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hium Flower》 分卷阅读1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 《lithium flower》作者:芥末君 文案: 普通的傻白甜。 这篇文为什么要叫《锂花》呢? 诚实地说,只是因为我江郎才尽…… 第1章 he's a loser 顾一铭又输了。 自从国际射联调整比赛规则以来,顾一铭哪怕以资格赛第一的成绩进决赛,也从来熬不到决赛第二轮。末位淘汰的新规对惯于后来居上的他而言是致命的,两年间,连续十多场国内外重要赛事,顾一铭一次都没拿过第七以上的成绩。最可怕的是他的决赛第一枪成绩在逐年递减。从8.9环到5.7环,顾一铭最近一次杯赛成绩已恶劣到近乎滑稽。他走下枪台的那一刻,不止本人,不止教练,所有曾经关注顾一铭的队友与对手都明白了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的瓶颈。 固定靶慢射比的就是控制,尤其以手枪项目要求最为严苛。胸腔每一次起伏、心脏每一次跳跃、手臂肌肉的每一丝颤抖、甚至血液从心脏泵出流向手指时脉搏对预扣和击发的影响——全部必须受控。 顾一铭曾经是做得最好的那个。他在成年组的正式亮相是全国冠军赛。10米气手枪决赛中,顾一铭以8.9慢热开场,第二枪是9.6,从第三枪开始,每一发成绩都在10.3以上,以令人惊叹的稳定性地拿到了个人生涯第一个全国赛事冠军。那时顾一铭刚刚16岁,初出茅庐,比赛经验近乎为零,体育记者甚至为此调侃顾一铭的慢热是因为忘了打瞄准枪。 之后的一年里,是厚积薄发也是运道使然,顾一铭在国内的各类比赛中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频频摘金,连兼项的50米自由手枪也拿了数块奖牌,从浙江队直接点进了国家一队的大名单,作为新奥运周期的储备人才。也是从那时开始,顾一铭开始转战国际大赛。他在气枪亚锦赛集训队60枪规则的选拔赛中拿到了首位的参赛资格,进入训练基地备战。 那一年的气枪亚锦赛是规则调整后的第一年,组委会按照国际射联的要求实行了资格赛成绩清零、决赛末位淘汰的新规定。顾一铭以资格赛第一的好成绩闯进了决赛,却遗憾止步首轮,仅仅拿到第八名。这个结果对于首次参赛的顾一铭而言不算太差,虽然未达到期待,集训队教练组也没有求全责备。 然而,经过重点备战训练之后,次年的世界杯赛马德里站,顾一铭又拿了第八名。之后的两站杯赛,顾一铭全部获得了参加名额,同时出场了一项运动手枪决赛,拿到一个第七两个第八。杯赛的年度总决赛,顾一铭凭借三站分站赛积分拿到气手枪项目的参赛资格,但仍然止步第八。几乎每一次,顾一铭都是以60枪预赛585以上的惊艳成绩进入决赛,却在首枪打出令人震惊的恶劣环数,然后于两轮三枪计分轮结束后的首轮淘汰对决中惨败。 年底的亚锦赛和今年的世界杯第一站,还有紧随国际射联的要求更新规则后的全国冠军赛和大学生射击锦标赛,顾一铭成绩下滑得更加厉害,亚锦赛、杯赛和冠军赛都没能进入决赛,擦线通过资格赛的大锦赛也仅仅拿到第八。 规则调整带来的阵痛人人都有,最明显的表现是气手枪决赛的冠军平均环数从10.3下降到了10.0,而顾一铭的情况却远比这来得严重。射击队主管教练数次约谈,队里心理辅导资源也向他倾斜,就连顾一铭的助理教练都换了一位。 没有用。 射击世界杯第四站,阿塞拜疆的枪台前,顾一铭再次止步决赛首轮。 秦山说:“小顾,你别多想。回去这两个月找你们祝教练聊几句,啊,没事。” 这是世界杯集训队返省的第一天。射击队因为要求枪械责任落实到运动员,出门回家的规矩格外复杂。秦山作为射运中心配给射击集训队的手枪项目带队教练,在集训队解散时点了一遍人数,发现唯独少了顾一铭。他在宿舍找了一圈没见到,转道去了训练馆,果然看到顾一铭在整理自己的装备。顾一铭拿枪的时候整个人特别静,像一张影子,或者一座远山。 秦山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射击比赛偶然性本来就很大,顶尖选手几乎谈不上技术的优劣,比的只是心态。状态不好,去年的世锦赛冠军今年连世界杯分站赛的决赛都进不了也是有可能的,更何况还有决赛规则改制做拦路虎。秦山做运动员的时候也经历过赛制改革,知道这些事对成绩的影响有多大。顾一铭足够勤奋、足够有天赋,但是每个项目走到巅峰都不会缺勤奋又天才的人。人与人之间,往往差的只是那一点机缘。 也许是听到秦山的叹息,顾一铭抬头朝秦山笑了笑。秦山注意到顾一铭训练时一直戴着耳塞,卸气瓶放枪时枪口都冲着靶位,流程非常标准。气手枪从射程到危险性都不如口径枪种,有些地方射击队上来的年轻运动员嫌安全管理条例麻烦,在确定枪内没子弹之后便不太注意,教练也懒得说。但顾一铭从不偷懒。浙江队推荐的时候说这是他们队最死心眼的队员。 秦山从顾一铭在浙江队参加u17起就开始关注他,看得出来顾一铭是真心喜欢射击——将一切寄托在射击上、仿佛上个世纪运动员那种全情投入的喜欢。这样的投入在别的项目也许是件好事,在射击上却说不准。但至少天道酬勤,如果规则不改,他说不定已经一路登顶站上了最高领奖台。 不过,现在说这些没意义。竞技项目残酷至此,昙花一现的少年天才,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顾一铭说:“秦教练,我想出去散散心。” 秦山一怔,顾一铭在浙江队待了快四年,再加上这两三年在国家队的集训,除了返省放假和法定节假日之外,从来没有主动休假过。他想起顾一铭最近的成绩,心中了然,应道:“也好,我听祝海波说你没休的假都攒满了,一会儿让他给你批个假条。今年的冬训你还参加吗?” 顾一铭点点头又摇摇头:“没决定。” “那,”秦山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那就先休一个月吧。回家也行,出去玩也行,你看着办。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十一月回来参加冬训。” 射击项目赛事多在春夏秋,今年杯赛顾一铭只参加了两站,一站未进决赛,一站第八,积分不够进年度总决赛,选拔赛也没拿到气枪亚锦赛资格。这意味着他今年的赛程差不多已经结束了。顾一铭今年成绩积分其实不够国家队冬训的集训线,应该去打选拔赛的。秦山这样讲,是惜才的意思,要把机动的名额点给顾一铭。 顾一铭知道秦山是为他打算。他认真地道了谢,内心却没什么情绪:好的不好的,似乎都没有。枪手是最了解自己比赛的状态的人,近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 一年来的比赛,顾一铭都是在站上枪台之前就知道了结果。他不意外,也不难过,就连面对教练和队友时生发的自责也仿佛已经习惯。 他空空如也。 秦山是射运中心的教练,顾一铭得了他的话,又跟浙江队来集训队接人的主管教练祝海冰说了一声。祝海冰给假也很痛快,嘱咐了让顾一铭十一月回来赶上冬训,又劝他好好打明年的各项选拔赛。顾一铭没有直接答应,只是说尽力。不管是秦山还是祝海冰,他们都知道,以顾一铭最近一年的成绩来看,要攒到能参加杯赛锦标赛的积分很难。顾一铭本人当然也知道。他只是没有别的退路——机动名额这样的好事只此一次,倘若他的状态再没有起色,冬训结束之日,就是顾一铭离开国家队之时。 顾一铭拿着假条交还了自己的枪和持枪证。他没回宿舍,连东西都没收拾便贸然离开了射运中心。祝海冰原先说开车送他,可顾一铭自己也不知道想去哪里,祝海冰只好把他放在了八角地铁站。 顾一铭之前在北京待过不少日子,但一直留在集训队训练,除了射击队组织的聚餐之外,这是第一次纯粹为休假而离开射击馆。因为气手枪过不了安检,射击队平时出门比赛训练都不坐公共交通。顾一铭走到售票机前,望着屏幕上蜈蚣似的陌生路线图,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顾一铭随便选了个方向,先进国贸逛了几家男装店,又换四号线到了新中关,临时买票看了半场不知所云的恐怖电影。从影厅出来的时候,顾一铭顺着人流慢慢往外走着,整个人都陷入了空虚。 没意思…… 他想。但是什么有意思呢?枪已经不是他的得意玩具了。避风港被摧毁,海水是从内部涌进来的。躲在成绩后面逃避社交失去了意义。这里的一切——头顶的灯红酒绿,身侧的繁华闹市,都是似乎是融入社会的必须,而又似乎统统与他无关。顾一铭茫然地站在电影院外的角落里,像一条走失的大金毛。 隔壁的水吧里,大喇叭翻来覆去唱着一句“代替梦想的也只能是勉为其难”。顾一铭听了半天,转身去窗口买了杯冻青柠。他趁着卖奶茶的小哥打冰的时候问来了背景音乐。 《安河桥》。 顾一铭嚼着吸管,陷入了沉思。他在室友的歌单里见过这个歌名,北京好像还有个同名地铁站。 第2章 安河桥北 安河桥不如歌里唱的荒凉,往北面走是一些外观朴素的居民区,白墙上挂着巨大的房地产广告,旁边还有个小小的购物中心,跟位于石景山旮旯角里的射击场相比也不差什么。顾一铭在附近转了一圈,感受到一种生活化的冷清,与为了对抗这种冷清而刻意呈现出的吵闹。 ……非常吵闹。 射击场也很吵。气枪和运动枪支的击发噪音,再加上室内场地的回声,已经成为射击从业者的职业病源之一,许多长期训练的运动员都会有听力问题。但那种顾一铭业已习惯的背景音和这刻意招徕路人的喧哗刺激是不一样的。 整层楼的商铺恐怕只开张了一半,就是这一半,每家都在播放着不同品位的流行歌,鼓点与大镲齐飞,中英日韩各国文字轮番轰炸。在这样的场景中,顾一铭仿佛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呼声与近在顾一铭耳边的一句高亢的“she's gone”一齐迸发,令顾一铭怀疑那只是他自我意识过剩的错觉——就好像紧张过头的运动员幻听开始指令。 直到隔壁音像店一曲嗨到终了暂时安静下来,顾一铭回过头,终于确认了声音的来源:不远处的通道拐角,有个戴着鸭舌帽的青年正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看起来是一路追着他跑过来的。青年眼神瞬也不瞬地咬在他身上,见顾一铭回头,还朝他挥了挥手。 顾一铭踏着音像店切歌后的前奏鼓点走了过去,到对方面前时刚好赶上一句“put on your aint”。 鸭舌帽青年站起身后与他差不多高,帽缘露出的发梢染成一种褪色的灰。与杀马特的发色和吊儿郎当的鸭舌帽相反,对方样貌挺阳光的,笑起来很有亲和力。顾一铭回忆了一圈,觉得自己似乎没见过这样的人物。他原本想问我们认识吗,又怕对方是他哪个一面之缘的同学,挺尴尬的。 跟很多到高考才转职业的射击运动员不一样,顾一铭从初中开始就每天只上3节课,下午早退去训练,一路念下来只大概齐认识了班上一半的同学;凭射击成绩勉强考上了本地的大学,又刚好撞上职业生涯出成绩的时候,更是过着三个月比赛八个月集训剩下一个月回家过年的单调日子,一年到头上过的文化课不超过50节。都说同学是最容易成为终生密友的,顾一铭却连这密友候选里大部分人的名字都没太记住。 顾一铭还在竭力回忆的时候,鸭舌帽青年已然调匀了呼吸。他清了清嗓子,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枪王顾一铭,真的是你——看你比赛好久了,第一次见到真人呢。” 看比赛……顾一铭感到惊讶。虽然知道理论上国内禁枪的大环境下也会有射击运动爱好者,但他们这个项目比较尴尬,不像三大三小那么有群众基础,又没有花滑跳水的观赏性,只有奥运首金战能引起一些话题。没奥运的年份里,国内比赛的射击馆根本坐不满,大部分场合记者队友亲朋加起来比观众还多几倍。别说顾一铭了,就是他的几个奥运冠军师兄师姐,也没怎么遇到过在街上被人认出来的情景。 意外之余,顾一铭还有些难受:对方提到了“枪王”,这两个字还是几年前他把国内赛事屠了个遍时媒体给的称呼。他犹豫了一会儿,低声纠正道:“不是……” “嗯?” “不是枪王。” 顾一铭以为接下来将是长篇累牍的吹捧与谦词之间的拉扯凌迟,幸好鸭舌帽青年放过了他。或许知道他最近的成绩,对方很快撤掉了原先的话题,转而大方地伸出右手,见顾一铭没反应也耐心地等着,直到顾一铭后知后觉地伸手与他相握。 握手的时候,顾一铭注意到对方脸颊上有两个酒窝,一时间走神了,递到舌尖的话也打了个秃噜:“我、你好,我是顾一铭。” 对方的笑意变得明显,酒窝也更深刻了。顾一铭抿了抿嘴唇,有些不知所措。鸭舌帽青年笑够了之后,一本正经地回应道:“顾大神你好,我叫方晓。” 方晓很健谈。或许是身为射击爱好者的素养使然,他跟顾一铭这种不善表达到近乎社交恐惧的人也能聊得来。顾一铭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放松下来,跟着对方进了一家悬挂着大红横幅的户外用品商店,连绕过拐角瞬间重新响起的神曲旋律也没能影响两人的谈兴。 方晓看过今年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3 的四站杯赛,知道顾一铭只有一场进入决赛,原因显而易见。他也不对比赛的状态和成绩多做追问,随口聊道:“今天队里不训练吗?” 顾一铭摇摇头:“只有我。” 他原本想要轻松带过这个话题,却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暂时不训练了……”他望着方晓的眼睛,“成绩太差,休息一阵子。” 方晓为他的直白怔了一瞬,场面随之冷了下来。隔壁的动次打次还在放,连店门口的长桌都仿佛在跟音箱共振。顾一铭倚在桌上,方晓坐在桌后的塑料椅,两人隔着长桌对视片刻,方晓忽然站了起来。在顾一铭疑惑的视线中,方晓张开手臂,搂住了他的肩膀。 顾一铭呆住了。 方晓收紧手臂贴近顾一铭,凑到他耳边说:“给顾大神一个爱的抱抱。” 顾一铭不知道该回什么,纠结半晌,郑重答道:“谢谢。” 方晓笑着拍了拍他的背。 方晓放开顾一铭,重新坐回椅子上:“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是准备回家休养一段时间吗?” “……不回。” 顾一铭这会儿即使回家家里也没有人。他没打算回浙江,就准备留在外面散散心。但具体怎样才能散心,顾一铭自己也不太明白。除开比赛训练,他基本没有出门旅游的经历。 方晓听他说完,撑着下巴想了想,提议道:“大神要不要来我们的自驾游项目?” “自驾游?” 方晓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他轻咳一声,抬起头,用眼神示意长桌上拉紧的横幅。顾一铭起身去看,见横幅上红底墨字写着“长帆俱乐部陇青藏川自驾游集合点”,旁边还有个手绘涂鸦,大概是俱乐部的标志。 “不是什么正式的活动……我们五辆车十二个人,全程45天,先到敦煌再到西宁,最后进藏出川回来。大神有兴趣吗?”方晓撑着下巴略带期待地仰头望着顾一铭,看起来不像刚才的游刃有余,反而显得紧张。 他的眼睛很亮,顾一铭又晃神了。 没等顾一铭反应过来,方晓先想到了可能的顾虑,打了个响指,补充道:“不是广告,不收团费的。我们食宿景点自理,油费高速均摊,车我包。” 方晓一长串介绍说完,也没催促顾一铭下决定,就亮着一双眼耐心地等待回复。他那张脸真的非常适合卖安利,富有亲和力又相当真诚。顾一铭犹豫了一下:“我没有驾照——” “有备用司机,不用你开,”显然已经看出了顾一铭的动摇,方晓笑起来,又露出了那一双酒窝,“当然,有驾照更好了。” “那……” 顾一铭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跟教练打电话报备行程了。祝海冰对顾一铭选择去长途旅行并不意外,只是交代他要注意安全,又让他把组织者的联系方式给自己。顾一铭一一答应下来。挂掉电话之后,他回头看见方晓滑拉着手机屏幕的侧颜,又抬手摸了摸方晓强行扣在自己头顶、据说是自驾游成员标志的鸭舌帽,忽然想起了朋友圈里头经常看到的新型犯罪手法。 ——坏人拍了下肩膀/吹了口气/递了根烟,受害者顿时丧失意识,脑子一迷糊,就把银行卡递出去了。 顾一铭想,无色无味的迷魂药,原来是真的。 第3章 kidnapper 长帆不是正式的俱乐部,而是长帆运动商店老板开的一个户外爱好者群。群里的成员最初只是店里的三两熟客,后来老板去健身房帮忙带武术课的时候把学生都加了进来,人数才将将过了百。 这次自驾很随意,是老板在群里聊到自己的行程,刚好有人响应,于是组织成了俱乐部的线下活动。参加活动的众人此前大多只是网上认识,今天打算提前开个见面会,彼此熟悉一下,顺便约个晚饭。 “组织者就是长帆的老板,姓郑。他开头车。”方晓扬了扬下巴,向顾一铭示意收银台前打着瞌睡的中年人,“三辆车中途折返,就郑老板和我两辆车进藏。其他人等一会儿来齐了再给你介绍。” 顾一铭想了想,问:“你们彼此都认识吗?” “我们都认识郑老板,不过彼此之间只是网友的关系,”方晓瞟了一眼顾一铭,补充道,“有些车主是带着家属朋友过来的,家属我们就完全不认识了。” 言下之意,顾一铭不认识其他人也不会尴尬:他可以作为方晓的“亲友”参加。 顾一铭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方晓好像有读心术,在他真正问出来之前就把他潜在的顾虑全都解释了。顾一铭此刻虽然仍有种不踏实地的奇妙漂浮感,却不是来源于怀疑或忐忑,相反更类似一场比赛前的紧张。 眼看着快到集合时间了,顾一铭从桌子上跳下来,跟进店里找了把凳子坐下。他原先想着等老板醒来去问个联系方式交给教练,一抬头却撞上了方晓明显没来得及撤离的视线。 “……怎么了?” “没什么,就看看你……觉得挺神奇的。”方晓笑了笑,换过了话题,“这是我的号码。郑老板的手机号我这里也有,顾大神你再去拍一下墙上的营业执照,可以查到备案信息的。” 顾一铭照做了。他刚给教练发完信息,便看见一对挽着胳膊的情侣走进了店里,不远处还有个年轻人正盯着横幅,想来也是自驾游的成员。方晓显然也注意到了,起身代替还在打瞌睡的老板将客人逐一迎进来招呼。他们寒暄片刻,方晓正打算把顾一铭介绍给其他人时,胳膊却被顾一铭一把抓住了。顾一铭低声道:“别叫我……换个称呼,”他停顿了一下,“拜托。” “那,叫小顾?”方晓一怔,也跟着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担心这种叫法会冒犯顾一铭,他还煞有介事地解释道,“我比你大九岁,不算占你便宜。” 顾一铭对方晓的年龄稍有意外,但并不意外方晓知道自己的年龄:射击世界杯的字幕是直接显示选手排名和年龄的。他沉默地同意了这个称呼,就好像轻描淡写地撕下了枪手标签,又戴上一副崭新的面具。 等人集齐了顾一铭才知道这场自驾游并不如他想象的团结。一共五辆车,两辆到敦煌就回头,一辆车跟到青海湖,还有郑老板和方晓两辆跑全程。跟到青海湖回头的那辆车上甚至带了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 自驾游的主力成员都来自于长帆俱乐部,一群人聚在郑老板店里,很快把店面挤满了。最初的拘谨过后,众人逐渐热络起来,互相做起了自我介绍。能参加长途旅行的多是学生和各种自由职业者,顾一铭说自己是射击运动员时引起了一些好奇,不过风头随即被之后的一名职业魔术师压过了。 顾一铭不擅长记人名,便只专注于听进藏两辆车的人员分配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4 :老板那辆头车上是郑老板和一个看起来就很资深的驴友齐帆,方晓的车上则是他、唐绍和顾一铭。 唐绍是个性格热情的年轻人,说话很有些没心没肺。他因为加班迟到,错过了众人自我介绍的环节。等方晓专门给他和顾一铭做介绍时,一听顾一铭的名字,唐绍就大叫道:“这不是方晓的小男神吗!我靠,方甜甜你美梦成真啊!”一句话把“方甜甜”和“小男神”双双尴尬成海报纸。 顾一铭侧头去看,见灰得接近透明的发梢之下,方晓连耳朵根都红了。 一群人聚餐选在了海底捞。酣畅淋漓一顿火锅吃下来,彼此都稍微熟悉了一些。顾一铭生性不好交际,全程由方晓照应着,一直致力于记下更多人的名字长相,也不觉得受冷落。吃完饭小女孩儿一家三口就离席了,郑老板和齐帆领着剩下的一群年轻人去ktv续摊。顾一铭无事可做,随波逐流地跟了过去。 ktv里气氛比火锅桌上更松弛些,爱唱歌的挤在点歌台附近,不爱唱歌的三三两两坐着喝酒聊天。顾一铭起初跟着方晓唐绍坐在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里,不过那个角落很快就跟僻静无关了。怪唐绍。 唐绍闲不住,又很能来事,上来就走位风骚地把在场男性都灌了一遍,时不时打个游击找人撩闲,尤其爱撩方晓的“小男神”。顾一铭恪守纪律不喝酒,唐绍居心叵测地劝了半天,全被方晓挡下来了。 这两人明显之前就认识,互灌互黑很是熟练自然。唐绍的职业是录音师,张口闭口都是音乐圈的业界八卦,方晓虽然自我介绍时说目前无业,对此似乎也有些了解,不时点头应和,只有顾一铭在旁边不明就里地听了几个钟头,最后什么也没记住。 方晓酒量并不浅,起初还有闲心边喝边跟顾一铭搭话,后来被唐绍下了力气灌,终于分身乏术,你来我往消灭了两三瓶才双双告醉。 醉酒之后的方晓对比身边一言不合甩了外套就上台去伴舞的唐绍可以说是相当乖了,不吵不闹,不晕不吐,就坐在顾一铭身边撑着腮看他。顾一铭被他看得从坦然到茫然,一不小心想起之前的对话更是不知所措,连心跳都不稳了。ktv里灯光幽暗,顾一铭避开了方晓的视线,低声问:“你……喜欢我啊?” 他还记着唐绍那句“小男神”,心里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他知道八一射击队转来的同项大师兄谢青云有不少拥趸,上一届奥运会射落第一金的女子手枪速射胡雪月也有自己的网络后援会,但他们都是明星级别的运动员了,而顾一铭只是个昙花一现的普通气枪手。他甚至没能拿到哪怕一个国际赛事的冠军。 方晓喝醉了之后非常合作,就是反应比较慢。他与顾一铭对视了半天,忽然笑了起来,整个人微微前倾,将嘴唇凑到了顾一铭耳边。带着酒气和笑意的呼吸拂在耳廓,方晓跟着顾一铭压低了声音:“是呀。” 顾一铭“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耳垂。 第4章 逃避可耻但有用 ktv聚会持续到半夜,散场时众人都意犹未尽,相约自驾游途中再尽兴。郑老板十分靠谱地把喝酒的人逐一送上了出租车,醉得最厉害的唐绍由齐帆带走了,方晓则被托付给了顾一铭。 大概是瞌睡时没注意到他跟方晓今天才刚刚认识,郑老板非常自然地将方晓家的地址发给了顾一铭。这轻率的举动令顾一铭油然生出一种责任感,仿佛自己当真是方晓相识多年的“亲友”,可享受方晓的友谊,也该承担对应的义务。 方晓意识还算清明,只是醉得站不太稳了,见顾一铭过来扶他,侧头朝他笑了一个。顾一铭让他把胳膊缠在自己肩膀,单手搂住了方晓的腰。他原本以为方晓与他身材相仿,近距离接触才发现对方比自己想象的瘦得多。顾一铭每周有定量的体能训练,核心力量和耐力远超过一般人,虽然没有健美运动员那样特别明显的肌肉块,身材也绝对称得上结实。而方晓跟他个头骨架差不多,却瘦得惊心,柔软的卫衣外套下,肋骨硌在手臂的触感鲜明。 根据导航,顾一铭发现方晓的家就在附近的住宅区,难怪他一个人提早到了集合地。 方晓到家之后鞋都没脱就直奔洗手间。顾一铭独自站在玄关,感到一阵茫然。他难以把握方晓与他的距离界限,一时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了,一时又怀疑就这么离开是不是太不负责任。 他沉默地等待片刻,踩掉鞋子赤足跟了过去。 方晓家的装修非常简洁,比起家的概念,倒更像个工作室或者宿舍,室内也打扫得很干净。顾一铭敲了敲洗手间那扇磨砂玻璃的门,听到水声和一句略显虚弱的回应。方晓过了一会儿才走出来,浅灰色的额发沥着水,看起来清醒而憔悴。 顾一铭迟疑道:“你……没事吧?” 方晓便笑起来,睫毛上的水珠扑闪着:“没事。” 他擦了把脸,招呼顾一铭进客厅坐,又端来两杯柠檬水,俨然是个正经待客的态度。顾一铭有点意外,他本来以为自己的义务只是送方晓安全回家。他坐在一张折叠沙发的尽头,手指紧贴着冰凉的玻璃杯壁,略感局促。 方晓谈了几句自驾游的行程,又递给他几张路线图和一份行李清单。顾一铭以为方晓还要交代一些注意事项,结果方晓停顿片刻,忽然问:“小顾,你有地方住吗?” “……酒店,或者宿舍。”顾一铭说。这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顾一铭匆匆逃离了训练中心,却始终不知去处。他只是个逃兵。 “我想也是,”方晓微微蹙起眉,“我看报道里说你们集训队平时都住在训练中心不出门……那不如在我家住。就今明两晚,到周二直接出发。”他说着,玩笑似的摊开手,“都已经把你拐上路了,也要给你看看我的诚意。” 顾一铭其实对方晓的诚意没什么疑虑。方晓说喜欢他,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足以让顾一铭放下戒备。有人长久地注视他,在他失败如一滩烂泥时也承认对他的喜欢,对他表达不基于成绩的兴趣——顾一铭涉世未深,一身蛮不讲理的自我意识再怎么抑制也还是过剩,直觉总是凌驾于理智之上。他这样的性格,选择相信的时候,谁也不能让他生疑。 方晓家的客卧是书房加沙发床,顾一铭睡在陌生的地点,陷入了熟悉的沉默与黑暗。 漂浮了一整天的心情渐渐落地,他的思维也渐渐清晰。上周在阿塞拜疆的失误历历在目,顾一铭站在台上,1.5千克的气枪仿佛重逾千钧。都是他最熟悉的——他的枪、枪台、站姿、靶位、场馆。但是一切都变得陌生。瞄准枪一点作用都没有,肌肉记忆全然失控。他的心跳牵动着手臂的脉搏,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5 准心屡屡在视线内虚化,然后扳机无征兆地扣响了。 5.7环。 顾一铭骤然惊醒。他没有张开眼,紧闭的眼睑下,意识沸腾如土卫二冰层底部的地热海洋。他听见马路上汽车疾驰而过,行道树的叶片被夜风吹出呼哨,机械钟的指针在书桌上沿着刻度巡逻。隔壁的方晓似乎去洗了个澡,先是水声,而后有脚步声从洗手间移动到客厅。 顾一铭想,方晓也睡不着吗?他自己睡不着的时候会数着心跳躺在床上保持肌肉放松,不睁眼也不动弹,欺骗身体自己已经睡着。这是很有效的休息方法,就算大脑一直活跃到天亮,第二天也有足够的体力应对训练乃至于比赛。 不过,明天他不需要训练了。 被窝已经被偎暖,顾一铭却仍体味到初秋的凉意。一天下来,他什么都没说,也尽量什么都不去想,但顾一铭自己明白,他感到失望。 今天他走出了训练基地,心血来潮去了安河桥,结识了方晓,遇到了一群有趣的人,听到了一场告白,还借宿在对方家里。这与他已经习惯的生活完全不一样的,是他尽力尝试的改变。但是改变并没有带来什么好处,顾一铭试图攀缘的责任感并不足以将他绑住。闭上眼之后,他看到的仍然是枪台和自己颤抖的手。 秒针步进的响动搔刮着耳膜,顾一铭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爬起来,一件件穿好衣服外套,走出了客卧。 方晓正靠在客厅沙发上敲电脑。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袍,双腿蜷在沙发上,从睡袍下露出脚趾。明明是高挑颀长的身材,却硬是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笔记本架在他膝盖上,页面停留在打开的工程界面。听到顾一铭开门的动静,他回过头,表情略显意外:“小顾?有什么事——是我吵到你了吗?” 顾一铭摇了摇头。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说:“我回训练基地了。” 方晓愕然:“都这个点了——小顾,你是有哪里不习惯吗?” 顾一铭望着方晓。或许是沐浴的功效,方晓此刻已然看不出醉意,神情间只显露出些微的憔悴。那憔悴叫顾一铭心里愧疚。他相信方晓真的喜欢他,很看重他,将他招待得很好,但顾一铭的情绪并不是来自萍水相逢的善意可以轻易消弭的。他必须闭紧自己的蚌壳。顾一铭不希望伤害任何人,他只能尽力在蚌壳闭合时推开敲门的手指。 顾一铭说:“不是的。” 他说:“是我的问题。” 他像挤牙膏一样憋出来了这几个字,原本以为自己还要再憋很久,才能同方晓达成共识,可是方晓与他对视片刻,很快给出了答复:“我送你。” 最后当然没有让方晓送。 顾一铭本来打算打车,结果安河桥太偏僻,他一路遇到的全是渣土车,走到香山路上才打着出租,到训练基地时已经是凌晨三点。最近不是集训期,宿舍没有宵禁。顾一铭拿着id卡进了门禁,穿过那条凌晨时分格外寂静的长廊,每一步都仿佛有回声。 射击队的宿舍是双人间,顾一铭的室友李叶青主项是50米自由手枪,这会儿正在意大利参加杯赛的年度总决赛。顾一铭躺进床里歇了一会儿,拿出了手机。 顾一铭的微信里一般只有群消息,上次的个人对话还是祝教练点对点的训练通知。顾一铭对着一整排时间超过一个月以上的对话框看了一会儿,拇指移到最上方那个新添加的头像上,陷入了沉思。他想起离开方晓家时对方略带尴尬的神情,又想起方晓凑到自己耳边说话时温热的呼吸。 他感到歉疚。 顾一铭想了很久。他在脑中翻来覆去地权衡着是非,字斟句酌地排列着词句,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直白的表达。 ——对不起。 ——自驾游,什么时候? 方晓过了一会儿才回复。 ——出发集合吗?周二中午。我开车去射击馆门口接你? ——没有对不起,是我太莽撞[捂嘴] 莽撞什么呢?刚听完邀请就答应留宿的明明是这个渴望改变渴望到不行的顾一铭。他像是个沉入泥潭的溺水者,不顾一切试图抓住任何改变的契机。他信任,他渴望,他祈求。理智根本控制不了情绪,就好像大脑控制不住发颤的指尖。 可理智也没什么意义。理智让顾一铭从陌生环境与陌生人群带来的兴奋感中冷却下来,让他意识到这种程度的改变毫无意义,但理智无法告诉他究竟什么事有意义。顾一铭如此首鼠两端,先是做出了无意义的改变,随即为改变的无意义而低落甚至逃跑,现在又开始为自己的逃跑而感到歉疚与后悔。 他无所适从,像只刚从玻璃罩里释放的雏鸟。 顾一铭没有回复。他反复读了两遍方晓的回复,然后点进了方晓的照片。 方晓的朋友圈信息不多,有时转发几个录音棚的广告和live宣传,大部分都是静物照片,配着一两句不太好懂的书摘,保持在一个月一两条的频率。顾一铭往下翻找,很快回溯到了最初的一条,时间是三年前。他看到一张定位地点在辽宁沈阳的照片,背景虚化得很漂亮,画面主题是一只握枪的手。 枪是支年轻的morini bsp;162。枪身很干净,只贴了两张检验标。握枪的手也很干净、很年轻,仿佛没有经历过任何磨难与失败。 顾一铭对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第5章 为了避开中秋国庆的高速堵车,长帆俱乐部的自驾游时间卡在周二中午出发。顾一铭趁周一把宿舍好好收拾了一遍,按照方晓的清单,整理出来的行李刚好填满了一个皮箱。 他跟方晓约在上午十点。顾一铭走出训练基地的大门,便看见停靠在不远处树荫下的一辆深蓝色suv。方晓已经下了车,正倚在车门上低头看手机。他穿一件深灰色风衣,里面是浅灰色t恤衫,搭配修身的黑色休闲裤,整个人颜正腿长,眼神冷漠,气场很是陌生,并不是初见时开朗体贴的形象了。 顾一铭站在基地门口看了一会儿,拖起箱子走了过去。方晓似是注意到滚轮的声响,抬头望过来,粲然一笑,好像画像忽然鲜活。那个笑容盖过了所有的阴郁,顾一铭于是暂时将疑虑抛在脑后。他迎着阳光走到方晓面前,说:“方晓,早上好。” 五辆车在离高速入口最近的停车场汇合,郑老板打头,方晓的车殿后。出京这一段是方晓开,顾一铭坐副驾驶。唐绍赶在出发前一秒才从出租车上冲下来,据说是在棚里熬夜做完最后一个单子,累得够呛,这会儿半躺在后排座椅补觉。 顾一铭怕吵到唐绍睡觉,也怕影响方晓开车,全程安静地望着窗外。方晓抽空瞥了他一眼,疑惑道:“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6 这还没出北京,有那么好看吗?” 顾一铭点头:“好看。” 他一直辗转于各个训练基地,出来比赛都是直奔机场和几个高铁站,很少出来放风。 方晓惊讶道:“训练那么忙?” 忙吗?顾一铭心想,并不是的。因为体能训练少,比起其他项目的国家队,射击队的训练时间表称得上是宽裕了,队员完全可以兼顾训练和学业,甚至有人业余创业,更别说他这种基本上放弃学业的。顾一铭如此清心寡欲,纯粹是个性使然。 解释这些实在是麻烦,又容易造成误解。顾一铭最终只是说:“不忙。”感受到方晓的疑惑,他又补充道:“是我的问题。” 但这句话当然只会让方晓更加疑惑。方晓侧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使顾一铭感到焦躁与愧疚。方晓的确关心他,顾一铭不该搪塞,他明白。但是他仍然不想解释——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顾一铭逃也似的又望向了窗外。 车子里安静了片刻,然后方晓开口问道:“你喜欢吗?” 顾一铭回头看他。 “这段路,还有别的地方的类似的……”方晓解释到一半,自己先笑了起来。这确实是个难以用言语阐释的问题。 顾一铭迟疑了片刻,答道:“嗯。” 一个暧昧的问题得到了一个暧昧的回答。方晓若有所思:“那,我跟郑老板商量一下。” 顾一铭很快知道了方晓要商量的事。车队中途停在路过的高速服务区,郑老板听方晓嘀咕了一会儿,转身宣布晚上下高速去太原休息,有兴趣的可以自己去逛一逛。 虽然身为省会,太原其实不算是知名的旅游城市,队伍里十三个人,能有兴趣特地下高速来逛的也只能数出来一个顾一铭了。集体生活过久了,他其实不习惯为自己的事改动团体的计划,望着方晓的时候,心里有点尴尬,又有点柔软,还为这些许柔软而感到更多尴尬。 他什么也没说,连“谢谢”也没有。 从服务区再出发的时候,方晓和唐绍换了司机位置,顾一铭仍然坐在副驾。唐绍吃完饭便完全恢复了活力。他跟方晓那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法完全不一样,上来就狂轰乱炸,一直在抱怨最近他们棚录的那个小鲜肉见鬼的人声质量:“你说你唱不上去就稍微低点儿呗,走音咱管修啊!就是劝不听,非得抻着脖子硬上,那破音,跟打鸣似的,忒要命了。” 方晓在后排乐出了声,边笑边说:“人家那是敬业。” 唐绍不服:“敬业你练声啊!平时不练,声音紧成那鬼样子,事到临头拉着整个棚陪你录,录到凌晨三点,完了还没几轨能用的。方甜甜你是没看见,老周听说这歌归他混的时候差点当场哭出声。” 方晓乐得更厉害,笑了半天才缓过来,说:“人家估计也有自知之明,不是非得修出个天仙的。” “谁说不是呢!问题在上头铁了心要捧啊!邢宗恺——”唐绍突兀地打了个顿,“呃,就是,人家公司,给卖的是少年绅士人设,总不能给混成电音天王吧……” 方晓的表情在唐绍提起那个人名时僵了一下,很快恢复了自然。若不是顾一铭一直无所事事盯着后视镜,或许都发现不了。他隔着镜子望向方晓,觉得这里大概有什么故事,可顾一铭仍然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想。 他仍然是空的。 他们中午出发,晚上到太原的时间还有剩。大部队回去休息,只有他们仨和郑老板齐帆一起去了夜市。齐帆是山西人,虽然老家不在太原,对吃食也很是懂行,一顿羊杂碎吃得唐绍大呼痛快,反而方晓和顾一铭不太动筷子。 方晓说:“小顾是浙江人吧,口味不和?” 顾一铭老实点头:“有点儿咸。” 方晓笑起来:“我也觉得。”他跟齐帆打了声招呼,回头邀请顾一铭:“我们去逛逛?” 顾一铭问:“逛什么?”虽然是疑问句,他已经起身跟着方晓离开了餐馆。店门外是一条不算热闹的主干道,路灯隔着树影洒下来,偶尔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 “不知道呀,”方晓笑起来,“我也是第一次到太原。” 顾一铭与他对视片刻,确定他这句话是认真的。方晓摊开双手,表示去哪里无所谓,顾一铭于是闭上了眼。他侧耳听了一会儿,向右手边一指:“那边吧,那是条河。” 他听见隐约的涛声。 他们漫无目的地沿着汾河从一座桥走到了另一座。河畔是绿地和公园,天气渐冷,游人稀少,街灯寥寥,显得冷清。汾河水缓,夜潮低沉像大地的鼾声。 顾一铭觉得方晓太瘦,大概身体不太好,便主动走在迎风的一侧,视线落在深夜的河流。他是湖州人,17岁以前都待在水泽之乡的浙江,但宿舍和学校都不在水边,因此不太亲近水。他想问问方晓是哪里人,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很久没有主动去了解别人了。 顾一铭最后只是说了一句谢谢,还有一句对不起。 方晓有很多事值得他道谢,顾一铭也有很多事该向方晓道歉。他性格很糟糕,这糟糕曾经被无可辩驳的射击成绩代偿了——那是合理的高傲。然而,在如今他的气手枪也背叛他的时刻,却再没什么可以推脱。 射击跟别的运动不一样,它不是你可以用客观条件作借口的,成绩不好不是因为你不够高、不够壮、基因不合适、哪里受过伤——这些能在其他项目上让你连失败都有英雄姿态的理由,在这里没有用。打不好只是自己的问题。射击的一切都是普通健全者可控的。它甚至对视力都没有限制。顾一铭的跌落没有任何理由,只因为他自己在跌落,他的心在跌落。 顾一铭看过那张朋友圈的照片就明白了。他知道方晓喜欢的他是什么样子,现在他又是什么样子。方晓对他抱有那时的期待,就像教练、射击队、周围所有人一样。他很抱歉打破了方晓的期待。同样的,他也很抱歉辜负了射击队、辜负了教练、辜负了自己对射击的一切付出与爱。 那歉疚太深,抛去时将自己也抛空;那歉疚太重,他根本就拾不起来。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叫做顾一铭的壳子,他的内里是空的。 顾一铭试图把这件事讲清楚,话语却被表达能力与交流意愿牢牢限制住了。他最后只是说:“我不是你喜欢的顾一铭。” 他不知道方晓听懂了没有。 方晓说:“没关系。” 方晓停下脚步,等着顾一铭回头看他。明明瘦得像一副骨头架子,方晓却总是将背挺得笔直,毫不遮掩地展示着跟顾一铭差不多的身高。他平视着顾一铭的眼睛,安静地说:“没关系,小顾,真的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呢?但是顾一铭不能这样反问。他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7 迎着着方晓的视线,什么都说不出。方晓看着他的样子,就像他明白不可能没关系,但仍然觉得没关系。 顾一铭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回报方晓的关心。但如果方晓已知道这一点,还决心走近他,顾一铭就没办法了。他对人情世故知之不深,还不能冷酷地对待方晓,不愿意用伤害试探出对方的底线—— 或许,仅仅是或许,顾一铭想,或许他该试探的,是他自己。 第6章 我的主项 车队第二天开的距离比较长,歇在高速服务区的时候,谁也没心思出去逛,都各自窝在宾馆房间休养生息。唐绍抢着跟魔术师大佬住一间,说要交流近景扑克魔术技巧,方晓于是和顾一铭住了一间。 方晓从启程起就没摸过手机,这会儿抱着一只kindle似乎在看书,看一会儿便往顾一铭身上扫一眼。顾一铭被看得有点尴尬,想了想,拿手机搜索:“有人老是看你是为什么?” 搜出来一个论坛贴,第一个回复是ta喜欢你,第二个回复是ta恨你。 顾一铭想,哦,原来如此。他关掉搜索页面,打开微信,开始刷朋友圈。他的微信里有长长一串联系人列表,队友、同学、记者、快递、外卖……什么人都有。顾一铭在微信里一个月说不上一句话,朋友圈却天天都在刷,尤其爱看队友的状态。 顾一铭专注地滑动着手机页面。任方晓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一点儿也没有不自在。 快到九点时唐绍来敲门了,据说是魔术师先生要给女朋友打电话没空理他,而他原本想看的选秀节目又忽然跳票,此刻他非常无聊,急需娱乐。方晓笑道:“看你的韩剧去啊。”唐绍倍儿委屈:“不行,那是留着明天车上看的。而且我觉着咱们仨还需要增进一下感情!” 唐绍说看啥随便,他遵从新朋友的意见——顾一铭没意见。方晓看了一眼日期,随口道:“这几天好像是世界杯决赛,我们看射击世界杯吧?” 顾一铭背脊蹿上来一阵刺痛。方晓当然没有恶意,很有可能还是在为他着想。顾一铭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说话。 唐绍没察觉顾一铭的失态,倒是方晓瞧了他一眼,这视线令顾一铭不自在。他忍不住开始臆测方晓心中自己的形象,为此后方晓的举动做出一千种阐释——不。顾一铭对自己说。他将视线转到唐绍的平板上,重新控制住自己。 唐绍向来对体育比赛兴趣缺缺,还是半个键盘军迷——游戏那挂的,对运动射击不怎么感兴趣。他一边把平板视频线连上宾馆的电视,一边吐槽说:“射击比赛不就是biubiubiu吗?还是个静态的,完全没有观赏价值。” 方晓:“……所以国际射联后来改了规则。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 中国队在这种花钱不太多的小众运动上一向有不错的竞争实力,射击也不例外。静态手枪射击的传统强国都在亚欧,50米自由手枪有两位中国选手进入了决赛,字幕给出年轻选手的名字是李叶青,另一位三十六岁的老将叫谢青云。 唐绍不管追选秀还是看比赛都特别能代入,自然而然地优先关注了中国队,还为两个人里站谁而举棋不定起来。他问顾一铭:“他俩你认识吗?哪个比较厉害?我瞧着吧,应该是年纪大的比较牛`逼,但又觉得年轻的体力更占便宜……你看人家围棋比赛都是少年人的天下了。” 射击国家队气手枪项目的男运动员总共才十来号人,顾一铭想不认识也难。他答道:“李叶青是我室友,今年刚入队;谢青云是八一队来的老队员。李叶青今年的成绩很好,谢师兄的世界排名更高。” 唐绍这才注意到年龄旁边的数字是世界排名。他乐道:“我以为只有竞技球类有世界排名的说法嘿。” 顾一铭疑惑地转头看他。 “那是因为体育比赛里唐绍只看羽毛球——他觉得林丹帅。”方晓无情地戳穿了事实。 视频开头是一段拉风的特效,随后镜头进入场地,画面变得逼仄——射击馆与其他室内运动场馆不同,天花板一般不特意挑高,宽度也有限,纵深却必须延拓到50米开外,给人以直观的压迫感。 趁着三分钟的瞄准枪时间,旁白开始介绍新规则。赛制调整后的静态射击项目跟此前不同,资格赛成绩不再带入决赛,决赛先是两轮各三枪记入成绩,随后进入每两枪淘汰末位一人的淘汰轮,旨在增强紧张感和观赏性。 第一轮三发计分枪,画面左上角给了150秒的倒数特写。计分枪由选手自由掌控射击节奏,第一位和最后一位结束回合的时间可以差出一分多钟。唐绍一直盯着两个中国选手的靶位,眼见其他人三枪成绩全都出来了,李叶青和谢青云靶子上分别只有一个点,差点没把他急死。方晓惯知他习性,主动解释道:“他们队里的节奏就是这样,最后一个装填,最后一个举枪。放心,不会打不完的。” 果不其然,李叶青拖到最后十几秒才结束,谢青云更是压在150s前打完了最后一枪,第一轮累计成绩30.4环,位居第一。 唐绍长舒一口气,感慨道:“会玩,会玩。”他问顾一铭,“你们这么搞压力不大么?” “还好,”顾一铭诚实地回答,“习惯了。” 虽然顾一铭习惯得不够好,他也确实是习惯了。尽量少接受干扰是队里射击的要诀之一。沉下心来计算,150s,六次举枪都够了,根本不必抢在初上场心跳还未稳定时进行射击。射击场上,与你作对的从来都不是时间。 两轮计分结束,视频进入淘汰轮,新规则的威力终于展现出来了。裁判的start刚喊出声,随着一段劲爆的鼓点,场地里开始播放热`辣的桑巴舞曲。运动员们坦然地在舞曲中举枪,神情专注宛如八个大和尚在气氛热烈的广场舞场地中央沉心念诵法华经。 唐绍看得目瞪口呆,完全被这浓烈的违和感击倒了。他崩溃道:“射击比赛这么吵的吗?前年奥运还不是这样儿的啊!” “规则改完之后就不再建议赛场保持安静了,”方晓一摊手,“后面奖牌轮还会有全场变速拍掌。” “……”唐绍转头去看顾一铭,“小顾,你牛`逼。” 顾一铭没接话。他要是真牛`逼,就不至于规则一改比赛成绩便光速滑坡了。他本来其实一直在试图忘记这些,可面前播放的正是他没能入选的世界杯决赛。顾一铭望了方晓一眼,得到了一个及时的微笑。方晓是时刻关注着他的。顾一铭将视线移回电视画面。他感到些微的无助,但仍在忍受范围内,没有引起恐慌。 50米自由手枪比10米气手枪变数更大,谢青云以第一的名次进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8 入首轮淘汰,第一枪却打了个7.9,排名立刻掉到了第七。唐绍嘶了一声,不看他,转而去找李叶青。正好镜头转到李叶青稳扎稳打,又是一枪9.8,不多不少,刚好保住第三。 第二枪是淘汰枪,这枪之后排名末位的选手将直接被淘汰,镜头集中在了第七的谢青云和第八的乌克兰选手身上。谢青云照例是最后一个举枪的,他抬手时,乌克兰选手的成绩已经亮在他的屏幕上了:10.3,本轮第二枪目前为止唯一的十环。 镜头非常善解人意地停在谢青云身上。唐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连呼吸都放轻了,方晓也看得相当认真,结果谢青云瞄了十来秒钟,忽然又把枪放下了。 “……” “正常,”方晓宽慰道,“我看他们资格赛还有比到一半停下来推太极的。” 不止一个,还多是金发碧眼的洋人。方晓当时就觉得人类太有趣了,心理学研究百多年,最好的临场减压方式居然是太极拳。 屏幕上,谢青云压在最后20s重新举起了手枪。射击结束,也是10.3。 唐绍吹了声口哨,感叹道:“牛`逼!” 方晓笑道:“你这是要被谢青云圈粉啊。” 唐绍啧了一声:“人家帅呀,怎么啦?就许你被你小男神圈粉?” 方晓划清界限似的一摇手:“别,我不是。我喜欢的是小顾射击的态度,对我胃口。” 顾一铭敏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唐绍切了一声:“拉倒吧,你就喜欢看他举枪的时候单手插袋那个拽劲儿。” 方晓乐了。 顾一铭问方晓:“真的吗?” 方晓一本正经地反驳:“当然不是,你听他瞎说。唐绍根本不懂。你的姿态、情绪、控制,都是最棒的。” 他又凑到顾一铭耳边,很小声地夸他:“单手插袋的姿势也是最帅的。” 这句话唐绍没听见。顾一铭摸了摸耳朵,“哦”了一声。他以为自己会不高兴,不过并没有。他侧头看着正与唐绍聊天的方晓,心想,这个人真怪。原来粉丝是这样的…… 难怪那么多人想当明星。 最终他们和平地看完了这场比赛。李叶青是第六,谢青云拿了年度总决赛的季军。世界杯比赛的视频是同一天内统一释出的,再之后还有一场10米气手枪。唐绍被奖牌轮的全场变速拍掌搞得热血沸腾,兴致盎然,坚持继续看下去,还宣称看射击比赛有种玩放置点击游戏时抽卡的爽感:啥都不用干,只要关心数据。 方晓没直接答话,先去征询了顾一铭的意见。他的肢体动作非常仔细:离顾一铭很近,表现出一种支持的姿态,但并没有身体接触。 方晓问他:“小顾,你觉得呢?我记得昨天还发了一场气步枪的决赛视频,看那个也可以。” 方晓把一道失衡的判断题化作了等价的选择,好给顾一铭留出拒绝的余地。唐绍不明就里,催着顾一铭赶紧决定。顾一铭望着方晓,视线落在他浅灰色的发梢,说:“看气手枪吧。”话出口的同时,顾一铭的面部肌肉也绷紧了。他感受到这样的反应,却难以控制。他握紧了拳,尽量平静地开口说:“是我的主项。” 第7章 privilege 射击算不算体育运动,顾一铭其实不知道。 作为非对抗类的比赛形式,跟更高更快更强的田径游泳不同,射击是有范式、有局限的;甚至它跟同样有范式的体操跳水也不同,在射击这个局限的条框里,一切挣扎都对内而发,是与己的争斗。他人见到的只是一支抬起又落下的胳臂,然后便是最终结果的数字。飞碟之类的移动靶项目和速射还有些规则上的观赏性,静态射击项目,顾一铭觉得可以说很不好看了,连他自己也不喜欢看,顶多在教练的带领下看看人家有什么非常规技术动作。 他问方晓:“你为什么喜欢看射击比赛?你喜欢射击吗?” 方晓说:“我不喜欢射击啊。除了大学军训,我就没碰过枪。” 唐绍已经走了。考虑到明天要早起,他们睡得也早。方晓在自己床上翻了个身,隔着黑暗的帷幕望向隔壁的顾一铭,说:“我就是喜欢看你射击。国内的比赛我基本上都会去跟场的。” “小顾,”方晓问他,“你呢?你还喜欢射击吗?” 喜欢吗? 还喜欢吗? 顾一铭无法回答,方晓也不再追问。厚而硬的被子压在身上,又渐渐被人体的温度浸暖。两道平缓的呼吸声在寂静的黑暗中交错。顾一铭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这是漫长而饱满的一天。他慢慢地睡了过去。 服务区的宾馆附赠了早餐券,顾一铭和方晓早晨在自助餐厅遇见了端着餐盘的唐绍。今天轮到唐绍开车。他一见方晓就凑了过来,强烈要求方晓坐副驾驶,免得他开车的时候把脖子扭断:“小顾一路压根儿就不说话。” 方晓捧着粥碗为顾一铭打抱不平:“那你也得聊点小顾插得上嘴的。” 顾一铭咬着煎饺,为这句话陷入了沉思。 什么是他插得上嘴的呢?他连体育采访都不怎么说话。他不擅长交流,更适合命令与接受的模式。从很早他就知道不顺畅的交流只会带来更多的误解,还不如默认他人为你贴上的标签,反正也差得不远。 祝海波说顾一铭一看就是个老实孩子,他扪心自问的确为人不跳脱,被当做老实孩子没什么不好;李叶青说他低调,他也确实不喜欢出风头,那他就低调;天才、怪人、恃才傲物、省心、阴郁、少不经事……这些标签让他很轻松:免去了交流的麻烦,同时保护真实的自我不被评价。玻璃盾也有作为盾牌的价值。 顾一铭觉得交流是没有必要的。过去的“顾一铭”是运动员,是队友,是学生,是伙伴,是住户,是客人。他有这样多的身份,也一直成功扮演着被期待的角色,并不需要被理解。现在的顾一铭则像是一位失败的演员。他急切期待着改变与新的定位,却没办法为此丢弃过去的角色。他仍然觉得交流没有必要——不是对于自己,而是对于对方。他再也给不出什么了。顾一铭期望被了解,却拒绝去坦白。 顾一铭有点理想主义,看人的眼光幼稚而挑剔——正是年轻人的特权。几个助理教练和队里的心理干预师都试图跟他交流,但顾一铭不怎么配合。那样的交流是基于一种预期的,是有目的性的。他还不能接受功利性的关系,仍渴盼着稳定而平等的梦。顾一铭擅长默认,也同样擅长拒绝。有时候,他像是在别处观察着自己,好奇这躯壳是先崩溃,还是先屈服。 在射击队习惯了集体餐,顾一铭行动利落,很快吃完了自己的煎饺。方晓原本捧着半碗粥象征性地抿着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9 ,见顾一铭结束了,自己也放下了碗。唐绍还没完事,方晓便独自带着顾一铭上了车,坐在前座。 秋末的早晨,连阳光都是冷的。车子本身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机油、橡胶,和沙土味,闻起来像一种虚构的自由。集合时间到了,还有几个人没办完退房。方晓趴在方向盘上朝宾馆的玻璃门看了一会儿,俯身从副驾的小抽屉里掏出来一只苹果,递给了顾一铭。顾一铭见他没有再掏一只的打算,便徒手将那只苹果掰成两半,又给方晓递回了半只。 顾一铭握着自己的那半只苹果,把它当做一种交谈的预支奖励。他盯着苹果看了一会儿,问方晓:“必须要说吗?” “哎?” 顾一铭抬头看向方晓:“坐副驾驶,必须要多说话吗?” 方晓一怔,笑起来:“也不是非得说。就是开长途车吧,太安静了容易走神。再说唐绍本来就是那个性格。”他盯着顾一铭:“小顾不喜欢聊天?” 顾一铭先是摇头,然后意识到这是个反问句,又点了点头。他没说话,咔嚓一声咬了一口苹果。 “那就不用聊,”方晓说,“没关系。你不想说话的话,就让我来理解你。小顾,作为我的‘小男神’,你在我这里是有一丢丢特权的。”他将苹果咬在嘴里,空出右手,举到顾一铭面前。他的食指和拇指之间留出了五毫米左右的间隙,没有温度的阳光从那缝隙中穿过,将手指染成温暖的金黄色。 顾一铭微微眯起眼,直视着那缝隙透过的阳光。总的来说,顾一铭不喜欢特权,就像他不喜欢为了自己耽误整个车队的行程。他觉得他不配。然而方晓给他的“特权”是一线阳光。这是所有人都应该拥有的东西。 顾一铭迎着阳光,又咬了一口苹果。 挺甜的。 顾一铭是方晓的“小男神”,他的特权只在方晓面前使用。不交流也可以理解,或许也是方晓对他的绝技。其余时候,顾一铭还是会尽力达成他人的期望。 唐绍首先发现了顾一铭的改变。唐绍本人是个话篓子,而顾一铭是个锯嘴葫芦。话篓子的话原本是压根儿没处倾倒的,结果这会儿副驾驶座上顾一铭忽然学会接话了。 唐绍说:“我跟你说上周那个客户可傻`逼了,编曲就给三千块还非得要弦乐全实录巴拉巴拉……” 顾一铭说:“嗯,然后呢?” 唐绍说:“然后?啊,然后,我去隔壁音乐学院找了几个学生给他录了嘛,他说行,但是不让修音,人声乐器都不让,说要原汁原味。谁给他的勇气啊不修音。行嘛,我们不修,直接拿去混个原汁原味的,偏偏客户一试听就骂我们棚不专业骗傻子巴拉巴拉……” 顾一铭说:“嗯,结果呢?” 唐绍说:“……结果,我就……特别不爽?觉得客户特别傻`逼?” 顾一铭说:“嗯,所以呢?” “……”唐绍冲后视镜喊,“方甜甜我想你了。” 方晓边笑边“哎”了一声。他觉得顾一铭这种生涩到好像在呛声的说话方式还挺可爱的,不过唐绍明显没有他这样的男神滤镜。方晓不想打击顾一铭的积极性,没有多做评判,只是探起身从前排座位中间伸手按开了车载音响。唐朝乐队版的《国际歌》瞬间在车内炸响。 “哎!聋啦聋啦!我可是靠耳朵吃饭的!”唐绍喊了一嗓子。方晓不理他,就是笑,唐绍嘴上抱怨着,实际也没有去关音响。顾一铭在那热烈嘈杂的声浪中,望向前路暮色中荒芜的景色。 敦煌到了。 第8章 你笑一个 车队停在敦煌的第一天,天气非常好。秋日的阳光烂漫地披洒在荒原之上,湛蓝天色自穹顶向边际褪去,黄沙在远处显现一种暧昧的浅白,天与地的交界近乎温柔。 过了黄金周,鸣沙山的游客也少,沙漠空旷辽阔,像无垠的海浪。车队在鸣沙山景区门口就地解散,带小孩的一家人去找驼队,大学生们想玩沙漠摩托,唐绍也跟了过去,方晓征询顾一铭的意见,顾一铭低头在地图上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最后说想去月牙泉——只有这个地名他看着眼熟。 方晓知道顾一铭没怎么去旅游过,对待他的意见分外耐心。两人在沙漠中穿行一段,又踩在细碎的砂石路上,沿着深秋枯柳走进造景的长廊,到了月牙泉边。月牙泉的确形如月牙,颇为巧妙。而黄沙之中一汪碧水孑然而立的气质,较之月牙,更像一张未开的射弓。 顾一铭看得喜欢,话仍不多,却明显有了笑模样,终于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了。方晓带了个单反,自己不拍,一路都由顾一铭拿着。他绕着泉水来来回回地拍照,不光拍景色,还要拍方晓。他前后左右试了好几个景,觉得差不多了,还特地把方晓捉来指挥站位,方晓也好脾气地任他折腾。 顾一铭拍了几张,说:“方晓,你笑一个。多笑几个。” 他想拍方晓的酒窝。 方晓等他拍完了,凑过来看。顾一铭大概是对摄影有些天赋,拍出来的光影色彩都很准,动态的落叶和池水也抓拍得好。兼且手完全不抖,暗处拍摄时1/4秒的快门都能轻松地徒手拿下。其中有一张背景是碧水黄沙,背对镜头的方晓听到顾一铭指挥,扭头朝他望过来,浅灰色的发梢在风中飞扬,将笑未笑时的酒窝若隐若现,显现出少年人般的天真感。 顾一铭将原图发给方晓,自己也存下来了一份。他想起方晓说他比自己大九岁,就是二十八岁,队里大部分运动员都是这个年纪。他们都成家立业了,有相当不错的成绩,但并不会这样笑——也许在家人面前会。顾一铭的朋友圈里,谢青云驮着他的小女儿,笑容也很灿烂。 方晓呢?他成家了吗? 顾一铭空旷已久的心脏忽然生长出好奇。 月牙泉边有些垂柳和榆杨,原意大约是凸显塞外江南的特质,时至深秋,已经是草木摇落的景象了。顾一铭踏入长廊,望见附近的商户和一座仿古风格的木质酒楼。不是旅游季,店员也显得懒散,顾一铭买瓶水都被晾在一边将近十分钟。他站在屋檐下,百无聊赖地扫视一圈,被旁边的标牌吸引了注意力。 是景区故意做旧的木制标牌,上面写着月牙泉的历史与现状。令人惊叹的灿烂履历在末尾直陈了现实,月牙泉早在数十年前就干涸了,附近的树木都是人工浇灌的,泉水虽不是自来水,也是在附近建了个人工湖才把水位抬起来的。 顾一铭读完标牌的文字,又去看自己拍下来的照片。屏幕上的月牙泉仍然美得像个梦,一个虚假的梦。它存活过,却死去了,于是用现在留存的躯壳冒充。神枪手死去了,又被众人的期望复活,于是同样用一具空的躯壳冒充。顾一铭有时候训练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0 就像灵魂出窍,正从侧面观察着一个二流枪手的训练。他站到过更高的位置,明确知道哪里不对,知道该怎么改,可他的精神与躯壳是错位的,他连自己都控制不了。他根本不配——不论是射击队的位置,还是方晓的关心,甚至顾一铭这个名字。 他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停了一会儿,没动。等店员终于准备好了饮料和找零的时候,顾一铭已经将手机揣回了衣兜。 顾一铭递给方晓一瓶水,问:“你知道吗?这座泉是假的。” 方晓说:“月牙泉吗?也不算假……”但的确不再是天然形成的、可以被称为塞上奇迹的绿洲了。方晓停顿片刻,问顾一铭:“你不喜欢?” 顾一铭不喜欢。 他想起那些舍不得删除的照片,想起碧水黄沙之间,方晓如少年人般的面容,回答道:“拍照很漂亮。” 方晓便笑起来:“是小顾拍得好。平时也拍吗?” “不怎么拍。” “那你平时做什么?” “练枪。” 顾一铭说。然后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方晓准备换话题了,又很小声地补充一句:“还有……看朋友圈。” “朋友圈?微信?”方晓很意外,“小顾,你的相册不是空的吗?” “……只是看。” 顾一铭有点儿偶像包袱,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爱岗敬业的射击运动员,不该爱看这个——但他就是爱看。顾一铭不喜欢交流,没有能谈天交心的朋友,理解世界的方式也跟人不一样。多看别人的朋友圈,就好像能多了解其他人生活的世界。教练们普遍认为顾一铭自制力不错,但其实他网瘾挺重的,不刷时还会觉得焦虑。顾一铭深刻怀疑自己的轻度近视其实不是因为射击,而是因为每晚熄灯后缩在被窝里看手机。 方晓从听到那句“朋友圈”开始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等到他们终于从月牙泉走回景区入口,排上了鸣沙山坐骆驼的队伍的时候,方晓实在没忍住,感慨道:“小顾你真可爱。” 顾一铭板着脸站在原地。 方晓轻咳一声,试图岔开话题找补,结果一时语塞,奋力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到该说什么,最后干巴巴地重复道:“就……挺可爱的。” 又停顿了片刻,补充道:“褒义的。” 然后回身看了顾一铭一眼,诚挚道:“真的。” 他像是怕顾一铭赌气,爬上骆驼背的时候都特地回头看他,结果没踩稳脚蹬,从驼背滑了下来,带得屈膝跪下的骆驼也倾斜了身体。事情发生得太快,顾一铭都没来得及扶一把,方晓已经右腿单膝着地跪进了沙漠里。 方晓很蒙,从沙子里爬起来的时候还是一脸茫然。顾一铭绕到他面前,蹲下`身检查他的膝盖,确定没事之后还顺手替他掸掉了裤腿上的沙子。这举动明显使方晓不自在了。他缩回右腿,跟来扶他的骆驼主人道了谢,又去跟被他撞了一把的骆驼道歉,左顾右盼,就是不肯看顾一铭。方晓骑的是匹白骆驼,漆黑的眼睛和下垂的眼皮看起来柔顺又委屈。他顺了顺骆驼的背,额外给了驼主几十块钱,让给骆驼加餐。 驼队像一根曲折的绳索,顾一铭的骆驼跟在方晓之后。他望着方晓的背影,想,到底是谁可爱啊。 敦煌跟北京地理位置上有三个小时的距离,却统一使用北京时间,因此就算是秋天,天也黑得格外晚。下午七点,顾一铭与方晓隔桌对坐,西斜的阳光懒散而慷慨地落下,照在油腻的木桌椅,套着塑料袋的铁餐盘,烧烤架,驴肉黄面,还有空了一半的芬达汽水瓶。 这里是沙洲夜市,敦煌著名的小吃街,与大部分西北景区的小吃街没有不同。隔壁的商业街上满是来自义乌的纪念品和明显是机绣的围巾,处处显示着同质化的特性。类似的场景顾一铭路上见识了不止一次,再不会把它当作独一无二。太阳底下无新事,人类在这片广袤荒芜的土地上流动如蚁群,彼此学习,彼此交融。在这个流动性的世界里,独居一隅也能从网络窥见世界,而漫步天下也未必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色。 顾一铭问:“方晓,你为什么来?” 他的问法很含糊,但方晓许给了他那样的特权,就应该明白他在说什么。而方晓也的确明白了。 “我们这个车队不专业,有些人纯粹是喜欢开车,有些是为了享受风景,开阔眼界。我的话,主要是试试看。我觉得做一些新尝试是好事。”方晓说,“小顾,我有一段时间,觉得天都要塌了。机缘巧合,我去了沈阳,看了一场比赛,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天不会塌。” 方晓不知想到了什么,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笑起来:“我可能就是很有这方面的运气啊。” 沈阳……顾一铭想起方晓朋友圈里那张持枪的手。那年的全运会也是在沈阳,十六岁的顾一铭射落射击首金。他的枪是一把新换的morini,冰凉的握把在手掌中渐渐升温。 啊。 他有些愧疚,又有些自得。 他想,啊。 第9章 huggy bear 车队在敦煌停留了四天,两辆车掉头往西安去,剩下方晓和郑老板,还有一家三口,三辆车沿着柳格高速去西宁。 一路行来都阳光灿烂的天气在这段高速上忽然变脸,五六级的大风携着黄沙扑面而来,能见度只有百来米。方晓开了示廓和双闪,磕磕绊绊开出去十几公里,终于看到了高速出口的指示牌。 原本郑老板的打算是这一天赶赶路,直接上茶德高速进西宁,此刻只能临时歇在了出口处的镇子上。风沙的影响下镇里的路面条件也差,移动信号时有时无,失去朋友圈滋润的顾一铭感到了难言的空虚。 方晓问他:“无聊吗?” 顾一铭正盯着手机走神,闻言抬起头,忽然忘了刚听到的问题,只是说:“你太瘦了。” 他们此刻在宾馆房间。方晓刚刚洗完澡,头发被吹得又软又蓬,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浴袍,领口敞开,露出极明显的锁骨。顾一铭的视线落在那里,顺口便说出了这样的评论。他很少有这样直接的见解,说出口时连自己都意外。 方晓惊讶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才答道:“是啊。” 顾一铭觉得他还有后文,可唐绍忽然走了进来。从离开敦煌起他们便住在一个三人间,唐绍刚接完电话回来,把手机递给方晓:“找你约编曲呢,打到我手机上了。”方晓应了一声,接过电话,走出房间。 唐绍等方晓回来,问他:“怎么不接电话?人家说给你打了好几个了都。” 方晓摸出来自己的手机,对着唐绍一晃:“sim卡出问题了,走之前好像划了一下,一路都没信号。” 唐绍特别夸张地叹了口气,戏精之魂熊熊燃烧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1 :“路上怎么不找个店修修?方甜甜啊方甜甜,你再这么闲云野鹤地低调下去,是接不到活滴!听咱一句劝,卖艺不卖身,根本没有出路。唉哟,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方晓非常配合:“谢谢大佬!谢谢唐鸨母帮我接客,接客使我有钱,接客使大佬快乐。” 唐绍“呸”了一声,说:“哎,一会儿再有人找,我给报顾一铭的电话了啊,别打搅我玩游戏。” 顾一铭茫然地应了一声。 方晓知道唐绍打起游戏就劝不动,赶紧趁他打开界面之前开口:“你先别急着玩。刚碰见老郑了,说一会儿楼下有演出,你先去占个位儿。小顾你也赶紧去洗个澡。” 唐绍喜欢热闹,一挥手便先行出了门。顾一铭也依言进了浴室。 他们住的这间宾馆大堂旁边有个多功能一体厅,定期举行所谓的篝火晚会,都是给游客玩的,有烧烤啤酒,还演一些少数民族风情的歌舞表演。本来是预售票的形式,奈何一场风沙把上座率刮走了大半,临时决定通过宾馆前台现场售票。 顾一铭跟方晓进去得晚,刚好赶上演出的互动环节,一群肤色黝黑的男演员赤着胳膊载歌载舞地从台上走到池座开始劝酒。 酒是演出票附带的自制马奶酒。度数不高,然而很烧心,顾一铭落座在唐绍旁边,被他哄得抿了一口,眉头立刻锁紧了,只觉得满嘴都是汽油味儿。他盯着半满的搪瓷杯子纠结了半晌,还没作出决定,忽然斜里伸来一只手把杯子拿走了。顾一铭侧头去看,方晓已然不动声色地喝掉了他剩下的那半杯。 一个穿着赤色披风的男人走到他们前面的位置,弯腰跟那席的女孩儿商量了几句,抄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女孩儿发出了一串伶俐的笑声,四周一片喝彩。角落里一对情侣有样学样,也赢来了一阵叫好。喧哗和酒精都容易上头,郑老板车队里一家三口那位爸爸一拍桌子,豪气干云地站了起来,结果对着妻子比划了半天,怂怂地抱了体重不到六十斤的小女儿,哄堂大笑。 唐绍喝得不少,嚷嚷着说也要抱,要被抱,可惜他一个大男人没人抱得起。方晓被他嚷得烦了,顺口说顾一铭可以。唐绍奇道:“射击不跟围棋差不多么。又不是那种跑跑跳跳的运动,他行吗?”方晓煞有介事地回答道:“气手枪很沉的,枪就一公斤多,单手远端持握,他们资格赛60枪,耐力和体能都缺不了。” 说到这里,他侧头征求顾一铭的意见:“小顾你说呢?” 顾一铭没料到战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正拿着筷子玩肉串的动作一顿,过了片刻才似懂非懂地接上了话题。他略显犹豫地答道:“应该能行……非得抱吗?” 唐绍起哄:“要贴近人民群众生活!” 顾一铭小声说:“那我抱方晓行吗?” 他原先是想起方才在房间的话题,觉得方晓瘦,抱起来更有把握,说出口才发现有歧义。 方晓一怔,难得地害羞起来,低着头笑了。唐绍捶着桌子号哭自己被嫌弃。顾一铭观察了一会儿,感觉可能并不是非得抱,便安心地继续吃自己的烤串。方晓不怎么吃东西,这会儿抱着一串烤馒头像兔子一样细细地啃。顾一铭余光望见了,莫名地有点遗憾。 他居然挺想抱方晓的。 次日天气放晴,车队继续向西宁行进,顺利到达了茶卡盐湖,住在茶卡小镇。 顾一铭对这个景点特别感兴趣。胡雪月去年夏天在茶卡盐湖旅游了一周,朋友圈里照片刷了近百张,还配了一大段“天空之镜”的文字解说。那么漂亮的景色,那么方便构图的环境,顾一铭这样的业余摄影爱好者根本扛不住。他特意起了个大早,腾出时间出门给方晓买了条用来拍照的鲜红色围巾。 方晓日常装束都是黑白灰系列,被顾一铭围了条红围巾,怎么看怎么觉得突兀。他从镜子面前回头,无奈道:“这合适吗?” 顾一铭觉得很合适。 他又仔细地打量了一圈,让方晓把身上的浅色羽绒服脱了,从箱子里挑出一件刚出北京时穿的薄款深灰色风衣披在他身上,又将那些被掖进围巾里的发梢拨出来。旅馆里没暖气,方晓裹紧了风衣,叹气道:“我冷。” 顾一铭便把抱在怀里的羽绒服披回他肩上,再三强调:“拍照要脱。” 方晓拿他没办法,一边笑一边点头。 顾一铭记着方晓说冷,这次便先找好位置取好景,再叫方晓站过去。他没让方晓冻太久,反而他自己的手指在取景的过程中在这零下潮湿的天气里冻得厉害。方晓注意到他呵气的动作,拍到一半就溜号,去盐滩外的摊贩处买了只暖手宝塞给顾一铭,还调侃道:“好歹尊重一下这双国宝级的手啊。” 顾一铭捂着暖手宝一脸无辜:“教练说少喝酒,没说不能挨冻。” 话毕才发现自己没有反驳“国宝级”的调侃。顾一铭想,现在的他,似乎可以把调侃当做调侃,而不是攻击了。 方晓问:“就禁酒吗?我看前阵子新闻说运动员连火锅烧烤也禁的。” “赛前和赛期比较严,平时还好,只有检测库的运动员需要随时备验,我现在不在名单上。”顾一铭答道,“酒也没那么严格。射击运动员的赛前药检是禁酒的,平时不是必须禁,只是怕形成习惯影响稳定性。” “确实,小顾根本不手抖。” 方晓说着,低头去翻看顾一铭拍的照片,摄影师本人就站在旁边看他。镜头里,一抹红在冰蓝与灰白间格外显眼,构图和色彩都很不错,顾一铭的注意力却完全在镜头外,被风吹在他鼻尖的方晓的发梢引开了。 这奇异的发色他见了那么多次,却直到最近才渐渐有谈兴,仿佛一枚种子渐渐顶破泥土,露出一点嫩绿的芽。 顾一铭说:“你的头发,发梢是灰色的。” “嗯?啊,染的,”方晓抬头朝他一笑,“之前帮忙演了个mv的配角,染了一头特别中二的银发。后来陆续剪了几次,又褪色了,现在看起来是灰的。挺老气的吧?” 顾一铭摇了摇头。他从暖手宝里抽出右手,手指在方晓看不到的角度拂过他的发梢,触感很软很凉。他评论道:“挺好的。” 方晓没在意。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尾,思忖道:“嗯……差不多该剪头发了。这次剪完发梢就不灰啦。就是不知道这镇子上哪里有理发店。” 顾一铭说:“我来吧。” 顾一铭从小独居,是给自己剪头发的小能手,倒还没给别人剪过。回到旅馆之后,他找前台借了把粗齿剪刀回房间,让方晓背对他在镜子面前坐下,又拿浴巾给他扎了个围兜。 顾一铭握着剪刀对着方晓的头发比划了一会儿,不知怎么,觉得很不忍心。 他问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2 方晓:“非得剪吗?” 方晓望着镜子里的顾一铭笑:“怎么?不敢下手啊?” 顾一铭没说话。 方晓抬手拍拍顾一铭放在自己头顶的手:“没关系,不行我就回北京再剪。” 顾一铭说:“行的。你别动。” 他将右手移到方晓后颈,尾指贴在方晓露出的皮肤上,那温度暖得微微发烫。剪刀刀锋凑近了从指缝下漏出来的发梢,顾一铭用剪刀尖挑起来一缕,看着日光灯下流转着的浅灰色光泽。他很不想剪掉它们。但如果方晓确实想剪,顾一铭想,还是让他来比较好。 “咔嚓”。 第一缕灰发没能飘然落地,而是被藏进了少年人的运动衫口袋。 第10章 高原反应 离开青海湖后,队伍里便只剩了方晓和郑老板两辆车。 西宁到拉萨这一段的高速还没通车,他们沿着京拉线往前推,一路都是牦牛草原的高原景色。高出地面的路基渐渐平坦,遥远的山脉延绵到车前,灰白的长路劈开草原通向天尽头。 到那曲的那天,他们中午整备出发不久便迷路了,一行人开了快三个小时也没看到那曲的指示牌,干脆靠边停车休整。 顾一铭下车的时候方晓已经睡着了。他个子高,侧躺在后座上,长腿塞在两排座位中间并不宽裕的空档里,看起来颇为委屈,面容也因高原反应而现出些许憔悴。顾一铭把后备箱的毯子翻出来给方晓盖上,又凑去听唐绍和齐帆琢磨地图定位。他们在离那曲十几公里的一个路口拐错了,现在得掉头开回去。 带路的郑老板推脱责任说:“嘿,犯错的不止我们一群。你们看,这里回帖的十几个了,都是拐错的。说不好过会儿还能碰见一样傻的。” 这话几分钟之后就应验了。 往回开不到十公里,顾一铭见到一辆车停在路边,能亮的灯全亮着,双闪不停地打,明显是求助的意思。齐帆停了车,郑老板下去问问情况,不久便带着一对男女朝方晓车这边过来。那两个人轮廓深刻,帽子上别着一面迷你意大利国旗,耳罩旁边露出的发色是棕的,明显不是中国人。 “歪果仁,英格力士,这俩只会说英文。”郑老板望向唐绍,后者回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忽然想起来什么,下车边比划边说:“;;he, english, ok.” 他指的是在后座休息的方晓。 唐绍还没把人叫醒,顾一铭先主动下了车:“他睡了,我来吧。” 顾一铭的英文不怎么标准,glish和itanglish的交流却并没有遇到什么问题。他很快搞清楚了对方的处境,告诉郑老板他们也是迷路,更惨的是车没油,半途熄火了。 郑老板的车是辆大切诺基,车上东西也很齐全,找了个塑料油泵就解决了问题。对方连连道谢,还送了一盒巧克力作为谢礼。 凌晨时分一行人终于进城落脚。唐绍在旅馆房间边剥着巧克力纸边说起这件事还啧啧称奇。他以自身经验为蓝本,觉得运动员应该跟艺术生一样,英语都不咋地。 方晓病恹恹地窝在床上,听到这番高论,强行打起精神替顾一铭说话:“小顾可是唯一一个给国际射联做过解说的中国队队员……国际赛事,全英文直播,厉害吧。” 射击世界杯每次决赛都会有没能进入决赛的运动员受邀做专业体育主持人的解说搭档。中国队因为赛程安排也因为语言障碍,在顾一铭之前从来没参与过解说工作。 对顾一铭而言,做解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毕竟前提是没进决赛。但语言上他的确是费了心思的。他的文化课约等于没上过,英语全靠后期自学,起因是有一年杯赛,具有夺冠实力的台湾选手因为听错指令,在另外两名选手平局对决的环节误射,而直接被罚了一枪零环。 “为了听懂比赛发令……”顾一铭说。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他想起刚开始打国际比赛时的期待与努力,那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从失去射击手感开始,他一直在试图理解自己的失误,试图找到改进的方法。射击是面向自己的运动,顾一铭不能怪罪任何人或事,只能怪罪自己。 因为射击成绩差,他将自己的内向解释为自私,将自己的思考解释为瞻前顾后,将自己的理想解释为贪心。他如此解释,便试图反其道去改变,但目标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样的改变必然是失败的,久而久之,连顾一铭自己也不相信他有控制自己的能力了。 他仍然勤奋,但积极主动的练习和习惯性的练习是不一样的。练习是一个反馈与改正的过程,每一枪都是需要思考的。顾一鸣畏惧思考,因为那些时候的思考所预见的都是自己的失败。 顾一铭空空如也,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逃避。 唐绍问顾一铭:“你们这行,啊,拿个冠军是不是收入特别高?感觉你们压力很大,很拼啊。” “队里按月给工资,”顾一铭想了想,又补充道,“打比赛有奖金,冠军奖金视比赛级别而定,几百到几万都有。全运会省里会额外奖励一些钱。” “……是不是有点儿低啊。” 方晓吃药之后精神恢复了些,也加入讨论:“因为射击项目比较小众吧。转播权不值钱,国内也没有合适的运动设备企业赞助。” 唐绍不信:“难道那些世界冠军都是用爱发电啊?” “奥运冠军的钱还是不少的。”方晓说,“别的比赛也在改革,跟乒乓球换大球一个道理,想提高比赛的可看性。” “所以才搞那个广场舞迪斯科?”唐绍撇了撇嘴角,“审美感人,太吵了也。” “是很吵。”顾一铭说。 他想的不止那些桑巴舞曲。掌声、哨声、嘘声、欢呼声……不只是这些。环境噪音的确有影响,但不值得抱怨。射击不是对抗类运动,控制击发只在于自己,扰乱节奏的也是自己。顾一铭是自己唯一的敌人。 枪声,心跳声,呼吸声,血液流动的声音,脉搏振动的声音,思考的声音……活着的人都会有声音。每一次射击的声音都不一样。 正式比赛的时候,枪台边有一个实时的显示屏,顾一铭习惯看它来修正弹道,但第一枪是没有这个的。瞄准枪的手感因为时间差而很难记忆到正式比赛的第一发上,顾一铭每每因此感到惶恐——他无法掌控自己。 这是一种很绝望的感受。顾一铭知道怎么放松肌肉,怎么保持稳定,怎么瞄准,怎么射击,可他就是做不到。他的心在拒绝他自己。 道理上应该打一发忘一发,但连续的两枪谁能完全忘掉上一枪的成绩?从8.9调整到9.3易如反掌,从9.3调整进十环也不难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3 ,但5.7的第一枪,不管是对成绩还是心态,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方晓已经蜷进了被子里。顾一铭把他落下的地塞米松收拾好,坐在床边,问他:“唐绍说你的工作是做编曲,你喜欢编曲吗?” 方晓把蒙到额头的被子拉下来,露出一双眼。他似乎原本有个递到嘴边的闲聊式回答,却将那些话忽然咽了下去下来,在与顾一铭的对视中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方晓说:“我喜欢音乐。” 他往浴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线:“别告诉唐绍啊,我其实是个歌手。创作歌手呢,差点儿就能发唱片了。”说着,他自己先笑了起来,“最后也没发出来。” 方晓说:“小顾,我喜欢唱歌的时候,是不会因为不受欢迎而难过的;唱得不好的时候有一些难过,也只是很少的一些。唱片流产了也没关系,没人欣赏也没关系,只要我想,我都能继续唱下去,我不害怕的。” 这一枪失败了,下一枪继续;这一场淘汰了,下一场继续;国家一队落选了,进二队;二队也落选了,回省队、市队、射击馆。器材和场地的确会不一样,但那不是致命的问题。顾一铭有足够的退路,如果只是喜欢射击,他根本不用怕。 方晓说:“小顾,你呢?你喜欢射击吗?” 第11章 oops 从纳木错出发去拉萨的路上,唐绍一直在放《回到拉萨》,顾一铭脑子里全程回荡着没完没了的姑娘们那没完没了的笑,忍不住问他:“你是拉萨人吗?” 唐绍特别高傲地一昂首:“精神家园,懂不懂?” 顾一铭不懂。 他在拉萨待了三天,虽然喜欢拉萨新鲜的风土人情,却并不觉得拉萨比之前路上的地方更好玩。他喜欢茶卡盐湖,喜欢敦煌,甚至喜欢那个因为风沙受困住了一宿的小镇。不过后来方晓适应了高原,同他们一起出门的时候,顾一铭也渐渐喜欢上了拉萨。 顾一铭尤其喜欢罗布林卡,光是看猴子就能看半个钟头。唐绍嫌弃动物园哪儿哪儿都一样没意思,先去了金色颇章,还拉着方晓给他拍照。等顾一铭终于把雪豹猞猁一只只看过瘾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没影儿了。 方晓的手机坏了,顾一铭便给唐绍打了个电话,两个人磕磕绊绊描述了半天,都没听懂对方的位置。 唐绍说:“我这儿叫个啥颇章。” 顾一铭说:“我这里也是。” 唐绍说:“我这儿墙是黄的,屋檐是红的,上头还有彩绘。” 顾一铭说:“我这里也是。” 唐绍说:“我这儿有墙的一面在办个什么园林展,另一面是片瘦不拉几的竹子。” 顾一铭说:“我这里也是。” 唐绍崩溃道:“那咱们不就在一块儿吗!怎么没见着啊!啊!” 方晓凑近手机笑道:“接着喊,再喊几声,小顾就能听着声儿过来了。” 顾一铭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说:“方晓说得对。” 唐绍直接挂了电话。 顾一铭最后还是听着声儿找过去了,脚边还亦步亦趋跟着一只橘猫。方晓很惊讶地问:“它一路跟着你来的?”顾一铭点头。唐绍揣测:“你肯定喂它吃的了吧?”顾一铭澄清道:“没有,我没带吃的。”他们一行人只有方晓背了个单肩包,零食都在方晓包里,顾一铭身上只有手机和挂在脖子上的单反。 顾一铭觉得自己也没干什么特别的事。他回忆了半天,忽然灵光一闪:“我给它拍照了,拍了十几张。” 唐绍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听过炮摄,没听过猫摄的。顾大师牛`逼!” 顾一铭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想问方晓喜不喜欢猫,低头一看,方晓沉迷撸猫,无暇他顾,都没空参与他跟唐绍的聊天。 顾一铭感到了为难。其实猫是没有方晓可以拍的时候的替代品,他不是特别喜欢拍猫,毕竟猫只有肉`体好看,又不像方晓会乖乖站位配合造型。 顾一铭拍了几张方晓撸猫图,默默期待方晓也能像橘猫一样,拍几张照片就能打包带走。 顾一铭最后也没能带走方晓。 郑老板他们要往林芝去,等藏南玩够了才进川。顾一铭算了算时间,在他们留在拉萨的倒数第二天买了回京的机票,要提前飞回去。顾一铭没有告诉方晓独自行动的原因,但他觉得方晓能猜到。 冬训快开始了。 方晓和唐绍都说来送机,结果唐绍赖床没能起来,方晓便独自载着顾一铭到了机场。 顾一铭的飞机九点半出发,他办完乘机手续,回头见方晓等在落地玻璃旁边,朝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方晓说:“早饭?” 顾一铭说好。 顾一铭问方晓:“为什么邀请我?” 他们坐在机场快餐店靠窗的位置,面前是冷的阳光和暖的面汤。顾一铭问出这一句的时候,正有一架飞机腾越而去,伴着轰鸣带走了长夜最后的阴影。 “为什么?自驾游吗?”方晓停下筷子,想了想,看向顾一铭,“真的要说吗?我这话可能有点自作多情啊……” 顾一铭点点头,于是方晓抿着嘴唇略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小顾,你跟我聊天,说最近状态很差的时候。”方晓停顿了一下,“也许你没有意识到,但你是在求救。” 很明显,非常明显。方晓有过那样的情绪,知道那种对变化近乎盲目的渴求。顾一铭不能回家,也拒绝留在射击队,宁愿在陌生的城市里徘徊,跟随便哪个不认识的人搭话、示弱。方晓望着他,见到的是三年前的自己。 “小顾,我不知道遇上别人会怎么样,我只知道我自己。我喜欢你,想帮你。”方晓说着,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像是为这番话感到一丝难为情,“我未必帮得上你……我没那么厉害,不能直接拉你起来——我自己还在泥潭中的。但是我想试试。不知道行不行得通,我就想试试。我觉得吧,无处可去的时候,还是需要一条退路。” 顾一铭没说话,就那样直直地盯着方晓看。方晓稍微有点尴尬,但还是说了下去:“沈阳的全运会之后,我把你少年赛的视频也找来看了,后面的比赛也都在追。我记得有一年的锦标赛,你在青少年甲组。浙江队的教练给你们搞了个赛后庆功,唱你们自己编的一个歌。其他人都边笑边唱,气氛特别好,只有你在一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我觉得你可能不太喜欢集体生活……挺早熟的,但早熟也就是晚熟。” 方晓说:“小顾,我看了一些报道。你的父亲是特种部队的神枪手,练射击是家学渊源,父母寄予你的期待很高。你是被射击选中的人。我设想你的处境,代入自己,也会觉得这种期待很沉重。我很喜欢看你射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4 击,但赛场的压力真的很重。我有时候忍不住会想……小顾,你其实不喜欢射击,是吧?” 不是。 顾一铭想。他感到惊讶,甚至有点想笑。 方晓错得离谱。顾一铭并不早熟。那年的锦标赛,他犯了扁桃体炎说不出话来,没有参加合唱,心里却是很高兴地在小声跟着唱的。他的父亲也不是神枪手,在广州军区做的是信息工程,待了没几年就退役了,射击经历是全运会摘金那一年有些体育记者强行附会写出来的。 顾一铭脾气不太好,待人冷淡,格格不入,说到底也就是又懒又笨拙而已。怪胎这件事是没有年龄限制的。方晓说他在求救,顾一铭觉得这搞不好是真的,但至少方晓并不是“随便哪个不认识的人”。方晓知道他,认识他,喜欢他,跟他聊天,和他说笑,表示对他的关心,不在意他的笨拙和冷淡——这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到的事情。 只有方晓。 这个人对顾一铭的了解错得离谱,什么特权,什么不用说话也能理解,其实全都是误解啊。 但是他做的事却对得不可思议。 顾一铭说:“那个歌,我会唱的,当时是感冒了。” 顾一铭说:“我爸爸也不是神枪手。他在部队的时候是信息技术兵。” 方晓怔了一下:“那你——” “我喜欢射击,从小就喜欢。” 顾一铭七岁进体育队,当时练的是大热项目乒乓球。他的基础素质名列前茅,专业项目却很一般,如此过了两年,项目调剂的时候就被推荐去冷门项目了。乒乓球队的教练让他回去问家里人的意见,顾一铭家里人全不在。他自己在学校电脑室查了一天,在皮划艇自行车曲棍球和射击射箭之间,选中了射击。 射击队不爱招年纪小的运动员,落在这次调项的男队名额只有一个,竞争十分激烈。十来岁的小男孩儿,哪个不喜欢枪?更何况奥运会刚过,杜丽王义夫朱启南贾占波,四块金牌每块都帅气得不得了。 选人的教练看想进射击的人多,干脆让都去试试。一群小朋友在操场站成一列,手臂向身侧抬平伸直,手里握一个一次性塑料小杯,装了大概四分之三的水。要求是原地保持半个小时,水不能洒。 顾一铭当时个子矮,站在第一个,面前就是一座钟。他盯着座钟数着自己的心跳,不到十分钟就觉得大臂酸痛,二十分钟的时候手肘内侧几乎在痉挛。初秋的天气里,他穿着短袖的运动服,汗像雨一样淌。三十分钟结束的时候顾一铭已经快坚持不住了,半个身子都是僵硬的。他小心翼翼地收回手肘想把杯子稳稳放下,然而酸痛的手臂不听使唤,还是洒了几滴出来。顾一铭还以为这算是失败了,心里很失望,可当他抬起头时,队列里已然只剩下他一个人。 顾一铭说:“不是射击选择我,是我选择了射击。” 方晓非常尴尬。 他本来不是这么冒失的人,交浅言深的话也很少说,难得对着小男神顾一铭真情实感一次,居然闹了个大乌龙。他移开视线望向窗外,小声自嘲道:“真的是我自作多情啊……” “不是的,”顾一铭望着方晓的侧脸,说,“方晓,谢谢你。” “啊。”方晓应了一声,还是不肯回头看他。朝阳在面朝方晓的窗外升起,他微微眯起眼,面颊上镀着一层浅金。顾一铭在那浅金色的眉间找到了一颗小痣。 他了解方晓的地方又多了一处。 第12章 伪装太阳的人 顾一铭拖着箱子回了射运中心。 今年的冬训地点在北京。训练基地的电子靶场还没到开放时间,顾一铭找秦山开了封介绍信,提前拿回自己的枪,去了对外的射击场。那边打的是纸靶,一盒子弹刚好五张靶纸,顾一铭还没打完一盒秦山便来了,让他认真打一轮试试手。 顾一铭一个多月没有握枪,甚至连射击的事情都没怎么想,热身之后打出了十枪87环的业余成绩。秦山抢在他前面取了靶纸,指着几个出了九环的弹痕,问顾一铭:“之前去哪儿了?这个成绩,不合适啊。” 顾一铭说:“西藏。”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靶纸,补充道:“87环,我觉得还行。” 秦山被顾一铭难得的顶嘴给气笑了:“这都还行?你不如回去打冬训选拔赛。” 选拔赛时间已经过了,顾一铭是直接从秦山那里拿的冬训机动名额,秦山说的也只是气话而已。顾一铭不知道如何应对,干脆沉默地换了张靶纸继续打。秦山就站在旁边,等他打完,又第一时间取了靶纸。这回纸上就只有十环附近有弹痕了,约摸有个95环,不算顶好,但也不是太坏。 顾一铭说:“秦教练,我会好好打的。” 秦山拿着靶纸叹了口气,走了。 顾一铭觉得秦山可能还是不高兴,不过他给不出更多保证了。顾一铭又上了张靶纸,开始打练习枪。这一次,他每枪都打得很慢,有时候举起手臂停留好几分钟也没有扣动扳机,专心调整身体姿态和扳机力度。 运动枪没有稳定装置,人体就是枪台。更符合命中的操作不能够保证命中,迫切渴望胜利的心情往往将弹道推出十环,甚至被人戏称为玄学。 顾一铭不信玄学。他能做的,只有让自己稳定再稳定,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 靶场关闭之后顾一铭才回了宿舍。李叶青还没返队,宿舍只有他自己。顾一铭把从西藏带回来的牛肉干放去了活动室,独自在房间发了一会儿呆,又开始刷朋友圈。 某y姓气步枪天才选手发了一张抱吉他的照片,表情比抱步枪时更为陶醉;某h姓中国名将步枪三姿选手日常感慨射击运动未能普及,决心奋发图强做一个射击相关时尚品牌;某z姓奥运冠军气手枪选手在秀美食和自拍,令人忧心她的体能训练又要增量…… 顾一铭继续往下翻,看到方晓早晨发了张照片,配文是“羊卓雍措”,一座堰塞湖。灾难造成的湖泊,然而美得瑰丽,清晨的光影主次分明,突兀的山峰隆起在画面角落,看起来颇为震撼,正是顾一铭所传授的毒德大学网红构图技巧。 顾一铭点开了方晓的对话框。自从知道方晓关于他的一大堆误解之后顾一铭的心情就变得颇为微妙。往好了想,方晓跟他只是缺乏沟通;往坏了想……方晓也根本不理解他嘛,说什么特权,给不起的特权也就是嘴炮而已。 但顾一铭偏偏舍不得这样的嘴炮。 鸡汤这种安慰剂,你喝了,就是鸡汤,你不喝,就是过耳风,喝了还要吐槽是毒鸡汤……这就很尴尬啦。顾一铭心想,自己真是个功利又刻薄的人,根本不相信方晓,还舍不得人家,非要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他有什么办法呢?这种交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5 流一旦开口就根本停不下来。上瘾。 顾一铭的本意是想夸夸方晓的摄影技术,夸完了,又不甘寂寞地写了一句“我要参加冬训”。这句话有点刻意,顾一铭盯着输入框看了半天,没舍得删,还是发出去了。 方晓秒回。 他给顾一铭发了十几张动图。顾一铭看着刷出来的一张张跳跃的爱心,有种错觉,仿佛心脏也跟着跳得快了。他抿着唇慢吞吞地组织语言回复,刚刚打完字,还没点发送键,又收到了一段五十多秒的语音,内容是方晓语无伦次的鼓励。慌张的语气挺搞笑的,顾一铭却没怎么想笑,只是更加地想念方晓。他干脆给方晓播了个语音电话。 隔着几千公里都能听出来方晓声音里的笑意,顾一铭问:“……你很开心?” “非常,”方晓轻咳一声,抑制自己的情绪,“非常开心。小顾,我希望能一直看你的比赛,到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到你举不起枪为止。” ……好难。 顾一铭想。方晓比顾一铭大九岁,他六十岁的时候自己就是五十一。射击的职业生涯相对别的项目已经比较长了,四十一岁还继续打比赛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五十一岁……那时候,恐怕得做到队里某王姓总教练,或者日本的松田选手,到那个级别才有希望吧。不过,既然方晓想看…… 他会一直练下去。 李叶青三天后提前归队。 他比顾一铭还小半岁,是青锦赛夺冠之后入队的,据说小时候是个网瘾少年,还差点去打游戏职业队。大部分慢射手枪运动员都是10米气手枪和50米运动手枪双项兼修,顾一铭和李叶青却刚好都各有偏重,训练安排时常错开,唯有体能训练是在一起的。 李叶青做完三组核心,蹲在平衡垫上看顾一铭做耐力。他看了一会儿,说:“铭儿,50米运动手枪要撤项了。” 顾一铭刚好做完一套动作。他一板一眼地收好哑铃物归原位,回头看他。 李叶青说:“下届奥运就撤,换成混合团体赛。” 顾一铭看出他没开玩笑,不禁皱起眉:“那你呢?” “且打且珍惜,”李叶青耸耸肩,“到时候队里不养我了,就要转项啦。” 举国体制就是这样的,所有项目设置和训练都以奥运会为标杆,尤其是商业性质不强的小众运动。就算是射击这样对内的、修行般的刻板运动,也要被规则所引导,一言定死生。末位淘汰如是,撤项也如是。 顾一铭想不出安慰的话,干脆走过去,朝李叶青扬起手。李叶青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与他一击掌。 顾一铭说:“加油。” 李叶青咧嘴一笑:“看我掀翻你们啊。” 冬训正式开始的时候,秦山果然宣布了50米运动手枪撤项的消息,补缺的项目是10米气手枪男女混合团体赛,用的是抢七的赛制。同时宣布的还有气手枪单人竞技的改革:淘汰轮前的计分轮由最初的三枪两轮共六枪,改成了五枪两轮共十枪。 秦山说:“一个人的命运,既要看个人的奋斗,也要参考历史进程。” 他讲得语重心长,实际上也是很气的。李叶青跟顾一铭一样,都是他权衡再三挑进队的新苗子,李叶青甚至才开始练射击不到四年,哪想得到时代的车轮一个转向就被甩下车了。 他们不是被时代甩下车的第一个,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某y姓天才气步枪选手兼文青为此在朋友圈发了一张截图,是海明威写的一篇后记节录:“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正是为你敲响。”顾一铭刷新,看到该选手自己留了个评论:“还好不是改扳机磅数。”字里行间那惯有的讽刺味儿都显得虚弱,像是心有余悸。 被敲丧钟的李叶青老老实实开始练10米气手枪。顾一铭先前以为只是奥运被撤项,李叶青还会有针对世界杯的50米手枪训练,后来听说明年的杯赛分站赛射运中心根本没有报50米手枪的名,才明白这个项目是彻底被放弃了。 冬训名单是撤项之前定下的,不想被送回家只能改项。秦山给改项的几个人开了个后门,第一个月的选拔赛不用参加,直接按照第二轮选拔赛成绩参与排名,也免得项目还没熟悉就先被淘汰剔除世界杯资格。这样一来,最可能被淘汰的又变成了顾一铭。 李叶青跟顾一铭比较熟悉,心里有点过意不去,顾一铭倒是无所谓。他心里想着方晓的话,就好像忽然有了目标,也忽然有了底气。被一路退回市队也没关系,梦想成为松田选手那样的大家也不是没可能。顾一铭想着方晓,就像想着去敦煌的路上,两根手指拿捏住的那一缕阳光。 方晓不是太阳,他是伪装太阳的人。他有他的心结,只是在顾一铭面前刻意表现一种开朗。即便如此,有人愿意为了你成为太阳,这也是可歌可泣的事情。 第13章 a rival in... 选拔赛前一晚,顾一铭训练回来,就看到微信上多了个好友申请。对方id是“邢宗恺”,头像是一盆养在办公桌上的铃兰花。 顾一铭最开始用微信的时候对好友申请来者不拒,结果朋友圈里微商广告越来越多,几乎看不到正常动态。后来他渐渐就不接受这种不认识的申请了。对于这个申请,顾一铭本来想要点忽略,又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几分眼熟——邢宗恺,似乎是唐绍谈起过的,有可能是方晓的朋友。 好吧,方晓的朋友。 顾一铭点了同意。 对面似乎不在线,没有立即回复。顾一铭等了片刻,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又开始刷朋友圈。方晓他们已经出藏进川了,这几天应该是在川藏边界附近。唐绍傍晚发了张水电站的照片,配文是“越走越荒,今天就这一个地儿有信号”。再之后两个人都没动静了。 顾一铭退出朋友圈,给方晓发了条信息,没回。意料之中,但顾一铭还是有点儿寂寞。他回北京以来每天都会跟方晓聊两句,前几天聊到选拔赛时,方晓还说巧了,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 生日呢。 顾一铭自己很少过生日,有时候射击队的教练会帮他过,买个小蛋糕什么的,队员标配。一直以来,顾一铭对生日都怀有隐晦的期待,只是从未说出口。他太别扭了,觉得说出口后才被满足的期待都是虚伪的作态。就好像他不愿意接受心理干预一样。 不过方晓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顾一铭也说不准,大概是因为方晓对他的好不来源于身份义务,也不基于社交压力。方晓喜欢他——光是想到这里,顾一铭就很高兴,心脏砰砰跳动着,脸颊也忍不住发热。 他打算给方晓过个生日。 顾一铭不再看没有回复的对话页面。他按灭了手机,开始练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6 习那套“欺骗大脑已经睡着”的招数,不知不觉间真的睡了过去。 这次冬训国家队因为有人伤病弃权,10米气手枪连同50米运动手枪兼项和转项的男队运动员一共只有八个人,加上预选赛选送的非国家队运动员,所有人先打了一场淘汰制的计分资格赛,再按照射联新规定进行决赛。 这场比赛也将作为世界杯第一站的两场选拔赛的第一场。转项的运动员本场比赛不计分,主项是气手枪的选手下场开始按照资格赛和决赛成绩计分,跟第二场选拔赛合计分配明年世界杯第一站比赛名额。 这场选拔赛没有观众,场馆里模拟正式比赛循环播放一些广场舞抖腿曲目,女队的运动员充当观众,负责在奖牌轮制造变速掌声,秦山则充当现场解说。顾一铭资格赛打出了587,抽到了a台,也就是射击馆左起第一座枪台。 第一组五枪计分轮开始的时候顾一铭非常紧张。他明确知道这只是一场杯赛的选拔赛,甚至不是唯一的选拔赛,但理智并没有作用。紧张的情绪从他想到这是一场比赛时就开始了,心率飙升到一百以上,顾一铭甚至能感觉到用于稳定姿态的左手连同半边肩膀都在随着沉重的心跳颤动。 顾一铭没有立即填弹。他保持准备姿态站在原地,视线微垂,盯着自己的右手,与手掌中虚握的枪。心肌是不可控的,骨骼肌却可以。他有意识地放慢了呼吸,伴随着数秒,直到重新掌控呼吸和心跳的节奏。他以前射击的状态是浑然天成的,现在却必须从芜杂思绪和强烈的胜负心中把自己拔出来。 这不是个轻松的过程,现在也远不是他最好的状态,但顾一铭已经有力量打出这一枪。 8.1环。 这个成绩是全场最差,秦山模仿正式比赛的解说带了几句节奏,顾一铭听若罔闻,并没有陷入失落。 这是一个可以挽回的成绩。 这是一个不需要挽回的成绩。 顾一铭做了一次深呼吸,等心跳平稳下来。他不再理会前一枪的优劣,专注在目前的射击上,快抬慢扣,守住动作。他有种奇妙的信心——他不会输。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48.9。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50.4。 两支歌之结束后计分轮刚好结束,顾一铭是99.3环,排名并列第三。虽然只是世界杯选拔赛,这到底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以垫底之外的成绩进入淘汰轮了,顾一铭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说不好是紧张还是期待。 李叶青早在资格赛就已被淘汰,前两轮的四枪毫无意外地带走了所有转项的运动员,到第三轮第一枪结束的时候,因为一个失误的8.7环,顾一铭掉到了第五位,与排名最后的队友相差仅0.3环——在气手枪的项目上,约等于没有差距。 顾一铭绷紧了躯干。他能感受到血液流动,头盖骨里有声音随着背景音乐嗡嗡作响。他填好子弹,抬高手臂,让准心缓慢落到视线里,遥遥指向远处的靶心。这次他的动作很准确,甚至不需要微调。瞄准已然成为一个习惯性动作,扳机上的力度渐渐加重,子弹是被上帝的骰子掷出去的。 10.9环。 这个成绩在练习枪没什么稀奇,在决赛赛场却是少见的。顾一铭也有过随随便便打出这个成绩的时代,但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放下枪之后顾一铭仍虚握着右手。这一枪没什么真实感,扳机扣响的时候他就知道打得不错——只是不错。他不知道的是不错就已经够了。 顾一铭耳朵听着秦山的解说与指令,心里想的却是方晓的那句话。他想,原来的确是没关系。 然后所有的思绪都沉入了潜意识。 顾一铭继续射击。没有时间代入情绪,连理智也未有登场的戏份。每一枪,每一次抬手、瞄准、击发,都出于纯粹的本能,出于完美的韵律与节奏。他听不见背景音乐,听不见解说和观众的拍掌呐喊,耳边只有枪声。 自己的枪声。 顾一铭的两场最后成绩是587 239.7,预赛第一,决赛第二。秦山对这个成绩颇感意外,夸了他两句。顾一铭起先回应得很木讷,渐渐醒过神了,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高兴。秦山说他这是打得“入境”了,笑呵呵拍他肩膀,让顾一铭继续保持。 选拔赛放在冬训的休息日,之后便没有训练了。顾一铭回到寝室,第一件事便是翻手机,想跟方晓分享这一喜讯,等看到方晓半天不回复,才想起他们这会儿手机信号不好。他关掉方晓的对话框,发现他刚刚兴奋之中忽略了一则消息通知,来自顾一铭新添加的联络人。 邢宗恺:方晓? 一:嗯 一:不是本人 一:找他有事? 对面没了动静。 顾一铭原本以为对方是想问他认不认识方晓,“嗯”了一句才发现自己理解错了,恐怕是唐绍在路上把他的号码当作方晓的号码给了别人才有此误会。他怕对方有急事,先问了一句,然而对方半天没回复,顾一铭便也关掉了对话。刚刚比赛一场,他的衬衫都被冷汗浸湿了,顾一铭得先去洗个澡。 等他回来的时候,对话框又跳出来了数条新消息。 邢宗恺:你是方晓的新男友? 邢宗恺:方晓最近还好吗? 邢宗恺:算了,我没别的意思。 邢宗恺:帮我跟方晓道个歉。跟他说,我不会再逼他了。 邢宗恺:还有,生日快乐。 邢宗恺:好好待他。 【您还不是对方的好友,是否通过朋友验证】 顾一铭看不懂了。 他对着这段话读了好几遍,又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给唐绍打了个电话。这会儿方晓他们大概是快到雅安,电话很快打通了。 接电话的人就是方晓。顾一铭原本还在想那段奇怪的独白,心底滋生了一千个问题,可听到方晓的声音,他反倒只记得一件事。 “生日快乐。” 顾一铭脱口而出,随即懊悔起来。他太早把包袱甩出去了。方晓丝毫不知道他的准备,笑着道了谢,问了他今天选拔赛的情况,又开始讲今天的行程。他们前一天在海螺沟泡温泉,今天早晨本来可以坐缆车下山,结果郑老板又带错了路,居然走到了一号冰川,一路上又冷又累。 “但是冰川很壮观,”方晓语带惊叹,“一会儿给你看照片。” 终于下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他们一路开到雅安,路况特别差,左手是峭壁右手是悬崖,开得精疲力竭,早早地歇在了酒店。四个人都累得厉害,谁也没力气出去逛,现在正一块儿待在房间躺尸。 顾一铭听到这里,心道:太好了。 他找方晓要了这家酒店的定位,在对方的疑惑中迅速挂了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7 电话,然后一家一家地给预订好的商家打电话。这些都是他在朋友圈文章里学来的庆生攻略。之前方晓跟他说行程安排时这一天就是在雅安,他于是在当地预定了一个熊猫蛋糕,又按照当地的特色推荐订了外卖和酒,最后还订了一家专业的跑腿公司,负责给人送气球。 等时间差不多了,他又打了唐绍的电话。这次是唐绍本人接的电话,从背景音来听,方晓正在给人开门。 ……似乎是送蛋糕的。 唐绍说:“哎我跟你说,今儿不知道哪个神经病,给我们送了一屋子气球,人都没地儿站——” “是我。”顾一铭说。 唐绍哽住了,半晌,大喊道:“方甜甜!不是神经病!是顾一铭——这特么也是个神经病!” 顾一铭委屈。顾一铭觉得自己不是神经病。他说:“那你拍一下,让气球都飞在房顶。” “它们不会飞,”说话的是方晓,“不是氢气球。特别多,都堆在地上,已经没地方落脚了。” 顾一铭惊讶而尴尬地“啊”了一声。 方晓说:“蛋糕也是你——唐绍!” 手机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啪”,然后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响动。顾一铭忽然紧张起来,想起了不久前四川的地震,追问道:“怎么回事?” 方晓给顾一铭口头直播:“刚刚有人来送外卖——也是你定的?唐绍去拿的时候踩破了气球……欸,里面好像有字条,他去接着踩剩下的了……郑老板也在踩……” 然后又一声响亮的“啪”,方晓说:“我也踩了一个。” 顾一铭好奇道:“字条上写了什么?”气球的型号和里面的字条都是跑腿公司提供的,他只大概说了些方晓的喜好,并不知道具体内容。 方晓没立即答话,似乎是被震住了。半晌,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念道:“亲爱的方晓……美少女,我谨代表……巴拉巴拉魔仙女王,宣布你以后会……la mer买两套,一套涂手,一套涂脚;爱马仕买两个,一个买菜,一个装垃圾;养猫养两只,一只吸,一只撸;别墅买两幢,一幢打四川麻将,一幢打长沙麻将;小鲜肉只能包一个……我。” “……”顾一铭艰难地开口,“不是我写的。” “我知道,”方晓明显是忍着笑,声音都在抖,“小顾你哪里知道川麻和湘麻了……也根本没听过la mer吧。” “……”顾一铭确实没听过。他现场上网搜索,发现是个价格惊人的贵妇护肤品牌。那为什么方晓会知道……说起来,方晓好像是天天用护肤品的。 顾一铭问:“你喜欢?” “我不用这个,”方晓说,“不用这个牌子。” “那你用哪个牌子?” “啊……你这是要包我吗?”方晓终于忍不住了,移开手机爆笑一通。顾一铭听着手机遥远的笑声,觉得心里痒痒的——他也想在场,吃蛋糕,踩气球,看方晓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方晓过了一会儿才笑够。他把手机移回来:“不是说好我包你一个小鲜肉吗?哪有小鲜肉包老腊肉的道理?” 顾一铭说:“包鲜肉的是鲜肉包子。” 方晓又一阵爆笑。今天他笑点奇低,一位快乐的二十九岁大龄青年。 顾一铭被晾在一边,便顺着方晓刚才的话想了想。方晓包他是不可能的,他已经卖身给射击队了,他包方晓倒是没什么毛病。但如果方晓的消费水平是la mer那个级别的话……顾一铭得多参几个比赛、多拿几个冠军了。 等方晓再度笑完的时候,顾一铭说:“你先跟他们吃饭去吧。吃蛋糕。” 方晓“欸”了一声,问:“你有事?” “要早睡,”顾一铭一本正经地设包袱,“考虑明天训练加量。” 毕竟是要多拿几个冠军的人。 第14章 粉丝儿 射击队冬训的地点每年都不一样,有时候在河南,有时候在福建,有时候就留在北京。一般不会再往北去,不然五十米靶的运动员要哭——他们的项目很多是半露天的。 留在北京冬训的时候,射击队的伙食往往很一般,据说是因为经费固定而北京的物价高,保质(菜品安全)保量(营养摄入)的前提下,就没法保证味道好了。 顾一铭不怎么挑食,尤其训练餐本来就口淡,合他的胃口。餐厅的abc三种运动员套餐,他都是随缘端的。而胡雪月完全相反,她是女队最挑嘴的选手,还经常跟教练斗智斗勇夹带零食。虽然射击项目对胖瘦不怎么敏感,但毕竟体型和体脂的变化对射击姿势和核心力量都有影响,重新适应的阶段射击成绩会短期滑坡。有鉴于此,教练干脆禁了她的快递,还给定了个饮食表,胡雪月必须每天照着吃。 顾一铭问胡雪月:“你吃巧克力……教练知道吗?” 今天他们刚好坐在同一桌,胡雪月吃完正餐,鬼鬼祟祟地从运动服口袋里摸出来一小块德芙。她一边拆包装纸一边辩解道:“这个能过尿检。” 顾一铭想说他问的不是这个,但转念一想随便关心人家女孩子的体重好像也不合适,便不说了,只是问她怎么夹带进来的。 “粉丝儿给的。”胡雪月说。她比顾一铭大三岁,是个挺开朗的女孩儿,辽宁人,说话的口音随着她喜欢的电视剧而变,最近疯狂爱上了模仿北京儿化音,就是说得不太准:“前几天儿射击开放日,粉丝儿给偷渡了一盒儿。” 是的,胡雪月就是射击这个冷门项目里难得的几个拥有粉丝团的运动员之一。奥运冠军的特别待遇。然而顾一铭想想方晓,觉得其实自己也不差。他代入了自己与方晓的相处,感慨道:“有粉丝很好。” “这事儿吧,也不好说。”胡雪月说,“他们是对我很好,但有时候也闹得我挺不高兴的。粉丝儿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态度和界限,他们有时候只把你当成一个符号儿……嗨,他们就不懂。” “有些粉丝儿不懂射击,听了媒体的瞎吹就来粉你,觉得自己倍儿真爱,倍儿有品,倍儿能感动自己,”胡雪月谈兴上来,连儿化音也忘加了,“他们一般就没把你当人看。你只是运动场上的一个人形立牌,或者更喜欢你的,觉得你是社交媒体上边的一个账号。但是他们对你的角色定位和身边的人不一样,宽容度也不一样,差老多了。没办法,人家又不认识你。你接受采访打了个哆嗦,人家就觉得你不适应大场面,他又不知道场地里空调开着15°;你唱国歌的时候不看国旗,人家就觉得你傲慢不爱国,他也不知道你那角度挂着好些个千瓦照明灯。” “人家粉丝想看的是成绩,想看制霸也想看逆袭。你在他们那儿就不是人,是他们欲`望的一个载体。是一个扁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8 平的东西。”胡雪月将右手虚压向桌面,“你不能把他们看得太重,不然你也要变扁了,这不好。” 顾一铭心里有些不同意。他不善言辞,皱着眉想了半天,才终于找到合适的表达:“粉丝这样的统称,也是把作为你粉丝的每个人都扁平化了。” 胡雪月打了个响指:“没错儿。但是这件事儿啊……这么说吧,我不认识的才是粉丝。我认识的,就算原本是粉丝,现在也不是了——得叫朋友了吧。” 顾一铭将这句话咂摸片刻,问:“这样公平吗?” “公平?”胡雪月很惊奇地重复了一遍,笑起来,“铭儿,你不是粉丝的全世界,粉丝当然也不是你的全世界。这才叫公平。了解是个循序渐进的事情,你能花一天跟一个人交上朋友,就得花一百天跟一百个人交朋友。有时候吧,你一场选拔赛没打好,教练都没说什么呢,立即就有人给你留言,说你膨胀了。人家多恨铁不成钢呀,多义愤填膺呀,昨天还自称真爱粉,今天就转路转黑了。不止这,还有人脑补队里宫斗大戏给你抱不平呢。说公平,这能公平吗?嗨,都不是事儿,不要混淆位置,不要影响自己。” 顾一铭觉得胡雪月的话听起来非常有道理。虽然有道理,他却不想这么做。顾一铭想影响方晓,也很愿意被他影响。正如胡雪月所说,认识方晓之后他们就不是粉丝和偶像的关系了。他怀疑方晓可能是个假的粉丝……他们是朋友吗? 顾一铭觉得,这个结论还不能随便下。 胡雪月走的时候跟顾一铭说:“铭儿,你最近的话比以前多多了,挺好的。人都需要沟通,沟通才能懂。哪有天生就长在你肠子里的人儿呀?还是得见天儿地聊吧。” 顾一铭想,他说得多吗?全程他还没说满五句话。 但他仔细回忆便发现了区别:刚刚他的每句话都是在积极地寻求交流,跟以前边听边神游的谈话确实不一样了。连方晓都没法理解,顾一铭于是知道他不能对别人有过多的假设。别人不懂你是应该的,懂你才是难得的,他们没有高尚的义务,也没有道理非得配合你的矫情。你得自己走出去。 晚上顾一铭跟方晓聊天,跟他说起胡雪月,感想打了一大段,还没发出去,便看到了方晓茫然的回复:谁? 顾一铭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方晓这个“谁”是字面意思上的询问。他以为方晓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提示说:上一届奥运,女子25米运动手枪的冠军。 方晓打了一行省略号,弱弱地表示自己不关注女队,尤其胡雪月拿冠军还是方晓看射击之前的事。 你等我百度下。方晓说。 ……看,方晓真的什么都不懂。说不定还真被唐绍说准了,方晓看比赛就是觉得气手枪一手插兜一手举枪的姿势很帅而已。顾一铭冷静地想。然而与此同时,他也有微妙的兴奋。他想起的不是胡雪月的“论粉丝”,而是方晓在某个夜晚的联床夜话。 “我不喜欢射击啊,我就是喜欢看你比赛。” ……居然是真的。 方晓说他们已经到成都了,他的车需要维修,估计下周能回北京。顾一铭心中高兴,也不知道遮掩,当下就写了一句想见你,直到发出去了才察觉唐突,也不知是个什么心理,慌慌张张地就按了撤回,按完更后悔了。单单一句话也许没什么,撤回之后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顾一铭纠结着如果方晓看见了该怎么回复,还没想出个定案,却见方晓问他冬训是不是封闭式的,能不能探访。 ——忙就算啦,小顾不要有压力,好好训练,不想见面也没关系。 估计是没看见了。顾一铭松了口气,又有些微妙的遗憾与不满。他为什么会不想见方晓呢?啧,方晓果然一点都不懂他。 方晓说他去洗澡了,顾一铭给他发了个挥手的小黄人,退出聊天,又看到了那位莫名其妙加了他又删了他的“邢宗恺”的留言。 再看一遍,还是完全看不懂,但越看越在意,非常在意。 顾一铭琢磨了一下,想起是唐绍把自己的号码作为方晓的号码给了出去,便给他去了个电话。唐绍接起电话的时候,没等顾一铭开口,直接说:“方晓在洗澡呢顾大师,一会儿再打吧么么哒。” 顾一铭说:“我不找他,”说完又自己纠正回来,“先不找他,找你。” “找我?什么事?” 顾一铭开门见山:“你把我的手机告诉了谁?” “你的手机?”唐绍估计都快忘了,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哦,你的手机号啊。给了棚里的客户。” “那个客户跟‘邢宗恺’有关系吗?” “没……哎卧槽!”唐绍忽然大叫一声,“难怪都说在休假了还非得找方晓,是姓邢的那个神经病!” 唐绍暴躁地骂了一句,问顾一铭:“他找你麻烦了?” “没有,”顾一铭说,“加了我微信,说了些奇怪的话。”他顿了顿,没提那句“新男友”,只说了道歉和生日快乐的事情。 “生日快乐?”唐绍冷哼一声,“有他这句话,方晓的生日还能快乐起来才怪。” 顾一铭微感不服。他觉得自己创意绝佳,逗乐方晓没问题。但是他明智地没有开口。 唐绍说:“那就是个神经病,顾大师你别理他。” 顾一铭对唐绍的评论表示怀疑:“你昨天还说我神经病。” 唐绍一噎,说:“邢宗恺比你神经病一百倍。” 顾一铭刚想问为什么,就听到唐绍那个隔音不太好的手机里传来了方晓说话的声音:“邢宗恺怎么了?” 邢宗恺没怎么,倒是顾一铭,听到方晓讲这个名字就很不高兴。直觉型选手。 顾一铭把故事重复了一遍,同样省略了“新男友”的措辞。方晓默不作声地听他说完,低低道了声歉。没有前因后果也没有原委,这很不像方晓的作风。顾一铭更不高兴了。 他说:“方晓,是怎么回事?”他质问得理直气壮,一点不觉得自己逾越。 方晓叹了口气,半是抱怨半是开玩笑地回道:“小顾怎么变得这么八卦了。”说归说,他对顾一铭是一直都没什么办法的。顾一铭听见一声关门声,然后有风声灌来,大概是方晓出了门。 方晓半遮半掩地对顾一铭讲了一些往事,说邢宗恺是他的同学,他们曾经很要好,毕业之后对方创业开了家经纪公司,方晓在他那里签了歌手约。后来出了一些事,合约谈崩了,朋友也做不成了。 “那年有句电影台词叫‘不要和最好的朋友开公司’,说得非常对,感情因素会让本来就很麻烦的是非变得更难区分,”方晓说得很平静,根本不像在说切身体验,“邢宗恺可能心理上有负担,一直想找我聊聊,我却不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9 太想跟他聊。没想到他会找到你那里,抱歉啊,小顾。” 顾一铭说:“你不用道歉。” 不说邢宗恺并没有口出恶言什么的,就算他破口大骂了,那也是他的问题,不需要方晓给他道歉。说到底,邢宗恺只是他的老同学和旧知交,或者说,前男友。方晓可能以为他对“情感因素”的描述停留在了友情,但顾一铭看见了邢宗恺那句“新男友”。顾一铭只是没想到,他又不傻。联系上下文,他轻易地听懂了。 顾一铭心想,原来方晓是同性恋。 ……方晓居然是同性恋。 ……方晓果然是同性恋。 他就觉得方晓跟他不是粉丝和偶像的关系,说是朋友都不太对头。原来如此。换一个角度,一切疑惑便都得到了解释。方晓是同性恋,那些“我喜欢你”的表白,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方晓喜欢他。方晓暗恋他。 ……不,方晓说了好几回了。不是暗恋。那就是明恋。 所以其实,方晓在追求他吗? 顾一铭握紧了手机,手心有汗。 方晓察觉了顾一铭的沉默,问他:“怎么了?” 顾一铭不能说自己在想方晓喜欢他的事,只好转移话题,说:“在生气。” 方晓意外:“你气什么?” ……就很气,没道理讲。不说出来还没意识到,说了在生气,顾一铭就当真生起气来了。一个佛系的射击运动员能生气也是很难得的。 顾一铭想,就很气居然有人比我先认识你。 但是这句话依然不能说。顾一铭只能继续转移话题。他想要慎重再慎重一点,可沉默了半天也没能组织出合适的回复。 最后,顾一铭说:“方晓,等你回北京,我们见个面吧。” 第15章&ed 顾一铭以前觉得一周挺短的,几千粒子弹,一晃眼就过去了,现在却觉得一周很长——太漫长了。在射击台前还好,离开射击场之后,每秒钟都拥挤不堪。他根本没办法思考别的,脑子里全都是方晓。方晓方晓方晓。还有方晓的表白。 顾一铭不是没收到过表白。他发育得晚,初中时个子矮,也不会打理,没什么存在感,谁都没想到刚上高中他的身高就迅速窜到了一米八。顾一铭是学射击的,这可能是他们体育队里最神秘最帅气的项目了,再加上脸也争气,在一众青春痘少年中鹤立鸡群,偶尔会在圣诞之类的洋节收到过几份伪装成节日贺卡的情书。 但那些跟方晓的告白不一样。首先那些告白者都是女孩子,顾一铭不怎么跟女孩子打交道,连她们名字都叫不上来,还有就是……她们都不是方晓。 顾一铭回忆起方晓向他微笑的样子,思绪忽然卡壳了,根本没办法再思考下去。他情窦初开,对这样的情绪生疏得要命,就像穴居的鼹鼠某一天在清晨而不是午夜匆匆地探头,意外撞见了太过明媚的春天,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呈现眼前,琳琅满目,应接不暇。那春光令人欢喜也令人畏惧。 顾一铭想起那些照片。回北京之后他曾在下了训练的夜里整理出游照片,怪方晓的单反太高清,画面上每一个细节都让顾一铭想起当时的场景,想起照片上方晓的举动和照片外两人的交流。方晓隔着相机镜头望着他,不笑的时候冷淡自持,笑起来就像他已经那样望着顾一铭许多年,眼睛里都是纯然的爱。顾一铭发现自己什么都记得,一颦一笑,巨细无遗。他甚至记得严风里方晓发梢的触感。 这可真是太可怕了。 顾一铭原本应该感到惶恐,但他大概是有些迟钝,连惶恐与惊慌的情绪都像轻飘飘的擦肩而过的风,根本无法撼动磐石般的心。他不害怕,他只是越来越想方晓。 北京落了第一场雪,顾一铭经过走廊的窗边驻足往外看,心里想,方晓喜欢他;帮女队做抗压训练,顾一铭面无表情地站在观众席起哄拍掌,心里想,方晓喜欢他;下了训练回宿舍,顾一铭心不在焉地刷着朋友圈,心里想,方晓喜欢他。 没办法不想,一下枪台就开始想。 方晓喜欢他。顾一铭非常冷静地、全情投入地考虑着这件事。 射击队周一到周五是常规的技术、实弹和心理训练,周六则一般安排一些试验性质的抗压训练,例如在没有灯光或者蒙眼的情况下按照标准动作流程进行达标训练。这次冬训,秦山为了降低运动员对新规则下的环境噪音敏感度而新想了一些招数,跟之前的盲训和夜训道理类似,灵感来源是韩国女子射箭队夜里在墓地做的抗压训练。 顾一铭和大师兄谢青云分到一起,先打十组30秒抗压一对一,然后是一组六十枪的类常规训练,但把运动员的隔音耳塞换成了蓝牙耳机,里面放的是恐怖片音轨,带bgm和对话,还有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尖叫与音效。 顾一铭打完一组,见自己的总环数是568,比他的正常水平低了不少。心率数据如他所料,有间断的飙升,对应的射击成绩也有小幅度的波动,稳定性还有待提高。谢青云的结果就在旁边的屏幕,顾一铭扫了一眼,惊讶地发现谢青云的成绩跟正常训练几乎没有区别。 打完六十枪资格赛之后是单人达标训练,仍然是自带bgm的耳机,教练给顾一铭下的指标是连续三组100。顾一铭训练时的十枪平均成绩很早就超过了10.3,这个项目听起来不难,但要求噪音干扰下三组都达标,而且必须是连续,对失误率的控制也颇为严苛。顾一铭最近状态不错,专项训练也结束得早。偶像包袱告诉他早退不合适,顾一铭于是去了力量房,刚巧又见到了谢青云。 手枪项目的体能训练比较随缘,除了每周时间表上排好的定额耐力、平衡和小器械力量训练之外,日常锻炼完全靠队员自觉,慢跑也行,直接去康复训练中心划水都没问题。冬训的二队小队员跟国家一队训练时间和场地都是岔开的,这会儿力量房里只有他们两个。 顾一铭想起谢青云机械般平稳的心率,抱着请教的心态问了一句,谢青云挺无奈地耸耸肩:“我老婆特别喜欢恐怖片,这电影看过好几遍了,听背景音就知道尖叫在哪儿,没吓着,也没锻炼到。” 谢青云提起他老婆的时候,一脸无可奈何,但眼睛里都是温柔的笑意。顾一铭想起朋友圈里谢青云与家人的合照,猜测他们感情一定很融洽。以往的他会觉得这是件好事,仅此而已,但如今,在这常规的“祝福”之上,他还生出了些许的“好奇”。 顾一铭性格内向又木讷,除了教练和室友,跟谁都不亲近,很难贸然开口去谈论这样的私人话题。他试着去代入别的身份,看看社交能力正常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开口。他第一个想起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0 来的是方晓——当然,他一直想着方晓。 然后他想到了。方晓说过的。没关系。 顾一铭已经跟胡雪月有过一次寻常的沟通。谢青云是他们所有人的大师兄,总不会比胡雪月更难交流。就算是,也没关系。尴尬的沉默只有片刻,它什么都不能决定。 拿直尺来比划,越界的判断未免下得太过轻易。人与人之间,并不是一根绷直的、随时会断掉的丝线。顾一铭从不回头,所以没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有退路。不只是退路,现在他甚至还拥有会对他好、不仅仅源于期待,而是源于喜欢的人。 顾一铭斟酌了一下措辞,问:“谢师兄,能讲讲当时恋爱的经历吗?” “嗯?”谢青云敏锐地眯起眼,“铭儿,你恋爱了?” “还没有……”顾一铭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实话会听起来这么虚。 “噢,‘还’没有。”谢青云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见顾一铭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才善解人意地放过了这个话题,“我的经验不值得学习。我俩高中同学,她家里开小卖部的,每天给我送汽水儿。我暗恋了她三年,打算等她高考完了表白的,结果被她抢先了。” 顾一铭琢磨了一会儿:“……是说告白之前她已经喜欢你了?” “那当然,”谢青云动了动眉毛,表情很得意,“不喜欢我怎么天天给我送汽水儿?我跟你说,告白这个事儿吧,没有感情基础是成不了的——你看那些当街求婚的,都尬成什么样了。你得先在日常生活中瓦解敌人的堡垒,趁虚而入,才能在决战时一举歼灭。双方都郎情妾意,表白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正是方晓所做的。利用粉丝的身份让顾一铭放松警惕,非常心机了。善良温柔又包容的真爱粉什么的,不存在的,都是装的,就是为了泡他而已。顾一铭冷静地想。 顾一铭觉得方晓这个人真是狡猾透顶。他也看过朋友圈婚恋类文章,知道方晓追他算是“性别劣势”,还有“年龄硬伤”,是“逆风局”。方晓肯定是因为这个才苦心孤诣在他身边潜伏了一个月多,试图瓦解他的戒备。 必须承认,方晓做得非常好。顾一铭想到他喜欢自己,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反感,震惊有一丢丢,但无足轻重。他其实开心得不得了。 顾一铭想,方晓根本用不着这些。他那么好看又那么温柔,就是什么都不做,顾一铭也会轻易地喜欢上他;就是什么都做了,顾一铭也会毫不犹豫地原谅他,然后再轻易地喜欢上他。 顾一铭在心里有了决断。 第16章 索尼大法好 方晓回来的那天是个周六,北京还在下雪。这座夏涝冬旱的城市以一种冰冷的热情迎接了裹着一路风沙的车队。 唐绍住在望京附近,方晓把他连同他那三十多斤的纪念品卸在唐绍家楼下,转身直接开去了自己家附近的洗车店。就算雪仍在下,车洗完还得被那脏兮兮的雾霾雪糟践,方晓也忍不下去自家坐骑那看不清本色的车身了。他步行回家,洗了个澡,还在考虑是先休息一天还是直接来个大扫除把这一个多月雾霾的尘灰打扫干净的时候,忽然接到了顾一铭的电话。 方晓把顾一铭看得很重,知道他心思敏感,待他的态度也向来温柔妥帖,未语先带三分笑:“训练这么早结束了?” “不,只有我,”顾一铭在电话那头说,“下午没去训练。” 方晓“哎”了一声,估计是顾一铭状态不好,赶紧把手机夹在肩膀上,腾出手来翻kindle上刚推送的《青少年健康成长指导手册》。他攒了一大堆情绪指导,在去西藏的路上读完了这本,学以致用,印象深刻。方晓还在逐条查找怎么安慰考试失利的敏感型青少年,那边顾一铭却径自道:“我请假了,去你家找你,可以吗?” 方晓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顾一铭说。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儿犹豫。方晓又等了一会儿,听到他说:“想你了。” 方晓一怔,顾一铭却好像害羞似的,很快挂掉了电话。 顾一铭只半个小时就找上了门。雪还在下,顾一铭的外套上都是积雪,脱下之后里面穿的竟然是一套带口袋的薄款运动服,恐怕他打完电话连训练服都没有换,直接套上羽绒外套就出发,一秒钟都没耽搁。 方晓给他倒了杯热水,见顾一铭冻得嘴唇都发白,赶紧从行李里翻出在盐湖买的暖手宝递过去,又问道:“吃饭了吗?我去煮点粥?” 顾一铭没说话,方晓当他默认了,起身想去厨房,却被顾一铭一把握住了手腕。他的手指冰冷,碰到方晓皮肤时还下意思地松了一下才再度握紧,显出些微的羞怯。他的视线一直游移着,没有看着方晓,声音却平稳而坚定:“你别走。我有话说。” 顾一铭向来给人无处着力的感觉,就算最迷茫的时候,宁肯逃避,也不肯着相,像此刻毫不遮掩显露出心事重重的样子,方晓是不曾见过的。他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这事儿恐怕比他预料的更加严重。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明顾一铭之前的选拔赛挺顺利的。 顾一铭还拽着他的手腕,方晓顺势坐在了顾一铭面前的茶几上。他整理好表情,摆出了自己久病成医自行研究出的最适合倾听的姿态。顾一铭却根本没有看他。 顾一铭说:“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考虑过了。” 方晓眨了眨眼,内心一片茫然。 顾一铭说:“我答应你。” 说这话时,握住方晓手腕的手指明显收紧了。方晓不好挣扎,内心却更加茫然。 方晓耐心道:“小顾,你看着我。能说说前情吗?” 顾一铭一直望着他身后的沙发背,听到这句话,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了视线:“不行。看着你,我心跳太快,脑子不清醒,怕说不好。” 这话说得非常甜蜜,但方晓理解错了。他动用自己半吊子心理学的知识,怀疑这是拒绝交流的信号,于是尽量轻柔地抽出手,俯身向前双手捧住顾一铭的脸,温声问:“小顾,你怎么啦?” 现在顾一铭不得不望着他了。他们对视了一会儿,顾一铭忽然仰起头,吻上了方晓的嘴唇。很轻很快的一个吻,蜻蜓点水,触感转瞬即逝,方晓几乎以为是自己错觉。他收回一只手,怔怔地摸了摸嘴唇。 亲完这一下,顾一铭的心理素质终于回来了。他直视着尚处于蒙圈状态中的方晓,小声道:“……就是这样。” 方晓没说话。顾一铭看着他,觉得他样子有点傻。他知道有人会喜出望外,没想到方晓也会有这样犯傻的时候。他更小声地说:“你说喜欢我。好了,现在我也喜欢你了。” 这句台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1 词不是他设计好的。他摘抄设计了好久的台词,演练了好几遍,这会儿一个字都不记得。本来他的语气应该更稳重一些,但顾一铭现在顾不上那些。他很镇定地望着方晓,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方晓身上。 方晓半天才找回来被顾一铭三言两语带飞的逻辑。顾一铭向他告白,这事情的轰炸性堪比方晓小时候拜山放爆竹。哗啦噼啪,冬眠的群山都被吵醒了,小鹿成群结队往下冲,兔子慌不择路撞上了树。 他顺着顾一铭的话想了想,仿佛真的没毛病。先说喜欢的是他,随便撩人的也是他,甚至被轻薄这一下都是他自己先凑上去的。但方晓觉得自己超无辜了——顾一铭比他小九岁,大概率是个异性恋小概率还没启蒙什么叫恋,还是他的小男神。在方晓心里,他们就像南飞的候鸟与偶然同路的喷气式大飞机,只能神交,肉`体上有生殖隔离的。方晓怎么也没想到顾一铭的思维奔逸至此。 他徒劳地张口几次,都没能组织出合适的话语,最后讷讷道:“我是你的粉丝。” “你是同性恋,”顾一铭盯着他,眼神专注,“方晓,我觉得你是真的喜欢我。” 方晓震惊:“你怎么知道我是?!” 顾一铭恼他没重点,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欢我。” “……小顾,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么说话,容易挨揍。” “你要揍我吗?” “不。” “那你喜欢我吗?” “……” 方晓艰难道:“作为粉丝,我喜欢你。” 顾一铭沉默地看着他。 方晓做了一次深呼吸。他很震惊,心里有一千个问号,九百个被震惊到宕机,九十个在怀疑今天是不是愚人节,九个在质疑顾一铭的理智,只有最后一个唰地站直成感叹号:就在刚才,小顾跟你告白了,你得说点什么。 必须说点什么。方晓不想对他造成任何打击。 他字斟句酌,语速极慢:“小顾,是这样的……我很喜欢你,只要你还在赛场,或者只要你还喜欢射击,甚至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是了,只要你还活着,世界上有你这样一个人,就足够作为我的慰藉。我对你……不是浪漫关系的感情,不是那种……独占欲的喜欢。” 方晓说完,整个客厅都陷入了沉默。怦然的心跳声和紧张的呼吸声忽然都消失了。顾一铭过了一分钟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用哪里发声的:“你确定吗?我觉得不……你不像是粉丝。胡梦雪说粉丝不是这样的……方晓,你是同性恋,你说喜欢我,你很照顾我,你明明是在追求我。我——” 他语无伦次了一小会儿,又沉默下来,再开口时,只剩下了最后的确认:“……真的不行?” 方晓明显犹豫了一下,但只是在措辞上。他的语气里含着一种柔软,其中的语义却坚定无疑:“不行。” 顾一铭走了。 方晓留他,但顾一铭觉得留下太尴尬了。他走在傍晚的风雪里,双手揣兜,低着头想心事。他们上午的练习还是抗压。李叶青心理素质最好,问秦山为什么不按韩国队的来,把射击靶放在真人身上练抗压,被秦山黑着脸批评了一顿。秦山说这个事做了就回不来了,能打的的确能打,不能打的这辈子上射击台都会想着这个事,都会手抖。顾一铭代入方晓想了一下,觉得确实不能下手。 可是方晓很能下手。他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在顾一铭心口开了一枪。 顾一铭想,方晓真的不喜欢他。 人生三大错觉,最可怕的无疑是“他喜欢我”。 顾一铭很不甘心。但他没什么办法,他的射击一如既往稳定,都没有借口可以请失恋假。顾一铭的日练习量是固定的,周日补上周六请假的训练量时赌气多打了一半,依然稳定在10.3环。太没道理了。他之前明明没有这么不开心,还打不到这个成绩的。射击不是说修心吗?成绩却并没有真实反映他的心路历程。 洗澡的时候顾一铭好好思考了这个问题,无果。他很生气,主要在气自己的误会,顺便也气方晓不喜欢他。但他其实不是特别地难过,没有去旅游之前那种绝望感。顾一铭想不明白,便错以为是他喜欢方晓不如喜欢射击多。这样一想,方晓的拒绝就好接受多了。顾一铭没有付出足够的感情,他还有努力的余地。 顾一铭没追求过谁,也不知道爱情里付出和回报是没有道理可言的。他没有经验,只拥有全副热情。他就借着这热情地开始策划接下来的追求方案。顾一铭想,他之前也是不喜欢方晓的,但他现在已经喜欢上了。方晓都没有真情实意地追求他,他就能喜欢上方晓,那他真心追求方晓的话方晓没道理不喜欢他……吧。 顾一铭想到这里,觉得应该先征求一下方晓的意见。他是直觉型选手,说走就走、想到就做的性格。李叶青还在换项加训中,顾一铭湿哒哒地冲出了浴室,一头还没洗干净的洗发露泡泡淌了一路的水。他拿了手机又冲回洗澡间,给方晓拨了个电话。他原先还有点担心方晓会不会不接他电话——他们队助理教练特别喜欢转发的感情咨询朋友圈文章经常写这样的情况,不过方晓接得很快。 方晓说:“小顾?”用的是一种刻意表现出轻松的昂扬语调。 顾一铭直奔主题:“方晓,你还是不喜欢我吗?” 他听见方晓叹了口气。可能是手机进水了,方晓说话的声音里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顾一铭听出来他话里有些无奈的意思:“我说过了,作为粉丝,我喜欢你。” 顾一铭说:“作为同性恋呢?” “……” 方晓深吸一口气:“小顾,我说实话,你别受打击——” “我喜欢你。”顾一铭打断了他的话,“你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但是——” “那就好。”顾一铭再次打断他。 “方晓,我喜欢你,你暂时不喜欢我也没关系。”顾一铭很认真地说,“我想追求你,你愿意吗?” 方晓迟迟没有说话。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只有滋滋的电流声伴随着喷头的水流声。 顾一铭在这样的沉默中耐心地等了好久,久到浴室的蒸汽闷得他都头疼了,才察觉不对劲儿。他拿开手机一看,屏幕已经黑了,按键也按不亮。屏幕上一层水雾昭告了罢工的原因。 ……该换手机了。顾一铭想。 这回得买个索尼。 第17章 mr.& 没有手机就不能刷朋友圈,也不能联系方晓,连把之前的话问完都做不到,顾一铭的这一周过得非常艰难。他在网上买了支新手机,然而物流出了点儿问题,他的快递去云南旅游了一圈,还得好些天才能到货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2 。百无聊赖之下,顾一铭决定主动加大练习量。射击是最好的打发时间的方法没有之一。秦山一开始还喜闻乐见,后来见顾一铭连续好几天都这样,心生警惕,强行把顾一铭自己加上的实弹训练改成了持枪训练,又把队里的心理咨询派了过去,就怕顾一铭心理状态又出问题。 射击队有一整套心理训练方案和执行班子,心理咨询只是起补充作用,类似大学里的心理咨询室。原先射击队的心理咨询都是带队教练一对一做,后来训练水平上去了,意识到心理健康也很影响职业状态,才逐渐抓紧了这方面。在心理咨询的问题上,上一届主教练和这一届主教练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压根儿不信能有用,一个夸大作用觉得什么事儿都得去谈谈,谈完就能好。顾一铭之前没少被押着去跟心理咨询打交道,难免有些抗拒。 咨询室的刘老师也知道顾一铭的抵触心理,没多为难他,聊了会儿天,又让顾一铭做了份量表就放人了,走之前留的建议是让顾一铭培养一项业余兴趣爱好。 “像他们男步的那个小y多读书,或者男手那个小h学着做设计,再不然像女手的小z小l那样找个好朋友做闺蜜也好。”刘老师说得谦虚,“射击这个项目呢,勤奋当然是重要的,但只有勤奋是不够的,还得有别的寄托。过犹不及,你们做运动员的,应该比我更清楚。” 顾一铭并不清楚。他虽然是一路科班进的国家队,但科班也只教技术动作和稳定情绪的技巧,这些对健将级以上的运动员基本上没差,实际上枪台的时候顾一铭还是名直觉型选手。气手枪不像步枪那样需要自己拆枪调整配重,技术动作的重要性甚至比不上虚无缥缈的“状态”,而顾一铭射击的时候其实做的是一种内省的处理,并没有太多的忌讳或是安全之外的规程。 赤子之心,这是种非常好的特质,但没有人能做一辈子的赤子。当亚当意识到赤裸的羞耻时,他就再不能坦然生活在伊甸园了,他得学着用不再完美的心去应对人世间的万物。顾一铭这样的直觉型选手,要么一辈子顺风顺水,要么一次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规则的改变注定了这小舟会遇见逆风,要不畏风雨,他必须重新扎筏筑船。 那船险些就沉了底,还是被方晓挽了狂澜。顾一铭说喜欢方晓,其中是有些雏鸟情节在的。 秦山不让他做实弹训练,顾一铭就去练持枪。比起实弹,持枪要枯燥得多。状态好的射击是有快感的,是结果的成就感也是扣动扳机时的脱离感。但他们毕竟不是和尚也不是瘾君子,是打竞技项目的运动员,这样的沉迷并不是好事。有节制地射击,有思考地练习,对结果的责任感相对于爽一发就好的心态,才是职业者区别于业余爱好者的地方。 顾一铭举着没有装填的气枪,边调整肌肉的发力,心里边默背着小时候看过的那篇半文半白的《射之道》。 “有欲之射,必成滥射;无欲之射。方可精射;无射之射,是为至射也。” 顾一铭文化水平不高,好几句都不太明白,这句倒是好懂。他以前的状态就类似于“无射之射”,他的世界里是没有旁的人、旁的事存在的;后来变成“有欲之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成绩而不是姿态上,果然就打得很糟糕;再后来觉得无所谓了,又成了“无欲之射”。这些有欲无欲,口头说的心里想的意志决定的,其实全都不算,最了解自己的是自己的身体,是一枪枪的累积。 达成无欲之射,最简单的方法就如心理咨询的刘老师建议的,找个别的爱好和寄托,以避免射击时太重的得失心影响发挥。这也正是顾一铭几个月前离开射运中心时所想的,他是在追求改变。但顾一铭的心理洁癖太严重了,为了改变而改变,为了爱好而爱好,这些刻意的设计根本就过不了他心里的坎。他以为的改变是一趟西行之旅,实际上,改变他的却只有那一位旅伴。 顾一铭终于拿到新手机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他打开微信,接到了一大堆消息。仔细一看,却不是来自方晓,而是来自唐绍。内容大部分是日常交流,间杂着几篇疑似情感辅导的鸡汤文。日常交流部分让顾一铭有种自己在看老北京菜谱的错觉。 这完全不是唐绍的风格,他给唐绍去了个电话,那边大大咧咧地回复说:“方晓让发的,说要开导开导你。” 顾一铭半信半疑:“菜谱也是?” “那不是,”唐绍说,“菜谱是我的自由发挥。我是觉得直接发方晓那些话太突兀了嘛,跟操心学生谈恋爱的班主任似的。诶,你这是怎么回事?失恋了?什么时候恋上的?” “没……”顾一铭说得语焉不详,也不是故意瞒着唐绍,就怕方晓还没在唐绍面前承认同性恋的身份,“我之前情绪不好……谢谢你。” 唐绍听得直乐:“别了别了。顾大师,你有情绪好的时候吗?一天到晚都是那副‘众生皆苦’的和尚脸。” “……” 顾一铭想挂电话。但毕竟唐绍是方晓的好友,这会儿他还稍微有求于他。顾一铭磕磕绊绊地开口:“之前……我喜欢的人,跟方晓挺像的……他安慰我……” “他安慰你还要通过我?你喜欢的是谁?像方晓?”唐绍连珠炮似的猜,八卦直觉准得惊人,“别是你喜欢上方晓本人了吧?” “……” “还真是啊?”唐绍咋舌,“顾大师,你这浓眉大眼的,没想到也是个gay。” 顾一铭有点儿纠结。他不喜欢女孩子,又喜欢方晓,好像是gay没错了。他听唐绍说得这么坦然,问道:“你也是?” “可不能瞎说,”唐绍赶紧否认了,“我就是认识,认识几个而已。我们圈子里,基佬也不少。” “那方晓之前谈过吗?那个邢宗恺,跟他是……是那种关系吗?” “啊,你是这么猜着的。”唐绍恍然大悟,随口道,“是,他们以前有过一段儿,后来断了。邢宗恺就是个神经病,方晓躲他跟躲什么似的。真的惨——” 唐绍说到这里,硬生生扯开了话题:“你跟方晓告白了?他怎么说?” “……拒绝了。” 顾一铭明显听到唐绍“噗”了一声。 “也是正常。”唐绍良心发现,安慰道,“顾大师啊,不是你不好,是你俩不太合适。不是我说,你离方晓的期待有点远。” “……他喜欢什么样子的?” “年纪比他大,行事风格比较强势的吧。”唐绍略一沉吟,总结道。 “……” “方甜甜什么都好,偏偏不会看人,就喜欢那种能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霸道总裁。”唐绍补充道。言下之意,顾一铭比方晓小了快十岁,基本上被当成儿子照顾了,没戏的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3 。 “那我有合他口味的地方吗?”顾一铭不死心。 “合他口味的地方啊……”唐绍清了清嗓子,“我猜,可能就只有你那年轻鲜嫩的肉`体了。” 唐绍宣称自己已经讲得很委婉了,顾一铭却觉得唐绍可能旷课太多,根本没学明白过委婉这个词。他有点受打击,于是给唐绍发了个语音红包,弄了十几个生僻字。唐绍以为是情感咨询费,费劲巴拉地输入搜索搞了半天才念完,打开一看,一分钱,瞬间给气笑了。他给顾一铭发语音:“顾大师浓眉大眼的,还玩这一套啊?” 顾一铭慢吞吞地打字:“玩弄于股掌之上”,受教了。 说是这样说,顾一铭也知道这样其实更不成熟。这是个周日,没有训练,他就趴在走廊的窗台上发呆。射击场的室外场地是天然草坪,冬日里都是枯黄的。顾一铭把下巴垫在胳膊上,看一地草梗上长出许多的麻雀团子,蹦来蹦去。当个麻雀多好啊,喜欢谁就蹭过去取暖,两个小团子挤成一个大团子,分不出你我,一样的圆乎暖和。 但是方晓不想这样。方晓对他说了那么多次喜欢,实际上压根儿没动心。岁月静好与世无争践行了多少遍,真心喜欢的却是霸道总裁。非常会骗人了。 顾一铭小时候在老师家搭餐,一群小朋友抱着碗在电视机前围成半圆,看苏有朋那版倚天屠龙记。殷素素对张无忌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现在顾一铭觉得男人也是一样的。 顾一铭想起他之前问方晓的问题。答案显而易见,方晓已经借唐绍之口拒绝了顾一铭。但在方晓亲口告诉顾一铭之前,他是不会认的。 就算方晓亲口说了,顾一铭现在也不是很想认,毕竟方晓这么会骗人。 顾一铭把在微信里之前的问题重新提了出来。发出去的瞬间还忐忑了一秒,生怕看到拉黑后发送不成功的感叹号,好在并没有。但方晓也没有及时回复。顾一铭把脑袋埋在手臂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巴巴看着庭院里啄食草籽的麻雀团子。 第18章 骗子 方晓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刚回北京接下的几个外包编曲因为公司档期不约而同来要求加急,宁肯添钱也要在年前出小样,方晓几乎把自己锁在了工作室,脑子一刻不停,只有耳朵能捞到课间休息的待遇。 让任何人来看,都不会说方晓是在刻意忽略顾一铭。但方晓自己心里清楚,回得晚不只是因为忙。他没有忽略顾一铭,却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关注他。他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半步的距离,不想给顾一铭错误的信号,可顾一铭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的暗示,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追了上来。 一整天没喝水也没开口,方晓说话的声音都哑了,清嗓子也不管用。他担心这样的嗓音状态被顾一铭会错意,没有给顾一铭播电话或者留语音,只是慢慢地打字:我们不合适。 他发完那条,自己发了会儿呆,脑子才渐渐从工作状态解放出来。顾一铭说喜欢他,这是他并没有想到的事情。他说想帮顾一铭,仅仅是出于粉丝的心态。现在的他不想跟任何人谈恋爱。他能够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有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有一些值得投入的兴趣,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是他用上了许多努力的结果。他愿意单方面地关爱小男神,却暂时没有更多的力量可以投入到一段麻烦的恋爱关系里。 顾一铭为了他退让或改变,这样的意愿令他想起前几个月接的一首音乐剧改编。“为了得到您,我情愿提供一份崭新的待遇。来,为我作曲吧!”但这是主教一厢情愿的妥协,他并不理解那年轻作曲家的心愿。作曲家何尝不爱他、何尝不曾为了他退让?都终究没有用。方晓今年二十九岁。在他这个年纪,恋爱已经不是本能了——它是一场博弈。 他愿意给的,他希望得到的,顾一铭愿意给的,顾一铭想要得到的——四者全都是错位的。 方晓并不觉得顾一铭是真的喜欢他。在西行路上,他其实是在扮演一段依赖共生关系里的助人者,他们之间是一种心理互助的关系,顾一铭依赖他,把他当成寄托,但实际上不健全的人格是谈不上喜欢的,就像曾经的邢宗恺和他。 顾一铭说不定已经忘了他最初为什么不说话。不说话太久了,想说话就变得累了,于是更不想说话。缺乏交流能力和缺乏交流意愿是相辅相成的。他不怎么求助,也不太需要帮助,最惶恐的时候也只是闷在心里,只有枪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方晓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生涩的小顾,怎么可能区分喜欢和依赖呢? 这些话在方晓的话语体系里是有些刻薄的,他自己心里明白得很,却并不打算对顾一铭说。他对顾一铭一直都很心软,宁愿接受由此而来的一些麻烦,也不想让顾一铭在难得重建了自我之后继续怀疑自我——方晓在沈阳一见钟情的小偶像,是被伊甸园抛弃了也能生活在大地上的勇士,不该这样栽在方晓身上。他得帮帮顾一铭。 方晓倚在隔音墙边,额头抵住冰冷的门框,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和突发事件让他些微地发热,比平时更多虑,也比平时更妄为。他的心里渐渐有了想法。 方晓握着手机打字问道:小顾,你谈过恋爱吗? 顾一铭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没有。 方晓心想,我就知道。不过他没说出来。他又问:小顾,你相信我吗? 顾一铭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那样不假思索的回复速度,让他的回答坚定得像少年人的梦。方晓看着顾一铭的答案,心里酸涩,既觉得可爱,又觉得果然如此——小顾毕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方晓说:我也相信你。那我们做一个约定。小顾,你试着去喜欢别人。不必须跟人谈恋爱,就去试一下,接触更多的对象。 他没等顾一铭抗议,又打字说:半年之后,如果你还是觉得只喜欢我,我们可以试试。 这次对面的正在输入时间明显变长了。方晓知道顾一铭在考虑。直截了当的拒绝只会引起反抗,给一个似乎有可能达到的目标反而更容易接受。这个戏法的关键在于“似乎有可能达到的目标”,其实是不可能做到的。 骗子。 方晓想,自己真是太恶毒了。他明明没有意愿,只是因为明知其不可能,才给顾一铭画了个大饼吊在空中。虽然是为顾一铭好,却也是在辜负小顾的信任。 方晓张开五指插入自己的头发,掌心贴着微微发热的额头。他想,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险恶。为了小男神的健康成长,真的什么鬼话都扯得出来。 大骗子。 顾一铭过了很久才回复。尽管错过一次,方晓仍觉得这个人太好看懂,只是隔着冰冷的手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4 机屏幕,他都想象得到顾一铭的委屈、不满和质疑,以及因信息发送接受的时间距离而渐渐沉淀的情绪,还有输入框里一次次打出来又删掉的句子。是的,这正是成年人方晓故意设计的交谈方式,他不会心软,顾一铭也无法意气用事。 顾一铭问方晓:只能这样吗? 方晓回复道:只能这样。 顾一铭又纠结了很久,说:我可以骗你。 方晓看着那行字,几乎笑起来。他回复道:你不可以骗我。 顾一铭秒回:方晓,你真过分。 但是顾一铭又有什么办法呢? 顾一铭对方晓的要求非常气愤。他不能去喜欢别人——能力上,他或许真的可以喜欢上其他人,但顾一铭现在喜欢方晓。不是任何其他的人,就是方晓。顾一铭的精神洁癖连为了转移注意力而拥有别的兴趣爱好都不能接受,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交换条件呢?他不期然地回忆起方晓手指间漏出的阳光。想必现在,伊甸园已经入夜了。 顾一铭想起唐绍的话,觉得这位谐星朋友还是靠谱了一次。方晓真的喜欢霸道总裁。像他这样的年下小奶狗,是会被当儿子养,还被拉出去相亲的。 但是没办法,他喜欢方晓。有些人的喜欢是占有,有些人的喜欢却是把自己情绪的主导权交出去,丧权辱国。顾一铭是第二种,不过也许方晓喜欢的是第一种。真不知道霸道总裁有哪里好。 方晓是掌控者,他提出了规则,顾一铭就再没有别的选择了。他是从来没有心机的,这时候也被逼着用出了心机。他最后说:我可以试试,但只是试试。相应的,你要说话算话,而且不能躲我。 我是你的小男神,你不可以躲我。 第19章 grinding 半年,就算在顾一铭的时间观念里也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想着与方晓的约定,心里很是矛盾,但仍然守信地观察起周围的人群。冬训是半封闭式训练,射击馆除了教练和后勤,就只有顾一铭的队友和青训队推选的替补队员。 他看到队里的女孩子偷偷拿面包屑喂喜鹊,裹得严严实实近乎臃肿的身躯肖似她周身吃得圆滚滚连腹部绒毛都贴在草地的雀鸟;他遇到飞碟二队的新队员,彼此连名字都不知道,只是新年当天一起在体能室加训,见到下雪,便被勾肩搭背拖出去做雪人;他带错了耳塞回房间拿,见隔壁床连铺盖都没有整理,停留片刻才发现是那个向来乐天派的李叶青旷掉训练躲进房间闷在被子里哭。 他跟很多人聊天,队友、别队队友、教练、助理教练、还有门卫清洁和掌勺师傅。顾一铭不擅长聊天,但他从唐绍那里发现,很多时候聊天不需要你说话,只要在合适的时候应和,对方就能把一整段对话顺畅地完成。他知道了谢青云家境贫寒,岳父直到他去年拿了奥运冠军和省里的一百万奖金才让他进家门,也知道了秦山数年前退役是缘于腰肌劳损和右耳失聪——不是因为病痛本身,而是因为病痛带来的平衡感缺失,射击时无法保持姿势稳定。 这些都是以前的顾一铭不会刻意去关注的事情。他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过的那些情感与理智、梦想与现实的辩论斗争,那些或激进或妥协的观点与争议,最后落实到人生,原来是这样平凡无奇,随口道来或娓娓而叙,都不需要一个感叹号。 顾一铭对方晓说:我找不到可以喜欢的人。 他说得很认真,并没有敷衍的意思。曾经的空空菩提心如今苔尘堆积,可惜还不能引动旖旎之心。他见识到世人千好万好,却仍然顽固认为只有一个方晓是他的。 方晓也不觉得这短短一周就能让顾一铭移情别恋。他循循善诱:你的队友,没有合你胃口的吗? 顾一铭想了半天,老实回答说:我的胃口就是你。 方晓眉毛一挑,说:在认识我之前呢? 顾一铭想了想:黎姿那样的。喜欢她演的赵敏。 方晓有点想笑。他说:那方面的。 想着顾一铭也十九岁了,就算还没有经验,该懂的也大概都懂了,方晓干脆挑明了:性的方面。自`慰的时候。 顾一铭半天也没回复一个字。 他从正式进体育队开始就是寄宿。射击项目人少,寄宿生更少,他常年抱着铺盖卷换宿舍,有时候跟队友住,有时候跟教练住,来来去去的,并没有遇见能谈论这种事情的同龄人或者长辈。他自己偷偷摸摸地在图书馆看到了一些书,然而上个世纪的生理教育在频率和尺度上很有些不切实际的地方,顾一铭做不到。正因如此,每次自`慰他都感到羞愧,心里一直觉得这是不好的事情,该藏起来的。他没想到方晓会像这样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教他脸上烧得厉害,胸膛里的心跳也难受。 顾一铭说:没有……没想着谁。 方晓是想套出顾一铭性向的。他猜到顾一铭不自在,仍坚持问道:性别呢?幻想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顾一铭说:……都没有,就是摸一摸。 已经熄灯了,他缩在被子里,一边打字,一边翻了个身。被禁忌的话题所刺激,顾一铭有点躁动不安,但他脸皮太薄,哪怕隔着屏幕,也做不出一边若无其事地聊天一边勃`起的事情。他皱着眉翻腾了一会儿,没有效果,于是想换个话题。顾一铭把页面拨上去,看见自己的消息。他心里想到的是方晓。可是方晓一点也不像赵敏。他像杨过,看起来温柔多情,实则狡猾又固执,一旦冷酷起来,理智得毫不容情。 他问方晓:你一点也不像我喜欢的类型,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呢? 方晓说:也许你不喜欢我,只是错觉。 顾一铭觉得不是那样的,可他没办法说服方晓。 他主动认识了几个队友并交上了朋友。李叶青喜闻乐见,说他终于开窍了,赶紧又给他介绍了一些队里的女孩子。射击是一项几乎不存在性别差异的体育项目,目前10米气手枪的世界纪录里,女子成绩比男子成绩高了整整4环。顾一铭乐见有更多人可交流射击经验,也真诚尊敬队友成就,却始终未能感到面对方晓时那般悸动。这都要怪方晓。顾一铭的心寄存在他那里,哪有余力对他人悸动呢? 顾一铭这边内心毫无波动,却不知李叶青这八卦小王子讲了些什么,有天秦山竟也特意来跟他聊天,告诉他谈恋爱不要有心里负担,他们教练组不提倡队内恋爱,但是真成了也不会阻拦。 顾一铭说不是的。最初的时候,有那么几秒钟,方晓真的令他生气,气方晓总是弄错关于他的事情,擅自给他加一些小可怜人设,又擅自决定他连喜欢和依赖都分不清。他想彻底离开这个根本不跟他对等交流的人,但是他舍不得。方晓根本什么都不懂,那么,顾一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5 铭就不继续指望方晓生来就懂了。他希望跟方晓交流。 顾一铭不喜欢交流,倾听是更容易的做法。但他已经有了这样的耐心。方晓令他生气,也令他开心;令他难过,也令他快乐。方晓带给他的是崭新的体验,非常新鲜,非常动人。 这感觉就像最初学习射击,每天做持枪、平衡和耐力,累得腰背僵直却没有任何成就感。但顾一铭心里知道,那不是坏事。枪不是要害他,方晓也没有讨厌他。他喜欢的,同样在欢迎他。他是有底可依的。 顾一铭对秦山说:“我是在谈恋爱,不过对方不是队里的。” 秦山很惊讶地“嚯”了一声。 顾一铭讲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补充道:“我在追求他,还没有成功。” 秦山理解地点头:“你们小年轻谈恋爱呢,队里原则上是不干涉的,但是不能影响训练。” 他见顾一铭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将话题转到正事上:“小顾,上个月的选拔赛你成绩还可以,下个月的第二场选拔赛可以拼一把。世界杯后三场的选拔赛在四月,到时候也要争一下名额。” 这话秦山原本不会对顾一铭说。运动员的平衡心跟平衡感同样重要,以前的顾一铭把射击放太重,秦山便总让他想想别的,现在,事情已经出现了变化。 顾一铭说:“好的。别的比赛我也想参加一些。”他还记着要多拿几个冠军的事。他有段日子没拿名次了,补助是比较可怜的。国内比赛奖金虽然不多,好歹蚊子腿也是肉。 秦山同意道:“今年的冠军赛是国家队的选拔赛,肯定要参加。锦标赛你也可以让浙江队帮你报个名。多参加比赛对你现在有好处。”他说完,又看着顾一铭笑:“小顾啊,看来谈恋爱确实影响心态。” 顾一铭想了想,答道:“射击的心态没有变,只是比赛的心态不一样了。”具体是怎么不一样,他却说不太准。顾一铭最近只参加了一场选拔赛,远没达到能够讨论比赛心态的境界。 顾一铭问秦山:“秦教练,您有过瓶颈期吗?” 秦山说:“有,我当然有。我那时候,没有瓶颈期的是气步枪的赵学,他从24岁拿第一个亚运会冠军到33岁退役,参加的比赛从没空手而归。你之前就跟他有点儿像。但他退役了没留队当教练,最后去了大学当体育老师。” “天才不是一辈子天才,”秦山说,“天资会用完的,用完了还能射击打比赛,靠的就不是单纯的天赋了。赵学的特异功能是上场就忘我,一场比赛打下来心跳从不超过70,扣扳机跟喝水一样。我24岁之前也差不多是这样,24岁打了一场奥运,争第一金,立刻就不行了。任务太重,责任太大,最后两枪手都在抖,背上汗湿了整件t恤。 “后来没办法,有了压力你不能再装作压力不存在,就得学着适应它,对抗它,顶着压力练。那一年的奥运会,最后一枪,我心跳飙到140,整个人都是迷糊的,缺氧,只为了那一枪。那时候就不关别的了,只有人和枪,连靶都看不到。放下枪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聋了,耳鸣得厉害。很多人安慰我是身体原因,但我心里知道,那一枪怪我,是我被压垮了。” 顾一铭知道那件事。秦山那一枪是6.8,非常坏的成绩。 “有人以为被压垮就再也站不起来。不是的。压力这玩意儿越想越有,你不能刻意忽视它,相反,你要在压力最大的时候也打出十环。队里留我当教练,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像赵学那样的运动员好不好?好,非常好,但是太少了。大部分人的本钱没法让他们吃一辈子,都要学着适应。”秦山看着顾一铭,“小顾,你也得适应。” 适应得好,适应不好,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优胜劣汰的故事。竞技体育自有其残酷之处。这些话他们都清楚,秦山也不会当着运动员的面说。 最后秦山说:“射击跟滑雪体操不一样,教练知道的不比你多。这个成绩怎么样,没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有了矛盾就要问,有了压力就要认,掩耳盗铃没有用,小顾,但求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顾一铭咀嚼着这几个字。他也该问心无愧。 第20章 爱所询问的 这年的春节格外早,仿佛元旦刚过,训练场对门的超市便挂起了“喜迎新春”的横幅。顾一铭早起在食堂看到了放假通知,是用红纸张贴在墙上的,喜气洋洋地说春节给放五天假,从除夕放到初四。这在顾一铭是措手不及的。之前两年备战世界杯第一站,因为时间不巧,射击队并不给假。 他端着餐盘在通知前站了一会儿,问身边的李叶青:“放假了,你回家吗?” 李叶青表情很是纠结。他犹豫道:“不回了吧。等选拔赛打完——”说着,却看到了最末那行“放假期间靶场关闭”的小字,顿时松了口气,改口道:“回,好久没回家了都,馋死我了。你看,靶场都关了,留在这里干什么?” 顾一铭便叹了口气。的确无事可干,更苦恼的是他还无处可去。顾一铭不想回浙江。省队照样放假,没法训练,家里也没有人。 顾一铭问:“叶青,你说,春节不回家也不训练,能去哪里呢?” 还是思春期少年的李叶青不假思索打了个响指:“当然是去老丈人家!”说完才觉得不对,转头问顾一铭:“你不回家啊?有地方去吗?” 顾一铭却为他那句话有了灵感,若有所思道:“现在有了。” 方晓住的小区不禁外卖。除夕那天下午,顾一铭下了出租走到小区大门,险些被一辆旋风般疾驰而去的外卖摩托车给刮到衣角。他停下脚步,仰头看向方晓家的窗户。方晓住在十三层,客厅没有灯光,卧室的薄窗帘拉紧,隐约透出一些灯光,晕在傍晚的夕照里。 顾一铭下电梯的时候,见一位蓝制服的外卖小哥正万分焦急地在楼梯口转圈,正是刚刚擦身而过的那位。对方听到电梯声便猛地一回头,见到顾一铭,如蒙大赦般叫起来:“清炖排骨和红豆薏米粥!您拿好了。” 顾一铭茫然地“啊”了一声。 外卖小哥报了方晓的手机尾号:“没错您就拿好,我走了啊。”说着,将塑料袋塞进顾一铭手里,又旋风般冲进了电梯。 顾一铭提着外卖怔了一会儿,按响了方晓家的门铃,没人应。他给方晓打了电话,也没人接。他见外卖订餐单上时间是一小时之前,猜测方晓大概是在的,却不知为何联络不上,心中也开始忧虑,一时想着说不定是在洗澡或者睡觉,一时却又害怕方晓出了事。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之前仰头看到的景象,又下楼去了。小区的小花园和狭窄的绿化带间有一条靠背长椅,常年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6 无人坐,积了厚厚一层雪。顾一铭掸去积雪,坐在椅子上仰起头,刚好可以望见方晓家的一扇窗。天色很快暗了下来,那扇窗透出一个灯光勾勒的剪影,因距离太远而显得很渺小。那人影在昏黄的灯光中只那样小小一个,却轻易勾动顾一铭的全副心神。 顾一铭最初在想,方晓在干什么呢?然而很快就什么都没想了。方晓在那里,这就很好。他望着那个窄小窗口里的人影,像看到一个圆满的世界。 顾一铭收到了方晓的电话,才发现竟已过了半个多小时。往年春节附近北京已经转暖了,这年新年来得早,仍然是最冷的时候。冬日严寒,连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气,他试了几次才解锁手机,接起电话,却听到那头方晓刻意冷淡的声音:“刚在隔音室没听见……小顾,你有事吗?” 顾一铭说:“有点事。”他不爱听方晓这样讲话,心里便想将他面具揭掉,给他一点惊喜。他边起身往楼道走,边答道:“给你送外卖。” “哎?” 方晓来开门时脸上还有掩饰不住的惊讶。他心不在焉地接过顾一铭递来的外卖,视线落在顾一铭肩背处沾到的雪沫,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 顾一铭难得见方晓这样踌躇,主动问道:“怎么了?” 方晓没有回答,反问道:“外卖显示半个小时之前就签收了……你在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就没想过我可能不在吗?” 顾一铭答得理所当然:“楼下看得到你家的窗户。” 方晓下意识接话道:“那你就没想过——”他说到一半,自己先打住了,皱眉思索片刻,正待说些什么,一抬眼却看到了墙上的装饰钟。他暂且放下了这件事,转而道:“我还有些工作要交接,你先坐一会儿,让我想想。” 说完,他饭也没动,匆匆地进了房间。 顾一铭猜想他工作繁忙,不好打扰,便呆呆地坐在客厅,与外卖粥盒上的卡通人对视。卡通人旁边印了一首打油诗,写“人生好似一碗粥,滚煮煎熬无尽头”,后面还有两句,写在盒子的背面,被塑料袋挡住了。顾一铭没有去转动它。 方晓回了隔音室,并没有立即开始工作。手头最后一项编曲在等软件的导出,他原本的打算是趁着等导出的时候取了外卖填填肚子,此刻却按着额头毫无建树地发起了呆。他想了好久也没能理清思绪,被电话铃声打断时才发现一直忘了按开始。 唐绍一等他接起电话就急吼吼地催:“歌呢歌呢都半小时了大哥你还没导完?” 方晓边操作边解释:“抱歉,刚走神忘了。再等一刻钟给你。” “走神?!”唐绍大叫道,“方甜甜!你说了年前就我这一首的!” “就剩你一首,没骗你,是别的问题。”方晓斟酌了一下说法。这件事叫他心烦意乱,都没精力考虑电话那端是不是个合格的倾听者。方晓叹气道,“我刚刚意识到,我可能一直都搞错了一件事。” “啥事?手滑把甲方爸爸还没确认的工程给删了?” “……” “说说看嘛。” “是小顾。”方晓用指节抵着隐隐发胀的太阳穴,“我刚发现,他好像喜欢我。” “……刚发现?你确定?”唐绍嘘了一声,“我以为他早跟你告白了?还失败了?我记得你还让我开导他?” “那不一样,”方晓皱起眉,反省自己的失误,“我以为他是低自尊的矛盾型依恋,跟我是依赖共生的关系。我已经拒绝得很明确了,也划分了界限,结果他今天来找我……今天是除夕,他明知我在还不给他开门,打电话也没接,却没有心灰意冷离开,居然在我家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 唐绍兴趣缺缺:“那有什么?我之前去找你不也等了一个多钟头。” “但你知道我是因为在隔音间听不到。而且你没等,你自己跑去新中关逛街了。”方晓戳穿。 “……” “再说,小顾对负反馈非常敏感,跟你不一样。” “嘿,怎么就不一样了?”唐绍抗议道,“方甜甜,我告儿你,老用你那套半桶水的心理知识琢磨人,是会栽跟头的!” “已经栽了,别说那些了。”方晓头疼道。他现在明白了心理咨询师为什么要考证了。对于顾一铭,他大错特错了好几次,说好的真爱粉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真爱。业余水平确实不能够。 “现在怎么办?” “答应他?” “别开玩笑了……”方晓虚弱道,“我有标准的。” “你只喜欢比你强势的,霸道总裁爱好者。”唐绍总结,“不过我以为你对小顾也有点意思?” “重点不是强势,是心智成熟。小顾他……算了,我为什么要跟你讨论这种事。”方晓按了按眉心。他挂了电话,起身开了窗。这间工作室的窗户为了隔音设计得非常繁琐,方晓平时尽量不动它,但此刻,他迫切需要一些新鲜空气——最好是冷空气,带着冰渣儿的那种。 方晓推开工作室的门的时候心里有千分之一的希望是顾一铭已经离开了,但事实是顾一铭还在。他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一杯柠檬水,正侧头看着推门而出的方晓。那视线盛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叫方晓头皮发麻,不理解之前究竟是什么让他误以为顾一铭只是一时迷惑。 直面现实吧,方晓想。直截了当地拒绝他。顾一铭对你的感觉不是懵懂的青春期萌动,他喜欢你,那些委婉的建议和残酷的拒绝没有区别,一样会令他痛。你必须开门见山,必须快刀斩乱麻。他清了清嗓子,张口道:“小顾——” 他的声音可能太过平板,令顾一铭警惕起来,肩膀也微微绷起。那样子很像枪台上的小顾,圆润平和的寂静相与锋芒毕露的忿怒相交融在那具少年的身体里。他极强大,也极脆弱。 方晓忽然说不下去了。 拒绝一个心有好感的人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方晓再找回说话的时机的时候,已经说不出太重的话了,他只能干巴巴地招呼道:“小顾,你怎么过来了?” 或许是被方才沉重气氛所刺激,顾一铭沉默片刻,显露了难得的尖锐:“不欢迎我吗?” 方晓措手不及,半晌,说:“不是的。” 顾一铭却不想听这轻浮的答案。他直视着方晓,认真道:“方晓,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喜欢我。我知道的,所以你别躲我了,好吗?” 这要求真是公道又可怜,方晓根本没立场拒绝。他允诺道:“好。” 顾一铭便笑起来,好似收起了浑身的尖刺,倔强被包裹在身体里,又是位柔软的少年人了。他轻轻放过了之前的试探,转而问道:“方晓,你在哪里过年?” “就在北京。回父母家,一两天就回来。你呢?”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7 “我也在北京。在训练基地。” 方晓惊讶道:“不回浙江吗?队里要求的?” 顾一铭说:“是我家里没人。” 他停顿了一下。方晓还在想是不是不该追问,顾一铭自己补充了一句:“一直没人。” 他看起来不是很想谈这件事。方晓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你住训练基地,是春节加训吗?” “没,训练场关了,只有我在。” 顾一铭说得很平淡,但方晓仍轻易听出了言外之意,并为此皱起了眉。他瞪着顾一铭,试图让他改掉这个决定,但他们之间的误解一如既往地多,顾一铭疑惑地迎上他的目光,一点也没有接受到方晓的意思,甚至渐渐脸红起来。 方晓放弃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发现它跳得非常健康,非常有存在感。它不允许一位柔软的年轻人因为脱下寄居蟹的壳而在冬夜忍受孤独,也不允许它的小男神在阖家团圆的节日独自居住在偌大的冷清里。 “你要住我家吗?”方晓自欺欺人地决定此刻让他的良心而不是他本人来发言,“我一会儿就回家去,初二回来,除夕和初一两天要你自己做饭——你会做饭吧?” 顾一铭答得干净利落:“好,我会。” 饶是早猜到顾一铭此行有打算,方晓仍是忍不住叹气:“你就不怕我不邀请你?” “我怕,”顾一铭举起双手,比出一个取景框,一只忧郁又明亮的眼睛在其中与方晓对视,“所以我上门来问你。就算你不答应,至少我也见过你了。” 方晓一怔。 顾一铭放下手,问:“我说了实话,还可以住你家吗?” 方晓想说不行。顾一铭不说明的时候,他还可以让良心代言;顾一铭说了实话,倒显得是他默认了这份感情。他向来擅长分辨这些微妙区别,顾一铭在他这里是绝对糊弄不过去的。 可他拿这样的顾一铭没办法。他以前就不忍见坚持的人受挫,现在更见不得那些宁愿受挫也有所坚持的人。他与顾一铭对视片刻,移开眼:“爱住就住吧。” 第21章&ed 这次住下,顾一铭跟之前无所谓的态度全然不一样。他非常热情地查看着房子里每一处装饰、每一点痕迹,像一头巡视领地的大型猫科动物。 房子是方晓租的,两室一厅的格局,主卧做了些声学设计,装修成了录音用的工作室。房东是方晓音乐圈的朋友,出国进修,不想装好的家用棚受租客糟蹋,便平价租给了知根知底的方晓。那时候方晓山穷水尽,若没有这份帮助,早就离京去别的城市了。 “你家不是就在北京吗?”顾一铭忍不住问道。 “啊,”方晓有点走神,他望着窗外笑了笑,“总有些兴趣爱好家里不支持嘛。” ……关于男人吗。顾一铭想。 方晓却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说:“不是因为性向——不全是,主要是音乐。他们不喜欢我做音乐。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你是专业的,”顾一铭反驳道,“你靠音乐挣钱。你不可能没有天赋。” “这种程度的专业跟天赋没关系,勤奋就够了。”方晓收回视线,看向顾一铭,“你那种不一样。你的射击,那才叫天赋。” 方晓仍旧把顾一铭带到之前的卧室,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便离开了。顾一铭现在才知道那不是次卧,而是方晓的房间。 ……方晓的房间呢。 顾一铭坐在沙发床上四处打量着。这里没什么生活气息,没有私人物品,连书柜上的书都仿佛是十块钱一斤淘来的大路货。他意兴阑珊地扫过一排内蒙古人民出版社,视线落到窗外。客厅和主卧临着小花园,而这间卧室临着马路,喧嚣的车马声隐约可闻。 顾一铭打开窗户,试图分辨数行车流里那辆深蓝色的suv。鸣笛声像是隔着一层玻璃纸听不大清,色彩也尽数融在了雾霾里。额头上冰冰凉凉地一点,这城市又开始下雪。 方晓是下午四点多离开的,还特意叮嘱了顾一铭不要随便进工作室,结果晚上快八点时忽然打来电话让顾一铭去隔音室帮忙拷个忘了上传的工程,成熟稳重的社会人人设一秒崩塌。 方晓在电话里指挥:“房间钥匙在茶几上,电脑密码是1113……对,是我生日。原来你还记得啊……d盘,p开头的那个文件夹,搜索‘apt组合’……不,不是歌名,是之前打算卖给他们的歌……没有?那就不是这块硬盘。移动硬盘应该是放在客厅沙发床旁边的储物柜第二格……也没有?那就是底下的抽屉里……找到了吗?” 电话里的背景声相当居家,有一些遥远的电视音效,还有近处洗碗机的工作噪音。顾一铭开了手机外放,按照指示翻箱倒柜找了好一会儿,才从储物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找出来那个装了好几块硬盘的收纳盒。 方晓在每块硬盘上都贴了标签,写着日期和内容。顾一铭数到第三块,确认内容无误,便把硬盘插上电脑等待上传,视线则落在了硬盘旁边的另一个收纳盒上。那是个很精致的玻璃收纳盒,上头挂着把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装饰锁。透过光面玻璃能轻易看到最上面的照片。 照片下方写着x大音乐学院电子音乐专业,是一张硕士毕业合照。画面中三十来人,顾一铭一眼认出了最后一排中间的方晓。那人样貌体格都跟现在很相似,发型却是少年气十足,鬓角挑染了一绺浅金色的头发,刘海也向后梳起,显得张扬又帅气。他搂着两侧同学的肩膀,笑起来清爽干净,无忧无虑。 顾一铭觉得那样的方晓有点陌生,不过也很可爱。他伸出食指碰了碰收纳盒的玻璃表面,那冰凉的触感却叫他脸颊发热。过了几秒,他悄悄地把指腹挪过去,隔着玻璃贴上方晓的脸颊。 方晓家的网速不怎么样,工程文件传了好一会儿,进度条却只走了不起眼的一小段。顾一铭有些忧虑会不会耽误对方的工作,方晓倒是很看得开:“不急在这会儿,我就是刚刚晚饭喝了几杯,突发奇想,准备搞个remix。” 顾一铭为他勤恳的工作态度震惊了一秒钟。他本来以为是有死线压迫方晓才这么拼的。 “也没有,今晚估计干不成,”方晓笑起来,“听说我姐有个领舞的节目,待会儿怕是要被爸妈拉去看春晚的。反正不着急,看什么时候有空吧。” “春晚的领舞?”顾一铭微微咋舌,“很厉害啊。” “是啊……小顾,听我吹个牛`逼先,”方晓压低了嗓音,或许是喝了点儿酒,他的语调跟平常很不一样,“我妈,跳芭蕾的,以前是中央芭蕾舞团的首席;我爸,唱歌剧的,国家一级演员;我姐我姐夫,都是跳民族舞的,隔三差五上春晚。嘿,厉害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8 吧?” “很厉害,”顾一铭诚心感慨道,“你也厉害。” “我不算……”方晓低低笑了一声,转开了话题,“说起春晚,小顾你想看吗?客厅那台电视没装机顶盒,你也没带电脑,嗯……倒是可以用我的电脑。对了,那个装硬盘的盒子里,第三块?第四块?应该有一块是imdb前250的电影全集,要是无聊也可以看看。” 顾一铭不怎么无聊。他“嗯”了一声,没去找imdb250,反而说:“我看到旁边有张毕业照,x大音乐学院的。” “啊,是我研究生的毕业照。”方晓说。他似乎还准备说些什么,刚起了个头,却又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继续下去。 一阵尴尬的冷场。 顾一铭不想挂电话。他努力地找话题:“要不……你唱几句?” “……小顾,你真不会说话。”半醉了的方晓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他沉默了一会儿,当真哼了几句。是顾一铭没听过的旋律,不算悠扬,带着几分跟自己较劲儿的不稳定感。 方晓问:“好听么?” 不好听,但很像方晓。顾一铭想。充满了不和谐感,然而仍透露出温柔。他说:“这是什么歌?” “没写成歌,刚想的一段动机……嗯,我醉啦,要是醒来还记得,或许可以编个postrock。”方晓笑了一声,是那种从鼻子里发出来的短促声音,似嗔似笑,听得顾一铭耳朵一阵酥麻。“我不是学声乐的。小时候跟我姐一起学特长,舞蹈课被全程碾压,声乐课倒还可以,但也没上多久。后来才知道,我老师私下找了我爸,说这孩子嗓音条件不错,可惜乐感不行,等变声期过了就没什么优势了……瞧,所以说我是这家里最没有文艺天赋的。” 他们乱七八糟地聊了一会儿,大部分时候是顾一铭问,方晓说。从顾一铭表白之后,这是方晓最坦率的时刻了。他聊得快活又忐忑,像只学飞的雏鹰,甚至想着要不要录下这段对话。 还是不录了。顾一铭想。方晓肯定不高兴他录。 而且不需要录,他也已经全盘记下来。 最后是方晓说:“喔,下下个节目就是我姐的舞蹈了。小顾,工程传完了吗?” 顾一铭依依不舍地转头看过去:“……” “怎么了?” “网断了……”传到50%的文件,也没了。 “没关系,”方晓笑起来,“本来也是打算初二就回去,不急在这两天。” 方晓的确说过初二就回来的,顾一铭想到,他其实不必这样着急打电话叫他去传文件。 反正方晓喝醉了。 顾一铭鼓起勇气,大胆地问:“你是特意打电话怕我孤单吗?” 方晓没回答,只是笑了笑。他说话的语气亲昵又轻佻:“小顾呀,照顾好自己,不要为些小事就随随便便爱上我啊。” 说得太晚了。 第22章 全心全意 除夕那天方晓的外卖还没动过,初一早晨顾一铭自己进厨房做了碗面,连着外卖一起微波炉热过就吃了。最后喝粥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粥盒上那诗的后两句,不如前文“滚煮煎熬”的沉闷,写的是:“宜疾宜徐看火候,酸甜苦辣饮春秋。” 挺好的。 顾一铭还没彻底脱离训练状态,闲着仿佛无事可干,将方晓推荐的电影看了两部,捱到下午时分,实在无聊,又下楼去慢跑。或许该归功于烟花爆竹禁放令,空气质量竟然还不错。顾一铭沿着京引跑向颐和园,园子里游客不少,沿途却萧条至极,连超市也提前打烊。他在北京待的这几年春节都在训练,难得体会到这喧闹首都的荒凉时刻,有些感慨,却又不知道如何抒发,只好在返程的路上多拍下一些照片。 除了形而上的寂寞,这空城对顾一铭更直接的影响在于生活便利。他估算着方晓家的屯粮只够吃两顿,决定明天晨跑的时候多看些地方,得买菜了。 也不知方晓明天什么时候回来。顾一铭琢磨着,他的厨艺还可以,如果方晓回来得早,他就认真一点,做一桌子好吃的。要是能哄方晓喝点儿酒,再跟他聊聊天,就更好了。 顾一铭心里想着让方晓早些回来,却没想到能早到这个程度。初二早晨九点刚过,他慢跑完,拎着一袋子菜回到小区,就看到方晓坐在楼下小花园的长椅上,一手横挡住眼睛,仰头靠着椅背。 顾一铭问:“怎么了?” 方晓没理会他。顾一铭有些担心,伸手去碰方晓的手臂,方晓也没有反应。 顾一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方晓没听见动静,还以为他走了,却听到顾一铭说:“那我在这儿看着你。你冷吗?”他担心方晓不答话,又补充道,“你不高兴答的话我一会儿再问。” 方晓放下胳膊,望着顾一铭。他的表情看不出异样,好像也没有哭。顾一铭有点犹豫:“你……回家吗?还是再待会儿?我也可以借你抱抱——不算谈恋爱的那种抱。” 方晓张开手臂,顾一铭呆了一下,把拎着的菜放在地上,靠过去,被他搂了满怀。顾一铭刚慢跑完,整个人冒着热气,非常舒服。方晓把脸贴在顾一铭胸腹处,手臂环在他腰上,低声问:“不算?” 顾一铭有点脸红,也不知是跑出来的还是害羞的。他认真道:“这次不算。” 方晓说:“前天讲到研究生毕业照,想给你讲个故事的,没好意思说。现在我想说了,你听不听?” 顾一铭受宠若惊:“你……你还醉着吗?” 方晓闷在他怀里笑起来:“是啊。” 方晓本科念的是自动化,成绩优异,到了毕业那年,本该按部就班找个工作,忽然觉醒对音乐的热爱,跨专业考了电子音乐的研究生。他家是唯天赋论,对这件事很不支持,一直被压抑的家庭矛盾大爆发,他像是对抗全世界一样全情投入自己的爱好,同时叛逆地对家人公开了自己的性向,不管不顾陷入了与邢宗恺的热恋。 那是一段炽热的校园恋情,惶然又甜蜜,一步天堂一步深渊。他们藏在柜里柜外的间隙,都没有机会考虑更多的事情。他们彼此深爱,所以懂得彼此最深切的弱点。 邢宗恺是方晓的同系学长,比他大一届,毕业以后依靠家里的支持开了家唱片公司。邢宗恺性格稳重成熟,正切中方晓一直以来秘而不宣的胃口,偶尔流露出的控制欲也仅仅是让方晓有种被重视的满足感,并未引起警惕。 邢宗恺对方晓的感情很深,对待方晓的方式却逐渐变得奇怪。等方晓毕业签在邢宗恺的公司并开始同居之后,两人的相处模式更是明显地异于常人。 邢宗恺全心全意地爱他。 身在娱乐公司,邢宗恺作为管理层,对其他人永远不假辞色,除了工作,一切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9 时间都耗费在方晓身上。他与方晓分享生活中所有的细节与情感,也同样要求方晓不能有除他以外任何独立的生活。邢宗恺有轻微的边缘性人格障碍倾向,情感需求非常严苛,他甚至不愿意方晓在他不在场时进录音棚。方晓是他唯一与全部的软肋,方晓偶尔一句不堪压力的抱怨都会令邢宗恺痛苦不堪。他的痛苦那样深刻,明明作为施暴方,仍令方晓倍加愧疚,也倍感压力。 有时候方晓怀疑邢宗恺是故意的,这样恶意的揣测会减轻方晓心里的负担,也使得他们有沟通的余地,但方晓没办法欺骗自己。他心里明白,邢宗恺只是爱他。是邢宗恺的强大与脆弱吸引了方晓,也同样是这种矛盾让方晓不堪重负。邢宗恺无尽地索取,方晓不断地拉锯,两颗强健跳动的心脏互相折磨乃至奄奄一息。 邢宗恺试图训练方晓。最初吸引方晓的成熟果敢,此刻尽数应用于方晓身上。邢宗恺是控制人心的高手,糖果与鞭子都练得纯熟。他用自制的矛盾来博取方晓的退让,用全副精力来斩断方晓的退路。他用伤害来试探方晓对他的爱。这是邢宗恺爱的方式,是重视与深爱,是测试与训练。所以方晓无法反抗。 他能怎么办呢?当爱本身便是伤害的时候,放弃是背叛,坚持是绝望。 邢宗恺手握方晓的三年全约,打击方晓的方式简单而直接。方晓毕业之后潜心创作,早已攒够了一张专辑的歌,但没有任何演出与发表机会,唱片约里规定的资源一概被“不可抗力”规避,唯一的出路是放弃做创作歌手,转行卖歌。方晓原本就是因为没有天赋而被家人放弃音乐方面的培养,如此更是确知自己的平庸,甚至渐渐接受了邢宗恺对他的定位:他太差了,只有邢宗恺会爱他。 但只有爱是不够的。 方晓毁约是在邢宗恺要求他卖歌给其他人必须放弃署名的时刻。他崩溃了,为了逃离邢宗恺而不顾一切离家出走。他此前已经跟父母闹翻,无处可去,便离京去了沈阳,原本是打算放弃做音乐,回归老本行,去应聘沈自所的机械类职业的,却刚好撞上顾一铭那届全运会。 那一场气手枪决赛,辽宁队的东道主选手全程领先,到最后一枪的时候已经压了暂居次位的顾一铭2.1环。最后一枪,或许是胜券在握,东道主选手略有疏忽,打出了8.6环。他的枪声落下之后全场开始喧哗,连现场解说都看衰,毕竟顾一铭要打到10.7才能追平。初出茅庐的顾一铭不管不顾,打了个10.9环。 方晓坐在前排观众席,视线一直落在角落的枪台里,那位16岁的少年身上。 方晓没有去递了简历的沈阳公司面试。他回了北京,先是去了几家大公司试唱,效果还可以,但后来发现邢宗恺手上捏着他的经纪约,新公司不愿意为他付违约金,事情就黄了。方晓休息了一周,开始接外包编曲。 怕邢宗恺手上的合约有问题,方晓用堂妹方甜甜的身份证干了两年,在这段时间跟唐绍合作过一次。那时候唐绍还是个兼职葫芦丝乐手,接了方晓的一个中国风实录,对着分轨乐谱看了一眼就给打回去,很生气地说你这谱子音域太宽了,超葫芦丝音域超了一个八度了都。等约期过了方晓换回本名之后,再次跟唐绍合作,听他吐槽以前当乐手的时候被个叫方甜甜的傻`逼要求吹两个八度的葫芦丝,讪讪地认了,由此两个人才熟络起来。 邢宗恺一直在找方晓,方晓不好加入工作室,就一直单打独斗,期间心态崩了好几次,又穷得去不起心理咨询,便参加了一些心理互助活动,还野路子地自学了几本心理学教材,时常被唐绍嘲笑。虽然为人不靠谱,唐绍其实很讲义气,并未把方晓的地址泄露给邢宗恺,还常常给方晓介绍工作,让他在业界打出名声。如此慢慢过了几年,事情才逐渐平息下来。 “在答应他告白的那一刻,我想过很多阻力,来自学校、家庭、舆论……我只是没想到,事情是从内部开始的。”方晓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都做得不怎么样。我不够强大,他学不会克制。我最后还是没做到承诺。太疼了……同样的恶意,来自陌生人的时候是1,来自他的就是100。” “不是你的错。”顾一铭说。方晓已经放开了他,顾一铭也不知道要蹲下来,就笔直地站在方晓面前,皱眉道:“你不用给他留情面。” “没办法不留情面,”方晓闭上眼摇了摇头,“邢宗恺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挺操`蛋的,但的确也有他的闪光点,不是个坏人。我们都有错……小顾,我大概有点儿圣母心。我没办法全盘贬低别人。” 顾一铭说:“哦。”语气硬邦邦的。 方晓有些尴尬:“小顾,你生气了?” 顾一铭摇头。他并不生气,方晓性格温柔,他早就知道了。方晓不会对前男友偏心,这对他也没什么不好。相反,他觉得方晓很厉害。方晓只是看了他一场比赛,就将自己调整过来。这让他觉得他的比赛也有点儿厉害。顾一铭老早觉得方晓不对劲儿了,太瘦,一天到晚都在笑,有时候笑得教人难受。他一点也不生方晓的气,只想把那个邢宗恺抓出来揍一顿。 方晓弯腰提起地上的塑料袋,与顾一铭并肩回家。他的视线没有焦点,落在前方很远的地方:“喜欢没有用的。喜欢太轻佻了,就像喜欢小偶像一样,是一个单方面的事情,没有现实的压力。小顾,我先不问你是不是gay。你现在觉得与我相处愉快,以后却不一定是这样的。就像邢宗恺跟我,为了一些没有把握的事情,就来与男人恋爱,风险太大了。就算一开始恋情完满,你的家人怎么办呢?队友会不会有意见?我想这些你都没有考虑过。” 方晓原本是不想说这些的,他的过去也好,爱情观也好,都不是顾一铭需要操心的事。但现在他知道顾一铭是认真的,他就必须对顾一铭说。或许顾一铭会觉得这些不需要考虑,方晓也有过那样的年纪,也曾经是那样想的。后来他发现他错了。 “小顾,我不后悔跟邢宗恺恋爱,只后悔当时把合约签在他手里。爱情和生活一毁俱毁。现在在你这里,也是一样的。”方晓说,“我没有你的合约,却攥着你的信任和依赖,我怎么可以跟你谈恋爱呢?恋爱是很累、很耗费精力的。我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状态了。我没有信心,我会毁了你的。” 方晓说完,也不等顾一铭的回应,大步走向了楼道。顾一铭怔了片刻,很快追了过去。 方晓说对了,这些事顾一铭确实没有考虑过。他的家人或许不在意,但队友教练是很可能有意见的。顾一铭从前不考虑这些,是没想到,也是不以为意。那么方晓为什么会考虑这些呢?是吃一堑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30 长一智吗? 顾一铭想,正因如此,方晓才把他和邢宗恺的故事再讲一遍,把自己解剖给顾一铭看。他想要顾一铭多一些支撑,不要背负风险,将一切都抵押给一份不确定的爱情。这是很好的建议,但顾一铭觉得不止如此。他是直觉型选手,很快察觉到方晓从拒绝到退缩的态度转变。 方晓害怕了。这是顾一铭没预料到的。那么,方晓害怕的事,他来替方晓考虑。 第23章 teenage 方晓爱吃粥。各种粥,小米大米,黑米薏米,绿豆红豆,荞麦燕麦,不放糖也不放肉,单单由各种五谷杂粮混在一起煮的粥。除了粥之外,方晓只吃生菜沙拉和鸡胸肉,沙拉不需要酱,鸡胸肉也不加油盐调味。实在忙起来懒得做饭了,方晓会叫外卖,但店家是固定的,菜色也只要清炖的。 不是养生也不是减肥,方晓是真情实感地觉得这样的饭菜好吃。 洗手作羹汤的顾一铭在询问方晓饮食习惯后,心灵受到了震撼。他以为自己作为一个专业运动员,已经吃得相当健康清淡了,万万没想到还有方晓这样的。 “我妈和我姐都是跳舞的,要保持体形,饮食上特别讲究。我是小时候跟着家里吃惯了,别的也能吃,不爱吃。”方晓靠在厨房门口,略感新奇地看着顾一铭在厨房里忙活,“饮料都不爱喝。喝酒是后来学会的,也不爱喝,就图个醉意。” 顾一铭忍不住转头道:“可是你太瘦了……” “也没太……”方晓循着顾一铭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准备说的话拐了个弯,“至少瘦得健康吧,像我这样在家工作,又不锻炼,再多吃容易高血糖的。” 顾一铭越想越不对:“那,不该少吃,该锻炼。” “你说得对。”方晓非常诚恳地附和点头。可当顾一铭认真提出了锻炼建议的时候,他却心不在焉起来,只是眯起眼看着顾一铭笑,典型的虚心认错,屡教不改。 顾一铭想,这人怎么这么固执。不过没关系,少有人能跟射击运动员比固执的。 他放下厨刀,转身面对方晓,严肃道:“明天一起晨跑。” 方晓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次日早晨六点,顾一铭果然把方晓叫醒了。这房子原来是做小型家用棚的,乐队熬夜录歌是经常的事,客厅也放了一张折叠式沙发床。唯一的卧室让给了顾一铭,方晓就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上。顾一铭叫了两声,没有人应,便打开了客厅的照明,见方晓蜷在一堆不成形状的被子里,被明亮的白炽灯照得不住翻身,却总不肯爽快醒来。 顾一铭看得新奇,疑惑道:“你在路上没有这样赖床。” “你也说了是在路上,”方晓睡意朦胧地喃喃,“我飞去看你比赛的时候还经常凌晨三点赶飞机呢。” 说完就清醒了,方晓尴尬地缩回被子里,咳嗽一声:“我起床了,你让一下。” 顾一铭起先还不知道为什么要让,等方晓顶不住他质疑的目光,硬着头皮赤身裸`体从被子里站起来的时候,才“唰”地背过身去,纵是闭上眼,脑子里也不停回放着那具清癯的身体。 他已经不是刚来北方时看到没隔间的淋浴间都会尴尬的少年了,男人的裸`体也见过很多,大部分是队友的,有着锻炼出来的精悍线条。方晓的身体从审美意义上其实是偏瘦的,不够健康也不太好看,然而理性的批评并不能左右情感的取向。 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顾一铭跟着方晓西行,出浴和半`裸也见过不止一次,可都是心无杂念,问心无愧;直等到如今凡心大动,只稍一撩拨,便恍然察觉自己也是个食色性也的凡人。顾一铭此刻大脑正不能自制地飞转,想到的都是相当亵渎的念头,自觉很是对不起方晓,只能尽力地调整呼吸,催着方晓去跑步,以期解决自己过剩的精力。 顾一铭相当确定方晓注意到了自己身体上的异动,不过方晓善良地放过了这个话题。十九岁的青少年,被风吹几下就能硬,跑步跑到兴奋也不是不可能。顾一铭自欺欺人,冷静而理智地领跑在空旷的街道上,一不小心就加速过头,把方晓甩在了身后两三百米。 颐和园北区向来热闹,初三清晨也有游人赏梅,要渐渐往西去,人气才稀疏。方晓跟着顾一铭气喘吁吁地跑到西堤,实在撑不住了,朝顾一铭挥手,示意他先去跑圈,自己裹上羽绒服和帽子,就在石头长凳上略坐一会儿。 昆明湖的冰早已凝得结实,冰场开放,湖面上排云殿与知春亭的方向影影绰绰,皆是人声,唯有西堤附近落得清净。方晓抄手坐在寒风里,见顾一铭渐去渐远,被枯树衰柳遮住了背影,一时间却收不回视线,就那样漫无目的地望着远方。 现在他知道顾一铭喜欢他了。不是一时冲动,也没有叶公好龙,顾一铭真心诚意地以一个完整的人格喜欢着他。这可真是令人措手不及。顾一铭的喜欢坦率又真诚,并不令他困扰。若是以审视追求者的目光来看,小顾实在可爱得要命,样貌身材都很对他胃口,方晓本来没有理由犹豫的。如果他们相遇再晚一些,顾一铭再成熟一些,他也的确不会犹豫。可是现在不行。 有问题的是方晓他自己。 他能够去爱人吗?一直以来,他习惯于被控制,习惯于索取与付出的关系模式,还能够与人用正确的方式亲密相处吗?小顾跟他所偏好的类型不同,不够成熟,也尚未建立起足够强大的心理防线。他那么年轻,没有任何经验,他的界限感只能来自于方晓。而方晓,他自己的界限感都有问题。他是个好朋友,但绝对不是个好恋人。 唐绍笑话他爱好霸道总裁,其实不是这样的。方晓只是尚未树立起对自己的信心,所以全权寄望在对方身上。他希望恋爱对象能有丰富的感情经验和社会关系,若不幸被生活的龃龉磨灭了爱情踪影,要有能力安全平静地离开才好。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不论受害的是自己还是对方。 方晓很害怕,怕得不得了。跟毫无经验的少年人谈恋爱和跟成熟稳健的同龄人在一起是完全不一样的,没人会在他出错时纠正他指导他,他得承担双份的责任。他怕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静生活被一次失败的恋爱打破,也怕好不容易重建自我的小男神为一次失败的恋爱再次出问题。那可都是他的错。 想想这种可能方晓就惶恐起来。 冒这样大的风险,这样严苛地在亲密关系里测试自己,他真的做得到吗? 就算顾一铭那么好。正因为顾一铭那么好。 顾一铭半天没回来,方晓自怜自艾了小半个钟头,实在冷得受不了,给他打了个电话,原本以为顾一铭在跑步听不到,没想到对面很快接了起来,背景音还颇为嘈杂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31 。 方晓问:“小顾你在哪儿呢?” “苏州河这边。”顾一铭说。 “???” “……买糖葫芦。” 如意门附近在办梅花展,指示牌改了,顾一铭也不熟路,一不小心走错了,拐去了北面的苏州河上。他忧心方晓没怎么活动,空等了他这么久,想给方晓买杯热饮,结果太早了店家都没开门,只一家卖糖葫芦的在营业,还排了不长不短的队。店主很有原则,买饮料可以,必须先买糖葫芦。 方晓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顾一铭右手端着一只打包好的热饮纸杯,左手举着一串比他小臂还长的糖葫芦,孤零零站在路中间,表情非常茫然。见到方晓,他立即把纸杯递过去,犹豫一下,将糖葫芦也递到了方晓面前:“……吃吗?” 方晓接过纸杯,被他这样一问,忽然很想笑,连饮料也险些洒出来。向来只有他关心别人的份,如今被小顾这样笨拙地关心了,方晓觉得新奇又有趣,被冷风吹了大半天的心脏也被烫得熨帖。他凑过去,偏头咬下最顶端那颗山楂,边咀嚼边含糊道:“仁至义尽,小顾,加油。” 顾一铭盯着糖葫芦,小声地叹了口气。 唐绍打来电话的时候顾一铭还在跟最后两颗山楂奋斗,方晓独自待在隔音室编那首除夕夜的突发奇想。顾一铭一开始还被允许坐在他身后围观了一会儿,很快因为冰糖葫芦会融化滴在吸音棉上而被赶了出来。 顾一铭看看茶几上振动的手机屏幕显示出的熟悉名字,又低头看自己沾满糖浆的手掌,屈起手指,用没有沾到山楂糖的指节接通了电话。 “方甜甜出来出来快出来——” “我是顾一铭,”顾一铭说,“方晓在工作。” “……顾大师?”唐绍怀疑道,“你跟方晓在一起?你在方晓家?” 顾一铭不知怎么就有点害羞,他并不是故意炫耀的:“……有事吗?” 唐绍有事,不过不是什么正事。他原本是想约上几个熟人去玩桌游,见顾一铭也在,便干脆地改了计划。自从在旅馆被方晓强行塞了一口竞技射击安利之后唐绍就一直蠢蠢欲动,可惜一直不得其门而入,如今遇上顾一铭,大为兴奋,很是热切邀请他和方晓去玩射击。 正值春节假期,市区几家对外开放的射击馆都不开门,最后由顾一铭指路去了怀柔体校的对外射击馆。国内竞技射击的圈子非常小,射击馆的教练认出了顾一铭,见是他带人来,干脆免了配备教练的麻烦,交钱登记后便让顾一铭拿了子弹,带着方晓和唐绍进了靶场。 方晓看的比赛多了,理论知识不错,却不曾体验过,都是纸上谈兵;唐绍的体格和力量稍好,也只是半斤八两。两个人姿态都不稳,唐绍被顾一铭贴身纠正了好几次,动作终于有模有样,方晓却没有这样的待遇,始终掌握不了举枪时的肩部发力。顾一铭只给他做示范,最近时也不过隔开一步伸手纠正他的手腕动作。 安全起见,三人手里气手枪的气瓶都没装上。见顾一铭半天也没解决方晓的问题,唐绍等得不耐烦,催促道:“行不行啊?方甜甜未必比我笨吗?顾大师你跟教我一样扶着他站一次不就行了?” 顾一铭却抿了抿嘴唇没答话,只侧头看了方晓一眼。那一眼里颇多意味,情绪汹涌,然而万般克制。方晓被他看得怔了怔,反应过来之后,蓦地心头一动,匆忙地低头掩饰了。 气手枪毕竟上手不难,顾一铭确定两人都掌握安全要点之后便给他们上了气瓶,开始教填弹和瞄准。顾一铭毕竟是专业的,最近状态又好,拿着不是自己的枪也只调整两发便开始了十环屠杀。唐绍看得眼热,心思活络,很快也跟着打完一组十发。枪靶在十米外,远远看不清,他只当成绩还好,等转动手柄将靶纸传送回来一看,偌大一张靶纸只有四个弹孔,却不是跟顾一铭一样一枪叠着一枪,而是打丢了,上靶率不到一半。方晓略好一些,也只上靶六枪。 唐绍不信邪,又嚷着去打气步枪。顾一铭虽然也会,但毕竟不是主项,便叫他稍等,自己出门去请教练。不久,进来了一位二十多岁的陌生青年,说是顾一铭被教练请去指导气手枪的学生,让他来教唐绍方晓的步枪三姿。 枪械持握方式决定了气步枪远高于气手枪的稳定性,也同样决定了气步枪远小于气手枪的靶纸尺寸,靶纸上黑环只有硬币大小,新手极易脱靶。两人练了好一会儿,脸上都被气步枪的枪托按出了痕迹,最好成绩也不过是卧姿一组四十多环。还待继续,小教练却先叫了停,说是时间到了,收了器材,让他们在这里等顾一铭,还教了套放松肩膀和手臂的操。 唐绍意犹未尽,边揉肩膀边说:“有趣有趣,这两周有空了再约一个?” 方晓也颇为意动,等算过日期,却摇了摇头:“二月中旬是选拔赛第二场,计入世界杯资格的。三月初就是世界杯第一站。还有三月底的全国冠军赛,是国家队选拔赛,也必须参加。小顾最近都没时间出来。” 唐绍拉长声音“哦”了一句,有些遗憾,又为他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八卦起来:“你们相处得不错嘛。他还在追你?” 方晓拉伸的动作一顿,半晌,叹了口气:“……年纪差太多,好像被亲儿子追求。” 唐绍斜眼看他:“被亲儿子看一眼就脸红?” 方晓有点绝望。 第24章 好的消息 顾一铭的假只有五天。方晓不知射击队要求几点报道,初四晨跑回来便问起顾一铭,说要开车送他。顾一铭原本情绪不错,被他这样一问,忽然低落下来,明明窝在沙发姿势也没变,整个人的气场却沉闷得好像将雨未落的黄梅天。 方晓没听见他回应,从厨房探头出来,见顾一铭爬起身,闷闷不乐趴在沙发背上看自己,不由得笑起来:“怎么?舍不得?” 他忍不住拿还沾着水的手指戳一戳顾一铭的脸颊。顾一铭没躲,下巴埋在交叠的双臂之间,抬眼望着方晓。水珠从他脸颊滑下,落在了臂弯里。方晓居然看得有点心疼。他叹气道:“小顾,你这么喜欢我,我却不喜欢你。这两天时时刻刻都见到我,不会难受吗?” “有点儿,”顾一铭承认道,“不过习惯就好。不是忍不了的难受。比起一直看不到你,还是想天天见到你。” ……而且你也未必很不喜欢我。不要以为顾一铭没有恋爱经验就什么都不懂,他可是阅尽朋友圈的键盘情感专家。 直觉型选手顾一铭,今天也处于乐观平和的心态中。 方晓被他讲得心情酸涩,想劝退,又好像已经退无可退,只好假装无事发生,接着去做饭。顾一铭却不肯放过他,也跟进了厨房。他厨艺还不错,据说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32 是家里没人,自己锻炼出来的。这小可怜的人设让方晓爱心泛滥,一边骄傲着我的小男神就是这样独立自强,一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拿他没办法了。 这可真是奇怪。方晓心想,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去哪里了?仿佛刚回北京的时候还能坚守理智粉的立场,像个老父亲似的为小男神规划心理重建方案,现在却日常心软,时不时的脑内弹幕都是他真好真甜真可爱。明明没有摧枯拉朽的外部斗争,防线也因为心脏的升温而渐渐融化。 不行。 方晓握着厨刀面无表情地剁砧板上的莴苣。他是有标准的。 下午没事,方晓便接着编他的remix。他从小被认为没天赋,后来因为逆反心理恶补和声乐理,兼且有些数学基础,兴趣很快走到了实验音乐最前沿,维持生计却仍然以编舞曲和芭乐为主。这歌初版demo是首没卖掉的edm,他这几天重编改成了慢版小情歌,准备再拿去卖。 像他这样的独立创作人卖歌一般不经过工作室,是直接跟唱片公司制作人联系。没名气的创作者只能邮件盲投,合作几次熟悉了就能直接送到对方助理甚至本人手上。方晓手里握着许多这样的联系方式,选了几家合适的投了remix版的demo,不一会儿便收到了一条回复。 音乐圈基佬多不是开玩笑,回复他的这位制作人就是公开身份的男同,还试图约过方晓,被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拒了。对方接收了那个取名“情歌demo”的文件,回了条信息:“哟,给我写了首情歌?” 方晓下意识地看了顾一铭一眼,后者敏感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其实也只是普通的聊骚,方晓轻轻摇头,收回视线,给对面回了个冷笑的表情。 顾一铭盘腿坐在地上,原本不知在手机上捣鼓什么,这时被方晓瞧了一眼,便凑过来看方晓工作。他看到两人对话,皱起眉,欲言又止。方晓看得好笑:“想问就问。” 顾一铭从善如流:“你给他写情歌?” “我找他卖情歌。”方晓纠正道。 顾一铭很严肃地点点头。 方晓还等着他追问呢,顾一铭却好像已经不介意了,轻易放过了这个话题。 ……这样全然的信任,果然还是个孩子。 方晓感慨着,理智上觉得果然还是要有标准,心底却又隐隐松快,像筑起一座马奇诺防线,地基却是早春将融未融的浮冰。 顾一铭解决了手机上的小秘密,见方晓也不忙了,便说要出发回射运中心。方晓开车载着他轻车熟路往石景山去,准备下主路时,却被顾一铭指挥着继续向南开:“前面第二个路口再下五环……往左拐……啊,到了!” 方晓依他的意思靠边,停在了一个寻常的商业中心门口。顾一铭不待他问就推门下车,小跑两步,消失在了玻璃门中。方晓惊讶之余略感失落:顾一铭黏了他半天,走时竟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然而顾一铭没让方晓失落太久。他很快回来,拉开车门时,怀里还抱着一束沾着露水的玫瑰花。 方晓愕然。 顾一铭把花举到方晓面前:“这个,谢谢你接待我。” 方晓没接:“小顾,你应该知道玫瑰不是感谢的意思吧。” “我知道,我就是……想送玫瑰。”顾一铭抿了抿嘴唇,“不是情人节玫瑰,情人节我会另外送的。” 他见方晓不接,便把花放在自己膝盖上,坐姿绷直,显得有些紧张:“你不愿意收我就拿走,但以后我还是会送的。我在追求你。” 他看着方晓,方晓却看着他膝盖上的玫瑰。非常精致的一捧,其上还噙着露水,洇在顾一铭的黑色大衣上,显得有些委屈。艳红的花朵随着顾一铭胸膛的起伏而轻颤,像一颗年轻的心脏。 你会毁了它的。 方晓告诫自己。他移开视线,望着顾一铭的双眼,试图对他讲道理:“我不适合你。做朋友和谈恋爱的相处模式不一样,你现在只是——” 他忽然说不出来了。那些道理根本没道理,现在的顾一铭健康而健全。方晓看着小顾,看到的是他笨拙而诚恳的爱,他根本没资格因为自己的过去而随意评判。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方晓沉默片刻,重新开口,“小顾,我对亲密关系的处理很不好,界限感有问题,会很容易崩溃。跟我谈恋爱很累,你都没有经验,解决不来的。你没见过我崩溃的样子……小顾,作为粉丝,我有信心永远喜欢你,但是谈恋爱……小顾,我现在做不到。” “……你总是想把最坏的一面摆出来,想吓退我。”顾一铭低声道,带些抱怨的语气。 方晓说:“都是可能发生的。” 他重新打火上路,掉头射运中心开过去。 可能的事情多了,并不是每件事都必须按照最坏的情况做打算的。就算是方晓所说的坏情况,对顾一铭来说也未见得有多坏。 顾一铭低头盯着怀里的玫瑰,默默想着,忽然觉得矛盾。方晓是真的在拒绝他吗?他知道方晓真正拒绝的表现,譬如那场乌龙的表白,方晓说“不”的时候温柔而残酷,不留任何谈判的余地。 他抬起眼,望着方晓的侧脸,福至心灵:“方晓,你喜欢霸道总裁,是不是希望有人在你口是心非的时候拆穿你?” 方晓不说话。 不仅不说话,剪短发梢露出的耳根还泛着薄薄一层红,像是恼怒,也像是被戳破心思的恼羞成怒。 顾一铭想了想,决定假装没看见。他抱着玫瑰正襟危坐,望向前方的道路:“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我不怕累的。你处理不好的事,我能学着处理。而且……你说你不擅长亲密关系,我却觉得,我们已经很亲密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瞄了方晓一眼。 “我很珍惜你……我们都会好好的。如果出现了不好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解决。我能够照顾好自己,你愿意的话,我也想以后多多照顾你。” 他全副心神都系在方晓身上,并不是生杀予夺的意思。他能不能打好比赛、能不能跟教练和室友就性向达成共识,这些都不关方晓的事,只关于个人能力。他从脆弱沙土中重拾了自己,就不会再轻易丢弃。他不想方晓那么惶恐畏惧。 他们只是要谈一段恋爱,又不是要去毁灭世界。 “你不要害怕,”顾一铭大胆地承诺道,“失败了有我负责。” 从射运中心到花店,去程只有几分钟,回来的路上却总遇到红灯,像天意要多给方晓留些思考的时间。他思考了多久,顾一铭就耐心地等待了同样久。他那么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等待。 到达射运中心时,方晓把车停在了训练基地门口不远处的树荫下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33 ,正是数月之前他来接顾一铭奔赴一场奇迹之旅的地方。顾一铭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征兆,唇角不由得微微一翘。 然后方晓说:“小顾,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顾一铭的嘴角立刻撇下去了。他闷闷地回答:“记得。” “我说话算话。小顾,你做得很好,现在轮到我了。我得好好准备一下,”方晓侧头看着他,显露出一个温柔无害的笑容,“你乖一点,再等几个月好吗?” 顾一铭沉默片刻,低声抱怨道:“你在搪塞我。” “不是搪塞。”方晓犹豫了一下,伸手将玫瑰接了过来,也抱在怀里,触手竟觉得暖。捧花的玻璃纸都被顾一铭给捂热了。 “花我都收下了,”方晓的声音软绵绵的,仿佛做了极大的退让,“就不许我矜持一下吗?” “真的?”顾一铭有些怀疑。他还记得方晓的虚伪与狡猾。在他这里,方晓的信誉并不是很好。 “真的,”方晓保证道,“我会付定金的。你好好训练,嗯……打完选拔赛,我唱歌给你听。” “……你写的?” “我写的。”“写给我的?” “……写给你的。” “情歌?” “……” 什么全然信任,都在这儿等着呢。方晓抱着玫瑰花,一边笑他幼稚,一边又觉得可爱,叹气道:“写给你的,都是你的。” 顾一铭飘飘然地下了车,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方晓果然狡猾,这次谈判他什么进一步的承诺都没能得到。想明白了这个,顾一铭却不知为什么,心里仍是飘着许多糖果色气球,飞得又高又快活。 他经过大铁门时,发现门口的超市已经开业了。“喜迎新春”的横幅还没撤,大喇叭播放着应景的歌。它唱: “冬天已到尽头,真是好的消息。慢慢花也活络,听到一声鸡啼。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 第25章 dawn 选拔赛第二场设在二月中旬,元宵节当天。 虽然比赛在即,刚放完假,训练基地人心却仍是浮躁的。李叶青过年回了四川,从家带来一整箱麻辣兔头,见人就送,一时间基地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顾一铭作为室友,晚上回宿舍时更是得了三大盒不同辣度的兔头。 顾一铭拆了那盒微辣的,吃了两口就受不住了,眼含泪水地控诉道:“我怀疑你想谋杀我,好继承我的选拔赛成绩。” 李叶青张牙舞爪:“被你看穿了!认命吧!” 顾一铭赶着喝水没顾得上欣赏他表演,李叶青趁机从他兔头盒子里偷吃了好几块,边吃边感慨道:“铭儿,你春节真去了老丈人家?看起来过得不错呀,都会开玩笑了。” 顾一铭毫无自觉地笑了:“过得很好。要谢谢你。” 李叶青竖中指鄙夷他:“虐狗可耻。” 他吃够了兔头,擦干手,抱膝坐在自己床上,貌似不经意地问道:“铭儿,你知道怎么转会吗?” 顾一铭喝水的动作一顿:“不知道……” “那算了。”李叶青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刷微博。顾一铭看着他,道:“我没转过,可以问问祝教练——” 李叶青盯着手机,若无其事地答道:“没事没事,我就随口一问,我又不转。”他见顾一铭还盯着他,回头冲他笑起来,“我没事。诶,你快点去洗澡,今天开始比赛作息,十一点断水的。” 顾一铭犹豫了一下,劝道:“你别想这些,早点睡,准备选拔赛。” 李叶青赶蚊子似的挥挥手。 举国体制的运动项目里所谓的“转会”跟商业转会不太一样,说好听点叫人才引进,其实就是某项运动的大省把第二梯队的运动员支援给该项运动不发达的省份,算是全运会主导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运动员流通制度。 一流的人才大省不会放,给转会这条路的大部分是被认为出不了什么成绩的运动员。顾一铭前两年状态不好,毕竟还能在全国比赛拿一些名次,不至于被输送出去。而李叶青,虽是一流的运动手枪选手,世界排名前五十,在十米气手枪的项目上,却是不折不扣的二三流的运动员,几乎没进过大赛的决赛。四川队近几年在射击上不缺人才,转出去是很有可能的。 被点名转会的运动员可以选择留或走,只是两条路都不会太好。大省队里未必养不起运动员,但养得起也不会给全国大赛名额;而小省虽然必定有名额,却往往待遇更差,且要长期背井离乡。 李叶青不想说,怕影响对方竞技状态,顾一铭便不能问。他只能暗地里找浙江队的教练祝海冰问清楚转会的流程和取舍,把相关信息存了个文档发给李叶青,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了。倒是祝教练,被他问得心惊胆战,变着法子开导他说不会输送他,别担心别焦虑,心态要放平。 顾一铭心态很平。要是从前,他也许会为此心绪起伏不定,但现在,他毫无畏惧。他重新做出了选择,于是那些压力与责任不再轻飘飘地滑落。它们结实地压在他的肩膀上,让他低头看清这是怎样艰难的一条路。 而他并不孤独。 选拔赛的早晨又下了雪,据气象台说是今冬最后一场了。顾一铭起床时天还没大亮,暖色的街灯斜斜落在雪上,从沁骨的寒意里照出了一些暖。顾一铭站在走廊的窗前,静静看了一会儿,俄而街灯骤歇,天色渐晓,训练场的铁门吱呀地打开,一辆巴士驶进基地的院子里,是队外的运动员到场准备比赛了。 这次选拔赛的成绩只计入世界杯第一站名额,因而规模更小一些,资格赛很快打完了,秦山故技重施,叫来其他项目的预备役运动员,给他们模拟赛场的噪音干扰。有个气步枪的男孩儿带了节拍器,顾一铭瞧见了,想起在方晓家也见过,自然而然便露出了一个笑容。 决赛开始的瞬间,压力与责任如约而至,顾一铭侧身站稳,两脚微张,沉肩垂首,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他不再锋利而决绝,曾经从天才的云端坠落凡尘的,如今已长成一座稳重的山。 顾一铭最后打出了资格赛第一,决赛第三的成绩。第一轮选拔赛他是资格赛第一,决赛第二,积24分,加上本场比赛的22分积分,紧随在积48分的谢青云之后,拿下了世界杯第一站的比赛资格。第三个名额归属一位今年状态奇佳的地方队运动员。 秦山收了他们三个人的身份证和签证信息表,转身便去帮忙组织女队的比赛了,临走前开玩笑叮嘱他们赶紧跟省队的教练和家人报喜。谢青云常年盘踞气手枪国内排名首位,出国比赛是常事,对此兴趣缺缺。他见顾一铭当真对着手机在打字,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干嘛?给女朋友报喜啊?” “给祝教练发的。”顾一铭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34 答道。他之前问起转会的事,让祝海冰白担心了半天,得给人家回个信。至于方晓,就不急在一时了。他可没忘对方还欠自己一首情歌,早打定了主意要晚上好好聊。 比完赛照例是半天休息,与周日连在一起,算是补上了元宵节的假期。顾一铭回寝室洗了个澡,出浴室时却看见李叶青也回来了,正蹲在地上打包行囊。 顾一铭怔了一下:“这就走吗?” 李叶青的资格赛成绩是565,比他第一轮不计分的选拔赛进步了不少,却仍然排在20名开外,没能进入决赛。备战世界杯的集训即将开始,按理李叶青的确可以准备离开了,但射击运动员是枪随人走的,返省函件还没下来,他不必这样着急。 “我请假啦,今晚八点的火车,”李叶青埋头收拾被子,没看顾一铭,“得早点走,明天下午新单位就去省队挑人了。听说这回来的是贵州队,还好不太远。” 顾一铭坐在床上,陷入了沉默。他看着李叶青忙活,却想不出什么劝慰的话。一切语言都显得轻薄,顾一铭也遇到过瓶颈期,知道那不是旁人三言两语能够开导的。 李叶青终于把最后一套洗脸巾也收拾好了。他把箱子立起来,放在床头,一只手臂枕在脸颊底下,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转向顾一铭,说:“铭儿,谢谢你那天发的材料。我请你吃饭。” 小厨房放了元宵假,他们便拖着箱子出门去了一家烤鱼店。说是吃饭,其实更多的是喝酒。李叶青喝,顾一铭劝。渐渐地劝不动了,顾一铭也就不劝了。李叶青的明天没有比赛也没有训练,只有一趟孤零零的火车,和待价而沽的运动员生涯。 快吃完时他们遇见了谢青云。大师兄原本是带着他老婆来过元宵节,远远瞧见他们这桌,也过来打个招呼。谢青云与李叶青虽然没有室友的交情,但彼此在50米运动手枪上是很熟悉的队友,他一直很看好这位小辈。集训队来来去去本是常事,这次却例外在撤项。他们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一起训练了。谢青云此刻没什么可说的,便过去与李叶青拥抱。 李叶青埋在他肩头,说:“大师兄,我没输。” 谢青云拍了拍他的背脊。 李叶青撤下一只胳臂,朝顾一铭招招手。顾一铭会意站了过来,被他搂住了肩膀。三个人挤成一团站在那里,李叶青先喊了一声“茄子”,三个人便一起笑了,谢家师嫂拿手机给他们拍了下来。 李叶青说:“今年冠军赛见啊。” 他站在扶梯上挥了挥手,声音与人影一起消失在地铁站。 顾一铭回到宿舍情绪仍然有些低落。方晓还没给他发消息,顾一铭趴在床上捧着手机看了几分钟,给方晓去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来。 方晓说:“这么着急听我唱歌?”他的声音里带着笑,很温暖,很柔软。 顾一铭也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怅惘仿佛枝头柳叶被春风拂过,轻巧地打了个旋儿,便落入了江水。他捂着心口在床上翻了个身,说:“方晓,我拿到了世界杯资格。” 手机里传来一声小小的抽气声,方晓仿佛是站了起来,椅子在地下拖动了一段尖锐的滑音。 “新德里站吗?”方晓起初的语气还算得上平和,却被呼吸声泄露了心中的兴奋,“那就是下个月初,你们哪天出发?可以送机吗?要不要我帮忙准备什么?” 顾一铭听得想笑,顺势把侧脸埋进了枕头里。他记得,方晓知道自己回京继续冬训的时候也是这样,慌慌张张地,讲了一大段语无伦次的鼓励,仿佛比自己更开心。他叫了两遍方晓的名字,对方才终于停下那连珠炮似的问话。 “你们有领队和教练带着……我都给忘了,”方晓呼出一口气,兴奋的情绪终于缓解下来。他轻声道,“太好了,小顾。真是太好了。” 他沉默下来,顾一铭也没说话。方晓或许还在工作室,周围没有一丝噪音,延绵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顾一铭更深地趴进枕头里。大半天精神高度集中的比赛和一场友人的离别,这已经是太拥挤的一天。他听着方晓的呼吸,身体与灵魂一起放松下来。 “...a ;lithium flower, just about to bloom; i smell lithium hium now...”方晓低声哼唱了几句,“小顾听过这个吗?lithium flower。这首歌我以前很喜欢,后来不怎么听了,还以为会渐渐忘记,直到我见到你。沈阳那届全运会,我望着你最后一枪,脑海里一直在循环这首歌。” 顾一铭觉得好听,也跟着哼了几句,都不太在调上。他放弃了,转而想起方晓还欠他一首歌,懒洋洋地抗议道:“这不是你给我写的情歌。” “我可写不了这么好的歌,”方晓笑了起来,温软的呼吸喷在手机的收音端,挠得顾一铭耳朵痒痒的,“嗯,送你这首也不差,是我目前能写的最好作品啦。” 一阵鼠标和键盘的响动,然后方晓清了清嗓子,压低声线,轻声哼了几句旋律。顾一铭隐隐感到耳熟,回忆片刻,想起中间不断重复的一句,似乎就是除夕那天,方晓喝醉的时候哼的动机。 他还以为这是一首清唱,耳机里却传来了吉他与鼓点,都舒缓而绵长。同一段旋律反复地响起,先是人声,然后是吉他,然后是一小段铺在吉他上的钢琴。 顾一铭不懂和声学,也听不出每段旋律间音色、动态和织体的细微改变,只从那和谐与不谐中听见了除夕那个夜晚所预见的、宛如方晓自白般的矛盾感。那些尖锐而细微的矛盾在不同音色不同节奏间穿插交织,逐渐变得柔软而开阔。没有任何东西被纠正被取舍,音符与音符探索并找寻着不同的相处之道。 7分35秒,方晓用音乐向他坦白了一切。 “……用电话信号放后摇,想想还是有点浪费啊。” 似乎是对自己营造的奇妙气氛不太自信,方晓唱完之后歇了一小会儿,刻意打趣道。他说话的嗓音恢复了正常,情绪却好像还沉在歌里,语气软绵绵的:“录音版也发给你了,是个demo。我的混音不过关,回头还要找人帮忙重混的。” 顾一铭揉了揉发热的脸颊,问方晓:“这首歌,有名字吗?” “没有,我不会的。歌词也不会写,歌名也都是买歌的金主取,”方晓轻松地回答,“小顾,我把它送给你,这就是你的歌了。你要给他取名吗?” 顾一铭在问的时候便早已想好了名字,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却忽然害羞起来。他小声说:“叫《晓》吧……‘方晓’的‘晓’。” 方晓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35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怔了一下。 顾一铭怕方晓又要推脱,强调说:“你说了送给我的,不能反悔。” 方晓沉默了片刻,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笑叹道:“不反悔的。” 第26章 快了 今年的世界杯第一站在印度新德里。资格赛上中国三位选手发挥出色,全部进入了决赛。男子气手枪上次在杯赛全员进决赛还是上一个奥运周期,四年前的事了,连向来不苟言笑的带队教练也开口夸了几句。 顾一铭在淘汰轮第五轮出局,197.8环拿到第四名,无缘奖牌。这个成绩不算太好,却绝不是很坏。顾一铭听到结果也没失望。他低头打开膛室的装弹口,插好安全标志,取下自己的耳塞,转身向观众席鞠了一躬,安静地退了场。 新队友在淘汰轮第二轮便下场了,见他回来休息区,朝他腼腆一笑:“刚才那个10.7,很帅。”带队教练也评论道:“打得不错。就是最后一发瞄准太久了。”顾一铭点点头,朝围过来的摄像机笑了一下,专心看谢青云比赛。 谢青云是名副其实的大师兄,国内男手的扛把子,气手枪和运动手枪都很能出成绩。去年拿了奥运冠军之后,他在50米运动手枪项目世界排名稳居第一,撤项之后仍然是10米气手枪世界排名前十位,国内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现在他们年轻一辈打世界比赛只有个人成绩的压力,是因为国家荣誉的压力全扛在谢青云肩上。李叶青曾跟顾一铭八卦过,说大师兄打完下一届奥运可能就准备退役,进射运中心当教练去了。那时候的世界比赛只会更不好打。 当时李叶青还特意学了刘建宏的那句经典解说词:“留给中国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留给他们成长的时间,也不多了啊。 从新德里回国后不久,顾一铭便接到了返省函件。冠军赛是以省队为单位报名的,他得回浙江备战。 这次冠军赛把速射、慢射和飞碟项目各自错开了一个月,浙江队返省的人少,祝海波便没来北京接人,只叮嘱顾一铭几个运动员枪证带齐,回来时注意安全。方晓新德里站没赶上送机,心中还是很遗憾,听说顾一铭要坐高铁回去,特地开车送他们去高铁站。 浙江队的气步枪项目明显强于气手枪,跟顾一铭一起出发的是两位男步运动员和一位女步,都是年轻选手。原本按礼貌应该让女性坐副驾驶,顾一铭却说了声抱歉,自己占了前座。方晓似笑非笑,丢了个意味深长的目光过去,顾一铭只当看不见。月余未见,谁也别想拦着他靠近方晓。 顾一铭给队友和方晓简单地介绍了两句。方晓是全程追看杯赛的,几位运动员一说名字就能对上号。他恭喜了拿到决赛名次的女步队员,又与两位男步队员寒暄几句,问起了冠军赛的情况。 “冠军赛就是这个月底那一周,10米气步枪男子组是周三,女子组是周四。男子气手枪?我看看啊……是周六。都在莆田。” “之后集训在北京吗?还是也在莆田?” “还没看到通知,听说是在天津吧。” 天津啊…… 方晓侧头瞄了眼顾一铭抿紧的唇线,微微笑了一下:“倒也不远,城际半个钟头就到了。” 顾一铭猛地转头看他,方晓却没回应。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悠闲地等在长安街漫长的红灯队伍里。天色渐暗,街灯次第亮起,车水马龙如泡影飞掠,只有他嘴角噙着的那一抹狡猾的笑意,长久地烙在顾一铭眼中。 今年的全国冠军赛既是国家队选拔赛也是全运会席位赛,竞争激烈,尤其是规则调整后的10米气手枪项目。自从50米自由手枪离开奥运赛场之后,很多兼项的运动员都选择继续打10米气手枪,各支地方队伍都是满额参赛。顾一铭报道时,在前一页贵州射击队的报道名单上看到了李叶青,不禁笑了笑。说是冠军赛见,果然在冠军赛相遇。 顾一铭最近状态很好,资格赛60枪打出589环,全场最高,也破了自己的资格赛最好成绩记录。按照本次国家队的录取规则,他已经确保了自己的国家队席位,决赛成绩并不重要。顾一铭远远望着相隔数个枪台的谢青云,却明白自己必须好好把这场比赛打完。 每一场比赛都是一次来之不易的练习,他已经不是天才,就只好努力、再努力一点。 男子气手枪在这次冠军赛的赛程里排得很靠后,几乎与隔壁50米场地的女子步枪三姿决赛同时结束。这边顾一铭拿了银牌,那边浙江队的女选手夺金,步枪另外三个项目也有全运会席位入账,算是凯旋,祝海波便说请全员吃饭。谢青云以前是浙江队输送给解放军队的,跟祝海波当年还是关系很好的队友,也一起受了邀请。 这场冠军赛七个小项,浙江队派了二十多人,都是年轻运动员。祝海波忙着看顾他们,便将谢青云交给顾一铭招待。谢青云跟祝海波开玩笑抱怨说:“这小子今天打得特别凶,你还让他招待我。” 顾一铭无辜道:“我没有。” 谢青云瞪他:“今天最后一组,啊,一枪10.6一枪10.7,还不凶?我听见裁判报成绩的时候都冒冷汗。” 顾一铭摇头道:“还是输了。” “你计分轮没打好,”谢青云指点他,“前五枪还能再好点儿。” 顾一铭说:“我尽力。” 说完了比赛,谢青云见周围没别人,偷偷摸摸把手机掏出来,问顾一铭:“你知道冠军赛官网在哪儿不?我刚问了,他们说没有比赛录像,但有照片,有我的。” 顾一铭给他找出来,谢青云便美滋滋地挑着自己满意的照片存下来。他注意到顾一铭略带好奇的视线,解释道:“我这是要发给你嫂子的。她特别喜欢我拿枪的动作,说跟大片一样,又帅又性`感。” 顾一铭听得心里一动,也开始找自己的照片。可惜这次比赛他抽在了d台,离两边的摄像机都很远,只有最后一枪10.9被嗅觉灵敏的地方记者拍了张新闻照。 谢青云见他也存照片,笑话他:“铭儿,你果然是谈恋爱了吧?” 顾一铭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是不是呢? 他说:“快了。” 晚上顾一铭回房间,先把照片发给了方晓,又演练了一遍撩汉的剧本。一切准备妥当了,他踢掉鞋子盘坐在床上,花了一小段时间沉淀心情,然后给方晓拨了个电话。 方晓秒接:“小顾?” 他接得太快,顾一铭都没反应过来,安排好的开场白也给忘了。仿佛他面对方晓一直是这样青涩,也不怪方晓总笑他年轻。 顾一铭支吾几句,心中实在难耐,硬着头皮讲出了中心句:“我跟谢青云师兄聊起比赛,他说他爱人觉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36 得他拿枪的姿态特别性`感……你呢?” “……” “你说喜欢我单手插兜的姿势。那,你觉得性`感吗?会为我……”顾一铭停顿了一下,“会为我硬吗?” “……” 方晓隔着电话,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小顾,你不觉得,这样想,很尴尬吗?” “是有点。”顾一铭老实地承认了。 方晓松了口气。 “所以,你会觉得性`感吗?” 方晓直接挂了电话。太尴尬了,尴尬到他脸红。 顾一铭隔了几秒钟,又拨过去:“你生气了吗?” “……没。” “那我们可以继续聊天吗?” “……小顾,你这么说话……要不是我小男神,这会儿我又该挂你电话了。” “我是啊。” “嘚瑟。”方晓笑了。 顾一铭沉默了一会儿,说:“方晓,我有点想你。” 方晓说:“啊。” 顾一铭说:“下周在天津集训,我周末去你家?” “……不用那么麻烦。” 顾一铭听到方晓那边有脚步声,然后方晓说:“小顾,你开门。” 顾一铭猛地从床上蹦下来,险些崴了脚。他飞奔过去开门,正见到方晓侧倚着墙壁冲他笑:“打飞的看比赛,真爱粉的必备修养。” 方晓看他一脸难以置信地怔在门口,打了个响指,好笑道:“新德里站来不及办签证,莆田我还来不了吗?” 顾一铭抿紧了嘴唇,想说的太多,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笨拙地僵立在原地,仿佛过热宕机。 方晓似嗔似笑,叹气道:“不请我进去吗?” 顾一铭后知后觉地让开路。房门太窄,方晓从他身侧走过时右手手腕与他左手轻一碰,被他下意识反手握住了。方晓回头看了一眼,顾一铭有些紧张,却不肯松手,反而稍稍加了点力。 方晓下午刚看完他比赛,正是心绪浮动的时候,见顾一铭这般情态,心中一片柔软。他也不甩脱顾一铭的手,就拉着他换了个方位,脚跟轻轻踢上了房门,在房门自锁的那一刻,侧头吻了一下顾一铭的嘴唇。 一个非常清纯、蜻蜓点水式的吻。 方晓一击脱离,却没有离开太远。他单手压在顾一铭后脑勺,手指与他的头发相纠缠,额头相抵,靠得极近,专注地望着顾一铭。 顾一铭说:“你看我比赛了吗?”他的声音干涩无比,像是忽然找不到正确的发声喉位,一万句的感慨淤塞在喉咙里,难得有这样一句话从其中挤出来。 “很棒,”方晓低声道,“小顾,非常棒。你打得太漂亮了……从淘汰轮开始,每一枪都精准坚定。i& lithium...” 他说话时嘴唇翕动,呼吸喷吐在顾一铭脸上。那双唇很软。 顾一铭将方晓抵在门背后吻了上去。 是少年人的吻法,生涩又鲁莽,兼有沸腾的独占欲与同样明显的珍惜。他先是试图挤开方晓的唇缝,没得到回应,便气愤地用牙齿咬了方晓的下唇。他只是稍微用了些力度,没咬出血,但还是后悔起自己的粗暴,于是又安抚般去舔方晓的嘴唇。 直到此时方晓才反应过来。他太久没有接吻了。方晓的嘴唇被舔得潮湿而泛红,不能自控地颤抖着,慢慢向顾一铭敞开。舌与舌纠缠起来。顾一铭起先很笨拙,被方晓耐心地教导示范,才渐渐放开,却又放得太开了。方晓感觉被舔到了舌颚,那深度令他难受。 方晓该怪罪顾一铭的无经验,自己又为这奇妙的热情而目眩神迷。水声黏腻地响着,方晓感觉顾一铭的手扶在了自己腰上。 这个吻十分漫长,方晓渐渐软下去,像一枚融化的糖果。他抓着顾一铭的衣襟倚在他怀里,隔着t恤感受到对方人体的热度。顾一铭的右手按在他后腰,左手托在他背部,那臂弯稳定而有力。 方晓不受控制地脸红起来。那不仅是接吻的生理反应,更多的是一种羞耻。就像他对唐绍说的,他对顾一铭,其实有长辈对晚辈的心理,而此前顾一铭的心理依赖让他享受那样的相处。就算在接吻,顾一铭全然出自本能的热情与他这类似教学的回应方式,也仿佛在强调这种差异。 被一个差出快一轮的少年撩动了心,方晓羞愧地想,自己真是为老不尊。 可是顾一铭再度凑过来搂住他的时候,方晓也没有推开。 第27章 but not& 国家队新一期集训开始,第一件事就是体检。刚被国家队录取的年轻运动员往往都是身强体健的天之骄子,标准的健康模板,等在自己的领域熬够了年头,收获了成绩与荣耀,伤病便如期而至。国家队里,年纪稍大的运动员都仿佛射击职业病的展览馆。秦山当年就是伤病退役,对这个看得尤其重,手枪男队每份体检表都要到他手上过一遍。 顾一铭做完最后一项检测,出门便遇见了皱着眉的秦山。 秦山收了他的体检表,略看一眼,叹息道:“又一个,听力视力都在降。就跟你们说,多做持枪少做实弹。” 话是这么说,秦山作为运动员出身的主管教练,当然也知道实弹和持枪对这个层次的选手而言意义完全不同。他摇了摇头,说:“你也就是脊椎还可以了,继续保持。体能组新来了个教练,回头让他给你们加点瑜伽伸展,别搞得跟你们大师兄一样。” 顾一铭知道谢青云腰背一直有问题,听秦山这样说,隐隐猜到最近又有恶化。所谓下届奥运后退役的八卦,很有可能因伤病成真。 正式训练开始后,新的体能教练果然按照秦山的意思,大幅调整了训练方案。竞技射击时人体是作为枪架的,支撑点非常固定,全新的训练方法与顾一铭所习惯的差距太大,一时间倒使他找不准身体的姿态,训练成绩也略有下降。 世界杯第二站在五月初,之前有两场选拔赛。第一场选拔赛刚好撞上顾一铭这一波状态最低谷。他资格赛574打进决赛,拿了第六。这不是个致命的成绩,却使得顾一铭的世界杯资格积分从第二跌到了第四。 秦山对顾一铭的决赛成绩没意见,只是很看不得资格赛环数的大滑坡。他忧虑顾一铭状态又有反复,想去找小朋友谈心,去到顾一铭房间,却只见新来的队员在打手游排位。问起顾一铭,便说他去北京了,至于为什么去,就不知道了。 还能为什么?秦山略一回忆就明白了。他暂且放下这一茬,转而教育新队员劳逸结合,少打游戏,节约用眼。 顾一铭打完比赛就出了训练基地,此刻正坐在京津城际上,快到北京了。方晓前几天说他的房东即将毕业回国,准备把房子彻底改装成录音棚,他另找了住处要搬家,顾一铭便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37 自告奋勇来帮忙。 方晓已经等在北京南站,接到了顾一铭便往北开。他新看好的房子在上地西路上,离安河桥不远,也方便去原来的棚里帮忙。海归房东据称要以棚子为根据地建个工作室,请了方晓当编曲师。方晓虽然不太看好这位好友的经营能力,还是欣然受邀,也答应了帮他跟进录音棚的装修进度。 方晓说是搬家,其实东西不多。为录音棚添置的器材设备都入股留下了,自己只带走键盘和合成器。顾一铭抱着两把49键的midi乐器等在车前,见方晓推了一个放衣物和日用品的收纳箱出门。再加上一台电脑一台笔记本,这就是方晓的全部行李了。 顾一铭隐隐感觉东西太少,然后想想自己,有时候夏训箱子都不带,就只背个包,顿时发现自己也没有资格评论。 他们都尚未扎根。 租在上地西路的房子是个不到四十平米的精装一居室,如它宣称的那样可拎包入住,硬件状况都算不错,只是电路走线相当奇特,许多家具都只取个装饰意义。他们稍微收拾打扫了一圈,发现角落里精致的木艺矮桌完全放不下方晓的键盘合成器,又跑了趟宜家,搬回来一套组装工作桌和收纳支架,对着说明书安装了半宿。 大致布置完的时候两个人都累得不行,躺在沙发床两端各自盘踞一边,丝毫不想动弹。方晓还好,顾一铭向来体力不错,自认有吃苦耐劳的良好品格,根本没想到搬个家竟得如此劳心劳力,年纪轻轻便仿佛领悟到北京楼市的真谛:“搬家太累了……难怪北京房价涨。” 方晓也叹气道:“这家房东只让签一年租约,还不定能住多久呢……搬多了撑不住,这两年就得准备买房上车了。”好在他的工作可以soho,对房子的地理位置没什么要求,勉强凑得出一套首付。 他踢了踢正闭眼小憩的顾一铭的小腿,玩笑道:“小顾,你要努力留在国家队啊,不然我们就算异地了。” 顾一铭睁开一只眼看他:“算异地恋吗?” 算不算呢?方晓只是笑,不说话。 时间太晚,方晓便留顾一铭住一宿,请他明天接着做苦力。顾一铭答应得相当爽快。陪方晓一起布置新家,这让他有种莫名的归属感。与他跟浙江队、国家队的从属性质完全不同,这种感觉相当私密,也相当温柔。 顾一铭对家有些情结。 他的名字是父亲取的,是“铭记此刻”的意思。顾父是部队的信息技术兵,父母属于军婚,因而很少见面。顾一铭六岁那年,顾父退役,却也没有家庭团圆,父母很快便离婚了。顾一铭不知道原因,没人告诉他,只有法院的通知书,说父亲重大过失,他被判给母亲抚养。 顾母离婚后便给顾一铭改了名字,却不是改姓,而是把“铭”改为“鸣”,取“一鸣惊人”的意思。过了一年多,母亲组建新家庭,继父对顾一铭有意见,先是将他送去体育队眼不见为净,后来经过家庭谈判,干脆把抚养权交还给了生父,名字又再度改回了顾一铭。 “铭记此刻”,“此刻”究竟是指什么?顾父却从来不说。他不久便离开浙江,去了深圳工作,让顾一铭仍旧在体育队待着,从乒乓改项到射击也全都由他自己的意思。射击队初期半自费的时候花费不赀,顾父回湖州时听说了,眉毛都不动一下就帮他交上。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顾父一走就是快十年,初时还半年回来一次,等顾一铭上了高中,就再没回来过了。顾一铭小时候过年去外祖父家,具体怎么样,当时年纪太小已经记不清,仿佛是祖父祖母、母亲和他,四个人三代同堂,或许也曾和乐融融;父母离异之后,他过年便改成去祖父家。那是个热闹的大家庭,人丁兴旺,团年饭要开四张圆桌,彼此亲亲热热,只他一个是冷清的。 他原先还觉得有点寂寞,渐渐也就习惯了。不曾想时至今日,忽然又开始贪心不足。 一居室毕竟空间局促,靠窗的墙边原本就摆了一张床,现在将客厅的沙发床也展开,五斗柜和矮桌便只能挤在两张床之间,像一段延绵起伏的山脉。室内的大灯关了,床头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一半在山这边,一半在山那边。 顾一铭洗完澡出来,见方晓背对他的方向埋在被子里,整个人藏进黑暗,只有手机屏幕荧荧地现出一点微光,页面版式有些熟悉。他想了想,试探说:“今天打了第二场选拔赛。” 方晓手机也不看了,“哗”地掀开被子,半坐在床上,注视着山脉彼端的顾一铭。 顾一铭说:“打得一般,慕尼黑站有点悬。” 方晓瞧着丝毫不意外,果然刚刚是在看射运中心的新闻稿。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像是拿不准该有的态度,一时想要皱眉惋惜,一时又试图微笑宽慰。那样明白无误的紧张与关注令顾一铭十分满意,甚至有些飘飘然。 顾一铭知道方晓这人外表温柔软弱,内心固执无比,仿佛是说开了,其实心里还装着他自己那套逻辑。什么感情短暂、年龄差距,那些关于心理、关于阅历的观点,都一套一套的。偶尔撩一撩就算了,当真讲起来,说半年就是半年,谁也休想辩赢他,口拙的顾一铭更是做不到。 但也许,趁着这一场失败的比赛,他找到了一条捷径。 关于家的联想让顾一铭的头脑轻微地发热。他不自觉地朝方晓迈了一步,小腿撞在了矮桌上。那疼痛很钝,然而迟迟不肯消退,像一种经久不察却切实存在的热望。 顾一铭说:“我最近状态不好。”他极少这样刻意示弱,还有些担心被方晓看穿,但关心则乱,方晓只是忧虑地望着他。顾一铭感到庆幸,却又有些愧疚。他说:“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了。训练时我也会时常想起你。你总是搪塞我,这压力让我难受。我想,如果你……” 顾一铭忽然停下了,他发现方晓不再看他。方晓屈起右腿,抱着膝盖,下巴埋在手肘里,沉默地接受了顾一铭话语里隐含的指责。他抿紧了嘴唇,眉头微微皱起,侧脸在光影里显得忧郁又可怜。这情景仿佛什么文艺电影的镜头,令顾一铭回想起方晓曾经的自白:他是很容易崩溃的。 他在做什么呢?自拟一只楼顶飞坠的瓷器,试图逼迫方晓敞开怀抱。可他方才竟忘了,方晓能粘补他,仅仅是因为他也曾经那么易碎。 顾一铭站在黑暗里,看着灯光照出方晓蜷着身体的轮廓,那试探人心的法子已变得索然无味。 “我胡说的,”他坦白道,“跟你没关系,是最近体能训练的问题。训练计划调整,我还没适应过来。” 方晓说:“是吗?” 他微微叹了口气。顾一铭听不出那叹息的情绪。他想他大概犯了错。捷径什么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38 的,根本不存在。那山脉仍然横亘在两人之间。他连自己都不愿意欺骗,为什么要去欺骗方晓呢? 顾一铭后悔了。他说:“方晓,对不起。” 方晓隔了一会儿,答道:“没关系。”可他的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没关系。方晓低着头,盯着地面上的一块光斑,低声道:“小顾,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点想不明白,是我的性格还有什么问题吗?是我给得不够,才逼迫亲密的人索取?用欺骗来获得我的愧疚和退让……这都不像你了。” 顾一铭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方晓这话让他感到难过,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要撒谎。他这时候才意识到那个谎言的杀伤力,譬如自私地摘下一朵正努力向你盛放的玫瑰花苞。他说:“不是的。方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刚刚一时着急想要……我太自以为是。” 方晓抬头看着他,问道:“小顾,你想要什么呢?” 刚才说谎的打击太大,顾一铭没敢再宣称什么都不想要,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刚才想要说服你立刻接受我……可是现在,方晓,我只想抱抱你。” 方晓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在确定他的要求是否真心。顾一铭紧张得如同站上枪台,下意识地挺直腰板,调整呼吸节奏。他看到方晓赤着脚站起来,单手撑在五斗柜上,轻盈一跳,越过了矮桌。 方晓走到顾一铭面前,双手从他肋下穿过,环抱住他的腰。室内暖气很足,顾一铭只穿着一件长袖t裇和一条长裤,未擦净的水珠沿着脖颈滴在衣领里,沾湿了方晓的脸颊。他将下巴抵在顾一铭的肩上,商量道:“小顾,以后你想要什么,不要骗我,直接告诉我,好不好?我能给的,全都给你。” 他明明知道的。顾一铭想,狡猾又顽固的方晓,其实一直很宠他。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方晓这样说出来,同一件事情便变得更加柔软甜蜜。真是要命。 顾一铭轻轻“嗯”了一声,回抱过去。起初是一种不确定的轻触,双手松松环在方晓背后,渐渐收紧。他那么用力地抱着方晓,感觉一堆沙砾在他怀里被捏塑成型。 情绪沉淀下来,才恢复对环境的感知。方晓还赤着脚,脚趾因为地板的凉意而蜷起。他艰难地从顾一铭的禁锢中挣脱出来,没瞧见自己的拖鞋,便径自坐在了沙发床上。顾一铭还站在原地,被方晓拽了一把,也配合地坐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下,把手臂放在方晓肩头,方晓没躲开,过了几秒,倾身靠在了他怀里。 “我刚才说话太重了,”方晓枕在顾一铭的手臂上,却没有看他,就盯着台灯漏下的一缕光,自言自语般说道,“小顾,你真的骗我,我也许会生气。但是你没有,你很快克制住了。你这样年轻,又是第一次跟人亲密相处,受我的态度影响,天性就会做各种各样的尝试:依恋、回避、控制、服从、攻击、防御……我答应你的时候就想过了。 “我那时候想啊,小顾什么都不会,这恋爱该多累呢?但又没办法,毕竟小顾可爱,我见到他就高兴,情愿多担待一些。我没想到的是,你做得这样好,反而是我跟不上。我的界限感还是没掌控好,像刚才,就反应过度了。” 顾一铭摇了摇头。 方晓侧头看着顾一铭,说:“小顾,我没有故意测试你,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准备。我的心跟少年时不一样啦,跳得不那么快,但同样是为你而跳的。请你不要嫌弃,好吗?” 顾一铭郑重道:“我会等你。” 方晓便笑了笑,攀上顾一铭的肩膀,轻轻一吻他的耳垂。 顾一铭次日晚上搭上了回天津的城际。繁华灯火从车窗逝去,行到纯然夜景中,顾一铭忽然收到了方晓的信息。城际正在京津交界,信号不好,那张截图半天才刷新出来。 是城际高铁的购票回执。周末的往返票,一连三张,时间从下周到杯赛第二站的比赛期,乘车人一栏写着方晓的名字。 方晓的下一条信息是:“好好训练,在天津等我。” 顾一铭对着这句话看了又看,心里想着,这个人要是没这么好,他或许还能再耐心一点。 第28章 不成答案的答案 五月初,顾一铭全力备战一个月,赴慕尼黑参加杯赛第二站。 谢青云伤病在身,资格赛意外失手,排名十七位,无缘决赛。新队友尽力打出了资格赛576环的成绩,仍以一环之差遗憾淘汰,也未晋级。顾一铭586环,资格赛排名第二,成为本站男子10米气手枪的决赛赛场上唯一一位中国队队员。 慕尼黑站的10米场地有限,是世界杯各站中环境最局促的,观众席与运动员站位之间距离仅有三米出头。比赛开始前,观众席交谈声音句句可闻,令人焦躁。顾一铭戴上耳机,试着打了几发瞄准枪,都是九环左右,位置均匀分散。顾一铭便不再打了。这不是硬件的问题。他垂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视线落在枪台上他的morini上。枪身贴满了验证标,像一具属于战士的、伤痕累累的身体。 介绍运动员的环节,顾一铭面对观众席,陆续与队友和带队教练视线相遇。这次带队的是秦山,见顾一铭看过来,便展开双手下压,做了个沉着放松的手势。顾一铭知道他们对自己没有太高要求。他的状态低潮期还没过,最近训练赛一直打得一般,第二场选拔赛后的总积分也只排在第三,比新队友还低一位。 但顾一铭练射击也好、打比赛也好,并不是为了迎合谁的期待与要求。 与最近流行的单眼瞄准技术不同,顾一铭不使用眼镜遮挡左眼视野。他只戴着一顶用来屏蔽室内顶光干扰的宽檐帽,为了减轻枪械击发对听力伤害而佩戴了耳机,此外皆是常服,t裇夹克运动裤,脚边甚至还放着一瓶矿泉水,平凡如场馆外的路人。他的强大与脆弱别无它由,只在于人和枪。 顾一铭在枪台前站了一会儿,缓缓呼出一口气。 比赛开始了。 从两年前开始,手枪慢射的资格赛成绩便不再带入决赛。去年年底的赛制改革则将计分轮的枪数由三枪每轮增加到五枪每轮。按照新的规则,10米气手枪的决赛由两轮各五枪的计分轮和七轮各两枪的淘汰轮组成,八位进入决赛的选手在淘汰轮实行末位淘汰制。 射击习惯使然,顾一铭的第一枪向来发挥不稳定。他按部就班填好子弹,侧身站稳,绷紧手肘,下颌贴肩,守住动作,打出了一枪偏下的8.5。第二枪之前,他调整了一下击发姿态,打出9.3。现场一阵欢呼,似乎是其他的枪台有人打出了10.9。顾一铭听若未闻,握稳气枪,沉默地感受身体的位置与发力的动态。 射击动作可以说是各类运动中最简单的:侧对枪台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39 ,双脚隔开一步站稳,左手固定在衣兜或者髋部,辅助稳定姿态,右手举枪,高抬轻放,下颌贴近右肩瞄准。听起来万分简单,七岁小孩也能做到,真正训练起来却远不是如此。 人类的身体很是灵巧,可动的关节那样多,稍不注意便有诸多无自觉的本能行为。那些活动并非是完全可控的。调节自己的姿态,即是在与自己争夺控制权,将原先无忧无虑交于本能掌管的活动尽数推给理智与训练,一次呼吸便必须全身静止,所有能操纵的肌肉协力来对抗身体里一切表征着生命的律动。所谓协调,莫过于是。 常有人苛责射击运动员心态不稳,比赛表现失常,实际上外来压力不过是压断琴弦的最后一根稻草,那细丝两端早在日日训练中便被理智与本能拉扯,绷得笔直而脆弱。 顾一铭的第一轮五枪以47.3环结束,全程没有一枪十环,在决赛八位运动员中排名垫底。第二轮稍有起色,五枪50.5,综合97.8环,和另一名选手并列第七,与排名第六的选手相差2.1环。这是一个足以被现场解说称为“gap”的差距,不出意外,第一轮淘汰将会是并列第七的两人之一。 顾一铭对照成绩屏上的结果听着场馆广播的排名,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坏消息是他与淘汰只有两枪之隔,而好消息是,他已经渐渐掌握了自己的身体姿态。 淘汰轮第一轮,顾一铭打出了10.3和10.6。这个成绩很不错,但不能保证他留下。顾一铭侧头去听裁判宣布的淘汰结果,那男低音念出了陌生的名字。 好的,他还有两枪的机会。 顾一铭继续填弹。如果他留神去看排名,会发现此刻自己离第六的选手只差0.1环,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但他并没有去看。他得把每一枪当作最后一枪打,不能有任何的侥幸。他选择了射击,就得对得起自己。 第二轮,10.2,10.8。顾一铭这轮的第二枪打出了相当好的成绩,这一枪全场出现了两个10.8,观众席掌声雷动。小场地的特点正在这里:欢呼与嘘声能轻易席卷全场,甚至影响运动员的心态。 这两枪让顾一铭的排名越过两名排位互换的选手追到了第五。他没有在意这个,只是扫了一眼成绩屏上末位淘汰的名字——不是他。 他还有两枪。 第三轮,10.3,10.2。计分轮排名第二的东道主选手忽然打出了一枪7.9,全场一阵叹息。他的排名跌到第五,顾一铭则上升到第四位。第六位的塞尔维亚老将离开赛场。这一轮淘汰的依然不是他。 还有两枪。 第四轮,10.1,10.3。东道主选手绝地反击,打出了一枪精彩的10.7,两枪结束后与顾一铭同分。观众欢呼起来。这是最受欢迎的戏剧性场面。 shootoff。 新赛制的残酷之处也正是精彩之处,烈火之舌在背后燎烧。怎么会有安心的时刻呢?每一枪都是致命的。这最内敛最自省的项目,有着最激烈最紧张的淘汰方式。暂时的平衡都不可能达到。 顾一铭慢慢填上子弹,尚未举枪,便听到隔壁台响起了枪声。他不知道对方打了什么成绩,那不重要。 曾经有体育记者质问秦山,说他那年奥运只需要打7.3环就能赢,为什么还是输了。顾一铭看到那篇报导,心里想那位记者肯定没接触过射击。它与跳水、花滑、体操此类有编排的项目不一样,它没有难度设置,也没有保底分。想打10.9时的确也可能失常打出7.3,但只想打7.3的时候,往往7.3都打不到。射击并不是真的竞技,归根到底,所有人的对手都是自己。 10.3对10.1。东道主选手摘下了耳机和眼镜,开始装安全标志。 顾一铭还有两枪。 shootoff稍稍打乱了顾一铭的节奏。第五轮,他打出了一枪9.0,中断了自己淘汰轮的十环连击。另一枪是10.4。这不是一个安全的成绩,但这一轮失手的不止他一人。顾一铭以0.3环的优势超越第三,进入了奖牌轮,与第二位相差仅仅0.2环。 事情从这里变得有趣,观众开始呼喊与拍掌。留到现在的全部是强者,他们坚若磐石,也不堪一击,随时会为变速的掌声、诡异的音乐、一次不自知的颤动、太久的举枪瞄准、甚至自己的呼吸心跳,而射出一发不可挽回的7环。 掌声如同潮水,肆意推挤着命运的渡轮。50秒转瞬即逝,顾一铭放慢呼吸,感受着手指在扳机上逐渐施加的推力。快瞄慢扣,是因为瞄太久手臂支撑不住,扣太快影响准心,也是因为射击状态的慢速呼吸是有极限的。肌肉的静止有违自然,身体会认为人正濒死,而对呼吸发出细微却致命的抗议。这都是射击运动员不得不对抗的本能。 是从他选择射击那一刻开始,背负的使命。 10.3。 射击时间尚未结束,观众却一片哗然。顾一铭没有余力关注发生了什么。他听到下一个50秒的发令,于是开始填弹。 10.5。 这是一个好十环。顾一铭放下枪,去听自己的排名。他知道上一轮排名第二的选手,印度人,年纪很小,最近才开始出现在国际赛场,是位异军突起的强者。20.8的成绩在这样的对手面前并不保险。那阵喧哗或许意味着对方打出了一个10.9环。 然后裁判报出了结果。印度选手总分219.6,以1.2环之差获得铜牌。 还有两枪。 这一轮的成绩宣讲格外漫长,顾一铭终于知道了第一枪时观众那一阵哗然的原因:的确是一枪10.9,却并不是来自印度人,而是场上仅剩的另一位选手,松田智之。 顾一铭同样知道这个人。任何一座金字塔的顶端都是窄小的。世界排名前50的运动员,顾一铭几乎全在比赛或录像中见过。松田智之是位现年45岁的老将,从25岁才开始学习射击,27岁参加比赛,可谓大器晚成。他是10米气手枪项目的现任世界第一。 还剩最后一轮的两枪,顾一铭总环数220.8,松田总环数222.3,相差1.5环。又一个“gap”。世界第一并不意味着松田能在每一站杯赛都拿冠军,却意味着有分差的情况下谁都不该指望他犯错。顾一铭必须打得非常、非常好。 顾一铭的第一枪很慢。他第一次举枪时,瞄准了很久,心里却一直在抗拒扣下扳机。这是他的直觉在告诉他姿态不对。顾一铭本该全神贯注,却听到了隔壁枪台的击发,于是明白自己还是受了影响。压力已经背在他双肩上,假装它不存在只是掩耳盗铃。 他果断放弃了这一次击发,开始调整姿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40 态:从脚,到腿,到腰,到肩,到颈,到持枪的右臂,到发力的右腕,到握枪的右手,到竖直放置在扳机外的食指。 气步枪界的知名文青,天才选手y曾经有过一个理论,他认为竞技射击运动员是在驾驭枪,而不是被枪使用。运动员不是枪托、枪架——不是枪的一部分。本着这个原则,他在比赛规则允许范围内对他的枪做了很多魔改。但这便宜仅属于能自由调整配重的气步枪。在气手枪,你的枪是morini,你就是morieyr。准度、扳机重量、枪体重量,这些可选范围都限于出厂设定,能定制的仅仅是一个曲线合适的握把。 除此之外,在杯赛里,10米气手枪的靶位高度是固定的1.4米。气手枪的后坐力对同一支枪是固定的,弹道弧度对相同场地和相同室温对流条件也是固定的。射击比赛如此死板,唯一的变数是人,是观众和运动员。除了国际射联的规则,没有人能操纵观众,那么顾一铭能调整的只有他自己。 和枪在一起,他可以那么强大,可到头来他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还剩34秒。顾一铭并不急于举枪。他宁心静气站在原地,低头看自己的枪。有些运动员在击发结束的比赛间隙会去看靶位,作为调整情绪的手段,顾一铭一般是看枪。这是刚开始练射击时养成的习惯,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湖州的射击馆,墙上挂着一张不知道谁打印的《射之道》。 “有欲之射,必成滥射。无欲之射,方成精射。” 少体校的射击队教练是省队退役的运动员,年纪不大,说话很有意思。 “明白吗?就是说,你特别想打好的时候,反而打不好。啊?你说什么?当然不可以想打不好啊!” 刚到浙江队的时候,祝海波在射击馆迎接这一批新队员。选拔赛的成绩被他撕成碎纸,祝海波说,每一枪都是崭新的。 “不能在意自己的环数。你太关注它,身体重心就会变,注意力会投向靶子而不是射击姿态。看靶子有什么用?你能代替子弹去飞吗?” 国家队秦山是顾一铭遇到过的所有教练里最像运动员的。他曾无数次站上领奖台,对比赛的理解更甚于现役运动员。他不曾要求顾一铭去做什么,因为他知道,他想要的状态都是无法被要求出来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射击方法。我刚批评你们举枪时不能夹肩,可你们看乌克兰队的korostylov,他的肩夹得那么厉害,我都怀疑他怎么能站稳,人家还是照样拿欧锦赛冠军。我教的是有人检验过、正确的射击方法,你们自己的做法却未必是错的。你们能站在这里,早就有一万场比赛证明过了你们的优秀。我只希望你们找到最适合你们的路。” 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路,任外物去评判结果,但求无愧于心。 倒数13秒,顾一铭完成了本次击发。他甚至没去细看本枪成绩,只是一眼扫过确认在内十环,便将它忘在了脑后。这不是结束,还没到关心结果的时候。 还剩一枪。 顾一铭沉默地听裁判的装弹指令。谢青云说他冠军赛最后两枪打得凶,其实不止是成绩,还有击发速度。瞄准20秒以上还能中内十环的不是没有,女队新锐z便是其中翘楚,但一般而言从举枪到击发之间有个最佳的瞄准/扳机时间间隔。顾一铭真正入境的时候,从举枪到击发的时间都能控制到位,浑然天成。 12秒。 顾一铭完成了最后一次击发。这次射击的感觉太好,他停留在射击姿态,几秒后才慢慢垂下手臂。隔壁枪台的松田选手也已经完成了击发。观众的尖叫和欢呼甚至先于裁判的播报,顾一铭隐约听到松田打出了一次10.1,再接下来,却什么都听不清。 顾一铭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第二轮shootoff,于是侧头去看成绩屏。液晶的屏幕上,最近一枪的标志停留在靶心,右手侧是本次比赛的每枪成绩和总成绩。他的最后一轮是10.6和10.9,两个漂亮的内十环。松田选手的成绩列在他之下,9.7和10.1,也并不坏。 加起来是多少环来着?谁赢了? 顾一铭懵了一会儿。他一边打开气枪膛室放安全标志,一边在脑子里做算术。松田似乎是242.1环,那他自己呢?10.6加10.9等于多少? 然后成绩屏的结果刷新了,本场比赛的排位按顺序列在上面。顾一铭在第一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噢,他赢了。 第29章 new record! 顾一铭回到选手区才知道自己破了纪录。 “242.3环,可以啊!”谢青云大力拍打着他的肩膀,话语间颇为兴奋,“你可是破了决赛的世界记录!” 顾一铭茫然地“啊”了一声,回想片刻,惊讶地发现确实如此:“可我第一轮计分轮……我打得那么好吗?” 新队友点头道:“非常好。淘汰轮除了shootoff之后那枪,其他都是十环,最后那一枪还是10.9,牛`逼!” “比赛刚刚改制,破纪录是相对容易的。”秦山怕他骄傲,强行板着脸补充了一句,嘴角的笑意却一时半会儿还压不下来。 一会儿就是冠亚季军的颁奖典礼,秦山让他赶紧穿上队服外套,趁机给他补习流程和礼貌。秦山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最后例行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顾一铭脑子还有点晕。三四年前他状态最好的时候,也破过一次青少年组的国内记录,却还没有过破世界纪录的经历。他想了想,说:“破世界纪录的奖金是多少?” 秦山给他气笑了。 顾一铭心想,毕竟自己也是有家室的人,关心一下生计问题这么奇怪吗。 国际射联的杯赛分站赛没有直播,视频要剪辑之后才放上网,所以顾一铭的家属此刻还不知道这件事。比赛结束后方晓一直旁敲侧击问他结果,顾一铭却下定决心要吊人胃口,不仅不说,还不许方晓去看体育新闻。 “等视频出来再看,不要听剧透,”顾一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本正经地叮嘱道,“我还没准备好,所以你要耐心一点。” 方晓无奈道:“小顾,我怎么才发现你心眼儿这么小呢?” 当然是因为顾一铭自己也刚刚才发现偶尔小心眼并不影响方晓喜欢他。恃宠而骄,没错了。 今年的慕尼黑站把气手枪排在了赛程最后,做完赛后药检便结束了整个比赛。中国队回国的行程也安排得很紧。顾一铭在候机厅刷了刷相关消息,看见官网的视频已经更新了,便把链接发给方晓。方晓回复说:“已经在看了。进决赛了,优秀!不过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41 这次计分轮打得不太好啊。” 顾一铭抿着嘴唇笑。方晓果然没去看剧透。他说:“你继续看。” 怕方晓看完急着找他分享感想,顾一铭又说:“我要上飞机了,明早到北京。” 方晓应了一声,暂停了视频:“那你到了好好休息。哪天休假?我去天津找你。” 顾一铭却说:“我请假了,在北京机场离队,直接去找你。” 方晓惊讶道:“这么热情?”他想了想,说,“也好,我去机场接你。嗯……先让我把比赛看完。如果确实打得精彩,明天我请你吃饭。” 顾一铭心想,请吃饭可不够。广播里清亮的女声开始通知登机。他摘下耳机,排进队里,想象着方晓看完比赛的反应,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顾一铭选拔赛积分排在第三,在今年的四场杯赛里拿到了新德里站、慕尼黑站和最后一站盖贝莱的比赛资格,顺利的话还会有一场世界杯年度总决赛。这些赛事结束之前,顾一铭原则上都得留在天津集训,好在国际比赛结束后是有一小段休息时间的。秦山见顾一铭想在北京转机时离队也没太在意,只叮嘱他排名更新之后他很可能进wada的飞检名单,要记得每天报备行踪,又教育了几句训练为重,便睁只眼闭只眼地给他批了假条。 顾一铭的枪跟着队里回了天津,行李只剩一个背包。他背着背包走出到达口,远远便见到方晓站在人群边缘,顿时眼睛一亮,拨开人群匆匆挤了过去。 他见到方晓时那样快乐,实际上却只是轻轻喊了方晓的名字,仿佛这两个字有莫大的力量,将不能言语的爱意也具现到这凡间。方晓也已经看到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嘴唇微微抿着,却抿不住颊上的笑涡。 方晓并未急着与顾一铭说话,反而稍一侧身,让出了身边的人。顾一铭直至此时才发现方晓旁边还站着一名高挑的女士。她穿着一件酒红色的无袖长款连衣裙,拎一只黑色挎包,头发高高挽起,显得优雅华贵。 方晓先对她介绍道:“这是顾一铭。”又转头对顾一铭说,“我姐,方星。” 方星身高171,踩双高跟鞋便几乎跟方晓一样高,长裙被她穿得宛如女武神的战袍,行止间很有练舞蹈出身的气质与气势。 她这次是以个人名义受邀去国外演出,临行时丈夫忽然有事不能送她,便叫了弟弟来替代。方晓接到电话时原本就已经准备出发来机场,刚好先去方星家接上她,等顾一铭到后再送方星出行。 顾一铭起初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有人送行,等到拉开车门,见到那许多后备箱都没能放下的行李,还多堆了一只在后座的皮箱,终于明白了。 他小声问方晓:“你姐姐要去多久啊?” 方星坐在副驾驶,听了个正着,按下车窗对着顾一铭嫣然一笑:“三周。怎么了?” 顾一铭噤若寒蝉,不敢怎么。 方星的航班在另一座航站楼。到了之后,顾一铭和方晓各拖着两个箱子往出发层去,方星拎着手包施施然走在前面。方晓关心顾一铭刚坐完长途航班累不累,顾一铭倒不觉得疲倦,只是有些好奇:“她到了国外出机场怎么办呢?” “外方有人接,”方晓叹气道,“就是没人接她也能处理。她是这样的性格。别管她啦。” 方星是头等舱的票,不用排队,很快就值完机。她挑挑拣拣找了个咖啡馆坐下,却又不爱吃店里的西餐,支使着方晓去大厅另一头给她买春卷。方晓看了顾一铭一眼,拒绝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爱吃春卷?”顾一铭怕他们闹矛盾,自告奋勇:“我去吧。”方星皱眉道:“让方晓去,你——”她与顾一铭对视片刻,改了主意,“算了你去吧。” 顾一铭还想问具体的饮食偏好,方星却好像忽然失去了对春卷的爱,只淡淡道:“随便,你看着点。” 她等顾一铭去远了,问方晓:“这是你新男朋友?” 顾一铭的背影渐渐消失于人潮,方晓多看了一会儿,才回头答道:“是。” 方星瞧见他神情,心里便明白了,叹气道:“那孩子才十几岁吧……年纪太小了,我刚才都不忍心找他谈心。” “不用你谈。”方晓的口气有点硬。 “晓晓,你——”方星摇了摇头,“算了,说好的我不管你。你只要知道,我们都是爱你的。” 方晓稍微放软了声音:“姐姐,我知道的。” 方星翘起一条腿,脚背绷直,脚尖在地板上点了点:“你这是定下了吗?” 是不是呢?方晓心中有些循序渐进的想法,却不想对方星说,免得降低顾一铭在她心中的评价。果敢干练如方星,体会不到方晓的人生,也理解不了方晓的心情。她和方晓的父母一样,都是以一种俯视的角度爱他。 方晓以前喜欢稳重成熟的类型,希望对方是榜样,是一道缓冲他和这样极富压力的家庭关系的城墙,现在却渐渐知道,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事。在那漫长三年的矛盾与和解中,他逐渐掌握了与家人的相处之道,也终于明白了如何处理这样的压力:都在于他。 归根到底,他的家人爱他,而不必爱他的伴侣。 方星得不到回应也不意外,转而问了一圈顾一铭的个人信息。他们一家子都是搞艺术的,有股子清高劲儿,不太介意家境,反而注重个人品格。方星听说顾一铭是国家队的现役运动员,且练了个冷门项目,勉强觉得过关:“这样子,至少心性能有个底。” 她沉吟片刻,道:“有空带回家去吧,中秋的时候。”想起方晓刚才不乐意她跟顾一铭单独谈话,她又补充道,“看他这么小,爸也不会难为他。” 方晓想起顾一铭见方星时怂如鹌鹑般的样子就想笑。他父亲极有威严,若不收敛,一定更会吓坏顾一铭的。那样的场面,他倒有些想看。 远远见到人群中顾一铭的身影若隐若现,方晓应道:“会的。” 方星去了登机口,春卷没动,说是留下给方晓就咖啡。顾一铭注视着那盒春卷,手边一杯牛奶喝到一半,忽然顿了一下,纠结地皱起眉。方晓注意到了,问他:“累了吗?” 顾一铭没回答,反而问道:“你姐姐……她其实不是想吃春卷吧?我刚刚才想明白……”他稍稍压低了声音,“她是不是想支开你,给我开支票?” “……你从哪儿看的?”方晓问完,自己也觉得这问题傻,“我知道了,又是朋友圈。” 顾一铭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子。 “她没想给你开支票。我已经出柜了,家人虽然不太高兴,也都基本上认可了。”方晓十指交叉,抵在下巴底下,盯着顾一铭,莫名地有点紧张,“她是想让你中秋去我家里。” 顾一铭没听明白:“好啊,中秋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42 节放假的。” 方晓说:“去我父母家。” 顾一铭手里的吸管“啪”地掉下来。牛奶渍溅到了脖子上,他却浑然不察。 “我可以吗……”顾一铭小声说,“见你家人——我可以吗?”他问完,又有点回神,“噢,是以朋友的身份?” “恋人。”方晓说。 “……噢。”顾一铭应道。他看起来还是很镇定,脸色却渐渐红起来。顾一铭盯着方晓的嘴唇,那视线让方晓有种被烧灼的错觉。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你还没回答。” “去。”顾一铭答得斩钉截铁。 方晓吓唬他:“我爸特别凶,我妈也很严格。方星你见到了,她那个样子,已经是我家脾气最好的了。” 顾一铭看起来有点被吓到,但仍然坚定道:“我去的。”他抿起嘴唇,迅速地思考出对策,说:“你告诉我,他们喜欢什么。你慢慢说,我慢慢想怎么做。” 方晓被他的严肃感染了,顿了一下才笑出来,柔声说:“那,好吧。” 顾一铭的脸更红了。 方晓有点担心顾一铭患上了热病,又怀疑那热病已然传染给自己。他伸手到顾一铭脖子上,帮他擦掉那一滴牛奶印。顾一铭望着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方晓的手指随着喉结起伏,那触感太过情`色,在公共场合近乎背德。他惊悸地撤开手。 “……走了。”方晓匆匆站起来,顾一铭跟在他身后。他们站得很近,手指不时碰到一起,一触即分,待走到无人处,才悄悄地勾连在一起。 第30章 平凡之路 顾一铭说着不累,等到了方晓家,很放松地坐在沙发上,却是没聊几句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比赛和长途旅行的疲惫劲儿一股脑涌上来,还要加上面对方星的精神压力,他足足睡到傍晚才醒。 顾一铭这一觉睡得酣畅,醒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方晓的床上,身上已经换了一套新睡衣,被子又暖又软,带着极浅的安眠熏香。他心知这都是方晓做的,便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顾一铭翻了个身,见方晓坐在旁边在看慕尼黑站的回放,视频正播到他打出最后一枪。他有点不好意思:“你都看过了的。” 方晓摘下耳机,回头玩笑道:“真爱粉,比赛录像得看十遍。” 顾一铭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方晓见他害羞,也不戳破,只是问道:“还睡吗?准备出门吃饭吧。” 顾一铭抬起头:“不做饭吗?” 方晓笑道:“说好请你吃饭的。要是你计分轮那个状态打完全场,我就自己做了。你打得那么好呢,值得出去吃顿好的。” 顾一铭说:“你做得也挺好的。” 方晓挑起一边眉毛:“这可不客观。” 顾一铭闷回枕头里笑。方晓还挺有自知之明,他那油盐不沾的烹调技法,顾一铭虽然能接受,却没觉得有多好吃。不过,顾一铭也不是胡说,毕竟有情饮水饱。 顾一铭磨蹭了半天,终于起床。他平时作息极有规划从不赖床,此刻竟也稍稍喜欢上这种慵懒。难怪方晓早晨起不来,是他把床布置得太舒适了。 方晓问他去哪里吃,顾一铭很少出门吃饭,一时想不到什么朋友圈网红店,便说了家城南的广式餐馆:“是秦教练的朋友开的,他有时候庆功请客会去。味道很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方晓若有所思:“那老板是不是还认识你啊?” 顾一铭有点儿不确定:“不是很熟,可能认得出来吧。” 方晓打了个响指。 顾一铭进了浴室洗漱,出来时正见到方晓已经打理好自己。他穿一件浅蓝色亚麻衬衫,露出内搭的白t裇,搭配浅卡其色的长裤,整个人在色调上比平时明艳了一个度。头发也做了造型,刘海拨开,露出饱满的额头,显得格外青春。 顾一铭围着方晓转了一圈,夸奖道:“好看!” 方晓被他逗笑,自嘲说:“你这样年轻帅气,我要同你约会,可不能穿得太差。”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这个想法瞬间击中了顾一铭,令他呆立在原地,一动不能动。方晓已走到玄关换好鞋,见他迟迟没动静,一扬手将车钥匙扔了过去,催促道:“走啦。” 顾一铭迟钝地伸手去接,竟没接中。钥匙砸中了肩膀,掉落在他鞋面上。他慢吞吞地弯腰捡起来。 方晓奇道:“想什么呢?” 顾一铭意有所指地答道:“想今天的日期。” 他攥着钥匙走到门口,将手臂揽在方晓腰上,摊开手,钥匙便滑进了方晓的裤兜。他平时虽然很黏方晓,这般亲昵举动却往往要方晓先示意。方晓意外地抬头,顾一铭仍不肯放手,就那样揽着方晓将他带出门。 这满溢着占有欲的举动提示了方晓,使他骤然明白了顾一铭的回答。一天天的,都在算着呢,等待怎会仅仅是纯然的等待呢?每一寸时光都自有意义,是珍爱的证明,也是生活的磨合。八个月前的偶遇,再到半年前的承诺,顾一铭根本没有忘记过。他为方晓做了许多改变,却唯独不曾退让。 方晓靠在顾一铭的手臂上,心想,他果然是拿坚持的人没办法的。 顾一铭说的餐厅有些偏远,内部装修得干净朴素,客人不多。餐馆老板果然还认得顾一铭,见他带人来,现身打了招呼,又让服务员将他们引到店面深处安静的靠窗座位。 落座之后,方晓直接把桌上的菜单推给顾一铭,道:“你随便点,我请客。” 顾一铭对这里熟悉,直接翻到菜单最后一页,道:“一份招牌情侣套餐。” 服务员的视线依次扫过两人,重复道:“招牌情侣套餐,一份。” 她或许单纯是在确认餐品内容,但方晓的寒毛都被她看炸了。他右手扶额挡住服务员的视线,瞪了顾一铭一眼。顾一铭无辜地看回去。 等服务员离开,方晓放下手,到底意难平,又瞪了顾一铭一眼,埋怨少年人这样咄咄逼人的小心眼。他叹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小顾,我说话算话。” 顾一铭心满意足地抿嘴一笑。 他今天实在开心,无处发泄,便借着桌子的遮掩,握住了方晓的手,大拇指的指腹在掌心划来划去。方晓被他摸得心烦意乱,一杯冰茶快喝完了也没有效果,讨饶道:“小顾,你松手,我们回去再说……”他看了眼后厨的方向,“这可是你们队里的地盘,你就不怕被打小报告?” 顾一铭说:“教练迟早会知道的。” 方晓愕然。 顾一铭抛出这样爆炸性的结论,其实心里也只有个大致概念。他一边整理思路,一边讲道:“我最近打得不错,要是再打到杯赛的年度总决赛,估计就要进wada的飞检名单了。wada很烦,他们做突击药检都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43 不讲道理的,一年十几二十次,休假也必须备检,不能豁免。不管在哪里,我的行踪和紧急联络人都得报告给队里……别人不一定,秦教练肯定会知道你。” 他说到这里,自己也忐忑起来,问方晓:“你会不会不高兴?” “我不高兴什么?”方晓怔怔接道,旋即反应过来,情绪颇为微妙,有些揪心,又有些出乎意料的坦然。 “我无所谓,我早就出柜了,倒是你……”他看着顾一铭,“你不担心被出柜?” 顾一铭老实道:“担心也有,只一点点……其实我恨不得马上昭告天下。” 方晓笑话他:“孩子气。” 顾一铭争辩道:“我想过的。秦教练不介意运动员的私事,但再往上却不一定,也许会有人觉得我生活作风有问题……现在的我还没底气说什么,但等我打到谢师兄那个层次,就是射击队需要我了。那个时候,情况会好很多。秦教练口风很紧的,我大概还有一些时间……”他深吸一口气,立下志向,“得多参加比赛、多拿几个冠军才行。” 方晓撑着下巴听他讲这些豪言壮语,只是微微地笑,并不去反驳。顾一铭还是很年轻,容易高估举国体制运动项目里个人的重要性。不被介意固然是好,当真排挤起来,不要说谢青云,就是李娜,在国家队也待不下去。射击又不同于商业化的网球,顾一铭根本没希望以个人身份参加高规格比赛。 纵然如此,听顾一铭认真讲述对未来的期许与计划,也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小顾这样可爱,他很乐意多为他考虑一些。坚持留在射击队打出一片天,或者急流勇退去当教练,甚至在国际赛场做个无国籍射击运动员——都可以的,都没问题。顾一铭只要选择他愿意去的路,方晓总是会支持他的。 不是以遥远的粉丝身份,而作为切实的、亲密的恋人。 第31章 the road (not) taken 方晓新租的房子没配备车位,于是在附近租了个月租车位。停车场离家有一段距离,需要经过一段商业街。方晓下车时看到隔街一张很低调的橘色灯牌,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回头问顾一铭:“要做吗?” 顾一铭茫然:“什么?” 方晓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今晚,要做吗?” 顾一铭还没反应过来:“做什么?” “……你说呢?”方晓被他逗笑了,也不解释,只道,“我很久没有过了,家里没准备存货,要做的话得去现买。” 顾一铭“唰”地脸红了。商业街上霓虹灯绚烂明亮,照得他脸上各色斑斓,很是精彩。 “你不会没想过吧?”方晓怀疑道。他忽然想起,顾一铭似乎是那种纯洁到没有性幻想的类型,虽然上次逼他晨跑时当面立正过,说不定也只是偶然。 “我……想过的,就是觉得很亵渎,不敢多想……”顾一铭显然很不适应这样的话题,低头道,“上上次你亲我的时候;还有上次,你让我想要什么直接跟你说。明明你问得很正经,我却只想要你,非常想……” 顾一铭几乎要把脑袋埋进自己胸口:“我也做过功课了。” 方晓意外地挑眉。他本来还想跟他讨论一下功课的细节,见顾一铭如此窘迫,便善解人意地放过了他。他不知顾一铭做了什么样的心理准备,怕被误会,提前声明道:“我不是纯0。” “啊?噢……我知道了。”顾一铭懵了一秒,很快点了点头,看不出是不抵触还是根本没听明白。 方晓笑着勾起钥匙圈,往他尾指上一送:“你先回去,我去趟商店。” 方晓拎着一袋子和谐用品,一进门便体会到了没来得及问出来的顾一铭的功课基础。他甚至没给方晓换鞋的时间,一手揽过方晓的腰便将人按在墙上亲吻,纸袋在关门的一瞬从方晓手中落下,塑料盒叮叮当当地滚落在地面砖。 顾一铭的吻热情而毫无章法。方晓措手不及,被他亲得乱七八糟,目之所及心之所向都只顾一铭一个,连呼吸都满是他的味道,脑子一团乱麻,整个人都被亲懵了。可顾一铭仗着自己肺活量好,犹自不肯放过他。方晓听到了粗重的喘息与急促的心跳。他隐约想着,好像小顾心跳不该是这样快,然后才意识到那是来自自己胸腔的,一声一声,仿佛含着莫大的渴望。 方晓的衬衫被揉皱,将脱未脱地挂在臂弯,t裇的下摆撩起,顾一铭的右手从那里探进去抚摸他的腰窝。他们的胸膛紧贴着,汗水从脖颈滑进t裇衣领,却分不清是来自谁。 只有在这样牢固的接触与纠缠中,顾一铭才会将他在枪台上的凶猛展露在方晓的视线。他青涩,他脆弱,他固执,他顽强,他一无所知,他蹒跚学步,他无所不有,他背负千钧。所有矛盾的特质组成这样一个耀眼的灵魂。 这认知瞬间转化出过量的情感,冲刷着意志,方晓作为更有经验的那个,却表现得更为狼狈。控制权被热烈的爱欲席卷而去,失控的羞耻感令他几乎承受不住。方晓的手指死死攀在顾一铭肩膀,将那t裇领口揪得紧皱。在亲吻与亲吻的缝隙,他叫道:“小顾……”那声音哑得不像样,浸满了由灵而至的情`欲。 顾一铭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他慢慢地从方晓嘴唇撤离,唾液牵扯成细线,被他用舌头舔去了。他的嘴唇贴在方晓面颊,没有真正接触,像是描摹轮廓一般游移着,正是他从方晓这里学到的调`情技术。 方晓感觉到他的右手移到了自己臀`部。他紧张地隔着衣料缩了缩屁股,背脊也绷直了。顾一铭为他的反应一顿,忽然用力抓了一把,惊得方晓小声地叫起来。 “可以吗……会难受吗?”顾一铭的询问在水声中显得黏腻。方晓闭上眼,根本不想面对这些多余的问题。 顾一铭开始舔他。湿漉漉的舌头在方晓脸颊上游移,不知何时硬起来的下`身顶在方晓的对应部位,隔着布料也觉得热度撩人。方晓忍不住喘息起来。他用一只手抵在顾一铭胸前,低声道:“等、等一下……” 声音被喘息打断得支离破碎。 箭在弦上,方晓没指望顾一铭真的停下,但顾一铭确实停止了动作。他将方晓抱得更紧,嘴唇压在方晓耳根。方晓靠在他肩上,闭上眼慢慢平复呼吸。 “……想继续。” 顾一铭说。那声音几乎是委屈的。二十岁不到的青少年,向往性简直是天经地义。方晓搂住了他的腰,感觉顾一铭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下`体的勃`起更明显了。 方晓想说话,却被自己呛了一下,边咳边窘迫道:“等等……让我把鞋脱了……还有润滑和套子……”他也觉得这话煞风景,可谁叫顾一铭一进门就把他吻得七荤八素。 顾一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44 铭没让开。他蹲下`身,帮方晓解鞋带。这情景仿佛没什么特别,却让方晓窘迫得连耳根都发烫。他横过一支胳膊举在眼睛前,膝盖都是软的,靠在墙上才勉强站住。 顾一铭帮他解开了鞋带便去捡地上的盒子,方晓自己把鞋子踩掉。他实在是站不稳,干脆赤脚蹲在地上,一手搭在了顾一铭肩膀。顾一铭询问地看着他,方晓叹气道:“腿软,让我缓缓。” 顾一铭说:“我抱你。” 顾一铭把方晓抱到床上。如他所料想,方晓很轻,抱在怀里几乎不像个成年男人的分量。他从在青海那场夜宴就一直怀抱着的隐秘期待在此刻被满足,那珍爱之情让他根本不想松手。 他们亲吻、拥抱,或笨拙或巧妙地探索着彼此的肉`体与灵魂。顾一铭的功课做得一点都不踏实,方晓被迫进行了大量现场教学,越教越觉得像在自掘坟墓。顾一铭的体力与精力都是碾压式的,青春的野火从旷野烧起,将要把整个世界燃尽。 方晓起先还矜持地咬住呻吟,试图在这场情`欲的战争中保留主权,很快便丢盔卸甲。那些声音一出口就再也忍耐不住,仿佛拥有了生命与自由意志,争先恐后地摇曳在这一室中。羞耻像回声一般在方晓耳畔盘桓不去,直到顾一铭忽然吻上他。 这个吻温柔而不容抗拒,方晓的呻吟顷刻变为呜咽,剧烈运动下几乎喘不过气。他拼命推拒着,恢复自由时仿佛过了一生般漫长。他劫后余生地长喘了一口气,哑声抱怨道:“你干什么呢……” “怕你把嗓子叫哑。你还要唱歌的。”顾一铭老老实实地回答。方晓猛地脸红了。他瞪着顾一铭看了半天,泄气道:“你这样很容易挨打欸……” 顾一铭知道自己做得不对,握着方晓的手放在咽喉,意思是任他处置。方晓的手指划过他喉结,威胁般轻轻一划,然后移到脖颈后侧,揽住他的脖子与他亲吻。 少年人的热情最难招架,方晓纵容地配合着一切的发生。那些失控的肮脏的情`欲来自于相拥的共犯,他们那样孜孜不倦地求索,直到终于满足将彼此作为这一刻彼此问题的答案。 方晓从长久的失神中找回自己。他茫然地转头,发现自己被放在未展开的沙发上,顾一铭正在收拾床单。他们都是赤裸的。顾一铭年轻的身体弯曲出美好的线条。 “小顾……” 方晓低声唤他,顾一铭闻言回头,方晓却并没有话要说。顾一铭想了想,回身到他身边,双手分别搂住他的腋下和腿弯,将他打横抱起来。 “想多抱抱你。”顾一铭说,“你轻得像一枝玫瑰。” 方晓笑起来:“你忽然撒什么娇?” “方晓,你知道射击最常见的职业病吗?”顾一铭说,“除了近视和耳鸣,还有腰伤。” 他把方晓搂得更紧些:“趁还抱得动你,想多抱几次。” 方晓温驯地偎在顾一铭怀里,被放进了刚换好的床单。那张他亲手布置的床带着太阳的暖。顾一铭将一床被子展开,铺在他身上。他住惯宿舍,这样的活干得很轻巧,方晓感觉像被一朵轻软的云包住。 “我的睡衣——”方晓要求道。 顾一铭说:“不穿,可以吗?” 用的很讲理的口吻。他一向愿意听方晓的意见,有什么想法都是有商有量的。 方晓在被子里颤了一下。 顾一铭关了灯,也钻进被子里,在黑暗中搂住了方晓的腰。这姿势在初夏夜里有些闷热,方晓却不想动弹。他迷迷糊糊地计划着,明天得去换张薄被了。家里好像没有,该出门去买,且一直都用得上,是日后搬家也要带上的新增行李,真是麻烦。 生活中突然多了一个人,所有简单的事都变得复杂,小心规划好的最优解全都不再适用,仿佛一首几经波折即将完成的心血之作,制作接近尾声只等母带了,忽然被推倒重来。这是方晓早就放在天秤一端度量过的麻烦与风险。它们那么重,连爱情都不能轻易将之撬动。 但有什么办法呢?方晓再怎么深思熟虑也想不到这个。他想不到轻飘飘的冒失爱恋能在被夏风刮走前沉淀,想不到一颗不完整的心能为了另一颗不完整的心而生长补全。一粒种子在天秤另一端扎根,无足轻重,却引得时光都站在那一边。方晓可再没有借口啦。他选择了有顾一铭的生活。他甘之若饴。 方晓将脸埋在顾一铭的肩窝,说:“小顾,明天陪我去……”去买什么来着?他太困了,一时想不起来,只含糊地呢喃几字便沉入了睡眠。 顾一铭应了一声,手指插进方晓的短发,悄悄将发鬓一缕缠绕在自己尾指。 第32章 尾声 唐绍怎么也想不明白两个人为什么真的在一起了。 “方甜甜!你!说好的喜欢霸道总裁呢?”他指着方晓的鼻子质疑道。 “我不是,我没有,”方晓面无表情地否认,“我只是偏好成熟的类型。至于小顾,我对他的兴趣高于我对类型的偏好。” 唐绍听他这样说,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有种被秀的愤慨,又有种八卦心终于得偿的爽感:“你知道我刚跟他科普你的偏好的时候他怎么说?他可不觉得你对他的兴趣高于偏好——他当时说要学着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还好小顾没被你教唆。”方晓吐槽道。唐绍假装没听到,不接他话。 “默契,”唐绍啧啧有声地嘲笑他,你们俩真的一点默契都没有。” 方晓忍不住反击:“也许我们很有默契,只是你没看到。” 唐绍的嘴张成“o”型,半晌才合上:“……你还真是看上他年轻鲜嫩的肉`体了啊?” 方晓朝天翻了个白眼。 年前方晓给唐绍他们工作室新签的女歌手写了首歌,其实只是普通的芭乐,因为歌词契合最近一部网剧而被选作片尾曲。随着网剧的现象级走红,这首歌在网络上大红了一把,连带方晓这个没什么贡献的作编曲也涨了身价,借这东风高价卖出去了好几首歌。 手头活络便心思活络,方晓认认真真地看起房子来。他是soho职业,准备买的又是没有学区要求的自住房,原本不会太在意地理位置,可看来看去,候选名单上的小区竟都在西五环附近,方晓也只好老实承认了潜意识里的关注,主动把顾一铭请来参谋。 顾一铭受宠若惊,秉着对家的热望,格外积极地参与讨论谋划,甚至试图赞助一些首付。不算运动员身份,换到学校里,顾一铭其实仅仅是个大二学生。方晓并未把他这话当真,还玩笑地问他存款,顾一铭却当真报了实数。不算太高,然而竟也有六位数,相对年龄而言是很惊人的。 “主要是上一届全运会的奖金。这两年挣得少,都是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Lithium Flower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45 工资……”顾一铭惭愧道,“大部分射击比赛没有赛事奖金的,世界杯也只有决赛才有。” “不少啦,”方晓感慨道,“我大学毕业才停止啃老呢。” 顾一铭抿唇一笑,继续热切地看着方晓,仿佛立即就要掏钱包拿银行卡。 方晓逗他:“赞助可以,房本上不加你名字啊。” 顾一铭答得很耿直:“不需要的。我有集训,不用房子,住宿舍就好。” 方晓揉一把他的头发:“幼稚。” 顾一铭怅然若失。 方晓看得好笑又心软,顺着他的思路展望起来,渐渐也察觉出意趣,仿佛在钢铁森林里看到一些温柔的晨曦。他放柔了声音,宽慰道:“你不要着急,以后该在浙江也买一套的,那就是你的事啦。记得去年生日`你送我的气球纸条吗?‘别墅要买两套’,一套为着你来北京,你同我住,一套为着我去浙江,我同你住。你在哪里训练,我就去哪里。” 那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前景:等顾一铭渐渐体会到世事艰辛,仍然愿意与他相爱,他们便能真正联系在一起。顾一铭珍重地等了他半年,那么,他也会等顾一铭慢慢成长,在射击队的塑造里,在社会浪潮的席卷下,在他长久凝视着、不曾断绝的温柔视线中。 方晓握住顾一铭的右手,珍重地吻了吻他的指节。 这一年的全运会在十月初。10米气步枪的比赛上,顾一铭没能卫冕,以0.2环之差摘银。这个成绩本身是很令人振奋的,但顾一铭很不满意与省里的大额金牌奖金失之交臂的事实,内心颇为苦恼。 方晓看不过去他的财迷样,叹气道:“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很缺钱了?” 顾一铭可怜巴巴道:“多挣点钱,中秋去你家有底气。” 中秋就在全运会后一个月,顾一铭从赛后就一路忐忑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跟家长这种角色交流的成功经历,兼且常年被朋友圈婆媳大战洗脑,焦虑感十足。方晓的父亲是抒情男高音,母亲是芭蕾舞蹈家,高雅得不行,从来没有看体育比赛的兴趣,顾一铭怎么也想不到合适讨好的方式,只好寄望于用钱证明自己。 ——结果还没挣到钱了。太惨了。方晓毫无同情心地笑倒在顾一铭怀里。 “我跟他们说过了,说小顾优秀又可爱,”方晓拍拍顾一铭的脸颊,凑上去亲了一口,“最重要的是我喜欢。我既然选择你,这些顾虑当然也要帮你处理好。小顾,别瞎担心,你只管去。” 于是中秋当天,顾一铭被方晓领着,瑟瑟发抖地进了方家。 这一场中秋宴人员很齐,方父方母与方星夫妇全部列席,话题里都带着扑面而来的政治艺术气氛。方晓还有作为反面教材的打酱油戏份,顾一铭坐在下首,全程插不上嘴,再度怂如鹌鹑,仅有的一次英勇表现在方父例行批评方晓做的音乐“乱七八糟,没有追求”的时刻。 顾一铭本来就不是有口才的类型,对音乐的了解也仅限于方晓的科普,鼓足勇气反驳了“没有追求”的部分,便又怂了下来,只是低声道:“方晓很厉害,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的选择就是最适合他的。” 方父很有涵养地听他讲完,冷哼一声:“幼稚。”但到底没再攻击方晓“没有追求”了,转而一首一首掰碎了给方晓讲为什么他每首歌都“乱七八糟”、“和声老套”、“结构混乱”,并且他最近网络上大火的那首歌旋律毫无特征,能火起来完全是因为当代青年缺乏音乐品味。 话题到这里,就完全是音乐人的主场了,方晓和方父辩得有来有回,顾一铭如聆天书,稍稍走了神。他心想着,不愧是父子,对他的评价都是一样一样的。这巧合令他心神渐松,再看方家人,也似乎没那么遥不可及了。 午饭后,阵地转移到客厅,局势便更加明了。方晓正与方父吵得热烈,方星也在同方母严肃探讨最近编舞的方向,顾一铭和方星的丈夫李先生面面相觑,靠桌上的果盘打发时间。李先生事先被方晓和方星打过招呼,见顾一铭不自在,便压低声音主动搭话道:“压力挺大的吧。” 顾一铭默默点头。 “没办法,”李先生望着方星的侧脸,“不是这么一个家,怎么养得出星星这样的女孩子?压力再大,也得来,也得谢谢他们。” 离开方家时已经是下午,树梢漏下的阳光铺在小区里的碎石路上。虽然没听懂,顾一铭却能猜到方晓大概率是辩输了,一脸郁郁。大庭广众下不好太亲昵,顾一铭伸手牵住他尾指,小幅度地晃了晃。 方晓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侧头看顾一铭:“感觉如何?” 顾一铭老实道:“最开始有点可怕……适应了就好。”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的家人很爱你。” 方晓笑起来:“是啊。”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低声说:“其实我以前可烦他们了。方星天生是跳舞的好苗子,小时候就被我妈带在身边排舞,我很嫉妒的。我也喜欢音乐,但我爸特别独裁,觉得我没天赋就不配学,不仅不教我,也不让我去外面学。 “后来我才想明白,他们也不是害我,只是想着为我好,帮我铺最平坦的路,却不懂我。爱是很好的,但只有爱是不够的。这几年,我渐渐学会反馈,学会明确界限,才找到比较合适的相处状态——还得谢谢你,谢谢你在沈阳点醒我的那一枪。” 顾一铭被夸得不好意思,说:“我没做什么。” “你做得很好啦……今天也表现得很好,”方晓想起来顾一铭英勇挡枪又被一句“幼稚”喷回鹌鹑状的情景,只觉得熨帖又可爱,“我都辩不赢我爸的,你居然让他收回了半句话。小顾,辛苦你了。” 顾一铭低头挠了挠鼻子,小声问:“你父亲……会生我气吗?” 会不会呢?可能还是有一点点,却不是为了被反驳,而是气这少年带走了方晓的心,彻底坐实了方晓同性恋的身份吧。 “出发之前我说什么来着?”方晓仰起头,眯眼看树叶缝隙落下来的阳光,“‘最重要的是我喜欢’。小顾,你是我选中的人。我选中你,也就选中你带来的一切好事与一切麻烦。相应的,小顾,你也不要嫌弃我才好。” 方晓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少年人的眼睛,说:“顾一铭,请多担待。” 顾一铭很少听他这么郑重其事叫自己全名,便严肃起来,以同样的郑重答道:“也请你多担待。” 这是一个暖洋洋的秋日午后,他们并肩漫步在林荫道上,谈论一些与未来有关的话题。在那些被构想出的或平和或坎坷的未来里,只有一条是确凿无疑的: 他和他总是在一起。 the end 分卷阅读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