 楚翛无计可施,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正要原路返回,一阵熟悉而难忍的钻心之痛自左臂袭来,眼前顿时花成一片,几乎瞬间便逼出了他一额头的冷汗,身子不稳,险些栽倒在死人坑里。 他吃痛地缩成一团,无法看到自己的整个身体已经被墨色的烟雾紧紧包裹,那雾气有着飘渺的生命,慢慢爬上了青年单薄的躯干,渐渐将自己缩小成了与他相同的大小,黑洞般的大嘴在他的皮肤上一寸寸移动,像是在无声地啃食着他。 楚翛抖着手提上煤油灯,重重咬着下唇,拼死将眼眶中逐渐扩散的黑雾驱赶出去,黑血顺着下巴颏流下来,滴进了灯油里,灯芯不温不火地闪了几下,总归是亮了。 黑雾瞬间撤去,楚筌浮在空中恼恨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你疯了么?” “与其被你控制,还不如多耗点儿心力,死得早也认了。”楚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惨白的脸上几道乌黑的血痕,妖冶异常,“我们大可以耗耗…此生输赢不论,来世也好再来。” “你没听到他说么?”煤油灯烧的他魂魄疲累,即使是那灯在他眼前幽幽的灭了,黑影却没动作,“白城和青州,那原先是九黎的地盘!就这么由着他占为己有么?楚翛,你咽得下这口气?” 楚翛掏出手帕擦脸,不为所动,冷冷道:“那是你的气,不是我的。撺掇着南蛮北骊双双进军中原,假设你的阴谋真的成功,江南江北两分天下,你有什么好处?九黎回得来?徒增杀孽罢了…你若是报仇心切,回头在轮回桥那儿等着吕轻烟的生魂,把她推到死门里去永世不得超生便是…寻仇寻到数百年后的秋笙头上来,你是干对着这孩子不顺眼,还是不舍得毁了吕轻烟的魂?” 他们是同一魂魄的□□,戳彼此的伤处都是一戳一个准。楚筌中箭似的痛呼一声,发出奇特的怪叫声,与轰隆隆的雷声相得益彰,大嘴里几乎散发出雷烤的焦味。 “你胡说八道什么!” 吕轻烟曾经在楚翛的梦里出现过,平淡无奇的众生相里头,只有她的面容如画般细腻真实。梦都是楚筌本意愿意给他的,自然并无不妥之处,拿吕轻烟的名字出来纯属诈诈对方,没想到还真叫他给撞上了。 黑烟升腾到空中不停翻转,又飞速降落到地面缩成一个小圆球横冲直撞…如此失态的表现,这个吕轻烟,绝不只是血海仇人那么简单。 他想乘胜追击逼问出个结果,却牙关发麻无法开口。楚筌带走的是他的一魂一魄,再不愿面对,他也始终不可预知地被对方掌握着一部分心绪起伏,楚筌几欲疯魔,他自然不可能安然如常。 两厢正僵持着,一声清脆的啼鸣破空传来,麻痛如潮水般退去不少,楚翛伸长了手臂,接下那红黄相间的鸟儿,自小筒取出一张字条。 “离魂销魄之术已有眉目,万望楚公子速速赶来。” 黑烟来不及混入他的心神,正要急着飘过来,却见楚翛几下将字条撕了个细碎,就着煤油灯烧了。 “吕轻烟是谁,你不说,”轻勾着嘴角笑了,楚翛的眉眼深邃难辨,“我自会从别处得知。” 第20章 天渊 “江大人!大事不好!韩将军来军报,江南失守!南蛮北上!” 自从秋笙北上打骊戎把朝政全推给江辰,老人家就尽职尽责地替他管起事儿来,一天到晚几乎是住在了皇宫里头,连相府都懒得回去。像那个小混蛋说的,即使是回了相府,也是他孑然一身无人相伴,不如少回去两趟,顺便养养这把一动弹就开始吱了噶啦乱响的老骨头。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江大爷皇宫里养老的美梦顿成泡影,连块渣都不剩。 “江南失守?”江辰险些扬手碎了一桌观赏用的功夫茶杯,“不过是调走了一万多精兵,怎么会输的这般快!” 报告的是兵部侍郎肖岳,将军报呈上:“军报在此,请大人过目。” 南大营特制的砂券军报拿到手上沉甸甸一张,江辰握着冰凉的铁砂纸,觉得一颗心都被坠下去了,展开一看,“南大营防守不力,南境失守”几字瞬间映入眼底,张口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干涩不已,只好拿过一杯冷茶灌进去。 “江大人,南大营副将于子忠殿外求见。”江辰冲李辞点点头,门外的于子忠进殿,单膝而跪:“末将请罪。” 他一身铁砂裘没来得及换,满是血腥气地上了殿,乍一看,浑身上下几乎每一处好皮,就连脸上都明晃晃地挂着五六处血道子。对着这样一副尊容,江辰再大的气也给这淋漓的鲜血浇灭了,哑着声音问道:“韩将军为何不来?” 于子忠:“韩将军重伤昏迷,难以上殿,正在御林军军营歇息。” 他顶着这样血淋林的身体说旁人重伤,江辰皱紧了眉头,不愿再听那更为惨烈的场面,偏头对李辞说:“去御医院请林庭,无论如何保住韩将军。” 李辞一愣:“江大人,御医院可是专职侍奉皇族…” “陛下不会在意这些鸡毛蒜皮小事,韩将军没了,南境那地方就等着逐个城池失守吧,”江辰打断他,抬手示意他行动,眼看着李辞出了殿门才继续说,“赐座…于将军,南大营不过被调一万人,为何如此遭受山倒之败?” 于子忠落座还没坐热凳子,便激愤难平地推了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44 木椅站起来:“一万人?江大人莫不是在说笑吧?” 江辰冷下脸:“未曾。” 于子忠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得复杂难辨:“调兵令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调兵三万…三万啊江大人!若是一万,南大营将士如何能抵抗不住?…这几天的工夫,是十万大军血肉成墙活活堆出来的啊!末将…末将…打了败仗虽有罪在身,却已是强弩之末不得不败。南蛮人多力大且先不论,打了半截突然顺着沿海线凭空冒出一堆西洋兵来,他们沆瀣一气,大炮一轰,我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韩将军不甘心就此辜负陛下的期望,都要拿血肉之躯去堵炮弹口了!” 江辰站在点着暖炉的大殿里,忽然感觉一阵冷风顺着衣角钻进了脊梁骨,整个人莫名地抖了一下。 北骊、南蛮、西洋、内奸,当真是多事之秋。 不知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帝王,会如何应对…江辰无言看向殿外漫天的大雪,哀叹一声。 先帝的期望与寄托,怕是要辜负了… 十一月十九,西北威州大捷。 十一月二十大雪,江南失守,西洋进军,攻入中原腹地。 腊月廿一,四万御林军与南方各州郡地方军出兵应战南蛮。 区区三天之间,轰轰烈烈一连串战事,秋笙早已是筋疲力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毫无睡意,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翻身一个鱼跃从床板上蹦了起来。 宫里有上好的锦被暖床,奈何秋笙早睡惯了山林里头坚硬的石板床,睡了几天的锦玉床榻愣是落下一身腰酸背痛的臭毛病,睡出感情来的大石板还搁在花都,一时半会不好拿来,只能先拿个硬木头床凑合凑合。 尤其在这种时候,他格外想念曾经混迹江湖潇洒无牵挂的日子,没有家国天下,没有虎视眈眈的敌军,不用枕戈待旦,随时都得防备着脑袋落地。 这破皇帝真是当够了…秋笙特批自己短暂地自暴自弃,正要翻身到床上睡个回笼觉,却闻着一股熟悉的清苦草药香,当即整好了衣裳正襟危坐地等在床边。 那气味愈发浓烈,扩散得满屋子都是药香,却不让人觉得它具有什么攻击性,门框轻响一下,几乎于铺天盖地而来,秋笙呼吸一窒。 “起来了?正好,把药喝了。” 楚翛端着药碗走进来,另一只手上平托着一盘蜜枣。这人天天给他做不重样的甜食冲淡喝药后嘴里的苦气,秋笙苦恼地认识到自己的口味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被养叼了,今后御膳房的点心,恐怕是入不了他的金口了。 “药方我给了刘大人…按说他的医术比我高明,本该让他来为你配药。”楚翛倚着房柱子一靠,天色还未破晓,屋子里没点灯,秋笙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从御医院书馆里头借了不少古籍,三年内必将归还。董大人当时躲在坟包子里头没被北骊发现,我已经将剩余的炮弹交给他了,战场上的事,我….” “你等等。” 刚喝干了药汤,嘴里正苦着,却没了心思去吃蜜枣。秋笙皱紧了眉盯着他隐没在阴影里不甚分明的轮廓,声音发沉:“你要走么?” “嗯,我待在皇宫里,给多位大人带去不少麻烦…如今战乱频起,我本不是军中之人,不愿再沾染一身杀孽,就此隐退山河,未尝不是个好归宿?” 隐退山河?秋笙在喉咙眼儿里挤出一声冷笑:“退到哪儿去?巫蛊寨?天渊寺?崔嵬阁?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非要藏着掖着?” 楚翛蓦然收紧了手指,没说话。 胸口的重伤让他说上三两句话就喘得接不上气,不得不停了半刻才继续道:“你本事大能通天知地,难道我就不会查么?你养了只头上顶黄毛的小红鸟,屋子里头时常出现一个相貌丑陋举止怪异的男子…那鸟飞得太快身子太灵,愣是一回都没被逮住过…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么?” 楚翛像是哑巴了,只能木然地点点头。 秋笙晃悠了两下站起来,走近了低声道:“朝里有奸细,怀疑是有灵性的小东西通风报信,江辰正紧锣密鼓地查…你是那个出卖我的人么?”他说着,伸手点亮了桌上的小油灯,看清了对方苍白干裂的嘴唇,不可自控地心软,竟然转身倒了杯清茶给他:“润润嘴。” 一物降一物,眼前人的色相就是用来打击他的心狠手辣,小模样入了眼,纵然是面无表情呆愣痴傻,天雷滚滚的火气也给顺得偃旗息鼓,恨不得捧在心尖儿上好好疼着。 楚翛顺从的喝了,淡淡答道:“我没有。” 秋笙张张口,最终还是闭紧了。 他本是想问问那些他想不明白的问题,可眼下楚翛的状态可谓是神飞天外魂不附体,要是逼得急了,说不定直接跳转到疯魔嗜血那一挂去,他可不想血溅五步,连个全尸留不下。 他斟酌了半天,决定以退为进:“成,我信。你走便走,只是必得告诉我上哪儿,不然以后找不着你,我打一辈子光棍怎么好?” 楚翛的半边脸在灯火的映照下似乎是微微泛红,就在秋笙以为他将就此忽视这个问题时,阁主到底开口:“天渊寺,我有些事要向掌寺人净然大师请教。” 这语气,应当不是天渊寺的人了。秋笙默默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带发修行的大和尚。不是断袖不打紧,死皮赖脸纠缠上几年,就不信这袖子是铁做的。 “等着忙过这一阵子,我抽空去看你…西洋水师也掺和到这里,我实在是始料未及…” 军报楚翛没看过,但他自有本事对其中内容一清二楚:“硬打么?” “打不成,”秋笙摇头,“西洋水师不是大越如今的海军能应付得了的,人家是真刀真枪能上战场冲前锋的杀人利器,大越的战舰就是摆着好看装装样子,要是真正面对上,不过以卵击石罢了。战事劳民伤财,与北骊几战几乎倾全国之力,若是此时紧接着再打,百姓怕是吃不住。国库也不是个无底洞,烧着银子进去,捞到一把把的尸体…先下一步缓棋,能议和且先议和,兵部里头总该找出个训练水师的好手,放两年,有把握了再打。” “兵部没有练水军的人,”楚翛说,“大越的水军不仅战斗力低下全是花拳绣腿,而且士气低迷不振,其中混入了大量好吃懒做的富家子弟,军风不正。” 秋笙从未与大越海军打过交道,疑惑道:“富家子弟?” “高官子弟既想顶着个官职吃朝廷俸禄,又不愿劳心伤神去学四书五经,文试没法儿钻空子,西北军和南大营又是众所周知的难进,只有海军是放那儿好看又用不着真正出兵的——大越四百年来未有一次海战。你大可以吩咐董琦去查查大越海军的出入账,每年拨的两万两白银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用在了刀刃上。” 秋笙大惊失色,缓了片刻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45 才道:“先帝不知道么?他不治理?” “这我不清楚,”楚翛脸上浮现起倦怠的神色,“历代皇帝似乎都对此心照不宣,却像是特意包庇一般,没一个采取行动稍加管治…时间还早,你再歇歇,我先走了。” 秋笙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不治的缘故,定然是这支海军握着皇室命脉,或是什么,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他这一晃神,楚翛就已经快步走到门口了,连忙大步上前拽住对方衣角给扯了回来。楚翛不防,一转身来不及收起眼底扩散开来的黑雾,露了个全然乌黑的眼睛给秋笙。 眼白被黑墨吞噬殆尽,一双桃花眼像是两个大洞,泛起鬼魅的妖魔气。 秋笙被吓得一抖,手却没松开。 “阿翛?” “呃…”他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掌拍碎了身侧的几案,低声□□了片刻,不知从何处升起一盏古旧的煤油灯,没油没火的,凭空兀自亮了。 黑雾瞬间褪去,楚翛伸手握住了秋笙拽在衣袍上的手,勉强用对方的热气暖着自己的手,刚刚被茶水润泽过的嘴唇再度裂开,隐隐就要渗出血来。 不能再被看见了…在血流出来的前一刻,抿紧了嘴唇舔了个干净:“还有事么?” “我什么事?”乌黑的血液被他藏得难寻,只是那唇色太过苍白,一丝一毫的颜色染在上头都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秋笙本想开口问个明白,却不忍心戳破那人精心修饰的虚假外壳,只好闪开了眼神,“你这是怎么回事?” 楚翛稍稍压下了那层剧痛,甩开了秋笙搁在他手臂上的手,默然无语地看了他片刻,抬腿便走。 秋笙觉得自己最后一点儿耐心都被耗尽了,顾不上剧烈的眩晕感用力抽出承影剑对准了楚翛细瘦的背影,言语间几乎带着杀气了:“撂下一堆疑难杂症这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么?你什么道理?” 即使是在身体状态极虚弱的此时,但凡是楚翛动了念头,要拿秋笙的命可谓轻而易举,但他最终还是镇定地转过身来,两指并拢挡开了剑尖,声音冰冷:“我的事情,你不必太费心,萍水相逢罢了。若是我此番烦了你的心,从今往后,自当在你这儿销声匿迹,你就当遇上了个疯子,日后别再记挂着了。” 秋笙本就支撑不住那剑,受了一击,连提剑的力气都飞了。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楚翛伸手探入怀中抓了一个药包,只轻轻一洒,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崔嵬阁的迷药连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只吸进去一点粉末,睡上两天两夜不在话下。 楚翛在秋笙金贵的脑袋落地的一瞬间伸臂接住,顺势一拢抱在了怀里,小心翼翼在床上安置好了,转身正要走,看到了木桌上一口未动的蜜枣,到底是心疼自己费心费力做出来的东西,捏了一颗放到了嘴里含着,收拾了碎成渣渣的几案,这才让一嘴的甜腻滑进了喉咙。 不甜不苦,无滋无味。 秋笙看不到,他便不再抑制黑影横冲直撞找寻出口的欲望,任楚筌顺着衣角滑出来凝成一个墨黑色的人影。 “你要去天渊寺?” 楚翛懒得理他,自顾自出了殿,反正那东西不能离开他超过一个时辰——除非他想开了,自愿化成飞沫退出这场轮回。 他一面骑着雪千里飞越江河,一面不自觉地回想着这几日来,那个名为秋笙的小皇帝。 或许是在昆仑山禁锢了红尘间的爱恨痴缠,或许是楚筌取走的魂魄让他心性不全…他已不再对寻常人间的情感有所求取,大概是怕误了旁人尘世中的大好年华。百年前的一场血仇,经年来啃噬着他的精魂心血,终于将那血肉之躯咬成一个没心没肺的空空大洞。这空洞的心已永失了将至爱之人置于其中的资格,他只好怯生生地躲开了所有人,孤独而坦然地在角落里数着他寂寥的日月。 直到这颗早就被挖空了的心□□裸地对着他展现出了本性的残酷无情,他才蓦然明了,这副躯壳,是受着曾经主人最阴毒的诅咒,生来便是不得好死的。 痛苦是极端寂寞的,即便天下人都心知肚明,到头来还得自己默默承受。崔嵬楚氏,千百年来茕茕孑立,孤寂冷漠,无人爱,无人怜,无人真心真意相待。 楚翛在天渊寺门口远远停了下来,并未打算立即进门。那股一路叫嚣猖狂的苦痛渐渐平息,在看到寺庙前伫立的一尊佛像时彻底安歇下来,楚翛将煤油灯提出来拎在手上,下马直身而跪,虔诚的拜了三拜。 自从多年前楚筌依附着他的身子在天渊寺大开杀戒后,净然便携众高僧在寺庙周围设立了层层叠叠的无形劫魂网,生魂一碰便会灰飞烟灭,黑烟为求保命只能不露耳目。 远离有情之人有情之世,该是他的本分,如果那人情愿以此宽恕他,如果那人心心念念记挂着难以忘怀,都是一道一道生劫,他会拿为数不多的时日一生偿还。 “往昔所造恶业,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今于佛前忏悔,邪来烦恼至,正来烦恼除,邪正俱不用,清净至无余。古今往生,清心为要。”净然还是老样子,手中一串古佛珠圈圈绕绕地□□着,这些年来,他的白胡子还是那几根,皱纹还是那几道,似乎定然要将慈眉善目的模样带入坟墓里,“楚公子深冬雪夜不辞辛劳赶来,先饮一杯热茶暖暖。” “何茶?” 老僧含笑,摇头晃脑道:“峨眉雪色一线生,白芽玉屑万里浮。” 楚翛点点头,却只是来回转着杯子玩,等到茶冷透了都没喝上一口。 净然见那茶水不冒热气了,从楚翛手指间轻轻抽走杯子,换了一杯热乎乎的重新递给他,微笑道:“贫僧本意愿以此茶暖公子胃肠,公子却更乐意用它来暖手,公子风雅,倒显得贫僧俗气了。” 楚翛一愣,轻声道:“茶本是入腹之物,何来暖手风雅一说?我这般,倒是废了好茶。” “何为风雅,何为俗气?茶便是茶,谁来为它规定如何生长如何沸腾呢?这茶到了公子的手上,公子便是拿它来洗衣浇花,也算得上是物有所值。物各有主,天行有常,人生一世,不过图一个坦荡快活,纵然是废,倒也废得光明磊落。”净然自己沾了一口白芽,放入唇齿间不停咂摸,满脸的满足欢欣,“好茶啊好茶!” 楚翛轻笑:“你当真与众不同。” 净然慢悠悠地品完了那小小一杯茶,笑眯眯说:“知足常乐嘛,谁找自己不痛快呢。” 楚翛微笑着垂下眉眼,等着两只手都被暖热了才再抬头:“大师。” 净然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离魂去魄?这可要再上一壶好茶,慢慢说。” 第21章 离魂 他平平淡淡说完,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动作,高高的木门便被推开了,一个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46 矮胖黝黑的和尚端着个圆木茶盘恭恭敬敬半弯着身子行礼,和善谦卑的目光却在触到楚翛的一瞬变得阴沉起来。 自问有愧,楚翛淡淡撇开了眼神。 并非所有秃驴都是净然一般的得道高僧,经历了几年前险些扫平天渊寺的那场屠杀,不是人人都能安稳地把心吞回肚子里,面对着这个杀人凶手心平气和地以礼相待。何况,应阁主的请求,净然并未将他一体两人的事情声张出去,虽然纵是说出真相,也不见得会有人相信。 几百年前就该魂飞魄散的幽灵,凭借着阴魂不散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转生的世世代代,到了他这里,因着两人旗鼓相当,这才保留着些许清醒的意识不受那恶魔调派。这故事说来哄垂髫小童半夜里做个噩梦也就罢了,指望着说服这些拿佛祖当天地星辰的秃瓢,难如登天。 毕竟他们日日吃斋念佛,洗脑洗了半辈子,自然以为碧落黄泉之间的恩恩怨怨生生死死都该交由佛祖发落,怎会有这般逆转天地道□□回的特例出现呢?佛祖怎么可能会出错呢? 让他们去稍稍质疑一下佛祖,其难度大致相当于让楚翛考虑考虑云鸢一心想帮他产生后代子孙的建议。 这都是用不着动脑子的傻瓜问题,可能性完全为零。 因此,这帮秃驴至今依旧固执地断定楚翛便是那个在清净寺庙杀得血流成河的疯子,理所当然地一见他就犯恶心。 净然察觉到自家弟子面色不善,轻咳声道:“悟隐,茶盘放这儿,你随净空师父抄佛经去吧。” 年节将至,每年的正月十五天渊寺都会奉上一本《金刚经》,一本《大悲咒》到朝廷祠堂里去,全部由寺中僧人以细针取舌尖血挥笔紫毫书就。年年轮换着书写,由一个寺庙中辈分最高的僧侣领两个徒弟一同完成。天渊中与净然同辈分的高僧只有净空、净慈、净安三人,去年净然刚刚抄完,今年这担子便落在了净空身上。 净空素日里最好独来独往没个正经徒弟,只好从净然门下挑挑。他自己瘦小枯槁,见悟隐生的五大三粗一看就是个血厚的模样,便三言两语划拉到自个儿阵营下了,只是净然让他侍奉惯了,一时间倒没住到净空房里去。 他眯缝着芝麻小眼将楚翛从头到脚扫荡了一遍,拿几不可见的眼神气势汹汹地警告阁主老实安分点儿。整个过程不超过他三俩口吃完一个大馒头的时间,其实是他心里明白,像他这样的蝼蚁,就算是举着铁佛尘招呼到楚翛脑袋上去,人家连眼皮都不见得会抬上一下,就能把自己撂倒在地上四仰八叉地丢人现眼。 “师父,弟子告退。” 楚翛目送着他走出去,转过头冲净然笑笑:“学乖了,不跟我动手了。” 净然身旁一直是这个小和尚侍奉左右,从前憋不住暴脾气时也能不知天高地厚地宣战,都让阁主太极八卦地挡了回去。棒子都顶到胸口了,愣是被他舌灿莲花地封在原地。 出家人打架终归是被一堆可笑的规矩压着的,楚翛一早便打探清楚了这一点,一摸一个准,从未失过手。 净然闻言冲他笑笑,取来茶壶替两人斟茶,说道:“这段日子难捱么?还是公子有什么苦衷,非要将他逼到魂飞魄散的地步?” 楚翛:“他最近愈发猖狂起来了,每每必用启魂灯镇住,烧的我心神俱疲,长此以往不是长久之计。还有,我险些在秋笙面前露馅儿,崔嵬阁阁主的事儿,我不想现在告诉他,再拖拖。” 再拖拖你就上西天了。 这彼此心照不宣的话他未曾出口,楚翛再怎么说到底是个凡人,遇到这般生死两难的大问题难免选择短暂逃避来蒙蔽自己,净然不再言语,只是摸上了楚翛这些日子越发清瘦的手腕,探了半天那隐隐落落的脉搏,竟没探出个所以然来。 “劳烦公子出手,贫僧探探虚实。”净然拱手,“得罪。” 话音刚落,一把铁佛尘便甩袖而出,和尚使出全力的一击劈头盖脸砸过来,攻击严丝合缝地不给手下人留半寸生路。 从前这般试探也不是没有,楚翛稍稍惊愕便提刀在手,蜷缩在软垫的双腿猛地弹起,几乎像是装了弹簧一般飞身而去,右腕一转,微格了一下佛尘,便气定神闲地破了对方看似密不透风的阵法,直身在一旁站定,不等净然第二道攻击闪来,先下手为强地抖了个细碎的剑花颇具迷幻性地刺向他身上数处。 净然脸上的惊诧一闪而过,扬手接过楚翛这招,铁佛尘毒蛇似的扭转盘绕,若是寻常高手,这半边臂膀都得被他顺手绞下来。 楚翛歪过身子顺着他的力道翻了个跟头,紧接着手上动作不停,接连几刀就照着和尚秃头招呼过去,那刀锋带着他的力度破空而来,几乎有着下一秒就要见血的杀气。和尚不得手,退无可退——楚翛的腿脚快得很,轻功又远胜于他,后撤非但跑不了,还耽误自身施展功夫——铁佛尘迎着长刀的力道刮出了一串火花,两人顺势近身过起招来。 以楚翛的身手,便是再来一个净然也能应付的过去,寺庙里的秃驴学的都是自保为主的防守战术,而顾嵬交给他的都是些要人性命的杀招,攻势着实猛的很,两厢正面相接,胜负本是毫无悬念的,却耐不住楚翛心力交瘁,神思不稳,竟一时半刻平分秋色。 净然此番以探病为目的,眼角一扫楚翛面色灰白唇如滴血,即刻很有分寸地收住了手。 再过上几招,只怕耗得这人油尽灯枯,在他这儿喷上二两黑血。 净然低头看看铁佛尘上的刀痕,心中暗暗一惊。依照这剑痕与以往的比对,这病秧子的内力竟是长进了不少,简直说得上是突飞猛进了。 区区几日,便如此神速进步,净然凝视着楚翛因低着脑袋而显得异常瘦削的脸叹了口气,对于别人家的孩子来讲,这或许是件值得大举相庆的好事,如今却也是拖垮眼前人筋脉骨肉的致毒之物。 动了那人筋骨里的气力,此时再把脉,才察觉出异状来。 气脉浮动和缓,面上波澜不惊装的好看,实则却是暗流涌动,无声藏着几许杀机。若是按照江湖郎中的说法,大概便是人在垂死之时,回光返照的脉象。 不过阁主强大彪悍,回光返照的时日必然比旁人长上不少。只是就算再长,也是个将死之人,熬不过一两年。 和尚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侧过身去喝茶:“凶险的很…但公子若是有心根除,也不是没有办法。” 楚翛自己便是个喜怒不言于色的闷葫芦,因此对他人的举止行为的细枝末节也格外关注,净然收手时指尖的微颤他看了个分明,心下明白几分,便问:“大师说的是毒骨还是?” 净然自然明了:“都是。毒骨尚在表面,请个良医替公子清血刮骨 ,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47 以你的本事定能起死回生。至于那离魂一事,贫僧还待与公子详说。若是一清二楚后仍要执意启此邪术,贫僧自当奉陪。” 楚翛正色道:“请大师赐教。” 离魂去魄一事他不是没有顾虑,从前一直知晓此事,还是生生熬过了二十年。当年从崔嵬阁藏书阁中的古籍中大致了解几分,深知其中凶恶难捱,绝不是未受此难之人可以想象的。 跟那不怀好意的魂魄凑合了二十年,是因为从来都是压制的住,直到如今,他才恍然发觉,往昔那是楚筌未用全力与他对抗,敢情诈敌诈了十多年,是在等一个良机。 楚筌的机会来了,他便无法坐视不理,何况一旦大越乱了套,不过是将数百年前白骨横陈的惨剧重演一回,他不愿见,自当万死以赴,求个天下太平。 血腥气在他骨子里酿久了,时间一长,竟奇迹般地生长出些与本意背道而驰的善心来。 “楚筌借走一魂一魄,贫僧自信能够让公子毫发无伤地逼出他一魂,这过程不难,一两个时辰便可以完成。此时不必动用邪术禁身,不出变故的话,该是没有任何危险性。只是这一魂逼走了,只剩一魄之时,方才步入险境。他在天渊寺被咒符压制暂时失去攻击力,但一旦公子走出我天渊寺大门,他便会迅速复苏,并感知到一魂已失的事实,只怕会陡然失控,威力较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翛眉心一皱,挤出两道细小的褶皱。 净然将温热的茶水推到他面前,想了想宽慰道:“无事,贫僧稍后替公子的启魂灯上些烧油。”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楚翛自然心知肚明,天渊寺里的灯油是寻常火油,那启魂灯却并非凡俗之物,一点一滴烧的都是他的精气神儿,火油不过能将那灯燃烧之时的光照范围扩大些,总而言之就是起个照亮的功能,实际上屁用没有。 “多谢大师,”杯子里的茶换成了温润的红茶,楚翛抬手喝了,淡淡道,“大致情况我在古书中也有所了解,大师不必担心我。” 净然点点头,问道:“公子是因怀疑此时大越外忧内患之势与楚筌有关么?这才着急…办这事?” “不是怀疑,”楚翛说,“巧合背后必然是处心积虑的算计,他不知用了什么招数,竟令南蛮、北骊、西洋三方同时举兵侵入,他甚至知道破壁击薄弱处,以己长攻彼短,海上力量都用到了…还调弄出了几个位高权重的内奸,一副作势要架空大越的架势…” “大越朝臣俸禄一向清减,稍加贿赂便足以令意志不坚者倒戈。陛下他有何打算?” “和谈,眼下只有和谈能稳住局势。不过还要看这些夷蛮懂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若是他们执意要打,或是提出的和谈要求欺人太甚,秋笙恐怕会心高气盛地迎战,不好收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越再外强中干,也不是轻易受人欺负的。若是真逼急了,难保秋笙不会不顾后患,倾全国之力迎头而上。无论何时何地,两败俱伤都不是个好结局。 纵然是胜了,留一地生灵涂炭,这胜的意义何在? 楚翛叹气:“最好是收住了,腾出时间容我顺蔓摸瓜,找出他们合作的切口点破了这帮乌合之众,逐个击破,将损失尽可能缩小。” 净然看着他一脸与愁苦的内心大相径庭的淡然面孔,轻声道:“崔嵬呢,昆仑呢,公子不管了么?” 楚翛挑起眉峰看他一眼,无可奈何再叹气一声:“医书的事我已经加急在办了…等往后抹了楚筌,我再回头死在崔嵬阁里头,这咒就该破了。” 净然:“灭楚筌贫僧自当全力相助,只是公子明明尚有一线生机,为何却弃之不顾,甘心赴死?” 楚翛抬头与和尚对视片刻,慢慢笑了:“崔嵬分崩离析,前世数代之事日夜眼前浮现,我赤条条一人来去无牵挂,活着做什么?不如断了今世,给这缕魂魄在奈何桥占个好位子。” 他探手入怀取出启魂灯递过去:“劳烦大师。” 净然接了,却屁股颇沉地端坐着未动,直到楚翛疑惑的目光投来,才悠哉游哉地晃着光头笑起来:“公子命里与大越缘数颇深,是大越的贵人啊。” 楚翛扭了扭肩膀坐正了,直觉这秃驴接下来定然没有什么好话。 “公子取了灯,便回京都去吧。” 果不其然。 楚翛不明就里道:“好端端的要我去什么京都?” 净然选择性忽视楚翛摆明了态度的一张臭脸,继续摇头晃悠:“公子远赴威州一役,就没感觉出什么来?大越安危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有公子你,都在这漩涡之中,不好好看着怎么放得下心?” 楚翛更加莫名其妙:“大越安危又与我何干了?”本阁主难道不是个见义勇为的四好少年么?怎么就成了被大越干涉生死的小兔子? 净然晃个不停:“灭了大越是楚筌的目的,若是达成最终目标,必然导致其心绪翻涌难以控制,可能会反噬。” “他若是达成目的,说不定就会甘心赴死,不再纠缠我了呢?” “万一他决意噬你魂魄活下去呢?” 楚翛皱着眉瞅着净然,觉得这秃头就是上天派来给他添堵的。 这种堵在他想到那个神乎其神的小皇帝秋笙的时候格外明目张胆起来,楚翛连着抽了几口气才算没把自己憋死:“大师,纵然我回到京都,只怕是于事无补,还会跟在御医院后头给人家找麻烦。” “公子并非只有御医院一条路可走,”净然道,“贫僧建议公子在入京都前且先易个容,你只管在京城里头晃悠着,自然会有用得着公子的机会。” 天渊阁通天知地,过去现在未来,在他们这儿都是没秘密的。 楚翛摸把脸:“易什么容?”敢情是嫌弃本阁主还不够俊么? “公子眼下顶着原貌回京,只怕会全城通缉。” “通缉?” 净然看他一眼,见楚翛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迷茫不像是装的,便坦诚道:“真是贵人多忘事,公子难不成不记得在皇宫中做过什么?够不够让陛下全城通缉?” 楚翛:“…” 眼前的秃驴见他尴尬,笑得愈发高深莫测,硬是挤出了满脸曲折的老褶子,露出很是不雅的满口大黄牙,大嘴深处暗红色的小舌头不怀好意地冲楚翛打着招呼。 净然虽说是一代得道高僧,笑起来却俨然一副癞皮老狗的熊样,楚翛是怎么看怎么来气。 这秃瓢就知道欺负他脾气好懒得动手,日复一日蹬鼻子上脸,楚翛内心仰天长啸三声,无可奈何地继续低头接受小舌头的洗礼。 “我明白大师的意思。”楚翛倍感心累地说,“去京城前我要先回一趟崔嵬阁,想来中途会有空闲。定个时日行离魂之术如何?”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48 “崔嵬阁?”净然慈悲地收起了他美丽的小舌头,神色微微严肃,“公子难道是怀疑…” 这老秃驴烦人归烦人,但说起话来实在是轻松,楚翛点头应道:“是,北骊乃是莽荒之地,哪里去找那么多的硫炭木和皂药菱?据我所知,北骊、南蛮、中原三处,唯有昆仑山产出这两种东西。他们能造出那么多的赤血,所用量必不会少…在我和崔嵬众将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从昆仑山里偷东西,若不是这人能自行隐身且能顺便将数百斤□□也隐去,便是昆仑山里头出了内鬼,里应外合,崔嵬值守勘察的时间,只有昆仑山里的人知道。” “或者?” 楚翛撇他一眼,觉得此人简直是神仙下凡,可能连身体构造都和平常人不太一样:“或者是北骊自己造出来的。硫炭木和皂药菱都生长在一种古树——楠磺之下,由树根与泥土常年作用形成,整个过程需要数十年之久,且一棵树的产量很少,大约一次性也就只有巴掌大的那么一点儿,短时间内不可能造出这么多赤血来。” 净然沉默,楚翛未说完的话他猜得到。倘若真是北骊自己种的,肯定是数十年前便筹谋好了今日的战事,如此一来,对方为此一战已经准备了数十年,不可能像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威州大捷,说不定是圈圈套套的其中一环。 推测来推测去,眼下只有这两种选择摆在眼前,无论是哪一个,都让楚翛呼吸狠狠一窒,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面无表情了片刻,再抬头,又恢复了那张八风不动的微笑脸:“劳烦大师找些纸笔,我给秋笙写封信去。” 西北军绝不是一劳永逸了,这场紧锣密鼓筹划了数十年的阴谋只不过露出了冰山一角,甚至连他,都难以想象海面下的厚冰究竟有多骇人。 而千里外的皇宫,恨不得在秋笙晕倒的那天便乱成一滩浆糊,纵然江辰极力安抚群臣,奈何他一手无寸铁老头子,说话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就在“陛下驾崩,紫微星黯然无光”、“大越危在旦夕”之类的谣言满京城飞的时候,锦被床榻里头的万岁爷终于睁开了眼睛。 睡不惯软床的身子一阵酸痛,此时距离他倒头昏睡,已隔了整整两天两夜。 第22章 夜话 毕竟还是记挂着秋笙重伤未愈的身体,楚翛在用药时可谓极有分寸,这才使他醒来之时没有半点昏昏沉沉的不适感,反倒有种趁此机会补足了睡眠的放松轻快。 “陛下?陛下醒了!快快,去告知江大人!”李辞本是进来干些收拾屋子,替皇帝掖掖被子之类的小活,却见挺尸了两天的秋笙好端端地坐在床沿自己倒茶喝,被“陛下诈尸了”这一事实震惊了片刻后,便吩咐底下的小太监四散消息,稳定散乱的民心。 秋笙对着铜镜认真审视一会儿,发现原先顽固栖息在脸上的熊猫眼不见了,整个人显出一股青年人蓬勃的朝气来。 这一觉睡得倒是不错。 秋笙攥紧双手,拇指缓缓按压过每个指节,心里升腾起对莫名失踪且对皇帝图谋不轨的某人复杂莫辨的情绪。 他承认,楚翛的容貌性情很合他的胃口,甚至能轻而易举地让他这个情场老手崩盘失控,这威力即使建立在“此人是个男儿身”的基础上仍然丝毫不减。只是他哄人高兴的那些山盟海誓大抵□□分都是骗人的,这些从前泡在酒糟里锻造出来的浑话几乎不必经过大脑思考便可脱口而出,甚至他自己都辨别不清这其中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按说事情就这么按部就班发展下去,不过是两情相悦生死契阔,或是相看两相厌老死不往来,怎么说都有情可原。 可这两种结果看起来在楚翛身上都不太可能完成。 喜欢归喜欢,动不动就变身成另一个人,他受不了;人家助他胜仗,保下西北军几千人,突然翻脸不认人,他受不了。 秋笙发了一阵子懵,猛地意识到楚翛已经金蝉脱壳跑路了,回不回来还是个未知数,自己倒像个老妈子似的在这儿操心些莫须有的烦忧。 得,睡两天睡成痴呆了。 “陛下,御膳房备好了点心糕饼,陛下两天未曾进食,多少吃一点。”李辞接过御膳房厨子送来的青瓷盘,整齐码在秋笙面前,“陛下,请用蜜汁蜂巢糕、松子百合酥、黄桥烧饼、翡翠虾饺皇、芙蓉蒸蛋羹…” 秋笙斜瞅着那些小巧精致的糕点,不知怎么就想起那天放在几案上没吃完的蜜枣。 该坏了吧?收拾了么?还…能吃么? 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吃不下御膳房的东西了,没等李辞余韵悠长地念完一串长长的菜单,秋笙便摆摆手:“都搁着吧,你们也都退下。吩咐各位大臣今日且先别来探望,对外便称朕昏昏欲睡不见朝臣…唔,就这么着吧…哎,你等等。” 李辞:“陛下吩咐。” “江大人若是来,不必拦着,先引到偏厅去。”念叨完,挥手命李辞跪安了,秋笙正要重回床榻上睡个回笼觉,奈何床垫子实在是软的令人发指,他不过是将两条长腿轻轻搁上来,面糊一般的床铺便陷下一半去。等他把脑袋也放上去,简直像是浮在水泡子里头,翻来覆去没了睡意。 他不去想想自个儿睡了足足两天两夜,再睡就可以媲美圈子里的猪兄弟了,反倒婆婆妈妈地怪罪起床来。 他大咧咧往床上一横,盯着烛灯思考人生。 御林军已经派去,西北已定,关键是水师的问题,一时半会倒还真不好解决。从前也未曾听说过苏家手里捏着什么皇家机密,即便是有,大越锦衣卫养着是好玩的么? 他不去理会自己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在宫里待过,反倒斤斤计较起仙逝的老父亲的诸多不是来。 秋笙摇摇头从床上晃悠起来,趁着李辞不在,偷偷摸摸地顺着窗户溜走,三更半夜地摸到了御医院去。 御医院里头的老太医一个个都金贵的很,从前是在先帝那儿养尊处优惯了,除了皇室里那些娇滴滴的皇子皇孙是谁都不碰。偏生秋笙就是个怪胎,一上位先秘密宣布破此规定,所谓秘密,便是只有御医院与江辰知晓。因着这个,浑身血淋林的韩建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躺在往日从未躺过的珍珠棉锦被中。 只是他这两日仍是昏迷,竟对自己正享此清福浑然不知。 混账皇帝便思虑周全地让他看看自己躺在哪儿。 秋笙看他脸色不像前两日白的没血色,伸出手来照着他膝窝处就是狠狠一掐,另一头顺手拧开了桌边的汽灯。 汽灯放亮需要一段时间,这边还没点着火,韩建华就闷哼一声翻身拔剑,手腕一翻正要出手,尚未出鞘的剑便被秋笙轻轻按了回去。 “动什么手,是我,”秋笙替他垫好了枕头靠在背后,鬼鬼祟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49 祟地从怀里摸出两个小罐子,“竹叶青还是屠苏酒?” 身为伤号,又被半夜里撺掇醒的韩建华哭笑不得,伸手接了竹叶青:“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秋笙从小不在皇宫里安生待着,平时没事儿不是在各县小树林打土匪就是到南大营军营里鬼混,前不久死于痨病的韩老将军对待这不受宠的小王爷比待自己儿子都亲三分,这颇为大度的儿子不但不计较秋笙夺父之仇,倒是跟他拜了把子,两人私下里都是以兄弟相称,不提尊卑之礼。 谁都没料到秋笙这二把刀最后能当了皇帝,但此人心比天宽,皇位竟视若无物,与韩建华一切照旧。 “来瞧瞧你被揍成什么样了呗,”秋笙仰头灌酒,一股清苦的草药香溢满口腔,他借着汽灯的光取了纸笔,亲自研墨,“一早听说你伤的颇重,但前两日…哎,你也知道。”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几笔写出字来,韩建华探头一看,勉强从那龙飞凤舞的草书中辩认出意思:隔墙有耳,你我笔谈。南境究竟是怎么调的兵? 在江南收到调兵令时韩建华就察觉出不对劲来,在他人眼中秋笙或许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小王爷,他却对此人脾性心知肚明。即便是无人管教,南萧王也是自己研读过四书五经,见天儿地闻鸡起舞操练功夫的,绝非常人口中那般日日花天酒地的熊德行。 这么个懂兵法且在南大营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人,是无论如何不能做出调兵三万这样坑人的决定,这摆明了就是要南大营的命。 “一趟西北跑的怕是累得很,歇上两日也是正常。往后别再没事往沙场上蹦跶,别是累垮了你这小身板。”韩建华接过笔来写道:当时战况紧急,调兵令一到便点人调了去。现下再细细看那玉玺兵符,虽说伪装的极像,却终究是有破绽。想必是极巧极精细的工匠赶制出来的,若是给他时日长些,怕是真能以假乱真。 韩建华小时候也是个不省心的,练剑连够了就跑到附近的技巧工匠那儿去拜师学艺,时间一长,倒真给他琢磨出不少门道来,如今已经算得上是半个专家了。 秋笙嘴上应付着,手下写道:调兵令我看过,确实如此。此人便在朝臣之中,且位高权重,往后你大要当心谨慎些。南大营眼下人手如何? 韩建华看着他点点头,略微思索片刻,提笔:南蛮本身构不成致命威胁,反倒是西洋狗□□短炮一炸,弟兄们躲避不及,伤亡惨重。三支兵马,两万枢军减了半数,两万火军剩下八千,甲军损失少些,五千人而已。 不同于西北军分为数营,各营中各种兵种皆有,南大营则分工明确地三个兵种为三军,打起仗来倒也彼此照应着,极少会有西北军顾头不顾腚的弊处。 状况倒是比西北军强上不少,秋笙动脑子的方向不在言语上,嘴上跑火车就没了把门的,跑着跑着就跑偏了:“江南的鸭子怎么样了?你也不懂事给我带两只回来解解馋,宫里的厨子手艺都老套的很,真是蚊子腹中刳脂——半点油水没有。” 韩建华一懵,赶忙写:你让我怎么接话? 听的吊在房外梁子上的听客也是不知所云,敢情大半夜里来一趟就是为了一只半只鸭子?这皇帝上辈子是饿死鬼么? 秋笙忙着想正事,刚出口的话都记不得了,正抬头不知所措时,却听窗棂轻响一声,两人一同拔剑看向窗口,见一只小红鸟扑楞着小短翅膀飞了进来。 他眯缝着眼一扫,心下便了然了。 楚翛的番茄蛋。 人前脚跑了个没影,后脚又派来小红鸟来送信儿,秋笙长这么大头一回见着这么弯弯绕绕的神经病。 不过他这人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便是不迁怒于人,爱屋及乌是一回事,人要不得了,也不至于把鸟捆好了暴揍一顿。何况捉摸不透楚翛是他的问题,人家的消息还是灵通的,至少锦衣卫大理寺和江辰没一个赶得上他的。 伸手接了番茄蛋,却见这小东西背上的红毛硬是被人生揪了几根去,皮肉处隐隐渗着血,显然是刚受的新伤。 秋笙冷着脸看向窗外,只看见了一轮冰冷的月亮。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执笔,一边道:“见笑了,这是我自家养的小宠,最爱三更半夜瞎往外头转悠,这不,总还要给这混账东西留个窗缝。大冬天的,睡觉都睡不安生。”笔下却落墨:此鸟通人性,叫外头贼人伤了。 他说完便熟门熟路地找到机关,不知从哪儿掉下来一卷小纸条,正是用海玉木碎成做的宣纸,案台那么大的一张纸,几下折吧折吧就能揉成羊粪球大小。秋笙展开信纸,铺满了小半张床榻,韩建华久居江南边境之地哪里见过这等神器,像是看西洋魔术一般新鲜,眼睛都舍不得眨巴一下。 那纸上简明扼要地陈述了北骊拥有大量珍奇□□的缘由及相关粗略应对措施,提醒西北军多加防范不可放松戒备。剩下的大部分面积都留给了极尽详细的西北边境地图,甚至连北骊的三个主要驻军点都标注出来,若是非要找点毛病,便是没能说明白地方□□库位于何处,想来是神通广大如天渊寺都未能查出个底细。 楚翛的字骨架工整得体,却在细枝末节处藏着些风流的勾画,秋笙指尖划过纸上字迹,轻轻叹气。 这算什么?隐居山河之外便是这般隐居么?不来烦他的心却远隔千里地情深义重么?这不是在掏他的心么? 一时无话。 趁着秋笙一时走神的工夫,韩建华已大致看过一遍地图文稿,纵然他对西北军的情况并不熟悉,却在暗暗惊叹的同时,隐约泛起些担忧惊惧来。 这不是他所结识的任何一人的手笔,无论是军中长大的高立方久等大将,还是朝中混的风生水起的兵部尚书董琦,都没有这般细腻心思与高远视角相结合的魄力。此人若是盟友,大抵是身陷囹圄也有三分底气在的,若是敌人,怕是再难安寝。 不由提笔写下:“这送信人是何方神圣?” 秋笙皱眉,楚翛的来历身世他只是凭着些有限的消息瞎猜一通,只好搪塞过去:“天渊寺的人。” 韩建华是个恐僧症患者,深究原因并不好考证,只觉得那一颗颗光不溜秋的脑袋简直像是小时候听说的鬼故事里头阴魂不散的鸡蛋精,想见见此人的热切心情顿时被秃驴吓冻住了,咽了口竹叶青压惊,转开了话题:昨日醒来过一回,子忠来报,御林军不敌南蛮西洋兵,正待命撤回。 秋笙一早派了御林军去是想侥幸保住江南,如今江南不保,也着实是犯不着拿皇宫里百里挑一的御林军去和大炮眼儿硬碰硬,也只是去探探敌军虚实,不真拼命。 知进知退审时度势,秋笙心中的豪情热血还是能被理智压住的。人家摆明了态度要整他,他便顺着风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50 向后退几步,留几分余地翻盘,何况大越国库堪忧,实在是供不起御林军在外头折腾。 御林军人手一把卷云刃,轻甲重甲各一套,炮火弹药用的都是全国上下的上上品,八千御林军置备下来,花的银子都快赶上整个南大营了。 “少喝些酒,你重伤未愈,收着些。”手下道:你安心养伤,这两日忙着和谈恐怕不得空再来,若有变故捎封信来便是。 韩建华其实不是个好酒的,只是秋笙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泡在酒罐子里总是长吁短叹无人相伴,这才生拉硬拽着他跟自己一起当酒彪子。手中竹叶青不过饮了两成,刚要顺着打起嘴仗来,却听门外一人厉喝道:“谁!” 紧接着便是一阵砖瓦乱响,两人交换下眼神,明白那偷听的沿着房顶跑了。 门外那人进来先行个大礼:“陛下,臣请见。” 正是江辰。 老头一听说秋笙醒了,晃荡着一把快散架的老骨头就飞奔而来,结果迎了个空房子,估摸着算了一下,就找到御医院来了。 “还请呢,”秋笙虚扶了他一把,“江大人何事?” “礼部已经安排好了和谈一干事宜,由礼部尚书胡天都胡大人领礼部二十人前往江南,礼金也在加紧筹备,一切都按照陛下的旨意安排好了,只有一件,”江辰顿了顿,“往日里若是两方有所交涉,译官都是由南蛮安置的,此次萨满川木声称他们的译官不便前来,让大越朝中自备通晓蛮语的人去。” 秋笙咬住嘴唇,眉头紧皱起来。 什么不便前来,分明就是冲他挑衅示威。 欺软怕硬是两国相处惯例,萨满川木知道他此番必须趁火打劫从大越这里多捞些好处,秋笙无论如何都会拼力停战,他心知肚明。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尽管先帝留给他的已是一座将尽干枯的死山。 “去江南寻人吧,离得近些,必定会有通晓南蛮语的百姓在。”韩建华道,看向秋笙,却见对方缓缓摇摇头。 江辰道:“来不及。” “时间紧,不能把萨满川木的耐心耗光了,”秋笙接上话头,“找人去趟天渊寺,寻个能用的人来。朕先写封信给净然大师送去,麻烦老人家帮着寻寻人。天渊寺能人辈出,找出个译官不算难。况且寻常百姓未受训练恐怕上不了和谈桌,被萨满川木一句狠话吓尿裤子也不是没可能,力求保稳的话,这样的新人用不得。” 江辰听的一愣,问道:“陛下何时得以结交天渊寺净然大师?” “机缘巧合罢了,”秋笙此时已铺平一张海玉木信纸,执笔落字,言语上没了分寸便开始胡说八道了,“前几年在花都天城打山猴子,从大师那里借过三两个技巧工匠师傅,还有些专门吃人胳膊的绞肉刀,一卷一条腿可带劲…哎,建华,帮我好好折折,莫要别了边角,大师可是个仔细人。” 江辰被这吃胳膊嚼腿的工具唬得一呆,反应了半天才想起天渊寺像是有这么个玩意,铁制的,长长一把杆,头上是个内有尖刺的钢圈,使用时将头部固定,手腕顺着力道一转,就可轻而易举地将被尖刺咬住的东西拧下来。只是净然捣鼓出此物本意是摘取高树枝上的果子用的,估计用尽寺庙里所有秃驴的智慧都猜不出万岁爷借去这东西是要去干啥的。 知道了就不会借他了,江辰看着秋笙无奈地叹气,不知道这臭小子又如何说的天花乱坠骗翻了净然。 信自然是由番茄蛋来传的,宫里军中用来传信的飞鸽跑得慢不说,一旦天气稍有变动还到处乱撞,撞得五迷三道地送去了信,早就误了时辰。 番茄蛋听命楚翛,却也听得懂旁人的指令,径直飞向湘水一带。赶巧的是阁主还赖在天渊寺未曾挪过地方,正好看了个正着。 净然念给他听,念上两句就夸上百十来句,仗着楚翛此时满脸易容药膏无法开口,恨不得片刻不停地在阁主耳旁聒噪:“贫僧还道陛下会吩咐人去江南寻找当地通两国语言的人担当译官,没想到他想得倒明白,省时省力找到贫僧这儿来要人。楚公子,此乃天助你也!” 楚翛仰着头撑着一脸糊糊,心累地闭上眼睛。 他的脸本就有七八分外族的高挺俊秀,奈何眼下着实是风声鹤唳之时,既然易了容,须将面容之上外族的痕迹统统抹去,否则招来朝臣疑心露出真面目,本没有异心也再难解释清楚。 人啊… 他抿抿嘴,困倦地沉沉睡去。 第23章 译官 江辰揪着王九斯查了半□□中内奸一事,几乎动用了全体锦衣卫片刻不落地跟着那十几个人满京城转悠,跟了能有大半个月,竟然半点异处没有。不说什么擅自离京行踪诡秘,就连先前倍加防范的鸟兽也只抓住了楚翛那只番茄蛋,现在连那小东西都被秋笙所用,满皇城上下没一个敢动它的。除此之外,皇宫竟像是个密不透风的石头堆,愣是没一点泄露消息的渠道。 谈判近在眼前,若是在这关口上再不抓出内鬼,怕是他们里应外合,会致使大越失了先机。 江辰愁得白发都不知道怎么长好了,纷纷从发冠里活蹦乱跳地飞出来,把这愁眉苦脸的老头子弄得像一只炸毛的火鸡。 “九斯啊,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王九斯比江辰小上十多岁,始终视他为长辈父兄,跟随他数年从未见过这个两朝老臣如此无可奈何的挫败模样,愣了一愣,也唯有开口安慰:“江大人,陛下定有妙计,还有天渊寺助陛下一臂之力,大人不必太过担忧。” 从前秋笙留给众多臣子的印象可谓差到不能再差了,原本他们还担心这南萧王上位后会不会搞出商纣王酒池肉林的那一套,谁知此人除了刚继位那会儿一时难以接受闹了一阵子小性儿外,竟是出乎众人意料的靠谱。 南大营、天渊寺、花都天城刺史、锦衣卫,这些在权威中心各占一席之地的机构他竟在混迹江湖时歪打正着地统统混熟了,倒是比吃上头老子混出来的盛世花天酒地的先帝强上不少。 江辰叹气道:“眼下也只有如此…” 那头,被王九斯安上一个“定有妙招”的高帽的秋笙面无表情地瞅着身旁的礼部尚书胡天都,坚持不懈地将这厚脸皮的中年男人看出了一身冷汗。 “朕知道现下国库亏空的厉害,用不着胡大人一笔一笔账算出来给朕听。大人且告知朕个确切数值,若是萨满川木要银子,能拿出来多少?” 不接手皇位或许当真便被一辈子蒙在鼓里了,先帝当着众皇子的面装得道貌岸然堪称一代明君,实际上竟罔顾民生罔顾天伦,耗去上万两银子建了个五六个时辰走不到边的迎仙台,甩开财政赤字不管,宫中府中皆是极尽奢华淫靡,胡天都呈上来的单子上头竟有半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51 数把玩之物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国库自迎仙台修好即刻起便深陷亏空之苦,上奏谏言的折子都被先帝堆在一旁摞得老高,老东西竟还消遣他不学无术只知玩乐,可巧竟然都是演给他看的。 头一回领教了自家老爹的真面目,那人却已入了土,秋笙这当儿子的是恨不得怨不得,咬牙咬了半晌,倒是生啃出一牙龈的血来,又被一腔怒火烧的面孔扭曲的厉害,竟像个青面獠牙的恶鬼。 他死了干净,留着自己在这好位子遭罪,真是好精巧的心思! “顶天了六百万两白银,这已是划拉齐整边角的数目了,再多就是刮了臣的皮也拿不出了。” 秋笙勉强冲他笑笑,以示自己的和蔼可亲,并没有要扒他皮的打算。 整肃海军重整西北军南大营都要银子,招兵买马也是迫在眉睫之事,六百万两都拿走,全中原的人都不要活了,一起吃土好了。 “六百万留下四百万,军队里不能缺了银两。”秋笙拿起银杯倒了一嘴竹叶青,眼眶微红,“胡大人,你前去谈判之时保底数目便定为两百万,上浮不超过五十万,若是再多,那干脆别废话,带着兄弟们回来,拼个鱼死网破便是,左右死路一条。大越若是逼到绝路亡了国,也决不做哈巴狗一样的贱骨头,给人榨干了精神气才死。” 胡天都低头应了:“臣遵旨。” “等着天渊寺的译官来了,大人便可即日动身,速战速决,和谈桌上别露了怯给蛮子笑话。大人此去,便是我大越一张脸面,尽管硬气着来,朕派一百御林军去给你撑腰,殉身也要殉得轰烈些才是。” 胡天都抬头看向秋笙,惊觉这青年身上竟有着先帝断然没有的将士豪气,却不比寻常武将锋芒毕露,倒是有种如玉的温润公子气压着杀伐血性,眉眼间傲然自立。 便是“文能定乾坤,武可定天下”的风华了罢。 掷地有声答道:“臣定不辱使命!” 秋笙点点头,正要挥退胡天都再细细看一遍账目清单,替那纸醉金迷的混蛋老爹清点清点见不得光的蠢事,李辞却从外头进来了。 “陛下,天渊寺安排来的高僧由礼部侍郎丁朗领着候在殿外了,陛下可要见么?” 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只等这译官了,秋笙搁下手头活计,起身道:“快请大师进来,礼数周全些。”回头看了眼胡天都,摆摆手示意他离座行礼:“这人可是此次和谈事宜重中之重,万万不可怠慢了。” 天渊寺里头一帮斋戒吃素的和尚,本就不沾荤腥不长膘,加之平日里净然清素惯了,素菜也是极尽简朴素淡,什么菜包子翡翠豆腐统统没有,凡是能端上桌的,都是些白水煮白菜,大馒头窝窝头之类的东西。按理来说,不饿成皮包骨就不错了,在此条件下能吃成个胖子恐怕也要得天独厚才行。 秋笙颇有些目瞪口呆地目送着译官缓慢地挪进来,觉得自己真是抓到宝了,这万里挑一的胖子就这么落到了他的手里。 况且这世上别的胖子,大多数是胖的很均匀的,至少脸和身子骨是成正比的。而眼前这个,虽说顶了个猪头似的饼脸,却能从层层叠叠的衣衫中描摹出颇为瘦削的骨架来。 胡天都也给看愣了,敢情天下大师不仅仅道行修养高,外形还挺鹤立鸡群。 他俩看得新奇好玩,秋笙愣是把自己坑儿子的糟心老爹都暂且抛掷脑后,却苦了顶着一脸肉脂的阁主。 天渊寺里易容师为了遮住他存在感过强的鼻子,平添了一堆膏脂把脸弄得跟鼻子一样高,他现在走路都看不到自己的脚尖,为了护好这张丑的天怒人怨的猪脸,不得不一步一步慢慢挪动,还得装出一副得道高僧的高深莫测来。 楚翛心想:他娘的,老子怎么就被一头秃驴忽悠住了。 用自己的脸来又如何?全城通缉又如何?雪千里撒丫子一跑,还真不信这帮绣花枕头能追得上。 想起这个楚翛又开始心口疼。为了符合常人的赶路进程,他在来京城前先回了一趟昆仑山,嘱托完毕事务后便启程花都,将雪千里丢给了糙老汉许留山,买了匹骡子慢慢溜达过来。 一路上吃了不少沙子,磨得嗓子眼发痒。 阁主对此不堪回首。 “大师请坐,李辞,斟茶。”弯腰行礼,让了个座位给来人,楚翛别别扭扭地回了礼,落座时被秋笙看了个正着,裹在棉衣中的腰线免不了被探个清楚。 要说秋笙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绝技之中最使他自己引以为傲的便是看腰线筋骨认人,有时甚至比寻常人看脸寻人准不少。面容可改可相似,身段却不能,何况秋笙头一回见楚翛便丢魂的缘故半数是因此而来,这一眼看去便再转不动眼珠了。 这丑陋难堪的胖子腰骨竟与那美人七八分相像,可险眼下楚翛身上裹着他从前碰都不碰的厚棉衣,又是匆匆一瞬瞥过,秋笙眨眨眼,腰线已隐没在高凳之后,入眼的只是一张丑恶猪脸上令人作呕的微笑。 他猛地一闭眼,心里仅存的丁点儿犹疑也灰飞烟灭了。 “大师…敢问大师法号?” 没被发现…楚翛早察觉秋笙眼神不对,正心惊胆战地等着发落,却不出意外地靠秋笙对“丑”的极端排斥逃过一劫。 果然看脸这种事是会影响智商的。 “回陛下,贫僧法号净生。”不等秋笙回话,楚翛接着说,“听闻净然大师之说,此次入京面圣,陛下是命贫僧前往金陵助礼部尚书胡大人完成和谈之事。”他离座起身,向秋笙行云流水做了一套佛家的最高礼拜,五体投地下去,将额头轻轻抵在交叠的拇指上,缓慢而坚定地说:“国泰民安之时,天渊寺诵经念佛为家国祈福,若是江山飘摇,贫僧自当殒身不恤,愿以心头一点赤诚热血,满溅山河!” 秋笙身形似乎是震了一下:“朕往日虽与贵寺净然大师有所结交,却不晓诸位高僧心中大志,满以为天渊寺不过一置身红尘凡俗事外的庙宇罢了…如今之事,竟是朕狭隘偏颇了。劳烦大师代净然大师受朕一拜,权当作是赔个不是。” 眼看着这人就要拜下去,身旁李辞不在也没个人拦他一把,楚翛隔着肉皮兀自瞠目结舌起来,一扫旁侧的胡天都,竟然也豪爽地诚心诚意地作了揖。 别介啊,这都是我自己瞎编的,你可猜的一点儿没错,净然那死秃驴就是这么个德行啊! “陛下…胡大人,两位快别…” 楚翛总觉得侃天侃地胡说八道也就算,受了龙子龙孙无故一拜,恐怕是要损阴德。 眼瞅着隔得远搀不住,只好无比憋屈地受了。 “净生大师,如此便劳烦您跟着胡大人走一趟,尽量将我方的话转的谦和低调些,再一个,万万不可在谈判桌上露怯让萨满川木那鬼东西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52 笑话。”转向胡天都:“路上好生照应着净生大师,舟车劳顿,别累坏了身子骨。” 楚翛低下头来,极隐晦地笑了。 国土疆域都不保了,这混账皇帝竟然还操心着丢不丢脸。明君啊明君。 胡天都正要一声答应下来,却见楚翛挥手拦下了他的话:“陛下,莫非陛下打算只是打发胡大人和贫僧去么?” 秋笙一懵:“不然呢?” 楚翛撩开袍子跪下,低低弯腰叩首,直身道:“陛下,此番求和不比往日先例,是我方主动和谈且明显处于劣势,更渴望休战养息的一方是陛下您,而非萨满川木与西洋百国水师。对方都是双双首领到场,若是陛下只是派出胡大人一人而已,恐怕显得诚意不足,他们自然有理由挑唆着再次开战。” 见秋笙眉头渐渐皱紧,却不言语,他再度叩首,顿了片刻才道:“当然,二次开战在所难免,和谈也只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等那帮无耻的豁牙之辈糟蹋干净了银钱,唯有再来中原搜刮才能填补缺损。依贫僧拙见,这期间空闲不足一载,陛下须好自筹谋,兴水师扩招兵马,充国库安抚百姓样样皆是要紧事。陛下可有筹划?” 胡天都惊得“花容失色”,如今真是发达了,世风日下,连和尚都其心不古了。不安生在青灯古佛前了此余生,反倒积极入世地比他这个正二品大员都要了解南大营局势,真是开了眼了。 秋笙:“先前一美…呃,一公子曾告知于朕水师内部存在不少脏污难见人的丑事,苏万越留不得了,必须寻空儿从去年的武试贡士里头挑选两三个出来考察考察填了他的缺。安抚百姓是小事,朕只求大师指点一件事。” 楚翛本想弯弯眼角,想起眼下是顶了张丑的人神共愤的脸,瞬间改作点点头。 “国库亏空不是一天两天了,方才胡大人的礼部账册朕过目,这大洞是自先帝便颇有规模,直到如今,是每况愈下几不可救…大师可有何良策?” “国库倒是小事,这个不急,稍后贫僧自当与陛下详谈,”楚翛摆摆手道,“只是这水师一事,难不成陛下当真以为先帝、太和帝是不知情任由苏万越胡闹的么?” 太和帝是秋笙的爷爷,这人倒是个经天纬地的奇才,只可惜没福消受天伦之乐,刚满古稀之年便与世长辞,没来得及见这最小的南萧王一面,秋笙对他自然是没什么印象。 “有些事绊住了他们处理此事的脚步。”秋笙问道,“何事?” 若是几日前要楚翛答此问题,他断然是满头雾水,只是趁着这两天工夫闲,倒是自己想起些前世楚穆的旧事,隐隐约约听到了关于大越这支烂泥糊不上墙的水师的消息,半是推测半是实据,也就想出了七八成。 “贫僧…” “大师一路奔波想来是辛苦不已,谈了这好一会儿该是乏了,不如先让李辞带大师到住处歇歇脚,朕随后便来。”秋笙起身扶了他一把,闪开视线不去看他的脸,扭着手臂若有若无地蹭了下他的腰线。 楚翛:“…” 朝中出了叛徒两面透风的事胡天都也有所耳闻,明白秋笙这是在防着他,倒也不恼怒,只是不卑不亢地恭敬行礼:“夜里不好行路,净生大师不妨安心歇息一晚,明日卯时再出发不迟。” 楚翛不动声色地躲开秋笙收紧的胳膊,答道:“劳烦胡大人费心。” “陛下,净生大师,臣告退。” 楚翛眼巴巴地看着胡天都走了,回头看了看对着自己的腰线若有所思的秋笙,冷汗顺着假皮里头往下滴,包裹着脸皮都快被泡肿了。 这是什么恶趣味? 相处时间少,从前竟没看出来这小兔羔子竟有这样的本事。幸亏他临行前还从净然那儿偷走了一瓶改人声色腔调的药汤,不然被拆穿岂不就是开口说句话的工夫么? “哎,刚刚跟大师提过的那公子,黄鼠狼的腚,是个拍不出好屁的货色,”他鼓足勇气看了楚翛一眼,像是被什么扎着了似的陡然闭上了眼睛,“大师请恕朕冒犯,您自脊椎骨到腰线这儿,倒跟那个王八蛋挺像的。” 楚翛:“…” 不就是使了点儿小伎俩叫你睡了几天么?至于这么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么? “大师平日里用几个使唤的仆从?用勤院里的丫头太监们手头活粗,大师若是不嫌弃,不如便从朕这儿领两个回去用着?” “不必了,贫僧带了个小子来,”楚翛回身招手,“小天,来!” 只见一个满身横肉,富态流油的小伙子一步地一震地走了进来,长的虎背熊腰,近了身却是个黄花大闺女脾气的,扭扭捏捏半天才算跪了一跪,哼哼唧唧道:“草民参见陛下。” 有了前一个的过度惊吓,秋笙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心想自己大概是一日中见尽了天渊寺里堪称镇寺之宝的两个猪头,也跟着沾了沾肥头大耳的福气,忙虚扶了他一把:“虚礼就不必了。” 这小子便是桓天,前阵子楚翛寄回去的药方将阿驴从生死一线的悬崖边儿上救了回来,这胖墩便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万死不辞地要跟在阁主屁股后头端茶送水。如今的模样已经是操心自家弟弟身体,饥一顿饱一顿后瘦身完毕的结果,街坊邻居都说他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可把一双父母心疼坏了。 “清瘦”的桓天忙不迭地谢道:“谢谢谢陛下隆恩。”说着磕下头去,他是个老实孩子,不懂得拿手背护着点脑袋,硬是将裹着五花肉的大脑门子硬生生砸在地上,“哎呦”嚎了一嗓子,应声冒出了一个大包。 “朕又不曾赏你什么,行此虚礼倒是折杀朕了。”秋笙哭笑不得地把人拽起来,“好小子,往后侍奉仔细了,朕回头吩咐御膳房留红烧猪头肉给你。” 眼瞅着这孩子又要大张旗鼓地制造第二个大包,秋笙连忙往他手里塞了把楼兰进贡的蜜枣:“跟着李公公走,去吧!” 目送着两人走出殿门,秋笙这才不紧不慢地冲楚翛颔首:“大师请。” 第24章 旧罪 桓天是个不好糊弄的,任李辞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肯离开楚翛半步,不知这孩子是从哪儿听来的谣传,进了紫禁城穿官服的都不是好东西,龙袍加身的更是万恶之源。 话粗理不粗,只是秋笙身为历代皇帝中一朵冉冉升起的奇葩,还没来得及退化成恶鬼头头,看着这不知皇权为何物的胖子胡搅蛮缠,顿时有点体会了当年眼睁睁看着自己满天下蹦跶的众臣是个什么心情了。 恨不得就地找根棒子直接揍服了。 只是打狗还要看主人,楚翛顶着一张大师脸杵在边上,秋笙挠着手心不敢露了火气,只好频繁地给大师使眼色。 “得了,小天,这哥哥是个大善人,你出去等着,”在秋笙的目光第六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53 次落在他身上时,楚翛才开了尊口,谁知那小胖子一门心思守着自个儿的清规,犹犹豫豫地不肯离开。 阁主轻声叹气,使出撒手锏:“劳烦李公公带他去御膳房转转。” 这才把人拉走了。 偌大的房内总算只剩下两人,秋笙拱手行礼,移步至桌边奉上茶水:“大师用茶。” “陛下好生谦恭和顺的性子,不知在臣子面前亦是如此么?” 秋笙使着盖碗冲茶,闻言抬头瞧了他一眼,一时不察,烫了手。 楚翛端的一派清高神色地慢悠悠递过一方帕子:“君威不立则废,臣责不重则轻。陛下难道就不担心日后平定了天下,外忧内患消解干净,文臣武将仍是今日之风么?到了那时再显君主威严,怕是晚了些。” 秋笙推了杯茶给他,云淡风轻道:“平定四方后如何定国规树国风,便再与朕无干了。” 楚翛一愣:“陛下何出此言?” 秋笙苦笑:“大师身在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天渊寺,必定也曾有所耳闻…朕如今承下这位子,全然是阴差阳错,治国□□本非朕所好,一向也不长于争权夺利。原本是想吃着官银在一方山水之中混吃等死,只是眼下大越疆土面临四分五裂之危,我等身为大越子民,当万死以赴,再行推脱便是视家国于不存之地,这才接下这担子。若能承蒙上天厚爱保全了这祖宗拼死留下的江山,便将它传给朕的侄儿,再留下些贤良之才替他兴复旧都,也算是了结一桩心事。” 楚翛照例转着茶杯玩,淡淡道:“陛下想得到通透。” “通透什么…不过是往日里不做些正经事,离经叛道罢了。” “陛下拾得起放得下,已是悟得大道。” 秋笙苦笑着微微摇头:“悟什么?唯有攥得了实权争得了天下,享尽了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明明白白地体味着了何为贫何为富,何为贵何为贱,知道了那背井离乡的苦楚之人,却仍能放得下手中握有的金银财宝,方是大道。一来不曾体察民间疾苦只知逍遥快活,二来不曾海清河晏时体会位高权重之好处,三来尚有凡尘中俗世之人情缘之忧,单单凭此中任意一条便该回炉重造,怎么说是悟了呢?” 满嘴的苦气,再咽不下一口茶水下肚,只好学着对面人一同转起了杯子:“分明是怕了王侯将相杀亲诛心之苦,是在抱头鼠窜,而绝不是什么悟道。” 楚翛本想着笑笑宽解秋笙满心的愁苦,奈何脸上的皮肉挂得厚厚一层,面具背后的脸带着半真不假的微笑,露出来的表情,却是难看得很的皮笑肉不笑。 倒也不打紧,反正秋笙根本不看他。 “功名利禄本是枷锁,况且又是身处皇室,这枷锁便镶金戴银的让人眼红,陛下逃得开这层束缚已是人中龙凤,何必妄自菲薄?” 见秋笙抬起一双猩红的眼睛,楚翛伸手替他斟满了茶:“陛下难道不想听听如何扩充国库、以及苏万越手下水师有恃无恐的缘故么?” 如此这般心绪时常徘徊心口,素日里积压成疾不吐不快,秋笙晃了晃头算是翻了篇,稳住了心神道:“还请大师赐教。” 楚翛:“国库一事,天渊寺虽说有通天手段,却未曾真正进入京都探看一二,如此说来,贫僧所言皆是借五六分实据辅以自行推测,言辞不当之处还望陛下见谅。” 秋笙抬头看看这个带发修行的僧人,明白对方是在旁敲侧击自己提供更为详尽的京中皇族情形,省得天渊寺费事,答道:“大师但且先说说,若有何不妥,朕自当告知大师。” 楚翛:“多谢陛下。陛下既已参与西北军威州一役,身边又有高人指点,自然知道用来制作赤血的硫炭木和皂药菱等火石,这两物都产自昆仑山,因其母树楠磺成活率低产量少而价格高昂。暴利在前足可引出勇士,只是这数百年来记录在册的史料显示,几乎从未有人动用这两种火石,一来居民安居乐业之和平盛世,战事未起,□□大概是并无大用,市场需求量不大;二来,不知陛下可否知道,昆仑山上有个崔嵬阁。” 秋笙:“曾有一将军告知于朕,这昆仑山上居住的都是九黎后人,与我大越曾有血海深仇。还有那崔嵬阁上的众将领,听说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狠辣无比,守山如守命。” 楚翛脑子一嗡,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将领之中,唯有方久有条件对崔嵬阁详情知晓一二,净然告诉他的?那他有没有说过,阁主姓甚名谁? “他还说有个阁主,是这一帮狂人的鬼头头,好像是个老态龙钟之人,浑身少皮没毛的,活像个大马猴。” 好,方久的皮是保不住了。 “这都是些琐碎小事,陛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结合这两种条件,得出了一一大二的结果,常人是绝无可能从崔嵬阁的眼皮子底下顺走昆仑山的东西,有钱没命赚。北骊已经通过某种不可言说的渠道做出了赤血,南蛮西洋兵临城下,都不是做交易的对象。” “大师的意思?” “陛下将目光放长远些,如今狼烟四起,除却大越,最为忧心恐惧的是何人?” 秋笙了然:“楼兰、鬼觉国。” 楼兰和鬼觉国皆是大越边境处的小国,前者临近北骊驻地,后者则靠近南蛮,两国国土面积狭小,国民安分守己,年年的岁贡数百年来无半点差错。此番南北与西洋百国水师沆瀣一气力战中原,将这两国搁置不顾的缘故,常人用后脑勺想想也就有答案了。 国与国之间是纯粹的利益关系,没有人愿意在命悬一线时拽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盟友,帮不上忙不说,要死时说不定还拉上自己垫背。拉图和萨满川木一个比一个精明,更不要说那坐拥黄毛佬智囊团的西洋百国水师了。 吃完大鱼啃小虾,到时候血洗边城,他们怎么跑得掉? “正是,毫不夸张的讲,这两国的危机感甚至重于陛下您,您说说,转眼间要被砍脑袋的和那被捆在一边眼睁睁看着知道自己是下一个的,谁更怕?通常尿裤子的,总是后者。” 秋笙不怎么喜欢这个比喻,闷哼哼地不搭腔。 楚翛:“攻兵攻城攻至尊,必以攻心为首。既然这些小伙子们没有安全感,天天睡着觉都想着跑路而不是扛起钢刀血战,那陛下就见缝插针,给他们安全感就是了。” 秋笙恍然:“将□□价格翻倍卖给他们?可一旦如此,有没有这个心思暂且不说,手拿利刃有本事攻到城里来的敌人,不久大大增多了么?” 楚翛笑笑:“陛下,谁要您卖真的□□给他们了?” 秋笙眉头一展,片刻后更深更紧地皱上了:“他们没有精于此道之人么?若是让人家发觉,翻了脸面,大越岂不腹背受敌?” “陛下恕罪,贫僧方才有失言辞准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54 确,该讲‘不必卖能炸的□□给他们’。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只要稍微在□□里头混上少许别的什么东西,那就是一堆废土,能养养花种种菜,却永不可能炸响。不是崔嵬阁中人,绝不能察觉。无色无味无形无迹,所有感官在这玩意儿面前都被封死,除却自身生而具有的感知度和后天长期训练而获取的经验,再精准的仪器都是不奏效的。” 秋笙揉揉下巴略微思索片刻,慢慢点头:“如此说来倒是可行,只是朕与那崔嵬阁素昧平生,又是人家灭国死敌的后人,只怕若是朝廷派去人,只会比寻常误闯之人死得惨百倍。” “天渊寺代陛下出面便是,不仅是这两种珍奇□□,其余的火石也可夹带着贩卖出去。这事贫僧只是求陛下一个点头,具体事宜尽数交给天渊寺便是,倒是这苏万越…” “陛下!锦衣卫处发现异状,江大人和连大人已经在议政殿恭候陛下,江大人再三嘱咐,请陛下速速前往!” 一身着玄黑紧身飞鱼服的锦衣卫越过门卫,直接入了房门。 历代锦衣卫的特权,手握要事,通报可免,自行见驾。 秋笙扬手起身,向楚翛的方向微微欠身:“劳烦此次和谈事宜结束,大师还可赏脸与朕似这般交心长谈。眼下不知大师可否有兴趣同去瞧瞧?” 若是先前,楚翛自然懒得去淌大越满是暗礁风浪的浑水,可自打知道自己的一半性命拐弯抹角地和大越存亡扯上了关系,心态便天翻地覆地变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楚翛低头回礼,趁机扶了把面具:“盛情难却,陛下请。” 本以为大越危局是外界三方强压下来造成的,楚翛自进京以来关注点就放在如何对抗外贼上,无心去牵扯王权富贵那些小儿科的勾心斗角。可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大越数百年如一日地强盛安泰,边疆稳固易守难攻,是个长眼睛的,哪个就敢上门挑衅宣战呢? 外表光鲜亮丽的大越,早已被披着羊皮的恶狼从内向外啃了个透心空,秋笙如今,是在凭借着一个华而不实的外壳,拼凑满是蛀虫的空洞。 议政殿里烧着安神的梅花香,炉里点染一缕轻烟,本是求个静思凝神的效用。可惜这一炉好香此时竟然没一人肯赏识,梵烟飘渺,鼻根摄受雅致醇厚香气,一众人却围着个惨死的尸首商讨起来,仿佛那三五两便要一百两银子的奇香只是个除尸臭的蠢物。 地上这人死状凄惨,七窍青紫泛黑,口鼻眼各自流下数道干涸的血痕,脸上身上都是些令见者心惊肉跳的抓痕,该是难耐苦痛到了极致自己用手指甲抠去了皮肉,舌头长长一条,满是乌黑的血点伸在嘴边。 江辰身在皇宫中久了,也从不插手刑部和大理寺的案件,活了五六十年从未见过死相这般恐怖的死尸,秋笙带着楚翛赶到时,他还捂着肚子伏在桌上歇息。 连城:“陛下,属下奉江大人的命,近一个月来追查十二个朝中大人。今日一早照例巡查之时,在个极隐秘之地发现了此人,仵作验过尸,应是毒发暴毙身亡,具体是何毒,仵作一时看不出,正在加紧查验。根据调查,此人乃是皇后娘娘外宫里的小太监,名叫福临,不同于其他太监之处,此人很会几分功夫,若是健全安好之人,拳脚好处进陛下的近身侍卫之队也未尝不可。” 秋笙皱眉:“皇后?” 连城挥手叫来一个人,秋笙掀掀眼皮,却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之一的花梨。 小姑娘年纪不大,哪里见过这个架势,一见到这个十天半月不见个人影的皇帝,竟连先前盘算好的说辞都忘了,只顾着一边磕头一边颤颤悠悠地念叨:“陛下…陛下好些日子没去…去看娘娘了…娘娘想念陛…” “说正事,”早些时候,那皇后便是先帝安排好的,秋笙本就对此人没几分情意,眼下又闹出这样的幺蛾子,为数不多的耐心早没了,“朕没工夫听你车轱辘叽歪。” 花梨哆哆嗦嗦站直了,支愣着两条打颤的小细腿哼哼着:“陛下,这个人就是娘娘外宫里头提灯浇花的小太监呀,进娘娘阁里头来都是要挨打的,他若是做错了什么事遭了现世报,可实实在在跟我们家娘娘没关系呀!请陛下明察!” 楚翛颇为怜悯地看了她一眼,默默为被蒙在鼓里的皇后点了点蜡。 或许真是一场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但被这小丫头一搅和,难免多了些做了亏心事急于为自己主子开脱的嫌疑,何况类似于秋笙这样心高气傲的青年人,多半是厌恶妇道人家掺和政事的。不言不语清者自清倒也算,牙尖嘴利倒是将秋笙最后一丝对青葱少女的同情照料磨得一分不剩,他不再去看她:“拉出去,别再进来碍眼。” 转身看向连城:“爱卿继续,这人是如何死的?” 连城:“今日卯时天光未亮,属下本带着几人巡视,见这小子鬼鬼祟祟地穿行在御花园中一条石子小路上,动作奇怪不已,属下心有犹疑便上前查问。结果这小子一看到属下撒腿就跑,没跑几步竟然自己倒下了,发狂一般地咆哮数声,像是被什么妖魔邪祟之物纠缠住了,一面喷出血来,一面下着死手掐拧自己的皮肉。疯魔了半晌方才安静下来,靠在石头上,身子已经凉了。” “查出什么来了?” “事发突然,又蹊跷的很,想着接着送来给陛下过目再好详查下去。除了身份外并没来得及查些别的,只是方才仵作验尸时,从衣裳里找出个信封来,属下不敢妄动。” 连城双手呈上来个滚满泥土砂石的信封,江辰本不愿脏了秋笙的手想上前接了,却被那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拦住了。 “江大人脸色不好,李辞!” 李辞本在殿外候着,一听,麻溜儿地团成团滚进来跪好:“陛下有何吩咐?” 秋笙扶着面色煞白的江辰,把人交到李辞手中:“带着大人到御医院去歇养歇养,你替朕好生照顾仔细,没朕的令,你就一直照料着大人。” “遵旨。” 江辰的脸更白了。 他和秋笙本没有什么情义,瘟疫未来之时,先帝教训当年还是孩子的南萧王,他好像还帮过先帝的腔,让这原本脸皮薄的少年当众挨受了不少言过其实的劈头痛骂,举着两大桶水站在议政殿前扎马步,常常弄得满腿满手都是湿淋淋的,路过的宫女太监没一个不笑话的。 少年开始还羞得哭鼻子,后来就不了,大冬天的宁可认了罚回去自己治冻伤,也不愿意低头服个软,再后来更出息了,胆敢当着老皇帝的面边挨打边调戏宫女,满口“千万别把我给打死了,免得落您一个不仁不亲的罪名”的张狂话。在锻造秋笙这张举世无双的厚脸皮一事上,先帝和江辰可谓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老一辈的长辈总以为孩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55 子不好不听话,棍棒教育是所有解决方法中的核心,“不打不成材”,“棍棒底下出孝子”一类的屁话,老东西们当着圣旨念叨了半辈子,哪怕是已经得出了“暴打之下出厚颜无耻的混世魔王”之结论,仍是死不改悔。 如今这混世魔王怀疑到他的头上来,他自然是觉得受了辱,却也无计可施,转身离去的时候,听到秋笙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道:“连大人,从今往后,锦衣卫直属朕统管。若无圣旨,情报消息只管传给朕。” 他看着门外白茫茫一片,一颗赤胆忠心,顿时冻得冷硬,再没半点热乎气。 一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谁领情?谁懂得? 不过各自讨了各自的没趣,一拍即散罢了。 秋笙大致扫了一遍书信,越看越触目惊心,直顺着后背冒起一阵飕飕的凉风来。 信上详尽地写出了大越目前的状况,财务、兵力、朝臣、民心,凡此种种,一一列出条目阐述得清楚明白。更有秋笙对此次和谈的诸多规划打算,一五一十地落在纸面上,甚至比皇帝本人还要了解大越朝局的动静。 “两百万,莫贪莫多”几个字几乎灼瞎了他的眼睛,全被摸透了,这还打什么?谈判什么? 连城似乎是看出了秋笙心潮起伏,连忙道:“陛下,无论如何,这密报是被属下拦下来了,不会再有什么异处了。” 楚翛看着秋笙,那人将眉尖蹙紧,从嗓子缝里滚出几个字:“这不是密报。” “是份厚礼。” 第25章 难平 锦衣卫替皇帝办明里上不去台面的恶事,拿手好戏便是换着法儿地杀人放火,一道军令一个动作,久而久之,连脑子都转不动了。连城看着秋笙一脸难藏的戾气,问道:“陛下此言何意?什么厚礼?” 他说完就战战兢兢地不敢再吭气,秋笙也不理会他,屋子里一时间静的吓人,秋笙死死盯着那三四张信纸,恨不得将目光实质性地转化成刀剑在上头捅几个窟窿。 楚翛侧开一步,低声解释:“连大人,依贫僧拙见,此事可疑之处有三。其一,这宫里内鬼既然有本事无声无息地逃开锦衣卫密不透风的追捕长达一月之久,便大概是有把握长久掩饰下去,为何会光天化日之下让大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抓到线人?其二,皇后娘娘乃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又是先帝精心挑选出来的闺阁小姐,老实乖巧自不必说,家门中人又素来与陛下并无纠葛,大人试想,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于她有何好处?其三,大人亲眼目睹福临的死相,难道就不心生疑惑么?” 他一开口,秋笙便看了过来,听到这里停了,不由追问:“有何可疑惑之处?” 他方才震怒之下只是想到了前两层缘故,却不曾在意一个棋子在这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他的作用,不就是一死了之,栽赃陷害皇后么? 连城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楚翛只好继续说道:“回陛下,若是寻常死法倒也罢了,可这中毒而死实在是蹊跷,应先查出是个什么毒,再行考虑。拔出萝卜带出泥,可能会多知道不少东西。” 连城总算是听明白一回:“大师,属下这便将这脏东西抬到仵作那儿验个清楚!” 楚翛心道:“这锦衣卫统领今儿是犯什么傻,脑子怎么能这么不灵光?” 不知是个何方神圣的□□,让那只见过□□鹤顶红的仵作上哪儿猜去?当个在世神农自己尝试尝试么? “不劳烦连大人,贫僧在这儿看看便是。” 连城一惊,不知所措看向秋笙,万岁爷竟点下头去:“如此便委屈大师。连大人,把那人衣裳都褪了吧。” 连城心里再多的疑问也不便在这紧要关口扯出来耽误时间,忙麻利的把福临剥光了。 福临刚死不久,尸体还没顾得上和诸多生物产生些妙不可言的臭气弹反应,大体上还算是看得过眼。况且楚翛自从受了那死了还要跟着他跋涉千里埋汰他的老兄的洗礼,对这种场面的抵抗力可谓已是神怪级别,秋笙从前在南大营参军时也在死人堆里见识多了,锦衣卫又是见惯了这场面的,三人倒神色不改,各自抱着臂膀一脸学术地研究这死了也不得安生的小太监。 只是那两人是真淡定,楚翛却是借着一张肉皮挡住了灰暗吓人的脸色。 虽然不多,也并不明显,福临身上却有七八处既像是烫伤,又与初愈刀剑伤颇为相似的疤痕,应该是几日前受的,眼下若不是有心人仔细查看,倒只以为是福临自己不小心磕了碰了,不当回事儿就过去了。 秋笙皱眉:“这疤痕倒是怪模怪样,大小相似也就罢了,竟都是规整的椭圆形。倒像是刻意烙上去的。”他调动脑中关于各族图腾的记忆,寻摸了半天也没个结果,转身问:“大师,这是怎么回事?” 楚翛抬手示意他先安静片刻,蹲下身去捏开了福临紧闭的口唇,半边心腔顿时凉了。 那舌头伸到极致,只剩下短短一截留在齿列间,被这么一捏,再没了力道支撑,软塌塌地搭在了楚翛苍白的手背上。唇齿间封锁住的大半污血流干净后,大张的嘴里布满了青黛色的圆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楚翛心道:“这是冲着我来了。” 这毒物他先前还吃过,三步七子花。只是用药之人为了让这孩子死在巡视的锦衣卫眼皮底下,竟以毒攻毒,又安了一帖□□在他身上,二者一路上像是两条蛊虫般缠斗不休,这才勉勉强强破了“三步”之咒。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人趁夜深人静,神不知鬼不觉地抓来福临,灌下毒去,告诉他,若是从娘娘宫里一口气跑到宫外,找到接头之人便可拿到解药,苟全性命。 此人身份低微,平日里连见皇后一面都要经过层层请示,自是与那高高在上的皇亲贵戚没什么情分。出身贫寒,胸中也没怀什么大志,唯一的念想便是日后讨得贵人欢心,能赐他个全须全尾的善终罢了。 他疲于奔命,将人头揣在裤腰带上拼死狂奔,殊不知,当那人盯上他时,他便已经是个死人了。 用毒用到这个水准,除了崔嵬阁,楚翛想不出别的出处。 他瞥一眼同自己一起蹲下来的秋笙,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陛下,此乃三步七子花之毒,中毒者死状伤疤一一皆可吻合。”见秋笙竟然要探出手去触碰福临的脸,连忙一把架住他的肩膀:“陛下,沾上一点儿都是要留伤的,保重龙体。” 秋笙不动声色地收手,颇为玩味地看了楚翛一眼,顿了顿,像是咽下了什么话:“大师,这三步七子花是?” 楚翛轻咳一声:“崔嵬阁的手笔。”见秋笙面色眼看着就要变,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紧接着道:“这必然不是那老阁主的意思,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56 想来不过是其中出了一两个不长眼力的小臭虫,贫僧了结和谈一事后,必定上昆仑山替陛下询问一二。陛下且宽心。” 秋笙喉结滚了滚,终究是没说话。 天色已晚,楚翛也已无心对着这冲他龇牙咧嘴的尸体再商量什么国事,拱手行礼:“陛下,贫僧告退。” 秋笙安排给他的住处甚至比当时在御医院旁边的那个小竹屋更清幽宁静几分,还在全然不知他带了桓天这么个胖子的情况下,歪打正着地挨着御膳房。 那只长了个吃心眼的胖小子从黄昏吃到天色全暗,楚翛倒也乐得清静,关了门封上窗,靠在床沿上闭目养了会儿神。默默接受了崔嵬阁里竟然真的出了叛徒,还企图踩在他头上给他脸色看的事实,起身冲茶,倒了两杯。 他也不回头,只向房梁随意招招手:“喝茶吧周兄。” 那男人鬼似的冒出来,不声不响地取走了其中一杯热茶喝了。他在这个房间里头睡了整整一天,精神好得很,连同着心情也变得不错,多看了楚翛两眼,刚入口的黑茶天女散花地喷了一桌子:“你没病吧姓楚的!你就不能找个稍微看得过去的脸皮戴上,用这玩意儿恶心谁呢?” 楚翛一时失神,反应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揭面具,在边角处按摩了很久总算是松了肉皮,他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将这张厚重的□□取下来搁在一边——明天还要接着戴。 □□透风功能原本就差,更不用说楚翛脸上这个比人家厚了三倍有余的升级版,愣是捂出了满脸大汗。楚翛如获大赦般深深吸了几口新鲜气,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这才看到满桌子的口水黑茶混合物,嫌弃道:“你等会儿给我擦干净了,小天可不给你干活。” “闭嘴吧你,等会儿大爷先揍他一顿,”大概是真睡舒服了,周雍眼前都清明澄澈几分,居然看出楚翛神色有异,“你这是怎么?戴这东西一天恶心了吧?” □□软趴趴地放在桌上,眼睛是两个黑乎乎的空洞,这么一眼看上去,整张脸面积几乎是楚翛本人的两个大,周雍掂量着,竟沉甸甸地很是用了些力气,再瞧瞧那人寒冬腊月里大汗淋漓的脸,不落忍了:“你又何必盖着身份?那小皇帝不是喜欢你么?又舍不得杀舍不得剐的,你怕什么?旁人戴面具,都死命地把自己往国色天香那儿整,你这算什么?嫌自己脸蛋子太俊了?” 楚翛懒得解释他走之前都干了啥缺德事,又不好说自己也不明白净然这到底是用意为何,只好装深沉摇摇头,不说话。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老虎尾巴摸不得,他这不只是拍屁股的事了,要真是拍了屁股,说不定那流氓还挺高兴的。他是自个没包住露了回受人控制的死相出来,把老虎吓着了,还吓得张牙舞爪就要拔剑,他非但没定下心来跟人说明清楚,还使了阴招把老虎放倒了。 楚翛悄悄抱住脑袋,直想把这个不争气的完蛋玩意儿一股脑拧下来。 “又不说,好,我说,”周雍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你麻烦我去查的事我都弄明白了。” 楚翛立刻从自戕的黑洞中幡然醒悟,抬头道:“说。” 周雍:“你先前说怀疑北骊在他们那儿种了楠磺木,以此获得硫炭木和皂药菱,我把那脸盆大点儿地方里里外外转了三圈,一棵都没看到。倒是察觉了拉图他们挖了不少□□矿…你眼先别瞪那么大,没说完呢,是普通□□,杀伤力和爆破效果都远不如那两样东西。” “硫炭木和皂药菱本就是锦上添花之物,本身是炸不响的,只有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在普通□□之中才能体现其用处。大约几个矿?” “大矿就有三四个,还有数不清的小矿,羊粪球似的星罗棋布在大脸盆里头,就威州那一仗拉图体现出来的火炮实力,他们自给自足还是绰绰有余的。当然,你不是说可能有后续大戏么?那个不算。” “不是可能,周兄,”楚翛冷着脸道,“他们三方联手,北骊南蛮对大越再熟悉不过,那西洋百国水师更不是省油的灯,洋毛佬智囊团暂且不说,光是一伙的军舰海蛟随随便便一炸,就能给苏万越胡噜秃了。他们固然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定是步步为营算计着打的。就说这一个月之内的战役,威州用来吸引大越兵力,赤血火炮雷声大雨点小,北骊只是在拖时间耗着,与之相比,江南才是火烧眉毛,偏生中间还有个改军令的,屋漏偏逢连夜雨,败北在所难免。南蛮占了江南,手里头有了筹码,和谈时自然能多割点地,多讹点银子。至于西洋人,这时候是个搅屎棍,以后必定也不能消停。” 周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于他而言,大越覆灭亡国之严重程度大抵相当于大火烧了一座小院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耐着性子听完,不由问道:“大越跟你有什么牵扯?你至于这么上心?我还以为你是找着茬弄死皇帝,真卖命啊?” 楚翛莫名其妙:“我闲大发了弑君干嘛?” 周雍看了他一会儿,就在楚翛满以为此人要发作时,他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楚穆当年是满怀着必报血仇的心思活着的,却偏偏没这个才能去搅个天翻地覆。到了楚翛这儿,倒像是数百年前的灭族之仇全然不在了一般,居然忙里忙外地帮着仇人后代打理天下安定四方。 果然跟这人生气着急是没用的,周雍记得自己刚来时好像是骂过他一顿了。 这还不到一个月,人家就自个儿翻篇了。 “不是,周兄啊,”任楚翛是个没心没肺的厚脸皮,却也不乐意挨骂,见机行事道,“天渊寺里那秃驴大师说了,秋笙身死大越亡国,老东西窝在我这儿翻了天,我就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可能就睡一觉的工夫,就再也清醒不过来了…呃,大概就像楚穆、楚郸一样,没了自我,成了老鬼的替身。”勾出个自认为非常讨好的贱笑,哼唧道:“周兄,还是我比较讨人喜欢吧?” 若不是私心里带了感情,再好看的脸见天儿地看也就和窝瓜长的差不多了,周雍自顾自品茶,压根儿当绝色阁主是团空气放边上晾着。 “方才秋笙叫我过去,是见了个枉死的倒霉蛋,中的是崔嵬阁三步七子花之毒,用毒的是个高手,”习惯了周雍这长毛的大和尚对美色的视若无睹,楚翛的奸笑转瞬即逝,稳下声音道,“此人甚至懂得用酒草毒压制七子花发毒时间,让那人死得与他的预计分毫不差,就这么个精准度,不可能是崔嵬阁外的人。” 周雍放下杯子:“你小子怀疑我?” 楚翛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小弟不敢。只是劳烦周兄替小弟跑一趟昆仑,暗中行事,不可打草惊蛇。按照方才周兄所言,既然北骊未曾自行栽种楠磺,那便只能是从昆仑里偷运的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57 ,最近双方都在修生养息,拉图很可能妄图趁机钻空子,你仔细着点儿。” 周雍:“不能是南蛮种的么?” 楚翛摇摇头:“江南太热,活不成。况且南大营当时并未遭受到赤血一般威力的炮火攻击,南蛮和那帮洋鬼子必然没有赤血,他们南方一队的目的就是占地盘,强攻为上,有的话早就炸了。这三方貌合神离,各有各的算盘,终究不能毫无芥蒂地合作,还是有机可乘的。” 周雍正要起身再烧壶水,却见浓墨般的窗外夜色影影绰绰闪着个人影,来不及反应,便见一支寒光羽箭直射过来,险险擦着他的脸侧钉在了身后的房梁柱上,箭头上封着一张信纸。 他正要破窗追出去,楚翛便架住他的脖子把人拽了回来扔到凳子上,顺手取了信。 写信人刻意隐瞒笔迹,每个字都是用朝廷官印制作手笔的印章印上的,朝中有权力干这事的人太多,楚翛点亮了桌上经受口水洗刷湿淋淋的蜡灯,借着点光看了。 写的都是些威胁警告之类的屁话,警示他应当回到昆仑山听话地当个傀儡娃娃任由老鬼摆布,否则七窍流血不得好死。 只可惜楚翛最不怕的便是这个,失血过多暴毙而死对于他反而是个好结局,与其说是诅咒,倒更像是在上高香祝福他。至于当个木偶,看似温顺好欺的楚翛实际上是个软硬不吃、十匹雪千里都拉不回来的大倔种,他既然自一出生便有胆量跟旁人不一样,要死要活地抗争了二十年,放弃?放屁吧! 信的大半楚翛几乎都是带着慈母般的微笑看下来的,只是在看到最后两句时,眉头稍稍有些打架。 “你赢不过他,只会死得更难堪。他已经不仅仅是他了,你却是孤军奋战,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他有点懵,什么意思? 难道这不是一场单打独斗的血拼么?还有人肯帮着他? 楚翛一时理不清头绪,只好当成是胡说八道糊弄过去,笑笑递给了周雍:“看人家是怎么示威的,以后再想找我打架,学学,别老那么掉价。” 周雍懒得理他,这方脸大叔此时正愤然的很,他根本不想回昆仑山找什么内贼,京城里头有吃有喝还有各式各样的住处随便挑,对比之下,昆仑那苦寒之地想喝点热茶还要晃悠到十万八千里外采茶叶,简直像是油锅地狱一样忍不得了。一下子从贫民窟掉进了金窝窝,他早就乐不思蜀了,什么内贼不内贼,他恨不得留在这皇宫之中睡遍五花八门的房梁柱子,像孙悟空痛快打死小妖怪那样一棒槌结果了这阻碍了他临幸房梁的恶人。 可上司就是上司,上司武功还比他好,憋屈地看了两眼信,却对那些婆子骂街式的文字风格不敢苟同,转开眼,目光落在房梁上那支羽箭上,看了一会儿,神情就不太对了:“过来看,这不是普通的箭。” 楚翛仗着好几十辈子的知识容量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名堂,问道:“周兄,此物有何特别之处?” “这是一支古箭。”周雍摸了把脸,那儿刚刚被这箭蹭了过去,竟只是留了点儿印子,连血都没见,“许久没用,都钝了。这人不是来要你命的。” 羽箭背面甚至生了一层薄薄的铁锈,周雍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卷铁砂,细细轻轻地磨了半天,回头勾勾手指。 楚翛凑过身去,映着昏黄的灯火,看清了羽箭上深刻的一个字,热茶下了肚,此刻像是凝结成了一块块细碎的寒冰冻住了他的五脏六腑,每次呼吸都成了入骨的折磨。 磨洗认前朝,那羽箭之上,赫然是个“越”字。 第26章 疑处 楚翛匆忙间抽空跑了一趟昆仑山,不过是在崔嵬阁待了一晚的工夫,便成功地卷起了崔嵬阁众人间有史以来最大的风暴。 他本意是瞒着崔嵬单单与顾嵬商议此事,让他帮着自己上上心,有事没事往生长楠磺树之地跑跑,加上后来前去帮忙的周雍,到底也是足以将这小人捉个现形。 可惜他紧赶着时日不敢耽搁秋笙那边的大事,难免顾头不顾尾,居然忘了借昆仑山风三分力弄个掩人耳目的无形罩出来。他俩在阁里头谈了一宿的事,只字不落地都被许生安他们三人听去了。 别的家国大事,诸如三方夹击难逃一战、鱼死网破以杀止杀之类的战术之语他们自是不加关心,也对大越的生死存亡不甚在乎,只是单凭一句“昆仑崔嵬中或许存了叛徒,与北骊串通一气,警告到我头上来了”,便足够让他们心惊肉跳,寝食难安了。 受过前任阁主的熏陶,他们自然对特立独行的楚翛有些意见,但从未曾有一人想过叛逆他,再行开出一条路来。 云鸢也将母亲云雀找来了,却不巧没赶上楚翛在此逗留的一晚上,进了崔嵬阁,竟只见到了几个失魂落魄的崔嵬将领。 他们搞不清该信谁该怀疑谁,只好自发地一同坐在这里不动地方,以此证明他们都是清白之身。围成个大圈,个个满脸的生无可恋,像是天渊寺里打坐念经的和尚。 云鸢挂念着远在京城的病秧子楚翛,也没心思随母亲走走逛逛了,挤出个自己落座的小地方,当起了愁眉苦脸的小尼姑。 周雍就在这样死气沉沉的氛围里,不情不愿地回来了,一推开门,竟然发现围圈打坐的众人脸色比自己还臭,心情不知为何顿时好些了:“你们干嘛呢?打算聚众升仙上天啊?云大妈,用不用小人替您把头发剪去,往后也不再想着那小白脸,当个秃驴可好?” 云鸢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舒展开筋骨就要动手开打:“让你好好照顾楚哥哥,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干嘛回来找揍?我看你是皮痒!”按理说平日里轻声细语装淑女装的入木三分的女儿扯开膀子就要打人,身为人母,正常反应该是上前略加阻拦好言相劝,可今儿不知云雀是出哪门子神,愣是当作没看到。 侧过身子闪过云鸢劈来一掌,周雍几个移步挪到云雀面前:“山神大人?您这是…?” 云雀闻言似乎是怔愣了半晌,抬头看向周雍时简直像是放的慢动作,对上了眼神也不答话,一副明显不在状态的模样。 数百年过去,她已然是个老神了,眉峰间镌刻上细碎的皱纹,乌黑软缎般的长发渐渐褪白,说话举止间怏怏地透着一股子懒洋洋的气儿,风采□□已与年少时大不相同,却是两样的风姿绝代。 人渐老,皮相上的美色倒在其次,只凭那周身难以描摹的气度,便是玉润写意,俨然一卷翩翩美人稿。 周雍见她如此大气不敢出,只好后退几步迎面对上再度杀来的云鸢,心里一阵泛紧的莫名其妙。 娘端正成那样,如何能生出个无风自起三尺浪的小怪物呢? “你怎么把你娘叫来了?”气短地说完,蹭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58 着云鸢的胳膊肘躲过一记重击,周雍回身几下莲花步法绕开她接连几招,总算是平定下来呼吸,“老人家喜静,你这是胡闹!” 他俩打架,基本上都是云鸢潇洒地舞刀弄枪追着他屁股后跑,周雍则是很没有形象地到处乱蹦,以免被神兵神器削没了耳朵鼻子。 云鸢委屈地撇撇嘴,却一点儿没减慢进攻的速度:“你懂什么?楚哥哥拜托我帮他的忙去请我娘来,都是你这个大豆虫办事不力,让我楚哥哥劳累辛苦,这才错过了与我娘见面!看招!” 她着急上火,手下就没了分寸,一招紧似一招地杀来,凡人肉身到底不能与山神相提并论,周雍几个回合下来终于撑不住,被扫了个衣角,颇为歧义地人为造了个“断袖”出来。 云雀好像此时才反应过来,在云鸢杀气腾腾的手刀就要伤筋动骨地砍到周雍来不及撤开的脚踝上时,终究是开了金口:“鸢儿,不得造次。” 小神的手背在距离目标物不到半寸的位置堪堪停住,回头天真无邪,脸色来了个惊天大逆转,百转千回地撒娇道:“娘,这豆虫欺负我。” 保住了左脚的周雍五体投地倒在地上,听着这血口喷人的栽赃陷害,恨不得一口气憋死过去。 云雀一段老年神特有的发呆时间过去,神色恢复如常,冲百般献宠的女儿慈祥一笑,上前扶起了在地上扭来扭去的“豆虫”:“周兄弟别介意,小女骄纵任性,老身代她赔个不是。” 从她身上飘来若有若无的幽幽花香,莫名地让人心境平和下来,周雍连忙回礼:“岂敢劳烦山神大人,是小人心气急躁,冒犯了山神大人,请大人恕罪。” 云雀尚未回应,只听那头云鸢嘴快地占便宜道:“没事没事,谁跟你一般见识啊大蚂蝗!本山神原谅你了!” 周雍黑着脸一抬头,却见云雀满怀歉意地冲他微微欠身,这才决定不与那小混账皮打皮闹,转而看向那些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被按在地上暴打的弟兄们,见他们如出一辙的麻瓜表情,磨了磨牙根道:“看样子你们都知道了?” 回应他的是三个脑袋整齐划一地点了三下。 他对顾嵬上身一般的那个老妈子真是无可奈何,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自己要暗地里行事免得诸多事端,倒是他自己来时先行泄露了个干净。 周雍扪心自问:还有比楚翛更盲目自信的人么? 答曰:没有。 然而再鞭挞此人亦无益处,周雍轻叹一声,被逼无奈地开始替楚翛料理剩下的烂摊子:“你们先别这般消沉行么?崔嵬阁还没倒呢。叛徒又如何?就凭他一己之力还能翻出花来不成?阁主吩咐我当心逆贼,我倒要先担心担心诸位,家里出了内贼你们是不是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阁主还没掉轮回里出不来!” 三人晃晃身子站起来,和满头雾水的云鸢一起看着形象瞬间高大起来的周雍。 “什么…什么内贼?” 周雍懒得理她:“那好,敢问诸位在此聚众是为何?人多点儿上赶着年节一起混上个食肉鬼罗刹鬼什么的当当?你们这是要上天么?” 许生安开口,声音都有三分像阿飘:“大家都在这儿,就能互相监视证明着。总好过彼此忌惮猜疑。” 另外两个脑袋附和性地点点头。 周雍颇有种自家的脑残小破孩干了自以为高明的蠢事后,夸也不是骂也不是的不知所措,愣了半天,舌头绊着牙齿吐出一句:“你们…你们怎么就那么乐意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呢?” 云鸢在询问周雍未果后,自作主张地拽走了夏舒,只剩下卢子期和许生安大眼瞪小眼,没瞪出个结果,只好眼巴巴地瞅着周雍。 周雍默默地组织语言,勉强觉得足以说服他们才开口:“崔嵬里头那么多人,怎么就单单觉得你们三个人有问题?你们若是也怀了二心,楚翛这个阁主干脆不要干了,找个树杈子自挂东南枝好了。眼光放长远一些,老是局限在眼前怎么行?” “周老大,”许生安指了指头顶,“崔嵬几十号人都在楼上关着呢,我们在楼底下坐镇,没人敢下来。” 周雍:“…这事等会儿让云大妈来设个神封就成,你们别在这儿呆着,跟我瞧瞧楠磺木去。哎,顾嵬呢?” 卢子期:“阁主那晚吩咐他仔细盯着昆仑山密林,他带着一队兵巡逻去了。” 周雍听到这儿大概明白了,楚翛赶着时间难免疏忽设无形罩这些小细节,又摊上这么几个乐于听墙角的跟班,想掩人耳目?白日做梦。 “他带了兵,咱们就用不着带了。且去看看楠磺木遭盗情况如何,再去昆仑山人家晃悠晃悠,探探这些山民的口风,阁主以为,或许内鬼不只一人而已,别掉以轻心。” 许生安:“上回阁主回来,命我采些硫炭木和皂药菱来,那时我去昆仑山北崖便直觉有些不对劲,只是阁主要的急,没来得及查证,后来再去,倒是如常了。” 周雍皱皱眉:“许兄详说。” 许生安:“云鸢姑娘初归来之时,出乎我三人意料,阁主居然按时回到崔嵬阁,并未生出什么乱子。那回阁主命我取些□□,多多益善,速速归来。到昆仑山北崖后,我将当时昆仑山中所有大小程度合适的楠磺木下的□□尽数挖走,取走后清清楚楚记得是挖了九十六棵,回头再看时,却有一百五十多棵树被挖。你知道楠磺木生的盘根错节,最愿意往一处长,我当时没多心,加上阁主命令在前,我也耽误不得,没再点查一回便离开了。谁知第二天一早,被挖的楠磺竟然变成了八十棵。周老大,你看这…” 周雍点点头,转脸向卢子期问道:“子期,你觉得呢?” 卢子期笑笑:“我认为是老许算数白学了。” “怎么可能是数错!”许生安一个年纪够当自己儿子的卢子期质疑智商,立刻炸毛,“这前前后后差了七十棵树啊!我再老眼昏花也不至如此不堪!” 周雍摸摸别在腰上的银光刀,瞧那俩没啥大事,自顾自思索起来。 昆仑山北崖经年寸草不生,直到四百年前不知从哪里飘来几百颗树种,在这酷寒肃杀之地迅速生根发芽,才算了结此地举目萧条的惨象。这树便是楠磺木,一种来源不明寿数不明效用不明的“三无”产品,悄然无声地兀自成长数年,它苦盼无数个春秋,终于得有一人误打误撞地掉进了昆仑山北崖的坑洞之中,发觉它这个全新的树种。可世事难料,那人竟是个不通事理的小孩子,它依旧是沉默。 后来不知怎么,这树下孕育出来的东西可杀震天下的消息就被北骊知道了。再后来,便是如今。 树林不大,也就种了三百来棵楠磺木,虽说不至于一眼望到边,却也着实说不上大。有误差是正常事,差得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59 太大这事就蹊跷了。 八十多,几乎是四分之一的数量。周雍斜眼看正扭打作一团的两人,瞅许生安使出飞毛腿踢卢子期裆部的动作快准狠,排除了此人眼花看错的可能。 那么,就只剩下盗贼使了障眼法,或是他趁那一晚做了什么手脚两条路。 周雍想到这儿停了停思绪,因为惨遭踢裆的卢子期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大叫。 “你个绝顶秃毛怪,吃我一招!” 行,还能迅速爬起来反击。要是真踢出事儿来,断子绝孙之痛绝不是闹着玩的,可见许生安脚下还是“体贴温柔”地收了力道。 周雍收回视线,若是前者障眼之法,头一晚看成九十一百棵,第二天应当看得更多才是,为何会变成八十棵?若是后者做了手脚,夜晚是崔嵬巡逻密度最大的时间之一,知道破绽偷着挖几棵树也就算,凭空再填补上二十多棵楠磺木的火石亏损,可能此人懂得隐身之术,且实在是有点儿闲得没事干了。 作为一名合格的盗窃行业人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偷走的东西,再还回来?也太没有业界良心了。 周雍重重叹息,空想了一顿,一无所获。 想无可想,想了也白想,忍不住,周雍开始默默在心里痛骂无良的阁主大人,来安排英明神武的自己干这么糟心的活儿。 简直大材小用,暴殄天物! 不过楚翛恐怕没什么闲工夫搭理他废话连篇的抱怨,他本人眼下几乎达到了有生以来糟心的最高境界。 婆子脾气罗里吧嗦的顾嵬、各出奇招的崔嵬、阴魂不散的楚筌、遍地开桃花的风流皇帝…这些曾以为无出其二的破事桩桩件件算下来,加起来都没有此时此刻的处境令人坐立难安。 纵然来之前,净然也好秋笙也罢,都曾明敲暗打地提醒过他此去凶险,他也算得上是有所心理准备,只可惜眼下之景…楚翛哀叹一声,怪责自己想象力过于贫乏。 敌国使臣先是在外形方面就给了楚翛一个明目张胆的下马威,北骊族长拉图好歹算是打过照面,算不上惊吓,只是另外那两个,阁主看了一眼便觉得此行不虚,毕竟知道了天底下居然有这般形容的人物。 萨满川木乃是南蛮国王,作为一名生长在鱼米之乡附近的大汉,他不负众望地完全脱离了南方人钟灵毓秀的地域限制,生得五大三粗不说,一脸不可名状的血麻子随时随地冒着脓液,伺候的人递上块说不清颜色的布巾给他一擦,只见那脸顿时花成一片,再辨认不清五官模样,只依稀看得清其中唯一向下凹的部位便是鼻梁了,眼珠子突出的尤为吓人,活像集市里挨宰的死鱼眼睛。 再看那西洋百国使团使者,既然是百国,自然不好挑选一名国君来,便推举红衣主教雅尔夫先生前来代表和谈,也算是尽了各国对宗教信仰的诚挚笃信之情。 在大多数东方人脑内,西洋人本应生得白肤高鼻,清清亮亮的一张明艳脸庞,可惜事实证明,这显然是个谬论。 这位雅尔夫先生,倒还算是寻常相貌,说丑不丑说美不美的,黄花鱼一般小的一双死鱼眼镶嵌在鸟屎色的脸皮上,扣着一副吊儿郎当的玻璃镜,坠着串中看不中用的琉璃珠子。 他面相上倒不让人心生厌烦,然而此人或许想在庸俗的东方人面前展示本国的高大威风,不顾一切地拼命仰高脑袋,好好的眼睛不用,非要用一对黑乎乎的鼻孔看人,从那神秘的洞穴里,隐隐约约露出一两根未来得及修剪的鼻毛。 看来东西双方都对彼此有什么误会。 这一个比一个寒碜的使者身后,站着数百个手拿□□短炮的兵,阵仗搞得大不说,还一个个专门训练过一样,无一例外地扭曲着五官硬做出恶狠狠的模样,像是一众表情肌失控的癞□□,气呼呼地鼓动着两腮。 楚翛在这埋汰人眼睛的场面里呆久了,竟然苦中作乐地找到了乐子,甚至收不住偷偷笑了一下,幸亏隔着面具,没人看到。 秋笙斜斜看了他一眼,双手幅度极小地打了个手势:准备好了么? 楚翛扫视一圈谈判场里形形色色的来人,最终判断当属秋笙最养眼,转头顺着他的目光轻轻点头。 整个谈判场里鸦雀无声,除了楚翛,所有人都绷紧着一根细弦,丝毫不敢放松。 秋笙:“威州一战、江南又是一战,短短一月间诸位便匆忙为大越带来两场大战,朕眼看手里百姓民不聊生、生死一线,于心不忍,故提此次四方同聚,愿与诸位商讨和谈一事。诸位愿前来共商此事,必是亦有和谈之想法,想必也是伤损惨重,不得空隙。大越不愿恋战,加之朕不久前方登基即位,朝政尚未理清,便迎此边关之战,状况着实不容乐观。只是诸位,”纵然知道对方听不懂,仍是卖狠似的顿了顿,“中原疆土广大,虽说眼下战事吃紧胜负难料,若是今日之事不和,朕自当奉陪诸位之意,必不言悔。” 楚翛微愣,正斟酌着怎么将这番挑衅示威似的话译得委婉些,却见秋笙打手势道:照我说的翻译,越狠越好。 君令难违,楚翛一字一句原封不动地翻译了,连那恰到好处的停顿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他话音一落,对方脸色便全然变了。 初出茅庐不怕虎的小子,居然如此寸步不让! 雅尔夫先生闭了闭眼睛,教皇交代的首选策略怕是用不上了。 这个小皇帝的态度这般强硬,他们又实在不到撕破脸全面开战的那一步,让对方割让领土恐怕是痴人说梦了。 他暗自憋回一口气去,轻轻睁开了眼。 第27章 狂妄 和谈前数日,拉图、萨满川木与雅尔夫先生便私下里商讨过筹码问题,以至于就谈判条件与最低底线都几乎达成了一致,只除了一点。 西洋教皇特意嘱咐过,若是能从大越手里盘算来一亩三分地,银子少些甚至不要都是可以的,将来在这些沿海州郡开放了通商口岸,直接面对面挣钱比通过漫漫古丝绸之路运货不知好了多少倍,何愁不来白银? 只可惜那两个蠢物被白花花的现成银子冲昏了头脑,硬是合成一派执意反驳,加上秋笙明显是摆出“和谈虽然是我提出来的,要打也不是不可以”的态度,教皇也不愿远途征战劳民伤财,只能顺着他的路子来。 西洋鬼们一向欺软怕硬,教皇更是其中将此观念贯彻到底的佼佼者。 雅尔夫一看谈判桌上已无意中之物,再说这一仗里西洋水师除了放了几记响炮炸炸人之外甚至连战舰都没下,旁边又坐着两个视财如命的友军使者,自己必然是无法从中捞到什么好处了,索性沉默是金地抱臂坐在一边,听两头吵吵。 几个回合下来,雅尔夫抬头盯紧了对面的秋笙,目光有些发紧。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60 说是两头吵,其实只有拉图和萨满川木在指手画脚地大呼小叫,每当他们无心地将和谈进度拉得过快时,秋笙便会刻意将语速放缓,把整个谈判桌的温度降下来,并以此顺顺当当地切断了对方的思路。 他说话时声调沉稳和缓,略微透出些不容置疑的君威,却并不让人感到过分压迫。双手交叠置于紫檀木桌之上,手指有节奏地轻击桌面,脸色从容不迫,俨然已将全局尽数把控在自己手中。 雅尔夫觉得浑身的寒毛都要炸开了,这小子不是个向来花天酒地的混世魔王么?不是治国无方的少年新君么?现在这是什么幺蛾子?那帮朝廷里头的线人骗鬼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朕请诸位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必再东拉西扯地放狠话了。朕国内的情形,难道诸位不知情么?没摸透么?何必奇招百出地套朕的真话呢?” 楚翛直觉他接下来还有话,一时看着他没言语。秋笙轻叩两下桌面,弯弯右手拇指与食指指尖:先说完这些。 楚翛斜眼瞅了气势汹汹地敌国使者,转着手腕轻捏几下:惹急了不好。 谁知那小崽子居然当成没看到,不动声色地偏过头去,施施然喝了口热茶。 他无力地回头,冲萨满川木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子鸟语,又转向雅尔夫叽叽喳喳说了一阵子西洋文,这个工夫,够得上拉图一字一句慢慢将秋笙说的话反应过来了。片刻后,这三人的神色都有不同程度上的惊诧难言。 他们在京城确实有内应,只是从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怎么至于到这个当堂质问的地步? 没给他们回过神来回击的时间,秋笙续上方才的话:“说句实话,你我都是一样,何必猜猜度度浪费时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难道只有诸位明白这道理么?当朕是个绣花枕头摆着好看的么?劳烦诸位商议好条目,与朕这头也好协商协商。” 这还没翻译过去呢,楚翛先是被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打手势道:陛下何时在他们那儿安插了眼线? 秋笙极克制地笑笑:没有眼线,诈诈他们罢了。 这是当着好玩的事么! 楚翛刚要劝阻他再说些好听的以示安抚,那边乱了方寸的萨满川木却等不及了:“译官大人,快些说来。” 旁边还有一个听得懂中原话的拉图,若是现在改了秋笙的口,怕是等他们回去一合计,会引出更大的乱子来。楚翛无计可施,一说完,就见臭脸的两人脸色更臭了。 自己窝里出了贼还一无所知,还有比这更锥心蚀骨的破事么? 雅尔夫事不关己,只作壁上观,冷眼看着径自喝茶的秋笙,发觉此人比教皇构想之中难对付的多。 登徒浪子出入江湖朝政之间,竟是这般如鱼得水的顺风模样。 拉图与萨满川木两人咬耳朵叽歪一阵子,决定先将这事搁下,暂且估量几日再行考虑。 “陛下高瞻远瞩,我等倒是疏忽大意了。三日后再议此事,如何?” 秋笙不急不躁地放好茶杯,静静听楚翛说完,便存心露出副为难的神色:“诸位,这倒不是朕心急,只是朕远离皇城来此,城中空空如也,时间长了未免有失妥帖。” 萨满川木与拉图交换个眼神,后退一步:“一日后如何?” 这事才算是平了。 秋笙这边只备下两百万两白银等着谈判,虽说作为领土落入他人手中的一方,却显得比他们更潇洒逍遥些,回了江南府衙临时给楚翛倒腾出来的住处,就开始拿着小棍子逗鸟——从净然那头飞回来的番茄蛋。 楚翛在边上看着自家蠢鸟被一根木头耍得天旋地转,忍了半天终于伸手抽走了木棍:“陛下何必跟个小畜生过不去。” 秋笙支着左臂,半撑着头斜眼看他轻笑一声,从善如流地任由他夺去了棍子,空出手来拉亮了随身带来的汽灯,伸手描摹着上头袒胸露乳的西洋女人:“大师,这灯送你如何?” 他原本说是回屋要给江辰那头写信,楚翛此时正心无旁骛地替他研磨,一时不察这孙子点亮了什么东西,猛地一抬头,便直勾勾地和透着亮光的光屁股西洋女打了个照面,一张俊脸顿时在面具后头羞得通红:“陛下这是…贫僧…” “大师害羞?”秋笙不怀好意地笑笑,探头左瞧右瞧看了半天,竟没见那豆腐皮一样层叠的面皮有变红的迹象,“脸都没红呢,害哪门子羞啊大师?” 长这么大连大姑娘小媳妇的手都没碰过一下的阁主别说脸红了,脸皮上已经可以蒸鸡蛋羹了,眼瞅着就要透过面具冒出蒸汽来。 他本能地想说点什么,心里一急,竟错了气,猛然呛咳起来。 秋笙做着样子替他顺顺背,眯着眼道:“这玩意儿还是当年朕从古丝路淘回来的宝贝,西洋商贩还要了朕两包宫廷特制的香料去,只是玩了两年,早就看腻了。再说,大师你看看,这般搔首弄姿的妖气样儿,终究是太俗。” 楚翛哪里敢再看,只好支支吾吾应了两声。 秋笙也不管他,自顾自转着灯,喃喃道:“再看这腰身,哎,比不过那人…这五官轮廓模样,也是不如…周身的气度风华,天上地下…唉,白白浪费了朕的好香。” 楚翛不搭腔。 “谪仙一般的人,倒没半点烟火气。还敢给朕下迷药…”秋笙咬牙切齿哼哼道,趁他不备夺回了小木棍,轻轻敲着番茄蛋的小脑壳,“小王八蛋,说你呢。” 番茄蛋委委屈屈地晃晃脑瓜子,幽怨地看向一旁不做声响的阁主。 楚翛:“…”他加紧了手下的动作,铺平了宣纸,催促秋笙正经办事:“陛下,给江大人写书信吧。” “唔,好,”秋笙放过替主子挨打的番茄蛋,“是时候吩咐兵部着手招兵了,西北军、南大营还有那要人命的水师人手都不够。还得叫礼部吏部给朕挑几个中用的文武贡士来准备着,先把苏万越换了再说。”他下笔至此突然一顿,抬头问道:“大师,苏万越水师一事,你可曾有要事相告?” 楚翛:“陛下,苏家底细藏得很深,贫僧原先是查到些枝枝叶叶的线索,昨夜串起来再想一遍,竟然多了不少漏洞。许多表层显露出来的藤曼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都是他们精心算计过的,真真假假混在一处,看不分明。恕贫僧不能贸然说出,乱了陛下的思路。只是以眼下的形势来看,苏家水师动不得,但定要在边角方面调控着,万不可再许他们如从前般胡作非为。” 秋笙手腕顿住,在纸上晕开一团墨迹:“西洋军再从海上来了该当如何?把苏万越丢出去挨打,束手无策么?” 楚翛拿走笔杆子:“自然不是。贫僧是建议陛下在眼下国之根基不稳之时,尽量少去触动那些太平盛世时都避之不及的大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61 疙瘩,比如苏万越,比如京城里那些尸位素餐的公子哥官员,暂且不要大刀阔斧地收拾他们,免得犯了众怒。” 秋笙:“那大师以为该当如何?” “陛下可从西北营、南大营中不动筋骨地抽调几名沙场经验丰富的将士领个新军,对外对内都锁住消息,就说是练了一队大规模死士,苏万越为人刚愎自用,就算是手下狗腿有察觉消息的,他也会笃定陛下不敢拿他怎么样。再者,挑选十几个心腹,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到他身边去瞧着,将那些多嘴多舌的鬼头消了去便是。” “也好,等着吩咐方久、路充前去统帅新军,高立、建华手头也有能人,不怕顶不上空,”秋笙咂咂嘴点头,突然拽上有伤风化的西洋汽灯近了楚翛的身,将那人在隐隐的光亮下照得无所遁形,“大师,你真是天渊寺里得道高僧么?” 楚翛手忙脚乱地遮住那伤风败俗的裸女:“陛下这是什么话!” 被万恶的面具丑得恶心的皇帝知难而退,嘿嘿笑道:“往日朕去你们天渊寺只见到过净然、净空、净安三位高僧,他们三人一见了朕,恨不得一股脑把那些鸡肋的佛经佛法全灌到朕脑子里,奉劝朕少犯杀戒少吃荤食,多多积德行善。大师却与众不同,倒是新奇的很。”他撇开眼近几乎温柔地笑了,“老秃驴们还叮嘱朕少用酷刑…大师你是不知道,有个人用刑用得比朕还妙…那手段真是独一无二。” 楚翛目瞪口呆地看着秋笙陷入了回忆之中难以自拔,后者甚至抬起手不好意思地摩挲了两下鼻子尖,旁若无人地露出令人不可理喻的傻笑来。 阁主惊异之余不由认真反省:我干过什么让这小兔崽子十二分难忘的损事儿么?我曾经对他耍过小程度的流氓么? 他思索良久,终于得出一个令他问心无愧的答案:没有啊! 这小子是有幻想虚妄症么? 他一本正经地试图等待此人自行解脱出来,继续进行正常的对话,岂料秋笙傻笑半天后,竟然变本加厉地在这“傻”里巧妙得添上了某种欲说还休的“痴心妄想”,整张俊脸几乎在不可抑制地向猥琐大叔的方向靠拢。 楚翛轻咳一声帮他悬崖勒马:“陛下,贫僧还有话要说。” 青年目光颤动一下,他的眼睛本就偏长,眼尾又有些恰到好处的微翘,眼黑眼白的界限不甚分明,时不时透出些流光溢彩的水影来,楚翛在灯光下竟看花了眼:“陛下?”好端端说着话,哭什么呢? 他心里霎时软成一团,转身取来一旁的丝帕正要递过去,却见秋笙已恢复正襟危坐的模样,眼角处不见半点水光,手腕不由一顿,只好半尴不尬地搁在一边:“方才贫僧提议陛下可抽选心腹之人送往苏万越水师处安为眼线,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秋笙饮下杯冷茶,算是静下心去:“妙计,大师所言甚是。” 楚翛:“不知陛下打算派出何人?” 秋笙抬起眉眼,长睫掩住眼底心绪,留下一片如墨的阴影:“朕在朝中一向并无羽翼,除了江大人和韩将军之外往日与诸位大臣并无交流,说的上是并无可信之人。眼下朝中又有内贼,那东西隐藏得太好,弄得人心惶惶,朕倒是无人可用了。” “陛下万万不可妄自菲薄,虽说局势紧张,却也不至于到无人可用那一步,”楚翛续满了二人茶杯,“锦衣卫、江大人府上亲兵都是可用之人,若是陛下连他们二人都信不过,天渊寺也愿倾力相助。覆巢之下无完卵,寺中僧人虽恪守清规不破杀戒,替陛下探探消息还是绰绰有余的。” 秋笙:“朕当然信得过连城,原先他还未曾从他亲爹手里接过锦衣卫指挥使之位时,朕便与他在韩老将军那儿一同学武,同门之情必不可忘,以他的性情人品,也不是能做出叛主一事来的。只是隔了两三年再见,这几日…”他皱皱眉,“倒有些不像他了。” 楚翛淡淡接上:“陛下,人心总是会变,何况连大人少年丧父、肩挑重担,心性自然变得大些。” 秋笙轻叹一声,没再言语。 当年曾一同拜在韩老将军门下时,连城还是个与秋笙一般古灵精怪的少年郎。子承父业并非无稽之谈,连城老爹便是锦衣卫中首屈一指的高手,儿子竟无师自通地在儿时打群架时摸出了不少武学门道,人又机灵聪明,学艺举一反三,便总是压在秋笙和韩建华头上,得了老将军不少赞扬夸奖。 秋笙也不是个差的,听了几年听不下去了,自己领着南大营一小队兵马进了山打匪,再没了消息,谁知来日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最蹊跷的便是连城幼时跟韩建华是最不对气的,两人常常一言不合便是开打,水平又差不多,不打到双双鼻青脸肿是绝不收手的。岂料上回韩建华伤重,连城居然摒弃前嫌去照料了两天,好言好语的,让原本准备挨上一顿暴揍的韩建华也是十分莫名其妙。 这些说出来丢人现眼的蠢事他并不打算抖落出去,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楚翛,做作地清清嗓子转开了话题:“明日一早还要跟那堆丑八怪和谈,大师今日也是劳累,早些休息。” “没事,不累,”楚翛再烧一壶开水,敲开了一块普洱茶饼,摆出一副“清谈一夕到天明”的架势来,“陛下难道还要让江大人带着王大人再继续查下去么?” 秋笙立刻反应过来,兀自思虑片刻,不知想到什么,语气竟冲了不少:“朕还能信谁?不交给江辰难不成还要朕亲自查?” “江大人固然可信,只是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很多事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安排下去的差事多数都是交给手下的人去办的。陛下信他,他自然交给自己信任的下属,下属再下属,这人就多了杂了,出了事要查更是查不清楚。就算是查出来,这么一层层吃上去,算到头还是江大人的责任。”楚翛未受秋笙气急影响,声调反倒愈发平和,“没出事查得慢朝廷里头着急,出了事更是让陛下难裁,此事还是交给上下层次分明,与朝廷中错综复杂的各方尽量避开的机构为好。” “锦衣卫?” 楚翛点点头:“正是,连大人办案神速扬名天下,兼有分布各处的心腹线人,身份摆在那儿也不必缩手缩脚,效率高些。” “如此便要剥了江辰的职责,他怕是又多心朕怀疑他。” “何必剥?锦衣卫直属陛下管辖,让江大人那头也慢慢查,两头不碍事。陛下何必思虑这么多,与那群外邦人周旋已是足够劳神,且收着点心力养养身子。” 秋笙闻言毫无征兆地扬眉看向楚翛,半挑高的眉峰来不及放下,轻轻扯开了一边眼皮,硬生生纠缠出三道褶皱来,那眼神微微专注,清明之中混杂着星点迷离状,几乎迸溅出细小的光辉来。 他维持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62 着这样的目光那样久,楚翛原本是心无芥蒂地迎着看过去的,直到看清了他纤细上挑的眼角挂着的三分水光原是逆着光的错觉,才觉得这注视有点不太对劲。 风流中掺进一丝半点的深情,倒跟当时他看楚翛本人的目光有点像了。 一身鸡皮疙瘩未打招呼便自动全数跳了出来,楚翛下意识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假脸,心惊肉跳地想到:他发现了? 面具好好地紧贴着皮肉,没有撕裂崩开的迹象,楚翛暗自松了口气,一抬头,却见秋笙已经敛下眉眼,提起那盏西洋汽灯站起身来,他脚下走着疾步,闪身到门边,没回头地说道:“天色不早,大师歇息吧。” 楚翛刚要赶过去送送他,还没直腰起身,只听门外一阵破风声响,那人竟运气使轻功飞了。 他一把直也不是弯也不是的腰骨僵了僵,只好自暴自弃地瘫倒在了地板上。 第28章 破绽 次日一早便是二次和谈之时,三方似乎是定下了决心顺着秋笙的意愿来,而不将他惹恼了,看样子双方意欲停战休养生息的念头大抵还是相似的。 只是彼此间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楚翛翻开手掌轻轻摩挲了下掌心,飞快打手势道:他们没有割地分领土的打算。嘴上则慢条斯理地翻译着:“北骊南蛮日后仍旧对大越俯首称臣,只是战事损耗着实严重,还望陛下稍加补偿。银两之事好商量,大可慢慢谈。” 秋笙不露声色地冲楚翛浅笑一下,朗声回道:“诸位耗得起时间,朕耗不起。还请诸位行个方便,给说个数目,我们速战速决。” 楚翛蓦然想起那天在枉死的福临身上藏的密报,回头紧盯着贼眉鼠眼的两个人,却猛地对上了雅尔夫先生若有所思的眼神,微微一愣,却见那红衣主教丝毫不尴尬,反倒淡定地对他颔首微笑。 阁主从前虽然活在崔嵬和楚筌等众多一干糟心人的阴影之下,到底算得上是半个江湖人,朝堂之上的这些笑里藏刀他终究还是见得少了,被雅尔夫先生这么讳莫如深地一看,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犹犹豫豫半天,只好半偏开了目光。 即使是偏过了头,楚翛仍能感觉到对方近乎探究琢磨的眼神还牢牢锁在自己身上,简直是不依不饶了。这下他不去担心自己的假脸皮了,反倒害怕是身上开了朵喇叭花出来。 雅尔夫先生默不作声地瞅着这个怪和尚,趁着旁边两人半真半假地争论赔金几何时叫来一旁伺候的教徒,声音极低地咕哝了两句西洋文。 他以为这样低的声调藏在两人的嘈杂辩驳中不露痕迹,楚翛却侧着头听了个一清二楚。 “商论结束后,替我去请那位大师来。” 他心里一慌,正要打手势传给秋笙,两只跳蚤却同时停下发出噪音,拉图千方百计地将一口蹩脚的中原文说的字正腔圆一些,肥厚的嘴唇几乎都要飞到了天上:“陛下,两百万两白银,如何?” 这下没有楚翛折中的缓和,秋笙直接从那张丑陋的嘴里听到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数字,终究是年少心不静,险些失手打翻了一边的茶杯。 楚翛见秋笙根本没闲心看自己,也就没去打手势安抚,只能默默扣紧了手指,印证了一个眼下他最害怕见到的猜测。 昆仑山楠磺木遭盗、崔嵬阁手笔毒杀福临,新皇上位消息走漏、朝中大小一应事务敌军竟知根知底,这显然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两股势力,如今看来是交缠在一起了。 他们在这注定要让山河天翻地覆的勾当中找到了相同的目标:令大越亡国、当今圣上下位倒台,成为他们的傀儡皇帝。 楚翛无可奈何地叹气,心道:怎么就没早生几十年呢?先帝在位时,情况总要比现在强吧? 大越兴盛几世几代,终于在昏庸无能的太和帝手里开始走下坡路,老色鬼祸害了帝国根基几十年,还算是尚有挽回余地。只可惜傻老子向来带不出精神儿子,先帝比起他爹来,祸国殃民的程度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初一即位,便大动筋骨地拆拆建建,彻底将早就见底的国库糟蹋了个底儿掉。等硬塞到秋笙手里时,只剩下一堆野山枯水破石头,哪里还有半点帝王之资? 楚翛曾经偷偷溜进过礼部藏书阁,即便早有准备,还是被大越惊人的国库实力吓得目瞪口呆,惊吓之余,惊叹起先帝精准的把控能力,竟然能分毫不差地用净了当时国库里尚在的最后一块银子,就这水平,一般人也不是随便甩甩手就能挨上边的。 “两百万两,胡大人,稍后带使臣去银仓搬银子。” 胡天都看了面有菜色的秋笙一眼,低头应答一声,领着对方十来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出了门,临走时经过楚翛,对他俯身行了个礼。 楚翛颔眉拱手一让,回头发觉秋笙看向这头,便紧赶慢赶比划了几个手势:陛下且先静心,莫慌莫急,眼下不是彻底翻台的时候。 他急急忙忙的动作到最后竟不自觉地慢下来,出乎他的意料,坐在斜对面的秋笙虽是挂着一脸的阴狠戾气,眼神竟说得上是颇为镇静柔软的,仅仅是那么一瞬,他近乎是抓紧时间冲楚翛清清淡淡一笑,手下微转轻拨:没事,放心。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点,他微侧过身子坐直了颈背,扶过了差点吹灯拔蜡的茶杯重重摩擦两下,平稳出声:“既然如此,诸位便各自散了吧,今后万望战事不起,世间安宁,众生于此坦荡天地间安身立命。朕今日以茶代酒,各位来使,敬请满饮此杯,以示情谊。”他举起装着半杯子冷茶的瓷杯站起身来,面上带着虚假冷漠的微笑,竭力克制住甩开膀子扑上去跟这帮臭虫血拼一场的冲动,四平八稳地端杯划了个圆润的弧线:“诸位请——” 双方的使臣皆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礼,众人一齐喝了杯食之无味的粗茶,心里揣着各自难以见人的险恶机巧,脸上无一例外贴着令人作呕的仪式性微笑。 楚翛混在人群中默默地看着秋笙草草糊在脸上将要崩坏的笑容,无声地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钻了个缝隙遛了出去。 他本意是想与众使臣从谈判场中出来的时间错开,以此避免和雅尔夫先生的狗腿教士打照面,岂料对方早有预谋,一出门就撞上了不知何时便等候在门口的三五个教会人士。清一色的青蓝色教袍,紧紧的四角小礼帽顶在大小不一的脑袋上,隐约露出带帽人数目不一的几缕鬈发,构成一道亮丽而辣眼睛的风景线,阁主被小分队成员吓了一跳,面具都不受控制地抖了几下。 “诸位教士这是?”楚翛本能地向后闪了几步,后背却没长眼睛,碰到了个没眼力见儿的障碍物,回头一看,竟然是迟到又早退的雅尔夫先生,一身寒毛没来得及顺下,就立竿见影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63 地重新炸开,“主教大人?” 他情急之下说了汉文,雅尔夫稍稍一怔,便后撤一步单膝跪地,伸出一只手轻轻点上自己的额头:“尊敬的净生大师,请容许我代表教皇大人向您致以最高的敬意。” 敌对归敌对,礼数还是不能缺了,楚翛上前正要拉他一把,却在俯下身去的刹间感受到一股炙烤的热意,一瞥眼竟看到边上搁着个添满了柴火和香茅草的炭火炉。 谈判场外便是一条长长深深的室内走廊,是效仿着皇宫中议政殿前长亭大道建造出来的,其中稀世珍奇之物数不胜数,两侧更是有数间小隔间供皇室子弟戏耍取乐,走廊内外的墙壁上是相映成趣的壁画,辉煌富丽。夏来引冰泉入室,冬日烧地龙取暖,不用说,自然是先帝干的好事。 室内本就够热,这熊人又好死不死地提溜来一个火炉,纵然是抗热耐寒的楚翛,此刻也被捂出一身的热汗。 他忍不住去扯僧袍襟口,却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生怕面具承受不住被汗水润滑着从脸上掉下来,连忙后撤几步:“主教大人衣衫单薄,怕冷么?” 一滴汗漫过他的眼睫顺着脸庞滚下来,眼界瞬间清明起来,他顿住了嘴,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神中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戏谑。 故意的? 他下意识地转身要走,却被一帮教士绊住了脚,身为僧侣大开杀戒实在不合例规,无可奈何只得回身问道:“主教大人若是有事欲找贫僧一聚,吩咐手下人知会一声便是了,何必大费周章在谈判场门口堵人呢?” 雅尔夫斜眼瞥他一眼,不着急答话似的,将火炉安置在楚翛脚下,不怀好意地加了两块木炭进去,不知那木炭是什么材料做的,竟于片刻间散发出难以想象的惊人热度。楚翛忍着没把那玩意儿一脚踢开,只觉得自己身上要被烧起火来了,一时间汗如雨下。 “倒不是我怕冷,我是担心净生大师消瘦孱弱的很,怕这大冷天的冻坏了您。” 一众教士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个状若猪头的“瘦削”大师,怀疑红衣主教回国该戴老花镜了。 步步退让如楚翛,此时终于有些气急,冷了声音道:“不劳阁下费心。”他摸出了别在腰侧的小短刀,寻思着光凭这个应该弄不死人。 他这些偷偷摸摸的小手段教士们看不着,却尽数落进了雅尔夫眼里,在楚翛慢慢抽出全刀就要破戒的前一瞬,此人察言观色地立即开口道:“净生大师,佛家戒杀戒贪戒燥。” 他终究是没有出手,平复下来混乱的呼吸生硬道:“还请阁下有事快说,若是无事,恕贫僧不能奉陪。” 雅尔夫看起来也是热的很,却执拗地不肯乖乖将那炭炉灭了火,反倒笑眯眯地往里头再添炭木:“大师何必心急?同是天涯沦落人,你我难道不该多多畅谈?” 傻子也看出他心怀不轨了。 楚翛微微咬紧了牙关,再度去抽短弯刀,打算抛开礼法先从这是非之地跑了再说。 他嘴唇上满是流下的汗水,汇集成一小股,便从下巴颏那儿成串地掉下来,他胡乱伸手一抹,左腿已经迈了出去,右半边身体还没跟上动作甩出刀来,便远远看到秋笙从谈判场里出来了。 雅尔夫侧身扫过一眼,便装模作样地行礼,身侧一个狗腿迅速地将那火炉熄灭,包在个包里顺手一裹,躲入人群中混没影儿了。 楚翛使了一半的力愣是好巧不巧地憋回去,差点儿没闪了腰。 不过是寻常人几步路的工夫,方才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巧妙得掩盖住了,除了此地略微升高的奇异温度。 秋笙神经兮兮地在个大冷天里摇着把老爷扇晃悠出来,懒洋洋地冲雅尔夫做了个揖,便一把扶住了捂着腰的楚翛,领着胡天都礼部一众侍卫头也不回地走了。 雅尔夫纹丝不动地单膝跪在地上,直到最后一个礼部侍郎的衣角消失在拐角处时,才不慌不忙地站起,扫了扫教袍上莫须有的浮灰。 他身旁那个身抱火炉的教士不解问道:“主教大人,方才为何给和尚难堪?” 雅尔夫没半点不耐烦,倒是声线平和地答道:“你就没发现么?和尚披了张假脸皮。刚才在谈判场我便察觉有异,无论再怎么镇定自若的高僧,在那种吃人理智的情况下至少会有小幅度的惊慌,但他竟然从头到尾面部表情始终如一,甚至像是死人一样没有情绪。我心中怀疑,便先行出门解答疑惑,用火炉升温后使他出汗,脖颈处都湿透了,脸上竟没半点汗湿,而且后来,他有汗顺着脸部和脖子交界处流出来。他伪装的很好,若不是逼得紧,连我都无法发现。” 教士惊得说不出话来,雅尔夫笑着转过头来,顿了顿继续道:“他们中原能人很多,大越有三个无价之宝,分别一山一水一土。山便是昆仑山崔嵬阁,水便是湘水天渊寺,土则是南疆巫蛊寨,方才那人,必定是这三者之一中人。表面上给你我错觉,便觉他是天渊寺中的和尚,实则不然。天渊寺中和尚恪守清规,从不破杀戒,且惯用一根长棍为武器,他刚才藏在腰封处的那把短刀,放在寺庙里算是禁品了,带不出来。而且他眼神中有杀意,不像是整天吃斋念佛长大的人。” 教士似乎是回想思索出来点意思,点头道:“主教大人观察的细,我都没注意。” “还有一点,”雅尔夫肌肉勾动,将嘴角邪笑扯大,“你没听出来?他今日的声音,与昨日不同了。这个人,教皇会有兴趣见见的。” 倒霉孩子楚翛在干偷鸡摸狗的蠢事时,也不敢去问问天渊寺里炼药制丹的尼姑这药功效如何。只见到那小瓶子上写着“易声药”,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仰脖子吞了,哪里有闲心管那么多身后破事。 天渊寺里的僧人除了净然之外都对他抱有种恨之入骨的愤然,他生怕那姑娘公报私仇把自己给药哑了,回头哭都没地方哭去。 早露了狐狸尾巴的阁主对此毫无察觉,裹着一身的臭汗忍了一路,总算是恍恍惚惚地虚度了五六日的光阴,随着皇室车队快马加鞭地回了京城。这才一头扎进御膳房边上的住处,便惊喜交加地看到侧室之中冒着热气的浴盆,洁癖九级的楚翛瞬间什么都顾不上了,黏糊糊的衣服几乎是被他连甩带扔地脱了个干净,像个大癞□□似的欢天喜地地扑腾到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 过分的情绪会降低人的智力,尤其是当渴望洗澡的欲望超越了一切的时候,此时的楚翛基本可以等同于被猎奇的公子哥儿们掏空了脑瓜的大脑袋猴子,不要说思考人生等高端大事,自己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了。 等到楚翛艰难地在热水中恢复神智后,才万分惊恐地发现浴盆子旁边站了个人。 周雍正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64 “周雍…变态啊你!”原本以一种大爷姿势慵懒斜靠在木桶边儿的楚翛刹那间缩回水里当起了王八,探头换气的间隙不忘口诛笔伐,“你看多久了?老实交待!” “快得了吧你,小时候和顾嵬一起扒了你裤子打你屁股的人是谁?早就看光了,你娇羞个什么劲?”周雍毫不避讳地上前抽走了搁在架子上的大毛巾精准无比地甩到楚翛刚刚探出水面的脑袋上,手里托着一套素衣等在一边,“我是好心特意来通知你一声,立刻马上,或许就在下一瞬间,你那假和尚的平安道路就走到头了。麻烦你做好心理准备,免得等会儿吓得一头撅过去。” 手忙脚乱套衣服的楚翛动作猛地一顿:“你说什么?” 周雍以看一个无可救药的脑瘫患者的眼神从上到下扫了他衣衫不整的尊容一遍,带着疑惑地问道:“你没听出来?声音变回去了,秋笙指定听明白了。” 他看着楚翛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喉咙,丝毫不怜惜地继续往阁主身上扎刀子:“刚才我去醉花楼里打酒喝,正巧看着你家小皇帝斥重金请了人老珠黄满脸麻子的老鸨陪他聊聊…” 楚翛神智不在状态地哼唧道:“他哪里是我家的?” “啧,迟早的事,现在说说怎么了?”周雍嫌弃地摆正楚翛乱晃的两只鸡爪,替他理好了衣领,“你猜他跟那老女人聊了什么?这小崽子也是厉害,一开口就正中红心…” 楚翛挥舞着两只鸡爪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表情痛苦:“大哥,你别说了。” 周雍乐得消遣他,于是继续:“他问‘鸨儿,要是有这么个人,长的俊身条正,却偏偏是个性情不定的疯子。明明对我没什么感觉,却动不动撩骚一下,讨厌的很,却抓的我又舍不得放手。刚耍了手段把我药晕了跑路,又辗转千里遮人耳目地跑回来帮我…我拿他怎么办?’我说楚翛,怪不得你不敢说,原来是私底下干了这么禽兽不如的事儿,你还药人家…你咋那么能耐呢?” 楚翛呈自暴自弃状歪倒在床上。 “更绝的是,那老鸨说‘秋爷,这都是欠□□,您还是好好管教两天,保证乖乖的’,等会儿那小皇帝回来,有你好受的。姓楚的,你也有这么一天…真是…”他说不下去了,闷嗤嗤地笑出声来,笑得楚翛飞在天上的魂儿终于回来,一把薅起他的发髻,正要发怒大吼,克制半天到底忍住了,一松手,再度斜倒在床边,恨不得只剩出气没进气。 “然后呢?” “然后?”周雍好容易止住了糙汉毫无形象的大笑声,认真地捉过楚翛的手,“然后他就往回走了,我也回来了,现在估计快到了吧。” 楚翛简直想就地撞柱而死,一翻身正要去取桌上的面具,门却被敲响了。 “净生大师?朕来瞧瞧您。” 他硬憋住的一股气顿时散了,整个人风度全无地瘫倒在石板地上,眼睁睁看着周雍憋着笑从后窗溜了,正要爬起来,门外的催命铃却不合时宜地又响起来。 “大师?什么动静?您摔倒了?” 他甚至来不及用无法遮掩身份的声音对此表示抗议,秋笙便自作主张地推门闯进来了。 楚翛手里还抓着那张丑恶的面具,瞪着一双大眼惊恐地看着秋笙。 青年见此情此景,却只是稍作怔愣,像是意料之内一般迅速恢复如常,他脸上带着胜利者般喜不自胜的笑意,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楚翛身上只穿着一件略有避体之用的中衣,被门外溜进来的冷风一激,寒毛和鸡皮疙瘩一起炸开了花,一瞬间连气都忘了喘。 他拼命摸着地板,企图在上头抠出个洞来把自己揉吧揉吧扔进去。 第29章 交代 “阿翛,摔疼了没?”小王八蛋露出楚翛无比熟悉的邪笑来,熟门熟路地从桌底下摸出个酒盅来倒了杯竹叶青喝了,居高临下的角度使此人看起来更像一只大尾巴狼,“用不用我帮你揉揉腰?” 楚翛本来几天前就闪了腰,这又结结实实一摔,愣是挣扎半天才爬起来。爬起来的过程也是十分艰辛,一个伤号还要分出大半精力闪躲无处不在的咸猪手,等坐到凳子上时早折腾出一脑门子汗。 他看着秋笙硬是将一双风流倜傥的桃花眼笑成了滑稽的月牙状,不由莫名其妙起来:“我本来以为你会拿着麻袋皮鞭把我生抽一顿,或是拉上刑场乱棍打死。” 秋笙一直盯着楚翛的脸好一阵描摹,闻言不由嗤笑一声,伸舌舔了喷溅在唇角的酒液,说话的时候,目光静静锁在对面人形状姣好的唇瓣上:“我做什么要祸害你?” 楚翛眼馋地抢了杯酒喝,惊觉这酒竟比先前在青州驿站打的不知好了多少倍,一时忍不住连喝了数杯。再抬脸的时候,苍白的面色竟红了不少,他顺着秋笙的眼神笑出声来:“我都把你放倒了,你都不在意的?你这皇帝当的倒自在逍遥,闲来无事睡一觉挺舒服的是吧?” 秋笙笑而不答,默不作声地慢慢将视线上移,对上了那双渐渐泛起醉酒水色的眼睛,轻轻点亮了桌上中规中矩的老式烛灯,看跃动的灯影在他的眼底流光溢彩,一时间连家国重担都抛诸脑后,不知今夕何夕。 秋笙一杯酒放在手里忘了喝,楚翛倒有点贪杯不停手的意思,转眼间已是满十杯灌下肚去,竟还没有住手的征兆,反倒越战越勇了:“你就不担心我是个线人?动机不良?是来取你狗命的…杀手?”说到最后,他甚至都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一心只顾着扬着眉笑,“怕死么?嗯?” 秋笙本想借着酒意壮壮胆,将上回没问出个所以然的问题都梳理明白,哪里能料到这酒到头来竟然全被要提审的犯人喝了,这人酒量还不太好,一盅小酒下去就开始五迷三道神志不清了,这还问个鬼? 只沾了半杯酒的青年仗着海量维持着清醒,却在触及对方迷离混沌的眼神时,刹间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酒能将凡人情绪数倍放大,此时那一星半点的竹叶青在秋笙体内恨不得一把火烧起来,连同身边这个人也毫不怜惜地烧进他的骨血里,一道儿化成飞灰顺风吹了。 “走到这个份儿上,谁胆小怕死谁就完蛋,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迷迷糊糊地近了那人的身,垂下头去凝神看着隐约散香的发旋儿愣了片刻,鬼迷心窍地伸手极轻极温柔地抚了一下。 像是抚摸一只暂时安定下来,趴在自己腿上的小奶猫,生怕力道一大,便惊动吓跑了它。不拘小节惯了的青年只好极尽所能来讨好接近它,一面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因而享受着软玉温香同时担惊受怕起来。 楚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似乎是懵了一会儿,才仰头看过来。 秋笙本就失了节奏的心跳几乎瞬间又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65 换了一个频率。 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像是盛了一碗精纯的墨,黑暗之中可与夜色同化一体,可若是稍微给它一丝光亮,便能变化着角度折射出斑驳的光影来。 他在这四目相对的一刻总算确定下来,这个人,就算是线人,是要他性命的杀手,是接近他也怀有阴险计划的小人,他也无法与他反目成仇,互相算计,他甚至不能眼看任何一人不利于他而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仿佛早已尘埃落定,只等他此时此刻的抬头。 纵然秋笙是个风流成性的情场老手,却也从未有过这般心情,全然陌生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倒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可眼前人俨然不是什么长于风月的骚包公子哥儿。 醉鬼眼里的世界跟他们的步伐一般令人捉摸不透,楚翛紧紧扣着那只让他颇为苦恼的爪子不知如何是好,一抬眼,便对上秋笙映在灯下的眼睛。前车之鉴此时也忘了个干净,勉强凝神分辨了半天也没晃过神来,忍不住抬手摸了一把他的眼尾,借着手里三分酒气竟摸出了湿意,以为眼前人是哭了。 心软的毛病即使在此人烂醉如泥时仍然尽职尽责地发挥了作用,楚翛磕磕绊绊地咬着舌头,一扬手竟揽住了秋笙的腰背,得寸进尺地顺着脊椎骨按了几下,含混不清地道:“别哭…别,别哭…你,我不欺负你了好不好?小宝…别哭…” 一声“小宝”砸在秋笙本就临近崩溃边缘的脑子上,毫不夸张地产生了赤血炸人的效果,他被对方满身酒气烧得火红的眼睛眯了眯,太阳穴意欲明显地一颤,几乎是烧尽了打娘胎出来后在这方面积攒的全部自制力,才将手从楚翛的手心里抽出来,紧接着片刻不停地在自己天灵盖上狠狠一敲。 痛哼一声,却收效立显地驱退了满脑子的龌龊肮脏,秋笙将无处安放的眼神直套在鞋尖上,再不敢去看楚翛泛红的脸,万分正人君子地避开隐晦部位托起了他的膝弯。 好在这酒鬼酒品还算不错,知道老老实实不乱扑腾,很是顺利地被转移到床榻上,秋笙捂着眼随手丢了一床被子胡乱把人当毛毛虫裹了个结实,半刻不敢耽搁,眼观鼻鼻观口地同手同脚挪了出去。 甫一出门,便被漫天纷扬落雪冰的彻骨寒意,一激灵,心头却是暖融融一片,轻呵了口气在两手之间,淡笑一声,无声无息地走了。 楚翛到底不是个长条形的毛虫,没睡一会儿便拉拉拽拽地把被子扔到了床底下,自己环抱着身体吸溜了一晚上的鼻涕,桓天大半夜终于从御膳房回来了,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不怎么风雅潇洒的景象。阁主前几年辛辛苦苦在这孩子心里维持的形象瞬间支离破碎,碎成了一地面渣。 罪魁祸首彼时正窜到议政殿找江辰去了,对此事毫不知情,不过想来他是很乐意这种情况的出现,甚至可能会臭不要脸地企图令全天下人都对他家阿翛没半分非分之想,上至八十老母,下至垂髫少儿,但凡是个活人,就要扛着大刀赶得远远地,恨不得把那些看到过他的人一双眼睛都活剜下来。 秋笙这种近乎极端的不安只在楚翛这儿时不时冒出点苗头,此时他正坐在江辰对面,身边是胡天都、蔡杜和董琦,听着三人各不相同的政见高论,却并无半点忧虑焦躁之意,只是轻轻叩着茶杯沿,偶尔点点头以示赞同。 众人觉得吵吵地差不多了,纷纷抬头询问秋笙意见。 “摆平崔嵬阁的事朕已经全数交给净生大师去安排,无论大师是交给谁办这个事,胡大人,你跟着去。”秋笙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块腰牌搁在桌上,“走的时候带一队御林军同去,万事当前,以天渊寺僧人安危为首。务必把人一个不少带回来。硫炭木和皂药菱搬回别急着运到楼兰和鬼觉国去,先放库藏里头给朕过过目再说,这事小心着办,崔嵬阁不是好惹的,一切听天渊寺吩咐,别露了身份,山上人对咱们有旧怨。” 崔嵬阁与大越纠缠复杂的关系只有零星几个皇室中内亲知道,再就是学杂了知识的方久,连秋笙都是从他口中得知的,胡天都自然是不明了这茬儿的,不敢细问,点头接下差事:“臣遵旨。” 秋笙摆手免了他的礼,转而向蔡杜:“蔡大人。” 蔡杜年龄不大,却大腹便便的行动不便,躬身行礼都不太方便,秋笙才特意将此人的大礼全免,他也只是做了个揖:“臣在,但听陛下差遣。” “苏万越将军那边的海军先放高致闲了,大老人家也该好好歇歇,你在近两年内的武试贡士里给朕挑五六个上数的好料,唔,文试也仔细看看,有真才实学、有心为国排忧解难的都带到朕眼前来。还有,宫里的官儿看好了,别趁着朕不得空管他们就沸反盈天了。”秋笙习惯性地揉揉下巴,“告诉那些闲的没事儿老是收民间银子的老东西当心点儿,没眼力见看着国库都快空了么?等皇宫里揭不开锅了,朕挨个儿抄他们的家。” 蔡杜连连点头,脑子里盘算着要不要先拿自己家开刀。 天子既为群龙之首,文武百官的言行举止难免渐渐趋同于皇帝,先帝身先士卒地做出了视财如命的表率,还忙不迭地在揽财的同时挥金如土,这简直是恨不得给每个大臣发一个“贪官污吏最受用,受贿纳财极高明”的匾额天天在府邸门口挂着,身在这污泥之中,谁能清明得了? 蔡杜身为六部旗头吏部的一把手,在心智尚不坚定之时便代父任职,立刻遭到脑袋长成元宝形状的先帝惨无人道的荼毒,要说此人如淤泥而不染是朵傲骨白莲花,是个长脑子的都不信。 秋笙冷冷看着他被酒肉猪油养出来的大肚腩,佯装出一副对此不知情的模样无辜道:“这可要多多劳烦蔡大人,朕听说这京城中身上干净磊落的早不剩几个了,还望蔡大人严明裁决,替朕分忧才好。” 他不能洁身自好,堕入无边深渊,可有人能。 礼部尚书胡天都呈上的折子上明白写着大越近数十年出纳额以及各位大臣理应拿取的俸禄,对比每年先帝祝寿时献上的贺礼、各自府上王孙千金的开销用度及各项支出,根本就是入不敷出,而这个超出的数目,往往是五百两银子往上走的。 若是自己也不清白,没人敢把这么多重臣都一兜举报出去。 蔡杜是个聪明人,只是眼下他显然低估了这个新任帝王的水准,来不及仔细思考便一厢情愿地认为秋笙是真的没看出来。 自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早尝过了动辄挥斥重金买笑的滋味,谁还能忍受得住老老实实吃那点朝廷俸禄过清贫日子? 秋笙没心思去练读心术,自然看不出这狐狸藏在背后的尾巴,便单方面以为这事算是暂时结了,挥挥手道:“二位先回去歇着吧,江大人,朕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66 有话说。” 江辰一直支愣着耳朵在一边旁听,听了这话立刻单膝跪地:“陛下。” 眼看着那两人走远了,秋笙晃晃杯子示意加茶,把李辞也给打发走后,伸开双臂抻了个幅度极大懒腰,保持了这个动作好半天,总算是将一身正襟危坐挺僵了的筋骨舒活开了,一睁眼竟看到江辰还不换姿势地跪着,无可奈何地皱皱眉,只好几步溜下去把人强行搬到凳子上坐好:“这人都走了,跪给谁看啊江大爷?” 江辰一张起皱的老脸看起来十分憋屈:“老臣请罪。” 秋笙被他一句“老臣”叫得腰疼起来,活像是吞了苍蝇的表情更是看得他眼疼:“江大爷,您老何罪之有啊?” 江辰:“内鬼没在和谈前查出来,没替陛下赢得先机。” “快别,我正是要来和你说这事的,你这一请罪,岂不是要撂挑子不给干活了么?”李辞端上两杯茶来,秋笙偏偏头让他先给江辰送去,“你尽管放心,我怀疑谁也不能摊到你头上来,就算我爹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你也算是鞠躬尽瘁了不是?” 江辰大惊失色,好险甩手将杯子扫到地上:“小笙,这大逆不道之言说不得!” “为何?那把民生家国吊在马屁股后头的老头敢做还不准我排遣两句?”秋笙冷哼一声,“就说说他有多能耐,内阁也省了,军机处锦衣卫大权在握,一手遮天。恣意挥霍时尽情将老百姓的血汗钱大把甩出去,全进了那些乡绅大商的钱袋子,敢情拼死拼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不是他就可以吃人血肉了?胡大人的折子硬是全被送了火炉烤着借个亮,江大爷,这事儿连你也能瞒过去,知道国库亏空成什么德行了么?” 江辰猛然一愣,秋笙喝了半杯茶润润嗓子:“这国还是国么?开玩笑么?老子负债累累留下一堆臭账让我还,有这么当爹的?有这么坐皇位的?他莫不是以为这皇位是个铁饭碗吧?真亏他死的巧,怎么就不挺到现在好好看看,是吧江大爷?” 一连串回答是或不是都全是纰漏的问题稀里哗啦地扔下来,砸得江辰不知所措,只好满脸写上“不知道”。 秋笙骂了个一溜够,感觉神清气爽,立刻神速地转换面孔,认真地拿起江辰前几日呈上来的奏折扫了两眼,拿起朱笔画了个圈:“你这奏折上说让给王九斯行个方便助他查案,这不行,现在实的虚的都不分明,你别随便用人。这事我让连城去查了,但你这边也别停,现在朝中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全落在那内鬼眼里,别乱了他的步子,得一点点慢慢逼出他的破绽来。” “陛下怀疑九斯?”江辰震惊不已,“他在我手下十年有余,心性脾气都是极分明的,我以这条老命担保他的清白!” 这老皮球果真一戳就炸,秋笙无可奈何地叹声气,咬了半天舌尖才道:“别有事没事拿你的脑袋说事,我又不是变态,要你的脑袋干嘛?我也不是针对九斯,只是他这一双手底下有多少人给他效力?能都知根知底么?” 见他不言语,秋笙放软了语气添上几句:“江老,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别老是抱着老一套过活。多一个人知道就多层危险,眼下我撑不起,大家都撑不起,我不能甩开膀子带着大伙儿横冲直撞,这跟我进山打匪不太一样,当年全靠国库做后盾,现在呢?粮仓都快成狗窝了,我没资本跟内鬼赌。” 江辰终于搭了腔:“陛下所言极是。” “别跟我打官腔,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朝里这两天也没什么大事,这两天先在府上歇歇吧,”秋笙道,“先回去吧,明天早朝我问问他们对国库亏空,银两几乎全锁在乡绅地主手里的事有何看法,这事一时半会说不完,你贪懒不来了也成。” 这话说着纯粹是一时哄人高兴的,江辰当然不能因为睡个懒床就不来上朝,此时也只是回应一声,慢慢撤出去了。 他一走,秋笙便冲李辞勾勾手指:“你去御医院请刘安大人到江大人府上走一趟,他这两天操劳得厉害,一身老骨头别再撑不住在这节骨眼倒了,甭管多金贵,只要是管用的好药,就吩咐刘安大胆用。” 李辞领了旨,扭着猪腰子摆着屁股,灵灵巧巧地拧麻花般走出去。 秋笙被他惊为天人的走姿惊出一身冷汗,忙活着赶了好几天的路身子本就发虚,迎面一股冷风直激出了一连串喷嚏。 李辞在门外吊着粗厚的嗓子装尖细地问道:“哎呀,陛下啊,您这是怎么了呀?” 秋笙是不忍心再见他了,趁那还未来得及走远的小太监没再度返回,眼疾手快地一把架住了门闩:“打个喷嚏都要大惊小怪么?没事,你快去!” 细碎的脚步声终于远离,秋笙松了口气,慢慢从袖口抽出一本《黄帝内经素问》,将边边角角抹平了,点了灯翻开古旧的书页。 这书原本是楚翛放在床头的,没狠心揩油只好当个扒手的皇帝便顺手拿来了,打算随便翻翻再明儿一早还回去。 这事全然是在被酒气熏昏了头的情况下干出来的,秋笙一出门,就意识到此举简直可谓荒谬。不过是一个晚上,枕着这书难不成睡觉会睡得香些?像留遗物似的,忒不吉利。 不过想归想,荒唐归荒唐,他还是舍不得放回去。 暂时得不到那个人,也就先凑合凑合霸占着他的东西。 书不是楚翛在藏书阁借的,而是跑花都那一趟从许留山那儿要来的。大概是这个缘故,使得书上并没有御医院里那些老朽近乎腐尸的老人味,倒是淡淡的飘散着墨汁微微呛鼻的甘苦香。 书上满是楚翛飘逸的摘记,有些地方甚至看不清原书写了什么,足见主人用心之深之苦。 秋笙慢慢拂过那些清秀精致的蝇头小楷,不知怎的就幻想出一副美人书法图来,想着想着思路就难以抑制地开始跑偏。他盯着一行“阴阳应象大论篇第五”心神不宁起来,天马行空地想象有朝一日,楚翛能握着他的手亲身教他练字,就凭万岁爷那一笔跟自家十岁小侄字体相似的烂字,他自信自己应该可以获得这个特权。 脑子不在家,眼神至少还是好使。眼内蓦然见了几个小字,神智顿时回了一半。 那人刻意标明了那一行字以示重要,却又偏偏故意写得又小又潦草,秋笙不得不凑近了身子看了半天,这才琢磨出门道来。 “两月之内,天渊寺离魂术,携周雍一同前去。” 第30章 暂歇 和谈一事暂结,四境重归平安,一应事务条理分明安排吩咐下去,秋笙也算是好不容易在百忙之中抽了些许空闲,能每天调出点儿时间来去闹腾楚翛。 要说那一晚宿醉之后,楚翛愣是一口气睡到日上三竿才算清醒过来,秋笙早把医书原封不动重新放好,就算有所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67 偏差,后头追问也可以说是他自己喝醉了碰歪的。楚翛到头来百密一疏,竟半点没察觉出不对味来,就这么被那小贼绕了个套逃了过去。 只是自那往后,秋笙莫名其妙地倏然大幅度增加了来御膳房的频率,闲的没事来转两圈,转着转着就要坐到屋子里去。还有一点,坐着就是坐着,丝毫不逾矩,甚至连毛手毛脚的毛病也改了,倒颇有点浪子回头的意思。 头一回知道了自己喝醉原来会断片的阁主想破了头也没想起来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不明白前一天还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的大灰狼为什么突然间就转了性吃素,因此更加毛骨悚然起来。 他猛然间极其懊悔,当初怎么就吃了猪油蒙了心非把净安一竿子支到昆仑山去而不是亲自去,啰啰嗦嗦地写了一封手书秘密传给顾嵬不说,反倒还要在这儿接受此人虔诚无比的注目礼,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想哭都来不及了。 他来的次数多了,桓天再呆也看出来这人每回都不给自己好脸色看,大概是知道此人是决定自己能否自在进出御膳房的关键,于是自家主子也不管了,远远一瞅秋笙晃着老大爷蒲扇溜达过来,便麻利地滚到一旁的御膳房里,留下楚翛一个人欲哭无泪。 “你又来做什么?早朝完了就没有折子要批么?” 过了年后又是十几天,日色渐渐长了,寒冬里不穿夹袄能冻死人的气温也回了暖,楚翛本就穿的比平常人少些,眼下还未开春,便只是穿一件薄衫满屋子晃悠。这下分明的腰线更是让人难移开眼,秋笙常常来这儿什么事不干,眯着眼一看就是一下午。 他看着看着就晃了神,听着说话才算清醒:“折子?折子有你好看么?” 楚翛横了个亮晃晃的大白眼送过去。 秋笙干笑两声:“这不一堆破事都算安排好了,方久操练新军去了,天都带着净安上楼兰卖□□,蔡杜这两天忙着选人,我可不要好好歇歇?阿翛,我前胸还有伤没好利索呢…” 楚翛靠在床边翻动书稿,头都不抬一下:“得了吧,韩将军都能下地走路了,你少装病。” 出于他的立场问题,当时给秋笙留下的药都是从许留山那儿搜刮来的好东西,况且那伤只在皮肉,未动筋骨,这么长时间,就算是烂上几层肉都该长全了。 内伤归内伤,不大动作要去触及,平时便是不显山不漏水的。 何况此人皮糙肉厚惯了的,楚翛看一眼他装模作样按在伤口处的手,好笑地问道:“拍那么重,不疼么你?” 秋笙轻笑下正要开口,李辞却非常煞风景地从门外进来了:“陛下,蔡大人请见。” 楚翛正要找面具戴上,迎面却飞来一个轻薄的□□,正正好贴合在脸上,他一愣,听秋笙似乎是憋着笑说道:“再戴那个你整张脸就好没边儿了,这个是好东西,你先用着。” 确实是好东西,放在手里极薄的一张,眉眼口鼻却画得精致巧妙,竟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明明戴上没费多少力气,却贴合得紧密妥帖,像是无论如何动作都十分稳当似的。 楚翛一面戴一面嫌弃:“谁戴过的就扔给我?”后头一句“脏不脏”想了想,终究没说出口。 蔡杜这就要进来了,秋笙忙收敛了一脸痴相,背对着楚翛道:“就我以前戴着玩过一两次,没事,不脏。”他凭借这些天对此人的一系列观察准确地掌握了关键点,说出话来正中红心。 楚翛:“…”脏不脏倒在其次,只是莫名有种脸贴脸的微妙感… “唔,还有,”抓紧时间回头,秋笙弯起嘴角冲那张自己曾经戴过的脸皮笑笑,“别担心他们怀疑你,虽然没人知道你是谁,但基本上都看出来你戴着面具。你等着照照镜子,那猪脸跟你的美人身段严重不符。” 楚翛无言以对,于是高深莫测地趴在床上装起了哑巴。 秋笙转身时便顺便收回了脸上的笑,声音也自然地落低几度::“蔡大人,请起吧。有何要事?” 这屋子小是小,但床榻与外间还是有个雕花屏风稍作遮挡的,蔡杜愣是没看出来还有个第三者偷听,呈上一卷纸筒,恭敬道:“回陛下,人选已经挑好,都安排在翰林堂住着,随时恭候陛下检验。” “文武各多少人?” “文八人,武九人,都是心术极正的大好青年。” 秋笙也不正眼瞧他,只点点头,随手翻了翻两张文稿过了眼,这一翻竟然半天一个字不说,等得蔡杜心惊肉跳,生怕自己措辞上犯了错惹万岁爷不高兴,眼角瞥见秋笙微微皱眉,这下立马二话不说就给跪下了。 “陛下…” 秋笙没搭理他,看了几眼名册,突然就庆幸起来自己早些年是在江湖里混迹大的,多多少少有点儿宫城外的消息,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就给这帮孙子骗了。 纸上排在第六位的文官赫然是管洋,花都地方大户地主管廷之子,因着人生的高大细瘦招女孩子欢心,人称“花城管少”。此人腰缠万贯家财盖天,就算是出了人命官司都大可以花钱摆平,秋笙混山头时与此人有所结交,主要目的便是凭借这层关系搞点银子给将兵打酒喝,顺便让对方能在寻花问柳时大发慈悲地拉上自己一起。 都是些陈年旧事,何况当时不把这江山当个东西,恨不得让那小子再多贪点,现在想想简直大逆不道,不堪回首。 花花公子若是有才学,往日里那些臭毛病改了去也就既往不咎了,奈何这少爷从小在锦绣堆里长大,说来可能没人信,他不仅幼年斗大的字不识一个,长到弱冠之年甚至才能绊绊磕磕地写出自己的名字,四书五经一类更不要提了。 这么一个蠢物蔡杜给他归到“出类拔萃,有惊世之才”的行列里,秋笙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脾气好了许多,要是搁在从前,就直接拿着小铁锹非把他脑浆砸出来不可。 如今他居然能心平气和地看完整个名单,好在只有这一个认识的,没机会火上浇油。 “蔡大人。” 蔡杜到底是稍微年轻了,心里发虚藏不住事,打着磕绊回道:“陛下何事?” 秋笙见他这么个怂样儿更生不起气了,颇为好笑地将名单扔到桌上,正好滑到蔡杜面前:“差事办的不错,等着明儿早朝后都叫来朕看看。” 蔡杜松了一口气,正要请辞离去,却被秋笙一把按住了肩膀:“别急,蔡大人,话没说完呢。好才华自然是好才华,只是还请将里头那些花了银子买官的公子们踢出去吧。您说,往后要是朝廷里困难…唔,不对,是朕困难吃不起饭,可不是要抄他的家换米粮吃吃?他到时候要是见天儿在朕面前晃荡,岂不是要给他那老子娘求情?朕可受不起这个福,趁早打发了吧。” 蔡杜已经不会说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68 话了:“陛陛陛…” “别陛陛的,烦得慌,”秋笙装作没看到他一脸死人似的灰白,若无其事继续道,“朕不是在怪罪你啊蔡大人,你不要这么紧张。这是往后出了事别扯不开这张脸皮去,提前提个醒罢了…对了,管少肯定没在翰林堂待着,大人可知他去哪儿了?” “管少?” “花都管洋,”秋笙轻哼一声,“别告诉朕你不认识他啊,蔡大人。” 收了银两的人,怎么能不认识? 蔡杜瞬间有种眼前的人并非什么常人口中曾经浪迹天涯不知朝政的南萧王的错觉,好像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在朝堂上消失了这么久,是去寻了个什么高人为他指点江山,这一趟回来,专门就是回来继承大统的。 他还想寻思着语句搪塞过去,面前的桌子却被秋笙狠狠一拍,茶杯都被震得飞起来:“蔡大人,您非说这人老老实实待在翰林堂不要紧,这京城里有几家妓院几家酒楼朕还是略知一二的,挨个儿扫荡完了再抓了人,您可就不太好说话了。” 读过两本书的酸气文人都愿意自谦,秋笙不例外,他口中所说的“略知一二”,就是□□裸的“无所不知”。 楚翛感到无意间似乎发觉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耳朵愈发竖得高了。 蔡杜还没找回自己的舌头:“臣臣,臣有罪…” “别,还没,再不说就有了,”秋笙一把稳住了跳飞的茶杯,“他来京城,尤其爱去醉花楼吃酒睡觉,那儿有一位花魁宁雨姑娘最对他的口儿…蔡大人,没错吧?” 这个管洋不仅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痴呆,还是个最愿意跟别人显摆那点儿风流事儿的半疯,来京城不过区区几日,便将三两年的猎艳史全抖落给蔡杜了,此时这两人所言几乎无缝重合,蔡杜再不情愿也只好全招:“回陛下…他,他人是在醉花楼,至于是在哪个姑娘房里…臣就不知道了…”话说了一半便很有自知之明地跪下了,“陛下…臣有罪…” 秋笙哼唧道:“可以了,朕去瞧瞧他,几年不见才学长进成什么德行,能让蔡大人看上眼…”顿了顿,又是毫无征兆地一拍桌子:“蔡大人您看,这名单您就这么交上来,还是再拿回去改改?” 他本就算是半个习武之人,这一掌之后又是一掌,连钢筋铁骨的桌子都要撑不住了,更不用说软骨头的蔡杜,此人欺软怕硬,见了真招儿早吓趴了:“改改改…臣这就改…” 秋笙见状满意地挥挥手:“蔡大人慢走,恕朕不送。” 哪个敢让皇帝送?蔡杜恨不得是一张脸贴着地滚出去的:“臣不敢,不敢…” 蔡杜前脚一走,楚翛就撩开帘子倚着房柱轻声叹道:“陛下审讯审的好功力。” 秋笙回头亲自把帘子系上,笑道:“比不上你…别老是看那个劳什子的医书了,跟我去醉花楼听听曲儿。”楚翛手中正捧着那一本去而又回的《黄帝内经素问》,书页翻过几张,已经快读到尾了。 他闻言,偏头看了眼放在小茶台上的手写文稿,见上一节已经收了尾,便顺手拿了一件外衫答应下来:“为何去会你那旧友?真急着用钱要抄他家不成?” “还不急着抄,这不还有你给我挣钱么,卖掺了水分的□□这招儿多妙啊,”秋笙正要上手替他理理衣服,却听了那头不堪重击的桌子发出一声□□,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挽救了上面的茶杯酒具,却不可避免地洒了一身的红茶。 “阿翛,”他一回头,恍惚间那股流氓气儿又飞出来了,此人挂着一身的汤汤水水魂儿似的飘了过来,一面飘一面软着口气诱哄,“我衣服都湿了,给我件你的穿穿呗。” 楚翛不为所动:“回你的寝殿换。” 秋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回,哪有到了媳妇儿的地盘还要回去换衣服的道理。你看啊,咱俩身形差不多,虽说你比我瘦点,但衣服大看不出来什么,换件衣服而已,你有事没事想那么多干什么?难不成,”他凑近些,挤眉弄眼地质问,“你心里有鬼?” 说的好像心里有鬼的人不是他一样。 楚翛眯缝着眼睛一笑:“我不是你媳妇儿。” 眼看着“讲道理”失败,大流氓使出撒手锏,上前一把捏住了楚翛的假脸皮:“你不借,我揭了你的皮!” 虽说万岁爷不追究,那天的事儿就算翻篇,但楚翛显然更享受当和尚的日子。免了那些凡俗礼节不说,就是秋笙天天往这儿跑,也没人敢像以前诟病“楚公子”那样造谣他有龙阳之好,倒是省了不少事。 现在要是以和尚的身份露了面,岂不是再起一阵子事端? 楚翛看着死皮赖脸的万岁爷,扒拉了半天咸猪手无效,只好紧紧捂住了自己的面具。 …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醉花楼跟前,秋笙正要正大光明走进去,却想起来楚翛临时罩上的那件外衫居然是淡黄色的僧袍,刚迈出去的步子硬生生收了回来,回手一把拉过楚翛闪了两下,跳上了房顶。 “来青楼你穿这个…”秋笙皱着眉上下看看,“不太好。” 楚翛大爷似的翘腿坐在青砖瓦上,抖抖衣角把僧袍上绣的“天渊寺”三个字大咧咧露出来:“怕什么?又不干坏事。” 敢情你有面具,丢的不是你的脸。 秋笙既不想因着这小事闹别扭,又不敢因此丢了天渊寺的面儿,只得风采全失地趴在瓦片上偷偷琢磨楼内地形,判断等会儿撬了窗如何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顺利抵达宁雨的房间。 实在见不得金贵的万岁爷跟只大王八似的给青楼擦房顶,楚翛将僧袍内外一翻,标准的僧袍顿时变成一件寻常白衣。那头撅着屁股的秋笙对此人变身毫无察觉,便被一把捞了起来,天旋地转一阵,已双脚落地,好好的站在醉花楼大门口。 “你…” 那一衣两穿的大侠神情淡漠地扫了他一眼,不知何时从何处掏出来一柄风骚撩人的小扇子,还时不时飘来点若有若无的桂花香,骚包指数直逼鼎盛时期的秋大爷,加上那张脸皮画得也算是俊俏,一时间竟吸引了不少出门迎客的小姑娘。 “哎呀,秋爷这是多久没来啦,可想死我们姐妹了…”话是这么说,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小歌女却都往一旁的楚翛身上扑,“这是哪位公子啊,真是好生气派的风度…” 楚翛似乎对这种投怀送抱也并不反感,木头似的杵在那儿也不知道躲,还不时地递个笑脸过去,甚至连身边站了个秋笙都给忘了。 秋笙一头有着正事要办,一头又见不得眼下连自己都舍不得碰的人被别的人沾了,不甚温柔地推开了身上的两个姑娘,突破层层障碍,伸臂一捞就揽着腰把人抢了出来,临走不忘赔个笑:“诸位对不住了哈,我们今儿来有正经事!”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69 底下惨遭遗弃的众□□听了这话纷纷唧唧起来:“秋爷,来这醉花楼能有什么正事?无非是瞧着我们姐妹不上数,想吃口鲜的罢了!” 秋笙顶着一脑门子官司哪有空理她们,一边上楼一边问老鸨:“管少可否在宁雨姑娘房里?” 老鸨听了这话一懵,难道这人消失了一阵子,竟然学会了这么重口味的玩法,还要找醉花楼招牌宁雨试试手? 她理所当然地寻摸着词婉拒:“秋爷您看,君子成人之美,不夺人所好不是?眼下宁雨姑娘正弹新曲儿给管少听呢,您看…是不是给您找个别的姑娘?您以前喜欢的那些…” “闭嘴!”眼看就要破功,秋笙连忙及时喊停,转头看看楚翛的脸色,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狎妓个鬼啊,我早从良了,你别给我添堵…我这会儿找管少有要事相商,绝对不进去打扰,你放心。” 老鸨浸在风月场里几十年,这点小事哪里瞒得过去,秋笙眼珠子一转她就明白了。转而细心瞄了两眼木头人楚翛,只见那腰线生的标致,忍不住要伸手摸两把,谁知这手刚伸了一半,对方却灵巧一避,愣是像躲瘟神一般躲开了。 她两只指尖涂着红蔻丹的手交互着摩擦了一下,临走前拍拍秋笙的肩膀:“是个齐整利落孩子,秋爷好福气。” 秋笙十分受用地丢了一锭银子给她。 这地方正是个拐角,鲜少有人经过,老鸨一走,此地便只剩下他俩,秋笙忍不住偏头逗他:“刚刚那些姑娘不是围拢得挺舒服的么,躲什么躲啊?” 他这话出口本是逗趣,以为那人能跟他打两场嘴仗,岂料楚翛呆愣了片刻,突然扯开面具,拿一张羞怒得通红的脸直愣愣地对着秋笙,眼看着就要气的上房揭瓦。 这倒弄得见惯了他满脸含笑的秋笙手足无措起来,正想伸出手给他顺顺气,一动弹,却被人抓住了双臂。 他一愣,却见楚翛哭丧着脸说道:“她们这是什么毛病?一见面就动手动脚的?” 第31章 财亡 [本章节已锁定] 第32章 撞鬼 两人在青楼里晃晃悠悠半天终于找到了宁雨的屋子,进屋前秋笙先行一步给楚翛绑好了缎带,战战兢兢地进去了,结果人家两个正颇为风雅脱俗地一同品酒作曲,倒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 秋笙在醉花楼人前盖着身份,这个管洋却明白这个南萧王已是今非昔比,连忙就要跪下来:“陛…” 宁雨还在一边看着,秋笙眼疾手快地一把搀住他打断话头:“管兄莫不是认错了人,在下是秋四小弟啊,哪里来的什么毕兄台?”向前走了几步,靠着床榻坐下来,“不瞒管兄,小弟此来,有些不情之请。” 管洋虽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却善于察人颜色,见风使舵地挥挥手让宁雨退下了,一回头,这才注意到了一旁大爷似的靠在门框上的楚翛,问道:“秋贤弟,这是什么人?” 这里也没有风尘女子,楚翛伸手揭开缎带正要回话,却被秋笙嘴快抢了先:“管兄少看两眼,正是小弟心上之人。” 他说完了话,飞快地瞥了一眼楚翛,见对方面色不善,从善如流加上一句:“还没到手,当神佛菩萨先宠上些时日。” 说到这个份上,楚翛也懒得插嘴反驳,只能当个木头人生受了五大三粗的管洋吃惊不已的一声赞叹:“铁树开花母鸡上天了啊!秋贤弟,你以前不是见一个睡一个从来不带吃回头草的么?今儿这是改了脾气?究竟是怎样一个璧人,能收的住你这史上难得一见的花心…” 察言观色在受到极度惊吓时也是不管用的,他惊疑之下压根儿忘了眼前坐着的就是皇帝本尊,恨不得将此人还当秋四小弟对待,顺便把他的一系列风流韵事尽数抖落出来。 秋笙脸色光速暗下去:“管洋。” 楚翛顺势插嘴道:“外头没人,宁姑娘已经下楼。” 这才算是瞒了过去,方才暂搁的君威此时再度显现出来,管洋登时被骇得两腿跪地:“陛下…” 秋笙装模作样掩住嘴咳了两下,从袖角摸出那块不知道从哪个倒霉的背锅小弟那里顺来的大理寺腰牌:“我此番出行顶的是大理寺的名头,别叫错了口。这都是小事…令尊令堂可曾安好?” 管洋五体投地地答道:“安好安好,承蒙陛….少卿挂念。” “好,”秋笙满意地点头,一步步将这愣头青往坑里推,“那管兄家中家业可曾兴旺啊?” 管洋看不透眼前人究竟何意,只得恭恭敬敬道:“兴旺,兴旺…” “没事,你不说我也知道,”秋笙冷冷道,“能花的起钱买官的家世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到了京城还有闲钱包头牌…管兄?” 管洋再傻再呆此刻也明白,慌忙磕头如捣蒜:“臣臣…臣不敢…” 秋笙哼笑道:“不敢?你都嫖了妓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白斩鸡么?上头早把你卖了你还觉得挺赚是吧?你用钱买官,我难不成就不能用钱买命么?吏部那么多人,顶头的却只有一个蔡杜,你当他是什么英雄好汉?贪生怕死之辈罢了。” 管洋一瞬间目瞪口呆。 “不信?”秋笙冷笑一声,起身走到楚翛面前,脸色在管洋看不见的位置温柔下来,轻声道,“把蔡大人的口供拿给他看看。” 其实哪里有什么口供? 不过是秋笙审完蔡杜觉得有必要留下点证据以便开管洋的口封,这种利益关系最怕的就是一方背信弃义,本就何谈坚固的结盟经不起任何程度的出卖,这两只老鼠不会例外。 于是便有了这么一份在蔡杜原话上添油加醋的口供,比如管洋买官一事明明是秋笙自己察觉到逼着他承认的,硬是改成了蔡杜一口咬定管洋他爹不松口以求饶命。还有诸多管洋根本没干过的罪行,都让想象力丰富的万岁爷勾勾画画地加上了,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审问在管洋眼里顿时变成了蔡杜不要命地往他身上扣屎盆子以求逃命的扯淡大会。 管洋虽说是个纨绔子弟,却实在是个敢作敢当不作就不当的纯汉子,秋笙绘声绘色地念前半段时他还勉强稳得住神情,说到“管洋吃喝嫖赌耍赖欠账还打人”时终于彻底恼了,跪在地上挺直了腰杆,捶着地板怒吼:“这菜梆子血口喷人!” 秋笙见目的达到便不再费口舌继续念了,转而凑近了他笑笑:“管兄,明白了?那帮猪猡早把你卖了,为了活命而已。” 楚翛站在一旁简直要看不下去了,一面觉得今天当真不虚此行,秋笙一直以来千方百计瞒着他的另一面好像都暴露了。 管洋怒发冲冠地咆哮:“他实话实说就是,编这些莫须有的屁事是糊弄谁!” “我也以为管兄干不出那些逃税欠钱的蠢事,这人真是贱嘴,”秋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70 笙大言不惭地帮腔道,“没必要袒护谁了,管兄,说说看,买官是怎么个流程,你肯定不能一步就找到蔡杜。” 楚翛到这时候算是服了,敢情是为了揪出一长串大鱼来? 这要是个明眼人,这时候也就看出来秋笙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就是等着这会儿套话出来,再细细一想就能猜出那一堆鬼话多半都是出自万岁爷金口而非什么蔡杜。奈何这管洋就是个一根筋的莽夫,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他无端沉默片刻,突然就开口道:“这事是这样…” 秋笙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打手势示意楚翛记上两笔当供词。 这头阁主撂下个烂摊子就跑路没影儿了,顾嵬一帮人这段时间可谓是处处碰壁,还险些见了鬼给阎王爷打了牙祭。 自从楚翛和周雍前后回过昆仑山,崔嵬上下就人心惶惶了起来,似乎是难以相信自家里头居然会出了内鬼,素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手足兄弟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吃里扒外的小贼,他们一口气不顺,就不得不找茬打架,顾嵬几个人查事查的头昏脑胀,还要负责安抚这些一大把年纪还气性十足的老大爷。奈何崔嵬人数众多,他们几个一手难遮天,按下葫芦浮起瓢,这头刚劝好了,那边又打起来了。久而久之也弄得顾嵬心烦意乱,索性撒手不管了。 与卢子期他们几个正值壮年的小青年不同,崔嵬里多半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家,脑子里虽然全是楚穆给灌输的那一套垃圾理论,却到底是忠心为主,为当今阁主肝脑涂地惟恐不及,就是楚翛发了疯扛着大刀要砍他们的脑袋,这帮人也会自己绑好了头发伸长了脖子任由他砍。 平常人来看或许称之为愚忠,却是昆仑崔嵬几世几代未曾宣至于口的信仰。 正是因为他们将这种信仰端放到了一个太高的位置,一旦有个人稍加破坏,众人便嫉恶如仇,恨不得扒皮吃肉般满心满眼皆是中烧的愤恨。 所以才会自相残杀,牵扯了顾嵬几人太多的精力,成为了半夜撞鬼的间接原因,至今顾嵬还神志不清地躺倒在崔嵬阁中。 要说这事,先要追究到前些日子,周雍刚走的那一晚。 周雍回来带着人在昆仑山北崖昼夜无休地监察了两天,除了百十株楠磺木愣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过,最初他以为是人马浩浩荡荡的把人吓着了不敢贸然出动,于是改为暗处偷瞄,结果小贼没抓住,反而在树下落下了一身的露水,接连几个晚上过去,一众兵马竟然病倒了小半,就连卢子期都开始打抖擞了。 昆仑山北崖的风景就那么几株小树苗,除此之外便是漫漫黄沙,周雍本就惦念着京城里的房梁子,沙子吃了几天之后,就把活儿一扔,去京城找楚翛了。 断断续续的,那些赶个热闹盛景的人见没贼可抓,纷纷散了,最后只剩下顾嵬和他带的那一队兵马。又太平了几个晚上后,顾嵬实在是不忍心留着人跟自己遭罪,一个个都派了新活回阁去了。 然而就是这一晚上,出了事。 从前旁边有人还能有事没事聊两句提提神,总不至于睡着,可一旦只剩下一个人在这苦闷地方无所事事,困意便汹涌席卷而来,顾嵬不知不觉昏昏沉沉睡着了。 他睡得沉,甚至连有人近了身都毫无察觉,直到脸上多了双冰凉的手,这才惊呼一声清醒过来。 那一夜乌云密布不见月色,天阴得仿佛墨锭,不由分说便要劈头盖脸砸下来,他在那样的黑暗里几乎丢了神,明明知道自己是确实醒过,却仍恍恍惚惚似是沉溺在一场大梦之中,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混沌不明。 方圆十里之内唯一的光亮,是眼前没有眼睛的红衣女子。 他想转开视线去看点别的东西,却无从闪躲,他本能地去追逐为数不多的星点光芒,那些鬼火似的灯光鬼魅地尽数聚集在她的脸上,使那微张的樱桃小口、惨白而细腻的瓷肤格外分明。 他去抽腰间的长剑,却无论如何用不上半点力气,或者说,是他自己潜意识里根本不愿意伤害眼前的女人。 突然天角破出细碎的阳光来,那女子仿佛被什么刺伤了一般痛苦地长吟一声,她艰难地捧住心口干呕几下,从空荡荡的眼窝里头,滚出了一长串粘稠的鲜血,顺着她张大的口唇一滴不漏地滑进了喉管,在死人模样的脸上烙下一条细长的血痕。 她用力扭动着身体,从喉咙里一字一顿地发出细细的话语声,好像有只手正掐拧住她的脖子,神情极为痛苦:“楚翛…有违天理伦常,命不久矣…” 听她这么一说,顾嵬反倒冷静下来了:“他本来就没多久好活了,你别再咒他了。” “还有你,”女子伸手探进了深深的眼洞里捣鼓了一阵,扯出了一道长长的血丝抹在了顾嵬的脸上,“他的毒骨会给你…你这般不识好歹去帮他,你不得好死…” 顾嵬突然就想起来当年刚刚认定了楚翛便是楚筌转生而将他生拉硬拽回崔嵬阁时,那孩子简直不知道怎么挣扎好了,这般倔强刚烈的性子,在历届阁主当中也算是罕见的。就凭他能和死缠烂打数百年的楚筌一较高下,这等本事能耐,顾嵬就是为他死上数次,也绝无怨言。 他企图去抓那女人的手,却扑了个空,好像眼前只是个虚无的幻影,倒分不清是鬼是神了。 “要死便死,苟活在挥之不去的阴影之中,你以为这鬼日子崔嵬没过够么?”他拼命想学着楚翛那种“天塌地陷我自清明”的态度无畏地笑笑,却根本扯不出半分笑意,只好冷冷道,“阁下无论是谁,若是此行是冲着策反阁主一事来的,请回吧,恕在下不能奉陪。” 鬼影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一直以来怂惯了的守阁人居然是块难以攻克的硬骨头,嘴巴张得愈发大了,没来得及吞咽的鲜血从嘴角流下来,染红了脚下一片沙土。 太阳在她的背后渐渐升起,她发出痛苦而刺耳的哀嚎,声音大到足以唤醒埋在树底下的死尸,顾嵬在那双眼洞深深的注视下捂住耳朵痛呼一声蹲了下去,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他本就半梦半醒,这么一闹脑子里更是浆糊一盆。他在震天动地的哭声之中抖着颤巍巍的右手放进双唇之间,拼尽全力吹响一声长哨。 许生安就在五里之外的暖棚里睡觉,若说这个无眼女的哭声只有他能听见,这个哨声总归还是好用的。 果不其然,暖棚里应声亮起一盏小灯。 顾嵬正对着眼前的女人,浑身几近虚脱般无力,终于承受不住歪道下去。昏迷前,女人却猛地飘过来凑近了,她的身体在阳光的照射下越发透明,两厢似乎都忍受着巨大的苦难,他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过错。 女人耗尽最后一丁点儿气力贴近了他的耳朵,飘渺的气音几乎听不见:“劝住他…崔嵬阁、崔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71 嵬楚氏的命运、大越,秋笙…所有…他都救不回来的…” 他的精气神像是随着女人的字句流逝了,许生安的声音像是自千里万里外渺茫地传来:“顾嵬!顾嵬!…站住!你是人是鬼!” 那日后顾嵬便一睡不起,众人无数次以为此人早已断气,他却没事隔三差五诈个尸玩玩,挺直了腰背也是副神魂不在的模样,连说几句没头没尾的胡话,活像鬼上身一般。 许生安照顾了顾嵬近半个月,就他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这才发觉多半不是个小事。 顾嵬素来是金刚铁骨不受风寒的,就连前不久席卷昆仑山的瘟疫都没把他怎么样,现在倒毫发无伤地躺在床上装死,恐怕那晚见到的鬼影来者不善。 “咱们没招儿,崔嵬上下又不曾有一个懂医的,夏舒,你去花都驿站口许留山开的那小医馆里等着,阁主一来,立刻抓他回来。” 就在顾嵬床边,三人召开临时小会商讨对策,几人面面相觑半个时辰,许生安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 “花都?”夏舒不明就里,“阁主去花都干嘛?就是拿马?” 雪千里还屈尊下顾地待在许留山的马厩里吃着猪饲料,干着整整一条巷子里所有成年马的粗活,觉也不给睡饱,稍微吃多一点就上鞭子狠抽,许留山这厮在养马这点可谓将“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体现得淋漓尽致。 倘若雪千里长了张神嘴能说出话来,对着这好吃懒做的马夫破口大骂倒还要排在其次,首要任务便是将那不靠谱的主人斥个狗血喷头,将他那只知道摆着好看的脑子扭下来当球踢。 “光是拿马便是首要大事,再说他那一身的毒,”许生安叹气道,“许留山好歹是个郎中,又懂以毒攻毒之术,倒是能给他治治。” 夏舒一早牵挂着楚翛的身体,闻言刚想点点头称是,片刻后却猛然反应过来,转头盯着许生安奇道:“你不是不能接受医术么?不是被楚穆前辈洗脑了?怎么现在想起来能用这禁忌之术救阁主的命了?” 许生安无奈笑笑:“你我并无千百年前记忆,因此无权评判楚穆前辈与阁主究竟谁对谁错,纠缠前世之仇不死不休也好,看开放下还天地清明也罢,都不是我一句话能够定夺的。拿着前人的条条框框规定阁主,还是有失偏颇,现在他是主,崔嵬死规首条便是‘唯阁主马首是瞻,死生不负’,我如今自然为他考虑。” 这回连发呆出神的卢子期都递了个出乎意料的眼神给他。 千年枯木开了花,老古董思想的二哥终于回过神来了。 数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仓促世间斗转星移,若是固守旧规不知变通,那这天下,岂不成了不进活流的死水潭? 清规戒律终不可一成不变,总要有人去变去冒险,鲜少有人能傲视眼下众生群雄高高在上,基于现实而又高于现实的慧眼终归太少,又有几个英魂豪杰就在当年断然手下这步棋走的是无怨无悔的呢? 评判悔过便尽数交由后人说道,后世人隔岸观火,当下人雾里看花,既然皆是无知者,众人无胆无心,便由我破此金科玉律,又有何妨? 功过皆后话,不过拼死试了一次,无愧吾心罢了。 要说许生安这番觉悟为何而来,终究还是要归结到楚翛身上。前几日那人自京城归来住进崔嵬阁,恰逢月黑风高夜,他屋子却始终亮着一盏忽明忽暗的小灯,许生安就在隔壁,这俩难兄难弟失眠也赶在了一起。 他辗转反侧许久,那灯光仍是若隐若现,终于爬起来草草冲了两碗茶,这就要溜达到过去。 岂料他还没伸手敲门,便听到房里传来一声压得极低极轻的痛哼,紧接着便是一阵响动,平息过后,那灯竟兀自灭了。 他心下理所当然地觉得不对劲,正要破门而入,却听着楚翛在里头稳声道:“许兄?不必进来了,没什么事。” 那人装蒜的本事一流,若不是他先前便察觉了不对而听出了那平稳气息下错乱的呼吸声,真能被他一句话糊弄过去。 他漫不经心应了一句,却只是将自己的呼吸压得平静下来,伸出手指在门纸上戳了个小洞。 初时屋里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片刻后,只见那盏小灯渐渐亮了,映出了漂浮在空中的一个墨色影团。许生安张大了眼睛看了半天,确定那灯并无任何凭靠,只是浮在楚翛身边,将那人苍白瘦削的脸庞照的无所遁形。 这时他才恍然明白,眼前这人为全他平日里三言两语就忽悠完的远景,究竟付出了多大心血。 偷偷躲在无人之处忍受着这样的苦痛,当着人前居然还能满脸是笑,许生安莫名心疼的同时,突然就毛骨悚然起来。 敢情这可不是受虐狂么?既然如此,那到底还有多少是他所不知道的? 第33章 花都 说话不动脑子的管洋兄台简直是秋笙审讯生涯以来见过的最乖巧的一个犯人了,不仅十分配合地将自家老父亲斥重金买通吏部上下数重关系、找到京城穷困潦倒的多位学士共同写出了一篇绝世好文、以供他考场抄袭之用等等丑事一五一十全说了,还站错了队伍跟老奸巨猾的审问官一起痛骂自己的同伙,言辞之激烈愤慨,连正在气头上的秋笙都望尘莫及。 蔡杜虽说是个没骨气的弱鸡,可摊上这么一个天然就被傻驴踢瘪了脑子的棒槌作为同伴到底还是太委屈了,秋笙颇感世风日下地叹了口气。 既然招的干净彻底也算是为秋笙彻查贪官污吏开了道,兼有花都富商声名在外的老爹助阵,于情于理都不能重罚了他。然而秋笙游走江湖时终究与此人有一饭一财之谊,无论如何处置,管洋必然都会怪罪他下手太重,这富家公子哪里见过大理寺那些花呼溜哨的各式刑具?没个对比,必定觉得自己受的便是天大的酷刑了,哭爹喊娘是免不掉的。 秋笙不愿意去牵扯那些麻烦,一进了宫门便三两句把管洋交给大理寺卿料理了,可怜真正的大理寺少卿接了个烫手山芋还得跪地领旨谢恩,心里憋屈得直要把那几个字咬出血来。 一路走一路甩包袱是秋笙的常态,但通常原因都是后头还有更闹心且无论怎样推脱不掉的烦心事等着他去处理,毕竟万岁爷也不是那么无债一身轻的甩手掌柜,多多少少还是管点正经事的。 比如眼下,这一大摞一张一个样的奏折简直要把秋笙的脑袋挤爆了,幸亏一边还有个靠着墙看书伴读的楚翛陪着。一觉得心火旺盛不烧不舒服就抬头看看那人何时何地都自带的那点清浅笑意,一眼不管用就两眼,不出三回,天大的火都能给浇熄了。 他拿着朱笔长叹一声,深深检讨是否是因为将毕生全部的耐心好性情都磨在楚翛身上,才导致了面对这些丑八怪呈上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72 来的折子时格外怒气冲天。 想到这儿,秋笙再度抬抬头看了看长身玉立的楚翛,心里顿时莫名柔软下来,一面咂摸着嘴角一面称心遂意地想,对着老怪物们生气又如何?就让这个人在这儿一站,能让他抬眼一看就看着,什么不痛快,什么滔天大罪,他都能心甘情愿地认下来。 烽火戏诸侯千金买笑,千里荔枝马上来,冲冠一怒为红颜…年少时不懂闲书里就此深情侃侃而谈,如今活色生香便在面前,不知不觉痴心妄想起来,竟沉溺进去只愿为此做一回千古昏君。 他心思一多,目不转睛的时间就自然而然长了不少,任凭楚翛是个能静下心的也受不了了,一行字颠来倒去看了足足三四遍,每个字都认得,却再难组织起来理解其中道理。勉强再读了几遍仍是徒劳无功,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搁下医书抬头,恰好对上秋笙来不及收回的目光,甫一纠缠交错,气氛便难以抑制地奔向无可预知的方向,一时间两人皆有些尴尬,竟是同时别开了头。 “阿翛,你别…”秋笙是再难找着平日里那个巧舌如簧的秋四爷了,一句话含在口中兜兜转转寻摸了半天,仍是改不出个好的来,只能绊绊磕磕地僵住了。 说什么?你别走么?你别生气么?我没有别的意思么? 本就是耍着无赖把人从小竹屋里生拉硬拽来的,口口声声说要一门心思批阅奏折,这下可好,瞒天过海都砸海里摔了个半死不活。 好像过分在意另一个人的感受之时,总觉得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 若是当真交心了还安稳些,可眼下他连对方的身世来历、甚至是身体状况都是一知半解,这一知半解里头还有大半瞎猜的成分,秋笙已经不是畏缩不前了,他简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们都怎么说的?” 楚翛倒是片刻后便自在如故,将许留山的医书毫不怜惜地一卷,走到秋笙背后抽走了两本奏折大略翻了翻,脸上神色顿时不太好看了:“这都是些什么?军机处都不拦拦么?” 秋笙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眼角一扫,发觉楚翛随意抽去的奏折竟一本是左相陆允,另一本则是按察使赵彦呈上来的,这两人的主意倒不是不可用,只是言辞间颇为不妥,或扯东扯西或过于偏激,明明是论如何处置大财在握的各地大商财主,前者言多必失地谈到了秋笙眼下最想回避的子嗣问题,后者则将秋笙不顾个人安危亲率西北军冲锋的行为好一顿臭骂,诸如“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这是置大越安稳于何处”一类的屁话都不假思索地写在上面。 山河破碎之时,居然有个酸文人跳出来重申面子工程之重要,别说浴血奋战又迎了劈头痛骂的秋笙,就是楚翛看了都差点儿气出一口血来。 此等风气若是在朝廷之中横行,国还可为国,家还可为家么? 秋笙在旁侧自然将他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明明知道他在忧心些什么,却存心打趣道:“阿翛别怕,我早就不去后宫了。” 跟此人混了许久,这等程度的混账话楚翛纯当一阵妖风刮过去,揉揉耳朵也就算,转而正经道:“都是这样的东西?就没有个说话靠点谱的?” 秋笙在一堆小本子里扒拉了半天,找出几本递过去:“胡天都、江辰、王九斯,还有那个礼部尚书丁谷,虽说政见不同,到底算是各放异彩。老头子一辈子没见着江河飘摇是个什么样儿,况且先皇藏得太好,他大手大脚吃着银两,这帮老臣根本不知道国库早成了个养老鼠的空洞,话说出来未免与现实有差,你看看。” 楚翛拿过来翻了翻,突然就觉得此人内心盲目乐观的毛病简直是病入膏肓,治不得了。 这些人都以为国库尚有周转余地,还在折子中写什么“徐徐图之”,殊不知他们陛下已经想秘密召集锦衣卫抄家抢米吃了。 “再徐徐就又有兵打进来了,”楚翛凝神看完江辰的折子,与王九斯的并排摆在一处比了比,“历来有以银票代替高额银两的传统,若是能以一文不值的纸票子把真金白银收上来,先将国库危机缓一缓,军队和新建的水师整顿好了能带着上战场是首要大事,后来这些账可以慢慢分期支付,如一年还十分之一之类,或者始终能将财力大头掌控在国库这里也可。” “倒是个办法,”秋笙点头认可,“只是万事开头难,怎么收上第一批银子?那些大商户恐怕都是守财奴,没一个愿意往外拿钱。” 国人传统观念终究还是愿意买房子而不是租房子,喜欢金光闪闪的银锭而不是风一吹就飘了的纸片。 楚翛不当回事地笑笑:“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是了,不愿意拿,就逼出来。” 秋笙一愣:“怎么逼?” “眼下军中兵力不足,兵部董琦大人已经在大张旗鼓地全中原招兵买马,虽说大国将倾之时吾辈舍生忘死是应尽之责,可世道无常,终有只求自家平安而企图置身事外的人,”楚翛找出蔡杜的奏折递给秋笙,“既然有钱买官,何愁无财换命?” “你这是要…” “这些肥头大耳上场亦无战斗力的肉虫还不如不带去,眼下招买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一下青壮年男子,强征,不从当场让他人头落地。这样,五十两银子换一个人如何?”楚翛脸上仍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不行,因材施教,这样,富贵人家一百五十两一个,穷苦人家二十两一个。还得弄一个最低限额,不能都怕死无人充军…唔,大户人家只能花钱保半数合标丁壮,小户人家…小户人家不必管,他们买不起。” “你这是讹诈,”秋笙哭笑不得,“外头还没收拾利索,自己人再起义了我怎么好?” 楚翛微微睁圆了眼睛,颇为惊讶地看着他:“哪里讹诈?告示天下,纸票子和银两一致效用,若有店家不配合…” 他话没说完,秋笙便接上道:“杀之而后快…反正也杀不掉几个。” “没错,大多数非屠户的小老百姓活了一辈子没正经见过血,杀鸡儆猴只要一只鸡就够了,”楚翛说到这儿,扭头笑了一下,“这都是战争时期特殊方法,一旦天下太平,还要迅速恢复正常制。” 外忧火烧眉头之时,众人通常会超乎寻常的团结。平日里那些操心鸡毛蒜皮小事的闲心此时尽数扑在一个方向,便是战事了结,河清海晏,大越平安无事。 战争降低智商,倘若和平下来,这些损招儿就糊弄不住他们了。 “我明白,这些事儿等着你好好教教小侄子,”秋笙神情严肃了好半天,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了一眼靠在椅背上的楚翛,神思立刻又飞远了。 他一手握着卷成筒的医书,一手捧着他刚刚批阅完的奏折看的专注,微敞的襟口露出一段清瘦白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73 皙的脖颈,侧脸映在灯火下平添三分颜色。 若是他手里的不是折子而是本西厢记,若此时不是困身于皇宫中而是渔樵耕读山野之外,秋笙便觉此生圆满,再无所求了。 他痴想片刻,终是神色黯然地低下头去。 重责在上,再多儿女之情又能如何? 未曾粉身碎骨于这泰山之下已是至幸,至少眼下,他不敢再奢求别的。 “这些事都是军机处的任务,等着再叫他们看看吧,人多毕竟思路全面些,”楚翛伸手一拢领口,垂下头去,“我得走了。” 秋笙一愣:“走?” 他抬头正对上楚翛一双清明的眼,满面难抑的慌张像是吓着了对方。楚翛瞳孔微缩,顿了顿,才微笑道:“我去拿马,雪千里叫我留在花都驿站那儿了。你这是当我要死么?” 他将“死”字脱口而出,秋笙甚至怀疑就算这是真的,他也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接受下来。 他答应一声,垂下视线沉默半晌,突然轻轻扯过楚翛撑在桌子上的手握住,简单地摩挲片刻捂热了,在食指指尖上不落痕迹地浅吻一下,又不动声色地放开了。 他尽量将自己的声线控制地平和:“早些回来。” 楚翛整个人半撑在他的身上,看着那人头顶的发旋憋了会儿气,硬生生将一句“军机处在这儿帮你,我回不回来又当如何”压回了嗓子,换成了一声极轻极温润的应和。 “嗯,很快。” 秋笙闭了闭眼睛。 阁主是个说走就走风风火火的人物,行李包裹也不用收拾,提溜了一壶清水一把碎银就上了路,顺手将已经写好的书稿卷了卷装进了马背上的小背篓里。 他趁着天色未亮之时便一人一马出关,秋笙那边还在议政殿里跟蔡杜斗智斗勇,抽不出身来送送他。 管洋那天一招供,几乎将整个吏部上上下下都拖下了水,可现如今秋笙初一即位根基未稳不说,就是寻常日子里想将吏部连根拔起都不是件容易事。尚书蔡杜又是个见钱眼开的货色,手下自然都是一帮惟利是图的乌合之众,正经本事没有,身世家业却一个比一个可观,随随便便抄了一个就能养的起半个朝廷,手中势力断然不小,若是贸然行事一锅全端,难保这些亡命之徒不会动用全身之力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再加上那块从丹豆手里拿来的吏部腰牌,胆战心惊了半天,发现南纪和那天的男子居然不是同一人,放下一半心的同时也不得安生起来。如果是外头的人,哪里就能如此容易地把腰牌顺来呢?栽赃陷害又这般恰到好处,显然是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现下他多了一重担忧,却仍是不敢相信吏部,秋笙敏锐地感觉到这大概便是对方的目的。 他耗着神,那点旖念实在是无处安放,只好不情不愿地都搭在楚翛身上,随他一同到花都去了。 阁主这边一进了许留山的马厩,便很有自知之明地下意识旋身躲了一下,好巧不巧正好闪开了雪千里那积攒了许久的悲愤交加的一马蹄子,顺利地避免了破相的风险。 看来这对主仆对彼此都有精准确切的定位,只是如此状况之下雪千里竟然还坚守岗位不曾对着楚翛翻脸不认人,此马精神品质之坚韧与其惊为天马的强大忍耐力,自此可见一斑。 楚翛陪着笑脸喂了它一把干草,在雪千里回过味来,发觉这是一坨又难吃又牙碜的边关特产草前,便拔腿闪进了许留山的小医馆,将雪千里痛不欲生的哀嚎声一厢情愿地往门外一关,权当听不见。 雪千里认为自己上辈子一定是造了什么孽,才在当年挑马时被楚翛一眼相中了。 楚翛安抚好了自家马匹,转而看向许留山,发觉对方还不嫌麻烦地套着那一堆大白胡子,正要开口损他几下,一闪念想起自己也戴丑面具天南海北吓唬过人的,自感实在没什么资格说人家,只好咳了几声把话吞了进去:“多谢啊许留山,雪千里不是个好伺候的。” 天天虐待小动物的许留山毫不脸红地挥手谦虚道:“应该的…你应当不是只来拿马的吧?我的药阁没进什么新鲜玩意儿…还是说你自己去瞧瞧?” “你把上回配给我的那一方药再配一些我带走,其余的不用,”楚翛半挽起袖口,将一节小臂伸过去,“替我把把脉吧,我学艺不精,脉象又乱,总是摸不出什么门道。唔,把完再替我开方药把气血稳住了。” 许留山抬头看他一眼,实话实说道:“稳不住。” 楚翛另一只手取了杯茶正喝着,闻言只是抬眼冲他笑道:“稳不住也要稳,最近气血亏虚上返不通的现象出现次数增多了,就算是我一身乌血,也经不起这么个吐法。医者父母心,求许兄替我止一止。” 许留山哼哼道:“你想稳多久?活多久?” 楚翛微微眯起眼睛想了片刻,答道:“自然是…” “多多益善是吧?”许留山收回了把脉的手指,倒也不急着写药方,“不必问我,你问问自己,能靠着这破烂一般的身体熬多久?就是现在,你难道不是备受煎熬渡劫似的过日子?” 楚翛轻咳一声拉下了袖子,敛下眉眼不再言语。 “你去京城做什么我不了解,但这显然大大折损了你的精神,人是愈发清瘦病态了,”许留山加重了语气生硬道,“一年半,顶多一年半。” 楚翛垂在身侧的手微抖,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就没有办法延长一些了么?” 一年半,好做什么?协助秋笙还世间清明安康?离魂去魄之术令楚筌真正灰飞烟灭? 还不如洗洗睡吧。 “这一年半还是我说的长了些,实际上一年后你便只是个会喘气的痴呆罢了,你以为昆仑山上那些毒物都是泛泛之辈么?”许留山见他的脸色煞白,只好将声音放的温柔和缓些,“你若是治好了,最多是个一年半载的工夫,你赶着时间,两头离不开,我会尽量加快速度,留你在医馆里头四个月,不算多吧?” 楚翛抬起头看着他,勉强地笑了一下。 “我就不明白你了,活着有何不好?你且将那些天地间大事放一放,有多少有心人愿求着你延长几日性命?且为不知何物而弃此番真心于不顾,你当真舍得?” 许留山言语间明敲暗击让他留意的人其实是云鸢,可惜这人根本不知道阁主在京城究竟有怎样一番遭遇,其结果便是南辕北辙地令楚翛联想到了秋笙,随后便诚心诚意地犹豫起来了。 许留山见此人不说话,一面于心甚慰地看到自家阁主终于开始正经考虑治病,一面无比吃惊地发觉云大妈数年如一日的纠缠居然起到了实效,这块木头竟也逃不过世俗红尘,就这么要被攻克了。 楚翛想了半天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挥挥手道:“先开方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74 子,这事再议。” 他口中一句再议基本等同于答应下来,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了,许留山感概一声“阿弥陀佛”,大步跑到药阁里去取药了。 第34章 小侄 早朝是在一片争论声中吵吵闹闹结束的,秋笙光是开诚布公将大越财力物力人力开了个小角说了,便引起了普遍骚动,有些没胆量的小臣跪都跪不住了,争先恐后进言献策,要在这白骨露野的非常时期大幅度增加税收,大有将老百姓百炼成钢,再一个个榨出尸油来换钱的架势。 “陛下,当下乃是千钧一发之际,万万不可妇人之仁断送前人江山啊!此时必有铁腕钢骨大展宏图,各州郡洗刷一番扩充国库,先行躲过此刻危机才是啊!” “陛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将军浴血沙场在外为保一境平安,难道百姓不该毁家纾难么?” 秋笙耐着性子听了半天,终于在六个朝中高官一同出列要求压榨平民时举起不离手的大爷蒲扇,竖着扇骨往桌案上重重一敲。 七嘴八舌的朝臣顿时安静下来。 秋笙含着歉意笑了笑,平静舒缓的声音与方才扯着嗓子的诸位大臣形成鲜明对比,竟凭空闪现出了此人莫须有的文雅气质:“诸爱卿说了这许久,也该是朕插个空说句话的时候了。” 群臣纷纷跪倒,口中大呼遵旨。 “好,多谢诸位赏脸,后头的别打瞌睡,朕说正事,”秋笙一甩手将蒲扇丢给李辞,转而握紧从大理寺那儿顺来的惊堂木一拍,吓得众人难得一致地一哆嗦,“诸位想从平民百姓手里要银子,未免过于异想天开,乡野间老实人的银两现在在谁手里放着,诸位难道能问心无愧地答上一句不知么?” 出列的半数是吏部的人,闻言脑袋恨不得在地上钻出个洞来。 秋笙见状冷笑一声:“‘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朕瞧诸位都是京城好山好水养出来、钟灵毓秀的聪明人,不如一同发配了,去边关吃土去可好?”言及于此,他紧了紧交叠在一处的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度开口,“诸位可曾听说过‘天子之尊,坐不垂堂’之理?各位都将此古语践行得淋漓尽致了,朕还真是不知道,这山川草木间,可还有第二个天子!” 群臣刚起来不久,又呼啦啦跪了下去。 他的声音极端冷漠而不通情理,绝不像是一个盛怒之下的人能体现出来的,众人不敢此时贸然开腔,生怕一句话不对气就触动了万岁爷哪根硬筋,落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这朝中几乎无人知晓秋笙是个什么心性脾气,更不曾有一人与他存了什么情谊,往日以为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账东西,如今明白的事情多了些,也只只南萧王五岁跟随韩老将军习武学艺,十四岁初上战场便可取敌方首级,十六岁首领南大营一队兵马亲自迎战,十七岁隐遁花都竹林之中,杀的当地土匪片甲不留。 前不久又有西北军首胜北贼一事撑场,当今圣上是个杀伐决断的铁血将军料的谬论顿时闹得人尽皆知,皆道此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魑魅魍魉,半点仁慈之心也是没有的。 这才并无一人胆敢此时反驳,秋笙还暗自以为是自己傲岸的君威将他们都镇住的缘故,因此事后格外沾沾自喜。 他低垂眉眼不去搭理众臣,兀自把玩着惊堂木,半晌过去,总算重又说到:“近来几日,朕意图与诸爱卿讨论如何处置京城中乃至各大州郡中霸占着大量现成白银的豪门大户,而不是供个草堂子给各位打嘴仗争个高低。平民手里没钱好拿,这个朕有资格保证,诸位若是有所怀疑,早朝过后尽管留下,朕好生与爱卿描述描述穷苦村庄人吃人是个何种情景…诸位可曾有兴趣?” 哪里有人敢说话? “好,”秋笙本就没指望他们开口,他轻轻搓了搓惊堂木上的浮灰,看似漫不经心地道,“朕要拿名门望族开刀,往后谁再打小老百姓的主意,朕先抄了他全家。真是有意思…放着大肥猪在眼前蹦跶不动,反倒要去刮蚊子肚里的油水,诸位这是旧书读多了,都痴了吧?” 蔡杜失魂落魄地缩在角落,自觉这顶吏部尚书的高帽自己是顶不住了。 秋笙有心换他,却为稳住吏部盘根错节的关系户而不打算太急于一时,便明面上摆了好看给足了他面子,暗地里已将原属吏部的一干事务全数交给了胡天都和江辰代理,权力上早将他架空抽心,放着当个不怎么好看的摆设。 因着这个缘故,吏部上下倒少了许多任务,各侍郎甚至因此而喜不自胜,自以为既吃着朝廷俸禄又不用操心办事,小小年纪竟计划起在议政殿里养老的主意了,蔡杜闻言差点儿没气昏过去。 朝廷又不傻,摆着你不干活还拿例银,这典型就是大限将至放出两天好日子给你过过的意思,孙子们真是无所事事久了,眼里见儿都喂狗去了。 “此事还望诸位用心思索思索,和谈一事已有一月之久,吃不准他们何时又要率兵攻城,”秋笙玩够了惊堂木,伸手拿回了大蒲扇,此人对着火炉扇扇子,倒扇出些令众人毛骨悚然的滚烫杀气,“事儿说完了,诸位爱卿若无本奏,便退朝吧…唔,想听村里人易子而食故事的大人别走,朕说书不收银子。” 他微微抬眼扫视一圈,目光经过江辰与董琦时稍作停留,接着便气定神闲地倚在了椅背上。 李辞高喊一句“退朝”,不过片刻工夫,众臣便一个个夹着尾巴鱼贯而出。秋笙斜眼瞥了一下脚边火盆,划拉了一壶茶劈头浇下去熄了,转脸便看到那两人老实跪在地上,满脸的胆战心惊。 秋笙本意是佯装发怒给那些不识抬举的家伙一个下马威,不成想说了不过三两句话居然动了真火,心绪半晌难平,却未曾想连无关人等都被吓住,连忙哭笑不得地说道:“你们俩吓什么?脸色又不是冲着你们去的,站起来说话。” “江老,新人都选好了么?” 江辰呈上一份名册:“回陛下,这是经由老臣安排考核挑选出的文武人选各八人。按照陛下的吩咐,皆是具鸿儒之学识,白丁之身家的人物,为人都是极正派纯良的,一律不分等次上下,安置在翰林亭暂住。” 秋笙细细看过一遍,没见着浪荡江湖时了解到的那些名家豪门,心下刚放了两分,却听江辰继续补充道:“陛下,此举未免有失公允。” 江辰说到一半知趣地停住了,他知道秋笙心里比他明白。 从前器重家世有声望之人,平民中才学胆识兼备的却很难得到赏识,可如今这般颠倒过来,倒是成了豪门贤士郁郁不得志了,无论如何都是偏颇一方,终究还是谈不上公平。 “江老,两害相权取其轻,”秋笙淡淡答道,“先帝干了些什么事您比朕清楚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75 ,如今国库亏空白银分世,大越的银子□□分都在这些大商户富豪手里,朕眼下思虑的是如何妥当地把银两从他们手里抢回来。若是拉拢一批他们的儿孙替朕办事,给了权力不好管理不说,这也显得朕太没事找事了。” 江辰一愣:“陛下当真要…如何做?” 秋笙后来不眠不休几个日夜,总算是将楚翛那一套说出来会被暴民乱棍打死的招数措辞措得委婉和善了些,可也只能骗骗那些腹中空空只会倒买倒卖赚差价的富商,若是真说给江辰听了,还不知道这人会如何大惊失色,继而千方百计地劝阻制约他。 他蹭蹭鼻子尖,岔开了话题:“用些稳妥的办法先稳些日子,朕会详细告知与胡大人去办。江老,那些武员都带来给朕瞧瞧,朕亲自一一过关…至于那些文员,您替朕去好好教教,以后都先派去吏部任职,若有不妥再换。六部的事儿朕所知有限,还要多靠您了。” 江辰见他有意避开此事,便识趣地不再多问:“不负陛下厚望。” 他曾经一度以为十八岁的秋笙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人,因此在他上位以后仍然常常拿尊长的身份压着他教育。那孩子不耐烦跑神溜号是常事,他只当他心智未全,心神难安。直到从南大营统帅韩建华口中听说了秋笙往日在江南立下赫赫战功之事,眼睁睁看着他一马一剑便可亲赴威州修罗战,取了敌军首领克斯的首级,八百里分麾下炙之豪举,这才猛然明了,纸上谈兵的人始终却是他。 和平年代他或许足以带此明君安天下,眼下四境战乱频频,他却并无武定乾坤之能,两手空空,束手无策。 他原是早在无人注目的地方悄然成长起来,若无那场要人命的瘟疫,恐怕只能就此埋没,做个四海为家的浪荡子。 秋笙见他面有倦色,不敢多留他,轻声道:“刘大人开的药方用的可还称心?” 江辰弯腰行了个礼:“多谢陛下关照,精气神较前几日强多了。” “李辞,”秋笙侧身,“送送。” 江辰前脚一走,秋笙便一脸迫不及待地冲董琦招招手:“董大人,快来快来。” 万岁爷变脸的速度堪比翻书,一双长眉恨不得挑到天上去,简直就是眉飞色舞的高端版本。 董琦不敢怠慢,老实恭敬地行礼:“是。” “这几日你派下去到各地收兵可还顺利?” 董琦:“危机关头,倒是那些平日里素来不声不响的小户人家更积极些,王子皇孙中贪生怕死者居多,人收的难些。” “正合朕意,董大人,过来,朕给你支个招,”秋笙故作神秘地冲不明所以的董琦笑笑,一想到是谁出的这么个招数,他就难以抑制地傻笑起来。一面笑,却还想装出一副威风严肃的皇帝样儿,只好拱拱鼻子,幸亏董琦不怎么敢正眼看他,不然定然要跑出去替万岁爷找个太医给他看看脑子。 他走近几步跪下:“还请陛下赐教。” 此人不敢近他的身,秋笙只能亲自走到他面前蹲下,藏好了骚包的微笑,认真地道:“听好了,是个损招儿。” 半个时辰后,董琦顺着议政殿外满是积雪的小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出去了,看样子神智颇为恍惚,觉得自己似乎重新活了一回,仁义礼法全被有着三寸不烂之舌的秋笙颠覆了个彻底。 看来宫里宫外关于圣上转着圈各处打土匪的传闻该是没错,此人跟着山里匪子建立了一套全新的治国体系,亟不可待地就要加以实践。 “他们哪儿来那么多钱?朝廷的啊!怎么出去的?先帝干的好事啊!朕是他儿子要替他背锅,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要杀要刮朕无所谓,你们呢?董大人,您有妻有子家室加身,却两袖清风不贪财不受贿,为何钱都让贪官污吏赚去,反倒是心慈手软之人受苦受难?这没天理啊!再者,大厦将倾,唇亡齿寒,银子在他们手里放着,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四境攻破家国不复之时又有何用?若是这些银子为三军所用,置办刀剑甲胄,至少可保中原平安。董大人,兵马之乱迫在眉睫,万万不可固步自封自断后路啊!” 董琦一个白胡子老头被秋笙个毛头小子教导得一愣一愣,自觉此人说的似乎都是屁话,却意外地说服了自己。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本以为大越已行至山穷水尽,不曾想秋笙居然指了一条明路给他。 即使这条路看起来如此不如俗流,甚至千难万险。 他这一路走的飘飘悠悠晃里晃荡,秋笙在议政殿里看着他的背影硬是看出一身冷汗,赶忙吩咐不久前刚送完江辰的李辞再去送董琦:“李辞你快去跟着,别让他脚滑掉湖里。” 李辞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很想给这小崽子一耳光再对着他吼一句“人家又不经过御花园中心湖,你想折腾老子直说不行么”,到底是考虑到自己还没活够,乖乖地垫着小碎步去了。 秋笙一向是不太待见他那种少女莲花步式走姿的,赶紧别开了眼,问边上的小太监:“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寅时了。” “还早,”秋笙一推几案上的数本奏折伸了个懒腰,“不必等着李辞了,你陪朕去皇后那儿一趟。” 要说这皇后也算是个倒霉蛋,新婚之夜没丈夫只好自己守空房不说,甚至自从过门,这混蛋便从未踏进过她宫门一步,宫里待了半年有余,胳膊上的守宫砂愣是没去。 皇后是个全无争议的美人,所谓女人,但凡是有几分姿色几□□家,必定率先自傲起来,皇后乃是凡夫俗子一个自然不例外,只是这半年空晾着不被人搭理的日子已将她的傲气磨得差不多七七八八,倒成了个整日里哀叹命运无常的怨妇了。 此事人人皆知,小太监元安初一听了,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紧接着就替皇后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地回道:“陛下这是要去看皇后娘娘么?娘娘心里不知该高兴成什么样儿呢!” 内务府的太监宫女平时受的最多的教诲便是时时刻刻哄万岁爷高兴,元安这话原是抱着讨秋笙欢心的意思说的,却见他慢腾腾地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转身,随后,元安便迎面撞上他挂着冷冰冰神情的一张脸。 他不知说错了什么,却慌慌张张就要跪下,膝窝一弯,倒被秋笙一把扶住了臂膀。 那人在他头顶叹了口气:“朕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急着跪谁啊?” 元安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秋笙倒不再管他,自顾自出了门,挥挥手示意他赶上来,他三步并两步追过去,被秋笙重重拍了下肩膀。 “那不是朕的皇后,挂这个名号罢了,朕都未曾与她圆房,算是哪门子的皇后?”秋笙大咧咧地开着荤腔,说的小元安脸上一片火辣辣,“朕是去瞧瞧小侄儿,井然是养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76 在她房里来着,朕没记错吧?” 秋井然是前太子唯一的子嗣,此人也是个命大的,当年京城暴发瘟疫,曾有一老道告诉太子一家将有大灾大祸,全家都当着笑料伴着酒肴听过就算,只有这小子当了真,闹死闹活要出京,这才躲过一劫。 他比秋笙小不了几岁,是个惯舞文弄墨的文人公子,却不曾拿枪耍刀,因此身子骨孱弱的很,三天两头就要生病,皇后瞧他可怜,索性留在了自己宫里,当亲生儿子照顾他。 这天可怜见的孩子至今仍然不知道他那个满肚子坏水的舅舅对他拿了个什么主意,直到这黄鼠狼藏着狐臭带着笑脸走进来,他还搁了笔跑上前去抱住了他。 “皇叔叔你可来了!” 半大的小小少年骨架已经不轻,秋笙随手一捞竟没抱住,不动声色地改为摸了摸头,瞥了眼桌上的书本,问道:“井然近来读的什么书?” 少年邀功似的搬了一摞摆出来:“四书五经早就背熟了,正读《诗经》,皇叔叔尽管问!” 说句实在话,秋笙自己也只是个青年人,对这孩子当真提不起什么父爱情怀,他心里没有半点望子成龙的期盼感,反倒是万分幸灾乐祸地勾画好了日后如何将大越这烂摊子推出去的一整套伟大计划。 他尽量慈祥地揉揉秋井然的头发,问道:“既然井然这么好学,朕找两个翰林亭里的文士教教你可好?” 秋井然一张稚嫩的小脸皱成了包子:“为何要人来教我…” 秋笙抓紧机会开始忽悠:“很多事情井然自己学是学不到的啊…你看,像治国安民…统筹四方之类,书上就算有,也未免难以理解吸收…井然,你想不想当皇帝?” 一帮随从的人都懵了。 这两人年纪差不多,无论如何也不该传位给秋井然啊。 少年不解道:“当皇帝有什么好?” 秋笙一慌,生怕这孩子是跟自己一样的德行,连忙加大火力继续忽悠:“天下间江河湖海都归你,傲视群雄,九五至尊…你一声令下便可调集三军,天地无人可比…你还可以偶尔借助职权地位,为心上之人护开一方清明,至情至性,皆是常人所不可比拟的。” “心上人?”秋井然调皮地笑着揪住秋笙一缕鬓发,“皇叔有么?” 一屋子的人都默默低下了头,心知肚明接下来无论从万岁爷口中说出什么来,皇后都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果不其然,秋笙直接无视皇后煞白的脸色,极尽温柔地开口道:“自然有…井然,或许这只是个寻常人,但在皇叔眼里,天下人无非分两种,世人一种,而他独一种。此人有着一身毛病,放在别人身上简直不堪忍受,但若是他,皇叔便只能以为…兴之所至,可怜可爱。” 眼瞅着秋井然面露疑惑,秋笙浅笑一下补充道:“不懂亦无妨,这都是迟早的事…” 他说到这里猛地一顿,惊觉自己无可抑制地跑了题,果然一牵扯到楚翛他就不受神智控制。遥远地埋怨了几遍无辜的阁主后,秋笙轻咳一声,加重了语气问道:“井然,皇帝,想不想当?” 十岁出头的孩子稍作犹豫,随即斩钉截铁地点头:“嗯!” 秋笙大大松了口气。 幸亏这孩子终究还是像他爹多些。 第35章 示威 胡天都卖干净了炸不响的□□,带着净安和白银在年节之前赶回了京城。 秋笙稍稍点了点数目便将这批银两半数派给西北军置办军甲,半数交给方久,秘密将死士军全体改换成了与苏万越水师同等装备的新军,又偷偷从这些银子里拿出一部分送到了花都驿站,随之而去的还有礼部侍郎丁谷,此人临着时日刚刚娶回了正房夫人,还没来得及温存缠绵两天,便被万岁爷一竿子支到了外地,恨不得上奏问问执行公务可否携带家眷。 秋笙自己的家眷都在外地,根本懒得关照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这些天前前后后安顿好了蔡杜和一干各地细细碎碎要造反的富户,带着御林军几乎把整个吏部都整翻了天,一头压着只会喊喊口号的各府家将,一头瞒住了吏部尚书被抄家的消息,一个个有权有势的大爷都被分散开逐个击破,总算是暂且了却完吏部这桩心事,转手交给了那八个文士新人之一的陶清林。 眼前还未解决的糟心事只剩下内鬼,查案能手连城都派出去了,秋笙除了干等也再没什么办法,天天在议政殿里看折子看的头昏眼花也没看出些具体切实问题,决定私下里修生养息,跑到御医院去了。 偌大一个御医院,门头却小的可怜,想来是当年先帝重修皇宫庭院时身体安泰的很,愣是把一屋子老太医忘了个干净。秋笙提溜着李辞大模大样地晃进去,除了几个随走随停的太监宫女,竟然只见到了刘安一个御医在岗位上尽职尽责地工作,心下顿时生疑:一个个老的牙都没了,翘班干嘛去?聚众赌博不成? 刘安听着脚步声一抬头,见了稀客,晃荡着老骨头架子就要跪下,他似乎是早就计算好了这个距离刚好够他做出动作却能让秋笙扶住,一句“参见陛下”还没出口,便被万岁爷开口打断:“虚礼免了,刘大人,你替江老看过脉象了不曾?” 刘安正忙着给江辰抓药,想也不想便答:“江大人这是上了年纪身子骨虚,也没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五脏也都安康无碍,静养几日便是了。陛下如今手里若是不急着用到他,便先让老人家歇歇吧。” 秋笙正有此意,江辰忠心耿耿数十年,晚年心力交瘁之时本该颐养天年,如今战乱频起,也实在是不好让他跟着操心一干军务政要耗费精神。况且秋笙自己也实在是不像众人想象之中那般昏庸无能,找个管家公来看着他的确是多此一举,倒是先帝当年缺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子教育教育,不然大越也不会是今天这副德行。 “等着把江老的事情派给他徒弟王九斯就是,”秋笙道,“刘大人,劳烦务必把江老身子调养好了,他于朕有恩,朕不通药理,只得求大人帮忙费心。” 秋笙自从登基便对外展现出了匪帮老大不拘小节的气派,用这般毕恭毕敬的语气有求于人还是头一遭,刘安受宠若惊,连忙答:“陛下哪里话,老臣分内之事。” “还有一件事,”秋笙说至于此顿了顿,简直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地揪扯了几下骨扇上坠的红流苏,眼神顺势闪躲开来。他在刘安大惑不解的注视下重重呛咳了一声,这才算是回过了气,淡淡开口,“原先那个朕吩咐刘大人教导医术的那个楚公子,不知大人可还记得?” 楚翛本就凭着一张不怎么像中原人的俊脸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加之此人一把将死之脉着实骇人,更为惹人关心的,是万岁爷待此人与众不同的殷勤态度,哪怕是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77 再过上几年,宫中人都会对他记忆犹新。 刘安:“自然记得。” 宫闱之中最不缺的就是三头六臂的百嘴八婆,秋笙放着一后宫的妃嫔佳人看也不看,老东西们没处编故事天天无聊的很,好不容易盼来一个牵住万岁爷心肝的美人,出乎众人意料,此人竟是个男子。三人成虎,眼下还有哪个皇城中人不知道万岁爷这点异于常人的小癖好? 秋笙俨然不知自己光辉伟大的帝王形象已经在这些老太太口中支离破碎,还体贴着那人的薄脸皮不好声张,问句话都要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楚公子身体如何?唔…朕的意思是,他身子是否安泰?有没有什么…顽疾?” 刘安心惊胆战地跪着,前半句听完,无比想反问回去“这您不比我清楚”,再听了后半句,眉头却渐渐皱紧了。 秋笙不提,他险些都忘了楚翛身上还有这么一层重病,认真想了片刻后才答:“当时楚公子在御医院附近居住时,老臣曾替他把过一次脉象。不瞒陛下,就以那时楚公子的身体看,全然是副将死之身的模样。老臣从医数十年,从未曾见过如此凶险的脉象,便是从前遇到过几个差不多的病患,没有一人得以活得过三日。” 秋笙愣是被他说出一身鸡皮疙瘩,三日?难不成前几天活蹦乱跳的是个病死鬼? 他莫名回想起楚翛在他面前为数不多的几次、像是灵魂出窍的反常状态,一面心疼一面深吸几口气平静下来,将诸如“人鬼情未了”之类的扯淡想法丢出脑子,说道:“那有没有什么方法…让一个并非将死的活人展现出此等脉象?类似于,把‘将死’的时间大大延长?” 再如何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刘安到底只是个寻常宫廷中一个寻常御医罢了,数百年前烙下的病根、崔嵬阁吞人性命的手段他哪里知道一分半分?当下便被问住,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个还算靠谱的解释:“所谓‘浮在皮毛,如水漂木;举之有余,按之不足’,一人心肝脾胃阴阳虚盛皆可自脉象中得见一二,楚公子一把虚伏之脉,必定是真气不行,元神气血皆伤损。老臣不才,只得略作推测,若是时日延长…大约不过是两种情况…” 他支支吾吾不肯再说,秋笙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直接急了:“快说!” 刘安挽起袖子做了个揖,沉下声音道:“一种便是全身筋脉尽断重塑,有过此类经历者,骨血精气皆可顺逆自如,装出一把临死之脉自然不难。老臣也只是听说江湖之中有此种技艺,却从未亲眼见过,不知其中真假。这另一种,脉象将死却未死,想来是有更为凶险之物压住了筋骨血肉,这才暂时保全了性命。” 这头一种,是虚是实姑且不论,会有哪一个重塑了经脉的高手闲的没事非给自己整出一副要死不死的鬼样来? 秋笙刚听完便把前半句踢出了考虑范围,转而问道:“何种东西,压得住死脉?” 刘安:“自然是比死脉更凶险的东西。” 秋笙轻轻握着茶杯的手指瞬间收紧了:“还有什么更?” “剧毒、巫蛊、鬼曼童之类,鬼怪妖邪、阴阳两界之外。老臣孤陋寡闻,不知明里,只能凭借古书之语略猜一二,都是推想,陛下万万不可当真。”最后一句话是缀上的,刘安再不会察言观色,也看得出秋笙的表情算是彻底崩裂了。 秋笙很有先见之明地提前放开了杯子,这才没暴殄天物地又捏碎一个。 凶骇妖异的病症必然有着非常人所能想见的缘由,这才是不知江湖世事的老御医给他开的冰山一角,秋笙勉强颔首笑了一下:“多谢刘大人,不打扰了。” 要详细了解此事,天渊寺算是唯一的出路,只是如今大越四境初平,虎狼未安,若是万岁爷双手一摊跑路不管事了,这朝堂之上老的老少的少,又有个藏在暗处的内奸到处搅事,实在是太分不出轻重了。 他跑去天渊寺是为着楚翛,可以那人动不动就跑来协理朝政的小性儿来看,不论是出于何种缘故,这秋家的江山,在他心里是很有分量的。到时候若是丢了天下再惹毛了美人,秋笙怕是想哭都找不到个肩膀。 他想了半晌,伸手招呼李辞:“替朕去南山湛山寺香头那儿请些上好的香火,老头年纪大了耳背眼花,吩咐人别急别催,好生伺候着。” 李辞怀疑是自己耳背:“陛下?” 秋笙扫来一个“还不快滚”的眼神淡淡道:“你不必跟着了,朕去藏书阁随便转转。” 身在崔嵬阁的楚翛压根不知道他距离在秋笙那儿露馅只有一步之遥,他先是被许生安揪着耳朵训了一堆屁话,紧接着就被卢子期和夏舒两人架到顾嵬床前,让他一面用那三脚猫功夫治病,一面听他们仨七言八语地讲鬼故事,整个人一溜儿折腾下来简直心累到不行,突然深刻怀念起京城里只有一个烦人精的逍遥日子。 果然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他当时一到京城碰上个眼神不太好的万岁爷觉得吾生无望,巴不得早些赶回崔嵬阁歇歇脚。岂料这些日子,这帮人在崔嵬阁也实在没闲着,作妖功力一个比一个升的快,他恨不得一颗烂心,两处稀碎。 只是撞鬼的事情着实不能小觑了,他还没来得及造了什么孽呢,至于连牛鬼蛇神都惊动了么? 楚翛捏住一根细针找准了穴位慢慢扎进去,仍旧在床上挺尸的顾嵬经此刺激只是微微动了一下,便再也不反应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内心十分希望此时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人不是顾嵬而是自己,敢情这么多屁事缠身,连老天都舍不得放他一时半刻的休息。 他这头正心焦,心有灵犀一般,门外一响,立刻就有人来给他添堵。 夏舒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后便窜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笑着冲他眨眨眼睛:“早啊,楚哥。” 楚翛百忙之中好不容易抽出些空闲感时伤逝一番便被打断,心情不可谓不憋屈,借着给顾嵬上针的工夫静下心来,转身擦擦手道:“什么事?” 夏舒平日里把楚翛当亲哥,瞎玩瞎闹都没个尊卑限度,见他忙完,伸手照着阁主的脑袋就是一拍。拍了一下没过瘾,又顺手抓了一把,直将楚翛收拢的服服帖帖的头发弄成一团乱草,这才心满意足地咂咂嘴,欣赏大半天后,才想起来说正事,连忙把包裹递过去:“楚哥,许生安叫我给你的,你先看看。” 这种熊孩子行为在楚翛与示好无异,不仅丝毫不在意地受了,还顺手解了束发,笑道:“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可当那包裹打开,任阁主多大的心胸,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里面,赫然是三支铁锈未销的古箭。 新面孔倒还罢了,要命的是他上回与周雍见到过的,正是此种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78 古旧的大越利箭。 先是在天子脚下皇城之中行此勾当,又来他的地盘亲身现场挑衅示威,楚翛强压下一口几乎梗在喉头的污血抿抿嘴,声音发虚:“说详细。” 夏舒:“顾嵬倒下后,我们三人换着班照料了他几日,见没什么大事就各自散了。自那时起三天,每日都会一截断纸被古箭钉着射到他房里,都射在距离床头三寸的房柱上。一开始我和子期想半夜设伏抓人,结果被许生安拦住,他说此人意图不在害命。果不其然,连续三天,都老老实实把箭钉在柱子上,送来的三张纸条能拼完整了,便再没有了。” 楚翛眉头一紧:“纸条呢?先拿来。” 夏舒耸耸肩:“许生安不让我们给你,说是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看了还净生气。那字都是章刻子印出来的,连字迹都不愿意留…楚哥你别动真气,这火我们都替你上完了,你先歇两天,等着带我们抓鬼去。” 楚翛头一回体会到了养了一窝活宝的好处,哭笑不得地顺手抽了一杆毛笔打到夏舒的大白额头上:“说说,写了些什么?” 夏舒一改平时和卢子期上蹿下跳的皮劲老实挨打,一边挨打一边还笑:“哎哟疼,别打别打…楚哥,那人满篇满纸写的都是废话,洋洋洒洒,足足写了千言有余。大致要义便是…”他装模作样地坐直了身子咳了两声,拿捏着一把少年人初长成的半哑嗓子学人家表情狰狞地放狠话:“楚翛,你若不辨是非,为非作歹不听劝告,迟早会不得好死!” 他此举明明是想逗楚翛一笑,却在最后收尾时声调中无意间带了些稚嫩却鲜明的杀气,阁主拼命想弯过嘴角笑笑,最终还是半低下头,借过昏黄烛光掩住了落寞神色轻声道:“小舒…”话音落下一半,他迎着夏舒惊愕的目光猛地抬头,咬细了声线厉声道:“谁!” 夏舒惊愕的目光换了个方向,直勾勾地瞪着紧闭的房门。 许生安荣幸地成为第二个沐浴此等目光的人,楚翛一开口他便推开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拼拼凑凑的纸条道:“知道你要看,这就是。” 楚翛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隐隐约约觉得许生安的变化未免太大了些,明明上回回来还险些请他吃了一顿竹板烧肉,如今就有这般知书达理端茶送水的觉悟,实在不正常。 阁主一边一丝不苟地展开信纸,一边偷偷瞟许生安的脸色,默默给自己提醒: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许生安倒是坦坦荡荡,根本没注意楚翛偷偷摸摸的小眼神,上前帮他把皱巴巴的纸条铺平了,说到:“刚刚夏舒说的我听到了,那是前头,你不看也罢,除了帮你上火发疯没别的用处。下头有点不对劲,你自己看两眼。” 楚翛答应一声,眼珠一转看完了,本就显得病弱苍白的脸更是白的发虚起来。 还当真不是个好惹的货色,一封信就是一记响雷劈下来。上次那封说楚筌还有一帮强劲后援等着他自投罗网,这一封又说先帝与前太子之死,也就是先前京城那场瘟疫是有人蓄意为之,根本就不是什么突发瘟病。 甚至连此瘟疫纠缠到昆仑山山民身上来都是有所预谋,此人连声质问他:一回生二回熟,尔明我暗,下次再有一回倾城瘟疫来袭,你扛得住么?昆仑山山民扛得住么?你在外头帮着这些山民的世仇之敌整治天下,放着他们在原地罹难,你的良心当真过得去么? 楚翛揉了一把胸口,感觉心累得变本加厉,再忍不住,一掌拍在正心口上,呛了一口污血出来。 满口乌黑的血液喷了满地,楚翛的左臂被夏舒扶住却仍是晃荡了好几下才勉强稳得住身体,袖口里一团浓烟登时就要飞出来。 “是那东西!楚哥!” 楚翛神智一昏,临着神志不清前狠狠一合牙关咬住了舌尖,尝到了腥甜粘腻的血味,眼神顿时清明了大半,衣角处启魂灯微微一闪,黑影便不见了。 他身子又是一晃,却伸手抓着茶杯喝了口水,夏舒松了口气,回过神便埋怨起许生安来:“不是你说不许把信给阁主看么?也不至于闹得吐血!” 许生安也看到方才若隐若现的黑雾,双手微紧,没理会夏舒,径自坐到楚翛替他斟满了茶杯:“真假还要再行考证,你先别急。” 楚翛半睁着眼缓了缓,将满嘴的腥味冲了个干净,撑起头来冲忧心忡忡的夏舒一笑:“小事一件,别担心。”将糟心的信件一折搁在桌上,转向许生安:“你还记得我曾跟你提过的吕轻烟么?” 许生安一见他收了常飘在脸上的三分笑意便知此人要说正事了,坐正了身体:“自然记得。” “我最初根据梦中记忆推了推,以为这吕轻烟是大越西北军将领,因此前往威州之时在西北军军库里翻到了名册,那东西记录了大越自开朝以来所有西北军校尉以上军衔的武将,我从头翻到尾,愣是没见着有吕轻烟这么一号人物。”楚翛含了一口清茶润了润嘴,重重咳了几下,“还有,西北军最高统帅高立高将军,无意间曾透露给我西北军不成文的规定:军里不收女将。” 许生安一愣:“她不是?” “可能是我看错,也可能是她用了假名,宫何不就是假的么?”楚翛轻叹一声,“再说我所有的往生记忆都是楚筌给的,这孙子蒙不蒙我还不一定。” 许生安一激动直接站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别,我没意思,”楚翛轻笑着站起来一把按住了许生安的肩膀,那种淡然立于尘世外的安和神采又回来了,他抬头看向下巴快掉到地上的夏舒,轻轻挑眉一笑,“小舒,今儿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去你那儿瞧瞧你刚耍出来的新剑法,等着太阳一下山,咱们抓鬼去!” 夏舒一副心肝刚悬到嗓子眼儿,又猝不及防地摔了回去,真是坑的他说不出话来,简直要不知道到底要发生点什么事才能撼动自家阁主这点八风不动的贱笑了。 第36章 杀鬼 楚翛这人说话常常没谱,又乐意到处随便开玩笑,一百句话说出来大概有七八十句是坑人逗乐用的,再加上他那潇洒惯了的脾气,不到火烧眉毛没人敢去请他,请了也白请。人家能皱巴着脸正襟危坐地说上一顿胡话,许下什么诺吃杯茶就忘,别等着事后去掉脸色,是骂是打这孩子都认,偏偏记吃不记打,下回接着出样。 说到底就是一个缘故:只要天不塌气不绝,大水要淹龙王庙在阁主眼里都是要排在吃喝玩乐之后的小事。 偏生这次闹鬼,让心静如水的楚翛总算在除了楚筌外的事上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悬在头顶上的尖刀,无论如何是不敢小觑了这位写信人的段位,也是不愿意硬着头皮迎接夏舒小哥一通连打带骂,只好掐着日出前赶早跑到夏舒门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79 口提剑等着人睡醒,却一时忘了此人也是个能睡懒觉的,愣是等得落了一身的露水湿透外衣。 夏舒一开门,就见到发梢还在滴水的楚翛正斜倚着树干微微仰头闭目养神,气流稍稍一动他便睁开双眼,睫毛上积聚的水滴泪似的滑过侧脸,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印子。 他后脑仍靠在树干上,却懒懒地偏过头来,迎着光微眨了下眼睛,冲夏舒轻笑道:“睡到日上三竿了,我的小祖宗。” 夏舒一瞬闪念,还以为两人这是在寻常人家的乡野小院之中,身为一介白衣浪迹江湖,而这不过是个平平常常、日光温柔倾泻的冬日清晨。 他的妄想下一刻便被另一个当事人断送了,楚翛压根不管他刚刚睡醒脸上还有口水印,轻响一声利剑出鞘,出手便是当胸刺来的一记杀招,嘴角还挂着笑,气息平稳地说:“赶紧的,练剑。” 夏舒心说:连拔剑的工夫你都不给还练剑?连个鬼啊! 虽说心里这么想,以他的水准,能应付过楚翛的手法就相当不容易了,阁主那般一面出招一面耍花腔的技术他也只能羡慕羡慕罢了,手里又没剑,慌忙之中只好闪了步巧跳上了树,好歹总算是有片刻清醒清醒的空闲,这才抹抹眼角打了个哈欠,一边唉声叹气地埋怨:“楚哥,这就要开打啊,你也太不通情理了。” 楚翛看着这小子被自己追的慌不择路居然上了树,不由失笑:“我验你的技艺有无长进,怎么就来个不通情理?” 夏舒悠哉游哉盘起了腿,不慌不忙地说道:“你要我练剑,却连个拔剑的机会都不给我,这不是欺负我么!阁主您餐风饮露不恋床,小弟没那好本事,现在眼前还是花的。” 他这话自然是胡说八道,眼花?眼花怎么爬的上树? 楚翛半真半假地答应一声,夏舒正要趁着他转身去拔剑,岂料那人再回身,却不知何时摸出了一把掌中刺向他甩过来,破空而来,撕扯出轻微刺耳的声响。 阁主的掌中刺自与别家不同,重量上轻了不少是首要一点,其次便是那工匠在制作之时格外尽心尽力,不像糊弄夏舒他们似的,每一个尖头都磨得又尖又细,不必带着力出袖,只是平日里玩闹碰一下都要疼半天。 一回头就被这么一群东西挡住了视线,夏舒先是短暂地一懵,神思一回便翻身一旋下树,楚翛抱着剑就等着他呢,一抖剑就是一招狠的。 夏舒回身拿腕骨间扣紧的银甲猝不及防地一架,来不及挺住一口热气,加上楚翛这一下确实没太注意收力,顿时自心腔处涌上来一股血腥气,呛得他胸口一阵剧烈闷疼,没止住一声轻哼出口。 楚翛后退了几步,算是让了他一招,拿剑尖点了点夏舒搁在他身后小桌上的剑,笑道:“今儿取到剑就算你赢。” 夏舒简直不知道损他什么好了,说好的练剑呢? 阁主自己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随性模样,夏舒知道他平时受的是何种折磨疼痛,本是万分心疼他的,然而这人总有种以己度人的臭毛病,关系越好越蹬鼻子上脸,练武修习时更是变本加厉,理所当然地以为夏舒跟自己一样没心没肺,一把好剑愣是活活当成了逗小兔子的胡萝卜,光看不用了。 知道楚翛有这趣味,夏舒却除了耐下心性全心全意对付这个难缠的对手外并无别法,谁让当时自己硬是认了人家做哥哥的?活该! 他这点功夫在楚翛面前就是磨砖砌的喉咙——又光又溜,只剩下抱头鼠窜和护住了要害挨打的份。可不争馒头争口气,再弱气势上也不能输,夏舒悲壮地赤手空拳扎好了马步:“请——” … 天角微暗,一河星斗堪堪破空隐现,楚翛便拽着夏舒在昆仑山北崖找了个山洞一同藏了进去,根据素日里的经验来看,那东西只在天色全暗、几近午夜时才现身,两人百无聊赖,索性双双靠在石壁上斗起嘴来。 楚翛:“我这才走了多久,,你就把武艺放下了?瞅瞅瞅瞅…都被我打成什么样儿了?” 夏舒顶着一个沉甸甸的猪头,唇缝间裂了一道小口,说话都说不利索,只好屈辱地沐浴着阁主无比嫌弃的目光哼唧几声:“楚,楚哥…你不让让我也就算…下这么狠的手,吓唬,哎呦疼…吓唬谁呢…” 楚翛下手还是有分寸的,不像旁人一般打中了对方便死命向同一处攻击,而是天女散花似的劈头盖脸一顿揍,等到揍完,便发觉零零碎碎的伤口竟均匀地分布在全身,简直像是打之前就算计好了。 这样打,刚完事只觉得浑身没一处不疼不难受,但好就好在都是皮肉小伤,养两天也就没事了。 他一声呼痛是真疼着了,楚翛到底是舍不得,扫了一眼从头到尾都被大白布包扎上的夏舒,只觉现在还没见着真鬼,先要被这位吓到,只好憋着笑、略有歉意地摸了他脑袋一把,放软声音道:“我错了,以后再不这样了。还疼么?” 夏舒一听着他认错就再不肯怪他,正要顺着楚翛的手劲再让他替自己顺顺毛,却觉那人手下一停,转而挂着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抓抓下巴,问道:“以前没把你打成这样啊,等着顾嵬醒了,让他教导教导你,省得你见天儿满山乱跑没个正事。” 夏舒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一呆,继而哭笑不得地哼哼道:“阁主,顾嵬早就打不赢我了。” 楚翛:“哦?手下败将就做不得你师父了么?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处在半瘫痪状态下连上窜下跳都是痴人说梦,只好退而求其次,夏舒艰难地转了转脖子看向楚翛,“我不是这个意思…楚哥,问题在你,不在我。” 楚翛不以为意:“在我?” 夏舒闭了闭眼睛:“你今天带了杀意…你让我感觉到,你想杀了我,出手也比往常快了许多。” 楚翛愣住:“我没有。” “我知道,问题就在这里,你最近精神气力还…”夏舒说到一半突然顿住,顾不得手指上的淤青一把扯住了楚翛的衣领,“来了!” 藏身的山洞前是一簇娇艳欲滴的冬梅,颇为遮挡视线,夜里光影又暗,楚翛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在黑暗之中找准了方向,顺着夏舒视线的角度看过去,只见一团白花花的雾影慢悠悠地飘过来。那东西像是知道他们躲在山洞之中,却又不知何故就是不进来,偏偏就在洞口不远处来回晃悠,一边发出声调渐渐拔高的尖鸣。 那白烟似乎刺激到了楚筌,他失控般横冲直撞,楚翛却因为想将女鬼引进山洞里来,迟迟不敢点亮启魂灯。生生挨受了半天煎熬,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夏舒一手拉在他衣角,心急如焚却不好扯开嗓门大吼,憋得声音都哑了:“点灯啊!你干什么呢!”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80 楚翛反手一把扣紧了他的手腕,夏舒没设防,险些一嗓子叫出来,皱着眉一看,却见他偏头极勉强地笑了笑:“没事。” 他唇角还沾着一丝半点的黑血,脸色比外头的鬼魂好不了多少,这么一副尊容说声“没事”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夏舒却自是明白他心性,眼睁睁看着女鬼更近一步,忍着她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压低声音问:“你要让她进来? 启魂灯是净然给他的,妖魔邪怪、魔障恶业皆不可近其身,若是他没有杀孽,还可作个“往生能闻佛法之国土,速证佛果;积会善根,造就通上界之天梯”的神物。平日里防着楚筌,这鬼不是干净东西,自然也是怕的。 又是一口血呛咳出来,楚翛扭过头,无声无息地尽数吐在一方白帕上,顺势抹了抹嘴角,口中这才清爽起来:“嗯,不然放着她在外面乱跑,不好抓。” 敢情这句“抓鬼”终于不是说着玩玩的了。 女鬼此时已移动到山洞门口的那株红梅后头,她狰狞地扭动着身子试图整合出一个完整的人形来,却只勉强拼凑出一张五官模糊的人脸,堆砌在一团说不清楚形状的白雾上头,正咧开了鲜红鬼魅的小嘴探出白花花的舌尖舔了舔嘴角,冲着楚翛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她深邃空洞的眼窝里,正缓缓滚出一行血泪,皱紧了双眉,却唇角带笑,似乎连那笑都是被逼无奈做出来的假象。她极端痛苦地抽泣了半晌,猛地一抬高声调,发出一声长长的□□,一头栽倒在了洞口。 有楚翛在旁边就像吃了定心丸,夏舒不怎么害怕,反倒心疼起那个鬼来了:“这是…哭了?” 楚翛把夏舒往身后一带,长剑出鞘:“她要是会哭,你都能把我打死了。” 夏舒刚要顶嘴说“那也不是不可能”,却见那鬼猛然抽搐片刻,殷红的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大,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和颤颤巍巍的小舌头,一面发出闷雷一般的巨响,一面张牙舞爪地跳进了山洞。 “唰”地一声剑鸣,楚翛几乎瞬间便闪身上前,顺便一脚将夏舒踹的更远了些,旋身一剑将女鬼膨胀开来的脑袋劈成两半,趁着那团雾气还未再度聚集起来,转身喊道:“躲好了!” 真刀真枪动血肉时,没好本事跟楚翛平分秋色的上阵去那都是拖后腿,夏舒立刻找了棵枯树掩盖住了自己大半个身体,只见鬼烟渐渐聚集,一头恢复成丑陋的脑袋,另一头则变换成一对坚硬无比的长棍,眼瞅着就要从楚翛的视觉盲区捅到他的后背上。 “左后!长出新东西来了!” 楚翛应声一挺腰躲了过去,堪堪被刮掉了一截衣角,长剑自右手一转便到了左手上,来不及回头就是一剑刺出去,竟凭空听到一声刀剑相碰的厉响。 他惊愕地转过头去,却见那团雾正飞快地转换成实形,全身上下都罩上了一层冷硬的钢甲,居然有几分大越西北军轻甲的雏形了。 女鬼像是被轻甲压得实在难受,出招都是毫无章法的乱打,倒是那不停口的哭嚎声更有些威胁力。楚翛一面克制着楚筌现行,一面眯缝着眼找这女鬼的破绽,精气神显然是不太够用,几步招法走的是凌乱无序,看的夏舒出了一身冷汗。 “右下!躲刀!” 他空踏一脚险些踏空,踉踉跄跄地稳住了脚跟,迅速解下始终背在肩上的万里弓丢给夏舒:“左肩右手!快!” 这万里弓原是秋笙在南大营从韩老将军那里讨来的宝贝,硬实的很,夏舒冷不丁一拉竟没拉开,这一瞬间的偏差让楚翛不得已分了神,后腰没躲没闪硬受了一刀,登时有点吃不消,咬牙硬撑着没往地上倒,回头一伸手架住了劈头而来的钢刀,趁机暂时制住了女鬼的行动:“快!放箭!” 夏舒当真是使出了全力,只觉得从小到大来抢奶吃的时候都没这么拼命,好不容易总算放了一箭,却没了准头,只将两个空荡荡的大眼窝穿成了糖葫芦,哭丧着脸吼道:“这什么破弓!” 即使不在要害上,也够为楚翛争取到片刻反击的时间,何况那女鬼看起来似乎并不是特别心甘情愿上战场的。 他手起剑落,牵扯下一大片粘连在一处的由鬼烟凝成的血肉,摔到地上,碎成一滩看不清颜色的汁水,溅得满头满脸的污垢肮脏。从那在隐隐约约的月光照耀下显得略有不同的右手里化出来的,俨然是一块小小的玉石。 玉石泛着诡异妖冶的幽光,却在从鬼身中滚出来的瞬间散得一干二净,与寻常粗石并无不同了。 夏舒一见女鬼灰飞烟灭,连同一身铁甲也消失的无影无踪,顿时觉得再没什么威胁,正要欢天喜地从这鬼地方狂奔出去,却看着楚翛没骨头一样瘫软在地上,呼吸一刹就不正常了:“楚哥?阁主?阁主!” 他大力晃动着楚翛软绵绵的身体,狂甩半天后,双臂都开始发麻,楚翛居然很给面子地张开了眼。 夏舒来不及高兴,便被一阵冒着凉风的寒气再度席卷了全身。 楚翛半睁开的双眼中,一只已被纯黑的雾气淹没,另一个还在边缘线上垂死挣扎,那黑雾从眼眶处狰狞爬出,又一次次被烫到似的大幅度缩回去。他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自干裂破皮的嘴唇间重重呼出一口滚烫的气,伴随着低沉的痛吟出口。 “阁主!”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这人走火入魔般的模样,但远在昆仑山北崖孤立无援还是头一遭,夏舒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地制造噪音,期盼着唤回他一星半点的神智,“阁主啊阁主!楚翛!楚翛!” 撞大运似的,似乎歪打正着地起了点作用。 楚翛感觉自己像是在江河湖海间浮浮沉沉的一叶小舟,意识在惊涛骇浪之中毫无抵抗之力,束手就擒倒显得并不窝囊。他仿佛在千万里行路的尽头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光辉,是那团黑雾拼尽全力、作弄出来的光辉。 他被一股力量强行向前推去,甚至没有想一想是否有可以回头的资格,直到他听到那一声声不厌其烦的叫唤。 至少还不能这么死。 他模模糊糊间拽紧了夏舒搁在身侧的一只手,哆嗦着放到了自己腰间的伤口上。 夏舒第一反应自然是挣扎着移开,可那半升天的大爷比他还固执,他刚挪开一寸,便被硬生生拉着近两寸,乌黑的鲜血染透了衣裳,抹在了他的手指尖。 夏舒闭上眼,找准了位置狠狠一掐… 楚翛几乎瞬间就是一个鲤鱼打挺,硬是借三分剧痛唤醒了神智,他微微俯下身呕出一口污血,一掌落在胸口上,逼退了仍然跃跃欲试的楚筌,皱着眉点亮了启魂灯,再次呛出一连串血来。 多亏了上次净然给他添的灯油,只借着一点儿心力就能燃得极旺,还算收拾得了楚筌。 心神一正,方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81 才或可忽略一二的伤痛便喧嚣起来,楚翛尝试着不动腰就自行站起身来,一个趔趄,差点儿来个正面狗吃屎。 夏舒皱着眉扶住了他的肩膀,很是心疼地嘟囔:“楚哥…你这样总不是个办法…” 疼痛稍微适应一下也就还挺得住,楚翛借着夏舒的力道撑着站了一会儿也就差不多了,伸出两指拧拧眉心,白着脸露出个微笑来:“放心,等着我去天渊寺净然大师那儿把他处理了,再去找花都神医清清血剃剃骨也就行了,保证不死…别担心你哥…你怎么样?刚刚没吓哭了吧?” 夏舒狠狠倒抽两口气,恨不得把这人再拍在地上拿皮鞭暴抽一顿,先让他把嗓子哭喊哑了,治住他这张臭嘴再说。 “身上是不是掉东西了?刚才响了一下来着。” 牢骚归牢骚,阁主归阁主。夏舒老老实实把小玉石捡了起来交到楚翛手上:“你一顿忙活可能没太看清,这是你砍断她右手时,从雾气之中掉出来的。” 楚翛接过来颠来倒去地看了看,愣是没看出什么名堂,伸手重重蹭了几下,这才显现出两个深深刻在石头上的甲骨文字。 夏舒看了半天没琢磨出味儿来,觉得这恐怕是自己孤陋寡闻的缘故,于是虚心求教道:“阁主,这是?” 楚翛随手一抛,那小石头便精准地落在了夏舒手里,他几步走到山洞口去折下一枝梅花,漫不经心地回头答道:“才疏学浅啊小舒…最近昆仑山该是消停一阵了,顾嵬也差不离好醒了,你们几个好生照料着,内鬼一事暂且停一停,且先修生养息着吧。” “你要走?” “嗯,”他俯身将那梅花插进雪地之中,就着雪水洗净了手,仰起头看着若隐若现的天光,映着雪色间一张侧脸格外苍白,“去天渊寺治病...前半本医书我搁在暖阁里头,让顾嵬记得拿…对了,替我多谢许生安摆在供桌上的那些香火,劳烦他再摆一回,这一次的,就当孝敬我了。” 第37章 初现 按辈分来讲,整个崔嵬阁里有资格动手请阁主吃竹笋烤肉的只有顾嵬一人,此人昏迷不醒失去全部战斗力,楚翛没了顶天的简直要上房揭瓦。先是搜刮走了供桌上所有的香火把有心与他修复关系的许生安气了个半死,又拿着小钳子撬开了全阁上下所有的宝箱,装了一兜子白银跑路了,让顾嵬数年的积蓄全都打了水漂。 此人简直生来就是为了给崔嵬阁带来腥风血雨,以各种形式呈现。 香火被他心满意足地拿去贿赂天渊寺的秃驴去了,好巧不巧,他溜着雪千里吹着小曲儿晃悠过来的那一天,秋笙派来的老太监正夹着腿骚气十足地往外走,恰恰跟他打了个照面。 虽然很有先见之明地戴上了面具,楚翛还是被他那一身官服吓出了一身冷汗,显然是没想到干了亏心事现世报能来的这么快。 老太监倒是毕恭毕敬弯腰行了个礼:“净生大师,别来无恙?” 眼看着跑不掉,楚翛只好硬着头皮搭腔:“承蒙挂念,一切安好。公公此行是为何而来?” 这位公公显得十分忧国忧民地长叹一声,甩了两下佛尘,尽管满脸都是“快别提了”的表情,却仍是拿捏着嗓子埋怨道:“大师是不知道,皇宫里那位陛下,近来不是吃错了药、就是忘了吃药,放着一后宫的美人碰都不碰,愣是找一个什么…楚翛?” 楚翛藏在面具下的一张脸皮在被点名的瞬间红透。 “最近还闲的没事老是给小王爷井然殿下灌输治国思想,他自己才多大年纪?难不成平定了天下不享享清福过几年四境朝拜的逍遥日子?动辄就说要把皇位传下去传下去,这话是说着好听的?”他一面摇头晃脑地感叹人心不古,一面伸手慢悠悠地梳理着一缕刺棱出来的头发,“这下又不知道那个楚大公子闹出了什么幺蛾子,陛下为着打听他点儿事从湛山寺求了香奉给贵寺不说,还说要抽出空闲来亲自请教净然大师。您就说说这事,国务繁忙,又赶上年节,京城里少了他还转不转了?这孩子…”他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废话有些太多了,红尘道场中的破事,这秃驴又怎么乐意管上一分半分? “陛下还给大师专门写了封信,老奴先交在净然大师手中,还有些薄礼,不成敬意,万望大师不要嫌弃。” 楚翛一听到“打听他”就开始面有菜色,再来一句“专门写信”,整个人恨不得变成一棵人形的大白菜,无比心累地颔首回礼:“公公哪里话,折杀贫僧了。” 装模作样地敷衍着,一面心道:这人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万事多谢他这张面具,一寺庙的和尚居然没一个认出他来的,只是看到那一袭高端的僧袍便以为是位贵客,纷纷放下手中活计上前迎接,端茶送水换衣脱鞋,照顾得不可谓不周全,最终居然是众僧前拥后促地把他迎进门的。 这态度前倨后恭得令阁主颇为措手不及,从前来这一趟总是像只过街老鼠般是要归到人人喊打那一类里的,如今只是换了张皮,就得了个惊天大逆转,倒弄得楚翛受宠若惊起来。 其实众人的接待不过是从同仇敌忾转为不卑不亢,心思时而细时而粗的阁主总愿意蹲在小角落里默默给自己加戏。 兜兜转转总算进了净然的屋子没了旁人,楚翛正想借着一张假脸逗逗他,岂料这老头只是微微眯缝了一下眼睛,随后便一如既往地慈眉善目笑了。 “阁主,这好东西是从哪位好心人手里得来的?” 楚翛正准备捏住嗓子装上几句,一被点破瞬间破功,随手一抓扯了下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净然伸手接过楚翛抛来的□□揉捏了几把,转而放在一边,专心致志烹起茶来:“老僧不才,对此等易容换面之术还是略同些许,不至于看不出来。而且,这张脸挺面熟…” 楚翛抬起头来看他,只见这老道顿住了动作,聚精会神跟房梁子交流了片刻感情,突然就莫名其妙地茅塞顿开了:“想起来了,陛下从前戴过这东西…一模一样,该不会是?” “不是,你少瞎猜,”楚翛探手入怀,拿出启魂灯往桌上一搁,“今儿说正事,头一件,”他猛地顿了顿,像是刻意掩饰什么似的拿右手食指蹭了蹭鼻子尖,偏开了脸,“信给我。” 净然从善如流地不再八卦:“轻的很,简直像是没装东西似的。” 再怎么说信件还是私人物品,阁主是万万没有与人分享的癖好的,接了来往衣袖里一塞,淡淡道:“别那么好奇…我此行是为着离魂来的,这两日他破我防御现身于世的意图更强烈了,好几次几乎抑制不住,还是尽早根除了为好。” 净然瞥了眼搁在桌上的启魂灯,见其中上回放满的灯油已所剩无几,心下了然:“你能这样想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82 当然是好的,只是你如今命悬一线,棋路几入死局,走出一步,往往被逼着要考虑接下来十步如何下手。离魂一事少说要停你半个月辛劳,先在贫僧这儿喝上几日的汤药把气血养好了才可动手。至于之后的去魄,先前也同你说过,此事凶险异常,若是没有一副好身子是断然撑不下去的…且不说你如今每况愈下,就是凭你眼下的身体,恐怕也难以撑住。” “这没事,”楚翛摆摆手,拿走一杯冷茶喝了,“离魂完事后,我便去花都找许留山根除毒骨,等心力平稳后再来去魄。” 净然闻言一愣,接着温和笑道:“阁主这一趟京城没白跑,到底是看开了不少。” 楚翛微笑着摇摇头,一面作揖道:“半个月之久,承蒙大师照料。” 净然大笑提灯而去:“你且先坐着,贫僧去药阁取些小玩意来。” 怀里还有那封牵扯着心绪的信,楚翛巴不得这老秃驴赶紧滚蛋,顶着一张笑脸目送净然出了门,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衣襟里捂热了的信拿了出来。 攥紧了信,阁主却猛然就对自己的心思莫名其妙起来。 至于么?不就是封信么? 他闭了闭眼睛,强行稳下略微乱了节奏的心跳,小心翼翼地用一指按压住被红蜡粘住的地方轻轻一撕,丝毫不破坏信封原型地拆开了,微微向下一倾,不由轻声一笑。 怪不得净然说轻,这做事向来乐得特立独行的万岁爷寄信也与常人不同,竟然只寄来一张小便条,再便是一个散发着茶香的小纸包,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了。 楚翛暂且将那茶包一放,转而先展开了便条。 秋笙的字不像他本人一般洒脱风流,反倒是透着一股中规中矩的少年气,借着这种甚至说得上一句“幼稚”的字体调戏美人,万岁爷也算是勇气可嘉。 “年节将至,京城之中不免干冷难忍。早些吩咐刘大人找些好茶养养身,谁料竟有幸得此陈年普洱茶饼,醇香之余,不乏清冽甘美。四下里并无懂茶之人可共享,想来天渊眼下只得寻常红茶润润口罢了,便将这口福略分一二献予阁下,万望勿怪。” 他一颗在寒冬腊月里、鬼雾与毒骨的两厢纠缠绞杀之下冻得硬邦邦的心,先前已为着这人已经开了一寸放暖,此时此刻,恨不得明目张胆地化成一滩滚烫的沸水,暖融融地直流到京城里去。 脚步声传来,楚翛眼底一暗,手一翻一卷便将信封收了起来,净然走进来时,已经恢复了正襟危坐的老实姿态,桌上只剩下两个寺里用的粗瓷茶杯。 他仰头冲和尚轻轻一笑:“都是哪几味药?” 净然不是个傻子,自然看出来楚翛神情与方才有变,却不去戳破,只是笑呵呵地坐下了:“嫌苦给你如二钱粗糖入药,先把手伸出来,贫僧给你扎两针。” 楚翛蓦然觉得头顶一阵发麻,这老僧下手向来不讲究分寸力道,一针针扎下来又麻又痛,仿佛身上瞬间爬满了能吸人血的大蚂蚁。虽说阁主这二十年来几乎没有一天不是和各种疼痛共度的,却始终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还有点上头的针痛没什么免疫,一想起那酸爽的滋味,整个人都差点儿要从凳子上蹦起来。 他低下头默默叹气,自我斗争半晌,还是乖乖的把手伸了出去。 天下能人无数,上天入地者自不在少数,却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不必人人都来个净然,就是单单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郎中,便能轻而易举地让七尺男儿束手就擒。 有病有痛,普天之下想要的不过一副良药罢了。 阁主这边生不如死地治病,京城里的万岁爷倒是逍遥地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年节一到,但凡是脑袋还尚且顶在脖子上的,都欢天喜地地咋呼起来。腊月二十三,玉盘珍馐供奉灶王爷;二十四,除尘布新,疏浚明渠暗沟,只等大年三十热闹一场。酒食相邀,香纸凝蜡祭祖,宪书接神,借金狮子迎富贵,京都长街明灯彻夜不灭,往年间未曾见得的烟花炸了个喜气洋洋,秋笙提着一坛桂花酿屏退了一众随从,只身一人登上了先帝斥巨资建造的迎仙楼,半口酒压在舌根底下,尝出些冷冰冰的苦气来。 福辉去了一趟天渊寺带回来了些可有可无的消息,与其说是有用,倒不如说是帮着净然在他这儿放了一记冷炮。 他吩咐福辉交给净然一封信,言语间旁敲侧击地询问楚翛的身体状况,谁知这秃驴仗着他没空抽出时间亲自跑一回,竟对着这老太监耍了一招假痴不颠,说的全是些外行人听来一头雾水的医学术语,听的福辉一愣一愣,麻溜儿地赶着笔一字一句记下来,一面感慨着高僧果真名副其实,连医术都有所涉猎,压根不知道全然被此人忽悠了个溜。 照着医书翻译过来,才知秃驴说的全是屁话。什么气血略有亏损,应多食补血补气之物,少吃冷食,多喝热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给哪个弱不禁风的闺阁小姐开的方子,说了跟没说一个样。 不说实话,不是对他设防怕泄露些消息,就是担心他心神脆弱经不起这么大打击,根据秋笙这些时日对楚翛的了解,该是两者兼有,或可能还要捎带上些他一无所知的缘故。 都跟他打马虎眼,仅仅凭借这一点就足以让万岁爷身心俱疲了,且不说这事还牵扯上楚翛。 一股冷涩的风呼啸而来,秋笙来不及闭眼,正好迎着风顶了口沙子,几乎瞬间便流下两行清泪。 他晃荡着还剩了个底的酒坛,漫无目的地望着迎仙楼下万家灯火,突然毫无征兆地被满腔孤寂席卷了全身,张了张口,却被漫天的风刀霜剑封住了喉咙,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为王者,竟是如此清寂一人身。 即使眼下他满心满眼皆是千万里外的一个人,却被这一袭龙袍锁在了楼台高阁,举手投足皆受限。 他缓缓扬起手,似乎是想将一朵初绽的烟花抓在掌心,却眼睁睁地看着那绚烂只不过闪了片刻,便只剩一片黑暗落入怀中。 只觉光阴不过笑话一场,莫名其妙的皇位,不合时宜的终生归宿,空伸长了一双手,却只能抓紧迎仙楼上一柱栏杆。 “陛下正在楼阁之上,连大人前去便是。” 李辞的声音自楼梯下响起,秋笙满脸木然凄怆几乎瞬间收的不见踪影,提起酒坛仰头喝干,抹了抹嘴角抬起眼来,听到身后一连串的脚步声。 “臣连城,参见陛下。” “这里没外人,起来说话,”秋笙斜靠在栏杆上,“怎么了阿城,送的年食没收到来向朕兴师问罪不成?” 一身飞鱼服衬得连城脸色有些阴暗,大概是没心情说笑,愣是没接万岁爷这句玩笑话,只是应命站直了身体,想说什么却多次欲言又止:“陛下…陛下…” 秋笙一时被他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83 模棱两可的态度弄懵了,皱着眉再度扫视了四周:“真没外人,有话直说。” “是,陛下,是追查内鬼之事,”连城低声道,“有线索了。” 秋笙眉心一跳:“说详细。” 连城:“是。自从福临公公横遭贼人毒手,臣便秘密派兵严密监控皇后娘娘寝宫,臣以为,若娘娘只是他们的一颗不甚重要的棋子,很有可能一着即舍,不做后路,但借此机会向陛下证明娘娘清白也好。谁料此举歪打正着,竟探出了个密道来。” “皇后寝宫附近,”自从把秋井然从皇后那接走,秋笙去后宫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连想自家园林构造都要想好半天,“附近…除了个小花园还有别的?” “陛下不记得了?当初陛下初一即位,便不知何故将内务府迁到了小花园处,现如今距离娘娘最近的,正是那一帮心怀叵测的太监。” 秋笙哽了一下,连城这句“心怀叵测”指的是什么他自然知道,却仍然自觉地往颠鸾倒凤的方向想了想,一抬头对上连城公事公办的呆瓜脸,顿时颇为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 一面内心不免诧异,以前连城、韩建华和他天天厮混在一起时,哪一个不是满口张狂的浑话,拿着一根破棒子就以为自己是齐天大圣能怒破天兵天将?如今韩建华虽是被南大营锻打地瘦了黑了不少,心性大抵还是未变,只是这个连城… 求知欲强烈的万岁爷瞬间又对锦衣卫燃起了无端的兴趣——究竟是何方妖孽,硬是把呵佛骂祖的连城锻造成这副说一不二的乖巧样儿的? “臣等守在娘娘宫外许久,发觉边上的内务府时常有一队内侍走出来,经过某一地段后,人数便会减少一两个。为防打草惊蛇,臣命原先大部队原地不动,转而率领三五人暗中探查,终发觉他们藏身之处,原是一条密道。” 秋笙揉揉下巴:“通往何处?” “宫外。” 他心里“咯噔”一下:“宫外?” “正是。这条密道他们常用,却有一定规律可循。‘晴通阴不通,大风起时、骤雨落时、沙尘起时皆不可用’,大致就是如此,时日不长,没法再查得更详尽了。”连城道,“起点内务府,终点京城醉花楼。其中又有几条横生的支路,臣等不敢妄动,只是按照贼人的脚印踪迹跟到了醉花楼,眼下正暗中派人监察。” “唔,”这倒是在秋笙意料之内,“内务府谁进去的?抓到人了么?” 连城抬眼看了一下秋笙,作揖道:“臣恳请陛下旨意。” 秋笙心里又是一冷。锦衣卫办案,上扫皇亲国戚,下杀市井百姓,但凡是有所牵扯之人,只要皇帝先前没出言保住,都是先斩后奏、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跑一个的处置规则,此番锦衣卫指挥使竟亲自来开口请旨,大概是整个内务府都干净不到哪里去。 身边伺候的人都怀了二心,这皇帝当的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哪里是在享福,分明就是在折阳寿。 他佯装轻描淡写地笑笑:“一帮阉人,敢拿连大人怎么样?尽管开刀动手,人头落地再报,无论是谁,朕不追究你。” 内务府的两个管事头头,一个李辞见天儿跟在他屁股后头端茶送水,伺候得尽心尽力,挑不出来半点差错;另一个卫清,算是诸多千娇百媚的公公里最有男子气概的一个了,每天一大清早,折腾着那把浑厚铿锵的大嗓门吆喝一声,整个内务府的小太监都能被他吵起来,倒是省了一间间小房间去叫了。 都是平时归附脚下的侍从,再怎么说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自己人,自己人怀疑自己人,往后连见了面打个招呼都得惦记着个心眼,秋笙心累地晃晃酒坛往嘴里倒去,觉得从小到大没这么操心过。 这些天他都在当时给楚翛安排的那间竹林小屋里头住着,黎明时分便能被御膳房蒸馒头地瓜的甜香味唤醒,迷迷糊糊间又能在床榻缝隙中嗅到些早散干净了的、那人身上微苦的草药香,一壶竹叶青搁在床头,真是只求醉生梦死,再不愿清醒过来。 苦中作乐罢了,他轻笑一声。 第38章 毒瘾 连城查案查的精疲力竭,光是围着那一群富有将腰扭到跨上特技的公公就足以让他审美疲劳,且不说还得飞檐走壁地躲避卫清到处乱飞的小眼神,整个人恨不得化身四条腿的大壁虎,冷不丁生出些身轻如燕的错觉来。 这些日子几乎连粗制滥造的床铺都睡不上了,只能做个餐风饮露的小蝉趴在树上迷糊补觉,一有风吹草动就要反应得比古丝路上传来的西洋通报警示装置都快。那些肝肾有问题的老太监大半夜没完没了地起夜都要瞪着眼死盯着,看久了只觉得自己大半天一口水没喝居然都隐隐有了尿意。 他低下头看着停留在点夜灯的福辉手背上的一只小虫,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一经强光就泛起一层薄薄的泪花,极克制地打了个哈欠,微微合起了眼帘。 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地非要跑到镇抚司来干锦衣卫呢?在南大营做个戎马一生的桀骜将军,怎么说也比当天子脚下的一条狗要好得多。 他转转僵硬的手腕无奈地笑了。 走狗便是走狗,迟早不还是要有人来做? 冷冷的夜风中猛地掺进了某种并不和谐的声响,连城瞬间翻身执刀而起,眯细了眼睛在夜色中查找一圈,一眼便看到御花园中一株矮灌木逆着风向微微动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五人倒霉蛋小组变成□□,眉头一皱,压低声音问道:“钟寒人呢。” “刚才小解去了,现在也该回来了。” 那片以极细微幅度晃动的树丛突然就不动了,夜风强劲的很,周遭的高大树木都不可抑制地随风舞动,连城伸手别紧了绣春刀,飞身无声无息落地,冲仍然趴在树上的弟兄打了个手势:我去看看,你们继续守着。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树静的未免蹊跷,背后必然有人施力。 连城瞪大双眼屏息一撩树丛,右手掌下的刀锋已然见其冷光,正要提刀出鞘,猛然一看,动作顿时来了个急刹车:“钟寒?” 倒在地上丧失行动能力的人正是锦衣卫千户大人钟寒本人,他此时一副半身不遂模样瘫软在地上,极力压制住半出口的□□,修长的身子缩成了一只弯弯的虾米,神志不清间居然还知道死命稳住树丛根部,无声地给自家指挥使报信。 他这般毫无征兆地突发急症,不通半点医术的连城却俨然习以为常似的,先是手臂一收将人整个拢在怀里,伸指轻轻一按人中部位,多多少少唤回了些许神智,这才掏出个小琉璃瓶倒出一粒小药丸要给他服下。 “指挥使…” 手上被迫一停,原是好容易恢复清醒的钟寒硬生生握住了他的右臂。 连城看到那双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84 极力压制痛苦的眼睛便心下作痛,一面偏开眼神,一面颤抖着手指试图挣脱钟寒的桎梏:“你这是做什么?” 钟寒脱力,到底拽不住他,只好别过了头避开了捏着药丸伸过来的手,竭力稳住心绪道:“药,还有几颗?” 半透明的琉璃瓶里,隐约显露出四颗小圆丸的轮廓来。连城却趁着钟寒没来得及看清楚张开大手一把将瓶子包住,低声道:“还有不少…你不用管这个,先吃了药再说。” 他伸出手想将药丸喂进钟寒嘴里,却再一次被对方偏头躲开了,气急败坏正要发作,却听他声音打颤说道:“饮鸩止渴罢了…你留着吧…只是连大人,属下一事不明…” 连城妥协似的收回手:“你说。” “不告知陛下锦衣卫身有顽疾也罢,可国之利器背后却是一窝好吃懒做的公子哥儿在啃食大越精血,这事你也要瞒着么?”捂着嘴蓄力干呕几下,额头青筋暴跳,却只喷出些胆汁酸水,钟寒扯着袖子一抹嘴,平复了片刻呼吸继续道,“我知道,现下虽是南北初平四境稍安,却危机四伏,陛下也是彻夜难眠…实在不是兴兵内斗的好时机,可若是万一你我撑不到外敌尽平之时…”他撑住力气拧住了连城的衣袖,“怎么办?九泉下眼看着他坐吃山空不成?” “我活着一天,便护他一天,”连城敛下眉眼道,“等到最后一粒丸药用尽,我再递上折子。” 钟寒松开手,瘫倒在地上冷笑几声:“你是怕他根本就不想管这个案子吧?毕竟他姓秋…自己去揭祖宗的老底,谁乐意啊?” 连城皱着眉刚要说话,头顶风声却是一变。 “你先歇歇,”他转身就要走,想了想,终究还是留了一粒药丸,“实在不好受就先吃了,别强撑。” 他借着旁侧石台的力往上一跳,轻灵地稳稳落在树干上。连城拽出黑布条来掩住了半张脸,低声问:“怎么了?” “指挥使大人,您仔细听。” 半夜三更四下里自然是悄寂无声的,连城凝神静静听了片刻,凭他顺风可听莺声燕语的本事愣是没察觉出不对劲来,正要回头再问,却在这安静之中听出了些许错乱。 太静了,连呼吸声都没有。 他飞快地打了个手势,示意一人留下照顾钟寒,另两人跟上前来,绣春刀出鞘,三人飞身跃下老树。 内务府本就监管松弛,半夜里巡逻的也只不过是些老弱病残的次等御林军,这些人懒懒散散地走几遍过场就纷纷作鸟兽散找地方睡觉去了,方圆几里内除了他们哥几个愣是没有半点人气,整个内务府简直像是皇宫中凭空长出的一座鬼楼,隐隐有厉鬼在门墙内张牙舞爪地要跳出来。 连城停在门外屏息再听半晌,终于横下心一脚踹出去:“锦衣卫办案!” 他这气势耍的极其到位,堪称全镇抚司典范之一,可惜的是房内连个鬼影都没有,倒是幽幽从内室里传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那味道香飘万里百世流芳,连城几乎在嗅到的一瞬便抬起左手捏住了鼻子。 他回头看了看跟在后头的弟兄,自两人的眼神中看到了一致的讯息:内务府确确实实没人。 抽刀出鞘,连城一挥手,三人自三个方向分别包抄查看,只循着那股越近越鲜明浓烈的血腥味渐渐逼近内室,一路上经过之处皆无半分兵荒马乱之感,井井有条之余,略微透出些许奢靡华丽来,却诡异异常地悄然无人。 兵分三路终汇一队,半个时辰后,三人聚集在内室房门口,这才见到了散发着恶臭的罪魁祸首。 那是五具被开膛破肚的死尸,看起来似乎是没死多久,腊月里天气又冷的很,本不应有这般惊天动地的臭味。恐怕是凶手作案时心慌意乱手脚不灵便,误碰倒了一旁的鱼缸,洒了这几人一身的脏水,再加上行凶手法着实狠辣,五脏血肉都□□裸地晾在外头人人观瞻,不臭才有鬼。 这五人该是生前关系不错,死都是抱团死的,这个的肠子耷拉到另一个脸上,那个碎成一块块的心肺摊在了底下人的头顶上,一帮窝囊伺候了别人一辈子的老太监,死的倒颇有几分轰轰烈烈的侠骨气。 连城挑起刀尖将一具具尸体拨开,终于发现了这几人团结一致的缘故,是为了隐藏身下一个隐秘的地道洞口。 最后一个人从洞口上移开的瞬间,一股子硝烟味刹那扑面而来,连城伸手挥散了棕黄色的烟雾探头向里看去,只见地道中横七竖八的惨死尸首,血肉横飞的地道之中,一时间琢磨不出什么门道来。 两人正要上前,连城忙伸手一拦:“都是些肉渣,没什么好瞧。对外称出了血案,先派人把内务府上下锁了,连只鸟都别让飞进来。等着硝烟散干净了,你们进去清点清点人数,跟名册上一个个对,脸炸得认不出来就先空出来,把人数算完再说。明天早朝之后我禀告陛下。” 秋笙做梦一般的几天年假彻底告吹,不用等到连城来找他,从早朝开始就凭空生出一堆枝节来,万岁爷恨不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在龙椅上晃荡着双腿简直如坐针毡般难受,一件件事务听了去,就地便要长出一双翅膀,自己飞到天上了断了阳寿,省得糟心。 胡天都卖□□换回来的那点银子本就算不上是个大数目,就是这两年朝廷亏空惯了,见了点银子就跟饿狗见了肉骨头一样,可谓饥不择食,一点点小钱就以为能救了南北两头,顺便再捞上一把死士军。然而理想丰满,现实骨感,这些银子想挽救大越于危难之际只不过杯水车薪,这点小钱还要再对半分着花,捉襟见肘之程度可想而知。 他乐呵呵拿着银子去邀功,方久脾气好也就冷嘲热讽了两句,依胡天都的脾性基本算是听不出来,西北军那头却还立着一个刺头大哥王登,此人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银子,结果就给了豆大的一点儿,差点儿没一把扛起长刀就要砍人,多亏高立还给好言好语劝下来了。 重甲耐用,不是正面对上赤血大约是坏不上几分,小改小动修修也就没事。轻甲却娇气的很,临着爆破点近摔打几次基本就是废了,军营里的轻甲兵又着实不少,这一把银子发下来,能填补上轻甲的亏损就算不错了。 胡天都没上过战场,不知军用装备贵贱几何,捧着一张笑脸去却碰了一鼻子灰,只觉得心里像是塞上了一把焦土,堵了个水泄不通,一边还丝丝地冒着皮肉翻卷的焦热味,他憋屈地抱着这么一种心情慢悠悠溜达回来了,一回来就忙着冲秋笙吐苦水,言语间甚至有将此锅推到所谓的净生大师身上的嫌疑。一炷香时候过去,旁边一众大臣居然没有一个能插得进去嘴的。 秋笙尽量保持心平气和地听着,其间不免无声地叹了好几口气。 楚翛当时说这招时就是让他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85 解近急用的,楼兰和鬼觉都是小国,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养的起国库毁成这个德行的大越,充其量不过是缓兵之计,先让诸位四方将士稳定军心,相信朝廷还是有银子供上的。 大头都在富商豪门手里,祸水东引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人家楼兰鬼觉一回两回炸不响□□可能以为是自己疏于技艺不懂配方,再来上三四回,是傻子才回购这种无良商品。 秋笙不愿意委屈了忠臣,更不愿意顺水推舟把锅真送给冤大头楚翛,只好充当和事老一般自己认了罪:“胡大人辛苦,是朕疏忽了。您先歇歇,董大人?” 是个西洋火机转这么长时间都热乎了,胡天都扯着嗓子自鸣冤屈了半天,喉咙一阵阵发干冒烟,连声音都变了调,正好一旁的董琦拿着笏板举了又放放了又举,整张老脸就是一个大写的“老子要发言”,秋笙本意是顺势让董琦替自己解解围,谁知这老家伙一开口,气势汹汹之程度居然丝毫不亚于自比窦娥的胡天都。 “陛下,老臣率领兵部一干人马奔赴各地召集兵马,将陛下告知于臣的一切手段都试了个遍,果不其然收效明显,现已征集士兵二十万、白银五百万两,人马安排在了兵火库里等待调配,白银已现充国库,胡大人若是有所需要,大可请陛下示下一纸调令拿去用。” 秋笙一惊,五百万两?看来银子握在豪商手里真不是吹的,当时议和的两百万两一拿走整个朝廷恨不得直接发不起俸禄,敢情这才敲诈了第一波油水就撬下这么多肥肉,至少后头三五年都不用再操心国库了。 这明明是个好消息,董琦却是拿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说的,秋笙还以为是吃闭门羹吃多了吃出病来,赶忙出言安慰:“董大人大功,过几日朕设宴为爱卿庆功。总有些不明事理之人不懂轻重缓急之分,爱卿还请宽心。” 这不走心的安慰显而易见不起任何作用,董琦将脸拉的比驴还长,竟冷不丁跪下了:“老臣请罪。” 这一下可惊动了文武百官,众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诟病这不长眼神的老东西要给万岁爷难看,全然不顾本尊还在大殿中央跪着。 “爱卿何罪之有?”秋笙自己平时有事没事都给这帮大臣个脸色看看,自然不太在意这点小事,“可是行事之时出了什么意外?先起来说话。” 董琦闻言不但不起,反而低眉顺眼地给秋笙磕了个头:“途径天城时,遇当地豪奢邓七爷,老臣一切如常照旧办理,此人将半身不遂的大儿子扔出来后便闭门不应,半个银子都不乐意上交充公。老臣鲁莽,自作主张派兵要挟开门,这人就大张旗鼓地造起反来,大门紧闭躲在房里大放厥词不说,倒是张狂不敬地扔了一堆冥币出来糊弄人。随后情况有变,这人居然秘密与天城当地各个豪户联合起来,挑唆着家将这就要举兵造反,随行御林军担心再生变数,这才千方百计护送老臣出城,此时应在城中平定□□。” 他话音一落,弯下腰去又是一个响头:“臣未经陛下应允,擅自做主引发民乱,臣请罪。” 叽叽喳喳的文武百官霎时死寂下来。 秋笙看着这个闲的没事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的老臣,一时间百感交集,微微抬手扶住了额头。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现实情况应是随机应变,董琦本来就挑不出来错。再者,若是他当真闲大发了请个令再动手,还有些年少轻狂的万岁爷只怕会怒上心头,直接赏给一门大炮把府门轰开。 那时候只怕全中原豪奢都要兴家将起义了。 秋笙不动声色地抹掉了额头上缓缓滚落的一滴冷汗,尽量稳住声音道:“□□…规模如何?” 董琦跪着直起了身子:“几乎全天城的豪门大户都参与进来,这些门户平日里最乐意买些强壮人丁看家护院,因此人数不可谓不壮观,大概都能和御林军首等次等加起来的人数相匹敌了。只凭一队御林军和天城当地驻守军队,恐怕平定不下来。” “吃饱喝足倒忘了吃喝拉撒是谁供着了,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秋笙低声骂道,“银子他娘的当初是从谁腰包里掏出去的?一个个见钱眼开见利忘义,满脑子就只会赚钱是么?” 他声音压得极低极沉,只有李辞能听清,偏生这位公公素日里在秋笙面前就不怎么敢说话,遇上万岁爷骂街,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低下头用脑瓜顶对着秋笙,装个耳聋眼瞎的哑巴。 秋笙骂人只是泄愤,根本没指望谁来多替他骂几句,闭上眼睛略微冷静了片刻,开口道:“董大人,先前前往花都时可有不平朕法令调度一事之人?” 董琦:“略略几人而已,且都是些无名小辈,不成气候。大多数豪门望族都深知其中利害关系,众州郡之中出岔子的不过天城而已。” 各州郡皆有兵马,花都将士尤为英勇善战,大概原因便是当年南萧王驻留花都时日过长,还带来了一队南大营原人马,这帮兵痞多多少少带歪了花都的风土人情,竟把一烟柳画桥诗情画意的小城镇改造成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糙汉集会所,岂料此时竟然派上了用场。 秋笙立刻摊开纸笔写调兵令,一边将兵符从腰带上解下来:“带花都的兵去,董大人,你先取了兵符把兵调来。” 董琦敏锐地察觉到秋笙的话外音,不由一愣:“难不成陛下是要亲自?” “自然得亲手亲脚去一回,才能知道那帮孙子都是些什么德行,等着关门打狗,也好知道把谁揍得更鼻青脸肿一点比较合适。再说了,花都的兵可是我南…”意识到说顺了嘴要错话,秋笙连忙及时刹车,“可是朕当时挂帅领兵打土匪时亲自□□出来的,朕不领谁领?” 董琦不接茬了,他还真不知道从古至今有哪一个大帅见天儿跑树林子里打土匪,还当个真事似的乐此不疲。 “朕得先去一趟花都驿站,你先调了兵往天城赶着,朕办完了事回头追上你们,”秋笙道,“记得告诉朕那帮弟兄,朕等着亲自领兵。” 一句“好让崽子们高兴高兴”堪堪卡在喉咙眼儿,扫视一圈满屋子悲悲戚戚的老头子,愣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老臣领旨。” 秋笙三两下划拉完了调兵令,潇洒地一顿笔,抬头冲面泛菜色的董琦一笑:“那就走吧…趁着年节喜庆还在,开刀先杀大肥猪——” 第39章 藏锋 这下可好,说话间的工夫万岁爷就要奔赴天城平定豪奢叛乱,连城心急火燎地在议政殿外等了又等,早朝竟然比以往拖延了至少半个时辰才算结束,他在殿外左溜达右溜达就是停不住脚,一双长靴都要被磨穿了底,秋笙总算是晃悠出来了。 他正要去马厩取马,见了连城倒是一愣,碍于一边没散干净的大臣只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86 能压低声音道:“跟我过来。” 此人对后宫与御花园的路径构造可谓一窍不通,议政殿附近的道路倒是再熟悉不过,又是去取战马挂甲出征,脚下自然快了几分。两人都是身轻体壮的青年人,不出几步便将一众老头远远落在了身后。 秋笙这才放下心来,回头问道:“什么事?” 连城的脸色有些发绿,挂着两只黑眼圈中气不足地说道:“内务府炸了。” “炸了?”秋笙一嗓子锁在嘴边险险压住了,没发展成一句破口大骂,“老太监炸了?” 连城抬头看了他一眼,居然从万岁爷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止一星半点的幸灾乐祸,却见他脸上表情宛如五雷轰顶,一闪念之间,低下头汇报:“属下以为,该是内务府出了内贼,这两日发觉被锦衣卫监视,索性破釜沉舟,自密道潜逃,将知情者全部困在他们的密道之中,全员逃窜后,一炸灭口,血肉横飞。尸首皆是被炸得没了人形,面部轮廓也早已模糊不清,属下已派人去调查人数,或许能从中找些线索。” 一头是急于水火的天城□□,一头是自家内贼炸了老窝弃树而逃,秋笙整个右腕搁在承影剑上,百年难得一见地犹豫不决起来。 他咬着下唇略作思考,抬起左手搭在了连城肩膀上,声音微沉:“辰良。” 辰良是连城的表字,两人小时厮混在一起时常常不分辈分地瞎叫,自从在京城水深火热之地再见,倒是秋笙头一回这么唤他。 连城只觉右肩一沉,来不及顺势追思往日旧年华,立刻拱手接令:“臣在。” “京城重危,天城一事更是刻不容缓,”秋笙抬起手轻拍了连城后背几下,“我欲两头兼顾,到底分身乏术。辰良,这里暂且交给你,再有重务你裁夺着解决就是,实在拿不定主意,去请江老帮把手…唔,那个密道,被炸塌了没有?” “洞口临近爆炸点处沙石滚滚,这个口该是进不去了,倒是可从醉花楼的入口再探探情况。”连城想了片刻道,“陛下,臣瞧着那爆炸点实在炸得蹊跷,臣虽未随军征战沙场,到底见过西北军和南大营各自研制的□□爆炸是个什么景象,可是昨夜那番情景,着实不是臣能够解释的通的,硝烟的颜色、气味、爆炸效果,都与寻常□□大相径庭。若是陛下应允,可否请董大人前来一看?” “这容易,下个令让他这些日子协助锦衣卫办案就是。进醉花楼密道口时切记掩人耳目,暗中将那些支路洞口打探清楚就行,别打草惊蛇。” 连城轻咳一声:“陛下,您这是自动免了董大人的嫌疑?” 秋笙微抬眉瞧了他一眼,郑重其事地点头道:“西北军威州一战他帮了不少忙,也算得上是出生入死的交情,若是他有二心,在赤血炮弹上动动手脚就成,我当时情急之下也怪不到他身上,威州简直就是北骊手到擒来的囊中之物了。老人家又是一把年纪胡子拖得老长,不好毫无根据地胡乱猜疑。” 连城拜了一下:“是属下疏忽。” “吏部那头如何?” “一切如常照旧,陶侍郎铁腕打理上下,又有御林军把守,已经算是安定下来了。” 陶清林算得上是新人文官里混官场混的十分如鱼得水的一位了,此人来回周旋手段高妙娴熟,吃得开上级混的熟下级,为国为民之心他有,暂避锋芒虚与委蛇的本事他也有,竟全然不像是个刚满十八岁的青年人。 秋笙头回见着陶清林时心情十分复杂,作为帝王他自然希望江山代有才人出,也好替他分担些辛劳,只是作为一个与之年纪相仿、脾性却相差悬殊的年轻人,陶清林当官做事未免太过老道周全,倒时常令万岁爷自惭形秽。 “有你们几人在,我也算是能放得下心,不过是一场豪奢暴起,平定些时日也就算,不过耽搁太久。辰良,”秋笙毫无征兆地出招,连刀带鞘挽了朵剑花甩过去,连城猝不及防用肩甲一架,正要把绣春刀□□,却见秋笙竟收好了承影摆摆手道,“别太操劳,接个招都心慌气短的,年纪轻轻再做下些劳什子病根,再过些年可就不好治了。等着去御医院那儿请两副药养养。” 连城搁在刀鞘上的手轻颤一下,心中怆然想到:过些年?哪还有那么长久的岁月供给我? 没听着答话,秋笙不免侧过身来,老妈子似的补充道:“别不当回事。你现在筋骨强健,腰不疼眼不花,就可劲糟蹋这把身子骨,等到了四五十岁,再没了精气神去撑着这口气,隐患旧疾可不就统统找上门来?那句话怎么讲?唔…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什么东西,”指挥使终于听不下去了,“这些年听说陛下不是没放下功课?怎么说出话来,还是这般驴唇不对马嘴。” “去他的鬼的陛下,你不觉得一边打趣一边君臣有别很闹心么?”秋笙皱起眉来吊着眼怒瞪了他片刻,连城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倒是绷不住先笑了,“回来我就立井然为太子,等我把四方安定下来便让位于他,这皇位谁爱要谁要,反正我不要。”说完,他猫着身偷偷摸摸打量一圈四周,见朝臣确凿无疑都走干净了才哼笑道:“一个个要把脑袋摘下来给我,我要他们的头干嘛?又不爱吃红烧猪头肉。” 连城顶着一颗猪头默然不语半晌,终于憋不住,说道:“我以为你得了皇位多多少少能有点变化,怎么还是这副德行。” 走在前头的万岁爷一听立刻不乐意了,嚷嚷着反驳道:“胡说什么?我有家室了,家室好么!怎么能叫没变化?等着一退位,我就跟井然讹诈一方良田,带着媳妇儿天南地北逍遥自在,可不像你们这帮千年老光棍。” 他见连城快走几步跟上来,扭头继续损道:“老光棍,没房没地没银子,去哪里讨媳妇哈!” 到底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几句话说多了就没了边边框框,这都扯到讨媳妇上去了,开口说荤话还会远么? 连城自是听说过外客楚公子与当朝皇帝各种爱恨纠葛的宫帏版本,正被激起好奇心要再加询问,就见秋笙在前头往天上一看,他半个字来不及开口,小混蛋就已经驱马跑了:“董琦老头等着我呢!再会啊连小哥!” 随后他说到做到,居然真的就不等连城回话地一溜烟没人影了。 连城平白无故被扣上一顶“老光棍”的大帽子,冤枉的满头大包,只好一路碎碎念盘算着下回怎么收拾皮痒欠揍的万岁爷比较妥当。 天城□□刻不容缓,秋笙紧急之际下达的军令是十日之内到达目的地解决问题,这已经基本上算是不眠不休快马加鞭才能赶得上的速度了。董琦终究是个老臣,兼有一身小伤小病,这一趟走的他屡屡上翻白眼心力交瘁,却仍是咬着牙撑下了全程。几百里路下来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87 ,兵部各位文官晕车的晕车,怕冷的怕冷,不少人光是在马车里逛荡着,居然硬生生掉了三四斤肥膘,也不知是福是祸。 大部队行色匆匆不敢怠慢,秋笙还要挤出时间跑趟花都最角落处的驿站办事,几乎是连睡觉吃饭的工夫都充公了,甚至喝口水都要边赶路边喝。如此几天下来,是个铁打的西洋机器也吃不消,更何况是一身旧伤隐隐作痛的秋笙,整个人一到驿站直接就地挺尸昏死过去,正巧被一个过路的大娘看到,此人也是个闲的没事的热心肠,愣是自力更生地凭一把老骨头把化身一坨烂肉的万岁爷拽回家了。 这位大娘倒也十分奇怪,耳聪目明力大如牛不说,满口白牙也是老年人中难得一见的光鲜亮丽,她随手将万岁爷往木头床上一扔就算了事,转身往火上煨着的奶锅里投进去两颗桂圆,回头对着小窗缝扯开嗓子向隔壁吼道:“老许头!过来看病!” 秋笙本就是脱力缺觉没什么大病,这一吼压根就是把他从床上拍起来了,他揉揉酸胀的双眼,一个鲤鱼打挺蹦了个高,丝毫不见外地拿过茶碗喝了一口:“不用麻烦,等着借我张硬床板睡一觉就成,别惊动许大哥。” 他伸个懒腰活动开全身筋骨,神智稍回便动手动脚去摸那大娘皱巴巴的老脸,大娘左移右闪地蹦跶了半天,口中念念有词像是要给这个饥不择食的流氓找来些小鬼,瞎说八道了半天也没什么用,到底是被武功高强的万岁爷跟拎小鸡似的拎在了手里,却仍不肯乖乖就范,双手双脚凌空好一阵乱舞,活像被翻了壳的大王八。 “姓秋的小混账!快把老娘放下来!” 秋笙神情不爽地受了这一句“混账”,一顺手就把她的“老脸”扭了下来,这再一看,哪里是什么老奶奶,横在半空中气红了脸的,分明是个眉清目秀的妙龄姑娘。 姑娘长的文秀雅致,性情却像是生吞了三百斤的烈火,一言不合就要伸出九阴白骨爪去挖秋笙的眼睛,一面乱蹬乱踢地企图摆脱控制,对方一见此人招数如此硬碰硬不要命,竟后退一步,松开手把人放开了。 一边扑扑身上的灰,满脸嫌弃:“我就不明白了,你对别人都一副知书达理的乖巧模样,怎么就乐意在我这儿装疯卖傻?不是冲我冷冰冰的连句话都不说的么?这才多久就长进成这副德行?” 那姑娘一被放还大地便恢复正常神色,一张清秀面容颇有几分仕女图美人的韵味,闻言冷哼一声反驳道:“男女授受不亲,是你先毛手毛脚,我拿小棍子抽你都是应该的。”她冷冰冰的眼神从上到下跟刮皮吃肉一般扫荡了一遍秋笙,淡淡道:“别以为你当了个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后宫三千佳丽还不够你糟蹋的么?” 一口旷日持久的大黑锅不通情理地扣上来,秋笙哭笑不得:“什么叫糟蹋,后宫里那些我都没动过好么?只是不愿意让你那张丑的天怒人怨的老太太面具瞎我的眼,你就不能把我往单纯可爱的方向想一想?” “你单纯可爱?”她从鼻孔里出了声气,冷哼道,“许留山都能上树下蛋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喷嚏声。 眼看着情况就要不受控制,这头还紧赶慢赶着时间的秋笙不得不拿出身份压下来:“何灵雨。” 这三个字一出口,那姑娘瞬间便正色起来,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口中唤的却是:“站主。” “天城叛乱,我这趟是赶着时间来的,”秋笙弯腰虚扶了她一把,“先前派丁谷来交代的事你料理了?” 女子一反方才不分尊卑的骄横模样,低眉顺眼答道:“时间太赶,有些手忙脚乱,活儿做的糙了些。”她嘴上这么说着,却起身在刚才秋笙趟过的床板上轻轻一扳,其中机巧灵活拉开,露出底下藏着的一副轻甲。 说是轻甲,却只是一眼望过去有七分相像,点了灯细细看几个来回,才能发觉此物与西北军惯常轻甲竟在细密之处有着天壤之别。铠甲更周全更具备实战防护功能不说,竟裁去了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花花银甲边儿,改在双臂袖口处增加一隐蔽内格,用于装填小型□□炮弹和锋利暗器,不近身半尺之内是万万不能发现的。 何灵雨伸手一提,便单手将一副甲拿了出来,虽说此女臂力非寻常弱女子可比,却也证实了这副轻甲,较之旧甲轻便了不少。 她一张口,便滔滔不绝起来:“站主您看,这副甲论实战性美观性都比旧甲好上数倍,而且一套做下来耗资还比前者少,先行一步节省开支。还有,我在袖口部分加上了一个装置,类似于弹弓,可在手臂上直接操作,暗器最远一发可射中二十步以外的敌人,您看…我还在旁边锁了一个小胶瓶,可用来盛装□□,用前将暗器都放在小瓶之中一起弹射出去,一击必杀…” 此女是当年秋笙闯荡花都竹林扫土匪时从土匪手里救下来的,再晚一步,就要被强绑上山当压寨夫人,因此对秋笙一行人感恩戴德,一边痛哭流涕地控诉山匪杀其父母屠其全家的恶行,一边却趁人不备偷走了南萧王随身携带的长弓玩起来,东敲西打好生改造了一番,竟然造出一对百步穿杨其力无穷的万尺弓出来。恰好当年秋笙正领了败家老爹的圣旨造一个兵火库副站,专管各项兵器甲胄的配置改良,秋笙正愁无人代理,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心情好救了个人,居然替他解了燃眉之急。 先帝在位时,分派了这么个差事给南萧王,目的只是让这熊孩子有点正事做做,别一天到晚就知道猫在林子里头吓唬人,根本就没把这个兵火库副站当回事,岂料数年后,这不受待见的小作坊,居然因为一个小女子的到来,面貌全然焕新。 秋笙理所当然成为了站主,这帮平日里隐藏在平民百姓中默默无闻的机巧师,个个不把当朝天子放在眼里,反正天高皇帝远,满脑子只认一个南萧王。 他接过新甲掂量几下,着实是比自己身上挂的那一副轻不少,一揭开手臂上的那一套,顿时被何灵雨天大的鬼才震惊了:“真亏你能做的出来…哎,这小瓶子万一打斗时动作太激烈没稳住,全倒自己身上了怎么办?” 何灵雨不慌不忙拿过右臂铠甲,顺着铁甲的脊椎骨部分捏下去,她手下不停,只听一声轻响,整个右臂便将内部与外界分隔开来,密不透风:“这副甲是可以自己锁上的,一旦锁住,就是沙石流水也进不来,整个人像是被保护层包裹了一样,这个不用担心。” 秋笙一惊,却眨眼间又想到了新问题:“可…” “脊椎骨的锁扣位置我计算过,”知道他要问什么,何灵雨拿过他的手按在了锁扣上,“所有身体机能健全者都能伸到这个位置,西北军将士又个个筋骨灵活,不成问题。”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88 秋笙早对此人异于常人的特殊功能有所了解,可许久未曾亲眼领略,再一见仍然惊得合不拢嘴:“你,你…你不去正规兵火库可惜了。” “可惜?”何灵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京城鱼龙混杂不是什么好地方,又有那些喜欢拿鼻子孔对人的高官贵人,我去那鬼地儿找缩手缩脚的不痛快做什么?” 这话说的一点不错,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领头的秋笙是个什么逆天逆道的思想境界,手下人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你在这儿给我开个小灶也挺好的,”姑娘都长这么大了,再扭转思想观念恐怕不太现实,一向崇尚无为而治的秋笙捧着一套从里到外无一不新的轻甲爱不释手,简直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好了。 何灵雨作为制作师被晾在一边无语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站主实在喜欢,这套就先拿去用吧。” “此言当真?” 制作师站在旁边哼笑一声,说得好像不说此话你就不会带走似的。 “多谢多谢,咳,那个,”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秋笙后知后觉地揉揉下巴,正经道,“西北军的量,几日能赶制出来?” 何灵雨扒拉着手指头一算:“两个月。” 秋笙头也不抬:“觉别睡了。” 遇见这么臭不要脸的顶头上司,何灵雨欲哭无泪了片刻,无可奈何地真的又算一遍:“一个半月。” 秋笙抬脸冲她笑了一下:“饭别吃了。” 何灵雨差点儿掀了桌子——你怎么不说厕所也别上了呢! 眼看着大姑娘就要暴起,秋笙连忙非常审时度势地安抚道:“眼下不知道南北两境何时再起争端,防患于未然嘛,总要先做准备。”见对方不搭腔,心知这事算是敲定了,不怕死地再补上一句:“小灵子,能不能帮我再多做一套?这一套不限时间的,但务必做的精致好看些。” 何灵雨瞥他一眼,一想到接下来一个月将不能好好睡觉好好吃饭,脸色就臭的不行,连带着声音也高了八度:“干什么用?” 秋笙却并未马上答话,转而贼眉鼠眼地到处一看,看样子是找准了逃跑路径,这才低声快速说了出来:“哄媳妇儿用,小灵子,大恩不言谢,改天请你喝酒!” 他这话说的又快又轻,等何灵雨认真琢磨了一会儿明白过来,拿着扫把头子想揍人的时候,当靶子的混蛋早抱着那套轻甲出溜了个没影。她蹲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默默回味了片刻方才道德沦丧的秋站主干的好事——拿走一套轻甲、留下一个让人不得安生的死令、自己追人把活儿撂在自己头上… 罄竹难书,罪大恶极! 何灵雨鼓着腮帮子憋了会儿气,终于忍不住撩开帘子冲隔壁喊道:“许留山!过来挨打!” 第40章 时机 心不甘情不愿喝了大半个月药汤子的阁主深刻地认为,如果再喝下去自家舌头恐怕就面临着失灵罢工的危险,所幸在楚翛正准备摆供台祭奠即将离自己而去的舌头兄弟之前,净然无声无息飘进来,宣布大赦天下,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开始行离魂术了。 楚翛握着一把香火大大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地给和尚拜了一拜:“多谢大师。有什么事是我需要做的?” 净然一面摆好长短大小不一的各式银针,一面点了点放在小桌上的一盘蜜饯:“阁主嘴里苦的很吧?特意叫徒弟们下山给你买的。” 楚翛一手捏起蜜饯放入口中慢慢含着,泛着苦气的口腔瞬间被甜蜜的滋味充盈,忍不住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声。 苦了这么久,连一颗小小蜜饯放在舌尖都以为是吾生大幸。那这长长的一辈子,苦了二十年,也算是临着双叉口,给他一个或生或死、或坠入无边地狱或就此隐遁山水逍遥一生的了断,吾命吾幸,皆可无怨无悔低头认下。 他正瞪着房梁愣神,净然一根针就不由分说地扎了上来,位置不偏不倚,恰是楚翛每次最怕上针的阳白穴,阁主周身剧烈一颤险些一记右勾拳捶上去,眼如铜铃地瞪住老秃驴好歹压制下去了,语气颇为无奈地埋怨道:“别这么突然,怕下意识打着你。” “突然?”净然一脸无辜状耸耸肩,“在你面前晃半天针了阁主。” 楚翛闭了嘴,原因无他,又是一堆针照着他的俊脸就是一顿毫无怜惜地猛扎。 “阁主,先前你压制楚筌就不怎么得心应手,此番离魂后,那死魂必定更加无法无天,贫僧建议您暂时不要离开,再在此屈尊吃几副药观察观察情况再说后话,”仗着阁主被迫封住了嘴说不出话,净然趁机展开唐僧式碎碎念攻势,“京城就暂且不要去了,用药期间甜食也不要吃了,多喝热茶少洗冷水澡,这把气血还是多多少少要保住,回头许施主那头也好下手医治。恕贫僧直言,以阁主您的身体状况来讲,一旦处理不当很容易血脉逆流气崩暴毙,原来能活两年,这下直接撂在郎中手里,不是铁打的关系还不能给您治啊…” 楚翛浑身上下能自由活动的只有一双眼睛,狠狠瞪了和尚半天后未果,反倒激出一眼眶的热泪来,只好鸣金收兵,暂时闭上了眼。 “还有,离魂开始后天塌下来你都不能分神,崔嵬阁啊、楚筌啊、小情人啊就都不要想了,外头一时半刻少了阁主您不会天崩地裂的,皇帝陛下也不会经水不利气绝而死的,您且先宽宽心,贫僧一炷香过去后再行开始。” 楚翛听着这话算是彻底对这没个正形的老秃驴跪服了,一个满寺院都是小沙弥的地方,此人为什么会知道“经水不利少腹满痛”这种事不重要,关键的是哪个无良群众趁他不在跟秃驴院道长造了些什么谣。 他一面脸红,一面偷偷扭过头去,自己闭着眼看不见,也不让和尚看他的笑话。 “对了,还有一点,阁主,”净然拿着瓷盘慢悠悠走远,临走不忘为满心创伤的楚翛再插一刀,“气血上涌不行,你得平心静气。” 楚翛无声地张了张嘴:“…”这老秃驴还能不能好了? 不过阁主要寻仇恐怕还要等上不少时日,散布谣言的混球此时已身在天城边境,在驿站打了一壶当地好酒自斟自饮,一边看着董琦凭借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套店家的话。 秋笙当时在议政殿听了胡天都一肚子牢骚正心烦,初一听董琦上报□□之事只顾着着急上火,根本无暇顾及其中细枝末节的偏差,没去想此事到底有多蹊跷。 其一,为何别处未反,偏偏是距离威州与北骊最近的天城? 其二,豪门大户向来贪生怕死,宁愿一掷千金一万次,也不去抛头颅洒热血,又如何会放着朝廷给的舍银子换命的大好机会不要,反倒是自己招致了场要掉脑袋的反叛起义? 是当真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89 还是这些天城豪奢早已暗中图谋不轨,只是专门等着朝廷发一个借口,爬蛇顺杆上? “店家,这酒真乃上上佳品,是由何种珍馐酿制而成的啊?” 但凡是个自家开店的,没一个不愿意听客人夸上两句,更何况董琦还在此基础上添油加醋,愣是把一杯寻常农家浊酒说成了琼浆玉液,老店家当即被他几句鬼话哄得喜笑颜开,抹布一擦手,竟然就这么毫不见外地在他身边坐下了。 “贵客真是识酒之人!”他用粗糙的手指端起一只酒杯,脸上满是看自家小孩出人头地后的欣慰喜悦,“可若是说起材料,倒也没什么新奇,不过是些普普通通的草药贱花,比不得权贵人家每日里喝的那些人参酒、鹿茸酒…虽说如此,却有无穷新鲜滋味,客官若是喜欢,等会儿再送您一壶就是了!” 这家驿站酒馆门庭装潢一看就是做的小本生意,董琦清廉惯了,平日里又颇为体察民情感念百姓生活疾苦,这么一点点小恩小惠在他眼里简直就要上纲上线了,正要挥挥手义正言辞地拒绝,却见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率先握住老伯的双手用力摇了摇:“多谢啊店家!千金难换一高山流水知己者嘛,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一回头,秋笙笑得无比谄媚,见他转身,甚至弯弯眼角冲他笑了一下。 董琦无言以对,国库里不是刚刚进了白银么?怎么还是一副混吃混喝的泼皮无赖样儿? 老伯受宠若惊:“好好好,这位小哥爱喝,多去来几壶便是了!” 把话撩下这就要提着酒壶去打酒,多亏还有一个脑子里有正事的董琦及时拉住了他:“店家,您别理他,这一壶足够了。我二人此行前来,是有要事想问。” 秋笙不停筷狂吃花生米的动作一顿,这头董琦话音刚落,最角落处的一桌客人便一同向这边看来,虽然视线隐蔽的极好,却仍是有片刻短暂的失常,足以让他察觉到不对劲了。 那两人面色不善,双双一身黑乌鸦似的夜行衣,秋笙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这种特殊的行头在天城一带,专门象征着那些豪门大户的探子眼线,还是当年在花都混时无意中偷听到一伙黑帮讲悄悄话时知道的。 再多加掩饰只会欲盖弥彰,秋笙“啪”一声搁下筷子,这下几乎整个店面的客人都向这个方向看过来,他对那些或凑热闹或别有用心的视线视若无睹,扬眉看了眼老伯,伸手从腰间解了块令牌摔在桌上:“大理寺办案,老实交待。” 人群顿时骚乱起来,老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不附体,哆嗦着手就要把酒壶扔到地上,却被猛然间出手的秋笙一把接住。 董琦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一向听说新帝办事很有自己的一套门路,却没想到是这么种近乎是胡搅蛮缠的风格,他插不进去手,只好故作深沉地坐在一边。 “别怕,没什么大事,就是来问老伯您几句话罢了,”他说废话一般的安慰着老伯的同时,眯缝着眼睛偷偷往那头看了一眼,见那二人竟趁人群混乱更靠近了一步,转而捏着未空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邓七诸位认不认识?” 这一下竟像是点了引线,周围围观的好事者居然一反方才的畏惧心情,争相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大人啊,邓七作恶多端,欺男霸女,老夫的一双双胞胎女儿,都被他占去当了填房!大人可要替小的做主啊!” “大人,邓七要强征土地,小人家中只有一亩三分地,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襁褓男婴,实在不愿卖地。他邓七便分派家将上门胁迫小的卖地!只给了小人二十两银子,小人全家如今连稀粥都喝不上了啊!” “大人…” 秋笙皱着眉听了半天,都是些别处富贵人家愿意干的破事,并无特别之处,他真正想听的,是那些足以证明邓七此人不是一般豪奢,而是能干出暴动叛乱之事的一介疯人的具体证据。 “大人!大人!” 人群猛地一静,乱哄哄的人流竟为之让出一条小道,秋笙立刻从冥想中回过神来,见来人是一名满头银发的老妪,赶忙伸手掺了一把:“大娘您说。” 老人家佝偻着一把直不起来的老骨头几乎是匍匐前进而来的,沿着骨骼深深凹陷下去的双眼几乎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却出乎意料地将一头长发梳理得妥帖得当,她借着秋笙的力道挺直了腰背,却并未站起身来,而来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求大人做主。” 明白了这奶奶大概是耳背的厉害,秋笙不再多言,只是伸着两手被她紧紧抓着,安静等待下文。 “大人,老妪我今年九十又三,膝下只有四个不争气的儿子,不念书不做官不娶媳妇,整天只知道窝在家里研究些机巧物件,做好了就拿到集市上买些小钱,倒也能勉强混口饭吃。可是那邓七,他听闻吾儿会做些手工活,便不由分说要将他们划入自家家将部队中,大儿子不愿,竟当街被活活打死…”她说到这,在场似乎有不少人已听闻过此事,闻言纷纷叹惋,岂料这老人家抹了一把老泪,挺直腰板继续续哭诉道:“他还强征了当地不少青年才俊充兵,将我等老弱病残赶到边境自生自灭…” 秋笙抬眼一看,好几个高龄老翁竟一同痛哭流涕,不由皱眉问董琦道:“强征?还有这回事?” 董琦:“正是,邓七及几家□□豪奢似乎是早有预谋,天城中凡是还有战斗能力的青壮年男子,他们都用尽各种手段强行整编到家将门下,或重金收买或强逼就范。依照这位老妪的状况,该是后者。” 跪倒在地上的老妇仍是涕泪俱下,秋笙实在不怎么会安慰人,便挥挥手吩咐李辞代劳,压低声音道:“邓七那帮人现如今聚集何处打探到了么?人数几何?” 董琦:“贼人眼下正在北城门集结,天城亲军统帅已经派兵镇压,不过情况不容乐观。” 秋笙察觉到他话里有话,微微侧过耳朵。 董琦凑上前去:“贼人一击及退,根本不是个正经想打大仗或是翻天造反的模样,但由于势力强大枝干众多,一时间将军也难以全然平复。将军试图与邓七谈判,结果对方竟自视清高地不予理会,还口出狂言…” 秋笙挑起眉轻哼一声:“说了什么?” 董琦弯腰道:“说将军不够资格和他谈话,要等够本的人来了再说。” “堂堂天城亲军统帅身份都压不住他一个乱臣贼子?就那么把自己这一滩烂泥当回事?”秋笙冷冷道,“还真是非得逼着我去会会他了。” “大人不怕其中有诈?此人简直…”简直像是等着皇帝千里迢迢来收拾他一般。 后头的话董琦识趣地没说出口,以他对秋笙的了解,估计此人是听了也铁了心要去。 “人家费尽心思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90 闹腾出这么场惊涛骇浪来,就是为了钓上来我这条大鱼,你说说,我要是不去,岂不是显得摆架子摆的太大了?倒辜负了一番盛情美意,”秋笙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水深火热之中面黄肌瘦的百姓,轻声叹气道,“还连累黎民一同遭殃,我可坐不住。” 他冲一侧招招手:“郑南。” 郑南正是花都亲军统帅,当年也是一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只可惜心智不坚定,“祸乱朝纲”的南萧王就过来领着他打了几回土匪,此人从此便一门心思跟秋笙一个鼻孔出气。抛弃了原先各州郡亲军操练的花拳绣腿招式,转而跟秋笙演习了一堆招招要人性命的功夫,脸还是有几分南方人的内敛温和,身形却孔武有力不少,肩膀上发达的肌肉几乎要顶起衣裳来。 他单膝跪地:“属下在。” “分两半,一半抄近路先去探探局势,另一半留下与我同往,行动要快。” 天城幅员并不辽阔,在地图上画出来就是一个窄小的方块形,一行人快马加鞭中途片刻不歇,总算是赶在天黑之前抵达了天城北城门。 眼下虽说行将开春,北方却总是暖和得慢些,天城又临近威州,不免染上些前一阵子杀伐征战的血腥气,两路人马隔着一条浅浅的水流剑拔弩张地对峙着。这些前不久还联手共敌外侮的中原人,如今却怒发冲冠地恨不得扑上去生生咬下对方的脑袋。 时局瞬息万变,总叫人猝不及防。 晃悠着大爷摇椅的邓七一见秋笙远远来了,非但毫不惊惧,反而气定神闲地吩咐小厮倒茶:“上最好的黑茶让陛下暖暖胃!亏待着了,爷要你们的脑袋!” 众小厮纷纷点头哈腰地领命下去,明明都是长了两条腿的健全人,却像狗一样磨蹭着黄土爬出去了。 秋笙一马当先,不偏不倚正好撞上了这一幕,不由十分感慨:这么喜欢要人脑袋,分明这家伙才是当皇帝的料啊。 再一看邓七身后站着的那两人,可不正是在驿站刚刚见过的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偷听者? 不免一声长叹,真是有钱,买的马都这么快。 邓七用尽全力将沉重的肥大屁股从凳子上挪开,刚刚向前给秋笙做了个揖,郑南便不由分说一把抽出长剑横在了他满是肥油的脖子上,大概是这一下没掌握好力道,几乎瞬间便见了血。 秋笙皱着眉拦了他一下:“郑将军。” 郑南看了他一眼,憋着火好容易把剑移开了。 “郑将军好大的火气,”邓七倒是一脸不怎么介意,咧开嘴角笑笑,将一杯茶端好递给秋笙,“陛下请。” 他笑得郑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向后勾勾手指,吩咐花都亲军中仅有的三个重甲将士护在秋笙身旁寸步不离,自己也站在一旁对邓七发动眼神攻击。 董琦刚要开口劝秋笙不明来路之物不可入口,就见万岁爷抬手往他这个方向一压,继而扬眉冲邓七轻笑:“邓爷好雅兴,可惜朕一向惯用烈酒助战。” “陛下好生娇气,老贼倒以为,若是心生上阵杀敌之意,淡茶甘酿又有何不同?” 这两句话一撂下,两头将士顿时一齐紧握腰间刀剑,一副大战一触即发的紧张模样,郑南伸指轻轻蹭过刀背上的血痕,只待秋笙一声令下,便能随时摘了眼前这颗碍眼的猪脑袋。 “老贼?”万岁爷似乎全然不受周围人情绪的感染,仍是云淡风轻地啜饮着茶水,几不可察地呸了一声,“这茶不好,邓爷千万别回购,人家卖茶的忽悠你呢…怎么?”他抬起眼来冷冰冰地扫了邓七身后的众将一圈,突然就无缘无故笑出声来,“邓爷这是要彻底举兵造朕的反不成?你我到底也算得上是故人,这么无情无义真的大方得体?” 所谓故人交情,不过是南萧王跟着管洋赚钱的时候,管少跟邓七产生了些许争夺客人的纠纷,自己不会打架,硬是让秋笙帮忙出头。秋小爷当年也算是年少轻狂,手下一点力没收,活生生把当时还算身形纤细的邓七人为打膨胀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个爷们就受不了这般挑衅,邓七却仅仅是脸色铁青了片刻,居然还对着秋笙微笑道:“陛下好记性,都多少年前的旧事了。” “是挺多年了,”秋笙把茶杯一摔,“那时候阁下还没这么满面油光…想必是吃多了不该要的油水,这一身的猪肉,都是那之后养出来的吧?” 气势再度紧张起来,邓七的神色依旧好看不到哪里去,却仍是撑着一个笑脸对人,背后轻轻拧了一下手指,他身后岿然不动的黑甲将士突然以极小的幅度悄悄闪开了一道小缝,隐隐略有轻响。 秋笙眉头一皱,几乎瞬间便察觉到气氛有变:“你…” “老贼等你很久了陛下,特意请人给陛下备了一份大礼…”邓七仍挂着一张令人泛酸水的恶心笑面,表情却渐渐狰狞起来,弧度未变的嘴角竟隐约透露出藏不住的杀意。他双眼死死盯住秋笙,眯缝起眼角阴毒地冷笑,猛地一仰头,高吼一声:“炸——” 那道原本细小的缝隙刹那间扩大,一个瘦小的少年像是从地下钻出来的恶鬼一般飞快地向秋笙扑过来,一面伸手点燃了怀里一个小布包。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秋笙甚至来不及后退一步,来不及高喊一句撤退,只觉全身被身边三个重甲将士死死护在中间滚出三尺多远,身形未稳,一股滚烫的气流便铺天盖地而来,他一双手被压紧了没法捂紧耳朵,爆炸声彻响的一刻登时就听不见了。 以身祭血的少年顷刻间灰飞烟灭,空中升起巨大的棕黄色烟雾团,方圆三里之内渐渐飘起浓重的硝烟味。 秋笙被三具重甲护在中间没伤着皮肉,到底是震伤了肺腑,两眼一花,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喷出,后颈猛地剧痛片刻,便人事不省了。 失去意识前,他苦笑一下蓦然想到:赤血。 第41章 伤病 赤血的威力秋笙是领教过的,只是这支偷袭军似乎并未得到正规军重视,拿来炸皇帝的居然只是一块小小的边角料。纵然这东西也能制造出巨大的烟雾和硝烟气,但爆炸伤亡能力毕竟是差得多,不然那么近的距离,就算有三个重甲将领护着,秋笙也非要活活脱一层皮不可。 饶是如此低端赤血,实力终究是不可小觑。守着秋笙的那三个将领的后背直接被炸开了肉皮伤了心肺不说,全身上下便是有甲胄保护,却还是几近浑身没一块好皮,□□一炸,周围气温瞬间上升,重甲这东西再厚到底是不绝热,整个人被包在里头活像给放在蒸笼里烤了。 本就说不上是秩序井然的天城被这么冷不丁一炸,顿时乱成了一锅稀粥,幸亏秋笙先见之明盖下了身份,除了对峙双方,普通百姓都以为是伤及了朝廷命官,全城奔走相告,大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91 街小巷人人议论,什么大理寺少卿被邓七一门大炮炸成了一条腿半边身子的死鬼等等,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董琦和郑南也受了大大小小的伤,却因为没秋笙那么被死盯着当成目标物,受的也就是些飞沙走石相击的皮肉小伤,五脏未动,没几天就全须全尾从床上爬起来调配事务,暂且算是平定了外界没头没尾的一干胡扯,至少民心安稳下来了。 情况混乱之下,花都亲军还是给当年的南萧王争了口气,不出一天一夜便将那些空有阵仗军力不足的家将兵打了个七七八八,愿意改邪归正的顺手充来当新兵,冥顽不化的打入天城大牢放着等死,轰动一时的天城豪奢□□,披着上天入地的花袍子,内里却是一把破棉絮,亲军扫荡过一回,像是割草一般就这么被荡平了。 至于邓七,此人趁乱猫着身子溜之大吉,丢下一众虚情假意的起义战友,一路抄近道入了威州南城门,一头钻进了威州大战过后刚刚修好的新驿站,不等店家照管,便自顾自地进了楼阁上一雅间,房里一个正施施然吃茶的男子见了这不速之客,却并无惊讶惶恐之意,只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炸的是谁?” 邓七双膝跪地,卑躬屈膝答道:“义父,是秋笙,他亲自来了。” 拉图似乎是略有惊愕,却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向灰头土脸的邓七招招手:“吾儿别急,坐。” 邓七不肯:“义父,都怪我先前判断失误,未及时向义父请来更多的□□,按照今日的情形,若是我方火力再猛一些,取了那兔崽子的小命可谓轻而易举!是小儿的过错,我没想到他居然事必躬亲到了这个地步…” “几年前跟我说先帝几个孩子中最荒淫无道的便是这个秋笙的人也是你啊,如今看来,事实却非如此,他行事作风最大的漏洞便是过于冒进,这也是轻狂正少年的缘故,再过几年,恐怕更难对付。”拉图抓抓一把胡须叹道,“眼下各方的现状,他这个缺点反倒成了个优胜之处,吾儿,对待此人,必要慎之又慎才是啊。” “既然义父说再过几年,那为何要给他们这个成长下去的机会?咱们何不尽早下手,杀他个措手不及!” 拉图扭头看着邓七,深深体会到了中原人一句“贪心不足蛇吞象”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觉得这个“年少不更事”的帽子安在此人的头上比秋笙的脑袋合适多了。 他长叹一声:“西北军本来就不好收拾,眼下我没了克斯,他们又有了赤血,我们几乎可以说是丧失了一切有利形势。先前占优势时,尚且要依靠南蛮和西洋水师的力量,如今却还要说什么强攻强出兵?吾儿,”他伸手拍拍邓七肥厚的肩膀,摇摇头道,“这不现实。” 邓七不服,正欲起身再论,却被拉图的话头止住了声音:“况且西洋教皇之心着实难测,三方这才半逼着大越签了城下之盟,他眼下却不打算参与合作共商大事了。”他伸手在桌上的图纸上一滑,“你看,沿海一带诸多州郡,原先只要他们放开力气炸上一炸,就大可牵引住秋笙南大营的大半兵力。然而眼下,这些人马却尽数打到你我的头上来了。” 邓七神色大变:“雅尔夫先生离开沿海线了?” 他本就生的肥头大耳,若是以这么个尊容投胎到猪圈里,毫无疑问就是最先被拎出去杀头的那一只,再点缀上一副大为惊恐的表情可谓锦上添花,身为义父的拉图都有些不忍心仔细看了,只好偏开头答道:“他说今年是他们信奉的天神订立的斋戒年之一,众多教徒不可杀生,那些海上战舰杀器,初一和谈完事就都撤走了。” “什么?”邓七恼怒地拍案而起,“他们眼中可还有道义与友军!” “中原人有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益联盟结成的团体,你跟他们谈道义?只是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缘故,使他们的利益与你我冲突…咳咳咳…”他猛地弯下腰一阵剧烈的呛咳,邓七也顾不上着急上火,连忙蹲下身抚着他的背顺了几下:“义父?” 他这一番河吞海啸似的咳嗽一时竟难以停住,猛地用力之间竟连身形都难以稳住,甚至不得不一只手搁在邓七身上借了把力,待到再平息下来,唇角竟隐隐有了一丝血迹。 邓七脸上又出现了万分惊恐的神情:“义父你这是?快找郎中!” 他把话一搁就要撒丫子往外跑,右臂却被拉图一把拽住,察觉到这力道还有几分中气在,顿时飞快地喜不自胜起来,赶忙回头将拉图扶到木凳上:“义父坐。” 拉图这才算是缓过了气,接过邓七递过来的一碗温水仰脖子喝了,一抹嘴道:“昆仑山那边的线人怎么样?” 在邓七匮乏的医学知识里,人能开口说话多半就是没事了,一颗心刚刚放下去,一听“昆仑山”又不免被吊起一半:“神神秘秘的,戴着个鬼面具从来不露面,这些日子他说崔嵬阁阁主吩咐崔嵬插手了,硫炭木和皂药菱不太好取了,让义父安心等待些时日。义父,请容儿子说句实在话,这个线人,当真不太靠谱。” 拉图:“能在昆仑山找到接头人已经难如登天,别贪图太多了。这人是在瞒着崔嵬做事,鬼头头眼皮底下搞小动作,能保全脑袋就不是件易事。况且近来暂且休养生息一阵再说,实在是不宜出战。” 邓七红了眼正要再说什么,拉图却面露疲惫地摆摆手走开了:“秋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背后还有高人指点,先别把猎物逼的太紧了…吾儿,此地不宜久留,义父先走一步。” 被留在原地的邓七忽然间莫名其妙地觉得,义父老糊涂了。 就算是老糊涂,拉图却实实在在说对了两个字——高人。 这位高人便是周雍。他接连几个晚上在皇宫里乱窜,一开始的新鲜劲一没,再多的房梁子都留不住他了。此人似乎渐渐发现,皇宫这地方除了奴才多花花景致多,就再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了,里头的人还竞赛似的说话一个比一个委婉,他有天在树上偷听两个后宫娘娘拌嘴,听了半天,竟一个字不懂。 要说这些女人也是有意思,人家皇帝外头有人根本看都不看后宫,她们却固执己见地争风吃醋、吵个没完。 大摇大摆地出了皇城,正赶上秋笙前去天城平乱,周雍拉着自己的那匹雪千里便悄无声息地尾随了一路,连同秋笙被炸得不省人事两耳失聪的情形也看的一清二楚。 大越的事他无心去管,可楚翛毕竟是自家主子,闲的牙酸正好找点事做,周雍喂饱雪千里后便一日千里上路,前往天渊寺给阁主报信去了。谁知一路顺风顺水,连天渊寺门口巡查站岗的众多和尚都瞒过去了,最后竟被一道法阵困在了净然门外。 他倒也不心急,只找了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92 个房梁睡觉,寻思着或许一觉睡醒也该差不多,岂料头下木板还没枕热乎,便被净然一记掌中刺打了下来。 周雍偷睡不成反被打,抽出长剑就要就地跟秃驴决一高下,手指刚一动,却见净然伸出两根手指往他嘴上一横,他来不及躲,正正好好被戳了个正中红心,整个人被雷劈了一般愣生生往后倒退两步,满面难以置信:“你干嘛?” 净然收回手平静颔首道:“周施主。” 周雍平生一向不待见这些吃斋念佛的庙里神仙,大概是自己身上有所杀孽的缘故,一见了菩萨便无端自后背生出一股恶寒,只觉嘴上被碰的那一下就要烧起三昧真火来,恨不得二话不说直取了和尚的秃瓢脑瓜,却又碍于楚翛不敢高声喧哗,只好忍住气低声问:“秃驴,你把阁主怎么了?” 净然闻言不气不恼,态度反倒愈发谦和了:“离魂初结,让他先好好歇歇,心神一乱有百害而无一利。周施主有何要事,且先暂时等等,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周雍一皱眉,真开始着手清理了? “我等等倒是没事,”他磨蹭了一下剑鞘,声线较之方才稳下不少,“我等等,你该忙忙去吧。” 净然也不多问,颔首低眉合上双手,带着一身的草药香飘然而去。 周雍大摇大摆地进了屋,一眼看去,见那人睡得并不安稳。 他静静躺在床上昏沉沉睡着,眉头却纠结出一个小疙瘩来,一张惨白的瘦削面孔深深陷在柔软的靠垫中,双唇全然褪尽了血色,隐隐透出些灰败的死气来,整张脸上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像个神志不清的垂死之人。周雍竟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以为他就要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留下满心的悔恨无奈,空落落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后一刻他便毫无道理地推翻了这个空想,楚翛此人是不属于这种空寂平和、甚至有些窝囊无为的死法的。 他但凡是还剩着一口气含在冰冷的胸口里,便绝不会老实躺在原地认命,仿佛只要给他一把刀一把剑,即便心知是一场无能为力的反抗,他也会拼死扛起刀剑劈开这将人逼到绝路上的命运,将胸怀中这口恶气凌然出尽,再顶着满头满脸的鲜血伤痕,投身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献祭般死去。 好像生来就是为毁天灭地而来,有的散下一地废墟无可奈何人头落地,此为乱世贼人;有的心中自有一清平世界,舍血肉之躯从头雕琢,此为豪杰。 周雍半眯着眼看了楚翛片刻,见这人仍是一副陷入梦魇般的鬼样,正要抬脚离开,后者却出人意料地醒了。 他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周雍便如闻轰鸣天雷一般周身一抖,几步调转回去对上楚翛还没什么准星的眼睛,轻声问道:“你怎么样?” 楚翛只是凭本能半睁开了双眼,眼前却仍是梦中诡异幻灭的场景,冷不防被这么一问,空荡荡的脑子顿时转不动了,沐浴在周雍担忧紧张的目光下愣是半晌没说话。 “算了,你先别想太多,我给你倒碗水。”周雍头一回好脾气地没着急催他,几乎是轻手轻脚地把人扶起靠在枕头上,转身取了个茶碗来,“来。” 楚翛迷迷糊糊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微温的茶水入口,稍稍回了回神,定睛一看眼前人,微一愣:“你怎么来了?” “你…”又看了两眼楚翛像是活死人一般吓人的脸色,周雍轻咳两声决定先瞒过去,“你先歇两天,这事不着急。” 楚翛伸手接过茶碗,仰头一口喝干,算是彻底清醒过来,这才目光灼灼地盯紧了周雍,冷冰冰地勒紧了声线:“藏着掖着任由我瞎猜更耗神,你还是直接说吧。” 周雍:“…” 楚翛皱着眉重重敲了几下额头,眯着眼看了周雍一会儿,嘶哑着嗓子道:“京城…秋笙出什么事了?” “…” 他慢慢站起来,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阁主沉默半晌,不想被对方比他更阴更狠厉的眼神反瞪了回来,妥协似的张了张嘴,话没出口,却猛地偏过头去:“不是大事,你这副德行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去了再给人添乱…哎你别动!” 为了证明“给人添乱”纯属无稽之谈,楚翛竟不顾那把破骨头,撑着床板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了,甚至耍小性一般避开了周雍伸过来的手,说道:“大事小事我自会判断,你且先说。” 周雍垂死挣扎一般跟他大眼对小眼相视了半天,终于放弃抵抗:“好好好,你先静静心,别乱了心脉气血。” 闻言,楚翛瞬间便收起一身戾气,转而挂上了一脸讨好的微笑:“好说。” 周雍斟酌着词句:“你离开京城后没过几日,天城一帮豪奢便借口朝廷剥削压迫结帮起义造反,看似官逼民反,实则早有预谋,那个□□头子邓七,后经调查发现是北骊族长拉图的义子。此事正巧做给当时正在天城的董琦看了,此人一回京城便上报启奏,文官大概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一点小□□就把他吓破了胆,或多或少有些添油加醋,秋笙一时血热就坐不住了,一马先行,带了花都的亲军就亲自去了….哎你悠着点别那么激动,□□已经平定了。” 楚翛一听到那人挂甲亲征,胸口里的气就喘不太顺利了,极力压制着呛咳了两下,摆摆手示意周雍继续。 周雍:“他在花都先去了一趟驿站,具体做什么我没注意。随后,他们与邓七一行人正面交锋,最初那肥猪还表现得挺恭谨谦和的,谁料此人人面兽心,居然还留了后手…”他说到这里刻意顿了顿,观察一圈楚翛的脸色,见对方还勉强算得上心平气和,才放缓声音道,“拉图派了一个死士少年混入队伍之中,怀里抱着一兜子赤血,在秋笙面前炸了,但他周围有三个重甲将士护着,伤的不重。” 楚翛的左手始终在不自觉地抠挖右手手心的嫩肉,时轻时重,落下一小片青紫泛黑的伤痕,周雍声音猛地停住,他手下机械莫名的动作顿时一僵,心肺猝然一紧,才蓦然发觉自己竟在对方开口时便下意识憋住了气,别开眼睛,急急咽了几口气,气力平稳后问道:“伤的不重你来找我?废话少说,都是什么伤?我先去许留山那儿请他开几副灵药来。” “…” 周雍有时觉得脑子太灵也不是什么好事,说个小谎都能迅速戳破,这太过坦荡清明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他探手入怀取了个药包出来:“来天渊寺前刚去找了许留山请来的,你也用不着再跑一趟…那只是块极小的赤血,威力并不大,加上爆炸时他身边又有重甲相护,因此虽说距离极近,也只不过是伤了些许肺腑、两耳暂时失聪罢了,你大可不必这么如临大敌。” 楚翛两手又不自觉地相互绞缠在一处,力道大的几乎要勒出青筋来,他出乎周雍意料地格外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93 平静一会儿后,猛地一把抄起桌上的药包,勾起挂在墙上的万尺弓往背上一甩,拔腿就走。 周雍被他这不走寻常路的一招杀了个措手不及,脚步一乱差点儿没拦住,迅速出手一把拽住他的右臂,气急败坏地吼他:“就你这副脸色,去干嘛?吊丧么!” “你说得对,脸色是不太好,”楚翛灵巧地一甩右臂抽出手来,像是对周雍怒气冲冲的质问自动屏蔽了一般笑了笑,回身在床榻上胡乱摸了一圈,掏出一个□□往脸上“啪”一声糊住,仔细粘抹好边角。 周雍一时错乱,还以为此人要就此改邪归正不跑了,谁知这头传来被方才怒吼吸引过来的和尚的脚步声,那头楚翛就戴好了面具,竟回头冲周雍挥挥手,后者还没回过味来,他却已然破窗而出,凌空纵身一跃,再没了人影。 周雍看着被碎成一地烂糊糊的纸窗,忽然间很希望那东西是阁主的脑袋。 身后诸多小沙弥或劝架或迷茫的叫喊声渐渐近了,周雍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顺着楚翛给他开的天路飞了,选择让秃驴们默默承担交友不慎的恶毒后果。 他的轻功赶不上楚翛,自然也没想着追上他,岂料才一出寺门,远远便看到一个蜷缩在树林中的身影。 他眯着眼睛细细一瞧,正是楚翛。 正要跟上前去,却见那人矮着身子低吼一声:“滚!”语气间几乎可以说是憎恶痛恨,这种极端负面的情绪往日从未曾在他身上出现过。 楚翛显然是没想到离魂的后果会这么严重。 从前控制楚筌也耗了他不少心神,但今生这副躯壳毕竟是他楚翛的,因此到底还算是能蒙混过关,然而今日的情景,却远超出了未曾直面他时的任何一种想象。 那感觉,简直像是一把利斧活生生将他的脑子劈成了两半,而曾经深藏功与名的黑烟,此时竟与他平分秋色,飞扬跋扈地隐隐显出他丑恶的原形来。 他毫无目的地凌空抓了一把,只觉头痛欲裂,冷汗涔涔,却仍是拼死撑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点亮了启魂灯。 与此同时,心头一阵剧痛,喷了一地的污血。 他闭了闭眼歇息片刻,随后强撑着身体踉踉跄跄地爬上了马背,雪千里通其心智,不待发令便飞身离去。 第42章 千里 周雍摸着良心思索片刻,考虑到楚翛跟破布娃娃没差的身子骨,最终决定放弃游山玩水的豪迈计划,转而跟在阁主后头当一回尽职尽责的跟屁虫。 他一面赶路,一面感慨着自己生不逢时,本是一不拘小节的潇洒江湖人,愣是被管天管地不管自己死活的自家小儿重塑成了新一代老妈子,周雍捋捋下巴并不存在的胡须,觉得凭空多了一个缺管教的熊孩子,被逼着老了好几十岁。 两匹雪千里的资质最初相差无几,但后期楚翛天天下山蹦跶瞎玩,没事就刷新一下坐骑的体能极限,与他听之任之的驯马方式大相径庭,直接导致如今他只是想“望尘而及”都有困难。 追不上就追不上吧,他心道,先让小两口腻歪一会儿。 此时躺在皇城之中当聋子的万岁爷全然不知一场日行千里的“追杀”正迫在眉睫,还半撑着木椅靠在墙上看折子。 李辞正端着参鸡汤从御膳房往小竹屋走,远远就看着秋笙放着好端端的椅子不坐,非要挺着一身尚未痊愈的伤病当壁画,隔着老远就碎起嘴来:“哎哟陛下啊,您这身子可怎么好啊,这才喝了多久的药就又要活动筋骨?陛下啊您快坐下歇歇…” 被一炮弹炸成暂歇性失聪的秋笙非但没有自怨自艾,反而从这场颇为新奇的经历中发觉了往日从未开发的技能。比如现在,即使听力渐渐恢复,李辞这种程度的咆哮他完全可以听个八九不离十,却大可心安理得地装聋作哑:“李辞?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清!” 也不知道万岁爷这种自卖自夸的自我宽容是从哪个红薯地里刨回来的。 李辞到底是真担心他,连忙拿了个软垫垫在他后背:“墙上还凉,陛下身上有伤,别再着了凉。” 这回任他再厚颜无耻,终究演不下去,笑道:“多谢多谢。” 回手捏住垫子调整了下姿势,接过参汤才喝了一口,连城却从外头进来了:“陛下。” 秋笙把折子和汤勺双双一搁,挥挥手道:“退下吧…辰良?” 眼看着李辞晃着屁股走了,连城也不等秋笙应允,擅自起了身,低声道:“你身体好些了?那帮北贼派来的猪狗当真欺人太甚。” 秋笙扬眉一笑,指了指纸笔说道:“你这么个音量我听不清,今日且做一回文雅君子,作笔上谈如何?” 连城哑然,显然是不打算将方才那句话实打实落在纸面上,只好避重就轻:“看上去身体是好些了,想来已无大碍?” 秋笙笑笑点头。 连城:“内务府的密道进去探查过了,先前被炸坍的大部分支道已经被挖出来了。使用炸药的问题和天城事件一致,都是□□量不足,未能达到预期效果。” 秋笙看到这里默默捂住了脸,敢情是没把我炸死你还挺遗憾的? 连城却并未察觉一般继续写道:“一共三条有效支道,有一些原先挖密道时便未挖通,因此作废。这三条之中,一条通往城外一座小木屋,目前尚未发现是由何人居住;一条兜兜转转后亦与主道殊途同归,落在醉花楼;还有一条蹊跷至极,竟绵延百里,直通了花都。” 挖出这么一条惊天密道用时必不在少,秋笙微微摇头,对自己的祖宗也有了崭新的认识——大越内部腐蚀究竟多久了? “醉花楼老鸨已关押大狱,整座青楼也已封锁,兄弟们正日夜不休加急审问。”连城写到这儿略作停顿,“可还记得你同我说过醉花楼的另一桩事,吏部侍郎南纪被人偷走令牌栽赃陷害之事?” 秋笙一惊:“你查到了?” 连城微向上翻了个白眼:“自然没有,进进出出醉花楼的人有多少?就这么点少得可怜的线索让我怎么查?钟寒提出一计,将那丹豆姑娘乔装打扮一番混入锦衣卫在宫城内随我们四处查看,虽是下下计,却也是目前想到的唯一办法,你下个令给我,我好把人正经带出来。” 秋笙皱皱眉:“什么叫正经?你还想怎么不正经?” 连城想也不想,郑重其事写下:“当然是劫狱。” 秋笙手里毛笔一搁,忽然开口问道:“辰良,你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你怎么…”他刚说了半句,猛然想起来这个声音那聋子根本听不见,这事也没啥好遮盖的,索性连纸笔也省了,扯着嗓门对着秋笙的耳朵就是一句咆哮,“是个好姑娘,关在天牢里可惜了!我一锦衣卫看上个鬼!” 他欲盖弥彰地说前半句时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94 秋笙还想憋着想笑,听了后半句脸色瞬间一黑:“锦衣卫怎么了?” 身于水火易丧命是事实,但锦衣卫又不是清心寡欲四大皆空的和尚,还逼着不许你侬我侬娶个贴心人了? 没想到这么一句无心的问话一出口,方才还喊得脸红脖子粗的连城神情竟一变,满面红光瞬息间暗淡下去,像是被一记闷棍正正打中了脑袋,疼的有些神志不清了。 他握着笔的手重重颤了一下,无声地平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握紧了笔写道:“死士军操练的如何?能与苏万越一教高下么?” 两人虽说早前分别良久,到底是战场里一同浴血奋战过的少年战友,彼此都有极高的信任默契,他这么无端一停,秋笙心里再急也顺着他的慢节奏来,接着在下面写:“方久带着,不会有问题。锦衣卫有什么事?” 他这话一笔一划写上,不过寥寥数字,连城却愣生生地看了很久,又转过头来怔怔地盯着秋笙,似乎在揣度对方的心思。 或许真像钟寒所说?他根本不会插手还委屈百年的锦衣卫一个公道,此事公之于众,只不过自取其辱。 他这番沉默时间实在过长,连经受过楚翛亲自训练的秋笙都有些沉不住气了,细水长流地释放情绪着实不是他的风格,手下颤了好几下,终究压下半分力砸在桌上,低声道:“为何不信我?” 连城周身剧颤,恍然间醒悟过来,这才发觉深藏在骨血下的蛊毒已将他的心性摧残得敏感多疑,甚至对并肩作战过的兄弟都存了疑心,眼神闪躲片刻终于毫无避讳地与秋笙对视,稳住手写下:“你可想知道苏万越为何恃宠而骄?可想知道数百年来锦衣卫为何不顾善恶都要一心死忠?”他抬头飞快地看了秋笙一眼,长久地对着白纸闭了闭眼,盲写道:“我来,告诉你。” 那字写得七扭八歪几乎辨认不出,秋笙将目光从白纸上移到门外渐黑的天色,猛地像是回到了那天胡天都对着他袒露先帝败坏光的国库是个何种情景的那刻,一颗心慢慢揪紧了:“你说,无论如何,我不偏袒。” 连城轻笑一声睁开双眼,神思霎那间回到数年前初入锦衣卫从前辈手里接过指挥使绣春刀的那冬夜,不过年满五十却已四肢僵硬难以动弹的男子花白着头发苟延残喘,断断续续,为他揭开了一个无比丑恶而阴毒的真相… 大越四代前便已行将走上下坡路,帝王饮酒作乐醉生梦死,冥冥间竟突发奇想地质疑起代代效忠的锦衣卫镇抚司来。放着满朝翻云覆雨的奸佞不为所动,反倒清算起自家看门狗的不是来,大刀阔斧杀了个血流成河后仍不知足,堂堂帝王,竟私下与南疆巫蛊寨寨主勾结,斥重金取来重头乌金蛊,借每日饭食悄悄融入每位锦衣卫的骨肉中,若是离开或是反叛,便得不到每三月一次的药丸,不出一年,自会暴毙而亡。 并不是未曾有过骨气硬的新人企图反抗,只是若是得不到药丸,初三月时日一到,便会自灵台起剧痛难忍,渐渐扩散到整个身体,随后攻到肠胃脾脏,起先剧烈恶心口吐白沫,心肺巨震流血不止,随后毒虫初生,噬咬五脏六腑,痛苦逐渐攀升至一难以想象的程度,期间多有承受者连这第一回 都熬不住,趁着毒虫未曾来得及遍布全身自行了断,血流满地,尽是细小毒虫其中乱爬乱窜,惨绝人寰。 而这一切,少年最初进入锦衣卫镇抚司前皆是一无所知,唯有其身已受蛊毒侵蚀,才会准允指挥使派人通知。 那时候早已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而这一切,于南疆巫蛊寨,不过一桩赚白银的好买卖,于大越皇帝,则是令他倍感心机越人的精巧算计,两厢欢喜,活生生的上百上千条人命,经他们不经意间勾勾手指,便自此与毒虫剧痛为伍,不至天命之年,必死无疑。 隐匿在高高在上皇权之下的沉疴,本是代代皇帝相传,谁知此代竟有不少出人意料的意外,到了秋笙这里,这把为历代皇室引以为傲的鬼刀,竟失传了。 连城当时初知新帝为谁时,正孤身一人坐在镇抚司大门口,只觉平生跌宕起伏恍然若梦,竟怔愣愣掉下泪来。 “苏万越背后乃是南疆巫蛊寨,他们到底心知肚明,此事并不光彩,因此宁愿倾大半财力养着一支孱弱无力的水师,也不愿得罪苏家,让他们透露出此事一星半点的消息来。” 至此顿笔,连城追思起不堪回首的往昔,今朝竟是从头至尾平静如初,轻轻放笔,竟被这声惊响吓了一跳,不知不觉已是入夜,四周静的落针可闻。 他心如止水写完,此时却惶恐不安起来,几乎不敢去看秋笙的脸。 干等了好半天没动静,他心里愈发没底,再一想到人心一到了皇位上捶打几天便会狰狞得不成样子,竟将一旁的万岁爷想成了磨牙吮血的洪水猛兽,正瑟缩了半边身子要溜之大吉,却被秋笙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后背。 他战战兢兢回头,却见秋笙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睛,他手里一只小巧精致的茶杯已隐隐有了裂痕,似乎是有千言万语要一口倾泻个干净,张了张嘴却只觉嗓子火烧火燎,一片□□裸的剧痛。 “你…”他缓了好半天才慢慢说出话,“你现在怎么样?三月之期,可到?” 连城没想到他一出口居然问了句这个,下意识点点头。 秋笙瞳孔瞬间一缩:“你…” 连城苦笑一声,写道:“强忍过去罢了…往日皇帝有所顾虑,不敢清查苏万越老贼,如今,你大可以放开手将他抄个底儿掉。若是可以,劳烦…” 秋笙猛然伸手一把握住他的笔一扔:“解毒一事我会想办法,你别急,我…我一定救你…” 说到后面他简直语不成句,一时间竟不知以何种姿态面对连城,只得当了鸵鸟狠狠抱住了脑袋:“你你…我列祖列宗对不起你,对不起锦衣卫…混账…都他娘的是混账…” 重伤在身,精气神这么一震,猛地就是一口鲜血涌上来,秋笙自觉眼下并无资格在连城面前吐出去这口血,竟强行憋着气吞了下去,哑着嗓子道:“你…回去吧…” 连城也颇为神飞天外,竟丝毫未觉察秋笙这口来而复去的血,弯腰做了个揖便跌跌撞撞地走了。 屋子里一时清寂下来,秋笙猛然间感到家族压下来的不仅仅是这一袭千钧之重的龙袍,反而凭空添上了密密麻麻的血债世仇,明明他最是一无所知之人,今日却都必一一背负下来,心头倏然涌上一股悲愤激然,压不住又是一串鲜血沿唇角滴落。 他无心去管,只知直至今日,那死死黏贴在道貌岸然的恶魔脸上的假脸皮终被血淋林彻底撕下,从前饱读诗书、待人温和亲善的父皇,慈眉善目的爷爷,乃至知书达理的大哥,那些曾经数年时光亦磨洗不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95 去的面孔蓦然间天旋地转看不真切了,他不知是他们装模作样得太过精妙,还是自己从前难辨黑白。 他抹了抹嘴角,哆嗦着手去够茶碗,半个身子竟不知不觉间悬了空,正险些正面与大地接触,却被一双不甚有力的臂膀扶住了。 抬头一瞧,正是李辞。 按照往常,入夜后李辞便不会再进这个竹屋,秋笙强压下心头一团乱麻,稳住了身子问道:“怎么?” 李辞是个懂察言观色的,见秋笙不光神情恍惚,且面色不善,便放轻声音道:“陛下,净生大师来了,要不,让他等等?” 秋笙这厢还半聋着,只断断续续听了几个字去,却不敢当真,皱着眉道:“谁?” 李辞凑近身去,放大些音量:“净生大师。” 大悲大痛过后竟赏给他这样的狂喜,秋笙苦笑一声过后,竟莫名其妙想到:这人居然老老实实走正门了? 摆摆手道:“这么晚了,你先去歇着吧,让他过来。” 李辞:“…”为何总觉得这话里套着话呢? 至于门口吹了半天夜风冻成一根人棍的楚翛,一路上翻滚沸腾的担忧焦虑眼下就要见着本尊了,反而渐渐平息下去。他喝着西北风微微打着哆嗦,心里突然无缘无故想到一个问题。 为何如此担心? 手指尖还在冒着略有痕迹的黑烟,他心神混乱,想不明白索性便不去想了,任由踩着小碎步的李辞将他领了进去。 顶着风霜快马加鞭千里,笨手笨脚戴上的面具早就有崩裂的趋势,他低头抬手护了一下,再抬头时,正对上屋内秋笙一双逆着烛火晦暗不明的双眼。 再见如同隔世,两心迢迢之间,竟怀的是同一种旖思。 重伤未愈时连胃口也受到波及,秋笙整个人清瘦了不少,颧骨几乎可说的上是高耸了,一双眼睛却在对视瞬间微微一亮,继而,他轻轻扯开还没什么血色的唇角,冲眼前人笑了一下,露出两个圆滚滚的小笑涡。 谁知这么一笑,竟是火上浇油,楚翛已经平静了不少的忧怒莫名再度熊熊燃烧起来,克制了半晌的暴躁乖戾竟全然再不能压抑。他几步走到秋笙面前,右臂在小桌上一撑,居高临下地半眯着眼睛死盯着他,咬牙切齿问道:“那些豪奢究竟是何方神圣?天城亲军不在么?花都郑南不在么?还犯得着你御驾亲征跑这一趟?” 他一快步过来,秋笙本意是想顺势抱一抱的,岂料竟生受了这四个问句,他仍是两耳嗡鸣听不分明,却好在这人离他极近,话又是咬着舌头尖字正腔圆地说出来,盯着开开合合的嘴唇连蒙带猜也就明白了七八分。 这话听在风月场中之人耳朵里自然是暧昧不已,楚翛又戴着面具不露表情,秋笙竟理所当然以为是句不打紧的调笑,慵慵懒懒往楚翛胳膊上一靠:“这不是找了算命的算准了你今晚要来,未雨绸缪,好演苦肉计让你心疼心疼我么。” 谁知这话一撂下,楚翛竟直接急了,一把拧过秋笙的下巴对着他的眼睛重复一遍:“你何必御驾亲征?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 距离太近了,秋笙几乎看到楚翛喷出火来,呆愣片刻,抬手将面具摘了。 楚翛顶着一张传说中送葬的煞白脸冷冰冰地看着他,那山崩地裂似的怒火除了能从一双眼中毫不加掩饰地释放,隐藏得不可谓不绝妙。 他唇边一点黑血还未擦净,秋笙伸过手指轻轻一抹,明目张胆地将手指竖在了楚翛面前,随即,在那铺天盖地的盛怒之中,一丝几不可察的慌乱挣扎着挤进了他的眼睛,紧接着他就要闪开眼神,却被秋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扭住了下颚,动弹不得。 只不过瞬息之间,惊恐无措便席卷了整片怒火燎原,秋笙到底舍不得看他为难到这个地步,轻叹一声放开了手。 “你…既然你都开了口,那我倒也要问问你,”秋笙伸手拽紧了楚翛沾满血迹的衣角,见对方全身僵了一下,装成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回身点头。 他这模样活像被恶霸欺凌了的大好少年,秋笙最见不得他将自己的人皮也变成假面具的习惯,虽是心头火起,到底是心疼,只好又是咬牙,又是笑:“我秋笙是何方神圣?犯得着大限将至的楚公子劳心费神地千里迢迢跑来这一趟?嗯?” 楚翛只觉头皮一炸,颤声问道:“你知道了?” 一句话倒把人吓破了胆,眼下秋笙心里没楚翛那么大的气性,不由安抚了几下他的后腰,放软声音道:“问了问刘大人,知道你身子骨出了问题,至于其他的…等你以后亲自说给我听便是。” 他这才放下心来,低头一看,入眼却是秋笙一张颇为倦怠的脸,顿时想起自己此行意欲何为:“你的伤?” “吃了几天药好些,只是耳朵还不太好使,你说话的时候离我近点儿,不然我连猜都没法儿猜,”见他神色略有放松,秋笙眼珠子一转就开始冒坏水,手臂顺着后腰直溜溜往下一滑,“就是走不动路,这大半夜的,也回不去寝殿了。” 楚翛一看他脸上带笑便头皮发麻,连忙扣紧了腰后乱动的手,问道:“嗯?” 秋笙弯起眉眼邪邪一笑,开口就开始掉节操:“恐怕只能和小娘子同榻而眠、耳鬓厮磨,兼之上下其手浑水摸鱼…哎阿翛,疼!” 楚翛面红耳赤地忍了他这几句撩拨,不成想此人竟不知见好就收的道理,还企图变本加厉,无可奈何之下劈手拿来一个桌上的糕饼塞了他一嘴,三步并两步地跑了。 “小娘子去哪儿啊!小娘子!”嬉皮笑脸地把人气走了,秋笙的面色渐渐沉下来,缓缓将视线移到桌上的几叠宣纸上,眯着眼睛看了半晌,轻手轻脚地就着烛火烧了个尸骨无存。 第43章 毒骨 嘴上说的那几句玩笑纯属临时起意,秋笙从前混迹烟柳巷时一言不合便颠鸾倒凤的行为方式如今是再也捡不起来了,一方面是他这回动了真心便对香艳□□多多少少没那么心急,反倒更盼着两厢早日心神相付,另一方面,自那以后,但凡是见了个娇俏姑娘抑或公子,都要暗戳戳地在心里跟那人对比一番,越比越没趣,兴致全败坏光了,还不如回家当和尚。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深夜子时凉风习习,迷糊间竟感觉到有人替他掖了掖被角,梦里都美的不知今夕何夕。 不要工钱的小仆从楚翛除了夜里出去一回,跟一路追来的周雍见了一面,听着那人将近期京城一番大小事件都交代清楚,便尽职尽责地回去守着,另一头还在御膳房借了个小砂锅煮上草药,靠在墙上数着远方湛山寺悠远的钟声便是一夜。 离魂时虽说时时刻刻被千奇百怪的梦靥纠缠,睡得并不安稳,到底是实打实的两天两夜,刚一起来脑子都是一片空白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96 ,竟连周雍那张标志性的方脸搁在眼前都认不得了。 体内的黑烟仍是贼心不死,时不时便跳出来骚扰一番,弄得他心中惶惶,甚至每时每刻都要集中精神,生怕一个不留神便被钻了空子,只能拿了一根针灸备用的银针抵在阳白穴上,好险要戳到皮肉里去。 黎明时分,他矮下身子坐在床边,默不作声地看了秋笙一会儿,一向带笑的脸上渐渐弥漫起一层愁苦的阴云。 什么时候告诉他自己是崔嵬阁的人?什么时候是恰当时机?前辈们的仇恨他放得下,他能么? 他像个傻子一样对着熟睡的万岁爷唉声叹气起来,兴许是周身气流倏然改变,秋笙微微皱起眉头,不多时,竟张开了眼睛。 他醒来时看到的场景,便是楚翛一如昨晚那般整个人撑在他的上方,长发未束,微卷的发梢柔软地搭在他的手肘,眉眼深邃,却是满面的凄怆难言,不像是要哭,倒像是无可奈何到极点,不知所措。 见他毫无征兆地醒了,楚翛一时间竟僵住没动,脸上的表情迅速退化成万分的惊恐,简直像是老鼠守着猫睡觉,见猫醒来后那种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的痴呆状。 他微张的双唇近在咫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秋笙抓紧时间抬起双臂狠狠一收,上身微抬,精准地对上楚翛还有些干裂的嘴唇,像怕吓到对方似的,轻轻一触即放,随后迅速以一副俨然何事都未曾发生的表情老实躺了回去。 他躺平身子,轻笑着看了上头已被吓傻的楚翛一会儿,眼睁睁看着此人苍白的面孔快速晕染上一层均匀的微红,甚至不自觉地抿了抿嘴,一脸无辜地瞪着床上的罪魁祸首,双唇微颤了几下,愣是没说出一句连贯而有意义的句子。 秋笙看到他这个样儿心里简直喜欢的不行,手臂一撑彻底坐起来,轻薄似的在眼前人红透的脸上蹭了一下,低声道:“别闹了,起来说正事。” 楚翛整个神智已被烧的片甲不留,连揭穿大流氓干了坏事还想栽赃陷害的精神都见鬼去了,一见秋笙坐直了,慌忙低下了头,眼神到处乱飘,弄得刚刚耍了流氓的人倒像是他一样。 秋笙目不转睛的凝视让他坐立不安,脑子在半空中飘了半天终于想起御膳房里还有煎好的药,前言不搭后语地支吾几句,就赶着投胎似的跑出去了。 他前脚走了,将万岁爷独自留在房内自我检讨,秋笙揉揉下巴认真琢磨了半天,默默想到:“回头去趟天渊寺仔细问问,想个招把这人的病治好,把底细摸摸清楚。看那样子该是初吻,这个便宜都占了,再不负责,简直丧尽天良。” 看样子他是决定不搭理醉花楼那帮哭着喊着求着要当秋爷小妾的小姑娘了。 他甚至想好了若是净然那老秃驴联合着楚翛一同打太极,该上何种刑罚逼开他的嘴,忧心忡忡等了大半天,怀疑着可别是把人气跑了,楚翛到底是端着药进来了。 他在御膳房抱着胳膊平静了好一会儿才敢出来,早已心不红气不喘了,将温热的药碗递给秋笙,打手势道:“好药,御医开的方子这两日暂且停停。” 秋笙挤眉弄眼:“你是不是可担心我了?嗯?” 楚翛老实点头:“嗯。” 刚才还像情窦初开似的亲一下都要手足无措,现在又八风不动周旋着调情,秋笙一愣,端着药一口闷了,冲楚翛腻腻歪歪地一笑:“好喝。” 楚翛:“我没放糖。” “小娘子亲手熬药,黄连都甜,”后劲十足的苦味弥漫开来,他强装不甚在意地抹了抹嘴角,稍稍收敛了不正经的神情正色道,“亲都亲了,阿翛你可要对我负责,这样,先说说你这将死之身的脉象是怎么来的?别拿武林高山装神弄鬼的那一套糊弄我,半疯的大傻子才信。” 楚翛一听这话就明白他绝不是一无所知了,又不敢贸然打开天窗说亮话,只好斟酌着语句挑三拣四地说道:“脉象凶险,却久久未死。我体内毒骨便是其中缘由,既致使我气血亏空,又暂保我性命不能速速就死。常年剧毒之物沉积入血脉之中,造就一身墨黑污血,饮此血者,不出半刻即丧失神智听凭使唤,不出三个时辰,必死无疑。” 他慢悠悠地将手势打完,本以为秋笙会大惊失色,至少目瞪口呆差不多,可他不知道万岁爷不久前刚刚接受了乌金蛊摧残锦衣卫的事实,一时间倒没表现得过于惊愕,只在听到最后时拧紧了眉头,上前握紧了楚翛搁在桌角的手:“审克斯时用的,是你的血?” 楚翛没想到他能记这么久,只好愣愣地点头承认。 “毒骨…是如何…”忽然想起楚翛似乎曾经对这个问题表现出显而易见的回避,秋笙连忙临时将话题一换,一面慢条斯理地揉捏楚翛的手指,“去的掉么…治的好么?” 楚翛低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起来:“自然,江湖高手远比秋爷想的多得多。” 一想到这个问题他就颇有些感慨万千,半年前还有许留山曾经因他斩钉截铁的赴死态度而愤愤不平,谁知在这条独木桥上,半路居然杀出一个秋笙来,时至今日,他已断然不可心甘情愿奔赴地狱。 想来人世间唯一点真情,最难钉是钉铆是铆地掰扯清楚。 “何时前去?” 闻言,楚翛经过短暂的犹豫,便当机立断将许留山叮嘱过的“越早越好,切勿耽搁”抛到九霄云外,兀自揣度后便答:“一年后。” 阁主装模作样耍无赖藏心思的本事可谓高超,撒谎骗人却是大短板,秋笙见他欲言又止便知他所说之言必不真切,狠掐了一下楚翛的指尖,见人疼的皱眉,一面安抚似的摩挲两下,一面沉声问:“说真话,人家郎中如何交代你的?” 楚翛一缩手。 他这般偶尔耍耍小孩子式赖皮的性格秋笙也是稀罕得不得了,一边笑一边无耻地一伸手抓起了楚翛另一只手继续摩挲:“以后别当着我的面瞒天过海,就你这水平,小太子你可能都耍不溜,还想糊弄我?” 他嘴上拿楚翛逗闷子,说来也是见这人病症突发不止一回,深知此事万万不容小觑的缘故。通常那帮一把胡子一副狗皮膏药横行天下的赤脚大夫都巴不得早些把病人放倒,不然便无论如何不肯安心似的。这人都要行将就木了,是个郎中就不能在控制范围之下让他满天乱蹦跶。 秋笙前些年在南大营跟着韩老将军专门练过审讯战俘时所用的眼神,此时虽说无意相逼,终究是无意间稍稍透露出了些许,对付本就心软的楚翛已是绰绰有余了。 他轻叹一声:“即刻。” “这不行,”刚刚还声称要实事求是的万岁爷当下翻脸改口,“住一个月吧。” 他抬头看着楚翛,正要伸手揽过他的腰,只听外头风声倏然一变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97 ,手下一搂一个空,却见楚翛一个侧步闪身,便躲到内室去了。 秋笙用力揉了揉眼,起身向外走了几步,竟看到郑南猫着腰鬼鬼祟祟地钻进了御膳房,时间还早,他手脚又轻,里头竟没一个人发觉。 这人跟着秋笙平定天城叛乱时也受了些皮毛小伤,一面顶着有功忠臣的名号就混进了皇宫,平时这点磕磕碰碰自己胡乱抹一把草药就算完事,到了京城重地被御医院各位大爷一看,差点儿没扯着大布巾子将他现场包成木乃伊。他拼劲全力躲来躲去,最终还是被裹了一条大白裙子里里外外到处晃悠。 秋笙本是想一回来便给他封西南提督的官职,也好让他在京城中混得风生水起些,不至于被那些认钱认官不认理的刁民欺负了,可这一入京便先被刘安下了禁足令,连早朝都不让去了,何谈耗神封官。 眼下精神好些,竟起了玩心,他悄悄跟在郑南后头尾随到厨房,还以为这人能偷摸干点什么大事出来。谁知片刻之后,他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堂堂一方亲军总帅竟神情猥琐地撕了两条鸡大腿,一面蹑手蹑脚往外跑,一面口水直流地撕咬住了鸡腿。 秋笙觉得自己的下巴和眼珠子要一起掉下来了。 “郑南!” 那半佝偻的猫腰统帅脊背顿时一僵,双目圆瞪地回头,却固执地死活不肯丢弃嘴里的作案证据。看到来人是秋笙后,他先是松了一口气,下一刻便拿稳了鸡腿嘟嘟囔囔地解释:“我饿了。” 秋笙哭笑不得,一巴掌拍在郑南的脑门上:“吩咐厨娘替你做就是了,还用得着偷鸡摸狗?” “站主你可快别提了,”郑南将口中那一大块鸡肉囫囵吞下肚去,一脸哀怨,“御医院先是把我捆成了粽子禁了我的足不说,还特意嘱咐小厮说什么这两日饮食清淡,大鱼大肉入不得口,这倒好,愣是逼着老子当了这么久的和尚,头上都要长出蘑菇来了。” 秋笙轻笑一声,一把夺走郑南手里吃了一半的鸡腿,将人生拉硬拽出去:“走,上议政殿,召集文武百官!” 郑南:“干嘛去?” 左移右闪避开他夺鸡腿的手,秋笙大笑道:“升你的官!” 门外两人吵吵闹闹地走远了,楚翛靠在内室床柱翻阅医书,还没消停一会儿,周雍就见缝插针地跑来骚扰他了。 他一双长腿勾在房梁上,整个人在空中晃来晃去:“顾嵬醒了。” “是该醒了,吓晕他的那个昆仑山鬼我都替他灭了,”楚翛头也不抬,“最近崔嵬那头有无要事?” 周雍皱皱眉:“你问我?番茄蛋呢?” 楚翛面不改色:“送给秋笙玩了,你那不是还有一只信鸟?” “自从上回你回去,北崖便再没发生过诸如楠磺数目时多时少、大半夜见鬼的怪事了,倒也算是平静下来,估计最近是找不出那人了,”周雍飞身下梁,站在楚翛面前睨了他一眼,“昆仑山鸟是随便送出去好玩的么?阁主。” 阁主闻言抬眼笑笑,没说话。 周雍见他避而不答,冷哼一声,口出惊人:“动真心了?毒骨除干净了?你这是打算顺杆上打一棍子就跑啊,还是准备长久负责?” 楚翛针对这几个问题认真思索片刻,终究是一个都没想明白,转而摆摆手走向茶桌:“喝茶吧周兄,这些事现在忧心,未免操之过急。” “觉得我杞人忧天?”周雍冷冷道,“毒骨一事都说了,他也不是个傻子,长此以往崔嵬阁归在谁名下他会猜不出?你若是有心于此,趁早把这一团乱麻早些捣鼓明白。” “…” 看来不仅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楚翛眼下简直是“既有远虑,又有近忧”。他苦思冥想半天,还是无法理解从前在崔嵬阁少言寡语的周雍,为何到京城呆了一阵之后就愈发向顾嵬的方向发展。 古人曾说,败家缺心眼的少年人背后都会有一个碎嘴子的管家公,如今看来,此言着实不虚。 他猛地就肝疼的很,将视线自周雍方正不阿的脸上移开,转向窗外古树抽绿的新芽,长叹一声,轻轻笑了起来。 总而言之,此后的一个月,过了一段太平日子。 南蛮强占了江南后便长时间内不再有异动,西洋水师无缘无故撤了军,前不久捣乱的北骊也在天城一事中见识了秋笙被赤血近距离一炸还能拍拍屁股没事的本领,加上族长拉图心力交瘁,极寒肃杀之地更是不利于伤病恢复,愣是被一阵小北风吹到了,至今没从床上爬起来。南北无患,沿海线平安无事,边境虽是小战不断,但短时间内开火大战是不太可能了。 战争一走,先前制定的那些条条令令几乎没有一个是不用动刀子的,关于半推半就让民间流通一文不值的纸币是否该在战后向各方兑现一事,文武重臣已在朝堂上面红耳赤地相互开炮很久了。秋笙基本每天的大事便是坐在龙椅上当个听之任之的壁画,等到他们吵到最后要个定论,因着他自己暂时也没拿定主意,只好遮遮掩掩地搪塞过去。时日一长,连陶清林都对万岁爷敷衍塞责的态度有了意见,眼看着自己将要成为新一轮的众矢之的,秋笙连忙拽上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西南提督郑南天天陪着自个儿一道受刑。 刑部尚书王九斯:“陛下,先前推行以纸代金的措施时便引起了全国性的大规模不满,其中尤以豪奢人家为主。原先还可游说他们说是大战当前恐国库不安,而至于如今,却是太平年间河清海晏,若是此事再不出白银安抚下众人情绪,恐怕后患无穷。” 刑部的人不理财政,说要全放下去就全放下去,当真站着说话不腰疼,胡天都出列道:“王大人说的好生轻巧,敢问大人,额面五百万两的纸票,朝廷拿什么买回来?” 王九斯:“自然是国库中黄金白银,税收、楼兰鬼觉及众多周边小国上供的例银。” 这话说的简直像是没有脑子,按察使赵彦声援胡天都道:“王大人,若是国库中有足够的黄金白银,那为何还要下放纸票换银?拿来的银子原封不动再发回去,恐怕国库现下并无此财力。至于税收供银相对于如今的情形都是寥寥,杯水车薪罢了,这些都是要花年岁慢慢攒的东西。王大人有足不出户而将天下全局在握的魄力,着实令赵某佩服,只是万事求根溯源落在现实基础之上,大人切莫纸上谈兵。” 眼看着王九斯这个嘴拙的笨鸭被两人糊了一脸说不出话,左相陆允出列:“难道赵大人和胡大人是要一分不还?若是诸位心生将来以纸代金之意,倒也无妨,只是战时分派的纸票制作粗劣极易伪造,眼下大局初稳百废待兴,已不是人人自危、只保项上人头便万事大吉之时了,假冒伪劣将会如同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陛下,恕臣斗胆直言,京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98 城中已经开始出现小额面的假纸票了,若是不抓紧换回白银,只怕任由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本来是他们一帮大臣在吵闹拌嘴,陆允这一句相当于把锅抛给了秋笙,万岁爷心下正左右为难,摆摆手甩锅道:“江大人,您看呢?” 扛大刀上阵杀敌他别无二话,只是这朝政事务他往日几乎一无所知,管理起这帮一个比一个气焰高涨的重臣们可谓束手无策,就几个新人算是他提点上来的,却格外刚毅耿直,大白话说的秋笙每每心肝泛疼。满朝文武,也就只有江辰能帮他挡挡这满天乱箭。 江辰:“陛下,虽说如今天下安泰黎民安居,是该大规模兑换纸票,可四境虎狼贼心未死,威州一役、江南和谈毕竟不是一劳永逸,加之国库吃紧恨不得只进不出,和平年间到底并非盛世,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本末倒置,倾尽国库以安豪奢。依臣之见,不如先将京城及周边诸多城镇的纸票先行兑换完毕,昭告天下朝廷之举绝非出尔反尔不认账。纸票之中,可先将往日常用的大额面纸票留下,小额面纸票兑换,前者数量极少也方便各州郡管制。至于边缘城镇,可从京城向外逐一解决,往后大可徐徐图之。” 这各打三十大板的安排双方都不能抱怨什么,秋笙的态度他们也算是看明白了,再做纠缠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尽管一个个脸色依旧很臭,却还是毕恭毕敬地纷纷跪倒:“臣等,附议。” “那便先行处理京城、花都及其周围小镇。胡大人,这事你来管。”看到王九斯举起了笏板,秋笙并未作停顿,“诸位爱卿若是想启奏先安顿天城,趁早别到朕这找不痛快。若是造个反就能达成目的,往后这帮孙子眼中可还有礼义伦常?可还有朕?” 众臣皆呼万岁,王九斯混在这人群中,只得低下头来。 第44章 北乱 折腾完早朝一干事务,写了诏令叫胡天都带着去了,出殿已是烈日正当空,身侧有侍女举着大伞遮挡,可这玩意全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半点阳光遮不住,秋笙皱眉挥手叫来李辞,吩咐他将这大伞和打伞的侍女一同料理了,自己伸手挡住了眼睛。 虽说近来较之前一阵子平安不少,可呈上来的折子数量却直线上升,几乎堆满了两张几案,白天楚翛又靠在墙角翻阅医书,此人即使压住呼吸一声不响,对秋笙的干扰也称得上是收效明显,万岁爷从下了早朝到晚间用膳能看完二三十本已经饱和。再堆积下来的,只能放到人形干扰物不听指令到处乱窜的半夜三更来看,常常点灯夜读就熬到了天亮。时间一长,他的身体还没受不了,眼睛倒先投降了,基本见不得强光,一见就涕泪俱下,好不可怜。 秋笙不认为这是自己意志不坚定色令智昏,反倒一本正经地将此锅劈头盖脸地拍到了楚翛头上。阁主哪担得起这祸国殃民的美称,收拾着东西就要去睡大街,万岁爷还死皮赖脸地不让走,可谓古今第一大无耻昏君。 一路阶梯基本是闭着眼走下来的,秋笙半聋的毛病刚好,就又成了一半瞎。这熊瞎子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光天化日之下便走出了一连串醉拳步法,可惜天子脚下无闲人,竟没人看得懂这迷幻醉人的招数,秋笙一个急出步,便一头撞上了小太监福辉。 内务府被炸成烂泥时,这小子恰好领了秋笙的差事给楚翛送古书去了,临走前还在叽叽咕咕抱怨,谁知竟就这么捡回了一条小命。从此便视万岁爷为救命恩人般愈发恭谨,冷不丁这么一撞,魂儿都要吓没了,一声巨响便跪在了地上:“陛下…陛下,奴才有罪…” 秋笙半张开眼睛一瞧,伸手扶了他一把:“是朕往你身上撞的,你倒道起歉来。” 万岁爷的手谁敢接?福辉千恩万谢地自力更生爬起来跪好:“陛下,奴才今早为净生大师伺候早点,岂料房内竟空无一人,床铺已被收拾干净,东西也全部被拿走了,奴才找遍整个御花园都未曾发现净生大师的踪迹,想来是已然离开了。” 秋笙心里默默盘算片刻,从那人自天渊寺归来至今,恰好三十天整。 “他可曾留下什么?” 福辉从外袍袖口拿出一封信:“屋子里除了这封信外别无他物。” 他接过信封一瞧,只见背面俨然一副那雪千里的画像,虽只有寥寥数笔,却万分传神,精妙的很。 秋笙低低一笑,将信封收入怀中,吩咐福辉道:“替朕去马厩瞧瞧,净生大师的那匹白马可否留在此处?” 福辉领了命去了,秋笙捏紧了那封信,快步找了个避开太阳的小凉亭一躲,轻手轻脚地撕开了封信封口的红蜡。 “花都驿站,半载有余。雪千里暂且托付在此,此驹食量颇大,却可瞬息间行千里路,劳烦照看。待一身毒骨除尽,大抵秋冬交际,再会有期。” 凉亭旁便是一簇迎春开的茂盛喜人,秋笙将这区区数十字的信前前后后看了不下五六遍,只觉那人风流自在的字迹都一五一十烙在了脑子里,才勉为其难地轻轻收好,一面忍不住唇角带笑,一面捂着眼睛往小竹屋走。 太磨人了,他心想。 福辉在马厩里晃了一圈回去复命,回到原地却不见了秋笙,正手足无措之时,猛地想起前不久李辞对自己的谆谆教诲。 “主子平时愿意去哪儿,咱们当奴才的得比正主更清楚才行。像是陛下,近来几日有事没事就往小竹屋里跑,这人要是不在议政殿就是在竹屋里头,至于后宫你干脆别管,都是一帮守活寡的小姑娘。” 顿时茅塞顿开,迈开步子正往那儿赶,却见生在凉亭旁的一株迎春也不知造了什么孽。本该是迎风花枝招展的年月,竟然凋零的七七八八,连柔韧枝条都遭了殃,本生的横七竖八的树枝忽然间被一根根折整齐了。没了顺风腾空起的资格,显得格外惹人心疼,刚经历一场死里逃生的福辉神经过敏,这就要大吼一声以为发现了皇城第二大惊天迷案,谁知目光一转,登时说不出话来。 原本被茂密花簇遮住的墙壁上,俨然是刚题上的一首西江月。 “年少不识清愁,大梦几度难安。夜阑风静倚画栏,看取心头眉间。 醉里挑灯珍珑,星宇苦被云掩。春光消融无人叹,中秋月明独看。” 不解风月的小太监觉得有点儿牙疼,不是很能理解这首骚包的怨妇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是可怜那横遭灾祸的迎春,觉得救命恩人这非要劈花才能作诗的雅兴实在特立独行,反正他是挺有意见。 被默默吐槽的秋笙此时正揉搓着一把迎春染了一手的香,端坐在竹屋内看信。 自然不是楚翛的那一封,信封上用来封口的并不是寻常红蜡,而是某种送到秋笙手里后仍然粘粘糊糊的不明黑色物体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99 。秋笙研究了半天没弄明白文雅脱俗的拆法,只好简单粗暴地拦腰斩了。 那是一封来自南疆巫蛊寨的回信。 那日连城披露出锦衣卫蛊毒及苏家与南疆关系两件事过后两天,秋笙自认为经过了长久的深思熟虑,趁着月黑风高无人窥视,二话不说写了封长信,交给番茄蛋送去了南疆。对方毕竟是外界公认的大越三大利器之一,秋笙言辞间不好像上回跟三傻和谈时那般强硬,却还是克制不住满腔怒火,倒也没怎么说客套话,一开篇便是直入主题,这就要开始讨说法了。 大越水师握在苏万越手里,此人却并非是巫蛊寨寨主,从写信人的口吻及语气来看,顶多不过是个好吃懒做的顽劣贵族,因掌握不好本家技艺,便被这寨主一棍子轰出来混吃等死,于其心中并不在意这猪头的死活。 寨主似乎从别处听到了风声,明白以名利专权相诱一招对付秋笙只会适得其反,倒也是个直爽利落之人,直截了当便在信中写“陛下可给我南疆何种好处”一类看起来颇好打交道的话,好像解了百十锦衣卫身上剧毒只不过举手之劳。 他这口气又要不顺,一句“王八蛋”险些破口而出。 这南疆人心胸究竟是有多大?自己还身在大越江山之中,若是南北双双沦陷,他们自然逃不掉被大炮彻底铲平的命运,如今却摆出一副你大越生死兴亡与我何干的嘴脸,为了一点芝麻大的小利益干出这般离经叛道的蠢事来,不主动道歉求原谅他也就不追究了,这是谁给他的胆子跟朝廷讨价还价? 南疆这是打好了谱跟大越划清界限?这吃里扒外的眼里见儿未免晚了点儿。 秋笙前不久刚去锦衣卫镇抚司明察暗访了一圈,果不其然见到许多毒发倒地、痛苦不已的熟悉面孔。连城为了将这种死到临头的危机情绪降到最低,甚至开了一间暗仓,专门为经受苦痛难以忍受之人准备。秋笙仅仅是在门口远远观望了片刻仓内的情形,便发痴一般久久说不出一句话,这才倏然明白,那天连城几乎轻描淡写的“强忍罢了”,的的确确是对付此毒的唯一方法。 他抓着信纸,手指微微颤抖,满腔愤懑烧成一团炽热的爆火,再忍不下去,一把抓来狼毫笔舔墨铺纸,笔走龙蛇地写回信。 他内心明确地知道眼下的情绪着实太过暴躁,写出来基本上也是废物,却仍是不能放下手中的笔杆,力透纸背,有些笔画甚至纠缠在一处,根本看不分明。 百字落墨,秋笙看都未看方才写出的词句,手指一动便将宣纸就着灯火烧了,一面闻着烈火焚稿的焦香味,一面盯着房梁思考究竟该如何应对。 自从登上皇位,他不知所措看房梁的时间大大增加。 寨主是个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的怪人,坚决奉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外交策略,看招接招毫不含糊,言语间全然不带半点私人情绪,也从不曾有大多数中原人说正事前啰里巴嗦的臭毛病,跟秋笙一样属于开门见山的类型。 能给这种人什么好处?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却仍旧毫无头绪,这种偷偷摸摸不大愿意让人发现的事自然不好在朝堂上大肆宣扬,若是招了,那帮老东西光是屁事不干先口诛笔伐就能混上三五天。还有江辰,此人思想委实再老套不过,整个人就是一道小葱拌豆腐,清白得令人难以置信,若是一说南疆这事,拔出萝卜带出泥,很难不将大越先帝罪恶丑陋的行径昭告天下。 倒不是秋笙不想说,只是眼下实在不是时机。苏万越这人虽说是个草包,但狗急了跳墙,不知被逼到绝路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要是全方面揭露完了,这棒槌说不定一气一急,把水师上头那几尊大炮对准了中原江山照死里轰也不是没可能,方久毕竟没把握克敌制胜。 对手若是绝世天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穷途末路之下肯定假降跑路,可那苏万越偏偏是一疯狗,没脑子自然好制服,但无人能够预料到此人临死前那一记反扑会凶残到什么程度。 秋笙不敢冒险,如今的大越经不起折腾。 他咬紧了牙关服了软,决定将这个选择权全权交给对方。 李辞正在门口伺候着,自从上回秋笙起稿寄给南疆的第一封信时要他回避,这老油条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看信办事。若是那信封上是黑蜡封口,也不用秋笙特意告知,李辞自会躬着身子在外头听命。 眼下秋笙已经研墨写信盯着那宣纸一个时辰有余,终于长叹一声,向后一歪伸了个懒腰:“李辞,陪朕看看小井然去。” 京城中除了早朝时分也算是暂且安宁下来,威州边境却仍不平安。 北骊族长拉图的重病每况愈下,从前十天半个月咯一回血,如今竟成了天天见的常客。这个昔日叱咤风云的老疯子本就年迈,威州一役又不免被杀伤力巨大的赤血震伤了肺腑,这点少年时蒙头大睡两日便可痊愈的伤病,今日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神志清醒的时间越发少了,严重时甚至开始满口胡言乱语,部下询问他朝政,他答出一连串“借局布势,力小势大”之类驴唇不对马嘴的东西,一面大笑着挥舞手臂。 追随他的女人不少,拉图却一个子嗣未曾留下,只有一义子邓七,众人见他行至末路无法再插手统治北骊,便纷纷推举邓七继承大统。他们簇拥到拉图床前,礼节性地询问,可如今的老人只会傻笑着颠三倒四背古文,连人都认不清楚了,见到谁都笑得一般癫狂。 此年四月初八清明节,奔波数十年、将北骊壮大强健起来的族长拉图殁,经众人深思熟虑,由其义子邓七接替族长之位,创立走马帮,专门训练内线混入大越内部。 一把手易了主,整个北骊的对外政策登时立竿见影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年初签订的和谈条约这就要翻盘。邓七一面重新整编军队动员民心,一面积极主动与南蛮萨满川木配合。拉图暂缓与大越的关系徐徐渐进的方法虽然是基于高瞻远瞩考虑之上的产物,无奈大多数民众并没有如此高远的眼光,且纷纷对这百代死敌看不顺眼很久了,这下上台一个无脑领导,便像是猛然间群体注射了鸡血,恨不得横冲直撞直接杀入京城。 与此相比,跟萨满川木的交涉便没有这般顺手。南蛮刚派兵占了江南,烟柳画巷还没转悠明白,吃着小镇水乡的精巧米粮人也变得温润和善起来,压根儿就没动近几年之内再度出兵大越的心思。同时,昆仑山那边依旧没有大动静。 这就把邓七逼到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南蛮不和他南北对头,就算他是个棒槌也不敢贸然下手,可族内都被动员得磨刀霍霍了,若是再不见个血开个锋,只怕这明晃晃的大刀会将他这颗项上猪头活活砍下来。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00 万般无奈之下,邓七只好开始没事找事,天天到威州边境溜达一趟,挑点儿事端打个小仗,赢了不追、输了就跑,告诉民众这是“探敌虚实”,美其名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们玩得不亦乐乎,可把西北军众将忽悠得一溜够,高立和王登两人几乎日夜不休地守在东方高阁上交替着透过“千里眼”观察敌情,几个月下来,都快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邓七弄得神经衰弱了。 今夜注定又是一不眠之夜,只见临近边界处炸开一只军信弹,飞身入天烧起一阵升腾的青烟,闪出些青幽幽的绿光来。 边境瞬间一片混乱。 高立一把拿过竖在一旁的日月刀,将前阵子刚送来的全新轻甲顺手一锁,袖口旋卷,精准地令五支小短箭箭头在□□瓶里转了一圈,回头冲王登打了个手势:“放军弹,点狼烟。” 东南西北四方高阁经由古长城串连,军火库何灵雨指点改造后,将火线斗折蛇行地和四为一,点燃了其中任何一处的狼烟,不用一炷香的工夫,其余三处连同整条古长城都是一片火光,将彻骨的黑夜照的宛如白昼。 王登偏头顺着千里眼往边境一看,大致点了遍那黑压压的敌军人数,顿觉后脊背一阵发凉,这人是疯了么? 这几乎已经是整个北骊当下能够调动的全部兵马数了。 趁着高立还没来得及走下高阁驾马而去,王登猛地扯开嗓子高吼一声:“高将军!少说二十万!” 且不说他们居然还动用了称得上是庞然大物的战车和他们从未见过的黑甲,队伍经过精心编排,有条不紊地向前挪动,简直像是条黑色巨蟒一般渐渐逼近。 王登一扭头向下一挥手:“沈军师,何姑娘!” 军师有两位,郭唯一般一马当先与高立并肩作战,随机应变,满脸白胡子带出去影响西北军整体形象的沈栋就留在高阁上观察战况,以近几乎置身事外的眼光审视全局,做出稳妥的决断。 而这个何灵雨,前一阵子来押送轻甲给西北军,看着军中一干军械物品都在去年深冬那一战被炸得四分五裂,便逗留在此修正军库内各物,岂料这就迎头撞上这么一遭。 此时的距离已经用不着千里眼了,三人一齐站在高阁之上审查局势。只见邓七黑甲披风身先士卒,他身前足足有四辆大战车,底下烧着煤矿,根本不用人推,竟自己便可稳稳当当往前走,身后是乌压压的大部队。与他们相比,仅仅调令了五万人的高立显得格外势单力薄。 目前还在双方相互示威放狠话的阶段,王登低头问何灵雨道:“何姑娘,他们那战车和黑甲,可有破绽可寻?” 何灵雨招招手说声“别急”,便凑到千里眼那儿细细看起来。 这姑娘干活时决不让他人干扰,王登一面耐心等着,一面看向爱好在胡子里养小动物的军师:“沈军师?” 沈栋似乎对王登先招呼姑娘的行为十分不满,冷哼一声道:“将军大可不必出那么多兵,这阵仗虽然吓人,但醉翁之意不在酒,邓七根本不想真刀真枪地拼个你死我活。你看这黑甲能够遮掩住头部和大部□□体,目的便是让我们看不清离得较远的那些士兵,将军透过千里眼再仔细看看,根据后头那些人的步伐方式和脊背弯曲程度来看,根本就是一帮老弱病残,完全没战斗力。” 王登一愣:“虚张声势?” 沈栋:“不错,邓七早已调动起近乎全族的战斗热情,让这些老爷爷老奶奶穿着甲出来晃悠两圈可谓轻而易举,他的精兵强将都在前面几排罢了。他这般兴师动众,便是为了引起将军的高度警惕,从而引出西北军更多的兵力。” “引出来干嘛?”王登仍是一头雾水,“好把他们更痛快地一网打尽?” “奸邪之人,必以强掩弱,以弱掩诈。王将军忘了么,”沈栋煞有其事地摸了两把胡须,“他们手里曾有赤血。” 何灵雨此时也从千里眼上抬起头来:“王将军,战车不过是寻常战车,黑甲也只是在他们原有的甲胄上加了个盖住全脸的面罩,这些硬件条件不足为虑。只是每辆战车之上,大约都有五六个□□包。” 只见邓七身后的精兵,人手一只烧得通红的火把,背上皆有一把长弓。 这是要将天城一事故技重施! 王登远远听到邓七一声恶毒大笑,见他缓缓勒住战马缰绳向后退去,同时身后一排精兵步步上前。 四辆战车还在烧着煤炭不可抑制地不停靠近,情急之下,连高阁的阶梯都没空去跑了,王登伸手扯过日月刀飞身自高阁上飞身而去。 “高将军!撤兵!快——” 第45章 战起 隆明二年五月初二,威州边境突遭北骊大军夜袭,折损将士上万名,年初刚巩固完毕的边防城墙被炸得七零八落,四方高阁间火线惨被烧断大半,骠骑大将军高立重伤不起,威州城门户大开,邓七却在这个关口上骤然撤兵回营,空出威州饱经创伤的边关防线,耀武扬威地跑回家了。 由于王登临时自东方高阁一跃而下乱了邓七的阵法,为浩浩荡荡往边境进军的西北军争取了片刻的撤退时间。但毕竟人数众多,战场上又混乱非常,前头的将士勉强听清呼啸着从两边撤退,后头再上前来的兵马根本连号令都听不着,还以为是主帅在鼓舞士气,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前冲。 折损在炮火中的大多是后方部队,王登领头,高立殿后。最后一炮赤血从空中飞来时,他已闻其声,一夹马腹就要闪躲过去,却仍是被星星点点地捎了个边,撑着追在大部队后头,一到了营帐,便一头歪倒在门口,接着便昏迷不醒。 王登头一回觉得万岁爷无比不靠谱,说好的“北骊手中已无赤血”呢?骗鬼呢? 右臂被□□包再炸时形成的小流炮扫了一下,连带着筋健都发麻发疼,别说写字,提笔都成了问题。王登哆嗦着左手划拉了半天,只能琢磨出一纸的鬼画符,只好冲帐外喊道:“沈军师!帮把手!” 长帘一掀,王登正要递出笔去,一抬头却被吓得一激灵:“何姑娘?” 何灵雨似乎是被他过激的反应吓着了,愣是向后倒退了一小步,皱眉道:“沈军师去和齐将军商讨对策,一时半会过不来…王将军有何不懂?我来帮忙便是。” 在西北军大营的这段时间,在重修工件军械方面,何灵雨可谓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改甲磨箭头的手法把这帮常年跟铁甲长剑一块喝西北风的大男人都看得一愣一愣,思考着若那双手铐在自己脖子上,是否就要立刻升天看神仙去了。 几个月下来,这天生自带煞气的何姑娘作为一朵阴差阳错间呆在男人堆里的美人花,居然没招来任何一个雄性动物向她搭讪。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01 原因无他,这帮铁骨铮铮的汉子竟都怕告白不成,反被断子绝孙。 王登是个还没被军营大队污染的直肠子,对漂亮姑娘自然多些不同寻常的想法,赶忙侧身让座,恭恭敬敬地递给她笔:“劳烦何姑娘,我要发派给京城一封加急军报,手伤了,没法写字。” 他的脸随着何灵雨的靠近渐渐红成了猴屁股,军火库副站主狐疑地瞅了他两眼,接过笔来:“这倒容易。王将军,帐里热么?” 王登简直要尴尬死了:“不不不…何姑娘只需将前阵子夜袭的状况写个八九不离十,具体形况编编扯扯也就行。伤亡情况写清楚些,告诉陛下高将军重伤…唔,还有,北骊动用了赤血,量还不少,提醒他再细细查查,别放过漏网之鱼…” “王将军,”何灵雨借着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的空挡插嘴道,“我以前在花都追随陛下时写过战报。” 言外之意便是:你快别废话了。 王登抹了把额头,汗如雨下地冲何灵雨拜了一拜,风似的出溜走了。 弄得何灵雨倒莫名其妙起来。 王登一出来便迎头看到向营帐走来的齐默,上前搭着肩把人往外拽:“何姑娘写战报呢,先别进去。什么事?” 西北军中连随行军医都无一例外全是男子,齐默在这威州军营里已混了大半辈子,见到女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对待风月自然也没其他像他这般年纪的男人似的能流氓就流氓。听着人家大姑娘在王登的营帐里呆着竟没八卦起来,只是木木地点头,打手势道:“方才我和沈栋商量了一会儿,一致认为此次夜袭并未得到邓七理想的结果,炸死万儿八千人他觉得少了,因此才灰溜溜回营退守。既然他意欲如此明显,那些赤血,该是好容易搜刮出来的急备物资了,我们猜测,眼下他手中已然再无赤血。” 王登:“跟上回天城一事相同?他们这回是想尽量削减西北军的兵力,若是达到他们的理想数额,便举兵入侵;若是未曾达到,便溜之大吉?” 齐默点头:“是这么回事。沈栋还说,邓七手里的兵马远没有今夜看上去那般吓人,后头尽是草包。你从高阁上跳下去的时候,他趁乱仔细观察敌军排兵布阵,破绽颇多,主要原因是后方撤退太慢,都是那些大爷大妈的问题。” “唔,那既然如此就别等了,先占个先机强攻了这帮蛮人再说。” 齐默摇摇头:“不能冒进,先问问陛下。对了,还有个事。” 两人行走至齐默的营帐,沈栋已在内恭候,三人相对作揖,王登一抬头,看到齐默打手势:“沈栋说给你听。” 沈栋向两人弯腰再一拜,将王登领到营帐中央摆好的沙盘面前勾画起来:“将军请看,齐将军昨日在对方火炮放完后率领三万西北军将士前去追赶,邓七带着那帮乌合之众狼奔豕突,却也十分狡猾,他们在途中不停四分五散,期间甚至连邓七的头盔都与他人调换,整个军队如同一盘散沙。虽然未能追到邓七,却发觉了这么一个地道。” 他用小木棍在沙盘上画了个小圈,北骊地域颇为辽阔,又有脑瘫首领刚愎自用,茫茫黄沙之间只有边境设置了一道驻守关卡,中央区域不是防备松懈,便是压根儿毫无防备。这个圆圈几乎画到了北骊腹地,却恰恰是邓七最不设防的位置。 王登不以为意道:“就是个老鼠洞嘛,这些草包只剩下这个本事了。” 沈栋见他如此不加重视,蓄意重重咳了两下。 王登立刻投降:“好好好,您说。” “若是他们北骊内部自己挖着玩玩也就无妨,可何姑娘当时与我们一同前去,人家是行家,出手便知有没有。”沈栋拿着小棍往南下一划,“这条密道竟蜿蜒数百里,曲曲折折地向着南下方走了,经何姑娘推测,这终点不是在花都,便是在京城附近。” 王登:“我天!真是老鼠洞!” 沈栋以关照一个残障儿童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就算不是老鼠洞你也进不去,邓七后手兵马仓皇逃窜后,此人似乎是发觉这个密道有暴露的危险,便多派了许多人手严加看管。眼下若是没有打仗的准备,最好对此敬而远之。王将军,还是先行通知陛下,让朝廷做决断。” 王登偏头看了眼齐默,发觉因方才沈栋说话时根本没打手势,这货俨然副一头雾水的懵懂样,见自己看着他,甚至递了个疑问的眼神过来。 他揉揉鼻梁骨,思索片刻答应下来,回头向营帐走去。 这地道一条从威州起步通往南方,一条从京城起步通往花都,若是往恶劣的情况上稍微想一想,甚至不知道这中原人脚下的土地有多少已经被挖空,里头日夜进进出出的都是些蛮人和眼线,这简直像是从某个视角来说,北骊早已攻入京城之中。 这感觉当真再闹心不过,秋笙坐在小竹屋里一面喝酒,一面看着连城在他眼前一丝不苟地画密道地图,眼瞅着那些地下通道竟然跟地面之上的商道一般四通八达,脑袋顿时一阵麻痛:“这么多地道,至少要挖多少年啊?” 连城正好画到一处拐角,闻言笔尖一顿,想了想偏转过半个圆弧:“我不是专业人员,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只是根据从前大越在西北军挖密道所记录在册的资料来看,少说五六十年,这其中若再加上设计者的构思与特殊密土及沙砾石块的阻碍,这个数字只多不少。” “里应外合策划了很久啊…”秋笙仰头灌下一口竹叶青,咂咂嘴回味着酒香,“他们不会就是在等着我即位之时南北同时进军?早有预谋?觉得我好欺负?” “目前来说恐怕真是如此,”不顾万岁爷自怨自艾的小声嘟囔,连城耿直地实话实说,“弄不好还是万事俱备,只欠你即位。南北大军多少万人,都眼巴巴地瞅着你呢,脸上多有光…这条密道通向花都,但我们都疑心花都并非这条密道的终结点。” 秋笙:“花都不是终点?” “只是这条密道的终点,我的意思,花都应当还有一条密道与之接应。”连城抬头正色道,“花都管辖过严,北骊胆子再大也不会顶风犯案地非在花都弄个重要关卡,顶多就是个交接点,另外一条密道,不出意外的话,大概是通到天城或威州,方便他们自己人接应。” 他后头说着说着就再度低下头去画图,谁知话音落下许久,竟未得到秋笙的只言片语以示回应,连城几笔收了尾,见秋笙正揉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烛光。 他把那盏灯一挪:“子瞻?” “唔,”出乎他意料,秋笙居然真的在思考问题,而不是对着灯上大神,“辰良,你这么个人才,等着我废了锦衣卫把你调到大理寺去,搁在这儿实在暴殄天物。” 连城没来得及回答,他便一扭头问道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02 :“忘了问你,锦衣卫诸人用了那办法可还有所效用?” 上一回巫蛊寨的回信寄来,那寨主声称乌金蛊不可一次两次便消解干净,又推脱说最近忙于大事抽不出身来前往京城,只是在信中详尽地记录了一个古方,其中稀奇古怪的药引草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秋笙虽然对这个见利忘义的寨主满腹怀疑,眼下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将这事派给了老实巴交的刘安,命此人每日早晚熬煮整个锦衣卫镇抚司分量的药汤,还不给这老头加工钱。 这年头老实人就是爱欺负,管你王侯将相还是市井农夫。 连城:“良药苦口,却着实有所奇效。此药不仅将毒发的时间大大延后,且可有效降低疼痛,上回你去镇抚司看到的那个黑屋,已经再度废弃了。” “那人不过多久便能来到京城,到时候让他一统处理干净,”秋笙给他倒了杯酒推过去,“等到那时,想留下的归到各部去,不想留下的赐金回乡,你不用多想,等着接大理寺少卿的活儿。现在帮我办事,以后我带着媳妇儿浪迹天涯你就照看着井然,这小子随他爹,特倔,政事上得处处找人管着他。” “大理寺少卿?现在空缺?” 秋笙掀掀眼皮笑道:“剩一个位子,是我。” 连城半口酒还含在嘴里,险些没喷出去,做了个哭笑不得的鬼脸献给了身兼数职、鞠躬尽瘁的万岁爷。 秋笙很是受用地眯眼歪脸地还回去。 两个幼稚鬼正彼此发起强有力的鬼脸攻击时,外头李辞的声音非常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陛下,有位何姑娘,拿着花都亲军的随身令牌,自称是军火库副站的副站主,前来交递西北军战报。” 秋笙一皱眉,西北军战报? 最近几个月威州边境时常不甚安稳,邓七带着一帮大爷大妈组成的亲友团随打随跑,广阔荒漠的地形他们自信比西北军熟悉,即便是率领着与正规西北军相比可谓一龙一猪的小部队,依然给高立等人施加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往日这种小情况高立基本就打着玩玩,从来不往秋笙这报,免得年轻气盛的万岁爷跟着一道儿着急上火,都是自己蒙着头便料理完。此番这是为何? 邓七当了几个月敢做不敢当的怂包,终于开始认真了? 秋笙挥挥手:“请何姑娘进来。” 何灵雨身影在门口一闪便移步至前,秋笙一看她手里那封卷成筒状的军报绑带颜色,脑门登时就是一炸。 大越军报绑带分为白、黑、红三色,白是平常军队报备军械使用损耗状况,顺手向朝廷要点军饷,主帅或皇帝看了都会先搁置一边,冷上十天半个月再看也误不了什么事;黑则代表军中出了少将以上军衔将军的丧事,多半捎带着吃了败仗之类的坏消息;红便是加急军报,若是没有当即便要得解的大事却错用了红色绑带,前线主将无论胜败,回来都是要令罚的。 北境威州出了大事。 秋笙一手扶起行礼的何灵雨,一手利落解开了绑带:“你一直在西北军大营里呆着?” 何灵雨借着他的力站起身来,向一侧的连城施施然拜了一拜:“回站主,属下依命将轻甲押送至威州大营处,高将军告知我西北军中有不少亟待修理调整的军械器材,若是留着这些废物就跑路回花都逍遥,日后忙得昏天黑地赶制军械的还是我,这才留在了威州。” 秋笙点灯展信:“威州始终不安定,你少想死了倒好一了百了,安生留在花都好好干活。” 他的眼神落在宣纸之上缓缓移动,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这头秋笙满脸肾虚地看军报,何灵雨无事可做,两眼一转便移到了连城飞鱼服外的那一层轻甲上。她隔着好几步远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手指在随身的小布包里一勾,便握了一把秀气的小弯刀在手里:“连大人,得罪。” 这个刚刚进门时还自带冷风冻人的大冰块居然拿着把刀冲过来,连城身手不错,却抵抗不住何灵雨更为精巧灵活的步法,一时不察,左肩倏然间松快不少,竟是被剥走了肩甲。 他心里一惊,表面却仍是镇定如初:“何站主这是?” 何灵雨气定神闲抬眉扫了他一眼:“你这副甲很是老旧,左右两肩处又是磨损得极为厉害的地方,若是再不加以修整干预,怕是连两个月都撑不过就要散架。” 这副甲还是当年秋笙一入京城见了昔日好友竟在锦衣卫处办事,一时喜不自胜送给他的,此人还夸夸其谈这副古董是什么“珍藏已久的稀世珍奇”,自己舍不得用非要当重礼送了来。 这人满口跑火车时嘴上简直就像是抹了蜜,动辄在此上加个诸如兄弟情谊、共战沙场之类的名号,不把人说的眼泪汪汪绝不算完。 被欺骗的连城气闷地看向那满口胡言的昏君,竟见对方面色居然比自己更臭。 “西北军何事?” 秋笙阴恻恻地笑了一下:“姓邓的这是在他娘的找死。”将军报顺手递给连城,转脸向何灵雨:“高立伤得如何?军医治的可还妥当?” “赤血的威力站主是知道的,属下就不多废话了,眼下高将军情况颇为稳定,军医说是再过两天便可醒来。” “西北军的军医还是有实力的,我也不派新人去给他们添乱了,你替我小心关照着,从御医院捎带着些好药过去让军医看着用。”秋笙掐掐眉心,“王登出什么事了?” 何灵雨一愣,军报中并未有提及王登的只字片语。 “西北军军报是由谁来写我还是略知一二,这不是他的字迹,”秋笙抬冲她弯弯眼角,笑问,“你的手笔?” “王将军伤了右臂,写不了字,便有我代笔。” 秋笙:“两员主将都挂了彩,一个个还伤势不小,齐默还不能单独领兵…”他捏着下巴揉了两把,提笔铺纸,决意对着以江辰为首的一干老臣先斩后奏:“我跑一趟。” 连城大惊:“你要长途跋涉去威州?这朝堂里谁说了算?那些老头子再吵吵把火要上房揭瓦怎么办?” 何灵雨也跟着一同劝阻道:“站主,威州路途遥远,若是前去则用时许久,可北方战局瞬息万变,若是站主前去后却得知高将军已率领大军守住威州,站主岂不是白跑一趟?既耽误了朝中大大小小许多事情,又劳心伤神,实在是得不偿失。” 说完他俩都很震惊,倔驴一样的秋笙居然完整地听完了他们的建议? 直到他脸上浮现出不怀好意的微笑来,他俩才明白这刚愎自用的混蛋本质仍未改变。 秋笙枕着胳膊斜眼看着他们,以一种类似于炫耀的语气笑道:“舟车劳顿不是问题,我媳妇儿留了一匹日行千里的神驹给我,一两天便可到达威州。” 何灵雨、连城:“…” 大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03 尾巴狼见两人都露出了颇为赏心悦目的吃了苍蝇踩了屎的精彩表情,很是自得地暗爽了片刻,随即看了一眼连城正色道:“明日早朝后便动身,威州之前还得去一趟南疆,你们都给我把嘴捂严实了,少在那帮老鬼面前说跑了嘴。” 何灵雨大惑不解:“站主为何要去南疆?” 她不懂,连城却心知肚明,他微微偏头看向秋笙,见此人嘿嘿一笑:“救人啊…顺手教育教育这群一天到晚只知道玩虫子的棒槌,心里究竟还有没有点团队协作意识。” 第46章 南疆 对于装模作样一事,秋笙是颇有一些心得体会,并善于将书本理论在实践中融会贯通。早朝上该当壁画当壁画,该插嘴吵吵两句就吵吵,该总结废话就总结,一个多时辰、满朝文武眼巴巴地盯着,秋笙居然没透露出半点“你们快闭嘴,老子这就要跑路”的不耐烦来,反而是“色愈恭,礼愈至”,竟然没一个人察觉出不对劲来。 秋笙也不带客气的,他丝毫没有因为这帮人的愚蠢而生出恻隐之心,把琐事公务一扔,给文武百官的诏令往桌上一搁,吩咐李辞黄昏时分精准地进入竹屋发觉异常,此前的几个时辰,都以皇帝龙体欠安为由避不见人,这就大摇大摆地顺着侧门溜之大吉。 他将官帽一戴半掩住脸,抄着大理寺少卿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皇宫,颠簸半日便神速到达了南疆境地,一身着诡异图腾纹饰长袍的小个子男人拉长着麻瓜脸带着一堆小弟前来,勉强算是迎了迎客。 秋笙跟着这一行人去溜拐弯地渐渐近了寨主所住的大殿,这些人走起路来不仅健步如飞,更另类的是十多个成年男子竟半点声音不出,逼着秋笙也收着内力将脚步呼吸声都压下来,一面还加紧着步子不拖后腿,整个队伍简直像是往阎王殿走的阴差班子,丝毫没有活人的鲜活劲。 眼前人忽然一停步,他没留神,险些一头猛撞上去,那领头的男子身形一飘,便隔着一层厚布托了一把秋笙的手,嗓音嘶哑:“寨主已在殿内,阁下请自便。容卑职提醒一句,若是未经寨主应允,切不可贸然进入殿内。” 秋笙反手借着力一撑,抬眼正巧看到男子面色阴沉的一张脸,他心里一怵,出于礼节正要出言道谢,却见他脸上的一大块皮肤竟微微隆起,一个长条状的东西在其中斗折蛇行起来,几乎将他原本冷淡无意的表情挤得狰狞难堪。 这还是他头一回跟南疆人打交道,从前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瞳孔猛地一缩,当即就往后大退一步:“阁下这是?” 男子对着他尽量温和地一笑,这么一动,脸上的肌肉便将那虫子挤到了下颚处,紧接着便顺着衣领处慢慢爬向了胸口处,他的笑容微微一僵,似乎是正忍耐着极大的痛苦,许久过后,那阵透过衣裳仍能看出轮廓的恶畜终于渐渐老实下来。男子这才舒了一口气,轻声道:“抱歉,新养的血蛊没来得及驯服,还不太听话。少卿大人,卑职便退下了。” 他将袖口一翻,露出一个约有两指宽的极深伤口,已结好了痂,长出一层粉嫩的新肉来。 秋笙算是明白刚才那短暂的触碰都要垫个厚布的缘故,便是怕这鬼东西一旦不受控制,借机换了宿主,这事就不太好办了。 这面相颇有些凶恶的矮个子男人在他心里的形象猛地变得高大起来。 他向渐行渐远的那一群人远远拜了一拜,抬头看向眼前的寨主殿。 大概是看得出来这位寨主不是个好铺张浪费的主,堂堂寨主殿竟整修得和旁侧几座小殿差不开多少,一样的黑瓦红漆作顶,黑砖金土抹匀作墙,与方才男子衣裳图案相同的图腾一板一眼雕刻在门面之上,雕梁画栋,飞阁流丹,不同于皇宫之璀璨气派,反倒凭空生出些冷冰冰的肃杀感。 由他吩咐先从京城出发前往此地的御林军一个不少,全被拦在了寨子大门外头,现如今便是他在此处出了什么意外,跑的最快最英勇无畏的一个,也要至少半柱香的时间才能赶到。他与巫蛊寨寨主的这场会面,完全可以说得上是单打独斗。 寨门前并无一个守卫,想来是那人底气太足,没将任何一个擅闯者放在眼里。 秋笙无端地摸了摸自己的侧脸,认为自己实在是不想感受蛀虫住在体内帮着疏通皮下组织的快感,非常听劝地决定毕恭毕敬地打个招呼:“大理寺少卿秋笙秋子瞻,拜见巫蛊寨寨主。” 屋子里静默片刻,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一只大花瓶失了平衡,摔在地上岁岁平安了。 他强压下紊乱的心跳,平了平渐渐升腾起的疑惑与恐惧感,稳住声音道:“此行是与寨主有要事相商,寨主所提的条件都好说,还请打开天窗说亮话,先见上秋某一面。” 那大门猛地一开,秋笙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了个面色灰暗的年轻女子。正值春日好时节,不像领路的男子那般用一袭长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女子身上只披了一件轻薄烟色纱衣,内衬的墨色抹胸清晰可见。她面无表情地向秋笙微微颔首,扬手轻声道:“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还请陛下莫要在意。” 她一甩袖,便露出一节布满伤口的小臂,与方才那男子身上的伤口几乎别无二致,却看不出半点那毒虫不受控制的迹象。 秋笙一皱眉,不知是哪里漏了马脚,竟被察觉了身份。低眉迎头跟上,走到那女人面前拜了一拜:“寨主客气。” 女子轻轻点了点头,无悲无喜的面庞上看不出情绪,仿佛只是例行公务一般僵硬地走到屋内,移走了桌上一只小瓷瓶,请秋笙坐在了上座:“听说西北再添战乱,陛下想必此时亦是公务缠身难以得闲。眼下正是末春之际,乃是饲养金蚕蛊的好时机,卑职信中所言并非推脱之词,还望陛下海涵。” 这一路上也算是见识了,秋笙丝毫不怀疑她言语的真实性:“寨主考虑得周全,倒是在下莽撞了。” “既然是仓促间赶来,必是乌金蛊有所异动,”她的讲话风格倒是和写信时别无二致,稍加客套后便直入主题,“是上回卑职开给陛下的缓解药方出了问题?” 秋笙:“药方并无不妥,此行只是斗胆,向寨主请解蛊之术,望寨主不吝赐教。” 始终略微低着头的女子闻言,整个身子都猛地坐直了,她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大约接近青灰色,一时间紧紧盯住了眼前人,蓦然间泛起些杀气腾腾的死意来。她磨了磨牙根,面孔渐渐扭曲,连声音都不可抑制地变了调:“陛下当真不想…借此培养一群恶犬,只效忠于你、随时随地可以为你或死或生的…恶狗?” 秋笙看着她狰狞的面容,突然间微微叹了口气。 难怪这东西放在历朝历代帝王家的手里,从来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04 都不肯舍弃。天下间胜者为王败者寇,如今朝拜于他膝下的王侯将相,转日便可效忠他人,试问哪一个渴望独断专权的皇帝,不想全权掌控一帮独属于自己的死士军呢? 自古帝王身无长物,兴盛成败、倒戈背叛不过瞬息之间,谁都无法料想,数百年后史书之中评说末代凄廖君王时是否会捎带上自己。 就这点来看,大越数代皇帝所虑不无道理,看来这帮老朽还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 生与义之间,或许可凭翻手掌控他人生死暂且得意,只是所谓道义,但凡一息尚存,便可有燎原之火,岂是人人都甘愿舍义取生? 秋笙捏捏眉心,开始对眼前人颇为不耐起来,语气不善地低声道:“等到外敌攻入还固守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么?带着一伙虫蛊缠身的锦衣卫开创新世界?寨主未免想得太多了…劳请阁下,开个价吧。” 既然当年可为金银财宝背信弃义,今日再以财换命也未尝不可。何况这人已在来往数封信件中表明了态度,加之此人又颇有些不善言辞,简直就差在信里直截了当地大呼“老娘要钱”了。 女子的面部肌肉狠狠抽动了一下。 头一次碰到这样软硬不吃的倔驴。 两人相对而坐,闭门谢客,就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火彻夜长谈,不知何故,那女子像是始终不敢放开嗓门大声讲话,弄得秋笙也颇不好意思朗声质问咄咄逼人,明明是针锋相对的一场谈话,愣是因格外轻柔低沉的声调变得颇为和谐起来。 南疆人看似一副凶神恶煞的鬼模样,实则不过是苦于此地各种物资紧缺,且可用土地一眼就能望到边,也不过是帮穷怕了的苦命人。若是失了从祖先那里流传下来的巫蛊之术,更是穷乡僻壤间被恶山恶水折腾惯了的当地平民罢了,心里其实没多少坏心眼,虽说不去考虑为治国□□尽一己之力,却更加没有毁天灭地的恶毒心机。 国之利器,本应刀刃向外空抗强敌,却被历代糊涂帝王用来算计自己人,若往后能妥善安排,倒也不失为强有力的支撑。 秋笙盘算了一下目前国库的情况和威州战场所需物资及眼下的储备量,再回头想了想方久手里的新兴水师和渐渐向外围扩散的兑换纸票范围区,认为出不起寨主内心的理想价格,只好先口头答应下来:“寨主亦知现下朝中情形不容乐观,外敌当前,各地军备都需即刻装备齐全,国库着实不堪其重。寨主宽厚,可否应允暂先支付一半,另一半待国库手中能得生机周转开来再行补上?” 长聊一晚,女子对当今圣上的心性人品大致都放下心来,可此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仍是持怀疑态度问道:“你们中原人最是出尔反尔不说实话的,陛下若是效仿先帝,略使一小计,便可将卑职耍的团团转,到时候拿来换药的银子尽是假冒伪劣,又该如何是好?” 秋笙苦笑一声,敢情自家老爹居然会招摇撞骗,还知道省钱了。 “先帝所为之事实在为人不齿,在下可以性命相保,类同此事再也不会发生。寨主若是不放心,尽可歃血为誓。” 见那女子仍是心存犹疑不肯一口答应下来,秋笙百般无奈之下,只得使出三寸不烂之舌口吐莲花起来,总算是在日升当空的中午时分赢得了对方的信任。女子承诺不出三个月,必到京城之中为锦衣卫解除蛊毒,到时便先取走一半白银。 秋笙眼看大功告成,正要收拾东西离开此处,刚走到门口却猛地回身,将寨主吓了一跳,生怕对方是想翻脸不认账。 “劳烦寨主,在下有一事不明,可否问一问寨主?” 见女子点头,秋笙拜了一拜:“不知南疆巫蛊寨之中,可否有一名叫楚翛的年轻公子?” 女子先是摇摇头,继而又说:“巫蛊寨中人出南疆后十有八九会更换姓名,不知陛下可否可将此人相貌体征描述一二?或许还有些参考意义。” 秋笙:“瘦削高挑身形,眉骨高挺,衬一双微长桃花眼秀色潋滟…眼睑生一对朱红泪痣,微突蝶骨嶙峋瘦腰,虽有一身好功夫,却气血两空一把死脉,常带满面煞白死气,有时竟似将死之人…” 他絮絮说着,却见女子脸上渐渐有了表情,像是极惊异,又掺杂些许恐惧,看到秋笙抬眼看过来,便匆匆避开了目光:“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巫蛊寨中确无此人。” 秋笙皱眉:“寨主便这般肯定么?” “巫蛊寨中皆是相貌平平之人,凡是卑职目力可及,不曾有过陛下口中的此等奇人。陛下若是不放心,大可在巫蛊寨中屈尊住上两日,亲自观察观察。” 威州那头的大事还没搞清楚,再说也知道楚翛此时正在花都驿站,秋笙实在是没理由在这鬼地方再呆下去,拱手告辞:“不劳烦寨主,三月之内,必得京城再会。” 他一面行着虚礼,一面在心里默默泛起了嘀咕。 若眼前人并未诳他,楚翛当真不是巫蛊寨的人,也排除了天渊寺的可能,那便只剩下一个崔嵬阁,就算他再不原意接受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若这寨主信口雌黄,那不仅仅是她的态度有问题,连带着楚翛为何在京城神出鬼没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周雍一语成谶,既然是两厢都动了真心,想凭借三两句浮于皮毛的解释就把人打发了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何况秋笙虽说原本并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在楚翛的来历身世上却分外执着地想把当事人糊上的一层窗户纸揭开。有这份心思,又有九尊帝王的身份给他做后盾,就是秘密藏得再深,他都能掘地三尺给挖出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过是时间问题。 说白了,只是想日后不再有任何后顾之忧。 万岁爷这头在南疆抓耳挠腮,后顾之忧的本尊却在花都逍遥自在,一时间全然将京城和昆仑山一堆破事全丢到了脑后。 楚翛前来之前曾以为许留山口中的“剔骨清血”该是种血淋林的残忍情景,却没料到居然是这般几乎可以说是无关痛痒的治疗手法,加上许留山下手又极为轻巧,连下刀出针都没有多大感觉,屋里又时时刻刻烧着安神的香料,他竟常常放着血就那么没事人一样地睡着了。 大概是常年身处各种疼痛之中,早已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与之相安无事地共处下去,破皮流血之类大抵也能适应。唯有在许留山立起刀锋狠狠戳他脊梁骨时,楚翛才会从睡梦中猛地惊醒,神智回笼后便会自行压制住因剧痛而生的轻微颤抖,恨不得即刻变成彻头彻尾的聋子,便不必再听着大尖刀透过皮肉在骨头上生剌硬磨的刺耳声响,一面头皮发麻一面还要克制住暴打大夫的冲动,滋味简直绝了。 剔骨在每日太阳将落前半个时辰准时开始,首次直接剔到了半夜三更,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05 在那之后时间渐渐变短,几个月过去,如今居然能在半个时辰内解决问题。等楚翛咬牙平静了呼吸,一抬眼,天角竟还有黄昏光晕。 他一伸腰,试探着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接过许留山递过来的一碗黑乎乎的药汤,仰头一口干了,轻轻皱皱眉嫌弃道:“怎么这么苦。” “你就看看这两天你清的黑血,再不上点狠药,你还要不要活下去了?”许留山算是看透了这个人,去年还吵吵嚷嚷着要上断头台,现在又恨不得一口气活到下辈子去,嘴上便不再有顾忌,“加了些红枣入药了,再受不住,喝完药拿蜂蜜水清清口…甜食就别碰了。” 楚翛一张脸顿时憋成了苦瓜。 他平心静气在这里已经与世隔绝很久,前来之时,微风拂到面上还是有些微冷,如今却已是入了三伏,门外高枝上的蝉都开始吵闹了。 他带着满嘴的苦气晃晃悠悠出了门,许多天未曾见光的眼睛猛地被落日余晖刺了一下,楚翛微微抬手挡了下,突然间便从这夕阳西下的残景中体味出无限的生命力来。 不到一年光景,自以为早已死透的心肝竟重新有了鲜活气,只觉若是山河太平、昆仑咒解后,依着那人所说,如此这般潇洒快活半生,倒也着实不错。 他正兀自瞅着万家灯火微微上神,肩膀便被许留山轻轻拍了一下,回身,正对上一根朝着脖子扎过来的小针,楚翛下意识地向后一仰,脖子倒是躲过一劫,手腕却被人拧住了。 许留山眯缝着眼睛探了把楚翛的脉搏,神情稍有缓和:“心气血脉都稳了不少,剔骨再有半个月就不必每日都动刀了。你自己感觉呢?体力、精神、神智,可都好些了?” 他言语间就差直接问出楚筌这个名字了,楚翛了然一笑:“倒是相安无事,最近老实得都有几分蹊跷了。恐怕是见了你这怪胎老是往我身上戳针,都把他吓跑了。” 许留山没心思跟他拌嘴:“都并不必你费神压住了么?这些日子一回也没出现?” 楚翛摇头。 “按说你剔骨清血这段时日是心力最不受控制的时间,他不趁此机会动手,怕是暗地里谋划着些什么更奸邪狡诈之事。等着从我这里走后,赶紧去趟天渊寺,你说我杞人忧天也罢,这些事情到底是要早做打算。” 晚风乍起,许留山推了楚翛后肩一把:“回去早些歇息,别有事没事老是熬神。” 楚翛这些日子不是受苦受痛就是在床上趴窝,只觉若是长久地再睡上些时日,都快跟这张小床产生感情了。 眼瞅着楚翛步伐虚浮地进了屋熄灯睡觉,许留山这才从袖口拿出一管草药,右手握着两块火石快速一搓,空中渐渐弥漫开了淡青色的烟雾,一只白鸟自角落循着药香飞到了他的手上。 他伸手从鸟爪上取下一卷纸条,再度回头确认了一遍走路没声的楚翛并没有要半途杀出的迹象,彻底放下心来,轻轻展开了信纸。 消息是柳石柳苇打探来的,当年这两兄妹得了急症,多亏他许留山妙手回春这才保住了小命,左右也是孤儿,为了报恩便留在了花都驿站给他打点上下。后来听闻崔嵬阁阁主要下山,他便派这两人耍耍嘴皮子把人糊弄过来,谁知道遇到了狠角色,两人都挂了彩不说,柳石更是连一身武艺都被废了个干净,愣是花了半个月才爬回家来。养好伤后,便偷偷在昆仑山居民那儿打听打听消息,回头报告给许留山。 柳石筋脉尽断,柳苇干脆连字都不会写,每次消息只能由当哥哥的一笔一划慢慢描,最多一回不过百字。 许留山几乎一眼看完,眉头渐渐皱紧了。 昆仑山北崖,楠磺竟然再起纷乱。 第47章 异动 当时出口许下诺言要替楚翛除毒骨时,许留山本人便疾言厉色地命令他这段时间只需养精蓄锐,除了安心养身之外一干大小事务都不许惊动半点神思。 许留山对着楚翛已暗下去许久的屋子呆愣半晌,看着手上一左一右两封信件,突然有一点后悔自己这般武断的决定了。 白鸟之后又有一只鸟飞来送信,却是远在威州西北军大营的何灵雨寄来的,他打眼一看,头皮顿时又是一炸。 威州边境再起战乱,北骊竟再造赤血,皇帝御驾亲征。 饶是他这些年不问世事,却还是看出这两件事之间必有联系,也心知肚明此事必定重要至极,甚至可能关系到威州战局。等半年之期一到,无论如何都要尽快对楚翛和盘托出,免得将大事再误一步。 想到这里,许留山不免打了个冷战。 到时候楚翛发觉自己早就知道,却偏偏拖住时间不告诉他,会不会直接被乱棍打死、抛尸荒野? 他听到屋内传来楚翛均匀绵长的呼吸,知道这人是已经睡熟了,迎着晚风吸了吸鼻子,揣着手走进了一旁的客房。 与此同时,秋笙已在西北军大营里呆了一个月了。 他当年留在南大营里跟着韩老将军平定南蛮叛乱暴起,跟萨满川木算是老对手旧相识了,对对方的战术套路也多多少少能摸出一点门道,而对于北骊战场的几位宿敌却一无所知。 上回跟拉图还交过一回手,虽说这老狐狸藏着尾巴,半主动地吃了一回败仗,但大体作战风格还是能了解个三四分。至于这个新上任的邓七,秋笙除了知道此人长得五大三粗不像个好人样,并且对他刚刚见面便开了大炮要炸人的行为极端不满之外,便对邓七再无印象。战场之上,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秋笙如今纯属两眼一抹黑,全靠老天爷降福。 高立已经醒了,却仍是晕晕乎乎地几步就要倒,都这副德行,还手舞足蹈地要上高台观察敌情。齐默在一旁既要守着人防止他五体投地再晕一次,又要防着他真的技能爆发冲出门去,使出的力道自觉不是轻了就是重了,简直比伤患本人更劳心伤神。 这俩在屋子里头各伤各的脑筋,秋笙和王登则迎着烈日在高台上对着千里眼欣赏大漠孤烟,僵硬成了两根形态不怎么优美的人棍。 秋笙一个月前刚到时还颇有几分新鲜劲,上蹿下跳地把四方高阁都登了一遍,以前在江南水乡打南蛮人,乃至如今天天被困在宫墙之中被逼无奈批奏折,大西北的边塞风光对于他来说几乎是全新的。一出了皇城连大理寺官服都脱了的秋笙甚至曾大言不惭地说,威州风光不错,顺便还能避暑,这一趟简直不像是行军打仗,倒像是观光旅游。 七天过后,万岁爷不负众望地打了自己的嘴巴子。 四方高阁为了观察视角广阔,当年设计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到舒适性和实用性,四个草棚子完全就是直面着大太阳曝晒,秋笙只觉自己没在赤血当前的时候受过重伤,反倒是现在要被火辣辣的阳光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06 活生生晒爆一层糙皮。 前一阵子他实在受不了,还抓了个空玩忽职守了一把,偷偷回去给楚翛写了封洋洋洒洒毫无主题的长信,吩咐人送到花都驿站,找个郎中,给净生大师。这任务虽说听起来有点云里雾里,但实际上花都驿站只有许留山一个郎中,其他的那些张三李四,全是许留山当年吩咐柳石说来忽悠人的。 “这样多长时间了?” 王登拿了本顺手捎上来的兵书给秋笙象征性地遮了遮太阳,被对方一脸嫌弃地挡住,扭头重又看向千里眼:“快两个月了,离营帐最近的军队在齐默那天追击时发现的密道来回巡逻,末将派兵在那附近天天转悠,企图找点茬率先发动进攻,结果那帮孙子居然老实得很,愣是找不出个由头。” 与行事简单果决的北骊想打就打不叨叨不同,中原人就是平日里积怨已久打个架都要条分缕析找个借口,总觉得一声招呼不打就上去硬拼着实不合礼数。说打就打了,总感觉少点什么。 这是一个,再有便是北疆这么个“野营万里无城郭”的辽阔地方,一眼望去满是黄沙遍野,根本找不到敌方大军身在何处。何况北骊的战马都跟主子是一个脾气,撒开马蹄子把西北军溜上两圈也不是没可能,说不定连敌人尾巴都没碰到,先被溜得人马纷纷脱了水,在百里荒漠之中陷入死路,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他们不能贸然出兵。 王登回头看了一眼长身玉立的秋笙,眼睁睁看着白净皮囊的万岁爷被生生晒成了煤头包公,心下有些过意不去:“陛下,要不你跟齐默换换任务?或者干脆在收拾好的帝王帐里歇歇也行,这里有末将就行。” 秋笙摆摆手:“糙汉子讲究什么,当年我在南大营也混得人魔狗样的,回来过段好日子照样养回来。反正媳妇儿这些天回不来,跟着你跑跑西北营也不错。” 王登:“陛下的媳妇,不该是皇后娘娘?娘娘不在宫里?” 他们这些军营里吃喝拉撒的边关将军对于京城中的各种八卦根本一无所知,不知道秋笙放着一后宫的美女佳人纯粹是被逼无奈,要不是嫌那一堆老臣没完没了的弹劾着实太烦,那一众莺莺燕燕早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秋笙糟心地叹气:“是个江湖人,后宫我就没去过。”他盯着手背微微晒黑的皮肤突发奇想地问道:“哎,你说他能不能倾向于…那种粗犷豪迈、不修边幅的大帅形象?” 王登目不转睛地盯着千里眼:“可能吧?毕竟很多姑娘喜欢孔武有力的男子,大概是觉得比较有安全感吧。” “那倒不是,”秋笙背着手,咂咂嘴心安理得地道,“不是姑娘,男人呢?” 王登神思绕在远方渐渐飞腾的黄沙,一时间竟没察觉出毛病:“唔…大概,也,大概?” 他的目光猛地从千里眼上撕下来:“男人?!” 秋笙却丝毫不以为意地揉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琢磨道:“说不定我可以顺便留个胡子,彰显彰显男子气概。” 王登已经被他吓傻了,目瞪口呆地看了秋笙一会儿,发觉对方丝毫没有想和自己开玩笑的意思,舌头绊着牙床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好在万岁爷正沉浸在脑内无边的幻想中没空搭理他,他缓了片刻才说道:“陛下,那…子嗣又该如何?这这这…” “啧,你怎么跟江辰他们一个样儿,有小井然呢,”秋笙斜眼扫了他一眼,抬头一看,眉头顿时皱紧了,“看那儿。” 黄沙漫天之间,空阔无人,除却西北军操练时发出的刀枪剑戟相碰之声,竟混入了某种奇特古怪的轻响,伴随着这声音越来越响,一股旋风自远处渐渐靠近,裹挟着满地黄土沙砾升腾而上,再重重落下。 那足以将老树也连根拔起的力道,要取一人性命可谓轻而易举。 秋笙自然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正愣着神,王登却迅疾地反应过来,单手在高阁角落处一抓一抛,飞身一跃,整个人就已经抓紧了绳索半悬在空中。他顺着绳索自然转动的方向绕了半圈,也顾不上礼数尊卑,另一手伸过去便一把揪紧了秋笙的领口,像抓着小鸡仔似的带着万岁爷渐渐降落,高声吼道:“大风暴!进地宫——” 他前三个字话音刚落下,军营中便是一阵井然有序的响动,不过弹指之间,星罗棋布在各个位置站岗巡逻的西北军,便整好了队列集合在地宫前。 王登将这口气一直拖到底,片刻未停地再度深吸一次,放平声音冲高阁底层道:“何姑娘,麻烦开仓门。” 屋内人轻声应和,窸窸窣窣一阵过后,便是一声轰然巨响。 绳索拉到底,王登一固定好绑带,何灵雨便开了屋门伸个脑袋出来:“站主、王将军。” 荒漠风暴并不少见,威州北骊这一带却已是数年未曾遇到过这种需要全员躲到地宫里去的情况,高阁下的地仓更是许久未开,仓门便积了厚厚一层灰,猝然一经这般大动作的开合,整个底层小屋恨不得被灰尘吞了个干干净净,进去后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三人摸索着找到了仓门口,在那呼啸而来的风暴距离不到三里时关上了仓门。 王登呛了几口灰,声音嘶哑:“陛下,方才冒犯。” “别说这些没用的,计较这些小屁事我还能上战场?”秋笙摆摆手,神色凝重,“我让你看的,不是黄沙风暴。” 王登一愣:“风沙…之后?” 秋笙:“我当时看到在风暴之后,有一小队骑兵,看不清人数,但确确实实是过了防卫警戒线的。我私以为,这场风暴正从他们那里过来,或是他们了解到会吹到我们这里,因此先行派人在近处观察观察我们的情况。近了也不要紧,他们知道咱们没空挑事。” 王登握紧了手中日月刀:“难不成他们是想借一借东风?” “中原人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看来邓七这小子在天城这些日子没白混。”秋笙冷声道,“地仓跟西北军大营地宫是通着的么?消息赶紧传出去,风沙刮走之后迅速集结军队,咱们有一场大仗要打。” 王登答应一句,转个身的工夫,就不知顺着哪个地缝钻走了。 “何灵雨,”秋笙见王登闪身没影儿了,凑近了些道,“等会儿风暴过去你也呆在这里,别出去了。” 何灵雨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拒绝:“要死也不在这里死。” 自家部下这般忠心耿耿,身为站主的秋笙却高兴不起来:“你一风华正茂的大姑娘,跟着我们这帮糙爷们出去挨刀子做什么?你那军械机巧才华也别葬送在这鬼地方,我上了战场顾不了你。” 何灵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谁要你顾着?” 见秋笙无可奈何地捂住了脑袋,平日里惜字如金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07 的何灵雨居然有理有据地开始辩驳:“上回那个黑甲和战车都是我帮忙看的,朝廷那个白吃俸禄的军火库也没派人来。论起调兵遣将决战千里外,将军们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可又有几个能真正辨别出对方大规模杀器的破绽在何处呢?不通其中精巧机关,不过是瞎猫去撞死耗子,既浪费人力又耗物力,国库还撑得住?既有能够一击必杀的可能性,为何还固步自封地非要往这吃人的战场上添钱呢?站主,请您摒弃对娇弱女子的成见,放手一试。” 秋笙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惊觉自己可能当真是有一段时间没跟这丫头见面了,乃至这人竟从笨嘴拙舌发展成了伶牙俐齿他还不知道。 “擒贼先擒王,破阵先破眼,”何灵雨继续道,“军械亦是如此,给我六把飞刀,我能给你停下敌军六辆战车。” 秋笙还没来得及表态,那姓王的搅屎棍居然从侧洞里钻了出来:“陛下就答应了吧,何姑娘,你跟在我后头,我罩着你。” 何灵雨本想下意识开口驳回这句“我罩着你”,抬头看看秋笙变得复杂难辨的脸色,登时随机应变地点点头。 那波风暴已经过去,第二轮轻微的震动渐渐愈演愈烈,这便是敌军战车巨轮滚过地面造成的闷响,王登屏住呼吸一听,发觉那边高立和齐默已经带兵出地宫了。 秋笙一面咬牙施力开仓门,一面气势汹汹地威胁道:“你给我看好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亲自天天抓老鼠烤给你吃!” 畏葸不前的北骊邓七在兜兜转转忽悠了西北军两个月之后,终于倾巢而出。他们新到的赤血已经在上次用尽,昆仑山那头也再度丢了联系,时间却再不等人,这般无限期地拖延下去,大越恢复元气重兵出征或是西北军恼羞成怒深入腹地,都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西北境地狼烟再起,百十辆战车轰响着前行,北骊人举剑扛刀凶神恶煞杀来。风暴肆虐过后的战场仍有些迷眼,壮马骑兵隐没在黄沙之中几乎看不分明,唯有那支诡异莫名的歌谣被西北大汉雄浑粗犷的嗓音几近嘶喊出来,与西北军铮铮战鼓声搅浑在一处,凭空冒出些宿敌相见分外眼红的血腥气。 高立刚接到王登的急报时差点儿从床上蹦起来,顿时眼不花腰不疼了,几下套上轻甲上马提刀就要杀敌饮血,此时立于高头大马之上,挥手示意全军准备迎敌:“五里之外便是生鬼,西羽营准备——” 他抬手放了支军信弹,王登会意:“弓箭手准备!五营随我来,准备侧面包抄!” 弓箭手的轻甲是何灵雨特制的,后背加了弓箭筒,调整角度后更方便拔箭,又在侧腰处多加了一只□□罐,羽箭从筒中抽出来时,恰巧能在毒罐里均匀地抹上一圈,凡是被箭头蹭破了一丁点皮肉的,一炷香工夫过后必死无疑。 浩浩荡荡的敌方大军在漫漫黄土中逐渐隐约可见,王登微微俯下身:“弓箭手!…一里地!放箭——” 与此同时,邓七也下令自战车上开火放炮,两厢霎时一齐陷入血雨腥风之中。 西北威州再度沦为人间炼狱,呆在京城中与横死沙场远隔千里万里的朝中众臣的日子也没有逍遥到哪里去。 先是西北边关告急,再是千金之身的万岁爷自作主张跑到主战场去了,这帮文官平日里尊崇着“君子远庖厨”的金科玉律,连鸡血鸭血都没见过,更不用说是绞肉机一般的战场了,他们聚在一起先文绉绉地痛骂了一顿秋笙,表示此人对修罗场的极端热衷令他们摸不着头脑。 如此这般荒废了些时日,秋笙还没有回心转意的迹象,老头子们不得不被逼无奈地面对以太子殿下秋井然为首的混乱朝局。 隆明二年一开春,隆明皇帝秋子瞻便封小侄子秋井然为东宫太子,这孩子早期成长状况其实说的上是极尽人意,能文能武不说,还知书达理礼数周全,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不喜欢的。只是自从他过了十岁渐渐长大了,天性品格就开始不可抑制地跑偏了。 虎父无犬子,他展现出了与前太子别无二致的致命缺点,实则也是整个大越王朝帝王的通病,便是极强烈而病态的控制欲。如今只是身为太子,便恨不得将天下大权尽数握在手中,对着江山张开稚嫩的爪牙,却显然并不具备气吞山河的本事。 左右相江辰和陆允现在收拾他还算是得心应手,毕竟他如今并非大权在握,放的那些无知狠话都还只能是说说而已。在朝堂上听大臣们吵架,哪一个措辞不合他心意,便狠拍桌子要把那人拖出去斩了。 自然不会有人听他的。 小太子年岁不大,尚未学会像前辈们那般了无痕迹地掩饰自己的情绪,气得当场就要一头撅下去,一面低声不知嘟嘟囔囔说些什么,一面瞪着一双猩红的眼,怒气冲冲地死死盯住那个说错了话的人。 江辰暗暗心惊,认为等秋笙一回来立刻便要让他先冷淡秋井然一段时间,这个孩子天生对皇权有种痴狂的迷恋,这种人万万当不成皇帝。 江辰不知道的是,先帝当年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只是拼命忍住了将这种渴望宣之于众罢了。 兑换纸票的事情暂且停止了,战争之中实在是抽不出银子来料理这些王权富贵,即便朝中一干人对此都有不小的意见——大概是因为他们自己的老底也被抄了的缘故——此时也不得不俯首听从大部队安排。朝廷中几乎集合了全部力量送到威州去了,毕竟大多数掌权人眼下并不想要了秋笙的性命。 下一个继任者摆在眼前呢,是个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其中利害。 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想让北方尽快平定,正牌万岁爷回来亲自主持朝纲。 在满朝文武和全中原百姓的期望下,西北战场却大大地让大越子民掉了一回下巴,单单是与北骊的这一仗,便细水长流地打到了第二年去。 第48章 纷扰 秋笙没有在威州呆太久,他实在是跟邓七那孙子没什么好协商的了,眼瞅着这场绵绵延延的仗就要拖到大半年之后,心里盘算琢磨了下时间,楚翛那头也快到时限了,当下拍板决定打持久战,收拾着铺盖细软暂时回京了。 真是不打不知道,他还从来没想过在战场上居然会有幸遇到这般不骄不躁的敌人,简直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跟邓七那带着几万人马虚张声势地放一番狠话、把对方的战斗热情引发出来之后却掉头就跑的钝刀割肉式兵法一比,秋笙甚至无数次认真虔诚地开始自我检讨,研究自己这套闷头就是干的打法是否早已被时代所抛弃,人家现在居然更新换代了。 跟这样的怂蛋硬碰硬忒没意思,秋笙吩咐高立王登别乱了节奏,就这么始终如一地跟着他来回打上些时日,大越的国力总比小小北骊稍微强些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08 ,总不至于顶不住。 他自己则驱使着雪千里先跑了一趟花都驿站,打听了半天当地百姓此处是否有郎中,结果问来问去都只问出一个人,许留山。 何灵雨的邻里,是一有事没事老是戴着一副老爷子面具的年轻男子。秋笙当年在花都剿匪时挂了彩见了血,都是上他这儿来包扎处理伤口,此人也勉强算得上是万岁爷的救命恩人,后来他来找何灵雨,必定会拜会一下这个天天忍受自家下属的辣手掐肉和冷暴力的青年,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熟了。 秋笙站在许留山医馆的门口狐疑许久,心道:不会真这么巧吧? 若真是如此,那他或许根本用不着上天渊寺看和尚就能把楚翛研究个底儿掉。 可若是…来什么花都治病,该不会又是信口雌黄说来玩玩的吧? 察觉到自己不正常的负面情绪,秋笙轻笑一声扶住了额头,略微平静下心中杂念,抬手敲门道:“许哥,是我,小笙。” 门内传来一声吆喝:“就来!” 门开,站在门口的确确实实是许留山,他一见着秋笙,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将沾满草药的双手往褂子上重重一抹,紧接着就去拉秋笙的胳膊:“怎么有空想起到我这里来?你们大理寺不忙?” 秋笙出门在外都是依靠那块令牌遮掩身份,穿的也是大理寺的官服。他大咧咧往木椅上一坐,摆出个登徒子般的二郎腿来,伸手接了许留山递来的茶杯:“许哥,小辈此行是想打听个人,不知许哥能否…” 许留山爽快答应:“你说就是!” 秋笙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的脸色,直截了当道:“楚翛,或者说,他的假身份,天渊寺净生大师。” 他前两个字一说,许留山隔着大胡子面具的脸顿时就一僵,正要偏开头静下心来思索片刻,可秋笙根本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翘得老高的双腿在空中画了个圈放下来,他前探一下拽紧了许留山的衣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许哥,您认识他。” 许留山心跳随即便乱了,他想了想楚翛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不要透露身份,大越与崔嵬阁有旧怨他也心知肚明,秋笙是个朝廷命官更是不便知道得这么清楚,于情于理他都该帮着阁主把这事盖下来。 他正要脱口胡编乱造一套鬼话先把人忽悠过去,却正好对上了秋笙直勾勾的目光,顺带着看了看他别在腰间的长剑承影。 既然是大理寺的人,他若是张口就骗人定然糊弄不了对方,说不定还要生吃一顿猛揍。 他这么一犹豫,就知道绝无后路可走,一转念,想起这些日月里断断续续寄来的十几封书信,再结合着送信人的形象服饰一考虑,许留山不由正视秋笙那意味不明的眼神,从那微微深邃的眉眼之间,竟琢磨出些不加掩饰的担忧。 如此看来,他便是那个写信人了。 瞒是瞒不过去了,许留山只好斟酌着如何将话说得委婉易懂些,可这一说,便不可避免地要牵扯到前朝的恩恩怨怨,他又并不是对秋笙的心性有多了解,生怕这么一抖落出去就要坏菜。他平日里便是个嘴拙的,这般咬文嚼字简直好些要了他的命,眼看着一炷香工夫过去,愣是没放出一个屁来。 秋笙自始至终眼都不眨地盯着他,久了眼眶发酸,只好认命似的闭了闭眼睛,决意让步,低声开口:“罢了,说说他的病情,医治得如何了?从今往后,这痼疾是否会对他造成些…无可预知的障碍?把他的身体状况说明白,其他的先免了。” 身世来历什么的先靠边站吧。 许留山闻言如获大赦,长舒一口气答道:“他生来便是毒骨缠身,自小病痛相伴。这东西在早年时可使他百毒不侵,毒物入他体内,便如寻常饭菜入你我体内一般,并无性命之忧。可幼时积攒的毒物,并不会被真正消解或排出身体,它会日复一日慢慢积累,久而久之,毁伤五脏灼烧皮肉,痛不欲生,总有一天,这些历经年月的毒物会借着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他死于非命。此毒自小而来,但我已经为他清血剔骨,再好生调养调养,便不会再有大碍了。”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秋笙的肩膀,后者抬头勉强笑了一下。 “至于后忧,若是他按我的嘱咐静心养着,我许留山敢以性命担保,绝对不会出任何意外。” 秋笙咬牙强忍下一阵痉挛般的心痛,问道:“为何…为何还要沾染毒物?既然已知此事,为何不早先调养安稳?非要等到…”他一低头,有些说不下去了。 许留山苦笑一声:“早年但凡沾过一星半点,都逃不过一死…小笙,世上多得是绝境之地、无奈之举,只为幼童之年,对此更是无半点反抗能力,不过一叶小舟随波逐流罢了。他如今斗胆与之为逆,已是大勇。” 秋笙赤红着一双眼抬头看他,沉默半晌,总算憋不住,双唇紧闭,却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似乎是痛极了的闷哼,倒像是数月来身受剔骨之痛的人是他一般。 桌上还有沾染着血迹的布巾,小案角落宣纸上赫然是楚翛的字迹,屋子里还有那人长服草药的香气…那人该是刚离开不久,小医馆里还残留着他来过的鲜明痕迹,秋笙回想那人信中用力稍浅飘忽不定的笔迹,猛然间胸腔一阵剧痛袭来,与此同时,巨大的无力感倾巢而来,几乎避无可避。 他富有江山半壁山河辽阔,世上千万人任他呼之即招之即去,供天下人朝拜时曾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到如今才觉帝王家不过一张外华内烂的虚皮。 那人受苦受难时他被朝局困于囹圄之中,如今知他一身毒骨,却除了无尽头的等待外无能为力。 他知道他近乎无法自控的表现一定将许留山吓到,从他嘴里出来的事实必然是避开最为锋芒之处的删减后产物,楚翛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他终究是再不能得知了。 “多谢许哥,”胸口那口气平下去,秋笙站起向许留山拜了一拜,“小辈还有些琐事要回京办理,恕不相陪,告辞。” 九月份已过去大半,余暑未消,晚间拂面轻风却已然有几分冷意,秋笙赶路赶得匆忙,只披了件单薄衣裳,冷不丁一吹,全身的鸡皮疙瘩竟活活被冻醒了三分,雪千里察觉,脚步顿时一缓,周身没了破风的寒意,立竿见影地便暖和起来了。 他伸手抚过马背上柔软细小的绒毛,轻叹一声。 秋笙来的时机其实很巧,刚好与楚翛从许留山处得到消息前往昆仑山后,再调转马头往京城赶的时间撞得分毫不差。 要说起昆仑山那点说不清道不明、连牛鬼蛇神都要横插一脚的破事,楚翛倒没像崔嵬那般表现得惊恐不已,听着顾嵬语焉不详的一番概括,没等他将详细情况洋洋洒洒地铺天盖地讲上一通,便摆手打断道:“丢了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09 几棵的?什么时候丢的?近几日可否再见到过鬼影?” 顾嵬知道他的脾气,接上道:“不多,顶多三五棵。时间大概是在石榴花开之际。至于鬼影,自从阁主上回清理了那女鬼后便再无灵异,昆仑山中舆论也压得七七八八,大可不必挂心。” 楚翛靠在马背上笑了一下:“这有什么好挂心?他们愿意嚼舌根倒也无妨。我带回来的书稿,你可曾帮我一一整理过了?” 他在京城呆的时间不算长,只好把别人的一天工夫拆成两半用,半夜三更趁着无人,便顺着夜色干些见不得人的偷偷摸摸的勾当,大白天就老老实实坐在几案前研读古医书,书本理论加之自身平生经验,几本融会贯通下来,到底还是有些不小的收获。 亲手一笔一划成稿,都送回了昆仑山。 见顾嵬点头,楚翛正要一夹马腹抽身离去,汗血马刚刚走了几步,却被一把勒住,他猛地回头补充道:“回去告诉崔嵬此事不必再追究了,硫炭木、皂药菱权当送人就是,再有这样的情况捎信给我报个数目便可,再多的用不着。” 顾嵬听他这一句没头没尾的叮嘱,愣了好一会儿神,这才反应过来楚翛能开口说出这种话来,十有八九是已经知道这盗窃者姓甚名谁了。 知道了是谁,却不拆穿。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楚翛心肠软倒是软,却是不可能忍得下这等祸国殃民的败坏东西。既然不是不想管,那便只能是不能管了。 顾嵬兀自一人呆愣愣地目送着楚翛的背影,想琢磨出来点什么,大脑中却仍然一片空白,那渐渐远去的大爷根本没精力操心他这一点费解疑惑,他前不久刚刚停了剔骨之痛,脊梁骨上到底还是有伤。那附着其上的剧毒侵蚀着他的心力身体不假,但也在这长久的年月里跟他的脊椎长到了一起,当时日夜横在床上挺尸后背不受力倒也罢了,如今骑着马颠簸了一路,只觉那尖锐分明的痛觉竟变本加厉,一时间只能借着马鞍的力缓缓弓下身子,慢慢等这一波剧痛削减些许。 他一面疼着,一面灵台间却清明的很,须臾过后,便对楚筌不同寻常的态度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来。 的确如许留山所说,若是黑烟眼下席卷而来吞噬他的意识,自己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二十多年的相处,他心知楚筌对于这副躯壳的极端渴望,那么执着恶劣的执念,如今却是怎么了?趁人之危难道不是上上之选么? 他这一路走得极慢,晃晃悠悠进了皇城,却正当是午夜时分,舟车劳顿兼之被疼痛消磨了不少精神,抓着面具一把边扯下来,脱力地靠在小竹屋的门框上。 缓了至少有一盏茶的工夫,眼前才渐渐清晰明白起来,楚翛抬头往屋里一看,顿时呼吸一紧。 内室里亮着烛火,秋笙的剪影落在隔断的屏风上,凭空生出些青灯古佛了此余生的寂寥感来。 楚翛明知道自己此行名正言顺,也知那人虽奔赴威州征战好歹也算并无大碍,两厢都说得上是平安归来,他闹不清如今倚在门口愣是不太想进去、心下甚至莫名其妙慌张起来的缘故。 他慢慢起身,轻叹一声,推开了门。 深夜万籁俱寂,楚翛不加遮掩地晃荡过来、贴在门上半天却愣是不进来的动静不可谓不分明,至少秋笙坐在内室里,是听了个一五一十。 他盯着跃动明暗的灯火,耗尽心神等待对方的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都灰飞烟灭了,满心的焦虑不安竟奇迹般化作心平气和的一声低叹,抓紧了桌上的一本折子,目不转睛地盯了半晌,到底一个字没看进去。 说不清究竟是想那人进来,还是不想。 门外人没再给他犹豫不决的时间,楚翛顶着一头颇有些凌乱的长发,脸色苍白地看了过来,站在黑暗之中冲他一笑。 来历、黑烟、崔嵬阁…他突然间什么都不想再知道了。 秋笙把一本被他揉碎了边角的奏折往边上一搁,将烛花一剪烧的更亮了些,看那灯火映红了眼前人轮廓分明的脸,低笑一声拢住了他的肩膀:“可想死我了。” 楚翛顿觉方才发的那一通不明所以的心慌病简直不可理喻,正要接话,秋笙原本在肩胛骨上的手突然往下一滑,整片后背顿时火辣辣烧了起来。他回身将对方的手腕一扣,却实在没忍住一声轻哼出口。 隐隐有血迹透过他单薄衣衫渗出来,秋笙轻轻抽出手来,趁楚翛不察,一个飞快的擒拿便将他脸朝下地放倒在身后的床榻上,没等楚翛回过神来挣动几下,指尖捏紧轻薄的布料就是狠命地一撕。 当真是听故事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秋笙此时只觉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粘连在衣裳和皮肉伤黏稠的鲜血简直像是一把烈火,硬生生将他的神思理智都烧没了,上前阵杀千百敌军的万岁爷此时竟像是晕血一般,那人花白染血的后背登时变作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挺挺捅进了他的心口,一时间竟天旋地转起来。 楚翛被偷袭了一回,只好认命似的趴好了任人观赏了片刻,见秋笙好半天没反应,便扭头笑道:“秋爷,您这是什么癖好?” 他一开口,秋笙便变了视线对准他的眼睛,本想装凶,却实在没那个本事,憋了半天的气,轻声问道:“疼不疼?” “疼,感觉骨头被磨没了一半,”嘴上这么说着,他却仍是含着笑,“你不是去威州军营了?眼下抽的出身回来,仗打赢了?” 眼看着他这是要明目张胆地转移话题,秋笙只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瞪了他两眼,便乖乖地到边上取了块干净布巾替他收拾伤口:“邓七这个人跟拉图很不相像,耐心十足,阴招损招又多,常常乐于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不能跟他讲道理。这棒槌现在正把西北军当狗溜着打,这么个消耗方式折下去他们讨不到什么便宜,我平生最恨持久战,又实在不想被当成狗耍,京城中还有政务,井然毕竟太小…还有一件,” 他微微俯下身,双臂撑在楚翛身侧,贴近了温软的耳垂沉声道:“八月十五中秋当前,自当一家团圆。” 楚翛被他一阵暖风吹得耳廓发痒,正要挺起腰背坐起身,秋笙却先行一步将他往床上一按,就着温水将棉金粉化开,拿另一块布巾轻轻蘸了:“还担心你没从花都回来,这才特意又绕路跑了一趟。替你治的那人叫许留山,他医术不错,我大可以放心。” 他手下一顿,因为那人的后脊背瞬间便僵住了。 楚翛只觉后背的伤痛都可以忽略不计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颈侧慢慢淌下来,顺进衣领里,冻得他浑身一抖。 “我什么都没问,除了你的病痛,”秋笙伸手揩走了那滴汗,顺势捏了把楚翛的脸,“那些身外之事,我等你自己说给我听,若是等不到,那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10 也就此作罢,你别…”他话未说完,却见一只信鸟从门外飞进来,脚爪上绑了一只加急军报,话头顿时止住了。 从大柜里拿了件新里衣,避开楚翛的伤口将就地把人包了包,伸手接过信鸟,弯下腰来正对着楚翛的视线展开了信。 楚翛抬头看了他一眼,向里让开了半个床位给他。 大越军中都有所规定,凡是加急军报用红色绑带固定信件,但为防万一,各地的军报还是会有所不同,毕竟若是主帅在军报堆叠如小山的情况之下,先行看到哪一封军报可谓至关重要。其中地方亲军战报一向都是用普通宣纸书写,写战报的人一旦没多少水平,常常是装在个大信封里沉甸甸的一份,而西北军和南大营的军报一律都是用海纹纸书写,冗长复杂的前线状况,卷成一个小团,只不过鸟爪似的丁点大。 至于西北军与南大营的区别,便是前者惯于用骑兵送军报,而后者常借信鸟,省时省力。但也不是西北军将领脑子缺根筋非跟自己过不去,只是大越西北爱好捕鸟之人一向数不胜数,那鸟飞得再高再远都一样能一只弹弓就给打下来。许久之前西北军并未发觉此事,愣是叫小老百姓打下好几封加急战报,自觉平白无故地令罚认罪,竟没想到西北人风俗这一环上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封南大营的加急战报。 韩建华年节一过便老老实实请辞回军营了,岂料这才平安了没几天,南蛮竟再起纷争。 楚翛一目十行看完,扭头看向秋笙:“串通好了?” 秋笙捏紧了信纸一角:“该到了清清朝廷风气的时候了。” 他语气中有丝毫不加掩饰的杀气,听来竟让人不觉汗毛直立。 第49章 难料 中秋临近,南北战线却双双告急,可把一帮想颐养天年的老臣子吓得不知所措,他们一时想不通为何一份有利于对方的合约竟然连区区一两年都稳不住,顿时纷纷乱了思路动不了脑子。任凭秋笙多次几乎磨破了嘴皮子想跟他们解释清楚威州战场基本不必担忧的现状,这帮老朽们依然像是被山林猛虎咬住了红屁股的老猴子,吱吱哇哇恨不得把老血咯出来。 秋笙口干舌燥一顿未果,只好摆摆手表示投降,嘶哑着嗓子问道:“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说朕在口出狂言,不知各位爱卿可有妙计?” 刚才嚎叫地颇为厉害的王九斯出列:“回陛下,臣以为上次和谈未能取得令双方满意的成果,究其原因根本,依旧在于我朝态度暧昧不明,使南蛮北骊误以为在陛下手里仍然有利可图。南蛮人占了江南十六郡中物产资源最为丰饶的八郡却仍不满足,足见对方狼子野心;北骊与我朝有旧怨,无论如何都会拼死一搏,如此看来,两厢都是胶着。” 虽然是废话,到底不是蠢话,秋笙点头认可:“不错。” 秋笙在朝堂上鲜少在臣子刚说完话便接茬,这么两个字简直就是金口玉言,而王九斯迎着周围人或欣赏或嫉妒的目光,充分展示了“棒槌”人形化是个什么模样。他见秋笙给了他好脸色,立刻蹬鼻子上脸道:“陛下,既然南蛮人只是图利,大可再分派些东西安抚下来,不必将战火在此尚未安稳之时扩大化。而北骊乃是世世代代的血仇未报,难道他们不应该是更值得为我方关注的敌军么?应先倾全国之力安定北方战场再做考虑啊!” 他这话一出口,连那些平生致力于卖官鬻爵的贪官都听不下去了,刚刚丢了八郡赔了银子,怎么说还算是打了一仗,这下可好,人家不过在南大营面前挥舞了两下刀枪,便要干脆利索地缴械投降,简直是□□裸的卖国贼。 且不说方才秋笙苦口婆心劝说了半天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威州战场不打紧,满朝文武大臣即使有所不满,也不会挑这么个好时候顶风犯案,这人倒好,偏偏固执己见地就往枪口上撞。 这不就等于告诉万岁爷,你刚刚说了些啥,老子一句没听。 好在秋笙如今已经不是那个一腔热血只知道往头上挤的少年郎了,他沉默片刻,不急不缓地道:“王大人,不知您可否听过苏明允学士曾道‘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一说?你眼下所欲之事,与当时各诸侯国别无二致。以后本奏过过这儿,”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头顶,“我大越疆域寸土不可失,朕这几日还在思虑该如何将江南八郡夺回。各位爱卿,诸如此类粉饰太平的想法往后不要有了。” 王九斯被他说的老脸通红,弯腰拜了一拜便退了回去。 秋笙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顺势翻了个白眼送给江辰,一肚子埋怨呼之欲出:瞅瞅你带出来的好学生。 江辰尴尬地咳了一声,低下头去。 朝堂里一时静下来,秋笙趁着这个机会喝尽了一杯温茶,润了润嗓子,自我感觉还能在和这群老头大战八百回合:“众位爱卿可还有所本奏?” 这回出列的,却并非是什么老头子,倒是年纪轻轻的兵部侍郎陶清林,此人现如今已是兵部里的一把手,虽说是暂且顶了个侍郎的名号,地位却实实在在说得上是正派尚书了。 未能正名的缘由大概有两个,其中之一便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凡是听说过关学领袖张子厚先生的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青年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些热血上头的通病,□□分皆是难以久以为继,因此还需长久地考验此人一番;再一个,便是稳住朝中这些老家伙的心肝,免得让他们老是以为年轻人要抢自己的饭碗,从而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来。 他出列,秋笙自然高兴:“爱卿请讲。” 陶清林作了一揖:“回陛下,微臣斗胆,向皇上参一人。” 这下不仅仅是秋笙,文武百官皆坐不住了,竟暗暗交头接耳起来。 秋笙不自觉地揉揉下巴,犹豫片刻后,他决然把桌上一本折子往地上一摔:“众爱卿休要吵闹!陶大人,有话请讲。” 这倒不是他小肚鸡肠怕对方戳出什么朝廷的大洞,只是百官之间碍于那点文人墨客最是讲究的面子,有什么意见不满通常都会委婉地落在纸面上打成折子递上去,多少还算是隐蔽些。这般大庭广众之下你骂我八倍祖宗不是好东西,我再翻出你家上回欠账不还的破事,实在是不甚风雅,两家的老脸都丢尽了也就罢,关键是怕惹恼了皇上,双双保不住性命。 秋笙小感慨地叹了口气,总算明白了何为“初生牛犊不怕虎”。 那牛犊见得了应允,便满脸英勇无畏地扬高了脸,一字一顿朗声道:“陛下恕罪,微臣…要参太子殿下。” 众贪官污吏见此事算不到自己头上来,霎时间一个个都闭了嘴,反倒一起拿震惊诧异的眼神审视着大殿中央的少年。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11 秋笙一愣,却极好地将惊愕掩盖过去,加重声音道:“爱卿若是有理有据,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朕绝不偏袒。” 陶清林叩首谢过,直身朗声道:“回禀陛下,陛下奔赴威州战场浴血奋战之时,命太子殿下临朝听政,因太子年少不知事,便未曾授予太子干涉朝政的权力。即便如此,殿下却仍是屡次在议政殿之中大呼小叫干扰臣等讨论大事,稍稍有事逆了他的意思,便癫倒若疯魔一般愤愤不平,乃至高声扬言待本太子上位等等,竟与素日里来温厚有礼的形象相差甚远。微臣不才,私以为殿下为人焦躁性情乖戾,实非担当大任之最佳人选。” 大殿内又是一片哗然,秋笙暂且懒得出口制止,冲陶清林将手腕向下一压,示意他稍等,目光却一转,落在了一旁的江辰身上。 江辰对上他的眼神,犹豫不决半刻,终点下头去。 虽然太子人选一事着实是个亟待解决的大问题,但江辰从未想到这事会在议政殿里闹起来。储君本就是国之重事,废立皆须谨慎办理,秋井然当年装的一副乖巧玲珑模样,无心于朝政皇权的万岁爷说立便立了,可是如今出了岔子,要废了这个太子却不那么容易了。 太子心性品德的确存在不小的缺陷,却从未曾做过什么出格之事,贸然废之易引非议,再加上为了保护秋笙那渐渐好转的公关形象,东宫之事还是不宜短时间内大动手脚。再一点,便是秋家这一代的男丁就剩下他们俩了,这秋笙又是个坐不住龙椅、屁大点事也要满天下亲自跑的主,要是哪天生死间的气数不站在他这边了,只留下一个刚被废黜的小太子,这大越江山可要交到谁手上? 心知此事若是明面上搁出来,必会引发一场不小的争吵。江辰作为一个离棺材板越来越近的老爷子,对这些叽叽喳喳的吵闹唯恐避之不及,原本打算将这事跟秋笙一说,几个人一起拿定个主意,省得放到朝堂上任凭这帮无所事事的废物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陶清林,即便此人并无察觉,至少在此事上,他的的确确扮演了一个猪队友的角色。 猪队友一脸正义地紧盯着秋笙,生怕对方不赞同他的看法,竟开动了眼神攻击。 秋笙蓦然心绞痛起来,除了对待楚翛,他自己也不算是个耳根子软的货色,却也没这么一身横平竖直的倔强钢骨,只要对方不触碰到他的底线,一般就嘻嘻哈哈开着玩笑过去了。怎么对付这种出口成章的倔驴,他还真没什么经验。 “陶大人快先请起,”他思考不出对策来,决定把锅扔出去听听他们吵架,“诸位大人对此有何看法?” 一堆吱哇乱叫的老怪物登时安静下来,纵然明知此事必将引起轩然大波,但当出头鸟总归还是要冒点险。 片刻安静后,左相陆允不慌不忙走到中央:“陛下,依老臣之见,东宫太子不可动。” 眼看着一边的陶清林就要出来插嘴,秋笙眼疾手快地冲他摆摆手:“为何?” 陆允:“回陛下,陶大人所言固然有几分道理,但东宫乃是重中之重,焉可仅凭三言两语、几回顶撞便认定殿下品行不端?说句好听的称赞大人您谨小慎微,若是不给您面子,说是捕风捉影将小化大亦不为过。说不定殿下正是那两日受了什么窝囊气心里不平,这才免不得要在朝堂上掉脸色,陛下通情达理,理应先行到殿下那边了解情况再做决断,而不是在此轻信旁人之言。” 他这话说得针对性十足,饶是秋笙不停地摆手也无济于事了,陶清林当即便拍掌而起:“你血口喷人!” 竟连虚情假意的尊称都省了。 陆允的目的便是将此人激怒,微微一笑转过身来正对着陶清林,慢悠悠道:“陶大人何必心急?陛下圣明,自会亲自决断,大人这是生哪门子的无名火?况且,陆某此言并非含沙射影,陶大人大概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你!” 他说着说着竟有想将此人撂倒痛扁一顿的征兆,秋笙忙递了个眼神给赵彦,见怒发冲冠的小陶被制住,秋笙开口堵回了陆允乘胜追击的后话:“此事暂且一搁,朕自会派人帮忙看着殿下,诸位爱卿大可不必多虑。朕眼下正当壮年,又并非有什么先天不足,离咽气升天还有段时间,朕看着他。” 这下总算没人吵架了,众臣纷纷跪倒:“陛下洪福齐天,长命百岁——” 这帮人一旦喊起口号来就是铁打不动的三遍,秋笙闭目养神半刻,待“万岁”尾音刚落,便给了众人又是一记霹雳:“借各位吉言。上次朕前往威州一战未能及时告知众爱卿,内心实在过意不去,此次便先行给各位提个醒,等八月十五中秋后两日一过,朕便即刻动身奔赴江南南大营,京中政事还要诸位多替朕长长眼神…”他一抬眼,见几乎满朝官员从大到小一致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再看看江辰、陆允两人脸上表情,摆明了就要拼死劝谏,也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接着道:“不必劝朕,朝中有诸位爱卿,朕心甚安。” 说完,他抬起屁股就走人,留下李辞喊一声“退朝”就算了事。以他对这帮人的了解,那些一向乐意置身事外的门外人巴不得他赶紧滚蛋,而江辰陆允之类的,多半会晚些时候自己来找他。 顺着正门七拐八扭几下,秋笙在一处隐秘的角落跟早在此等候的连城接上了头。 连城压低声音道:“分派在花都的兄弟眼下正在查,你赶不赶时间?若是时间紧,免不了要放大动作、打草惊蛇,很可能惊动对方。” 秋笙笑着看了他一眼:“还惊动?这都要跟我南北两路开工了,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来?等着我给你拟个诏令彻查花都,高低大小官吏一概不管,郑南多少能帮着你点儿,有不听话的让花都亲军压下来…还有那南疆巫蛊寨的寨主最近一两个月可能就会来,我要是去了南大营没赶上,让礼部的胡天都和丁谷随你一起接待接待,及时告诉我,用不上几天就能回来。” 先前寨主寄来的药引还剩下大半,配的药方也十分管用,锦衣卫中已经几乎无人受此困扰,连城这两月忙着在花都跑来跑去,差不多都把这事忘了个七八分,倒先是一愣:“唔…没大事也不麻烦到你那里,战场是能分神的地方么?…对,问你个小事。” 秋笙不以为意:“辰良,你什么时候吞吞吐吐像个女人了?” 连城懒得跟他吵:“就那个住在竹屋里的假和尚,是不是去年来的楚…” “辰良,”秋笙大惊,“你变聪明了!” 这下就是□□裸的人身攻击,连城四下扫了一圈见没人,抓紧机会抬手往秋笙金贵的后背上重重一拍:“怎么个情况?你真是要把人家给料理了?”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12 秋笙挨了打,趁机哀叹着往前一晃,抓了一朵喷香的槐花别在连城的鬓角,嘿嘿笑道:“没,舍不得。” 这回瞠目结舌的倒换成了连城:“你你你…底细都没打听清楚你就...我找两个兄弟替你查查?这样可怎么好!” 还没等他杞人忧天地说完,秋笙已经脚下生风跑路了,临走前还不忘将连城的关心全翻了盘:“你打听我媳妇儿作甚!老实呆着吧!” 他奔走的方向正是那靠近了御膳房的小竹屋,此时楚翛却正从宫墙外翻回来,腾空翻时一个眼花没看清脚底,险些四爪朝天摔了个彻底,好在他在这短短的半刻中居然难得地考虑到了自己背上的伤口,情急之下拿手肘一撑,然后莫名其妙地扭了腰。 他感到十分气丧,果然人若无远虑必有近忧,天王老子这是看他最近舒服大了,有事没事就给他找点绊子添些乐趣,他这副破铜烂铁一般的身子骨也真是承受不起老天爷思虑周全的好意。 两排整齐齿列间叼着一根草芽,当空是一轮圆满的清辉月亮,他靠在竹屋篱墙上舒缓着僵硬的腰骨,像是远隔千百里的别处灯火裹着月色照亮了他的脸,眼睑处两颗泪痣恍然间竟借着那不甚分明的光亮红的像丹砂血泪一般,将泣不泣。 他眉骨有些外族人的高挺,半掩住一双瞳眸,却恰到好处地将眼尾上翘处的风流平压下来,远远看去,竟像是一尊无悲无喜的玉石雕像。 这段时间说的上是二十年来难得的清净平和,许留山剔骨之法大为奏效,除了如今隔上个三五日还要自己破腕清血,可与以往相比,却已不知好了多少倍。 楚翛想到这儿,倏然低声一笑,扭头偏开了视线,却见那竹屋旁的一株雪松树下影影绰绰站了个人影。眼下已是入夜许久,唯有篱墙外尚且见了点光,里头却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明明除了轮廓再看不清其他,无端地,他却有种那人亦在无声无息地看着他的感觉。 他心下觉得好笑,不由趴在墙上眯着眼辨认了许久,这才勉勉强强看到那人并未束发,想来整个皇宫里四处瞎溜达还不愿意束发的除了他也就只剩秋笙,也不着急下去,反而放缓了声音低声问道:“阁下好兴致,是来此与我共赏月色的么?” 秋笙倒是早来了,见那人倚在篱墙上呆望着夜色,一时不忍扰了他的清静,这一站便是小半个时辰,一身衣裳尽数被露水从里到外湿了个透,倒也赏起月色来,竟不觉有多难受。 他抬头遥遥与那人对视,看见了黑乎乎的一团影子,垂眼失笑,终究点亮了手中一盏烛灯,向着飞上高阁的楚翛走过去:“月色之下赏美人,平添三分别样姿色,美哉,幸哉。” 楚翛见他过来,也不打算把万岁爷也拐到脏兮兮的墙上来,飞身一旋便引着秋笙到凉亭中竹椅坐下,描摹了眼前人一阵,笑道:“那我可要寻摸个上乘的铜镜来献给秋爷,月色恐怕不是日日都得见,烛火也大抵能凑合,见天儿照着,可不时时刻刻都美哉幸哉了么?” 要说从前开口此等褒奖之词,还是楚翛真心实意的称赞,如今却是下山许久经历了红尘中事,开始正经八百地调戏起秋笙来了。 秋笙闻言轻笑一下,微微正色道:“再过些日子,我便起身前往江南会会萨满川木这个旧相识,阿翛,你同我一起去么?” “且不说这是家国之事自当欣然,你不是亲自去?”楚翛瞅着他一笑,“那便甘心舍命相陪。” 秋笙对着他那笑好一阵神魂不复,继而很是愁苦地心道:这人才学了点皮毛就这么难对付,这以后可怎么好? “且说,江南不是眼下便已是深陷大战?为何还要再等?” “两件事,其一,锦衣卫一事我没料理完,还想在京城中等等那寨主。朝廷里也是一堆破事横在眼前,置之不理怕是那帮老头连我都要一起参了。再一件,”秋笙漫不经心地抖了抖灯罩,不动声色地将楚翛方才扔过来的炮弹尽数扔了回去,“我问了许留山,知你生辰八月十六,这天总不能让你在战火中过。” 感慨阁主从小到大生辰也未曾过一回,竟一时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见秋笙正挑着眉梢看他,也不知这话和这人究竟戳动了他那一道心弦,竟鬼迷心窍似的屈指一弹,将那半死不活的灯火灭了个彻彻底底。 秋笙眼神不太好的毛病始终没怎么好转,周遭瞬间一暗,他便理所当然地一片抓瞎,又不知楚翛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敢贸然起身,正要开口询问一二,却觉双肩略沉,知是那人绕了小桌走过来,兀自低声一笑,微微仰头看去,只一动作,唇角竟是一片温软。 楚翛的唇温热,舌尖却微凉,落在他微微上扬的唇角时,竟激出一串噼里啪啦的火花,却只是轻舔一下便收敛了锋芒离去,秋笙拼命睁大着眼睛企图看清那人脸上的表情,却只闻一听近在咫尺的低低叹息。 “抱歉,太黑,没找准位置…” 第50章 迎头 关于太子的废立问题一时间热起来,文武百官心知劝不住收复江南之心似箭的秋笙拖家带口地往南大营跑,又明白现在提起兑换纸票一事纯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便只好拿着东宫一事说道说道,吵了几天,愣是没个确切结果不说,居然还被秋井然那毛头小子知道了。 中秋前后一段日子,京城中放莲灯的百姓总是多的很,那莲灯经由民间能工巧匠悉心雕琢,已是多了不少花样,一盏盏底座镂空的小巧莲灯或粉或金,更有甚者,其中火焰不知加了些什么,竟随观赏角度不同折射出异样的光辉来,漂流在宽广的河道上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公务缠身的万岁爷自京城中开始漂起第一盏莲灯时,便每晚准时准点带着楚翛去凑热闹,全然不知自己眼中仍是天真烂漫的小侄儿居然趁此机会在皇城之内动了歪心思。 秋井然不愧是秋家历朝历代最年少早成的嫡长子之一,小小年纪便已将虚与委蛇、两面三刀乃至于假作真时真亦假等等道理了然于胸。秋笙一到,立马装出一副乖巧内敛的模样来做戏,口口声声将治世名句背得滚瓜烂熟,全然是个费尽心思只想讨长辈一句夸赞的幼稚童真的少年郎。秋笙一走,转眼间便原形毕露地凶神恶煞起来,对着满院子的宫女太监没一个能让他顺气的,动辄命其自甩耳光,严重之时,便山呼海啸地亲自拿扫把一个个抽,边抽边笑,倒像是个神志不清的厉鬼了。 偶尔有好的时候,却不知何时听信了谁人的谗言,竟一门心思地认定现如今的皇位是秋笙从自己手里抢走的,平日里的逢场作戏在他心里霎时间变成跟夺位仇人勾心斗角,苦不堪言。 他趁着秋笙眼下每晚都规律地消失两个时辰,竟自己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13 勾结了一帮大臣,多半是朝中并不得势的无能之人,还有几个是见不得新贵上位将自己取而代之的老臣子。七八个人围成一小圈,竟煞有其事地商议起朝政来,“谋权篡位”四个字就差临门一脚说开了,却没人想在大敌当前时把秋笙这么一柄尖刀折断。 他们这个小团体极其隐秘,这帮怂人的嘴又一个比一个严实,连城又跑到花都跟郑南满大街蹲点去了,竟不仅将江辰等人蒙在鼓里,天生对此类令人不齿之事少一根筋的万岁爷居然也没察觉。 转眼八月十五已过数日,眼看着靠不住的巫蛊寨寨主一时半会不能来了,南大营又是一封较之加急战报更为火烧眉毛的砂券战报,秋笙天天除了陪着楚翛看莲灯的那两个时辰都心烦意乱。又过十天,万岁爷终于再也坐不住,调了一小队御林军在后头跟着做做样子,自己则和楚翛两人骑着雪千里快马加鞭,不到两日,便已至南大营军营。 他几乎单枪匹马闯进南大营,一句话没说,防卫森严的营帐守卫居然没一个给他使绊子的。两人畅通无阻地顺进了帅帐,见韩建华正和于子忠对着沙盘愁眉苦脸,有闲杂人等进来了竟然没发现。 韩建华手拿一支长棍指着沙盘画了个圈:“江南八郡已经落在他们手上,粮草和军火物资不可从南方运过来,而若以北方为主道,势必要涉水过河,浪费时间不说,人力也跟不上。萨满这回铁了心要跟咱们拼个你死我活,后备物资不能顶不住。” 大越的运送物资的商船消耗□□的数量大的惊人,这仗时间拖得一久,□□没在战场上打完,反倒是全毁在自家的河道里了。再加上各地州郡中层出不穷的贪官污吏见着军火物资就上去分一杯羹,这来来回回折腾,物资就都化成白花花的银两进了这些人的腰包,根本使不在战场上。 沙场将军对朝廷中文官间的争斗了解有限,就算回去奏报也无处下嘴,常常只是咬了一嘴的毛,到头来无能为力,还是要回边疆吃沙子。 于子忠思索片刻:“将军,或许可走一步险棋。” 韩建华:“说来听听。” “江南八郡虽然名义上归到了南蛮名下,实则在其中居住的大多还是我方居民,所谓名下,不过只是安排了几队蛮夷兵卒日夜守卫巡逻着。这些兵卒看似尽职尽责,其实不过走马观花地转悠一圈罢了,必有空子可钻。我们大可趁机在各位居民家中求取些物资,以供战时之用。” 韩建华点点头,转而皱眉道:“军械物资呢?” 于子忠一时卡住:“这…” “不必忧心,楚某知道一条旁分的侧路,物资自此入军营即可。” 楚翛和秋笙不知何时站在了陷入深深思索的二人后头,不动声色地听了半天,这么冷不丁一开口,倒把韩建华吓得差点儿没一蹦三尺高,刚要拔刀砍人头,一回身却看到旁边看戏的秋笙,忙直身而跪:“末将参见陛下。” 秋笙看了楚翛一眼,伸手虚扶了两人一把:“不必拘礼。建华,战况如何?” 话弯一绕,便将楚翛口中那条侧道绕走了,韩建华依言答道:“蹊跷的很,子瞻,你可还记得从前与萨满川木交手时的情形?”冲于子忠挥挥手:“去给陛下收拾王帐,再给这位高人…” “不必那么麻烦,”秋笙轻咳一声,将拔腿就要走的于子忠拦下来,“整理一个营帐便是,打一个大点的铺盖。” 于子忠:“啊???” 韩建华当时在皇城中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还有点心理准备,暗戳戳地看了看长身玉立一旁的楚翛,见那人竟似全然听不见这头的吵闹,正敛眉颔首研究沙盘上纷乱的局势,指尖顺着方才于子忠画的圆圈微微勾了勾,眉头渐渐皱紧了。 对于这种高人来说,不否认便可等同于肯定了,韩建华赶忙将这不长眼力见的自家弟兄轰出去:“陛下说话没听见么!” 于子忠连连点头,倒退着晃悠了出去,临走不忘精准地撞上了门框。 韩建华:“…子瞻?” 秋笙:“自然记得,这老鬼是个贪图名利却不打长算盘的废物,韩老将军不是曾经说过,对付他,只要将战线尽量拉大、战时尽量延长,他必定不会跟我们久耗。” “这就是了,”韩建华转身从桌上拿了张砂券军报递给秋笙,“一位主帅便是突遭变故、心性大改,整体策略和作战思路大抵是大差不差的。一场战争剥皮抽筋去血肉,剩下的骨干,便是主帅的心思筹谋凝集而成,无论如何不该有什么大变动。可这个萨满川木往日里一向不愿排山倒海来场缠缠绵绵的长久战,如今却显然是特意放手将整个江南战线尽力延长,甚至纠缠到了十八郡外的州郡,再外扩,恐怕就要牵扯到沿海线去了,大有要将我大越疆土蚕食鲸吞的狼子野心。” 秋笙接过军报展开一看,只见上有整个江南战线详尽的注明与标示,图纸描画得极其生动可观不说,边上竟密密麻麻满是对南大营与南蛮两方于此战役之中得失状况、下一步该当如何是好、夜间巡逻时兵力该如何分配安置等等,无一不足,他惊异感慨之余,不由生出些书写军报之人的才智能力来:“的确是不合常规…这是谁的手笔?” “寄信的是个当时在花都的净生大师,他用的是海纹纸不便长时间保存,又不知那高僧在书写信件时有何要事,字迹竟是模糊不清,应当是手腕剧烈颤抖的情况下写出来的。我让子忠重新抄了一遍。” 秋笙目光复杂地看向楚翛,心里一时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那人却专注地凝视着眼前的沙盘,似乎根本未曾注意到他移过去的眼神,秋笙若无其事轻咳一声,回头注视着军报正色道:“不是萨满脑子抽筋,就是他们换了主帅。” “后一条应该不太可能,咱们在南蛮有混入外军界的内应,虽然那贼头不怎么好亲率三军,但背后指挥统帅的人一直是他,”韩建华道,“至于脑子抽筋,也不该这么毫无征兆地抽,至少该是有什么契机…至少是一个人抑或一股势力,让他做出这种有违他常态的决定。” 秋笙:“邓七将他说服了。” 韩建华一时没反应过来:“邓什么?七八?” 江南威州相隔极远,若无京城在其中周转,两厢基本是互不通有无的。邓七已经接任许久,南大营对北骊统帅的印象,还是那个又黑又倔的白胡子老头拉图。 “拉图上天了,在威州把西北军当狗溜的是他的义子邓七,这两方算是合谋,如今又要一齐闹个天翻地覆。”秋笙把军报一卷,向着外头高声问道,“于将军!营帐可否收拾好了?” 远远传来一声应和。 秋笙心满意足一笑,跨出半步把楚翛扯过来,冲韩建华一招手便溜之大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14 吉:“朕这一路舟车劳顿,还需早早安歇才是。韩大将军,明见!” 说走就走,韩建华只觉得耳边溜过一阵小风,那俩大活人登时就没影了。 他无可奈何地一叹气,低头一看,小桌上竟多出一小坛竹叶青。 敢情万岁爷千里万里奔赴前线,百忙之中,却万分体贴细致地还记得给他带上京城好酒,按照那小子自己的癖好。 韩建华挂着一脸的倦怠疲惫,颇有些心疼那被秋笙这混账糟蹋了的楚翛,一时间竟默默替这只有一面之缘的高人哭爹喊娘起来。 不过此人很快便会察觉,这俩呆一块纯属半斤八两,完全不存在坑蒙拐骗、强抢民男之类的情节。 楚翛正聚精会神研究沙盘,没设防被这人一拽腰带拎了出来,顿时有些莫名其妙:“观察地形呢,你捣什么乱?” 秋笙好笑地瞅着他:“详细图纸都能画了,还观察个鬼的地形?” 楚翛一时没察觉,接上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图纸看不出地势高低起伏,这战线拉得太长,有些地方甚至牵扯到了山谷与丘陵高原的问题,不是区区一张图纸就能说的明白的。” “哦,”秋笙阴阳怪气道,“净生大师博学多识,我辈当真望尘莫及。” 他话音刚落,两人已是进了营帐闭了门帘,楚翛往帐中大柱上一靠,略微回想片刻,了然道:“方才韩将军说的?当时还在花都时,许留山告知我邓七那一仗打得磨磨唧唧烦人的很,我便猜想或许是因为他摆平了萨满,才这般有底气。既然南蛮再起,江南八郡又已落入他们掌中,物资运输便成了个隐患,我吩咐人到此地巡查一二,终于发现一条隐蔽的山后通路,等着我给你在沙盘上画画。” 秋笙愣住,倒不是为此人心思之周全妥当,此等安排对于楚翛应该不是件极难之事,他只是诧异于这人对待南北军情紧急的态度,尚在病痛之中保守苦楚,竟将一心牢牢系在江南十六郡上。何况秋笙也已大致知晓楚翛是自昆仑山崔嵬阁而来,这般对于军中主将来讲尚且不易的真心,放在一向与大越有所旧怨的崔嵬阁上,更是令人难以置信。 他甚至想去深究,怀疑自己是否推算错了。 “军械能供应得上么?”楚翛察觉到秋笙一瞬间的怔愣,低头拿手背蹭了蹭鼻子尖,眼神顺势闪躲开来,“你要是供不上,可以直接从…调过来,我帮你备了些。” 军械乃是国之重器,一向是握在各州郡和朝廷手中的,民间若是流通军械,是要杀头诛九族的大罪,积攒出一点一滴都难如登天,更别说区区半年之间弄出能够支撑整个南大营的分量。 秋笙不动声色问道:“阿翛,军械从哪儿运来?” 楚翛抬眼:“…昆仑山。”他赴死似的说完,竟见秋笙仍然只是脸上带笑地看着他,不觉满心惊疑:“你…” 他以为秋笙会大惊失色,会目瞪口呆,继而将他置之高阁再不理会,若是再无情无义一些,或许都能一纸诏令把他打到天牢里去陪老鼠,生死不问。 种种宣之于口后的结果他都料想到了,唯独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 恍若未闻,居然还眉眼含笑。 “阿翛,你…”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帘却被一把撩开,却见是韩建华满脸凝重地进来了,顿时将剩下的半句话一吞。 楚翛正很有存在感地杵在帐子正中央,韩建华脚步一急险些一头撞上,连忙一拱手:“冒犯…子瞻,萨满带着重兵回头往营帐的方向打过来了,情况紧急,你换个地方呆。” 秋笙哑然失笑:“还想要全须全尾地平安,我为何不在京城老实混着?”他起身将身上那副轻甲重重一锁,检查一遍袖中暗器与□□瓶,抬手将墙上承影剑勾走,“路充被我调走之后,火军有人代领么?” 他从前在南大营时,韩老将军还尚在人世,他和韩建华两人分别统领火军与甲军,对这支军队中的统帅部署不可谓不熟悉,更是无端有些难以诉诸于口的亲切感。 “挑不出来人,我和子忠意见不统一老是要干架,久而久之就没人专门管,现在和枢军一齐归我管。”韩建华上前替他将甲后的绑带绑紧,“你要上阵自然归你管。” 秋笙低笑着应和下来,转头看向楚翛,眼神不自觉地便温和不少:“阿翛,你要去腾蛟楼么?跟西北军的四方高阁是一样的道理。” 出乎他意料,楚翛竟并未软磨硬泡要跟着他上战场,倒是干脆利落地点头答应下来:“南大营你熟,我就不跟着添乱了,你自己当心。” 生在沙场在之中的单身汉韩建华只觉自己并不秃顶的脑袋突然变得瓦亮瓦亮起来。 秋笙冲他浅笑一下,挥手指了指一旁小箱:“上楼前穿着,让何灵雨专程给你做的…” 他话音一落,却被一阵剧烈而长久的巨震晃了晃神,脚下一稳,便已随着韩建华提刀出帐。 一出营帐,外头已经浓烟滚滚,秋笙皱紧眉头:“这就用上重炮了?这么心急?” 战场之上已是一片灰白烟雾,敌我双方在近乎三尺之外不识人畜的情况下互相厮杀,更有些眼神不好的连自己的战友都砍了个支离几段,弥漫开来的硝烟更加重了将士的恐慌情绪,草木皆兵地徒然挥舞砍刀砍向眼前的虚无烟气,白白耗尽了力气,粉身碎骨于马蹄之下,沙场之间,一时血肉模糊,两方战况皆是迷迷糊糊看不真切。 而不知多少里外的萨满川木简直就像是疯了一般,他们的重炮杀伤力强,但准头极差,一个不小心便尽数糊到了自家战营里头炸了个满堂彩,那些断臂烂骨的南蛮兵至死都不明所以,竟不知身死于自家主帅手下。 “火军听令!放迎灯弹——” 迎灯弹名不副实,此物完全与炮弹一类不沾边,只不过是将一小撮能够点火的火石与石蜡以特造方法粘连在一处,再将其置于纸质圆筒中,用火铳将其点燃并升高窜天,从而带来片刻间拨云见日的光亮。 秋笙伏在马背上眯起眼睛,至少要知道战场上的具体战况,萨满乐意当一回傻蛋把重炮当□□放,他可没闲心陪此人逗闷子。 两刻过后,烟雾缭绕的战场明亮了半边,只见南大营枢、甲两军已冲锋在前,直入敌军中心,生生将阵形紧密的南蛮兵撕扯出了一道口子,眼看就要逐边击破。 他心下正喜,猛然间却只觉一阵头皮发麻。 若萨满此战的目的是营帐,无论如何不该开重炮放烟雾,就敌方的情况来看,重炮准星不稳极易错杀自己人,任何一个以胜仗为标杆的主帅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他蓦然间想起上回威州一战,拉图的首要目的是拖延时间,给萨满川木争取时间,因此才会一见援兵到了便狼奔豕突四散而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15 逃。而这次造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就是为了中看不中用的么? 秋笙一时不敢再往下想,迎灯弹的亮光正渐渐暗淡下去,整个战场重新陷入一片烟海。 借着最后一丝余光,他突觉自耳后传来一阵轰鸣,紧接着面前便不知是什么轰然倒地。 他心下猛地一慌,第二批迎灯弹升空,他重重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倒在眼前的是南蛮人独有的厉鸢,这也是一种甲胄,只不过表面附有能够短时间隔热的草木汁液,能够借火炮之力飞出甚远,手中可握百斤铁器,又有巨大冲击力加以包装,论起杀伤力,厉鸢可谓众多战甲中的佼佼者。 而眼前这一个,一只利箭将他的脑袋和两侧的甲紧紧穿在了一起,在强烈的贯穿力之下,圆滚滚的头颅竟愣是被挤扁了,看起来无比像是一只卖相不佳的肉夹馍。 而肉夹馍的手里还贼心不死地紧握着一把大铁锤,秋笙看得心有余悸,若是没有那支横空而出的箭,现在变成碎肉块的就要是他的脑子了。 他一回头,却见一身轻甲的楚翛手握万尺弓自腾蛟楼上飞速下楼,骑上一匹战马便破风疾速前来,他的脸被迎灯弹略显昏黄的光芒映得格外清瘦。 秋笙这才反应过来对方的目标究竟是什么,借着第三批迎灯弹短暂的明亮,他看到不远处向他奔涌而来的一队蛮人。 第51章 宿敌 对方的目标不过是他,到底是没那么多的闲心去收拾他身旁不远处的火军众将,秋笙眯了眯眼,长剑出鞘,自马背上抽身而起,迎头接上蛮子生硬的砍刀,呛出一口热气来。 “火军听令!停放迎灯弹,改换火把,上阵——” 对方人数太多,他撑得住一时半刻,却免不得还要借巧脱身,眼下这灯光闪得他无所遁形,全然是让自家兄弟点灯和自己一起挨打,倒还不如两厢一齐抓瞎,他还好得一时半刻的歇息。 四周渐渐暗了,渐远友军手中火把的亮光不甚分明,秋笙自袖间射出一连串喷着毒液的暗器,暂且扫平了纠缠在他身侧的蛮人,趁着下一队还没来得及跟上来,他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愈发靠近而来的楚翛调转轻甲的角度,将万尺弓自腰间滑下,眯着眼睛对准了他身后的方向。 秋笙猛然间莫名地生出一股不明不白的情绪来,突然觉得若这一箭是冲着他来的,也能就此心甘情愿认下。 一阵凉风顺着他的耳廓刮过,留下一道细小的伤痕,背后一个蛮人应声倒地。 楚翛离他仅仅不过几步之遥,已收起万尺弓转而抽出利剑,每一出手,必然朝着敌方护甲的间隙捅进去,勾带着心腔喷涌出一股股滚烫鲜血。他沾染着满手满脸的血污近了他的身,探手一滑剑,将再度扑上来的蛮人持有兵器的右臂整个削了下来,转而轻笑一声:“多谢你没换位置,我还担心跑错了方向。” 最后一点迎灯弹的微光也灭下去,秋笙摸黑掐了一把楚翛的腰,长叹道:“老子这辈子值了。” 周遭一片白雾,萨满还在远方不停地再投重炮,重新制造出一轮较之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硝烟来,这下不仅仅是看不清东西了,战场上开始传来此起彼伏的呛咳声,几乎人人都是在孤军奋战。 呼吸声倏然粗重,又有蛮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向他们的方向摸索过来。 “这些死士要速战速决,要想打赢这一场,不点迎灯弹不行,”楚翛自袖中取出一卷火折子,搓弄着两块火石,声音极轻地说道,“我护着你,往腾蛟楼走,那儿暂时安全。” 秋笙提剑,轻描淡写道:“然后呢,眼睁睁看着这帮臭虫炸到营帐里头来?我这一趟来的也太鸡肋了…行了,你点火折吧。” 楚翛左手疾速一搓,周遭瞬间一片火光,那些满天满地找万岁爷的死士一时没反应过来,一个转身回头的动作间便被秋笙沿着甲缝将整个头颅与脖颈砍了下来,那些英勇无匹的还能招架两下,奈何雪千里着实是神驹,背上驮着两个人居然还能精准地避开遍地的死尸疾行如飞,跟蛮人的良驹可谓天上地下,那些战马下巴颏不长眼睛,一个个带着主子摔成狗吃屎,连命一起送了。 那人将死,却仍是不甘心,人已是在地上四仰八叉,竟还是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将手中的铁锤甩出去,秋笙本能地想闪开,却转念顾及到身前便是专心致志扫平前方障碍的楚翛,那锤子来的又快又急,带着眼前人躲压根来不及,秋笙狠狠一咬牙,硬生生受住了。 心肺本就有旧伤,此番更是雪上加霜,秋笙一面借着一路燃起的火光手起剑落,一面强忍着憋在胸口的满腔腥甜血气,左手把住马鞍上绑住的刀鞘往外一抽,已是执刀在手,右边刚结果了一个冲上来的蒙面死士,没工夫转身,左手已是凶残地一刀捅进了鹰甲的心窝,粘着满手的鲜血狠狠一转,那鹰甲被制住了心口,彻底废了。 他虽是占尽了上风,却耐不住那鹰甲是自火炮中射出来的,其巨大的冲击力已在接触到他左臂的瞬间呈现爆裂式的攻击能力,秋笙闷哼一声,左手脱力地虚扶在楚翛的腰上,还没真正歇歇,右边便重又杀出一波去而复返的蛮人,长剑直刺出去,身下顿时没稳住,硬撑了楚翛的左肩一下,随即感到他后脊梁骨一阵紧绷。 别开眼神看了楚翛肩侧一眼,见那血迹红中发黑,竟淋淋沥沥地沾满了他整个半边上身。 楚翛耸了耸肩,右手平扫出去,转手便摸出了仅剩的火折子斜着向前一甩,那串火光闪烁尽头,便是腾蛟楼的底层。 他的长剑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了,手里握的俨然是蛮人惯用的长柄重锤,这东西用好了,砸一下便能将整段脊椎骨隔着铁甲锤个稀巴烂,几乎可以说是每击必杀。 可怜那些蛮人动作力道有余精细不足,常常带着狠力一个方向狠砸过去,楚翛等跟那锤子距离三四寸时闪躲开来,他们根本不能再调转方向,因此屡屡失手。 腾蛟楼底层方圆半里之内暗线埋有地雷,其中更有三五颗赤血,又自高处不断机动向下发射毒箭和巨石,想攻入此地的蛮人先是被炸死一批,再被毒死砸死一批,杀鸡给猴看,剩下的给他百八十个胆他也在不敢上前。这其中机巧构造甚是奇诡,还是当年秋笙带着何灵雨来南大营时,这姑娘的杰作。 总算是到达安全地带,楚翛微微抬眼跟那群转眼又要冲上来的死士照了个对脸,极其吊诡地笑了一下。 他抓起地上一把沙土甩过去,先将火灭了个干净,探手入怀,摸出一只小瓶子来,俯下身子,自腰间抽出万尺弓。 箭头在瓶中饱浸了一圈,楚翛一回便横上三支羽箭,同时破空飞了出去,在弥漫成一片的烟雾中隐约留下一道不甚清晰的弧线。 应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16 声传来几声惨叫声,竟比方才那些断胳膊断腿的叫的都惨烈,竟然像是被人凌迟处死的一般。 刚开战时正是临近黄昏,如今便是没有那些灰烟,天色也已经彻底暗了,秋笙看不清近在眼前的楚翛脸上的表情,却隐隐知道,大约是同那回在威州战场上甚至不顾己身生死的疯魔状差不出多少。 身上的伤疼得厉害,他轻轻闭上眼,摸索到了腾蛟楼的大门,腿上的数道刀伤顿时同时发难,脚下一软正要瘫软在地,却被楚翛从后头一把扶起,捞起他的一条臂膀便架在了自己肩上:“慢点。” 秋笙借着他的力蹭上楼梯,声音因过度失血显得有些发飘:“这也给揍得太没有人样了。” 楚翛扛着他的那一边正是受了重创的左肩,开裂的肩甲正好将裂口处对着他的伤口,一时间重力压下来,登时疼的脸色惨白,却强忍着一声没吭,缓了半天总算渐渐适应,这才轻声道:“死士的目标是你,点亮火折子又是敌暗我明,你不挂点彩也太对不起死在手下的那几十条人命了不是?” 失血失得他头脑发昏,这么生猛地一疼反倒精神了不少,竟都能开口耍花腔了,秋笙轻喘一下笑道:“鬼话连篇。” “敢说你不是?”楚翛轻笑,继而正色道,“你上去放个军信弹让火军把迎灯弹点着,前阵冲锋的那头主战场状况肯定混乱的很,没光不行,我怕伤了自己人。” 秋笙看了他一眼:“你又想干嘛?” 终于登顶,此处尚且还能从稀薄的烟雾中看见点月光,楚翛的双眼在微光的映衬下亮的惊人,甚至要自己冒出些细碎的小火苗来。他挂着满身的伤,却浑然不觉似的对着下方的战场笑了笑,声音微冷:“让那疯子知道,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放炮。” 若是这是头一回,秋笙定然会惊慌失措,可鉴于上回的经验,他不动声色地往地面上一扫,拿起其中一个包裹:“这是赤血?” 楚翛从他身上甲胄夹层里自己摸出军信弹,塞到还没怎么回过神来的秋笙手里:“也不全是,毕竟炸的太狠还是会波及到太大范围。你下令吧。” 黑夜与腾空而起的烟雾遮蔽了他所有的视线,腾蛟楼下的战鼓声,刀枪剑戟相撞的闷响声,士兵被斩于马下时、头颅滚落在灰尘之中的轻响…却几乎近在耳旁。 秋笙借火石燃起军信弹,一时间,战场之上无论南蛮抑或南大营的目光都聚集在高高的腾蛟楼上,他勉强压下胸口那一口呛住的热血,高声喊道:“迎灯弹——” 大概整个南大营火军的迎灯弹都在这一瞬间同时点亮,照得整片夜色宛如白昼。 他们这个位置就算是对方的鹰甲也射不过来,那些团团围在楼下的南蛮死士来来回回绕着腾蛟楼转了好几圈,人上一批死一批,圆圈内的炮弹一批批更换,愣是始终不敢靠近方圆半里之内,一个个瞅着近在眼前却抓不着的目标物,急得抓耳挠腮。 沙场之上的情况顿时分明起来,韩建华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污血,回身一挥手:“枢军人马何在!” 一呼百应,训练有素的南大营部队片刻间便迅速集结,原本已经打成一盘散沙的军队慢慢自四面八方汇聚,韩建华瞥了眼不远处的于子忠,见甲军战况亦是可喜,正要甩手朝他的方向下第二道军令,却见腾蛟楼上放出第二枚军信弹。 他惊诧地回头,却见是楚翛已将万尺弓缓缓拉开至满月,箭头上挂着一个小包裹,上头正烧着一串火线。 瞬间明了,韩建华即刻改换军令:“全军撤退——” 组织严明、战斗力强劲的南大营和穷凶极恶的蛮人原本在黑暗之中能打得难分高下,这么一亮堂却到底是后者势力弱些,萨满见制不住秋笙,当即下了全员撤回的军令,有些热血上头的千夫长还想带着人穷追猛打一番,被另一侧的于子忠拦下。 第一个包裹一路烧着火线明晃晃地朝着东逃西窜的南蛮兵而去,活像索命的阴府里飞出来的亡命鸟,落在蛮人逃跑线路的正中央,将那些仓皇逃窜的败兵残将炸了个天女散花。 这第一个楚翛没敢动用仅有的三五个赤血,他眯缝着眼睛对准千里眼细细观察了一会儿,见普通□□炸出去的威力着实太小,眼神一变,转手便重又烧了一连串火星子,直冲着上一弹的位置窜飞出去。 刹那间血光映红了整片迎灯弹的白光,一股焦肉和腐尸的味道慢慢散开,韩建华借着铁沙裘的庇护好险没伤着眼睛,只觉耳畔一阵刺耳的尖鸣,随即便是经久不歇的嗡响,他晃晃头,发觉右边一只耳朵直接就听不见了。 南蛮军队遭受重创,一个个辙乱旗靡地四散跑了,这趟萨满川木的营帐偷袭算是一个彻底的失败。 韩建华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直到于子忠过来拉了他一把,人这才回过神来,却仍是怔怔地。于子忠明明拉着他的手臂对着他的耳廓说话,他却觉得那人仿佛在远隔千里万里的地方轻轻呵了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爆炸时的硝烟味道,呛得他胸腔一闷,继而便是猝不及防地尖锐疼痛,眼前一黑,已喷了一地的赤色鲜血。 他离得太近了。 周围精疲力竭的士兵们并未发觉主帅的异样,都还心下稍安地渴求一顿饱餐和一宿安眠,暂时没有哪个有闲心的大哥跑来搭话。 于子忠一把扶起颇有些神智不清的韩建华,低声问道:“将军,撑得住么?” 他摇摇晃晃地半撑开眼皮,似乎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地看了于子忠一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远方的腾蛟楼上,为了将□□包尽量射远,楚翛的左半边胳膊被牵拉过度,几乎将肩甲泡在了血汤子里,他脱力地向后倒退几步,和秋笙一起倚靠在了墙上,缓了好半天,左臂总算不再疼得知觉尽失了,这才看向一旁抖着手替他拆肩甲的秋笙,轻笑一下:“你怎么这种时候还想着耍流氓。” 秋笙哭笑不得,一面小心翼翼地将这片肩甲剥下来,这伤口粘连在甲胄上的时间过长,冷不丁这么一卸,登时将那长了个边角的新皮肉再度扯开,冒出一股细细的血柱,他抬头看了一眼咬紧了牙关的楚翛,横下心来将最后一点血肉撕下,清晰地听到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哼。 “你…”楚翛轻颤着右手扯了一下秋笙的衣领,见里头都是那人自己方才止血包好的布巾,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你的伤比我的重些。” 秋笙白着脸笑着看他,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包药粉,仔细替楚翛敷好了药,听着腾蛟楼下头已经开始吵闹,知道是韩建华他们要上来了,不由凑近了些,附在那人耳畔低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用赤血?迎灯弹一放,韩建华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把他们都铲平了。” 楚翛低头看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17 了脚边的□□包一眼:“你还记不记得,当时猜想南北双方貌合神离,北骊有赤血的方子却不肯分给南蛮?” 秋笙轻轻点头,恍然道:“你这是…” 萨满生性多疑难测,能与邓七合作已经算是一件令秋笙颇感意外的事了,这下看着南大营居然使出了邓七的撒手锏,无论如何都会有所怀疑。 楚翛坏笑着冲他挤挤眼睛:“反间计。他们不是合谋么,既然是为利益关系,那便让他们的利益冲突起来…对了,他们在花都和威州对口的那条密道口找到了么?” 秋笙:“连城去了,又有郑南协助,问题应该不大。” 于子忠带着人上来了,韩建华也大致歇得差不多,虽说两耳仍有些嗡嗡,两眼却不再发飘了,直身而跪,请罪道:“未能护陛下周全,末将请罪。” 秋笙自然看出他身上带着伤,况且战场之中生死存亡都在瞬息之间,一片杀伐声能分出丁点神思听懂主帅号令,而不被血肉横飞吓破了胆的本事,都是日日夜夜慢慢磨出来的。还要主帅顾着另一个主将,这不是开玩笑么? 他实在厌倦这种尊卑有别的行为方式,同样的一条命,好像放在高堂宗庙之间便蓦然高贵无尚,放在乡间田篱之中便低贱可欺。 死之于万万人不过都是一样,虚情假意的万岁听腻了,反而只想要一个风雨过后携手之人,三五旧友,一壶老酒,便是他眼底的整个天下。 秋笙无奈地捂住了额头,自觉与前人相比,自己显得格外胸无大志。 挥手吩咐一众侧将退出去,秋笙一把将韩建华拽起:“省省吧,老子还用你救?” 韩建华撑着他的手站起:“只是今日之事的确蹊跷,你根本不是大张旗鼓地跑来南大营的,又是以火军统帅的身份上的战场,那帮死士怎么知晓那就是当朝天子?” 秋笙无奈地摇摇头,将朝中内鬼、天城一事和盘托出,最后总结道:“这内鬼是南北双方交流的节点,若是能把他一提溜抓起来,这两头就是单打独斗了,那成不了什么气候。而且,我严重怀疑,这些什么炸人、死士军之类的损招都是这鬼头想出来的,我觉得他比那些扛着大刀就知道横冲直撞的疯子更想让我见阎王。” 韩建华:“这事你给辰良了不是?顶多一时半会。” 一提到连城,秋笙便不可抑制地往那丧尽天良的蛊毒上跑神,可这南方拉锯战还没告捷,又不好现在把这事连皮带骨一道揭给他看,只好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此后数日,江南一线不得平安,韩建华带着南大营东奔西跑地打蛮人,楚翛安排送到的一批粮草和军械已经到了,军队有了底气,其勇猛程度便直线上升,除了被南蛮不停手地一阵子烦扰,这边打完打那边,倒也没什么可大担心的。 秋笙带着楚翛呆在腾蛟楼一阵,京城中没有巫蛊寨寨主前来的消息,他倒也乐得将朝政暂且全数抛给江辰和陆允,担任起了率领军队镇守营帐的职事,极长的战线哪边挑事挑得大了,便带兵一起攻出去。 打打杀杀的日子没过多久,一直装病猫的萨满川木却陡然发难,亲率三军,从江南八郡与另八郡的裂口向里猛撕,攻势迅猛难敌,一时间,江南再度陷入胶着战局。 隆明三年腊月三十,南大营却无半点年节的气氛,秋笙正收到来自西北军的加急军报,一如既往是何灵雨写的。 短短几个字读完,他却是冷笑一声。 萨满直面南大营,正是邓七斗胆跟西北军硬碰硬的契机,南北两境重燃战火,大有向中原侵吞的趋势,一时间民心惶惶。 第52章 截断 江南危急、威州也不曾像秋笙说的那般不必放在眼里,这令人万般气闷的消息一传到京城,文武百官顿时乱成一锅稀粥,他们争论的焦点在于是否再度和谈,将眼下两境战争四起的情况暂且先压下去,造一个粉饰太平的假象先凑合着过。 太平年间,绝对没有一个人敢动割地饲虎的念头,什么“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一类的古人诗句,被满朝所谓“忠臣”见天地挂在嘴边瞎球转,恨不得在自己的大脑门子上直截了当地贴上“爱国”两个大字。 如今却再不一样,他们惊恐地意识到,若是任凭这场战事无限制地如此发展下去,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北骊南蛮就能打到皇城根来要他们的老命。这些老臣中除了少有的几个忠良死节之臣外,其余都是一些会耍漂亮话的草包,先帝当时提拔这堆废物就是为了让他们哄自己高兴,如今留下来都成了大越的沉疴旧疾。 这么一个政局,放在不怎么精通政务的隆明皇帝手里,全然是只剩下几滴好汤的一锅老鼠屎。 而作为几滴好汤之一的江辰,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又惊又气地发现了自己徒弟王九斯藏了数年的真嘴脸。 此人居然还和左相陆允串通一气,作奸犯科倒谈不上,却坚定执着地在早朝时给每个尚还清醒的官员强制洗脑,这数十日如一瞬的骚扰最终的的确确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或许真信,或许只是被烦怕了,到头来,这一帮孙子居然见风使舵地全脱离了正常思维的阵营,转而弃明投暗了。 闹到最后,除了他、按察使赵彦、礼部尚书胡天都、兵部尚书董琦和陶清林,其他人近乎无一例外地同意了先行和谈的结论,与此同时这群人还自以为聪明地决定在给秋笙寄出的信件上明确地写明东宫不可易主一事,甚至指望着身陷南方战场不得抽身的万岁爷还能抽出些时间看看信的最后,那些累赘的溢美褒奖之辞,顺便龙心大悦,回头给他们点赏赐。 如果这是他们的真实想法,说明这的确是一伙只长了条能说会道的舌头的棒槌,对着秋笙拍马屁,一个不留神就能拍到马腿上,踢他个半死不活。 江辰作为一个过来人,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这话不假,但是他此刻根本没权力更改这已成板上钉钉事实的信件了。 碍于陶清林上回的直言进谏,秋笙这次不敢再让秋井然不管不顾地跑到朝堂上来胡作非为了,转而命左右相一同理政,两人的权力大概是对半分。而此时陆允的想法与他相左,可群臣的意愿却几乎是一边倒的,江辰粗略地扫了一遍信件,实在是没眼再看下去了,只好点点头递给了王九斯。 鬼知道秋笙看到这封群臣联名上奏的书信时会是什么表情。 王九斯自从那件内奸案不归江辰查时,便自觉地和这位数年恩师断绝了师徒关系,转而整天跟陆允混在一处,见到江辰也不过仅仅是相□□头作个揖的礼节罢了。 江辰猛然有种豢养了一匹中山之狼的错觉。 而此时的王九斯压根就不知道,原本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18 归在吏部头上的巨大屎盆子,此时已经找准了正主,直奔着刑部砸来。 连城一走,钟寒便接了看管丹豆、顺便天天在城郊外小木屋晃悠的职务。他生来对温香软玉便少了寻常男子的那根筋,对方又是通奸叛国的重大嫌疑犯,日日夜夜住在一处,他竟从未往她脖子以上的部分看过一次,丹豆若是有那本事逃之夭夭,只要换套衣裳,保准钟寒无论如何看不出来。 这任务交代得极为隐秘,连个能说句话解解闷的兄弟都不让他带上,钟寒陪着女子城郊游山玩水,将整片小山林都玩腻味了,就在锦衣卫呼天抢地感叹人生寂寥无趣之前,那个在城郊负责的人终于不负众望地出现了。 初到此地时,钟寒便将木屋上头几根木条抽走了,两人双双站在树上,可将屋内点点滴滴动静都纳入眼中。只见房中那密道通口一阵轻动,底下那人似乎是在试探,钟寒拉着丹豆一起弯下身子,借着身前一丛枯草遮住形迹,示意她不要出声。 只听一声闷响,那人探头探脑地爬了出来,落了满身的脏灰,像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贼,他极快地镇定下来,轻手轻脚地在屋子里乱翻一通。 钟寒皱皱眉,这人在找东西。 他回头看了眼丹豆:“这个是不是给你假腰牌的人?” 丹豆微微一愣,抬头正撞上钟寒一双清冷的眼睛。、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对视。 她年纪本就不大,原本在青楼陪笑卖身,虽已识尽人间冷暖,却未曾体味何为情何为真心,蓦然间这么正眼一瞧眼前人微有些刚毅的相貌,一张小圆脸登时红成一片,急慌慌地闪躲开了眼神,支支吾吾地说道:“是,就是…就是他。” 那人还在房中翻找,似乎是确定下来周围并无人监视,动作愈发大了起来,甚至毫不怜惜地将精心摆在桌上的古董瓷瓶一股脑丢在地上砸碎,顾不上满地的碎瓷片割伤手指,忙乱地蹲在地上扒拉着碎片寻找。 本能地认为此物必定重要,钟寒临时决定先放他一阵子,等着人赃俱获了再出手。 他脊背放松了些,回头一看丹豆,却见这姑娘脸蛋酡红,简直像是抹上了胭脂,连忙伸出两指轻轻贴上了她的额头:“起烧了?这半夜里霜寒露重,难为姑娘随钟某在此游走,委屈姑娘了。” 这还是这些天来钟寒对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丹豆只觉他冰凉的手指往自己脸上一碰,非但没有起到降温的作用,反而让那把火烧得愈发无法无天,她微微别开脸一躲,嗫喏着说不出话。 钟寒更加莫名其妙,虽是自认无辜,却也多多少少意识到自己方是造成此景的罪魁祸首,还以为是吓着她了,忙缩回了手道歉:“抱歉,冒犯了。” 屋内一声轻响,他瞬间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微微抽出刀尾,眯着眼睛一看,却是男人从容不迫地慢慢往外走去。 他头也不回地往丹豆手里塞了件团成一团的薄外衫,抽刀出鞘:“留在这儿,别动。” 那团衣物上还有他惯用的皂角清香,想来是始终带在身上,却从不曾穿过。 她抱着小小的一团衣裳,只觉脸上“轰”地一下烧得更热烈了,连一颗沉寂了许久的心都开始不会跳了。 然而钟寒显然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他甚至没去看看丹豆脸上的表情,便稳稳落在男子面前,二话不说地横刀在前。 男子明显一慌,却仍是欲盖弥彰地强装淡定地笑道:“这位大人,小人可是并无作奸犯科之行,不知大人何故挡在小人面前?”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等同于放屁,钟寒勉强没出手劈人直接杀了他,颇有耐心地听完后,自怀里摸出一块腰牌甩在了地上。 正是他丢在醉花楼里栽赃陷害吏部侍郎南纪的那块。 男子的脸色瞬间就僵住了,片刻过后,他微微抬头,谄媚地讨好似的笑了两声,却在下一刻目露凶光,劈出一把利刀便当胸刺来。 钟寒早有预料,侧身躲开,那闪着寒光的刀锋堪堪蹭过他的衣角,他背手轻挑一下,登时将那小短刀劈手打了下来,侧走几步,皱眉看向紧握手腕面露不甘的男子,越看越眼熟。 “你是…”锦衣卫神出鬼没,朝廷上上下下没有一个能逃得过他们的双眼,钟寒也只是琢磨了一会儿,便指名道姓地戳破了窗户纸,“阁下是刑部侍郎何世年何大人。” 何世年继被抓包后迎面又被认破身份,恼羞成怒之下,竟赤手空拳就要跟钟寒拼个你死我活。 锦衣卫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何世年这样的文弱官员就算来上十个,钟寒眼皮不抬一下就能给一锅端了,更何况眼前就这么一只弱鸡。钟寒几乎是被此人大无畏的献身精神蠢了个趔趄,一个旋身间便将绣春刀重新入鞘,只不过几下拳头下去,便将何世年打得直不起腰来。 他抬高一条腿压在何世年的肩膀上,微微颔首问道:“从那屋子里带出什么来了,嗯?” 眼看着走投无路只好投降,此人却还是有些文人骚客式的傲骨,硬是在钟寒坚硬膝盖骨的重压下艰难地挺直了脊背,自牙缝间恶狠狠吐出一句:“滚!你不就是条皇帝的狗么,狗仗人势有那么好玩么?钟大人…”他狞笑着,鼻血顺着嘴唇缝滑进来,“钟大人这么听话的看门狗,若我是皇帝,必定给你配一条金狗链。” 树上的丹豆都听得火冒三丈,钟寒却自始至终冷冷地看着他,目光间似乎不带半点情绪,大腿用力下压,只听“喀嚓”一声,不知是何世年腰背上的哪块骨头动了位置,他没忍住,顿时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方圆三里之内空无一人,钟寒突然间有些感激这帮内鬼将对口点安排在荒郊野岭,省得放在繁华街市还添一条扰民的罪状。 “别他娘的废话,”寒冬里格外冰凉的刀尖舔舐着何世年的脖颈,只会拍马屁和钻密道的废物芝麻大的胆量顿时撑不住了,钟寒乘胜追击,手下极有分寸地将刀柄向前一推,登时见了血,“带出来的是什么?” 何世年顿时装不了好汉,双膝一软便跪倒在了钟寒脚边,严寒之中,豆大的冷汗沿着皮肤纹理串成一串掉下来。 钟寒眯着眼睛观察了他半天,终于确定下来,这人只不过是个拿钱干活的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不会没骨气到这种地步。 “何大人,好死不如赖活着,那么多银子没命花又有何用?”他平举着刀蹲下身子,双眼直勾勾地盯紧了何世年,声线清冷,“说出来,钟某虽不可给予大人白银万两,在陛下面前求求情留您一命的本事却还是有的。” 何世年不久前还坚不可摧一般的腰背瞬间揉成一团碎骨头,他瘫软了脊梁趴在地上,不知是在害怕些什么,声音一时间颤抖个不停:“我什么都没找到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19 …被人拿走了…这边断开了,他会杀了我的…” 虽说钟寒之前就在房顶上开了两个小洞以便观察敌情,可惜为防被对方发觉不对劲,并没敢做得太明显,何世年在屋子里一阵子乱晃,他大部分动作对于钟寒来说都是在死角里完成的,根本无从判断此人言语真假。 钟寒回头一想,先前连城已经待人到这地方搜查过了,锦衣卫是翻箱倒柜的专业户,搞不好真被连城之前搜走了。这人一看就是贪财图利、贪生怕死之辈,若是真把人逼疯了,到时候还真不好收场,钟寒轻叹一声,决定避重就轻:“我带你走,你先别害怕。那个人是谁?是谁要杀了你?” 不问还好,这么一问,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何世年一听到钟寒轻声说出的后半句话,先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就开始陷入半昏迷状态,就着跪趴在地上的动作直接以头抢地,发出动静颇大的一声闷响。 钟寒俯下身将何世年里里外外搜了一遍,除了一块刑部侍郎的腰牌外再无什么特别之物,想来是真没找到。 他抬头看了一眼披着衣裳老老实实呆在树上的丹豆,回身探指将何世年的穴道点了,动作轻灵地便爬上了树,伸了右臂揽住丹豆的肩膀,带着她缓缓落到地面。 就这么从树上落下来的短短两刻工夫,丹豆只觉仿佛有她已逝的十多年人生一般长短,这才恍然发觉,从前陪笑卖身的时日终究全然虚无,她在感谢观音菩萨的同时却又憎恨起她来了,为何不让这个男人,早些年岁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蓦然间竟心动了。 然而片刻终归是片刻,钟寒顺手轻轻理顺了她的裙摆,低声道:“跟紧。”话音一落,他便上前将五大三粗的男子扛在肩上,顺着小路往回走。 丹豆在后面轻轻扯住了他的袖角,踩着小碎步跟在他后面。 钟寒回头,四目相对之间,一向冰冷着面孔的男人似乎是浅浅淡淡地笑了一下,继而在少女因羞赧而即将放开双手之前,探手将那双躲躲闪闪的柔荑紧紧扣在了掌心,却不敢再抬眉看她,只是僵直着脊背慢慢地往前走,手心渐渐渗出细密的汗水来。 若是他的顶头上司连城知道这小子居然趁工作时间调戏姑娘,说不定直接能气出一对翅膀,一鼓作气从花都直接飞回来,将他按在地上一通拳脚相加。 然而这无良的上司确确实实拿走了何世年在小木屋中藏而复失的东西,那是一张地图,将这条由威州通花都、再由花都通京城的密道内七扭八拐的路线交代得清楚详尽,无一不足,只是说明的文字和书写的字迹都难以辨认清楚,中途又有许多模糊不清的图线,郑南和连城两人对着这图琢磨了半天没咂摸出点味来,只好又命人跑了一趟威州把何灵雨请了回来,这神人只熬出了一个通宵,便将空缺的路线图补得七七八八,至少能找出数条支路通往的焦点,藏在花都里的接口自然水落石出。 “这些文字应该是北骊特有的古文字,何某无能为力,”何灵雨将架在鼻梁上的玻璃镜一把扯下,指着上面的文字给连城看,“二位大人可知,曾有一楚翛楚公子去往京城?” 郑南一头雾水地看向连城,后者连连半遮半掩地咳嗽了几声:“咳...这人眼下应在南大营,大概是同陛下在一起的。” 何灵雨天生对红尘中情愫少根筋,连城这么猥琐的语气都没能让这姑娘往少儿不宜的方向动动脑子,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点头“哦”了一声,什么问题也未曾问,目光始终落在眼前的地图上:“楚公子精通各地文字,二位倒是可将这图纸拓出一份来给他寄去,让他帮忙看看。” 郑南探头探脑地在何灵雨脑袋后头来回晃悠:“干嘛非要拓一份?我抄抄寄去不就成了么?” 何灵雨以为他在开玩笑,一时竟没搭腔。 郑南:“何姑娘?” 何灵雨颇有些莫名其妙地回头,这才发觉此人竟是说的认真话,不得不开口解释:“郑将军,这些文字多一点少一撇意义都大不一样,万一您在誊抄时有何不注意,原先有两个勾的一个字写成了一个勾,整个词语可能就与原先的意味背道而驰。我建议将军还是拓下来为好。” 连城在一旁险些没笑出声来,幸灾乐祸地拍拍郑南的肩膀叹道:“老兄,没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了,这要是弄出个好歹来,小心以后子瞻再逮到你偷吃鸡腿,非打断你的腿给你吃了不可。” 秋笙不是那种有事没事瞎传扬这种破事的人,定然是当时连城正在楼顶上飞檐走壁时偷看到了。 何灵雨小心翼翼地卷好图册,顺便拿一种关爱羊癫疯的眼神扫了他一眼。 郑南:“…” 他西南提督威风凛凛的形象就这么崩塌了。 连城端出一副十足欠扁的表情接受了郑南毫无杀伤力的眼神攻击,一看到何灵雨走来,瞬间变脸成为正经八百的锦衣卫指挥使:“何姑娘。” “花都中的这些支路只通一个中点,节度使府衙,以我的能力,也只有到此为止,剩余的古文字只有精通此道之人才可有所破解。连大人,若是再无他事,我便告辞离开了,威州战场还在胶着,我只跟王将军要了十天的假。” 连城眼神一暗,节度使,又是一个牵扯上朝廷官员的大事。 他弯腰作揖:“多谢何姑娘,慢走。” 她脚下生风似的,无声无息地便转身出去,郑南也全然忘了连城刚刚落井下石的损人不利己之行,转而拿刀鞘捅了捅他的肩胛,问道:“威州那头打仗,她一弱女子去了能干嘛?” “北骊人擅长研制新军械战甲,全新的东西一上战场,西北军很可能一时反应不过来敌方的破绽在何处,何姑娘只要在高阁上远远一看,便能将对方战甲战车的弱点和致命处估摸得八九不离十,增加西北军一击必杀的几率。”连城道,“咱俩先去节度使那儿探探虚实,先别让大队人马打草惊蛇。” 郑南伸了个懒腰,皱皱眉埋怨道:“你刚才干嘛把人家放跑了,咱多久没跟姑娘呆在一块过了。” 连城斜眼扫了他一下,高深莫测地摇摇头:“君子不夺人所爱…咱们还是老实干活比较合适。” 第53章 内乱 秋笙觉得自己大概还是太年轻了。 他居然连这帮天天坐在朝堂里的老鸟的心思都看不懂了。 楚翛一如既往地靠在房柱上逐字逐句地读医书,两人平时若是无事,多半都是和平共处在一个屋檐下各做各的事情,互相干扰一般是不存在的,这当然只是楚翛一厢情愿的想象罢了。 这书册上一个篇目中的内容竟是他从未曾涉猎过的,楚翛多看了几遍,还是决定找支笔一五一十记下来为妙,一抬头,却看到秋笙踩屎吞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20 粪一般的表情,快步走上前,将书本一搁:“怎么?” 那封经过陆允和王九斯精心编排过的信件顺利地抵达南大营,眼下正被冒着火气的万岁爷死死捏在掌中。 秋笙见他过来,好不避讳地将信纸往他手里一塞:“真是帮大爷!” 楚翛接了书信,却没着急看,转手搭上了秋笙搁在桌上的手腕,不着痕迹地摸了一会儿,这才老神在在地展开了信件:“你的伤还没好全,少动肝火。” 被他这么轻声细语地一安抚,方才还气得直冒青烟的秋笙顿时老老实实地平静下来,耍赖似的揽住楚翛的腰背,把脸往人的颈窝处一埋,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果不其然地嗅到了扑鼻的草药香,轻笑一声:“还说我没子嗣就不能废太子了,这些人是脑子开豁了不成?要是真让我知道小井然跟他爹他爷爷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德行,我就是让头大肥猪上位都由不得他。” 楚翛下意识地往边上躲了躲,看完那信,便觉得秋笙这股火来的真是太情有可原了。 明明在这里浴血奋战的人是他们,踩着寒风冷雨仍硬着头皮向前的人也是他们,却没想到守在身后的竟是这样一帮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这世道本就生得艰难,秋笙时常想不通他为大越江山这般拼死拼活究竟是为了哪般,那些祠堂里美酒珍馐供奉着的人物当真是他的祖辈?他曾有那么几个夜晚,整宿整宿地坐在祠堂中冰凉的砖板上,惊觉他在那样伪善而野心勃勃的一家人面前,竟感到了几乎要宣至于口的愤恨恼怒。 他因生为这些人的后代而感到耻辱和不堪,却又为自己不尊师重祖而羞惭万分,内心一度陷入张狂迷乱的纠结当中无法自拔,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偶尔还会掉点晨雾,楚翛便撑着伞静静地等在祠堂门口,等他回头见着那人冲他看过来,一时间何为礼法家国,便统统不想要了。 楚翛较他稍矮一些,据说此事还令眼前人颇为不甘,秋笙乐得宠着他,因此很少在他面前站直,此时也是不露声色地微微弓着腰,两人距离又极近,楚翛毫无征兆地一转身,鼻子尖正巧蹭过秋笙的,顿时往后一仰。 他身后便是一只青瓷细高花瓶,这金贵东西哪里经得起青年力道十足的一撞,登时腾空而起,作势要与黄土大地来个亲密接触。楚翛虽然已经察觉不对,却来不及回身,秋笙整个人罩在他眼前,目光微微一沉,瞬间欺身向前,却是隔开楚翛刚探出去的手臂一把抓紧了花瓶的细颈。 花瓶死而复生,大流氓也如愿以偿地扑倒了楚翛,明明该拯救的都救下来了,秋笙却仍理所应当似的糊在他身上不肯挪地方,空出来的左手微微向上扶了一把近在咫尺的腰骨,一面心乱如麻,一面若无其事地关切道:“当心闪了腰。” 楚翛只在腰侧被摸了几把时稍稍怔了怔,不过半刻,他便略微低头沉声一笑,右手沿着腰线一路抚上了秋笙的脊背,察觉到对方微微僵硬了身体,趁机抬高下巴碰了碰他的嘴唇:“别闹。” 柔软的嘴唇磕上微凉的下颚骨,秋笙眯缝着眼睛舔了下嘴角,正要再下一城,楚翛却说话算话地不闹了,一抬手把挡在身侧的手臂格开,兀自走开几步靠在桌角笑笑:“因此,你打算如何?” 秋笙自顾自烧了一把没人给灭的大火,憋了半天好容易憋了回去,刚要说话,却听那人低声唤了句:“子瞻。” 那声音低沉微哑,带着些这个人特有的磁性,两个字出口落地,竟恍惚在帐中敲打出一连串微妙的涟漪,撞到秋笙刚被人调戏温软的耳膜上,当即脑中便是一阵嗡鸣。 秋笙曾有一段时间格外认真地琢磨过中意楚翛的缘故,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总觉得说不清道不明的,就这么认定了。 他咬着牙恨恨地道:“小崽子,你故意的不是?” “没有,正经点儿,打算怎么着?” 秋笙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终归缴械投降般轻叹一声,不明就里也罢了,只消这么看一眼,还是挡不住的欢喜。 “…我不惯他们这些臭毛病,仗该打还是要打,哪里有不战而自屈其兵的道理?还有那个王九斯也有待考证,我怀疑他不是什么好鸟。”秋笙收回眼神,语气坚决,“钟寒查出那个冒充南纪栽赃吏部的人是刑部侍郎何世年,据他描述,此人不是个有心眼的鬼头,连接南蛮北骊的大人物必定另有其人,这事王九斯不可能不知道。还有连城,在花都的密道口已经找出来了,他们正守株待兔,等着上钩来,多半能是条大鱼。” 他话音一顿,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楚翛:“阿翛,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楚翛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我神通广大嘛…” 这都是朝中机密,不可外传,可谁让作为他左膀右臂的周雍有飞檐走壁且爱睡房梁的特技,也不算白做了这许多天的梁上君子。 “刑部这帮人不能要了,若说王九斯就是他们这里的头头,南北合围这事就算结了,先把邓七这个狗头军师打趴下,再回头收复了江南八郡,这两头心思一旦不齐,便再无后顾之忧,势如破竹而已。” 楚翛慢慢点了点头,继而微皱眉头:“你要如何中断他们的合作关系?若王九斯是和何世年一般的谋财之辈倒还好说,但混成这等足以作为两方交界的领头人,此人必定城府不浅,说不定通敌叛国之外,仍有什么逼迫着他、激励着他必须去做此事的缘由…除非他上头还有人,那这事就更大了。” 秋笙往那宣纸上略扫过一眼:“自然是先审两天再说,若是顶上还有鬼,大理寺多半也就审出来了,若还是不成,我就亲自回京一趟走走刑,熬他三五日,是个人就都能吐干净。要是还不行…那就得弄弄清楚他的来历再说。” 凡事果中有因,因中必有果,两者相辅相成。非执拗血仇外不成生死,说不定真是有外敌混入了朝局。 楚翛:“别等大理寺了,此番事态紧急,且牵一发而动全身,牵扯了王九斯,必定会接连引起这伙人有所动作,京城里没有你压不住。王九斯又是朝廷正四品大员,你不回京亲自调审,恐怕连大理寺都不敢把他怎么样,只不过上些无关痛痒的小刑罚罢了,根本问不出东西,白白浪费时间而已。” 见秋笙仍是有几分犹豫,楚翛靠近了些道:“你放心不下南大营,我留下来帮你看着,你速战速决。这事经不起耽搁,再来半年南北两方夹击,你还能打,韩将军、高将军也能撑住,可民不聊生尸骨遍野,国库也受不住,再拖下去连京城百姓都只能喝稀粥了。” “我并非决定不下此事,”秋笙道,“南疆那头至今没给我消息,我在考虑要不要去巫蛊寨一趟。”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21 楚翛一懵:“南疆?你去那鬼地方作甚?” 秋笙后背一软瘫在座椅上,苦笑道:“去替败家老爹老爷爷收拾烂摊子…”将自家祖先如何祸害锦衣卫的破事简明扼要地说了说,终了时长叹一声:“阿翛,听完就忘了吧,都是帮丢了本心的可怜可恨之人。” 他刚刚从连城口中听到消息时,恨不得上天入地杀光皇室中秋家人,谁知时至今日,虽是仍存愤恨不甘,却也多多少少体味到为权所控之人不过傀儡,牵线那头都不归自己,活了一辈子自觉潇洒风流,却是步步为营精心算计而来,倒是把自己养成了一只嗜血怪物。 眼瞅着秋笙的神情就要往悲悲切切的方向发展,楚翛十分及时地转身靠在了他的椅背上,揽住秋笙的肩膀:“南疆危险,他既然拖延了这样久,若不是有何要事耽误了,便是有意引你再去一回,免不了有诈,我替你去。” 秋笙很是受用地往他那侧靠了靠,颇为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危险?你还替我?你觉得我能答应?嗯?” “寨主若是被你逼急了,破釜沉舟之下干出什么蠢事也不奇怪,你这是打算让我年纪轻轻就丧妻鳏居不成?”秋笙抬手掴了他一巴掌,楚翛笑着躲开,“至于我,他不敢动。” “为何?” “我的身份来历,你或许已经猜出□□分来,有些话我也不藏着掖着跟你说。我手下的人,虽说都有些狼心狗肺,但如果我在南疆出事,他们能带兵铲平南疆。你呢?”楚翛咬咬嘴,声音放轻,“连城郑南被内鬼缠在花都,韩建华追着南蛮满江南遛弯,这些生死之交尚且未能有三头六臂,更不必说那些只为一袭龙袍卑躬屈膝的官员了,寨主串通那奸贼在朝堂上胡说八道一番,结果如何你全然可想。不过是猜测,我想王大人或是鬼头都是很乐意与他结为盟友的。” 书写历史的,恰恰常是杀死真英雄之人,黄泉白骨,向何处求诉一公正? “你…” “先别,”楚翛打断他,“我不是在与你商量,而只是看在情分之上通知你一声。我不是你的臣子,你的命令我没必要遵从。” 秋笙:“…” 楚翛等了半晌没听着回话,断定此人是默认了,正要起身收拾细软即刻动身,却听秋笙问道:“那你为何拼死保我性命?” “既然不是我朝子民,大越皇帝的生死与你又有何干?你以身犯险又是何必?” “威州一役、天城远来探看,此番江南之战,你又拖着病体上前线救人,多少次险些命丧刀下,你是觉得自己这条命太不值钱了么?” 他一连串的质问倒是让楚翛微微一怔,片刻后,他低低笑出声来,手里拽着个简陋的小包裹就撩开了门帘,一步刚刚迈出去,却又堪堪停在了原地,他微微侧过身子,笑道:“最初倒是常常这样想,但时至今日…”他将后半步走出去,放下门帘,在帐外大笑道:“楚某心地善良的很,如何忍心陛下未至而立便守了寡?可得好生惜命才是。” 秋笙:“…” 真是养熟了就开始瞎长本事。 楚翛将雪千里依旧留在了秋笙身边,自己随便找了匹对眼缘的骏马骑走了,两人这一去都是赶着时间跑路的,寒冬腊月,一路之间风景又无甚可看,楚翛闷着头不眠不休赶路,中途不得不找个驿站换了马,近乎是以他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抵达了南疆巫蛊寨。 而秋笙却并非连夜驱马奔腾,他至今心肺仍有旧伤,喘气喘得急了便会心慌不止,跟着整片视线都花了起来,实在是跟不上雪千里日行千里的脚程,倒是白白浪费了楚翛特地将这神驹留下的好心。 可这事说来也巧,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一路顺着江流沿南方众州郡向上而去,居然歪打正着地抓出好几个贪官污吏来整治了一顿,虽说时间紧迫必然不能一网打尽,却也多少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短时间内,南方一线的州郡长官多半过起了老实吃官俸的日子。 往日从不曾在南方一带露过面的秋笙总算借此机会立了立君威,也结交了几位身正影不斜的正人君子,顺势接着将这几人提拔了官职,虽说在君王眼中看来不过是小恩小惠,对于这些不肯陷入俗流、故而受到众官员排挤的小人物来说,却着实是高山流水之大幸,因而个个唯秋笙马首是瞻,忠贞不二。 京城中到底还是有事催着他,秋笙不敢多在沿途耽误时间,只将那些两袖清风之人的姓名官职一一记下,等到回京后考察一阵便再调任重用。 他必须打破前朝老臣统治天下的局面,这帮老朽与他的治世观念差异过大,实在是留不得。 若是不惹事,便可和那些长了眼色自乞骸骨的一同赐金返乡,至于闹出事来…秋笙坐在龙椅之上揉揉下巴,静静地看着殿下正高呼万岁的王九斯,他倒很想知道,这种人在背后给自己设计了一条怎样的凶险之路。 “众爱卿平身,朕今日有长话要讲,听政累的老人家知会一声直接走就是,别累坏了身子。” 他竟以这样一句话开了篇,朝堂内所有的脑袋几乎都抬起来对着他,数十张或老或少的面孔上无一例外皆是目瞪口呆。 当年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没有人不知道秋笙这句话说出来是什么意思。 你们要是还能干活就打起精神来,否则自觉卷铺盖滚蛋,老子懒得伺候你。 没人开口。 秋笙不急不忙喝了口清茶,慢悠悠说道:“朕这趟江南去得很是值当,无意间倒是洞察了些许往日里从不曾知晓的道理。朕受益匪浅自然想与诸位爱卿共享,只是人心隔肚皮,谁知诸位又是作何想法?只怕不是鲁莽冲撞了,便是说错了话讨来一顿背着朕的臭骂…朕这份好心诚意,当真是委屈。” 这下听得文武百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一头雾水地左顾右盼起来,发觉众人多半是同自己一致的莫名其妙之情,只好重新把头低下了。 秋笙见状并未慌张,他既公然说了这话,便必定是说给能听懂的人逗闷子的。 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祖母绿扳指:“王大人?” 还没等众人做出反应,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万岁爷居然顶着满脸的戾气笑了笑:“抱歉,朕竟忘了这朝堂之上还有好几个王大人呢...刑部尚书王九斯大人?朕在唤你。” 皮笑肉不笑,这种情况下被单蹦儿溜出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秋笙即位至今三年之久,朝臣最初绝不信此等混世魔王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直到后来他竟把整个吏部翻了个底儿掉,还派出将士将吏部内部瓦解,逐个击破,愣是没让吏部这把火烧起来,竟还趁机扶持了新人。 连哄带骗地收拾了吏部,如今这是又要在刑部下刀? 众臣战战兢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22 兢地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笑面虎,大气不敢出。 王九斯此时的表现仍算是英勇,他淡然出列,直身跪倒:“陛下,臣在。” 秋笙没有文火慢炖此人的打算,直截了当将那块假腰牌和何世年的供词记录递给李辞,吩咐他送到王九斯手里:“王大人,解释解释吧。” 出乎意料,王九斯的反应简直堪称内鬼被抓包时的最佳范本,此人先是心平气和地接过了物件,瞧见腰牌上南纪的名字时稍稍表现出了些许惊愕,他极快地瞥了一眼秋笙,像是被他杀人似的目光吓到似的,复又低下头去,一目十行看完了供词,手指恰到好处地微颤起来,竟露出满面的惊恐错愕直对着秋笙,他应当该为自己辩解开脱的,却似乎是惊吓得过了分,一时竟连话都说不利落:“陛下…这,这臣…臣看管不力…” 秋笙无声地长叹一声,心道果真头目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若不是有幸遛了一大牢,听到了何世年深更半夜做噩梦偶尔念叨的几句话,说不定还真就能被这大老哥直接糊弄过去。 他颇为幸灾乐祸地心道:天时地利人和啊老王八,干坏事要是没气数,那全都是瞎扯淡。你怎么就没想到自家小弟是个会说梦话的嘴漏呢? “王大人既然不肯认,那朕也不好浪费诸位爱卿时间,来人,请王大人到御膳房旁侧的小竹屋歇歇脚,等朝会一了结,朕便亲自替大人奉茶。” 挥挥手让御前将领将王九斯带下去,秋笙扫了一圈议政殿中众臣的面色,见个个都是面有菜色,上弦实在不好一开始就上过了头,开口留意放轻了声音:“既然王大人不肯配合,朕的话也就到此为止了,倒是想听听诸位爱卿对于东宫储君是废是立一事的见解。” 第54章 境遇 万事皆有正反两面,此一时秋笙无比欣慰地看到楚翛居然掌握住老流氓式调情手段的精髓,彼一时他将对此人学啥会啥的特性大为光火。 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便是信口雌黄编瞎话,这本事从前楚翛压根儿不会,谁料就这么一来二去跟身边这帮口中满是无稽之谈的高官混久了,竟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刚好秋笙虽然摸清了楚翛大概是在崔嵬阁有个高位,却对那鬼地方并不熟悉,楚翛说的旁枝末节他都能猜着,对于骨干血肉却着实一头雾水,这人没说明白,他也不好旁敲侧击逼问出来,竟从始至终没看出楚翛那一套兄弟情深的说辞全然是瞎编乱造出来的。 谁替他出兵?他死了,楚筌却还没有,崔嵬阁多的是替死鬼,少了他一个冤大头,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倒霉蛋迎风飘扬起来,谁有闲功夫来搭理他? 直到来到巫蛊寨寨门面前时,楚翛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蓦然间手掌心竟湿成一片。 竟是怕了。 他暗道好笑,从前被说不清个数的郎中口口声声说命不久矣,也未曾有过这般隐隐作痛的难过,只觉自己只身一人,不过死便死了,来自清白去也安详,谁来牵扯纠缠他? 如今却大为不同,因着尘世间忽然有所值得眷恋,对死亡竟是无可言说地恐惧起来,巴不得吊着一口气活到两百岁去。 巫蛊寨与崔嵬阁并称大越两大利器,虽说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的存在,却百年来从未有过什么交集,以至于楚翛被一众寨民前拥后簇地迎到寨主寝殿门前之前,甚至连这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他报上了崔嵬阁阁主的名号,这才见那殿门缓缓打开,门内站了个形容瘦削的女子,苍白着一张脸冲楚翛拜了一拜:“阁主大驾光临,晚辈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楚翛平日里除了偶尔忙些公务事,其余时间都是在研读医书中度过的,又有御医院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御医亲自指点,如今也算的上是突飞猛进,挂个牌子也能就职上任了。他只抬头瞧了她一眼,便觉这女子身上似有萦萦死气,脸色灰白,全然不似鲜活之人,皱眉道:“寨主这是贵体抱恙?面色着实有些不妙。” 女子闻言略微笑了笑,露出尖尖的虎牙,牙床却泛着明显的青黑色,声音嘶哑:“阁主与我,又有何不同。” 楚翛咬了一下唇肉,想了片刻后,认为着实没必要将身家性命之事对着此人和盘托出,便未加否认:“寨主与我不同,只是气血亏空之症罢了,倒还有救。长期以身饲蛊,未免太过凶险,长此以往自然有些表症,还是尽早治疗为好。” “医治又如何呢?阁主,难道您就当真无药可救了不成?”女子扬起干裂的嘴唇笑了,眉眼间尽是死气沉沉,“于你我而言,多活两日,不过是多承受两日的痛苦罪孽而已,人生逆旅,这趟行程于我而言委实太累。寨中巫蛊带给我的唯有苦楚,却又是此生全部,若是狠下心来舍弃,更是孑然一身,活个什么意思呢?” 楚翛没打算劝她,又实在没法儿接这句话,只好一副虚心受教的表情默默地听着。 “阁主此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她上前几步,将小桌上的竹笼小心翼翼地搁置在一旁,转而拿出一把早落满了浮灰的青瓷茶壶,就着泉水清洗两遍:“晚辈此处不常常饮茶,委屈阁主尝尝这湿仓普洱。” 楚翛平日里也是常喝茶的,大多时候却都是顺着周雍的意思,或者便是秋笙特意煮些养身补气的茶叶来给他,也就是喝个情趣格调罢了,自身对于万般茶叶并无何高见。寻常市井里一两银子一大捧的散茶根子,和西湖龙井乡里风光雨露浇灌出来的佳品,放到他嘴里,其实是大差不差的。 没等他想着解释,一杯温热的茶水便摆在他面前,略微抿了一口,自觉与皇城里和秋笙一道喝的那些岁贡名品大致相似,登时赞道:“寨主哪里话,分明好茶一壶…”舌尖被轻烫了一下,他舔了舔嘴角,轻咳一声,“不瞒寨主,我此番前来,为的是些公事。” 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是为大越皇帝,秋子瞻而来?” 看来秋笙先前来此地时透露了他的名字,所谓大理寺少卿的名号借口,多半也是骗不过她的。 楚翛点头:“正是。为的是乌金蛊一事,不知寨主为何一拖再拖?” 那女子像是听着了极为好笑之事一般,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嘴唇向两侧咧开,再度露出一圈青黑的牙龈,活像阴曹地府里青面獠牙的冤鬼,从嗓子眼儿尽头挤出一两声嘿嘿的冷笑来,让人不寒而栗。 楚翛下意识将手指往腰间刀柄上一扣,沉声问道:“寨主何故而笑?” 他没刻意隐藏拔刀的动作,女子冷冷地向他的手腕瞧了一眼,继而又是一阵没头没尾的大笑:“那皇帝老儿前来问询此事,我便只当他是无知者无罪,随随便便开了个方子让他带回去,也算暂且了结他心上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23 一死结。而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崔嵬阁阁主,你居然也会被秋笙糊弄得来问我这种问题?” 楚翛猜到她的意思,微微偏过头去。 “阁下当我巫蛊寨乌金蛊为何物?可是想解便解想除便除的?且不说原先祖上在乌金蛊中用了何物为底,便是这数百年如一日的改变与升华,便早已不是单凭我一人之力便可解的。楚阁主,容晚辈冒昧,且问一句,”女子凑近了些,“您那昆仑山中的三步七子花入喉,可再有可解之理?您这一身的毒血下肚,不也是回天乏术?” 楚翛声线冰冷:“不错。” “既然崔嵬阁与巫蛊寨有并称之号,阁主便该早些想到,若是乌金可解,我用这血肉之躯劳心费神培养,岂不是得到一群废物!” 她的面容在一瞬间竟有些扭曲,整张脸上肌肉不停颤抖,不知是哪一下错了位,竟然碰醒了体内沉沉睡去的十数条小虫,它们沿着她筋脉皮肤纹理在脖颈动脉处缓缓爬动,竟有三两只窜上了她的嘴角,硬生生替饲主扯出个诡异吊诡的微笑来。 这场景倒是没吓着楚翛,他只是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寨主开的药方,和交给子瞻的药引又是作何用处?” “巫蛊寨中有两味蛊毒最是要命,百年前,大越皇帝前来求取的便是其中之一乌金蛊,这种蛊毒至死前有一循环周期,发作之时,一次比一次生不如死,中蛊者有数人选择在头次发作之后便自行了断。想必阁主对巫蛊一事也多少有些了解,想解某种凶残异常的蛊毒,必以另一种气性与之相悖、且毒性远在其上的蛊加以镇压,两种毒虫在体内交错残杀,最终自然是后者占上风,此所谓,饮鸩止渴。” 楚翛:“药引是另一种?” 女子又是一笑:“正是如此,我将尚未成型的金蚕蛊幼苗混入药引之中,此物入体后会渐渐生长成型,将原先残存的乌金蛊虫吞噬干净,这两种蛊虫一阴一阳,我开了阴性温补的药方,为的便是杀灭后者蛊虫,达到斩草除根的目的。什么除净,全是我信口雌黄编出来哄他罢了。” 她喝了口茶润了润嘴唇,游移在嘴边的蛊虫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高温吓到,纷纷仓皇逃窜开去:“乌金蛊发作周期共有数次,金蚕蛊却没有,唯有一回,那便是人之将死,不得救了。期间半点苦痛不必遭受,中蛊者也不会发觉任何异常。” 她话音一落,楚翛半晌没接茬,就在女子以为他就要怒气冲冲地与自己拼个鱼死网破之时,那人却轻声开口:“多久?” “中蛊之人,还有多久好活?” 女子颇有些惊异地上下扫了他一圈:“因人而异,短则一年,长则两三年。” 楚翛再次沉默下来,他冷冷地凝视了女子片刻,终究认命一般低下头来,将杯中凉透的茶水一口饮尽,直身向女子拜了一拜:“多谢寨主款待,楚某告辞。” 他那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的女子心里一阵发慌,只能强装镇定地回礼,脊背却僵硬得发疼。 她远远地看着楚翛晃悠着单薄的身子溜达出了寨门,那阵惊慌失措的感觉却仍然未曾压下去,只觉自己方才偷偷在他的茶杯底下放置了一只毒虫的行径似乎被对方看了个彻底。 而那只小东西,此时已经落在了楚翛的手里。 进门前便早有预料,往日里也听说过南疆人若是无缘无故拿出吃喝招待你,那必然不安好心,因此先行在手上套了一层摸着蜡的人皮,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倒没对方看出什么端倪。加之此人做贼心虚,根本不敢往茶杯的方向看,也是省了不少事。 他一路牵着骏马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巫蛊寨,冷不丁地竟笑出声来。 那女子明显是在撒谎。 怎能无可解? 皇城里必定没有关于此类蛊毒的记载,楚翛将那扭来扭去的小虫小心装在了一只瓷瓶中,决定暂时不回京城,先去一趟天渊寺再说。 此时身在京城的秋笙则全然不知楚翛决计将他先晾上一会儿的打算,他审王九斯审得自己想触柱而死,真是活了二十多年没见过这么硬的嘴。 他在审王九斯的同时,钟寒也在天牢里头审何世年,最终发觉后者当真只是一个跑腿的搬运工,干活干好了,黄金白银便是滚滚而来。此人不过是贪图小便宜,口口声声上有老下有小,还娶了六七房姨太太,平日里那点俸禄压根儿养不起全家,这小金库又是自家顶头上司,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 这小子怕疼怕的要死,钟寒一拿出皮鞭辣椒水、夹板老虎凳,还没等碰上他一根汗毛,就杀猪一般惨叫起来,把素日开的那些屁嗑玩笑话都抖落出来了,实在不像是能隐瞒藏掖的模样。 手上没确实证据,纵然秋笙有百般招数令王九斯说出真话来,却到底还是顾及他正四品大员的地位,若是无凭无据便上刑,搞不好留下个屈打成招的名号,他还不想被弹劾致死。 两人费了一通力气居然都没什么进展,只好聚在一起讨论对策。 “何世年可以抛掉,这人没用,刑部里头那些人我也翻动遍了,大致都是一样的状况,突破口就在王九斯身上。”钟寒道,“陛下,你来还是我来?” 秋笙呛了一下:“来什么?上刑啊?”见着钟寒点头,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道:“毫无根据,就靠着我那会儿听着的一句梦话就能把朝廷命官顺下来?再说,咱们现在对他此番举动的缘故一无所知,这人若是真老奸巨猾,恐怕是会编出一套谎话来忽悠人,到时候未免会被这老狐狸牵着鼻子走。” 钟寒:“那该如何是好?难道就这么放了他不成?” 秋笙看了他一眼,沉默思考半晌,突然咂咂嘴赞叹道:“啧,好主意。” 钟寒:“哈???” “自然不是真放,是要让他自以为自由,唯有如此,狐狸尾巴才能露出来。刑部的老底被抄了,何世年也已经暴露,他自该明白朝廷与他而言早已不是个安全地方,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会不计一切后果地逃跑。” 钟寒:“没出正月年节未过,京城与周边州郡仍有严禁,若非圣上亲笔诏令不可出城,他若是想尽快逃之夭夭,便会不择手段离开京城。可他们不是有伪造出来的玉玺么?” 秋笙:“这不打紧,等着把御林军派出去守上几天,他不会冒这个险走阳关大道…总而言之,无论如何,把他逼到地道里去。” “然后咱们派人等在地道里瓮中捉鳖是么?” 秋笙吊起眉眼瞅了他一眼:“他是个好诱饵,不趁机放长线钓大鱼实在可惜,我是想研究明白,这人背后到底是哪里的靠山,北骊、南蛮或是其他鬼东西,居然敢对爷的地盘动这种心思。” 钟寒:“…” 秋笙因着拜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24 把子兄弟是指挥使,平日里没少来过锦衣卫镇抚司转悠,但以往都是来找连城练练功夫便扬长而去,钟寒这还是头一回单独和秋笙一道办事,却发觉此人竟是这样一番风格——吊儿郎当的外表下泡着一肚子坏水——蓦然间哭笑不得起来。 还有比他更没有个皇帝样儿的君主么? “你们家连城早在那头踩好点,只等着老兔子上钩,你且放心大胆地先放手试一把,这两天叫弟兄们撤了严密防控,你一天到晚别吃别睡别偷懒,跟着他屁股后头就行,多半是醉花楼…可别耍姑娘,你都有丹豆了,就别再想五想六…我去看看小井然,先把那狐狸放了,做戏要做的像,人家精明得很。” 钟寒:“…是。”连城是怎么能跟这种人打成一片的??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秋笙从小到大几乎没跟这么闷声闷气的同龄人打过交道,看着对方惜字如金,自己却俨然话痨一般叽里咕噜说了半天,不由好笑,甩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猫吃鱼狗吃肉,老鼠的儿子可是会打洞…钟兄啊,丹豆姑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钟寒彻底不想搭理他了,通红着一张脸仓皇而逃。 秋笙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并未急着立即到东宫去瞧太子,反而放慢了脚步,走到议政殿偏门口时甚至停了步,靠在能见着阳光的墙角舒缓了一会儿筋骨,似乎是在等人。 正如以陆允为首的众官员所言,东宫确实为国之大事,半点马虎不得,他亦是倾尽近乎全部的耐心观察了秋井然半年之久,虽说未曾发觉江辰、陶清林等人口中所说的无视尊长、口出恶言等等恶行,却总是有那么些许说不清的怪异感,总感觉这孩子莫名其妙就跟自己疏远了不少。 往日里那些顺其自然的撒娇讨好,如今看起来竟那般僵硬,李辞曾安慰他说那是孩子渐渐大了,不依赖长辈是正常的事,可他仍然觉得心里安不下去。 竟像是做戏一般。 与江辰谈过多次,秋笙这才开始怀疑是这孩子坏了心性,不知是哪口气没出顺溜,居然学会在他小叔面前巧言令色,着实令人寒心。 “陛下。” 他抬头一瞧,见是江辰来了,忙上前扶住他:“大冬天的还让江老您陪晚辈出来挨冷受冻,真是劳烦您了。” 江辰总觉得秋笙自打从南大营回来就有些变化,说不上脱胎换骨,却也着实与从前大相径庭,若是细到琐事万千,却又说不出多少不同来,只觉这混迹江湖十多年的青年人,总算是有个一国之君的样子了。 “小事小事,不要紧,”江辰借着他的力道慢慢往前走,“小笙,井然一见着你,便故意做出一副乖巧模样,你必定也是看出来了。他身边如今已经有了几个亲信,你这般不佳遮掩地贸然前去,一定会被他那些左膀右臂发觉,这趟又是白去…我且替你做个靶子,你悄悄地趴在墙根上,仔细看着。” 秋笙失笑:“奇了,您老人家以前不是不让我爬墙么?” 江辰:“…哪儿那么多废话。” 再拐上几个弯角便是东宫,秋笙点起几个轻步便飞身窜上墙头,半盘起身子来缩成一团,回头看看还在缓慢踱步的江辰,确保这老头不会左脚绊右脚摔个好歹,这才放下心来,低下头看向院中。 寂寥寥一个院子,竟与秋笙平日里见到的热闹景象全然不同。 此番临着黄昏还有一个多时辰,正是在园中晒晒冬日暖阳的好时候,毕竟残冬腊月时节碰上一轮暖融融的太阳,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他弓下身子静静听了一会儿,似乎在一股北风捎来的寒气之中,隐约听到了一声极压抑的痛哼。 循声望去,秋笙顿时觉得温热心肝像是被人狠狠一把握住,痛极了,倒是想淋漓痛快地吐出一口热血来。 远在院子的另一侧,一个浑身上下只有一件里衣的宫女正顶着寒风跪在角落,一张冻得通红的脸蛋上满是血淋林的道子,那些新鲜的血液顺着她瘦的尖削的下颚流下来,落到冰凉的地面上,渐渐凝成一团殷红的冰块。 她的整个上身都浸在了触目惊心的红色里头,可那里衣仍然依稀有些雪白的底色。 秋井然,他温润如玉的小侄子,正靠着把大躺椅坐在她面前,怀里抱着一只烧得温热的手炉,包裹在右掌中的,赫然是一根满是倒刺的粗长藤鞭。 第55章 东宫 秋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前竟花成一片,辨不清东南西北。 心肺间旧伤经楚翛好一阵子精心调养早无大碍,如今却像是要被生生气炸了,心头一阵闷痛,忍不住伸手按住了胸口,方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扭头看了眼仍在挪步子的江辰,对着他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正要加以解释,却听那头传来藤鞭破空而来的厉响,顿觉时间来不及,一面借着墙头跟的力抽身而去,一面随便抠出一块瓦片直接飞出撞上了将要落在少女身上的藤鞭,勉强做了一回护花使者。 一声脆响,瓦片落地,秋井然霎时大受其惊地站起来,扬手招呼众人护驾:“谁!” 秋笙瞧着他仍显稚嫩的脸上那故作狠厉的神情,不免冷笑几声,临着落地之时顺手解开了大氅,精心地避开少女身上骇人的伤口裹住了她,抬头之间,见秋井然满脸的难以置信,二话不说,上前一脚踢倒了他。 满院子的大小人物纷纷跪倒。 他左脚狠狠踩住少年略显瘦削的肩胛骨,一手抓紧他的领口死命扼住咽喉,少年被他擒住,面色由初始时的惊愕难堪,渐渐变为无所畏惧一般的愤恨狂乱,两双眼睛皆是一片赤红,竟像是万里原野之上,两匹受伤的孤狼。 “你疯了么!” “我疯了?”秋井然倒在地上嘿嘿轻笑,自鼻孔中缓缓淌出两道血迹,他毫不在意地伸手一抹,弄得大半边脸全是血淋林一片,又是哭又是笑,竟是状若疯癫,秋笙居高临下漠然看了他一会儿,手上终是收了力道,任由少年的脑袋重重磕在了坚硬冰冷的地面上,脚下却倏然加力,当即便是一声轻响,像是骨头碎裂的动静。 少年却只顾着笑着流泪,好像那被硬生生踩裂的骨头并没有长在他身上似的。 “我真是信了,你还真和你亲爹亲爷爷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物…”秋笙慢慢站直,抽走了少年手里的长鞭,用冷硬的鞭柄强行掰过了他的下巴,冷冷地注视着秋井然满含愤恨的双眼半晌,终于将长鞭狠狠摔在他脸上,“可惜了,你这样独立独行的人才,我看不上。” 他抬起眼睛扫视了一圈跪倒身侧的佣人,只见这些凄苦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痕,心中不免钝痛难当:“我竟不知,生而为人,太傅们便是这般教的你不成?” 秋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25 井然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半晌只顾着声音高亢地哭啼冷笑,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那副模样让人心生寒意,却又瞧见他脸上竟又有那般委屈难言的凄楚,一时半会难以令人生恨。 “是我的错,我有罪过,你罚我好了…”他低沉着声音哼唧道,“只是,皇叔,若是没了我,您可还有第二个东宫人选?” 秋笙闻言不禁皱紧了眉头,这话绝不是一个这样的孩子能想得到的,必定是有哪个朝臣对他吹了耳边风。 这样想来,秋井然勾结朝中重臣一事该是毋庸置疑的了。 他仍想从秋井然口中问出些许东西来,再一低头,却正对上他阴冷怨毒的目光,饶是在审判场中身经百战的秋笙,亦从未见过一个尚未到弱冠之年的孩子目露如此凶光,后脊背没来由地一阵发寒,长叹一声,甩袖离去:“暂且先关些日子的紧闭,你好自为之。” 他一扭头走开,秋井然那叫人不寒而栗的笑声便瞬间平息下来,他仰面倒在地上粗重地喘息,故作凶狠的稚嫩面庞满是血泪,混迹在一处,沿着皮肤纹理渐渐流淌进耳廓之间,温热的肌肤被冷透的液体刺激,顿时重重抽搐,耳际一片冰凉。 横在地面上看着青年的背影远远离去,少年心里那一根始终不忍心斩断的细弦终究崩塌,他呜咽着低吼片刻,捂住肩胛骨的伤口缓缓站了起来,向一旁的心腹耳语道:“去找王九斯大人来,就说太子殿下决定好了。” 秋笙自然不知,他心力交瘁地送走了江辰,蹭回小竹屋的时候,已是朗星高照,竟早已入夜。 桌上摆着两封信,边上是李辞吩咐御医院给他开的安神养心的汤药,秋笙抬手端起药碗一口闷了,瞧瞧那两封格调俨然不同的信件,琢磨了半天,终归还是先拆开了连城送来的那封。 旁侧的便是楚翛的信,万岁爷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还是决定以公事为先,私情暂且往后放放。 连城和郑南在花都府衙先是暗地里打探了一阵,发觉出此地不同寻常之处后,未敢轻举妄动,第一时间通知到了秋笙,结果得到了个暗中观察、莫要打草惊蛇的命令。纵然郑南手头有一堆的人马,却愣是不敢调动一兵一卒,只好单凭两人之力跟花都节度使斗智斗勇,时间长了是个铁打的机巧物件都受不住,两人终于以郑南打了个喷嚏为契机,一封信直通给了秋笙:老子都被你累垮了,你看着办吧! 秋笙一瞅倒是乐了,这厢他正好想找个机会从京城里溜掉,那边他善解人意的兄弟们就给他这么一堂而皇之的理由,着实是雪中送炭。 盘算下出京的日子,秋笙一甩手就把连城苦大仇深的长信丢到一边,转而无比珍重地拿起了楚翛寄来的一纸素笺,这卷成筒状再被展开的痕迹清晰可见,该是被什么人从番茄蛋脚爪上解下来的。 能畅通无阻进到竹屋中,且知道他与楚翛之间通信贯通都是借助番茄蛋的人,大概便是钟寒了。 楚翛每回给他寄信都格外注意防盗防偷窥,封蜡时总是特意将蜡液滴成某种特定的圆球形,一旦有人曾经将信拆开过,封蜡势必会受到破坏,就算是再滴一遍,也滴不出那种恰到好处的形状,因着这个缘故,秋笙倒是不担心钟寒会偷偷摸摸看他的信,只是自觉家信一般的东西过了别人的手,总是会在心里莫名其妙地泛酸水。 然而眼下的确不是假公济私犯糊涂的时候,秋笙两指熟练地一勾,便将封蜡完完整整地撕下来,凝神看信。 楚翛言辞一向不拖泥带水,寻常之事一般三言两语也就匆匆带过而已,此番竟洋洋洒洒写出千字以上来,倒是颇有些江辰的风格。 秋笙暗道好笑,一字一句看下去,眉头却渐渐皱紧了,这人依旧是老样子,字字珠玑删减不得,却怨这巫蛊寨一事着实难言清楚。 楚翛本是想寻个由头暂且先瞒过此事去,毕竟现下秋笙一颗心都扑在南北混战和朝中捉内鬼上,再为着此等糟心事分神实在是个兵家战场上的大忌讳,再说就算是心急如焚难压激愤,终究仍对事情的解决并无半点用处,这种程度的干扰,尽量能避则避。 因此他曾写出一封满篇鬼话的假文稿来,却在往番茄蛋脚爪上系的时候蓦然反悔,重新将事情从头到尾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尽量捡了温和圆滑的词句叙述,甚至在信的末尾还稍写来两句情话加以安抚,他着实是怕了秋笙只靠着一门热血,就可以横冲直撞十万八千里的性子。 天城一事余威犹在,他担心这人再一时冲动奔到南疆去找寨主理论,到时候没防备给人家下了蛊,可就不是吃两副药就能好的简单事了。 料事如神的楚翛一面赶赴天渊寺一面牵肠挂肚,却没想到秋笙看完此信后最大的反应,便是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连手里的茶杯都捡了一条小命,未曾粉身碎骨。 早已不是那个无所顾忌无所在乎的张狂少年郎,他如今逼不得已走一步想百步,并且无形之间乐意计算计算后果成败,往日里横刀一把踏破山阙的豪侠气减了两三分,褪为左右逢源的皇家俗流气。虽说赶不上其他皇室子弟端着架子高高在上,较之他自己从前,却也中规中矩了不少。 秋笙上回去南疆,除了觉得那寨主着实生的令人心惊胆战之外,倒也并无其他不同寻常的地方。如今收了楚翛的信再回头一想,只觉信中所述吊诡之事皆可与那日一一相对,不由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 这事他不能亲自去查,交给楚翛已是上上之选,秋笙伸指轻轻扫了两遍楚翛写在最后的两句体己话,不由自主地傻笑两声。深更半夜四下里静得很,这磨人心志的调子一出口,简直像是鸡窝子里蹦出了鸭巴子,嘎嘎的扎耳朵的紧,秋笙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环视一圈,确保这傻里傻气的笑声没落入他人耳中,这才放下心来,转眼瞅瞅窗外明月正高悬,借此机会,连忙展平一张信纸,自个儿磨起墨来,准备趁着大好夜色回那人几段掏心窝子的情话。 岂料他一面写,一面忍不住轻声笑出来,这闷嗤嗤的动静大半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新脱俗,愣是将要进门送羹汤的李辞拦在了门外。 他默默地在门外站了许久,发觉门里人经久不息的傻笑声丝毫没有略作消停的趋势,为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他端起食盘,悄无声息地走了。 一边心中腹诽:真是出息,搞了个傍家就开始神魂颠倒,不知道的还以为吞了一瓶子的含笑半步颠呢。 次日早朝,秋笙告了病,放了文武百官一整天的小假,转而毫不留情面地将七老八十的江辰和陶清林留下了,这小子新官上任的那三把火至今烧的滚烫,加上前不久又彻查了一众的地方贪官立了大功,封上了吏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26 部尚书的名头,便更是富有为国为民奋发向上的澎湃热情。秋笙把他留下来多干活,他居然还喜不自胜地接受了皇帝陛下的知遇之恩,全然认为秋笙是在给他面子。 “见陛下龙体安好,今日早朝为何…” 秋笙扬眉:“清林,今日朕与你二人所说之事乃是朝中机密,如今朝堂之上鱼目混杂,着实令朕不能放心,只好出此下策,还望爱卿见谅。” 江辰抬头扫了他一眼,心说这熊人胡说八道的毛病还真是百年如一日,刑部早就被锦衣卫兜头查了个底儿掉,如今还能站在朝堂上的都是经过重重审问考验漏出来的,便是再有问题,那些侥幸逃此劫难的同谋也不会贸然行动,再有人往外泄密的可能性可谓极低。 他对秋笙知根知底,陶清林却没这个福分,他权当万岁爷对他竟是一番毫无保留的信任,作为一朝忠臣最敌不过的便是君主全付交托,当即便要为秋笙抛头颅洒热血:“陛下言重,微臣之力浅薄微小,得陛下赏识乃是三生有幸,此生愿为陛下马前一轻骑小卒,誓死效忠!” 秋笙心里顿时一阵大张旗鼓地庆祝,表情上却端的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正色道:“爱卿还请平身,今日劳烦二位前来是有三件要事相托。其一便是朝中诸位大臣协同上书请奏的调停战事,还请二位多多替朕在其中周旋;其二,兑换纸票一事可再度徐徐图之,战场上的物资已大差不差,待到这内鬼从中一断两头,便是釜底抽薪之势,撑不住多久必然要歇菜,先放个□□把众多富商唬住、将民心稳下来,大越征战外侮早已耗尽所有,支撑不起内乱;其三,东宫必定易主。” 曾经弹劾过太子的陶清林顿时激动起来:“陛下慧眼识人!” 这话夸得秋笙心头一阵犯堵,摆摆手道:“那小王八蛋忒不是人样,藏都藏不住…朕听闻他还暗中与朝上几个重臣有所勾结?二位对此可知一二?” 秋井然初时心怀不轨还有所忌惮,集合行动之时多多少少还知道避人耳目,可时间一长,加上万岁爷一年中极少有几天安心老实呆在皇宫里,便渐渐大意起来,竟是不拿朝中忠臣当回事了。 江辰:“老臣曾有几次三番见刑部尚书王九斯大人、大理寺卿付仁大人及刑部两三侍郎常于三更半夜时悄悄出入东宫,或许当由此嫌疑。” 又是王九斯… “王九斯应当暂且不会出现,江老,替朕盯紧了其他人,”话音刚落,秋笙自己倒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来,“江老,大晚上的您不好生回府歇着,闲的没事瞎球转什么?” 江辰暗骂一声小兔崽子,哼哼唧唧道:“案牍劳形,常常不得安眠,因此闲庭信步,偶然见得。” 剩下一句话憋住了没说:你小子在外头瞎逛游,奏折谁给你看? 秋笙被一口茶水呛了一下,缓了片刻继续道:“江老,不知您可否记得,先帝曾有一小他三十载的表亲,连年流落在乡野之间,早有数年未曾归京?” 这都是陈年旧事,难为这同样多年流落在外的秋笙竟然还留了个心眼记得此事,江辰:“是有这么一个人物,却胸无大志厌恶朝局,先帝爱怜这年岁最小的表弟,便顺着他的意思未曾给他任何官名利禄,只是赏了一块封地任由他自在玩去,自此这人便失了音信,已经有数年未得到过他的消息了。陛下这是?” 秋笙不怀好意一笑:“秋井然不废不成,大统却要有人继承,自然是要拉一个顶包的倒霉蛋往后开盛世。锦衣卫的事也差不多办完了,清林,等着让钟寒随你一同去把朕那小叔子逮回来,朕重重有赏。” 陶清林莫名其妙:“既然要人继大统,陛下年少力壮,何不在皇室中添两个小皇子?也省得这一通奔波。” 秋笙:“…别提这事,朕生来有疾,生不出。” 江辰:“…” 陶清林:“…” 当朝万岁爷为了不踏入后宫一步,甚至连毕生的脸面自尊都赌上了,用力不可谓不过猛。 “咳,江老,近来一段时日朝中之事还请您老人家多多费心。清林,若是朕那小叔子不愿意来,让钟寒施招把人给捆回来就成,什么皇家颜面,暂且统统不用给。” 他这副谄媚状像极了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一脸的没安好心,江辰冷冷道:“不知陛下此番又打算奔赴何处?” 秋笙:“连城郑南在那儿挖好了洞,就等着朕去跟他们一起打耐不住性子就要出洞的大老鼠,这般激动人心的事情怎能不横插一脚?等着南北两头连接一断,朕便可安心到南大营跟萨满川木做个了结,这一去,大概也就一两年的工夫…万一横生什么枝节,那便不是朕可掌控的事了。江老,这朝堂还是要劳烦您多多…” “陛下,”江辰突然出声打断,“难道就未曾考虑过马失前蹄的可能?若是您横生些意外变故,是要老臣如何是好?” 秋笙笑笑:“心里自然有数,进退有度便是,将朕困在这京城之中着实无用,朝政一事朕不在行,搞不好又是铺天盖地的叫骂声…凡事还是要依仗江老,礼部胡大人、兵部董大人皆是忠良之臣…” 他说到一半蓦然停了嘴,只因江辰的脸色愈发灰暗起来,显而易见,他并不怎么乐意听万岁爷这番可有可无的褒奖。 “南大营的火军一向是归到我手里,韩建华一人着实调配不过来,一时间从中级将领中选人也拔不出头茬。此番战事一过,我的目的是将来数十年乃至百年不起波澜,非己身奔走不得心安。”他微敛下眉眼,见江辰面色稍有缓和,转头便对目瞪口呆的陶清林说,“找小叔子这事瞒着那坏种,朕总觉得这东西心里还藏着鬼…” 说着说着,他将王九斯和秋井然这两头一串,突然间就想到种出人意料的可能,浑身上下的寒毛几乎都被炸了起来。 如果秋井然跟王九斯有牵扯,而后者又多半是北骊或南蛮隐藏许久的线人,这么一想,不就是秋井然有意与外敌里应外合、将他这个刚坐稳龙椅的皇帝拽下马不成! “李辞!速速宣兵部尚书董琦大人进宫面圣!” 他这话说得急色的很,陶清林大惑不解问道:“陛下何故这般焦急?” “或许只是个推论,朕亦不愿它被事实印证…秋井然,恐怕已经存了谋逆之心…朕得速派董琦彻查京城周围各州郡亲军的统帅情况,若他当真有此心,北骊南蛮毕竟远离京城,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必有一套自身的兵马部署。” 天城已是被外贼策反的前车之鉴,此番只愿亡羊补牢仍有效用。 第56章 断桥 秋井然原本压根没打算理会被秋笙活活踩裂的那块骨头,这毫无医术常识的少年正十分硬气地计划任其自由发展,谁知这本不怎么起眼的伤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27 口最后竟自行将他整个右肩都膨胀成了一只馒头。屋漏偏逢连夜雨,迎面又赶上一阵狂风暴雨,差点儿没在床上疼晕过去,只好夹着尾巴乖乖跑到御医院去找御医看病去了。 本以为秋笙会将他是披着羊皮的狼的事实昭告天下,秋井然都做好了被当作过街老鼠人见人打的觉悟,岂料众人的态度毫无变化,竟像是一切如常。 到了御医院一问,这才知道前一日秋笙已经离开京城前往花都,似乎是并未将那事放在心上。 还挺替他那点微不足道的面子工程着想。 秋井然捂着肩膀慢慢往回挪动时,心口竟有一瞬放软下来。 摸着良心说老实话,秋笙作为一个仅仅比他大了七八岁的长辈,在照顾秋井然这方面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公务缠身加上常年不在京城里头混,导致秋笙一度对秋井然满是愧疚之情,因此在回京的短暂时日里,有五六分的时间都是在东宫陪着这孩子度过的,是个人就挑不出这个小叔的半点毛病来。 然而他不过仅仅是心软了片刻,刹那间面色又再度变得阴冷凝重。 此举不过无心,或许只是他急于赶赴花都而忘却了这件不值得放在心上的小事,或许只是为了保留住大越皇室的颜面,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他匆匆回到了东宫,替他通风报信的心腹早已在此地等候已久,他一见秋井然肩上包着纱布脸色煞白地回来了,连忙扶着他靠在椅背上歇下,挥手吩咐手下人找个小砂锅熬药,转身跪倒在秋井然面前:“太子殿下,王大人吩咐小的通知殿下,刑部行踪已经开始暴露,侥幸隐瞒过身份的手下都不敢再妄动,基本上可算作是废物一堆,嘱咐殿下这两日务必沉住气,千万莫要再去刑部或大理寺与付大人见面,免得再被江大人抓住把柄,到时候可是百口莫辩、功亏一篑。” 秋井然一听,登时就顾不上伤口剧痛,拍案愤然起身:“还要我等,还等多久!秋笙已经不信任我了,再等下去岂不只有被废黜一条路可走?到时候各州郡的兵马哪还有一兵一卒愿为我效力?他!他可不是怕了?” 无论如何,他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从小到大养在深宫后院之中未曾得见京城外风景,诗词歌赋读得再多,也不过一潭死水无处宣泄,见识心胸终究是短浅,此时心中存疑,当下便要急匆匆地倾倒出来,丝毫不顾男子多少有些鄙夷的目光。 除却太子之身,他也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小少年罢了,被一众心有九窍的老狐狸玩弄于股掌之间不还是意料之中的事? “殿下莫急,王大人自有办法,待到拉图与萨满川木将秋笙拖耗殆尽,便是殿下出手之时。此刻只需静下心来,只等最佳时机便是。” 秋井然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他们当真会举兵入侵?” “以眼下的形势,南北合围,大越被尽数吞没不过是时间问题,殿下以为秋笙还能凭借这破碎飘零的山河支撑多久?苟延残喘罢了。到时候殿下您便是大越新皇,三方自当和平共处,自然不会再有战事。” 他瞧着秋井然变化莫测的神情,那犹豫不决的神色终是因着他最后几句话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则是全然地交付信任:“王大人下一步有何打算?” 他阴恻恻地笑了,果然半大的小傻子还是好骗。 “王大人察觉到身份已然暴露,他眼下最上佳的选择当是远离京城。然而城门有御林军把守,要引人耳目出城难如登天,王大人已经猜到秋笙这般费尽心机是想逼他走密道,那一头在花都的接口处必定被他们的人马团团围住,只等瓮中捉鳖。”男子说到这里,眼神蓦地阴险地一亮,“既然陛下都绞尽脑汁算计出这么一出戏,置之不理着实不妥,不如陪他好好玩一场…王大人想劳烦殿下帮个忙,不知殿下可否答允?” 秋井然:“何事?” “求殿下…帮着找来一个人。” “殿下贵人多忘事,或许已经不记得…王大人意图劳烦殿下找的这人,正是花都阔少管洋。这个管洋先前因卖官鬻爵而被大理寺彻查,当初秋笙因不好得罪这么个烫手山芋,而将此人推给了付仁大人,此时已被关押在监牢里数年之久。此人说来也是冤屈,自家富商祖辈有理无处说,想闹事也被郑南将军镇压下来,可谓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在家里当惯了宝贝疙瘩的管洋愣是跑到大理寺来遭罪,弄得这一家老小纷纷对当朝圣上一肚子不满,恰好可做殿下手边的一颗棋子。” 秋井然一愣:“他如何做我的棋子?” 男子不怀好意一笑:“这就要看王大人的手段了…殿下只要负责将此人从大理寺领出来便是,切记要令他以为秋笙并不愿意放他出来,最好添油加醋编上些故事,让他更难辨事实为好。剩下的便统统交给王大人,殿下放心,此招百无一疏,殿下所求之事,必定得以达成。” 秋井然将信将疑地思索片刻,发觉眼下除了依靠这帮人的力量别无他选,于他而言,若非登上那至尊之位,其余一切全是白搭。 旁人看去,觉得这孩子该是百般思虑后方才做出的决定,实际上在这一炷香的工夫里头,秋井然的脑子全然空空如也,半点正经东西没想。 不过是个盲目追逐名利、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的傻孩子罢了。 秋笙抵达花都府衙与连城、郑南汇合之时,他那封深夜里伴着一路傻笑写出来的书信,正巧刚刚送到楚翛手边。 然而后者此时却无心看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他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 舟车劳顿奔波至天渊寺,正要从正门光明正大进去,一时却想起不知将那张□□丢在何处,又实在不愿意顶着这张脸进去收白眼,只好把马往树边一套,几个轻步便闪身跃到墙角,纵然许久不来,此处的布局方位却早已烂熟于心,摸着黑转了几个弯,便顺利地落脚在了净然眼前。 老僧正伴着青灯一盏,慢慢地敲着木鱼,见楚翛不请自来,却并无半分惊诧之意,倒像是此人这般行踪早在他预料之内一般,起身将火堆点燃,烧上一壶泉水:“阁主这面色倒是红润温和不少,想来是经由神医妙手回春所致。此番感觉如何,重获新生打算彻夜长谈?贫僧喜不自胜。” 漆黑的屋内被一团烧的正旺的炉火染亮了些,暖融融的火光映红了他半张晦暗不明的脸,昔日满面死气却是荡然无存,不知是否与跟着万岁爷混伙食好过他人的缘故,那形销骨立的身躯竟也恰到好处地添了些嫩肉,仿佛自二十多年前见这人出生至今,从未见过他如此富有生命力的一面。 净然想到了秋笙,不由淡淡微笑,心说:这倒未尝不是件好事。 “剔骨清血过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28 后也有些年岁,如今若是不适难过,便开腕放放污血就是,倒也不是大事。”楚翛道,“只是有件事蹊跷的很,楚筌已有些时日未曾来扰乱过我心智,甚至是在我身受剔骨之痛、无暇他顾之时都并未乘虚而入。” 净然一面笑,一面取了茶壶慢条斯理地冲茶:“怎么?被荼毒久了,这下不搭理阁主,您还如坐针毡了?” 楚翛摇摇头:“并非如此,只是…他一向…眼下全然颠覆以往,着实叫我摸不着头脑,除此之外,还有些忧心他是否藏着些更为艰险的阴谋在后头,杀我个措手不及。” 净然端出一杯茶敬他:“阁主暂且宽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且不说如今这皆是无端猜疑,便是往后演变成事实,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随机应变,这般早忧早虑…”他向前倾身,枯树皮一样的手掌轻柔抚过楚翛的头顶,“容易过早脱发,你瞧瞧,现在就已经有逐年减少的趋势…您还是少忧虑点琐事,生的这般隽秀却疏于保养,啧,阁主,您不觉得暴殄天物么?” 楚翛:“…” 不过这秃驴话糙理不糙,从前也是只有楚筌一天到晚监视他给他托梦的份儿,哪里轮得着他去探究对方那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出招方式? 这事只能被动挨打,况且他这段时间也实在不能空出那样长的时日来行去魄之术,只好暂且搁置。 “听说过巫蛊寨金蚕蛊么?” 他喝了口还烫嘴的茶水,转而轻手轻脚拿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瓶,那瓶子被木塞封了口,乍一看,似乎与寻常小药瓶并无区别。 净然的目光却在刹那间凝重起来,他抬头询问地看了楚翛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将瓷瓶拿起:“你是要我寻法解此蛊?” 楚翛并未直接回答,转而岔开话题道:“锦衣卫百十人皆身中此蛊,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天渊寺掌寺人净然大师——”刻意将音调拉长,双手合十做了个揖:“还请多多担待。” 亏得这般严肃之事他还能笑得出来,净然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冲他晃晃瓷瓶,晃荡着颇有些臃肿的身体从座位间站起来:“茶局自己伺候着吧,我去藏书阁里头查查古籍,也是许久未曾碰过这玩意儿了啊…” 看着他一边碎碎念一边走远,楚翛懒懒散散往背后的橱壁上一靠,半眯着眼睛小憩片刻,这才将无处宣泄的担惊受怕渐渐藏匿回心头,长长舒了口气,探指入怀,取出秋笙那封被闲置已久的信,一时倒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涌上心头,竟不想就这般拆开读尽了。 伸手一摸,却摸到一叠厚厚的宣纸,他两人都是言辞极尽简短的人物,哪怕是山长水远寄情思,也必然将这心思凝成几句神采毕现的情话而已,这般冗长复杂的文稿,其中必定夹杂了公事。 楚翛将刚刚浮起的情愫先压下一半,抬手取了杯冷茶稳了稳心神,见那人将花都京城的情形描了个七七八八,说是逮到王九斯便是头号坏蛋,正在两头堵死准备在花都府衙逮出头老鼠,一切准备就绪,让楚翛不必太过牵挂,若是有兴致,大可在自天渊寺回南大营的路上游玩观光一番。 读到最后一个字,这封报喜不报忧的信件非但未能让楚翛当真放下心来,反而令他凭空生出许多无端的担忧。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是王九斯的反应。 既然对方已是板上钉钉的内鬼奸贼,素日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事必是手到擒来,又如何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四路不通,明摆着是要将人往密道里逼,如若是寻常幕僚官员,或许第一反应便是往花都总站跑,加上这地道又是他们素日里用来交流沟通的凭借,对这条小路早已无比信任,此时再头脑一热,一厢情愿地以为连城他们根本没找到集合点,便很容易像被吓傻的黄鼠狼似的,一头撞进皮馄饨里头。 秋笙设下的便是这样一个局,可他也太轻敌了。 楚翛闭上双眼,如果我是王九斯,此时此刻,我该怎么办? 离天渊寺不远的花都,秋笙亦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决定。 他身着素衣随着连城郑南在花都府衙门口转悠了几天,将事情始末来来回回串了一遍,隐隐约约觉得把对手想简单了。 王九斯作为一个混迹大越朝堂多年仍能不露丝毫破绽的高手,而他秋笙却是一无意于朝局纷杂的青年人,论心机城府,那老狐狸不知是他的几千几万倍,这么个一眼便可看透的圈套,他又如何会乖乖上钩呢? 说不定他连地道都不进。 那便是虚晃一枪,把他和连城都骗到花都,趁此机会集合上他手下的全部力量,突破御林军的防线。如今留在京城之中仍能派上真正用场的只有钟寒一人,虽说钟寒的功夫不在连城之下,但此人心性不稳,戒骄戒躁了数年依旧是那副臭脾气,是典型容易热血上头的最好对付的对手。 只要他玩一招狸猫换太子,钟寒保准会一门心思追着那狸猫跑到天涯海角,从而留下大把的时间供王九斯逃之夭夭。 秋笙在短短一顿饭时间内愣是凭空想出无数种王九斯串通南北的手段,一想到有可能放虎归山,便炸出一身的鸡皮疙瘩,连碗里的米饭粒都恍恍惚惚地蠕动起来,活像一盆鲜活作恶的蛆虫,激得他一阵作呕。 连城心细,一眼便注意到秋笙的反常举动,连忙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子瞻?” “这次我们等的,很可能不是王九斯,”秋笙深吸口气平静下来,“他要两厢拖延时间能够顺利逃脱,或许会找一个顶包的倒霉蛋帮他顶锅,以便延长我在花都滞留的时长。那鬼头说不定已经招兵买马打算开溜了。” 连城先是长时间地呆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那你还在这儿呆着干什么?” “这只是个猜测,我没法说明其是否属实,两头来回跑才是最被动的,至少洞里是人是鬼先搞清楚再说。” 连城刚点点头认可,仔细一想却又疑惑起来:“那他何必非要安排个人过来扎一头?把你支到花都来,随后直接跑路不就是了?” 秋笙摇头道:“老狐狸在试探我,他放线放到花都府衙,以此判断我是否已经找到了花都准确的入口,一旦这个线人出了什么意外,他必定会通过某种渠道得知花都已废,那时再跑,时间尚且来得及,也不显得过于仓促,乃至于动身前先暴露。至于我为何不撂刀子取了此贼狗命,是想逮到他确切的通敌叛国证据,请他吃一回大理寺老虎凳。” 郑南抱着双臂撞了连城一下:“你瞅瞅,还是这么副穷象。” “他手里必定有连通北骊南蛮的东西,我看重的便是能否顺利将这玩意儿弄到手,事关大越危亡,不得不谨小慎微些办事。” 郑南皱眉:“还非要抓活的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29 ?” 三人坐在临近府衙的小饭馆吃饭,秋笙正要回话,却听着那里头蓦然间一阵没来由的混乱,立刻打手势道:跟着看看。 一双竹筷轻轻搁下,借着顺来的东风,连城已是不见人影。 郑南不动声色地自包裹中取出一副笨重的镜片糊在脸上,几个夹菜的动作过后,双眼已透过半透明的玻璃片正对着对面的府衙。 这两人出了门办事时简直就是他的左膀右臂,秋笙除了支愣着耳朵听听动静之外基本没什么事好做,刚要举起酒杯沾沾嘴,郑南却伸了一根筷子来蘸了几下,就着酒液在桌上写道:管洋。 这人秋笙也是有好几辈子没见到了,冷不丁被郑南一提,竟有些陌生,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来,不觉莫名其妙:“大理寺把他放出来了不成?那这小子闲的没事来府衙造什么乱子?还嫌上回那几大板子没打够是么?” “管洋好像,是从那密道口里头钻出来的…这才吓了节度使一跳。” “密道口?” 郑南闻言,再度转头将镜片架上鼻梁,这回对准的人却是连城,看到对方简短而明确的几个手势:“没错,他就是从那里头冒出来的。若是按照刚才的推论,这便是给王九斯备用的倒霉鬼吧?” “等等,管洋为何还在京城?没放他回去?” 郑南:“他挨了那几个板子之后便被押禁牢中,他家里人三番五次前来赎人,大理寺卿付仁大人无论钱权诱惑,一概置之不理,这人算到今天,也该是关了有一两年了。” 秋笙:“…看来大理寺也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郑南,和连城一同看紧这个口,花都亲军都用上,把那些尸位素餐的节度使统统给我轰出来,没我的命令,是个爬虫都不能从里头出来。” 郑南起身拉住他:“万一王九斯此时还不知道花都情况有变呢?万一此番是打草惊蛇了呢?回京岂不更是再不掩人耳目?” 秋笙两指并拢,卡在唇间吹了一声长哨,远远便传来步履轻盈的马蹄声,他一把撑开小馆子的窗户,在跳下去的前一刻毫无犹疑地答道:“他此时,必定已在仓皇逃窜的路上。” 第57章 波澜 董琦虽说及时找到了京城附近六郡的州郡长官,却因行事匆忙加上忘记对方还有假玉玺这一招,磨破了嘴皮子也只说服了其中两郡,其余四郡不知被王九斯和秋井然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张罗起来要把这虚张声势破坏和平的正四品大员就地正法,幸亏董琦出发前还带了些许御林军保卫左右,否则还真不知道这颗老脑袋能不能保得住。 自从几年前西北军威州战役捡回一条小命,再到如今差点儿被一帮刁民要了老命,董琦冥冥中感受到了自己晚节不保的巨大危机,提前在马车中唉声叹气。 而最令他寒心的,莫过于秋笙关于秋井然行将起兵谋反的推测居然成真了。 再没有什么破事是比含辛茹苦养大的小崽子,到头来竟是一头中山狼更令人糟心的了。 秋井然此时已筹备好四大州郡的亲兵,以内贼扰乱朝政、朝廷无力皇帝昏庸,无法制止□□为由,眼看着就要带领着这帮自以为正义的反叛军一鼓作气杀进京城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事情走到这一步,秋井然已然无路可退,横竖不过一条死路,便只能从这血肉成河之中杀出条离经叛道的血路,所谓亲情礼法,此刻便统统抛在脑后,顾不上了。 他只等王九斯一声知会,告诉他南北友军已经严阵以待,约定时辰,便可与他那小叔拼个你死我活。 而与大越战事渐渐陷入胶着的邓七与萨满川木更是在焦急等待,只盼王九斯已经摆平当朝太子,三方从中一句进攻,大可将大越就此土崩瓦解。 朝堂上已经乱成了一锅黏粥,江辰暂时代任大理寺卿一职,吩咐手下备好铁棍长鞭辣椒水,只等着钟寒抓到王九斯,将此人按在老虎凳上一样一样尝遍了大越当朝各式刑具,岂料钟寒却跟丢了。 一如秋笙所料想的那般,王九斯找了个与其身高体型□□分相似的男子,将一身官服一顶官帽尽数落给了这个贪财好色的亡命之徒,吩咐他行事低调些,见天儿没事就往醉花楼瞎转两圈。是人都要吃喝拉撒,两人便趁着这个工夫掉了包,半夜三更茅厕里昏暗的很,就着这么个当口,真王九斯便顺顺利利地金蝉脱壳。 秋笙自见着倒霉蛋管洋后,便快马加鞭地回到京城,一看这架势便知道大事不妙,当即便调派几乎全体御林军及花都亲军沿着各条分岔口摸索前去,下令活捉王九斯,悬赏黄金千两。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这被当朝圣上下令全城通缉的王九斯王大人,被数方翘首以盼的香饽饽本尊,根本就没出京城半步。 他机关算尽,竟在秋笙回京后、将整个皇城的兵力几乎全部掏空的当天,被楚翛在通往醉花楼的密道口堵了个正正好好。 没人会在企图隐藏行踪的时候带上一众护卫,即便是在这般危机四伏的情况之下,王九斯依旧保持了清醒的头脑,坚持孤身一人行动。然而在他这百密一疏的完美计划之中,算漏了一个楚翛。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要说这事也完全就是一巧合,楚翛察觉到不对劲时,也着实顾不上许多,直接牵走了天渊寺中唯一的一匹雪千里跑路,一路提心吊胆怕误了时间,谁知这一回来便正好赶上秋笙大张旗鼓地往外派兵,心中一喜,也没空儿再去告知秋笙一声,转而直截了当地亲自进了密道堵人去了。 依他的想法,王九斯不会是那种冒险做事的人物,但凡这事的胜算低于七八分,他便会毫不疼惜地将此法舍弃,因此他的退路也必须近乎万无一失才对。 瓮中捉鳖一招着实太过低级,想来秋笙很快便会发觉此法有失妥当,转念便会考虑到是王九斯借此玩了招调虎离山,急于远离京城的他必定会趁此良机召集各方力量突出重围,等秋笙回来之时,一切已成定局。 这步棋很妙,却也很险,万一秋笙特意留了御林军在城门看守呢?万一秋笙脚程过快,他带着人马往外冲的时候正好撞上又如何?万一这其中有人叛变,暴露了他的行踪呢? 不会是王九斯的风格。 虽然秋笙会派兵回来,但他必然放心不下花都,连城和郑南必定会留在那里,而中途发觉追错了人的钟寒,再度回到往日故地醉花楼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如此想来,暂且躲在密道中段之中隐匿行迹,等到时间一到,追兵力度宽松下来,醉花楼将会是最上佳的落脚之地。 时间太少,楚翛来不及再去细想其他选择,抱着赌一把的心情,守在醉花楼密道口不过区区一盏茶的工夫,便把主角等来了。 王九斯显然是没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30 料到会在最后这一下摔个狗吃屎,表情显然是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老狐狸毕竟还是老狐狸,这样难以置信的神色仅仅存在了片刻便荡然无踪。他缓缓将右手撤到背后,似乎是心平气和地露出个微笑:“楚公子,真是料不到,你我居然会在这种地方会面。” “前辈这般说倒是折杀楚某,此番是晚辈的荣幸,”楚翛迎着他那一看就不怀好意的笑容扬起头,习惯性地笑起来,“能与前辈在逃脱路线上达成共识,实属晚辈侥幸。” 王九斯藏在背后的手轻轻从衣袖处摸出了个小包裹,漆黑的密道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不动声色地将左手也悄悄背了过去,一面慢慢摸索,一面哼笑道:“事到如今,我已无话可说,楚公子若是想要那黄金千两,绑了我面圣便是,何必在此多费口舌?” 话音落下,对面竟好半天没动静,王九斯疑心是对方发觉了自己的小动作,心惊胆战地停了手,刚要琢磨着再说些什么拖延时间为好,便听得楚翛一声低低的叹息。 他甚至来不及将双手自身后收回,只觉一阵轻微的小风蹭过他的耳畔,紧接着,手腕便被狠狠拧住了。 “你…” 楚翛手腕一转,从他紧扣的手指间夺过了那只小布包,打开细细闻了闻里头的粉末,轻笑一声,将其尽数洒在了地上。 “可惜了啊王大人,您这般赤胆忠心,为保住他们一个秘密竟心甘自赴地狱,可是看样子,您的君主还是不太信任您呢。” 王九斯在黑暗中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低吟浅笑的对手已趁着他这片刻愣神的空挡,从他的左手中顺走了火石,仅仅是双手轻搓一下,便刹那间照亮了整片醉花楼密道口,王九斯稳住心神,在那双闪着火光的眼睛里,竟然看到怜悯与同情。 心理防线正在分崩离析,眼前的男人似乎是完全不顾及他的想法,竟是探出舌尖舔了下嘴角,他一面无声地笑着,一面在火苗蔓延到手指尖上之前,满不在乎地将两块火石抛掷到了地上。 王九斯那一瞬间竟下意识地弯腰半蹲下来,生硬地做出了个要接住那团火光的动作,却在那疼痛即将灼烧到指尖时蓦然收回了手。 洒在地上的,是邓七曾给他用来防身的赤血。 然而,那本该呈现无与伦比爆炸威力的炮弹,却任由那团火平静安宁地落在了上头,闪出些星星点点的火光,半刻之后,倏然熄灭。 四周再度归为一片寂寂的彻骨黑暗。 胸口的天狼图腾猛然间一阵难以抑制地钝痛,像是那把被炮弹灰燃灭了的火炽热地烧进了他的心肺,沿着皮肤骨骼一路向上,将脑中那些曾经死不相违的誓言烧了个干净,留下一堆焦黑的渣滓。 楚翛一言不发地靠在墙壁上,居高临下瞧着他不断颤抖的脊背,轻轻地合上眼睛。 邓七用来糊弄王九斯并且骗取此人信任的,只不过是当年秋笙卖给楼兰和鬼觉的哑巴□□,充其量不过起个照亮的作用,爆炸力还赶不上年节时家家户户放的太平花。 这缺德东西追根溯源还得深究到楚翛身上,不过他此时却并无精力闲情安慰此人。 他确实是太累了,如若此时是他一个人呆在这里,不出片刻保准睡得如死猪一般。 地道里并无地龙之类的取暖装置,唯一的热源刚刚也被楚翛浪费掉了,四周的温度正以可感的速度迅速降下去,楚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斜眼一看,见王九斯依旧以同一个姿势跪趴在地上,长叹一声,伸手去搀他:“跪给谁看?就算还在正月里,也没有晚辈给长辈压岁钱的道理。” 王九斯像是一滩被抽筋剥骨的烂肉,却在楚翛的双手伸过来时生龙活虎起来,他一把撕开左心口位置的衣衫,摸出一把平时用来削削果皮的小刀,恶狠狠地朝着那处天狼头刺青猛刺下去,一刀见血。 楚翛偏过头去。 愈发浓重的血腥味渐渐弥散开来,然而这人还有重要情报没交代明白,楚翛揉揉眼睛,勉强撑起精神制住他双手,上药包扎。 过程中王九斯十分安静,他强睁着一双眼睛,似乎是在苦思冥想着什么一般死死瞪着楚翛。 原本誓死追随克斯将军的满腔热血、为家国雪耻而自愿探入大越内部的死忠之心,本就因主将之死冷下一半,如今竟再遇此等君主,身为人臣,再没什么比这更值得耻辱难堪之事,他竟有些茫然无措。 “你我乃是敌人。” 楚翛抬眉看了他一眼:“各为其主罢了,此事还论何对错?”体力消耗殆尽,却见那受到剧烈刺激的话痨竟然又张口要跟他唠嗑,楚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口中喃喃一句“得罪”,刚要下一记手刀将他变哑巴了,却听头顶一阵骚动,竟是有人在上。 醉花楼早封了,理应是不该再有人进来,楚翛一把按住地道口,一面压低声音喝道:“谁!” 这门从外是个顺手的力度,楚翛手一滑,地道口便被外头那人拉开了,一时间刺目的阳光透进来,两眼顿时一花,却听那人奇道:“楚翛公子?” 竟是钟寒的声音。 他心下暗道好笑,回头冲王九斯说到:“你算漏的不只是我一个。” 说话间钟寒已经跳了下来,一见着正瘫软在楚翛对面的男人,倒是并未露出过分惊讶,只是转头冲楚翛点头道:“多谢。” 楚翛本已有些睡眼惺忪,瞅着这明明正当壮年却有些老气横秋的锦衣卫,困意顿时荡然无存,偏偏头笑道:“我说小哥,在下可是助您抓捕了全城通缉的逃犯,这黄金千两,您打算如何分啊?” 这话在此情此景里说来,全然不过是开个笑话逗逗闷子罢了,谁料这呆瓜竟当成了真事细细琢磨了半天,认真答道:“大可以尽数归你,只是一点,娶亲所用的银两,不够之处还望公子替着填补填补。” 楚翛险些笑出声来,看在钟寒一脸的严肃郑重,这才勉强忍住,点下头去,回眸一看,却见王九斯已经自行昏厥过去,连忙借着光亮眯起眼睛看了看,确保此人并无性命之忧,放下心来,转而问道:“子瞻呢?可是一路跟着御林军追出城去了?” 无论秋笙再如何不端架子,皇帝的名讳到底还是诸多臣子必须敬重且加以闪躲的东西,加上秋笙的表字平时也鲜少有人提及,钟寒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谁?” 楚翛:“秋笙。” 钟寒“唔”了一声,过了片刻,似乎是终于认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用一种不明所以的眼神将楚翛从头到脚洗礼了一遍:“…陛下是随军出城,我追着那个冒牌货直接跑到了城郊,发觉事情有变,连忙快马加鞭回京,一打听到陛下不在城中,前后推算推算,便猜测此人或许还躲避在地道中,趁此机会再溜之大吉。”他顿了顿,再度扫视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31 了楚翛一圈:“阁下?既然已消失许久,为何?” 楚翛干笑几声,竖起拇指朝后指了指,示意钟寒负责将这坨烂肉搬运回朝廷,一面翻身出地道,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钟寒:“阁下这是去往何处?” “把子瞻抓回来,料理了此人,便随他同去南大营。”楚翛慢慢说完,正要抬步离开,却猛地回过身来提醒道,“好吃好喝伺候着,别审那些有的没的,派上人手将他看住了,别让他轻易寻了短见。” 钟寒皱眉:“陛下要的是王九斯与北骊南蛮通信的凭借,破了此局,战事才有转机。若是我无所作为,错过最佳审问时机又该如何?” 楚翛扬扬手,掌心中不知何时抓了只乌黑的铁甲虫:“没那回事。与南蛮之间的通信是借助一只与番茄蛋一模一样的小红鸟,眼下也早已抓住;至于和邓七,便是依靠这只铁虫子,如今这两样东西搁在咱们手上,就算两方作乱,也必然不会如同以前那般心有灵犀。既然不是同时发难,高将军与子瞻必然应付得住。这人聪明的很,若是能为己方所用,必是如虎添翼。” 钟寒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正要张口再说些什么,却见楚翛站在上头冲他潇洒地挥挥手,说了句“告辞”,便忽地一下没影了。 只好举双手向此人投降。 王九斯这里断了线,这依靠他连接在一处的三方纷纷有些心急火燎,但邓七和萨满川木再如何说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遇到这种哑火的境况也还是沉得住气,不至于像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直接就炸了毛。 秋井然从最初几天的焦虑担忧,经过些时日的历练,终于彻底转化为歇斯底里的疯狂,他迟迟等待王九斯而不得,便不知从脑中哪个位置得出了此人要弃自己于不顾的结论,连同这已在京城大牢里无忧无虑歇了几日的刑部尚书,将整个朝廷骂了个狗血喷头,最终决定抛弃那些所谓的盟友,单打独斗地闯出一条血路来。 王九斯临走前从自己的幕僚中挑了个巧舌如簧的为秋井然所用,这人愣是把一套谎话口口声声说的无比信誓旦旦,将一众亲军将领都忽悠住了,居然没有一人对当今圣上身边出了叛徒、要去清君侧这个明显扯淡的理由有任何异议。 付仁数次试图劝阻秋井然实施单枪匹马挑秋笙的计划,无果,至今已然再无退路可走,只得硬着头皮跟自家主顾一路到头。 时至今日,他看着站在不远处调兵遣将的秋井然,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秋井然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对这孩子多些爱护疼惜,秋笙不在京城里的日子,多半是付仁陪着井然度过的,倒是有些父辈兄长的感情在。他耍脾气也好,打闹过头也罢,于付仁而言,都不过是小孩子随性使出来的稚嫩心性而已,因此作为要被废黜的缘由,未免太过苛责于他。 随后便进入了东宫,成为秋井然的手下大将,直到走到今天这一步,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也是在这渐渐流逝的光阴之中,他发觉自己从未真正懂过太子殿下。 凡尘中人成疯成魔,大抵都是要寻一个或确切或明定的由头,血仇也好,爱恨也罢,牵牵扯扯不过红口白牙几句话,却在心间绕来绕去纠缠一生,终是难得救赎,因而堕入深渊,自此不复人世。 而他看不透的,恰恰是这个由头。 最终他也只好认命,原来有些人,天生便是疯魔,什么缘故、什么仇家都不必有,隔岸花柳映他眼底,也不过是一簇妖异难堪的怪物罢了。 正月刚出,秋井然率领四郡亲军统领,出城清君侧。 第58章 破敌 秋笙带着主力部队往阳关大道上追了好半天,也没见着丁点儿人影,再往外追便横生出无数个岔路口来,倒是难以一时做出决定,便招呼全军就地扎营,先歇上一晚再论后话。 入了夜,四周皆是陷入一片寂静,主帅帐中却仍是亮了一盏小灯,秋笙倒上一杯竹叶青,对着昏黄烛火再度想了好半天,借着酒劲儿,竟惊觉或许是被王九斯算计了个局中局,说不定自己出城全力追捕也被算在这局之中,此时早已逃之夭夭,用不知何种手段给邓七和萨满川木传递消息了。 万岁爷在寒风飘雪的大半夜被吓出一身冷汗,正要起身去外头吹吹冷风,转身去取大氅,却被一阵凛冽的寒风唤醒了整个后背的鸡皮疙瘩,他正要抱怨啰嗦两句,话未出口,回头看去,来人却是楚翛。 他声色俱厉地怒火还没上来,便被兜头泼了个全灭,转而换上满心难以言喻的喜悦欢欣,却又病态地强压下去,硬生生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不动声色地露出个浅笑来:“你怎么来了?” 他此番态度着实有些反常,楚翛先是微微一愣,却只是站在门口不挪地方,学着秋笙那强行压的颇为冷淡的声线漠然道:“王九斯抓到了,眼下正在大牢里吃香的喝辣的,他用来联络邓七的小损招我也查出来了,你不用担心。夜深露重,陛下贵体要紧,且先睡一觉养养精神,待明日再回京料理太子殿下。” 他这一串话说的又快又无情,秋笙听了前半句便明白,这事必定有楚翛从中插手管了。 却想不到这人自始至终背着手长身玉立站在一边,竟冷冷抛下这么几句话,便要扭头往外走。 他不过区区做了个行将转身的动作,秋笙便装不下去,一面往门口大步走去,一面慌慌张张地解释:“阿翛…我,我不是…” 他仅仅说了几个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不只因为他这番急匆匆大步流星,而将桌子碰歪,愣是洒了一身的竹叶酒香,反倒是那人似乎就是站在营帐门口等着他来,脸上渐渐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始终背着的手蓦然转出来,竟是掐了朵冬梅在掌心,趁秋笙一瞬间的怔愣,便不偏不倚地别到了他的发间。 欺霜赛雪的梅花隐隐渗出些不易察觉的清冷香味,本该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气味,却因着那一壶热辣的烈酒混在其中氤氲开来,竟无端色气不少。 秋笙一时间眼中唯有身前这一人,任由旁侧的景物纷纷飘渺开去,帐口仍是透着冷风,却觉此时此地此景,只愿长长久久,再无尽头。 楚翛干完了坏事,竟然一边磨蹭着下巴一边倒退了几步,倒像是在验收成果似的,半勾起一侧的嘴角邪笑道:“俊的很,于此百里梅林之中唯寻此一枝绝色,当配世间美人。” 他趁热打铁地扬眉看向秋笙深邃的眼睛,压低声音缓缓道:“我想了许久,唯有你一人罢了。” 秋笙默默地凝视他片刻,猛然间倒吸一口凉气,将冒起的邪火压下去几分,恶狠狠问道:“消息带到了,你现在再说这些话又是想如何?阿翛,我倒是皮糙肉厚无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32 所谓这些小事,”顿了顿,他目光往后头的简陋床铺扫了一眼,“眼下洞房于我而言无异于是件美事,只是这般粗陋简单便过了门,怕是委屈了我细皮嫩肉的小媳妇儿。” 楚翛看着青年微红的脸,几步走近了,近乎是唇贴着唇轻声哼道:“赶明儿还收拾孩子呢,可安生点儿吧秋爷。” 那轻如蝶翼的呼吸仅仅靠近了一瞬,秋笙甚至来不及辨别清楚那股温润的味道中是否有熟悉的草药香,楚翛便欲故技重施地远离退后,他再忍不住,抬手便将人一把拥在了怀里。 长叹一声。 楚翛的体温一向偏低,此时却也难抑地发起烫来,他环紧了秋笙骨肉分明的脊背,闭了闭眼睛,弹指灭了桌上烛灯:“您快瞧瞧几更天了,再不睡天都亮了…” 此人一贯说话算话,秋笙眼底也是一对分明的黑眼圈,就是有贼心也没那贼体力,只好在营帐中的小床铺上就着一床被子、一只枕头睡了一晚,主帅帐中炭火烧的足,竟是觉不出半点冷意,头一回,楚翛竟赖了床。 秋笙早已养成天光一亮便睡不安稳的习惯,睁开眼睛的时候,神思恍恍惚惚尚未反应过来,只觉怀抱中是温热的一团,手臂不自觉地轻轻一收,竟听到一声梦中呓语。 这才后知后觉清明起来,轻手轻脚地将手臂自楚翛颈下慢慢抽出,正要起身梳洗穿衣,低头却见那人窝在棉被之中略微泛红的脸,映得那唇色煞是好看,一时忍不住,垂头俯身,偷鸡摸狗似的窃了个香。 心满意足。 门外李辞正要送来梳洗的热水,秋笙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住了他,竖起一根手指横在嘴边,带着他一同无声无息地远离了营帐,一路走到了御林军集体洗脸的聚集处,与众人一并就着冷水浇了满头满脸,冲一旁瞠目结舌的李辞挥手道:“再烧一盆新的来,等着送到营帐里去,动作轻些,阿翛若是跟我埋怨一句,有你好看的。” 李辞:“…”不知为何,他脑中竟然凭空冒出“红颜祸水”这四个字来。 自家主子当真有荣登一代昏君的魄力。 将风月情长暂且安置妥当,秋笙一头扎进军营中找到传信兵:“去花都府衙见郑南将军,命他自西南方迅速带他那头的亲军前往京城城郊,把连城也招呼回来,王九斯在这头已经被料理,花都如今已是大安,不必他日日夜夜无休地上赶盯着了。”挥手往副将营帐里一指:“诏令在副将营里,你去拿了,一切求速,千万别耽搁。” 亲自统帅聚集在此的御林军和部分花都亲军,秋笙自认便是没有郑南带着剩余亲军前来助阵,收拾了这小兔崽子也是易如反掌。且不说这熊玩意从前从未带过兵,就是握在他手里的那四郡的亲军,其兵力军械与御林军相比就是天壤之别。平乱不是主要问题,他是想尽全力减少损失。 若他没猜错,那四郡长官必定都是为秋井然手下幕僚花言巧语骗了个一溜够,其心本然并不一定都有反叛□□之意,都是自己家里的内讧,和对外力敌之时又是两种应对方式。 王九斯被抓起前还借着假玉玺给秋井然开了个后门,只要秋井然掌握了全部兵权不让那些蒙在鼓里的长官上前阵,说不定他们事后还真就以为是清君侧时没压住外贼,令陛下无故命丧黄泉,之后再将御林军等一干人打扫利索,他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篡位而上。 秋笙拧着眉头,若真是这种情况,伤亡人数难保不大。 而破釜沉舟的秋井然,确确实实就是这么干的。 秋笙心里说不上焦躁,倒只是略微有些悲切,毕竟这事一闹出来,秋井然此等大逆不道之罪,就算是他想包庇一二,恐怕也只不过是车裂凌迟与鸩酒斩首的区别。 他不回京,已经与王九斯断了联系、失去北骊南蛮做后盾的秋井然,断然不会疯狂到出了城郊漫无目的地追杀他的地步,换句话说,这场□□,何时开始何时结束,决定权全然在他。 他正兀自默然不决,李辞却踩着小碎步上前来,俯身道:“陛下,楚公子已经醒来。” 秋笙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一瞬温柔下来,就差快活自在地赏他一锭银子,兜兜转转不过几步路的工夫,他简直恨不得长了翅膀一溜烟飞过去。 进帐的时候,楚翛正巧刚刚系好外袍腰间束带,抬眉见他进来,笑道:“何时进京?” 秋笙走过去,取了木梳替他顺了顺发,慢慢挽起扎好,高高的用缎带略略一紧:“待你醒来便走。” “要说这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毕竟还小,又失了强援,不过是只披着老虎皮的家猫,用不着如临大敌。”楚翛微微低头方便秋笙将他脑后的碎发收拢在手心,“昨日跟你说的邓七用来联络秋井然的损招,可还记得?” “嗯?”秋笙小心翼翼地替他束发,紧一分松一分都觉得不对劲,一门心思扑在上头,冷不丁一问,竟没反应过来,“唔,记得。” “是只铁甲虫,内部似乎是装有磁石,应当是在密道之中依靠磁场移动。这块我不甚了解,便写信去西北军那儿麻烦高将军找人替着看看。”楚翛平日里自己束发都是怎么狠厉怎么来,从未受到过这般殊荣,凄风冷雨里走过来的头皮适应不来,竟被抓挠地有些痒,顿时笑出声来,“得了得了,我自己来吧。” “怎么就往西北军那儿送?”秋笙不情不愿地递出木梳,“不来问问我?” “北骊一贯擅长研究新型军械,若是有极好的机巧师,也应当都是在西北军中留着。”楚翛几下打理好了长发,回头戏谑道,“这飞醋还要吃?可好大一股酸味。” 他装模作样地扇扇鼻子,转身取了挂在墙上的长刀和万尺弓,溜溜达达地往外晃悠:“等着有空我振振夫纲,且告诉你何为三妻四妾仍不嫌多…” 秋笙盯着他清瘦背影,内心只觉五雷轰顶起来。 阿翛似乎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着与他截然不同的新想法。这可不太妙。 郑南和连城守在花都府衙的唯一收获,便是这个自称地位颇高的管洋,此人顶着一张猪头脸,竟然有着莫名其妙的翻天自信,将自己硬生生描述成了掷果盈车的玉树临风一少年,声色俱厉地威胁两人道,若是不老老实实放他回归金猪圈,早晚要让自家老父亲要了他们的小命。 一两天还好,时间一久,这两位耍耍手就能要了猪命的高手愣是将看守嫌犯的无聊日子整成了过家家,直到终于接到来自京城城郊的一封加急通报,这百无聊赖的当爹又当娘的任务总算是见了头,两人领着闲大发许久的花都亲军,横冲直撞地便自西南口赶到了城郊。 出乎意料的,他们本以为会迎头撞上一场空前激烈的太子谋反,谁知竟然只是去替秋笙一众人料理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33 了下善后之事,两人甚至连长剑都未曾出鞘,做的事情比起花都府衙里玩过家家更加大材小用。 早在两人抵达京都城郊的前两日,秋笙便已经带着御林军将领将目无天地的秋井然打了个熊趴,顺手在这小子身上搜出了伪造的玉玺,查出了付仁等一干朝中重臣亦参与其中,效仿处置刑部的手段,将大理寺整个翻了个底儿朝天,大理寺卿的位子换上了个新选出来的新人,至于少卿的腰牌,仍是始终控制在秋笙手里。轰动一时的太子叛乱事件,便这般草草收场。 这事还要从半个月前秋笙起驾回京之时说起,那时他虽然心知秋井然并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对手,却因牵挂着被拐卖的四郡将士而分外忧心,自外郡渐渐接近城郊的路上,竟一刻不停地拉着楚翛商讨此事,前所未有的啰嗦起来。 “你想竭力降低双方战斗死伤数目?”楚翛捏了捏鼻梁骨,“倒也是,扫平了秋井然,南北双方就要独立开战,兵力既然要调配的开,多多益善倒是情理之中的考虑。你打算如何?” 秋笙:“秋井然那边有玉玺诏令,按常理说,世人皆是先入为主,况且四郡长官都被他三言两语赶到营帐里去等消息,没人敢跟太子殿下抢头功,这帮人肯定不会出来,就算我出面,一时半会也难以令那帮从未见过我的将士相信我是真,而秋井然是假。我们就这么一头撞进去,很难调出空来把话说明白,我想留出一拨人,在我与秋井然正面交锋后半日,横刀冷不丁露出锋芒,这样便能赢得片刻为之解释说明的时间,或许尚有转机。” “你带着御林军先镇上一镇,我替你领花都亲军殿后,等着他们中间有所内乱怀疑,再拿兵符稍加镇压,立地放刀的将士应当不在少数。”楚翛抬臂搭在秋笙的肩上,“军信弹你拿好,若是有任何意外,亲军在后,不至一炷香时候我必然到你左右。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就先给我休半天的假吧。” 秋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摸出了军信弹冲楚翛微微笑了:“放心,用不着这玩意儿。” 趁着还没到达京都城郊,楚翛拿着兵符迅速将整个部队分成两队,命御林军一行继续跟随秋笙向前进发,而花都亲军则由他调配,分成无数小队散开在了城郊附近,相隔距离极近,全凭楚翛一声号令,便可于两刻之间立即集结成完整的大军 然而就是两人这般心惊胆战,可谓是未雨绸缪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岂料几乎是一招没用上。 秋井然作为一个全然新手,加上第一次办事就是这么大的篓子,临阵到前心里有多慌就不必说了,关键问题在于他统领的这帮亲军分别来自四郡,往日跟着各州郡长官拼拼杀杀了多少年,冷不丁这么一换了主帅,纷纷有些手足无措。就这么一队号称正义的大杂烩军队,一遇上军纪整肃的御林军,这结果可想而知,虽说是在后者有意让着前者的情况下,却仍是不到半个时辰便犹如落花流水,稀里哗啦地输成一团。 秋笙都不忍心称之为一场□□,这简直就像是自家的顽皮小孩揽了一群鱼目混杂的混混军队,然后便自以为天下无敌到处乱挑事的一场闹剧。 他趴在雪千里背上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对面不远处的秋井然,发觉对方也在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直身大笑一声,右手上举,做了个简单的手势。 “停手投降吧。” 他看到秋井然的眼神瞬间满是悲戚,他死死盯着秋笙上扬的那只手臂,不多时,竟是痛哭流涕。 少年得志,十数年未曾尝得一败,时至今日,竟是迎来一场彻头彻尾的惨剧。 他接受不来,甚至一时出现了幻觉,只觉那势如破竹的御林军与抱头鼠窜的亲军团队竟双双灰飞烟灭,他看清秋笙正站在一条长长的河流那头,一如幼时他慢慢趟过御花园中那条小溪时,站在那边的青年笑得温和而张扬。 他像是一轮温暖朝阳,自己却不知珍惜,竟想着取而代之。 一切都为时已晚。 他无处收手,这闹剧一旦开篇,便注定不死不休,他站在与那人为敌的另一端,觉得自己当真只不过是孑然一身,孤家寡人罢了。 张了张嘴,却无从开口,手掌紧紧包裹住的铁剑重如千钧,他冲着秋笙仍然带着笑的脸庞极其为难地扯出了笑意,在杀伐声中,缓缓举起了长剑。 他看到秋笙的微笑刹那间僵硬,竟像是不顾一切一般向他冲了过来。 没用上军信弹,郑南和连城还在路上,因为御林军下手极有分寸,双方的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场不知为何而起的叛乱,或许会因为规模过小、操纵者过于弱势,而在后世的史书上再无记载。 哪怕这对于某个人、某一个群体,是一场天塌地陷般的酷刑折磨。 秋笙没有避开眼神,他几乎是平静地看着秋井然的喉管在刀下撕裂爆开,如注的鲜血从他细嫩的脖颈中喷薄而出,一张俊秀面孔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登时扭曲变形。 他说不清内心是种什么感觉。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秋井然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的躯干,凉凉地吐出一口浊气。 这就是他的亲人,他的小侄子。 残阳将落,血色铺满他渐渐冰凉的身体,秋笙在不知所措的人群中挤出来,翻身下马,抱起了秋井然满是血污的尸体,缓缓站直,声音低沉:“奸党已除,诸位人善好欺的节度使,劳请各位自行领罪,朕先走一步。” 他抬头向天角看去,视线慢慢下移,见楚翛一人一骑领军在前,他的身后,是前来援助的千军万马。 距离太远,忽地一阵头晕目眩,他几乎看不清那人脸上究竟是作何表情,却只是抬头,轻轻地冲他一笑。 第59章 磁针 秋笙不眠不休已经两日,楚翛陪着他窝在小竹屋里混日子,时不时看看医书抄抄笔记给崔嵬阁那头送去,一面看着摞在几案上堆叠如山的奏折慢慢削减下去,此人发疯发痴的第二天夜晚,这座小山终于见了底。 他靠在墙边将古书一合,知道这人要开口讲话。 “阿翛。” “嗯?” 秋笙抬头,露出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随手拿出两本折子递给楚翛:“我在他们面前明确表示过,天下太平四方安定会便会让位于贤,不多做纠缠。这帮忠臣便以为我并不是个极稳固的靠山,倚重井然不成,便不知从何处打听来我试图传位于秋维的消息,一本本奏折都是些褒奖嘉许我这小皇叔的。这大理寺不过刚倒下,这些球球蛋蛋的玩意儿便千方百计往里头安插自己的人手…我往日呆在南大营里未曾见过这些手段,当真是长了见识。” 楚翛低眉看他,没说话。 “他们都将这名利看的这般重要,真是…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34 ”秋笙皱着眉苦笑一下,张臂揽住了楚翛的腰背,“不可理喻。” 明白他此时不过是受了朝中所谓的一干忠臣这副嘴脸的刺激,所需要的除了一对耳朵再别无他物,楚翛也只是伸手合上了摊开在他眼前的数本奏折,两厢皆是无声。 他们逗留在京城并非只碍于秋笙非要回来受老头气,反倒是要在此等着西北军那头将军械专家送来,顺便了解下威州此时到底是个何种状况。 何灵雨没让他们等太久,邓七手下那一众军械鬼才一时半会也琢磨不出什么新东西,她简略地将如何应对对方杀伤力极强的战车的策略都教给了王登,自觉再无半分不妥之处,这才乘风而下,前往京城。 楚翛给她寄去的信件上详尽地描述了这铁甲虫的形态面貌及各种特征,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他虽然画地理图册画的惟妙惟肖,但却对机巧工件一类的东西不甚了解,因此只是堪堪画出了外在形象,而对其中内里结构半点儿没说,无异于是废纸一张,这才逼得何灵雨匆匆前来,一见了站在秋笙旁侧的人,倒是率先吃了一惊:“是你?” 秋笙这些日子精神恢复得差不多,听了这话,居然有大吃飞醋的预兆,侧头睨了一眼一头雾水的楚翛,满脸都是“快快从实招来”的神色。 楚翛本就对寻常人脸的辨认能力极低,是典型的脸盲症患者,想了半天,愣是没回过味来:“冒犯,试问何姑娘何时何地曾见过楚某?” “楚公子,想当年你那件破衣裳还是在下替你缝补的。”何灵雨道,“住在许留山隔壁的那个大娘,就是在下。” 楚翛:“…” 秋笙半掩住嘴轻咳一声:“缝衣裳?” 无论这两人周围的气氛奇怪到何种地步,哪怕全天下的单身人士身处此种氛围中都会感到强烈的不适感,那何灵雨必定是安然立于其外的一朵奇葩,她丝毫不认为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有何怪异,听了秋笙这一句并未加理会:“楚公子,铁甲虫在何处?” 楚翛憋着笑斜了秋笙一眼,将何灵雨引进内室:“此物之中似乎是有磁针磁石一类的东西,依靠铁器吸引而在地道之中行动自如。先前我在地道中发觉其中并无以铁为原料制作的任何物品,甚至连烛台都是木制镶金银粉做成的,想必是为了避免对甲虫产生细微干扰,使其运动速度减缓。” 何灵雨举起铁甲虫,对着光亮看了片刻,伸手自衣袖间取出一只小布袋,手指探入其中一摸,一根细小木针已拿在手上,她将小针从甲虫嘴上的小洞中轻轻推进去捣鼓了几下,心下便已明白了七八分:“你所说确实不错,只是若想将此物控制自如,仍需些许时日,还有一点,我要有权力进入地道。” “这个好说,地道里如今连个鬼影都欠奉,”楚翛痛快答应,“何姑娘需要几天?” “一晚上足矣。”何灵雨利落地收起布袋,又不知从身上哪里摸出了个小木盒,小心翼翼将铁甲虫往里头一装,便拱手告辞,“明日一早,必当前来复命。” 楚翛回礼送客,听着她离去时走到秋笙那头,道了句“站主”,便晃悠没影了。 抬眼看着秋笙走进内室,问道:“站主?” “当年先帝将花都的军火库副站交给我统领,那头的人叫不惯陛下,就没让他们改口。”秋笙伸手握住了楚翛的腕子,笑道,“你倒说说看,什么时候缝的衣裳?” 楚翛显然是没想到这么点小事会让秋笙纠缠这么久,刚要调戏此人一番,李辞却很是煞风景地在外头尖着嗓子道:“陛下,刑部陶大人请见。” 楚翛正要往里头藏躲起来,秋笙却一把握住了他的右手,将人往外头带去:“事到如今还玩躲猫猫?一起听便是。” 自从许久之前在皇宫里把九五之尊的万岁爷放倒,楚翛在皇宫里不是戴着面具转悠,就是干脆不出竹屋,遇着人就跟周雍一起上房梁躲着,竟然自此并无一人再在皇宫里见到过他。 陶清林说得上是朝廷里的新人,当年楚翛初次在宫中搞事之时他还在寒窗苦读,因此打了个生面孔,一时微愣:“参见陛下…阁下是?” 接下来说的话都是机密之事,秋笙当着他的面伸手搂住楚翛的肩膀,顺势揉了一把他束好的长发:“没事,是自己人。” 这种场面除了何灵雨,大概全天下的人都会自觉主动地想歪,陶清林虽说未曾见过正主,坊间传言倒是听了不少,前后稍加联想,登时便明白,连忙冲楚翛正经八百地行礼道:“竟不知是楚公子,冒犯冒犯。” 楚翛:“…” “朕那小叔子可找到了?” 陶清林一经提点,正色道:“回禀陛下,清安王云游四海行踪不定,微臣自江南一代四处打听许久,步步跟上,终于在临近花都城郊处找到清安王。微臣办事不力,还请陛下恕罪。” 为防他这个个性鲜明、且跟他的脾性大差不差的小皇叔抗旨不遵,秋笙特地封秋维为清安王爷,将这次的绑票行动美其名曰“请清安王回京享福”,挑了个能说会道的小太监去,愣是将他这一番并不如何真诚的心思描述得催人泪下,让秋维相信若是此时再拒绝不去,便是背信弃义,太给脸不要脸。 不过此法也有风险,比方说若是这个被劝说对象是他自己的话,任由对方把话说出花来,他也照样呆在他的破茅屋里懒得动身到京城去。 秋笙感激涕零:“爱卿何罪之有?能将此人弄回来,朕必定重赏于你!” 陶清林:“陛下所虑其实全然不必,命臣带去的诸如粗绳麻袋一类,皆未能用上。清安王爷他,似乎并不反对回京。微臣在一处简陋草屋中找到他时,王爷不仅未曾大动肝火,反而听臣将此行目的一一说明,之后便跟着臣回京来。” 秋笙:“…”看来他这个小皇叔跟他倒还真不是一种性子。 楚翛听到麻袋时便若有若无地扫了秋笙一眼,憋着笑低下头来,掩着嘴用鼻子出气。 “先安排他在亲王府上好生住着,朕过两日便去看他,”秋笙挥挥手示意他退下,“你先替朕照料着他,近些日子其他事情先免了你的。” 听出逐客之意,陶清林弯腰告退。 他一出门,秋笙便转身将桌上军报递给楚翛:“威州的局势暂且算是稳下来,这头王九斯始终没给他们消息,邓七沉得住气,短时间内不会出问题。” “接下来便是将两头最终战的时间错开,”楚翛走马观花看下来,搁下信纸,“你打算先打哪边?” 秋笙:“按理说北骊的兵力整体上弱于南蛮,柿子都要先挑软的捏…况且邓七手里着实有些机巧能人,军械战车的更新速度太快,理应先灭了他们。可若是论私心,我倒是迫不及待要把萨满川木从我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35 江南境地上打出去,叫这么一帮入侵者占据大好江南八郡,哪怕多一日,我都难以忍受。” 楚翛冲他笑笑:“这事也是能够论私心的不成?” 他笑得一对桃花眼微微眯起,眼角几乎锐利地勾起,较之常人更为浓密的长睫低垂,温润地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无端色气起来。 秋笙总觉得不知从哪一日开始,这人就不受控制地朝着某个令他既欢喜又忧心的方向发展下去,闹腾到如今,眼看着就要无法无天,恨不得让何灵雨偷偷给他造一副镣铐出来,专门把此人老老实实铐住,省得天天乱蹦跶乱放桃花。 他别开眼:“那便命何灵雨带消息回去,让高立王登早做打算,这头给邓七放个假情报。” 他心绪乱成一片,罪魁祸首楚翛却是浑然不觉:“动作要快,难保他们不会以防万一,在京城及诸多州郡中安插了别的眼线。” 楚翛无条件瞎乐观的毛病一直没改,但他基本上会在防患于未然时尽力将全部细琐之事考虑周到,事实证明他心眼太多大部分时间是放着无用,比如邓七从未曾怀疑过王九斯会干出什么背叛北骊的事情,即使他给了对方虚假的赤血,那也不过是此物着实太过珍贵,实在不忍心出手罢了。 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王九斯本就不是为着这一回被骗而心灰意冷,早在克斯战死沙场时,他的赤胆忠心便渐渐有了裂缝,再往后的诸多事不过是雪上加霜。 次日一早,何灵雨便准时在小竹屋外头敲响了门,因为忧心会耽搁秋笙上早朝,来的时间便格外早,当她在门口制造噪音的时候,两人才半梦半醒着,都是迷迷糊糊懒得动弹。 她敲了一回,竟愣是没人搭理。 何灵雨一时竟疑心是有刺客将这两人结果了,顿时心慌意乱,敲门声愈发响亮,过了片刻,连御膳房的人都被吵醒了。 秋笙揉着眼睛正要起身,却被楚翛一把按下:“先把衣裳穿利索了,我去开。” 他也不谦让,转而笑眯眯地翻了个身蹭出被窝穿衣服。 何灵雨见着是只穿着中衣的楚翛来开的门,风月神经再粗大到底也不是没有,傻站了半天一句话没说,脑内飞快地思考着她平时一向不去关注的问题。 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你你你…你们俩…住、睡一张床?” 楚翛笑着答应一声,回身烧水冲茶,一面伸手随意抓了一把未束的长发:“何姑娘前来,可是将那铁甲虫弄明白了?” 何灵雨目瞪口呆了半天才回过神,往内室一看,只见一个虚晃的人影正站在里头洗脸,好不容易将这口气喘匀,这才稳下心神:“不错,楚公子若是不介意,我便在此演示。” “请。” 都是做正事的人,一旦用了心神忙机巧,何灵雨便再无暇他顾,她将甲虫自盒中取出,掏出小木针在其腰腹间轻轻转动几下,手指微用力将其甲盖一掀,整个内部构造便一目了然。 看起来似乎神秘的很,拆开了看明白,却也不过是那么回事而已。只见那甲虫腹腔之中只横了两根方向交错排列的小磁针,以此作为运动时判断方位的依据,若是除却这磁针,不过是只寻常不过的玩具甲虫罢了。 何灵雨将甲虫头朝向自己摆好,拿出那只小布袋,自其中拿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摆在了正前方,甲虫便晃晃悠悠地朝着它奔去。 “只是利用磁性?”楚翛摸摸下巴,“那讯息又该如何传递?” “这才是此物的精妙之处。”何灵雨说着,探指轻轻将两根磁针摆出个特定的角度形状,不知又捏了何种粉末往甲虫底部均匀摸了一层,将黑铁略微拿得稍远了些,放开了手中的甲虫。 楚翛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着它慢慢地靠近了黑铁后竟然未曾紧紧贴付上去,而是兀自在地面上画出些奇怪的文字符号,片刻之后,自行停住,两根小磁针也从何灵雨掰过的方向慢慢回归原位。 “这便是?” “利用出发时内部磁针的排列状况,设定了其在尽头接近铁块时转出的弧度形状,可惜只能传达极其少量的讯息。若是想增加信息量,必然是要增加磁针的使用量,那样便不可避免地需要增大甲虫的身体大小,无疑增加了暴露的可能性。”何灵雨拿起静止在原地的甲虫,将其翻身,“我研究过地道里潮湿低温的地面组成,目前我只发现这一种金磷粉能够在其上清晰地留下印记。只是这些符号到底都是什么意思,我孤陋寡闻,并不能弄明白。” “是北骊的文字,且只有两个字。”楚翛蹲下身仔细观察甲虫留下的痕迹,“你这回调出来的,是‘进军’二字。” “有进必有退,另一种图案必定是退兵二字,”何灵雨将磁针的角度调整好,再度在其上抹了一层金磷粉,“这东西…站主。” 秋笙不知何时已站在楚翛身后,正举着杯子喝茶:“唔,没事,你继续。” 果真心态变化,眼前所见之事自然也变,何灵雨如今怎么看这两人怎么脸红心跳,只好偏开头将视线转移到铁甲虫身上:“这东西全部功能基本就是这些,楚公子,可学会了?” 楚翛捻着手指略微琢磨片刻,便点点头。 “那我也不在此逗留,站主,若是我未曾猜错,”何灵雨转头看向秋笙,“您该是想先收拾威州战场对么?” 秋笙:“你倒是看得明白…诏令我昨晚已经拟好,你回去带给高立,等着这头从京城将消息传给邓七,整个北方亲军都会及时调转至西北军军营,统一归在他麾下…邓七可曾再用过赤血?” “几乎没有,他们似乎是与昆仑山内线的联系合作出了问题,对方应当是突然间不支撑他们进攻大越,弄得邓七也是十分被动,却无计可施。卑职虽不才,那些用到战事中的军械战车也还是洞穿一二,北骊构不成大威胁…王将军是这般说的。” 秋笙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楚翛的额头。 何灵雨领了诏令便马不停蹄地向威州赶去,楚翛在屋内研究那只精致的小甲虫,练习了几次后,终于能自如地控制它的行进速度和大致走向,欣喜之余由衷地佩服起一夜之间便可看透其中机关的何灵雨,看来这事大概还是要论天资的。 秋笙站在他身边默默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跟着他一同蹲了下来:“阿翛?” 楚翛应声抬头,手上还沾着亮晶晶的金磷粉,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愣是没人开口说话,他自觉好笑,扬手便抹了秋笙满脸的粉末:“来,美人,爷给你上个妆。” 秋笙眼神一暗,没接茬,转而轻声问道:“还不打算告诉我么?” 楚翛的笑容一僵,片刻后恢复平静:“事情料理完我自然会一五一十跟你坦白清楚,眼下着实不是个好时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36 机…很多遗留下来的漏洞我还尚未补全,很多问题我也没弄明白,便是开口说了,说不定仍然满是虚假…” “你…”秋笙总算听出了些不对劲,“你是崔嵬阁阁主?” 那人强作镇定的表情终于绷不住,楚翛脖颈僵硬地转过头来盯紧了秋笙,声线发颤:“子瞻…我…” 传言中杀人不眨眼的崔嵬阁阁主,和素日里谦和温柔的楚翛,这两个天性几乎背道而驰的人物算到头来居然是同一人。饶是秋笙早有预料,也确确实实被惊了一下,面色一时有些不太好看。 他向来暗自雕琢寻思的答案,如今光明磊落地放开在面前,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恍惚迷茫。 然而比他更手足无措的,却是大有人在。 楚翛平时还挺能说会道的,眼下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他只觉得自己脸上这层覆盖了许久的□□正在一块块崩落,发自心底厌恶的真实面皮却被他费劲心力瞒住的人看到,心绪纷杂过后,便陷入无尽头的黑暗,两眼前几乎发起黑来。 秋笙好半天才慢慢接受事实,双眼渐渐聚起焦来,便看到楚翛满脸木然地跪坐在地,想一只被抽筋剥骨的破烂娃娃。 他心里瞬间软了一角。 崔嵬阁又如何?百年世仇又如何?既然是他看上的人,别说是毒窟窿崔嵬阁里出来的阁主,便是牛鬼蛇神,他也照欢喜不误。 “阿翛?”他紧紧攥住楚翛垂在身侧的手,将五指穿过他微微汗湿的指缝,没有丝毫缝隙地紧贴在一处,低声道,“阁主,你会做不利于我的事么?你会害我么?嗯?” 手指相扣,汗湿的皮肤几乎要带着吸人的粘性,楚翛轻轻挣动一下手腕,反倒被抓的更紧,他抬眼看着秋笙并无半分玩笑的面孔,突然发觉自己这一通疯发得简直莫名其妙。 他慢慢找回低沉微颤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即使是死...亦不负你。” 秋笙静静等他说完,长叹一声,伸手将他拉进了怀里。 第60章 北境 邓七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王九斯究竟想搞出什么花来。 明明先前告知于他太子殿下才是这个局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万万不可舍弃,如今却信誓旦旦地说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不听他的号令擅自出兵,被秋笙打了个落花流水,眼看着是不中用了,只能南北双方一同进军,时日定为三月初三,鱼死网破。 时至如今,他才后知后觉地后悔只在京城安插了王九斯一个内奸,只是走马帮中一时间也选不出能迅速打入大越朝廷内部的能人,一切行动都只能听凭此人一己之力安排。 多少有些冒险。 并无选择,他也坚信南蛮的实力足以将大越几乎全部州郡亲军的兵力都吸引过去,让他们单独对付西北军虽说有些困难,到底还是有所希望。 他全然不知此时萨满川木收到了消息竟与自己截然不同。 那只神似番茄蛋的小红鸟带回的消息,竟是秋井然意图谋反的计划被秋笙察觉,为了以防万一,最好的解决方案便是继续按照原先的安排随打随跑,令秋笙错认为他们当真打算拉长作战时间,而迫使他不得不将大量兵力集中在江南一线。亲军一旦被萨满牵引住,邓七那头便多少能好过些,等着北境战场一了结,秋井然和邓七便可率领大军前来支援,将南方也一举拿下。 他的美梦做得倒是合人心意,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令京城里的秋笙安下心来。 幸亏萨满在此时能稳下心绪不搞大动作,他也只是将各州郡的亲兵抽出一小部分丢到了江南战场跟着萨满后头跑跑黄土路,便成功地骗取了对方的信任,这番虚情假意的调兵,做得倒还是可圈可点。 秋笙看完一遍韩建华亲笔写下的铁砂券军报,长舒一口气,回身取了搁在一旁的冷茶喝了一口,转头向内室中的小隔间:“阿翛,我去看看小皇叔,你与我同去么?” 竟是半晌没有应答。 他探头看看屋外明晃晃的太阳,不知这人为何会选在阳光明媚的大好清晨睡回笼觉,正要独自出门,脑海中却分外清晰地浮现出楚翛的睡颜来,登时便决定进了内室赏个景再走。 谁知一撩开长帘,却见那人好端端地坐在床边,神色凝重地读着一封长信。 他似乎是太过专注,亦或是某种情绪影响到了他的感知能力,入神听不见秋笙的轻唤也就算,此番人都近了身,秋笙也未曾刻意收缓呼吸,就凭楚翛的资本,单是秋笙的右手碰到长帘时便该有所察觉。 可眼下他竟像是聋了瞎了一般,毫无反应。 要说秋笙打小到现在,能够令他心惊胆战的事屈指可数,其中“楚翛出事”无疑光荣地排在首位。 秋笙皱着眉盯紧他看了片刻,见呼吸正常并无大碍,面色虽说有些苍白,却隐隐透着些许红润,实在不像是重疾突发的模样。 令其如此,恐怕只有心病。 他手里拿着的信纸是一寸一黄金的海纹纸,秋笙闭上眼睛凝神嗅了两下,敏锐地闻出了自纸上传来的淡淡香火味道。 天渊寺来的信。 是锦衣卫身上金蚕蛊的事情? 这样一联想,秋笙也不免紧张起来,一面心急如焚,一面却又克制着张口高声询问的意愿,尽力将声线压平稳,生怕惊动了楚翛:“阿翛,可是金蚕蛊有解了不成?” 他已经竭尽所能放缓声音,不想楚翛却仍是受到极大惊吓似的周身剧烈一抖,眉头拧紧再缓缓放松,好像是极力装出气定神闲的模样,眼底转瞬即逝的慌张却被秋笙看了个分明。 解不出也得回头找巫蛊寨寨主算账,楚翛害怕什么? 他心下生疑,却不愿强逼着楚翛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只是耐下心性哄着:“可是金蚕蛊出了变故?你别担心,凡事无论多难办,到底终有一解。这般魂不守舍的,可要我如何是好?” 楚翛的脸色在他话音刚落时一变,他手腕一翻,便将其中一张信纸掖进了被角,转而递出剩下另一封:“未曾,情况都在净然掌控之中,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委屈锦衣卫众兄弟吃些苦头,将此蛊从血肉中逼出还是需要受些皮肉之痛。他的药方子已经写在上头,能早一日便是一日,尽快用药。” 他说到此处仍然不想着停嘴,正琢磨着再说些什么,抬眼却见着秋笙幽深清远的目光,徘徊在嘴边的车轱辘废话登时并着茶水咽进了肚子,一时竟失了言语。 秋笙深深地看着他,见对方略微失神,探手便去取塞进床缝之间的信纸,却被楚翛眼疾手快一把拦下,也不多做纠缠,顺势缠上了楚翛的手腕,沿着清瘦的皮肉缓缓周游一圈,将那隐藏在皮囊下的骨骼形状都摸了个清清楚楚,简直像是透过他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37 厚重外壳,径直地触碰到他最隐匿的灵魂深处。 楚翛的手指尖顿时麻了,他想解释两句,想了半天却愣是没思考出再有什么借口能为他做挡箭牌,只好任由秋笙扯住他的手腕,不动声色地加大力度。 他再度去抽那封信,楚翛没拦他。 转身便是仍然闪着些许火星的地炉,秋笙看都未看一眼,便将它随意揉成皱巴巴的一团,丢进了火炉,竟令那濒临死亡的火苗死灰复燃起来。 他的眼神自始至终未能离开楚翛,将对方眼中不断变化的神采观察得一清二楚,无望悲戚转而轻松宽心,眼下却再度忧心忡忡,那双眼睛不断闪躲着他的,却似乎仍是舍不得,躲了不过半刻,便耐不住性子又看过来。 “阿翛,你不愿意告诉我的,我到死都不会去质问半个字,只是愿你别再对我的心思抱有任何怀疑,”秋笙低下头吻了吻楚翛一片冰凉的额头,低声道,“既已然两厢互通情意,两身之外便皆是无谓之事。家国乃是重责,除此之外,纵然是你意图取我性命,亦不过刀落头点地,风流花下死也不枉这须臾人世间匆匆走一遭。” 楚翛抬头挣扎一下,却被秋笙一双胳膊勒在怀里:“一颗真心全然搁在你这里,别作践它。” 楚翛的眼眶微红,满腔难言心绪终究是化作一声轻叹,无言以对。 当天晚上,秋笙破天荒地在议政殿呆了一晚,威州那头胜负未卜、楚翛不愿让他知晓的机密要事究竟为何,两件事来上一件就够他忧虑,更何况此番又来了个撞车,糟心效果简直成倍上涨,愣是将万岁爷折腾得一宿辗转反侧,干瞪着眼睛跟房梁子死磕起来。 京城威州两地之人心里皆是不安焦躁,秋笙所能做的不过是跟着操些没用的心思,高立和王登却是货真价实的火烧眉毛。 何灵雨带回消息,告知两位还在追着邓七那帮糊涂大军满北境转悠的将军,大战近在眼前,整个江北的亲军都会届时赶来支援,务必干净利落地永绝后患,纵然是不能一劳永逸,也得花大力气把人打服了,不至于在后头收拾萨满川木时挑事。 铁血将军卧于沙场,本就不屑于这般你追我赶的花拳绣腿,王登早就忍不住要跟邓七他们正面杠上大打一架,热血沸腾之时,却往后一想,不免再生犹疑:“邓七不老实出来挨打,我们根本找不着他们大军位于何处。” 何灵雨:“将军无需忧心,站主已然找到王九斯与邓七秘密联系的方式,已经给邓七派出命令,吩咐其尽快与西北军悍然一战,拼个你死我活。另有一点,邓七认为与其作战只有西北军而已,做戏要做足,我先前嘱托花都军火库副站的兄弟们赶制出来的轻甲服,稍后会依次分发给各位亲军,伪造出并无增援的假象。” 王登把日月刀往肩上一横:“用不着劳他们大驾。这点小事,陛下是当我们几个处理不好么?” 何灵雨偏头看了高立一眼,对方冲她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转身解释道:“王将军,此战并非单纯意图求胜,而是求稳求快,且要将邓七的傲气自信鲸吞一般尽数摧毁,这只是战术。” 王登探究似的目光在何灵雨身上扫了好几遍,咂咂嘴笑道:“你当真只是个军火库副站主?快转行给我们当军师如何?” 何灵雨低头作揖道:“灵雨不才,不过尽所能为站主效力罢了。” 王登微微一愣,继而大笑一声,扶住了何灵雨的胳膊。 三月初三丑时,邓七率领北骊大军夜袭。 自以为此举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的邓七,自然不知这个夜袭时间正是秋笙替他选的,西北军全员早已严阵以待了些时候,第一发炮弹在军营前空地炸开的一瞬,便迅速从各个方位集合一处。正牌军师沈栋带着何灵雨走上西方高阁,战车自军火库中缓缓开出,高立率领增添了不少亲军力量的西羽军,浩浩荡荡冲锋在前,五营和九营如今全在王登手上,分为两股分别从两翼渐渐向夜袭大军靠拢。 此番夜袭之人明明是他们,然而见了眼前这万千西北军于转瞬间飞快集结,邓七竟有种自己才是被算计一方的感觉。 四方高阁连同其间火线瞬间全亮,西北军轻甲装在火光闪耀下寒光闪闪,深更半夜之间,西北军宛如从地缝里爬出来的鬼魅魍魉,刀尖划过地面传来森森的声响,一个个磨牙吮血靠近,凭空生出刺骨的冷意。 邓七在这样沉重的杀气下几乎无法呼吸,他艰难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将士,看到他们眼中丝毫不输于对方的炽热血腥气,两股心绪在心尖交错缠绕,竟是将后背生起的一片鸡皮疙瘩压下去了。 沙场之上,未战先惧,岂不是懦夫所为? 自古而今,站在这战场之上,便无人愿自领一败绩,只是拼死相搏之时,若是何人心有惊惧,便只得堕入死命。 他没机会回头了。 “擂战鼓——” 百十辆战车分成数小队向西北军进发,高立率领大军先行守住第一波强攻,王登伸手自背后取了长弓,刚要招呼弓箭手瞄准战车机关要紧处射出长箭,下令的手势还没做完,眼睛一眯,却觉出不对劲来:“且慢!” 短短不过一两个月,邓七手下那鬼才竟然再次更新了战车的基本构造,大杀器横空出现,不仅仅是整个外形轮廓,甚至连车轮间距、投射火炮位置等等重要部件都有了极大的改变,想来何灵雨针对原先战车的攻克手法已经不管用,他右手举高,高吼一句:“弓箭手后退!轻甲军上!” 向一旁的齐默递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地呼一声长哨,左躲右闪地避开了战车射来的数枚炮弹,带着一众轻甲兵杀进了敌军右翼。 战车还在持续靠近,王登随着弓箭手一同撤到齐默兵马之后,回头看向西方高阁,正好对上沈栋的目光,他的身旁,何灵雨正对着千里眼细细观测战车构造。 正面有高立挡着,就是有杀气腾腾的战车开路也攻不破,齐默又直截了当杀进了敌人防卫最为薄弱的右翼之中,虽说眼下看上去,战局胶着难辨,可若是有所远见筹谋,便可看得出来,邓七是万万顶不住西北军的。 就这么躲着战车慢慢打,不出三天两日也就能将他们一锅端,可秋笙摆明了态度命他们力求速战速决稳重求速,王登不得不思考最为省力省时的作战方案。 他举起右手,冲沈栋打了个手势:“如何是好?” 沈栋位于高阁之上,眼中所见自然是比他们这身在山中之人更为清楚明白,他稳住心神,竭力摒弃作为西北军军师的心理偏向,将私心影响降低到最小,敏锐地预测到了这场大战半个时辰之后的走向,抬手回道:“弓箭手协助齐将军攻破右翼,斩断其后路,向左前方逼近。” 王登会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38 意,却见何灵雨猛地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奋战浴血多年的将军竟在那娇柔姑娘的眼里,看到了头一回出征之时、自己身侧战友眼神中的光亮。 他知道高阁之上的那人必然听不见,却仍是不管不顾地放声怒吼:“你要干什么!” 他这句话纯属多余,下一刻,那面无表情的姑娘,竟然伸手扯住挂在高阁上备用的长绳,抬腿狠狠蹬了一下墙壁,便飞身落下阁台。那地方虽说距离战场不近没有敌军,却绝无半点柔软之物可做缓冲,她又不是个惯常习武之人,轻功步法也是久已疏忽,整个人最后几步恰恰踩空,重重地摔在沙土地上。 这一下却是胸腹率先着地,不知是伤着了什么地方,竟是当场呛出数口浓稠鲜血,何灵雨当即一阵头昏眼花,却仍是拼尽了全力骑上马匹直奔着王登而来,她一双疼得半眯起的眼中,仍闪着不屈的微光,直视着愈来愈近的几辆战车。 她的手指因为心肺剧痛仍在微颤,却暗暗描摹着战车的机巧构造,偏头躲开一支飞来的羽箭,看清了其下车轮转动时的齿轮规律,精准地判断出了大家伙运动时的弱点所在。 王登在弓箭手包围中猛然一怔,他看到沿着她唇角慢慢滴落的粘稠血液,那样的眼神,竟和那般不顾一切的自杀式行为全然匹配。 她努力张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舌根一挪地方,却抵不住梗在喉头的一连串鲜血喷涌而出,低头抹抹嘴角,抬手做出手势:“中心之下,三寸其上。” 两人搭档作战不是一天两天,即使何灵雨这番手势做得又快又乱,王登依旧只凭一遍便了然,举高手中长弓瞄准了距离最近的一辆战车,高声道:“弓箭手听令!车甲中心位置往下三寸之处!放箭——” 他一箭射出,果真便减缓了头辆战车的行进速度,里头操纵战车的士兵顿时仓皇逃窜,被另一方向射出的三支羽箭穿了个透心凉。 王登心中一喜,挥手示意全军全力上阵,回头一看,却见何灵雨已是人事不省地瘫倒在了马背上,那马是王登平日里用来与王孙贵族赛马玩的坐骑,自然驮着人往王登的方位跑来了。 他急匆匆地往身后扫了一眼,见大军当前难逃一死战,就算把马往高阁那头打发也无人接应,背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死不活之人,风险着实过大。 没时间犹豫,王登自从十数岁领兵上战场,便再没面临过这般进退维谷的抉择,发狠似的咬住嘴唇舔了血味,伸臂将何灵雨腰背一圈,回头冲骏马打了个手势,后者高鸣一声后,便知趣地退回到了原位。 何灵雨柔韧的身体靠在他的后背上,王登一面提刀直入敌军右翼,一面飞快地思考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保全身后之人,心思一乱,却觉绑在长靴上的弯刀被抽走,紧接着,便是一串热血喷溅到脖间,热辣辣一片。 他心惊肉跳地要回过头去,脑袋却被何灵雨沾满血污的双手扶正了,那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或许是身上疼得厉害,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别分神,我替你殿后。” 远处高立带着西羽军已然与丧失了战车这个绝对优势的敌军高下分明,他手里还有当年剩下的几颗赤血,分成数小包放开手一炸,登时便灭了一角的北骊军,硬生生为王登开出一条血路。 单刀直入,北骊右翼已被撕开一道口子,齐默王登借着这个突破一路向左前方强攻出去,迎着高立炸开的生路与西羽军会合一处,开始了最后的扫荡收尾。 战场之上,与别处虽在同一时间,却全然不是一种感受,转瞬竟已是天光大亮,再眨眼,便是艳阳高照于上,已然正午时分。 邓七起动全员大军,竟吃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败仗,灰头土脸地要带着那三瓜俩枣的兵三十六计走为上,高立见状,迅速将西羽军将士点了点,举刀便追上去:“我去追,你们先回去给陛下报信!” 西羽军损失不大,又有身穿轻甲服的江北援军助阵,打扫残兵败将不成问题,王登和齐默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后者便带着弓箭手和五营、九营将士回营帐点兵歇息去了,王登将强撑了许久终于昏倒的何灵雨轻轻从马背上抱下来,三步并两步地往军医帐里跑。 方才身陷战局中几乎无法思考,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手里一柄日月刀上而已,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子基本是不转的。眼下却是下了战场安定下来,他心里顿时酸酸涨涨地盈满了许多不知名的情绪。 要救这个人,他心说,死也要救。 第61章 天牢 飞奔到军医帐中的时候,王登几乎喘不上来下一口气,将满身是血的何灵雨轻轻往床上一放,紧接着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愣是将手拿金创药的军医吓得以为是他出了毛病。 “王将军?”好容易咳得不那般厉害,军医连忙一把搀住王登的手臂,“你先坐,我替你看脉。” 王登差点儿又没喘过来气,自己将贯穿了左臂的一支长箭毫不在意地一折,夺了军医手中的药包将人往床边一推:“救人!” 军医心惊肉跳地看着他咬紧了牙关将箭头往外狠拔,右手抖开了药包胡乱一抹,简单地将血一止就算了事。王登瞧他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上药,险些没动手打人:“你是赤脚大仙么?看病!” 军医:“…” 不幸中的万幸,何灵雨在摔到地面的前一瞬,无意识地侧过身躲开了要害部位,虽说还是伤了肺腑吐出血来,却到底并无大碍,开了内服外用两方药早晚各一次,再便是在帐中静养,也就是个把月的工夫就该痊愈。 自从那回王登伤了右臂劳烦何灵雨代劳,西北军中的军报便都成了她的分内之事,这下被军医下了死命令,加上自己身子也着实虚弱得厉害,平日里喝药吃饭都要有人在一旁帮着,执笔书写军报便自然又成了王登的任务。 最后一口鸡汤喝完,王登细心替她擦擦嘴角,瞧着她仍有些苍白的脸色,不无歉疚地说道:“抱歉,西北军大营里太苦,只有这大限将至的老母鸡,柴的很。” 何灵雨眼神瞟过他包扎好的左臂,笑道:“倒是我要道歉,这写军报的差事却又要推到你身上,我倒是趁着伤病偷起懒来了。” 这打小生在军营里的青年见过的雌性动物,除了那只刚刚升天的老母鸡之外可谓屈指可数,更别提这般长时间的单独相处。这姑娘又是个女子之中罕见的英挺脾气,大概便是“柔而不屈强而不刚”的最佳范本,还有点儿小执拗,简直不能再合他的心意。这点点滴滴的情愫在何灵雨拉着长绳从高阁上飞身而下的时候,便以井喷一般的架势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他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直到对方略带羞赧地调转了视线,这才端起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39 桌上的小碗离去,离走前轻声道:“好好歇息,高将军已经将他们的老巢端了,别担心。” 何灵雨淡淡应答一声。 王登出了帐子便不可抑制地脸红起来,明明刚才面对正主时都没这般失态,此时竟有些压抑不住了。 秋笙断然不曾想到,当自己的情路备受坎坷、媳妇儿留了一封信便离家出走之时,远在边疆单身了半辈子的王登,居然撩骚了自己的手下,效果还出乎意料的不错。 西北军的军报发过来,秋笙草草看完一遍便搁在一边,结果与预料之中差不出多少,唯一可以说成意外的,便是何灵雨竟然会在此战中重伤。 他看出军报又换成那个一手烂字走天下的王登书写,虽然信中未曾提及,秋笙也知道是何灵雨出了事。 他心中牵挂,却一时难以腾出地方来忧虑这件事,他眼下脑子里全是那糟心倔驴。不过几天分房而睡冷淡了些,楚翛竟雄赳赳气昂昂地留下封草书书信便无影无踪,且在信中誓旦旦地许诺两月之内必与秋笙在南大营相会,亲眼见证江南八郡如何收复。 这话说的好听,秋笙却已经不是那个随口说句谎话就能糊弄过去的傻孩子,经过这两年朝夕相处,他也大致明白了楚翛骗人的套路。这人不承诺什么倒还好,一旦牵扯到这种“共看江山繁华”的美好愿景,至少在落笔写信时,肯定是没安好心。 他是担心无法在约定时间归来,因此才写下这般诱人神智的愿望,逼着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拼死守约。 秋笙对着那龙飞凤舞几乎辨认不清的字迹好一阵哑然,唉声叹气过后,便开始无谓的自责,竟一厢情愿地认为是使了小性搬出去,这才把楚翛气走的。 他这谎话自圆其说,却自知那人向来是个心宽如海的主儿,这点小事根本不足以让他放在心上。 甚至不知道楚翛是哪一日走的,他已经有好几天未来这个小竹屋,倒不是气性,只不过是朝廷里头忙的很,那头又要跟小皇叔商议东宫一事,拖着拖着常常就忘了时间,担心吵了他睡觉,便在议政殿里委屈了一晚又一晚。 除却这封手笔潦草的书信和天天藏在御膳房不知今夕何夕的葛天,无物一身轻的楚翛竟然再没给他留下任何东西。 万念俱灰的万岁爷绝对无法料到,楚翛此人眼下竟仍未走远,反倒是在京城城郊的天牢落了脚,不忍心走了。 楚翛在前往天牢之前还曾犹豫过是否要问秋笙要样能自由进出其间的信物,踌躇不决半天终于还是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反正天牢里头的侍卫拦不住他。 何况秋笙…一想到这人楚翛就有些头昏脑胀,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暂且先平静些时日,两厢就别再见面,京城里还有周雍帮他看着,出了什么岔子他也能迅速赶回来,耽误不了事情。 他躺在天牢最内部的一幢牢房的上头,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头顶便是清风明月在怀,咂咂嘴尝到了草根底部清香的泥土味道,认为此次回去有必要提醒下秋笙加强城郊天牢的防范力度。 在这个鬼地方已经呆了近十天,不仅仅是因着烟花三月此地风景着实不错,楚翛更是想观察出天牢守卫的看守规律和变化,以便之后下手。谁知他这般如临大敌似的勘察了许久,竟发现此处全然就是一个通客量为零的大型客栈,守卫巡逻的力度还赶不上宫闱内来来回回晃悠的太监宫女,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不知聚集在何处,一同打牌赌博,推杯换盏五迷三道,别说是楚翛,便是随随便便一个江湖小毛贼,只要时机选的好,毫不费力便可在此大获全胜。 看来王九斯先前的手下不是畏于他的名声地位不敢拒绝,便是看中那人腰包里几百两银子,当真没一个实打实的北骊同党。 楚翛将手臂交叠枕在脑袋底下,只觉王九斯孤家寡人一个在京城之中拼死拼活数年,如履薄冰十余春秋如一日,这日子过得委实太过辛苦。 从黄昏月升等到眼下皓月当空,听得屋内一片觥筹交错之声,那些不堪入耳的浑话再度纷飞开来,知道这便是时候到了。楚翛慢慢从屋顶上半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活动开筋骨,毫不费力地打晕了周围看门的众多护卫,长驱直入来到了关押王九斯的牢房。 他站在门口凝神看了许久,这才辩认出里头那个瘦的没了人形的人便是王九斯,想到这人往昔金玉加身睥睨万人的气度风华,一时间眼眶有些酸涩,险些掉下泪来。 “楚公子。”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眼神甫一交错,楚翛眼底微微的潮湿便被蒸发得无影无踪,不得不收起自己那点可笑的同情心,转而正色道:“王大人,你我既然心知肚明,楚某便不跟您绕弯子…” 他正要开口说正事,王九斯却一伸手打断了他:“那在下也就有话直说,楚公子可否带来些吃食?老夫困在这牢房之中,本该分派给犯人的饭食都被那些守卫拿去喂猫喂狗,公子若是再晚些来,有些事情,恐怕只能问一具尸体。” 楚翛:“…”看来这天牢真该好好整顿一番,这般高级的重犯居然会有被饿死的风险。 城郊附近有些夜市摊子,楚翛来天牢前特意去转了转,原本买了些东西预备在前往天渊寺的路上慢慢吃,这下只好都给了此人打牙祭:“都是照我的口味挑了些,且先凑合着吃点。” 在饿死鬼眼里,泛着霉味的窝窝头配凉井水就赛的上玉盘珍馐,王九斯大快朵颐一顿后,毫不在乎地拿袖子蹭了蹭嘴角,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说吧。” 楚翛:“王大人,您可知,北骊军中历来可有收女将的传统?” 王九斯酒足饭饱之后一阵头脑发昏,本以为楚翛会问些关于铁甲虫及如何通敌叛国的事情,冷不丁接了这么一招,顿时有点儿回不过神:“什么?” 楚翛将装满凉茶的小壶往王九斯那儿一递,字正腔圆道:“女将,北骊军中可收女将?” “女将?”王九斯眯起眼睛笑了,“我族之中从不论男女之分,若是有所能力才华,便可自当率军三万征战四方。哪里像你们中原女子,一个个娇滴滴的模样,连闺阁房门都不出一步…可不是养了个废人!” 楚翛一不是中原人,二从未见过真正意义上的大家闺秀,唯一细皮嫩肉姑娘家的何灵雨平日里也与他们男子起居并无差别,王九斯这以偏概全一棍子打死的狂妄话他也懒得反驳,只是默默听完:“王大人,您可知四百多年前大越开国之时,有一名将唤作吕轻烟?” 王九斯皱眉:“四百多年,楚公子这可是当真拿我当老怪物了不成?” 楚翛不依不饶地凑近,隔着粗大铁柱冷冷盯紧了他:“若是无名小辈,风云变幻过后随风沙一齐消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40 散也无可非议。可如若此人乃是百代难得一巾帼英雄,写入史册也好,民间传颂也罢,于情于理不该湮没于此。王大人,据晚辈了解,此人乃是天狼军创始之人,您身为天狼军中顶梁之柱会不知道老祖宗的名号?骗谁呢。” 王九斯一向稳如泰山的沉着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崩裂,楚翛勾起嘴角,乘胜追击道:“她明明做出了这般惊天动地之大事业,到头来却落得这般枯骨没落无人一扫坟头草的下场,功高盖主便不过是此番结局…死于自家真主之手,想来并不有所悔意…王大人,您不是也一样么?是谁将那炸不响的赤血给你的?是谁让你只身一人流离在外而无所依靠?你以为就算计谋成功便能光宗耀祖么?那是邓七的收场,而你不过功败垂成罢了…” “你别说了。” 楚翛见他这般失态,手指探过王九斯不断颤抖的脸庞,竟是摸到了一手的湿润,便明白自己这番自以为是的推论应当没什么大纰漏,何况王九斯自始至终效忠的不过是克斯一人而已,这些年苟延残喘,不过是守着前人一点未了的心愿,看清对面人的真面目,这才知道是为了一众怎样的恶狼拼死卖命,不由只求一死。 “你…你杀了我…” 他猛地用力抓紧楚翛仍然停留在脸侧的手指,硬生生带着对方铐住了脖子,却是自己的双手锁在外头施加力道,不久便将脸憋成了紫红色,却仍然固执地不肯松手。 楚翛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施力将手从桎梏中挣脱出来,看着眼前像是只被仍在岸上的鱼一般剧烈喘息的王九斯,低声道:“这是件很难受的事,能撑得下去就别走这条路。我去知会子瞻,往后天牢里头的人不会对你不敬,你也不会再挨饿,且先好好活着吧。” 他有些心灰意冷地往外走,本想将王九斯揽入秋笙麾下供其调派,此人必能是他手里最锋利的尖刀。只是看如今的状况,王九斯却不像是个能轻易易主的家伙。 同是心有九窍谋略出众,自该有几分英雄惜英雄之感,如不能并肩作战,实在也有些舍不得杀之后快。 无可奈何之余有些失望,楚翛在马背上一边晃荡一边捏着笔杆子写信,末了唤来番茄蛋,将信一整便由着它送回皇宫,转而逆流而上,前往崔嵬阁。 番茄蛋的移动速度与雪千里相比不分伯仲,这头楚翛不过刚刚出了城郊,那边笔走龙蛇的信件也顺顺利利地送到了秋笙的手上。 只觉天塌地陷的万岁爷正躲在秋维处对弈解闷,见着番茄蛋扑楞着翅膀飞进来,一时间还有点发懵,还是一旁的秋维帮着解了信,展平了递给他。 一面抱怨天牢看管松弛进出不严,守卫尸位素餐不拿犯人的命当回事,一面言辞真切地认错道歉,为自己这一番毫无征兆的远行做了深刻检讨,恳求秋笙不要为此气坏了身子,并再一次提及了江南之约。 信上的字迹较之留下的那封更加无拘无束,信纸也有些不规则的褶皱,看得出来是在马背上颠簸着写的。 信中字数不多,秋笙却似乎是全神贯注地看了许久,对面的秋维眼睁睁地看着此人从面无表情到略带怒气,直到后来,竟是无缘无故地通红了双颊。 这速度足以媲美京城中技巧高超的变脸艺人。 说是小皇叔,秋维也不过大秋笙三四岁,多少还有些青年人心性,忍不住好奇起来,说话间就要伸手去拿来看看,却被满面红透的秋笙一把拦住。 “小笙?” 秋笙轻咳一声,一边摆摆手说着不过是封发牢骚的无谓之信,一边却欲盖弥彰地小心沿着边角将信纸折好:“无事,皇叔,下一步该你下。” 他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慢慢盘算:若是我现在甩开膀子追上去,能否在他出城郊一线之前追上? 秋维捏着白棋,手指在棋盘上好一阵逡巡,最终无奈摇头:“这局输了...小笙,来信的可是市井中人所言的那位楚公子?” 秋笙老脸一红:“皇叔是如何知道此人?” “当朝圣上放着好端端的后宫佳丽三千不宠幸,偏偏追着一来历不明的男子满天下乱跑,这可不是寻常百姓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么?”秋维爽朗一笑,“皇叔不才,到底还是在街角巷子里听说过不少故事,真是可惜这妙人不在宫中,是皇叔没这个眼福。” “皇叔过誉。” 秋维瞧着这当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小侄子如今竟为了区区一封信便这般脸红,心中不免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便走了歪路的怪异感,也只好笑着拍拍秋笙的肩膀:“小笙,容皇叔多句嘴。” 秋笙自当以为他是要对楚翛一事横加指点,正要开口解释,却听对方不紧不慢道:“北骊可确实是收拾好了不曾?” “高将军已将敌军彻底扫平,剩下小部分残兵也被逼到边远之地,有西北军在此看守管理,自然放心。”秋笙疑惑道,“皇叔可是心有不安?” 秋维笑着摆摆手:“北骊与大越有血仇,我是担心他们一回不成,还待保存实力卷土重来。” 北骊与大越素来有怨秋笙是知道的,江辰等人也提到过两国间血仇之事,只不过都是些浮于皮毛表层的浅尝辄止。关于这场世仇的因果溯源,幼年时代脱离皇室的秋笙可谓一无所知。 不由正色道:“可否请皇叔详述一二?” 秋维哈哈一笑,伸手弹了秋笙脑袋一下,忽闪着桌上的大蒲扇笑道:“请不请的,想听我说给你听便是,这般客客气气的,真是大煞风景…小笙你以前没这臭毛病,跟谁学的?” 秋笙:“…” 秋维见他神色严肃起来,也不再逗着他玩,伸手取了一盏冷茶饮了润润嘴,声音微沉:“四百多年前,中原几乎一分为二,一半归为当年的大越开朝皇帝,而另一半,则隶属于九黎族长楚筌。这两方千百年来始终相安无事,直到威州以北的苦寒之地,出了个搅屎棍角色——北骊。 “他们觊觎中原大好江山,却见大越国富民强不好欺负,只好挑向来与世无争的九黎一族下手。为防止进攻失败,他们提前一步祸水东引,愣是花费几年工夫造出与大越西北军一模一样的千百套轻甲服来,又暗中命一女将装扮成医师混入九黎之中打探消息,最终以西北军将领的身份将楚筌赶上昆仑山。他们近乎将九黎一族赶尽杀绝,还成功地将屎盆子扣到了大越皇帝头上,张牙舞爪地自称无敌。 “此后些许年头,北骊竟自以为傲进犯大越,圣上悍然领兵将贼人赶出中原之地,占领了先前属于九黎一族的地盘。自此而后,这大梁子就算是结下了。”秋维顿了顿,倒了杯水喝尽,抬眼看向秋笙,“大概就是如此。” 秋笙莫名其妙地觉得心跳有些快,忍不住轻声问道:“那剩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41 下的九黎子民呢?未曾被屠戮的那些幸存者呢?” 秋维眉头一皱,似乎是对秋笙提出的问题感到匪夷所思:“由族长楚筌带领,全部逃上昆仑山,有些名头的人物自行建造了崔嵬阁并自称为崔嵬,其中将楚、周、许、卢、夏五姓后人尊为贵族,乃至如今,成就名扬天下的毒物高阁。” “那便是说,”秋笙不自觉地微笑起来,“我朝与崔嵬阁中人,并无世人所谓深仇大恨?” 秋维:“不错,那些都不过是坊间谣传,无一属实。” 要说不介意先前祖辈之事,其实多多少少有哄楚翛高兴的成分,说不上是什么大心病,却总是不全然踏实下来。 他低眉顺眼地颔首,心里只觉此刻便是来场风霜刀剑也甘之如饴,千恩万谢,上天垂怜。 第62章 泄露 楚翛上次回崔嵬阁已经不记得是猴年马月的事,这许久一段时间未归,众人从一开始的无所事事,直到如今已经学会如何三三两两找乐子。山神云鸢最初还声称要在昆仑山守株待兔,时间一长,也融入进来跟着顾嵬夏舒忙起了农耕,漫山遍野尽是当年楚翛捎回来的草种长成的小幼苗,春风一过,绿油油一片,煞是喜人。 原本身处毒物之间暗无天日的崔嵬,时至今日竟能十有八九渐渐接受了楚翛传递给他们的崭新愿景,纷纷穿着麻布衣裳,戴着农妇发带到处插草药秧子,这番与往昔大相径庭的景象,让人不免产生此时连日光都比曾经亮堂了几分的错觉。 楚翛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图景。 他站在远处,任由铺天盖地的炽热阳光洋洋洒洒淋了他一身,捏紧了手中带回的崭新书稿,猛然间恍若转世。 无论再如何困难之事,到头来自然会有出路可走,何况他的子民远远没有他想象中那般固执疯狂。 世人若可教,该都是能有所救赎,怕也只怕施教之人不能从一心意至终。 楚翛在光亮照过来的方向站了很久,直到日光偏转,他的影子不偏不倚地映在插满了绿苗的田地之中,停留在边缘的云鸢终于发觉了此人的存在。 少女面庞的小神依旧是光彩照人的模样,她似乎是有片刻的疑惑,却在看清眼前人时双眼微微发亮,紧接着便是惊喜地大叫一声:“楚哥哥!” 所有埋在田野的脑袋一瞬间全都抬了起来,集体见证了云鸢飞身上前,一把将楚翛重重扑倒在了地上的一幕。 楚翛在落地时只听到腰椎轻响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酸麻的胀痛,不由无奈感慨当真是上了年纪,经不起瞎胡闹了。 怀里却是个不断乱动的小神,楚翛好容易抱着她慢慢爬起来,见了眼前三张臭脸,忙不迭地赔笑道:“京城之中公务繁忙,倒是许久未曾归来看看,诸位可还安好?” 顾嵬闻言一声不吭,卢子期扭头看向夏舒,后者马不停蹄地冲楚翛冷哼道:“荣华富贵享尽了?亏你还知道回娘家!” “我这不是…”听着对方语气不好,楚翛正要多说两句好话哄哄,猛地一回神,当即大惊失色,“什么娘家!” 夏舒一看到他这副表情就满肚子牢骚,“敢做不敢当”五个大字简直呼之欲出:“你当我们在昆仑山里头就向来不下山的么?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传得满城风雨,周雍早就一五一十跟我们交代了,那什么秋笙字子瞻不是?瞅你这满面红光的样子,乐不思蜀了吧?” 楚翛:“…”一面在心里默默计算和秋笙行为不轨的次数,以及恰好被周雍那个事儿妈抓包的可能性,认为此人应当并无实质性证据,不过人云亦云,因此没去搭理这茬,正要转移话题,衣角却被扯住了。 低头一看,只见云鸢一张皱成包子的小脸蛋,正目光委屈地盯紧了自己,声音软糯:“楚哥哥这是在外面,找了别的大姐姐么…” 她一撒娇,楚翛恨不得立即将心肝挖出来掏给她,正要顺着妹妹的意思安慰两句,却听一旁传来一声巨大的鼻孔喷气声。 同样的一样东西,有人爱,便必然有人厌恶。云鸢这哼哼唧唧不好好说话的娇气声音差点儿没让夏舒恶心地直接吐出来,他横过长刀当作楚河汉界在两人中间一隔:“云大妈,一把年纪就干点应该做的事情,这副德行作践谁呢?” 他这话说的确实过分,但好在旁听的卢子期与顾嵬恰好与他抱有同样的看法,因此不但未加阻拦,反而双双在后头赞同地点点头。 这三人脾气一个比一个倔,楚翛自认为此时管教他们无异于对牛弹琴,便轻轻将怀里的云鸢放下,转而向顾嵬问道:“近日北崖可还安好?昆仑山情况如何?” 若是这三人来上一个,云鸢大可三言两语便将他们糊在地上,眼下却是一起蹦出来吆三喝四,楚翛的不作为无疑象征着默许,任她再如何张牙舞爪也是敌不过,只好灰头土脸地退回做农活的队伍中,不吱声了。 顾嵬:“北崖已重回平安,楠磺再无数量上的奇异变动。至于昆仑山民,针对崔嵬阁自此摆脱毒阁称号,大多数人对此并无意见,也乐于见到家乡迎来生机。唯有数十个老人家颇有怨言,时日一久,已经差不多都安顿好,阁主不必担心。” 到头来还是这人最靠谱,楚翛笑着看他:“你真是太万能,干脆往后阁主守阁人两职同担如何?”抬手搭上顾嵬右肩,磨蹭两下鬓角皱眉思索片刻,轻唤一声:“阿云!” 夏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算是彻头彻尾明白了何为“打一棍子再给一甜枣”的教育方法。 偏偏云鸢还特别吃这一套。 每当楚翛微哑着嗓子低声喊她的爱称时,云鸢总有种被这人捧在心尖口上疼的错觉,哪怕这人接下来说的话跟她自作多情的想象相差十万八千里。 果不其然。 一见她眉眼含笑地回头,楚翛立刻扬扬手笑道:“阿云!可否唤云雀山神来此一趟?我有些要事想询问前辈。” 云鸢脸上兴高采烈的笑容来不及收回,便立刻要转换成一副将泣不泣的可怜相,一时间哪一种都没做出来,竟像是憋足了力气做出个奇丑无比的鬼脸。 这下别说身后那三个不厚道的单身汉,就连楚翛都忍俊不禁。 “不许笑!”云鸢抹了把脸,彻底不想搭理这神经兮兮的心上人,随手往楚翛身后一指,“你自己不会看啊!” 看来无论是少女抑或老妇,情绪多多少少还是不太稳定,自以为无辜的楚翛倍感无奈地摇摇头,转身一看,却是正好对上云雀一张略微苍白的脸庞,两人距离极近地打了个照面,几乎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楚翛俨然是没想到云鸢竟然并未诳他,顿时不知所措地倒退了一大步:“山神。” 云雀似乎是浅浅叹了口气,眼眉间俱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42 是惆怅悲戚:“我猜到你回来找我,却未曾想到竟是这般快。” 楚翛稳住心神,向她弯腰作揖:“不知山神此刻说话可否方便?” 既然已经被对方琢磨透,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云雀无视周围一众看热闹的无关群众,拂袖飘然离去:“跟我来吧。” 两人这番神仙对话竟是听懵了包括云鸢在内的所有人,夏舒扯住卢子期的衣袖问道:“山神这是打什么算盘?我有些看不透这老鸟究竟是个何种走向。” 卢子期偏头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我长得像鸟?” 夏舒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一遍,摇摇头道:“倒像是头蠢驴,说不上像鸟。” 卢子期耸耸肩:“那便是了,你问我我又如何知道。” 顾嵬默默盯了他俩一会儿,终于扛着锄头走了。 他俩这般口无遮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毛病,云鸢听着这俩孙子拿自己老娘开涮也是无计可施,回头看着楚翛消失的方向,竟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那人待她好,甚至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她却鲜明而痛苦地在那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关怀里看到了无情无义,若是换了个姑娘冲他这般无理取闹,想来这人也会照单全收。 他欢喜的是她这副少女模样的皮囊,是她时而乖巧时而闹腾的稚嫩心性,这恰恰是她轻而易举便可长久保留的东西,却亦是最无法把握,只恐将转瞬即逝。 像是她曾千方百计求楚翛剔骨活下来而无果,那不知何方神圣的秋笙,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地让他自这一边淤泥冷雨一边烈火烤炙的世间,竟是从萎靡不振之中抽身而出,转而涅槃一般重生过来。 近乎胡搅蛮缠。 这人她得不到,这点她早已心知肚明,彼时此刻,她却有种这般奢求而来的兄妹之情都会行将破碎的无力感。 然而实际上,楚翛并没有把当娘的干坏事的账算到闺女头上的习惯,他与云雀默默坐在藏经阁书桌两端,中间隔了两杯滚烫的热茶。 “前辈,您…”楚翛一时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您做过的事情…” 云雀脸色惨白,却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平静地微微晃动着茶杯:“你知道多少?说来我听听。” 看她如此这般,楚翛也着实没必要支支吾吾下去:“楚筌背后的人,若是楚某并未猜错,便是前辈了。再往外推想,恐怕昆仑山北崖闹鬼、楠磺数目不定屡屡失窃、利用大越古箭来寄信给我、与北骊串通一气为赤血提供原材料等等事情,便都是出自前辈之手。” 他抬头看眼云雀像是受了一记闷棍似的神情,心知这大概是猜出个七八分,低眉淡淡道:“倒还是要多谢前辈,未曾将手下昆仑阴兵交给阿云掌管。” “你…”云雀苦笑,“这事其中诸多不得已而为之,我还在世一日,便护她一日安好周全。” 人鬼神明到头来注定必有一死,生而为人,蜉蝣一世须臾而已,魑魅魍魉又是终年不见天日,神明自古高高在上不胜寒,不过各有各的苦处,未曾知根知底,只觉世上任一生灵都活得比自己畅快。 楚翛也是时至今日才知道,原来神仙也是会流眼泪的。 他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默默偏开头静坐了片刻,待到那低低的抽泣声逐渐平息,这才轻声开口:“前辈,这些都是过往小事,楚某此次劳烦前辈,是想打听个消息。” 云雀抬起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却仍是一副庄严华贵的气派:“但说无妨。” 楚翛:“前辈你,或是控制前辈的人,究竟教给楚筌什么方法,能令他足以脱离本体如此之久?我已经有个把年头未曾感受到他,放在往昔,他作为一缕吹之即散的青烟,早就灰飞烟灭了无生机。敢问前辈可否对楚某略通一二?” 她霎时间面色如纸:“你…” “前辈,恕楚某冒犯,”楚翛见她竟这般大惊失色乃至无法回答,只好自行再进一步,“前来求此术的可曾是个金发异邦人?” 他目光如炽,想在这般祈求却强硬的眼神中扯谎无异是件天大的难事,云雀眼角垂泪,终是轻轻点头。 她此番动作,便意味着昆仑山阴兵已经可为西洋鬼头所用,眼下他们或许在千方百计将这邪物之力与水师相结合,用不了两三年时间,便可掀起海上滔天风浪。 怪不得当年雅尔夫会毅然决然放弃与拉图、萨满川木的合作关系,敢情是早已将昆仑阴兵这无可限量的邪力握于掌中。 话说到这个份上,楚翛前后一串,再难以置信,摆在眼前的也是明晃晃的事实。他逃避不开,却又着实被烧的生疼,体内翻腾不停的未净污血再度叫嚣起来,一时忍不住,平静了许久的心血竟剧烈震荡不停,扭头便是一口泛黑的赤色鲜血喷涌而出。 云雀显然被吓了一跳,正要上前扶他一把,却被楚翛一伸手拦住,顿时感觉到那人自内而外冲着自己透出的冷意,探出的胳膊硬生生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楚翛迷迷糊糊地往外蹭,用麻木钝痛的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算过来究竟有多久未能按照许留山的叮嘱按时清血,不由暗骂一声活该。再掐指一算,只觉离与秋笙的两月之期还差了不少时日,最终决定不差这两天,暂且耗尽心神撑住,等着去一趟天渊寺再回头到南大营慢慢清血不迟。 他翻转手腕盯紧了手腕,视线一片模糊,却仍是琢磨清楚那影影绰绰发黑发乌的血流,只觉较之从前还说得上是平安,便心宽似海地决定将这副破烂身子先置之不理,晃晃悠悠地上路了。 远在京城对此一无所知的秋笙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春光明媚艳阳高照的,此人居然举着酒杯打了个喷嚏。 同在酒桌上的连城和郑南双双莫名其妙地盯着他。 “秋爷,”郑南咳了一声,不怀好意地撞了下秋笙的胳膊,“楚公子不是远走高飞了么?可不是要红杏出墙,你这是千里之外照样有所感应。” 秋笙抽了抽鼻子:“麻溜儿滚蛋,乌鸦嘴的东西。” 江南战场即将开战的消息已经发出去,韩建华已在南大营严阵以待,火军一线照旧留给秋笙,为了防止萨满川木像上回那般放□□扰乱视听而令秋笙涉险,迎灯弹足足备了上回的两倍多不说,甚至专门往西北军那头送信请教了何灵雨,依样画葫芦,硬是赶在开战前准备好了数架专攻敌军火炮台的装置。 南蛮不比北骊,既有本事占领大越人杰地灵的江南八郡,实力必不容小觑,何况这回又是殊死而战,鱼死网破,双方都不过只求一你死我活结果,战事在未击鼓出兵时便可预知其惨烈血腥。 秋笙赶明儿便要收拾行装奔赴南境战场,临行前,连城郑南摆酒为他送行,岂料此人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酒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43 过三巡,居然还连连不断打起了喷嚏。 “可别说我,辰良,你手下那个叫钟寒的,”秋笙红着鼻子尖笑道,“撩骚人家丹豆姑娘,就让他带着人家姑娘看个任务追踪追踪,闹了没一会儿现在都领回家要成亲,还挑唆着我家那位出份子钱。”他仰头灌了一口酒,朗声一笑,“过分了哈!可不管教管教!” 连城以为自己长错了耳朵:“你说什么!丹豆?” 秋笙一副喝高了的表情哼哼唧唧半天没蹦出一个字来,磨叽许久,左手握着酒杯,右手抄起桌上一支狼毫笔便就地泼墨作画:“瞧着!” 他屏气凝神一脸专心致志,手腕却颤个不停,三个脑袋一齐几乎凑到了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万岁爷笔走龙蛇地画了一只母鸡。 连城:“…” 郑南:“…这人怕不是个傻子。” “这便是了,”他咬着笔杆子嘿嘿一笑,伸舌在沾着酒香的唇边卷了一圈,目光灼灼,“阿翛偷走的小母鸡!” 连城和郑南简直要没脸看,只觉往日秋笙活像是个人形大酒罐子,就算是两个人合伙试图灌醉他,最终必以失败告终,谁知如今不过区区三五盏小酒下肚,竟是醉到了这般不知今夕何夕、身边之人究竟为谁的地步。 “子瞻?”连城抓着他手里的毛笔动了动,发觉这醉鬼力气竟是意料之外的大,转了个眼神给郑南,后者会意,对着秋笙后背便要狠命一拍,岂料手劲还收在手腕处没下去,臂膀便被秋笙一把拧住了。 “次次回回来这招,你们都不嫌烦,”他揉揉眉心,却是眉眼清明地伸手接了自窗外飞来的小白鸟,挥挥手送客,“正事来了,二位慢走不送。” 他动作流利地从鸟爪上的小筒中取出一封信来,搓搓揉揉间,那指尖大小的一张纸竟扩大到堪比整张木桌的程度。见两人目瞪口呆地伫立原地化身为两根人棍,这方才五迷三道的醉猫竟镇定自若地抬起双眼飞来一记眼刀,哪里有半分喝醉的样子。 两人再一次深深感到上当受骗,只觉好心给当成了驴肝肺,决计换个地方借酒浇愁。 人世间好酒千千万,却始终醉不倒他,每每醉生梦死不过是逢场作戏,哄得看客哄堂一笑罢了。 秋笙目送他俩渐行渐远,这才点亮桌角一盏比烛灯亮堂得多的煤油灯,咬住了嘴唇慢慢读起来。 这是封自天渊寺净然大师亲笔书写的信稿,楚翛前脚刚走,他这头便十万火急地给天渊寺送了封长信。 至死不问之类的话,他甫一出口便哭爹喊娘地后悔起来,想了半天,自以为寺庙里的秃驴都是四大皆空的人物,实在算不上红尘凡俗中人,其中那得道高僧就更不必说了,都是几近登仙升天的修为,问他好比问菩萨如来佛,是算不得违背誓言的。 他实在是压制不住,楚翛当时坦白的毒骨一事显然不是全部,而更深更难以预料的痛楚,这人却是不情愿说了。 对着正主做出一副八风不动的镇静模样,内里却是一派心急如焚似的煎熬,有情之人心中有所牵绊,无端山海拦路在前,又如何能泰然自若处之? 这般心绪纠缠烦心的很,可除却那人,竟不知再因何人而起过。或许恰是这点独一无二,纵然心焦气躁,竟是不忍心舍弃。 嗤笑一声,牢笼罢了。 第63章 劫数 信中所言与楚翛别无二致,皆是躲躲藏藏修饰掩盖真相,却仍是自只言片语之中隐约透出些令他心惊肉跳的线索。秋笙提起酒壶一饮而尽,赤红着双目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是丑时,眼下无论如何不能再耽误前往南大营的时机,跑一趟天渊寺无异于痴人说梦。 坐立难安,辗转反侧直到寅时仍是睡不安稳,外头稍稍有些动静就能扰了他的清梦,心知这便是心生魔障,秋笙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取了墙上承影剑,挥手灭了烧了半宿的煤油灯,走出小竹屋,却是骑上雪千里往湛山寺的方向去了。 湛山寺不比天渊寺,这其中的老道士秋笙一个都不认识,更别说有何深交。大概是许久未有人前来供奉的缘故,寺中景致显得格外凋敝零落,半夜三更人烟冷清,却歪打正着地合了秋笙的心意。他穿着大理寺少卿的衣裳溜了来,却只是在青灯古佛之下找了个破旧小垫子坐下,自袖口摸出一小把香轻手轻脚烧了个干净,无声无息地磕了三个头。 三叩首结束,秋笙正要静静站起,却敏锐察觉身后气流一变,见个一身青衣的老道梳理着身前胡须,似乎是略微笑意地斜靠在门框上看他。 门外不知何时自何处吹来一阵凉风,这才使秋笙警觉起来,却并非是这老道惊动了他。想来若不是那阵妖风,恐怕直到他转身回头才能注意到此处还有个大活人,想来此人武功必然不低。 秋笙顿生敬意,弯腰作揖道:“道长,小生深夜到此搅扰,冒犯冒犯。” 老道全部神情皆似隐匿在那把胡须后头看不分明,只觉他自始至终都是带着笑意,左手举着盏几乎被蜡泪糊住灯火的烛灯,右臂挂了只葫芦,声音都带着不沾人间烟火的超脱意味:“有客自远方来,是老道有失远迎,万望勿怪。”靠近些,将葫芦向着秋笙一递:“新酿出来的好酒一壶,且做了赔罪罢!” 这寺院中虽比不得天渊寺森严肃穆,却平添几分闲适安逸情趣,倒是别有一番滋味。秋笙道了声谢便仰头喝酒,甘甜之余却是热辣辣一股钝痛直冲上鼻腔,像是鼻梁骨被人蓄意狠劲捣了一拳,疼得他好一阵睁不开眼,险些流出泪来。 始作俑者倒仍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合口味不曾?” 秋笙憋着泪深吸了几口气,勉强说道:“未免太烈了些。” “若是不烈,世人便只道平平淡淡无甚欢喜,此番倒是烈得过了劲,竟只知烈过剧痛而不明其中情味,这酒当真难酿…”老道笑叹一声,转而朝向秋笙,“来此为何?可否讲与老道略听闻一二?” 这话本不该是能够轻易启齿的,可眼前之人只消拿那一双微微混沌的眼睛安静淡然看过来片刻,竟自然而然倾吐而出:“为…一人。为往后数年乃至百年过后,有志之士可安身立命,寻常百姓可安居乐业,边境安稳无犯,朝野安泰无波…愿不得善终之人能享长命百岁,渔樵耕读,了此残生。” 直至他话音落下,老道凝视他的眼神都未曾发生丁点改变。 道家之人,谓之“不朝天子,不揖诸侯,作人天福田,为三界依怙”,便是猜出秋笙天子之尊地位,仍是淡然自若,不过以礼相待而已。 秋笙话至于此突然哽住,不由再度抬手喝了口酒,低眉轻叹一声。 “有愿有求,若是真心难以放下,倒不如就此认下好生把握便是,何苦这般?”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44 “并非无法无果,只是此身受百般牵绊,不得自由。” 青年一副端正相貌映出番无可奈何之情,抬眼冲老道咧嘴一笑:“明知有解却不能飞身而至,困于这囹圄之中,他人还当我高高在上逍遥的很,可笑!” 老道手中一盏烛灯晦暗不明间蓦然被阴风吹灭,他带着浑身皂角香走近,于黑暗之中将秋笙慢慢拽起,手掌温顺地包裹住秋笙僵硬的胳膊,不动声色地用力:“何为自由?你可真当此身可至便是随心所欲了不成? “若是无情而已,便不该再强求,放手任其自在来去;若是有情之人,此番又如何不牵挂?情在心中自当百计前来闻讯,不得,若非闲杂事等拖住了脚步,便是心绪难寄出口不成章。与其千里迢迢跑去讨嫌,不如暂且定下心神待君缓缓归来,常言道小别胜新婚嘛…年轻人…” 他之后似乎是还说了些什么,却一一消逝在夜风中随着去了,秋笙呆立片刻自觉此言不虚,对着蒙尘古佛像静静守了后半宿,清晨破晓之时,上马离去,前往南大营征战。 短暂的征途,他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那盏温润的灯油像是浇在了他的头顶,将他的爱恨痴妄尽数锁在了这躯壳之中,灯芯的另一头,牵在千里外那人的手指上。 隆明三年五月初二,晚春初夏交界之时,北境初平,江南便在端午粽香的伴随下轰轰烈烈地拉开了漫长的战线。 秋笙正于四月末底刚好抵达南大营帅帐,此时此刻,楚翛一路不停不歇地赶到天渊寺,终归是高估了自身血脉的承受能力,头晕眼花不说,有事没事就吐血的毛病竟然又找上门来。实在是熬不到南大营,万不得已之下,只好在天渊寺便开始清血。 这才刚刚养了两日身子长了些软肉,脸上好容易生出的些许血色经此一变,竟消散得无影无踪,嘴唇时而青紫时而苍白,就是没个正常颜色。就凭这么个一路上早已失血过多的孱弱身体,能扛得住清血这项极耗心神体力的疗伤手段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净然替他看脉取药,楚翛自己如今也算得上是半个专家,两人齐心协力打算先把这副破铜烂铁一般的身子养养好再行施术,不想任凭二人如何费心劳神,寺里头珍藏百年不舍一用的红参都入了药,出乎意料地,竟然未曾见多大起色。 楚翛整个人深深陷在柔软的被窝里,活生生一大好青年竟在短短数日之间迅速瘦成了一副空洞的骨架,净然慈眉善目面容上的微笑也随之消失不见,他看着楚翛勉强吊着神喝了两口药,明明未作任何动用体力的活计,却是一阵没来由的剧烈喘息。他捏紧了胸口薄薄的一层衣料,猛地呛咳一下,唇角便泛起了红。 竟俨然一副时日无多的模样。 他挣扎着坐起,净然伸手去扶他,却被楚翛一条骨瘦如柴的臂膀拦住,那人苍白着脸歪头冲他笑笑:“没事,还不到时候,我死不了…药碗先搁这儿,你出去。” 白发苍苍的老僧人顿时心领神会,却迟迟不肯走开:“你都是这般光景还要清血?你倒是不担心直接抽干成木乃伊么?” 楚翛挂着满嘴星星点点的血迹挑眉笑道:“我有分寸,你放心。” 饶是修身养性数十年如一日的得道高僧见这人竟逞强到如此地步,都难以抑制地要怒上心头。净然默然半晌终究是未曾言语,将小木桶往床边一放,慢悠悠地溜达出去,临走不忘施法将房门锁住,防止过大的血腥味招引来些妖邪东西。 楚翛撑着右臂凝神听了好一会儿动静,直到确定净然确确实实已经远离,这才长舒一口气瘫倒在床上。 长时间失血给身体带来的损耗几乎是他从前不曾预计过的,或许是毒骨反噬,他总以为剔骨后再度发病的情况,竟是较之往日变本加厉不少。 头顶是一顶白花花的粗布床帘,深吸几口气憋足了力气,他伸手抓紧了床头悬挂的长布条慢慢蹭起身,区区这么一个简单不过的动作,折腾下来,竟已是大汗淋漓。 再强壮的身体也经不起这么个消耗法,他没机会再拖下去。 桌上搁着一把净然平日里给他削水果用的小刀,刀刃极细极锋利,他喘着粗气将那刀紧紧扣在掌心,手指不知如何翻转两下,已在右手腕处破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禁锢在血管中微微发黑的血液寻到了突破口,顿时争先恐后流淌而出,凝成一条涓涓细流,分毫不差地滴落在木桶中。 这点疼痛对于他而言已然算不上大事,只是在失血产生的晕眩感和污血出体的欢畅感混杂在一处,倒是令他分外不知所措起来。 他不知过了多久,只看着那破腕而出的鲜血渐渐转至通透干净的殷红色,这才放下心来,颤抖着左手封穴止血。 难以言喻的欣悦感慢慢消散,剩下唯有被抽干了气力的飘然疲累,楚翛微眯起眼看向房顶布帘,只觉那近在咫尺的破布竟毫无道理地忽远忽近,场景变幻得令他耳鸣眼花个不停。知道这便是心念不平引发的幻觉,楚翛咬紧了嘴唇慢慢闭上眼,极其克制地令自己逐渐进入半是昏厥的睡眠之中,即便是这般光景,心中也自始至终绷紧着一根弦。 无论如何不能交代在这里,这种拜倒在病痛之中的死法,绝不是他的归宿。 净然去而复返,静静站在门外听了会儿响,直至连楚翛略显吃力的粗重喘息都渐渐平息,他才将启魂灯自袖口取出,悄无声息地等待片刻,见那灯光虽说脆弱得一吹即灭,却到底是拼死拼活地烧着了些许光亮,将薄薄的灯罩染得滚烫不已。 他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吞回了肚子,竟还能点亮启魂灯,想必正主心魂仍是清明,肉身羸弱须要一板一眼滋补养元,这倒都是后话了。 净然身形臃肿的很,轻功却是顶尖高手的水平,这么飘来飘去皆是无声无息,竟是丝毫不受这副拖后腿躯壳的影响,眨眼间便晃悠到了藏经阁,对着正一丝不苟扫台阶的小沙弥笑了笑,扯动开了脸上层层叠叠的横肉:“搅扰。” 掌寺僧人岂是那般容易见到,小沙弥顿时觉得被自家师兄从被窝里提溜出来扫地也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一面回礼一面偷偷瞧着净然的面孔,不由肃然起敬。 大师果真就是大师,肥肉都长得这么有禅意。 借用肥肉悟禅机的大师却似乎并没心情跟他探讨佛法,仅仅是出于礼数搭了句话,便侧身挤进藏经阁细窄的小门之中,在浩如烟海的古书典籍间消失了身影。 以楚翛眼下的身体状况,前来天渊寺显然是件令人匪夷所思的怪事,要不就在许留山那儿好生养伤,要不片刻不离地跟在秋笙身边,给这脸面大过天的万岁爷当壁画,如何能无缘无故前往天渊寺听和尚念经? 南境未平,秋笙再度挂帅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45 亲征,在这般紧要关头还跑出来瞎溜达,唯有十万火急之事方能将他吸引到天渊寺来。 净然自以为对楚翛还是颇有些了解,虽说搞不清楚这历来被污蔑成鬼见愁的崔嵬阁阁主是如何跟秋笙厮混在一块,除此之外有关于楚翛的其他事,他还是有自信能够如数家珍般罗列一番的。 毒骨已除,崔嵬安好,大越也在按部就班慢慢重振,如此说来,牵扯心绪的唯有一件事。 楚筌又给他添堵了。 许久前楚翛曾经到此抱怨过楚筌神出鬼没不按套路出牌,他也只当此人是惯于提心吊胆多年,如今留下草木皆兵的病根,并未放在心上。 眼下看来,楚筌或许真采取了些不为人知的吊诡手段,让原本随风即逝的一缕青烟,脱离本体也可安然无恙地存活下去。 藏经阁里头堆放的都是些旧得字迹模糊不清的古书稿,寺中弟子日常念的书本都放在各处橱柜之中,平时若无特殊要事,此地都是无人进出,因此书籍上满是陈年灰土,一碰便落得满头满脸,狼狈不堪。 净然迎受了来自这些被久久遗忘的古籍难以克制的愤怒攻击,憋着气也毫无用处,扭头打了个喷嚏。 他心里蓦然想到:或许是那幽魂真心实意放弃了呢? 这想法一出,瞬间便被驳回。三四百年的执念,纵然他活得本分无法可想,却到底能从中略微摸索出那种刻骨而疯狂的哀怨痛恨,岂是这短短须臾几年便可被消磨干净的? 仇恨放在心里养了太久,到最后便索性将初衷忘记,最初以为恨意不过是种凭借过程,事到临头却觉竟是终点归途,自己竟也莫名其妙起来,不知是对是错。 如同他坚信楚翛必不会死于此时此地,楚筌现下心甘情愿赴死,也是无论如何不可能。 他吸吸鼻子,在刚刚被碰倒的那一摞书中间慢慢翻找。 古籍之中定当有关于前世幽魂离本体存活的记载,他只不过希望能尽快找到,免得再误了楚翛的事。 藏经阁中古籍多如牛虱,姑且不论这惊人数量给查找资料带来的巨大困难,就是那些上古时期曲溜拐弯的甲骨楔形文就够让净然静下心好好琢磨一番,足足大半个月,除了偶尔三两次进屋瞧瞧楚翛那头的情况是否有所好转,竟是整日整夜地蹲在藏经阁里连地方都懒得挪,斋饭也只是心不在焉地扒拉两口,倒是正好趁此良机减下二两肥肉。 至于几乎亲手放干浑身血液的楚翛,自从那一天清了污血后便躺在床上装尸体。初时恨不得只出气不进气,直到后来情形才慢慢走上坡路,拿红参大补汤吊上的那股神终于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总算像是个睡神,而非黑白无常了。 他大爷似的往床上一挺尸,不问今夕何夕,天天靠几碗药汤米粥续命,便是在昏昏沉沉中仍然记着似乎仍有一诺未了,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心念战胜阎王爷不假,却无论如何胜不过自个儿的身子骨,他这副前前后后流了不知多少血吃了不知多少苦的躯体,眼下就是老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打死也不让这人自昏睡中轻易醒来。 说来是两个月,至此却已是匆匆小半年过去,信口雌黄打白条的楚翛胡诌乱扯出个诺言,虽说未将秋笙全然骗过去,却也着实起到了暂且稳定万岁爷心绪的作用。 这顾头不顾腚的招数劣势和优势一样明显,结局就是心忧四方的万岁爷在首战之时愣是走了神,硬是被南蛮士兵一刀捅在了腹腔之中,竟被下了条吃流食喝菜汤的医嘱。两人远隔千里,倒是颇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意思,双双违背己愿地过起了清心寡欲的和尚生活。 果真不出秋笙几人所料,南蛮萨满川木前些年便是个极难缠的对手,近些时日兵马军械实力皆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整个南大营加上赶来援助的江南亲军之力竟稍显弱势。秋笙和韩建华二人彻夜长谈定下战术,瞧沿海一线暂时无风无浪,便将方久和原南大营火军统帅路充从水师那边调过来,筹谋安排半天,决计寻个时机夜里打伏。 几人围在帅帐里敲定了行军路线及初步作战计划,黄昏光影微暗,韩建华抬头看向秋笙:“子瞻,带火军你还行么?若是不适有路充替你上。” 那一刀是韩建华眼睁睁看着敌军顺着甲胄间隙捅进去的,蛮子下力又稳又准,当即便给捅了个对穿,他几乎怀疑若是没有轻甲服的遮挡,秋笙满肚子的肠子便会当场流个满地。 “好的差不多,这点伤用不着小题大做,”证明此言不虚,秋笙一巴掌拍在小腹上,转而对上韩建华直勾勾的目光,心里了然,“上回是小意外,往后不会了。” 小半年过去,楚翛没给他丁点消息,饶是他定力再好也忍不住胡思乱想,每时每刻都能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楚翛想象出来一种新死法,说不定人家根本没多大点事,他倒是先把自己给吓死了。 “火军跟着你熟,路充给你当副将就是,方久跟着我,至于带来的兵再跟着战事慢慢走,”韩建华道,“明晚子时,夜袭敌军。” 第64章 绝路 江南八郡在寒冬时节仍不显萧瑟肃杀,倒还是一派大好风光。偶尔飘来点毛毛小雪也颇有些断桥残雪的韵味,全然不似威州北境一般冷得骨头尖泛疼。燕雀远渡江河飞来过冬,留于高枝之上筑巢搭窝,倒是衬着一旁欺霜赛雪的傲梅减了几分生气,显得格外孤高起来。 不过它显然孤芳自赏不了多久,只听旁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紧接着,那朵自视清高长在枝头上的红梅便被一把掐了下来,落在一只粗糙的大手上,不过几下搓揉便香消玉殒,只剩几缕散着香的花汁慢慢流下来,粘了他满手。 却是萨满川木。 他斜着身子靠在树干上百无聊赖似的辣手摧花,骨节粗大的双手布满暴起的青筋和大大小小的伤口疤痕,近乎残忍地碾过花枝叶脉,向着一旁手拿长刀的护卫哼笑道:“中原人喜欢的便是这东西,你瞧着可好看?” 在南蛮境地之中,专门供来赏色食性的牡丹月季、修身养性的梅兰竹菊多半是存活不下去的,他们生活得简易而粗劣,遇美则常常称其为惑人心智的害物,心肠铁硬久了,一时半会倒也不足以软到能够欣赏冬梅的地步。那侍卫将两只牛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小,仔仔细细看了半天,失望道:“属下看着并无特别姝丽之处,想来还是我族栽种的霸王食人花更珍贵俊秀些。” 萨满川木扬手哈哈一笑:“中原人却称此物为美极贵极,岂不怪哉!” “风情水土养人育人,想必再次环境下成长为人的中原呆子,都不过是些娘气软弱之人罢了。” 萨满川木的张狂笑声顿时一停,他侧身斜了这人一眼,冷冰冰地嗤笑道:“你认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46 为秋笙韩建华都是娘气软弱之人?上回他初次登基诸多事务缠身心绪不稳,加上拉图助阵有内鬼接应,这才侥幸从他手里夺来了江南八郡,除此之外,我从未在韩家兵和秋笙的手上占到过便宜。呆子?那你岂不是连呆子都不如么?” 本意拍马屁的侍卫一着不慎拍在了马腿上,登时被呛得面红耳赤,连忙补充:“族长英明神武,此次料理秋笙不在话下。” “偏爱弱者,却拿得起最沉重的刀剑,杀的掉最凶残的敌人,这才是中原人可怕的地方…你看不出他们究竟是黑是白是善是恶,秋笙审讯的手段你见识过么?”他明明提出了个问句,却并不给侍卫回答的机会,而是接着道,“简直不像生而为人的手法…单人和多人的刑讯方式甚至大相径庭,这人还善用心理战术,哪怕是个软硬不吃的倔驴,也都会在他手底□□会到生不如死是个何种滋味。你瞧瞧他平日里的样子,猜得到么?” 这个问题纯属送分,侍卫抓紧时间大幅度摇摇头。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秋笙便是这类人。” 他似乎还想趁机给这初出茅庐的小护卫上几课,却见帐外有人靠近,离得近了,竟察觉是军师,连忙挥挥手将小护卫打发了。 “族长。”军师抱手简单行了个礼,压低声音道,“您的猜测果真没错,秋笙韩建华计划明晚夜袭,甚至连死士军统帅方久和路充都调来支援,这阵势想必必不在小。” 萨满转动着手指间的小银戒:“这两人与我乃是宿敌,对彼此的战术都再清楚不过…即刻集结四方将士,打他个反夜袭!” 他口中所说四方全军,乃是集合了江南八郡驻守兵马与拉着南大营满江南乱跑的前线军的全部兵力。料到秋笙必将通过这回夜袭展开最后一击,原本在江南八郡瞎溜达的南大营将士定然会在人数上大大减少,转而分派更多人马扩充夜袭军队阵营,军师所观察得到的五十万兵马算是保守估计,只怕还有更多王牌藏在幕后,寻常人是见不得的。 他这场鱼死网破来得着实令萨满川木颇为惊诧,却也不得不迎头而上杀出条血路,双方皆是在此番大战中赌上了几乎倾尽全国之力的筹码,此时输,便是再无咸鱼翻身的机会。 “大越…你说说,若是先歇息两年,可否连同邓七占领的北方土地一并吞下?”他脸上已经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邓七,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居然妄图与我两分天下,亏他当真有这个胆量。” 军师:“依属下之见,大可不必等待如此之久。” 一个民族便有一个民族的归根特征,中原人说话绕圈圈爱打哑谜众所周知,南蛮人稍借点东风便可扶摇直上九万里的传闻也所言不虚,这两人都以为自己找根鸡毛插头上就能摇身一变成凤凰。这倒跟大越朝堂之中群臣各拍马屁不同,竟是实打实真这般想。 萨满川木顿时来了兴趣:“哦?此言何解?” “中原人有句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既然即将在与南大营之战中取胜,何不借着热劲儿乘胜追击,将邓七也斩于马下呢?倘若有此战绩,我族的勇士必当终生引以为傲。” 人都是爱听好话的,萨满竭力收住脸上过于喜形于色的神情,正色道:“万万不可轻敌,军师还是要多加考虑。” 军师跟了他数年之久,这人一丝一毫的表情他都能抓在眼底,心知这是夸得受用,也只是微微欠欠身:“族长深谋远虑,属下受教。” 两人陷在识破秋笙夜袭之计的喜悦中无法自拔,却忘记他们的对手并非仍是当年那个心高气傲的少年郎,三四年的皇帝不是白当的。 前夜,秋笙与韩建华定下战术后便独自上树,一面赏景一面饮酒,隐约间看到敌军似乎深夜之间仍有异动。 与其说是异动,倒不如形容成骚乱更为合适。他眯起眼睛仔细琢磨了半天,终究是没看出那帮南蛮人大半夜在那儿搞些什么鬼,最初也就无甚在意,片刻之后,却渐渐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来。 眼下两方正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阶段,中间仅仅隔着一条窄窄的小溪流互相怒瞪。寒冬腊月正值河流枯水之际,虽说直接淌水过河也并无大碍,但双方仍是将那原为风花雪月怀情的小桥视作敌军攻入的重要途径之一,纷纷派出重兵把守。宽度不足十尺的桥面左右分别站了百十来个铁沙裘将士,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然而今晚,桥面对侧从来军容整肃的南蛮军竟然收到了集体撤退的命令,竟让出了空荡荡的一大片空地。片刻之后,便被一队新兵代替,他们在桥面上发出一阵规律的响动后,便归于死寂。 看上去似乎不过是场再平常不过的换兵而已,秋笙却将酒壶一搁,皱紧了眉头。 大战之中最忌松懈撤兵,其次便忌临阵换兵,为何往日数月都不曾撤换兵马,明明最初的一拨人马便不错,为何要换,为何偏偏是在夜袭前一晚? 秋笙不得不考虑计划泄露的可能。 他在南大营呆了许久,自然对这些有过生死之交的兄弟无比信任,这无疑使他在面临此地将士时少了些警惕性。他在内鬼上吃过的亏够多,这人虽说不是个知错就改的性格,眼下却也终于想起怀疑怀疑内部人员。 未曾来到南大营已然数年,火军之中甚至几乎没有原先的老兵,那些人大多都在韩老将军辞世那年上书乞骸骨,归园田居去了,近些年进来的,都是些新面孔。 事到如今,秋笙已经不敢再轻信他人,摆在眼前的异状又令他疑心丛生,在树上辗转反侧半天还是觉得这事实在蹊跷,终究回帐挂了甲,亲自前往河流桥边查看情况。 守在桥边跟树干为伍的正是秋笙手下火军的精英部队,在这种草木皆兵的战况之下,敌方的异动自然半点不差地落在了他们眼里,为首的将领也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几乎瞬间便想到了与秋笙一致的问题。虽说想到敌军有所异变的特殊状况,为了稳定军心却不敢声张,生怕在此时乱了全军的步调,只得打算先行调派士卒前去询问秋笙的意思,谁知这头小兵还没派出去,秋大爷竟亲自来了。 “对面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这人是当年秋笙以往亲自带出来的将领,当年区区不过是个百夫长罢了,如今却已成了南大营中元老级的人物,火军中一小半兵马都经由他手训练,算得上是个值得信赖的下属。 “萨满换了看守人马,原先的那队兵不到两刻全部撤退,新兵上阵时亦是悄然无声。那平日里管各营帐军粮的老赵是个众所周知的顺风耳,今天这般折腾,他竟然仍是睡得宛如死猪一般。若不是那三个看守中还有个精神的,拿着千里眼瞅着他们这番动作,恐怕根本发觉不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47 到。”顿了顿,他抬眼瞧了瞧秋笙的神色,见对方点头认可这才继续道,“属下不才,或许只是危言耸听,但此时此地、鬼鬼祟祟地撤兵换人,萨满川木此举恐怕用意颇深。” 他说完一抬头,发觉秋笙正凝神专注地盯着自己,还以为这人有何要事吩咐,一个大礼还没做下去,就听秋笙声音上扬地笑道:“老赵还睡着?” 他一愣:“那倒没,刚刚这头军营里有只老母鸡打了个呼噜给他吵醒了,这老头子娇气的很,大半夜一旦醒过就再也睡不着。” “挺好,让他给我下碗清汤面去,那老母鸡今儿下几个蛋就往里打几个,这当猴子爬了半天的树,可累死我了。” “…” 此人果然死性不改,还是一如既往的大难临头照样乐呵。 无可奈何归无可奈何,到底还是一挥手命人煮面,一面转头问道:“秋爷?” 秋笙显然是陷入饥饿之前的冥想,默默思索萨满接下来该是如何举动,一时半会懒得开口,只是冲他微微点点头示意,便重新敛下眉眼。 兵家作战有如棋局珍珑,只顾着自己一把好棋而弃之对手于不顾不可,过于注重干扰敌军而使我方被动行事亦不可,这两者之间须要审慎小心分之论之,最终取一平衡点横扫千军万马,若是一步有失,便是万劫不复。 萨满川木并未动换兵打算,是南大营这边做出不知何种决定而让他改变了初衷,既然如此,那他们次日夜袭的计划,对方一定早已知根知底。 老赵手脚麻利,等秋笙长久低头将思路理顺完毕,眼前已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零星飘着几丝那扰了厨子清梦的倒霉母鸡的肉沫沫,不出所料地,这致力于用一只鸡蛋炒出整个军营的番茄炒蛋的老赵并没有给他打荷包蛋。 秋笙其实说不上有多饿,只是明白今晚该是睡不成觉,这才垫了垫肚子以便点灯熬夜,一大海碗面条稀里呼噜地咽了,只觉方才灌进去的那点酒就着粮食热乎乎地烧起来,起身按住了将领的肩膀:“沉住气,千万别轻举妄动,这帮蛮子精明得很。” 男子很是无语,敢情您老来趟就是为了吃碗面条? 然而大爷就是大爷,就是秋笙大晚上没事干就是来这地儿找乐子,他都得好言好语低声下气伺候着。 此时正是午夜刚过,除却守桥的火军部队仍然清醒之外,南大营其余将士皆陷入沉睡,所幸帅帐距离鸡窝还有一段曲曲拐拐的小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韩建华并没有被那只刚刚升天的老母鸡吵醒。 不过他显然并没有那般好运,这才一翻身,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仍然敏锐地感受到了帐内空气流动一变,紧接着,虽然万分不情愿,那不停打架的眼皮到底还是睁开了,右手应激性地去抽刀。 秋笙不是第一次夜袭,立刻很有先见之明地把韩建华的长刀一隔,眼睁睁看着睡得五迷三道的三军统帅扑棱着爪子满天找刀柄,不知是用了几分力才忍住了笑,随手从桌上拿了根白萝卜交到他手上,只听破风之声狠厉传来,那人竟是将萝卜上那几根带土的长毛戳进了秋笙的鼻孔。 秋笙:“…” 击中目标物,韩建华终于清醒过来,秋笙低头轻咳一声,将萝卜从他手里慢慢抽走。 韩建华莫名其妙:“我为什么拿着萝卜?” 秋笙:“…大概是最近伙食不好,你没太吃饱的缘故。” 韩建华:“…子瞻,你如今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大不如前,这么个功力,还不如拿个牌子往脸上一糊,上书‘满嘴放屁’来得痛快直接。” 秋笙无言以对,一面心道:敢情我那点儿本事全都过给阿翛,自己倒是半点没留下。 “大爷眼下没空儿陪你逗屁,说正事,”秋笙正色道,“萨满川木放在小桥上的守兵有异动,他们换了一批兵。不仅是在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做事,而且换上来的那些家伙都全副武装,连他丫脸都看不见。” “唔,你的意思,是他们已经知道咱们明晚夜袭行动?”韩建华皱眉道,“因此特地暗中调派人马加强防备?”见秋笙点头认同,他按按眉心继续道,“也是,都是老对手,这点儿小伎俩瞒不过去…如何?子瞻,你不去调令火军兵马另寻应对之策,反而跑来跟我吱歪起来?” 秋笙拧眉看了他一眼,一时间也有些不明所以。 “我想取消这次行动,既然已经被萨满川木察觉,打伏便失去了突袭的种种好处,与平日里数场正面对抗又有何区别?依我看,还是暂且等等,既然萨满是在等着咱们先动手,就给他来个意料之外按兵不动,两厢暂先安静些时日,蓄力找准时机再一教高下。” 他这边才一开口,韩建华的眉头便有如两根麻花似的凝在了一起。此人几乎是在秋笙甫一张嘴时便有一肚子的问题要脱口而出,压了半天总算是等到了秋笙说完,想了又想却又不愿再刨根问底,只是赏了秋笙一个清新脱俗的白眼:“子瞻,你不觉得作为大越一代明君、南大营火军统帅、粪土当年万户侯的秋大爷,你最近很不正常?” 秋笙心绪本就乱得很,听着这么一句无厘头的问话,根本腾不出脑子思考,模模糊糊地答道:“何处异常?” 韩建华一针见血:“贪生怕死了不少。” 秋笙一愣。 若放在往日,别说是夜袭行动被敌方提前知晓,便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心知肚明就是在送死下黄泉,秋笙亦会双目圆睁,毫不犹豫地军旗南指奔赴鸿门。要死便死不过头点地,这大爷甚至会觉得玩的压根不是他的命。 不过五六年的光景,如今竟会圈圈绕绕地盘算战术,总算不把人命当球玩,倒是判若两人。 “并非贪生怕死,”秋笙伸手入怀,轻轻摸了摸藏在衣袖里的书信,睹物思人,只不过是略微碰碰那边角,便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只是心有希冀,舍不得这尚有留恋的人世间罢了。” 韩建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亲身经历了一回“有了媳妇儿忘兄弟”的酸爽感觉,半天才找回舌头说正事:“你当真觉得咱们按兵不动萨满川木就会老老实实呆着么?他若真是大张旗鼓搞出点阵仗,南大营夜袭不过是个契机而已,妨碍不到他什么事,该打还是要打。与其作为被动方接受,不如先发制人,至少战争的主动权还在我们这里。” 两人在帅帐中的大沙盘面前低声讨论许久,其间有一驻守河道的士卒前来报告,说是察觉到对方守军不对劲,明明一个个站得比旗杆还直,却断断续续发出点招人讨厌的动静,着实是烦人的很,又实在是蹊跷莫名,这小兵家里有个当神婆的大娘,因此全然坚信这便是神明作祟,怀疑是萨满请了跳脚大仙当辅助,在前来报告时没管住嘴,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48 闹得整个军营人心惶惶。 秋笙侧身看了韩建华一眼,取刀离去:“我跟着看看。” 第65章 逢生 当年在花都军火库副站跟着何灵雨捣鼓军械时,秋笙倒是曾经跟着她折腾过这堆乱七八糟东西,因此多多少少对这些玩意有些了解。他跟着士卒一同站在树上晃荡了一会儿,拿着千里眼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终于看出对面领兵守阵的兵马有些问题。 军火库中诸多军械事务,何灵雨最为擅长的便是制作铜铁假人和研制新型军甲,秋笙受她的影响自然对此有所涉猎。怎奈对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就凭他这么个半瓶子咣当的水平,一双半瞎不瞎的坏眼都快彻底盲了,这才渐渐看出些不对劲来。 站在桥那头的数百将士,虽然站得标杆溜直,却时刻不断地从关节交接处发出细细碎碎的摩擦声,不仔细听或许只以为是手中铁器交互碰撞所发出的声音,吵人的很,却极其容易忽视。 秋笙将双眼从千里眼上离开片刻,转头示意士卒屏气沉声,蓄力揉了揉眼角算是放松,平心静气后再次对准两只小小的孔洞,瞄准了敌军铁甲腿根接线处细细看去。 若是无心无意之人,自然很难察觉其中异样,秋笙一面观察一面暗自赞叹萨满川木制作铜铁假人的技术,这等将假人做得惟妙惟肖活动自如的手法,别说没在邓七手下的军队中见过,便是天资过人的何灵雨都未曾亲手制作出这般精巧的物件。 假人的每个关节都经由软垫巧妙连接在一处,紧密相连却又可多角度旋转,使其活灵活现竟与真人相差无几。只有那张铜铁做成的脸庞可谓是唯一的缺漏,被那劈头盖脸砸下来的甲胄一糊,倒也并无破绽。这么远远一望,压根儿看不到牵连在数百铜铁假人之间的细线,当真以为他们是队训练有素的强壮将士。 秋笙用力一咬牙,往后一挥手命随从留下,抬臂抓住一根横在眼前的长藤条,后腿在树干上一蹬,便晃晃悠悠地荡到了距离更为接近的一棵古树上站定,正要将千里眼移到眼前再仔细找找牵线,谁知双眼刚刚在目镜上一望,竟眼睁睁看着一只铜铁假人僵硬地转过头来,画在面具上的一张鲜红嘴唇笑得诡异,两只细长的眼睛缓慢发出阴森森的光亮。 竟像是看到他了一般。 秋笙暗道一声不好,抬手旋身一晃,便轻轻落到地面,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一瞬,却听对面所有铜铁假人一时间一齐发出震耳欲聋的高吼声,似乎是千军万马于片刻间倾身而来,不可能只是些牵线傀儡能够发出的动静。 难道根本不是铜铁假人? 秋笙向着仍然在树上等消息的手下招呼一声,骑在雪千里身上便抽身离去,顾不上身后雄浑震天的吼叫声,军信弹捂在怀里热的不行,却思前想后终于没烧飞了,对着被这惊天动地响声吓到的守桥将士一呼哨,高声道:“对方有诈!别轻举妄动!” 这番响动闹腾的着实惊人,没过多久韩建华便领着一队人马快马加鞭跑来,两人站在桥头,隔着阴乎乎的桥面冷冷看向对面。这小桥说起来并没有多长,却在设计建造时不知被什么人弄成了个极端弯曲的拱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压根儿不知道那头山呼海啸的厉鬼究竟是不是活人。 守桥将士本想将迎灯弹点亮,却因着秋笙一声命令不敢随意举动,一个个藏在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听着那吼声一阵强一阵弱地渐渐消散开去,直到对面重新归于寂静,这无数颗心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倒更惴惴不安起来。 闻声至少可知方位,如今这帮黑鬼连声音都懒得出,更是隐匿在暗处随心所欲。 韩建华转头看着秋笙低声道:“你不是懂点儿么?说说看,这都是些什么鬼玩意儿。” 秋笙皱眉道:“具体要问何灵雨,我也就是瞎猜而已。我总以为这帮不是活人,该是与她弄出来的铜铁假人大差不差的东西,依靠铜线牵引移动,若是操作得当制作精良,也可举止如常人无异。可那吼声绝对不是假人能够发出来的,那东西压根没有发声装置。” 韩建华:“有无可能是真人在别处高吼,令你误以为是经由假人发出的声音?” “这点错误我还有自信不会犯,发声源、时间点等等分毫不差,我藏身之处还是高明隐蔽一些,不至于让他们守株待兔逮着,何况那东西还转头看我,娘的…”秋笙咬咬嘴唇上一圈翻起的死皮,恶狠狠盯住对面的一片黑暗,“差点儿没给我吓得从树上翻下来。” “…”韩建华汗颜道,“人家找了傍家都英勇无双,再瞅瞅你啊秋子瞻,怂得跟什么玩意儿似的,也亏得楚公子还真看得上你。” 战场之上情绪氛围都是万分紧张,立于疆场的将士们常常是为形势所迫而正襟危坐不敢高声语,这种心情到了他们这帮高管将领头上便更是变本加厉。高度紧张的气场下反而容易做出错举误事情,这两人为了谨防这种情况发生,因此发明了一种并不怎么高明的招数来解决这类问题,那便是互相插嘴逗屁,以便使神经思维始终处在极度集中兴奋的状态上。 往日惯常都是负有三寸不烂之舌的秋笙负责挑嘴逗乐,今日此人却频频露马脚,倒是让韩建华占了不少便宜。 不过花都流氓老油条的称号不是白叫的,秋笙闻言只是微怔了片刻,紧接着便挑眉笑道:“若是我上了西天见如来佛,保不准阿翛要跑路找俏姑娘,让大爷我九泉之下仍不得安宁。这办事都要防患于未然,要是这破事成了真,大爷遭了这小半辈子的罪岂不全打了水漂?人世间走一遭,岂不是白白虚度光阴?” 对面仍有异动,他一面皱紧了眉头对准千里眼看出去,一面不忘欠揍地将后半句话慢慢补齐:“死倒是不打紧,阿翛若心甘情愿陪我一起,刀山火海都值了。” 韩建华:“…”他仿佛闻到了一股强烈的酸臭味,作为一名将年过而立仍然打光棍的光荣军官,这味道实在令他不敢恭维。 他斜着眼默默盯了秋笙一会儿,而始作俑者浑然不觉,这人似乎已经深深陷入敌情之中难以抽神,那番认真专注的神色,简直令人难以相信方才说出那些屁话的人是他。 无论时隔多少年,韩建华依旧对秋笙这番神速转换思维的本事佩叹为观止。 那种俨然将何事都不放在心上,却又恍恍惚惚透露出忽远忽近的体贴关怀感的气度风华,就韩建华这不如何广泛显达的眼界来看,这般将厚颜无耻做得如此雁过不留痕的,唯有秋大爷一人。 老流氓紧盯着千里眼的一对镜片,眉头渐渐皱的更紧了,他一探手抓住了韩建华的轻甲边一拽:“你来看看,我觉得这事我搞不定,得从威州那头把何灵雨请过来。你看这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49 些机巧构造,它根本就没有牵线,我压根儿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动起来的,包括其中的机关暗道之类…我猜了也是白猜,等着写信给那头吩咐着王登把人送回来。” 韩建华被他拽得一晃悠,险些一个没稳住就摔倒在他身上,连忙就着身侧一根木杆一撑,偏偏头躲过了秋笙推过来的千里眼:“我又不懂这东西,你看着忙活就是。明晚怎么办?何姑娘几时可来?” 秋笙紧紧拽着他的右手蓦然一松,他眯缝着眼睛看着对面气势汹汹地敌方大军,轻声叹了口气。 远水救不了近火,何灵雨再快马加鞭赶来也是七八日之后的事,而眼下情况也远远不是能推到那时候再解决的状态。 战场之上情况瞬息万变,七八天足以颠覆乾坤,刻不容缓。 秋笙双手交错缠绕在一起,握紧后又慢慢松开,松开后再缓缓收紧,如此循环往复三四次,终于睁大了眼睛朗声道:“信发出去,明晚子时进攻对岸,无论如何要占了先机。” 韩建华点头领命,叫来一旁护卫去集合全军,调令来军师一同商讨战术,秋笙先行撤回帅帐写加急军报交给番茄蛋送去,南大营在紧急备战状态之下蓄势待发。 此时彼处,湘水天渊寺。 净然费尽心力终究是在一堆被堆积在角落的旧书之中总算找到目标,费了老大一番心血将其中古文一字一句翻译出来,这头还要顾着帮半身不遂神志不清的楚大木头慢慢调养身体,劳心伤神程度可谓前所未有,谁料就这么个消耗法,此人竟奇迹一般地丝毫未曾消瘦下来。 楚翛陷在失血过后的强制性昏迷已然许久,直至后来,净然便只当自己在此处收养了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小娃娃,尽心尽力地伺候着不求回报。可这年头意外总是来的格外多,他破译出整本古籍的第二天,躺在床上数月之久的楚翛竟像是冥冥之中有所感应一般,幽幽转醒。 他多日未张开双眼,初一被强光所激竟有些剧烈的灼痛感,楚翛略微眯起双眼,隔着密密麻麻的眼睫看到了站在身前满面震惊的净然大师。 他脸上仍是一副清淡自然的闲适表情,却在眉宇眼角处隐隐约约可见些“目瞪口呆”的痕迹,便知这人大概是十足震惊了。 老是眯眼看人到底有些不礼貌,楚翛随手找了条长布轻轻盖在眼上,将其在脑后绑成麻结一扎,隔着帘子冲着净然轻笑道:“这一觉可睡了多久?” 净然面上的惊异一闪而过,不过一转眼的工夫便恢复了寻常的淡然神情,将药碗往楚翛面前一举道:“无论你有何种要事,眼下必须在此处老老实实呆上一两个月。便是你与人有何先前之约,以你眼下所错过的时间来看,这些时日大可忽略不计。” 楚翛撑着床垫勉强坐起,这么冷不丁一换姿势,太阳穴顿时传来一阵尖锐而鲜明的刺痛,他一时受不住,硬是将右臂平举在空中的净然晾了半天,只顾着咬牙狠狠捂住脑袋,平静了好一会儿才算缓了过来,慢慢回想一阵:“我睡了多久?” “你还能醒过来贫僧就着实佩服得五体投地,”净然将楚翛来回乱抖的双手一架,转而亲自拿着小勺给他喂药,“半年是有了,八月十六都叫你安稳睡过去了,如今窗外已是飘雪时节,年节已是过了。” 楚翛将刚含在舌根底下的一口药狠狠咽进去,这才没喷出来:“半年?年节已过?” 眼看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伤号又要不顾一切地从床上爬起来,净然先是神色如常地看了一会儿,见此人在辗转挣扎了半盏茶时候仍然像头倔驴似的不打算放弃,终于是看不下去,一把挡住楚翛皮包骨的细瘦肩膀,只不过轻轻一推,便顺利地将人重新放倒在了床上:“阁主难道不知眼下你的身体根本不适合上战场么?去了无异于送死你不清楚么?” 楚翛闹腾了这半天早折腾出一头大汗,躺在柔软的床榻间一时只能剧烈喘息平复。他目光发直地瞪着床帘半晌,轻声道:“我不去,他又该如何是好?” 净然:“阁主。” 他声音放沉,一股佛家独有的庄严气度便无声无息地四散开去,楚翛舍弃了无甚可看的床顶,将视线转到他身上。 “尘世中情缘三千,贫僧不解其中滋味自然不便加以评说。只是阁主,陛下身前数事,你可曾有所了解?”见楚翛实事求是地诚实摇头,净然缓缓鞠了一躬,继续道,“陛下自小跟随南大营韩老将军修习武艺兵法,技艺不可谓不精湛。十三岁随军出征,担任千夫长率领部下首战告捷,随后作为火军副统帅带领部队屡立战功,十五岁亲领火军上阵杀敌,英勇无匹,人称‘千军秋四爷’。十六岁不堪世俗之流众多纷扰,单枪匹马闯荡花都,奉先帝之命一手打理起当年形同虚设的军火库副站,一时间花都亲军只知世有南萧王,竟是天高皇帝远,不愿朝拜先帝。” 他这番话说得言辞切切,情意不可谓不深远,饶是净然内功深厚气息平稳,却仍是免不了轻喘几声,看向楚翛面对着他的苍白侧脸,轻声道:“阁主请恕贫僧直言,就凭您这副残肢败体,若是只身前去南大营战场,除了在此机要关头给陛下添堵之外,起不到其余任何作用。” 或许寻常人听了这话,只会认为这是净然在规劝不必前往,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楚翛轻笑一声半直起身子:“大师,既然孤身一人并不安全,您打算派给楚某多少兵马?” 净然微笑着颔首:“出家人不犯杀戒。” 楚翛弯腰还礼:“不知大师可否回答楚某一问。” 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紧了净然波澜不惊的瞳孔,未出口的词句不言而喻。 杀一人而止杀戮,亦或是眼睁睁见此人屠尽天下人,若是四大皆空一出家僧侣,你选那一条路? 净然抱着双手静静看了他片刻,好半晌,终究转身,向着屋内一尊如来佛像深深行了一大礼。 我佛慈悲。 再回身时,他面上再度被一片宠辱皆忘的淡然神情所取代,遇见楚翛近乎有些不依不饶的目光时,不过浅浅淡淡一笑:“普天之下,家国先行。天渊寺既生于长于大越领土,必将誓死效忠陛下,若无杀心杀念,此番便只是救赎世人之邪思罪孽…阁主,”他坦荡荡对上楚翛的双眼,“但愿战场之上,仍可坚定本心,从一而终。切不可忘记此身在何处,心念为何执着。” 战争持续到最后,血泊之中往往会酿出最不可挣脱的窠臼,怀着满腔激情愤懑而去,自以为将正义带到敌军手里令其认清现实,实则连同自我亦渐渐迷失其中,只剩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充斥心中,却全然忘记为何而战。 楚翛长长舒了一口气,重新倒回到床榻上,冲着灰白的床帘露齿一笑:“好说。”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50 转眼已是四日,楚翛本想带着净然精挑细选出来的千名秃驴即刻启程,转念一想,却想起自己此行前来的最初目的,连忙拽着净然询问死魂脱体之术极其解决办法。这便被老毛头钻了空子,以什么“古书繁杂难以看懂,再给上三五日说不定会有成果”之类的说辞搪塞他,明白这是净然千方百计想留他在此再歇上些日子,纵然心急如焚,楚翛终究是没忍心拆穿。 时间归于两地俨然是不同的光景,天渊寺众僧虽说对即将上阵参战一事心知肚明,却被长久以来吃斋念佛的生活磨平了心性,倒也没多心急火燎。自表面看上去,难以平心静气的竟是只有楚翛一人,三五天不过弹指一挥间,转瞬即逝罢了。 而远在威州西北军大营,王登恨不得将一炷香的时间都掰成两半来用,只觉得当时跟拉图邓七作战时都没这么担惊受怕。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他是知道的,因此格外担心错过了最佳时机令萨满川木占了上风,那小金人一般金贵的秋大爷还卷在漩涡中难以抽身,他带着何灵雨一走,又忧虑没杀干净的北骊残兵会卷土重来。种种不合时宜的构想几乎淹没了他的脑子,只觉太阳穴一阵嗡鸣,在看到秋笙大笔一挥写出来的军信时,险些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 何灵雨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他:“王将军,这种情况我一人能应付,眼下北境仍不能称上一句太平安泰,你留下与高将军、齐将军一同守境便是。” 王登脑子一懵,反应过来后紧接着便说:“那你…” “我多少会些武功,小毛贼还是没太大问题。你若是实在不放心,派一小队兵跟着就是,你还是留下看阵吧。” 他明明一言未出,眼前人却将他的心思一五一十看得通透。王登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抓了把头发,略微思索一会,抬头道:“将我那队帐前兵派给你,无论如何保你平安归来。” 归来。 这词用的太过暧昧,何况自从经过秋笙和他家楚公子没脸没皮的熏陶之后,何灵雨也不再是个不知风月的纯良姑娘,自然一点即透,王登话音一落,便熏红了双颊。 王登此时终于发觉言语不妥,正要开口辩解几句,却只嗅到了一丝渐逝的皂角香味,那瘦削女子已是匆匆离去。 第66章 观战 计划一如既往进行得有条不紊,韩建华带领大军在原先规定的第二日夜袭萨满川木,因事先考虑到对方很有可能留有后手,便将后路隐藏兵力留得多了三分。念及秋笙每回上战场都是去当活靶子的悲惨命运,两人聚在帅帐中商量许久,终于决定暂时让于子忠代领火军统领一职,秋笙则随军师一道高高挂起,抽身战局决胜千里之外。 这人生长于战场之中数年之久,让他眼睁睁看着他人挂帅出征,自己当个壁画挂在墙上当个景儿,竟是差点儿没憋出毛病来,天天站在高阁上抓耳挠腮,坐立不安地甚是难受。 不出所料,萨满川木果真是拿着那些铜铁假人放在桥头打幌子,实则将千军万马尽数聚集在军营中蓄势待发,韩建华这头一有动静,那边便是闸门大开,铺天盖地而来。 尽管是早有准备,两人却还是低估了萨满川木军队藏龙卧虎的实力,秋笙又不在一旁帮衬作伴,韩建华应付起来此等这般生猛的攻势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吃力,看得秋笙跟在紧后头一阵接一阵地跟着冒冷汗。 无数次想提刀扛枪杀上前去,临到头来终究还是拼命忍住,转而随着军师一同观察局势,适时放出军信弹给身陷战场中的主帅通风报信。 局势说不上乐观,甚至连势均力敌都有些勉为其难,只是与满头大汗的秋笙相比,静立在一边的军师倒是颇能沉得住气,他唯一做出的大动作便是侧身拉了即将冲下阁去的秋笙一把。 “陛下为何不肯相信韩将军?”军师梳理几下长长的胡须,像是醉酒一般摇头晃脑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依老臣之见,若是按照眼下情形持续发展下去,我军必将获胜。” 这军师是为数不多的坚守在南大营中的老兵之一,却不知从何处沾染了一身自以为仙风道骨的臭毛病,有事没事就愿意在胡子上扎小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男不男女不女的。秋笙这种直肠子脾气一向是忍不下此类人物,因此两人虽说算是共事许久,却彼此间并无深交,只是如今秋笙不是当年那个心高气傲的少年郎,看不顺眼怕是改不掉了,却多少能听得进去些前辈之言。 “若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本事还是前辈高一筹。”秋笙轻声道,“朕还须多加学习才是。” 秋笙跟熟络之人言语,向来不愿意以那身外高位限制住话头,军师自然不会不知。 他也只是对着秋笙这番可有可无的自谦报以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战场,正巧目睹韩建华手起刀落,恰恰斩下人高马大敌军副将首级,溅了满头满脸的滚烫热血,他只不过随手一抹,回身直冲着趁机偷袭的将士便是一记狠招。 秋笙悬在喉咙口的心登时放下一半。 原来亲自督军竟是这么个恶心人的滋味,不知是否是上天垂怜,这段度日如年的时日中,竟是奇迹一般传来佳音。 其中之一,自然是何灵雨在收到秋笙的加急军信之时立即动身来京,这姑娘不是个娇生惯养的主儿,君子一言便是驷马难追,想来她既然开口许诺,便不过六七日的光景,便可平安到达。 而那另一件,却是秋笙前阵子盼星星盼月亮仍未盼来的楚翛寄来的一封长信,倒是着实吓了万岁爷一大跳。 番茄蛋留给秋笙,鸟兽如林的昆仑山倒也不缺这一两只颇有灵性的小东西,楚翛这回便随手唤来一只小巧精致、却生得丑陋莫名的鸟雀送信,信纸仍是一贯的海纹木纸,铺满了整整一张大木桌,那桌上最后一滴水渍也在展信前被秋笙瞪着眼擦干净。 眼下的情形着实不适合缠绵悱恻的儿女情长,外头仍是铮铮战鼓、铁血杀伐之声不绝于耳,不过须臾片刻工夫,他这帐中已是堆积起厚厚一沓军报,其中不乏标有红蜡的加紧军报,足见此时战场情况之紧急复杂。军师还等在高阁之上,千里眼握在手心,被一层薄汗浸得微湿。 秋笙神色难辨地看着展开在眼前的信件,咬着因过度干燥而飞起的嘴唇死皮,硬是生生尝到了血味,这才半眯着眼睛舔了舔唇角,轻叹口气,终是选择争分夺秒地徇私起来,暂且弯腰一坐,就着微亮的灯光细细看过,竟是渐渐皱紧了眉头。 楚翛平日里算得上是个一诺千金的人物,前一阵子放了秋笙的鸽子就已经极不寻常,且不说因着此人失约之行间接导致了秋笙在战场上身负重伤,万岁爷虽说名义上顶着金贵的名号,却实实在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51 在是个没死就万事大吉的主儿,这事又是楚翛欠他的债,自然更是自动过滤不追究了。更为严重的一事却是他明确地知道楚翛那头出了些不得了的大事,不然以那人风风火火溜达着办事的能力来看,能够牵扯住他脚步的事情,必然不是什么轻而易举便可得以解决的芝麻绿豆。 楚翛惯常的字迹他是见过的,从小练到大仍未在书法方面取得什么成就的秋大爷自此事件足以看出,他并非对于运笔顿笔一类的技能无法掌握,只是尚未遇到那个逼着他往这条路上走的人罢了。 如今即便是最细微的差别,秋笙也能一眼察觉,何况这封信显然是楚翛在十万火急的情况下写出来的,这人甚至没有刻意用极华丽的小勾作为收笔,整个字体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动,有些结构较为简易的笔画更是出现了明显的不稳颤动,想来又是心血亏虚所致。 他一双眼睛在灯火下熬成鲜明的血红色,握住海纹纸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下一刻便失手打翻了桌角斟满滚烫茶水的瓷杯,溅开他一手的清幽茶香,烙下一连串红彤彤的水泡。 这点声响在帐外轰隆隆的战鼓声、四方纷起的拼杀声的映衬中显得格外微不足道,然而却惊动了侯在外间的老太监李辞。这忠心耿耿的奴才一如往常时,在落针可闻的朝堂之中听着秋笙打了茶杯竟是一致反应,脚下几乎生风,却迟迟不敢撩开门前的帐帘,只是站在门口轻声问道:“陛下?是否需要老奴再替您更换一杯?” 守在高阁之上观测战局动向已然整整一天过去,秋笙口腔内部的粘膜都开始渐渐发干发涩,只觉再等上片刻就要失声,却觉任何入了口的东西此刻都令他作呕恶心,一时也不答话,只是抓了支笔尖干裂炸开的毛笔弹指飞出,恰巧打在隔着门帘那头,李辞眉心的位置。 这位爷没兴致见人时简直像是吃了枪药,李辞自然不去自讨没趣:“老奴退下。” 帐中一时了然无人,秋笙双目赤红地瞪着铺平在桌面上的信纸,若是他眼中隐隐燃烧的火星子能实体化带过去的话,恐怕那张纸早就灰飞烟灭了。 他盯紧了楚翛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小字,突然间感觉到一阵猛烈的头疼,简直像是有人拿了一柄大钢锤,蓄意用力往他太阳穴猛然一砸,疼痛中夹杂着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呕吐感,明明已是一天一夜未曾进食过了,弯腰一低头,却是接连一串的胃中酸液逆流而上,灼痛了喉管与嘴唇,毫不避讳地尽数喷在了地面上,与渐凉的茶水混作一体,散发出不知名的怪异气味。 “十日之内,江南八郡必将得见。无所能为之,不过拉扯来些许救兵,但愿且能供上丁点用途。近几日为凡尘琐事所困,一时不得抽身而出,万望见谅。” 这番话说得隐晦而疏离,若是用常人惯用的说事方式来讲,那便是“十天之内我且能来便来,来不成我也无能为力;怕你被萨满川木那老狐狸揍扁了,好心好意从高人那里求来了援助,拜托请千万撑到相见之日;老子未能赴约是有恰当理由的,但是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原因不能告诉你,你要是长点眼力见,干脆别问”。 跟楚翛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旁人看不懂这混球都胡说八道了些啥,秋笙却已能翻译个八九不离十,这一口痨血呛在喉头,差点儿没被这负心汉气哭了。 崔嵬阁阁主究竟为谁、大越与崔嵬阁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秋笙自认为已是心知肚明,他实在是琢磨不透楚翛还有何事是说不得的。 三四载春秋共度,秋笙却始终觉得与楚翛之间总像是隔着点儿类似于纱帘窗户纸之类的障碍,虽说其本身妨碍能力不值一提,对于这般早该心神相交的两人来说,却俨然一条横亘其中的鸿沟。 帐外响起了火炮爆炸声,秋笙狠狠咬着手指关节,强迫自己于眼下无论如何都要清醒镇定下来,毕竟外头便是呼啸而来的南蛮子,于子忠若是出了变故,纵然韩建华那头再不愿令他以身犯险,这火军,终究还是要落到他的手里。 理智与本能情感的较量之中,后者往往会毫无争议地占据上风,除非是那上古谪仙圣人方能四大皆空清心寡欲,而秋笙无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罢了。 秋笙咬了半天手指,发觉自残行为对提高他的思维能力并没有多大用处,便将手指换成了放在一旁的热汤面,那东西搁得时间一长,早就坨成一团,黏糊糊的甚是恶心,他却并没有其他选择,只不过机械性地送到嘴边,一口接一口地吞咽。 楚翛要来,带着一身不知何时何地搞出来的重伤。 他想到这儿,脑袋又是一股胀痛,愣生生地咽下最后一滴面汤,与那回楚翛舍生忘死地跑来天城看他时的心情全然不同,他微微仰起头,莫名其妙地想到:我怎么就成了他的累赘呢? 前不久还在思虑如何替那人排忧解难,如今明白过来,竟是全然掉了个个儿,岂不讽刺荒唐? 秋笙扶着头怔愣了好半天,终归无可奈何,低低苦笑起来。 而冤大头本人正和净然呆在房中研究起那部鬼画符一般的上古文籍来,大概是历时长久、兼又受风吹日晒之苦,这老古董早就被摧残成了个破烂本本,到了其中有些关键词句之地,只不过是留下个边边角角供后人参考,剩余皆要诸位各自发挥想象力自行编纂。楚翛作为楚筌那老妖怪的投胎转世,或多或少还是通晓些古文,和净然两个人相互帮衬着,连蒙带猜忽悠了足有两三天,这才将那薄薄三页纸全部翻译了出来。 然而古人就是古人,说话方式竟然比楚翛这尊大神仙都要弯弯绕绕,净然模模糊糊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什么门道,只好转头看向楚翛:“阁主?” 楚翛颔首低眉,眼神像是长了钩子一般牢牢锁在古书页上,微微侧过脸,冲着净然点头“嗯”了一声。 净然放下心来,一面从衣袖中摸出一包银针来:“你且先瞧着,我给你上上针,就你如今这么个体力状态,就是看懂了也是白搭。” 楚翛将脑袋向后一仰,任由净然轻轻拆解了头上束冠。老秃驴一面动作,嘴上也不老实,只顾着絮絮叨叨念着:“往后至少一年半载,这束发便暂且不要再束,你既然是带着天渊寺的人往外跑,必然不会让你太劳心伤神,这点小事…” 他手下长发被猛地往前一拽,竟是楚翛施力硬生生拉扯了回去,净然手中甚至还残留着尾端的几根长发,那人却像是没感觉似的,双眼只知道紧紧盯住古书,着魔似的兀自念叨几句,猛地站起身来。 他头上还顶着几根插在穴位上的银针,整个人看起来活像是一只刺猬成了精,脸上的表情也被强制性地封锁住,费了半天劲也只是露出个颇有些惊愕的神情出来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52 ,抬手将书页直举到净然面前:“三年,若是这古籍之中的记载未曾出错的话,留给你我、秋笙、乃至整个大越的时日,最多不过是三年。” 净然瞅着那一堆勾勾画画的符号好一阵发呆,顺着楚翛略微僵硬的手指看过去,好不容易找准了位置,一字一顿地琢磨明白后,颇有些错愕地望向楚翛:“云雀将山魂献给了西洋人?” 楚翛缓缓放下在空中维持着举起姿势整整一炷香工夫的右臂,敛下眉眼无奈道:“上次回昆仑山,我特地跑去见了见她,应当八九不离十就是这个招数,眼下虽然不明她作此离经叛道之事究竟所为何事,却可明确知晓楚筌是如何不再依仗我也可存活下去。” “西洋人引来山魂,再用上百名新生儿的鲜血为祭,以百草香樟为本体化肉身,愣是将这珍贵稀奇之物的神魂吊在了西洋娃娃身上,暂且将楚筌那一不留神便要魂飞魄散的元神保下来。那他们千方百计,付出这般大的代价唤醒楚筌,不过得到一个千百年前就该入土的死魂罢了,又可从其中获取什么好处?” 楚翛刚要说话,嘴一张,却意外地触动了头顶一根封穴的银针,那下针的角度深度都刁钻的很,稍微一碰便容易连滚带爬地掉下来,他勉强稳住身子,却顶不住早已脱离头皮的针体拍到地上,本想视若无睹地继续开口,谁知太阳穴竟是传来一阵尖锐鲜明的刺痛,一瞬间天旋地转起来,竟然一口没呛住,硬生生喷出些许血沫。 这一套针法牵一发而动全身,净然连忙手脚麻利地帮他将身上其余位置的银针统统取了个干净,拿起桌上一本古籍往楚翛后背上轻轻一磕:“可无事?” 应声将最后一串腥甜血液呛咳出来,楚翛揉了两把发闷的胸口,急喘了几口气,继续道:“雅尔夫不是个省油的灯,秋笙藏在死士军外壳下的水师肯定被他发觉,至于为何并未与北骊南蛮一同进攻大越,大概一方面是双方意图从战争中获取的成果有所分歧,再一方面,便是打了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算盘,将整个中原一锅端。能打动这样的人为他卖命干活的,无非是在将来某日与大越你死我活之时能够占尽上风的筹码。” 都是明白人,话头到此为止也就了然于胸,楚翛这么一梳理,净然登时会意:“阁主的意思难道是西洋人会借山魂之力请神兵不成?” 楚翛眼神颇为复杂地点了点头。 猜到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成年累月不过一张慈眉善目脸的净然此时竟也目瞪口呆起来:“当真?此事若是成真,无论是未来西洋大越间的海战结果如何,他岂不都会被天道轮回所吞灭,便是这么一丁点剩余的魂魄也会被压在昆仑之下永世不得翻身?” 楚翛咬咬嘴角:“这你比我熟悉。” 净然不停捏动着手中一串冰凉的佛珠,半晌猛然抬起头来:“等等,你不是还有一魄留在他那里么?” 离魂是早就办完的事情,去魄却因危险性过大而被迟迟耽搁了下来,况且楚翛的身子骨长时间处在一种吊着口气死不了的残破状态,又时常不停劝阻地在京城里跑上跑下来回折腾,若是冷不丁搞出这么一回事,弄不好人家一魄尚未取回,倒是这苟延残喘的老大爷先在床榻上断了气。 “我的一魄不要紧,丢了又不是活不下去,”楚翛却是一副安之若素的寻常模样,“倒是这阴鬼神兵,该如何破?” 人生来三魂七魄共存一身,恐怕正是因着这玩意儿数量过多,正如楚翛所说,少了一个两个其实并不影响日常生活,顶多是带走这具身体本身残留的一些记忆心念,于己身有害便当丢了些烦心事,于己身有利也可慢慢从剩余的魂魄上找补,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大事。 但有句话叫做“天生我材必有用”,这一魄放在楚翛这里大可不当回事丢了便丢了,可若是被有心人进贡到了些心怀不轨之人手里,那这事情恐怕就大了。 “这是后话,贫僧倒是有一事不明。” 楚翛:“但说无妨。” “云雀山神与阁主无冤无仇,何至于将山魂献给西洋毛头子?阁主难道从不曾想过,西洋人亦或是楚筌,是拿什么跟云雀山神交换的?他们手里究竟拿着什么筹码?” “亦或是,山神究竟是被什么力量逼迫着,走上这一步的?” 时节正是深冬,大约是将全部取来的香火都供奉给了菩萨的缘故,寺庙之中的炉火烧得格外细微无光,就连净然所住的房间内都透着凉风,两人站在闪着亮光的火盆前头,被裹挟着风雪劈头盖脸砸来的狂风吹得一哆嗦。 不寒而栗。 楚翛看着净然将波涛汹涌统统藏在瞳孔深处的双眼,轻轻呵出一口凉薄的气:“他以那一魄为定金,将我的魂魄卖给了天地神明。” 看来无论人鬼神佛,被逼到绝路上的时候,没有一个不急着上墙的。 第67章 难离 秋笙本人靠在南大营里头抽不出身,京城中大大小小一干事务便尽数交到了清安王爷秋维的手上,这人虽说多年浪迹在外不思归乡,却四海为家天下尽为师地学到了不少东西,江辰等朝廷大臣竟恍惚以为此人根本就是被发送出去体验民间生活,一回来就是为了当王爷管朝政的。 倒是和秋笙有三分相像,只是比起真心厌恶官场繁杂的秋笙,秋维显然只是被昏庸先帝手下缔造出的无能朝局所迫,狠不下心来只是做个懒散无能王爷,只好众人皆醉我独醒,颇为清高自傲地躲到了深山老林里,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朝廷动向。当年听闻京城突发瘟疫,那个最不学无术的秋笙小弟竟走狗屎运登了基,这人才晃晃悠悠地从小树林子里头钻出来,等着这小侄派人把他请回去。 所谓英雄惜英雄恐怕便是如此,只可惜当年的秋笙少年意气还是太重,却只有秋维一人看到这孩子数年后大致会成长成个什么样子。 为这般君主卖命,倒也称得上一句值得。 威州一战落下帷幕,近乎同时秋笙便跑到南大营去收复江南,虽说靠着先前的诸多损招赢取了不少的黄金白银,可惜钱榨得再多也迟早有个限度,南方那头又细水长流地糊弄得过了年节,这正月里头大喜庆的日子,中原领土上下,竟然没几家过了个好年。 有钱的,被朝廷名正言顺地掏了个底儿掉,连买米粮的银子都欠奉,更别说如前些年一样置办一堆中看不中用的年货;没钱的,往年不过是穷困潦倒,今日却又添上一柄战火连绵身家不保的断头刀悬在脖子上头,天天自觉过一天少一天,恨不得直接在自家院子里挖个坑,赶明儿大炮炸过来,干脆利落往里头一跳,一家人排排站整整齐齐,倒也有些血腥而无可奈何的温情。 陆允进谏:“王爷,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53 江南一战历时持久,着实太过耗费国力,若是陛下执意如此,恐怕早已残破不全的国库撑不下去,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也无心无力再度迎接一轮血洗。臣以为,家国在前固然重要,可以民为本之计难道王爷不曾记得了么?” 秋笙走之前将听政之权放给秋维,这人在听了老王八念经的第一天便开始由衷地心疼起秋笙来。 他低头轻声叹气,一面心道:当真是难为我这最爱脸红脖子粗的小侄子。 “凡我四海之境,必当寸土不可侵犯。”秋维道,“若是外族心怀不轨,必将在亲身可及之处拼死奉献一切,以求一家国完整。至于陆大人所言,的确不无道理,只是,”他放慢声音顿了顿,“若是山河在前便困于艰难险阻不敢迎面上前,又与卑微低贱之蠕虫有何分别?陛下所争所求,不过一吾心长安,吾家长平,吾国立于高林之中长宁不乱。困在战场之中难以脱身的人并非是在座各位,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是?” 看来这两叔侄说话是一道的不留情面,陆允连忙跪下:“王爷说的哪里话,微臣怎敢。” 秋维把玩着碧绿扳指,低声道:“国库这方面大可不必诸位操心,诸位只要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别闲的没事老上奏折给本王添堵…管好本职工作便是帮了本王天大的忙,没事就退朝,有事留下稍候着再说。清林,跟本王来。” 陶清林沐浴着整个朝堂或艳羡或嫉恨的眼神,施施然地跟着秋维魂儿一般晃悠出去,随着那人鬼神般难以捉摸的步伐溜进了个极其隐蔽的小角落。陶清林转头四处一看,后背竟是冒出一层莫名其妙的冷汗,惊觉自己住进宫中足足两三年有余,这么个鬼地方他居然从未曾来到过,恐怕这么个僻静鬼屋,就连飞檐走壁的锦衣卫都未必能找得到。 “王爷,这是?” 跟着秋维屁股后头溜出来不假,陶清林却实实在在不知道此人究竟是想搞出些什么名堂,虽说心知这金贵王爷绝不会拿自己喂狼狗,他身上时不时流露出来的杀意铁腕终究还是令人不寒而栗。 秋维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模样似乎是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个极其内敛的笑容,却转瞬即逝。他面色沉如水,冷冰冰地朝着房顶看似随手扔了个小石子,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捡来的,圆圆润润竟是没有丁点棱角。 “这是?”好奇宝宝陶清林不由自主地发问,说到一半却意识到这问句着实有些不妥,连忙咽回了肚子,却见秋维侧头看过来,略带疑问的目光扫视而来,却没能得到回答。 他眯缝起一双眼睛思索片刻,竟是了然答道:“就那花坛里随便捡来的,拿两手手指尖磨平了便是这般模样了。” 陶清林下意识地看向秋维的双手,眼神来不及抵达,却见房顶上呼啸着扑下个人来,结结实实挡在秋维眼前,顺势跪下,冲着两人恭恭敬敬行了个俯身大礼:“王爷,陶大人。” 陶清林目瞪口呆:“你…你认识我?” 那人却是兀自站直了身子,不再理会杵在一旁当壁画的陶清林,转而向秋维道:“王爷有何吩咐?” 秋维:“朝堂上一众老王八终于开始集体放炮攻击,文不成武不就得还就乐意隔岸观火,看着别人被烧还哼唧着自己身上热得很,简直是尸位素餐,屁大点事也要呱呱呱放一阵子屁才安心…真一帮狗娘养的。” 陶清林瞠目结舌:“…” 怒发冲冠地倾倒完毕情绪,秋维只是稍稍闭了闭眼睛便迅速恢复了常态,他挥臂甩袖,让了个座位给陶清林,却也不再说一句多余之言给他听,微微偏头:“事不宜迟,天渊寺的秃驴们就暂且免了,先通知巫蛊寨鬼头子,刀在眼前也不能再无所反击,这么下去就不是宽容有礼,倒是成了千古怂包,小笙这两年心性被磨出来变成傻货,本王便替他清清场。” 公然辱骂当今圣上且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满天下找遍了,恐怕也就只能寻到清安王爷秋维头上。 那跳房子的黑衣人点头领命,甚至无需秋维再多说一字一句来对这个抽象至极的命令加以解释,便俯下身将额头轻轻磕在冰凉的地面上,极虔诚地用发白的嘴唇轻吻了一下秋维的脚尖,只不过眨眼之间,却是飞身而上,沿着原路返回了。 这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做下来,整体时间甚至不超过两刻,陶清林在目睹一切之后便开始飞速思考,自己此刻是否深陷梦境难以自拔。 他身为吏部尚书,尽职尽责遵纪守法数年,纵然身为大越子民听说过天渊寺、巫蛊寨与崔嵬阁这三个国之利器,却从街头巷尾邻里茶余饭后的闲谈中明白这三者都在不同程度上与大越朝廷有些不可说的嫌隙,因此这事在京城重地更是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烫水,偶尔提过一两句就怕赶明儿就被交代出去,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直到秋维施力重重敲了一下他的肩膀,陶清林这才从剧痛中醒悟过来,不知为何,就是一个激灵捂住了屁股。 秋维有片刻的愕然惊异,却被疾速掩饰过去:“本王要替陛下整理整理朝局,陶大人若是心有异议,无论何时何地,本王都给你上谏进言的资格,飞鹰信鸽都交在吏部手上,你若是想,大可趁朝廷中尚未起血雨腥风之前知会陛下。” 他像是个谦谦佳公子一般颔首低眉做了个揖:“陶大人尽可请便。” 陶清林总算从最初的惊异中回过味来,鼓足勇气迎着秋维冷冰冰的目光看过去,牵强地扯出个微妙的笑意:“敢问王爷此举,可曾想到后果?” 他自入京至今不过须臾年岁的光景,原先满身是刺动不动就要胡乱啃咬的大倔驴,如今竟也被历练成了这副圆滑周全德行,可知京城到底是个磨人心骨的大煞之地,连洪水猛兽也照吞不误。 “小笙深陷江南战局难得抽身离去,军饷军械在这种大规模战争中消耗速度着实惊人,那些从王孙权贵手里搜刮来的金银财宝扔过去,简直就是拿肉包子打狗,转瞬就没影儿。要说问题,这便是首要之处,先从天渊寺、巫蛊寨那头混些银两过来填补填补空缺,暂时供着小笙把萨满川木收拾妥当了再说。”秋维轻咳一声,“还有楚公子献上来的那一计…等着且问问胡天都纸票兑换完成到哪里,先将这京城附近的权势大家族安顿下来,边角处若是有些暴民乱起,到时候镇压也不是件难事。至于朝廷里头那些废物大臣,先缩了他们的俸禄,暂且分出一部分白银养着便是。” 说到这儿,他偏头看了陶清林一眼,这回是真真切切地笑道:“怎么?陶大人是当真以为本王要血洗紫禁城么?” 这人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较之威严之外仍有些漫不经心的秋笙而言,更为令人心惊胆战。陶清林不知如何作答,只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54 好支支吾吾地嗯啊了两声。 “那是诈你玩玩,瞧瞧你可否忠心耿耿。”开了这么个将心尖肉挂在喉咙眼儿的玩笑,这恶劣的男子却真心实意地微笑一下,继而,他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脸上的表情疾速退变为骇人的冰冷。他捏紧放在桌角的茶杯缓缓转了转,将原本弧度分明的嘴唇抿成一道不近人情的细线,喃喃自语道:“还不到时候…” 他面容之下像是埋藏着一只磨刀霍霍的野兽,明明杀伐渴血的欲望难以抑制,却偏偏要披上一件文人骚客的秀丽外衣,整个人由里到外透着一股衣冠禽兽的味道,竟是渐渐渗出些诡谲张狂的妖异来。 “唉…”人面兽心的老贼无端叹了口气,目光微移,转到了陶清林微微煞白的脸上,近乎自言自语地开口问道,“我的小侄子,怎么就成了个妇人之仁的混账东西呢?” 江南帅帐中,刚刚绑好轻甲服最后一根系带的秋笙正准备俯身将甲胄扣锁,只觉一阵无孔不入的妖风钻进了鼻子,竟是无缘无故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李辞本想上前帮忙,却对着一堆拆分完毕后杂七杂八的衣甲手足无措,听着秋笙临着上阵来了这么一出,差点儿没被这一声喷嚏吓跪了:“陛下贵体安好?可否叫个军医来瞧两眼?” 秋笙含着笑,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 李辞直觉在那样无所畏惧的眼神中,自己这算不上苗条纤细的身体顿时渺小得不值一提,深藏在寻常外表下的那颗谨小慎微的心,竟是无所遁形地被照了个通透。 若是按照原计划,秋笙这尊大佛本来已被身为主帅的韩建华剥夺了上前线的资格,然而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身经百战的猛将于子忠,竟在短短悍战半月后,被萨满川木一王牌大将敲下了马,留了条性命在,却是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上阵带兵更是天方夜谭。 像这样几乎倾尽双方全国之力的战争,想靠一人之力扭转全局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是一方小破绽暴露得太多,例如临时换上不熟悉军情管理的新主帅、军饷吃紧、数位副将之间有所矛盾私心等等,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虽说放在平时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常事,同时在战场上发生却足以引起雪崩的效果。 于子忠之外,火军副将中一时选不上来能够无缝对接的人物,韩建华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秋笙从观战高阁上放了下来。 以于子忠往常战事之中随机应变的能力,本该是能撑的到战争全然结束,今日却突生此变故,秋笙只不过和韩建华交换了个眼神,便心知肚明。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来萨满川木那头对他们的状况也是了如指掌,为了逼出秋笙,自然将最猛烈的炮火对准了他面前的保护伞——火军统帅于子忠。 “为国之将者为战死不足惜,如今秋叔也是个周转朝局的好手,我并无身后之忧,实在没什么好特殊的…”锁好战甲,秋笙侧身握紧了承影剑抬步离去,却猛然间想起来什么,大半个身子都已经留在帐外,竟是下腰至上半身几乎与地面齐平,勉强露出脑袋问道,“昨日吩咐你护好的那只小丑鸟可安然无恙飞出江南了?” 李辞一愣,显然是没料到万岁爷会在生死关头问出这般问题:“回陛下,已经安然护送出去,一路上并无障碍。” 秋笙似乎是笑了笑,那神色却透露着深深的悲戚倦怠,微微皱紧的长眉下便是轻弯起的眼角,盈盈润润间似有水光顿生。 见惯了这人风里来雨里去的潇洒模样,此般竟略微有些脆弱易碎的神情对于李辞竟是件新鲜物,一时间只顾着傻楞,直到他察觉出气氛有些诡异的尴尬,正要再说些话语稍加安抚,话音仍然梗在喉咙中间时,那从不落泪示弱的青年已挺直了腰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从门帘的缝隙仍可看到那硝烟弥漫的战场,那坚毅的背影隐没在血肉横飞与刀光剑影中不见,帅帐轻薄的门帘隔开的像是一个完满残缺的世界,天下自此分离两头,软骨头的懦夫在里头粉饰太平。 他神智恍惚,远远听到长河的那一头,传来一声近几乎咆哮的高吼:“火军听令!自右翼包抄而上!破其阵势,直攻后路——” 火军正暂时听命于总统帅韩建华,一见着来了自家正主,一个个简直像是打了鸡血般再度兴奋起来,伴随着爆鸣的战鼓声,挥刀砍向敌军后方右翼,强行将敌方整个大军自偏向分成两半。 韩建华身先士卒地冲在攻陷敌军首波强攻的军队前方,听着动静,不慌不忙抽手挥刀向斜下方一砍,登时将周围的三五蛮人杀得死的死伤的伤,空出片刻闲暇点了个军信弹,余光观测着秋笙的一举一动,在那人将目光调转过来的瞬间,扬高左手打手势道:“你呆在大军正中!无论如何不能出事!” 活靶子还真不是危言耸听,那群本来已经打得七七八八分散开的南蛮兵一见秋笙亲自率领火军杀出,立刻抱着团往上冲,纵然纷纷在守在外围的火军将士猛烈的火攻中做了碎尸鬼,却仍是一浪推一浪地上前,秋笙固守在队伍中央虽说多少有些用处,却还是承受着较之素日里强上不少的火力攻击。 他闪身躲过一支急速飞来的羽箭,眯缝着眼睛看清了韩建华的手势,右臂飞速一划,将深深插在一蛮人心口的长剑用力一抽,左手借着腰腹力量拔了军信弹的火销。 霎时间炸了个满堂彩,两人身在两处各攻其敌,冥冥中却有种身边自是有人相伴的坚实感,连手下挥刀都带了几分狠辣劲道。 秋笙三头六臂仍是受不住这般密不透风的强硬攻击,被血丝糊住的双眼狠狠一闭,总算慢慢摸清对方的路数。 这根本就是一个针对秋笙本人的浩浩荡荡大军,并且是一旦上了战场之后,便不达目的不能撤退,只得往死里拼杀的死士军。 能够入选死士军队的都是一等一的绝世高手,无一例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人若是无惧生死无所牵挂,便再也无可畏惧担忧,此所谓恶鬼。 余光闪进两个同时扑过来的将士,右臂着实是来不及抽回,情急之下只好从轻甲装上取了把弯刀下来,在那罐剧□□瓶中完完整整滚了一圈后立刻脱手,将那两人在空中串成了一根糖葫芦,于裂缝中爆出一串温热的血花。 秋笙颇为厌恶地略微一躲,仍是不可避免地被溅了一脸的污血,他缓慢地在整个灰气昭然的战场扫视一圈,冷冰冰地笑了出来。 萨满川木,倒还真他娘的看得起他。 这倒好,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处心积虑锻造出来的死士军,究竟是如何在他的手掌心被撕成碎片的。 不远处,他狂放不羁的笑意正映入了一人的眼中。 萨满川木将视线从千里眼上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55 慢慢移开,心腔猛然一阵剧缩,竟是喘不上气来。 秋子瞻,原来皇位根本压不住他的心性激荡,至于眼下将此人的本心原原本本逼出来,竟仍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第68章 前临 萨满川木回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军师,那人正默然不语地静立在墙角,鼻梁上正中架了副厚重的玻璃片,正面无表情地看向战场。他像是在眉心长了第三只眼睛,在萨满侧头的一瞬间便俯身恭谨道:“族长。” “军师以为,时机可成熟?” 军师微微抬起双眼,唇边挂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既然猎物已经走进包围圈,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萨满川木挥手叫来一直守在身旁的士兵,只使了个眼色过去,对方便会意离去。他先是微微低下头,像是陷入某种渺远的回忆之中难以自拔,直到眼角干涩不得不合起眼帘以此缓解,这才露出个肆无忌惮的邪佞笑容,手中一柄钢刀几乎要一块块砍下秋笙的血肉:“多少年的老对手,今日亲手将这风流青年人埋藏,倒是有些舍不得。” 军师仍是一张麻瓜脸:“族长莫非不想取其性命?” 萨满川木像是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故事一般,与军师那双平静无波的死鱼眼眨也不眨地对视片刻,一字一顿道:“我恨不得他碎尸万段。” 历朝历代的深仇大怨无处安放,只好滴滴点点都堆积在现存的倒霉后代身上,时至如今,本因倒成了次要,不过是想找个或无辜或罪孽深重的对象,将满心怨愤不顾一切地堆叠上去,好像这个假想敌倒下,便万事大吉了。 在他漫长的一生中,所谓“秋笙”其人,大抵是单独一个倒下,还可千千万树立起来的标杆。 军师罕见地笑了一下:“如此,甚好。” 他没多余的工夫追究,哪里有人会兼顾他人生死去思虑自己的人生呢?先解决了眼前再说。 萨满川木一声令下,那只自始至终背对着战场的大军营竟是被生生炸出一个大裂口,这军营被建造成蒙古包的形状,无论从哪里观测都找不到任何出入口。观察到敌方有这么个怪东西的时候,韩建华曾一度以为此物就是个建筑废物,谁知人家只是本身造型独特了些,使用方法根本就是用时生生炸开。 秋笙原本站在高阁之上俯视全局,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么个怪胎,可惜他虽说有些军械机巧本事,却说到底终究是个门外汉,不过是个半瓶子晃荡的水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何灵雨又颠簸在途中一时赶不过来。萨满川木素来是个凡事谨小慎微的主儿,身边能够接近他方圆半里之内的人都是有着数年交情,因此韩建华先前安插的线人基本算是废在外围,加上数月以来这东西都没什么大响动,秋笙便大意疏忽,竟是置之不理了。 然而此刻,在萨满川木一声令下过后,便是一连串爆裂声相继炸起,四下里弥漫开来滚滚浓烟,在那迷人神智的烟雾渐渐消散之时,不计其数的玄黑军甲将士似鬼魅般自其中走出,架势阵仗竟有踏破凌霄碎九合之气魄,他们身后的军营大帐漆黑一片,像是自万丈深渊地府之中攀爬而来。 秋笙只觉自己温热的心口像是一块干瘪的臭抹布,被拧干了全部的血液水分,在阴冷的空气中慢慢凝固成冰。 实在是...太大意了。 周遭一片微妙的安寂,甚至连战士拼杀声都被刻意压低到最小,身穿不同军甲战服的两队将士以复杂莫名的眼神扫视过去,目光焦点落在同一个位置。 韩建华也一时呆愣住,继而向秋笙的方向高吼一声:“这不可能!” 没分派出精力深入蒙古包内调查一二是一回事,韩建华到底是个战场经验丰富的老将领,见着这么个超凡脱俗的怪东西的第一反应,必定是调派出一部分人马暗中看守妥当,而南大营的全军素质水准也是韩建华百里挑一从大军营里头拎出来的,防守密度可想而知。 而在这般连苍蝇飞出都要看清楚花纹的防卫程度下,蒙古包中足有半年工夫无一人进出。 韩建华看着这帮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人马,后背不知不觉生了一堆鸡皮疙瘩。 他略微惊恐地望向秋笙,却见那人只不过露出片刻轻微的怔愣,随即神色恢复如常。 “火军全军听令!原计划不变!杀——” 马首是瞻在南大营里绝不是说着玩玩,只要是主帅一声命令,纵然前方刀山火海此番一去不复返,也要争先恐后扑腾着跳下去。 整个战场气氛再度热烈起来,韩建华透过飞扬的尘土,找准了秋笙的眼睛,见那人慵慵懒懒地歪头打了个手势:铜铁假人,无论如何,咱们得撑到何灵雨来时,这阵势方才有解。 所谓铜铁假人,不过是提线木偶的升级版,放在大越中原地方都是王子皇孙的玩物,平日里拿着金丝银线往假人的各个关节上一串,若是小物件,不费吹飞之力便足以将一只假人操纵得与常人无异。这东西在富庶江南地带尤其流行,韩建华对其操作方法亦是了如指掌,闻言转头观察半晌,却未曾发现任何一根提线的痕迹。 再没有时间去看向秋笙,再一批冲杀上来的南蛮人已经结结实实地挡住了他的视线,想来秋笙那头只能比他更为艰险,恐怕已是自顾不暇。 他静下心来,猛然明白。 没有牵线,这便是秋笙所无法攻克的难题,因此才必须请何灵雨千里迢迢赶来解决。 江南战场硝烟滚滚凌乱不堪,满地支离破碎尸首触目惊心,赤血将整片沙场炸得尘土飞扬,呛进战马脆弱的食道,附着在将士干涩的口腔表面,激起一阵阵生磨硬拽的疼痛。那自地底直冲万岁爷奔腾而来的鬼将军们,以势不可当的架势将倒在地上的尸首踏成尸骨无存的齑粉,就着阵血腥味浓重的狂风,就此飘散无踪。 此时此刻,江南再不是温润富饶的天府之国,倒成了人人自危的阴曹地府,除了战场上的恶鬼,竟是方圆百里内绝无半点生息。 南大营胶着,天渊寺亦不曾安定。 满腹经纶如净然,一时间也记不起所谓“将魂魄卖给昆仑山神作奴”究竟该做个何种解决措施,就凭着他这百十年来也算是开阔的眼界,竟是从未见过有何人鬼妖神要将事情做绝到这等地步。 千百年前,世间本无人神鬼界限之分,万物同生共死,枯荣皆随朝夕更替,众生皆是混沌不堪神智未醒。除却开天辟地盘古、造人造物女娲与众多于天地开阖之时便已先前一步站在高山之上的神灵之外,天下间本是一派大同安和之态,直到众神以身祭天后成千上万年,总算是有所生灵不甘恍惚,竟是自行强启神思,冥冥间参透万古。 此便所谓后世之神,追随其后者为人,生于万顷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56 土地间背负长清天界,终生受苦受累碌碌平凡,若是以乐观之心相待,应当还有真心真情可与之相许,这蜉蝣须臾一世,倒也算的上有所清欢;而再之后,冥顽不灵者,便被打入十八层炼狱之下,称之为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自此便低人一等,更是被高高在上神明视为猪狗,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神明宽容? 神之所以为神,必受人间供奉,吃些香火气以维持千年不变容色,而执着千年仍不灰飞烟灭的魂魄于他们而言,自是大补之物,却是求之不得。 将自身魂魄压入昆仑神灵脚下,永生永世不得超生,终了余年受此等屈辱不平。纵然自身在外一形象高大不已,困于内心之中却自始至终被万万神压弯了脊椎骨,只不过是只地位高贵的哈巴狗罢了。 没有人生来愿为奴,没有人愿为一世私欲背弃永生骄傲。 便是此生为下贱农户不得自由,却难保下一世不会飞黄腾达。 “无论处境有多艰难,人始终是抱着希望在活的,”净然道,“他为自己永生永世造一副毒骨已是大逆不道,此番竟是甘愿自堕轮回…当真只是对于秋家人灭国之仇不报不快?” 楚翛看了他一眼,慢慢伸出手按揉了两把太阳穴,轻叹一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楚翛察觉到楚筌的意图竟在堕魂上之后,他便开始有一阵没一阵地犯起偏头疼的毛病,疼得厉害时甚至想拿头撞桌子,恨不得连这颗脑袋一并摘下来作个聘礼送给秋笙。 “阁主?”净然扶了他一把,“晨起才刚服了药,怎么这会就开始疼?” “没事,”还远没到头疼欲裂的程度,楚翛随手拿了碗凉茶喝尽,眼界立竿见影地清明了不少,他将一封海纹信纸自袖管抽出递给净然,“等着你再帮我查查吕轻烟这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什么北骊的将军也好,大越的走狗也罢。秋笙这边不能再等下去,西洋毛鬼子一时半会还不能兴风作浪,先把萨满收拾利索了再说。” “好说,”净然接了信,却一时只放在手里没着急看,“前一阵子没查清楚么?王九斯那头没审出东西来?你那毒血如今用处不大贫僧倒是理解,可凭陛下那把刑讯逼供的手段,那文面书生还会嘴硬到哪里去?” 楚翛咳了一下:“我还没告诉他这事,什么吕轻烟楚筌,这些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东西,他还是少知道的好。” “…”净然无可奈何笑笑,“南大营那头出事了不成?这般急色。” “秋笙要亲自上前线,至少说明火军前统领于子忠将军身遭不测,于将军也算是南大营中赫赫有名的老将领,此番出事,必定不是巧合。”楚翛低低叹气,抓过挂在一边的青色长衣往身上草草一裹,左手轻轻勾了下盘扣将轻甲服锁紧,右臂拽来万尺弓的同时,扭头向屋外吹了声长哨,“萨满川木本就与大越势不两立,从秋笙手里强行抢来寸土寸金的江南八郡后,此人更是恨不得直接在身后插两根鸡毛就地凤凰涅槃,眼下正是战斗激情最为高涨的时刻。该是将火力集中对准火军,将于将军斩于马下,将秋笙逼出后,又不知该如何奇招百出了。” 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隐晦的担忧,眉宇间挂了些许几乎隐匿不见的惆怅,在净然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中低下头补上一句:“最为关键的一点,他在冲我耍脾气。再不去哄哄,这早就到手的媳妇儿岂不是要飞?” 净然满脸的悲天悯人来不及撤回,便飞速换上了一副天雷滚滚的奇妙表情:“…陛下耍脾气?” 急着哄人的阁主显然是不想跟一头秃驴再深究下去,毕竟这不是个秃驴该有的感情经历,好奇归好奇,只是其中千百滋味放在言语间便总以为失了深情,云深不知处也心甘情愿的很,当局者迷,迷也迷得心弛神荡。 楚翛上马离去,临走前大发慈悲地摆摆手道:“看信!” 净然听话地低头看信,只见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战场之上风云变幻,万望周全顾己。若身在寺中,尽可养全身子再赴约不迟。寒冬时节陌上恐怕无花无景可赏,但送一枝江南初开冬梅暂热卿榻。己身困于沙场不得清净自流,此心此情,一一俱远在湘水天渊。” 信纸背面,只见用朱砂简笔描画出一簇欺霜赛雪之绝色梅花,似有暗香透纸扑鼻而来。 净然被秋大爷骚包得颇为恶心吧唧的同时,不由莫名其妙起来。 这哪里是闹脾气?分明是情意缱绻的温柔告白啊。 活了□□十年从未有所此类情感纠缠的掌寺僧人抓破头地想了半天,仍是无果,只好暂时将信件对折两下收好,晃荡着无论如何瘦不下来的躯体,到藏经阁为楚翛查名单去了。 天渊寺负有较之京城迎仙台中书楼更为齐全古老的藏经阁,对比起崔嵬阁与巫蛊寨的藏经阁而言,只是在针对毒物下蛊之术的古籍上稍显劣势,除此之外,便是上下五千年,天文地理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了。 北骊数百年前的巾帼女将名单想来人员不会太多,这人又算得上是个开国功臣,净然拿着一小块白布将书面上厚重的灰尘轻轻拂去,认为该是不会太过难找。 吕轻烟。 时日逝者如斯,黄昏晦暗的光晕在他手指尖渐渐匀开,比起想象中更为轻而易举,不过是一整个下午的工夫,竟已是将此人在如今最大的范围内查了个底儿掉。 “北骊开国女将,曾于西北军大营中卧底数年之久,胆识过人英勇无匹,乃是千百年难得一遇之传奇女将。后借机潜入九黎之地知根知底,率兵抢夺九黎族长楚筌手下领土。为防赶尽杀绝不成,放任后世之人滋养深仇大恨,日后报复北骊一族,吕将军特意率领全军乔装成西北军模样,谎称自己乃是西北军重将…” 这本记载着前朝国恨家仇的史书自从被书写,便长年累月地被历代天渊寺掌寺僧人置之高阁不顾,直到今朝重见天日,这才惊见一千古错案。 不知楚筌看到这几行扭转事实的记载时,那已无人形的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 四大皆空恩怨不顾,净然却仍是忍不住长叹一声。 可等他再度聚集眼神看向剩下几行字时,竟是慢慢顿住了。 “吕将军风华一世,最终一战后回归北骊之时,却被发现已有身孕,经将军本人亲口承认,腹中竟是九黎族长楚筌的亲生骨肉。此消息一出,登时全族震惊,就在族人纷纷以为将军将要立即打下珠胎请罪时,将军竟毅然离开北骊一族,怀着腹中胎儿,自此除净荣华富贵,隐遁江湖之中,再无声无息。” 她完完整整的一生,到了书本之上,只被凝结成了再简短不过的数行蝇头小楷,这字字泣血中的爱恨情仇,又有何人再来书写一二?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57 净然长久伫立在藏经阁门口默然无语,捧着本书面发黄的古籍一站便是一晚,直到次日那清扫藏经阁的小沙弥前来打扫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身穿一身再朴素不过的袈裟静立,眉眼间安好寂静,隐约有些安详慈悲的神情,指尖沾了些古书上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旧灰尘,倒显得整个人分外出尘起来。 小沙弥不敢多搅扰,只是握紧了扫帚低眉道一声“阿弥陀佛”转身离去,跟着同伴们扫院子去了。 偌大的藏经阁,终究是只剩下净然一个人。 他颔首低眉良久良久,直到脖颈僵硬得难以动弹,这才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初生的太阳,迎着微微刺目的阳光直面而上,露出个含义莫名的笑容。 “贫僧不懂…” 隔着一层窗户纸,和那数里之隔的遥远距离,他虔诚而缓慢地跪下身子,轻轻念了句“我佛慈悲”,不断转动着佛珠的手指一用力,便捏碎了其中一颗,瞬时间,便爆裂出耀眼的光辉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一刹那间,妄念俱灭,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佛地。”佛珠四分五裂在地面之上,净然慢慢闭上双眼,将右手食指在碎片上轻碰一下,坠了三滴赤色鲜血在佛珠之上,霎时间光芒万丈,无边无尽的佛印在空中猛然间浮现出千字甲骨文,和尚的身形被光热温润包裹在其中,他仰起头,像是一只沐浴冬日暖阳的麋鹿般舒展了身体。 他字字含血,再度捏碎一颗佛珠。 漫天金色光芒登时逆转为耀眼鲜红色泽,鲜活诡异的色调常常令人不由自主想到某些故事,那画在莫高窟石壁上的妖异鬼怪,像是要在这一闪念之间破土而出。 他紧紧咬住嘴唇皱眉,像是在忍受某种极大的痛苦,直至那血红色渐渐消退,化作他嘴角一缕血沫缓缓流下。 他终于能够重获光明地张开双眼,两手合十,染血在手心画了个圆圈,低声喃喃道:“我佛慈悲,弟子无知无能,无畏无望,无求亦无所贪恋…天地神佛,且助我一臂之力!上古历来千千结,下沉黄泉万万果,但求一解——” 话音刚落,那光辉便被瞬间收回到他手上那本厚重的史册之中,“吕轻烟”三字在星辉映衬下浮光跃金,恍然间,一双人影自书页间飞身而出,两两无言相忘。 千言万语,多少难辞其咎,自这一眼之间,竟是心照不宣地沉静下来。 第69章 肝胆 以金刚佛珠唤出的,是千百年前早已随风而逝的前人难以抛却忘怀的过往,是那些当时月明星稀之下无法言喻的深情。若是再无执念情愫,这幻影便只能在历史长河中被慢慢吞没,湮在百代史书之中悄然寂寥下去,再不复生机。 以情深换一回魂之力,净然静静看着伫立在眼前的两张人脸,清晰到甚至连脸颊侧处细小的绒毛都分毫毕现,竟宛如真人在身前一般。 真深情者,历经百世繁华落寞,却仍是痴痴守在原地不肯离去,哪怕往昔只剩一地碎末,风霜刀剑严相逼,徒留满身经由那人亲手锻造出的淋漓伤痕。 净然向着那两个虚无缥缈的影子缓缓伸出手,微按指尖,向两人闪烁不停的魂魄之中各滴一抹鲜血,口中念念有词,应声将第三颗佛珠用力掐碎。 刹那间佛光万丈,普渡众生修来世的佛法终究在藏经阁正中爆发出一阵轰然裂响,人影在这般金光灿灿的照耀下渐渐升腾至空中。他们难以忘怀的残破岁月,在细微尘土颗粒飞扬的半空渐渐显现,映入了净然的眼帘。 群山之巅,大越开国帝王高高立于东方高阁之上,纵观天地浩渺繁华盛世,本是登临高处心旷神怡,竟是猝不及防莫名心慌意乱,回身见跪伏在地文武百官,无端生出些“感极而悲者矣”的心情来,一个慌神,竟怔怔掉下泪来。 他眼底还有不久前在战场之上残存下来的旧伤,被这般蓄意深深一挤,已有三分愈合征兆的血管再度崩裂,泪水淋在伤口之上,活像是撒了一把滚烫的盐粒,蜿蜒直至下巴颏时,竟带了鲜红血丝,倒像是流了血泪一般。 掌事太监慌慌忙忙要去传唤太医,却见秋蒙挥挥手拦下:“罢了,见风流泪也是个老毛病,这些年白吃那些苦药汤子,可曾见半点好转?” 老太监似乎有些略微的怔愣,紧接着忙答道:“陛下 ,良药苦口利于病,龙体要紧…” “下一句该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了吧?”秋蒙嗤笑一声,转身望向天涯远处无尽虚空,一阵裹挟着霜雪寒冰的冷风趁势刮了他满头满脸,这不过青年模样的男子披一件雪白狐裘,映在风霜残暴之中,缓缓露出个耄耋老人般的释怀微笑,“人生在世不过蜉蝣数年,江山代有才人出,要朕这已近油尽灯枯的残破身子久坐皇位又有何益?吩咐太医别再忙着替朕开药方子啦,有功夫多照料照料皇后和那腹中胎儿…” 他慢慢弓下腰身,掩嘴剧烈地呛咳几声,接过内侍递来的一块锦帕擦擦嘴角,留下一滩鲜明刺目的血迹。 开国大战伤了他的肺腑,凭借这副躯壳完成登基大典撑到如今已是穷途末路,秋蒙自己倒是释然,却是吓坏了守在一边的内侍。 “陛下…陛下!”他接来那染血的锦帕,险些没咬掉舌头,“太医!传太医!” 秋蒙这一回没再拦他,嘴里仍是一片泛着苦气的腥甜,心知肚明,这条路算是终于走到了尽头。 远处侍卫狂奔而去传唤太医,他强忍住身上剧痛眯起眼睛,抓紧了内侍垂在身侧的双手,一字一顿道:“传朕遗旨…太子年幼,二皇子尚未出世,天下大局未稳,四境虎狼蛰伏难安…朕西去后,暂且将消息搁置下来,切莫…咳咳咳…切莫声张…” 内侍随他征战四方伺候左右,也算得上是厮杀铁血中生死过命的交情,这一连串简直像是临终遗言的讲话登时将他吓得手足无措,血迹和那人苍白如纸的面孔映在眼前,恐慌惧怕到了极点,这才发觉是根本流不出泪的。 他疯了一般抓起皇帝指点江山的手指,拼尽全力妄想将全身脱力的秋蒙拉起来,可这日日端茶送水的手臂哪里有足够的力量去扶起一个行将就木的成年男子?哪怕他雍容华贵的衣装下的躯体已是一把虚无的骨架。 两人一同摔在东方高阁之上,已陷入昏厥的秋蒙无意识地不断呛咳出青紫发乌的鲜血,那些粘稠而温热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淌开来,他又哭又笑地疯狂拿手去捂紧那人微张的嘴唇,却止不住那鲜活的生命自这人身上缓缓流逝,再难回头。 他生平第一次距离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这样近,心里却波涛汹涌地翻卷起自出生降世以来再没有的剧烈悲痛,他略微抬头,看向那人最后留恋目光的远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58 方高处。 天角云雾弥漫,透过层层叠叠的风雪霜花,或许仍可留心一眼千万里之外的山峰一隅。 昆仑山,九黎之地。 原是他前些年与天城之人交好,因此便与九黎族人有些交集,本以为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点水之交,谁知对方竟是热情洋溢得令他颇为受宠若惊。九黎族人本就说不上多,却仍是在开国大战时给予了他必要的一部分兵马,助他将西北边境平定下来。 最后一眼的凝望,便无怨无悔投向昆仑之巅,愿那远方善心以待世间万物的民族,得以平安永生永世。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无可奈何之余,竟是在此一语成谶。 昆仑山脚下便是天城,此地临近威州,都是北境边缘苦寒之地,一年四季到头,严寒刀剑催生出的娇花,也唯有傲骨腊梅而已。九黎族长楚筌活了小半辈子,遵从祖训从未出过领地范围一步,自然未曾见过三月芳菲桃李,焦骨牡丹碧秀翠竹更是不必说。 命运和祖先一纸千百年前敲定的锁链,将他一生一世禁锢在此,常人说他懦弱无力也好,被自家骨肉算计不得自由也罢,楚筌只觉有一寸土地足以安居乐业,守护族人平安喜乐,与他而言便是人生全部意义,除此之外,万万事皆可抛掷脑后不顾。 安稳与清寂常年与他为伴,直到有天,一抹来自中原的蒹葭温润女子,迎着冬日暖阳温柔却不刺目的光辉缓缓降临在他面前。 而她似乎是连这点光芒都受之不住,又或许是在暗暗责怪这温暖来得太过细水长流,不够暖热她已被冻僵的身体。 楚筌手里握着一把草种,犹豫片刻,将披在身上的皮夹袄解下,轻轻覆盖在女子单薄纤瘦的背上。 与五官轮廓深邃精致的九黎一族不同,眼前人有着小巧清秀的一张温和面皮,眉眼间似是藏了万千愁苦一般微微皱起,映得圆溜溜的鼻头和莹润小嘴更是讨喜,像一卷温婉和润的古代仕女图中的美人款款而来,降临于此。 楚筌心口顿时没来由地一阵温热,只觉数年来竟从未有过这般奇妙之感。 这卷美人稿楚楚展开于面前,他所能够做的,唯有将其小心翼翼拾起,加以最为细致温柔的看守保护。 这美人该是被冻坏了,他将她拢在怀里,在漫天飞雪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安置在了自己日常安住的小屋之中,向来不畏严寒的他想了又想,还是在房间里烤了一盆炭火,一面大汗淋漓地为她熬药煮饭,胸口间盈满了不知名的情绪。 他忧心忡忡,不知她何时能够再度醒来,却不知女子已是微睁了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透过纱帘隐约显露的忙碌身影。 “族长,若是以弱势出现在楚筌面前,又是一副娇滴滴女儿家模样,饶是他再心狠手辣,想来也不会一上来便算计到属下头上来。若他心思深重入海难以参透,属下便在昆仑山附近多呆上两日,一如混迹在西北军大营中一般行事,只是要委屈族长多等待些许时日;若他是个心眼儿漏的老王八,属下只要卖些惨换了他的信任就是。” 族长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这个得力干将,抬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轻烟,如若此番家国大业可成,待你功成名就归来,我必定给你一个名分。” 吕轻烟微微仰头看着男子年轻的面孔,唇瓣轻颤两下,明明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态,却强逼着说出话来:“承蒙…承蒙族长信任,属下必当不辱使命。” 支撑不住,她借着跪地做礼的机会紧紧闭上了眼睛,将游移在眼眶周围的泪水挤成一滩湿润的痕迹,等待一阵寒风吹过,便是了然无踪。 大礼之成须要三拜九叩,跪拜礼节每回必须做足半柱香工夫,她心中含恨,几乎字字泣血,于无声处喃喃质问。 多少年了?多少年?这般不远不近的疏离究竟忍受了多少年月? 自古誓言不过信口开河,红口白牙间谁不会编两句哄人情话暂换红颜一笑? 六年前派遣她前往西北军大营卧底时,男人言语间的不舍难过较之今日竟分毫不差,痴情女子枉信一回也就罢,可笑这男人竟将这低劣手段一用再用,或者是六年前的往事,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吕轻烟无声自嘲,对方眼中不过一颗棋子的情愫,她竟足足用了六年才割舍干净。 终究提出在冰天雪地中放任她冷透心骨一夜之久,在那样彻头彻尾的背弃与利用下,默然认下苦果,执着了数年的深情总归一死。 甚至时至今日,她仍然时常想起那人体贴细腻的伪装下的冷漠面容,直到一把温热的瓷勺轻轻抵上了她的嘴,跑飞的神儿才算稍微回来了三分。 她微微抬眼,看到跪在床下面色赤红的男子,手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粥。 “我…我给你熬了些热粥,多少吃些,你身子寒气太重…”见她仍是呆愣愣地不反应,楚筌显得有些焦急,舌头绊着牙齿,连话都说不清楚,“不,不烫的…我拿外头的积雪给凉了…刚好入口,你…你尝尝…” 吕轻烟一怔,盯着男子乌黑发亮的眼睛半天,这才张嘴吞下送到嘴边的粥饭。 平凡无奇的味道,倒不像是这个相貌出奇俊秀的男人一般令人一眼难忘,却自那温润绵软的红豆白米间见着了他一颗滚烫而热烈的心,无声无息间入肺腑同化为一,缠绵不绝。 “你为何跪在地上?”她就着他的手吃尽一碗热粥,慢慢问道。 “嗯?”他拿起布巾替她擦嘴的动作一顿,竟是再度偏头红了脸,“姑娘的…我一介草莽匹夫,如何敢…中原人不是有句话,‘男女授受不亲’…” 吕轻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神逐渐柔软下来,嘴角还残留着丁点微微留香的红豆沫,颇有些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来,就着这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亲昵地将嘴唇蹭过他的唇角。 感受到他全身剧烈颤动一下后,便是死尸一般的僵直,吕轻烟甚至自以为冲撞冒犯了他,微微侧头一看,却见他一张俊脸红成了颗大号番茄,连呼吸都要不知所措地自窒起来。 她低眉浅笑,伸手擦过他干燥光滑的侧脸,一双微带薄茧的小手自耳廓向外慢慢摸索,揉到后脑时将两手交错扣紧,对着他耳侧轻呵一口热气:“第一回 ?” “啊…”耳畔一片湿润的温热,他竟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再一细想,竟是面红耳赤,“不,不然呢?” 这般英挺俊朗的长相露出纯情脆弱的处子模样,倒是平添三分引人心醉神迷的魅色。明知这场情意之起在她,日后结局道义如何也早已被人算计完毕,她的手仍是黏着在他微凉的后背上缠绕不停,慢慢摩挲着他微微凸起的脊椎骨,轻巧地勾住了腰间束带,极缓极慢地露出大片白皙的前胸,长叹一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59 声,手指灵巧穿过障碍,紧紧抱住了身前的躯体。 不要停下来…求你。 她在轻微的疼痛之中,近乎有些绝望而自虐地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指尖,在了无尽头的昏花黑暗之间尝到了腥味,却是无缘无故地哭了。 “宫何…”她听到他的嘴唇发出细碎的嘤咛,在双唇离开她柔韧身体的瞬间,在漆黑难耐的黑夜中愈发清晰,几乎恶狠狠地烙印在她残缺不全的心口,令其再一次支离破碎。 我也算是圆满了…昏昏沉沉间,她献祭般无声低语,无可奈何间,眼底再映不出泪水,只知此番行为于己于他而言,除却未来千百日带来挥之不去的痛苦之外,再一无是处。 心甘情愿,自堕深渊。 净然自肺腑逼到指尖流出的温热鲜血终究烧尽,两个人影在半空之中迷迷糊糊对视半晌,这般虚无缥缈的东西原本是产生不出任何实质性物体的,可那两双清明悲戚的眼睛在双双相对的一瞬间,竟是自黑洞洞的眼窝中缓缓滚出一连串晶莹剔透的水液,砸碎在地面,简直像是要活生生砸出个圆坑来。 子时月光如洗,温润光辉映在她脸上竟像是一团灼热滚烫的火花,将那朦胧的皮肉烧得滚沸,净然恍惚间竟问到了皮翻肉卷的炙烤气息,迎着莫须有的火光冲天,看着吕轻烟挣扎着伸出双手,缓缓抱住了满面痛苦的楚筌。 “我先为北骊三军统帅巾帼将军,后为君帐之中宫何姑娘…”烈火烧到她的喉咙,呛得她难以开口,却仍是紧紧抓着男人的双手不肯放松片刻,直到那双手也被烧得七零八落抓不住东西,这才哭喊着补上一句,“楚筌!我…我…” 最后之言未尽,却已是灰飞烟灭,连同楚筌不明就里的虚魂缓缓消散,终究重又化作书页中一抹灰黑的字迹,悄然无痕。 楚筌的心魂被控制着不知溜达到哪里去,便是被佛家肺腑之血逼出些许幻象,却仍是听不到看不见,五感顿失,只不过凭着心中丁点本能掉了几滴眼泪,吕轻烟最终坦白言说的几句心窝话,他是半句没听到。 佛光渐渐消散,净然慢慢合上古籍,将它束之高阁,只愿往日千千岁,这本浸饱了心头炽烈鲜血的史书不会再度被后人翻开,愿那深藏在无可言说心绪之后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伤怀,不必再血淋林地被连皮带肉地被揭下来。 身负天涯流离客,为君枕边梦中人。 一早在百年前流入轮回之中,如今不知去向;一执着于深仇大恨不忍不敢放手,亲手将自身魂魄烙上再难消除的印记,却唯独不愿奔赴阴曹地府阻拦深爱之人转世重生。 你我彼此耽误,纵然今朝早已不知你当年哪句情话可当真,却迟迟不肯将这番因果之债假托你身上,若是难咽此志此心,只好半数加诸无谓之人,半数归结自身,送她一清明无忧来世。 “熬药时当心些,我们这地方简陋的很,你得小心握着这锅把儿,往外倒时倾斜莫要过大,这玩意不是什么稳妥物件,一个不当就容易出溜滑…”一面替她上药,一面碎碎念,他不过一个抬头,竟是恰好撞上她来不及收回的眼神,而看着她神色如常,想来是压根儿没想躲。 虽说有过肌肤之亲,他却还是个有些羞赧脸皮薄的青年人,一时间便再度红了脸:“阿何?” 她将裹满清苦草药的左手轻轻搭在楚筌的肩膀,右手缓缓覆上他微红的脸颊,似是轻薄般微微磨蹭:“小伤罢了,这般在意做什么?” 闻言,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竟一把握紧了她的指尖,凑近了些,吕轻烟甚至看清了他鼻尖上点缀闪烁的小汗珠。 欲言又止数次,他像是终于琢磨好了词句,一字一顿道:“阿何,我从未与任何一女子相近至此,既已倾心倾力相托,此生此世便认定你一人。你于我而言独一无二,我不愿见你有所伤病疼痛…我会自责。” 她在那样虔诚而专注深情的眼神里微怔,连心魂都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你已是我的内人,我会…”话至如此突然一顿,他舌头再次打结,好半天才磨蹭出来后半句,“我会心疼。” 她定定地盯着眼前双颊通红的男人,猛然间泪如雨下。 若我当真能够只做宫何一人而已,家国天下自此与我无干,若外敌进犯,亦可与这个男子同生共死,该有多好。 “吕轻烟,你身怀贼人之子却不愿自净其身,可知该当何罪?” 自始至终低眉顺眼跪伏在地上的女子突然间抬头,苍白如纸的面容上竟绽出些许冰凉的笑容,神色狠厉而冷漠,像是那个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铁血女将再度挂甲而来。 “罪人别无所求,但愿速速求死。”迎着数百人惊愕难言的目光,她一字一顿,口齿前所未有的清楚,“但绝不是在这里。” 族长脸色大变:“轻烟!” 一旁军师见族长就要绷不住面具,连忙出列厉声喝道:“吕轻烟!何为不在此处?你生而为北骊之人,死便亦是此山此水之鬼!” 他这番气势耍得着实不错,可惜吕轻烟的心思压根儿不在他身上,她只是冲着族长铁青的面容轻轻笑了,继而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生生砸出满头满面的鲜血淋漓。 “你我之间,仁至义尽,已两清了。”她在缓缓流淌的血流中慢慢闭上了眼睛,“放我走吧。” 第70章 险境 开春时节,万物复苏,南大营在南蛮出动铜铁假人的情况下,全军拼死搏杀,硬是将萨满川木为之颇为志得意满的大军打得四分五裂,最终竟从他手里夺回了江南偏角的三郡,无疑为军队打了一针有力的强心剂。 然而整体战况仍是不容乐观,针对于秋笙这边的火军而言,更是火烧眉毛,一时半刻不敢放松。 萨满川木在这最终之战的战术选择上可谓走了一步再险不过的棋,他将整个大军分为五小队,其中三队追着火军屁股后头穷追猛打,再加上精心调配出来的死士军团死盯秋笙一人,很大程度上消解了南大营其余军队所受的火力攻击。最初几日,韩建华还试图扭转改变对方这对万岁爷极其不利的战术,再过些日子,发觉萨满川木这回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拿秋笙开刀,只好趁着另外两队进攻防卫松懈,深入腹地抢地盘去了。 秋笙一人承担了萨满川木五分之三还多的攻击,那头何灵雨似乎被些闹腾事牵绊住了,竟是未能按照约定之期前来。万岁爷凭着自个儿三脚猫的机巧功底,能看出来这是个铜铁假人已是极限,再往后研究其弱处机关纯属痴人说梦,一时也只能被这帮杀不死的小强追着满天下乱跑。 他领头带着假人军溜达到了江南最为偏僻的小土丘里头转悠了三天三夜,发觉当缩头乌龟这招数还挺好使,毕竟火军都是在江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60 南操练演习到大的,周围圈圈绕绕地形随便一转就能把这帮黑鬼甩晕,但跟个过街老鼠似的日子实在不是个滋味,尤其是急着收复江南其余五郡的秋大爷,心急火燎地都熬出了两三根白发,差点儿没把李辞吓飞了。 “这帮鬼东西体力太好,这么耗着不是长久之计,得先试试水儿,”秋笙在沙盘上画出个圆圈,“明晚打伏击,我还就不信他们真没致命点。” “何姑娘未到,秋爷,这才不过半月,会不会太急了些?” 秋笙闻言一点头,正要开口回答,却听外头来人传话:“秋爷!韩将军加急军报!” “念!” “江南再下一郡,线人传来消息,萨满川木准备改变战术,将兵力大幅度从火军身上调转到枢军甲军处,以便暂时控制局势。萨满大势已去,军师之言,不出半年,江南必将收复。” 秋笙咬紧了嘴唇冒尖的死皮,缓缓沿着皮肤纹理撕扯开来,拿门牙研磨着沾染血丝的皮肉,好半晌,总算开口道:“展信纸。” 李辞举着文房四宝候在一旁许久,闻言连忙捧上前去:“陛下。” 他嘴角微微渗着血,却不知为何浅浅笑了出来。 终于给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的反击理由,南大营火军此番无论如何,必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力争江南。他不知秋维是如何从那早已华而不实的国库中掏出这么一大笔银子,就凭那数目,堵上了先前向楼兰鬼觉国的欠债不说,就是再多购置一批军械粮饷都是绰绰有余。 这显然不是依靠先前朝廷与楚翛共同商讨出来的计策能够达成的地步,秋笙心中自然生疑,却碍于战场之上万事都必在半刻之间速速解决,着实是没工夫一五一十将此事来龙去脉想清楚,只能暂且任凭秋维在京城中兴风作浪,反正依着秋笙自己的说法,这此后便是秋维的江山天下,他自个儿乐意咋折腾就随着性子来,苦果报应是这人受着就是。 纵然秋维供上来这么一大堆银两物资,秋笙还是能看出些许深藏不露的捉襟见肘,料想此人虽然有奇招接应,但若是再让他抽一次血脉,恐怕是一回不如一回。 战争不能再持续下去,秋笙轻声叹息,无论是黎民百姓还是自以为尊的文武百官,都撑不住了。 他寥寥几笔写完军报,交给信使带去,握紧承影剑掀帘出帐,点亮一枚军信弹,借着那一瞬间的亮如白昼,便唤醒了陷入深眠的众位将士,数十万大军于顷刻间无声无息集合在此,中心之处,赫然占了个身着轻甲的高挺男子。 “从今往后,再不撤退!明早曙光未亮时,便与之来个你死我活!诸位将士!”秋笙提起一只沉重的大酒坛,扬眉一笑,眼神间杀气毕露。他右手执剑左手随意一仰,便灌了口热烈辛辣的苦酒入喉,连同着喷出热气都有三分铁血傲骨,“可有必死之心,与我同赴场黄泉路——” 酒碗在手,竟如同提着一颗沉甸甸的项上头颅,饮罢抬手就着冰凉地面磕了个粉碎,俨然已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吼声高可震天:“誓死追随南大营!” 秋笙看着众将士因烈酒与激荡心绪而通红的脸庞,常年的风吹日晒将这帮生于江南的俊秀小生都淬炼成了英勇兵卒,那或英挺或清秀的面孔之上,全然是彻头彻尾的忠义愤然。深深浅浅的伤疤横过长眉,到眼尾处堪堪停住,一双明亮似星辰的眼眸神采奕奕,原来生而为人有所信仰坚定,竟是这般无可阻挡畏惧的英雄模样。 提在手里的酒坛,摇摇晃晃半天,终是轻巧落在地面,秋笙在这般热忱激烈的气氛之中,却是微微红了眼眶。 韩建华说得不错,自从遇到楚翛后他便开始有些细枝末节的变化,直到后来不知何时何地,竟是拿这条性命当个宝贝,不舍得死了。 他狠狠闭了闭眼睛,推手敲碎了仍盛着半坛美酒的酒坛,高声下令:“火军听令!各方面准备,各千夫长留下领命!” “是!” 没人听出他压抑在喊声中细微的哭腔,这个数十年如一日强大过来的男人连心头仅有的丁点柔软,都要处心积虑地小心掩盖遮藏。迎着钢刀直面而上前,也不过只有须臾得以感时伤逝,背负着太多太沉重的名号,连所谓“秋笙”全部真情傲骨,竟都留不得了。 此时此刻,战事身外之物,皆是拖累。 火军军师是个将夜间打伏击各种机关巧处皆烂熟于心的好手,此人比起那些心窝眼儿有斗大的将士自然细心得多,等着千夫长排成一列自帅帐中标杆溜直地出去,他不过撩开帐帘往里一瞧,便自觉主动地闭上嘴站在一旁候着。 秋笙正端端正正立在桌上沙盘边,留给军师一个长身玉立的侧面剪影,他长睫掩过眼底光辉,目光静静落在挂在墙上的一把万尺弓上,腰背挺成几乎一条直线,肩膀却似乎再承受不住似的塌下来,凭空为这铁血将军添了些莫须有的脆弱凌乱。 那目光竟有些不易察觉的微妙深情,或许常人不知,可这万尺弓却是有两把,若是他运气好些,另一把大概正握在那人温热柔软的掌心,被那灵巧细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把玩,倒不像是件杀气腾腾的武器,反倒多些现世安稳的静好温润。 他专注凝神看了那把万尺弓许久,好半晌,才缓慢而痛苦地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转向在一边等候的军师,笑道:“军师倒是很会看人脸色。” “秋爷,”以秋笙深厚武功来看,定然在他刚一入帅帐时便洞穿有他人进入,此时乐于回头接话便是再无大碍。万岁爷心思虽说不深不狠厉,却着实是他大半辈子见过的人物中最难猜其心意的一个,军师便即刻转开话题言归正传,“若是要趁夜色未退打伏击,最好速速出征。” 秋笙闻言扬眉一笑,提剑锁甲走来,眼眶微红:“那军师还等什么?” 那模样太不寻常,军师不由一怔。 “若是我战死沙场,日后会有只白色小丑鸟飞来至此送信一封,劳烦军师将那信烧给我瞧瞧,再一件,”他探手入怀,取了封以红蜡封口的信件递交出去,眉眼间似有隐约不舍,痴笑道,“将这信绑在那鸟爪子上的信筒上便可,那小东西认路。” 军师下意识接过沉如千钧的信件,还未来得及答话,便见秋笙已是悍然出帐,再无半点停留。 他抬眼看了看晦暗不明的夜空中星星点点的微弱光辉,眼底最后一丝温存也悄然逝去,抬手炸响了今夜第一只军信弹。 “南大营火军三十万将士!何在——” 漫天遍野,一声高亢低沉爆响:“属下在——” 秋笙看着远远追过来的、以铜铁假人为首的地方大军,飞身上马,用穿戴着钢甲的手指轻轻抚弄着雪千里柔顺的长毛,横刀直指天角微光:“杀——”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61 霎时间狼烟滚滚,杀声震天,那不知打了多少个回合仍然毫发无伤的铜铁假人越战越勇地前赴后继,在火军猛烈而残暴的火力强攻下仍能维持较高效率的战斗力。在这帮魔鬼的强势压逼下,南蛮大军竟是借机占据了压倒性优势,直冲着秋笙呼啸而来。 那人却立于高马之上,俨然料想到此时对己方全然不利的局面。 他不慌不忙地抽出一支经过改造的军信弹,在砍下握有直冲面门大刀的手臂的空隙,点燃了个彻彻底底。 天际有刹那间的亮如白昼,对方显然没料到秋笙还有这么一手,四下回头一看,竟是见黑压压的大军腾云驾雾而来,像是数不清数目的黑乌鸦,经由毫无防备的斜后方单刀直入,杀意弥漫开来,尚未轻巧落地,四周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却是自空中放了把爆炸威力极强的赤血,霎时间火光冲天,生灵涂炭。 萨满川木藏在帐后,透过千里眼观察着战场的点滴动向,看到这儿险些没跳脚蹦起来:“秋笙怎会有这种东西!” 在此等不仅仅依靠冷兵器近身肉搏取胜的时代,双方都在争分夺秒地研制新型大杀伤力武器。握有新型铜铁假人的萨满川木本以为自己在武器方面早已超出秋笙不止短短一步,谁知这点小兴奋还没来得及品尝清楚滋味,竟是被对方一众战斗素质极高的天甲军砸了个稀巴烂。 往昔都是在依仗地面作战,萨满川木始终只着眼于进化地面部队战甲,却始终未曾想过要扶摇直上九万里,在空间位置上力压敌军气势,取得战争的无上先机。 他狠狠怔愣了半晌,等到慢慢回过味来,终于高声怒吼一声:“弓箭手!给我扫了他的威风!” 军师冷冰冰开口:“族长,秋笙在天甲军上采用的并非我方研制铜铁假人的技术,依属下之见,他还未能破解这套技术,否则也不会任由假人横行霸道。他该是用□□一类的东西只点那么短短一瞬,乘风借浪罢了,过不了多久就会一一落地。若是此时贸然射箭,不仅仅起不到决定性作用,恐怕还会误伤己方战士,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萨满川木到底是个关键时候沉得住气的老将领,他两眼如铜铃地死死盯着被铜铁假人层层包围的秋笙,自唇缝间挤出个残忍暴戾的笑来:“韩建华放在后头对付,放出第二批铜铁假人,我先要秋笙这小子的性命。” 军师微微一笑,颔首道:“一切皆如你所愿,我的族长。” 秋笙身陷包围圈中已是挨了不少冷刀子,好在都是些皮肉小伤不影响提剑挥刀,在极端快速的拼杀动作之间,他极力眯起眼睛妄图看清铜铁假人运动旋转的中心位置,直看得眼花缭乱仍是没摸出什么门道,迎面接了一记狠招,耳后呼呼生风,心知是背后有敌人突袭,却来不及闪身避开,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躲开了要害,却仍是被结结实实地磕了一刀脊椎骨,疼得眼前顿时一花。 这还是他头一回被伤脊椎骨,温热内脏殃及池鱼般被震得一疼,只觉得阵阵酸麻过后便是惊涛骇浪一般的痛楚,回身呛咳几下,却是呕出一口温热鲜血,眯着眼不敢放松精神,将伤处贴紧马背回身提剑一扫,锋利的剑身与假人铜墙铁壁一般的身躯狠狠刮蹭,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鸣声。 远处一声轰鸣,他略微抬头回望,惊见又是一个蒙古包被炸开,黑甲铁盔高吼而来的,竟是第二批铜铁假人! 秋笙头一回有自己行将葬身沙场的预感,奇迹般地竟是内心一派寂静安然,吊着半口浑浊冷气,却是视死如归。 “江南之约…”他无可奈何地笑笑,心道,“如今看来,倒是我这怒火冲冠的秋子瞻要失信于他了。” 着实讽刺。 生死旦夕祸福间,不过眨眼片刻过后天翻地覆,他尽力周旋之时,慢慢想起曾在年节时与常常守在楚翛身旁那位方脸大哥的对话,没觉得一语成谶,倒是了然痴笑起来。 “他天生毒骨,一魂一魄俱与楚筌那不要命不懂事的疯子一模一样,眼下压制得住,却无法确保日后数十年会否突发急症,你若是知难而退,眼下到还是来得及。” “知难而退?”他嗤笑一声,“我只会逆流而上…还有一点,阁下或许不知,我秋笙更是个临场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惹急了还真不知能赶出何种伤天害理的破事来…别拿这种眼神看我,阿翛干过多少让我着急上火的事?我哪回不是忍气吞声自己嚼碎了往肚子里咽?” 一个躲闪不及,背后袭来阵阵冷风,竟是被柄细长钢刀洞穿了心口下三寸之地,虽说堪堪避开心窝要害,却仍免不了鲜血入注滚滚而落,气息不稳,剧烈地呛咳起来。 他深吸口气,转身将那暗地里放冷刀的人一剑斩于马下,手忙脚乱地捂住了伤口,眼前发起幻影。 单纯凭借本能挥剑杀敌,秋笙只觉脸上冷汗掺着鲜血顺着唇缝缓缓流进喉咙,内心翻腾不休的杀气竟是奇迹般平静下来,化作万分平静的一阵阵万古清明,这才知道原来濒死竟这般感受。 无悲无喜,无伤无痛,恍然间以为今生今世从未有过这般清爽利落之感,仿佛身处地狱道中十八层之底,周遭乃是一片椎心蚀骨的无边黑暗,迎面而来的则是万丈光芒,带着些彻悟的四大皆空之喜。 人世无一不苦,站在这般位子活到如今,他该是心知肚明。哪里还用得着何为地狱何为惩戒?还有什么比活在这仓皇人间更为艰辛苦楚的么? 本能在万籁俱寂之中漠然认命,竟恍恍惚惚要将手中利刃放下。 茫然两厢犹豫不决之时,冥冥间竟听着个声音轻声问道。 秋子瞻,你的杀孽还不够多么?你做下的因果债还不够凌迟刷洗一千一万次的么? 温润和缓的光芒柔软地洒满他满布伤痕的躯体,在这满目疮痍的大越疆土之上,左面外地右面内鬼,腹背受敌且不说,竟是一步冷雨一步烂泥巴,走得跌跌撞撞拼尽全力,却总被隔岸观火、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小人诋毁污蔑,千古而后,谁知一腔衷情热血留个何种评说? 死于外敌刀刃之下,于他而言,于火军统帅秋笙而言,无疑是个绝好的归宿。 眼界失了准星,身前面容竟一一模糊不清起来,他手下一轻,剑柄险些脱手,却于最后一刻复又紧紧攥住。 他在那冷透骨髓的黑夜之中,听到一声无论如何割舍不掉的低唤。 “子瞻!” 楚翛带领自天渊寺抽调来的和尚将士杀入敌阵之中,将铜铁假人的整个包围圈冲得一塌糊涂,于千钧一发之际,从敌军副将的大刀之下救回了万岁爷金贵的脑袋。 “弓箭手!击打铜铁假人中心口上方两寸之处!点火把射箭!” 没有人知道这个统帅着一帮和尚兵的神仙是个什么人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62 物,却见着秋笙被他整个包在怀里,自然也就领了命放出箭去,霎时间,战场陷入一片火海。由于暂时将铜铁假人的阵仗冲散了,秋笙一时半会倒是不必再当活靶子,竟在这战场之中享受了一回难得的温香软玉。 他陷在意识边缘的神思慢慢回来,心甘情愿堕回无尽头的黑暗中央,落在那人温暖结实的怀抱里。 过多失血导致他眼前一片昏花,却仍是固执地伸出手去,正要摸摸他光滑柔嫩的面皮,谁料入手却是一把略有干硬的□□。 登时尽全力瞪大了眼睛,舌头打结着问道:“阿…阿翛?” 他好半天没得到回答,正要再次蓄力睁一回眼睛,却被那人温软而略带薄茧的手轻轻覆盖住眼帘,昏昏沉沉间,察觉到他无法掩饰的剧烈颤抖。 楚翛在后怕。 天知道他快马加鞭赶来江南心里怀的是何种激动心情,看到的却是这么副直捣心房的惊恐画面,只觉怀里的这个人竟在半柱香工夫前险些万劫不复,便觉天旋地转,喉头甚至泛起了微微的腥甜。 然而眼下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楚翛“唰”一声抽出长剑,出手杀敌的前一刻,附在秋笙的耳旁轻声道:“秋子瞻,再叫我赶上一回…我弄不死你。” 第71章 灵雨 楚翛是个带兵的好手,那百十来个和尚兵也不是温和软弱之辈,一人一根长棍直击出去,能够握住力道精准地敲碎敌人肋下两三根骨头,令其战斗能力全失而不丢性命,同时调动起整个火军处在低迷状态的局势气氛,场面再度热烈起来。 战局在楚翛杀入敌阵之中便发生了微妙的逆转,此时此刻正在以喜人的速度逐渐拉大,可他还是在这其中发觉了令人颇为不安的制约因素。 哪怕杀尽南蛮士兵,这些打不坏杀不掉的铜铁假人依旧会陆陆续续前来,说不定萨满川木手里还握有第三第四个蒙古包留做后备,若是始终无法掌握假人的致命弱点,这场仗便能够在敌军的控制范围内无限延长。 而他从秋笙不顾生死往外冲的脑残行为里已经看出,这人的目的显然不在胜利,而是速战速决。 自从秋笙跑来南大营后,楚翛已经许久未曾去过京城,可参照朝廷里头那多如牛虱的贪官污吏平日的行径,用脚后跟也能想得出来京都情况究竟有多紧张。 楚翛眯着眼睛将近身士卒的头颅顺势斩下,侧身躲过铜铁假人飞来一刀,在飞快闪过的一眼间瞧着它胸口被烧焦的位置,心里泛起了嘀咕。 何灵雨在从威州前往江南的路上被牵扯住了步子,不出她所料,北骊的残存势力果真趁此机会对西北军明枪暗箭一通狂轰乱炸,好在高立、王登和齐默都在军营里呆着,扛着大刀直逼着这帮毛头小贼抱头鼠窜,反倒是她自己未能按时完成到达江南的任务。 这必然是那些深埋在大越各处的内鬼卧底在苟延残喘时搞出来的破事,王登派来的护卫一个抵得上整个暗杀队,何灵雨作为军火库副站坐镇人也不是吃素的,毫发无伤自不必说,恶心就恶心在这帮小东西碍了她的脚步,百般无奈之下,不知怎的竟是想到了楚翛,通风报信竟通到他那儿去了。 没见着实体物之前,再牛气冲天的机巧工匠都搞不定个最简单的小物件,何况是这么个惊天动地会杀人放火的大家伙。何灵雨一手拽着缰绳一手微微转着毛笔,好不容易想出了些或许能够有所效力的办法,一说开来竟是洋洋洒洒写了数百种方案,不得不暗自再按照秋笙交代来的战况再从头到尾捋顺了一遍,终究留下七七四十九种方法,也不管楚翛能不能有那个闲工夫全看完,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却也只能如此。 所幸阁主在极端环境下还能保持得住心态平稳记忆正常,按照何灵雨所说方案一个个切实实践了,谁料竟是治标不治本,最上佳的选择还是拿着带火星的利箭直射到假人正胸口的位置,还能多多少少限制住对方的行为能力,除此之外,皆是徒劳。 楚翛作为针对机巧之术的彻头彻尾门外汉,看不出什么门道来自然不敢自己瞎弄,也不会闲的没事去质疑军火库副站扛把子的专项实力,只是瞧着眼下这胶着不休的局势,纵然是无论何时何地皆是心平气和做派的他,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楚翛收紧拦腰抱住秋笙的左臂,气息在无尽头的拼杀之中渐渐急促起来。 有铜铁假人撑场的南蛮人无异于如虎添翼,两方若是再度旗鼓相当,定然会将战局扩大战时延长不少,秋笙撑不住那么久。 楚翛磨了磨牙根,恨恨咬住嘴唇角。 如今恐怕是不成,等着暂且休养两日慢慢调理回来身子骨,他非要把秋笙这小崽子按在地上,找根长皮鞭舔着肉尽情尽兴地抽上他一顿。 当初还装疯卖傻地哼唧着让他别糟蹋自己的心意,敢情是空出机会来掉个个儿给他来上一回魂不守舍。 长剑在手挽了朵寒光闪闪的剑花,瞬间便击退围在四下臭虫一般的死士兵,转而空出手来摸了把秋笙的脉门。 楚翛心尖一凉,竟是摸到了一把虚无缥缈的冷脉象,连忙抬眼寻找可乘之机,令此战迅速得出个了当结果,谁知这一眼抬起,竟然迎面瞧见了个熟悉身影过关斩将前来,高声叫了一声:“楚公子!带陛下先走!” 楚翛顿时就想当机立断给方久跪下,悬崖勒马回头转身离去,撤退时莫名其妙想到:他如何知道我是楚翛的? 这才想起默默抬手抓了把面皮,那张丑得天怒人怨的面具居然不知所踪,他再一看,低眉便撞上秋笙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失血失得厉害,意识间都是拼命忍住不翻身昏睡而去,恍恍惚惚之间,几乎用尽全身上下全部气力缓缓搭上楚翛的臂膀,笑着扬了扬松松垮垮抓在手上的□□,像是个恶作剧成功的幼稚孩童,近乎志得意满地冲楚翛挑挑眉梢。 楚翛心头狠狠一颤,继而便是一股哀怨愁苦铺天盖地喧嚣而来,只觉常年被压制在心思边缘的杀戮嗜血本能霎时间耀武扬威,恨不得登时俯下身去,咬掉眼前人一块血淋林的皮肉来,囫囵吞咽下去才算完满。 他将这杀伐铁血之气在飞身而上的死士军身上消解了大半,留神说出话时,便留心将语气间的血腥味降到最低限度,又是咬牙,又是笑:“秋子瞻,你没够是么?” 秋笙似乎也看到了方久前来雪中送炭,明白眼下大局势不在自己这头,即刻便有些肆无忌惮,竟是抬手轻轻拽住楚翛露在轻甲服外头的几缕长发,强迫还顾着前后左右敌军的楚翛半低下头来:“阁主冰雪聪明,怎会不知?” 不知有意无意,他带着楚翛微弯脊背的同时,躲开自身后飞来的一支暗箭。 楚翛哭笑不得地握住他微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63 凉的手指尖:“你听话点儿成不成?” 秋笙淡淡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干脆利落地闭紧了眼睛。 他是当真再没丁点力气撑下去,失血带来的强烈眩晕感让他几乎无法思考,方才楚翛那一句带着火气的质问,他其实只不过听懂了三四分,至于回答,全靠瞎蒙。 方久将整个火军的统领指挥权拿到手里之后,凭借他多年以来日趋精湛的战术战斗力,竟是在铜铁假人的层层围攻之下逐渐突破重围,甩旗高声下令,将南蛮子逼得再退一步。 萨满川木咬牙切齿道:“这人又是从何处蹦出来的?” 军师神色凝重:“族长,此人乃是秋笙手下统领死士军的主帅,曾在西北军做高立的副将,如今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统帅…想来是这边将秋笙逼到死路的消息传到韩建华那头去了,特意将方久派过来救驾的。” 他收紧握住长刀的手指,低声道:“请恕属下实话实说…您将近乎五分之四的兵力整片投到火军这里,亦或是秋笙身上,这种做法本就有失妥当。您要知道,这种规模的战争已经将大越南北统统拖到泥坑里去,是绝对不可能单单因为一个人的生死存亡而发生实质性改变的。如今京城里那个秋维,心狠手辣之程度怕是强过秋笙千倍百倍,更是个难对付的人物…” 萨满川木赤红着双目瞪了过来:“军师有话直说。” 他这副模样着实骇人得很,军师最是个能察言观色的好手,连忙顺势在地上跪下,低眉顺眼道:“属下以为,暂且将大多数兵马尽快调往江南韩建华驻军处,先将被夺回的地盘拿到手再说后话。至于秋笙,属下恳请族长将个人恩怨暂时搁置一旁,家国为重。” “军师的意思,是我执着于鸡毛蒜皮小事而弃家国于不顾?” “并非鸡毛蒜皮小事,此仇不报非君子,只是族长,”迎着萨满川木恍若吃人的眼神慢慢抬头,军师安之若素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您洪福齐天,而那秋笙不过一无知无畏小儿罢了,何愁将来万万日收拾不掉他?” 这番话说得实在巧妙,萨满川木甫一听完,脸上便影影绰绰地堆满了笑容,却碍于自身高高在上的地位面子不好太过张扬,拼命往下压住那一脸肥肉横飞之中裹挟而来的奸笑,抬手拍了拍军师的肩膀。 巧舌如簧说的大概便是这种人,他们善于颠倒黑白搬弄是非,让一个半边身子已在地狱深渊的疯子,竟恍然产生仍可光明磊落摇旗呐喊的错觉。 军师仍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在萨满川木骨节粗大的手掌搭在自己肩上的瞬间,阴恻恻地笑了。 战争仍在持续,寒光冷箭之间恍若炼狱惩戒已悬于头顶,开战初期仍有些人维持灵台清明,直至最后却是再支撑不下去,极端的混乱与血腥充斥眼前,甚至有误杀自家兄弟的傻蛋,这厢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随后追逐而上的敌军斩掉了头颅。 这是个吃人的地方,夜深人静之时,军师摸走萨满川木一名副将的令牌,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南蛮地界,躲在无人经过的小道上,将事先早就被酸液腐蚀过的衣袍利落地撕扯下来,咬紧牙关割破了手腕,淋了一袍子艳红血色,留了个“军师已死”的标志过后,便戴上□□无声无息地溜进了南大营帐口,初一接近,登时便被发觉。 中途休战的方久将糊在脸上的血污胡乱摸了一把,愣是没认出底下那个鬼鬼祟祟的面具人是谁。 “来者何人!” 军师顿了一下,继而将面具随手一扔,仰高了脸回道:“方将军,幸会幸会。” 方久微微眯起了眼睛,低低一笑:“堂堂萨满川木专职军师大人,难不成竟是要反水?我可受不起这等大礼。”说着,他缓缓拉开长弓,精准地对上了军师圆溜溜的大脑袋。 军师却一副气定神闲的风度抬高了手臂,示意对方自己身上并无任何暗杀武器:“明人不说暗话,方将军,我们这一行跟你们不同,所谓的忠情道义全然是虚无飘渺之物,何人为强便是见风使舵。我这里究竟有多少关键情报,方将军,您比我清楚。” 方久眯着眼睛看了看他,飞身自高阁上一跃而下。 没有人想在这个杀伐征战频频的沙场上继续耗费生命,方久历来便是个心如明镜的将领,他能在热血上头时仍然保持耸人听闻的冷静,这点后来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自打出生以来就没怎么动过脑子的秋大爷,倒是无形之中救了无数次万岁爷的性命。 只是这一回,没想到竟是实打实的救了秋笙一命,可托他的福还保全着一颗脑袋的万岁爷此时此刻也没有安全到哪里去,这人正颇有福气地昏睡过去,因此错过了正面对着自己的一张千古臭脸。 楚翛苍白的面孔上刻骨铭心地烙着“内室起火”四个大字,深邃精致的眉宇间拧出两道深深的褶皱,整个人活像闲得发愁跑到人间来索命的阎王老子,一双手瘦得脱了相,正放在膝盖上不停息间断地剧烈颤抖,只让人觉得他下一刻便要狠狠扭住床上那人的脖颈,送他个上穷碧落下黄泉。 楚翛确实被气得半死。 他也是此时此刻才明白,原来秋笙装蒜的本事从来不曾落后于他,信里说得情真意切安稳如常,若不是何灵雨一封出乎意料的信件让他摸出些许江南战场真正的局面,说不定他眼下还在悠哉游哉地品味着秋笙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怨妇气息,一直暗爽到晚春时节再晃悠过去。 这种生死一瞬间的感觉楚翛不是从未曾有过体会,往日里多少次从楚筌手里艰难万分地挣扎过来的时候,他也不过是在神智清醒后付诸一笑,若再要更多其他感情,竟是空空荡荡,那残破不全的心腔里,无论如何再掏不出来半点东西。 可谁曾想,当他所受苦痛之十分之一加诸到秋笙身上时,却是这般痛彻心扉。 这副残肢败体已千疮百孔,横竖不过多砍两刀,轻则多些皮肉伤疤,重则转世重新为人体验一把红尘繁杂,伤害我的人自然不假思索原谅,可是伤了他的人呢?此心此情,且问如何能平? 楚翛苦笑一声,兀自倒了杯冷茶灌进了肚子,半倚在帐中的柱子上闭目养神,不急不缓地深吸口气,强迫着将烧得滚沸的心绪慢慢平定,不远不近地看着床榻上那气息微弱的人,长叹一声,微微敛下了眼眉。 他心血未平,本是最不该日夜兼程提剑上阵的,常言道“顺天者生,逆天者亡”,素日里只大模大样回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如今却明白何为人定不胜天之理,腿脚一软,竟是瘫坐在地。 热血滚滚而上,复又极快平静的头脑一时承受不住,居然无端昏花迷茫起来,耳边一阵莫名其妙的轰响,竟被一大片血色弥漫了眼睛,双手妄图覆上太阳穴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64 暂缓疼痛,却连身体都再不听使唤,只是堪堪捂上了头部,一时间疼得弓起腰来。 疼得钻心,竟不似先前数回般的发麻发涨一般的疼痛,这回却像是觉得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不由分说地直捅进了脑子,大刀阔斧地肆意搅动起来,将整个脑袋连同脖颈都发起酸麻剧痛,简直想就地拿头去撞墙。 “报——” 帐外竟是方久一声高喊,多多少少将楚翛临近崩溃边缘的神智拉回些许,他借着房柱的力道一撑身体,转身撩开帐帘:“何事?” 方久正左手提溜着悠哉游哉的敌方军师,抬眼一瞧着楚翛,差点儿没被这人煞白的脸色吓得灵魂出窍:“楚大公子,您这是烟花柳巷逛多了,有损阳气了吧?脸色好看成这副德行,是跟陛下一样打算使苦肉计不成?” 这疼痛也有一段时间限制,眼下已是熬受过了最难过的那段时日,楚翛眼前不再五彩斑斓地放烟花,抬脸瞧着方久这如临大敌的神色,险些被他气笑了:“我看阁下是想念天渊寺铁佛尘的滋味,今日叫你再试试如何?” 方久撇撇嘴:“你少拿我爷爷压我,有种你拿真本事跟我一教高下!” 楚翛更是乐得有些合不拢嘴:“不逗闷子,我倒是当真可以同你过两招。” “去你的吧姓楚的,回回把大爷我打成猪头你小子还挺有成就感的是不?”方久放完大话火速反悔,将军师往前一推当了个挡箭牌使,“这老头子要弃暗投明,陛下如今不是个能做主的,你看着办。” 头上总算轻松些的楚翛这才施施然调转目光看向军师,对着这将江南八郡易主的始作俑者之一,他却是礼数周全地行了个大礼,欣然笑道:“军师何故投靠南大营?” 军师弯腰还礼:“前主之处看不到希冀,有才之士皆择明主,楚公子以为呢?” “作为一个谋士确是如此,相信陛下也不会因此便对阁下有所偏见,”楚翛伸臂将军师扶起,“道理归道理,形式多少还是要走走。军师,且说说看。” 军师心下了然:“不知楚公子最关切何事?” “你我心知肚明,自认不必说破。” “铜铁假人一事,最上佳之选无疑是等到陛下有意识后再说,楚公子既然对机巧工件之事一窍不通,便是我说得再明白详细,阁下又如何一一知晓并将其实践入战斗中?这不是…嘶!” 方久一把拧住他的领子,硬生生将这颇为沉重的大男人拽得脚尖离地,从牙缝里蹭出一句话来:“耍花招耍到我这里来?嗯?” 楚翛轻咳一声:“方将军。” 军师挂着一层松弛老皮的脖子这才算是得了救。 他倒也不恼,只是攥紧了衣领深喘了几口气,缓过来后照旧慢悠悠接上:“若是再为萨满川木那傻蛋卖命,我只怕此时此刻已是个死人。后路我已做的够绝,楚公子若是不放心,尽可以等到明早,一切已是定局。” 楚翛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心说掐你脖子的人又不是我,跟我宣哪门子誓? 这人说的着实不无道理,对于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来说,再简单的基本原理也跟听天书差不了多少,何况是操纵这么个巨型大杀器了。 吩咐人将军师暂且安排在偏帐里头,好吃好喝伺候着供着,楚翛回头似笑非笑地瞅了方久一眼:“方老弟,你从前不是都扮好人脸的么?这发的哪通疯癫病?” 方久翻了个白眼送过去:“好个鬼!你这副尊容唱白脸能行么?两个红脸震得住他么?你的慧根还在么?” 楚翛暗笑一声,大叫不好:这小兔崽子居然都学会拐弯抹角骂人了,天下公鸡岂不是都会下蛋? 他当机立断地拍上方久的肩膀,郑重其事道:“方老弟,你去瞧瞧那公鸡窝,我总觉得有奇怪之事将要发生。” 第72章 相思 如此这般无所事事地跟着几近癫狂状态的萨满川木过家家似的打了几天,整个南大营唯一算得上是精通点儿机巧的秋笙依旧八风不动地躺在床上人事不省,搞得想拿他开刀的楚翛,和急于收复江南修生养息的韩建华方久都心急如焚,就连钢刀悬在脑瓜子顶上还能谈笑风生的军师都有些心急。 好在此时何灵雨远道而来,倒是应了她的名号,及时雨一般迅速与军师二人专门呆在帅帐里交流了整整一宿,总算是将铜铁假人整套行动规律以及弱点破绽弄了个明明白白。 “你的意思是这玩意儿的动力源头根本就是自带的,什么牵线钢丝绳,全是鸡肋放屁是么?”在描绘得极其详细的图纸上圈圈画画一阵,何灵雨抬手勾了个横线出来,“□□在假人背心口处的空夹带中?这等技术究竟是如何发明出来的?也是够超前的。” 军师弓弓身子:“不才,正是在下的拙作。” 何灵雨大惊:“军师好本领!请受灵雨一拜!”起身思索片刻,皱眉问道:“只是如若引燃引线,莫不是会造成机甲温度过高而失去某些功能?还有,如何控制这些东西的一举一动?我还真是想不出…” “制作时此类问题层出不穷,我也是费了数年工夫方才研制出来。至于何姑娘所提及的控制温度一事,也是当年一只颇有分量的拦路虎,后来用尽各种办法皆是不得解,谁知竟在南疆巫蛊寨中得到一种当地特产的金辉土,此物能够在□□燃烧时有效降低其温度,使假人不会半路烧坏。”这番话过长,军师不得不顿了顿,这才继续道,“说到控制原理,何姑娘若是实在好奇,尽可在战事了结后取一只拿回来拆卸把玩,便可将其中构造掌握得一清二楚。” 两人将脑袋聚在桌上一张小图纸前嘀嘀咕咕说个没完,就是楚翛实在是个脾气好得没边的人物,愣生生被晾在大门口干等了两三个时辰竟还没气恼,反倒是临着清晨战事初歇,方久从前线晃悠回来倒水喝,惊见帅帐情形竟与他上阵前别无二致,不由发问:“楚公子?莫非?” 他话未说完,楚翛却是轻轻竖起一根手指横在嘴边,轻声道:“里头没说完呢…眼下情况如何?” 方久摆摆手:“还是那样,萨满川木已是黔驴技穷,自家军师又是生死下落不明,原先还想改变改变战术,将大多数人手暂且调往韩建华那头先填补着空缺。如今却像是条被气疯了的傻狗,一时间也根本不动脑子,竟是放出了第三批铜铁假人,支撑倒还是支撑得住,就是朝廷那头送来的军械粮草着实有捉襟见肘之意…”说着指了指帐子里面:“就等这大爷说出点门道来,将疯狗一网打尽。” 他话音刚落,帅帐帘竟是被一把撩开,何灵雨端着一张清冷面皮静静看过来。 虽说不是同行,辈分到底差不多,礼数却还是少不得,何灵雨弯腰作揖:“方将军。”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65 方久收敛自战场上捎回来的一脸肃杀冷意,忙添上三分温暖微笑:“何姑娘。可能制住那大铁怪物了?” 闻言,何灵雨突然毫无征兆地抬头冲他一笑:“简单的很,想来明晚便可最终一战,将整个南蛮一锅端走。” 她面容清秀细腻,说得上是个江南温婉气韵的小美人,只是往日里不苟言笑得太久,倒是显得有几分冷冽的不近人气,如今这般展颜真心一笑,竟颇有些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娇艳感,方久被这艳色晃了神,压根儿不知她形状姣好的唇瓣里究竟说了些什么句子。 这人一脸痴呆状,倒是令何灵雨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看不下去的楚翛连忙救场:“咳,不知何姑娘可否详述一二?” 方久这才回过神来,头一回地认可楚翛也算得上是个必不可少的中流砥柱人物。 “这倒好说,”何灵雨脑袋里大概是只长了一根筋,方久这番由她而起的异常竟是全然未曾察觉,只顾低眉认真思虑半刻,继而字字珠玑答道,“我最初以为机关位于胸口正心位置,岂料却在后背心口斜下方三寸,那里装填着支撑铜铁假人运动的全部□□动力,只需在弓箭头浸染些酸腐之物,再以火烧之即可。至于锁定位置,右虎口处和右股根部便是,且使出全力砍去便可使其动弹不得。只是一点,何某请各位将军帮忙。” 恢复正常的方久自然而然地接了话头:“但说无妨。” 何灵雨调转目光,轻声道:“劳烦方将军,替我留下一只玩玩,别赶尽杀绝全炸光了。” 方久只觉额头炸起一片青筋:“玩玩?” “自古爱琴者叹广陵散不再,好书者悲古籍未完,喜描丹砂者痛世间竟无精绝颜色写心上人容姿无双…”何灵雨目光炯炯,“何某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唯独喜好机巧工件之类俗物,但求方将军成全。” 幼年在天渊寺跟诸多经纶古书混了个眼熟,方久却实在对这些文字勾巧之术一窍不通,让他背出一连串的大悲咒倒不是件难事,与人叮叮当当唇枪舌剑却仿佛要索他的命。 何况面对佳人美色,何况这美色乃是百年难得一见之珍奇,方久更是顾不上此事合不合礼法、能不能被秋笙批准,当即亲自敲下板子来:“小事一桩,何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何灵雨感激涕零地拜了两拜,拿着铜铁假人的图纸脚步轻灵地跑回了自己的帐子,剩下两眼追随着她背影而去的方大将军。 楚翛暗笑着撞了撞他的肩:“怎么?看上了?” 但凡是跟秋笙有点儿交情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不知道当朝陛下有个长得天妒人怨的俊公子做傍家,好在大越民风足够开放,方久也不是个不知变动的老古董,斜着眼睛瞅了楚翛一眼,张口就来了一句:“难不成嫂子有意见?” 楚翛差点儿被他气笑了:“哪门子嫂子?子瞻教你的?” 方久晃晃脑袋,不可置否。 “得了,你追你的姑娘又与我何干?”楚翛靠在门口一大房柱上,“只是好心好意告诉你一声,人家在西北军大营那苦地方已呆了两三个年头,若是没点儿私心,一个细皮嫩肉姑娘家为何不回花都老窝?方老弟,眼下收心尚且来得及,等着弥足深陷可就再难脱身,我这是为你好。” 得意洋洋于那一声“嫂子”的方久还没体味明白将楚翛一军的酸爽滋味,便被这劈头盖脸而来的噩耗砸得浑身难受,震惊道:“西北军那帮老朽也配得上她?可不是逗闷子呢么!” 楚翛:“…这么评价你的老战友真的妥当么方老弟。” 方久不以为然:“西北军又臭又累,何姑娘钟灵毓秀可谓人中龙凤,真要是在那儿找了个,可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啧啧啧,可惜可惜。” 他脸上并无哀伤之色,想来是绝不会有多难过,也不过是见了个漂亮姑娘心有所动,却知已被他人捷足先登后惋惜下手有些晚罢了,转眼间就开起了屁嗑:“哎嫂子,当年秋爷究竟是如何将你追到手的?说来听听,小弟我也好照葫芦画瓢,照本宣科地撩进来个媳妇儿。” 这两人,一个身为火军代统帅指挥千军万马进退,一个作为带来了一众战斗力超强和尚兵的战场外强援,居然在这月黑风高之时,双双躲在帅帐外头,拿着响彻云霄的隐隐约约爆炸声当作笙箫之乐,苦中作乐地聊起了风月。 楚翛隐晦地往帐内瞄了一眼,确保里头那人一如既往昏睡在床,这才冲方久挤挤眼睛,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唇边,不怀好意笑道:“当年分明是大爷我撩骚的子瞻,这小兔崽子涩得很,叫我忽悠得漫天乱转。你若是想收两招,且先从我这里学起,子瞻那都是学着我去的皮毛之术,这头才是精髓机要。” 方久半信半疑:“你?就你这木瓜?还撩骚别人?秋爷没料理你么?” “扯淡,”睁眼说瞎话的阁主大爷面不改色地天马行空编起故事来,“一件事从双方的角度出发都具有两面性,就是子瞻那些眠花卧柳的过往你们太清楚才会听信这小子扯皮。真情实感和春宵一度往后当街对面过而不识是两码事,针对前者,小笙简直就是一雏鸡,别听他瞎扯。” 暂且不说无论楚翛说的是否属实,他从秋笙那里学来的信口雌黄之术可谓直达精妙深处,在方久密不透风的目光扫荡下,竟然始终摆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来,让人总以为若是此时再不信他,倒是折辱他了。 方久顺杆上地被忽悠了:“楚哥教我。” 眼看着翻案的时机竟然到的如此得心应手,楚翛一面拼命按捺住仰天大笑的冲动,一面模仿着秋笙经典的揉下巴动作,按捏了两下下颚骨,皱眉正色道:“王登那头有了何灵雨,钟寒内室里头放了个丹豆姑娘,这两人若是找你的标准来说,都是再粗糙邋遢不过的大老爷们,你可知人家怎么就能将好姑娘手到擒来么?” 方久很是配合地摇了摇头:“不知。” 得,这人听着自己正派情敌居然都没啥激动反应,想来真是说动情动心玩玩,根本就是一左心口进右心口出的主儿。 “人家有真心实意啊老弟,甭管男女老少,所认所倾心者不过于此。照您的眼光讲,人二位模样磕碜是磕碜了点,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保不齐正是如此,展露真情之时才更有些可信度。”楚翛抬起手指捏住方久的下巴,左右转转,验品相似的眯眼四下瞅了瞅,咂咂嘴道,“再瞧瞧你,虽说是个征战沙场数年的铁血将军,却生了张白净面皮,轮廓模样放在王子皇孙里头也是个上上品,你说甜言蜜语,倒是总有身经百战信手拈来之感,是要姑娘如何放心?” 方久顺着楚翛的力道转着脑袋,头一回听说生得好看倒还成了个致命缺点,不由目瞪口呆:“那该如何是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66 好?” “口拙些才好,显得你不仅初出茅庐,还有些捉襟见肘的窘迫感,这便有了纯净无暇之意,便会将容颜之风险降到最低,自然而然以为你是个靠谱贴心的夫君之选。” 楚翛这番话纯属瞎编,他自个儿从小到大就秋笙这么一个有情感纠葛的对象,还很是凑巧的压根儿不是个闺阁小姐,至于那些心有九窍的姑娘家怎么想他根本就是一问三不知,此时却凭借着先前恶补的几册民间俗书而胡诌出这么一堆门道,乍一听倒还真是百无疏漏。 二十多年来连大姑娘小媳妇都没大见着过的方久立刻被唬住,频频点头认可,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间问道:“你自己实践过?” 没想到此人脑子转弯转得倒挺快,楚翛哽了一下,略微回想回想自己当年面对秋笙时那手足无措、连眼神都不知往哪儿放好的窘迫模样,脸不红心不跳地扯淡道:“那是自然,你瞅瞅,小笙直到如今不也被我溜得团团转。” 方久正要寻思着词儿紧赶慢赶地夸夸楚翛,谁知话未出口,却听身后风声一变,竟是帅帐门帘被撩开了。 帅帐里摆着整个南大营最全面的沙盘战局图纸,方才军师与何灵雨探讨完毕对付铜铁假人的制胜关键后,两人便拿着军令一同跑到军营里因材施教去了。这两尊大佛又并排站着给当门神,自然不会再有闲杂人等进入其中,按理说,这宝贝金贵地方此时此刻应当是剩下秋笙一人。 那人一手松垮垮地拽着门帘,一手撑在柱子上,似笑非笑地瞅着背对着自己的两位兄台,轻咳一声:“真是失礼了二位,鄙人可是出现得不是时候?” 楚翛只觉一身的鸡皮疙瘩从未曾这般整齐划一地爬起来过,整个人瞬间便被一层冷汗浸透了。 这小崽子何时清醒过来的?他听到了多少? 方久倒是没多大反应,他此时不过是前来凑个热闹,顺便向“情圣”楚翛大哥取取经,不过回头看了身形仍显病态的秋笙一眼,便轻描淡写地摆摆手离去:“火军我带着呢,好好养着身子骨,别闲的没事老往战场上跑哒。我先走了秋爷…再会。” 不知有意无意,他这般识时务还是顺利地取得了秋笙无与伦比的赞赏,此人吊起一侧唇角冲他弯弯眼眉一笑,挥手示意他可以滚蛋。 方久头也不回地走了,压根儿没看到身后楚翛活像吞粪一般的表情。全军将领都领命上前线看阵,此地除了些许来了龙卷风都可以做到目不斜视的巡逻兵之外空无一人,在这种鬼地方与万岁爷共处一室,天知道刚刚大放厥词的阁主此时此刻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调节气氛的方久一走,楚翛下意识地也想溜之大吉,却在脚步将移时被一把勾住了脖子。 秋笙仗着身高优势将人整个拢在怀里,略微收拢手臂拉近距离,下巴轻轻垫在那人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哑声哼笑道:“都多久没见了你还想躲着我?也不怕你官人害出相思病来?” 若说方才秋笙一双臂膀圈上来的瞬间,楚翛的关注点还在“这人为何突然间清减得这般厉害”,眼下等着这人将话全数说完,他才猛然醒悟过来。 话说到这般地步,必定是将他方才那番屁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事先放放,我有事问你,”捉住他的右手轻轻一翻,楚翛的整个身子便翻转过来温柔覆盖在秋笙上方,虽说较之对方个头矮了几分,秋爷却也给足了他面子,竟在楚翛撑着房柱欺身而上的瞬间微微矮下身来扶住他的腰背,含笑对视问道:“夫人放心,为夫必当知无不言。” 这时候再去纠结这点称呼问题倒显得小肚鸡肠,楚翛权当自个儿耳朵不好使,转而继续道:“你糊弄我做什么?放我在天渊寺长毛又是为何?替你收尸么?最后那一刀若是砍上,你此时已是荒野草席之中一枯草白骨!你…你…” 本以为这人昏睡了这些天,自己在期间便是有再大的气性也能被消磨得七七八八,自认能有足够的自制能力将心气平静下来,岂料不过三言两语说完,藏在心里见不得光的思虑竟又有冒头的趋势,楚翛慌忙低下一双渐渐赤红的眼珠,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将抓紧秋笙的双手渐渐放开,调转开来重重敲在他身后的房柱上,声带沙哑地嘶吼一句:“你可知我一路心惊肉跳?可知那一幕牵扯住我几晚难以安眠的噩梦连连?” 他质问的距离太近,秋笙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盯着他眼中烧得滚沸的两团烈火,只觉心口一片滚烫,忍不住慢慢站直了身子。 虚假的平等对视瞬间消失无踪,秋笙压在楚翛上方微微俯视着他深邃而有些不够自控的神情,轻轻笑了。 楚翛被他这一招弄得颇为不知所措,只好装作冷冰冰地哼道:“好笑?嗯?这计苦肉计使得可还得心应手?” “什么苦肉计,你且千万别听方久那家伙胡说八道。”在他想要低眉顺眼躲开直面而来的神情目光时,秋笙的双手已未卜先知地轻轻扶住了他的双颊,眼神温柔而坚决,“至于先前为何扯谎骗你,阿翛,你我自然心意相通,这点小事若是说得太光明正大未免失了许多情趣,其间深情厚谊还要我多与你交代不成?” 入眼一张清瘦俊脸在昏黄灯光下仍可见苍白面色,秋笙于心中无声长叹一声。见此情此景,他不过是因着不愿惹楚翛着急上火才不去承认,纵然时至今日,他仍然不曾后悔当时一封长信欲将楚翛留在天渊寺养伤的决定。 他二人或许当真太过相似,大抵不过是对待自身都能够使出无底线的狠辣严厉,可若是将同等百分之一的苦楚放到对方身上,哪怕只是脑子里转个弯想一想,也痛得难分难解,更别说是亲眼见着人当着自己的面挖心剖肝。 世间痛楚数清楚不过历历百十种,却是未曾尝过一种便永生不可妄加猜测,他人呼痛两三声,若非设身处地亲自品味过那般苦痛折磨,便无权横加评头论足,自以为情真意切,却也不过是空泛之谈,徒增些伤感罢了。 秋笙冲着楚翛的耳廓轻轻呵了口热气,缓缓将人抱在怀里。 常人心急火燎争论不休,大概都是由于太过不明白彼此的心酸苦辣,安慰时恐怕总不到关键处,难免有隔岸观火高高挂起之嫌。而他与楚翛却是不同,竟是因为互相都对那致命难耐的痛意实在过于熟悉,更是对能够承受那痛苦所要付出的代价心知肚明,着实不忍心对方去赴刀山火海。 他的手在楚翛耳垂与下颚线交接的位置缓慢而轻柔地拂过,心满意足地听到他一声细碎的嘤咛。 秋笙微微闭上了眼睛,只觉小腹处无端涌起一股意味不明的热流,让人心境难安起来。 第73章 相知 [本章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67 节已锁定] 第74章 江南 春分一过,迎面便赶上了南大营与萨满川木最终决战,彼时江南四境已是山花烂漫红火的很,却不知下一刻便要纷纷化作火炮之下冤死鬼的命运。 大概正因不知未来万万日中会有何意外,这才不顾一切地绽放的这般热烈绚烂,若是早知这一瞬盛放,下一瞬便眨眼化为飞灰,可还有这等漫山遍野胜景? 人与花俱如此,但愿只活在当下,不思远虑。 秋笙挂着一身的伤病,却还是咬着牙上了阵打阵头,胸口那个血窟窿还没长好就开始到处瞎蹦跶,也不知是不是真闲二十多年活得太久了。 方久拦不住这头刚愎自用不听好人言的倔驴,何况如今火军统帅到底还是他而不是那病号,临到阵上若是再生变故,身为主帅,调动属下进退攻守的资格还是有的,秋大爷要是胆敢凭着一腔热血横冲直撞,往后直接给此人在军历上除了名,一劳永逸,也不失为个妙招。 再说秋色狼刚刚得尽了红纱帐里无限温柔,还处在食髓知味的阶段,自个儿惜命只怕都来不及,想来有事也不会像往常那般没头没脑直接上,倒也省了不少事。 前前后后都考虑了个清楚,又借传信兵与韩建华商量确定下来,习惯性瞻前顾后的方久才敢点下头来,却还是不怎么放心,上阵仍跟拎小鸡似的将万岁爷紧紧提溜在手里,活像是逛庙会担心自家孩子走丢的老大爷。 秋笙哭笑不得:“我说方大统领,敢情您老都不怕被那帮蛮人笑话的?” 这队形简直太清新脱俗,好端端的火军阵将军队里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连体婴,两人距离离得近的离谱,方久的战马恨不得都能亲到雪千里的屁股,后者摆明了态度十分嫌弃这种污秽肮脏的行为,屁股扭来扭去自不必说,更是不停地自鼻孔往外喷出热气以示不屑,倒是把前者冤枉得灰头土脸,鬼知道他的主人此番举动究竟是想搞出点什么花儿来。 南蛮正派将领几乎都在长时间的拉锯战中死得七七八八,眼下守在军前的八位统帅中只有三个血肉活人,其余皆是只能发出山呼海啸吼声的铜铁假人,他们身后率领的士兵也大多是黑皮黑面的假人团队,零星夹杂了几个遍体鳞伤的活人,也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住场面的。 方久横过长刀,往肩膀上大咧咧一架:“笑话?等会儿就把它炸成肉渣渣,自管去十八层地狱里头笑话去!老子铜齿钢牙脸皮厚,还怕它这帮小喽啰?” 他这番话说得响亮无比,简直像是故意说给对面少有的几个活人示威的,萨满川木善读唇语,隔着千里眼早就看了个一清二楚,当即拍案而起:“进军!” 自军师倒戈叛变不过区区数日而已,这位总管千万人的族长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憔悴下去,往日里堆积在将军肚上的层叠肥肉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说,那张猪头脸竟也瘦得脱了相,眼眶颧骨一并骇人得突出起来,令人不忍视的红血丝几乎布满了他整个肿胀的眼球,此刻怒极起身,白花花的眉毛与胡须一同跳起来,活脱脱就是千年白毛龟成了精,张牙舞爪地要取秋笙的性命。 只可惜为时已晚,大势已去,此时怒气冲天,不过是为自己来日坟头萋萋荒草多要来个莫须有的烈士名分而已,却已无力回天。 五批铜铁假人已经全部放出,凶神恶煞地宛如一尊尊上古邪神,他们受到萨满川木集体指令后,无一例外直指秋笙所在的火军头阵方位,长刀闪着要人性命的冷酷寒光,后心口燃烧着的□□在聚集下散发出令人鼻酸的硝烟味,杀机顿起。 站在漩涡中心的秋笙暗自叹了口气,低头冲着方久耳语道:“我总觉得他眼下已经失去理智,何为兵法何为常规,竟都是要一并罔顾了。” 方久一袭轻甲在身,弯腰凑近秋笙有些费事,只不过堪堪听了个大概,剩下的瞎蒙乱造也就明白了不少:“北骊和京城内贼两线尽断的消息恐怕是传到他耳朵里了,此种情况下,古往今来都不曾有过胜仗的先例,他该是灰心到底没了主意,倒是想拉着秋爷您一道儿陪葬。” 黑云压城,秋笙不动声色地逐渐拉开与方久的距离,在对方下令前翻转手掌打了个手势,眉眼间似有莹莹笑意。 “我会把萨满川木这老贼亲自引出来,你看好阵眼。” 手腕一停,方久一道如山军令已掷地有声下达:“火军听令!杀——” 秋笙那点儿生硬微笑瞬息间便飞速收回,他一挥军旗带走了方久临战前特意调派过来的死士军两千,不慌不忙地从大军中缓缓撤退出去,挤出一道缝隙插进了敌军大阵。 他这番举动先前从未与方久商量过,眼睁睁看着这大神仙以缓慢而坚定的步伐领军出营直入敌方阵营,身经百战、如今鲜少惊慌失措的方大将军险些没一个腿软直接给这人磕个响头。 两千人不听指令直挑敌方数万人大军,这已经算不上逞强了,丫的压根儿就是在找死啊! 间不容发,情急之下他也只能先行下令:“一阵弓箭手听令!放毒箭!” 实际所谓毒箭,不过是按照何灵雨、军师两人共同研制出来的方子赶制的酸液,是用来腐蚀铜铁假人那层再厚不过的硬皮的,好端端的却说成毒箭,只是天马行空瞎说一通,好让天天将尾巴翘到天上去的萨满川木掉以轻心,他们敬爱的秋大爷美其名曰“兵不厌诈”。 挥刀吃上领头兵第一记冷攻,方久侧腰闪避两下,再转身时便已预料到那小兵下一步站位,右手拎刀左臂勒马,将汗血宝马愣是生生从地面扯起来,灵巧避开贴着马蹄的两把利刃,趁着对方微微愣神的宝贵空挡,见机将刀锋调转开来,精准地沿甲胄边角顺进去,狠狠捅烂了他一颗滚烫心脏。身后风声有变,来不及收刀换手,不得已间,抬臂膀吊起温热尸体往后腰死命一扫,略微透过五寸的刀尖便划破偷袭者脆弱的喉管,他仍然大睁着双眼,手臂却再没了力气,一柄钢锤软绵绵地划过方久冷硬的轻甲,重重砸在地上。 回头恰是时机,转身冲早已远去的秋笙高吼一声:“秋子瞻!你!” 嗓子几近沙哑,却在连绵不绝的炮火声中湮灭无声,那人移动间分散掉了几乎三分之一铜铁假人的攻击力,身陷囹圄之中,他却施施然回身向方久摆摆手,手腕翻转间,顺势抽走了固定在腰背上的长刀,砍下今夜第一记杀招。 方久在他那样运筹帷幄的眼神中迷茫无措起来,他着实是想不明白秋笙这记破釜沉舟究竟是为何。 破敌之术已握在手中,第一批酸腐箭早就发射完毕,虽说那些铜铁假人的确不像何灵雨轻描淡写几句说的那般好对付,且数目众多又凭借磁极引力知道如何躲开弓箭,因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68 此羽箭的命中率并不高,但无论如何都有了制敌之法,更何况萨满川木原本在决战中就处于弱势,就算是按部就班地老老实实打,也不过是这一两日的事情。 就算拖得时间长些,也总犯不着他秋笙偷摸琢磨出玩命手段深入敌阵啊! 方久只觉手掌心被冷铁冻得生疼,那头秋笙身影已是淹没在层层人海之中,再看不到了。 战鼓声再响一回,方久暗暗稳下心神,暂且将秋笙擅自离阵的行为抛掷脑后,转而率军横扫入敌军阵营,按照计划将真人兵和铜铁假人冲了个对散,等到这人劳马疲的军团回过神来,已是回天乏术,南大营自家军师和何灵雨双双站在高阁上看了个分明,抓紧时机放了颗军信弹。 轰然炸响,阑珊清晨彻骨光亮一瞬,竟似是一丧命钟声响彻云霄。 方久将旌旗高甩,点燃第二颗军信弹以示回应。 “火军地龙手听令!点火——” 先前铺天盖地而来的酸腐液体将铜铁假人浇了个七七八八,方久临战前未以防万一还专门划分出一拨人马,一人抱着一桶酸液逮谁浇谁。这帮士兵的地位还颇高,因着大水桶着实令他们行动不便无法攻击防御,方久甚至特意为他们配备了一队精良的护卫队,算盘打得可谓周密至极。直到眼下,几乎没一个铜铁假人能够幸免于这场泛着酸气的淋浴,纷纷露出了星星点点的内部构造,虽说可供火苗伸展的空间不大,却也比之前的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好上太多。 在点火之前,地龙手的工作便是一面虎虎生风打击敌人,一面不动声色地泼了一地猪油,此时无数个火把同时落地,整个硝烟弥漫的战场迅速变为火海一片。成百上千的铜铁假人明显在应对突发事件方面能力不足,若是他们也能够做出些许表情,那一定会是一大片的目瞪口呆。 萨满川木没有应对火海战场的准备,对着千里眼那是好一阵子眼花缭乱。 身旁是刚刚上任的新军师,虽说沙场经验不少,人也老道阴毒的很,却说到底没有原军师在机巧构造上的天赋异禀,充其量不过在机械当道的当前战场的强逼下学了些皮毛,让他把玩个木头傀儡糊弄小孩子倒还说的过去,可眼下却是一批实打实的杀人利器,他是万万不敢打肿了脸充胖子,留个狗头军师的名号。 场面一时沉默下来,若说萨满川木一开始根本不明白秋笙、方久为何兴师动众地搞出这么个花样,现下却再无论如何痴傻也领会了对方的意图。 有了思路再仔细一看,方才那声称是毒箭的东西根本就跟毒不搭边,竟是将假人钢筋铁骨生生融化了一层下去! 萨满川木两眼圆睁,总算全然回过味来。 是酸液。 先腐蚀干净表面皮肉筋骨露出内部结构,再点火升高假人表层温度,继而传导进机巧零件中间再度升温,将金辉土降低□□燃烧温度的功效消磨得一干二净之后,逼着铜铁假人就地自燃,,若是假人后心放置的□□数量过多,恐怕还会爆炸。 这可谓是解决掉近几乎刀枪不入的铜铁假人的唯一方法,用当时前军师的话来说,那便是“给上秋笙和何灵雨大半年的工夫,他们都未必能够想得到一星半点”的巧妙难破,怎么可能在短短几日之间便被秋笙那小子势如破竹般倒腾明白了? 他微微屏住了呼吸,老树皮般满是褶皱的脸上刹时间杀机毕露,嘶哑着嗓音低吼道:“副将何在!” 帅帐外登时便进来一个孔武有力的大汉,跪倒在地行大礼道:“族长。” 萨满川木咬牙道:“你的腰牌几时丢的?” 副将似乎略微愣了一下,在这一脚刀山一脚火海的杀意战场,随手丢个令牌对于他们这奔放不羁惯了的民族而言向来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是当真不小心弄丢了,边关将士之间都是过命走来的交情,混个脸熟自然还是不成问题,一壶浊酒两三句混账话也就打着哈哈过去,任谁都没当个事。 眼下却是自家统领黑着脸冷声质问,副将绞尽脑汁算了半天,这才恍恍惚惚蒙了个日子:“似乎是…昨天?要么就是更早,但末将未曾发觉。” 他前五个字一撂下,萨满川木那张已经黑到不行的老脸竟是出人意料地更黑一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被自家熊孩子尿了一身的倒霉老爹。 半晌过后,他才冷冰冰哼笑一声,面色惨淡地转头冷笑道:“原来竟是如此…怪不得这机巧被破得这样快。” 舌尖顶住上颚,隐隐约约间竟尝到了血腥味。 众叛亲离,到如今,算是明白究竟是个何种滋味。 他深吸口气,将视线重新对准摆在一边的千里眼,猛然间看到早已脱离大部队的秋笙正冲锋在前杀入军阵,虽说是一番近乎慷慨赴死的决然姿态,放在这人的身上,却总是叫人不寒而栗。 简直像是此身不甘心独赴地狱,死到临头必定牵扯成千上万替死鬼一同入黄泉。 萨满川木只觉后脊背一阵发凉,莫明其妙地坚信此番倒霉的绝对就是他自己了。 秋笙的离经叛道从来不会事出无门,自从弱冠之年至今,他已学会将心思并着一肚子坏水偷偷藏在某处见不得光的位置,冰山一角也不舍得透露半分,只留着让那些替死鬼候选人自个儿抱着脑袋紧赶慢赶地揣度猜测。 刀悬在头顶,若是再反应不过来,怕是离死不远。 萨满川木紧紧扣住手指,神经质地啃咬起来。 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为何深入敌阵?为何宁愿命悬一线仍要将此事做绝到这个地步? 同一个问题,在黄昏将至之时一片金灿灿的南大营帅帐,困扰住了另一个人。 阁主大人这一觉愣是睡了一天一夜过去,他初一起身时,见帘外晦暗不明的微光正隐约透来,还以为是临近清晨日光初放,谁知洗漱穿衣完毕,竟听不到军营之中半点响动。 正心生疑惑,却是李辞端着精致饭食而来,恭恭敬敬唤了声:“楚公子,吃点东西吧。” 他一撩开帐帘,虽然只是那么短短一瞬,却也足够楚翛将帐外景致看个一清二楚。那薄暮冥冥天色灰黄,哪里是晨曦正当时,分明是黄昏临晚之景! 心神顿乱,顾不上礼法,楚翛一把攥住李辞的手腕,用着对方从未见过的凶狠神情恶狠狠质问道:“子瞻呢?秋子瞻去哪了!” 李辞不知是被这人胆敢高声直呼万岁爷名号的胆量、亦或是那怒发冲冠就要吃人的神色吓了个好歹,手腕一松,竟是将粥饭滚在地上,碎碎平安了。 他的脸色瞬间冷下来,斜着眉眼往泼洒在地上的白粥漫不经心地横了一眼,嗤笑道:“当真有趣,他明明知我身为崔嵬阁阁主,竟是还想拿这些不入流的鬼东西糊弄我。虽说崔嵬近几年不再专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69 攻毒术,他这般轻敌终究还是大意了…李公公。” 他猛然收紧手指加大力度,素日里来细皮嫩肉惯了的李辞哪里受得了这等苦楚,当即便要高呼一声,却被楚翛迎头送了管汤药进去。这般毫无准备预防地一噎,险些没当场要了他的小命,急促剧烈地呛咳几下,却只吐出些红中略微泛些微黑的液体来,咂咂舌尖,居然还品出了一星半点的血腥味,正要开口询问一二,却见楚翛正摩挲着下巴颏,似乎是陷入了深深思索之中无法自拔,神情像极了秋笙。 这刹那间化身罗刹的男子自言自语道:“毒该是去了大半,只是不知是否还有当年对付克斯那般效用…李公公?” 不知是否于幻境中弥足深陷,他这几句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语竟像是有某种惊天动地的气魄,李辞只觉头脑昏昏沉沉一片,再无法聚精会神耐下性子思考,不多时,半边身体竟是麻痛不已,意识渐渐流逝,临界点时,他强撑着伸出手臂拉向面前人,仿若身在泥潭之人寻一浮木求生般可怜巴巴的姿态,谁知下一刻,那人却挂着满面冷若冰霜,轻轻向后退了一步。 天崩地裂,神智如草木般凋零。 眼前已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楚翛漠然抬起右腕,望着那前不久刚刚破开的伤口,长叹一声。 这血里的剧毒已去了个七七八八,想要达到当时一炷香工夫必死无疑的地步是再不可能的了,只是没想到惑人神智的本事是万万不曾逊于那时,倒是颇有些出乎意料。 他低下头掐着手指算算日子,决定等着江南大战一了结,便遵循许留山老妈子的叮嘱自行一回清血之术,虽说疗效恐怕赶不上人家神医的十分之一,但应付过这一段时间也还是足够了。 速战速决,不仅仅是大越国库拖不起,他这破烂抹布一般的身子骨也撑不住。 抬眼,见李辞已理智全无,楚翛好整以暇地坐下喝了杯热茶,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问道:“秋笙为何要亲自前往战事前线?” 长着一张李辞面貌的傀儡大哥迷茫摇头:“不…知…道…” 这么个架势,常人压根儿不可能再保留半分神智,楚翛脱力地往桌上一靠,认为自己碰上秋笙这么个一意孤行的大刺儿头,简直就是狗咬王八壳,真他娘的那叫一个无处下嘴。 第75章 天光 李辞的嘴撬开了照旧一无是处,楚翛无可奈何地瞥了眼鲜血淋漓的手腕,转身出帐随意往秋笙留在门口的千里眼那头一瞧,长眉渐渐皱紧。 怪不得他就睡在帅帐之中却未能被吵醒,原是方久这边已经秋风扫落叶似的将萨满川木大军荡平,满目疮痍的战场正进入最后的收尾阶段,整片黄土都被烧成触目惊心的焦黑色,点缀着些许令人胆寒的微黑血迹,多者甚至汇聚成一股浅浅小溪流,缓缓流向不知名的远方沟壑。铜铁假人被炸成支离碎片纷纷散落,空洞乌黑的瞳孔直望苍天,竟有种无声无息的威严庄重感,那仿若献祭般、血腥而华丽的姿态。 方久正站在高阁之上,他将轻甲解锁脱下,精疲力竭地靠在木桩上歇息,挂着满头满脸的血迹泥沙,捶着胸口重重咳嗽了几下,歪头吐出三五口血水。 千里眼对准的位置会有轻微的反光,按照以往惯常,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方久该是在楚翛将千里眼玻璃镜一调转过来时便有所发觉,可眼下他着实再没半点气力睁开双眼,失血过多的情况之下,眼前竟也是一派昏花模糊,别说那细小难查觉的光圈,就是此时萨满川木再飞来一支毒箭,他恐怕都是躲不开的。 楚翛眯缝着眼睛一瞧,那高阁深陷进去,实在是看不清方久此时的情况究竟如何,一时也没那心思飞身前往高阁给他疗伤止血,急急忙忙转动千里眼向各处看去,耐下性子遛了整个沙场两圈后,他一颗心总算凉透,缓缓沉到地缝里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南大营将士惯穿铁砂裘作战,秋笙一身轻甲服混在里头是个格外显眼的存在,若是这人眼下正身在沙场之中,凭借楚翛百里挑一的好眼力和千里眼的锦上添花,无论如何不会漏过去。 可如今,完完整整一片江南火军战场看下来,竟是连秋笙半点影子都未曾见到。 唯一一种可能,那人不在此处。 这种情况下说不着急那纯属是信口雌黄,楚翛强行压下浮在心头的一阵错乱情绪,将因过分惊恐愤然而几乎停工的脑袋竭力平定下来,闭上双眼,皱眉慢慢思索。 若他是秋笙那小王八蛋,现如今江南收复近在眼前,太平盛世终或尚有转机,边疆安定平稳,朝中却俨然一团亟待整理的乱麻,百废待兴之际,他无缘无故跑出去送死究竟是打了什么算盘? “大业将成,吾生也算未曾辜负列祖列宗,权当是为那不争气老爹领罪拜谢罢了。只是辰良他们这性命搭得未免荒唐,往后如若有时机,我必当将此事昭告天下求一公平公正了结,后人若说我欺世盗名罔顾前辈名声,这恶名栽赃我认下便是…钟寒如今又有了家室,再不是往日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潇洒单身汉,锦衣卫上下千百人身中蛊毒,凡我在世一日一夜,定然不会视若无物…” 男子因长时间贫血而微微苍白的侧脸映在灯火下,平添三分颜色,他含笑转身,伸手轻轻蹭过楚翛微凉的脸颊,低声问道:“阿翛,你可愿伴我一起么?” 楚翛在那样深邃的目光中微微眯起了眼睛,翘起下颌,不言语。 “老实说,即便直到今日我也始终难以相信,大越江山眼下竟是握在我手掌心中的。我不过一胸无大志浪荡子,所思所想只是于人世间寻一知己终了一生,渔樵耕读伴笙箫舟中安眠,也曾粪土当年万户侯,算而今,倒是我自个儿成了屎壳郎头头。”秋笙无可奈何轻笑一声,轻抚着的手下了力道,转而为拧,将楚翛疼得微皱起眉来,受不住要去制他的手,却被人顺势一把搂了进来,按压住掌心不轻不重的摩挲,末了,抬起手来轻吻一下,甚至伸舌湿漉漉地舔过楚翛仍在渗血的指尖,将那微微带毒的血液尽数吞进腹中,抬眉邪笑道:“此味只应天上有,古人诚不欺我。” 楚翛:“…”咱们这不正经说话呢么,动手动脚是想干啥? 跟着老流氓混久了,也算得上是半个情场老手,楚翛轻咳一声,微微偏过早已红透的俊脸去,手却好端端地被大尾巴狼叼在口里,想来是不打算抽回来:“巫蛊寨寨主心有九窍,恐怕还有些狼心狗肺的嫌疑,因此在江湖上留了不少流言蜚语,一向七嘴八舌吵吵不停的江湖人对此人的评价居然前所未有的一致,若是她打定主意要给大越锦衣卫难看,子瞻,这事大概不太容易办成。” 他最后一个字落地,秋笙的神色顿时温柔下来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70 ,却愤愤地含着指尖肉狠咬下去,眼睁睁看着又有几滴血缓缓渗出,哼笑道:“万万事皆有可能,看起来不能办成的事情多了去,比如…”抬眼对准楚翛黝黑的一双瞳孔,伸手揽住人的细腰一把捞过来放怀里抱着,亲昵地蹭蹭他的腰背,眉宇间满是自得之色,“当初你婉拒我时,我若以为此事绝无可行之机,媳妇儿你可不要后悔死了么?” 微妙的出血感令他浑身发麻,楚翛终于耐受不住,小心翼翼地活动着手腕将手指从某只大型犬的嘴里抽出来,淡定地就着一块布帕擦干净满手的不明液体,没事人一样转移话题道:“那寨主是个穷疯了的主儿,稍有不慎就可能狗急跳墙。这事搁在眼下也不是个好料理的,等着江南全数收复回来,我亲自替你跑这一趟。” 秋笙眼神微暗,却仍是柔声问道:“何苦要你替我?” 他这点异常自然逃不过楚翛一双火眼金睛,却仍是不愿戳破,只是公事公办一般答道:“虽说大越国库赤字盈亏天下人尽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到底寨主想拿银子不过要从你这里开刀,我背后虽背负整个崔嵬阁,却也终究是个穷困潦倒小山村子罢了。寨主拎得清这其中大小区别,何况如今黎民皆知大越圣上与崔嵬阁间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而已,若我单独一人前去,利少而险大,必定能保住她三分理智,应当不会出太大问题。” 秋笙捏捏下巴,点头表示认可,顺着楚翛带出来的语调正经起来,却在下一刻,不知又往那脑瓜子里装了些什么垃圾货色,竟再度露出那猥猥琐琐的神情,伸指在楚翛后腰上揉了两下,不怀好意笑道:“那便劳烦阁主大人告知一二,究竟是怎么个剪不断理还乱了?嗯?” 楚翛不动声色地任由那只咸猪手按揉遍了整片劲瘦腰骨,在秋笙想得寸进尺地探进衣缝里头的时候,再八风不动也按捺不住情绪,却也明白眼下着实不是个缱绻温柔的好时机,慌忙抬臂掐住他的手腕往上一提:“说正事,你少干扰视听。” 秋笙神色不变,却只是微微挑起眉梢,伸指在楚翛微红的脸颊上轻薄似的一蹭,而后便果真言而有信地退到一边,抱着双臂装起了正人君子:“好说好说。” 思绪堪堪停留在此处,楚翛轻轻张开紧闭着的双眼,只觉已将秋笙此人的整套思路理清楚,再联系着这些年月南疆那头各种异常动向,前前后后整理一回,猛然反应过来。 萨满川木制造出来的铜铁假人中有金辉土以降低□□燃烧温度,金辉土自古以来便如同昆仑山特产的硫炭木和皂药菱一般细皮嫩肉,都是生于南疆长于南疆的娇贵东西,若是换了地方,那便是南橘北枳,起不到降温的主导作用不说,甚至还可能会火上浇油,让假人报废地更快。 萨满川木共造出五批铜铁假人,加在一起数目不可谓不可观,其中所需要的金辉土数量必不在少。南疆那鬼地方向来秉承着来人有进无出的处事观念,又很是胃疼地拿银子当神佛供着,因此萨满川木若是与寨主半点关系没有,而想从那铁公鸡身上拔点儿毛下来,难度系数恐怕不比蜀道之险好过上多少。 眼下大战在即,寨主既然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想必不会老老实实留在南疆等钱来。她已经被各式各样的骗人精忽悠过太多次,世人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就是说的这类人物,乃至如今,她怕是已成了个惊弓之鸟,不来战场亲眼看看,想来是不得安心的。 她要逼着萨满川木在她面前承认铜铁假人的战斗力,承认贡献大量金辉土的南疆的丰功伟绩,从而借此扶摇直上九万里,居功自傲捞来个芝麻小官做做,梦想中数银票数到手软的日子该是不远。 楚翛将这条线划拉清楚之后,当即明白秋笙这是紧赶慢赶着去问萨满川木要人去了。 终于能够有个正当理由将寨主拖到大理寺天牢里喝茶,将那里头十八般刑具一样样在她那被毒虫摧残得形销骨立的身体上试过,还就不信撬不开这婆娘的嘴。 愿信这金蚕蛊还终有一解,纵然山穷水尽进退维谷,以命相抵也要闯出条血路来走走。 这是秋笙有本事做出来的事情。 楚翛无可奈何地一咬嘴唇,呼一声长哨,转身进帐提刀取弓,眼神往墙上一瞧,却是一愣。 挂在墙面上的,赫然是两把万尺弓。 其中一把是他这些年出生入死始终带在身上的老伙计,至于另一把…楚翛伸手将弓箭轻轻翻转过来,看到背面两个鎏金的小字:承影。 他不由失笑,总以为这人时至如今该是个成熟稳重的英才绝伦,怎知瑟缩在人后,竟然还有这般细腻而琐碎的温柔心思。 这实属个太过巧合的偶然发现,甚至将他因秋笙不听劝满江南乱跑哒而熊熊燃起的怒火都压下去了三分,立竿见影地起到了消肝火平心气的作用。楚翛半勾着嘴角兀自犹豫片刻,探出手指将秋笙那把承影弓顺走,转身撩开帐帘时,脸上神情再度淹没在一片肃杀死气中,零星闪过的温顺柔软仅仅不过昙花一现。 只身独闯南蛮老巢本就危机重重,何况萨满川木如今已是个理智全无的老妖怪,若是届时当真见到秋笙单枪匹马杀到他帅帐中,说不定一时气极,连这小崽子说了些什么都不乐意听,干脆利落地直接上大刀索人性命才是正经事。 楚翛一骑雪千里绝尘而去,战场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初升的魂魄无暇顾及这飞身掠过自家尸首的青年人,倒是始终靠在高阁角上闭目养神的方久察觉到风声有变,张开双眼一瞧,便见那人轻甲在身长弓负背,速度之快,致使风过处只剩下一段虚无的残影。 秋笙带着那两千死士军去往何处?想来全天下此时也只有姓楚的一人知道。 创口处还在不依不饶地流血,方久捂着腹部缓缓眯起了眼睛,手中长剑因脱力而再握不住,转而“当”一声摔在地上,在这炼狱般沙场,此声息未免太过寂寂,竟是无人知晓。 将军心思深沉难懂,无论是那一腔赤胆忠心外裹挟的文弱书生外皮,还是那刻意为之的风流情圣脾性,不过生杀决断前,性命多多少少显得微不足道,因此千方百计装作浑然不介意,自以为是将这心血炸成烟花,求个璀璨光辉一瞬罢了。 气息渐渐凉薄,眉眼流转间似乎仍有不舍,却已是无能为力,恍然间竟是纠缠住唇角低笑一声。 不知那在最后一把大火中抢回来的铜铁假人,如今可曾在她手里了? 跟随秋笙的两千死士军先后分成两截,秋笙领在前头深入敌军大营,紧随其后的死士将领死死守住防线,将丧心病狂的南蛮军队与逐渐远去的秋笙分割开来,这伙兵马只占有萨满川木全军三分之一左右的铜铁假人,剿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71 灭杀净这帮大家伙,对于早已就克敌制胜招数烂熟于心的死士军而言并非难事,可若是想将他们一一拦住,以确保几乎只身直入敌营的秋笙无后顾之忧,便不是件容易事了。 放炮弹烧火海时动作难以控制,一时情急之下,难免引火烧身,死士军身穿南大营战甲铁砂裘,这玩意儿什么都好,就是在当年制作时没赶得上用防火隔热的材料,人给放在里头压根出不来,再拿烈火烧着皮肉一烤,一众将士简直成了作茧自缚的倒霉蛋,漫天遍野都是股泛着焦气的焦糊味,倒像是活生生烤了一笼子腱子肉小乳猪。 即使如此,仍然未曾有一人放下手中刀剑。 死士自古为主无怨无悔而死,且不说眼下只是为万岁爷烧层油皮下来了。 秋笙深入敌营,一身鲜血淋漓地抵达萨满川木帐前,两人隔着一道窄窄的小木门无声对峙,片刻后,那倚靠在房柱上的男人终于撑不下去,咧开嘴冲精疲力竭的秋笙笑了一下。 “秋子瞻…”他咬着牙根恶狠狠吐出一句,顾不上自己早已是此人手下败将的事实,转手提刀握枪,劈头盖脸便朝着眼前人狠命砸过去,两手间不知如何旋转了下,沉重无比的钢刀竟是横空翻过整整一圈,直冲着秋笙的心口而去。 承影剑在手,却无论如何再没力道挥举杀敌,秋笙吐出一口血水,侧身将整个腰骨下弯到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抬高手臂以剑鞘挡住来势汹汹的大刀。这串动作行云流水做下来,其精妙巧合程度令人很难相信这竟是此人在强弩之末的一记自保之术罢了。 这杀招力度不是说着玩玩的,秋笙一路过关斩将,本就心肺受损头昏眼花,虽说借着巧劲儿闪避开了大半数攻击力,却还是生生受了未散的余力,横剑在手直立于地,喉头猛然一阵腥甜。他睨了站在一旁的萨满川木一眼,硬是将这口不吐不快的热血强压下去,转而便是翻江倒海的剧烈作呕感,却被他奇迹般转为一道浅浅的冷笑,长眉微挑,竟是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潇洒模样:“也算是旧时老友,何必一见面便横刀相向?多伤和气。” 萨满川木体力也并未好到哪里去,何况这人天天坐帅帐里呆久了,养出了一身的软骨头,这一击已经耗尽周身气力,眼下也是粗喘个不停,只微微眯紧了一双细长的眼睛冷哼道:“你来此处便是送死,何必多加言语词缀?遗言恐怕也可免了,你这般罪大恶极之人,死后我自当将你鞭尸三千,也算是不枉此生。” 这俩残废像是两头狭路相逢的饿狼,明明想将彼此的脑袋以最快速度撕扯下来,却是有心无力,因此只能远远地互相怒瞪着放狠话,仅仅是浪费些吐沫星子将对方恶心个一溜儿够,除此之外全然无半分用处。 秋笙敏锐地察觉到萨满川木的情况看上去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立刻便将目的从“玉石俱焚共赴地狱”变成了“鱼死网破你死我活”,登时觉得周身随着鲜血流逝的气力再度返还了大半,手指扣紧剑柄,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起对面的敌人来。 这人大概是上了年纪,甚至连走路动弹都有些半身不遂的征兆,左腿移动间竟然还要拖带着右半边身子挪出来。方才还尚未发觉,此时眼界清明几分,竟然发觉这人的眼神似乎也出了问题,用力将双眼瞪大之间,像是再极力辨别出眼前事物。右耳微侧,竟像是左耳不良于听的样子,整个人较之上回谈判时不知老了几倍,恍然间竟有种大限将至的死气。 秋笙悄悄扯了包棉金粉胡乱抹在腰腹处的伤口上,借着瞬间的剧痛,神智更是清定了三分。挂着满头冷汗,却是能够重新将长剑挥舞在手,耍了两把剑花,冲萨满川木低低一笑:“族长大人,实不相瞒,秋某此行前来乃是寻人,若是将此人下落告知于秋某,生杀死活,单凭族长一人把控。” 萨满川木逞强道:“难不成我便杀不掉你么?” 这还真不好说。 秋笙:“两败俱伤?那倒是粗人间的决断…不如听我说说?” 萨满川木眯起了眼睛:“秋子瞻…” “但寻一人,”秋笙不理会他,继续一字一顿道,“南疆巫蛊寨寨主。” 第76章 破局 他这几个字一撂下,萨满川木那张满怀愤恨的老脸上顿时闪现出片刻愕然惊异,却被这老狐狸巧妙地掩盖下去,继而冷声道:“巫蛊寨寨主又与我有何干系?阁下前辈犯下的蠢事酿成的祸害,难不成还来找我兴师问罪么?” 常人看去,萨满川木的神色自始至终都冷若冰霜,秋笙却不然。虽说先前连夜点灯熬油批奏折伤了万岁爷的眼,可此人身后有高人指点,供着百两黄金八斤药的世间珍奇养着不说,这高人还是个事必躬亲的事儿妈,有事没事就乐意看着生性怕苦的秋笙喝药,足足三两年工夫,千金贵药几乎就没断过,硬是将他一双见不得天光的瞎眼调养成了能张目对日的千里眼,纵然眼下处于极端不适的情况下,用来观察萨满川木这点不怎么高明的小神情也是绰绰有余的。 帅帐外头不远处仍可听到死士军与铜铁假人交缠拼杀的厮杀声,秋笙对方久训练出来的兵马自然是再信任不过,自信最差的结局无非便是两败俱伤,心下便颇有几分肆无忌惮的嚣张,体力也着实不允许他再与萨满川木多费口舌,扬眉道:“你将那老毒虫跟菩萨似的供着,可知她内里打了个什么算盘么?川木兄,我瞅你精明聪颖一世,可曾对如今晚节不保有所预见?怎么偏偏就要在这么个小阴沟里头跌跤呢?” 仅有的两句客套话说完,显而易见地并未起到任何作用,秋笙眯起眼睛握紧了承影剑一转剑身,暗自提了提气力,只觉尚可使出平日里五六分内力,心知再加拖延只会雪上加霜,当机立断便是一剑奋力劈下:“得罪了!” 若是此时秋笙仍是三五年前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气少年,仅凭一腔沸腾热血便坚信凭一己之力可颠倒乾坤,那萨满川木虽说已是一把吊儿郎当的老骨头,却也未必不能与之抗衡一二,借着巧劲儿将人收拾利索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可如今不同,自先前与南大营火军的交手过程中便可窥见些许,虽说像这么个年岁的少年郎一年间变化皆大似一年,不过须臾时日过去便已不可同日而语。可这小混球不知是受了哪门子高人指点,竟是借这区区几年脱胎换骨,眼前仍是副较之当年仅仅硬朗几分的清俊面庞,萨满川木竟是有些不认得他了。 抬手接住他一记毫不留余力的杀招,顿时发觉站在眼前的敌人已然不复彼时少年,而已是个身有顶天立地之能的男子汉了。 何况这疯子不知受了何种要命刺激,明明一路过关斩将而来已是遍地鳞伤,却仍有本事拼尽全力耍出这样的招数来,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72 任凭萨满川木再如何心高气傲,仍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眼下的确不是这小子的对手。 哪怕秋笙的战斗力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下降,以长剑锁了老头子的喉头也不过是二十招之内的事情,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尽数站在他这头,也完全没有任何胜算。 萨满川木此人一身花样百出的臭毛病,却唯有一点再鲜明不过的好处,那便是极有自知之明,尤其在身临险境时愈发可发挥作用。 他急速后退几步,风驰电掣间两人已经过了不下十招,眼瞅着秋笙已明显占上风,萨满川木右臂一抬架住承影剑向上一格,双腿灵活地擦了个步法,眨眼间便转移到帐中小桌附近,整个身子灵巧一扭,左手便在桌上飞快掠过,不知握了个何种物什在手,接了个收刀侧腰的动作,翻掌便冲秋笙迎面而来。 他调转身体移向小桌时秋笙便已然察觉到不对劲,神智有了反应,脚下便生风般急急撤回开去,殊不知为时已晚,避开了脖颈要害处,却来不及全然撤回身子,竟是被一把白色粉末彻彻底底糊住了眼睛。 一阵尖锐而生硬的刺痛瞬间席卷了整片眼球,秋笙右手顿时支撑不住,不得已将剑尖全送入了沙土地深处,眉眼深埋在手掌心,隐隐约约渗出几滴血泪来。 刮骨剃肉钻心之痛不过冷汗连连的青年跪伏在黄土间,自喉咙深处滚出一声粗重绵长的□□,他几乎用尽毕生积攒下来的全部忍耐力,方才能够忍受的住生生将双眼自眼窝中抠挖出来的冲动,五指深深嵌入泥土之中摩挲良久,活活剐蹭下来数层血肉,他却恍然不知何为痛楚,竟有两串细长血流自下颚蜿蜒入衣角。 痛到极处,他也只能凭借意志力不断强行在脑中重复:“阿翛医术超然,这双眼睛但凡是留得一星半点,他必定会有办法…绝不能顺了这小人的意…” 他没空去思虑“此生可否能再与那人一见”之类细枝末节的问题,只知腹部传来剧痛,下一刻身子便轻飘飘地飞了起来,重重摔在房柱旁,硬是呛出数口温热鲜血。 脊椎骨不可抑制地直撞在石柱上,这等较量下胜负自然分晓,秋笙眼前一团血红迷雾,背后猝不及防就是一阵蚀骨椎心的痛楚,他恶狠狠低吼一声,周身薄薄的一层肌肉霎时间一齐轻颤起来,俊秀面孔因阵阵剧痛而彻底扭曲,七窍一时间几乎齐齐流下血来。轻甲头盔的锁扣不知在哪一下撞击中被敲开了,此时可怜兮兮地耷拉在他脑袋上,缝隙处露出几缕被鲜血浸染许久的长发,凝成一团,紧贴在他满布创口的侧脸,模样与马革裹尸的那些将士差不了多少,却出人意料地仍在呼吸。 意识早已抽离大半,右手不知为何却始终紧握着承影剑剑柄,片刻不肯松开。 “秋子瞻…” 萨满川木近乎目瞪口呆。 方才情急之下撒出去的那一把药粉名为化精散,意在化解五脏六腑耳目口鼻之中的阴阳精气,以求快速破坏其间巧妙而半分不可移动的平衡,以致于瞬间产生未用药之人难以想象之痛楚。据制药人声称,其中药之痛可与同时断裂六根肋骨相提并论,可强逼中毒者自行挖毁身体器官,从而导致无法挽回的损伤。毒性虽然算不得有多烈,却着实是世间罕有的阴毒之物。 萨满川木曾将此药在无数死囚身上一一试过,成风成魔者不在少数,当即撞墙自尽的也大有人在,唯独没见过秋笙这样竟能在短时间内将自戕之欲强压下去,手里还能拗得提把刀的。 这么副骇人尊容摆在眼前,萨满川木一时竟难得去思索下一步究竟该如何克敌,震惊之余,竟是生出些对于这青年难以言喻的佩服崇敬来,只觉自己怕是再修行上个百八十个年头,都别想练出这等至之生死于度外的风流气魄。 这人是当真不拿自己这条金贵性命当回事,虽说他不知究竟是何事令这小崽子突发了些惜命的常人想法,但世人常言“狗改不了吃屎”,话粗理不粗,秋大爷便是其中首当其冲的一头倔驴。 神智还在几分时,他尚可凭借后天形成的诸多思虑,多少牵绊着离经叛道的稀奇古怪念头,这番经此巨变,巴不得连小命都一块儿搭在这儿,他本性中深刻在骨头缝上的劣根性便显头露尾,肆无忌惮地张狂起来。 捂着腹部的左手转而撕扯下一块长布条,右手手指紧握承影剑不愿脱手,秋笙只凭单手便将那破烂布条歪歪斜斜地绑在眼睛上,几行血泪刹时便将白布条染作殷红,扭曲的面容宛若鬼魅。 当真不知他是哪里找来的力气,只见右腕青筋暴起,已是横刀在前,苍白唇角轻轻勾起,似乎是凝神听着风声以判断敌人方位,不过半刻工夫,那邪肆笑容便令人毛骨悚然地扩大,轻飘飘几字掷地有声落下,半点花架子不带,即刻便当胸刺去。 “找到你了。” 他的声线仍有些难以掩藏的颤抖,其中杀气却是更加血淋林地撕裂在萨满川木眼前,承影剑锋未到,猎物竟先行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秋笙视觉全失,竟有种破罐破摔的无畏感,恍若地狱大门已在身前大咧咧张开,已将自己当成半个死人来作战了。 生死之战明晃晃摆在眼前,顾不上也由不得他空出些许闲思顾虑别事,满头满心只剩下铜铃般大的几个字。 要赢下来,无论如何赢下来。 吾乡有人待归来,云胡不归? “刺——” 刀剑相交发出刺耳尖鸣,秋笙重重呛咳一声,将肺腑中残存淤血几口吐净,身上疼得嚣张而难耐,他却是拼尽全力弯起嘴角邪笑一下,左臂斜抽出固定在长靴旁侧的匕首,皱眉细细听了片刻,只闻风声萧萧间仍有些蹊跷不自然的诡谲声响,似乎是南蛮特有的羊皮短靴落在帅帐沙地上缓慢研磨发出的轻响,神智未回手中刀刃已出,不出意外地狠捣入温暖的肉体之中,将承影剑往地上狠狠一戳,右手扳过左腕用力一转,清晰听到一声痛呼自头顶传来,来不及自得,已是急转几步后退开去,堪堪躲过萨满川木的一记后招,扫没了透出轻甲的衣角。 萨满川木被他一刀直接捅进了小腹之间,本该是不曾挨着五脏六腑不碍大事,谁知那瞎子竟然还有心思生生将伤口挖大了整整一圈,只觉脾胃之间一阵火辣辣剧痛,紧接着头脑便是昏沉难忍,胃袋处骤然紧缩数下,出口竟是一滩辨不清颜色的污血。 “受死吧!” 秋笙眉心一皱,旋身闪开萨满川木准头和力道都较之方才差了不少的一击,却是为着别事忧心忡忡起来。 一里之内,传来古怪声音。 当年铸造两把万尺弓时,那工匠选了最为上等的雪千里神骨悉心打磨了足足九九八十一天,打造完毕后又安置于湛山寺清泉潭之中,按照那老僧之言,便是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73 集日月之光华方能将此弓精华尽数激发,双弓绝非俗物,筋骨未成,是耐不得世间凡俗浊气的。 入水又是八八六十四天,这期间双弓自始至终彼此相伴,原先明明使用的是同一种磁石制作,不知为何这些时日过去后,竟产生了些许世间人皆难为道的磁性相吸,若是将二者弓身相贴紧紧相靠在一处,甚至还能发出悦耳而轻微的低鸣。 这声音说是低鸣,其实简直就是蚊子哼哼,其中奇妙悠然之处也是唯有用弓者能够从中体味一二,对于旁人来说只不过是类似风过落叶之细微声音,听不听得着且还得看缘分,更别所有那闲心去欣赏体会其奥妙处了。 因此萨满川木理所当然没听见这细小到几乎可忽略不计的响动,秋笙却在那动静稍稍靠近的一瞬间便察觉出不对劲来,接着竟是下意识地一缩脖子。 他倒是眼不见心不烦,一旁捂着肚子忍痛的萨满川木可没瞎,一见着挨过明枪暗箭仍是不愿低头的秋笙大爷竟露出这副示弱之举来,在举刀乘人之危之前,竟然怀疑是自秋笙背后将射来一支利箭,不假思索便跟着低下了头。 视角一变,恰好便对准了秋笙的面孔,仅仅不过短暂一瞥,萨满川木险些瞠目结舌。 那个嗜血杀敌三千仍不回头的魔头此时低垂着脑袋,竟是露出了个近乎温柔缱绻的笑意,这样温情柔软的神情配上他这副鲜血淋漓的尊容,竟有种说不出的刻骨深情。他脸颊轻微抽动两下,眼角湿润,竟是透过两层布巾,流下了一串血泪。 像是燃着朱砂,灼烧着万岁爷没一块好肉的脸庞流淌开去,沿着衣领直烫到心口。 萨满川木在那样的神采中恍然迷失了片刻,却也不过是这短短一息工夫,当真却有一支羽箭横空而至,箭头闪着微微冷光,破风而来。 这么个距离只够的上避开要害,萨满川木偏过身子,生生拿右肩吃了这一箭,疼得当即呕出了一串血水。 他恶狠狠抬头,此时唯一能够随拿随使的招数便是眼神攻击了,谁知这招儿还尚未发出,竟是被对方当机立断地折了回来。 楚翛身骑雪千里当空便是一箭,此刻已是翻身下马,长身玉立于前,面如沉睡而略无表情,他正用看一个死人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猎物。两把万尺弓交叠于马背上放好,他转身抽长刀出鞘,回头之时,那微笑简直像是生贴上去一般令人胆寒股战,红口白牙,宛如无常索命。 萨满川木晃荡了半天身子,终于站稳,勉强哼道:“怎么?秋爷还要□□帮腔不成?” 秋笙还跪在地上没站直身子,闻言正要起身说道两句,肩膀处却被一双手轻轻一点,那人明明未曾用上半分力道,却如同千钧下压过来,他竟是再起不来。 楚翛温热的吐息留在耳畔,声调温柔得叫秋笙毛骨悚然:“臣来迟了,陛下权且休息半刻,由臣为陛下做次马前卒如何?” 这般几乎说得上是投怀送抱的温软语调若是放在平时,那简直就是秋大色胚八辈子修来的铁福气,然而眼下这享受着温香软玉的秋大爷居然坐立难安,好像身上爬满了各式各样的大蚂蚁。可知人的的确确是做不得亏心事的,不然吃块自家的好肉都要操心硌牙,简直是不能再心累了。 方才与萨满川木生死一线缠斗不休仍未出汗的秋笙,在确定来人便是自家媳妇儿的一瞬间,从脑瓜顶儿到脚底板全部的汗孔都活跃了个遍,破烂衣裳眨眼便被冷汗浸透,跟层蒜皮似的软趴趴黏在身上,一身的钢筋铁骨立马被泡软,恨不得把腿一歪,当即便给楚翛认错下跪。 睡完人拍拍屁股就跑,还试图吩咐下人给下药之类的蠢事,在秋笙一从帅帐里傻笑着出来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反悔起来。打着仗也就淡忘了不少,眼下却是一五一十都添了回来,整个人还不如捂着脑子倒地装死来的痛快。 流氓本性的秋笙大爷说一不二地瘫倒在地,一张血肉模糊的俊脸上满是“我是伤号”四个大字,这生咽了几只苍蝇的表情就着绑在脸上那根摇摇欲坠的布条,糟心效果简直登峰造极。楚翛不过扫了他一眼,便狠狠皱眉,接着不落痕迹地把手一撤,回身对上萨满川木那双几乎烧起烈火的痛恨目光,吊起手腕,轻描淡写地转了转刀柄,声线清冷:“族长还是打算鱼死网破一场么?晚辈不才,愿替这疯子领教领教。” 萨满川木脸上神情顿时复杂难辨,与秋笙长时间的缠斗已给这破铜烂铁一般的躯体添了不少触目惊心的血洞,方才又吃了楚翛满弓射出的一箭,眼下也是借助着长刀杵地之力方可平衡身体,纵然如此,却还是自脾胃处传来阵阵强烈的恶心疼痛感,便是再逞强,也已是强弩之末了。 他自然是知道大越之中是有个崔嵬阁的,却并不认识楚翛这张鲜活俊秀的面皮,初一相见以为不过是个从山沟沟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岂料定神一看后,辩认出他手上竟是天地英雄好汉俱难拉开的万尺弓,这才明白后来的这位小白脸恐怕是个比秋笙段位还高的大仙,一时不敢贸然出手。 他本想让楚翛先行出手,先委曲求全地防守片刻,待将这小子的路数看得八九不离十,再举刀反击不迟。 可谁知小白脸一肚子坏水,那羽箭还戳在自个儿右肩上,这混球居然假惺惺地论道起仁义礼法来,一口一个“领教领教”说的好不自在,眼瞅着就等这所谓的前辈动手了。 萨满川木暗自磨牙:娘娘的,中原人就是他丫的事儿多。 借着他犹豫的工夫,楚翛低头瞥了眼扮演伤病患者十分尽职尽责的秋大爷,眼睁睁看着他在地上半真半假地滚来滚去,活活将自己蹭成了一只泥鳅,忍不住嫌弃道:“甲都要叫你蹭坏了。” 泥鳅闻言明显一愣,紧接着便老老实实地原地不动了,染血的十指合十,一面笑道:“保证不蹭了。” 那双手仍在细细颤抖,那笑却仍自不减半分。 楚翛心里微微一酸,问道:“疼么?” 遍体鳞伤的半瞎朗声一笑,嘴角处两个圆滚滚的笑涡都明晃晃地见了太阳,他摆摆手道:“眼睛?没事,回头吃上几月药汤子也就慢慢养回来了,小事小事…”声音渐息,眉头却是猛地一皱,继而高声喝道:“后方左三步,防下盘!” 楚翛用不着他提醒,眼神仍是紧盯着眼前人,右手操纵着长刀不知以如何的招式一挑一刺,身后那企图偷袭的贼人便是一声痛苦□□,竟是被这短短一下力道挑断了筋脉。 身骨无碍的萨满川木就是一口气来上三个,阁主对付起来也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更别说这么个老弱病残,胡掳着当个小菜也就算,着实是做不成真对手的。 老王八在身后挣扎,楚翛的目光却是自始至终只放在瞎泥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74 鳅身上,看着那人以为自己转过身再见不到他神情,这才敢缓缓收起笑意,转而咬紧了嘴唇轻轻抽气,舒展的眉心刹时皱起,纠结出个小疙瘩。他简直像是入戏太深的模样,装痛竟装的那般像,丝毫看不出破绽。 楚翛站在这自以为是的傻子面前无声低笑,只觉眼眶似有微微湿润。 原有人于满口黄连痛不欲生之时,仍只愿送你春风三月杨柳桃花。 第77章 夙愿 转眼已是黄昏天色微暗,隐隐约约可听到距离萨满川木不远处的军信阁传来消息,大概是死士军大获全胜,正紧赶慢赶地收拾干净那些漏网之鱼。真心实意投降者也就不再为难,尽数充进了南大营人手稀缺的饭堂里打杂,所谓三年饥荒饿不死厨子,多少也算得上是个稳妥活计,对于这些前半生颠沛流离于战场之上的士卒而言,倒也未尝不是个好归宿。 大局已定,料理好一切的死士军连远在江南主战场另一角的韩建华都请了过来,愣是没找着万岁爷溜达到哪儿去了。 几万人围着南蛮营帐转悠了好几圈,将萨满川木养在帐中的各式歌姬佳人都抓了个遍,萨满川木这回虽说连个人影也没留下,但好歹在帅帐中很给主帅面子地留了数滩血迹作为线索,搞得韩建华如临大敌一般着急上火了半天,却是无计可施,这股无名火只好扣着“秋子瞻”的大帽子继续烧着,伸手一抓,竟是生生薅掉了一把乌黑长发,疼得头皮发麻。 敢情竟是被气脱发了。 秋笙乃是尊不按常理出牌的大神仙,别说身为他同辈人的韩建华,就是当年韩老将军在世时,试图管教他一二都能碰上无数个硬钉子。脾气拗,加上自小便可无师自通地蹦出一堆屁磕,秋笙从小就没少吃过韩老将军特产的青藤条炒肉,可再狠再辣的打法都架不住皮糙肉厚,小家伙跪在地上,竟是越打背挺得越直,旁人教他服软说两句好话,他竟脱口而出便是一句:“呸!你们当真是群便秘丈母娘,放的净他娘的是臭屁!软狗头叩黑皮老猴精,没溜儿!诸位不如挑个良辰吉日来叩叩我,好说歹说有个红包发发,总不至热脸贴冷屁股,也不骚…哎连辰良,老子说正事呢,你打我头干个鬼啊!” 连城面无表情地往后一指,只见秋笙口中那只黑皮老猴精正站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盯着秋笙的脑瓜顶,神情十分慈爱。 好汉不吃眼前亏,秋笙连忙出手将脸一挡,磨蹭着膝盖骨,直挺挺地跪着往后退了几步:“好狗不挡道,打人不打脸!哎呦喂…” 往事一一浮现心头,韩建华毫不犹豫地决定暂且将这尊大佛往后头一搁,转而问道:“方将军呢?” 死士军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知晓方久下落。 只当他马首是瞻,而后暂替秋笙统领火军将士突破重围,咬掉萨满川木手里最为坚实的臂膀。这人打寺庙逃脱以武状元身份征战沙场数年之久,大越近年来战事频频,北境更是未曾太平过,一介少年出征塞外竟是鲜少败绩,理所当然算得上是年少有为。身在西北军,名声却远隔千里传到韩老将军耳里,连骨骼清奇的秋笙都要臭上半天的老爷子居然一眼相中此人,一度曾许诺定要前往威州见方久一面,谁知世事难料,竟先行战死沙场。 他成才为名着实太早,明明仍是个一身稚嫩骨肉的青年人,举江山上下,竟从不曾有一人牵挂过他的安危。 外人看来,出生入死上百遭仍可毫发无伤便轻松取胜,他简直像是懂得如何从阎王爷手里捞命,黑白无常皆奈何不了他。 甚至连韩建华亦是如此,从主战场飞奔而来已是足足小半天,却只是一门心思操心秋笙那玩命的混蛋,提及方久之名,其实也不过是想将他找来问问具体情况,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这人也会遭遇不测的可能。 周遭一片静默,韩建华狠狠愣住,正待思虑对策,将这四处乱跑两兄弟一块儿提溜回来时,却听天角军信弹轰然一炸,连忙抬头望去,竟是偏角高阁的方向。 全军视线一齐落在小小高阁之上,寒风冷涩,刮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 自窄窄一道眼缝之中窥探出去,只见高阁映远方滴血残阳,高处不胜寒,此时西风更紧,血色旌旗乘风扶摇直上三万里,英魂之下,一柄□□。 没人看得清那高阁上究竟是谁,韩建华透过千里眼几经磨损的镜片,终于认出那身着死士军轻甲服的人,竟是方久副将。 他手里握着的,正是方久此战所用的红缨枪。 韩建华呼吸一窒,只觉眼前天旋地转,铁砂裘裹在身上似有千斤之重,脊椎骨从未这般疼痛不安过,仿佛一把钢刀顺着骨头缝烧着火星剐蹭下来,黏着着层层叠叠的血肉模糊,再蓄意恶劣地捅进柔软的五脏六腑,翻滚搅弄。 将士手中兵刃,无论如何不可轻而易举许人,只除一种情况例外。 目眦欲裂间,那金戈铁马一生的红缨枪,被副将双手用力一折脆成两段,扬手抛下高阁。 英雄美人,自不当人间见白头。 方久原为西北军四大统帅之一名扬四海,南北两端相隔整片中原沃土,纵然韩建华平日里听闻了不少此人震惊天下的傲人战绩,被自家老爹影响,也有心结交这年少将军,奈何山长水阔,往日总被萨满川木和一干南境不安贼子牵扯脚步,难得北上。 直至死士军成立,方久从威州被调派至江南沿线秘密统领水师,这才多多少少算是近了些,总该是有些交集,不过区区半月消磨下来,从前里对于这人或敬仰或嫉妒的复杂情绪,便立竿见影地转化为兄弟义气,倒也是颇出乎韩建华本人意料。 武将之间称兄道弟,不过意趣相投心性相合,便是一轮皓月当空,一壶浊酒烈烈入喉,生死忧患间,舍命相陪罢了。 “天渊寺是个清静好地方,何必周折奔波,尝尽沙场苦楚求战甲裹身?”今夜的酒色浑浊得厉害,将军一双眉眼映入杯盏,低声问道,“青灯古佛了此余生不好么?” 直接提着酒坛仰头便饮的方久闻言一愣,百无顾忌地甩袖擦干了嘴角酒液,书生似的白净面皮上,两道远山般的清秀长眉微微一挑,笑道:“秃驴有什么好?老子以后还要娶媳妇儿呢,谁跟他守那劳什子清规戒律?” 酒至未醺,韩建华一摔瓷杯:“混账话!” “有什么混账?”受了韩建华假模假样的一声吼,方久毫不介意地晃晃已空了一半的酒坛,将唇舌间那口佳酿缓缓咽下喉咙,这才慢悠悠补上未完言语,“老子爱打仗就提刀上沙场,爱眠花卧柳便去青楼春风一度,天渊寺那帮老王八球还想拦住我?当我是那秃驴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远门孙子,便生来注定被困在寺庙里不得他选了么?当大爷我不长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75 脑子的么?当真可笑。” 冷风呼啸而过,方久只觉入肚烈酒经这么一吹,纷纷扬扬在五脏六腑炸开了花,脑中竟是更不甚清醒,将酒坛“啪”一声砸在桌上,不知从何处摸了个不成形的小竹笛出来,勉强睁着那双迷糊混沌眼睛辨认出了大致轮廓,几乎是用力将竹笛堵到了唇边,颤颤巍巍地吹出几个音来,竟然还颇为清幽悦耳。 韩建华伴乐小酌,眯缝着眼睛,跟着笛声摇头晃脑了半天,哼唧道:“你还真是个没心事的。” 竹笛声线本就有三分清苦幽怨,这曲调中却听不出半分哀愁情绪来,心中该是有如何浩瀚山河辽阔,才足以将这世间三千愁苦尽数吞没,转而化为笛声之中一曲轻灵? 方久闻言嘿嘿一笑,一缩手,那小竹笛便在衣角处隐没了踪迹:“料不到你我还有高山流水之缘,难得,难得。” “军营里粗人一个,哪里懂什么乐曲。”韩建华自嘲笑道,却见那人将小竹笛抓在手中来回把玩,玩着玩着,眼睛竟是骤然一眯,这被佳肴美酒泡昏了神智的青年简直像是个瞎子一般,对着那笛孔好一阵儿瞎寻摸,竟又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小刀来,作势便要上手修笛孔。 韩建华眼疾手快地拦住他:“好好的笛子,你作践它做什么?” 方久白净面孔被醇香美酒熏得通红,那眼睛却是一副欺世盗名的清明模样,这厮舌头绊着牙齿,磕磕绊绊地辩解道:“多钻它两个孔,吹着透风些,舒服。” 韩建华:“…” 瞅着这小哥抱着大酒坛豪饮的壮举,还以为此人有多大的海量,谁知不过是拿捏着做做样子,眼下恐怕已是不省人事的前兆,明儿早上起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断片。 若是此时纵容着崽子胡作非为,明儿酒一醒翻脸不认帐,非要信口雌黄栽赃陷害,生生给竹笛削多了俩孔的臭屎盆子还是得自己认着,谁他丫没事去当这个冤大头? 嘴上却是不饶人的:“我瞅你干脆把这玩意儿的孔全他娘的打空了,一股风直截了当透过去,更爽利些不是?”手下紧紧扣着方久的手腕,片刻不肯放松。 这酒鬼一怔,继而仰天长笑:“姓韩的!你他娘的…真够意思…” 他的右手手腕明明还被紧扣在韩建华掌心,却是不知如何借了个力道,左手捞来桌上一根竹筷,只听一阵微风细碎声响,竟是硬生生将竹笛打透了。 那竹筷借了他的内力,穿透那根倒霉催的竹笛,直接嵌入一旁的古树之中,深入三寸。 韩建华:“…你吃大力金刚丸了?” 方久许久未曾言语,只怔怔地盯着掌心中空的竹笛呆了半晌,神游在外的神智似乎是回来了,便转眼冲着韩建华扬眉一笑;“这根废了再做一支便是,瞧瞧你那脸色,见鬼呢!” 楼外便是正操练着的数万大军,韩建华侧身躲开那酒疯子直戳上来的竹棍子,转而伸手去抓他双臂,谁知这人虽说喝得五迷三道,却远远没达到溜走马灯的地步,招招式式耍出来还是真刀真枪,勾住韩建华探过来的右臂便是一个侧甩,趁着对方尚未反应过来的良机,直截了当地钻了韩大将军的空挡,以肘为刀,不轻不重地往他肩胛骨一撞,硬生生将韩建华整个人翻了个面儿,摊饼似的撂在了地上,这醉酒厨子在一旁兀自提溜着酒坛,七扭八歪地喝了口浊酒,两眼惺忪地嘿嘿笑道:“着了道儿了吧,傻蛋。” 韩建华这么个大老爷们被当成布娃娃放倒在地还是头一遭,愣是躺在地上半天没返过味儿来,脑子嗡嗡一阵后总算清醒大半,听着底下士卒不加掩饰的窃窃低笑,开口,却是句与眼下状况八竿子打不着的屁话:“你的耳朵,在威州西北军那儿炸伤过。” 方久偏头看他一眼,继而不以为意地灌了两口酒,这才答道:“赤血,来不及躲。” 逼不得已,却又不敢在自家将士面前显露出来,只好不动声色地在听人讲话时尽力避开右耳,他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今晚来来回回的调换姿态,却依旧是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倒也不是坏事,他低头望进酒坛,只见其中倒影已是满面风霜,不由嗤笑一声。 河岸走过尚且难不湿鞋,何况他这年年岁岁深陷漩涡深处难得脱逃的,又如何全身而退? “赤血…”韩建华喃喃道,“你…” 他话至一半,却是再说不下去,见方久面带疑惑地转过头来,这话更是说不出口了。 对于一个铁血征战数年的大将而言,若是脱口问了,保不齐便是句折辱之言。 后悔么? 明明可保全自身滴水不沾,当年却仍是选择这条征程,可否有过片刻无语凝噎? 豪情壮志于戏文之中不过须臾两三行,展露众人眼前的亦是那最为风光豪迈的极短几瞬,天地间俱是此铁骨光辉的闪现便将整代全世人欺骗,恍然以为,那惊天动地的瞬息即逝,竟是他们一生所有。 数年如一日武学苦练,边疆风霜刀剑,一将功成万骨枯…在那样引人神往的书稿之中,竟无半点记载刻画。 韩建华话语未完,方久却是借着酒意猜了个七七八八,眉眼间渐渐凝重下来,低声道:“生为大越子孙,见家国倾颓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姓楚的请来天渊寺僧人相助也不过前几日的事情…爷爷只是气我当年跑出去时将寺门踢坏罢了,他知我心中自有不平,呆在寺中只会无事引争端。至于我…” 他低低一笑,手欠地磕碎了一块瓦片,轻声道:“我只当自己是颗赤血,炸了便炸了,人人皆有一死,等着年迈衰老之时气喘至竭,倒不如趁年华赴一朝轰轰烈烈。沙场中葬送一生马革裹尸,啧,想想倒也不错…” “不行,”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扬手狠狠锤了锤韩建华的肩膀,“要是当真如此,记得往我那席铺盖卷里头添点儿茅草…这大冷天儿的,冻鼻子。” 这人愈发没了正型,该是全然醉倒,韩建华懒得理他,转身便走,正下高阁,却听一声长吟,竟是昆曲唱腔。 “了然心头三尺尘,且问谁人共我,半折破阵子…” 如今方知往事一一镌刻眉间心上,却是再无可挽留。 韩建华将手里长刀缓缓收入鞘中,回神间竟已是走上前去,将两截□□拾起,轻拂其上尘埃血迹,抬头望向高阁之上一卷旌旗,复又慢慢低头,无声给这人磕了个头。 再度起身,将军眼角微红,一面轻轻将断枪藏进铁砂裘中放好,一面狠狠别过头去,高声下令:“江南八郡已然尽数收复,全力搜捕萨满川木,刻不容缓——” 他身后便是何灵雨与军师,军火库副站主与方久虽说算不上是过命的生死之交,但当年方久混迹西北军时,多多少少还是彼此有些交集,自然知道这便是堪称传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76 奇的年少将军。如今北境平定江南收复,山河乃是一派大好景象,这英年才俊却如此这般命丧于此,未免心生哀痛,鼻头一酸,连忙抽了块手帕盖了脸,侧身闪过。 军师在一旁若有所思片刻,在韩建华带马经过时,一把拉住了他:“韩将军。” 这老头子自打从萨满川木那头跳槽过来之后,提供的全是真实情报不说,还与何灵雨一起,凭借自己天生才智助南大营搞出不少新鲜兵器来,想来也是个择良木而栖的主儿。韩建华眼下虽说心里有火,到底不好冲着这么个智囊团发作,只好勒紧缰绳停了停:“军师。” 军师:“陛下此时必与萨满川木在一处,南蛮有个隐蔽藏身之地,或许在那处也未可知。” 这军师还有个较之其他酸文人的鲜明优点,那便是爆豆子似的发言方式,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就比方说这么句话,若是寻常智多星,必当在言至根处前设置万万道机关障碍,什么“鄙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什么“鄙人才疏学浅,断然不敢造次,若是此言差矣,万望阁下莫要追究”等等一系列套话,说的好像得武人一诺便可保全性命而不死了一般,想的倒挺美。 这人一句话就戳到了点儿上,韩建华不禁在马背上正襟危坐起来:“请军师赐教。” 军师愁眉苦脸寻思了半刻,答道:“我在萨满川木手下为其效力五载有余,这老东西心思最是细密,更是个惊弓之鸟,年年月月草木皆兵,很是难以接近。我知一南蛮密地,萨满川木惯常在其中放置各种各样他自以为的稀世珍宝,若是将军信我,自当马不停蹄立即前往,可我并不可保证…定能在此找到陛下。” 韩建华微微眯起眼睛,将军师从头到脚扫了个遍,不过犹豫片刻,便伸手将他一把拉上马背:“请军师指路,我南大营三军将士,但唯军师马首是瞻。” 第78章 见明 月明星稀,传言之中深藏地下三万丈、与十八层地狱共齐平的南蛮密地,如今三生有幸得见真容一面,竟也不过如此。 只是这鬼地方该是出于某种不可说的目的,在当年打造时特意掘地三尺而断绝尘世,深度虽说未能达到传说般那样诡秘,却也是世间难寻的一个深洞。恐怕是由于年头过久,有些水汽迷漫充足的位置甚至长了些形态各异的钟乳石,而密地的正牌入口,竟是层层掩映在这些钟乳石之下,浑然天成一顶绝佳屏障。 与其说是密地,反倒更像是座地宫,若是其中陈设再铺张浪费些,竟俨然便是个精雕版的地下皇宫。 不得不说南蛮人还当真挺会享受,何况这么个东西又是前人于千百年前挖掘开凿出来的,却在如今仍是丝毫不落陈旧,更是可见其思维之超前先进。 外头冰天雪地,这其中却烧了整个连片的地龙,纵然是楚翛这般体质寒凉的人,在这地下宫殿中呆久了,都免不得要脱层外衫。 这倒不是全因为这其中热得令人虚汗尽起,楚翛回头看了看背上披着自家外衫、脸色煞白的万岁爷,见这人也被地宫中过分升高的温度熬得满面热汗,连忙扯着领口将长袍松开了些,身子着不得凉,好歹勉强将脖颈处露出来透透风,脸上不正常的潮红才算是消停了下去。 秋笙神智不甚清醒,周遭又没什么要紧的人物在,楚翛终日绷在温润和善面具下的邪肆面孔终于得以一见天日。 将棉金粉在这人身上细致上过一遍,手边没有趁手的器具,秋笙那双血淋林的眼睛楚翛着实是没本事去动,把人在一旁被炸得四分五裂的软床上安顿好了,不过区区一个转身,已将周身丁点儿温软退得干干净净,眉眼如钩,狠辣地盯紧了眼前人。 “说说吧,寨主究竟身在何处。” 他们眼下正身处南蛮禁地之内再五十里的极隐秘之处,周遭别说是活人,就是垫着脚尖溜慢步子的小爬虫都瞧不见一只,在这江南临近水土肥美之地竟有这般萧瑟景象,倒是颇为出人意料。 风沙余外只剩冰冷石壁,微冷月色倒映其上,折射出几缕清明而诡谲的光亮来,两人于背光处两两相对,眼神交错间,因伤口剧痛而倒在地上的失败者喘着粗气,狠狠道:“秋子瞻要的东西,我这儿没有…眼下我若是作势死在你手里,说说看…” 淋漓鲜血流了一地,萨满川木连续倒抽数口凉气,这才从尚且温热的胸口处找回了言语的气力,断断续续道:“大越皇帝会如何想?…崔嵬…阁阁主…楚翛楚公子?” 楚翛微微眯细了眼睛,就在萨满川木以为他心中本就不甚坚定的意念行将摇摆,就要乘胜追击时,他却只是悠悠然转了两圈长刀,笑道:“我家媳妇儿如何看待我,难不成还要族长大人劳心伤神替我考虑么?也太窝囊了。” 他将这番惊世骇俗的混账话说的这般不容置疑,萨满川木甚至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颤着嘴角道:“你和秋子瞻…?” 楚翛将这人口可含鸡蛋的吃惊神情一概过滤,漫不经心再转悠两圈长刀,曲起左臂,将满是血污的刀身在轻甲服甲胄上头缓缓剐蹭完毕,话音含笑:“这事在京城已不算什么秘密,风言风语传了好些年岁。族长大人,您安插在子瞻身边的密探看来并不很靠谱,该是错过了多少好戏?” 萨满川木的表情瞬间更臭,一句问话来不及出口,便被楚翛凉丝丝打断:“说来也是人各有命,想当年邓七那头的线人躲得比你家这位严丝合缝多了,到底是提前了不知多少天被料理…您这副吃人神情大可不必对着我使出来,人不在我手里,该是正在京城大牢里头吃香喝辣,胖乎匀称了不少,仔细瞧瞧,也是生了张俊俏面皮,怎奈何族长大人不得慧眼识珠,偏叫这小美人去做这等血腥活计?放在床榻间好生供养着,用处说不定还大些。” 阁主大人原先便是个刀子嘴斧头心的人物,损人伤心的话那是连珠炮似的往外冒,这些年头跟着秋笙学了不少浑话过去,开起嘴仗来便更添一副腔调,着实气人的很。 好在萨满川木此时已经分不出精神来赌气,自从楚翛口中蹦出“京城天牢”这四个字后,他整个人便已如被施了定身术一般难以动弹,奋力挣动了几下,咳嗽着吐出两口血来。 他们是何时知晓此事的?那些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秘密传送是否早已干净布置在他们眼前?这男人是否早就隔岸观火,却抱臂含笑一直耗到如今,才施施然踩住了他的尾巴尖儿。 可知在落在猫科动物手里,就连死都是件奢侈不过的事。萨满川木这头甫一喷出血来,楚翛便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他的肩膀,将这个分量绝不轻松的大男人强行连带起来,回头环视一圈,将他安置在一张在废墟之中侥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77 幸存活的扶手椅,随手从怀里摸了只小药包,扼住男人双颊,按住喉头口穴位,不由分说便整包灌了进去,徐徐站起身来,仍是轻甲服妥帖在身的端正模样,却是正对着再狼狈不过的敌人。 萨满川木爆发一阵较之方才更为激烈的呛咳,他用力挥舞着双臂企图抓住楚翛来不及撤回的手指,却扑了个空,徒剩一把灰尘在手。他茫然抬起头来,却只看到楚翛那刀削般清瘦干净的下颚,和被刻意抿成一道细缝的嘴唇。 他惨笑一声。 终归穷途末路。 他冷哼道:“若是那人当真在此,又绝无深刻交情在其中,我又何必拼着这条老命跟你吊着?” 楚翛丝毫不为所动:“你以为我当真不知?诸如在下一类的死要面子活受罪标杆的思维?如若好声好气诱哄着,保不齐能问出个所以然,可眼下已是闹腾到了这么个地步,便是不加威胁迫使,阁下必定认为此番是自己受辱,这嘴,再要撬开,恐怕难。” 他微微叹了口气,回身时,眼神在秋笙身上略略扫过:“倔驴一头转不过弯儿来,和气节冷刚强绝不是一回事,别凭着一腔早该冷静下来的热血空思量…交钱办事,人家都没替你卖命,谁给钱谁是大爷,你这是拼了老命给□□立牌坊,热脸去贴热屁股,族长大人,我都替您冤得慌。”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点子上,通常情况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下一刻将发生的,无非一方主动示弱免去横刀相向,亦或是拼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 而像萨满川木这种从小到大嚣张跋扈惯了的大统领,前者显而易见就是白日做梦。 楚翛发了一晚的迷幻梦境早在路上磨平了七七八八,说来也只是给萨满川木个小台阶下下,不领情便罢,他右手始终是控在刀柄上的。 这必败孤狼眼中精光一闪,整个人像是被赤血从扶手椅上弹起来一般,直勾勾地冲着楚翛而来。 阁主眉眼狠狠一敛,却不是为这只剩半口气的老头子。 他高跳劈来的身影之后,竟是再有一人,宛如鬼魅,不知从何处飞掠直至眼前,这身后人的剑锋,甚至走的比占据位置优势的萨满川木更快些。 来人戴了个鬼王面具,他生的形销骨立,单薄面皮整个被掩盖在下头,看不分明。 楚翛后撤一步,借势将长刀从刀鞘中利落拔出,只听一声嗡鸣,两人手中刀剑相抵,势力竟是堪堪相当。面具人本是趁人之危偷袭,显然是没想到楚翛竟能吃住这一招,下手转势明显慢了半刻,仅仅是这细微缝隙之差,楚翛已是自长靴中抽出匕首,调转身体,就着猛冲上来的萨满川木便是一记狠招。 巧妙避开他的心口胸腔,干脆扎进萨满川木的腹部肌肉中,那一小块皮肤中还残存着秋笙不久前留下的刀伤,这般雪上加霜地一戳,效果简直超乎想象,再加上那匕首是先前在楚翛轻甲服小毒瓶中完完整整滚过一圈的,崔嵬阁阁主亲自配出来的麻药自然有所奇效,不过一息之间,苟延残喘的老头子便哼哼唧唧地不动弹了。 楚翛眯缝着眼睛扫了他一眼,悠哉游哉将匕首慢慢插回原位,冲那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笑道:“寨主乃是贵客,远道而来,楚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一身长袍的黑乌鸦这才冷冷一笑,扬手将面具扔到旁侧,两手在长剑中央不知如何轻轻一扭,便转而抓了两把短剑旋身而上,双剑严丝合缝顺脑瓜顶儿劈来,大有将阁主金贵的脑袋当成烂西瓜劈个粉碎的架势。 还留着后手,看来方才是并未出尽全力。 楚翛横过长刀迎头看上:“寨主未免太过急色了…旧友相见,难道不该闲谈上三五日,说说心里话的么?” 闲话到此为止,这女人攻势又快又猛,楚翛被逼得不得不全神贯注认真对待,好容易抽了个空隙回眸一看,恍然间,竟是直勾勾地看中了一双满是血污的眼睛。 明明遍体鳞伤眼神不济,那人却还是趁着这转瞬即逝的一刻,抓紧时间冲楚翛龇牙咧嘴地一笑。 他微愣,竟是在这紧要当口坠于对方并不如何招人喜欢的笑容里头,再难回神。 “江南一线行将收复,其□□劳最大的莫过于王爷。若是没了王爷支持供上的那些银两财宝,这整个战场如何撑得过来呢?” “陆大人此言确实在理,王爷,等到陛下收复江南归来,必定有所重赏!” “南大人此言差矣,难道清安王爷还会在意那些浮于皮毛的丁点儿赏赐不成?您将目光眼界放得这般不值一提,万望千万别拿这掉价子的想法往王爷身上靠。王子皇孙家的人物,谁还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奖赏?” 众人七嘴八舌实在烦人的很,秋维耐着性子听了两三句,末了,纵然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对聒噪王八精的耐受能力方面,确确实实比不上自家小侄子。 想当年也算是个当机立断风风火火的少年,身上棱棱角角无一不张牙舞爪地凸显出来,刺得周围人浑身上下满是淋漓伤痕。秋维云游天下时,听闻秋笙将那乌烟瘴气的朝廷竟是治理得井井有条,还嗤之以鼻得认为不过是凭着三分年少意气,暂且将心高气傲的老骨头们吓怕罢了,今日有幸终得亲身体验一回这帮所谓“气血两亏”老骨头们的口舌功夫,才恍然体会到秋笙这些年来的苦处。 果真站着说话不腰疼,最体己不过亲手下河摸摸鱼。 诸如王九斯一类的人物去了不少后,朝堂中多多少少清明了些,却总有些多年间无功无过的老鸡屎们苟延残喘,不做处理如鲠在喉般难受,若是狠下心来拔去这眼中钉,却颇有几分栽赃陷害的嫌疑,或许会伤及在场诸位忠臣之心。 秋维微微眯紧了眼睛,一面面无表情地状若认真无比地听着所谓直言进谏,一面暗戳戳地捏紧了手指,兀自揣度着究竟该如何将这些老东西挨个儿除了去。 这陆允虽说是个堂堂左相,却实在是个名副其实的草包,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本事使得那叫一个顺溜,当时王九斯在朝廷中兴风作浪时,这家伙没少帮着添砖加瓦。 那还有个按察使赵彦,脑袋上顶着个督察百官的名号,暗地里却偷偷摸摸地干些见不得明光的勾当。尚未至天命之年,竟已是满头花白长发,想来不过是操心过度,这阴阳间的黑钱也不知可否有寿数来享。 这二人在诸多老王八里头可谓是两枚清新脱俗的扛把子,枪打出头鸟,若是要动手清理朝堂,必然要顺着这两人头顶开刀。可人二位数十年混迹京城,其间枝繁叶茂可说是发展到常人不可想见的地步,斩草除根恐怕说不上容易。 眼下陆允正在吱吱歪歪地哼唧,秋维正暗自筹划该如何借助他手下各种力量将此人连根拔起,该当是想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78 到什么方便动手的妙招,竟是出人意料地冲着陆允一笑。 这可怜巴巴的大越左相当即就哑了火,谁不知道如今当朝一把手掌控全局的清安王爷,是个百年不笑的木头人? 千年铁树开了花本就令人惊奇,虽说这是在陆允千方百计拍此人马屁的前提下,这铁人冷不丁阴恻恻一笑,却还是吓了这马屁精一大跳。 心里头一着慌,其作用便立竿见影地落在了打着牙齿的舌头上:“王王王…” 不料秋维仍是含笑瞅了他片刻,直将这壮年男子满身的鸡皮疙瘩尽数唤起,这才若无其事地笑道:“汪汪什么?喊狗不成?” 这男人的心思着实难猜,身上煞气较之秋笙有过之而无不及,笑起来非但绝无半分暖意,倒是冷飕飕地引人发颤。陆允当即直身而跪:“王爷饶命…小臣不敢有半分不敬…” 不敬? 秋维脸上笑容微敛,直截了当哂道:“就晾着陆大人这副举世无双的软骨头,不敬这等大事,恐怕是做不出来的。” 这明明是害人尊严的话,此时听在陆允这儿,却是十二万分的顺耳,忙不迭地陪笑道:“王爷慧眼识人…” 秋维不愿再多费口舌,长些眼力见儿的诸位大臣也识趣地不再上奏开口,他缓缓将固定在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轻扳了下,低头道:“江南既已平复安定,现如今也大可放心,至于诸位所道听途说来的的什么朝中银两周转不灵的消息,尽可全然不去相信。在陛下安然归京前,凡事皆以本王口中所出为准…董大人、胡大人。” 董琦、胡天都出列:“臣在。” “回头整顿整顿京城附近诸多地域的银两财货状况,等着战事一平静下来,国库便该有余力去兑换先前欠下的纸票。董大人,边远地区倒可暂且放放,先将这周围王权富贵安定下来,必要时候,调京城御林军镇压住,断然不可在眼下重振威风时再出偏差。” 董琦上前接了军令,这老头子自从几年前在威州一战中被炸得七荤八素,至今双耳仍然有些嗡鸣,逼不得已只好练就了读唇语的本事,鼻梁上架了副好不可笑的琉璃镜,一双芝麻绿豆小眼在那透射中显得愈发古怪蹊跷。 他直挺着腰背慢慢低下头去,听到秋维四平八稳接着道:“大冷的天儿,且先都散了去…陶大人,江大人,劳烦一留。” 内侍会意,吊尖了嗓门喊道:“退朝——” 议政殿中众人纷纷作鸟兽散,一时间安静下来,内侍上前几步将四周侍从都悄无声息地带了出去,回身带上了殿门。 熏香里头透着些许为不可察的冷意,这无论喜怒皆是一张素淡面皮的王爷抬手喝了口冷冰冰的普洱,连唇齿间都隐隐渗着寒意,声调低沉:“皆是可信之人,你且出来罢。” 陶清林好歹算是有过一两回经验之人,总没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吓瘫了,草木皆兵的江辰却还是新鲜不过的头一遭,反应过来再威严肃穆不过的议政殿中竟还有旁人存在,差点儿没忍住炸开一身寒毛,临了总是默默忍下,抬头看了看房梁,这吊着的半口仙气却险些咽回去,只吓得满面惨白,神魂不复。 原他头顶上正吊儿郎当地竖着个男人,他维持着蝙蝠般的吊诡姿势半天不动,似乎是犹豫不决许久,好整以暇地收拾打理了一番自家装束,这才飘飘忽忽地晃悠了下来,端正跪在秋维面前,一丝不苟地磕了个头:“参见王爷。” 而秋维却连个正眼都吝啬得不愿给他,只冷冷斜了眼过去,便道:“挑简明扼要的说,别耽搁时间。” “是,”转身换姿为直立,男子字正腔圆道,“陶大人、江大人,江南一战历时过长,大战期间,军饷、军火、军械及周转朝中一系列银两皆是如今的大越承担不起的。王爷借助先前游历江湖十数年的本钱,在江湖各大门派借的借抢的抢,又从天渊寺和巫蛊寨调取了大批黄金白银,这才勉强填补上了国库的亏空赤字。凭借王爷眼下的势力与信誉,除了南疆巫蛊寨寨主之外,其余皆是宽限了朝廷数十年时间慢慢偿还债务,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便更是无一人胆敢质疑王爷的所作所为。” 与资历尚浅的陶清林相比,江辰多多少少还是对南疆有些了解,也有些闻声色变的意思:“寨主不肯同意不成?” 黑衣人微微侧眉看向秋维脸色,得到允许后方才答道:“那倒不是,最不怕的便是南疆揭竿起义要造反,大越随随便便一棍子就能把这小破地方砸个底儿朝天…” 他顿了顿,声调微沉:“只是眼下,这满身毒虫子的臭婆娘,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第79章 落刀 楚翛未曾下死手将萨满川木的脑袋转着圈割下来,其中缘故无非是牵挂着秋笙大概还有些要紧事要从这人口中问话。眼眉一斜,却见竟是吊着一双血红双眼的万岁爷承影剑出鞘,冷冰冰剑锋舔了倒地之人脖颈一圈,干净利落地放了血,胡乱抹了把满面淋漓鲜血,微微扬眉看过来。 他眼中仍是向外隐隐约约渗出血来,纵然是遮天蔽日的昏暗地宫之中,仍被不知何处透出的光辉刺得眼眶酸疼。秋笙一面勉强支撑着沉重眼皮,脸上却露出些许地痞流氓式的邪笑:“还当寨主是个多金贵的客人,看来不过被这心机小老头耍个团团转罢了。这么个狗洞放在京城中,连朝中最最卑贱死囚都不屑于此,寨主倒是十足的安之若素,这心态精神倒也是常人难以想见之高度…” 寨主与楚翛缠斗许久,这两人无论是从刀法剑术,亦或是轻功步法上来说,都是难分伯仲旗鼓相当。眼下又都是拼了各自性命求一结果,不过须臾一炷香工夫,两厢已是大汗淋漓难以为继,双双停顿下来,看向那聒噪不休的半瞎。 秋笙迷蒙模糊的瞳孔间影影绰绰立着两个人影,八风不动地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也将两人的大致轮廓认了个七七八八,刻意避开楚翛难辨情绪的目光,转而对着寨主挑衅道:“当真可惜,如今阁下金钱树已断头于鄙人剑下,寨主不如委屈委屈,跟秋某人做个交易可好?” 寨主冷笑道:“作何交易?” 秋王八蛋面不改色继续瞎扯:“自然是金钱交易,南蛮当年给你多少银两收买南疆将金辉土尽数交付,我大越自当以双倍价格转来,如何?” 他话音未落,却听风声一变,两眼狠狠一眯,只见那女子不知猛然间被搭错了哪根筋,竟毫无征兆地举剑迎面劈来。她使的是柄剑柄极短而剑身极软极韧的一对短剑,这东西虽说不方便控制还容易自伤其主,却也有着寻常刀剑难以想象的灵活程度,眼瞅着剑锋破风直冲他下盘而来,不知怎地,竟是于半刻间横过剑尖,冷冷一剑便直勾勾冲着心窝口撞来,片刻间一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79 套虚招耍的着实巧妙。 秋笙原本还企图凭借这一星半点的视线判定敌方攻击位置,然而在寨主头一回转换方向时便彻底放弃。她剑锋转的太快,而他这双近乎半瞎的倒霉眼珠子别说判定最终攻击落点了,就是跟上她刀锋的转换速度都无比艰难。在这种情况之下,留着这双眼睛纯属就是鸡肋,半点儿忙帮不上不说,还净给他脑子里灌输些错误信息,好不混乱。 旋身撤步,随手撕下一块长布条蒙上双眼。在视力被全线阻隔的情况之下,听力变得格外清晰分明起来,一呼一吸间,抬手便精准对上了那汹涌而来的刀锋,吃住力道,正要反身回击时,却听那人浅薄呼吸蓦然间靠近数步,肩上重力顿时一轻,转而不过半刻,手腕处竟是轻轻一痛,知是那人的手笔,倒也懒得躲。任由那针尖带着些泄愤的气力狠狠捣进了穴道,着实耐不住疼痛,闷哼一声,却已被楚翛借力打力往后推了半步:“少来碍事。” 秋笙也不知怎得,猛然间就从这句半阴冷半埋怨的轻叹中听出了无限缱绻深情来,嘿嘿轻笑几声,却到底没拿这话当回事,转眼间竟是再度横过承影剑劈去,堪堪扫过楚翛与那女人相交在一处的刀锋,瞎巴着一双眼睛,透过层层叠叠的白布看向身侧人,玩笑道:“放任你跟这妙龄佳人胡作非为么?倒真是嫌弃我碍事了不成?” 他这副尊容掺和到这战局中来,幸亏早些年岁在京城中有过一段眼神不好借耳力衣食住行的经验,否则除了给满头大包的阁主大人添乱之外,可谓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寨主冷冷盯紧了眼前的半瞎,凉薄地倒吸一口冷气,借助体内沸腾的热血微微暖化,复又轻巧吐出,顺着唇角缓缓蜿蜒而下,竟是条遍体赤金色泽的小手指蛇,鲜红妖异的蛇信一伸一缩间,稚嫩却致命的毒牙隐约可见。 “大越朝廷逼人太甚,我南疆已做出历朝历代以来最大让步,却仍是未能让秋家猖狂子孙略有收手,想来陛下欠在鄙人头上的数笔债务,当是再不清算了罢?”那小蛇晃晃悠悠地沿衣领而下,姿态优雅清丽至极。眼瞅着就要磨蹭着浑身冰冷鳞片接触到地面,楚翛轻轻皱眉,不落痕迹地挡在了秋笙前头。 他自以为这番小动作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那瞎子早练就顺风听万里的本事,这鬼地方虽说无风可顺,却好在秋笙早对他身上那略可琢磨的清浅气息再熟悉不过,加上这距离离得着实太过接近,阁主只略微挪动脚步,一动一静间便俱在他手掌心之中。 秋笙心知此番行径着实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些,楚翛隐晦却难以掩藏的怒火他全然感受得到,眼下却更是明白,这人终归还是护着他的。 他脑子分两半,一边斟酌体味着这人别扭而细腻的温柔,半点不舍错过漏掉,另一边却在细细思索寨主方才这话中深意,琢磨片刻,反应过不对劲来:“都多少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的小破事儿?那债务虽说拖欠的时间长些,寨主深明大义还是要体谅体谅,这大打仗的,哪有工夫攒钱还债呢?若没记错,该是去年八月十六刚刚清完最后一笔?寨主贵人多忘事,莫不是记不得了?” 楚翛半挡在他身前,极轻极浅地皱了下眉。 不知有意无意,方才秋笙言至“八月十六”之时,竟是刚刚好做了那么暧昧而万分正人君子的半刻停顿。 他回头看去,却见那衣冠禽兽正满面正儿八经地拿双瞎眼瞪着寨主,正感慨原是自己多虑,岂料那瞎子竟仿佛受感应一般,直勾勾转过头,抓紧片刻时间,挤出一对深深的笑涡,冲他讨好般地一笑。 顿时哑然,这么个生死祸福一线间的攸关时刻,这崽子居然还在处心积虑哄他高兴。 八月十六还完债务? 多半放屁。 目光相接也不过刹那之间,秋笙转而看向寨主,却极其敏锐地感知到对方方向气流的微小变化,并非是轻功使然,却是数道气息同时不同向速速变动,不过因转身一笑错了半瞬,已迫近至再难全身而退的距离。 暗器! 却不是全然冲着自己的方向来的,临得近了,大概能听得出起码是有一半以上的数目,目标显而易见是自家媳妇儿。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冷汗已是不知不觉间浸透了单衣,后脊背近乎以肉身与轻甲服相贴合,冻得秋笙头皮微微发麻,缓了口气,知是楚翛为他截了至少三分之一的暗器。 两人相距极近,凌乱呼吸紧贴耳畔,秋笙终决然狠狠抽剑出鞘,厉声喝道:“你南疆终亏欠大越锦衣卫千百条人命,我在此处且懒得与你这等冷血魔头算账,你倒是毫不客气地漫天遍野乱扣屎盆子…” 牢骚放了一半,却是再难抑制杀心,啰嗦鬼左手轻搭了下楚翛的右肩,低声道一句:“攻她下盘,留她性命。守得住么?” 未得回应,一边分心与寨主草率过了两招,半拖着那人右臂向后退了三五步站定,颇有些心慌意乱地去抓他的脉象。手指刚一搭上去,却蓦然想到自己也是个对医术狗屁不通的门外汉,心焦不已,低唤道:“阿翛?” 两人于匆忙间都乱了神智,楚翛竟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秋笙压根儿不懂半分医术,心跳顿时一停,蓄意用力将手腕从那人手下抽了出来,力道之大,已足以让对方察觉到不对劲。 “阿翛?” 一人终难分神于两处,便是阁主这般灵巧身手的人物,替秋笙挡过了半数以上的带毒暗器,终究是无法将自身全然而退。本以为那条阴毒邪气小蛇是那人直冲着秋笙而去,谁知毒物径直逼到眼前之时,才了然,这玩意儿竟是通的人性,直勾勾地朝着防守不力的自己而来。 护得了身后人,却是防不胜防,直觉半边身子浑然一麻,头晕目眩之感铺天盖地倾倒过来,已近再站不稳,血管之中隐隐约约曾有那东西作恶时隐秘而清晰的痛感,双眼一眯,却见自细细密密眼睫间,竟是看到那女人阴冷邪佞的笑意。 “阁主?这滋味较之崔嵬楚氏的毒骨之痛不知如何?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阁主大人多多海涵,毕竟论起制毒水准,南疆巫蛊寨终究是比不上昆仑崔嵬阁的。”寨主轻笑下,晃晃手中长刀,渐渐逼近颇有些心慌意乱的秋笙,“小巫见大巫…可据密探来报,阁主毒骨该是已除了大半去,逍遥了这两年,也该是重新尝尝这味道的时候了…” “你…”那小蛇不知在何处血管之中周游一圈,竟是施施然再度退了出去,却是在五脏六腑间烙下一连串灼痛,大半个身子倚靠在秋笙臂弯中,他几乎站不住脚,连舌根处都微微泛着甜腻的血腥气,浸淫在麻痛间,只得颤声道,“休想…” 寨主冷笑一声,横刀劈来,楚翛将尚未沾染到毒意的右半边身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8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80 体极力翻转过,蹭了把寨主刀锋,只听那半瞎自身后阴恻恻一笑,心下一惊,转而却见秋笙蹲身而下,单手撑地,似乎是集中注意力感受地面震颤,片刻后,抬头扬眉嗤笑道:“我大越死士军已到…还要负隅顽抗么?” 出乎意料,寨主竟是并无半分惊慌,被楚翛挡回的刀锋略微调转个方向横在肩头,瘦削脊背冷不丁扛上个这般硕大弯刀,整个人显得极为不协调,面容细细看去亦是扭曲不已:“不过一死而已,且让我将锦衣卫千万人性命皆做了陪葬伴我下地狱便是。你又奈我何?” 寨主对于秋笙的印象尚且停留在数年之前的少年相貌,一厢情愿自当这番直戳着痛楚扎进去的冷刀能将他防卫尽数摧毁,那头楚翛吊着半昏沉的脑子也多多少少有些忧心,正要将自家委托天渊寺寻古籍去蛊一事和盘托出,却见秋笙不过将围着他腰杆的右臂略紧了紧,只冷冷道:“人命官司算在你头上,回头九泉幽冥之间下油锅走刀子的是你不是我。你算的过他人天命几何,可曾点点数数自身背负几多血债深仇?从疯子手里讨蜜,还不如去拱猪食,多少还稳妥些不是?” 寨主冷着一张白面皮,但见远方尘土渐渐飞扬,自知穷途末路,却仍是不能免俗,提刀在手,向那心不甘情不愿的陪葬品直冲而去。 秋笙借着吃招的力度猛一深蹲,将怀中人轻轻一放,承影剑便转瞬带风声而出,猛然与那毒人胶着在一处,一时间难分高下。 长期饲养各式毒虫的身体是经不得这般长时间激烈的单打独斗的,这也是方才冗长的战斗中寨主为何使尽手段投机取巧的缘故。而那些鬼把戏单独拿出来或许称得上是锦上添花,然而寨主自身气力功夫却不过是块难以差强人意的破抹布,强撑半刻后便有些力不从心,狠狠倒抽一口凉气,眼角含泪,低吼一声,劈刀砍去。 当今大越朝廷的实质当权者不知通过何种手段,竟几乎调动了全天下有所势力的三教九流,这些随随便便拿出来一个便能轻而易举将南疆铲平的门派,居然各自选派出个人物,拉帮结派地堵在巫蛊寨前头要银子。不过三两回,已近乎将整个南疆继续全数撬走,好端端南疆沃土之地,区区数月过去竟已是饿殍遍野,白骨处处可见,其骇人程度丝毫不亚于地狱中刀山火海。 死便死!她堂堂巫蛊寨寨主,守着那大小毒虫过了一辈子缩头缩尾的清苦日子,临至终了,难不成还不兴她走得轰轰烈烈些么! 热泪滚滚流下,却是报仇寻错了对象,这番由银票演变成血肉躯体赴死惨剧的罪魁祸首,正全须全尾地端坐京都皇城之中安然品茶,陶清林与江辰立侍左右,丝毫不敢怠慢。 议政殿大门紧闭,正中央便是那个面色苍白似有病容的黑衣人,仍是把似是揉着沙土的公鸭嗓:“王爷,南疆状况着实令人堪忧,那些派去的江湖门派似乎在秉公办事之余,还强行征要了不少私钱,眼下南疆已是近乎空城一个。黎民百姓死的死伤的伤,甚至易子而食的景象亦是遍地可见…至于那寨主,坊间流传之言,似乎是动身前往江南战场去讨饭食去了,至今已有大半年没见着人影儿。” 江南? 秋维气定神闲抬手品茶的动作微微一顿,陶清林却是先行问出他心中忧虑:“陛下难道不是身陷江南战场正难以脱身么?此人若是心怀不轨意图不利于陛下该如何是好?” 江辰多少还算冷静些,转眼看向一旁将茶杯缓缓搁下的清安王爷:“王爷,不知我大越究竟是何时与巫蛊寨寨主结下仇怨的?” 秋维冷冷递个眼神过去,那边黑衣人便顺手接过话头道:“南疆本就不甚富裕,这些年来战火频频也不可避免地殃及。近来江南战局一度军械甲胄物资吃紧,免不得要向寨主那头讨要些,从中借助的各种江湖力量,只怕是又从中间捞了不少好处…南疆此时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江辰一惊,虽说向来称道巫蛊寨乃是大越手中三大利剑之一,双方却从不掺和到过多的银票交易之中牵扯彼此,谁知如今竟是被这个初回朝堂不久的王爷破了戒。 “王爷,这恐怕不妥…” 秋维静静斜过一眼,面无表情答道:“不然江大人以为呢?这江南究竟是靠着什么当后盾打下来的?” 这人态度太过冷硬,江辰不敢贸然在眼下二对二的局势下明目张胆反对他,只好凭着方才黑衣人说出的只言片语兀自思索一番,好歹是分辨出了这事大致的轮廓。 自从江南开战以来些许年头,秋笙本人倒是连京城都懒得回来一趟,外界人士却不见得都是这般以为。清安王爷当朝已是一把手的事实也应他本人的要求对外封锁,前太子眼下恐怕尸骨已寒,对于任何一个对皇城内情并不了解的外人而言,无论大越朝廷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自然而然都认为是经由秋笙一手制造出来的。 有理说不清,天知道冤大头秋笙本人对于这些几乎称得上是下三滥的手段竟一无所知。 江辰背后汗毛一炸,怪不得放着南疆巫蛊寨这烂摊子不搭不理,转而却一门心思奔着战火纷飞的江南去了,显而易见的动机不良。 “王爷,若当真如此,陛下岂不深陷危机!这朝中之事他绝无知晓,却要为此迎强敌怒击…” 江辰深深陷在自己的思考之中,一时之间竟是没顾得上照管身边这个炸毛小清官,只一个不察,便被他钻了空子,兜头对着那连猫皮都懒得披的野蛮老虎就是一盆冷水。 秋维明显是想到这一层,却是出乎意料地冷静,低眉饮了口热茶,模糊道:“江大人,这点你可否早些时候便已经想到?” 老虎屁股似乎长错了地方,血盆大口竟朝着猎物预想之中全然相反的方向咬去,江辰一愣:“王爷?” “想到了就老老实实说,少藏着掖着,本王没小笙那好脾气,还当回如同以往一般左思右想江大人的想法不成?”秋维轻轻咳了一声,不等江辰的反应,便抬头冲那黑衣人点头道,“下去吧,这事交给朝廷来办,嘱咐那些江湖闲散人收敛点儿,少闹出人命…若是南疆人死光溜,本王第一个把他们挨个儿发配过去繁衍生息。” 黑衣人顿首离去,只一个转身移步,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秋维迎着江陶两人战战兢兢的目光,背着双手定定走到议政殿门口,只轻轻道了声“来人”,殿门便被悠悠推开,一侍卫正立侍左右,躬身道:“王爷。” 秋维淡淡往后一指:“给董琦送去,从兵部调点儿人去帮帮小笙。”话音一落,他也不再回头,拂袖转身便走。 只余门内两人怔怔相对,竟是不知那人是如何在这须臾工夫写出那般冗长的调兵令的。 第80章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81 千钧 秋笙的眼睛在他自己超强耐痛能力的影响下,总归是并无大碍,江南之中军医却是没一个能彻底根治此疾的,又被大战初结时诸多琐事牵绊,南大营离了他终究是难以为继。正因如此,万岁爷只好吊着一双半瞎的大眼戴着副玻璃镜四处晃悠,却是不知到底是韩建华找的所谓受益人不过是个江湖骗子,还是秋笙伤的着实蹊跷的缘故,这挥斥巨资购得的玻璃镜并未起到众人理想之中的效果,秋笙上回不过前去后厨给楚翛煮了碗银耳莲子汤,竟是将半壶滚沸开水糊到了左手手背上,烫出了一连串触目惊心的水泡。 自办完方久丧事后,韩建华的心气便有些莫名其妙的狂躁,一见了秋笙被烫得肿胀不已的猪爪,登时便忍不住:“我他娘的这就去把那老头子的脑瓜子亲手剁下来!他奶奶个豆包,都这么办事的不成!” 反倒是半瞎悠悠然地伸出猪蹄扯住了他的袖子:“罢了罢了,该烫,是我自己不小心。” 韩建华含在胸口的数百句污秽脏话,被秋笙尽数压了下去,只好装出副横眉竖眼的模样冷眼看了他半晌,猛然道:“就这么进去?不怕叫您家那位心疼着?” 大概是韩建华这句“您家那位”格外戳秋笙的心窝子,瞎子先是嘿嘿一笑,继而不知想到什么,竟是愁眉苦脸起来,韩建华心惊胆战正要拔腿便跑时,竟见这货再度嘿嘿傻笑起来,将大将军往边上一推,端着碗热乎乎的八宝粥就要往帅帐里头冲,却被对方横起一剑拦住:“唱戏呢啊你,变脸宝宝?” “这你就不懂了吧,”秋笙将粥碗换了只手托着,就着这么个别扭至极的姿势讲起学来,“我媳妇儿心疼我,自然高兴;可我转念一想,我受伤媳妇儿比我更难受,自然难过;然而方才转念又是一想,说不定我那心慈手软的小媳妇儿一心疼,就把生我的气这回事抛掷脑后了,不过烫了一烫就可哄好他,这手就是被生生煮成京城卤汁小猪蹄,也值当的很呀!” 韩建华将脸憋成猪肝色:“…” 秋笙不以为意,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扯皮:“啧,就瞅你这副吃屎一般的面色,便能轻而易举得知为何王登能够混到媳妇儿而你却只有跟着南大营糙老爷们虚度余生…作孽啊作孽啊老韩!” 恐怕是为了应景,万岁爷说到兴起,甚至捞起猪爪拍了拍韩建华的肩膀,却到底记挂着那碗粥,右半边身子动都不动一下。 韩建华叫这人历时持久的吃屁脾气训练得一点儿意见没有,只好朝着帐内努努嘴道:“送粥去送粥去,滚远点儿。” 秋笙毫不在意地大笑一声,扬扬手进了帐子,却见楚翛已是自暖被窝中坐直了身子,正半披了件狐裘长袍捧了本书看,见他进来,也不言声,只微微抬高了苍白脸庞冲他笑了笑。 “连日地吃了这么多苦药,嘴里怕是淡淡的没什么味道,特意向着那厨子讨了两只新鲜鸡蛋,拿小煎锅细细地煎完切做了蛋皮丝。你且先尝尝看,不好便再等着我现去做一碗出来…”见楚翛伸手拢了把落花流水散了一肩的长发接过来,眼界明明是不分明的,秋笙却不知从脑内何处硬生生扒拉出这人此番模样,无端口干舌燥起来。 自从前几日这人身中寨主那鬼头的手指蛇之毒后,先是莫名其妙拖着病体消失三两日,自全须全尾归来后,秋笙已是昼夜不分悉心照料了他已近一月之久,眼瞅着江南温暖之地迎春黄花已然盛放,阁主这把饱经风霜的脆骨头也没见得多大起色,那边万岁爷又仍是被迫瞎巴着一双眼睛,两人于这小小帅帐中同床共枕已有一段时日,秋笙自喻并非柳下惠一般高风亮节人物,自然是有些精火上窜。搁在旁人那看,便是万岁爷平白无故地流了好几回鼻血,还当是大战初捷心有余悸所致。 心上人当前,钢铁热血男儿也该有绕指柔情难以割舍,更何况是秋子瞻这么个并不怎么正人君子的大尾巴狼。 楚翛已接了碗施施然咽了一勺入口,困于羸弱身体而始终不见血色的唇经由这高温一烫,顿时显出些明媚嫣红的色泽来,微高眉骨的阴影掩过长睫下一双瞳眸。一时间,这张脸上白的白红的红,如黛长发自而后垂落双肩,倒也有几分夜半三更山中鬼魅般的大好颜色。 秋笙定定地瞧了他许久,终于缓缓张大眯紧了的双眼凑上前去,迎着楚翛尚来不及惊讶的温润眼神,轻轻吻上那沾染饭粥香味的唇角,趁势将小瓷碗从他手中施力抽走,转而在楚翛回神微向后仰时,不着痕迹地狠狠倒吸一口凉气,追着那左躲右闪的双唇便再度侵占上去,舌尖温热,慢慢舔走他唇齿间的粥香,坚定不移地印上自己的气息。 “子…” 他不过在最初略微惊讶片刻,随即便偏头辗转几下,细细舌苔压着对方洁白齿列快速扫荡一圈,趁秋笙食髓知味愣神之时,一直顶在他胸口的胳膊肘稍一用力将人推开半寸,抽身取了搁在桌上的小瓷碗,转眼冲不明所以的万岁爷低低一笑:“当我是你么?躲开,肚子里空荡荡的,难受的紧。” 说到做到,楚翛伸手在秋笙湿漉漉的下唇上轻薄似的蹭了一把,便已扭腰直身而坐,端着瓷碗一勺勺吃起来。 浑然不知被自家媳妇儿撩骚到的万岁爷怔怔反应了片刻,方才明白过来楚翛那话指的究竟是何种意思,霎时间脸上表情放烟花一般瞬息万变好看至极,却是顾不上脸红意欲滴血,只痴痴地伸手攀到楚翛的左肩上清浅摩挲了两把,见那人竟是一副全神贯注喝粥的模样,心中邪火因这宛然岁月静好的画面清静了不少,低眉眯眼看了看楚翛搁在膝弯上的古书,哼唧道:“什么书看得这般入神?” 楚翛吃相颇有几分王子皇孙家的优雅精细,却也不是个细嚼慢咽的主儿,不过顷刻之间,小半碗粥已是尽数吞咽下肚,抬眼看进秋笙那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淡淡道:“前一阵子传书给许留山,他便寄来本或许可医治的眼疾的古书来。虽说的的确确是部言语尽善尽美的好医书,言辞间却太过繁复琐碎,像我这种半个门外汉着实是不能确保全然掌握术数,而这手段治愈可能又不是定然,我不敢拿你冒险。” “治愈可能大约几分?” “十中有六。” 秋笙宽心地笑笑:“不算少了,你这把手练了少说也有五六年,我又如何不信你?” 这人说的轻巧,简直像是那眼睛不是自己的一般。楚翛伸手蹭了把他的眉眼,道:“十之有六不假,但这可能性分配到个人身上,便只可能有一之有一与一之有零,我舍不得你去冒这个险。” 秋笙抓着他左肩的手微微一紧,只觉呼吸间逐渐滚烫起来,刚刚压下去的熊熊烈火竟是再度喧嚣膨胀。 这许多时日间常常不得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82 两人交心得月夜畅谈共醉,恐怕是因着这么个缘故,他已不知多少日夜未曾听到楚翛亲口说情话了。 这人总将彻骨深情随随便便挂在嘴边,大概是那些缱绻温柔的话语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妙得当,因此总有些勾心斗角精心设计的嫌疑,可他偏又那样一副仿佛不明所以的清明模样,那句句箴言又简直像是掏心掏肺说出来的,动人心弦。 明明天不时地不利,却偏偏求一人和,秋笙拼命睁大一双瞎眼,却仍是看不分明那人近在咫尺的面庞,雾里看花好半天,才终于恍恍惚惚笑笑:“瞎若是瞎在你手里,这双眼睛葬送得也算有个好归宿。” 楚翛心中一跳:“别说瞎话…等着江南一线诸多事宜终了,我便与你同去花都驿站寻许留山为你治疾,这方子若是放在他手里使出来,能有十之有八分的可能。” 秋笙无赖似的往楚翛怀里一倒:“没说瞎话,字字真心。” 楚翛闻言低头一笑,正对上那瞎子似笑非笑的一张俊秀面皮,瞬间便有些吊诡异样的心悸,悄咪咪地暗自提了提内力,发觉竟尚且能使出五六成,当即下定决心趁此良机办件大事,俯身冲着那人耳廓便是一阵不怀好意地啄吻,刻意压低音线哑声道:“秋子瞻…可愿意因在下玩忽职守一回?嗯?” 青纱帐被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轻一拨,铺天盖地落下来,秋笙微微仰头轻哼两声,头脑正迷糊不堪之中,这人略带些慵懒的腔调便正中下怀地入了耳,轻笑一声,扶着楚翛的细腰正想翻身换个姿势,肩胛处却微微一烫,竟是身上人使了内功压住了他。 “阿翛…”大尾巴狼不过短暂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沿着楚翛的腰线一路蜿蜒而下,直勾勾地挑开了软塌塌的衣带,顺着衣领抚上了那人精瘦腰身,低低笑道,“怎么?气得倒想占我便宜了不成?嗯?” 话尾轻挑而微妙的一句轻巧问句,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楚翛。 阁主不动声色冷笑一声:“你倒还当真知道我生气?做些补偿岂不是应当的么?” 秋笙定定看了他许久,终归是自暴自弃般缓缓搁下了双手,投怀送抱似的往楚翛脖颈一蹭:“得了得了,别气…随你喜欢便是…” 话音未落,帅帐外竟是哄然一阵响动,秋笙近来数日练得这番耳力那叫一个登峰造极,楚翛尚还在呆滞之余的犹疑不决中,万岁爷却已是内扣一下手腕借力将楚翛整个人掀翻在床上,随手抽过锦被胡乱一盖,那边已是万分正经巴里地收拾好了方才还混乱不堪的形容,闪身一移,人已在帐门口:“老韩?” 这人守在外头倒也是十足长眼力见,轻咳两声,歉然道:“子瞻,知道打扰你一番好事,我先行致歉,等会儿出帐子先别动手…京城里头有正事,不是闹腾的时候。” 秋笙苦笑下,心道:大兄弟,当真是救了我一命。天知道那个化身为狼、又欺负自己眼瞎内功不及他的混账东西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面子上却还是要挂得住的,只装模作样地轻声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进来吧进来吧,阿翛睡着呢。” 被强行蒙在被子里装睡的楚翛竖着耳朵听了个分明,飞速掀开被角恨恨地瞪了秋笙背影一眼,见那人恰到好处回头一笑,黑脸做了个手势道:“来日方长,有种别跑。” 也不知具体是何时养成的习惯,阁主似乎自从数年前在谈判场上与秋笙眉来眼去后,便常常在做手势的同时跟着动作缓缓做口型,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那像是威胁又似是挑逗的词句沿着格外清丽的唇线慢慢流淌出来,秋笙当即耳根一热,抿抿嘴,趁那人变本加厉地为非作歹前,落荒而逃似的转过头去。 一面近乎无可救药般地想道:这人真是越大越没规矩,真不知道还管不管得了。 在韩建华揭开门帘进来之前,楚翛便很有先见之明地将脑袋往被子里一埋,秋笙那躲躲藏藏的隐晦眼神无处可放,便也飞快地安定下来,转身往桌边一坐,神色已如常冷静:“京城何事?” 韩建华影影绰绰一眼向床榻的方向瞥下,立竿见影地看到秋笙面色不太好看了,连忙正色道:“若不是大事,定然不会在你此时眼疾未愈之时来打搅。那头传来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先听哪个?” 秋笙倒茶的手指一顿,答道:“自然是好消息。” 韩建华自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来:“江南一役初了结时,天渊寺已派人送来金蚕蛊解毒之法,还是掌寺僧人净然大师亲自送来。据说以五步蛇等诸多毒物之血为药引,坚持服此药丸三月之久,金蚕蛊之毒便会被自然消解。辰良与锦衣卫诸位兄弟的性命,算是彻彻底底救回来了…子瞻?” 出乎韩建华意料,秋笙只不过在刚刚听到头一句话时,隐隐约约露出了些如释重负的笑容,可越听,这笑容越是浅淡,直到他话尾落下,秋笙已然是一脸凝重。 闻言,他并未立即答话,反倒是抬眼看了下委委屈屈窝在床上的楚翛,低垂着眉眼咬了下嘴唇,问道:“王爷知道了?” 韩建华:“什么?王爷?清安王爷秋维?” 秋笙点头道:“正是,按说这消息我封锁得还算是得当,得知的也都是些心腹人士。当时这事突发,来的也堪称再蹊跷不过,王爷彼时应当仍是在周游天下游山玩水,照常该是他先前对此事并未有半点知晓…”略一顿,他抬头看向韩建华道:“如何?信中他可有透露惊异失措之意?” 一愣,韩建华细细想过一遍:“这倒是难说…算算算,子瞻,信拿来给你念念便是,我一个粗人,哪里管得着你们这字里行间的情绪繁杂?” 秋笙不可置否地扬扬眉,随他去了。 韩建华前脚出门,楚翛便掀开棉被坐直上身:“这王爷倒是个有趣人物。” “那时我将整个大越朝廷托付给他乃是千钧一发之际,当时寸光阴寸金难换,也没那闲工夫对这人多加思虑怀疑。如今想来也是诸多疑点。”秋笙倒了杯热茶,走到床前递给楚翛,“倘若当真是云游四海撒手无关政事,又如何能够在被我一架马车赶到京城的第二天,便可行云流水般将政务一一处理得当?陶清林等新任臣子的名讳,他又是从何处一清二楚得知的?”抬手扶了下额,正待再度开口说下去,却见楚翛饮茶动作微微一停,话音骤断,转而问道:“阿翛?” 他这么一变故,楚翛也是惊得猝然仰脸,张大双眼半晌,瞳孔渐渐温润放大些许,在秋笙面前晃晃茶杯笑道:“只是惊诧于某位知己竟是这般悉心,架着副瞎乎乎的小眼儿,居然替楚某将茶中枸杞挑掉了。啧,煞是感动,一时间无言可说,抱歉抱歉。” 模糊的视线里,那人光鲜而俊秀的笑意猛然闯进来,秋笙一个不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83 防,又一次被这家伙闷骚了一脸,轻咳两声,却见那点火的崽子颇为正人君子地品了品茶,平端着往桌子上一搁,转身低敛下眉眼道:“倒是有当年你三分气韵,讨人喜欢的很。” 点火再毫无征兆地灭火,秋笙磨磨后槽牙,算是看清眼前人真面目,却也知眼下确实不是顺着方才的话题肆意开展下去的好时机,出神出了半天,一时半会没跟上楚翛的节奏:“谁?” “自然是王爷,”楚翛一手似有似无轻敲桌上的瓷杯,淡淡道,“秋维,清安王爷。” 秋笙“唔”一声,反应了片刻,猛地一抬头:“讨人喜欢?你当年就是这么觉得的不成?” 楚翛轻轻敲了下杯沿,手臂在半空中自然滑了个圆弧而下,转而轻搁在秋笙肩上,指尖微挑勾上他的下颚骨,眯着眼笑笑,却是答非所问:“可还记得天渊寺的净生和尚?” 秋笙攀上楚翛小臂,食指轻轻在其上画圈:“自然记得。” “虽说是个假和尚…”楚翛低低一笑,眉眼弯弯煞是好看,“出家人不打诳语,要当真的。” 秋笙向前一凑,两人已是鼻尖相抵,他已有几分恍然不辨,只懵然道:“我还道那年是我一厢情愿…” “崔嵬阁阁主,谁逼得了呢?”楚翛轻声道,“若是七情六欲也不得自由,倒还不如自挂东南枝来得干脆痛快些。” 秋笙失笑:“可别,您自挂了东南枝,我岂不是要孤苦独身终老了么?” “那倒未必,我看你是混迹烟花柳巷精绝而亡,这还是不亏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秋笙听他这番含着三分说不清道不明醋劲的调笑,一面咬牙,一面却是止不住地弯着嘴角笑了:“你…” 帐外脚步声响起,秋笙眼神猛然一变,却还是抓紧时间凑上前去窃了个吻,舔舔唇角意犹未尽地抽身而去,只听帐口韩建华轻叩了叩木门角:“子瞻?” 第81章 北上 这回可是不同于上次,是实打实地坏了万岁爷偷香窃玉的好事,秋笙却是半点儿脾气不敢在这时候冲着韩建华使,接了信走马观花看了一遍,眉头顿时紧蹙:“他这是什么意思?” 韩建华:“这便是坏消息了,王爷不知为何,竟是一心要求南疆巫蛊寨千万无辜群众性命。言辞似乎还颇为激烈,时机恰到好处的很,却是周到妥当,简直像是提早打好了主意。” “寨主那头死得也是无谓,若是能从她口中得知些许近来时日京城之中确切动向,或许如今尚且不必如此被动。”秋笙皱眉道,“秋维这是背着我干了什么大好事?居然还要罔顾天理伦常灭南疆族人?” “收复江南这段时日,京城之中传来的消息的确是少得蹊跷,当时身在此山中不得解,如今再回头看看却是诸多问题,方才路上我不过前前后后想了两遍,便察觉出许多不对劲来。” 秋笙不知如何挺了挺腰椎,整个人顿时显得正襟危坐起来:“细着说。” 韩建华:“头一件,便足以令你我深思:按说江南大战不过进行一半时,军用器械军甲便已经令朝廷捉襟见肘,朝堂上也是主和派占主流。想当年还曾忧心过可否能顺利收复江南,谁知不知不觉间,竟是顺顺当当地整盘打了下来。子瞻,你想过没有,那些粮草军械究竟是从哪里省出来的?从那些皇城子孙的口舌之中不成么?” 秋笙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将这许多事端连成一串囫囵牵起,神思渐渐清明起来,却想到些叫人不寒而栗的忧患,正欲言又止,床上那装睡的小狗熊却麻溜儿爬了出来,冲目瞪口呆的韩建华不过微微一颔首,转身便向秋笙说道:“战后独自一人行动的那三五日,我特地跑了一趟南疆巫蛊寨,那处已是一派萧条萎靡景色,俨然一副饱经灾难祸患的模样,当地人皆是副面黄肌瘦的可怜样,沙土街道上随处可见干枯骨架。那时因不明就里,便不敢告知于你,徒然添不少烦忧。眼下看来,倒是有根有据的了。” 秋笙还未答话,韩建华已是疑惑开口:“南疆与我大越何干?楚公子何以称之为有根有据?” “这江山天下总共不过那么点儿黄金白银,你少我多抑或我少你多罢了。此番江南战场背后供给无忧,那头南疆饿殍遍野了无生机,若是省去被中间数道不知名关卡漏掉的物资,该是差不离的两份。” 秋笙抬头看了看正好将目光调转过来的楚翛:“中间关卡?” “若我没猜错,你眼下已经在怀疑拿南疆之资堵江南战场漏洞的人是王爷,若放在当年他周游四海无所枷锁也就算,可如今他好歹也是个困在高墙之中行为处处受监视的大人物,这等宫中人鞭长莫及的大风大浪光靠区区一介王爷是折腾不出来的,其中必然有江湖势力援助。”楚翛顿了顿,眉眼低垂,“不排除三大利器中其余两尊也混在其中的可能。” 秋笙定定看他双眼,低声道:“湘水天渊寺、昆仑崔嵬阁…阿翛,你是要我怀疑你不成?” 韩建华在一旁彻底傻了眼:“怀、怀疑楚公子?” 楚翛抬眼凉凉看他一下,这才恍然想起,这陷于朝堂疆场中人,时至如今,除却秋笙之外,并无一人知他身份。 罢了,他轻笑一声,崔嵬阁便崔嵬阁,说道出来又有何妨呢? “谁让你怀疑我?”他轻叹口气,状若无奈似的笑道,“我与那昆仑山上小阁子已经貌合神离多久你又不是不知道。纵然我身为那名存实亡阁主,恐怕亦是对那边动向并无知晓,那帮家伙之中可否混入贼人我也是一无所知,怎么?在我的地盘抓了人,就要不分青红皂白归到我头上算账么?” 秋笙一脸的肃杀严谨来不及撤回,只好在这人的一双笑眼之下,扭曲出了一个蹊跷古怪无比的微笑给他:“说撇嘴了,夫君大人大量,万望别往心里去。” 秋笙这人向来一码归一码算的极为清楚,听他这般“听话懂事”地一叫,楚翛便明白今后在这人身上恐怕就只能占些口头便宜,却还是笑笑认了:“好说好说…朝局混沌不明时隐匿世外、时机一到便出山行事、借积攒下江湖势力掏空南疆助力江南大战…王爷这招式花样耍下来顺溜的很,想来是在前些年云游天下时便有所筹划,总归说下来也算是一局好棋,只是最后收尾工作未免太过血腥。倒有些像历代先王对待锦衣卫的做法,斩草除根,干净不已。” 他思维跳转的快,秋笙这些年早已适应得八九不离十,倒霉蛋韩建华将军却是新鲜不过的头一遭,加之此番诸多信息一刹间全数灌进脑子,这武将登时有些应接不暇,一时间不知先问哪个问题,竟是咬住了舌头:“你你你…” 秋笙正听到要紧处,哪里容得下这么个跟不上趟的家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84 伙从中打断,在楚翛正要开口略作一番解释之前,便自作主张地冲韩建华摆摆手道:“你且先听着,过后慢慢说道。” 韩建华算是体会了一把何为有了媳妇忘兄弟的酸爽感,宛如一把刺棱着毛边的破稻草硬生生糊到嗓子眼儿,这麻麻痒痒的疼痛欲说还休,只得作罢。 “王爷索性掏空南疆巫蛊寨填补江南战局空缺,虽说是借助江湖势力势如破竹,却到底是件见不得光的事,王爷必定会千方百计抹杀一切痕迹…”楚翛道,“其中最为简便干脆的方法,莫过于一封长信打发尚在大战余温之中的南大营前去,将整个南疆扫平。子瞻,信中给寨主安了个什么罪名?” 秋笙看都不看便答:“大逆不道,弑君犯上。” “这便是了,”楚翛颔首道,“这么大一顶黑锅扣过来,就算是当真放到大理寺去对簿公堂,寨主恐怕也会落得个诛灭九族的下场,放到南疆而言,已与灭族无异。只一点,京城如何知道寨主大战末尾时身在江南?” 韩建华在一旁听的瞠目结舌,转头却见秋笙八风不动道:“他有线人。” “凭借王爷能够调动江湖各处势力将南疆端平的本事来看,在你与那寨主身边安插上几双暗眼实在说不上是什么难事…”言及至此,楚翛忽然猛地一顿,眼前人立刻察觉不对劲,探身问道:“阿翛?” “没事,”楚翛转瞬恢复常态,伸手将秋笙滑到鼻尖的玻璃镜往上轻推一下,继续道,“倒是寻了个贵人回来,只不知这人心中究竟是何算盘。” 前有皇室王孙接二连三崩殂早逝,后又王九斯为前车之鉴,期间又有无数四境虎狼蛰伏,秋笙如今无论对待何人都要提心吊胆,却碍于当时与秋维相见时机太过特殊,因而多少有些疏漏,不禁皱眉道:“是我疏忽…可若是他对我大越江山有所图谋,难道不该趁着先皇前太子等人意外频频时,出手将我置于死地么?这时候特地冒出来给我添堵,是个什么心思手段?” 韩建华沉默良久,终于不能再让自己当个金石小人糊弄下去,逮住个机会便插嘴道:“王爷自接手朝廷以来,虽说办事有失稳妥,却到底是在替大越全局谋划,做的终归都是些好事。总不至于心怀不轨罢…” 秋笙看向楚翛,一时间没词。 “人家放长线钓大鱼,小心谨慎些为妙…子瞻,这事主要看你,南疆如何处理?” 看样子英明神武的阁主也没招儿,竟是原封不动地将锅甩了回来。 “南疆原本并无半点过错,只为朝廷遮丑便将此地无辜民众尽数屠杀殆尽,怎是一贤明君主会做之事?万万不可听从王爷之见啊子瞻!” 韩大将军耐不住寂寞,嗷嗷一顿吼,愣是将秋笙自始至终落在楚翛身上的目光转移到了自己脸上。 秋笙:“…老韩,我才发现你也是个话多的。” 韩建华摆出无辜问号脸:“…哈?” 这俩兄弟大眼瞪小眼一阵子发懵,一个心如明镜却半句话懒得讲,一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满嘴屁话,和事老楚翛在边上呆愣愣看了半天,终究是忍不住,一声长叹。 真是莫名其妙,这样两个人是怎么称兄道弟太平这么多年的? “寨主已死,南疆千疮百孔,此处虽说是个南方水乡之地,却也不乏铁血男儿。若是放任自流,日后待这些青壮少年手间可提刀剑,必然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韩建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秋笙再不搭理他,只转过头去向楚翛道:“眼疾不是现在能治的了,我得先回一趟京城。” 楚翛点头:“我同你一道去?” 他神情认真的很,秋笙不禁哑然失笑,抬手揉了把他方才在被窝中已乱成一团的头发,淡淡道:“路上老韩护着,回了京城也有辰良,纵然是当真瞎了也不打紧,还犯得着你处处守着跟着我跑么?” 楚翛去留之心大致一半一半,忧心秋笙不假,他却还有些琐事,非去天渊寺找回净然不可,若是空出些空闲时间,或许还可去趟昆仑山看看那地儿传医布道效果如何。 他微微收敛眉眼,低下头去。 这些日子紧跟着秋笙左右奔忙,时间一长倒也忘了他也是个有包袱的一地之主,那骨子里透出来对崔嵬的炽烈感情是他无论如何磨灭不掉的,这来去一趟的工夫有便有,没有也得挤出时间来。 明明是要务在身,他却仍是信誓旦旦问了出去,私心里甚至在期盼着对方任性潇洒一回,只不过说句“陪着我罢”,他便能放却周身围绕一切,坦坦荡荡就这般跟他走了。 乱世之中两厢分离,牵肠挂肚之余不由心肺俱震,巴不得只身为山野一渔樵耕读闲人。 大名大利放在此番情景之下,竟成了副再难挣脱开来的沉重枷锁。 盯着秋笙嘴唇看着他说完那话,心里不知为何,猛地便是空落落孤寂铺天盖地而来,理智却清明三分,扬眉冲他笑笑:“给个时间。” 秋笙似乎难得一见地为难起来:“这…” 楚翛转过身去,漫不经心提醒道:“你这眼睛,迟不得。” 秋笙探手摸了把楚翛光滑脸颊,眯起眼睛笑道:“这眼睛倒还要算在其次,只怕是,相思难熬。” 听惯了万岁爷舌灿莲花地甜言蜜语的楚翛不过稍一弯眉,还不待那笑意彻底扩散开来,那边韩大将军实在是被这俩人腻歪得不行,一面华丽丽地红成了一只熟虾米,一面重重咳嗽两声,无比识趣地晃晃手溜达出去了。 秋笙眼都不眨地盯紧了楚翛,低声轻道:“不理他。” “离了江南,我便即刻前往湘水天渊,而后辗转抵达昆仑山崔嵬阁,或许会稍加逗留。既然你不答,我便替你做个数,三月之内,花都驿站。不来,就等我带着人杀到京城去。” 这人毒骨已被清了□□分,却免不了受打三魂七魄中化生而来的执拗血腥气所害,时不时就皱巴着脸耍个狠劲儿,打蛇七寸似的直戳秋笙的心窝子,撩得他一阵阵心悸。 “得了吧得了吧,忙你的事,让许留山好生把你这小身板调理好了,省得往后舍不得欺负,净添你一身的病。”秋笙扬声一笑,摆摆手向帐外走去,却不知想起什么,半倚着门框微微转过了身子,声调微低,“阿翛。” 认定了自己只能在人前占占口头便宜的楚翛一愣,显然是没把万岁爷方才那句隐晦放浪的浑话当回事儿:“怎么?” “江南安定,只剩这么个似是而非的老怪物等我料理...不如你我做个君子协定?” 楚翛挑眉道:“秋爷但说无妨。” 秋笙闻言低低一笑,竟是颇有几分江湖豪侠气地抽剑出鞘,直从桌上取了杯不知何时搁在上头的桂花酿,这头挑了一杯仰头饮尽,右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85 臂不停,转而托了杯清茶直送到楚翛面前:“谅你入毒体弱,以茶代酒。” 大咧咧的秋四爷居然还有这般按部就班的时候,楚翛隐隐含笑,却只是将杯子拿在手中微微转着:“该不是万岁爷又研究了什么新招儿对付在下?” 知他是暗讽上回那不堪之事,秋笙轻咳两下作罢,抬眼,两人几步开外遥遥相对,那人刻意将字句拉得又长又缓,压在耳根深处,激起心跳声与之共鸣。 “河清海晏时,可愿束手天下,共游山水,余生只做天地间逍遥浪子?” 楚翛道:“可有何好处不曾?” 秋笙笑答:“荣华富贵再无干,说不定还要出卖色相混口饭吃,浪迹天涯四海为家,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坏处倒是有千千万,可你偏偏求好处,恐怕也就只一样。” “...” “秋某不才,往昔京城流氓小混混一个,漂亮混账话一箩筐,真才实干少得倒是令人发指。早先情史混乱,十八年前为一人改邪归正再不拈花惹草...鄙人说来臭毛病一堆,楚公子若是不嫌弃,将来百十年间风霜刀剑严相逼,在下愿与公子一并承受。”秋笙瞧着眼界中不分明的轮廓,定定道,“不知公子,可否答允?” 不知是相知多少年,才让他有将最不堪最灰暗的自己,□□裸地展现在对方面前的信心。 自信这人对此早已心知肚明,却仍是难以放手。 楚翛微微笑起来,端茶杯的手干净利落地上抬,一杯热茶入肚,将这人掏心掏肺的誓言字字句句分解开来,绞碎在唇齿间,掷地有声回应:“千金之诺,唯一人而已。” 秋笙呆立半刻,随后仰天大笑一声,便转身掀帘出帐。即便是大喜过望神智不甚清醒,这人还是没忘将挂在墙上的自家万尺弓顺手拿走,门外韩建华来不及吱声,便被飘忽在半空中的万岁爷一把拽走,这瞎子真到了想让他瞎一瞎的时候,那眼简直比谁都好使。 “夜灯起——高阁下天阶——” 方久战死也有一段时日,该是应了韩建华的安排,自那日后每日点夜灯时,南大营观战四方高阁的软云梯便会被放下半截。风大时,火红云梯迎风起舞直上天宫九万里,与那人轻甲外一身赤色战袍无比相似,宛若魂灵不肯归故里,固执己见但证江南一方安定。 夜灯点起,一刹间军营之中恍若白昼。楚翛舔走唇角最后一点儿茶液,闭了闭眼睛,展开海纹纸,略作思索,落笔成书。 方才秋笙心情已经极不稳定,装得像模像样糊弄过别人也就罢,楚翛却还是将那人眼底暴露无遗的无措看了个分明。 言辞间刻意留下三分作罢,他着实是不敢在秋笙北上前、这么个最要心平气和面对万难的当儿口给这人添堵,万般心绪只得凝结心头,竭力挑了简洁明了的词句流于笔端,长哨一声,接了那羽翼丰满的番茄蛋绑好信筒,转身抽走墙上另一副万尺弓,将束发长带一解,轻叹之中,悄然上马离去。 第82章 诡谲 湘水南风已到,春光乍起,杨柳桃李初露锋芒,蜂蝶轻灵羽翅间,隐约一点明秀暖意。 老僧万年不改的笑眯眯模样:“你已许久未来了呀,净生师弟。” 一口含在口中的春茶险些全数供奉了紫檀木桌,楚翛呛咳一阵,抹抹嘴勉强说出话来:“少插科打诨,今儿来跟你商量正经事。” “老僧翻遍了整个藏经阁才找到解金蚕蛊之毒的只言片语,数部古籍拼拼凑凑,方子也可说是得之而不易,不过倒是实打实的药到病除。”净然摇头晃脑说完,发觉楚翛神情竟未曾有过片刻轻松,纵使面上清明也不由紧张两分,“又有别事?” “两件,”楚翛清清嗓子道,“头一件,算来时日也已差不多到头,那鬼东西请了天兵,如何破他?” 净然:“唔,这我倒是忘记告诉你...也一并在古籍上查了不少,解倒是有解,有些麻烦琐碎罢了。人家请了天兵,你去请个,喏,请上他五千阴兵怎样?论起杀伐果决,阴曹地府的战斗力绝对远超那帮道貌岸然的假神仙。” “请阴兵?”楚翛皱皱眉,“如何请得阴兵?” 净然却不再看他,只一面摆手一面转身去看那壶烧的半开的清泉水,笑笑道:“玩笑话而已,老僧记得阁主当年也是个满口荒唐言的有趣人物,中途不知是何变故竟变得这般死板无味...这无情俗世啊,抹煞世间多少清欢天涯客?” 他探出满布褶皱的手指,轻轻点上楚翛深深拧出个“川”字的眉头:“照妖镜呢?真是该给你亲自看两眼,这才多大年纪?跟个小老头子似的,何事犯得上作弄自己?” 老和尚连手指尖都泛着温热气息,隐隐透过些不易察觉的内力热气,楚翛也不加闪躲,只默默受着那外来内力入身的灼热疼痛,缓缓闭眼道:“这事关乎的太大,我哪里敢拿苍生开玩笑。” “苍生?”净然低笑道,手下动作转而化掌,狗皮膏药似的牢牢黏附在楚翛的天灵盖上,提气用力,算计好了一般听得阁主一声压不住的痛哼,“于老僧眼中,苍生可谓天下间千千万万生灵人畜。阁主却是未必。” 左手边寸口被和尚一把紧紧扣住,楚翛来不及细想,只哼哼唧唧地懒得回答,却听那恼人声音竟是蹬鼻子上脸放大了不少:“于阁主心中,此苍生,恐怕唯有一人而已。” 话粗理不粗,正待睁开双眼,岂料那手掌施力更甚,竟是没止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三焦剧痛火热一番,肝胆处只觉一阵麻痒难忍,幸亏净然见他面色不对及时收手,这才好容易终止了一场凌迟般酷刑。楚翛摇晃几下稳住身子,满头虚汗道:“下这般狠的手,大师当真长进了不少。” 净然不以为意笑笑:“这有何难?也不知是谁人以为已与崔嵬阁可说两不相干?没了那一山岗子的武林高手,单单凭阁主一人之力,要铲平我天渊寺只怕还是件难事。” 这老头子天地间数万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洞察人心的能力也可谓登峰造极,楚翛还曾一度怀疑他与那些白吃干饭不放好屁的假神仙有些瓜葛,后来相处时日久了,习惯成自然也就适应,只好低低叹口气:“这些话少说...如何?” 净然捻捻手指:“情况好了些,这身毒骨该是只剩了个尾巴,却仍是不容小觑。那个花都神医给你开的药方先别自作主张停了,虽说是药三分毒,眼下全凭自己慢慢痊愈却是异想天开。至于信中你说的那南疆毒虫之毒,多亏了你这体内尚且存留着些许毒骨之余,以毒攻毒将这东西压下去不少,成不了气候,大可不必担心。你若是想在此时将那残留一魄剔除,虽说仍是个大风险活儿,却较之先前好了不知多少倍。”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86 楚翛抽回手腕,苍白着面孔喝了口茶:“若是原先,无论如何都要在这当口儿把那一魄抽干净...只是如今,楚筌该是已然依托雅尔夫之力寻了个好皮囊,于他而言,我这副躯体已不是那般重要。若是去魄,可还对他有那般显著伤害?” “迟早的事儿,你这一魄早不是能保得住的东西。”净然转身将烧热的泉水从炉上取下,微微冲开泡在茶碗里的墨色普洱,“傀儡终究是傀儡,到头来还是要在你这身子上托生,若是他盘算着趁火打劫,你那时既要操纵元神与天兵对抗,又要分出精力摆脱干扰,捉襟见肘,你确定靠得住?” “等等,”楚翛疑惑道,“元神?什么元神?” “请阴兵是说来好笑,剩下的也就这么一个招儿,倒是不知道你嫌不嫌弃。” 楚翛心累,扶额道:“大师,废话能少几句么?” “下山这许多年,脾气倒磨得更大更急躁了些,秋四爷真是好性子...”手腕转动,棕褐色茶水淅淅沥沥坠入茶杯,“这世上有元神可供你我邀请的,一为山神山魂,一为天地万物,一为上古神驹。山神为背隔岸观火,万物入化自生自然,阁主,”净然慈眉善目笑起来,“锋利刀剑始终握在手中,却是有眼不识泰山,视若无睹啊。” 这一番耳提面命却是未曾引得那顽劣学子半句埋怨,净然倒茶的动作微顿,正疑惑着,抬眼一瞧,对面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再一抬头,那半边窗子正肆意大敞,满目纱帘随风自在晃动。 净然哑然失笑,摇摇头,自顾自喝了杯微烫茶水,自言自语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欺我...这两只马猴,上房揭瓦...” 马猴一只正飞身窜到了马厩,不由分说便将低眉顺眼喝水的雪千里拽了起来,神驹本尊一个猝不及防,喷了自家急色主人一裤腿清水,狼狈不已地呛了几口,泪眼婆娑地看过去,只见一双如饥似渴般的眼睛,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对着这张平日里冷眼相待的俊脸又是一连串口水喷出去。 “秃驴!你当真这白痴东西能请元神的么?” 近来春初,天渊寺众位僧人都被净然指派到后山上去做活,整个寺庙之中可说是空无一人,这崽子也是来前先打好了一连串算盘,这才敢不戴面具这般肆无忌惮。 净然伫立窗前,手里握一串佛珠缓缓拂过,看着那青年与不明所以神驹两两大眼瞪小眼,微微笑起来,手指间用力,捏碎了三颗佛珠。 刹那间金光漫天,广袤天地间一人一马略略抬眼看去,冷风乍起复又平息,卷起天角万顷风沙遍眼,心口却前所未有地清明玲珑。 “定风过后再起波澜,万千风云碎屏化生一地。我佛慈悲,弟子此举有违清规戒律,恐怕会再掀起世间争端不断...”老僧手中一串佛珠支离破碎掉下来,映衬得他额间光芒闪烁,宛如那细碎佛珠中金光万丈尽数融进了他区区一体间,无边剧烈疼痛之中,一缕血迹自唇角蜿蜒而下,咬牙压住□□,金刚经自身前缓缓升腾至眼前,伴随着数声清脆爆裂声,经书已四分五裂,空中满是金灿灿碎屑一片。 惊雷一声,震耳欲聋。 这声响过于惊天动地,楚翛惊诧望去,只见金光包裹那老僧全身周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的小黄鸟正是番茄蛋,自它那瘦小身躯中,猛然爆发出一连串高亢惊人的鸣叫,而后甚至蜕变成排山倒海一般的怒吼声,金光覆盖身上,却像是有了真实敏感的力道一样直烧灼在它筋骨血肉之间,尾音只剩下纯粹痛呼,已全然失了声调。 “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好说歹说这个小圣鸟也是不离不弃陪伴自己数年之久,楚翛只觉一声高喊正要从嗓子眼儿中蹦出,刹那间却是被生生噎在口中,拌着舌头晃了晃,只好再度吞下,无可奈何地偏了偏头。 除却通风报信,圣鸟之用,楚翛是一无所知的。 以杀止杀,时至如今,下下之策,也成了上上计。 “它是生来神体,注定为此时此刻舍身忘死的,阁主大可不必太过悲伤凄怆...死乃是生之终结,又有何可悲可哀?”将集满圣鸟燃烧金粉的小瓶搁在一边放好,净然脸上微笑丝毫未收,“这事有解,阁主也该信了贫僧。楚筌与雅尔夫何时有所异动,你我便顺杆上将他两人制住便是。先放下这半边心思,说说第二件事吧。” 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那只金瓶,却像是猛然间被什么烫到一般,压制住狂啸惊起的冲动,却仍是收敛了眉眼抽回了手指,转而摸上了搁在身前的小茶杯。 良久,楚翛不停转动手中茶杯的动作一顿,斟酌下词句,方才开口道:“你我先立个君子协定,这事无论如何不可与子瞻透露。” 净然一怔,哭笑不得:“你我二人之言,贫僧从未与任何一人提及过。若是往后有些琐事泄了出去,与其到天渊寺向贫僧问罪,阁主倒不如反省反省自己是否有说梦话的坏习惯。” “随你随你,”楚翛摆摆手正色道,“前不久请回来的清安王爷,你可知此人底细?” 净然略一思索:“秋维?倒是个新鲜人物,贫僧对此人了解也只是从他入京后开始,并未有所深究...甚至于这人会被陛下轻而易举找回来并坐上王爷之位,贫僧都意外的很。” “怎么说?” “按说当年婉拒先帝许给的封地,自行游荡江湖数十年,这人该是抱着副与陛下全然一样的心情。可看眼下这么个形式,倒像是有过长时间的丰富准备...”净然皱眉道,“难不成是他有想法,兴风作浪?” 楚翛撇撇嘴:“全亏了这老弟,江南顺利收复,却也和南疆巫蛊寨彻底闹翻,人家一纸飞来,随心所欲扣个名号,动动手指头就让南大营把南疆端平了。子瞻眼下该是已到了京城,就看他如何和那人对峙。若说这全局皆是此人一手操控的,那未免也过于高瞻远瞩未雨绸缪,细想想真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也不是个纠缠于名利权贵之人,如若王爷最终目的放在皇位上头,这事还是有几分可商量余地。莫非已在忧心此人是否可担当山河大业做一世代明君?”净然笑笑,“阁主好念想,只怕是有些杞人忧天。” 楚翛咬着唇默然无语片刻,抬头道:“此事得帮我查查,我怀疑□□年前那事儿没那么简单,搞不好有人在后头耍暗箱,倚着咱们不知情罢了。” “□□年前...你是说?” 这得道高僧脸上很少出现类似瞠目结舌的表情,楚翛一点头默认了:“那瘟疫发的蹊跷,而且好巧不巧也在昆仑山爆发过。联想到秋维此人与南疆巫蛊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剪不断理还乱,顺手牵羊,南疆那鬼地方也只有各式蛊毒好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87 用,我很难不想多。” “这...自家亲兄弟...” 净然话说到一半自己停住,只见楚翛苦笑道:“秋家人,什么事是做不出的?” “那倒也是,”净然摩挲两下下巴,突然起了调笑楚翛的心思,“得得得,秋家人都是些冷血暴力怪物,就您家那位姑且算得上是讨人喜欢...” 楚翛无可奈何一眼瞧过来:“这不说正经事呢么,打趣他做什么?” “出人家不打诳语,说的自然都是些真心话,阁主又是害哪门子羞?”净然实打实骚了他一把,心满意足笑笑,转而捏着侧脸层叠肥肉思考片刻,正色道,“这事我替你查,你得先去花都把这身子调理调理,让那神医用温补和煦些的方子,这元神到时候全指着你一人统领,没人替得了你。” “我心里有数,不打紧,”楚翛道,“西洋兵即将死灰复燃之事我从未透露与子瞻,这事我说不得。还有这什么请元神斗天兵一事,万万不能对这小子泄露半点消息,那些妖魔鬼怪能在他面前遮多久算多久,封建迷信少说。” 他这话说的自打自脸,净然不由呵呵笑道:“阁主大人不正是这些歪魔邪道头头儿么?这能遮得住多久?” “他对于崔嵬阁了解少得可怜,我毒骨是何由来他都一无所知,更别提崔嵬楚氏那些说出来怪丢人现眼的过往。若是我能藏的住,这辈子都不会将这事和盘托出。” 净然:“为何?” “这世间肮脏龌龊之处,能少见一点便是一点,心地能干净澄明几分都是无上至幸。”楚翛低头,“我已在刀山火海中趟过,何必再将这旧朝罪恶撕扯出来给他看?” 这话说的真情不过,净然愣然片刻,最终决定不对阁主这番见解评头论足:“亏了你多说一句,贫僧原先还打算询问下陛下的意见,生死状多少也跟家室有点儿关系吧?” 楚翛方才被打断过一回的转茶杯动作再是一顿,眼神幽深地抬头看了看一盏搁在桌角的油灯。 请元神耗得是他心血精神,稍有不甚便有灰飞烟灭的风险。等到楚筌领着西洋军带着天兵杀到沿海一线来,整个天兵阵营都要依靠他一人之力得以为继,两厢对抗之际,彼此间损耗与吸引化为己物皆是同时进行,换言之,你死我活,鱼死网破,恰如其分。 赌局开场便将双方人命尽数压在注上,背后乃是一整个朝代的兴亡盛衰。 神死,转世轮回仍为神,他却是拿着肉体凡胎在和天界不死神灵作对。 代价沉重,但事到如今,已是不可不赌。 这赌注之一是那人的江山,再往大往后说,还有他不得舍之弃之的昆仑山众多民众,于情于理,他不敢反悔。 他愣生生看了许久那油灯,简直要用专注空洞的眼神在这朴素无华的灯罩上雕出朵花儿来,直至眼角干涩疼痛,方才缓缓转过头来,淡淡道:“别告诉他。” 烛花噼啪一声,宛若碎裂,老僧在几近昏暗的光晕下,细细注视了半晌对面人难以辨别清楚的阴沉面色,再不犹豫,只满口答应下来:“好。” 阁主先前留下的那匹雪千里如今已同秋笙混了个烂熟,只道这新主子是个心慈手软专门给好食的家伙,便飞快将那被猪油蒙了心、见天儿给自己马粪吃的旧主忘了个一干二净,墙头草倒得再顺溜不过。 这神驹却断然想不到,自己眼下这般待遇,竟全倚仗着那个不学无术,记吃不记打的混账旧主。 “老韩,等着到了天城,王登就带着何姑娘来捎我回京,你且先待在江南一线等着瞧瞧。”秋笙紧紧拽着雪千里缰绳,防止这神驹一骑绝尘甩千军万马而去,一面用力,一面偏着头艰难地给韩建华训话,“南疆一事急不得,大军压在阵里守住了,人家南疆只要没异动,就井水不犯河水地各自蹲好,少去招惹是非...若不是我亲笔写来的调兵令,无论那人说些什么都不可轻举妄动。我尽量早些日子赶着给你消息,沉住气...我的笔迹你可还记得?” 身后一干将士离这两人十万八千里远,都是被秋四爷转性过后莫名其妙的啰嗦絮叨吓怕了的倒霉蛋,韩建华四面楚歌,隐隐回身瞧瞧眼下自身状况,只觉孤立无援,见那为首的副将还颇为不怕死地偷笑起来。 终于忍受不住,抬手往秋笙肩膀上一搭:“秋子瞻。” 秋笙一肚子嘱咐来不及说完,便被这么横插一脚全堵了回去,猛然一愣:“怎么?” “信我行么?从前你哪回嘱托过这些有的没的?有了你家那冰雪聪明的楚公子,就嫌我使唤着不称手了不成?”话说至此狠狠咬停,韩建华愤愤无声自言自语道:惯的这屁孩子一身臭毛病!欠揍! 秋笙笑笑不答话,只依言低眉缓缓往前蹭了几步,倒是把崩好了一身的老皮准备挨揍的韩建华吓了一跳:“四爷?” “闲大发了不是?”这么个当年混迹江湖时的浪荡称呼,从韩建华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秋笙嫌弃甩出承影扫了他一下,“不是嫌我满口废话净给您老人家添堵么?老子不说你还浑身难受?该干嘛干嘛去,回头南疆出事我先拿你开刀!”言及至此再没什么好说的了,万岁爷微微松开缰绳,冲汗血宝马之上那仍好大冤枉的韩大将军摆摆手:“不念经了!赶路!” 这些年光阴不是白白磨过来的,纵然是从小混到大在一起同吃同练功的韩建华,都未能看出秋笙这一番瞒天过海,不过暗自嘟囔两句,便乐得逍遥地跟在他十步开外的位置跟着,落得个耳根子清静。 同一番姿态,若是此时楚翛在场,那万岁爷这般拙劣糊弄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欲盖弥彰罢了。 第83章 探花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里遗一人,念之如何不断肠!且莫急,且听奴家细细道来——” 简易搭建的小棚台上,正是一戏子粉墨登场作歌舞,丹凤顾盼生辉眼配那樱桃口唇,愈发显得蛾眉淡扫精秀煞人,半面红妆桃花腮,手中花枝正堪折,争与花比哪个娇艳三分? 美人高抬指尖捻碎瓣香消玉殒,就着扑面而来春风暖,伸舌舔了那满手花汁,娇憨处恰恰弯起嘴角笑笑:“诸位——可望奴家再舞一曲——” 无人应她。 唯有黄沙。 冷风吹面,扫不走三月桃李真芳华,只是泄了遍地残冬冷意,冻得人骨尖泛疼。 “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处,可曾羡天高皇帝远——闲适的呐——挽花簪,耳畔明月化双铛,元宵佳节花灯且点起呀——何处见我那情郎?”落泪如雨,词句再念不下去,那如花娇媚的容颜蓦然间拧成一团,再过三刻,这份心酸疼痛竟未曾被压下去半分,却见那五官好颜色处倏然被揪扯得变了形,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88 但见一口浊血自花瓣般嘴唇中喷流而出,与殷红血色戏服染作一处,辨不清孰真孰假。 “掌灯人呐——欢喜时分...莫忘,莫忘前生誓...紫禁刀剑横天打那头上来呀!哪个得空逃得过哈!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只剩凄凄惨惨戚戚...问世间哪处,残存终老之地?梨花满地只不开门...山盟海誓,等谁人...沧海桑田,又得何处求...” 血染的戏服,只求戏中人借流她自己真情泪。 曲未终,却已不知如何是好,美人颓然倒地,满头花钗直直戳进皮肉,花花白白不知是哪处的精微碎末,红蔻丹涂满指尖,混进泥土之中,挣扎着妄想再□□,竟是徒劳。 “忠心人不过贱骨头...谁人...疼惜——” 死不瞑目。 谁道南方的冬天,竟也冷的这般厉害。 “西北那边有些小国不老实频频起异动,好在都不是些什么好去值得分神关注的大动乱,这边全然不必担忧...倒是先前欠债不少的鬼觉国有些奇怪,朝廷欠了他们一屁股债去兑换纸票,这债务拖了又拖,如今已经两年有余,居然半点儿动静没有,着实反常。” 秋笙接过何灵雨递过来的一份海纹纸书信,转身替她拉开一把沉重木椅,略略一扫书信内容便暂且先搁置一边:“这些等王登回来慢慢说,你这胳膊怎么伤的?” 她清瘦躯体显得那般羸弱不胜衣,左臂上绑了厚厚三四圈雪白绑带,衬得她那煞白面色愈发白得骇人,嘴唇几乎没有血色。 “赤血这东西有些纰漏,我拿着西北军大营里头剩下的材料尝试着改进了下,恐怕是我列的方子里纰漏更大,明明没点火,居然擅自给我炸了...”何灵雨晃晃手臂抬高,黑脸道,“喏,就这么副鬼德行。” 她胳膊伸在外面,王登收拾好新白布药膏正赶了个正着,挤开一边的秋笙,小心翼翼捧起何灵雨受伤严重的胳膊,一面轻手轻脚动作起来,一面摆大架子使唤起万岁爷来:“秋爷,帮忙递块干净帕子。” 秋笙:“...” 何灵雨憋着笑伸出右臂拉了他一下:“将军。” 王登仿佛这才发觉站在眼前的是九五至尊万岁爷本人,回头正撞上秋笙微有些发愣的目光,略有几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尖,却回头忘了手上满是给何灵雨养伤用的清苦草药,这么一摸便糊了满脸,只愣生生地瞅着秋笙,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小模样。 何灵雨伸着那只平安的手臂,哭笑不得地拽着王登的衣角,嗫嚅了半天嘴唇不知说些什么,满面自家傻相公惹毛了总统领后,不知作何收场的小媳妇儿样儿。 这两张脸往秋笙面前大咧咧一放,给万岁爷噎得无话可说,跟王登面面相觑对视半晌,认命般的长叹一声,回头抽了块搁在小几上的白布往旁边一站:“使唤就使唤,这傻丫头算得上是工伤,我伺候着应该的。”伸手将满头满脸草药膏的王登往旁边一拽:“收拾收拾干净,抹得跟大狮子头似的吓唬谁呢?” 王登一傻,就这么毫不设防地被提溜住了衣领。 秋笙顺手把他手里的药碗劈手一夺,半推半晃荡地把王大将军赶走干活,临走不忘填补上一句:“你家何大姑娘交给我就是,你熬点儿粥来...把锅先刷干净,别留苦味儿。” 把人顺顺当当支走了,秋笙转身抱臂冲何灵雨皮笑肉不笑道:“交代交代吧大姑娘,这是个什么状况?” 何灵雨看着自个儿顶头站主三分戏谑七分调笑,歪歪斜斜往身侧床柱上一靠,拽过她胳膊眯起眼睛换药,一时间语塞起来,支吾半天没说出话来。 “站主,我...嘶!” 胳膊上与纱布纠缠到一处的皮肉被血淋林地撕开,何灵雨忍不住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抽回手臂,却被秋笙强有力的右手一把固定在原地,那人跟着她倒吸一口凉气,一双不怎么好使的眼睛眯缝得愈发厉害了:“真是不一样了,当初不是挺会跟我耍狠发倔的么?有人料理你就老实了是吧?嗯?别动!” 何灵雨霎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个男人明里暗里守了她数年之久,颇有几分兄长父辈的风范气度,明明至今仍不过是个二十五六的青年人,心思细腻却是超乎寻常。 何灵雨微微敛下眉眼,自然明白眼前人这番翻天覆地的改变是为谁来的。 “楚公子怎么样了?” 几乎在那个姓氏出口的一瞬间,秋笙手指间动作便是一僵,淡淡道:“身体好了不少,眼下该是在昆仑山照料崔嵬子民。” “他可曾与你说过些许有关崔嵬的隐秘之事?”最后一点儿死皮被撕扯干净,何灵雨略微松了口气,“许留山那头常来消息,说是近来几年以鸟传信都未曾得到楚公子回音,吩咐我见了你便多加嘱托,让他快些前去。” 秋笙一怔:“他不是已经并无大碍了么?” 何灵雨抬头正对上秋笙一双惶恐莫名的眼睛,连忙将到嗓子眼儿的一段不加掩饰真话吞回去,转而委婉道:“具体情况我也没多了解,神医之言总不会是信口雌黄,还是照着办为好。” 自始至终,秋笙那双眯起的微挑桃花眼都紧紧定在她脸上,片刻后,他慢慢收回双手,直身而立,常存于眉眼间的笑意荡然无存,声音低沉:“说真话,他到底怎么了。” 何灵雨瞳孔骤缩,四目相对间,见到那人不容置疑的炽烈真心,想来着实没那必要遮遮掩掩:“还有三日,便到他必要清血之期。若是未能在此时间抵达花都许留山那儿,怕是会有些危险。” 秋笙紧皱的眉头猛地一松:“清血?他清哪门子的血?” “你不知道?”何灵雨一惊,“你不知他身上有毒骨么?” “毒骨...”秋笙一懵,“他不是早就清走了么?” 何灵雨这下可确确实实相信这人对于崔嵬阁琐事一无所知,想着或许是楚翛那边出于某种考虑未能告知秋笙,话也不好说的太直来直去:“毒骨乃是一枚世代打在神魂骨髓之中的烙印,按说本该是无计可施。好在许留山是一介江湖神医,这才琢磨出将剧毒之物从血液骨头上慢慢刮除清理干净的方法,虽说经过了长时间各种各样的尝试,但楚公子毕竟是头一个真正上手吃螃蟹的人...其中艰难险阻难以想象,这才五六年工夫罢了,怎能清除干净?也不过是暂时压制住而已,这之后若是有什么变动...站主!” 秋笙捂着胸口剧烈地呛咳数下,张着赤红双目,猛然喷出两口血来。 长时间的江南拉锯战又添他不少新伤,只是平日里亏了楚翛人在眼前安着他的心神,这才没被那些去而复来的内伤摧垮了身子。 心上人平平安安呆在面前,似乎便足以强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89 撑着一口气死而复生。 而如今,心酸痛楚一齐涌上心头,化作不知名三千凄怆难耐,随着青丝牢牢攀附于头顶,无法摆脱挣扎,唯有认命咽下。 “站主...”何灵雨急扶了他一把,拾了方干净手帕替他擦拭苍白唇角,“这事儿说不定有偏差,还是等回头见了楚公子再...” “我还能再见到他么?” 何灵雨一怔:“啊?” 青年嗫喏嘴唇含糊吐出的句子极为模糊,再抬眼间,却是偏过头去冷漠了面容:“归京,没时间耗了。” 一息之间,他已近乎恢复了那高高在上帝王的冷若冰霜,何灵雨撑了下床铺站起身来,微微弯身行礼:“属下遵命。” 如雪梨花纷纷如雨坠落,飘然轻盈零落于华盖之上,顺势舔上九五至尊衣角前一刻,便被数人眼疾手快伸臂拂去。英挺鼻梁俊秀轮廓微微上扬,正对着一轮朝阳轻轻眯起双眼,紫禁城门前,一步一微顿,玄武门后,但见那居心叵测毒蛇一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秋维面上仍是副众人再熟悉不过的虚假笑容,一双细挑高扬丹凤眼经由这么一眯,霎时间将眸光全数隐没在眼帘后头看不分明。 明明已是弯身屈尊而跪,腰杆子却是笔直得再曲不得一分,四目相对间,秋笙眉心便瞬间皱紧,暗暗咬紧了嘴唇内部软肉一块。 想当年把这人千方百计请回来,初见相知后可谓万幸,真心实意为有这般一个左膀右臂而欢欣,可如今角度一变,竟是凭空出了一身冷汗。 纵然今日他已有把握做一顶天立地君王,却仍然千万般不宁愿同这样深不可测之人反目成仇。 “皇叔平身,行哪门子大礼。” 伸手去拉那人双臂,只觉一股极压抑的力道自手腕处蓦然传来,秋笙眼神忽然一变,定下神来,不动声色施加了不少内力于双手之上,片刻间便反客为主压住了对方,手掌心微微热起来。 他紧紧盯住那人面上一丝一毫表情,却仍是察觉不到半分惊慌失措,那人不过是顺着秋笙的力量慢慢站稳了身子,平静从容一笑,脊椎骨却是微微弯下去,恭敬进退恰到好处:“陛下请——” 这人面具戴的太过细密贴合,甚至令人全然察觉不到这竟不是此人原本皮囊。 自天城至京都这一路赶得可谓辛苦,秋笙全程吊着副内伤严重的躯体,硬是惨白着脸赶着全员的进度飞奔,好容易总算是到了地方,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拿不出十全的精力去对付秋维,收敛下眉眼,经过那人时,略微颔首低声道:“数年不见甚是想念,皇叔,明日小聚一番如何?” 秋维含笑抬头,恭敬而清明的笑容一丝不苟:“臣分内之事...臣子们都在议政殿候着,可瞧着陛下这面色白得吓人,不如先歇歇?” 秋笙半睁着眼睛抬脸向议政殿看去,蓦然间只觉一阵不可言喻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一股强烈作呕感自脾胃处传来,头晕目眩间拼命稳住身形,长长舒了口气。 原是数年困于江南战场不得归来,竟是对这番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再度生疏作怪起来。那一身铁盔银甲覆于身上,不知比这万般华丽龙袍轻松畅快了多少倍。 还周旋什么呢?他还用得着么? 回头,却已是走出几步,那人稳妥安然地跪于地上的身影已模糊不清。秋笙慢悠悠自袖间摸出一副琉璃镜戴上,迎着文武百官不明所以的神情缓缓蹲下身来,直视那人一双状若清净的眼眸,淡淡道:“这些日子忙着了,且先都回去歇着吧...倒是你我叔侄,得好好叙叙旧才是。” 直到此时,这面具人端正容颜才出现了一丁点儿的崩裂,他瞳孔微微一缩,继而缓慢谨慎地恢复如常,温润笑道:“自然。陛下体恤臣子是他们求不来的福气...御花园如何?眼下春景正盛,臣为陛下煮些刚下的青梅酒尝鲜可好?” 此话一出,周围人皆是一愣。 清安王爷亲自煮酒?这是把皇宫之内诸多侍从宫女都一并视若无物了么? 这便已大有将这场叔侄间平凡无奇的叙旧,转化为见不得光亮的隐秘谈话的架势,这双方都是言辞简练不过的利落人物,秋维那头作为本应该畏葸不前躲藏开去的一方都这般坦荡,秋笙亦从善如流笑道:“如此盛情不可拒绝,那便先行谢过皇叔。” 伺候在秋笙身侧的李辞抬眼,虽说对这两人之人莫名紧张不已的气氛不明所以,却已对秋笙这人的行为处事方式再熟悉不过,在秋笙转头过来吩咐前,便已经率领着周围一干侍卫公公从一侧小门撤下。 李辞这么一动,始终立于一旁待命的江辰和陶清林便心领神会,双双上前将周围四散臣子一清,不出一炷香工夫,方才还满是人群的城门已是空寂无一人,几近落针可闻。 “恭送皇上——” 尖细声音拖得又酸又长,天角月色微亮,正是恰恰入夜。 自宫门口直到御花园并不是多长一段距离,却也值得实打实慢慢走些时间。秋笙扪心自问,自认为一路上已经将心气放在胸腹中打理平整,却仍是无法与这心机叵测之人当真前去御花园,更别提悠哉游哉地溜达这么一大段路逍遥过去了,煮酒饮茶更是天方夜谭。 装傻都没法儿装下去,秋笙横过万尺弓在秋维身前一挡:“皇叔,得罪了。” 此时这两人刚好正在个风口处,春风犹带三分冷意,刮在脸上还有些生硬的疼痛。秋维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勾过秋笙杀气腾腾的弓箭往旁侧一带,三拐两拐就转悠到了避风之处,笑笑:“小笙...既然等不及,有何要事,且先说了吧。” 秋笙抬眼看他,惊见这人神情眼神竟始终如一的清明坦荡,忍不住皱眉道:“晚辈想知道什么,皇叔心知肚明,又何必多言。” 秋维闻言一笑:“当真是小孩子心性,我哪里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臣在外头风雨飘摇十年多之久,金银财宝、珠玉美人皆是凤毛麟角的东西,江湖琐事倒是弄了不少在身上。小笙,想听哪一件?” 他一面说一面就凑近了,秋笙极隐晦地拧紧了眉头往边上一躲:“皇叔,晚辈唐突,斗胆请您详说说。” “哈,万岁爷的圣旨,臣怎可不从?”秋维甩手一笑,竖一指于唇边轻动几下,闭眼皱眉想了半刻,这才慢悠悠答道,“这江湖之中分帮结派尔虞我诈?还是浪迹天下四海为家之时,捧一土瓷破碗四处只求口馊饭吃的荒唐事?早些年还曾前往昆仑山一睹崔嵬阁风采绝代,南疆巫蛊寨是凶得很,险些没把命搭上...喔,说来也怪可惜的,这些年也不算一事无成,总算是把京城一代大大小小青楼逛了个干净,只是据说小笙你...” 秋笙眉间一挑:“我如何?”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9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90 “心有所属也罢,你一千古帝王,岂能一生一世专情于一人?放着后宫佳丽三千也不嫌浪费。有花堪折直须折啊...无花空折枝...其实倒也不打紧,”秋维笑笑,“此花开尽,仍有千千万桃红柳绿迎春盛放,大把好年华呵,不过须臾一刹间...” 秋笙微不可察地抬手按上了剑柄,收敛眉眼:“于我而言,自初相逢那一日,大千世间,江河湖海,唯一枝倾城而已。” “人老珠黄,如斯衰败之时...” “我之倾城者并非人面妖怪,他干枯落败自有他干枯落败的风韵姿色,我不在乎。”这话题到此为止必须收住,再说就要在这最动不得感情的时刻心头泛软,秋笙冷冷道,“皇叔,且说说那江湖琐事。” 眼中精光毕现,他在微冷的春风中杨高了头颅:“晚辈尤其好奇的是...皇叔这般逍遥利落的人物,为何会与那斗大字不认一个的巫蛊寨寨主结怨呢?” “别说所谓欺君罔上心怀不轨,这都是些浑话。晚辈多多少少也是出自江湖的浪荡子一个,如何借用的那些江湖势力将南疆一点一滴榨干,请务必详说清楚,晚辈还听的懂...寨主已死,皇叔必然也是心知肚明的,若是公报私仇,劳烦皇叔,一字一句...拆着解释...” 第84章 犯上 秋维微微眯紧了双眼,简直像是对秋笙吃人似的目光视若无睹一般,仍是挂着那虚与委蛇的微笑道:“什么借助江湖势力公报私仇?这罪名担得大了些呀小笙,臣可承担不起。” “论装疯卖傻,晚辈到底是欠点儿火候,远远赶不上您...”秋笙面无表情道,“皇叔,有话说话不打马虎眼,供江南战场撑到最后的军资银两,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话打得绝,秋维面容微微一紧,刚要开口答话,却被秋笙一挥手止住:“少说是先前从小国处借来的腚大点儿银子撑过去的,一国之君,再混迹战场不知政事也不会连这点儿算盘都打不好。” 打蛇打七寸,步步紧逼之下这蛇终于有些支撑不住了,秋维显而易见地怔了片刻,其间半句话未说。 秋维看着秋笙自镜片那头透过来的眼神,算是彻底明白此人这般动作迅速地归京的缘由,敢情是回来赶尽杀绝了。 “四境虎狼处处相逼的滋味不好受,更别说是在同一时被大大小小数个劲敌当作香饽饽啃上两口,玉玺皇权握在手里的感觉只怕是也不那般自在逍遥罢...”秋笙话音恰到好处一顿,将秋维已渐渐涣散的眼神成功拉扯回来,“皇叔,借助这不知是来自何方的力量,到底是令大越和平安然度过了江南大战,无论如何是件好事...只是若因此牵扯到了无数条于此无干的性命,着实是有几分不和人伦,恩将仇报,何必呢?” 秋维挑起眉梢向秋笙看去,丹凤眼眼尾处宛如尖利刀勾一般微微吊起,笑意凌然:“既已洞若观火,何必探口风再浑水摸鱼?” 秋笙伸手将琉璃镜往上微微一推:“无凭无据的故事任谁都可造出一堆,我想听事实。” 秋维往后退一步,手指顶着万尺弓尖头略微一转:“谁为你指点的江山?那位躲在幕后始终不愿上前的贵人么?” 秋笙这回是货真价实地皱紧了眉头。 这人简直像是刻意为之一般,那一次次看似无心之失却是用心深重的有意提及,似乎是明知那人是他藏在心窝口的软肋,这才居心叵测地挑起他心念中最柔软深刻的那部分,借他片刻恍然失了分寸,以求一线生机。 若是未能洞穿倒也罢,这番看了个一清二楚,心上人被这不知是敌是友的男人拿了当了把挡箭牌,秋笙一声冷笑梗在喉头,终究是拼尽全力强压了下去,转而面容抽搐地笑笑:“鄙人不才,内室却是实打实的惊才绝艳...可纵然此人坐拥足智多谋上天入地之才华,说到底还是介风流江湖人,宫闱之内尔虞我诈他也未必懂得,所说之言不过计上心头一猜测罢了,皇叔,还犯得上顾及流言如何么?” 他这话说的醋意十足,秋维混迹烟花场数年,这点儿青年人的小心性还不至于猜不出来,却仍是不慌不忙以指尖轻轻捻过万尺弓微微突出的尖头,隐隐见了血,唇色烈血般鲜红:“小笙,若是寻常人家平凡少年,亦或是一浪迹天涯江湖侠客,倒是都无可非议,只是你这傻孩子,可知自己寻了个什么宝贝回来么?” 秋笙一愣,便听秋维凑近几分,放大声音道:“崔嵬阁阁主,也是你能招惹的来的?” 秋笙转了把万尺弓,将锋利尖头从秋维手指尖抽回来,那道细细伤口顿时被放大拉长不少,一串粘稠而新鲜的血液,自食指尖缓缓落下。 “皇叔这数十年江湖混得倒是收获颇丰,连我家阿翛的身份底细都掏了个清楚...想必与那诸多名门江湖客也有不少深交了,说说,如何折腾着这帮人物将南疆整个端平的?我深陷江南无法抽身之时,是谁给皇叔一字一句禀报晚辈消息的?桩桩件件都说明白,否则,南疆人千百条性命,请恕晚辈...”秋笙冷冰冰道,“心慈手软,养虎为患。” 他平静得超乎意料,秋维眼眶微微一裂:“陛下说的哪里话,分明是那南疆目中无人为非作歹,这才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怎么是...” “皇叔,”秋笙抬高音量打断,“南疆之境,今日乃是个何种景象晚辈早已心知肚明,若非钢刀逼近生死存亡之际,这视财如命寨主怎会倾尽全族之财以保全性命?”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秋笙那边话音刚落,方才还狡猾诡辩的秋维便已经半跪在地,规矩恭谨地磕了个头:“陛下恕罪,罪臣的确曾借助昔日江湖旧友之力,对南疆实行了些难以启齿的蠢事。只是当时大战当前,江南收复在即,国库却亏空赤字难以为继,罪臣实在是无计可施,方才出此下策...万望陛下恕罪。” 这从善如流得倒麻利。 三言两语将欺君罔上之罪翻盘成对家国天下之担忧,隐约间还似乎对秋笙这个当皇帝的颇为不满,一句“大越缺钱的时候你在外头屁事不管,放着老子一个人在京城料理这烂摊子,好容易收拾好了你又来兴师问罪,得了便宜还卖乖啊,简直没脸没皮”仿佛就噎在嘴边,那刚毅面孔无端显得分外无辜,一七尺男儿委委屈屈地跪在地上,愈发显得凶神恶煞的万岁爷像个为难小市民的恶霸。 秋笙无言以对片刻,只好仰天长叹一声。 还有天理么?老狐狸来做可怜相了? “这话说的或许是不恰当了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江湖中儿女只怕是不知家国分寸。陛下若是铁了心要拿西北军南大营与四海三教九流开战,罪臣亦写一清单书稿出来,门派姓名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91 一一罗列其上,陛下您看...” “皇叔是当晚辈乃是个未曾混过江湖的金玉皇家子弟么?且不说根本不可将西北军南大营在这余乱未平的当口儿召来,纵然是连带着御林军一并出击,这浩瀚四海为家者,心思精巧全然不是正统军队可比。皇叔说笑了。”秋笙蹲下身去,直视那人一双波澜不惊眼眸,“何况皇叔此举,毕竟根本目的在于收复我江南大好山河,纵然有欺君之罪,将功补过罢了,我不追究。” 这倒是步怪棋。 秋维:“那陛下的意思?” “我那高人曾替我打了把精细算盘,在此便不再与皇叔一一详说。只听一件事,”秋笙淡淡道,“皇叔出游天下十数年,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筹谋规划身居高位后事宜的?” 秋维嘴角一抽,强撑着笑意转移刀锋:“陛下说的哪里话,臣这些年颠沛流离好不狼狈...” “何时觊觎天下,何时将先皇崩殂晚辈上位一事了然于胸,何时算准了工夫恰到好处随晚辈现身,何时未雨绸缪与江湖各大门派伸出橄榄枝,何时算好了时机趁晚辈远征江南将新官势力尽数收入自己掌中!”声调逐渐拔高至再无法攀升的地步,秋笙却仍是副冷冷清清的漠然表情,额头青筋不知何时暴突显现出来,其间热血奔走跳动,“自始至终,皇叔都未曾放弃皇权王位之争是么?一心向往渔樵耕读不过是信口开河,所谓再不要求一方封地只求平淡生活,全是消除晚辈诸多兄长的种种猜忌怀疑是么?” 春风始作凛冽,二人皆是目眦欲裂,半晌无话可说。 “小笙,你倒还真是秋家与众不同一奇才。” 秋笙舔舔嘴唇,明白这人终归是伪装不下去了。 “这话那崔嵬阁阁主不可能与你讲得这般明了,说不定放任你再胡闹似的当上两年皇帝,就能摸出些门道做个圣明君主。”秋维摇头笑笑,抬手搭上了秋笙的肩膀,“可惜了,这可要我如何是好呢?” 那手掌重如千钧放上,秋笙只视若无物般稍稍一侧身,冷哼一声道:“这皇位我大可让给你,什么天之骄子,我一概没半点儿兴趣。少拿这些东西为条件要挟我,若是阁下还特意安排了些特备军队专门对付我,趁早省省。” 秋维一双眼睛放在他脸上,似乎在紧密观察此人所言是否属实。 他扬手将琉璃镜往下一摘,眼角带钩似的牢牢拉扯住对方的视线:“勾心斗角且都免了,老子巴不得有人替我把这糟心活儿接过去,小叔你若是乐意坐这硬的人后脊背生疼的龙椅混一辈子,小侄千百般乐意地亲自将这位子甩给你。” 风声呼啸中,他直身将荣华富贵龙袍往下一褪,大咧咧地扔到呆愣的秋维怀里:“可心满意足了?” 这世间万万人视之如天上神物的一袭龙衣,便这么被他干脆利落地脱了下来,那一瞬间,甚至带了些弃之如敝履的轻快欣悦感,那瞎子连眉梢眼角都仿佛要在下一刻跳起来,恨不得上房揭瓦。 “小笙?” “眼下江南初平,到底还有些战场琐事乃是皇叔所不了解,此事万不可操之过急,皇叔暂且等等。”秋笙将秋维捧着那衣服正要抬起的双手一压,“客套话少说两句,议政殿里头听的还不够多么?” 秋维一怔,不由失笑道:“你这孩子...” “当初听说你入南大营随军出征,而后辗转花都改造军火库,还以为少年无知不明事理。竟是未曾料到你带着这千金顶帽走过千里万里,倒仍是这么副王权富贵皆与我无干的模样。”秋维站直身子,状若轻松似的一笑,伸手将龙袍上莫须有的浮灰轻轻抖落,转而给那执拗青年披在身上,“当真是年少初心至死不改,有酒笑今朝。” 秋笙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布了半刻,伸手捏住了对方刚硬的手腕:“皇叔还是少来套近乎的好,晚辈乃是个天下第一大怪物,听不得这般入耳酥麻的夸赞。” “奇了,这分明是高人一等、视荣华富贵如粪土的侠骨清风。说句实在话,这大越江山交在你手上,皇叔还是放心...” 他絮絮叨叨预备大开威风拍一顿马屁,岂料秋笙扣在他手腕上的五指刹那间蓄意用力收紧,常年奔波在外而形成的黝黑皮肤上顿时现出一赤红指印,疼得他蓦然间一缩手,却是无济于事,那人恶劣地加大了力道,竟听到一声筋骨脆响。 “陛下这是...” “天色不早了,皇叔早些歇息,明日议政殿再议此事...只还望皇叔牢记一件事...”秋笙毫无征兆地松手转身离去,刚走出两步,竟慢慢转头,琉璃镜摘下,一双迷离眼眸如鹰爪利钩一般死死锁在了秋维脸上,“这大越江山,仍握在晚辈手里。” 龙袍之下一袭戎装,他带着一身风雪气潇然离去,只见夜灯乍起,映得那人一张瘦削面容愈发惨白得惊人。 原封侯事在,功名不信由天。 “韩将军,此处似是个戏台子。” 韩建华被秋笙半途催着赶着回了江南打理战场琐事,这厢还没忙的明白,又想起万岁爷明令要倾尽全力守南疆之地众人安全,这下纵然韩建华千万分不情愿深入那毒蛊泛滥地,却仍是全军一人一身防护服慢慢进入深处排查起来。 他转身,只见那山林深处乃是一高高搭起的戏台,简陋破败的很,兼有遭受劈头盖脸一顿风吹雨打,早就破烂得不成样子,活像个深山老林之中的妖精窟。 “老路跟我来,其他人去别处搜搜!” 路充跟在他身后,看着韩建华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踏着小碎步匍匐前进,忍不住抬手碰了碰他:“韩将军。” 韩建华头皮飞炸,吓得一跳:“别一惊一乍的!” 路充:“...” 你丫究竟是哪个怂货一惊一乍? “这南疆仅剩的百十个活人都被咱们好生照料起来了,这鬼地方剩下的不是个老弱病残就是些死了半天没被发觉的死人,咱挺直了腰板走道儿不成么?” “南大营教给你的条例你难道都忘了个干净么?轻敌乃是兵家之大忌,无论如何不可将这处地方小看了。”韩建华往后一撤步,自背后抽出一支琉璃镜戴在鼻梁骨处,仔仔细细左右检查一遍,这才抿紧了双唇打了个手势道,“靠近了看看。” 上司在跟前站着,就算是打着赤脚放屁都得俯首帖耳地老实听着,路充抖抖手指间扣住的长剑,撇撇嘴跟着走上前去,顺风竟闻到一股刺鼻臭气:“妈的,他娘的谁在这破地儿屙屎...” 说到一半,只见韩建华周身猛地一抖,疾走几步,这才察觉到事有蹊跷,堪堪闭住了嘴。 “要说你当真是不灵光许多,这哪里是屎臭味?” 路充看着横陈眼前的一具腐烂许久的尸体,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92 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这...谁没事儿去分尸臭和屎臭的区别啊。” 韩建华回身看了他一眼,轻咳一声,从铁砂裘内袋里头掏出两块布巾来:“蒙上,办正事。” “真是,韩大将军,我这都多久没练过手了...”嘴上发着牢骚,却还是万分听话地接来蒙住了口鼻,自长靴之中抽了支长针来,“你躲躲,我瞧着这底下...” 他裹了块长布便伸手揭开了尸体身上层层叠叠的戏服,瞬间,那臭气呈数倍功力喧嚣着冲进了两人的鼻孔。路充一面皱紧了双眉,一面眯着眼睛看清了那青紫泛黑的皮肉下似是并不安分,只觉一阵凌然冷意,抬手便将一旁的韩建华推出三步开外:“当心!” 外行人韩建华一阵发懵,便见自那灰暗皮肤纹理之下,简直像是有条蜿蜒江流一般,下一刹那,便呼啸喷薄而出,路充躲闪不及,鞋尖不可避免地被溅上些许,定睛一看,却是两条狰狞扭动的蛆虫! 一张张血红而令人作呕的小嘴微微张开,正如饥似渴地四处搜寻熟悉的鲜嫩皮肤,以便一头扎进,苟延残喘性命。 原这看似无伤无害的冷硬尸体,才是足以令天下闻风丧胆的致命杀手。 “这女人想的倒周到的很,还知道耍这等诡计...” 路充抽剑挑开覆盖在尸体上的华美衣裳,抽着嘴角避开那些蠕动恶物,终于在她早已腐烂不已的胸口深处,找出个小小的瓷瓶,皱眉问道:“韩将军?” 韩建华也是被这爬来爬去的蛊虫恶心的不行,蓄意用力眨了眨眼,这才缓缓蹲下身来,拔剑将那瓷瓶自粘稠的皮肉和那源源不断爬出的毒虫中拨弄出来,带着路充往边上躲了躲,估摸着那堆毒虫一时半会靠不近了,这才举剑敲碎了瓷瓶,小心翼翼捏起其中叠得极小的一封书信:“这女子真是绝了,还真是...妈的,犯得着用这么堆恶心吧唧的玩意儿当挡箭牌么...” 路充侧身扔了个火折子过去,干脆利落地断了其生路:“南疆就这点不好,有话就说有架就打,有事没事非得弄上点儿虫子往身上放,真...怪癖...” 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只毒虫被焚烧殆尽,路充这才放下心来回头看去,却见韩建华一脸五雷轰顶神情,一颗心顿时再度升到喉头:“怎么?” 那人不言声,只侧头看了看那已渐渐熄灭的火苗,叹口气道:“都烧干净了?” 路充当即一傻:“难不成还得留两条给你玩玩?” 韩建华只默默揉紧了纸团,在路充难以置信的目光沐浴下,弹指一推,将其直抛入火堆之中,眨眼间化作乌有。 “韩将军!” “罢了,真真假假,随他去吧...”韩建华收剑入鞘,摆摆手转身离去,“但别提这事儿了,万万别跟秋爷说起。” 第85章 风起 花都地脚好得很,京城之中仍是残存三分冬日寒意,此地却已是脱胎换骨地暖和了起来,楚翛终于算是名正言顺地将某人前阵子添在自己身上的披风一把扯下来,撩开帐帘走进医馆。 戴着副琉璃镜的许留山立马放下手中捣药罐,随便在衣服上擦擦手便迎了上去:“我的阁主啊,你这是当自己好了病没事儿人了是不?你还想活么你!” 楚翛扬眉无奈一笑:“忙的忘了日子,这可怪不得我。” “真是,要不是我委托何姑娘给秋爷带个消息招呼你,你是不是现在还周游天下忙活你的家国大业呢?忙得生死你都顾不上了?”许留山怨气颇重地埋怨道,一副反光镜片虚晃搭在脸上,明明没带那鸡肋面具,一大好青年却仍是透出不少老头子才有的戾气来,气势汹汹地抽出针来,“手腕!” “好好好...”他这些话说的多了,楚翛只做了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潇洒姿态,一面将右手伸出去任由摆布,一面抿着清茶,慢条斯理地将许留山方才言语当作玩笑般回忆一遍,谁知越想越不对劲,脸色竟煞白了起来,“等等,你说谁?你托了谁给我带消息?秋笙?” 他这一惊,便无意识地挣动了一下,这一偏就扎错了位置,立竿见影地见了血,许留山甩手抽了他一记:“不然还能有谁!还能有谁治得住您啊楚大公子!” 躲都懒得躲,硬生生受了这记手刀,楚翛一把将戳在指尖处的细针拔出:“你怎么带的话?” 他神情一时认真的有些吓人,许留山将长针往旁边一搁,略想想道:“只说你那身子骨撑不住毒骨反噬,要你务必快些前往花都清血罢了。”眼睁睁看着楚翛一张白净面皮上神色渐渐狰狞,终于猜出了两三分,“该不是未曾告知于他?” “我只向他说毒骨已清除干净,从未在他面前提及过清血刮骨一事,他自然是以为我身子大安了...”楚翛撇过头去,抬手示意许留山继续行针,“何时说的?” “半月之前何姑娘途径花都前往天城,若是算算时间,大约不过是这几日的事情。”见阁主微微松下口气闭上双眼,许留山也就不再于此事上多费心思,只在那头给煮药汤子的小瓦罐下头添几根柴火,回头凝神下针,“气息吐顺了,别绷着。” 楚翛皱眉答应一声,不再言语。 若是这些日子才送过去的消息,距离三月之期也着实说不上太远,以当今秋笙早已不复当年的沉稳心性,他绝不可能在从天城前往京城与秋维对峙之时,只因这一句无法确认是否属实的言论,便中途周转跑到花都来。而料理京城一事少说也要耗上那人足足一两个月的工夫,直至那时,凭那人洒脱逍遥惯了的,到时候翻供扯皮,胡言乱语出一堆屁话来糊弄过去,再不成,堆叠上糖衣炮弹只管把人迷昏了就是,实在说不上什么大事。 这还多亏了寨主强弩之末放出来的那只小毒蛇,便是为这东西吃了不少苦头,好歹也算是能派上用场。 一想到此处,楚翛顿时大松了口气,紧皱双眉一挑,俨然已是常态。 许留山明察秋毫一双眼,自然看了个分明,也懒得去过问这人奇特脑中又支了个什么招儿敷衍搪塞,知趣不问:“那我倒是好奇,听闻阁主先前前往天渊寺与净然大师会面,如若陛下那里没能提醒过来,阁主为何会这样快地来到花都?湘水岂不比花都这小地方好得多?” “和尚也会把脉,他那么一说,我就想着差不多也该到了来此见见你的时日。便在上昆仑前先来你这儿清清血,免得在见那老神仙时再出了差错,快手快脚把我直接扔到黄泉渡里头,未免得不偿失。” 许留山手里还掌着针,闻言难免错过些许字句,微眯着眼尽数料理完毕,把上寸口看了看脉,这才抬眉道:“听说了,兄长那回难得下山一趟,便将此消息告知于我。那幽魂背后,可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93 是昆仑山神以作支撑?” “若不是他们,这么一飘摇三界五行之外的不详之物,神界怎会坐视不理?”楚翛小心翼翼地转了转头,勉强稳住了脑袋上那几根跟炸毛刺猬一般的长针,“搞不好那魂已与西洋雅尔夫狼狈为奸,过不了太多时日,大越海岸线必有一场恶战。” “西洋人?”许留山一愣,“他一个孤魂野鬼,难不成是给了什么凭借以暂借其身...” 楚翛点头:“不错,我已在天渊寺之中研究过西洋人手中的转魂逆生死之数,手法虽说算不上多高明,对于楚筌而言却已是难得之财,求之而不得的稀世珍宝。只是这或布偶或木人之身并不牢靠,他最终还是要想方设法把我从这躯壳中赶出去...哎,这回用药用的狠些,上战场身子骨不能出问题。” “我尽力而为便是,你这气血眼下还是虚亏的很,若是用药用的猛,说不定催命催的更快些。”许留山道,“他拿什么去资助西洋人?我听闻逆生死之术须耗开术人足足半条性命,没大回报,最是爱命的西洋术师绝不可能救他。” 楚翛挑眉一笑:“想不到除了医术,你还是会关心些其他事情。” 许留山默默无言地瞪了半天,眼睁睁看着这人清俊面容因着这一笑,瞬间变得万分妖气起来,不由长声一叹:“真是绝了,果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俩眼下这熊样儿简直如出一辙。” “哦?是么,”头斜斜一歪靠在手肘上,楚翛脸上笑意不增反减,“我媳妇儿像我,天经地义。” 许留山:“媳妇儿?” 楚翛眉头一皱:“不然呢?难不成还是我去做秋子瞻的小媳妇儿?” 许留山:“...” 这还真他丫挺难说。 “你说你一昆仑山子民,作为一号崔嵬阁中的医术扛把子,居然质疑起自家主子的威严来,我瞅着你这下半辈子是不想好好混了...”楚翛懒懒道,一面自行抽了根长针入了穴位,状若平心静气地养起神来,“小舒他们最近可有什么新消息?崔嵬阁大概是个何种状况?” 许留山还没从晚节不保的忧患中回过神来,愣是半晌后才答:“崔嵬阁的保密工作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山上人铁了心不想把消息放下来,别说是我,就是朝廷派过去的锦衣卫指挥使搞不好也无计可施。除了上回兄长带下来的那丁点消息,此外可谓是一无所知了...” “我在你这儿待两日就走...哎!”手腕处猛地一麻,那人竟是毫无征兆地将银针抽出,这合谷穴要紧的很,楚翛没反应过来一挣,愣是流了一小臂的血,“不至于吧大哥,这就要将我灭口不成?” 许留山却不理他的浑话,楚翛赶忙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正对上一双阴阴沉沉的小眼睛,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缩成一团认怂:“您老继续。” “阁主...”许留山面色凝重道,“在江南受了寨主的毒么?” 两指搭上寸口,楚翛却只懒散往石枕上一倚:“这你猜得到准,赶明儿我把你赶出这小屋子,你便去京城搭个小棚子给人算算命...”将赤脚大仙一张臭脸视若无睹,这病号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两眼放光地嘟囔道:“可挣钱了!” 许留山:“...” 这么多年,纵然是有幸识得这使大半时候活在传说里的崔嵬阁阁主,与他闲谈夜话佳酿共尝,他的万千心绪思虑,却是一无所知。 性命攸关,有何可笑!有何可闹! 楚翛那双放着贼溜光芒的眼睛搁在眼前,许留山冷冷道:“你快死了,高不高兴?” 眼睁睁看着那光芒闪烁几下,宛如苟延残喘后的回光返照,终于熄灭了下去。 到底还是怕了。 “为什...” “你先前身上所受毒骨侵袭,此毒乃是阴中至阴,因而长久以来,你展现出来的症状统统都是阴实之症,偶尔有些阴阳双虚表现,也都大抵正常。而那南疆之毒,无一例外是阳盛之毒,此物与你体内毒骨残余之毒勉强中和平衡,使你短暂地显示出了阴平阳秘,气色虽说较之先前好了不少...”一抬头,见楚翛已渐渐皱眉,许留山抬手上去抚平他眉心疙瘩,安慰道,“崔嵬阁神医在此,死不了。” 楚翛当机立断拍掉,嫌弃道:“你这是在安抚我还是在逗小孩?” “咳咳,你现在也是个专家,自己分析分析便是,凶险的很。” “你的意思...”楚翛坐直腰杆,“这两者眼下在我体内是个互相厮杀你死我活的关系,换而言之,便是相互助长对方威风,而直到最终,二者之间必定会决出一高下,那时候,我自身将要抵抗的,是较之先前凶恶百倍的剧毒之物。” “不错,都不是等闲之辈,此消彼长便是家常便饭。现在还能过两天太平日子,等到它们分出胜负,恐怕又是一场恶战。” 许留山说完,楚翛也只是安静消化片刻,便淡淡道:“等他俩分出个厉害的,我们再对付它便是了,一惊一乍的吓唬谁呢...”翻身一躺,“养精蓄锐吧我先!” 许留山:“...大爷,我说你这看啥啥都不咋要紧的臭脾气是跟四爷学的么?觉得次次都死不了你的不是?你...” 话再说不完,楚翛已转头看向唠唠叨叨的老妈子,眼神清明:“说真的,我一向以为临危不乱高高挂起,安之若素无所作为,便是秋子瞻这人为何如此这般引人注目的缘由。” “...” “大厦将倾山雨欲来之时,即便是预知到一切,仍是不得不依靠那短短瞬间的临场机变能力。未雨绸缪应付大越无脑状元考题或许有所奇效,如法炮制应对意外,便是百无一用的东西,还惹得满脑子慌张错乱,临阵容易炸毛错步法。”撑起半边身子,楚翛抬高小臂拍拍许留山肩膀,只不过轻轻一碰,便又虚若无骨一般倒在了床上,“自寻死路啊许哥!别给我增加心理压力成不?” 眨眼间呼吸便已均匀绵长,许留山对着他这些年岁始终纤瘦的背影好一阵子唾弃,终是愤愤地举着小药碗退了出去。 房门一合,那原本安静侧卧在床榻上的人,却刹那间缩紧了身子,简直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剧烈的疼痛一般,狠狠咬破了嘴唇。 “要说这大越沿海一线着实好看的很,倒是当真不忍心在此处燃起硝烟。” “前方便入了他水师看管监视之地,被发觉了怕是不好收场。” 已是正好阳春三月,烟柳秦淮已是一派大好风光,水暖欢鸳鸯,浅草尚不可没马蹄。但嗅风中盈动股不言而喻清新芳香,竟不知是农家稻田新苗之气,亦或是新生草芽萌动之心,只道一闻沁人心脾,分明无酒欢悦,却早已迷醉入骨。 他二人立于大越边境处虎视眈眈,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94 一艘细窄苗条的西洋船在大越这些年愈发可观的舰队之中隐没无踪,不过是走马观花看过一遍,雅尔夫便已下令命船夫向回驶去,渐渐脱离了中原水军的掌控地带,迅速潜入无边黑夜,半点水花不曾带起。 “看来阁下倒是有些把握。” 相貌丑的清新脱俗的雅尔夫慢悠悠调转目光,眼神落脚点,竟是在身边一僵硬不已的人形木偶身上。 这木偶乍一看似乎与寻常傀儡并无异样,可越是细细看去,便越是触目惊心。只见那由两颗黑色纽扣钉成的眼球,竟随着微风徐来缓缓转动,木头做成的身子僵直的可怕,却还是不知在何种力量的牵引下,竭力学着世人模样,固执弯曲手臂,听得一声脆响。 这人偶中锁着一魄,楚筌正满腹牢骚地撇嘴道:“这东西未免太不经用。” 木头胳膊经不起这太过残暴粗鲁的对待,已是脆生生地断成两截,跌在二人脚下。 雅尔夫叹气道:“阁主也不是不知道,我西洋术士终究还是比不得中原人那技巧精妙。使用紫檀木牵拉灵魂入傀儡,已是借助当年偷得天渊寺一本上古经方才研究出来的办法,那术士一门子想着提升傀儡之身的坚硬耐用程度,却将躯干肢体的灵活扭转抛诸脑后,还望阁主看在此人已为移魂术丧命的份儿上,暂且就不追究他了。” “罢了罢了,西洋狗不过是蠢物,也当真是为难你们几分。”楚筌气定神闲说完,丝毫不顾在自己口中已被尊为“蠢狗”的雅尔夫,这人正握着断臂小心翼翼给楚筌慢慢装上,听了这话,不禁目露凶光,却在眨眼之间平静下来,应道:“大越奇人术士数不胜数,我辈不敢比肩。” “主教大人好脾气...”楚筌冷冷一笑,活动两下左臂,只觉装稳当了,回身正色道,“就瞧着他们这些鹰爪毕现的水师军队,主教大人有几分把握胜他?” 雅尔夫一愣:“我西洋人请阁主大人前来助一臂之力...” “我自顾不暇,哪里有空去搭理你们?”楚筌嗤笑道,“你当楚翛这二十多年干饭是白吃的么?他若是求助于天渊寺净然秃瓢,那老东西脑瓜子一动,我这边对付他一个小崽子都来不及,你以为我献身于位列仙班于他们而言是多大的供奉么?天兵天将罢了,还不知究竟是不是草包。” 雅尔夫怔愣道:“中原人难道不是总道天兵天将乃是世间无敌至尊么?难不成还有什么...” “你们西洋人对中原当真是有不小误会,神仙高高在上,年年岁岁都有数不清的红尘痴子将三魂七魄卖给他们。”楚筌笑笑,“我不过是其中之一,哪里有那个资本求着他们给我神兵?不过是那凌云之上仙界中,剩下的残兵败将罢了。” “那,楚翛能够借助什么力量与此抗衡?” “他若是走寻常路,便凭借净然之力与你我作对,求些天渊寺的奇怪招数与我为敌罢了,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一股脑儿对着我铺天盖地而来。若是...”他突然猛地一皱眉,在雅尔夫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缓缓捏了捏手指,似是算算时间,片刻后,嘴角便浮现一丝邪佞笑意,冷冷道,“没有另一种选择,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唯一?”雅尔夫眯起了双眼,“此言何解?” “如若他铤而走险,不过是在替自己敲催命铃罢了。他毒骨未清干净,一魄又锁在我这里无法脱逃,到底还是要受我影响。主教大人终究不必担忧此事,虽说我眼下没有十全的把握,将这个麻烦从主教大人军队面前引开还是绰绰有余。眼下咱们该忧心的事,便是如何编排你西洋大军,与秋笙率领水师战出至少个平手。” “水师是我西洋长处,却恰恰是大越之短板,阁主多虑。” “短板?”楚筌冷笑一声道,“秋笙编制了个死士军你可知道?” “听说是由方久将军带...”雅尔夫一愣,“难不成?” “他秋笙没有半分想在这皇位上呆久的想法,京城御林军锦衣卫天天围着他一个人转悠,这孩子自己又是个一顶一的好手,料理了个军火库副站简直跟玩儿似的,没事找事搞出一堆死士军来当摆设么?”楚筌嗤笑一声,“人家精明的很,可不把脑子挂在脖子上当好看的。” 和这种臭脾气的鬼东西打交道没点儿耐心不行,被尊奉为红衣主教的雅尔夫不过跟此人呆了几日,已不知被喂了多少白眼扣了多少帽子,此时也只好深吸口气,忍下怒火道:“阁主英明,吾辈远不及您。” 楚筌:“我知你此时必定不服气,可这也是摆在眼前的事实,秋笙虽说年岁仍少,却已然有老江湖心机,对付他得提起十二分精神...如何?拿得稳么?” “是...”雅尔夫颔首,略微思索片刻,“事不宜迟,三日后,攻江南右翼,入中原腹地。” 第86章 异响 秋笙怀揣着一堆烦心事在京城勉强听了几日的朝政,发觉那秋维虽说在治理外围交流方面得心应手,但朝局上这帮老狐狸还是一如既往地漫天打糊涂账。明知江南战场一旦搁下,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如何收拾大局将亏欠诸多地方富豪的纸票兑换回来,换而言之便是如何在短时间内迅速增长大越的财富水平。 问题是个大问题没错,但高山在前总不能止步不前,无论如何还是该先行将这大事解决了再说后话,谁知这许多张嘴在这里不怀好意一叨叨,竟都是在明里暗里提醒秋笙尽快安排南大营处理了南疆巫蛊寨这个潜在危机,反倒是每一个说正经事的。 他无可奈何地撑住了下巴,瞥了眼站在身旁默默无言的秋维,视线一扫过去,就见对方气定神闲地耸了耸肩,用不知何时学来的军营手势轻轻打道:“这可不是我安排的,皇上饶命。” 秋笙无语扶额,叹了口气淡淡道:“诸位爱卿暂且停停。” 不是没在朝廷这个大染缸里头呆过,这里面诸多不成文的规矩他心里自然跟明镜似的,纵然是秋维不横加解释,秋笙也不至于幼稚地把全数责任推到他的头上。 见风使舵罢了,谁不会呢。 诸人一时安静下来,秋维的目光自侧面静静打来。 “也都说了不少,朕却是没听着江大人是何看法,江大人?” 那人还是老样子,大概是这些许年月在秋维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头,总算是学会了不当杠子头,该闭嘴时就闭嘴,说来也是可惜,这老顽固的不少想法还恰恰与秋笙不谋而合。 明明站在最前头却畏首畏尾的江辰作了一揖:“回皇上,臣有他见。” 秋笙几不可察地一笑:“快快说来。” 江辰眼神往始终不发一语的秋维那儿飘了飘,张口竟道:“臣斗胆,请清安王爷先行赐教。” 秋维瞳孔微微一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95 缩:“本王...” 他有的是理由避开这个针尖对麦芒的争论,谁知跟江辰站在同一战线上的秋笙压根儿没给他这个抽身而退的机会:“皇叔?朕倒也是有些好奇,便说说如何?” 这可真是不太好办了。 这些年朝堂上的人选被他换了不少,尽数安插上了自己那些段位或高或低的耳目亲信,起先他只道秋笙回京城是为了求一为何要大举进攻南疆屠杀的缘由,他便预先给这些人物都安排好了各自的说辞套话,无一例外是劝说秋笙片刻不停大开杀戒的。谁知这青年一回来,连半分喘息机会都没给自己,便来了一下马威就着那意味不明的龙袍诱惑统统甩给了他,搞得他那天是五迷三道摸不着北,又惊又喜之外便将更换说辞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眼下算是追着自己的尾巴爬上来了,躲都躲不掉。 他眼睛缓缓转了一圈,再不啰嗦,便起身跪在秋笙面前:“回皇上,臣以为,诸位大臣说的倒是不无道理,只是...” 秋笙给了他一个好整以暇的微笑:“只是什么?” “南大营将士刚刚经历一场恶战,想必已经元气大伤,听说方久将军也已以身殉国甚是英豪,若是此时逼着将士们再度出兵,恐怕是对南大营雪上加霜之害,这代价着实付出得太大了些。再一点,人命关天,若是因着那些可信度不高的言论便将整个南疆赶尽杀绝,未免有失人道...不如在大越兵马休养生息之时,派出锦衣卫连大人前去打理调查一番,再做决断。” 秋笙好一阵子心累,只觉在嘴皮子上是斗不过他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叔了。 这人仍跪在他面前,目光炯炯煞有其事,秋笙一面心中哀叹一面稍稍转了转目光,便见江辰正举着笏板一脸的欲言又止,连忙手一招示意秋维好好坐着,这么大个人跪在眼前又碍眼又烦心:“江大人?” “王爷所言甚是妥当,若是此事能够以此安排下去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臣所言,还望陛下换个眼界角度听听。” 秋笙眉间一皱:“江大人有何指教?” “臣以为,眼下还不是大越军队休养生息之时,话说的再绝些,恐怕还早的很呢。” 还有仗要打不成? 秋笙眉心紧皱:“江大人的意思难不成是威州邓七后人意欲再起争端?” 江辰摇头道:“陛下此言差矣,老臣就是疑心再多,总也不至于将这心思转到西北军头上,高将军王将军都是大越手中再锋利不过的利剑,必定不会在这么个当口对北骊疏于防范...那些鬼觉等小国也是不足为虑,何况前阵子刚刚解决了与尔等之间的银两纷争,掂量掂量便知千不该万不该与大越为敌。”江辰一顿,“陛下?” 秋笙以往最见不得这般吞吞吐吐玩哑谜的做派,一句催逼正要出口,硬生生哽在了喉咙里慢慢咽了下去,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来反应过来,明白江辰必定是不愿自己开口说了这话的。 大越右相开口本奏居然还有所顾忌,这事必然与整个大越倾向有关。 “你...北方既然无患,南方又这才安定下来,内奸鬼头这几年来也收拾清理得差不多,腹地该是没多大问题...” 秋维摸摸下巴,斜着眉眼往秋笙那头看过去。 殿上几人洞若观火一般静静凝望秋笙,剩一头雾水众臣莫名其妙。 “你的意思...”秋笙猛然间抬起头来,“你的意思!” “西洋人那年并非全身而退?!” 殿内一片哗然。 “这世上众多难以想见的事情,若是始终猜不透对方为何如此为之的缘由,便将心比心想过去思索思索便是。自从前些年西洋人无故离去,老臣便一直试图以西洋军师身份自居,以窥探雅尔夫如此作为的缘故。初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是雅尔夫顶头主教大人想通了...直到这些年大越情形渐渐抽筋剥骨分明起来,这才明白当年他们为何抽身而去。” 秋笙:“说下去。” “当年新皇继位朝局动荡不安,南北虎狼蛰伏伺机上前为非作歹,西洋人纵然闹得明白这前后左右一堆复杂关系,到底是不愿意掺和这浑水。与其参与这场大乱斗中难以看清河水,倒不如安静几年,等着这双方最终斗出个高低胜负,再用这数年积攒下来的兵力军火,与那胜利一方决一死战。”江辰一字一句认真道,听的身后一众大臣目瞪口呆,“效益最大化是西洋人最喜欢念叨的理论,他们从不做那些损兵折将而无收益的傻事。大越在他们眼中又是块不能不大快朵颐的肥肉,眼下江南初定,怕是不久,又将有一场恶战。” 又是一阵较之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骚乱,秋笙在那头还没发表些言论,那老不死的董琦便开口道:“陛下,臣以为这简直是杞人忧天无稽之谈,西洋人若是有那闲工夫等了五六年无所作为光是看戏,为何不能干脆认为他们是怕了大越那愈发强大的水师部队呢?这般无事生事给自己找麻烦,倒真是辛苦江大人了。” 这话说出来已带着刺,秋笙往后一靠,由着点火的江辰自己把这烫手山芋接了过去:“董大人,当年大越的情形你我不是不清楚,三方战乱,若是此时再混战上第四方,只怕会落得个兵荒马乱数十年不得平安的下场。雅尔夫是个顶聪明的人物,他打算盘甚至算的比在座各位都强得多,何况西洋那教皇又是个名副其实的大草包,下达的命令属下若是完不成,他纵然是耗费上数年光阴干等着也不会撤回命令,这点董大人怕是并不清楚...再者,大越水师是出了名的短板,西洋人仗着自己的大长处,会怕你一个还未磨出尖锋来的娃娃兵?” 董琦:“江大人是说我大越水师是无用娃娃兵?” 虽说大越水师先前是归在身份来历不明的苏万越手里,后来辗转几回算是半带着死士军全权给了方久,如今又彻底落在于子忠掌心,这人重伤初愈便接上了这么个担子。江辰这话说起来跟董琦八竿子打不着,人家大越正主都坐上头没言声,这位兵部尚书就有点儿要上头的意思:“此言未免轻狂些吧江大人!” 江辰:“...董大人你...” 董琦虽说当年在西北军军营吃了不少苦头,又在与邓七那场赤血炮弹战中负了重伤,但好歹也是个耍过拳脚的高官,这情形若是再装哑巴,就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家老江头被这老毛子怒火攻心一顿暴揍,秋笙连忙打圆场道:“江大人,您这话说的确实过分了些...只是董大人,这水师部队与我大越西北军南大营相比的确是个不容忽视的大短板,朕都听的安安稳稳,你上哪门子火?当心气坏了身子。” 顺了两把毛算是安分下来,董琦气呼呼地偏头不再言语,江辰也就由着他去,继续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96 道:“陛下,此事必须谨慎对待,哪怕是老臣多虑,也须尽快将整个海岸线防护加强一番,未雨绸缪总归是没有坏处。” “说的是...”秋维懒洋洋插了句嘴,“说不定这帮毛子已经在大越沿岸遛了几圈了。” “董大人。” 方才还赌着气的董琦忙不迭跪下:“老臣在。” “写封加急军报给于将军递去,等着来拿军印...朕再过两日亲自去一趟瞧瞧...”说到一半,秋笙轻轻侧头看向秋维,“ 皇叔。” 秋维会意道:“放心。” 秋笙微微点头,再无心理会朝堂上混乱作一团的臣子,转头示意,李辞便调高了嗓门尖声道:“退朝——” 陶清林仍是副不明所以未能缓过神来的模样,怔愣愣抬头对上秋笙泛凉的目光时,只见几圈细密皱纹悉堆眼角,鬓边竟生华发。 秋笙一双瞎眼隔着琉璃镜将那人一脸无以掩饰的苍老看的一清二楚,不由心生感慨。 从风风光光钦点文试状元,到如今深陷漩涡无法脱身,只得一点一滴被这混乱朝堂吸干寿命,期间不过隔着须臾三五年光景,白驹过隙,却早物是人非。 便又是重担,也不得不担。 此时便是触目惊心惨白的沿岸死士军混在水师部队边缘,一切仍是按照办丧吊唁形式布置,帅帐里头俨然已是另一张面孔,却是紧紧攥着那人先前惯用的红缨枪,也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将那断成两截的身子合在一处,握在手中又是一派杀气腾腾。 以身饲国,为大将者本该如此,他心知无论如何不该难过悲痛,毕竟那人是堂堂正正死在他该有的归宿路上,而非和平年间困死于深水朝局陷入囚牢,受那些平生只长了根破烂舌头的狗屁高官明枪暗箭。 心里想的比谁都明白,却仍是难以释怀。 于子忠长叹一声不语,却听帐外高呼道:“于将军——加急军报!” 再多情绪纷杂顿时尽数掩盖,于子忠抬眼:“进!” 死士信使匆匆忙忙进来,手中果真是封海纹书信,连忙接了,一字不差看完了,心口窝竟是冷了半截。 江南沿岸又将再起争端?还是数年前便已悄然推出大越地盘收敛锋芒的西洋人? 这消息无论是谁,乍一看都有几分难以置信,何况是先前在死士军里头被方久灌输了太多此人的斑斑劣迹,更是知道了这人爱拿正事逗闷子寻开心的作风,竟第一时间先质疑起这封所谓“加急军报”的可信性来。 “于将军...这信似乎,还有隐页...” 于子忠:“啊?隐页?” 他抬头看了眼正站在身前的信使,反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明白这人原是当年在秋笙手下历练出来的好手,熟习各路南大营火军自己琢磨出来的暗语不说,对于海纹纸这再奇怪不过东西的使用方法也是了如指掌,连忙定定神,看着对方小心翼翼将柔软海纹纸的背面用白水微微打湿,下一刻便震惊不已地瞪大了双眼。 “这是?!” “这便是隐页,香丸那么大的一球海纹纸,真正完全展平了足以将整个床铺全然覆盖住。若是有什么要紧机密事,便用油蜡将整片海纹纸封住一半,如此便可将整整半页纸锁在内页里无法直接见到...将军您方才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大概陛下真正要传达的意思,是在这隐页里头。” 信使手脚麻利收拾完,自觉后退三步,于子忠抬手向他示意一下,抱着些侥幸心理看下去,谁知那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与其期望大相径庭。 “你写那东西靠谱么,连个军印都没有,真当于子忠是草包不成?” 楚翛一面皱眉一面大力揉弄着太阳穴:“秋子瞻是个什么货色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两年虽说是强了些,遇着这样的小破事到底是容易麻了爪,他自己都能把军印这玩意一股脑抛到九霄云外去...再说我模仿他字迹早就足以以假乱真,加上那故弄玄虚的一张隐页,他于子忠不信都难...你在我头顶这儿下一针,疼得厉害。” “你手先拿了,我给你看看脉。”许留山搁下手中捣弄不停的黑绿色膏药,回身点了火将几根长针扔进小锅中自行慢慢煮着,“你怎知秋爷不会送书信过去的?这么一来看你跑不跑得掉。” 脑袋疼得阁主想拿天灵盖哐哐撞大墙,连忙抽了片小甘草叶在口中慢慢嚼着,好歹是扛过去这一阵子,这才沙哑着嗓子慢吞吞道:“他抓着我徘徊生死界限仍不忘替他分忧,我倒是很乐意被他逮住...西洋人大概与楚筌狼狈为奸我早吩咐对着秋笙全方位封锁消息,他连楚筌是个什么来路都不知道,他不可能有这个先见之明。” 许留山嗤笑道:“你这是看不起他?” 楚翛挑起眉梢来冲他笑笑:“我这是护犊子,放屁我看不起他,看不起他我现在在这儿给他卖命?” 真是怪臭不要脸的,许留山瞧着他一脸的得瑟欠揍默默想,护犊子都说得出口了。 他煞白的一张脸上半点血色不见,许留山在他手腕上扎上根银针微微转动,端了碗温热的药汤子递过去:“得了,假冒伪劣迟早被正主察觉,你先准备准备措辞到时候给那人好好解释...” 他不知说错了哪句话哪个字,竟见楚翛神情正缓慢地狰狞起来,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只听刺耳一声剑鸣,他惯用一柄长刀已然出鞘,冷冰冰直指那扇隐蔽的小矮门。 许留山大气不敢出,只压低声音问道:“有人?” 这问题问的着实鸡肋,楚翛微眯着一双眼懒得理他,却听门外那人低声笑道:“阁主大人,别来无恙?”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许留山脑门子上凭空吓出的三条冷汗顿时蒸干,劈手夺过楚翛手中长刀,按着肩膀把人拍回了床榻:“我哥,你一个揍他十个。” 他话音刚落,口中那跟废柴没两样的老哥本尊便已撬了小门跳进来,这人怒气冲冲地带风奔来,连一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楚翛也管不着了,一刀便抵住了许留山的白乎乎的猪脖子:“小子,说谁呢。” 自家阁主能不能一个打这人是个虽说还是个未知,但这人一个打自己十个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好汉不吃眼前亏,该低头时就低头,许留山麻溜儿抱头认怂:“哥哥哥,错了错了错了。” 许生安也是个好打商量的主儿,“唰”一声收剑弯腰下跪:“阁主。” 楚翛:“...诶。” “听闻您近来落脚花都小破烂医馆,属下有事相告。” 许留山背后哼唧道:“说谁小破烂呢...” 许生安头都没回,只气定神闲道:“捣你的药去,少插嘴。” 许留山无声叨叨几句,到底是老实闭了嘴,洗手捣药去了。 楚翛:“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97 ...”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阁主?” 楚翛正色道:“你说。” “先前阁主曾将启魂灯放在花都驿站处,这小子交还至崔嵬阁后,属下便将它安稳妥当放置在高阁之上,数年来未曾有一人触碰。可就在前些日子,属下上高阁扫除积灰,竟发现启魂灯已不在高阁上,想来是被...” 楚翛长叹一声:“楚筌。” “正是,”许生安神色不安道,“虽说阁主眼下已不再用得到那东西,可既然他处心积虑将这东西从高阁中盗走,大概还是会对您有所不利...” 他话音一顿,竟见楚翛冷冷轻笑。 “总算是...铁马冰河,倾尽而出。” 第87章 惊世 “小笙,这些许日子京城大抵出不了什么差错,既然你先前话都撂下了,我自然不会再藏着掖着你做事,放心便是。” 初下早朝,叔侄二人便提一壶小酒窜进御花园中避开众多疑惑不断的臣子,左右大抵一连串事件都与江辰陶清林两人商量的大差不差,实在是没必要在这节骨眼儿上跟那帮仍然处在状况外的猪猡浪费时间。这事秋笙一早便谋划完毕,等自己撒丫子一跑,后脚便一股脑留给自家小叔收拾烂摊子,自个儿无债一身轻,已犯不着去掺和朝廷这趟浑水了。 这皇位有人愿意等河清海晏时替他接着,他自然乐得逍遥,只筹谋块小地方抱着媳妇儿了此余生罢了。 只是眼下,连这千不能万不能有任何意外的媳妇儿,还身负剧毒难以为继。 他两边心思都悬在半空中不得安宁,冷箭横在眼前,却不得不全心全意对待。 “江南沿岸那头眼下还尚未逼到眼前,我倒也不必十万火急地跑到于子忠那儿晃悠两圈,况且老于的本事我再放心不过,倘若西洋毛子真有动乱,他也能利落摆平了。至于我现在...” 秋维抬手将两人酒杯斟满,扬起眉梢看向正曲起指节揉眉心的秋笙,以为这人接下来一句便是“既然这事并没火烧眉头,我便索性在京城享两日福再好不过”,那人却舔舔嘴角,痛快打脸道:“必当马不停蹄前往花都一趟,小叔,你替我看好这帮老东西。” “花都?”秋维一懵,正要再问,却听一人轻若无物脚步声传来,当即便闭紧了嘴看向来人,只见连城几步轻巧步法而来:“秋爷,王爷。” 锦衣卫总指挥使地位堪比大越右相,有可以上天入地打破皇帝禁令而始终无罪的特权,能够在这唯有皇家子弟得以享用的御花园中畅通无阻,又是搅了皇帝春日赏花的一番雅兴,其所说之事必定再重要不过。秋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脸颊微红,起身便要识时务离去:“陛下,臣告退...” 话音未落转身离去,却被强有力的五指紧紧捏住了胳膊,再动弹不得,他默然长呼口气,回身却是懊恼不明:“陛下?” 秋笙倒是压根儿懒得去看他:“有趣的很,皇叔已将这天下半数收入囊中,何必在自家人面前含羞带怯?好好听着,这以后都是你的人。辰良,说说何事?” 话挑明到这个份儿上说也是前所未有之奇事,连城却再了解秋笙心性不过,未等那边秋维做出些假惺惺的推阻客套时,便已自袖中掏出份信件道:“秋爷,这乃是于将军命信使送来的军报,他已在江南沿岸一带紧急加强防范,还请陛下不必太过挂心。” 秋笙拆信的手指一顿,怀疑自己除了眼瞎又添了新毛病:“你说什么?加强防范完毕?” 连城:“正是。” 这下可真是实实在在的出乎意料,秋笙看向一旁同样有些目瞪口呆的秋维:“那加急军报不是刚从董大人手里传出去的么?加急军报何时传的这么快了?” 秋维:“据臣所知,眼下不过刚出京城的光景。” 这两人货真价实一串反应将连城也吓得一怔:“秋爷?难不成这是封假信?那信使还在卑职那头等着,要不把人叫过来盘问一番?” 他说着转身便要走,秋笙一面拆信,一面飞快地捋了一遍来龙去脉,当机立断横过背在后背的万尺弓,精准勾住连城的后领口将人钓了回来:“慢着慢着,你也不等我瞧瞧。” 军火库副站呆久了,秋笙手指头一摸便知道这信纸就是他当年留给于子忠的那些海纹纸。这纸虽说不是什么金贵不得了的东西,到底是较之寻常宣纸难求些,秋笙当年曾不止一回嘱咐过于子忠不到万不得已大急之事,便别去动用那些海纹纸,这老实人自然是收在帅帐小金库里万万不敢让别人动上一根手指头的。 看了几字,便又认出于子忠那笔他人再难以模仿的王八破字,手腕一转便将连城整个人拉回来:“这信没问题。” 连城一愣:“那...于将军为何会在京城消息未至的情况下便擅自加强了江南沿岸防线?那这会是谁...” 秋笙却是将他晾在那儿当了朵壁花挂着,连城也是个识时务的人物,识趣地一声不吭,正要抬步退到后头,便被秋维往后拽了一把。 这人使的力道不小,竟是将筋骨强健无比的锦衣卫总指挥使拽得一趔趄,连城下意识横刀就要劈过去,回眼却见那罪魁祸首笑眯眯地竖了根手指在唇边:“嘘。” 连城手里的刀恨不得直勾勾地捅到自己的肚子里,只好回了个皮笑肉不笑:“多谢王爷提醒。” 秋维表示孺子可教,老爷爷似的伸手摸了把连城头顶上梳理安好的头发,简直像是瞎了聋了一般,将连城满脖子暴起的鸡皮疙瘩和森森的抽气声全然抛却脑后,心满意足地当他的笑面虎老阿公。 连城:“...”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自家皇上跟那个姓楚的小白脸有一腿也就算,自己五大三粗一大老爷们,他清安王爷乍一看脑子也不是不灵光,怎么个个都想挑战挑战道德伦理战线呢? 青楼逛多了,吃小姑娘吃腻了? 指挥使虎躯一震,猛然间一股恶寒袭上心头,忙不迭挪步离那“心怀不轨”的清安王爷远了些。 秋维的注意力却是实实在在没在他身上,这人半吊起眉眼回头冲炸毛连城微微一笑,转身瞬间神色便恢复如常:“小笙?” “这信上所言之事,字句虽有不同,大体含义却与我吩咐董大人起草的那份加急军报别无二致,还很是机敏地把韩建华那闲人调过去顶替方久的位子,不是什么胡思乱想出来的敌军贼子。”秋笙扬扬手中海纹纸,一抬眼,眉目间竟是流光溢彩煞是好看,活像是这封与寻常并无不同的军报是封楚翛亲笔写出来的家书一般。秋维先是一吓,紧接着便往后退了退,生怕这崽子一个喜极而泣就把鼻涕沫沫蹭到他衣服上。 “老于提到那寄来的信上全然是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98 我的字迹,只不过少了个军印作证。考虑到我那风流倜傥潇洒无双的一笔好字乃是尔等凡人模仿不来的,加上我平日里那马虎随性做派,老于便信以为真那军报是出自我手,也好,早些日子防范到位总归不是坏事。” 连城上前:“模仿不来?” 秋维好笑地瞅了眼连城背影,深深感到这孩子在风花雪月方面简直就是只可怜的小白斩鸡,一面实在是不忍心这货一个人犯傻,好心补上一句:“哪位公子连你做事不爱按部就班常常忘盖军印的习惯也了解得这么详尽?” 毕竟自家人,秋维又并未刻意将面上那戏谑神情收敛半分,秋笙眼一转过去就知道这人存心拿母胎单身青年连城寻开心,再瞅瞅连城脸上那不明所以的笨鸡模样,不由失笑道:“小楚翛替我办的好事,他倒是没料到我这回竟走了正经程序盖了军印...我回头给老于那边寄封信去说一声就算,辰良!” 被那句突如其来的“小楚翛”骚了一脸的连城撇嘴道:“干啥?” “别这么闷闷不乐的,大不了你去把钟寒的丹豆姑娘抢过来,兄弟你比那个拍半天屁不放一个的闷头钟好了不知多少倍,那伙计要是不同意要跟你干架,我带着整个南大营站在你后面,怎样?” 连城一抬脸,正对上秋笙一张努力憋笑的猪肝色俊脸,顿时自己化身大炮弹把这人脑子打个洞的心都有了:“秋子瞻,你他娘的别以为我不敢勾搭你家楚公子!” “你放什么屁呢兄弟,我和我家阿翛的深情厚谊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插一脚的?”秋笙欠揍地凑近了些,捏着连城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啧啧两声,叹气道,“况且你就是真有这个想法,也该到花都许留山那里好好易个容,我家阿翛又不是瞎汉,放着我这么个掷果盈车大才子不要,偏偏去吃你这口歪瓜裂枣,这红杏出墙出得有点儿...” 沉默片刻,秋笙正儿八经道:“忒不值当。” 连城:“...秋子瞻你他奶奶的白吃干饭不放好屁!有种干场爷们真刀真枪来!我不把你揍成孙子老子给你当牛骑!” “老兄,”秋笙眼光微暗,就在一旁的秋维都以为这人要回心转意道歉之时,他却是扬眉邪邪一笑,“真不巧,我向来不骑牛。” 连城:“...”跟秋子瞻这种臭屁精斗嘴真他娘的不是个好主意。 “天底下好姑娘多得是,到时候你看上哪个兄弟亲自替你做媒。”伸手拍拍连城肩膀,秋笙将万尺弓收回往肩上一斜,“眼下怕是不行,你先找着,这事儿急不得。” 连城:“要走?” 秋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方才还脸红脖子粗要和秋笙一教高下的汉子眨眼间心平气和下来,那嬉皮笑脸的秋子瞻也在瞬息之间正色起来,脸上连憋笑憋出来的红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秋维发自内心地赞叹起来,变脸小能手。 “我得去花都找找媳妇儿,他身子尚未好全,我得去看看,顺便问问他到底是如何得知江南沿岸要出事的。江南若是大安便是最好,但凡是有一星半点的不对劲,我都得把他请去给我当军师,他小脑瓜太好使了,跟他比我就一饭桶。”前一刻还将自己夸得天花乱坠的万岁爷当即打脸完毕,将那封军报卷吧卷吧塞回连城手里,摆摆手示意他可以滚蛋了,“跟着王爷做事,别处什么幺蛾子,我跟王爷还有事说,你先...” 话音没落人却飞得连影儿都看不见了,秋笙呛了一下,颇为尴尬地笑笑:“这人太熊,欠管教。” “嗯,确实,”秋维点头认可,“跟你挺像。” 秋笙抬头:“...成,你说的真有道理。” 江南沿岸境外,一派安然大好风光。 楚翛深思熟虑后将韩建华从破败不堪的南疆里头调了出来,将这个不怎么招人喜欢的任务全权交给了倒霉催路充,南大营总统领在收到调兵令的那一瞬间简直要痛哭流涕,深感老天有眼,自己见天儿在菩萨庙里头上的那两柱香也算是物有所值,也不枉每七天少吃两个馒头。 死士军损失的是大将方久,楚翛在这江南一带所有上数的领兵将军里头扒拉了好半天,最终也没找出个既暂时挂着闲职,又有能力与方久相提并论的人来。蓦然间想到还有韩建华这么一号人物,闭着眼想了足足一天,认为就算是临时起意调走了韩建华,秋笙最后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大反应,于是阁主立刻拍板决定救韩大将军于水火之中,让他干点儿爷们该干的事情。 大概阁主那时候也是临到阵前多少有点手足无措,他稍微动脑子想想,就完全猜得出几月后秋大傻子对此事的态度,那人除了拍着大腿高笑“好主意啊好主意”,还能有什么其他意见? 气管炎在阁主这里倒是完全没这个必要,就是秋笙自己比较欠,两人之间,反倒他心思重些。 “你们这里...”死士军队里全员仍是副办丧事的打扮,一身戎装的韩建华初来乍到顿时显得万分突兀,觉得自己办错事的大将军登时底气不足,“老于,我这是冒犯谁了?” 于子忠原先在南大营是韩建华的手下,眼下到了这死士军的地盘,倒是彻彻底底到了个个儿,却还是老样子的叫法:“头儿,这不是方将军...我就一直...” 那“方”字一入耳,韩建华目光便是一凝,拿了于子忠手里的琉璃镜往,一面细细看向海面,一面一字一顿道:“为将者,用不着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 于子忠低头看了眼自己小臂上绑着的白布条,糙老爷们平日里连衣服都懒得换一件,风里来雨里去的这些日子,白布条早就看不出原本颜色。 “也没什么...不过是想,以慰方将军在天之灵...我...” “他哪里用这黑白花布条来慰黄泉下神魂?既当年入军营愿为国捐躯,早该料想到这天马革裹尸,我所结识的方久,断然不是个这般娘里娘气的金贵富家子弟。”韩建华说到此处突然一顿,“他那爷爷知道这事么?” 于子忠:“该是未曾,楚公子当时嘱托我们别走漏了消息。” “楚公子?”韩建华眼神未离琉璃镜,“他怎么说的?” “他说当年方将军是自己跑出天渊寺参军的,老爷子只当他是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去了,虽说生死未卜...”于子忠短暂地停顿了下,似乎是在认真回忆楚翛的原话,“纵然老爷子已心知肚明方将军再不会回去,但人在天涯海角不得一见,和阴阳两隔之间的差别还是挺大的。说是既然事已至此,倒不如一直瞒下去来的妥当。” “嗯...这人说的倒也有理...”他嘴角微微的笑意来不及扩大,猛地便僵硬在了脸上,“老于,过来看。” 于子忠给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199 他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上前接过韩建华递过来的琉璃镜,被对方调转到了某一个角度时,竟见那本该平静无波的海面上,无端掀起一阵阵细小的浪花。他顺着那波涛涌来的方向缓缓地移动目光,只觉周身血液霎时间被抽了个干净:“真他妈来了!” 沿着乌黑海水慢慢逼近的,竟是眼下两人最不愿见到的西洋舰队! 那从顶头冒着青黑色浓烟的大铁怪物咆哮着前进而来,原本再寻常不过的一个风平浪静下午眨眼间消失无踪,连扑面而来的海风都夹杂着浓重的煤炭味,一碧如洗天空当即一片黑云压来,直逼的人喘不动气。 韩建华抬手放了个军信弹,心脏在胸腔内急速跳动,却仍是强行镇定下来:“几艘?” 于子忠眯着眼:“大约...哈?” 韩建华手刀眼看着就要劈上去,好在于子忠嘴皮子还算快:“我天,他们放出来两艘战舰是遛弯来了么!” 两艘?! 韩建华抬手夺下琉璃镜,定睛一瞧,好半晌哑口无言。 那挂着西洋军旗的舰队远了看浩浩荡荡阵势吓人,乌压压一群铺天盖地而来,然而看清楚了不过只有两艘装备简陋的战舰在前头开路,剩下的竟都是光放礼仪炮攻击力几乎为零的礼仪船,也不知道老毛子怎么改造的这东西,愣是让这玩意原本放炮的位置直往外喷烟。煤炭烧进去半点儿没剩,全烧成烟吹出来,这么个架势一出来,倒像是一帮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下三滥海盗,放几门大炮就全沉底了。 真是奇了,老毛子也不嫌熏得慌么! 军信弹已经放了出去,死士军全员已然全副武张准备上船开战。战场上物资宝贵,放到海战上更是炮弹比人命值钱,韩建华显然不打算开炮打这两艘破战舰,只抬手示意军队待命,侧头问道:“老于,雅尔夫哪根筋搭错了?” “上回似乎也不是这么个熊样儿啊...哎,头儿!” 韩建华一看,不过说话间的工夫,那支像是送死来的舰队连大越海岸线的警戒边都没碰上一点儿,竟然开始自行倒退,一炷香工夫不到,竟然全数消失不见了。 韩建华目瞪口呆:“他是不是在西洋那鬼地方待得太闲了?!” 他低头看了看早在高阁之下集合完毕的死士军,不由仰天长叹一声:“这军信弹放的真他娘的鸡肋。”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简直难以置信在这短短片刻间,雅尔夫便带着狗子舰队给他们来了场大惊大喜,这耍人手段较之秋大疯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言片刻,韩建华叹气道:“知会秋爷一声。” 此时那逐渐远去的破烂船舰上,雅尔夫已被熏了一身的烟火味,转身灰头土脸问道:“就不能少弄点儿烟么?” “少了没有气势,”身边那个木偶娃娃淡淡道,“做戏至少要有诚意。” “你做给谁看!之前商量好的出其不意攻其薄弱,好,你不仅仅先前告诉我水师早已不是大越的短板,眼下又大张旗鼓地做了场戏给他们看!你想过这样贸然行动的后果么!” 这已不知是楚筌第几次挑战雅尔夫的底线,再好脾气的人都被气炸毛了,而那始作俑者只是侧头看了眼脸色黑红不定的西洋人,语气冷淡而疏离:“蠢物,听说你们那儿有个狼来了的故事?” 雅尔夫一愣:“难道是?” “不是,”楚筌干净利落否认道,“我只是想尽早吸引出我的原身罢了,跟战术没关系。” 第88章 疑窦 自许生安那日传来消息,说是楚筌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上崔嵬阁偷走启魂灯,楚翛二话不说便将许留山连哄带踹地踢出门去,任凭这皮糙肉厚的汉子在隔壁满是军械火油味的军火库副站仓库睡得咳嗽不停,美其名曰“不愿因为一无关紧要的小破事打扰到尊敬医师的睡眠”。 许留山原本是断断不肯相信的,直到中途睡到一半起夜,瞧见他那小医馆中竟然还亮着一盏小煤油灯,那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分别靠在小桌两边,中间一壶热茶正微微冒着热气。 心中本就不多的怨气顿时灰飞烟灭,许留山立马又变成了阁主的狗腿子,对此人感恩戴德起来。 “这样,我这两日便不再去山上,那老神仙若是还时不时作威作福一番,权且劝着点儿小舒和子期,周雍那伙计就给他本在地摊上捡回来的武功秘籍,大门一锁关阁里就行,别让他出来挑事儿。” “你为何不回去?”许生安低声问道,抬手在面前厚厚一摞宣纸上抽出一张点了点,“昨晚提到过了,盗灯这事儿没个内应,楚筌一人应付不过来。” 楚翛抬头,神情复杂地看他一眼。 这是只有他们五人心知肚明的秘密,自从多年前楚翛下定决心颠覆昆仑旧规,将那老不死的幽魂置于死地之时,几人便在崔嵬阁周围锁上了层层叠叠几圈界限屏障,楚翛还特地从净然那头要了点儿香粉来镇魂定神。这东西虽说对于那些武艺高超的毛贼而言,连个窗户纸都不算,但若是遇上楚筌那样单薄流离在外的孤魂野鬼,其杀伤效果不亚于鹤顶红毒入骨髓。 “我回去反而打草惊蛇,你下山一事几人知道?” 许生安略一思索:“走时小舒正在我屋里头熬药,他最近被山上虫子咬了一口...眼下该是三三两两都知道了,都是自家人,他们三个还能有问题?” 楚翛轻轻一摇头:“不是这个意思。要真是自己人做的事,我反倒是不那么担心,毕竟昆仑最大的势力还是归在我手里,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我是怕那老神仙糊涂,还在后头给他添砖加瓦。” “这...”许生安猛然一顿,放高声音,“许留山!别蹲墙角!滚蛋!” 正躲在窗户底下的许留山被吓得一激灵,正要抖抖落了一身的露水起来与那人骂街,却听楚翛低笑一声,那微微沙哑的嗓音似乎都含着笑意:“我记得你不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来着,安兄,最近谁惹你了?” 许生安抬眼看去,只见楚翛那张温润如玉的公子脸孔就端正摆在极近的位置,一张面容白得清润温和,明明是常年气血不足的病人,嘴唇却宛若滴血朱砂般红得潋滟。或许是昨夜纸上彻谈一晚未能安眠的缘故,那双风光绰约桃花眼下赫然是对青黛色眼圈,莫名平添三分孱弱。长睫低垂掩映间,他懒懒勾起嘴角笑过来,眼尾简直像是带钩一般,将人心理智捅了个对穿。 大概是因着实在太久没见面,原以为对这人姿色早已无所感觉的许生安,被这瞬间的一眼镇住,竟当即慢慢吞了口津液。 这失态失得太过显而易见,好在楚翛这人对于世人之间的风月都少了不止一根筋,兼有困倦不断缠绕心头,恍恍惚惚间根本没去注意许生安到底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20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00 是个什么毛病,一面半掩着嘴打了个呵欠,一面招招手道:“你们俩出去慢慢打,我先歇歇。” 他一开口,许生安连忙将飞升天外的半条魂拉了回来,草草抹了把脸便向外走:“你...你好好歇着,我出去给你做点吃的。” “哟。” 那睡意正浓的人闻言翻了个身半坐起来,捞了一把垂落肩上的流水长发,戏谑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对着那倒霉蛋才那么凶。” 许生安此时已走到门口,转头正对上楚翛那张招惹是非的脸蛋,心绪又要不稳时,阁主却已低笑一声再度翻身睡去,俨然一副懒得再搭腔开口的架势。 许生安暗暗紧了紧握在手中的弯刀,一边谴责这番肮脏不堪心思来得着实太过莫名其妙,一边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一低头,便看着自家倒霉弟弟正形态不雅地蹲在地上,这在楚翛身上撒不出来的憋气当即失控,飞起一脚踹在许留山还半撅的屁股上,下一刻,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对方就要高声哀嚎的嘴。 “阁主在休息,闭嘴。” 许留山半出口的惨叫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只大手硬生生拍了下去,登时憋出了一汪眼泪,愤愤不平哼唧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他娘的这么护主?!” “少说两句吧你,他平时吃些什么?” 许生安此人很少会对着他看不起的人物提出问句,这点臭毛病身为亲弟弟的许留山自然再清楚不过,这就要抓住尾巴炫耀一番:“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叫你在阁主面前装的那副乖模样...” 顿了顿,许留山学着那回随着秋笙来花都的太监的腔调,拉长嗓子尖细道:“有些人表面看上去风光无限,实际上连自家阁主口味为何都不知道...” 他吊着嗓子装疯卖傻半天,缩着脖子竟没等来许生安一记重拳,回头却见那人正用他那把奇形怪状弯刀切芦笋,目瞪口呆道:“你这刀不是贵重的很么?你你你,你用它切菜?!” 许生安专心致志对付滚来滚去的芦笋,敷衍道:“刀具罢了,有什么可贵重的?” 许留山一愣,继而咬牙恶狠狠道:“我上回抱着出去炫耀一圈,连那刀身碰都没碰一下,是谁把我的脑袋活生生揍成了肥猪头?你这话说得不脑子疼啊?” “...那是因为你...” “算了算了,你俩昨天晚上说什么了?” 许生安手腕一顿,斟酌道:“江南沿海要开战,阁主简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跟着去。那楚筌窃走了启魂灯,恐怕是要借这次机会与阁主不利,昨晚商量了下对策。” “唔,”许留山捏着下巴略一思索,“他身体虚的很,若是非得强撑着这些时日上战场,情况恐怕不太妙。” “什么?”许生安一抬头,“还是没有半分起色不成?” “本该是好了大半的,虽说这小子总是不听从我这神医的各种嘱咐,清血剔骨到底是已过了许多年去。若不是他这次又带了个南疆巫蛊寨的蛇毒回来,情况再差也不至于这么凶险...”再说不下去,许留山微微低头叹了口气,见那人连续不断切菜的动作竟是一顿,不由开口提醒道,“哎,当心点儿。” “...”弯刀角度诡异,又有这么个人形大喇叭在旁边叨叨,许生安瞳孔微缩,竟是淋漓流了一手的血。 许留山眼一低便看了个正着,当即就要钻到内屋去拿药:“自作自受!” 许生安无言以对片刻,一个旋步便转身的那莽莽撞撞往外跑去的人面前,冷着脸一抬手,便抹了许留山满脸的温热鲜血,趁着对方怔愣之时,不慌不忙向后撤去,横过弯刀,直勾勾抵住张牙舞爪就要扑过来的许留山,眼光一抬,不由眉头一皱:“闪开。” 许留山举起的拳头迫于抵在胸口的弯刀淫威渐渐放了下去,闻言回头看去,只见一雪千里正晃晃悠悠缓步而来,眼神一暗,再细细看去,微皱的眉头便全然舒展开来,扬手笑道:“秋爷!” 远处轮廓还模糊的青年招手算作回应。 那暴殄天物将上古神驹当小毛驴骑的疯子正是秋笙本人,那么远远一望,只见此人煞是风姿翩翩地一身锦衣缎袍款款而来,头顶还煞有其事地戴了顶歪歪斜斜的帽子,马背后侧是一对绑在一处的小包裹。恰好这天天色好得很,万里无云下这人身骑一雪白骏马,竟有种说不出的英挺俊秀,就这么一刹那间瞥过去,险些将其误认作那潘安宋玉,竟是与皇城根儿底下截然相反的潇洒风流气派。 许留山往后一仰头:“这小青年俊的很吧,阁主的人。” 虽说任谁这么乍一看都认为此人决定风流蕴藉气度无二,可这副看似气定神闲的鬼样子是怎么来的只有那马背上的万岁爷自己知道。 他已经快要被一日千里的雪千里拖得胆汁都要吐出来,这才不得不将这神驹慢悠悠地当驴骑。因着他太过心急火燎,从离开京城到眼下抵达花都驿站不过只用了半天的时间,迎春时节渐渐转暖不假,可大半夜不睡觉吊着神拼命赶路,这春天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这一路糊到脸上的露水都够他洗次澡了。 他顶着个湿漉漉的脑袋慢腾腾地近了身,两人这才慢慢看清他脸上和楚翛如出一辙的两枚黑眼圈,正耀武扬威似的在俊脸上大放异彩。 隔着远时,许生安一看这小青年一身的江湖痞气,上前刀剑相向的心都有了,眼下又听了这么句话,舌头立刻就打了转:“什什什么?阁主...的人?” “你连这都不知道?!”许留山难以置信地瞥了他一眼,见对方的确是一脸被雷劈到的神情,嗤笑道,“你当阁主家国天下情怀爆发不成?没他阁主没头没尾地去给大越卖命?你这思维,” 啧啧两声,许留山嫌弃道:“真是太迟钝了。” “...” “秋爷。” 许生安捏紧了拳头正想往许留山那张蠢脸上招呼,却见后者竟颇为见机行事地上前接过秋笙手里的包裹,只好强忍下杀生的冲动,淡淡瞥开了眼神。 “你这脸色不太好,等会儿我给你熬副汤药...”见秋笙将夹在鼻梁处的琉璃镜取下,许留山赶忙上前看了看他微微发灰的双眼,“你这眼睛是还没好?上次阁主从我这儿拿走的药不管用?” “不碍事...”秋笙向后微微一退,用无名指骨节施力压了压眼珠,随后便张开满是红血丝的一双眼,将雪千里的缰绳往许留山手里一塞,转身便向内屋走去,“我去看看阿翛。” “你...!” 许生安十分不识时务地上前要拦,话未出口,却见秋笙转过身来,就凭那一个眼神,他便知道这男人眼下是拦不住的。 明明是劳累一夜后筋疲力尽的颓废模样,那脊背像是压根承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01 受不住始终背在后背的万尺弓一般微微下塌,他却只是回头看过来一眼,身上的戾气便像赤血爆炸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直将人吞噬殆尽。 许生安明智地住了口:“没事。” 秋笙稍弯起嘴角笑了下,随即低声道谢,快步进了屋。 “我怎么瞧着这人这么像是进去杀人的呢。” 许留山叹了口气,摊手无奈道:“人家国事缠身还千里迢迢不辞辛苦来看自家媳妇儿,临到门前被一闲杂人等无端拦住,你说是你你上不上火?” 许生安:“...谁是谁媳妇儿?” “...”两人对视片刻,许留山突然间压低了声音,“千万别告诉阁主,我压根儿就不信他能治得住秋爷。”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许留山这小医馆当年也算是由半个建筑专家的何灵雨亲自操刀改造过的,秋笙过了大门还拐了个小弯,再见不到在灶台旁边叽叽喳喳的两兄弟,却还是离内屋门有一段距离。 他忽然就放慢了脚步。 一腔焦躁心绪烧的太久,秋笙甚至有种五脏六腑都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错觉,手指搁在门闩上,停住片刻,猛然间反应过来。 以楚翛那针尖落地都能激灵跳起拔剑出鞘的本事,早该在他踏入小医馆那一刻便有所察觉,何况他一路上身心疲惫劳苦不堪,胸口甚至泛起了隐隐的甜腥气,因此全然无暇顾及放轻脚步。 睡着了? 秋笙皱眉就要推门而入,却听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冷冷传来:“别进来。” 他一怔,动作便顿住了。 “你拦不住我,如果你实在是闲得慌,就去给我再弄些补气血的汤药来亡羊补牢好了...” 秋笙眼中霎时间精光毕现,手指微收,将脸轻轻贴在门上,听到两声极为压抑的低喘,像是疼极了憋不住的痛呼,和那时耍赖打闹似的玩笑全然不同。 精神聚集起来,感官瞬间全部清醒,秋笙敏锐地捕捉到了屋内一阵透着腥味的血气,下一刻便抬腿一脚踹翻了小木门。 那屋内场景让他恨不得把那人的心肝挖出来看看,那破烂玩意究竟是什么玩意做出来的,钢筋铁骨不成?! 楚翛正半撑着身子靠在床头,面孔雪白如纸,几缕冷汗正沿精细的皮肤纹理缓缓滑落,无神眼光空洞地盯紧了房顶,气息微弱得几不可察。 他右手中握着把细小却锋利无比的小刀,无力垂落身侧,左腕正中赫然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软趴趴地搁在小几上,鲜红温热的血液宛如细长鬼魅的毒蛇从他手腕蜿蜒而下,滴答坠落在一只小木桶内。 那木桶说不上大,却因着已几乎满溢出来的鲜血而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仿佛里头盛满了从那人体内涓涓流出的生命,泛着些幽深冷暗的光。 秋笙简直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这已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叫你别进来...”足足一炷香工夫,楚翛才发觉到“许留山”违背了他的命令站到屋内,他先是若无其事地瞥了眼已近结痂的手腕,看到从那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已从最初的红黑色蜕变为炽烈的鲜红,这才露出一丝稍显暖意的微笑来,然而下一刻他微微挑高眉梢看过去,这仅存的一丁点笑意也霎时间凝固在脸上,眉目间眨眼间像是结了一层坚冰,“你怎么来了?” 秋笙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的眼神从琉璃镜冰冷的镜片中透过去,凭空多了三分不近人情的疏离冷漠:“没什么,来看看你。” 楚翛紧绷着脸装出来的冷漠无情,在秋笙用那样冷淡漠然的神情说出这话时再撑不住了。 京城中政事繁杂,江南沿岸战事又起,南疆一事拖而未完,背后站着个所谓的皇叔还不知究竟是敌是友...千万里奔波驰骋而来,两两相对间,却只剩下这么一句话。 秋笙当年跟着一帮举人答了答大越状元卷,武试毫无意外地高居榜首,文试却只拿了个可怜巴巴的倒数第二名。他不善言辞口舌笨拙,只能将满腔深情小心翼翼放在这一句话里头,冰冷眼神下掩藏过万千情愫,惶惶恐恐,不知所措。 楚翛眼窝温热,手腕代他流了泪。 他吊着只鲜血淋漓的手腕,艰难地张开双臂:“过来。” 区区半刻,秋笙便扬手解了背上万尺弓,三步并半步冲过去,将那如玻璃娃娃一般的人狠狠撞在怀里。 楚翛猛地一闭眼睛,轻轻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着实有些山穷水尽,半晌才感觉到秋笙滚烫的泪水落在他□□的颈窝处,清清凉凉地滑进了衣领深处,紧接着,另一串便马不停蹄地肆意流淌下来,纱白单衣微微湿透。 “还要我亲自审审你么?”秋笙哽着嗓子道,“交代交代吧,放哪门子血?” 楚翛的身子往他怀里一缩,显然是没想到这人这么开门见山。 秋笙只觉怀里一痒,哑声道:“撒娇没用,老实交待。” “秋笙...” 自从两人之间关系变成眼下模样,楚翛已经很久未曾这般正儿八经叫过他名字,秋笙连忙向后一退,摘下碍事的琉璃镜搁在一边,毫无隔阂地直视他双眼:“我在呢,怎么?” 那眼神清明干净,眼底倒映地满满都是自己,楚翛即将出口而出的详细实情用力吞了回去,转而伸出手指摩挲了两把秋笙苍白的嘴唇。在秋笙微微愣神的时候凑上去额头相抵,唇瓣几乎含在对方的嘴边,清晰而缓慢的承诺:“我要为你,在上战场之前,确保留住我的意识。无论...动用什么方法。” 秋笙笑着抓紧了楚翛的手,轻薄一般“啾”地吻了他一下,声音低沉:“你官人在这儿还用得上媳妇儿操心?你先养好了身子,那西洋人要是真敢来,到时候你就坐在那江南高阁上,看秋爷怎么把他们一窝端全打回老巢。” 楚翛低低一笑,目光中落寞半掩在长睫下看不真切,只单单“嗯”了一声。 “还有呢...”楚翛将已被秋笙封穴止血的手腕轻轻一抽,淡淡问道,“还想问我什么?小媳妇儿?” 第89章 失衡 [本章节已锁定] 第90章 随风 整整一天,许留山和许生安愣是憋着气没敢贸然跑到小医馆里头,这倒不是许生安当真怕了秋笙那小贼的淫威,只是自家那倒霉弟弟看起来似乎真的不愿意让他飞升上天,因此寸步不离地跟在左右,稍有情绪波动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许生安对此人本来就没多少耐心,这么叨逼叨一烦,整个人前去跟秋笙决一死战的欲望瞬间被浇灭一半,只好陪着那叨叨鸡一道儿蹲在小厨房里守着残羹冷炙,百无聊赖地捏着蚂蚁放到水窝窝里戏弄,总算是在这可怜东西上找回了些许平衡,被许留山劝了劝,好歹算是回昆仑山守崔嵬阁去了。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02 许留山倒真不是无缘无故就非让自家兄长避开那二人交谈,实在是他趁着对方一门心思吃饭时偷听了半天墙角,觉得这两人之间的谈话着实是不便于让旁人听到,这才奇招百出地把许生安赶走。 崔嵬阁里头的陈污脏垢让他听听倒也无妨,只是秋笙竟然连大越皇室那些顶见不得人的丑事都抖落了个干净,这就实在是太非礼勿听了。 他表面看上去大咧咧一个赤脚医师啷当的很,心思却着实是出乎意料地细腻缜密,愣是在脑中设想出了无数种许生安得知大越秋家真实背景的反应,想了半天没想出一个靠谱的好反应,而他也不认为眼下屋内那两人的状态会欢迎旁人围观。 他还真真是一猜一个准。 楚翛这回算是彻彻底底将自己兜头儿掀了个利索,连那些往年最是难以启齿的大越与九黎之间复杂交错的国恨家仇,都一点不剩地交代了个清楚,支离破碎的小细节也一并交付出去,那毒骨如何上身、童年间身入剧毒而困顿多年,如何攀附于三魂七魄深处难以根除、那楚筌又是如何与西洋人勾结在一处企图对大越不利...桩桩件件和盘托出,其间秋笙甚至都没怎么开过口,转眼间已是月夜西沉,入了夜。 楚翛话音落下许久,两人仍是沉默不语。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直到楚翛气虚无力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感受到了困意,秋笙这才转变了个姿势,慢慢将右手向楚翛方向探去。 他轻轻合上双眼,竟是有一刹间的恍惚惊惧,心中却是明白眼前人断断不会伤他一丝一毫。 后背微微一热,原是那人探来双臂重重将他拉入怀中,铺天盖地温暖袭来之时,秋笙垂下头,轻吻一下落在他凉丝丝的发顶。 楚翛朦胧睡意荡然无存,只抓紧了秋笙里衣布料,低声叹道:“实在是对不住你,这些话是早该清楚明白告诉你的,可这些年...” 说不下去,却是秋笙横过一指轻轻竖在他唇边,得寸进尺一般,将两瓣柔嫩嘴唇放于手指间□□戏耍片刻,秋笙低下头来静静看向楚翛一双线条愈发精致玲珑的眼,轻声道:“我只恨一件事。” 楚翛不做声,只定定瞧着他。 秋笙道:“只恨未能早些生于人世间,未能早些自文字典籍之中得知崔嵬阁这般斑驳过往,未能早些年岁遇到你...” 这倒是楚翛先笑出声来:“早些遇到我能怎么着?嗯?” 秋笙凑近几分,语气认真不过:“那时我手握大权生杀予夺,而你只是个被楚筌盯上的可怜孩童,我便单枪匹马上山去,从那帮愚民手中将你救出来,养在我家里。” 楚翛失笑道:“真是奇了怪了,你打得过他们?” “打得过打不过另说,不想吃天鹅肉的□□不是好青蛙,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一辈子只能混个百夫长当当,目标理想无论如何还是该有的...况且就算打不过,抱着你大义凌然死在他们剑下便是,和自家媳妇儿殉情,光荣伟大的很,以后是要流传千古光宗耀祖的,我求之不得的。” 楚翛:“...这得让阁下列祖列宗做好准备,这媳妇儿可不是什么娇滴滴大姑娘。” 秋笙朗声一笑,摆手道:“你瞅瞅这腰身这姿色,说是娇滴滴姑娘家还真是委屈了我媳妇儿这惊世绝艳的美色,我们武可定乾坤文克安天下,全才全能着呢,犯得着跟他们较劲?” 楚翛:“...” “所以说来,楚筌有那臭不要脸天神派来天兵天将以作资助,与雅尔夫联手进攻我大越水师,西洋毛子纯属觊觎贪图我大越广阔国土,而前者,则是奔着你这具躯体来的?”秋笙脸色一变,瞬间正经道,“你则去请雪千里元神来助一臂之力?于子忠带着韩建华差不多能跟雅尔夫平分秋色,只是那元神能与天兵天将势均力敌么?” 楚翛多年来早对此人不着五六的说话方式习以为常,思维迅速跟上:“你当那天兵天将是什么好东西?别说每年每月,就是每时每刻都有数不清的痴男怨女将自身魂魄心甘情愿卖给神明,其中大多数都被神界当作赚钱买卖随便糊弄过去,只这一个楚筌,是因为实在是执念太深活了太久,况且这一魄又是从我身上抽走的,只要我肉身不死,这一魄之中的能力便可源源不断地运输到神明那处,他们这才勉为其难给他调出些老弱病残,不上数的。只要我在战场上将意识保存完整不受他控制,我引雪千里元神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你将意识保存完整的方法,”秋笙微微一顿,数不清究竟是今晚第几回地将楚翛的手腕吊起来,出示罪证似的在罪人面前晃了晃,“自残哈?” “...”楚翛无言以对,只好等那人泄完了愤,状若优雅地将手腕轻轻一抽,“这分明是清血治病,你个门外汉不懂少污蔑我。” “成成成,治病治病...只是凭着我这门外汉的眼力,也多多少少瞧得出你眼下身子再脆弱不过,不是才中了南疆蛇毒么?怎么好这么大折腾。”秋笙苦笑道,“就算是你和净然大师算准了近来江南危在旦夕,也大可先行告知于我找点儿办法,我和天渊寺老和尚们还算是有点儿交情,更何况唇亡齿寒,他们定然能想出些解燃眉之急的法子,你这样...” 他看着楚翛一双不带什么情绪的眼睛,低声道:“我会心疼,我既已将你当作终生捧在手心口之人,自然见不得你在我眼前伤痕累累,尤其是,这伤是为我受的。” 楚翛向后推了他一把:“谁为你?我分明是大义凌然为国捐躯。” “你眼里当真有国?”秋笙捏住他手腕,戏谑笑道,“我都没有,少骗人。” “你一国之君都好意思说这样的话,”楚翛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手指不知如何一翻一扣,行云流水便将秋笙右手轻轻压在自己掌心,“这仗还要不要打了?” “不想给秋子瞻这个名号丢脸是一回事,家国天下一心藏又是另一回事。我这般卖命拼死,主要是想通过增强自身人格魅力,以后好让阁主大人心甘情愿委身于我。亡国之君难道还有什么资格去向美人搔首弄姿么?”调笑两句,秋笙顿了顿,继续道,“阿翛。” 楚翛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怎么?” 秋笙向前凑了下,精准而快速地吻住眼前人的嘴唇,一触即放,抵住额头道:“我们得约法三章。” 门外一阵骚乱,楚翛本意是想向外瞧一瞧的,却察觉到秋笙明显是压根儿不当回事儿,索性一概不去管:“你倒说说,怎么个约法三章?” “我原本听江辰那么一说,心中虽说也有顾虑,到底不是真打真枪的实战演练,终究还是存疑。此番看来是必将大战起来,并且还牵扯上了诸多奇奇怪怪的天外飞仙,场面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03 实在是不受控制。那,像你这种没事找事老是愿意往外窜的,就得逼着你家官人琢磨个新招儿栓住你,”秋笙道,“这样,你可还在乎你昆仑山千百民众生死存亡?” 楚翛不明所以,却还是认真点头认下了。 秋笙狡黠一笑:“你这条命太金贵了,少把他置之度外。若是你胆敢在战场上一命呜呼,什么楚筌什么西洋毛子我也撒手不管了,只率领着残兵败将一路直杀到你老家门口去,”转脸贴近耳根,青年恶劣地咬紧了阁主柔软温热的耳垂,冷声威胁道:“我一锅干死你全家,你信不信?” 肩胛骨微微一痛,却是楚翛满面通红地推开了他:“胡说八道些什么?” “谁胡说八道?”秋笙低声道,“我说到做到...你最好保住你这条小命,你天天作践他,有人心疼。” 楚翛轻咳一记,随手甩了个枕头便朝着秋笙直勾勾扔过去,打住了这丁点时间,闪身便转移到小医馆门口,轻轻一掌推门而出,只见许氏兄弟正和一周身褴褛不堪的男子站在小亭子中央叽叽喳喳,皱眉走上前去:“何事?” 许留山抢先告状道:“阁主,这熊包玩意不顾拦阻擅自闯进来,着实气人!” 去而复返的许生安紧跟道:“进了门厅二话不说就往里闯,我二人在厨房里忙得焦头烂额,愣是让这孙子自家摸清了门路。阁主,属下失职。” 许留山正要再说,楚翛却将手一扬制止了他,转而弯腰蹲下,这才看清这男子身上衣衫并非破烂褴褛,而是在打斗过程中被对方生生撕扯毁坏的,整个人衣不蔽体,难堪的很。 楚翛翻个白眼回去,许生安知趣闭嘴,却没拦住自家倒霉弟弟:“这分明是他自己强行...” 说到一半将头一低,正好撞上楚翛那历时持久的白眼,当机立断认怂:“是是是...我的错。” 楚翛转头看向那被自家人揍得面目全非的可怜虫,入眼一张肿胀猪头脸,两只乌青眼圈颇为无辜地看过来,唇角满是赤红鲜血。 “总不至于把人打成这样...”楚翛轻叹口气,“阁下是...” 那人猛地前扑,钢铁般坚硬的双手紧紧锁住了楚翛的手腕,硬生生勒出两道醒目的红痕来,两眼仿佛鹰隼,牢牢抓进了阁主稍显讶异的眼里。 “你!” 许留山正要上前动手,却见一双手臂横空伸来,一根根蓄意用力掰开男人铐在楚翛手腕处的手指。 秋笙还是身虚虚披在身上一件里衣的打扮:“有话好说,先把手松开。” 在听到秋笙慵懒而略微冷硬的声音瞬间,几乎跪倒在地上的男人突然急扑到他裤腿下,慌忙抬起头来,似乎是急迫地想说些什么,一张开口,却喷涌而出一股股腥涩血流,定睛一看,竟是被人割了舌头。 众人皆是一怔,秋笙一看这么个情形,连忙蹲下身来,仔仔细细将男子面容看了个清楚,好半晌,才从这张早已失却原本容颜的面孔认出来,竟是个当时他派给方久身边的炮手! 眼下此人应当在江南沿岸与韩建华于子忠一道,这么个当口儿,他来花都做什么? 秋笙一个眼神送过去,楚翛会意,转身进屋取了纸笔,在那炮手用伤痕遍布的手指颤巍巍握笔写字之时,侧头道:“该是在送消息前来途中被截住了。” “送信的是个专门的信使,那人是我和何灵雨当年亲手培养出来的人才,送信也该是他来...这炮手是当年韩老将军身边的得力干将,这才侥幸死里逃生罢了。” 楚翛略一思索,明白过来,送军报的实实在在该是那个正派信使,而这炮手不过是护卫队中的一员大将。 军报分为多个等级,越是高级军报,派在信使左右护其安危的护卫人数越多,参与护卫队的士兵将领军衔越高,而眼前这个被割去舌头半死不活的炮手也算是于子忠手下扛把子一枚,韩于二人能把这人派出来送信,足以见得这军报的紧急程度。 他转身挥手:“你们俩先出去吧。” 军中机密,还是少几人知道为好。 秋笙在紧盯那人写字的空隙,抬头看了看楚翛,却见对方一脸清明地落眼纸上,清秀眉间渐渐紧皱。 “雅尔夫数次犯我江南沿海线,改造战舰炸漫天烟灰...无所作为打完就跑,我死士军终究人马有限实力不足,尚且不敢追上前去杀个痛快,恳请陛下尽快将苏万越水师力量集中至此,若非如此,西洋军队再举进攻侵犯之时,只怕难以应付...” 这人一面写,手抖得宛如筛糠一般,嘴唇剧烈颤抖,似乎是犹豫了好半天,抬头看向秋笙剑眉星目,这才仿佛瞬间找回了某种力量,捏紧了笔杆继续写道:“护卫队共三十人,信使一人,出江南入花都之时,遇一伙头戴虎狼面具奸贼,除属下之外...无一生还。” 他最后一字落笔后许久,两人皆是沉默不语,只自不远处传来许留山煮夜宵时锅碗瓢盆碰撞发出的脆响,世间像是失了声。 光影渐渐昏暗起来,夜色满布漆黑一片,他满是鲜血的侧脸被一盏烛灯映照得分外狰狞可怖,仿佛是只龇牙咧嘴的索命厉鬼,正饮完了人血颇有闲情逸致地回味。这般令人惊骇不已的面目之下,却听得三五声低低哭泣,泪痕冲刷过泥泞血色面孔,露出两道斑斑驳驳的印迹。 笔杆在颤抖的双手之中几乎摇摇欲坠,却仍是挣扎着涂抹出几个字来:“未能拼死救出兄弟三十人...属下...有罪。” “你若是拼个鱼死网破与他们一同葬身半途,韩建华这个葬送三十条人命的军报夭折于此,那你才是千真万确的罪大恶极。” 他周身狠狠一颤,眯缝着被血水糊住的一双眼睛,艰难地抬头,却见那人已委身蹲坐下来,兄弟哥们一般揽住他肩膀拍了拍,那轻巧语调根本不能算是安慰:“着什么急?日后为大越捐躯的机会多了去了,先一天晚一天的区别罢了,有什么好哭的?” 炮手似乎是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情急之下却忘了已经没了舌头这事儿,吱吱呀呀地哼叫几声,再不能成调子,正抓了笔,听一旁楚翛淡淡道:“抱歉,容我冒昧。” 见他低头抱拳认可,楚翛这才慢慢补上后半句:“可否将那伏击护卫队的刺客装扮再详细形容些?比方说那虎狼面具,生的什么样子?那些人穿的是何种颜色布料的衣裳?” 一旁秋笙补充道:“兵器可否一样?有何特别之处?像是些特殊标识之类...” 那炮手也是个能随机应变的人物,不过怔愣片刻,便飞快地回过神来,下笔如飞,与方才判若两人:“皆是一样打扮,且等属下画像出来。” 秋笙:“辛苦。”转身拽着楚翛衣袖闪身一边:“有何疑心?”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04 楚翛:“雅尔夫的手不见得有那么长那么快,恐怕是自己人。” 秋笙叹道;“苏万越...” “八九不离十就是他,韩将军这军报直指他脑门子而来,任是个癞□□死前还要张牙舞爪蹦跶两下,是时候把他处理干净了。”楚翛道,“这事刻不容缓,过一日你便即刻出发前往苏万越老巢将他一锅端了。” “过一日?”秋笙疑惑道,“我等那一日作甚?” 楚翛无可奈何笑笑,抬手将那副沉重不已的琉璃镜从他鼻梁处取下:“叫许留山给你看看眼,终究还是不方便。” “嗯?”多少日子也就这么混过去,冷不丁一摘,秋笙用力眨眨眼,倒是有些不适应,“没什么不方便的...” 楚翛干脆将他这屁话自行忽略,继续道:“我得去上回昆仑山,硫炭木和皂药菱得多备好,海战没有火力压制全是白搭...随后便上天渊寺将元神请来,你我江南会合。” 秋笙挑挑眉:“上天渊寺?这么未雨绸缪?” “这时候还说什么未雨绸缪...分明已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刀都要架在你我脖子上了。”楚翛轻描淡写道,“雅尔夫的新军师,便是楚筌,他在引我过去。” 第91章 风声 “这样呢?这针一旦入了穴位,便再不是能自作主张往外拔的了,仔细着些...” 已经被一套银针扎成大刺猬的秋笙僵硬着身体,颇为艰难地转了转脖子,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与许留山的对视:“你现在这模样我还当真是不习惯...” 自以为见过天地浩大的万岁爷为数不多地感慨起自己的孤陋寡闻来,二十多年,他竟然是头一回得见此等易容神技,咂咂嘴看过去,不由再发感叹:“你那步履蹒跚的老头样儿也能装出来,真是难为你了。” 许留山施针的手一抖,轻叹一声道:“是我多虑,还当阁主不过是个寻常魂魄寄主,性情必定爆裂刚硬,这才为了掩人耳目换了面目。后来见了阁主,才慢慢卸了这易容...说起来,小灵子那老太婆面具也是出自我手...” 见秋笙毫不避讳地看过来,许留山抿住嘴角,微垂下的面庞似有淡淡红润:“不知道小灵子她现在...如何了?” 老油条瞅他这么个熊样子,心知肚明,却看破不说破,只平淡道:“跟着王登,身家性命自然不必说,军功少不了她的,西北军那头军械器材都是最最上新的品类,也是很合她的心意。” “如此便是最好的了...”许留山缓缓放开绞在一处的双手,取了方干净布巾,笑笑向后退去,“还得劳烦秋爷多多费心照料着些,这姑娘大大咧咧的,眼下又在最是冷冽的西北战场之上,免不了总是太过于不拘小节。军旅中人钢筋铁骨,还望秋爷多留心她才好。” 那银针进了穴位,眼界前竟有渐渐清明趋势,秋笙仰头便见许留山一张颜色不怎么好看的脸,略一僵住,也只好偏过头去当作未曾见到:“这你大可放心,凡事有王登在她身旁守着,出不了差错。” 这话说的直白,但凡不是个灵魂出窍的疯人,都听得出其中深意,许留山一怔,许久才答:“若大战告终河清海晏之时,她能有个王将军一般的好归宿,我也就放心了。” 这人眼瞅着没了昨日捉“贼人”、与许生安逗皮的快活闹腾劲儿,耷拉着眉梢眼角,脸色是较之楚翛好不了多少的苍白,好端端一青年才俊,愣是有些丧家之犬的凄惨了。 秋笙一梗,自知在这关于何灵雨的话题之上,两人是讨论不出什么所以然了,话锋一转便道:“明日便要启程前往大越水师部队清了那苏万越,江南之处到底是个好地方,哎,用不用我赶明儿在江南郡守手里偷出个地契来送你?省得一辈子呆在这屁股大的小花都城里,多出去转转总不是件坏事。” “秋爷...” 人家当皇帝的,无一例外都是使尽手段使自己看起来一视同仁一些,这秋子瞻倒好,满口跑火车半点顾忌没有,简直是巴不得全天下老百姓都知道他是个随便开后门的混账天子,可谓是将有恃无恐发挥到了极致。 秋笙哈哈着答应了一句,正取了最后一根竖在头上的银针,却听门外一声轻响,清清嗓子道:“进来!” 那人应声而入,秋笙抬眼一看,竟是那被施了麻药昏睡至今的炮手,这人大抵也是个知道秋笙脾气的,进了门丝毫礼节不管,只可有可无地搭了个手行个小礼,上前便递过去张信纸。 许留山知趣一退,临走前还颇为有眼力见地将煤油灯点了。 一时间,方才还言语谈笑热闹的小隔间顿时沉默下来,炮手身上还有一路上捎带而来的大小伤口,又是刚刚从麻药那股要命劲儿里醒过来的,整个人都有些迷蒙恍惚,秋笙往他那边推了杯热茶,垂眉便兀自看信去了。 屋子里安静了好半晌,直到始终放在炮手手里的热茶凉透了,在逐渐消散的热气残影之中,秋笙慢慢抬起头来,声音嘶哑:“虎狼夜行衣?苏万越那臭虫最最稀罕的玩意?...” 入了春后又是些许时日,江南春日胜景较之中原来得一贯早些,沿海一线又是有了年头未曾历经战火洗礼,不知哪年哪位将士好兴致,隆冬时节不知究竟为何方神圣的几株枯树,倒是袅袅婷婷地开出花来,军帐外平添三分旖旎之色。大战迟迟不来,又对着这几树开得不是时候的桃李杏花,连韩建华都削减了些许斗志,一门心思只想吊起杀气归园田居了。 真不知是不是敌军大营早了不知多少年的心机叵测,锦绣温柔乡给不起,竟在这地方消磨起志气来。 再配上一坛美酒,壮志高情当即给浇得灰飞烟灭,打仗?打个屁啊,一锅端了,此番俱到黄泉鬼道再聚头便是! 死士军中不知明令禁酒禁了多少天了,韩建华倚在树杈子上,将玻璃镜在手指间把玩片刻,眉头一皱:“于子忠!乐师是没吃饭么?吹哪门子洞箫曲?都快给老子吹出尿来了!” 战鼓置之高阁,全军乐师不知从何处找了片品质还算上乘的竹林,闲大发了便寻把小刀削削砍砍,这些日子整齐划一地开始吹起哀怨曲来,活像是宫廷大乐队搬到了江南主战场,呜呜咽咽煞有其事。 终于,连顶好脾气的韩建华也耐受不住了,他只觉那思乡小曲子简直就是小屁孩吹口哨的翻版,明明一上午没碰一滴水,此时竟觉浑身上下的水液都团结万分地汇集到了最不该汇集的地方,烧得他一阵阵肝疼。 娘的,他暗暗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在一惊一乍吓唬了他半个月之后,雅尔夫似乎也终于厌倦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游戏,人家双手一摊干净利落,索性连来的不来了。 看西洋鬼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05 子改造战舰用来喷黑烟的乐趣彻底告吹,明知这极有可能是对方闲来无事一阵子无端骚扰,却又万分担忧这是个阴险诡谲的毒计,花费大量时间耗尽死士军的战斗激情,等到连主将韩建华都开始百无聊赖想回家找阿妈的时候,再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调转船头将死士军一举拿下。 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秋笙那头又下了个暂且不要轻举妄动的命令,韩建华连出海探探对手避风港在何处的资格都没,除了守在沿海战线孤孤单单地长毛之外,手足无措了。 “韩将军!路副将孤身一人前来,此时大概已在帅帐中等候,将军您?” “辛苦辛苦,这便去。” 自树梢上一跃而下,韩建华随手抽了件披风便三两下窜了出去,一面仰天大笑一面暗自心想:这真是在南疆那鬼地方闲出病来了,居然连江南都跑来了... 他倒是想都没想到,人家路充是当真有要事来找他请示,劈头盖脸一熊抱便将脸色铁青的路充吓了一跳:“头儿?” 他声音倒也有几分有气无力,韩建华一偏头,只见那人活像个魂儿似的灰白面孔,不由一吓:“路充?” “熬了两宿的夜,没休息好罢了,这倒是小事一桩...”路充微微压低了声音,两眼滴溜溜转了一圈,“没人跟着你吧?” “有歹人?”静默片刻,确认帅帐周围再无他人听墙角,韩建华这才打趣道,“你倒像是个做贼心虚的蟊贼。” “头儿,说正经的,还记得你从南疆接到调兵令离去之前,见到的那个死在台子上的女人么?”似乎是回忆起那时见到的那番令人作呕画面,路充本就铁青的面色又有些发绿,“就那个满身虫子的...试图借尸报复人的那舞女?” 韩建华对他此番面孔发绿表示理解,倒了杯凉水递过去:“自然记得。” “说起来的的确确是该谢谢她...我当时就是觉得此人死得着实蹊跷,若说以身饲蛊在南疆不足为奇,可这女子身上所携带的数量也实在是太多,多到...大概是会影响到她正常生活的程度,对比先前在南疆发现的尸体 ,这舞女身上毒虫简直可以说是其他人身上毒虫数目总和了,又偏偏死在高台上,身穿舞女盛装死去...”路充顿了顿,正撞上韩建华似笑非笑的眼神,忙不迭告饶道,“我就是在南疆实在是闲得没事儿干了,又没有调兵令...” 凡事都的将心比心,他这一句本该受罚的“闲的没事儿干了”,此时反倒激起了韩大将军“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一样一样,你继续说。” 路充没空儿就纠结他这话意思,道:“我顺着那舞女往下查了查,我也不知那仵作是如何判别的...就那么两具干硬尸体放在他面前,竟查出了那舞女竟是巫蛊寨寨主亲生女儿,若是没有此番动乱,她便是巫蛊寨下一任寨主,官窍形体与常人有异,这才能够在体内饲养蛊虫...就在那处高台之下,竟有一大得出奇的地底洞穴...” 韩建华轻咳一声:“长话短说,你这些推断过程等着上承给子瞻,我听了也记不住。” “唔...”路充点头答应,“其实也差不多说完了...虽说那南疆寨主想要报复之人是秋爷,但她女儿却全然不这样想,她想要血刃杀之而后快的人,是清安王爷。” “秋维?” “不错,这姑娘看的比她娘透彻清楚多了,秋爷根本就不是为了一己私欲一国之安,便要将其他种族赶尽杀绝的人,可惜等她找足了证据证实了秋爷与这场阴谋诡计并无关系时,自认为走投无路的寨主已经提刀跑去找秋爷算账去了。”路充轻叹一声,“若是她能冷静一些,总不至于落得这样的结局。” 韩建华这一连串听下来可谓是一头雾水,眼下脸色铁青的倒换成他了:“清安王爷图谋不轨?还栽赃陷害子瞻?” “这倒不是图谋不轨,只能说是心狠手辣。这些年能把江南八郡顺利收复,支出的银两军械之财,远不是当时已近山穷水尽的朝廷能够支撑的起的,王爷当时巧言诡辩撬动了几乎整个江湖,硬是将整个南疆挖空了填补到江南战场中去...功成之后担心事情败露,便诬陷寨主欺君犯上,只不过是想封住这张嘴罢了...”路充声音渐低,“洞穴之中有一密室,其中空无一物,只有四方墙壁满满的壁画文字,一五一十记录在上,再清楚不过了。” “你...” 路充淡淡接上:“千真万确,头儿,若不是再三确认过,我也不敢私自从南疆溜出来找你。” 韩建华再不言语,只默然无语将事情来龙去脉想了一遍,联想到寨主面对秋笙时,那恨不得将眼前人大卸八块吞进肚子才甘心的切肤仇恨,那时还当是那女人终年受蛊毒损害神志不清,现下想来,她竟是将整个大越历代皇帝与秋维所犯下的罪行,都一股脑压到了最最无辜的秋笙身上,所作所为,眉目清晰。 敢情秋子瞻给祖宗十八代背了一口大锅,还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这事得派人给子瞻送个信去...来...” 猛然顿住,韩建华这才想起来那信使被派出去已经足足有半个月之久,江南距离花都还不算太远,无论如何不该半个月还回不来。 退一步讲,就算是自家信使走得慢了些,秋笙那头收到了消息,也该是按惯例命小白鸟报个信过来,再怎么说,不该派出去的信使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全失了联系。 “头儿?”路充察觉,问道,“难不成是信使有所不测?” “恐怕是有人拦住了他们,那消息该是死在半途了。”韩建华冷冷道,“江南战场已经被盯紧了,这消息得你回了南疆再找个好手往外带。” “那信使难不成是只身一人上路?” 韩建华瞥过来凉凉一眼:“我派出三十炮手护送,未曾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三十炮手?”路充一惊,“那这盯梢的也算是下了血本...哎那是?” 窄窄一道窗缝间,白色身影一闪而过钻进,韩建华伸手接了那小白鸟,熟练地从它脚爪处解下小圆筒倒出密信,一抖肩膀,任那小东西自在找了帅帐小角落寻吃食去了。 那信中不过寥寥数字,韩建华双眼一扫便看完,重新团了小团搁在桌上:“其中一炮手逃出去了。” 路充面上一喜:“这人必要重重嘉奖才是。” “如何嘉奖就是子瞻操心的事了...若是往后从江南战场往外出消息只能凭借三十三十往上叠加,我可是损耗不起,想个法子。”韩建华揉了把衣角,目光落在缩起翅膀安静填肚子的小白鸟身上,若有所思道,“要不也在军营里头养一堆这玩意儿?” 路充:“...一堆?这一日千里身轻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06 如燕的小神鸟?” 韩建华转过头来,从善如流笑笑:“异想天开,还是三十三十叠吧。” 路充:“...秋爷怎么说?” “等他两天在花都治好了眼疾,便带着从京城调来的御林军将苏万越扫平了,到时候咱们就有好船好炮去追雅尔夫那小贱人了。” 路充不明所以:“雅尔夫?他怎么惹你了?” 韩建华可怜兮兮地看了路充一眼,哀叹道:“说来话长啊兄弟,但你看看我这一脸的大褶子,就是叫那小屁崽子给我气出来的...” 他指着自己满面莫须有的“大褶子”向莫名其妙的路充哭哭唧唧,正拽着对方因不知所措而微微打颤的手,往自个儿老脸上摸的当儿口,帅帐帘被一把撩开了:“老韩?” 两人一愣,抬头正和目瞪口呆的于子忠撞上视线,于子忠当机立断地甩过腰间长刀利落横在两人中间:“找不着大姑娘也用不着这么委屈自己吧二位。” 韩建华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道:“龌龊。” 路充帮腔道:“下流。” “好好好两位大哥,是我狗眼看人低。”于子忠向来懒得与这两人打嘴绊子,“我也不是没事找事来的,人家雅尔夫又遛兵来了,你去不去看看?” 韩建华极端嫌弃地撇了撇嘴,一旁路充却仍是一脸的不明所以:“又来?遛兵?” 这雅尔夫的流氓行径搞得韩建华是再厌恶嫌弃不过,摆摆手退开些许,于子忠会意,接过话头道:“拉着一众大兵大炮前来挑衅,却来而不打来而不打,今天这已经是近一个月以来第四次了。老韩还给这战术起了个名字,就叫遛狗战术,是不是名副其实生动形象?” 路充愣了一会儿,就在于子忠自以为此人被臭名昭著的遛狗战术吓住之时,却突然开了腔:“雅尔夫这是总算不当军师了?换了个何方神圣?” “你还记得雅尔夫那老混账的做派?”韩建华惊叹道,“好记性好记性,都几年了...” “凡是跟他交过手的人,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疯子不要命的冲锋打法。”路充耸肩道,“当年跟着苏万越那老混蛋打海战时,雅尔夫那激进态度简直是见所未见,就因为这个,他居然一无所获便甘愿从大越海岸线撤兵,也当真是出乎我们的意料。” “老油条有老油条的千百心机,这下不知是做戏做给谁看呢。” “报——韩将军!紧急军报!” 一弓箭手帐外高喊一声,不知韩建华脚下踏了个什么步法,三转两转便转到了帐口:“何事?” “雅尔夫向我方开炮,却不过是两发空花架子的礼炮,炸歪了军营最外头的一只猪圈。” 韩建华眉头一皱:“没了?” 弓箭手大概是一路狂奔过来,连平了两口气喘匀了,满面通红地答道:“没了!” 韩建华回头,三人面面相觑半刻,路充怔怔道:“还真是...做戏来了。” 第92章 山雨 “你此番怎么回来的这么...” 被许留山胡说八道一番劝回来的许生安尚未在昆仑山呆上几天,迎面便带着夏舒等人一道将楚翛从山路迎了来,对比此人先前三番五次过家门而不入的作风,眼下毫不拖沓便上山归乡着实是异常,加之他脸色又是难得一见的臭,就连缺心眼之极的卢子期都察觉了不对劲:“阁主?” 楚翛摆摆手,视线在迎接大队中扫视一圈:“云鸢呢?” 夏舒答道:“按楚哥你先前的嘱托,我们几个都不敢将云雀山神一事向她透露半分。可天底下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前不久她便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这几天连我们都要躲得远远的,大概是不敢来见你了。” 敏锐发觉楚翛眼底一暗,卢子期忙接上道:“阿鸢这些年来多多少少还是小孩子心性,偷听到的内容必定也十分有限,以她对此事的了解程度,能连蒙带猜糊弄出五六分已是极限,想来也是不碍事的。” 他越说越觉得夏舒叨叨太多惹得楚翛心绪不稳,却又要自己去当冤大头给这傻蛋擦屁股,忍不住伸出魔爪,往夏舒有些肉乎乎的侧脸上拧了一把。 “啊!” 夏舒高叫一声,他眼皮都不用抬一下便知这黑手是谁下的,当即抽了悬在腰间的佩剑追上去:“卢子期你个混账!” 眼睁睁看着这俩活宝你追我赶地跳远了,许生安与周雍倒也习以为常懒得搭理,任由他们胡闹。 “阿鸢不在此处实在是件好事,她娘亲乃至诸多神明仙人的过错跟她没半分关系。”楚翛道,“我在此时前来也不是为了与云雀前辈算这笔旧账的,江南开战在即,楚筌不知借了个什么肉身在西洋兵那里当了狗头军师,打点足了眼下南坡还有的硫炭木与皂药菱,迟不得。” 他这话说的又快又急,周雍倒是能安得下心来慢慢琢磨,许生安却在听完的一瞬间就急了眼:“等等,你方才什么意思?江南开战了?我这边与京城消息还算灵通,怎么半点风声都不曾走漏出来?还有那楚筌另寻了肉身,那他可会再回头来烦扰你?” 楚翛一听笑了:“小天一个人怎么能将传到京城的所有消息都打听到?这小子就是穷盯着我给你通风报信还有些天赋,你真当他是大越锦衣卫似的卧底料子?” 这都被楚翛看了个对穿,许生安尴尬地咳了两声:“这个姑且不提,只是开战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 “虽说眼下西洋人尚未有多余动作,除了韩将军守卫边关费些事上着火外暂时是没什么妨害,不过举兵入侵却迟早的事罢了。备好□□只是未雨绸缪,不必紧张,死不了。”他这番云淡风轻装得可谓是天衣无缝,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周雍都没能看出什么毛病,只问了句:“对你可还有不利?” 闻言,正垂眉思索的许生安猛然抬头,视线锁紧了安然自若的楚翛。 借木偶之身必定诸多不便,更何况楚筌的最终目的又不是区区一个大越沿海线,再往后步步为营,将他那连成串的报复计划一一施行,一具沉重繁琐的人偶身体怎么满足得了他? 想必这些日子吃尽了木头身子的苦头,借魂上身逆转天道伦常的欲望该是更抑制不住。 静默片刻,楚翛轻笑一声抬头,眼底清明更甚方才:“自然是并无大碍了,他既有个身子可用,又何必费那样大气力来...” “许老弟,咱们不能信他。” 楚翛一怔,却见周雍微微眯着眼睛看过来:“若是当真再没了指望,那老东西千方百计从崔嵬阁偷灯做什么?” “启魂灯?”许生安反应过来,两人活像大理寺审犯人一般死死瞪住一脸无辜的阁主,“没了启魂灯,他夺走那一魄对你的影响便增大不少,少说是为了限制你行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07 动以取得江南大战胜利,他打的是个什么买卖?” 楚翛:“...” 三人面面相觑半天愣是没半点进展,楚翛倒没想太多,只以为这事本就私底下了结便是,一五一十说出来着实麻烦,纯粹是懒得动弹让别人担心罢了。 周雍见他守口如瓶呆若木鸡,转身道:“你去打点南坡□□,别误了大事。” 若说这几人之间还有个能对着楚翛思想教育的,也就只剩下周雍一人了,许生安点头应下,便向着南坡而去。 被周雍和善的目光盯了片刻,楚翛投降道:“他还是想把我赶出去...你放心就是了,这也实在是个小事...” “你自有分寸,我懒得管你。” 楚翛一愣:“啊?” “都跟着你操心也比不上你稍加仔细管用,另说件事。”周雍带着他三两步走到最近一座小凉亭,这里也算是崔嵬阁周围较偏远的一处地方,方圆几里空空荡荡,也不知究竟是何人时刻注意着备上温热茶水精致糕点。周雍也不松散随意靠在柱子上了,转而有些正襟危坐的味道,摆出长谈架势:“阁主,若是我没猜错,若是大越能够借你之力挺过这次江南沿海危机,这天下,便算是太平了?” 他这话微微带了些疑问语气,却分明是再肯定不过才开的口,楚翛接茶喝了一口:“若无差错,便是如此。” “如若真到了那一天,”周雍淡淡道,“你打算如何?” 千算万算没料到这人居然问了这么一句,楚翛皱眉:“什么打算如何?” 周雍闻言沉默许久,似乎是等着时间让楚翛自己会过味来,哪知半晌没有回应,只好解释:“这些年你四处奔波尝尽人间疾苦,最初是为求医问药以救昆仑山百姓性命,后来为大越安危而置生死于度外,上山的时日屈指可数。如此,大战期间动乱不安时还算情有可原,说你一声为国捐躯倒也不算给了高帽...可一旦太平盛世,你是何去何从?” 说到这个份儿上,楚翛总算是明白这人说的是个何种意思,正要摆手示意周雍大可将剩下的话烂在肚子里,却听这人恍若未见地继续问道:“你究竟是要回面貌全新的崔嵬阁当头儿呢?还是跟着那人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王爷,不知是不是陛下的意思,此番江南战场的消息压得格外紧,若非是死士军与南大营中的内部要员,是半点儿蛛丝马迹都寻不到的。” 秋维将稳稳托在手指间的茶杯往边上一放,看着神情有些紧张惶恐的陶清林问道:“那又如何?” 江辰急不可察地抬头看了秋维一眼,似乎是犹豫半晌,默然无语地又垂下脸去。 陶清林急道:“王爷!死士军到底无法与西洋人正规军相提并论,苏将军手中大越正统水师一日不整顿,我江南沿岸便始终是个祸患啊!陛下、韩将军与那楚公子眼下都是局中人,只缘身在此山中,他们必定是不能够洞若观火地看清整个局面。王爷难道不该...” 他话堪堪说了一半,却觉两道冷冰冰寒箭向自己猛然射来,陶清林一激灵,抬眼便见秋维正面无表情地瞅着他:“爱卿为何欲言又止?说下去。” 江辰警示目光及时扫过来,纵然是耿直无邪如陶清林,此时也明白到了嚼碎舌头往下咽的时候,话锋一转改口道:“置身事外终究无法探其究竟,若是陛下锁住了消息,其中也必然有他的用意...” 余光瞥见秋维冷若冰霜一张脸上,神色似有缓和,江辰这才附和道:“陶大人说的不错,越是在这闭塞时候,越是要沉得住气,方见得其中真章。” 秋维眼睫微微颤动,却仍是不动声色抬手饮茶,冷声道:“两位大人辛苦,今日权且离去,明日再议此事。” 这人不似高堂之下便平易近人几分的秋笙,江辰与他也并无半分与秋笙一般的□□教导之情,即便是在这仅仅只有三人的朝堂中,两人仍是不敢稍有造次,逐客令一下,便再不能多说一句话,只做足了礼节告退。 秋维仍是端着那碗早就喝得见了底的冷茶,从远处看去,这苍白一张面容上竟是赫然三道深邃纹路,一长眉,一丹凤双眼,一紧抿刚毅唇线,倒像是个生来给人供在高台上吃纸钱为生的阎王爷,绝无一星半点烟火气,惊异这竟还是个出气的活人。 寂静许久,秋维才从那似有无穷魅力的茶碗中抬起头,随手将碗一搁,道:“出来。” 他声音本就低沉沙哑,眼下又不知因何缘故,明明不曾伤寒生病,偏要将声线往阴冷暗哑上压,这么点儿动静,经由偌大一个议政殿平分了去,竟然赶不上个蚊子声大,可偏偏就有人耳朵好听着了,又是个无声无息地从房梁上悠悠然落下,所行之礼还赶不上江陶两人正规,像是知道这人一向是不正眼看这些繁文缛节的:“王爷。” 秋维又吊着那半死不活的声音道:“人拦住了?” 那黑衣人起身道:“将那信使与其余二十余名随行炮手灭了口,海纹书信也已经销毁干净,按照您的吩咐,放走的便是那个从前与陛下有交情的那一个。身上的伤处也留得看不出破绽,安排好了让他冲杀一番,王爷尽管放心。” 秋维敛下眉眼,不搭腔。 黑衣人一顿,想了片刻后道:“当时穿的是苏万越最是中意的虎狼夜行衣,线索排布得恰到好处,陛下定然在见到那炮手之时便怀疑他了,何况他身边还有个崔嵬阁阁主,再怎么说也会顺着王爷的想法,将这笔账算到苏万越头上去。” 秋维笑笑:“你当那楚公子是面团子捏的么?推到本王这里又该如何?” 黑衣人傻了眼:“那...王爷?” 一句“为之奈何”呼之欲出,秋维扬手笑道:“无碍无碍,听说这阁主大人自己一脑门子官司没算计清楚,还不至于揪着我的尾巴...这局还在雅尔夫那儿绕了个弯,就是算到这里,大战在即,难不成还回头处理内政么?” 黑衣人哑然:“...王爷英明。” “只一件事本王始终不明,”秋维罕见地微微皱眉,“何人能将雅尔夫那头倔驴的性子扭过来?西洋兵至今按兵不动,着实是令人费解,本王还忧心苏万越处理得迟了些。” “要说他们的确是越早动手越有利,一个多月,再深的水都该摸到底了。”黑衣人亦不解道,“这...” 秋维道:“本王虽说不懂多少兵法,却也大致明白这其中道理,雅尔夫此举,简直像是在引蛇出洞。” 黑衣人心知自家主子始终有个说半截话的毛病,倒不是像某些无良军师没人捧哏似的逗人提问,纯粹是在秋维的角度,话说到这么个份儿上,纵然是头母猪都该了然于胸,实在是无需多言了。 他既不想承认自己连母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08 猪都不如,又着实没那本事猜出其中原委接话,只好尴尬地沉默。 “怎么?”秋维抬头,戏谑似的道,“不懂就问不懂就问 ,本王又不笑话你。” 黑衣人:“...属下无知。” “韩建华、于子忠,甚至是连路充都已经身在江南战场,西洋兵却仍然这般沉得住气...” “属下明白了!”黑衣人猛地插嘴道,面罩下的脸部肌肉一抖,“等的是陛下!” 秋维短暂一愣,轻笑道:“真当自己出师了?”低头见这人颇为窘迫地缩起脑袋,他突然间心情很是不错,尾音都带了翘:“要说是小笙倒也未尝没有可能,本王只是更想在那崔嵬阁阁主身上挖掘出来点新东西...” 点到为止,秋维再不多说,起身向外走去,身后那黑衣人问道:“王爷?” “调兵令!”秋维一面潇洒挥手,一面脚下生风飘然离去,“让西北军也来趟趟浑水!” 他这么无所顾忌地将议政殿殿门大咧咧一敞,黑衣人正要顺着门缝溜出去,转念一想秋维并没下什么新令,翻身一飞便再度窜上了房梁,枕着胳膊思考新问题: 西北军来凑个什么热闹? 秋维命董琦传到西北军总统帅高立手里的,是封确凿无误的红蜡封加急军令。世间凡俗之物自然比不上雪千里神力脚程,但到底是动用了现如今京城中最高势力的本事,中途更换了三轮人马,昼夜加持片刻不停,原本需要足足十日的路程,这加急小队竟然只用了区区四天,倒也不差那千古神驹多少了。 高立看着兵部尚书熟悉的字迹,仔仔细细将那不过区区数字的调兵令一字一句读了数遍,确保当真没有理解错误京城中传达而来的军报,这才派兵出去将那两个副将都叫了过来。 算上如今戎装不离身的何灵雨,和顺道听了风声赶来凑人数的沈栋老头,四个人在高立面前排排站好,表情是如出一辙的不明所以。 此时正是午后不久,威州又太平安定了好些年头,原本一天到晚不沾枕头的西北大军,竟然集体养成了午睡的好习惯。除了被屁股上一个痔疮折腾得睡不好的沈老头,那三人大好清梦被搅,表情煞是不善。 高立对着这三张黑脸,立竿见影地肝疼了起来,颇有些龇牙咧嘴地道:“三十万精兵前往江南战场附近备战,谁带?” 果真一说这话就清醒,王登立刻瞪大了那双本就不小的眼,铜铃似的在高立眼前晃荡:“三十万精兵?” 要说这大将军才是普天底下最难伺候的,连年征战劳苦不堪,这五脏六腑也不是金铁塑身,肉体凡胎总是受不住风吹雨打,经受不住便总是要抱怨几句的。为国大将者素日来最是寡言少语,言辞稍多,寻常人便以为是起了异心,就要撂挑子罢了工,却少高山流水一知心人。可推脱归推脱,若真是让那惯于沙场风波的将领闲置在家高高挂起,他又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得劲称心,折戟沉沙间又思开疆拓土风华,当真算是世间最最心口不一的人了。 威州平安久了,闲了这一伙铁血征伐的西北军将士,一听又有带兵打仗良机,王登顿时眼冒星光凑上前去:“当真?” 高立依言将那加急军报递给他:“西洋人这是要倾巢而出来个大的了,王爷忧心死士军人数太少、水师又一时调动不起来,南大营初平南蛮气还没喘匀怕是应付不来,这才从西北军手里调走点儿人马以备后患。” 四个脑袋凑在一起,倒是何灵雨最先开了口:“我先回一趟花都,将军火站军械调一批去江南,粮草我去安排。” 这话说的没争议,王登紧接其后:“灵雨都去了,老高,你说我能不去?” 何灵雨声音轻微地抗议道:“别这么叫我...” 单身汉高立眼不见为净,转头看看齐默,从那人清明眼神中精准地读出了他的意思:“老王这话说的没毛病。” 人家小两口双宿双飞的好事儿,再插手搅和就不厚道了,高立拍板决定:“今儿准备准备,明天带两个你用得顺手的副官带上,即刻...” “王将军!带上老朽一同前往可好?” 眼前便是沈栋那张皱皱巴巴的老脸,正对着他便十足殷勤地贴了上来,王登:“...” 高立齐默对视一眼,只冲王登眨了下眼,抬手便将那肥得流油的军师揪着后领拽走了。 第93章 惊见 许生安自认为动作不算磨蹭,说到底也是顺着楚翛马不停蹄的速度办事,岂料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等他拖着装了足足两箱□□的马车,灰头土脸地跑到小凉亭中时,亭中却只剩下慢悠悠喝茶的周雍了。 “阁主呢?”许生安抹了把汗涔涔的脸,毫不客气地劈手夺过周雍手中的茶碗一饮而尽,“他就这么急?” 周雍手上蓦然一空,不自然地空抓了两下,微微垂眉道:“说是还要前往天渊寺,时间实在压得紧,这批□□放着我送过去,不用操心。” “...”许生安举着茶杯,挑起眉梢眼角,整个人戾气十足地瞅了周雍半晌,猛然伸手在他肩上一拍,“你又把他气走还是吓走了?” 周雍当即喊冤道:“什么叫又?” “少转移话题,”许生安拉过个石凳,神色认真起来,“云雀山神近来也没使绊子给咱们,顾嵬又替阁主将昆仑山照顾的有声有色...”他活动了下枕在脑袋底下的胳膊,疑惑道:“你跟他说什么了?” 崔嵬阁中之人受楚翛的长年累月的影响,多少都有些察言观色的好本事,周雍又是个随性潇洒惯了的,从小到大落口一吐一根钢钉,最是个不会坑蒙拐骗的,头一回吃螃蟹便碰上许生安这么个行家,登时连半点新鲜滋味也没了,只翻了个白眼道:“问他将来究竟想要何去何从。” “什么?”许生安一惊,“犯得着么你?等着江南大战平定后再做规划不成么?你现在去动他的心思...”吱吱歪歪几句,他突然眼珠一转,向着周雍凑近了些,俨然一副贼眉鼠眼鬼鬼祟祟的模样:“快说说,他怎么决定的?” 周雍:“...你这个人模狗样表里不一的小人。” “我这不是关心咱们阁主大人么,”许生安满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奇,“说啥了?” 周雍冷眼睨了他一下,哼道:“他若是当真之前就考虑过这问题,也不至于被我问的哑口无言。”伸手指了指停在一旁的马车,语气不善:“这批□□就不用大爷我亲自跑一趟去送了。” 楚翛确实是从没动用过他金贵的脑子思索过这事,按照他几年前最为上佳的考虑,自然是兵荒马乱之中保全一条性命,全然出于照顾自己倒霉身子的考虑帮着小皇帝安定了天下,在与楚筌的争斗告终后安安稳稳回昆仑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09 ,无忧无虑做他的崔嵬阁阁主,看昆仑子民男耕女织渐入正轨,逍遥此生再无所求罢了。 然而那是未曾遇见秋笙时的一念之想,如今断然是不顶用的了。 他实在是懒得想,这些时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寻思来去,竟连个花前月下的良机都没有,难不成要他就着一堆刀枪剑戟去跟秋笙表真心? 南大营五十万将士帐外听令,他这厢与秋笙含情脉脉勾画战后蓝图前景?可愿与我同上昆仑崔嵬阁? 说到底昆仑山也的确是个不如何风花雪月的鬼地方,连年四季风霜刀剑不说,光是那鸟不拉屎的一块破地,说句实在话,若是当真有机会留在山清水秀江南一角,就是阁主自己也懒得跑回去。 那便怎样?问问他是否仍愿甘心放弃大好河山,天涯海角走遍么? 不不不,楚翛及时打断这番恶心人的虚幻妄想,对着天渊寺门前那尊吃着天底下最旺盛香火的菩萨拜了拜。三拜九叩过后,心思终于彻底澄澈明净下来,他侧耳听了听寺中的动静,手指一抖,便从衣袖中抽出个许久未用的丑恶面具,大咧咧往脸上一糊,自树梢间飞身而起,冲着净然那煞是醒目的窗便凌空几步踏了过去。 落地时半点声响也无,楚翛直起微微曲起的双腿,随手将火炉上已然煮沸的茶壶提溜起来:“烧好了都不知道拿起来,大师竟已懒到这个地步,惊人。” 净然翻看着摊平在桌上的经书,神色不变:“算准了阁主大驾光临...这轻功眼下真是不错,竟能从寺外那大杨树上一趟过来,佩服。” “我以前不也这样的么?”楚翛扬眉一笑,却早不习惯脸上有个不合身的破旧玩意,这般无所顾忌地表情,竟险些让那面具滑落下来,手忙脚乱地固定好了,只可怜巴巴地拿挺直鼻梁顶住,脸再不敢歪动一下,像具木偶似的被迫端坐在侧,倒显得整个人乖了不少。 看完这一页最后一行经文,净然这才施施然合上书本,抬眼欣赏楚翛别扭坐姿片刻,转身取茶:“拿下来吧,无人前来。” 楚翛:“...您老就不能在我刚进来的时候...” “江南这便要开战,作何打算?” 半真半假的抱怨被生生噎了回去,楚翛稍一怔,片刻后回神,一面闲不住似的转动桌上茶杯,一面懒懒道:“这还能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要说早就该开战,都是楚筌那混球奇招百出地逗弄韩建华把这屁事搞大,等我过去后一网打尽...”突然冷笑一声,声线急转直下,竟有种冷冰冰的杀意了:“自寻死路...” 净然对他这一瞬间的改头换面并没给什么反应,只心平气和静静冲茶:“若是王爷这边能出一臂之力及时调遣兵马粮草,大越水师与西洋兵最初应平分秋色,一旦咬住机会将战程大大延长,远水不救近火,西洋人此时也是内忧外患,教廷斗争纷乱,必然在江南战场遭惨败,获胜只是时间问题。至于阁主你...” 一顿,净然抬起那这些年模仿肥猪头愈发惟妙惟肖的脸,明明是肥头大耳的福相面孔,声调却分外冷淡:“启魂灯已被盗走?” 楚翛愣了片刻,惊觉自己糊涂得忘了天渊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的本事,明白瞒不住他:“前不久的事。我倒也真是诧异的很,崔嵬阁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巡查,他能在这其中打通一条途径上达阁中偷鸡摸狗,人际关系走得倒是处心积虑...” “知道对手是你和陛下,何况你先前在一魂一魄在他手里之时都能拼死守住意识,他不敢轻敌。”净然倒是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那像是雕刻在脸上的微笑更是分毫不减,看久了倒让人忧心终有一天这人会把脸笑僵。慢条斯理冲了两碗茶出来,推了杯过去:“以你眼下的状况,启魂灯留下的意义其实说不上太大,七分自制已足矣。你若想确保战场上万无一失,贫僧那件神器尽管拿去,大抵能起到灯火燃烧时一半作用。” 回头,变戏法似的从空荡荡的小纸盒中取了颗火红似血的小珠子,执于手指间微微用力,四分五裂间,金黄光芒自指缝崩裂而出,珠玉碎屑纷纷散落时,他将手掌平摊在楚翛面前,只见一更加细小的金珠静静躺在他宽厚手心。 楚翛小心翼翼接过来,端详半晌,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正要开口询问一二,却听净然道:“番茄蛋内丹一分为二,这是其中之一,便是给你应急用的。这两天搁在身边,这小神鸟与你感情也是深厚,不消几日便可化为你所用。唤意识分精神,再不必耗费心力支撑。” 番茄蛋? 果真,那金珠在接触到楚翛温热掌心的瞬间,便以人眼可见的速度削减了一小块,继而竟像是认主一般,径自探入皮肤溶进血肉,只见那一点几不可察的微笑光辉在筋骨中渐行渐远,终在心口窝处安然栖居下来。 总算摆脱那例行公事一般的表情,净然眉眼一弯,露出个真心实意的微笑来:“当真神鸟,还认得出你。” 只觉那金珠流行过的经脉间是一阵暖意,楚翛忍不住微微扣住了掌心:“死后魂当往何处去?” “昆仑山上的神物,自然与寻常家畜大有不同。加之它此番乃是成全大义为主而死,就是下了阴曹地府,终归有昆仑山魂为护,来生说不定能修个人身做个小仙君。”净然笑道,三五颗佛珠自手指间缓缓扣过,“先前怀疑秋维,差不多替你查清楚了。” 楚翛喝茶的动作一顿,不过抬眼看过来片刻工夫,那面色中微妙恍惚的悲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副正襟危坐模样:“那根本不是一场简单的瘟疫。” “说的不错,”净然从一旁小台上取过个木盒,揭开盒盖,只见里头薄薄一层灰白色粉末平铺盒底,“说来确实是件大不敬的事,明明已入土为安,却为求一结果真相搅扰了安息,着实罪过...” 楚翛会意,伸手点了两支香供上:“叨扰。” “吩咐附近能找到的最好的仵作验了尸,至今也该有七八年光景,幸亏这老人家埋葬处恰好是个苦寒冰冷之地,躯体残败程度有限,全身上下骨头保存得煞是完整...”净然从方才那本经书中抽出张海纹纸展开,竟是幅刻画再细腻不过的人体像,筋肉骨骼分毫毕现,“推翻原先身患瘟疫而死的可能,在老人家骨中验出种极为罕见的怪东西,你看...” 还沉浸在那张精致人体图中研究的楚翛被拍了下脑袋,依言看向那小木盒,听净然道:“这骨灰之中,竟有些许迎光照射便显红润的东西,那仵作不是个见多识广的,验到这一步便在不能继续。贫僧只好从藏书阁中翻阅古籍,从一本志怪史册中得到只言片语...” 他将已经占据了半张桌子的海纹纸再度翻折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1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10 过来,赫然是条惟妙惟肖的小虫:“南疆巫蛊压寨之毒——金蚕蛊,那小虫在寄主身亡后,并不会像其余蛊虫一般从人体内仓皇逃窜。它会与寄主共存亡,死后化作金粉,迎光可有细闪。” 余光见楚翛抬眼瞧过来,净然淡淡补充道:“一切皆是推断,不可贸然当真。这也是从你所说,瘟疫暴死之事恐怕与南疆有关,贫僧才会顺着这方向查下去,说不定这金粉另有他解...”将木盒“啪嗒”一盖,“只是,无论如何,这已不可能是一场单纯的瘟疫了。” 见楚翛只定定盯着那小木盒出神,净然默契地不去打扰他,只适时给他那已空的茶碗注满热茶。 这性情已然大抵相似的两人净然都再熟悉不过,连沉默发呆的神情都有七八分相像。只是楚翛一旦目光放空开始脱线,那必然是兀自思索些难以说明白的大事,净然再识相不过,是断断不会去扰乱他思绪的。 然而那一位大爷就不一样了。 若是这相同神色出现在秋笙脸上,那半分犹豫都用不着,上去一记爆栗锤在头上便是最上佳的办法了。 明明经历这样多,却仍是近乎执拗地在骨子里留了三分少年心性,装聋作哑混场子也不是真面目,笑是真笑,哭也哭得尽致淋漓。 净然淡然一眼看向依旧无言的楚翛,分明看进那人一双轮廓精致的眼里,竟有种眼前人只是具飘渺空壳的错觉,全神贯注时的自我保护简直令人发指。 被老秃驴暗自腹诽的楚翛却浑然不觉,这么短短几刻时间,他便已将脑中所存留的全部消息连起来串了个遍,微微颔首开始推敲其中关窍,一处想不通,连忙回神准备问问净然,谁知这么猛然一定睛,竟生生撞上那和尚满脸不加掩饰的...同情。 他一刹那只能想出这么个或许不太恰当的词儿来,等到后来阁主大人闲来无事再回头想想,便添上了个“慈祥”二字。 那眼神大抵跟正常人看路边小流浪汉差不出多少。 “你...”楚翛有些踌躇地开口,“大师,我不是穷得没饭吃,您不用这么瞅着我。” 直到他张嘴说话,净然才从自己一片臆想中猛然回过神来,哭笑不得道:“误会误会。” “...”看样子这老头大概是又到了犯病时辰,楚翛两手一甩准备溜之大吉,“多谢大师劳苦,我心里大概有数...保重,楚某先走一步。” 他将海纹纸随手卷卷揣进衣袖中,飞快地回想了一遍引雪千里神魂术数的步骤,确定万无一失,抬起两条长腿就要顺窗原路返回,却听身后一阵乱响,紧接着,便被人扯住了一寸袖角:“阁主此行可是前往江南沿岸线?” 楚翛:“不错,大师你?” 转身,见净然一手兢兢业业地拽着他的衣服,一手稳稳当当地抱着个小紫檀木盒子,正伸直了小臂递过来:“小久若是尚未入土,便将此物放于他墓穴之□□眠,若是...”他似乎是有些哽咽,却仍是副端正无暇的高僧模样,“便将此物...放在供桌上吧。” 楚翛眉梢狠狠一抽:“终究还是瞒不过你。” 他已尽力将方久丧身战场的消息压了下来,金银财宝买路也好,人情串通吩咐遮掩也罢,他算来算去折腾一番,当时竟忘却这人本就是通天知地的,一厢苦苦封锁,倒是异想天开了。 接了木盒,只觉沉甸甸一实心物体,楚翛略一挑眉,便听已恢复平静的和尚轻描淡写道:“天渊泥土,那孩子一生漂泊在外流离颠簸,如此也算是入土为安魂归故里。” 似乎察觉楚翛略微诧异的目光直扫过来,净然添一句解释道:“小久从小便费尽力气从这寺中出去,既然是他的意思,我亦不愿违背...这就算是老朽一点念想罢了,还望阁主莫要笑话。” 倒也是,方久那般潇洒沙场披荆斩棘的利落人,死后必定也是个阎王老子手里的刺头儿,若是真顺着老一套规矩办,真不知道是这青年先将寺庙掀个底儿朝天,还是一伙平生以念经诵佛为乐的秃驴先把他活生生烦活过来。 “哪里,”楚翛双手捧着那紫檀木盒,扬眉淡淡一笑,“方将军乃是为国捐躯,太平盛世时必要追他个英烈名号...倒是大师你。” 有意改善活跃下眼前颇为僵硬的气氛,楚翛打趣道:“若是方将军认乡回头,可别再计较当年他跳墙打人逃出生天的小过失了。” “如何可能...” 话音未落,嘴角却已浮现一丝清浅笑意,想来是顺着楚翛的话头,回忆起当年鸡飞狗跳的画面,和那仅仅凭借一人之力便将满寺晨起僧人撂倒在地的、身穿简陋戎装也能笑得眉飞色舞的少年郎。 提起方久二字,大越千万人能够想起的,都是那个英姿勃发,一杆红缨枪单挑沙场的矫健身姿。 而在这老和尚心里,他却始终是那个婴儿肥小肉脸的捣蛋精。 他眯起周围早已爬满细纹的双眼,像是借助某种力量,自遥远的天角处星汉灿烂,见到那人朦胧恍惚的身影。 “鸿毛泰山道理谁不明白?” 他低笑一声,慢慢伸出活像是老树皮般皱皱巴巴的手,轻轻放在紫檀木小盒上:“那孩子志在四方,既有枭雄力士之魂,于乱世之中自当大放异彩。他当初能这样执着,我也是...高兴的。” 楚翛一怔。 是谁苦口婆心劝方久归园田居诗酒年华?是谁吩咐十八罗汉日日守在方久门前绝不放行? “求他一生平安,不过是老朽一点不为人知的私心罢了...”老僧话音中分明带笑,被肥厚脂肪遮盖得难寻踪迹的眼圈却殷红一片,“阁主见笑。” 乱世英雄,背井离乡,一身细嫩皮肉还未曾齐全,便已遭风霜刀剑侵袭损毁,腥风血雨穿肠过,那下流货色早已倒在地上,凤毛麟角出类拔萃者高立阵前,灰土尘埃与鲜血糊成一团凝在脸上,刀剑无眼,哪个管他年岁几何? 宁愿他毕生事业无成碌碌无为,也终不舍得抛掷血场中,以性命坐庄,赌下一生声名赫赫,一国安然无恙。 “哪里见笑,”楚翛抬腿搭在半开的窗旁,那月色映得他整个人清明纯净,眼底却是派浩然视生死无物的坦荡情怀。三两下将木盒包上揣好,施展绝顶轻功消失无踪的前一瞬,他微微侧头,朗声道:“若是我身死江南,别忘了从昆仑山挖些土捎来!” 第94章 七寸 从那回一着不慎,被炮弹炸伤了眼睛成个半瞎,到如今也已经有了些上数岁月,青年人身体又是极好极能顶得住压力的,何况身边断断续续有楚翛给开各类精细方子调养,秋笙虽说平日里戴着那琉璃镜到处瞎转,眼疾却早已好了大半,许留山不过下两回针给几副药,便已大抵无碍。昂贵的琉璃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11 镜自此被秋大爷束之高阁,嫌弃地不打算再搭理。 倒是惊着了看惯他鼻架镜片衣冠禽兽模样的韩建华,隔着大半个练兵场冲他指手画脚起来。旁边于子忠路充还没弄明白这人打了一串什么手势,便听秋笙甩手高喊一声:“你他娘的骂人不出声!当我瞎子么?!” 众人这才终于相信,半瞎不瞎了好些年岁的万岁爷总算是好了病了。 秋笙晃晃悠悠地骑马而来,却并没有下马长留的意思,只在马背上微微弯了弯身子看过来,神情却是与那东倒西歪流氓行为背道而驰的正儿八经,仿佛方才隔老远骂街骂得兴起之人不是他一般:“我去收拾了苏万越那老毛子,这货居然连老子手把手训出来的炮兵信使都敢动,真他娘的活腻歪了。” 韩建华被这天外飞仙似的万岁爷吓了一跳,左看看右看看,愕然道:“御林军呢?” “忘了我说的那屁话吧。”秋笙厌恶一撇嘴,“我调三千骑兵,一脚踹过去踏平了苏万越那狗屎军营,这么点儿小事还用得着御林军出马?你见过让雄狮猛虎去抓老鼠的么?” “三千骑兵?”一句“你疯了吧”被放大在韩建华脸上,他将秋笙上上下下看了两三遍,甚至抬高了手碰了碰秋笙垂下的脑袋,“烧糊涂了吧秋子瞻,纵然苏万越再不济,那水师帅帐也毕竟是苏家积攒了世世代代的势力,你带三千骑兵?寻死也没你这么不长脑子的!你是眼睛好了,把脑子落花都了是吧?” 出乎韩建华意料,在他这番长篇大论的教育抱怨中,秋笙竟然自始至终沉默不语,他不过是看似平静安宁地维持着同一种神情,近乎镇定自若地忍受着韩建华一番啰里巴嗦的念叨。若是寻常人粗略看过去一眼,说不定还以为这骑在马上的英俊青年人是个难得的好脾气。 可韩建华距离秋笙这样近,自那双一向半弯带笑的眼中,清晰地看到两团熊熊燃烧的小火苗。 从未曾见过吊儿郎当的秋大爷这样不加掩饰的愤怒,韩建华正愣着,却见秋笙慢慢直起腰杆,冷笑时,连嘴角一对圆圆的酒窝都隐匿无踪:“一群猪狗,三千也着实太多了。” 韩建华眼光一瞥,这才发觉秋笙背后万尺弓弓背正是一片模糊血迹,一身轻甲竟是早已锁好,边角处鲜血干涸乌黑淋漓,俨然一副刚从场恶战中脱身的嚣张气度,开口问道:“你路上遇袭了?” 秋笙微微侧身,目光却是直直扫向入鞘承影。他漫不经心在剑柄上蹭了蹭掌心凝结的脏污血色,轻描淡写道:“当真是看得起我,愣是将全家最会咬人的恶狗一齐放出来了,三十个抵三十个...” 他抬脸冲韩建华轻轻一笑,眼底光晕黑得怕人:“买卖不亏,他若是再派多几条狗,老子就赚了。” 韩建华皱眉与他对视半晌,答应下来:“路充带来的火军你用着顺手,前身将士骑兵你带走三千,一切当心。” 秋笙本就不是个能被人劝得住的人物,这点跟他从小混到大的韩建华再清楚不过,这人心平气和时已有三分倔驴脾气让人头疼不已,这下动了真怒发了火,若不是天王老子引天雷把他劈个好歹,便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况且他一人敌三十,火军诸人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三千确实够苏万越喝一壶的。 扬手将兵符甩给在马背上晃里晃荡的秋笙,眼看着他怒气冲冲地箭一般杀到军营中去了,韩建华这才回头看看已然瞠目结舌的两位副将,一面叹气,一面大发慈悲地甩手将二人惊掉了的下巴归位:“苏家本就是靠着皇室才撑起来的门面,这些年来纯属坐吃山空苟延残喘,三千够他用。” 于子忠是被韩建华右手照顾到的那一位,大将军手上没轻没重,上牙下牙“嘎嘣”一声撞到一处,活像是在嘴里敲了回大钟,震得他好一阵子头晕眼花摸不到北,说不成话,只听命好一点的路充说道:“倒不是担心秋爷,我是可怜苏万越那草包。明明他什么都不干,秋爷说不定还能网开一面给他一条生路,瞅瞅他作弄出来的这些屁事,是嫌这辈子混得太难受了,想早点儿过桥投胎重活一回?” 似乎是想到什么,路充摇头晃脑补充一句:“我当年在他手下办事时,这孙子分明怂得连杀只鸡都得哆哆嗦嗦地尿一回裤子,眼下倒敢大马金刀地暗算杀人了。啧啧啧,长进了长进了,要不是再过两天这货就要被秋爷斩于马下,我还真是想好好夸夸他。” 于子忠“扑哧”一笑,猝不及防牵扯了脸颊抽痛的肌肉,又是好一阵龇牙咧嘴。这么个可怜相还惨遭罪魁祸首嫌弃,韩建华手一挥便是一掌敲在他头上,嫌弃之情丝毫不加遮掩:“我看这怂蛋玩意也长进不少,瞧咱们眼下闲得实在无聊,都学会做鬼脸逗闷子了。” 路充:“...头儿,你看他张牙舞爪,似乎是要图谋不轨。” 韩建华转头一看,一张脸恰好对上于子忠那本来打算向着他后脖颈下黑手的爪子,被大尾巴狼似笑非笑瞪了片刻,于子忠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怂了,收回想作恶的手,转而心不甘情不愿地往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 这倒真不能怨于子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是要怪秋笙制定的那天杀的军律法,其中为首一条便是“军饷悉归各军总统领调令,按当月情况适时处理,灵活变通”,这看起来考虑周到颇为妥帖的律法换句话说,活生生就是给了韩建华这种小兔崽子拿捏部下的大好良机。 惹我?得,你有种,老子不给你发银子,饿不死你丫的。 据韩建华事后透露,这律法大概是秋笙对着空本本一筹莫展时,他本人“好心好意”提出来的良策。 “啧。” 这边韩建华心满意足地摸完狗头,听一旁路充不大不小咋舌一声,回头道:“有意见么兄弟?” 路充淡淡瞥一眼憋屈于子忠和恶霸韩统领,在韩建华和善的目光中轻轻揉了揉下巴,疑惑道:“我只是好奇,苏万越居然招了个比他还傻帽的军师。” “军师?”韩建华神情一变,眉心稍紧,“什么意思?” “方才提到过,苏万越这人虽说是无恶不作欺男霸女苏家人的后代,却实在是个世间难得的胆小鬼,派凶追杀秋爷这事他没胆子做。”路充好一阵揉弄,将整个下巴弄得通红一片,这才施施然地住了手,“况且凡事有因有果,他确实愚钝,却也能按部就班想想后路。况且此人并非一心想将大越水师紧抓在手,所求不过苟活一隅佳人美酒相伴罢了,他不会用水师控制权去冒这个险。” 韩建华越听越不对劲:“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将信使灭口的高手,路上追杀子瞻的三十杀手都不是出自苏万越手下?眼下这么个境地,难不成要怀疑到傻不拉几的雅尔夫头上去?”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12 路充本就不甚确定,经过韩建华这般气势汹汹一吓唬,顿时哑了火:“只是猜猜而已,毫无根据...” “况且苏万越确实是要铲除干净的,”韩建华笑着摆摆手,“不过你这屁放的,吓我一跳。” “我倒觉得,此屁有理。” 帐外低低一声回应,三人颇有些惊异地回身看去,见那人云淡风轻一撩帐帘踏了进来,长身玉立,隐隐约约可见背上一把歪斜靠于其上的万尺弓。 韩建华一挑眉:“楚公子?” 秋笙从炮手那里得到杀手身穿虎狼夜行衣一事后,第一时间便委派小白鸟将消息传达给了当时正从昆仑山往天渊寺赶的楚翛,情急之时书信写不得太长,不过区区三言两语之间,那喷薄的怒意竟是冲天而来,明明写得是“好言相劝讨回公道”,却无端让楚翛有种“凌迟处死赶尽杀绝”之感,口吻生硬冷漠得令人心惊。 虎狼夜行衣... 乍一看仿佛所有证据都无一例外指向苏万越,可楚翛说到底是个天生心眼较常人多三分的人,要说他头一面见了那倒霉炮手开始怀疑苏万越时,分明是根本毫无准确指证确认凶手,他对自己判断的肯定,却远远胜过铁证如山摆在眼前的现在。 桩桩件件...实在是太明显恰巧了,苏万越是个这么招摇过市的人么? 秋笙与他关系并不密切,却也知道这虎狼夜行衣是这人心头好,那这个独树一帜的小癖好,岂非是人尽皆知了? 明知是个稍有不慎便可能露出马脚的刺杀计划,竟然还明目张胆地命杀手全数穿上虎狼夜行衣,哪怕是连明察秋毫自信不会露馅的楚翛都不敢这样嚣张,他一无所作为夜夜笙歌的猪头,有这胆量直接与当朝天子宣战么? 那杀手既然武功高强对付护卫队轻而易举,眼神如何能这般不好使,竟让一身负重伤的漏网之鱼逃脱? 太多疑点,只存疑一个,便该仔仔细细将先前推论尽数推翻重新谋划,只是当时着实太过心急,想着准备赴江南战场种种要事,竟当场对着秋笙下了那样的定论。 大意了。 从帐外进来之前停了一会儿,恰好听过去他二人一来一去的对话,猜透了那真凶的用意,天罗地网千方百计,竟是为了将秋笙彻底激怒,加快苏万越下地狱的速度。 这样明显直冲着苏万越飞过去的一口大黑锅,这布黑手之人显然是压根儿不想给他活路,还暗中希冀着他死得越快越好,甚至巴不得秋笙气得半句解释不听,上去便取了他的猪头。 楚翛垂眉叹了口气,向三位将军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好容易开了口,说的却不是众人最为关注的话:“子瞻还没到么?” 直截了当越过苏万越一事,摆明了不想解释。 韩建华看出来这两人都赶着时间,也不逼问:“刚走不久,跑军营里头调兵去了,眼下该是已带兵出了营,往水师部队那儿要人命了。” 楚翛猛然一阵牙酸:“他调多少人去?” 韩建华:“三千。” “三千?”楚翛苦笑道,“他是不是快被气疯了。” 虽然是问句,他用的却分明是个不容置疑的语气,韩建华不可置否:“气得脸都黑了,一路砍死了三十个还不解气。楚公子好生聪明。” 楚翛笑得更艰难了:“凭他的本事,不过一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废物贪官,带三百人去都算是大材小用,带三千?”稍稍一顿,耸肩无奈道,“他这不是要去拿人命,是准备踏平苏家老巢。” 韩建华:“...” 恢复正常的于子忠抓紧时间冷哼道:“也不知哪位大人方才咋呼着三千人不够塞牙缝的...” 路充:“你还想要军饷么老于。” 韩建华转头为自己毫无说服力地正名:“正经统领还是讲道理的小充充。” 楚翛不明所以地看了几个来回,放弃在这些被军律法折磨得人模鬼样的将军面前看出个所以然来,转身便走。 “楚公子!”路充一声喊住他,“你这是?” “把子瞻拦下来,”楚翛回头无可奈何地笑笑,就着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瘦削的肩背一览无遗地紧紧收在轻甲服中,纤细而白皙的脖颈轻轻扭过一个微妙的弧度,明明绝没有陡然间少了块骨头缺了点肉,却平白显得那身板格外细瘦孱弱似的,偌大一把万尺弓扛在背上,简直像是要将他一身筋骨压为齑粉一般,令人无故心疼起来。 他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只平淡无奇道:“有人处心积虑要让苏万越死得百口莫辩冤枉无辜,借子瞻怒火封住他的嘴而已,我还真是想听听,这人口中比他性命还值钱的秘密究竟为何。” 三个将军被他这番没头没脑的话说的一阵懵圈,目送着他走出几步,却又急速转过身来:“韩将军。” 见那人走上前一步,楚翛一面翻身上马,一面嘱咐道:“江南大战近在咫尺,万万不可被雅尔夫装模作样的遛狗战术蒙住双眼,掉以轻心。” 说完,他重重一夹马腹,转瞬间了无踪影,剩韩建华一脸莫名其妙地回头问道:“他是怎么知道我们管这东西叫遛狗战术的?” 他二人此番前来江南战场,皆是来匆匆去匆匆,秋大爷更是连个马都懒得下,活像是赶集抢便宜鸡蛋的大爷大妈一般火急火燎。楚翛则是急着让他冷静三分刀下留人,在帅帐里头咕哝了几句让将军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鬼话便溜之大吉,加之雪千里助力,绝对是来无影去无踪,除了那三人和被调走的火军三千人之外,死士军中竟无一人知晓秋大爷来溜达了一圈,更连阁主的影儿都没见着一点儿。 只是人眼可见之地实在有限,鬼魅幽灵倒是阴魂不散。 那艘前不久给韩建华五光十色放了个礼炮的战舰,此时正悄无声息地隐藏在层层叠叠的海雾中,雅尔夫手中是卷江南沿海线的地图,图纸中细致描画精致不已,连秋笙刚换了个地方的茅厕都勾画地一清二楚,就差帮着韩建华他们数数猪圈里到底有几头老母猪不能产仔了。 他聚精会神地研究着这份地图,身旁赫然是个五官身形与常人并无大异的木偶娃娃,这没有生命的东西此时双眼尽职尽责地平视前方,竟隐约透出阴森森的冷意来。 突然,那本该死得不能再死的木偶,竟僵硬得伸直了右臂,缓缓将雅尔夫手中地图反折过来,那双黑珍珠眼睛忽然动了动,静静凝视着图上猪圈的位置。 雅尔夫顺着他的用力方向,换了只手为他撑着图纸:“大人有何发现?” 楚筌抬眼看过来,不管多少时日,这具冷冰冰的木头身体他终究是不能习惯,那一双眼球竟然一只看向左侧一只看向右侧,斗眼斗错了方向,空洞眼珠在昏暗的船灯下闪着阴冷的黑光,令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13 人不寒而栗。 他慢慢张口,声音飘渺而遥远:“秋笙终于来了。” 雅尔夫眉梢一挑:“他眼下身在何处?” “正前往水师部队处理苏万越,不过两三日光景,也该回来了,”楚筌冷笑,那笑声像是拉锯一般沙哑难听,“我要等的人,也来了...” “苏万越水师?”雅尔夫皱眉打断他,顺手将江南地图也抽了过来,“他这岂不是去清理后患调遣部队么?眼下江南人手显然不够,为何不趁眼下大好时机将韩建华军队打理干净?大人究竟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楚筌冷冰冰道:“你急什么?到时候一网打尽不是更好么?” 雅尔夫被他当傻子似的忽悠了一个多月,终于忍不住恶狠狠质问:“大人到底打的是个什么算盘?您在等的结局,是否与教皇所期待的有所不同?口口声声说是会请天兵之力倾力相助,请恕我只看到您在不停将大好机会白白错过!您这是在...” “雅尔夫,” 无视对方怒发冲冠的神情,楚筌甚至连个正眼都吝啬给他:“忘记教皇是怎么吩咐你的?” 不过区区一句话,便将雅尔夫剩下的话语尽数堵回了喉咙,他在木偶人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地握紧了拳头,再默默松开,如此重复数次,他像是彻底认命一般松懈了所有力道。 “愿天主降福于您...” 第95章 替死 三位将军在帅帐中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竟没一个人能猜出“遛狗战术”这好名字究竟是如何泄露的,就着热茶吃了三盘子扣花点心,韩建华决定还是稍稍恪尽职守一些去看看海面情况,于是拍着手将铁砂裘上粉末碎屑抖落干净,对这桩悬案拍板断案:“之前楚翛没头没尾来战场相助时,也没人告诉这大神仙战局桩状况,他却能条分缕析地将整个现状平铺纸上,就那个画图纸的水平,就算是西北军那个王牌军师沈栋也为之汗颜,那对战场局面的把控相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没错吧?” 于子忠不是个记性好的,对于图纸的记忆随着江南大战结束,早就当着下酒菜在庆功宴上进了肚子。路充当时又身不在战场营帐中,韩建华口中那楚翛所画的图纸他是见都没见过,更是对韩建华这话深感不明所以。 两人对视一眼,再抬头时,却默契十足地回答:“太对了。” “所以嘛,”大老粗韩建华半点异样没察觉出来,大咧咧摆手一笑,“这小子就是个神兵天将,你们少有眼不识泰山,说不定人家连老于半夜老起夜往猪圈里方便的事都知道,又是子瞻的傍家,以后遇见了态度恭敬点儿就是...” 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然住了嘴,铜铃大眼看向呆若木鸡的下属:“等等,你们记不记得方才楚公子管他叫什么?” “...” “是不是子瞻?” 管他子瞻女瞻儿孙瞻,那两人连楚翛那堆鬼话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却仍是很给面子地配合点头道:“是,就是这个。” 果然演技靠锻炼,一回生二回熟,呆瓜韩建华更是看不出破绽,兀自一个人在那儿焦头烂额:“白瞎拉倒,那我以后可不能再这么称呼秋子瞻了,省得跟他傍家犯冲...”他一面掰着手指头,一面猥琐地收着肩膀缩在柱子旁嘀嘀咕咕,好一副人面兽心的倒霉蛋模样,半点大将军风范也无。 路充低声耳语道:“这傻子想的真他娘的细致入微。” 于子忠:“小路,有句话,哥不知当讲不当讲。” 路充:“有屁就放,长话短说。” “...”于子忠扭头,用平时他看鸡窝里那只从不下蛋老母鸡的眼神,将路充从上到下扫了两遍,一边啧啧称奇,对这跟大统领在一块儿是孙子、跟自己在一块儿瞬间变大爷的小屁孩的变脸速度感到无比敬佩,却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只专注地臭屁韩建华,“你看他那个损样子,用那么娘们兮兮的思维嫁祸光风霁月的楚公子,简直荒唐可笑。咱们有理由怀疑,等着这狗蛋将来找了媳妇儿,也是用这鸡肠一样细的心眼去算计他情敌的...” 路充猛地回头,突然好哥们似的一把搭上于子忠的脖子,压低了身子悄声道:“你这猜疑可算是小看这熊玩意,实不相瞒,以我之见,这么娘气的思考问题方式,搞不好...” 顿了顿,路充一字一顿道:“这人平生二十五年,都在用他威武雄壮的男性躯体,掩盖他富有断袖之癖的、那颗胆小如鼠不敢见人的...” “干嘛呢你们俩,鬼鬼祟祟。” 见韩建华转身看过来,路充当机立断甩锅道:“老于偷偷告诉我你小名叫狗蛋,我正在对他进行‘尊师重道,勿要言行举止不端’的教育。” 还沉浸在打趣自家统领无尽乐趣中的于子忠抬头,只见一口乌漆麻黑大锅劈头盖脸砸过来:“我我我?” 不过幸好韩狗蛋本尊对于这个名字并没什么意见,他只翻翻眼皮直起腰来,招呼自家两位副将将铁砂裘穿戴整齐准备巡视海面:“那大神仙都嘱咐切莫掉以轻心,跟上!” 于子忠跟上几步,忍不住又开始多嘴多舌:“哎哎,想好了以后管秋爷叫什么了?” “嗯?”韩建华翻身上马,抽出工夫来回头看了兴致勃勃的于子忠一眼,云淡风轻地别开了头,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狗蛋吧,挺亲切的,等着有空到京城去问问辰良,小时候好像就是这么叫的。” 于子忠:“...我是开玩笑的。” 而韩建华却好像当真半点儿不在乎似的,骑着马溜达几下跑远了,于子忠甚至压根儿不清楚他方才那句可有可无的解释他听着了没有。 他无可奈何地转身,却忘了身后只有那个出卖兄弟信口雌黄的卖国贼路充,一个白眼还没来得及翻过去,便被路充颇为亲昵地拍了把右肩,怀里猛地被塞进来个玩意,听那人以近几天罕见的认真语气道:“这个给你,我和老韩遛遛海练练兵,你呆在那高阁上替我们长个眼神...唔,那小纸筒里有封信,等着秋爷回来直接给他看——说的是南疆巫蛊寨王爷那事儿——这两天我们就呆海上不回来了,秋爷要是带了水师部队过来就尽快知会一声,抽点儿时间好好练练。” 于子忠拿着路充近来不知怎么修整过的最新型千里眼,右手捏着那小筒看了看,皱眉道:“你把海纹纸用了?” “得了吧你,秋爷有那么个傍家在身后撑场,还节省个屁。”路充潇洒无比地挥挥手走了,剩对着新型千里眼不知如何使用的于子忠一个人鼓弄这高端物件。整整三炷香的时间都烧过去了,他愣是没弄出个丁卯来,只好挂着一脑门子大包手足无措地找路充留在帅帐里的使用说明书信。 岂料一回头,却见那书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14 信正工工整整地躺在书桌上,那小子居然还有闲心压了个镇纸上去。 于子忠:“...” 秋笙这一路被冲天怒火驱使,快马加鞭带着三千火军片刻不停地直杀到了苏万越老巢。大概是被半路上那三十杀手不要命的攻势弄得留下了阴影,秋笙一进水师内部军营,便杀气腾腾地将血迹未干的承影剑抽来握紧,轻甲内部全数暗器早在半途中便已在□□罐中满满滚过一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着神来杀神佛挡杀佛。 然而他这般提心吊胆小心翼翼,迎接他的,却是一个悄无声息的水师军营。非要说有点儿什么动静,也就只有那距离帅帐颇为遥远的训练场中将士刀枪剑戟相交接的声响,什么埋伏什么瓮中捉鳖一网打尽,活像是秋笙近来看书看多了做出来的白日大梦一场。 秋笙竟然有些迷惑了,他先是微微眯紧了双眼四处打量一番,确保刚刚治好的瞎眼不会胡说八道骗他,又伸手重重揉了揉耳廓,凭借不怎么清晰的记忆,好容易找到了几处当年楚翛替他揉捏过的穴位,揉了两下,没什么特别声音,他难以置信地又揉了两下,最终拍板断定,即便再天方夜谭,这也是苏万越刺杀失败后对他的温柔态度。 他暗暗骂了一句,明知道苏万越那家伙无论如何算计筹谋,都不可能在他突如其来冲进来的情况下藏得滴水不漏,却又忍不住直往最坏的那一种形势上考虑。 都破釜沉舟来弑君了,难道不该蹲在老窝里像只惊弓之鸟一般,茶饭不思只等最后一搏么? 他顺着苏万越想法最终来赴这鸿门一见,哪里料得到这人竟丝毫不按规矩出牌,秋笙打了大大小小近十年的仗,从没见过这样清新脱俗的打法,一时间站在军营之中愣住了,紧握住承影剑的手指也微微松了力气。 幸亏他留了个心眼,从门口进来时只领进了三十人,若真是浩浩荡荡挤过来三千人,那真是话也不用问了,苏万越其人也不用找了,三千人六千对马蹄子,活生生将这军营踏平了拍拍屁股走人便是。 他开始痛恨起当年被韩老将军学兵法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那老一套的东西能经世代流传下来,便必定是有它出乎同种书籍资料的价值。 数不清第多少次了,除却几经血战洗礼稳固下来的深情厚谊,只是出于单纯的战术考虑,他无比渴望此时此刻,那人便在身旁。 没有楚翛在旁运筹帷幄指点进退,他是进一步怕冒进失策踏入陷阱,退一步怕畏葸不前错失良机,进退维谷间长吁短叹起来。可回头想想,年少那些数不清的大小战役,对付的无一不是较之苏万越高尚千倍百倍的对手,初生牛犊不怕虎,闯荡闯荡也就过去,也全须全尾地混到了今天。 人真是不能惯着养,养就养出了一身娇嫩毛病。 秋笙对自己颇为不齿地唾弃一番,正要带着兵再往前走走探探虚实情况,岂料这厢还没动地方,那苏万越竟是自投罗网地从个小营帐中钻了出来,跟近乎目瞪口呆的秋笙看了个对眼。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哎呀!这不是皇帝陛下么!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啊?小人这处污秽不干净,只担心脏了陛下的马蹄子,罪过罪过...” 虽说这货不怎么循规蹈矩,弄得秋笙好一阵子大脑破败接不上思路,但他一路狂奔过来积攒下的怒气还是未能轻而易举消散干净,四目相对一瞬,他便急速翻转了下掌心,横过承影剑就要在这猪猡身上捅个窟窿,谁知这人竟万分恭敬地给他三拜九叩了一番,动作之急,秋笙的小臂甚至还没有带着剑扫过去,他的肥猪头已然结结实实磕在了地上。 那脑袋与灰土飞扬地面亲密接触瞬间发出的沉重闷响,足以见得这是个实打实的跪拜礼,他口中说着“脏了马蹄子”,竟然真的甩开自己的干净衣袍,几乎将整个脸贴到地上地跪趴了下去。一个好端端的水师总统帅,此刻竟半分颜面不要地跪着给马蹄子扫清路上灰尘,从上而下角度看过去,那神情居然还颇为虔诚。 秋笙拔剑的手愣是被他这惊世骇俗的动作吓得一僵,微微别开头不去看他猪狗一般毫无尊严地恭维举止,他一面留神听着周围细碎的动静确定并无埋伏,一面试图从脑海中将苏万越一事的细枝末节扒拉出来,趁这机会重新整理一遍。 奈何万岁爷虽然有一段时间没往京城去了,却还是日理万机忙得焦头烂额,脑子里搁了一堆破烂事,想在短时间内找出点儿有用信息简直是痴人说梦。他这边还在皱眉思索,却听苏万越身后一阵整齐脚步声,眼睛尚未睁开,手中长剑却抢先一步出鞘。 “哎哟陛下您这是!...陛下!这是陛下啊!你们这帮蠢东西,快参见陛下!” 定睛一看,是一队苏万越自己掏银子养在军中的伶人戏子,手无寸铁不说,一个个男不男女不女瘦得皮包骨的可怜模样,当真是风大了便怕迎风被顺跑了的那般娇俏人物。 大概是备了歌舞要给苏万越观赏,眉眼如画间还细腻描摹得桃花面孔,云鬓当中斜斜插了支金光闪闪的小巧步摇,腰身如柳,一水儿精妙绝伦的相肖美人,不堪一击的小模样,冷不防受了苏万越这叽歪一顿训,顿时吓得个个花容失色,哗啦啦跪了一片:“参见陛下...苏爷饶命啊...” 苏万越依然坚持不懈地跪着给马扫路,艰难地抽出点精神骂道:“一帮蠢材!万福金贵皇帝陛下在这里,你们向我饶什么命!白吃干饭不放好屁!真真白疼你们了!” 那一队小伶人立刻见风使舵地转向秋笙,真不知道他们是平日里讲话便是那般做腔拿调,还是眼下刻意讨好人拿捏出来的做派,尖尖细细活像是一窝子的黄鹂鸟炸了锅,哭哭啼啼来了个哼唧大合奏:“陛下啊陛下!饶命啊陛下!” 要知道秋笙自从被楚翛那种表面清冷傲骨、实则骚包深情的璧人带高了审美,就再不能理解这种逮谁冲谁发骚的类型,又一脑门子官司没整明白,这鸟叫听的简直要命,赶忙摆手打发了:“都下去吧,别在老子眼前晃悠。” 一堆唧唧鸟登时如获大赦作鸟兽散去,可那老王八还不乐意给秋笙个单独安静思考的机会,一边扫路,一边絮絮叨叨:“哎呀这些凡夫俗子都入不了陛下的眼,改天小人请您去江南那最是温柔乡的杨柳湾转转。江南是个好地方啊,百十个绝代佳人轮番换着花样伺候,包陛下您心满意足...说起来江南,能将这风水宝地保留回大越囊中,还是神勇威武的陛下您的功劳啊,您瞧瞧您啊陛下,一人可抵三千勇猛将士,真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秋笙很是心累地低头看了看他:“你他娘的能不能闭嘴。”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15 自以为拍马屁拍得恰到好处的苏万越一吓,手自然被带着一抖,这一抖就打到了马蹄子上,那雪千里对秋笙喜怒哀乐情绪变化的洞察能力已经登峰造极,当机立断照着那猪脸便是坚定不移地一脚,苏万越猝不及防被踢到了鼻梁骨,团成团滚远了些许。可还没等雪千里将蹄子施施然收回来,这孙子便臭不要脸地又扑了回来,鼻青脸肿地继续拍马屁道:“踢,踢得好!此真乃良驹也!” 秋笙:“...苏万越。” 正准备抱着马蹄子亲上两口的苏万越猛地又跪下去:“陛下万福金安!” “你是□□吃多...”余光见墙上一闪过身影,秋笙即刻将背上万尺弓向前一甩横在右手掌中,翻转几个来回间,那弓弦之间便已搭上了支箭头稍稍钝了三分的木箭,只听破风之声利落传来,紧接着,那预备潇洒横过屋顶的人便“扑通”一声摔在了众人眼前。 他“看到”和“射箭”的动作几乎是同时进行,眼花缭乱间苏万越什么都没看清,等他从顶礼膜拜中回过神来,地上已多了个几里哇啦乱叫的伤患。 “哎呀你这猪头!皇帝陛下大驾光临,你怎么还走房顶而不下来磕头?摔不死你丫的!” 秋笙皱眉问:“你的人?” 苏万越一见本就脸色不善的秋笙居然皱了眉,那一点芝麻大的小胆都要被吓破了,赶忙跪着磨蹭到那人身边去,也不顾他腿上被木箭射中的伤口,硬是将人生生拖起来拽到秋笙眼底下:“就这小子忒不讲究礼法!陛下若是想作何处置,万万不必手下留情!” “...先起来吧,”秋笙神思不在跟他皮打皮闹上,眼珠子乱转间,却歪打正着地看到那飞檐走壁大侠身上的衣服,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夜行衣?” 方才隔着太远没看清楚,只看这人一身黑衣长手长脚,怀疑是别有他人为非作歹,这才一时情急直接把人射下来的。谁曾想这人身上穿的竟是苏万越最爱的一件衣服——虎狼夜行衣。 秋笙的表情已经微微有点扭曲了。 如若当真是苏万越干的,那这人是缺心眼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地步,才会任由这犯事罪证自由自在地漫天乱飞? 苏万越毫无察觉,听着今天格外沉默寡言的秋笙竟率先开了个话头,他居然兴高采烈地认为秋笙是对这套黑不溜秋的夜行衣产生了兴趣,连忙献宝似的推荐道:“陛下是看上这虎狼夜行衣了么?这可太好办了,小人这里其他好东西没有,就这虎狼夜行衣那是要多少有多少...要不打包成箱拉过去,给京城中锦衣卫换换战袍?” 这下八九不离十压根儿没嫌疑了,秋笙没道理会认为这傻蛋有设局中局的本事,刚要抬手亲切地往苏万越那颗构造和平常人不太一样的猪头上招呼,手还悬在半空只堪堪做了个姿势,便被一只软趴趴的纸团打偏了手腕,已出了一半的力道经此变故被生生收住,他偏偏头,似乎在寻找这小东西从何而来。 随后,他便听到那人已近沁入他骨髓般熟悉的声音:“子瞻!手下留人!” 明明隔着三十个人层叠挡在眼前,他却已侧头对着那声音方向极尽温柔地低低笑了。 利落收了手中刀剑,他抿抿嘴,轻轻地、无声地回了一个“好”字。 第96章 真章 大概是当真被性情大变的雅尔夫顺走了心性,本打算率领一众死士军大张旗鼓打出去巡查的韩建华,事到临头,竟不知为何变了策略,转而只抓了一小拨并未受过海上作战训练的侍卫带着走了,数艘不久前刚从何灵雨手里折腾着换新的牛气战舰摆着不要,只开了艘装备简陋普通的护卫舰便出航,甚至连舰上迎风飞舞的军旗都撤了下来。 路充一路上一声不吱地跟着他,直到出海前一刻,才靠着船桅杆问道:“头儿,就这么出去么?” 韩建华回头:“怎么?” 路充并未答话,只是默然无语地盯着平静无波的海面思索片刻,似乎是暗自又将思绪整理了一遍,这才说出心中忧虑:“我只是预感不妙,既然西洋人注定要在江南沿岸掀惊涛骇浪,这长达一个多月的来回试探又算是什么?若是按照寻常兵法去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是上上之选,何况如今正牌的水师部队还尚未前来,再怎么说也是越早开战对他们越有利,可雅尔夫却像是不计后果一般将这正面对抗日期一拖再拖,除非他脑子抽了筋想去提前几年见他的上帝,那便剩下为数不多的几种可能,其中最靠谱的一种,” 稍稍一顿:“他在等人。” 韩建华脸上并没有露出多惊讶怔愣的神情,仿佛路充所说的话语都在他意料之中:“秋爷已来,只是他来的快去得更是没影,雅尔夫如何...” “换了军师,雅尔夫那人中之精会换军师代替自己指点战术,想来此人必定有何过人之处,像那天渊寺净然大师足不出户而尽知天下事,打探到了风声也在情理之中,”路充道,“大越帝王和崔嵬阁阁主都已经到来,瞒不住的。” 一听到“崔嵬阁阁主”几个字,韩建华两道长眉便立竿见影地皱了起来,他似乎是想在这艘小破船上发些无关紧要的八卦牢骚,然而终究是忍住了,只冲路充摆摆手道:“死士军中全部能调动得出来的战舰已蓄势待发,一旦海上有危险,放一军信弹就都前来援助了,不必担心。” 总统领到底还是总统领,路充在内心默默感叹韩建华脑袋屁股一把兜住的统帅部署本事,明面却尽说些别事:“等着秋爷把水师那帮草包带回来,要练到死士军随时随地能拼死血战的程度,大概需要多少时日?” 韩建华耸耸肩:“那得看两点,一是苏猪头这些年究竟将秋爷拨给水师的银两转化了几分用在军队训练上,又转化了几分去买猪食给他自个儿贴膘;另一点,看他二人能多快将猪头那破事处理好,在真正开战之前,留给我几天时间训练兵马。” 路充若有所思点点头:“若是秋爷维持着出发前那几近吃人的愤怒,而楚公子恰好没拦的住他大开杀戒,这事恐怕就要耽搁久了...” 他还当真是多虑了。 秋笙活像个吹足了气的皮球快气炸了没错,若是将时间线向前推两三年,那幕后黑手打的如意算盘便一算一个准,火爆脾气万岁爷必定直手起刀落将猪头收割完毕,成全那人处心积虑一番阴谋诡计。 然而这两三年到底不是白过,秋笙早些年鲜明可怖的戾气已被楚翛磨没了五六分,渐渐从高人那处学得了狠厉手腕翻云覆雨,再不是那肠子直得跟大旗杆子没差的单纯少年。 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苏万越将自己低为猪狗不如的态度,在最终时刻打消了秋笙对他的最后一点疑虑。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16 而楚翛来得到底也算是及时,虽说这回分别时间算得上是近几年最短的一次,在阁主那张双颊微泛红晕的美人脸入了秋笙眼界的那一刻,原本还颇为杀气腾腾的万岁爷心里却还是顿时软得一塌糊涂:“阿翛?” 见色起意不思早朝当真不是古人戏言,倒是幸亏在秋大爷脑子发晕的当口儿,还有个满脑子惦记着正事无心撩骚的楚翛。 他冲秋笙极轻极淡地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可阁主短暂从胡乱一片的脑子缝隙中挤出来的一丁点儿温情,落在万岁爷眼里,那便是□□裸的敷衍了事。 他暗暗磨了磨牙,打算等着晚上夜深人静再算这笔账。 这极快的神情变化被秋笙万分妥当淡然地掩盖过去,等苏万越回过神来去观察他表情时,秋笙已十分配合地正儿八经起来:“就是你不说我也不能那般草率地要了这人的性命...怎么?替他开脱解释?” 苏万越从秋笙带着三十大汉不声不响直接冲上门来时,便已在心中有千万分疑虑顾忌,只是秋笙一直摆着臭脸安静如鸡,他也不敢贸然开口询问,生怕触了万岁爷身上那千奇百怪的逆鳞,平白惹了自己一身的骚。 自从江南边境开始不太平以来,虽说他当了没心没肺半吊子混了半生,却多多少少还是察觉到了自己即将晚节不保的危机。五六年前几乎被西洋人按在海面上狠打的悲惨经历他还算记得清楚,当时战争一了结,他便已经做好了被铁腕皇帝揪下马的觉悟,手足无措间,一面备好了苏家限制历代皇帝的史料准备与秋笙来个鱼死网破,一面却亡羊补牢似的开始认真训练水师部队。 人非草木,苏万越虽说不是个人中之精,却也如同那些贪官污吏一般,但凡是和自己功名利禄挨上一点儿边的风吹草动,立即便能风声鹤唳地警觉起来。死士军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他早在远在威州的名将方久被调过来后两月,便已经暗中派人将这其中琐细查了个底儿掉。 暗自咒骂秋笙这小子净干些损事儿的小屁孩心机,另一边却万分虔诚地将提升自家水师部队战斗力的一切事宜提上了日程,像天下间千千万敢怒不敢言的草包一样,苏万越背后对着军营中养的三头老母猪将秋笙骂得狗血喷头,真当着人面,却怂得比孙子还孙子,那架势活像下一刻就要去给秋笙舔靴子。 直到秋笙看似漫不经心说出这句话来,苏万越这才知道自己方才竟是从刀口缝儿里捡了条命回来。 这男人杀气已消弭殆尽,紧贴在身上的轻甲却是一大片的殷红血迹,扣在掌心的承影剑余怒未消,角度翻折之间,映出苏万越那张煞白的脸。 他不知秋笙这番称得上是突如其来的滔天怒火从何而来,慌慌张张间直直跪了下去:“陛下...” “你闭嘴,”秋笙冷冰冰道,挥手示意跟在后头的三十骑兵,“你们出去。” 火军将士移动迅速,还没等苏万越脸上的血色一点一滴褪干净,整个水师军营已彻底死寂下来。 楚翛默不作声地翻身下马,他察觉到秋笙几乎一瞬间再度喷薄而来的低低愤怒。这怒气却分明与寻常时分不同,竟隐隐约约透出些隐藏在重重外壳下的羞恼来。 他颇有些莫名其妙,记得刚刚那惊鸿一瞥间瞅着那人脸色,明明已是不生气了的模样。 正想着,手臂上却微微一紧,几乎是在半刻后脚下踏空,顺势向后倒去,落在那人身穿甲胄、微有几分冷硬的怀抱里。 楚翛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先前在天渊寺跑得太急斜冲出去撞了墙,自己这匹雪千里的右侧马蹬已不在了。 只听轻轻抱着他的那人在耳后闷闷道:“当心。” 声音竟有三分幼童耍赖撒娇不成的软糯可爱。 楚翛似笑非笑地回身看了他一眼,心道若不是眼下这还有个身负正事的大爷等着,非要将这人好生调戏逗弄一番再说后话,然而到底生生忍住了。不动声色躲开秋笙又要纠缠上来的手,楚翛淡淡道:“苏大人。” 苏万越没怎么见过楚翛,多年前那场战后谈判之时好容易算是见着面,阁主当时却戴着个无比碍眼可笑的丑面具化装天渊寺高僧,于他而言,这气度安然淡漠的清俊惊艳青年纯属是个陌生面孔,但仅仅从秋笙对他的亲密态度来看,这人较之于韩建华等人的身份只高不低,连忙低头道:“小人见过大人。” 大尾巴狼一只右手左闪右闪躲开楚翛所有防备,从背后探入衣角,在后腰处摸了许久吃够了豆腐,冷不丁听苏万越来了这么一句,偏头在脸色微红的楚翛耳畔轻笑道:“是不是叫错了...倒是该叫,皇后娘娘?” 他刻意将本就带着些许低哑的嗓音压得格外沉迷暧昧,楚翛在他温热气息吹拂过来的一霎便有些心神不稳,想放肆做些出格之事,却碍于跪在不远处的苏万越不敢造次,只低低回嘴道:“你少胡说八道。” 他本就比秋笙矮了半个头,离远了倒还好说几分,眼下距离这般近,气势上难免不受控制地被全然压倒,兼又眼角泛红面色如桃花,从秋笙那斜上方的角度看下去,好一个含羞带怯的美人。 只可惜美人前方还有个令他满头大包的猪猡,秋笙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右手从楚翛乱成一片的衣裳中抽了出来,一面垂眉替人将下摆整理好,一面艰难缓慢地镇定正经起来:“我也察觉到大概不是他,你查到了什么?” 楚翛抿抿嘴,两人一拍即合地无视了苏万越:“倒不是说查到元凶,只是这一路奔来,路上难免胡思乱想一番,只觉这事越是细思量,便越是漏洞百出。” 秋笙眼疾手快飞过去一只未曾沾过□□的暗器,直截了当地止住了想要张嘴说话的苏万越的话头:“桩桩件件指向性实在是太过明显,有人刻意陷害他,布了个天罗地网想让苏万越闭嘴...还当我是前两年那毛头小子。” “我也是这般想的,路上心惊胆战只忧心迟了拦不住你。”似乎是心有余悸,楚翛敛下眉眼,微翘的睫毛轻轻颤了几下,“倒是我杞人忧天,该信你的。” 秋笙极其克制地冲他笑了笑,两人视线甫一交汇,登时便明白对方心中所想正与自己心思相同,双双转向愣头青一般仍跪得一板一眼的苏万越。 苏万越察觉到他二人视线,愣愣地抬起头来,似乎是想说些“皇帝陛下万福金安”一类的屁话,然而嘴还没张开,却抢先一步看到了直戳在自己身前的锋利小刀,舌头顿时磕在上下牙之间打了个结,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半个字来。 他急于在说与不说中间找到个上佳选择,情急之下嘴角泛起些白沫沫,活像是池塘里吱哇乱叫的癞□□,看上一眼就让人半天吃不下饭去,倒是很合现下追求骨感美的小姑娘用来瘦身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17 美体之用。 楚翛看了他一会儿,叹气道:“看来是没必要动用暴力逼他就范了...我真是好奇他那些先人在天之灵究竟对这烂在墙上的后代作何评价,满肚子坏水倒是后话,人家可没这么形容猥琐...” 秋笙习惯性地正要认同,却不知想到什么,微微扭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没贸然开口,片刻后,他转过头来:“怎么,前、前生见过他家祖上?” 自从那日跟他坦诚相待说了个清楚,这人显而易见地在努力顺着这崭新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然而他到底在牛鬼蛇神只存在于画卷上的人世间生活了二十多年,猝然一改,少不了总会有些刻意为之的生硬痕迹。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眉心轻轻皱起,舌头居然往苏万越的方向发展,径自打起了结。 在某些连楚翛本人都不甚在意的小细节上,这提刀执剑的男人的耐心和温柔像是一口永远不会干涸的深井。他拼尽力气做好能够想得到的一切,磕磕绊绊地想让他的心上人感觉舒服一些。 楚翛乐得享受这种高级别待遇,听他还颇为幼稚地口吃了一下,连忙忍住没笑:“嗯,断断续续记得一些。” “...”秋笙顿了半天,低低道,“你笑了,我听出来了。” 这俩神仙旁若无人地进行苏万越听都听不懂的对话,这人好容易分辨出其中与他有关的无外乎“动用暴力”、“取了他的性命”之类,总之没一句好话。这一波惊吓还没消化下去,又听到那似有若无的封建迷信,这连跪都跪不稳了,险些直接给两人上演一幕狗吃屎的好戏。 楚翛大慈大悲地饶过他:“苏大人,您先请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不必行此大礼。” 苏万越小心翼翼睨了一眼秋笙的脸色,愣是半天不敢动弹,倒是秋笙被他盯得起了好一阵鸡皮疙瘩:“叫你他娘的起来就别磨叽,麻溜的行么?” 大号毛虫苏万越手脚并用地站好,好好一个大男人,却像是个毛手毛脚的私塾小学士,甚至连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搁着好些:“是是是...” 这般神奇人物天地间也是找不出几个,楚翛好容易忍住了没笑出声来,缓过了这股劲,回头冲秋笙低声道:“我来问吧,你听着就成,别再把人吓尿了裤子。” 秋笙的眼神从苏万越身上转到楚翛那边,不过区区几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简直像是从那帮忸怩作态的小戏子将变脸神技活学活用了来:“随你,我不说话就是。” 楚翛依言上前几步,声音温润而平和,与秋大爷那种叫嚣着取人性命的阴冷调调全然不同,立竿见影起到了放松苏万越心神的作用:“苏大人,子瞻方才说的那番话你大可当作他一时气极之语,不作数的...眼下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如实回答我便是,万万不必紧张...”稍稍一顿,轻声安抚道,“这里没有人想取你的脑袋,我会保你周全。” 苏万越战战兢兢地飞快瞧了眼秋笙,却见万岁爷正将全数目光静静锁在眼前这气质温和的公子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此生珍贵的宝物,却又因着秋笙本人杀伐铁血的气度,而不可避免地染上些许狂妄迷乱,其中满是苏万越看不懂的情愫。 总是以为脑袋不保的苏万越压根儿没空去关注这俩人的奸情,只心宽地认识到秋笙确实不打算插手管他,脑中那拽紧的细弦慢慢放松,身体也不再那般紧绷地像是个蓄势待发的老王八:“是是,多谢大人。” 楚翛极浅淡地笑了一下,他将横在后背上的万尺弓解下扔给秋笙,看似正儿八百地不知从何处抽了纸笔来:“头一个,你可曾派出数个杀手沿途截杀信使?” 苏万越脸上表情一刹那十分精彩,他显而易见被楚翛这开门见山的尖锐问题吓了一跳,一面又顾忌着自己神情不可太过夸张而引起鬼见愁秋大爷的注意,整张脸下意识地要目瞪口呆起来,却又拼死装的人模狗样企图瞒天过海,简直像是吃少了干粮便秘了好几天的猥琐大叔,哼哼唧唧着险些哭出来。 察言观色水准堪称炉火纯青的楚翛无比精准地读出了他表情的含义,乘胜追击道:“中途刺杀子瞻不成、折在半路中的三十杀手可是你派出的人?” 若说截杀信使这事还没把苏万越吓得神魂俱散,这句“刺杀子瞻”竟如一记上足了力道的棒槌,直勾勾地捣在了他的太阳穴上,敲得他魂飞魄散,恍恍惚惚间又跪倒在地:“小小小小人...怎敢...” 楚翛回身看了看秋笙,嘴唇张合,无声道:“绝对不会是他,另有其人。” 秋笙自始至终眼神没从楚翛身上撤走,即使吊着神算是恪尽职守地听了这场并不怎么正式的审讯,他的大半神思还是搁在楚翛那儿。他这么猛然一回头,秋笙略有些茫然散漫的目光便撞进他的眼里,略一向下看去,只见那嘴唇仍在锲而不舍地乱动,字正腔圆间,隐约探出些鲜红柔嫩的舌尖。 说的却是正经话。 秋笙狠狠一闭眼,暗暗对自己竟如此轻易便被撩拨感到心惊。 两人默然无语对视半晌,却一个心如清泉干净明朗,一个心怀叵测情难自已,这短短距离着实碍事,连对方眼底微妙细腻的波澜都看不分明。 “子瞻?” 恍然回神,楚翛见他发愣便开口出声说话。微微眯了眯眼睛,秋笙垂下头低笑一声。 这真是,彻底栽在他手里了。 第97章 迟来 江南即将战乱的消息被秋笙无意识地压了一半,那边又有个对待此事态度暧昧不明的秋维,这对自从秋笙声称要把皇位让出来后,关系便十分微妙复杂的叔侄为数不多地达成了一致观念,便是在与南蛮一战刚刚停歇不久后的眼下,先装出来个太平样子哄哄百姓定定民心。以至于雅尔夫带着新军师在江南来回转悠图谋不轨的军报京城中竟鲜少有人知晓,皇城中维系着短暂而命悬一线的粉饰太平假象。 秋维软硬兼施地封住了数位重臣之口,当年的刺头儿陶清林到如今被他教化得再硬气不起来,只敢暗中与江辰二人讨论其中官窍缘由,却始终猜不透这高深莫测之人内心想法,不多时也只好作罢。 最终该是想开了些,山河动荡之时,区区两个文官纸上谈兵而已,对秋笙秋维这类从血雨腥风中长硬了翅膀的人,不过小儿无知呼月白玉盘之谈,不上数的。 兵部尚书董琦或许亦是抱着这般想法做事,最初还与陶江二人商讨一番如何劝谏秋维对外公布消息,可数日以来屡战屡败,却没那个脸皮和性命去越战越勇。为了干净利落不再纷扰,董琦索性泾渭分明地与他二人划清了界限,以至于看到秋维在议政殿接见前往江南支援的王登时,陶清林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18 。 “西北军王登,领命支援江南战场。” “王将军快快请起,”秋维不紧不慢喝了两口茶,这才慢悠悠地从龙椅上将千斤重的屁股抬了起来,虚虚扶了一把王登,状若漫不经心问道,“何姑娘呢?没跟将军一起前来?” 王登一愣,想着出发前向京城寄去的那封信中虽说确实提到了何灵雨的名字,却应她自己的要求,未曾将那名字如王登一般大咧咧地单独列出,只是淹没在寻常副将之中不引人注目,不想秋维仍是挑出了她来特意询问:“何姑娘先行前往花都转移军资军械等物,军火库副站还有不少存货,都是出自她的手笔,说是再迟了不用那些东西,便只能放在地下窖子里慢慢生锈烂掉,这才急着要调过来。” 王登向来是个有一说一嘴上不把门的直爽人,虽说与这清安王爷没什么交情不甚相熟,心里那点疑惑却还是忍不住转化成实质性的眼神往秋维那边淡淡一扫,见那人正施施然举着杯慢慢吹凉那碗新茶,大抵是没看到自己那感情过盛的目光,这厢才刚刚放下心来,却听秋维冷冰冰的声音道:“何姑娘身负盛名贵为军火库副站副站主,本王自然要过问一下。” 王登心里一惊,竟觉眼前这男人在那与他几乎形影不离的茶碗底下也长了只眼睛。 大殿内死寂一片,王登在心里绞尽脑汁措辞半天,愣是找不出一句适合在眼前化解这僵硬气氛的话语。他不言语,更是没人去碰这烫手山芋惹了眼下皇宫里最大的主子,一贯的装聋作哑不搭腔。 好歹等到秋维一口口将那茶抿干净了,才听他开口打破沉默,兴许是喝了茶的缘故,他的声音较之方才,竟明显清亮脆生了不少,骇人的压迫感竟是少了三分:“只是何姑娘一介女流,身子骨难免孱弱清瘦些,让她一人独自前往花都调军械物资,王将军难不成就放心么?” 这话问得太暧昧奇怪,大殿内近乎半数人都微微抬头去看秋维的神情,却只见到一点包裹在黑金色抹额下的额头轮廓,唇线冷漠刚一,看不出半点情绪起伏。 王登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如实答道:“何姑娘并非寻常人家专心于女工刺绣一类的大家闺秀,而是个不知强过多少男子的巾帼女将,纵然是她一人前去,也不见得有半分不妥。再者,末将收到加急调兵令,军务在身怎敢担搁?纵然是一万个牵挂惦念,也不过多委派些兵马保护在侧,兵符之令,末将不敢不从。” 董琦站在众臣之间,来来回回将王登这番话翻腾着咀嚼了几遍,鸡蛋里挑骨头都没见什么毛病,只看向说话无比大喘气的秋维。 李辞不知何时很有眼力见地将他那空茶碗换了一杯新茶,这人稍微抓住一点拖延时间的机会便大可随心所欲地磨蹭。王登这句话掷地有声出了口,回应他的,愣是只有瓷碗与碗盖间轻轻碰撞发出的细碎声响,敢情那人当真甩了包袱开始气定神闲喝茶了。 性子向来有几分迫切急躁的王登等了半天,终于开始莫名其妙想开口问询一二,正要抬头张嘴,却听左侧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转头过去,正是江辰。 大概是多年前肩负着看管秋笙的重任,那特用在军营中的复杂手势江辰还算得上是一知半解,一双手半掩在长袍宽袖下飞快地打了个手势。 忌惮着龙椅上那到处都长眼睛的清安王爷,江辰这手势打得是又快又急,藏在衣袖下的手指还有些伸展不开,可就是这么短短一个暗示,对于王登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慎言。 威州西北军军营中混久了,王登已将入京上朝是个何种气氛境况忘了个大差不差,却还是隐约记得不该是这般一潭死水、像是整个议政殿中只剩下一个哑巴尚在人世一般。 至少秋笙坐在这龙椅之上时,虽说是正襟危坐全神贯注的模样,那身上筋骨却不知怎的个弯折法,平白透出三分盖不住的江湖浪子气。倒不像眼下这神经兮兮的慢半拍王爷,分明当年是自作主张离了皇城游历天下,却比死于非命的先帝都有所谓的天子风范,冷漠疏离得令人难以靠近。 再说那江辰陶清林等人,恐怕是有些恃宠而骄的嫌疑,从前仗着与秋笙有些许出乎常人的匪浅关系,向来是直言进谏无可避讳。大概是知道秋笙那时常佯装动怒唬人、却难以勾动三昧真火的脾气,领了罚回去也不如何担心,只要不违了法规触了逆鳞,迟早便一切如常。 可这清安王爷端的赫然便是另一种架势。 赏罚分明不说,但凡是落了稿敲定下来的案件,无论如何便不会再动。饶是王登对这些天天坐大殿的文臣没多少了解,也凭着大体印象,看出如今的臣子之中,竟是少了一半老面孔。 这就清晰明了了,怪不得要慎言。 见他又是一碗茶喝下肚去,众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这冰冷肃杀的朝堂氛围,皆是老老实实低下头去看着鞋尖,一面竖着耳朵准备听旨。 王登在这诡异奇特的气氛中,从一开始的如坐针毡抓耳挠腮,渐渐适应下来,往回推了推,明白这才是理所应当的朝堂景象,这些年来倒是习惯了如沐春风和谐不已的表象,却是被秋笙一手改造出来的。 “王将军,” 王登猛地一抬头,只见秋维神色淡然道,“待江南大战了结,本王为你请一道旨意如何?” 替我? 王登不动声色微微低头,将略有惊讶的神情全数压在额头碎发的阴影下,缓了口气,才答:“末将不知是...” “一道婚旨,”不顾王登耐不住惊异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秋维少见地浅浅一笑,简直像是在安抚这颇有些惊慌失措的将军,“将何姑娘许配给你,如何?” 这下满朝文武都难以置信地看向神色错愕的王登,似乎在艰难地寻找这临时被调往江南战场充数的男人究竟与自己有何不同,竟无端受到木头脸清安王爷的这般优待。 这数道混杂了无数情绪的目光中,唯独只有江辰一人漠然低下头去,他像是极端纠结地苦思冥想了片刻,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直到如今,这王爷的心思已丝毫不加掩饰地彰显出来。只是这区区一议政殿内虽说热闹时人声鼎沸,却近乎无一人知晓这人心中究竟作何想法,哪怕是他江辰对此人狼子野心心知肚明,却不得不将心绪尽数掩藏在云淡风轻面容之下,不言不语。 恐怕大多数臣子还是以为秋笙在江南混战了结后便回到京城,继续做他颇有些半吊子风格的小皇帝,闲来无事在议政殿上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也说得上是河清海晏时期的理想蓝图了。他还这样年轻,未来多少年的大好河山都将握在这个男人的手里,秋维不过是个半路杀出的山野怪人,又如何能够动摇得了他的江山霸主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19 地位? 哪怕看着眼下朝局中的情况分明,几乎一半的老臣都被换成崭新面孔,实属显而易见地倒向秋维的方向。然而明眼人还是能洞若观火地看出其中实力区别,若是秋维当真要做出些不仁不义之事,且不说西北军态度如何,就是南大营和现在的水师势力,都是无一例外地直奔向秋笙麾下,那人又是个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货色,秋维怎能与他相抗? 战争时期本就异常,秋笙身先士卒早已深获众臣敬仰信赖,他秋维不过狗仗人势暂时风光,凭什么阿猫阿狗都来觊觎这皇权皇位? 江辰黯然垂头,长长出了口气。 身边的陶清林似有察觉,退后一步低声道:“江大人?” 按说以江辰大越右相的地位,本该站在最前头文武百官之首位置,但近来正值春季,这老头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昨天夜里竟缠缠绵绵起了三次低烧,本想着直接递个折子在家里歇歇,却实在是想见见这好容易来一回的王大将军,竟来的迟了几刻,便与陶清林站在一处,离秋维远了不少,做些什么该是看不到了。 江辰低低回道:“他在拉拢王将军。” 陶清林闻言点头,似乎正有此意:“西北军,他当真是想与陛下分庭抗礼不成?” “恐怕正是此意,”江辰小心翼翼瞅了瞅秋维的眼神,见恰好落在仍一副目瞪口呆样的王登身上,这才放下心来道,“可小笙不见得会与他相争。” 陶清林一愣:“怎么会?” 位高权重万人之上,历朝历代王子皇孙为之六亲不认的至高无上权力,纵然先前秋笙是个寄情山水人情间的江湖游子,至此也尝尽了翻云覆雨手掌控江山的魅力,他难不成还会不改初心执着归去么? 这也太超凡脱俗与众不同了,古往今来这般人物清点下来恐怕也凤毛麟角,陶清林是不相信的。 然而江辰只静静叹了口气,更压低了声音,近乎耳语的腔调:“小笙在我眼下长大至今,虽说浸淫皇宫之中多少添了些阴森戾气,但...” 抬头看了看神情莫测的秋维,江辰无意间便将这两人在心中做了一番比较:“仍是副当初少年潇洒淋漓的性情。皇权于常人而言固然诱人,但若是放在他身上,便只是枷锁罢了。” 传言间七年可将一人原本心性磨挫得面目全非,皇宫染缸之间犹是如此,却不曾想竟有这样固执倔强的人物。 见过皇城中最险恶的人心,披一身赤烈血色傲然立于其中,却从不曾忘记当年自己为何而来,功成名就抽身离去,只还大越太平安泰河山。 “太子谋逆一事他表现得那般心灰意冷,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并不是痛心皇家之人自相残杀,而是恼怒这手中皇位后继无人,纵然天下安乐,他也无法身退。”江辰淡淡道,“然而现在不同,他已近乎将皇宫整个托付给王爷,你看这几年他回京呆了多少日子?” 陶清林顺着江辰给的思路慢慢理了一遍,不由皱眉问道:“若是如此,王爷为何还要苦苦相逼掣肘陛下?” “并不是相逼,倒像是求一靠山以便自保。也有一种可能,便是他身上还有破绽,”江辰看着秋维的目光微冷下来,“一旦被小笙知晓,便能阻碍他顺利登上皇位的破绽。” 他这番话说得多少有些隐晦,陶清林这些年除了秋维和江辰给出的有限消息,半点不知道余外的情报,本想着再问详细些,却看江辰按下手掌,明白剩下这话是不好在这里说的,便抬头看向那沉默许久的二人,好巧不巧,正听王登道:“末将多谢王爷美意...只是这事还要看何姑娘的意思,末将自己不好做主。” 江辰眼睛微微一亮,虽说不知这话是王登用这半天工夫算计好了搪塞秋维的,还是真情实感流露真想过问何灵雨的意见,总之这话回的是再巧妙不过,纵然是江辰自己来回复这所谓的婚旨,也着实是想不到再好些的主意了。 秋维的表情少见地微微一僵,这回似乎是觉得棋逢对手,竟没有意无意地磨时间:“并肩作战相伴多年,王将军待她又这般细腻照料,何姑娘必定察觉得到。如此想法倒也稳妥,倒显得本王鲁莽了,佩服。” 还没等王登顺势做出反应,便听殿内众臣开始低低地絮叨讨论,竟是生生将不明就里的王登吓住,再不敢言声了。 这倒也怪不得他们大惊小怪,只是听秋大毒舌说点儿好话实在是难如登天。这人一向看人喜欢用留着大白眼珠子的眯眼去斜睨,那嘴里向来是说道酸言冷语的,平日里连句虚情假意的逢迎承和都欠奉,冷嘲热讽不好好说话倒是并不少见。等到满朝文武都以为此神仙只会这么说话时,竟凭空蹦出来个王登,明明屁大点事没做,却面子颇大地收获了秋维发自肺腑的一句夸赞,这人还一脸不明所以的痴傻相,看着都使人来气。 素日里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想横空踹上两脚的冤家,此时竟皆一致对外同仇敌忾起来。他们不敢直接对着秋维提意见,便只得纷纷拿被弃怨妇的眼神瞪视着背对着他们的王登,企图聚齐全臣的力量,在这人身上活活烧出两口洞来。 陶清林暗暗赞叹:“倒是会调动热情。” 江辰无言许久,才不咸不淡道:“这也算是他的本事。” 这边议政殿内众臣争宠热闹非常,人人心怀计谋在秋维面前出头争风,于子忠眼下却万万没有在自家头儿那处一展威风的闲心。这好死不死的新型千里眼被门外汉路充改造得成了个四不像,架在鼻梁上便磕了耳朵,扣在耳廓边缘却紧紧勒住了鼻子尖,最可怕的是这玩意还无法调整大小方向。于子忠颇为纠结地在观战高阁上吹了一会儿春日小暖风,在到底是牺牲耳朵成全鼻子、还是放弃塌鼻梁使耳朵舒服些的选择间犹豫半天,终于决定回军营找个老家伙戴戴。 所以说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儿,净丢人现眼。 愤愤地下了高阁,迎面却见个兵卒跑来:“于将军!” 于子忠顿时将狰狞不堪的神情打理好,飞速地严肃正经起来:“何事?” “军营中来了个脸上有刀疤的男子,此人煞是凶神恶煞活像个鬼阎王,却声称是楚公子的部下,代他前来送硫炭木与皂药菱的,眼下正被巡逻队拦在门口。说是若将军再不快些前去,便免不了强行突破,大开杀戒了。” 于子忠眉头一皱,努力回想起来楚翛当时那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堆话,拼拼凑凑也没想起他曾说会有人前来送□□一事,当即在眉心拧出个“川”字来:“走,去看看。” 谁料还没走出几步,竟又是个跑得满头大汗而来的士兵:“于将军!” 于子忠额角冷汗落下:“他动手了?” “未曾,此人说自己名叫周雍,这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2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20 差事本该是楚公子运送前来,根本不关他的事。这还没有一炷香工夫,倒是等急了,把那两马车□□撂下便走,并未动手伤害任何人。” 第98章 落日 虽说基本已断定派出三十杀手行刺秋笙的另有其人,但为了保险起见楚翛还是多问了些更细节的问题,苏万越在一堆莫名其妙的提问中,始终无比真实地保持着一脸难以置信的呆瓜表情,跪在地上像只癞□□似的无辜瞅着楚翛,倒是让本就心软的阁主大人产生了些许心疼情绪。 自个儿都不精神成了这德行,还要被人坑蒙拐骗害其性命,太惨了。 楚翛缓缓伸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回头看看一直盘坐在雪千里背上的秋笙:“剩下的那些事情你来问,用不用我回避?” “苏万越!”秋笙一个飞跨便从马背上径直遛到苏万越面前,横过自己那把万尺弓搭在他下颚处,将羞于见人的猪脑袋硬生生抬了起来,对视之间,看到他掩藏不住的惊惧害怕,“说说看,大越历代皇帝都要给你们苏家三分颜面,甚至任由你们糟蹋水师军队的缘由?” 他这一开口,无论苏万越回答了什么,都是直接关系皇家机密的秘闻要事。楚翛正将跑了一路来散落满肩的长发以缎带束紧,一看这么个架势,当即上马便要蔫儿退,谁知还没走出三两步,便听秋笙在他身后朗声道:“别走!我脑子不好使记不住事儿还得你替我长长记性,你走了我问西北风去?” 楚翛闻言回头,见那人微冷下来的神情因为自己的一个回眸,霎时间缓和温柔了下来,当机立断调转马头托腮坐好,俨然一副乖宝样儿。 秋笙冲他挑眉一笑,等那目光落在苏万越身上时,便瞬间冷漠凉薄起来:“说话。” 苏万越抖抖嗖嗖地哼唧道:“是...是锦衣卫身上蛊毒一事,先帝当年与巫蛊寨寨主交易时,正巧被祖师爷看到...那年祖师爷掌控大越水师与江南军队,如若先帝贸然与苏家翻脸动用武力,怕是会得到个两败俱伤鱼死网破的下场,如此便成了个把柄...一直...” 吓破了胆,他说话难免多次停顿卡壳,甚至还有点小结巴,但秋笙却是一五一十听了个清楚,看看楚翛,见那人神色无异,这才接着道:“少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来搪塞糊弄我,锦衣卫的事前几年早已解决干净,这不用你来告诉我...你仔细想想这两年的近事,可曾得罪过什么位高权重之人?” 听秋笙面无表情地说完前半句话,苏万越先是好一阵的瞠目结舌回不过神来,在“究竟是如何得知此事”与“这小子竟能解得了南疆巫蛊寨的蛊毒”两重惊吓之中,他后半句话听得格外神飞天外,也实在是没想起来什么与大人物犯冲的旧事,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没蹦出来。 秋笙看着他的眼神不耐烦起来,却拼命压制住了揪着这人的耳朵将他直甩出去的冲动,缓了半天,才勉强能将那少的可怜的耐力放在苏万越身上:“你想不起来也罢,我来问你,你顺着我的思路来怎样?” 这对于习惯了秋笙横眉冷眼怒火冲天的苏万越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当即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从这个人开始,”他的声音顷刻间阴冷下来,楚翛皱着眉在马背上微微挺直了后背,只听秋笙一字一顿,不容置疑地说道,“秋维,当今清安王爷,你在他老人家头上动过土么?亦或是,你知道他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么?” 这下不仅仅是苏万越,就连在马背上气定神闲的楚翛都有些坐不安稳了。 秋笙大概是知道这句话厉害的,竟许久都没有回头去看看楚翛那阴阳不定复杂难辨的表情。他甚至屈膝蹲下身来,直勾勾看进苏万越那双在探寻视线下不断闪躲的双眼,声音低哑:“从先帝驾崩至他从江湖中被我拖回宫里来的五六年之间,秋维,他究竟做了什么事被你看到了?” 他尽力将这番话说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看着苏万越的眼神简直和私塾里循循善诱的教书先生没差:“他现在要你下十八层地狱为他这秘密保驾护航,若你将你所知一切尽数告知于我,我便倾尽所能保你周全。” 不知万岁爷这句“保你周全”是不是信口雌黄的一句屁话,反正“倾尽所能”断然是无稽之谈,好话说来都是千方百计地引出实话来。 然而苏万越这老实人是定然听不出万岁爷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一听又是要掉脑袋,当即吓得腿软,跪着倒在地上:“求求求皇帝陛下救我...” 秋笙好脾气地甩甩手:“你好好想想,他能想到利用我来要你的人头,而不是派出他那上天入地本事一万的小黑衣人来砍脑袋,或许是你这事并不太致命,可能只是惊鸿一瞥的一眼,慢慢来...我去点点水师军队兵马,不用跟过来。” 说着转身招招手:“阿翛,来。” 楚翛将搁在马背上的万尺弓转而背在自己背上,赶上几步拉着秋笙上马而来,低头耳语道:“你怎知一定是他?” 秋笙枕着双臂晃悠着双腿,好一派淡然潇洒的模样,神情却微微严肃起来:“他自以为瞒天过海掩人耳目的功夫做得到家,可好歹大爷我从前也是游走江湖专业抓奸细的,察言观色虽说比不上媳妇儿你,但一看他那熊样,是个傻子都能知道他心里有鬼。” “媳妇儿?”楚翛坐在前头拉着缰绳赶马,就着秋笙这么个往后仰倒的姿势,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那声线稍稍低些,“秋子瞻,这个问题我们放在以后讨论,你奈何不了我。” 秋笙这些年胡说八道调戏楚翛已成习惯,这还是此人头一次对着他搬出崔嵬阁阁主的威风企图扳回一局,一愣过后,顿觉新奇,忍不住凑上前去捏住他的下巴,变本加厉道:“阁主大人,等回...咱们大可以试试。” 楚翛轻咳一声拍掉他那图谋不轨的爪子,将红透的脸往一侧闪了闪,自暴自弃一般放弃了这个话题:“别乱动...继续说,你倒是发觉他心里有什么鬼了?” 从善如流地住了手,秋笙双臂一圈围在了楚翛细腰上,将下颚搁在他瘦削的肩膀上磨蹭两下,懒洋洋道:“我派人把他从江河湖海人间中逮回来时,便已察觉不对劲。按理说天下之大可容身之所无数,他又是个身在江湖中颠沛流离数年的老手,若是铁了心想躲开我派去的兵马追捕,可谓是易如反掌,可他偏偏不躲,就这么被我顺顺利利地揪回来了。这人回了京城又是如鱼得水,朝政未曾有半分疏忽陌生,而他做这些事的时机又实在是太过恰好。我甚至在怀疑,连京城那年瘟疫突如其来,他都是料想到了...” 察觉到楚翛周身轻轻一颤,秋笙眯着眼笑笑:“怎么?被吓着了?” 楚翛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21 脸上晕开的红润已经消退得差不多,回头便赏了个白眼:“怎可能。” 大流氓趁着他主动回头这个空当,抓紧时间上去偷了个吻,眼看着道行尚浅的楚翛晕乎乎地转过头去,还颇有点仓皇逃窜的意味,秋笙成就感十足地大笑几声,转而正经道:“我现在就敢肯定,这人就是故意在等我即位后请他出山,纵然我不去请他,他也会打点好一切后自己寻思着招儿蹦出来,他分明就是为了皇位,还说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放屁。” 说到这儿,秋笙突然一顿,猛地更贴近三分,在楚翛耳畔低声道:“不过你放心,我从不信口开河骗你。等着苏万越开口吐出些机密,我就用着去要挟秋维给我在江南水乡开个地盘,海战了结收拾完雅尔夫咱们就一起住到那儿去...你要是喜欢就开个小医馆玩着,若是不愿,那我便带你名山大川江河万里看个遍,天南海北我就跟定你了...” 秋大爷说到最后,自己都被自己腻歪到,傻乎乎地自个儿笑出声来,却始终没听着楚翛应声,自以为这人是害羞了,蹬鼻子上脸哼道:“阁下莫不是要对我始乱终弃?奴家都以身相许了...” 他猛然止了话音,却是楚翛回身看过来,那脸上白得干净透亮,半点羞涩难言的征兆也无。 这才恍然想起他也是被自己一手历练出来的风流,都已经没羞没臊多少年了,怎么至于? 秋笙长眉一挑,正在心里偷摸地蔫坏找新招逗他,回神时却发觉身前已然空了,楚翛正静立在那儿向他递出一只手:“到练兵场了,下来看看吧。” “你...”就算秋笙再脑缺也反应过来这人眼下状态并不寻常,翻身下马,倒是将万尺弓轻轻搁在楚翛向他探出的温热掌心,垂眉轻声问道,“不信?我今晚就相许给你看?” 靠得这样近,那楚翛颇有些介意的身高差便避无可避地显露出来,他微微仰头看着秋笙一双尾巴上挑的眉眼,用力将心中渐渐翻腾的情绪压下去,抬手扫过那稍稍下塌的长睫:“还说你不信口开河骗我?这才多长时间就开始满嘴跑火车,厉害的你。” 若不是跟着这人厮混太久直至如今,以至于楚翛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都能猜出其中□□分含义,秋笙这样对于他人心情向来少根弦的人,便会以为楚翛方才不过是突然冒出来的一阵邪火,不会再去深究。 秋笙拉住他的手指,眯着眼想道:有事儿。 就算天下人都有心绪起伏不受控制、要往恋人身上撒气的时候,他家楚翛也不会有这娇气毛病。 果然前面不远处便是水师军队练兵场,听着声音还颇为闹腾火热,竟像是在鼻是鼻眼是眼地在正规认真训练,倒是有些出乎秋笙对这支白吃饭不办事的废物军队的认知。 不是个好地方,秋笙揉揉下巴,拉着楚翛向前走去,一面想着:今晚再说,不着急。 倒真不知道他二人今晚是否还会有这个闲心,眼下江南战场已乱成一锅稀粥,不按常理出牌的神经病雅尔夫让韩建华无比心累,一口痨血卡在喉头将吐不吐,恶心的他胃里一阵阵反酸。 路充出发前的担忧实在是不无道理,只是雅尔夫这反套路反打来得着实是有些令人愕然。他不在韩建华、路充两人驾驶着小破船出海的前两天给他俩来个迎头痛击,反而在两位将军沿海岸线搜寻了足足七八天即将返航之时,带着同样鸡肋的小礼炮船来打人了。 韩建华透过路充新改造完毕的千里眼看过去,一面指挥着路充开船向后方退避,一面道:“你这千里眼改得不错,大小还正合适。” 眼瞅着对面那小破礼炮船气势汹汹地就要杀过来,路充正满头大包地开满了马力向后方撤退,冷不丁听了一句韩建华这啧啧有声的赞美,在这生死一霎间的存亡之际显得格外不伦不类,哭笑不得道:“韩头儿,等着咱俩上天了之后你在跟我说这话也不迟。” “上天?上什么天?”韩建华一手径直摸进铁砂裘内衬中抓了个军信弹出来,另一手也不闲着,看都不看便一巴掌拍在路充的头顶,“就凭这么一个四不像的狗东西就想要了你的命?要死你死,我不陪你下黄泉。” “狗东西?”路充手忙脚乱地操纵着船舰避开雅尔夫友好发射来的礼炮,抬手甩掉沾了火星的帽子往海里一扔,“韩大将军,人家那要是狗东西,那咱们这小破船岂不只是个狗腿?您还不陪我下黄泉?看你上了奈何桥哭不哭出来!” 只听一声长鸣,路充最后一句话淹没在军信弹在空中爆炸的剧烈声响中,那声音比“狗东西”连续不断发射而来的小礼炮动静都大,光芒却不知为何暗淡了不少,简直不像是路充所熟悉的小灯泡军信弹了。对方似乎也吓了一跳,却丝毫不以此为惧,反倒是激起了那船上人的大无畏英雄精神爆发,紧接着加足马力追了上来,火力更加凶猛了。 路充简直恨不得一刹那长出三头六臂来驾船,嘴却闲的没什么事干,嗷嚎起来:“你把军信弹改成了个什么鬼东西!” “他若是要搞突袭,大概是效仿遛狗战术的那种打打吓唬人的方式,示威而已,并不动真格,因此我猜他该是在白日里向我发难。小灯泡弹亮归亮,白天里晴空万里的,它所能发挥的作用实在有限。而这个...叫它小钢蛋吧,一炸便有仅仅次于赤血的声响...你看,高阁上有人放箭了。” 那边西洋“狗东西”片刻不停地加紧了进攻,明明路充已经驾驶着“狗腿子”七扭八歪地靠近了大越海岸线,它却还是像不要命似的拼死追赶,甲板上七七八八扎满了羽箭,小礼炮放得却更是噼里啪啦地煞是热闹,路充觉得自己彻底成了龙虾时期的秋笙,屁都听不见一个:“你说什么!” 韩建华抬高右臂示意高阁之上不必开炮,一面抓紧时机俯身对着路充耳朵高吼道:“说你是猪!聋子!” 路充:“...你骂人,这不好。” “...”韩建华嫌弃地低头瞥了他一眼,弯腰躲开“狗东西”直冲着自己鼻梁骨飞来的一记炮弹,皱眉道,“你没觉得不对劲么?” 路充转了转方向:“猪是没有这么高的智慧的,你问错东西了。” “得,路大才子,韩某人有眼无珠不识泰山,罪过罪过,”懒得跟他一般见识,韩建华手一伸,将路充搭在胸前的千里眼给他戴上,“你看看他这准确率也真是过人一等,我们这目标移动范围有限,它却近乎在整片海域发射小礼炮,全数炮弹命中率不到一成,若我是里头那人的头头儿,回去老子就拿了他的军衔让他回家种地。” “你现在才看出来的?”路充哼哼道,“那里面没人,要是随随便便有个炮弹射手在里头,就是拿脚打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22 ,咱俩也早就沉海底见阎王去了,还轮得到在这儿插科打诨谈笑风生?美的你。” 韩建华牙根泛酸:“你他娘的好好说话不行么?” 路充急打了个转弯入了港,不过是一个回身,神情端的已是一副正派君子相:“若没猜错,这礼炮船八成是雅尔夫耐不住那新军师的慢节奏派出来闲溜达的,军师对军队中人数几何都有确切的了解,至于这前期用来示威嘲讽的礼炮船,已然是军师眼中的废弃物品,这才被放出来当祭品。” “雅尔夫就怕那军师怕到连个炮弹射手都不敢私自带出来了么?”韩建华深深叹气道,“难不成是西洋人派了个更上级的人来?教皇?” 路充缓缓摇了摇头:“不会,教皇轻易不会离开...而且就算真是教皇来了,也应该是他老人家自己愿意,而不是‘派来’。这军师大概是个雅尔夫自己不屑、教皇却命令他必须照着这人一令一行的人...大概是个外援,对西洋人、尤其是雅尔夫并不怎么熟悉。” “真神,干脆打完仗你和楚公子组一块儿算命去得了,一算一个准,养家没难度。” 路充从船上一个跨步跳下来,耸耸肩无可奈何道:“那我这脑袋恐怕会被秋爷活生生拧下来。” 韩建华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对对对...哎,那你猜猜他们下一步会是什么?” “下一步?”路充看着那小礼炮船渐渐被汹涌海水淹没,表情慢慢冷下来,“等秋爷与楚公子领水师部队归来,便掀惊涛骇浪,真刀真枪,再没人跟你玩过家家。” 第99章 清安 “倒是奇怪,这还是我印象里那个好吃懒做苏万越带出来的兵么。” 秋笙习惯性地揉着下巴半眯眼睛,用种百思不得其解的目光看着练兵场内训练有素的水师将士。 他二人在练兵场门口呆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差不多已经将其中将士的训练内容看了个遍,一时竟有些忘神,若不是楚翛在旁边默默注意着时间,说不定秋笙便要在这儿愣生生看上一整天。本以为看上两眼便可直接领回江南战线给韩建华好好练着,谁知此番一见真容,这支军队训练强度与各种技术难度竟没一样比死士军标格低的,这帮人又素来是练水军那一套架势的,有些要长年累月积累的经验老道处竟更胜一筹。 “不是江南开始混乱后临时耍花架子凑数的,应当是历练了不少年头才有这样的熟练度,带过去也不必耗费韩将军精力再调配。”楚翛不知何时已翘着二郎腿端坐马背上,手上闲不下来似的来回抛着个苹果,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了手,“咔嚓”一下便将苹果掰成两半,直扔过去一半甩给秋笙,自己也毫不客气地咬了口脆生生的果子,悠然道,“我猜他是在当年输给雅尔夫后,怕被你这个暴君一鼓作气拉下台才重振旗鼓要好好练兵的。现在明白刚刚他为何那般狗腿了吧?” 清脆有声地咬着苹果,楚翛眯着眼睛笑道:“当时一个江辰,现在一个苏万越,都要被你这小子吓出病来。” 秋笙冲着戎装稍显尊贵的将军打了个呼哨,趁着那人回身快步跑过来的空当,转头调笑道:“阁主既然知道,早就该离秋某人远远的,这岂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么?” 三两口消灭了被掰得汁水四溅的苹果,楚翛一面用力甩了甩手,一面扬声大笑一声:“还怕得你么?倒是看看秋爷与在下谁更毒三分了,若非本人先抓狂上头要发疯,楚某改跟着你姓。” 秋笙瞧着他几乎要仰翻在雪千里背上的潇洒恣意模样,破天荒生出些丰神俊朗少年气概,乐得当了个珍惜奇绝的景致眯着眼欣赏,嘴上当即却要反击回去:“这话说得,难道媳妇儿不该跟夫姓么?我早放过你,你却自个儿来讨...” 他后半句话没再说出去,却是被那奔跑速度堪比小豹子的将军打断:“统领!” 秋笙一怔,也不知这人在后头究竟听去了几分,连忙仔细瞧瞧楚翛,却不见意料之中的羞赧恼怒,迎面倒是个微弯的细瘦脊背,还在轻轻颤抖。 默不作声地磨了磨牙,秋笙颇有些技不如人尴尬意味地想道:敢情这是出师了,敢拿我开涮了。 看向将军的眼神却是无比端正严肃:“江南即将开战,苏万越没同你们知会一声么?” “统领是...”胆敢直呼苏万越名号的人物在水师军营中是没有的,将军脸上先是闪过了一阵青红交错,好在这也是个聪明人脑子转得格外快,连蒙带猜地便试探地问道,“莫非是,陛下?” “在军中叫秋爷就成,少来些迷信礼法浪费时间,有事说事,”秋笙淡淡道,“江南近来不甚太平,雅尔夫带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破玩意打上家门来,给你和军队中诸位弟兄们三炷香时间收拾完毕军械物资,战舰直接从海面上过去,招呼掌舵手越快越好,一旦带着你这军队回去就要打仗...几年前雅尔夫来捣乱撒泼那次海战,你带兵上战场过么?” 大概是孤陋寡闻没见过这么当皇帝的,将军显然狠狠一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回陛...秋爷,曾带过的,但...结果您也知道,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战绩,说来惭愧。” 闻言,瘫倒在马背上专心致志看云彩的楚翛猛地翻身跳下来,倚在大树干上微塌着背,叼着根草苗子皱眉听。 大概是跑得太急眼前花的很,耳旁又全是风声糊涂一片,将军好像当真没听着秋笙方才那些句臭屁,甚至连整个变成板板烙在后头的楚翛也没看到,阁主这么不声不响地表演了一番大变活人,登时吓出了将军一身鸡皮疙瘩:“这位高人...” 秋笙咧嘴一笑:“我傍家,崔嵬阁阁主,免贵姓楚,见着他给的脸必须比给我的还大。把你们那儿的俏姑娘俊小伙都管好了,多看一眼老子要了他的皮。” 话音刚落,应景似的,站在不远处的楚翛冲他弯起唇角笑笑,那根碧绿柔软的小草咬在他两排雪白皓齿之间,将掉不掉,无端映得这人风流无匹倜傥无双,倒是副勾人心魄的俊秀面孔,周身气度风华却也是世间难寻,清风明月一般,却又分明带着三分入世的艳色。 将军分明自认对龙阳之好无半分兴趣,却不知何故看的有些愣神,这厢还没眨过一回眼睛,却是秋笙小幅度地挪了挪身子,干净利落地将他的视线挡了个彻底:“那是场必败无疑的仗,怪不得你。如此看来你也是个有些实战经验的老将,”双手一拱:“敢问将军名讳?” 将军被他这极端放低身段的动作惊到,几乎要下意识地往后头一跳:“末将丰青字远路,承蒙秋、秋爷...” 他还想再客套谦虚两句,却已被秋笙拽住手腕与他平视,两人自腕口处暗自较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23 劲发力,片刻后秋笙不动声色松开他:“内力不错,等着调给你个军师,水师你熟,还是归你带着。” 丰青被他这套简单粗暴的检验方式开了眼,心道这人倒不像是个位高权重的皇帝,却更像个挥斥方遒的大将军,还是时不时跑去江湖山野喝闲酒的那种散人军官。 “秋爷肯信任末将,丰青...无以为报。” “苏家是个脏水深不见底的耗子窝,领头的贪得无厌将军饷全拿去逍遥自在吃小酒,留下一堆破铜烂铁废物枪炮怎么打胜仗?”秋笙摆摆手示意半跪在地上的丰青站直了说话,“我好像还对你有些印象,先帝驾崩那年的武科状元是么?我当时还没打定主意去敲掉苏万越这块硬砖头,官职如何安排也全是江辰那老头儿替我操的心,把一块好料送到这鬼地方来看人眼色,实在是暴殄天物,怨不得你...先起来成么丰老兄,这又不过年过节,再说我钱袋子搁媳妇儿那儿放着呢,真给不出压岁钱来。” 最后一句话压在喉咙里含糊地说,生怕靠在树上的好耳力媳妇儿听了去。 丰青:“...谢秋爷。” 秋笙对这人如此顺利的改口煞是满意,又向来是个惜才爱才的品性——方才他渐渐使了七八分内力去试探这丰青的底功是否深厚,岂料对方竟面不改色地接住了他源源不断打过去的内招,表现得还颇为游刃有余,再下力秋笙便收了手,因此还摸不到这人内功的边界究竟在何处——正要再多说两句套套近乎,却听后头楚翛轻轻打了个长哨。 他含着笑意回头看去,却看着苏万越满头大汗地飞跑过来,一张猪脸面孔在风中来回抽搐,将楚翛身影挡了个结实:“皇帝陛下!小人找到...” 秋笙脸色正要彻底塌下来,闻言却微微正色:“苏大人,劳烦寻个地方慢慢详说。” 这话中隐晦躲藏之意明显,丰青忙道:“秋爷,末将令各将士打点行装,三炷香后练兵场等候秋爷。” 看来这人察言观色也有一番本事,秋笙暗暗将丰青这名字在心中记下了:“有劳丰将军...苏大人,带路。” 苏万越还来不及弄清自家水师将军是如何在这般短暂时间,就与火爆脾气的秋大爷搞好了关系,被秋笙这么若有若无地一催促,只得屁颠屁颠地上马领路。 楚翛从树下闲庭信步一般晃悠过来,两匹雪千里之间距离甚近,秋笙忍不住偏头低声道:“你真该仿古跟兰陵王似的戴个面具,省得到处招蜂引蝶拈花惹草,我心眼太小,见不得别人觊觎你。” “真是岂有此理,秋爷年少风流尝遍天下绝色,轮到楚某人想试探一二便百般阻拦妨害,怎么,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绑头发的长缎带不知何时松散下来系在手腕,流水般散落一肩的长发遮住侧脸,秋笙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笑道:“我这不是取次花丛懒回顾了么...死士军中基本没个正经分派出来的军师,从南大营调配一个过去?谁好些?” 楚翛将碎发统统一把撩到身后,与万尺弓纠缠凌乱在一处:“你已决定任用这人了?方才练兵中他所列阵势确实较之韩将军亮眼些,只是纸上谈兵终究不能与刀枪相接相提并论,你就不怕他上了战场临时掉链子给你看?” 探身过去抓了下楚翛白净的耳朵边,秋笙淡淡道:“你没在军营里真正混过,这等架势的兵阵排出来要费多大心力、对主将统筹兼顾决胜千里之外水平的要求多高等等琐事,我还是比你稍微在行些的...再说就算要揪实战,纸上谈兵处于弱势的也该是韩建华。胜负在大局之上姑且不论,毕竟这丰青到底是在海面上与雅尔夫真正交过手的,老韩呆在南大营打陆战打了这么多年,这一次纯属临危受命不得已而为之,我倒是怕他掉链子。” 楚翛全程静静看着他,缓了片刻后认同道:“你说的在理,只一件事。” 秋笙带笑转头:“嗯?” “你说你记得他是那年先帝钦点的武科状元...”看着苏万越已钻进一个稍显老旧的储备粮仓帐中,里头传来噼里啪啦几声杂音,想来是这人在尽心尽力地打扫卫生准备茶水,楚翛勒住缰绳,整个人伏在马背上戏谑笑道,“就凭阁下这个前脚说后脚忘的记性,请恕我大逆不道,难道不是在花都治好了眼睛去了一趟军火库副站查了名册?” 秋笙:“...” “走马观花看了一遍水师部队的将军名册,只觉丰青看来甚是眼熟,查明了这人原来是当朝圣上最叛逆贪玩那一年的状元郎。你分明是知道这总统领就是他,却还是装作不知情去问名讳为何,这戏演得真不错,丰将军半点破绽没看出来,还显得你脑子好使聪颖机灵,又恰到好处彰显你对世间才子的格外青睐。”楚翛咂咂嘴,摇头晃脑地说,“可以啊子瞻,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万,等着教教我。” 巴不得苏万越赶紧收拾完了让他们进去,可此人仿佛在通过卖力打扫营帐来彰显自己的忠心耿耿,秋笙憋着气忍了半天,终于闷闷道:“你是不是当时根本没走,光顾着在副站偷看我。” 楚翛半侧过脸去挑眉一笑:“这还用得着偷看?掐掐手指算算就知道,你那点小心思骗得过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丰青,瞒得住我么...”他得瑟一半突然止住声音,翻身下马后一个转身,迎头正碰上折腾得满头虚汗的苏万越,连忙伸手搀住了他:“苏大人,当心。” 被实实在在将了一军的秋笙在马背上愕然了好一会儿,这才定下神来走进帐去,见楚翛煞有其事地摸出纸笔来搁在桌上,正拍拍一边的垫子招呼秋笙过来。 虽说一早知道也见识过楚翛那像是开了天眼般的辗转心计,但以往多半是在战场上统一战线,看他如何翻云覆雨手折腾别人,震撼归震撼,心里还是有种借他之力破敌三万的爽快。眼下竟是被他这样精准细碎地揣度,还一猜一个准儿,冷不丁生出种奇怪诡异的感觉,仿佛眼前这人不是他家阿翛,倒像是自个儿肚子里的蛔虫成了精。 他战战兢兢地在蛔虫精身旁坐下了,却见对方丝毫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还镇定自若地推了杯淡茶过来:“你留神仔细听就是,我替你记着。” 一句话将他彻底安慰下来,秋笙喝口茶润了润喉咙,抬头看了看还有点儿轻喘的苏万越:“苏大人,找到了什么?” 苏万越囫囵喝干了一大茶碗的凉水,从怀中摸出个边角磨损厉害的破旧海纹纸叠成的小本:“小人前前后后仔细想了一番,确定与王爷并没什么交集可言,只是王爷还在江湖时曾与小人在南疆处见过一面。小人前去拜会...啊不,是探视...啊不不不,是...” “南疆的案子还在查,你说话不必那么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24 忌讳。”秋笙轻轻拂过小本破碎不堪的扉页,“说不定她也只不过是个危机时期被拿出来顶包的倒霉蛋,这事风言风语传得失了真,别信市井里那些胡言乱语。” 苏万越忙不迭地点点头:“小人祖上与南疆巫蛊寨寨主有些交情,小人虽说与那脾气古怪的寨主并没什么感情可言,到底是前辈般的人,也时不时过去探视看望一下,谁知就在那遇到了王爷。王爷言辞冷淡疏离,小人虽有抱攀高枝的心思,却也不敢惹了他生气,何况只是个落闲山水没有封地的王爷...没多加细问便各自走开,自那以后,便再无印象。” 落闲山水? 秋笙低下头冷冷一笑,曾几何时,自己也如这人一般天真地以为秋维是一心逃离官场,做他的闲云野鹤去了。现在想想,竟大约是为了从那混乱不堪的皇室中暂时躲开,再为将来某日威风凛凛归来做准备而已。 放长线钓大鱼,这算计得着实巧妙,高人一等。 “那这小册子呢,”秋笙将其中破烂不堪的海纹纸小心翼翼抖开,“难道是你家祖上记载的...” “正是,但恐怕是祖上们为了将此物保密,竟全部是用甲骨文金文相杂乱在一处写的,小人自幼对古籍一窍不通,除了能勉强看懂这最上头是秋家维子一行字之外,便再无能为力。”苏万越指着那行对于秋笙来说如同鬼画符一样的文字,又从衣兜中掏出了一张金文甲骨文与如今字的对比图样,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给秋笙看,“这种方法虽说笨了些,但若陛下能给小人足够的时间,一点点慢慢对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秋笙瞅着他那张抽抽巴巴的老脸,作为一个与苏万越如出一辙的古文障碍者,他深刻地体会得到苏万越在看到这玩意时那沉痛的心情,以及藏在这恭敬狗腿的外表下,满心满脑的不情不愿。 然而同情一会儿也就作罢,考虑到如果不让苏万越承担下这活计,搞不好就要让自己或者楚翛来焦头烂额,秋笙那残存丁点的良心终于灰飞烟灭了:“这事也说不上很急,我给你时间...” “不必。” 手上一空,却是放下毛笔的楚翛抽走了那卷烫手山芋,他淡淡扫了两眼,抬眉冲秋笙轻轻一笑,继而再度低下头去,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将几乎有整张桌子大小的海纹纸从头到尾看完。随着他低头飞快地扫过一行行古文字,秋笙看着他那淡扫长眉渐渐皱紧了,直到看完,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他没去刻意收敛表情,苏万越也看的分明,紧张兮兮问道:“楚公子?您这是...” “无妨,”楚翛将海纹纸细细卷好递给秋笙,捏了捏眉心纠结出的小疙瘩,抬眼仍是副温润谦和的佳公子相,“苏大人,暂且失陪。” 苏万越受宠若惊:“请请请...” 秋笙微微皱着眉被他带出帐来,低声道:“大事?在先帝驾崩之前的?” 楚翛神情复杂地看了他许久,撇开眼神长叹一声。 这事他不是没有察觉,甚至明里暗里已经查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前些日子在净然那里得到了个几乎能敲定的答案。虽然事实说出来的确让人不寒而栗,但由于对秋维本就印象不佳,加之这人又不是他的亲叔叔,楚翛除了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外倒也没去多想,至于妨碍心情更是无稽之谈,只是秋笙与他不同。 避开他兀自查询一切,却忘了那人自己也是会有所疑惑的。 出了手,便再不能多加阻拦,他说到底还是想秋笙最终知道此事的。 深深吸了口凉气,在秋笙耐心即将耗尽之前,楚翛才轻轻问:“还记得那年几乎屠城的瘟疫么?” 第100章 定音 从京城到花都不算太远的距离,却因着要掩人耳目不闹出大动静来没带过去正规军队,王登本打算从京城直接派过去十几个身强体壮的脚夫帮着搬运军械物资,却还是因为队伍过于膨大引人注目,而被何灵雨原封不动地打了回来。 “你就这么单枪匹马去花都当苦力么?到了地方现找人帮着你运送过去?岂不是更声势浩大让人生疑?” 何灵雨收拾行装的动作微微一顿,王登一见,还以为此事可有缓和商量余地,连忙转到她身前去继续唠叨:“何小灵大将军,派出去个小队跟着你保护保护能有什么大事?这过去的时候给你当羽林卫使,赶往京城时替你干干粗活,中途找个地方改变下外表糊弄过去也就是了。你跟着瞎担心什么?” 见何灵雨仍是安娜静静垂着头不搭腔,王登抬手顺着她瘦削的脸侧轻轻抚摸下来,轻声问道:“小灵子?” 何灵雨侧头躲开他的手,神色认真道:“江南战场眼下还是个双方互相试探却未动真章的地步,况且以我对秋爷的了解,把苏万越等人一锅全端调水师军队前往增援不过是两三天光景,在这个雅尔夫还能分派出大量眼线深入中原内部的关键时刻,秋维却偏偏要在节骨眼上动西北军,着实令我生疑。” 稍稍愣了片刻后,王登笑着摸了摸何灵雨的脑袋:“怪不得老高老齐拦着沈军师不让来呢,有你在这儿还要什么劳什子军师?” “别胡闹,跟你说正经的,”嘴上这么说着,却并未抗拒王登搁在她头上的那只大手,只自顾自说道,“这一趟我自己去,你得信得过我。再一件事,秋维此次这般早地调西北军前来,极有可能是在向西北军伸橄榄枝表示心意,你切记态度要不卑不亢,别被他随随便便收买下来。” “收买?”王登一惊,“他这是想与秋爷楚河汉界划分清楚?等江南大战结束便篡位造反?” 何灵雨摇摇头:“现在并不敢下定论,我这也不过是妄加揣测。再说,就算这人真是狼子野心图谋不轨,具体应对策略也要看秋爷的意思,搞不好他还挺喜闻乐见的...” 他二人信口谈天无所不言,啰嗦了不少废话,虽说王登始终在千方百计妄想让何灵雨把那支小队带上,可无论如何说服不了跟她家主子脾气一样拗的何大姑娘,两人拉大锯一般说了这个扯那个,侃天侃地也没侃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何灵雨终于不堪其扰,在没去知会王登一声的情况下,较之规定行程提前了整整一天出发,等次日一大清早,王登一如既往跑过来准备念经时,她已经凭借汗血宝马飞奔到了天城城门脚下,已不再是王登能追上的路程了。 那头王登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那封简短书信,似乎无论如何不能相信那人竟一声不吭地背着他跑路了。直到吩咐属下将大大小小各军营翻遍了也没看着人,这才不得不相信这人是当真把他抛下了。 嫌烦了? 王登手里拿着信件,低头向一旁的兵卒问道:“我说话很招人烦么?”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25 而那害得王大将军焦头烂额的何灵雨此时正镇定自若抱着剑,和衣躺在客栈配备的硬板床上,本以为从小到大孤寂冷清惯了的自己不会有什么难舍离别情绪。谁知前半夜辗转反侧,竟是失了眠。 恍然想起,这竟是调到西北军后,第一次与那人彻彻底底分别两地,还因为某人不耐烦擅自离去的缘故,连一场正式的告别都没有。 她想象着那人一觉醒来便跑到她营帐里,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时,那无法抑制的慌张无措,等到终于发现那封字迹潦草的书信,,神情该是怎样的错愕难言? 固执地让她带一队精兵前去也是担忧她独身一人,就算是忧心着秋笙大战了结后的境遇心中不爽,有什么话不能够平静下来好好说呢? 又让他跟着提心吊胆了。 何灵雨兀自盯着墙愣神,竟是恍恍惚惚听着阵抽搭呜咽声音,正将神智慢慢拉回来,反应过来这间房是正好落在个弯处拐角上,前后左右皆是片刷得白花花的墙壁,哪里来的深夜哭声? 她猛地坐起身来,只觉一滴冰凉水液顺着下巴砸碎在剑柄,难以置信伸手一摸,竟然摸到满脸潮湿水润。 自从懂事起,秋笙便将她安置在军火库副站照料,少年当时正是顽劣捣蛋年纪,从来也不去揣度猜测小女孩子家心意,只按时按点给饭喂饱,时不时说点儿好话逗她笑笑也就罢,小孩子照顾小孩子,秋笙也已竭尽当年他能够达到的所有去抚养照料,却也不过只能如此。 女孩心思细腻难猜,在那别家千金都含着金勺子被全家老小娇生惯养的年岁,她却早已在大咧咧的少年粗心粗意的照顾下,收敛了所有天生的细嫩娇气,逐渐变得冷硬刚强起来,倒是有了他人所望尘莫及的风韵气度。 数年习惯了风里来雨里去,待人接物也一如既往地冷漠生硬,从小到大唯有秋笙这么一个不大像样的哥哥关照,一份真情还一份,她没长成个怪胎报复人类就已谢天谢地,那往年贪恋她容貌风华的,虚情假意□□熏心而已,没一个最终不被她这样惊人的冷意吓得屁滚尿流作鸟兽散了。 识尽人间冷酷人心,对付上来便张牙舞爪的鬼头头倒是办法一万,可偶然间邂逅了那颗天地间独一份的真心,反倒仓皇失措逃之夭夭,不知如何是好。 低头看了看手中紧握的那柄剑,原是王登先前片刻不离手的贴身佩剑,只因她无意间一句客套夸赞,却再见不着他战场上动用过它。直至次年开春年节,这老大不小的爷们竟笨手笨脚地将它包好了送给她,被威州颇为爆裂的阳光晒的有些黝黑的脸上,静悄悄地浮起一层红晕。 从没收到过正经礼物的何灵雨一下子愣住,声线还有些微微打颤:“这...给我?” 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却仅仅是这么一眼,就无可救药地让他的脸更红了三分,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我,这剑杀气太重,姑娘家贸然用...多少有些伤,伤身子...我前些日子去了回天渊寺,请净然大师帮着作了作法事,放在屋里挂着大约是不碍事的了...姑娘,莫要嫌弃才好...” 那是她头一次,知道人世间竟有这样让人心驰神往的感情。 在那样炽烈单纯的心思里,除你之外,再无所求,无所欲,无所想了。 她看看那把被花团锦簇包裹得威慑力荡然无存的佩剑,又看看脸蛋红成猴子屁股的大将军,手指搭在剑柄上的瞬间,清晰感受到了他掩饰不住的一下颤抖:“我...” “我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胡乱说着,“姑娘你...他们都...你别有压力,我没什么...其他...”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个因为自己而不知所措的男人,好半晌,那轻轻握在剑柄上的手指蓦然收紧了力道,口中轻声道:“多谢将军...何某这便收下了。” 柔情似水不过短短一刹,转眼她已提剑回身离去,点到即止,冷淡如冰。 他被晾在原地,通红的脸颊等了好些时候才有所好转,活像是喝了假酒,清楚记得那一日上练兵场,还被不明缘由的高立好一顿嘲笑。 从那一日至今,多久了? 何灵雨一面赶路,一面规矩工整地坐在马背上胡思乱想,可惜她这人没跟着秋笙学去记性贼好过目不忘的本事,直到一路近了花都驿站都没想出个结果,倒是这些日子没睡一个安稳觉,眼下生生熬出一堆熊猫圈,脸色也变得有些青黑憔悴。 这尊容实在是有些惊人,以至于许留山一看着她便往后退了三步:“哎呦喂我的姑奶奶,您这是下了十八层阎王殿沾了一身的晦气?你瞅瞅你瞅瞅,这脸都黑成什么鬼样子了,快进来坐进来坐。” 两碗热茶几乎是许留山强行给她灌下去,这天气过了春分便愈发燥热得明显,何灵雨本是不愿意滚烫着直接咽下去的,可手上压根儿聚不起来什么力气,顺着他的力道喝下,却莫名有了股精神:“这什么茶?这样神。” “神医秘方,概不外传。”笑嘻嘻打趣道,许留山转而稍稍正色,“日夜兼程跑来做什么?上头下的令?” 何灵雨按按太阳穴低声道:“取走此处还能用得上的军械物资。江南大战一触即发,秋维调令西北军派兵前往支援,王将军此时人已在京城,过几日我便前去与他会合。” 闻言,许留山脸上难以遮挡地露出些失落哀伤之情,却及时转过身去避开她眼神,倒了杯热水搁在她手边,神情已恢复如常。 “那些东西我都是当年离开前收拾利索的,进去清点挑选完毕就成...许哥,”何灵雨停下按揉头部的双手,仰头看他,“我这两年不在花都呆着,人生地不熟,能帮我找五六个靠谱的脚夫来么?多谢。” “这好说...你没带人来么?” 一停下手来,便是一阵接一阵的头痛欲裂,何灵雨皱着眉忍了片刻,好歹扛过这一回,低低喘了口气:“他本是想给我派人来,但眼下多事之秋,动静小些也好。我也不是少了这几个随从便走不动路了。” 深知她秉性如此,旁人是劝不动的,许留山不再言语,转身便出门去给她找脚夫。 终等他出门,何灵雨这才浑身泄了力气一般瘫软在床铺上。脑袋一接触到枕头,她便已有几分不清醒,意识昏昏沉沉间正要梦周公去,却听许留山去而复还,连忙坐直了身子:“什么事?” 不过须臾,双眉已是紧紧皱起,只见许留山后头紧跟着个身高八尺雄健有力的男子,眉眼间隐隐藏着乌黑杀气,这么副彪形大汉的形容,却仍是中规中矩地冲何灵雨行了个礼:“属下见过何姑娘。” 何灵雨当即感觉到事有不妙,到底拼命压住惊惧疑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26 惑:“何某不敢,阁下是?” “属下乃是江北临仙董氏中一守门人而已,自小孤苦无依,无名无姓。此番奉当今朝中清安王爷之命,前来花都副站送姑娘到京城中与王将军齐聚,随后至原南疆巫蛊寨之地静候消息。” 多亏当年秋笙混迹江湖浪荡天下时,回来还能将这山河中的妙趣事跟她说上一二,不然以何灵雨这闭门造车的性子,必定连这人口中所说的名号都不知道。 他自称为守门人,看似地位颇低并无大权,却需知这江北临仙董氏乃是当下江湖中扬名四海的三大氏族中首位,其中修仙修道倒也不甚稀奇,只以心狠手辣无所不为闻名世间,乃至于最终落了个“天地人神皆可杀”的称呼,这家族长还颇引以为豪,日日刀口舔血杀人不眨眼,烈酒照喝,滴答着血串子的生肉照样吃,一时间,世人无不闻风丧胆。 但江山代有才人出这话不假,既他坐了个第一的位置,若是将此家族中人斩尽杀绝,便可扬名立万,自此功成名就。高处不胜寒,时时都有各路门派新老武人率领各自门下人前来讨教,一月之中就没有几天消停日子。 但真正落在董家族长眼里的示威者,自始至终也不过区区三五个而已。 这守门人的工夫于此,便可见一斑。 许留山没怎么听说过江湖中事,还在绞尽脑汁回想这江北临仙究竟是哪路神仙,便听何灵雨淡然回道:“清安王爷竟是请了这么尊大佛来护佑何某,惭愧惭愧。” 守门人呵呵一笑,露出满口牙根微微泛黑的大板牙,整个人粗野得像是山林中一饮雪水啃生肉的野人,说起话来却偏偏要装腔作势学出副文人墨客姿态来:“哪里,何姑娘姿色无双倾国倾城,文采学识又异人绝伦,鄙人得此荣幸前来保护姑娘,是鄙人的福分。” 真该是什么人说什么话,他这话本意自然是好的,然而这一句“异人绝伦”听到何灵雨耳朵里,翻来覆去也没听出个顺溜味道,心知这人不过一介莽夫,只笑道:“多谢兄台抬举,劳烦千里迢迢赶来。何某这便收拾打点行装,还请兄台门庭中稍作等候。” 打发了那不通经文的傻大个,何灵雨一把将许留山扯进内室中,从桌上随手取了跟银针,手中一翻,飞快将那细针精准插进两块正对着她的墙砖中,只听几声细碎崩裂声音,这看似绝无半点缝隙的墙面竟是生生从中间分成两半,再进去,赫然便是副站地下储放物资军械之处。 何灵雨迅速从上到下看过各个箱子上的标号,空闲间侧身问道:“他带来了多少人?” 许留山转身小心翼翼将墙面恢复原状,接过银针插入发间:“二三十人左右,大概是将他那守门一伙干将都拉过来了。” “他这是在拉拢我们的同时,在竭尽全力地展示自己已将天下最强江湖门派归拢掌心的实力...活像只炸开尾巴炫耀自我的求偶雄孔雀...”何灵雨慢条斯理地说完,突然间眉心狠狠一皱,“我这箱子怎么编的号来着?当时好像记在张海纹纸上的...” “别急,那纸我替你留着呢。” 何灵雨满脸震惊地转过头来,看到许留山不慌不忙地在箱子山旁边的一个书柜中慢悠悠看了一圈,他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中游荡时简直可说是气定神闲,在看到某本书的注脚时,他飘移不定的眼神突然停住了,探手将那本书轻轻抽出,拂去书页上积住的厚厚灰尘递给了何灵雨:“夹在中间,应该就是你那张。” 何灵雨很有些目瞪口呆,却碍于这张面瘫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因而显得有些眼光发直:“许哥...” 许留山叫她这直愣愣的目光看得有些心猿意马,连忙轻咳两声提醒道:“记性不好往后找个人替你长点儿心。这天下风云莫测并不太平,阁主又未曾归来,我必定是呆在这里走不掉的。你眼下身在西北军中办事,我实在是很不放心你,若是能有一人...” 这话越说下去,越是要找不到边际到处乱窜,许留山慌忙止住了话头,却已来不及了,饶是何灵雨这样的直肠子没心眼的人,也听出了这番话中没能开诚布公的情意。 她将那小半张海纹纸慢慢展开,却不由自主地微微转过去半个身子,眼上不长神儿,竟然一下子碰倒了什么,掉在地上,好一声清脆干净的响声。 低头一看,原是这些年许留山始终供奉在书柜上的一尊菩萨像。 若是打碎个花瓶瓷器,倒不过只是个可供赏玩的物件,几斤几两银子按数赔了也就算,可这么个菩萨像支离破碎,便是污了人家的信仰,是有些折辱了。 “许哥...这...”她一贯是不善言辞的,纵然是到了眼下地步,也要耽误些许工夫斟酌措辞再开口,“是我毛躁手拙了,实在是抱歉...这,这还能在庙里求个大致相似的么,我赔你。” 出乎她意料,许留山只在听到“我赔你”三字后微微皱了皱眉,除此之外,神情倒像是有几分平静释然一般,嘴角甚至还有半分笑意。 “许哥...” “不打紧,我不信菩萨的。” 他垂眉望着地上散落四处的碎片,心中无端冒上来一股破罐破摔的痛快感,自虐一般的痛楚从心窝向外蔓延开来,仿佛那平日里为她用过的思量,尽皆随着这一声轻响,灰飞烟灭了。 也不知这些年头都为谁、为何事去求这尊光风霁月菩萨像,也不过只有寥寥可数三四件成真了而已。 若当真是有神明,该是闻他那最为赤诚愿望而不能达成,转而实现几件可有可无小事,聊以安慰罢了。 何灵雨默默无言站在原处,看着这人不顾割手去捡拾碎片,片刻间竟落得满地殷红血色,终看不下去,蹲下身递了块方巾。 他僵硬地扭过头,猩红血丝几乎将白眼球霸道占满,使这平日里装的温文尔雅的男子原形毕露,凶神恶煞得宛若鬼罗刹。 然而她却始终没去看他的眼睛,一根手指轻轻落在眼前最近的菩萨像碎片上,神色不变,轻一动手腕,指尖便见一道鲜明利落血痕。 “很疼,”何灵雨慢慢站起身来,将那不停流血的手指毫不在乎地放在嘴里吮了吮,看着那翻卷的皮肉轻声道,“不过肉体凡胎,又不是天摇地动大事,别为旁人作践自己。” 许留山低下头去,不再看她。 半晌,只觉发间一松,银针入墙缝,轰轰烈烈一阵响动过后,那人已负手悄然离去。 第101章 痼疾 等楚翛沉着嗓音说完那话,秋笙先是近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片刻,许久后,他才从楚翛清秀俊朗的眉眼间移开了视线,数次张口,竟都未能说出只言片语,喉头轻轻颤动,眼角却微微湿了。 “那...”隔了好半天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27 ,才听秋笙沙哑干涩地挤出句话来,“那不是瘟疫...” 他满是血丝的双眼定定地看向楚翛,收拢的五指紧紧覆在他扶住自己右臂的手上,见这人一贯带着笑意的脸上,此刻却是一派泛着冷意的肃杀之气,仿佛那仅有的一丁点热度都残存在了手指尖,慢慢地渡给了秋笙。 他不言语,只重重点了点头。 秋笙似乎在看到他动作瞬间,喉头便发出一声长长□□,急速喘息几下,随即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猛烈呛咳。那本失神苍白的面容猝然因这充血而涨得通红,两道长眉之间,几乎要被生生挤出一道再消不去的沟壑。 这声音连屋内的苏万越都被吓得不轻,却又碍着楚翛的命令不敢贸然出门,只好扯开嗓子高喊道:“陛下!您可安好?” 楚翛一把抱住半边身子瘫软下来的秋笙,快走几步将人好生放在园中石凳上,只把苏万越那草包当魂儿晾在一旁,手指轻搭在秋笙伸出的半截手腕上,皱眉道:“你心肺有旧伤,根治不了便多加防范些,别这样吓我。” 闻言,本兀自轻喘着平息心跳的秋笙突然抬头一笑,他那上半张脸仍是副来不及收回的苦闷纠结相,却偏偏要在此时牵起嘴角哄他高兴,这脸上的神情刹间可谓是牛鬼蛇神四不像,楚翛俯视着他的脸,无端品出了些凉透心扉的苦味来。 原是对那自家蛇蝎尚有期许,竟不曾想过他这般十恶不赦。 “你会望闻问切,难不成不会看手相么?你看看我这生命线这样长,必定是要做个祸害纠缠你百年的。”他笑嘻嘻地伸开手掌给他看,只见那干净清爽手掌心中三道长线,其中他所指的那条更是几乎蜿蜒到了腕骨窝,却又没有一条是安稳平顺的,皆是大起大落,翻天覆地之势。 楚翛看看他泛红的眼眶,低低斥道:“封建迷信,胡说八道。” “没胡说八道,心里如何想,嘴上便怎么说,你倒还不如说我胡思乱想了。”秋笙轻声回嘴,转而低低叹道,“说说吧。” 看他这般模样,倒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楚翛按着他延长到手腕处的那条生命线,将声线微微压低:“那文稿之中不过寥寥千字,我料你也已经猜出其中七八分...当时那场几乎将整座京城中人屠杀殆尽的大灾难,不过是秋维为将先帝与你诸位兄弟性命尽数交代,而千方百计从南疆寨主处求来的金蚕蛊罢了,根本不是什么瘟疫。他投毒的方法千千万,入饮食也好、借格斗时刀剑相伤也罢,总之几乎将当年在京城中的全部皇家子弟全数杀尽。至于那些百姓民众,不过是为此戏入木三分而上断头台的牺牲品罢了。” 秋笙翻过手掌,将楚翛渐渐冰冷的手指扣在掌心。 楚翛知他眼下断然没有调戏一二的心思,只是刻意吊着半分神,做出些这样让他宽心的举动来以示无恙而已,也就顺着他的性儿挣动了几下了事,继而道:“你那时明明正在京中醉花楼饮酒作乐,按理说,最早丢掉性命的人该是你,可你却偏偏没死,还活到最后当了皇帝。” 察觉到秋笙置于自己手掌上的手一僵,楚翛闭上眼,干脆板上钉钉道:“未来从你手中抢夺皇权,是他辗转反侧选出来的一条捷径。这个皇位,是他设计好给你的。” 秋笙怔怔地看了他片刻,似乎很长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为什么会是我?”他听到他的声音从喉咙间闷闷地发出来,似是带着哭腔,却又有几分清晰不过的笑意,“那样多人,他何苦要折腾我?他自己为何当年不直接做得更绝些?!” 头颅低低垂在胸前,他两手绞缠在一处,恶狠狠地几乎要扣出血来。 还在精挑细选究竟何人堪当此大业,曾经为将一江湖人生拉硬拽回来纠结痛心不已,甚至将他当作这世间最后一抹血脉相亲... 算而今!算而今... 他深思熟虑,乃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踏出的每一步,竟在数年之前,便已被精准算进他人高升天子的心机斗争中。他兴之所至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这人当作前进途中一块块垫脚石,助他飞黄腾达罢了! 还道他是见风使舵趁机行事,原来这在他面前向来不卑不亢颇有风骨的男人,竟是那个埋葬他全家老少命数的鬼船掌舵手。 还道是故人变心,竟是我从未看懂过故人。 到底是秋家子孙! “你的两个问题,我一一回答...头一个,他清楚你的品性为人,知道若是想在未来拿过皇位时不再掀起惊涛骇浪,唯独只有你一人能够无伤大雅全身而退。”楚翛拽了个石凳在秋笙面前坐下,伸手揽过他的脖子将人抱过来,“再一个,先帝驾崩时大越兵荒马乱四面楚歌,手下又没有一人足以平四方的铁血将军,也无一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军师谋臣。以他秋维的军事水平,平定四海乃是无稽之谈。他看得倒也清楚分明,若他秋维连你一并诛杀干净,如今这大越便已被三分天下,还说个屁的皇权皇位。” 秋笙带着嘲讽低低笑道:“他这是把我当安家定国的大将军用了?” “在他这等人眼中心里,不过惟利是图而已,恰巧你是个对他而言用得上的好棋子。”楚翛退开几寸距离,眼神平静地看着他,“这次江南海战过后,四方平定再无纷争,便是他弃子上位之时,你打算如何?” 究竟如何? 撕破脸将六亲不认之罪□□裸公之于众,令这人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地,进而拼尽全力殊死一搏?还是忍气吞声禅让皇位给予此人无上荣耀富贵,从此江海寄余生? 秋笙深吸口气,直至如今,他才恍然发觉,那些他私以为埋葬在记忆深处的手足父子亲情,被这般大风大浪地一撕扯,竟似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一般清醒过来,那人所作所为像是一把□□草再生不出的野火,烧得他神魂俱震,撕心裂肺。 曾经对他的年少顽劣无可奈何的男人,将他派去花都掌个闲活儿吃口饱饭的父亲,临终前紧紧握着他手掌交托整个江山的君王...那些支离破碎困在他脑海中的形象猛然间万分清晰起来,然而他们最终,还是被那把自他心口熊熊燃烧的野火烧得干枯渺小,碾成一把灰白灰白的涓埃,终于散落在了尘土里。 那人毕生玩弄手段,甚至不惜用致命蛊毒囚禁锦衣卫于身侧保护。 奇怪的是,如今他想起来的影像中,竟没有半点画面是关于这件事的,他这才知道,原来彻骨的憎恨,也有终于释怀放下的一天。 “我...”秋笙垂眉之间,眼神中似有无限杀气腾腾,“将此人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楚翛眼皮一跳,还没作出反应,却被秋笙握着只手拖近了些许,他眼中不见戏谑,只一派坦坦荡荡认真神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28 色:“可我答应了你,大战过后便偏安一隅再不争斗。我对你说情话,一向是不食言的。” “你...”偏了偏眼神,“别说些有的没的。” “什么有的没的?”秋笙似乎已从方才那阵迷惘痛楚中镇定下来,松开手往后一躺,双腿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勾搭在楚翛的小腿上蹭了两下,又是那副吊儿郎当浪荡子的形象了,“若不是你在我身边,我大可战后去找他摊牌说个明白,大不了鱼死网破,双双赴死而已。这等百般无聊人世,乱世中心机叵测令人作呕,你当我是为谁活着的?” 世间会这般嘴甜情话的人不多,能摆出这样放浪轻狂姿势尚有半分轻慢一般,话说出来却让人不得不信的,也就秋子瞻一人了。 楚翛自然是适应了他这般口无遮拦的发情,稍稍一怔便如常问道:“眼下最为要紧的大事乃是江南那帮西洋毛子,你能这样也好,战场上少分些心,顺风流水打完了仗再回京说正事。打点完毕就该回去,丰将军该是已完备了?” “啧啧,阿翛,你现在真是对我的甜言蜜语表现得越发不动如山了。往常还多多少少脸红些,现在连句话都懒得接,你想想你以前,什么‘混账东西’、‘流氓玩意,精虫上脑不放好屁’的,多有情调。你现在这样无趣,我以后可不说了。” 这大尾巴狼也是被方才那巨变吓得脑子偏瘫,居然拿这来威胁阁主。 楚翛横眉淡淡扫了他一眼,起身作势就要走:“随你,爱说不说。” “哎别别别,错了错了,”一把将人拉住,秋笙借着楚翛的力道撑起身来,张张口正要指点江山教训他一番,不想却一阵天旋地转,那声动天下的名言警句没说出来,反倒是呛出了一口鲜血。 “子瞻!” 这口血喷得他冷不丁一懵,却飞快地反应过来轻轻握住楚翛的手,嘴里还有些尚未收拾干净的残血,说话也只敢低着声音慢慢讲:“没事...你别担心。” 楚翛忙扣住他脉门摸索片刻,神情渐渐放松下来,“不是大事,你这心肺当年受了赤血几乎贴身的一炸,没烂成渣渣直接光荣了就算是福大命大了。回了军营好好歇着,这回你便当个坐山观虎斗的阁上军师,我替你打前线带火军。” 这口血适才在他喉间上上下下翻滚许久,这么利索一吐,浑身反倒舒服爽利不少。秋大爷正要逞强自己站起来,却觉耳鸣头昏,看来是真伤了根本,便由着楚翛抱着他半边身子,耍赖似的整个人倚在这人身上,自己却仍然暗暗收着力气,不敢将重量全数压在他腰背间。 他大爷一面被俊公子伺候着,一面还要借机凑到人家脖颈间吃吃豆腐:“你替我?你以往打过海战么?还替我,你就不怕我当军师坏了事?” 楚翛挑眉,不屑道:“说的像是你打过海战一样...你当军师有什么可坏事的?你十五六岁亲自带火军的那些战绩军历我都看过,哪一场不是以弱胜强以少胜多打得干净漂亮?如今行将十年,你可别告诉楚某你是返老还童技艺渐疏....”帮着秋笙翻身上马,楚翛仰头嗤笑道,“若是如此,那你我大可不必再比...上床准备安静躺好了便是!” 秋笙伏在马背上大笑道:“好好好,你这浑话可算是出师了!眼下我是被阁下这后浪拍翻在沙滩上,当真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楚翛拉着缰绳慢走几步,却没再回头。 眼下这么个光景,他与秋笙都是无心于说笑调侃的,却又分明一个比一个更说的过分,隐隐间简直像是攀比着竞赛一般,却不知到底在争些个什么。 然而这让他二人一同烦心的大魔头秋维本尊,却也在议政殿中被他们搞得心惊胆战,堂堂一大权在握无所畏惧王爷,面色竟活生生被吓得有些煞白。 议政殿中反常的死寂无声,那殿中央,为秋维出生入死无数次的黑衣人正直身站立。也不知他究竟以这种不好借力的姿势站了多久,冷汗竟自额角缓缓流下,脸色赫然与秋维本人别无二致。 “王爷...” “你不必自责,错不在你,是本王低估了那小皇侄。”大概是在听黑衣人汇报消息前正在批阅奏折,秋维手指间正锁着一杆青黑朱笔,他将那毛笔左三圈右三圈转了一个来回,紧缩的眉头始终也未曾展开,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长叹一声,“他较之前些年长进了不少,倒是本王的疏忽。” “以属下的观察,陛下这些年的性情来一如既往得暴戾乖张,只有在与那楚公子在一处时方能安歇收敛几分,这次他会不会也在陛下身边阻拦?”黑衣人揣度着说到,“这人终归是个祸害,王爷可要属下替您除了去?” “什么?”秋维转动笔杆子的手一顿,满脸严肃认真被他这句话一激,顿时变得哭笑不得起来,“除了去?你要替本王将那崔嵬阁阁主除了去?” 黑衣人尚未回过神来,懵然道:“属下替王爷分忧...” 秋维看着他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痴傻模样,脸上那戏谑嘲讽神色也收了不少去,只慢慢从龙椅间走过来。他一边悠哉游哉地晃荡着步子,一边声调低沉地道:“从崔嵬阁落成那天起,便与湘水天渊寺和南疆巫蛊寨并称为大越三大利器,直至如今一如既往不变其地位。可与天渊寺、巫蛊寨不同,崔嵬阁既无上通天下知地之神通广大,又无一蛊控天下人的阴毒本事,从前好歹算是有一山岗的花花□□可采,勉强算得上是并驾齐驱,可你瞧瞧现在...” 不知是当真对这些秋维没命令他去探究的事一无所知,还是给顶头的拍马屁显神威一般诱哄着他多说些,总之这黑衣人的神情动作是半点挑不出什么毛病。他一双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小眼睛缓缓张大,眉梢微挑,脊背渐渐弓起,甚至连那腰身都有些恰到好处地向前伸去,整个就是一“求知若渴”:“现在如何?” 秋维今天倒也不知为何,平日里这些他私心认为人尽皆知的事情他是不屑于说的,如今恐怕是已经受了一轮惊吓,反倒悟出些不为人知的禅意来:“现在啊,这大毒窝子已被楚翛一手改造成了个药阁子,那漫山遍野的各式毒物都被连根拔起,转而种上了些适于生长在寒冷环境下的珍奇药材,已完全就是一大越储备药仓。可哪怕直到今日,这鬼地方属三大利器之首的名号依旧未变...哦,该是两大利器。” 崩掉的一个,那被他亲自算计着圈套而死的南疆巫蛊寨。 他低头,似乎是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鼻尖,继而淡淡道:“明明已大抵是个废物,却还是身居高位,你以为是谁的功劳?他楚翛一人的本事能盖过整个天渊寺那群秃驴的能耐,就凭你去除掉他?你是去帮着本王丢丢脸啊,还是千里迢迢跑到江 分卷阅读228 分卷阅读22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29 南去给他看个笑话?” 话说的虽说更像是个玩笑,黑衣人却当机立断地跪下了:“王爷恕罪,属下眼高手低。” 秋维垂着头看了他半晌,好半天哀叹一声:“何罪之有啊!你又何罪之有!!” 黑衣人战战兢兢跪在他脚旁,半点动静不敢出。 他眯着眼看了看黑衣人微微颤抖的脊背,猛然一转身,对着那金雕玉砌的龙椅好一阵无言观摩,竟是仰天大笑道:“既说有罪,觊觎皇位使毒计坑害父兄的本王岂不是更罪无可赦,该下十八层阎王修罗殿烫烫油锅了吧!” 那龙椅后朱红雕画墙面上偏偏是个“刚正不阿”的牌匾,金漆点饰的字面上多少有些因年久而碎落的部分,往前没去仔细看,如今一瞧,惊见那掉落金粉而无色的位置,好死不死竟是“阿”字的左半边。这般看来,竟赫然是个“刚直不可”的模样。 秋维身形一晃,险些没站稳。 黑衣人连忙低声回道:“王爷此言差矣,能称王称帝开创一崭新时代的人物又岂能心慈手软?先帝那般昏庸无能,皇氏子孙也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在那山河飘摇内忧外患之际,王爷既然心存秋家、希望兴复大越王朝,手段又怎能不狠不辣?在那般千钧一发之时哪里容的下片刻犹豫?如若王爷坐视不理高高挂起,那便是妇人之仁,眼睁睁看着大越在内贼外患之间支离破碎么!” 秋维身子一颤,猛地回过身来,大笑间眼角泛泪:“本王...做的对?做的对么?小笙呢,小笙会如何想!” 黑衣人被问得哑口无言,慌不择路间只好避重就轻:“只要最终目标为善为兴秋家天下,这其中无论走过多少腥风血雨,披荆斩棘而已,都不该去回头质疑。” “质疑...”秋维低声呢喃几句,回头看向仍然跪得腰杆笔直的黑衣人,四目相对间,那为他出生入死卖命数年的青年竟恍然发觉,他不懂眼前这人。 他身上所背负的,乃是那弑兄杀父的千古骂名,若来日可带领大越开创太平盛世还天下人一河清海晏,倒算是勉强配得上“奸雄”一名,功过相抵,原先罪责不再深究了便是。 可一旦他将来功亏一篑败于大越这破碎山河,明朝后世把酒论枭雄小人,他秋维,便是那后者中闪闪发光的一员大将。 “本王...我已经,不想与小笙再争下去了啊...” 远在江南战场,地痞流氓一般的秋子瞻,真的是他在这世间,最后的一个亲人了。 他的心里突然间有些发酸发涩,转过身去摆摆手,那一贯挺直的刚硬脊梁竟微弯了三分:“你...退下吧。” 第102章 海风 虽说是被秋维派来的江湖壮士半要挟半强迫,何灵雨却心知肚明清安王爷眼下不可能为难于自己,废话再不多说便跟着江北临仙董家的守门人走了,临走前书信一封置于茶桌之上,转身看向替她打点好细软用品的许留山,敛下眉眼淡淡道:“一点私心,留着做个念想也好。” 他二人皆是深知,何灵雨这一去,恐怕便永生不再回花都。 见他仍是低眉顺眼不言语,何灵雨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他满是白布包扎的手,接过那特意被系成宽松不费力的包裹带,她似乎是静默着措辞片刻,才缓过神来道:“若是阿雨此战过后得以平安归来,日后必定年年来此探望兄长。莫要牵挂。” 许留山这人平日里总显得身量矮人一头,实则却是他不愿意多惹事端而息事宁人采取了稍稍卑躬屈膝的姿态,如今他骨子里三分少有的暴烈都被尽数逼了出来,腰背笔直下,那身子竟高得有几分陌生了,何灵雨静静半仰着头看他,心中竟有些被压制而生的慌乱。 “阿雨...”他戚戚然嗤笑一声,转而抓紧何灵雨微凉的手指,“他便是这样唤你的?” 算得上有几分宽敞利落的小药间中,因着这蓦然间凉薄起来的气氛略显逼仄,何灵雨懵然一惊,正愣着神,却又被一股力道猛然向他那侧扯去,她霎时间羞恼惶怒起来,情急之下控制不住分寸,竟然一掌推在他右肩,将人生生顶出去半尺。 许留山武艺不精,又是毫无防备心有所忧,一声轻响撞在了储存药物的小架台上,理智似乎因这突如其来一阵疼痛微微回了笼,看着何灵雨眼神微冷,居然是透出了不少冷冷的肃杀气,顿时谈不得自己身上伤痛,倒是怕这一下吓坏了她,自此后连兄妹挚友都做不成。 “小灵子...” 他微微低下头凝视着她,四目相交间简直恨不得千言万语都说给她听,却又不知究竟如何压下了渴望,只换做一句:“许哥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心上。” 头一次这样近看她,竟觉得那昔日里在梦中心里描摹过无数遍的模样一时间不分明起来,端正清秀面容明明半分风华未改,却是愣愣地模糊起来。他迷蒙恍惚想了片刻,这才明白,眼前人心不在他身上,就算他将全身心尽数扑在她那里,对方也未必有与之相较哪怕万分之一的心思才揣度其中情愫。 她目光中清明干净,一眼看透。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可若是她这一心人注定是他人,自己这般可怜兮兮地跪天求地,哪里会有半分用处? 于她而言,徒增负累罢了。 他忽然就释然,心地纯净透澈之间,便带了三分笑意送行:“千里路赴战场,你照顾好自己。” 话音刚落,他却是瞳孔稍稍放大,满面惊诧之色,原是那从来不苟言笑的何灵雨,第一回 对着他慢慢地、惊艳而清丽地展开了个一闪即逝的明媚笑容,眉目间堪称流光溢彩:“谢兄长,珍重。” 她话音一落,便再不啰嗦,抽身离去,高呼一声长哨,只听门外一阵杂乱马蹄声,壮汉声音粗犷间夹杂着走南闯北的猎猎风声:“请何姑娘上马!” “多谢!” 他甚至还没从那一笑之中的惊丽绝艳中回过味来,屋外便是纷纷扬尘土四散喧嚣声起,再沉寂下去,人已走出十里开外了。 何灵雨这头刚从花都带着大包小包往京城赶,秋笙也已早将丰青带到自己面前的三十万水师将士过了目,倒也同时在仓库里头发现了不少新鲜玩意,二话不说一并拉着走了,后头跟着整整十辆马车,竟全是用来运送这些金贵稀奇物件的。 按照秋笙先前所说,丰青在带秋笙两人看过清点完毕船只后,分别将这二十五艘战舰、十艘供给舰和五艘礼炮船委派给军中各个掌舵手,算好了时间出了海,领头的带着封军报便前往江南海岸线。 苏万越理所当然地被留在了水师军营里跟看门犬玩,秋笙从他身上将那满是甲骨文的小本带走,便当这苏家子孙已是个废人,拍拍屁股带着楚翛 分卷阅读229 分卷阅读23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30 回江南了。 “阿翛,你说那里头都是些什么玩意?还挺沉,瞧瞧将那马累得口吐白沫,这苏万越还有胆子在仓库里藏私房钱?” 他二人虽说都是带着雪千里来的,这神驹却再没有多出来的千千万万匹给水师将士,丰青自己用的都是个品相平庸的寻常好马而已,论速度,是连雪千里的个小零头都赶不上的。为求与大军同行整体平衡稳定,二人一道减了速度慢慢溜达,却不知身后丰青跟随得仍是十分吃力。 果然神驹就是神驹,要不怎么非要请人家的元神呢。 “找出来的时候我在旁边跟着看了两眼,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苏万越既然已经全心全意练兵有了段时间,想来是不会再偷偷藏私跟公家过不去了。”楚翛接过秋笙递过来的水壶正要喝两口,扑鼻而来却是股清冽酒香,眉头一皱,“你带的酒?” 秋笙下意识地想说些浑话逗逗他,却见楚翛神情当真有几分认真严肃了,连忙竖起三根手指在脸侧发誓道:“这是许留山给我带的药酒,专门治我心肺旧伤的,他还替我开了些安那眼疾的方药,和这米酒也不相冲突。你要不信你自己喝一口,满嘴的药味,我还指望着你替我分分忧呢。” 他既这么说了,楚翛又后知后觉地闻到了那股扑鼻的药香味,抬手便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你自己的药自己喝了,许留山那人开药剂量严格的很,回头出了事我看着你不成?” 秋笙背着手偏偏不去接那酒壶,身子却不知怎的越凑越近,楚翛开始还略有些懵懂莫名,可顺着那人眼神眉来眼去了一阵,渐渐拧紧了眉头瞅着他:“别闹。” 秋笙仍不说话,双眉轻轻一挑,那神情按照常人的眼光来看绝对是十天半个月没洗澡皮痒欠揍了,然而落在阁主眼里,却无端生出些眼前人在极尽手段撒娇的感觉,认命似的一手松松垮垮扯着缰绳,一手拿着酒葫芦小心翼翼往那人嘴边靠去。 到底是行在路上颠簸不平,又不是自己的手能顺势自然地找准了最佳位置,楚翛这厢又有些羞赧着不好意思,手便有些抖,那一道微微浑浊的黄酒竟是有半数都浇灌了黄土大地,真正落到秋笙嘴里的倒真没多少,如履薄冰地别扭喂了半天,实际喝下去的药酒,倒还不如秋笙自己平稳安静地只喝一口来的痛快。 楚翛探手入怀拿了块布巾,雪千里雪白毛发上的污渍是暂且管不上了,轻甲服不留水液此时倒也起了作用,他伸手将淌了秋笙满脸的黄酒马虎地擦过一遍,正懊恼着怎会这样冲动地就顺着走了,谁知抬眼便见这大尾巴狼笑得心满意足,一面咂嘴一面色迷迷地看着自己,那架势,活像是想再来一回。 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楚翛侧身微微调转马头离秋笙远了不少,淡淡道:“喝你的药去。”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丰青愣生生地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错愕难言中还混杂了些许艳羡,回头看看浩浩荡荡走来的大军,神情也大多与他大差不差,内心痛苦道:真他娘的,老子带兵打个仗容易么,这样刺激很可能引发大规模不满直接将你俩烧死成么? 秋笙不怕烧死,却也终于正色起来,三口两口将壶中药酒喝干,似乎是被辣得皱起了眉,连声音都有些隐忍着的沙哑了:“看着什么了?他那些东西里面。” 那些东西是苏万越的近身侍卫给收拾利索的,虽说当时苏万越没对此加以干预,既然都被发现了跟着秋笙要运回去,迟早都是要瞒不住的,但看着当时那老头子可怜巴巴的眼神,秋笙还是颇为人道地选择了回避。丰青在后头听着这俩人终于要聊点正经事了,连忙挥手示意水师部队行军速度慢上些许。 “不是什么正经玩意...”楚翛声调并无起伏,“大概是些账本一类的东西,横七竖八地摆在那屋子里,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头满脸的灰土,等着回去查查,该是他苏家足以尽斩九族的凭证。再有便是些细碎物件,珠光宝气闪金耀银的,煞是有几分叫人眼红心动,或许便是他老苏家用公家米粮攒起来的家底了,倒也有些趣味横生的小东西,很有些意思。” 秋笙偏着头看他,看着看着便笑了出来:“你要是又看上的,当时为何不直接拿去?还非要等着大军拉回去之后再找,多此一举。” 心事叫他一眼看透,楚翛先是稍稍一怔,不知所措了片刻,便回了神知道斗嘴了:“谁都像你似的喜欢什么当即便拿去,还有些礼法没有?门户大开而无一人盗者、垂髫小儿过市而无一人欺者,岂不都成了天方夜谭?你这么当君主的,干脆下十八层阎罗殿去当个鬼修罗,养着一帮无恶不作的小鬼,天天招摇撞骗逮谁讹谁,岂不痛快了?” 显然是没想到他能这么说,秋笙眼光一沉,嘴角轻轻勾起个要笑不笑的弧度来,一对小笑涡在他俊朗面庞上若隐若现。 楚翛本能地开始警觉,长久以来的默契告诉他,姓秋的小混账一旦露出这种意味不明的笑容来,雷打不动的,一定有人要倒霉了。 他动作收敛地环顾四周,竟看着丰青正离了他俩十万八千里带着兵原地打转,妄想让他来分担流氓攻击的计划彻底泡汤,正茫茫然间,便听秋笙带着笑意哼道:“这可不然,我当年那般钟情于你,哪里还曾背着你的意愿霸王硬上弓了?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多善解人意一人啊。别人不懂我误会我,你也总该洞若观火了解事实真相,你也来曲解我,我好生,难过啊...” 楚翛扶额,轻轻一掌拍在秋笙不停哼哼唧唧的嘴唇边上,却先行被秋笙一把揪住吊在眼前。这大尾巴狼半挑起眉梢看了他一眼,趁着楚翛恍然失措的一瞬间,凑上前去,蜻蜓点水般吻了过去,只贴着那微凉的手背皮肤轻轻蹭过,神情又有几分当年醉花柳巷的风流不羁了:“美人,你是在怪在下当初没对你用强么?” 后面丰青隔得虽然挺远,但那三十万大军也不是说的玩玩全瞎了眼的,加上秋笙这副浪荡子的形象成功地勾起了楚翛的某些回忆,阁主恨不得当场把这人从马上拖下来一顿暴揍,咬咬牙到底忍住了,低声道:“秋子瞻。” 秋笙未觉异常,乐呵呵地凑了过去洗耳恭听,便听楚翛将嗓音压沉了三分,声线竟有些陌生的冰冷无情,倒有些像那年他失了心智被楚筌控制了的模样:“等回了京城去趟醉花楼,你他娘的亲自把睡过你的姑娘一个个点出来,我挨个儿去取她们的脑袋。” 其实这话本该是醋意十足,很有些浓情蜜意味道的,只是不想秋笙一句话勾动了楚翛的真火,倒像是句说到做到的威胁了。 秋笙听得一怔,仔细回想了一遍,反应过来这还是楚翛头一次为了他那颠三倒四的过去跟他置气,心里顿时好一阵欣喜若狂 分卷阅读230 分卷阅读23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31 ,却多少碍于身后那大煞风景的三十万将士不好表现得那般淋漓尽致,只偷偷在心里暗爽了一把,也赶忙再竖起三根手指起誓道:“阿翛,我十八岁前不堪回首着实不足挂齿,再说那些姑娘都是陪客卖笑,哪个是真心实意要跟我这死鬼一生一世的?不当真的。十八岁那年遇见你后,这辈子的心思就在你身上了。” 说完,他微微向后倾了倾身体,去观察楚翛青黑莫辨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这你总该信我的。” 楚翛一把拍掉那又意图不轨的爪子,声音虽说有些缓和,到底还是生硬冷清:“别拿这件事开玩笑,我往死里介意这破事,简直恨不得...” 恶狠狠地要挟示威说到一半,却突然熄火一般消灭下去,楚翛避开秋笙始终锁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轻喘了一下,道:“我...” 秋笙看出他的心思,先一步握紧了他的手,抬起眉眼冲人笑笑:“你想说什么?为我吃醋还想怪罪到你那脱离本舍的那一魄么?” “我...我没...” “别骗我,你什么心思我还看不出么?”秋笙轻轻捏了把他的手指尖,“难不成以后这一辈子你我都不吵不闹了么?太正常了阿翛,你用不着年年岁岁一天不落地对我这样好。” 见他低眉顺眼地不说话了,秋笙心知猜得准,一笑而后回了回头,只见丰青带着大部队尽职尽责地跟他们隔开了不少距离,这便放心地转头问道:“雪千里的元神要如何请?可要老韩与我到时候配合一二?” 楚翛看他一眼,抬手运行气息半晌。秋笙默然无语地看着他,突然间张大了眼睛,只见不知过了多久后,自他心口窝处影影绰绰冒出一簇烧的正旺的小火苗。那火苗渐渐顺着筋脉向他平摊开的手掌中心移去,不多时,他整整一条经络都被这火团似的一小簇染成了殷红颜色,而那火苗,原竟是个发出金灿灿光芒的小圆球,已静静躺在了他的手心。 “就凭这个小东西。”楚翛轻轻一笑,“这是番茄蛋的精魂所结,能引天下间踏雪千里神驹之魂,能安魂魄不全者之心力,全其神魂而不为残存力道左右。耗我事到临头大半心神将此血珠逼碎,便是与楚筌决一死战鱼死网破之时。” 秋笙点头认真听完,伸手抚上他那段被烧得通红的经络:“疼么?” “疼?”楚翛将被秋笙拉得被卷起的袖子向下扯了扯,摇头道,“番茄蛋认我为主,不会给我太多苦头吃的。我倒是担心战场上能否凭我剩余精力心神坚持至终。” “你有这要事操心,还要来管我的火军将士做什么?”秋笙笑道,“你专心跟那楚筌斗出个高低,这边交给我和老韩就是,放心,我这又不是大事,又有许留山未雨绸缪给我备好了药,大不了改领个不打头的战舰。” 楚翛被问得一懵,想到这事前因后果,不由低头道:“我当时倒把这事忘了...” 秋笙被他这模样逗得不行,两个小笑涡压不住地又滚了出来,打趣道:“你还忘没忘什么事呀,楚大阁主?” “倒不是什么大事...”听出来秋笙言中调笑之意,楚翛却当真顺着这思路往下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个小盒子来递给秋笙,“此物名为锢魂钉,用来禁锢已死之人的魂灵而使之随主来去。净然那秃驴神通广大,我本是说着玩玩没当真,谁料他还真把这东西给我找出来了。” 小盒子看上去平平无奇,唯一与寻常小木盒的差别便是在其底部,有个不知用什么颜料画在上面的长钉图纹,这颜色黑中带红甚是可怖,活像是用了某种生灵的血迹勾画出来的,隐隐间透出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锢魂钉?”秋笙把玩了阵这盒子,却并没去作势要打开它,“这其中有谁的魂魄?” “宫何,”楚翛微微一顿,轻声道,“亦或说,吕轻烟。” 秋笙微微一愣:“吕轻烟?” 楚翛道:“便是此人,当年假扮西北军模样侵犯九黎,令大越与昆仑山崔嵬阁结下千古仇怨。只是楚筌也该算的清楚,这桩桩件件的悲剧皆是因此人而起,却在死后对吕轻烟的背后错综事半点不关心,甚至从没想过去血债血偿报了仇。我原本也是莫名其妙的很,几年前却已留得四百年前的依稀记忆,这才明白他为何网开一面...若换个说法,该是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 “不错...”楚翛轻轻晃了晃锢魂钉,道,“爱恨交织...无可奈何罢了。” 第103章 流离 秋笙楚翛两人将苏万越收拾利索,已点好水师部队兵马准备前往江南决一死战的消息,在传给最该得知此事的韩建华之前数日,就已经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秋维知道了个一五一十,那头楚筌天天没些正事,便只知绕着楚翛不急不慢地瞎转悠,西洋兵也算是捷足先登知道了内部情况,雅尔夫却迫于楚筌淫威,连半夜里吃个宵夜都要偷偷摸摸的,生怕那怪物看着了说他擅自贪图军粮。 以至于当韩建华拿到这封军报时,还以为水师部队即将到达是个不能泄露的秘密,恨不得找一床大被把死士军几万将士大头一蒙,悄咪咪地说。 路充算到雅尔夫凭借非常手段定然早已知道这消息,却懒得再跟韩建华这不到正经时候不瞪眼的二愣子说道理,只翘着腿斜躺在个房梁上头喝酒,底下正对着一脸无辜的于子忠,他扬扬眉,问道:“喜讯可传得人尽皆知了?” “可不是,”于子忠脚下点地,身子不知怎么一转,便已稳稳当当落在路充旁边,二话不说抢过酒壶喝了一口,“等着秋爷楚公子回来便注定要开战,韩头儿正大张旗鼓地庆祝这无事可做被动挨打的日子就要告终,这怂蛋打法大家没一个还受得住的,都挺高兴。过一会儿该摇旗呐喊完了,你就跟着我回去,他得安排安排怎么打仗。” 路充嫌弃地看着这人将半壶酒尽数灌进了肚子,直身而起就要溜之大吉:“成成成,我先去解个手。” “站住!”眼疾手快地捞住路充绑在腰间的长带,将已经作势要飞出去的人一把扯了回来,于子忠单手三两下将长带系在手腕上,看看吃瘪的路充,满面“老子早就料到”的表情,小人得势一样笑呵呵道,“头儿嘱咐过了,一旦福大命大逮住你,就是动用武力拴在裤腰带上也不能让你跑了。你小子干过这样临阵脱逃让老子自己背锅的损事还少么?” “什么叫损事?叫这一帮闲人七嘴八舌乱七八糟一顿吵吵,毫无实际意义啊大兄弟,我这是有效利用短暂的生命去做最有效用的事情。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啊,你私塾课本读到裤裆子里去了么!”猝不及防被狠狠拧了一下腰,路充仍皱着眉没缓过来,回头又眼睁睁看着 分卷阅读231 分卷阅读23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32 于子忠仰脖一张口,那好容易得来的一壶美酒便见了底,霎时间心如刀绞,“狗日的于子忠,你他娘的不会给军爷剩点儿么!” 这厢江南海岸线一群将军闹得鸡飞狗跳,那同样身为一介名将的王登此时却呆在京城昼夜难安,秋维那莫名其妙的一道婚旨劈头盖脸砸下来,搅得他心神不定。往日里因着军营里早出晚归辛苦异常,往往晚上头一沾着枕头便昏昏入睡,眼下却添了个失眠的娇贵毛病,大半夜睡不着就可哪儿瞎瞅,头一次对自己睡觉的地方这么熟悉。 秋维赐的婚旨乃是他求之不得,生得秀丽端庄翩然若惊鸿,性子却是带着三分剑客侠义气度,竟是半点见不着寻常女儿家的娇贵傲气,何灵雨这样钟灵毓秀的姑娘也算是世间难寻的珍宝,又这么多年战场比肩下来,说没有些私心在里头,简直比柳下惠还柳下惠,任他自己都不信的。 纵然威州城中嘴上随便,两人在高立齐默等人眼中俨然已是一对佳偶,可对此王登心知肚明都是自己挑起的,至于何灵雨心中到底如何所想,他竟是从未听过。 这人他定有一日是要拥入怀中的,只是必要明媒正娶,得那人心甘情愿才好。 明明如月,若即若离,求的是个郎有情妾有意,万般情愫模样才尽皆有了意义。 他夜里睡不安稳,这皇宫中又没有军营里那敲得震天响的大破锣,当空骄阳日上三竿居然愣是没起得来床,正迷迷糊糊做着些模棱两可的幻梦,恍惚间竟是听到了晨起在阁间忙里忙外的公公们议论早朝事宜,冷不丁听去个“何姑娘”三字,便再也躺不安生,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谁知这眼皮子还没翻开,还有些微晃的身子便被一双柔软有力的手扶住了。 明明还没张眼,却于心中蓦然间感觉到什么,大喜过望,睁眼看去,正见何灵雨清素着一张白净面皮,手里端碗米粥。 “劳烦将军在此苦等,”何灵雨倒是没像王登似的表现得如痴如狂,见他醒来无碍,只淡淡地收回手来,“花都副站那些物件都收拾利索了,等今日那江湖大哥向王爷详述完各类琐事,大概今晚便可动身。” 王登看都不看那碗饱受冷落的粥,只顺着何灵雨递过来的动作接下来,抬头不眨眼地看着她:“我有什么劳烦,倒是阿雨你...” 察觉到何灵雨被他这直勾勾的眼神瞅得有些羞涩,王登先一步轻轻搂住了她的肩侧,又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哑着嗓子道:“清减了不少,等着回军营杀两只老母鸡给你好好补补。” 何灵雨静静地看着他满是担忧的目光,许久过后,轻叹一声道:“朝堂上王爷用何条件来拉拢你,我听说了。” 侍奉的公公们都是察言观色登峰造极的人物,只听何灵雨开口说了这话,便知将并不如何粘灰的扫帚布巾放下,一个个悄然无声地退下了。 这人开门见山说实在了真是个优点,王登也一贯喜欢透了她这份平常人再难得的坦荡荡胸怀,可这么个王子皇孙遍地跑的高墙重地之中,隔墙有耳也说不定,这又是个多少带些尴尬的话题,叫她这样毫无顾忌地说道出来,顿时激得王登好一阵子没回过神来。 “阿雨,”他微微压低了声音道,“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收敛点儿。” 这回换成何灵雨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她似乎是在不动声色地思考王登这番话的用意,却在他的眼神中轻轻皱起了眉头,不解道:“我跟你说这件事,碍着他们什么事了?莫非你我二人婚约一事,还犯得上宫里这些乱嚼舌根的奴才们啰嗦两句不成?那他们可真是闲大发了。” 王登被她说的一怔:“阿雨?你说什么?” 见他无心去管那碗粥,何灵雨索性将它直截了当放回了桌上,转而神色认真道:“你听着,这话我说出来,是务必要一五一十认真对待的,我不再说第二遍。” 王登点头如捣蒜:“明白,此生此世不敢忘。” “李公公来告诉我,当时你分明是想要答应下来那婚约,却不知何故停顿下来拒绝,这其中缘故是我交代的,自然明白。你当场婉拒王爷的那番话我知道了,我不管你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但凡是这话一入了我的耳,我只当十分的真话来听。”看王登似乎对她此番言论意见不小,何灵雨手一扬便捂住了他的嘴,继续道,“既然你我两厢都有此情此意,大战了结后高堂先祖拜过成亲便是,要他什么劳什子的婚旨,犯不着。” 王登一张脸上被她白皙手掌糊上了半边,剩下一对眼睛露在外面,这样的情话承诺入了耳,一双眼睛恨不得当即张大变作平日两倍大,愣是有种这人脸上只生了双眼睛的错觉。 他一面欣喜若狂只想高歌狂呼三声,一面却好笑着这人居然连在表白心迹时都是这样的冷漠脸孔,生叫人不敢相信其中真心似的。 他挣动两下,似乎是想针对何灵雨方才说的那话做出抗拒,没想到那按在唇上的手竟然更用力了三分,愣是感觉到痛意了那人却仍是不放手,简直像是就要让他疼痛一般,嘴唇内居然微微尝到了血腥味。 何灵雨鲜少地用了真力道对付他,她微微低下身来,四目相对间缠绵情意不知几许,她的声音却带了些恶狠狠的气力,倒像是威胁了:“你听着,我一江湖儿女,向来不知什么叫留三分余地日后全身而退,说爱便爱得淋漓尽致,你一旦给了我真心实意,就别想着分二心给我的可能。自此以后,既然我已应了你的邀约入此风月局,若你有天不敢坐庄,别怪我...” 后头的话她再说不下去,原是他早已挣脱了那愈发松软下去的束缚,一手贴近她的后脑将人轻轻拉过来,清浅一吻落在她抿成一道线的嘴唇上。 她再说不出话来,只佯装出副狠厉模样瞪着他,却不知她眼下眼眶红红的,脸颊也是红红的,王登明明什么都没做,眼前心上人却俨然一副被他欺负狠了的样子。看得他心窝口渐渐滚烫起来,当真是想做些欺负她的坏事了。 然而坏心眼的调笑到了嘴边,却生生地咽了下去,出了口却是句一字千金的诺言:“我王重言,若得阿雨一人,必当倾心倾力待之。若是有一丝一毫二心,便甘愿死在阿雨剑下做个...嗯!” “你何必死在我剑下,脏了我的剑。”何灵雨着力扭了下他的小臂,脸上红晕未消,却故作镇定地起身整理了下衣服,抿抿嘴唇道,“起来吃饭,打点东西去,难不成还要一直赖在床上?” 知道她一时害羞得厉害,王登也不去刻意逗弄她,自己端过米粥三两口喝尽了,趁着何灵雨还没来得及从屋内走出去,赶紧添砖加瓦地喊了一句:“我方才都是真心的!但凡往后有违誓言,随便你找谁来取我的头!” 何灵雨 分卷阅读232 分卷阅读23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33 脚下一绊,愣是差点儿平地狗吃屎,也顾不上回头跟他拌嘴,慌不择路地跑掉了。 王登这厢剧烈的喜悦还没消下劲去,连更衣穿靴时都有些细微的手抖,活像是被她那短短一段宣誓主权的话激偏瘫了,上蹿下跳上房揭瓦的精气神都有了。 他俩背着一厢情愿给婚旨的秋维悄咪咪地私定了终生,京城中暗流涌动算是渐渐平息下来,秋维虽说仍是忌惮着已知道苏家秘密的秋笙,到底还是要靠着这小侄子把江南海岸线平定下来,究竟如何安排王登带过来的这些兵马也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他静下心来与董琦、陶清林等人商量一阵,终于确定要将他派往南疆待命,一旦秋笙处有风吹草动,也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前线支援。 至于何灵雨,秋维从亲眼见着此人的第一面起,便知道这人定是个跟她家主子秋子瞻差不多脾性的倔强姑娘,又是个顶有本事的天下奇才,将她贸然安置下去,妥不妥当他是不敢打包票,但这姑娘临阵应变的能力倒被限制住了,别说秋笙,连他都觉得可惜。 走个过场将她带来的军械物资查看了一遍,越查下去,秋维心中越是暗自赞叹起来,这都是些顶尖技术制作出来的杀伤力骇人的新型军械,居然只不过是她前两年的旧作而已。 “何姑娘天赋异禀,可否留本王一两件小物赏玩一番?” 他试探着说了这话,不想何灵雨闻言竟然微微抬起头,那目光虽说按礼法将是有些无礼,秋维却明白这人眼中绝无半点不敬不恭之意。 倒像是怜悯心疼他,眼神中有些同情意味。 “这不过是些小东西罢了,不入流的。”何灵雨随手从大箱子中取出一件当年未经改进的旧式轻甲,抓在手里掂量了几下,轻描淡写道,“这甲笨重成这副德行,虽然以古旧眼光来看能够增加防御能力,然而最新研究出来的轻甲已经找到了甲胄最为密集的排列方式,根本无须给百万将士这样沉重的负担,只一半不到的重量便可达到与这件旧甲不分伯仲的防护力。这都是老东西,要改进才能用的。” 她淡淡说完,将重如千钧的轻甲往箱子里一放,抬手施施然向秋维行了个礼:“王爷,您是要自己琢磨把玩看看呢,还是要属下改制出新来再交到您手上?” 秋维:“...何姑娘天赋奇才,本王实在望尘莫及,还要姑娘多多费心。” “承蒙王爷信任,”何灵雨安之若素地拱手受下他这句半点不掺假的夸赞,再抬头已经开始正儿八经说正事了,“何某与王将军此去南疆处待命,只是先前听说江南战场与外地联系有障碍,就连秋爷...陛下亲自训练出来的信使和炮手都难逃一死,若是生死一线事到临头,也会通信受阻又如何是好?” 秋维被她这话问得好一阵子卡壳,虎视狼顾地眯着眼瞪了这口无遮拦的何灵雨好半晌,终于在对方那双清明干净的眼睛中败下阵来,再想到这人一向刚直不阿有话直说的性子,什么圈圈套套是藏不住的,看了看一旁的王登也是神情无异,不由自主地往好处想了想,估计那消息还没一路顺风传到西北军那儿去。 这姑娘显然是不知道自己眼前就是那个将信使杀人灭口的始作俑者,居然还这般坦荡无邪地问了出来。 秋维咬了咬牙,带着笑的脸上装出一副千金许诺的笃定来:“那倒是本王的疏忽,未曾考虑到此时此刻西洋兵正对陛下军队虎视眈眈,将半数御林军派去暗中保护周折便是,本王向何姑娘保证,诸如此类的事件再不会发生。” 他天然一双尾端上翘的丹凤眼半睁着,隔着影影绰绰的熏香氤氲迷离含情地看过来,若是他舍得拿这样脉脉温润的眼神去看他宫里任何一个女子,恐怕后者当即为他肝脑涂地也是甘愿的。 甚至跪在一边的王登都有些不爽了,暗暗腹诽道:这孙子还说要赐婚旨,这简直就是想自己占便宜,呸,黄鼠狼给鸡拜年,真够欠揍的。 然而何灵雨在这样如沐春风的目光中,只冷冷低下头去,极端客套地答道:“王爷深明大义,何某敬仰。” 从始至终,她一个正眼都未曾赏给秋维过。 王登内心狂笑,在何灵雨若有若无一眼看过来的瞬间,抓紧机会冲她咧开嘴笑了一下,直截了当地把人看脸红了。 当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任凭你人模狗样天生长得比别人多三分妍丽颜色,人家清贵闺阁姑娘照样很是看你不顺眼。橘生淮南,移居淮北则为枳,同一个人同一缕魂魄,在你眼前是金枝玉叶贵人一个,开口都吝啬,在她家那长袜和擦脸布巾混一块洗、早些年还在脸上洗出脚气病的糙汉子面前,却俨然一副含羞带怯的小媳妇面孔。 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谁他娘的知道她什么时候瞎了眼? 秋维阴恻恻地怨念了一会儿,终于渐渐接受了将来后宫少了这么个璧人的悲痛,看着王登那满脸骄矜自得的神情,放在嘴里的“赐婚旨”也就含了不到三刻,便随着一口冷茶气呼呼地掉进了肚子。 这还赐个屁?人家都自己解决了,你还去赐个屁? “姑娘还有何需要?既然今晚便动身,本王力所能及都替姑娘料理。”撬人墙脚眼看着告吹,秋维吹吹衣袖上莫须有的灰尘,一板一眼地装起正人君子来,“尽管开口,本王尽皆为你效劳。” 王登一脸恶心地看着他。 神经比王登还粗上整整一圈的何灵雨察觉不到这其中暗流汹涌,她只偏着头思索片刻,还当真开了口说道:“回王爷,何某还真有一不情之请。” “哦?”秋维笑笑,“但说无妨。” 何灵雨认真道:“陛下、楚公子与韩将军等人对于西洋兵战舰军械的了解都停留在数年之前那场仓促了事的海战中,正如大越这些年来不断从各类甲胄兵器当中寻找突破口一样,雅尔夫必然也不会坐吃山空无事可做。此番水师部队要面对的,是历经数年改造过后的新式西洋兵,论灵活性、杀伤力、技巧性,已然与前些年大相径庭。何某必先行前往江南海岸线,作为阁上观战者加入战斗助陛下一臂之力,而绝不是与王将军一起等待求援号令,恐怕为时已晚。” 方才还在绞尽脑汁琢磨着勾搭小美人的秋维也顺着她的思路想下来,点点头道:“不错,大材小用,可惜。” “承蒙王爷谬赞。”何灵雨简单客套过去,继续道,“因此请王爷准许何某带领临仙董氏众人先一步带军械前去江南,而非在南疆原地待命。” 秋维扬眉一笑:“姑娘这是问我求人来了?” 何灵雨弯腰行礼:“非常时期非常对策,万望王爷理解。” 她这番话个中道理在场没一人不明白,只是王登算了算,知道这人身在战场最是高危的 分卷阅读233 分卷阅读23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34 时刻自己是无法跟在左右保护的,忍不住有些气上心头,却只死死皱着眉头,没说话。 第104章 上道 从苏万越那水师军营辗转前往抵达江南战场顶多也就四五天的工夫,又有楚翛和秋笙两人骑着雪千里在前面带队,他俩倒是早已习惯了雪千里近乎入神登仙的无影腿,一路走一路交头接耳说些闲话,渐渐便将身后跟着的三十万大军抛却脑后,到了最后,愣是连缰绳都不扯着了,随那雪千里自己去。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这秋大爷还是个自幼出身于出了名严格的南大营中的人物,丰青除了带着一干累得人五人六的大军在后头跑成了狗,简直是无计可施。无数句粗口憋在嗓子眼儿里热久了,等着两天半的狂奔结束,愣是纠结出了一声“秋爷劳苦功高,快休息休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就算以往在水师部队里再无法无天,那也是老虎不在猴子称大王,见了正主照样要装怂的,这怂还得真情实意,不能让现在心思比这针眼儿还细溜的秋笙看出破绽来。 他是旁门左道的瞎话听多了,却独独忘记了一件要事——若是有姓楚的那个小白脸在秋笙面前来回晃悠,万岁爷是万万没有多余的神思拿来分给旁人的。 只见秋笙到了地方翻身下马,眨眼间不知如何调转身体迎向又不自觉叼着根草苗子的楚翛,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临了冲他笑笑:“你什么时候添的这毛病?不干不净的,再闹了肚子。” 他们在海岸线军营斜处口停下,迎面正是韩建华等人排列得整齐划一的帅帐,秋笙无意大张旗鼓惊动群众,却奈何不了三十万人浩浩荡荡走过来,远隔十万八千里那漫天扬尘都能让人闻风丧胆了,通信兵赶忙屁滚尿流地跳脚到了正对着沙盘愁眉苦脸的韩建华面前,好半天顺好了气说开话,路充早就反应过来,带着于子忠迎人去了。 眯眼看着路充不紧不慢地就要窜过来,楚翛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秋笙一眼,趁着他被大眼瞪小眼呆住的当口,眼疾手快地将草苗子从自己嘴里抽出来,转而利落干净地戳进了秋笙因惊讶而微张的嘴唇之间,这人甚至还毫无威慑力地威胁道:“含住了,看闹不闹你的肚子。” 秋笙:“...” 被无端非礼了一遭,秋笙微微用力咬住那根早在楚翛嘴里栖息过好一阵子的草苗,舌尖在已被吮得汁液尽失的根芽处舔了舔,竟然尝出了些许奇异甜美的滋味来。 一路上被这俩人惨无人道秀过来的丰青佯装眼瞎,路充和于子忠也装了一把暂歇失明,懒得去过问那根辣眼睛的草苗到底是从谁嘴里拿出来的。 “秋爷,楚公子,”顾不上还没调节过来的于子忠,路充上前简单地行了个礼,见后头还跟着个面生的武将,便问道,“这位将军是?” 秋笙没咂摸干净那草苗上隐隐约约的甜味,一时间竟然不怎么想把它吐出去,身子往旁边一闪给丰青腾出了位置,示意他有事自己说。 “在下水师主将丰青,阁下难不成便是路充路将军?”两人都是刚强性子里带些琐细心术计谋的大将,只此一见便有些如故之感,这一相认后便有些拉不住话闸,嘀嘀咕咕你来我往聊了几句。 沙场将军之间的家长里短,无非便是些兵法兵书三十六计,敌来敌走你死我活,内容大致相差不大,但一人有三魂七魄,心中所想更是千千万数不清的杂乱,两人乱七八糟侃天侃地一大堆,居然还有些投机之势。路充暗暗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决心今后多与此人商讨战术要事,总比对着脑子老不带在身上的韩建华讲课要强得多。 然而此时总不是个长篇大论的好时机,路充将丰青往回过神来的于子忠身边一推:“老于,带着丰兄弟去找韩头儿,这哥们不是个等闲之辈,让他稍微耐心点儿。我跟秋爷交代些事情,没事别让人来找。” 那封白写了的信还在于子忠怀里搁着,他自然还一五一十记得南疆那破地方发生了些什么鬼事,明白涉及皇权争斗非礼勿听,连忙眼观鼻鼻观口,拉着对指点江山的路大哥还有所眷恋的丰青一溜烟消失了。 知道路充要说正事,这根草再煞风景地呆在他嘴里自然不怎么妥当,可这草简直像是在草心里头裹了蜜一样,干吮了这么半天似乎还有未尽的甜味,要随手扔掉又实在舍不得,进退维谷半天,秋笙回头看看始终默默无语站在他身后的楚翛。 那人见他毫无征兆地看过来,似乎是有一瞬间的呆滞,却还是扬扬眉冲他笑了笑,那唇齿间又含住了一颗新草。 没所谓了。秋笙想,低头将早已蔫掉的草苗吐到一边,准备等会儿说完了话去抢现在躺在楚翛嘴里的那一株。 反正他含过的都是甜的。 一直作壁上观的阁主闹不清他这番意味不明的深刻目光是怎么来的,眼下外人在此也不好深究,只冲路充挑挑眉道:“路将军,何事要说?” 秋笙视奸了他半天,过了把看得着吃不到的干瘾,只一个转头间便有些正襟危坐了:“老路,原先阿翛那调兵令里头没把你调到江南来,你是自己从南疆一路跑来的,南疆出问题了?” 路充大惊失色道:“谁谁谁的调兵令?” 始作俑者楚翛镇定自若地认罪道:“是我模仿子瞻的字迹骗过韩将军,谁让他以前调兵从不盖军印。” 被出卖的万岁爷支支吾吾道:“可我那次分明是盖了的...” “秋秋秋爷,”路充抖擞了半天,简明扼要地给他下了评语,“你心真大。” “我自己的媳妇儿担心什么,害不了我。”秋笙挥挥手将此事翻篇,“南疆怎么?查出什么好东西来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路充也是懒得管他这把烂官司,只略微思索片刻整理了措辞,道:“韩头儿没从接调兵令从南疆溜之大吉时,我二人在南疆处发现了座前不久刚刚搭建完毕的简陋小阁子,有一女尸伏倒其上,身体中满是南疆盛产的各式蛊虫,密密麻麻甚是可怖。之后韩头儿自己跑到江南吹海风受苦受难去了,我带着个把弟兄,将那小阁拆了个干净,雕梁画栋都支离破碎后,底下竟是个空间不小的密室...” 看着秋笙的嘴唇渐渐抿紧了,路充还有些不明所以,就看还痞里痞气叼着草的楚翛蹭过来揽住了秋笙肩膀,转脸冲他道:“路将军,入密室可还有旁人?” 这回光路充有些目瞪口呆,秋笙本人倒是已经开始对这蛔虫精的种种本事安之若素起来,反倒是伸手把那草叶子抢了过来,放嘴里咂吮着那若有若无的甜意。 楚翛很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几眼,愣是不知道这人为何突然间对自己嘴里这根草这样感兴趣。 “当时 分卷阅读234 分卷阅读23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35 我身旁有个很懂太极八卦图的能人,现下给我念叨了一遍‘乾三连,坤六断;离中虚,坎中满;震仰盂,艮覆碗;兑上缺,巽下断’那一堆有用没用的玩意,说是这密室正处在个八卦阵上极凶险的位置。神神鬼鬼地一通啰嗦,大白天里日头那样大,也能被他说得阴风阵阵甚是吓人,那一帮孙子不仅自己不愿意下去,就连我也要拦住。后来是我自己偷偷溜进去瞧见的东西,秋爷,除了我没人看着,放心。” 秋笙只不过担心人多口杂,或许那底下原本并无什么凶神恶煞之物,市井言论传遍久了,自然会有些失真偏差之处,到时候危言耸听吓住了天下百姓,反倒不好办了。 他摆摆手示意路充继续说,只见他稍稍一顿,似乎是在观察秋笙的脸色。 楚翛被抢了草苗子,不知道又跑到哪个旮旯角里翻腾新的去了,没了代替发言的蛔虫精,秋笙只好亲自道:“苏万越的老底我查遍了,还怕南疆这点刺激?你但说无妨,至于怎么处理宫里那居心叵测的老油条是战后的事情,上战场我不会受这事影响。” 这人想得倒挺开,看来是一路上没少被楚大公子做思想功课,显得自己以小人心夺君子腹了,路充收拾好衣服往地上一跪,低声道:“秋爷,南疆巫蛊寨寨主,死得冤枉。” 秋笙微微眯紧了眼睛。 路充:“险些遭遇灭族之灾的南疆民众并无二心,所谓不恭不敬要在万岁爷头上动土一事,冤枉。南大营与萨满川木争夺江南八郡之时,乃是那人委派江湖势力威逼利诱寨主将全数财物交付,所谓不给朝廷上供也是事出有因,全然与忠贞恭谨说不上关系。将南疆利用完毕后准备杀人灭口,这才给当时身陷江南八郡的秋爷发军报,声称寨主心怀不轨欲行刺陛下,实属无稽之谈...这这实在是...” 他强行把持着不动声色,话语间颠三倒四的称呼却已经将他出卖了个彻底。 秋笙差不多猜到了□□分,加上在苏万越那里早把秋维最为罄竹难书的罪行听了个底儿掉,这时反倒没那么气上心头怒发冲冠了,对比着有些情绪激动的路充更是显得沉稳异常:“怎么?” 路充已经有些咬牙切齿,顾忌着那人皇氏子孙的特殊身份,似乎是将含在唇缝间的阴毒诅咒压了许久,最终不痛不痒地道:“实在是...其心可诛。” “岂止可诛他一人,”重新咬着小草苗转悠回来的楚翛气定神闲地添了一句,“简直可以去诛九族了。” 称职的蠢货都是吃着嘴里的看着锅里的,秋笙瞅着那晃悠在楚翛嘴角的草叶,总觉得比眼下自己嘴里这根要甜上不少,心头泛痒蠢蠢欲动,却冷不丁接了这么句话,这按照楚大阁主的标准也该下地狱的万岁爷哭笑不得道:“别闹...老路?” “秋爷你做何计划?”路充将声音压低,凑近了道,“只要你开口一句话,整个南大营便唯你马首是瞻,凭他那些神鬼间杂的江湖势力,揍不死他。” 楚翛闻言高高挑起了眉梢,看他神情似乎是强忍着满脸的笑意,努力憋出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来。 不同于他与秋笙两人都是实在在江湖里混迹过的,这个路充却是从小到大始终老实呆在军营里念着兵书长大,接受的一直都是那帮腐朽老儒的老一套落后思想教育,自认为管他江湖帮派闹得再大再凶,也不是能和朝廷正规军队相提并论的。 他这般理解其实倒也并无不妥,山野势力再翻天覆地还是窝在这大越的山河之下折腾一二,捣鼓出个核心力量之前还要各自内斗争乱一番,没成气候之前先自毙,自己倒是真弄不出什么大名堂来。 只是一旦天下间大大小小门派全数联合统一起来,并且还是在全大越最有坏心眼的秋维指导下,就算正统势力是在未来皇位皇权之争中占了先机,这零零碎碎一堆野敌人无时无刻不虎视眈眈,也足够让秋笙枕戈待旦心惊肉跳,还当个什么劲的皇帝? 这些路充想不到,秋笙也懒得在这大战当前的节骨眼儿上跟他解释,只简单道:“你这好大一个军帐,进了一两只跳蚤就够你如坐针毡好一阵了,更别说这还是一窝子居心叵测想往你耳朵里大举进攻的大家族跳蚤。要是真起了冲突,我们俩没一个好受的...老韩呢?” 路充被万岁爷好一阵子耳提面命下来似乎举一反三明白了些道理,还没来得及点头回答,隐隐便见有个人影从旁边忽地一下冒出来,原是终于受够了不着边际的通信兵继续纠缠的韩建华。这人身上还裹着一袭整装的铁砂裘,显得整个人格外高大威武起来,几乎一下子便要将路充从头到脚挡了个结实:“秋爷。” 无论是当年秋笙作为皇室子孙高人一等,还是眼下他万人之上掌握大越生杀大权,同在老韩将军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两人一向就没什么芥蒂尊卑的概念,仔细盘算盘算,韩建华还勉强称得上是秋笙同门师兄,两人从小到大折腾玩闹已如饮水用膳一般自然。平日里习惯了韩建华对他直呼大名外加动手动脚教训一二的秋笙,冷不丁接了这么句“秋爷”,登时被砸得眼冒金星,恨不得五体投地给韩建华跪下。 “你...”他艰难地捋顺了舌头,“老韩,什么时候添的毛病。” 仿佛处身事外的楚翛依旧老神在在地歪在马背边含草苗子,韩建华影影绰绰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忽视了秋笙的抗议,转而正经道:“估计过不了多久,雅尔夫那边便会知道你二人回到江南一事,大战在所难免,是时候商讨对策出来。” 秋笙倒也乐得占他这点便宜,便顺口接下:“死士军的兵我也是见过的,虽说这支军队凭借那兵法大精方久的一番整顿,说到底却连回真正的海上激战都未曾参与过,所谓战略战术,终究还是纸上谈兵的成分多些。而那丰将军却是当初带兵上海战前线的主将,老韩,委屈你些,这些日子跟着他多练练兵,多少还能有些长进。” 韩建华知道这句长进,既是说要自己精进统帅总领术数,又是说要死士军与南大营里头那些好手修习锻炼好了本事,将来上了战场能一鼓作气起来。 按说亲自带兵多年的统帅都是有些心高气傲,像南大营总统领这样的职位中人,想来更应该有几分恃才傲物天下无双的清高,大抵是不愿轻易向位子低些的同行低头的。 人吃五谷杂粮,心有七情六欲,其中更是有千万难解心结困顿至死,仁义立法从小念叨了不少,却不过一回沙场腥风血雨就足以将心性尽数推翻重建。见过血肉横飞以命相搏,见过弹炮交加铺天盖地而来,将一个个鲜活生命绞缠至支离破碎的肉体残块,淋漓着浑身的鲜血脑浆死里逃生,这才知道彻彻底底的死亡前究竟为何物,留取 分卷阅读235 分卷阅读23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36 丹心照汗青的胆魄,未经风霜刀剑,先磨去三分傲骨。 人生来便自私自利,孺子可教也是生后循序渐进事,天时地利人和,偏偏他生得便有些许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英勇,万里挑一出了个名将,天地日月精华成此一人。 韩建华对此万分乐意接受:“这有何委屈,方才于子忠带人来找我,不出三五句便能知道是个天赋异禀的厉害人物,这些年畏缩在苏万越手下不得施展拳脚实在是暴殄天物。这些天死士军和南大营给他练,我去瞧瞧水师部队□□练得如何,倒也顺手牵羊学几招...对,还有件事,王爷送了封信件来,说是调西北军十万人马前往南疆作为援兵,这一队是王登带着;还有何姑娘,正拖着大包小提馏一路飞奔过来,估计不会比你那只小白鸟慢多少,也就这两天的事,就到了。” “她倒是自觉,省得我再特意从王登手里把她调过来了。”秋笙揉了揉下巴,正要回身带着楚翛一同去瞧瞧沙盘,却听他在身后淡淡道:“子瞻,雅尔夫那边有楚筌助力,那鬼东西这两日必定眼睛都不敢眨地瞪着我,他们知道消息的时间一定不会晚,也就今明几日的事情,多出来的空闲都是他老人家闲的没事白送来的,得早做准备。” 韩建华一愣:“楚筌?公子你亲戚?” 楚翛皱着眉略反应了一会儿,愣是没弄明白楚筌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只听路充道:“这人便是那给雅尔夫出馊主意的新军师了,也必定是这个人,一直在等楚公子。” 难得有个不知情的旁人猜得这样准,楚翛微微一愣,随即便牵起嘴角轻轻笑了起来:“没错,他是在等我...”突然禁了声,等到他再开口说话时,面庞似乎已泛起浅淡的青黑色,秋笙静静地看着他,只觉许多年前便已消失在此人身上的杀伐戾气,再度鲜明地镌刻在他脸上。 与从前受那怪物控制不同,这一次,是楚翛本人名正言顺要取鬼性命的杀意,带动得秋笙周身血液都微微沸腾起来。 第105章 征战 楚翛料事如□□号在军中叫的格外响亮,若是他早上起了床开金口说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就算是眼下晴空万里半点乌云也无,满军营里的人也没有出门胆敢不带斗笠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怕那不过是阁主清晨梦醒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胡话。 胡话尚且奉若神明,更别提楚翛实打实的正经话了。自从前几日楚翛掷地有声敲定不日便将开战,韩建华与秋笙几人便几乎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对比而言死士军南大营将士或许还好些,却也不过每日三个时辰的睡眠时间,只要楚翛天还没亮便敲敲军帐门口那只破锣,不管十万八千里远的帐里人都得神清气爽地整装出发。而英明神武的楚大阁主,则可以在尽职尽责叫醒全军将士之后,如获大赦地回去闷一个回笼觉。 直到秋笙那破嘴鹦鹉忙完了一干事情,叽叽喳喳地把他从床上闹腾起来。 帐外天光微泻,隐约间可见恍惚朦胧一层云雾似的东西罩在眼底身前,麻木的头脑反应了半晌,这才知道是每回他睡前,秋笙特意跑来给他挂上的遮光布帘。 床前一个人影,楚翛正要抬手揉揉眼睛,却被眼前人探手过来一把捞住:“别揉,我去给你打盆水来。” 那人轻轻抓了片刻,察觉到他似乎并没有再上手揉眼睛的冲动,这才慢腾腾地转身走开,取了桌下一只小木盆打水去了。 果真是破嘴老鹦鹉,这事都要管一管,楚翛身子骨一软瘫倒在床上,迷迷糊糊间看了眼层层叠叠隔住的天色,愣生生地想道:今天来的早,天还没全亮呢。 该是又生了变故。 楚翛回身将小团枕微微垫高,半坐身来清醒不少,慢条斯理地将近来几日状况算了个分明——虽然秋笙始终强调韩建华等人是在纸上谈兵瞎胡闹,但那也是万岁爷水准门槛太高的缘故,眼里看过更上一层楼的高人,便再难容这些皮打皮闹得过家家,倒也是他一天不落地往练兵场跑,全军大约有五十万将士,乍一看,竟然一个赛一个得面若寒蝉严肃认真,不过区区三五日,便在丰青手下抽丝剥茧地成长历练起来,已然和先前大相径庭,两副样子了。 自此,死士军与南大营部分军队正式被编入水师部队中,经由丰青与楚翛两人昼夜不休的两日敲定,总算是归结出了个编军方案。还是大抵顺着楚翛的意思,将五十万大军大致分成四队,其中三队分为前中后,剩余一队按照充当军师作壁上观的路充指示,随机应变,而秋笙自然被楚翛毫不犹豫地安排到了殿后扫尾的位置。 这军中没一个不晓得秋笙那最是喜欢开前线的脾气,军令刚一定下来发散下去,大军之中交头接耳一阵,愣是没搞明白楚翛为何要把虎狼之师领头羊秋笙放到最后去打扫战场,等了半天见秋爷本人一声不吱没啥意见,时间长了也就认下习惯,再不去多管闲事。 按秋笙以往背上插着支羽箭还能横冲直撞披荆斩棘的脾气,吐了回血他压根儿就没当回事,岂料随着他们从苏万越处回到江南的这一路上,胸口闷痛竟是有增无减,喝了两壶药酒愣是不见效用,无可奈何之下本想瞒着自己看看赤脚大夫,却先一步被楚翛按住了脉门,这下蛛丝马迹都被看走了,一败涂地有口难言之下,只好任由楚翛把他安置去给韩建华等人的后路战场擦屁股。 楚翛一路想过来,对这阵容安排简直是心满意足,不怕他雅尔夫随时随地耍流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实在没什么好担惊受怕的。 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地轻笑出来,正端着盆热水晃进来的秋笙看着他这满脸意味不明的笑意,先是习惯一样跟着他笑了两下,片刻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孙子说不定连战场都不让我上了,一脸的坏笑,保准没有好屁。 楚翛听着他进来,抬手便要扯过桌边的长带去绑头发,可爪子刚伸出去还没碰着带子梢,便被秋笙探过来的手掌接了个正着。他方才去井边正打了水回来,手指间还有些井水浸透的微凉,掌心却是温润的一片暖意,这手短暂地握住楚翛骨节分明的手指一触即放,转而取了他搁在边上的长带,低声道:“我来。” 这把头发长得直从头顶披到腰际,又在军营中独有的雪白床被间落花流水散开一角,楚翛微微一愣神的工夫,那人已抓起他一把长发,在掌心中慢慢收拢,不由失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唔,”秋笙手上动作不停,却是漫不经心淡淡道,“那我非奸即盗的时候多了。” 军帐中连个铜镜也无,楚翛却也不必回头,便知道秋笙眼下必定是端的满面若无其事,看似风平浪静的一副模样,却不知暗自里藏着些什 分卷阅读236 分卷阅读23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37 么琐事烦忧,不动声色罢了。 最初见他时,秋笙还是个半点情绪都直截了当挂在脸上的潇洒少年郎,没多少沉淀的脑子里头担不住事情,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能被人一五一十看了去,纯良无害得甚至有几分傻气。 而如今,不知何时起便知道将恼怒悲愤都在心中藏起三分,留下来给人家看的,不过是张淡泊安然的笑脸,分毫看不出端倪。 楚翛轻轻叹了口气,身后人手脚不怎么利索,留一缕散发长长落在他肩头。他这才微微转过身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秋笙正打弯的手指一顿,暂时却未答话,只按部就班地将长发梳理整齐绑好,转身看过来,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阿翛,今早卯时三刻,雅尔夫一颗震天动地的大炮弹正落在练兵场不远的空地,整个军营中五十万人都被惊醒,所幸没有兵将伤亡,他们也没有再兴风作浪的打算,想来只是示威而已。” “示威?”楚翛就着凉丝丝的井水洗了把脸,冲秋笙眨眨眼道,“恐怕不是,这也该是楚筌的主意,这人一向教条得令人发指,就算是向有切肤之痛的杀父仇人开战,也从来不玩阴险手段,估计这是提醒你一声,大概是个开战大炮的意思。” 他好心好意提点完,可直到他马虎潦草地洗完了脸,秋笙都没有挪屁股的意图,正要开口再问,却听他道:“我知道,老韩和丰青已经带人去了。” “那...”楚翛一瞬间有点懵神,然而等他慢悠悠地想了一圈,再看看秋笙那一脸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试探道,“你方才是说,军营中五十万人都被惊醒...” 秋笙:“连库房里那耳背得跟聋子没差的老爷子都被震起来了。” 楚翛一怔:“只有我...” “五十万人,只有你没醒,”秋笙捏了捏眉心,坐在床边拉住了他的手道,“或者说,当时醒来的那个模样、那种姿态,不是你。” “你说明白...”楚翛只觉脑仁一阵生疼,那消逝已久的惊慌失措再度翻上心头,激得他恶心不已,“怎么就不是我了?” 秋笙拽过他的手轻轻扣在掌心,两人相处时间久了,每当秋笙想要尽力安慰他家阁主的时候,便会做出这番近乎讨好撒娇的姿势,以至于眼下万岁爷明明半个字都没说,楚翛已未卜先知地扬了扬嘴角,奈何心气着实不平,只不过苦笑了一下。 “那炮弹凌晨时分轰进来,外头七嘴八舌地说得喧嚣,我本是想披上件衣裳便与你一道走出去看看,却不想你只是挺直了身子半坐在床上,不动不说,安静得吓人。”秋笙微微一顿,“千方百计,就差把那滚烫的蜡油往你身上倒个干净,又要掩人耳目悄悄地叫你,我也是实在没别的招数,黔驴技穷之后只好陪你一同在床上装聋哑。等外头吵闹声渐渐平息,我本想试探着再唤你一回,可你却将双眼一闭,翻身睡去了。” 楚翛眼角发红地看着他,始终没说话。 “而且绝不是梦游,你那时双眼还在嘀哩咕噜来回转,分明是个有神智的模样,”秋笙握住他手指的力道稍稍加重了,语调愈发低沉,“但无论我如何唤你,你却自始至终都未曾理我。我当时便存了疑心,该不会是...” “除了他还能有谁。”楚翛冷笑一声,将手臂微微抬起,只见由番茄蛋真身化成的那颗发光小球正沿着骨肉分明的臂膀慢慢下移,透过那苍白细腻的皮肤,简直像是个火球一般灼烧着他的内脏,无端惹人心疼。 秋笙将眼神别开,落到了他更加惨白如纸的脸上:“为何还会如此...” 楚翛静静地看了他半晌,这才凄凄惨惨地笑了出来。 告诉他什么?告诉他启魂灯被楚筌联系了内应盗走,体内番茄蛋的神魂只有在他神智清醒时方能保他周全么?告诉他自己仍是个一魄流离在外的怪物么? 净然当时显然是没将这盏启魂灯的效用放得太高,又过分信任那神魂带来的力量,竟是忘却它本就是用来打通召雪千里元神道路的凭借,一心二用,未免想的太美了。 若是世上当真有能够完全替代启魂灯之物,楚筌何必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到崔嵬阁将它盗走? 这世上本就有太多东西是独一无二的,只不过失了一样痛彻心扉,再换了一种聊以□□罢了。 楚翛一时间再不愿想以后,恨不得当机立断死在当前眼下,身后事全数交代给旁人料理,再不费自己的心神。 原来被逼到无计可施一步,只能躲在角落之中供他人指点而再不能说出半句话来的时候,是宁可一死了之的。太多的疼痛琐琐碎碎压在身上叠成一座令人叹为观止的大山,那被猝然压倒在山下的凡人束手无措地缩成一团,哪怕求生求逃离此处的欲望再强烈,也会在看到究竟是何物妨碍了自己伸展躯体时,猛然丧失了所有的信心。 至此方才明白,死倒真是种解脱,活在这牛鬼蛇神四处奔逃的人世间,才真真是费尽力气。 天兵天将竟与此人为伍,他低头沉沉笑了一声,谁说天道公正自有神明主持伸冤?谁说诚心诚意拜会神佛便能愿者上钩?谁说神仙无欲无求?谁说浑身披散星辰万里的神明便注定本心向善,见人间疾苦便无私施以援手! 怎可能? 怎可能! 神明最初为何为神明?天地间为何人妖鬼仙天生分三六九等?为何要,究竟为何要我仰视他们,偏偏去顶礼膜拜那些无所作为的神仙! 他们施与什么了么?连年大旱三载终于求得一场甘霖,庄稼农物在乡野间白白枯死三年之久,不问缘由不求因果,只要不死,便始终向那虚无之空中的神明摇尾乞怜么! 他们吃谁的香火?他们究竟靠谁来养活! 凭什么他们就要高高在上?! 荒谬!荒唐!这天地三界间成规矩之前,难道不问问苍生,不问问良心的么! 恍惚又想到临走前未能得见一面的云雀山神,她若知道自己眼下在与接受了楚筌魂灵的天界诸神作对,不知该是个什么神情。 既然给了我性命,又想轻而易举夺之而丝毫不问正主意见是什么道理?既然这世间本就肮脏不公得令人发指,为何又要任由这仓皇人间变本加厉得错乱起来?既然山河即使破碎仍然如此壮美震撼,究竟是一步走错在哪里,要在这璀璨绚烂天下以血色为笔墨,染一地惊心动魄的山水画? 生而为人,便要这般受一亡魂幽灵了无道理的指派么?说他执念深重,你可曾真真切切看一看我的刻骨执念于他究竟如何?连个机会都不给我便这样草率决定,千万年长久寿命,却为一缕残破魂灵,连这区区百十年都等不及的么! 隐忍数年的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震颤心肺,楚翛不过刹 分卷阅读237 分卷阅读23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38 那间便面色灰白,唇角颤抖半晌,俨然一副血色将冲破喉头的模样,却始终只是微微弓起身子,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吐了口气:“我...” 区区一个字都带了半分血腥气,这些年诸多的苦味终于聚集到了一处得以宣泄,却只是张着口,半个字说不出。 秋笙自始至终紧紧握着他的手,见这人恍惚了半天的眼神终于有了焦点,这才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一字一顿地道:“阿翛,看我一眼。” 楚翛从过于激烈的心绪中慢慢回过神来,失却焦距很久的目光渐渐聚在秋笙的脸上。他似乎是还没回过神来,却在看到秋笙面容的一瞬间,像是习惯性一般微微牵起了嘴角笑了一下。 秋笙默默看着他这番神情变化,蓦然间觉得心窝口一阵剧痛,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这人在独自承受如此山倒之势的痛楚时,居然还能如此这般的气定神闲,甚至在那晚与他和盘托出时,都自始至终保持着安和平静的气度,半点失控悲痛看不出来。 想来是只要他在身边,楚翛总会竭尽全力将他各种负面情绪隐藏起来,哪怕是当真忍耐不得,也必会掩人耳目地寻个角落暗自舔舐伤口,只言片语不透露半分,个中缘由他不愿一点一滴揣摩,生怕无论想的多了少了,都辜负了他的心意。 眼下明明是派快要痛哭出声的神情,却仍是吊着神笑了过来,那笑容分明又与他平日里冷眼看人时的漠然不同,是那想笑却又笑不成,满面凄楚颜色,无端动人心魄。 “你曾说过...你我之间,千万世事,不欺不瞒,但且如实告知,二人共同承担。”秋笙握着他的手微微抬高到嘴边吻了一下,那声音像是含在唇齿间不甚清楚,却又分外低沉沙哑,又是这样深情难抑的情愫夹杂其中,绞缠住心头情意一双翻腾,不能不动心动情,“我早已倾心倾情交付之,只盼你...不负此誓。” 楚翛眼前已经有些迷雾朦胧,瞅着他的眉眼无言片刻,这才淡声道:“原本能锁我魂魄不受外物干扰的东西,已被楚筌盗走,如今我受那飞离一魄的影响厉害的很,如若他此番铁了心要拿我的性命,恐怕我很难...” 他停顿了很久,再三看着秋笙尽全力装作平稳的脸色,低声道:“我很难活着从战场中走出来。”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来,硬是在秋笙只对着他柔软的心坎中砸了个深坑出来,这青年却拼尽力气云淡风轻起来:“瞧你这话说的,我哪一仗打得不是提心吊胆生死一线?这不还是靠着狗屎运混到了今天?你,你比我...怎可能会...” “子瞻,”楚翛轻声打断他,似乎这个话头一开,剩下的再多事情都能以一番心平气和的态度交代,“这不一样,若是他赢过我,我这具肉身仍然活着,不过是换了个别样灵魂栖居其中,而我,下十八层阎王殿灰飞烟灭而已。凡人之死,乃是肉身死去再投胎,和这个...不一样的。” 想来人目瞪口呆到了极致,像是种乐极生悲的泪水一般,秋笙神情竟愈发镇定平和起来:“那也就是说,若他胜,日后便顶着你的皮囊过活?而真正的你,已神魂不复再难转生?” 面具戴久了也会慢慢崩裂,说到最后一字,秋笙已有声线失控的征兆,却生生吞了下去没发出来动静,冷静半晌,道:“是这个意思么?” 他转头看向楚翛,见这张对着自己永远是一副温柔神色的面孔,桃李依旧笑春风一般地和煦温暖着,自他唇间,缓缓道:“是。” 秋笙头皮轰然一炸,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从帐内走出来的,整个人像是被泡在一只闷了百八十年的女儿红里头,与佳酿一同熬成了一壶醉人神智的烈酒,五内俱焚一般的痛楚在迷茫间倾倒而来,疼得他眼角泛泪,却已经哭不出来。 他茫茫然看向无边山清水秀,被抽走神魂一般无措地想到:若是他不在了,我平定山河给谁看呢?这样艰辛苦楚一路走来,若是他被那孤魂野鬼夺舍,岂不都是些黄汤苦酒,淋漓尽致卖出些可怜相,还给谁看呢? 他就这样仿佛被抽走全身力道一般傻站在军营口,眼睁睁看着西洋兵第一颗正式开战的火炮飞来,正落在高阁前不远的海面上,一片水花激荡好生热闹,连带着心跳都有些失了节奏,莫名其妙地狼血滚烫起来。 我的人... 他默默想着,一面慢慢从腰间摸出了承影剑,手指顺势一别,将轻甲服牢牢锁在了身上。 哪怕直到双双赴死,都要由我亲手保护周全。 第106章 征战 雅尔夫斜着眼睛看向一旁已弃了木偶身的幽灵,感慨此人虽说身负一箩筐的各种臭毛病,其中自视清高刚愎自用更是已达到一种登峰造极的地步,但他所能坚守秉持的某些陈科旧律,倒分明是这血腥杀戮气息过重的鬼魂身上残存的最后一点人情冷暖,不像是个飘泊无依的死鬼了。 譬如说在开战前对着人家空地放礼炮这一点,就让一向喜欢快进快攻、以求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雅尔夫甚是难以理解,再加上楚筌仅仅是吩咐完毕之后便消失无踪的可疑行径,以至于终于要在天光全然放亮时出兵,雅尔夫都是一脸的不知所措:“大师,您这...” 这回只不过是稍稍试试水罢了,并未发动西洋水师中的决定性力量,四艘全新研究出来的杀伤力巨大的战舰仍然停在原地不动,真正航行出去的都是些西洋教皇那处费用不足而暂且搁置的老旧战舰。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些老东西被军中能工巧匠一番敲打修补,竟能让从近处仍看不出什么破绽,只有在实战中双方交起火来时,那又沉又重准头极差的炮弹才能看出其中差别。 他俩现在正站在开出去的六艘战舰中最靠后的一艘上面,雅尔夫遵循一如既往的惯例,用各式防火防爆防猝死的甲胄将自己厚厚地裹成了一狗熊,绿豆大的小鸡屎眼居然还要架上巨大护目镜保护着,整个人本来就甚是庞大,这下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将自己全身都包裹起来,从头到脚便是两个声名赫赫的大字——怕死。 楚筌颇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却是缕飘渺无影的魂灵,连半点表情神气都做不出来,就算是当真有了神情,天地间恐怕也只有楚翛一人能看得到。 等六艘战舰和各个补给舰慢慢开出港口,楚筌连看都未曾看大狗熊雅尔夫一眼便飘飘然离开,谁知还没飘出多远,就听雅尔夫在后头吊着他那破锣嗓子高叫道:“军师!前头危险!” 啧。 他狠狠皱了下眉头,心道:为何我当时偏要跟这类猪狗一般的人合作?我是疯了么! 牢骚归牢骚,黑影在不停向前移动的同时,突然从中分崩离析出来小小的一团黑球,这黑球像是有了生 分卷阅读238 分卷阅读23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39 命一般在舰队之间翻滚来回,终于在雅尔夫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滚到了他眼前,扑腾挣扎了两下,艰难地从缓慢流动的黑雾躯体中漏出一双眼睛来。那眼睛却不知为何是对花白花白的颜色,碍于它那雾气一样的身体还在不断流动,这眼珠也随波逐流地左右来回晃荡,阴森森地冒着死气,却是眨也不眨地盯紧了他。 雅尔夫只觉跟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楚筌混了这样久,也该有点对牛鬼蛇神的抵抗能力,却不想好歹常常呆在木偶身里的楚筌陡然换成了这么个丑东西,一时间接受不住,差点儿被这鬼球球吓尿了裤子。 这鬼球是个楚筌大发慈悲割舍下来的神魂残角,虽然半点能耐也无,也丝毫不懂得如何开口说话,却能够相助楚筌本人十万八千里之外看到雅尔夫究竟作何举动,若这人所作所为乃是他不愿不满,当机立断便抽身回来,不过是当了个审视官的角色。 还好他今日并不打算与楚翛动手玩真格的,因此也不指望雅尔夫能在脱离援手的情况下自己将秋笙与韩建华等人一股脑收拾了——这人本就在战术上有些大多数西洋人都有的激进弊端,何况在他一门心思将楚翛引过来而造成眼下不利的状况,这样的心性脾气去打持久战的仗简直是雪上加霜,自个儿能混出点儿名堂来不外乎是天方夜谭。 楚筌不愿再去搭理他,只飘忽着身子渐渐转移到舰队的最前方,几门炮弹送过去后,对面果真应声点了枚迎灯弹出来炸了,虽说眼下正是天光微绽视线清明之际,这般一着亮世间的炮弹还是能够令人更警醒三分,身在最后一艘战舰上的秋笙也借着这片刻间不同寻常的光芒,终于看清了那长身玉立站在丰青身边的人是谁,憋在心窝的一口热血差点儿被生生气出来:“你...” 明明远隔数里之地连容颜相貌都看不分明,那人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微微转过头来,火光掩映间,似乎是冲他轻笑一下。 正是那他本以为此刻安生呆在军帐里头的楚翛。 那人不知何时浑身上下一袭轻甲服贴合,背上是那出生入死从不离手的万尺弓,手中松松垮垮抓着把九黎族中人惯用的长刀,那刀锋格外刻意地被磨砺得分外尖薄惹眼,活像是只看一眼便要人性命一般的狠厉。 嘴边那存留许久的笑意,却是背道而驰的温柔暖人。 然而眼下这般光景,四艘战舰如离弦的箭一般一去不回,他又在这最后一艘之上带兵扫尾,只要楚翛铁了心咬牙不回来,他无论如何不会用强将这人往回带,大局当前,却为儿女私情所困,成何体统?! 他怔怔地看着那笑容,莫名其妙间竟有种此人将一去再不复返的预感,心头一片骇人的清冷冰凉,冻得他遍体生寒,眼神却是分毫不愿意移开,只愣愣地看着他,直到那人微微收敛了眉眼,轻轻将隔在他蝴蝶骨上的万尺弓稍加转动角度,像是低头轻叹一声,挪开几步,再看不清他身影了。 秋笙艰难地在这般锥心的痛苦中找回了神智,抬手将千里眼往头顶随手一扒拉,只见丰青带的那艘战舰几乎以一种横冲直撞的架势猛地插进了敌方破烂舰队的缝隙之间,紧接着于子忠便随机应变调转方向,顺着丰青十足马力生生撞出来的空隙直洞穿进去。对面舰队的排兵布阵本就平庸至极,被这两人不知死活地玩命一撞,愣是在层层叠叠的旧战舰中冲出了一条血路,连大杀器火炮弹都不知究竟该往哪里放了,一个手抖,险些直接轰掉自己一帮倒霉战友。 丰青到底是有经验,三两下甩尾极其漂亮干脆,堪堪擦边躲过无数个直取甲板的要命炮弹,往后瞧一眼,看于子忠尽职尽责地按照原计划路线,将敌方阵营冲了个七零八落,趁稳当当坐在最后一艘战舰上的雅尔夫还没反应过来,瞅准空子当即炸了个军信弹,也不管信息能不能传递过去,只扯着嗓子高声喊道:“老韩斜冲其上!直杀过去便是!秋爷!向远了开炮!快——” 好在韩建华这货虽说平时又聋又痴脑子反应慢半拍,但一旦到了这种时候,那简直是如有神助一般,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丰青话音未落,他便已动手开足马力冲上前去。而那边有些神飞天外的秋笙在紧要关头也还算靠得住,一个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楚,便迅速按照指令招呼炮手,调整角度时抬头眯着眼看看高阁上的路充,只等着那人重重点了下头去,这才放心大胆地将火炮噼里啪啦地射了出去。 楚翛带回来的那些材料足够做成不少的赤血,但毕竟考虑到眼下还未到最终拼死一战的时候,多省省总归不是坏事。 况且...秋笙将千里眼一把扯下来戴到眼前,看到丰青带着他那艘战舰追得着实太过凶猛,眼下的距离虽说尚且不近,可难以保证片刻后会演变成个什么样子,赤血波及的范围那样大,自己是吃过苦头的,万一伤到阿翛... 楚翛本人倒是始终保持着无所畏惧的勇者精神,就上回他嘴里叼着根草苗来回瞎晃荡的时候,他身上那种“天意今日便要绝我,老子一条好汉投胎还是个风云人物,绝不稀罕苟活到第二天”的气度便彰显得淋漓尽致了,至少在秋笙本人眼里,此人就是这么个货色。 他自己不把这条小命当回事,秋笙只好千方百计暗中照料守着他,生怕眼皮子一跳,这人就愣生生地灰飞烟灭,再寻不着了。 放完一通炮弹,整片海面都是一阵黑乎乎的乌烟瘴气,隐约间听到不远处韩建华高吼一声“放箭”,他说话时便扬手放了只带着火星的迎灯弹,他带的那支随机应变舰队上全数弓箭手便借着这稍纵即逝的光辉,箭雨照着西洋兵第一艘战舰劈头盖脸便扫过去,愣是将好端端一块甲板射成了只大刺猬。 雅尔夫就算远在最后一艘补给舰上也将这副惨状看了个清楚,从前虽然话说的有些难听,但毕竟还是看在是教皇亲自给了权利的份上,多少是相信半人半鬼的楚筌终究还是靠谱的,何况教皇在前来征战之前,特意千叮咛万嘱咐他要万万事服从楚筌的安排,以至于他雅尔夫始终将这场海战的中心放在对方身上,自己则高高挂起,准备擦亮了眼睛看看这神仙究竟是怎么排兵布阵的。 如果说在半夜里看了楚筌松垮细碎的排阵方式时,他还只是稍有怀疑此人是否是头一回上海战,并且还不怎么打算认真钻研战术,那轮到情况如此之糟的眼下,那人居然神龙见首不见尾地溜之大吉,雅尔夫终于可以打包票认同——这人他娘的跟他西洋兵压根儿就不齐心,原先是耍他家教皇玩呢! 教皇心善,又对自己家的宗教信仰有着迷一般的自信心,看着楚筌飘忽着身体晃荡进来、肢体僵硬地做了一串生疏的顶礼膜拜姿势,便对此人信以为真,再加上 分卷阅读239 分卷阅读24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40 楚筌这人素来巧舌如簧舌灿莲花,能言善辩的能力原本就跟秋笙不相上下,这几百年来又业精于勤加紧操练,忽悠人的本事更是天下无敌,更别提这人当年还真有几分真才实学,三言两语就把教皇糊弄住了,迅速便让雅尔夫这红衣主教蹲了墙角。 谁也没想到,这个口口声声说着要带领西洋军队入主中原的幽灵,居然在第一场试水战便出溜了个无影无踪,那天煞的鬼球球也不过是个看戏的废物,留下毫无准备的雅尔夫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帮手下前赴后继地跳了海,脚步慢了三分没来得及逃得掉的,不是被秋笙一顿狂轰乱炸过来的炮弹炸得四分五裂,就是活生生叫韩建华铺天盖地而来的羽箭戳成了刺猬,一时间场面混乱糟糕至极,雅尔夫短暂地不知所措了片刻,赶忙放只军信弹炸了,撕心裂肺一般大吼道:“撤——” 这实在是叫所谓的“自家人”坑了个底儿掉,雅尔夫却已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看眼前这么个架势,自己很难在秋笙手里拿到什么便宜,更别提教皇理想中的占领江南沿岸一线了,等着灰溜溜地跑回西洋地盘,这坑爹货楚筌他又带不回去,谁来背锅? 雅尔夫深深地叹了口气,总不能让教皇在千万教徒面前低下头来认错,在他们那些教徒眼中心里,教皇从来都是上帝旨意的传授者,如若教皇的判断指派出现了错误,是不是说明那位天上神人也不再那般值得令人信服了? 信仰全无,国便动荡不安,若真到了那一天,就算给他雅尔夫千万次前后选择的机会,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圣火中牺牲燃烧自己以保全教皇的名声。 他们所信奉的宗教中有将罪孽深重之人投入圣火中生祭真主的教条,可从古至今这样多年,翻遍典籍书本,竟然无只言片语记载——如若这个犯错的人是教皇该如何是好。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哪怕被一群庸碌之辈高高捧到天上,他始终也不过一介肉体凡胎凡夫俗子而已,五谷杂粮入了肚,又怎能步步中规中矩全然合乎天命? 如何可能。不过是不计其数的追随者,甘愿为他所犯下的过错搭上性命掩人耳目罢了。 雅尔夫跟随教皇数十年,曾经无数次想过或许会为这信仰这疆奉献生命,却独独未曾想过还有这样憋屈的一种可能。 背他所不能承受的黑锅,稳固他行将就木苟延残喘的国运。 他突然间有种看透一切的颓废感,闭了闭眼睛,这辈子头一次,感到自己为之执着一生的信仰使命,竟是这样荒唐腐朽的一树枯木。 前头还能三转两转逃开的战舰得到命令,飞速调转方向朝后方退去,雅尔夫本意还担心秋笙会乘胜追击,索性心一横就要破釜沉舟,斗个鱼死网破,却不知这回冲在最前头的人是海战经验丰富的丰青。 海面之上情况最是变化多端无法预料,在这样的条件下的打法便是见好就收,贪心不足蛇吞象,万一追芝麻丢西瓜,便实在是太得不偿失了。 穷寇莫追,反咬一口的劲头最令人胆寒,在海上犹是如此。 何况他是没看到秋笙眼下的脸色,就算真是这小子在最前头带兵线,估计也没半分心情去对着他穷追猛打。 秋笙面色铁青地站在他那艘战舰的最高处,目光沉沉,眼神与清冷海水一般冰凉。 路充改造完毕的千里眼用起来格外顺手,看东西时的视野范围也较之原先扩大了三四倍左右,就算是临近视线边缘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秋笙方才将火炮发出去后,便把这千里眼紧紧扣在鼻梁上,绕着丰青那艘冲锋战舰好一阵子前前后后搜索,又顾及着那人身形向来闪得快,连眨眼都要逼到实在受不了时才轻轻一动,这好半天撑下来,刚好了几分的眼睛顿时有些承受不住,挂了一层雾蒙蒙的泪花。 等火炮烟雾缭绕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几个轮回之后便是韩建华那头天女散花的箭雨落下,终于等到穷寇四散奔逃,海面重归平静后不知多久,连甲板上收拾料理军械的士兵都轮换了好几拨,楚翛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秋笙拿着千里眼的手不停抖了半晌,只觉一股冷涩寒意自手指尖蜿蜒而上,直勾勾地锁住了他的心口,春意正浓四月初,他一身甲胄站在高处,迎面杨柳风,却冻得他遍体生寒。 楚翛兀自离开,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继续承担那锥心刺骨的痛楚难过,以浑身赤烈烈的鲜血与那孤魂野鬼作战。 他请雪千里元神了么? 雪千里元神又究竟能帮到他多少呢? 万一他又像今日清晨那般受到对方控制了又该如何? ... 秋笙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不着五六的问题,乱哄哄一片中,不知何故却突然想起昨日夜里,与那人围茶夜话的场景来。 “以我对楚筌的了解,他根本不可能当着和西洋人合作,所谓的瓜分中原徐徐图之大约全是他用来搪塞毛子们的鬼话。他该是想直截了当地取了我的性命后,再收拾了你和雅尔夫两边,就算他那些天兵天将少了些弱了些,却到底是不伤不死的神鬼玩意,肉体凡胎扛不住的。” 秋笙梳弄他长发的手指一顿,斜睨半靠在桌角的楚翛一眼,低低道:“别胡说八道,取个屁你的性命。” 楚翛无奈道:“我跟你说正经事。” “我哪里不正经了?”秋笙顺手将桌上空茶杯一倒,声响不大,却在这了无他人的夜晚中显得格外刺耳,楚翛皱皱眉看过去,却见秋笙半吊起眉梢冷冷道,“他是执念深重不下阎王殿是吧?他要是把你整出点事儿来,我就趁早找棵歪脖子树吊死,也在人世间晃荡着不走了。同是不死不伤鬼魂罢了,我到时还会怕他?” 楚翛愣愣看了他片刻,后知后觉似的轻轻笑起来:“这只是一种假设,当我没说...你明白我的意思。” “要假设也得是假设他死,”耿耿于怀完毕,秋笙正色道,“他二人必会分成两派打,我便专心对付雅尔夫便是...换句话说,你希望我不再牵挂忧心你,放手一搏把雅尔夫打回老家去,然后等你回来?” 楚翛的笑尚没收回去,便再度扬起嘴角笑道:“你也快成蛔虫精了。” 思绪至此宣告结束,秋笙锁紧的眉头稍稍解开半分,憋了许久,只有长叹一声,无可奈何。 第107章 百年 沉沉暮色在一望无际的海岸线边缘转瞬即逝,前不久发生过那样惊心动魄战役的海面,粘稠滚烫的鲜血并支离破碎的炮弹残片一道摔进无底深渊,潮汐未到,不过翻滚海浪卷过几个轮回,便已销声匿迹,又是一风平浪静的绝代景色了。 而天边近乎海平面尽头的位置,却仍然并不太平,如若不是个眼神凌厉的人物,在那般夕阳渐沉黄 分卷阅读240 分卷阅读24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41 昏如血的天色里,还当真难见端倪。 那正有一人,竟是浑身浸透鲜血被活生生钉在顶天柱上,而凡人眼中向来见不到超乎三界五行外的上古之物,肉眼一看,他竟然是被凭空固定住了身体,淋漓赤烈的鲜血顺着他的衣角蜿蜒而下,轻甲服也挡不住那样汹涌流出的血液,终于将雪白干净的中衣玷污得一塌糊涂。 他微微侧着头看向一边,明明苍白着一张脸痛到极处,嘴角却无端露出些许鲜明笑意来。 那叫人不可理喻的笑容在他俊朗清秀的面庞上残存许久,他眼前是无边无际的绵软白云,伴着东升西落的太阳即将沉睡,很快就能见到漫天星辰如海了。 他低低呛咳一声,惨白的嘴角因着染上半分肺脏喷出的鲜血而显得分外嫣红,灰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与这仿若嗜血怪物一般的嘴角相映成趣,竟恍恍惚惚透出些隐秘而罪恶的极端美感来。 似乎将全身的力道都收拢到了指尖,恶狠狠地从衣袖中甩出最后一枚暗器,精准地敲碎在漂浮空中的启魂灯。他身体已这般虚弱无力,实在耐不住这一下玩命的使力,喉头紧接着便呛出几口血来。 却是眼中有了焦点,静静落在面前一团渐渐消逝的雾团上,这黑雾一刻不停地挣扎扭动,还在拼尽全力地凑上前去接近被牢牢钉在顶天柱上的人,然而一面断断续续喷吐脏泡泡的魂灵却再没有了支撑,那本来游离于那人身体之外供他栖居存活的一魄,如今已经不在他手里了。 天地间在凡人看不到的地方猛然崩裂一角,围绕在黑雾周身的那些像是泥人一般大小的天兵天将升入天宫,不知那高高在上的神明仙人是否为他们原先的决定而倍感羞耻,竟是使了不知名的法术隐匿了行踪身影,堪堪躲开了他讥讽而冷漠的目光。 半壁江山秀丽如画,却陡然间山河崩塌陷出个令人触目惊心的黑洞来,活像是从人世凡间直通向十八层修罗阎王殿的唯一道路,彻骨的冰冷寒意伴地底飞升而上的寒风喧嚣其上,触目所及的春意盎然在一瞬间尽数凋零。 滴滴答答掉落的血串子沉沉砸碎在那枯魂上,它简直像是无法承受一般剧烈扭动挣扎,狠命撕开身体露出张空洞无言的嘴来,了无生机地妄图发出些摄人心神的吼叫嘶鸣,浓墨重彩的身影间吞噬了血色无边,化作蒸腾云雾间的一层青烟。 终于无力,它疲软着雾状的身体缓慢地下沉,不知在何处触动一点千不该万不该碰到的机关,那沉寂如斯的鬼差地狱门骤然冲他大开门户,阴风阵阵间,它便像是被一只巨大的嘴用力吸进无尽头的黑暗之中,在它始终不断的无声嘶吼中,山河裂缝渐渐消失不见,天光又大亮了。 直到此时,那被一柄长长钢刀深入身体禁锢在顶天柱上的人突然笑出了声。 终是下了地狱...十八层阎王殿百十种油锅刑具,便任由你一一尝遍! 心力交瘁无以为继,作恶多端无所不用其极的一缕残魂,原到头来不过是这么个下场。 那人求得天意成全,如何呢? 他誓死必与天意为敌,如何呢?! 曾不明天意不明命运,原到头来一点一滴尝了个剔透,恍然发觉,所谓天公在上生死有命,不过是高高在上者一时兴起便加诸于万物身上的枷锁罢了。 如若不挣脱,怎知就没有别样的活法了? 他拼尽全力攥紧了扎进身体内部的钢刀刀柄,手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全然聚不起力道,抖得像一只可怜巴巴的筛糠。他却分外执拗倔强地仍握紧了刀柄,任凭那跟随手腕抖动而不停细微挪动位置的刀刃划伤皮肉,那疼痛自受到伤痛的内脏传向四肢百骸,分明是在血肉中硬生生戳了块冷铁翻搅一般的痛苦,他却在那般激烈的苦楚中,嘶哑着声音放声大笑了起来。 天兵天将... 冷冷一笑,他颤抖着松了手,额头上的涔涔冷汗顺着肌肤纹理慢慢流到他嘴唇边缘,冰凉苦涩得像是一串泪珠,再看去,那双紧闭着的眼睛已是水液横流,狼狈得一塌糊涂。 “皎皎十里月,伶伶形单影。绿衣唱角枕,回顾百苍茫。翰林游川鱼,艳羡怎堪当?百年千秋月,今朝复照梁。庄公犹击缶,我存但独伤...吾愿思故人,悲哉!谁人知我心!” “宫...姑娘,”他低低喘息,言辞模糊不清,“多谢你...” 锢魂钉击碎,其中那缕魂魄早已被他释放出来,一身戎装的清丽女子面色灰白漂浮在他面前,嘴唇张张合合间不知究竟说了些什么,楚翛被血泪洗刷的视线不甚清明,却到底看清了她的言语。 “昔日满纸荒唐戏言,如今...踏至看过眼前来...” 他狠狠一怔,正要死命挣脱开钢刀的禁锢去拦阻她,魂灵到底比他肉体凡胎轻不少,只轻轻一闪便避开了他伸出来妄想抓住她的手,这回开口,一如方才念戏词一般清晰空灵:“阁主,当之无愧...” 针对此事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楚翛稍稍怔住,干裂着唇角冲她微微一笑:“将军过奖。” “昆仑山我回去看过许多次,你如今,把它料理得很不错...”魂灵苍白的脸上露出点惊艳动人的笑意来,她微笑时脸上有一对与秋笙很是相似的笑涡,看得本就神志不清的楚翛好一阵不知今夕何夕,“这也是他最初的本意,我替他多谢你...大越江山不该亡,秋子瞻...是个好人物,那秋维...” 楚翛猛地聚精会神了一点:“怎么?” “我这些年没能去成忘川轮回投胎,一直便在人世间走走停停,他做的事情我一五一十都知道,虽说按你们寻常人的伦理道德来讲十分难以理解,但他所作所为,确实是为大越基业彻底铲除祸患,根底是好的。”魂灵失去了气息,说话却还是要说一阵歇一阵,想来这百年来仍是未能习惯亡灵无声无息的生活,“智勇双全手腕强硬,他会是个好皇帝的...至于秋子瞻...” 浑身刺骨锥心的疼痛在听到这人名字的瞬间,仿佛便被生生压下去了七八分,楚翛的眼睛甚至亮了些:“他又如何?” “他是个好情人啊,你难道不最清楚了么?”带了些调笑的意味,魂灵却一点点向后向下退去,等楚翛为着她这句话升腾起的恍惚劲儿过去,竟见她已低低站在故人最终触碰的机关处,身形飘飘忽忽,眼看着就要被那股逐渐衰弱的力量拽了下去,满头落花流水长发随风微微扬起。 十八层阎王殿通口还剩下最后一丁点没有闭合,她单薄孤独的身影在那样人鬼自危的地方摇摇欲坠,隐约透出些濒死的绝望,却又分明笑着,大概是欢欣的。 楚翛悚然一惊,没来得及思考过来,身子便当机立断地向前扑去,却被仍死死固定在柱子上的 分卷阅读241 分卷阅读24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42 钢刀逼了回来,只好忍痛低声喝道:“你为何偏偏就要如此?陪着他灰飞烟灭又能怎样?那一魄如今已然归于我手,你就不能...你为何就不能...” 安心放下,转身走过奈何桥,饮过孟婆汤忘却前尘所有,以这还保全完整的灵魂再活一次呢? 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再说不出来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嘴上说来最是轻巧,将心揉碎了换做自己去想想,放得下么? 百年生死难忘,想当初不过该是一招美人计揽江山风月入怀,那人为情为憎化身成魔本不该与她再相关,却不晓,爱恨痴缠间拿捏不准心中洪流分寸,竟是轰然决了堤。 余生以为该是富贵傍身无忧无虑,谁道却再没忘却那一夜身心相触,常道情深不寿,原是旁人从未有过这般刻骨铭心的情愫。 不过区区三五年,阳寿耗尽,阴间游离飘荡数载之久,竟是仍未见得那人,却又不是投了胎,阎王殿生死簿上没他的生辰八字。 阴差鬼面说她执念深重情思不断,魂灵本该是无牵无挂一身轻灵,她这样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沉重鬼魂,是连奈何桥都走不过去,中途断线山崩地裂,紧接着便是深不见底的地狱深渊,所谓天地间极阴极暗死地,连阎王爷都不曾见过的酷烈炼狱。 吾生巫山云沧海水看过,不负轮回,该安息了。 “我已经...不愿再活一回了。”她轻轻弯起嘴角笑笑,在裂口严丝合缝闭上之前,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悄然无声跌落深窟,恍惚间,那对梨涡倒是无比鲜明地残留在楚翛眼底。 随着裂缝的闭合,戳在他身体中的钢刀渐渐只剩下一角残破的光影,楚翛从生生死死中回过神,只觉这样激励的战斗和情绪撬走了他大半神智,只能凭借仅存的星点意识想到:子瞻那里如何了? 尘埃落定之前三四日,秋笙本人还在满是海面沙盘的军帐中焦头烂额,于子忠去带人清理物资粮草一类,四个人将脑袋凑在一处,指点着沙盘写写画画。 秋笙咬着杆狼毫毛笔,皱着眉冲刚刚快步进来的丰青问道:“阿翛去哪儿了你知道么?” 丰青被问得一怔,左右看看站在一旁得到韩建华和路充,三人面面相觑了片刻,眼中皆是一派不加掩饰的不明所以:“秋爷...自那日商讨战术完毕后各自回到营帐,末将便再未曾见过楚公子,不知秋爷为何会如此发问?” 韩建华摇摇头补充道:“楚公子不是一直同你在一处的么?早上出事的时候没看着他出来我们倒也意外,还当是你舍不得他拼死舍命呢,敢情倒是离家出走了?” “老韩你不想在这儿挨揍就快少说两句,”秋笙淡淡道,一面前后思索一遍,一面转身看向微微皱着眉头的路充,“你在高阁上看的清楚,当时雅尔夫那小破船上可否有个鬼见愁的木偶娃娃?” 路充倒也是个记性眼神都一流的神人,他不过是敛下眉眼静静思索了片刻,再抬头时,已是无比笃定地答道:“有倒是有一个,只是从不曾有过任何不妥异样之处,反倒是双方一开炮不久后,竟然模模糊糊从那娃娃旁侧升起一团黑雾来,离得远了看不分明,竟像是有所目的一般横冲直撞到丰将军战舰前头去了。” 感觉两对杀气腾腾的目光直勾勾锁在自己身上,路充只好转过头去解释道:“千万别嫌弃我神神叨叨故弄玄虚,我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告知于你们,神鬼一类信也好不信也罢,要不就是雅尔夫临时又想了个损招出来。” 丰青仍然将信将疑地低下头去,韩建华却早已对路充这人的心性能力了如指掌,明白在这节骨眼儿上,但凡他是个长脑子的就不可能胡说八道,再看看秋笙阴沉莫测的吊诡神情,心下也已明白了三两分,低声道:“你若是心性不平担惊受怕,回营帐歇着便是,这边有丰青在,你也不必过多费心。” 韩建华身后挂着一把本该是楚翛带走的太阴万尺弓,旁人倒是瞧不出来,秋笙却不过一眼便看出那孙子打了一肚子什么算盘,一面心疼一面好笑,慢慢回想起那人先前看似漫不经心出口的承诺: “往日虽有崔嵬阁禁锢我不得自由,说来却到底是孤家寡人一个,如今反倒是平添了些红尘间世俗忧愁,是无论如何都要回来见你一面的,你放心便是...” 话至此便该告终,谁知他家阁主还没等万岁爷缓过神来,便施施然又补上一句:“哪怕借招魂术拖着我那支离破碎躯体,都万万是要魂归故里与你同葬一处的。” 这话说出来都带着血腥气,秋笙却也明白这人的心气傲骨,是断然不肯为一人便折腰认输的。 生死祸福都已不在他手中掌控,所能做的无非是尽全力将那人前方障碍一扫干净,最好在他那边告一段落之前便能将雅尔夫和他的西洋军队一锅端回老家去,除此之外,无能为力。 他心知肚明,却不免意难平,眼睫轻颤两下,似乎是将憋出来的眼泪统统挤了回去,转而淡淡接过韩建华手中的木棍,在沙盘上行云流水画出一串蜿蜒曲线:“不碍事,先了结了咱们这边的战事...若我没记错,雅尔夫便是沿着这条线排兵布阵的,老路?” “大致方向轮廓倒是不错,只是一点,”路充随手将旁侧小碗里的红枣拿出来一枚,重重放在秋笙所画的那条长线的后头,“雅尔夫的那条小破船不仅远远脱离大部队,甚至还连带着一串礼炮船在旁护卫,可见此战他根本没有亲自出面的打算。而且对比几年前江南海战时他的布阵方法,方才的那一套可谓是漏洞百出好不可笑,乍一看气势汹汹排山倒海,实则稍加破坏便能造成无可弥补的破绽,不像是雅尔夫从前险中求胜的风格。” 秋笙稍稍侧开身子给上前来的丰青让了个位置,见他在沙盘边缘处寥寥几笔画出朦胧兵阵:“说起当年战况,他雅尔夫将全部战舰分为三部分,实力居中者开前线与敌军稍加抗衡,实力稍弱者稳住中局,而最为王牌的部队则会在最后扫平战场。而按照当时大越水师按照实力上中下依次从前往后排列,开场不多时便会给我方造成旗开得胜的错觉,直到开船深入海岸线追击穷寇,这才发现他们竟将最强势的军队统统留到了最后,好一网打尽。” “突击根本没费多少功夫,那雅尔夫甚至都没回头稍加抵抗便下了撤退的命令,我这里一半的炮火都没用上。”韩建华道,斜了眼秋笙问道,“到了这个地步,真不愧是个狗头军师了。” 秋笙摇摇头道:“倒不尽然,楚筌有的是带兵打仗的本事,就算是头一回带水师军队也不该是这么个熊样。阿翛先前也同我说过,他们本身心便不齐,他这是先跑去找阿翛算账,回头再坐收渔翁之利,这回是他把雅 分卷阅读242 分卷阅读24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43 尔夫坑了个彻底,下回必然是归雅尔夫亲自带兵,不可掉以轻心。” “楚公子?他又与楚公子有何恩怨?” 闻言,韩建华和丰青竟是较之秋笙反应还快地看了路充一眼,这话本是他们二人也想问的,却多少碍于楚翛崔嵬阁阁主的身份不敢直截了当,看路充的眼神都变了不少,仿佛在向一敢于直言的义士顶礼膜拜。 秋笙淡淡扫视他俩一圈,出乎三人意料地坦诚道:“他楚筌不过是凭一残魂便游荡天地间不肯陷入生死轮回的怪物罢了,阿翛则是他那魂魄本体转世为人的存在,那怪物如今离个躯体便不能长远留存,西洋人虽然给他找了个法子,大抵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他日思夜想的都是如何夺舍,之后带着他的虾兵蟹将给我大越带去翻天覆地之灾,清算百年前大越与九黎族的恩怨旧账而已。” 前几句话包含的大量消息实在不适合在这样十万火急的情况下一一解释,路充囫囵将最后一句消化消化咽了,忙问道:“这般说来,他一早就未曾打算与西洋人合作?” “利益关系罢了,那教皇是个傻子,提前支付了筹码,还拿什么拴住那怪物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那他现在...”路充猛地抬起头来,“楚公子不会是正同这鬼东西在一处吧?” 秋笙嘴角一抽,以韩建华对此人斑斑劣迹的了解,他万分确定秋笙那一瞬间绝对想将路充抱成团顺窗扔出去的,但这人居然凭借惊人的毅力忍住了本能,只冷着脸点点头,转身冲着丰青道:“这次的弱鸡水平不能当真,告诫兄弟们万不可掉以轻心。” 第108章 屠戮 雅尔夫在首战失利的情况下不仅丝毫没有灰心丧气,反而因着此战关乎自己身家性命,而分外重视认真了起来,虽然之前不靠谱大神楚筌给排列的兵阵几乎没半点能留下来的地方,但凡事就愿意着急上火一门心思往上冲的雅尔夫经过此番历练,多少也懂得了些许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倒也借鉴了楚筌三番五次捣乱不动真本事的招数,开始用些残兵败将对秋笙展开了无穷无尽的骚扰。 韩建华和路充都是见过了这番打了就跑不上真家伙的路数,倒是一个赛一个地能蹲得住凳子,丰青虽说对于这般怂鸡一样的战术感到莫名其妙,却也能沉得住气陪着韩大将军喝凉茶,三个人常常在炮火声中悠哉游哉地品茶练兵,空剩下屁股上活像点了炮仗一般的万岁爷自个儿焦头烂额。 整整两天,江南水师都处在一种被西洋兵牵着鼻子到处走的状态,路充带着小舰队伴着凉茶也慢慢推断出雅尔夫埋伏兵马的港口究竟在何处,等韩建华派出的密探在几个可疑地点中确定了最终位置,这被迫维持了两天两夜的茶欢会终于众望所归地告终了。韩建华起身将铁砂裘理理整齐,冲一旁的于子忠道:“叫秋爷一声,他这些天都好憋出病来了。” “不用你叫,”于子忠前脚还没从军帐中踏出去,秋笙却已一个翻身从天而降,他背上一把弓背缠满细细红线的万尺弓,面上是一派清冷漠然神色,“杀到他老窝去,看他丫的还往哪里躲。” 若说他们四个都对流氓痞子雅尔夫保持了一种“敢来老子揍死你,不来找死就拉倒”的豪迈架势,那秋笙便是唯一的那个真正心急火燎要对西洋军赶尽杀绝的人,这两天于他而言度日如年,却又要分着大半心神吊在战场风吹草动上头,心力交瘁苦不堪言,觉都睡不好,见天儿守在帅帐顶上的草垛子上看星星看月亮,神龙见首不见尾地隐匿着行踪,弄得四人都以为他是兀自找了个犄角旮旯喝闷酒去了,不由好一阵瞠目结舌:“秋爷?” 这人轻功着实可怕,四个人中高手同处帐中,竟自始至终没一人发觉他的存在。 秋笙抬手揉了揉满布血丝的双眼,重重拍了下韩建华的肩膀:“老韩,我和丰将军去开前线,你带着老于给我们断后,从炮弹库把眼下能用的出手的赤血全带上,尽力求速战速决。” 韩建华皱眉看着他煞白惨淡的脸色,伸手便向着眼前人的肩胛骨按去,秋笙会意翻掌接过这一招,两人于这方寸间天地竟不动声色地斗起内力来,你来我往推来挡去好一阵眼花缭乱,丰青在水师军队中向来没这么个招式清奇的探功力办法,正要上前劝阻,却被路充和于子忠七手八脚地拦了回来。 丰青急道:“秋爷身上还有伤,韩将军点到即止便可了,这没完没了可怎么好?” 一挥手止住正想对着新人解释一二的于子忠,路充松开缠在丰青身上的手臂,懒懒道:“你有种你劝架,看这两位大神等会儿不一起揍你。” 丰青:“...那我还是等等吧...” 当真应言,他话音刚落,便见韩建华一招入怀探心不过使出一半,就施施然收住了力道收回手来,半信半疑地瞅着眉梢微微挑起的秋笙:“你真是没事?那楚公子先前为何要将你排在最后头?存了心窝囊你么?” “八百年前一点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皮肉小伤而已,他总喜欢小题大做夸大其词,早不碍事了。”秋笙轻描淡写道,“我一直呆在这军帐上头,丰将军安排了些何种战术我都心知肚明,不必再一一说明。还有件事,昨晚何姑娘来了?” 他这么冷不防一开口,韩建华第一反应便是回过头去与两人面面相觑互相反省,最终确定这两天嘴巴的确挺老实,到底还算是顾及着丰青仍在一边的缘故,并没像往常一般拿当今圣上的陈年旧事开涮,眼观鼻鼻观口地转过身去回道:“昨晚刚到这里,收拾军械材料收拾了整整一晚上,方才派人过来传话,说是换身衣服便前来商议战事。” 这大魔头本就不是个好惹的角色,眼下唯一能控制住他狂躁情绪的楚公子又远在天边求助不得,哪怕是与秋笙称兄道弟数年的韩建华都不愿在这个时候去碰老大一钉子,一帮人半是在秋大爷的淫威威迫之下,半是战事紧迫不容疏忽,纷纷严肃认真地正襟危坐起来。 “丰将军,依你看,何姑娘该跟谁的战舰?” “何姑娘既是个一等一的军械天才,这回又是深入腹地直捣黄龙,敌方还有多少看家本事或许都没能使出来,依末将之见,该跟个冲前锋的舰队才是,也好早些看破对方的十八班武艺,对症下药总好过铺天盖地一阵子乱打。”丰青道,“秋爷,跟着你吧。” 秋笙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 丰青坦然道:“冲前线的舰队最容易被敌军当成靶子一顿乱锤,你的主舰便跟在舰队斜后方,我在侧前护着你,那么个距离,何姑娘该是有本事能看得一清二楚了。既然都在前线,消息军报彼此间也好交流,何姑娘发觉什么一五一十告知过来便是,不碍事。” 分卷阅读243 分卷阅读24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44 丰青凭着个当年状元郎的身份入水师,心智本就在战略战术上格外富有灵性,这些年又风吹雨打历练过来,若是纯粹按照战场上的战斗经验与价值,无论如何该是秋笙舍身去保他。 秋笙张了张口,终于无言以对地微微低下了头,他似乎是在左右权衡了片刻,不再针对此事发表见解,转而看向韩建华:“小雨是一个人来的?” 通过他这声和风细雨般的“小雨”,韩建华敏锐地察觉到此人的心绪已平和稳定下来了,背着手对如临大敌的路充和于子忠翻了个手势,将两人打发出去点兵:“她带着一堆东西怎么能一个人来?一帮人高马大的糙汉子帮着她一起搬过来,现在估计早走了,听何姑娘说,好像是...”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过去,小声道:“秋维的人,他那些江湖势力。” 秋笙低低叹了口气:“料到了,小雨她必定是先从威州被调到京都,她私心里又想去趟花都将军械物资一招全弄过来,秋维又一心想要巴结着西北军作为对付我的筹码,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拖家带口护送小雨前往花都驿站也不是没可能。收买人心的手段他拿手的很,满江湖势力都归他一手掌控不是没道理的。” “那...”丰青早在韩建华放低声音耳语时便自觉主动地出了门,帐中只剩两人,韩建华说话便不再刻意压低声调,“秋爷,你不担心...” 他话未说完,便见秋笙一扬手止住了他的话音:“小雨与我之间的情谊,怎可能是他区区一个秋维便能轻而易举插足其中的地步?我只是忧心西北军那边的动静,毕竟较之南大营,我与那头的联系并不紧密...若是高立齐默纷纷倒戈,纵然王登不愿随之举兵谋反,小雨与他的处境,也着实是不太好收场。” “王将军?”韩建华莫名其妙道,“他与何姑娘...” 他突然间恍然大悟:“该该不会是...” 秋笙横过万尺弓在手,堪堪打过韩建华指在他眉心的手指:“你不知道?消息真够闭塞的。” “我我我...老子天天替你守边,哪个去当那个八卦小道消息的鸡婆?” 秋笙懒得理他,只眯着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抽走方才搁在桌上的承影剑,转身便走:“天黑前点好兵马准备,没那么多闲工夫给你聊八卦。” 韩建华不过愣神了片刻,便见秋笙一手锁死轻甲服提剑出帐,当即哀嚎道:“我说姓秋的,你别这么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变脸成么!” 然而姓秋的混账没搭理他,他也必须遵从姓秋的混账的一干指派命令,何况小混账说得比谁都在理,黑了天再出海,危险性成倍成倍地往上窜,韩建华神情狰狞地目送走了潇洒离去的秋笙,出帐抬手点了只爆炸性较小些的军信弹便炸了,冲已在高阁上观望一阵的路充打了个响指,见对方挥手示意无碍,这才高吼一声:“三军听令——” 秋笙靠在主舰桅杆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无遗憾地想:真不愧是韩老将军的儿子,我就喊不出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声儿来。 韩建华后头又喊了些什么,秋笙也没再放上注意力认真听,倒不是他对大嗓门韩建华有何意见,只是一毛色火红的小鸟雀活像从天而降一般轻轻落在他小臂上,亲昵地用前喙蹭了蹭秋笙半被轻甲服包裹住的手背,飘然若惊鸿似的不带半分重量,乌溜溜的一对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颇有些呆若木鸡的万岁爷,试探着张口叫了一声,清脆得动人。 大流氓秋子瞻默默滑动了两下喉结,深感近来魔障得不轻,竟觉那倒像是个吻了。 蜻蜓点水,一触即放,吻毕还要装作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看过来,眼神纯洁得仿佛刚刚发生过的都是些秋笙臆想出的海市蜃楼。 像是那人一般。 “秋爷!请下令开船!” 秋笙一怔,却见副手在一旁拱手请示,不过转身,却一阵头晕目眩,好容易稳住心神,小臂上的鸟儿却已无影无踪,眼前便是轮沉沉入海的如血残阳,苍茫海面在黄昏光影下照耀得宛如血色满布,波涛汹涌间,简直像是可见森森白骨般阴沉可怖。 他眼神微暗,不知是那人舍了心神特将番茄蛋派来安他心性,还是自己连续几日太过思虑重重夜不能寐而产生的幻影,微抬头转身看去,只见丰青正背负青剑看向此处,正要稳住语气开口下令,身边副手却是被只细瘦柔嫩的手轻轻推开了:“开船,秋爷几天来不曾安寝,方才怕是出神了。” 转身,正是刚从韩建华那处领来草拟沙盘图样的何灵雨:“站主。” 秋笙略显疲累的脸上浅浅勾出个微笑:“你来了。” 何灵雨初到江南便将自京城的一干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明白眼下秋笙必然知道是秋维的人手护送她前来一事,却十足自信的半个字未加解释,只从衣袖间摸出了个小药瓶,道:“许留山给我的醒神汤药,我路上困得不行时曾服过一瓶,倒也算得上是有奇效,你先拿它撑下此夜,回头打下来再好生补觉。” “许留山...”秋笙按了按太阳穴,仰头便将汤药一饮而尽,苦得他眉头间结出了个小疙瘩,咂咂嘴道,“什么鬼东西苦成这样...我没事,你别担心。” “你从小浪荡过来也还是有分寸,眼下这般稳妥行事,担心你岂不是浪费感情?”何灵雨神情淡淡,待船身在海面上行出几里,渐渐看不清岸边那头的场景,她却突然将两根手指用力压在秋笙小臂上,迎着对方惊愕的目光道,“方才那鸟儿,我看到了。” 不等牙齿磕到舌头的秋笙笨嘴笨舌地回答,何灵雨便语调不变道:“楚公子的?大概是来给你报个平安,别太操心他,你自己这边一堆烂摊子没理清楚,你晓不晓得他多担心你?” 才理顺了舌尖能说话的秋笙瞬间再度绊住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一人独自面对神鬼而无所畏惧,明明那样艰难险阻恨不得能抽身两半,却还能分出精力派鸟儿来稳你心绪...”颇为感慨地长叹一声,何灵雨拍拍秋笙肩膀,不无遗憾地道,“啧,楚公子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居然就被你给收入囊中了。你上辈子干过什么大好事么?还是只当个秃驴潜心修炼了一生?这狗屎运走大发了。” 她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来,也不再等秋笙将两瓣糊在一起的嘴唇慢慢分开,便干脆利索地将图纸往仍有些愣神的秋笙手里一塞,转身扬长而去。 方才他脑子里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无法可想,等何灵雨走出去有一段工夫,秋笙的神智才缓慢地回了笼,将她一番话横七竖八地剖开思索一遍,草拟图纸抓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三四遍,愣是半点东西都没记住,无可奈何之下,闭上眼默默定神半晌,方才缓过神来 分卷阅读244 分卷阅读24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45 ,哪里知道手中一紧正待低眉看去,只入了眼一条曲折蜿蜒海岸线,便听低低一声号角身后响起,竟是近了敌营了。 他恍然抬头看看,只见月色高上头顶星河,不知不觉间,已是大半个时辰。 每艘战舰上都烧着几个光亮不大的火把,秋笙片刻间便切入正题正经起来,将千里眼往鼻梁上一架,转身看向丰青那侧,却愕然间撞见了那头也正观察着他的丰大将军。 似乎是等了不少时候,见他终于戴上千里眼正色起来,丰青显而易见地大松了口气,张张嘴字正腔圆道:“三里地,准备。” 虽说前脚有路充的一顿改造,后脚又有行家何灵雨插手修缮完备了些许细节,这千里眼较之从前已是提高了无数倍的视野范围,但若是在这光线昏暗不明的大晚上去看远处一人张口究竟说了些什么,终究还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秋笙眯着眼辨认了大半天,才终于确定一般扬手一挥,随即立刻全神贯注地盯紧对方。 丰青道:“一炷香后,迎灯弹即刻便放,借一时光亮,强行攻进去。”知道秋笙在这样迷糊的光影中看不分明,他不仅说话说得极慢,说到一半还上前去自己摸了盏烛灯照着亮,接着道,“自此处始,向西北方五里,便是他雅尔夫存粮之地,如若一次不可全军覆灭,便直攻他的粮仓,断了他后路。” 秋笙扬唇笑了下,抬手翻掌过去,见丰青在那头乖乖戴上了千里眼,他这才笑道:“一个赤血就能炸得他找不着北,这事好说。” 说完他短暂地一怔,反应过来自己正身处战舰密舱外口,恰是个全船身半点光亮没有的位置,正想找盏蜡灯借个亮,却看对方丝毫不卡壳地招手示意收到消息,将千里眼往头上轻轻一推,招呼过来后头的火炮手,低头耳语。 秋笙心中默默赞叹一声,疾步转身向甲板正中走去。那已备好弓箭手的副手见他过来,连忙迎过去道:“秋爷。” “弓箭手往后躲躲,火炮手上前来强攻进去。”秋笙一把将一边摆弄千里眼的何灵雨拽过来,“看看他停在后头的那几艘战舰,具体瞧瞧甲板骨架和火炮装置有何高明之处,别玩你这个破铜烂铁了。” 何灵雨面无表情地被他揪了过去,一张小脸被扯得微微扭曲变形,却还是端的一副冷冰冰的肃然模样,气定神闲地伸手指了指秋笙:“破铜烂铁,你也戴着一个。” 副手领了命改阵营去了,秋笙一伸手捏紧了何灵雨的鼻子尖,狞笑道:“你还真是有了男人忘了哥哥,怎么说话的这是...” 何灵雨勇士大义凛然地被揪着脸,不卑不亢地拿那凉丝丝的眼神静静盯着秋笙,直盯得万岁爷后脊背发凉汗毛倒竖,这才被大赦了天下松了手劲,无计可施的秋大爷无可奈何地摆摆手:“看战舰去看战舰去。” 何灵雨满脸天下人欠小爷八百吊的牛气拱手领命,一板一眼地踩着小布鞋晃悠走了。 秋笙看着她细瘦高挑的背影长叹一声,正要架上千里眼看看身后韩建华等人的状况,谁知千里眼还没从头顶拽下来,便听得一声尖锐刺耳的爆裂轰鸣声,只看得空中一串金灿灿的碎屑破风而直指敌军粮仓,终一巨响炸裂耳膜,火光自海岸线开始蔓延,烧烫了整个海平面。 赤血! 计划改变了?为何不先放迎灯弹照亮视野? 当机立断上前踏了几步将何灵雨往下一按,秋笙一手捂紧了她靠近手掌一边的耳朵,另一手飞快地摸向怀中军信弹,不过须臾几刹那,夜空中便是四枚军信弹与迎灯弹震耳欲聋地炸开了,瞬间耀目的光芒过后,随即而来,便是铺天盖地的炮火声。 他迅速向下后瞟了一眼,见何灵雨眼疾手快地摸出几块纸团递过来,一面塞住正饱受摧残的双耳,一面放声高喊,也不知如此混乱喧闹的此时战舰中人还能听清楚多少:“集中火力!放——” 传言道海上漫天星斗分外好看,他此生唯一一次远处大越海岸线数十里深踏海面,却只记得杀伐铁血,整片冰凉冷色的海水里无边的血色蔓延直倒映在他瞳孔中,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的尸块轻盈飞向远处,花雨一般,纷纷扬扬摔碎在被血水浸得微微湿润的甲板上。 终于...来了。 第109章 铁血 “瞧瞧吧,你猜他能用多长时间击败雅尔夫呢?一天?一月?还是...一年?” “你能在我手里支撑多久不丢神智?嗯?一月?一天?还是一炷香工夫?” 汗如雨下,冰凉凉地钻进他被恶鬼撕扯得微微开裂的甲胄,直顺着衣领滑进胸口心腹,腰背间却是一片血肉模糊,蜿蜒流窜至腰窝处轻手轻脚停留,他却许久未能感受到半分疼痛,只觉像是从身体中无端冒出了一股炽烈的火焰,滚烫滚烫得炙烤着他的神魂,前所未有的清明。 饮冰岂止须臾十年? 却仍道,热血难凉。 天际间浮云了了,冰凉的月色下是神兵天将冷酷而不近人情的木然面容,那虚无握在手心里的兵器利刃不知由何种材料打造,美是极美,逆风割在身上,却是一阵接一阵的剧烈痛楚。 从前他只与净然和尚一起送亡魂超度,也算是入了地狱道见过那些牛头马面带鬼魂下油锅拽舌头,本以为那是此世间让人最不寒而栗的恐惧诡谲场景。那阴差不见半点血色的苍白面孔曾存于他梦中足足半月之久,也不过是先前孤陋寡闻没见识这样凄惨凌厉的容色,自当是天地间再难寻的悚然。 如今见了这些所谓天上神兵,才知真正冰冷凉薄的乃是神明仙佛。 你再珍视贵重不过的性命,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丁点拿来升神格增功法的凭借罢了。 汝之灵芝吾之□□,人之一切所有,神之脚下蝼蚁,不值一提。 番茄蛋百年修为随着他心绪翻涌,逐渐滚烫灼热起来,自他心口窝炸成一片金灿灿的碎屑,最终支离破碎在楚翛面前。 楚筌微微撤开几步,面上神情却还好一派气定神闲,大抵是算准了楚翛一介肉体凡胎,无论如何是斗不过他请来的这帮天兵天将的。 魂魄中极端自负的特质被楚筌这一世无限放大,他甚至懒得去了解楚翛在前来江南应战前都做了何种准备、去了何些地方,只道金刀在手,天地间便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了。 “以吾之魂,燃汝三千天地真身,请玉首金身助吾辈一臂之力,自此始,人神鬼佛,皆可斩于刀下...” 在楚翛抽了把小刀割开手腕的同时,在他体内躁动不安的珠玉终于得到全然地释放,酣畅淋漓地将漂浮在空中的无数碎片重新凝结在一处,伴随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升腾空中,暴跳着腾空旋转三圈,不知这声响引动了上古哪位神驹的魂灵,霎时间天界 分卷阅读245 分卷阅读246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46 、人间、地狱三地被一根凭空出现的顶天柱打了个对穿,不知多久未见的地狱道通口重现眼前,竟隐隐间听得到正受苦魂魄的□□呼号,阴森森得直让人头皮发麻。 而那被爆裂碎片直直打穿的天地人间,正以肉体凡胎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一连串闪金耀银的羽翼,在刺人瞳孔生疼的光亮照耀之下竟是尖锐刺耳地鸣叫起来,点点滴滴连缀在一处,化作它炽烈眼瞳之中那丁点大的一寸金光。 火花噼啪中渐渐明晰,它仰起千百年来从未伸展开来的脖颈,目光灼灼,默然盯紧了浑身鲜血淋漓的那人。 趁着楚筌仍怔怔地没来得及示意天兵扑上前来,楚翛迅速将一支羽箭在手腕伤口蹭过,万尺弓不知怎的一个翻转角度便已落在手中,下一瞬,那羽箭便带着鲜血直勾勾飞冲上天,精准地射中了刚刚浮现在空中的神驹喉咙口处。 神驹伸直了脖颈长鸣一声,楚翛转手掐住伤口,回头抽刀出鞘,干净利落地一剑扫开神兵气势汹汹劈来的一刀。 楚筌站在不远处冷冰冰地看着他,他已从神兵天将身上获得了足以支撑人形的力量,那与楚翛如出一辙的俊美面孔灰白一片,表情冷漠,却近乎咬牙切齿般愤怒:“你怎么敢去请雪千里的神魂...谁帮了你?!天渊寺么!” 神驹的体态在空中以极快的速度渐渐利落明净起来,楚翛在方才短暂的交手中滑开几步撤到了雪千里正成型的身体侧后方,楚筌不是不清楚天界那帮老狐狸的做派,自己的兵马有几斤几两他也不是没数,一看到上古神驹都已大驾光临,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只大吼道:“他这是在与天为敌!与天意为敌!他为何这般帮你?难不成在和尚眼中,大越区区残破江山,还比得上天意成全重要么?!” 挥手下令,身后百十天兵天将呼啸而上,他们都是在天界间被囚禁在监牢中数千年之久的小神,此次戴罪立功,却一个个不是被挖了眼睛,便是被封住了口唇,纵然是天界神明,却也有个三六九等,被那高高在上之神下了死咒,便是永生永世不得挽回了。 这样一群可怜神,先前只能凭借感受楚翛身上的人气来判断进攻方向,此时受了楚筌的指派一窝蜂地冲上前去,却不知此人身前正有了个强有力援手,只举起刀刃高过头顶,却还不等蓄力彻底劈下来,便已被神驹高高抬起的蹄子一卷拍向一边,能够发出声音的喉咙爆发出一串痛呼,却实在是无病呻吟。 楚翛扶着腰背上的伤口慢慢站起来,看着楚筌随手捡了柄长刀向自己走来,也不去打扰正专心致志对付天兵的神驹,只弯了弯眉眼冲凶神恶煞的楚筌一笑:“你说天意?天意成全?” 两人生着同一张姣好面容,此时两两相对而为敌,却一气度超凡脱俗不染尘埃,一个却已被历年持久的愤恨折磨得不成样子,活像只从十八层地狱殿中忍辱负重而来的恶鬼。 “何谓天意?何谓成全?!”楚翛缓缓曲起左臂,将刀身在甲胄边缘滚过一边,算是清算了方才神兵留下的血债,紧接着手腕不知如何一调转方向,便是一连串稳狠准的刀法直砍向那虚无缥缈的魂灵,明明体力已不能支撑,却仍是脸色苍白地大笑起来。 “现在呢?我现在所作所为,算不算天意的?”见楚筌皱着眉躲开几下他的攻击,楚翛微微一顿,歇了下,仰天大笑三声,眼角泪花崩裂,“他想做想为便是天意了?那我自即刻起便自封为神,我之所言所为,便是天意了!管他劳什子的狗屁神明!” 旋风般的几招过后,便是长久的剧烈喘息和疼痛,楚翛静静歇了几口气,改为躲闪开楚筌劈来的长刀。那攻势迅猛得令人眼花缭乱,甚至有几刀已堪堪砍下了楚翛耳边的碎发,分明是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楚翛却仍是止不住地笑着:“你还想杀我?你这是在渎神呐,天意你也不管了么?” 他紧咬着牙关,眯缝着眼睛一次次躲开楚筌猖狂无畏的攻击,声线低沉沙哑:“我这般大逆不道的神魂,你居然也有胆量说卖给天界神明便不管身后事了?但凡是给我一线机会,用不着四百年,能折腾出比你强百倍的乱子来,你信是不信?!” 他神情太过于癫狂,楚筌不过一眼轻轻扫过去,便仰头高声笑道:“没料到这些年竟是你也一同疯了,我当真是不虚此行啊!” “疯了?”楚翛扬手以被轻甲包裹住的掌心硬生生接住这一刀,明明未凭肉身去应受那利刃,虎口处却还是被撕裂出一道深深的伤口,神色半点不变,低眉笑笑,“最该疯的人难不成还会是你?究竟谁是傀儡?是谁这些年被迫接受你千百年来纷繁复杂的记忆琐细?如今你来跟我论功过?!” 刀尖带着血从他手心里飞了出去,竟是生生将刀剑前端掐断了。 楚筌斜斜瞥了眼雪千里元神,见它被天兵牵扯住脚步无法前来支援,便索性横下心来此时此刻求个了断,收回长刀淡淡道:“我有我的执念抱负。” 楚翛不动声色地向后撤回两步,手中刀剑灵活地转动了几个来回,继而不打任何招呼便迎头向神色冷清的楚筌劈了过去,眼里闪着无端愤然激烈的光芒。 刀剑无眼,这执刀执剑的人又向来是带着三分鲜明杀意来索命的,楚翛凌空破开几步躲过杀招,却仍是挨不住生生受了一记重锤在后心口,剧痛之下,硬是咬住舌尖忍下了徘徊在喉头的一口鲜血,白着脸冲楚筌一哂:“这破烂身子叫你糟蹋完了,你拿什么过活去?” 却是见他再不言声了,阴冷一笑,竟是将手中钢刀横过,直勾勾朝着楚翛单薄肩膀拼死捅进去。 楚翛眼光微微一暗,侧身后退便要躲,那动作却着实太快,他甚至才刚刚退到顶天柱一角正要转身侧开,就已被一柄利刃狠狠捅穿了身体。 刹那间血流如注。 实在是受不住,维持着神智清明,还要跟这个老毛子拼武功。 他颤抖着伸手抹抹嘴,在对方胜券在握的神气微笑中,竟一道慢慢勾起了唇角。 楚筌道:“为何发笑?” 楚翛剧烈颤动的手指总归是慢腾腾攀上挂在脖间的锢魂钉,冷冷笑道:“笑你...千算万算,百密一疏。” “秋爷!炮弹都要打到甲板上来了,您躲一躲吧!” 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一枚迎灯弹在此时燃放,不知究竟是雅尔夫的哨兵实在是草木皆兵敬业十分,还是他们浩浩荡荡过来声势终究是大了些,西洋兵在这本应该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夜袭之下,居然只是在最初稍稍落了些下风,继而先是派出几艘抗击的战舰在靠近粮草处给予掩护。与此同时,雅尔夫便亲自率领西洋一支最强的水师部队迎上阵前,双方片刻不停愈发紧密的火炮铺天盖地而来,直将彻骨黑暗 分卷阅读246 分卷阅读247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47 映照得宛如不夜天一般光辉熠熠。 秋笙从一开始被丰青牢牢护在舰队斜后方,随着形势逐渐热烈紧张起来,终于也再顾不上什么万岁爷皇帝老儿了,迎着漫天飞射来的炮弹只能堪堪带领自己手下兵马做到自保,能分出神来看看秋笙是否还安好喘息已是力所能及之极。 直冲杀过去的舰队应丰青的指令,选择了所有战舰中抗火炮能力较高的船舰,但被这般近距离地一轰炸,无论主帅和掌舵手配合得多默契,到底还是不能全数躲过全部的炮弹,所幸西洋兵的□□没有他们赤血这般威力无穷,一枚两枚砸下来还是不成气候,多少耐得住。 只是人身肉体凡胎,只怕是连一小小的炮弹碎片划伤了脖颈血管,都是无力回天的。 秋笙一张清俊面庞上满是细小裂口,碎片崩裂的力道大了,有些伤口还在隐约向外不断渗血,一眼看去这尊容着实骇人,何灵雨仍趴在隐秘处聚精会神观测对面船舰情况,副将却也看不下去了:“秋爷,您在里头发号施令也是一样的,何苦这般...” 将扣在鼻梁间的千里眼狠狠一抬,秋笙双目赤红看向亦满身是伤的副将,抬手一指甲板上正忍受着同等苦楚的士卒,语气森然:“同在此处披荆斩棘,吾辈自当风霜刀剑共饮,这点小伤何足挂齿?” 微微摇头示意副将住口,秋笙伸手一抹嘴角,眯起眼辨认出丰青那一串几里哇啦的语言,当即挥手命令道:“火力压制!西北方直捶过去!” 这回由本事一万的雅尔夫亲自排兵布阵,水准明显跟上回皮打皮闹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秋笙只觉身前身后全是雅尔夫那闹心心绪的战舰,好容易辨别清楚方向,却被对方掌舵手一个飞快的转弯拐跑,愣是来了这么几次,额头上竟然全是冷汗了。 海面上丁点大的动静都能被无限放大好几倍,更别说眼下炮火连天震耳欲聋,火光掩映下更是连身在何处都要分不清楚,身后又这么大一支舰队跟着,焦头烂额说不上,倒是心惊肉跳起来。 南北兼顾打了这么多年,他还从不知道海战,竟是这样一件磨人神智的东西。 又是一枚直勾勾冲着他脑袋飞来的炮弹,哪怕掌舵手反应再快,这样短距离的攻击都不可能完全躲开。秋笙猛地弯下腰猫在桅杆下头,听到炮弹在他身后不远处天崩地裂之势一般炸开,此时已再没了时间给他平静从容下来,一探手便将深深刺入手腕的碎片拔出,感知不到痛觉一般甩甩手腕戴上千里眼,弓着腰身观察一圈,对身边何灵雨道:“看出什么来了不曾?” 顺手回身指点了副将一番,火炮手片刻不停便直接上了大批赤血将对面阵型活生生打散开来,见丰青与副将顺利接头,秋笙这才低下头去听何灵雨的回答。 “我不知雅尔夫究竟用了什么东西盖在他那层甲板上头,但那东西确实厉害,整整一颗赤血炸到它正中心去也不过是破开一个小口,船体也没受到太大的影响,别浪费炮火往甲板上打了,他兵也多数不在那儿,没用。” 秋笙皱眉道:“总该有破绽的。” “这倒是,只是我暂时只能辨认得出那炮台底下必然是个大漏洞,你瞧见没?”何灵雨伸手一把拽过秋笙的脖子将人扯过来,“就最近的这艘上头,你瞧那炮台下头是不是有一堆零碎石墩放在那儿?这艘不是个主要攻击舰,这石墩子放得实在是不成气候,你再看看旁边那个...” 又是用力一拧,只听秋笙的脖颈处发出“嘎嘣”一声,两人目光已经齐齐落在雅尔夫本尊掌舵的那艘战舰上,何灵雨道:“不愧是主将的战舰,这才像样...这个石墩就叠得很是讲究,层层叠叠里三层外三层的,我反正是从来没见过正经战舰在这鬼地方搞堆破石头出来的,鸡肋不说,还增加整体战舰重量和燃料消耗,严重影响战舰作战速度,但凡是有可能避免这种情况,都不会让一堆石头堆在这里。” 秋笙一瞥雅尔夫驾船舱口居然都没这样大张旗鼓的保护措施,又习惯性看了一眼炮火仓口,亦是未曾大费周章地防范,当即便明白过来:“破绽所在?” 何灵雨道:“我不敢肯定,你们先试试,我再观察。” 这孩子他从小看着长大,没个六七分的把握必然不会信口开河忽悠人,秋笙心下已有几分确定,扬手放了只军信弹,空中星光璀璨炸开前一瞬,飞快从怀里抽了个小布包塞给何灵雨:“阿翛给的金创药,省着点用。” 何灵雨接了微微一怔,刚要说些什么,秋笙却已扯开千里眼跑到炮台后头指点兵马去了。 军信弹一炸,韩建华和丰青立刻从海面之上收回眼神看过来,路充两人战舰上炮火不多,秋笙索性没去分神照顾他俩,一面打手势一面慢慢将形势情况说了个明白,转身按住炮兵的手背道:“直接往炮台下轰,先别急,我去替你把寻常炮弹全换成赤血。” 韩建华和丰青看在眼里自然知道是何灵雨看出来漏洞,当机立断全面换成了赤血上炮台,只等军信弹这阵闪耀光芒渐渐逝去,重新以血光模糊燃起这片涛涛海水。 “炮兵准备...” “放——” 第110章 落定 惊天动地的大海战不眠不休地持续了整整四日之久,期间丰青曾委派路充独自率领一支小队冲出重围,几经辗转借小白鸟送信请援兵,且不所这小白鸟一日千里的本事不比雪千里差多少,就是路充前后奔波倒腾的速度也着实快于平日不少,等秋笙几人收到援兵即将到达的消息才不过区区两日不到。 他们是夜袭未成先有些劣势,加之除了丰青外一帮人都是新手上战舰,虽然何灵雨已找出雅尔夫战舰破绽,但大越水师还是几日的连续作战中稍稍落了下风。 深夜短暂的宁静,秋笙将几人叫到一处,低声讨论起对策来。 丰青率先开口道:“就这么无休无止地拖下去,咱们迟早要完蛋。” 韩建华皱皱眉道:“别这么一棒子打死,还有转机也说不定。” “没有了,”路充淡淡接上,“咱们的水师跟雅尔夫比还是弱势了些,咱们四个又都是从未有过海战经验的新人,不完蛋才不合常理。眼下来看,如果还要在此处拖延,最好的结果便是两败俱伤鱼死网破罢了。” 韩建华满脸怏然地看向丰青,见对方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也只好低声叹了口气,转而问秋笙:“秋大爷,现在该如何是好?” 秋笙揉了揉下巴,道:“无计可施,适可而止吧,降。” 降?! 韩建华狠狠一怔,眼看着回过神来就要暴跳如雷,路充一抬臂便挡在了他前头:“秋爷,可是要诈降?” 秋笙一挥手将几人带到沙盘面前,勾了支木杆在已 分卷阅读247 分卷阅读248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48 定下位置的江南沿岸画了道线,道:“夜袭算不上成功,再斗下去咱们可谓是优势已无,胜算不足三成,纵然是要放手一搏,也断然不可毛头小子一般横冲直撞去拼命,咱们得在江南沿岸解决问题,王登的精兵也快到了,不过这两日的事情。” 沙盘上大越高耸严密的城墙画得惟妙惟肖,一直摆弄着千里眼不做声的何灵雨突然走上前来,伸手在秋笙所画长线更近沿岸一小半处再做标记:“以我军炮火实力,沿岸军队最远便可支援到此处。” 秋笙看她一眼笑道:“这你都算的清楚,佩服佩服。” 许久没见这人展颜一笑了,何灵雨倒也不像往日一般冷漠相对,难得地仰脸回了个微笑过后,正色道:“你打算如何?” “既是做戏,便要一五一十做个分明利落,”秋笙伸手拍拍丰青的肩膀,“要降就要降得真真切切令其深信不疑才好,雅尔夫这些年也长进了不少,不像往些年那般冒进莽撞了,戏若是不真,还当真骗不过他。这老头子你熟,想招儿将人直接引到此长线之内的范围去,里里外外拿大炮围他...小灵子?” 何灵雨“嗯”了一声:“怎么?” “海湾子里头那两个炮台还能正经用么?” 路充侧身向韩建华问道:“什么海湾子?” 韩建华顺手接了秋笙手里的木杆在沙盘上一画,只见在江南正港口斜前方有个迂回的小海湾,方向恰好可以与港口处的援兵、大越水师海上兵马形成一个包围圈:“苏万越之前在这地方修了两个大炮台,其实也就在多年前那次海战中派上过用场。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点时间工夫保养这俩大家伙,说不定早就被海风海水锈住不能用了。” 谁知他话音刚落,几人便听何灵雨淡淡道:“自然,我来军营之前先从王爷那儿请了令去看了看那东西,也不过是有些年久失修而已。锈蚀的地方我也都已经修补完毕,炮火带回去即刻便能正常使用,秋爷放心。” 路充低声向韩建华哼唧:“...也不过年久失修?” “少说也有四五年的铁锈在上头,”丰青赞叹道,“试问何姑娘是如何?” “你心无旁骛在小屋子里研究个把年头也会有办法的,若是将军有兴趣,战事结束后随何某到花都军火库副站略学一二也可。”何灵雨平淡无奇地转过脸,“秋爷,您是想三面包抄围堵他?” 秋笙点头:“不错,硬碰硬实在不是对手,也只能从旁门左道投机取巧了...王登于沿岸以强硬兵力压制,炮台放杀伤力中等的普通炮火即可,到时咱们的战船必定与雅尔夫距离极近,万万不可误伤了。老路!” 路充:“我去江南港口等王将军,舰队交给于子忠便是,秋爷放心。” “切记让他找个合适位置藏好,在包抄前无论如何不能让雅尔夫看出破绽来,否则功亏一篑前功尽弃。余下细节处稍后再论,丰将军,”秋笙微微仰头,“此计可行否?” 丰青略作思索,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当年诸葛孔明专设空城计以对心思缜密司马仲达,对症下药才可事半功倍。如今这雅尔夫虽说在先前那军师的教导下稍稍有了些长进,但一人内心之心性却实在是本性难移,他内里之中不过仍是个急于求功名的冒失之人罢了,只要兄弟们都知晓此计里应外合将戏做像,此人求胜心切,必然上钩。” “好,”秋笙笑笑,伸手将沙盘上描摹细腻的战场图景一手抹了个干净,“老韩老于等会儿去知会弟兄们一声,多少知道这么个事情,别看着我军撤退诈降便灰心丧气士气全无。丰将军先去好好歇息,这几日开前线当真辛苦...老路留下!” 挥挥手连着何灵雨一起叫了来,对方会意,自衣袖中取出一张描绘着炮台修缮复原方式的图纸递给路充。 何灵雨本人的字体本是极端恣意酣畅的,可好看有风骨全是她为逃避好好练字找出来的借口,现实却是除了她本人外无一人看得懂半个字。 这回图纸是给别人看的,她居然克服万难去一笔一划认真写字,连笔画画般写惯了,这般生生一拧巴反倒是麻爪,活像是一群蚂蚁张牙舞爪四处乱动,数条细腿横七竖八地搁在纸上,非得仔细辨认才看得分明。 路充随手打开一看,顿时瞠目结舌:“这这这...何姑娘的字?” 何灵雨撇撇嘴不吭声了,秋笙见状伸着脖子瞄一眼过去,憋笑道:“知足吧老路,你是没见过她以前那笔烂字,能练成这样已经很是...你打我干嘛!我在给你说好话好么?!” 何灵雨面无表情地改打为拧,生生在万岁爷手背上掐出一串青紫:“有话好说,我打你干嘛?” “行了行了姑奶奶,疼疼疼疼疼...”好容易从女魔头手中挣脱出来,秋笙看着自己可怜巴巴的手背,真真假假地叽歪道,“我好歹也是有家室的人,你当我家阿翛不会掐人的不是?” 话说得太快,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已出了口,何灵雨静静看了他片刻,低声道:“楚公子不会有事,你别如此担心。” 秋笙接了她递过来的热茶,目光失神一瞬,随即便恢复如常:“正如他始终坚定不移相信我最终能够胜仗,我自然也是信任他的实力...只不过是怕他总是无所不用其极伤害自己而已,毕竟他也是个前科累累的作践鬼。话说回来,”神色微微戏谑,偏过头来看着何灵雨,调笑道,“你便不担心你家老王么?” 何灵雨抬头,清丽俊秀的面庞上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 秋笙不紧不慢喝干了茶水,咂咂嘴咬了块被挤扁了的绿豆糕慢慢嚼着,就在他以为何灵雨不会针对这个问题作答时,却听得一声低低叹息,继而便听她道:“怎可能。” 秋笙一手拿着豆糕,一手抓着她前些天赶制出来的西洋舰队构造图眯着眼研究,顺口应了句:“别怕,江南沿岸看好了就成,等到包抄过去也不会有什么大危险。真正顶在风口浪尖任由雅尔夫劈头盖脸乱打的是咱们,这会儿他还指不定多操心你呢。”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讲句实话,他作为一代忠心耿耿名将,于战场为国捐躯也是死得其所,我没必要为此事忧愁。” 秋笙缓慢咀嚼的动作一停,将图纸卷了卷往怀里一揣,问道:“怎么讲?” 何灵雨轻声长叹,突然凑过去低低说道:“他身居威州本来无甚大碍,只是眼下带着西北军兵马前来江南战场支援,一旦此战成功,其中赏赐必然少不了。其一,功高盖主,其二,”顿了顿,却是转了问题,“秋爷,平定山河后,您可是计划继续当这江山霸主?” 秋笙皱着眉盯了她片刻,道:“你是忧心他愚忠?将来秋维若是登位,他会 分卷阅读248 分卷阅读249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49 不择手段跟那人分庭抗礼?” “你我青梅竹马之谊,彼此间也还算得上半个知己,你如何想法我会不晓得?”何灵雨低声道,“你是不是想要南疆那块地盘?这些年纷战四海能将你牢牢拴在这位子上,一旦河清海晏要治国了,我就不信你还能呆的住。” 心事被眼前人一五一十揭了个对穿,秋笙讪笑两声,接了何灵雨飞来的一记白眼,这才正经严肃起来:“我是从来没打算在这京城中久居,南疆虽说比不上江南富庶之地天府之国,却也是个天高皇帝远的风水宝地,况且阿翛也对这地方始终印象不错,总比终年冰天雪地的昆仑山好得多。这皇位我是必定坐不久,但你也清楚秋维办出来的那些破事,能不能将此位让给他也是件左右为难的事...只一件事。” 何灵雨难得地带了点愁眉苦脸的神色看着他。 “若这皇位将来到了秋维手里,也必定是我心甘情愿禅让给他的,这人虽然狠厉毒辣,却也是个不愿在将领身上找麻烦的主。只要王登多少敬重着他些,便可相安无事了。”秋笙拍拍手掌将豆糕渣抖落,伸手别了下何灵雨散落耳边的碎发,“还有你,老老实实呆在花都副站便万事大吉了,少去掺和西北军和秋维牵扯的那些糟心事。” “你说得晚了,”何灵雨淡淡道,语气平静笃定,“我已与他相许终生,早是西北军里的人了。” 不等秋笙给她反应,何灵雨便轻叹一声道:“秋爷,你总该知道...有些话出了口,便是一生一世的诺言,背弃不得。” 秋笙直起腰来,没去看她。 “昆仑山万万凶险事,最初开始难辨敌友,你可曾后悔退缩过?京城鱼龙混杂深不可测,战场朝局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楚公子可曾恐惧害怕过?”何灵雨低低一笑,笑中犹带三分柔情似水,“自古间向来真心可托来生今世,刀山火海披荆斩棘,何某陪他便是。” 人世间称心如意的真心真情凤毛麟角,撞大运一般叫我碰上了,一干穷凶极恶之人高山般横亘眼前,离别说来轻巧,却总是夜夜故乡月,心上人竟远在天边。 怎舍得?如何舍得? 她这番小聪明耍得极为巧妙,竟是拿了万岁爷本人的光辉事迹做了范本,秋笙抱着双臂在原地哽住好半天,终于不置一词,摆摆手走了。 而他前脚刚走,下一瞬,竟有一滴殷红鲜血,“啪嗒”一声掉落在他原本正抱臂静立过的地方。 何灵雨聚精会神地捣鼓手里那支于子忠刚刚留下来的千里眼,千方百计地琢磨着如何在路充的基础上,将它改造成于子忠本人的大胖脸也能佩戴的大小,一时忘神,竟没去注意。 而那滴血,正是从楚翛心口窝流淌下来的心头血。 他们身处于神灵天界与凡俗人间相间隔的正中央,高空之中无风无声,雪千里元神与天兵天将间刀枪剑戟争鸣作响,却只有他一人气息微弱的痛哼,是千真万确存活于这世间的声音。 雪千里与天兵天将之战近乎平手,虽说雪千里无论在战斗力还是灵活度上都远远优胜于对方,奈何天神派来的支援唯一好处便是兵多力量大,一批一批陆续有来,倒也不至于伤了元神,只是牵扯住它的脚步,任凭那两人自相缠斗。 楚翛筋疲力竭地靠在顶天柱上,左肩处一柄长刀刺透穿过,连绵不断的鲜血滴滴答答地坠落下去,不知落在了人世间何处何地。 明明身负那样重可丧命的创伤,他却还是微微勾起嘴角笑了出来,笑得双肩轻轻颤抖,不停牵动伤口再度渗出层层残血,他竟然像是在这样近乎自虐的行为中获得了某种力量,右手手指交错握得更紧了。自右臂串串滑落的血液细碎砸在万尺弓之上,生生将缠在弓背上的红线以血色再染过一遍,诡谲不已。 最后一支长箭也早已离弦而去,那从净然藏经阁中得到的雪千里骨箭,深深刺入那飘渺如烟的幽灵体内,居然硬生生逼出了他那被禁锢在对方手里的一缕残魄。 一团黑烟彻底失去与人世间最后一点联系,他前一刻还明晰万分的面容刹那间枯萎干瘪下去,不过一盏茶工夫,便从头到尾全然化成类似于烈火般的烟团,上下漂浮不定,早被吞噬干净的嘴唇犹自吐出串串聊无意义的泡沫,破碎空中,渐渐消弭。 随着顶天柱伴震天动地巨响横空直立天地,地狱十八层阎王殿大门早已缓慢打开,同类之间的呼啸声不断牵拉着这缕飘渺无形的幽灵,它一寸寸地沉没下去,似乎转眼间就要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湮没,再了无声息。 深入左肩的长刀正随黑烟的逐渐下降变得松动轻快起来,楚翛正想闭上眼歇歇神,保留体力等慢慢挣脱出来。却听一声细小却清楚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公子,请容在下同赴黄泉。” 楚翛眉头微微一皱:“吕将军你,其实你没必要...” “究竟何为必要之时?”吕轻烟轻声打断他,“执念深重者难过奈何桥,他这般生生被阎王殿拽进去,怕是连黄泉路都要鬼差拉扯着才能走完,怎么肯心甘情愿被当作三界幽冥之物接受刑罚?” 楚翛低头一看,果真见黑烟竭尽全力拼死向上正挣扎,那本身顽强不已的力量与天意违抗,活生生就要将他烟雾状的身体撕裂两半,场面血腥不足却阴森有余,足令天地震颤。 “这世间能令他死而无憾甘心罢手的人,恐怕也就只有我了。”吕轻烟平淡而温柔地说完,随着楚翛将锢魂钉轻轻打开,她轻飘飘的身体便烟雾般静静落在楚翛面前。 她转身,永生永世,再没回头。 四百年前一场恩恩怨怨纠葛缠乱,说什么无愧无欠两厢太平,痴人说梦而已,皆是颠倒红尘大梦之中不知今夕何夕,哪里来的轻装上阵? 第111章 碎玉 在千钧一发多灾多难之际,虽说堪称神仙军师的楚翛临阵跑路,秋笙与丰青两人熬了整整一宿,也算是彻底敲定了最终三面埋伏的作战方案。王登找了合适地脚藏好了数万将士而海面不得一见,路充将两架大炮台调整完毕的消息也已传到秋笙耳中,自此可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面明知此战必要造出个节节败退的架势来,秋笙在甲板上百无聊赖地晃悠了一会儿,实在觉得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一战毫无新意,却又不可让对面大军看出半丝破绽,只好装出一副牙疼不已的痛苦表情,夹着尾巴蹭到了船尾去吃豆糕了。 他一手吃糕,一手画着圈给对面的韩建华打手势,恰好那韩建华也是个强装聚精会神实则神飞天外的状态,俩人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隔空确认起埋伏作战时的各种细节,一来一去好不热闹。 当时是雅尔夫居心叵测地开着小破船出来 分卷阅读249 分卷阅读250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50 忽悠他们,如今风水轮流转,总算是轮到他们开小差戏耍一回西洋毛子,可报仇雪恨的新奇感一过,便整整齐齐地无事可做起来。 恰是四月初七,大越水师战舰齐挂小白旗,专挑些本就破烂不堪的陈旧战舰落在后面给雅尔夫带路,好端端没事的舰队也被何灵雨随手捣鼓几下变得残破不堪,齐刷刷地卖起惨来,乍一看小白菜地里黄煞是惹人心疼,船舱内却恨不得欢欣鼓舞高歌作舞。 秋笙原本还操心雅尔夫学精明了会要个人质过去,正打着算盘不知该如何从老毛子层层叠叠的守卫中突破出来,丰青竟已带着韩建华投降归来了,不过区区一个时辰,竟是顺风顺水全按照原定计划完成,倒也是出乎秋笙意料。 “他稍稍怀疑一下也无么?” 丰青将秋笙亲笔写下的休战议和书原封不动地递了过来,秋笙低眉扫了一眼,只见雅尔夫在上头不知拿西洋人的鬼画符写了一堆什么玩意,抬头问道:“他全然信了不曾?” “我与韩将军甫一过去,便按照先前定下的计策一齐演了出好戏——一□□脸一唱白脸,还不等他雅尔夫转着脑子掉过弯来,我二人便已吵了个脸红脖子粗,再怀疑,看着韩将军那副英勇就义打死不低头的傲然气魄,无论如何也该信了。”丰青将长袖一挽,微微黝黑的小臂上赫然是数道渗着血丝的红道子,“瞅瞅韩将军给我抠的,戏份儿当真成这样,不去唱戏坐台实在可惜。” 秋笙只觉憋不住笑,正要转过身去摸摸鼻子,却被丰青一把拽住:“只是雅尔夫此番着实有些心急,简直比前些年还不如了。” “不进反退?”秋笙饶有兴趣地一挑眉,“如何说?” “几年前那回议和是苏大人先带着我去向他告降,当时情真意切一派实话,苏大人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到他身上求他停手休战了,可这老狐狸愣是留着心眼又观察了三五天,这才放下心来前来议和。”丰青道,“可秋爷你看看这一次,我和韩将军不过是跑去哭爹喊娘了一番,他便信以为真要跟随大越舰队至沿岸议和了,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此话言之在理,秋笙不得不暂且放下已雀跃起来的心思,慢条斯理地梳理起对方的情绪来。 而他静静想了许久,才将图纸在手里慢慢卷成一筒往手心一拍:“不会。” 丰青不解道:“为何?” “楚筌放了他西洋人这么大一个鸽子,而任用他必定是西洋教皇的决定,这般前后夹击,就算是个钢铁巨人恐怕都挨不住这样磨人的压力。他这是...”秋笙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一面走开几步,一面将布包随手往后一抛,“太想赢了。” 丰青对西洋本土一些历史问题便是一知半解,秋笙又向来是个说话不愿意说得太过直白的主,如堕五里雾中一般迷糊着听完了,解了那小布包一看,里头并不是什么他想象中的战事机密或是济世神药,竟然是三块码得整整齐齐的小绿豆糕! 哭笑不得。 看来万岁爷是真没把一旦暴露便前功尽弃这事正经放在心上。 前因推后果,大洋彼岸那人分明半句言语未说,却早已经将再沉重不过的压力全数砸在这人身上,任是身经百战的老人物,也免不了脑子不灵光再三犯错。 秋笙手下又净是些戏份足得很的将士,一板一眼做戏出来愣是没叫雅尔夫看出半点破绽来,老东西还当是秋笙刚了结南蛮一番官司,又带了一批久已不入海作战的兵马,实在是无力招架只得举双手认输了。 主将身兼军师的坏处恰恰在此,但凡是他雅尔夫一时头脑发热决定有差,整个西洋军队上上下下,竟没一个人能拦得住他。 求胜心切,脱缰野马,无人敢拦。 四月初九,大越水师顺利将西洋大部分舰队带进包围圈中,三方枪炮齐发好一片热闹场景,发配到炮台的炮弹经由路充三番五次修理完善过后,更确保了炮火爆炸时波及范围的控制度,加之何灵雨先前对炮台本身进行了精准度调整,战中每枚炮弹凡是发射出去,基本全部落在敌军战船之上原地炸开,秋笙丰青二人又十足有先见之明地驾驶舰队更远离了些,波及面便大大减小,隔着海面对大越战船的影响力基本可算作看有若无。 四月初十,西洋战舰连带补给舰等共被击沉十余艘,大越战舰在西洋水师的咬牙反扑中被击沉一艘,补给舰则凭借极高超的闪躲速度避开了所有的炮火攻击,战斗结果可谓是高下立现。 而倒霉兮兮被击沉的那艘战舰,正是秋笙本人所在的冲锋舰。 速度太快根本没人能反应得过来,等到丰青韩建华看清楚竟是万岁爷的战舰被炸成一堆灰沫时,那处已是火海一片看不到人影。 迅速锁定了那枚万恶的炮弹是从哪艘船舰上发射出来的,于子忠一眯眼,招呼着韩建华便双双调转方向冲过去,硬是将那船逼得再无退路,自己便撞上了沿岸一块大礁石,船底渗水,船体以众人可见的速度向水下沉落。 就在韩建华准备抹把泪举刀生砍了已被俘虏的雅尔夫的脑袋时,只见秋笙突然从波涛汹涌的海浪间探出头来:“韩建华!敢现在杀了他我跟你拼命!” 韩建华差点儿气出一口痨血:“你丫长翅膀了?这都不死?!” “您还挺失望呢是吧?”沉浮在水波间的秋笙右手一提,变戏法一般从水里将何灵雨提溜出来,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别呛着了。” 何灵雨口鼻并用地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睫毛上还挂着凉丝丝的海水,颤巍巍地问道:“秋爷,您怎么知道刚刚要弃船跳海?” 秋笙见她没事,便腾出只手来抹了把脸,道:“那船是雅尔夫的战舰,炮口本来是与其他战舰一齐冲向沿岸,可就在刚刚他发觉了我在他身后极近的位置,便飞快地调转火力向我开炮了。那时去提醒掌舵手躲避开来已经来不及了,这才下令全体跳海的。”见韩建华几人已将雅尔夫等人控制住,他忍不住微微笑起来,笑时牵动面庞露出一对圆润的小梨涡,整个人肃杀之气荡然无存,活像是十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的模样了,“瞧,多有先见之明,我还救了你一命呢,回去可记得让你家老王好好谢我。” 何灵雨:“...” “哎还得谢谢雅尔夫那混账东西,你瞧瞧这海水,都被那炮烫热乎了。”秋笙大笑着揽过她的肩膀拍了两下,冲仍一副心有余悸模样的韩建华招招手笑道,“老韩!” 丰青韩建华两人已派出人手将西洋军还未沉没的几艘船迅速控制住,听到那把四月天的海水当成自家浴池泡开的万岁爷叫唤,南大营统领苍白着脸转过头来,俨然还没从方才的巨大惊吓中缓过神来。 可当他 分卷阅读250 分卷阅读251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51 转身看到秋笙神采飞扬地笑过来时,只觉时光无声间倒退回当年两人山中讨伐山贼那般恣意无畏,无人去费尽心思算计浩荡江山争夺皇位,笑哭都曾如此风轻云淡似的潇洒,畅达间依稀是年少神情。 “走!喝庆功酒去!” 海面血色渐平息,原来走到这一步,一切才算是终了结束。 还不等韩建华定身反应,身后千百将士便已高举军旗肆意欢腾起来,战舰本就距离岸边极近几乎搁浅,此时兴奋大了的士卒们也着实顾不上许多,愣是一个接一个从船上直接蹦了下去,游了几下扑腾上岸,紧紧抱住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西北军士兵,滚得好端端的沿岸一片湿漉漉的水印。 秋笙低下头去避开了这样欢腾喜悦的场景,拖着湿透的身子慢慢往岸边挪步子,他本意是想用这过分缓慢的速度甩开身边的何灵雨,谁知这丫头竟然始终不动声色地跟随他一起调整自己的步伐,终于闭了闭眼,笑道:“怎么?还要我替你找找王将军不成?” 何灵雨淡淡道:“我瞧见他了,不用你替我找。” 秋笙转过身来看着她。 何灵雨伸出手在他的眼角轻轻蹭过,低声道:“别告诉我海水能烫成这样...昆仑崔嵬阁阁主是什么人物?你是不是嫌人家在你面前温柔惯了,就忘了他也是个能提刀斩千军的干脆人?” 秋笙垂下眉眼看着此时风平浪静的海水,没开口。 “帮不了他就少跟着操心了,大家看着你这样心里也不好受。”说话间便已走到岸边,何灵雨对着正向自己傻笑起来的王登招招手,侧身搭了一把秋笙的小臂,低声道,“用不用我去跟韩头儿说一声,庆功宴少你一个?” 秋笙揉了揉太阳穴,眼中血丝一层层盖上来,好几宿连带着一起熬下来,连眼白都有种被这血丝覆盖住了的迹象,他闭上眼睛片刻,轻声答道:“后边的事都让丰青和韩建华慢慢处理着,这两天让他俩不用来回没事到处找我,如若真有要事相告,一枚军信弹知会足矣。” 何灵雨皱眉道:“你身上还有伤...” 炮火不长眼,连续几天接近不眠不休的轰炸下来,秋笙又是个向来不喜欢躲到甲板底下做缩头乌龟的刺头儿,除了那张几乎被白纱布包成个棒槌的俊脸,轻甲服下的身体各处也不可避免地是些大大小小的伤口,还不论他那经此战役每况愈下的心肺旧伤。 嘴角每每挂着血丝,都被他状若无事地轻轻擦去,几天下来,愣是只有何灵雨一人知道他此番被炮火冲击得又伤了心肺。 “阿翛当时还留下些草药物事,怎么说也够我此时先略治疗一二了,你不用担心。”秋笙伸手从最里面的一件里衣中抽了个小纸包出来,说来倒也巧,不知这人究竟是采取了何种手段来保护这包裹的,明明全身上下湿透,小纸包却安好无损地呆在他的手心里。 近了港口,便是一排排的小型补给舰整齐列在眼前,秋笙静静往四周扫视一圈,见众人的注意力暂时被已至岸边的丰青和韩建华吸引住,翻身一跳便正好落在最外侧的一艘补给舰上,低头检查了下船只情况,一手转了下船舵便慢慢向海面移动离去,这人临走前还不忘摆摆手嘱咐道:“等这小船上的淡水食物被我用完了,我自然便启程回来,把韩建华那蠢东西给我拦住了...知会丰青一声,先留下雅尔夫一条性命,等我回来再做处置。” 水里任凭人的速度再快也终究是赶不上小破船,何灵雨趟出几步去,发觉追上此人再好生劝告简直是痴心妄想,也只好叹口气留在原地,回头便瞧着王登火急火燎地跳进水里跑过来。 她心道好笑,这人难不成还想追上铁石心肠的万岁爷? 下一瞬却已呆呆愣住,只见王登像只大鸭巴子一般在水里漂了过来,继而却是伸手向下一把捞住她泡得发软的腿,用力一抬,便将浑身湿淋淋的何灵雨抱了起来。 “你!” 根本来不及反应,她为保身体平稳只得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了眼前人的脖颈,瞪圆了一双好看的眼睛看过去,入眼却是他与她红得别无二致的侧脸。 只道是,一种相思,两处销魂。 忽然间她那些闺阁家小姑娘的羞赧难堪都灰飞烟灭,定定瞧着心上人通红的脸庞,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原本就心跳如擂鼓的王登更是慌了神,紧紧抱着何灵雨的一双手臂也开始细微微得颤抖起来了:“你你你笑什么?” 他这样紧张,无外乎是因为此时臂弯里的那个人,已被他日思夜想放在心口上宠久了,如今冷不丁竟是老老实实挨着自己这样近,愣是像只被烫炸了全身毛的臭脾气猫,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始作俑者何灵雨不远反近,这人坏到骨子里去,居然还伸出手去戳了戳他憋气憋鼓起来的腮帮,凑近了,声音低迷含糊地问道:“你倒说说,你结巴什么?”又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低笑道,“你又抖什么?” 王登简直要被调戏得心跳骤停,幸亏这时岸边的诸位将军已发现了秋大爷宛如一尊大神般在船上晃悠着渐行渐远了,韩建华当即扯起他的破锣嗓子叫道:“何姑娘!秋子瞻这是往哪儿飞呢?!” 这时候也没人去管他是不是大逆不道,反正也是快近了岸边的位置,何灵雨翻身便从王登的臂弯里跳下来,踩了几脚水向韩建华等人走去,却不忘回身冲王登清清浅浅一笑:“谢谢你啦。” 王登捂住心口,停顿两秒后,直挺挺地向后倒进了水里。 何灵雨以手掩口偷偷笑了下,走到韩建华身边时,已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认真相:“秋爷这不是媳妇儿没回来没心情吃喝玩乐么,知会你们一声大家先乐呵着用不着牵挂他,等时候到了自己就往回来了。” 侧开几步,看到正被绳索一圈圈绑住手脚的雅尔夫,抬手对丰青拱手道:“秋爷意下留此人性命,这两日就先不必管他,秋爷回来自有定夺。” 韩建华撇撇嘴道:“真是瞎操心,那楚筌不是请了个什么神鬼天兵来帮他?若是楚公子稍落了下风,眼下这海面还能这般太平?这都多少天了,玩儿呢?” 何灵雨难得侧头过来,以四目相对的方式看紧了韩建华,弄得未曾受过这等待遇的韩大将军还有些受宠若惊了:“你你干嘛这么看我...” “老韩,”何灵雨伸手拍拍韩建华的肩膀,不无惋惜地叹道,“你知道就算是连城都混了个媳妇出来,这三兄弟中也就剩下你执着如一地打着光棍的原因么?” 这话正中红心地戳在了韩建华的痛处上,他先是不易察觉地嘴角抽搐一下,继而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何灵雨少见好脾气地端着胳膊在一边等他,期间王登从两人身边走过, 分卷阅读251 分卷阅读252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52 片刻后又拿了件披风转身走来,她这才终于没了耐心,重重在韩建华背后一敲,长叹一声走开了:“算了放弃吧,你若是当真知道,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说完她便上前几步,任由王登将那件披风轻轻披在自己身上,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远,韩建华愣在原地看完全程,大受刺激,痛心疾首地转身向旁边的路充问道:“我到底哪里有问题?” 路充面无表情上下打量他一圈,简单粗暴地下了结论:“你心太大。” 韩建华委屈脸:“心大难道不是件好事么?” 路充接不上话了,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瞅了片刻,最终双双告败地分开了。 第112章 醉风 万万事如今也暂时搁下,秋笙一叶小舟在无边无际海面上飘荡来去,明白那人此时必定远在天角处不得一见,却又不知道究竟该去向何处才能得以碰面,只好浑身瘫软地靠在甲板上挺尸,一口黄酒一口豆糕得胡乱吃着,只觉心口窝被凉酒冰得厉害,那仅存不多的丁点余温用来将水液暖热,剩下一副冷冰冰的躯壳,指尖都被冻麻了。 何灵雨说得没错,眼下他除了耐下性子慢慢等待,几乎可以说是无计可施了。 最后一块豆糕也进了肚子,他只好慢悠悠地一口口吞酒,陈年佳酿中的余味他是半点没品出来,只觉体内一股无端苦涩水漫金山,眼神空洞了不少。 从前不知岁岁年年时刻等待究竟为何物,只当是古卷画本中一行轻飘飘的“一年后、十年后”,那时年少不识爱恨情仇,日子在山水间消磨起来快得不像话,还以为这一年两年些许时候只不过是打闹戏耍之间便仓促溜走,光阴总是个不值钱的东西罢了。 终于直至现在轮到他自己品鉴这滋味,这才恍然发觉少年心绪是有多荒唐。 一年十年说起来太遥远,就是正在眼下的每时每刻,便非要他将血肉掺和着筋骨搅烂成一堆齑粉,烧着呕心沥血汇集起的那么一点心头执念,去燃尽摆在眼前那无数根、几乎没有尽头的岁月蜡,什么时候烧尽了,那人便回来了。 等待是有多磨人的东西,红颜白骨,再回首已百年身? 秋笙支着胳膊微微坐起来,晃荡着酒壶里还剩下的半壶佳酿,愣生生地望着海面,这段时间不知第几回,默默失了神。 一面漫无目的地等待,一面思索了片刻京城里秋维折腾出来的烂摊子该如何收场。 若说还让他自己回去收拾了秋维,把这人从皇位周围彻底干净地清理出去,且不论他秋子瞻到底有多不想被这了无生趣的宫廷生活限制住,光是秋维惹上的那帮江湖门派、和明里暗里收买的各州郡当地兵马,哪怕是西北军和南大营这种正规军队去镇压平乱,恐怕都不是个小事。 而不到十年便南北三场大战,虽说先前借了秋维的本事将南疆掏空,还说不上是国库亏空,可战争中人力损失却不是区区几两黄金白银便能轻而易举填补空缺的,民生凋敝田中渐渐荒芜,大越已经支撑不起任何一场战役了。 可若是让他将这大越江山彻底交给那心狠手辣的小叔,他又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这样连亲生父亲骨肉至亲都能弃之不顾亲手杀之的人,会是一代明君么? 想到这里,不可避免地头痛欲裂起来,忍不住仰头又饮了口烈酒,这才算是将心中纷乱的情绪渐渐压平,轻叹口气,低低苦笑。 原记得他并不是这样心思深重的人物,按他的性子本该是驰骋疆场的大将军,河清海晏了也大抵可归隐山林逍遥一世无忧无虑,畅达风流的血性下是一身自由恣意的骨,怎能在紫禁城中屈居着了此余生? 他颔首低低笑着,做个明武宗朱厚照,又有何不可? 江山平定,内政再乱,他早已无心为此,又是两难之境进退维谷,如何是好? 干脆...他晃动着酒壶眯着眼笑了,干脆假死一回?效仿那朱寿一般换个新名字混迹江湖去? 这想法实在是不错,他抬手再喝一大口浊酒,却是不小心被呛住了喉咙,捏着嗓子咳了半天愣是没缓过来。 “一滴不剩都喝光了,连个底子都不舍得留给我?” 包裹在掌心的酒壶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前的人一把抽走,秋笙浑身狠狠一僵,几乎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过去,入眼便是那人一张雪白失色的面庞,轻甲不知如何自瘦削躯体剥离下去,剩一卷血迹浸染的血色白衣轻盈浮在身上。 那人半勾嘴角倚在身后一只大木箱上,他皱起清俊好看的眉眼晃晃酒壶,脖颈仰起的角度恰好暴露了一截弧度美好的颈线,下一瞬,一串酒水便沿着那道引人着魔的曲线蜿蜒下滑,冰凉地下坠到他的衣领中,洇出一小块似有似无的水渍。 喉结上下滑动几下,他这才在秋笙略显呆滞的目光中大笑着蹲下身来,轻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凑近了几分轻声道:“我回来了。” 秋笙简直像是被此人点中了哑穴,只知怔怔地看着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楚翛轻叹一声,随手将酒壶往旁边一扔,蹭上前几步,张开手臂将人慢慢拥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抚摸着他的脊背。 他满身的伤口还疼得直令他轻轻颤抖,但毕竟是逃离本身许久的一魄终于物归原主,精神中便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此时又将眼前人得以拥抱入怀,一时快活得只想放声大笑,浑身伤痛一时间倒也没那般剧烈得难以忍受了。 而这人静静枕在他左肩那处被长刀彻底贯穿的伤口上,疼得他嘶嘶抽气,却又再清楚不过地知晓这疼痛究竟是谁带给他的,自从脱离顶天柱落至人间直到现在,终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生命力。 他还活着,他还能感觉得到这样锥心刺骨的痛楚,他的怀里,还有这个他至死难忘的人。 “秋子瞻,”他低声喃喃道,“我们赢了。” 千军万马,牛鬼蛇神,终于披荆斩棘得以走到最后,原来太平盛世前景如画,是这般光景。 他轻轻松开双臂,看着双颊微陷眼底青灰的秋笙,仿佛确认一般抬手轻触上他浓墨重彩点染般的眉眼,顺着微高的颧骨慢慢缱绻至耳后,替他简单理了理鬓角,弯了眼角笑道:“怎么?吓哑巴了不成?” 秋笙死死盯了他片刻,沉默良久后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手覆上楚翛光裸的后颈,猛地重重用力将人拉到面前,以鼻尖轻轻逗弄对方的鼻尖,趁对方失神的刹那斜睨一眼被丢弃在一边的酒壶,几乎唇叠着唇含混道:“你喝了我的酒。” 楚翛尚能活动一二的右手也被秋笙一把制住,不知所措地挣动两下,徒劳无功而已,认命低头笑了:“喝了又能怎样?你还想让我吐出来么?” 他说话间字正腔圆,双唇不 分卷阅读252 分卷阅读253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53 免微微突起触碰到近在咫尺的另一双唇瓣,秋笙看着他尾尖微挑的迷蒙双眼,只觉方才喝进去的酒全在此时开始喧嚣尘上,脑子被熏染得一派酒香烈烈,只探手按紧了他轻微挣扎的手,翻转过来扣在自己掌心,叹息一般道:“喝了我的酒,便是我的人了。” 凑近,最后一点尾音被吞噬在交叠的唇齿碰撞中,销声匿迹间,水声淋淋渐将头脑中仅存的理智燃烧殆尽,滚烫的心意下四月份的海风也成了干柴烈火,只烧得彼此尸骨无存,终于汹涌澎湃的混迹在了一处。 非礼勿视,仍晃悠在高阁上的路充轻咳一声挪开了一直戴在鼻梁处的千里眼,满面通红地看了一会儿旁边的于子忠,还不等对方不明就里地转过头来,便不由分说地一巴掌拍掉了他挂在耳廓上的千里眼:“看个屁啊你看!给人家秋爷留点个人秘密不行么!” 于子忠悲伤而手足无措地看着何灵雨刚给自己改大的千里眼四分五裂,这傻子一向反应慢了好几拍,等到路充骂骂咧咧着“臭八婆什么都看”从高阁上走下去了,才后知后觉地追了上去:“混球!你赔我千里眼!” 路充直到横冲直撞跑下去时都是面红耳赤的,最终一头撞在了韩建华背上,眼冒金星地转过头来,看到三个人放大的脸。 何灵雨冷冰冰看过来:“你不是在高阁上看着秋爷的动静么?” 王登站在何灵雨身旁,两个人一致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路充委屈极地哼哼道:“你俩想看就看去吧,反正我不看,我回家又没媳妇,受刺激太大容易气出病来。” 何灵雨脸色极不易察觉地一红,片刻后反应过来,这才算是有了点喜悦神情笑起来:“难不成楚公子已在船上了?” 路充悲伤地继续哼哼:“这就开始进行旁人不足道也的感情交流了,你要不要去多学学知识?” 何灵雨彻底听不下去了,摆摆手走开,她前脚刚挪动了步子,后脚王登就很长眼力见地跟着走了,剩下个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韩建华,俩人还没来得及说句话,便听后头于子忠大呼小叫地冲了过来:“姓路的站住!” 看惯了这俩泼皮无赖天天上房揭瓦,韩建华揉揉眉心叹道:“你又怎么招惹他了?” 路充眯着眼看了一圈,见于子忠这蠢东西因为心急火燎追过来,手上竟然空空如也半点武器也没有,底气自信当即爆棚,随手抽了根木棍在手中掂量掂量,活像个地痞流氓一般转动了两下脖子,满不在乎道:“不就是把他那巨型王八镜给整碎了么,不是个大事。头儿你先去,我先把这小子揍皮实一顿再跟他慢慢讲道理。” 韩建华平日里见的都是路充生装出来的温文尔雅相,如今这半军师半统领的文雅人居然性情大变要开杀戒,啧啧称奇两声,将卷成一筒的作战图纸抖落一下慢慢展开,嘟着嘴吹着哨,边看着图纸,边悠哉游哉地晃悠远了。 剩下手握杀器的路充和手无寸铁的于子忠面面相觑,两人活像正经大灰狼见了裹着狼皮的一只牧羊犬,剑拔弩张没多久,于子忠便挥挥手道:“别闹了别闹了,跟我去点点战俘去,少在高阁上闲着没事到处瞎看。” 路充撇撇嘴扔了木棍,一面老实跟在于子忠后头不紧不慢地走,一面将紧紧包裹在身上不知几个日夜的轻甲服解了锁打开,把上半身的甲胄脱了个干净,畅快长叹一声,偏过头去问走在前面的于子忠:“沉得要死的家伙,还穿着呢?” 于子忠别别扭扭地按住脖子,轻轻活动几下过后,分明传来一连串骨头摩擦的瘆人声响,他却像是没听见似的摇头道:“不碍事,你把那甲脱了我给你拿。” 路充看了他片刻,就在于子忠要被他盯毛了想咆哮之前,突然朗声笑了,笑着笑着他就一巴掌拍在于子忠背上,愣是把人吓了一跳,像个刺猬似的炸起来时,他简直要笑到乐不可支的地步了,浑身上下都在轻轻颤抖,简直跟医馆里关着的那些疯癫病人所差无几。 于子忠警惕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这傻子又是哪根筋搭错了,路充便又飞起一掌,力道十足地掴在了于子忠屁股上,这贱人一面大笑,一面声音极颤地问道:“你小子是不是被我欺负傻了?还给我拿甲,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帮我拿甲...我是你爹啊?” 要说贱人还当真就是贱人,你横眉冷对跟他对着头干可以,人家半点意见没有地陪着你大动干戈,打完两手一拍和好如初屁事没有。可一旦伸了橄榄枝对他稍微好了那么一丁点儿,这人就闹闹腾腾要蹬鼻子上脸,扑棱着翅膀奇招百出,非得把你再生生逼出气来跟他打一架不可。 示好失败的于子忠在路充近乎刺耳的笑声中,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原来他自以为天下难寻的大贱人,眼前就活脱脱是个最佳范本。 恍然大悟醍醐灌顶,于子忠手一甩便将人推出足足半尺远去,看着路充欠揍的脸认真想了片刻,最终确定下来眼下的状况实在不适合斗个高低胜负,只冷哼一声,一步一个深深脚印地跺开,走远看不见人了。 剩路充一个人在原地弯着腰笑够了,这才慢悠悠直起身子追上前去:“哎老于等等我啊——” 此时岸边好一番鸡飞狗跳热火朝天,海面上那艘随意漂流的小船上,却近乎是派岁月静好的静谧温软氛围了。 秋笙攒足了最后一丝力气耍够了流氓,这才回过神来,翻箱倒柜找到了船只中的药箱子,小心翼翼将楚翛身上最为严重的几处刀伤细细包扎好了,伸手揽过人便一齐靠在船板上闭目养神。 如此安好宁静了许久,秋笙才轻声开口唤道:“阿翛?” 楚翛半张开眼睛懒懒地看着他,声音犹带几分□□退却不久后的沙哑:“嗯?” “我怎么赢下来的你也都知道,三面包围全数剿灭,说来也不怎么光彩...”秋笙轻描淡写说完,微微用力握紧了楚翛此时软成一团的手,“你呢...你是如何从他手里...唔...” 不待他问完,楚翛便伸出手指轻抵在他的嘴唇上,呢喃道:“后话了,以后再说不迟。” 一来他眼下实在没那么精力去将这十数日来的交错缠斗说明白,二来... 他偷偷睨了一眼秋笙的脸色,轻轻叹息一声低下头去。 那拿血肉一点一滴拼杀出来的胜负分明,纵然是现在身上这些看上去仍旧触目惊心的伤口,都已经是他在雪千里背上休息了足足三日才长养至如此的,好容易得来的久别重逢,何苦为先前鲜血淋漓的战斗再心疼难受一回呢? 秋笙看着他慢慢低头下去,垂着脑袋无声地枕在自己肩上,在这个角度,正好可以将楚翛左肩被贯穿的刀伤看得一清二楚,别开眼神缓了片刻 分卷阅读253 分卷阅读254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54 ,道:“不愿说便再不提这事了...只是从今往后,你我皆安宁太平下来,浪迹天下四海为家罢了,再不会去经历这样的诡谲艰险...” 他再说不下去,却听楚翛淡淡道:“等着我再回去一趟昆仑山,将崔嵬阁众人托付给顾嵬便打道回府,”顿了顿,他转过头活动了下脖子,“然后啊...” 秋笙一面替他揉着后颈肉,一面屏息而待,他总感觉他家楚公子接下来说的话,该是句顶天立地的誓言了。 “然后这惹人心烦的公事就该了结,我也该留几十年逍遥日子给自己了,”说到此处他又坏心眼地停顿了下,猛地仰起头,四目相对片刻,他一双眼睛笑得像弯月牙般眯起来,眼角下一滴朱红色泪痣几乎堆到眼尾,乍一看甚是妖异扎眼。 秋笙看得一时忘神,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那对眉眼猛然间凑近了,直到距离消失殆尽,那人轻吻了下一触即放,宛若蝶翼翩然惊鸿飞掠而过:“确切点说,该是留给你。” 虽说是早就约定好的事情,被眼前心上人这样直白坦荡地说出来,秋笙依旧不可避免地呼吸一窒,免不了难以克制地垂下头去,却只听那人低笑一声,闪身躲开了。 “阿翛?” 只见他不知何时又从哪一处地方摸到个酒壶出来,仰头灌了一口下去,朗声打趣道:“只是随你这万花丛中过的人闯荡山河,不识风月欠缺情趣也就算,这不道哪天你便抛下楚某一人自在潇洒去了...” 秋笙一愣,继而看他一眼,笑道:“你这话说得有失偏颇,要改一改才顺口应心。” 楚翛晃荡了两下酒壶,满脸尽是迷醉深沉的艳色,嗓音微沙:“你瞅瞅你都浪成这副德行,楚某哪个字说错了不曾?” “阿翛,这世间万物万事,但凡不是罪大恶极难以宽恕,总归都是有些可爱之处的,你怎么说我没心没肺不识人间风月?”秋笙偏头看着那人微微迷蒙的醉意双眼,喃喃道,“只是邦彦兄那首词,难不成阿翛没听说过?” 秋笙说着便曲起双腿蹲坐起来,楚翛仍靠在木箱上静静看着他。 那目光太专注太深情,秋笙受蛊惑一般低下头来,微沉的声音低低压在他耳后:“曾道...‘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 楚翛轻声一笑,伸手拿酒壶堵住了他的嘴:“沧海难为水?” “也对,倒也不对。” 迎着楚翛略显疑惑的眼神,秋笙慢腾腾饮下口酒,淡淡道:“自从见了你...这天下江河湖海,早已尽收眼底。” 雅尔夫终究没能等到秋笙沿海一圈游回来,在这个执拗不已的老头子眼中,被俘虏还不如直接在大战中被秋笙开一炮轰成碎片来的痛快,这见天儿地呆在牢房里听着外头叽叽喳喳欢庆胜利大和平,其扎心程度不亚于当他反应过来楚筌给他摆了一局乌龙,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他对着墙根,在一窝灰黑老鼠的陪伴下默默将自己一生辗转想了个遍,之后便蹲在墙角守株待兔,等到一只大老鼠大摇大摆从身前走过,他飞快地使尽全身力气扑上前去。那老鼠估计这些天来来回回都看着这人半死不活,冷不丁一诈尸还将这老鼠兄弟吓了个好歹,僵硬地在原地立成了一根鼠棍,愣是叫这老不死的家伙逮住了。 正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这雅尔夫被关了好几天尝遍了人间心酸苦楚,正处于一种极端报复的情绪的支配中,鼠兄弟落在他手里本就没什么好下场,偏生这老家伙还会几分医术,庖丁解牛更是不在话下。 大概落在个会医术的老变态手里,能一死了之便是最完善的结局了,可悲这鼠兄弟出门没看黄历,雅尔夫先是慢条斯理地撕下来根衣带将它五花大绑在床板边缘,继而生生拔下了它最锋利最尖锐的一颗牙齿,对着牢房小窗户透进来那少的可怜的光亮,他眯着眼睛看清楚那牙齿弯曲的弧度是否合适。 突然,他毫无征兆地冷笑一声,在因为老鼠不断挣扎而产生的床板乱响中猛地扑到墙角,片刻不停地开始磨牙。 这牢房在全大越是出了名的坚固难逃,传言道关在里头的犯人皆是穷凶极恶罪行罄竹难书之人,层层叠叠的把守令其中犯人插翅难飞,可若是真到了最底层的监牢,反倒是只有一个耳聋眼瞎的老婆婆四处送汤送饭。满牢房的人被逼无奈听了这令人头皮发麻的磨牙声足足三日,突然不知道在哪一天,这种经久不息的磨牙声消失了,谁知安稳觉还没睡几天,又不知从何处传来股叫人抓心挠肝难受的冲天臭气,他们将牢笼噼里啪啦敲得震天响,奈何那婆婆居然连嗅觉也没了个彻底,拄拐依旧恍若无事地送汤送饭,可臭气扬天直叫人作呕,哪里还吃得下饭去? 就在全牢房人民的翘首以盼中,万岁爷终于“巡海”遛弯遛回来了,终于打算到牢房中看看这个老对头了。 而迎接他的,竟是满牢房余香绕梁三日不绝的臭味,以及一具死状蹊跷古怪的尸体。 秋笙皱着眉捏着鼻子走近些许,这才看清了绑在床板上早已饿死的老鼠、四肢摊开躺在地上的雅尔夫,以及那深深陷入他脖颈血管深处的老鼠牙齿。 而那几乎可以实际漂浮在空中的臭味,活像是一盆的臭鸡蛋打翻开去,兑了泔水送到个百十年没洗脚的臭汉脚下洗了三天的味道,闻者内心创伤简直难以言喻的深重。 秋笙转过身去,正对上等在门口的楚翛的一双眼睛,登时有种身在臭地心在桃源的感觉,咧开嘴角微微一笑,见对方神情不变地冲自己弯了弯眼眉,这才对旁边的韩建华说道:“我觉得他就是一头撞死在墙上,也比拉着个老鼠垫背要好得多。” 韩建华一刻也不敢把手从鼻子上拿下去,只瓮声瓮气道:“人家想找个黄泉路上作伴的么,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俩似的出双入对啊?” 何灵雨看了一眼秋笙,紧皱着眉盯着地上形容惨烈的尸体,抽抽鼻子道:“秋爷,是将剩下的人转个牢房关到别处去,还是立刻派人清理干净了?时间久了产生的气体可当真不妙。” 秋笙正儿八经地想了一会儿,才道:“里头都关了些什么人?” 这两人没一个打理单身汉韩建华涕泪俱下的质问,南大营总统领只得可怜巴巴地缩进了牢房角落听候吩咐。 “我刚刚从丰将军那儿拿来了牢房的监管记录,其实这牢房规模很小,原先统共不过二十人,都是些大小事犯了点军法的水师兵卒,都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罪行,本就是关在这里以示警告。”何灵雨稍稍一顿,继续道,“至于后来的三十多人,都是雅尔夫手下能用得上的火炮手和掌舵手,若能好生劝告利用,该是大越手中的一柄利剑。” “有 分卷阅读254 分卷阅读255 笑魂生 作者:川絮长灯 分卷阅读255 在臭气熏天的牢房里劝解成功的先例么?”看着何灵雨微微一愣后,似乎是略有迟疑地摇摇头,秋笙摆摆手下了结论,“他们头儿都跟老鼠双宿双飞再投胎去了,西洋人的地盘又在千里万里之外,不投降的就地处死算完,降了便好吃好喝伺候着,浪费这个人力物力都关在这儿是做什么?还有那些被丰青关进来反省自我的自己人,这几天也该想明白了,都各自回军里效力去吧,让婆婆歇歇吧快,她都多大岁数了。” 说完他闻声侧头,正好看到那老婆婆推着装满食物的小车步履蹒跚地走过来,长叹一声道:“带到苏万越那儿去,叫他好生伺候供养着,一把年纪的怪不容易。” 何灵雨点点头,抬起眉眼便正好与倚在门框上的楚翛看了个对眼,凑到秋笙面前去,低声问道:“你打算如何?” “打算?”秋笙微微皱着眉转过头来,抬眼看看斜倚在门边的楚翛,神情全无何灵雨想象中的犹豫不决,反倒是平添了些许笃定安宁,两人遥遥相视而笑,只听这人再确切不过地说,“那位子他千方百计想得到,而我则是穷尽手段想逃避,这还有何打算?拱手让给他便是。” 何灵雨一惊:“楚公子劝说过你了?” “倒也不是他来劝我,是很多年的一个故人借他的口,说了她自己想说的话罢了,我权当是这人在替我开脱解放,何乐而不为?”秋笙一面笑,一面挥手叫来了韩建华,指了指牢房里那具散发着剧烈臭味的尸体道,“我本无意取他的性命,既然选择这种方式了结,便随他去,烧了海葬较为妥当,就这么办。” 说完,他又凝神注视了牢房片刻,突然一拍大腿道,“那老鼠可不能就这么暴尸荒野,这兄弟纯粹是个临时倒霉被拉来陪葬的可怜货色,可不能就不理不睬任其灭,回头在海边那风景开阔的好地方挖个坟给它安生葬下去,简直荒唐,它招谁惹谁了不曾?” 韩建华目瞪口呆地听完了,正要捋顺了舌头开始反驳,便被何灵雨轻轻扯住了袖子,回头,见她飞快打出一串手势,当即答应得极为痛快地跑出去了。 “你同他讲什么了?”秋笙脱力往墙壁上一靠,含笑瞅着仍旧木头脸的何灵雨,“说我有病,让他别多管闲事?” 何灵雨摆摆手:“这不是要紧事...你已决定了?还有那所谓故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还要借楚公子的口来传达意思?” “你想知道?”秋笙斜着眼笑了一下,语气不变,“是个已死之人。” “你...” “没骗你,”秋笙淡淡道,“吕轻烟,百年来名声不减的塞北女将,端的是一派当年北骊鲜少几个至情至性的江湖性情。” 何灵雨略一思索,道:“记得倒是记得,只是她早已身亡百年有余,如何能?” 秋笙看着她疑惑不解的神情,也不再开口解释下去,只抬手在她头上近乎揉弄地摸了一把,许多话还未出口,实际也再不必说了。 那样多的事他从前不知道,总以为一人在人世间停止了呼吸,便算是真真切切死去,魂飞魄散,百十年不到,意义全失,无所得,亦无所失。 而直到楚翛亲口告诉他圈圈绕绕许多事情,这才恍然明白,人间之死尚远远不是终点,忘川水边历年历代都有不愿涉足的多情痴心人,死后意识神思犹存,只可惜再不能回头。 亲眼看着桩桩件件亲手作弄出来的闹剧,悔恨叹息,却也只能悔恨叹息。 见得,听得,甚至感知得到,却唯独再无法改变一切。生前苦果,竟是能辗转经年送到漂泊人间许久的魂魄面前,失却了味觉,却硬生生被苦涩逼出一连串早没了实物的泪水,长叹一声灰飞烟灭,为之奈何? 今生今世何其短暂,他何苦去迎合这纷繁世人、这荒凉世道,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自己的本心初衷呢? 将至十年,苦不堪言,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恍然回神,他已慢慢走到楼梯尽头,那不远处正静静倚靠着一个人影,一身雪白衣衫被轻风卷得翩然纷飞,衣袂翻飞之间,流光溢彩着秋子瞻为之执着一生的江河万里。 于是他笑出一堆圆滚滚的小梨涡,上前一把抢走了那人背上的万尺弓,不由分说地将自己身上那副换给了他,一手握着那把弓背缠满红线的万尺弓,一手揽过楚翛的右肩,笑着问道:“你喜欢这一把弓?” 楚翛一时叫这人笑懵了,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这疯子又是一阵没来由地轻笑,却是微微低下头来,喃喃细语道:“喜欢便给你,我一向是让着你的...” 他坏笑着低下头,却被楚翛一把扯了过去,不知被贴着耳根说了些什么,双颊却早是一大片绯红难掩,口中笑骂着,却仍是不舍得移开半分,只痴痴听着那人只逞口头之快的话,温柔地收敛了锋芒,眉眼低垂地轻轻笑了。 “接下来你计划如何?” 秋笙闻言扬眉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随你回趟昆仑山料理料理你的事,几月几年都陪你。若你再问那以后如何,大概便是周游天下浪迹江湖,您可还满意?” 楚翛道:“光凭她三言两语你就信了秋维当真是个好人物?都不自己回去探探的?” “还探什么的?一面转悠一面打听着消息便是,这不是还有你么...但凡他有半点作乱天道的苗头,我带着南大营就上京把他收拾利索了,出路都算计好了,便是走一步看一步,不着急了。” 说完,他再不等楚翛的反应,直截了当夺了那人虚浮握在手心里的缰绳,近乎无赖一般拧巴着身子蹭到了这匹倒霉的雪千里身上,两腿一夹,大笑道:“带着媳妇儿回娘家喽!” 一骑绝尘已是离去数里,烟花四月,正是好时节。 分卷阅读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