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看着我》 分卷阅读1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1 《当你看着我》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文案: 渣贱年下,久别重逢。 当你看着我,命运这无底谜题,也倏然轻薄。 第一章 元一平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男人。 刚才有个小娘炮上来搭讪,他心烦,就推开人起身坐到了角落的卡座里,没想到,正好方便了此时不动声色的打量。 ……是陈朔吧? 是的……是陈朔。元一平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陈朔。 今年元一平27岁,那么陈朔——陈朔该是33岁了。想到这元一平心里有些嘲讽,前天老妈还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提起,陈家老两口现在着急呀,陈朔这么大了还没结婚,以后要是成了老光棍可怎么办? 陈家老两口一定想不到,此时此刻,他们的儿子,正搂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热吻。 元一平所在的卡座和陈朔所在的吧台之间隔着一张圆桌,围坐在桌旁的男男女女,也都若有若无地扭头看向陈朔那边。 这家酒吧并不是gay吧,虽然气氛热闹觥筹交错,但当众热吻的,也只有陈朔和那个男人。 元一平就这么静静看着,看着陈朔和那个男人——怎么说,像两只动物?可以。陈朔和那个男人像两只动物一样疯狂接吻,陈朔的手在男人的腰上来回摩挲。 元一平觉得恶心,不会摸到一手软绵绵的肥肉么? 几分钟后,陈朔和男人站起来,一前一后向外走。 于是元一平也起身,开口叫道:“陈朔!” 陈朔的朔是四声,再加上元一平的普通话是一级乙等,故而这一声“陈朔”格外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果然,陈朔一哆嗦,猛地转过身。 元一平上前两步,又沉沉地叫一声:“陈朔。” 此时酒吧里明黄色的光束恰巧掠过陈朔的脸,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元一平还是看得清清楚楚:陈朔瞪大双眼,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元一平无声笑了笑:“我是元一平,你还认得吧?” 陈朔的表情凝固了好几秒,才粗着嗓子,迟疑地叫道:“一平?” 元一平心想你是谁呀叫我一平,你也配叫我一平?但不待他说话,那挽着陈朔手臂的男人开口了:“哥哥,咱快走啊……” 这男人看着得有四十岁了,声音却尖细尖细的,绕着圈儿,仿佛撒娇。 陈朔觉得有点恶心。 “我——”陈朔不自然地动了动被他挽着的手臂:“一平,我们出去说吧?” 元一平点头,跟着陈朔和男人走出酒吧。 一出酒吧男人就搂着陈朔直向前方的如家走,陈朔推了推他:“那个……今天就,算了吧。”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男人直接凑到陈朔胸口,一面试图解陈朔的扣子一面含糊地说:“别啊哥哥,好不容易今天咱们碰上了,你让你朋友等一会儿,咱们速战速——” 陈朔推开男人:“真算了,你不是有我微信号,有空再联系吧。” 男人看看元一平,低声骂一句脏话,转身走了。 从始至终,元一平安静地看着。 陈朔把被解开的扣子扣好,扭头看向元一平:“一平,你怎么在这儿?”满嘴的酒气。 这酒吧街上各色霓虹闪闪烁烁,路灯也是明亮的橙黄。元一平没回答陈朔的话,细细打量他的脸。 陈朔33岁了——他老了。元一平想。 11年前的陈朔又干净又清爽,像冰箱里刚取出来的凉冰冰的雪碧。元一平记得他第一次见陈朔的情形,在元一智逼仄杂乱的卧室里,陈朔坐在电视前打超级玛丽,他穿一件浅蓝色的腈纶衬衫,剃个板寸,脊背笔挺。 而现在,元一平清清楚楚看见了陈朔眼角的细纹——陈朔的眼角竟然也微微向下耷拉了。他的确老了。 “我来长沙出差,”元一平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学习——单位组织的。”陈朔回答。 “哦。” “……诶,”陈朔笑了,侧脸看着元一平,有些感慨似的:“一平,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我们有几年没见了。” 是,是有几年没见了。 元一平上一次回甘城是大四寒假,那是五年前。元一平想,那时陈朔好像没这么显老吧?怎么五年变化这么大?还是说,五年没见,所以哪怕有一点点变化,都格外明显? 或者是—— “你是不是纵欲过度?”元一平直白地问:“老这么快。” 陈朔脚步一顿,伸手摸了把脸:“……是么?” 元一平说:“是。你真的老了。” 陈朔放下手,轻轻笑了一声:“嗨,谁不得老呢?” 他这话让元一平一阵火大,想也不想就呛道:“你也知道自己老了啊,刚才和那男的那么激烈——陈叔叔张阿姨都等着你结婚你不知道?” 陈朔脸上还挂着笑,也不恼,只是慢慢地说:“你也看到了,我怎么会结婚呢?” 元一平冷笑:“那可说不定,你这随便找个男人都能上床的德性——骗个小姑娘结婚也没心理障碍吧。” 这话实在尖刻,陈朔沉默了。 两人都不说话,顺着公路往下走,没一会儿就到了湘江边上。晚上的江水暗沉沉的,初夏特有的夜风轻轻拂在皮肤上,很舒服。 陈朔的胳膊肘支在栏杆上,面向湘江,他轻声说:“这些事,你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元一平心里本来有些后悔,听陈朔这么一说,却怒意更盛:“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哎,”陈朔语气无奈:“我明白,但是,我们这种人,也只能……这样了。” 陈朔仍然是这样,元一平想,他对陈朔说了再恶毒再刻薄的话,陈朔也是淡淡地接下。就像一滩幽深的死水,哪怕一块砖头掷进去,也听不见“嘭”的入水声。 而道理元一平明白:残酷的人,总是看似柔和的。 “你这几年怎么样?”陈朔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掀开盖子凑到元一平面前:“来一支吗?” “我不抽。”元一平硬邦邦地拒绝。 “唔,挺好的,”陈朔“嗒”一声点燃了烟:“我发现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抽呀,单位新来的小孩都烟酒不沾的……不错,对身体好。” 陈朔怎么这么絮叨?他没别的话可说了吗? 元一平看着陈朔指间明明灭灭的烟头,烟头下方便是缓缓流动的湘江,再远处,灯火幢幢。 “你还在甘钢?”元一平问。 甘钢是甘城钢铁有限公司的简称,在元一平小时候,甘钢是甘城最大的国企,进了甘钢,等于抱住铁饭碗。然而这些年整个钢铁行业都不行了,元一平听说甘钢的效益也一年不如一年。 “还在甘钢。”陈朔说。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2 “还是工人?” “嗯,”陈朔顿了顿,接着说:“不过前两年调到维检部了,平时基本不干活,很清闲。” “那是不是赚得也少?” “五千不到吧,”陈朔笑笑:“肯定比不上你在大城市的。” 元一平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想了想,又问:“国企人多眼杂的,你这么乱搞,没被发现?” 陈朔在栏杆上抖了抖烟灰,语气轻松:“一平,你真是在南方待久了,说话也像南方人了,‘搞’这字儿北方人不怎么说啊。” 元一平:“而且甘城那么大点地方,出个门碰见的都是熟人,你是不是憋得很惨?趁着出差疯一把?”眼前又浮现出刚才陈朔和那男人接吻的情景。 “你说得对,”陈朔偏过脸去,后脑勺对着元一平这边:“所以我么……有时候去郑州啊石家庄啊什么的,去了就做,做够了就回甘城,哈哈。”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低低的,几乎要被江水声掩盖过去。 元一平咬牙道:“你也不怕得艾滋。” 陈朔还是后脑勺对着元一平:“嗨,我们这圈子就这样……我今晚,喝得有点晕……” 元一平终于忍不住了,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蹦出来:“陈朔,你太恶心了。” 陈朔又是两声若有若无的“哈哈”,然后便不再说话了。 元一平默默看着漆黑的江水,他知道自己说话难听——太难听了——可看见陈朔这幅德性,他就忍不住。不,也不是看见这幅德性忍不住,是看见陈朔,就忍不住。他有五年没见陈朔,可如今见了面,纠缠的恨意竟然还是像雨天里探出水塘的鱼一样,不受控制地翻涌上心头。 没过多久,陈朔手指夹着的烟燃到尽头,被他摁灭在栏杆上。 “一平,我回酒店了,明天上午十点过的火车,今晚得收拾收拾行李,”陈朔叹口气:“没法和你细聊了,对不住啊。” 元一平心说你放屁,如果不是被我撞见,你今晚不要去约炮么?你收拾个屁的行李。 见元一平不说话,陈朔竟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迈开了步子。 元一平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陈朔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明明暗暗的夜色里,身后的江水声仿佛成了他们分别的配乐,低低沉沉呜呜咽咽,道出很多,他们两个都闭口不提的往事。 第二章 第二天下午,在回深圳的高铁上,元一平刷到了陈朔发的朋友圈。 9年前元一平去深圳读大学,出发前陈朔买了一部诺基亚n96送给他,双向滑盖,500万像素——那个时候,元一平老妈用的还是小灵通。 那部手机元一平用了三年。大四那年智能机已经很普及了,室友都劝元一平换部新手机,元一平舍不得。然而说什么来什么,有一天晚上他从实习的公司回学校,下公交时被逆行的自行车狠狠一刮,这一刮,人没事,手机却摔成两块。 原来诺基亚也不像传说得那么结实。 元一平把手机送到修理店,修手机的小哥只扫一眼:“你这个,修不了啦!”不仅是修不了,手机里的数据,也都恢复不了了。 好在元一平这人不好交际,手机里本也没几个电话号码。 只是有一条短信—— 之后元一平开始用智能机,也上班了,手机通讯录陆陆续续积攒下很多号码,收信箱里的各种短信也越来越多。 五年前那次回家,老妈硬要他请陈朔吃饭,这才没办法,又存上了陈朔的手机号。 于是也加了陈朔的微信。 只是陈朔从不发朋友圈,也没找元一平说过话,元一平几乎以为陈朔不用微信。 直到他看见这条朋友圈。 没有任何文字,只是一张照片。 点开照片的瞬间高铁驶入隧道,在一片漆黑的几秒钟里,列车的轰鸣声盖过了元一平的心跳。几秒后光明复至,梁与仪笑嘻嘻地问元一平:“你怕黑啊?” “……不,怎么了?” “表情好狰狞,”梁与仪开玩笑:“以为你多紧张呢。” “没有……可能是有点困。” 元一平低头瞥了一眼那照片。照片上是滔滔江水,深青色的栏杆上有一抹烟灰的痕迹。 三个半小时后,高铁到达深圳。 梁与仪扭扭脖子,长长呼出口气,感慨道:“哎,现在高铁是真快,长沙到深圳才这么点时间……诶,一平,从深圳回你家,坐高铁也没多久吧?” 元一平愣了一下,含糊道:“是嗯……” 梁与仪耸肩:“你们这些住在平原地区的真幸福,就贵州那个地形,什么车也跑不快。”梁与仪是贵州人,贵州六盘水。 其实元一平没有坐高铁回过家。 读大学的四年他只回过三次家,都是坐慢车,还得在郑州换乘——况且那会儿也没开通深圳到甘城的高铁。上班之后,每年过年都是老妈来深圳,老妈年纪大了不能久坐,他都是给老妈买卧铺车票。 深圳到甘城,坐高铁要多久呢?还真的不知道。 元一平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忽然想,原来他真的很久没有回甘城了。大学时回甘城的那三次,也只是待了短短十来天,因为他要赶着回深圳做家教,赚钱。 竟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不知道甘城变成什么样了?夏天的晚上空气中还有焚烧麦秸秆的味道吗?冬天的早晨还有厚重的雾霾吗?他家楼下那颗细细小小的梅花树,过年时还开花吗? 和梁与仪登上地铁,元一平掏出手机刷了刷朋友圈。 陈朔的那条动态,不见了。 第三章 元一平以为是地铁里信号不好,关了流量又重新打开,再刷朋友圈,仍不见那条动态。他干脆点进陈朔的主页——空空如也。 陈朔把那条动态删了? 元一平把手机揣回兜,没一会儿又掏出来,打开微信,朋友圈里还是看不见陈朔的那条动态。 “你搞什么呢,”梁与仪眨眨眼:“勾搭上长沙妹儿了?” “什么鬼,”元一平笑:“我看一下时间,你别忘了下午还有两个过来面试的。” “你绝对不正常,”梁与仪一脸狐疑:“都开始提醒我工作安排了——我是用提醒的人吗?” “好好好,你最敬业。”元一平无奈附和。 四十多分钟后元一平和梁与仪到达公司。 说是公司,其实只是两间不新不旧的办公室,元一平和梁与仪搞线上教育,刚起步,倒也用不着雇人。深圳这地方,经济发达是发达,却没什么好大学,他俩的母校深圳大学勉强算是可以,但一所深圳大学能有多少学生?元一平读大学的时候就发现了,寒假做家教赚的钱远多于暑假,因为寒假大学生都回家过年去了,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3 家长找不到大学生来教。 梁与仪是元一平的学姐,当年梁与仪因为“一时冲动”三了前老板而丢掉工作,又攒了些钱,便生出创业的心思。她来找元一平,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做线上教育。 其实也就是找来合格的大学生,经过简单培训,让他们以网络直播的方式做家教。元一平主要负责招学生、培训学生,梁与仪则凭着甜滋滋一张嘴,哄来不少客户。 虽然公司已经开了两三年,但仍然处于“万事开头难”的阶段,在这样那样的大型教育集团的挤压下,勉强发展着。 吃完午饭,元一平拎起垃圾袋:“你困了就眯会儿,我去倒垃圾。” “嗳,”梁与仪正在卸妆:“你不趴会儿吗?” “我不困,出去转两圈。” “在高铁上不是还说没睡好么……”梁与仪一面用化妆棉擦拭眼线,一面漫不经心地说。 元一平只好点点头,走出办公室。 他下楼丢了垃圾,然后走几分钟,在一个人工水池旁的长椅上坐下。这地方元一平常来,中午吃完饭犯困的那一小段时间,他喜欢坐在这儿发会儿呆。 手机还有14%的电量,元一平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鲜红的小电池图标,几秒后,他拨了老妈的电话。 “一平?”老妈很快接起:“吃饭没啊?” “吃了,妈,”元一平的语气变得柔软:“你呢?” “我刚吃完呢,今天和对门小常去赶早市了,买了条鲫鱼——小常你知不知道?就是老刘家的儿媳妇。” “我知道……你跟我说过,”听着老妈中气十足的声音,元一平忽然有些语塞:“妈,我也……没什么事。” “那就好啊,”老妈笑问:“最近上班累不累?” “不累,天天坐办公室里有什么累的?” “哎,真好,真好,要不说啊,你们这好学校出来的,那就是不一样……昨天跳舞的时候我还听张秀丽说呢,陈朔在国企也不清闲啊,动不动就去出差,还都是周末去,这都不给加班补贴的呀……” 元一平默默捏紧手机,应道:“哦,是吗。” 又聊了没几句,老妈说要去午睡了,元一平挂掉电话,又拨了陈朔的号码。 这些年,每到过年时,陈朔都会发来祝福短信——群发的,简短的两三行:新年到,陈朔祝您阖家欢乐,身体健康,事事如意,财源广进! 这短信,元一平从没回过。 算起来,这一次,是这些年来元一平第一次主动联系陈朔。 彩铃响了很久,电话才被接通。 “元一平?”陈朔叫道。 “是我。” “嗯……”顿了顿,陈朔问:“你回到深圳了?” 他那边一片嘈杂,元一平心想,陈朔不是去长沙学习么?白天也能鬼混? 没回答他的问题,元一平直接说:“你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事和你说。” “好,你稍等。” 十几秒后,嘈杂的声音消失了,陈朔问:“一平,怎么了?” 元一平这才把陈朔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隔着手机,陈朔的声音变得更低沉了一些,不,也许他的声音的确更低沉了,这么多年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二十岁出头的陈朔。 “你什么时候回甘城?”元一平问。 “嗯?我看一下……下周二。” “下周五,六月二号,我哥十周年忌日,”元一平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 “……”几秒后陈朔回答:“我知道。” 元一平在心里冷笑两声,淡淡地说:“不管你知不知道吧,我要上班回不来,我妈去了又得难受好久,我就不让她去了。你去吧,去给我哥……扫扫墓。” “扫扫墓”三个字元一平咬得极重,简直是咬牙切齿。 陈朔不说话。 “去不去?”元一平几乎在逼问。 “……可以,”陈朔轻轻叹了口气:“我会去的,你放心吧。” 第四章 元一平长长出了口气。 在给陈朔打电话之前他心里像憋着一团熊熊的火,烧得他坐立难安。现在电话打完了,好,火灭了。 却是用一种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的,几乎可以说是恶毒的,方式。 他知道,他在用元一智的死来惩罚陈朔——可惩罚——他凭什么惩罚陈朔?或者说,他凭什么审判陈朔? 元一平低头凝视自己的手,右手手掌靠近小指的地方,有一道极细的疤痕,如果不是他清清楚楚记得这疤痕的来历,他大概都不会知道这道疤痕的存在。 2008年夏天,八月,甘城一连十天的高温,第十天晚上老妈做了一桌子菜,亲自打电话给陈朔,请他来吃饭。 陈朔来了,手里提着一瓶葡萄酒。 那是元一平第一次喝葡萄酒。他从小没爹,家里又穷得叮当响,老妈自然没心情喝酒;后来元一智上班挣钱了,偶尔会买瓶啤酒,给元一平尝两口。 饭桌上元一平沉默不语,老妈冲陈朔笑得有些尴尬:“哎,一平这孩子,从小到大就这性格……小陈,来,多吃点啊。” “嗯,”陈朔笑笑,亲自为元一平倒上半碗红酒:“一平成年了,可以喝酒了,以后男孩子交朋友,多少也得能喝点。” 想来可笑,那时候他家连玻璃杯都没有,用豁了口的碗盛酒。那葡萄酒是明亮的深红色,映着陈朔棱角分明的脸。 那时,元一智已经去世整整一年,在那一年里,陈朔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那天晚上老妈也喝了酒,这顿饭接近尾声时她哭了,哽咽着说:“小陈,谢谢你,太谢谢你……阿姨没法回报你,小陈……” 陈朔垂着眼,摇头:“阿姨,您不要这么说,我……我和一智是朋友,这是我应该的。” 老妈抹了把泪,说她喝醉了,起身回屋。 陈朔看向全程沉默不语的元一平,几秒后他扶住了元一平的肩膀,低声说:“一平,喝多了吗?” 元一平狠狠推开陈朔,想要站起身,却腿一软险些摔倒。 陈朔一把架住元一平,说:“我扶你回屋。” 元一平这才体会到醉是什么滋味儿,他嘴里有葡萄酒的香——陈朔带来的葡萄酒,其实是又香又涩的。陈朔的脸在他瞳孔里晃来晃去,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也变成了两汪葡萄酒,陈朔薄薄的嘴唇沾上了那又香又涩的味道。 元一平和陈朔一齐坐倒在床上,老旧的单人床发出“吱啦”的响声。床头立着一只大红色的塑料行李袋,明天,元一平要去深圳上学。 “一平,”陈朔幽幽地望着元一平的眼睛:“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元一平觉得自己脸颊发烫,模糊地想,今天竟然喝醉了,明天可不要误了火车。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4 “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陈朔的声音越来越轻:“深圳……离甘城太远了。” “……是很远。” “一平,”陈朔竟然叹气了,自言自语一般,又呢喃一遍:“一平啊——” 他话音刚落,忽然就凑了上来,那一瞬间元一平被的胸口像被一只大手攥住,攥停了他的呼吸。 一切都静止,都无声,都模糊—— 只有陈朔的嘴唇,轻轻,贴在了元一平的侧脸上。 元一平抖了抖肩膀,有些想笑。这是九年前的事情了,他竟然记得如此清晰,看来当时的确被吓得够呛。其实,其实现在再看这件事,有什么惊讶的呢?陈朔是个烂人,仅此而已。 然而九年前的元一平猛地向后缩去,手掌被床沿的钉子划出细细一道血痕。 元一平以为这细小的伤口会愈合,结痂,然后恢复如常。 但他没想到,在他的手掌里,会留下细细一道疤痕。 简直像天意,一遍遍提醒他,不要忘记陈朔是多么令人作呕。 第五章 下午两个学生过来面试,原来是一对情侣。 “哎呦,”面试完,梁与仪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还可以吧,你觉得呢?” “广东的孩子,普通话有点差,”元一平说:“其他倒还行。” 深圳这地方是不怎么讲粤语的,人也大多来自五湖四海,他们目前在教的孩子们,基本都不是本地人。而下午来面试的两个学生,普通话发音实在有些不标准。 “也是,”梁与仪笑了笑:“不过我觉得小情侣来兼职的话应该比较稳定,省得你辛辛苦苦培训完,人再跑了。” 元一平盯着梁与仪看了两秒,问:“你是不是看上那男孩儿了?” “嗨!”梁与仪飞个白眼:“我在你心里是有多猥琐?” 因为刚才面试的缘故,梁与仪穿了一身黑——黑色丝质衬衣,及膝包臀黑裙,圆头黑皮鞋。 可即便是一身黑,穿在梁与仪身上也是风情万种,她深栗色的长发微微打卷,脸颊是清透的白,细长的眼睛半垂着,一张长脸,自带古典式的寒气森然的美感。 元一平看着梁与仪手腕上那只精巧的女式手表,忽然想,其实刚才那两个学生普通话也还过得去,可能是他总和梁与仪待在一起的缘故吧,标准就不自觉地提高了。 ——梁与仪是贵州人,却能讲流利的粤语和普通话。 元一平第一次听到梁与仪这名字的时候以为她是广东人——梁与仪,一个多么广东风格的名字啊。那是在学院的一次中秋晚会上,室友凑到元一平身边,看着不远处正用粤语和老师聊天的梁与仪,小声对元一平说:“诶,就这个梁与仪,听说刚给法学院的学生会主席戴了绿帽子……” 很久之后元一平开始和梁与仪一起创业,他才知道,梁与仪是贵州人,而她来深圳上学之前,也不叫梁与仪。 她叫梁二芳。 “我是家里老二嘛,”梁与仪漫不经心地微笑着说:“爸妈又没文化,以前村里来过个支教的大学生,名字里有‘芳’,他们就觉得‘芳’这字好,就给我叫梁二芳了。”说这话时的梁二芳——不,梁与仪——无名指上戴着亮闪闪的蒂凡尼戒指,她说,这枚戒指要四万多。但也不是婚戒,因为送戒指的人孩子都有了——“男人嘛,说是因为爱你呀什么的送这东西,其实不就是想看你那种感恩戴德的反应么,他想看,我就给他看咯。” 元一平对那戒指不感兴趣,却一直很想问梁与仪,为什么要改这么个名字?梁二芳是土气了些,但为什么,要改一个神似广东人的名字呢? 为了更顺利地融入这片土地、这个城市么? 当初元一平问梁与仪,你怎么想起来找我合伙创业?我一没钱,二没人脉。 梁与仪凝视着自己新做的指甲,轻声说:“我觉得你靠谱呗。” 其实,也许是因为——元一平想,在某种意义上,他和梁与仪是很像的。梁与仪改掉了自己的名字,而他,已经五年没有回甘城。他们都是故乡的背叛者,都是往昔岁月的背叛者,出于,一些不可言说的原因。他们默契地不打探对方的旧事和经历,只拼尽全力,希望扎根在这片新的土地上。 像一只矛盾的风筝,亲手剪断自己的线,却又希望能被别的线拴住。 在元一平走神的间隙,梁与仪已经做了决定:“那对儿小情侣,就留下吧,加上上周通过的那三个,这周末开始培训,行吗?” “可以。”元一平点头。 他话音刚落,梁与仪手机响了。 梁与仪朝屏幕扫了一眼,眼睛一亮,冲元一平比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才接起电话。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千娇百媚——不过元一平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变。 “唉,你还记得给我打电话呀……”梁与仪一面娇滴滴抱怨着,一面走出了办公室。 第六章 一晃好几天过去,这天早上七点元一平准时被闹钟惊醒,他关掉嗡嗡嗡振动的手机,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 然后又摁亮了手机屏幕。 六月二号,星期五。 竟然这么快。 ——竟然这么快,就十年了。 元一平赤脚下床,房间里的空气湿漉漉沉甸甸的,他向窗外望去,果然没有出太阳。看来快要下雨了。 元一平弯腰把堆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拾起来扔进脏衣篓,环视房间,又把凌乱的书桌整理一番:摊开着的书折个书角合上,橡皮末仔细赶进垃圾桶,铅笔圆珠笔通通插回笔筒里。 然后又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元一平给梁与仪电话。 “我今天有点事,请个假。”元一平说。 “呀,”梁与仪语气很惊讶:“昨天不还好好的么?怎么一下子感冒了?” “啊?”元一平揉揉眉头:“我感冒了?” “声音都变了,”梁与仪叹气:“自己感觉不出来吗?” “可能……有一点吧,”元一平说:“今天睡醒了不太舒服。” 梁与仪嘱咐道:“那你趁着周末好好休息。” “嗯,好。” 元一平又爬回床上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是被哗啦啦的雨声叫醒的。 外面下着很大的雨,雨点噼噼啪啪打在玻璃上,天空中的阴云厚重得摇摇欲坠。尽管已经在深圳待了很多年,但这亚热带的潮湿气候元一平始终有些不习惯。太潮湿了,雨季来临后,空气仿佛一抓就能抓出一把水。 刷牙洗脸,叫了个外卖,刚刚十点四十。 等外卖的间隙,元一平抽了两支烟。脑袋昏昏沉沉的,抽完有点想吐。 在长沙的那天晚上,陈朔问他抽不抽烟,他说不抽。其实他骗了陈朔。他偶尔抽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11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11 或者如果目睹者不是元一平,那么大概没人知道元一智和陈朔做了什么。 “哥,”元一平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但他知道自己的心跳已经疯起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极轻地问:“你和陈朔……在谈恋爱吗?” 元一智目光一缩,猛地别过脸去。 元一平了然。原来是这样——这就对了,元一平倒并不觉得有多惊悚,可能是心理早有猜测的缘故。没错,元一智看向陈朔的时候,那目光里简直含着一捧水。那是元一平从未在元一智脸上见过的神情。 第二天晚自习下课,元一智带元一平去了贵江饭店。贵江饭店是元一平家这片儿最高档的饭店,虽然也只是三层小楼,但毕竟这片儿是甘城最穷的地方,已经倒闭的棉纺厂炼钢厂家属院云集于此。 这个点儿正是饭店里人声鼎沸的时候,推开玻璃门迈入饭店的一瞬间,喧嚣声和冷气同时扑面而来。 元一平跟着元一智上二楼,直走到走廊的尽头。 贵江饭店的走廊上铺着红色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雅间的木门上,刻着一只粗糙的凤凰。在元一平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来贵江饭店的雅间。之前只在大堂吃过一次,那是元一智第一次领工资的时候。 “我说不用来这儿,他非要破费。”元一智揽住元一平的肩膀推开门走进去,他的语气轻松又无奈,手心的汗却出卖了他的紧张。 雅间不算大,一张圆桌上已经摆满了菜。 “弟弟,”陈朔站起来:“还没吃晚饭吧?” 元一平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现在这情况是?陈朔已经知道他知道他俩谈恋爱了?或者陈朔不知道他知道他俩谈恋爱,只是单纯想请吃饭? ……上次在陈朔家看《大话西游》的时候还和他说过,元一智不叫他“弟弟”的,他怎么还一口一个“弟弟”? 愣怔的片刻里,陈朔已经笑了,他把菜单递给元一平:“你看看还想吃什么?” “我……都行。”元一平又把那沉甸甸的菜单递给元一智。 “先这些吧。”元一智拍拍元一平的肩膀:“坐吧,一平。” 元一平浑浑噩噩地坐下,然后才反应过来,陈朔就坐在他正对面。 陈朔穿一件灰绿色耐克t恤,没戴眼镜。天花板上的吊灯复杂得浮夸,灯影幢幢映在陈朔脸上,仿佛把他细长的眼睛拉得更细长。 “弟弟,”陈朔举起手边的白色瓷杯,直视元一平:“我敬你一杯,你不用喝,我就是个意思。” 说完也不等元一平回答,头一仰,干脆地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陈朔喝完,接着说:“我和你哥的事儿,以后就麻烦你帮忙瞒着了,昨晚叫你看见了,希望没吓着你。” 元一智开口:“一平,我和陈朔……” “主要是我,”陈朔截断元一智的话,勾着嘴角笑了笑:“你哥老实,就被我糊弄到手了,这条路不好走,怪我把你哥带偏了,我对不住你和阿姨,这一杯是赔罪。” 说完,又是干干脆脆一仰头。 元一平定定看着陈朔,他仰头吞酒的时候,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酒吞下去了,嘴唇变得亮晶晶。 元一平见过陈朔好几次了,陈朔这人斯文,和气,又总是漫不经心的,带着股懒散劲儿。最夸张的一次,也不过是至尊宝附身到别人身上去吻紫霞仙子的时候,陈朔流下两行短促的泪。 元一平没想到陈朔还有这样的一面,那杯子里的酒简直像翻飞的刀刃,一杯一杯,逼着元一平就范。讨好人能讨好得杀气腾腾,看来是真拼了。 纠结了一整天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弟弟,”陈朔面不改色地问:“给我和你哥一个准话,行吗?” “……我不会说出去的,”元一平发现自己竟然不敢直视陈朔的眼睛:“你们……放心。” “哎——”陈朔猛地靠在椅背上,脑袋一歪,垂了眼:“紧张死我了。” 元一智连忙给陈朔的杯子里倒上山楂汁:“你行不行?” “不知道,”陈朔抬眼看向元一平,声音懒洋洋的:“那两杯可结结实实是高度白酒。” 喝一口山楂汁,又说:“弟弟,你可别反悔啊,要不我白喝了,我估计今晚回去得吐。” 元一平点头。 “那就好……”陈朔明显松了口气:“你刚才进来的时候,那个表情,我以为你要砍我呢……” 元一平盯着面前的碗筷,什么都没说。 “我俩能是什么关系啊,”元一平冲梁与仪无奈一笑:“你认识我这么多年,我有什么情况,你能不知道?” “哎哟,”梁与仪表情更狐疑:“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不打自招了。” “清清白白,”元一平故意压低声音:“比咱俩的关系都清白。” “元一平你发现没有,”梁与仪也压低声音:“你一紧张,就开始贫嘴。” 元一平:“……” 梁与仪不依不挠:“来,给学姐说说,奶茶都请你喝了……你和陈朔是不是有一腿?我看是,我给你分析一下啊,你看,首先你知道陈朔是弯的,其次你和陈朔关系很不一般,再次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都没谈过女朋友,元一平,问题很严重你知不知道!” 元一平无语道:“我为什么没谈过女朋友?那不是因为净和你一起建设社会主义了么?” “露馅儿了吧,”梁与仪得意洋洋地翘起二郎腿,下巴冲着元一平:“我刚才说你俩关系不一般,你没否认。没看出来啊元一平……” “我说不过你,”元一平求饶:“待会儿去岛仙吃一顿?我请客,你上次不是说想吃鳗鱼饭么。” 梁与仪一面点头,一面笑得意味深长。 元一平脸向电脑,只当没看见。 他确实是没法回答梁与仪的问题,只好糊弄过去,虽然,他和陈朔的关系似乎也不是那么说不清——他是我哥哥的前男友——现在这年代,又是和梁与仪,同性恋倒并不是禁忌的话题。 他只是说不出口。 无论是元一智,还是元一智和陈朔的关系,还是他和陈朔的关系,他通通说不出口。尽管他们之间的回忆并不全是沉重和痛苦——那时候的夏夜好像总是很漫长,路灯一盏接一盏望不到尽头,烧烤摊上的牛蹄筋和鸡翅散发出孜然的香味儿,周五没有晚自习,下课后元一智和陈朔就带着元一平去吃烧烤,吃完了再去打台球,或者看场电影。 但所有愉快和满足也抵消不了后来的痛苦,百分之一也不行。 那些痛苦像沉甸甸的生锈的铁块,长久堵在元一平胸口。久而久之,已经和他的血肉粘连成一体。 他不断回避和逃离的东西,大概永远也说不出口。 第十七章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12 元一平和梁与仪在岛仙吃完晚饭已经八点过了,两人喝了点酒,慢腾腾地向地铁站走。 路上,梁与仪的手机响了一次,被她摁断,几分钟后又响起来,梁与仪再次摁断。 元一平看见梁与仪冲着屏幕翻了个白眼,便笑笑,没说话。 “你那什么表情,”梁与仪斜着眼看元一平:“我是被骚扰的好吧?” “骚扰?” “死直男一个,”梁与仪骂道:“以为自己长得不错,就是个女的都等他临幸。” “……哦。”元一平明白了。梁与仪读大学的时候还是喜欢小帅哥的,但这几年交往的都是中年土豪了。 “真的,”梁与仪越说越来气:“不知道你们直男脑子怎么长的——这人五月二十号那天给我发个五十二块钱的红包,五十二块钱啊我的天,怎么想的?好意思?我就不该点开,后悔死我了。” 元一平一下笑出来:“你回他个99块钱的,羞辱他!” “可拉倒吧,那更撇不清了,傻逼以为我要跟他好呢。” 两人说说笑笑走到地铁站,过安检时梁与仪手机第三次响起,她看也不看地接起来:“你能不能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啊,”梁与仪脸色一变,忽然变了声音:“我为什么这么说?我为什么这么说,你不知道吗?” 元一平不解,这什么展开啊。 “我想见你啊,光打电话又见不着你,我更不开心……好啊,那明天晚上?嗯……” 几分钟后梁与仪挂了电话,长长吁出一口气:“哎,我操,太刺激了……” 元一平目瞪口呆:“你不是说——” “不是死直男,我刚刚接电话的时候没仔细看,好险,”梁与仪把一缕长发撩到耳后,悠悠道:“这个一上市公司的副总,你懂的。” 元一平:“……” 出地铁站,到家,正是九点整。室友的女朋友过来了,见到元一平,热情地问:“你吃饭没?我俩今晚做了咖喱饭,还剩好多,放冰箱里了。” “吃过了,”元一平冲他俩笑一笑:“谢了啊。” 迅速洗过澡,元一平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在刚开始合租的时候他和室友约好,工作日不往家里带人,今天是周一。但也不好说什么,伸手不打笑脸人,算了,那姑娘留宿就留宿吧。就是有点儿不方便——之前有一次,他半夜去客厅喝水,撞见室友和女朋友如胶似漆地接吻。 坐在床上打了两盘王者荣耀,一盘被对面五法天女控死,一盘被0102的队友李白气死,元一平把手机扔到一边,低声骂了句“傻逼”。 也不知道骂的是队友还是自己。 ……行,看来陈朔是个硬气的。 他说有朋友在深圳陪他玩,就真滚蛋了,仿佛那天下午在电话里可怜巴巴乞求元一平告诉地址的人不是他。 这会儿陈朔在干什么?元一平几乎想给他打个电话问一下,陈朔你是在约炮么? 两条腿的gay哪儿没有,何必跑到深圳恶心我。还他妈说什么“我喜欢你你知道的”,真是——不至于吧,难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难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元一平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这次打开的是神庙逃亡。 十一点四十七,手机电量耗尽。 终于,终于耗尽了。 元一平眼睁睁看着右上角那个小电池图标,从白色,变成黄色,再变成红色——不到百分之十的电量了,再然后,到百分之四,手机关机了。放在平时元一平会急忙去充电,怕漏了工作上的或者老妈的电话,而现在他只感到一阵快意。 元一平觉得自己有点儿变态,之前他让陈朔去给元一智扫墓,觉得痛快;现在手机终于没电了,也觉得痛快。是有点儿变态吧。 深吸一口气,猛地呼出来。元一平闭上眼。晚上在岛仙喝的酒,后劲儿挺大。 元一平酒量不行,应该是遗传,因为元一智就很容易喝醉。之所以说他很容易喝醉,是因为元一平见他喝醉过很多次,有时候是元一平在场,他和元一智陈朔一起吃饭,陈朔总是主动说要请客,元一智不好意思白吃,便去买叮铃咣当一大袋子啤酒。有时候是陈朔把元一智送回家,元一智高高壮壮一个人,温顺地被陈朔搂住腰,他比陈朔高,但还是低下头,脸颊抵在陈朔肩膀上。 元一智喝醉了就很沉默,虽然他平时也不是话多的人——但喝醉了真的是异常沉默,抿着嘴唇,目光黏在陈朔身上。他的目光让元一平想起一个词:介质。第一次知道这个词是在初中的物理课上,讲声音传播需要介质,空气是一种介质。那一瞬间元一平有种天灵盖被电击的感觉,空气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成为“介质”的时候,竟然变得具体可感。 元一智看着陈朔的目光就像某种介质,那目光是实体的,甚至,好像有形状和触觉。绵绵,大概如此。 有一次陈朔把元一智送回家,还好那天老妈上夜班,元一智冲进厕所吐了,陈朔一边拍他的背,一边对元一平抱歉地笑:“我该早点儿劝住他,我的错。” “元一智……怎么了?”元一平第一次见他喝成这样。 “今天我生日,”陈朔弯起嘴角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他高兴。” 元一平顿了两秒,才点头,沉默不语地看着陈朔为元一智接漱口水,哄着元一智擦脸。 看了一会儿,元一平问:“用帮忙吗?不用的话我接着写作业。”这话说的,仿佛就在等一句“不用”。 陈朔摇头:“没事儿,你去写吧。” 元一平转身就走,但还是慢了几秒——这时间不对,场合不对,什么都不对——他听见身后的元一智小声说:“中午你弄疼我了。” “元一平!”室友的声音忽然冒出来:“你手机坏了?” 元一平猛地睁开眼。 “找你呢,”室友把手机递过来:“梁……诶就你那个同学,说打不通你电话。” 元一平有一阵恍惚:“喂?” “你干嘛呢!”手机里传来梁与仪怒气冲冲的声音:“怎么不接电话?!” 元一平被灯光刺得眯起眼,只见室友和女朋友站在他床边,都穿着睡衣。他的手机就在枕侧,没电了。 “……我手机没电了,忘了充。”元一平看了眼室友手机的屏幕,现在是凌晨一点四十二。 “你赶紧的,去九坊街的荒人酒吧,”梁与仪没好气:“陈朔喝多了走不动,找你又找不着,电话打我这儿来了!” 第十八章 两点半,荒人酒吧。 元一平拨开酒气熏熏的中年男人,躲开主动蹭过来的男孩儿,终于在荒人酒吧的角落里,找到了半眯着眼的陈朔。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13 这酒吧简直是狂魔乱舞——且绝大多数都是男人。元一平简直气笑了,陈朔这人有意思,既然在gay吧喝醉了,何必还让他来接?直接找个男人春宵一度不好吗? 陈朔歪着脑袋靠在沙发上,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直到元一平弯下腰把脸凑到他面前,他的目光才闪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之后陈朔又恢复了那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电量耗尽的手电筒,忽然亮了一瞬,随即又黑下去。 “陈朔?”元一平险些伸手一把提溜起陈朔的领子,可目光对上陈朔半露的锁骨,手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陈朔的目光像铁块,纹丝不动地压在元一平身上。 “你喝傻了?!”元一平怒上心头,狠狠抓住陈朔的肩膀:“别他妈的跟我装!” “哎哟……”身后传来一个粗糙的声音:“兄弟,你悠着点,他是喝了不少。” 元一平扭头,这才发现身后的沙发上还瘫着个人——这人穿了一身黑,恰好被隐没在角落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元一平皱起眉:“他喝了多少?” 对方晃晃悠悠站起来,抖了抖被西装紧裹着的肚子:“白酒,喝了得一两吧……” 元一平目光一缩,猛地反应过来:这人不就是那天晚上在长沙的酒吧里,差点和陈朔去开房的那个胖子?! 所以陈朔说的那个可以陪他玩的朋友,就是这玩意儿? 这他妈,是陪玩还是陪睡?!陈朔——可真行,走到哪儿睡到哪儿啊。 此时此刻元一平站在人声嘈杂的酒吧里,感觉却像被绑在十字架上,周围挤满了指指点点的人,都盯着他,不约而同地说,这傻逼。 元一平一拳挥向陈朔的脸! 陈朔“嘶”一声,被元一平揍得捂住左颊,侧倒在沙发上。 “哎哥们!”就在元一平再次举起拳头的时候,忽然不知从哪儿蹿出两个服务生,一左一右架住元一平:“别动手啊哥,出来玩是不是,有话好好说,咱们这儿可是市级文明单位。” 元一平紧握的拳头颤抖着:“放开我。” 服务生只当他们俩醉酒滋事,语速飞快地劝说道:“哥,都喝多了是不是?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你叫个车……” “不用,”陈朔大着舌头打断服务生,直起了身子,但仍捂着脸:“他是我……弟弟,我们……出去。” 说完他放下手,凌乱着脚步往门口走去。 元一平一言不发地跟上。 酒吧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各色的霓虹灯流光溢彩。对面酒吧的亮绿色大灯打在陈朔脸上,他的左颊已经明显肿起来了。 “一平,”陈朔含混地说:“你来了,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他这话让元一平简直想再砸一拳上去,可到底没动手,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陈朔。元一平不知道陈朔为什么要这样:故意让他碰上那个约炮的胖子来恶心他;可就在刚才,对着那两个服务生,却又说道:他是我弟弟。 “弟弟”这个词发音时,嘴唇微微开合,舌面触碰上颌。这发音绵密得近乎柔情似水,简直像某种时刻的,呢喃细语。 眼前这个人,就那么大着舌头说,他是我弟弟。如果他说“这是我朋友”,或者哪怕“这是我炮友”,元一平都能毫不犹豫地把这一拳砸下去。 可他说,他是我弟弟。这一声“弟弟”,元一平上一次听到,是十年前。 简直像一声咒语,把时间倏然拉回去,十年前那个弯着眼睛笑着问“弟弟想吃什么”的人,和眼前这个颓废的醉汉,就这么毫无缝隙地重叠在一起了。 ——陈朔啊。 “一平,”陈朔笑了一下,因为左颊高高肿起的缘故,他只弯了弯右边的嘴角:“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你会来,就是因为你喜欢我……对不对?” 第十九章 元一平没说话。 这时那胖子也跟出来了,揣着胳膊站在两三米外的墙根儿,表情轻松自在,看戏般看着元一平和陈朔。 陈朔向着元一平迈了两步,有些踉跄。他的目光几乎是紧紧锁在元一平脸上,哑着嗓子问:“元一平,你一直就喜欢我,对吧?” 那句“对吧”尾音向下,与其说是询问,不如当作宣告。 元一平嗤笑出声:“陈朔,要点脸行不行?或者你应该去看看脑子?” 陈朔却一脸固执,无视元一平的嘲讽,慢慢地说:“一平……我昨天……说得都是真的,你还年轻,我已经……三十多了,我想和你在——” “你昨天说的是真的?你喜欢我?”元一平狠狠打断陈朔,心脏猛跳一下,几秒后,他冷笑着说:“就因为我长得像元一智吗?陈朔,你原来这么痴情的?” 陈朔骤然色变:“不是!你是你,一智是一智!元一平,你……”他忽然噤声,后退一步,微微偏了脸,目光落在元一平脚下:“你……你记不记得,当时——2007年的时候,二中旁边的平安社区有一个篮球场……” 元一平愣住:“你说什么?” 陈朔的声音越来越小:“有好几次,我下班骑自行车,路过那个篮球场……看见一个男孩子,穿着二中的校服,一个人在那里打篮球,打完篮球就自己坐着,吃一个肉夹馍……” “我当时就总是想,”陈朔的声音隐隐颤抖:“那么高一个男孩子,吃一个肉夹馍,能吃饱吗?我要是……有理由请他吃饭,就好了。” 陈朔的话像一盆开水劈头盖脸砸下来,元一平一个哆嗦,猛地回忆起那时的事。 2007年他读高一,刚开学不久,没什么朋友。晚自习开始前的晚餐时间,他偶尔会去学校旁边的废弃篮球场打球。那个篮球场旧得连篮筐都摇摇欲坠,不远处又是小区的垃圾站,所以平时没人会来。 他会提前买好一个肉夹馍——加鸡蛋加肉的,四块五,比他的巴掌小一点。这就是他的晚餐。2007年老妈的鼻子做了个小手术,把鼻炎引起的肥大的腺样体切掉了,说是小手术,也花了四千多块钱。 虽然下课时已经很饿了,但元一平还是会把肉夹馍留到打完球之后再吃——先吃的话,打完球还会饿。 他想起自己满头大汗狼吞虎咽的样子,那肉夹馍是他吃过最好吃的肉夹馍,因为饿。 所以这一切,都曾被另一个人,沉默地看在眼里? 元一平愣怔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所以呢——你别说了!”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陈朔的意思! ……如果说,那天下午接到陈朔在嘈杂机场打来的电话时,元一平愤怒之余尚有一丝不忍;如果说,今天晚上赶往荒人酒吧时,元一平烦躁之余还有一丝庆幸;如果说,十年了,这十年来元一平对陈朔恨了又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6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16 “唉,”梁与仪漫不经心:“小孩儿也不容易,能帮就帮吧。” 元一平又问:“他和他女朋友分手了?” 梁与仪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啊。” 行了,元一平明白了,敢情梁与仪已经收了这颗小嫩草。 “你……”元一平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时候:“这也太小了吧?那小孩儿多大?有二十岁吗?”梁与仪已经28岁了。 梁与仪斜睨元一平一眼:“我就喜欢小鲜肉不行?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你还喜欢年纪比你大的呢——陈朔比你大不少吧?” 她提起陈朔,元一平又是一阵烦躁:“我俩不是那种关系,我俩……一笔烂账,说不清。算了,我去联系会科那个程序员了。” 梁与仪笑得意味深长。 吃过午饭,梁与仪去学校找那位老师,元一平留在办公室等会科的程序员。他倒不担心梁与仪办不成这事儿——毕竟是左右逢源的梁与仪——只是觉得,梁与仪一边谈着这小男朋友,一边又和那个什么上市公司副总柔情蜜意,万一玩脱了怎么办? 有那么一瞬间元一平觉得梁与仪和陈朔有点像,对待感情,他们都很……随便。又或者,他们对谁都没有感情。梁与仪可以说是为了钱,为了自己高兴,那陈朔呢?陈朔也许只为了性。 元一平的大学室友是gay,也从他那儿听说过不少同性恋圈子里的事情,的确,很混乱,很放纵。 我们这个时代,对性的享受,已经不再需要克服重重心理障碍——这件事变得光明正大起来,身体的愉悦是多么直接。 捆绑,鞭打,乃至凌辱和臣服,即便获得愉悦的方式渐趋极端,甚至到了拟人为物的程度,也有大把大把的人沉湎于此。没错,享受性的愉悦,这是一件私密的事情,温柔的亲吻还是暴虐的鞭打,都与大众无关。这件事全凭自愿。 但——元一平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没试过,不知道身体的情感能不能全然剥离。好比陈朔,和那些陌生人以身体缠绵,却连对方的全名都叫不出来—— 老张,舞蹈老师,李编导…… 似乎对方是谁不重要,名字也不重要,有那么一个身体在就够了。 可肉身和肉身的纠缠碰撞难道能全然与情感无关?耳鬓厮磨的片刻里,难道陈朔的灵魂已经离开身体,自上而下漠然地俯视? 元一平想象不出这是怎样的状态,他只觉得费解,还带着那么一丝丝可笑。 下午四点半,元一平刚刚送走程序员,就接到梁与仪的电话。 “你快过来一趟,”梁与仪压低声音:“装一下我男朋友,记住,张雨哲是我弟,就这么说啊!” “男朋友?什么情况?”元一平一头雾水:“你不是去找那个老师……” “哎我操,”梁与仪骂道:“老师那边儿是说通了,结果他妈的,教务处这边儿管事的人,就是上次我给你说骚扰我那个!我他妈没想到啊!” 元一平:“……” 梁与仪:“你快点来,哦对,多带点钱!” 半个多小时后,元一平揣着一万块钱,到了学校教务处。 办公室里冷气十足,元一平进屋就打了个寒颤,然后便看见梁与仪坐在沙发里,表情很不自在。 办公室另一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端坐电脑前。 他穿着工整的白衬衫,鼻梁上一副无框眼镜,乌黑的短发三七分,显得利索又精神。而更令陈朔惊讶的是他的脸,这么一张脸,简直可以去当演员了。 长成这样还需要骚扰梁与仪?难道不是递个眼神就能勾搭上? “王干事,”梁与仪起身,温和地笑着:“这是我男朋友……你看,你也快下班了,咱们一起吃个晚饭,怎么样?” 王干事波澜不惊地看看元一平,站起身,笑了:“你好,我叫王渊,和与仪是大学同学,你贵姓?” “免贵姓元,元一平。”元一平有些摸不清状况,这人和梁与仪是大学同学?那也就是他的学长?怎么当时没听说过这个人? 与仪,叫得倒是亲热——梁与仪和这人到底什么关系? “你想吃什么?”梁与仪笑眯眯地问王渊。 “今天可能不行,”王渊淡淡道:“我晚上约了个朋友。” “不介意的话咱们可以一起呀,”梁与仪轻轻撩了一下头发:“大家认识一下,以后互相帮忙嘛。” 元一平顺着梁与仪的话点头:“对——正好我昨天刚办了家日料店的卡,味道还不错。” 王渊看一眼手表,倒是没再拒绝了:“我给我朋友打个电话。” 第二十三章 王渊五点四十才能下班,梁与仪说在学校里逛着等他,便拉着元一平火速离开了教务处。 “到底什么情况?”元一平皱眉问梁与仪:“他就是骚扰你那个?看不出来啊。” “唉……一言难尽,”梁与仪在学校操场旁的木椅上坐下:“他是咱们的学长,咱们读本科的时候,他读研。” 元一平心想怪不得没听说过,问:“那时候你们在一起过?” “嗯……就谈了小半个月,唉,”梁与仪耸肩:“你看着他现在人模狗样的,那会儿可惨着呢,他家是湖南永州农村的,他爸是个脑瘫,他妈又有糖尿病。” “……所以你们当时是因为这个,分的手?”梁与仪的确是喜欢找有钱的男朋友。 “差不多吧,”梁与仪有些烦躁地捏捏眉心:“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他保研的时候,听说是轮不着他的,结果他不知道怎么运作的,拿到了名次在他前面的女生的私房照,尺度挺大那种……他把照片直接寄到学院老师的办公室,人手一份。那女生就被取消保研资格了,然后就顺延到他了。” 元一平目瞪口呆:“这他妈——还有这种操作?” “你以为呢,”梁与仪冷笑:“他也就凭着自己一张脸,装得多他妈无辜似的……我俩散了之后就没联系了,前段时间我才又碰见他,他就缠着我问我要不要和他复合,但我听他当年的研究生同学说,他现在是有未婚妻的,本地人,都在打算结婚了。” “就是没想到,操,”梁与仪摇摇头:“他竟然留在学校教务处上班了,我这点儿也太背了……” “那怎么办?”元一平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他不会是想让你陪睡吧?!” “他也配,”梁与仪说:“今晚请他吃顿饭,然后你给他送……送五千块钱吧,让他拿钱办事。” “他能同意吗?” “应该吧,本来就是屁大点事儿,五千也不少了。我又不是天仙,他不至于为了睡我,这么不择手段吧?!” 王渊下班后,和梁与仪元一平一道,打车去了四山日料。学校离日料点并不远,一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17 路上三人无话。下车时王渊才说:“我朋友晚点到,不用等他。” “嗯,好,”梁与仪笑笑:“说好了哈,这顿我们请。” 王渊倒也不推脱,点头道:“破费了。” 王渊这人,目测得有一米八五的身高,不仅有张英气的脸,身材比例也好,肩宽腰细腿长。说起话来没有半分油滑,斯文又礼貌。 元一平还是有些难以将眼前的人和梁与仪描述的人重合在一起,但转念一想,梁与仪也没必要骗他,可能是王渊城府太深吧。 等待上菜的间隙里,梁与仪主动和王渊攀谈:“学长,你留在学校了呀,真不错。” 王渊点点头:“只是混口饭吃。” “在学校里工作多好呀,”梁与仪抿一口瓷杯里的红茶:“学校里环境好,又稳定。” 王渊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这是把天聊死的节奏。 幸好这时服务员把寿司送了上来,元一平连忙招呼王渊:“学长先请,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话音刚落,王渊的手机响起来。 “喂……你到了?嗯,在205,直接过来吧。” “我朋友到了,”王渊说:“我去门口接一下他。” “好的,”梁与仪也起身:“我去让服务员加菜。” 没几分钟,梁与仪先回来了,小声抱怨:“这地方好贵啊,你真办卡了?” 元一平摇头:“当然没有。” 正说着,雅间的门被推开了。 元一平和梁与仪起身,只见王渊身后跟着个男人,那男人小声嘟囔着:“你早和我说,我换身衣服再来啊……” 王渊和男人走到桌边,元一平彻底懵了。 这他妈——这不是前几天和陈朔一起去gay吧的那个胖子吗? 元一平今天早上还刚刚拉黑了他的号码! 他竟然是王渊的朋友?! 深圳怎么这么小?! 胖子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元一平,瞪圆了一双肉肉的小眼睛:“你……” 王渊表情疑惑地看向胖子:“你们……?” “我和小元已经见过啦,哈哈!”胖子反应倒是很快:“他一个朋友也是我朋友。” 王渊点头:“哦,那很巧。” 元一平也只好硬着头皮笑了:“是真巧啊,来,快坐。” 落了座,三人分别自我介绍,元一平才知道这胖子姓唐,名叫唐庆宇,和王渊是老乡。唐庆宇穿得不甚整洁,上身一件肥大的灰色t恤,下身一条刚及膝盖的牛仔裤,灰扑扑的运动鞋。 也不知道唐庆宇和王渊怎么会是朋友。 元一平本来还担心张雨哲这事儿怕是办不成了——本来梁与仪和王渊就有过节,现在他又得罪过王渊的朋友,能不能行了? 然而没过多久,元一平渐渐反应过来,唐庆宇似乎并不想王渊知道他和元一平之间的事情。 唐庆宇在王渊面前,怂得像只小白兔。 王渊杯子里的清酒喝完了,唐庆宇立即为他斟上;王渊手边的餐巾纸用完了,唐庆宇立即去叫服务员拿来新的;王渊把外套脱下来,唐庆宇立即接过,起身为他挂到一旁的衣架上。 正常的朋友会是这种相处模式吗? 唐庆宇全然没了那天在酒吧里抱着手臂看戏的潇洒劲儿,也不主动和元一平说话,只是王渊说什么,他都点头附和着。 元一平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太诡异了,他俩什么关系?怎么唐庆宇温顺得跟个小媳妇似的? 难道——王渊和唐庆宇是一对?! 不,不可能,先不说这两个人外表上差多少……王渊有未婚妻,又想勾搭梁与仪,他一定是个直男。 “不喝了。”王渊忽然说。 “哦——好。”唐庆宇放下手中盛酒的瓷瓶。 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实在太奇怪,大概是连梁与仪都看懵了,她问唐庆宇:“唐哥,是不是菜不合口味?看你没怎么吃,再来点别的吧?这家的乌冬面还不错。” 唐庆宇连忙摆手,笑得很温和:“不用,我是吃了点别的过来的,本来也不太饿。” 一顿饭吃得怪异又尴尬,但总归是吃完了。梁与仪去结账的时候,元一平把五千块钱取取出来放到桌子上,恭敬地推到王渊面前:“学长,这是我和与仪的……一点小心意,张雨哲的事情,还得麻烦你了。” 然而那钱王渊看都不看一眼,摇头说:“我不能收。” “……没有别的意思,学长,”元一平心说你不收还和我们来吃什么饭,脸上挤出一个笑:“真的是不能白让你帮忙,是吧,与仪因为她弟弟的事儿气得够呛,那孩子太不懂事了……” “张雨哲的事情,既然他学院里的老师已经同意了,我这边没什么不能通融的,”王渊把钱推回去:“这钱我不要。” 元一平:“……那多不好意思,学长。” 王渊一脸淡漠,几秒后问:“你不是梁与仪的男朋友吧?” 元一平:“……” 至此,王渊终于笑了一下,然而是个冷冰冰的笑:“这是我和梁与仪的事情,你让她自己来和我说。” 第二十四章 饭局散场之后元一平把王渊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梁与仪,梁与仪咬着嘴唇愣了片刻,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元一平总觉得这事儿水很深:“王渊不会故意整你吧——不是,你当年到底怎么他了?” “乱七八糟的破事儿,咱能不提了吗,”梁与仪懒懒地翻个白眼:“回去吧,我累死了。” “梁与仪,”元一平认真道:“实在办不成,你不要为难自己……张雨哲也是成年人了,他自己犯的错,也该他自己承担。” “我知道——”梁与仪长叹:“走吧走吧,这事儿我解决,你别管了。” 元一平直觉觉得梁与仪和王渊肯定是有很深的过节,不然梁与仪也不必这样闪烁其词。但眼下,更麻烦的事儿来了。 唐庆宇打来电话了。 元一平点接听键:“喂?” “是我,唐庆宇,”电话那端传来胖子浑厚的声音:“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元一平说:“方便。” 唐庆宇略带尴尬地咳了两声:“那个……小元啊,我求你个事儿行不行?” 他的态度语气十足认真诚恳,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元一平:“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你和王渊怎么就认识了,”唐庆宇说:“但你能不能,别把我是gay的事情告诉王渊?” 元一平:“……” “王渊和你那位姓梁的朋友,是不是关系挺不一般的?小元,我说真的,王渊是直男,他和我……我那些圈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那些事没必要让他知道。”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18 元一平忍不住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兄弟啊,”唐庆宇笑了笑:“特别铁的兄弟,所以他要是知道了我是gay,我俩以后相处起来多尴尬,对吧。” 特别铁的兄弟?元一平心想,哪个特别铁的兄弟也没像你这样,就差王渊出门的时候给他穿大衣了。 又想象了一下,矮矮胖胖的唐庆宇,为高大英俊的王渊披上西服外套…… 还是算了,太辣眼睛了。 “我知道了,”元一平答应下来:“我不会说出去的。” 唐庆宇忙道:“好,好,谢谢你了。” “对了,”元一平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的公路,几秒后还是忍不住问:“陈朔和你很熟吗?” 唐庆宇:“对,我们认识三四年了,上次我回老家,他去长沙出差,就约在长沙见了一面。” 那天晚上在长沙的酒吧里,唐庆宇和陈朔搂在一起接吻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元一平一下子有些窝火:“那天晚上你俩是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就——约炮?” “你别急,别急,这个……”唐庆宇现在有求于元一平,倒也不敢摆出那副“这都很正常”的嘴脸了:“我们最后也什么都没做,是吧……不是你来了……” 元一平想,我要是没来,你们就该干的都干了。 再转念一想,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儿,何必拿出来和唐庆宇过不去?陈朔和唐庆宇没睡成,他和其他人,不知道睡过多少次了。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元一平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你知道陈朔为什么辞职吗?” “这真是为了你——反正他是这么和我说的,”唐庆宇说:“就是他出差回去之后吧,没过几天,就和我说,他忍不住了,他想辞职去找你。” “他出差回去之后?” “嗯,对。” 元一平愣怔,他以为陈朔来找他完全是因为元一智忌日的那天晚上,他打电话赶上陈朔约炮。 难道在这之前,陈朔就已经打算来深圳找他了吗? 那他怎么又……说回去就回去了呢。 “小元,我也不知道以前你和陈朔具体经历了什么事儿,但是,”唐庆宇略略放慢了语速:“陈朔他还是,挺诚恳的。” 元一平心乱如麻,几次张口想问唐庆宇“他如果真喜欢我还会天天出去约炮么”,最终没有问出口。 在十年时间堆叠出来的生活里,元一平已经逐渐明白,自己是一个爱无能者。 爱无能。没错。 他对陈朔有怨,有恨,有种种他自己意识到的没意识到的复杂感情。这些他都承认。然而这些年对陈朔的回避和冷漠,也并不全然因为对方是陈朔。 都说亲人是生命的一部分,元一平想,那么大概元一智离开的时候,就把他身体里的某一部分,一起带走了。 心里像塌了一间房子,后来时间渐长,白雪皑皑覆盖废墟,而那房子再也没有重新伫立起来。一个心里有废墟的人,是无法爱别人的。 元一智带走的是他爱的勇气。 元一平总也忘不了自己四年级的时候,被同学欺负了,骂他是私生子。其实他自己心里明白,什么私生子,不过是他爸和别的女人跑了而已。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我爸和别人跑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元一智就在这个时候出现,那时他已经读高一,手臂上有隆起的结实肌肉,手里拎一根不知哪来的木棍,叼着根烟问那几个小男孩儿:“你们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后来,这个叼着烟的人死了。死得很快,从确诊到火化,十个月。确诊之前是没有什么征兆的,无非是某次上货,忽然晕倒在地上。 再后来,元一智读到一位自杀的台湾女作家写的,看过这个世界背面的人,不会得到幸福。他终于明白元一智的离开就是这个“背面”的一部分,他看过了这“背面”,就再也回不去了。儒学家说入道如箭,元一平觉得自己也算是入道如箭了,只不过这个“道”是关于死别,关于无力,关于不受控的命运。 元一智离去之后,他不敢再把心交出去,也不敢收下别人的爱。 这生命和生命的羁绊,太沉重了。 在日料店吃过那顿饭之后,这事儿在元一平这里,就算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元一平问梁与仪解决了没有,梁与仪淡淡回答:“算是吧。” 算是吧? 梁与仪不想说,元一平也就没再追问。 又过一段时间,下班时他在办公楼楼下见到张雨哲,小孩儿手里提着一袋kfc,见了元一平,表情很窘迫:“呃,元老师。” 元一平了然,问:“来找梁老师?”虽然元一平知道,以张雨哲和梁与仪的关系,他已经不必称梁与仪为“梁老师”了。 “嗯,”张雨哲脸有点红:“她……在楼上吗?” “在,估计就快下来了,”想了想,又补一句:“你在这儿等她就行,上楼要刷卡。” “嗯,好,我知道。” 元一平心里说的却是,你知道什么,她刚才还在和那个副总商量周末去哪玩儿,你知道吗?她也不吃kfc,因为会发胖。 又想起张雨哲的前女友,那个小姑娘,扎个马尾,总是穿牛仔裙和白色帆布鞋。大概以后是见不着了。 年轻真好,元一平暗暗感慨,什么都能轻易相信。 这段时间给老妈打电话,老妈都没提起过陈朔。昨天元一平忍不住问:“陈朔那事儿怎么样?真辞职了?” 老妈叹气:“不知道啊,这孩子真是把他爸妈气着了吧,这段时间他妈都没出来跳舞,我一直没见着人。” 话已至此,元一平也没什么好追问的了。 莫名其妙地,一切都归于平静,每天上班下班,偶尔抽烟;看着梁与仪周旋于男朋友们之间;没再听到关于王渊的消息,也没再接到过唐庆宇的电话或短信。 在湘江边的那一晚,陈朔来深圳的那几天,几乎像一场突兀的梦,终于还是渐渐淡出元一平的生活。 在一场又一场的大雨里,夏天竟然,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十五章 立秋那天,元一平和梁与仪终于又招来一个技术员。段杭,老家杭州,华南理工的硕士高材生。 元一平对此十分不解:“我们这儿……工资比那些大公司少多了。” 段杭指指自己t恤上硕大的初音未来:“我就想穿着我老婆上班,并且不用打卡。钱无所谓。” 元一平:“……好吧。” 其实起初元一平有点疑惑梁与仪和段杭的关系——人是梁与仪招进来的,梁与仪说,朋友聚会上认识的。元一平想,一个敢在面试上说“钱无所谓”的人,大概家里条件不错?杭州人——不会是什么江浙巨贾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19 之子吧。也许梁与仪打算攻略这个隐形富二代? 不过一个星期下来,元一平算彻底放心了:段杭每天都穿着印了各种动漫小人儿的t恤来上班,肥大的牛仔裤,脚上一双灰白的耐克。如果不是有小肚腩,他简直像个高中男生。元一平忍不住提醒他:“我们这儿有时候会来客户,你最好备着一两套正装,客户来了起码装个样子。” 段杭“啊”了一声,面色窘迫,问:“正装……大概多少钱一套?我看看我的钱够不够。” 元一平惊讶地反问:“你以前没买过吗?毕业论文答辩不穿?“ 段杭更加不好意思:“穿了,是动漫社的学弟借我的……” 元一平:“……” 最后段杭在淘宝买了身男士商业套装,七件套,西装西裤领带领结袜子皮带衬衫,148块。广州发过来,第二天就到了。 第二天上班,梁与仪瞪圆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段杭,半晌后扬眉问元一平:“这是你给挑的?” 元一平老实地点点头:“帮着看了一下。” “你居心何在啊元一平!”梁与仪佯怒,骂道:“不是个东西!你就是看小段比你年轻,故意欺负孩子吧!148!148的正装——你自己看看小段穿上是什么样子?!” 段杭愣愣的:“梁姐,什么样子?” “这么说吧,”梁与仪扶额:“给你一瓶红酒,我们这儿就是夜总会了。” 段杭似懂非懂:“……啊?” “她是说,”元一平发现段杭这一身穿上是有些不忍直视,于是别过脸去:“你这样……有点像夜总会服务生。” “小段啊,”梁与仪走过到段杭身边,语重心长地说:“我跟你说,衣服这个东西,你宁愿少买几件,也要买好的,贵的——那一千块钱的和一百块钱的,质感真的不一样。这么和你说吧,彩田路上那家crapol,里面的鸭子都穿得比你好啊……” 段杭沉默几秒,小声问:“梁姐,你对鸭子很熟啊?” 梁与仪:“……” 元一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梁与仪表情很复杂:“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这身衣服,趁早给我退了!” “哎,”元一平笑够了,帮段杭解释:“他没钱买贵的,就先买这身凑合一下。” 梁与仪:“你买衣服的钱都没有?” 段杭脸颊发红,羞答答地说:“前天刚买了个手办……” 真是个活宝。 段杭来了之后,办公室里的氛围轻松愉快许多,三个人说说笑笑,忙忙碌碌,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元一平想起陈朔的次数越来越少,渐渐地,当时的无法抑制的愤怒也平复了许多,元一平想,陈朔大概是一时发疯。 对,除了一时发疯,也不会有别的原因了。 一眨眼就到了九月,九月一号的时候,元一平在办公楼下碰到张雨哲。说实话元一平暗自惊讶了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张雨哲和梁与仪已经散了——毕竟张雨哲只是个穷学生,梁与仪和他在一起,也就是一时新鲜。 没想到这两人还在一起。 “元老师,”张雨哲笑得谦恭:“好久不见了。” “啊,”元一平觉得这小孩儿好像哪里变了:“是好久没见了。”对,变成熟了。一身黑西装,拎个公文包。 “来找梁与仪?” “嗯,”张雨哲笑了一下:“她说马上下来。” “嗯是,她就在后面。”进电梯的时候,元一平进去就满员了,梁与仪和段杭在下一趟。 “好的。” 元一平和段杭坐同一线路的地铁,便也站在楼下,等段杭。他看着张雨哲的公文包,问:“你今年大四了?” “对,”张雨哲说:“最近在校招。” “那还挺累的吧?” “还行,”张雨哲顿了一下,连忙说:“给学生上的课不会受影响的。” “我知道,”元一平连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张雨哲带点儿腼腆地笑了笑。 第二十六章 日子一晃就到了阳光灿烂的九月。 下班的时候梁与仪搭着元一平肩膀问:“生日想要什么?” 元一平盯着屏幕看了一天学生讲课的视频,头晕眼花,懒洋洋回答:“没什么……都多大了,不过了。” “哟,”梁与仪掩唇轻笑:“去年生日那个王什么的学妹给你送花,不是挺高兴的么?今年学妹不送了?” 元一平无奈地纠正她:“那是因为我帮她联系了崔老师,不是因为别的……” 段杭眼巴巴看着元一平:“我从小到大都没收到过花。” “你说什么?”梁与仪惊叹:“never?” 段杭点头:“never。” 生日的话题便被岔过去了,梁与仪不住地安慰段杭:“别灰心,你还年轻嘛,”她顿了顿,柔声说:“小段,我觉得你底子还是不错的,嗯……就是,最好去健身房练练。”段杭年纪轻轻,小肚腩已经鼓出来了,有时候他也自称“肥宅”。 “健身房,”段杭一脸羞涩:“我之前去过一次,然后……那个教练来找我要电话……” 梁与仪哈哈大笑:“健身房真的gay超多——你给了?” “我当然没给!”段杭急忙摇头:“我是直的啊!而且那个教练,那个胸肌——吓得我再也没去过那家健身房,白白浪费刚办的卡,一千多呢……” 元一平想起当年在陈朔手机里,似乎就有个备注名是“教练”的人,他发的彩信里,有下半身的裸.照。 陈朔会去健身房吗?这些年他的身材倒是没变——大概是去了的。毕竟,三十多岁的男人,抽烟喝酒样样都沾,如果不是刻意保持的话,没理由身材不走样。 陈朔一直是削瘦的,但又不至于皮包骨头,元一平想起陈朔的后背,从衬衫下凸起的蝴蝶骨,瘦硬的线条向下,是元一平单手堪堪能揽住的腰——打住——打住。 “不过你皮肤真的不错啊,”梁与仪凝视段杭的脸:“真白……” 他们俩已经扯到了护肤,元一平暗暗吁一口气,转身回到自己办公桌前。 九月三号是元一平的生日,也就是,后天。 其实元一平是不过生日的,道理很简单:要花钱啊。一直到元一智挣钱之前,他们一家三口都靠老妈一个人的工资养活,而老妈不过是纱厂里三班倒的女工。那时候,奶油蛋糕对于这个三口之家来说太奢侈了,当然,连奶油蛋糕都奢侈,其他礼物就更是奢侈。 生日对于元一平来说,最多是,一碗加了火腿肠的鸡蛋面。五毛钱一根的鸡肉味双汇火腿肠,一个荷包蛋,几滴香油,这是生日的全部内容。 所以元一平不过生日——可能生活越贫瘠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20 ,想要的反而越多,他总觉得要有精致的礼物,精心准备的大餐,那才能叫过生日,才对得起这个“过”字。如果没有,就干脆不过了。 后来他上班了,赚钱了,精致的礼物美味的大餐都不再遥不可及,但要求却也跟着提高了:礼物也好大餐也好,应该是别人来准备,对吧?如果自己给自己准备,那不成自说自话了。 元一平知道自己这想法矫情,所以从没对别人说过。反正话说回来,生日嘛,无非是这辈子一天一天里,普通的一天罢了。 “走咯,”梁与仪向段杭挥挥手:“明天记得把那个bug修了啊。” “好哒,”段杭咬着一片猪肉脯:“你们先走,我看完这集更新就走!” 元一平点点头,和梁与仪一道出门。 几天前就和梁与仪约好了的,今天陪她去……选婚纱。 ——当然,并不是梁与仪要结婚了。 “哎,哪个女人没有穿婚纱的愿望?”梁与仪是这么说的:“我就想拍婚纱照嘛。” 元一平没过脑子,问:“你结婚的时候不也要拍婚纱照吗?” “……”梁与仪不说话了,歪着脸看元一平,半晌才轻轻笑了一下,说:“谁知道我什么时候结婚啊?“ 元一平自知失言,连忙说:“那去吧,我陪你。” 于是下班后两人晚饭也没吃,直接去挑婚纱。 “这件怎么样?”梁与仪拎着裙摆从帘幕后走出来,她身上穿的是一件修长的鱼尾抹胸婚纱,纯白色,胸口处用银线绣着繁复的花纹。梁与仪身材没话说,个子高又腿长,正适合这种对身材要求极高的鱼尾裙。 “好看,”元一平认真道:“比刚才那件蕾丝的好看。” 导购蹲在地上为梁与仪整理裙摆,笑着接话:“是的呀,这种裙子一般身材都穿不了的,最挑人了,光是瘦还不行,得有曲线——妹妹,你这腿,这腰,架得住啦!” 梁与仪转身对着镜子,片刻后忽然说:“这个颜色……我不喜欢。” “啊?”导购一愣:“你喜欢什么颜色呀?” 梁与仪想了想,问:“有没有墨绿?” 元一平:“……” 导购:“……” 导购一脸“你玩我呢”的表情:“妹妹,我做这行五年了,也没见到绿色的婚纱呀……你是想要亮一点的颜色吗?那要不你试试中式的大红色?” 梁与仪倒没再坚持,笑了笑:“那就算了,白色也不错——我再试下那款露背的吧。” 元一平只当梁与仪开了个玩笑,刚想说“那我出去等你”,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元一平差点儿直接把电话接起来,目光一晃看到屏幕上两个字:陈朔。 攥着手机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中。 梁与仪:“怎么了?” “……没事,”元一平说:“我去接个电话。” 说完也顾不上梁与仪回答了什么,径直走出婚纱店。 这时正是商圈最热闹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婚纱店隔壁的饭馆门口还立了两个音箱,正高声播放着《一人饮酒醉》。 “喂?” “是我,一平。” 娇女轻扶琴,燕嬉紫竹林—— “嗯,怎么了?” “我……想给你道个歉。” 弃江山,忘天下,斩断情丝无牵挂—— “……啊。” “之前在深圳,我说的那些话……” 戎马一生为了谁,谁能爱几回恨几回—— “你说的那些话怎么了?” “是我当时犯浑,你别忘心里去,行吗?” 红尘我已斩断,久经战场人心乱—— “……放心吧,我没往心里去。” “……那就好,对不住了。” 相思我愁断肠,眼中我泪两行—— “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 “好,那我挂了。” 不等陈朔回答,元一平飞速挂断了电话。 第二十七章 “你没事吧?”梁与仪已经换下试穿的婚纱:”饿得受不了啦?“ “……还行。”元一平摇头。 “算了,今天先试这几件吧,我也饿了。“因为要试婚纱的缘故,梁与仪没吃晚饭,元一平便也没有吃。 “好。”元一平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 两人走进必胜客,元一平吃披萨,梁与仪只吃一份沙拉。她撑着下巴,表情有些疲倦:“明天不来这边了,太便宜了,质感不行。” “嗯,”元一平知道梁与仪不差这点钱:“明天事情少的话我们早点来,多试几家。” “那些服务员真是精,”梁与仪笑了笑:“刚才你出去接电话,那个服务员立马问我,你老公体型怎么样?原来一眼就看出来你不是我老公啊。” 她一提接电话,元一平便感觉胸口像被猛锤了一下——陈朔——陈朔说,他当时是犯浑。 元一平说:“当然能看出来了,你拎个五千的包,我背个五十多的包,能是两口子吗。”犯浑?我们五年没见面没联系然后你忽然跑过来说喜欢我——犯浑? 我看你是犯贱吧。 第二天倒还真是事情少,不到五点,元一平和梁与仪就准备从办公室出发了。刚出办公楼,元一平却接到王晶晶的电话。王晶晶是元一平的学妹,去年她在本校跨专业考研,想考的那位崔老师恰好和元一平很熟,复试之前王晶晶通过元一平的关系,和崔老师见了个面。 王晶晶也就是梁与仪说的,去年元一平生日时送了一束花的那个女孩儿。 其实元一平和王晶晶的关系还真不像梁与仪说得那样暧昧——他们是清清白白的学长和学妹。当初元一平帮王晶晶联系崔老师,也主要是因为元一平对崔老师有些愧疚:崔老师五十多了,是学院里学术成绩相当不错的教授,大三的时候元一平曾跟着她做项目,项目做完了,崔老师问元一平要不要考她的研究生。 元一平自我感觉对学术研究没什么兴趣,再者家里条件不好,一心想早点上班赚钱,于是婉拒了崔老师。这之后,他面对崔老师就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辜负了老师的期望。而王晶晶是个挺靠谱的姑娘,考研初试的分数也高,元一平把她介绍给崔老师,也算回报崔老师的期望。 “喂?”接起电话的时候元一平感到左眉一跳。 “学长!崔——崔老师在医院!她——她——”王晶晶语带哭腔,上气不接下气。 元一平一个寒颤:“你别急!慢点说——崔老师怎么了?!” “崔老师,她……昨晚,心梗……“王晶晶狠狠抽噎一声:”我前天去广州找同学了,今天才、才回来,崔老师今天凌晨……突发心梗……我听张老师说,崔老师快……快不行了……“ 元一平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21 空白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王晶晶说了什么,高声问:“她在哪个医院?” “在第二人民医院!我现在马上去!学长,我好害怕,崔老师她……”王晶晶的声音颤抖着,嘶哑又惶恐。 “我也去,你先别哭了,医院门口见。” 挂掉电话,匆匆向梁与仪解释几句,元一平拦辆出租车,向医院赶去。 第二十八章 想来有些难以置信,从十八岁来深圳上大学,到今年,元一平已经在深圳待了将近十年。 这长长的岁月里,他曾和同学彻夜喝着啤酒压马路,目睹这灯火辉煌的城市渐渐归于沉寂;也曾在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带着发传单的学生走街串巷,出了筒子楼区又溜进别墅区;甚至,每当火车进入深圳站,站台上“深圳”两个大字,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他有了丝丝缕缕的亲切感。 元一平已经离开甘城太久,久到深圳这个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熟悉的城市,竟然也渐渐熟悉起来了。 可尽管如此,在深圳,元一平没有去过医院。 他年轻,身体好,这些年感冒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然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元一平心里明明白白:他不敢。 可笑吧?元一平知道自己可笑。 这大城市的大医院果然和甘城的医院不一样,元一平站在住院部大楼15层的走廊里,看着眼前雪白的墙壁,明亮的顶灯,以及每间病房门口的电子屏幕——恍惚得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现在的医院,装修得这么漂亮了吗? 直到护士推着挤满药剂瓶的小车从元一平身旁匆匆走过,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只觉胸口一窒,忍不住一把抓住王晶晶的胳膊。 王晶晶抽噎着:“学长,崔老师她……” “崔老师在哪个病房?”元一平低声问。 “前面,a7病房……” “……走吧。” 元一平深吸一口气,a7病房就在前方,这短短的几十步,他脑中好像闪过千万个画面,崔老师的脸,元一智的脸,毕业论文封面上崔老师的名字,元一智生了褥疮的背——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脑子是一片真空般的空白。 “小元,你们……有心了。”崔老师的爱人,商学院的另一位教授宋老师面色疲倦地说。 元一平几乎是呆滞地,喉结上下滚动,却只挤出一个字:“我……” 他像被一簇箭钉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病床上躺着的那个老太太——那是崔老师吗?那是她?!我上一次见她,她不还说打算去云南的农村做调研吗? 她怎么那么瘦,那么小?简直、简直是孱弱——崔老师不是这个样子的。 不是的。 大二的时候,崔老师是元一平的班主任。评奖学金的时候元一平本来能拿一等奖学金,然而排在他后面的学生忽然花钱在省级期刊发了论文,综合素质加两分,把元一平挤到了二等奖学金。 崔老师知道之后,风风火火找到学院教学秘书,要为元一平讨个公道。教学秘书一脸为难:“哎,崔老师,这就是学院的规定,那孩子的确是发了论文,这是该加分的……” 崔老师怒道:“交版面费发的论文也叫论文?那回头评奖学金,大家都去花钱发论文了,还看什么平均学分绩?!” 最终元一平还是拿了第二等奖学金,但在这之后,崔老师把他招进了她的项目组,大三评奖学金时,元一平因为在项目组参与了省级课题,一口气加五分。 教学秘书无奈地笑了:“崔老师这个脾气呀……” 再后来,学院改了加分标准,省级期刊发表论文不再加分。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元一平觉得就是昨天,他捏着那张一等奖学金的奖状,鼻子一酸。这场景就是昨天。 可崔老师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么多细细的管子,被医院白色的被子盖着,不知插在了她身上什么地方。 宋老师直直看着妻子的脸,说,医生说就是这两天…… 走出病房的一瞬间,元一平腿一软,后背贴着墙壁险些滑倒在地。 原来医院依旧如此,这是一个巨大的审判场。十年了,他以为自己能在这个世界上勉强地顺利苟活下去——可是在医院,他依旧束手无策,只能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生命飞走。 他还是恐慌,还是无力。 他将永远恐慌,永远无力,永远等待着那达摩克斯之剑,于不知何时,倏然落下。 第二十九章 元一平和王晶晶坐在病房外,谁都不说话。王晶晶小声抽泣着,元一平眼神发直,蜷着的手指隐隐发抖。 来往的病人护士似乎都对这情景见怪不怪了,路过时只是轻轻瞥一眼。 是的,在这地方,每一个人都周旋于病痛和死亡,谁又能顾得上谁呢? 不知就这样坐了多久,直到一阵饭菜香飘进元一平的鼻子,他才回过神来。 走来的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拎着打包的饭。她身高目测有一米七,长脸大眼睛,面若桃花——如果她的眼眶没有红肿如核桃的话。 “你是……”姑娘的声音是沙哑的。 元一平站起来:“我是元一平,崔老师的学生。” “哦,”她抿了抿嘴唇,面色憔悴,语气却很柔和:“……谢谢你们来看我妈。” “应该的,”元一平看着她被塑料袋勒红的手指,问:“这边……需要我来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你,”她朝病房里看了一眼,小声说:“医生说,太晚了。”话一说完,眼睛里流下簌簌两行泪。 “然然——”她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元一平循着声音抬眼,目光一抖——他竟看见王渊正快步走来! 王渊?为什么王渊在这儿?! 王渊显然也看见了元一平,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只见他揽住崔老师女儿的肩膀,低下头温声说:“进去吧,爸还没吃饭。” 王渊身高肩宽,仍与上次见面时一样,穿着工整考究的衬衫和西裤,崔老师的女儿伏在他肩头抹了抹脸上的泪,这情形使她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 他揽着她进了病房,元一平站在原地,错愕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学长,那是崔老师的女儿,宋然,”王晶晶以为元一平没弄清来人的身份,解释道:“那个男的是她……未婚夫了吧,之前有一次崔老师叫我去她家吃过饭,听说他们快结婚了。” 元一平透过病房门上的一小扇玻璃,看着王渊从塑料袋里把盒饭取出来,弯腰递给宋老师;然后他麻利地挽起袖子,把桌子上的水杯药盒一一摆放整齐;末了,他再次环住崔老师的女儿,手掌轻抚她的头发。 一个多么孝顺勤快的,好女婿啊。 元一平愣怔地看着这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22 一切,他怎么想也想不到,会在这场合下,再次见到王渊。 崔老师的女儿,她知道王渊是什么人吗?她知道王渊不久前还缠着梁与仪吗?她知道——不,她什么都不知道。 元一平颓然坐回椅子上。 没过一会儿,王渊拧开门走出来,他面无表情地扫一眼元一平和王晶晶,说:“去楼下抽支烟?” 元一平点头,对王晶晶说:“我下去一趟。” 王晶晶眼里还挂着泪,表情有点懵,显然不明白怎么元一平忽然要和崔老师的女婿一起去抽烟。但元一平也无心解释,只是起身跟着王渊走了。 进电梯,下楼,走到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里,两人一路无话。 在花园的水池边站定,王渊点了支烟,吞吐几口之后才问:“小元,你和崔老师关系很好?” 元一平只觉大脑一片混乱,回答:“对,崔老师是我见过……最好的老师。” 王渊点头,过了几秒,若有所思地说:“嗯,崔老师,宋老师,都是很好的人。崔老师会出这样的事,是老天爷不长眼。”说完把烟含在嘴里。 元一平看向王渊,王渊的脸在灰蓝色的烟气之后,什么表情都没有。 “所以你,”元一平心一横决定说出来:“你和崔老师的女儿快要结婚了,还去纠缠梁与仪?” “纠缠?”王渊斜元一平一眼,竟然笑了:“梁与仪这么给你说的?” 元一平没说话。 王渊的目光上下打量元一平,慢悠悠地说:“看来你和梁与仪关系不错,炮友吗?无所谓了,我就是想告诉你,不要梁与仪说什么都信。你去仔细问问梁与仪,我纠缠她?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我纠缠她。” 元一平胸口“腾”地升起一阵火:“那你又算什么东西。”他想起梁与仪说的,王渊保研时公开女同学裸照的事。 王渊又笑了笑,表情很是无所谓:“你是不是觉得,你敬爱的老师的女儿和我在一起,瞎了眼了?你想说就去给宋然说啊,告诉她我配不上她——反正也不是第一个人这么说。” 王渊这态度简直是无赖,元一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叫下来。 “行了,”王渊把抽了一半的烟摁灭在花坛上:“我确实没想到你是崔老师的学生——我不知道梁与仪和你说了什么,总之我没做对不起她的事儿,这个节骨眼,你别到宋老师和宋然那儿乱说。” 原来如此。 元一平想,王渊到底还是害怕宋老师和宋然知道些什么,尽管,这个”什么“的具体内容元一平也并不清楚。 元一平点头:“我不会无凭无据乱说。我走了,如果崔老师有什么情况……请你通知我。” 王渊:“好,我会通知你。” 元一平独自一人,甚至忘了叫上王晶晶,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医院。站在医院外的公交车站,可以看到那栋灯火通明的住院部大楼。他熟悉的崔老师就在里面,已经无知无觉了。元一平自虐般地想,脑梗的片刻里,崔老师想到了什么呢?女儿的婚事,未做完的课题,或者,也许她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走进永恒的黑暗?那么当年元一智一次次看见自己的化验单,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呢?他是不是悄悄地痛哭过?死亡——死亡来得那么快。 快到来不及好好准备,来不及好好道别。像几个人并肩走着走着,忽然大地开裂,一个人和其他人分开来,被永远留在了原地。 这天晚上凌晨一点四十七分,王渊打来电话说,崔老师去世了。 第三十章 元一平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前已经站满了人。他只能站在最外面,听见病房里传出一阵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声。走廊尽头,护士站里的两位护士正在有条不紊地配药,一位挂着输液瓶的病人经过,还和她们打了个招呼。 死亡,这大概是医院里最常见的事情,除了死者的亲人和朋友,其他无关的人,当然早已见怪不怪。可某个瞬间,元一平还是觉得这情景多么荒谬。 “然姐,殡仪馆的车都到楼下了,我们送姑姑走吧……”病房里传出一个沙哑的男声说。 “不——!”宋然的吼叫声接着传出来:“去找大夫!继续抢救我妈!爸你快去啊……” “然姐,这……姑姑已经……” 宋然的嘶吼裹挟着哭腔:“我妈……她能挺过来……她……” 站在元一平身边的是一位阿姨——大概也是崔老师家的什么亲戚——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对另一位阿姨说:“这孩子……唉,我听说昨天人送过来的时候就不行了,已经是植物人了,当时医生就建议放弃治疗,没意义的,宋志祖都同意了,她不同意……你说这么折腾着,她妈妈不也受罪吗?光是管子就插了那么多的呀……“ 元一平双手隐隐颤抖,他后退几步,猛一下靠在墙上。 半个多小时后,崔老师被送上殡仪馆的车。元一平看见宋然被王渊搀扶着,她脸上已经没有泪了,然而目光空洞,仿佛灵魂已经离体。 又过一天,元一平去参加了崔老师的葬礼。殡仪馆的告别大厅里摆满了花圈,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在大厅门口,一个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儿为每个来宾发一只白玫瑰,她红着眼睛说:“姑姑最喜欢白玫瑰。” 主持告别仪式的司仪声音低沉,他回顾了崔老师的学术成就,赞美了崔老师的高风亮节,末了,带着众人鞠三个沉沉的躬,呜咽声四起。 崔老师的葬礼,有条不紊地结束了。 元一平看见宋然捧着崔老师的骨灰盒走出来,她脸色苍白,仍然是那天晚上把崔老师送上殡仪馆灵车时的表情,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脸的木然和空洞。 元一平独自坐公交车回家。从肃穆悲恸的殡仪馆,到人来人往的市区,不过四十来分钟。元一平租的房子的楼下,几个小孩儿正头抵着头,看其中一个玩qq飞车。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过来,吼道:“乐乐!怎么又在拿你爸手机打游戏!” 小男孩目光盯在屏幕上,软软地应道:“妈,我打完这盘就不打了嘛……” 元一平转过身去走进楼道,眼泪“唰”地流下来。 十年来,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见陈朔。 尽管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陈朔。”电话很快被接通。 “嗯,一平,”陈朔似乎很惊讶:“你……找我有事吗?” “陈朔,我有点害怕。”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然后问:”怕什么?“ “我怕你会死。” 这话没头没脑,简直像在骂人。 然而陈朔平静地说:“我们都会死,但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你——你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23 确定吗。” “我确定,”陈朔的语气轻柔得像母亲哄孩子睡觉时的歌声:“元一平,现在,我不会死的。” “‘现在’是多久?”元一平的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哽咽。 “‘现在’是很久很久。” “陈朔——”元一平颤抖着长长出了一口气:“说到做到。” “嗯,说到做到,”陈朔温柔又坚定地说:“一平,别怕。” 元一平挂掉电话,肩膀一个哆嗦,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一周之后,元一平在深大旁边的咖啡馆里见到了宋然。她手臂上戴着个“孝”,面色依然憔悴。 “我整理我妈的东西,看到了这张照片,”宋然把一个信封推过来:“送给你吧。” 元一平从信封里抽出照片来,竟然是当年崔老师的项目结项时,他们的小组合影。照片上,崔老师穿一条黑色的裙子,亲热地揽着她身边的女同学。元一平就站在她身后,照了个大小眼。 “谢谢你。”元一平小心翼翼地把照片装回信封。 “不用谢,是我要谢你,谢谢你还记得我妈,去看她……”宋然喝了口咖啡,低声说:“那天在殡仪馆我看到你了,我以前听我妈提起过你,说你很勤奋,你去了,她也许会高兴吧?当时我……” 宋然顿了顿,看着元一平的眼睛,神情非常认真地问:“我能不能说一些……我想不通的事情?” “呃——你说。” “就是……”宋然微微偏着脸,仿佛在思索什么:“你觉不觉得,我们的社会——或者说我们的生活,太可怕了?” “为什么?” “我妈,是突发的脑梗,我完全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完全、完全想不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上个礼拜还刚报了个游泳班。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这么快,这么的,毫无征兆。” 元一平蓦地想起元一智,元一智生病之前,同样没有任何征兆。他那么年轻,怎么会得那样的绝症?谁能想得到? “我以为别人和我一样接受不了,我感觉,我的生活完全被打乱了,完了。可并不是这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比如——”宋然语速越来越快:“比如,安排我妈的葬礼,我知道我的想法很可笑,没人会去殡仪馆预约,是吧。可我就是觉得,我妈走得这么突然,为什么她的葬礼,能安排得那么……有条不紊?就好像,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特别平静特别淡定地接受了这一切,他们把这当成一个任务,然后很理智很有条理地完成了这个任务——我总觉得不应该这样。还有我妈在上的课,也立马换了新的老师去上……“ “我不是说他们无情,他们也难过,我知道,可好像被这个意外打乱的只有我的生活,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如常运行……我想不通,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他们为什么能那么快地接受这个我们谁都预料不到的意外?” 宋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连两颊都泛起些焦急的红。 “……我只是想说出来,这些话我不能对家人说,会让他们误会,”她冲元一平疲惫地笑了一下:“对不起,你可以当没听过。” 元一平默默捏紧了手里的瓷杯,心如鼓擂。 “我,”他觉得自己的声带像生了锈,发出每一个字都艰涩无比:“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十七岁的时候,我哥——亲哥——去世了。” “我的生活从那个时候后被……毁掉,到现在,好像都没再正常过。” 第三十一章 “他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我一直以来想要努力过好的生活,完全是徒劳。就好像,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等待死亡。我不知道死亡什么时候来,可能是五十年之后,可能是明天——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很……无力吧,命运根本不是我的,根本不在我手里。” 宋然抹了把眼睛,低着头,轻声问:“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元一平苦笑:“听天由命吧。” 从咖啡馆出来,元一平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独自抽了支烟。最近他抽烟的频率明显提高,也许是因为,元一平想,人在漫长的恐惧中,总忍不住要找点无意义的小事消磨精力吧。 他一边抽烟,一边在脑海中重复宋然的话。想着想着,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元一平暗自唾骂自己,你有没有良心,你怎么能有这种感觉? 可这是真的,真的,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原来,不只有他是这样的。 原来不只是他的生活被猝然来临的至亲的死亡打乱甚至毁灭,原来不只是他无法接受在这之后身边的一切都迅速回到正轨,原来不只是他在这“无法接受”中感到迷茫和恐惧。元一平觉得生活像一个流水线,人是流水线上的机器,一台机器坏了,立刻会被换下去,由新的机器替代。所以,生活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死亡而分崩离析。这一切发生得极迅速,极有序,就好像——就好像人真的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 可问题就在于人不是机器,至少他不是。所以元一智的死像当头一喝棒,砸得他浑浑噩噩战战兢兢这许多年。 那天,为什么要给陈朔打电话呢?元一平不愿意细想。他已经清清楚楚向陈朔表明了态度,他们不可能。而后来陈朔也说,在深圳只当是犯浑。元一智去世之后陈朔又过起逍遥自在的日子,与人做.爱,浪迹欢场。陈朔就是元一平生活里,迅速回归正轨的那一部分。他不懂,元一平冷言冷语地拒绝他,除了憎恶他的糜烂,更因为他们不一样。元一平还留在十年前的崩溃和恐惧中,而陈朔,已经走出很远很远了。 至于那天在电话里陈朔说“我现在不会死”,元一平想陈朔大概只是顺着他的话安慰他,陈朔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死。 那个电话之后,陈朔没有联系过元一平,元一平当然也没再联系过他。仿佛那一通带着哽咽的电话只是大梦一场。 “你还好吗?”梁与仪把一杯泡好的果茶放在元一平桌子上:“你这几天好像瘦了。” “是吗,”元一平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清甜的水果味儿弥漫在口腔里:“谢了,我没事——你挑好婚纱了吗?”那天本来要陪梁与仪继续挑婚纱,被王晶晶一个电话叫走了。 “挑好了,估计下个月就去拍照了。” 元一平向段杭的位置迅速扫一眼,这会儿是午休时间,段杭正戴着耳机,电脑屏幕上播放着元一平叫不出名字的动漫,一个巨乳美少女正在呼啦啦转圈,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元一平压低声音问:“你自己拍,还是……” “他和我一起。”梁与仪轻声回答。 元一平愣了一下:“他?是张……” 梁与仪摇头,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24 几乎是用气音说:“上市公司那个。” 元一平点头,没再继续问。他听梁与仪说过,那个上市公司的副总已经结婚了,所以和梁与仪拍婚纱照,估计是想圆梁与仪一个梦?真是个天真的男人。 元一平又猛地想起宋然,那边儿段杭已经盯着美少女抖起来腿了,元一平于是低声说:“我去医院看崔老师的时候,碰到了王渊。原来他的未婚妻是……崔老师的女儿。” 几秒后,梁与仪“哦”一声,就没其他反应了。 “不是……你早就知道?”元一平惊讶地问:“你知道他未婚妻是崔老师的女儿?” “不知道是崔老师的女儿,”梁与仪解释:“不过早就听说了,王渊未婚妻是深大老师的女儿,好像那女孩儿的爸还是个官儿,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崔老师的爱人不是哪个学院的党.委书记来着吗?” 元一平犹豫片刻,还是问:“那他这个人……到底靠不靠谱?” “干嘛,要去英雄救美,揭开渣男的真面目?”梁与仪勾勾嘴角:“看怎么说吧,王渊毕竟长得不错,又在学校里做行政,算不错的了。” “他不是……” “他对崔老师的女儿应该还是挺认真的吧,”梁与仪的目光向元一平身后的白墙飘了飘:“他能留校工作,估计是崔老师爱人帮了忙的,现在留校哪是那么好留……就冲那妹子家里的条件,估计王渊也不敢真怎么样。王渊那种人,你看着他现在好像混出来了,其实,差得远着呢,他得一直抱紧他女朋友家的大腿。” “他——”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老妈。 元一平接通电话,一面走出办公室,一面应道:“妈。” “一平啊!”老妈的声音哆哆嗦嗦的:“你知不知道,陈朔他……喜欢男人?!” 第三十二章 元一平的第一反应是:陈朔不会约.炮约到家里了吧? 不,元一平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陈朔虽然糜烂,但不至于没脑子。 “什么?”元一平决定装傻:“喜欢男人?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啊……”老妈顿了顿,压低声音:“二倚子……男人和男人搞的那种,你知道吧?” “……陈朔?!”元一平十分顺溜地睁着眼说瞎话:“不会吧……陈朔不像啊,那种男的,不是都挺娘的吗?” “就是说呀!”老妈叹气:“我是怎么也想不到,陈朔这孩子……他……唉。他爸妈这都要疯了,他爸,前天,直接从二楼摔下去!也不知道是气懵了,还是故意跳的,唉……” 元一平心中一凛,暗想,竟然到了这种程度,那看来陈朔的性向是实打实被发现了,毫无回旋余地——否则也不至于此。 “他爸妈……怎么发现这事儿的?” “他自己说的!”老妈感叹:“他就算真的是……他干嘛非要说出来呢?这孩子不知道图什么!你说他爸妈以后可怎么活啊?” 元一平一下子懵了。 陈朔,主动,向爸妈出柜? 他疯了? 他小心隐瞒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忽然出柜? 他—— “妈……”元一平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嗯?” “没事,我……我挂了,该上班了。” 一整个下午元一平都心神不宁,电脑屏幕上的汉字数字仿佛都变成曲里拐弯的阿拉伯语,他看了很久,什么都没看进脑子里去。 好在最近学生刚开学不久,他们这小小的线上教育机构没什么事情,一到下班的时间,元一平就背上双肩包,向梁与仪和段杭招呼道:“我先走了。” 梁与仪抬起头:“诶?你不去吗?”昨天她提了一嘴,今天要请段杭吃饭,为了答谢上次段杭陪她挑婚纱,问元一平要不要来。 “……不了,”元一平脑子木木的:”我,有事。“ 梁与仪笑:“看你那一脸心虚的样儿,去约会啊?” “……”元一平只好摇摇头:“不是,再见。”说完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剩下梁与仪在身后问段杭:“他今天怎么了?” 段杭憨憨地回答:“元哥不会失恋了吧?” 元一平连晚饭也没吃,直接回了出租屋。这个时间室友还没下班,连楼下水果店的音箱都恰到好处地静默着,元一平坐在床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觉得这样不行,这样没意思——他有他的生活,和陈朔隔了十万八千里,他犯不着因为陈朔的事情如此这般。 于是他在微信上给陈朔发了一个视频请求。 十一秒后,视频连通。 元一平一眼就看见陈朔背后的墙刷着绿漆。 “你在医院?” “嗯,我爸……”陈朔笑了一下,元一平发现他的下巴变尖了,整张脸都消瘦许多。 “你爸没事吧?” “不是特别严重,”陈朔的声音明显是沙哑的:“但是要在膝盖打个钢钉。” 两人有来有往说了这么几句,心照不宣地,谁都不提陈朔出柜的事情。 “哦,那就好……我……”元一平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了,情急之下只好说:“我一会儿给你发个红包你记得收,就是……给陈叔的一点心意。” “哎,别了,”陈朔又笑了笑,神色平静:“这种事儿怎么能收红包,本来他这次住院的原因,也不光彩。” 元一平喉咙一哽,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朔说他爸因为他出柜而住院是不光彩的事儿,乍一听的确如此,但元一平听了却有些不是滋味儿,总觉得陈朔说的其实是,他是同性恋这事儿,不光彩。 陈朔这个人纵情声色这么多年,元一平以为他早就以此为荣,或者至少不会以此为耻。 原来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光彩吗? “既然不光彩,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元一平无知无觉就这么说了,说完才反应过来,握着手机的手掌蓦然收紧。 屏幕上的陈朔不说话也不动,像视频通话卡顿了一样。 但元一平知道,不是卡顿。 陈朔就这么看着元一平,他脸色发白,嘴唇也发白,看上去有些憔悴。但他的目光却像水——不是宛转溪流,而是汹涌江水,铺天盖地席卷着元一平。 片刻后,陈朔平静地说:“你不知道吗?” 元一平本能反应一般飞速否认:“我不知道!” 陈朔的嘴角就弯起来了:“你知道。” 不等元一平说话,他继续说:“你哭着给我打个电话,我就出柜了,元一平,这能让你相信我吗?之前我给你说我在深圳是犯浑,你不知道我下了多大决心才这样说,但你一给我打电话,我就只能反悔了,我管不住我自己。元一平,我——” 他话没说完,但元一平已经逃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25 似的,挂断了通话。 第三十三章 元一平上一次这样狼狈地挂断陈朔的电话,还是大二那年。他无意看到陈朔手机里的那些照片,陈朔攥着手机,落荒而逃。元一平在震惊和愤怒中捱过一个星期,然后就捱到了陈朔的电话。 陈朔送的诺基亚n96在他手心里振动,简直像扎手一样,他把n96远远甩开。可屏幕上那两个字黑白分明,陈朔——陈朔,简直像一个魔咒,或者说,诅咒。 他不接,那手机便一直振动,一通电话拨完了,又有一通拨过来。元一平知道自己有很多种方法拒绝这个电话,比如关机,比如把手机留在原地然后出门去。可有一个瞬间元一平心头闪过一丝侥幸,万一陈朔只是被骚扰,万一……理由可以有很多。 到了第六通电话,元一平紧紧抿着嘴唇,接了起来。 后来元一平想,在当时,如果陈朔能找个理由——无论这个理由多么牵强多么漏洞百出,他大概都会相信他。 可陈朔安静了几秒,低声说:“对不起,一平,我——” “我”后面有什么内容,时至今日元一平也不知道,因为他哆嗦着手,把电话狠狠挂了。 摁下红色按键的那个瞬间,心里也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地分崩离析了。 然后他如避蛇蝎一般,换了电话号码。 “元一平,让我说完吧,在长沙见面之前,我们已经有五年没见了。怎么说呢?我觉得这就是命吧,我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对你没什么感觉了,但是竟然不是这样的。那天晚上在湘江边上,我真想抱抱你。你在我眼里竟然还是那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一个人在篮球场打篮球,我就悄悄看着你。我知道你恨我,看不起我,但你能不能别一点机会也不给我。我今年都三十三岁了,现在想起你就很着急,我怕有一天我真的老了,前半生执着的,都成了后半生的笑话。“ 十分钟后,陈朔在微信上发来这样一段话。 元一平盯着屏幕,久久未动。 前半生执着的,都成了后半生的笑话。元一平想,陈朔有执着的底气,因为陈朔知道,对于元一平,他是特别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十年,太久了。是元一智第一次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吗?在人声嘈杂的扎啤摊上,烤羊肉串的烟熏得元一平鼻子痒痒的,陈朔坐在他对面,他有一双月牙一样的眼睛,那目光让元一平第一次意识到他也许明白了什么是“柔情似水”;或者是后来在陈朔家看《大话西游》的时候,陈朔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去,啪嗒一声,就像砸在元一平胸口。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说不清,可是元一平意识到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像趋光的飞蛾一样,忍不住追逐着陈朔的眼睛。 那个时候元一平甚至想过,陈朔怎么会和元一智在一起呢?一个甘城最大的国企里坐办公室的会计,一个高中都没读完的超市上货员。 当元一平这样想的时候,他知道,他不是在惊叹爱情的美妙。 他在嫉妒。但他不能说,因为元一智是他哥。 想到元一智,心又沉下去。元一平使劲儿抹了把脸,他觉得自己是个混蛋——就算陈朔已经不是元一智的男朋友,可元一智永远是他哥。 元一平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不能欺负死人,元一平。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元一平把陈朔的微信拉黑了。然后他从头到脚换一身新衣服,人模狗样地去上班。秋意渐浓,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元一平打了个喷嚏,于是才想起,这一年,又没剩下几个月了。元一平觉得,人们总说时光飞逝,大概也因为人的生命本就不那么漫长,一年365天,很多吗?可就算活到七十岁,也不过两万五千多天。这一生本就不够长。 到了办公室,梁与仪不在,段杭正叼着根棒棒糖噼里啪啦敲键盘。 一直到十点梁与仪都没来,元一平问段杭:“梁与仪今天有事要出去?” “啊,”段杭目光不离屏幕,慢腾腾地回答:“她昨天不是说今天要请假嘛。” “哦……是么。”元一平昨天满脑子都是陈朔的事情,自然是没在意这些。 “对了,元哥,”段杭忽然站起来,皱着眉毛想了好一会儿,说:“昨天我和梁姐吃饭的时候,她接了个电话,然后她说有个学生不干了,叫……张……张雨什么来着?张雨生?” 元一平:“张雨哲?” “哎哎哎对!张雨哲不干啦,梁姐说让你尽快安排个学生代一下他的课。” 元一平愣了愣,心想那小孩儿工作定下来了?还是,梁与仪终于把他踹了? 然而更棘手的问题是,原本张雨哲负责的学生是个高三理科生,他教理科的数学。元一平看了下课表,发现后天就有这个理科生的线上课,这短短两天,他要找个能教高中理科数学的老师。这样的老师他们这儿有是有,只是时间不一定协调得是上。 “我现在就去联系——张雨哲的工资结算了吗? ”元一平问。 “呃,我不知道啊。” 元一平想了想,觉得工资这事儿还是交给梁与仪亲自来办吧,毕竟她和张雨哲究竟怎么样了,她自己最清楚。 元一平马不停蹄地联系起代课老师,然而张雨哲离职离得实在太仓促,讲数学课的几个老师——其实都是大学生——不是后天要期中考试,就是后天也有线上课,他们教的都是中学生,线上课的时间都差不多,错不开。 等他一圈儿电话打下来,终于把一个女生原本的上课时间调整了,后天她代了张雨哲的课,大后天上她自己的课。 元一平又给张雨哲教的学生的家长打电话,那学生的妈妈尖声道:”你们这也太草率了吧?说换人就换人?新来的老师知道我们家孩子的水平吗?知道进度到哪了吗?“ 元一平被她的声音刺得头皮发麻,暗骂张雨哲不是个东西,不提前给他们说也就罢了,竟然也不提前给学生说一下。 他只好连连道歉:“小张确实是有急事,下次课的代课老师,在我们这儿上了两年课了,中大的研究生,绝对是没问题的,您放心……” 可那家长不依不饶,硬说他们这是违约,要元一平给个说法。 元一平向她解释道歉了好半天,最后实在说不过,只得把后面五节课的课时费免去一半,对方这才满意。 挂掉电话,竟然都十一点过了。 元一平长吁一口气,使劲儿捏了捏眉心。 他本想叫段杭一起出去吃饭,打完电话回办公室,却发现段杭人不见了,桌上留了张便利贴:元哥,我鼠标不好用了,出去买个鼠标。 元一平于是拨了段杭的电话,响了很久,段杭才接起来,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26 微微喘着粗气:“喂?” “你带点饭回来吧?”元一平说。 “我……我要过会儿才能回来,元哥你点外卖吧,不用等我哈。” 元一平没多想,随口说:“你买个鼠标跑多远啊?” “哈……这不是货比三家么。”段杭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行吧,那我点外卖,拜拜。” 元一平挂了电话,才看见手机上有个梁与仪的未接来电,是上午十点过打的,那会儿他正在疯狂打电话调课,没接到。 不过这电话元一平没接着,梁与仪也没再发个微信什么的,大概不是要紧事——可能是来向他解释张雨哲的事情?元一平心里其实有些不爽,梁与仪私生活想过成什么样子都行,但不应该公私不分,影响到工作。 于是这个电话元一平没有回过去。 下午一点四十多段杭才回来,白皙的脸红扑扑的:“我碰到我大学同学了,一起吃了个饭……”他手里拿着个纸盒,从纸盒里取出新鼠标,插在了电脑上。那个旧鼠标,被他随手塞在抽屉里。 一直到下午下班的时候梁与仪也没回来,元一平走出办公室之后给她打电话。 “你今天有事?” “嗯……去拍照了。” “婚纱照?” “对。” 梁与仪的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明显是感冒了。元一平本想问问张雨哲的事情,犹豫了一下没有问出口。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 “嗯,拜拜。” 很久之后的后来,回想起这通电话,元一平总忍不住假设,如果他问了张雨哲的事情,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这一天忙忙乱乱地过去,晚上给老妈打电话时,老妈忽然问:“一平,你有没有女朋友?有的话带回来给妈看看啊。” 元一平无奈:“没,真没。”这问题在他25岁之后,老妈一个月要问两三次。 “怎么没呢?你没找啊?”老妈叹气:“一平,你都27了,还是要抓紧啦,别到时候成了陈——” 元一平:“……” “唉,你看,我这还想说陈朔呢,以前总说陈朔岁数不小了还不结婚,现在才知道,他……”老妈顿了顿,问:“一平,你说陈朔他……能治好吗?” 元一平几乎想把电话挂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说:“这不是病,哪有什么治不治的。” “陈朔他妈给我说的,陈朔他爸带他去医院看那个……精神科?她说陈朔也同意去治,就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呢。” 元一平的心脏重重一跳,陈朔去治同性恋?他愿意去?他——不,他一定不会相信这东西能”治“好。 又想起之前老妈说,陈朔他爸从二楼跳下去,这怕不是他爸以死相逼的结果吧?! 元一平看过关于那些“医院”的报道,所谓的治疗手段,全都是电击、殴打之类。 元一平不相信陈朔是自愿去的,一个昨天还说“不要一点机会也不给我”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去?! “行了,妈,我睡了。” 匆匆挂断电话,元一平手指先于脑子地,买了回甘城的机票。 第三十五章 都说近乡情怯,可元一平已经连“怯”都顾不上了。他满脑子想着,陈朔在哪个“医院”?会不会被软禁了?到时候需要报警吗?他不会已经挨打了吧?去机场的路上,元一平反复给陈朔打电话,听到的都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那一串冰冷的女声。 元一平几乎要把手机捏碎。他第一次觉得这所谓的现代科技不过是个假象,只需关个机,就把两个人一棒子打回古代,千山万水还是千山万水,道阻且长还是道阻且长——他妈的,不是说甘城到深圳高铁也就七个多小时吗?怎么这么远?!登机的时候元一平几乎想推搡着前面的人让他们快点走,虽然他知道这样并不会使飞机提前起飞。 元一平有些恐高,但不严重,以往坐飞机时他都不选靠窗的位置。但这次买机票买得仓促,只能靠窗坐。然而恐高都顾不上了,元一平愣愣地看着窗外,心想陈朔那么瘦,身上看着也没什么肌肉,他能禁得住打么?不,就算禁得住拳脚,那电击呢?陈朔可是会计,要靠脑子吃饭的,电击会不会影响大脑?别电傻了吧?元一平掏出手机想查查“电击对人有什么伤害”,忽然反应过来,这会儿已经不能开机了。 飞机起飞,元一平身边坐着一对目测五六十岁的夫妇,讲甘城方言,正讨论他们刚刚结束的在深圳之旅。元一平听了一会儿,忍不住打断他们,问道:“大哥大姐,甘城有没有治网瘾的地方?”他记得报道里说过,那些“医院”主要还是戒网瘾,毕竟同性恋还是少。 元一平问得唐突,夫妇二人面面相觑,几秒后男人才说:“这个没听说过……不过山东那边好像挺多啊?” “哦,哦——谢谢。”元一平心头一震,对,他太慌乱了,昨晚应该问问老妈陈朔还在不在甘城! “你有朋友要戒网瘾啊?”男人问道。 “不……啊,就是我朋友。他戒……什么都不戒。” 大概是元一平说话颠三倒四的缘故,这对夫妇没再说什么。 三个小时二十分钟后,飞机准点降落甘城机场。 元一平打了辆车,直奔陈朔家。 出租车司机话少,一路上放着广播,一个女人打来咨询电话,说孩子今年十五岁了,不听话啊这可怎么办,愁死了。主持人安慰道,这位妈妈不要着急,男孩子嘛还是要以鞭策为主,实在不行可以象征性地教训一下。 元一平听得心惊肉跳,越是回到甘城他越是草木皆兵,他怕他找不到陈朔,或者找到一个被虐待地奄奄一息的陈朔。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着,越攥越紧。 “师傅,”元一平终于受不了了:“能把广播关了吗?我头晕。” 司机倒是爽快:“好嘞。” 终于清净了。这时元一平才发现,自己满手心的汗。 他又给陈朔打电话,仍然是关机。 此时正是午后一点过,路上车很少,司机开得风驰电掣,不过半小时,就到了陈朔家小区楼下。 元一平拉着拉杆箱站在圆晖小区门口,意识到自己已经心跳加速。 他不知道陈朔在不在甘城,在不在这个小区,甚至不知道陈朔家是不是还住在这里——上一次来这儿,还是十年前。 但元一平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确定无疑,他知道,他要找到陈朔。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要找到陈朔。 循着记忆快步冲进五号楼,中间单元,拎着箱子冲上四楼,元一平目光一滞——他记得陈朔家的大门是黑色的。而眼前,是一扇棕红色大门。 门口放着一袋垃圾。 元一平深吸一口气,敲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27 门。 很快他听见脚步声,门打开一条缝:“谁啊?” 元一平愣了两秒,沉沉开口:“阿姨,我找陈朔。” “哎?你是……小元啊?”陈朔的妈妈表情十分惊讶:“来,快……进来坐。” 元一平随她进屋,换鞋,并没有坐下:“阿姨,陈朔呢?” 陈朔他妈僵硬地摇摇头,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元一平点头。 陈朔他妈又叹气,说:“陈朔他,我和他爸是没办法……” “阿姨,”尽管知道这样不礼貌,但元一平还是打断她:“陈朔在哪?” 他已经做好陈朔被送到了某个“医院”的准备,只要陈朔他妈说出地址,他就直接去。 结果陈朔他妈指指关着门的屋子:“他在屋里睡觉呢,刚从医院守夜回来。” 元一平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我去找他。” 拧开门,再关上。陈朔就躺在距元一平三步之遥的床上,他身上搭着一条薄被子,手臂露在外面。他额头上鼓着个包,一张脸消瘦得棱角分明。 元一平喉结上下滚了滚,叫道:“陈朔。” 陈朔眼皮动了动。 “陈朔。”元一平走到他身边,再次叫道。 这一次,陈朔醒了。 很明显他整个人是懵的,眼睛瞪得滚圆,几秒后才问:“你……怎么回来了?” 元一平答非所问:“你被送去治同性恋了?” “我爸住院了,他非要让我也在医院看一下,就去了心理科……医生和他说了,我这不是病,也不用治。他气得,”陈朔指指自己的额头:“给我砸了一下。” 像一直吊着的一口气终于呼出来,元一平闭了闭眼:“好,我知道了。” “你……” “我走了。”元一平干脆地说。 “别走!”陈朔一把拉住元一平:“你等我几分钟,我换身衣服,我们出去说。” 毕竟是在陈朔家,他妈还在外面,元一平只好点点头。 几分钟后,元一平和陈朔一前一后出门。 午后的楼道里静悄悄的,下到二楼时,陈朔忽然停下脚步,叫道:“一平。” 元一平回头看他,却在同一瞬间,被他摁住后脑勺,狠狠吻住了。 元一平的第一反应是陈朔疯了!这他妈是在楼道里!他想推开陈朔,可陈朔的手劲儿却大得吓人,嘴唇不管不顾地吮吸着元一平,舌头使劲儿往元一平口腔里顶弄。 元一平几乎听见了啧啧的声音。 推了几下没推开,元一平干脆不动了,他觉得陈朔有点疯,难道是在家受了刺激? 几分钟后,陈朔终于气喘吁吁地松开手,元一平嘴唇都麻了。 陈朔面色憔悴至极,唯有一双眼睛红通通的,透着水光。他双手圈住元一平的腰,热乎乎的脸就贴在了元一平颈侧。 “元一平……”他沉沉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又缓慢,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倾吐。 然而他只是收紧了手臂,再次沉吟这个名字:“元一平……” 元一平知道,他哭了。 第三十六章 然而元一平还是一把推开了陈朔,转身飞快地下楼。这时他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他太鲁莽了,脑子一热飞回来,却没想想,陈朔一个大男人,他爸又住着院,谁能把他送到那些戒这戒那的“医院”? 陈朔紧紧跟在元一平身后,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渐渐也止住了抽噎的声音。 元一平简直想直接再打个车去机场,但这显然不合适,他大老远回来一趟,怎么也得回家。出了陈朔家小区左转,走了大概十分钟,陈朔忽然攥住元一平的手腕:“进去坐会儿吧,一平。” 路边正好有一家茶馆。 元一平知道,他不管不顾地来了,自然不能说走就走,于是跟着陈朔进了茶馆。这茶馆门面虽小,内里空间却挺大,服务员引二人到雅间,陈朔点了壶碧螺春。 服务员一出去,陈朔就笑了,他的睫毛似乎还有些湿润,一双眼睛却笑成两枚长长的月牙,他的目光和笑意软软落在元一平脸上,一半温柔一半得意。 “一平,你是担心我才回来的,是吗?”也不等元一平回答,默认了自己的猜测为事实,继续说:“你以为我被送到精神病院了,回来救我。” 元一平不说话。 “一平,”陈朔敛起笑容,压低声音,神情变得极认真:“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只是知道得有些晚,现在……现在你算是给我机会了吗?” 元一平原本并不知道该说什么,陈朔说出这句话,他却一瞬间怒上心头,反问:“你如果知道得更早——怎么,踹了元一智来找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朔皱起眉来解释:“我是说一智他……走了之后,当时我整个人都是混乱的,我不知道你……” “陈朔,”元一平打断他:“你想多了。” 其实元一平想不清楚,为什么见了陈朔,他就总是忍不住提起元一智。就因为他怨恨陈朔从元一智的死亡里走了出来吗?可陈朔并不懂他的怨恨,如果出于这个原因而频频提起元一智,那么无异于拳头打在棉花上。 可他就是忍不住,这其中或许有种残忍的快意,提起元一智,他们谁都不好受,元一平不让陈朔好受,也不让自己好受。他不懂这是为什么,也不愿意细想。 “那你为什么回来?”陈朔微微勾着嘴角,分明是一副“我知道你就是嘴硬”的表情。 元一平沉默了几秒,说:“我怕你把你和元一智的事说出来。” 话音刚落,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进来,她俯身为两人斟茶,一时间房间里谁都不说话,只有簌簌的水流声。 茶斟好了,服务员走出去,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元一平捏住茶杯,低头抿了一口。他平时不喝茶,当然更尝不出茶的好坏,然而抿完这一口,他却垂着眼睛看那碧汪汪的茶水,并不看陈朔。 陈朔说:“我怎么可能把我和一智的事情说出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声音里再无半点刚刚的得意和雀跃。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出柜,但如果你敢让别人知道你和我哥的关系,尤其是我妈,“元一平顿了顿,说:”那到时候你就别怪我。“ “我为什么出柜,不是和你说清楚了吗?”陈朔惨淡一笑:“因为我喜欢你,元一平,我想——” “这和我没关系!”元一平烦躁地打断他:“你喜欢谁,出不出柜,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你在这儿自己感动自己有什么意思?!我就是想告诉你,你把你的生活折腾成什么样我不管,但是你不要伤害到我妈。” 陈朔的神情猛地灰败下去,他张了一下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元一平站起身,本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28 想再警告陈朔一句“别再联系我”,可他居高临下看着陈朔,只见陈朔垂着眼睛,垂着嘴角,那样子简直像瑟缩成一团的受伤的野猫。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拉着箱子走了。 元一平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这茶馆到他家还有挺长一段路,但他没再打车。从机场去陈朔家的时候心急如焚,顾不上看看这久违了的家乡,而现在心里一片空落落的,倒可以看一看街景了。普河路,重飞路,这些街道的景象和元一平的记忆渐渐重叠起来,他记忆里的家乡,也终于再次成为一个具体的存在。 只不过,五年终究是五年,就像刻舟求剑,即便记着家乡当初的样子,再循着记忆找回来,却也再也回不到记忆里去。 元一平不住地打量眼前的街景,心里却总是迟疑的,这个便利店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在这儿——有一次和陈朔元一智一起吃饭,他是不是来这儿买过雪碧?不,不对,这便利店是电子感应门,十年前的便利店哪有电子感应门? 一路往家走,既像不断接近记忆,又像不断背离记忆。 到元一平家楼下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梁与仪。 “喂?” “元一平!你——你在哪?我……”梁与仪忽然哭出声来:“完了,元一平,你来找我吧,我他妈完了!” 元一平一头雾水,以为梁与仪喝醉了酒——他走前明明和她请过假,也说明白了是回甘城,他怎么找她? “我,对不起,小元,我不是故意的——你——” “怎么了?”元一平皱眉,问道:“你喝多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梁与仪的声音又颤抖又哽咽:“我和马晨照片,被发到网上了……” 元一平心里“咯噔”一下:“马晨是谁?!” “就是那个副总……刚刚、有学生家长把那些照片发给我,我才知道……每个学生的家长,都被发了那些照片……”梁与仪已经嘶哑了。 “那些照片,是……床照?” “……对。” 有人把梁与仪的床照发给了所有学生家长。 元一平的第一反应是,他们的公司,大概要完蛋了。 第三十七章 元一平只能勉强安慰梁与仪:“你别怕,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明天就回来,你先不要慌,去给学生家长统一发信息,说清楚这是违法行为,你是受害者,明白吗?不要说你和马晨的关系。” “现在马晨在堵我!他觉得那是我发的,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说……” “你有信得过的朋友吗?”元一平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你先去朋友家住一晚上,哪儿也别去,我明天就回来。” 好不容易安抚了梁与仪,元一平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 他静静地在家门口站了几分钟,调整好表情和情绪,才敲了敲门。 元一平回来了,老妈自然是惊喜至极,连连问他能在家待几天。元一平只好扯了个谎:“我这次在郑州出差,离得近就顺便回来看看,明天……就得走。” 老妈心疼地摸摸元一平的脸:“真是太辛苦了,你说你,时间赶这么紧就别回来了嘛。” 元一平有些心虚地摇头:“能回来就回来吧。” 晚餐十分丰盛,老妈大概是觉得元一平就在家待一晚上,得让他一顿饭吃够本,于是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四喜丸子,清蒸黄花鱼,红烧肉……元一平吃的很多,却食不知味。他一心三用,一面和老妈说话,一面想着梁与仪的事情,一面又想着陈朔——魔障了一样,在茶馆里陈朔那副灰败的神情,在他脑海中怎么也消散不去。 “妈,早点睡吧,”元一平搂了搂老妈的肩膀:“我明天早起赶飞机,等回头我忙过这阵儿了,你来深圳玩一段时间吧?你早点来,别等着过年的时候再来。” “在你那也没什么意思,”老妈说:“你去上班,我又不认识别人,还不如在家和跳跳舞打打牌呢。” “那要不过年带你出去玩?”元一平问:“云南?广西?你想去哪玩吗?” “到时候再说吧!”老妈笑着为元一平铺好床褥:“你舅舅说你大安弟弟有可能今年过年结婚,我没准要回去一趟。”老妈是山东人,她哥——也就是元一平的舅舅——还在山东老家。 “噢……好。” 躺下没多久,元一平就听见了对面房间传来的老妈的呼噜声。他兵荒马乱地奔波了一整天,却只觉得疲惫,没什么睡意。 睁眼睁到凌晨一点半,手机忽然亮了。 是陈朔发来的短信。 “我在你家楼下,你下来,我有事和你说。” 元一平暗骂陈朔神经病,但还是起身轻手轻脚地穿上了衣服。 好在老妈睡得熟。 元一平下楼,果然陈朔就站在楼道口。小区的路灯映着陈朔半边身子,那灯光是惨淡的白色,显得他更加削瘦和落寞。 “一平,”陈朔把手里的烟头摁灭在墙上:“你今天的话,我仔细想了想。” “是我自作多情了,以为你是担心我,”陈朔低声笑了一下:“我本来,确实是完全没想过要把我和一智的事情说出来。但我没想到在你眼里我这么……不堪。” 元一平心烦意乱:“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反正我在你眼里已经这么烂了,那我干脆坐实,”陈朔扬起脸看着元一平,弯弯的眼睛里反射着细碎的光,像两口幽深的井:“你和我在一起吧,不然我就把我和元一智的事情告诉你妈,反正我的事我爸妈都知道了,我也不怕破罐子破摔。” 他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些话,目光却像汹涌的旋涡,足以把元一平吸进去。 元一平后退一步,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是认真的?” “对,”陈朔平平地回答:“我说真的。” 元一平想我他妈的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到底——他没想到陈朔会做到这个程度,他值得陈朔做到这个程度吗?陈朔也真是不抱任何希望了吗? 元一平脑子乱得要爆炸,陈朔却上前一步,轻声说:“让我抱抱你。” 显然他并不是征求意见,而只是通知一下——他挣开双手,牢牢圈住了元一平的肩膀。元一平一片混乱,垂着手臂,如僵硬的稻草人一样被他圈着。陈朔低头,鼻尖在元一平肩膀上蹭了蹭。 这时已是十月底,甘城的秋天不比深圳温暖,秋风瑟瑟吹过,元一平和陈朔谁都不动,像两尊雕像。 良久,元一平说:“我明天回深圳。“ 陈朔猛地松开手:“为什么?你五年没回来,为了躲我——待一晚上你就走?!” “不是为了躲你,”元一平疲惫地解释:“公司出事了。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29 ” 陈朔不再说话,点了支烟含在嘴里。元一平也不说话,默然看着他指间,那一点明明灭灭的火光。夜风一阵一阵地吹,不时有树叶飘落下来。 元一平忽然想起来十年前的事,那时候陈朔和元一智谈恋爱,有时候他们两个不知道去哪儿玩了,玩到现在这个点儿才回来,在疯狂的蝉鸣和躁动的闷热里,元一平看到他们两个在楼下接吻。而现在十年了,十年之后,又是在他家楼下,陈朔身边的人变成了元一平。 元一平想,他和陈朔都是混蛋——当然,还是陈朔更混蛋一些。 “我和你一起去深圳,你明天几点的飞机?”陈朔忽然说。 元一平没回答,转身上楼了。 第二天上午,元一平独自回到了深圳。 他先去了趟办公室,果不其然,办公室被砸了。不过所幸砸得不是特别严重,只把电脑砸坏了,桌子上锤了几个洞出来,保险柜还锁得好好的。 隔壁文创公司的小姑娘在门口探头探脑,见了元一平,连忙说:“哎,是你,我以为又来人搞破坏呢!” “昨天来了几个人?” “两个,”姑娘说:“吓死我们了,还好人少,保安一来,就把他们搞定了。” 元一平点头:“太谢谢你们了。” “不客气不客气,”姑娘摆手:“你们也是不容易,碰上这种流氓……” 元一平又回到办公室,他凝视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忽然想起一些事。 他径直走向段杭的桌子,拉黑最下面的抽屉。段杭的桌子被砸得从中间断裂开来,但这抽屉到没被动过。 抽屉里,是一个黑色鼠标。这鼠标便是段杭换下来的,那天他说鼠标坏了,去买了个新鼠标。 元一平拿着鼠标走进隔壁的文创公司:“我能在这儿试一下鼠标吗?” “来吧来吧。”大家估计也是同情元一平,很是热情。 元一平把鼠标插到电脑上。 他移动鼠标,滚动滚轮,点击左键右键。 这鼠标一切正常。 第三十八章 元一平给段杭打电话,一口气打了十多个,始终无人接听。 他又给梁与仪打电话,然后在梁与仪的朋友家见到了她。梁与仪显然已经冷静下来了,她穿一件挺括的米色风衣,领口露出雪白的绸缎衬衫领子。她化了妆,嘴唇鲜红,甚至连指甲上都涂着亮闪闪的冰蓝色指甲油。 然而短短两天,她瘦了一圈,这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你现在理清头绪没有?”元一平把奶茶递给她:“给你带的。” “谢谢。”梁与仪接过奶茶捧在手里,笑了笑。她的神情很平静,把吸管插进奶茶里缓缓咽了几口。 “我和马晨沟通过了,”梁与仪把桌子上的笔记本翻开:“很大可能是马晨的老婆干的,马晨怀疑她早就发现了我们的事,装作没发现,私下收集证据。这女的嫁给马晨之后就没上过班,如果离婚打官司,她很可能抢不到孩子,但有了马晨出轨的证据,孩子就极可能被判给女方。“ “无论是谁拍的那些照片,”元一平说:“发到网上了,这是违法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们猜测是马晨的老婆,但是拿不出证据。” “对,还没有证据,”梁与仪默默抓紧了奶茶:“但是,这些照片也被发到了马晨公司的内网,他公司的领导班子下个月换届,这是董事长私下告诉马晨的,马晨说这个消息他只告诉过他老婆,这就赶得太巧了是不是?” 元一平盯着桌面愣怔,几分钟后,他问梁与仪:“那些照片是被偷拍的?还是你们自己拍的,被别人弄到手了……” “偷拍,”梁与仪摇摇头:“马晨谨慎得要死,他怎么敢和我拍照?” “能让我看看吗?”元一平小心地问:“我……得看看,有些事我不好判断。” 梁与仪抿着嘴唇点点头,掏出手机,片刻后把手机递给元一平。 屏幕上是两个纠缠的男女,就在梁与仪家的大床上。元一平面不改色地翻看着照片,一共五十七张,全都是近景。 全都是近景。 元一平紧紧皱起眉,问梁与仪:“我没记错的话,你租那房子在二楼?” “嗯。” “走,去你家,”元一平霍然起身:“那东西还在。” 元一平,梁与仪,梁与仪的闺蜜,一行三人火速赶往梁与仪家。闺蜜开车,路上元一平向两人解释道:“这些照片,你们是不是以为是从窗户外面拍的?” “肯定是窗户外面,”梁与仪说:“照片就是上周六马晨去我那儿的时候……这段时间,除了马晨,没人去过我家。” “我本来也会这么想的,”元一平说:“但你发现没有,这些照片都把镜头拉得很近,甚至到了只拍上半身或者只拍下半身的程度,为什么不把镜头拉远一点,拍得完整一点?一两张这样也就罢了,五十七张,全都是这样。” 梁与仪:“为……什么?” “我猜是因为,拍照的人不想让我们看出这些照片是从什么角度拍的,镜头拉得越远,画面里出现的东西就越多,就越容易判断拍照的人的位置。所以如果真的是有人爬到二楼偷拍的,那这个人不应该担心被我们看出来偷拍的角度,除非,”元一平看向梁与仪:“不是从窗户拍的,而是有人在你的房间里安装了摄像头。” 连梁与仪开车的闺蜜都抽了口气,战战兢兢地问梁与仪:“你不是说这段时间没人去过你家吗?难道是……有人偷偷进去过?” 梁与仪撑着额头,低声说:“可我那个小区管理特别严,你们是知道的,如果不是业主提前交待过,保安肯定不会放人进去。我那房子又是新换的门和窗户,特别结实……” 十五分钟后,一行三人到达梁与仪家。 梁与仪的卧室很宽敞,除了一张双人床,还有一张木桌,一个衣柜,一个杂物架。元一平问梁与仪:“你平时在家换了衣服什么的,衣柜会一直开着吗?” “不会,”梁与仪肯定地回答:“我用完就直接关上。” “那就是桌子和架子。” 二十分钟后,梁与仪的闺蜜捧着个银白色的玻璃笔筒问:“与仪,这是新买的?” 笔筒上贴着个购买标签,标签上的时间是不久之前。 “嗯,”梁与仪扫一眼笔筒:“同事送的。” 元一平的心狠狠一跳,语速飞快地问:“谁?段杭?!” “对……”梁与仪被元一平吓了一跳:“是他,就那天,你有事走了,没陪我挑婚纱,后来是段杭陪我挑的,我当时……试婚纱的时候,他在商场里逛街,说买衣服送了个笔筒,送我了。” 元一平只觉眼皮跳了跳,他从梁与仪闺蜜手里接过笔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30 筒。这笔筒是玻璃材质的,但并不透明,挺沉。 元一平沉默几秒,忽然狠狠把笔筒掷在了地上! 玻璃笔筒分崩离析,开裂的一瞬间,厚厚的玻璃壁中竟然弹出来一枚方方正正的黑色小东西。 梁与仪一声惊呼:“这是——” “微型摄像头,”元一平沉着脸把那黑色小东西捡起来,又捡起一片稍大的碎片:“这是单向玻璃做的,我们从外面看,是不透明的,但从里面往外看,是透明的——和车窗是一个道理。” 梁与仪瞪圆了眼睛,连眼珠都在颤抖:“段杭?可他——他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元一平心烦意乱地摇头:“但我现在怀疑他们还有后手……其实你想想,段杭一个华南理工的硕士,来我们这里拿一个月六千的工资,这本就不合理,不是吗?” 元一平拖着疲乏的脚步上楼,声控灯灭了,他懒得跺脚让灯亮起来。 果然是段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他走进乱七八糟的办公室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怀疑段杭了。所以他才拿着段杭换下来的旧鼠标去试,当时段杭说那个鼠标坏了,然后就出门去买新的,然而事实是这个鼠标没有坏。其实在这个时候元一平还在心里为段杭辩解过,也许这鼠标只是当时不灵敏了,后来放一放又好了呢? 然而现在,段杭是偷拍者,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元一平不知道段杭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段杭和马晨是什么关系,更不知道这件事发生了,他们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今天已经有学生家长打电话来把他们公司臭骂一顿,并且要求全额退款,元一平只能用“这件事我们是受害者,现在已经报警了”之类的话来勉强搪塞,可这样的说辞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脑子里乱糟糟的,身体又疲惫无力,元一平刚要掏钥匙,忽然在黑暗中看见一点明明灭灭的火光。 身体快于大脑,他跺脚,灯亮了。 陈朔就靠在他家门口的墙上,食指和拇指捏着一个小小的烟头。他脚下,有五六个烟头,一地烟灰。 他来了。竟然这么快。 “一平,”陈朔温柔地笑了,仿佛他并没有被关在门外等待很久:“你回来了。” 第三十九章 陈朔脚边立着个小小的拉杆箱,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天在甘城见面时穿的衣服。不到24小时,他们又见面了,却是在千里之外的深圳。 元一平本就心烦意乱,眼下见陈朔真的跟过来了,更觉得头大。 他没搭理陈朔,径自掏钥匙开门,关门。 陈朔没跟进来,元一平关门的瞬间听见他低声笑了笑。 十分钟后,元一平从猫眼往外看,陈朔仍靠在墙上,指间夹着一根刚点燃的烟。 三十分钟后,元一平再从猫眼往外看,陈朔姿势都没变,只是指间的烟变短了。 “你他妈的,”元一平狠狠拧开门:“陈朔,你要抽烟,滚出去抽,不要守在这儿——你他妈要债呢?” “没抽,”陈朔瞟了眼满地的烟头:“今天抽了很多了,我就是……没事做,点着烟磨时间。” 元一平觉得整个后脑勺都一抽一抽的疼,他一把拽住陈朔的领子,咬牙切齿道:“你就这么贱?这儿上赶着犯贱?“ 陈朔就任元一平抓着他,目光柔顺得像水:“我说过了,你不和我在一起,我就把我和一智的事告诉阿姨。” 元一平狠狠把陈朔掼在墙上,他的肩胛骨撞击墙壁发出一声闷响,然而他面不改色,甚至眼中还带着点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意:“我说真的,一平。” 元一平一字一句道:“你这样,咱俩就彻底完了,你知道吗?” “咱俩,”陈朔顿了顿,轻声说:“不是早就彻底完了吗?” 元一平直直看着陈朔的眼睛,这双眼睛曾在这十年里数不清多少次出现在他的梦境里,他醉酒时恍惚的片刻里,他失眠时漫无边际的回忆里——现在这双眼睛距他不过咫尺,弯弯如月牙,眼尾有一丝丝细纹,还是那么漂亮。这双眼睛看过来,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什么都不说。 良久,元一平松开手。 对,他和陈朔早就彻底完了。 他打开门,一把将陈朔拽进屋。 陈朔理了理衣领,小声问:“我可以住这儿吗?” “不可以,”元一平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和室友说好了,不往家里带人。” 陈朔没再说话。 然而他打开拉杆箱,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塑料袋,直接扔在了床上。 元一平看看陈朔,伸手解开塑料袋。 套子,润滑剂,灌肠器,甚至还有一条绳子和一副手铐。 他好像总能精准踩中那个令元一平爆炸的点。 元一平退后两步,忽然一拳挥向陈朔的脸! 陈朔被他砸得身子一歪,靠在墙上。他屈起食指碰了碰自己的脸,然后满不在乎地笑了。接着,他关上了元一平房间的门。 “你记着我刚才说的话——元一平,你和男人做过吗?”陈朔的脸已经微微肿起来了,他上前两步,手指搭上了自己的皮带扣:“很舒服,我保证。” 元一平的手微微发颤。 “别怕,”陈朔解开了自己的皮带,然后是牛仔裤的扣子,拉链:”我会把你伺候舒服的。“ 他的牛仔裤解开了,松松的挂在胯骨上。 元一平别过脸去,目光落在地板上。 陈朔脱下藏蓝的风衣,露出里面的白t恤。他上前,轻轻抱住元一平。元一平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想不通他和陈朔怎么就走到了这步。 陈朔的手向下,灵巧地解开元一平运动裤的带子。 “滚开,”就在陈朔的手要进一步向下探去的时候,元一平用力攥住了他的手腕:“滚开。” “你有反应了,”陈朔温声说:“你不用费劲,一平,我可以……自己坐上来。” “谁知道你有没有艾滋病?”元一平恶狠狠道。 “……”陈朔不说话了。 他默然凝视元一平的侧脸,目光像有实体的质感,很轻很软地,摩挲着元一平的皮肤。 半晌,陈朔单膝跪下,说:“我明天去检查一下,给你看化验单……今天先用嘴吧。” …… 元一平喘着粗气倒在床上,陈朔下身还挺着,他就当没看见。 陈朔给多少人做过这件事?他不嫌恶心吗?他——他怎么能无耻到这个程度? 元一平哑声说:“晚上不能留人,你走吧。” 陈朔背对着元一平,没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儿,他起身穿好衣服,又拉上他那小小的拉杆箱,扭头冲元一平笑了一下:“我去找个酒店,一平,明天见。” “陈朔,”元一平死死盯着他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3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33 元一平在心里冷笑,当你真正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怎么敢在他面前脱裤子,你连看他一眼都战战兢兢。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这画面就够你记一辈子。当他看着你,你就陷在那目光俯首称臣。爱让人敬畏。 昨晚有那么一瞬间元一平觉得他能理解梁与仪,可对陈朔,他大概永远无法理解。 “你放过我吧,陈朔,”元一平疲惫地说:“咱俩根本不是一路人,各过各的生活,不是大家都好吗?” 第四十二章 陈朔走了。 元一平回到办公室,桌上的奶茶还是热的。梁与仪撑着下巴问:“陈朔怎么又来了?” 元一平无奈地摇头:“他脑子有病。” 梁与仪笑了笑,没说什么。 下午梁与仪和闺蜜一起去报警,元一平把段杭的电脑拎到他一个同学家。这位同学姓隋,和元一平同级,也是甘城人,不过是学计算机的。 段杭也是学计算机的,还是硕士,元一平其实没抱太大希望。但隋同学捣鼓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说:“有戏,不过我得找别人来弄,我弄不了……你们能给多少钱?” 元一平不知道恢复这台电脑里的数据究竟有多大难度,试探着问:“十万以下?” “妥了,”隋同学拍拍元一平肩膀:“我给你找个靠谱的人来,放心吧,联系好了给你打电话。” “行,谢了,我这几天实在太忙,过了这阵请你吃饭。” 晚饭时元一平和梁与仪和她闺蜜碰面,梁与仪的闺蜜真的为他们找了一位律师,据她说这位律师并不受理婚姻纠纷,而是擅长刑事方面的案件。 “这样……可行吗?”梁与仪迟疑地看向元一平:“他们会信?” “试一试吧,”元一平盯着自己手里的筷子出神:“也只能这样了,这几天马晨联系过你么?” “联系过……他说,他有办法,让我不用担心。” 一旁闺蜜笑了:“还挺痴情,他真这么喜欢你呀?” 梁与仪摇头:“他是被算计了,咽不下这口气,但他要干什么,也没告诉我。” “好啦,”闺蜜揽住梁与仪的肩膀:“吃完饭咱去散散心?我有个哥们的酒吧刚装修完,咱们去坐坐。”她说完,扬起脸看向元一平,冲元一平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大概长得好看的人也喜欢和长得好看的人一起玩,梁与仪这位闺蜜是一家时尚杂志的编辑,一张巴掌脸,眼睛又大又亮,顾盼生姿。她直勾勾地看着元一平,某种暗示已经不言而喻。 今天中午梁与仪还见了陈朔,她自然知道元一平和陈朔之间确实有点儿什么,开口替元一平解围:“哎小元可是乖宝宝,家里有人等着呢吧?” 她这么一说,反倒提醒了元一平,陈朔那个疯子会不会又堵在他家门口?元一平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改了主意,他冲梁与仪的闺蜜笑一笑:“哪来的人等我,走吧,我和你们一起去。” 闺蜜立刻眉开眼笑:“这就对了嘛。” 他们这顿饭吃得晚,到酒吧时就八点多了。这酒吧元一平觉得眼熟,望着玻璃门愣了几秒,猛地想起来,这不就是上次陈朔来深圳时,和唐庆宇一起去的那家酒吧?那天晚上陈朔喝多了,元一平来这里接他,最后却不欢而散。 “想什么呢小哥哥?”梁与仪的闺蜜凑过来轻声问,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烟味。 “没什么。”元一平笑笑。 “哎,咱俩都没正式认识一下呢,”闺蜜伸出白净细长的手:“我叫王樱,樱桃的樱,你叫我樱桃就好啦。” “你好,”元一平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我是元一平。” “你爸妈是希望你一生平安么?”王樱勾起嘴角:“这名字真是好兆头啊。” 元一平不置可否地回答:“可能是吧。” “哟,终于来啦,你都多久没出来玩啦!”王樱转身去招呼她叫来的朋友了。 元一平坐在吧台边,望着高脚玻璃杯里明晃晃的酒。他的“一平”其实不是“一生平安”,老妈告诉过他,原本想给他起名叫“元一武”,这是在山东的舅舅找村里一个据说很灵验的大仙算的,大仙说元一智元一武,这是一文一武,这俩孩子以后会有出息,会光耀门户。可后来元一平还在老妈肚子里的时候,他爸就跟人跑了,再也没回来。老妈说当时觉得天都塌了,她怕得要死,怕自己养不活这两个男孩,于是把“元一武”改成了“元一平”,她希望今后的日子能平一些,少一点坎坷和艰难。 后来元一智去世了,老妈说,天是真的塌了。 元一智去世半年之后,老妈又让舅舅去找那位大仙,她想问问大仙,元一智的死是不是因为她改了元一平的名字?是不是如果元一平叫元一武,她的两个孩子就能顺顺利利地活下去? 然而大仙的答复是,这都是命。 那天傍晚,老妈挂掉从山东打来的电话后,嚎啕大哭。 元一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这件事,这件事——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吧,老妈没怎么读过书,难免相信这些东西。可今天元一平再想起这件事,却有些异样的感觉。他心里隐隐浮起一个想法,为什么老妈要问大仙元一智的死和她改了元一平的名字之间的关系?这两件事隔了十七八年,她为什么会这样想? 也许她在为元一智的离开……找理由。 她的大儿子,又高又壮,二十三岁,怎么会突然就得了绝症呢?怎么会病死呢?当医学无法给出答案,她只能向另一个领域寻求答案。可大仙又说,这都是命。那个傍晚老妈哭得肝肠寸断,大仙说这都是命,这不是她想要的解释,她大概宁可大仙说“因为你改了老二的名字”,她要有因有果,她要一个因。 是这样吗,妈。 “又在发呆,”一只手忽然搭上元一平的肩膀,王樱笑着在元一平身旁的高脚椅上坐下,她被黑色丝袜包裹着的细细的小腿,轻轻蹭了一下元一平的牛仔裤。 “想什么呢?”王樱轻声问。 “没——”元一平忽然噤声,目光越过王樱的脸,一下子锁紧在远处。 陈朔?! 陈朔在这?! “嗯?”王樱扭头,跟着元一平的目光看过去,几秒后又转过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元一平收回目光:“看错了。“真的是陈朔,陈朔独自坐在角落里,正静静地看着元一平。 “哎,”王樱眨眨眼:“帮个忙行吗?” “什么?” “我们在玩大冒险,”王樱凑得越来越近,元一平几乎闻到了她嘴唇上的淡淡的西柚香:“我输啦,要找个人接吻。” 王樱的手再次搭上元一平的肩膀:“行吗?” 元一平知道,陈朔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34 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行。” 元一平说完,倾身吻住了王樱的嘴唇。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王樱揽住元一平的脖子,她的嘴唇很软很香,不知道是不是用了什么唇膏。 这几十秒里,元一平的脑子一片空白。 吻毕,他看向陈朔——然而陈朔已经不在了。 第四十三章 元一平收回目光,看向醉眼迷离的王樱:“你们玩,我去那边坐会儿。” “哎——“王樱抓了一下他的胳膊,轻声说:”你不喜欢这儿?那我带你去个清吧?“她媚眼如丝地看着元一平,嘴唇上还有刚刚接吻时留下的水光。 “不用,”元一平轻轻拂下她的手:“你们玩吧,我走了。” 王樱笑笑,识趣地没再挽留。 这会儿酒吧里已经人头攒动了,元一平拨开人群,走到刚才陈朔坐着的角落里。他坐下,长长吁出一口气。 悔意来得这么快。 两分钟前吻上王樱嘴唇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不是因为陈朔看着,而是因为和王樱接吻这件事把他变成了另一种他厌恶的人——他忽然反应过来,他竟然做着和陈朔类似的事情。 和陌生的人,做亲密的事。 想到这元一平几乎有些恶心,王樱嘴唇上甜滋滋的味道也变成了一种油腻感。 元一平使劲儿抹了把嘴,转念又想,陈朔走了,他是被气走了吗?如果这能把他气走,那也好。 “你怎么过来了,”这时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慢悠悠踱过来,表情似笑非笑:“不是撩妹子呢吗?” 元一平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惊讶地问:“唐庆宇?” “没认出来吧,”唐庆宇哈哈大笑:“刚刚陈朔也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 “我是这儿的厨师,哦——”唐庆宇在元一平对面坐下:“曾经是。” 元一平上一次和唐庆宇见面还是在梁与仪王渊的饭局上,那时候王渊是个各种意义上都很标准的胖子,肚子滚圆,脸也圆圆大大像张松软的鸡蛋饼。而眼前的唐庆宇,白衬衣扎进皮带,有棱有角的方脸,虽然说不上削瘦,但绝对不是之前的那个胖子了。 “你俩可真行,”唐庆宇抱着手臂笑道:“这么多年了,真能折腾。” 元一平不知道该说什么,默然盯着眼前的玻璃杯。 玻璃杯里有小半杯浅蓝色的酒,不知道是不是陈朔没喝完的。他忽然想到,在陈朔被他以“和室友说好了不留人过夜”的理由赶走的时间里,陈朔是不是就坐在这里,一个人慢慢地喝酒?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元一平认真地说:“我们有五年没有见过面,如果不是五月份那次在长沙碰着,可能以后的五年,十年,几十年,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你明白吗?” “得了吧,”唐庆宇摆手:“你也——二十七了,是吧?你以为这辈子……能有多少个五年十年呢?说得这么轻巧。我给你说,陈朔就是忍不住了,你俩五年没见,他就忍了五年,他忍不住了嘛。” “忍?”元一平嗤笑:“你说的忍,就是不断找人上床?还是上午给我哥扫墓晚上找人开房?” “唉……”唐庆宇偏过脸去咳了两声:“你怎么就抓住这事过不去,他和你在一起之后保持忠诚就行了啊。” 元一平摇头:“你不懂。” 唐庆宇看看元一平,没说什么。 元一平知道他肯定在想,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矫情,陈朔不就是多睡了几个人么。大概唐庆宇不明白的是,他们的生活曾经历过多么巨大的苦难。 元一平相信对于他自己也好对于陈朔也好元一智的离世都是一场巨大的苦难,这苦难来得猝不及防,同时又不容反抗。那时候他们都痛苦,都无助,都崩溃。 然而陈朔很快走出了这场苦难,开始他纵情声色的新生活。元一平被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一直是那个蹲在医院走廊的拐角里偷偷痛哭的17岁男孩,他陷在那种痛苦无助和崩溃之中,十年也没有缓过来。 所以,尽管在十年前的扎啤摊上,元一智把陈朔介绍给他的那一刻开始,陈朔对他而言就是特殊的;尽管现在陈朔为他辞了工作出了柜发疯一样乞求他的温柔和爱意;但是,不行。 不行。 他无法理解陈朔。理解比爱更难。 “你怎么就这么没骨气!”唐庆宇忽然笑骂道。 元一平抬起头,就见陈朔站在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地方。他垮着肩膀,也看向元一平,但目光有些躲闪。 他竟然回来了。 元一平猛地站起来。 陈朔像是被元一平吓了一跳,他没再往前走,只是站在原地冲元一平温柔地笑了一下,小声说:“一平,你……吃晚饭没?我们去吃点什么?”小心翼翼里夹杂着过于明显的讨好和窘迫。 唐庆宇相当恨铁不成钢:“陈朔!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走吧,”元一平说:“去吃饭。” 唐庆宇笑嘻嘻地:“你俩也别光吃饭啊,吃完饭干点别的……” 推门走出酒吧,空气陡然变得凛冽。秋风迎面而来,元一平扭头,见陈朔就穿了一件长袖t恤,也不知道冷不冷。 “去喝点汤吧。”元一平随手指向不远处的羊肉馆。 “嗯,好。”陈朔眼睛里带着些笑意。 两人进店,元一平点了一大盆清炖羊肉。没一会儿羊肉就被端上来,两人各自吃肉喝汤,一时间谁都不说话。 直到羊肉汤散发出的乳白色热气渐渐稀薄,元一平才开口,说:“你总要上班吧,不可能一天天耗着。” 陈朔点点头。 “还有,你爸不是腿还摔伤了吗?你把你爸妈留在甘城自己跑出来,你不管他们?” “我……” “陈朔,”元一平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平静温和:“我们好好谈一下。” 陈朔抿着嘴:“嗯?” “第一,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懂吗?我觉得应该首先把这件事说明白。第二,你在这儿跟我耗着,没意义的,并且也会影响你的生活,是吧。” 陈朔一愣,急忙说:“你给我个机会,我们试一试,一平,我们——” “没必要,”元一平打断他:“并且我也不想和你试,陈朔,我不喜欢随便地‘试’。” “……我已经知道错了,”陈朔沉默几秒,说:“我之前做的那些事,是错的……我已经知道了,我承认。以后我不会再出去和别人……可以吗?” “但我没法原谅你。陈朔,你可以理解成因为元一智所以我没法原谅你,但元一智是我哥,这是没法改变的。” 这句话说出来,元一平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不可能原谅陈朔,尽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35 管某些时刻——就像刚才陈朔回酒吧找他的那一刻——他很想抱一抱陈朔。 “非要找个原因,可能就是时机不对吧,”元一平笑了一下:“如果十年前你没和我哥在一起,我们两个先认识,估计就能在一起。陈朔,时机不对,这事儿就和我哥得病一样,都是命。算了吧。” 陈朔垂着眼,“……元一智已经走了,他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元一平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说,难道因为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要把他们两个的人生搭进去? “对,我哥永远不可能回来了,”元一平低声说:“所以我永远不能接受你。” 第四十四章 “元一平!”陈朔把手里的碗重重放下,低吼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把我当个想推开就推开的东西吗,你——你不能用这种理由打发我。” “我为什么推开你,”元一平把目光投向别处,不去看陈朔愤怒和痛苦交织的脸:“因为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我刚才就说过了陈朔,你要这么……缠上来,那我只能推开你。” “你说你不想和我在一起,”陈朔忽然俯身向前,一把抓住元一平放在桌子上的手:“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但你也喜欢我,对吧?” 元一平看着自己的手和陈朔的手,陈朔攥着他的手腕,攥得非常、非常紧,他的指尖几乎泛起了白。元一平想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这场你追我躲之中藏了太多的心照不宣,太多进退两难,太多贪心和自责,应该彻底地结束了。 元一平把陈朔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轻描淡写地说: “我以前是喜欢过你,看到那些照片之后,说实话,就只剩下恶心了。陈朔,我现在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完全是因为我哥,我哥生病的时候你帮了很多忙,这是我们家欠你的,我要谢谢你。” 陈朔低着头,没说话。 桌上的羊肉汤还散发着鲜香的肉味儿,几分钟前他们还在热热闹闹地喝汤吃肉。这羊肉馆生意火爆,老板操着东北口音不停招呼客人,不大的地方里,嬉笑吹牛的声音此起彼伏。 元一平忽然觉得荒谬,他为什么要走进这家羊肉馆呢,因为陈朔只穿着一件长袖t恤。可他为什么会觉得陈朔冷呢,陈朔并没有说过自己冷。暖乎乎的羊汤入了喉,氤氲的白汽裹挟着肉香,这场景太温馨太亲密了,他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场景下对陈朔说这些话。 陈朔低头不语,元一平觉得这沉默像一把锉刀,一下一下,刮着他空荡荡的胸腔。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在说谎,那些拒绝陈朔的残酷的话,每一句都是说谎。从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陈朔,到当下的此时此刻,十年时间,莺飞草长,背井离乡,他没有从元一智的死亡中走出来,当然也没有从陈朔的目光中走出来。 但是他没办法,他承认自己是个两分贪婪八分怯懦的人。 很久之后,陈朔扬起脸。他神色平静,只是那双弯似月牙的眼睛,神采全无。 “这顿饭我来请吧,”陈朔说:“你还记得吗,我和你说过,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你一个人在篮球场打篮球,那个时候我就很想请你吃饭。” “有始有终,这顿饭,让我请了吧。” 分别的时候,元一平没问陈朔准备去哪。他会回甘城吗?可他工作都辞了。留在深圳?看着也不像。想来想去,最终也只能警告自己,不要问。 回到家,元一平把陈朔留下的那袋套子润滑剂放进了整理箱。这东西留着没用,可到底是陈朔给他的——不知道陈朔买这些东西的时候在想什么?起初元一平以为陈朔纯粹是为了恶心他,可当陈朔半跪着拨下他的内裤的时候,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映在他眼睛里,映出一片小心和讨好,那一刻元一平忽然明白,陈朔是认真的。他认真地想取悦他。 理解比爱难得,但原来,爱是容忍,是牺牲,是甘之如饴。 一夜之间,深秋忽然就来了。 第四十五章 两天后,隋同学打电话通知元一平:“我找的人来了,你可客气点儿啊,人家博士在读,我托了好几个同学才帮你联系上的。” 元一平换上一身正装,带上银行卡,去了隋同学家。 一进屋,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端坐在电脑前,长发。元一平愣了一下,走上前去:“你好……” 对方扭过脸来:“你——诶,是你?” 竟然是宋然。 宋然的气色比上次在咖啡厅见面时丰润了很多,她站起来,看着元一平笑了:“竟然是你啊,好久不见。” 隋同学一脸懵:“你们认识?” “我妈,是他的老师。”宋然解释说。 “噢——那更好啊!”隋同学拍拍元一平肩膀:“大家都是熟人哈。” 元一平完全没想到宋然是学计算机的,还是博士——实在是因为宋然看上去娴静又文弱,和他想象中每天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形象相去甚远。 “这台主机里的数据应该是可以恢复的,不过需要几天时间,”宋然抱着手臂说:“你着急吗?” “没事的,几天……可以等,”元一平总算松了口气:“谢了,宋然。” 本来他还担心隋同学给找来的人不靠谱,没想到竟是宋然,这就放心多了。 “一会儿你和我出去一趟吧,”宋然对元一平说:“要去买一些材料。然后这电脑搬到我那儿。” “嗯,好。” 谢过隋同学,约好明天请他吃饭,元一平跟着宋然出了门。他以为是要去电脑城之类的地方,却没想到宋然又把他带到了一家咖啡厅。这会儿将近中午十一点,咖啡厅里自然没什么人。宋然径直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我能问问那台电脑里是什么东西吗,”宋然轻声说:“其实到时候我把数据恢复了,也能看见,不过我觉得我们可以坦诚一点。” 元一平轻叹一口气:“我和朋友一起做线上教育,这台电脑之前是我们团队一个程序员在用,他偷拍了我朋友的……私密照,发给了我们所有的客户。我们报警了,想在这台电脑里找一些证据。” “噢……这样,”宋然抿抿嘴唇:“你们创业真不容易。” “还好,”元一平只能冲她笑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我该付多少钱?” 宋然一挑眉,目光中有些惊讶:“付钱?不用的,我们只是……朋友间帮个忙。” 元一平钱都准备好了,没想到宋然如此大方,当即摇头:“就因为是朋友,所以不能白白麻烦你。” “那这样吧,”宋然也没再坚持:“我还不确定数据能恢复到几成,等我弄完了,你再给钱,可以吗?” “可以,”元一平感激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8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38 的妻子已经同意私了?” “她是巴不得私了,”马晨冷笑,点了支烟夹在手指间:”我们夫妻共同财产只有一套房子,就是我们住着的,现在还在还房贷,其余的钱我早就转出去了。我昨天吓唬她,说我在外面和人搞投资欠了二十万,这是夫妻共同债务,哈哈,她就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不是要告你们重婚罪……” “重婚罪哪是她说告就告的!”马晨吐出口烟,慢悠悠地说:“她是想讹我,以为拍了几张照片就了不得了,我看她真是天天在家待着,把脑子待得不灵光了。还有她那个弟弟, 嘿!真想得出来!” “你说什么?”元一平猛地直起身子:“段杭?段杭是她弟弟?” “对,”马晨直接在梁与仪家的桌子上抖了抖烟灰:“段杭是她四川老家的一个远房表弟,以前我都没听她说过这个人。” “四川?”元一平看向梁与仪:“段杭不是说他家是杭州的……" “那小子骗你们的!”马晨冷哼一声,说:“那小子以前叫段坤,后来考研究生考到华南理工,改了名字。他老爹是吸**吸死的,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小子也鬼得很,小时候就进少管所待过几年,偷拍、重婚罪,这些都是他出的主意。” 元一平惊讶得说不出话,倒不是因为段杭是马晨妻子的表弟,而是因为——虽然已经知道段杭是偷拍者,但元一平还是无法把“吸**的老爹”“进过少管所”这些事和段杭联系起来。他甚至真的猜测过,也许段杭和马晨的妻子就是因为共同的二次元爱好相识,然后出于某些原因段杭决定帮助她。 他想不到,人前温和开朗的段杭,竟然有过如此黑暗的经历。 “既然你连这些事都知道了,”这时梁与仪开口了:“那看来你老婆已经向你妥协了?” “她能扑腾出什么浪花,”马晨神情轻蔑:“我一说段杭是犯罪,要坐牢,她就什么都说了,反过来求我,她说愿意把孩子让给我,求我别告段杭。” “那你打算怎么办,尽快签协议书吧?”梁与仪连忙说:“趁着她现在被你吓住,你们赶快把协议书签了,你也不吃亏,这事就算过去了。” 马晨摇头,翘起二郎腿:“那不是便宜他们了,尤其是段杭那小子,我还就要告他,他不是觉得胳膊拧得过大腿吗,我还就要把他送进局子!” 元一平默默看着马晨磕在桌子上的烟灰,没有说话。 “与仪啊,”马晨话锋一转,笑了笑:“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好歹也混了这么多年,收拾他们两个不成问题,这样,我再给你转些钱,你和小元好好弄你们的公司,然后呢,把段杭用过的那台电脑和那个摄像头都给我。” 梁与仪像是犹豫了一下:“这个……” 元一平接过她的话:“电脑我已经找人去修了,一时半会还拿不回来。” “那不用,”马晨摆手:“你赶快去拿回来,我找人来修。” “明天去拿吧,”梁与仪说:“明天我给你送过去,你别过来了,这段时间我们还是少见面,省得又生出什么麻烦。“ “那明天务必给我送过来,”马晨看着梁与仪,目光十分露骨地在她身上转了转:“等那女的搬走了,你就搬过来和我住,啊?” 梁与仪妩媚地撩了一下头发:“再说吧——小元还在这儿呢,你呀。” 马晨走了。 元一平的目光终于从那一桌烟灰上收回来,他抬头,和梁与仪缄默地对视。 片刻后,元一平说:“电脑是在我这里,但我不可能给他。其实你想想,段杭又不是傻子,他怎么会不记得把电脑里的证据清理掉?” 梁与仪:“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那次砸办公室的人,是马晨找的。他说他当时以为我和别人一起算计他,气急了。那些人去砸的时候段杭还在办公室,然后跑了。” “……所以,”元一平想起马晨那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发冷:“当时段杭有可能没来得及清除掉?” “对。” “那我更不会把电脑给马晨,”元一平一字一句道:“你明白为什么。”依照现在的情形,马晨他妻子已经在这场较量中占了下风,孩子也要让给马晨,可以说是人财两空。而这一切都是梁与仪和马晨出轨的后果,虽然她偷拍了他们,但她终究是受害者。 她为了保护段杭甚至愿意让出孩子,元一平不能让段杭真的被马晨送进监狱。 “我明白,”梁与仪十分疲惫似的,垂着头:“这点底线我还是有的……马晨那边,我去应付。那台电脑你就……砸了吧。” 走出梁与仪家时已是深夜,元一平在便利店买了瓶冰镇矿泉水,一口气灌下大半瓶。宋然说的那些话一直在他耳边重复,再加上梁与仪的事,他实在混乱又疲倦。冰镇矿泉水从喉咙一路向下,激得元一平打了个寒颤。 他不知道陈朔去了哪。 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隐隐作响,虽然只是一个假设,但已经足够令他芒刺在背。这个假设,他一面告诉自己一定是错的,一面又始终无法掐灭那个微弱的念头: 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陈朔也未曾从那场苦难里走出来。如果陈朔一直用他所不知道的方式承受着死亡带来的痛苦和恐惧。如果陈朔爱他,就像宋然爱王渊,是一种飞蛾扑火。 元一平在便利店前站了很久很久,矿泉水瓶上的水滴在地上滴落出一片小小的湿迹。 他终于忍不住,拨了陈朔的电话。 然而,陈朔关机了。 第四十八章 元一平一口气拨了五次,陈朔的手机始终是关机。 他几乎忍不住想给老妈打个电话,通讯录都点出来了,又堪堪忍住:先不说陈朔回没回甘城,就算他回了,老妈也不一定知道,况且这么晚了,让老妈再给陈朔爸妈打电话也不合适。 到这个时候,元一平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他对陈朔的生活了解得那么少。他所知晓的关于陈朔的信息,仍旧是十年前的那些:陈朔的工作单位,陈朔的父母,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他不知道陈朔有哪些爱好,不知道陈朔平时去哪玩,不知道陈朔有什么小习惯——原来关于陈朔的一切,都被他用一个“糜烂”的标签钉死了。 元一平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木然地划来划去,像找不到靶心的箭矢。 直到一个名字从眼前闪过,元一平才猛地反应过来——对!他! 唐庆宇! 陈朔和唐庆宇看上去关系还不错,也对,他们差点都——元一平顾不上这些了,他直接拨了唐庆宇的电话。 唐庆宇的号码是通的! 是通的,但没有人接。 元一平紧紧捏着手机,又拨过去。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39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爱人是我的牵挂——”这一次,这首《你是我的玫瑰花》被打断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喂?” 元一平在这声“喂”里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勉强定了定神,问:“陈朔?” “一平?”陈朔的语气里带着十分明显的惊讶:“你……怎么了?” “你和唐庆宇在一起?”元一平顿了顿,又问:“你在哪?” 他发现他根本忍不住,几十秒之前他“顾不上了”的念头,瞬间爆炸在脑海中,这么晚了陈朔和唐庆宇在一起?他直接接了唐庆宇的电话?他和唐庆宇…… “我在医院,”陈朔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广州的医院。” “你怎么了?!” “我没事,是唐庆宇,他……住院。” 元一平一时反应不过来:“在广州住院?他不是前两天还在深圳?” “他……”陈朔支支吾吾的。 元一平追问:”他怎么了?“ “他得的是,”陈朔的声音轻得几乎要飘散在看不见的电磁波里:“艾滋。” 凌晨三点一刻,出租车到达广州第八人民医院。 陈朔已经站在医院门口等元一平。这城市即便是凌晨三点一刻也灯火通明,医院门口的路灯映在陈朔身上,映得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元一平几乎是狼狈地快步向陈朔走去,陈朔的背后就是医院,医院这地方至今仍使元一平身心战栗,如果说暗不可测的命运在某一刻张开血盆大口,那这血盆大口一定就是陈朔身后冰冷的医院。 元一平一把抱住陈朔。 几天之前他还冷静理智地对陈朔说“我不想和你在一起”,然而这一刻他终于怯懦地露出马脚,可能是秋夜的风太冷,可能是“广州市第八人民医院”那几个字太明亮,可能是他太畏惧命运的威力,也可能是陈朔的目光太柔软。 两人无言地拥抱,元一平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想把陈朔摁尽自己身体里。他想如果能把陈朔摁进身体里就好了,他们血肉相融,于是可以同生共死,再不需畏惧命运的无常和死亡的冷酷。 “一平,”很久之后,陈朔哑着嗓子说:“唐庆宇已经接不了电话了,他的情况……很不好了。” 唐庆宇已经进了icu,这个时间不能探视。元一平和陈朔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头顶的灯把走廊照得明亮如白昼,元一平清清楚楚地看见陈朔红肿的眼睛。 “那天在酒吧,他不是还……挺精神的。” “那会儿是他刚出院没几天,”陈朔闭着眼,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之前他已经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他的身体情况其实是不能出院的,那个时候就很不乐观了……但他说,他朋友要结婚了,他要回深圳买点礼物。” 元一平呼吸一滞,是王渊,唐庆宇说的那位“朋友”一定是王渊。 “他病了……多久了?” “八月份确诊的,本来我以为没有那么严重,他自己也说没事,住院还有志愿者陪着——我前天来了这里,见到他,才知道他已经病成这样。” “唐庆宇,他……”元一平嗫嚅半天,最终也只是说:“那天在酒吧见到他我吓了一跳,他瘦了很多,没想到是因为……生病。”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扛过来的,”陈朔把脸偏向另一侧,声音带上哽咽:“他在这里住院,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没有家人吗?” 话一问出口元一平就后悔了,唐庆宇这样的情况,也许早就和家里断绝来往了。 “没有,”陈朔回答:“他说他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出去打工,出工伤死了,他只有一个奶奶,在湖南老家。” “他喜欢他一个好朋友,就是要结婚的那个,不过那人是直男,前天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清醒的,叮嘱我说别把他住院的事情告诉那个人,他怕那个人知道了他的性向,朋友就没得做了,“陈朔的目光落在icu紧闭的门上,凄然一笑:”这个胖子,也太惨了。“ 他笑完,两行泪又流下来。 元一平看着陈朔那两行泪,想起那次他和梁与仪请王渊吃饭,唐庆宇也来了,那会儿他还是个猛一看有些油腻的胖子,几乎可以说是谄媚地凑在王渊身边,一会儿帮他倒酒一会儿帮他挂衣服。后来这个胖子央求元一平,别把他是gay的事情告诉王渊。 现在胖子变成了瘦子,变得帅气潇洒了许多,付出的代价是生命时日无多——可他还是不敢让王渊知道他的心意,甚至连自己的性向也不敢袒露。 他要抹杀掉自己汹涌滔天的爱意,也许——在他爱上王渊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他所有的痴情和期待,都必定是绝望的。 元一平又想起见唐庆宇的最后一面,在那家唐庆宇曾经工作的酒吧里,他笑嘻嘻地说“你们俩也别光吃饭啊吃完饭干点别的”,那样活生生一个人,现在无声无息地躺在icu里,他从清醒到意识模糊的分分秒秒里,会想着什么呢?他会后悔吗?后悔没有向王渊表白自己的心意——又或者,他会很孤独吧。 熟悉的无力感袭来,元一平紧紧抓住陈朔的手。 第四十九章 元一平和陈朔在icu外坐到了早上。 八点多,一位很年轻的女医生进了icu,没多久就出来了,看着两人问:“谁是家属?” “我,”陈朔站起来:“他怎么样了?” 女医生锁着眉,没直接回答,只说:“你跟我来一趟。” 陈朔拍拍元一平的手背,和女医生走了。 昨晚元一平来得仓促,身上穿得少,陈朔怕他冻着,就把外套夹克脱给他披在身上。陈朔刚走,他衣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唐庆宇的手机,“来电人”后清清楚楚两个字:王渊。 元一平不知道该不该接,更不知道接了该怎么说,只能手足无措地攥着那不停振动的手机。几十秒后王渊挂了电话。然而没过两分钟,又打过来。 王渊不知道唐庆宇生病,那他大清早这样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好在这时陈朔回来了,元一平把手机递给他:“是王渊,就是唐庆宇的那个‘朋友’——我和王渊是校友,之前一起吃饭的时候见过唐庆宇。” 陈朔脸色灰败,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然后接起了电话。 “……我不是唐庆宇,我是他朋友。” “他病了,现在没法接电话,你如果有急事——在广州,广州第八医院,” “他的情况很不好……你想见他就快点来吧。” 陈朔挂掉电话,沉沉叹了一口气。 元一平轻声问:“医生怎么说的?” “医生说,”陈朔看了元一平一眼,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40 然后低下头,痛苦地闭上了眼:“他的肾衰竭很严重,淋巴结肿大也加剧了……大概就是这两天,让我们准备好后事。“ “准备好后事”。十年前,这样的话,元一平已经听过一遍。 几乎是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元一平狠狠打了个寒颤,他抓住陈朔的手,陈朔的手和他一样冰凉。 “陈朔……”他低声唤道:“我们……”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死亡这件事十年前他们一起经历过,没想到十年后,又要一起经历一遍。 “我在呢,”陈朔攥紧元一平的手:“一平,你别怕。” 下午一点过,王渊到达广州市第八人民医院。 他身上本该笔挺的衬衣西裤已经变得皱巴巴,大概是从办公室直接赶过来的,他手里甚至还提着公文包。 “唐庆宇怎么了?!你说他——艾滋病?!”王渊抓住陈朔的胳膊:“怎么可能?!” 他眼睛里布满血丝,红通通地像一只狂怒的狮子。 “他是八月确诊的,没有告诉你,”陈朔顿了顿,说:“具体是怎么被传染的我也不知道。” “他人呢?!我来跟他说!” “现在不是探视时间,而且,”陈朔后退一步,哑声说:“他已经昏迷了,医生让我们准备后事。” 这话一说完,王渊就不动了,像一团热蜡被瞬间凝固住,他直勾勾盯着陈朔,好几秒之后,问:“你刚刚说什么?” 陈朔没回答。 元一平以为陈朔会把唐庆宇得艾滋的原因告诉王渊:在某一次不安全的性关系中被传染了艾滋。然而陈朔到底是遂了唐庆宇的愿,他说他也不知道唐庆宇怎么就得了这个病。 可王渊能接受吗?一个活生生的人,忽然就昏迷不醒大限将至,他甚至还不知道唐庆宇为什么会被感染艾滋,就要为唐庆宇准备后事。 他能接受吗? 然而王渊没再说什么,他去了一趟护士站,很快又回到icu门口,沉默地站立着。 元一平只好自说自话地想,大概对王渊来说,唐庆宇只是个关系还不错的朋友,或者老乡,总之不是什么至亲至爱。王渊也许会难过,但总不至于天崩地裂。 傍晚18:09,唐庆宇呼吸骤停,被推进手术室抢救。 19:32,唐庆宇被推出来,医生给他上了呼吸机,他浑身蜡黄,脖子和腹部由于淋巴肿大高高隆起,身上插满了管子。 “情况是这样的,”又是早上那位年轻的女医生:“病人现在这个情况……我实话实说,就是在耗时间了,我们还是建议你们家属做好准备,呼吸机一撤,病人的身体很快就支撑不下去。你看,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也要考虑经济方面的因素,对吧。而且病人这样也受罪……你们商量一下吧,有什么问题就赶快来找我。“ 元一平和陈朔对视一眼,心中了然,医生是在建议停止治疗。的确,唐庆宇的身体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程度,再继续强撑下去,实在是折磨。 然而王渊却干脆地拒绝:“钱不是问题,您尽力救他就行。” “我们当然尽力救他!”医生的脸色变得有些不悦:“病人来我们这治病是相信我们,我们肯定是尽力救治的,但是病人的情况——确实是没办法了,我们也不是神仙,对吗?” 王渊沉默片刻,问:“能转院吗?广州哪家医院更好一些?” “转不了,”医生无奈道:“他的身体经不起这么折腾,而且……转到哪家医院结果都一样。” “不行!”王渊猛地大吼一声:“他身体好得很!还有,得了艾滋病不是也能活很久吗?!这么一个大活人你和我说放弃治疗?!不可能!” “那……”医生看向陈朔:“你们再协商一下,好吧?” 医生走了,王渊开始一刻不停地打电话,元一平听见他一会儿叫“张处”,一会儿又叫“杨大夫“,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描述唐庆宇的病情。 刚才王渊的反应让元一平有些意外,在和王渊的寥寥几次接触中,他总是冷静淡定的,甚至可以说是城府深沉。虽然唐庆宇是他朋友,但——但确实是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元一平有些困惑,他不知道王渊的反应怎么会如此激烈。难道他真的觉得能救回唐庆宇? 在icu,一天的费用就要上万。晚上十点多,唐庆宇心跳骤停,抢救过来了,但医生说他的身体已经虚弱至极,随时有可能离开。 第二天中午,唐庆宇的心率明显增快,他身上又多了两根管子。 一位满头白发的医生过来劝说王渊:“病人是你朋友?唉,你看,他这样太受罪了,这样耗下去,你们肯定是人财两空的,我们不如让他少受点罪,早点解脱,你说是不是?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这样下去,实在是没意义的。” 王渊死死盯着icu的门,固执地摇头。 元一平不解地问陈朔:“他能联系到更好的医生吗?唐庆宇还——有救?” 陈朔叹气:“我不知道。” 事实证明王渊没有联系到更好的医生,唐庆宇也的确救不回来。 第四天傍晚,广州下了一场秋雨,空气中寒意如水。 王渊终于同意,撤下唐庆宇的呼吸机。 一个小时三十二分钟后,唐庆宇停止了心跳。 这四天漫长得像一场凌迟,他们看着唐庆宇一次次被推去抢救,看着他身上的管子越来越多,看着他的生命以如此具体的方式迅速流逝。 而此刻,唐庆宇,永远地离开了。 第五十章 翌日,唐庆宇在广州被火化。 参加告别仪式的只有四个人,王渊、陈朔、元一平,和从深圳赶过来的,唐庆宇之前工作的酒吧的老板。 没有繁冗的仪式,四人每人献上一束白色菊花,对着唐庆宇的遗照鞠三个躬。陈朔眼圈有些发红,而王渊面沉如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告别仪式是上午九点开始的,当王渊捧着骨灰盒出来,也不过十点一刻。 走出殡仪馆,陈朔对王渊说:“他在深圳的房子还没退租,还有些积蓄,他之前说……让我联系上你,把积蓄交给他奶奶。” 王渊点头:“这些我来处理,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他。” 陈朔:“没什么,我们是朋友。” 四人当天回到深圳,老板走了,王渊陈朔和元一平一起来到唐庆宇的出租屋。唐庆宇的出租屋位于一片城中村里,周围有不少工厂,垃圾遍地,地上流淌着恶臭的污水。 唐庆宇只租了一间房,王渊用唐庆宇的钥匙打开门,一个女人正抱着哇哇哭叫的孩子在屋里转来转去。女人明显吓了一跳,厉声问:“你们干嘛的?” “我们是唐庆宇的朋友,”王渊沉声说:“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2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42 ,还是他自己——这止步不前的十年——他们都一样。 “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生命亦是如此,甚至消散得更快。这微小脆弱如尘埃的生命,这冥冥中不受控的人世。原来活着的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与吾生之须臾对抗,不是不接受死亡,而是不接受我们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不是不明白筵席终散,而是不明白死亡怎么能瞬间把那个活生生的人剥离出生活。 所以陈朔——元一智离开之后你选择那样放肆地生活,也是因为你害怕吗? 元一平见到了段杭。 段杭瘦了一些,眼底青黑,看得出这段时间他也不好过。 “元哥,”段杭看着元一平,目光中除了愧疚竟然还有几分坦荡:“对不起,我要给你道个歉。我知道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但是我把那些照片发出去,也影响了你的正常工作。” 元一平说不出原谅的话,想了想,问:“你和马晨的妻子是什么关系?” 段杭:“是前妻了。” “哦,”元一平问:“你和马晨的前妻是什么关系?” 段杭竟然笑了一下:“马晨应该告诉你们了吧?她是我表姐。” “只是表姐吗?”元一平紧紧盯着段杭的眼睛:“为了一个表姐,你差点儿把自己送进监狱,值得吗?” “我家特别穷,就是运气差,投胎投得不好,”段杭敛起笑容,自顾自说起来:“爹妈相当于没有,我在农村,十三岁就不上学了,每天打群架,偷东西,有一次打架,差点把人打死,就进了少管所。” “我姐——就是张月阳——她当时刚上大一,跟着导师参加一个社会实践,正好去了我们那儿。其实我们的关系隔得很远了,但她还是买了很多吃的,去看我。后来我从少管所出来,是她去帮我找学校,她说,反正我每天带着也没事做,干脆还是上学吧。我听了她的话,开始好好学习,不过有点儿晚了,只考上了个大专。之后又考专升本,又考研究生。” “如果不是她,我现在可能已经和我老爹一样,抽**抽得大小便失禁了。” 虽然马晨已经大概说过段杭的情况,但听他自己亲口说出来,元一平还是感到有些惊骇。他记得段杭来面试的时候,他问段杭工资这么低你愿意?段杭潇洒地说我就想找个不用打卡上班的工作。那时候在他看来段杭就是个衣食无忧的小孩儿,被家里养得白白净净,没事儿喜欢看动漫买手办,活得轻松自在。 元一平几乎没法想象,为了变成今天他眼前的样子,段杭付出了多少艰辛,又做了多少伪装。 “元哥,我知道,我做这事儿不对,我不能用一个错去对付另一个错。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受不了我姐被欺负。“ 段杭低下头,缓声说:“那天的婚纱照是我偷拍的,我不知道那天他们拍婚纱照,但是她没来办公室,我就想,赌一把吧。我给你说张雨哲不干了,是我编的,我不敢说别人,别人你一问就问出来了,但张雨哲和她关系特殊,我就想试试,万一你就信了呢?我钻了个空子。这事儿你最无辜,元哥,我……真心地,向你道歉。” 元一平问:“你是怕我把那些证据给马晨,是不是?” “你给他也没关系,我做的事,我得承担,”段杭一脸坚定的磊落:“我决定这么做之前,就想好后果了。” “行,”元一平无话可说了:“你是条汉子啊。” “你不会给马晨,是么?” “不给,”元一平起身,背对着段杭摆了摆手:“我不想再掺和这些事了。”说完,拧开门走出了房间。 段杭跟在元一平后面,扫一眼梁与仪,什么都没说。 段杭走了,梁与仪问元一平:“怎么样?” “就那样,”元一平猛灌几口水,只觉得身心疲惫:“他喜欢他姐……绝对是,那种喜欢。” “……”梁与仪沉默几秒,点点头:“行吧,祝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元一平又想起唐庆宇和王渊,他想段杭对他表姐,大概就像唐庆宇对王渊,深藏的情愫永远不会说出口。 “马晨那边怎么样了?” “他找我要证据呗,我没给他,我说你喜欢我,嫉妒他,不愿意把证据给他。” 元一平:“……” “开玩笑,”梁与仪懒洋洋地笑:“我俩拜拜了。” “你……”元一平扭头看向梁与仪,她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姿势像表情包里的咸鱼,看上去很是惬意。 “嗯?” “你喜欢过他们吗,哪怕一点儿,”元一平忍不住问:“马晨就不说了,张雨哲呢?王渊呢?” “当然喜欢啊,小张多可爱,王渊么,也还可以吧,上学那会儿是真喜欢他。” “你说你喜欢张雨哲,那你怎么做到的——既和马晨王渊在一起,又……喜欢他?” “这矛盾吗?”梁与仪幽幽地说:“我发现你不仅很直男,还很洁癖,苦了我们朔。“ “什么你们朔,”元一平皱眉:“我的意思是,长期地,把肉体和感情分开,不会很……难受么?” “这么深刻的问题,”梁与仪轻叹一口气:“每个人不一样吧,不过,就算这样是不对的,也不至于不可原谅吧?人就是会心口不一,会移情别恋,会做错误的选择错误的事,人嘛,谁没点想不清楚的时候呢?” “……” 元一平飞快地冲出门。 以前,陈朔说过,他承认自己的错,他乞求原谅。但通通被元一平拒绝了。这一刻元一平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残酷,他甚至不给陈朔解释的机会。他恨不得下一秒就出现在陈朔面前,他想他会用上自己所有的耐心,抹掉他在陈朔身上钉下的标签,听陈朔解释。他憎恨、怨怼、矛盾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试着理解过陈朔。 然而在去酒店的出租车上,元一平收到陈朔的短信: 一平,我回甘城了。不是故意躲着你,而是我们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没必要再纠结。这几天你需要我,只是因为你害怕,我明白你害怕什么,因为你害怕的我也害怕过。对于一智的事,从始至终都是我该道歉,一智是我们跨不过的坎儿,我认了。总之生活还要继续,希望你早点走出来。祝生活顺利。陈朔。 第五十二章 元一平给陈朔打电话,陈朔竟然很快就接起来了。 “你在哪?!” “刚过检票口,”陈朔那边人声嘈杂:“马上就上车了。” “陈朔——”元一平不顾出租车司机诧异的视线:”你别走!“ “我以为我在短信里说清楚了,”陈朔语气温和道:“一平,我知道,这几天,其实你不是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43 需要我,你只是需要有人陪着你。因为唐庆宇……让你想到了一智,是吗?现在都结束了,一平,你可能只是还没缓过来,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元一平几乎破音:“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回来,陈朔,我有话和你说!” “你先冷静冷静,一平,如果……“ 巨大的轰鸣声盖过了陈朔的声音,几秒后,陈朔挂断了电话。 又过几分钟,他发来短信:“暂时别联系了吧,一平,祝你今后一切顺利。” 元一平捏着手机,感觉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剥离出去。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此刻这样清晰明了,他意识到,他失去了陈朔。 从此以后,他们对于彼此就真的只是熟识的故人,也许要很多年才见一面,也许之后的很多很多年都不会再见。天涯海角,此去经年,陈朔回了甘城,他和那个城市一起变成元一平遥远的回忆。 “兄弟,”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过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元一平勉强道:“师傅,不去了,你就把我放到这儿吧。” “啊?这才到哪儿啊,这还没过起步价呢!“ “不好意思,我要去找的人……已经走了。” 元一平付钱下车,站在公路旁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一时间胸中竟腾起一阵恐慌。以前他从没觉得家乡和陈朔离自己很远,因为甘城在那里,陈朔在甘城,他想回去就能回去,想相见就能相见。方文山写“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他其实从未觉得家乡回不去,只是他不想回去罢了。他的家乡只是华北平原的一个小城,夏天燥热,冬天有沉沉的雾霾,风中永远裹挟着细细的沙尘。这样的家乡自然不及深圳,不及他去过的每一个异乡。而陈朔就和家乡一样,沉默着,卑微的,任由他憎恨,任由他冷落,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有恃无恐,他知道陈朔一直在,一定在。 可陈朔要放弃了——元一智去世了,往昔岁月只剩他和陈朔心知肚明互相见证,可陈朔要放弃了,自此只剩下元一平,孤证难成。 想到这元一平几乎想弯下腰去,他觉得心脏空荡荡的,简直要透进风去。以前他觉得陈朔是一根刺埋在他心脏里,埋得很深,让他想起来就难受。现在刺拔出来了,可心脏变得很空,宛如一只漏了个洞的塑料袋。 元一平给梁与仪打电话:“我要走几天——我不知道具体是几天。” “怎么了?” “我要回甘城,找陈朔。” 几秒后,梁与仪慢吞吞地“哦”了一声,随即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是那天晚上陈朔把银行卡给我的时候,他说,他做过让你没法原谅的事情,唉……能原谅就原谅吧,谁也不是圣人,是吧?” “是,”元一平低声回答:“这段时间公司就麻烦你了。” “放心吧,”梁与仪笑了笑:“我以为你要和我散伙呢,吓死我了。” 元一平回到住处,收拾了好几件衣服进行李箱,他不知道这次回甘城要待多久。然后他订了最早的航班,明天早上八点十分起飞,十点五十降落飞甘城机场。现在元一平唯一乞求的就是,飞机不要晚点。 下午和陈朔的那通电话里,陈朔说,你先冷静冷静,一平,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我终于战胜对死亡的恐惧走向你,如果我愿意因为爱你而将自己交给命运引颈受戮,如果我愿意为了你而终日活在失去你的恐惧之中。 如果我尽我所能地理解你,如果我甘愿背负对至亲的背叛,如果我承认了我负罪的自私的爱意。 你能不能,用你那双月亮一样的眼睛。 再看我一眼。 第五十三章 元一平到陈朔家楼下的时候已是中午。 上一次来,是他以为陈朔被送去戒同性恋了,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当时他想也不想地就来了,见陈朔没事,又执意离开。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比他想象中更在意陈朔。 元一平想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不会再退缩,他不能让他和陈朔就这么“算了吧”。 元一平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陈朔的妈妈。 “小元?”她看着元一平,愣了愣,连忙打开门:“快来,进来坐。” “阿姨,”元一平进门,站在陈朔家门口,一刻也忍不了:“我找陈朔。” “他……”陈朔他妈目光复杂地看着元一平,半晌,长长叹了口气:“他去威海了。” 元一平错愕道:“威海?!” “他昨天回来了一趟,又走了,说去威海散散心。” 元一平倏然攥紧了手里的行李箱,心想陈朔是因为知道他要来找他,所以故意躲着他么? 元一平转身要走:“阿姨,那我先——” “哎,小元,”陈朔他妈却拍拍元一平的手臂,低声道:“你进屋,阿姨想……和你聊聊。” 这时元一平才注意到,阿姨的眼眶有些红。 “小元,来,喝点茶。” “谢谢,阿姨……您有什么话,直说就行。” 对于眼下的情景元一平并不是毫无准备,陈朔第一次去深圳,回来之后辞了职又向家里出了柜,一定是闹得天翻地覆。陈朔第二次去深圳,回来——又飞速地走了。再迟钝的人也想得出来陈朔的所作所为和元一平有关,更何况之前元一平已经来找过陈朔一次。 然而阿姨手里捧着一杯茶水,开口说的却是:“你和陈朔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姨不为难你说,陈朔想说的时候他自然会告诉我们……阿姨就想问问你,陈朔到底,怎么样了?“ 陈朔到底,怎么样了? 元一平迟疑道:“他……” 其实这话问得是有些奇怪的,陈朔除去去深圳的两次,一直都待在甘城。他怎么样了,难道他妈不该是最清楚的人么? “陈朔今年33了,他不结婚,连对象都不谈,”阿姨顿了顿,苦笑道:“我和他爸管不了他,好几年之前让他去相亲,他相过一次,说不再相了,我们也没办法。小元,你知道为什么拿他没办法吗?我们真是……真是不敢管他啊。” 元一平心中疑惑,什么叫不敢管他——无论对谁,陈朔都绝对可以说是温柔的。 “那是一零年吧,我给他买了件衣服拿到他家,当时他不在。我就在他书桌上……看到了,看到了……”阿姨说到这,忽然带上哭腔:“我看到了一封遗书!他写的,还拿去公证处公证过的遗书!” 元一平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遗书?陈朔写遗书? “我当时就吓得不行了,我以为他生病了,瞒着不告诉我们……结果他说,他没事,我和他爸信不过他的话,一定要带他去医院,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44 他没办法了才跟我们说,他就是觉得人活着说不定哪天就没了,他说他提前做个准备。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还是笑着跟我们说的,没事人一样——”阿姨抓过一张纸巾,抹了抹脸上的泪:“那时候他才25岁,跟我们说这些话,我们能受得了吗?” 元一平的心脏好像都不跳了。 二零一零年,那年他大二,那年寒假他在陈朔手机里看到了那些短信和照片。那之后,他和陈朔断了联系。 “我们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问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他就说什么事儿都没有,让我们别瞎操心。他一直和以前一样,笑呵呵的,和和气气的,但我是他妈,我看得出来他心里从没好受过,可我帮不了他。我想了想,他变成这样,大概是从……你哥走了之后开始的。” “小元,阿姨没办法了,你要是能帮得上忙,帮我们劝劝陈朔可以么?他心里的事儿他已经扛了这么多年——十年了,他什么时候能走出来?” 他心里的事儿他已经扛了十年了。 对着泪流满面的阿姨,元一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觉得自己没有半分资格应允她的请求。 因为十年了,这十年里,他竟然从不知道,陈朔没有走出来。 第五十四章 元一平没有去威海。 他回了家。 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对陈朔的了解如此之少,原来从元一智离开的时候开始,陈朔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陈朔了么?这十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从源头开始回溯,回忆起元一智生病的那几个月,元一平错愕地发现,他并不清楚当时的陈朔是怎么样的。那时候他太浑浑噩噩,沉浸在天崩地裂的痛苦里,根本无心顾及旁人。 唯一的印象就是陈朔跑上跑下的身影,是的,元一智的病房在七楼,缴费处在一楼,元一智时不时要用新的药,或者做检查,楼上楼下跑着交费的都是陈朔。 除此之外,对于那段时间里的陈朔的记忆,就没什么了。 所以元一平要回家,他要去问问他妈,那时的陈朔是怎么样的。 元一平回家,老妈自然高兴,连忙接过他手里的拉杆箱:“又出差啦?” “不是,”元一平坦白:“请假回来的。” 老妈动作一顿:“怎么了?” “妈。”元一平上前一步,轻轻搂了搂她。 好像上小学之后元一平和老妈就没有如此亲密过了,老妈一向性格刚强,毕竟她一个独身女人要拉扯两个儿子。 老妈有些不适应地笑了笑:“哎,你……一平,你是不是碰上什么事儿了?” 元一平低声道:“妈,有件事我想问问你,请你务必告诉我真话,行吗?” 老妈一脸迷茫:“什么事儿?” “我哥生病的那段时间……陈朔……状态怎么样?” 令元一平没想到的是,他这句话一说完,老妈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你问这个干嘛?” “……妈,我现在一言两语说不清,你先告诉我好吗?” “陈朔是不是给你说了什么?”老妈如临大敌一般:“还是你想到了什么?陈朔他——他喜欢男的。” “陈朔喜欢男的,对,我知道,”元一平停顿几秒,追问:“妈,是不是你知道这事儿之后,想到了……些什么。” 老妈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一平,你现在再问这些,干嘛呢?你哥都……走了那么久了。” “可陈朔还在啊,”元一像平轻轻揽住老妈的肩膀:“告诉我吧。” 他已经猜到了,一定是当年元一智生病的时候陈朔做过什么事,以至于如今老妈知道了陈朔的性向之后,对当年元一智和陈朔的关系有了怀疑。 “我不知道你哥和陈朔是不是……那种关系,”老妈大概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语速很慢:“那会儿你哥生病,到那年九月份的时候吧,家里就没钱了,后面那些钱都是陈朔掏的,这你知道……那时候,我见过好几次,陈朔对着你哥还是好好的,出门一转脸就开始哭。他哭得真是难受……你哥最后的一个月,他是请了假来照顾你哥的,我看他心里太难受了,又想着,已经借了他那么多钱,又欠这么大的人情,我就和他说,回去歇着吧,结果他说,他要陪着一智,他不信一智会丢下他。“ 元一平的心脏像是狠狠打了个哆嗦,原来当年陈朔也如此痛苦。 “后来有一次——那会儿你哥已经不大清醒了——你哥醒了,说要单独给陈朔说几句话。我就在门口等着, 没一会儿陈朔就从病房出来了,脸是煞白的,整个人都……看着特别不好,我问他怎么了,他也没告诉我,只说一智没说什么。这件事我印象特别深,因为陈朔当时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一平,除了这些,就没什么了。” “妈,”元一平闭了闭眼,痛苦地说:“谢谢你。” “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些?” “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可以么?”元一平起身:“我现在要去找人。” “找谁?” “找陈朔。” 元一平买了能买到的最早的车次,z字头,九个小时四十分钟。 他没去过威海,却记得很久之前元一智还没有生病的时候,曾听陈朔和元一智计划着去威海玩。 九个小时四十分钟的夜车,硬座。元一平坐在靠窗的位置,借着铁路旁的灯光,隐约看到窗外景物的变化,从灰蒙蒙的华北平原,到小山丘此起彼伏的山东丘陵,他一路向东,在茫茫夜色里去往山东半岛的最东端。 一直坐着,竟然也不觉得累,或者说已经顾不上身体的感觉了。元一平凝视着窗外的黑暗,心里反反复复想着的都是陈朔。他把这十年的事情捋一遍,从元一智生病,到元一智去世,到他在陈朔手机里看到那些照片,到他和陈朔断了联系,再到在长沙的偶遇,再到现在。 然后他不得不悲哀地承认,他对陈朔恨得太多,了解得太少。可退一步讲他何以如此憎恨陈朔呢,不就是因为他喜欢陈朔。 他喜欢陈朔,这件事太过羞于启齿,元一智在的时候说不出口,元一智去世后却变得更加说不出口。那时候他恨陈朔薄情的糜烂,又恨陈朔轻佻的戏弄,甚至去深圳上大学的前一晚,陈朔在他脸上落下的那个吻,都被他当做陈朔的罪过。现在想想,他恨陈朔,大概也有恨自己的成分,他恨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不堪的一个人,恨自己为他伤心为他痛苦,恨自己看不起他又忘不了他。 在长沙遇到之后,陈朔开始追求他。他同样也恨自己,恨自己明明可以干脆利落地拒绝他,却又总在纠结和矛盾里给他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8 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分卷阅读48 平清楚,王渊是直男,所以他即便洞察了唐庆宇的感情却也没有说破,王渊一定也明白,如果说破了,他和唐庆宇连朋友都做不成。那王渊落在唐庆宇遗照上的那个吻又算什么呢?如果放到以前,元一平大概会认为王渊虚伪或者滥情,而现在他却不再那么钻牛角尖,感情这东西实在太复杂太微妙,唐庆宇喜欢了王渊那么多年,王渊对他就算没有恋人之间的情愫,但也多少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吧。王渊回应不了唐庆宇,也回馈不了唐庆宇,他们今生的缘分就到此为止,结束得太早,所以千言万语说不出口,王渊也只能在告别时,落下一个含义幽微的吻。 冥冥之中注定了,人和人之间要相互亏欠。 元一平知道陈朔一直觉得他自己愧对元一智,和元一智相爱的时候他已经对元一平心怀异样的感情,元一智去世之后他忍不住亲了元一平,现在又违背了对元一智的许诺。元一平曾因为陈朔的示爱而憎恶陈朔,现在却释然地了悟,这世界上不是所有感情都能理得清头绪,分得清先后,更别说干脆理智地控制住。人多么复杂,又多么无力,能保住真心的真,已经太不容易。 昨天在威海,陈朔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推开了元一平。 第二天一大早,下葬仪式开始。 两个看着也就七八岁的小男孩披麻戴孝,一个捧着唐庆宇的骨灰盒,一个捧着唐庆宇的遗像。另有十来个人站成两队,身披白麻,其中年轻的也有五六十岁了,年老的拄着拐杖,步履蹒跚。他们是唐庆宇的家人亲戚,全都或高声或低哑地抽噎着。队伍的最前面,有个穿着一身黑的中年男人长声吟唱,元一平听不懂当地方言,但听得出曲调极哀戚。 王渊和元一平陈朔走在一起,跟在队伍最后,他不是唐庆宇的亲人,所以并不披白麻。 一行人哭哭唱唱,穿行在茂密的林间,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到了坟地所在的山上。这山并不高,但清晨的寒气又冷又湿,山坡南面,满是大大小小的坟堆。 为首的男人声调一转,变得凄厉欲绝。 这时起了些风,早晨的太阳从低低的云团后露出来,温暖的阳光落在元一平身上。阳光下,黑土纷纷扬扬,哀声四起。唐庆宇的骨灰被埋入地下。 仪式完成后,王渊带着元一平和陈朔在村子附近走了走。他穿一件工整考究的黑色大衣,站在碧绿的河边,多少有些格格不入。元一平想,如果是唐庆宇站在这里,倒是不违和。 王渊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哭,只是指了指河岸:“我和唐庆宇小时候就总在这里玩儿,现在这个季节水量小,夏天的时候钓鱼凫水都很好。”他说完,凝视着脚下的河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气格外好,刚才的一阵大风把云吹散了,阳光充足,天色碧蓝,空气中有植物的清香。 陈朔忽然开口道:“他能回到这里,大概也挺满足的。很久之前他和我说过,想回家。” 王渊看看陈朔,又转身望向不远处葬了唐庆宇的山,轻声说:“我站在这条河边,总觉得他还在,时间好像倒回去了。” 离开双牌县,王渊回深圳,元一平和陈朔不急着走,留在永州。从寂静的山间回到人来人往的城市,元一平才猛地反应过来,唐庆宇已经不在了,他的亲人将他下葬,无论是生理意义上还是社会意义上,唐庆宇都不在了。 这好山好水好天好景,他再也看不见,更别提他爱着的王渊。 元一平感到恐慌,人死没有回头路,死了就是死了。可活着真好。 未来的某一天,他和陈朔都会死,不知道谁先死,不知道怎么死,也许是突然告别,也许是慢慢离开。元一智去世了,唐庆宇去世了——爱扭转不了死亡,陪伴扭转不了死亡。唐山大地震,汶川大地震,动车事故,癌症——死亡面前无奇迹。 而此时此刻在他身边的陈朔,将会成为他的牵挂和羁绊,他为他痛苦,为他快乐,为他更加畏惧死亡和离别。爱一个人,就注定会受苦。 可他还是要爱他,还是要和他在一起,哪怕是一起等待死亡降临,一起向命运引颈受戮。为了他,他愿意背上这恐惧的枷锁。因为当他看着他,命运这无底谜题,也倏然轻薄。他恐惧,他怯懦,但他要爱。 “陈朔,”元一平抓住陈朔的手,郑重而坚定地问:“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陈朔:“我犯过很多错。” 元一平:“我也犯过很多错。” 陈朔:“我们在一起了,你要面临很多很多问题。” 元一平:“和你在一起,我连死都可以面对。” 陈朔看着元一平,良久,他回握住元一平的手。 “那我们就在一起。” 从今以后,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作者有话说 “只有死别,没有生离”化用钱钟书句。 分卷阅读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