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旧事》 分卷阅读1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1 《宁城旧事》作者:小洁洁还在 文案: 他是他的少爷,他是他的账房。 他们影影绰绰,他们磕磕绊绊,他们生死相许…… 一杯茶,一壶酒,一轮明月,一段民国宁城的动人往事……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年代文 经商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晨霖张聿泓 ┃ 配角:周珩许昊 ┃ 其它:民国由爱生恨 第1章 第一章 宁城旧事(一) “霖儿,过来。” “少爷。” “说了,私下不准叫我少爷。” “是,泓哥。” “把账本收回去,我已经看过了。”张聿泓揉了揉有点疲倦的眼睛,仰坐在价值不菲的金丝楠木四出头官帽椅子上。 方晨霖不卑不亢地接过账本,转身离开。 什么时候开始,小师弟同他不如年幼时那般亲近了?张聿泓有点失神地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眼睛微微酸涩。 “喂,大霖儿。”周珩早早守在账房外,他一整天都没见到方晨霖,没着没落的。 “周珩?”方晨霖不见了刚才的拘谨,揽着人的肩膀,“这么晚了,准备请小爷去聚客楼?” “喂,你怎么老当我是冤大头呢?”周珩扶额。 “谁让你爹是市长呢,我不占你便宜占谁的?” “什么占不占便宜的?”周珩脸有点红,捏了捏方晨霖的小耳朵,“谁占谁便宜还不知道呢。” 方晨霖大眼珠子咕噜一转,笑得没心没肺,“请不请,一句话!” “我请。”张聿泓从账房出来。 方晨霖顿时绷直了神经。他是张府管家的儿子,跟张聿泓从来只能是主仆的关系。小时候他还不懂什么是主,什么是仆,跟少爷特别投缘。张老爷见他们要好,特地安排他做了张聿泓的陪读。当时张老爷有心,请的是宁城最有声望的肖先生。他和张聿泓一直在学业上刻苦努力,所以深得先生喜欢。从一定意义上说,张聿泓是他的师兄。 “哥,你吓我一跳。”周珩捶了捶张聿泓的胳膊,呵,又壮实了不少。 “你天天练功呢?” “练你个头。” “你们跟我走,刚买了辆美国进口的汽车。”张聿泓大手一挥,两个小弟屁颠屁颠跟上。 三人一进聚客楼,就引起了满堂关注。打头的张聿泓英俊挺拔、帅气逼人,作为宁城最具价值的钻石王老五必须吸睛无数;左侧的周珩便是现今周市长的公子,肤白貌美气质佳,更有一双大长腿羡煞旁人;再有就是张家的账房先生方晨霖,白净斯文,气质样貌也不输另外两位。 “老板,最好的包间。”张聿泓穿着修身中式长袍,愈发玉树临风。他轻车熟路,一路小跑上楼,似乎习惯了众人关注的目光。 周珩也不追他,只是拉着方晨霖不紧不慢的,“我让我哥点你喜欢吃的。” “泓哥喜欢吃什么就让他点吧。” 周珩微微不悦,抓着人的手有点紧。方晨霖老是这样,只要他哥在,就放不开。他把头凑到方晨霖耳边,“你怎么老是忌惮我哥?” “人家是少爷。” “我不也是?” “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周珩乐了,“说来听听。” “咱俩关系多瓷实啊。”方晨霖用手肘捣了捣周珩的胸口。 也不知道自己乐个什么劲,周珩心情大好,嘴巴笑到了耳根。 “你们在后面磨叽什么?”张聿泓坐在八仙桌的正位,摊开扇子,惬意风流。 “夸你风流倜傥呢。话说宁城的姑娘小姐们,哪个不想嫁给您张大少啊。”周珩神采飞扬,说得跟真的似的。 “吹吧,接着吹。”张聿泓随意点了几道菜,并没有问他二人的意见。 “哥,我们还没点呢。” “放心,都是你们喜欢吃的。” 实实在在是的——盐水鸭、东坡肉、豆腐羹、狮子头都是方晨霖的最爱。他光是看着这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式,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周珩惊讶道:“哥,你还真就记得我家霖儿喜欢吃什么啊,佩服佩服。” “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晨霖一直是我们张家的。” 拿筷子的手突然有点沉,方晨霖低头扯了扯嘴角。他一直是张家的仆人,一直是。 九月的风来带丝丝凉爽,一扫绵长夏日的烦闷。周珩趁着秋高气爽,叫上方晨霖,带上渔具一道去郊外的河边垂钓。 二人皆不是坐得住的人,钓了老半天,一无所获。 方晨霖有点急躁,将碍事长袍前后下摆掀起,系在腰间。无意的装扮反而衬得腰肢精瘦,整个人看着精干挺拔。 “霖儿,没好好吃饭啊?”周珩还是喜欢方晨霖圆润的样子。 方晨霖无语地上下打量着周珩,真可谓一百步笑五十步。留洋回来的假洋鬼子,整日西装笔挺,瘦得跟杆子似的,倒有底气说起他了,“等你比我胖的时候,再说这话吧。你不是特地带了凤山的云片糕吗?快拿出来尝尝。” “你个馋猫子。”周珩从竹篮中拿出早就备好的点心。 方晨霖也不客气,一把接过,“早就饿了。” 脸本就跟个团子似的,吃起东西来一点都见不着平日的斯文样子。腮帮子鼓得老高,可爱中带点傻气,见他吃得满嘴满脸的,周珩一双大眼睛水波灵动,笑着说:“你慢点……我哥平时不给你吃?” 修长的手指拂过嘴角的面屑,轻轻擦过。方晨霖有一丝的愣神,“少……泓哥哪有空管这些小事?” “也是……”周珩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站起身子,深呼了口气,活动活动四肢。 “这鱼钓得实在无趣,不如直接下河游泳吧?” “你这疯子,早就立秋了,不怕染上风寒?” “大老爷们,冬泳都不足挂齿。” 方晨霖挑眉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话,“那就比试比试?”他也许久没酣畅淋漓地活动筋骨了。 见方晨霖三两下脱得就只剩条小短裤了,周珩愣了愣。这人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肉,脸上就白,身上的皮肤更是因为衣服的遮挡,白得连血管都蓝蓝的,根根分明。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他在心里暗暗自问:这是怎么了,一起长大的弟兄,有什么可看的? “麻利点儿,愣着干嘛?” “哦。”周珩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声,赶忙脱掉衣服,“扑通”一声钻到河里。 “哎,你倒不等我了。”方晨霖心急,也着急忙慌地往河里跳。游到那人身边,他一把抓住周珩的胳膊,“我要是赢了,请吃酒啊?” 周珩眨了眨黑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2 葡萄般的大眼睛,露出一口大白牙,“不赢,我也请。” “那出发吧。”不等人反应过来,方晨霖已经猛吸一口气,埋入水中,一眨眼游出十米开外。 “喂!”周珩急得大喊一声,立刻穷追不停。 按理说两人体力不相上下,奈何方晨霖开头耍个提前发力的小贱招。绕是拼了全力,周珩却始终不能赶超。两个赤条条、白花花的身体在水中不停地扑腾,溅出的水花一波接一波,扰得整个湖面不得安宁。 临到岸,方晨霖发力纵身一跃,灵活地率先登陆。他得意一笑,低头向脚边的人招了招手,“有酒喝咯。” 周珩浅笑着摇头,真拿这小子没办法。 方周二人这一整天算是畅快肆意,到了醉仙楼少不了多喝了几杯。 醉仙楼酒香四溢,以花雕最为出名,方晨霖只闻个味儿就馋了起来。周珩熟知他不胜酒力,试着劝说,却如何都拦不住。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他二人本就亲如手足,从未有过隔阂,所以喝着喝着,便没了节制。在酒精的作用下,方晨霖通体泛红发热。喝到最后,他更是软了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迷糊不清。 “方晨霖,霖儿?”周珩轻声唤了两声,却没见回应,知道对方定是醉了。他上手揉了揉方晨霖乖顺的脑袋,起身架起他的胳膊。 司机一直在楼外候着,恭敬地打开后排车门。 上了车,方晨霖便直接靠在了周珩的肩上,软软绵绵地打着鼾。周珩也不恼,反觉得这会儿的他们比清醒时更亲近了些。 一路上难免有点颠簸。方晨霖每每一个起伏,都会皱着眉,不自觉地往周珩身上凑。周珩自觉地将人搂紧些,缓冲着颠簸带来的震动,同时又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 车停在了张府后门。周珩意外碰见张聿泓。 “哥,过来搭把手。” 张聿泓似有不满,看了眼周珩,“明知他不能喝,也不劝着点儿?” “哥,你在这等谁呢?” 张聿泓没接话,从周珩手里接过方晨霖,清了清嗓子,“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姑母得着急了。” 虽然不放心,周珩却不敢太晚回去,“好吧,那你好好照顾霖儿。” “方晨霖也是我师弟,你放心。”小醉汉倚在身上,站也站不稳,张聿泓嫌麻烦,直接将人横抱起来。 周珩蹙眉,盯着他俩怪异的姿势,心里不是滋味儿,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醉酒的方晨霖一点都不老实,在张聿泓怀里挣扎着要离开。张聿泓箍住他,不给他乱动,径直穿过后院,一脚踢开房间的门。 房间乱糟糟的,平时也不收拾,像极了它那个随性的主人。 “小珩……”方晨霖脑袋蹭着张聿泓的胸口低低唤着周珩的乳名,似是情谊非浅。张聿泓不由得想起这两人平日里毫不忌讳地亲昵耍闹,心中不快,手下一松,随意将人扔在床上。 木板床上垫个薄被子,始终有点硬。方晨霖吃痛,轻呼了一声,胃部本能地一阵翻滚,“哇”地吐了一地。 张聿泓极爱干净的一个人,气得抓了抓头发,又认命一般地找来东西将地面清理干净,并没有找下人帮忙。 方晨霖吐完后,在床上来回翻滚,瞧着不舒服得很。 张聿泓微叹一声,继续认命地倒了杯水,喂人喝下。谁知喝到一半,方晨霖嘴巴吧唧了两下,却又打起鼾来。他又好气,又好笑,用袖口给人擦了擦嘴,并轻扶着躺好。 直到确认方晨霖睡熟,张聿泓帮他掖好被子,才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开。 中秋灯会是宁城一年一度的重头戏。届时,市长将邀请宁城的各界名流捧场助兴。全城的百姓也会汇聚于最为繁华的古陌口,参与这一盛事。 熙熙攘攘的街道,人头攒动。周珩拉着方晨霖一前一后地随着人潮涌动的方向前行。 “今年月圆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桂树头,人约古陌口。” 方晨霖“噗嗤”一笑,“改得不伦不类。” “改得不好,你开心就好。”明月当空、知己相伴、盛世太平,周珩回头看着身后的人,足矣。 “望断南飞雁……”方晨霖从满街头悬挂的灯笼上随意挑了一个,转头瞟了周珩一眼,“打二字词。” “久仰。” “谢周公子久仰。”方晨霖装模作样地作了揖。 周珩抬手对着圆脑袋瓜轻拍一记,“方大博,你……” “哎哎哎,无意挑的,怪我作什么?”方晨霖忙又随手捻住一个灯笼穗子,“青铜重器,曰毛公,曰大盂。” “四字成语?”周珩沉吟片刻,脱口而出,“鼎鼎有名。” “周公子谬赞了。”方晨霖又笑着拱手拜谢。 “方晨霖!”周珩手肘环住他的脖子,“皮痒了是吧?” “哎哎哎……”方晨霖脖子敏感得紧,浑身扭动得跟条小青蛇似的,“珩哥饶命。” 周珩手臂微微用力,不给他挣脱的机会,“看看这个——‘兴霸伏首愿认输’。” “甘拜下风?” 周珩揉着方晨霖的脑袋,笑道:“认输就好。” “你……”方晨霖哭笑不得,只得撇撇嘴继续顺着人群往灯会的主台走。 今年的灯会,由张聿泓主持。本不喜欢这些官面上的事儿,奈何姑父一请再邀,他才勉强应了。 修身的三件套西装束得人精神挺拔。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又突出了许少展现的斯文一面。鲜有的见着这般装束的张聿泓,方晨霖看得入神。 周珩远远看着台上的人,不禁感叹:“到底是衣服衬人。” “人衬衣服吧。”方晨霖小声接了一句。 “什么?” “没什么。” “霖儿……”周珩看着与自己并肩的人,心扉荡漾,不知被哪里来的力量搅动着心神没得安宁。他不由得暗中拉住方晨霖的手,攒在手心,凑到人耳畔,悄悄问:“再帮雨哥解个迷如何?” “说便是了。”方晨霖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大眼睛。四目相对,似是脉脉情,又未戚戚焉。 “曰南北,曰西东。” 简单的谜题自然不是让他猜的。包裹着手面的温度愈发灼热,方晨霖沉默不语,不再看周珩。热闹的周遭、繁华的市井、中秋的明月渐行渐远,他斟酌着谜底,心深似海。 “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聿泓说是主持,却只在灯会开始的时候讲了几句场面话。 避开古陌口的缕缕行行,他走在直通张府的偏巷小路。巷深悠远,不知谁家院中飘散出的桂花酒香,徐徐飒飒,让他这过客也沉醉了几分。 从后门入府,鬼使神差地走到方晨霖的屋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3 前。他坐在庭院的石桌旁,不想离开。忽地想到那人素来喜欢吃双黄莲蓉月饼,他命人拿来今日莲香楼刚送的月饼和桂花酒。 夜凉如洗,一人独坐院中,自斟自饮。张聿泓几杯下肚,抬头望着那轮明月,不知能与谁共赏这孤光冷影。 “泓哥……”方晨霖回来时,看见张聿泓,有点意外。 “你回来了。”淡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今日与小珩玩得可好?” “挺热闹的。”方晨霖心情不错,也不似平时那般拘谨。 “来,陪我坐坐。”张聿泓这才开启月饼盒子,拿出一块,递给他。 方晨霖撩起长袍坐在人对面,小心接过,“谢谢泓哥。” 张聿泓闻言微微皱眉,“帮我斟酒。” 方晨霖忙将月饼放盘中,用手帕擦了擦手中的油腻。 倒酒的手甚是好看,白皙修长,却又不失力道,似与那温润的白釉酒壶融为一体。张聿泓伸手握住拿着壶柄的手,微微按下。他无视掌中微颤的指节,不慌不忙地把酒倒入夜光杯中。 “还记得小时候吗?”他松开了手,看着略显紧张的人儿,“你老是喜欢跟我抢吃的。” 方晨霖还没从刚才的接触中回过神。 “晨霖?” 他一个激灵,忽地起身,压低了语气,仿佛一种委婉的隔阂,“小时候不懂事,少爷莫怪罪。” “方晨霖!”张聿泓目光一紧,将手中的酒杯摔在桌上。杯中的桂花酒随即溢了出来,弄湿了石台。声音很冷,寒气逼人,他抬头看着方晨霖,命令道:“坐下。” 方晨霖乖乖坐下,抿着嘴。 张聿泓看着那张苦苦的脸,又有些自责。方才方晨霖心情好好的,他又为何非弄得对方在这中秋佳节不愉不快呢?稍稍放缓了语气,他轻声问:“这月饼好吃吗?” 一向霸气飞扬的人,极少有这般的软语温言。方晨霖抬头撞见那双动人心神的桃花眼,心跳漏了一拍,“好吃!” 看着方晨霖呆傻的样子,张聿泓心情大好,“不喜欢你叫我‘少爷’,显得生分。你如果不喜欢叫‘哥’,直呼姓名也可以,或者……叫‘聿泓’。” “聿泓?”方晨霖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记住你的身份!”一个严厉的声音划过他的脑海。他压抑地捏住手中的月饼,黯然回复:“泓哥,我还是这么叫你吧。” 张聿泓不再为难,今晚,他只想好好谈谈心。 莲香楼的月饼,软糯可口。方晨霖吃到心头好,情绪也不似之前那样紧绷。他看了眼张聿泓手中的酒壶,软声说:“泓哥,我也想喝一杯。” “就知道你嘴馋。”张聿泓指了指旁边的空杯,“早就给你备着了。” 方晨霖笑着接过酒杯,给自己斟满。美酒佳酿熏陶着,他的话也多了起来。 张聿泓本就不多话,只耐心听着方晨霖谈天说地,谈笑风生。 说着说着,方晨霖就聊到了周珩,这话匣子一开便关不住。他讲他平日里如何耍小把戏让人请他吃饭,又如何与人一起四处疯玩,还如何跟着那人见识各种新奇玩意儿…… 张聿泓听着听着,表情越来越冷,越来越僵。方晨霖越是说得兴高采烈,他越是不舒服。“别说了……” 方晨霖正在兴头上,也没听见,手舞足蹈地讲着周珩带着他第一次看电影的趣事儿。 张聿泓猛地起身,捏住方晨霖的下巴。他声音不大,却最够震慑,“别说了。” 下巴有点疼,方晨霖呆呆地看着张聿泓,不明所以,愣声回了个“哦”。 又是一副傻萌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笨熊。张聿泓绷不住笑了起来。这么可爱的人儿,他哪舍得冷语相对?掏出西装口袋里的怀表,他看了看时间,“子时了,早点休息吧。” 个子很高,皮肤泛着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像是浸在水中的冰晶,冷傲又疏离。棱角分明的清秀脸庞更是在月光的铺衬下愈发邪魅不羁。方晨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张聿泓,全身一股热流涌向四肢。 白嫩的脸颊,圆圆地鼓着。小人儿脸红红的,眼框也染上血色。张聿泓不经意瞟到方晨霖粉嫩微张的双唇,一个冲动,便含在了嘴里。 全身僵直地绷着,脑袋一片空白,方晨霖只能顺着身体的本能反应,被动接受。 “记住你的身份!”又是那个声音,方晨霖惊恐地一把推开身上的人,反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张聿泓大惊,、拉住还要自虐的手,“方晨霖?!” “泓哥……”方晨霖四肢无力地跪在地上。 张聿泓心疼不已,扶着人坐好,轻声安抚:“不是你的错,先回屋休息吧。” 方晨霖眼睑低垂着,睫毛不住地颤动。半晌,他才找回了点理智,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起身回屋。 那一夜,张聿泓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一直知道他是极在意方晨霖的。方晨霖是他的小师弟,是他带着长大的人。他一直以为对方晨霖只是兄长对于弟弟的爱护。今晚的出格举动,以及方晨霖的可怜模样,揪得他心底生疼。他后悔,悔不该如此冲动;他纠结,不知今后该如和与人相对相处。 方晨霖没错,他倒是错得彻底。 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一夜未眠的人还是像往常一样按时起床。张家的各项事务还等着他去定夺。 “少爷,老爷打电话让您去一趟。” 张聿泓将整个脸浸入微凉的井水中,让自己保持清醒。他闻言抬头,脸上的水顺着喉结划入脖颈。他顺手接过丫鬟递上的毛巾,随意擦了几下,也不看传话的人,只是低声应了句“知道了”。 张老爷与夫人如今定居于城郊的别院。二老平日里养花看书、抚琴挂画、焚香喝茶,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张聿泓明白爹娘关心的只有他的婚事。出发前,他命人备好前些日子购置的那曲冬虫夏草和长白山人参,一路上寻思着推脱之词。 张老爷和张夫人一向对自己的独子十分满意。张家的产业三年来在张聿泓的妥善经营下,已经跃居宁城之首。只是,坐拥这万贯家财,年近而立之年的人,却迟迟不肯娶妻。这令他二人十分苦恼。可喜的是,周市长前两天传了个话,说直系军许家的千金看上张聿泓了。张老爷当下喜不自胜,和夫人商量好,便立刻打电话让儿子过来商讨此事。 一听母亲说是许家的人,张聿泓便觉得棘手。他一向不喜跟军阀有过多交集。对方手里有兵有枪,他不得不忌惮三分。 “娘,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定夺。” “泓儿,许家姑娘人长得漂亮,又读过书,好多公子想高攀还高攀不上呢。” 张聿泓叹了口气,“您二老别问我的事。” “张聿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4 泓!”见儿子泥古不化,张老爷火冒三丈,重重拍了下桌子,呵斥道,“给我跪下!” 毫不犹豫,张聿泓双膝跪地,腰杆笔直。 “老爷……”张夫人忙上前规劝,“你这是做什么?他现在可是当家人。” “当家的怎么了?我还是他爹!”张老爷见人虽然跪着,却毫无服软的迹象,戟指怒目,厉声道,“你想不明白,就一直跪着!” “悉听尊便。”低哑的声音,冷静又倔强。 “你……你大不孝!”张老爷气得话都说不顺,甩袖子拉着张夫人离开,只留一个家仆在大堂看着。 “霖儿,过来!” 少年鬼鬼祟祟地把方晨霖拉到自己屋里,小心翼翼地从被子下面拿出自己藏好的东西,“给你看看新鲜玩意儿。” “555?烟?” “英国的香烟,在爹书房的抽屉里看到的。” “偷的啊。”方晨霖一把抢过来,抖出一根,叼在嘴上,“火呢?” 小白皮搭配小圆脸,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却拿着架子,装大人的模样。张聿泓大手捏着圆滚滚的面颊,食指一拍,将那人嘴上的烟收回手中。 “就给你长长眼,等你到我这般大的时候才能抽。” “什么嘛……”方晨霖噘着嘴,“你能喝酒,我不能,你能抽烟,我也不能,就知道以大压小!” 张聿泓从兜里拿出一盒火柴慢悠悠地给自己点上,上手揉了揉方晨霖的软毛,“谁让你是我的小……师弟——哎,干什么!” 方晨霖不服气,趁对方得意忘形之时,迅速抢过烟,叼在嘴里。 “咳咳……”太呛了,他皱着眉,满是不解,“这么个东西有什么好抽的?” “让你别抽,还来劲了。”张聿泓嘴上责怪,手却一刻不停地抚着他的背,一下下帮他顺气。 “泓哥……” 方晨霖忽然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吓得张聿泓一个激灵,“霖儿!” “我好难受……” “哪里不舒服?”张聿泓按着他的肩膀,一个劲地检查,并没发现什么异样。 “噗嗤”一声,方晨霖再也绷不住,捂着肚子大笑。 “你个臭小子,逗你哥呢?”张聿泓哭笑不得,拿这个古灵精怪的家伙没辙,气得用手肘将人压在床上,“以后敢不敢骗你泓哥了?” “泓哥饶命,泓哥饶命……”方晨霖立刻服软,反复求饶。 想想这人也就在自己跟前才会有这副没骨气的小贱样儿,张聿泓也不为难,随即松了手。 谁知方晨霖戏足得很,得了空子,奋力转身,一屁股坐在张聿泓肚子上,反将他压在了身下。 张聿泓也不恼,任他压坐在上面,笑道:“力道见长啊。” “那是……”方晨霖得意地用手戳着张聿泓下巴上的小勾,“服软了没?” 张聿泓见他一副单纯的傻样,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可爱,便顺了他的意,装作无计可施的样子,央求道:“霖哥厉害,在下甘拜下风……” “方晨霖!你在做什么!” 张老爷去书房,发现自己的烟少了一包,就知道是他那宝贝儿子干的好事。当下,他便怒气冲冲地同方管家一起来找张聿泓。谁知道眼前的这一幕,让他和方管家都有些不舒服。他虽仁厚,但也见不得自家下人如此没规矩。 方管家心里更是七上八下,见老爷面色不好看,立刻呵止方晨霖。 方晨霖闻声吓得赶忙从张聿泓身上下来,迅速跪地上,不敢抬头。哆哆嗦嗦中,他又看见自己手边,还横着之前没抽完的烟,心下暗道不好。 张老爷闻着这满屋子烟味,微微皱眉,“聿泓,学会抽烟了?” “爹……”张聿泓也跪在地上,“不关方晨霖的事情,烟是我偷的。” 张老爷面色更为难看,方管家忙接话,“老爷,方晨霖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不要客气。” “真不是霖儿偷的!”张聿泓急了,一心只想护着方晨霖。小孩子哪里懂什么烟呢? “泓哥……”方晨霖心里害怕,软软地叫了一声。 “是少爷。”张老爷的声音不大,也不严厉,但瞬间震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方晨霖闻言打了个寒颤,双腿发软。 方管家赶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请老爷责罚方晨霖!” “张聿泓,跟我去书房。”张老爷瞥了一眼脚下的人,脸色冰冷,“方晨霖还小,别吓着孩子,拿盒桂顺斋的一品桃糕给他。” “谢老爷。”方管家愣愣地看着两个主子离去的背影,心里明镜似的。 等人走后,方管家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儿子,没有再憋着,一个严厉的巴掌甩在方晨霖脸上。 血腥的味道瞬间传遍整个口腔,方晨霖没见过他爹这般暴怒,也没受过这般对待,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去自己房间跪着!” 方晨霖哪里敢反抗,刚才张老爷的气势已经吓得他魂飞魄散。他畏畏缩缩地起身,跟着他爹回到自己屋。 “知道错在哪儿吗?”方管家手里拿着藤条,一个重手,抽在方晨霖背上。 “嘶……”方晨霖疼得倒抽了口气,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不该偷偷抽烟。” “啪”又是一下,比刚才的力道还重,“你忘了你只是个下人!” “爹!”方晨霖低吼出声,周身疼得发抖,眼底却满是倔强。 方管家咬了咬牙,挥着手中的藤条,毫无章法地打在小晨霖的胳膊上、背上、甚至……脖子上。每打一下,他都会怒目切齿地强调:“记住你的身份!”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方晨霖不知道自己被抽了多少下,只记得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哀求似的地对着他爹,微不可闻地反复道:“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爹!我记住了!”方晨霖惊吼了一声,双眼突然睁开,满是恐惧。他全身冷汗淋漓,不断地喘着粗气。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怅然若失——又做噩梦了。无论过了多少年,藤条抽身的疼痛记忆总是那么清晰,如同刻在脑海的图腾,如影随形。 他这辈子都只是张家的下人,只能如此。 方晨霖是被张老爷的一个电话叫过去的。他恭敬地听着老爷的吩咐,心越来越沉,拳头也越来越紧。 “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张老爷声音透着疲倦和无奈,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方晨霖身上。 方晨霖愣愣地看着对面墙上的鸳鸯戏水图,觉得讽刺。 “方晨霖?” “老爷。”思绪被拉了回来,他起身跪在地上,低着头,“晨霖会尽力的。但少爷的脾气……您也知道。” “他跟你一向交好,说不定会听你的劝。” 方晨霖:“……” “泓哥……” 是方晨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5 霖!张聿泓惊喜地抬头,因为长时间的跪姿,稍有动作,身体便失去平衡。 方晨霖急急地跪走到张聿泓身边,扶住他,“你这是何苦?” “霖儿……”张聿泓脸色苍白,跪了一天,粒米喂食、滴水未进,加上昨夜没有休息好,早就体力不支。 “是爹让你来劝我的?” “我……”方晨霖不知该怎么说,昨晚才发生那样的事情,现在又要他劝张聿泓跟别人永结同心。 “霖儿,没事。你放心,我不会跟许家结亲。” “我……”方晨霖看着张聿泓毫无血色的双唇,心揪得难受。 为什么不愿意?许家姑娘那么好,这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因为他吗?不,这不应该。“人人都夸许家姑娘好。” “是吗?”张聿泓惨白的脸上扯出一个冷笑,他死死盯着方晨霖,“我不中意。” 方晨霖一双大眼睛也盯着张聿泓,心却如一潭死水般沉寂。他只是张家的一个下人,即便他是女儿身,也只配做张聿泓的妾,更何况他是个七尺男儿。微不足道的他何德何能让张家唯一的传人不娶不生?说到底,他跟眼前这位宁城首富注定无缘也无分。 “昨晚我鲁莽了。”张聿泓想到自己的过分举动,“对不起。” 跪了一天了人,竟还有心思跟自己道歉。方晨霖心里疼,全身都疼,张聿泓的苦,加倍地付诸在他身上。他突然双手伏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请少爷答应这门亲事!” “什么?” 张聿泓脱力,只能用双手撑地,勉强跪着。方晨霖的话锤头般砸碎了他的信念,他怒吼道:“你再说一遍!” 又是一个响头,方晨霖的额头已经青紫,不带任何情绪地说:“请少爷答应这门亲事!” “方晨霖!”张聿泓气得双眼冒火。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晨霖听不见似的一下下磕着响头,重复着刚才的话,脑门已经渗出了血。张聿泓压抑住怒火,箍住人的双臂,不准他继续。 “少爷答应了?”方晨霖咬着下唇,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 “你以为你这样伤害自己,就能逼我答应吗?”张聿泓红着眼睛,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捏碎了般,“来人,把人给我送回去。” 一直站在门外的两名家丁立刻上前扶方晨霖起来。方晨霖自然挣扎着不肯走,却根本摆脱不了人高马大的家丁钳制。 “泓哥!” “你想想你今天的举动,还配不配叫我‘哥’?” “……”冷冷的声音敲打着方晨霖的心。他放弃挣扎,任由着家丁托着他出去。 “等下。”张聿泓顿了顿,又嘱咐道,“请表少爷来看看,他好像发烧了。” 周珩紧赶慢赶地提着药箱赶到张府,见方晨霖额头挂了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怎么回事?” 他扶着人躺下,却听不到方晨霖的回应。轻轻沾着酒精,擦拭伤口,周珩观察着床上人的呆样,微微皱眉。这疼都不知道喊了,是受什么刺激了? 他亲自喂方晨霖吃了退烧药,见对方还是一言不发,着急得双眉紧锁。 肯定是出什么事儿了,周珩找来送方晨霖回来的家丁,仔细问了,才知道张聿泓因为婚事还在舅舅那儿的大堂跪着,而方晨霖则是因为竭力劝说才受的伤。 周珩叹了口气,心说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方晨霖好好劝说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这么过激?他哥也是,许姑娘他是见过的,好生漂亮,又知书达理,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死活不愿意是几个意思?周珩满头雾水,又放心不下张聿泓,命丫鬟好生照顾方晨霖,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到张老爷的宅子。 “哥!”周珩见张聿泓晃晃悠悠地跪在大堂,显然是支撑不住了。 “小珩……”张聿泓似是不满,责问道,“你不好好照顾晨霖,来这里做什么?” “你的情况比他更糟!”周珩见到他这副快要不行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明明自己都快晕了,还惦记着方晨霖,“你就服个软不行吗?许姑娘有什么不好的?” “哥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张聿泓又恢复了一张冰山脸。 周珩知道他哥的倔脾气,一旦打定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叹了一口气,只得起身去求舅舅、舅母。 亲外甥跪在自己面前,张老爷叹了口气说:“这次就算了……” “但许家不是好惹的。”他也不忍儿子一直跪着,只是万般无奈。 “让哥自己解决吧,有什么事情是他处理不了的?”周珩忙插嘴。 “这……” “老爷!”张夫人终是不忍心。 “舅舅!” “哎!”张老爷重重地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 第2章 第二章 宁城旧事(二) “哥,你可以起身了。”周珩得到张老爷的特赦令,疾步赶到厅堂,欲扶张聿泓起来。 张聿泓反按住他的手,仍跪着不动,“爹怎么说的?” “舅舅让你自己收拾接下来的烂摊子,以后事他也不管了。” 张聿泓微微低头,自知对不起父亲,左右逃不过“不孝”二字。 感受到扶着自己的双手脱力发颤,周珩急道:“快快起来!” 张聿泓踉跄着起身,宽慰道:“别担心我,可以自己走。” 深知这人执拗得要命,周珩也不跟他多话,只是感叹这喜欢强撑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方晨霖怎么样了?” 突兀的问句,周珩一愣,身陷囫囵,还惦记着那人,这关心似乎有点多。“应该没事吧,吃了退烧药,我一会儿回去看看。” “哦。”强撑着双膝的酸麻疼痛,张聿泓尽量保持正常的走路姿势。他想到方晨霖走时虚弱无神的样子,扶着廊檐柱子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一时间空气凝固,弥漫着尴尬,周珩隐隐不喜欢张聿泓对于方晨霖的过度关心,再联系那人今日的反常举动,不免又多想了几层。 “你先回去照顾他,我去跟爹娘告辞。” “我等你。”周珩稍作停顿,强调似的补了一句,“放心,方晨霖没什么大碍。” 张聿泓突然嘴角一笑,微微侧头对着他,“你,喜欢方晨霖吧?” 脑袋轰隆隆地一声巨响,周珩立在原地不动,一边是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一边是血浓于水的骨肉兄弟,一定要这么咄咄逼人? 周珩发白的脸色令张聿泓于心不忍,他扭头继续前行,不再乱问什么要命的问题。 “只是兄弟。”周珩不会在张聿泓面前承认他对方晨霖的喜欢。那人是要藏在心底护着的,怎么能昭然若是地告诉别人,他哥也不行。“你呢?” 张聿泓淡淡道:“也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6 是兄弟。” 周珩沉吟不语,却默默松了口气。 周珩一路跟着张聿泓,看他艰难的步伐,捏了一把汗。 厅堂到卧室的路漫长而安静,二人一路无话,心中却却惦记着对方的处境,皆担心不已。 “爹,娘……”张聿泓一进门,见到面色不好的双亲,“噗通”一声跪地,双膝剧痛难当,却生生忍住,“儿子不孝,请爹娘责罚。” “我现在还能责罚你什么?”张老爷也是死了心,拗不过儿子,也不忍其继续遭罪。 张聿泓内疚不已,恨不得父亲好好打他一顿,心里才能好受些,“请爹责罚。” “你!”张老爷无可奈何,看了眼周珩,挥了挥袖子,示意道,“小珩,带你哥回去。” “泓儿……”张夫人心疼儿子跪了一整天,上前要扶他起来,“你就别让为娘的伤心了!” “这……”一手被周珩扶着,一手被娘亲牵着,张聿泓也为难至极。他重重给二老磕了几个响头,起身请他们宽心,“爹,您放心,许家的事情我会处理,不会出什么乱子。” “记住,你是一家之主,别只想着自己,你的肩上有整个张家。”张老爷终是领教了儿子的犟脾气,却忍不住多嘱咐几句。 “儿子明白。”张聿泓拱手拜别二老,怕是这以后的路没那么好走。 待二人回府,已是半夜。张聿泓想周珩也奔波了一天,安排客房准备让人休息。 “不用了,我要陪着方晨霖。”周珩想都没想,便回了他哥。 “太晚了。” “他在你张家住着,我偶尔来一趟,还不准陪了?” 张聿泓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可你守在床边,如何睡得安生?” “可是我更担心他噩梦醒来,身边没人。” 张聿泓微微蹙眉,“经常做噩梦吗?” “经常。” 张聿泓却全然不知,忽地嫉妒起周珩,嫉妒他比自己多得多地亲近那人。 “那你去吧。” “哥……”周珩拉住张聿泓的胳膊,关切地问,“给我看看你的膝盖。” “我没事。” 又强撑,周珩不悦地回道:“不行。” “那明日再看,我累了。” 看着这人煞白的脸色,周珩也不忍再折腾,犹豫了半天,才轻语道,“好吧。” 方晨霖醒时,已是晌午。他迷迷糊糊地看着身边躺着的人,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他的床并不大,两个大男人睡一起有点挤。他一早睡了,占了大半个床,周珩却只有半个身子在床上,一条腿贴着床边,另外一条则垂在床外,好不可怜。 方晨霖捻手捻脚地起床,生怕吵到周珩,下床后,将人往床里挪了挪,才找干净衣服穿上。 “霖儿?”周珩睡得差不多,听到声响就醒了,“身子好些没?” “我没事,你不多睡一会儿?” “不了。”周珩坐起身子,望着方晨霖消瘦的身影,唤他过来。 “怎么了?”方晨霖乖乖靠近。 两双大眼睛互相对望。 轻轻覆上红肿的脑门,周珩不禁皱眉反问:“昨天你是疯了?” 方晨霖愣住,一想到张聿泓直接慌了神,拉着周珩的双臂,心急地问:“泓哥还在老爷那里跪着吗?” “没,昨晚我带他回来了。”周珩狐疑地看着他,想这人对张聿泓的关心也有点过了。 还好,还好。方晨霖稍稍放心,又追问:“你有没有帮他看看?” “昨晚本来要看的,他又不肯。一会儿你同我一道去瞧瞧吧。” “我……”他哪还有脸去见张聿泓?可实在是担心,方晨霖犹豫了半晌,才闷闷地答应。 无论如何疲惫,张聿泓仍是卯时一到便起床。周珩见房间没人,气不打一处来,呵斥伺候张聿泓的两个小丫鬟,“怎么让当家的就这么走了?!” 小丫鬟们吓得跪地上,“当家的天天都是卯时起身,我们哪敢拦着?” 方晨霖叹了口气,拍了拍周珩的肩膀,示意他冷静点,又上前扶丫鬟们起身,“我们去书房看看。” 周珩无奈,只得又跟人跑书房,寻他那不爱惜身子的哥哥。 不小的书房里挤了一堆人,一个接一个地轮流找张聿泓商量事情。周珩心中不快,还给不给他哥休息了?他怒吼了一声,赶众人回去,“当家的今天身体不适,你们都且回去!” 众人纷纷掉头,寻声望向他和方晨霖。 张聿泓皱着眉头,他这个弟弟越来越没规矩了。转眼又瞥见周珩身后的方晨霖,他立刻心中一紧,脑门的伤处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更为触目惊心。他知道他这弟弟发起火来可不得了,只得叫退众人,“你们先下去,我跟表少爷说两句。” 众人闻言不敢多停留,一个个静悄悄地离开,没一会儿书房就只剩张聿泓、方晨霖、周珩三人。 “把裤脚撸起来,让我看看膝盖。”周珩冷声命令。 张聿泓依着他,将裤脚掀起。原本骨型明显的膝盖现已肿胀不堪,活像两个鼓囊囊的大馒头。 方晨霖在一旁不敢吱声,倒抽了一口冷气。如果张聿泓真是因为他,遭这无端的惩罚,即便将这份痛苦数倍加之他身,也缓不了满怀的心疼。 “泓哥……” “忘了我跟你说的?”张聿泓声音平淡,只是睥睨了方晨霖一眼。 周珩即刻制止,“你这是什么态度?” 不想他二人为自己争执,方晨霖心头一沉,跪地回道:“方晨霖说错话,少……少爷莫放心上。” 张聿泓没回答他,只觉得心被霍地戳了一下,不好受。 周珩忙上前将方晨霖拉起,“你不过叫了他一声‘哥’,哪里有错?不用理他的怪脾气,我们走!” “那少爷的膝盖你不管了?”方晨霖却不肯挪动半分。 周珩无语地揉了揉圆圆的脑袋,笑道:“这不是去开药嘛。” “这样啊。”方晨霖笑着傻傻地抓了抓后脑的头发,就知道这人不会对张聿泓不管不顾。 两个人从张府出来。方晨霖问:“抓药差个人就得了,何必咱俩亲自去?” “我看你心情不好想拉你出来溜溜。” “当我狗啊?”方晨霖食指抵着周珩的眉间,嘴上生气,心里倒暖烘烘的,“反了天了你。” “哎哎哎,霖哥饶命啊……”周珩抱头往前跑,“昨天还半死不活的,今天就活蹦乱跳的了,这恢复力,啧啧啧。” “那是啊,你霖哥我可是练家子。”方晨霖正准备自夸一番,却瞧前方来了一队当兵的。 周珩拉着他站到路边。只见打头的将领骑着一匹西洋马,穿着德式改良军装,腰间系着皮带,穿着皮靴,好不精神。 “许昊?” “谁啊?”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7 “许家的长子,就是他妹妹要跟我哥结亲的。” 结亲?方晨霖心里一紧,难道这人是来找张聿泓的? “周兄?好久不见。”周珩穿着西装,在人群中甚为显眼,许昊一眼便看到了。他驱马缓步靠近周珩,拱手问候。 周珩将方晨霖护在身后,礼貌却不失距离地说:“好久不见。” “这位是?”许昊不得不注意到周珩身后白嫩斯文的小人儿,挥着马鞭指向方晨霖。 方晨霖抬头望着许昊,见他语气亲和,并不像印象中的军阀老爷那般横行霸道,拱了拱手,有礼有节道:“在下方晨霖,张家的账房。” “张聿泓的人?”许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是夸奖,“张家果然人才济济。” “谬赞了。”方晨霖笑着对周珩眨了眨眼,得意地在人耳边轻语,“这下都不用我自夸了。” 许昊被这风流一笑勾得丢了魂,一时竟看呆了。他定了定神,故作镇定道:“周兄从德国学医归来,还是第一次碰到。不如今晚我做东,去莎莉文喝喝红酒、吃吃番菜?” “甚好!”方晨霖一听有红酒和牛排,便嘴馋起来,抢着替周珩答应了。 周珩哭笑不得,只得谢了许昊,又忍不住追问:“许少这方向,是找我哥?” “跟他商量一桩好生意。”许昊跟周珩说话,却盯着方晨霖,想这账房好生可爱。 “那就不耽误你们谈正事了。”方晨霖一心想早点帮张聿泓买药,拉着周珩的手,着急告辞。 许昊目送二人渐远的背影远去,才驱马前行。到了张府,他命属下守在外面,独自进了大宅。 收到通报后,张聿泓吩咐底下人奉上日本上等的玉露。他处理完手上的事务,稍许了片刻,直径去了厅堂。 “许兄,好久不见。”前脚刚跨入门槛,张聿泓便拱手相迎。 许昊正感慨对方的路子广,什么茶都弄得到手。半盏茶的工夫不到,人就来了。他笑着起身拜过。好几年未见,对方愈加风度翩翩,难怪二妹对其念念不忘。 “许兄毕业于日本海军兵学校,怎么穿着陆军的衣服?”张聿泓端起茶壶,给自己沏了一杯。 也知对方有意嘲讽,许昊冷哼一声,“我国哪有什么海军,太平洋也是人小日本的地盘。” “你们这些个军爷,忙着抢地盘,当然没钱充实海军了。” “张兄,你既知道我们这些当兵的没钱,也该明白我此行的目的?” “亏本的买卖,我张家没做过。”张聿泓只小酌一口,便觉得苦涩,自是喝不惯日本的茶。 “怎么能是亏本的买卖,自家人不会亏待自家人。”许昊浅笑,品着杯中的清香茶叶。虽没有茶前甜点护胃,但这茶确是一等一的好。 “自家人?”将茶杯放回黄花梨的明代雕花木几上,张聿泓低垂着眼帘,轻语道,“我自知配不上令妹,如何称得上‘自家人’?” “你这是何意?”难不成还瞧不上二妹?姓张的居然如此嚣张!许昊腾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张聿泓,眼神瑟瑟冰冷。 瞟了一眼按在腰间□□上的手,张聿泓低头动了动下颚骨,握紧了拳头,忽又松开。等抬头时,露出的已是亲和无比的笑容。他起身拉着人坐下,安抚道:“这谈生意,不得心平气和?” 许昊冷声道:“这天越发冷了。我手底下几十万人得穿衣吃饭。你手头不是有家纺织厂吗?想请你帮忙接了这活儿。” “这倒不难办。”张聿泓立刻答应了,只希望对方不要再谈许晔的婚事。 “另外,你在美国留过学,有进口军火的路子吗?” “这……”虽然张聿泓在美国学的是金融,确实有同学在做军火买卖。只是,这种生意带来高利润的同时,也冒着高风险,他一向不愿意染指,便随口应着,“那我帮许兄打听打听。” “有劳张兄了。”许昊拱手道了谢,总觉得对方深不可测,拿不准是有意推脱还是真心帮忙。 “不客气。”张聿泓笑道,“许兄不嫌弃的话,在府上吃完晚饭再走?” “不瞒张兄,今日来的路上碰到周兄,约了晚上去吃番菜。” “哦?”张聿泓挑眉看了他一眼,倒是有点新奇。周珩与他并不熟络,怎会约去吃饭? “还有府上的账房方先生,张兄不如一起?” “方晨霖?”若他出现,定会扫了那人的兴致。张聿泓沉吟片刻,笑道:“我就不凑这热闹了,番菜我吃不惯。” “张兄既在美国留学多年,怎会吃不惯番菜?”提到方晨霖,张聿泓竟然怪怪的。 “我自己也想不明白,可能过于油腻了。”张聿泓搪塞了几句,便推了这饭局。 “许是这样。”许昊不再多说,与人聊了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后,起身告辞。 方晨霖同周珩取了药,急急忙忙回了府。二人又再次撞见了许昊。 “您这是?谈完了?”方晨霖恐此人前来,不免谈到张聿泓的婚事,心中惴惴不安,忍不住试探。 “张兄好说话罢了。”许昊也笑着应和,总觉得眼前的小人儿挠心般可爱。 “这样。”方晨霖不知对方说的是生意还是婚事,故意道,“许少有任何需要在下的地方尽管吩咐。” “哦?”许昊打量了他半晌,笑道,“这算是对我特别照顾咯?” 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回话,方晨霖一时间愣住了。 周珩将人往后一拉,打岔道:“今晚几时去沙利文?” “六点如何?”许昊看了看表,对着方晨霖问。 “行啊。”方晨霖一想到有好吃的,一口答应了,到时候再套套这人的虚实也不晚。 “那二位晚上见,告辞。”许昊头也不回地上了马,扬鞭而去。 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周珩觉得许昊这人过于盛气凌人。 周珩亲自给张聿泓敷了药,又嘱咐了半天修养恢复的要领。张聿泓一早习惯了他的啰啰嗦嗦,本就从小宠着这个小表弟,饶是耐心听着,不曾露出一丝烦躁。 方晨霖一直守在一旁,并不敢插嘴多言。昨天的事情并没有一笔勾销,张聿泓对他依旧不冷不热。 周珩见方晨霖满身不自在,并没有在书房多待,拉着他回了房间。 “少爷的膝盖……没事吧?”方晨霖依旧担心张聿泓的伤势,却不知他这同样的问题已问了数遍。 周珩愣愣地盯了他一会儿,疑惑道:“你对我哥似乎对别人不一样?” “哪有……”脸刷地一下红到耳根,方晨霖在杂乱的房间无措地收拾着。 “霖儿……”这两天发生的一切让周珩觉得眼前的人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8 离自己越来越远,对于他们之间关系的盲目自信也开始摇摇欲坠。他凑到人耳边,不禁问:“这些年,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如一盆石膏水从头倾倒,方晨霖瞬间被僵硬地固定。他是个人,不是根木头,这些年周珩对的好他怎能不知?只是他一厢情愿地希望这个好,是兄弟之间的,是知己相伴的,是志同道合,是范张鸡黍。而中秋灯会的那一晚,他还是不得不面对周珩对于自己的,那份超越友谊的特殊情感。他痛恨自己的胆小,又厌恶自己的自私——一方面舍不得失去周珩的好,一方面又对张聿泓怀有近乎绝望的情愫。 周珩拉着他僵直的身体,一起坐到床边,“你即明白我的心思,又为何隐隐绰绰,不愿袒露?” 这两天接二连三的事情,早就令方晨霖招架不住。他痛恨自己一切的现状,怒气不可抑制地冲出头顶。他倏然睁大眼睛,盯着周珩,反问道:“你敢跟周市长说吗?” “我……我……”未料到对方这般不留余地,周珩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且不说我只是个张家的下人,即便与你平起平坐,这种事情又如何上得了台面?”联想到自己与张聿泓之间寸步千里的难处,方晨霖不禁悲从中来,眼睛立刻红了。 周珩一把将人箍在怀里,摩挲着他的后背,低语道:“我们可以出国,到时候没人管得了。” “那你岂不成了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辈!”方晨霖一把推开了周珩,又决绝地补了一句,“更何况,我已经有中意的人了。” “哪家姑娘?”为何自己从未听闻?周珩根本不信,双手摁住方晨霖,略微激动地问,“你瞎说的,对不对?” “我会带人给你看的。”方晨霖低头,语气却是坚定的。他的确另有中意的人,只不过那人也是个有缘无份的男子。 对方的语气并不像开玩笑,或者故意欺骗,周珩觉着自己傻透了,也自信过了。心被突如其来的怒气烧得火热,又烫得发疼,他缓缓起身,冷声说:“今晚你自己去跟许大少爷吃饭吧。” “小珩……”方晨霖毫无底气地拉着他的手,心沉到了黑漆漆的井底。 周珩甩开犹豫不决的触碰,起身整理了下有点皱的西服,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回头看了眼方晨霖,眼神里尽是失望。 “就说我不舒服,许昊既然诚心邀请了,不去,连累的是你们张家。”有点陌生的声音不大不小,不冷也不热。说完,周珩缓步走到门口,推开半掩着的门,跨出门槛,并没像从前一样顺手关上门。 方晨霖从来是个卑微、不足道的人,只有周珩从不介意他的身份,相伴相随、相交相知。今后,在他依旧低贱的生命中,再也不会出现像周珩一样待他的人了。此时此刻,他失去了,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周珩走后,方晨霖头脑空白地坐了一会儿,便去忙账务上的事情。晚上的饭局,他不能迟到,稍微捯饬了两下,准备出发。 走到门口,方晨霖却意外碰到张聿泓。 “少爷?” 张聿泓瞧他脸色不对,轻抚上额头上的伤痕,“疼吗?” “你……”方晨霖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有点犯迷糊——一时冷漠,一时温柔,到底想怎么样? 张聿泓既生气方晨霖昨天的劝婚,又担心他羊入虎口。要不是周珩在,他并不会同意方晨霖跟许昊一起吃饭。 “你晚上少喝点,我等你回来。” “嗯。”方晨霖低头应了一句,轻声说,“少爷放心。” “霖儿……”张聿泓忽又想到什么,叫住了刚跨出门槛的人,“早上说话有点重,你莫放心上。以后无论在家或在外,只叫‘哥’便是……我从未把你当下人看待。” 方晨霖冷笑了一声,从来只有周珩不把他当下人。他与张聿泓之间,只是主仆,不可逾了规矩,“少爷的话,方晨霖句句放在心上,我不配那样称呼您。” “你……”张聿泓握紧了拳头,一番掏心的话却碰了钉子。 “不早了,让人久等了不好。”方晨霖不想多说,拱手要走。 张聿泓看着对方惨白的脸色,不知是不是之前的气话终是伤了人的心。 许昊五点就去了沙利文。他自己也不明白在期待什么,只不过一顿饭,竟然带着略微忐忑的心情。他特地挑了二楼的包间,可以观赏一楼表演的同时,又不会被人打扰。 方晨霖没到六点也就到了。被服务员引到了二楼,见许昊已经喝上了。 许昊见他一个人来了,也不多问,却更为高兴,“洋酒要不要尝尝?” “不了。”方晨霖举手拒绝,他即答应了张聿泓,就不会跟许昊乱喝什么酒,“最近身体不适,不太想喝。” 许昊将酒瓶放下,让服务员上了杯橙汁。 方晨霖一言不发,这顿饭本就是应付,早就没了之前的兴致。 许昊不明白几个小时前还活灵活现的人为何突然如此沉闷,“额头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方晨霖总不能说是为了逼张聿泓娶你许家的姑娘才受伤的。他笑了笑,“不小心磕的。” 许昊也不揭穿方晨霖的敷衍,拿过菜单给人过目,“想吃什么?” “许少吃什么,我一样便是了。” “那就两份夏多布里昂牛排?” “许少破费了。” “不必客气。”许昊笑看着方晨霖,低语道,“把头抬起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方晨霖一惊,这话语里的轻佻令他浑身发颤。他缓缓抬头,瞪着许昊,“许少要看就看个够。” 看着对方发红的眼眶,许昊没由来的心里一紧,“你……生气了?” “生气?”方晨霖勾起嘴角,自嘲道,“我有什么资格生气?” 许昊上前捏住他的下巴,冷冷一笑,“你这倔脾气,我倒想收了你。” 没想到对方完全不知礼义廉耻,方晨霖又惊又气,下意识地打掉钳制的手指。 许昊微微皱眉,伸手拍了拍方晨霖的肉脸,一字一顿地警告:“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方晨霖被羞辱得满脸通红,扭过头,不去看他。许昊掰正他的脸,强迫他正视自己。 方晨霖看着他,扯出一个扭曲的笑,“那就罚吧。” 许昊见圆圆肉肉的脸上泪眼婆娑,又后悔自己说话重,吓着人了,复又笑道:“那就罚你开开心心陪我吃这牛排吧。” 方晨霖心想这人脑子有病,撇撇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牛排上来时,许昊将方晨霖的那盘拿到自己面前,仔细切好,才把牛排端回人面前。 方晨霖心里冷哼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9 了一声,在他面前装绅士是不管用的。他没说话,直当对方是空气,拿起刀叉吃了起来。 许昊之后没再为难他,一顿西餐的时间沉闷冗长,两个人都没吭声。 “我送你回去。”许昊并没用商量的态度,而是一种类似于命令的、习惯性的、高傲的,与他这个人融为一体的、高高在上的语气。 方晨霖虽然只是个管家的儿子,但是身边的人从未像对方这样不顾自己感受的颐指气使。他微微挺直了腰杆,礼貌又疏离地回复:“我自己可以回去。” 面对毫不躲闪的倔强眼神,许昊升起一丝戏谑的征服欲。他低声道:“违抗我,不知道对你,或者是对张家有什么好处?” 又是那种磁性的,带着玩世不恭、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的却是不留退路的话。方晨霖停下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不想因为自己让张聿泓为难。 “那多谢许少体恤了。” 许昊个子很高,腿也很长。他大步越过方晨霖停在门口的身影,扬起嘴角,笑道:“这才乖。” 闻言,方晨霖周身又是一震,对方三番五次地逾越,令他的内心汹涌着愤怒。他强制地压抑住这股怒火,跟着人下楼。 许昊命属下将自己的马牵过来,纵深一跃,熟练敏捷地上了马,再一次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晨霖,“你也上来。” 又是命令的口吻。这一刻,方晨霖真的希望自己听错了。周身的血都在向脑门奔去,他努力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抬头盯着对方,怒道:“许少究竟要戏弄方某到何时?” 这还是初见时可爱活泼的小人儿吗?许昊皱眉看着一次次违抗命令的人,声音冷冷的,散发着极低的气压,“你如果再敢违抗我,后果自负。” 方晨霖满脸涨得通红,依然一动不动地站那儿。他没有忘掉,张聿泓晚上会等他回来。 刚刚看上的温顺绵羊现在却倔强得像头牛,这种意料之外的变化让许昊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他扬起手中的马鞭,毫不犹豫地向方晨霖挥去。 鞭稍擦过白嫩的面颊,立刻在圆脸上肿起一道不短不长的紫色棱子。方晨霖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在鞭子掠过之后,稍稍皱起眉头。其实这一鞭的力道并不大,所以不会很疼,但是落鞭的位置却充满了羞辱的色彩,如同被人抡掌,对一个男人来说,过于耻辱。 许昊看到对方微垂的头,更为不满,将马鞭对折,托起人的下巴,仔细端详着脸上的伤势。 方晨霖明白过于激烈的反抗终究对张聿泓不利,所以当许昊用刚刚抽过自己的马鞭逼迫他抬起头时,他只是微微侧头,垂下眼睑,不看不听不说。 被打的那一侧脸颊已经高高肿起,而额头的伤也没褪去,许昊居然拂过一丝不明所以的疼痛。之前的怒气因为这可怜的模样烟消云散,竟然还生出些许悔意。他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你回去吧。” “今日多有冒犯,皆是方晨霖个人所为,与张家无关。”方晨霖不卑不亢地给人作了个揖,随后离开。 许昊看着他精瘦笔直的背影,呼吸莫名其妙地凌乱起来。 张聿泓在方晨霖屋外的院子里踱来渡去。许昊这个人他不是不了解——锋芒毕露,又放荡不羁,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现在有点后悔,本不该让方晨霖跟这人有过多的接触。 吃的是番菜,应该时间长些。张聿泓耐心地在院中等待,时不时地看一眼怀表。 方晨霖回来的步伐不免缓慢又迟疑。张聿泓在家等他,自己这副模样,又如何面对?后门到房间的路不过一个小窄巷子,他穿过廊檐,希望那人不要出现在院中。 张聿泓听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知是回来了,从石凳上起身,远远地望着。 “你回来了。” “少爷……”方晨霖低着头,夜晚昏暗的光线并不能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脸,“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你怎么了?”张聿泓拦住快步走向房间的人,隐隐觉得不对劲。 “晨霖累了,想休息。” 张聿泓看他依然低着头,心中一紧,将人拉到身前,柔声道:“不舒服吗?” “有点累了,许是着凉了。”方晨霖随口编了个理由。 “让我看看。”张聿泓说着就把手覆在人额头。 “嘶……”伤被意外地碰到,方晨霖不小心哼出声,随即往后退了一步,怕被瞧见脸上的鞭伤。 手下的温度并不烫,张聿泓稍稍放心,却又觉得眼前的人哪哪儿都不对劲,“你老低头做什么?” 方晨霖一愣,慌张地推门进屋,反手就要关门,“晨霖累了,少爷走吧。” 太不对劲了,张聿泓拉下脸,一手按住即将关上的房门,直接跟着进了屋。 “少爷……” “开灯。”声音不大,带着张聿泓特有的低哑音质,弥漫在漆黑一片的房间。 方晨霖背对着人,开了灯,立在原地,没再挪动。 张聿泓疾步向前,拽正他的身体,一把将人拥在怀里。明亮的灯光下,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竟是方晨霖脸上触目惊心的鞭伤和高肿的脸颊。 被温暖结实的身体环绕,方晨霖一晚上积累的憋屈不禁四散在心头。他眨了眨眼睛,压抑住心中的委屈难过,却下意识地往张聿泓的肩头凑了凑。 “周珩干什么吃的!”这句话,张聿泓算是吼着说出的,没他的允许,谁敢乱动方晨霖! “他晚上临时有事……”方晨霖又随口编了个缘由。他就知道,以张聿泓的性子,看到自己脸上的伤,肯定要生气。小时候他又瘦又小,被张府同龄的小孩欺负后,张聿泓就能按着对方的脑袋,揍得人鼻青脸肿。 “为什么要瞒着我?”张聿泓微怒地问。 “我……我怕你不高兴。”方晨霖抬头愣愣地看着他,没再编什么瞎话。 张聿泓看他又苦又可人的样子,不禁“噗嗤”地笑出声,“也就是说,你很在意我高不高兴咯?” “我……”方晨霖点点头,对他岂止是简单的“在意”?“牵肠挂肚”都不为过。 “我帮你上药吧。” “少爷,我真的不疼,怎么能让你亲自做这些琐事,你每天那么忙……” “你的事情,没有小事。”张聿泓很少用这种极富耐心的温柔语调说话,可是对方晨霖,他就是能时时软下性子。 “之前还是介怀你昨天的言行,所以说话不好听,你还在生气,对不对?” 方晨霖有点懵——宁城首富、张家的当家人,为什么要如此软语温言地跟他解释这些?他摇了摇头,坦然道:“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想让少爷好好的,不要因为我而惹老爷生气。” 张聿泓拉着他坐到床边,轻轻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10 抚过紫红的鞭痕,浅笑道:“你也不傻啊。” “少爷?”方晨霖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圆圆的眼睛明亮亮地睁着。 “原来你也明白我是因为你,才不想跟许家结亲。”张聿泓宠溺地用食指轻轻刮了刮对方高挺的鼻梁,“我还以为你是个小迷糊呢。” 方晨霖看着此时温柔动情的桃花眼,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的?” “少爷的心思,方晨霖明白,可是我只是张家的一个下人,怎么能让你因为我,错过许家小姐。”方晨霖一想到这里,又不由地低下头,心里闷闷地难过。 “霖儿,你知道吗——”张聿泓用手托起他的脸,不给人再躲闪的机会,“美国在几十年前就废除了奴隶制度,每个人都享有平等的被保护权。” “什么意思?”方晨霖一方面听得懂字面意思,一方面又十分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就是说,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什么‘下人’‘上人’之分,大家都一样。” “可是,这是中国。” “确实,现在我们这里还有很多不合理的存在,可是我相信,自由平等,才是进步的力量。所以——” “所以我们是平等的?”方晨霖抢先插了嘴。 “所以以后再喊我‘少爷’这种傻话,我是不是也要回你一句‘方小傻子’呢?”张聿泓饶有兴趣地看着懵懵懂懂的人儿,心中逐渐明朗。 “少爷!”方晨霖撅着嘴,拍开捧着自己脸的手,“不要取笑我!” “又成傻子了。”张聿泓双手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 方晨霖撇撇嘴,只得小声叫了声“泓哥”,又补充道:“以后不准叫我‘傻子’,我,我又不笨。” “知道了。”张聿泓笑着又将人搂在怀里,轻轻吻上脸颊的伤处,心疼地说,“以后啊,我可不能让我们家‘聪明’的小霖儿再受伤了。” “千万别乱来。”方晨霖一个激灵,想到今天遇到的那个人,估摸着不好对付。 “我什么时候乱来了?” “小时候经常乱来。”方晨霖不服气地想:你这牛脾气,不知道被老爷打了多少次呢! “能别提过去啊?”张聿泓吻了脸颊,还不满意,又将双唇贴在对方略厚的唇瓣上,轻啄了几下,“今天一起睡吧。” “啊?”得寸又进尺啊,方晨霖想不通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人,今个怎么大变样了?“……不好吧。” “逗你玩的。”张聿泓看着涨红的小脸儿,突然哈哈大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勾起嘴角嘱咐道,“这两天别去账房了,好好休息。” 方晨霖“嗯”了一声,有点气结地说道:“别再寻我开心了。” “哪有?”张聿泓笑着起身,整理下长袍,“你早点休息,我明日去莲香楼买点你喜欢的点心带过来。” “真的?”一说到吃,方晨霖瞬间双目雪亮。 张聿泓拿眼前这个小吃货没辙,无语道:“真的。” 走到门口,他左右不放心,去书房找了跌打酒,又折回来,帮人敷了脸,才真正离开。 夜间,方晨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反复琢磨着“人人平等”这四个字,怎么也睡不着。 第3章 第三章 宁城旧事(三) 许昊去张府下军装的订单,张聿泓亲自招待了。 “方账房呢?” 张聿泓看了许昊一眼,回坐到椅子上,依旧微笑,却没有一点和善的味道,“如果许少一直这么纠缠我府上的人,这个订单,我真的不敢保证能按时交货。” “你在威胁我?” “不敢,只是今年棉花收成不好,价格也不便宜,许少耐心等待就是了。” 许昊喝了口普洱,皱了皱眉,朝张聿泓略微走近了些。他就着人的耳朵,带着戏谑的语气问道:“张少这是,心疼方晨霖了?” 张聿泓不动声色,瞳仁却微微收缩,“我张府的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动的。” “到底是张府的人,还是你张聿泓的人?” “许少对方晨霖如此上心,又是何意?” 许昊颔首笑了笑,“你的人,我又能怎么样?到时候天冷了,我手下的兵没个棉服穿,岂不是耽误了大事?” 张聿泓对上许昊貌似斯文,实则攻击性十足的眼睛,这才满意笑道:“你明白就好。” 连日来在府里养伤,方晨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去账房看账,只吩咐手下的几个小伙计盯着。 张聿泓虽然忙,白日里却不忘命人送来德国进口的药膏,让他按时敷上。 晚上,方晨霖百般无聊地躺在床上,拿来一本张聿泓给他的洋书,叫什么《百万英镑》,看得既想笑又百感交集,真真不管哪儿的人,都喜欢钱。 “霖儿?” 青年的声音低哑又磁性稳重,方晨霖欣喜地抬头望去,“泓哥。” 张聿泓大步向他走了i,认真看了两眼,笑道:“好多了,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这洋人的药真好使。” “就是啊,跟小珩要的。” 听到周珩的名字,方晨霖想到那日跟人摊牌后,便断了联系,不由地心塞。 “他,最近在忙什么?” “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张聿泓其实早就觉得他俩不对劲,又不捅破这层纸。 “没……”方晨霖低下头,掸了掸衣服上的糕点碎屑,神情略微低落,“可能他最近比较忙吧。” “嗯,确实挺忙的,正筹备开个洋诊所。” “那也算学有所用了。”方晨霖眉梢眼角都扬起了笑意。 就着暖洋洋的灯光,张聿泓愣愣地看了一会儿,轻声问:“霖儿,你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小珩多一点?” “这,这不一样……”方晨霖有点慌乱。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周珩是朋友,你是……”方晨霖红了脸,不敢往下说。 “我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的相公?”张聿泓看方晨霖难得脸皮薄,有点恶趣味地托着人的下巴,迷离的桃花眼盯着对方。 “胡说八道!”方晨霖红着脸否认,头在对方手上摇个不停。 看他憋得满脸通红,张聿泓没再说什么,只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日上三竿,方晨霖才懒洋洋地起床。他看着房间里面越来越多的东西,想到张聿泓总时不时地送些新鲜玩意儿或是好吃的好玩的,他却从未回送过什么,寻思着应该出一趟门。 碍于脸上的伤,不好意思见人,方晨霖在屋子里足足闷了十多天。等破相的脸终于恢复得差不多,就亟不可待地要去街上逛逛。 作为首富的张聿泓,当然是什么都不缺的。方晨霖绞尽脑汁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11 ,也不知该送什么,在街上毫无目的地转悠半天,依旧没个头绪。 “方晨霖。” “周珩!”方晨霖欣喜地回头。 “好久不见。” “听说你开了诊所,恭喜恭喜。”方晨霖抬头,对上周珩明亮的双眸,顿了顿,小心问道,“珩哥,还生方某的气吗?” “什么生不生气的。”周珩无奈地笑了笑,“不喜欢又不是你的错,是我过激了。” “小珩……” “……我们还是朋友吧?”周珩迟疑了片刻。 “当然。”方晨霖笑着上前拍了拍人的肩,“最好的朋友。” “嗯。”周珩跟着笑了,眼角弯弯地向下,一如冬日里温暖的阳光。 傍晚,方晨霖带着周珩帮他挑的金丝框眼镜,直径去了书房。整个张府静谧得异样,他一路上擦肩而过各种神色慌张的下人、伙计,隐约嗅到危险的气息。 书房的门没有关,里面站着十来个人——管事的,有跑腿的,还有……执行家规的打手。 “你回来了。”张聿泓坐在书桌后面,头略微低着,看不出情绪。 “泓哥……”已经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了,方晨霖迟疑地向张聿泓走近了两步,“出事了?” “跪下!”一旁的童远似是忍无可忍,大声呵斥。自从前任方管家病逝后,就由他接任管家一职。 方晨霖身体一颤,望向张聿泓,那人却缄默不语。他低头咬了咬下唇的内侧,跪了下去。 “方晨霖,你看看这是什么?”童远拿了一张金城银行的现金支票,贴着方晨霖的眼睛展示,“从你房间里搜出来的,你怎么解释?” “我……我不知道。”方晨霖有点迷糊,一丝头绪都没有。 “你不知道?呵,是不敢承认吧。”掌柜孙伯林拿着账本直接扔他脸上,冷笑道,“自己做的假账,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没有!”方晨霖倔强地抬头,毫无畏惧地直视对方,脑海里慌忙搜索了半晌,也没个头绪。什么人,这般跟他过不去呢? “当家的,这小子嘴这么硬,该如何处置?”孙伯林拱手看着张聿泓,请他拿个主意。 “处置?”张聿泓环视屋子里的众人,问道,“你们怎么看?” 不冷不热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方晨霖紧紧攥着手中的眼镜盒,直愣愣地看着有点陌生的张家家主。 “少爷,交给我,我一定想法设法撬开他的嘴?” “哦,怎么撬?”张聿泓饶有兴致地问。 “这……这就看他受不受得住了。”童远狠狠看了方晨霖一眼,愤慨异常,“这种中饱私囊的人,绝不能姑息!” “我没有贪府里的钱。”一向和童远,方晨霖没必要跟他解释什么,他只是不愿张聿泓也误会自己。 远处的张聿泓微微侧头,没有去看他,也没有回应他的辩解,只是悠悠地喝了口茶,看了眼孙柏林:“证据确凿了?” “是的,大当家。”孙伯林恭敬地回道,语气肯定。 “泓哥……”方晨霖直愣愣地盯着张聿泓,“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还嘴硬。”童远似乎义愤填膺,冲动地上前,甩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方晨霖微微侧头,这个火辣辣的耳光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没一会儿,血腥的味道便蔓延在口腔。他冷笑着抹去嘴角的血,回道:“童远,你没必要这般公报私仇!” 似乎被人揭丑一般,童远气急败坏地再次扬手。 “住手!”张聿泓冷森森地看了施暴的男人一眼,声音不大,但众人都听出话里的不满,一个个屏住呼吸,不再吭声。 童远吓得赶紧收手,退往一边。 “这事我会亲自处理,你们都不必插手。至于方晨霖……来人,把他关起来。” “少爷!”“当家的?”貌似不认可张聿泓的处理方式,童远和孙伯林急急地拱手,又不敢多言。 “行了,我自有分寸,你们都下去吧,我累了。”张聿泓摆摆手,屋子里的其他人立刻识趣地安静散去。 “泓哥……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做假账……”方晨霖被两个打手压制住,挣扎中,依旧锲而不舍地一遍遍澄清。 两个打手尽职尽责地将他的手脚用粗绳绑起来,扔到专门关押犯错下人的阴冷房间。 从头到尾,张聿泓没有去看方晨霖。 方晨霖被带走后,张聿泓一个人静静坐在温润平和的楠木椅子上,直至夜深。 他看着方才那人挣扎中,不小心遗落在石板上的眼镜盒,发了一会儿呆,起身走近,蹲下身,捡起,小心地打开,看到里面的眼镜后,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微笑。 “这个傻瓜。” 张聿泓亲自去厨房找了几样小点心和上好的女儿红,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走过长长绕绕的一段路,找到角落里的小屋。 他示意看守的人把门打开,走进这连个透气的窗户都没有的黑冷世界,皱了皱眉。 “泓哥……”黑暗中那人声音有点发颤,还在重复着刚才的话,“我没有做……” “嗯,我知道。”张聿泓温柔地安抚,循着声音的方向,点燃手里的煤油灯,“冷不冷?” “不冷。”方晨霖挣扎着要起身,奈何手脚都被束缚,完全不能保持平衡。 “别乱动……”张聿泓把灯放在地上,轻按住他的身体,解开重重捆绑的绳子。 重获自由的方晨霖伸展了下四肢,揉了揉发疼的手腕,转而看向张聿泓,“泓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时也没什么头绪。先是孙掌柜发现你做的账有问题,然后就带人去搜你的房间,继而发现那个两万银元的支票。我……”张聿泓把人冰凉的手包在自己温热的手掌里揉搓,抿了抿嘴,“让你受苦了。” 方晨霖笑了笑:“只要你信我就不苦。” “那个……眼镜我挺喜欢的。” “真的?” “嗯,试了试,挺合适的。” “小珩帮我挑的。” “哦?你约的他?”张聿泓挑了挑眉。 “这倒没……”方晨霖摆摆手,“路上遇到的。” “你们和好了?” “算是吧,还是朋友就是了。” “小珩喜欢你的。” “你知道?”方晨霖瞪大眼睛看着张聿泓。 “嗯……”张聿泓顿了顿,“他不是个小气的人,我弟弟,我还是了解的。” “是的。都怪我,总是拎不清。” “哪里能怪你?”张聿泓笑着揉了揉对方头上的软毛,复又轻轻按了按青紫的嘴角,叹气道,“脸上又挂彩了。” “就是啊,哪儿不好,老是打脸,让我怎么见人?”方晨霖终于委屈地抱怨起来,“童远这个混蛋,分明公报私仇!”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12 张聿泓笑了笑,把他搂在怀里,“先委屈你在这儿待几日,我会尽快查清楚。” “泓哥……”方晨霖靠着张聿泓的肩膀,泪眼汪汪,活像个被主人教训过的小宠物,睁着无辜的大眼睛。 “怎么了?”张聿泓紧张地问,“哪儿不舒服?” “枣糕的味道好香。” 张聿泓愣了一会儿,“噗嗤”笑出声,用手捏了一下方晨霖高高的鼻子,柔声道:“你这个贪吃鬼,还有酒呢,这下不委屈了吧?” “不委屈,不委屈。”方晨霖急急夺过酒瓶,“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笑道,“泓哥最懂我了。” 次日,张聿泓比平时更早起身。舍不得方晨霖受苦,他准备从账本入手,尽快找出破绽。 哪知,张老爷一早就来了电话,说有些挂念,让他去别院看看。他嘱咐看守方晨霖的人好吃好喝供着,不许怠慢,才命人备了些补品,匆匆赶去。 张夫人命人准备了许多张聿泓爱吃的菜,留他吃饭。他虽然着急方晨霖的事情,却不忍拒绝母亲的好意。 方晨霖昨夜吃饱喝足,盖着张聿泓带过来的棉被,睡得极为安稳。 睡梦中,小屋的门被人粗鲁地踢开,一群人冲了进来。方晨霖揉了揉有点儿重的眼皮,迷糊中看见一帮人凶神恶煞地围着他。 “童远?” “这都能睡着?” 童远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继而看好戏一般冷笑哼一声。 “你要干什么?”方晨霖清醒了大半,立刻警觉起来,“别乱来,泓哥没让你插手。” “少爷是没让我插手——”童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露出虚假的同情,笑着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可老爷的话,我总不能不听吧?”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说得还不够直白吗?”童远猛地站起来,撕开面具,显出狰狞的真面目,忽然使足了劲儿,朝方晨霖的腹部踢去。 方晨霖吃痛,立刻像弱小的河虾一样蜷缩起来,皱着眉,愤愤道:“姓童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说呢?”童远勾起嘴角,眼里尽是阴鸷无情,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当然是严、刑、逼、供了。” “……你当真无法无天了!” “我其实也不想这样,这么容易就击败你,多无趣啊?是不是?怎么说呢,怪只怪你啊,得罪老爷了。”童远收起笑容,命人把方晨霖吊起来。 方晨霖其实也是练家子,体格不差,奈何童远带来的都是训练有素的打手,根本容不得他挣扎。 双手被麻绳捆住,吊在房梁上,脚尖刚刚好能碰到地面。这种吊法使全身的重量不得不集中到手腕上,即使不被用刑,时间长了,人也会因为双手血液不通而难受不已。困顿中,方晨霖只得竭力用脚尖转移手腕的力量,而为了保持身体平衡,手腕与粗绳之间难免过度摩擦,反而更加疼痛。 童远坐在舒适的红木椅子上,尽情欣赏方晨霖痛苦的挣扎,良久才命人用鞭子抽打。 方晨霖自知难逃一劫,闭上眼睛,从头至尾默默忍受,即使下唇被咬得残破不堪,仍旧不发一声。 衣服在凌厉的鞭锋下立刻撕碎开来,瓷白的皮肤上一道道棱子触目惊心。童远即便再厌恶方晨霖,也不免生出恻隐之心。他与方晨霖相识也不是一日两日,对方表面上活泼、好说话,其实骨子里硬得很。见人在酷刑之下,仍然死不承认,为了不辱使命,他只得硬着头皮命人用盐水泼其伤口。 “慢着!”童远想了想,还是叫停,看了眼咬牙紧闭双目的人,叹了口气,悻悻地说,“等我出去再泼。” 此时的方晨霖全身疼痛不堪,意识也飘忽不定。朦胧中,他好像看见张聿泓的影子,明明白白地跟他说过“相信”二字。拼了命地去想张聿泓的声音、张聿泓的眼睛、张聿泓温柔的怀抱和湿润的唇瓣,他只有用张聿泓给过他的一切来支撑着,才得以熬过这痛苦的责罚。 指甲陷进掌心,周身又冷又疼,即便痛到极致,方晨霖也不曾绝望,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没死,还有一口气,那个像顶梁柱一样的男人一定会出现。他相信张聿泓,从不怀疑。 突如其来——冰冷的水钢针般无情地刺进鞭稍下创造出的鲜嫩伤口,盐水与血肉交融,迸发出直冲脑门的疼痛,激得方晨霖再也克制不了地大叫出声,凄厉无比。太疼了,实在是难以忍受,他竭尽全力想要保持清醒,却再也想不起关于张聿泓的一丝一毫。 基于身体本能的,他在摇摇欲坠中失去了意识。 吃完午饭后,张老爷留儿子陪他下几盘棋。 张聿泓并不是一个特别有耐心的人,再加上担心方晨霖,一连输了好几局。 “爹,我这棋艺不精,还是不下了吧?” “这什么话啊,我知道你故意让我的。现在给我认真下。”张老爷看了他一眼,笑道,“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也别耐不住性子。” “爹……”张聿泓也知理亏,平日里生意繁忙,陪伴二老的时间本就不多,现在跟父亲下几盘棋,竟也不能全神贯注,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愧疚,“我不急的,用完晚膳再回去也不迟。” 张老爷闻言,欣慰地笑了笑,没再多话。 又下了几盘后,张老爷毕竟年长,坐时间长了,便要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张聿泓命人上了些自己带过来的点心,请父亲品尝。 二人谈笑间,童远突然请见。 张聿泓皱了皱眉,见童远并不是找他,而是直接拜过父亲,心中不免疑惑。童管家算是父亲当家时候的老人儿,比他还大了十来岁,私下替父亲办点事儿,其实也合情合理。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难道与方晨霖有关?他霍然站起来,逼近了两步。 张老爷接过童远呈上的供词,只瞟了一眼血红色的画押,便转递给张聿泓。 “爹!”张聿泓大惊,往后踉跄了两步,双目直瞪瞪地看着父亲,“是您陷害方晨霖的?” “泓儿,这不是陷害,他都已经画押了。” “爹,你太过分了。”张聿泓双拳紧握,情急之下全然忘了什么父子之礼,“这……这分明是屈打成招。童远,你竟敢违背我的命令!” 童远见张聿泓瞋目切齿,早已吓得没了魂儿,“噗通”跪地,自扇耳光请罪:“少爷,小的也是听老爷的嘱咐,求少爷绕小的一命……” “你……”张聿泓深吸一口气,显然没必要再在别院耗费时间。无论方晨霖今日遭了什么罪,他已经迟了,不能再耽搁。 “泓儿儿!”张老爷低沉的声音不大却气场十足,“听我把话说完。” 张聿泓顿住脚步,即刻转身,片刻之后便冷静下来,冷着声音命令众人:“都给我滚出去!”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13 张老爷待堂内只剩他父子二人,才缓缓开口:“泓儿,你别怪爹。”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得成亲啊。爹知道你喜欢方晨霖……这种违反人伦纲常的事我也不追究了。爹只求你给张家留个后,答应爹?” “你又何必这般勉强?”张聿泓见父亲低声下气,又于心不忍。 “泓儿,张家的血脉不能断啊!”张老爷绝望地锤了锤桌子,脱力地坐在椅子上,仿佛瞬间老了许多。 “我明白了。”张聿泓冷笑,“这事确实不是什么‘陷害’,这是‘威胁’。爹,您在用方晨霖威胁我。” “泓儿,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如果你不答应许家的亲事,我会把供词交给警察局。” “爹,您的计划很周全。”张聿泓低头笑了笑,抬头后眼神冷冽无比,“您赢了,我答应成亲。” 张老爷闻言,松了口气,站起来,带了点劝说的语气,讨好般拉着张聿泓的袖摆,语重心长道:“泓儿,你别怪爹心狠。其实许家什么的,我都不在意,但是我不能让张家在你这辈绝了根。为父的即使再开明,也做不到袖手旁观啊。其实许家算个什么东西,我又怎会不知?至于许家小姐,你如何待她我也不会管。我只要个孙子,科儿,答应爹,给张家留个后吧。别的,我真的不管了!至于方晨霖,只要你答应我,我再也不会为难他。你和他私下如何,我也不会干涉。” 张聿泓耐心听完父亲的话,已知木已成舟,没有回头路了,只是忍不住怨道:“爹,你已经非常非常为难他了。” 张老爷一时无话可说。 之后,张聿泓没有再耽误,甚至没去跟母亲道别,直接上了车。 司机把车开得飞快,路上的行人被吓了一拨又一拨。他坐在后车座上,反而无比冷静。父亲没有错,他和方晨霖也没有错,甚至童远都没有错。错就错在,他和方晨霖之间离经叛道的感情根本抗争不了这个吃人的世界。 一切已经没了转机。 即便料到方晨霖会有的遭遇,但是亲眼所见的时候又是另一种打击。那人被高高吊在湿冷的屋子中间,衣服被鲜血浸染,全身湿透,脆弱中瑟瑟发抖。 “霖儿。”张聿泓冲过去解开束缚,轻轻把人搂在怀里,想要抱紧,又怕触及伤口,抱着方晨霖冲回自己的卧室,怀中的人神志不清之际,还在喃喃地说着“我没有”。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张聿泓甚至开始质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迈出这错误的一步。如果他不去靠近、不去喜欢、不去告白,是不是,怀中这个可怜的家伙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屋子里的丫鬟下人忙成了一片,换衣服的换衣服,擦洗身子的擦洗身子。至始至终,方晨霖痛苦的□□都没有断过,叫得所有人头皮发麻。 周珩赶来的时候,张聿泓还愣愣地坐在桌边,灵魂出窍一般。 周珩望见伤口,又惊又悲,甚至从不手抖的他,也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他给方晨霖注射了吗啡,以停住人苦苦的□□。持续不断的声音终于停止,屋里所有人如释重负,都松了口气。 手腕的擦伤,肿胀的双手,已经算是最好处理的了。最头疼的是遍布全身的鞭痕,无论方晨霖怎么躺着都会压到伤口,疼痛不已吧。 周珩忍住心中的疑问,抓紧最佳治疗时间帮方晨霖处理伤口。他红着双眼,一边不住地用胳膊处的衣衫擦掉随时会落下的眼泪,一边仔细缝合较大的裂口止血。 等一切完毕,已是深夜。周珩深呼一口气,望着张聿泓,“给我个解释。” “我爹的意思。”张聿泓非常疲惫,难过中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软弱。他爱的那个人,因为他的爱,遍体鳞伤地躺在远处的床上,只能靠药物缓解疼痛。 “舅舅怎么能这样?”周珩攒紧拳头。 “有人要陷害方晨霖吧。”张聿泓平静地说着,并没有告诉对方真相。 “今天我不回去了,留下来照顾霖儿。” “好。”张聿泓强撑着,笑了笑,“辛苦你了。” “哥。”周珩顿了顿,“你也好好休息吧……别太难过。” “嗯。”张聿泓看着周珩,动了动干涩的嘴角,“我很没用吧?” “哥?” “什么忙都帮不上。” “也不是……”不知怎的,周珩突然不晓得如何安慰对方,甚至,他觉得自己也需要人安慰。 此刻方晨霖有周珩陪着,应该没什么问题。而张聿泓,作为间接的“伤害者”,应该也必须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提亲是个必不可少的环节。他按照礼数,备了许多东西,穿了身正式的西装。临走前,他看了眼桌子上的眼镜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在抽屉里锁好。 这个过程招摇又漫长,张聿泓坐在车里,忍受着这个糜烂国度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繁文缛节,亲自去乞求一个他不爱且不熟悉的女人嫁到他们张家,为了所谓的子嗣。 许家二老、许昊亲自在门口迎接,算是十分尊重他这个未来女婿了。 张聿泓收起一夜未眠的疲惫,伪装得十分高兴。就像众人所以为的那样,这装婚事看上去那么合理又完美——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许昊挑眉看了眼丰厚的聘礼,笑道:“张兄果然阔绰。” “许兄别取笑张某了。”张聿泓看得出许昊的好整以暇,隐约不喜欢对方看好戏的态度,却又无可奈何。 “谢谢张兄。” “什么?” “我说谢谢了。” “……” 许昊靠近了些,对着他轻语道:“对于方晨霖,我是不是有机会了?” 方晨霖从来不是他的,他也给不了方晨霖什么允诺。只是,许昊又能给得了什么?张聿泓顿了顿,忽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惊道:“许兄乱说什么?霖儿也是要成亲的人。” “他?也要成亲了?” “是啊,你不知道?” “……” “所以说呢,你这个人怎么总是痴心妄想。” “……” 完美地回击了对手的觊觎,张聿泓明白用谎言堆积的城墙坚持不了几日。 初冬的宁城刮着冷飕飕的北风,枯黄的败叶零零散散地飘落。结束了繁琐的提亲,他独自一人走在回府的小路上,望不见以后的路。 方晨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张聿泓的床上,慌张了片刻之后,安定下来。他就知道,他死不了,张聿泓不会不管他的。 稍稍动了动身体,便是撕裂般的疼痛,他忍不住咬着牙,闷哼了一声。 “方晨霖?”关切的声音,是周珩的。 “泓哥呢?” “他?”周珩撇撇嘴,似有不满,“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忙什么。” “哦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14 ……”张聿泓每天都很忙,方晨霖是知道的,只是,人在脆弱的时候,都想见见自己最看重的人,难免的。 “霖儿,疼就跟我说。”周珩大大的眼睛下面一片青紫,显然没有休息好。 “周珩,谢谢你。” “谢我什么?” “我,我这一身的伤,不好处理吧?”方晨霖的声音有点沙哑,每说一个字,嗓子都撕裂般疼痛,许是昨日受刑的时候喊过头了。 “没事的。”周珩明显有点哽咽,强忍着笑道,“你昨天可把我吓到了,以后不许再出事了,听到没?” “我……”方晨霖皱了皱眉,不晓得张聿泓如何向众人交代他的“以权谋私”,心下难过,完全无心顾及满身的伤痛。 “霖儿,喝点水。”周珩命人倒了杯温水,搂着他的脖子,亲自喂他喝了两口。 微微一动,又牵扯到伤口,方晨霖没忍住,哼了一声,有点内疚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周珩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说:“是我没保护好你。” “小珩……”方晨霖也是一愣,知道周珩何意,只是他一心一意都给了张聿泓,实在是分不出丝毫,“对不起。”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周珩释怀地笑了笑,露出大白牙,“你这个馋嘴猫,饿了没?” “还真有点儿。” 周珩端着一碗鱼片粥,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口气,送到他嘴边。 方晨霖顺从地张开嘴,什么都可以不管,但是不能饿着。等张聿泓回来了,他必须精神抖擞的。 门“咿呀”地被打开,听到脚步声,他就下意识地猛回头。 “泓哥!” “你醒了?” 没有期待中温暖的声音,也许对方只是太忙了,毕竟一早就出去了。意外地看见来人穿着正式的西服,方晨霖问:“今日有重要的事情?” “嗯。”张聿泓没有看他,只是对着周珩说话,“小珩,你忙了一宿,赶紧去休息吧,我来照顾晨霖。” “哥?你昨天也没怎么睡,一早又出去了,这……” “我没事。” 周珩看了看张聿泓,又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盛粥的碗递给张聿泓,“我去诊所看看,晚上过来换药。” 张聿泓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手中的粥发呆,然后拍了拍周珩的肩膀说:“辛苦了。” “没什么。”周珩淡淡地笑了一下,与他们道别。 周珩走后,张聿泓终于看了方晨霖一眼,却又迅速瞥开。 “泓哥?怎么了?”方晨霖不傻,察觉到张聿泓的异常,看了看自己肿胀的双手,还是有满身绷带的傻样子,咬了咬牙,还是问了,“是不是我现在的样子太难看了?” “这是什么浑话!”张聿泓立刻反驳,脸色依然不好。 他们之间安静了好一会儿,方晨霖听见张聿泓的声音柔和了很多,让他张嘴喝粥。 对方的脸依旧是冷的,动作却极其温柔。方晨霖垂下眼睑,惴惴不安。或许张聿泓在生气,他确实是个麻烦的家伙,给人惹了不少事儿。跟张府大管家的关系也不好,又莫名其妙地背上“贪污”的罪名,实在是个不省心的人。所以张聿泓不高兴是理所当然的。 “对不起。” “什么?” “你别生我的气,我知道我是个麻烦——” “你不可以这样妄自菲薄!”张聿泓厉声打断了他,眼眶有点红。 “泓哥……”方晨霖被骇住了,不敢说话,张聿泓真的在生气。 二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张聿泓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软了下来,“霖儿,好好养伤。我……我……” 吞吞吐吐了半天,张聿泓也没说出什么。真的是失望吧,可能张聿泓还是怪他的,只是,出于怜悯,不愿对一个伤患恶语相向罢了。 方晨霖抿了抿嘴,点头答应,寻求依靠一般,往张聿泓那边靠了靠。 “泓哥,我……我身上……有点疼……” “……”张聿泓沉默着,盯着他看了半天,眼眶更红了。 温柔的瓣相贴的时候,方晨霖闭上了眼睛,似乎张聿泓的气息和温度就是最好的止痛药。他努力地回应着,感觉到滚烫的液体打在脸上,顺着脸颊,滑落到二人相连的唇角,有点苦涩。 张聿泓没允许方晨霖住回原本的房间。他在弥补,精神上满足不了的,尽量在物质上满足。他命人把方晨霖的东西全都搬到这儿,又加了一张床,自己休息用。至于以后的新房,张府里随便哪间都可以,就是不能在他住了几十年的屋里。 方晨霖听他的话,乖乖配合周珩的治疗,就是在换药的时候执意不给他看。 他没强求,却也不可能真的不管不顾。所以每每换药之际,他会坐在屋子里,背对着他们,喝着茶,仔细听那人隐忍的□□,直到那声音每日递减,他才放心。 伤口结痂之后哦,那个不老实的家伙总是忍不住乱挠。张聿泓看在一旁,抓着已经好全了的手腕,不许人乱动。 方晨霖很听他的话,乖乖咬着下唇忍着,眼睛都蒙上了一层水汽。 大婚的日子定在了冬至。张府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 张聿泓每日晚间回房,越来越不敢跟方晨霖说话,甚至是对视。 “泓哥……” “嗯?” “快冬至了,今年府里好像准备得更热闹些儿。” “嗯。” “我听说……”方晨霖的声音有点抖,“你要跟许家小姐成亲了。” “嗯。” “我住在这儿不合适吧。” “没。” “明天我搬回自己那屋。” “不行。” “……” “这以后就是你的房间。”张聿泓还是鼓起了勇气,向方晨霖走去,“对不起……” 方晨霖抿着嘴,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低头说:“泓哥,我其实挺高兴的。就是你不同意,我……我也会劝你成亲的。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娶妻。老爷、夫人会伤心的……我,我也不想你连个子嗣都没有,毕竟……我是个男人——” “霖儿……”张聿泓听不下去,方晨霖过分的“懂事”令他内疚得无以复加。或许,他不应该绑着方晨霖,这人并不是他的附庸,“你也该找个姑娘。” 方晨霖闻言笑了笑,长长的睫毛上浮着水珠,“我想在你身边。” 张聿泓无言地搂着方晨霖,觉得怀里的身子有点冷。 第4章 第四章 宁城旧事(四) 大婚那日,突然飘起了漫天的雪花。每个人裹着厚重的大棉袄,在张府里忙碌。老爷和夫人盛装出席,带着整个张家的期望去迎接家族的新成员。 方晨霖在这锣鼓喧天中,双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15 手对插在袖子里,抖抖索索地站在戏台子前,看了会儿戏。 索然无味中转头,他撞见了童远。对方一直在躲他,偶然撞见老是一副愧疚的样子。 “童管家。”方晨霖拱手笑了笑。 “方账房借一步说话。”童远口气温和。 方晨霖应声跟了去。 童远的房间不大,里面算是整洁。方晨霖看了看床上收拾好的行李,微微惊讶地看了对方一眼。 “过去的事情,对不住了。”童远突然跪下,跟他磕了个头,“之前总是嫉妒少爷更器重你,处处与你作对。现如今才发现,我们之间根本难以相提并论。” 方晨霖拉着童远起来,无论如何,这人也大了他十几岁,算是长辈。 童远继续道:“老爷让我做这个管家,无非是去做个眼线。只可惜,我这个人,没个眼力见儿,不知道张府如今当家的,早就不是老爷了……” “童管家……”方晨霖看着对方怅然的神色和眼角的浅纹,升起一丝怜悯。 “等少爷的婚礼结束,我就不是管家了……”童远苦笑着,“我想去南方,在宁城待了大半辈子,也该出去走走了。据说那边跟我们这边不一样,机会多点……” 后来童远再叨唠些什么,方晨霖没有再听进去。他只是突然发现,连童远这个年纪的人,都有勇气出去,而他却心甘情愿地守在张聿泓身边。 许家小姐进门的时候,是许昊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送过来的。 风雪中,张聿泓穿着暗红色的长袍站在张府的大门口,跟许晔看上去很登对。 婚礼的主角们一个个盛装华彩,坦然接受众人的艳羡。而方晨霖,一个不起眼的下人,只能作为故事里的配角,远远望着。 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躲到曾经的房间,偷偷地想把自己灌醉。他既开心张聿泓很快会有个血脉相承的子嗣,又难过夜夜与那人同床共枕的不是自己。 他不敢去想,张聿泓会像抱着他一样,抱着许晔,像亲吻他一样,亲吻许晔……张聿泓能给他的一切,许晔也会有,甚至更多。几杯酒下肚,满腹的惆怅又浓了几分。 陡然有人敲了几下门,喊着他的名字。他晃晃悠悠地去开门,见到来人后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许……许少?” “找了你好久……”许昊笑嘻嘻地进屋,并没经过他的允许。 “……” 算是张府的亲家,方晨霖不敢怠慢,用袖口擦了擦因长期没人住而积了些浮灰的凳子。 “听说你也要成亲了?” “什么?”方晨霖一头雾水。 许昊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道:“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我还有机会。” 方晨霖混混沌沌,也不知许昊何意,呆呆地看了许昊一会儿,“许爷,你每天活得真快活。” =许昊一愣,自顾自地抢过他手里的酒壶,“快活个屁。” 方晨霖摇了摇头,声音软糯糯的,“想打人就打人还不快活吗?” “你啊,真小气。”许昊手指在他额头轻轻弹了一下,“你也回抽我一鞭得了。” 方晨霖看着许昊,觉得对方实在是复杂得厉害——一会儿无情地刁难他,一会儿又坐在身边,老友般陪着他喝酒解闷。他低下头,依旧笑着说:“我小气吗?确实啊,没底气的人活得大气不起来。” 许昊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空气里倏然的宁静有点尴尬。 方晨霖不喜欢许昊,更谈不上熟悉。所以在张聿泓的大婚之夜,这个人跑到他房里,陪他喝酒这件事情显得异常诡异。 “你,到底找我做什么?” 许昊眯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说:“就看看你。” “哦。” “你难过吗?” “什么?” “张聿泓跟我妹妹成亲。” 方晨霖痴笑了两声,不知道如何作答。许昊也许知道些什么,他却不能坏了张聿泓的名声。“泓哥成亲,我很高兴。这是件……大喜事儿。” 他看了看怀中的表,这个时候,张聿泓定是跟许晔入了洞房。他喜欢的那个人正抱着别人,跟别人共同孕育子嗣。而他,只能作为旁观者,强颜欢笑地送上祝福。 不知道为什么,许昊突然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对方的手很大,也很暖和,他被揉着很舒服。他看了许昊一眼,突然觉得这个冷酷的军阀也有柔软的一面。 “许少……” “叫我许昊。” “许昊?” “嗯。” “你这个人真奇怪。” “哪里怪了?”许昊还真就左右看了看自己。 方晨霖被逗笑了,“之前还像土匪一样,现在又这么平易近人。没准下一刻又掏出鞭子抽我了。” “你……”许昊竟然露出内疚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又用戏谑的语气说话,“既然硬得不行,就来软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你!”方晨霖惊得起身。所以,之前的那个许昊不过是假象,肆意侮辱别人的许昊才是本质。 “许少请回吧,方某要休息了。” 许昊根本不理会,突然上前,用手指勾起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声音低低的,不同于张聿泓的低沉,带着字正腔圆的磁力,“你觉得我在戏弄你?” “不是吗?” “我对你是认真的。” 许昊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方晨霖挣脱开手指的钳制,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眼泪都挤了出来。 “霖儿?” 他被这一声呼唤叫愣住了,愤愤地打断——“你凭什么这样叫我?我们一点也不熟!” 许昊动了动下颚,似是在忍着愤怒,片刻之后,只是磨着牙说:“我许昊愿意这么叫你,已经是你的福气了。” “是吗?好像是的。许少您高高在上,而方某只是个下人。您愿意怎么叫,确实都是方某的福气。这真真是好大的一个福气呀。”方晨霖自嘲地笑了笑,退后了几步,“刚才定是我喝多了,多有冒犯,请许少不要介怀。” “你……”许昊皱了皱眉,叹息了一声,口气软了下来,“那我叫你方晨霖好了,别生气了。” “呵,我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生气?别人对我做任何事情,我都得欣然接受。方某这辈子就是这个贱命,我也认了……”真的喝多了,方晨霖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激动。这口气在他胸口憋得太久,难过得发疯。 许昊也许是被他出格的话吓着了,又或者觉得他真的疯了,露出同情的表情,怜悯地把他搂在怀里。 方晨霖发疯一样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开对方有力的双臂。奋力过后,精疲力尽的他压抑着哭了好一会儿,背上一抽一抽,最后在许昊怀里睡着了。 酒真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16 是个伟大的发明,张聿泓喝了很多,醉了总会成为逃避的借口。许晔是个优秀的姑娘,他做不到满嘴谎言地欣然面对。 酒醒时,已是正午,许晔正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 “泓哥……” “叫我张聿泓吧。” “张聿泓?” “嗯。”他揉了揉有点涨的太阳穴,看了看陌生的新房和不熟悉的新娘。 许晔接受过新式教育,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传统女性。她笑着跟张聿泓说她想办女子新学。 张聿泓笑着点头,让许晔去账房拿钱。 许晔摇了摇头,说她自己有嫁妆。 张聿泓没同意,还是让人拿了笔钱给她。 而后的好几天,他二人看上去相敬如宾,旁人都安心了许多。 张聿泓只在看账的时候见方晨霖,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什么多余的事情也没做。他不知道能不能像过去未婚的时候那样跟人亲近。虽然他清楚地记得方晨霖说过想要跟他在一起。但是他做不到心安理得。 大概过了一个月。他一直没有碰许晔,也没有找方晨霖。他总是很晚很晚回新房,直到许晔等不得了,才洗漱睡觉。 像往常一样,许晔已经背对着他睡着了。他这才脱了外衣,放轻了声响,蹑手蹑脚地钻进被子里。 “张聿泓。” “嗯?”许晔没睡,她在等他。 许晔转身抱住他,软香的身体蹭着他的胸膛,“你不愿意碰我?” “没有……” “你不喜欢我?” “……” “我知道。”许晔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涓涓的溪水,“要不是我主动让娘拜托姑姑说亲,你根本不会跟我成亲。你是不是……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 “她是谁?”许晔顿了顿,“喜欢她就纳她为妾。” 张聿泓有点意外,小心推开怀里的人,“我不会纳妾,这对你不公平。” “公平?你每天躲着我,对我就公平吗?” “对不起。” 许晔冷哼了一声,再一次背对着他,蜷起身子,“到底什么样的女人,值得你这样?” “许晔,我困了。” “你在保护她?” “就当没这个人……” “你做得到没她这个人吗?” “……” “你做不到,我就做不到。”许晔把被子裹紧了,声音哽咽着,“是张府的人吗?” “别问了。” 还好许晔识趣地没有再问,张聿泓不知该庆幸还是担忧。他僵硬地躺在床上,被子很厚,却一点也不保暖。每个晚上,他靠回忆方晨霖,想念那人软软的头发、瘦瘦的肩背、水水的眼睛才能睡着。 除夕,张聿泓带着许晔去爹娘的别院吃团圆饭。张老爷把他叫进书房,嘱咐了子嗣的事情。 “继科,我想早点抱孙子。” “爹……” “你打发了童远,我也没说什么。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对你已经没有其他要求,只希望你能给张家留个后。” “……” “你可以不顾我,别连方晨霖也不顾了。” “爹?”张聿泓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手心。 “我让得还不够吗?方晨霖算个什么东西?你这般维护他,已是伤风败俗。只要你给张家留个后,我什么也不会管了。” “知道了。”父亲已算宽容了。 张聿泓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看到许晔白皙粉嫩的脸庞,五味杂陈。 鞭炮四响,烟花漫天,宁城满是新年的喜庆。 回府后,张聿泓鬼使神差去了原先那屋。兴许是过节热闹的时候,人总是更加孤单吧。 “霖儿……” 房间没有开灯,黑暗中,他却能感知到方晨霖的气息,走到床边,熟稔地伸手把人环在怀里,无言地相拥了一会儿。 “泓哥……” “嗯?” “我想你。”方晨霖哽咽着,“你很久没来找我了。” “对不起。” “别老是道歉。” 张聿泓没了往日的底气,越来越寡言,或者根本没资格再为自己辩解什么。他端起方晨霖的脸,低头含住对方的双唇,仔细研磨。 方晨霖被吻得凌乱了呼吸,细瘦的胳膊在他的怀里微微发抖。 张聿泓忍不住又收紧了双臂,恨不得把人揉进心房。 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怀里的人,他开了灯,看见满脸赤红的人儿,斜坐在床上,只穿着贴身的衣服。 下身涨得发疼,他喘着粗气,坐在床边,给方晨霖盖好被子。 “泓哥……你要我吗?”方晨霖红着脸。 张聿泓脱掉貂皮大衣,还是抑制不住掀起被子,压在方晨霖身上,顶着对方。 “我愿意的,哥。” 张聿泓喘着粗气,又跟方晨霖深吻了许久。他起身用被子紧紧裹着方晨霖,隔着被子把人死死箍在怀里,用脸蹭着对方白肉的脸庞,压抑着生疼的渴望,用冬日里冰冷的空气硬生生冻着自己,冷却那团火。 “泓哥……”方晨霖睁着大大的眼睛,“把衣服穿起来,这样会生病的。” “抱着你不冷。” “哥……别忍了,好不好?” “一会儿就好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身冷得没了知觉,身体的火热才退了下去。 张聿泓起身,吻了下方晨霖的额头,拂过人发红的眼角,犹豫了片刻,“霖儿,有没有想过出去看看?” “泓哥?”方晨霖睁大了眼睛,“你想赶我走?” “你值得更好的。” “我不要,我只要在你身边。” “你在我身边并不会快乐。”他会跟许晔生孩子,完成父亲的夙愿,给张家留个后。他除了让方晨霖一次次受委屈,什么也做不到。方晨霖在他身边,他爹永远有威胁他的筹码。而这个筹码比他生命还重要,他怕极了。 “为什么?” “我会跟许晔有孩子。” “我……我知道,早晚的事情。”方晨霖低下头,睫毛上尽是水汽。 “你不介意吗?” “……我不知道。” “你介意的……还是离我远点吧。”张聿泓穿好衣服,背对着方晨霖的时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落下。 听见方晨霖在后面喊他,他也没回头。 等小心关好卧室的门,他转头看见许晔站在院子中央,一副了然的样子。 “竟然是个男人。”许晔冷笑一声。 “你……”张聿泓看着许晔,“别为难他。” 这天醒来的时候,方晨霖发现外面又飘起了雪花。多穿了一件夹袄,他开了门还是觉得冷,瑟缩着把窗户开出小小的缝隙,凌冽的寒气就鱼贯而入。 “霖儿……” “泓哥!”方晨霖惊喜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17 地转头,张聿泓好久没来看他了。 暖和的貂皮外套披在肩头,很快就不冷了,他转身看着张聿泓有点发白的唇色,直接靠了上去。 张聿泓拉开他,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半晌。 “哥,你最近脸色不好。” “怎么会?”张聿泓突然笑道,“许晔有身孕了。” “……” 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为什么会有些许的背叛感?虽然早有心里准备,方晨霖却难过得呼吸困难。 “恭喜你。”耳鸣得厉害,他还是硬着头皮说出客气的祝福。 “所以,你离开好不好?”张聿泓冷冷地说,甚至含着嫌弃的语调。 十月怀胎,不短的时间,按照现在的贫乏日子来过,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到时候,站在其乐融融一家子旁边的自己就显得多余了。方晨霖感到身体僵硬,脊背都开始发麻。 人都是会变的,张聿泓本就是个什么都不缺的人,曾经的温存也许只是循规蹈矩之中的一点小情趣。所以,他以为的情谊,也许只是调味剂的一种,本就没那么重要。对方现在有了妻子,也很快会有孩子。如果还是舔着脸,死赖着不走,一定会离开得很难看。可是,依然舍不得。 “哥,我不想走。” “你必须得走。”张聿泓背对着他,离得并不远,背影显得陌生。 方晨霖使劲摇头,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求你了……” 张聿泓又走远了几步,避之不及,“由不得你了。” 所谓的弃之如敝履就是这样吧——过去的温存也许某个瞬间是有爱的,而此刻,断然成了可笑的错觉。再低声下气地恳求还会有用吗?再试试看——“我不想离开你,泓哥,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除了我,你就没别的追求了吗?” “……” 对啊,他除了张聿泓什么都没有。生在张家,从小跟在张聿泓后面混,从两小无猜到亲密无间,他已经谨小慎微地收起僭越的情感了。如果不是对方给他希望,他又怎么敢说出心中的渴求?而现在,这人却迫不及待地要甩开他。即便披着上好的皮草,方晨霖也暖和不起来了。 “你走吧,去香港。帮我打理那里的生意” 依旧可以在张家手底下干活,居然瞬间松了口气,虽然张聿泓要赶他走,却没有生生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好像得到一丝悲决中的安慰,方晨霖用袖口擦干了眼泪,答应了:“那我收拾收拾,过两天就走——” “不用了。”张聿泓给了他一个侧脸,依旧好英俊得让人眩晕,“今晚就走,火车票已经买好了。” “泓哥,我真就这么令你生厌吗?” “是的,你是个麻烦。” “……”手有点抖,莫名其妙。方晨霖笑了,笑他这辈子唯一的真心居然如此遭人厌烦。 “我走了以后,你会给我写信吗?” 张聿泓又收回那个他喜欢的侧脸,过了半晌,回道:“不知道。” 最后,张聿泓留给他的,只是一个疏离的背影。 心急得明显,当天晚上,张聿泓就命人送方晨霖——直白的说是强迫那人去了火车站,连最后一面都没有去见。 张聿泓不打算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好不容易下了的决心如果对上那双执着的眼睛,说不定又会动摇。 其实张府之于方晨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方管家去世了,张聿泓也有了妻子,成亲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算是背叛,再把人锁在身边,未免过于自私。方晨霖是独立的个体,不是张聿泓的寄生,他没有资格为了私心去绑架那人本该更光明的生活。 曾经的他没有保护好方晨霖,令其在这个框架都逐渐腐浊的家族里受尽欺辱;而现在的他必须替方晨霖做出更好选择。 火车上坐的是头等车厢,位置还算舒服,也许,张聿泓真的没有那么讨厌他。方晨霖一路上自我安慰,心安理得地替他们之间的感情开脱。 出发两三个小时左右,他跟身边的家丁打了声招呼,要去一下洗手间。 一路上都过分严肃的家丁绷直了身体,说:“方先生,我陪您去。” 这么不放心?怕他会逃吗?无奈地摇了摇头,他默许对方跟着自己。 火车上的洗手间不大,刚准备推开门进去,尖锐的东西突然抵着他的腰间。 “你干什么?!” “方先生,对不住了!” 锋利的刀锋已经划破厚厚的棉衣,来不及思考,方晨霖出于本能,反手捏住行凶者的手腕,要不是年少时肖先生教授的格斗技巧,他现在早就成了一具可笑的冤魂了。 灵巧地转身把家丁按在洗手间的墙上,脚向后勾住门锁,把门关紧,利器——一把□□瞬间转移到了自己的手中,他随即轻轻抵在对方的喉结处,“为什么这么做?” “方,方先生,饶了小的,我也是被逼的。” “谁指示你这么干的?” “是……是当家的。” “不可能!”张聿泓没必要这么做!方晨霖不相信,更不愿意相信。暴怒之下,锋利的边缘已经陷入家丁的皮肉之间,吓得人满身哆嗦,求饶都说不出口了。 这才意识到已经伤了人,方晨霖赶紧往回收了一寸,压低声音怒道:“到底是谁要害我?!” “当……当家的。” “你再说一遍!” “当家的……” 保持胁迫家丁的动作很长时间后,方晨霖才回过神来。张聿泓要他死,是真的,尽管他都同意离开了,尽管他从来没有想过干涉对方娶妻生子,那人还是容不得他。 嗓子和唇舌都开始发抖,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扯下卫生间窗帘的拉绳把人绑好,从对方衣服上撕下一个布条绑得人不能呼救,他关好门,穿过两节头等车厢,急促地、狼狈地、混乱地、绝望地走进最后一节三等车厢,在最近的一站下了车。 外面依旧寒风刺骨,行李和钱都扔在了火车上。方晨霖望着陌生的城市,有一刻甚至觉得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父亲为张家辛劳了一辈子,最后也不过变成乡间一个小小的土堆。而他,心心念念喜欢着张府当家人,却因为他小小的、毫无存在感的爱慕就非得从这个世界消失。身体中的血液以从未有过的热度沸腾着,他狠狠地自我嘲讽了很久,等脸上的泪水干了,被风刮得通红发疼,才觉察到恨——这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负面情感。 除去婚礼的那日与方晨霖有过接触,许昊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招惹那人了。因为他突然不忍心去打扰,毕竟张聿泓给不了方晨霖的,他也给不了。 好消息很快就传来了,妹妹怀孕了。张聿泓真的很识时务呢,只是不知道方晨霖会不会又难过了?呵,那个单纯的傻子。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18 阳春三月,宁城却还是阴冷的。许昊这天情绪不高,并没有带什么随从。南方而来的战事逐渐向北席卷,或许他们许家也风光不了几时。 “许昊……” 声音很小,他却听得真切,是方晨霖在喊他。转头从巷子转角处望去,看见一个瑟缩的身影躲在巷子后面,他疾步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靠近。 “方晨霖?是你吗?” 那人瘦得面目全非,原先白皙的面庞蜡黄蜡黄,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许久没刮了。他上下打量着狼狈不堪的人,皱眉问:“怎么回事?” “帮我一次。”落魄至此,求他帮忙的方晨霖,声音依旧不卑不亢。 许昊上前拉着方晨霖的胳膊,声音难免有点急,“我带你去换洗一下。” 方晨霖没动,低着头,半晌闷闷地说:“不安全。” 许昊明白了一二,按住方晨霖的双肩,告诉他城郊的私宅地址,让他去那儿安顿下来。 方晨霖抬头望着他,嘴唇动了动,低声说了句“谢谢”。 人离开后,许昊快马加鞭地准备了许多吃穿用物,命可靠的亲信暗中送到私宅,自己回去洗漱了一下,独自匆匆赶往。 方晨霖已经洗过澡,换了身淡灰色的长衫,略长的头发耷拉在额头上,衬得眼睛愈发楚楚动人。 “吃点东西吧,我从莲香楼买的点心。” “谢谢许少。”方晨霖礼貌地接过,安安静静地吃着。 “到底怎么回事?”张聿泓不管方晨霖了吗?张府的账房失踪这么长时间,他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即使消息捂得再严,为什么许晔也只字未提? “张聿泓容不下我。”方晨霖出奇的平静。 许昊看着这张毫无生气的脸,没有追问,只是忍不住靠近了些,伸手揉了揉软塌塌的黑发,近似于安抚。 方晨霖往后缩了一小点儿,瘦瘦的身体完全陷进椅子里了。 “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想学做生意。”方晨霖抿了抿嘴,有点难以启齿,“之前只是管账,却做不来掌柜的活儿。” “好的。”许昊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答应帮你,你该怎么报答我?” “我一无所有,如果以后能挣到钱,分你九成。” 许昊忍不住笑了,侧头看着方晨霖说:“你觉得我帮你是为了钱?” “谁不喜欢钱?” “可我不缺钱。”许昊用手托起方晨霖的脸,“我想要你这个人。” 方晨霖并没有像之前的数次那样反抗他,只是垂着眼睑,眼周红红的,沉默着。 又开始不忍心了,许昊松了手,叹了口气道:“我开玩笑的。” “谢谢许少。”方晨霖坐直了身体,望着他。 “别谢我,以后我可是分你九成收益的人。呵,就当投资吧,你说的对,没人不爱钱。” 方晨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小口啃着点心,嘴角沾了些碎屑。 许昊心头一荡,顿了顿说:“去关外吧,张家的很多生意在南方,他们找不到你。” 他替人倒了杯茶递过去,“我有个关系不错的日本同学在那边开了个矿厂,你先去学着点儿。日后如果想单干,我会投钱的。” 方晨霖的眼中有了些许波澜,许是在感激他。被人直愣愣的盯着,许昊反而不自在,站起来,掩饰一般笑道:“不准再谢我了,我只是觉得你能帮我赚到钱罢了。” 方晨霖看了他一会儿,“谢谢。我会帮你赚到钱的。” 张聿泓一直在找方晨霖,沿着那一班火车的每一站盲目地搜索着。那人什么都没拿就这么消失了,该如何生存下去? 一开始的时候,他收到消息,在一家当铺找到方晨霖的怀表。这是方晨霖身上唯一的值钱东西,所以,他一定是走投无路了。 张聿泓拿出抽屉里的眼镜,舍不得戴,端详了一会儿,又小心放好,收起来。 周珩今天过来质问他的时候,他完全没了底气,一声不吭。他伤了方晨霖的心,又接着把人弄丢了,现在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周珩也开始找方晨霖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算好事吧。可如果方晨霖存心躲着,该怎么办? 之后的几年里面,接二连三的希望和接踵而来的失望,打击得连周珩都放弃寻找了,张聿泓还是会日日看着那眼镜,不间断地去找。 在哈尔滨的这些年,方晨霖过得不算好,但没有像在张府那会儿被人欺负了。 三年前,许昊告诉他,许晔生完孩子没多久就离开了张府。张家少奶奶还真是新时代女性,连孩子也不要,就去北平求学,还参加了学生运动。张聿泓也不拦着,这让他觉得好笑极了。也就是说,当年的驱逐并不是因为许晔,而是真真切切地讨厌,讨厌到恨不得他死。 方晨霖在东北站稳了脚,就通过许昊,联系到了周珩。对张聿泓心灰意冷后,周珩成了他在这个世上最为挂念的人。 周珩按照他的意思,没有跟张聿泓透露半分,还特地来哈尔滨看过他一次。那次,周珩告诉他,张聿泓一直在找他。后来,他好几天没睡好,本来已经模糊的恨又清晰起来——原来那人还是不肯放过他。 所以每当恨意稍有减弱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事情提醒着他,这辈子唯一的真心是怎样遭人践踏的。 含着恨的日子是辛苦的,方晨霖承受不住的时候,就会换一种信念,纯粹地为了有资格与那人平起平坐而努力。 追逐的过程中,气馁过数次,他越是爬得高,越发现与张聿泓的距离远比想象得要大。那人兴定是天生的商人,精明果决又不乏远见,似乎早就料到这些年的各路混战,一直在向南转移资产,把重心转移至香港,甚至将张家的生意做到了东南亚。 方晨霖拼命追赶,没日没夜,时间久了,居然忘了为什么那么渴望与张聿泓平起平坐了。 每逢生辰前后,许昊都会来哈尔滨看他,带点莲香楼的点心。男人一如既往的高挺且英气逼人,这么多年却没有娶妻。这无妄的执念弄得他时不时地愧疚,甚至于动摇。 “刚十一月,就冷成这样了。”许昊进屋后,搓了搓手,脱下厚厚的皮草。 方晨霖沏了杯热茶,递给许昊,“是啊,没宁城暖和。” “在关外,你还是不适应吧?” 方晨霖低头笑了笑,来东北的第一个冬天,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四年过去了,他假装不再怕冷,可还是会在梦里想念家乡的春天。 “这些年谢谢你了。” “谢什么?四年前那一仗把许家打空了。要不是你在东北赚到钱,许家早就垮了。该我谢谢你。” “我不帮你,张聿泓也会帮你的。” “他?”许昊冷笑了一声,“恨不得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19 许家早点垮台。” 或许是,张聿泓的心狠他又不是没领教过。方晨霖笑了笑,问:“小珩还好吧?” “周珩?还行吧,最近鬼鬼祟祟的。哦,对了,他让我带了壶女儿红给你?” 方晨霖接过酒,笑道:“小珩最好了。” “那我呢?” “你没他好。” “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骗骗我。”许昊无奈地笑着。 方晨霖愣了一下,“你也该成家了。” “你知道的,我只要你。”许昊压抑着声音却还是温柔的。 方晨霖苦笑道:“要我有什么用?我现在有的一切也是你给的。放心,我会一直帮你赚钱的。” “你的?我的?什么时候会是我们的?霖儿……”许昊拉着他的手摩挲着,“我要你的心。” “许昊……” “嗯?” “我的心早就死了。” “为了张聿泓那个混蛋,你值得吗?”许昊眼睛有点红,声音急促起来。 “我没有为了他。”方晨霖心急地否认,“我只是……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 “不敢再真心对一个人。”那年中秋的时候,他把心交给一个人,却被踩得稀烂。他不敢再对任何人、任何感情抱有希望了。那种失去的绝望、背叛的痛楚,他承受不了第二次。 “这对我不公平。”许昊结实的双臂环住了他。 “……” “给我一个机会。” 方晨霖抬头看着许昊,对方胸口跟曾经倚靠过的那人一样结实。他犹豫着说:“我再想想。” “好的,我等你。霖儿……” “……” “这次跟我回去吧。” “……” “张老爷死了,张聿泓要离开宁城了。他不会再碍你的眼。” 方晨霖冷笑了一下,带了点刻薄地说:“竟然这么早就死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许昊放开他,皱眉沉默了片刻,“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张聿泓?” “我跟你回去。”不愿跟许昊讨论张聿泓,方晨霖解释着,“正好要去谈笔生意。” 他本就要回去。全国的面粉生意都在他这里经手,虽然许家赚了九成,他却实实在在把握着生杀大权。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因为张聿泓,一辈子躲在关外,宁城是他的故乡,那里有周珩,有和睦的春风,还有他二十几年的回忆。他要回去,风风光光的。 张聿泓对许昊的感觉十分别扭,气场相斥或许可以解释。那人邀请他参加一个西式晚宴,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去了,毕竟是孩子的舅舅。 张聿泓刻意晚出发了许多,到的时候晚宴已经进行了大半。穿过人群,找到许昊,他礼貌地笑了笑,“许兄这是庆祝什么呢?请帖上也没写。” “张兄能来,真是许某的荣幸。是这样,我的一个故友回来了。” “故友?” “说来跟张兄也认识。” “哦?” “霖儿,过来。”许昊亲昵地唤着方晨霖。 许昊的故友是方晨霖,他四年都未曾寻到的人。那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缓步走来,比在张府的时候精干了些,还挺拔了许多,从容不迫的镇定与以往全然不同。 “是你吗?”视线变得模糊,张聿泓刚来,还没来得及喝酒,怎么就恍惚起来了? “是我。” 声音很冷,听不出情绪。头脑炸开一般,张聿泓完全没办法去思考。完完整整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优雅青年,就是他找了整整四年的人。四年了,每一个日夜,他都在思念,都在惶恐。而这一刻,这人毫无预兆地出现,站在别的男人身边,陌生人一般对着他。 “这些年……”张聿泓哽咽了,声音有点哑,压住不断颤抖的手,深呼了一口气,“你去哪儿了?” 方晨霖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完全无视他的问题,冷哼了一声,“啧,想不到几年不见,你老了这么多。” 张聿泓愣住了,伤言扎语本就很难听到,从方晨霖嘴里出来,似乎更伤人了几分。他比对方大了四岁,从未注重过什么养身之道,自然看上去老了点,合情合理。 “你躲到哪里去了?” 方晨霖微微紧了眉头,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却始终不看他,“不关你的事。” 原来真的在躲他,不过也好,离开是对的,他本不愿对方憋屈着过一辈子。张聿泓关切地问:“这些年过得好吗?” “简直好极了。”方晨霖向他靠近了些,兴奋不已的样子,“好不容易摆脱你呢……少!爷!” 充满讽刺地称呼,就像一把刀将好不容易结了痂的伤口挑破,还往里面深深戳了进去。张聿泓完全不认识现在的方晨霖,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种种恶意。不过,只要这人还好好活着,他就放心了。 他拱了拱手,压抑着心中的苦楚,拱手告辞:“既然张某如此令许兄的故友生厌,就不自讨没趣了。谢谢许兄款待,府中还有事待我处理,先走一步了。” 许昊看了眼身边的方晨霖,抿了抿嘴,拱了拱手。 几乎是落荒而逃,张聿泓怕晚走一步,就会在众人面前丢脸了。仰起头,不让眼中的泪水留下,意外的重逢让他又惊又喜又悲,各种揉在一起的强烈情绪被硬生生地压在喉咙里,不敢爆发。 上了车以后,他把头埋在两腿之间,背部不停地发抖。 司机在前面小声叫了他一声。 他顿住了,作为一族之长,这种脆弱的样子,还是不要被人看见的好。 第5章 第五章 宁城旧事(五) 方晨霖在宁城的新宅是郊外的一座洋楼,里面都是拜占庭式的家具,或许是在哈尔滨时间长了,沾了点苏俄的旧俗。 门被他粗暴地踢开,家里的仆人都吓了一跳,毕竟他一向以亲和的形象示人,这等气急败坏从未出现过。 张聿泓活得挺好,眉目间什么变化也没有。被那人淡淡地看了一眼,他就慌了神。强装淡定地讽刺几句,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言语之间,那个好看的男人对他居然还显露出几分关心,让他产生一种可笑的错觉——当初拿着刀要置他于死地的事根本从未发生过。可怎么会弄错呢?那个家丁的脸他都忘了,却清晰地记得真相后的绝望和那一晚霜刀一样的寒风。 本来以为会冷静地面对张聿泓,措置裕如地远远睥睨。想不到的是,那个人还是轻易地就拨弄了他的心弦,乱弹一气。 方晨霖一脚踢翻了茶几,上面的英式茶具惨遭主人无端的坏脾气,碎了一地。仆人们噤若寒蝉地远远站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收拾。他泄气地坐在偌大的客厅里,孤孤单单的呜咽着,看着十分可笑。 次日,张聿泓拜访姑父、姑母的同时,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20 见了周珩。表弟既不从政,也不经商,还放弃了一直以来的医疗事业,整日不知在胡搞些什么。 “小珩。” “哥,你……”周珩担忧地看着他,“昨天没睡好吗?” “我见到方晨霖了。” “哦……” 张聿泓了然地看着周珩,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周珩有点愧疚似的,不敢看他,“对不起,哥,他不让我告诉你。”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周珩顿了顿,“哥,你喜欢方晨霖的吧?”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早就没有隐瞒的必要。 “我只是懒得确认罢了。”周珩笑了笑,在书房里无目的地转悠着,“好好的,他怎么就跑了?” “想解脱吧。”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或许因为失望。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那年对晨霖的那顿毒打,舅舅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知道了什么吗?” “过去的事情就别说了,爹都去世了。” “可是晨霖他在怨你啊,哥?你感觉不到吗?”周珩担忧地看着他。 “他怨我是肯定的。”张聿泓安抚似的看着周珩,“现在他是跟许昊在一起吗?如果是的话,也挺好的。” “我没听说。”周珩明亮的眼睛盯着他,叹了口气,“也许吧……我没问过。你其实应该跟他解释清楚的。” “错了就是错了,没必要给自己找借口。”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他要是因为结婚生子的事情怨你,早就该走了,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才突然消失?” 因为自己赶迫不及待地赶那人走了。张聿泓当时太害怕了——父亲随手便可捏死方晨霖,易如反掌;而且许晔也知道了,看不见的暗处方晨霖时时有危险;怪只怪当时的他还没有强大到能许方晨霖一个周全。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那人上了火车没多久,就失踪了,从他的世界里,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张聿泓认清了一个事实——“也许他彻底对我失望了。” “我所了解的方晨霖,还不至于这样。”周珩看着他,肯定的语气。 从周家出来,脑中盘旋着两个截然不同却顶着同一副面孔的形象交叠着、冲突着。晚宴上的方晨霖,冷淡的、乖张的、刻薄的,可再怎么样,也是方晨霖,是他的爱人,唯一爱过的人。 支开司机、随从,张聿泓一个人去了聚客楼——记忆中的那些日子,他和他常去的地方。那人不胜酒力却贪吃好酒,往往自不量力又惹人无奈。方晨霖消失后,他买下了这个酒楼,贪心又幼稚地希望他们所有的回忆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属于他。 不知不觉就喝多了,借酒消愁都是骗人的。本来隐隐的痛,膨胀着,无尽放大,填满了整个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夜晚的古陌口空空荡荡,那年中秋的繁花似锦因为频繁的混战早已不复存在。张聿泓站在路中间,抬头望着那一弯蛾眉月,终觉得前程往事过眼云烟一般,早就物是人非。 也许是离开的时候,告别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去,不再给那人添堵。 次日醒来,张聿泓命人打听了方晨霖的住处,登门拜访。经历过离别的人都知道告别的重要性。四年前,方晨霖不告而别,而四年后的今天,他做不到离开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 在豪华到几近奢侈的客厅静候了一个时辰,方晨霖穿着睡衣,缓步从旋转楼梯上,闲散地下来。 “我说谁呢?原来是少爷您啊。” 尽量忽视青年语气里的恶意,张聿泓起身,给予对方最大的尊重。 “叨扰了。” “有何贵干?”方晨霖并不正眼看他,优雅地喝着仆人端上来的咖啡。 “方晨霖……” 青年闻言皱了皱眉头,不悦地打断他:“有话快说,我没工夫跟你在这儿墨迹。” “我准备走了,离开宁城。”疏离和冷漠往往是最伤人的,张聿泓压下心口的钝痛,认真地、有礼节地好好告别。 方晨霖露出惊讶的神情,急促道:“去哪儿?” “去香港,或者是泰国。” 青年突然起身,背对着他,就像四年前那样,不敢看对方的脸,只留一个背影。许久,方晨霖口气轻松地说:“那喝一杯吧,庆祝你的离开。” “方晨霖……”张聿泓调整好呼吸,在告别的时候,把该说的说清楚才对,“过去的事情对不起。看到你现在过得挺好,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方晨霖冷笑了一声,“我能混到这个地步,你是万万想不到吧?”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张聿泓,饱含怨念似的。 “这倒没有。其实我一直知道你是有能力的,在张府只是管账反倒是委屈了你的才华。所以当年,我才想让你去香港……” “住口!”方晨霖挺拔的身体微微发抖,片刻之后笑了笑,递给他一杯酒。 不足五十度的伏特加,并不呛,白水一般没有感觉。一口饮尽剩下的酒,喝完这杯,他们之间就结束了,虽然遗憾,但对方晨霖来说却也算是好的结局。 青年盯着他,恍惚间,浑圆的眼睛好像有点湿润,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跌入无尽地黑暗之中。 所谓的报复还没有付诸行动,张聿泓居然单方面宣布退出游戏,不跟他玩了。方晨霖感到愤怒,接踵而来的是绝望,最后又转变为不甘心。 他用一杯搀着迷药的伏特加放倒了张聿泓,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饶了对方、放走那个毁了他一生幸福的人? 他这一辈子,从来就只有张聿泓而已。 小的时候,那人骄傲优异得如同偶像一般供他膜拜。情窦初开时,男人又毫不吝啬地给了他对于爱情所有美好的憧憬。再后来,尽管自己那宽容的、坚韧的希望一次次被对方残忍地打碎,他还是没有舍得怨恨一下。只是峰回路转的现在,当他只靠着脆弱的恨意活着,张聿泓——他生命中主心骨般的男人,却不负责任地说要离开。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男人被镣铐束缚了手脚,因为单薄的衣服难以抵御深冬的寒意,痛苦地蜷缩着。 方晨霖脚上使了些力气,踢了踢张聿泓的腹部。张聿泓皱着眉,因为疼痛稍稍清醒,艰难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是哪儿?”张聿泓挣扎着要起来,却发现双手被紧紧地拷在背后。 “你说呢?”方晨霖蹲下来,反手拍了拍消瘦的面颊。 “为什么这么做?”张聿泓的声音有点沙哑,也许是药效没过,看上去脸色发白,又或许是被冻生病了。那张脸,方晨霖即使恨透了,露出虚弱的样子,还是刺眼的疼。 “这是你应得的。”方晨霖冷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21 冷地说。 “你这么恨我吗?其实当年让你去香港,只不过想保你一个周全……” “啪”地一下,方晨霖甩出一个耳光,用了全力。张聿泓呆住了,怔怔地看着他,即便鲜明的指印凸显在脸上,男人依旧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硬气得很。 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狡辩什么?方晨霖吼道:“你还骗我!” “骗你?”对方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当年既然决意对我痛下杀手,现在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再说这些诡辩之词,只会让我无比恶心!”方晨霖愤愤地发泄着。 “你说什么?”张聿泓依旧挣扎着要站起来。 现在装出这副纯良的样子还有什么意义?方晨霖冷笑着退后了几步,转身离开。 “霖儿……” 方晨霖停下脚步,恨恨道:“你不配这么叫我。” 张聿泓处变不惊,淡淡道:“这样囚禁我,并不明智。张家的人很快会找到你。” “是吗?”连死都不怕,还怕这可笑的威胁吗?“找上门又如何?我还很期待呢。” “你怎么……”张聿泓的声音越来越沙哑,似乎真的在伤心。 不愿意再听、再看、再想,方晨霖迅速离开,“嘭”地一声关上了沉重的铁门。 冷得难受,张聿泓只能尽量靠在地下室的墙角,减少热量的散发。 他和方晨霖之间似乎藏着些误会,所以对方才会陌生至此。在那辆离开的列车上,应该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方晨霖才会比想象中生出更多莫名的恨意。 不管遭到如何的对待,只要是方晨霖给予的,张聿泓都可以承受。至少他知道,四年过去了,对方依旧是在乎他的,无论爱恨。 有一个薄薄的棉被,或者一小杯暖腹的姜茶,对于现在的张聿泓来说,都无异于雪中送炭。只是,凄冷的慢慢长夜,任何有温度的东西都离他远去,只有冰冷的墙壁供他倚靠。 喉咙又干又疼,连声音都发不出。他真的是年纪大了,受了点凉便撑不住,连意识都随着湿冷的空气越飘越远。 也许是梦吧,也只能是梦。身体上的镣铐似乎消失了,接着是柔软的丝绸面料的包裹,再接着好像有人在耳边,喃喃地,喊他“泓哥”。张聿泓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在梦里流了泪。那样真切的声音,熟悉又遥远的称呼,听得他心软,又痛得厉害。原来,明明知道回不去了,在梦里却还是存着侥幸的期待啊。 醒来的时候,看到周围华丽的拜占庭式家具,张聿泓才知道自己真的被善待了。抽一鞭子后给的糖往往更甜。他从来不怪方晨霖,这些年,对方经历的煎熬不会比他少。生一场病就能获得如此待遇,他是意外的,欣喜的。 此后的几天,方晨霖没有出现,他也没有重获自由。但那人提供给他最好的吃穿用度,也找了医生替他治病。 初期病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现在已经能下床走动,虽然出不了房间的门,张聿泓反倒觉得如今比苦等的那四年要轻松得多。送饭打扫的仆人都不跟他说话,他从能发出声音开始,就跟这些人表达了想见方晨霖的愿望。 方晨霖处理完生意上的事情,跟许昊吃完晚餐后回来,却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晨霖……”周珩有点焦急地看着他。 “小珩,你怎么来了?” “泓哥呢?” “我怎么知道?” 周珩拉着他坐下,口气依旧温和:“一定在你这边。我真的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人,敢关着我哥不放。哎……张府都乱套了,迟早查到你头上,你这又是何苦……” “我不会放他走的。” “为什么?” “我……不知道。”方晨霖怕放走那人,张聿泓就会去香港,或者东南亚的某个国家,再也见不到了。 “你……没把我哥怎么样吧?”周珩问。 “……”方晨霖想了想,那人只是发烧了,现在也好得差不多,算不上虐待吧,“没有。” “我想见他。” “小珩……” “怎么了?” “你既然知道是我,为什么还替我隐瞒?”方晨霖觉得他这辈子算是幸运的,至少有周珩这么好的朋友。 周珩闻言一愣,随后笑道:“你们之间的误会,应该你们自己解决。” “误会?”方晨霖痴痴一笑,“你知道吗?张聿泓当年是要置我于死地的。” “不可能。”周珩立刻否定,“你还不了解我哥吗?” “当年我陷得极深,自然看不清,等看清时,差点死在他的手上。” “怎么会这样?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周珩皱着眉。 “我亲口听到的,还会有错?”四年的日日夜夜,方晨霖曾经无数次希望自己听错了。 “方晨霖,我还是不相信。有时候即便是听到的,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相。” “是吗?”不可置否。 “你让我见见我哥?” 方晨霖拒绝不了周珩。他自己又何尝不想看看张聿泓?虽然每天都会向仆人打听那人的病情,却还是忍不住担心;虽然每天都会听到那人的请求,他却又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周珩的出现,给了他自我说服的借口,给了他见那人一面的理由。 打开门,不大的房间里,那个曾经骄傲不可一世的男人,坦然地、顺从地接受他的安排,没有异议,也没有反抗。 男人的脸色依旧不太好,但比起那晚重病昏迷的状态,已经好了太多。 方晨霖和周珩的出现并没有让张聿泓觉得意外,他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小珩,你来的正好。” “哥?” “我这些日子待在这儿,家里应该乱套了吧?你吩咐大家不用再四处找我,就说我去了香港。” 周珩点头答应,坐在床边,跟张聿泓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方晨霖呆呆地站着,有些意外——张聿泓居然心甘情愿被他关着。只是,他已经不敢再对男人抱有任何积极的幻想了。毕竟,再被抛弃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挺过去。 周珩从方晨霖那儿出来,口袋里攒着张聿泓偷偷塞给他的小纸条。当着方晨霖的面儿也要如此隐晦,当真忘了他们三儿是一起长大的?只不过四年罢了,人与人就这般生疏了。 组织工人运动的机缘巧合,周珩认识了警察局的陈队长。共事的朋友因为罢工□□被关进去,他也是通过陈择端接应的。张聿泓托他调查当年的事情,他立刻想到了这个人。 陈择端比他小了好几岁,看似稚气可爱,实际办事牢靠又稳重,没几天就帮他找到了当年的家丁。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家丁虽然离开了张家,却仍旧在张夫人娘家的药房做伙计,过得十分安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22 然。 两者之间的联系显而易见,要置方晨霖于死地的不是一向吃斋念佛、乐善好施的舅母,还能有谁?人的心有多深,他竟从未看透过。 陈择端审讯的能力极强,不愧是警队队长,三天后,就问出了背后主使。 孙伯林是张夫人娘家的远房亲戚,作为张府管家算是尽职尽责,连张聿泓都十分敬重他。以这人在张府的地位,安排一个亲信,替他做点事情,实在是太容易了。 周珩坐在当年方晨霖房间门口的台阶上,点了根烟。有那么多容不下那段感情的人存在,他要是张聿泓,也不敢把方晨霖放在身边。 自从那天再次见了张聿泓,方晨霖每日都会在晚饭的时候把人放出来,共进晚餐。 对于一个曾经要谋杀他的人,他似乎太宽容了。满眼的憎恨和厌恶却掩盖不了那微弱的、遮遮掩掩的爱意。方晨霖一边厌弃着自己,一边又不由自主地渴望与张聿泓更多的接触。 “我想见见小恩。”鲜少说话的男人突然开口。 “小恩是谁?” “我儿子。”张聿泓淡淡地说, 方晨霖站起来走到男人身边,笑了笑,“想他了?” “快一个月没见他了,我很担心。” 方晨霖捏住男人的下巴,拇指摩挲着中间那道不深不浅的沟线,漫不经心地端详了一会儿,抡起手掌,“啪”一声,抽了对方一个耳光。 张聿泓转过头,稍稍睁大了眼睛,略微惊讶地望着他,刀刻般的下颚骨被扇得通红,嘴角立刻肿了起来。 用了十分的力气,方晨霖犹觉得不够,反手抽上另一边的脸颊。 张聿泓微微皱眉,任由他发泄,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小恩是个什么东西?是张聿泓背叛他的证据!怎么还有脸,怎么还敢再提出这样的要求? 张聿泓大婚时,他的悲伤与无奈;张聿泓和许晔琴瑟和谐、鸾凤和鸣时,他的隐忍与退让;得知许晔怀孕时,他的嫉妒与绝望;无数孤独与漫长的夜,他的纠结与痛恨……这么多道划在心头的口子不还是鲜红鲜红地淌着血吗? 方晨霖松开了手,一脚踢翻了餐桌。一边伺候的仆人们退后了几步,噤若寒蝉。 他命人再次用镣铐锁住了张聿泓的脚踝,关在房间。可无论他如何无理与粗暴,男人依旧神态自若、波澜不惊地任他处置,只是略微下垂的眼睑刺得他眼睛发热。 “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不那么恨我?”张聿泓低哑着声音,消瘦的脸庞被扇得红肿。 方晨霖走近,把人逼到墙角,“要我原谅你?除非……杀了你儿子。” 张聿泓瞪大眼睛,显然是被激怒了。 方晨霖突然被一个大力反按在墙上,拴住张聿泓的铁链“哗啦啦”地响。 张聿泓双手按着他的肩,眼睛里是克制的怒气,“绝无可能!” 方晨霖怒极反笑,越笑越伤心,眼泪都笑了出来。 “你当然不会,所以我永远恨你。” 张聿泓盯着他,按着他的手又用了点力,不等他反应,就贴上来侵占了双。 无望的深夜里,方晨霖曾回味过这样的沉沦。当这种感觉再次真实地占据口腔,张聿泓还是能够像记忆中那样,用一个征服的wen敲碎他的伪装。 喘不过气却又不能自拔,方晨霖不由自主地回应着对方。四肢渐渐瘫软无力,最后察觉到被人抵着,他才陡然清醒,一把推开压制他的男人。 张聿泓喘着粗气,看着他的神情却是包容的。 凌乱的思绪,混乱的情绪,方晨霖别无选择地仓皇逃离,狠狠地摔了门。 一个门隔开两个世界。方晨霖靠着门,颓然地坐下,无助和脆弱蔓延到全身。对张聿泓这个男人,他毫无对策。 张聿泓再次醒来,依旧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脚踝上镣铐的冰冷却沉重地提醒着他阶下囚的身份。 方晨霖带着药膏进来,见到久违的温柔神色,张聿泓有些意外。伸手把方晨霖的手攒在手心,虽然对方依旧冷言冷语,却没有拒绝他的触碰。 清凉的药膏涂在脸上,患处火辣辣的刺痛即刻缓解了许多。青年的手很白,动作很轻,按在脸上的触感也很好。 “我跟周珩说过了,他明天就带小恩过来。”方晨霖随口这么一说。 没了戾气的青年坐在他身旁,跟当年那个贪吃好酒的小人儿并无二样。张聿泓笑着说:“你还和过去一样,我却老了。” 青年抬头,眼睛圆圆的,瞳孔黑而深,“你也没变。” “我记得你说我老了。” “……”方晨霖皱着眉,抽出了手,“你早上喝粥吗?” “都行。” 见人要起身离开,张聿泓忍不住叫了一声“方晨霖”,又道:“能再见到你,我很开心。” 青年离开的脚步顿了顿,没有理睬他,便出了门。 方晨霖除了他的镣铐,允许他在客厅见小恩。 张聿泓觉得自己不算一个合格的父亲,家里的、生意上的事情他都得过问,再加上这些年花了很多精力找方晨霖,陪小恩的时间其实很少。 血缘关系是割舍不掉的,即便他不爱许晔。看着跟自己面容相似的孩子,想着对方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液,他还是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爱意,生出好好抚养孩子的责任感。 张聿泓抱着孩子跟方晨霖打了招呼,对方也露出了笑容,并没有太严肃。 方晨霖还命人上了些甜点,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 三人在客厅陪小恩玩了一会儿,有周珩在,气氛不会尴尬,笑闹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后来小恩玩累了,趴在他腿上睡着,周珩就跟方晨霖出去了。 周珩把方晨霖叫到书房,将当年列车上的那次没有得逞的谋害前后因果理了一遍。 这些天拘着张聿泓,虽然逐渐淡化了心头的恨意,但是亲耳听到事情原委,方晨霖还是难以抑制地浑身发颤。 他等这个真相等得太久,他恨张聿泓也恨得太累。为什么四年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都没有一个人帮帮他,还张聿泓一个清白? 既然所谓的“复仇”只不过是个可笑的误会,他还有什么理由再霸占着张聿泓不放? 小恩玩累了,周珩就把孩子带了回去。 方晨霖帮张聿泓倒了杯酒,冬日里驱寒的花雕。 男人笑着接过酒杯,“谢谢你让我见小恩。” 方晨霖苦笑了一下,“你明明早就可以离开了……明天,你就回去吧。” “我觉得你过得不好。”张聿泓沉默了一下,“我想陪着你。” 方晨霖笑了笑,给自己斟酒。两杯下肚,思绪就飘忽起来,酒量这东西,练不好的。 张聿泓站起来,向他走来,拿走他手里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23 的酒杯,从后面环住他,低声说:“过去我们没能好好结束,既然能再见到你,剩下的日子,要不……就一起过吧?” 磁性又好听的声音,低沉着扫过方晨霖的耳畔,传到他心里,“泓哥……” 环着他的手臂又紧了一寸,张聿泓的气息近在咫尺。方晨霖恍惚回到了那年中秋,庭院深深,桂花飘香,他的泓哥第一次wen他,同样的呼吸,同样的心跳。 “霖儿……不要再离开了。”张聿泓把头埋在他的颈窝。 方晨霖感觉到领口渐渐湿润,男人的思恋与痛楚似乎溢了出来,浸透着他的皮肤,传递给了他。心脏微微发疼,分开的这四年,自己过得不好,张聿泓也不会好过。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极力让声音平静,但还是轻微的颤抖。 张聿泓没有回答,把他掰正了过来,按着他的头,she头挤进他的kou腔,隐忍的情yu。 “我给你。”方晨霖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 男人猩红的双目盯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将他拦腰抱起,上了楼。 许昊知道张聿泓在方晨霖手里,也知道方晨霖一直爱着张聿泓,还知道火车上要杀方晨霖的不是张聿泓。 他看得通透,却一直诱导着方晨霖往相反的方向走,因为他太明白了,方晨霖只要向张聿泓稍稍看那么一眼,就再也拉不回来了。 许昊有时候想,如果他糊涂些,是不是就能骗骗自己,方晨霖,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喜欢他呢? 方晨霖再来的时候,气色好了很多。张聿泓还真是有能耐,他哄了四年都哄不好的人,三两下就安抚了。 “我要回去了。” “回去?”许昊用茶筅点了杯抹茶,喝了一口,放下。 “这边的生意谈得差不多了。” 许昊浅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会走了。” “……” “你跟张聿泓不是和好了吗?” 方晨霖不回答他,半晌,小声说:“你也该找个人了。” “那你呢?” “我得回去,把那边的生意交接一下。” “这么多年的经营,你就舍得放手?”许昊自嘲一笑,“哦,我忘了,张聿泓有的是钱。” 方晨霖沉默地望着他,他这么多年的等待和帮助换来只有可悲的沉默。 许昊忽然抓住青年的手腕,厉声道:“你欠我的怎么还?还有张聿泓欠许晔的怎么还?你知道我妹妹在张家过得是什么日子吗?张聿泓那个混蛋是怎么对她的?你知道吗?” “许昊……”青年被吓到,挣脱了两下,没挣脱开。 “要不是因为受不了张聿泓的冷淡,许晔会连孩子都不要就走?还有当年你跟张聿泓的事情,你以为她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你,一次都没有!张聿泓对得起她吗?还有你,对得起我吗?” 青年看着他,眼眶发红,“欠你的,你说怎么还?” “留在我身边。”许昊放了手,冷冷道。 方晨霖看着他,好看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抽了魂一样,跌走着,退了几步。 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方晨霖开口:“好,我答应你。” 张聿泓让孙伯林回了老家,阴差阳错,其实谁都没有错。他甚至都没有去问母亲一个为什么,再如何,也改变不了他和方晨霖四年的分离和他们所承受的痛苦和挣扎。 积重的国家不经历镇痛不可能涅槃,这个道理张聿泓很早就明白了。救国救民,他没那么伟大,但是守住一个家,他还是做得到。东北基本上沦陷,战火随时会蔓延到宁城,他提前把母亲和小恩送到香港,自己继续留在宁城。 方晨霖去了哈尔滨一直没回来,而后许昊也跟着去了。他在等,等方晨霖的选择。他不在的这些年里,是许昊帮了方晨霖,他没资格去跟许昊讨要什么。许家二老还在宁城,许昊会回来,方晨霖也会,但是方晨霖有权利自己做出选择。 还在处理张家在宁城仅有的药铺和田产,周珩上门来找他。 “哥,我打算去南方。” 张聿泓看着周珩,笑了笑。他的小珩早就不是几年前只知道帮人看病,四处戏耍的青年了。 “你的什么主义,什么理想,我管不了。可姑姑就你一个儿子,你自己要考虑清楚了。” “哥,我知道你会帮我照顾好爹娘的。从小到大,你都会帮我。”周珩笑着。 “你一个人去?” “和小端。” “谁?” “陈择端。” “倒是个靠谱的人。” 看着眼前鲜活英俊的青年,想到为了所谓的理想信念,他们可能从此一别,就再也没机会见面了。国家的镇痛对于平民来说,无论如何,都是灾难。 张聿泓清了清梗咽的喉头,“条件允许的话,写信给我。至少,让我知道……你还活在某个地方。” “哥。”青年站起来,向他走近一步,“对不起。” 张聿泓眼前一热,赶忙转身背对着周珩,“你对不起姑父姑姑罢了。至于我们……还有方晨霖,不知道我们三儿还有没有机会再喝一杯。” “你别让方晨霖再失望了。”周珩突然说。 张聿泓没有回答。 “哥!” 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了,难以言语。他听见青年又喊了他一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再转身时,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了。 那个曾经只知道跟着他玩耍的小子,已经成长成他不认识的模样。他带着长大的孩子,也终于找到了可以与之共同进退的人。他到底,还是替周珩高兴的。 身边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张聿泓在睡梦中执着想抓住的还是方晨霖,无论如何,他都舍不得丢下的人。 如果方晨霖选择的是许昊,他可能做不到道义的放手。 周珩的话,他听得懂。 处理完东北的生意,方晨霖就跟许昊回到宁城。他答应的事情,不会食言。许昊要他如何,都是可以的。 第二天,张聿泓就找上了门。许昊也在。 许昊对张聿泓还算客气,命人沏了茶。 “霖儿。”许昊拉着他的手,“家里来客人,你好好招待。我去吩咐一下厨房,做几样张兄喜欢的菜式。” 张聿泓不动声色地喝着茶,然后笑道:“许兄不必客气,我是来带方晨霖走的。” 许昊停下离开的脚步,而后冷冷道:“他不会走的。” 张聿泓转而看向方晨霖,炽烈的直视。 方晨霖别过脸,忍住眼前发黑的窒息感,“你走吧。” 张聿泓置若罔闻地走近了两步,高个子男人立刻横在他们之间,他便看不见张聿泓的脸了。 “方晨霖?”男人急促的声音,“跟我走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24 吧?” “他不会。”许昊重复道。 “霖儿?”男人轻声唤了一声。 方晨霖忍不住转身,“泓哥……你走吧。” “我会再来。”张聿泓看着他,退后了几步,转身离开。 此后,张聿泓真的每日都来。许昊便不再让张聿泓进门,张聿泓就守在大门外面,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那样一个耀眼的人,也不管往来路人的眼光,就那样挺拔的站着。 方晨霖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人影,一看也是好几个时辰。 “他走了。” 方晨霖转身,许昊带着一身酒气地回来。 男人身体贴着他,手按住他的脸,随后酒气就随着男人的双渡到了他的口腔。 方晨霖奋力推开许昊,喘着粗气,“不合适。” “什么时候合适?”许昊低头看着他,不容回避的眼神。 “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许昊笑起来,一手把他推到墙上,“你和张聿泓每天约好的?这一出一出的,要给谁看?嗯?我就这么不如他?!” 男人的力气很大,方晨霖觉得自己的肩膀都要被捏碎了。他皱着眉,用力推开钳制,一字一顿道:“对,你不如他,永远不如。” “啪”地一个耳光扇在脸上,震得耳朵嗡嗡直响,方晨霖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放软了声音,“我人都在你身边了,你还要怎么样?” 许昊再次抬手,他闭上眼睛,微微侧头,但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男人只是轻轻拭去他嘴角的血渍,苦笑着。 然后,许昊松开了他,颓然地坐在床上,“你跟张聿泓走吧。” “许昊?” “赶紧滚!”许昊吼道,“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 方晨霖即刻找出手提箱,从衣柜拿出两身衣服,再无其他。 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他甚至惊讶于自己告别四年努力的果决和迅速。殚精竭虑,辛苦经营的事业,他随手可弃;但是张聿泓,他在心里、梦里、现实中,都从未放手过。 “对不起。”方晨霖说,虽然对于许昊而言,这三个字简直称得上讽刺,但是他还是要说。这辈子,对不起他的人很多,而他对不起的只有许昊。 “接下来的日子……”许昊顿了顿,“我不能陪你了,你自己保重。” “……”方晨霖看着许昊,笑着,眼角却溢出了泪。 谢谢你,这么真心地对我好。 飞机在上空盘旋,警笛长鸣。半夜轰炸,还真会挑时候。张聿泓第一时间想到方晨霖,他逆着人潮,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 这个当口,许昊会保护好方晨霖。张聿泓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心急如焚。他那么不易才再遇到的人,怎么能就这么没了? 找到许昊的时候,那人却苦笑着,无奈道:“他去找你了,刚走没多久。” 张聿泓觉得老天真的喜欢跟他开玩笑。 他又重新回到混乱的人群中。人们在街头流窜,亡国便是丧家,这个国家的人活得体面不起来。 大家都躲在防空洞里,轰炸一连几天,也不管是不是无辜的平民,对待弱者,哪有什么人道可言? 码头会有离开的船,张聿泓很快弄到了资格。可是他走不了。方晨霖现在身在何处,是死是活,他一概不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能一辈子模棱两可下去。 “少爷!” “孙管家?”张聿泓略微诧异,“你不是回乡了吗?” “这些年我自知对不起方先生,您遣我回乡后,我更是良心不安。此番进城,本打算向方先生道歉,谁知遇到了这等人祸。”男人连连叹息,又急急道,“我之前在古陌口遇到方先生,他说如果我能见到您,让我告诉您,他人在张府。” 张聿泓又惊又喜,闻言立刻往出口方向走去。孙伯林急忙叫住他,“少爷,外面很危险,说不定还会有轰炸!” “你自己保重。”张聿泓没有多言,方晨霖还在外面,确实很危险。 防空洞里非常拥挤,张聿泓每走个几十米,就会有原先的家丁或是伙计转告他,方晨霖在张府,在等他。 他的霖儿,站在原地,一直在等他。 早一刻确定方晨霖的安危比什么都来得重要,张聿泓此刻早已没有什么淡定从容可说。他在害怕,他宁愿方晨霖也躲在防空洞的某个角落,而不是,在空无一人、随时会被炸毁的张府大宅。 但他又知道,方晨霖这一次,再怎么也不会走。他们现在想要在一起的心情是相通的。 奔跑在空空荡荡的街头巷尾,张聿泓没有一次,这般无措。 方晨霖,你得等我,活着等我。 见到大门已被炸毁的宅子,他呼吸一滞。 不会的,不会的。 张聿泓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方晨霖的名字,直到嗓子哑了,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也没有任何回应。 他坐在一片废墟之上。张家这百年传承的宅子,就这么被入侵者毁掉了。方晨霖难道就埋于废墟之下? 他起身,开始用手拨开一个个破砖碎瓦,一直到双手破皮流血,所见的,也只有冰冷的家具器物。 无力感蔓延全身,他窒息着,弯下腰,不能疏解的疼痛蔓延在胸口,一瞬间虚弱到难以呼吸。 “泓哥!” 有人在叫他? “泓哥!!” 张聿泓真的听到有人叫他。猛地转头,他看见那个人,怎么样都不会看错的那个人,那个他一辈子爱的人,正站在远处,焦急地看着他。 他张大嘴,想喊来人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方晨霖朝他狂奔过来,托住他的手,关切道:“疼不疼?来了很久了吗?我出去弄吃的去了,真难找,都快饿死了……” 张聿泓赶紧摇头,想给对方一个安心的笑脸,他哪里知道绝处逢生的人是笑不出来的。 方晨霖抱住他,低声道:“没事的,泓哥,没事的……我活着,活得好好的……” 感觉到青年强烈的心跳和灼热的呼吸,张聿泓开心得落了泪。他的爱人还活着,真好。 战争能把一切摧毁,又能让一切从头再来。 方晨霖跟张聿泓在重逢的那一晚赶上了带他们远离的船只。 远远看着故乡那个曾经繁华的城市如今的满目疮痍,方晨霖与张聿泓站立在船头,将要去另外一个更为繁华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全世界都在战火的蔓延中动荡不安,方晨霖在香港的别墅里享受一杯下午茶的时光。这一份世外桃源般的安宁和幸福,始终在他的意料之外。 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张聿泓一直站在遥远的彼岸,隐隐绰绰。 “晚上喝酒吗?”男人从身后环住他。 “泓哥……”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宁城旧事 作者:小洁洁还在 分卷阅读25 方晨霖抓住环在腰上的手,一下下摩挲。他转身,看着张聿泓,夕阳的光斜照在男人脸上,他看得真切。 在以后的岁月长河中,张聿泓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了了可见。 end. 分卷阅读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