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 分卷阅读1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1 《渡口》作者:本北 文案: 青白的沧浪一阵一阵拍打着渡口,烟波浩渺的江面一望无垠,对岸是和叶家村完全不一样的更广阔的大世界。 “我记得跟你还不熟的时候,有一回你到我家玩,说学校不好,没几个人能考上大学。” “你能去n市的好学校读书了,应该开心呀。” 周泗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司机张师傅扯着嗓子在轮渡边上喊“小周,快点,不然船就开走了——” 叶燃忙催促道:“你快去吧,别误了事——” 他的话还未落音,便蓦地被一个有干净气息的怀抱紧紧箍住。 11岁的周泗,身板还很单薄,箍着好伙伴的胳膊力道,却大得吓人。 “阿燃,后会有期。” 竹马的故事,有副cp。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虐恋情深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燃 ┃ 配角:周泗,王元知,王朗 ┃ 其它:校园爱情故事 第1章 楔子 “行了......我就从这下吧......”叶燃强打精神,倾身嘱咐司机道。此时正值n市的下班高峰,主干道是堵得水泄不通,得好一会儿才能往前龟爬一两米,等得人心焦。就这糟糕的路况,还时不时有人飙车技强行抢道,气得司机骂骂咧咧,狠狠按了几下喇叭。 叶燃的视线有些模糊,那黄的街灯,红的小店招牌,银白的大厦led,明晃晃的,像是调色盘里挤作一堆的颜料,混乱又压抑。 堵在回家路上的人们等得不耐烦,纷纷按起了喇叭,刺耳尖利的声音此起彼伏。司机又骂起了娘。叶燃本就昏昏沉沉的脑子,像是被尖刀一点一点剖开,疼极了。他的胃开始绞痛,胸口闷得难受,恶心得犯呕。他想尖叫,想随便抓起什么砸向这些人,让世界归于沉寂。 叶燃狠狠掐向自己的左臂,直到掐下一小块肉,方才觉得空荡荡的心口新长出了肉块,拉回他不听使唤想要挣脱束缚的三魂七魄。 叶燃递给司机三张十块的票子,推了两次才推开车门,下车时膝盖发软,若不是及时扶住电线杆,差点就一头栽进绿化带。他打着颤直起腰,脊背贴着电线杆,勉力抬起右手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冷汗——被调侃成全国四大火炉之一的n市,五月的晚风已经不带凉意了。 叶燃又在方才左臂的伤口上抠了一把,痛觉刺得他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许多。他贪婪地享受这一刻的清醒,努力抑制住自己再去撕烂伤口的欲望。凭着这点微弱的意识,叶燃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一步去往更深的夜色。 眼前错落的住宅楼如同巨兽一般,静静蹲守在暗夜中,那点点萤黄路灯是巨兽幽幽的瞳孔,明灭升息,凝视着上门的猎物。这条路于叶燃而言异常熟悉。过去三年间,无数个黎明时分,他和那个人一同顶着乍破的天光,奔跑,喘息。至斜阳西下,暮色四合,他们从学校回来,趴在木质圆桌上,讨论考卷上某道存在争议的题,计划悠长假期的安排,成群飞鸟划过霞光万丈的天际,如同所有十七岁般。 而今,小路的尽头是一个噬人的不可碰的秘密,全凭胸腔内弥漫的悲伤,撑着他去确认。 然后呢,叶燃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不敢想“然后”这件事的。 叶燃撑住楼梯的扶手,一步一喘爬上三楼。301防盗门外贴着春联,还是那人打滚撒泼央求叶燃写的。楼道的声控灯光线昏黄暗淡,衬得那门联也老旧不少,仿佛经历了长久的年岁时光。 未待他上前按下门铃,那道门已经自里间缓缓打开,玄关的阴影处立了个瘦削的人影,俯视着佝偻着背几乎趴在楼梯扶手上的叶燃。灯光黯然,那人脸上晦暗不明。 叶燃站直脊背,舔了舔干裂到起皮的嘴唇,勉强扯起嘴角挤出笑脸,道:“周泗,如今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那人仍是静默,并不理会叶燃的调侃,只伸了左手猛地拉住叶燃的胳膊,把他整个人拽向自己。叶燃本就虚弱得不行,一个踉跄,几乎是扑向那人怀中,被那人一把搂了按在胸前。 “你这是做什么。”叶燃失笑,挣扎着想摆脱束缚。不想周泗却按得更紧,叶燃的鼻腔里涌入熟悉的专属于对方的味道,令他想起某些刻骨铭心的夜晚,这些温厚悠远的气息会在叶燃的鼻尖氤氲缭绕,待他带着疲惫与酸痛沉沉睡去后,充盈他或美妙或诡谲的梦境。 “我一直在b市。” “我——” “没关系的。”叶燃轻轻道,眼底是化不开的墨色,黯得吓人,“你知道我的,我一向体谅你的难处。” 周泗有些慌:“阿燃,我——”搂着叶燃的怀抱更是紧了紧,箍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我很累。”叶燃挣不开来,只得叹了口气,“阿爸跳楼以后,我都没怎么合过眼。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全是他满身血的样子。” 周泗却把头埋进了叶燃的脖子,蹭了蹭叶燃,一米八多的大个子,佝着腰背,竟然有些可怜。两个人倒是分不清是谁偎依着谁了。 叶燃揉揉周泗头顶乱糟糟的发旋:“去你房间说吧,杵在这也不是个法子。” 周泗方才缓缓放开叶燃,转过身,却仍紧紧牵着他的手,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叶燃就凭空消失一样。 周泗慌得没在意控制力道,叶燃的手被他攥得生疼,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是一股子茫茫的无力感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周泗的卧室全然不像是记忆中那样塞得满满当当,书架上只稀稀落落地码着三四本英文小说并几本物理竞赛指南。叶燃装作不经意地用食指划过窗台边的小书桌,不出所料瞧见落了一层灰的指尖。他捻了捻指尖,问周泗:“宋姨呢。” 周泗道:“她回沪探亲了。”他见叶燃的样子十分疲惫,便伸手贴上了叶燃的额头。 “你是不是发烧了。”周泗皱着眉头道。 “没有,大概是刚才跑过来的,有点热。” 叶燃矢口否认,“倒是关于我阿爸的死,我听到一些不一样的说法。” “他们说,他是被人推下去的。”叶燃打量着周泗的神色,“他被人从33楼推下去摔得脑浆流了一地。” “你觉得呢,周泗,”叶燃脸上风平浪静,“你知道我阿爸这些年的生意,并不是多么干净的。。” “看在我们认识快十年的份上。” “也看在我被你白操了一年的份上。” 叶燃的话□□裸而又残忍,周泗望向他的眼神像是被一口气吹灭的蜡烛芯,沉沉地黯淡下去。他忽然笑起来,只是那从胸腔子里一阵阵迸出来的笑声苍凉极了。他抬头望着天花板悬着的挂灯,道:“你想确认什么呢,阿燃。如果你问我是不是周怀竹,我当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2 然会告诉你不是他干的。” 周泗撇过脸望向窗外的夜色,神色难辨:“咱俩爸合伙干大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爸是不干净,你爸也并非清清白白。这回东窗事发,总有人要出来顶包,我爸他......他也是没办法......” 却见叶燃扬起手对着周泗右脸毫不留情就是狠狠一耳光。 “真是周怀竹的好儿子。你我心里都清楚,周怀竹为什么会在快升官的当口弄死我阿爸。当着我的面,给你那杀人犯父亲讲情,你怎么开得了口呢周泗。” 叶燃一耳光抽得周泗猝不及防,一头撞到了床头柜,上边坐着的小号熊仔被撞在了地上,四脚朝天。叶燃认得它,周泗离开叶家村前央着自己买给他的,说是提前过生日——其实哪是过生日,周泗生日在来年的二月,可秋季学期的期末考都没参加就匆匆转学到n市了,不过是想留个念想。 可是小村庄里,超市里都真货假货掺着卖,要是倒霉的,买包方便面都缺调料包,哪里有正版的泰迪熊仔呢?叶燃只得趁着周末,跑去镇子上,仍是没找着。翌日,天色还未大亮他就赶上渡口的小船去了江对岸的县城,直到暮色蔼蔼才在快收摊的集市上找到这只熊仔。熊仔的左脚棉花没塞足够,是只跛脚的残疾熊,旁人瞧不上,这才被大老远赶来的叶燃捡了漏。周泗那会儿接过叶燃递来的熊仔,拿在手里,左看右看,摸摸熊仔的跛脚,满意极了,给它起名叫“lucky”。因为能被叶燃看上的熊,是一只顶幸运的熊。 这只顶幸运的熊仔如今四仰八叉,冷眼看着房间内快要失控的一切。 叶燃手劲大,一巴掌抽得周泗脸上火辣辣的疼。周泗活了十八载,向来是被旁人变着法哄着捧着巴结着,几时受过这般待遇,别说是耳刮子,就是脸色都不曾受的。他周公子不给旁人甩脸子也就罢了,谁不长眼色,敢给周公子脸色看呢。 也就是叶燃了,周泗黯然想,打小就爱装傻充愣,任凭自己怎么威逼利诱撒泼打滚,叶燃是全然“看不懂”的。心情好了,就哄一哄自己。那时两人约定好了放下心结,可叶燃的心,仍旧是一片旷野,发誓要征服这片土地的周泗,哼哧哼哧开辟疆土,建起自己的王国。这里四野寂静,没有敌人,茫茫的望不到尽头,国王头顶的皇冠和手中的权杖,在旷野中显得孤零零的。 周泗生生受了这一耳刮子,嘴角却扯起一丝笑意:“你生气了,真好。” “打小我就怕你闷不做声。你这人,千百样好,就是心思藏得深,像尊木佛。” “有时候我还挺想把你绑起来关家里的。这样就不用可劲猜你这个人,到底在琢磨些什么。” “除了你,我这辈子就没伺候过人,往日里舔着脸跟孙子似的围着你转,得了好东西还没捂热,就给捧到你跟前,你一笑,我......我他妈就跟中了邪似的。” “阿燃,我这人有时候是不是特爱犯贱。你骂我,我还真就特别开心。” 他脸上无悲无喜:“他是要升了。前几天上面派了人来,他治下的一切都很好,没有一点腌臜。阿燃,你一个高中生,无依无靠,没有用的。” 长久以来心内惴惴不安的猜测,只这几分钟,竟成了真。叶燃只觉天旋地转,跌坐在周泗床上,咳得身子弓成虾米的样子,仿佛肺都要咳出来,嘴里漫上一股腥甜。 “昨天我在你家别墅外面跪了一夜。”叶燃垂下头,“半夜突然下了大暴雨,大概是老天爷也瞧不过眼我这个不肖子吧。” 那雨水滂沱,哗啦啦打在他身上,仰起头,眼睛都被水淋得睁不开。他迷迷糊糊地想,他这样糟蹋自己,阿爸会不会找来揍自己一顿呢,然后像小时候一样,罚他靠墙蹲半个小时马步。可是呢,他连被骂被罚的机会都没了啊。和阿爸去了之后的每个夜晚一样,他如此疲惫,如此无望,能做的却也仅仅是跪在周家别墅外边的沥青小道上,眼睁睁望着东方破晓,夜尽天明。 “我知道你父亲在家,我想听他亲口跟我说,我阿爸是自己想不开,丢下我和阿妈,从33楼跳下去的。” 周家的别墅在n市新开发的风景区,独门独户,也不通公交,鲜少有行人。周泗几乎能想到叶燃如何直挺挺跪在那里,而天地间风雨如幕。周泗胸口泛起酸涩,溢出浓重的心疼与悲伤。 他走近叶燃,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旁,轻柔地圈住叶燃,像是护住易碎的心爱之物。叶燃没有做出抗拒的姿势,周泗见状,道:“阿燃,我......我昨天不在那边。不然,我一定......一定......”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竟没法子开口向叶燃做出任何承诺。 “你阿爸已经没了。我父亲......他是做的不对,他说会好好对待你和你妈妈的,他会保证你们一生衣食无忧。” 叶燃一双杏眼空洞洞的漆黑一片,三魂七魄像是被抽走似的,脑袋靠在墙上,天鹅般瓷白的颈项如此婉转细弱,薄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一条条看得分明。 这般惊心的脆弱的美,周泗忍不住偎了上去,凑近叶燃纤细的脖颈,以唇吸吮摩挲:“而且......你还有我啊,我......我也会比从前对你更好的。” 周泗察觉到叶燃不同往日的体温,这微高的温度却诱惑他忍不住贴得更密:“我们去申美国的大学,就加州好了,咱们一起去那儿玩过的。小舅舅在ucb教书,我找他给你写推荐信,外婆也在那边,她可喜欢你了,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周泗的唇齿游弋到叶燃线条清冽的下颌,伸出舌头舔了舔他凉凉的下巴。见叶燃仍是一副冷清清的无动于衷状,周泗轻轻捏住叶燃的下巴,令他望向自己。 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再也抓不住,从他的掌控中一点一点挣开,逃到他看不见的,也没法子触碰的地方。 “我们十岁就认识了,一起走过那么多年。我那么喜欢你,阿燃。”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啦 第2章 第一章 叶家村复兴小学501班班长叶燃同学,下了第一节课,忙不迭地就跑到数学杨老师的办公室,准备抱走上次老师改好的练习册。 一排平房中,他礼貌地敲了敲其中一间屋子的木门,里边有女声喊了“请进”,他才推开门,进了屋子。 复兴小学一共就12个班,每个年级两个班,杨萍老师负责高年级的数学,和另外三位高年级组的老师共用这间土屋。杨萍的父亲是旧时地主家的少爷,受的旧式私塾教育,听说还留过洋,学问做得好,可惜成分不好,打了一辈子光棍,唯一一个女儿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3 杨萍还是远方亲戚过继给他的。杨父一生郁郁不得志,周边都是乡野村民,一肚子学问也不知同谁说,便悉心教养这个女儿。杨萍天生聪明伶俐,又有杨父指点教养,自是饱读诗书,在叶家村谋了一份教职。1977年恢复高考,杨萍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她心里虽渴望去更广阔的世界闯一闯,却又舍不得自己在叶家村安的小家,孩子们嗷嗷待哺,何况丈夫和公婆也不支持她的志愿,杨萍便死了心,把希望寄托在年幼的三个孩子身上,自己则兢兢业业地给叶家村的孩子们做老师。这一做,就是二十载。 杨萍格外喜欢叶燃这个学生。她教书近二十载,识人的眼光格外毒辣,虽然她努力令自己不用有色眼镜看待学生,尽量不偏不倚,给孩子们创造一个既有竞争又充满鼓励的学习氛围,但每届总有个把学生能让她在工作职责允许的范围内,多那么一点点倚重和特殊照顾。 叶燃身上对于知识的悟性、灵气很令杨萍满意。这一代孩子的父母已经开始觉醒,不再歧视知识分子,盲目相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在过去的一些岁月,受大环境影响,叶家村即便处在自古有科举传统的江南,村里的人也深信,知识分子再怎么有学问,也不过拿着几十块的工资过生活,精打细算,始终有一股文人的穷酸,而初中辍学的文盲只要会投机,运气好就能一夜暴富,文人拿一辈子工资也是比不过他们的。 纵然如此,他们中的一些人走出叶家村后,在繁华的都市摸爬滚打,为朝不保夕的生活所累,又耳闻目睹了一些被文凭成就的人生,慢慢开始相信“知识改变命运”,于是“一家不念书不如一窝猪”在叶家村传开来,一时间村里茶余饭后唠嗑,在比谁家捞了多少钱之余,孩子成绩也成了暗暗较量的重头戏。父母狠抓教育,恨铁不成钢,有时学生考得不好,暴躁的家长就不免上棍棒。杨萍近些年执教的这几届学生,学习态度是一届比一届老实。 班里不乏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刻苦学生,可叶燃偏偏不属于这类学生。他仿佛是这些字母符号熟识已久的老朋友,见面打了声招呼,也不叙旧,便转身一头钻进自己的小世界。纵然如此,他的卷面分数却也不比班上最最用功的学生差。杨萍知道课本里的知识像是浅浅的水洼,已经没法没法激发叶燃的征服欲,便托人从镇上带了几本华杯赛教程,送了叶燃。 叶燃偶尔流露出的不符年纪的少年老成也让杨萍有些意外。中国人的宗法家庭以人丁兴旺为豪,在杨萍的时代,一家三世同堂,谁没五六个兄弟姊妹,是以长兄如父、长姐如母,父母忙于生计,大孩子便不得不担责照顾弟弟妹妹,被沉重的家庭担子催得早熟。便是排行靠后的老小,也没法子娇生惯养——艰苦的日子里,他们的衣衫鞋袜都是经由哥哥姐姐一轮一轮穿下来的。如今的时代,家中只两三个孩子,做父母的爱之如珠惜之如命,尽管物质上也并非多么富足,但孩子的精神世界总归是无忧无虑的,属于孩童的天真烂漫在这一代身上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杨萍知道叶燃是叶卫新的独子,可他不似别的孩子,再怎么教,时不时都因为霸道,为些小事弄出些口角,像是超了“三八线”,没经过允许动我的练习册之类的。叶燃仿佛从不关心自己的“利益”,他提前一年上学,一年级时,比班里的同学小了一两岁,因为个子小,总被大孩子捉弄。他不生气,不反抗,也不哭哒哒跑去办公室向老师们告状,总是捧着本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书闷头看。大孩子见逗弄他没什么意思,也就散了去。叶燃成绩好,小红花最多,又乖又听话,常被老师当做优秀典型,在班上夸来夸去,时间一长,从前喜欢欺负他的大孩子们都围着他转,他倒是成了孩子王了,还以50/52的高票在三年级时当选了班长。 杨萍自觉叶燃接人待物不像这个时代的孩子,倒像是二十年前的小大人们,又有些书香门弟教出来的,从前被农家人嘲笑的“书呆子气”,不急不慢,不愠不火。她隐隐预感到,这是一只羽翼尚未丰满的小鹰,叶家村这方小天地必然是留不住他的。 叶燃敲了门,进到杨萍的办公室。杨萍见了得意门生,像是石子投进水中,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被时光侵蚀得泛黄的脸不觉就笑出一道道微澜。 “叶燃呀,快来认识下,这是咱们班的新同学,周泗。” “‘胜日寻芳泗水滨’的‘泗’。”一直靠着椅背的男孩子站起身,像个小大人似的朝叶燃微微欠了欠身。他见叶燃仍是一头雾水的样子,皱着眉,十分不满意地又补充道: “三点水加一二三四的‘四’”。 叶燃方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吐吐舌头,向他友好地点了点头。 办公室从前尽是霉点子的墙壁寒假才重新粉刷过,尽管如此,堆在尚未铺过水泥的裸土上的几张黯黄老旧桌椅,仍是与眼前的男孩子格格不入。他的酒红色羽绒外套比村口张裁缝做的洋气多了,是叶燃寒假和父亲去n市玩,在大商场里见过的时新样式,吊牌上的挂价,饶是对物价常常反应迟钝的叶燃也不禁咂舌。 介绍完周泗,杨萍拉过叶燃,慈爱地拍拍他毛茸茸的脑袋:“周泗,他是咱们1班的班长,叶燃,是不是看着特别小?哈哈他应该比你小1岁,别看他年纪小,班级工作做的一点不比大孩子差,还特别机灵。” 这个杨老师,总是当着陌生人的面,换着法子夸自己,都夸出花来了。叶燃不好意思地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外面方才下了一场细雨,这几日阴雨绵绵,淋得土路都湿透了,他又匆匆跑来,一脚踩到小水洼里,泥水溅得白球鞋脏兮兮的。这要是搁在平常,叶燃都当看不见,顶多回去被他母亲杜洁瑛教训一顿。今天这会儿,叶燃怎么瞧怎么碍眼,总觉得这鞋太不给自己面子,又特别不争气。他索性抬起头,不打算理会这恼人的球鞋,却不期然撞见周泗直勾勾瞧着自己的眼神。这位新来的转校生,手插在裤兜里,挑着眉,嘴角勉强牵起个弧度,没有一丝真诚的笑意。 身为同性,叶燃知道周泗这是看自己不爽了。大概城里来的学生,总是心高气傲的,不喜欢被别人比下去,杨老师夸自己一向没边,周泗心里一定不舒服的。他可不想开学第一天就害这位有钱的新同学心情不好,便开口打住杨萍夸自己的话头,道:“杨老师,您还没给我介绍周同学呢。” 杨萍知道自己又犯了老毛病,一夸起得意门生就收不住。她话头一转,笑道:“当然呢,周泗他也是特别厉害,会拉小提琴,篮球打得棒,数学也好,叶燃你可要向他多请教了。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原因—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4 —啊就是咱们吴圩县新来的周书记,周泗在咱们这里借读一年,刚来可能不太适应。叶燃你呢作为班长,要热情帮助新同学适应班级环境,做好老师力不能及的工作。” 周泗的脸色稍微放了晴,叶燃心里觉得好笑,嘴上道: “我记下了,放心吧,杨老师。” “这就好。叶燃,我先去教务处一趟拿这个学期的课表,你呢,把昨天的基础训练抱到班上发掉。”说着,杨萍就拿了钥匙推门出了办公室。 复兴小学每个班级配50多个学生,叶燃所在的501班有52个人。这五十多本16开的《基础训练》叠作一堆,叶燃身量又小,个子只比教室的讲桌高一点,每次拿作业对他而言不惮是一项大工程,其实是有些吃力的,所以他常常求了班上的同学一起来,今次原本没想到还要拿作业,便没找同学同行,只得认栽。 叶燃深呼一口气,一把抱过杨萍桌上的练习册,搂将在胸口,那练习册抱起来都堆到他脑门上了。他歪着脑袋看路,颤巍巍走了几步,心里掂量了几秒钟,还是觉得力不从心,退回去把本子一股脑搁在办公桌上,转头问周泗:“你能帮帮我么。” “我一个人搬不动。”叶燃又加了句。 周泗从方才就抱着胳膊,也不主动帮叶燃分担,就冷眼瞧着他折腾。叶燃的示弱令他浑身舒畅,嘴上却是“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你不是挺机灵的么,怎么连几本册子都搞不定。” 叶燃不同他斗嘴,他向来懒得和人逞口舌之强,道:“谢谢你了,帮我抱一半就好。” 那边周泗一个人把本子全给抱了,大跨步走到办公室门口,逆光留下个长长的背影,侧过脸对叶燃道:“弱的跟鸡崽子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3章 第二章 吴圩是y省的一个小县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夜致富,在全省声名鹊起,省政府甚至下发了向吴圩县学习的文件。这莫大的殊荣得益于一批敢闯的年轻人,他们的父辈大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历经三四十年代的战火侥幸存活下来,更是小心翼翼地讨生活。 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家里的兄弟姐妹总是格外多,一家七八口人全靠十来亩地,凌晨三四点,顶着点点晨星出田;盛夏三伏天,正是农忙的时候,烈日当头也得咬着牙下地干活。日复一日的劳作,除了填饱肚子,这辈子似乎也没什么别的盼头了。 叶燃的父亲叶卫新是这批年轻人中最先吃螃蟹的一个。叶卫新出生在一个重组家庭,父母各自的原配死于战火,带了和原配的孩子组成新家庭,叶卫新是他们在一起生的第二个小孩,他有四个姐姐和两个哥哥。 叶卫新同父同母的胞兄出生时,家里自然是欢喜的,毕竟对于新家庭来说,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待到叶卫新出生时,这种喜悦淡了不少,因为米缸里的米已经不多了。叶卫新的到来,令叶父眉间的川字日益深锁。 叶卫新的胞兄叶卫国虎头虎脑,小嘴甜,机灵极了。相形之下的叶卫新,显得十分木讷,卑微,战战兢兢,瘦得像只小猴子。物资匮乏的年代,米饭这种抵饱的精贵东西,是下地干活的男人才配吃的。一到吃饭的时候,叶卫新就主动捧着碗,蹲到大堂门口的门槛边上,扒拉着没几粒米的稀饭。家里的姐姐叫他吃点什么菜,他总是摇摇头说自己不爱吃。等一大家口人吃完了,叶卫新才坐到桌边,挨个确认没人想吃了,再默默地吃点剩菜——其实说是剩菜,那个时候也就一点点菜汤,连油都很少。而叶卫国是会主动争取的,叶父叶母也更疼爱这个机灵的招人疼的孩子,因而他碗里的米总是会更多一些。 傍晚夕阳西下,泛红的余晖铺洒在院子里,暑气好容易散褪了一些。趁着天色未晚,叶父命令刚下地回家的叶卫新兄弟二人劈柴。叶卫新二话没说抡起斧头就干活,叶卫国则捶着自己的肩膀,道:“新子,今天我这膀子不爽快,你帮我分担点啊。”说着就一屁股坐到小马扎上,靠着红砖墙,闭上眼睛眯觉。叶卫新抬头望了眼哥哥,垂头继续闷声劈柴。 过了一个多钟头,叶卫国歇够了,站起身拿过叶卫新手里的斧头,道:“新子歇会儿,我来。”叶卫新道:“你膀子疼不,就剩这点柴了,我一把劈了也费不了多少力气。”叶卫国道:“叫你一个人劈了一个多钟头了,多不好意思,我膀子不疼了,没事啊新子。”叶卫新十分感动,自己白天干了不少活,现下眼前有点泛白光,想靠着歇歇。然而他刚坐上小马扎,还没坐稳,就听见叶父骂道:“小兔崽子,什么没学会,偷懒倒是学了十成十,也不知道跟哪个学的。瞧瞧你哥,脸可红啊,累活都推给你哥干,自己眯着乘凉,看我不打死你个不长进的东西!”说完就抡起锄头一把砸向叶卫新。叶卫新惊得脑袋一歪,只觉耳边蹭过什么,原来是父亲一怒之下砸过来的锄头。他心中后怕不已——若不是反应快,恐怕这会儿脑袋上就破了个窟窿了。叶卫新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又因为口拙说不出个一二三,反倒惹得叶父更加厌恶他。 叶燃出生那天,叶卫新蹬着自行车到镇上买了五千块钱的食材,流水宴开了一个星期,街坊邻居不论远近亲疏,来者皆是客。 叶卫新决心好好培养这个儿子。为了不让儿子像自己小时候那样木讷,他时常带叶燃去镇上吃早饭见生人,逗他喊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小叶燃坐在父亲自行车的后座上,吐着小泡泡,好奇地打量四周。 那时候,叶卫新有时要去县政府办事。杜洁瑛在打扫卧室,叶燃会抱着她的小腿哼唧唧,怎么哄都不愿意撒手。杜洁瑛没办法,只得抱起叶燃,柳叶眉舒展,笑道:“你阿爸又要去上街啦,快去找阿爸,阿爸带你吃小笼包。”叶燃扭头屁颠颠就去门口找阿爸。 叶卫新望着死死拽住自行车后座的儿子,叹气道:“阿燃,阿爸是去谈事,哪能带着你这个小朋友呢。”叶燃嘴一瘪就要撒开嗓子哭,叶卫新无奈道:“好,好,真是怕了你了。来,坐稳了。”说着把被棉衣裹得像个小球似的叶燃抱到了自行车后座。 叶卫新的初中同学,时任县财政局二把手的章强,早已跟县政府的门卫打过招呼,叶卫新停好自行车,就牵着叶燃穿过草皮,走进县政府大楼。宣传栏上除了一些人事变动等重要通知的告示,还贴着年度最受欢迎公务员感言和政府读书月活动成果,大红大绿,十分鲜艳。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女士,天气冷,她穿着城里时兴的象牙色高领紧身毛衣,外搭米黄开衫,玫瑰灰色的长款羽绒服搭在黄花梨木的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5 沙发上。“章局正在开会,不过他已经和我说了。久仰叶先生大名,免贵姓李,叫我小李就行啦。”李小姐笑容满面,点头鞠躬,主动同叶卫新握手,右手涂着裸色指甲油,胸口的铂金吊坠波光粼粼。官场上的称呼从来没有“副”这个字,所以尽管章强只是个财政局的二把手,李小姐仍恭恭敬敬地称他“章局”。 “呀,这位是您的儿子吧,真俊。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李小姐蹲下身,轻轻揉了揉叶燃的脑袋。叶燃只觉一阵香气扑面而来,像极了春天田野的气息,馥郁又干净。他晕乎乎道:“我叫叶燃,今年六岁了。” 李小姐捂着嘴咯咯笑起来,道:“小朋友真乖”并请叶家父子随意坐,便转身从书柜的架子上拿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罐,里边有花花绿绿的糖果。她打开盖子,准备递给叶燃,不料手一打滑,玻璃罐摔在茶几上,糖果撒了一地。李小姐细细地小声惊叫了一声,对帮忙收拾糖果的叶燃道了一句“谢谢你呀。” 叶卫新道:“上次看望章局,没见到李小姐。” 李小姐收拾完糖罐,道:“上周才调来章局办公室,不怪叶先生认不得我。” 叶卫新喝了口李小姐方才泡的茶,道:“这茶泡得酽,对我胃口。章局同我一起读书的时候也喜欢喝。” 李小姐道:“章局昨天特地叮嘱我,今天来的是拜把子兄弟,对您要慎重再慎重,怠慢您就是怠慢章局他自己。” 叶卫新道:“章局这倒见外了,最近神龙不见首尾,也不知忙什么,倒是忘了还有我这个拜把子兄弟。” 李小姐道:“这事说机密也不算机密,没章局指示,我却是不敢说的。” 叶卫新笑道:“上个礼拜去新疆,得了一块好玉,做手镯配李小姐的耳环刚好。” 李小姐捂嘴笑道:“哎呀,叶先生真叫我为难了。” 叶卫新道:“算了,第一次见面就为难李小姐,是我不该。” 李小姐倾身捏了捏叶燃的小脸,笑道:“我是喜欢给别人行方便的。叶先生又是章局的好兄弟,这个方便更应该行的。” 李小姐道:“郭县长被自己老婆举报,上头今天派人来调查。这县城呀快变天啦。” 叶卫新是知道县长郭勇的。他出身不好,父亲被打成地主,隔三差五挨□□,挂着个牌子游街。郭父也算是个小少爷,如今猪狗不如,哪受得了这等屈辱。他本来就有胃病,加上心情又不好,吃什么吐什么。郭父后来胃被切掉三分之二,还得挨□□。有一回□□,说他解放前帮伪政府搬过枪,郭父拒不承认,被吊在房梁上抽打,反复吊起放下,惨叫声从撕心裂肺渐渐到几不可闻。直到鸡鸣,□□大会方才散场。隔了一天的清晨,郭家人发现郭父吊死在自家后院的屋檐下。 郭勇口才好,善于察言观色,为人处事十分圆滑。譬如某次主动给领导添茶倒水,领导奇道:“小伙子眼力不错,这不透明的保温杯,你是怎么知道我需要添水的。”郭勇道:“您刚才端杯子喝水,杯子比开始倾斜得厉害,我就想着您杯子里的水一定不多了。”领导觉得此人心细,稍加提携,日后必然大有可为,于是原本只是小科员的郭勇很快得到提拔,仕途渐渐步入正轨。 这郭勇,年纪轻轻仕途却形势大好,自己不免有些飘飘然。他原是有妻子的——郭父死后,郭家日子过得愈发惨淡,到了婚配年纪,因为成分不好,郭勇谈对象成了老大难,只得讨了杨湾村一名新丧的寡妇做老婆。这寡妇死去的丈夫是村里有名的混混,时常喝高了参与群架,也曾被人误伤,最多脑袋缝上几针。这天却不走运丢了小命。寡妇与丈夫感情不深,并不伤心,欢欢喜喜嫁给郭勇。 哪知结婚没几个月,郭勇被办公室的小秘书迷得神魂颠倒,时常夜不归宿,竟是跟小秘书做了一对野鸳鸯。这事原本轮不上寡妇知道的,便是知道了,她也奈何不了郭勇。差错就出在这小秘书身上,她使了一招仙人跳,向上头举报郭勇性骚扰,将了郭勇一军。这事自然而然叫寡妇给知道了,她气得亲自给小秘书作证,说郭勇不老实,作风有问题,不是个为民服务的料,叫郭勇坐实了职场性骚扰的罪名。那个年头被贴了作风问题的标签,这便是断了一辈子升官的念想了。 郭勇丢了官帽子,这风光的人生便划了终止符。从前逢年过节,送礼的能从家门口排到镇上,如今失了势,门可罗雀,冷清极了,不时还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个中心酸只有郭勇夫妇知晓了。郭勇成日里闷头买醉,气自家婆娘不晓得审时度势,几句话葬送了自己的锦绣前程。那寡妇之前正在气头上,如今气消了,冷静下来,发觉没了丈夫的官帽子,不但少了送礼的拍马屁的,自个出去办事也碰了不少壁,时日长久,她心里更是懊悔得不行,只一张嘴还强撑着罢。此是后话。 郭勇被换,叶卫新是欢迎的,这位前县长是有些酸儒的心理,颇有些瞧不起叶卫新这些农民的后代,胆子也不够大,改革的手脚甩不开来,实在不是能带领吴圩发家致富的人选。 叶卫新联手章强,巴结上了新来的县长,在镇上以低价拿了地皮,贷款办了五金厂,日子虽不算大富大贵,倒也过得丰衣足食,此间过程就不赘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一更~有没有朋友看呀,冒个泡呗~ 第4章 第三章 北风尽,春燕归,田埂上开出不知名的花骨朵儿,暖风拂过淙淙流经叶家村的长河,河边的柳树抽出今年第一条枝芽。 这日天色却并不好,雨丝密密绵绵,雾蒙蒙的。叶卫新为了拿单子去了宝鸡出差,家里只杜洁瑛和叶燃母子二人,隔夜的米饭兑上水,往灶台上一烧,撒几片青菜叶,就是早饭了。杜洁瑛从碗橱里拿出自家腌制的白萝卜干,用筷子捡了些到碗里,拌了些麻油,权当下饭菜。萝卜干装在玻璃罐子里,切成中等粗的条状,上头撒了芝麻五香粉。 叶燃捏着汤匙,埋头小口小口嚼米粒。他其实吃不惯这稀饭,会闷酸水,但杜洁瑛也没时间另做早饭,他便跟着一起吃了。 “等会我去塘边捶衣服,你一个人在家,小心煤气灶。外头有人敲门也不要理的,我自己带了钥匙。”杜洁瑛喝了稀饭,边擦嘴边吩咐。 叶燃点点头,杜洁瑛爱怜地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叶燃记忆里的父亲,不善言辞,逢人皆是乐呵呵,像个仁心的弥勒佛。邻里四舍,若是缺了哪样物件,或是需搭把手的,找叶老三支会一声,就成了。父亲是最善心的。 而母亲——母亲是美丽的。 某日傍晚吃过饭,他因口渴摸到厨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6 房,无意窥见母亲洗碗的背影。 九十年代正是金庸武侠剧春秋鼎盛时期,叶家村的人家吃过晚饭,无事便聚在十九寸老式电视机前,磕着瓜子儿,笑看古灵精怪的俏黄蓉,如何寻那憨憨的靖哥哥开心。叶燃年纪小,只知儿女情仇,分清好人坏蛋罢了。 那晚,他躲在门后呆望母亲背影,只觉胜似杨过那白衣胜雪衣袂翩迁的姑姑。可是,年幼的叶燃却隐约伤心害怕,仿佛那美丽背影,因这苍凉静谧的黄昏,亦染上一层薄薄忧伤。 偌大的堂屋空荡荡的,两边的白墙前阵子才刷过,原来开裂的痕迹、鞋印都被粉刷一新。墙上贴着时兴剧集的剧情画报,是黄日华、翁美玲主演的《射雕英雄传》。 用麻绳吊着的白炽灯悬在房梁上,老化得有些厉害,灯光昏沉沉的,叶燃揉揉眼睛,拽了拽长凳,脑袋凑近课本,一丝不苟往田字格上抄着“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他撑起胳膊肘,托住下把,撅着小嘴,用鼻唇沟夹住铅笔头,暗自念诵:“花落知多少”。 村里的地有农户种了一片梨树。梨子个头大,汁水充盈,咬一口甜丝丝的,大家都爱吃梨,却又不爱种梨树,因为寓意不好。分离分离,农家最忌讳这个了。去年这会儿,有一个黄昏,下了学,他跟小翔子他们跑去梨树林玩捉迷藏。前夜刚下了一场雨,满地粉白残花。孩童在林间奔跑跳跃,童音漫漫,相互拉扯,间或动摇树干,枝桠抖动,又稀稀落落撒下一些花瓣,薄暮残阳,翠色和烟老。 木质大门一阵声响,锁链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 叶燃放下笔,走近大门,透过门缝一看,原来是周泗。 他下了锁,开了门,放周泗进家来。 “找我有什么事呀。”叶燃从西边的主卧拿了ad钙奶给周泗,又抓了一把金丝猴奶糖。 周泗摆了摆手,道:“上周的班费,宋翔还没交呢,这都快一个礼拜了。你和他走得近,和他说说呗。” 叶燃有些迟疑,似要说什么,转而抓了抓后脑勺,笑道:“后天吧,后天就可以了。小翔子他忘性大。” 周泗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道:“记得交就好。”他环视四周,瞧见堂屋角落里的水缸,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那尊水缸是堂屋最显眼的物件,叶燃父亲没娶亲时就在自家大屋用着,杜洁瑛嫁进来,叶家就把这水缸并几床棉被作了彩礼。水缸已是有些年头了,因而粗质陶瓷的外壁着实有些斑驳。 见周泗拒绝了自己的ad钙奶和奶糖,叶燃也不知该如何款待这位城里来的同学了,只得招呼周泗坐到长凳上。 长凳隐约泛着油光,周泗小心翼翼地坐了一个边,两只手抱在胸前,努力避免挨到四方桌。桌上摊着叶燃的作业本,他想起叶燃数学很好,便问他:“董老师布置的最后一题你会写么?” 叶燃刚想说会写,想了想,到嘴边的“会呀”给吞了回去,道:“不会,那题感觉超纲了。” 周泗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得意道:“不就是组个二元一次方程么,这么简单你都不会,笨死了。” 叶燃道:“这么难的题都能写出来,你的数学真好。” 周泗拈起金丝猴奶糖,剥了一颗扔到嘴里,含混不清地问:“那你要我教你么。” 叶燃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后天才交呢,我还能再想想。就算不会写,空着交上去,董老师也不会训我的。” 周泗有些丧气,道:“你怎么这么没进取心,空着交上去,就算前边全对也就70分,这周的小红花就没啦。” 周泗的忧虑令叶燃有些惊讶,毕竟这位县委书记家的孩子平时趾高气扬惯了,把他父亲的官架子学了十成十,几时会为同学着想了。 周泗见叶燃没出声,认真道:“我认为这所不怎么样的学校只有你勉强能考上大学。” 叶燃没吭声。 周泗蜜色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红晕,转而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道:“快拿草稿纸,我来教你这题,真笨。” 周泗听见大门的响动,一抬头,便望见门口一个抱着木盆拎着木桶的少妇,身影袅袅,逆着光款款走来。 “阿妈,这是周泗,前几天刚转来咱们班。” “小朋友真帅,个子也高。中午留在咱们家吃饭吧。”杜洁瑛笑道。她方才推门,便瞧见堂屋的四方桌边上,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便自觉这两个孩子应是投缘的好朋友。 “谢谢阿姨,下午我得早些回镇上,父亲有事找我。” 既如此,杜洁瑛也不好强求小孩子这顿饭了。她目光一转,瞧见桌上就一个ad钙奶的空瓶子和一堆奶糖纸,便去主卧,把衣柜上架着的巧克力盒子拿到堂屋,笑道:“阿燃,新同学来了也不好好招待。小周呀,这是阿燃爸爸出差从北京带的糖果,是夹心巧克力。” 叶燃很宝贝这盒巧克力,里边只有二十来颗,他舍不得吃,一个礼拜只允许自己吃两颗,还让妈妈放到自己跳起来都够不着的大衣柜上,到日子了,才让妈妈给拿一颗。上次小翔子过生日,他郑重其事地送了三颗给小翔子。这回周泗来,妈妈一次就抓了一把,足足有六颗。叶燃望着周泗剥开巧克力的金锡纸衣,眼睛都快喷火了。 巧克力对周泗来说不算新鲜玩意,自打记事起,每每和周俨出席聚会,出入京城别院,抑或过年回沪上福开森路的外婆家,总会有各种寻常人家不常见到的吃食。况且他并不喜欢甜食,王念自他会说话时,就告诫他远离甜食,噬甜不但长蛀牙,对于男孩子来说也是缺乏自控力的表现。但周泗很满意自己被叶燃妈妈当做贵客,想着盛情难却,便自认为捧场地咬了一口巧克力。 加了牛奶,甜到发腻,第一口巧克力的滋味并没有达到自己心中的“尚可”级别。他对杜洁瑛笑道:“阿姨,这巧克力可真好吃,但我最近换牙,甜食得少吃。” 杜洁瑛刚准备叫周泗多吃些,听到这话,便也不好说什么了。倒是叶燃长舒一口气,他是知道周泗在扯谎的。上周体检,检查牙齿,周泗刚好站在叶燃前边,医生夸周泗牙齿长得好,周泗搭腔:上个月刚才换完一颗单尖牙。叶燃突然想起二舅挑牲口时总要看牙口,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被周泗瞪了一眼。 这回借口换牙推辞,定是嫌弃他的巧克力,叶燃腹诽道。他家可不是周泗家,逢年过节多得是排队送礼套近乎的。但这种有些艳羡的心情远远抵不过他的喜悦,所幸周泗只吃了一颗,剩下十六颗,够自己慢慢吃很久很久了。 讲完题,杜洁瑛叫叶燃带周泗去主卧看电视。叶家新购置了一台19寸tcl彩色电视机,在叶家村五十几户人家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7 里,是一桩大新闻。从前教人瞧不起的叶老三,尖嘴猴腮瘦脱了形,连胞兄都预言叶老三没能耐传宗接代,如今不但讨了个顶漂亮的姑娘当老婆,生了个会念书的俊俏儿子,还买上了村里第一台彩色电视机,可不叫人又羡慕又嫉妒。 杜洁瑛惜电,往常只准叶燃傍晚五点半看半个小时动画城,但叶燃总想方设法磨蹭个几分钟再关电视。其实也就多看个片尾的字幕,但对小叶燃来说,仿佛捡了多大便宜似的。今天沾了周泗的光,他中午也能看会儿电视了。 叶家的主卧是很普通的江南农家布局,木质长桌靠在窗台边,桌面上的老照片用一整块玻璃板压住,有叶卫新和杜洁瑛恋爱时的合照。彼时叶卫新的小买卖步入正轨,除开每月贴给父母的钱,也有了自己的积蓄,压在肩头的担子轻了许多,瘦得凹陷的脸颊总算长了些肉,整个人意气风发。杜洁瑛烫了时新的小卷发,套玫红色开司米,梨涡浅笑,映出花月调,是个结实的漂亮姑娘,只是眉梢似是笼着淡淡的心事,那笑意也似是冬天里薄薄的日光,矜贵又彷徨。 玻璃板正中央是出生一百天的叶燃。照片上的小光头趴在竹床上,套一件大红小衫,胸口绣有一只小老虎,左手抓了玉米棒,眼睛笑成弯弯月牙,亮晶晶的。 “笑得真丑。”周泗一眼望到叶燃的百日纪念照,沉默几秒后评价道。 叶燃道:“我那会儿牙还没长全呢。” “哼,抓周抓什么不好,就知道抓个苞米棒子。” 叶燃不理周泗,自顾自搬来小板凳,周泗也不客气,心安理得坐下,问:“你平时都看些什么呀?” “舒克贝塔。”叶燃道。 周泗道:“幼稚。你看过名侦探柯南么。” 见叶燃摇头,周泗道:“想你也没看过,大陆还没播呢,我姑妈去东京参访,给弄的录像带。开直升机汽艇、玩滑翔伞、射击,这才帅呢。”他望了眼放电视的木柜子,问:“你家有录像机么。” 叶燃又摇头:“那是什么。” 周泗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扶额道:“算了算了,下回你去我家,放给你看。舒克贝塔不是一年级小鬼看的么,你都五年级了还在看,可真丢人。” 叶燃敷衍地点点头。其实他喜欢童话和武侠。童话里万物皆有灵,他是个喜欢独处的性子,从此蹲在角落望一沙一叶都有各自精彩;至于武侠,叶燃年纪小,尚未领会旁的深意,譬如一骑绝尘,残阳如血,英雄末路,只觉江湖里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快意恩仇,爽快无比。 周泗见叶燃虽看着自己,魂却都不知飘向哪儿去,便有些恼,一把捏住他白生生的小脸蛋,叶燃自然扭动脑袋挣扎,道:“你做什么。”周泗只觉手上滑腻腻的,手掌不由贴上去,细细蹭了几下,一放,教叶燃挣脱了去,复又忍不住上前,再去摸上一把。 这番举动已是教叶燃十分不自在,他见周泗盯住自己,又不像是要来打一架的阵仗,只是半天不挪眼,他觉得很是怪异,浑身不舒服,便伸手推开周泗。周泗脚软没站稳,被推得一个踉跄,这才惊醒,暗自深吸一口气,十指交叉,装作活动手指之状,转过脑袋望向窗外,若无其事道:“遥控器给我,我是客人,待会儿看什么我来定。” 这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周泗。叶燃递过遥控器,跟着周泗看自己从前并未看过的动画片,越看越起劲越入戏,方才那股怪异劲也便随着消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啦~山上的朋友们你们看到我了么嗷嗷嗷嗷嗷嗷 哦你们都去过七夕了_(:з」∠)_ 第5章 第四章 周泗从大城市来,又是县里一把手家的小孩,而他那位一把手父亲,未来是不可限量的,因而复兴小学的老师们都明里暗里捧着周泗,时常放些好处讨好这位县委书记的公子。 周泗虽然瞧不上叶家村的种种,但这种鄙夷,他隐藏得越来越好,偶尔只会得意忘形地在叶燃面前露出狐狸尾巴。明面上,他学习好,见识广,吃穿用度比叶家村的孩子高了好几个档次,待人却是谦和有礼,一点都没架子。渐渐地,在复兴小学,周泗也拥有了自己的一批死党和崇拜者。 这天大课间,班上闹哄哄的,周泗交了各科作业,正准备跟几个要好的男孩子去打篮球,却见叶燃往自己这边走来。 叶燃伸手摊开手心,是五个一角钱的硬币,他道:“宋飞翔的班费,他去姜玲那里背课文了,托我交给你。” 周泗不疑有他,收了硬币。那头有男生叫他快点,周泗转身刚想走,不知怎么又折回来,道:“下回有什么费用,让他自己过来交,不然弄丢了谁也说不清。” 叶燃道:“他跟我很熟的。” 周泗“哼”了一声,道:“你跟谁不熟啊。”说完仗着身高优势,使劲揉了揉叶燃头顶的毛。 叶燃边躲边道:“你干嘛老揉我头发,阿妈说长不高的。” 周泗心里快活了,笑嘻嘻地收了手,道:“你才多大,个头以后有的长。不过呢,我瞧你也长不过我。” 叶燃嘴上不打算跟周泗计较,转了身便回座位,继续津津有味地翻着从父母房间床底下悄悄拿来的《战争与和平》——他就剩个结尾没看了。 叶燃父母床底堆着各式各样的“宝藏”,有漂亮的海报,俊男靓女抱得紧紧的,让叶燃有些脸红。还有叶燃看不懂的英文小说,上面的字母跟天书一样。有一回,叶燃甚至翻到一张黑胶唱片,他从没见过这个,是和学校发的磁带、邻里借看的录像带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便跑去问阿妈。 杜洁瑛见了儿子手里捏着的唱片,有瞬间的迷惘与哀伤,在脸上一闪而过,便呵斥叶燃,叫他不要乱翻大人东西。不过叶燃毕竟才九岁,小孩子心性,大人越训斥,他就越好奇。不过任他翻出再多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东西,凭他的学识,也就能看懂些中外小说罢了。 “叶燃,上次那招猴子爬树我昨天晚上成了!一起去把刘煜他们杀个片甲不留!”语文课下课后,同桌钱程兴奋地拉着叶燃,要去挑战隔壁班悠悠球玩得最溜的复兴小学“球王”。 “我肚子不舒服,你们先玩吧。”叶燃趴在课桌上,拿语文书遮了脸,闷闷道。 钱程凑近叶燃,瞧见他紧蹙的眉头,关心道:“你没事吧,不然我陪你去找杨老师请假,去卫生所看看?” “没事没事,你去找别人组队吧,肖峰他也很厉害的。” 刚才语文课叶燃还在兴致勃勃看杂书,一下课怎么就肚子疼呢。钱程虽有些纳闷,一颗心却直奔隔壁班,拿了自己荧光绿的悠悠球,宝贝似的揣在口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8 袋里,找球王单挑了。 待到钱程不见了影子,叶燃才直起身子,掏出《罪与罚》,一头钻进陀氏扭曲的世界。 “他把斧头放在死人身边地板上,立刻去摸她的口袋,极力不让自己沾上涌出来的鲜血——她上次就是从右边的口袋里掏出钥匙的。他头脑十分清醒,神志不清和头昏都已经消失了,可是两手还在索索发抖。接着他想了起来,甚至非常谨慎小心,不让一切东西沾上血......” 叶燃看得屏住了呼吸,冷不防手里的书却被人一把抽了去。 他抬起头,望见周泗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脸。 叶燃想把书拿回来,伸过手,周泗却把书往身后一藏,叫他扑了个空。 本着照顾新同学的原则,叶燃按下心里的不快,道:“你也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么,我家里还有好几本他的书。” “《白痴》、《卡拉马佐夫兄弟》,你要哪本,我借你。” 周泗却是坐在叶燃前桌的座位上,开始一页页翻《罪与罚》,只不说话,。 叶燃见他翻得认真,以为他盯上这本,道:“这本我不能借你的,才看到拉斯柯尔尼科夫杀了房东那里。不然借你《卡拉马佐夫兄弟》?我特别喜欢这本,尤其是宗教大法官那章,简直经典。” “你不是肚子疼吗。” 叶燃面不改色道:“这疼呢,一阵一阵的,现在这会儿不疼了。” 周泗把玩着叶燃桌上的自动笔,在手上绕了几个圈,话锋一转,道:“宋飞翔的班费是你给垫的吧。” 叶燃淡定地摇头。 周泗凑近叶燃笑道:“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人家东拼西凑,凑齐了班费,上个礼拜五交给我。我还纳闷儿呢,这不交过了嘛。其实是你这位三好学生掏钱给人垫的班费,对不对?” 叶燃道:“你......没跟他说吧?”他同宋飞翔一个泥巴地里打过滚,穿过一条开裆裤,最知道这个家境拮据的发小,其实顶顶要强,就怕被旁人看轻了去。他自作主张帮人垫了班费,要是被宋飞翔知道了,反而伤了小伙伴的自尊心,那真是弄巧成拙,哭笑不得了。 “你猜呢。” 叶燃低头想了想,道:“这种事......说出来还挺伤人自尊的......我也是瞧他家里实在紧巴巴的......” 他伸手拽住周泗的小胳膊,做出一副低姿态。 周泗原只想逗逗叶燃,瞧瞧他着急的样子,毕竟这人平常是最无波无澜的一个,做事不急不缓,脸上鲜少有什么动静。却不想,有些着急的叶燃竟一把握了自己的胳膊。小孩子骨节还没张开,叶燃身上是清瘦的,一双小手却是肉肉的。 窗外春寒料峭,这双软软的小手搭着自己,叫周泗十分熨帖。虽知道这是叶燃无意识的肢体触碰,在打打闹闹的男孩子之间,也是很平常的事,周泗心里却说不出的享受,甚至带有一丝丝悸动。 叶燃正盯着自己看,那双清澈的眸子,真是越瞧越漂亮。周泗小时候有一回被父亲的发小带出海,晚上躺在甲板上,耳边是猎猎的海风,夜空缀满漫天的星子,他望得如痴如醉。直到第一次见了叶燃,他才发觉,原来有的人,一双眸子里也能盛着银河。 “你到底有没有跟小翔子说这事。”叶燃见周泗直愣愣盯着自己,讪讪地抽了手,悄悄在裤子上抹了抹上头周泗蹭上去的手汗,觉得周身不自在。 周泗方才回过神,干咳了两声,遮掩尴尬。只几秒钟,回了魂的周泗又是原来那个得理不饶人的他:“我又不傻,这种事我才懒得费口舌解释。倒是你——”他皱起了眉头。 “这钱又不是你自己挣的,拿父母的钱送温暖,你问过你爸妈了么。” 叶燃被周泗说得不知怎么反驳,便不理会他,自顾自翻开语文书预习课文。 对面的周泗喋喋不休:“所以呢你也别把自己当活雷锋。” “啪”的一声,叶燃把书往桌子上一甩,便要往教室外边去,走的时候还一脚踹上前桌的椅子,力道大的周泗都感觉屁股震了震。 “哎呦喂,恼羞成怒了。”周泗摇摇头,“肚子也不疼了。”他站起身,手插进裤兜,哼着最近流行的小曲儿,晃悠悠地踱回座位,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 四月的某个周末,叶卫新被章强约到县政府的机关食堂一起吃中饭,得带上叶燃。章强已经从县里财政局的二把手升到县长了。他和叶卫新从前是初中同学,大约五六年前,叶卫新去甘肃出差,午间在兰州的一家苍蝇馆子解决中饭,跑去隔壁小卖部拿了瓶二锅头,就着两样小炒,正在小酌,听见背后有人跟老板唠嗑,那人的口音有些重,是叶卫新熟悉的乡音。叶卫新回头,认了半天,才辨认出眼前这个一身半旧夹克的落魄男子是初中同学章强。 彼时两人都已是而立之年,在遥远的他乡遇上故知,都十分激动。叶卫新又叫老板弄来一瓶五粮液,加了几个荤菜,跟老友好好叙一番旧。 原来章强考上了大学,家里兄弟姐妹多,没钱供他往上读,他便辍学出来闯荡,背过煤气罐,扫过大街,做过保安,在码头扛过货,后来跑到浙江学裁缝,还没出师,就听到家里七十岁的老母亲没熬过冬至。 这不刚办了丧事,章强便跟着在浙江认识的几个朋友,揣着省吃俭用攒下的几百块钱,盘算着去西北闯一闯。八十年代的火车,鸡鸭人的屎尿味都有,章强在车厢里闷了半天,趁着在湖南停靠的时候,下了车想透透气,不想却被几个流里流气的大汉给围住。那大汉左青龙右白虎,一瞧打扮气度就是道上的,章强只得把身上的钱都孝敬了老大哥,末了求对方留几个钱给自己作回家的路费。大哥们点点头,理解章强,留了他二十块钱回家。 回家能做什么呢,还不是找人借钱出来。章强原本就没想过回家,他揣着这二十块钱,一路往西,到了兰州。火车是昨天到的,章强晚上在马路牙子边上捡了个暗处,凑合了一晚,中午准备吃顿饱饭,稍晚点跟朋友会和,干一番大事业。 这么几杯薄酒下肚,两人推心置腹,便忘了时间,聊到意犹未尽,望向店外的长街,才察觉天色将晚。叶卫新摸了钱包,付了帐,抽了几张五十的票子要给章强,章强摇头不收,叶卫新笑称章强来日是做大事的,做大事没本钱怎么行。往后自己求他的日子在后头,同学一场,别为这点小钱推来推去生分了。 饶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章强也不免湿了眼眶,他暗下决心,滴水之恩,日后必然涌泉相报,已是把叶卫新当作嫡亲的兄弟。 兰州一别,两人再见面已是三年后,章强在贵人的引荐下,给省城的领导当了司机,他嘴巴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9 甜,人又机灵,做事之时,别人想不到的,他能想到,别人想到的,他想的点子得比别人更好。领导很是欣赏这个年轻人,便建议章强读了个夜校文凭,再动用关系把他调来w县基层,一点点坐上了县长。 叶卫新的五金生意,也多亏了章强到处给他张罗揽客户。两人关系自是不在话下。 这日,叶卫新正准备赴章强的约,突然想起来章强再三叮嘱自己带上叶燃,说是见个大人物。他便捉了正在睡懒觉的叶燃,同杜洁瑛打了招呼,往县政府去。 县政府大楼是前年新落成的欧式建筑,被大片人工草皮包围,白色大理石材质,三层大圆顶直入云霄,十几根罗马柱一字排开,洋气极了。 章强曾经得意洋洋向叶卫新炫耀:“什么是政绩,这就是政绩。要不是我章强手段高明,办公室里那些个没眼界的穷酸文人一百年也盖不出这么漂亮的楼。人家到你县政府来,瞧见你这破楼,谁想在你这穷地方投钱?县政府大楼是什么?是咱们县的门面,是咱们走出去的名片!” 叶卫新自己认为眼下修路比办公楼更要紧,出w县全靠叶家村渡口的摆渡船,外面的人财物哪里进得来呢。不过办公楼建漂亮点也无可厚非,总归不叫人看轻了去。他是理解章强的。 章强早已在办公室等着叶家父子。叶卫新见他西装革履,皮鞋锃亮,还系了条灰色领带,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暗暗称奇道今天是个什么样的大人物,竟然叫私下最烦繁文缛节的章强也打起了领带,头顶上几蔟头发也不知喷了多少摩丝,油光闪亮地贴着头皮,看着就硬邦邦的。 章强似是体察到老同学的心思,道:“老叶,待会儿咱们见的这个人呐,拔根汗毛比咱俩的腰都粗,可遇不可求。这条大腿要是抱紧了,一辈子就不愁咯。不然我何必搞得这么麻烦,你晓得我的,平日里开会都恨不得套一条大裤衩。” 叶卫新笑道:“那是,今天你很不同寻常。” 章强凑近叶卫新,说了个名字。叶卫新心里一惊,道:“是他亲戚?” 章强老神在在地摇摇头,比了个拇指,道:“亲儿子,来咱们县当这个。你说,是不是老天开了眼。” 叶卫新道:“想攀他的人多了去,这关系恐怕不好打点。” “嘿嘿,所以叫你带了小阿燃来。”说着,章强拍了拍叶燃的肩膀,笑得眼角细纹都撺作一堆,露出几颗大黄牙,牙缝被烟熏得焦黑。 “那位的独生子跟你儿子是同班同学,我听张师傅说跟阿燃关系不错的很,时常在那位面前夸阿燃呢。” 叶卫新皱眉道:“大人的事,还是不要拖上小孩子吧。” “哎——老叶,什么叫拖上小孩子?待会儿这顿饭,可是周小公子叫他阿爸请的,说是刚转来咱们这,多亏了阿燃照顾。刚好周书记也想见见咱们县的纳税大户,我呢,不过就是个传话的。” “旁人见他一面都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打点,还不一定能成。现下他主动请你赏脸吃饭,老天爷给的福气,你别扭个什么劲。平时精明得很,算盘打得比谁都响,紧要关头怎么就昏了头。”章强越说越干着急,生怕叶卫新推辞。 叶卫新心知章强想借着自己这个由头攀上周家,也找不出推辞的借口。这位周书记家的公子喜欢阿燃,也是桩好事,小孩子心性单纯,这个时候建立的友谊最是干净,周家背景又深厚,多个朋友多条路。至于这位周书记,且先见一面,瞧瞧这人秉性如何,上不上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6章 第五章 章强开着崭新的红旗轿车,载叶家父子到了县里新开张的五星级酒店——江洲大酒店。酒店里的女服务员一身暗红紧身制服,面若桃花,身段婀娜,叶燃瞧见章强盯着领路服务员的某个部位,眼神□□裸的不带掩饰,心里不禁对这位叔叔更没好感。 三人到了榴园厅,等了不到十分钟,便见包厢被人推开,服务员领着一个身着米白休闲夹克的瘦高男子,男子低着头同身量到他腰身的小男孩说话,面容看不真切,那周身的气势却像未出鞘的宝剑,是常年惯于上位之人的不怒自威,从容不迫,闲适之极。 这积年的钟鸣鼎食之家,山水明净,藏着乾坤悠悠转转,方才能养出这么个人。 男子抬起脸,一双狭长的黑漆漆的眼睛亮得仿似戒子上的钻,目光如炬,是尝遍百态万事的透亮,教人不敢与他直视。眼底却是茫茫的雾色,带着一点悲悯众生的意思。 “哎呀,周书记,您怎么不打个电话给我,我上门口迎您。哪好意思让您自个找到这儿。”章强哈着腰上赶着同周怀竹深深地握了个手。 一旁的周泗道:“叔叔,您这话我不爱听。我和父亲又不是傻子,这么点大地方,找个包厢还怕找不着么。” 饶是章强这么个不要脸皮的人,也被周泗这番话说得老脸一羞。 周怀竹笑道:“你这孩子,最是不懂礼貌的。”他拍了拍章强的肩膀:“你别跟他计较,回头我亲自收拾这小子一顿。” 章强赔笑道:“哪能呢,童言无忌,是我不会说话,得罪了周小公子。” “想必这位就是叶先生了。”周怀竹伸出右手,“久仰大名啊叶老板。” 叶卫新也伸出左手,同他深握了个手:“原本应是我去拜访周书记,眼下还劳烦周书记百忙中抽空约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周怀竹哈哈一笑,道:“还不是我家这小子非得叫我大出血,答谢小叶同学这段时间照顾他。” 叶燃这才得了空,不温不火叫了声“周叔叔好”。 周怀竹眼风扫到这个不起眼的男孩子身上,只一眼,便被叶燃的一双杏眼给摄取了心魄。他想起一个遥远的故人,一段满目疮痍的往事,如曳曳烛火般在婆娑年月里明灭生息。直至今日遇上像极的一双眸子,尘封已久的缥缈旧日方才涌上心头,却仿佛已过身百年。 “小叶同学好。”周怀竹不由得放软了声音,深深地凝视着叶燃的一双眼眸,眼底的雾气尽数散去。 叶燃被周怀竹看得发毛,缩头躲到叶卫新身后。周怀竹方才察觉自己有些失态,笑着打圆场道:“我这人长得凶,吓着孩子了。” 叶卫新也品出丝怪异,这位周书记盯了叶燃老久,那表情失魂落魄的。嘴上却道:“阿燃这孩子打小长在村里,没见过世面,让周书记见笑了。” “我瞧这孩子是株好苗子,你多费心栽培,以后是有大出息的。”周怀竹呷了口毛峰泡的茶,“小叶同学的母亲是江浙一带的人吧?能把孩子教的这么有灵气。” “她老家湖州的,读了许多书,在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10 杭州念的大学。”提到妻子,叶卫新忍不住低头憨笑,“当初也不知怎么愿意嫁我,到现在我还跟做梦似的,只觉得老天爷待我不薄。” 周怀竹眼神一黯。 章强见有些冷场,忙笑着插科打诨,炒热气氛。一顿中饭吃下来,主客间倒也尽兴。 叶燃最近总是丢铅笔,铁盒里本装着四五支中华牌铅笔,这三个礼拜隔几天丢一支,以致于 今天早读课,他打开铁盒,发现竟然只剩了一支快要用完的铅笔头,心里不免有些纳闷,左思右想却也不记得自己在哪里丢了笔。 “哎,我忘了带文具盒,借我支笔。” “你同桌呢,前后左右桌呢,都没多余的笔吗?”叶燃有些无法理解周泗这么艰难地穿过大半个教室,只为过来找自己借支铅笔。 每周501班的四组都要轮着换位子,这星期叶燃的座位在教室最里边的第四组,而周泗则轮到了最外边的第一组,中间隔着两大组人。教室本就不宽敞,稍微长手长脚点的同学坐下来就伸展不开,时常有人一转身就磕到桌角,在那大呼小叫地直嗷嗷。 “你上次借我的那支,用起来感觉最棒,写出来的字也好看,我就要那支。” “丢了。” 周泗不信,抓过叶燃的铁盒,打开一看,空荡荡的笔盒就剩了支短笔头,并一块用的脏兮兮的橡皮擦,孤零零的。 “怎么就剩它了?上个礼拜找你,还有三支呢。”周泗奇怪道。 “我也不知道。这几个礼拜隔三差五就丢一支,也不知落在哪儿了。回去又要伸手找阿妈要钱买笔。”叶燃索性一下子趴在课桌上,手指扣着老旧课桌上面的坑坑洼洼。 周泗脸上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不过只一瞬,他便嬉皮笑脸道:“不然我借你点先使使。呃...你这是应急,我也不赚你的了,一个礼拜一毛钱的利息,怎么样?” “一盒笔统共才两块钱,我才不找你借呢。” “我这是贴现率,懂么。口袋里的钱,今天永远比明天值钱的。” 见叶燃趴在那里蔫蔫的,没打算接话茬,周泗手伸进裤兜,摸出一张十块的票子,皱巴巴的,想必是跟钥匙硬币乱七八糟的东西混作一堆,便往叶燃手心里一塞。 “算了算了,不要你利息了。拿着,早点还啊。真是,上哪找我这么仗义的朋友。” 周五放学,周泗把双肩包的背带提在一只肩上,右手斜插进裤兜,吊儿郎当地又往叶燃这边凑了过来。 “待会儿有什么打算?” “跟钱程还有隔壁班几个人约了打篮球。”叶燃从米黄色连帽外套的大口袋里抓了一把水果糖,伸到周泗面前,摊开手掌心,示意他拿去。 周泗捡了一颗玉米糖,余下的不客气地全给拿走,揣进外套胸口处的内兜。他一边夸张地嚼着黏糊糊的玉米糖,一边笑道:“这算是借钱的利息么,太少了,不够。” 叶燃白了他一眼,道:“下午上学的时候,我顺路就和陶爷爷说,晚上放了学和同学打篮球,可能晚点会麻烦他开大门放我们出去。他就顺手抓了一把糖给我。我最近换牙,吃不得甜食,就给你了” 搞半天是个大爷的糖,周泗觉得嘴里原本香甜的玉米糖变得没滋没味,如嚼干蜡。 “哪个陶爷爷?” “就是学校门口保卫室的陶爷爷啊。” “哦,就是那个黑眼圈特别重,眼神邪气的那个大爷?”周泗想起来好几次家里的司机来接自己放学,他经过门口的保卫室,总能瞧见里面几个小男孩小女孩坐在里头围着台十九寸的彩电看电视剧,边上坐着个五十来岁的大爷,屋子里也不开灯,只电视机的光打在人脸上,煞白煞白的,看得他瘆得慌。 “陶爷爷在咱们学校呆了快十年了,也没出过什么岔子。你刚转来的,什么都不知道,别乱讲了。” “行行,我什么也不知道。” 两人又有的没的扯了几分钟,周泗瞧四周学生走得差不多了,方才神色凝重对叶燃道:“前阵子你不是老丢笔么,是咱们班吴东胜拿的。”他掂量了用词,忍住没用“偷”这个字眼。 叶燃先是有些惊讶,因同窗五年,吴东胜看着是个再老实不过的样子。大约寻常的班级,总有那么些个学生,不拔尖,也不后进,就像墙角里自顾自生长的小草,不摇曳生姿,却也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这么存活着。多年后,学校挂起欢迎几几届校友返校的横幅,觥筹交错间报上名字,一桌子老同学大约连他们童年的样貌都记不甚清了,得反应好一会儿,才记起当年班上原来还有这么一号人。 吴东胜就是这类没什么存在感的学生中的一员。如今周泗却发现他手脚不干净,叶燃惊讶之余,仍是有些狐疑 “你是怎么知道的?” “前天体育课,我想回教室拿水,在走廊窗子外面,刚好瞧见他在拿你的笔。”五月的傍晚仍是有些凉,周泗边说边打了个喷嚏,他讪讪地扭过头,手指不自在地扣了扣桌角。 “我记得你平日里体育课都是抢我的水喝呀,怎么前天就这么有觉悟,专程跑回教室拿水呢。” 周泗哼哼唧唧的不肯说,叶燃又追着不放,他索性上手捏上了叶燃颈后的细肉:“哎呀,你管我干什么回教室,横竖我就是瞧见他拿了你的笔,这事没跑了。” 叶燃穿的圆领外套,□□的肌肤被周泗这么来回抚摸按捏,不自在的很。他使劲晃了晃脑袋,抖甩掉周泗不安分的手,道:“不说就算了。反正你别跟旁的人说这事就行了,咱俩就当不知道吧。” 周泗跟被踩到尾巴的花猫似的,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上回帮人垫了班费,这回又要做人家的铅笔供应商么。” “那你想怎么样。” “我代你找他算账,恶人我来做行了吧。”周泗抬手把叶燃的头发揉成乱糟糟的一团鸟窝。 叶燃缩着脑袋躲他,小声道:“他......说不定也有自己的难处。” “我也有难处,快点还我钱,加一毛钱利息,因为刚才我不高兴了。” 叶燃想了想,从书包的内袋里翻了半天,找到几张一块两块的票子,并几个硬币,他放在手心里数了数,一股脑推到周泗面前,道:“一共六块五毛钱,先还给你,余下的我再想办法,最迟下个礼拜二给你。丢铅笔的事我不想计较什么,就让它过去吧,好不好。” 他也不知怎么劝铁了心要“替天行道”的周泗,只凭着一股子本能,学着过年外婆家的小表妹撒娇要糖的样子,伸手轻轻拽了周泗的衣袖,软乎乎地晃了几晃,是一种放低身段乞求他的意味。 叶燃靠得近,周泗的鼻间有淡淡的属于叶燃的体香盘旋缭绕,是干净又健气的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11 阳光味道。他深深吸了口气,右胳膊跟触了电似的,一阵阵的荡漾。 叶燃几时这么求过自己,如今为着个都快被自己忘了名字的同学,跟变了个人似的,想着法软语相求。周泗心里泛起酸溜溜的味道,叶燃求得越狠,态度越乖巧,他心里的这股酸意就越浓,何况他本就打定主意这回绝不依着叶燃,当下便决心要好好帮这位吴东胜同学长个记性。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今天依旧是个位数点击率的一天~ 第7章 第六章 礼拜一返校上课,第一节课便是班主任杨萍的数学课。 这天叶燃喊了“上课——起立——”,全班向老师问了好之后,杨萍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争分夺秒地哗啦啦翻开教案讲课。她缓缓环视了一圈教室,鼻梁上厚厚镜片的反光明晃晃的森然,底下坐着的学生见气氛凝重,班主任的脸色也不似往日里晴空万里,窃窃私语之声也渐渐消停,胆子大的还敢瞄两眼班主任,胆子小的就跟施了咒语的猴子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埋下头装模作样地翻开数学书温习功课。 “听说最近班里有同学手脚不干净啊。”杨萍的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胸口气得一鼓一鼓,声音都颤抖地变了调。 班里小范围地骚动起来,学生或戳戳前桌的背,或跟同桌凑在一起,或转身向后座讨教,不顾讲台上杨萍浑身的煞气,嘀嘀咕咕地交换着情报。叶燃也疑惑地望向讲台,心道有谁也丢了东西么。 “哪位同学我就不点名了,你自己心里清楚。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也不要瞎猜。”杨萍声色俱厉道,“这件事性质很严重,我不管你是不是家庭情况所迫,身不由己,不得不这么做,只要在我的班,没有原谅的余地。” “偷几支铅笔就不算偷窃吗?杨老师的办公室离这里不到五十米,有困难为什么不私底下和老师说呢?啊?”说到激动处,杨萍把预制板搭的讲台拍得震颤不已。 既然是偷铅笔,叶燃心底明了,十有八九是周泗告了密。这是个顶有主意的人,自己再怎么求,他也是要遵从自己心里的那杆标尺,绝不违背他的原则啊。叶燃说不出来的惆怅,既为被周泗捅了出来的吴东胜,也为在周泗那里毫无威信和地位的自己,真是白白浪费了口舌同他摇尾乞怜。这边自己厚着脸皮跟他求,转屁股他就跟老师高了状。自己这做人的本事,可真是失败。 “我教书教了快二十年,学生可以不喜欢念书,可以不愿意考试,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但无论如何,我的每一个学生,都必须要是一个有健全人格的、向上的、热爱生活的人。”杨老师从裤兜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纯色布手帕,颤抖着洗了把鼻涕,原来她的眼眶已是微红,眼里布满了血丝。 “不能占用上课时间了,最后我想再提醒底下热热闹闹议论的同学,请你们记住,没有什么难处,困难到你必须要靠偷解决。” 叶燃偷偷瞄了眼自己斜后方的吴东胜,他听到杨萍这句结束语,方才松开手里紧紧攥着的课本,那页纸被他搓揉得都快散了架,皱巴巴得不行。 叶燃暗自叹了口气。 自打那日同杨萍说了吴东胜偷笔的事,周泗浑身不自在,老觉得仿佛欠了叶燃什么似的,在学校时,为了避免跟叶燃撞上面,一下课就风也似的跑出教室,即便迎面跟叶燃不小心遇上,他也是头也不抬地绕道而行,那情状活似一只避猫鼠。 在家里呢,他是喝水吃饭都能走神,就连接送他上下学的司机师傅都感受到他不同于往日里的焦虑。 “听歌吗,小伙子,”司机师傅乐呵呵地插上一盘磁带,“嘿,就小虎队吧,年轻,有活力!吴奇隆老帅了!”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让所有期待未来的呼唤,趁青春做个伴~别让年轻越长大越孤单,把我的幸运草种在你的梦田,让地球随我们的同心圆,永远的不停转。” “您别放了成吗,我这不烦着呢。” “年纪轻轻,能有什么烦心事儿呀。难不成是小女朋友不开心了?哈哈” “您就别编排我了。”周泗哭笑不得,“就我一朋友,同学偷他的东西,他脸皮薄,菩萨心肠,不忍心给同学难堪,死活不让我捅出去。我呢,就当了一回恶人跟老师揭发这同学,您评评理,我有错么?” 司机边哼着歌边道:“人家得饶人处且饶人,正主都不计较了,你瞎蹦跶个什么劲。” “我这不是看不惯人偷偷摸摸的吗,往深了去,偷惯了铅笔,又没人治他,这胆子万一被我朋友纵容大了,以后没准瞧不上铅笔,改偷大件的呢。” “也是这么个理。这是什么个朋友,能得你这么上心,还替他往长远处考虑,没准他自个都没想这么深远呢。” 周泗避开司机打探叶燃的话头,只道:“他平日里挺机灵一人,就是心软,上回也是,自己拿了零花钱给人垫班费。他爸妈也不知怎么教的,教出个割肉喂鹰的活菩萨。” “心善好啊,积阴德,子孙有福报。你也消停会儿,横竖是他的事,你也别动不动就跑去招惹人家,闲事管多了,你那朋友指不定就烦你啦。” 周泗但笑不语,心道叶燃自是有福气的,自己呢,等过了这阵子,跟叶燃道个歉,他自然原谅自个,往事便如烟散了去,照样是好兄弟。 “想带你一起看大海说声我爱你,给你最亮的星星说声我想你,听听大海的誓言、看看执着的蓝天,让我们自由自在的恋爱。” 周泗心理建设好了,阴云散去,晴空灿烂,也跟着哼起了小曲。 却说这日放学,轮到周泗做值日,他扫了地,洒了水,方出了校门口,拐到一处不起眼的僻静处找到自家的小轿车,上了车。车行驶了约莫十来分钟,周泗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了带什么,他抓过甩在车座上的书包,扯开拉链搜了一番,才发现明天要交的语文《基础训练》落在了教室,便让司机调头往回开。 折返到学校,已是霞光乍泄,天色将晚,学生都走光了去,偌大的学校一片寂然。校门口的老树盘根错节,筋络狰狞,发动机的声音惊起几只漆乌鸦,从树影里窜出来,扑腾着飞向天边。 周泗下了车,正准备直奔教学楼,路过门卫处,他瞧了一眼门卫处生锈的铁窗,外间简陋的很,一个破了皮露出内胆的皮沙发,一张小木桌,一把塑料椅子,没个人影,里间铁门锁得紧紧的。 周泗的心脏突然噗通噗通跳得厉害,脑子里涌进从前做的乱七八糟的噩梦。整个门卫室呈“l”状,周泗跑进学校里边,瞧见里间的窗户紧闭,墨绿色窗帘也拉了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12 起来,全然望不见里边的情形。 此时学校人走得差不多了,约莫正是下锁的时候,也不知这门卫大爷跑去哪里了。周泗暗道,我这心里也不太平,老觉得这屋子里有什么不好的事,不如就敲敲窗子,好探一探究竟,也叫我好受些。 他便曲起手指,使劲敲了敲玻璃窗,朝里间喊道:“大爷,您在吗。” 那里间却是有个周泗熟悉至极的声音飘出来:“陶爷爷,我同学在外边等我呢,我们从来都是一起回家的。” 周泗觉得古怪,立马接话道:“叶燃,你快点啊,磨蹭什么呢,我爸还在学校门口等咱俩呢。” 话音刚落,便见门卫室的门被人拉了开来,叶燃从里边急急走出来,他的表情乍看上去和寻常无异,只是一双漂亮的杏眼,望向周泗的一刹那,竟是落下两行眼泪。 “快走吧。”叶燃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没有和周泗解释什么,只催促快走,仿佛这里有什么脏东西,他要远远地逃离。 周泗搂过叶燃的肩膀,抓住他发抖的手指按在胸口,柔声道:“咱们这就走,你别怕。” 他瞥了一眼逼仄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小房间,心底一片清明。 两天后,复兴小学的门卫换成个笑容憨厚的年轻人。校门口接送孩子上下学的家长们,纷纷议论起原先那位干了快十年的老大爷,有人说他老家有事,便辞了职,有人说他手脚不干净,被逮进去吃牢饭了,还有人说他惹到不得了的人,此刻大约不在这个世上了。 微微灼眼的日光透过枝桠间的罅隙,洒下一地斑驳的金黄。暮春的清寒被一阵暖风卷得无影无踪,叶家村的夏天就要来了。 第8章 第七章 “阿燃,下个礼拜跟我去外婆家吧,她老人家做的糖醋小排可好吃了。你不是喜欢吃甜的么,九江路有家甜品店,名字我记不太清,里边的巧克力冰激凌你肯定喜欢。就是——” “别动。” 周泗立马乖乖闭了嘴,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叶燃突然一巴掌拍上周泗的额头,得意地摊开手,给他展示掌心里的一滩红。 “院子里晚上凉快倒是凉快,就是蚊子多,还是那种个头大的毒蚊子,我都拍死三四只了。”叶燃跳下竹床,跑去堂屋里,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冲了手心的血迹,剩下的往脸上一泼,胡乱抹了一把。 “躺你家院子吹吹夜风,看看星星,感觉真好。”周泗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叶燃回到竹床上,躺下来翻了个身,面向周泗问道:“从前你的暑假都是怎么过的呀?” “被我爸送到乱七八糟的地方过呗,森林啊,沙漠啊,全是鸟屎的荒岛啊什么的。有一年是在部队里,就记得负重拉练了。” 周泗想了想,又补充道:“那都是最近两三年了,更小一点的时候,也会去上奥数班,被我妈逼着练小提琴。” “你呢,你都做些什么呢。” “看看阿爸阿妈床底的小说,跟小翔子去河里钓龙虾抓黄鳝,有的时候摸些螺蛳拿去镇上卖。”叶燃掰着指头数了数,“就这几样,好像也没旁的事了。” 周泗道:“不如明天你带我去钓龙虾。” 叶燃点头:“就去卿洲河好了,那里的水不是很急,出了我家沿田埂走十来分钟就是了。” 晚风轻吻过孩子的额发,两只小脑袋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讨论明日的钓虾之旅。 虽然离小暑仍有几天,但乡间午后的日头已是有些毒辣了。叶燃在田埂边上拔了一把野草,递给周泗一些,剩下的自己揣进兜里。他捻了一根,把草的根部含进嘴里嚼了嚼,招呼周泗道:“这是牛奶草,你快尝尝,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周泗学了叶燃,果然有一股酸甜的液体在嘴里蔓延开来。 “阿妈说前边那个湖有水鬼,喜欢跟小孩子玩。有小孩子在水里游着游着就被水鬼拽住脚,给活活淹死了。” “就是在岸上玩也是要小心的,水鬼会爬上来,把小孩子拖进水里去陪它玩。” “大人们编这些故事就是吓唬你们小孩子的,哪有水鬼啊。”周泗嚼着牛奶草的根部,摇头不信。 叶燃道:“阿妈这样说,便是说明湖里真的淹死过小孩,我胆小,万万不敢靠近湖边的。” “你这人一点没冒险精神,战战兢兢地活着,有什么意思。”周泗嗤笑道。 叶燃老老实实道:“活着就很好了,以后能让爸妈搬进城里的房子,有一份写字楼的工作,就是我的志愿。” “你才多大呀,怎么跟七老八十的大爷似的。” 叶燃低头看着脚尖:“不知道,可能是阿爸阿妈床底的小说看多了,总觉得世界上的好东西总是要拿另外的我珍惜的东西换的。既然这样,我就不要了。” 听了叶燃这番话,周泗心里无端有些空落落的,仿佛原本已升上晴空的氢气球正漫游天际,忽然之间被放了气。 两人正脱了身上的汗衫,准备往河里去,却望见了前方水塘边上不寻常的一幕。原来是一个身着碎花上衣的少妇,披头散发地跟个五十来岁的老婆子吵了起来。那少妇瞧着约莫三十多岁,趿拉着一双拖鞋,头发却已是灰白了。她脸色虽是蜡黄,倒也能瞧见少女时期的几分姿色,只是面目凌厉,像是积了几世的怨气,一股脑的冲那老婆子倒了出来。 那老婆子也不甘示弱,左手叉腰,右手戳着少妇的鼻子,嘴里迸着不干不净的话,骂到兴头上,干脆上手揪住少妇一头灰发,毫不留情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饶是老婆子力气不小,毕竟岁数上比少妇吃亏了二十来年,只见那少妇被打疼了,便两只手狠命一推,那老婆子一个踉跄,竟从田埂上骨碌碌滚到了水塘里,惊得塘里本自在划水的家禽扑腾着翅膀到处窜,一片混乱。 那老婆子却是个旱鸭子,摔进水里自然拼命呼救,可这烈日当头的时段,庄稼人天未亮就扛着锄头下地干农活,余下的老弱病残也在家中院子的树底下乘凉,哪里有心思顶着大太阳跑出门在田埂上溜达呢。是以那老婆子在塘里咕咚咕咚灌着水,原本中气十足的叫声渐渐喑弱了下去。 “你认得附近的人吧?咱俩得快去找人,不然这大妈恐怕撑不了多久。”周泗说着,拽了叶燃就要下田埂找帮手。 叶燃顺着周泗,下了田埂,却并不急着挨家挨户地找相熟的大人,只是反手牵住了周泗,竟是往自家方向走。 “咱们不管别人家的闲事。” “你平常不是挺爱管东管西的么。” “那个年轻点的,是咱们村一个姓张的泥瓦匠的媳妇,是个改嫁的,不受婆婆待见。有一回她婆婆喝醉了,寒冬腊月的,大半夜把她关在门外,说是不检点。她老家是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13 四川的,这儿人生地不熟,没处去,就硬生生的站了一宿,差点给冻没了。” 叶燃说着叹了口气,“还有好些别的事,一时我也说不尽。你瞧她年纪跟我阿妈差不多大,刚嫁来的时候,绑着个乌黑顺亮的大辫子,阿妈都说她是村里最好看的新娘子,可现在呢,在张家熬了几年,头发都白了。” “这婆婆恶形恶状,被自己儿媳妇失手索了命,也是命里注定的。” 叶燃转头瞧见周泗像是打量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笑道:“我瞧这日头太毒,不然辛苦你去趟派出所?顺便也举报我见死不救。” 周泗道:“我不似你,打小长在这里,见多了这家儿媳妇被虐待的境遇,心里十二万分同情她。我只知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从前暗处做的事,未必能见得光。到四邻八方抹个眼泪,卖个惨,你们便也都道是她婆婆的罪过了。大家伙儿只知婆婆不是好相与的,焉知儿媳妇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去喊人也来不及了。”周泗笑了笑,“今天才发觉,其实你也不是圣人,也会有私心。” 周泗在w县呆了一个星期左右,就被母亲王念接到了s市外婆家,回来已是暑假结束的时候,田间的蛙鸣没了盛夏的那股劲头,树枝上的秋蝉也快要噤声了。 新学期伊始,似乎隔了长久的日子,叶燃再次见到周泗,远远地望去,像是根青竹,走近了看去,发现他个头又窜了一些,t恤被晨间微凉的风吹得贴在皮肤上,他又是大宽肩,愈发显得腰身单薄,正是男孩子将要抽条拔节的样子。 “你看着,没怎么长啊。”周泗的手伸到叶燃头顶的发旋儿上,再往自己身上比了比,见叶燃才到自个鼻梁,不禁得意道。 叶燃已经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周泗的眼睛了。他歪着脑袋,认真地说:“不急不急,阿妈说男孩子发育慢,而且我比你们都要小,早晚会长个子的。” 周泗把手里的盒装纯牛奶往叶燃怀里一塞,道:“暑假在你家住了几天,整日就见你喝哇哈哈。那玩意儿没什么营养,你得喝牛奶,不然长不高。” 他想了想,忍不住又道:“以后跟我一起打篮球吧,成天就知道盯着书,不然就是算数学题,我瞧你都快念成叶黛玉了,跑个一千米就喘成哈巴狗似的。” “我不喜欢牛奶的味道。” “捏着鼻子,当中药一口闷。” “我不会打篮球。” “皮球会拍吧?那就能打篮球。” 周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叶燃啊叶燃,你怎么这样娇气,比我家那堆表兄妹还麻烦。” 叶燃腹诽道,谁让你爱做老妈子,可烦人了。 农历十月,稻米进仓,农忙算是告一段落,村庄的农户总算闲了下来,开始做冬酿酒。有的人家用草药酿酒,有秋露白、靠壁清、竹叶清诸名。叶燃家用的酿酒方子,是杜洁瑛娘家惯喝的三白酒,取用了白糯米、白面曲、白水三种原料,久酿制成,是以叫做“三白”,还有个雅致的别名,叫做“十月白”。 这日礼拜天,叶卫新的侄女嫁人,他便携了杜洁瑛去参加酒席,留了几个馒头,叮嘱叶燃就着厨房碗橱里的咸菜,打发中饭和晚饭。叶燃正写周末作业呢,却听见大门被敲得梆梆响,他下了门栓,拉开门一瞧,门外那个咧嘴傻笑的瘦高个,可不就是周泗。 “你不用写作业吗,杨老师留了三张卷子呢。” “早就写完啦,觉得无聊,就来找你玩呗,你爸妈呢。” “吃喜酒去了。他们就给我留了五个馒头,中午家里可没啥能招待你的。” “去镇上吃吧,我让张叔来接咱们。” “不了,明天孙老师说要抽背《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我还没背呢。” 周泗自顾自坐到长凳上,凑到叶燃跟前,道:“那我也不去了。中午就吃馒头吧。” 他往常对吃食是个最挑剔的性子,叶燃同他一桌吃饭,趁杜洁瑛下桌盛饭端汤,周泗时常吐吐舌头,向叶燃抱怨菜太甜,下紧把碗头堆着的杜洁瑛给他夹的肉丸子、猪舌、干贝拨到叶燃碗里。 还有一回去镇上吃饺子,叶燃往自个碗里倒了些陈醋,见周泗示意自己也要醋,他便顺手往周泗碗里挤了几滴醋。周泗却是不愿意吃了,非得用小油碟倒上醋蘸着吃,指责叶燃一股脑把醋倒进饺子里,不能使饺子和醋搭配出最合衬的味道。他当即便喊了老板来,又要了一盘饺子,说原来的被叶燃倒的醋给污染了,没法下口吃。 馒头配咸菜,想必周泗看一眼都要皱眉的。 “我家咸菜不好吃的......馒头也是阿妈自己和的面,这次碱放多了,可能会有点苦......” “......算了,我让张叔送点吃的过来。”周泗拿出个灰黑色的玩意,翻开来摁了几下。 叶燃好奇道:“这是什么呀,瞧着不像大哥大。” 周泗炫耀似的捏着那玩意儿在叶燃面前晃了晃,道:“若基呀9000,刚出来的款,英特尔芯片,全键盘。” “拿着,借你玩玩。” 叶燃学着周泗刚才的样子翻开机身,摁了几下,全不得要领,又不敢乱摁键盘,怕给周泗弄坏了,赔不起,便收了手,前前后后细细打量着这个对于他而言,着实新奇的事物。 周泗揽过叶燃,脑袋抵在他的肩上,一只爪子包住叶燃攥着若基呀的手,道:“我教你。这个是进入,这个是退出,发短信呢,摁拼音就行了,这是全键盘的,特别方便。” 周泗的气息浅浅地拂过耳际,叶燃听得专注,也不甚在意,倒是周泗自己,说着说着就盯上了叶燃的侧脸,不知不觉竟看痴了去。 “啊嚏——”叶燃突如其来的一个喷嚏,惊得周泗面红耳赤。为了掩饰失态,他从叶燃手里抽回了手机,不自然地挪到了长凳的另一头。 叶燃有些意犹未尽,却也没开口说什么,转而思考家里还有什么能招待叶燃的吃食。 “家里还有些三白酒,你要不要喝一点?就是米酒啦,度数不高的。” 周泗右手虚握成拳,贴到嘴边,干咳了一下,道:“我也听父亲说过,往南边有一种三白酒,味道还挺不错。” 叶燃自豪地点点头:“那是,酿三白用的大米,得是咱们南边这一片产的米才能酿得好。”他趿拉上拖鞋,吧嗒吧嗒跑进后院的厨房里,捧了一个沉甸甸的陶罐,颤巍巍地出来,放在四方桌上,又拿来两只瓷碗。 “我来倒吧,不然这酒恐怕得喂你家地上的土了。” 叶燃学了往日里酒桌上大人们敬酒的作态,两只手恭恭敬敬端起碗,对周泗道:“我先干为敬,您随意。”说完咕噜咕噜也不作停歇,竟是一口闷了这一大碗酒。闷完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14 了,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碗口朝向周泗,那样子豪迈极了。 周泗原想憋住笑,奈何没憋住,竟是大拍桌子眼泪都给笑了出来。 “喝呀,你快喝呀。”叶燃晃晃脑袋,又指使周泗给自己倒满一碗酒。 周泗眼睁睁瞧着叶燃原本润白的脸蛋变得通红,脸颊烧起了红晕,心下明了这人是个“一杯倒”,米酒都能把自个灌醉。 “快给我满上——”叶燃趴在桌子上,喃喃道。 周泗哭笑不得,这下真是醉的不省人事了。他尝了口这“十月白”,顿觉清冽甘醇,别有一番滋味。他又是个酒量深厚的,当下便小酌起来。过了会儿,原本还叽叽咕咕说上几句醉话的叶燃,也趴在那乖顺地睡了过去。 周泗端起碗,抿了一口,见叶燃沉沉睡去,觉得有趣,也没什么消遣,目光便不住地开始打量起昏睡中的叶燃。 东方人的脸总是过于扁平,显得有些乏味,叶燃的下颌线却极富线条感,却又比西方人柔和冲淡,有如精致的艺术品一般,和优美颀长的颈项组成美妙的画面。周泗想起前年寒假跟着母亲去地中海一带探访友人,在那不勒斯一家私人画廊瞧见了一个陶罐。其实陶罐本身倒没有引起周泗特别的兴趣,倒是旁边墙上贴着一段绝美的话: “frozehe surfabsp;of subsp;a&he fair youths will never grow old, the musibsp;of the pipes and lyres will never&o sound, and the lovers will never&o love.” 周泗的目光此时缓缓滑过眼前少年的侧脸,如同他从前见到惊艳的藏品,趴在展柜玻璃上,想据为己有一般地贪婪地细细描摹。那些被展馆悉心打光的物件,仿佛带着雾气一样的柔润,尚年幼的他以为——即便后来,他稍稍长大了一些,也无可厚非地相信,那些东西不过只是匠人以巧手编织的梦境。 哦,叶燃尚未长成少年的模样,他的肌肤上还存着细小可爱的茸毛,整个人散发着温甜的奶香。他的灵魂与皮囊如此美妙,令周泗第一次生出渴望,时空就在此刻冻结,他的好朋友,浅浅地酣眠于此,供他有无边无垠的时间,去探寻这件珍品每一处令人叹息的精妙。 周泗的心房似乎有一股未曾体验过的情绪滋长蔓延。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人更文好没意思,走过路过的旁友不嫌弃就点个收藏冒个泡吧嘤嘤嘤。下章小周童鞋就要告别叶家村进城啦 第9章 第八章 年关将至,喝过腊八粥,送了灶神,把鸡毛掸子绑在竹竿上,给房梁、墙角、家具掸了尘,便要跑年市,置办年货了。叶燃跟在父母后面跑了几天镇上的年市,置了香烛、纸马之类祭祀祖先的祭品,并各类糖食、干果、蜜饯和茶食,每日里嘴里都塞着花生糖、柿饼和桃酥之类的小吃食,心满意足地等着过春节。 除夕一过,正月初一,各家各户便开始拜年活动。叶家村的习俗,原本初一上午是要先给舅家拜年的,有“三代不脱舅家门”之说,但杜洁瑛老家在湖州,是外地嫁过来的媳妇,这条规矩便没法子作数了。 这日早饭后,叶卫新便拎着糕点、果品和烟酒,携妻儿给长辈和内兄弟拜年。主人家也会拿出早已备好的茶盒招待他们,这些茶盒多是精致的漆盒,里头格开了好几块,甚至分了层,放些糕点、花生、瓜子、欢喜团之类,另有带糖霜的柿饼和大福橘,意谓“百事大吉”。叶燃最喜欢喝过年才做的“茶泡”,里边加了松子、胡桃仁之类的干果,用了沸水冲泡。 大人们或在院子里晒着冬日的暖阳,边嗑瓜子边唠着家长里短,或凑上一桌搓麻将;孩子们则是攥着刚到手的还没焐热的压岁钱(通常也就是几角钱),跑去田埂上的小卖店买炮仗、弹珠和平日里舍不得喝的哇哈哈。 日历一晃就翻页到了正月初十,往年这个日子,镇上的花神庙要连办三天的庙会,政府花了大力气,要把旧日里仅有观赏功能的花神庙会办成改善民生的“物资交流”大会。因而这几年的庙会上,既有琳琅满目的繁盛灯彩,也有出售各类寻常难买之物的小商贩,更有灯谜、露天电影、摆台唱戏之类的游乐之物。是以这几日,镇子里灯如星雨,游人如织,民间艺人舞龙灯、踩高跷,热闹至极。 叶卫新过了三天年,就出差去了四川谈生意,得正月结束才能回家。这日,只叶燃跟着杜洁瑛,母子两个人逛庙会。天色尚早,太阳雾蒙蒙的,像是披了层薄纱,镶嵌在青空之上,软绵绵的没什么气势。春日里的空气已经有些浮飞的柳絮,叶燃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他瞧见一家卖面具的小摊,那面具是彩绘木雕的,底子有青、红、白、黑、黄等等,样式很是别具一格。见杜洁瑛在另一个摊位前挑丝巾,叶燃便拿起一个深红色的全脸面具,仔细打量起来。他正聚精会神时,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叶燃一回头,一个龇牙瞪眼的深红凶神脸忽的现在眼前,惊得他两手往前一推,对方一个不注意,被他推得往后踉跄了几步。 “哈哈哈哈哈”面具底下传来一阵笑声,那笑声虽是闷闷的,却格外熟悉。 “周泗!你好好的人不做,非得扮个凶神吓我!”叶燃脸色煞白。 周泗摘了面具,捂着肚子大笑起来,边笑边放肆地瞄着叶燃。 “小兄弟,我这面具是苏南傩面,只用杨木、柳木、樟木、桦木,瞧瞧这质量、做工,你把庙会逛到头都找不着第二家了。”摊主瞧周泗穿着打扮,知晓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将下便堆出一张和善的笑脸。 周泗点头,笑道:“瞧我朋友给吓的,您这面具做得好,忒有艺术性!” 自放了寒假,叶燃便没了周泗的消息,原本还存些想念的意思,被他这么一作弄,那些丝丝缕缕的黏糊糊的异样情绪立马四散纷飞到了九天之外,只气鼓鼓地不作声。 那边周泗托着下巴,打量着棚子上挂着的面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叶燃刚想往前离开这家摊子,却被周泗拉住,脸上给套上个一股塑料味的面具。 周泗扳过叶燃的身子,笑眯眯对摊主道:“这个好看吧?” 摊主搓着手,赔笑道:“好看是好看,就是没木头做的结实。小兄弟不如再挑个关爷爷的,可威风了。你是我家今天开门第一桩生意,要了关爷爷的,你朋友脸上的女娃娃面具就送你了,讨个吉利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15 。” 周泗笑道:“就要他脸上戴着的那个。赠品送人,多不好意思。” 叶燃扒拉下面具,竟是个苹果脸的女娃娃式样,气得他把面具往周泗手里一摔,便自顾自脚下生风地往前去了。 “谁要这玩意儿,你自个戴着吧。” 周泗挠挠头,对摊主道了句“不好意思”,赶紧追了上去。 游人渐渐多了起来,周泗索性捞了叶燃的手,找些对方感兴趣的话题,有一波没一波地聊着。叶燃被他调动起兴致,也开始应和,见周泗说到关键之处故意卖关子,也配合地晃晃周泗的肩膀胳膊,要他快别卖关子。却听周泗突然垂下头,道: “开学我就不在这念书了。” 还沉浸在暴风雪山庄故事里的叶燃,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道:“杨老师好像说过,你在咱们这儿只读一年书。是去s市么?” “去n市。我父亲前阵子调去n市了。” 见叶燃木木的样子,没什么反应,周泗忍不住道:“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说么,告别留言什么的。” “哪天走,我去送送你。” “过了元宵,正月十八一早就走。” 叶燃板着指头数了数:“可是十六就开学了,大约没法送你了。” 周泗的脸色蓦然有些黯淡,叶燃觉得自己不去送周泗,似乎也不怎么仗义,好歹同学一场,周泗他虽然嘴巴不饶人,时常损自己,行动上却是真心实意拿自己当好哥们的。 “走获港渡口?” 周泗点点头。 “回头我找阿爸,看能不能跟杨老师请个假。” 周泗的眼里,“唰”地燃起两簇小小地火苗。 自古灞桥别离,正是寒蝉凄切,骤雨初歇,诗人是否艺术加工渲染未可知,但离别之时,总归是飘些寒雨的阴天,才同这份伤感更加合衬。 周泗扔了手里的《金阁寺》,那书撞在皮座上,书页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他把车窗又摇了一些下来,望着日光灿烂的晴空,心里愈发急躁,仿佛有个鼓槌在胸腔子里“咚咚咚”作乱。 “张叔,几点了。” “十点一刻了。快了快了,再等个十分钟轮渡就到了。现在的交通呐方便的很。”两年前,w县的企业家出资修了获港的渡口,买了大型轮渡船,使得这个原本只停靠着小渔船、汽船的渡口,成了w县重要交通口之一。 周泗却是拉开车门,长腿跨下车,“砰”地用力一摔。 “死叶燃,不是说了请假来送我,都这个点儿了,怎么还不来呢。”周泗急得在原地直打转,索性跑到渡口的田埂上,伸长了脖子往来时路张望,每每有车子过来,他都盯住车门,想着要是叶燃下来,该怎么让他给自个赔礼道歉。 那车里下来的,有西装革履的男人,有被妈妈牵着的蹒跚学步的小孩子,有裙摆蹁跹的妇人,就是没有叶燃。 时间一点一滴地走过,周泗焦急又有些雀跃的心渐渐灰暗下去。 “小袁——轮渡来啦,快上车吧!”那头张叔已经在催他了。 远远的,田埂上轰隆隆驶来一辆摩托,一路疾驰过来,车尾扬起漫天尘土。周泗回头望了眼已经泊岸的轮渡船,心灰意冷地暗道:再等最后一次,看看上头是不是叶燃。 那车子还未停稳,就见后座跳下个黄外套的男孩子,边挥手边急急地朝周泗跑来。 “周泗——等等我——” 叶燃到了周泗跟前,边大喘气,边摊开掌心,上头是折好的纸片:“我家地址,家里还没装电话,到了n市,可以写信给我。”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叶燃笑道,“十年、二十年我都记得你这个好兄弟。” 周泗手里攥着纸条,突然就红了眼。他原本是见惯离别的,从小或因父亲工作调动,或是因其他种种,他辗转过不少城市,常常刚能叫出新班级同学的名字,假期一过,便又转到另一所学校。刚开始,他还有些惆怅,时日一长,索性连新同学的名字也懒得记了。 没有人会记住另一个仅仅共处过一年的儿时玩伴十年、二十年,周泗泄气地想。叶燃会参加中考,念高中,说不定还会跟学校里最漂亮的姑娘谈恋爱,把自己抛到九霄云外,说不定连名字都记不得。无法参与未来几十年叶燃的人生,周泗生出一股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的情绪。沉浸在沮丧和忧愁的他,并未意识到这些异样情绪对于已经把离别当做一种习惯的自己而言,多么不同寻常。 青白的沧浪一阵一阵拍打着渡口,烟波浩渺的江面一望无垠,对岸是和叶家村完全不一样的更广阔的大世界。 “我记得跟你还不熟的时候,有一回你到我家玩,说学校不好,没几个人能考上大学。” “你能去n市的好学校读书了,应该开心呀。” 周泗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司机张师傅扯着嗓子在轮渡边上喊“小周,快点,不然船就开走了——” “哎,马上就来——” 叶燃忙催促道:“你快去吧,别误了事——” 他的话还未落音,便蓦地被一个有干净气息的怀抱紧紧箍住。年方十一的周泗,身板还很单薄,箍着好伙伴的胳膊力道,却大得吓人。 “阿燃,后会有期。” 2002年8月17号深夜,叶燃躺在凉席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偷偷爬起来,端了把小木凳,坐在院子里发呆。这天的夜空云层分明,悠缓向更远方飘去,只三两颗星作点缀。叶燃白天已经从田埂上走了一遭,在西桥遇见了祈雨的队伍。村里最强壮的李叔挑着一担河水,走在最前头,胳臂肌肉分明,是庄稼人常年风吹日晒打磨成的结实的古铜色。求雨队伍有成年人也有孩子,或是身穿蓑衣或是撑上雨伞,总归要做出一副雨天行路的状态。 叶燃拐了个弯,去了宋飞翔家,想同他道个别。宋家木门一扇闭着,一扇开着,堂屋采光不好,有些暗,宋飞翔的妈妈正蹲在地上编草垫子。她佝偻着背,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像个小老太太,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去显得十分瘦弱苍老。 叶燃问了声好,宋母道:“飞翔他去河里摸螺蛳了,想明天去镇上卖了换几个钱。”她瞧见叶燃的样子,分明是有些失望,便问他有什么事。叶燃道:“明天我就搬家了,想和他说声再见。” 宋母听了,转身去房间拿了个小铁盒,递给叶燃道:“今年早些时候挺暖和的嘛,这茶是春分前我去采的,好多年遇上这一次,统共也就这么点,原来想留着年底飞翔他爸回来喝。晓得飞翔最喜欢你这个同学,茶叶就给你了,留个念想。” 这种分前茶在市场上比明前茶还要不知贵了多少,叶燃觉得太贵重,摇头不要。宋母硬把盒子塞进叶燃裤子口袋,几乎要把他裤子扯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16 下来,道:“阿燃书念的好,阿爸又会做生意,将来一定能考进大学,我家飞翔跟你同班可不是福气!” 宋母说着说着,眼角竟泛了泪花。她用手抹了一把,哽咽道:“飞翔阿爸在鞋厂车间做工,前阵子老是头昏犯呕,卫生所老张叫咱们去城里查,说是不太好,可能是白血病。”她指了下西厢房,“工也辞了,这几天躺在家。要真是白血病,我一个人编草垫子编到眼睛瞎掉也没法子哟。飞翔只怕也上不了学,得出去做工了。” 叶燃不晓得说什么,拍拍宋母的肩膀,只觉得硌得慌,道:“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么?叶燃望着宋母的满头银丝和整净却遮掩不住破落的宋家,心底并不十分笃定。 出了宋家,叶燃往村后的河桥头走。卿洲河流经叶家村,村里的女人都在河桥头或拿棒槌洗衣或淘米洗菜。像这样的夏天傍晚,多是男孩子跳下水摸些螺蛳,掏几条黄鳝。叶燃远远地便望见了只穿着裤衩的精瘦的宋飞翔。近了看去,身上肋骨一条一条的,望得分明。 宋飞翔甩了甩头发,甩得叶燃一身水。叶燃笑骂:“干嘛呢。” “村里都说你家明天就搬走了,我这不摸点好东西给你带走嘛。听说城里这些玩意儿挺贵的。” 叶燃笑道:“天这么热,我可带不走,到了n市还不得臭了。留着你自己慢慢享用吧。”宋飞翔“哼”了一声,满手泥巴就往叶燃脸上蹭,道:“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你小子到了n市可别忘了咱们。” 说完,他仰起脑袋望向天空,道:“我都没出过这里呢,也不知道外边长什么样。不过阿妈说明年就让我出去了。真好,出去就能赚钱了,能给阿爸阿妈买好吃好穿的,成天念书没意思。” 天空很高很远,霞光潋滟,万里绵延,像是梦里才有的幻境。 叶家村的故事仿佛就此划上句点,叶燃的故事呢?大约将将拉开帷幕吧。 第10章 第九章 师大附中初中部和三中是n市两所顶级初中。叶卫新花高价购置了一套学区房,划在三中。他想让儿子念n市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三中学风朴实,校领导崇尚稳扎稳打的题海战术,因而即将升入九年级的12个班学生,在8月中旬就正式开课了。 叶卫新打听到5班和10班是这届初三的重点班,考进师大附中高中部的几率能到90%。他给管招生的副校长吴校长塞了两条软中华,吴校长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答应把叶燃分到5班。 5班的班主任章蜀可不愿意了。吴校长是10班的班主任,这转学生要是成绩好,怎么吴老师自己不收着呢,反而忙不迭地塞给5班,可见这个转学生基础不扎实,成绩够呛,是过来拉低自班重点率的。 章蜀越想越气,又不敢明面上跟副校长唱反调,便决定拿卷子考一考这个转学生,考出来分数不好看,自己不要这个转学生,也不会得罪吴校长,大家各自都有台下。 于是开学前一天,叶燃跟在叶卫新后头,在三中教学楼刚刚粉刷一新的走廊上找5班班主任的办公室。很快,叶燃就见到了边掸烟灰边看《n城晨报》的章蜀。这是个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套一件黑色皮夹克,微微发福,啤酒肚不算明显,气色红润,两颊的肉都突出来,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章蜀瞥了叶家父子一眼,方站起身,慢悠悠道:“你是叶燃吧,吴老师和我说了你的情况。” 叶卫新掏出沃尔玛的购物卡,道:“章老师,叶燃以后还要麻烦你多重视重视了。” 章蜀收了卡,道:“咱们5班是重点班,我怕叶燃进来会有些吃力。这样吧,先写两张卷子,再写篇作文,都是我们上学期的期末卷。我看看他基础怎么样。” 叶燃被叫到一间会客室写卷子。卷子不难,都是基础题,即使n城教材和老家不太一样,卷子总归也还是能写出来的。叶燃写着写着就走神了,头顶浅绿色的吊扇呼啦啦转,夏风吹起窗边的淡蓝色布帘,夹着暑气扑面而来。他有些想念叶家村傍晚有袅袅炊烟升起的村庄,和说话从不拐弯抹角的乡间邻里。但想到周泗也在n城,叶燃心头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n城也同自己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关联——自己于这座城市,并非完全不相干的。 n城熙攘繁华的街道与行色匆匆的人群,于叶燃而言,都是从未体验过的陌生与孤独,而周泗,这位儿时的好伙伴好兄弟,某一天竟也成了他这个异乡人初入n城后唯一熟悉的物事。叶燃心绪有些翻涌,要是知道自己也转学来了n城,周泗会是什么反应呢。叶燃笑着摇了摇头,暗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 叶燃的测试结果不错,章蜀还挺满意,就收了叶燃,想到吴校长看到叶燃测试成绩时那张憋闷的脸,章蜀边走边哼起了小调,别的不说,吴校长可是拱手让了一株师大附中的苗子,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远远的看到个人,哟那不是吴校长吗,得好好谢谢他。章蜀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8月是暑气最盛的时节,n城的夏天向来高温,清晨的日头便晃得人心悸。顶着烈日,叶燃在n城三中9年5班的学习也开始了。 新学期9年5班第一个礼拜的座位是综合期末成绩和身高以后排的。叶燃是转学生,没有期末成绩,个头也不算矮,被章蜀放到最后一排,在靠着墙的第四组。 叶燃的新同桌是个寡言的男孩子,头发乱糟糟的,瘦瘦小小,见了叶燃也不主动打招呼,继续翘着二郎腿,从桌肚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漫画party埋头看。倒是隔一条过道的另一个男生招呼叶燃道:“哟新同学啊。” 那男生眉毛黑粗,眼白比旁人多,生的有点凶,露出来的皮肤黝黑精瘦,十分壮实,教室逼仄的空间像是束缚了他的长手长脚,课桌上不似班上其他同学堆满试卷练习册,干干净净,就一本语文书,两支笔。他一个人坐,前桌是两个女生,也转过身望着叶燃。一个圆脸的扎斜马尾,另一个长眼尖脸的染了一头暖棕色头发披着。 圆脸女生一巴掌拍向那精瘦男生,大呼小叫道:“他怎么跟漫画里似的,好可爱。”她朝叶燃招招手,道:“你跟张亮换个位子呗,坐我后边。” 张亮笑骂一句“又发|春了。”然后把手里刚发下的数学练习卷揉成一团,做出投篮姿势,扔到角落里的垃圾桶——三中的教室不大,一个班快五十学生,座位很是拥挤,叶燃的座位后边就是卫生角,说是卫生角,其实一点都不卫生,堆着垃圾桶扫把簸箕,那垃圾桶像是用了很久,一届届传下来,已辨不出原本颜色。 张亮的数学卷子撞到垃圾桶边沿,弹到地上。那两个女生爆发出尖利的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17 大笑,张亮耸耸肩,指着叶燃道:“喂,叫你同桌给我捡下卷子。” 叶燃自己捡了纸团放到张亮桌子上,道:“他看漫画呢。” 张亮又叫道:“喂袁旭伟,你是不是故意的。老子叫你捡你干嘛装死。” 叶燃转头,他的同桌依然像没事人似的,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 张亮有些恼羞成怒,正准备站起身,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却叮铃铃打了起来。他只得作罢,对叶燃笑道:“你知道不,袁旭伟外号叫旺财,我给他起的,我家狗也叫旺财,平时踢一脚屁都不放一个。”前桌两个女生大约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茬,却也笑得直不起身,趴在课桌上,肩膀耸动。 叶燃收起笑脸,装作没听到,并不理会哄笑声,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翻开语文书,复又道:“袁旭伟,上课了,快把漫画收起来。” 袁旭伟抬起头,道:“要你多管闲事,真烦人。”却合上漫画书一把塞进桌肚。 叶燃生的好,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眼仁又大又黑。他长在乡下,但常被叶母关在家看书,不像别的男孩子没事就去爬树下河,黑得似一尾泥鳅。比起同龄男生,叶燃确实要白上一个度。三伏天出行,叶母撑一顶遮阳伞,叶燃跟着妈妈赖在遮阳伞里,叶母嫌他肤色没有男孩子气,便把他往伞外推,小叶燃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复又钻进伞抱着叶母的腰撒娇,叶母无奈,便由着他。叶燃发育又慢,长到十岁上,身高跟上去了,脸也还是跟奶团子似的,小嘴又甜,尤其会看人眼色,特别讨人喜欢,谁见着他都忍不住亲近。 因着皮囊好,性格也好,第一次数学小测验又考得满分,叶燃很快就在5班站稳了脚跟。这天上午放学,班长王若楠站到讲台上,两条羊角辫耷拉着,叶燃这周刚好坐在第一组,从侧面望见她贴在身侧的手已是握成拳。王若楠道:“同学们先不要急着走,上个礼拜收的班费不见了,我确定没有落在家,因为早读的时候我怕忘带了,还拿出来点了一遍,同桌赵圆瑗可以作证。”她说着便红了眼眶,声音有些颤抖,“一共五百块,本来打算明天交给章老师的。” 班上开始窃窃私语,有同学已经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上午第三节体育课,班上也是锁了门的,所以哪位同学拿了钱,请主动站出来。”王若楠抹了眼泪道,“要是没人主动承认,我们就搜书包。丢了五百块的责任,我担不起。” 学习委员吴思宇一向对王若楠有好感,这次挺身站起来道:“若楠不是存心为难同学们,主要是这事性质实在有些严重,老人都说七岁看老,现在手脚不干净偷班费,长大了岂不是偷公款,是要坐牢的。”他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臂,“我们现在请他主动承认错误,是帮这位同学改掉坏习惯,做一个好人。” 叽叽喳喳议论的同学仿佛瞬间被施了禁声咒,教室安静下来,九月晌午的温度降至冰点,大部分学生都被学习委员感染,怀疑地小心翼翼地伸着脖子瞄向同班同学。 “不就是袁旭伟嘛,这小子手脚一向不干净,上回偷小卖部的面包还被我看到了呢。”张亮笑嘻嘻道,这声音在此刻万分静默的5班教室显得十分清晰。 被点名的袁旭伟瞬间脸涨得通红,嗫嚅着嘴巴却又说不出辩驳的话,只反复说:“这次不是我,我没偷班费,我怎么会偷班费呢。” 班上瞬间炸开了锅,好事者建议王若楠搜袁旭伟的书包。 袁旭伟眼角红红,拽起椅背上挂的书包就要交给班长搜——那黑色书包的拉链不知修了多少次,两边的网袋破了大洞,看着是用不得的,书包底面也磨出了几个小口,袁旭伟这么使劲一拽,拉链便开了缝,露出里边花花绿绿的练习册跟卷子。 想来此时袁旭伟的样子势必十分滑稽了,坐在周围的同学竟有人憋不住笑出了声,仿佛袁旭伟就是偷班费的人——正义降临总是大快人心。 叶燃靠在椅子上,伸手拦住袁旭伟,扯起嗓子盖住嘈杂的议论声,道:“我觉得这事还是交给章老师处理比较好。虽然我刚来不久,但能感受到咱们5班特别团结,可别因为这事影响同学感情了。” “章老师出差开会了,万一真是内贼,这会儿查不出来,还等着他把钱带回去,以后查吗?”王若楠激动得脸都变形了。 叶燃无奈道:“那总得和他说一声,我们自己在这儿大张旗鼓地怀疑这个同学举报那个同学算什么呢?” 叶燃这番话,王若楠其实早已想到,只是她怕章蜀知道自己弄丢了班费,会责怪自己这个班长办不好事。她是章蜀的得意门生,万万不愿看到章蜀对自己失望。 王若楠道:“我也不晓得章老师的手机号,没法联系到他。” 叶燃道:“我有,我来说。”他拨了电话给章蜀,那头接通了电话,叶燃便把整件事跟章蜀说了。 那厢章蜀接到电话,才想起来自己怕王若楠弄丢班费,便在体育课时去班上找到王若楠的位子,从她书包里取了班费走。接着便被叫去出差开会,一忙就忘了这茬。却不知班上掀起了腥风血雨。 自然,章蜀不会晓得袁旭伟的委屈,王若楠不会将这出栽赃的乌龙跟章蜀说,学习委员吴思雨也不会说。对于5班起哄的同学们来说,这件事也不过是茶余饭后同父母交流感情的班级小新闻。 叶燃把真相在班上说开了去。王若楠带着甜甜的笑脸跟袁旭伟道歉,双手合十,连连鞠躬。 张亮扔了张五十块在袁旭伟课桌上,道:“错怪你了,对不起啊。” 袁旭伟收起这五十块钱,塞进牛仔裤口袋,没理会王若楠,也没同张亮说什么,抓起书包就走——他书包拉链坏了,背不起来,只能手提着。正要出教室门口,他突然转过身,对叶燃道:“一起走,请你喝可乐。” 第11章 第十章 叶燃的新家离三中不过二十分钟的脚程,他习惯走路上课,途中常能见到一个骑单车的男孩子,背一只单肩包,习惯各种漫威t恤换着穿,等绿灯的时候单脚撑地,背影与姿态教人赏心悦目。 时间长了,某次叶燃听到背后有人叫他,转头看去,那个男生从单车上下来,右手举过额向他打了个招呼:“嗨,快迟到了,要不要我带你一程。” 叶燃摇头道:“这儿不能载人,被交警看到很麻烦的。” 男生看了眼腕上造型夸张的手表,复又骑上车,道:“那我就先走啦,你别迟到了。”说着缓缓从叶燃身边滑过。 后来,叶燃知道他便是三中鼎鼎有名的俞越。 中学时代,年级总是总是有这么一两个隔壁班的男孩子,不费力就能拿到年级第一,眉清目秀,家境优渥,处事做人滴水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18 不漏,老师开班会总拿他做教科书;女生寝室夜间卧谈话题总离不开他,一整夜都在交换他和校花的隐秘故事,甜蜜又惆怅,又或课间温习少女漫画,在精致的小本子上拟定攻略,制造同他花样百出的偶遇,然后脸红红;男生都当他好兄弟,爱同他勾肩搭背招摇过市,篮球赛进了球,兄弟们的鼓掌咆哮声比暗恋他的丫头片子们更气势恢宏。他会进最好的高中,读最好的大学,同某个和自己相似的女孩子牵手白头,人生轨迹清晰明了,人人艳羡。 俞越就是这类男孩子。叶燃转到三中的第二天,数学老师就夸赞10班的俞越上学期期末又拔得头筹,计算机竞赛也拿到省一,师大附中校长亲自来要人。“俞越是稳进师大附中了,你们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呐!哪天我请俞越来给你们做个报告,听听人家的学习方法。”数学老师语毕,班上的女生就骚动了,张亮前桌的杜星月拨了拨新挑染的长发,又拍桌子又吹口哨,叫道:“老不死的总算干了件好事。” 叶燃背着父母参加了校篮球队。他是被校队的毕姓教练撺掇入伙的。 9月最后一个周末,叶燃嫌在家闷得发霉,跟叶母打了招呼,约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去三中的露天篮球场切磋切磋。他自认技术还不错,挺像那么回事。这身还不错的技术,也是多亏了周泗。 他发育慢,个子不见长,周泗急得不行,拖着他打篮球。叶燃这种刚上手的新兵蛋子,自然是被周泗这样的老手压一头的,许多时候连球都碰不到。 那个年纪的小男孩谁甘心总被人压着呢,他不服气,背着周泗私底下苦练许久。乡下的仲夏夜,池塘里的蛙鸣不知疲倦,蝉鸣倒是随时节一日弱过一日,叶家村小学的操场新铺了塑胶跑道,填了人工草皮,篮球架倒还没来得及换,锈迹斑斑的旧篮球架下,借着满地月光,叶燃一次次摆好姿势,起跑,带球,跳起来,瞄准,投—— 砖红色的篮球撞上篮板,弹到地上,余下孤零零的篮筐颤动。 又没中啊。 满头的汗沿鼻梁、脸颊滚落,滴到眼睛里,叶燃揉揉眼睛;滑到唇上,叶燃舔了舔。他抹了把脸,索性栽倒在地,大口喘气。 褪去暑气的夜风拂过发梢,有些痒,他吸了吸鼻子,翻过身侧躺着,却望见铁丝网外的周泗,他坐在小花坛的瓷制边沿上,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周泗踱进篮球场,双手后背,指指点点,“怎么跟三岁小孩拍皮球似的”,“叶燃你是不是吃不饱饭啊,动作要到位,糊弄谁呢”诸如此类。好脾气如叶燃也忍不住把球往地上一摔,怼回去道:“我又没请你过来指导。多管闲事。” 周泗屁颠颠捡回球,嬉皮笑脸道:“得,我亲自教你,包教包会。” 他收起笑脸:“来,第一课,从我手里抢到球。” 周泗认真起来的样子,一点都不似平日的周泗。那时的他也才10岁出头,却显露出一股旁的孩子没有的令人不自觉臣服的气质。叶燃渐渐窥探到了周泗的另一副面孔,这副面孔让叶燃很不舒服,甚至有一丝畏惧心惊。此是后话。 在3中的篮球场上,叶燃畅快淋漓地炫了一把球技,带球过人,截球,虽然许久没打,但那些被周泗骂得狗血淋头的夜晚,在他不算太长的十来年岁月里,确实给予了他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基本功还挺扎实,上篮利落,会跑位,个头也还行,不拖后腿。”周末刚好回校办事的3中篮球队主教练毕升路过篮球场,一眼就相中了叶燃。校队主心骨俞越脚不好,父母都不愿他继续待在校队,眼看着年底的n市校际比赛就要打响,3中校队却痛失这员大将。往年3中战绩都不错,今年是自己主教第一年,却碰上这倒霉催的事,这些天他一没课就跑去蹲点篮球场,挑来挑去也不满意。 他又望了会儿比赛,发现叶燃惯于单打独拼,其实不太有团队作战意识,不过毕竟不是专业的,也不能太苛求,瑕不掩瑜嘛。眼下正缺人,叶燃基础好,调|教调|教也是能撑场面的。这么一想,毕教练搓搓手,趁这群小孩中场休息,跑去拉叶燃进校队。 毕升倒没料到叶燃竟是个初三生,他有些犯难,俞越是保送了的,课余时间要多少有多少,可眼前这个小朋友还得中考,怕是抽不出空训练。但他又舍不得这棵现成的好苗子,挑了这些天只有叶燃入了他的眼。掂量再三,他叹了口气,道:“算了,你明年就中考,中考比较重要,球队的事就不勉强你了。” 叶燃道:“毕老师,学校的课业负担不是很重,我应付得来。我想加入校队试试看。” 入队没集训几天,十月中旬就撞上3中校队和体院打表演赛,体院主场,比分自然碾压3中的野路子们,上半场尚未结束,大比分已甩了3中校队近20分。叶燃坐在冷板凳上正百无聊赖,球场突然嘘声尖叫声一阵骚动,看台上3中学子激动大喊“俞越!俞越!”,清一水枚红色超短裙的拉拉队卖力挥舞金色手花,体育场内气氛被炒至燃点。 叶燃瞧见俞越小跑着进场,白色球衣上的8号威风凛凛。他从容不迫,甚至还不忘朝叶燃的替补席方向招了招手,引得叶燃身后的观众席声浪更甚。随后3中主教练示意暂停换替补。 虽早知俞越亦在校篮球队,校队教练也常常夸他,但直至今次叶燃才亲眼见证俞越远超校队平均水平的球技。他带球干净利落,三分球准头了得,又顾全大局,富有责任感和牺牲精神。在他的引导下,3中校队一扫上半场萎靡不振的颓势,找到自信,球感剧增,队员都热血澎湃,爆发出空前的凝聚力和战斗力,一连抢了体院三个篮板,命中率也提高不少,分差渐渐缩小。 “唉,俞越这次带伤出战,可不要太拼了。还指着年底他带领咱们杀杀师大附中那帮家伙的威风呢。”同坐冷板凳的见叶燃不解,补充道,“他从前训练太拼,脚踝有积液,这次表演赛毕教练本来不准他来的。” 场上厮杀进到白热化阶段,俞越近身与正带球的对方12号进球好手胶着,对方侧身后转,胳膊肘拼力一捣,击中猝不及防的俞越。那人生的人高马大,又下了十分狠劲,俞越当即就被撞得倒在地上,身侧的体院10号往后退,又是一脚踩上俞越的脚踝,疼得他骂了句“m”。 3中校队几个脾气火爆的,见俞越被体院的人欺负,也顾不上体面,抡起拳头就上,场上一片混乱,裁判跟几个工作人员忙上去拉架,怕这群初中生搞出大新闻。 “狗|娘养的,阴得很”行伍出身的毕教练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气得发抖,也不去劝架,拽着叶燃几个替补队员赶紧把俞越背到边上的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19 n医附院。 “知道脚踝积液还去打比赛,小朋友勇气可嘉。”医生指着片子道,“教练知道他这情况吗?” “大概知道一点。”毕教练被医生鼻梁上镜反射的白光闪到羞愧地垂头看脚尖。 “还想走路,以后就别打篮球了,还参加比赛,作孽。”医生摇摇头,脑门上的几缕发丝跟着颤巍巍附议。 俞越眼神黯淡,床单被手指紧绞出道道折痕。 12月中旬,n市初中校际篮球联赛。3中抽到和师大附中初中部一组,是为12月学校课间的最热话题。 可能和地理位置有关,3中大约七八年前搬到新城区,那会儿新城区荒郊野岭的,也没什么人气,带的3中学风极为严谨,理化生计竞赛成风。 师大附中初中部则地处市中心的繁华地段,车水马龙,周边好些大型购物中心,酒吧电影院电玩城应有尽有,学生也十分活跃,尤其热衷校园活动,剧社、露天电影周、科技月、摇滚节是玩得风生水起,各类社团遍地开花。此外,师大附中的海归老师也多,因而尤为包容开放,鼓励学生发展个性,于是学生也更能出幺蛾子。 这些年来,两所学校互相不对付,3中的瞧不起师大附中的荒废学业成天瞎玩,师大附中的也看不惯3中的书呆子。除了重点率,校际篮球联赛的总冠军领奖台更是自古以来两校必争之地。去年决赛,战况胶着,不得不连续加时,最后竟搞了个五加时大战,创下n市记录,最后3中以1分之差险胜师大附中。胜者意气风发,败者摩拳擦掌发誓来年定要对方好看。 第12章 第十一章 叶燃在校际篮球联赛上遇到了许久都没见到的周泗。 自那年春天在叶家村渡口分别,一晃已是三载。 周泗又长高了一些,瘦瘦高高的,有了少年的轮廓。他被四五个同学簇拥着,等着叶燃他们走近,脸上神采飞扬,嘴角勾着笑。 “好久不见阿燃。” 正飞速画着bcda的叶燃放下笔,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瞄了一眼,手机往英语练习册上一扔,便瘫在椅背上,长腿打直,一副生无可恋状。 边上的袁旭伟翻过一页《阿衰online》:“又是你那发小?” 叶燃一脚踹向旁边的空椅子:“除了他,谁那么无聊天天放学过来找我?也不嫌烦”他烦躁地揉了揉早上起晚只随便抓了两下的头顶鸡窝似的乱毛。 “嘿嘿,你哥俩感情瓷实。” “不过是小时候一起念过几个月的书。”叶燃抄起笔袋练习册试卷就往书包里塞,“大袁,待会儿他来咱们班,你就说叶燃被他妈接去吃喜酒了。” “有你这么坑同桌的么。” “大袁大袁,我知道你人好,帮帮我呗。其实......”叶燃挠了挠后脑勺,“他对我还挺够兄弟。就是......跟他在一块,说不上来为啥,我挺不自在的。” “啧啧,你也有不自在的时候,看不出来呐阿燃。” “你就可劲损我吧,反正这回你得帮我,不然明天报听写你就等着被孔太叫家长吧。” 袁旭伟一听,便忙不迭地应承,直拍胸口叫叶燃放心“喝喜酒”去,别说周泗了就是周泗他爸亲自来抓人他也能打发走。没办法,他一向不耐烦学英语,听写全靠叶燃帮衬了。 周泗卷着寒气立在九(5)班门口,彼时已是下学后二十多分钟了,班里稀稀落落就五六个值日生,扫地的擦黑板的正要倒垃圾的全都停了下来,目光粘在周泗身上。他脱下手套,直接走向第四组的墙角。 “打扰了,你是阿燃的同桌吧。” 袁旭伟抬起头,眼前的男生鼻梁高挺,整张脸的线条很明晰。他套一件深色短款羽绒服,长手长脚,虽然身量尚还瘦削,却已有少年的清朗轮廓,鞋子是年初发售的aj。有一阵子叶燃老掏出他那本篮球杂志,摸了又摸这鞋的图片,一脸傻笑跟看儿子似的,同袁旭伟絮絮叨叨这鞋的稀罕处,什么镭射雕刻,ips缓震blabla,念得袁旭伟竟也记住这款厉害的aj。 周泗肩头落着碎雪,见袁旭伟并不答话,索性拖了把椅子坐他跟前:“我是周泗,阿燃的好朋友,本来约好放学一起的,给他发短信打电话都不回,我怕他出了什么事。” “他......他回家去了。”袁旭伟本想扯个谎,他不是叶燃的同桌,或者就和原先计划的一样,叶燃和他妈妈去“吃喜酒”,可这男生这么一盯着自己,那眼神诚挚和善,是个像春风一样煦良温柔的人,自己便像被喂了吐真剂,怎么着也开不了口扯谎。 “这样啊......”周泗轻笑了一声,“阿燃也真是,提前回家都不和我说一声。” 袁旭伟这才惊觉自个儿把同桌给卖了,悔恨不已,忙道:“阿燃他手机没电了,都自动关机了,这不没法和你报备嘛。” 周泗脸上笑意更浓:“你和阿燃关系很好呀。我十岁同他认识,至今除了我和他父母,也没旁的人叫他阿燃。” 袁旭伟抓了抓耳朵,道:“那是,阿燃这小子够义气够哥们够耿直,脑袋瓜也好使,咱们同桌这几个月,他没少帮我。我从小到大的同桌里,就阿燃最好了。” 周泗单手撑起下巴,另一只手放到课桌上,手指修长,指尖轻敲桌面,道:“阿燃从小就心善,小时候还拿自己的零花钱帮班上的贫困生垫班费。” “他心眼特别好,路上见着流浪狗,身上没带吃的,就去小卖部搞点火腿肠面包什么的喂几口。还有那种一看就是骗人的讨饭的,他也要给人碗里丢俩钢镚。”袁旭伟缩着脖子摇了摇头,“有时候吧,我真觉得这人爱心泛滥,傻到家了。” 周泗但笑不语,眼风扫过叶燃的课桌,抬手过去轻抚桌面凹凸不平处,复又道:“阿燃有同你谈到我么。” 袁旭伟知道这回可不能再说大实话了——叶燃倒是偶尔提过这位发小,可话里头压根就没什么赞美褒奖。 他鬼使神差,眼珠子一转,道:“那还用说,叶燃说你当年转学那会儿,他可舍不得你了,说你人特别好,特别照顾他。” 周泗但笑不语。只见他站起身带上手套,从背包里拿出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放到袁旭伟桌上:“既然他今天不想见我,这巧克力也没他的份了。原本没想到今天还得爬上来跟你打听叶燃,要是早些知道,我就准备别的东西当见面礼了,” 他笑着摇摇头,“这甜不拉几的东西,也就见叶燃这一个大老爷们儿喜欢。要不你送女朋友?” 袁旭伟红脸道:“还没呢。” 周泗拍拍他肩膀:“横竖别分给叶燃就行了,当他面嚼两颗最好。哎可真想拜托你录下来给我瞧瞧叶燃那样儿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20 ,都好几年没见他吃瘪了,还挺想的。” 袁旭伟心道,这俩哥们儿处得可真拧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可算开眼界见世面了。 第二天傍晚五点半,距下课铃打完已经快二十分钟,九(5)班讲台上的物理老师终于讲完了周五的单元测试,收拾教案准备回办公室,底下的学生或讨论刚发下来的测验卷,或商量待会儿去哪家摊子吃点好的——明天是礼拜天,虽然各科还有一堆作业,但也不妨碍这些初三生苦中作乐,小小地放纵一下自己。 叶燃三倍速收拾好书包,同袁旭伟打了招呼,便飞也似的往教室外边跑。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走,下午周泗又发短信说放学来找他——这不成他爹了么,还管接送!刚冲到楼梯口,他便猛地瞧见闲闲倚着墙玩psp的周泗。 “哟,还挺赶的,急着见我么。”周泗咧嘴朝叶燃笑出一朵花,笑得特别刺眼,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我......我急着回家写作业,明天得去补课。”叶燃怕堵住楼梯口影响别的同学下楼,也隐隐怕周泗被认出来——周泗是n市中小学的风云人物,自己可不想被人知道和他有什么过往。便赶忙拉着周泗下楼。 “你不是物理测验满分么,晚上得庆祝下。”周泗任衣袖被叶燃拽变形,故意暗暗使劲拖拉着不愿下楼,说着还朝路过的女生吹了几声口哨。 “快点儿啊你,快下楼......你怎么知道。” 周泗耸耸肩:“刚在你们教室外边的走廊站了会儿,不巧听到了。还瞧见你在睡觉,啧啧,竟然流口水。” 他凑近叶燃,微微俯身——他比叶燃大一岁,十来岁的男孩子,相差一岁,身形、个头便大不同。周泗道:“考虑下,晚上去中山南路逛逛?我知道那儿新开了——” “周泗,还有小半年就中考了,阿爸给我报了很多课外班,实在没精力陪你玩。”叶燃转过身,“还有,说实话咱俩算不得很熟。你在我们那儿也就念了半年书,割稻的时候来村子里,过了冬,清溪河都还没解冻,你就回n城啦。” 叶燃说着就要同周泗道别。周泗一把抓住叶燃手腕,力气大得很,隔着冬衣都能觉出那股力道。周泗挑了挑眉:“叶燃你是在演八点档狗血剧么,不就一起吃顿饭看个电影么,搞得我害死了你阿爸似的。” 他见叶燃眉头皱着,方知自己弄疼了他,忙放了手。一时却又不知把手往哪里放,只得装作手冷,搓搓手,往手心呵气。 今年冬天南方出奇的冷,刚入冬就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初雪,眼下是第三场,北风呼啸而过,刮得耳朵生疼,漫天飞舞的雪似在拼力演一出一生一次的惊心动魄的大戏。过了今夜,太阳升起,万人出行,n城终将在喧嚷中归于平静。 “嗨,叶燃,还没回家呢。”俞越和几个男孩子路过,远远地朝叶燃招了招手。 “诶,俞越——我跟你们一起走!”叶燃朝俞越喊道。 周泗一把搂过叶燃肩膀:“哎哎哎,你跟俞越那小子也是好哥们儿咯?” 叶燃不习惯跟周泗肢体接触,觉得怪异,便扭来扭去想挣脱开来。 “说呀,我猜是俞越自个上赶着找你玩的吧?” 叶燃骂了句神经病,道:“你tm还说我演八点档,自个儿就是一写剧本的。” 周泗又嬉皮笑脸道:“那敢情好,咱俩一个写剧本一个演,干活不累。” 叶燃一巴掌推开周泗,道:“谁想看你写剧本啊,语文都不及格。” “哎哟坏了,这就是一辈子的把柄了。小叶子你可千万别跟人家说呀,不然被举报,加试语文,我这保送资格可不完蛋!” “别喊我小叶子,说了多少次了。烦人。” 周泗趁机撸了一把叶燃细软的头毛,觉得手感依然甚好:“你还不跟俞越回家?” 叶燃转过身一看,哪还有俞越的影子。 “走吧,我送你回去。”手机往羽绒服口袋里一塞,左手贴在叶燃温热的衣帽下边,周泗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唉,俞越也真是,啧啧啧。” 叶燃不理会周泗,自顾自带上衣帽,闷头前行。周泗跟在后头,顺着叶燃在雪地留下的脚印,一步一踩,嘴角上扬。 身前身后是低垂的暮色与漫天风雪,只这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踏过一地皑皑。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突飞猛进 第13章 第十二章 师大附中向来有办新年歌会的传统。2004年年底的新年歌会,初三(8)班出的歌曲是雪绒花,周泗负责小提琴伴奏。 “周泗你小子能耐了啊,说吧,从哪搞到咱们新年歌会家属区请柬的。”曹宁深吸一口水烟,享受地喷出几个烟圈。 “各凭本事咯。”周泗嘚瑟地弹了弹手上的烫金请柬。 曹宁嗤笑一声,“你爸妈都不见人影,还能得闲看学校的演出?哎呀这回附中的领导可不得铺红毯夹道欢迎嘞。” 周泗捏起另一根管子,漫不经心地吸了烟,烟雾缭绕,缓缓道:“关他们什么事。” 曹宁往小口玻璃杯里倒满龙舌兰,舔了手背上的盐粒,呷一口酒,道:“我可想不出你哪位家属有这个闲情雅致了,别是你家那位老爷子吧。” 周泗盯着杯中蓝色的液体,转了转酒杯,眼神有些涣散,并不说话。 曹宁给周泗添满酒,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那是哪位家属能得周公子亲自递请柬?” 周泗一脚踹过去:“贫吧你,就是一发小,下乡送温暖那会儿认识的,我瞧着人挺好,挺纯。这年头,真心朋友难找呐。” 曹宁笑:“得周公子一句真心朋友,这发小能耐不小,给我引荐引荐,哥哥我替你断一断。” 周泗一口烟喷他脸上:“断个p。他又不是你那些满嘴跑马的酒肉朋友,当面拉泡屎都能给你捧在手掌心,转身就叫你孙子。” 曹宁笑得直不起身:“北边来的就是会说相声,嘴皮子真溜。” 周泗按灭烟头,道:“可不比你们南方人,心思藏得那个深,矫情。” “哟,又是哪个不长眼的甩脸子啦?不得了,敢拿你撒气。”曹宁笑道。 周泗闷了一口酒,道:“这不赶紧搞了张请柬给赔不是嘛,奇了怪了,我tm啥也没做呀,怎么突然就不理人了呢。” 曹宁心道这发小怎么跟娘们似的古怪得很。他抽走周泗手里的酒杯,拍拍他肩膀:“还喝上闷酒了我艹。发小嘛来日方长,咱们呢先把发小放一边,这酒吧妹子正点,一起玩玩呗。”说着他朝舞池里一个金发姑娘吹了口哨。 周泗拿起个空杯子,倒上酒:“你自个儿玩去吧,这里姑娘没意思,扭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21 的我脑仁疼。” 曹宁知道周泗小时候被他爸扔到大伯的部队里磨性子,大冬天的四点钟跟部队里的大哥哥们一起爬起来操练,骨子里会克制自己,不像他们这帮人换着花样吃喝玩乐。 周泗自己对女人始终没什么欲|望,刚回n市那会儿,曹宁得了套好片,拉着周泗一起看,自己爽完了,瞧周泗也就是象征性地动了动手指头,意兴阑珊得很。曹宁隐约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金发姑娘扭着细|腰朝曹宁勾勾手,曹宁忙道:“那你好好喝啊,别亏着自己,记我帐上啊,这顿酒哥请了。”便大踏步离开了卡座。 袁旭伟最近越来越喜欢傻笑,低头对着阿衰笑,对着英语书上的“henry and lucy”笑,抬头对着孔太笑,对着章蜀笑,转头对着电线杆上的麻雀笑,对着划过天际的飞机笑,笑得春意盎然。他常在学校发的蓝色练习本上写一串数字,嘴角带笑,笑眼弯弯,乐此不疲。 “lucy是谁。”见袁旭伟又在写那串神秘的数字,叶燃冷不丁问道。 袁旭伟吓了一跳,慌忙合上本子——合上也是没有用的,就连封皮上都写满那串数字。叶燃指了指封皮:“这也不是身份证号啊。” 袁旭伟挠挠乱毛,眼珠子骨碌碌转,慌道:“你怎么晓得她叫lucy。” “呐,昨天给你勾考试重点,英语书上的lucy都画了红心,傻子都能猜出来。” “阿燃,我只和你说。”袁旭伟压低声音,“前阵子我陪奶奶去医院看腿,去晚了挂不到号,奶奶腿又特别疼,我就到处问人买号,她妈妈就把号给了我,说也不是很急,先让奶奶看腿。” “上个礼拜有天晚上我从汉口路那里往家走,经过条小巷子,黑漆漆的,就瞧见一群小混混堵着个人,本来不打算管的。嗨,你瞧我这身板,怎么着也轮不到我替天行道,是吧?” “我听那声音有点耳熟,像在哪儿听过。我这灵光一闪,嘿,医院给号那位,被堵住的小姑娘就是她女儿,在医院那会儿还朝我笑呢,笑起来可甜了,比咱班蔡雨桐甜多了。” “然后你就英雄救美了?” “哪能想那么多,脑子一热,就冲上去了。那群小混混也是中看不中用的,瞧见我冲上来,竟然就都跑了!” “我就把小美女送到家门口了呗。她那会儿吓得直发颤,唉真是可怜。” 叶燃心下明了,这位便是lucy了。 袁旭伟双手捧心状:“我这颗心脏,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她,就跳得厉害。作业也懒得写,就想天天跑去师大附中找她,唉也不用说上话,瞧见她笑一笑,我就心满意足了。” 叶燃啧啧称奇,道:“春天还没来呢,你这就想上了。你的lucy是师大附中的?” 袁旭伟点点头:“这要是成了,可不得异地恋了。”说完又泄气地趴在课桌上:“没戏没戏,追她的肯定不少。” 叶燃突然想起前天周泗硬塞给自己的师大附中迎新歌会请柬。他在书包里摸到请柬,放在袁旭伟桌上,问道:“我这儿有张师大附中迎新歌会的请柬,你要不?” 袁旭伟“嗷嗷”叫起来,瞬间来了精神,把请柬摸了又摸,道:“要,要!哎哟我去,不愧是专业级别的演出,这请柬印的可真漂亮。” 摸完了,他方想起来问叶燃:“这票可难搞了,你真舍得送我?” 叶燃道:“不舍得。” “嘿嘿,送出去的请柬泼出去的水。票我就先收着了,追到她你是第一大功臣。” “周泗喝点水吧,瞧你一大早到现在,都没喝几口水。”带初三(8)班音乐课的谭丽十分关心给班级伴奏的周泗,她知道周泗曾师从华东区颇负盛名的费老。当初周泗随下基层的父亲去乡下念书,不得不放弃小提琴的学习,费老愤怒至极,失望至极,从此谢绝周家的拜访。尽管如此,他常常同后辈叹息,惦念着这个颇具天赋、又比同龄人更有毅力的小徒弟。 候场的空地或坐或站着老师学生,人群不时爆发哄笑声。周泗独自一人懒懒靠在墙角,对着摊在谱架上的琴谱,旁若无人地揉弦换把,时不时停下翻谱子,有同学找他闲聊,他便抬头搭个腔。 “这组曲子难度不大,以你的水准,肯定没问题的。我看你一直在练,也不和同学交流,是不是紧张?”谭丽走近周泗道,“别紧张哈,你可是在紫金大剧院跟着费老演出过的孩子,学校的歌会算啥,对吧?” 周泗绷紧的心弦被谭丽看穿,他不好意思地看向脚尖,道:“也不是怯场。虽然没跟着费老了,但平时要是没事也会拉拉琴,手倒不至于太生,指法也还记得。” 他弯腰从包里翻出松香,笑道:“今天有个朋友来看演出,挺久没见了,反倒有些紧张。大概是近乡情怯吧。 谭丽明了,夸张地做出恍然大悟状,揶揄道:“原来是旧友呀。哪个学校的,一定很漂亮。” “您就别拿我开涮了。” 周泗给琴弓涂抹松香,下手不觉愈发柔软。他想起叶燃,生气的时候状似凶狠地瞪着他,杏眼圆圆,仰起头现出优美利落的下颌线。叶燃不喜欢穿高领毛衣,周泗的眼神总忍不住沿叶燃天鹅似的白皙脖颈往下窥视——那下面仿佛有一股妖异的魔力。 叶燃同杜瑛打了声招呼,说是约了同学打篮球,便出家门坐上一班去往古楼剧院的公交车。n城是典型南方城市,冬天的气温虽没有北方动辄零下十几度那么夸张,但体感温度低,阴冷刺骨的北风一阵紧似一阵。街上的人流裹紧围巾和羽绒服的衣帽,行色匆匆,只想快些赶路,躲过这肆虐的北风。 圣诞节一过,忙完圣诞的商家便又开始张罗着新年。各大卖场纷纷挂出sale立牌,“赔本”大甩卖。路边绿化带缠挂着小灯泡,只待点缀夜色。等绿灯的叶燃接过一个大学生貌的年轻人塞来的补习班传单,他在路口往左右望了望,索性闯过这个漫长的红灯,跑向长街对面的古楼剧院。 没有请柬,叶燃和一群住在附近跑来凑热闹的大爷大妈挤在安全通道的门口。剧场内台上的学生正在热闹地和声唱“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负责指挥的老师中山装的垫肩随挥动的胳膊一耸一耸,背影激情澎湃,学生唱得更加投入卖力。无论是表演者还是观众,都被这支生气勃勃的老歌所感染,仿佛置身广袤无垠的田野。人们的脸上写满喜悦与憧憬,一切被赋予劳动者与建设者的不堪与辛酸都在歌唱这支歌时烟消云散,所有人都在期待比明天——比今天还要好的明天。 安全通道指示牌上奔跑的小人闪着荧荧的绿光,台上报幕的主持人是学生模样,拿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22 着小题词板,以一种因不甚专业而显得有些怪异的播音腔念道:“下面有请初三(8)班带来一组音乐之声组曲,伴奏echo管弦乐团。” 台下掀起小高潮。 “可算来了,听说周泗是echo这次邀请的首席小提琴手。我的天,心脏快跳出来了。” “周——泗——,周——泗——,嗷嗷嗷嗷嗷嗷嗷,快掐我一把,echo太神勇了不枉我脑残粉这么多年,竟然请到了周泗!” 凑热闹的大爷大妈虽然不明白状况,也被场内的小高潮感染到,激动地往场内挤,尽管离舞台隔着七八排座位,也要伸长脖子要看一看这位首席小提琴手。叶燃小喘着气,撑住门框,努力护住一小片空间,旁边满脸横肉的保安叫道:“喂,注意点啊,挤什么挤,唉——也不知道一群中学生兔崽子有什么看头。” 是呀,有什么看头呢。叶燃疑惑地问自己。台下有千百个观众给周泗捧场,声浪汹涌,少了叶燃一双手拍掌一张嘴叫好,其实也没什么。这场热闹的盛宴,满场都是为周泗而铺的红毯,千万朵似锦繁花散落开去,叶燃的这支献花实在突兀又孤单。 有什么东西他好像总也抓不住,叶燃觉着有些意兴阑珊。 周泗班上的表演结束后,叶燃便准备回家。他去了趟洗手间,意外碰上了俞越。 “真巧呀叶燃。你一个人么?”俞越揽上叶燃肩膀——对于叶燃,俞越有一股自然的熟悉感。私下他曾说叶燃不但眉眼就连肤色都像极了自己的小学同桌,被同行的伙伴笑骂成搭讪妹子的烂大街台词。 “什么嘛,”俞越无奈地想,“真的很像很像啊。” 后来叶燃替了俞越打校际联赛,还受了伤在医院骨科躺了一个礼拜,俞越心里过意不去,他也本就是广交四方朋友的性子,对待这位转校生就更是和善谦润,态度不由自主地刻意殷勤了许多。 心房空荡荡的感觉尚未褪去,叶燃只无精打采地象征性点了点头,想了想,复又补充道:“不过我还有事,得早些回家。” 俞越惊讶道:“这么早,高中部的重头戏还没到呢。” 不过他也不好强留叶燃,便道:“小腿好些了么。” “好得差不多了,能再打一个联赛哈哈。”叶燃强压下低落的情绪,说着还使劲跳了两下。 “哎哎,我就随便问问,你可别来真的啊,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俞越一把拽住叶燃,生怕他再来个原地蛙跳什么的。 “每次见面都慰问我这条腿,可不得蹦两下请领导放心么,对吧,我倒霉的小腿?”说着他摸了摸受伤的那条腿。 “服了你了。算了算了,我送你到门口吧,这里黑不拉几的,领导我亲自护送,免得你倒霉的小腿再磕着碰着摔着。” 叶燃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劳烦领导了。” 说着两人便勾肩搭背往剧院正门走去。 此时正是下午三点多,这天是周五,挤作一堆的大爷大妈想起还得去接孙辈下学,便舍了师大附中的迎新歌会,有说有笑地出了贾楼剧院。 却见剧院最下边的台阶上坐了个清瘦少年,上了发胶的头发往后梳,一身黑色礼服,还打了个黑蝴蝶结,皮鞋擦得锃亮,模样倒是贵气得很,只是脸上似乎扑了粉,显得尤为苍白阴郁。少年恹恹的,摆弄着一把小提琴,也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淡漠。 接孙子下幼儿园的王姓奶奶心疼道:“天寒地冻的,哪家孩子哟,也不怕冻着自己。” 那厢李姓大爷直接就朝那少年喊:“小伙子,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快回家睡一觉就好啦。” 少年抬起头,狭长的凤眼画了极浓重的眼线,那黑色像是一笔勾进了人心。 他起身,一手拿琴弓,一手拿着小提琴琴头,转身缓步踱进剧院。冬至不久,日落西山得早,昏黄斜阳下,少年的影子拉得许长,围观的人们竟品出一丝落寞。 “今天这是怎么了,我最近也没干得罪他的事啊。”曹宁一拍子挥过去,手臂被荧光绿小球弹走的力道震得发疼。 “你小子疯了么。”又一记狠球迎面飞来,曹宁侧身险险躲过,他把球拍往地上一掼,骂道:“草,老子不玩了。” 那头周泗收了手,大颗汗珠儿一溜往下滴,头顶的发旋儿、两鬓、睫毛都亮晶晶的,像是水里捞出来似的,周身都是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他拽起衣角抹了把脸,拎着球拍,也不理会曹宁,就往球馆外走。 曹宁见状,骂骂咧咧地赶上去,道:“人不就是没去看你显摆琴技么,犯得着成天哭丧个脸吗?大过年的,都不嫌晦气。” 周泗本就面无表情,听到曹宁这话,脸色更是阴沉难看。 “人家兴许是有急事呢。再说了,又不是你什么人,也没个必要事事跟你报备吧?哎哟我说周公子,多大点事,您就贵人多忘事一回呗。”曹宁笑着打哈哈。他虽比周泗早生了两年,可每每周泗阴着脸,曹宁就忍不住打哆嗦。 周泗这人,同外人打交道倒是人模人样,礼数周全,进退有度,谁见了都发自肺腑地夸上一句周书|记教子有方。周泗呢,装累了,调屁股同熟人一起玩,就现出本我。寻常时日里心情好,你同他插科打诨,他能嬉皮笑脸,比你还玩得开,那气氛才叫一个其乐融融,天下大同。这要是晴转阴,不开心了,整个人就成了反应堆,谁靠近谁倒霉,漏出来的都是戾气。谁要是这会儿不巧触了周泗霉头,能整得你后悔跑太快赶上投胎。 “请柬一转头塞给同桌,这也就罢了,还跟俞越哥俩好一块看演出,”周泗咬牙切齿道,“好呐,好呐,真是一出好戏。” 曹宁心道,眼巴巴送请柬是你的事,去不去就是人家的事了。周泗这请柬递得也忒霸道,又不是人家上赶着求你给的请柬,于情于理,他那发小也不是非去不可呐。不过呢,眼下这尊神正在气头上,自己也不好替周泗那位发小说上几句公道话,只能自求多福咯。 曹宁嘴上便道:“这样就过分了啊。你那发小也是,忒不识抬举了!咱们周公子专程递的请柬,那是千金难买!旁的人求都求不来,他倒好,塞给不相干的做人情,这算盘打得可真响!” 周泗冷冷瞥了曹宁一眼,那眼刀杀得曹宁即刻闭了嘴。 周泗道:“你也别煽风点火了,他这事干得再不长脑子,再糟蹋人心,也轮不上你指手画脚。罢了,难为你陪我打这场球,晚上的酒你尽管挑,帐记我头上。” 曹宁暗暗抹了把冷汗,心道周泗年纪渐长,心思也埋得越深,可真是越发阴晴难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快就11月了,真是光阴似箭岁月如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23 梭啊! 您的收藏是我更文的重要动力,还望有缘人多多捧场啦嘤嘤嘤 第14章 第十三章 年关将至,课业压力越来越重,放学后常常要踩着积雪去上课外辅导班,回到家都快九点。老师们也毫不留情地布置作业,仿佛学生只有他这一门课,只需要写他这门作业。叶燃被这种重复性劳动弄得筋疲力竭,实在困得不行就耍小聪明偷个懒。 这天,杜瑛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回了杜湾村娘家,说是叶燃外婆半夜从床上滚下来,老人身边也没个亲人服侍,生生在地上冻了一宿,眼下正在县里的医院躺着。天色尚未破晓,杜瑛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便开车一路往西去。快到了吴圩县,她方才给叶燃打了个电话,细细叮嘱他饮食洗漱,叶燃一一应承,此是后话。 晚上十一点多,叶燃正狂抄语文试卷——章蜀为迎战一模,给5班同学布置了考纲范围内每篇古文抄两遍的任务,额外还发了十来张模拟卷。叶燃喜欢语文,但却懒得写语文试卷,尤其是阅读理解,他觉得蠢极了,好端端一篇文章,教人给拆得七零八落做试题,再美的文章也失了味道,就像鸡的零部件再如何精心加工,也无法复制整只鸡的美味,简直是罪过。自然,他也不认同章蜀注重答题技巧、分数至上的教学方式,连带着语文作业也是能拖就拖,拖到不能再拖方才熬大夜临阵突击,譬如今夜。 叶燃甩甩酸痛的右臂,握笔的右手已然麻木。他把笔往桌上一扔,揉揉眼睛,再不想握住笔。他叹了口气,翻了翻左手边的语文试卷——竟还剩五张空白,古文也有三篇没抄。叶燃决定今夜对自己好一些,索性不写,明早就扯个谎,跟章蜀说忘带作业了。他估摸着章蜀最近心情不错,想来是有喜事光临,迟交作业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吧。 不想第二日却是看错了闹钟时间,生生比往常晚起了一个小时。叶燃慌慌张张爬起来,三分钟刷了牙洗了脸,抓起书包就奔去学校。也是叶燃倒霉,竟在班门口跟章蜀迎头撞上。 这天章蜀大清早刚跟老婆闹了不快活——章蜀老婆老家有个胞兄,膝下只一个儿子。夫妻两个常年在外地做小生意,留了儿子给爷爷奶奶带,只按月寄生活费,旁的一概不管。这男孩大小被爷爷奶奶惯着,老人也不教他何为廉耻礼数,凡事都依着他,生怕独孙吃亏。养到七八岁上,碰到中意的就伸手要,要不到就偷抢,一个不顺心就哭闹,飞扬跋扈,没家教得很。章蜀老婆年前回了趟老家,瞧见亲侄子这副野人德行,暗下决心要帮衬娘家,把老家的亲侄子弄到自己家好好教养。 回头跟章蜀商议这事,章蜀却是一万个不情愿。他劝老婆,这孩子要是哪里磕着碰着,或是不服管背后打小报告,横竖都是自家不是,到时好人做不成,反倒惹得一生骚。舒坦日子不过,何必自找不快。老话说蛇有蛇路鳖有鳖路,成人自成人,旁人再急也是没用的。章蜀劝得唇干舌燥,哪知老婆非但不听劝,还骂章蜀见不得自个娘家好,肚量比针眼子还小。骂着骂着,章蜀老婆开始抽抽搭搭,絮絮叨叨自己命苦,找了个穷教书的,平日一分钱都不敢乱花,这么多年没一点儿没帮到娘家。她想到儿时玩伴嫁了生意人,逢年过节回娘家那个风光,简直气得喘不过气,便嚎得更惨。 章蜀大清早被老婆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憋闷得很,心内那股邪火正没处撒,就瞧见一个学生慌慌张张往教室跑来。平常逮到迟到的学生,章蜀拎到墙脚训上两句,顶多叫学生写个检讨就完事,今次却没这么好运。 叶燃瞧见章蜀铁青的脸色,就知道今日不好捱过去。只听章蜀道:“你别进教室了,看看你的同学,哪个敢迟到一个小时?下个礼拜就一模,你这学习态度,就是来给5班拖后腿的!”他指着叶燃的鼻子,眉间“川”字深刻凛然:“我告诉你,你叶燃自以为几次小考考得不错,就洋洋得意,尾巴翘上天,放松警惕,成天懒懒散散,章老师我教书教了十几年,你这样的学生见得多了去,到时候中考栽个大跟头,你就哭吧。今天早上就给我站门外边反思,想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学习态度有问题。” 章蜀见叶燃被训得垂下脑袋,样子十分服帖恭顺,他心情总算舒畅了些:“作业给我,我得好好看看你是不是用心完成了。” 叶燃望着脚尖,暗自叹了口气,心道真是屋漏偏早连阴雨。他只得硬着头皮道:“章老师,我走得太匆忙,作业......忘了带。” 这句话一出,章蜀的小眼睛立马瞪得滚圆:“你是真没带,还是偷懒没写?” “章老师,我是真没带,前天就写完了。” 说着一阵寒风刮来,章蜀拢了拢皮外套,道:“不管你写还是没写,今天的课你是不用上了,给我把大纲上的文言文抄......呃......抄五遍吧,去休息室。晚上放学叫你家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叶燃道:“我爸出差去了,我妈回老家了,您看能不能过几天喊他们来呢。” 这话是踩到了章蜀的痛处。章蜀初中语文教师当了这么多年,薪水微薄,在家也没地位,学生家长的毕恭毕敬是他的精神寄托,他最喜欢在家长面前摆谱,以期获得人上人的尊严感。若是遇上“怠慢”自己的家长跟学生,章蜀简直就跟被踩到尾巴的狗似的,禁不住要狂吠了。 因而听了叶燃这句“商量”的话,章蜀的公鸭嗓子越发尖利:“那我不管,叫你爸妈赶紧回来,到底是儿子的学习重要,还是乱七八糟的事重要啊?怪不得你不好好学,父母就有问题!上梁不正下梁歪!” 叶燃本还有一丝愧疚,想着是自己不好,作业不做,早读课也迟到,被老师训几句是应该的。但章蜀这番尖酸刻薄的话,听在叶燃耳里极其难听刺耳。 叶燃不吭声的姿态惹得章蜀更加恼火:“下午五点叫你家长来,不然你学籍也不要想了,直接退学吧。”(注:三中要看叶燃的一模成绩决定收不收他,因而叶燃的学籍目前还没有转到三中。) 叶燃嘴上应了一声是,却也不知该怎么办。 那厢周泗合上《the feynmaures on physics》,瞥见挂钟的时针已指向12,正准备去厨房找宋姨弄点吃的,桌上的手机却嗡嗡振起来。他抿了口茉莉花茶,拿起手机一瞧,竟是叶燃拨来的电话。 周泗先是又惊又喜,刚想接通,脑中却又现出阳光下叶燃跟俞越勾肩搭背言笑晏晏的样子,他越想越气,也懒得接电话,把手机往床上一摔,便去厨房吃饭了。本就不是大度的人,迎新歌会的旧账还没来得及算,怎会给叶燃好脸色? “周泗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24 ,醋鱼做得不好吗,瞧你都不怎么伸筷子呀。”宋姨见周泗埋头扒拉着饭,间或和她聊上几句学校的趣事,一桌子菜也没尝上几口,是个心不在焉的样子。 “不关宋姨您的事。是我自己这两天有些累,胃口不大好,没口福。” 周泗那蔫蔫的样子,教宋爱芸忍不住多想,她给周泗舀了一勺虾仁蒸蛋,道:“你这孩子,又拿胡话搪塞宋姨了。前阵子才说被保送了,学校的篮球联赛也拿了总冠军,哪还有什么教你劳心劳力的事呀?是不是你父亲又给你什么压力了?听宋姨的,别搭理你父亲,阿拉晓得伊呀,成天忙得不着家门,长久勿见,见着儿子,逮到机会就急吼吼一二三条开始数落,好好的孩子到伊嘴里就成扶不上墙的烂泥了,多大事体。侬晓得伐,这就叫揠苗助长!自个年轻时也未必做得有儿子一半停当,老了倒倚老卖老训儿子训得头头是道!弗要面孔了!” 宋爱芸是周泗外婆那边的人。周泗外婆王氏是旧时大户人家的小姐,十八岁出嫁时家里陪了几个照顾她的女佣人,其中一位宋姓小姐服侍得最为尽心尽力,下至饮食起居,上至待人接物,无一不为自家主人考虑周全。后来方知这位宋姓小姐家在苏州,原先竟也是官家小姐,虽不算钟鸣鼎食之家,在当地却也过得去,从小父亲便请了教书先生教这位小姐学问,后父亲犯了案子被革职,家道渐渐败落,不得不出来做工讨一口饭吃。 周泗外婆怜宋小姐身世凄苦,待她有如亲姐妹,后来还同她月下结拜,央求父母收了她做干女儿。待到二十岁上,王家还替她寻了一门好亲事,对方虽不算大富大贵之家,却也是书香门第之家生的公子。这位宋小姐自然感激涕零,发誓子子孙孙绝不负王家。她膝下六个孩子,两男四女,三女儿便是这位宋爱芸了,她母亲心念王家的旧恩,待她完成学业,便嘱咐她来服侍周泗母亲。 宋爱芸今年五十周岁,有一对龙凤胎,一个去了巴黎政大,另一个去了lse。本来周家见她岁数不小,年轻时关节受寒落下了病根,身子骨也不利索,怕她辛劳,便打算辞了她,另外请阿姨。可宋爱芸一双儿女皆不在身边,丈夫也时常外出公干,她孤家寡人,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便一直打点周家内务了。此处就不再赘述。 话说宋爱芸把周怀竹数落了一番,闹得周泗哭笑不得,只好道:“我这是跟同学闹别扭呢,我爸他这回可是太冤枉啦。” 宋爱芸放下筷子,道:“周泗,听宋姨一句劝,同学即便做得不对,也不值得你下大力气恨他怨他。何况你们这个岁数的孩子,正是心思最纯的时候,哪有成心的错?家里阳台上养的月季,天气凉快的时候会起露珠子,你们这些孩子呀,就和露珠子一样,可爱得很!” 周泗嘴上道:“我又没恨他怨他,就是想着以后不搭理他了,他怎么样跟我是再没关系的。” 宋爱芸笑道:“自小我就看着你长大,今天算是见识了你的心眼有多小了。” 周泗道:“可不是,碰上这同学,我才知道什么叫没心没肺。”他扒拉完碗里最后一口饭,道:“您慢慢吃,我先回房间继续温书了。”说完便推开椅子下了桌子。 宋爱芸道:“哎干什么急吼吼的,一嘴油也不擦下。” 周泗回了房间,赶紧抓了手机,一看,有三通未接电话,每通隔了五分钟,都是来自“阿燃”。他的满腹怨气跟被戳了一针的气球似的,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心腔子里五味杂陈,有懊悔,有期待,隐隐还有一些怕。周泗回拨了电话,那头“嘟——”了三五声,便被人接通:“喂,我是叶燃。” 周泗得有二十来天没听到叶燃的声音,此刻竟然不知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跟木头似的僵在原地。 那头叶燃道:“周泗,你在么......” 周泗方才回过神,道:“是我。” “我......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今天犯了错,班主任让叫家长,我阿爸阿妈都不在n市,所以......你能帮我找个叔叔或者阿姨么......” “我在n城也不认识什么人......” “周泗?你在听么......” “我在听,好,我帮你找,你班主任定的几点钟?” “下午五点......谢谢你,周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以后有帮得上忙的一定和我说呀。” 周泗“噗嗤”笑出声:“同我这样客气,可不像你呀阿燃,我都有些不习惯了呢。” 叶燃窘迫地在草稿纸上画圈圈,不知如何作答。 那厢周泗复又问道:“阿燃,这件事,我是你的第一选择么?” 叶燃点点头,忽又意识到周泗看不见的,忙道:“是呀” 他怕周泗又问出什么叫他难办的问题,道:“先挂了啊,章蜀来了,我得做出认真抄课文的样子。回见!”说着,也不待周泗回答,便急急挂了电话。 周泗把那句“俞越呢...”给咽下肚子,心里又是熨帖又是惆怅。熨帖的是,叶燃有了难处,第一个便想托他帮忙。惆怅的是,他亦知道,自己是叶燃走投无路的选择,但凡有别的路子,他是不会想到自己的。 不就是帮朋友一个忙么,魔怔了都。周泗笑着摇摇头,推开门去饭厅找宋爱芸。 在饭厅,周泗见宋爱芸正收拾碗筷,想讨个巧,便垒了几只青花瓷碗放在洗碗池。 “哟,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孩子,今天不对劲啊。”宋爱芸把湿手在花格子围裙上擦了擦,笑道,“这是求人办事的征兆呐” 周泗凑上去,给宋爱芸捶肩捏颈椎,道:“要说这天底下的神算子,您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的。” 宋爱芸拍下周泗的手,道:“臭小子,高帽子倒会一顶一顶往我脑袋上扣。说吧,什么事求我办,别又是惹了事找我给你擦屁股。” “哪能呐,宋姨,我升了初中以后,犯事的次数那是屈指可数,乖着呢。”周泗贫道,“这不请您帮帮我一同学么。” “怎么个帮法?” “您就去一趟他班主任办公室,说您是他姑妈。班主任说什么,您只管点头认栽就成了。” “你这位同学犯了什么事呀?” “他能犯啥事,估计班主任心情不好,他迟到又没带作业,倒霉撞枪口上了呗。”周泗道,“您放心,他平时特别乖,乖得不得了,就是一闷头读书的书呆子,决计干不出什么打架斗殴进局子这种事,我呢,绝不是请您去捞人的。” 宋爱芸见周泗一副生怕自己摇头不答应的猴急样,打趣道:“瞧你这口气,我要是不帮你这个忙,今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25 天是没完了呀。” 周泗作委屈状:“您要是不答应,我这同学可就惨了,我估摸着他那班主任心眼子可小了,是睚眦必报的。”他叹了口气,扶额道:“算了算了,我这位同学入不了您的眼,和您没缘分,是命里注定呐,强求不得。” 宋爱芸被周泗声情并茂的满嘴胡说八道给逗得哈哈大笑,道:“罢了罢了,我替你放这个人情。我看呐,这要是不答应,你同学呢我是不怕的,反正不认得我,倒是你这小子从此往后可就记恨上我了,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宋姨我怕得很呐。” 周泗一把搂住宋爱芸,他今年个子窜了不少,已经比宋爱芸高了一个头。他亲昵地蹭蹭宋爱芸,道:“宋姨,我知道你是菩萨心肠,决计是见不得我同学被他那老师作践的。” 宋爱芸道:“又胡说八道了,他自己迟到,不带作业,老师找家长就叫作践?你呀,帮同学说话就连青红皂白都不分了,搁古代就是一昏君!” 周泗连连称是,心里却是不以为然:“您教育的是,往后我一定改了这脾气。” 周怀竹从n市创新工业园出来,问后头跟着的秘书:“晚上是不是跟香港那边的人还有顿饭?”秘书答道:“是,富华集团董事李保华一个月前就递了请柬。” “不就是眼馋新区的地么。这块肥肉多少人虎视眈眈,咱们可得吊一吊胃口。”周怀竹道,“就跟李董说我晚上临时有事,他这顿饭我是一定会去的,至于哪天就再说吧。” 秘书连连称是。 周怀竹又道:“晚上先去接周泗。工作忙,挺久没跟这小子聊聊了,也不知道最近在捣鼓什么。” “不是我说啊,周泗这孩子,是万里挑一的好。我大侄子是隔壁班的,说老师都夸周泗呢。听说还被保送师大附中了,您这孩子,真是了不起。” 秘书夸完,瞧市长脸上并无波澜,只是眉眼舒展不少。平日里这位周市|长总带着副不苟言笑的威严面具,那面具戴在脸上时日长久,像是融入了他的生命,此刻方才裂开一小块,漏出些人情味。 却说宋爱芸亲自跑了一趟三中,给叶燃当便宜姑妈。周泗给了她叶燃的手机号,还不放心地叮嘱她完事得和自己说一声,那念经的样子十足像个小老头子。 周泗同宋爱芸相熟的官|家子弟相比,确是更随和些,待人接物不拿乔,但他的背景却又比普通官|家子弟更为敏|感,因而家中人和外人分得格外清,即便玩得再好,性格再合拍,他也甚少请人来家中做客,更别说介绍家人给外人认识了。此间的分寸,周泗一向拿捏得不偏不倚。此番把她推出去,倒是周泗自小到大破天荒头一回,令宋爱芸不免对周泗这位同学好奇心更盛。 宋爱芸按原先同叶燃约定好的,先到三楼的休息室找他。她敲敲刷了绿漆的木质门,听到脆生生的一句“请进——”。宋爱芸推开门,瞧见一个男孩子正坐在包漆矮沙发上,见了她,边笑着喊“宋阿姨您来啦”,边收拾茶几上摊开来的语文书跟作业本。 这男孩子眉宇间山明水秀,最惹人注目的便是那双清澈的杏眼,乌黑瞳孔倒映着全世界,亮晶晶的,于漆黑倒影中溢出深情的纯真。他比宋爱芸高一点儿,身形尚未长开,站在逼仄的休息室,挺拔得像一株小白杨。 叶燃模样令人心生爱怜,身上干净的学生气又颇能讨得宋爱芸欢心,她瞧着叶燃就像自家儿子,简直忍不住要摸摸他的脑袋:“小燃,咱们去你班主任那里吧。等会我就是你姑妈,可千万别穿帮了。”说着还俏皮地朝叶燃眨眨眼。 叶燃乖巧地点点头,背起书包,带着宋爱芸一道往章蜀的办公室走去。章蜀一天课上下来,早上在老婆那里受的气本已消掉不少。见了叶燃这位姑妈,瞧她妆容精致,一身深灰大衣,脖子上还围着一圈貂皮,无名指上翡翠戒指绿得透亮,提着他老婆相中好久却狠不下心买的手袋,周身那是富贵夺目,教人不敢轻视。 章蜀本想给叶燃家人一个下马威,见到这位姑妈,立马矮了一截,板着的老脸有些松动,打叶燃小报告时不觉斟酌词句,质问“姑妈”的语气也是恭敬起来。后来宋爱芸发觉这位章老师说话实在大义凛然,无趣的很,便借口晚上还有饭局,带了叶燃提前告辞。 一老一小两人在3中门口道别,宋爱芸问到叶燃晚上家中只他一人,便怜惜道:“跟宋姨回去,晚饭跟周泗一起吃。你一个小男孩,能做出什么饭菜。” 叶燃推辞道:“下午已经十分麻烦您跑一趟了,哪能好意思再蹭您的饭。” 宋爱芸道:“饭菜都是现成的,不就是多添一副碗筷的事,能有什么麻烦的。听宋姨的话,一起吃晚饭。瞧你这孩子,父母不在身边,瘦成什么样了。” 叶燃仍是找借口推辞。 宋爱芸道:“行,你要谢我和我那干儿子,就跟我回去一起吃顿饭,半大小伙子扭捏什么。不说了不说了,我那车还停在附近呢,咱们得快点,不然要吃罚单。”说着便捞起叶燃的胳膊,拖着他找车子。 宋爱芸异常热情,叶燃心知周家这顿饭是免不了。他本意是不情愿与周家人产生瓜葛的,找周泗帮这个忙,他已是思前想后,犹豫迟疑了半天。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15章 第十四章 宋爱芸停了车,领叶燃到了市中心的一处小区。说是小区,其实稀稀落落只几幢六层的老式居民楼,夜色里依稀能看出住户找人装的防盗网和蓝绿遮阳棚。天色已全暗了下来,小区渐渐有了灯火,有的人家开始做晚饭,一阵阵的烟火气在冬夜凛冽的空气里飘散开来。 “吱呀——”推开楼底似是生了锈的铁门,宋爱芸道:“这儿是市|政|府的机|关大院,都是退休老|干|部跟孩子们。离学校近,周泗为着方便,平常就住在这里。”逼仄的楼道白天采光就不好,这会儿是一片漆黑。宋爱芸跺了跺脚,头顶方才有了昏黄的灯光。 “周泗在n市念了四年书,你还是头一个来这儿的呢。阿姨我呀,是见你这孩子面善,喜欢得紧。” 到了301门口,宋爱芸摸钥匙开了门,在玄关处先自个换了棉拖鞋,再找了不常用的拖鞋给叶燃,方才喊周泗:“周泗,快出来,瞧瞧我带了谁回来啦。” “您打3中回啦?头一回当便宜姑妈,感觉怎么样?”却见客厅西边的房间里走出来个人,鼻梁上架了副金丝圆框眼镜,显得斯文极了。屋子里开了空调,他只套了件黑蓝相间的针织衫,两手插在裤兜里,跻着拖鞋施施然走来。 叶燃见周泗只望着自己不说话,只好先打了招呼:“周泗,晚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26 上好呀。” “你怎么来了。” 暗黄灯光下,周泗的脸孔疏远淡漠,仿佛画室里冷淡的石膏像,瞧着你的眼神不带一丝感情。 叶燃没料想周泗这般冷冰冰的态度,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他。 宋爱芸见气氛有些不对劲,忙打圆场道:“这屋子也就八十来平,你们两个杵在门口也不嫌挤。快去沙发上吃点水果。”她作势拍了拍周泗的后背,贴近他耳畔,小声道:“臭小子,人家爸妈都不在家,我请他吃个便饭,吃不了你几个钱。瞧你臭着张脸,以后谁还敢来咱们这儿吃饭。” 沙发是新换的,米白色皮面,几个深灰色抱枕随意扔在上头,整组沙发占了客厅近三分之一的场子。周泗也不管叶燃,自顾自往中间的长沙发上一坐,翘了二郎腿,抓了茶几上的遥控器就开了电视。 叶燃捡了茶几左边的单人座。待他坐下,宋爱芸道:“我先做几个菜,你俩吃水果呀。这石榴是他们从哪里弄的,我也记不清了,说是特别甜,汁|水|多。还有车厘子,也甜得很。周泗你别跟老爷似的,招呼招呼客人呀。小叶你呀,也别拘着自己,就跟在自家一样。” 叶燃道:“给阿姨添麻烦了。您做饭要我帮忙吗。” 宋爱芸笑道:“晚饭哪放心找你们这些小子帮忙,别给我添乱就行啦。” 待到宋爱芸转身去厨房忙活,客厅里又是一阵沉寂,电视上播着cctv9的南太平洋纪录片,时不时有季风吹过南太平洋的潮水汹涌声。 叶燃在果盘里捡了一个剥开的石榴,问周泗道:“你吃么,这个季节的石榴是稀罕物,贵着呢。” 他见周泗仍不理他,就找了个纸杯,拿牙签挑了半杯石榴粒,放在周泗跟前,道:“今天谢谢你找了宋姨,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不知该怎么办?”周泗冷哼一声,“你社交不是挺丰富的吗。我瞧着俞越挺爱和你玩呀。再不济还有你那豆芽菜似的同桌呢。怎么会不知该怎么办?” 周泗修长的食指一下一下轻敲膝盖,目光凉凉,仿佛不甚在意叶燃如何回答。叶燃被他盯得发怵,脑子里飞快转过一轮,却也不知何时何处惹到这位小爷,只得老实答道:“章老师认得他俩的父母。这件事找自己学校同学帮忙,总归不太方便的。我在n市......没什么亲戚朋友,外校也只认得你一个人......所以就托你帮了忙。” 这句“只认得你一个人”取悦了周泗,他倾身捏了纸杯,倒了石榴粒在嘴里,边嚼边道:“那上回迎新歌会,我给你的请柬呢?” “我......” 周泗调整了坐姿,好整以暇地望着叶燃。 “袁旭伟最近喜欢上一个姑娘,是你们师大附中的。我就给了他歌会的请柬......想给他制造一点点追人家姑娘的机会......” “然后呢,找俞越把你弄进去一起看演出?” “我一个人看的。你演完了我去了趟洗手间,在那里碰上俞越,刚好我想回家写作业,他就送我到了剧场门口......不过你怎么知道那天我和俞越的事?” 周泗不自在地扭头看电视,拈起一颗车厘子,道:“你一个人,又没请柬,在哪儿看的演出?” 叶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就在安全通道的门边上,音效还不错。” 周泗“哼”了一声,道:“怎么没被保安赶出去!拿我的请柬帮兄弟追女朋友,全世界就你最义气。下回给你的东西,你要是收了就给我好好收着自己用。别想着转给不相干的人做人情,我不知道就罢了,要是教我知道,你得十倍百倍地还我。” 叶燃心内恍然,原来竟是这事教周泗晓得了,怪不得自打进了他家门,周泗就不给自己好脸色。不过这人气性可真大,都快一个月了,还记着这事! 他点头道:“我记得了,往后一定注意。” 周泗满意了,又把叶燃方才说的话拿出来品味了一番,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叶燃看完了他的节目就回了家!想来他是专程看自己演出的,周泗美滋滋地想,课业繁重还专程跑一趟,又进不来演奏厅,就窝在安全通道,跟些大爷大妈挤在一处。 周泗越想越美,眼前仿佛是人群中的叶燃踮着脚尖努力辨认自己的画面,手也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道:“我妈上个礼拜从瑞士带的,我不爱吃,给你尝尝。”原先盘算了许久的如何这般那般冷落叶燃,好教他这般那般低头认错的计划,全给一股脑抛到脑后,此时只想把好东西堆在他面前。这少年心性,可真真是六月天,说变就变。 晚饭是杭椒牛柳、糖醋小排、鱼汤并两样小炒,围在铺着格子桌布的木质小饭桌上,酱黄油亮的小排、鲜绿的杭椒、嫩黄的鱼汤,在黯黄灯光下,冒起烟白的热气,衬得人脸都带了晕影,显得不十分真切。 周泗见叶燃帮着宋爱芸端碗筷,便也进了厨房要给宋氏打下手。宋爱芸烫完碗筷,湿手在深蓝色围裙上擦了擦,笑道:“你呀,早干什么去了呀,瞧见人家帮着端碗筷,才想起来帮宋姨一把。可是眼下哪有活劳烦你做?敞开肚皮吃就行了。” 叶燃先给宋爱芸盛了饭,又捡了周泗的碗盛了饭。周泗接了碗筷,心下欢喜,又见叶燃脱了外套,锁骨那般明显,瘦骨嶙峋的,不由得劝叶燃吃这吃那。叶燃毕竟是客,哪能好意思顺着周泗的话,不过听着周泗劝菜之语,点点头就是了。 周泗见叶燃虽是点头,却仍是斯斯文文小口嚼着饭菜,也不伸筷子夹菜。他便直接上手给叶燃添菜,恨不能一桌子菜全喂了叶燃,教他身上长点肉。叶燃连连道“够了够了”,躲闪间,碗头已是堆了一座小山。 宋爱芸在旁细细观看,觉得有趣,笑道:“我跟周泗同桌吃饭,吃了约莫四年,几时见他这么殷勤。可见这孩子,胳膊肘往外拐。” “阿燃是客,我这个做主人的自然要热情些,可不能怠慢了他,不然人家下次才不愿进咱们家的门。” 宋爱芸笑道:“你这孩子,油嘴滑舌,大道理倒是不少。” 三人正吃着,却听玄关处有一阵丁零的金属碰撞声。众人转头看向玄关,见屋门被人推了开,夹裹着屋外猎猎风雪的寒气,现出一个穿黑色长风衣的中年男子。 是周泗的父亲,叶燃认得他。 他是个瘦高的男子,国字脸,一双狭长的黑漆漆的眼睛亮得仿似戒子上的钻,灯光下晃得人不敢同他直视。水光油亮的黑发梳得一丝不苟,大约是用了摩丝、啫喱水之类的定型用品,饶是外间自黄昏起便风雪交加,他仍是从容不迫,不带一丝风尘仆仆的味道。 “父亲,您来了?”周泗急忙放了碗筷站起身,“晚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27 上没饭局么?” “推了。好一阵子没跟你吃饭谈心了,原本打算过来接你出去吃,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宋爱芸忙起身接过男子的公文包,找了双拖鞋给他:“怀竹,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早知道就等你一起吃饭了。” “今天晚饭倒是挺早。”周怀竹脱了外套和围巾,挂在墙角的梨木衣架上,“周泗,怎么不介绍下,这位小朋友是你的同学吗?” 周泗站得笔直,中指紧贴裤缝,恭恭敬敬道:“他叫叶燃,是我转到复兴小学那阵子认识的。去年暑假他家也搬来n市了,现在3中念书。” “是叶卫新的儿子么?” “是,叶卫新是我父亲。”叶燃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心内却已是翻江倒海。 “你父亲是了不起的人啊,是带领叶家村脱贫致富的大功臣!” 周怀竹细细打量了一番叶燃。他很久之前听杜瑛说过,这个孩子比周泗小一岁,生在冬天,赶上了那年的初雪,出生的时候差点被脐带缠得断了气,身量比对门秦队长家媳妇生的男婴小了足足一圈,皱巴巴的,可怜极了。如今周泗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杜瑛的孩子还是细胳膊细腿的,奶团子似的,瞧着弱不禁风。 这孩子的眼睛......实在太像杜瑛了,这双杏眼像是有淙淙流水淌过,碾碎了漫天星光,纯洁的、无辜的望着你,让你深陷迷幻的平行空间——在那里,你是无所不能的巨人,翻山越岭,披荆斩棘,为这双永远如孩童般纯净却又无意识散发诱惑的眼眸,拱手让出一切,献祭自己。 周怀竹在叶燃身上,看到了他曾经深爱的女子,那是遥远的纯真年代,那时他仍是少年。 他忆起多年前的午后,烟雨蒙蒙,客舍青青,正是江南梅熟的季节。 窈窕纤细的女孩,眉如远山,目色漾水,浅笑吟吟,撑一把泼墨油纸伞,踩一路细碎莲步,于青石板小道尽头,缓缓走来。 江南的风吻过她及腰的墨色长发,缱绻悱恻,缠|紧了他的魂。 他想,她应是他的姑娘。 彼时他逃了北地风沙肆虐的城,逃了那森森沉沉的大|院,两手空空,余一颗年轻的心,怀揣可笑的梦想,一路向南。 老天垂怜,在三月的江南,他终于遇见了他的姑娘。 那时倚仗年少轻狂,无所畏无所惧,一眼作万年。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她转动酒杯,眼波流转,娇憨嗤笑,指尖蔻丹细细。 秋夜寒凉,他拥她同|枕共|眠。夜幕沉沉,耳畔是她浅浅温柔气息,胸口是她温热心跳,衬着 窗外雨打芭蕉落闲庭,他方知那句“画船听雨眠”的念想。 其实,不过惟愿一世安稳罢了。 一世安稳,便够了。 只是世事大都难遂人愿,莫道飘忽姻缘。这世间,容得几回花好月圆? 周怀竹给秘书打了电话,吩咐他先回去,然后道:“宋姐,麻烦再添双碗筷,我陪这位小朋友一起吃个饭。” 却见原立在桌旁的叶燃并不坐下,而是拿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围巾,作别道:“谢谢周叔叔好意,不过今天老师布置了很多作业,明天一大早还有课,我就不陪您吃饭,先回家了。” 周怀竹上位数载,平日里都是旁人捧着哄着,便是有意见也是九曲十八弯地跟他商量,多少人四处打点只为了跟他同桌吃上一顿饭,哪里见过这等不买他账的人。不过叶燃那双像极了杜瑛的眼睛,却教他心内窜起的这股火气发不出来,摇曳着摇曳着,便没了踪迹。 周泗见周怀竹脸色不豫,忙道:“父亲,上次我问叶燃借了几本书,还没还他呢。您和宋姨先吃饭,不用管咱俩。”说着,他便拖了叶燃进了自己房间。 打小周泗便欣赏叶燃做事进退有度,年纪虽小,却极稳重,又识大体,全不似村户家的儿子,倒像是积年的钟鸣鼎食之家教出来的。叶燃这么好,周泗今日原想着父亲也定会对他心生好感,自己再趁机当着父亲的面多夸夸叶燃的好,往后再找机会多带他见见周王两家人,长此以往,便也能把叶燃一点点拉进自己的世界了。 哪知今晚的叶燃像是魔怔了一般,说话不顾半点情面——瞧他方才说的话,哪里像是过了脑子的! “吃顿饭能耽误你几分钟。”周泗“砰”一声关了房门,“啪”地按开了天花板上悬的吊灯,转身对叶燃皱着眉道,“我父亲平时忙得很,难得回家吃顿饭,就当我求你,赏脸跟咱们吃个饭成吗?” 明晃晃的白炽灯打在叶燃脸上,他眼睛有些不适应,眯了眯眼睛,垂下头,并不说话。 周泗瞧着叶燃露出来的幼弱脖颈,叹了口气,道:“好阿燃,答应我,就这一次,好吗。” 他并不等叶燃回话,拉着他走出卧室,把人按到餐桌旁的椅子上坐着。 叶燃想起身,周泗暗暗使劲,让他无可奈何,只得陪着周家吃了一顿不咸不淡的饭。席间周泗自是心满意足,只是叶燃,从头至尾,脸上也没什么笑意。 不过周怀竹对叶燃很是热情,言语间也是十分满意周泗这位发小。周泗沉浸在父亲认可叶燃这件事的满足中,也就没怎么注意到叶燃的情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第16章 第十五章 师大附中在高一新生入学军训前三周,约八月初的时候,进行理科实验班选拔考试,科目为数理化生。除了周泗、俞宁这样的省赛金牌保送生可以直接分到实验班,其他通过中考考上师大附中的学生,需要在这场考试中获得良好的成绩,才能进入实验班。 师大附中的理实班80个学生,年年都能创下全员c9高校的神话,去年因为三个学生拿到牛津、斯坦福跟mit的offer,c9率才稍有下滑。(作者注:c9是2009年启动的项目,看官请无视此处bug)如果说师大附中是n市中学鄙视链的顶端,那么19、20这两个理实班,已经退出了师大附中的鄙视链——他们已经提前手握顶尖大学的拟录取通知书。 是以六月底中考成绩公布后,尽管叶燃总分比周泗高了九分,全市第23名,他仍是没敢松懈,推掉了周泗隔三差五发出的邀约,全力备战入学前的理实班选拔考试,叶卫新甚至托章强请了一位n大攻凝聚态物理的博士辅导叶燃。 师大附中理科实验班选拔考的结果在8月10日公布了,叶燃以总分第一的成绩通过考试。师大附中招生办打电话通知叶家的时候,叶卫新高兴坏了,给n大博士包了8888块的红包。大热天的,生生在小区里边放了二十分钟的爆竹烟花。第二天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28 就携妻儿回了叶家村,在镇上摆了20桌喜酒。 杜洁瑛劝他,叶燃的高考结果还未可知,如今大张旗鼓的造势,难免会给小孩子压力。叶卫新闷了一口茅台,张嘴哈哈大笑,道:“我叶老三的儿子,不靠爹不靠娘,自己考了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难道不值得我这个当爹的摆二十桌酒?高考算什么,考不上t大p大,老子送他去哈佛。” 叶卫新呼出的熏天酒气喷在杜洁瑛脸上,她只得把舌尖上打滚的话吞进肚子里,不咸不淡地吃了几口菜,暗自叹气摇头。 理实班的80个学生分班,是两个班主任摇号抽签的,叶燃分到了20班,和周泗在一个班,俞宁则在隔壁19班。报到这天,师大附中门口的半里长街熙熙攘攘的全是家长和学生。年前,附中在本部旁边圈了一块地,盖了学生公寓,要求高一新生必须寄宿。是以人群中,不少家长都扛着被褥床单,学生则提着盆子衣物。小商贩也嗅到商机,扫帚簸箕毛巾晾衣架沿街一摆,价格比平常翻了一倍,却仍是生意兴隆。 叶卫新原本想亲自开车送儿子来附中报到,却因为一个招标会,不得不提前几日去了q市。因而杜洁瑛自己开了车,带着儿子报到。附中在高年级招了学生志愿者,成立了学长团,在学校各处指引新生和家长完成报到、住宿登记工作。杜洁瑛先跟着叶燃去了高一(20)班报到,一进教室,便见讲台上是周泗和一个四十多岁的颇有气质的短发妇女,两人似是在聊些什么,周泗逗得那妇女爽朗地笑出了声。 “阿姨您来啦,上午好呀。”周泗见到杜洁瑛,立马迎了上来。 杜洁瑛对周泗一直印象很好,或许是因为他眉眼间时常流露出的似笑非笑,和她记忆里的周怀竹奇妙地重合在一起,又或许因为这个正在抽条变声的少年,从小就在大人面前,一副家教良好的谦润模样,既不失孩童的真诚,又不会让大人把他轻看了去。 杜洁瑛矜持地点点头,对那中年妇女道:“我是叶燃的母亲,您好。” 那中年女子笑道:“我姓白,教他数学,也是20班的班主任。叶燃这次考了第一,不容易啊,当时出数学卷子的时候,最后一大题我就没想让学生做出来,叶燃竟然能把分全都拿到手,我还在想哪家家长怎么把孩子教得这么好呢。” 她见叶燃喊“白老师好”的小模样格外乖巧,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道:“孩子,好好加油,进了咱们班,就要拿t大p大当目标。” 周泗在一旁乐呵呵地点头,仿佛白老师夸得是他自己一样。 “怎么,你和叶燃认识?”白蓉瞧见周泗笑眯眯的,不禁问道。 “十岁那会儿就认识啦,那时候他还没讲台高呢。” “唷,这关系可瓷实。高中又被分到一个班,看来这三年又能当同学啦。” “多亏白老师您抽签抽得好,把第一抢到咱们班。” “你这孩子。”白蓉被周泗说到心坎里,笑得合不拢嘴,熨帖极了。 叶燃突然开口道:“白老师,咱们快些把名给报了吧,我同学还等在外边呢,怕他等急了。” 周泗讪讪地闭了嘴。 “好,好,嗨,瞧我,耽误人家小同学时间。录取通知书、书本费——行,齐了,周泗你登记下。”白蓉递给叶燃一个纸袋,“里边有新生手册、开学日程安排、校历跟一卡通四样,一卡通初始密码是身份证后六位,充卡的地方在食堂,学校的书店、超市、食堂、澡堂都能用的。” 杜洁瑛临别前,把手里的纸袋放在讲台上:“辛苦白老师了,大热天的还要在教室工作,我从家里带了些樱桃,您渴了就吃些。阿燃的学习我是不担心的,就是他不怎么爱说话,有时候爱钻牛角尖,没周泗开朗,还要麻烦白老师还要多关心关心他。” 白蓉忙摇手推说不用客气,见杜洁瑛坚决地很,便收了袋子,道:“我瞧着叶燃模样还挺乖的哈哈。今年春天,学校开始要求寄宿,就是为了锻炼孩子们的自理能力和沟通交流的能力。您放心,我也教了十几年的书,班上都是半大小子,叶燃会慢慢适应的。” 杜洁瑛跟白蓉微微躬身鞠了个躬,道:“我和叶燃就不打扰您了,您继续忙吧。”说罢,和 周泗招了招手,也道了别。 叶燃也适时和白蓉道了声再见,却只冷淡地望了眼周泗,便转身跟着杜洁瑛往教室外边走。 周泗有些尴尬地放下刚举到半空的手,咽下了滚到嘴边的“回头见。” 师大附中的寝室是四人间,上床下桌,有独立卫生间,每层一个开水间,有空凋,水电费全免。用校长的话来说,师大附中的住宿环境已经超越了全国99%的大学。周泗的寝室在1号楼301室,他拖着行李推开寝室门时,已经有个室友在里边整理床铺了。 那是个样貌不引人注目的黑瘦男孩,个头不高,衣着朴素,t恤应是穿了挺久,领口并不齐整,和锯齿似的。他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窄框眼睛,可能度数不够,和人说话时,常眯着眼睛。 男孩见到杜洁瑛和叶燃,知道是室友,忙喊了声“阿姨好”,手在身上擦了擦,便要帮着抬行李。 杜洁瑛到卫生间瞄了几眼,笑道:“小同学,卫生间是你打扫的吗。” 那个男孩子见杜洁瑛笑得和善,腼腆地点了点头,道:“我来得早,没什么事,就把卫生间稍微扫了下。” 杜洁瑛笑道:“比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叶燃能干多了。” “叶燃,把咱们老家特产拿出来分给同学。” 叶燃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包茶叶,递给那男孩:“我叫叶燃,你呢。” “啊,你就是叶燃,咱们班第一名呢。我叫汪城,城市的城。”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没带什么可以给你的礼物,这茶叶不能收的。” “这茶叶不值几个钱,我物理不好,以后还得时常请教你了。” 汪城嘴笨,讲不过叶燃,只得收了茶叶。 杜洁瑛看了看腕表,道:“你俩好好聊,大事小事多请教老师,互帮互助,一起进步。阿姨先回去了啊。” 下午三点多,寝室门口出现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他一个人推着28寸的行李箱,上边堆了三个包裹。 “刚才走错了寝室,”他吐了吐舌头,眼睛亮晶晶的,“我叫王元知,叫我‘元知’就可以啦,死去元知万事空的‘元知’。” 神态坦然,真是一点不避讳晦气的东西。 怎么会有父母给孩子用这句话起名字呢,是希望孩子大彻大悟遁入空门吗?不明白。汪城扯了扯嘴角:“我叫汪城,‘城市’的“城”。元知,你的名字,很有个性。” 元知抓了桌子上学校的宣传册,边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29 给自己扇风边笑道:“刚才那句诗,是方便你们记我的名字啦。因为我排行‘元’字辈,爷爷希望我有大智慧,所以才叫‘元知’的。” 元知转头问叶燃:“我猜你是叶燃,对吧?” “嗯,我是叶燃。” 元知上下打量了叶燃几秒钟,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呀。” 叶燃摇头:“大概是你记错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温和却带着点戏谑的声音道:“元知,你跟这地球上60亿人都在哪里见过吧。” 那是一个和叶燃他们年纪相仿,周身却又散发着不属于这个年纪气息的男生。他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向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问好,眉眼间却是一片疲惫的淡漠。 “他不屑于做十分姿态,因为他打定主意未来跟这屋子里的人不会产生任何交集,”叶燃 想,“这是个典型的功利主义者。” 王朗的出现令元知意外又不知所措,他小声问:“小叔叔,你怎么找来这里了呀。” 声音比方才又更是软软糯糯,像个仗着别人喜爱肆意撒娇的小朋友。 王朗伸手摸摸元知头顶的发旋儿,并未回答他问题,只是对众人笑道:“元知到哪儿都叫我小叔叔,其实我只比他大两岁,在这间学校读高二。” 眼前人的气势令汪城看呆了,他有些结巴:“学......学长好。” 元知搂过汪城的脖子,贴近他道:“他不怎么在这儿上课的,恐怕连食堂都不知道在哪儿呢,喊他学长可真便宜了他。” 王朗笑意有些凝固,嘴角扯出一个不悦的弧度。只是这个动作细小到除了一旁惯于察言观色的叶燃,并无人注意到。 “别没事往人身上蹭,大热天的,谁受得了你。” “晚上我跟元知一起吃饭,方便的话,大家一起来吧。” 叶燃知道,这便是不欢迎的意思了。他若是真心诚意邀请,该是说“晚上一起吃个饭”,而不是特地强调他原本是打算跟元知一起的。 这人身上沾染了周泗那类人不说人话的臭毛病,不过叶燃自小跟周泗玩在一起,不至于迟钝到听不出画外音。 汪城有些心动,刚想点头,却被叶燃按住肩膀:“不啦,我们打算随便吃点儿,再到处逛逛熟悉下学校呢。” 王朗的语气有些遗憾:“那只能改天再请学弟们了。” 元知倒是没有说什么,只乖乖地从收拾好的衣柜了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囫囵塞进背包里,便跟着王朗离了寝室。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对西皮出厂嘿嘿嘿 第17章 第十六章 到了快傍晚的时候,寝室里又来了个打扮时髦的男生。他脚上是某大牌联名款高帮帆布鞋,反戴着棒球帽,浓眉大眼的,嚼着口香糖,风风火火闯进寝室,一屁股坐在汪城椅子上,直呼热到不行。 “这破地方的超市怎么连个依云矿泉水都没有,害我一下午都没水喝。” 汪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带了杯子吗,我刚接了热水。” 崔新雨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望着汪城:“夏天我只喝依云的矿泉水。” “你们两个是叶燃和汪城?” 汪城点点头。 “我叫崔新雨,以后大家就是同学兼室友了,缘分啊缘分。” 崔新雨环视一周宿舍,瘪嘴吐了吐舌头:“这里的住宿条件比我想象的差远了,简直跌破我的最低预期。卫生间连个热水淋浴都没有,还能住人吗。好歹是百年名校,啧啧。” “当年我交换到la的学校,还带厨房健身馆咖啡座呢。哪像这里,硬件设施不齐全就罢了,装修的品味也这么差,还号称华东第一校——” “请问叶燃在吗。”敲门声打断了崔新雨对住宿环境的点评。 叶燃起身开了门,瞧见杵在门口的周泗。 “找我有什么事。” “两个月没见,不要这么冷淡嘛。” 叶燃“砰”地一声关上门。 “哎,老同学,我就是想找你一起吃个晚饭。” 叶燃开门道:“好。” 周泗原没想到叶燃答应得这么干脆,搓着手,笑得像只大狗:“好,好,我这就去订位子。” “现在外面太热,等太阳落山,六点找你啊。你可千万别忘了啊。” 周泗想了想,又道:“我住306,你要是闷得慌,欢迎过来找我,免费陪聊,包您满意,还送茶水。” “你要打热水吗,我正好顺路帮你打几瓶。” 叶燃终于忍不住道:“行了行了,周老妈子,您快忙去吧。” 周泗越过叶燃的肩膀,朝里间打了个潇洒的招呼:“室友们好,改天再一起叙叙啊。” 叶燃关了门,回到床位,把书从纸箱里拿出来,码到小书架上。 “他是你初中同学?”崔新雨切了三个橙子,边招呼叶燃汪城两个人吃,边问。 “算是吧。” “你这个同学可不一般呐,光那只手表就是内地买不到的。” 叶燃耸耸肩,道:“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崔新雨道:“他家里做什么的呀?” “我也不太清楚。” 崔新雨道:“你跟他认识这么久,真不知道?” 叶燃索性拿了换洗衣服,道:“我冲个凉。” 崔新雨还想追问什么,见叶燃不怎么搭理他,这才识趣地闭上了嘴。 “你觉得呢,大城子?” “觉得什么......” “叶燃那初中同学,是不是有点儿意思。” “他对叶燃很好,很......义气。” 崔新雨笑得直拍大腿:“你这人不声不响的,直觉倒是不赖。待会儿一起吃晚饭啊,谁叫叶燃见色忘义,抛弃咱们。” “见色忘义......他同学又不是女孩子,不能用这个词的......” 却见崔新雨并未接话,只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师大附中9月3号正式上课,在那之前,有为期两周的军训。附中高一20个班,每两个班一个连,共十个连。 “立正——稍息,原地休息五分钟!”年轻的教官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从口袋里摸出一板草珊瑚含片,抠了一粒扔到嘴里。八月的暑天,连着在毒辣日头下暴晒一个礼拜,不光孩子们异常疲惫,他自己的嗓子也有些受不住。 下午日头更盛,骄阳似火,塑胶跑道被炙烤得发烫,学校统一发的军绿球鞋,鞋底又薄,踩在跑道上难受极了。连长的休息指令刚喊出口,一排排的学生便原地下蹲,像一只只小鸭子,扯了军帽往脖子间扇风,汗湿的衬衫跟水里捞出来似的,紧紧贴在了身上,黏糊糊的。 周泗抬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30 起胳膊,用衣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瞧了眼左前方的叶燃。只见叶燃弓着身子蹲在地上,脸埋进膝头,隐约露出来的半张脸,却是苍白得发青。旁边的同学凑过去问他,他只摆了摆手,脑袋在膝盖上蹭了蹭,约莫是晕得连头都没力气抬了。那学生见叶燃本人示意没事,自己跟他才认识没几天,也不好意思越俎代庖,跟教官反映,便作罢跟旁人聊天去了。周泗看在眼里,急忙起身,小跑着去跟教官说了叶燃的情况。 这边叶燃只觉得胸口闷得慌,直犯恶心,耳朵里嗡嗡直叫,身上跟火烤似的。他正煎熬着,想着要不要跟教官请个假,却被人一把扶住胳膊搀了起来。叶燃眼前泛白,脚一软,就扑将进了那人怀里。 “我们去校医室。”周泗见叶燃的脸已经全无血色,眼神也涣散得很,心里一揪,当下便蹲下身,道:“到我背上来。” 周泗正在抽条的年纪,个头已经窜到180了,却是怎么吃都不长肉,因而蹲下身,背上的肩胛骨突兀极了。叶燃还有些意识,摇摇头,勉力道:“我自己走。” 那边教官却道:“再去个人,陪同学去校医那儿开些药,吹吹空调。” “报告,我也陪叶燃去!”却是俞宁跑上前,抬了叶燃胳膊,架在自己脖颈上。 周泗却道:“我一个人够了啊,你跑来添什么乱。” 俞宁也不搭理他,只说:“别在大太阳底下废话了,叶燃都快晕过去了。” 周泗半蹲了身子,把叶燃驼到背上,侧脸对叶燃道:“抱我脖子,搂紧了,掉下去可就摔成傻子了。” 叶燃迷迷糊糊地伸了手圈住周泗。他虽瘦,却也是个176的男孩子,压|在周泗身|上,叫他直起身子时,也着实费了些劲。 俞宁在一旁哭笑不得,只好跟在后头扶着叶燃,生怕他跌下来摔个脑震荡。 周泗背着叶燃,耳畔是他绵绵的温热的呼吸,因了叶燃此时的体温,那气息的温度有些高,吹得周泗耳根发麻,心神荡漾。走着走着,就觉得有一团软糯,随着路上的一踮一颤,不时地贴着蹭着耳下|裸|露的肉。周泗意识到这是叶燃的唇|肉,整个人仿佛泡在酒坛子里,在云端漫步,晕乎乎的。 “前面转过弯就是校医室了。你再坚持下。”俞宁瞧见周泗脑门上滴下豆大的汗珠,忍不住道。 怎么这样快就到了呢。周泗皱着眉心想。 军训结束的前一夜,周泗搞到几罐教士啤酒,拽了叶燃到教学楼的天台吹夜风。 叶燃知道自己酒量浅,只抿了一小口,用舌尖尝了尝味道。 “怎么样。”周泗笑道。 “唔......甜甜的。” “这种啤酒麦芽含量高,所以甜。” 叶燃趴在有些锈迹的护栏上,在茫茫夜色中眺望着万家灯火。远方的古钟楼缓缓敲了九下,那苍凉浑朴的古直之音,在夜色里回响盘旋,久久不散。 叶燃有些想念复兴小学破旧的小操场,走一圈,一路都是煤渣子,还有老师们带着口音的普通话。代替晨钟暮鼓的,是乡间一阵阵的鸡鸣,划过尚未破晓的天际,一天便开始了。 他灌了口啤酒,觉得眼里有些湿。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时间改变不了的呢。” 周泗默不作声,只见叶燃笑了起来:“大约是没有的。那最容易被时间改变的又是什么呢,周泗。” 周泗盯着叶燃,摇了摇头。 叶燃伸手指了远处高耸的明黄钟楼,道:“你瞧那处钟楼,千百年了,就在那里。而人心呢,朝夕之间,便又是一个主意。” 他转过身,背靠着护栏,仰头望着沉沉的夜空。 “打小我就觉得,阿妈和阿爸其实挺不一样的。阿爸喜欢喝浓茶,大口灌烈酒,灌到醉醺醺的。他抽烟抽得厉害,一杯茶三分之二都是茶叶,一生气就喝闷酒。他初中没念完就辍学,在家种地种到二十岁跑江湖,脚底板一层厚厚的老茧。” “阿妈喜欢咖啡,红酒,这些东西镇上全都买不到,得阿爸出差到大城市给她带。她会拉小提琴,毛笔字写得特别漂亮,还喜欢放我听不懂的歌。” “可是呢,这样两个人却走到一起,生下我,日子过了十五年。” 叶燃边说边灌酒,脑袋一点一点沉到周泗的肩上。 “中考之前,有一回,阿妈没注意把户口本给我了。那户口本上,有我,有阿妈,唯独找不到阿爸。” “他们一直没说,我也就当做不知道。他们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不知道。” “我......我从小就很乖。” 周泗时不时“嗯”一声,其余时间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叶燃灌下一瓶又一瓶啤酒,絮絮叨叨地说着小时候的事,又是大笑又是流眼泪。 他确乎是醉了。 肩膀上是真实明晰的重量,转过头能闻到对方身上啤酒的麦芽香气和沐浴露的柠檬味道。周泗摸了口袋里的纸巾,帮叶燃擦了脸上的酒渍和泪水。 第18章 第十七章 “阿燃,快点起床。” “顺路给你带了茶叶蛋跟包子豆浆,放这儿啦。待会儿边走边吃。你快起床——” 叶燃醉了一宿,脑袋沉甸甸的,头痛欲裂。恍惚中有人掀了自己的被子,空调的冷气灌了进来,凉飕飕的。他猛地想起来自己裸睡的习惯,惊地一个鲤鱼打挺,扯了被子捂住下半|身。 “你做什么啊。”瞧见是周泗,叶燃有些不自在道。 “今天是新生军训|检|阅,首|长们全在太阳底下等着您呢。”周泗抱着双臂,挑了挑眉,“不然您继续睡。” “完了完了,连|长要骂死我。”叶燃赶紧从床尾拽了衬衫和内|裤,正准备穿时,突然想起来边上还有个周泗,便道:“劳烦您转身,我穿内|裤。” 周泗笑道:“谁还没那二两肉,你害羞个什么劲。” 叶燃只得在被子底下摸索着套|上内|裤,道:“知道你天赋异禀,本钱雄厚,就算二两肉也长得比我们密度小体积大。” “你要看么,咱俩比划比划。” 叶燃翻了个白眼,从梯子上爬下来,正准备穿扔在书桌上的裤子,只见一旁的周泗托着下巴,将他全身打量个够,那目光赤|裸|裸的,从头扫到脚,带着一股侵略的意味,浑像叶燃身上没穿衣服似的。 “上下都是败笔,也就这两条腿过得去。”周泗评价道。 叶燃耳垂有些泛红,道:“让开让开,我要刷牙洗脸了。” “昨天晚上,你喝醉了,我后来说的没听到吧。”周泗斜倚着墙,正对着卫生间镜子里的叶燃道。 叶燃咕噜咕噜漱口,吐了脏水,漫不经心道:“没啊,喝醉了没揍你就算好事了,谁知道你叽叽咕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31 咕说了些什么。” “难道你跟我吐露了平时难以启齿的心事?喜欢咱们班哪个姑娘?” “不得了不得了,周|公|子也有看上的姑娘了。” 周泗走上前就要把叶燃的脑袋往水龙头底下按:“净说些不着调的东西。” 军|训结束后,到了正式上课前一天晚上,叶燃才在寝室看到元知。 和经历两周军训风吹日晒的室友们相比,元知脸上是一种恹恹的白。半个月不见,他又瘦了些,小臂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令他整个人呈现出脆弱的透明感。 但元知仍是生机勃勃的。他会顶着大太阳蹲在路边,拍一朵不起眼的小花。会从面包里抠出蛋黄,放在小饭馆脏兮兮的小狗嘴边,看它吧唧吧唧吃。也会在黄昏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学校操场的看台上,看叶燃崔新雨他们踢球,直至余晖褪尽。 尽管元知的生气始终夹带着一丝忧郁,但这也许是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们的通病,为赋新词强说愁,用崔新雨前女友最喜欢的一句话来说,“青春是道明媚的忧伤”。 十四五岁时的悄然情愫,在漫长而苦寒的学生时代,是喜马拉雅山麓下的玫瑰甜酒,是卷过荒原的潮湿的东风,是竹林深处传来的风笛声,小心翼翼,光芒万丈。 十五岁的周泗,在期中考试里惊震四野,考取了年级第一。他长相俊朗,待人斯文有礼,开的玩笑给人妥帖的风趣感,有一种超脱同龄人的老练世故。因而周泗在女生中呼声很高,以新人身份一举拿下师大附中bbs八卦版评出的本校十年男神第一名。 但他绝不是入江直树那一派的学生“明星”,被女生追捧的同时,也被大多数男生诟病。相反,周泗乐于参加各种社团和球赛,该出手时绝不小气,赢得众多男同学的好感。 元知拖着滚动条往下翻帖子,嘴里叼着半片吐司,含混不清道:“怎么还有人投王朗呢,他在教学区出现过几次呀。” 崔新雨在打lol,鼠标键盘噼里啪啦,听到元知的话,他随口调侃了一句:“王朗谁啊我们不认识,我们只认得你小叔叔。” 元知:“......” 崔新雨在一片厮杀声中又冒出来一句:“最近怎么没见你小叔叔找你,他不会是给你找了个婶婶吧。” 元知鼠标一扔,转身对崔新雨认真道:“他忙得饭都没空吃,都是啃三明治的。就算有几个小时的自由时间,也是用来睡觉的。” “哪有女孩子会喜欢没空陪自己的男生呢。” 崔新雨“啧啧”地摇头,从书架上抽出下学期的数学选修,合上电脑:“那说明,你这位婶婶说不定就是同事,项目合作伙伴什么的。你想啊,又能工作又能把妹,这种高效节能的事,还挺符合你小叔叔的气质,是吧?” “谁知道呢。不过实习期和同事谈恋爱,传到爷爷耳朵里就不好了。王朗没这么蠢的。”元知拿了钥匙和门禁卡,“我去超市买点零食。” 等元知走远了,汪城才探头对崔新雨道:“上个礼拜我初中学长请我喝咖啡,看到元知和他小叔叔。元知吃东西不是挺挑的嘛,他吃蛋挞只吃中间的馅,剩的蛋挞皮塞给他小叔叔,他小叔叔竟然给吃下去了。” 崔新雨边换笔芯边道:“前段时间每天下了晚自习都把人接出去住,这一宿一宿的夜不归宿,要不是我机智跟生活老师打太极,早就被记警告了。” 他耸耸肩膀:“这哪是大两岁的小叔叔,分明是爹养儿子!回家见不着儿子就不放心来学校给接回去看着,生怕我们这些人怎么样了元知。我瞧着元知好些娇气毛病就是给他小叔叔惯的。” “陶艺课一个女生让我转交给你的。”叶燃把粉红色信封放在了周泗桌子上,上边喷的香水让他不禁转身打了个喷嚏。 “这个礼拜第八封了,真是烦恼。”周泗一脸嘚瑟的样子,当着叶燃的面拆了情书。 “哟,这女生是8班班花呢,听说长得像长泽雅美跟深田恭子的合体。怎么样,你觉得呢。” “没注意。” 周泗把情书往抽屉里一扔,道:“放心,这姑娘没胆子当面递情书,太嫩太害羞了,我下不了手。” 叶燃不搭理他,拉开自己座位上的椅子,从桌肚里拿了一叠卷子,抽了一张就开始做。 周泗戳戳叶燃的背:“说起来,倒是你脑子抽什么风背着我把声乐课改成陶艺课啊。和我一起上课,不就不会有帮人带情书这种尴尬又烦恼的事了么。” 叶燃“啪”地把中性笔拍到桌子上,回头认真道:“我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个事实。对我来说,给你带情书这件事,并没有尴尬又烦恼。” 周泗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可是明明就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又不是我的错,冲我发什么火。” 叶燃抓过卷子和笔,就要往教室外边去。 “哎哎,叶燃你去哪儿呀,下节课得上自习呢。” “去休息室,你太聒噪了。” 十月选学科竞赛的方向,叶燃的物理是短板,便转战数学。周泗则选了物理。每日下午放学后,数赛和物赛都要分别加课,尤其是物赛班,请来的n大副教授常常拖堂拖到傍晚的校园广播结束,晚自习开始。原本在周泗死皮赖脸的要求下,周叶二人的晚饭是一定要一起的,如今天公不作美,俗务缠身,周泗也舍不得叶燃饿着肚子等自己放学,便退了一步,要求两人的午饭定要在一起吃。 这日上午放学,两人收了书包,正要往食堂去,却见崔新雨凑了过来,说要和他俩一起吃饭。 叶燃刚想答应,却听周泗道:“对不住了,待会儿我跟叶燃得先出去一趟,我母亲托人送了些东西来。” 一本正经的样子,教叶燃以为待会儿还真得陪周泗出一趟校门。 崔新雨也不是傻子,当下便听懂了周泗的婉拒之意,便笑说:“真不巧,那改天再一起吃了。”说罢,便拎了书包走远了去。 “你缺啥呀,还得阿姨送过来。” 周泗看了叶燃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啥也不缺,倒是你,缺个心眼吧。” “你这位室友人精得很。” 叶燃道:“他人精归人精,说话也不讨人喜欢,不过心眼倒是不坏。” 周泗笑着摇摇头:“这才几天,就能瞧出人家心眼好坏。旁人对你稍微好点,你就把心窝子全掏给了人家。这傻不愣登的实诚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一日周叶二人在食堂吃饭,叶燃扒拉着盘子里的肥肉,正要扔到周泗盘里,眼前黑影一闪,便是崔新雨端着饭菜稳稳坐在了两人面前。 “今天是不是有领导过来考察,食堂里竟然还有焖牛蛙。” 叶燃道:“我还以为是糖醋小排,打到饭盘子里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32 才觉得不对劲。” “你不喜欢牛蛙?” 叶燃摇摇头。 “那给我呗,我特别喜欢!肉可嫩了。”崔新雨盯着叶燃盘子,打量了一会儿才道:“你这盘子里哪里有牛蛙呀......” “都给周泗了。” 崔新雨才看到周泗盘子里堆满了菜,有牛蛙肉,有大白菜,有胡萝卜,他刚想问周泗是不是没吃早饭,就瞧见叶燃又挑了几块洋葱片放到周泗面前。 周泗也夹了起来吃,边嚼边道:“叶燃小时候啥都吃,现在挑食挑得不得了。哎,叶燃,你得吃点儿肉,不然长不高的。”说着,他把叶燃偷偷塞来的瘦肉拨了回去。 两个人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不自然。 有些事大约只有局外人、旁观者才觉着古怪,譬如此刻周叶二人的种种举动,在崔新雨眼里,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作者有话要说:  叔侄cp又来打酱油啦 第19章 第十八章 十月国庆节放假返校,一年一度的师大附中田径运动会便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叶燃也被周泗拉进了20班的运动会后勤小组,时不时中午就要开个会,下午在秋日的暖阳里哈欠连连。 理科实验班女孩子相对比较少,因而女子项目成了大难题,班长在讲台上鼓动了半天,女子1500米才有一个弱弱地声音道:“我......我参加。” 那是班上一个不怎么引人注目的女孩子。谢雪婷是n市旁边一个县城里的中考状元,被校长抢来师大附中的实验班,却在本地古灵精怪的学生们中间,显得有些黯淡无光。她初来人生地不熟的n市,想念家乡的亲人,又不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因而没什么朋友。纵使是曾经引以为傲的成绩,在高手如云的实验班,也仅仅是中下游水平,在班里便更没什么存在感。 “好!谢雪婷同学主动报名1500米!” 叶燃回头瞧了一眼那个角落里了的女孩子,不期然和她对上视线,便牵起嘴角,露出个友好的微笑。马尾绑得紧紧的鹅蛋脸女孩跟触电似的,立马垂下头,也不知是否秋日的阳光过于灼热,她的耳尖简直红得仿佛能滴下血来。 少女的勇气,在薄暮中,在金色的苍穹下,犹如小小的茉莉花一般,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充满了十月的黄昏。 十月中旬,师大附中第80届校运会正式开幕。教学区除了高三的教室还有些学生在自习,其他教室大都空荡荡的。操场的看台上坐着密密麻麻的学生和老师,各班还派出身着紧身短裙的女孩子挥舞着金灿灿的彩球,给自家运动员呐喊助威。 高一女子1500米比赛正在进行中,叶燃和20班后勤组的另一名成员一起,站在终点处的跑道旁边,等待谢雪婷冲刺。 “这位谢同学,原来是隐藏的大神,平常话也不多,真看不出来这么能跑。” 她全程紧紧咬住第一名,所有人都以为她稳拿前三。因为第三名已经被甩了近50米。 在距离终点还有二十米的地方,谢雪婷突然倒在地上。 一切在瞬间失控,体育组的老师和校医室医生立即冲了上去。 第一名已经冲破终点,第二名、第三名...... “你们两个,跟我来一趟校医室。”体育组的男老师背起谢雪婷,吩咐叶燃两个,小跑着往校医室去了。 “高一男子三千米的发令枪即将打响,站在一跑道的是高一19班的李泽宇,二跑道是20班的周泗,他上午刚刚在男子一百米决赛中拔得头筹,下午会续写神话吗,或者是神话幻灭?......” “第一圈后,我们看到,周泗同学已经把第二名李泽宇甩开了一些距离。距离不断拉开,李泽宇同学加油!调整呼吸,跟上!超过周泗!” 广播站解说员夹带的私货引来看台上高一20班全体学生的一阵嘘声。 “19班的解说员滚下去——” “解说员是垃圾!” “周泗甩他三圈半!” 跑道四百米一圈,三千米需要跑七圈半。五圈过去,已经有运动员或体力不支主动退赛,或在跑道上时跑时走。周泗也有些疲态,冲劲没开始足,李泽宇却紧钉在他身后,近到仿佛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喘气。 “最后两百米,李泽宇能反超吗?能吗?” 看台上除了20班的人,还有一票周泗自带的粉丝边骂解说,边跳着尖叫着,狂呼周泗挺住。 “周泗同学有如神助,竟然在最后五十米开始加速,好像之前的两千九百五十米只是在散步一样。冲刺,冲刺,不要给李泽宇任何机会——yes,周泗!周泗拿到了本届校运会第一个三千米金牌!他不是一个人,他代表了20班,他踢掉了19班的李泽宇,20班万岁!”广播站的解说换了个女声,似是解说员的话筒被人抢了去。 无论如何,周泗拿下了这场艰苦的战役。 早已在终点等候多时的20班后勤小组,纷纷拥了上来,给周泗递水递毛巾。 头顶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周泗的眼前有些泛白,他摇摇脑袋,努力辨认视线范围内的人。 没有叶燃啊。 周泗抓了瓶矿泉水,从头上浇下来。 他何时,才不令自己失望。 每周五是学生们一周中最期待最兴奋的一天,尤其是对于寄宿在学校的本地学生而言,这一天有了格外的意义,因为周末两天不仅是难得的假期,还是能回家当老爷的日子。当然与之相呼应的,便是礼拜天晚上返校上自习之时,心中无比的不情愿与惆怅。 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下午第三节课结束后,周泗收拾好了书包,提着小行李包,准备找叶燃一起坐公交车回家。王念原是让家里司机每周接他回湖边别墅的,周泗却想和叶燃多亲近,便回绝了母亲,和叶燃一起坐公交车,回机关大院的旧房子住。 “家里没人,这周末我住校,就不回去了。”叶燃合上英语练习册,道。 周泗道:“来我家吧,之前你去过的。宋姨也回s市看孙子去了,周末估摸着也回不来,家里也没旁的人。” 叶燃想了想,道:“你在宿舍区门口等下,我回去收两件衣服。” 周泗道:“收啥收,我那衣服多着呢,穿我的。我有点饿了,咱们赶紧回去弄点吃的。” 他说毕,也不等叶燃回话,拖着人家便出了教室,往学校大门外边的公交车站台走。 周五傍晚的149路公交车上,大都是师大附中的学生。车厢拥挤,叶燃能感觉到周泗整个人都紧贴在自己的身上,胸口的温度让他有些不自在。 他往前挤了挤,想隔出些距离,不料周泗察觉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33 叶燃的举动,却也立马跟着贴了上来。 “热——欸你干嘛。” 周泗这人,竟然两只手撑在玻璃上,看着像是把叶燃圈在怀里。 “抱歉,有点儿挤,你忍耐下。”周泗低下头,凑近叶燃耳边说道。 浅浅的鼻息弄得叶燃有些痒,他没法子,只得点了点头。 叶燃软|软|肉|肉的耳朵泛着红,周泗心里熨帖极了。 归程漫长,车上有学生交头接耳地谈些师大附中八卦,叶燃听到元知的名字,仔细听了一段,皱起眉头。 周泗问道:“怎么了。” “他们说看见元知跟王朗学长...”叶燃有些不好意思,“那个。” 其实周泗认得王朗。王家是n市大户,祖辈不过是码头的卸货小弟,后在港岛拜了山|头,跟着人经营博|彩生意,方才渐渐发迹。到了现任家主王老爷子这一辈,动了到内|地|发展的心思。 王老爷子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却仍是龙马精神,去年竟又纳了第四房。 因着父亲的身份,周泗少不得跟王家打交道。王老爷子为了开枝散叶,耕耘了快一个世纪,儿孙数量可观,个个都不是善茬。 王朗是当年王老爷子一夜风流落下的种,在外头长到十四五岁,才认了宗。 周泗同王朗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见着他,只觉得这人没什么烟火气,面上是待人和善,这心思恐怕是王家上下五十口人中间最叫人猜不透的。 但凡世|家|子|弟,无论能力再出众,因着高处不胜寒,也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打紧的癖好,有的人隔三差五泡|夜|店,有的人满世界收画。王朗这人,做事滴水不漏,周泗原以为他为着自己的宏图大业,是断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落人口实的。 直到前阵子在一家会所撞见王朗对他那大侄子发火,怒火中烧之下,顾不得体面,直接强|吻|了人家。 王元知本就瘦小,跟小鸡仔似的由着王朗放肆,气都喘不上来。 不过周泗是个不爱沾染麻烦的性子,他懒得管王朗对自己大侄子动怎样的歪心思。 因而他对叶燃道:“那个是哪个。咱们也管不着人家,还不如聊聊周末干些啥。” “写作业。”叶燃见周泗不愿多说,没好气道。 “周泗,物理作业写完了么。” “老段课上就搞定了。” “借我看看。” 叶燃翻开周泗的《精编精练》,所有题只有答案,没有过程。 “懒得写过程了。要我教你么,讲解肯定比答案详细。” “你教教我最后一题吧。” “第一小题你会吧。就是p点的受力分析,牛顿第二定律。” “唔,第二小题,先求c到f的重力势能变化量,减少的重力势能都转化成内能......” 周泗其实并不是多么有耐心和温柔的人,然而在给叶燃讲题的时候,他事无巨细,每一步推导的前因后果,都会演示一遍,还用铅笔在图上标注。 “我觉得自己可能不适合学物理。”叶燃有些沮丧。 周泗道:“高中物理其实相当于一门新学科了,初中物理就是背着玩儿的。万事开头难啊,这才几个礼拜,你就趴下了?而且老段自己就是搞物理竞赛的,出的题本来就是超纲的,特别是那套最终幻想系列,号称考到十位数就是豪杰。我都怀疑是他找枪手出的,那种变态难度,你不要在意了。” 叶燃忽然道:“你有想过文理分科的事吗。” “你想学文?” “可能吧。” “你的数学可是竞赛水平......”周泗失笑。 “可是我真的......”叶燃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算了,到时候再说吧。说不定那会儿我就能拿下老段的最终幻想系列呢。” 叶燃物理作业写完,发现周泗在纸上画画改改,不禁问道:“做什么呢。” “这是给你弄的训练表,先从力学和电磁学开始,这两块比重大。以后每周六来我家开小灶。” “我......” 周泗顺手按了一下叶燃因为做题而抓成鸟窝的头毛。 “点头,好,你同意了。” 晚饭是叶燃做的。周泗是个五谷不分的少|爷,他自告奋勇洗了锅子,放在灶上还没烧热,就往里头倒油,油遇上锅子内侧的水珠,“刺啦——”地溅到周泗手腕上,吓得他兔子似的往后蹦了老远。 “我来吧。您坐到外间沙发上,好好喝一口茶,压压惊。”叶燃拍了他准备拿刀切肉丝的手,“君子远庖厨,可不敢让您进厨房。” 周泗拿了厨房门后头挂的围裙,叶燃正端着锅子打圈晃,好让油均匀地抹在锅里。周泗捏着围裙,瞧着叶燃煎鸡蛋炒牛肉丝的侧影,瞧着瞧着就笑了起来。他上前,从背后握住叶燃的腰,俯身给叶燃系上围裙,动作缓慢而暧|昧,手在叶燃的腰侧流连不已。 周泗的举动几乎算是调|情了。 叶燃兀地想起军训那夜的天台,其实自那日起,他就有些知道周泗对于他超越兄弟情的异样情愫。他有些不知所措,因为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和周泗亲密无间的感情与行为,仿佛天冷加衣一样自然。 当周泗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后,叶燃第一反应是当鸵鸟,横竖他装作不知道,一切照旧就是了。 叶燃一脚往后踹过去:“别挡着我做饭,不然晚上谁都没得吃。” 周泗揩了油,笑道:“还不是怕您这身漂亮衣服给油溅到了嘛。罢了罢了,这就滚。” 第20章 第十九章 距离高一年级的期末考试还有三周,一些勤奋的学生们已经进入高度紧张的备战状态。有一回,叶燃早上四点钟被尿憋醒,爬起来上厕所,发现洗手间的门缝泄出灯光来。 他推开门,瞧见汪城裹着个毯子,蹲在地上背书,洗手台上放着盆子,里头有半盆水。 “这么早。” 汪城边翻书边道:“剩三周就要考了,历史还没背呢。” “你又不转文科,历史考多少分没关系吧。” “我问了白老师,高三学校会放自主招生的校推名额,高一的期末成绩占10%的权重呢。” 叶燃打了个哈欠:“你不困么。” 汪城朝盆子努了努嘴:“打瞌睡就洗一把冷水脸,冻得直哆嗦,哪能困呢。” 叶燃双手抱拳:“佩服佩服。” 这天是师大附中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最后一科历史,对于理科实验班的学生们而言,其实寒假已经开始了。 考试结束的信号响起来,监考老师拍了拍手,道:“同学们不要写了啊。试卷正面朝上,我和王老师来收。” 叶燃胡乱在括号里画了个b,便搁了笔,搓了搓手,往手里哈了口热气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34 ,赶紧揣进羽绒服口袋里捂着。他不幸坐在窗边的位置,那墙面似乎漏风,吹得他瑟瑟发抖。 “咚咚咚” 叶燃转头一看,便瞧见周泗笑眯眯的脸。周泗摘了手套,伸出三根手指,复又比出个“c”。叶燃赶紧划掉原来的“b”,改成“c”。他指了指正在收卷子的老师,周泗点头会意,退到走廊尽头。 监考老师清点完卷子,学生们才背起书包,三五成群地走出教室,迎接升入高中以来的第一个寒假。 “汪城和崔新雨呢。” “他俩说回去拿东西。让咱俩先去。” 周泗生日本是在昨天,因为期末考,不得不把生日放在今天晚上过。 他向来不喜欢几个圈子的人相互有交集,因为父辈认识的同龄人跟同窗好友分得清清楚楚,这样也省心省力。因而今晚只请了师大附中的十来个好朋友过生日。 这些半大不小的少男少女,平日里甚少有机会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玩闹,今晚更有周泗买单,气氛便更加热烈。 周泗订了一间高档餐厅的位子,众人都起哄大佬手笔。席间酒水红的、黄的、白的一起上,酒壮怂人胆,男生们渐渐嘴巴不老实,荤|段|子|是一个接一个。 男a最近在练身上的肌肉,就有男b趁乱摸了一把他的胸肌,道:“胸肌”。接着手往下摸,道:“腹肌”。那只手作势要再往下滑,被男a给制住,只听男b笑得花枝乱颤:“唧唧。” 另有一双男女同学,竟是姑侄关系。众人劝酒之余,只听一个好事者叫道:“过儿,你的右手呢。”另一个男生立马接道:“过儿,你的大雕呢。”席间只一两个女生一脸懵逼,其他人皆是笑趴在桌子上,比刘姥姥行酒令效果不知高到哪里去。 酒足饭饱,才晚上七点多。有人建议下一场去ktv玩通宵。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听到“玩通宵”都跃跃欲试。崔新雨主动订了商业街一家ktv的包间,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那儿去。 众人唱了几首歌,觉得没什么意思,崔新雨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他找前台要了副扑克牌,在场的十五个人任意从中间抽一张牌,牌面最小的要被牌面最大的提问。若数字字母相同,按照牌面上的花色排序,黑桃>红桃>梅花>方片。 第一轮崔新雨抽中方片3,他哭丧着脸,选了真心话,被一个男生问到“在场的女生中间,最喜欢哪个。” 包间里统共就五个女生,崔新雨瞄了一圈,捂着脸道:“我喜欢叶燃。” 旁边带着黑框镜的男孩子拍拍他肩膀:“老哥,选个女的。别怕,咱班妹子不在乎这个,不会引发血案。” 崔新雨道:“妹子们我都喜欢。最喜欢的,就谢雪婷吧,上次1500米就她一个女的敢跑,还跑晕了,这种精神令我感动。” 男孩子们纷纷举起啤酒瓶,要敬谢女侠一杯。 第二轮周泗抽中了大王,他贱兮兮地笑道:“谁牌最小,可千万别选大冒险,我一准让你脱得只剩内裤。” 结果众人一摊牌,原来叶燃的梅花6是最小的。 崔新雨故意怂恿道:“叶燃要不给大伙儿展示下肉体美?”再一瞧周泗的脸,果真都绿了。 叶燃选了真心话,众人都起哄不好玩。 周泗灌了口啤酒,问道:“有过心动的人么。” 叶燃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周泗“哦”了一声,本向前微倾的身子,跟放掉气似的,往沙发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又开了瓶啤酒,自顾自喝起来,不再作声。 气氛有些冷场。 崔新雨笑着打哈哈:“来来来,再抽再抽。刚才这两个,不上道,老天保佑,可别再抽他俩了。” 结果轮到周泗抽中最小的牌。崔新雨瞥了眼手心里的大王,嘴角牵起弧度。 周泗选了大冒险。包间瞬间被炒热,男生吹口哨,女生挥舞着沙锤尖叫,半月铃鼓被抖得发出一阵阵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崔新雨笑道:“你们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脑袋都被你们吵得疼。我可不能让大伙儿失望。这样吧,周泗你跟现场的一个男生来一个frenbsp;kiss,1分钟不换气,怎么样。” 崔新雨话音刚落,包间一片沸腾。有人叫道:“周泗,李宣辰暗恋你好久了,快|亲|他。” 叫李宣辰的男生直接摁了那人就揍上去:“你他妈昨天晚上做梦还在嘟囔周泗呢。” 周泗道:“我倒是无所谓,怕同学不愿意。我要是|强|上,破坏友谊啊这是。” ktv的灯光有些暗,他眯了眼睛,瞧见角落里的叶燃若无其事地玩着手机,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心里不禁又气又凄凉。 “快挑一个,他们不在乎。”崔新雨瞧见周泗一脸菜色,心里笑到憋出内伤。 那边叶燃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心不在焉地玩着单机游戏,暗骂崔新雨一肚子坏水,只默默祈祷周泗不要脑子秀逗,赶紧换成真心话。 全场突然安静下来,叶燃只觉一股力道把他从沙发上拽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下巴被迫抬起,嘴|唇|就被人恶狠狠地|咬|住。 “唔——” 叶燃的杏眼瞪得圆溜溜的,瞧清了眼前的周泗。 他的手撑在周泗的胸|口,使劲推了推,周泗竟然和没事人一样,跟个史前巨石一样杵在面前,纹丝不动。 叶燃的青|涩|反应令周泗很是满意,先前的不快在旖旎的气氛中消失殆尽,此刻的周泗只想诱|哄|叶燃,深|入,深|入。 “法式|舌|吻,法式|舌|吻,我们要法式|舌|吻!” “舌头|伸出来!周泗,舌头|伸出来!” “还有45秒!” 响应观众号召,周泗改咬为吮,舌尖先是轻轻|舔|着叶燃的上唇,令其染上一层水|润|的蜜|色,再滑到下唇,细密地吮||吸,像对待一块来之不易的糖果,极尽温柔和贪||婪。 “张嘴。”周泗的声音有些喑哑,不待叶燃回答,便又迫不及待地覆上去,舌|尖|抵着眼前人紧紧抿着的两瓣唇,一点一点极富耐心地|舔|舐。 叶燃耳朵红得发烫,他小声哀求着:“这么多人看着,别弄了。” 小|嘴|一张一合间,周泗的舌|头|已经长驱直入,在叶燃最脆|弱|的地方兴风作浪,肆意地汲取他的|汁|水与芬芳。 叶燃从未有过这样充满|情|欲的体验,在众目睽睽之下,这种感官上的冲击因羞耻感而扩大数倍。 他迷迷糊糊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周泗送过来的舌尖。 周泗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突然断掉,浑身一震,眼神兀地更加晦暗幽深,下|腹|某个|部|位似乎抬起了头。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35 还不是时候,周泗告诉自己,一股澎湃的热流无处安放,他只得捧紧了叶燃的脸,舌|头|入|得更深,发出|粘|腻的|水|声。 周围一圈起哄得正带劲的男男女女,渐渐就没了声响。崔新雨看了眼手机,已经一分多钟了,眼前这对人,正|吻|得忘情,浑然不知旁人已觉古怪。 他只得硬着头皮,喊道:“喂喂喂,时间到了” 叶燃一把推开周泗,昏暗的灯光下,脸上的红晕旁人却也看得不真切。他一脚踹上周泗的小腿。 其实没用多大力气,纯粹是做给旁人看的,周泗却“嘶”地一声,直叫疼,倒是演上了。 “你怎么不踢崔新雨啊,这馊主意又不是我出的。” 崔新雨笑着走过去,递给周泗一瓶水:“哎哎,你可以选真心话的嘛。” 笑话,把人吃干抹净的是你,屎盆子甩给我,这位算盘打得也忒响了。 叶燃却是推了门,疾步走了出去。他在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几下冷水,等平复了气息,细细回想方才包间的画面,胸腔里仿佛过了电一般,是一种新奇又无力的感受。 水珠从镜中少年的发梢滴到脸颊,再顺着|颈|项滑下。 他的嘴唇红艳艳的,好像晨曦微光里沾着露水的玫瑰花。杏眼里氤氲着湿气,有如冬日清晨雾茫茫的湖面,缥缈而空灵。 金色与黑色为主色调的走廊倒映在镜子里,远远地走过来个人,即便在这浮夸喧嚣的环境里,他闲云漫步,似是从雨后的松林里,逶迤而来。 他闲适地倚在门框上,手插在裤兜里,朝镜子里的叶燃吹了个口哨:“刚才感觉怎么样?考虑下,谈个朋友?” 叶燃道:“就是个游戏而已,你......不要当真。” 周泗三步并两步凑近叶燃,把他身子掰过来,捏着人下巴就|吻|了上去。 刚才包间的那次,叫周泗意犹未尽,他仿佛刚|开|荤的毛头小子,再来一次这种事的|欲|望蠢蠢欲动,以至于这一次的吻,由于猴急,而显得格外|粗|暴,他又不得章法,只是循着本能蹂|躏|眼前恨不得揉进身体内的人。 叶燃有些喘不过气,挣扎着推开周泗,嘴角牵出一丝银线。 周泗色情地舔了舔自己的|下|唇,用右手的拇指帮叶燃擦去嘴角的荡漾的水痕,然后两只手从叶燃有些单薄的肩膀滑到纤瘦的腰际。 叶燃又挣了挣,被周泗顺势按在怀里,他的手在叶燃的腰眼处流连许久,竟又摸向|臀|部,趁叶燃还没反应过来,狠狠揉了几把。 叶燃气得刚想抬手给他一个耳刮子,就被周泗给制住了。只见周泗嬉皮笑脸道:“迟早是我的人,先讨点利息。” “要是你不愿意,就直说,狠狠骂我一顿。我数三声啊,三,二,一。” 叶燃转身就要往回走,却被周泗从后头抱了个严实,他俯身把脑袋靠在叶燃肩上,像只大狗,只差一条尾巴摇来摇去。 那样子十分委屈,又透着如季风洋流般暗涌的深情,走过太古洪荒。 第21章 第二十章 生日会后,叶燃去周泗家住了一晚。 第二天叶燃和周泗正在吃中饭,突然接到一通电话。 原来袁旭伟跑去|蹦|迪,不凑巧遇上两伙社会青年切磋感情。 其中一个|大|哥|抄了啤酒瓶往人头上砸,后边跟着的|小|弟|像是得了暗号,纷纷亮出了真家伙,见人了就|砍,一片喊打喊|杀|之声。 迪厅的值班经理一瞧,还不得赶紧地报了警。 袁旭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进了|局|子,抱着脑袋蹲在墙角。 “你要找人去捞他吗。”周泗划拉着碗里的面条。 “你犯不着为这么个人跑一趟,谁让他跑去不三不四的地方,跟些渣滓鬼混。” 叶燃是个念旧情的人,他记得初三刚转学时,没什么人理会他,就袁旭伟每天陪着他说说话,令他不至于那么孤单。 “他......毕竟同桌一场。” 周泗“啪”地一声扔了筷子:“你信不信这回捞他出来,下回他犯了事,还会找你擦屁|股。” “这就是个屡教不改的混球。” 叶燃翻开手机,边在通讯录里找着什么,边道:“他父母都出意外去世了,家里就奶奶照顾,很可怜的。这次出了事,也不能让老人家知道,毕竟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周泗冷着脸着一字一字重复,“那个袁旭伟,他自个儿知道家里还有个奶奶么。” 周泗的怒意没有令叶燃有任何迟疑,他抓过搭在椅背上的衣服:“我得快点儿去,他一个人,势单力薄的,在那边很容易被欺负。” “那你自己去捞他好了。”周泗离了餐桌,“砰”地甩上房门。 周泗一个人闷在房间,开了电脑,心不在焉地打游戏。 袁旭伟这事在他脑子里盘桓许久,教他越想越气,气叶燃不听他劝,跟袁旭伟这种社会底层的苍蝇搅和在一起。 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不会无缘无故给别人添麻烦,恰到好处的贪心,这就是周泗从小打交道的一类人。 他没法子理解,叶燃为什么会跟一个对自己和至亲都如此不负责任的人成为朋友。 他脑子里的小恶魔开始扑腾着黑翅膀,撺掇他去干一件不怎么能见光的事。 周泗甩开鼠标,拿起床上的手机,给曹越拨了个电话。 俞宁接到叶燃的求助,带了自己二伯过来,却被告知这批人要被laojiao一年。 “小朋友能犯什么事儿啊。”俞宁二伯给小jc递了根烟。 那小jc年纪不大,接过烟,瞧俞宁二伯架着副金丝边眼镜,像个知识分子的样子,便如实道:“您不知道,墙角蹲着的那些,怕是以前得罪过人,人家虎视眈眈地盯着,就等着他们犯事呢。这回刚好有断胳膊断腿的,被逮个正着,领导说情节恶劣,要好好治他们。” 俞宁二伯指着袁旭伟,说是自己家小侄子,平时乖得很,这次也没参与群架,能不能通融一下,下周还得参加期末考试呢。 “那不成,领导发话,不准漏抓一个,”小jc摇摇头,“您瞧,我也就是个小办事员,总不能跟领导拧着干吧。” 俞宁二伯见小jc态度坚决,知道事情远没有想得那么简单。他和俞宁、叶燃三人,在jcj门口的面馆坐了下来,商量着怎么解决袁旭伟这事。 “你这位同学没参与斗殴,按理说没这么麻烦的。” “至于蹲一年吗。” “叶燃,难道真是晚上|火|拼的两边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又让倒霉的袁旭伟给刚好撞上了?” 俞宁二伯打了个电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36 话给自己在n市公|安|局工作的老同学。 过了会儿,对方回了电话。只见俞宁二伯脸色凝重:“那时间能不能短点呢。”那头回了话,俞宁二伯连连道谢。 挂了电话,俞宁二伯叹了口气,对叶燃道:“不然你再去找找别的人,我这边只能找关系,把laojiao时间弄短点,恐怕没法子直接把他领出来。” “说是省|里|要抓|典|型|。” 大晚上找人家不沾亲不带故的帮忙捞人,已是十分唐突,俞宁二伯又十分客气,全心全力地帮忙,倒叫叶燃有些不好意思再强求什么,给俞宁二伯连连鞠躬,道了谢。 叶燃一身疲惫地回到周泗家,已是快凌晨一点。周泗之前给他配了一把自家的钥匙,他拿着打开房门时,瞧见客厅内一片乌沉沉的黑,只沙发旁边亮着一盏小台灯,一点杏黄色的光晕,浅浅地圈住一小方天地。 光线没有晕染到的沙发另一侧,阴影处坐着个人,不发出一丝声响,只静静地坐在那里。 “周泗,你还不睡觉么。”叶燃站在客厅中央,明明自己没做什么错事,却有些手足无措,仿佛干了坏事被大人逮住一样。 周泗从阴影处走出来,手插在裤兜里。这半年,他又长高了些,肩背也开始长厚实,他往那一站,就把小台灯本就昏沉的光线挡得严严实实。 因着暗调的环境,也因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周泗,叶燃心里莫名有些慌。 “人捞出来了吗。”周泗居高临下的望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叶燃。 叶燃盯着脚尖,垂头丧气道:“没。” 周泗默不作声。 叶燃忽然想到,也许周泗有法子。可他又不好意思开口,犹豫半晌,才别扭道:“你......你能帮帮他吗。” 周泗“噗嗤”笑出声来,道:“关我什么事。” 黑暗中,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叶燃:“你说我为什么要帮一个,自己讨厌得不得了,想到就觉得恶心的,甩都甩不掉的鼻涕虫?” 一阵沉默。 “你......你还喜欢我么。”小小的声音,艰难地说了出来。 周泗的心狂跳了起来,只是强装镇定,道:“什么?我听不见。” 叶燃索性低了头,道:“要是还喜欢我的话,就帮帮......帮帮他。” “没有诚意。” 周泗等了半天,也没见对面的叶燃有什么表示,只一味低着头,露出一截脖颈。 他磨了磨牙,忽然一口啃上去,疼得叶燃“嘶”了一声。 周泗松了嘴,只见叶燃细腻颈项上,赫然一圈牙印。 “疼么。” 低头不语。 他捧住叶燃的脸,强迫他抬头,瞧见一张眼泪汪汪的万分委屈的小脸。 周泗轻笑出声,食指不住地摩挲叶燃奶冻似的两颊皮肤,复又微微俯身,以额头抵住叶燃的额头,道:“罢了罢了,你都委屈自己,以身作饵,我答应你帮他就是了。” 他的食指忍不住滑下,轻蹭着叶燃软软的|嘴|唇:“你也喜欢我吗。” 周泗眼里窜起的火苗让叶燃有些害怕,下意识要往后退。 周泗放了叶燃,也不做什么,只是笑道:“罢了罢了,你这样子我已经很开心了。” 他抬手像从以前一样,摸了摸叶燃毛茸茸的脑袋:“今天心情好,你那个初中同学的事,我来办。” 年前周泗回了b市,住在爷爷家的四合院。 老人家今年过80大寿,年纪大了也喜欢热闹,因而有相熟的|战|友|领着小辈来拜访,倒也不像从前那样称不在家。 院子里人来人往,周泗少不得出来作陪,说些场面话,这么过了一个多礼拜,不免有些厌烦。 b市又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天地间一片苍茫。 周泗想起鲜少有雪的n市,w县,一点点不成气候的雨夹雪就能让叶燃亢奋得不得了,光|腿|拉开窗帘,趴在窗玻璃上左看右看。 他有些想念叶燃。 在胡同口飘雪的清晨,在地坛寒鸦四起的暮色里,在雪后晴空的流云罅隙中,在吃到一道还不错的菜的时候。 这天,曹越约周泗去一朋友在后海开的酒吧唠嗑。 “前阵子你发什么疯,要治那几个小|流|氓,害我堂哥被老头子骂得都不敢上饭桌子,”曹越抽了支薄荷烟自己点上,“骂得可难听了,狗仗人势都出来了。” 周泗也不理论,只是道:“老爷子前天给了我几颗虫草,等会儿你拿去,给堂哥压压惊。” “嘿,您这出有烽火戏诸侯的味儿。”曹越饶有兴趣道,“什么时候您对我也这么上心呐,那小|流|氓也不过跟您那发小交个不咸不淡的朋友,至于兴师动众治人家吗。我跟各路|大|哥当拜把子兄弟,也没见你皱个眉头啊。不行,改天我还真得会会你那发小,把祖国一大好青年,给教成了老妈子,能耐不小。” 周泗笑道:“人家一乖学生,能跟你这根老油条比么。”说罢,就做出“嘘”的手势,十指交叉托着下巴,一脸陶醉地瞧着前边正卖力表演的驻唱姑娘。 曹越识趣地打住话头,等姑娘一支歌唱完,换了话题,道:“过了年得准备sat跟托福了吧。” 周泗按灭了烟头:“不知道。” “你丫不是小学三年级就嚷嚷着出国泡|洋|妞么。”曹越有些惊讶,“说真的,你要是不搞个藤校offer,我瞅着你妈能把你扔门头沟自生自灭。” 周泗拿了桌边的打火机,道:“给您点支烟,往后还得您帮衬,不然得饿死。” 曹越伸头凑近打火机的火苗子,深深吸了口,道:“怎么突然就不愿意出去了呢。” 周泗的脸在曹越的这口烟圈中晦暗难辨,只是把玩着小酒盏:“没什么意思。打小就东奔西窜的,累了。” “你小子,不会是有了那个吧......”曹越想破脑袋也只能想出这一个原因,拖住了周泗奔向资|本|主|义|国|家怀抱的脚步。 “不如叫你家那位一起出去。” “再说吧。”周泗边说边招了服务生再上一桶酒。 曹越道:“周泗,咱俩认识得十多年了吧,还一起穿开裆裤在王府井边上的教堂门口合影留念过呢。你说,凭咱俩这交情,你是不是得老实跟我说,你家那位长啥样呀?” 周泗笑道:“两只眼睛一张嘴,还能长什么样。”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年三十晚上,周家老小一起吃了年夜饭。老爷子边吃边训话,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现在日子好过了,可不能骄|奢|yin|逸。 一大桌子小辈,平日里再能耐,这时候也是不敢多嘴的。 吃完饭,有的要务在身急着赶航班,譬如周泗的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37 母亲王念,包了压岁钱,匆匆就走了。余下的或喝茶聊天,或凑了几桌麻将。 周泗被几个刚读小学的外甥、外甥女拖去买二踢脚、麻雷子,陪着一起玩闹。这几年b市禁燃烟花爆竹,老爷子嫌没年味儿,非得回河北祖籍过年。 璀璨的盛大烟火刺啦啦绽放散落,令原本寂寥的夜空流光溢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爆竹味儿,热闹得很。 周泗裹着长款羽绒服,在小洋楼的石阶上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回楼上。 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下了烂熟于心的一串数字。 “我是叶燃,您好。” 黑暗中,周泗的鼻尖回忆起熟悉的气息,心口酸酸的。 “喂?”叶燃看到是b市的号码,问道:“周泗么。” “是我。” 小半个月没见面,两个人的距离好像比放假前远了些。 “好久没听见你的声音啦。大年三十,有什么事么。” 饱受相思之苦的周泗,全心扑在叶燃的声音上,电话那头的呼吸稍微急了些,他都要琢磨好一会。 “没事还不兴找你么。在做什么呢。” “刚吃完年夜饭,在奶奶家看春晚。”叶燃想了想,加上一句:“你呢。” “想你呀。”周泗翻了个身,抱着枕头抠来抠去。 “寒假这么长时间,有没有想我。” 叶燃哭笑不得,大过年的,又不好扫人家兴,只得回:“有。” 周泗笑道:“哟,不得了,明儿一早我就奔雍和宫还愿。啥时候想我呀。” “做物理题的时候。” “得,我看您呀,少说一个字,不是想我了,是想起我了。” “......” 电话那头没什么声响,周泗赶紧编了个话茬:“跟你说个好笑的事,我家老爷子那片儿弄了个宠物狗日常管理办公室,大伙儿都叫狗日办,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 周泗有些丧气:“大年三十儿都不给我捧场。” 叶燃无奈道:“你的笑话本来就不好笑呀。”他蹲在房间的角落接电话,一个不留神就被小侄子的皮球砸到了脑袋,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这头周泗幸灾乐祸道:“哈哈被小鬼砸到了吧。” “你倒是有经验。”叶燃反唇相讥。 周泗自讨没趣,又换了话题:“老家有变样么。” “复小盖了新教学楼,操场铺了草皮,可洋气了。江边上修了桥,渡口也不怎么用了。” 周泗问:“什么时候回n市呢。” “初四吧。阿爸初二就去跑项目,阿妈也要回湖州外婆家,在那呆到十五。初四我自己回n市。” 叶燃听到奶奶叫他去烧壶热水,应了声,对周泗道:“奶奶在叫我,先挂了啊。” “新年快乐,阿燃。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叶燃“嗯”一声,道:“新年快乐。” 周泗的堂哥推开房门,笑道:“跟谁打电话呢,一个人躲在房间。” 周泗道:“没什么。” 堂哥揶揄道:“有情况,你这是欲盖弥彰。” 周泗笑道:“外边太吵,打电话得用吼。” 堂哥勾住他周泗脖子:“解释就是掩饰,好了好了,我呢也不是那帮老古董,都21世纪了,自由恋爱啊。” 周泗凑近道:“堂哥您怎么不去写小说呢,雨果奖得主啊这是。” 堂哥摆摆指头:“小堂弟iq高,不过呢到底还是是太嫩了。瞧你这一脸春风,面带桃花,要是没有情况,我这湾区永动机,就罢工了,不干了!叫姑娘们哭去吧!” 周泗并不接他话,只是推着他离开房间,笑道:“走,陪您喝两杯,给您这台永动机上上机油。” 年初六,叶燃依旧一觉睡到了中午,他是被空腹的饥饿感疼醒的。 家里屋子空荡荡的,冰箱里也是空荡荡的,只剩了几只鸡蛋,还是年前买的。 叶燃翻了翻橱柜,还剩半筒面条。他拿出锅,倒上水,放在煤气灶上加热,准备下碗面条,盖个荷包蛋。 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会是谁呢,叶燃把搅拌面条的筷子搁在碗上,用抹布擦了擦湿手,去客厅拿了手机,来电显示是周泗。 叶燃接了电话。 “有事么。” “起来了吗,大懒虫。” “正在弄中饭......咦,你怎么知道我赖床啊。” “我让人给你送了个东西,先开门。” 叶燃满头雾水,只得听他话,开了门。 家里的门有两道,里边是一个木门,外边还有个防盗门。叶燃拉开木门,就瞧见防盗门外的周泗,他穿着黑色外套,跺着脚,往手里呵着气。 叶燃心中有了个猜测,他问周泗:“你......怎么知道我睡懒觉了。” “早上七点多过来敲门,没人开门,我就猜你还在睡。” 当时周泗“砰砰砰”使劲拍门,叶燃对门的老婆婆出来赶早市买菜,眼睛斜乜了周泗好久。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怕你有起床气。” “进来吧。吃了么。” “还没呢。” “那一起吃吧。” 这间房子,几乎没有任何设计感可言,是最朴素的民居装潢。 “你这几天就靠这玩意|续|命?”周泗凑近煤气灶,揭开锅盖,瞧见里边的清水挂面,嫌弃地扔了锅盖。 叶燃怕面条粘在一起,变面糊糊,正拿了筷子,准备在锅子里搅一搅:“一个人在家,就随便吃点了。” 周泗地表情像是吞了一口苍蝇:“我大老远跑回来,你就这么招待我?” 叶燃叹了口气,他的脸在锅子冒出的汩汩蒸汽中有些不真切:“中饭先将就下,这一锅面,总不能全倒垃圾桶吧。晚上你想吃什么,我们再去好了。” 晚上依着周泗的意思,自然是要吃大餐的。正值春节长假期间,街边本就没几家餐馆开张做生意,公子哥的胃又极难伺候,不愿意进苍蝇馆子。 叶燃被折腾得没了脾气:“您爱吃什么,我给您做,成么。” 周泗笑眯眯道:“我不挑食的,你做啥我都吃。” 叶燃知道,周泗嘴里蹦出来的话,不能完全不信,也不能全然相信。这真亦假时假亦真的本事,周泗是行家。 是以下午三四点,叶燃领着周泗,寻了小区附近的家乐福超市。 周泗平日里是个五谷不分的少爷,也没什么兴致逛超市,缺了什么物件,和宋姨说声就行。即便偶尔进了一回超市,也是避开生鲜水产区,他嫌那股味儿腥。 “叶燃,你快点儿啊。”周泗捂着鼻子,哼哼唧唧地躲开水箱八丈远。 “吃倒是知道吃。”叶燃摇摇头,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38 挑了条体型稍微小点儿的带鱼,放进推车里。 周泗很不满意叶燃挑的品种,趴在推车上,嫌弃地戳了戳冻成冰棍的带鱼:“咱晚上就吃这个呀。” 叶燃一脚踹上周泗的小腿,疼得他哇哇叫:“二十五一斤呢,很对得住你了,隔壁的帝王蟹我可伺候不起。” 他瞄了眼手表:“我们分头行动,不然得□□点才能吃上饭。你去前边挑几个苹果橙子,柚子也可以拿一个。直走就行了。我去看看蔬菜。”他让周泗推着手推车,叮嘱他柚子要挑掂量起来重一点的,水分多。 周泗:“水果我会挑。不要担心。” 十分钟后,叶燃拎着几样蔬菜,跟周泗汇合。他瞧见手推车里堆成小山似的果盒,两眼一黑简直要昏过去。 “秘鲁牛油果,澳洲红提,埃及葡萄柚,越南青芒,智利车厘子......” “这家超市还有这么多进口水果......” 周泗晃晃手里的榴莲果盒,一脸快表扬我的表情:“怎么样,看着还不错,都买了点。” 叶燃一把抢过榴莲果盒,扔到推车里:“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通通都不要。”他只留了苹果橙子并一个柚子,余下的都一股脑塞进周泗怀里:“放回去。” “你不喜欢么,不然我再拿点山竹。” “这盒车厘子,”叶燃指着还泛着水汽的莓紫色小果实,“够我好几顿饭钱了。” 把怀里的果盒放回手推车,周泗抬头,眉头舒展:“我来付好了。” 叶燃又瞄了眼红提的价格,心里飞快地算着账,只觉肉疼。 “没必要吧......也不是非吃不可。” 周泗脸一沉,有些不高兴:“都说了我付账。” 他想到了什么,忽又展开笑颜,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过年嘛,吃点好的,犒劳考拉自己,也没什么,对吧?” 叶燃能说什么呢,只好依着他,买了一堆贵得令自己咂舌的进口水果。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晚饭叶燃炒了盘菜心,带鱼红烧,又做了个青椒牛柳并一锅紫菜蛋汤。 周泗脱了外套,里边的驼色高领毛衣令他整个人冲淡了许多。他挨着叶燃,在一旁嘴巴上说是要打下手。 在打碎了一个碟子之后,周泗安分下来,专心拿着筷子试吃,时不时点评几句。 那副大爷的样子,看得叶燃只想一锅铲给铲到外边的楼道,眼不见心不烦。 “看不出来,手艺还不赖。”周泗嘴里塞着菜心,声音含混不清。 “阿爸老出差,阿妈也时不时出远门。楼底下小饭馆呢,白切鸡南瓜饼酸菜鱼红烧小排,翻来覆去就这几样,吃得我快吐了。”叶燃笑道,“不自己做饭,能怎么办呢。” “一开始也不习惯,拿着刀子手发软,切菜手指头难免遭殃,放盐也拿捏不好分寸,不过熟能生巧嘛,后来就好多了。” 周泗放了筷子,盯着叶燃,看得叶燃发怵,却见他突然噗嗤一笑,道:“你倒是看得挺开。” 他捉了叶燃的手,瞧见他食指仍有刀口未收的划痕,虽是淡淡的一道痕迹,却蔓延进到他心口,令他心里是五味杂陈。 叶燃抽回手,关了煤气灶:“他们......总归是这世上最把我放心上的人。” 周泗没带换洗衣物,叶燃从衣橱里翻出自己的内裤、t恤并一条毛巾递给他,领他到了卫生间。 那会儿的老式楼房,统共就七十来平,卫生间的逼仄可想而知。平日里叶燃一个人在卫生间,都有些转不开身,如今来个肩宽腿长的大个子,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是教人手脚不知往哪里放。 周泗几乎贴在叶燃身上,装模作样地研究他家的太阳能热水器。叶燃不自在地把人打发到洗手间门口,自己演示了怎么调水温。 “淋浴刚开始有一截冷水,用这个绿桶接着就行了。” 他想了想,从柜子里抽出防滑毯,铺在地上,跳上去蹦了几下,把毯子压严实。 “香皂、洗发水窗台上都有啊。脏衣服扔在盆里,待会儿我一起洗了。” 周泗抱着胳膊斜倚在门框上,望着忙上忙下的叶燃。他想起某个冬日的下午,他和邻居的几个小玩伴,排排坐在外婆家的客厅,听她讲七侠五义。 南方的冬天总是湿冷到骨子里,也没有暖气,外婆在客厅生了炭火,烤得小孩子脸颊红红的。窗外风雨如晦,这是他记忆里,少有的温情时刻。 一如此时背对着他调百叶窗的叶燃,令周泗在某个瞬间想到天荒地老。 客厅的白炽灯用了三年,尚未换过,因而光线有些昏暗。叶燃写完一道力学题,揉了揉眼睛。浴室水声渐弱,过了一会儿,只听周泗在里边喊道:“叶燃,我忘了拿衣服——” 沙发上果然堆着周泗的换洗衣物。叶燃拿在手里,敲敲浴室的门,想把衣服从门缝里递过去。却见浴室门一把被拉开,蒸腾水汽扑面而来,将叶燃整个人罩住。 周泗就这么大喇喇地立在叶燃面前。16岁的周泗看着精瘦,外衣一脱,小麦色肌肉的纹理就都现了出来,随着他擦拭身上水珠的动作,肌肉被拉出流畅有力的线条。空气里弥漫着洗发水浓郁的香气,令叶燃有些恍神。 “衣服给我,发什么呆呢。”周泗望着叶燃,脸上似笑非笑。 叶燃回过神,把手里团成一团的衣服往周泗怀里一塞,脸有些发烫。 他的白色条纹t恤套在周泗身上有些小,肩线绷得紧紧的,胸口的史努比撑得几乎变了形,小狗拉宽的脸有些委屈的意味。 叶燃的床不大,对于两个大小伙子来说,着实有些拥挤。叶燃侧着身子蜷缩在床沿,觉着束手束脚的不怎么舒服,便坐了起来。 他按开了床头灯,道:“这床有点儿挤,我去爸妈房间睡。” 周泗的脑袋埋在被子里,闷闷的声音有些不满:“我一个人睡冷。” 南方没暖气,饶是叶燃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也仍是泛着寒意。叶燃只好道:“那我给你灌个热水袋。” 叶燃下|半|身还没离开床,腰就被周泗从后边圈住,直接给按在了|床|上。 周泗一把搂过叶燃,右胳膊搭在他腰上,长腿夹住他的下半身,就差翻身压|在|人|身上了。 “这样还挤么。” 叶燃被周泗使的暗劲制得动弹不得,想曲起膝盖给他的命|根|子来那么一击,却听周泗笑道:“好了好了,今天累坏了,咱们好好睡觉成么。” 朽叶色的灯光下,周泗下眼睑的淡淡青色有些明显,琥珀色的瞳孔里现出疲态,尽管嘴角挂着笑,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教叶燃身为男孩子不愿屈居人下的鼓满气的心,像是被扎了一针。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39 在潮湿寒冷的南方冬夜,叶燃的心口空落落的,与此同时却又滋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 那就好好睡觉吧。 五月快要结束的时候,叶燃不得不正视长久以来横亘在心头的一个问题——学文还是学理。 理科实验班的学生基本没有这个烦恼。在跨进师大附中校门的那一刻,或许在更早,比如小学三年级参加华杯赛拿到一等奖的时候,他们早已规划好人生。这样一种懵懂的基于好胜心理的规划,使得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并没有把文理分科当做一件难以取舍的事。 叶燃在高一伊始,就想过文理分科的问题,甚至某一个时间段,大概有一周的时间,他已经下定决心高二转去文科班。 理科实验班的历史、政治、地理,已经不太有人听,大多数人或在补觉,或在刷题。叶燃确一直在做笔记,他隐隐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尝试改变一些看似木已成舟的东西,比如学理这件事。 令他为难的,是周泗的态度。上学期的某一次段考,叶燃的物理卷子又是刺眼的“78”,这种分数令他着实有些无奈。周泗和往常一样,大喇喇撵走钱程,要给叶燃讲题。题目讲着讲着,周泗突然问:“你是有学文的打算么。” 叶燃正在算一道电路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深痕。他抬头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周泗指指手上的历史课本:“咱们班谁的历史书不是簇新的,就你的跟狗啃似的。” 叶燃扔了笔,揉揉眼睛:“是啊,我最近有在考虑,高二要不要转去文科班。” 周泗欲言又止,只说:“开心最重要了,你自己喜欢就好。” 过了好一会儿,周泗又贴过来,抢走叶燃手里的笔,令叶燃不得不看着自己。只听周泗咽了口水,道:“我不想你转文。” 他的声音其实是有些发颤的,因为害怕被叶燃打下专横霸道自私的标签。但他又无法违心地鼓励叶燃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因为他害怕未来六百多天的漫长岁月里,自己身边再没有叶燃这个人。他没法子忍受在教室里转身看不到叶燃的感觉。 他更害怕分班将会令他们渐行渐远,变成普通朋友,甚至连普通朋友都不是。 叶燃从周泗手里抽回自己的笔,低头继续写题:“我再想想。” 想想的结果就是,叶燃放弃转文,继续留在理科班。他请教了老师们和学姐学长,权衡了好些天,学理在高考填志愿的时候,选择范围更广。如果选了文科,就没法报一些理工类、医科类专业,学理科的话,报人文社科专业也不受限。而叶燃虽然物理不太好,但不至于拖后腿,除物理以外的学科他成绩都很拔尖,即使清北不行,华东五校也是没问题的。 于是叶燃在分科志愿表上,写下“理科”。 而理科实验班,最终也没有一个学生转去文科班。据说理科实验班这些年,也就一个叫谢思遥的学长高考前三个月跑去念文科班,最后考取f大管理学院,众人口耳相传,遂成一代传奇。 叶卫新的生意越做越大,两三个月才能回家住上一两天。叶燃只知道阿爸不做五金生意了,具体转到哪行做买卖,就不清楚了。 叶卫新把家里便宜的散装酒都扔了,换上茅台五粮液。在为数不多的住家时间里,他边咪上几口小酒,边叮嘱叶燃,好好学习就行了,不用操心大人的事。偶尔喝高了,叶燃不得不背他到卧室里。 丈夫常年不回家,叶燃也寄宿,杜洁瑛愈发闲得慌,索性联系了几家供应商,做起了服装生意。这小本生意一做起来,便是没完没了的操劳。叶燃周末回家,杜洁瑛也没空照顾他,塞个百来块钱打发他去小饭馆里解决中饭和晚饭。 还不如吃食堂呢,叶燃无奈地想。 家里冷冰冰的,没什么生气,叶燃便不怎么愿意回家,接连好几个周末都留在了学校。 作者有话要说:  南方的冬天真折磨人,但总归是到立春了,但愿天气能渐渐暖和起来tat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十二月的时候,理科班发生了件大事,惊动了校长,学校破例在工作日放了两天假(虽然周末得补回来)。 元知无声无息地人间蒸发了。 第一个发现元知失踪的,是崔新雨。周二傍晚放学,他约元知去心巴克喝新出的莫吉托树莓柠檬茶。元知之前去伦敦玩的时候,喝过一次,至今难忘,这次听说n市的星巴克上新有这款,便嚷嚷着一定要找机会溜出去喝。崔新雨是星爸爸的铁粉,两人一拍即合,提前一周就约了时间。 到了点崔新雨却发现,自己找不着元知了。元知下午没来上课,崔新雨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回到寝室,也不见人影。崔新雨有些纳闷,拨了元知的电话,竟然也是关机。 奇了怪了,崔新雨越想越不对劲,赶紧找了叶燃和汪城商量。 叶燃想起来昨天晚上借元知的手机查数学公式,不小心看到他的历史记录,有一行是n市到威海的火车。 叶燃起身拉开元知的衣柜,果然,元知带走了他最宝贝的小提琴。 这天晚上,叶燃寝室剩下的三个人,在校长室排排做,接受盘问。对面皮沙发上,校长正侧身安抚低着头把玩自己表带的王朗,连连致歉,以后一定整改学校门卫系统,加强安全管理。 王朗抬起头,尽管室内开着空调,还算暖和,那脸色还是叫崔新雨打了个冷颤。 他大约没心思打理自己,下巴上新长出青色胡渣,眼睛布满血丝,瞳孔满是疲惫。 他端起茶几上涩黑的咖啡,灌了一大口。 “辛苦大家了,白天上课累,晚上还特地过来被问了两个小时话,”王朗道,“赶紧回去休息吧,改天大家一起吃个饭。” 他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元知年纪小,容易犯傻,这事我们私下里商量就行了,还是希望不要大范围传播。” 三个半大小子连连点头,答应王朗绝不外传。 等学生出了校长室,王朗捏捏眉头,对着坐立不安的校长道:“元知耍小孩子脾气,给学校工作添麻烦了。过几天我带他回学校,给您和老师们道歉。” 校长连忙道:“十五六岁嘛,正是向往诗和远方的年纪,我们也从那个年纪过来,理解元知。” “这样吧,我和爷爷商量下,给学校送一些摄像头,”王朗抬手看了腕表,站起身道,“元知回来我给他办走读,这性子得带回家好好教育。床位先空在那儿,行吧,陈校长。” 校长是个明白人,他原以为元知这次出走会掀起轩然大波,已经做好准备王氏对学校几笔未到款项的终止以及未来合作的无限延期,没料想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40 这位王氏二公子倒没怎么为难学校,也不似传闻中那么雷厉风行不好对付。 校长想起坊间八卦,说这位大公子是王老爷子在外边的私生子,15岁才回本家。 那就是了,王二公子不过是给老爷子打工办事,至于能不能全须全尾地找回元知,他心里指不定是个什么想法呢。 这样盘根错节的大家族,亲人之间的感情本就让位于利益,何况是一个后报到的私生子,在外飘零多年,受了多少白眼,遭了多少罪,能对本家人有什么感情呢。 王朗出了办公楼,已过了午夜。寒风扑面,校园里一片寂寥,夜空中飘起纷纷扬扬的小雪。 这是今年n市的初雪。 其实他很久以前就见过元知。妈妈带着自己想去王家讨一些生活费。 生活太难了,妈妈辞了酒吧的工作,在超市当营业员,一个月那点儿薪水根本不够付房租和他的学费。他又是长身体的时候,总是吃不饱。妈妈没有办法了。 那也是初雪的时候,他和妈妈站在瑟瑟的北风中,看着元知一家人从别墅里出来。元知裹得很严实,一身喜庆的颜色,唇红齿白,像个年画娃娃,被光鲜的大人们围在中央。 那天是元知的生日。 其实也是他的十岁生日。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鼻尖、唇瓣上,弄得他脸上有些潮。 王朗抹了一把脸,给助理打了个电话:“把项目书都带上,去威海。” 叶燃再见到元知,是两周以后了。 元知比从前又消瘦不少,而且异样的安静。崔新雨问他跑去威海做什么,元知说去当了一天渔民。 “你的小提琴呢。” “在酒吧送人了。” 崔新雨再问元知,他就不说话了,爬到床上蒙头睡觉,仿佛许久都未曾好眠。 周泗告诉叶燃,元知那位小叔叔亲自去威海捉人,在一个gay吧逮到元知的。 “听说王朗气得当场就给元知一耳刮子,嘴都扇出血了,”周泗翘着二郎腿,在练习册上划了两笔。 “元知这小子,看着人畜无害,跟只小白兔似的,浪起来可真不含糊,比咱们会玩儿。” 叶燃瞥了周泗一眼,道:“那我挑个日子,也去那儿浪一浪。” “你这皮相到gay吧可不给人生吞活剥了。”周泗捏了叶燃的下巴,左看右看,摇摇头。 “王朗也是赶巧,他要去迟个把钟头,他那小侄子一准给人带走,”周泗舔舔下唇,露出两颗尖尖的犬牙,“那可就好玩儿了。” 叶燃正想怼他,冷不防一张试卷轻飘飘落在眼前。 是前天的物理周考成绩。卷子反面朝上,最后两大题是大叉套小叉,红得刺目。 周泗在跟前,叶燃其实不是很愿意翻到卷子正面看分数。他等着周泗回座位,周泗却老赖在这里跟叶燃扯有的没的,还装模作样地带了练习册过来,到上课铃响才意犹未尽起身离开,统共就写了一道题。 叶燃翻开试卷,72,他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这节课是物理课,带着厚厚黑框眼镜的葛老师扶了扶眼睛,在黑板上刷刷刷写下几个公式,因为内心情绪过于愤怒,她用了十二分力,黑板都在震动,粉笔灰在讲台上簌簌地落下来。 “这次阶段考,题目都是从各省高考题抽的,对我们理科实验班的同学来说,不说简单了,起码是没难度的。”葛老师脱了外套,里边是一件橘黄色的紧身毛衣,胸口的小猫被她起伏的心情撑到变形。 “有个别同学我就不点名了啊,80分以下的都要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这种没技术含量的题会做错,是粗心,还是基础不扎实,”葛老师的眼睛挨个巡视了一圈“个别同学”,全班人大概也就知道是哪些“个别同学”了。 “但是我百思不得其解,周泗,你说你一个物理国奖,怎么能不及格,啊?” 葛老师气得变了音,叶燃抬头看了眼周泗。 只见周泗笑眯眯地回答:“老师您是p大博士,咱们可都还没高中毕业呢,被您的卷子吊打是应该的。” 周泗马屁拍得精妙,葛老师一向偏爱他,本就没打算同他算账,这下更没了脾气,只是象征性地警告周泗不要以为拿了国奖就稳上t大,高考分数太难看也是很麻烦的。 周泗自是连连称是,哄得葛老师有脾气也发不出来。 “你没有必要的。”叶燃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眼前一脸不豫的少年。 “我这是伸张正义好不好。灭绝师太拿大物骗学生是基础题,欺负咱们没见过世面还是怎么着。我看她才是没必要,课上得也就一般般,成天搞那套挫折教育打击人,有意思吗?” 周泗越说越生气,脸色阴沉得不行,脑子里飞速转过几个念头,决定周末跟父亲好好反映情况,帮师大附中正一正教育风气。 叶燃知道周泗的算盘,只得安抚他:“葛老师也是为咱们好,题目有难度,才能拓展解题思路,进步空间才大嘛。你看,如果我成天重复做简单的题目麻痹自己,又有什么意思呢?” 周泗气鼓鼓地不说话。他向来见不得叶燃受委屈,就像自家的阿猫阿狗,自个怎么逗它欺负它都行,外人要是叫它不开心了,那做主人的心肝肺都难受。 叶燃没办法,只好转移话题,问周泗周末有没有计划。 周泗想了想,道:“曹越一朋友开了家概念餐厅,听说找了个特别有名的法国设计师,装潢挺有意思。正好周六开业,可以一起去看看。” 崔新雨让汪城先去吃晚饭,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捏着两张《环大西洋》的点映票,蹭到谢雨婷桌边。 谢雨婷正专心致志地抄月考错题,一不留神身边竟杵了个大活人,一时有些呆愣。 崔新雨举着票,面上神态自若:“我这有两张点映票,《环大西洋》,要不要一起去看?”其实他心里紧张得很,砰砰砰跳得厉害,手心都出了汗。 谢雨婷平日里跟崔新雨也没说过几句话,对这个同班同学也没什么印象,因而对崔新雨的邀请显得有些疑惑。 崔新雨见谢雨婷不说话,索性破罐子破摔,敞开了说:“我喜欢你。” 谢雨婷的脸瞬间涨红。她是外地县城自招考到师大附中的,从小家教严,是个容易害羞的文静姑娘。师大附中的实验班是她好不容易考上的,因而从高中开学第一天起,高考便成了她生活的唯一重心。即便心里对叶燃的那一点些微好感,她也时时压在心底,只是偶尔远远地瞧一瞧叶燃的背影,便就心满意足了。 崔新雨的表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谢雨婷心里泛起一丝说不出的别扭。 手里的点映票被捏得变了形,被荷尔蒙冲昏了头脑的男孩子,死死盯着眼前的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41 女孩,耐心等待她的宣判。 谢雨婷垂下头,道:“谢谢你,但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像是小时候期盼已久的一年一次的春游,因为下雨的缘故被取消。 像是大漠中濒临绝境的旅人,拼尽全力爬向的绿洲,其实只是幻影。 崔新雨忍不住问:“你喜欢的是叶燃?” 谢雨婷没有否认,只是小声说:“谢谢你。” 崔新雨克制住心里天崩地裂一样的负面情绪,只是点点头道:“原来是他。”然后把点映票扔在谢雨婷桌子上,也不道别,像往常一样走出教室。 天光褪去,暗夜光临。 作者有话要说:  同志们胡汉三我又回来了啦啦~~~~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周泗朋友的概念餐厅选址颇有点闹中取静的意味,市中心的黄金地段辟出这么一片幽谧的、绿意盎然的地界,建筑是极简的包豪斯风格,主人祖籍在两湖一带,庭院里专门请苏州的师傅做了精致的石景,引了水源,一副流觞曲水的风雅状。 周泗的光临引来一阵骚动。一波又一波的宾客围上来同他寒暄,周泗一一回应,得体妥帖,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度,让人不觉得过于客套。 人人都很好奇周泗的同伴。周泗并不是个爱玩的主,这些年身边玩得好的人统共也就那几个。如今出现个新鲜脸孔,让人不得不打起十分的好奇。何况这个男孩子漂亮得不像话,湿漉漉的杏眼,周身一股子书卷气,像是博物馆封存的珍宝,矜贵迷人,却被保护得难以近身。 周泗让叶燃站在身边,却并不向众人介绍叶燃。在场的宾客也都识趣,没人多嘴向周泗打听这个漂亮男孩子的身份。 年轻的主人正在致辞,台下的客人多是一对一对的情侣。叶燃觉得有些奇怪,便拉了拉周泗的袖口,悄声询问他。 周泗并未回答他,只是眼睛在紫色的光线下,溢出妖冶的、迫人的光。他忽又牵起叶燃的手,又似不满意,得寸进尺地插|入对方指缝。两人十指交缠,叶燃想挣脱,周泗却是握得更紧。 “今天请各位带上家属,是因为等会有个小游戏,可以和家属一起玩,赢家有大奖哦。”餐厅主人卖了个关子,台下一阵笑声。 叶燃气得掐了一把周泗的手臂,恶狠狠道:“人家都说带家属了,你干嘛骗我过来。” 周泗被掐得有些疼,也不生气,把人搂将进怀里,低头凑近叶燃道:“你可不就是我家属。” 为了配合晚宴,叶燃喷了点儿周泗的香水,盖过他身上原先的青草气息。 周泗被叶燃散发出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弄得心驰荡漾,忍不住往人脸上轻啄一口。 四周都是宾客,叶燃也不好做什么,只得由着周泗为所欲为,提醒他:“待会儿玩游戏你可别带着我凑热闹。” 周泗含混道:“那可由不得咱们,抽号码的。” 是以叶燃被周泗拽着走到人群中央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来这所谓的游戏,便是被主人叫到号码的宾客带着各自的伴侣挑战kiss时长。 一共抽了八队情侣,只周泗和叶燃一对男男伴侣,格外惹人注目。 周泗示意主人把话筒递给自己,笑道:“既然抽中了,我们也不好破坏游戏规则,也不是玩不起,就是我这发小今天恐怕得牺牲大发了,王老板就没点表示?” 被周泗称作“王老板”的主人连连赔笑道:“那是自然,回头您朋友尽管光顾小店,终身免单。” 周泗本欲再跟王老板耍嘴皮子,望见叶燃的表情,心凉了半截,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却见叶燃冷着脸,漠然地望着四周一副等着看好戏表情的人群。 他不想和周泗被人当猴子围观的。 恍惚中,他被人扳过身子,勾起下巴,按着头,狠狠吻住。 叶燃整个人木木的,没什么反应。他以十足的冷淡对待周泗的热情,以表达被他骗进这间餐厅的不满。 周泗实在算不得是多有耐心的人,此时却耐下性子,极尽手段挑|逗。今天这趟开业剪彩,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来,更不该带着叶燃来,却鬼迷了心窍,安排了这出戏,想着跟叶燃也有那么一次大大方方的温情。 和圈子里的其他人比起来,周泗一向低调。周家是政|治世家,这些年风雨不倒的根本,就在“低调”二字。周泗自小就被周怀竹言传身教,凡事不可太过招摇。是以周泗并非爱显摆爱招摇的性子。 可是叶燃那么好,他忍不住想要炫耀。 叶燃被周泗勾得有些微喘,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索性张嘴一口咬住周泗的嘴角不放,直到舌尖有了咸腥味,方才松了口。 周泗嘴角被叶燃咬到麻木,没了知觉,嘴里一股子血腥味。揽在叶燃腰肢上的手却是紧了紧,将人狠命按在怀里,舌|尖像是要滑入怀中人的喉咙一样,抵死纠缠。 叶燃有些喘不过气,周泗的舌|尖稍稍退后,勾起叶燃的舌|尖|吮|吸,低声道:“笨蛋,换气。” 几对相拥热|吻的情侣陆续结束分开,围观起哄的人群渐渐也没了声息,众人只望着周泗叶燃这对被主人“强拉”上台的假情侣,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股子天雷勾地火的架势,为了拿到第一名,真的是太拼了。 “5分20秒,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恭喜周先生叶先生!”王老板捧着个镀金奖杯,笑眯眯地要颁给周叶二人。 叶燃好容易摆脱周泗的桎梏,小脸憋得通红,一副小可怜样,雾蒙蒙的杏眼瞪着周泗,看得他心疼又羞愧,心道往后决计再也不做这等难为叶燃的事。 六月的第二个星期一,沉浸在期末临近的紧张气氛的师大附中高中部,发生了一件引爆全校舆论的爆炸性事件,从三个年级的学生到食堂窗口的打菜阿姨,都因这件事而议论纷纷,政教处主任和校长,更是直摇头,气晕在办公室。 这天清晨,叶燃在食堂吃了个荠菜包子,打包了一杯豆浆,便穿过地下通道,往教学区赶。往常身边总有个话痨周泗在耳边絮絮叨叨,但最近两周他被外婆接到ucb参加一个课题,得六月底才能回来。 叶燃的早饭通常是被周泗承包,他嫌叶燃不会照顾自己,顿顿就跟小鸡啄米似的饭量,尤其是一天中最重要的早餐,叶燃竟然一个包子就能打发,简直是挑战他本人的底线。周泗越想越躁动,便亲自操持,隔三差五让宋姨做了精致的点心送来做早饭,还得配上水果和谷物,在叶燃看来,真是麻烦得不得了。 叶燃拍了包子和豆浆的照片,登上扣扣发给周泗。对方秒回了一个“暴怒”的表情,质问叶燃是不是要造|反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42 。 叶燃吐吐舌头,发了一个“嘿嘿嘿”的表情,说他要去上早读课了,便关了页面。 教学区今天有些不同寻常,往常这个点,各班学生肯定在坐教室里低头背单词或者课文,因为第一堂课通常都是英语或者语文课,一般都会安排抽背或者默写。 今天教学区的宣传栏前,倒是围了层层叠叠围了不少人。有些相熟的同学围观完了正准备离开,碰见叶燃,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走开。 叶燃有些好奇,拎着豆浆挤进人群,便瞧见宣传栏上贴着几张照片。 照片上的两个男孩子搂作一团,闭着眼睛吻得忘掉天地。 是他和周泗,在那间新开的概念餐厅。 围观的学生中,有男孩子大呼恶心,也有叹息帅哥都去找帅哥谈恋爱的。 嘈杂的议论声钻进叶燃的耳朵,让他有些头晕犯呕,早上吃的两口包子似乎在胃里翻腾。 突然有人叫道:“叶燃,怎么那么像你和周泗啊。” 人群又躁动起来。 汪城拉住崔新雨,低声道:“你干嘛,这么多人,有话私下再说。”他艰难地挤到最前面,一把撕下照片,喊道:“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整人的游戏,真心话大冒险玩过吗?” 崔新雨被汪城拽着往教室走,他回头瞧见叶燃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长久以来堆积的情绪被开了闸,奔涌着倾泻而下,通体说不出的爽利。 看热闹的人总是不嫌事大,尤其这类桃|色八卦,总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散开来。到了大课间,叶燃和周泗的暧昧关系已经在学校范围内人尽皆知,屠版师大附中的bbs,可以说是所向披靡了。 捱过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叶燃意外地冷静。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口咬定跟周泗只是同学之间的玩笑游戏,事态其实并没有严重到无法遏制的糟糕地步。 令叶燃感到脊背发凉的是,原来自己与周泗的亲密关系,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处于一种无忧无虑、被容许自然生长的境况。在他看不见、想不到的地方,有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在窥探,在打算盘。除了这次被人在学校内大肆渲染,未来还会被怎样的一些人盯住,而这些人又会在挑选怎样的时机,怎样大做文章。 人性的阴暗面对于十五岁的叶燃而言,从小说书里蔓延到他的真实人生。但他知道,恐怕真实的人生,远比小说里更为残忍。 和叶燃一样担忧这段关系的,还有周泗的母亲王念女士。 王念生长于书香门第,从她的祖辈开始,就陆续有人留洋,王念的奶奶尽管已经90高龄,却仍能够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法语,至今保留着下午茶和听歌剧的习惯。 和相对西化的成长环境相比,王念更像是传统家庭出来的女儿。和中国大部分家庭的家长一样,她对儿子的性取向十分耿耿于怀。但这种耿耿于怀并非基于传宗接代的传统考量,而仅仅是担心儿子作为少数群体在少年及成年后所面临的社会各方压力。 事实上,近些年王念也隐约感觉到周泗对于异性的兴致缺缺,甚至称得上是冷淡,但她仍旧按兵不动,因为她了解自己的儿子,表面上进退有度,待人接物的分寸能够拿捏得恰到好处,但骨子里着实是个最有主意的人,打小就会伪装自己。王念怕打草惊蛇,何况暂时也没什么铁证表明儿子就是同志,便一直忍着没管。 直到昨天,有人匿名给她公司寄了一沓照片,王念看得眼前一白,几乎喘不过气。跟着刚才就接到周泗学校年级主任的电话,请她去一趟学校。 王念在商界厮杀二十余年,稍微权衡了利弊,就拿定主意,盘算好未来几天的行动。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这是叶燃第一次见到周泗的母亲,在校长办公室的皮沙发上。 这是个优雅而又摄人心魄的中年妇人,一身职业套装,没有多余的首饰,只戴了一对珍珠耳环,齐耳短发,干净利落。 她见到叶燃,从沙发上起身,也不等校长介绍,直接伸出右手:“小叶同学,你好呀,我是周泗的母亲,叫我王阿姨就可以了。” 叶燃握住她的手,道:“王阿姨好。”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仿佛春天枝头的垂丝海棠,不算浓烈,却让人记忆深刻。 周泗遗传了他母亲的丹凤眼,在面无表情盯着你的时候,狭长的双眸显得过于凌厉,仿佛能够一眼洞穿人心。 和自己的母亲杜洁瑛,完全不一样的人呢。 因了自己母亲与周泗父亲的私情,叶燃面对王念时,总显得有些不自在。 王念倒是直奔主题:“小叶同学,我相信那些照片不过是小孩子打打闹闹,本来没什么。不过被有心人利用,对你和阿泗以及师大附中的声誉都产生了一些负面影响。” 这是给双方都有台阶下,无论真相是什么,只要咬定是同学之间的玩笑游戏就可以了。 一瞬间,叶燃心里有些酸酸的失落。但他仍点点头。 王念深深看了叶燃一眼,道:“我已经雇佣私家侦探调查这件事,相信这位居心叵测的谣言散布者,一定会被我们找到。” 她走上前虚抱住叶燃,手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怕,道:“别担心,你是阿泗的好朋友好兄弟,阿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叶燃突然鼻子酸酸的,或许是因为对王念心存愧疚,或许是想到他与周泗的无望的未来。 王念摸摸叶燃头顶的发旋,盯着他的眼睛,道:“答应阿姨,和阿泗永远做好兄弟。” 叶燃道:“我答应您。” 王念笑道:“真是好孩子。” 叶燃再见到周泗,已经是初秋,高中生活进入了第三个年头。 周泗在九月的第二个星期五回到了师大附中。过了一个夏天,他又长高了一些,被湾区的阳光晒成小麦色,整个人活泼了许多。叶燃站在他跟前,矮了小半个头,被衬得更加白净秀气。 六月间的那场风波,以崔新雨被劝退告终。校方让叶燃在广播台读了一份声明,向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全校师生解释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这事在明面上便算告一段落了。 叶燃并未同周泗提及这件事,而从周泗的状态看,王念也并未向他透露过一丝一毫的风声。 周泗神采奕奕地跟叶燃描绘湾区的夏天,哪里有好吃的中国菜,哪里可以潜水、开直升机,哪个怪胎教授又让他头疼。 “阿燃,我打听过了,咱们在加州是可以登记结婚的,”周泗突然有些害羞,垂下头,食指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等在这边念完本科,一起去那边读master或者phd吧。” 叶燃并没有回复他,而是道:“唉对了,这学期我不住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43 校了,申请了走读。” 周泗道:“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走读的事?” 叶燃回道:“也是临时决定的。学校的宿舍12点熄灯,感觉高三得更努力才能考上目标学校呢。” 周泗忙道:“你在哪里走读,还有空房间吗?我也走读,跟你一起住。” 叶燃被他猴急的样子逗笑:“两室一厅,我妈妈已经占了一间房,没你的房间啦。” 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受,叶燃知道,周泗和自己就如同两条相交的直线,在某个阶段越走越近,直到相交。但随后,他们会渐行渐远。随时间流逝,在更远的未来,彼此的人生轨迹将无限趋向平行。 周泗有些失望:“你还上晚自习吗?不然我只有白天上课的时候才能见到你了。” 叶燃摇摇头:“不了,就在出租屋那边自习,省得来回跑。” 周泗突然道:“阿燃,是不是我不在学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叶燃笑道:“没有啊,你干嘛突然问这个。” 周泗盯着叶燃的眼睛,道:“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希望我们一起面对,不要瞒着我,阿燃,我会心疼。” 他俯身搂住叶燃:“我还会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无论如何,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周泗确确实实感受到叶燃的疏远。但每每他用撒泼打滚大法想要博得叶燃的关心时,却又总能成功。 明知道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周泗被一种荒凉的、极度消极的无力感包围。 他试图和叶燃挑明这种心慌和无力,但叶燃总是说他想太多。 这种仓皇和不安在周泗拿到t大保送名额之后的庆功宴上,疯狂滋生到了极致,让他整个人变得前所未有的焦躁。 所有人都向他敬酒,恭喜他前途无量。 周泗心里有事,来者不拒,喝到抱着包厢洗手间的马桶吐。冷水扑在脸上,周泗望着镜子里有些狼狈的自己,嗤笑道:“怂货。” 他从夹克衫的内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来一支,点火,狠狠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 半晌,周泗按灭烟头,走出洗手间,跟众人打了声招呼,便出了酒店。 一月的n市正当一年中最萧索的时节,清冷的月光洒在路面,道旁香樟光秃秃的枝桠在夜色中格外寥落。周泗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一个地址。 石英钟的时针走过“10”,叶燃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决定去厨房冲一杯黑咖啡提神。刚走出卧室,出租屋的门铃“叮咚叮咚”地响起来。 妈妈最近在外地谈生意,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叶燃从猫眼往外看,竟然是周泗。 “有什么事么。”叶燃拉开屋门,被周泗身上刺鼻的酒气和烟味呛得皱了皱眉头。 周泗并未理他,整个人夹裹着冬夜凛冽的寒气,一言不发,跨进了屋子。 “喝点什么?咖啡、绿茶还是果汁、牛奶?”叶燃刻意无视眼前人周身的郁结、颓废与戾气,转身就要往厨房去。 “你要丢下我吗,阿燃。” 叶燃被紧紧环住,身后人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呢喃。 “不要离开我。” 脖子里凉凉的,叶燃微微偏过头,瞧见周泗湿漉漉的睫毛颤动着,眼泪在这张年轻的、朝气蓬勃的脸上,划出失落、痛苦的痕迹。 叶燃的心揪成一团。 但他仍旧没有回答周泗。 空气里的沉寂让周泗有些受不了,又或是激怒了他。只见周泗猛地扳过怀中人,右手捏住他的下巴,令他不得不仰起头直视自己的眼睛。 叶燃的眼睛明澈而温柔,这些年过去,他仍旧是周泗在叶家村见到的小叶燃。 周泗的不安与躁动被叶燃奇异地抚平。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有点担心。”周泗吮了吮叶燃的唇角,“给我好不好,不然……我没法控制自己,会不会伤害你。” 见叶燃没什么反应,周泗不由得心慌,嘴上的力道不禁加重了些,咬得叶燃有些疼。 他从周泗的桎梏中稍稍抽身,望着周泗的眼睛,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好吧,阿泗。” 叶卫新端起茶杯,想要抿一口茶水,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淋在了西装裤上。 “叶先生考虑好了吗?”周怀竹似乎对手中的紫砂壶产生了兴趣,手指在壶盖上不住地轻轻摩挲。 “好,”叶卫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像是对某件难以决断的事下定决心,“高新区项目工程质量问题责任我来扛。不过您答应的,保证洁瑛和叶燃一生衣食无忧。” “这就对了,男人嘛,总该为家庭牺牲些什么。叶先生也算是爽快人了。” 周怀竹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总算在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叶卫新喝了点小酒回到家,突然想见见儿子。这天是礼拜二,叶燃在学校上课。叶卫新开车绕到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些肉和蔬菜,拎到车的后座,便往叶燃的出租屋那里去。 叶燃放学回到出租屋,意外地见到了长久未见的叶卫新,一时不知寒暄什么好,只得叫了声“阿爸”。 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一天一个样,上次离开家的时候,叶燃的个头才到自己的眉峰位置,几个月未见,儿子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了。 叶卫新想起叶燃出生的时候,自己恨不得绕着叶家村跑上三圈的心情,那是他辛劳、无助的这一生,最开心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 而今,叶燃已然长成了自己期许的样子。 我这一生,也还算值得。叶卫新的眼睛有些湿润。 他抑制住情绪,挤出笑容,道:“来,给阿爸打下手,晚上吃点好的,阿爸给你露两手。” 半个月后,叶卫新的尸体被某小区住户发现,他整个人从三十层砸到住宅楼的绿化带,已经面目全非。 叶燃接到杜洁瑛的电话,当下脑子里一片空白,“哇”的一口把早饭吐了出来。 待冷静下来,他便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立马打车回了家,在书房翻到了一部手机。 叶卫新把近一年来的短信全部都转发到了这部手机。上边最新一条,来自一个叫“小赵”的人,约叶卫新置地广场的咖啡座谈事情。 置地广场离叶卫新出事的地方不到两百米。 天空中飘起纷纷扬扬的飞雪,这是n市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大雪似乎将人间的一切罪孽与真相掩藏了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洁白无瑕的大好山河。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二章,下章就完结啦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周泗察觉到父亲周怀竹最近有些不对劲。 先是跟随周怀竹多年的秘书小赵没了踪迹,据说是辞职下海了。跟着一向忙得脚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渡口 作者:本北 分卷阅读44 不沾地的周怀竹,竟然也能得空在家喝茶下棋,着实悠闲了小半个月。 直到叶燃的父亲出了事。 那几日,叶燃魂不守舍,过马路也不管红灯绿灯,差点被车撞。吃饭的时候,嘴里含着菜眼泪就哗啦啦往下掉。周泗心疼得不得了,又帮不上忙,急的跟什么似的,干脆日日寸步不离跟着叶燃,生怕他出什么岔子。 这天傍晚,暗沉的天光酝酿着一场急雨。周泗下了学,不放心叶燃,跟着他回到出租屋。此时周泗坐在客厅,听着窗外狂风大作,那种疾风拍打玻璃窗的声音一阵一阵的,听得他莫名有些心神不宁,扔了手上的书,起身敲了敲叶燃卧室的门。 卧室内并未有应答。 房门并未上锁,周泗推开门。卧室内没有开灯,一片昏暗中,叶燃就那样坐在书桌前,向远方凝望着。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并未回头,只是说了句:“你知道赵步群吗?” 周泗当然知道赵步群,这位机|要|秘书是父亲一手提拔上来的。但他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叶燃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而是道:“这段时间谢谢你了。” 周泗心里疑窦重重,却仍是嬉皮笑脸道:“那你可得好好说说,怎么还我人情呀。” 说着便欺身上前,要占叶燃便宜。 这是曹越第二次见到叶燃。 那天在朋友的概念餐厅里,他第一次见到这个被周泗藏了又藏的好朋友。 叶燃长得很乖,却又不是那种洋娃娃一样的没什么意思的乖巧。他像竹林里刚冒出头的小竹笋,带着生命的张力,拼命拔节生长,不囿于一人一事一物。 活动现场都是叶燃不认识的人,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周泗身后,却仍是引人侧目的。 曹越并未猜到叶燃是出于怎样的想法,某个午后在n大图书馆门口堵住了他。 叶燃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并未寒暄,直截了当地问:“学长您是否知道赵步群这个人?” 曹越没料想叶燃竟是问这个,一时有些迟疑。就这几秒钟的迟疑,让叶燃仿若抓住救命稻草,眼睛里露出一丝近乎疯狂的光彩:“他是不是周怀竹的秘书?” 曹越警惕起来:“我不清楚。” 叶燃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哽咽着同曹越说了父亲的事。 曹越向来不爱搭理这类事,何况他家一向跟周家同一阵营,没理由趟这趟浑水。但是叶燃在他面前眼圈红红的样子,又令曹越不忍心扯谎骗他,只得默认赵步群的身份了。 曹越预感到事情恐怕不简单,待叶燃走开,急匆匆掏出手机给周泗拨了一通电话,那头却是无人接听。 此刻的周泗,正在和父亲周怀竹进行一场痛苦的对话。 他一向引以为傲的父亲,同他说为了仕途,牺牲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是叶燃的父亲。 周怀竹的脸上并未有情绪波动,仿佛这条人命同他没什么关系,他仅仅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实。 父亲的冷漠与无动于衷,深深地刺激到叶燃。他几乎是吼着质问父亲。 周怀竹并未阻止儿子的嘶吼,只是坐在一旁,等周泗稍微平静下来,道:“其实你本该什么都不知道,被我送到外面念书,开心又快活。这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但是我想,你总该长大,总该接受一些……”周怀竹想了下措辞,“一些不那么符合你原来世界观的人和事。” 周泗嗤笑道:“不,我所认定的光明与正义,永远不会因为你而扭曲。” 周怀竹满脸赞许,点点头,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我赞赏你的坚定。来,举|报|我。我的孩子,只要一通电话,看看你的光明和正义能否长存。” 周泗摇头道:“我不会这么干的,父亲,这太蠢了。你给自己留了无数条后路,我的一通电话并不会改变什么。” 周怀竹放声大笑:“是我的孩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去爷爷那里住一阵子。你那好朋友,是叫叶燃吧?恐怕你将永远地失去这位朋友,不过将来你会遇到更多有意思的人。” 周泗也笑起来:“父亲,您一向手段通天,不过这件事叶燃一辈子都记得,我也会记得。” 叶燃在周家别墅门口跪了一天一夜,半夜下起了暴雨。他拖着发烧的身子,近乎绝望地给周泗又拨了一个电话。 失联一个礼拜后,周泗的电话总算打通了,两人约定在机|关大院的老房子见面。 抵死|缠|绵。 在极致的时候,叶燃颤抖着凑近周泗的耳边,嘶哑道:“周泗,我一生都不会原谅你。” 周泗亲亲他的额头,回答:“好。” 分卷阅读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