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两男》 分卷阅读1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 《进退两男》作者:viburnum 【引子】 在不属于自己的床上醒来,对于褚江童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应该说,他很少在自己的床上迎接早晨。作为风月场上的老手,而且绝对是独占鳌头的那种,他有足够的资本选择自己在谁的床上醒来。有钱的,有权的,有脸的,有手段的,只要能让他尝到甜头,无论是哪个方面的甜头,他都可以用一夜风流来交换。 是的,他是世俗眼中不入流的“那类人”,很多人看来,他甚至比青楼女子还低贱,卖身给男人的男人,算什么东西呢?女子堕入风尘,尚且有被逼无奈的成分,还是值得同情的,堂堂男儿,远比女子可走的路多多了,那么多正经营生不做,偏要做这等事,这脸……就真的有地儿放吗? 褚江童清楚,这样议论他的人,不在少数。 但他不在乎。 或者说,他早就不想在乎了。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只能喜欢男人的年纪里,他第一次知道男人背叛男人,男人玩弄男人,也可以一样残忍,第一次知道男人也可以以色侍人的年纪里,他第一次报复一样畅饮着凌驾于那些平日里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头上的快感。 所以,以色侍人,又当如何,他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见多大的世面,就看他有多大的心了,他不是王公贵胄,但他过的是王公贵胄争着要他陪的日子,这,不是很好吗?不是好得很,好极了吗…… 所以,低贱与否,就去他的吧,民国乱世,饿殍遍野,遇上灾年老百姓都饿到吃死耗子了,他却能坐在北京饭店法餐厅里吃鹅肝,要是尊严和脸面能换来锦衣玉食,他凭什么不乐意?反正真心都是要让负心的癞皮狗给啃了咬了糟践了的,不如留着还没被横七竖八戳过刀子的那部分多疼疼自己。 人啊……还是对自己好一点儿吧。 睁开眼,看着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时,褚江童从心底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叹什么气?……我昨儿晚上没喂饱你?”身后,传来一句带着浅笑的质疑,紧跟着,就是一双围拢过来的手,躺在旁边的男人抱着他,贴着他,嘴唇凑到他耳根,“江童……你不知道你到底有多让人欲罢不能……” 这话说的。 笑了出来,却不是因为被赞赏,暗暗回了一句“我还真就知道”,褚江童坐起身,看着对方。 那是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男人,五官端正,剑眉星目,虽说表情淡然目光温和,却也透着藏不住的英气和正气,若是不说他的真实身份,铁定会有人认为他是哪家大商行的少东家,或是哪所高等学府的名教授。男人有种天生来的正派人的气度,就算他实际上,是北京城势力最大的黑帮的大当家。 他叫孙竞帆。 家里排行老三的他,人称孙三少爷,他是整个家族最强悍的一个,他用和那张好人脸同样是与生俱来的狡黠跟残忍,为孙家搏来了全城三分之一的势力范围,油水肥到吓人的货运铁路线,就是由他亲手策划成了孙家的,前不久垮台了的,同样是“黑”的性质的桂家,也刚刚被他咬掉了一大块“肥肉”。孙竞帆手眼通天的程度令人害怕,甚至他把自己的心腹安插在桂家大公子身边长达十一年,都没被察觉,除去这位心腹确实也有两把刷子之外,不得不说,孙竞帆识人断事的本事,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明。 也许,这样的强者中的强者,喜欢上谁,谁该哭着喊着以身相许,粘着腻着至死不渝才正常。 但,可惜,褚江童不是这样。 他没兴趣。 还记得前些日子,那个对他同样死缠烂打的浪漫文人郑家礼曾经拉着他的手问他“你就看不出我是真心对你的吗?”,他的回答只是一个风骚入骨的浅笑,狐狸眼半眯着,丢给对方一句:“看得出啊,可我并无‘真心’可回报你,只有你一番‘真心’,哪怕真到咳出血来,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褚江童就是这样的人,别人的真心,他不稀罕要,他的真心,他不稀罕给,又或许,他早就忘了自己还有真心这种东西。 “三少爷先歇着,我得回去了。”翻身起床,他伸手从旁边的长绒地毯上捡起自己的衣裳。 “不留下吃了早饭再走?”孙竞帆问。 “下次吧。”回头笑了笑,褚江童把手探进袖子里,穿好上衣。 “下次”,这样的说法已经在若干人身上,用过若干次了,有人当真,有人只是听听而已,就像他只是说说而已的那样。 穿好衣服,整理好头发,他迈步往卧室门口走,身后传来一句“叫司机送你回去,就说是我说的”,他简单应了一声,道了个谢,然后头也不回出了门。 下楼的时候,正遇上打扫卫生的女佣在上楼,他没有打招呼,他知道女佣也不太想跟他打招呼,他就像个不存在的影子一样,独自走到楼下的大厅,在那儿,他看见了正推门进屋的另一个男人。 男人身材瘦高,戴着礼帽,羊毛短大衣搭在手上,一身黑色的西装格外笔挺,皮鞋也是擦得锃亮,一尘不染。 听见脚步声,看见人影,男人抬起头来和他四目相对。 那是一张俊秀的脸,有点血色不足,嘴唇是浅粉色的,瞳孔便被反衬得格外漆黑,单眼皮的一双眼生得很是标致,眼尾稍稍扬起,跟上挑的眉梢呼应着透出一分清冷。 这个可以随意出入孙竞帆的宅邸的人,叫周冰颜。他,便是在孙家的老对手,桂家潜藏了若干年的那个。这是个神出鬼没一样的人,缺乏表情的脸从来不肯轻易透露出一丝喜怒哀乐。孙竞帆生性多疑,唯独对他有种异乎寻常的绝对信任。而在褚江童眼里,这种特殊的关系,只不过就是可以供他消遣解闷儿的谈资罢了。 “周先生~”笑了起来,那男人四六步走得甚是风流,溜溜达达迎上前去,他站在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周冰颜面前,“这么早就过来?” 对方没有鄙夷,也没有讨好,只是点了个头,仍旧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回了一句:“生意场上的事,不分早晚。” “可你家三少爷还光着屁股在被窝里呢~” 这,可以算是很刁难人的提醒了,周冰颜听了,脸色一沉,略作迟疑,嘴角似有似无笑了一下。 “我先叫司机送褚先生回住所去吧。” 平静的音调成功激起了褚江童继续逗弄对方的意图,干脆直接凑上前去,他一把揽住周冰颜的脖颈。 “你家三少爷,还没威猛到我让连自己叫洋车的力气都没有呢,现在哥哥我还是生龙活虎的,要是不信,你可以跟我再快活快活,反正天色还早~” 这样的举动,就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2 真的有点欺负人了。 周冰颜脸上骤然泛红,表情也比刚刚难看了几分,眉心皱着,睫毛垂着,他保持着最后的体面轻轻抓开那只滑溜溜的爪子,往旁边撤了一步,说着“多谢邀请,不必了。”,然后一伸手,优优雅雅,潇潇洒洒,做了个“慢走不送”的手势。 褚江童无意自讨没趣,欺负人的目的达到了,乐子尝到了,他自然会心满意足“慢走不送”,道了声“回见~~”,摆了摆手,满脸春风得意的男人不慌不忙,走出了孙家大宅。 并没有真的叫司机送他回去,只是自己像个遛早的老头子似的慢悠悠沿着街溜达,他一边寻思着去哪家开得早,档次高的茶楼坐一坐,吃点平头百姓吃不起的点心,喝口市井小民喝不起的香茶,一边轻松自在,哼着小曲,迎着太阳,一路往东走去了。 *** *** *** *** *** 全是西洋样式家具摆设的宽大卧房里,它的主人——孙竞帆,正翻身起床。 随意穿上绸缎的睡裤,高大的男人从床头柜上摸过香烟,点上一支,边抽,边走到窗边,推开镶嵌着彩色玻璃的落地窗,让外头有点清冷的空气弥散进室内。 背对着门口,他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却几乎听不到脚步声,跟着,就在他回头看之前,一个低沉柔和平缓的询问就飘了过来。 “三少爷,不冷吗?” 开口说话的,是周冰颜。 他看了一眼窗边站着的男人,看了一眼那肩,那背,那紧绷绷的腰身上松垮垮挂着的睡裤,然后在对方回过身时,收回了瞟到两腿之间某个轮廓的视线。 “冰颜啊,你走路还是没声音啊,像个小猫似的。”孙竞帆笑了,指间夹着烟,男人揉了揉眼角,走回到床边的宽大沙发椅里坐下。 “三少爷别拿我开玩笑。”有点窘迫的神情泄露的少许心里的悸动,被说是小猫的周冰颜低头清了清嗓子,而后走过去,把手里一直拿着藏在腕子上搭着的羊毛大衣下面的几份文件交给对方。 “这又是啥。”孙竞帆接过来,却没有看。 “货运线上的几分新合同,之前天津那边的分站惹出来一点麻烦,不是让他们换人重签了么,三少爷还记得吗。”一边平平常常说着,一边从椅子扶手上轻轻抓起那件胡乱丢着的睡衣,周冰颜面无表情将之捋顺,和自己的羊毛大衣并排着,整整齐齐搭在红木大床的床尾,而后很是自然地继续整理床上的被褥,“起初,还有人不想重签,说是新规有点儿太苛刻,太严格了。后来,还是调度室的老虞出面做了调停,这才乖乖签了。这件事,老虞算是做得漂亮,我已经跟那边管钱的打过招呼,以后给他的分成,再多一成,要是三少爷不反对……” “不反对。”低头看看手里的合同,又抬头看看背对着自己的那个修长的背影,慢慢吸了口烟,“你的决定,我什么时候反对过。” 周冰颜沉默了片刻,无奈地挑了一下嘴角。 “三少爷这么说,是会有人不高兴的。” “谁?谁敢不高兴?” “那么多给三少爷办事的人,就算不是个个儿得力,至少也是个个儿尽力了,他们不会乐意听见您这样夸大我的作用的。” “我又没亏待他们,有什么意见,给我忍着。”满不在乎说着,仍旧低头看文件,仍旧在慢慢吸烟的孙竞帆并不清楚,那个踩着无声的步子,在他的房间里默默收拾好每一处细小的凌乱,直到校准钟表,用隔夜茶浇花这种杂事都做过之后,便站在近旁安安静静等着的男人,正用什么样的眼光看着他。 从发梢,到脸颊,从肩膀,到胸膛,从手臂,到指尖,从那夹着烟的动作,到缓缓燃烧的香烟,他都偷偷看着,偷偷记住。 他记得这双手是怎样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的,记得这个男人是怎样把他从火坑里拖出来的。当初只有十二岁的他,家道中落,被狠心的爹妈直接卖进了窑子,他不肯接客,就要挨打,被打裂了颧骨也不肯吭一声的他,让领家老板揪着头发拽到裤裆里,说是还敢不听话就把他全身的骨头都打断,然后卷在破席子里头,带到护城河边儿上活埋了的周冰颜,抬着眼皮看了一眼那个满脸狰狞的男人,而后低垂下睫毛,张开口,含住了对方的命根子,含到最深,用足了力气,一口咬断。 惨叫响彻了整个怡君院,传到大马路上,钻进了正好路过的孙竞帆耳朵里。 就是那一夜,孙竞帆救了周冰颜。 他救了这个脸上挂着淤青粘着血污,虚弱到嘴唇都没有颜色,拼死跑出来,失足一滑摔倒在他脚边,擦破了手掌摔疼了膝头,全身发抖却还是不哭不闹不说话的孩子。他眉头一皱,抬头看了看怡君院的招牌,便弯腰伸手,直接把他拽起来,抱上车,带回了家。 没人敢阻拦,谁不认识孙家三少爷呢?阻拦?是想被“打断全身的骨头然后卷在破席子里头,带到护城河边儿上活埋了”吗?得了,放聪明点儿吧。 是孙竞帆找来大夫给周冰颜治伤,做体检,调养身体,然后把他收留下来,给自己当了助手。 因为他发现,这个孩子,是真的,真的,太聪明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生冷静到可怕,任何事,他可以不带着个人情绪地集中精力迅速记住,任何人,他也可以从最客观最现实的角度出发逐一打点,于是,十六七岁时起,周冰颜从助手变成了副手,就算对外他的身份永远没有人真的知道。 他是个幕僚,却看似跟班小伙计,因为那么年轻的幕僚,鬼才会相信,也正是得益于此,当年风华正茂的孙家三少爷走到哪儿都带着他,什么事都交给他办,别人眼里,他只是个帮着老大拿帽子提手杖穿大衣沏茶倒水的小随从,细脚伶仃,面色苍白,人前连痛快屁都不多放一个,每次分配任务到下头,别人也都以为他只是个传话的,如此而已。殊不知,正是这个说话从不高声,走路干脆不怎么出声的男人,手里的权力,一天天翻倍增长,终于到了仅次于孙竞帆的地步。 可是,这一切,都是从什么时候戛然而止的呢? 在短到可怕的时间内掌握了实权,却又一夜之间放权,心甘情愿去桂家做暗线的周冰颜,到底是图个什么呢? 兴许,只是图个清静吧。 孙三少爷,身边从来不缺男人,年轻的,漂亮的,要多少,就有多少。 他忘了自己从何时起就不想再看到有人从孙竞帆的卧室里走出来的,他只记得这种异乎寻常的嫉妒心燃烧到爆裂时,有着怎样强大的操控力。他主动提出要“叛变”去桂家,而后在出发的前夜,鼓起所有的勇气,放下一切的尊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3 严,走进了孙竞帆的卧房。 然而,当年的孙竞帆,对他说了“不”。 不管脸上的表情有多惊讶,有多复杂,有多难以形容,孙竞帆终究说了不。 他幻想着属于他的那个男人,不要他。 那一夜,从来冷静到让人以为不具备悲喜情绪的周冰颜,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头一回,哭到呼吸困难,喉咙沙哑。 第二天,他在天亮之前,收拾好自己,提着小小的皮箱,最后看了一眼晨曦升起之前整个笼罩在黑暗之中的孙家大宅,一声不响,独自离开。 亏他还本以为,拿“这一走,未必还能活着回来见三少爷”为借口,那个男人会可怜他,会多少给他点儿值得回味的记忆的…… 他果然,应该更冷一点,更静一点,更现实一点,更深不见底一点,才对。 周冰颜,离开孙家,整整十一年。他用尽手段让桂家那对父子信任他,他绞尽脑汁把一条一条秘信不露痕迹从桂家老宅的那两扇朱漆大门给送出去,可天意使然,他做到了。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会活着回来,会重新站在孙竞帆身边的,可同样是天意使然,他回来了。要说唯一他认为能在他意料之中和掌控之中的,便是过了这么久了,自己可以冷静面对当初的失败之举,可以独享之后的压抑与孤单了。十一载春秋冬夏,还有什么不能抛到脑后? 所以,回来了就好,至于什么出来卖的褚江童有多受孙竞帆的青睐……就一笑而过,一笑了之吧…… 不这样,他又想怎样,他又能怎样呢。 “行了,看完了,一会儿你帮我签了,就发下去吧。该给谁给谁。”坐在沙发椅里的孙竞帆突然开口,打断了周冰颜的胡思乱想。 “怎么能让我代签呢……”他微微皱眉。 “怎么不能,你又不是不会我的签名。”随意笑着,孙竞帆不容辩驳,直接把那一叠纸塞给对方,站起身来,熄灭了烟蒂,“早饭就跟我一块儿将就将就吧,吃饱了再去忙也不迟。” “三少爷……” “听话。”哄孩子似的说着,孙竞帆抬手拍了拍周冰颜的肩头,继而抓起睡衣穿上,一颗一颗,扣好扣子。 “既然,三少爷都这么说了。”无奈地点点头,周冰颜也拿起自己的大衣, “本来,是想跟褚江童一块儿吃个饭的,他急着回去,我也就懒得硬留他了。”边随意念叨,边看着对方整理大衣袖子的手,孙竞帆略作沉吟,还是开了口,“你还是习惯小指紧贴着无名指啊……” 整个人一愣,周冰颜抬眼和对方视线交错,在记起所有之后又猛然低下头去。 是,他是想起来了,当初在被卖了之后,他被强迫穿女装,擦胭脂,挑着小指端茶杯,拿酒盅,就是不顺从的他,惹急了领家老板,右手的小指,就那么被掰断了。没人给他医治,他是自己咬着牙用布条把小指和无名指绑在一起直到康复的。 骨头,愈合得不周正,不懂医学的他把两根指头在一起固定了太久,以至于到不觉得疼了之后,仍旧紧紧挨着,也不是不能完全分开,跟生理上留下的缺憾相比,似乎更多的是一种习惯,一种一定要有所依靠的习惯。 唯一一个注意到这一点的,是孙竞帆,就是从被注意到这一点开始,周冰颜的心思,就让这个男人给搅乱了。 乱了很多年。 “三少爷,这次是对褚先生动了真心了?”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冷静,周冰颜低声问。 “谁知道,走着瞧吧。”撇了撇嘴,孙竞帆迈步就往外走,“听说那个姓郑的流氓文人也对他死缠烂打的,就看谁有手段了呗。” “啊……郑家礼。” “就是他。” “……嗯。”只应了一声,并没有多做评判,周冰颜跟在对方身后,往卧室门口走去,屋子里空了,仅留下敞开着的落地窗,透进早春缺乏热度的风,和浅白色的阳光。 *** *** *** *** *** 前门外胭脂胡同一处很隐蔽然而精巧绝伦的小宅院里,二楼的某一间房,门窗都敞着,穿堂风带着一丝微凉,吹得正对着宽大的穿衣镜整理头发的男人一阵寒噤,打了个喷嚏。 “郑公子,染了风寒了?”身后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随之靠近的,是个花枝招展的男子。脸上的脂粉还有残留,梳着女人发髻,行为举止也像个女人的粉面小生黏黏腻腻贴过来,白嫩的指头滑到对方背上。 而男人给他的反应,是另一个喷嚏。 “见了活鬼。到底是谁骂我……”掏出手绢擦了擦鼻子,这位郑公子没有理睬背后雌雄莫辨的那个,只念叨了一句,“看八成是姓夏的……” “姓夏的?” “夏广霖,满口仁义道德的老学究。” “郑公子正年轻,何必跟个老棺材瓤子计较?” “……嗐,也不是老头儿,就是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你懂不懂?那种一肚子阳春白雪子曰诗云……算了,多说无益。”牢骚的言辞并没有打算进行到底,男人打好领带,微微抬着下巴,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又换了几个角度,似乎在尝试什么样的眼神对众生最有杀伤力似的,最终流露出满意神色后,伸手拽掉还挂在自己身上的人,“行了,我先走了。” “这么早?” “不早了,我今儿还有个文友会非去不可呢。半路上在暨春园吃个饭再过去,正好能迟到得恰到好处。”心安理得说着迟到,郑公子在对方脸颊上敷衍了事地亲了一下,“得了,秀儿,下回来我还找你~” 只扔下这么一句谁都知道不可能实现的承诺,郑公子迈步就往外走,踩着锃亮的尖头新皮鞋下楼时,身后就传来“秀儿是哪家的小骚蹄子?我花名是红琯你又忘了!再叫错就别上我床!”的抱怨。那故意拿腔拿调的尖细的嗓音让男人不自觉翻了个白眼,出来卖的那么多,谁记得住你到底是哪个,红琯绿琯青琯紫琯,到头来还不都是与我无关?拿钱办事消遣解闷儿而已,纠结个屁啊…… 很是有几分没良心地暗暗想着,一身昂贵西装,头油发蜡古龙水,皮鞋腕表文明棍一应俱全的郑大公子——郑家礼,潇洒体面地走出了这藏在胡同深处的小院。 他是来嫖的,舒爽过了,自然也就没有久留的道理,更何况,正如他自己所言,今儿个,他是要去文友会露脸的,怎么能耽搁了呢? 是的,他是个文人。 他居然,是个文人。 在文人派别里,他是个极端浪漫主义者,他同时也是那种家道殷实,世代达官显贵的豪门子弟。郑家到他这一代已经积攒了躺着花三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作为家里的长子,他十几岁就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4 被送出国去镀金镀银,先是在东洋呆了两年,觉得无聊至极的郑家礼,提了行李,便直接跳上奢华的邮轮,转战西洋花花世界。 他在欧洲游历过,语言和社交的天分让他不管到哪儿都能快速适应,于是,曾经徜徉在巴黎星空下,漫步于那不勒斯葡萄园间,跟伦敦大本钟合过影,对维也纳金色大厅流连忘返过,见够了世面,写够了游记,认定了自己天生就是一颗浪漫多情种子的郑家礼,多年之后回到京城故地时,已经是油头粉面,风度翩翩,穿鲁比纳奇西装,戴百达翡丽腕表,用4711古龙水的,实打实的西洋派花花公子了。 他出版了自己的游记,从此一炮打红,红得发紫,红透了半边天。 没去过外面世界的人们被他那些异常生动鲜活的叙述和描写吸引到欲罢不能,包括贯穿其中的,时下最流行的新派诗歌,包括几乎没有哪本书能做到的大量真实照片转印的插图,甚至包括扉页上环绕着西式百合花相框的作者肖像,全都成了最佳的卖点。受不了这种种活色生香的诱惑乃至勾引的男女老少蜂拥抢购,几经加印再版仍旧时常缺货的那本诗歌散文体游记,让郑家大公子,赚了个盆满钵满,同时一夜之间,成了社交圈子的名流,成了凡夫俗子的偶像,成了花界男色的炫耀资本。谁跟郑大公子睡过,那是可以恨不得举着大喇叭去城门楼子上吆五喝六疾声高呼昭告天下的。跟他郑家礼过夜,那不叫过夜,那叫临幸。 于是,很是享受这种优越感的郑君家礼先生,就干脆自觉自愿地,在自己浪漫文人外加豪门公子的身份之外,又添了一笔浓浓的……春色。 只不过,绝非所有人,都羡慕他这个被众美人上赶着只求一嫖的春得够劲儿的少爷的。 就比如同样是风月场上游走的褚江童。 那个生得美艳绝伦,却不肯对任何人动心的男人,是郑家礼唯一拿不下来的阵地,越是拿不下来,也就越能激发斗志,时间久了,他开始认定了自己对那男狐狸精是真心的,追求,也就愈加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这都还好,这是情场上的狩猎,是乐趣,是腔调,是可以给生活锦上添花的。跟“某些情况”,截然相反。 而制造这“某些情况”的罪魁,榜首,元凶,便是那个姓夏的“老学究”。 夏广霖。 夏广霖是那种奉行温良恭谦乃文人之本,忧国忧民乃学者之实,熟读经史子集,出口五绝七律,铁画银钩写得一笔好字的老派读书人,对他而言,那见了鬼的郑家礼,是真的……太见鬼了。 这一点,郑大公子领教过,因为“见了鬼”这种说法,就出自于夏广霖某一次公开对他发表的言论之中,当然了,这大约也是因为更之前他先对夏广霖出言不逊有点特意的狂妄了,但总之,郑夏之争,宛若浪漫与现实,新潮与传统,西洋与华夏,新与旧,张与弛的争斗,作为两个敌对方的领军人物,他们各有各的拥趸,而谁都知道,一旦有了支持者,想要再轻易从争斗之中退却下来…… 都已经是骑虎难下,没那么容易简单的了。 习惯了高高在上的郑家礼,没有认输的打算,他以一种雄性动物特有的幼稚的好胜心坚持着,用各种手段引人注目,也引夏广霖注目着。就像羽毛鲜亮的斗鸡,走路都一定要昂首挺胸,冠子翎子,都要确保被最耀眼的那一束阳光照到。 文友会上迟到,就是郑家礼的炫耀方式,之一。 没身份的人,迟到了只好灰溜溜贴边进门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有身份的人,迟到了才是王道,因为他的身份注定了他没有等别人的义务。 然而,郑家礼没有料到,就在今天,他有史以来头一回,成了等别人的那个。 如他所想,在暨春园吃过早饭,看着报纸喝着茶歇了一会儿,才坐着视线所及内最新最干净的一辆洋车,从后头翘着二郎腿,看着拉车的汉子宽阔的肩背和结实的手臂,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郑大公子,直奔文友会而去。 但可惜的是,他只是倒数第二个来的。 还有比他来得更晚的。 夏广霖。 从被前呼后拥进了厅堂,就开始四下里用余光搜寻着从来都躲在人群之中低调到极致的老学究的身影,郑家礼怎么都没想到,以往在和人家视线交汇时,彼此目光中噼里啪啦爆裂出死对头特有的电火花的情况,今天,并没有如计划中发生。 因为他进屋大约五分钟之后,夏广霖被前呼后拥送进了大门。 脸上泛红的男人有几分不情愿,眉心略锁着,那平时废话都不爱说的夏广霖,在这种阵势之下,显得局促而抵触,这种负面情绪,在被一路推到屋子正中,和那个敌对方将领四目相对的瞬间发展到了极致。 但他的拥护者们,看不出来,更不打算轻易还给他那份低调。 “夏先生的《大道之行》被晨报转载了!在文艺版的头条呢!”有人喊了这么一嗓子,这一嗓子好像当头一闷棍,打在了郑家礼的脑门上。 《大道之行》?!晨报?!这不就是他刚才喝着白毫银针随意浏览手里那份报纸的时候看到过的标题吗?!他居然没留意作者是夏广霖?!他居然就那么因为觉得无聊给空过去了?! 果然是……见了鬼!! 晨报头条,转载大作,此等殊荣,是文坛巨匠或者惊为天人的文章才有资格享受的吧?!他夏广霖凭什么?! 一时火大,郑家礼忘了自己也曾经有独揽霸着晨报文艺版头条不放的光辉历史,他只觉得这份光辉不该被夏广霖披挂在身上。这会让他觉得不安,觉得慌乱,不安和慌乱直接导致了忿然,忿然发展到极致,花花公子忍不住嘴痒了。 “果然是世风日下啊……若是盛世龙腾,天下太平,大道小道的,估计也上不了头条。” 一句酸溜溜带着贱笑的念叨,声音不高,却让屋子里骤然安静得结了冰。 所有人都先是看着始作俑者郑家礼,后又齐刷刷看向被攻击的夏广霖,沉默中,谁都以为这淡然的老派文人会下不来台,可令所有人意外的是,这老派文人,当众反唇相讥了。 从来只是在文学流派和观念意识上来言去语,第一次听到如此小家子气的讽刺,夏广霖在极短的惊讶过后,从眼神深处,流露出嫌恶来。 要说,他是真的连自己都不甚清楚,那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酸劲儿是从何而来的。 “郑先生说得对,我的文章,不过就是得益于如今是民国乱世才能上得头版。我只是个一心想为国为民说几句话的硬骨头的老古板,比不了郑先生,您的鸳鸯蝴蝶花前柳下法兰西英吉利才是文学的正根儿,就是不知道等乱世过了,您这份儿八国联军最喜欢的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5 西洋小曲远比黄钟大吕高雅的调调,还能唱多久!” 这样一番话结束后,人人都觉得——屋子里的冰,厚到炸药都炸不透了。 大家面面相觑,等着郑家礼开口出声,而有史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被反讽到通身上下每一个骨头缝儿里都刺痛起来,似乎有一万句话想说,却又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的郑大公子,则在咬牙切齿的沉默过后,只剩了拧眉瞪眼,提起文明杖,拽拽那身手工定制的西装的衣襟,迈开脚步,穿过众人,扬长而去的本事。 *** *** *** *** *** 夏广霖此时此刻,面对的境况,非是尴尬二字,不可形容。 他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何要追出来,尤其,是追那个号称是浪漫到了骨子里,已经近乎于伤风败俗的郑家礼。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是体面严肃的正经人,家中是几代文人,诗礼传家,温良恭谦,曾祖辈还曾经在朝为官的夏家,虽说随着年代更迭,进入民国后已经大不如前,可那股子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斯文劲儿,并不见衰退。 夏广霖深受家族熏陶,命里注定,要做个老派文人。 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踩着凳子站在桌边,由祖父手把手教写蝇头小楷,少年时每天凌晨就被父亲叫起来站在当院大声背诵经史子集。可能正因于此,他没有某些文人身上那种猥琐劲儿,站有站相悬腕提笔全神贯注的书写,背着手扬着下巴抑扬顿挫的诵读,让他从小就熏染提炼出一身的大气与潇洒。于是,虽然个性是个低调隐忍的人,那身硬骨头,可不是假的。 世人对于文人,总有种莫名的偏见,好像舞文弄墨者,就应当是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张口闭口之乎者也,弓着背,畏畏缩缩,只会满嘴空谈,都不用说真遇上事儿就废了,估计在集市上买个萝卜白菜都不会算账吧。 对于这种偏见,夏广霖并不陌生,因为他身边也确实有这样的所谓文人。之所以加个“所谓”,是因为在他眼里,这样的货色,绝非文人,能称得上文人的,应该是柔中带刚的典范。唇舌是软的,但说出话来,得是硬的;毛笔是软的,但写出字来,得是硬的;皮肉是软的,但外至目光,内到气度,得是硬的。文人不是武夫,不可嚣张跋扈吆五喝六喧哗招摇以高声大力占上风,但举手投足为人处事,都要有分有量。 文人应如蛟龙,藏匿于远空却可行云布雨,贵为万物之灵却懂得悲悯苍生,看得透因果,参得破名利,居空山而独享寂寥,处闹市亦不惧喧嚣,自洁,自节,虚怀若谷,厚积薄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文人应如腊梅,花开叶落顺应天时,敬畏自然恪守本分,一年只盛放一次足矣,剩下的时日,还是该老老实实竭尽所能抱着脚下一方水土汲取营养,结得出硕果,熬得过严冬,方不辜负上天造物的恩泽。 至于郑家礼那样的…… 啊哈,他不是腊梅,他是妖娆风骚的大朵月季花,稍微有点儿阳光雨露就给你争先恐后开个姹紫嫣红,他更不是蛟龙,他是忽上忽下飞舞在富贵人家园子里的大花蝴蝶,一身的色彩斑斓鳞光闪闪闹心刺眼的程度一如市井小民最偏爱的那种新婚之夜的喜被。 造了多大的孽,才让他夏广霖遇上郑家礼这个要命星啊…… 然后,最要命的是,这个郑家礼还跟他对着干,从一开始,就跟他对着干,到最后了干不过他,还玩儿拂袖而去这一套! 幼稚不幼稚?! 可是,他又是为什么一路追了出来的呢…… 总觉得假如不追出来,就会触犯了某种禁律一样,好胜和骄傲,是治学之人不该有的,有什么话,至少也要当面说清楚,哪怕是当街辩论引人侧目,也比小孩子闹别扭似的做法强多了。 忍了又忍,他追了出来。 还好,那公子哥儿舍不得穿着那双高级皮鞋一路狂奔,只是沿着街快速行走而已。于是,夏广霖没有费多大力气,就赶了上去,逼近那个背影时,叫了声:“郑先生!” 郑家礼站住了。 认得出那声音的主人,男人没有马上回头,而是照例就那么站着,沉默过后问了句:“有何贵干?” 我的苍天……幼稚啊! “郑先生,我有件事要问你。”皱着眉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暗自念叨着到底是哪位锅炉的野神仙把这宝货扔到我命里的,夏广霖沉了沉心思,让表情平缓下来,主动走上前去,和对方面对面站定。 郑家礼好一会儿才撇着嘴抬起眼皮,瞧着面前似乎比自己还略微高出去一点点的男人,看着那黑色的长衫,和干干净净的千层底布鞋。 “有话请讲吧。”他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副用泰然自若伪装的防备状态。 夏广霖决定温和地开门见山。 “郑先生,这么久了,我一直想问一句,我究竟从何时起得罪了你?” “……啊?” “若是不经意间有过什么冒犯之处,还请郑先生不吝赐教,直接告诉我。”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突然卡顿了一下,夏广霖努力压制着肋侧胸腔里的无名火,不可发怒失态,脸,他还是要的,“郑先生,当今文坛,浪漫派不在少数,可之前我一直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从无相干啊。不过就是各自治学,各投所好而已。直至后来……恕我直言,是因于郑先生先一步对我的文章言辞尖锐,才开始了这一段‘争斗’,我只想知道,我究竟是何时得罪了你,还是你只是单纯对我这个人看不过去?” 话,其实不说到这么明白,郑家礼这个明白人也能迅速明白的。 真正强有力的,是那种勇于先尝试破冰的举动。这份沉着的爆发力让郑家礼一时间竟然对这个老学究有了几分刮目相看,虽说这老学究提出来的问题让他还是想抄起挎在腕子上的文明杖迎头打过去。 “你居然觉得是我对你看不过去??”右手从裤子口袋里撤出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郑大公子一脸不悦,“分明是你先蔑视我的啊!” “……郑先生,你这是从何说起?我几时蔑视过你?”想着蔑视二字原就是学问人最要不得的心态,夏广霖脑子里几次三番回忆不到相关信息时不由得皱起眉头。 还好,郑家礼给了他答案。 “就某一次文友会上,你那会儿还是初见我,眯着眼,皱着眉,也不说话,就只有一脸的蔑视,好像我写浪漫文学就等于以笔为镐字字句句都在刨大成至圣先师的祖坟一样!” “我……” “你敢说你没有?” “……”夏广霖敢说他没有,但比“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6 跳到口边时,急于告知猛然想起的真相的冲动,让这个保守派没能沉住气。 他脱口而出了。 “那是因为我近视啊!” 第一句话说完,郑家礼愣了。 “别人告诉我说,你就是那个写旅欧游记的‘葭鲤’,我自然是想要努力看清楚的!” 第二句话说完,郑家礼被震住了。 “当时厅堂里那么多人,我被阻碍了视线,不那样怎么看得出你和游记扉页上的肖像是否是同一个人?!” 第三句话说完,郑家礼心跳过速了。 再然后,夏广霖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再然后,打破这种沉默的,是一声低低的,忍不住的笑。 “等会儿。”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郑家礼摸了摸鼻梁,尽量不让自己笑得像个流氓,“别的先放下,夏先生,看过我的书?” “什么?” “是你说的啊,想要看看我‘和扉页上的肖像是否是同一个人’。难不成,你真看过我的书?” 尴尬到了头顶快要冒出青烟的地步,脸上开始发烫,有种高烧不退的感觉的夏广霖低着头,扭着脸,抿着嘴唇,好一会儿才决定实话实说。 “是看过。可……” “好看吗?” “……” “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对不对?” “……” “?” “……对。” 哈! 突然间就异常开心起来,好像心坎儿上的大砖头搬走了,肥沃的土壤让春日暖阳晒得蓬松温软,一颗快活的种子开始快活地萌芽,眼瞅着就能开出花儿来了一样。 郑家礼清了清喉咙,打算暂且见好就收。 “既然,一切都源自一场误会,那现在误会澄清了,也就没必要揪着不放了。”整了整衣襟,放松了下来的男人解开一颗西装扣子,修长的指头摸了摸嘴唇,视线在对方脸上溜达,“夏先生,我这人,其实是好说话的。不如,咱们就在这儿握握手,把过去的不愉快都就此抛之脑后,如何啊?” 如何? 如何呢…… 唉…… 大成至圣先师的谆谆教诲打着滚儿地重压下来,夏广霖此时此刻,才知道什么叫为学所累。 他也许是不情愿的,也许是甘愿的,也许是都有,矛盾着,纠结着的,但他最终选择了应允,选择了接受那个建议。 说得积极一点,是化干戈为玉帛何乐不为,说得无奈一点,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他堂堂体面文人,怎能像个锱铢必较的贩夫走卒一样咬着不放呢?成何体统不是? 于是,他低头看看对方伸过来的手,那戴着鸡血石戒指的手,那漂亮白净的手,到头来,还是把自己总是隐约沾着洗不掉的墨点的右手抬了起来,探过去,与之轻轻握了握。 好极了。 郑家礼满脸都写着这三个字。 “那,可就说定了,以后谁也别对过往纠缠不休了啊。”笑吟吟的男人收回指头,看了看腕表,“夏先生,你该回文友会去了,今儿个可是你的‘专场’,别让众人久等了。改天,我自然会带了拜礼登门求见,谈谈文学,聊聊时政,希望到时候,夏先生可不要端着架子不肯见我。” 夏广霖没来得及说什么做学问怎么可以端架子之类的话,因为那双穿着昂贵皮鞋的脚已经迈开了步子,只在扬长而去之前,额外丢给他几句附加的话:“对了还有,该配眼镜还是要惦记着赶紧配了的,夏先生一双丹凤眼遮住了虽说有点可惜,但至少这么笔挺的鼻梁多个配饰终究不错~~”。 再缓过神来时,那个十足风流的背影已经横穿过大街,进了胡同,夏广霖觉得有点恍惚,好像刚才那种高烧不退的幻觉又出现了似的。他有几分讷讷地只记得自己还是要回文友会去,可耳边对方的声音依旧缭绕不绝。直至恍惚间走上了马路,险些跟一辆洋车撞上,车夫一声“借过嘞!”的吆喝,才让他恍然惊觉。 来不及跟车夫说话,只赶快对后头坐着的穿着白衣,一副医生模样的男人道了个歉,夏广霖重新返回到人行便道上,冲着文友会所在的那栋楼急匆匆迈步走去。 *** *** *** *** *** 卫世泽回到诊所时,已经是太阳升得老高了。 早上出诊还是挺累人的,回来途中也多少有点昏昏欲睡,直到在路上差点儿被一个行人撞上了自己坐的那辆洋车,车夫一声吆喝,他才完全惊醒过来。 回到住所,太阳升得正高,照在脸上颇为舒适。下了洋车,给了钱,看那车夫接过铜板时皴裂的黝黑的手,迟疑了一下,又摸出几个钱,连并自己刚才出诊时,那家主妇一定要让他拿上的刚出锅的热菜团子一起给了,他在车夫千恩万谢中摆了摆手,低头走进自己那栋小楼的院门。 这栋楼,这院子,都是他的。 是的,他只是个开私人诊所的大夫,但同时,他也有着丰厚的家底儿,和我们所谓“路子野得很”的家族背景。 老家无锡的卫世泽,其实是从无锡迁出来的一个卫家分支的一员。而回到无锡,清明桥头,古运河畔,一提到卫家,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无人能扳倒。横跨政商两界的偌大的家族,算得上江山代有才人出,族谱一展开甚是金碧辉煌,皇帝老子还在的时候,有文官,有武将,进入民国,有的当议员,有的开银矿。卫世泽这一支,是家里老辈人看到了上海开埠的商机,迁居过去的。只“可惜”他这个曾被家族寄予厚望的男丁,偏偏不走寻常路,当了个医生。 他是独一份儿,但幸好,没有人坚决反对他的抉择,发现他确实是真心喜好医学,真的以治病救人为人生信条之后,干脆支持他在北京开了诊所。 他是被友人吸引来的,为了最大限度接近当时走在业界最前端的协和医学院的学术氛围,他只身一人独闯京城,在胡同深处安了家。 卫世泽深知自己作为一个可以做喜欢做的事的人的幸运,于是也就加倍努力,去协和医学院进修旁听也好,一有空闲就细心钻研医书也罢,他一点点,一点点,把自己的事业操办了起来。 原本,他的计划是将来学成了,有足够的底气了,就把诊所变成一家真正意义上的医院,不敢说跟协和之类的殿堂级医院平起平坐,至少,也要小有名气,为人称道才是。 他希望自己可以顶着某某院长的头衔荣归故里,毕竟这些年来跟无锡老家的亲属们都还来来往往不曾断过,总有一天,他得让在上海经商的父亲提到他时,是高高挑着大拇指的。 他给诊所取名“荣辛”,意义其实也简单易懂,不过就是荣耀来自辛勤,他确实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7 辛勤,每一天都是辛勤的,然后,就在他某一个平常的,辛勤的日子里,他的诊所,来了个不平常的病患。 三更半夜,有人把他的门铃按得嗷嗷作响。 通常状况下,他是遇不上半夜急诊的,周边都是普通百姓,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内科外科,一般都是白天来,白天忙着上工上学的,至多也就是晚饭后过来一趟。想着到底是出了什么急事,卫世泽连忙翻身下床,戴上眼镜,穿上睡袍,跑下楼,开了院门。 门外,是个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男人。 身上的衣着很是华丽,然而凌乱不整,一张脸生得惊艳绝伦,然而落魄不堪。额角也好,嘴角也罢,都粘着血迹,眼眶更是一片淤青,显然是挨了打。 来人没有陪同,就孤身一个,发现门开了,那个气喘吁吁的身影抬起头来,看着皱着眉头的卫世泽。 他开口说话了,带着惨笑,开口说话了。 “大夫……你要看到什么时候?我疼都快疼死了……” 声音叫醒了怔楞着的男人,卫世泽赶快道歉,同时小心翼翼,把对方扶了进来,关好门。 他扶着他进了一楼大厅,让他在柔软的检查床上坐下,开了灯,看着那张太过漂亮的脸上的几处伤痕。 “请问,这位先生……” “‘先生’个屁啊……”仍旧无力地笑着,对方指了指自己,“劳驾,帮我处理一下。” “哦哦,好的,请稍等。” 见过那么多伤患,这次这个,是头一回让卫世泽觉得有那么点手足无措的,也许是因为他真的没完全睡醒,也许是因为这样相貌衣着都太出众的他还没见过,也许……是因为受伤的地方,在他意料之外。 本来拿来了药棉绷带止血膏,要帮对方处理脸上的伤痕时,对方却抬起手来,挡开了他的镊子。 酒精棉掉在了地上,甩出一小块洇湿,然后很快就挥发掉了。 撩起那件白茶色缎子长衫的下摆,那漂亮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小腹以下,然后就一侧身,躺在了床上。 脸上的血,粘在了消过毒的白床单上,随着心里暗自打鼓的卫世泽开始严肃谨慎地一点点除去他下半身的衣物,被伤处震惊得无法言语,然后皱着眉沉默着帮他消毒擦药,侧躺着的人开始喃喃自语。 他说他原本在天津讨生活,后来又去了一段时间上海,刚到北京没多久,不小心招惹了“同行”,抢了人家的“生意”,结果被实施报复,一顿好打不说,还变着法儿地折磨羞辱。这帮人也是下手够黑,知道他是出来卖的,专门照脸上和腿间下手,他拼命反抗逃出来,知道当务之急不是躲,是找个大夫,就摸着黑一路看门牌。荣辛诊所是他能找到的第一家诊所,而且说实话,如果没人开门,他也是真的没有力气再去找第二家了。 那些字字句句,卫世泽听到耳朵里,扎在心里。 他没有世俗偏见,在他看来,众生平等,因为万物都有个生老病死,他觉得扎心的,是这个人选择的生存方式。 未必低贱,可是,真的危险啊…… “你锁好门了吧大夫……?别回头让那几个人追上来砸了你的招牌。”努力忍着消毒的刺痛的男人声音透着虚弱的颤抖。 “锁好了,放心。”尽量平静地安抚着,卫世泽把带血的药棉丢在旁边的铝制容器里,为了分散对方注意力地继续着交谈,“请问,贵姓?” “‘贵’什么‘贵’啊。”苦笑着,男人闭着眼,又咬着牙忍过一波疼痛之后,才吁了口气,给了答案,“我姓褚,褚遂良的褚,叫江童,江河的江,童年的童。” 默默听了,默默记了,卫世泽在点点头之后主动把自己的姓名给了对方,并尽可能平缓地告诉褚江童,自己建议他留院观察几天。 “目前看来,是无大碍,可……最好还是住下来,确定真的没事了,再走不迟。” “你的意思是,至少也要确定了我还‘能用’?”脸上仍旧是自我解嘲的笑,褚江童试着坐起身,低头示意了一下股间,“说老实话,我现在不管‘前头’还是‘后头’,都没感觉了。” “那是因为药物刺激,没事的。”脸上微微泛红,卫世泽告诉自己这只是个病患,自己只是在诊察,他推了推眼镜,回身收拾刚刚用过的医用工具,“褚先生就住下吧,今天值夜班的护士小姐家里有事,我给她放假了。我一个大男人,也没那么会照顾人,你先委屈委屈,一会儿去楼上的住院室睡……” “我想洗个澡。” “啊?” “脏死了,我要洗澡。” “洗澡就先等等吧,伤口都敷着药呢。嗯……你要是真觉得不舒服,一会儿我去烧一壶热水,先擦擦身子还是可以的。” “我没那个力气了,你要帮我擦吗?”半眯着眼,半挑着嘴角,抬起手来把凌乱的头发往脑后拢的,脸上还带着伤的褚江童,并不知道自己在那么说的时候,沉默地看着他的卫世泽,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同情?怜悯?还好,该说是还好吗?没有觉得恶心或是认为他下贱。 然而,终究,是被他的眼神和话语给刺激到了。 只是……这一看就知道心地善良的大夫,这带着江南口音,满脸江南温和的大夫,到头来,就算被刺激了,还是亲手烧水,又帮他擦了身子。 他本不必做到这个地步的吧…… 褚江童那么想。 卫世泽确实是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的,可他愿意去做。他就是传说中的那种真的乐于用真心去帮衬,去救治,去心疼所有被伤害的人的人。 说高尚点,他是圣人,说简单点,最起码,他也是个好人。 大好人。 这是住院观察的那几天里,褚江童得出的结论。 而在那之后,就算他身体上没有任何不适了,他依旧,没有离开荣辛诊所。 他住下了。 褚江童,成了卫世泽的租客。 那个用一双白白净净的,小心翼翼又熟练异常地给每个病人看诊的手,帮他收拾出了一间位于楼梯拐角处的小房间。 那天起,他正式留在了诊所。 他还是花界的人,但荣辛诊所,是他的家。 不管在哪里,跟哪个男人风流快活,笙歌散尽酒杯冷,太阳升起来,天亮起来之后,他总还是会回家。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卫世泽才会终于放下心来,洗漱吃饭,开始一天的忙碌。 他不敢承认自己这份儿惦记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也不敢有所期待,有所奢求,他就想着默默付出,让对方知道他对他好,而且不求回报,就行了。 褚江童当然知道卫世泽对他好,好到异常,不然,那一向斯文体面的老实人,也就不会以自己需要住在距离楼上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8 楼下都近的楼梯拐角的亭子间为理由,硬要他从里头搬出来,换到楼上宽敞的正式卧房去住的。 可是,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他又能给他什么呢? 细想想,他俩根本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只是住在同一屋檐下,而已啊…… 总有点解释不清,看似轻薄如纸,却厚重如山的障碍阻隔在彼此之间,让两个明明在险恶人世间都能沉着应对经得住风浪波涛的男人,在感情二字面前,不约而同,成了懦夫。 这又怎是一声叹息能表达的呢…… 于是,到最后,卫世泽还只是那个默默对褚江童好的男人,好到让人心软,好到让人心酸。 脱下白大褂,用刷子扫了扫上面沾染的灰尘,又重新穿上,卫世泽从公文包的夹层里,摸出刚刚回来的路上买的蜜三刀,放在桌上。 这是褚江童爱吃的点心,因为太甜,每次都不会多吃,为了避免被那吃不完又怕放硬了导致浪费的男人硬逼着帮忙消耗掉剩余的几块,卫世泽干脆少买,每次都选最少的量,稳稳地拿捏在不至于剩下,也不至于被店家侧目嫌弃认为抠门的地步。想想也算是这方面的专家了,白净俊雅的男人无奈地笑笑,和值班的护士打了个招呼,便往楼上走去了。 总要先洗洗脸稍微缓缓的,这么想着,他迈步走上楼梯。 但他没来得及走到拐角处的亭子间,就听见了外面一串焦急的门铃声。 护士先一步去开门,卫世泽下意识看了一眼楼上褚江童的卧房,想着对方应该是已经回来了,正在休息,便扣好白衣的扣子,重新下了楼。 走到厅堂的时候,正赶上护士扶着一个女人进来。 女人脸上有伤,手上有血,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看到大夫,终于脚下一软,整个跌坐在地上,任凭护士怎么搀扶,都不肯起来了。 就在卫世泽皱着眉头赶上前去时,哭哭啼啼的女人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不管不顾地开了口: “医生!您救救我!我是好人家的媳妇儿!大清早出门就遇上了流氓,调戏不成就挨了打!那人说自己是孙竞帆孙三少爷的手下,我敢报官就弄死我!我……我就只好忍气吞声先来找大夫帮我看看伤处。求您……可千万别不管我的死活啊……!” *** *** *** *** *** 孙竞帆,是个奇怪的人。 起码,也是特立独行。 他走的是黑道,然而他比绝大多数所谓行正途的,都更遵循做人的原则。他待人可谓彬彬有礼,做事可谓自成方圆,他奉行孝道,对家族中的父母长者从不吝惜大礼相待,他体恤下人,没有一个给他办事的曾被他无故叱责打骂。 孙竞帆是个即便玩儿阴的,玩儿狠的,都阴狠到磊落的人。 他想抢谁的生意,会直接派人谈价格,对方拱手相让自然是两全其美,对方讨价还价他也会有来有往,对方要是给脸不要脸,那他也会光明正大痛下杀手。 孙竞帆是不怕杀人的。 第一次亲手夺人性命时,他才只有十六岁。就算已经生得人高马大,气宇轩昂,也毕竟只是个孩子。然而就是这个孩子,为了挽回母亲的尊严,对自己喊了七八年的某个“叔叔”动了刀子。 他的生日宴席上,那个父亲的得力手下喝多了老酒,垂涎孙夫人的容貌,借酒撒疯意图强行非礼。结果自然是未遂的,对于被一干人等连吼带骂拖拽下去的手下,孙老爷没有采取极端行动,真正不堪忍受耻辱的,是护母心切的孙三少爷。他当晚就提了快刀,直奔此人居所,踹醒了酣睡的倒霉鬼,只说了声“心有不甘,就下辈子找我来算!”,便手起刀落,刀刀见血,捅了对方十六下。 不明不白,又明明白白送了命的人,也是有家属的,然而,没人敢上前阻拦。 谁不认识孙家老三?谁不知道自家这闯祸精干了什么蠢事?谁活腻了非要上赶着吃瓜落也一并挨上几刀? 至于刚刚下过杀手的孙竞帆,则只是用手背抹掉脸上被喷溅到的污血,看着被戳得乱七八糟的尸体,挑起嘴角,笑了。 他居然笑了。 没有杀人的罪恶感,只有报复的快感,孙家三少爷低声念叨着“叔,这就算你欠我们孙家的,连本儿带利,都还清了啊。捅了你十六刀,就当你给我的生日贺礼了。”话音落下后,都没管那深到卡在骨头缝里拔不出来的刀子,孙竞帆转身迈步,头也不回,径直走出了大门。 对于这件事,孙老爷的评价是,下手太狠了点儿,毕竟那个手下还是挺得力的。皱着眉头,他问刚刚洗掉一身血迹的儿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孙竞帆想都没想,就说了八个字:“重金补偿,风光大葬。” 孙老爷的眉头松开了。 孙家确实是花了大价钱,补偿了死者家属的,也确实是高搭天棚三丈三,请了和尚念了经,上好的桐木棺材,吹吹打打风光大葬了的。 这件事,但凡懂得江湖规矩的,没有人说得出孙竞帆半个不字,这件事过后,孙老爷把家里的大权,交给了自己的三公子。 这就是孙竞帆的为人,他有江湖人的江湖气,有生意人的生意经,谁对他好,他加倍奉还。谁对他不好,他也加倍报复。这个男人,下得去杀手,也立得起规矩,于是,孙家的势力,就在对外的狠毒,和对内的严格之下,一天天膨胀,一年年壮大,终于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巅峰,再也没人敢惦记,更没人敢碰了。 孙竞帆是众所周知的,体面的黑道老大,对这个男人来说,尊严是绝对不可以失去的东西,他可以不要命,但他不能不要脸,更不允许有人丢他的脸。 于是,当他第一时间听说了从荣辛诊所传出来的谣言,有自己的手下要对良家女子强行施暴时,正在饭桌上待客的孙竞帆,咬紧了牙关,眯起了眼。 “查验过了吗?”压低音量,他侧脸问站在背后的周冰颜。 “还没,只是刚才护士月丽一听说意图施暴的是孙家的人,就赶快找到车夫老齐,把事儿转达给我了,说来,也是凑巧,幸亏最近我们在荣辛也安排了人,又正好赶上今天月丽值班,否则,大约也就耽搁了。”同样低声说着,周冰颜试探地问,“要不要我去看一眼?” 孙竞帆先想了想,而后摇头:“不用,你去了,卫大夫会觉得奇怪,毕竟他不知道月丽是孙家的人。等酒席散了,我以找褚江童为由,亲自过去一趟。” “好。”只点点头,就退了下去,周冰颜并没有再发表任何意见。 酒席还在继续,觥筹交错之间,明眼人都能察觉到,孙竞帆的脸色,已没有刚才那么好看。 午饭后,宾客散去,孙竞帆换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9 了身衣服,提了手杖,戴上黑色礼服呢的帽子,出了宅门,上了车。 车上,周冰颜已经端坐在后排座椅上等他了。看他上车坐好,关了门,便对前头的司机说了声“走吧。” 两个人,有一阵子没说话,直到车已经开出去了一会儿,拐过两个路口,周冰颜才先一步打破了沉默。 “三少爷,待会儿若是发现事情属实,还请稍微控制一下火气。”语调平缓,声音低沉,温和的劝诫让孙竞帆有点想笑。 “你是怕我一怒之下拍了桌子吓到谁?褚江童?还是卫大夫?”他侧脸看向对方,却只看到沉静的表情。 “都有吧,更何况,毕竟那里是个诊所。”言下之意,场所性质容不得暴怒喧哗的,就算见过世面的人不会被吓到,还要考虑就诊的病患。孙竞帆很清楚周冰颜的意思,他想说自己不至于暴怒到失态,话一出口,却成了微妙的戏弄,不自觉抬起手来的男人撩了一下对方的发梢,指尖碰到耳廓,直接引发了一个轻轻的颤栗。 “你以为我还是二十几岁时候?血往上涌就大开杀戒?”话语里带着几分笑意,孙竞帆眼看着旁边白净俊雅的男人在被碰触时不露痕迹瑟缩了一下,继而又往车门处挪了一点点,脸红起来,头就低下去了。 他没有继续自己的戏弄。即便是面对着如此可爱,可爱到令人欲罢不能的反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冰颜在他心里,就成了碰不得的那个,他宁可只看着,听着,感觉着,唯独不能碰他。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安静的,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的人对他的心思,可就是因为知道,才更加不敢碰,好像碰一下,自己手上的血污就会弄脏对方的皮肉,自己背负的冤魂就会缠住对方的腿脚。 太可怕了,不是吗。 也许周冰颜并不那么觉得,也许周冰颜甘之如饴,可越是猜想到对方会甘之如饴,他就越是如履薄冰。这种矛盾困扰了他若干年,纠缠不休,缭绕不绝。黑道中人,有动真情的权力,却没有得善终的义务。他随时会死,这谁都知道,那么,是否相对于留下一个痛不欲生的“未亡人”,从最开始就不要迈出那一步才是最好的抉择? 他宁可选一个玩主,一个他可以纵欲,却无需纵情的人去追求,去假设迷恋到癫狂,然后把自己最真实的心之所向藏起来,锁起来,埋起来。 他没资格享受山盟海誓天荒地老,这是市井小民平头百姓的特权。周冰颜已经为了他不肯离开黑道了,他没资格把他拉得更深。太深了,便是地狱火海,万劫不复。 “冰颜,我想起来一件事。”让自己冷静下来,孙竞帆转换了话题。 “三少爷请讲。”听到平和的声音似乎是要跟自己商量什么,周冰颜也冷静下来,等着后文。 “你现在还住在之前的地方吗?” “三少爷是说……在桂家的时候?” “嗯。” “不了,那样不太安全,我已经换了住所,安顿好了。” “怎么没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一直没想起来。”抱歉地笑笑,周冰颜摸了摸自己的裤线,“而且,总是有更重要的事,我住在哪儿这种小事,也就老是忘了跟三少爷报备。” “这不是小事。”皱了皱眉,孙竞帆转脸看向窗外,最后补了一句“回头写下来条子,交给我,别让我老惦记着。”便不再开口了。 周冰颜听着那样的“命令”,好一会儿没出声,半天之后,才低低地回了个“好”。 车厢里,气氛再度陷入了沉默,直到停在荣辛诊所的大门口。 先一步下车的是司机,跑到后面为孙竞帆打开门,低着头等主子下来,又和跟着下车的周冰颜点了个头,说自己就在车里等着,就回到了驾驶室。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进了小楼。 前头很是安静,只有卫世泽和一对来看诊的父子模样的人,年轻男人帮老父亲接过配好的药,连连道谢,老人家正扶着拐杖起身,偶尔咳嗽两声。 场景很是普通,并无异状,卫世泽看到两人进门,赶快打了个招呼,又示意了一下自己有病人,请先稍等,就着重于叮嘱如何服药了。 孙竞帆没有催促,他摘掉帽子,环视了一下四周,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后头厨房的方向传来愉快的笑谈声。 仔细听了片刻,他没等人引领,便径直走了过去。 步子故意放轻了不少,他没有惊动到里面的人,站在门边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男人,他认识,就是那花枝招展的褚江童。 女子,他没见过,也并不觉得似曾相识。 灶台上,架着的铁锅刚刚掀开盖子,蒸腾的水雾里,女人垫着屉布,从交错的竹签绑成的蒸屉上,小心端下来一大碗饭。 米是白米,最表面还以环状交替排列摆着一圈红枣跟核桃仁。把饭碗赶快放在桌上,吹了吹热气,女人笑吟吟对着褚江童解释说,自己家人丁稀薄,没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只剩一个表婶关系最亲,表婶最拿手的,就是这碗红枣核桃饭,自己从小耳濡目染,也就跟着学会了。 褚江童边听边点头,顺手捏了一颗红枣放进嘴里,而后笑着说,雪妍小姐真是手巧,人又长得漂亮,哪家男人这么有福娶了你? 被叫做雪妍的女人没有回答,或者说,是没来得及回答,无意间一个抬头,她看见了门外站着的孙竞帆。 就在一刹那间,原本还笑吟吟的表情,整个凝固住了,紧随其后,就从那双微微上挑的杏眼里,骤然投射出与甜美容貌截然相反的凶悍的光。 *** *** *** *** *** 褚江童一直以为,自己见过的风浪够多了。 民国乱世,是不缺风浪的,然而他真的是头一回,就在自己眼前,方寸之间,看着一场刺杀发生。 然后结束。 这要从早上说起。 从孙家大宅回来后,他打了个盹儿,醒来时,一大早就出诊的卫世泽已经到家了,不仅如此,还带了蜜三刀给他,只是,这蜜三刀,他直到午饭前,都没来得及吃。 突然到来的一个病患打破了上午的宁静,一个衣衫凌乱,哭哭啼啼的女人跑来就诊,说是有流氓要对她动粗,她不从,流氓就打了她,同时还自称是孙竞帆的人,以此进行恐吓。 卫世泽自然是要赶快以病人为优先考虑的,诊察伤处,消毒止血,包好纱布,看女人情绪稳定了,便拿了纸笔,做就诊记录。 女人说,她姓赵,叫雪妍,家住在城北,到这边是来看望闺中密友的,谁知竟然遭遇横祸,恳请大夫让她留下,等到中午下午,街面儿上热闹了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0 ,她再离开。 这样的要求不算过分,卫世泽也就没有多心。被吵醒了的褚江童一听说是让流氓欺负了的弱者,也就凭空萌生出几分同情来。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这女人聊聊天,也好打发彼此的时间,他主动和对方攀谈起来。 赵雪妍看起来倒是体面大方,只是谈及自己家世时采取了避讳态度,估摸着一个弱女子,若是体面人家的女儿,终究铁定是不喜欢像个市井悍妇那般可以无所顾忌透露祖宗八代的光辉事迹的,褚江童也没有盘问个没完。话题很快就从遭遇流氓的惊恐跟怨愤,转移到了柴米油盐日常杂话。 卫世泽忙着给别的病患看诊,也没顾得上多留意那对在厨房里边聊边笑边一起煮什么红枣核桃饭的男女。沉浸在愉悦之中的褚江童,更是并未多想。他不是没有丝毫江湖中人应有的警觉,他只是没有把眼前的这个女人,和凶神恶煞联系到一起。 直到眼看着孙竞帆进来,前一刻还在说什么自己最拿手的红枣核桃饭的赵雪妍,下一刻就变了脸色,一把从旁边的案子上抄起给红枣剥核用的尖锐的水果刀,直奔着门口的男人就扑了过去。 那个场面,简直无法用一般的混乱来形容。 女人好像发了疯的母狮子,一心想要把孙竞帆置于死地,乱刺的刀子根本不讲章法,只是冲着颜面和胸口一顿挥舞。所幸一直心存警觉的孙竞帆有所防备,加之赶上来的周冰颜扯住了赵雪妍的衣袖,刀尖并没有真的刺中孙竞帆的要害,只贴着肩头划过,割破了衣裳而已。 但拼了命去保护自己主子的周冰颜,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混乱的挣扎抢夺之中,他被刀锋刺中了耳根,寸把长的口子延续到脸颊,虽说不深,却也直接就溢出血来。 而看见了血的孙竞帆,骤然间就丧失了所有的理性。 周冰颜的血,顺着颈侧流下来,洇红了衣领,似乎,也洇红了孙家三少爷的眼。彻底就换了一副模样的男人扬起手里的文明杖,用尽了力气,打在了女人胳膊上。 这一下,是要人命的,赵雪妍惨叫了一声,不仅刀子落了地,整只手臂,也都瞬间不能动了。 骨头铁定是被打断了的,但这还没完。 揪着发髻,一把提起跌坐在地上的女人,孙竞帆直奔着灶台大步走了过去,他把赵雪妍硬按在锅边,而后扯着头发,将那张因为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已经看不出俊俏美艳的脸,直接压向还微微沸腾着的锅底的水。 赵雪妍已经顾不上手臂的剧痛,拼死撑着锅台,哭喊叫骂得声嘶力竭,也就是在这样的叫骂声中,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女人的来历。 她是被孙竞帆倾吞了大笔财富和势力范围的桂家大少爷生前秘密私藏的外室小妾。她是祸害够了别人,终究自己遭了报应的桂家父子死后,唯一一个,发誓要报仇的人。她是姓赵不假,但她同时也姓桂,而她还有个最擅长做红枣核桃饭的表婶,姓丁。 一切的一切,都在前因后果之中,联系到了一块儿。曾经十几年潜藏在让桂天河霸占了的吴月绢和她的儿子——桂家二少爷——桂秀峰身边的老女佣丁婶儿,跟赵雪妍,是有亲缘关系的。想想也是正常,如若不然,一个胡同里的,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太太,又怎么会如此深得桂家大少爷的信任,长期安插在需要监视的那对母子身边?想必桂明义也是没少给赵雪妍洗脑,否则,又怎么会在谁都知道桂明义是个疯狗一样的恶霸,树倒猢狲散,各人顾各人之后,她赵雪妍还死心塌地惦记着报仇? 只可惜,她报仇选错了对象。 报仇的时候,又错上加错,弄伤了行刺对象最在乎的人。 褚江童作为最近距离的一个旁观者,把一切都看了个清清楚楚。风流潇洒气宇轩昂的孙家三少爷,在周冰颜被刺伤之后,眼里瞬息间就烧红了天际的,都是愤怒的火。 至于大男人不对弱女子动武的通常观念,就在那一刻,已经不存在了。 若不是周冰颜极力阻拦,孙竞帆真的会一怒之下,任凭暴怒和残忍驱使自己,亲手烫熟了女人的半边脸。 混乱中,褚江童来不及思考太多。 他能做的,就是帮着周冰颜把人先劝开,然后帮着卫世泽把被惊到的来看病的那对父子送出门外。 直到该走的走远了,该静的静下来了,他才算是松了口气。 可,这都叫怎么档子事儿啊…… 看着卫世泽帮周冰颜处理好伤口,看着刚刚还用尽力气咒骂哭叫的赵雪妍瘫软在地上瑟瑟发抖,看着仍旧余怒未消的孙竞帆用枪指着已经绝望了的女人,让她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都说出来,听着那泄了气的抽抽搭搭,和仍旧不死心的要给自己男人报仇的念念叨叨,褚江童心情复杂,无法言表,只剩一声叹息。 在桂家倒台后,眼见着孙家瓜分走的地盘最多,便断定了孙竞帆就是杀了他男人的幕后真凶之后,赵雪妍就决定要报仇了。陷入疯狂仇恨的女人,什么都顾不得,只想着既然孙家她铁定进不去,至少可以假装被孙家的人弄伤,跟据传是孙竞帆最喜欢的人套够了近乎,装够了单纯贤淑,然后想方设法找到间接接触到孙家三少爷的机会。 她大约是真的没有料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也没有料到失败得如此轰然。 这是个可怜的,可悲的,可恨的,可叹的女人,这个聪明又愚蠢的女人。 说难听一点,赵雪妍有种被养熟了的狗的愚忠,说好听一点,她钟情于桂明义到了失心疯的地步,已然不知那男人是善是恶。 大约,真的被感情弄瞎了眼时,人人皆如此。 也许,有这样一个疯了一样迷恋自己的人存在,已经成了亡魂的桂家大少爷,地狱里也该发出几声舒爽的鬼笑了吧。 褚江童在孙竞帆最终决定报官解决时,那样暗暗感叹。 从来并不喜欢跟官家扯上关系的孙竞帆,唯独看到周冰颜受伤时,选择了官断。私了一时痛快,却终究存有后患,官家拍了板,死鱼就彻底失去了翻身的可能,尤其,当你舍得给官家上供时。 遇到和那个被消毒缝针抹药都没什么表情的男人有关的事情,孙竞帆会失去他最后的冷静。 这样一个明显就是心都暗暗给了人家百八十遍的人,还敢说什么对他褚江童欲罢不能? “……天大的笑话。”低声念叨了一句,褚江童带着脸上极少见到的百味杂陈的浅笑,走去前厅准备打电话叫警察来了。 那天,事情到后来了结得很迅速,乱世官家,自然是要向着有钱有势的说话,更何况还人证物证俱在,嫌犯就更是被带走得痛快。孙竞帆一直送到门口,低语着“必将重谢!”,看着几个明显已经开始盘算能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1 被重谢到什么程度的警察笑逐颜开上了车,又看着那辆漆黑的警察厅的车子离开,转身回到楼里,他皱着眉头,走到周冰颜面前,察看着那道缝了三针的伤口。 “……疼死了吧。”低沉的声音压抑地问。 “还好。”周冰颜笑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卫世泽,“全靠卫大夫手法好,缝针也不疼。” “缝针哪有不疼的道理。”无奈又佩服地叹了口气,斯斯文文的男人摘掉手套,推了一下眼镜,吁了口气,“周先生真是能忍,这个位置紧贴着耳朵和颈动脉,若是打麻药,会伤了神经,风险太大,只能直接消毒缝针,换个别人,早就疼得倒吸凉气大呼小叫甚至夺路而逃了。” 听卫世泽说完,孙竞帆没说什么,周冰颜也只是低垂着睫毛挑了一下嘴角。 他疼,这谁都看得出来,但他可以忍,原因也不难猜到。 孙竞帆自然是猜得到的,沉默以对,不代表他不懂或是不领情,于是,等到卫世泽把外用杀菌消炎促进愈合的药给开好,装在写着用法用量的牛皮纸袋子里之后,他没等周冰颜接过,就一把抓在手里,然后只道了声“改日再谢!”,便转身往门外走。 “冰颜,回家。”这是孙竞帆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听得在场每个人,都心里一颤。 而目送着两人离开的褚江童,心慌意乱的感觉更是久久不能平息。 他绝非是眼看着孙竞帆对周冰颜那藏不住的好就怅然若失或是醋海扬波,他只是突然间觉得,他竟然很是能明白那两人的心思。紧要关头,孙家三少爷的选择是谁,是什么,已经如此昭然,不需要任何解释。那么,被震慑到似乎有哪根神经瞬息间清醒过来了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这场外人眼里追逐竞争左右为男的游戏,这段看似人人投入乐在其中的韵事,就在一个男人,带着另一个男人,带着那句“回家”,决绝离开时,已经可以戛然而止。 就像是再多耗半刻,都是残害生命一般,必须戛然而止。 装不下去了,这是褚江童心里的喃喃。 而后,很快的,喃喃就成了嘶嚷,成了呼喊。 “……卫世泽,你过来。”有点儿不客气地冲着那一路送到院门口去的男人的背影叫了一声,褚江童扶着门框,在对方回过头,一脸无辜和不解的注视下抿着嘴唇眯起眼,继而反手用拇指示意了一下身后,“锁门,进屋,我有些事,要跟你掰扯清楚。” *** *** *** *** *** 坐在车里,最后看了一眼荣辛诊所的大门口,周冰颜只看到了正在关门的卫世泽,似乎正在和里面的人说着什么,然后,就随着大门落锁的声音,什么多余的信息也听不见了。 伤口好疼,是真的疼,就算已经涂抹了清凉镇痛的药膏,刀伤,仍旧是火辣辣的,让半张脸直到脖子都麻痹起来。孙竞帆没有过问他的情况,就只是一语不发,沉着脸,皱着眉,坐在旁边,看向窗外。 周冰颜习惯这种沉默,他和孙竞帆之间,很多时候就都是如此沉默的,只是这一次,和以往的,都略有不同。 这一次,那个男人史无前例的,像是在煎熬。 似乎被传染了一样,周冰颜也渐渐觉得煎熬起来,直到回到孙家大宅,下了车,进了门。 “上楼。”刚把外套脱下来交给佣人,孙竞帆就命令了一句。 周冰颜点点头,迈步往楼上走。但到了楼上之后,却被叫住了。 “去浴室。”那个男人再度命令。 “……啊?”这次,他没马上遵从,因为他没懂。 通常,都是要么在二楼临窗的小客厅,要么在孙竞帆房里,谈事情也好,讲生意也罢,普普通通。二层的浴室,是孙竞帆的私人地盘,是周冰颜这些年来,都不曾去过的地方。 “快点。”又催促了一声,孙竞帆干脆走到前头,先一步朝着走廊尽头的浴室走去了。 心里忽然狂跳起来,周冰颜觉得伤口都随着血液涌动更刺痛了几分,微微皱着眉头,他迟疑中跟过去,直到走进装修甚是漂亮的沐浴间,看着坐在狮脚浴缸边沿,正在往里面放水的男人。 “三少爷……” “来。”招了一下手,孙竞帆示意旁边的椅子,等周冰颜走过去,坐下,他才从旁边贴着罗马瓷砖的墙上拽下悬挂在黄铜挂杆上的毛巾,沾了水,凑向对方的脸颊。 周冰颜下意识想要躲闪。 “别动。”一咋舌,孙竞帆边命令边伸手轻轻捏住那面色苍白的男人瘦瘦的下巴,而后小心翼翼,帮他抹掉脸上残留的,争夺凶器时蹭上的灰尘,和颈侧没擦干净的血迹,动作甚是轻柔,轻柔到让被服务的那方心都疼起来。 “多谢三少爷。”脸上红到快要烧起来了,周冰颜低垂着睫毛,道了个谢。 他有点想逃走,却又不敢,这种只有两个人,而且如此暧昧的气氛,也让他很快连逃走都舍不得。他清楚这样不对,真的不对,这样一定会令他溃不成军,可是,这感觉太好了,不过几分钟,就把他的抵抗,溶解成了无法抵抗。 怎么办…… “你怕我?”低头看到对方发颤的指尖,孙竞帆挑了一下眉梢。 周冰颜原本是打算如实否认的,但也许应该怪这该死的太美好的气氛,他的回答,就变得亦酸,亦甜,微妙到令人发根都好像有弱电流通过似的。 他说:“谁能不怕三少爷您呢……?” 而孙竞帆的追问,可以说是比刚才的刀子还锋利——“可你不一样,我问的是你。” 周冰颜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不一样,你不一样。问的是你。 “我……”两手扣在一起,指头交叠着,他尽全力试图冷静,“我一直,都很敬佩三少爷。” “还有呢?嗯?” “还有……念恩吧。” “接着说。” “……就这些。”终于还是撒了谎,周冰颜用最残忍的方式收拢着快要叫嚣冲撞出来的某种情绪,反复逼迫自己承认这个男人也许喜欢逗他,却不会真的要他,咬着牙,用力到伤口深处疼得受不了,才总算平静了表情,他和对方四目相对,笑了笑,“三少爷,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待会儿,您也先歇歇吧,明儿上午我再过来。” 孙竞帆听他说完,没有马上同意或是拒绝,就那么盯着他看,直到他再度恐慌要逃了,才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你留下。”仍旧是极为简单明了的命令着,那男人站起身来,迈步往外走,“洗个澡吧,放松放松,洗好了叫我。浴袍在门后头挂着,穿哪件都随你。” 话音落下,人也离开了,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2 周冰颜看着空洞洞的浴室门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红着脸,犹疑着抬起手,一颗一颗,解开自己的衣服扣子。 他小心翼翼把自己彻底洗干净,摘了一件黑色格子的浴袍穿上,系好腰间的带子,然后揣着仍旧在胡乱跳个不停的心脏,走到孙竞帆的卧房。 那男人坐在沙发上,正在喝茶看报,发现他过来,示意着自己的床。 “去躺着。” “三少爷……” “快点。” “不行,三少爷,真的不行。” 笑话吗?当然不行!在孙竞帆的浴室洗澡就已经够暧昧了,现在还要睡他的床?!老天,你干脆趁现在取了他周冰颜的性命吧!反正再这样下去他也会自己死掉的!不如就干脆给他个痛快吧! “你是想惹我生气,还是想逼我求你?嗯?”还算平静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点不耐,孙竞帆皱起眉头,站起身来,揪着被子角,一把掀开,继而又皱着眉头往外走,“一会儿我回来,要是没看见你乖乖躺着,就把你派到天津港去做监工,一年四季,风里雨里,盯着那帮粗人装船卸货!” ……那倒也好。 赌气一样这么暗暗念叨着,彻底没了办法的周冰颜站在床边,低头看着那一床面料考究的被褥,看着那柔软蓬松的枕头,感受着耳根颈侧的胀痛,终于被洗过澡之后更加想要好好躺下的念头打败了。 翻身上床,他滑进了被窝。 嗅着那个男人的味道,他闭上眼。 说来也怪了,就在那一刻,他周身都环绕着一种久违了的安全感,就像十二岁那年,被从地上拉起来,又一把抱起来,带回孙家大宅时似的,虽说是一步步身陷黑道,却只觉得无比的安全。 他真的已经对这个男人痴恋太深了…… 可是,眼前的温存,又能持续多久?他危急关头帮了孙竞帆一把,所以这个男人才会这样对他好吧?那么,等到他休息过了,睡醒了,是不是一切就又回归原处了?他们仍旧是主仆关系,什么都好象没发生过一样?会吗…… 那还真不如去天津港做监工算了。 单手挡住脸,把令人眼眶发胀的酸楚冷却下去一些,周冰颜闭上了眼。 他是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不长,至多半个钟点,翻身时不留神弄疼了伤口,他猛然转醒,睁开眼,发现旁边沙发上,坐着孙竞帆。 头发还潮湿着的男人正在那儿守着他,手里端着酒杯,膝头摊着杂志。见他醒了,便将多余的东西都丢到一旁小桌上。 “怎么?” “啊……没,醒了而已。” “接着睡啊。” “不用了,我没事了,该走……” “冰颜。” “……嗯?” “以后,别再救我了。” 直到这句话出口,周冰颜觉得,恍惚中,有什么辛苦经营构建了多年的无形的防备,一刹那间,轰然崩塌。 呼吸急促起来,视线凌乱起来,周冰颜几次张口都无法出声,孙竞帆默默看着他那副模样,叹了口气,摇摇头。 “我是不想让你受牵连或者受伤,懂吗。” “……我又……不在乎……” “我在乎。” “可,之前在桂家那么久,也是风险很……” “这件事我已经在后悔了。” “……啊?” “不,不是后悔。”好像在自言自语一样,孙竞帆摇摇头,眉心紧锁,沉默片刻,他给了对方一个颇具震撼力的更正,“是后怕。” “三少爷……” “我早就不该放你走。” “……是我毛遂自荐的。” “可我不该放你。” “……” “知道我为什么终究放你去了吗?” “……” 周冰颜没有回答。 从刚才的对白一路想来,有个疯狂的答案就在他心里疯狂地冲撞,但他不敢将之说出口,那猜测对他而言,简直大胆到了不知羞耻的地步,他又怎么能说? 他希望孙竞帆放过他,让他冷却,就像多年前那样,给他个冷却的空间,让他至少对得起自己的名字,让他重新去做那个总是戴着面具一般,脸色苍白的,缺乏表情到了令人怀疑是否也缺乏感情的幕僚也好,随从也罢,就行了,就好了!他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好不容易自以为冷却了,为何偏要在这种节骨眼上又来激他!又来诱骗他!这不会太残忍了吗?!何必啊?! 可是。 “我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就是放你走了。”随着一声叹息,终于,终于对自己投降了的孙家三少爷,有史以来,头一回,像个会沉溺于情感,会相信山盟海誓,地久天长的凡夫俗子,市井小民那样,像他所认为的,有这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特权的普通人那样,说了实话,说了真话,字字句句,都是真心。 他说,冰颜,我现在想通了,想明白了。孙家上上下下,全合起来,一家老小二十六口人,天津的海运港,北京的铁路线,两座城,没人敢碰的买卖,几十年,富可敌国的家底儿,在我孙竞帆眼里,再打着滚儿翻个十倍百倍,也还是抵不上你为我受的那一道刀伤流的血值钱。 说完最后一个字,孙竞帆表情平静,他看着坐在床上,正渐渐失去平静的周冰颜,沉默过后,低声补了一个疑问。 “冰颜,你还想跟我吗?” 嘴唇颤抖着,呼吸乱得不行的男人,红了眼眶。 用硕果仅存的,赌气一般的倔强扭过脸去,周冰颜回了句:“我不是,一直都跟着三少爷的吗。” 孙竞帆没说话,略作思考,微微笑了。笑里有那么点苦涩,有那么点无奈,有那么点自责。站起身来,他走到床边,坐下,侧着身子,探过手去,轻轻扳过那张不肯给他看的脸。 那张脸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淡定和泰然,再也没有了静如止水的表情。 皱着眉,半张着口,眼泪已经断了线的周冰颜,一万个不情愿被看到,却又好像夹杂着讨伐和责怪非要被看到一样地,在四目相对中,在视线交汇处,首次,也是最终,把最矛盾,最委屈,最狂喜,最复杂,最简单,最最真实的自己,彻彻底底,摆在了对方面前。 *** *** *** *** *** 东交民巷一间颇有几分情调的咖啡厅里,坐着两个男人。 临近黄昏的太阳添了些橙红,照得两人身上笼着一层浅金色的浮光。小小的咖啡厅很是安静,多数是外国人在悠闲品味杯中的饮料,为数不多的中国客人也有着基本同样的舒适,毕竟,在优美的音乐和咖啡香气的晕染之下,谁都会乐于暂时放松自己,假装忘记烦恼忧虑。 但这一惯例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3 ,今天,在郑家礼身上无法实现。 因为从没被拒绝过的郑家大公子,此时此刻,被彻底……怎么讲?就是——“forceout”了。 喝过洋墨水,走遍了欧美大陆,红透半边天,一直以来都是被围追堵截着吹捧迷恋的郑家礼,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的文采,自己的气质,自己的魅力,自己的相貌,全都是万里挑一无人能及的。 潘安宋玉算老几,吹得再高,当代又没人见过,他这样的绝世外加惊世美男穿上才华横溢的外衣之后,才是天下的奇珍人间的至宝。 可是…… “我打算洗手不干了。说是从良了也好,归隐了也罢,反正,就是以后都不会再跟郑大公子您有什么皮肉生意了。”坐在对面,好看到跟他有一拼,但骨子里透着妖气的男人喝了一口咖啡,微微挑起嘴角。 天杀的!那笑容居然洋溢着幸福!幸福! “江童,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这些年流连于花界,郑大公子莫非没听说过哪家小相公跳出火坑去做良家妇男?” “我……跳……良家……”郑家礼乱了,乱得一如疾风中的柳条,不,是蒲公英。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和后脑勺,确定头发没有像蒲公英种子那样,被幻想中浪漫的妖风吹飞了大半,他抿着嘴唇用力闭了一下眼,“江童,你红口白牙说洗手不干了容易,那我对你的真心,算个什么?” “郑公子,我先打听打听,你所谓的‘真心’,又是什么?”对方反问。 “啊……不外乎,就是为你说了多少情话,砸了多少现大洋吧……” 褚江童差点儿笑出声来:“看来,郑公子的观念果然有问题。” “哈?” “在我看来,真心另有别的解释。” “什么解释?” “可以不会说情话,但哪怕只挤得出一句来也是只为那一个人说的,可以不花多少钱,但是自己有的哪怕是性命也都舍得给,对我而言,这是天大的真心。”话,是笑着说的,但眼神里,是一种近乎于伤感的慨叹,褚江童说完,问面前已经僵硬的男人,“郑公子除了我,还对很多人说过很多好听的,对吧?而且,我如果要你为我抛掉万贯家财,从此草鞋布衣,你可舍得?” 郑家礼一个激灵。 一点儿都不夸张,他,还真舍不得。 想想身上的意大利西装,脚上的德国皮鞋,腕子上的瑞士手表,他怂了。 他不是过穷日子的料,他更舍不得为了谁放弃现有的生活,最起码,褚江童不能让他放弃。 莫非,他那愚蠢的浪漫脑袋里一直幻想的所谓亘古未有的伟大爱情,说白了,只是一种源自于最原始最低等最基本需求的……欲情?而已? 我的天咧…… “郑公子眼里,就只有你自己。”说了句残忍的话,褚江童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要是有谁能让你绝对在意到了茶不思饭不想寝食难安的地步,记得抽空转告我,搞不好,那才是你的真命天子。” “我还一直觉得我的真命天子是你来着……” “那,你‘觉得’错了,该醒醒了~”冲着对方一眨眼,褚江童只留了个“回见~”,便转身迈步,离开了咖啡厅。 郑家礼坐在原地,任凭“真命天子”几个字在脑子里徘徊不去,好一会儿,都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他的心情差到极点。 简直好像让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面部神经都冻得麻痹起来的郑君家礼先生,就那么坐在原处,愣了很久。 人生中最初也是最大的一次挫败感降临,缺乏抵抗力的郑家礼,在想来想去似乎无人可怪时,决定怪自己。 可是,让他真给自己几个嘴巴?他又舍不得这张脸。让他真上赶着央求?他又放不下那份尊严。 再不然,找上门去,和情敌决斗? 算了吧,那是洋鬼子才会做的蠢事…… 思来想去,陷入烦闷抑郁的郑家礼,打算转移目标,去骚扰别人了。 首先进入他骚扰列表的,就是夏广霖。 一大早就从文友会上抢了他风头的夏广霖,是他这一天坏运气的起点,不如干脆去那家伙的地盘掀起点儿风浪,看看对方碍于面子无法硬把自己“驱逐出境”的焦虑表情,也算是多多少少回个本。 莫名其妙琢磨出一套三岁孩子的逻辑,郑家礼毅然决然起身付账离开咖啡厅,叫了一辆洋车,直奔夏广霖的住所而去。 他不愁这样会被说唐突,因为他想好了借口——对于在文友会上拂袖而去一事对夏先生表示歉意。 他也不愁那个借口太像假的,因为他身上带着礼物——本来想送给褚江童但是从刚一见面就被提出一刀两断而未能送出的昂贵的红酒。 那绝对是瓶好酒,在北京的市面上绝对见不到的,直接从勃艮第带回来的佳酿,酸甜适度,苦涩适度,唯有醇香在软木塞被拔出来的刹那就撞你满脸的佳酿。 原本,他是想跟那号称是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的花国总理级别的褚江童到他家去,先就着正宗的俄罗斯奶酪切片喝上几杯,微醺时滚去被窝里大战一场,畅快淋漓之后再腻腻歪歪舒舒服服躺在床上解决掉剩下的一半的。 结果,哈哈…… 便宜你个老学究了! 今儿小爷让你长长见识,了解了解什么才叫品味! 悲怆地斗志昂扬着,内心世界已经上演了一出春秋大戏的郑家礼,抱着手里的绛红色天鹅绒袋子,坐在洋车上,一路咬牙切齿,到了夏宅。 那是一座十分幽静,十分典雅的四合院。 小小的朱红色的如意门关着,但是关不住院子里的苍翠,铁画银钩的国槐还没生出初春的第一片嫩叶,旁边的樟子松则是四季不变的,一蓬油亮的墨绿。门边垂下来的干枯纤细的枝条是去年夏天开了满墙的茑萝跟凌霄。门前的青石台阶扫得甚是干净,好像在对每一个到访者表示欢迎。 郑家礼整了整衣领,清了清喉咙,抬起手,拍了几下那扇红门。 起初,院子里甚是安静,好像无人居住一般的安静,跟着,就听见脆生生的一声:“哥!有人敲门!”,那是豆蔻年华少女才会有的清澈纯粹的嗓音,倒是跟这从门外看就知道里头铁定也是干净雅致的小院儿颇匹配。 等了片刻,郑家礼听见了回应:“知道了,我去开。” 这次,是个低沉柔和的男声了。 这个声音,他认得,声音的主人,正是夏广霖。那个低调隐忍,逼急了才会说几句损话,可说完了又当即后悔追出来道歉的老派文人。那个奉行礼让谦恭,恪守仁义道德的学者。那个字如其人,人如其文,苍劲秀颀柔中带刚有点傲骨却绝无傲心的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4 体面人。那个生得俊雅,通官鼻,丹凤眼,下巴永远刮得干干净净的,最近刚刚得知是近视眼的男人。 啊哈,对了,他是近视眼。 郑家礼来了精神头。 总要用这个对他稍微取笑两句的,肯定不会残酷无情阴损刻薄到把人气跑或者来了脾气把他打跑,但不稍事取笑,他心理得不到平衡。 这种时候,就把自己风头旺了许久,一直都在占上风这个不争的事实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郑家礼昂起头,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抬起来,又敲了两下门。 这回,门及时打开了,那个瘦高的,斯文挺拔的身影出现了。四目相对时,郑家礼也好,夏广霖也罢,全都一时间局促不安起来。 或者说,那其实是……六目相对。 因为门里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崭新的,漂亮的,把他整体气质衬托得更加上档次的,近视眼镜。 玳瑁的镜架,黄铜的腿,水晶玻璃的镜片轻薄通透,折射着下午有几分热烈的阳光。 郑家礼用足了力气,才没让自己笑得好像要咬人。 夏广霖显然也是用足了力气让自己没有失态的,否则,他早就一把摔上院门,插上门闩,死也不出来了。 “那个……夏先生,叨扰了。” 伪君子。 这三个字是夏广霖内心深处对郑家礼的评价。分明眼里全是已经赢取了全面胜利的优越感,还装什么彬彬有礼?!看着那故作沉稳的漂亮脸蛋,小院的主人神色不算好看。 “郑公子有何贵干?”他低着头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来探望一下夏先生。”从背后把绒布袋子提出来,郑家礼将之塞到对方手中,“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举拳不打笑脸人,这是街头的说法,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书上的教诲,这两句话一前一后,戳着夏广霖的胸口和脊梁骨,让他固然不情愿到了世界尽头,也还是规规矩矩道了声“岂敢,多谢。”,并让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郑家礼,就这么堂而皇之,进了夏家小院。 身后,是院门关闭的声音,他要是能预知后面会发生什么,就该在此刻丢下礼物落荒而逃才对,但可惜,又或者说,活该,他什么都没有预料到。他被愉悦冲昏了头脑,终究一步一步,端起了自己亲手酿造的那杯苦酒。 起码对于郑家礼而言,彼时彼刻,酒苦的要命。 “夏先生,什么时候配的眼镜?”还是不打算放过人家,他扭着脸问。 “……中午。” “啊~挺好的~”点点头,故意歪着脑袋去看对方的表情的家伙继续笑逐颜开,“很适合夏先生。玳瑁色既贵气又文气,配你再合适不过了。” 被夸奖了的人脸上有点上了颜色,夏广霖小心翼翼拿着那个绒布袋子,小心翼翼打开,发现是酒时,找到了转换话题的途径。 “郑公子……何必送洋酒给我?不怕你笑,我是滴酒不沾的。” “葡萄酒而已,喝一两口益于活血化瘀,对健康是有好处的。”心里暗暗想着你这个迂腐的学究啊,早该活活血了,郑家礼保持着大家公子潇洒的风度打量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果然,雅致干净得很,三间房,简简单单,其中一间厢房似乎是被隔成了两间,一模一样对称的两扇门,一扇挂着蓝灰色的布帘,另一扇上则是桃粉色的珠帘,差异用途,已经甚是明显了。 “刚才,我听有个女孩子的声音,莫非,是令妹?”收回视线免得让人觉得自己总在打量女儿家的闺房,他问走过来的男人。 “正是小妹晴雪。”本来被外人这样问自家妹妹的事,是不大舒服的,但那好奇的外人并没有好奇个没完,看了一眼,便错开了视线,也没过问更多,这倒是让夏广霖有了点新的认识,莫非,这郑家礼,还是多多少少,懂点“礼”的? “那,我们去堂屋聊聊,还是去夏先生房里?” “……去我房里吧。晴雪认生,一会儿保姆过来做饭,她还是得出来,若是见了郑公子只顾着闪躲,太不成体统了。” “无妨,无妨。”假惺惺摆摆手,郑家礼跟着夏广霖进了挂着蓝布门帘的房间,然后一边落座,一边打量着屋子里比外面更文雅了几分的布置,“夏先生家,不雇个长期住下的保姆或是厨师吗?” “啊,院子太小,只有三间房,父母,我和晴雪,各住一间,也就剩下堂屋了。” “可据我所知,夏先生家里是颇有点来头的,怎么甘于屈尊至此呢?” “何谈屈尊,只是,文人理应守得住清贫,一箪笥一瓢饮,足矣,相较而言,我家现在这样,已经称得上奢华了。” 是吗,那这么些年,你们夏家又是当官又是采矿的,积累下的家底儿,难不成都在当院挖坑埋起来了? 郑家礼暗中冷嘲热讽,却没料到紧跟着听到后面的解释。 “家父不爱排场,有了积蓄,也常做慈善,对子女的教育更是严格,讲究吃穿,与人攀比,是要挨板子的。” 前半段,还多少有点点头赞许的心情,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了讪笑,哈哈了两声,郑家礼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这话,莫不是说给我听的?” 夏广霖先是一愣,随后,脸上有点挂不住,还不习惯戴眼镜的男人直到眼镜已经滑到快要跌落才赶紧推了一下,继而摇摇头,没有自我辩解,更没有急着掩饰。 郑家礼并未追着逼着非听实话不可,他更喜欢只是现在,就这样看着这个男人脸上短暂的局促,和过后的自我释然。那种清者自清何必多言的气度,远比慌忙澄清开脱的做法更有风范。这样的夏广霖没了在大街边说自己是近视所以才被误会成鄙视的时候那种不耐,也许是因为在家里,安全感会带出骨子里的洒脱和镇定,但总之,他郑家礼看得入了迷。 门外,又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拍打声,跟着,便是隔壁房间传出的脚步声。透过干干净净的玻璃窗,郑家礼看见一个个子不高年龄不大的女孩子穿过小院儿,开了院门,把一个中年妇女请了进来。 “是做饭的张嫂来了。”夏广霖也往外看了一眼,“晴雪会帮她,不用在意。” “夏小姐会帮保姆下厨?”郑家礼一脸诧异。 “会,之前,都是家母,晴雪大了,就接了班。家父一直说,人无高低贵贱,谁也没资格只知道坐享其成。” 淡淡的讲述和刚才一样平静而且平常,再次被戳了脊梁骨的,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坐享其成的郑家礼觉得肺都要从后往前被凿穿了似的,已经无力自嘲的他决定换个角度,以自己擅长的方式扳回一局。 “夏先生,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也真是有点儿饿了,不如就厚着脸皮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5 讨你一口饭吃吧,所幸我带了好酒,咱们边喝边谈,杂闻也好,时政也罢,聊到酒瓶见底,舌根见干为止,不知夏先生,是否乐意啊~?” *** *** *** *** *** 郑家礼不该提出喝酒的邀请,夏广霖不该答应郑家礼提出的喝酒的邀请。 这是郑大公子在周身酸痛和灵魂深处都感觉到被烧焦了一样的凄怆之中领悟到的真谛。 是的,这是他单方面领悟到的单方面的所谓真谛,因为作为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另外一方,夏广霖,压根儿就不那么觉得。 什么该与不该,把那个“不”字儿用力涂掉,换成个“活”,也就是了。 对于夏广霖来说,某种程度上,整件事的发生,真的不能怪他,至少也不能全怪他。 答应,是碍于面子,喝酒,是出于好奇。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一旦跟这个男人共处一室,就会发生各种诡异的事情,事情还会朝着各种诡异的方向前行,就比如最初那次所有误会的起点,就比如后来逼得他破了戒一样开口损人和承认自己眼神不佳的转折点,就比如托酒精的福迅速达到的临界点,夏广霖不清楚这是否正常,因为他作为一个老派文人,自律自控应该是最基本的品质的,怎么可以因为好奇就把酒杯端起来?更何况,从文学的角度来讲,一个故事,起承转合应该是张弛有度从发生到结束的,可他俩的故事,从过了转折点,就开始一路狂奔,直抵结局了。 这又是为什么呢…… 是之前压抑了太久所以爆裂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可能,这是仅存的,唯一的,合理解释了吧。 但这次爆裂,真的不能全怪他。 “夏先生的令尊令堂,都不在家吗?”席间,用青花瓷杯子喝着红酒的男人看似随意地问。 “不在,昨天吃过午饭,就去我堂哥家小住了,大约明晚才会回来。”总觉得对方用端高脚杯的方式端着茶杯的模样有点好笑,夏广霖低头忍了忍,规规矩矩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深红色的液体。 苦涩的,酸甜的,充满了异香的,浓醇的,清冽的,会让人头脑发飘周身发热的,罪恶的饮品,这便是酒了。从孩提时代闻到过家里亲戚身上的酒臭味,便认定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夏广霖,多年之后,竟然反其道而行之地觉得,这不怎么好喝,却又似乎也许大概可能……真的很好喝的罪恶的饮品……确实是值得好好喝一喝的。 他妥协了。 而隔着酒精造成的,不是深红而是桃红色的朦胧看过去,他开始觉得,郑家礼的形象居然在一点点往正面转移。这种转移,他没有隐瞒,也没有避讳,他借着酒力,实话实说了。 “其实,我之前一直觉得,郑公子你……不像个文人。” “啊?”很是习惯饮酒因而尚且没有半点醉意的郑家礼愣了一下,“不是文‘人’是什么?文‘痞’吗?” “……”对于那拿自己开玩笑的定义,不见当即否定的态度,便很是可以说明问题了,夏广霖沉默以对,有点窘迫地笑了一下。 郑家礼来了“精神”。 “真的假的?!我对你来说,只是个文痞?!” “若是郑公子想听道歉,我道歉也就是了。”红着脸,仍旧在嘴硬的夏广霖呼吸有点急促,但歉意脱口而出时,倒是很有几分真诚,“我不该误会你的为人,或许,你本质不坏。” “等等。”郑家礼笑得很是尴尬,“‘或许不坏’?我本来就不坏啊!为什么要以为我是坏的?!” 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惹毛了对方,夏广霖脸上的涨红愈加明显了几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干脆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了。 “郑公子一直流连于花界,高傲风流得厉害,你文章再好,我个迂腐惯了的人,又怎么敢断言你的人品……” “再等等,再等等。”高傲风流的定义,并没有令郑家礼气恼,应该说,某种程度上,他还有点儿喜欢这种定义的,致使他一定要喊停的,还是文章的好坏这个点,直接伸手过去,按住对方的腕子,他满脸的狡猾,“夏先生,我问你,你之前说看过我的文章,觉得还算不错,那能否劳烦你告诉我,最喜欢哪篇哪段?” 夏广霖卡住了。 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喜欢的,不止一篇一段。 见了活鬼!他真的是并不讨厌这个人的文章的,当初灯下彻夜不眠看完那本旅欧游记的,正是他号称迂腐守旧的夏广霖!可是,喜欢归喜欢,真让他丢掉面子照实说…… “要是都没有只言片语可圈可点,那你所谓的‘好’,恐怕只是在哄我吧……” 天杀的,居然用激将法! “稍等。”倔脾气上来了,夏广霖干脆把杯中的酒咕咚咚一饮而尽,而后,在对方有点惊异的目光中,忍过了舌尖流淌过的红酒的酸涩,伴随着喉咙里酝酿着的清甜,开了个头,“……巴黎的春,春在醉人处正是雨色,巴黎的雨,雨到让你舍不得夜色流尽,巴黎的夜,夜得孤独的过客孤独出诗意来,更让沉溺于恋慕之中的爱侣甘愿溺亡。路灯是冷的,却在湿润的空气中被每一滴清澈荡漾出氤氲的暖光,铁塔是巍峨耸立的,却伴随着那暖光的诱惑自我勾勒出……” “自我勾勒出妖娆柔媚的曲线。待到雨过,待到天明,方知雨的一切和夜的一切都绝非美艳的幻梦。她们都是巴黎的春的侧影,而这春,绝非仅仅是第一枝柳绿,第一朵花红,第一缕艳阳那么直接,她是柳梢山雀的啼鸣,是花间绢蝶的舞动,是艳阳之下融化的第一层锁住溪流的冰,是令人不得不为之动容的一曲低吟着生之旋律的梵婀玲。” 背诵这一段时,郑家礼自始至终,都是看着对方的眼睛的。手,也一直压在人家手背上。但让人疑惑的是,夏广霖被中途打断,被直接触摸,被盯着注视着锁住目光,直到那“文痞”用格外好听的嗓音,格外抑扬的腔调把整个文段背完,他都没有错开视线,没有撤回手掌。 他输了。 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输了个彻底。 所有的一切,全都就那么摆着,晾着,躲藏不得,遮掩不得了。 也许,他早该把郑家礼拒之门外的。 “没想到,夏先生真的喜欢我的文字到了可以背诵的地步。”公子哥儿低声笑了起来,笑得欠打。 “……没想到,郑公子真的自恋到可以背诵自己的文字。”夏广霖眯起眼,冷硬地回了一句。 “大概吧,可你终究是背下来了。”单手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人家,继而又干脆站起身,把椅子搬到紧挨着对方的位置坐下,郑家礼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6 不知是哪儿来的怂人胆,缓缓凑到夏广霖耳根,用缭绕着酒香的气息撩拨着对方的神经,然后低声开口,“莫非……夏先生你,其实才是我一直不知道的,那类隐藏最深的……恋慕者?” 一个定义,说得一贯严肃严谨的男人脸上更红,但脸红便红了,夏广霖却没有局促不安,没有惊慌失措,某种很是微妙,很是呼之欲出又半遮半掩的神色在眼中滑过之后,那男人干脆一点点扭过头,跟骚扰者四目相对了。 “与其说恋慕,不如说艳羡吧。” “艳羡?怎个艳羡法?”说真的,没想到会看到夏广霖这么镇定自若,郑家礼有点惊讶,被那双细长的丹凤眼看着,也多多少少带出几分慌张来,他努力维持着,调整着,继续用羽毛扫弄人耳根一样的眼神在那男人脸上极为缓慢地游走。 但很快,他就没有那份儿抖机灵玩风骚的闲心了。 因为酒劲儿已经不知不觉间尽数翻涌了上来,全身上下都在发烫的夏广霖,眉心皱起,呼气沉重,用已经变硬的目光震慑着他,继而回应一样贴到他耳根,用散发出异常强烈的雄性味道的声音告诉他,自己艳羡的,是这种不需要隐藏真我,不需要压抑本心的活法! 被那答复惊到的同时,郑家礼被对方的行动吓到了。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男人,在酒精上头之后,竟然可以从软糯酸甜一如山楂糖糕,清新淡雅一如茉莉香片的状态,都没有任何过渡和转折,就直接跳转到野兽般的境地,之所以说是野兽…… “夏……唔嗯!!” 什么都没来得及喊出口,就是一阵天旋地转,郑家礼明白过来时,正在地上躺着,而对方就在他身上压着,他想抗议这会弄脏弄皱了他昂贵的西装,可他根本来不及,因为比起西装来,他有更值得担忧会迅速失去的东西。 即所谓,男人的贞洁。 开什么玩笑?!男人还好意思说自己有贞洁?! 不…… 可是,真的有啊!! 凡事都有第一次啊! 第一次没了就可谓失贞了啊!! 不不…… 夏广霖,你为啥脱我衣服?! 夏广霖,你为啥解我裤子?! 夏广霖,你在摸我哪里?!! 喉咙深处发出嘤的一声,郑家礼彻底慌神了。但他慌的,绝非酒后乱性,他自己这种不守妇道的男人,乱性才是酒后正常的反应。可问题是,一直以来,都是他乱别人啊!或者,至少也是两人一起乱啊!哪有分明是他挑起事端,到头来让对方给乱了的?!这是何道理呀?! 对酒精根本没有任何抗体的夏广霖,狂野劲儿上来,就没打算轻易降下去,于是,再怎么从心里由内而外发自肺腑地不不不着,郑家礼还是没能逃脱,而他自己似乎也隐约意识到,此时此刻,再想什么逃脱,都是痴人说梦了。 那男人压着他,一手就按住了他的两只手腕,裤子被解下来时,似乎还带着低沉的笑声念叨了一句什么“洋装就是脱起来容易这点还算值得称道”,天!这是那个老派文人会说的话吗?!这难道不是比市井流氓还要市井还要流氓的言辞吗?! “夏广霖!你……”郑家礼动不了,那个虽说看来斯文拘谨,却显然比他力气大得多的家伙,控制住他的动作之后,就一口咬住了他的颈侧。他吓了一跳,胡思乱想着这货莫不是吸血鬼?他在股间被突然探进一只手来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是害怕,被摸那根东西没啥可怕的,可怕的是,那揉捏的力道。 “不能轻点么?!以后我还要用呢!”气不打一处来的郑家礼哭丧着脸继续挣扎。 但夏广霖给他的答复是:“郑公子这些年,应该比普通人半辈子用这里的次数都要多了吧……” “那也不能就给我弄坏了啊!” “别喊,你想让晴雪看见你这副模样?” “我无所谓啊!你就不怕你亲妹妹看见自己大哥这副模样?!” 夏广霖停顿了一刹,笑了。 我锁门了,他说。 郑家礼知道,自己会死在这儿,已成定局。 可是,令他意外的是,就在他气得快要笑出声,绝望到快要笑着流泪的时候,那搓弄的手,却忽然温柔起来。 这是他意料之外的温柔,虽然生疏笨拙,却真的是温柔了的。 那个男人,在试着让他舒服。 意识到这一点,加之耳根沉重的,无法解脱一样的呼吸声在撩拨,郑家礼几乎动了恻隐之心。略微停顿迟疑了一下,皱着眉叹了口气,他用了点力气挣脱出一双手来,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很是无奈很是娇惯一般地说了句“好了好了,我来教你”,便探到下面,撩起夏广霖的长衫,放出竟然硬的厉害还很是有点尺寸和重量的那根,轻轻摩挲了几下。 “嗯……”男人闭着眼,发出满是欲情的喘息,这让夏广霖颇为满意,一种又可以再度占上风的小小希望埋下了种子。他毫不懈怠开始动作灵活地满足对方,眼睛则看着完全陷入快感的夏广霖的脸。 这张脸在这种时候,真的很好看…… 平日都一脸严肃好像皇帝老子也欠了他的钱,要么就是躲躲闪闪遮遮掩掩不给人看,喝醉了,兽性爆发出来了,反而诱人到不行,郑家礼看着看着,就莫名也随之着了火,与其说应该惊讶他夏广霖也好这一口,不如说这个节骨眼上他更想看看夏广霖到底能燃烧成什么模样。 “舒服吗?嗯?”嘴唇贴着那滚烫的耳根,他问。 对方没有回答,舞文弄墨的指头在他脸侧磨蹭,跟着又滑过脖颈,一颗,一颗,解开那件真丝衬衫的扣子,夏广霖扯开碍事的衣裳,舔了一下郑家礼的胸口。 触电般颤了一下,还不由自主叫了一声,刚刚体会到的上风,又被压下去了。 他居然反应还挺大的……是因为这种诡异的场合?还是因为这个诡异的对象?好吧……就算也许并不需要用诡异来形容,但他真的没料到,自己会像个……被动方那样,有种受到侵袭的异样的快感。 “……郑公子,叫起来很是动听啊,可谓‘低吟着生之旋律的梵婀玲’呢……” “啊哈——”被那么引用描述时,郑家礼哭笑不得,他一时间想不出反唇相讥的句子,而刚才还只顾享受爱抚的夏广霖,已经不准备单方面愉悦了。他抓开那只手,学着对方的做法,把两个人的器官贴在一起,严丝合缝贴在一起,然后,就开始上下搓弄起来。 这是本能,追寻快感的方法,比什么经史子集都学得更快,更容易,更心有灵犀。至于贪图快感得男人么,一旦开始了,想轻易停下来,都已经不可能。 大约,郑家礼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铸成大错的。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7 他不该任凭对方摸他,不该任凭对方摸到他射出来,更不该因为得到了一丁点满足就得寸进尺,喘着笑着说着什么“想不想做到最后?” 有一种孩子,叫做顽童,幼稚,骄纵,不打不行。 对夏广霖而言,郑家礼就是个成年的顽童,身体是长大了不假,可精神上,比孩子还幼稚,还骄纵,还不打不行。 他的任务,或者说义务,就是“打”到这顽童彻底怕了他。 酒精令人丧失理性,不假,可有些特殊的场合,好像也能激发出一种更高层次的理性来。 微微笑了,他反问,做到最后,是怎样的? 郑家礼眼中投射出明艳艳的春光。 就是从“这里”进去啊~~他说。 对于那有重点有顿挫的解释,确定自己听明白了之后的夏广霖,只给了对方一个点头,和一声“好”。 再然后的事情,就是郑大公子活了这么些年,都未曾经历过的了。 不知怎得就被翻了个身,腿被顶开,背被压住,手被抓牢,然后,湿润火热的顶端,就戳在了那里。 那里柔软脆弱,从没有任何人,斗胆碰过。 感觉到吓人的疼痛时,郑家礼怕到腿都颤抖起来,疼痛进一步升级时,他没能守住自己豪门子弟浪漫文人的面子,哭得有点儿难看,叫得有点儿凄惨。他拼命挣扎,说不清是在哀求还是在警告地重复着“这不行!这根本行不通!”,然后,在那里真的已经疼到彻底行不通时,连哀求和挣扎,都没有力气了。 绝望中,郑家礼软绵绵伏在地上,咬着手腕,浑身颤抖。他那浪漫到死的脑子里,百年不遇,头一回看清了现实。那就是,身后这个人,是他的克星,身后的痛楚,是他的报应。玩儿太欢,要么早晚会传染上花柳,要么,早晚会让人狠狠玩一顿。 可…… “我又没招你惹你啊……”喉咙里再度发出嘤嘤的声音,郑大公子是真的有点哭到可怜了。 也许是夏广霖的确在可怜他,也许是他哭得人家没了兴致,但身体里刚刚挤进来顶端就被夹紧到再也无法深入的那根,犹豫了片刻,缓缓撤了出去。 他带着不解的情绪,松了口气。 为什么? 没有自寻死路的意思,可若是他的话,大约会不管不顾做到底的吧…… 夏广霖为何要放过他? “别哭了。”耳边,低沉的声音钻进来,身后,温热的怀抱贴上来,股间,包容的掌心围拢过来,那里又被握住抚弄,耳垂同时被含着轻轻啃咬,好像让人狠狠打了一顿巴掌之后塞给一颗糖的郑家礼,吸了吸鼻子,决定还是先把糖吃了再说了。 带着许许多多的疑问,他闭上了眼,于是,他没有看到那双注视着他,好像要把他整个灵魂都琢磨透彻了一样的,专注而热烈的眼。 *** *** *** *** *** 午后的荣辛诊所,一般来说是安静的。 忙了大半天的卫世泽,会在下午相对比较得闲的时候喝口茶,吃口点心,然后等着随时可能会出现的病患在晚饭过后来就诊。当然了,可以等到饭后的,往往也都是最常来的那些老病患,按照约定的周期取药复诊,如此而已。 这个惯例,褚江童再清楚不过了,因为他也总是在这个时间段,才出门去,开始一天的“工作”。 夜幕降临前,总会有漂亮车子来接他,车上是衣着华丽出手阔绰的公子哥,在寻常百姓家早就吃过饭的时间,方才带他去奢侈到动辄就要消费掉一根银条的大饭店就餐,在挂着水晶吊灯,摆着三角钢琴的歌舞场消遣,在高级酒店的红木大床和真丝被单之间纠缠。 这就是他的生活。 他是风月场上的王者,就算风月场三个字本身就透着见不得光的龌龊,可他仍旧是个王者。 然后,在风流潇洒了好一段岁月之后,这个王者累了,乏了,倦了,烦了。 或者说,醒了。 目送孙竞帆带着周冰颜离开,褚江童有点怅然。他不是怅然于那个一直号称是迷恋于他的男人流露出了并非真的迷恋于他的本心,他是不明白自己这么久了,都在耽误个什么。 但褚江童毕竟是褚江童,感慨不是他的爱好,忧伤也不是他的特质,短暂的怅然过后,他眼睛好像迎着阳光的猫儿一样眯起来,心里却如同夜色里看见了猎物的豹子那般来了精神。 他要好好跟那个斯文到傻乎乎的男人掰扯清楚。 至于掰扯的方式嘛…… “我就问你一句话。”撑着门框,不让对方进屋,褚江童看向站在台阶上,有点被震慑住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男人,“你心里的首选,是不是我?” “啊……”腾地一下弄了个大红脸,卫世泽张着嘴,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说话啊,哑巴了?” “我……” “你不趁现在赶紧说,我这就搬出去。” “啊?” “……好。”做了个“算你有种”的表情,褚江童转身迈步就要往里走,“那就这么着了卫大夫,我这就收拾东西滚蛋,从此后大路朝天各闯半边,阳关道归你走,独木桥归我过,老死不相往来也没什么可难的!” 到此为止,那老实人慌了神。 刚才确实是没反应过来,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嗤嗤作响,直到看见人要走了,才意识到那嗤嗤声其实就是导火索在燃烧的动静,燃烧到尽头,自然是一声巨大的爆裂,卫世泽被震得脑子里山崩地裂房倒屋塌,安全的壁垒没了,反倒见了四周的原野和空中的太阳。 好生豁亮…… “江童!别、别、别搬!”赶上前去,一把拉住对方的手腕,脸上已经快要喷血的卫世泽像是被下了猛药的重病患,以毒攻毒反倒解毒了一样,磕巴了几次,话一下子就说利索了,“何苦非要逼我?!我心里若说首选当然是你!这么久了你还看不出来吗?从最开始就是你了!旁人我都不要!我只看得见你,看不见旁人!” 话,就这么稀里呼噜一股脑倒出来了,嗓门挺大,字字句句灌进耳朵里,成功止住了褚江童的脚步,也成功吓住了提着壶路过大厅正要去后厨烧水的护士。 “……那、那个……月丽……你……”卫世泽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耳朵开始冒热气,幸好褚江童先一步站出来解围,告诉满脸讶异的女子忙你的就好别管我们,他拽着已经全身僵硬到想哭的卫大夫直奔楼梯口。 被拽到楼梯拐角,塞进自己的亭子间时,卫世泽还一脸茫然,被警告说“乖乖等我!敢逃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时,卫世泽开始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满心都是疯狂的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8 猜测,而他自己也清楚得很,这猜测绝对是正确的。坐立难安等了半天,他在那个湿着头发,穿着睡袍的男人推门进屋,又反手锁门时,从内心深处发出一声呼喊。 我。的。天。 下意识摸了一下嘴唇上方,很好,没有流鼻血,觉得自己简直好像被连踢带踹送进洞房的新郎官一样的卫世泽,在被走过来的男人一把推坐在床上时,明确了自己正在重度阳火过旺的状态。 “卫大夫,我问你……”直接跨坐在对方腿上,褚江童伸手摘掉那碍事的眼镜,丢到一边,看着那双清澈的眼,“你刚才说的,可都算数嘛?会不会过会儿就反悔了?” 如此近的距离,就算不戴眼镜,也还是清清楚楚看的到那张绝美的脸上每一处细节,卫世泽觉得自己像个让妖精催眠了的书生,除了顺着真心说实话,没有任何多余的退路可走。 “反悔,是没有的事。”呼吸急促了一点,他果断摇头。 “真的不会?”妖精凑到耳根,边问,边轻轻把嘴唇贴住了他的耳垂。 书生一个激灵,头摇得更加果断:“发誓不会!” 低低的,柔软的笑声钻进了耳朵里。 “谁要你发誓了。”褚江童的浅笑,从忍俊不禁,到轻度无奈,又到蒙上了淡淡的悲哀,“那好,只要你不嫌我脏,往后,就只有你是我的‘恩客大爷’。” “江童……”到此为止,卫世泽有点醒过来了,让那句话戳得心窝有点儿疼的男人抬起手,搂住对方,把脸贴在温热的皮肤上,“你不脏,我也不当你的‘恩客大爷’,我就想跟你好好过日子,虽说,我愚钝了点儿,对排场上的事也真是不算懂得……” “我其实一点儿都不稀罕排场。”打断了对方的话,褚江童搂住男人的肩膀,一阵难以言表的细微酸涩过后,他轻轻扬起了嘴角,“那,从今儿起,我就跟你过一个试试吧~” 带了点骄傲的甜腻,前面的微酸还没有完全消退,后面的桃红就开始浮现色泽,褚江童没给卫世泽窃喜的时间,低头凑过去,在线条柔和的嘴唇上亲了一下,他直接把对方压在了床上。 拥抱是热到窒息的,更多的亲吻是深到晕眩的,不知为何觉得跟这个简单干净的男人抱在一起,比与任何情场老手上床都燃烧得剧烈,褚江童体温迅速攀升的同时,渴求也就愈发不能遏制。 “卫大夫……摸我……”边亲吻,边拉着那双手到自己胸口,已经对情事再熟练不过的褚江童,在乳头被轻轻搓弄,皮肤被缓缓摩挲时颤抖得好像第一次。不,他的第一次没什么值得回忆的美好,应该说眼前的这种吓人的美好,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次。感觉着那双手一点点滑到肋侧,到腰际,到身后,又绕到两腿之间时,他送进对方耳朵的低吟,全都满满当当裹挟着好不掺假的狂喜。 男人的抚摸稍显笨拙,但格外认真,足以激发出无限的情欲,解开对方衬衫的扣子,在那泛白的锁骨上咬了一口,又细细舔弄着,褚江童也把手滑溜溜摸到彼此之间,解开裤子,握住已经硬起来的那里反复揉搓。 “江童……”觉得快被阳火烧死了,卫世泽已经没空去考虑现在会不会有人来看诊,或者他们再进行下去会不会闹出让楼下的护士小姐听到的不雅的动静。他已经管不了那许多了,这个身体太诱惑,诱惑到可以把他的斯文和理性消磨殆尽,唤出本能来,唤出疯了一样的,动物般的渴求来。 第一次弄脏彼此的手掌心,并没有等多久,而纾解过一次之后,都有了更多的耐性好好品尝对方的味道的两个男人,调整了姿势,仍旧紧紧抱着,反复亲吻着,耳鬓厮磨着,疯狂期待着,微微不安着,走向了下一步。 那是无法回头的,更深层的接触。 从睡袍口袋里摸出装着润滑油膏的小盒子的,是褚江童,红着脸接过,好好将之用在实战之中的,是卫世泽。 说来也怪,刚刚一直在紧张,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太笨的男人,真的一点点将指头探进火热的身体内部之后,反倒显得熟练了几分。 找到那个会让人全身颤栗气息紊乱的点,一点儿都不困难似的,借着润滑反复磨蹭进退,弄得人眼眶都湿润起来,似乎也格外顺理成章,褚江童喘息着,揽住对方的脖颈,笑着问“你怎么这么清楚哪儿是我的弱点”时,卫世泽就红着脸嘟囔着回答说,“……我是大夫啊。” 这样的回答对于褚江童而言,催情一如春药,干脆没头没脑乱亲了对方一顿,他抬起腿来,架在那男人腰间。 “那,卫大夫,就有劳你好好帮我诊察诊察,看看我欲火焚身的症状要怎么才能缓解吧……” 天呐……天呐……天…… 此时此刻,算是明白自己真的是落在男狐狸精手里的书生,除了乖乖交出所有阳神精气再无退路可走的卫世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决定豁出去了。 “依我拙见,这位先生,得……得要注射……针剂,才行。” 淫乱的言辞说得很吃力,但终究是说了,终究,是起效了。褚江童开始只是笑了出来,可很快地,就没了笑的心思。他舔了舔嘴唇,拉着对方的腕子,把深埋在自己身体里的指头拔出来,然后主导着翻了个身,骑跨在男人腰间。 他是想先好好品尝一下那一根物件的味道的,他想让这保守惯了的男人见识见识他的本领,这张嘴可不只是会刁难人的,兴头上是轻轻松松就把人的三魂七魄都给你“吸”走大半的。 但是…… 就还是下次吧,这回,他要先把这根用身体吞进去,宣告“领土所有权”。你这个是我的,整个人就都是我的了,抗议无效。 事实上,被宣告了的那一方,也压根儿就不想抗议。为什么要抗议呢?等都等不来的机会现在来了,再抗议?他是真傻,真傻,还是真傻? 总算是爆发出某种狂野劲儿的卫世泽,在那个火热的身体就那么一点点降下来,包裹住自己的阳物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叹息。 然后,他舍不得错开视线地端详着那稍显模糊的脸,一手扶住对方的腰身,一手握住那昂扬的,漂亮的,湿润滑腻的器官,继续执拗的爱抚。 “呃啊……嗯……就是那儿……啊哈……再深一点……”大腿被反复摩挲,内部被深深填满,弱点被一再戳刺,对情事再熟悉不过的褚江童陷入陌生的狂喜与满足时,不自觉地边要求边哭了出来,呻吟渐渐无所顾忌,感觉里里外外从头到脚全是敏感处,每个地方被碰到都会愉悦得发抖,慌乱得想逃,又最终根本不想逃的老手,就在最强烈最疯狂的激越感贯穿了头脑中每一条神经时,咬着嘴唇,闭着眼,痉挛着输给了交媾的快乐。 他知道对方也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19 是一样的感受,因为再也忍不住而射在他身体里的男人,迷乱到被他射出来的粘稠弄脏了嘴角和胸口,都不自知。 褚江童整个人倒在卫世泽身上,他懒得去管火热的那根滑出去之后被带出来的湿粘顺着穴口慢慢溢出,只顾搂着对方肩膀,索取余韵中的亲吻,他在彼此视线交错了片刻后,和对方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卫大夫啊……这一针注射,可是打进去不少药剂呢。” 稍微冷静了一点时听到这种耳语,就开始后悔自己刚刚开了个下流的头,卫世泽一脸窘迫,逃避现实一样地搂住光溜溜的男人。 “……那个,江童,以后,就真的只跟我过了?要是还有人来邀约你……比如,对你追得最紧的孙三少爷和郑公子……” “这种时候,说这些会煞风景的。”眯着眼,在对方颈侧咬了一口,褚江童略微撑起身体,伸手去拨弄对方的发梢,“再说,孙竞帆铁定不会再来找我了,你看不出来吗?至于郑家礼,一会儿我跟你腻歪够了,就去跟他一刀两断。” “真的??” “难不成你替我舍不得?” “怎、怎么会,我是巴不得……” “嗯?” “……江童,怎么又逗我……”发现自己是被逼着又说了情话,卫世泽满脸通红,干脆一把搂住抱不够的男人,将其压在身下,厚着脸皮,豁出去了似的念叨了一句,“果然,还是药量不够……” 听到那样的耳语,笑出花儿来的褚江童没再继续逼迫那可怜的人,搂紧了对方的肩膀,他在周身又被那双手缓慢且专注地抚摸时闭了眼,发出一声由衷的舒叹。 狭小的亭子间里继续上演着暧昧的纠缠,沉溺于这纠缠之中的两人都暗暗觉得,原来越过了障碍之后的坦诚相对,可以这般真切而自然。 *** *** *** *** *** 孙家大宅的二楼阳台上,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在抽烟,姿态很是随意。身上的睡袍虽说厚实柔软,但领口就那么随意敞开着,烟灰也是随意就弹到旁边小桌上的茶杯里。 已经降下来的夜幕中,这个各种随意着的男人,就是孙家上上下下二十六口,两座城市清点不完的生意和散都散不尽的家财的主人——孙竞帆。 他确实是个可以翻手云覆手雨,黑白两道都横着走路的人物字号,他要是想抽烟,就算在谁家灵堂上点上一支,也没人敢管。可是,今天,却是他头一回,从他自己的卧房里躲出来,关好宽大的落地窗,一个人,在雕花栏杆旁,在入夜后清冷的风里吞云吐雾。 明明是自己的地盘,而且是最私密的地盘,却要因为顾及别人而躲出来,可以让孙家三少爷做到这一步的,不是别人,就是此刻缩在床上,睡得正沉的,赤裸的苍白的男人,周冰颜。 孙竞帆也解释不清为何只有周冰颜可以让他妥协退让,或者说,他明明知道缘故,但把持着雄性的尊严,不肯说出口而已。他唯一一次放下这要命的尊严,讲了实话,是几个小时之前。 那时,穿着他的睡袍,坐在他的床上,听完他的告白,哭到眼泪滴落在刚刚缝过针的伤口上都忘了疼的周冰颜,是个什么模样,他将终生难忘。 那个模样的周冰颜,会激发出他怎样的冲动与狂热,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 “冰颜……”呼吸急促起来,他扶着对方的脖颈,把脸颊贴在没有受伤的那边侧脸上,然后凑到那泛红的耳根,低语着,“别哭……” “三少爷……”尽力控制着自己眼泪的男人身体在微微颤抖,犹豫迟疑中抬起手,抓住对方的衣袖,周冰颜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叹。 “……以后,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你可以喊我名字。”笑了一下,孙竞帆在怀里的人脸上和唇角留了几个羽毛拂过一般的浅吻。 “那怎么行?” “可你明明喜欢这样。” “我没……” “嗯?” “……只是觉得,不好。” “好不好要先试过才知道。” “……”到最后还是摇头,周冰颜像是被逼到死角了似的窘迫慌乱起来,孙竞帆也没有勉强,因为他知道,待会儿,这个嘴硬的人,终究会忍不住反复叫他名字的,而且,现在收住的眼泪,一会儿终究会忍不住继续往下掉的。他要做的,就是让那个“一会儿”,早点来到。 一手搂着腰身,安抚地缓缓摩挲,一手则探进领口,挑逗地轻轻碰触,孙竞帆没像以往那样想也不想把人推倒就动真格的。他当然不会,以往的所有人,即便极品一如褚江童者,顶多了,也是他称手的玩物,追逐的猎物罢了,他不需要负责,打心眼里没有负责的欲望。只是在宣泄,只是在发泄,只是在享受狩猎的快乐。可周冰颜不同,意识到自己多少年来无意间放在这个人身上的心思,已经堆积叠加层层沉淀到厚重而且贵重得等同于自己半个灵魂了,孙竞帆做不到不管不顾,他甚至有了一种谨小慎微,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珍惜和疼爱。 “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你是知道的吧……?”低声问着,他把那个身体压在床上。 周冰颜不说话,但用手腕遮着脸,点了点头。 他当然清楚这个男人想做什么,说得不知羞耻一点,这是他期待幻想了太久太久,已经快要绝望了的事情了,他也能感觉到对方的小心谨慎,这样的被顾及让他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又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期待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周冰颜沉默过后说了句:“三少爷想怎样,都可以。” 一句话,说得孙竞帆从脊背到下腹部,都好像荒原被野火燎过一样,瞬间烧了个干脆,皱起眉头来的男人发出压抑的低喘。 知不知道有些话,不能对原本还在自控中的人说的啊…… 真是。 闭上眼苦笑了一下,孙竞帆轻轻拉开对方的手腕,交叠着压在头顶,然后解开睡袍腰间的带子,看着暴露在自己面前的身体。 太好看了,果然。 是瘦了点,不过轮廓极佳,成年男人的修长秀颀尽展无遗,肌肉在因为紧张而僵硬,但皮肤终究是柔软的,带着洗过后的清香跟微甜。胸口在起伏,都没有被怎么挑逗就硬起来的乳头太过诱人,孙竞帆舔了舔嘴唇,俯下身去,含住一边慢慢吮吸。 被压住的人发出惊慌的喘息声,瑟缩着想要本能地躲闪,侵略者有点担心,暂时止住了动作,他伸手引导着周冰颜往没有受伤的那一边歪头,在确认了对方已经明白他的用意,把脸颊贴住枕头之后,才放下心来,继续复杂的前戏。 对于没有经历过这些的人来说,这前戏确实是复杂了一些,对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20 于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提枪上阵的人来说,这前戏也确实是复杂了一些。然而,值得。 孙竞帆把手掌贴着火热的肌肤游走,每发现某个地方会引起更多的颤栗,就额外停留一会儿,舌尖在乳头周遭和顶端缭绕,把那里弄得湿润淫乱,然后,便沿着流畅的身体线条一路向下而去了。 舔弄和浅吻挪移到小腹时,硬邦邦的那根,就翘得更高,抵住了他的喉结。很是满意的男人将那双长腿分开,端详了片刻,伸手握住漂亮的阳物玩弄了几下,便直接含住了已经溢出透明液体的顶端。 “呃啊……!三少爷!不行!别……别……真的不行……嗯……”慌乱的拒绝,是源自于被这样对待的羞耻,背德感太过强烈,更何况又是让喜欢的男人如此伺候,周冰颜眼眶再度发红,极力不让自己叫得像女子那般妖娆,他咬住嘴唇吞下了声音,手则探过去试图推开对方。 只是,这样的拒绝,全是徒劳。 孙竞帆没打算退让,开玩笑么,他没狠狠欺负他已经是格外隐忍了,现在箭在弦上,是发也得发,不发也得发了。 再次按住骨感的腕子,他把滚烫的那根含的更深,顶端直抵喉咙,溢出来的体液明明苦涩,却有种初体验者才会具备的干净的香甜,孙竞帆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因为他魔障了一样想霸占这个人的全部,就算是这里射出来的东西,也一滴都不能浪费。 唇舌的侍弄,对于根本没有经历过这些的周冰颜来说,有点太过刺激,被深深吞咽了几次之后,便再也忍耐不住,甚至都来不及预警地痉挛着达到了高潮。他忍下了想要叫出声的冲动,却没有忍住在看到对方真的把那令人不齿的秽物好像品尝珍馐一样咽下去时,惊恐失措的表情。 “三少爷……你、你疯了么?!”又要哭出来了,周冰颜伸手过去,想要擦掉对方嘴角残留的体液,但那男人给他的回复,却是一把挡开了他的指头,眼里闪现出野兽的光,探出舌尖,连嘴角的粘稠一并舔进口中,然后把那双腿分得更开,附身凑过去,把舌尖抵住了更羞耻的地方。 穴口被湿湿黏黏地逗弄时,周冰颜忘了伤口的疼,他开始挣扎,并真的哭了出来。可他的反应,除了催情,再没有其它功效,包括颤抖,包括哀求,包括躲闪,包括最终缩到一边紧紧并拢着大腿不给碰,全都只会让孙竞帆更疯了一样想彻底撕毁他的羞耻心,看到他最淫乱不堪的模样。 “会很舒服的,不要吗?”搂住背对着他的男人,孙竞帆邪气地问,收到拼命摇头的回应,无奈地笑了笑,把指头滑进身后火热的缝隙里,“那,用手总可以了吧?” 这次,他得到的答复是沉默了。 很好,这就算你认了。 那样想着,孙竞帆调整了彼此的姿势,让周冰颜在碰不到伤处的前提下趴在床上,然后欠身从床边柜的抽屉里摸出润滑的药膏,打开,挖了一些,涂抹在还排斥个不停的入口。 药膏很是清凉,但很快就被体温捂热了,在周围挤压按摩了一会儿,便借着润滑探进了一根指头,孙竞帆听着对方的呻吟声,一边分散注意力地在那有点单薄却可爱到不行的臀部摸索,一边试着去找这个身体深处藏着的某个点。 周冰颜的反应,诚实到可怕,触感不同的那里被挤压到时,他整个人抖了一下,跟着便回过头,用恐慌的眼神看着正挑起一边嘴角的男人。男人很是霸道,虽说按住他的动作温柔到不行,过分的指头却不见停顿。爱抚越来越专注,手法越来越狡猾,唯一一次彻底拔出去,也只是为了把第二根手指也一并挤进来。 但过分的折磨,绝不仅于此。 “舒服吗……?冰颜?舒服就说出来。” 耳边被这样询问,周冰颜闭上眼,把脸埋进枕头。 倔脾气上来了,他不想回答,但这种抗争换来的,是更多的欺负,孙竞帆弓起手指,把柔软了不少的内部撑开,然后再次握住射过一次还硬的厉害的物件上下搓弄。 “呜嗯……!”一声闷哼,来自咬着枕头就是不肯叫出来的男人,周冰颜连腰身都在剧烈痉挛的高潮前硬是忍下了所有的呻吟,至于又一次射出来弄脏对方手掌心的事实,他已经开始决定拒绝去考虑了。 相当满意地看了看手上挂着的粘稠,孙竞帆舔掉顺着自己腕子滑到手臂的精液,然后把指间的残留也当作润滑的补充,抹在不停收缩的地方。 他快要忍不住了。 那里反复吞咽着,内部更是和主人的头脑作对地淫荡蠕动着,第三根指头也最终可以顺利进出时,孙竞帆总算是撤离出来,然后把自己早已硬到发疼的器官挤在湿润柔软的穴口。 “冰颜……别怕,你知道我不会过分对你。”附身凑到绝对就是在害怕的人耳边低声安慰,孙竞帆想再等等,看到对方精神放松舒缓些再继续。可他等到的,是闷闷地一声“我知道……我也说过,三少爷怎样都可以……”。 好吧,这可就是你故意教唆纵容了。 咬牙切齿从喉咙深处无声地念着,再也不知理性为何物的孙竞帆只听到了头脑里某一根弦被绷断的动静。 压着那细腰,他屏住呼吸,把顶端挤了进去。 入口慌张中开始本能收缩起来,钝痛侵袭到全身,痛苦的呻吟就没能彻底忍下去,周冰颜呜咽着硬是没有逃,也没有动,但孙竞帆能感觉到所有细节,暂缓了一下,他在身体的结合处涂抹了更多的药膏,然后等到那里适应了他的尺寸,才继续挺进。这一次,他没有中止,他进到了最深处,直至整根物件全被烫到不行的穴道紧紧包裹住,才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他真的很想告诉对方里面有多热,有多紧,有多湿,有多贪心吸着他不放还一直往更深处吞咽,可他也知道要是说了,恐怕周冰颜会羞耻到哭着拼命试图挣脱。凡事还是要一步一步来才好,太流氓的调戏,可以留到以后,反正有了这第一次,就等于预定了后面的无数次,那平日里冰雪一样冷静的脸,今天已经都哭给他看了,还想怎样呢?太欲求不满总归是不好的。这样想着,孙竞帆平衡了几分,沉吟片刻,他扶着对方的腰,终于开始缓缓抽送。 就是从这里开始,那个一直忍着不出声的男人,没有忍耐的力气了。 怪异的羞耻感和疼痛在逐渐消失,起先退却得很慢,到后来,便越来越快,从头一回被电流刺中了弱点般的激越感翻卷着袭来开始,周冰颜就再也没能管住自己的声音。 他不明白为何那么羞耻的地方会有那么强烈的快乐,他还一度以为这只是因为抱着他,对他做这种事的,是他一直放不下的男人才会如此,可事实上,不管从精神,还是从肉体,都狠狠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21 地陷入快感之中后,周冰颜就丧失了思考和怀疑的能力。他连自己什么时候被翻过身来,面对面反复戳刺也不记得了,甚至连硬挺的那根随着动作摇摆颤抖,沉溺于快感的表情被对方尽收眼底这么丢人的事情,都忘了个干净。 他只记得那个男人压着他,哄骗一样诱导他叫自己的名字,说出来是否觉得舒服,还有哪里想要更多。他到头来也是真的放弃了,投降了,屈服了的,因为他真的抱着那个结实的肩膀,哭着点头承认真的好舒服,里面那个地方想要更多,然后在疯狂的高潮到来时,用已经颤抖沙哑的嗓音喊了一声“竞帆!”…… 内部被滚烫的粘稠填满的感觉,是会让人全身颤抖到可怜的。但周冰颜没有时间在余韵中感受到道德感再度袭来的矛盾和羞耻,孙竞帆粗重的喘息才平静了些许,那根粗大的凶器就又开始缓缓滑动。 “再来一次……今天最后一次了,乖,抱着我……”催眠一样的声音在耳根缭绕,促使着听到的人虚弱地照做。周冰颜吸了吸鼻子,然后在快感再次逐渐攀升的过程里闭上已经微微红肿的眼,彻彻底底抛掉了仅存的一丝理智,低声重复着对方的名字,任凭自己再也无法回头地全情坠入欢飨的深渊。 他什么都不想要了,除了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也什么都不稀罕了,除了他。 至少,在身体紧密的结合,在永无休止的亲吻,拥抱,触碰,和耳语之中,他们是真真切切那么认为,那么认定了的。 *** *** *** *** *** 清晨,永远不缺早起的人们,胡同口的早点铺子已经排起了队,为买到第一锅油炸出来的新油条而早早就位的周遭居民们打着呵欠,趿拉着鞋,端着盆子提着袋子,聊着天,一样的等。 队伍里,有两个人格外显眼,并非身形多么高大或是壮硕的显眼,而是一个太漂亮,一个,太知名。 漂亮的那个,是褚江童,虽说并没有像平日出门那样刻意打扮到惊艳,但不管是万里挑一的相貌,还是真丝绸缎的衣裳,都跟粗布衣衫的平头百姓一看就是来自不同世界的。而他旁边那个知名的,便是卫世泽了。 作为诊所的医生,他也算是这一带的名人,即便不穿白大褂,也还是会被轻松认出来。尤其是被他精心医治照顾过的病患,更是大老远见了就打招呼。于是,就算只是在排队买早点,他还是没能躲过熟人的眼。 温和婉拒了一位非要拽他去家里喝茶的,和一位非要帮他加塞到队伍最前头的,以及另一位非要把自己刚买好的热油条让给他拿走的,卫世泽清清嗓子,半低下头,保持着自己的体面和谦逊。 直到旁边的褚江童渐渐露出笑意来。 男狐狸精大白天一笑,比清晨的阳光还能晃瞎世人的眼,漂亮的男人抬手帮对方轻轻掸掉肩膀上的灰尘,低声念叨了一句:“卫大夫果然是广结善缘,站在你旁边,真是让人觉得黯然失色啊~~” “哪的事。”红着脸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卫世泽推了推眼镜边框,本想反驳说“站在你旁边,我才是黯然到都看不见了”,又怕让这狐狸一通加倍的调戏,到头来还是忍了所有言辞乖乖排队的老实人不说话了。 褚江童没有进一步欺负人,他只是享受着这种一起买早点的小快乐,这种甚至在童年记忆里都不曾存在过的,真的在生活着的快乐。他惊讶于自己从骨子里其实竟然是个喜欢安宁平和到“乏味”的日子的人,也许是前面的若干年把后半辈子的风流喧嚣都消耗尽了,尘埃落定,他只想对老天讨要一份能守得住的,有归宿感的清静。 卫世泽是唯一能给他这份清静的人,至于别人,都是来添乱的。 就算添乱之后会给他好处,就比如那些大把大把往他身上砸钱的恩客大爷们,就比如口口声声说是一片痴心的追随者们,乃至前几天刚从无锡给他发来一张金额巨大的银行汇票,算是感谢之前的帮忙的宗政良,全都会搅乱他的踏实日子,他是真的不算喜欢自己曾经的风光和风流,即便他表面上格外擅长应付那些混乱。 “江童?在想什么?”旁边的男人问。 “啊,没有,只是觉得,难得这份儿清闲,终究能落在我手里。看来,进退两男,都抛却了,选等得最久的那第三个,才是对的。”说得轻描淡写,情绪却是十足的真切,褚江童笑笑,低声絮絮地念,“原本,我是想破罐破摔,就从孙竞帆和郑家礼当中选一个凑合过了的,许是老天看不下去,才让昨天那件事发生,赵雪妍一顿闹,伤了个周冰颜,醒了个孙竞帆,你才得了个褚江童。” 被那么一说,昨天短短一昼夜间发生了什么,就都历历在目了,包括那羞耻到不知羞耻的注射啊,针剂啊,医患啊,看诊啊……全都一股脑砸到了脸上,窘迫得恨不能拔腿就跑的卫世泽极力故作淡定,情急之下干脆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了。 “是啊,然后你才又甩了个郑家……” 最后一个“礼”字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卫世泽的话就被打断了。打断他的,是褚江童,打断的原因,是所谓的说曹操,曹操就到。 视线余光里,胡同口外,马路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沿着街走,走得有点仓皇有点凌乱。按理说最不该仓皇凌乱,甚至最不该沿着街亲自走路的,就该是那个男人了。于是,真的确认了对方就是郑家大公子时,褚江童轻轻推了卫世泽一下,而后往斜后方使了个眼色。 而戏剧性的是,等到卫世泽去看,一个身影,就变成了两个。 从后头,追上来一辆洋车,洋车上下来另一个男人,男人一把拽住郑家礼,不让他再多迈一步。 再然后,就是几段乱糟糟的对话了。主要内容大约就是一个说为何要逃,一个说本少爷乐意!一个说明明昨夜默许了,今早怎么说反悔就反悔?另一个说本少爷是要脸面要尊严要好好活下去的!一个又说这两件事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啊!另一个又说他说相及就相及! 一顿诡异的,旁人听不懂的胡搅蛮缠,或者说至少有一方在胡搅蛮缠的对话过后,追上来的,把被追的,小心翼翼又不容抗拒地,请上了洋车。接着,车夫一脸没辙调转了车头,朝着来时路折返回去了。 排队买早点的队伍免费看了一场早间小戏,原本并不熟识的人们来了兴致,开始议论纷纷那两人是谁,又是什么关系。云山雾罩一通推论,褚江童听得只想大笑,凑到卫世泽耳边,他说了自己的看法,惹得那男人皱眉摇头不敢相信还满脸通红后,便带着十拿九稳的老辣表情保持沉默了。 买过早点,两人边闲谈边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卷阅读22 往回走,计划着今天要怎么过,午饭要吃什么,哪天歇业去郊外玩玩儿,或者干脆多休几日一起去趟无锡享受享受真正的江南老城的春色,说到兴头上,就笑得甚是开心的一对,直到走到诊所大门口,才发觉了异样。 其实,也不算是多么的异样。 孙家老宅气派的黑色车子停在围墙边,从车里,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一身简单的黑色毛料西装,然而剪裁得贵气体面,看到他俩,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而后,从内兜里,抽出一张支票,交给卫世泽。 看了一眼支票上的金额,卫大夫有点诧异。他不是没见过钱,他也是家大业大的富家子弟出身,可没来由的钱财,还是那么多个“0”,就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孙先生,这是……” “昨儿个冰颜的出诊费,你帮他处理了伤口,费用还没结清。” “孙先生说的轻松,可哪有收这种天价出诊费的道理……” “卫大夫拿着就好。”并不打算听那老实人谢绝,孙竞帆看了一眼挎住老实人的胳膊冲着他别有用心笑起来的褚江童,只点了个头,便转身上车,毫不迟疑地离开了。 看着车子走远,都似乎没反应过来的卫世泽,又低头瞧了瞧支票,皱眉冲着褚江童念叨:“你说,这算什么……?” “有人给咱们出旅费,不是好事儿吗?看来去你老家玩一圈是势在必行了。”那狐狸倒是大方,拿过支票揣进对方的口袋,硬要他收了,便迈步走进了小院。 “就算当旅费也用不了这么多啊,难不成还要坐镀金的火车,镶钻的邮轮么……再者,既然说了是医药费,我就是用来置办更新的器材和药品,也不敢用在吃喝玩乐上啊……” “好了好了,你是悬壶济世的大圣人,我是贪图享乐的小市民,行了吧?”故作不耐烦了似的说着,褚江童拉住对方的衣袖,凑到耳边念叨,“其实,我贪图的享乐,也没什么昂贵的开销,你是知道的,顶多……买些上好的软膏,让卫大夫注射针剂的时候,能更轻松些。这个钱,你总舍得花吧?嗯?” 丢下这么一句耳语,阴谋得逞的男人高高兴兴,提着早饭进屋去了,只剩脸红得不敢面对值班护士的卫世泽站在院子当中,假装抬头看着树梢上吵闹的雀鸟,让还有几分清冷的晨风为自己降温。 天格外晴爽,心格外舒朗,至于收敛不住的嘴角的笑么,就让它留在那儿吧,笑由心生,总要先笑够了再说,才敢讲是对得起本心的。 【完】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3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的身份之外,又添了一笔浓浓的……春色。 只不过,绝非所有人,都羡慕他这个被众美人上赶着只求一嫖的春得够劲儿的少爷的。 就比如同样是风月场上游走的褚江童。 那个生得美艳绝伦,却不肯对任何人动心的男人,是郑家礼唯一拿不下来的阵地,越是拿不下来,也就越能激发斗志,时间久了,他开始认定了自己对那男狐狸精是真心的,追求,也就愈加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这都还好,这是情场上的狩猎,是乐趣,是腔调,是可以给生活锦上添花的。跟“某些情况”,截然相反。 而制造这“某些情况”的罪魁,榜首,元凶,便是那个姓夏的“老学究”。 夏广霖。 夏广霖是那种奉行温良恭谦乃文人之本,忧国忧民乃学者之实,熟读经史子集,出口五绝七律,铁画银钩写得一笔好字的老派读书人,对他而言,那见了鬼的郑家礼,是真的……太见鬼了。 这一点,郑大公子领教过,因为“见了鬼”这种说法,就出自于夏广霖某一次公开对他发表的言论之中,当然了,这大约也是因为更之前他先对夏广霖出言不逊有点特意的狂妄了,但总之,郑夏之争,宛若浪漫与现实,新潮与传统,西洋与华夏,新与旧,张与弛的争斗,作为两个敌对方的领军人物,他们各有各的拥趸,而谁都知道,一旦有了支持者,想要再轻易从争斗之中退却下来…… 都已经是骑虎难下,没那么容易简单的了。 习惯了高高在上的郑家礼,没有认输的打算,他以一种雄性动物特有的幼稚的好胜心坚持着,用各种手段引人注目,也引夏广霖注目着。就像羽毛鲜亮的斗鸡,走路都一定要昂首挺胸,冠子翎子,都要确保被最耀眼的那一束阳光照到。 文友会上迟到,就是郑家礼的炫耀方式,之一。 没身份的人,迟到了只好灰溜溜贴边进门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有身份的人,迟到了才是王道,因为他的身份注定了他没有等别人的义务。 然而,郑家礼没有料到,就在今天,他有史以来头一回,成了等别人的那个。 如他所想,在暨春园吃过早饭,看着报纸喝着茶歇了一会儿,才坐着视线所及内最新最干净的一辆洋车,从后头翘着二郎腿,看着拉车的汉子宽阔的肩背和结实的手臂,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郑大公子,直奔文友会而去。 但可惜的是,他只是倒数第二个来的。 还有比他来得更晚的。 夏广霖。 从被前呼后拥进了厅堂,就开始四下里用余光搜寻着从来都躲在人群之中低调到极致的老学究的身影,郑家礼怎么都没想到,以往在和人家视线交汇时,彼此目光中噼里啪啦爆裂出死对头特有的电火花的情况,今天,并没有如计划中发生。 因为他进屋大约五分钟之后,夏广霖被前呼后拥送进了大门。 脸上泛红的男人有几分不情愿,眉心略锁着,那平时废话都不爱说的夏广霖,在这种阵势之下,显得局促而抵触,这种负面情绪,在被一路推到屋子正中,和那个敌对方将领四目相对的瞬间发展到了极致。 但他的拥护者们,看不出来,更不打算轻易还给他那份低调。 “夏先生的《大道之行》被晨报转载了!在文艺版的头条呢!”有人喊了这么一嗓子,这一嗓子好像当头一闷棍,打在了郑家礼的脑门上。 《大道之行》?!晨报?!这不就是他刚才喝着白毫银针随意浏览手里那份报纸的时候看到过的标题吗?!他居然没留意作者是夏广霖?!他居然就那么因为觉得无聊给空过去了?! 果然是……见了鬼!! 晨报头条,转载大作,此等殊荣,是文坛巨匠或者惊为天人的文章才有资格享受的吧?!他夏广霖凭什么?! 一时火大,郑家礼忘了自己也曾经有独揽霸着晨报文艺版头条不放的光辉历史,他只觉得这份光辉不该被夏广霖披挂在身上。这会让他觉得不安,觉得慌乱,不安和慌乱直接导致了忿然,忿然发展到极致,花花公子忍不住嘴痒了。 “果然是世风日下啊……若是盛世龙腾,天下太平,大道小道的,估计也上不了头条。” 一句酸溜溜带着贱笑的念叨,声音不高,却让屋子里骤然安静得结了冰。 所有人都先是看着始作俑者郑家礼,后又齐刷刷看向被攻击的夏广霖,沉默中,谁都以为这淡然的老派文人会下不来台,可令所有人意外的是,这老派文人,当众反唇相讥了。 从来只是在文学流派和观念意识上来言去语,第一次听到如此小家子气的讽刺,夏广霖在极短的惊讶过后,从眼神深处,流露出嫌恶来。 要说,他是真的连自己都不甚清楚,那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酸劲儿是从何而来的。 “郑先生说得对,我的文章,不过就是得益于如今是民国乱世才能上得头版。我只是个一心想为国为民说几句话的硬骨头的老古板,比不了郑先生,您的鸳鸯蝴蝶花前柳下法兰西英吉利才是文学的正根儿,就是不知道等乱世过了,您这份儿八国联军最喜欢的西洋小曲远比黄钟大吕高雅的调调,还能唱多久!” 这样一番话结束后,人人都觉得――屋子里的冰,厚到炸药都炸不透了。 大家面面相觑,等着郑家礼开口出声,而有史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被反讽到通身上下每一个骨头缝儿里都刺痛起来,似乎有一万句话想说,却又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的郑大公子,则在咬牙切齿的沉默过后,只剩了拧眉瞪眼,提起文明杖,拽拽那身手工定制的西装的衣襟,迈开脚步,穿过众人,扬长而去的本事。 夏广霖此时此刻,面对的境况,非是尴尬二字,不可形容。 他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何要追出来,尤其,是追那个号称是浪漫到了骨子里,已经近乎于伤风败俗的郑家礼。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是体面严肃的正经人,家中是几代文人,诗礼传家,温良恭谦,曾祖辈还曾经在朝为官的夏家,虽说随着年代更迭,进入民国后已经大不如前,可那股子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斯文劲儿,并不见衰退。 夏广霖深受家族熏陶,命里注定,要做个老派文人。 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踩着凳子站在桌边,由祖父手把手教写蝇头小楷,少年时每天凌晨就被父亲叫起来站在当院大声背诵经史子集。可能正因于此,他没有某些文人身上那种猥琐劲儿,站有站相悬腕提笔全神贯注的书写,背着手扬着下巴抑扬顿挫的诵读,让他从小就熏染提炼出一身的大气与潇洒。于是,虽然个性是个低调隐忍的人,那身硬骨头,可不是假的。 世人对于文人,总有种莫名的偏见,好像舞文弄墨者,就应当是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张口闭口之乎者也,弓着背,畏畏缩缩,只会满嘴空谈,都不用说真遇上事儿就废了,估计在集市上买个萝卜白菜都不会算账吧。 对于这种偏见,夏广霖并不陌生,因为他身边也确实有这样的所谓文人。之所以加个“所谓”,是因为在他眼里,这样的货色,绝非文人,能称得上文人的,应该是柔中带刚的典范。唇舌是软的,但说出话来,得是硬的;毛笔是软的,但写出字来,得是硬的;皮肉是软的,但外至目光,内到气度,得是硬的。文人不是武夫,不可嚣张跋扈吆五喝六喧哗招摇以高声大力占上风,但举手投足为人处事,都要有分有量。 文人应如蛟龙,藏匿于远空却可行云布雨,贵为万物之灵却懂得悲悯苍生,看得透因果,参得破名利,居空山而独享寂寥,处闹市亦不惧喧嚣,自洁,自节,虚怀若谷,厚积薄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文人应如腊梅,花开叶落顺应天时,敬畏自然恪守本分,一年只盛放一次足矣,剩下的时日,还是该老老实实竭尽所能抱着脚下一方水土汲取营养,结得出硕果,熬得过严冬,方不辜负上天造物的恩泽。 至于郑家礼那样的…… 啊哈,他不是腊梅,他是妖娆风骚的大朵月季花,稍微有点儿阳光雨露就给你争先恐后开个姹紫嫣红,他更不是蛟龙,他是忽上忽下飞舞在富贵人家园子里的大花蝴蝶,一身的色彩斑斓鳞光闪闪闹心刺眼的程度一如市井小民最偏爱的那种新婚之夜的喜被。 造了多大的孽,才让他夏广霖遇上郑家礼这个要命星啊…… 然后,最要命的是,这个郑家礼还跟他对着干,从一开始,就跟他对着干,到最后了干不过他,还玩儿拂袖而去这一套! 幼稚不幼稚?! 可是,他又是为什么一路追了出来的呢…… 总觉得假如不追出来,就会触犯了某种禁律一样,好胜和骄傲,是治学之人不该有的,有什么话,至少也要当面说清楚,哪怕是当街辩论引人侧目,也比小孩子闹别扭似的做法强多了。 忍了又忍,他追了出来。 还好,那公子哥儿舍不得穿着那双高级皮鞋一路狂奔,只是沿着街快速行走而已。于是,夏广霖没有费多大力气,就赶了上去,逼近那个背影时,叫了声:“郑先生!” 郑家礼站住了。 认得出那声音的主人,男人没有马上回头,而是照例就那么站着,沉默过后问了句:“有何贵干?” 我的苍天……幼稚啊! “郑先生,我有件事要问你。”皱着眉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暗自念叨着到底是哪位锅炉的野神仙把这宝货扔到我命里的,夏广霖沉了沉心思,让表情平缓下来,主动走上前去,和对方面对面站定。 郑家礼好一会儿才撇着嘴抬起眼皮,瞧着面前似乎比自己还略微高出去一点点的男人,看着那黑色的长衫,和干干净净的千层底布鞋。 “有话请讲吧。”他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副用泰然自若伪装的防备状态。 夏广霖决定温和地开门见山。 “郑先生,这么久了,我一直想问一句,我究竟从何时起得罪了你?” “……啊?” “若是不经意间有过什么冒犯之处,还请郑先生不吝赐教,直接告诉我。”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突然卡顿了一下,夏广霖努力压制着肋侧胸腔里的无名火,不可发怒失态,脸,他还是要的,“郑先生,当今文坛,浪漫派不在少数,可之前我一直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从无相干啊。不过就是各自治学,各投所好而已。直至后来……恕我直言,是因于郑先生先一步对我的文章言辞尖锐,才开始了这一段‘争斗’,我只想知道,我究竟是何时得罪了你,还是你只是单纯对我这个人看不过去?” 话,其实不说到这么明白,郑家礼这个明白人也能迅速明白的。 真正强有力的,是那种勇于先尝试破冰的举动。这份沉着的爆发力让郑家礼一时间竟然对这个老学究有了几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分刮目相看,虽说这老学究提出来的问题让他还是想抄起挎在腕子上的文明杖迎头打过去。 “你居然觉得是我对你看不过去??”右手从裤子口袋里撤出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郑大公子一脸不悦,“分明是你先蔑视我的啊!” “……郑先生,你这是从何说起?我几时蔑视过你?”想着蔑视二字原就是学问人最要不得的心态,夏广霖脑子里几次三番回忆不到相关信息时不由得皱起眉头。 还好,郑家礼给了他答案。 “就某一次文友会上,你那会儿还是初见我,眯着眼,皱着眉,也不说话,就只有一脸的蔑视,好像我写浪漫文学就等于以笔为镐字字句句都在刨大成至圣先师的祖坟一样!” “我……” “你敢说你没有?” “……”夏广霖敢说他没有,但比“没有”更合理的解释跳到口边时,急于告知猛然想起的真相的冲动,让这个保守派没能沉住气。 他脱口而出了。 “那是因为我近视啊!” 第一句话说完,郑家礼愣了。 “别人告诉我说,你就是那个写旅欧游记的‘葭鲤’,我自然是想要努力看清楚的!” 第二句话说完,郑家礼被震住了。 “当时厅堂里那么多人,我被阻碍了视线,不那样怎么看得出你和游记扉页上的肖像是否是同一个人?!” 第三句话说完,郑家礼心跳过速了。 再然后,夏广霖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再然后,打破这种沉默的,是一声低低的,忍不住的笑。 “等会儿。”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郑家礼摸了摸鼻梁,尽量不让自己笑得像个流氓,“别的先放下,夏先生,看过我的书?” “什么?” “是你说的啊,想要看看我‘和扉页上的肖像是否是同一个人’。难不成,你真看过我的书?” 尴尬到了头顶快要冒出青烟的地步,脸上开始发烫,有种高烧不退的感觉的夏广霖低着头,扭着脸,抿着嘴唇,好一会儿才决定实话实说。 “是看过。可……” “好看吗?” “……” “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对不对?” “……” “?” “……对。” 哈! 突然间就异常开心起来,好像心坎儿上的大砖头搬走了,肥沃的土壤让春日暖阳晒得蓬松温软,一颗快活的种子开始快活地萌芽,眼瞅着就能开出花儿来了一样。 郑家礼清了清喉咙,打算暂且见好就收。 “既然,一切都源自一场误会,那现在误会澄清了,也就没必要揪着不放了。”整了整衣襟,放松了下来的男人解开一颗西装扣子,修长的指头摸了摸嘴唇,视线在对方脸上溜达,“夏先生,我这人,其实是好说话的。不如,咱们就在这儿握握手,把过去的不愉快都就此抛之脑后,如何啊?” 如何? 如何呢…… 唉…… 大成至圣先师的谆谆教诲打着滚儿地重压下来,夏广霖此时此刻,才知道什么叫为学所累。 他也许是不情愿的,也许是甘愿的,也许是都有,矛盾着,纠结着的,但他最终选择了应允,选择了接受那个建议。 说得积极一点,是化干戈为玉帛何乐不为,说得无奈一点,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他堂堂体面文人,怎能像个锱铢必较的贩夫走卒一样咬着不放呢?成何体统不是? 于是,他低头看看对方伸过来的手,那戴着鸡血石戒指的手,那漂亮白净的手,到头来,还是把自己总是隐约沾着洗不掉的墨点的右手抬了起来,探过去,与之轻轻握了握。 好极了。 郑家礼满脸都写着这三个字。 “那,可就说定了,以后谁也别对过往纠缠不休了啊。”笑吟吟的男人收回指头,看了看腕表,“夏先生,你该回文友会去了,今儿个可是你的‘专场’,别让众人久等了。改天,我自然会带了拜礼登门求见,谈谈文学,聊聊时政,希望到时候,夏先生可不要端着架子不肯见我。” 夏广霖没来得及说什么做学问怎么可以端架子之类的话,因为那双穿着昂贵皮鞋的脚已经迈开了步子,只在扬长而去之前,额外丢给他几句附加的话:“对了还有,该配眼镜还是要惦记着赶紧配了的,夏先生一双丹凤眼遮住了虽说有点可惜,但至少这么笔挺的鼻梁多个配饰终究不错~~”。 再缓过神来时,那个十足风流的背影已经横穿过大街,进了胡同,夏广霖觉得有点恍惚,好像刚才那种高烧不退的幻觉又出现了似的。他有几分讷讷地只记得自己还是要回文友会去,可耳边对方的声音依旧缭绕不绝。直至恍惚间走上了马路,险些跟一辆洋车撞上,车夫一声“借过嘞!”的吆喝,才让他恍然惊觉。 来不及跟车夫说话,只赶快对后头坐着的穿着白衣,一副医生模样的男人道了个歉,夏广霖重新返回到人行便道上,冲着文友会所在的那栋楼急匆匆迈步走去。 卫世泽回到诊所时,已经是太阳升得老高了。 早上出诊还是挺累人的,回来途中也多少有点昏昏欲睡,直到在路上差点儿被一个行人撞上了自己坐的那辆洋车,车夫一声吆喝,他才完全惊醒过来。 回到住所,太阳升得正高,照在脸上颇为舒适。下了洋车,给了钱,看那车夫接过铜板时皴裂的黝黑的手,迟疑了一下,又摸出几个钱,连并自己刚才出诊时,那家主妇一定要让他拿上的刚出锅的热菜团子一起给了,他在车夫千恩万谢中摆了摆手,低头走进自己那栋小楼的院门。 这栋楼,这院子,都是他的。 是的,他只是个开私人诊所的大夫,但同时,他也有着丰厚的家底儿,和我们所谓“路子野得很”的家族背景。 老家无锡的卫世泽,其实是从无锡迁出来的一个卫家分支的一员。而回到无锡,清明桥头,古运河畔,一提到卫家,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无人能扳倒。横跨政商两界的偌大的家族,算得上江山代有才人出,族谱一展开甚是金碧辉煌,皇帝老子还在的时候,有文官,有武将,进入民国,有的当议员,有的开银矿。卫世泽这一支,是家里老辈人看到了上海开埠的商机,迁居过去的。只“可惜”他这个曾被家族寄予厚望的男丁,偏偏不走寻常路,当了个医生。 他是独一份儿,但幸好,没有人坚决反对他的抉择,发现他确实是真心喜好医学,真的以治病救人为人生信条之后,干脆支持他在北京开了诊所。 他是被友人吸引来的,为了最大限度接近当时走在业界最前端的协和医学院的学术氛围,他只身一人独闯京城,在胡同深处安了家。 卫世泽深知自己作为一个可以做喜欢做的事的人的幸运,于是也就加倍努力,去协和医学院进修旁听也好,一有空闲就细心钻研医书也罢,他一点点,一点点,把自己的事业操办了起来。 原本,他的计划是将来学成了,有足够的底气了,就把诊所变成一家真正意义上的医院,不敢说跟协和之类的殿堂级医院平起平坐,至少,也要小有名气,为人称道才是。 他希望自己可以顶着某某院长的头衔荣归故里,毕竟这些年来跟无锡老家的亲属们都还来来往往不曾断过,总有一天,他得让在上海经商的父亲提到他时,是高高挑着大拇指的。 他给诊所取名“荣辛”,意义其实也简单易懂,不过就是荣耀来自辛勤,他确实辛勤,每一天都是辛勤的,然后,就在他某一个平常的,辛勤的日子里,他的诊所,来了个不平常的病患。 三更半夜,有人把他的门铃按得嗷嗷作响。 通常状况下,他是遇不上半夜急诊的,周边都是普通百姓,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内科外科,一般都是白天来,白天忙着上工上学的,至多也就是晚饭后过来一趟。想着到底是出了什么急事,卫世泽连忙翻身下床,戴上眼镜,穿上睡袍,跑下楼,开了院门。 门外,是个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男人。 身上的衣着很是华丽,然而凌乱不整,一张脸生得惊艳绝伦,然而落魄不堪。额角也好,嘴角也罢,都粘着血迹,眼眶更是一片淤青,显然是挨了打。 来人没有陪同,就孤身一个,发现门开了,那个气喘吁吁的身影抬起头来,看着皱着眉头的卫世泽。 他开口说话了,带着惨笑,开口说话了。 “大夫……你要看到什么时候?我疼都快疼死了……” 声音叫醒了怔楞着的男人,卫世泽赶快道歉,同时小心翼翼,把对方扶了进来,关好门。 他扶着他进了一楼大厅,让他在柔软的检查床上坐下,开了灯,看着那张太过漂亮的脸上的几处伤痕。 “请问,这位先生……” “‘先生’个屁啊……”仍旧无力地笑着,对方指了指自己,“劳驾,帮我处理一下。” “哦哦,好的,请稍等。” 见过那么多伤患,这次这个,是头一回让卫世泽觉得有那么点手足无措的,也许是因为他真的没完全睡醒,也许是因为这样相貌衣着都太出众的他还没见过,也许……是因为受伤的地方,在他意料之外。 本来拿来了药棉绷带止血膏,要帮对方处理脸上的伤痕时,对方却抬起手来,挡开了他的镊子。 酒精棉掉在了地上,甩出一小块洇湿,然后很快就挥发掉了。 撩起那件白茶色缎子长衫的下摆,那漂亮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小腹以下,然后就一侧身,躺在了床上。 脸上的血,粘在了消过毒的白床单上,随着心里暗自打鼓的卫世泽开始严肃谨慎地一点点除去他下半身的衣物,被伤处震惊得无法言语,然后皱着眉沉默着帮他消毒擦药,侧躺着的人开始喃喃自语。 他说他原本在天津讨生活,后来又去了一段时间上海,刚到北京没多久,不小心招惹了“同行”,抢了人家的“生意”,结果被实施报复,一顿好打不说,还变着法儿地折磨羞辱。这帮人也是下手够黑,知道他是出来卖的,专门照脸上和腿间下手,他拼命反抗逃出来,知道当务之急不是躲,是找个大夫,就摸着黑一路看门牌。荣辛诊所是他能找到的第一家诊所,而且说实话,如果没人开门,他也是真的没有力气再去找第二家了。 那些字字句句,卫世泽听到耳朵里,扎在心里。 他没有世俗偏见,在他看来,众生平等,因为万物都有个生老病死,他觉得扎心的,是这个人选择的生存方式。 未必低贱,可是,真的危险啊…… “你锁好门了吧大夫……?别回头让那几个人追上来砸了你的招牌。”努力忍着消毒的刺痛的男人声音透着虚弱的颤抖。 “锁好了,放心。”尽量平静地安抚着,卫世泽把带血的药棉丢在旁边的铝制容器里,为了分散对方注意力地继续着交谈,“请问,贵姓?” “‘贵’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么‘贵’啊。”苦笑着,男人闭着眼,又咬着牙忍过一波疼痛之后,才吁了口气,给了答案,“我姓褚,褚遂良的褚,叫江童,江河的江,童年的童。” 默默听了,默默记了,卫世泽在点点头之后主动把自己的姓名给了对方,并尽可能平缓地告诉褚江童,自己建议他留院观察几天。 “目前看来,是无大碍,可……最好还是住下来,确定真的没事了,再走不迟。” “你的意思是,至少也要确定了我还‘能用’?”脸上仍旧是自我解嘲的笑,褚江童试着坐起身,低头示意了一下股间,“说老实话,我现在不管‘前头’还是‘后头’,都没感觉了。” “那是因为药物刺激,没事的。”脸上微微泛红,卫世泽告诉自己这只是个病患,自己只是在诊察,他推了推眼镜,回身收拾刚刚用过的医用工具,“褚先生就住下吧,今天值夜班的护士小姐家里有事,我给她放假了。我一个大男人,也没那么会照顾人,你先委屈委屈,一会儿去楼上的住院室睡……” “我想洗个澡。” “啊?” “脏死了,我要洗澡。” “洗澡就先等等吧,伤口都敷着药呢。嗯……你要是真觉得不舒服,一会儿我去烧一壶热水,先擦擦身子还是可以的。” “我没那个力气了,你要帮我擦吗?”半眯着眼,半挑着嘴角,抬起手来把凌乱的头发往脑后拢的,脸上还带着伤的褚江童,并不知道自己在那么说的时候,沉默地看着他的卫世泽,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同情?怜悯?还好,该说是还好吗?没有觉得恶心或是认为他下贱。 然而,终究,是被他的眼神和话语给刺激到了。 只是……这一看就知道心地善良的大夫,这带着江南口音,满脸江南温和的大夫,到头来,就算被刺激了,还是亲手烧水,又帮他擦了身子。 他本不必做到这个地步的吧…… 褚江童那么想。 卫世泽确实是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的,可他愿意去做。他就是传说中的那种真的乐于用真心去帮衬,去救治,去心疼所有被伤害的人的人。 说高尚点,他是圣人,说简单点,最起码,他也是个好人。 大好人。 这是住院观察的那几天里,褚江童得出的结论。 而在那之后,就算他身体上没有任何不适了,他依旧,没有离开荣辛诊所。 他住下了。 褚江童,成了卫世泽的租客。 那个用一双白白净净的,小心翼翼又熟练异常地给每个病人看诊的手,帮他收拾出了一间位于楼梯拐角处的小房间。 那天起,他正式留在了诊所。 他还是花界的人,但荣辛诊所,是他的家。 不管在哪里,跟哪个男人风流快活,笙歌散尽酒杯冷,太阳升起来,天亮起来之后,他总还是会回家。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卫世泽才会终于放下心来,洗漱吃饭,开始一天的忙碌。 他不敢承认自己这份儿惦记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也不敢有所期待,有所奢求,他就想着默默付出,让对方知道他对他好,而且不求回报,就行了。 褚江童当然知道卫世泽对他好,好到异常,不然,那一向斯文体面的老实人,也就不会以自己需要住在距离楼上楼下都近的楼梯拐角的亭子间为理由,硬要他从里头搬出来,换到楼上宽敞的正式卧房去住的。 可是,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他又能给他什么呢? 细想想,他俩根本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只是住在同一屋檐下,而已啊…… 总有点解释不清,看似轻薄如纸,却厚重如山的障碍阻隔在彼此之间,让两个明明在险恶人世间都能沉着应对经得住风浪波涛的男人,在感情二字面前,不约而同,成了懦夫。 这又怎是一声叹息能表达的呢…… 于是,到最后,卫世泽还只是那个默默对褚江童好的男人,好到让人心软,好到让人心酸。 脱下白大褂,用刷子扫了扫上面沾染的灰尘,又重新穿上,卫世泽从公文包的夹层里,摸出刚刚回来的路上买的蜜三刀,放在桌上。 这是褚江童爱吃的点心,因为太甜,每次都不会多吃,为了避免被那吃不完又怕放硬了导致浪费的男人硬逼着帮忙消耗掉剩余的几块,卫世泽干脆少买,每次都选最少的量,稳稳地拿捏在不至于剩下,也不至于被店家侧目嫌弃认为抠门的地步。想想也算是这方面的专家了,白净俊雅的男人无奈地笑笑,和值班的护士打了个招呼,便往楼上走去了。 总要先洗洗脸稍微缓缓的,这么想着,他迈步走上楼梯。 但他没来得及走到拐角处的亭子间,就听见了外面一串焦急的门铃声。 护士先一步去开门,卫世泽下意识看了一眼楼上褚江童的卧房,想着对方应该是已经回来了,正在休息,便扣好白衣的扣子,重新下了楼。 走到厅堂的时候,正赶上护士扶着一个女人进来。 女人脸上有伤,手上有血,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看到大夫,终于脚下一软,整个跌坐在地上,任凭护士怎么搀扶,都不肯起来了。 就在卫世泽皱着眉头赶上前去时,哭哭啼啼的女人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不管不顾地开了口: “医生!您救救我!我是好人家的媳妇儿!大清早出门就遇上了流氓,调戏不成就挨了打!那人说自己是孙竞帆孙三少爷的手下,我敢报官就弄死我!我……我就只好忍气吞声先来找大夫帮我看看伤处。求您……可千万别不管我的死活啊……!” 孙竞帆,是个奇怪的人。 起码,也是特立独行。 他走的是黑道,然而他比绝大多数所谓行正途的,都更遵循做人的原则。他待人可谓彬彬有礼,做事可谓自成方圆,他奉行孝道,对家族中的父母长者从不吝惜大礼相待,他体恤下人,没有一个给他办事的曾被他无故叱责打骂。 孙竞帆是个即便玩儿阴的,玩儿狠的,都阴狠到磊落的人。 他想抢谁的生意,会直接派人谈价格,对方拱手相让自然是两全其美,对方讨价还价他也会有来有往,对方要是给脸不要脸,那他也会光明正大痛下杀手。 孙竞帆是不怕杀人的。 第一次亲手夺人性命时,他才只有十六岁。就算已经生得人高马大,气宇轩昂,也毕竟只是个孩子。然而就是这个孩子,为了挽回母亲的尊严,对自己喊了七八年的某个“叔叔”动了刀子。 他的生日宴席上,那个父亲的得力手下喝多了老酒,垂涎孙夫人的容貌,借酒撒疯意图强行非礼。结果自然是未遂的,对于被一干人等连吼带骂拖拽下去的手下,孙老爷没有采取极端行动,真正不堪忍受耻辱的,是护母心切的孙三少爷。他当晚就提了快刀,直奔此人居所,踹醒了酣睡的倒霉鬼,只说了声“心有不甘,就下辈子找我来算!”,便手起刀落,刀刀见血,捅了对方十六下。 不明不白,又明明白白送了命的人,也是有家属的,然而,没人敢上前阻拦。 谁不认识孙家老三?谁不知道自家这闯祸精干了什么蠢事?谁活腻了非要上赶着吃瓜落也一并挨上几刀? 至于刚刚下过杀手的孙竞帆,则只是用手背抹掉脸上被喷溅到的污血,看着被戳得乱七八糟的尸体,挑起嘴角,笑了。 他居然笑了。 没有杀人的罪恶感,只有报复的快感,孙家三少爷低声念叨着“叔,这就算你欠我们孙家的,连本儿带利,都还清了啊。捅了你十六刀,就当你给我的生日贺礼了。”话音落下后,都没管那深到卡在骨头缝里拔不出来的刀子,孙竞帆转身迈步,头也不回,径直走出了大门。 对于这件事,孙老爷的评价是,下手太狠了点儿,毕竟那个手下还是挺得力的。皱着眉头,他问刚刚洗掉一身血迹的儿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孙竞帆想都没想,就说了八个字:“重金补偿,风光大葬。” 孙老爷的眉头松开了。 孙家确实是花了大价钱,补偿了死者家属的,也确实是高搭天棚三丈三,请了和尚念了经,上好的桐木棺材,吹吹打打风光大葬了的。 这件事,但凡懂得江湖规矩的,没有人说得出孙竞帆半个不字,这件事过后,孙老爷把家里的大权,交给了自己的三公子。 这就是孙竞帆的为人,他有江湖人的江湖气,有生意人的生意经,谁对他好,他加倍奉还。谁对他不好,他也加倍报复。这个男人,下得去杀手,也立得起规矩,于是,孙家的势力,就在对外的狠毒,和对内的严格之下,一天天膨胀,一年年壮大,终于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巅峰,再也没人敢惦记,更没人敢碰了。 孙竞帆是众所周知的,体面的黑道老大,对这个男人来说,尊严是绝对不可以失去的东西,他可以不要命,但他不能不要脸,更不允许有人丢他的脸。 于是,当他第一时间听说了从荣辛诊所传出来的谣言,有自己的手下要对良家女子强行施暴时,正在饭桌上待客的孙竞帆,咬紧了牙关,眯起了眼。 “查验过了吗?”压低音量,他侧脸问站在背后的周冰颜。 “还没,只是刚才护士月丽一听说意图施暴的是孙家的人,就赶快找到车夫老齐,把事儿转达给我了,说来,也是凑巧,幸亏最近我们在荣辛也安排了人,又正好赶上今天月丽值班,否则,大约也就耽搁了。”同样低声说着,周冰颜试探地问,“要不要我去看一眼?” 孙竞帆先想了想,而后摇头:“不用,你去了,卫大夫会觉得奇怪,毕竟他不知道月丽是孙家的人。等酒席散了,我以找褚江童为由,亲自过去一趟。” “好。”只点点头,就退了下去,周冰颜并没有再发表任何意见。 酒席还在继续,觥筹交错之间,明眼人都能察觉到,孙竞帆的脸色,已没有刚才那么好看。 午饭后,宾客散去,孙竞帆换了身衣服,提了手杖,戴上黑色礼服呢的帽子,出了宅门,上了车。 车上,周冰颜已经端坐在后排座椅上等他了。看他上车坐好,关了门,便对前头的司机说了声“走吧。” 两个人,有一阵子没说话,直到车已经开出去了一会儿,拐过两个路口,周冰颜才先一步打破了沉默。 “三少爷,待会儿若是发现事情属实,还请稍微控制一下火气。”语调平缓,声音低沉,温和的劝诫让孙竞帆有点想笑。 “你是怕我一怒之下拍了桌子吓到谁?褚江童?还是卫大夫?”他侧脸看向对方,却只看到沉静的表情。 “都有吧,更何况,毕竟那里是个诊所。”言下之意,场所性质容不得暴怒喧哗的,就算见过世面的人不会被吓到,还要考虑就诊的病患。孙竞帆很清楚周冰颜的意思,他想说自己不至于暴怒到失态,话一出口,却成了微妙的戏弄,不自觉抬起手来的男人撩了一下对方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梢,指尖碰到耳廓,直接引发了一个轻轻的颤栗。 “你以为我还是二十几岁时候?血往上涌就大开杀戒?”话语里带着几分笑意,孙竞帆眼看着旁边白净俊雅的男人在被碰触时不露痕迹瑟缩了一下,继而又往车门处挪了一点点,脸红起来,头就低下去了。 他没有继续自己的戏弄。即便是面对着如此可爱,可爱到令人欲罢不能的反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冰颜在他心里,就成了碰不得的那个,他宁可只看着,听着,感觉着,唯独不能碰他。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安静的,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的人对他的心思,可就是因为知道,才更加不敢碰,好像碰一下,自己手上的血污就会弄脏对方的皮肉,自己背负的冤魂就会缠住对方的腿脚。 太可怕了,不是吗。 也许周冰颜并不那么觉得,也许周冰颜甘之如饴,可越是猜想到对方会甘之如饴,他就越是如履薄冰。这种矛盾困扰了他若干年,纠缠不休,缭绕不绝。黑道中人,有动真情的权力,却没有得善终的义务。他随时会死,这谁都知道,那么,是否相对于留下一个痛不欲生的“未亡人”,从最开始就不要迈出那一步才是最好的抉择? 他宁可选一个玩主,一个他可以纵欲,却无需纵情的人去追求,去假设迷恋到癫狂,然后把自己最真实的心之所向藏起来,锁起来,埋起来。 他没资格享受山盟海誓天荒地老,这是市井小民平头百姓的特权。周冰颜已经为了他不肯离开黑道了,他没资格把他拉得更深。太深了,便是地狱火海,万劫不复。 “冰颜,我想起来一件事。”让自己冷静下来,孙竞帆转换了话题。 “三少爷请讲。”听到平和的声音似乎是要跟自己商量什么,周冰颜也冷静下来,等着后文。 “你现在还住在之前的地方吗?” “三少爷是说……在桂家的时候?” “嗯。” “不了,那样不太安全,我已经换了住所,安顿好了。” “怎么没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一直没想起来。”抱歉地笑笑,周冰颜摸了摸自己的裤线,“而且,总是有更重要的事,我住在哪儿这种小事,也就老是忘了跟三少爷报备。” “这不是小事。”皱了皱眉,孙竞帆转脸看向窗外,最后补了一句“回头写下来条子,交给我,别让我老惦记着。”便不再开口了。 周冰颜听着那样的“命令”,好一会儿没出声,半天之后,才低低地回了个“好”。 车厢里,气氛再度陷入了沉默,直到停在荣辛诊所的大门口。 先一步下车的是司机,跑到后面为孙竞帆打开门,低着头等主子下来,又和跟着下车的周冰颜点了个头,说自己就在车里等着,就回到了驾驶室。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进了小楼。 前头很是安静,只有卫世泽和一对来看诊的父子模样的人,年轻男人帮老父亲接过配好的药,连连道谢,老人家正扶着拐杖起身,偶尔咳嗽两声。 场景很是普通,并无异状,卫世泽看到两人进门,赶快打了个招呼,又示意了一下自己有病人,请先稍等,就着重于叮嘱如何服药了。 孙竞帆没有催促,他摘掉帽子,环视了一下四周,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后头厨房的方向传来愉快的笑谈声。 仔细听了片刻,他没等人引领,便径直走了过去。 步子故意放轻了不少,他没有惊动到里面的人,站在门边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男人,他认识,就是那花枝招展的褚江童。 女子,他没见过,也并不觉得似曾相识。 灶台上,架着的铁锅刚刚掀开盖子,蒸腾的水雾里,女人垫着屉布,从交错的竹签绑成的蒸屉上,小心端下来一大碗饭。 米是白米,最表面还以环状交替排列摆着一圈红枣跟核桃仁。把饭碗赶快放在桌上,吹了吹热气,女人笑吟吟对着褚江童解释说,自己家人丁稀薄,没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只剩一个表婶关系最亲,表婶最拿手的,就是这碗红枣核桃饭,自己从小耳濡目染,也就跟着学会了。 褚江童边听边点头,顺手捏了一颗红枣放进嘴里,而后笑着说,雪妍小姐真是手巧,人又长得漂亮,哪家男人这么有福娶了你? 被叫做雪妍的女人没有回答,或者说,是没来得及回答,无意间一个抬头,她看见了门外站着的孙竞帆。 就在一刹那间,原本还笑吟吟的表情,整个凝固住了,紧随其后,就从那双微微上挑的杏眼里,骤然投射出与甜美容貌截然相反的凶悍的光。 褚江童一直以为,自己见过的风浪够多了。 民国乱世,是不缺风浪的,然而他真的是头一回,就在自己眼前,方寸之间,看着一场刺杀发生。 然后结束。 这要从早上说起。 从孙家大宅回来后,他打了个盹儿,醒来时,一大早就出诊的卫世泽已经到家了,不仅如此,还带了蜜三刀给他,只是,这蜜三刀,他直到午饭前,都没来得及吃。 突然到来的一个病患打破了上午的宁静,一个衣衫凌乱,哭哭啼啼的女人跑来就诊,说是有流氓要对她动粗,她不从,流氓就打了她,同时还自称是孙竞帆的人,以此进行恐吓。 卫世泽自然是要赶快以病人为优先考虑的,诊察伤处,消毒止血,包好纱布,看女人情绪稳定了,便拿了纸笔,做就诊记录。 女人说,她姓赵,叫雪妍,家住在城北,到这边是来看望闺中密友的,谁知竟然遭遇横祸,恳请大夫让她留下,等到中午下午,街面儿上热闹了,她再离开。 这样的要求不算过分,卫世泽也就没有多心。被吵醒了的褚江童一听说是让流氓欺负了的弱者,也就凭空萌生出几分同情来。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这女人聊聊天,也好打发彼此的时间,他主动和对方攀谈起来。 赵雪妍看起来倒是体面大方,只是谈及自己家世时采取了避讳态度,估摸着一个弱女子,若是体面人家的女儿,终究铁定是不喜欢像个市井悍妇那般可以无所顾忌透露祖宗八代的光辉事迹的,褚江童也没有盘问个没完。话题很快就从遭遇流氓的惊恐跟怨愤,转移到了柴米油盐日常杂话。 卫世泽忙着给别的病患看诊,也没顾得上多留意那对在厨房里边聊边笑边一起煮什么红枣核桃饭的男女。沉浸在愉悦之中的褚江童,更是并未多想。他不是没有丝毫江湖中人应有的警觉,他只是没有把眼前的这个女人,和凶神恶煞联系到一起。 直到眼看着孙竞帆进来,前一刻还在说什么自己最拿手的红枣核桃饭的赵雪妍,下一刻就变了脸色,一把从旁边的案子上抄起给红枣剥核用的尖锐的水果刀,直奔着门口的男人就扑了过去。 那个场面,简直无法用一般的混乱来形容。 女人好像发了疯的母狮子,一心想要把孙竞帆置于死地,乱刺的刀子根本不讲章法,只是冲着颜面和胸口一顿挥舞。所幸一直心存警觉的孙竞帆有所防备,加之赶上来的周冰颜扯住了赵雪妍的衣袖,刀尖并没有真的刺中孙竞帆的要害,只贴着肩头划过,割破了衣裳而已。 但拼了命去保护自己主子的周冰颜,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混乱的挣扎抢夺之中,他被刀锋刺中了耳根,寸把长的口子延续到脸颊,虽说不深,却也直接就溢出血来。 而看见了血的孙竞帆,骤然间就丧失了所有的理性。 周冰颜的血,顺着颈侧流下来,洇红了衣领,似乎,也洇红了孙家三少爷的眼。彻底就换了一副模样的男人扬起手里的文明杖,用尽了力气,打在了女人胳膊上。 这一下,是要人命的,赵雪妍惨叫了一声,不仅刀子落了地,整只手臂,也都瞬间不能动了。 骨头铁定是被打断了的,但这还没完。 揪着发髻,一把提起跌坐在地上的女人,孙竞帆直奔着灶台大步走了过去,他把赵雪妍硬按在锅边,而后扯着头发,将那张因为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已经看不出俊俏美艳的脸,直接压向还微微沸腾着的锅底的水。 赵雪妍已经顾不上手臂的剧痛,拼死撑着锅台,哭喊叫骂得声嘶力竭,也就是在这样的叫骂声中,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女人的来历。 她是被孙竞帆倾吞了大笔财富和势力范围的桂家大少爷生前秘密私藏的外室小妾。她是祸害够了别人,终究自己遭了报应的桂家父子死后,唯一一个,发誓要报仇的人。她是姓赵不假,但她同时也姓桂,而她还有个最擅长做红枣核桃饭的表婶,姓丁。 一切的一切,都在前因后果之中,联系到了一块儿。曾经十几年潜藏在让桂天河霸占了的吴月绢和她的儿子――桂家二少爷――桂秀峰身边的老女佣丁婶儿,跟赵雪妍,是有亲缘关系的。想想也是正常,如若不然,一个胡同里的,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太太,又怎么会如此深得桂家大少爷的信任,长期安插在需要监视的那对母子身边?想必桂明义也是没少给赵雪妍洗脑,否则,又怎么会在谁都知道桂明义是个疯狗一样的恶霸,树倒猢狲散,各人顾各人之后,她赵雪妍还死心塌地惦记着报仇? 只可惜,她报仇选错了对象。 报仇的时候,又错上加错,弄伤了行刺对象最在乎的人。 褚江童作为最近距离的一个旁观者,把一切都看了个清清楚楚。风流潇洒气宇轩昂的孙家三少爷,在周冰颜被刺伤之后,眼里瞬息间就烧红了天际的,都是愤怒的火。 至于大男人不对弱女子动武的通常观念,就在那一刻,已经不存在了。 若不是周冰颜极力阻拦,孙竞帆真的会一怒之下,任凭暴怒和残忍驱使自己,亲手烫熟了女人的半边脸。 混乱中,褚江童来不及思考太多。 他能做的,就是帮着周冰颜把人先劝开,然后帮着卫世泽把被惊到的来看病的那对父子送出门外。 直到该走的走远了,该静的静下来了,他才算是松了口气。 可,这都叫怎么档子事儿啊…… 看着卫世泽帮周冰颜处理好伤口,看着刚刚还用尽力气咒骂哭叫的赵雪妍瘫软在地上瑟瑟发抖,看着仍旧余怒未消的孙竞帆用枪指着已经绝望了的女人,让她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都说出来,听着那泄了气的抽抽搭搭,和仍旧不死心的要给自己男人报仇的念念叨叨,褚江童心情复杂,无法言表,只剩一声叹息。 在桂家倒台后,眼见着孙家瓜分走的地盘最多,便断定了孙竞帆就是杀了他男人的幕后真凶之后,赵雪妍就决定要报仇了。陷入疯狂仇恨的女人,什么都顾不得,只想着既然孙家她铁定进不去,至少可以假装被孙家的人弄伤,跟据传是孙竞帆最喜欢的人套够了近乎,装够了单纯贤淑,然后想方设法找到间接接触到孙家三少爷的机会。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她大约是真的没有料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也没有料到失败得如此轰然。 这是个可怜的,可悲的,可恨的,可叹的女人,这个聪明又愚蠢的女人。 说难听一点,赵雪妍有种被养熟了的狗的愚忠,说好听一点,她钟情于桂明义到了失心疯的地步,已然不知那男人是善是恶。 大约,真的被感情弄瞎了眼时,人人皆如此。 也许,有这样一个疯了一样迷恋自己的人存在,已经成了亡魂的桂家大少爷,地狱里也该发出几声舒爽的鬼笑了吧。 褚江童在孙竞帆最终决定报官解决时,那样暗暗感叹。 从来并不喜欢跟官家扯上关系的孙竞帆,唯独看到周冰颜受伤时,选择了官断。私了一时痛快,却终究存有后患,官家拍了板,死鱼就彻底失去了翻身的可能,尤其,当你舍得给官家上供时。 遇到和那个被消毒缝针抹药都没什么表情的男人有关的事情,孙竞帆会失去他最后的冷静。 这样一个明显就是心都暗暗给了人家百八十遍的人,还敢说什么对他褚江童欲罢不能? “……天大的笑话。”低声念叨了一句,褚江童带着脸上极少见到的百味杂陈的浅笑,走去前厅准备打电话叫警察来了。 那天,事情到后来了结得很迅速,乱世官家,自然是要向着有钱有势的说话,更何况还人证物证俱在,嫌犯就更是被带走得痛快。孙竞帆一直送到门口,低语着“必将重谢!”,看着几个明显已经开始盘算能被重谢到什么程度的警察笑逐颜开上了车,又看着那辆漆黑的警察厅的车子离开,转身回到楼里,他皱着眉头,走到周冰颜面前,察看着那道缝了三针的伤口。 “……疼死了吧。”低沉的声音压抑地问。 “还好。”周冰颜笑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卫世泽,“全靠卫大夫手法好,缝针也不疼。” “缝针哪有不疼的道理。”无奈又佩服地叹了口气,斯斯文文的男人摘掉手套,推了一下眼镜,吁了口气,“周先生真是能忍,这个位置紧贴着耳朵和颈动脉,若是打麻药,会伤了神经,风险太大,只能直接消毒缝针,换个别人,早就疼得倒吸凉气大呼小叫甚至夺路而逃了。” 听卫世泽说完,孙竞帆没说什么,周冰颜也只是低垂着睫毛挑了一下嘴角。 他疼,这谁都看得出来,但他可以忍,原因也不难猜到。 孙竞帆自然是猜得到的,沉默以对,不代表他不懂或是不领情,于是,等到卫世泽把外用杀菌消炎促进愈合的药给开好,装在写着用法用量的牛皮纸袋子里之后,他没等周冰颜接过,就一把抓在手里,然后只道了声“改日再谢!”,便转身往门外走。 “冰颜,回家。”这是孙竞帆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听得在场每个人,都心里一颤。 而目送着两人离开的褚江童,心慌意乱的感觉更是久久不能平息。 他绝非是眼看着孙竞帆对周冰颜那藏不住的好就怅然若失或是醋海扬波,他只是突然间觉得,他竟然很是能明白那两人的心思。紧要关头,孙家三少爷的选择是谁,是什么,已经如此昭然,不需要任何解释。那么,被震慑到似乎有哪根神经瞬息间清醒过来了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这场外人眼里追逐竞争左右为男的游戏,这段看似人人投入乐在其中的韵事,就在一个男人,带着另一个男人,带着那句“回家”,决绝离开时,已经可以戛然而止。 就像是再多耗半刻,都是残害生命一般,必须戛然而止。 装不下去了,这是褚江童心里的喃喃。 而后,很快的,喃喃就成了嘶嚷,成了呼喊。 “……卫世泽,你过来。”有点儿不客气地冲着那一路送到院门口去的男人的背影叫了一声,褚江童扶着门框,在对方回过头,一脸无辜和不解的注视下抿着嘴唇眯起眼,继而反手用拇指示意了一下身后,“锁门,进屋,我有些事,要跟你掰扯清楚。” 坐在车里,最后看了一眼荣辛诊所的大门口,周冰颜只看到了正在关门的卫世泽,似乎正在和里面的人说着什么,然后,就随着大门落锁的声音,什么多余的信息也听不见了。 伤口好疼,是真的疼,就算已经涂抹了清凉镇痛的药膏,刀伤,仍旧是火辣辣的,让半张脸直到脖子都麻痹起来。孙竞帆没有过问他的情况,就只是一语不发,沉着脸,皱着眉,坐在旁边,看向窗外。 周冰颜习惯这种沉默,他和孙竞帆之间,很多时候就都是如此沉默的,只是这一次,和以往的,都略有不同。 这一次,那个男人史无前例的,像是在煎熬。 似乎被传染了一样,周冰颜也渐渐觉得煎熬起来,直到回到孙家大宅,下了车,进了门。 “上楼。”刚把外套脱下来交给佣人,孙竞帆就命令了一句。 周冰颜点点头,迈步往楼上走。但到了楼上之后,却被叫住了。 “去浴室。”那个男人再度命令。 “……啊?”这次,他没马上遵从,因为他没懂。 通常,都是要么在二楼临窗的小客厅,要么在孙竞帆房里,谈事情也好,讲生意也罢,普普通通。二层的浴室,是孙竞帆的私人地盘,是周冰颜这些年来,都不曾去过的地方。 “快点。”又催促了一声,孙竞帆干脆走到前头,先一步朝着走廊尽头的浴室走去了。 心里忽然狂跳起来,周冰颜觉得伤口都随着血液涌动更刺痛了几分,微微皱着眉头,他迟疑中跟过去,直到走进装修甚是漂亮的沐浴间,看着坐在狮脚浴缸边沿,正在往里面放水的男人。 “三少爷……” “来。”招了一下手,孙竞帆示意旁边的椅子,等周冰颜走过去,坐下,他才从旁边贴着罗马瓷砖的墙上拽下悬挂在黄铜挂杆上的毛巾,沾了水,凑向对方的脸颊。 周冰颜下意识想要躲闪。 “别动。”一咋舌,孙竞帆边命令边伸手轻轻捏住那面色苍白的男人瘦瘦的下巴,而后小心翼翼,帮他抹掉脸上残留的,争夺凶器时蹭上的灰尘,和颈侧没擦干净的血迹,动作甚是轻柔,轻柔到让被服务的那方心都疼起来。 “多谢三少爷。”脸上红到快要烧起来了,周冰颜低垂着睫毛,道了个谢。 他有点想逃走,却又不敢,这种只有两个人,而且如此暧昧的气氛,也让他很快连逃走都舍不得。他清楚这样不对,真的不对,这样一定会令他溃不成军,可是,这感觉太好了,不过几分钟,就把他的抵抗,溶解成了无法抵抗。 怎么办…… “你怕我?”低头看到对方发颤的指尖,孙竞帆挑了一下眉梢。 周冰颜原本是打算如实否认的,但也许应该怪这该死的太美好的气氛,他的回答,就变得亦酸,亦甜,微妙到令人发根都好像有弱电流通过似的。 他说:“谁能不怕三少爷您呢……?” 而孙竞帆的追问,可以说是比刚才的刀子还锋利――“可你不一样,我问的是你。” 周冰颜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不一样,你不一样。问的是你。 “我……”两手扣在一起,指头交叠着,他尽全力试图冷静,“我一直,都很敬佩三少爷。” “还有呢?嗯?” “还有……念恩吧。” “接着说。” “……就这些。”终于还是撒了谎,周冰颜用最残忍的方式收拢着快要叫嚣冲撞出来的某种情绪,反复逼迫自己承认这个男人也许喜欢逗他,却不会真的要他,咬着牙,用力到伤口深处疼得受不了,才总算平静了表情,他和对方四目相对,笑了笑,“三少爷,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待会儿,您也先歇歇吧,明儿上午我再过来。” 孙竞帆听他说完,没有马上同意或是拒绝,就那么盯着他看,直到他再度恐慌要逃了,才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你留下。”仍旧是极为简单明了的命令着,那男人站起身来,迈步往外走,“洗个澡吧,放松放松,洗好了叫我。浴袍在门后头挂着,穿哪件都随你。” 话音落下,人也离开了,周冰颜看着空洞洞的浴室门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红着脸,犹疑着抬起手,一颗一颗,解开自己的衣服扣子。 他小心翼翼把自己彻底洗干净,摘了一件黑色格子的浴袍穿上,系好腰间的带子,然后揣着仍旧在胡乱跳个不停的心脏,走到孙竞帆的卧房。 那男人坐在沙发上,正在喝茶看报,发现他过来,示意着自己的床。 “去躺着。” “三少爷……” “快点。” “不行,三少爷,真的不行。” 笑话吗?当然不行!在孙竞帆的浴室洗澡就已经够暧昧了,现在还要睡他的床?!老天,你干脆趁现在取了他周冰颜的性命吧!反正再这样下去他也会自己死掉的!不如就干脆给他个痛快吧! “你是想惹我生气,还是想逼我求你?嗯?”还算平静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点不耐,孙竞帆皱起眉头,站起身来,揪着被子角,一把掀开,继而又皱着眉头往外走,“一会儿我回来,要是没看见你乖乖躺着,就把你派到天津港去做监工,一年四季,风里雨里,盯着那帮粗人装船卸货!” ……那倒也好。 赌气一样这么暗暗念叨着,彻底没了办法的周冰颜站在床边,低头看着那一床面料考究的被褥,看着那柔软蓬松的枕头,感受着耳根颈侧的胀痛,终于被洗过澡之后更加想要好好躺下的念头打败了。 翻身上床,他滑进了被窝。 嗅着那个男人的味道,他闭上眼。 说来也怪了,就在那一刻,他周身都环绕着一种久违了的安全感,就像十二岁那年,被从地上拉起来,又一把抱起来,带回孙家大宅时似的,虽说是一步步身陷黑道,却只觉得无比的安全。 他真的已经对这个男人痴恋太深了…… 可是,眼前的温存,又能持续多久?他危急关头帮了孙竞帆一把,所以这个男人才会这样对他好吧?那么,等到他休息过了,睡醒了,是不是一切就又回归原处了?他们仍旧是主仆关系,什么都好象没发生过一样?会吗…… 那还真不如去天津港做监工算了。 单手挡住脸,把令人眼眶发胀的酸楚冷却下去一些,周冰颜闭上了眼。 他是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不长,至多半个钟点,翻身时不留神弄疼了伤口,他猛然转醒,睁开眼,发现旁边沙发上,坐着孙竞帆。 头发还潮湿着的男人正在那儿守着他,手里端着酒杯,膝头摊着杂志。见他醒了,便将多余的东西都丢到一旁小桌上。 “怎么?” “啊……没,醒了而已。” “接着睡啊。” “不用了,我没事了,该走……” “冰颜。” “……嗯?” “以后,别再救我了。” 直到这句话出口,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周冰颜觉得,恍惚中,有什么辛苦经营构建了多年的无形的防备,一刹那间,轰然崩塌。 呼吸急促起来,视线凌乱起来,周冰颜几次张口都无法出声,孙竞帆默默看着他那副模样,叹了口气,摇摇头。 “我是不想让你受牵连或者受伤,懂吗。” “……我又……不在乎……” “我在乎。” “可,之前在桂家那么久,也是风险很……” “这件事我已经在后悔了。” “……啊?” “不,不是后悔。”好像在自言自语一样,孙竞帆摇摇头,眉心紧锁,沉默片刻,他给了对方一个颇具震撼力的更正,“是后怕。” “三少爷……” “我早就不该放你走。” “……是我毛遂自荐的。” “可我不该放你。” “……” “知道我为什么终究放你去了吗?” “……” 周冰颜没有回答。 从刚才的对白一路想来,有个疯狂的答案就在他心里疯狂地冲撞,但他不敢将之说出口,那猜测对他而言,简直大胆到了不知羞耻的地步,他又怎么能说? 他希望孙竞帆放过他,让他冷却,就像多年前那样,给他个冷却的空间,让他至少对得起自己的名字,让他重新去做那个总是戴着面具一般,脸色苍白的,缺乏表情到了令人怀疑是否也缺乏感情的幕僚也好,随从也罢,就行了,就好了!他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好不容易自以为冷却了,为何偏要在这种节骨眼上又来激他!又来诱骗他!这不会太残忍了吗?!何必啊?! 可是。 “我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就是放你走了。”随着一声叹息,终于,终于对自己投降了的孙家三少爷,有史以来,头一回,像个会沉溺于情感,会相信山盟海誓,地久天长的凡夫俗子,市井小民那样,像他所认为的,有这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特权的普通人那样,说了实话,说了真话,字字句句,都是真心。 他说,冰颜,我现在想通了,想明白了。孙家上上下下,全合起来,一家老小二十六口人,天津的海运港,北京的铁路线,两座城,没人敢碰的买卖,几十年,富可敌国的家底儿,在我孙竞帆眼里,再打着滚儿翻个十倍百倍,也还是抵不上你为我受的那一道刀伤流的血值钱。 说完最后一个字,孙竞帆表情平静,他看着坐在床上,正渐渐失去平静的周冰颜,沉默过后,低声补了一个疑问。 “冰颜,你还想跟我吗?” 嘴唇颤抖着,呼吸乱得不行的男人,红了眼眶。 用硕果仅存的,赌气一般的倔强扭过脸去,周冰颜回了句:“我不是,一直都跟着三少爷的吗。” 孙竞帆没说话,略作思考,微微笑了。笑里有那么点苦涩,有那么点无奈,有那么点自责。站起身来,他走到床边,坐下,侧着身子,探过手去,轻轻扳过那张不肯给他看的脸。 那张脸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淡定和泰然,再也没有了静如止水的表情。 皱着眉,半张着口,眼泪已经断了线的周冰颜,一万个不情愿被看到,却又好像夹杂着讨伐和责怪非要被看到一样地,在四目相对中,在视线交汇处,首次,也是最终,把最矛盾,最委屈,最狂喜,最复杂,最简单,最最真实的自己,彻彻底底,摆在了对方面前。 东交民巷一间颇有几分情调的咖啡厅里,坐着两个男人。 临近黄昏的太阳添了些橙红,照得两人身上笼着一层浅金色的浮光。小小的咖啡厅很是安静,多数是外国人在悠闲品味杯中的饮料,为数不多的中国客人也有着基本同样的舒适,毕竟,在优美的音乐和咖啡香气的晕染之下,谁都会乐于暂时放松自己,假装忘记烦恼忧虑。 但这一惯例,今天,在郑家礼身上无法实现。 因为从没被拒绝过的郑家大公子,此时此刻,被彻底……怎么讲?就是――“forceout”了。 喝过洋墨水,走遍了欧美大陆,红透半边天,一直以来都是被围追堵截着吹捧迷恋的郑家礼,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的文采,自己的气质,自己的魅力,自己的相貌,全都是万里挑一无人能及的。 潘安宋玉算老几,吹得再高,当代又没人见过,他这样的绝世外加惊世美男穿上才华横溢的外衣之后,才是天下的奇珍人间的至宝。 可是…… “我打算洗手不干了。说是从良了也好,归隐了也罢,反正,就是以后都不会再跟郑大公子您有什么皮肉生意了。”坐在对面,好看到跟他有一拼,但骨子里透着妖气的男人喝了一口咖啡,微微挑起嘴角。 天杀的!那笑容居然洋溢着幸福!幸福! “江童,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这些年流连于花界,郑大公子莫非没听说过哪家小相公跳出火坑去做良家妇男?” “我……跳……良家……”郑家礼乱了,乱得一如疾风中的柳条,不,是蒲公英。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和后脑勺,确定头发没有像蒲公英种子那样,被幻想中浪漫的妖风吹飞了大半,他抿着嘴唇用力闭了一下眼,“江童,你红口白牙说洗手不干了容易,那我对你的真心,算个什么?” “郑公子,我先打听打听,你所谓的‘真心’,又是什么?”对方反问。 “啊……不外乎,就是为你说了多少情话,砸了多少现大洋吧……” 褚江童差点儿笑出声来:“看来,郑公子的观念果然有问题。” “哈?” “在我看来,真心另有别的解释。” “什么解释?” “可以不会说情话,但哪怕只挤得出一句来也是只为那一个人说的,可以不花多少钱,但是自己有的哪怕是性命也都舍得给,对我而言,这是天大的真心。”话,是笑着说的,但眼神里,是一种近乎于伤感的慨叹,褚江童说完,问面前已经僵硬的男人,“郑公子除了我,还对很多人说过很多好听的,对吧?而且,我如果要你为我抛掉万贯家财,从此草鞋布衣,你可舍得?” 郑家礼一个激灵。 一点儿都不夸张,他,还真舍不得。 想想身上的意大利西装,脚上的德国皮鞋,腕子上的瑞士手表,他怂了。 他不是过穷日子的料,他更舍不得为了谁放弃现有的生活,最起码,褚江童不能让他放弃。 莫非,他那愚蠢的浪漫脑袋里一直幻想的所谓亘古未有的伟大爱情,说白了,只是一种源自于最原始最低等最基本需求的……欲情?而已? 我的天咧…… “郑公子眼里,就只有你自己。”说了句残忍的话,褚江童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要是有谁能让你绝对在意到了茶不思饭不想寝食难安的地步,记得抽空转告我,搞不好,那才是你的真命天子。” “我还一直觉得我的真命天子是你来着……” “那,你‘觉得’错了,该醒醒了~”冲着对方一眨眼,褚江童只留了个“回见~”,便转身迈步,离开了咖啡厅。 郑家礼坐在原地,任凭“真命天子”几个字在脑子里徘徊不去,好一会儿,都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他的心情差到极点。 简直好像让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面部神经都冻得麻痹起来的郑君家礼先生,就那么坐在原处,愣了很久。 人生中最初也是最大的一次挫败感降临,缺乏抵抗力的郑家礼,在想来想去似乎无人可怪时,决定怪自己。 可是,让他真给自己几个嘴巴?他又舍不得这张脸。让他真上赶着央求?他又放不下那份尊严。 再不然,找上门去,和情敌决斗? 算了吧,那是洋鬼子才会做的蠢事…… 思来想去,陷入烦闷抑郁的郑家礼,打算转移目标,去骚扰别人了。 首先进入他骚扰列表的,就是夏广霖。 一大早就从文友会上抢了他风头的夏广霖,是他这一天坏运气的起点,不如干脆去那家伙的地盘掀起点儿风浪,看看对方碍于面子无法硬把自己“驱逐出境”的焦虑表情,也算是多多少少回个本。 莫名其妙琢磨出一套三岁孩子的逻辑,郑家礼毅然决然起身付账离开咖啡厅,叫了一辆洋车,直奔夏广霖的住所而去。 他不愁这样会被说唐突,因为他想好了借口――对于在文友会上拂袖而去一事对夏先生表示歉意。 他也不愁那个借口太像假的,因为他身上带着礼物――本来想送给褚江童但是从刚一见面就被提出一刀两断而未能送出的昂贵的红酒。 那绝对是瓶好酒,在北京的市面上绝对见不到的,直接从勃艮第带回来的佳酿,酸甜适度,苦涩适度,唯有醇香在软木塞被拔出来的刹那就撞你满脸的佳酿。 原本,他是想跟那号称是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的花国总理级别的褚江童到他家去,先就着正宗的俄罗斯奶酪切片喝上几杯,微醺时滚去被窝里大战一场,畅快淋漓之后再腻腻歪歪舒舒服服躺在床上解决掉剩下的一半的。 结果,哈哈…… 便宜你个老学究了! 今儿小爷让你长长见识,了解了解什么才叫品味! 悲怆地斗志昂扬着,内心世界已经上演了一出春秋大戏的郑家礼,抱着手里的绛红色天鹅绒袋子,坐在洋车上,一路咬牙切齿,到了夏宅。 那是一座十分幽静,十分典雅的四合院。 小小的朱红色的如意门关着,但是关不住院子里的苍翠,铁画银钩的国槐还没生出初春的第一片嫩叶,旁边的樟子松则是四季不变的,一蓬油亮的墨绿。门边垂下来的干枯纤细的枝条是去年夏天开了满墙的茑萝跟凌霄。门前的青石台阶扫得甚是干净,好像在对每一个到访者表示欢迎。 郑家礼整了整衣领,清了清喉咙,抬起手,拍了几下那扇红门。 起初,院子里甚是安静,好像无人居住一般的安静,跟着,就听见脆生生的一声:“哥!有人敲门!”,那是豆蔻年华少女才会有的清澈纯粹的嗓音,倒是跟这从门外看就知道里头铁定也是干净雅致的小院儿颇匹配。 等了片刻,郑家礼听见了回应:“知道了,我去开。” 这次,是个低沉柔和的男声了。 这个声音,他认得,声音的主人,正是夏广霖。那个低调隐忍,逼急了才会说几句损话,可说完了又当即后悔追出来道歉的老派文人。那个奉行礼让谦恭,恪守仁义道德的学者。那个字如其人,人如其文,苍劲秀颀柔中带刚有点傲骨却绝无傲心的体面人。那个生得俊雅,通官鼻,丹凤眼,下巴永远刮得干干净净的,最近刚刚得知是近视眼的男人。 啊哈,对了,他是近视眼。 郑家礼来了精神头。 总要用这个对他稍微取笑两句的,肯定不会残酷无情阴损刻薄到把人气跑或者来了脾气把他打跑,但不稍事取笑,他心理得不到平衡。 这种时候,就把自己风头旺了许久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一直都在占上风这个不争的事实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郑家礼昂起头,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抬起来,又敲了两下门。 这回,门及时打开了,那个瘦高的,斯文挺拔的身影出现了。四目相对时,郑家礼也好,夏广霖也罢,全都一时间局促不安起来。 或者说,那其实是……六目相对。 因为门里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崭新的,漂亮的,把他整体气质衬托得更加上档次的,近视眼镜。 玳瑁的镜架,黄铜的腿,水晶玻璃的镜片轻薄通透,折射着下午有几分热烈的阳光。 郑家礼用足了力气,才没让自己笑得好像要咬人。 夏广霖显然也是用足了力气让自己没有失态的,否则,他早就一把摔上院门,插上门闩,死也不出来了。 “那个……夏先生,叨扰了。” 伪君子。 这三个字是夏广霖内心深处对郑家礼的评价。分明眼里全是已经赢取了全面胜利的优越感,还装什么彬彬有礼?!看着那故作沉稳的漂亮脸蛋,小院的主人神色不算好看。 “郑公子有何贵干?”他低着头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来探望一下夏先生。”从背后把绒布袋子提出来,郑家礼将之塞到对方手中,“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举拳不打笑脸人,这是街头的说法,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书上的教诲,这两句话一前一后,戳着夏广霖的胸口和脊梁骨,让他固然不情愿到了世界尽头,也还是规规矩矩道了声“岂敢,多谢。”,并让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郑家礼,就这么堂而皇之,进了夏家小院。 身后,是院门关闭的声音,他要是能预知后面会发生什么,就该在此刻丢下礼物落荒而逃才对,但可惜,又或者说,活该,他什么都没有预料到。他被愉悦冲昏了头脑,终究一步一步,端起了自己亲手酿造的那杯苦酒。 起码对于郑家礼而言,彼时彼刻,酒苦的要命。 “夏先生,什么时候配的眼镜?”还是不打算放过人家,他扭着脸问。 “……中午。” “啊~挺好的~”点点头,故意歪着脑袋去看对方的表情的家伙继续笑逐颜开,“很适合夏先生。玳瑁色既贵气又文气,配你再合适不过了。” 被夸奖了的人脸上有点上了颜色,夏广霖小心翼翼拿着那个绒布袋子,小心翼翼打开,发现是酒时,找到了转换话题的途径。 “郑公子……何必送洋酒给我?不怕你笑,我是滴酒不沾的。” “葡萄酒而已,喝一两口益于活血化瘀,对健康是有好处的。”心里暗暗想着你这个迂腐的学究啊,早该活活血了,郑家礼保持着大家公子潇洒的风度打量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果然,雅致干净得很,三间房,简简单单,其中一间厢房似乎是被隔成了两间,一模一样对称的两扇门,一扇挂着蓝灰色的布帘,另一扇上则是桃粉色的珠帘,差异用途,已经甚是明显了。 “刚才,我听有个女孩子的声音,莫非,是令妹?”收回视线免得让人觉得自己总在打量女儿家的闺房,他问走过来的男人。 “正是小妹晴雪。”本来被外人这样问自家妹妹的事,是不大舒服的,但那好奇的外人并没有好奇个没完,看了一眼,便错开了视线,也没过问更多,这倒是让夏广霖有了点新的认识,莫非,这郑家礼,还是多多少少,懂点“礼”的? “那,我们去堂屋聊聊,还是去夏先生房里?” “……去我房里吧。晴雪认生,一会儿保姆过来做饭,她还是得出来,若是见了郑公子只顾着闪躲,太不成体统了。” “无妨,无妨。”假惺惺摆摆手,郑家礼跟着夏广霖进了挂着蓝布门帘的房间,然后一边落座,一边打量着屋子里比外面更文雅了几分的布置,“夏先生家,不雇个长期住下的保姆或是厨师吗?” “啊,院子太小,只有三间房,父母,我和晴雪,各住一间,也就剩下堂屋了。” “可据我所知,夏先生家里是颇有点来头的,怎么甘于屈尊至此呢?” “何谈屈尊,只是,文人理应守得住清贫,一箪笥一瓢饮,足矣,相较而言,我家现在这样,已经称得上奢华了。” 是吗,那这么些年,你们夏家又是当官又是采矿的,积累下的家底儿,难不成都在当院挖坑埋起来了? 郑家礼暗中冷嘲热讽,却没料到紧跟着听到后面的解释。 “家父不爱排场,有了积蓄,也常做慈善,对子女的教育更是严格,讲究吃穿,与人攀比,是要挨板子的。” 前半段,还多少有点点头赞许的心情,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了讪笑,哈哈了两声,郑家礼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这话,莫不是说给我听的?” 夏广霖先是一愣,随后,脸上有点挂不住,还不习惯戴眼镜的男人直到眼镜已经滑到快要跌落才赶紧推了一下,继而摇摇头,没有自我辩解,更没有急着掩饰。 郑家礼并未追着逼着非听实话不可,他更喜欢只是现在,就这样看着这个男人脸上短暂的局促,和过后的自我释然。那种清者自清何必多言的气度,远比慌忙澄清开脱的做法更有风范。这样的夏广霖没了在大街边说自己是近视所以才被误会成鄙视的时候那种不耐,也许是因为在家里,安全感会带出骨子里的洒脱和镇定,但总之,他郑家礼看得入了迷。 门外,又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拍打声,跟着,便是隔壁房间传出的脚步声。透过干干净净的玻璃窗,郑家礼看见一个个子不高年龄不大的女孩子穿过小院儿,开了院门,把一个中年妇女请了进来。 “是做饭的张嫂来了。”夏广霖也往外看了一眼,“晴雪会帮她,不用在意。” “夏小姐会帮保姆下厨?”郑家礼一脸诧异。 “会,之前,都是家母,晴雪大了,就接了班。家父一直说,人无高低贵贱,谁也没资格只知道坐享其成。” 淡淡的讲述和刚才一样平静而且平常,再次被戳了脊梁骨的,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坐享其成的郑家礼觉得肺都要从后往前被凿穿了似的,已经无力自嘲的他决定换个角度,以自己擅长的方式扳回一局。 “夏先生,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也真是有点儿饿了,不如就厚着脸皮讨你一口饭吃吧,所幸我带了好酒,咱们边喝边谈,杂闻也好,时政也罢,聊到酒瓶见底,舌根见干为止,不知夏先生,是否乐意啊~?” 郑家礼不该提出喝酒的邀请,夏广霖不该答应郑家礼提出的喝酒的邀请。 这是郑大公子在周身酸痛和灵魂深处都感觉到被烧焦了一样的凄怆之中领悟到的真谛。 是的,这是他单方面领悟到的单方面的所谓真谛,因为作为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另外一方,夏广霖,压根儿就不那么觉得。 什么该与不该,把那个“不”字儿用力涂掉,换成个“活”,也就是了。 对于夏广霖来说,某种程度上,整件事的发生,真的不能怪他,至少也不能全怪他。 答应,是碍于面子,喝酒,是出于好奇。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一旦跟这个男人共处一室,就会发生各种诡异的事情,事情还会朝着各种诡异的方向前行,就比如最初那次所有误会的起点,就比如后来逼得他破了戒一样开口损人和承认自己眼神不佳的转折点,就比如托酒精的福迅速达到的临界点,夏广霖不清楚这是否正常,因为他作为一个老派文人,自律自控应该是最基本的品质的,怎么可以因为好奇就把酒杯端起来?更何况,从文学的角度来讲,一个故事,起承转合应该是张弛有度从发生到结束的,可他俩的故事,从过了转折点,就开始一路狂奔,直抵结局了。 这又是为什么呢…… 是之前压抑了太久所以爆裂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可能,这是仅存的,唯一的,合理解释了吧。 但这次爆裂,真的不能全怪他。 “夏先生的令尊令堂,都不在家吗?”席间,用青花瓷杯子喝着红酒的男人看似随意地问。 “不在,昨天吃过午饭,就去我堂哥家小住了,大约明晚才会回来。”总觉得对方用端高脚杯的方式端着茶杯的模样有点好笑,夏广霖低头忍了忍,规规矩矩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深红色的液体。 苦涩的,酸甜的,充满了异香的,浓醇的,清冽的,会让人头脑发飘周身发热的,罪恶的饮品,这便是酒了。从孩提时代闻到过家里亲戚身上的酒臭味,便认定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夏广霖,多年之后,竟然反其道而行之地觉得,这不怎么好喝,却又似乎也许大概可能……真的很好喝的罪恶的饮品……确实是值得好好喝一喝的。 他妥协了。 而隔着酒精造成的,不是深红而是桃红色的朦胧看过去,他开始觉得,郑家礼的形象居然在一点点往正面转移。这种转移,他没有隐瞒,也没有避讳,他借着酒力,实话实说了。 “其实,我之前一直觉得,郑公子你……不像个文人。” “啊?”很是习惯饮酒因而尚且没有半点醉意的郑家礼愣了一下,“不是文‘人’是什么?文‘痞’吗?” “……”对于那拿自己开玩笑的定义,不见当即否定的态度,便很是可以说明问题了,夏广霖沉默以对,有点窘迫地笑了一下。 郑家礼来了“精神”。 “真的假的?!我对你来说,只是个文痞?!” “若是郑公子想听道歉,我道歉也就是了。”红着脸,仍旧在嘴硬的夏广霖呼吸有点急促,但歉意脱口而出时,倒是很有几分真诚,“我不该误会你的为人,或许,你本质不坏。” “等等。”郑家礼笑得很是尴尬,“‘或许不坏’?我本来就不坏啊!为什么要以为我是坏的?!” 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惹毛了对方,夏广霖脸上的涨红愈加明显了几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干脆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了。 “郑公子一直流连于花界,高傲风流得厉害,你文章再好,我个迂腐惯了的人,又怎么敢断言你的人品……” “再等等,再等等。”高傲风流的定义,并没有令郑家礼气恼,应该说,某种程度上,他还有点儿喜欢这种定义的,致使他一定要喊停的,还是文章的好坏这个点,直接伸手过去,按住对方的腕子,他满脸的狡猾,“夏先生,我问你,你之前说看过我的文章,觉得还算不错,那能否劳烦你告诉我,最喜欢哪篇哪段?” 夏广霖卡住了。 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喜欢的,不止一篇一段。 见了活鬼!他真的是并不讨厌这个人的文章的,当初灯下彻夜不眠看完那本旅欧游记的,正是他号称迂腐守旧的夏广霖!可是,喜欢归喜欢,真让他丢掉面子照实说…… “要是都没有只言片语可圈可点,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你所谓的‘好’,恐怕只是在哄我吧……” 天杀的,居然用激将法! “稍等。”倔脾气上来了,夏广霖干脆把杯中的酒咕咚咚一饮而尽,而后,在对方有点惊异的目光中,忍过了舌尖流淌过的红酒的酸涩,伴随着喉咙里酝酿着的清甜,开了个头,“……巴黎的春,春在醉人处正是雨色,巴黎的雨,雨到让你舍不得夜色流尽,巴黎的夜,夜得孤独的过客孤独出诗意来,更让沉溺于恋慕之中的爱侣甘愿溺亡。路灯是冷的,却在湿润的空气中被每一滴清澈荡漾出氤氲的暖光,铁塔是巍峨耸立的,却伴随着那暖光的诱惑自我勾勒出……” “自我勾勒出妖娆柔媚的曲线。待到雨过,待到天明,方知雨的一切和夜的一切都绝非美艳的幻梦。她们都是巴黎的春的侧影,而这春,绝非仅仅是第一枝柳绿,第一朵花红,第一缕艳阳那么直接,她是柳梢山雀的啼鸣,是花间绢蝶的舞动,是艳阳之下融化的第一层锁住溪流的冰,是令人不得不为之动容的一曲低吟着生之旋律的梵婀玲。” 背诵这一段时,郑家礼自始至终,都是看着对方的眼睛的。手,也一直压在人家手背上。但让人疑惑的是,夏广霖被中途打断,被直接触摸,被盯着注视着锁住目光,直到那“文痞”用格外好听的嗓音,格外抑扬的腔调把整个文段背完,他都没有错开视线,没有撤回手掌。 他输了。 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输了个彻底。 所有的一切,全都就那么摆着,晾着,躲藏不得,遮掩不得了。 也许,他早该把郑家礼拒之门外的。 “没想到,夏先生真的喜欢我的文字到了可以背诵的地步。”公子哥儿低声笑了起来,笑得欠打。 “……没想到,郑公子真的自恋到可以背诵自己的文字。”夏广霖眯起眼,冷硬地回了一句。 “大概吧,可你终究是背下来了。”单手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人家,继而又干脆站起身,把椅子搬到紧挨着对方的位置坐下,郑家礼不知是哪儿来的怂人胆,缓缓凑到夏广霖耳根,用缭绕着酒香的气息撩拨着对方的神经,然后低声开口,“莫非……夏先生你,其实才是我一直不知道的,那类隐藏最深的……恋慕者?” 一个定义,说得一贯严肃严谨的男人脸上更红,但脸红便红了,夏广霖却没有局促不安,没有惊慌失措,某种很是微妙,很是呼之欲出又半遮半掩的神色在眼中滑过之后,那男人干脆一点点扭过头,跟骚扰者四目相对了。 “与其说恋慕,不如说艳羡吧。” “艳羡?怎个艳羡法?”说真的,没想到会看到夏广霖这么镇定自若,郑家礼有点惊讶,被那双细长的丹凤眼看着,也多多少少带出几分慌张来,他努力维持着,调整着,继续用羽毛扫弄人耳根一样的眼神在那男人脸上极为缓慢地游走。 但很快,他就没有那份儿抖机灵玩风骚的闲心了。 因为酒劲儿已经不知不觉间尽数翻涌了上来,全身上下都在发烫的夏广霖,眉心皱起,呼气沉重,用已经变硬的目光震慑着他,继而回应一样贴到他耳根,用散发出异常强烈的雄性味道的声音告诉他,自己艳羡的,是这种不需要隐藏真我,不需要压抑本心的活法! 被那答复惊到的同时,郑家礼被对方的行动吓到了。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男人,在酒精上头之后,竟然可以从软糯酸甜一如山楂糖糕,清新淡雅一如茉莉香片的状态,都没有任何过渡和转折,就直接跳转到野兽般的境地,之所以说是野兽…… “夏……唔嗯!!” 什么都没来得及喊出口,就是一阵天旋地转,郑家礼明白过来时,正在地上躺着,而对方就在他身上压着,他想抗议这会弄脏弄皱了他昂贵的西装,可他根本来不及,因为比起西装来,他有更值得担忧会迅速失去的东西。 即所谓,男人的贞洁。 开什么玩笑?!男人还好意思说自己有贞洁?! 不…… 可是,真的有啊!! 凡事都有第一次啊! 第一次没了就可谓失贞了啊!! 不不…… 夏广霖,你为啥脱我衣服?! 夏广霖,你为啥解我裤子?! 夏广霖,你在摸我哪里?!! 喉咙深处发出嘤的一声,郑家礼彻底慌神了。但他慌的,绝非酒后乱性,他自己这种不守妇道的男人,乱性才是酒后正常的反应。可问题是,一直以来,都是他乱别人啊!或者,至少也是两人一起乱啊!哪有分明是他挑起事端,到头来让对方给乱了的?!这是何道理呀?! 对酒精根本没有任何抗体的夏广霖,狂野劲儿上来,就没打算轻易降下去,于是,再怎么从心里由内而外发自肺腑地不不不着,郑家礼还是没能逃脱,而他自己似乎也隐约意识到,此时此刻,再想什么逃脱,都是痴人说梦了。 那男人压着他,一手就按住了他的两只手腕,裤子被解下来时,似乎还带着低沉的笑声念叨了一句什么“洋装就是脱起来容易这点还算值得称道”,天!这是那个老派文人会说的话吗?!这难道不是比市井流氓还要市井还要流氓的言辞吗?! “夏广霖!你……”郑家礼动不了,那个虽说看来斯文拘谨,却显然比他力气大得多的家伙,控制住他的动作之后,就一口咬住了他的颈侧。他吓了一跳,胡思乱想着这货莫不是吸血鬼?他在股间被突然探进一只手来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是害怕,被摸那根东西没啥可怕的,可怕的是,那揉捏的力道。 “不能轻点么?!以后我还要用呢!”气不打一处来的郑家礼哭丧着脸继续挣扎。 但夏广霖给他的答复是:“郑公子这些年,应该比普通人半辈子用这里的次数都要多了吧……” “那也不能就给我弄坏了啊!” “别喊,你想让晴雪看见你这副模样?” “我无所谓啊!你就不怕你亲妹妹看见自己大哥这副模样?!” 夏广霖停顿了一刹,笑了。 我锁门了,他说。 郑家礼知道,自己会死在这儿,已成定局。 可是,令他意外的是,就在他气得快要笑出声,绝望到快要笑着流泪的时候,那搓弄的手,却忽然温柔起来。 这是他意料之外的温柔,虽然生疏笨拙,却真的是温柔了的。 那个男人,在试着让他舒服。 意识到这一点,加之耳根沉重的,无法解脱一样的呼吸声在撩拨,郑家礼几乎动了恻隐之心。略微停顿迟疑了一下,皱着眉叹了口气,他用了点力气挣脱出一双手来,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很是无奈很是娇惯一般地说了句“好了好了,我来教你”,便探到下面,撩起夏广霖的长衫,放出竟然硬的厉害还很是有点尺寸和重量的那根,轻轻摩挲了几下。 “嗯……”男人闭着眼,发出满是欲情的喘息,这让夏广霖颇为满意,一种又可以再度占上风的小小希望埋下了种子。他毫不懈怠开始动作灵活地满足对方,眼睛则看着完全陷入快感的夏广霖的脸。 这张脸在这种时候,真的很好看…… 平日都一脸严肃好像皇帝老子也欠了他的钱,要么就是躲躲闪闪遮遮掩掩不给人看,喝醉了,兽性爆发出来了,反而诱人到不行,郑家礼看着看着,就莫名也随之着了火,与其说应该惊讶他夏广霖也好这一口,不如说这个节骨眼上他更想看看夏广霖到底能燃烧成什么模样。 “舒服吗?嗯?”嘴唇贴着那滚烫的耳根,他问。 对方没有回答,舞文弄墨的指头在他脸侧磨蹭,跟着又滑过脖颈,一颗,一颗,解开那件真丝衬衫的扣子,夏广霖扯开碍事的衣裳,舔了一下郑家礼的胸口。 触电般颤了一下,还不由自主叫了一声,刚刚体会到的上风,又被压下去了。 他居然反应还挺大的……是因为这种诡异的场合?还是因为这个诡异的对象?好吧……就算也许并不需要用诡异来形容,但他真的没料到,自己会像个……被动方那样,有种受到侵袭的异样的快感。 “……郑公子,叫起来很是动听啊,可谓‘低吟着生之旋律的梵婀玲’呢……” “啊哈――”被那么引用描述时,郑家礼哭笑不得,他一时间想不出反唇相讥的句子,而刚才还只顾享受爱抚的夏广霖,已经不准备单方面愉悦了。他抓开那只手,学着对方的做法,把两个人的器官贴在一起,严丝合缝贴在一起,然后,就开始上下搓弄起来。 这是本能,追寻快感的方法,比什么经史子集都学得更快,更容易,更心有灵犀。至于贪图快感得男人么,一旦开始了,想轻易停下来,都已经不可能。 大约,郑家礼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铸成大错的。 他不该任凭对方摸他,不该任凭对方摸到他射出来,更不该因为得到了一丁点满足就得寸进尺,喘着笑着说着什么“想不想做到最后?” 有一种孩子,叫做顽童,幼稚,骄纵,不打不行。 对夏广霖而言,郑家礼就是个成年的顽童,身体是长大了不假,可精神上,比孩子还幼稚,还骄纵,还不打不行。 他的任务,或者说义务,就是“打”到这顽童彻底怕了他。 酒精令人丧失理性,不假,可有些特殊的场合,好像也能激发出一种更高层次的理性来。 微微笑了,他反问,做到最后,是怎样的? 郑家礼眼中投射出明艳艳的春光。 就是从“这里”进去啊~~他说。 对于那有重点有顿挫的解释,确定自己听明白了之后的夏广霖,只给了对方一个点头,和一声“好”。 再然后的事情,就是郑大公子活了这么些年,都未曾经历过的了。 不知怎得就被翻了个身,腿被顶开,背被压住,手被抓牢,然后,湿润火热的顶端,就戳在了那里。 那里柔软脆弱,从没有任何人,斗胆碰过。 感觉到吓人的疼痛时,郑家礼怕到腿都颤抖起来,疼痛进一步升级时,他没能守住自己豪门子弟浪漫文人的面子,哭得有点儿难看,叫得有点儿凄惨。他拼命挣扎,说不清是在哀求还是在警告地重复着“这不行!这根本行不通!”,然后,在那里真的已经疼到彻底行不通时,连哀求和挣扎,都没有力气了。 绝望中,郑家礼软绵绵伏在地上,咬着手腕,浑身颤抖。他那浪漫到死的脑子里,百年不遇,头一回看清了现实。那就是,身后这个人,是他的克星,身后的痛楚,是他的报应。玩儿太欢,要么早晚会传染上花柳,要么,早晚会让人狠狠玩一顿。 可…… “我又没招你惹你啊……”喉咙里再度发出嘤嘤的声音,郑大公子是真的有点哭到可怜了。 也许是夏广霖的确在可怜他,也许是他哭得人家没了兴致,但身体里刚刚挤进来顶端就被夹紧到再也无法深入的那根,犹豫了片刻,缓缓撤了出去。 他带着不解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情绪,松了口气。 为什么? 没有自寻死路的意思,可若是他的话,大约会不管不顾做到底的吧…… 夏广霖为何要放过他? “别哭了。”耳边,低沉的声音钻进来,身后,温热的怀抱贴上来,股间,包容的掌心围拢过来,那里又被握住抚弄,耳垂同时被含着轻轻啃咬,好像让人狠狠打了一顿巴掌之后塞给一颗糖的郑家礼,吸了吸鼻子,决定还是先把糖吃了再说了。 带着许许多多的疑问,他闭上了眼,于是,他没有看到那双注视着他,好像要把他整个灵魂都琢磨透彻了一样的,专注而热烈的眼。 午后的荣辛诊所,一般来说是安静的。 忙了大半天的卫世泽,会在下午相对比较得闲的时候喝口茶,吃口点心,然后等着随时可能会出现的病患在晚饭过后来就诊。当然了,可以等到饭后的,往往也都是最常来的那些老病患,按照约定的周期取药复诊,如此而已。 这个惯例,褚江童再清楚不过了,因为他也总是在这个时间段,才出门去,开始一天的“工作”。 夜幕降临前,总会有漂亮车子来接他,车上是衣着华丽出手阔绰的公子哥,在寻常百姓家早就吃过饭的时间,方才带他去奢侈到动辄就要消费掉一根银条的大饭店就餐,在挂着水晶吊灯,摆着三角钢琴的歌舞场消遣,在高级酒店的红木大床和真丝被单之间纠缠。 这就是他的生活。 他是风月场上的王者,就算风月场三个字本身就透着见不得光的龌龊,可他仍旧是个王者。 然后,在风流潇洒了好一段岁月之后,这个王者累了,乏了,倦了,烦了。 或者说,醒了。 目送孙竞帆带着周冰颜离开,褚江童有点怅然。他不是怅然于那个一直号称是迷恋于他的男人流露出了并非真的迷恋于他的本心,他是不明白自己这么久了,都在耽误个什么。 但褚江童毕竟是褚江童,感慨不是他的爱好,忧伤也不是他的特质,短暂的怅然过后,他眼睛好像迎着阳光的猫儿一样眯起来,心里却如同夜色里看见了猎物的豹子那般来了精神。 他要好好跟那个斯文到傻乎乎的男人掰扯清楚。 至于掰扯的方式嘛…… “我就问你一句话。”撑着门框,不让对方进屋,褚江童看向站在台阶上,有点被震慑住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男人,“你心里的首选,是不是我?” “啊……”腾地一下弄了个大红脸,卫世泽张着嘴,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说话啊,哑巴了?” “我……” “你不趁现在赶紧说,我这就搬出去。” “啊?” “……好。”做了个“算你有种”的表情,褚江童转身迈步就要往里走,“那就这么着了卫大夫,我这就收拾东西滚蛋,从此后大路朝天各闯半边,阳关道归你走,独木桥归我过,老死不相往来也没什么可难的!” 到此为止,那老实人慌了神。 刚才确实是没反应过来,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嗤嗤作响,直到看见人要走了,才意识到那嗤嗤声其实就是导火索在燃烧的动静,燃烧到尽头,自然是一声巨大的爆裂,卫世泽被震得脑子里山崩地裂房倒屋塌,安全的壁垒没了,反倒见了四周的原野和空中的太阳。 好生豁亮…… “江童!别、别、别搬!”赶上前去,一把拉住对方的手腕,脸上已经快要喷血的卫世泽像是被下了猛药的重病患,以毒攻毒反倒解毒了一样,磕巴了几次,话一下子就说利索了,“何苦非要逼我?!我心里若说首选当然是你!这么久了你还看不出来吗?从最开始就是你了!旁人我都不要!我只看得见你,看不见旁人!” 话,就这么稀里呼噜一股脑倒出来了,嗓门挺大,字字句句灌进耳朵里,成功止住了褚江童的脚步,也成功吓住了提着壶路过大厅正要去后厨烧水的护士。 “……那、那个……月丽……你……”卫世泽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耳朵开始冒热气,幸好褚江童先一步站出来解围,告诉满脸讶异的女子忙你的就好别管我们,他拽着已经全身僵硬到想哭的卫大夫直奔楼梯口。 被拽到楼梯拐角,塞进自己的亭子间时,卫世泽还一脸茫然,被警告说“乖乖等我!敢逃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时,卫世泽开始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满心都是疯狂的猜测,而他自己也清楚得很,这猜测绝对是正确的。坐立难安等了半天,他在那个湿着头发,穿着睡袍的男人推门进屋,又反手锁门时,从内心深处发出一声呼喊。 我。的。天。 下意识摸了一下嘴唇上方,很好,没有流鼻血,觉得自己简直好像被连踢带踹送进洞房的新郎官一样的卫世泽,在被走过来的男人一把推坐在床上时,明确了自己正在重度阳火过旺的状态。 “卫大夫,我问你……”直接跨坐在对方腿上,褚江童伸手摘掉那碍事的眼镜,丢到一边,看着那双清澈的眼,“你刚才说的,可都算数嘛?会不会过会儿就反悔了?” 如此近的距离,就算不戴眼镜,也还是清清楚楚看的到那张绝美的脸上每一处细节,卫世泽觉得自己像个让妖精催眠了的书生,除了顺着真心说实话,没有任何多余的退路可走。 “反悔,是没有的事。”呼吸急促了一点,他果断摇头。 “真的不会?”妖精凑到耳根,边问,边轻轻把嘴唇贴住了他的耳垂。 书生一个激灵,头摇得更加果断:“发誓不会!” 低低的,柔软的笑声钻进了耳朵里。 “谁要你发誓了。”褚江童的浅笑,从忍俊不禁,到轻度无奈,又到蒙上了淡淡的悲哀,“那好,只要你不嫌我脏,往后,就只有你是我的‘恩客大爷’。” “江童……”到此为止,卫世泽有点醒过来了,让那句话戳得心窝有点儿疼的男人抬起手,搂住对方,把脸贴在温热的皮肤上,“你不脏,我也不当你的‘恩客大爷’,我就想跟你好好过日子,虽说,我愚钝了点儿,对排场上的事也真是不算懂得……” “我其实一点儿都不稀罕排场。”打断了对方的话,褚江童搂住男人的肩膀,一阵难以言表的细微酸涩过后,他轻轻扬起了嘴角,“那,从今儿起,我就跟你过一个试试吧~” 带了点骄傲的甜腻,前面的微酸还没有完全消退,后面的桃红就开始浮现色泽,褚江童没给卫世泽窃喜的时间,低头凑过去,在线条柔和的嘴唇上亲了一下,他直接把对方压在了床上。 拥抱是热到窒息的,更多的亲吻是深到晕眩的,不知为何觉得跟这个简单干净的男人抱在一起,比与任何情场老手上床都燃烧得剧烈,褚江童体温迅速攀升的同时,渴求也就愈发不能遏制。 “卫大夫……摸我……”边亲吻,边拉着那双手到自己胸口,已经对情事再熟练不过的褚江童,在乳头被轻轻搓弄,皮肤被缓缓摩挲时颤抖得好像第一次。不,他的第一次没什么值得回忆的美好,应该说眼前的这种吓人的美好,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次。感觉着那双手一点点滑到肋侧,到腰际,到身后,又绕到两腿之间时,他送进对方耳朵的低吟,全都满满当当裹挟着好不掺假的狂喜。 男人的抚摸稍显笨拙,但格外认真,足以激发出无限的情欲,解开对方衬衫的扣子,在那泛白的锁骨上咬了一口,又细细舔弄着,褚江童也把手滑溜溜摸到彼此之间,解开裤子,握住已经硬起来的那里反复揉搓。 “江童……”觉得快被阳火烧死了,卫世泽已经没空去考虑现在会不会有人来看诊,或者他们再进行下去会不会闹出让楼下的护士小姐听到的不雅的动静。他已经管不了那许多了,这个身体太诱惑,诱惑到可以把他的斯文和理性消磨殆尽,唤出本能来,唤出疯了一样的,动物般的渴求来。 第一次弄脏彼此的手掌心,并没有等多久,而纾解过一次之后,都有了更多的耐性好好品尝对方的味道的两个男人,调整了姿势,仍旧紧紧抱着,反复亲吻着,耳鬓厮磨着,疯狂期待着,微微不安着,走向了下一步。 那是无法回头的,更深层的接触。 从睡袍口袋里摸出装着润滑油膏的小盒子的,是褚江童,红着脸接过,好好将之用在实战之中的,是卫世泽。 说来也怪,刚刚一直在紧张,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太笨的男人,真的一点点将指头探进火热的身体内部之后,反倒显得熟练了几分。 找到那个会让人全身颤栗气息紊乱的点,一点儿都不困难似的,借着润滑反复磨蹭进退,弄得人眼眶都湿润起来,似乎也格外顺理成章,褚江童喘息着,揽住对方的脖颈,笑着问“你怎么这么清楚哪儿是我的弱点”时,卫世泽就红着脸嘟囔着回答说,“……我是大夫啊。” 这样的回答对于褚江童而言,催情一如春药,干脆没头没脑乱亲了对方一顿,他抬起腿来,架在那男人腰间。 “那,卫大夫,就有劳你好好帮我诊察诊察,看看我欲火焚身的症状要怎么才能缓解吧……” 天呐……天呐……天…… 此时此刻,算是明白自己真的是落在男狐狸精手里的书生,除了乖乖交出所有阳神精气再无退路可走的卫世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决定豁出去了。 “依我拙见,这位先生,得……得要注射……针剂,才行。” 淫乱的言辞说得很吃力,但终究是说了,终究,是起效了。褚江童开始只是笑了出来,可很快地,就没了笑的心思。他舔了舔嘴唇,拉着对方的腕子,把深埋在自己身体里的指头拔出来,然后主导着翻了个身,骑跨在男人腰间。 他是想先好好品尝一下那一根物件的味道的,他想让这保守惯了的男人见识见识他的本领,这张嘴可不只是会刁难人的,兴头上是轻轻松松就把人的三魂七魄都给你“吸”走大半的。 但是…… 就还是下次吧,这回,他要先把这根用身体吞进去,宣告“领土所有权”。你这个是我的,整个人就都是我的了,抗议无效。 事实上,被宣告了的那一方,也压根儿就不想抗议。为什么要抗议呢?等都等不来的机会现在来了,再抗议?他是真傻,真傻,还是真傻? 总算是爆发出某种狂野劲儿的卫世泽,在那个火热的身体就那么一点点降下来,包裹住自己的阳物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叹息。 然后,他舍不得错开视线地端详着那稍显模糊的脸,一手扶住对方的腰身,一手握住那昂扬的,漂亮的,湿润滑腻的器官,继续执拗的爱抚。 “呃啊……嗯……就是那儿……啊哈……再深一点……”大腿被反复摩挲,内部被深深填满,弱点被一再戳刺,对情事再熟悉不过的褚江童陷入陌生的狂喜与满足时,不自觉地边要求边哭了出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吟渐渐无所顾忌,感觉里里外外从头到脚全是敏感处,每个地方被碰到都会愉悦得发抖,慌乱得想逃,又最终根本不想逃的老手,就在最强烈最疯狂的激越感贯穿了头脑中每一条神经时,咬着嘴唇,闭着眼,痉挛着输给了交媾的快乐。 他知道对方也是一样的感受,因为再也忍不住而射在他身体里的男人,迷乱到被他射出来的粘稠弄脏了嘴角和胸口,都不自知。 褚江童整个人倒在卫世泽身上,他懒得去管火热的那根滑出去之后被带出来的湿粘顺着穴口慢慢溢出,只顾搂着对方肩膀,索取余韵中的亲吻,他在彼此视线交错了片刻后,和对方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卫大夫啊……这一针注射,可是打进去不少药剂呢。” 稍微冷静了一点时听到这种耳语,就开始后悔自己刚刚开了个下流的头,卫世泽一脸窘迫,逃避现实一样地搂住光溜溜的男人。 “……那个,江童,以后,就真的只跟我过了?要是还有人来邀约你……比如,对你追得最紧的孙三少爷和郑公子……” “这种时候,说这些会煞风景的。”眯着眼,在对方颈侧咬了一口,褚江童略微撑起身体,伸手去拨弄对方的发梢,“再说,孙竞帆铁定不会再来找我了,你看不出来吗?至于郑家礼,一会儿我跟你腻歪够了,就去跟他一刀两断。” “真的??” “难不成你替我舍不得?” “怎、怎么会,我是巴不得……” “嗯?” “……江童,怎么又逗我……”发现自己是被逼着又说了情话,卫世泽满脸通红,干脆一把搂住抱不够的男人,将其压在身下,厚着脸皮,豁出去了似的念叨了一句,“果然,还是药量不够……” 听到那样的耳语,笑出花儿来的褚江童没再继续逼迫那可怜的人,搂紧了对方的肩膀,他在周身又被那双手缓慢且专注地抚摸时闭了眼,发出一声由衷的舒叹。 狭小的亭子间里继续上演着暧昧的纠缠,沉溺于这纠缠之中的两人都暗暗觉得,原来越过了障碍之后的坦诚相对,可以这般真切而自然。 孙家大宅的二楼阳台上,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在抽烟,姿态很是随意。身上的睡袍虽说厚实柔软,但领口就那么随意敞开着,烟灰也是随意就弹到旁边小桌上的茶杯里。 已经降下来的夜幕中,这个各种随意着的男人,就是孙家上上下下二十六口,两座城市清点不完的生意和散都散不尽的家财的主人――孙竞帆。 他确实是个可以翻手云覆手雨,黑白两道都横着走路的人物字号,他要是想抽烟,就算在谁家灵堂上点上一支,也没人敢管。可是,今天,却是他头一回,从他自己的卧房里躲出来,关好宽大的落地窗,一个人,在雕花栏杆旁,在入夜后清冷的风里吞云吐雾。 明明是自己的地盘,而且是最私密的地盘,却要因为顾及别人而躲出来,可以让孙家三少爷做到这一步的,不是别人,就是此刻缩在床上,睡得正沉的,赤裸的苍白的男人,周冰颜。 孙竞帆也解释不清为何只有周冰颜可以让他妥协退让,或者说,他明明知道缘故,但把持着雄性的尊严,不肯说出口而已。他唯一一次放下这要命的尊严,讲了实话,是几个小时之前。 那时,穿着他的睡袍,坐在他的床上,听完他的告白,哭到眼泪滴落在刚刚缝过针的伤口上都忘了疼的周冰颜,是个什么模样,他将终生难忘。 那个模样的周冰颜,会激发出他怎样的冲动与狂热,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 “冰颜……”呼吸急促起来,他扶着对方的脖颈,把脸颊贴在没有受伤的那边侧脸上,然后凑到那泛红的耳根,低语着,“别哭……” “三少爷……”尽力控制着自己眼泪的男人身体在微微颤抖,犹豫迟疑中抬起手,抓住对方的衣袖,周冰颜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叹。 “……以后,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你可以喊我名字。”笑了一下,孙竞帆在怀里的人脸上和唇角留了几个羽毛拂过一般的浅吻。 “那怎么行?” “可你明明喜欢这样。” “我没……” “嗯?” “……只是觉得,不好。” “好不好要先试过才知道。” “……”到最后还是摇头,周冰颜像是被逼到死角了似的窘迫慌乱起来,孙竞帆也没有勉强,因为他知道,待会儿,这个嘴硬的人,终究会忍不住反复叫他名字的,而且,现在收住的眼泪,一会儿终究会忍不住继续往下掉的。他要做的,就是让那个“一会儿”,早点来到。 一手搂着腰身,安抚地缓缓摩挲,一手则探进领口,挑逗地轻轻碰触,孙竞帆没像以往那样想也不想把人推倒就动真格的。他当然不会,以往的所有人,即便极品一如褚江童者,顶多了,也是他称手的玩物,追逐的猎物罢了,他不需要负责,打心眼里没有负责的欲望。只是在宣泄,只是在发泄,只是在享受狩猎的快乐。可周冰颜不同,意识到自己多少年来无意间放在这个人身上的心思,已经堆积叠加层层沉淀到厚重而且贵重得等同于自己半个灵魂了,孙竞帆做不到不管不顾,他甚至有了一种谨小慎微,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珍惜和疼爱。 “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你是知道的吧……?”低声问着,他把那个身体压在床上。 周冰颜不说话,但用手腕遮着脸,点了点头。 他当然清楚这个男人想做什么,说得不知羞耻一点,这是他期待幻想了太久太久,已经快要绝望了的事情了,他也能感觉到对方的小心谨慎,这样的被顾及让他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又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期待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周冰颜沉默过后说了句:“三少爷想怎样,都可以。” 一句话,说得孙竞帆从脊背到下腹部,都好像荒原被野火燎过一样,瞬间烧了个干脆,皱起眉头来的男人发出压抑的低喘。 知不知道有些话,不能对原本还在自控中的人说的啊…… 真是。 闭上眼苦笑了一下,孙竞帆轻轻拉开对方的手腕,交叠着压在头顶,然后解开睡袍腰间的带子,看着暴露在自己面前的身体。 太好看了,果然。 是瘦了点,不过轮廓极佳,成年男人的修长秀颀尽展无遗,肌肉在因为紧张而僵硬,但皮肤终究是柔软的,带着洗过后的清香跟微甜。胸口在起伏,都没有被怎么挑逗就硬起来的乳头太过诱人,孙竞帆舔了舔嘴唇,俯下身去,含住一边慢慢吮吸。 被压住的人发出惊慌的喘息声,瑟缩着想要本能地躲闪,侵略者有点担心,暂时止住了动作,他伸手引导着周冰颜往没有受伤的那一边歪头,在确认了对方已经明白他的用意,把脸颊贴住枕头之后,才放下心来,继续复杂的前戏。 对于没有经历过这些的人来说,这前戏确实是复杂了一些,对于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提枪上阵的人来说,这前戏也确实是复杂了一些。然而,值得。 孙竞帆把手掌贴着火热的肌肤游走,每发现某个地方会引起更多的颤栗,就额外停留一会儿,舌尖在乳头周遭和顶端缭绕,把那里弄得湿润淫乱,然后,便沿着流畅的身体线条一路向下而去了。 舔弄和浅吻挪移到小腹时,硬邦邦的那根,就翘得更高,抵住了他的喉结。很是满意的男人将那双长腿分开,端详了片刻,伸手握住漂亮的阳物玩弄了几下,便直接含住了已经溢出透明液体的顶端。 “呃啊……!三少爷!不行!别……别……真的不行……嗯……”慌乱的拒绝,是源自于被这样对待的羞耻,背德感太过强烈,更何况又是让喜欢的男人如此伺候,周冰颜眼眶再度发红,极力不让自己叫得像女子那般妖娆,他咬住嘴唇吞下了声音,手则探过去试图推开对方。 只是,这样的拒绝,全是徒劳。 孙竞帆没打算退让,开玩笑么,他没狠狠欺负他已经是格外隐忍了,现在箭在弦上,是发也得发,不发也得发了。 再次按住骨感的腕子,他把滚烫的那根含的更深,顶端直抵喉咙,溢出来的体液明明苦涩,却有种初体验者才会具备的干净的香甜,孙竞帆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因为他魔障了一样想霸占这个人的全部,就算是这里射出来的东西,也一滴都不能浪费。 唇舌的侍弄,对于根本没有经历过这些的周冰颜来说,有点太过刺激,被深深吞咽了几次之后,便再也忍耐不住,甚至都来不及预警地痉挛着达到了高潮。他忍下了想要叫出声的冲动,却没有忍住在看到对方真的把那令人不齿的秽物好像品尝珍馐一样咽下去时,惊恐失措的表情。 “三少爷……你、你疯了么?!”又要哭出来了,周冰颜伸手过去,想要擦掉对方嘴角残留的体液,但那男人给他的回复,却是一把挡开了他的指头,眼里闪现出野兽的光,探出舌尖,连嘴角的粘稠一并舔进口中,然后把那双腿分得更开,附身凑过去,把舌尖抵住了更羞耻的地方。 穴口被湿湿黏黏地逗弄时,周冰颜忘了伤口的疼,他开始挣扎,并真的哭了出来。可他的反应,除了催情,再没有其它功效,包括颤抖,包括哀求,包括躲闪,包括最终缩到一边紧紧并拢着大腿不给碰,全都只会让孙竞帆更疯了一样想彻底撕毁他的羞耻心,看到他最淫乱不堪的模样。 “会很舒服的,不要吗?”搂住背对着他的男人,孙竞帆邪气地问,收到拼命摇头的回应,无奈地笑了笑,把指头滑进身后火热的缝隙里,“那,用手总可以了吧?” 这次,他得到的答复是沉默了。 很好,这就算你认了。 那样想着,孙竞帆调整了彼此的姿势,让周冰颜在碰不到伤处的前提下趴在床上,然后欠身从床边柜的抽屉里摸出润滑的药膏,打开,挖了一些,涂抹在还排斥个不停的入口。 药膏很是清凉,但很快就被体温捂热了,在周围挤压按摩了一会儿,便借着润滑探进了一根指头,孙竞帆听着对方的呻吟声,一边分散注意力地在那有点单薄却可爱到不行的臀部摸索,一边试着去找这个身体深处藏着的某个点。 周冰颜的反应,诚实到可怕,触感不同的那里被挤压到时,他整个人抖了一下,跟着便回过头,用恐慌的眼神看着正挑起一边嘴角的男人。男人很是霸道,虽说按住他的动作温柔到不行,过分的指头却不见停顿。爱抚越来越专注,手法越来越狡猾,唯一一次彻底拔出去,也只是为了把第二根手指也一并挤进来。 但过分的折磨,绝不仅于此。 “舒服吗……?冰颜?舒服就说出来。” 耳边被这样询问,周冰颜闭上眼,把脸埋进枕头。 倔脾气上来了,他不想回答,但这种抗争换来的,是更多的欺负,孙竞帆弓起手指,把柔软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不少的内部撑开,然后再次握住射过一次还硬的厉害的物件上下搓弄。 “呜嗯……!”一声闷哼,来自咬着枕头就是不肯叫出来的男人,周冰颜连腰身都在剧烈痉挛的高潮前硬是忍下了所有的呻吟,至于又一次射出来弄脏对方手掌心的事实,他已经开始决定拒绝去考虑了。 相当满意地看了看手上挂着的粘稠,孙竞帆舔掉顺着自己腕子滑到手臂的精液,然后把指间的残留也当作润滑的补充,抹在不停收缩的地方。 他快要忍不住了。 那里反复吞咽着,内部更是和主人的头脑作对地淫荡蠕动着,第三根指头也最终可以顺利进出时,孙竞帆总算是撤离出来,然后把自己早已硬到发疼的器官挤在湿润柔软的穴口。 “冰颜……别怕,你知道我不会过分对你。”附身凑到绝对就是在害怕的人耳边低声安慰,孙竞帆想再等等,看到对方精神放松舒缓些再继续。可他等到的,是闷闷地一声“我知道……我也说过,三少爷怎样都可以……”。 好吧,这可就是你故意教唆纵容了。 咬牙切齿从喉咙深处无声地念着,再也不知理性为何物的孙竞帆只听到了头脑里某一根弦被绷断的动静。 压着那细腰,他屏住呼吸,把顶端挤了进去。 入口慌张中开始本能收缩起来,钝痛侵袭到全身,痛苦的呻吟就没能彻底忍下去,周冰颜呜咽着硬是没有逃,也没有动,但孙竞帆能感觉到所有细节,暂缓了一下,他在身体的结合处涂抹了更多的药膏,然后等到那里适应了他的尺寸,才继续挺进。这一次,他没有中止,他进到了最深处,直至整根物件全被烫到不行的穴道紧紧包裹住,才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他真的很想告诉对方里面有多热,有多紧,有多湿,有多贪心吸着他不放还一直往更深处吞咽,可他也知道要是说了,恐怕周冰颜会羞耻到哭着拼命试图挣脱。凡事还是要一步一步来才好,太流氓的调戏,可以留到以后,反正有了这第一次,就等于预定了后面的无数次,那平日里冰雪一样冷静的脸,今天已经都哭给他看了,还想怎样呢?太欲求不满总归是不好的。这样想着,孙竞帆平衡了几分,沉吟片刻,他扶着对方的腰,终于开始缓缓抽送。 就是从这里开始,那个一直忍着不出声的男人,没有忍耐的力气了。 怪异的羞耻感和疼痛在逐渐消失,起先退却得很慢,到后来,便越来越快,从头一回被电流刺中了弱点般的激越感翻卷着袭来开始,周冰颜就再也没能管住自己的声音。 他不明白为何那么羞耻的地方会有那么强烈的快乐,他还一度以为这只是因为抱着他,对他做这种事的,是他一直放不下的男人才会如此,可事实上,不管从精神,还是从肉体,都狠狠地陷入快感之中后,周冰颜就丧失了思考和怀疑的能力。他连自己什么时候被翻过身来,面对面反复戳刺也不记得了,甚至连硬挺的那根随着动作摇摆颤抖,沉溺于快感的表情被对方尽收眼底这么丢人的事情,都忘了个干净。 他只记得那个男人压着他,哄骗一样诱导他叫自己的名字,说出来是否觉得舒服,还有哪里想要更多。他到头来也是真的放弃了,投降了,屈服了的,因为他真的抱着那个结实的肩膀,哭着点头承认真的好舒服,里面那个地方想要更多,然后在疯狂的高潮到来时,用已经颤抖沙哑的嗓音喊了一声“竞帆!”…… 内部被滚烫的粘稠填满的感觉,是会让人全身颤抖到可怜的。但周冰颜没有时间在余韵中感受到道德感再度袭来的矛盾和羞耻,孙竞帆粗重的喘息才平静了些许,那根粗大的凶器就又开始缓缓滑动。 “再来一次……今天最后一次了,乖,抱着我……”催眠一样的声音在耳根缭绕,促使着听到的人虚弱地照做。周冰颜吸了吸鼻子,然后在快感再次逐渐攀升的过程里闭上已经微微红肿的眼,彻彻底底抛掉了仅存的一丝理智,低声重复着对方的名字,任凭自己再也无法回头地全情坠入欢飨的深渊。 他什么都不想要了,除了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也什么都不稀罕了,除了他。 至少,在身体紧密的结合,在永无休止的亲吻,拥抱,触碰,和耳语之中,他们是真真切切那么认为,那么认定了的。 清晨,永远不缺早起的人们,胡同口的早点铺子已经排起了队,为买到第一锅油炸出来的新油条而早早就位的周遭居民们打着呵欠,趿拉着鞋,端着盆子提着袋子,聊着天,一样的等。 队伍里,有两个人格外显眼,并非身形多么高大或是壮硕的显眼,而是一个太漂亮,一个,太知名。 漂亮的那个,是褚江童,虽说并没有像平日出门那样刻意打扮到惊艳,但不管是万里挑一的相貌,还是真丝绸缎的衣裳,都跟粗布衣衫的平头百姓一看就是来自不同世界的。而他旁边那个知名的,便是卫世泽了。 作为诊所的医生,他也算是这一带的名人,即便不穿白大褂,也还是会被轻松认出来。尤其是被他精心医治照顾过的病患,更是大老远见了就打招呼。于是,就算只是在排队买早点,他还是没能躲过熟人的眼。 温和婉拒了一位非要拽他去家里喝茶的,和一位非要帮他加塞到队伍最前头的,以及另一位非要把自己刚买好的热油条让给他拿走的,卫世泽清清嗓子,半低下头,保持着自己的体面和谦逊。 直到旁边的褚江童渐渐露出笑意来。 男狐狸精大白天一笑,比清晨的阳光还能晃瞎世人的眼,漂亮的男人抬手帮对方轻轻掸掉肩膀上的灰尘,低声念叨了一句:“卫大夫果然是广结善缘,站在你旁边,真是让人觉得黯然失色啊~~” “哪的事。”红着脸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卫世泽推了推眼镜边框,本想反驳说“站在你旁边,我才是黯然到都看不见了”,又怕让这狐狸一通加倍的调戏,到头来还是忍了所有言辞乖乖排队的老实人不说话了。 褚江童没有进一步欺负人,他只是享受着这种一起买早点的小快乐,这种甚至在童年记忆里都不曾存在过的,真的在生活着的快乐。他惊讶于自己从骨子里其实竟然是个喜欢安宁平和到“乏味”的日子的人,也许是前面的若干年把后半辈子的风流喧嚣都消耗尽了,尘埃落定,他只想对老天讨要一份能守得住的,有归宿感的清静。 卫世泽是唯一能给他这份清静的人,至于别人,都是来添乱的。 就算添乱之后会给他好处,就比如那些大把大把往他身上砸钱的恩客大爷们,就比如口口声声说是一片痴心的追随者们,乃至前几天刚从无锡给他发来一张金额巨大的银行汇票,算是感谢之前的帮忙的宗政良,全都会搅乱他的踏实日子,他是真的不算喜欢自己曾经的风光和风流,即便他表面上格外擅长应付那些混乱。 “江童?在想什么?”旁边的男人问。 “啊,没有,只是觉得,难得这份儿清闲,终究能落在我手里。看来,进退两男,都抛却了,选等得最久的那第三个,才是对的。”说得轻描淡写,情绪却是十足的真切,褚江童笑笑,低声絮絮地念,“原本,我是想破罐破摔,就从孙竞帆和郑家礼当中选一个凑合过了的,许是老天看不下去,才让昨天那件事发生,赵雪妍一顿闹,伤了个周冰颜,醒了个孙竞帆,你才得了个褚江童。” 被那么一说,昨天短短一昼夜间发生了什么,就都历历在目了,包括那羞耻到不知羞耻的注射啊,针剂啊,医患啊,看诊啊……全都一股脑砸到了脸上,窘迫得恨不能拔腿就跑的卫世泽极力故作淡定,情急之下干脆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了。 “是啊,然后你才又甩了个郑家……” 最后一个“礼”字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卫世泽的话就被打断了。打断他的,是褚江童,打断的原因,是所谓的说曹操,曹操就到。 视线余光里,胡同口外,马路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沿着街走,走得有点仓皇有点凌乱。按理说最不该仓皇凌乱,甚至最不该沿着街亲自走路的,就该是那个男人了。于是,真的确认了对方就是郑家大公子时,褚江童轻轻推了卫世泽一下,而后往斜后方使了个眼色。 而戏剧性的是,等到卫世泽去看,一个身影,就变成了两个。 从后头,追上来一辆洋车,洋车上下来另一个男人,男人一把拽住郑家礼,不让他再多迈一步。 再然后,就是几段乱糟糟的对话了。主要内容大约就是一个说为何要逃,一个说本少爷乐意!一个说明明昨夜默许了,今早怎么说反悔就反悔?另一个说本少爷是要脸面要尊严要好好活下去的!一个又说这两件事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啊!另一个又说他说相及就相及! 一顿诡异的,旁人听不懂的胡搅蛮缠,或者说至少有一方在胡搅蛮缠的对话过后,追上来的,把被追的,小心翼翼又不容抗拒地,请上了洋车。接着,车夫一脸没辙调转了车头,朝着来时路折返回去了。 排队买早点的队伍免费看了一场早间小戏,原本并不熟识的人们来了兴致,开始议论纷纷那两人是谁,又是什么关系。云山雾罩一通推论,褚江童听得只想大笑,凑到卫世泽耳边,他说了自己的看法,惹得那男人皱眉摇头不敢相信还满脸通红后,便带着十拿九稳的老辣表情保持沉默了。 买过早点,两人边闲谈边往回走,计划着今天要怎么过,午饭要吃什么,哪天歇业去郊外玩玩儿,或者干脆多休几日一起去趟无锡享受享受真正的江南老城的春色,说到兴头上,就笑得甚是开心的一对,直到走到诊所大门口,才发觉了异样。 其实,也不算是多么的异样。 孙家老宅气派的黑色车子停在围墙边,从车里,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一身简单的黑色毛料西装,然而剪裁得贵气体面,看到他俩,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而后,从内兜里,抽出一张支票,交给卫世泽。 看了一眼支票上的金额,卫大夫有点诧异。他不是没见过钱,他也是家大业大的富家子弟出身,可没来由的钱财,还是那么多个“0”,就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孙先生,这是……” “昨儿个冰颜的出诊费,你帮他处理了伤口,费用还没结清。” “孙先生说的轻松,可哪有收这种天价出诊费的道理……” “卫大夫拿着就好。”并不打算听那老实人谢绝,孙竞帆看了一眼挎住老实人的胳膊冲着他别有用心笑起来的褚江童,只点了个头,便转身上车,毫不迟疑地离开了。 看着车子走远,都似乎没反应过来的卫世泽,又低头瞧了瞧支票,皱眉冲着褚江童念叨:“你说,这算什么……?” “有人给咱们出旅费,不是好事儿吗?看来去你老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进退两男 作者:viburnum 玩一圈是势在必行了。”那狐狸倒是大方,拿过支票揣进对方的口袋,硬要他收了,便迈步走进了小院。 “就算当旅费也用不了这么多啊,难不成还要坐镀金的火车,镶钻的邮轮么……再者,既然说了是医药费,我就是用来置办更新的器材和药品,也不敢用在吃喝玩乐上啊……” “好了好了,你是悬壶济世的大圣人,我是贪图享乐的小市民,行了吧?”故作不耐烦了似的说着,褚江童拉住对方的衣袖,凑到耳边念叨,“其实,我贪图的享乐,也没什么昂贵的开销,你是知道的,顶多……买些上好的软膏,让卫大夫注射针剂的时候,能更轻松些。这个钱,你总舍得花吧?嗯?” 丢下这么一句耳语,阴谋得逞的男人高高兴兴,提着早饭进屋去了,只剩脸红得不敢面对值班护士的卫世泽站在院子当中,假装抬头看着树梢上吵闹的雀鸟,让还有几分清冷的晨风为自己降温。 天格外晴爽,心格外舒朗,至于收敛不住的嘴角的笑么,就让它留在那儿吧,笑由心生,总要先笑够了再说,才敢讲是对得起本心的。 【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