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虎三百式》 分卷阅读1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1 书名: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文案: 当能忍则忍的清秀妓倌捡到了睚眦必报的暴躁小萝莉,会有如下情节—— 十年前,救回一只嗷嗷亮爪的小老虎; 十年后,收获一头皮靓毛顺的母老虎。 卖萌粘人抱大腿,且能随意撸之。什么?据说还是个名门少主~ 众人:“请教《伏虎三百式》,以及家养老虎意外炸毛有何解决妙招?” 封蔷忍不住抽刀:“你大爷的说谁是禽兽呢?” 温萦搔了搔怀中大猫的下巴颏儿:“香吻一个,白糖二两。” 封蔷:“嗷~” 主cp:封蔷x温萦 夫管严型母老虎爱作死的小白兔 ps:此文略狗血/男主毁容/高洁党慎入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封蔷,温萦 ┃ 配角:宋蛟,封薇,封嗅,小墨兰 ┃ 其它:虐男主,毁容,年龄差 ☆、练,练功? 芙蓉暖帐,烛影飘摇,缕缕媚香衬得满室旖旎。 封蔷恰恰好蹲在矮桌底下,两条小短腿儿既酸且麻,如果不是人小没什么骨架,只怕现在已经被桌面儿压成了畸形,用手支支地,她继续咬牙忍着。 透过薄薄一层桌布,隐约能看到不远处有张软榻,榻上有两个人。 年方七岁半的小女娃儿哪懂什么叫非礼勿视,那二人正是不能分心的重要时刻,谁也没注意这边,她就轻轻撩起桌布一角,以便能看个清楚。 不过才看几眼,只觉得一阵眩目,赶紧放帘子挡着眼睛,封蔷退了回去,再不敢看一眼。 ——原以为逃出了封家,不必每日练功,没成想这鬼地方练起功来一个个的比封家人还凶,而且还喜欢深夜在房里练,不眠不休,扰人清梦。 眼见着二人打到这等地步,输赢早已不争,陌生妇女却迟迟不肯放过对手,虎躯一落,封蔷只觉得帘子前影影绰绰一阵晃动。 那妇女又大声说了些什么,却是一句也听不懂。。 这显然是彰显自己击败对手的英姿何其威风,封虎和封嗅最喜欢干这样的事情,封蔷已然屡见不鲜,却也得将脑袋偏向一旁,因为实在不忍直视。 那女人闷喝了好几声,才气喘吁吁下来,整饬了衣衫,离去的姿势大摇大摆,尽显赢家风度。 快意论刀剑,去时不留名。 无端端想起被自己嗤鄙数次的封家家训,封蔷觉得倒是很符合这位……嗯,婶婶。 那人走了,她还不敢出来。 男子好半晌才站起身,先缓步走到桌子前踟躇一阵儿,又缓步去关了个门,再缓步回床前穿了个衣裳,这才憋足了一口气说道:“出来吧。” 说完这话,他似乎费尽了吃奶的力气,单手扶在床沿上,喘的比那女人厉害。 他的脸莹白如玉,白得发绿,眼里眉间盛满了将要溢出来的水。 如此狼狈的形容,败阵之人,理应这样。 封蔷心想他方才吃了败仗,耻辱之心恐怕尤甚,绝对不想提起这场比武,她就偏要开这忌口,一旦将其激怒,好放自己离开这个比封家还要可怕的鬼地方。 虽说在家里时总被拉出去练功,但好歹吃好喝好睡好,在这里呢,吃不饱肚子,喝不上热水。 现在是什么时辰?她还蹲在桌子底下听别人打架,真真憋屈得要死。封嗅如若知道她出来后混的这样惨,恐怕要从今年嘲笑她到明年去! “那样的婶婶都能把你……唉,若是落到我兄长封虎手里,你恐怕在劫难逃,他能让你三日下不了床!就这样,他还是我上面师兄中最差的一个。”她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只恐怕我若是再练上几年,你连我也……” 话没说完,她顿了顿,看到男子脖颈和耳后的伤。 这种伤,以前怎么没见过? 那女人,是练了什么不得了的特殊武功么? “很疼吧?”封蔷一屁股坐在他身侧,伸手便摸,一点儿不带避嫌。 这男子看她一眼,侧身一躲,气若游丝道:“别动。” “好好好,我知道你疼。”封蔷心软,想着安慰安慰他,“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练武嘛,谁还没受过几处伤?我当时被封嗅揍的,比你这还要严重,但我忍过来了,他这才放我离家,哼,他放我走了,我爹找不见我,肯定要狠狠罚他一顿,也算为我报仇。” 那男子看她一眼,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你离家出走,你爹找到你,岂不罚的更惨?” “是呀,自然是不给他这个机会找到我嘛!” 好容易离开封家,怎么会再让他们找到?这男子竟然质疑自己逃跑的水平,真是笑话。 话说到这里,封蔷忽然想起了最初的目的,赶忙站起身道:“今日你将我带了回来,还分饭给我吃,恩情我记下了,来日定会报答你,今天且先走一步。你再精进精进武艺,日后我们插旗比试,不在这小屋子里束手束脚。” “你去哪里?” “江湖偌大,处处是家!” “等等!”那人出口叫到,又咳了一通,才哑着嗓子道,“封姑娘,你先留着,明日我送你走。” 她的小脸儿脏呵呵也不掩秀气,身条儿还没来得及发育,小小一根豆芽。 这大半夜的,她从他房内走出来,将会遇到什么人,鸨母见了会生什么心思? 想想就为这封姑娘担忧。 倒吸一口凉气,封蔷警惕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封?” “你方才说了,你兄长,叫封虎,嗯,还有封嗅。” “哦……” 这张破嘴总爱坏事儿,日后可得改改,再不行先装哑巴混日子也未尝不可。 封家树大招风,老爹树敌无数,别等到哪位仇家一不留神,把账算到了自己脑袋上来! 不过—— “你不知道封家?”见那人似乎并没有因着封姓对她有什么高看,封蔷试探道。 “未曾听说。” 咦,现在的武林中人,都不认封家这个大户了,亏得封虎整日回来吹牛,说什么这宴那宴,这会那会上,人人都崇拜封家,将他这个油打二晃的半吊子也当成祖宗似的巴结,却原来都是意淫。 不得不说封虎编故事的本领真厉害,自己听了还不疑有他,可眼前人迷茫的表情大可证明。 他们封家在武林上根本什么都不是! 或许也没有这般不堪,但总归是比他们吹出来的差了一大截子。 如此便有些欣喜——看来早早离开封家的做法是十分正确的,否则怕是要再多当几年的井底之蛙。 “好吧,既然这样,我们先交个朋友,互通一下姓名,我叫封蔷,蔷薇的蔷。” “温萦,萦绕的萦。” “嗷嗷,温萦啊,可我方才听另一个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2 大婶叫你……” 叫他什么来着? “墨兰。” “对,就是这个名字,很好听,与我一样,也是一种花草,却更雅致些。”封蔷听了这个名字,手舞足蹈,只觉得取名之人真是才华四溢,比自己那个分明是个粗鄙之人,却还要硬拽文字的老爹强多了。 什么心有猛虎,什么细嗅蔷薇,这八个字连在一起还像那么回事,用在他们兄妹四人的名字里,真是俗的俗彪的彪,只有封嗅一个人还好听些,那是他不愿叫封猛,后来执意改了。 “是么?那你就这么叫吧。” 反正,早就没有人记着他原本的名字了。 “君子如兰,这明明很好,你为何却……”这般落寞? 君子如兰么,想必鸨母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只是看他长得纤弱,叫个清丽些的名字,更容易招徕客人罢了,出卖肉体的人,哪来的什么君子? 他轻笑一声,道:“很好。” ☆、啵,给你个好东西~ 相处几日下来,封蔷看透温萦是个没脾气的凉白开,愈发放肆得厉害。 比如——本给她打好了地铺,她却非得往床上爬。 “你,别上来!”小小一段身板儿,叫温萦如临大敌。 “你你你,你给我关在这里,不让我走,连床也不让我睡,你这还有天理吗?”封蔷胡搅蛮缠道:“你忍心吗,对我这等幼弱孩童施虐!” “什么时候虐你了?床上脏……” 温萦很无奈,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半大小女孩儿解释,这看似温暖的床榻实际上有多污秽,是她不得沾染。 还有他,他也一样。 一样那么污秽,一样不得沾染。 那日抱她回来时,她软软的,小小的,他还想……再抱抱呢。 “我看见了,干净着呢,地上有臭虫,地上冷,我要上去!让我上去!” 封蔷在同龄孩子中算矮,此时手脚并用,猴儿似的,只是力气却很大,眼看就要爬上了温萦的香榻。 叹气,温萦道:“你就偏要与我同床共枕?” “不瞒你说,我在家从来都和师兄们一起睡的,男人我睡多了,差不离你一个!” 她说罢,终于一个虎扑,砸进了温萦怀里。 说时迟,那时快,门就在此时被一脚踏开,进来两个人。 当封蔷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温萦卷进被褥,藏了起来。 她自知处境危险,消消停停地不敢吱声,只听温萦媚笑一声,道:“二位客官走错屋了,墨兰今日已……” “下流货色,谁是你的客官?”其中一人怒喝。 另一人随和些,对温萦说话的时候还是掩不住轻蔑。 “这位小倌儿,我们不是来嫖的,这个丫头,你见过没有?” 一张薄纸给抖得哗哗作响,看样子他们是拿了画像叫温萦辨识。 怎么来的这样快……他们封家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完了,完了完了。 她走时明明告诉封嗅自己是往北去的,实际上一圈绕回了南边来,竟没想到封家门徒这几年办事效率见长,没一心向北而去,却是不消三天就找到了这里。 封蔷心有余悸,只感谢温萦方才将她挽留下来,不然出去迎头撞上了来人,直接不费功夫地将她捉拿归案,何其尴尬,何其可笑? 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不知是温萦在这两尊凶神面前慌了神,还是他佯装认真考虑,半晌才听他道:“这个……未曾。” “那你为何思虑良久,岂非扯谎?” “我吃这碗饭的,终日里见过太多男男女女,总要好好回想一下。只是……这位姑娘见着不大,我再怎样下流,又如何能把生意做到她头上去?” 这话在名门正派耳里听来,已经算是污言秽语,那人反手给了温萦一记耳光,“闭嘴,问你见没见过,你却还想着做生意,真是狗改不了……” “行了,何必跟一个……置气,见他的样子,也不像能包藏封小姐的材料。算了吧,在这里浪费时间,好是晦气。” “呵。”温萦轻笑一下,就好似被打的并不是他,“二位来此烟花之地,我是个风尘之人,本不该问我太正经的事情,我太下作,糜烂度日,想的也尽是那样的事,污了二位的耳,这厢致歉了。” “还风尘之人,你直接说娼……” “行了行了,你这又是何苦,平白寻这晦气!” 声音渐行渐远,最后终止于掩门的响动。 封蔷已经十分憋屈,一口气喘不出,她开始躁动起来。 “出来吧。” “呼——憋死,憋死我了。” 她看温萦,他却不看她, 总是笑眯眯的,语气温润柔和,目光含水,眼睛像弯月牙儿一样的温萦…… 他没有表情,或者如果麻木空洞也算一种表情的话。 脸上的红印鼓了起来,习武之人下手都重,封蔷记得自己上次给封虎掴了一掌,咝咝的疼,好几日褪不下去。 “对不起,都赖我。” 她挺挺身,努力地离他近点,无奈个子太矮,她只能半蹲在床上才能跟坐着的温萦一样高。 “温萦,你转过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 “啵~” “……” 凉丝丝软绵绵的唇瓣印在辣辣作痛的面颊上,只这一亲,愣是叫身经百战的温萦目光呆滞。 “舒服吗?” 她被封虎掴了一掌,小小的脸蛋儿肿着大半,母亲看了,先罚封虎跪上半日,再将她抱在怀里好一通亲着啃着,最后封蔷肿着老高的脸,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喜笑颜开。 那是不少年前的事情了,久远到封蔷快要记不住母亲的样子。 只是这幼时的一颗糖,她一辈子也甜在心里。 “不要对我这样,你晓得你在干什么?!” 她正喜滋滋地邀功,没成想却被温萦狠狠推开,怒气之下克制着什么更强烈更浓郁的情绪,封蔷看不出来。 “天哪,你这个人……”她惊得咂嘴,没想到竟然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下去,离我远点。” “我……” “下去!” 封蔷最后还是去睡地铺了,其实地上没有臭虫,也不冷。 可是她……真的就只是想和他做个伴而已啊。 此后的一连几日,封蔷没提要走,温萦也不说送她离开。 她每日与他共吃一份饭,她吃的多;她每日与他共用一盆洗澡水沐浴,她先洗。 温萦能不能吃饱,洗澡水凉不凉? 封蔷没有问。 他们根本不怎么对话。 这不大的房间内,床榻占了一半,还有一半供人落脚,只有小小的矮桌一张,封蔷每晚都藏在这里,听床上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3 吱呀作响的“练功”声。 难道自己一辈子要这样了吗? 她有点害怕。 终于,她忍不住,想要出去透透气了。 这日,不知是来了什么贵客,温萦下去招呼客人,整座小楼都比平时热闹。 这是好时机啊,她推开门,打算先偷偷的溜下去,透透气,再考虑一下还要不要溜回来。 对啊,她溜走之后,完全可以不再回来,离开这里,去真真正正地闯一番江湖,待得归来的时候,便成了一代侠女。 只是不知道,温萦看她不见了会不会伤心欲绝? 肯定不会。 那会不会担心她出事,四处找找呢? 大概也不会…… 心中盘算琢磨了这么许多,只架不住出师不利,这厢封蔷刚迈腿开溜,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就迎面出现一个白衣男子。 她大惊,男子也大惊。 “封蔷!” “封嗅!” ☆、我也要保护他 封蔷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逃跑计划竟折在了被老爹狠揍一顿,赶出来寻人的封嗅身上。 苍天啊,想当初还是他放她走的,总不好直再这一个人手心里兜圈子吧。 “不是,你想想,就这么把我带回去了,你那顿打还不白挨?”封薇于是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痛定思痛,觉得自己果然一时糊涂,做了混帐之事,今日寻到你,那自是天意作数。”封嗅摇着手中折扇,一脸懒散相,却说得冠冕堂皇。 他才不会告诉封蔷,自己这是来逛窑子的,他也没想过她会跑到这种地方,若不赶快领走,日后的族谱上再多出一个失足少女来,他封嗅还哪里有脸面对封氏祠堂里摆着的列祖列宗? 左周旋,右周旋,封蔷见封嗅如同滚刀肉一般软硬不吃,索性泄气,又道:“收留我的人还在这儿呢,他肯定舍不得我走,你强行带走了我,只怕对不起他。” 为了增加可信度,封蔷还道:“前些日子咱们家的人找来了,他为了掩护我,生生挨了人家一记耳光!” “鬼才信你,封家派出来找你的人,我带着一队,封虎带着一队,压根儿没来过这里。” ——这谎撒的还真蹩脚,封嗅还给她一个白眼。 这封蔷平日里在家,是个女版的混世魔王,说谎从来不打草稿,还特别皮实,脸皮一等一的厚,如今说出这样的谎话来,也一点儿不稀奇,封嗅听在耳朵里,只管拆穿了,并没往别的方面想。 一贯说谎的封蔷没想到自己当了回故事中的放羊娃,如今说的实话比真金还真,封嗅却是不信。 她咬牙道:“你怎么不信我,真的有人来,还拿着我的画像呢,我就躲在温萦的被子里,听的一清二楚呀,不是你,也不是封虎的声音。” “行了行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信,赶紧收拾收拾,跟我回家。”他顿了顿,忽然觉得不妥,“这地方的东西,也不要收拾了,你跟我走,路上找个成衣店,给你换套衣服再回家,别给家里带去了晦气。” “你怎么这样说话,我与你同父同母,一水儿的出身,哪里晦气?” “不是你晦气,是这地方晦气。” “晦气你还来?” “来找你!” 兄妹二人斗嘴斗习惯了,只见封蔷嘴上不占便宜,跳着脚对哥哥又抓又打,她身量太小,手劲儿也不大,打在十五六岁的男子身上,挠痒痒似的。 封嗅任她胡闹,又想了想,觉得出于礼貌,还是要跟收留妹妹的人说上一声才好。 于是,兄妹二人一同钻进了封蔷才踏出一步的墨兰居。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一炷香也烧完了,墨兰居轻掩的门却是纹丝不动。 封嗅终于坐不大住,咬牙道:“你又在搞什么鬼?” “一刻钟都等不得,你怕不是屁股上长了钉子!温萦他一直不回来,与我没有干系。”这黑锅莫名其妙,她可不背。 封蔷站起身,手叉腰,“要么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把温萦找来好了。” “我与你同去。”封嗅跟着起来,心道她一个人逃跑了怎么办,真当他这个兄长是吃傻蛋长大的? 提议被无情驳回,封蔷连连摆手,“你个子大,又穿成这样,人家见了你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实在招摇。温萦将我藏在这里,可是瞒着所有人呢,我是有良心的人,不能陷他囹圄。” 你有良心,这天底下还有没良心的人么? 封嗅如是腹诽,低头打量打量自己的衣着,呢喃道,“我穿的……” 七寸目光丈量了大半晌,丝毫没看出个不妥之处来。 封蔷打心底里嘲笑他—— 除了窝在家里习武就是约了狐朋狗友花天酒地的封嗅,对市井百态人生炎凉一无所知。 都说封家主人最好附庸风雅,面前的封嗅却怕是要青出于蓝。 但看他脚上踩着一尘不染的厚革流苏靴,再瞧瞧直领袖缘上那镶金掐牙和暗纹,再没的比这更异于常人了。 更有甚者,他还变本加厉,硬要给折扇和拇指都配上一块雕琢细腻的黄翡翠来做点缀。 这岂止不妥而已,分明就是在摆阔嘛。 “这在家里是最寻常的打扮不过,我并非摆阔。”听封蔷说的条条在理,封嗅怔然。 “在外风头不能太盛,总有人妒你恨你图谋你。” 在外风头太盛,总有人妒你恨你图谋你。 在外气势太弱,总有人欺你笑你看轻你。 “你这话跟谁学的……” 听得妹妹说话跟小大人儿似的,封嗅吃吃地笑,料想家里这位混世魔王,肯定是悟不出这等人生哲理。 封蔷不再答话,脑海里是温萦靠在红漆的床栏上,她看他的侧脸,看他鬓角滑落的一缕细发。 于是封嗅继续道:“你需要知道,我们封家这样的门户世家,既不会让别人看轻,也不用怕别人图谋。” 是啊,封家人没有不会武的,寻常人敢惦记封家,那便是与虎谋皮。 这也便是封嗅敢将她这个几岁大的孩子独自放出家门的理由。 “不会被人看轻,也不怕他人图谋……” 金樽温酒,玉盘添食,永远伴着满院子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累了就进屋吟吟诗,写写画画。 可她才七岁,却总觉得生活中少了些什么。 “你总想着逃家而去,或许有你自己的理由,只是这次,我不能由你。”封嗅忽然按住妹妹的手,语重心长。 ……是不是自己方才神色太凝重,把兄长给带跑偏了? 于是封蔷赶快摇摇头,道:“其实这话最后绕回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虽然不怕人惦记,也没人敢欺辱,但是捡我回来的温萦不一样,他在这里过得不好,我能看出来。” 若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4 是过得好,怎么会连捡回来一个小人儿的事情都不敢公之于众? 若是过得好,为何生生受了那一巴掌却不反抗? 若是过得好……若是他过得好,那会是什么样子啊? 清雅如兰的温萦,细语柔情的温萦。 他那么好看,将她抱在怀里,怀中是一股子兰香,他什么都会,心灵手巧,他什么都懂,讲的道理她都爱听。 如果温萦和自己一样生在封家,一样过得好,那是多美的一件事啊…… “他保护了我,我也要保护他,封嗅,你要带我走,便也带上他。” ☆、猛虎 “说什么玩笑话,你回家还不晓得要挨多少鞭子。再带个……带个男人回去,你活够了我还怕死呢。” 封嗅在兄妹四人中虽然最精武艺,但架不住他骨头也是最软,“封家主”三个字是他谈之色变的紧箍咒,父亲的命令是他身体力行的圣人训。 他是家中长子,数十门徒的大师兄,阖家上下尊称的大少爷,按理说形象最应该高大伟岸才对。 独独一见封霸天,这封嗅立刻就软了腰,时不时便给封薇一些灵感,让她写出“夜深封嗅惊坐起,只缘爹爹入梦来。”,“爹唤兄长入书房,腿发软,心慌慌。跪地无言,唯落一身伤。”之类上口的佳句。 作为与长兄最亲近的四妹妹,封蔷怎会不用这些事迹来嘲损他一番? 于是她狞笑:“是了,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兄长向来一见爹爹便腿发软,心慌慌,已经成为我们家广为流传的名言佳话,现下虽然只是要你帮妹妹一些小忙,但好像也行不大通,唉,是我考虑不周,为难你了。” “啧!我说你一个半大的小崽子,成天在哪儿学来的损话?”刨去了惧爹这一层,封嗅到底是要脸面的男人,哪能让封蔷在这种烟花之地给臊成这样,“我现在就带你出去,让所有人知道那什么什么赢,就说他在房内藏匿封四小姐!” 此时不怒更待何时,遂见封嗅暴起,揪着妹妹的后脖领子就要往外拉。 “不是什么赢,是温萦,温萦!” 奈何他上手揪的人也并非善茬,蹬腿便踹,两个人就在墨兰居里扭打起来。 “管你大头蝇还是绿豆蝇,既然敬酒不吃,便绑了你回去,还以为我真没法治你不成?!” 地方原本不大,二人你一掌我一脚,倒是腾开了一方战地,只可怜温萦平日里缺水也要擦洗两遍的桌椅都被踢打的破破烂烂,零落在一旁,场面有些惨烈。 这下可好,无事也生出事来,当那千呼万唤使不开的隔扇门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温萦推开的时候,封蔷这才道是闯了大祸。 “好你个没有廉耻的东西!老娘白养你这么些年,给你吃喝给你房住,是让你在屋里藏男人养姑娘的?”那鸨母在封家兄妹面前也无半点收敛,一众人都围着跪倒在地的温萦,她一巴掌打上去,将骨子里的泼辣劲儿使了个一干二净。 温萦张张肿了半边的口,忽然便觉身前一凉,什么东西嗖地蹿到了眼前,紧接着鸨母便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步态跳起脚来。 “嗷嗷嗷——你这小贱,小姑娘是野人不成,放开我,放开我!” 他忍不住抬头去看,只看到封蔷小狼崽子一样红了眼睛,死咬着方才落在他脸上的那只手,怎么甩也撒不开。 是在为他报仇么? 一瞬的失神。 “喂,喂!你们都瞎了啊,给我把她拉开,拉开!!!” “你,你!”无人拽得动封蔷,也不敢用蛮力伤她,鸨母但见无果,决定向封嗅求助,却见那人摇头晃脑宛如看戏,丝毫没有阻拦之意,咆哮道:“你们大户人家的孩崽子,咬人都不该管的吗?!” 啧啧啧…… 我可不管,封蔷素来难惹,着急了咬我怎么办,咬我的俊脸怎么办? 封嗅心中嘀咕,面上一片泰然,仿佛“大户人家”说的不是他,仿佛封蔷也不是他妹妹。 事实上他现在也的确不是特别想认这个妹妹——武林中人打架最不耻的就是踩脚和咬人。老爹虽是莽夫,行事却从来堂正磊落,命令禁止封家门徒都不准沾此恶习。 嗯,这丫头疯起来果然不管不顾。 鸨母痛的极了,尚且自由的一只脚便往温萦身上招呼,骂的更加难听。 “贱货,狗东西,你给她带进来,别像死了似的坐在地上,倒是放屁啊,说话啊!” 封蔷一听,更不肯撒口,加之连挠带抓,想让这坏女人远离温萦。 “封姑娘。”温萦又低下头,他终于开口,“放开吧。” 惨叫声仍未停止,他只好再抬头,去寻那双充了血的红眼睛。 “放开吧。” 立然撒口。 封蔷远远跳开,护在温萦身边,狠狠盯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妇人。 哼!当她稀得咬呢,满嘴脂粉香油味儿! “苍天啊,没天理啊,有钱人家的小姐随便咬人啊……没人管呐!”鸨母蹲坐在一旁,几只莺莺燕燕忙围过去看。 一时之间,反倒没什么人理会“肇事者”封蔷和“罪魁祸首”温萦了。 于是肇事者打算满怀歉意地对罪魁祸首呲牙笑一笑。 温萦轻呵,拎起绢帕来在她嘴角轻轻蘸着——原来她也沾了满嘴的血。 封蔷不好意思,便接过帕子奋力擦抹两下。 历经她这一通大闹,算是震慑住了在座各位,只消她在温萦身边一站,方圆……一尺内是无人靠近的。 “这钱,给嬷嬷看手伤。” 这下总算轮到了封嗅的主场——散财消灾,简称赔钱! 慢吞吞摸出一个稍大的银锭,落在桌面上叮铃作响,方才哭天喊地的鸨母瞬间嗅到了银子味儿,转作抽抽噎噎,将银子揣如怀中,还不肯停。 只见她贼鼠似的眉眼还有一搭没一搭在封嗅身上扫来扫去。明摆着还想讹钱!封蔷怒道:“五两银子管够给你看的好好的了,也挡不住你这般贪财!” 要知道赔了这些钱,日后都要算在她房内月银里的。 “无妨,这是赔偿这屋内毁坏的物什儿家具。” 封嗅说话虽然慢条斯理,出手却不含糊,一句话的时间,又掏出五两银子。 “这是给嬷嬷压惊的钱。”“这是给墨兰公子这些天的代管费。”“伙食费。”“其余人也受了惊,给他们的小费……” 封嗅一个个地往外掏,鸨母便一个个地接连笑纳。 扯淡,什么伙食费代管费?要给也是给温萦,更何况她这些日子吃不饱睡不香,没倒管他们要钱便不错了,还有这样一个接一个往外掏的道理? 封蔷正欲再次发作,转而看到封嗅包含警告的一瞥,她也有些怯怯。 这次闯祸的是她,咬人的也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5 是她,论起来,倒真不占什么理儿。 今日是说什么也得跟封嗅回家去了,若是消停一些,说不准就能缠着他把温萦也带回去,横竖要挨鞭子,还不如挨更得值当一些。 ☆、离去 于是她便消消停停,看着流水一样划出去的数十两白银,恍若不觉。 真不晓得封嗅装了这么多银子出来作甚,不嫌沉吗?难不成早就料到会有现在这样一出,专门用来赔钱…… “温萦,这是我长兄,来接我们的。” 老鸨揣着银子,心情大好,手上的伤自然也不作什么大碍,看到怒目盯着自己的疯丫头,倒也不那么恨了。 于是她总算率领了一众莺燕离开了墨兰居。 来接“我们”? 温萦眉头一动。 见他不明就里,封蔷又道:“不错,他其实是来寻我,听说你这几日对我照看有加,立刻就要以此报答你,还说若不这样做,他就不配做我兄长,一辈子良心难安。” 言之凿凿,信誓旦旦。不带磕绊也无断句,若不是在造他自己的谣,封嗅几乎就要以假乱真。 封蔷看向七窍生烟的兄长—— “我说的没错吧?” “我没说过。”封嗅咬牙切齿,难得挤出这么两个字来。 “什么?”封蔷故作惊讶道:“你不是说若不报此恩德,你就不配为人长兄,愧对祖上先辈,在爹娘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封蔷,够了!”他喝道:“你可知这不是能够由着你任性的事情!” 倘若她要带回家的是相交甚欢的良家好友,亦或什么猫猫狗狗,路边讨饭的乞丐。 更有甚,只是普普通通一个勾栏里的妓倌的话。 都可以由着她,想怎样就怎样。 因为愧疚,因为曾经亏欠她太多,自己和爹爹都对她白般纵容。 可偏偏她这样过分,偏偏她要的是这个人。 “……墨兰公子,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要干嘛?”封蔷警惕。 “我也要,我,我!你给我解开,卑鄙无耻小人,背地里耍阴招算什么本事,你别走,你要带温萦去哪儿?喂——” 一指戳在耳后,彻底截断了她的大呼小叫。 二位瘦高身影一道出去,在门外站定。 这位墨兰公子身材只是瘦,个头倒是出乎意料的挺拔,封嗅心想。 “不必担心,点穴而已。” 现下只是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一会儿便该昏睡了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她太闹了。” “嗯。” “墨兰公子,舍妹不懂事,我想你……” “我懂。”温萦穿过薄透的纸窗,侧脸凝视着屋内被迫安静下来的小小身影。 他真是静美,长得很清秀。 只看侧颜,与那个女人有七八分一致。 ——难以察觉的一抹恨意和杀机。 “带她回来之前,我并不知道她就是封四小姐。”温萦顿了顿,因道:“我无意冒犯,也深知违逆封家的下场,更不可能……” 不可能拖着这样的身体,这样的身份,去谋求一份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纵使那份幸福近在眼前,纵使日后再无这样的机会。 “你很有远见。”封嗅眯眼,伸手捉住他的衣襟,“你晓得你出现在封家会有什么下场?” 对方没有抵抗,只是偏了偏头,笑道:“封姑娘一旦长大晓事,便会对我这妓倌生了厌弃之心。呵呵,那时我也老了,被赶出来,大抵不如在这听香楼终老一生。” 或许在这里也难安然终老,却总比被曾经眷恋的人抛弃要好。 他似乎不知道当年的事。 封嗅捉着温萦的领子不肯放手,又拉近了些。 “你与我们家的渊源,只有封蔷这一层?” “不然呢?”他依旧是笑。 “没什么。”封嗅舒气,松了手,“墨兰公子今年多大了?” “十八。” “在这里多久了?” “十八年。” 生在听香楼,在脂粉堆里被鸨母养大,命中注定用身体混饭吃,连成亲生子的权利都没有。 再年长些,也便在权贵商贾中间不吃香了,到时候只能用来糊弄糊弄没钱没势的穷汉。 等到他作为妓倌彻底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那便是死期。 他大概是被那女人生下来弃在这里的,只留给他一个姓氏,还有与她格外相似的姣好面容。封嗅怜悯的想,他也是那女人造就的受害者之一。 即使长得再像,却是何其无辜? 看到这张与之相似的面容,他的确恨不得将其剥下来扔在地上踩碾,尚难解心头之恨。 然而温萦这简单到可怜的身世,惨淡到无奈的表情。他看着实在不忍,连迁怒都不忍。 况且……妹妹还那么喜爱他。 “下辈子投个好点的胎吧。”封嗅最终叹气,再不看温萦一眼。 像是被看穿了人生,温萦一愣,紧接着是认命地笑:“多谢封少爷的提议。” 再度推开隔扇,方才睚眦怒目的小老虎睡得十分安详。 很想再碰她一下,再摸摸那张总气鼓鼓的小脸。如果她能再留一阵多好,他在床上痛的时候,便总能想到桌下还藏着一抹小小的身影,浑然不觉得痛了。 封嗅笑骂一句,不轻不重地在她额上弹了个栗子,随即裹着大衣卷抱起来。 他想必也爱极了这个妹妹吧? 温萦心想着,真是羡慕。 此后的十年里,他也忘了自己是怎么活到再见她的那一天…… “少爷,启程了。” “快马加鞭,一夜便还。” “是。” “把从妓院里带的点心果子,还有小玩意儿都扔出去。”他想了想,还是命令道。 虽然他亲眼看着温萦将那些吃的玩的一遍遍擦干净,细致地包起来,还千万叮嘱他这些都干净,都不脏,可以入口…… 仆从有些踌躇,“这,四小姐起来了怕是要闹的。” “总是要闹的,闹就要随她愿么?”封嗅在封蔷这个问题少女身上往往最是纵容,难得铁石心肠一次。 “……是。”仆从不再反驳,只应声了。 黑漆漆的夜里,行进的马车荡起一层又一层土浪。 高瘦的身影半蹲半跪,摸索着捡拾那些散落在地,被马蹄踏碎大半儿的零嘴和玩具,手指叫草梗刺破了也不觉得。 远去的马车不曾注意到他,又怎么会有人在意他眼中来不及滚落的泪? ☆、回还 “哎,听了没?”两片瓜子皮应声落地,那人继续,“封家少主今日定了人选了。” 边陲小镇的简陋茶肆,老旧破烂的招旗都给西北风吹得呼啦啦响。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无不油渍麻花。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6 ——这并不有碍好事者聚众聊八卦嗑瓜子的兴致。 “哦,是封大少爷吧?总不会是成日里好吃懒做的虎头老二。” “非也非也,你不琢磨琢磨,若是要选那两人,封老爷何必非要等到今天?” 今天…… “难不成,真是那个刚过十七岁半的封四刀?” “可不是嘛!” 追问的人打了个寒战,于是篷子内便只剩下“咔咔咔”嗑瓜子的声音,伴着外头呼啸而过的黑风夜叉。 “封四刀”这个名字,有人说是取谐音“风似刀”,意思是说她挥刀如风,杀人如麻;有人说是因为封小姐四刀杀一人,千刀不留行。极其危险可怖。 还有更离谱的,说封蔷天天揣着四把锋利致命的长短刀,一到战时便手脚并用,配合着使,能面面俱到无死角,将每个得罪她的人置之死地。 “倒是传的邪乎,我又不练杂技,手脚并用,还使四把刀……有这等想象力编排我,不如拿去写戏本子。” 封蔷心想着,掂了掂手上沉重古朴的玄铁利刃,“而且杀人嘛,只要一刀就够了。” “这位客官?” 她码了几文大钱在油腻腻的矮桌上,“我问路,镇子里可有这样一处勾栏乐署,叫做听香楼。” 几人放下茶碗,牢牢地盯着满桌子大钱。 却无一人答话。 小镇临着沙漠之边,离麟关还不近,再往北就成了回鹘人的地界儿。这种地方鸟不拉屎,能有个三抔黄土磊起来的破窑子就不错了,高楼都没几座,哪里来的勾栏院? “没有那什么楼,这些个铜板倒能换几则封家新少主封四小姐的独家秘闻,绝对新鲜不重样儿,保证你从没听过。” 茶肆老板两眼“提溜”一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桌上大部分铜钱划拉进了袖口,再催促道:“癞猴儿,快给客官讲讲,讲讲!” “不错,话说这封四小姐啊,平日里最是嚣张……” 小镇子上的人都惧惮在临边交界处一手遮天的封家,这是不争的事实。 然则人总要有点贱骨头的,谁在自己眼里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就越要侃侃他们的八卦,聊聊不知是真是假的小道消息。 入夜后风吹的急,小茶肆里很体贴,还提供温酒服务。 封蔷喝够了陈年砖茶,就着几颗炒地豆又灌下两碗烧刀子。随后坐在矮凳子上,吹起野风,认认真真听她自己的小道八卦,直听到那小小茶肆歇店打烊。 于是封蔷便醉得一塌糊涂,醉得不知归路,一脚踏进哪片无名树林里。 夜空中连颗明星都没有,只晓得踩到了枯枝杂草,一夜都浑浑噩噩,分不清东西南北。 等看到东升的那一线朝阳,她才浑身沾着露水,晃晃悠悠闯进了一座十七年来素未闻听的小城。 石门上歪七扭八地刻着“边城”两个字。 连像样的城名儿都没有,封蔷想着,还是拦了个负着担子出门的挑夫,道了句打扰:“我问个路,这城内可有一处勾栏乐署,叫做听香楼?” “没有。”挑夫闷闷不乐道:“勾栏倒有,不叫这名字。” “那……” 她没来得及问问清楚,挑夫受了外面同伴的招呼,急匆匆地便去了。 真是不甚友好的一座城。 依照惯例,封蔷首次来到陌生的环境中,首先要问问有没有勾栏,再问问叫不叫听香楼。 就算不叫听香楼,她也要进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一位墨兰公子。 就算误打误撞来到此处,也决计要按程序走一遍的。 诚然,这项惯例始终没能进行到最后一步——她寻遍了有人生息的地界儿,不是没有勾栏,就是没有墨兰。 只剩这次例外…… “墨兰公子?”老鸨摇着手绢嬉笑着,花枝乱颤,“这位客官真乃绝顶的眼力了,点名便要我们这里的头牌红倌,他近日里正吃着香呢。” 正吃着香是什么意思?必然是要你可劲儿地掏腰包,与其他客官抢一抢行了。 封蔷为寻一人,也算阅尽千帆,泡过妓倌无数,哪能不识这等暗示?她当即摸出十五两银子,成功包下那墨兰作陪一日。 温萦现在估摸着近逾三十的高龄,恐怕不能担任得起头牌这号角色,封蔷倒并非不晓得这一点。 只是……谁让她高卧加餐,闲之又闲?谁让她还有的是钱? 不出所料,同封蔷年龄相仿的墨兰公子,真不失为一个绝世之美人,她认为很有欣赏的价值。 于是她坐在桌子跟前边喝茶,边就欣赏了半个时辰。 “这位,客官?” “墨兰”实在坐不住,这一点就跟温萦差远了,封蔷想。 虽然她幼时记忆渐渐模糊,但首要印象里的他总是淡然,笑眼弯弯,柔和内敛,温润到她一颗心都化作了水。 这绝不能够记错。 还有便是这妓院,虽然不叫听香楼,可布局朝向摆设,都与记忆中契合起来。 尤其那方她曾栖身数个夜晚的小矮桌,坐在一旁真如同昨日重现。 十有八九,女人的直觉告诉封蔷,这就是当年的听香楼。是她和温萦匆匆相识又草草分别的地方。 他对她那样好,她那么喜欢他。 最后的离别,却连句回见都没能说。此愿不了,必将永远是她介怀的一大憾事。 “墨兰公子,我有一事发问,在你之前可有上一任墨兰公子?” “……自是有的。”墨兰公子低着头,似乎不太乐意回答这样的提问。 这也是人之常情。没办法,封蔷只能不识眼色,继续道:“那么上一任墨兰公子什么时候离开,身在何处,现如今该多大年岁了?” “该二十有八,这样的人也就不再中用,兴许去到后院,兴许早就另谋生路去了。”墨兰最后一点耐心用尽了,于是问:“客官,你花银子包我一日,是为了打探消息吗?” “那请问后院是作甚用途?”封蔷决定刨根问底。 这下墨兰终于再忍不住,恼恨道:“有高就有低,有贫就有富,有些穷鬼自然无福消受我们,只好到后院找些人老珠黄的便宜货解决了!” ☆、便宜 但见封蔷不语,心道这白脸小生虽然财大,却不气粗,是个好相与的主儿。索性,墨兰公子任性起来,接连抛出心中质疑。 “客官是来会旧情人的?这种事随便向哪个鸨母龟奴打听便知,何必来我这处?” “难道是客官喜欢以散财销金为乐,问这样跌份儿的问题,也要一掷千金?” 最重要的是—— “既然花得起钱,为何还要找一位比你年岁还甚许多的老妓,就算从了良,也一辈子洗不干净!” 封蔷肯花这么一笔钱,其实理由再简单不过。她单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7 是为了“墨兰”这两个字而已。 她包下妓倌,花了钱,当然是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又有什么跌份不跌份之说? 想来前两日,她在封家墙根儿底下斥巨资包了三个名中带“墨”带“兰”的俏丽小倌,光是熬夜打马吊掷骰子摸牌九,也无人敢有二话。 十年来她朝思暮想,一宿又一宿的辗转反侧。曾经远在天边,如今近于咫尺的那个人,可比这么点银子金贵多了。 问个问题又如何,像是掉了他这头牌红倌的价一样。 “有贫就有富,我当然是富贵人,问话也要挑金贵的来问。一定要在寻旧情人这条道路上多多地花钱,才符合我身份不是?” 封蔷只是笑,她这话一出,墨兰公子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一向自认怜香惜玉之人,封蔷看看墨兰公子那灰扑扑一张俏脸,正是为了自己之缘故,作恶的负罪感立刻涌上心头。 罪过罪过,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想着,那就去后院走一遭罢。封蔷遂站起身来,“十五两银子买你一天自由,你自去吧。” 哪知不这样说还好,这么一说,墨兰更像遭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一般,冷眼凝视着封蔷推门离去,声也不吱。 想想当年,若是温萦受到此等“侮辱”,指不定还乐的轻松呢! 封蔷边走边感叹,这代代更迭,春去复来。人和人之间,又哪里可以同日而语? 温萦救过她的命。 撩开通往后院的蓝布棉门帘,封蔷脑中猛不丁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来。 十年前的事她忘将很多,却记得某一夜温萦把自己护在被窝里,单枪匹马和来寻封小姐的人周旋。 他挨了一巴掌,换来她的一夜安宁。 或者,是一生安宁。 后来她的逃家以失败告终,挨一顿鞭子不说,后来还被封嗅为首的兄妹三人轮流看管,硬叫她屋里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说来也巧,因着藏身妓院总不算什么光彩的事情,用不着普天同庆。于是封家也没有将捉回四小姐的喜事大操大办地声张出去。 谁知过了数天,周边几座县城里竟还有“封家门徒”四处张贴画像,悬赏千两,为的是寻找封四小姐。 此时此刻,封蔷早已归案许久,正锁在深闺里绣花养鸟,陶冶性情,端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也没有比她更安分的了。 那么他们是什么人? 得知此事,封家上上下下都少不了议论一番,更多的是后怕。封霸天冲冠一怒,连着怒斥十声岂有此理,便派人去查。 这一查不要紧,将整个作案团伙查个底儿掉。非但查出家门内一个吃里扒外的内鬼,顺带直捣黄龙,一窝端了幕后主使的老巢。 那人也是个习武世家的落魄公子,跟封家宿有怨仇,听说封蔷离家出走,立刻道是大好的良机,便雇人扮作封家的队伍,意欲将她绑回去欺辱折磨,聊以泄恨。 谁知,最后不但没能捉住封蔷,反倒漏了马脚,让怒气冲冠的封霸天杀进家门,一刀砍掉半个脑袋,据说场面格外的惨不忍睹。 封蔷于是才惊觉——之前来妓院寻找自己的那两名大汉,说起来并不真的是封家门徒,而是乔装作假之流。 那时候若不是温萦相伴相护,哪怕只是一念之差,她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如此情谊,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再加之大恩大德,要是不知道感谢,岂非禽兽不如? 所以封嗅后来再阻止她寻找温萦,她就义正言辞地回敬这么一句。 然而那个王八蛋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来硬的不行,道理也说不通,横竖不肯告诉她当年那家妓院具体何处。 封蔷则也鬼使神差地找遍了附近所有城镇,独独没来过这里。 或许这就是天意。 去他奶奶的天意! 烦躁地扯下蓝布门帘,封蔷提腿冲进后院,决心就算把这改了名字的听香楼上下左右翻个底朝天,她也一定得找到温萦不可—— “客,客官?” “客官,我这里,来我这里。” “你多大岁数了,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一副松弛的皮囊,客官哪里看得上?来我这里,我是最年轻的。” 呃……? 没想到在这里被绊住了脚步,封蔷咂舌。 ——果然和墨兰公子说的无二,这后院内三十几个男倌女妓,都是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虽说徐娘半老,但也风韵犹存,看向封蔷的眼神,更惹人怜。 是了,稍微体面些的人都不来后院,平日里哪有能看过眼的客人来临幸他们? 而封蔷现在虽然扮作男装,也俨然一个丰神俊朗的小哥,腰间佩着长刀,更不似凡人。来到这里,自然会成为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客官,你看我也不差,我也练过几手武艺,说不准能与你试试刀?” “别听他的,我比他便宜!” “我也便宜……” “我更便宜!” 争论谁比较便宜的声浪很快炸在耳边,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封蔷立在这里,真像来到了菜市口。 她正考虑要不要抽出刀来挽个刃花儿来吓住他们,却听一人不和谐道:“你们比便宜做甚,若论便宜,谁能比得过一个铜板睡两夜的墨……咳咳,斜鼻公子啊?” ☆、惊骇 邪什么公子?好别致的名字。 各位妓倌都习惯了做那墙头草,一听到其他风声,立刻便不再争论,皆向不远处的角落看去。 封蔷自然好奇,也跟着看,心头却微微一凉。 见那人安安静静蹲坐在石板上,不应声,好像不晓得别人在议论他。 他身边有个皂角罐子,面前盛衣服的大盆,比整个人还粗上几圈。褴褛的衣袖太过宽阔,卷不上去,沾水湿透了,贴在他因冷水刺骨而通红的手腕间。 也是妓倌吧。 与众不同,是个勤劳的人儿,封蔷心想。 半晌,他仿佛才意识到十几束目光正凝在自己身上。于是微微侧脸。 甩落满手水珠,他淡淡道:“别跟我比,掉你们自己的价。” 这话倒是实实在在的自嘲。 ——都是妓倌,别人忙着拉客,他在洗衣裳,别人贬低自己,他跟着附和。再落魄也比不过了。 无人搭话,他也不接着言语,抹了把汗便又两手入盆,旁若无人地继续浣洗衣裳。 只听到他这么一句话,却是不怎么悦耳的声音。 像风寒时塞住了鼻子,瓮声瓮气。 封蔷心中如是评价,更加感到这位“邪公子”具有吃苦耐劳的精神。临近冬日,小院子里凉风飕飕地刮,他已染了风寒,又浸凉水,体格再怎么好好怕也难遭得住。 何况邪公子看上去,体格其实不算很好。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8 真惹人怜! 虽说这位公子名中并不带墨和兰两个字,却依然激起了封蔷的怜惜之情。她于是走到跟前去,微笑道:“这位邪公子……” 佝偻着洗衣裳的身形有些滞顿,过会儿才缓慢抬头,双眸平静如水,对上她眼中的盈盈笑意。 方才打量过此人,重心一直放在那愈瘦愈显长的身影。当下看清他放大版的脸,封蔷脸上便再挂不住笑容了。 “怎么了,客官?” 她会露出这样难看的神色,温萦半点儿不觉得意外,反之莞尔一笑,“丑是丑了点,不至于这么吓人吧?” 依旧盯着他看,她无动于衷—— 这分明就是温萦的脸。 柔软的细发,清隽的眉眼,唇角上扬,哪怕遭了岁月的风霜雨雪,依旧得以辨认。 可面有三庭,言山在中。 他唯独缺了中间那个山庭。 或者不能说是缺,而是鼻梁碎裂,牵扯着颧骨,整个中庭歪七扭八。封蔷是习武之人,一眼便知他面部曾受过何等大力的击打。 斜鼻公子,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笑意尽散,白生生一张俏脸青了又青,到最后简直跟铺地的石板一样颜色。 她差点就要去碰和光同尘般横在腰间的那把古朴长刀,然后将周围讥诮嘲讽的声音悉数葬在刀下。 “客官嫌恶,那就不露丑了。”温萦却忽地将脑袋偏向一边。 无所谓的,他阖眼。 早习惯了,他心想。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将你当作玩物的嫖客都不再看得上你,不愿碰你…… ——不早就是心之所向了吗? 何以因这白衣人的反应而感到难过? 连他自己都读不懂自己! 洗好的衣裳一一拧尽了水,动作利索地晾在早已系好的结实麻绳上。小小一方天地,十几件衣服倒排列井然,只是将半院子的阳光都给遮了去。 “你就不能晚点洗,大白亮天搞得满院子刮阴风。” “原本就没什么人来,这样一闹还有人愿意进这后院么?你没客人,别断了我们的财路呀!” 呵呵,没人来才好。 温萦正拧干自己袖缘子上的污水,“都是你们的衣裳,大可以摘下来,扔了去。” 说罢,他竟然头也不回,撂下这一句话,兀自便走。 而那抹俊秀的素白身影,方撩得自己心弦一动。她就立在那角落不曾挪窝,温萦却决计不再多看一眼了。 “嘿,这人今天是中了什么邪?”“说他两句还不乐意了,真是……”“丑人多怪!”“确是这样不错。” …… 封蔷方才惊骇愤怒与重逢之喜交加,心头百般杂陈,正在难以自控的时候便被温萦打断,于是硬憋了回去。 当下这些妓倌们说的过分,她却恍若没听见似的,跟着那高瘦身影,直接从小门出了后院。 院子内都是黄土路,封蔷行过每一寸地方,荡起一层又一层沙尘石子,便将尾随其后的莺语燕飞给拦个彻底。 现在该如何呢…… 冲上去拦着他,惊扰他,告诉他自己是谁? 在身后随着他,跟踪他,看看他意欲何为? “夜叉夜叉,快告诉我选哪个?”手指敲了敲腰间的刀鞘,换来回环不断的金属震响。 她认真地听着,直到刀身不再震动,方采纳道:“好!听你的,就这样办!” 于是乎,十七年来,在“爱刀夜叉的怂恿之下”,封蔷第一次选择了看起来比较怂包的后者。 说起来不会唬你,封蔷为什么在外总有不好听的名声?主要因为她并非男子汉大丈夫,也不是什么豪杰,从来只肯伸不肯屈,因此得罪各色人等无数。 白话来解释,就是不懂认怂。 比如说吧,小舅跟丫鬟私会,是母家上下人尽皆知,只瞒着小妗子一个,为的是闹将起来谁脸上都不够看——于是她受不了憋气吞声,也不理会再三威胁,正义感爆棚地把事情捅到了妗子的娘家。 再比如说,封嗅再三嘱咐她要循循善诱,把行刺之人的老底揭穿,幕后黑手是谁都问清楚了再杀也不迟——她便越审越生怒气,最后抽出刀来,将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刺客拦腰斩作了两截。 后来还有一句名言被人拿去口口相传。 那便是封嗅赶了过来,倒吸着冷气质问她:你虽然生气,何不能先砍砍桌椅板凳,消遣一下呢? 她却理所应当:夜叉出鞘必见血。 就这样,封四小姐用刀,简称封四刀的名声就越来越变得狼藉。如封嗅所说一般,她能被放入什么美传佳话里头,那才真正有违天理。 当然,不排除法海秦桧黑寡妇等一系列的反派人物。 ——想哭就哭,要笑就笑,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发脾气就咬人,活脱脱的混世魔王。 从小如此,长大了也一样,挥刀断魂都不眨眼睛…… 怎的见了某个人就给变成怂包了呀? 当然是听夜叉的意见,封蔷可从不质疑自己。 ☆、糖葫芦 封蔷一身武艺可不白学,紧跟着温萦而不露声色,自是不在话下。 奈何前提条件再好,抵不过她这人从来耐不住的性子——区区半刻时间,封蔷已经如芒刺背,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打搅”一番。 “堵着路口子作甚,腌臜东西,滚开!” 恶汉将他推的一个踉跄,温萦不置怨言,手肘贴了土墙,凭空矮下去一截。 “呀!这小哥得罪过什么人不成,竟叫打碎鼻梁,若我这样,恐怕连家中大门也迈不出去了。” 少妇一身淡色旧衣裳,形容病病恹恹。她方撇温萦的脸,遂掩面轻叹,不敢再看。 却听旁的矮个子妇人满不屑道:“有什么可怜可叹的,他当年不是听香楼……哦!现在是春花阁了,当年他不是那地方很有名的妓子吗?” “咦,我早年病弱恋家,时时缠绵床榻,的确不大晓得城中轶事。”这少妇一双柳眉向中间蹙,一方帕子遮了半张脸,仍旧难掩好奇。 “妓院里的脏事破事,不晓得也好。哼,我家那口子当年不是还花钱去玩过他呢!”那妇人看温萦时也咬牙切齿,随即又欣慰起来,“现在?别说花钱去,恐怕倒给钱都没人愿意碰这丑东西了。” 紧接着便是妓子无情,是他因故惹上了什么暴脾气的官家子弟才叫打成这样;另有嫖客妻室寻仇,刻意毁他容貌之类的种种版本。 这谣传越说越离谱,人们听着也愈发津津有味。 市侩妇人说话总要大开着嗓门儿才过瘾的,每句话都引来周围啧嘘之声一片。 ——百口嘲谤,万目睚眦。 这等景况,气的封蔷两指覆在夜叉柄上,简直要立刻抽刀泄愤。但看温萦肩胛向后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9 一耸,稍作顿滞就挺直了脊梁继续向前走,她又怕惊吓了他,到时候不好收拾,只忍得抓心挠肝,粗气重喘。 好罢,无知妇孺而已,且先忍下不动。 迟早一日,让自己揪出那罪魁祸首,莫说鼻梁骨,就连肋条尾骨天灵盖也得给他凿的稀巴烂! 想着,忽然被几声嚎啕打破了周围窸窣的嘲谤和议论,封蔷也循着去看。 “你这孩子好不懂事,回去糖疙瘩就红果儿还不是一样,非得吃什么冰糖墩儿,哪里有钱是让你这样糟践的?” 以烟渍火燎的青花布绕在头上,面容虽然清丽,却已经布满愁纹,那带孩子的女人背上还背了个正吃奶的娃娃,头一眼看了,便知是刚出月子还不久。 而她手里牵着那半大小女孩儿,五六岁模样,正值嘴馋的时候。看到成串糖葫芦扎在草人之上,大颗山楂鲜红欲滴,一颗颗包裹了焦色晶莹的糖稀,吃进嘴里是酸甜软糯,她当然流着哈喇子走不动道了。 据听闻,这在京城是遍地可见的小吃,近些年才传来了此边界处,封蔷也只尝过两三次,更莫说边城里常年吃糠咽菜的穷苦娃娃。 就在这里,温萦驻足。 “不管不管,要吃冰糖墩儿,就吃冰糖墩儿!” “哇——阿妈有了弟弟就不要小花了,弟弟坏,阿妈坏!” 这小姑娘是死犟的脾气,不论其他,只管撒泼。 想来弟弟未出生之前,父母对这孩子该是有求必应的,现如今才受不了所愿无偿,坚决不肯罢休。她不光哭天抹泪,还就地打滚儿,脸蛋上满沾着灰尘沙粒。 女孩子家家,竟罔顾形象,大庭广众之下闹个不停。 干巴巴,瘦瘪瘪,脏兮兮,活似一只长裂的小花猫。 撒起泼来,气势上倒将封蔷年幼时的风范占了一半。其他方面,比如撒泼的手段,造成的后果之类,当然还是前人更胜一筹。 就算这样,也难不勾将起温萦惦在心里整十年的回忆。 他于是顿了脚步,走向举草人的摊贩跟前,袖中零星几枚铜板堆叠碰撞。封蔷心想——这钱在袖子里存了不知道多少时日了,并着油污水垢,响声也怪闷的。 挑了根最大最红的糖葫芦,温萦俯身轻哄道:“给你,不哭了。” ☆、傻子? 冷水刺过了再着风,擎着糖葫芦的那只手皴裂发红,相较之前肿胀一圈儿有余,也就不显得那么细长秀美了。 温萦略弯着腰,微微笑,手上是那小小姑娘垂涎已久的糖墩儿,他袖口刚被洗衣水洇成了藏青的深色,还未干呢。 嗯,很好看,这么多年了,还是觉得这抹身影那么好看。 想上前去,把那丑小孩赶走,想夺过糖葫芦据为己有,还想要他眼里只有自己,不许去看别的小女孩儿。 任性的毛病又犯了起来,封蔷竟忍不住嫉妒这条只会哇哇哭,一点儿品都没有的小花猫。 怎么这点大度之心都没有,真成了无赖的封四刀了?她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 “——哇,不要,不要!” 万万不曾想到,“小花猫”此时居然到了亮爪尖的时候,对着温萦踢打抓挠推和拒,那小小一张脸儿更憋了个又红又涨,哪看出来一丁点所得所愿的喜悦之色? 竹签子上每一颗红果都如此硕大,裹着厚厚晶莹的糖稀,那是封蔷也忍不住垂涎的东西。 却还是不够诱人吗? 呵…… 她会踢打着,会叫的撕心裂肺,就连那甜蜜蜜的糖墩儿也瞬间失了诱惑力,其实温萦不觉得很意外。 谁让她,看清了他的脸呢? 只是随着那一声声哭叫,糖葫芦滚落在地,焦色的糖壳子也寸寸碎裂,滚着一层黄沙,不再晶亮馋人。 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与之一同落在地上碎掉了的,却没人看见,也听不到声音,只有封蔷分明感受到——那是他破碎寒凉的一片好心啊。 只是一瞬,连她这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混世魔王也有些害怕,怕得不敢向前多走一步,怕自己继续靠近他,会跟那不懂爱惜的小女孩一样,将他一腔温柔辜负而不自知。 是啊,这只小花猫身上,能看到封蔷的影子。 可终究那不是她,不该与她一并联系起来的。 是她的话,又怎么会这样对他? 唯有这样想,温萦才吞得下喉头苦涩,堪堪弯了腰,探手去捉糖葫芦末端的那根竹签子。 “这糖墩儿,卖给我吧?” 却被好生白净的一只手给抢了先。 肤如凝脂玉,指若削葱根,节节分明像修竹一般,笔挺有力。温萦刚弯下腰,尚顾不及直起来,这手的主人倒很体贴,俯下身子迁就他。 这人生了副剑眉星目,一张脸干净英气,却不似刀削斧砍过那般放旷和豪迈。反之,几百个工匠苦心孤诣多少时日也钻营不出这样精致与硬朗并存的艺术品来。 不过乍然抬眼,却作惊鸿一瞥。 是方才浣衣时看到的人,是那个白衣人。 白衣本该翩然素雅,却不晓得到底出自什么心意,竟偏偏绣了只吊睛白虎俯在肩头,俨然一副紧盯猎物,伺机而动的体态神色。 平白占去办个大身不说,也尽数抹掉这白衣裳应有的清雅素净,反成了狷介狂放的象征。 “落地了,岂不脏?” 他轻叹,心道这人目如星月,面含春风,行色蕴藉风流,怕不是挑逗自己玩呢,那又何必当真? 原也只是感到这东西不便宜,扔了可惜才捡起来的…… 于是便起身,将糖葫芦递过去,“若想要,便送您。” “那我可好意思吗?”封蔷嘴上说着,实际上却不客气,顺势接了方才眼红半晌的糖葫芦,又忍不住揩油,去触碰他手上的冰凉。 她又道:“我两手空空,无以为报,不如我作陪你……做你一日的保镖,我俩就算互相抵消了。” “……” “好不好嘛?” 封蔷说话间,温萦早就回身走了几步,大有撇下她径自离去的势头。 “不必。” “为何不必?” 封蔷这等角色,岂是轻易能甩脱的主儿?当然要紧跟不舍,追问不休,越是不予理会,她就越使出浑身解数,绊腿脚挡眼睛不在话下,只差抱着温萦大腿哭求不要他走了。 他是不会腻烦她的,由着她怎么闹都不会的。 终于,温萦被她扰乱到一步也迈不得了,他索性立着不动,就此与她双目相对。 他这眼神,像水一样。 深井里刚用辘轳摇上来的冰水,盯的封蔷脊背发毛。 “你是年轻女子,何必这样?” “啊?”被他忽然的开口惊了一跳,封蔷随即正色道,“没成想你还能看出我是女子,这眼力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10 值得赞扬,不过那又怎么?觉得年轻女子不够格给你当保镖?” 说着,她急于证明自己,便一把摘了夜叉下来,带着刀鞘舞弄得霍霍生风,最后直接往肩上扛着,又道:“你瞧我这刀可是杀鬼弑神,从来没有怕过谁的。” 如果方才温萦只觉得这人是犯了风流病,戏弄自己一个妓倌来取乐的话,现在他不禁怀疑……此人样子生的虽然好看,头脸俊秀雅致不说,身量体格也挺拔风骚,可惜头脑是有问题的。 是害了什么病,喜欢赖着别人么?真可怜生了这样好的相貌,去赖着谁不好,平白无故赖上了自己这样的人。 这思虑半晌之后,再度看向看她含笑嘻嘻的眉眼唇角,温萦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既然是傻的,要不要想办法甩掉呢? “嗯?”她眨眨眼,好一副纯洁无害的样子。 ……罢了,日行一善,这辈子就这样了,为自己下辈子积德。 恻隐之心作祟的温萦终于还是不忍,既然相识一场,她又非常粘着自己,白白长得好看,却是一个傻子,要是粘上了奸佞之人,还不凶多吉少? “你叫什么名字,年方几何,可有家人,住在何处?罢了,你只要说住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 “……嗯?!!!” ☆、宋蛟 若说失落,封蔷是有的。 认不出她来,对她爱答不理,在她眼皮子底下给别的小孩买糖葫芦吃,更有甚者,还以为是她失了智么? 近二十年,小半辈子,封蔷还是第一次受这种委屈。 就算这样,她却还是舍不得丢了手上那支无从下口的“灰葫芦”,只好任由糖稀慢慢融化,黏哒哒流落到满手都是。 封蔷却傻站着,在温萦面前。 “我家离这儿远得很,你找不到,找到了你也进不去。” 好容易过去半晌,总算见她憋出一句话来。 十年前,七岁半,她也说过这句话,而且一个字都不差。 然后他会轻笑着摇头,说抱她回去避一避。他会在路上买麦芽糖和草蚂蚱哄她开心,每晚每晚,他都将她地藏在一方矮桌下面,他会很愧疚,会对她更温柔,会保护她,把最好的都给她。 年幼时独自离家近半个月,现在想起来也满心后怕。 可她却从未曾遭遇过什么人世险恶,也半点儿没觉得孤苦无依——因为有温萦在。 封蔷怀恋那段日子,更怀恋他。 “那就,算了吧。” 想自己这副鬼样子,那样抬不起头的身份,怕也只有傻子愿意亲近吧。看她穿着打扮,佩刀蹀躞无不富贵。她该出生在钟鼎之家,倨傲精明的父亲兄长,想必也将她视若掌珠的。 送她回去,却是图什么呢? 如母亲一般,如十年前的自己一般,都不是什么好果子。 不要多管闲事,连名字也不要问。他的伤心之处,装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受不得这割肉的钝刀子再添上一把。 “刀收好了,不要伤人,也别跟着我。”他顿了片刻,狠不下心,终于还是要忠告一句,“别再去妓院乱逛。” “我……” 上下牙紧紧抵在一起,封蔷知道,自己只要再开一次口,必定忍不住连名带姓地自报家门。 可是温萦会不会,会不会像他记不起初见时这句话一样,也记不起她来了? 十年冗长,那短短的或许还不到十天,那个赖了他这些时日的小女孩,她在温萦的记忆里,怕只剩些可怜兮兮的零落残骸,拼都拼不完整,还谈什么报答,谈什么想念! “嚯?小刀!” 熟稔的招呼声将一时沉寂打破,也松开了封蔷紧咬的牙关。 扭头,果见熟人。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人看是封蔷,立刻朝这边走来,又不免纳罕:“你大哥不是不让你来嘛,跟我们千叮万嘱说别让四刀晓得临边还有这么座半大点儿的城,谁带你来……” 等一下,当下这气氛,没得叫人打寒战! ——小刀脸色儿为何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就是不见血色,她面前这位细高挑的男子是谁,让封嗅如临大敌的边界小城跟大名远扬的封四刀又有什么关系? 刀剑名门跟临边小城曾几何时建立起不可告人的秘辛往事,封小姐又跟哪位市井小民有了难以揭示的因缘,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是小城镇的爆发还是大家族的无奈? 疑惑接二连三在脑袋里翻天覆地,打起连珠炮来。 ……半晌,还是在这朗朗乾坤之下觉得背后森然,周身冷寂。 是不是,不应该,继续疑惑下去了呢? 终究还是自保更为重要,为了不让“夜叉出鞘必见血”的说法就此应验在自己身上,好奇心这种劳什子,就委屈委屈,搁置一下也要不了什么紧。 想着,宋蛟忙住了嘴。 “姑娘的熟人到了,告辞。” 温萦侧过脸去,不愿叫来人看清面容。 昔日美貌损毁殆尽,任谁冷眼嘲弄,他也挺直脊梁,宁折不弯,岂肯低头? 只是今天,没来由地,不想给这个人看见。 …… 封蔷没有拦他,哪怕她眼底眉心,就连手指头尖儿上些许的轻颤,都令她一颗挽留之心昭然若揭。 她竟难得地,遵循着他人心思,将自己的本愿放任。 “他是谁?” “你大爷!”封蔷怒而甩手,虽然知道宋蛟及时出现,化解了自己与温萦的尴尬,却有火没处撒,“你口口声声跟我称兄道弟,究竟封嗅与了你多少好处,叫你对他这般唯命是从!?” 果然封嗅所谓什么雨天迷了路,见到她大喜过望以至于一时间找不着北等语,一桩一件,一字一句都实在是瞎子弹琴——瞎扯! 宋蛟之流更不叫个玩意,才知道原来他们早成了这里的常客,只把封嗅的话当作敕令圣旨,瞒也瞒着她一个人。 可怜她苦苦寻找,可叹那人将她遗忘,可悲的是兄长欺瞒,朋友背叛。 最可恨的,非眼前之人莫属! 这一时之间,封蔷将自己所经所历,尽数挫败都归咎到了宋蛟的头上去,她冷喝一声,绷着脸道:“宋子龙,你我就在这里打过,来啊!” ☆、玉兰簪花 说打就打。 只是夜叉仍未出鞘,那乌亮亮镀了层黑漆似的刀身,叫宋蛟翻手亮出一柄短剑给舔了一个又一个刃花儿,精兵利刃相撞溅出火星子无数,视刀如命的封蔷却全无收手之意。 黄土块堆砌成的窄巷子内,顿失了温萦淡薄的气息,天地间惟余这二人拼斗交错,舞的热烈。 光影里是刀剑翻飞,伴着边城早春时节最爱呼啸的黑风。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11 迅捷矫健的身形卷起周遭黄土,封蔷与刀,刀与土浪,恰恰融合一体,要将置身其中的对手吞噬。 封四刀,风似刀。 宋蛟眼瞅着败了仗,没想到还能笑出声来—— “你这丫头尚有良心,还好没对我亮刀,否则那出鞘见血的悲谶,只差落到我的头上来了。” “你别急,就快了。” 封蔷冷了一声,也晓得点到即止,她收手时尚有余力,整个人踮足后撤,白色衣摆与风飒飒,有如裂帛之音。 待得黄沙层层落定,土浪再泛不起波澜,宋蛟定睛直视,但见这地面儿之上,竟平添一条长达四五尺,深有三寸多的沟回。正沿着方才封蔷收手时后退的轨迹。 是夜叉的痕迹,是封蔷的手笔。 看着沟回,宋蛟啧啧有声:“哎呀呀,这边城从来只有人挖坑,没有人铺路,瞧这牙长一截的黄土小道儿,啧啧,原来就满目疮痍!却叫你又添新痛,你真造孽……” 噫嘘唏呜呼哉,端的是夸大其词,封蔷只能对他的表演选择视而不见。 不过…… “你说这小城无人管治?” “是啊,这边城太守,有跟没有一样,死了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是,我问你有没有对这小城,这小路,还有弱小的我,哪怕一丁点儿愧疚,你就没有吗?” 那就是说,在这城里找个人砍上两刀,也是洒洒水的小意思咯? “是,我知道,我们都知道,我打不过你,你那两个哥哥也不敌你能耐,可打架这种事情不是由你任性的,你爹就没教过你什么叫男子汉大丈夫……啊,女巾帼大姑娘能屈能伸的道理么?” “没。”听他絮絮叨叨半天也不理会,这话封蔷却是答的痛快,“我爹说该出手时就出手。” “……” 宋蛟只觉得一股黑气直冲脑袋顶,从天灵盖又跑到印堂上来,眼前黑压压的一片。 罢了,罢了,要记住,要习惯,封家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他历经了数次艰难的启齿,最终干巴巴道:“哈,哈哈,这就对了,你不是从来质疑你爹鲁莽无谋,说的话都不值一听吗?你瞧,这话就很不中用,莽夫的无稽之谈,非但不能当真,反倒该以此为戒!” 封蔷看向他,眨巴眨巴眼,“你错了,这是他说过的难得中用的一句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丫头嘴上说着不服家规,最烦莫过于她爹那些谬论,实际上她才真真是和封霸天一个模子铸成的性格,也难怪稳拿少主之位,自是谁也不敢觊觎。 此后,宋蛟和封蔷之间便多了三则《约法》。 其一,在边城时只叫绰号,对“封”这个字要绝口不提,谐音也不行; 其二,动刀无法避免,不可阻拦,别想着回家告状,能上来帮忙最好; 其三,出门在外互相帮扶,一人缺钱,另一人该义无反顾地给予补贴。 以上三则若有违背,将对宋氏子龙予以严惩,包括但不限于在封薇面前说坏话、挑唆封霸天与宋父战棋、将“喝了闷倒驴不省人事”一丑公诸于各位狐朋狗友之间等。 当这劲书狂草的约法三则,加之各项“严惩”,稳当当呈现在宋蛟眼前,他看到眼前浮动的黑气果然浓重了些。 “你逛窑子我花钱,这算什么事?” “莫慌,花不了你多少钱,就是赎个人而已。” “噗——” 然而,听说封蔷要的人竟来自春花阁后院,携尽群芳的宋蛟立刻松了口气,豪情万丈道:“你不早说,这有何难,等着,哥哥这就去把那什么温公子带出来,送你了!” 谁不知道春花阁后院都是些老珠泛黄的货色,若要赎身,实际上就是廉价买出来的意思,十两银子尚且嫌多,更何况他是为了讨封蔷开心,一百两也掏得。 “不过你啊可得注意,妓倌都是捡新鲜的玩儿,老的指不定是有什么脏病,千万别太亲近了……” “离他远点!以后温萦在时,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别来添乱。”谁成想封蔷倒不领情,打断他说话就罢了,还满脸警惕。 一会儿,她粗剌剌扯下宋蛟腰间的钱袋子,凶道:“钱我先用着,用多少都计数,还扣扣索索的,又不是不还你!” 宋蛟已然被愈来愈重的黑气压的抬不起头来,也就顾不上鼓囊囊一只钱袋了。 心道他奶奶的这哪里是泡妓倌,这位姑奶奶确定不是来聘夫的吗?! 之后一连几天,因为封蔷下了死命令,宋蛟不敢去春花阁找她,连窑子索性也不能逛,害得他成天饮清茶观棋局,活的像个清修道人,衣带渐宽,日渐消瘦。 这些都不在话下。 在话下的是—— “公子,洗衣裳呢?”“嗯。” “公子出去遛弯儿?我跟你一起啊!”“随意。” 最初心乱动摇,面对封蔷胡闹而无可奈何的温萦,到现在已经能做到举目直视,将身侧跳脱聒噪的白衣少女当作无物,向前大迈步地走。 “公子,这玉兰簪衬颜色,我买了送给你。” “公子,这酒楼看起来食欲盛,我请你一顿!” 整整一日就是这样过,由旭日东升到夕阳西下,围墙外小小的一片天空泛起鸡子儿黄来。 封蔷心道今天不成,明日再来,日复一日,来日方长,总有感化他的时候。 她最后道:“公子……” “天晚了,你还不走,我这里绳床瓦灶,不能给你舒坦。” 哟呵!没想到今天竟还能听温萦说出句有实际含义的话来,着实令人感动。 封蔷便嬉皮笑脸道:“我问最后一句,那玉兰簪,你喜不喜欢?” 见他不答,知道这不好缠的家伙又要选择闭口不言了,封蔷继续,“不喜欢也无妨,还有很多日子,还有很多款式的簪花衣裳,总有你喜欢的时候……” “姑娘,你要我喜欢?”温萦猛地抬头,反倒把封蔷吓了一跳。 他探过指尖,封蔷也没有躲。 泛红的手指点水似抚过夜叉黑到反光,映出二人倒像的刀鞘,“你若要我喜欢,抽刀给我个痛快,不算杀业,算你行善。” “你……”你想死? “是啊,我想死。”温萦轻哂,因问道,“哪个成了我这副德行,有不想死的?” 只是他不想别的死法。 死在这姑娘刀下,他一点儿不恨。利刃抹脖子用不了刹那时候,痛痛快快,无忧无患。 “我,怎么舍得?” 封蔷咬起了嘴巴,说出这话来,心中蕴着苦涩。 “不舍得?不舍得就算了吧。” 似乎料到她会这样说,也就不再理会封蔷流转杂陈百味,就没一丝甜味儿的眼眸。温萦像从来没说过那番话似的,回手摸过白玉的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12 簪花,斜斜插在发上。 却没有揽镜自照,反正是不会好看,自己晓得。 “呵呵,你或许不信,我并非从未被捧过爱过,这后院里,包括前院里风头正盛的红倌,没一个比我当年受人疼宠的厉害。” “簪花绫罗,胭脂水粉,上好的,我也不是没见过,只是穿戴不得了。你瞧他们,他们才有抹画打扮的必要。” 他指了指窗外浓妆艳抹,且等客人临幸的其他妓倌们,“你给我这些,我都要送给城边一个挑夫家的小姑娘玩,她会冲着我笑。” 原来他,是这样在意自己损毁的容貌。 原来那些自嘲,那努力挺直的脊梁骨,全都是他煞费心机铸就的保护壳。 原来他脆弱到这样的地步…… 这回轮到封蔷艰难启齿:“我也,我也会冲你笑啊。” “可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温萦还是轻轻地,慢慢地,带着笑容,反驳她的言语这么残忍,“我这个人啊,心里记着一个小姑娘,一辈子都只稀罕小姑娘。” “姑娘,这后院里便宜貌美的妓倌多着了,你换一个吧。” ☆、小虎姑娘 封蔷让这一番话给冲撞得头脑发昏,委屈道:“我不是小姑娘,就不惹你稀罕了?”她说着便仔细想想,这才继续,“其实我不曾行过成人之礼,按道理来讲,也算做小姑娘的。” 窄炕上斜坐着的温萦,身形依旧静美清秀,恰同当年无异。 只听他莞然一笑,笑她说尽了蠢话,又道:“你若不是真的痴傻,就该懂我意思。” 人世间何其之大,穹顶下的这片土地上,是否真有人偏生迷恋那不懂四六的幼稚女童?温萦不清楚。 他生长在边城,已然奔三十年去了,以矮墩墩一道黄土墙为界,城外的天地,一次也没迈进去,接触过。 但他清楚自己的心,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偏执,一定要喜欢尚未成人的小女孩子。只不过因为,那个真正令他迷恋神往的小丫头,他不晓得她长大成人之后是个什么样子。 是不是很高,是不是很好看,据说还要做宗派少主,是不是出落成了绝代的风姿? 是不是,她早已将他遗忘? 封蔷刚离去的前几年,温萦时常便琢磨琢磨,想着她身高又长了几寸,现下该读什么书,还会不会动嘴咬人?一定又不听话了,呲牙咧嘴挨好几顿鞭子,然后也不长记性吧…… 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直到现在,十年的漫长乏味都一去不返,预计一下再之后的十年,想必又会是另一段漫长和乏味。 而一直以来惦念着的她,却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自己从未触及的盲区里去了。再也没法将想象中她的模样清晰地印在脑海,有的只是一团虚幻和抽象。 因为再也没有见过,所以就算把脑袋和心都想痛了,又如何想得起来? 只变作镜内之花和水底的月,远在天边的一道幻影,偶尔在眼前浮现,匆匆而模糊,又不能伸手去碰。 也就只好想法子去逗其他小女孩开心,也就只得去追随一些曾在封蔷身上驻留过的影子。然后思恋更甚,心痛起来更要命,却是周而复始,俨然成了习惯。 “我……” “姑娘。” 沉默过了,二人异口同声,封蔷咽了咽唾沫,正了正神色。 她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又在失神,又犯了傻。若非开口的同时被他打断,她就忍不住要说出含在口中的那句话来。 ——我叫封蔷,在你桌子底下藏了好几个晚上的封蔷,你还记不记得? “姑娘,天色将晚。”是她先一步住嘴,温萦也不谦让。 再看看木杆子都风化了的窗外,可不是嘛,连天边最后一抹橙红色都消失不见,像被夜幕吞吃干净一样,半月弯弯,爬上了春花阁后院的墙头。 唾沫咽了好长时间,喉咙像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封蔷艰难道:“这支簪花真的很好看,留下它。还有其他的,我还送了你其他东西,你都拿去哄小女孩开心,行不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封蔷总忍不住想念温萦,想到他们相处的那短短几天,看小人儿书似的将回忆页页翻阅,竟然连同每幅画面,每一句话都记着没忘。 最常翻到的一页,便是“墨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将他的辛酸和无奈诠释了个再清楚不过。 他本该像望春的玉兰,清白雅致,忠贞秀美,当得起古人来者所题过的任何一句咏词。 她对温萦说了假话。 这支白玉簪花,并非自己随意在集市上搜罗而来,是她在想念他的时候,请人描了花样儿,一锤一凿,一刀一划,就连精细如花瓣和银叶,无不是经她之手诞生。 刚才还端的决绝,可耳听眼见,这哀求的语气,可怜兮兮的眼神,就将温萦一颗决心打破。 他竟然为此失神,道了声:“好。” 才硬下来的心,为何软的这样快? 你究竟是谁? 是谁有这样的力量,总撩动我这冰封止水,动无可动的心……温萦不由得,竟然在心中如此质疑。 之后一连三四天,白衣人不见了春花阁。 后院里的其他人便又嚣张起来,嘲笑温萦好不容易走了狗屎运,有那样标致的客官看得上,却又不懂挽留,不晓得取长补短,用实际行动来弥补皮囊上的缺憾。 看吧。如今又只有被抛弃的份儿。 温萦不再还嘴,他素来如此。 愿意还嘴就还几句,不愿意还,就随他们怎么说去。温萦不是看得很开,只是他若看不开,早活不到现在这个时候了。 那个小虎姑娘,这么快就想通始末,不再缠着自己,是好事呢。 自娱自乐地失笑,小虎姑娘,是看那傻丫头肩上绣了只跟她一样傻的吊睛大虫,他看了一眼,就记在心里,后来随意取了个外号。 反正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反正日后也不会再知道了。 蓝布棉门帘又不晓得被哪个走岔路的“客官”给掀了起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妓倌叽叽喳喳围将上去,这一派莺飞燕语的景象,向来不是温萦所在意的。 “新来的客官”腰间佩有一把短剑,剑穗上垂下来是一缕宫绦,不似夜叉那样的古朴沉稳,花哨得有些离谱了。 那人焦急而不耐,冠玉容颜也不免失掉两分颜色,迎上来挡眼睛的水袖披帛被他烦躁地一剑斩断,只听他道:“让开,让开,我问问你们这里谁认得一个穿白衣裳喜欢玩刀的女人,长得挺俊,但是是个傻子!” ——白衣裳,刀,长得挺俊,傻? 四个关键性的词语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温萦嚯地站起身来,“怎么了?” 宋蛟斜他一眼,回身朝向后门走去,“不想出人命就跟我来。”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13 “……” “人命,出人命啦?”“怎么回事,真造孽哟!” “人命”这词一出,周遭才寂静片刻,很快,众人皆尽哗然,莺莺燕燕们絮叨着议论猜测起来,让宋蛟饱受挫折的脑仁又是一疼。 温萦垂首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活儿,还回屋拿了个东西,这才跟上前来。 ☆、小夜叉 转过了墙拐弯儿,总算那些人是知道害怕血光的,不敢一起跟上来,宋蛟这才喘得一口气。 他道:“你就是她属意的人?” “是。” 温萦颔首,并不推辞。 春花阁是小地方,后院不大,人也不多,小虎姑娘属意的人无外乎只有他一个。 他是个多情之人,他实在不想又惹一份情债。 可温萦惊觉,自己这没出息的毛病还是照了旧,忍不住为那姑娘动容,一如他十年前忍不住将小小的封蔷抱回听香楼,藏在桌子底下。 一样的平白沾惹冤孽,一样是自己折磨自己。 承认一个人喜欢自己,何其容易,何其困难? 这回答不假思索,顺其自然,温萦微笑着轻轻颔首。他的眼里眉间,唇珠嘴角,不和甜蜜荡漾,只同苦涩萦纡。 宋蛟就这样看着温萦,好半晌不晓得如何启唇。 相貌损毁,不曾碍着他身材挺拔,青袍单薄,将他大放的静态之美收敛一处。温萦整个人清瘦笔直,就拿皇帝下江南时也要怜抚一番的那杆细竹与他媲美,亦无过犹之处。 再看神色举止,没有一个地方不显得大方沉稳,恰是封蔷最爱下箸的菜式。 ——封蔷这丫头实在孽根不浅,现如今牛心病一犯上来,固执得要人亲命,非说凿谁的天灵盖给心上人报仇。半刻之前就提刀杀了过去,劝也劝她不得,只盼着面前这支江南细竹能起点作用。 “我问问你,在这儿可有什么仇人没有?” “仇人?” 无须思索,温萦还只是笑,又听他道:“有。” 他这人心胸狭隘得很,记仇更是一大爱好。 但凡来临幸过自己,云雨时说话难听的、手脚重将他弄疼了的、后来嘲笑他相貌的,没有一个不算仇人。若要仔细记着,得出个数目来,该占去小半个城不止。 “在哪?”宋蛟迫切道。 但要说得上那泛泛之意的仇人,自然也是有的。 “太守府。” 温萦举目望向偏南一处,吊脚瓦房在一片矮楼中鹤立鸡群,是整个边城最贵气的建筑,“如何,公子打算为我报仇么?呵呵。” 显然,这句话说出来,连温萦自己都不信。就像讲了个笑话儿给眼前的人听,顺带先将自己给逗乐了。 “太守府……” 宋蛟闻言,便在“太守府”一词上推敲。 倏尔片刻,只见他一蹦有三尺之高,加之惊慌愕然,更是难以言状。又听他道:“你,你的仇人,难不成竟是这一城太守!?” “呵呵。” 是吧,怕了吧?一城太守这个仇人,似乎沾惹地很不应该吧? 除了一味地笑,已经不能再张口说话了。温萦心想着,他怕但凡自己一张口,雪藏十年的仇恨会在此宣泄到底,怕攒积的眼泪也跟着决堤。 最怕,最怕的莫过回忆—— 那是边城的土皇帝,那高耸的吊脚瓦房,落榜的书生将之戏称作“小阿房”。 土皇帝要临幸妓倌,是听香楼祖上的青烟显灵,是墨兰公子的福气。那时候所有人都这样讲,虽然温萦并不这么觉得,事后也真的得以证实,这是天降灾祸,哪来的什么福气? 夜半将临,抬轿的人将他撇在那幢朱门前,道是自有太守家仆来引。 夏夜也冷,蟋声蝉鸣不曾间断。 温萦独坐轿中,五指冰凉,只有将封蔷脖子上摘下来的小小一枚骨笛捏在手里摩挲,方才感到安心和温暖。 没事的,不会有人欺负你的,她在的时候保护你,她留下的东西也会保护你。 炉子里吐出袅袅白烟,妩媚缭绕,软榻上芙蓉帐挂了数层,缠绵奢靡。这时候加之烛影摇红,伴着阑珊的夜,旁人眼里的春宵一刻,千金难买。 薄薄一层绡纱一扯就开,温萦闭上了眼。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芙蓉软帐成了将他束缚在榻上无处躲藏的绳索;为什么红烛晶莹的蜡泪要滚落在他胸前,烫伤皮肤,留下痕迹? 本该盛着满室香艳的床榻,为什么成了满足太守施虐欲望的斗兽场? 哦,对了。 传言只说太守有些异于常人的嗜痂之癖,如今终得一见,却已然避无可避。 温萦痛得流泪,却平静地想:无所谓的,重手重脚的嫖客也不是没遇到过,疼也罢,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那枚骨笛也在手里安慰他,于是他将它握得更紧。 “这是什么,骨笛?”太守邪笑道,“哪个相好给你的?” “……” “拿来!” 为了生存,为了活命,他什么都可以放开,尊严也能不要。 唯独这个不行,这是封蔷留下的东西,是他难过时唯一的安慰,她再也不会回来了,这就是他的命根子。 不能放手,死都不能放手。 “喀吧喀吧”的声音,温萦听到自己指骨断裂。 被绑缚吊着太长时间的双手与血液没了联系,肿胀发紫。 好像早该失去了知觉,是什么让他直至现在还攥着那东西不肯撒手?这不得而知。 只有强烈的征服之欲在心中升腾,只有盼望看到墨兰公子伤心欲绝的凄美面容而在体内流转的热血。早已经失了轻重,早已经没了人性。 横冲直撞的□□终于胜过温萦的抵死不从,那小玩意儿系着红绳,狠狠地甩落地上。 好精致的一支骨笛,被温萦供养得有了生命。 ——这是有名字的笛子,叫做“小夜叉”,大夜叉是封蔷的佩刀。 夜叉是我最喜欢的东西,我的佩刀,不对,是我以后的佩刀,现在我还搬不动它呐!你瞧,这是我的小夜叉,是我第二喜欢的东西,我把它送给你了。 不是你喜欢的东西,送我做什么? 因为更喜欢你呀! 他也常学封蔷,将它挂在脖子上,捂在心口前,每日都认认真真擦拭一遍,偶尔也试试看能不能吹响,只是无奈不成调子,呕哑嘲哳难为一听,索性不再吹了。 实在是残忍而匆忙的离别,因为说了她也听不见,因为封嗅不喜欢,就连辞别时希望她能保重之类的嘱咐,他都只是心里默读。 真的是太喜欢封蔷,真的是好想念她。 温萦幻想着,想她若能回来一次,哪怕待上一个时辰也好,半个时辰也好,一刻钟也好……无论如何要让她教自己吹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14 一支曲子,短短的一曲,简简单单的一曲。 就这样看着小夜叉,握在手里,无数次幻想这些压根就不会发生的片段,却成了他勇气和喜悦的源泉。 古有帝王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如今更有边城太守举着石杵,硬生生将那坚硬的骨笛碾成齑粉,要的是欣赏一个妓倌为此心痛和绝望,要看墨兰公子俊秀的脸庞被泪水淹浸,正是他志趣所向。 终于,这张爬满泪渍的那张脸干透了,再不添新的痕迹。 兴许墨兰公子总算认了命,知道反抗无用,哭泣更无用,当然也可能仅仅是他哭干了眼泪而已。 无论他缘何而停止哭泣,却都是让太守玩得很尽兴。 “龌龊”二字就写在太守脸上,他满意地点点头,重重嘘了口气,折腾一夜过后,黎明将至,这一晚上过得充实又圆满。 终于,他为自己宽衣解带,令人作呕的肥肚腩一颤一颤,愈发向着温萦靠近。 赤红肿痛的温萦的眼睛,被这双眼注视着的东西并不是一个人,他只看到一团全无人形,甚至弥散恶臭的,会动的腐肉。 “她还怎么回来?” 小夜叉不见了。 她喜欢的东西,她送给他的东西,现在不见了,只有小小一撮,随风而散的粉末。 “什么?” 是这团没有人性的腐肉说话了么?那是什么声音,听不清,听不懂。 温萦继续着他的自言自语,如同昨日一样低沉柔软的声音:“她不会回来了,没有小夜叉,她生我的气,她不认识我,她……” “再也不会回来了!!” 表情一定很狰狞吧,今生是第一次发出这样鬼哭狼嚎的尖啸,连嗓子都给扯破,咳上来丝丝血腥。 封蔷,封蔷,嘶哑的喉咙再也喊不出这个名字。 “杀了你,杀了你。” 哪里来的力气,问谁借来的胆子? 温萦不知道。 他只记得自己挣脱了芙蓉帐的束缚,扑向那团丑恶的腐肉时,想的只是同归于尽,端的是鱼死网破。 ——随后便眼前一黑,鼻梁寸寸碎裂,传来剧痛。 那太守竟然大发慈悲,没有直接将他弄死,气息奄奄地送回了听香楼。 那之后,听香楼改了名字,他也不再是墨兰公子,终日苟活在后院里,靠浣洗衣裳的活儿来续命。 虽然不晓得其中还有这些典故,宋蛟却猜到所谓“仇人”,应该就是害他鼻梁塌陷的家伙,不然封蔷刚才为何怒目切齿,什么都不肯透露,只是说要凿裂那人的天灵盖呢! 好嘛,这下好了。 宋蛟只恨自己刚才见怂,没敢上去一掌劈晕封蔷,扼杀她的复仇计划。现在也不晓得太守府那边究竟进行到哪个环节。 只希望夜叉还未出鞘,封蔷还没来得及造出祸事。 于是宋蛟至诚至切地恳求道:“公子,你行行好,随我去劝劝她吧,这丫头轴的厉害,咬起人来都不撒口的,断然不能再惹上官家的麻烦,你……” ☆、亮刀 黄沙卷地而起,迎的是朔朔寒风。 西北风卷着朱楼歌女的腔调儿,拨乱了胡琵琶四根琴弦,送进封蔷耳朵眼儿里,穿梭来去不敢欺她,只撩弄系在发尾那松垮垮一根纨素。 白衣人单手握刀,长身稳立。 黄沙,朔风,铮铮琴音不成调子——没有一处不与封蔷本人交相,一样凌厉不容回避,一样寒凉入髓刺骨。 “刘季,滚下来受死!” 吊楼前一条青石板路,修饬的难得平坦,四周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尽是些市井百姓们,略略一眼瞟去,差不离和那日围观温萦的一致,果然看热闹总是那么一拨儿人,那拨儿人又总是什么热闹都爱看。 最中间的白衣人是封蔷,长刀斜横在手,寒芒点地。 她虎视眈眈盯着一辆八人抬的枣木大轿,耐心似乎还没耗尽。里面坐着的人却像屁股上安的钉板,哪怕是小风儿多吹轿门一下,都能叫平日里叱咤边城,威风敢压强龙的太守刘季阵阵哆嗦。 这么大的轿子歪在地上别有一番滑稽,只怪那枣木杠梁不够结实,夜叉一斩就是两截。至于轿夫么?早不晓得往哪里奔命去了。 夜叉在壳子里憋了好一阵子,既不出鞘,也就见不着血,整日让封蔷那些女儿情长的故事叨扰,时不时还要强行“被”表达一些本不属于自己的意愿。 纵观整个武林,上上下下好几辈人,多少把刀,有第二把跟它一样憋屈的刀吗?没有。 现如今终于得见天日,对于夜叉来说是好不容易的事情,更叫那饮过人血的刀刃蠢蠢欲动。 日头晒下来,精铁刀身给折返起数道精寒冷光来,刘季歪歪斜斜坐在轿中,偶见寒光一闪而过,原是给唬得倒吸冷气,当下和衣而颤,再没有更狼狈的形容了。 这是太守府正门前,怎么说也得算个官家府邸,其中供着教头打手之类,也是有的。 他们兴许料得上门人这副样子不太好惹,或有可能被她手上那劈梁断木的宝刀给吓没了主见。总而言之面前这没得开交的场面,偌大一个太守府,竟全无一人出头,围观众人虽多,却都和看戏一样。 只不知道太守平日里光在边城这巴掌地方横着走,到了其他地界,他是不敢造次的,又能上哪儿惹来这了不得的人物? “怎么,要我请你不成?” 夜叉横在眉骨之间,一双虎目只是凝着颓然的轿身,心里丈量道:一刀,两刀,用不着三刀,能将这玩意砍成劈柴,一并让矫内之人也身首异处。 封蔷又道:“再不下来,别怪我没给留个全尸。” 话毕,她再没有了耐心,立刻和着杀气飞身而上。 “封蔷!!!” 正当此时,最为关键。 宋蛟才携了温萦赶来,眼见着赶不及拦下这一刀了,他慌忙掷出手中短剑,也只添上寥寥两许阻滞而已了。 “封姑娘,住手——” …… 这幕鲜血飞溅,鸟兽皆散的场面不出所有人预料,只见那素衣白袍染了半边儿鲜红,大身上一只吊睛白虎多几分嗜血生动,更显得栩栩如生。 缕缕猩红在刀刃上挂着,股股热流迸溅起来,污了封蔷的脸。 轻飘飘,温温热,柔软的一份重量压在肩头。什么啊,是什么东西这样温暖,这么轻柔? 为什么呢,明明一刀下去,就算被宋蛟扔剑挡偏,也差不离的啊! 为什么呢,自己没有失手,怎么不远处那架轿子纹丝不动? 刘季吓瘫了身子,挪着爬着想要趁乱逃离。 ——为什么呢? 那这血,止不住的血,到底是谁在流啊? 封蔷反应不来,她不想自己反应过来。怎么会呢,她的宝刀夜叉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15 ,怎么能伤了她心里最宝贝的人儿呢? “你……” “我知道,你的刀,你的……夜叉,出鞘,见血,我知道,我听说来着。”那柔软的,靠在封蔷肩上的一团,不再抗拒她。 想抱抱她,想把两只手环在她精瘦硬挺的腰间。 唉。 可惜的是动不了,并不很痛,但是动不了。 “见血了,收起来吧,刀,收起来吧……” 温萦就这样,两句话说得零零碎碎,只一小半随他口中那点儿热气萦绕在封蔷耳边。 另一半或哽在喉头吐不出来,或与那吁吁残喘的热气一并消散,她还来不及听到,那声音如此微弱,就这样弥散,失落在这充斥黄沙的灰霾之中。 “——温萦,温萦。别睡啦,醒来吧。” “你睡不醒的话,我就让这一整座城都陪着你睡,好不好?” “我知道你不愿意的,所以你就醒醒吧,好不好?” 十年。 这十年间,连那书生常题的诗词,都从秉烛夜读换成了红榜高悬——十年的时间太长了,能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奶娃娃学会打酱油,能把一个只知道离家出走的傻姑娘变成一宗少主,能带走温萦曾经有过的一切。 却还是带不走她的任性啊。 带不走封蔷任性妄为,也带不走温萦的听之任之,有求必应。 她要他醒,哪怕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再回来,他也要醒来见她的。 因为她粘着他,需要他;也因为他想念她,他还没有仔仔细细地,看清楚她长大后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 好高哦,跟当年的小矮子比,不晓得拉长了多少倍。 好美哦,是他梦中有过的样子,怪不得能一见倾心。 什么时候意识到她就是封蔷呢?或许……早在脑袋里还未曾发觉的时候,他的眼,他的心,就已经代替着做了决定了吧。 温萦想着,五感渐进恢复。 马上要醒来了,醒来就可以看到她了。第一句要跟她说对不起的,他没有保护好小夜叉,连她最后留下的一丝牵绊都给弄丢了。 “他死了,我真的要你陪葬。” “……大夫不是说了,死不了嘛!”宋蛟不敢明着反抗,嗫嚅道:“再说是他自己扑上去的,又不是我扔的!” 说着,他又像这温公子实际上也有些潜力的,身法快得令人咂舌,日后若好起来,上哪儿找两本逍遥派旁支的轻功残篇来给他练练,也算赎了这次自己大意犯下的疏漏。 “你还想扔他?你还要干嘛!倘若不是你的那把破剑挡了我的刀,夜叉是万万不会伤他的!” 封蔷说罢了,正待回头看温萦一眼,却听身后之人好死不死又来一句:“你还真以为你家夜叉通人性了啊,你傻不傻呀,你试试给自己一刀,看它认不认得你这个主人……” “宋子龙!” “安静,安静,伤患需要修养,这都不明白吗?原本好生将养着,让你这一嚷嚷,又给人家把魂儿吓回去了。” 封蔷忽然动了动唇,一看竟挤出丝皮笑肉不笑来,听她果然再不喧哗,只低声道:“好,好。他醒了我自然会收拾你,他醒不来,我要拼命的人也是你,只是现在请你滚,快滚,麻溜的滚。” ☆、醒 睁着眼,看着她,究竟是梦是醒? 想试着叫一叫那个从未出过口的名字,却惊觉沙哑不堪,自己听着尚难入耳,却要去荼毒别人的听户。 “封蔷……” 一声轻唤,一个回眸。 眉间是春花盛开,眼里是秋水潋滟,世间万物中最美最好的几样,此时正随封蔷一起,向着温萦扑来。 没错。 扑!来! “嘶……” 肩头七寸刀伤,哪怕搁在宋蛟封嗅身上,未免经得住这样一个虎扑,何况温萦弱不胜衣? 先前失血过多,昏迷时的当归龙眼没少吃,都是封蔷一勺一勺喂着,如今才转醒了,却受她喜极之下如此冲击,眼见着身形打晃,险些再背过去。 只听身下人痛吟一声,封蔷这才想起自己是什么样一副钢筋铁骨,哪能大剌剌地压着如此一团单薄? 她慌乱起身,站得笔直,两手相交腹前,拧麻花儿似的胡乱绞着,星目眨了几眨,瞬失宝光,又立刻涨起潮来。 只恐怕封霸天这个当爹的再苦心钻营钻营,也无缘遇得闺女这乖顺悦人的时候。 含贝那一点丹朱早已吓没了血色,两片儿唇瓣硬抿成一处,委屈和潮气盛入眼眶——这样愧疚不安的一副模样。 温萦见此,肩上那点痛楚早换了地方,换到心尖儿上最轻最柔的那块儿去,哪里还顾得上疼呢?只是清风拂过耳畔时,遇而不求的一丝儿酥麻痒感,较之更甚罢了。 “咳……我,我先外头凉快凉快去,那个,小刀你动作轻点儿,别给人家再压坏了。” 见这一扑无甚大碍,该醒的人也已经醒来,宋蛟不知端的,上哪儿飘了两朵红晕到脸颊上来,磕磕巴巴说下这一番话,径自推门去了。 封蔷只觉得莫名,却回头看温萦,他一脸了然的样子。 “封蔷。” “嗯,嗯嗯!” 巴巴地望着温萦,点头应声,封蔷却再不敢轻易往这小土炕上去了,只怕自己重手重脚,又一次弄疼了他。 “一直站着不成?”温萦轻笑着偏了偏头,道:“还是见我这样子,不敢坐我旁边儿了?” “说什么呢!”封蔷无故被冤,一个激灵,当即瞪眼道:“你不晓得,宋蛟那个玩意儿什么都不管,我伺候你吃喝拉撒,睡也睡在这里,我早就……” 像是被什么东西干呛一口,温萦掩面,嘴里咳出一串细碎轻响。 这下打断了封蔷的呶呶不休,她便又换作一脸警忧之色,看得温萦只觉好笑。 “坐过来。”知道这丫头是玩笑不得的,温萦抱着肩膀给她让了处地方,见她果然懂了,顺意坐上炕来,真如一头乖巧的大猫。 是羞了么?不激一激,就红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她这样子特别可爱,只看到粉面含春,秀眉轻蹙,哪看得见之前在刘季面前那等威严? 温萦心想着,正巧颈背给刀伤牵得疲倦,他只管靠了封蔷的肩,笑道:“我早该猜到是你的,以后再有这事,干嘛掩掩藏藏,排解清楚了才没那许多事端。” “是是是。” 封蔷叫他靠着,心里有底,只管“虚心”受教,接连点着头,又探手去掀衣裳,要看方才到底有没有扯坏了伤口。 这可让温萦心里没底,他猛然瑟缩身子,接连便又是一阵痛。 下意识地,他躲避她。 见状,封蔷怎能不急?忙解释道:“你躲我做什么,这些天换了许多次药,没有一次不是我上手的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16 ,该看的地方我早看过,不该做不该碰的我也没做没碰,我这人从来不趁人之危,你好不容易醒了,干什么却要躲开我!” “不是……”温萦转脸避她,凉凉一笑:“什么趁人之危,我有担心你趁的必要么?大不了完事了,一串铜板就可以打发我,我高乐尚且来不及呢,你说是不是呀?” 这话让封蔷听了进去,只觉得心里难受,撕掳绷带布条儿的手继续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被他这话给顶得无所适从。 这究竟是他无意识地自我保护,还是一言一语都出自心意? 她终于没有继续探索,只系好了那藏青色皱巴巴的衣带,便起身垂首道:“原有宋蛟在,是该让他来,我避嫌疑的。” “是我不够规矩,让你不喜欢了,我这就去把宋蛟叫来。” 话毕,根本不等温萦的第二句,矫健身形逃也似地飘出屋外。 屋内的人怔怔地,脑袋动起来没有嘴巴快,竟赶跑了人家,方才开始品味自己方才说给封蔷听的一席话。 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明知她就连动手动脚,甚至亲吻体贴皆是出自善意,她明明那样单纯,自己为何要说这些话呢? 这不是他的本意,当真不是。 温萦这张嘴巴一贯尖酸不饶人,但这次真的只是想抱着她,靠在她温暖的怀里,两个人说好多话,温言软语的那种话。 ——还没有为骨笛的事情道歉呢,还有好多事情想跟她说呢。 抱她是可以的,聊天说话也是可以的,自己在心里悄悄地爱着她,也是可以的。 只是不能再亲近了,亲吻和肌肤之亲是不行的。 是了,没错了。 正是这个原因。 他们之间该有距离,这距离还不小,是天堑,是鸿沟,是一望无际的荒芜大漠,永远填不平,永远都存在。 那么她回来了,自己盼了十年,把她给盼回来,这叫什么意思呢? 她是封蔷,亦或是小虎姑娘,这两个名字,代号而已。这一切对这个叫温萦的人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他挂念了封蔷那么多年,只是他想见她想得发疯,听到一点儿封四小姐的消息就坐不住。 然则,此刻的温萦陡然意识到:她是封蔷也没有用,她回到自己身边也没有用,见一面之后,他们仍旧天各一方,他却会更痛,越用情越心痛。 若是早一点醒来,也就早点参透这个道理,早点,抛却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封蔷,封蔷…… 张张口,温萦发现自己又叫不出这个名字了。 …… “干嘛,干嘛呀,我这人粗手粗脚的,我手上全是茧子,到时候给人家弄疼了!” “哎!不动手,不动手啊,动手酿灾祸,动手是魔鬼……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宋蛟抱怨着闪进屋子里来,撇嘴道:“温公子,怎么了这是,觉得小刀伺候得不好啊,你还真别说,照料人这一方面,我们这等舞刀弄棍的粗人怎么说也差一截子,你在听香楼可有相好的伙伴?赶明儿我给你叫一个来,让他……” “宋少侠?” “嗯?” 温萦垂着头,整张脸隐匿在阴影之下,见不得神态表情,就听他缓缓道来: “春花阁是我的归宿,死也死在那里,最后见她一面原是我毕生心愿,如今已然了了,我再没有赖在这儿不回去的理由。” ☆、本是风尘人 这,怎么刚醒就要走呢,发生了什么难以描述的事情不成? 跟想象中温香缱绻的场景不大一样啊…… 再等温萦说完,宋蛟一听这话,不由得心里便想: 这封四刀虽然时不时喜欢动武,行事作为不爱动脑子,但刨去这处之外,她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值得原谅的缺点。加之两个人从小一起玩闹到大。作奸犯科,□□掳掠等大事小情……他们肯定都不敢。 但是在封薇面前,宋蛟的好话,封蔷肯定是不少说的,背着二人的爹,斗鸡走狗,下河摸鱼等损事也没少干。现如今,早已经称得上战后兄弟的交情了。 想着,为了不能枉称兄弟,宋蛟便费劲儿措来一些词目,就地便用,只听他义正言辞道:“公子,是什么端的让你有了这等想法?只是快快摒却才好,我方才那一番话,也断没半分要赶你走的意图。别看封蔷这人手脚重,又粗鲁,但她其实很,很好的,那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很好的!” 静卧莲塘轻沉鱼,动若流云遮闭月。 俯首闻香花羞怯,侧耳听风雁惊落。 曾经封薇做了这么首诗,说是表的美人,只缺一诗题,各处请人提名。宋蛟想着讨她开心,于是不请自来,却又不懂其中典故,只听说封蔷读过几本书,屁颠屁颠寻了过去,果然得到这一对儿词语,道是惊为天人。 后来封蔷指教他方需胡乱吟诵一番这两美词,再题一“薇”字作名,当真换来封薇一双含情美目似喜非喜,一声“胡闹”要嗔不嗔,直把他美得心迷神醉。 这现在正是时候拿来一用。也算……也算什么来着? 没错儿,想起来了,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说起来,宋老爷在宋蛟身上也不是没下辛苦,一心想着将家中独子给栽培成文武双全的独子,就差着拿墨汁儿给他从小奶大了。 谁也不成想,这宋蛟却中了什么降头,死活不谙这道,不说他目不识丁,却实在是不知褒贬,最喜欢臭词滥用。 “呵呵。” 温萦却笑,笑得温柔一如往常。 他却道:“我只遂心自己,不遂心宋公子的,我若走,谁留我也无用。若我不走,宋公子,你怎么赶也无用。” 再说了,封蔷她也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绣花。 她像劲风,像苍柏,像无暇的玉玦,像天边未满的月。 不稀得圆润和完美,事事随心,唯独在他面前硬要藏锋掩芒的样子可爱极了,可爱极了。封蔷她……当真是可爱极了。 “宋少侠,留在她身边,你觉得我配么?” “你不必担心,封蔷没别的爱好,无事就喜欢怜惜各色小倌儿。”宋蛟一听,原来是担心这个,当即连摆了十几回巴掌,道:“你也不是她怜惜过的第一个,也一定不是最后一个,用不着任何负担,只管跟她好就是了,她爹爹也不管的。” ……被这么安慰两句,好像,更不舒坦了? 说着,宋蛟左耳一动,拍手笑道:“你瞧,来了!” “什么?” 这人的到访,似乎让宋蛟十分激动,他见温萦不知,忙解释道:“是你们春花阁的小倌儿,好像,好像叫墨兰公子吧,他就是被封蔷‘怜惜’过的一人,你受伤这些天常来探病的,来的很勤呢。” “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17 探病?” 探病这词威力甚大,温萦竟也难得冷笑:“怕不是来探别的吧。” “可不就是吗?”扒门缝竖耳朵,使出浑身解数直想听听外面说的什么,宋蛟一边还不忘了给温萦详述一番:“说是来探病的,却没往这屋里迈过一步,也不知道哪来的臭架子,谁也不愿理,只缠封蔷一个人。还不是那什么,司马缸之心,路人皆知?” 是司马昭之心么,还有司马缸是谁? 温萦心想着,却觉得指出这错来也没什么劲,反倒落得气氛尴尬,未免不好。再一想,这来人应是春花阁现任的墨兰公子,心头便又一沉。 墨兰吗,又一个墨兰。 其实被占了花柳名字这件事,温萦一点儿都不在意,细数起来,还不晓得多少个墨兰公子在他前头排着呢! 然则,占名字是小事,现在却有人要借这名字攀上封蔷,岂能答应? 见他神色沉沉,宋蛟心道这是吃上酸的了,暗自叫了几声好,撺掇道:“比起外面这位,我看你更好,只是人家的嘴要甜一些,讨巧的法子多一些,所以你还是要先,先……” “先下手为强?” “是了,没错,温公子你好开窍啊。” 温萦哼笑一声,原以为宋蛟是位堂堂正义的英雄角色,谁知道竟真是个舌头不识闲儿的八卦错别字爱好者。 二人正说着,“吱喽”一声开了门,封蔷便给那小墨兰公子带进来。 “听说温萦醒了,墨……嗯,这位公子要进来看看。” 支支吾吾地,封蔷只怕温萦听了这个名字受什么打击,只好模模糊糊一字带过,绞着双手,惴惴不安的样子跟之前无二。 “墨兰公子,请坐。” 他刻意将四个字念得调正腔圆,再去看封蔷窘困不解之下红扑扑的脸蛋儿,不由心情大好。 小墨兰是个爱美的,粗布衣裳也要多些颜色,花花绿绿好像回鹘那边人豢养的彩鸟儿。看那娉娉袅袅一抹倩影媚色,温萦又想起宋蛟方说的什么“怜惜”,什么“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云云。 一过之间,晴又转阴。 “我并不认识你,我想你大概也不看得上我。”温萦直了直身子,封蔷慌忙去扶,他便就势又靠着她,继续道:“既然你来此别有所图,何必搞这些虚情假意?我没这个福气,你没这个道理,平白无故的怪叫人恶心。” “这……” 小墨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心想:原知道上任墨兰公子嘴巴是不饶人的,只没想到不饶人到这种田地,刚见面儿就不给什么好话,如此尖酸,难怪命薄! 半晌,听他道:“按理,我尊你一声温前辈,你这样说话,却不是晚生不敬,是你为,为老不尊!” 宋蛟闻言,只为这“晚生”默哀了一把——怎么好死不死地拿老不老少不少之类的说起事来,不晓得奔三之人最忌讳年龄问题吗? 屋门关得严实,却是一阵风动。 “我好像告诉过你,进这屋里来,先做人后说话。” “可是这次是他,他先那样说话的!” 小墨兰委屈不忿地看着封蔷,眼里尽蓄着泪了。 啧啧啧,造孽造孽。 忍不住咂嘴,宋蛟心道这样小的屋子,一旦血溅四方,自己势必逃不过沾染上一身腥,还是叫封蔷直接扼断了脖子才好,后事也便于收拾。 只见温萦不声不响,将她的动作轻按下来,他笑道:“前辈,晚生?不尊,不敬?” “呵呵呵……”又是一串笑声:“老鸨教你的东西真多啊,只可惜我在时,妓院里还不时兴学这些呢。” 不时兴学这些吗? 没有一个火树银花的人不想求得一份安定,母亲如是,温萦自己如是,这位小墨兰公子,也当如是。 本来风尘中人,却惹风雅之事。 只可惜外在贴金镶玉,内里早已败絮一包,吟遍千家诗也算不做书香人,挑尽灵泉水也洗不净浑身脏。 这可不是什么自叹自怜,也无半点儿对小墨兰咬文嚼字的羡慕。 这分明是对一个妓子最残忍的嘲弄。 残忍到将他自己一并推进了火坑里。 ☆、麟关 “行啊你,两句话吓得那小公子好些天不敢来了。” 封蔷宋蛟一行二人,与受伤的温萦同住在一间客栈里,通铺上只是按着男女之别有个挡头,其余的再没什么隔阂。用宋蛟的话来说:这么些天,跟温公子在一口锅里滚的烂熟,关系好得很! 客栈楼下有家炒货店,每日准在食时生火,将那些昨儿个刚挖的落花生,刚掰的葵花籽各炒一大锅,一条长队天天排得热闹。 宋蛟在家从未见过这等新鲜,拎了两斤回来,嗑着来劲。 只趁封蔷不在,边嗑边道:“封蔷这人呢,缺点虽然不少,但最主要的还在这处——她素日喜欢逛些烟花柳巷,四处洒露留情,无论青红倌,没有不爱的。” 像温萦这样又不纯粹是青倌,也早就算不得红倌,不知道怎么归纳的类型,却还真是头一回遇到。 宋蛟说着,忽停下来,上下嘴唇一碰,两片儿瓜子皮毫厘不爽,稳稳当当飞去了脚边敞口的痰盂中。听他又说:“像那墨兰一样不好缠的小倌儿,时常也遇着,现时在我们家那头欠了一屁股情债,到现在还没还完呢!” 言毕,宋蛟郑重其事地看了温萦一眼,点点头。 他道:“我却觉着她待你和那些人都不一般,一看了你啊,那双眼都比往常亮几分。哈哈,等你同我们回了麟关那边,少不得给那些痴缠封蔷的男倌们都吓上一吓,让她少往外跑,你二人过着日子,也错不了的。” “麟关?” 什么时候说要同着他们一起回麟关了? 正待细问,架不住宋蛟嘴快,温萦一个没注意,便又被他岔开话题。 只听道:“哎,你见没见她看你的时候,生生一双虎目给怯得成了猫眼了。就是那种刚开眼不久的奶猫儿,很可爱的,见过吗?” 这岔子已然打开,宋蛟怪没脸没皮的,才想起刚才人家好像还问了句什么,只管侧耳证实道:“嗯?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 她看他的眼神……她看他的眼神嘛。 仰慕,眷恋?又或者是怜惜。 却似乎都不恰当。 那丁点儿大一对眸子,经纬横竖间,方寸不到,却无一处不尽装者爱意,见她端详夜叉的时候,也满是怜惜跟爱抚。可仔细对比起来,又与前者有微妙的不同。 温萦在时,那双眼中除却珍爱和疼惜,更少不了的是仰慕与尊敬。 封蔷从来没有亵渎过情感,一腔喜怒只形于色,没的绝不愿造作,有的也不去讳饰。 是以,但凡她眼中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18 流露,恰同初生赤子一般,无不来源于真情实感。至于口是心非,曲意逢迎之类,贯是在封蔷身上寻不到的。 得以感受此等妙处,宋蛟作为朋友,即便他从未听过这年轻的封少主与偏僻小城中默默无闻,丰茂已逝的妓倌之间有何典故,却也看出封蔷这次用起情来,与以往很不一般。 他尚且不在话下,温萦就更不用提。 这些日子以来,自打他睁眼开始,便对封蔷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珍重地记着,留在心中细细琢磨,宝贝似的收藏起来,将它们揣在心里最是干净柔软,专属于封蔷的那一块。 便也只有如此,方才保证了日后再分别时,不至于连个想头都没有。 这份情感,是边缘恋歌,是世俗不韪。 舍不得放开,没勇气接受,温萦只有在这边缘徘徊,前后都是深渊,于这其中拉扯,却只是放自己不过。时时煎熬,日日难捱,绕着弯子,找不到出路。 另一方,封蔷却从不吝啬溢出满心满眼的情意。她愿意冒着世俗不韪,在边缘哼起恋歌,喜怒随心,半点儿委屈也不受,她是这样一个真诚而纯粹的人啊。 这样炽烈的情感,却叫温萦仿佛身处一屉蒸笼——焦灼,不安,直闷得喘不上气来。明知道该赶快逃离才是正道,却好似给人下了什么迷药,酥软怠惰在骨子里,走不得,也无处可去。 一旦发狠心,就这么走了,那颗心便空落落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了。 “对了温公子,说到这处,就不免提一提我们家封薇,你还不认识吧,封蔷是她姐姐,她是我……” “说什么呢你?” 封蔷刚打外边儿回来,恰好听着宋蛟这话,无情打断道,手上只管推门就进。 进了来,随手抄起桌上一大碗不知什么时候倒的凉茶,咕噜噜一饮而尽,灌得腮帮子也鼓起来。 这一日的边城,难得来了个金乌踏云,不但将往日嚣张的寒春冷风全都赶跑,还晒得封蔷口干舌燥。 小地方就是好啊——只得一轮旭日,半束慈光,足以将整个小城普照。 封蔷一身白衣,历经这许多日折腾,污渍浑黄不成样子,误伤温萦时更染了血迹。趁温萦还昏迷着,被那小墨兰要了去洗,至今不曾还来。 封蔷忙着照看温萦,也懒得去春花阁找他要。现如今她捡粗布麻衣,裋褐短打穿在身上,也别是一番朴而不俗,直而不拙的好景色。 温萦紧盯着封蔷,又担心她呛着嗓子,又怕凉茶进肚伤到脾胃。他嘴角挂着些许无奈,余下更多,却只是见到她之后难掩的欣喜。 总算一饮解了千秋渴,话中尚夹着水声,封蔷照样夹枪带棒道:“宋子龙,你要不要脸呀,我们家封薇可没说跟你好,你倒硬贴上来,张口闭口成了你家人了,只是骗人家不知情的!这话你留到封薇面前去说,不晓得还敢不敢?” “敢,敢啊!怎么不敢?”宋蛟说着,神气早泄去大半儿。说是敢,谁却怪没趣儿的,要求他一定到封薇面前去说这话呢? 封蔷闻言也不含糊,当即拱手便道:“拭目以待。” 然则,她这一张俊脸上调笑勾起的唇角,戏谑上挑的长眉,哪里称得上拭目以待,分明就是又抓着宋蛟一根把柄,只等着笑话看了。 “怎么这样猴急,也不怕喝凉茶寒了肚子?等着再晾杯温的要什么紧……”温萦哪里在意封薇是谁,看封蔷这样,只道无奈,摇头叹气了一轮,端着伤臂又倒了碗热茶,却拦着不准她马上喝。 “歇歇吧,太热更喝不得。”正说着话,双臂艰难地护着那缺了口的滚热海碗。 “好好好,一会儿喝一会儿喝。”将那一碗滚烫朝远处又推了推,封蔷乖乖听话。 饮饱了水,嘲笑够了宋蛟,也把温萦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注视端详过一遍——嗯,没错儿了,今天的温萦还是这么温柔,这样可爱! 于是封蔷下一句说的便是正事,她道:“我方才上车行打听几句,若是多掏几个钱,也管给我们送到麒麟门的,这地方不好待,我瞧着温萦伤也好些了,若是你们都同意,差不多可以雇车启程,就此回去了。” “回去?”温萦脱口。 回哪里去?麒麟门,麟关么…… 离此再往西北几十里处便是关口所在,此关将本朝与西域接壤,是两国贸易的必经之路,西北第一大关。那儿地势偏僻,麒麟门内一贯得见垂云大漠,只是关内却繁华得紧。 只若不是站了两国交接的便宜,其实也该寸寸荒凉。 这个地方那样远,远远地超出了温萦的想象能力所及。可封蔷在那是一宗少主,封氏在那里一手织天,还有,母亲。 母亲她,也葬身在那关口,葬身在封氏的地盘上,葬身在,姓封的人手里。 “对呀,回家,我家,我们的家!”封蔷指了指向北,又更往西些的方位。 猎风,黄沙,莽莽群山;游云,褐土,苍苍四野。 春寒之下,柏木苍翠到近乎发黑,在过人高的土墙外,往西往北数十里,那却是温萦连向往都不曾向往过的一片天地啊。 “我和宋蛟的家都在麒麟门,一过关就是西域,突厥人你见过没有?突厥女子都长像好看,男子也高大俊美居多的,鬈发绿眼,胡琴琵琶奏得一绝。等你伤好全了,我们雇辆能过关的马车,就可以到那边玩儿一遭去。” “在麟门看月亮,是这里五六圈儿大。” “我家后院是我二娘执掌,爹爹整日闲着,演武场里师兄弟快上百个,我连他们的名字也时常记不大住,只是由大到小有个排号,这才弄清楚了。” “不过啊,我家除我之外,还有同父兄妹三个。封嗅你见过,他与我一母同胞,还有封虎和小薇,他们都是二娘所出,到时候一一带你认识个遍。” “对了,我爹养着一羽孔雀,花花绿绿可好看了!” 封蔷说着,温萦听着,久久没有回应,可他一直耐心地听着,认真地听着。他从这些话里听得出来——封蔷早不是那个只想着逃家而去,梦想着勇闯江湖的傻小孩了。 她爱着那个叫做麟关的地方,爱着那片将她长养的土地。 如果不爱的话,她提及此处时,眼里眉间又如何会喜悦闪烁?晶亮亮,明晃晃,闪耀地跳跃在温萦眼前。 封蔷愿意把她爱着的,有趣的一切都分享给他,一如她曾经讲给他佩刀夜叉还有那毁却无痕的小夜叉时,就是这样一副神色。她对温萦的好,真真诚诚,切切实实,不想感受都不行,想法子逃避都不行。 低着头,不言语,光听她说了这好些话,温萦一句句记在心里,默而识之。 旁侧,封蔷说着说着,却垂眸一看。只觉得温萦看样子兴致缺缺,叫她这瞬间也失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19 了趣味,消停下来。 ☆、发发糕糕糖福禄 “那个。” 才消停片刻不足,封蔷很快就沉不住气,她在心里头琢磨了下,问道:“你,是不是记挂着城边儿挑夫家的小姑娘呀,你那么喜欢她,去了麟关就再见不到,你是不是舍不得她呀?” 方才安静不过许许一时,却勾起了她早就存于脑海里的数层联想—— 尤其想起之前温萦说的,要把那玉兰簪花并着其他一些小玩意儿都转送给那个小女孩哄她开心这一茬来。 但凡想到这处,屁股下吱呀作响一把木椅就再也招待不动封蔷。 只见她焦躁不已,站起身来,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垂首不语的温萦。 那纯粹专注的目光炯炯灼灼,直打算烧穿了他的天灵盖儿,好细瞧瞧这细软棕黑的发下究竟埋藏什么心思。 对于毛儿还没长齐的幼稚女童,温萦从来就最是喜爱,这点用不着多说,只是十年前他对自己的疼宠,这点就可见一斑。 封蔷心道这下不好办了。 ——温萦迷恋那小姑娘不浅,现在压根不搭回麟关这茬儿。难不成是担心到了那边找不到称心如意的适龄女孩儿,可我又该如何办呢? 难不成……我还要把那小姑娘也接了回去? 又或者,去会会那小姑娘,样依照本给他寻个差不多的来就伴? 噫,想什么呢?不成不成不成! 以上想法刚刚冒头,项上的脑袋瓜子立刻摇成拨浪鼓状——这脑袋真是什么时候生出锈霜来了,好不灵光!冒出这样的愚蠢想法来。 日后回了家去,当然要好好守着温萦,其他女子休染一指,怎的还能专把他往别人怀里推? 回首那日,温萦笑眯眯递给小花猫糖葫芦的时候…… 啧。 便是后来不欢而散的结局,尚且妒得封蔷牙根子痒痒,多少天回不过味儿来。倘若来日成天让她面对着此等景况,就算没病没灾,也定要死于终日徘徊在喉头的毒气一口。 一句话方问出口,短窄的小袖口间,那细长十指便又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没见过那小姑娘是怎样一个惊为天人的角色,能得到温萦如此眷恋,不但要将自己送的东西转赠了去,说起了回麟关的事,竟也是舍她不得。 真真是……嫉妒啊。 唉,算了。 嫉妒这词不好,还是羡慕吧。 此时此刻,谁知道封蔷有那么多的内心戏?温萦根本没太想起这“城边挑夫家的小姑娘”具体姓甚名谁,之前对她多有记挂,只是因为她笑起来跟小时候的封蔷有些神似而已。 那日对封蔷说的那番话,多半也只是用来打发敷衍不知竟是她本尊的“小虎姑娘”罢了。 可这一时之间,耳朵里装的全是“麟关”二字,正教他心如乱麻,只管糊弄着点点头,先将随他们回那麟关的事情避绕开去才是正经。 “哦,这样啊……”听罢,封蔷咕咕哝哝地应了声。 垂下眼,抿着唇,耷拉了一向挺然端正的脑袋,碎发也软塌塌贴在额际,蔫得像颗霜打过的茄子。 那两只手拧着也愈发使劲,白净分明的指节绷得通红。末了,只见她重重一个点头—— 嗯,没错,就这样办! “温哥哥……” 温萦:“……?” 宋蛟:“???” “我要次,要次……糖福禄!” 嘴巴里仿佛塞了块儿糖,含含糊糊一句话,说的不清不楚。 那二人尚未撕掳清楚封蔷刚才讲了句什么鸟语,又见她红着脸朝温萦蹭了过来。 一边蹭,一边还道:“温哥哥,我还要次糕糕,要戴发发,还要……” 宋蛟跟封蔷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交情,自然知道她打小在娘胎里就皮,自从她生下来,从没撒过娇犯过嗲。 这丫头小时候是混世魔王,长大了更为祸四方,跪不轻易下,泪不轻易落。求而不得了怎么办? 当然是夜叉伺候,武力解决! 封蔷长相原本也不难看,眉眼唇角跟封薇生的如出一辙,按理说两个人长得像,总该做什么都给人以水投水的错觉,挑不出什么骨头来。 只是这娇声嗲气从封薇嘴里吐出来,一两个字就能叫宋蛟迷醉。 现在封蔷依样画葫芦装可爱,怎么画怎么不像,平白给宋蛟瘆得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其实,也不应该全怪封蔷,或许是第一次说这种话,经验尚且不够丰富,还需要多做锻炼吧。 想着,宋蛟道:“你有话好好说,干嘛这样怪声怪气,挺,挺……” 挺叫人觉得恶心。 可惜话未说完,迎头碰上封蔷含春虎目中闪烁着严厉警告,如同遭受了一记重锤,让宋蛟再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 切,霸道! 霸王再怎么装也不会和小薇一样可爱的! “你……”宋蛟闭了嘴之后,总算轮到温萦开口。 这一开口,竟完全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本来是愁那回麟关的事情,温萦并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拒绝封蔷的盛情。 与其说他不忍心辜负她满心好意,还不如说是他自己放不下这样的机会——朝朝暮暮,日日年年跟在她身边的机会,不必日日挂怀,时时心痛的机会。 还未理清满心乱麻,现下又被封蔷此举拉了思绪回来。温萦只是皱眉,看着她如此神色,这般语气,只觉十万分的方枘圆眼,格格不入。 像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穿着长辈的衣裳登台唱戏,让人怪不舒服的。 他喜欢她,小时候喜欢,长大了更喜欢。喜欢她单纯,独立,胆子比天还大,脾气比驴还倔,不愿意她为了取悦谁而做出什么改变,更用不着取悦自己。 倒不是说封蔷就不该撒娇,撒娇他也是爱的。 只是她真正撒起娇来,却该是另外一番场面。 回想起十年前,锁上了门,封蔷环绕在榻前陪自己说话的情景,温萦眉头一松,心中一软。他敛起神色,站起身道:“糖葫芦么?我去给你买。” “还有糕糕和发发!” “好好说话,不然不买。” “啊?”封蔷一愣,随即道:“哦……” 一旁的宋蛟看她难得吃瘪,心中暗暗叫好,对温萦投以赞许的目光,赞他帮自己报了长期以来受封蔷压制的仇。 只等温萦拖着条伤臂走了,封蔷才恢复常态。 她并没有开口说话,目光朝着温萦离去的方向,却不和之前一样紧盯不放。 那双眼睑一时间垂下去,过一阵又抬起来,睫毛算不上长,只是多而密集,也和着上上下下地轻颤。 “子龙。” “啊?在,子龙在呢!” “你说,我要不要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20 去会会他喜欢的那个小姑娘啊……” 宋蛟沉吟一阵,心道:我觉得他比较喜欢你。 不知端的,他没能把这句怪肉麻的话说出来,而是道:“去会人家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能将那孩子……” 他顿了顿,邪笑道:“把那孩子‘咔嚓’掉?那也就断了温公子的念头,就此一了百了,让他心里只装着你一个人。” “嗯?” 封蔷眼神一亮,恢复了炯炯精神。 她拍掌笑道:“好主意啊!” …… 片刻的安静,宋蛟别过脸去,忙在心里连声安慰自己:有病,她有病,不要跟一个连玩笑话都当真的病人计较太多,会折寿的。 “行了你,别一脸死相。无端端去杀一个小娃娃,你觉得这是我的作风?” 看他叫自己给气的口吐魂烟,懒得再戏逗下去,封蔷也起身道:“你不用跟着我,我只是去看一看,看了就回来。” 口吐青烟的宋蛟哪里再想理她?只摆手表示随意。 跟这个家伙多说哪怕一个字,难道不都是浪费自己宝贵的生命和时间吗? 封蔷有一点好,那就是她并不真如传言中那个“风似刀”一样残忍暴虐,不会混淆是非,若不是有深仇大恨,绝不轻易拔刀的。 对于无辜之人,她向来也不去迫害,宋蛟清楚这一层道理,才敢放她独自出去。 “城边的挑夫家,也不晓得我来时路过了那里不曾……” 走在凹凸坎坷一条石板街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封蔷叠起双手,自言自语地说着,不晓得该往哪儿走。 真笨,早知道该问一下那小姑娘叫什么,具体住在哪里,也就不必像现在这样无头苍蝇似的随处乱转。 今天街上有集,所以格外热闹。 封蔷上路走着,少不了要跟周遭路人摩肩擦踵,又不知道具体该往哪儿去,憋屈烦躁无处发泄,拧着眉,板着脸。 寻常人只要乍看封蔷两眼,就肯定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 此时正巧,遇上个不长眼的家伙。这家伙来时踉踉跄跄,却又不偏不倚,直直一脚向着封蔷靴上踩来。 纵然身法再快,却无奈另一侧还有个人,无论如何是躲避不开这飞来横祸了,封蔷只是轻呼一声,便低下头去看鞋面。 这一声轻呼分散在空气中,卷入了周遭喧闹的空气。一时间,以封蔷为中心的街道上可算炸开了锅,先是不知道什么人认出了她,于是惊呼道:“封,封四刀!是封四刀来了!” “啊?是那个把咱们太守杀得屁滚尿流的封四刀吗!她,她怎么还在?” “在哪儿在哪儿,我为何就看不见?” “别管在哪儿了,还是先逃命要紧呐!” 紧接着便是百鸟齐齐惊飞,万兽一哄而散的场面。 因为封蔷穿得实在普通,场面也实在纷乱,有些人根本认不清她是个谁,也只管哭爹喊娘,逃得跌三倒四。 甚至有人直接朝她胸口上撞来,撞疼了还不忘啧声啐道:“啧!不赶紧逃命,杵在这里挡路,有病啊!” 正当封蔷哭笑不得,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动作的时候,只觉察到身后幽幽一双美目盯着自己。 没的一阵寒芒刺背。 却听那人幽怨道:“封四小姐,你想的我好苦啊。” ☆、许诺 弯弯细眉,一方檀口,那双眼大而吊梢,全都镶在净白如玉的脸蛋儿上。 腮边桃色隐隐若现,桂花香发裹着花片儿和假髻,砌云堆墨的一个脑袋。 来到边城之后,与封蔷近距离接触过的无非温萦和宋蛟两个人,还有一个走得近些的,便是这小墨兰公子了。 “封四小姐别是忘了,挥刀斩太守那日你答应过我什么?”小墨兰牵了牵唇角,无论如何,却是连皮笑肉不笑也做不到。 当真是天赐美貌,与年轻时的温萦相比较之,就算封蔷一心只觉得前者最好,她也不得不承认—— 在姿容二字上寻文章,小墨兰略胜温萦一筹。 却可惜自打认识他以来,这人脸上就没有看到过任何笑模样儿,明明长相好极了,非要苦着张脸。 这整日摆出个章台夜思的幽怨谱子来,打算给谁看呢? 不知道什么人好这口儿,反正封蔷看着,心里头是挺堵得慌。 想起温萦,只觉得无论他笑与不笑,美与不美,怎样都叫她看着舒坦。 就连他勾起唇角,淡着语气嘲弄讽笑的时候,在封蔷眼里也是很可爱的。 自然而然,有这么一处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加分项,小墨兰也就不止逊色温萦十分,而是根本无法与之相提了。 说来也真可怜,人活在世最靠不住的东西,非属容貌不可。 无论什么行当,三教九流,没有一行是光靠容貌便能成事的。 便是他们妓倌,难道没有容颜老去的时候?难道客官没有盯着一张脸倦了累了的时候? 显然小墨兰并不明白这一点,他只管自恃美貌,别的什么都不顾。见封蔷待他大方,还当是靠张皮囊缠住了她,她就能待他跟待温萦一样情深。 这哪里是墨兰公子啊,分明就是一株孤影自怜的凌波水仙嘛! 又想到温萦,其实他也不是那等圆滑卖笑的性子,封蔷却觉得他并非不谙讨巧卖乖之道,而是…… 不屑?或者,不想?不论他怎么想,不管他什么样子,她都喜欢极了。 再细瞧现在的墨兰公子,只见他发上籫子深入云髻,殷紫色的胡垂袖衫,将两手藏得严实,翘头鞋子在裙摆间隐隐若现,脸蛋儿是上了妆的。 来赶个集也穿成这样,真是在听香楼训练有素,不怕穿梭于人群中跌上一跤。 一旦细看此人,封蔷便忍不住想起父亲养在院子里的那只孔雀。 对啦!还要早日劝好了温萦,让他和自己一道回家看真的孔雀去呀! 上次小墨兰来客栈的时候,温萦且待在床上动弹不得,现在已经能夹着胳膊去给她买糖葫芦吃了。 那时温萦两句话给他怼没了声气,讪讪恹恹离去之后就再也没来过。说来,这还真是他们二人久别重逢的一次见面儿呢。 “难为你这么想我,辛苦了。” 对于妓倌,封蔷向来都是怜惜居多,从不轻视玩弄他们。 至于名号带有墨兰其中一字的便要优待,像这种墨兰二字都有的本就少见,好脸自然更多。 唯一一次,她真的恼了这小墨兰,那是因为他满嘴咬文嚼字,不知哪里来的优越感对温萦出言不逊,殊不知后者看过的书比他识的字还要多呢。 后来温萦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只靠三言两语就刺得他脸也红,眼也红,压根儿用不着封蔷插手。 想想这小墨兰公子当时红着眼眶的模样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21 也怪可怜的,还恼个什么劲儿呢? 封蔷心中将之前发生的事理了一遍,忽然想起自己这是来做什么来了,于是又道:“对了,你知不知道城边挑夫家在哪……” “我问你呢!” 忽然之间,小墨兰咬牙打断了封蔷的询问。他双手怒而攥拳,指关节都给绷成了青白色,“封蔷,你答应我的事情,究竟还作数不作?!” “我……”我答应你什么了? 见她疑惑,小墨兰了然,居然惨笑了一声:“呵,我早该知道,你忘了这一茬,你就是在敷衍我,从我这里得了你温哥哥的消息,报了仇,你们二人过的好好的,就这么将我丢了?” 这难得的笑容倒还挺好看,封蔷细听了他说的话,心脏猛然一个滞顿,紧接着不安地狂跳了起来。 那时候她的确答应过小墨兰。 当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她不过找这还算熟悉的小墨兰问了问温萦鼻子怎么伤的,他也恰好知道。 关于当年的事情,小墨兰负责把知道的全说清楚,封蔷去给温萦报仇。成事之后,可以找她兑现一个许诺。 这个许诺未定具体,反正超出封蔷能力范围的她搞不来。 其他的,比如帮小墨兰赎个身之类,虽然得破笔不小的财,她也绝不反悔。 只是现在看这个势头,恐怕许诺的内容没那么简单。 如果超出了封蔷的接受范围,封蔷不愿被人纠缠,也不想做个没诚信的老赖。 那就只好……她眯了眯眼,一瞬而过的眼神吓得小墨兰不敢再奓着胆子与她对视。 唉,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总不能,真那么坏心地杀人灭口吧? “我记得,你要什么,现在就可以说。” “我要你,为我赎身。” 听了这话,封蔷正要松一口气,没成想接下来还有要求。她听了,差点没被这口气给噎死。只听他道: “然后,带我回你的麟关去,给我一个名分。我不求太多,跟你那个温哥哥一样就好。” 杀人灭口,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掂了掂手中的刀,她觉得或许还没到那种地步。 于是顺了顺气儿,封蔷道:“公子别太贪了,你这可不止一个要求。选一个最想要的,想好了,告诉我。” 不如就选最开始的那一个,给你赎身,然后我们两不相欠吧? 封蔷期待地看着小墨兰。 “好啊,那我就要跟姓温的一样。”见她这都不动怒,小墨兰胆子越来越肥,一步步朝封蔷逼了过来,“就这一个要求,肯不肯给?” 他来了,封蔷下意识便向后退,眼看着快被逼进了墙角儿里。 一边退,一边想,她忽然发觉不大对头——自己何必这样憋屈呢?小墨兰虽然名字叫墨兰,可跟温萦又不是一个人,他有什么道理让自己这样怯软? 真是这些日子被温萦给治得太过服帖,都忘了自个儿是个什么身份了。 想着,封蔷一个侧身闪到了小墨兰背后,动作极快极稳,一粒尘土都没带起来。 “他是独一份,你别得寸进尺。” 小墨兰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封蔷已经走出十丈开外,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打远处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死咬着一口银牙,他立在原地,看向封蔷的背影。 那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看不到任何爱慕之意。 可这眼眶通红,血丝密布的眸中汹涌激烈的情绪,似乎也说不上恨,是什么呢? …… 封蔷没能去了城边挑夫的家,没能见到温萦喜欢的小姑娘。 这次出行的收获颇丰——被路人狠狠踩了一脚,还被小墨兰缠着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更有甚者,她还差点怂在那小妓倌儿面前! 怎么会这样呢?真是岂有此理! 总结一番,封蔷觉得一定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对温萦太过于言听计从,说东不敢往西,说上天就不能遁地,连带着在别人面前也成了习惯。 温萦也就罢了,他说的她乐意听。 只是没想到见怂这种事儿居然还是有瘾的,只要软下来一次,日后就总硬不起来了。 想到此处,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差劲儿了些,封蔷摇了摇头,决定把这种刚在脑袋里发芽的“奴性”狠狠地甩出去。 “重获新生”的脑袋只感到十万分爽利快活,仿佛之前那个天大地大我最大的封蔷又回来了。 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温萦跟前,拍案道: “温萦!跟我回麟关去,我们三个明天就上路。” 一旁的宋蛟嗦着糖葫芦,那诱人的鲜红色被甜蜜包裹,他还不忘咧嘴道:“上路这种事情,你自己去就好了,不用带上我们的。” “闭嘴!”封蔷瞪他一眼,随即鼓着眼睛去看温萦。 依然是小心翼翼的眼神,依然满怀期望,依然怂。 他抬眸,轻瞥了她一眼。嘶…… 好嘛,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气势,被他这么一眼看着,马上就要土崩瓦解了。 温萦淡淡道:“若我不同意呢?” “你,你必须同意,我再问你一遍,同意不同意!” 求求你了,同意吧。 你不同意我真不晓得该怎么办,绑你回去吗?强人所难的事情,谁知道你到时候会不会因此恨我,再也不想理我…… “等你在我面前站稳了,气喘匀了,脸不红了,再想法子威胁我吧。封……” 温萦站起身来,说了这么句话。 末了,他上下唇轻碰一下,终究还是再没叫出她的名字—— “封姑娘,糖葫芦在桌上放着。头花和糕点也有。” 他顿了顿,回身笑道:“借病赖在你这儿许久,之前说不尽的话,没做成的事,也都一一圆满了。” 我要回我该去的地方,你也一样。 话毕,温萦不等封蔷回话,推门而去。 “等,等一下,你要去哪儿?!” 封蔷声线偏低,若不刻意扬起来,会有一种很特别的沙哑和柔软。纵然如此,现在为了吼这一句话,也把嗓子给扯得尖利刺耳。 她叫唤着,惊慌失措地伸手,却什么都没有抓回来。 ☆、香云 “为什么……” 一时半会儿,封蔷难以接受自己“惨遭温萦拒绝”的事实,只把铜铃眼瞪个溜圆,望向那摸了个空的五指间。 好好的一双虎目,现如今怔愣无神,看起来怪可怜的。 不答应就不答应嘛,干什么扭头就走?端了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遇到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由此可见,温萦对她到底是有多反感啊…… 收回手来,封蔷敲了敲拧着疼的太阳穴。 不如,真的试试劈晕了绑回去这一招吧? 正待此时,封蔷尚且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22 呆坐着没什么表示,那边的温萦早已迈步丈量了从城西到城东的距离。 小城本也不大,他成功地从客栈走回了春花阁,封蔷并没有追上来。 不准备缠着他了,这么快就放弃了? 长进了啊。 或者,本来也没有那么需要他吧。 温萦微微一笑,心道这样很好。 封蔷不再使尽浑身解数地缠着他,他也就能保固自守,不随了她的诱惑而去。 没错啊,他就是这样一个禁不住诱惑,没底线没原则的人。 方才走出客栈的时候,不敢与封蔷对视,压根儿不能回头多看一眼。 就这么一眼,一眼都足以让他选择丢盔弃甲,向自己的本心服软。 本心里装了一个小秘密。 ——特别特别喜欢封蔷,非常非常想和她在一起。 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好,他知道自己没有谈情说爱的资格,就只是想离她近些,偶尔能见个面说句话。就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他心里迈不过那道坎,偶尔闭眼想上一想,十年前封嗅的那番话,母亲尚且在世时的音容便走马灯似的接连在眼前浮现。 五指艰难地爬到心口处按了按,伴着左肩伤口还未完全愈合的痒感和酸痛。 温萦安慰自己道:这个小秘密藏了多少年了,再藏着吧,要不了什么紧的。 再回头,还是望不到那个本该急匆匆跟上来的俊秀身影。 温萦吐了口气,觉得这下可以放心了。封蔷那么爱着急的性子,现在不跟着,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了吧。 这是好事啊,他轻轻地,想要将这句话告诉自己的心。 心间就像是缺了块儿什么东西,空空落落的,好难受。 在蓝布门帘跟前站定,近在咫尺的距离,温萦竟突然决断不得,不知到底要不要掀开帘子进去,犹豫开了。 奇怪,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反应过来,暗笑这份迟疑来的好没道理。正待抬手,便被迎面出来的另一人给抢了先。 “哎……呀!墨兰公子?” 现如今有了封蔷做靠,边城也就彻底禁绝了“斜鼻公子”之类戏弄之意颇具的绰号,谁也不敢再叫。 温萦这个本名知道的人不多,自从那档子事后,春花阁的人便还称他是墨兰公子。 “我不是墨兰公子。” 侧眼前边那栋雕画繁复的小楼,温萦只是淡然一瞥,道:“里面那个才是。” 一个春花阁当然容不下俩墨兰公子,好在温萦并不稀罕这个“雅号”。 却没见到那总恼着张脸的小墨兰公子,现如今无奈要与一个他看不上眼的人共享名字,会不会气得后槽牙都咬碎了? 封蔷为了温萦一怒冲冠,差点就能让整个边城痛哭缟素地给太守吊丧。 虽然最后没能成功,甚至还有个更为戏剧和滑稽的结果,却也不妨碍这一惊天大闻坐上窜天猴传遍了这小小的一个边城。 妓倌们听闻了这件事,就算面上不说,也无不在心里悄咪咪羡慕温萦的。 好容易逮住活人,不上赶着多搭几句话,都觉得是自己的损失。 “也对也对,跟封四小姐走了,总得用个正经名字,不好再挂着花柳名的。” 听不出温萦语气中难掩的反感,只管应和点头。 话不投机,正正好戳上了温萦心中痛处。 “这我是明白的,我记得你有本名来着。你娘是温娘子,你叫温,温什么来着……” 封蔷,还有母亲。 她们,是温萦心中难以拔除的两根软刺。 之所以拔不出来,倒不因为她们何其顽固,只是他自己舍不得罢了。 终于没能想起温萦的本名,那人也不嫌尴尬,自动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封四小姐怎么不陪你一起回来,也好让我……” “她跟我来干什么?!” 没眼色的喋喋不休被温萦厉声喝断,竟也把人吓得猛一哆嗦。 再看过来,温萦火气初盛。 平直剑秀的眉微微立着,以往平静如水的眼神,此时也卷起了风浪。 封四小姐。 这四个字像是一个魔咒,在温萦脑海中围着绕着纠缠着,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这个人知不知道他一点儿都不想听到这四个字!晓不晓得封蔷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听了她的名字会让他多心痛? “我,便宜么?”温萦忽然指了指自己的脸。 “啊……?” “忘了吗?”温萦冷笑,“你想见她,要不要我帮你把她找了来,她应该还没忘呢。” 那人方才还笑得灿烂,听了温萦这话,惊惧之色骤现,脸色惨白像个死人一样,额角汗出如浆,战战两腿眼看着就要支持不住。 想起那日太守是何惨状,再代入到自己身上来,任谁也受不了无常鬼使就在自己身边打转儿的滋味呀! 往常都当这毁了容的恬静妓倌是个不记仇的,却不想今日竟见到了他的第二张脸。 封四刀的男人果然可怕,惹不起惹不起。 如此总结道,这人原本跟温萦就不熟,哪里还敢再与之搭茬?只放下帘子便匆匆走了。 听着身后那踉跄不稳的脚步声,温萦竟不由失笑。 怕了么?有什么好怕的呢……他既然不跟封蔷回麟关,也就再没有腆着脸去接受她的回护照拂的道理。 她又不是贱骨头,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讨没趣。 只是这一点,春花阁的人暂且还不知道。 没关系,迟早有一天是要知道的,然后他的生活将一如往常,就好像这些跟封蔷一同度过的日子不过长长的一桩梦境。 大梦初醒,一曲终了,什么都不剩。 只是再度想起她的时候,心里会更难受吧? 往春花阁的后院儿走着,也不知道之前的住处有没有被人给占了去。 这是温萦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他时常坐在院中一角洗衣裳,然后再一件一件晾起来。 往往晾完最后一件衣服的时候,整整天一也差不多就过完了…… 等一下,那是什么? 倏尔恍然之间,眼前闪过熟悉的一抹白影。 心房忍不住颤了几颤,望将过去,温萦蓦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件素白色的开胯长袍。袍子悬挂在院子中间,像一轮洁白的皎月。周围零零星星其他几件衣裳,与之对比就成了短褐穿结。 轻风掀起白袍的一角,这对温萦来说,是招魂的灵旗。 他不由自主偏了偏头,对那只过肩小老虎微微一笑。整个人只差下一步就钻进那衣服里,同小老虎就伴去了。 “看得很入迷啊?” 小老虎的身体忽然扭曲不成形状,温萦一惊,却原来是白袍被后面什么人给拽了下去。 “哎!”惊呼着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23 ,下意识地伸手。 根本不给他碰到袍子哪怕一下的机会,方才说话的人渐渐露了脸。 温萦最先注意到的,便是幽冷哀怨的一双美目。 “是你啊。”三个字夹杂了一声悠长的叹息,温萦低下头。 一件衣服而已,竟然勾得他这样心驰神往,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小墨兰果然冷哼一声道:“封蔷也是你的,名字也是你的,怎么,想把这件衣裳也抢了去?” 恶狠狠地盯着温萦,那只轻抚过衣裳的手尚未落下。 这只手,是抱过封蔷的吧? 他们还做过什么,这个半老无盐,没一个人愿意临幸的妓倌,他究竟能给那个女人什么? 他能给而自己给不了的,究竟是什么啊?! “抢衣裳做什么?我若是要她的衣裳,她给多少件都不会说多。” 偏过头去,刻薄的言语用来掩饰方才那一丝茫然无措。 是啊,温萦在心里自嘲。 他要什么封蔷都会给的。只是,他哪里敢要啊…… “温公子,愿不愿意随我到楼上一叙?” 一闪而过的恨意被温萦正抓了个着,他轻笑一声:“你我二人,有什么可叙的?” “不是二人啊。”小墨兰抱着衣裳转过身,传入温萦耳廓的一字一句都虚无缥缈,“只要你心里有她,我们就是三个人。” 这次相邀,相当于一道鸿门宴,温萦不是没有察觉。 只是鬼使神差地挪动脚步,只觉得一定要跟着那小墨兰走,就算前面是地狱也要跟着跳下去。 嗯,心里有她。 “请进。” 房门被小墨兰轻推开来,这地方是温萦曾经住过的墨兰居。跟他在时比起来,这其中已然翻天覆地,是大变样了。 扑面而来的没有兰草清芬,而是一团团浓重的香云。 这是点了什么香啊…… 此时隔扇已关,举目望向婷然立在眼前的小墨兰,映入眼帘却只有重叠成堆的绛紫色。 侧耳一听,嗡嗡振振的声音也总突不破耳鼓前那一层薄膜。 听不到,看不见。 温萦心中了然,手上无可反抗,脑海里却异常地安稳冷静—— “你下药了。” ☆、悟 “我喜欢她,我想……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想和她在一起。” 方才那绛紫色身影早就不见了踪影,周遭时卷时舒的香云却挥之不去,云缭雾绕恍若仙境。 温萦置身于此,只觉得浑身散软,缠粘的乏力感愈发渗透进了他的四肢百骸。 缓步行来的女人,她足下踏着极其轻快的鼓点儿,驻足时,二人之间尚有一段距离,恰好都看不清对方面容。 她掩嘴笑着,声音可真好听。 “娘。” “嘘。”示意温萦噤声,女人扬手将周围烟云拍散,硬给那浓云雾障撕了个口子出来。 她道:“你瞧,前边儿是阿鼻地狱,是无尽火海,那是我来的地方。你喜欢的人,要带你去的也是那个地方,你想跟上来吗?” “我没有答应……” “告诉我,你要跟上来吗?”女人打断了温萦说话,形色明显不再从容,变得有些焦躁。她道:“被发现了啊。” 女人想了想,仿佛刚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忽地裙摆微扬,一阵风似的,冲破香阵来到温萦身侧。 “孩子,我……”她似乎在说一句很重要的话,无论如何也要听清楚才行。 温萦附耳过去,一道惊雷就此炸在耳边。蓦然一瞬,他惊得瞪大了眼睛。 女人,奇观异景,炼狱火海…… 霎那间,它们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甚至都算不上一场梦境。 地板很冷、很硬,很快地把温萦拉回现实。 “晡时到了,温公子。”小墨兰听见响动,侧目瞥了一眼。他坐在镜台跟前,同侧卧在地板上的温萦说话时,居高临下。 手指叩击在桌面儿上,能看到指甲上翻飞的千层红,笃笃响声听起来很有规律。 三个时辰过去了,本以为封蔷会来的……为什么不来呢,不要她的心上人了吗? 看来,她也不过若此吧。 “其实我要的不多,温公子,我没打算抢你的东西。”小墨兰自顾自解释道,叫了温萦的名字,实际上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长指甲抚在铜镜面上,镜中是一张精致秀丽近乎完美的俏脸。 “我就是想尝尝被人珍重的滋味。”镜子里映射的趴在地上起不来的温萦,模糊又渺小,像极了案板上濒死的待宰活鱼。 小墨兰看他这样狼狈,时常苦大仇深的哀怨表情,现如今也换成了得意的微笑。 起身,行至温萦身前,弯下腰来搀扶他。 搀到一半时,猛地松手。那瘫软无力,失去了支点的身体便毫无悬念地——再一次跌落在冷硬的地板上。 温萦闷哼一声,尚不等神志缓清,又被拎了起来。 就这样反复几次,一次比一次拎得高,一次比一次摔得狠。小墨兰觉得十分有趣。 刚开始的时候,温萦还会哼哼几声,后来干脆闭上眼睛再不吭气儿,布娃娃一样任人摆弄。 “好玩吗?”十几次过后,小墨兰似乎玩得还不过瘾,却已然累得香汗淋漓。 温萦个头偏高,再怎么瘦弱也依旧是有分量的,砸在地上能听得“噗通”一声。肉体跟地面碰撞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掷入小墨兰心里,泛起一层层愉悦的涟漪。 “你现在赶快琢磨琢磨吧。等你的封四小姐来了,一定要给我准备好几百种死法,让我挨个儿尝试一下。” “她,不会,不会来的。”哑着嗓子,温萦艰难道。 小墨兰凝眉,“怎么,她真不要你了?” “嗯……” 是的,她不要他了。 “有头无尾的负心人,她也是么?”小墨兰似乎在质疑温萦,又好像在心里质疑他自己。 不像啊…… 不是的,她很好,特别好。是他自己不识好歹。悄悄地,温萦在心底里为封蔷辩护——一切都不是她的问题。 是他。 前怕狼后怕虎,担心步了母亲后尘的是他、刻意疏远封蔷,将她远拒在心门之外的也是他。 “你可别诳我,她不是那样的人!”小墨兰满脸阴骘地瞪了温萦一眼,脚下踩着的步履一时间也不大稳健。 封蔷绝对不是一个负心的女子。 可温萦身上有伤,自从他回到春花阁来,更是三个时辰没见踪影。按道理说,她不可能不担心,不过来找一找的。 这说不过去啊……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温萦压低了嗓音,喉头溢出几声轻咳,“是我自己执意回来,她拦不住。” 执意回来……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24 小墨兰听罢微微一怔,随即冷哼道:“跟着她的好处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你倒喜欢在这种地方遭人白眼。温公子,你诳谁呢?” 温萦侧过脸去不再说话,是撒了谎后心虚的模样。于是小墨兰继续道:“我也是妓倌,你有多想离开这里,我兴许比你还甚几分。” 他空有绝色的好相貌,仅仅靠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就能俘获人心。 没有可心的性格,没有讨巧的手段,小墨兰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用这副过不了多少年就会衰颓的皮囊交易来的而已。 他从来看不起后院那些迟暮日西却还求着客人临幸的老妓,更接受不了自己有朝一日也变成那样。 “我不愿意跟那些人一样,我要走别的路。我想过杀了鸨母自己上位,也想过勾引一个憨直的客人骗他带我私奔……我比谁都想离开这里!” 小墨兰说着,他对这春花阁的滔天恨意再无掩饰,只看得温萦满心惊讶。 是啊,没有一个妓子是真心喜欢青楼的,温萦也一样。 但他从来都没想过一定要逃离这个地方,他是生在这里的,没得选择自己的命运。 十三岁时,母亲跟着心上的男子离开,只说日后若有可能再来接他。那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再这个地方终老一生的打算。 果不其然,母亲早早死在了遥远到他想都不敢想的那个地方——麟关。 便是母亲没死,他又如何忍心打扰和破坏她的“家庭”呢? 如果没有封蔷,可能温萦连“离开这里”四个字都不会装在脑子里。 为什么小墨兰这么迫切地想要离开呢?虽然同为妓倌,温萦却根本参不透这一点。 他叹了口气——一个人有一个人活着的法子,每个人都大不一样。自己又何必在这里质疑别人的想法? “我的想法,跟你不一样。” “那倒不妨说说。温公子,我也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让封蔷那般对你掏心掏肺?” 小墨兰不继续在温萦脸跟前站着,也依旧没有扶他起来。却转身坐回了杌凳之上,对于封蔷和温萦二人的“情史”,他很感兴趣。 “我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觉得我不能跟她回去。”温萦想了想,最重要的一点,关于母亲的事情自然是不能说。 他还有其他顾虑—— “我若随她去了,说不定会给她家里带去困扰,也有可能抹黑她的名声。如果……” “如果有朝一日,她不再宠爱你了,那时候你又该何去何从。”小墨兰接话道:“温公子,你是这么想的吗?” 尽管温萦不想承认,但被人一针见血地戳中心事,还是默认了小墨兰的猜测。 “哈哈,哈哈哈哈……” 即便是在客人面前曲意逢迎得时候,小墨兰都不曾这样发自真心地笑过。 他笑够了,看向温萦不解的脸,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温公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一个怂包蛋啊。” “……” 温萦只剩无话——他觉得小墨兰不可捉摸的程度完全不啻于犯起蠢来的封蔷。 那张美艳的脸笑起来真好看,连他一个心思不在这上的男子都看得挪不开眼睛,若是拿去对付来嫖的客人们,勾魂夺魄也足够了。 只是小墨兰从来不这样笑,从来不对那些人这样笑。 “你管他呢!”小墨兰豁然站起身来,笑道:“你早晚都是要死的,自己的事还没顾及全呢,居然还为别人细细考虑一番。” 他俯下身子,“你是有多闲啊?” 一看小墨兰又弯下了腰,想起刚才反复数次的折磨,温萦下意识地微微一颤。 前者见状,心情似乎更好了些。 “这次是真想扶你起来,你既然不乐意,那我也就不多事这一回了。只是温公子,我觉得你真愚蠢。” “……或许吧。” 他或许就是愚蠢,明明好事已经找了上了门来,苦苦思念了好几年的小丫头终于长大回来,还要带他走,他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有可能……小墨兰这样一心要为自己争取好处的想法,才能真正地过上好日子吧? 只恐怕他这一辈子都学不会了。若是下辈子还能转世为人,还会遇到封蔷,他倒乐意像这小墨兰公子取一取经,做个为自己而活的人。 走向镜台边,小墨兰矮下身子在妆盒子里摸索着什么。 许久,他拿着一个木塞封口的白瓷瓶子扭身回来,道:“不过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封蔷那样的人,独独对你情有独钟了。” 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温萦瞪大了双眼——赫然看见瓶身周围裹了圈朱红夺目的布条,上书三个大字: 鹤顶红! 只见小墨兰不知第几次地又俯下身,似是要把瓶子递给温萦,“哝,温公子,给你准备的。” ☆、丹朱 丹朱艳色的致命剧毒,安安静静地躺在药瓶子里,被那样一双染了蔻丹的玉指环着。 瓶子腹部那一圈红纸,小墨兰指上艳如情花的蔻丹,美得直叫人挪不开眼。温萦吸了吸鼻子,逐渐退散的香云之间,丝丝缕缕缠连着血腥之气。 该是他的幻觉吧。 将死之人,是不是都有这样的幻觉? “你想死么?” 冰凉的话语粘腻缠人,钻进了温萦的耳朵里,像一条危险的毒蛇吐着信子,真让人不寒而栗。 “……不想。” 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想了。 小墨兰轻拂衣袖,把那“给温萦准备的”鹤顶红又收回了自己这里。他绣口轻张,认真地问道:“为何?” “她还在,我不想死。” 明知道这样或许更会将小墨兰激怒,到时候直接掰开了自己的下颌强行灌药也说不定。 那样的话,他今天可就真的折在这儿了,在这个曾经还是自己“地盘儿”的小屋子里,他和封蔷共处了近半个月的地方。 他之前觉得死了也还不错——倒不是有什么艰难之处急于解脱。 跟乱葬岗的陈尸饿殍堆在一处,用不着装殓,也没人给超度,就这样变成一个随处漂游的孤魂野鬼。 要飘到麟关,时常瞧着封蔷。 倘或母亲也因为无人度化,投不了胎,现如今还游荡在人世间……那么母子相聚,就更好不过了。 鬼的容貌可以自己选择吗?那他就要恢复年轻时的容貌,做个漂亮的鬼,就是顶好顶好的事情了。 “温公子,你还真是自相矛盾。”小墨兰轻哼了一声,似乎并未被如何激怒。 只听他道:“她在或不在,对你来说有何区别?” 是啊,仔细想来,真是没什么区别。 温萦没打算跟封蔷回麟关,他不愿再走一遍母亲走过的路;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25 封嗅知道他的身份,若是封蔷带他回去,那个人绝对不会闭一只眼;他害怕,最怕的是封蔷会跟她父亲是一样的人。 深情的时候那么深情,甜言蜜语都说尽了;绝情的时候那么狠心,能看着昔日的爱人死在自己面前,心跳都不会加快一分。 宋蛟曾说过这样一句玩笑话:你别看封蔷表面儿上跟伯父最不投机,老是俗人,大老粗之类的叫着。殊不知“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才真是在她这儿应验了呢! 她很像父亲么?她对自己好的时候,是不是也跟封霸天撩弄母亲那样,别无二致呢? 那就难怪了,她像她父亲,自己像母亲。所以才双双陷得那样的深。所以,他更加害怕当年的事情就此重演,重演在自己和封蔷身上。 温萦不怕死,他只是想到……如果有一天,跟她父亲一般做派,面无表情地下令将自己乱棍杖死的人是封蔷。 那他一颗心会痛到坏掉吧。 会像十年前的小夜叉一样,碎成一撮粉尘,扬在麟关的风沙里,卑微得她都不会抬眸看一眼。 真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啊。 可就在刚才,看清了小墨兰手持那物的时候,温萦却忽然觉得……假若自己就这么服下鹤顶红,这辈子就结束了,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就在边城,离着二里地不到,却再没法子见上一面。 就算真的变成鬼魂,会看到她猩红着眼为自己大开杀戒的模样,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细细想来,好像比之前那样还要难受啊。 “我还真是自相矛盾啊……”温萦涩巴巴地弯起唇角,强拗出一张难看的笑颜,抬起头来。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他这样子实在不堪入目,小墨兰见状先是一怔,紧接着低低“嗤”了一声,就别过脸去,不大自在的模样。 “爱了这样一个人,如何才能不自相矛盾,你能教教我么?” “我怎么教你!” 小墨兰很是烦躁,他甩了甩袖子,宽广的胡垂袖兜不住小小一个药瓶,被他这么一甩,骨碌碌滚落了地面儿上。 真是笑话! 他都没爱过任何人,怎么教,上哪儿教去?! 和温萦不一样,小墨兰的母亲是良家妇女。他并非是一生下来就在贱籍,孩提时候,尚且过了几年正常人的日子。 多少年前,忘了具体的念头,他被卖到春花阁来,正巧接替容颜尽毁,被发落到后院去的温萦。成了墨兰公子。 不知道什么叫爱,小墨兰心中满满的,只装了恨意。 ——恨父母将自己卖到这种地方来,虽然家里那口米缸早就见了底;恨每一个前来临幸过自己的客官,尽管有些人出手阔绰,是他所谓的衣食父母;他恨鸨母,恨任何跟他“抢生意”的妓子。 后来,他恨过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一往情深,却将一腔情谊付给他人的封蔷,更恨好运到被封蔷这样的人爱慕着,却还不知足的温萦。 “整日对那些油头粉面的家伙卖笑,不觉得很恶心吗?” 小墨兰自言自语地,咯咯轻笑起来。 “恶心,真的恶心,我恶心那些人,也恶心我自己!不该这样的,我原本应该,应该过得更好才对!” 应该像温萦一样,遇到一个真心爱他的人,为了他什么都在所不惜的人。 封蔷就很好,再也没有谁比她更好了。 在那一向炯炯亮亮眼神里,小墨兰看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那是纯粹不掺一丝杂质的爱恋之情,那是为了一个人赴汤蹈火的凿凿决心。 “我一直盼着,盼着我能入了封蔷的眼。” “我善解人意地告诉她你和刘季的事情,常常去找她。很久很久没有碰过皂角粉,还是趁着你劳累不得,请过了她的衣裳来洗……我只是想让她青睐我而已。” “再多的要求,我也没有了。只不过和你一样就好,但就算是这样,她都不肯给啊!” 侧眼,余光将身旁脸色讶然的温萦纳入眼中。 原来,爱这种东西,是互相的啊……如果不是温萦,封蔷就不爱了,如果她不爱温萦了,那她也就不是现在的封蔷了。 无论如何,封蔷都是温萦的。 就算温萦不要,也永远不会是别人的。 小墨兰绝望地悟出了这个道理,却并不想哭。也是啊,没有感情,哪可能哭得出来? 踏着翘头绣鞋,小墨兰快步追上那白瓷瓶子,奋力扯开瓶塞,将那朱红药粉如数倒在手心。 温萦心道不好,心事倾吐罢了,这小墨兰一定更要杀人灭口。 只是药效未过,四肢瘫软,无论如何站不起身来,逃也没办法逃,身处绝境一般。 绝境边缘,是那张英气的容颜。微微笑着,两只圆眼儿晶亮闪耀,满满的爱慕从心中跑到眼里,又跳上了眉间。 他还想,还想再见到她。 喜欢她,想要跟她走,给她买糖葫芦,发发也买,糕糕也买,想再听她叫几声温哥哥…… 哪里来的那么多顾虑啊,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克服一切障碍,无论如何都得跟她在一起么? 方才那如梦似幻的场景里,母亲飘忽渺然在温萦耳边说了一句话——孩子,我不后悔。 她不后悔,也不要他后悔,是这样吧? “你,你等一下,我……” 温萦乱了方寸,嗓音沙哑,慌张道:“不要,不要,我去跟封蔷说,她会给你赎身,你离开这里,遇到,会遇到更好的人。” “你,我,我求……” 我求求你,不要让我连一次反悔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离开人世,做鬼也不得安宁。 “遇到更好的人,你觉得可能么……这世上还会,再有一个姑娘吗,跟封蔷一样傻,一样好?” 再也不会有了,见过封蔷这样的女子,他也绝不可能再退而求其次啊。 小墨兰惨淡地笑着,恨自己是这样一个矫情的人。高不成低不就,还没有温萦那种好运气。 他道:“温公子,别为了活命就骗我,要是我一不小心,当了真怎么办?” 滞缓地闭上双眼,小墨兰继续道:“下辈子,把她让给我,可以吗?” “……不可以。”只是片刻迟疑,温萦回应得很是果断。 这辈子不可以,下辈子也不行。不答应就会死?那也绝不能拿这个当筹码来置换! “切,就知道不可以。”轻笑一声,并未睁眼。 小墨兰一直笑着,口吐兰香:“温公子,总是想着那些虚的东西有什么用呢?那么好的运气别人抢都抢不来,不要把它浪费了。” 说罢了,侧身,掩面。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小墨兰垂下了手,唇角沾染了明艳的一抹红色。 这颜色,真是危险而诱人。 鹤顶红没有味道,只是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26 温萦却觉得,周遭血腥气愈发浓烈。他很害怕,很想逃离这个地方,逃到封蔷的怀抱里去。 “你!” “咳,真恨你。”被□□灼伤的口腔和喉管,火辣辣的疼,小墨兰艰难道:“恨死你了,咳咳咳,要是,要是你早死了……” ……算了。 要是他早死了,封蔷也不会爱自己的。 真是,羡慕啊。 真是,嫉妒呢! 小墨兰倒下的时候,温萦只觉得眼前一黑,脑海也跟着空空一片,什么都不知道了。 与此同时,封蔷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百尺长绳。 她紧张地看着绳子,絮絮碎碎地念道:“绳子啊绳子,靠你了啊,这次就靠你了。要是你没把温萦给伺候好,到时候他怨恨起我来,我可唯你是问!” ☆、绳子 一刻钟后,檀云散尽。 倾然倒地的那抹身影紫中带红,像是才开败的一朵花儿,艳丽如旧,杳杳然却已没了生机。 小墨兰香消玉殒,却似乎并不应当叹惋——那反而是对他的一种亵渎。厌恶着自己的身体和皮囊,憎恨着束缚他的一切桎梏。 对于这个从来洞明人情,深知自己心之所向,命中所求的绝色男子来说,想必意味着解脱和新生吧? 难怪他走得那样安详,连唇角都微微上翘。 当封蔷扛着一卷绳子冲进墨兰居的时候,眼前乍看一派“和谐”,细细推敲却叫人毛骨悚然的场景,显然给她幼弱的心灵、纯洁的双眼造成了极大冲击。 她先是以为这二人在巴掌大点的小屋子里进行了什么殊死搏斗,落得两败俱伤。 看了看瘫坐在门框边儿四肢健全,完好无恙的温萦,两个人四束目光,正巧聚合在一块儿。 封蔷来不及去解读温萦的眼神,只管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转头再看,待得看清了地上是什么样一副光景,封蔷只觉得头昏目涨,像是一记重锤,迎头砸了上来。 封蔷盯着小墨兰的尸体,难以置信地哆哆嗦嗦道:“你,是你杀了,杀了他……?” 夜叉刃下的亡魂不止一缕,封蔷手上的鲜血不是一星半点。什么人是死是生,还吊没吊着一口气儿,看一眼就能估摸出个大概来。 而这小墨兰显然是已经死了,彻彻底底地死透了。 “是我杀的话,又怎么样呢?” 温萦语调淡淡,他很好奇——如果封蔷知道是自己“杀了人”的话,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呢? “这……” 封蔷果然面色一僵,看向温萦的眼神有些复杂。 许久,她才憋出一句话来: “其实,你想杀人的话告诉我,不用你亲自动手,由我代劳就好了。” 十多年来,不晓得有多少刺客悍匪葬在封蔷刀下。这么些人都加起来,少说也够组成一支迎亲的仪仗队。 对于死亡,她早就见怪不怪。 只没想到温萦竟也是一个能取人性命的隐匿型杀手,甚至强大到杀了人后跟尸体共处一室。 更重要的是他居然……还能这样淡然自若! 如此沉着冷静,这样过硬的坚强心态。 真是可惜,温萦怎么就生在青楼了呢? 要是生在那专门豢养杀手的什么阁什么楼之类的地方,恐怕在杀手中也能成为一代佼佼。 等等! 不对不对,不对呀! “呵呵。” 此时药效已过,封蔷这副模样看起来又很有趣。温萦轻笑着,攀上了门框的雕花,勉勉强强站起身来,艰难地迈出第一步。 封蔷见状,立刻不自禁地向后退却。 前者再进,后者再退。 进一步退一步,最后直把封蔷逼得没地方立足。 终于,温萦脚下不再动作。只是摇摇晃晃地站定下来,无奈道:“你不来扶我一下?” “哦,嗷嗷!” 封蔷这才“醒悟”过来,瞧着温萦站也站不稳,说不定刚才搏斗的时候也受了内伤。 她心下大惊,赶紧一个虎扑冲了上去,双臂环着温萦不叫他动弹,紧接着四处乱摸。 “伤哪儿了伤哪儿了?!哎呀,真是的,你要□□啊,你又不是专门干这行的,你这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并没有阻止封蔷四处乱摸,想要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伤处的手。 温萦轻轻颔首,下巴就能戳到那黑发密云的头顶。软软的,很舒服,温萦决定就保持这个姿势不动好了。 “人不是我杀的。” “啊?” “怎么啦,觉得可惜,不能把这么年轻貌美的一个小公子接回麟关去养着?”明知道封蔷绝不会这么想,温萦却故意这样说。 看她慌乱摇头,语无伦次地解释,那感觉,真的是很舒服。 封蔷一听这话,果然特别害怕温萦误会,摇起头来连连不住,硬把满头柔软的发丝给蹭成乱糟糟一个鸡窝。 “我没有,我不是!我……” 我只不过想把你一个人绑回去养着而已。 猛地一个抬头,露在刘海外头的光亮脑门儿,狠狠磕上了尖削的下巴。 “唔……” 脑门一痛,下巴一酸。 眼里噙着泪珠,封蔷抿起嘴来,此状呈现在温萦眼里,是可怜巴巴的一副模样。 ——不行!绝对不能因为脑门疼就哭出来,一定不能在温萦面前丢这种人!可是,这下巴也太尖太硬了吧,戳得人钻心一样疼啊。 她忍痛问道:“那你受伤了吗?” “受了。”温萦缓慢道。 “哪里?!”封蔷警惕。 “这儿……” 不算宽大的掌心,覆上了稍小一些的手背,轻轻拉到左胸上来,“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找我了。” 他眼里是不是藏着哀怨之色,是不是在控诉她来的不够及时? 悄咪咪地,封蔷在心中发起疑问。 一定是的! 又悄咪咪地,一个声音在心中的回答很是笃定。 “没,没有啦。”再顾不上管那额上的痛处,封蔷低下头,期期艾艾道:“我这不是,嗯,找点东西耽搁了一阵子嘛?” 这不是,这不是找绳子去了吗! 话说这么大这么粗的一卷儿绳子,拿去绑上辘轳挑水恐怕都嫌太长。现如今担在封蔷肩上,她竟然也不觉得沉,扛着从客栈来到这里,足扛了半个时辰有余。 见她眼神躲闪,温萦也循着她的目光去看,终于注意到了存在感极高的一卷绳子。 他狐疑道:“这绳子?” “对!绳子,很长吧?哈哈哈……对了,我还不知道小墨兰公子他,他这是怎么了,是有人暗杀他么?” 封蔷打着哈哈,决定把话题引到躺尸地面的小墨兰身上。 “我答应了给他赎身,这还没兑现呢。”说着,封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27 蔷倒也是真的关心小墨兰究竟是怎么死的。 于是她摩拳擦掌,只打算近前查看一番。 温萦想了想,伸手拦下来。 “不必看了,我讲给你。” ……许久,久到地上的尸体冰冰凉,像铁块一样僵硬。 “那药似乎真是为了我准备的,只是他后来为何自己服了下去,我也不晓得。”说着,温萦一顿,“我这逃过一劫,或许还应该感谢他吧。” 封蔷呆呆地听完了温萦不带丝毫感情色彩,还删减了某些重要部分的叙述。猛然间,心中竟泛起一阵剧烈的揪扯难捱。 可是难受也没有用,甚至都没有道理悲伤。用温萦的话说来,小墨兰的死,反而是一种幸运。 拾起地上的一方绢帕,封蔷叹道:“想法子葬了他吧,没有下葬,总不好投胎的。” “嗯。” 那方帕子上绣着棵秀丽纤直的兰草,旁边题了一句媚艳的俗诗。 飞星绕来青丝结,仙云神雾弄彩衣。 大概是小墨兰的手笔吧——矫揉造作,堆叠粉饰,是在赞颂他自己的美貌,却跟秀雅的墨兰毫不沾边儿。这正是他生前的风格,现在看来,也不是很叫人讨厌。 想来,他一定是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把自己变得更好吧? 温萦想了想,拿起一支眉黛,一张红纸。 烟花柳巷何足困,不是芳草亦争春。 “看什么呢。”他搁笔,侧脸对上了封蔷亮晶晶的笑眼。“写得好?” “嗯……写得很明白。” 封蔷想了想,觉得比起堆砌辞藻的上半阙来说,下半阙却过于白话,实在称不上好。 清清楚楚,平平淡淡,是甜丝丝的白开水的味道。 她很喜欢! “奉承人都不会。”温萦嘲笑道,转而又开始注意她肩上依旧不肯放下的那卷绳子。 扛了这么长时间,恐怕肩膀都要勒出红印子了吧…… “这玩意,到底是拿来干嘛的?” “就是,就是拿来玩玩……” 诸如“拿来绑你啊”,“当然是给你准备的啦”之类的这些话,封蔷肯定说不出来,她只好支吾着,左顾右盼想在寻个别的茬子来岔开话题。 “想绑我走?”“欸!!!” “拿来。” 干什么?要没收我的绳子吗!抱着绳子,封蔷瑟瑟发抖。 温萦不再说话,眼尖地找准了绳子的头,两只手来回倒替着,很快就顺出一大截子来。 将那边缘颤开的麻绳细细端详一翻,温萦无奈。 “真是服了你了,绑我一个用得着这么长么 ?” 说着,他忽然低下了头,幽幽道:“还是说,你想多绑几个回去?” “哇!没没没,绝对没有!天地良心,我就只是绑你一个而已,没想着绑,绑别人……” 眼见着温萦促狭的笑,封蔷连忙捂嘴,才知道自己中了他的激将之法。 哼哼地轻笑,那长长一截绳子摆弄在温萦手里。他绕啊绕啊,不一会儿,长长的绳子在他手腕上系成一个松松的结。 望着封蔷目瞪口呆,温萦心情大好。 “愣着干嘛?绑好啦。” …… 七天后的麟关封氏,总算迎回了他们数日未归的年轻少主。与以往不同的是,她还牵回一个奇怪的男子,男子手上松松垮垮缚着一圈绳索。 大概这就是让她乐不思“麟”的新欢了吧。师兄弟们这样猜测着——许久不见,小刀的喜好似乎又更加清奇了些。 “封蔷——” 不远处,一抹茜红色的娇小身影匆匆奔来。如果离着近些,一定能被她龇牙咧嘴的狰狞面貌吓到。 “你这个鸡贼的家伙,你躲出去多少天了!啊?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都多少天没吃上肉了你知道吗!!!” ☆、家人 红衣少女身材轻巧,个头不大,脑袋顶堪堪高过封蔷的肩头。明眸两颗,清通灵秀;朱唇一点,艳若丹霞。 犹如一阵轻快的掺着花果香气的小风儿,奔向这里。 “你看我,是不是轻了,是不是瘦了?”猛地一扑,茜纱与白袍相撞的瞬间,那抹红色便跟块牛皮糖似的,死死缠粘在了封蔷身上。 这一扑可没少用力,温萦只是立于旁侧,却也给这急吼吼一缕清甜的风儿吹得晃了三晃。 被扑的封蔷倒是秉节持重定力极好,红衣姑娘的两条腿十分灵活,都往她腰间缠了。可封蔷却照样直挺着腰,端的是岿然不动。 “不轻,还是一样的重。”封蔷面无表情。 “快两个月没吃过肉啦,我都不记得肉是什么滋味了!不变轻才是见了鬼嘞!”显然不把封蔷的睁眼瞎话信以为真,只管反驳着,手脚并用地缠她更紧。 “这次出去玩什么了……欸,这是谁呀?” 终于,骨碌碌瞎转的眼珠子捕捉到了拢手在侧,像是很快就要与周围背景融为一体的低调身影。 看人先看脸,注意到温萦相貌缺陷的她先是一怔,随即迅速地掩去了这抹异色——娘亲从小就教导她,盯着别人残处看是非常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再往下看,这下她不必遮掩,立刻就啧啧有声道:“好瘦弱的一个小哥,你怎么狠心绑着人家!” 说罢了,她嗖地挣下了地,挪到温萦跟前儿去对付那松垮垮一根绳索。 抱着她,封蔷本来就不情不愿,现在手上总算轻省无一物。 不好意思地指指那弓着背的倩俏红影,封蔷对温萦道:“让你见笑了。封薇,我妹妹,宋蛟好像与你说过的。” 温萦颔首,眉眼盈盈处塞满了笑意。果然,这便是封蔷的妹妹,姐妹二人眼唇有些肖似,却还不是一眼能看出来的。 只唯独招人喜欢的这一处,还真是可爱到一块儿去了。 “这绳子也不紧嘛。小哥,你别是被她吓傻了吧?系得这么松都不敢挣开啊?” 封薇拎着绳子的一头,瞧见另一头在封蔷身上,正考虑着要不要跟她拔河玩,输了就好让她放这小哥一马。 “什么见笑了啊,我长得不漂亮吗,给你丢人了吗……”摩挲捻弄着手里的绳子,封薇抬头望天,心不在焉地说着。 直到听得宋蛟二字,她蓦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警惕道:“……什么?宋子龙,宋子龙在哪儿,宋子龙他跟你们说了什么?!” “宋子龙跟我们说了,你啊,你答应他……” 眼看着封薇银牙紧咬,美目圆瞪,惨兮兮白得像雪得一张脸,封蔷轻俯下身,在她耳边幽幽道:“你答应给他讲个故事,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哇——”以迅雷之速,惨白的一张脸涨成了比衣服还红,封薇活像一只炸起毛来的小猫。 “你这个,你这个……”她鼓着眼睛和腮帮子,吹着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28 看不见的胡子跟姐姐对峙着,片刻后终于败下阵来。 “不和你玩了!” 丢下这最后一句,封薇也不再管“绑回来的小哥”一事,只恼哼哼地甩袖而去。 “阿姐还不让着点妹妹。” “你看她拿我当姐姐了嘛?” 封蔷撇撇嘴,举目望向不远处霍霍齐声,挥拳练腿的演武场,“你看我家这么多大哥二哥师兄师弟的,他们哪一个让着我?” 温萦张了张嘴,没等说话,就听封蔷又道: “我那些师兄弟有些也坏着呢,我娘死之前他们欺负我,我就到娘面前去哭。”她说着,神色越发落寞起来,脸上笑意也愈渐阑珊。 每次总在刚回到家的时候想起母亲,只模模糊糊一抹残像在自己面前的母亲。特别特别想,忍不住落泪的那种想。 “后来我娘死了,我就总想逃离这个地方,没少逃也没少被抓,七岁的时候还差点被仇人抓着弄死……值得欣慰的,是那时候遇到了你。” 不得不说,温萦真是治愈伤痛的一剂良药。 看着他,想到当年那有趣的数个夜晚,一点儿都不想哭了。只想永远都这样看着他,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就好。 突然开心,封蔷咧开嘴笑了起来——“不过啊,现在他们一个个被我整治得可安分了,尤其是小时候最跳的那几个,现在见了我连头都不敢抬!” 说罢,她又兴致勃勃地邀请道:“怎么样,你要不要跟我去演武场看看?” “才不呢,我怕我看得也怕了你。”温萦摇摇头。 其实,他更想问问清楚的,是另一件事——封蔷生母早逝,具体是在哪一个年头? 怎么死的,是不是被谁……害死的? “才不会呢,你跟我最好了,可不能怕我呢!”自然而然地挽住了温萦垂在身侧的胳膊,她笑道:“那我们在后院随处逛逛好了,我二娘每日这时候都要抄经礼佛,不叫打扰的。” 点了头,温萦忽然想起一事,好奇道:“方才封薇姑娘说她许久没吃过肉。怎么,你不回来,她还不能吃肉么?” “还不是我二娘定的规矩——每年从过了正月十五开始,便有三个月不能吃肉食,饭不过二两,卯醒亥定,禁止铺张喧哗。要不是封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成果,连穿红戴绿也是不许。” 三个月整整是一年的四分之一,难怪把封薇憋得脸都绿了。 不等温萦再问,封蔷径自解释道:“我娘死在除夕雪夜,年年三十都追悼思缅总归是太冷清了些。” 她说着,叹道:“二娘素与我娘情谊深厚,一定要让全家人年后三月都追思我娘才行。能破这个例的只有我,我跟二娘去撒个娇,封薇他们就也能好好的吃上一顿了。” 原来是这么一个道理,原来封家人过去这么久了,都还是年年复年年地缅怀那位故人。 果然是情谊深厚么,明明是不合乎常理的三个月时间,所有人却都趋之若鹜地照做。 可他何尝不是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呢? 他的母亲,由谁来悼念呢? 温萦想着,轻轻将半张脸沉入了脖颈间的阴霾处“那我们这些日子,也都按照你家的规矩来好了。” “用不着的。”封蔷连忙摇头。 她又道:“二娘的做法实际上是过犹不及,反倒让人们都不是出自真心地悼念我娘,而是想着如何熬过这三个月了。你当然更不用顾及这个……” “不必,我娘也是在这些日子里去世的,就一并悼念了吧。”温萦说着,周身郁郁之气越重。 封蔷见状,便只以为是自己说得他也想念起母亲来了,一时间更心怀愧疚,哪里还敢悖着他的想法来,只点点头,满口答应了。 不过,她跟温萦似乎有一个共同点了。那就是——他们的娘都死在差不多的时间里! 这时候的封蔷,还没有品味到其中暗含的波澜和曲折。 她只是觉得,这虽然是有些值得悲哀的共同之处,但无形之中,却多了一条绳索将他们两个人绑得更紧了些。 不管是长绳索短绳索,只要将她跟温萦绑在一起,那就是好绳索啊! 两个人随意地在蔷薇园里逛了逛,这时候的荼蘼架上只有茂茂臻臻的嫩绿色,直到入夏之际,才看得到爬满了架子的蔷薇花。 “这蔷薇园和猛虎山可有讲究了。”想起这两座院子的“讲究”来,封蔷忍不住掩嘴轻笑: “我们兄妹四人还未出生的时候,我爹午间小憩,去了个据说很美好的梦境里头。梦中有老虎,有蔷薇,他看了第一眼就觉得这等景致只应天上才有,于是请教身边一个鬈发碧眼的胡儿。” 那人却只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句话——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那种奇怪的语言,本该是听不懂的,但传入了封霸天耳朵里,却又变成了自己能懂的词句所组成。 封霸天只觉得这是再神奇也没有的事情了,便把这当做毕生信奉的一句座右铭。他脚踏实地并且引以为豪地,将其践行在了这两座园子里,以及封家四个兄妹身上。 “噗……难怪从未听说过这么句话呢。”温萦侧过头,额前碎发给暮光映出来一个剪影。他轻笑着,伸手去拽封蔷的衣角。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哪怕是提到那个人,他也可以很开心。 只是封蔷啊,你可千万千万,别变得跟那人一样,好不好? 眼看着日落西山,该到那封二夫人礼完佛,出来用斋饭的时候了。 朝那茶禅苑走着,封蔷给温萦打了一路包票。 其中许许,自然是宣称二娘性情多么多温柔,待人多么多么亲厚等等,一切都是为了让温萦对那素未谋面的掌府夫人能有些亲近之意。 封二夫人不是封蔷和封嗅的生母,封虎和封薇才真是她腹中所出。正牌夫人死了,她自然就被妾室扶正。 封霸天对元配用情更深,因此她虽是夫人,却也永远只能叫二夫人。 即便如此,二夫人却也从来都没有介怀过这件事,对封嗅和封蔷兄妹俩,更是比亲生子还要好。 “二娘,我回来啦!” “哦……”封二夫人站起身来,却越过封蔷,只去看她身后带来的人。 她的目光沉静如水,微澜不动。 ☆、茶禅一味 “夫人好。”温萦欠身行礼。 年逾四旬的妇人保养得当,少时风韵尚存在身,仪态端庄恬静,行止持重有度。灰扑扑一身浅绛禅衣,举手拂袖间只让人闻得药香淡淡,舒服得很。 就这样,当年尚且是妾室扶正。 只不知道封蔷的生母,那个令封霸天用情至深的女子,她该是怎样一位人物。 “是四姑娘新结交的朋友?”封二夫人笑问道,颔首回应着方才的问候,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29 一切都妥当而不失礼数。 “也好,这孩子生性闹腾,我就盼着她能多一些交好的朋友,在外边劳烦你们多担待了。”恰到好处地,封二夫人收回了目光,没再多看温萦一眼。 “嗯。” 轻声应了,温萦莞尔一笑——认不认得出来呢? 大概认不出来的吧,认不出来才好。 有着与母亲极其相似的一张脸,这本来就是他和封蔷二人间最大的阻碍,多一个人认了出来,他们的好日子就要少过一天。 这样想一想的话,容颜尽毁,似乎也算不上什么太坏的事情。 只不过啊……二夫人认不出来,封霸天会认不出来吗?封嗅也认不出来吗? 总会有人认出来的。那时候要怎么办,温萦不愿意去想,比起展眼未将来,他更愿意活在当下。 很是平淡的当下,能与封蔷并肩而立的当下。 “他叫温萦。” 封蔷得意地看了温萦一眼,以目光与他交流道:看吧,我就说二娘可温柔了,是很好的人呢! 温萦点了点头:嗯,都是些很好的人呢。 “这几日斋戒,茶禅苑里也没什么好吃好喝的拿来招待,倒是怠慢了温小哥。”封二夫人说着便晃进了园子,“小哥若不嫌弃,就在我这药园子内逛逛也是好的。” 出门回首,一方四字牌匾高悬在门框之上。 【茶禅一味】 温萦禁不住砸了咂嘴,很有味道的一个名字。 从最初的兴建,到后来一次次修缮,茶禅苑向来只由封二夫人一手操持打理,用不着封霸天掺和。 模仿了江南那边儿常见的低矮小楼,雪白的墙,黑青的瓦。大块大块青石板排列得井然有序,一条石板路蜿蜒向不远处那枕水而落的白石小桥。 匠心独运,别出心裁,真好似水晕墨染的一幅风景画儿。 再不用提什么猛虎山、蔷薇园之流,实在是连与这茶禅一味相提论较的资格都没有。 只可惜麟关土贫风劲,笋子尤其少喜生发,要不然添上一丛茂盛的翠竹,真是再惬意都不过如此了。 “喜欢这里吗?”甩了甩胳膊,贪婪地吸了口气。 醒人心脾的水韵潮气伴着四处弥散的药草清芬,封蔷来者不拒地,一股脑儿纳入鼻腔,再咽到喉头。 “当然喜欢。” 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都喜欢。 石板大路旁边,每隔几步便是小小一畦,种着的尽是药材,且还不是一种。但凡麟关水土能养活起来的,自是一样不少。 封二夫人一路都安安静静,尾行在两个人身后,两手端在胸前。左看看右看看,只对那些宝贝药材上心的样子。 好闻那苦香的药味,却不代表封蔷谙知医理岐黄之术。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那玩意可真是逆天的学说,打死她都学不会的。 之前被二娘逼着看过几本医术,现在看到“草”,“药”,“医”,“病方”等一切相关的字眼,她就觉得头昏脑胀,唯恐避之不及。 对药材完全不感兴趣的封蔷,自然只想着跑到小桥边上喂鱼戏水。 “这药……” 温萦望着最后一块药田怔怔出神,忍不住讷讷有声。 被他轻之又轻,微乎其微的声线吸引,封二夫人笑道:“这是乌头,侧根是附子,专门用来调理体寒之症,若是温小哥想要,只管摘了去就好。” 这样大方温厚的二夫人,却叫温萦原本想要问的那句话,现如今不好意思出口了。 这药,有毒吧? “你们在那边干嘛呢!二娘二娘,上次我说要认养的那条小白鲤,现在是不是长大了呀?” 站在白石桥上的封蔷向他们招手,手里攥了好几根拇指粗细,半短不长的棍状物,她笑嘻嘻道:“温萦,快来跟我吹水蜡烛玩呀!” 封二夫人面色一变,嗔道:“死孩子,芦苇本来就没有几根,你又跑来摘我的蒲棒!” 说罢,她似乎很担心封蔷再搞什么破坏,于是加快步伐追了过去。 方才那点疑惑终究还是没问出口,温萦顿了顿脚步,只好也跟上前去。 春天的蒲棒尚还嫩着,要用手去揪才能扯出来带着大半浅绿色的毛絮。 见状,封蔷撇嘴道:“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等到秋日一过,水蜡烛都晒干了,那时候摘下来一吹,飞絮满院儿里飘,可好玩了!” “这东西用处多着呢,可不光是给你玩的。”温萦嘴上虽这么说,却也轻笑着接过一跟蒲棒。 他学着封蔷的样子,只那么一揪,毛茸茸的白绿色脱落于掌心,霎时间四散开来。 “温公子说得对,这东西秋熟之后,处处都是妙用,光拿被你给摘去祸害完了。”封二夫人笑嗔一句,倒并不是真的责怪封蔷。 她想了想,又道:“温小哥,你很懂药材啊。” “嗯。” 温萦只是点头,心中却是其他动作。 二娘对她很好,比对封薇还好。 这是封蔷常说的一句话,而当下摆在温萦眼见的事实,也的确如此。 ——封二夫人,她是想要尽自己所能,弥补一下封蔷从小失去的母爱吧? 可惜了。 封蔷打心底里对母亲的怀恋和依赖,并没有因为封二夫人的存在而减少半分。 只是为了不辜负二娘一腔好意,她从来都忍在心里。在这一层里,因着同病相怜,他便更能与她共情。 真是辛苦你了,真是个傻姑娘。 茶禅苑整个儿也没有多大,但胜在构筑精巧完美,一方一寸都利用到位。粉墙黛瓦过后是小桥流水,石板路边一畦又一畦药田,不让长长一条路显得单调。 正因如此,小小一处院子很快就全逛完了,只叫人觉得充实完美。 “那是什么?”转回来茶禅一味的路上,温萦指着来时没看见的一处小矮房道。 封蔷嫌弃地循着看了一眼,摇头道:“那是我二娘养的怂包鹌鹑们。” 鹌鹑…… 见过富人家熬鹰的,溜百灵鸟的,也有像封霸天那样不走寻常路弄来只孔雀当花瓶赏的。 至于这养鹌鹑的,温萦还真是头一回见。 “这小家伙们胆子小,不爱叫,我养着也省心。不像你爹似的,每日只管奴才似的伺候那只孔雀,开不开屏,还是人家鸟儿自己心里说了算!” 她说着,嗤笑一声。 既然提到封霸天此人,当然便免不了又道:“等你爹跟你二哥回来,温小哥也要去见一见的,否则他什么日子发起毛病,要从你这挑错处就不好了。” “那是自然。”封蔷点点头,只觉得这实属应该。 她本就打算把温萦介绍给每一个家人认识,亲爹更是少不了的。 只不过亲爹这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30 个麻烦的角色想想就让人头疼,他为什么就不能再外边呆着,永远都别回来了? “燕射之礼的事情,是一定不能落下的,你也知道了?” 说起燕射之礼,封蔷脸色不大好看。 最初的时候,封霸天兴致勃勃地开始筹划这么件事,封蔷是拒绝的。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32 ——因为封蔷知道,自己在武林中名声并不算好。 会有人来,基本上也不是真的祝贺她“荣登”少主之位,大多还是想要看看恶名远扬的封四刀是什么样一个凶煞人物,然后推测一下她继承家主之位以后,会把封氏糟践成个什么熊样儿。 被当成聚众饮宴作乐的幌子,肯定还少不了引弓舞剑地供人取乐,最后还要被不怀好意的人编排一番。 但那毕竟是以她为主角的一个日子,所以再怎么愤恨不满,打人是不行的,拔刀也是不可以的,大开杀戒是更不可能的。 真是想想就觉得胸口憋涨。 只怕,自己还没命活到真正当上家主的那天,就在射礼上被气得当空一口凌霄血,就此一命呜呼,英年早逝了。 然而封霸天似乎并没有把闺女的意见太当回事,只管自顾自地广发请柬。 父亲这般热情难却,根本没法子阻止。 封蔷便只好断了这个念头,改成出去避避风头,顺带着找找温萦,说不定等封霸天快死的时候才回来也没准。 无奈老天爷不肯作美,之前多少年都训不见人影的温萦,他恰恰出现在了这个时候。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喜悦难以自持,再加上其中那许多曲折,也不是一眼就能道尽的。 总而言之,既然好容易才找到的温萦,又有什么道理不好好将他安置回家呢? 纵使封蔷千万般的不愿,如今既然回来了,自然就不好再走。如此,前头的路是刀山还是火海,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一上了。 于是封蔷艰难道:“知道。” “你没忘了就好,这次可不许再跑,若还留不住你,你爹是要把麻烦归到我头上来的。” 封二夫人见她点头,很是欣慰的样子。她刮了刮封蔷高挺的鼻梁,“小丫头,射礼之后,你可真该长大了。” “哦……” 低头嗫嚅着,不情不愿。果然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射礼之后就能长大么? 温萦觉得不大一定。 也罢也罢。 ——不过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耍两下刀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封蔷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因为你太喜欢我 离开茶禅苑后,下一站便是封氏宗祠。 封蔷要让温萦和母亲“见”上一面,母亲是她喜欢的人,温萦也是。那么母亲一定是会喜欢温萦的——她喜欢的人们都要互相喜欢才好。 祠堂重地,端严肃穆。 莫说外人,大多来封氏修学武艺的门徒都得对这地方敬而远之,只可远观不能近瞧,稍微走近了些,那就是亵渎。 供台之上,从古到今家谱上写过的,能叫出名字的封氏族人都按照辈分,前前后后整整齐齐码着。金字匾额高挂正厅,堂号“慈安”。 灵位是按照辈分所排,温萦注意到封夫人的灵位之下还有一排,应该就是留给封嗅为首的,他们这一辈人了。 那排按理说该是空空如也,却也立着一个小小的牌子。 离着封夫人很近,应该不是表亲。 他心中奇怪,只是这种地方,这样死人活人的问题,总不好开口问的,就此压在心里。 转头再看封蔷,见她已经盥手焚香,跪在了蒲团上,温萦赶紧跟着跪了。 仗着少主身份,封蔷大剌剌带着个外人进来,此等做法未免欠妥。一旦这事传扬在外,也不管都是些知不知道内情的,诟病一定是少不了。 好在封蔷这辈子最不在乎的就是别人诟病。 多几则传闻能掉块肉吗?不能。 恰恰相反。 封蔷原本籍籍没什么名号传扬在外,顶多只是依仗老爹,勉勉强强头顶个少主光环而已。 却是那外界一则又一则,或真或假的小道传闻,硬给封蔷塑造了一个张狂妄行,跋扈狂狷到令人闻风丧胆的江湖奇女子形象。 这种时候,脸皮太薄就不行。 譬如封薇像那样的人—— 一旦听说自己的名声竟被一两句传言就给糟践成了这副德行,他们一定先是怀疑人生,紧接着羞愤欲死,再后来憋不住吐血三升,从此前途愈发渺茫,郁郁不可终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33 日。 体质再不好的,羞愤羞死了,吐血吐死了,郁结缠心,活活郁闷死了也是有的。 还好,封蔷的脸皮不是太薄。 倒不是说她二皮脸,只是这种人人怯惧,看不惯她还打不死她的优越感,真的很令封蔷受用。 “娘,这便是温萦了。” 跪在草编蒲团上,封蔷一字一句,事无巨细地向母亲——的灵位讲述自己和温萦是如何如何重逢,如何如何想念,如何将他绑回了家里来等等。 说着话间,那双虎盼之目燃起了前所未见的熠辉光彩。 其神态之跳脱,语气之雀跃,中间夹杂着三分羞赧之意,真犹似少女情窦初开时,同母亲提及心上人的样子无二。 “看,我娘也很喜爱你!” 终于等到日落西山,封蔷才与母亲完成了一场天人之交。 一股阴风袭来,掀起满屋子的阴凉之气。 温萦看了看森森然摆在供台上的灵位,还有时不时跳跃闪动两下,给气氛平添几分诡异的白烛冷光。 ……真不知道她是哪里看出来喜爱的。 不过温萦还是点头道谢——既然封蔷这样说,那么他也就当真好了。 谢谢您的喜爱,封夫人。 …… 是夜,天黑了个彻底。星子稀疏,天边一弯半月还没升上来,清清淡淡像谁无意间甩上天去的一个墨点儿。 封蔷在园内寻了块儿幽静之地,随意坐下。 她刚沐浴过,长发待干,时时便有晶莹剔透的水珠儿凝结而落,打湿了单薄的素白春衫。 入夜后小风尤其清凉,封蔷却不嫌湿冷,凉丝丝的只道爽快。 “封薇见过了,二娘也见过了,母亲那边也去祭拜过了,等到封虎和爹爹回来,也要见的,只是……”掐指算了算,她神色迟疑。 ——只独独是封嗅,还没打算好究竟要不要让温萦见那家伙一面? 封嗅这人很奇怪,怎么个奇怪法呢? 明明他自己去逛秦楼楚馆逛得很勤快,对于封蔷也喜欢在那种地方留情一事,也并不过问许多,只是不解情况的时候叫她度量着点,不要太过纵欲。 但唯独提起了“听香楼”,“当年”,“温萦”之类的一系列词汇字眼来,他就立刻翻脸不认人。 轻则闷闷无声,重则暴跳如雷,就好像跟温萦结过什么仇怨一样。 直到后来,随着封蔷的日渐强大,封嗅这个做兄长的,就不太敌得过她了。 在夜叉架于颈上的逼问下,便开始满嘴跑起了讹言谎语来,溜得她去胡编乱造的地方找过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没有结果。 为了不让宋蛟那一票人给她透露边城一丝一缝的消息,封嗅更是下了血本,隔三差五的还贿赂他们一些。 难道……封嗅真的跟温萦有仇吗? “琢磨什么呢?” 应声,薄薄一袭青纱大袖轻飘飘落在了封蔷肩头,纤长身影立于身后,他轻斥道:“入夜了,还湿着头发在外边儿跑。” “外边凉快,我不怕冷。”封蔷随口回答,心里头还想着见与不见封嗅的事情。 温萦想了想,入手捞起她半湿不干的长发,打算想法子沥干。 他的动作既轻且柔,乌黑柔亮的发丝在指尖儿上缠着拧着。安静半晌,才又听他说道:“偏厅那边,有人来找你。” 什么?! 封蔷闻言,浑身猛地一个激灵,游荡在封嗅那头的一抹灵窍再也不敢耽搁,硬生生地给扯回神来。 她心道不好——偏厅那边,从来都是她和小倌们专属的“幽会”场所,敢直接去那儿找她的,不用脑袋想也晓得是谁。 是她平日里“宠幸怜惜”过的小倌儿无疑了! 以麟关为中心,扩散到百里之外,总有不少关于封蔷的不大美好的传闻。 其中之一,就是她不守女徳。 桃李年华的黄花大闺女一个,却时常流连于烟花之地,看中了合适的妓倌就收入囊中,以金屋藏之。 曾经还有一则令人心血澎湃的传闻。 那就是封蔷入夜时分点了三个妓倌,在偏厅内闭门幽会。那一夜灯火通明,那屋内异声不断。 何其荒淫无度,多么的引人遐想! 却只有天知道她是何其冤枉—— 那一夜,封蔷关着门跟三个小倌熬红了眼睛。 然而天地良心,她那夜通宵达旦血战一整晚的战果,只是输去了十几吊钱,顺带往后几日,看到那些东南西北风,发财白脸中之类的花样就直想呕吐而已! 谁都意想不到,远扬邪淫之名的封四刀,在男女之事上不过白纸一张啊…… 这次来的是谁,墨香还是玉兰? 扭了扭脖子,封蔷不敢抬头,只觉得根本没脸去面对温萦。 既然知道这件事,不管来的是哪位妓倌,温萦一定是见过了的,那么他又会如何想自己呢? ——一个流连花丛,饱经□□,放僻淫轶喜新厌旧欲求不满的坏女人吗? 心中羞愤不知何解,封蔷语调艰涩,强行拗出一声干笑: “那这来人的消息还真是灵通,不如先遣人知会一声,就说我今天累了,让他改日再来吧。” 温萦眸中带笑,平淡温柔的一束目光盯着她浑身发毛,“人家有急事找你不去,日后再想挽回,可要大费心机了。” 急事?急什么! 急着叫她去再打八圈麻将?! “想来是不急的,我还是更想和你说说话,你第一天来,我俩在这院子里赏赏月亮不是更好。” 封蔷不知道该扯个什么表情,只好保持干巴巴的微笑。 温萦轻声道:“怠慢我不要紧,别怠慢了你真正该怜疼的人。” 早知道封蔷对于各色妓倌是出了名的喜爱,温萦原本将信将疑,后来听宋蛟说过,还是只信了大半。 时至今日,亲眼所见,他才打消了心底最后的一丝奢望。 传言有真有假,但唯独这一条,最不愿意相信的一条,却是真实无误,板上钉钉。 不还是傻呵呵一个小丫头吗?究竟是哪个王八蛋教的她这样…… 完全忘了封蔷的七岁时的性启蒙是在谁房里开始的,温萦一心只想着她会不会与别人欢好,那温情缱绻的模样,一下一下地,针扎一样折磨着他的心。 不可以的,不可以使小性子,会招她讨厌。 怨妒需要本钱。或是美貌,或是背景,或者是得不到毋宁死的勇气,就像小墨兰那样。 他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封蔷也没有多喜欢他,否则她应该只疼他一个人,就像他从始至终,十年来都只是爱慕眷恋着她一个! 他随她来到这里,是丢掉了曾经的一切,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赌气地想着,过分沉溺情绪的人总像是失了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34 智一样,就连温萦也不例外。 要继续装,装出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才不至于让自己太过廉价。 强烈的妒意前所未有,眼看着就要一触即发。 且趁这“一触”还没到来,温萦拂袖欲走。 “去哪儿?”封蔷似乎看出不对,蛮横地一把将人扯了回来。 怎么? 还要他亲眼看着她去跟别人相好,让他认清楚自己的地位,让他必须去面对让自己心碎的一切? “放开我。” 用力低头,额头都快埋到胸口上。温萦不肯让封蔷看到自己的脸,即使声线抖得像刚拿筛子筛出来一样。 形色早就将他出卖,再怎么掩饰都是徒劳。 “温萦,你吃味儿了!” 如果这时候温萦扭过头来,一定能惊讶地发现她满眼满脸都尽是狂喜之色。 没法挣脱钳制,温萦嘴硬道:“没有,你见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因为你太喜欢我,所以你吃醋了!” ☆、墨云 说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帮我烧水,我要沐浴。” 小丫鬟得到吩咐,当即应声,麻溜地旋身做事,一刻也不耽搁。不消一会儿,封蔷房内的七尺绣屏后方,袅袅香雾蒸腾起来。 她随手一扯,原本松垮的素纨发带就此脱落,如瀑青丝再也不受束缚,自由自在地散落腰间。 只这一瞬,温萦心生忐忑。 ——假若封蔷这个时候来了兴致,点名要他服侍着宽衣沐浴,甚至邀请他一道去那绣屏后边共浴鸳鸯,那究竟该应还是该拒? 女子的身体,上至壮年老妇人,下至花信小娘子,温萦不是没见过,而且还没少见。 再香艳的,对他来说也早就不过如此。 类似于近乡情怯,越是在喜爱的人面前,脸皮这种东西似乎就会变得尤其重要。 纵然之前经历过了那么许多,可同样的事情一旦关乎封蔷,却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哪怕不小心多看一眼,温萦觉得那都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不明就里的封蔷回身说话,只看见温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似乎有些赧然,眼神却又直勾勾盯着某处,像是在神驰天外,叫他名字也不答应。 封蔷奇怪地偏了偏头,上前道:“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温萦,温萦……?” 回过神来的时候,封蔷正五指大开,在他眼前噌噌乱晃,直教人目眩神驰。 “做什么!”温萦紧张。 这下轮到封蔷脸上染起红晕来了,她羞答答地回了个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绣屏。 “那个,水烧好了,我要沐浴了。” 果真要让他去伺候她沐浴! 眼前一张英秀面容不断放大,披散下来的及腰长发极不安分,扫上了温萦的脸颊和颈窝,竟能给这张脸上平添几分媚艳之气。 这时候,绣屏后方的香雾已经飘散到满屋子都是,香水氤氲的温湿之气,最是催得人四肢瘫软,只剩下浑身惰性。 温萦只觉得眼皮沉沉的,骨头软软的,想义正言辞地拒绝这等“无理要求”,然后起身出去。 只可惜,他却没有那个力气。 “不可以。”终于还是理智战胜情感,只紧紧咬牙,费尽力气绷出了这三个字来。 封蔷惊讶地后退一步,眨眼道:“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男女授受不亲!” 温萦再也受不了了,他一拍桌子,轰然起身。撂下这么一句“狠话”之后,气哼哼地转身就走。 脸都红到了耳朵根儿上,哪里还敢回头再看身后之人一眼? 独留在房内的封蔷也没跟上去,只是怔怔发愣,自言自语道:“我,我不也是这个意思嘛……” 逃离封蔷的房间之后,温萦觉得真是自己错了。 ——那是女子香闺,他不应该进去的,假若他不进去,规规矩矩在外边儿守着,也就不会发生这样暧昧的事情。 不发生那样的暧昧之事,他又怎么会头都不敢回地落荒而逃? 现下可好,搞得自己狼狈不说,真不知她心里会怎么想。 再回忆起封蔷羞红着脸,说什么水烧好了,要沐浴了之类,燥热烦乱也就更上一层。 温萦想着,步履紊淆,在臻叶茂密,小寂无声的蔷薇园里胡乱走着。 忽地,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声色色很是欢杂。 再回头看看封蔷闺房虚掩着的梨木花门。转身,温萦觉得自己还是不呆在这里更好,于是他信步朝那亮灯之处走去。 其实温萦不喜欢看热闹的,只是若不去看看别的热闹,恐怕自己心里那些纷杂缠乱就越来越热闹了吧。 “听说四小姐今儿个回来,我寻她有事,你们谁帮我通报一声?” “墨云公子,现在时候不巧,少主她刚才烧水沐浴了呢,你还得等上一等。” “好,不急,我等。” 墨云很好说话,跟蔷薇园一众人等也熟稔得很。 立立整整一袭月白衣裳,广袖缯衣,缓带轻袍,亭亭立在那里,风雅之姿别具一番。 他没有入坐,只管在偏厅门前站着。 意识到来者何人之时,温萦便后悔看热闹了。 他只觉得脑袋里全是嗡嗡乱响,足下打跌,方才还褪不尽红云的双颊,现在哪里还能见得血色,早就是惨白一片。 原来竟是与封蔷相好的妓倌啊。 呵呵,才回来一天不到,这就找上门来,是有多等不及? 带他回家,叫他进蔷薇园,还以为这是多么特殊的待遇……现在看来,却不是给他一个人行此特权。 什么人都能到这里来,什么人想见她就见到,那自己等这十年,等的是一个笑话吗? 墨云公子在那里站着多久,温萦也就躲在暗处看了他多久。 估摸着二十出头的样子,个儿高,容貌俊秀,仪态优雅,两只眼睛顾盼神飞,宛若能言,手中一杆绿玉长笛,看起来极善音律的样子。 很久很久,温萦眼睛都累得发酸,墨云公子转身进了偏厅,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头。 “温小哥!你怎么在这儿呀?欸,你是不是要回园子里去,可不可以帮我们带个话?就说墨云公子来了,问少主要不要出来一见。” 眼尖看到温萦,并且好死不死拦他下来的小丫头名叫封玉书,是常住在蔷薇园的封家门徒,白日里没少见过。 这姑娘年纪不大,心思贞纯,一左一右两个丫鬟髻绑着,更是把这年轻的玉雪面容衬得格外可爱。 胡乱点头,鬼使神差将此事应了下来,温萦甚至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回园子,走到封蔷面前。 方才坚持着帮她沥干头发,也心平气和地说了那么多话,已经是他隐忍的极限。 百味杂陈堵在喉咙,咳不出来咽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35 不下去。现如今又让封蔷一激,贲张爆发,真是再忍不住。 “这样逗我,你觉得很好玩?” 战战兢兢顾及着二人之间悬殊的身份,只担心自己配她不上,碰一下都觉得是天神恩赐,多有一丝一毫的杂念都觉得是玷污和亵渎! 他很珍重她,拿她当一颗单纯剔透的明珠,捧只想在掌心里。 所以呢,有什么意义? 她该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含糊,马上要去见那墨云公子,却还有空花言巧语地撩拨他几句。 “封蔷,你究竟拿我当什么?”你拿你自己当什么! 显然,封蔷没预料到温萦会忽然暴起,立时吓了一跳,抻起脖子向后仰。 不过紧接着一瞬,她心中立刻一片清明,而且愈发为之高兴——哇哦哦!吃醋了,吃的狠了,打翻了醋坛子了! “躲我做什么?”温萦大瞪眼睛。 “没,没!”封蔷赶紧否认,连连摆手。 为了增加这番话的可信程度,她伸手就朝对方腕间一握,把他往自己胸前拉扯。 封蔷笑道:“我拿你当什么你还不知道,知道夜叉吧?你俩同时掉入水里,我指定先救你!” “……” 怔愣片刻,温萦冷笑一声,懒得理会她这一副浪荡登徒子滑头的模样。 却也就在这一瞬间,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他偏头道:“见你的墨云公子去。” 怎么是他? 听说竟是墨云公子来了,封蔷面色陡然一变。 看她这样,温萦心中更道墨云肯定是她较为宠爱的一个,这才比起一般人更加上心。 顺道再想起那墨云果然生得俊眉秀目,让人见之忘俗,心中便又一沉。 “你等着,我去去就来。”她舔了舔嘴唇,双手愈渐放松,不再钳着温萦,却很有些依依不舍的味道。 ……惺惺作态! 说实在话,封蔷真的不太想走,她觉得温萦这样子太好玩了,还想多同他玩一会儿子。 只是来人既是墨云,而且在她回来的第一晚,那就一定不是什么打麻将之类的小事。 墨云此人,很有风骨,卖艺不卖身,为人清傲不驯,还吹得一手好笛子。 最最重要的是,他起初对封蔷的态度不算友好,甚至还有点不屑。 酒香不怕巷子深,是金子总归要发光,经历了几许曲折之后,他总算意识到此女并不和传说中一样是个淫邪之流,还另有一番意趣,遂摒弃前嫌,与之结交。 说是结交,也总淡淡如水。 只是墨云偶尔谱得一首新曲,会先吹给封蔷听听,封蔷作为回礼,偶尔教他耍一耍刀剑罢了。 但是墨云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只有封蔷一个外人知道。 所以他这次来……封蔷心中笃定,一定与这个秘密有关。 “做什么大半夜的喊我过来?” “听说你跟相好正缠绵呢,我怕明天才来更见不到,这才急着来了,你要今晚不见我,我还要等到明天早上去。” 墨云只坐在椅子上微微欠身,手下摆弄笛子,没有起身迎接封蔷的意思。 提及“相好”二字,封蔷摆不出什么太自然的表情,只道:“好意思说,明知道我今晚有事,你还不赶个合适的时候再来,现在果然坏了我的好事!” “我也想挑个好时候来,可是……封四小姐,我担心她再等不得。” 提及正事,墨云眸光黯然。 “她?”封蔷眉头一皱,只道事情果然如自己所料,并不简单。 “封四小姐,我来求你,求你救救她。” 墨云说着起身,裙摆一振,大大方方端端正正——跪在了封蔷面前。 ☆、道义,法理 墨云公子是妓倌界的一朵奇葩。 不光封蔷,许多人都这么认为。 他奇就奇在白长了一副好相貌,明明是可以靠脸吃饭的一个人,却非要依傍才华。 自打被卖入画芙楼,这墨云就固守贞操,从来没有用身体接待过客人。只有手中那支绿玉长笛,才是他“吃饭的家伙”。 卖艺不卖身,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妓倌就是妓倌,谁人管你是青倌还是红倌,卖身还是卖艺,是不是所谓的出淤泥而不染,一般人哪里在意? 墨云却偏生任性,别人在不在意不要紧,他只管自己开心才好。 纵然那鸨母再怎么威逼利诱,客官们更如何出手阔绰,他的□□价炒得水涨船高。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墨云公子一点都不上心,半分也不入眼。 其中端的,一般人也不了解,只说起这朵奇葩来,都免不了提到四个字—— 不识好歹。 入夜渐凉,小风儿在树林中待够了,循着亮光曲曲折折追到偏厅里来,吹得房上两盏灯笼都摇曳不定。 不识好歹、奇葩的墨云公子端正毅然,一个跪拜大礼砸在封蔷面前,只砸得她耳鸣目眩,眼冒金星。 “有话好说,你何必行此大礼,平白折我阳寿?” 腰杆挺得笔直,墨云公子根本不为所动,只义正言辞道:“有事相求,行再大的礼也实属应该。” ……好吧。 “墨云公子先起来!” “封四小姐先答应。” 在众多妓倌中,墨云绝对不是那种骨架清秀,身材娇小的类型,又不如温萦高却清瘦。当下人高马大一个男子,跪在那里大有一副“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无赖架势。 封蔷看在眼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答应的话,他很有可能一直跪在这儿,跪到死。 想着,再与那坚毅不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目光对上,直看得封蔷心下发毛。 她想了想道:“杀人容易救人难,你找我帮忙,我不能太过自负说答应就答应,你总要和我说个具体,我才好量力而行。” 如果封蔷没猜错的话,墨云公子口中这个“她”,应该是指画芙楼一位小有艳名的姑娘。 那姑娘名叫柳枝。 比起奇葩的墨云公子来,封蔷觉得柳枝实在太过普通。 当墨云红着脸跟她说完那个“秘密”的时候,她还是一脸茫然地问:“嗯,啊,哦,那个……柳枝是谁?” 墨云所谓的秘密也很奇怪:我心悦柳枝姐姐。 简短,直白,平平无奇。 这七个字,封蔷甚至觉得它们都不配被称为秘密。 然则墨云提到这个秘密时,却是抱赧和羞,大反常态。 那真如同怀春少女一般的形色举止,实打实地吓了封蔷一跳,让她好几天都不敢直视此人,碰了面都得绕道走。 墨云也不起身,只管张口叙述事情始末。 原来是三日之前,画芙楼接待了几名奇怪的客人,为首的阴阳脑袋是个独眼龙,身材矮小敦实,下盘稳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36 实。 剩下还带着一群小弟相貌各异,丑得千奇百怪。 这些人操着他们听不太懂的言语,棒槌骨刀之类的东西寸步不肯离手,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好巧不巧,柳枝姑娘那时正在勾栏上一展天人之姿,踏着竹弦丝管之声,一来一罢收放自如,直舞得好似仙女下凡,满座看客没有一个不肯抚掌如雷。 可是谁也没能料到,那阴阳脑袋跟墨云公子品味相同,一曲舞罢之后,他猥亵的目光就一直黏在柳枝姑娘身上不肯挪开…… “突厥人。”听罢墨云的描述,封蔷眯了眯眼,如此结论。 “是了,突厥来的人不惧靖安律法,只管丢下几钱银子,掳了柳枝姐就走,鸨母龟公……呵呵,没有一个敢管的。” 此情此景,墨云的无奈与落寞。 封蔷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感同身受——恨鸨母龟奴的不作为,恨那些人仗势欺凌弱小,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想要报复,想要守护,想得发疯。 她有一身武艺,有一把明晃晃的夜叉,她在麟关能横着走。 墨云却没法靠着一己之力保护至爱的人,他只有像现在这样跪在地上,低声下气地恳求。 “哼。”封蔷冷哼一声,负手起身道:“你给我起来!” “……封四小姐,你不答应?” 墨云正不明就里,封蔷接着道:“麟关守备为官不为,突厥人吼一声能吓得他们尿裤子。懦夫行径,封氏不稀得效仿,他们不管的事,我管。” “麟关这地方我说了算,我得让他们知道,在我的地盘儿上,我就是道义,我即是法理!” 说着,封蔷猛地回身,对着墨云道:“起来吧,这可不是卖你面子,你也不必欠我一个人情。突厥蛮子我去收拾,柳枝姑娘我给带回来,为的是保我麟关不受他们侵犯,百姓不给他们欺凌。” 自打相识以来,墨云公子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封蔷。 果断,强硬,不容侵犯;高傲,凌厉,气吞万里。 她从来,或者说在他们这些妓倌面前,从来都平和亲近,极好相处。 偶尔犯傻,偶尔流露小女儿性情——这样的封蔷,一度让墨云怀疑传说中的封四刀是不是另有其人。 却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封四小姐。 “谢谢你……” “谢我保卫麟关,我勉强接受。若你谢的是我答应了你的请求,大可不必。”封蔷仰起头向外走着,侧脸微笑道:“明日我就过关,且等你柳枝姐姐回来吧。” …… “嘿!温小哥,温小哥——” 声线娇俏,语调轻快,嬉笑间好似银铃四散摇晃的碎响。用不着细细听慢慢品,静夜之中,封薇的声音极好辨认。 “五小姐?” 但闻其声不见其人,却叫温萦猜了个准儿。 “温小哥好聪明啊!”封薇真诚地赞叹道,旋即不知从哪根树枝子上飞身一跃而下。 鸟雀惊飞,小风儿卷了落叶在地上盘桓打圈。只消一瞬,纤巧的红色身影稳稳当当落在了温萦面前。 茜红色衣裳,白白净净的一张脸。 此二者相继隐匿在夜色之中,温萦不练内息,夜视时自然不如白昼,因此看不大清。 却唯独那一双眼亮晶晶,明晃晃,像嵌了两颗绝世的垂棘明珠。 “封蔷在偏厅呢,嗯……我,我来找你玩一会儿!”封薇眨了眨眼,笑呵呵地看着温萦,美目盼兮。 她在盼些什么,温萦不大清楚,只好笑道:“五小姐与我有什么可玩的?” “欸……我们聊一聊,聊一聊就有可玩的啦!” “这……也好。” 那对儿晶亮的眸子让温萦不忍拒绝,虽然不知道封薇究竟在期盼着什么,但是显而易见地,她对自己并无恶意。 欢呼雀跃着,封薇直接给温萦拽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嗯……这是我的院子,欢迎温小哥啊!”封薇笑眯眯地背着手,转过身来。她的个子太矮,和温萦对视时,一定要仰起脑袋才行。 “多谢。” 自打二人“偶遇”开始,封薇便总是欲言又止,方才在树林子里的时候一样,现在进了院子还是如此。 这端倪显而易见,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想跟他说么?温萦觉得若是自己不问,她很有可能一晚上都这样支支吾吾。 于是他轻笑一声,偏头道:“五小姐有话问我,但说无妨啊。” “啊!!!” 就这么被温萦给道破了心事,封薇立时满面通红,不好意思道:“那个其实,其实我就是想问问温小哥你,你认识宋子龙不认识?” 这…… “认得。” 封蔷告别了墨云公子之后,还按原路返回去找温萦,继续刚才未能完成的“游戏”。 发现温萦不在原处之后,她心道自己傻了——夜色渐浓,小树林里自然更冷,刚才走的时候也没说好,颊上温萦本就恼了她,定然不会在此傻等着的。 然而当她回院子也转了一圈,发现温萦根本就不见人影的时候,才真正着急起来。 ——不会吧,就因为她去跟墨云见了一面,温萦就,就就就就就负气而跑了?!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他跑不了的,顶多是藏在了哪处的角落里…… 温萦,你听我解释啊!!! “你找什么呢!” 正当封蔷焦头烂额,悔不当初,心中百般无奈万般懊恼之际,身后却好死不死地响起了她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封嗅。 “找人!” “找什么人?” “你管得着!”封蔷回头狠狠瞪了封嗅一眼,若是不知情的,恐怕还要以为是封嗅把她的人给弄丢了。 早在今天上午,封嗅随了三五好友去关外赛马,那时候他就感到右眼发胀,眼皮子一跳一跳地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下午就传来了封蔷回家的消息。 准确来说,是封蔷牵着一个男人回家的消息。 男人不要紧,妓倌也不要紧。诸如此类事情,封蔷以前没少干过,他们早便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待了。 但是这次,狂跳的右眼皮告诉封嗅——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笤帚 “封蔷,你给我实话实话说,你是不是把那人给带回来了?” 眼皮越跳越来劲,隐隐藏在心里的糟糕想法呼之欲出,真叫封嗅如临大敌。 这么多年过去了,该来的果然还是要来……他宁肯自己背负怨怼也不愿封蔷再沾染的那个男人,终于还是出现在了妹妹的身边吗? 早知如此,当时为何心软! 真不如直接下了狠手,把这姓温的做掉了事。 封嗅想着,目光渐凶渐狠,仿佛“姓温的”此时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随时等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37 着他上去大砍三刀解气。 面前的这张脸绿到发青,满面凶残狠厉之色,且被夜间半盏明月与灯笼映出了几分凛冽寒光。 封蔷忍不住如此想道:这厮不知道什么时辰就回了家来,只看他凶相毕露,再听他粗声恶气,不想干了好事的模样—— 那么一定是他趁着自己跟墨云在偏厅说话那会儿功夫,偷偷摸摸带走了温萦吧! “明知故问,你还要脸不要?”封蔷骤然红了眼眶,咬着牙,恶狠狠地道:“你麻溜地给我把他还回来!” “果然是带了那人回来吗?”封嗅听闻自己果然猜得不错,立时冷笑一声,眼角一扬,语气凌厉:“你才是麻溜地给我把他交出来!” “看来今天你是非要惹我,当我怕你?来啊!” 想法一旦笃定了,她便懒得同封嗅废话许多,也不想去分析他究竟啰嗦了些什么。封蔷随手抄起一根破破烂烂的笤帚疙瘩,全然不惧封嗅手里还拿着柄短刀,飞身攻了过去。 “没良心的东西,还真是说打就打!” 封嗅轻啐一声,早就习惯了与妹妹这般的相处方式。他丝毫不以两人武器之间的偌大悬殊为耻,也是只管提刀便上。 一母同胞,如假包换的亲兄妹大打出手,恶语相向,但凭世人听了,恐怕都免不了长呼一声夭寿! 然而这在封家,封嗅和封蔷兄妹二人之间,简直想吃家常便饭一般,时不时就要演上这样一出精彩的打戏,封家人司空见惯,根本不足为奇。 刀刃锋利,削铁如泥。 那笤帚却像长了眼睛,偏不往上面凑,每一击都恰好落在刀背上方挡开攻势,震得那精铁刀身嗡嗡作响。 封蔷力道奇大,只逼得封嗅节节败退。 论起武学修为,封蔷极有天赋,现如今乃是同辈习武者中的杰出之才,放到封氏,更能与封霸天斗个不相上下。 现在的她,正沉溺与“温萦被封嗅这王八蛋掳走了”的臆想之中,这一战自然使尽全力。 可怜封嗅却是在马背上奔波了整整一天,刚意识到封蔷这犊子是真的将那姓温的带回家来之后,更是惊得平白冒出浑身冷汗,内息紊杂不堪,连半成功力都使不出来。 这一战,封蔷势如破竹,封嗅节节失利,最后的结果不消言说。 大获全胜的封蔷耻笑他道:“你的刀对这破笤帚都赢不过我,封嗅,你丢人不丢人?” “你是我妹妹,输给你有什么好丢人的?” 对于输赢,封嗅不以为意。 他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 “精彩精彩,好看好看!” 不晓得什么时候,封薇和温萦已经站在不远处一棵老树之下,从头到尾观摩了他们兄妹二人这场较量。 封薇唯恐天下不乱,鼓掌喝彩,笑道:“日后还搭什么戏台,请什么班子呢?你二人见面就打,也叫我们时时看好戏,岂不是各方快意,皆大欢喜?” 说罢了,她不忘还添一句:“哥哥打妹妹这种戏码,只怕古往今来也攒不了几折子呢,我们倒是幸运,时常便能一饱眼福了。” “没你的事,少来添乱。” 封嗅哪里听不出这封薇话中有的没的便在嘲笑戏弄自己,只满脸不耐烦地想叫她闭嘴。 一把笤帚对抗真刀真枪,还能逼得封嗅没了还手之力。 眼下封蔷周身森冷,内息腾进上升以然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邪祟不侵。破败的笤帚疙瘩在她手中,俨然和天赐的神兵利器无甚两样。 若是她想,一把笤帚也能取人性命。 温萦不声不响地,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心中不由惊叹——重逢之后,自己总免不了还当封蔷是小孩子,不想十年未见,这丫头竟强悍到如此地步。 以往虽然听说,今日却是头一回见。 尤其记得一个多月以前,他二人在边城碰面的时候,“小虎姑娘”还说要白给他当一日保镖…… 如今看来,这“保镖”他又哪里消受得起? “封薇……温萦?!” 没想到“被混蛋封嗅掳走”的温萦竟然还能出现在此,封蔷大喜过望,赶忙收敛内息,小跑着跟了过去。 她可怜巴巴道:“你真是乱跑什么!我还以为你走掉了,再也不回来了!” 六月天儿,孩儿脸,真是说变就变。 这变化之快,竟也弄得温萦怔愣片刻。他心想:傻姑娘,我能走哪儿去啊? 无奈间,轻笑着抚弄起了封蔷因方才一战而凌乱的鬓发,将那小小一缕别在她的耳后,他道:“能去哪里?我哪也不去。” 哪也不去?好一个哪也不去! 封嗅闻言,怒而暴起。 他知道跟封蔷说再多也是没用,平白浪费时间罢了。于是,索性不再和她理论,只矛头一转对着温萦,咬牙切齿道:“温公子,十年前答应我的事情,现如今不作数了?” 好哇,封嗅这怂货,一见斗不过自己就转而针对温萦了! 封蔷见状哪肯答应?只是一跃回身,挡在二人之间,恨恨道:“就知道是你这个王八蛋当年捣鬼。说!你逼着温萦答应你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答应过。”身后的温萦伸来一只手,轻轻搭在封蔷肩上,他柔声道:“别闹了,没事的。” “可是他……” 温萦先是低了低头,随即缓缓抬了起来,对上封嗅难以置信的目光,双眸沉静如水。他道:“是大少爷记错了吧,我什么都没答应过。” 后者微微一怔,竟不知该道如何反驳。 十年前,他明明说的是……呵!也对,这姓温的什么都没答应过,只不过跟他玩了个文字游戏而已。 “你跟封蔷吵便吵了,自然就事论事。做大哥的要有表率作用,不能总捡着软柿子开刀!”封薇叠抱双肩,入夜露重,她有些畏寒。 尽管如此,看向封嗅时眼中的鄙夷却还不能减少半分。以往封薇和封蔷二人你唱我和的,总能气歪了这位长兄的鼻子。 “你知道些什么,就在这里帮着他们说话呢?”封嗅气得想笑,偏偏有些话,还真不能现在就说。 若非万不得已,那样的事情,还真是永远都不想叫封蔷知道啊…… “你说笑呢,我帮他们做什么?只不过觉得某些人欺软怕硬太不男人,容易辱没我们封家代代英明罢了。”封薇偏过头去,却冲着封蔷眨眨眼睛,一点儿也不顾及封嗅会不会因此落下心理阴影。 一口毒气憋在心口,顾忌着些什么,封嗅在如何也只得隐忍。 他想了想,心知马上把温萦弄走或者弄死是不可能了。于是他长眼微眯,压低声线道:“我警告你,别让爹娘看见这姓温的!” 说罢,转身就走。 三个人被他抛在原地,两个姑娘匪夷所思,不晓得封嗅是何意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38 图,温萦的目光则直直凝视着他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半晌,封蔷才轻啧一声道:“我娘和二娘早就都和温萦见过了,有什么不能见的不成?” “想必他今日赛马输了,来你这里撒气呢!” 封薇白了一眼,努嘴道:“封嗅老是这样,一点儿也不男人的。” 封蔷和封薇姐妹二人虽然并非一母所生,却是毫无罅缝嫌隙。 一旦兄弟姊妹间有了矛盾,勿论其他几个多么的不可开交,只这姐妹二人,却从来都是两颗心串在一条绳子上,同休戚共进退的。 为此,封霸天和二夫人也倍感欣慰,只道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两个姐妹互相照拂着,取长补短,真是日后有靠! 有温萦这消火的利器在,封蔷一腔怒意自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刚巧赶走封嗅这尊瘟神,很快她便恢复了盎然笑意。 眼见着封薇嘴里头男男女女气概不气概的模样十分有趣,她张口便调笑道:“怎么啦,你大哥都不是男人谁是男人,全世界是不是就只有宋子龙最是男人啊?” “……” “你,给,我,滚!!!” 赶走封嗅,气跑封薇。 封蔷成了最后的人生赢家,这一夜清凉,她只觉得头脑轻快,身子爽利。安置好了温萦片刻后倒头便睡,就连做梦都是笑着醒的。 笑醒之后,翌日清晨。 温萦早就醒了,一个人在外边儿站着,大氅也不披。封蔷心情极好,偷偷地摸了过去,猛而一扑,两只手环在他单薄细瘦的腰背之间。 “你昨天怎么跟封薇跑了,我找不到你,可吓坏了呢。” “以为你会跟那墨云公子多聊一阵儿。”话虽然是笑着说,温萦心中却还是介怀那墨云公子的存在。 甚至,他不仅仅是介怀墨云而已,他介怀的,是封蔷对于每个妓倌的态度。 他还是,还是妄想着封蔷能只有他一个啊。 瓮声瓮气地嗤了一声,封蔷道:“人家墨云公子找我有事呢,你还真吃醋啊。” “……什么事?” “温萦,随我一道出关,去会会那些突厥毛子吧?” ☆、嘴对嘴 “去做什么?” 封蔷想了想,因道:“打架,救人。” 温萦一时无语,不晓得说些什么才好。 麒麟门地处西北,小小一座方形城池,却是维持两国互通的咽喉要隘。出了城稍微往南,封家府邸在此起立,与麟关生息相关,荣辱与共。 谁同麟关过不去,便无异于同封氏过不去。 关口的存在,给了两国贸易交流一个合理的渠道,一条便利的捷径。 这么些年来来往往,数百近千的络绎商队,驼铃悠悠不绝传自古道,这座关隘小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无论繁荣景象还是淳朴民风,古往今来独此一份。 封氏在这其中,就像一棵枝叶庞杂的参天巨树,若不是受了麟关水土的润泽长养,能否至此尚不敢定。 “麟关把我养到如今,给了我爹这么一处作威作福的宝贝地方。” 投以福泽,报之荫庇,世事万物理应这样。 封蔷转来温萦面前,仰着脸道:“突厥人不知好歹,明明没少赚我们的钱,如今却敢入关冲撞。你说,我有什么道理不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这就是你对那墨云公子有求必应的理由?”被她仰视的人也低头看她,看那双乌亮如曜,装满了真诚的眸子。 “才不是呢!” 封蔷腆了腆脸,嘿然一笑:“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以前我在你屋里头藏着的时候,不还是你念给我听来着?” 温萦随之一愣,喃喃道:“是么,我都忘了。” “你忘了不要紧,我全记着呢!” ——幼时,听香楼的墨兰居,矮矮一张小桌底下。那时候发生的事情,一桩一件,封蔷都如数家珍。 忘了也没关系,余生时间很长,她可以讲给他听。 年年讲,月月讲,每天讲,每个时辰都可以讲! “我什么都记得,什么都能讲给你听。”瞅准双臂间那一方单薄,自己拱开怀抱,一个猛儿扎了进去。 封蔷的声音黏黏腻腻,缠着温萦不愿撒开:“看我多喜欢你呀,温萦。” “我……”我也喜欢你。 喜欢你,好喜欢你。 说不出来,舌头都快吞掉了也说不出来。简简单单一句话,讲不出口也咽不下去,像什么东西哽在咽喉,针扎刀割似的痛苦。 可是啊。痛苦,却也欢愉。 今日种种,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化作一滩泡沫,看不清摸不到的幻影,那他还真舍不得。 “嘘——你不用说。”不用说我也知道。封蔷踮足吸气,两张脸就离得更近了些。 丝丝缕缕的幽兰香味儿,肆意大胆地往鼻子里钻。 喜欢她,温萦很喜欢她。封蔷早就知道,封蔷看得出来。 不好意思说也没关系,只要她心里清楚,就觉得这便足够了。 “我也一样。” “啊?” 收起下颌,温萦认认真真地凝视着那张因为惊讶而忍不住上仰的脸。他温声道:“封蔷,我也一样。” 字字入耳,无不重逾千斤。一阵耳鸣之后,整个脑海里都充斥着四个字不断地往复回环。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舍得环抱在胸前的温暖,两只胳膊撒不开来。若非这层阻碍,封蔷真忍不住要一蹦三尺余高。 听到了吧,没猜错吧?温萦说了,他也一样! “那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你也一样吗?” “一样。” “嘿,嘿嘿嘿……” 一样一样,她有多喜欢温萦,温萦也就有多喜欢她! 有情人终得回应,想不开心都难。 诉罢衷肠,请至深处,无论在戏文里还是在画芙楼,封蔷所见所闻里都应该少不了嘴对嘴,长长地“啵——”上一下, 抬起头,就这么望着温萦。封蔷自觉情已至深,衷肠诚心都诉了个干净,气氛也恰恰正好…… 那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就势进行一下嘴对嘴的步骤呢? 极其淡薄的一点红色,一翕一动都倾吐兰芬——那是什么味道,香香甜甜的吗?早就想尝尝了。 想了想,好像又有些为难。 从来没尝试过,她好像,好像不太会耶! “接下来该怎么样?” 不懂就问,封蔷决定向在这方面经验颇丰的温萦请教一下。 温萦不解道:“什么?” “就是那个,嘴对嘴,那个,好长时间……” 嘴对嘴地,吸着咬着很长时间都不撒口,同小时候跟母亲在一起简单而随意的亲亲好不一样! 封蔷有些赧然,挤眉弄眼吞吞吐吐地,半晌都说不清楚。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39 却不愧是经验颇丰、身经百战之人,尽管这样含糊其辞,温萦却还是以最快速度理解了封蔷的意图。 紧接着,他又以更快的速度涨红了脸,斥道:“大姑娘家,尽说些什么乌七八糟的话呢!” “怎么会!哪里就乌七八糟了?” 据听说这种很特别的亲亲,必须和非常非常喜欢的人在一起才能做。偶尔得见一次,只把封蔷看得心怡神往。 那时候的她便曾想,等自己什么日子找到了温萦,说什么也要两个人试上一试! 自打重逢以来,他们谁也不曾正式地表露过心迹,也就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谁料想如今终于有机会试了,却听温萦如此评价。 封蔷惊讶地瞪大双眼,深觉不可思议——这难道不是一个尤其美好,尤其值得向往,证明了爱之深情之切的仪式吗? 就好比远看是施施然一个美人儿的背影,你见了心向往之,真想凑近去瞧。谁这时候忽然前来,告诉你那人其实是个长了张满面脓疮的□□脸…… 饶是封蔷一颗钢铁之心,怕也承受不了这等落差打击啊! 见她面色愈发难看,温萦神色更凝,他诈唬道:“你从哪儿看来的这些东西,秦楼楚馆,烟花柳巷?” 封蔷不置可否,温萦心道果然。 “那种地方,你觉得能有什么干净玩意儿?” 能有什么干净玩意儿…… ——他总这样说。 总是说青楼没有一寸干净土地,总说他们做妓倌的都是脏到了骨头里 他这样说的时候,将他自己也包含在内。 可是封蔷并不这么认为。 妓倌们大多都和普通人一样有趣,分别怀着独到的想法,各自也有不同经历。 他们都是身不由己,温萦也是一样。 青楼里是脏的,那么立于苍穹之下,黄土之上,又有几个人是真的干净? 他们习武的手上要沾鲜血,千里之外的朝堂之上有贪淫贿赂。就连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他就难道一点苟且之事不做? 他一定做,而且做的比任何人都多! 所以天道之间,万物皆是草狗,没有谁特别好,也没有谁特别差。 “你别……” “行了。”扳开环在自己腰间的那两只手,温萦担心再过一会儿,自己也会把持不住。 现如今,封蔷还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一个,他没想好要不要真的让她接纳自己。 ……接纳一个这样的自己。 复又站定,温萦略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说来……这种事情,你怜惜过的那些妓倌怎么没教过你?” “这你还没瞧见吗?”见他又提别的妓倌,封蔷抬起脸来,一字一句间满有些委屈。 她道:“墨云公子敢来找我,让我去救他心上的女子,我跟他们,如何又会是外头穿的那般关系?” 那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温萦看了她一眼,却再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想必若要一问,回应他的定然又是些什么:是不是吃味啦,是不是太喜欢她所以吃醋啦,是不是口是心非,也想要跟她…… 嗯。想,很想。 唉,只是光想也不行啊。 “那到底都能干些什么呀?真正与男子好的时候,到底都干些什么,温哥哥,你教教我呗!”封蔷被推开过一次,但是她明显还有愚公移山般的坚韧气节,她不会轻易服输! 黏乎乎地温哥哥温哥哥,哼哼唧唧胡乱叫着,听得温萦心头发痒。 “再闹,我便不随你一起过关。” “你不随我过关,一定会被封嗅掳去,等我回来,见都见不到你了!”这话一吓,封蔷总算老实许多,没有接着问些温萦不知如何回应的难题。 说来不错,现下过关救人一事迫于眉睫,她与温萦谈爱情却还有的是时间。 ……哼,我们来日方长! 暗搓搓地,封蔷想。 未敢耽搁太久的时间,只嫌车轿累赘,封蔷带着温萦,二人一马便上了路。 关口守卫没一个不认得封蔷,见她过关,自是拦都不拦一下。 这一路顺遂,两个人大摇大摆地,来到了突厥人的地盘儿。 “这还能见到几个汉人,等一会儿行至大漠深处,我们就成了异类了。”封蔷回身笑道:“还记得我同你说过吗,西域的姑娘可美极了,等会儿别忘了多看两眼。” ……你还真是大方。 “只是再美也没有用。” 封蔷又嘿嘿道:“多看两眼是为了告诉你,就算她们再怎么美得惊天动地,你也得守着我这个中原女人过日子。” 背对着温萦,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只是前胸贴着后背,那一层温温热的触感……满足,惬意,安全。 一口气轻呵在封蔷耳边,温萦懒怠道:“别贫嘴了,看路。” 过了关再往西十二三里,繁华的地段儿已然走到尽头。车马不再喧嚣,人声不复熙攘,入耳能闻的,枝头鸦鸣居多,时不时也能听得两句突厥民语。 突厥女子果然很美,大多鼻梁高挺,眉眼深邃,眸色浅浅淡淡。 戈壁炎热,她们也都穿得清凉,举止颦笑间皆是万种风情。 进城就不能继续骑马,封蔷规规矩矩地一跃而下,又把温萦接了下来。马儿在驿站拴着吃草,两个人方能并肩而行。 “你懂他们的语言吗?” “从小儿在这地方长大,想不懂都难啊。刚才喂马的时候路过一个矮子你看到了吗?他说‘中原的母夜叉又来了,我们可不欢迎你’。” 说着,她语气间倒很不以为意,一点儿也不像是在重复别人方骂了她的言语。 …… 异族排外,见怪不怪。 只是温萦觉得……这样不和谐的声音,倒还不如听不懂更好一些。 “温萦,不是我想带你涉险,实在是这外边也不安全。与其把你安置在什么地方,还是就跟着我更稳妥。” “嗯。” 温萦点了点头,觉得蛮无所谓,只要她自己不怕累赘就好。 但凡封蔷不死,就肯定会保护好他;一旦封蔷死了,那他正巧共赴黄泉。 同生共死,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不比那什么嘴对嘴吸吸咬咬好长时间之类的……有深度多了么? 突厥人的居住地点按部落划分,掳走柳枝姑娘的,似乎是稍小的一个部族首领,平日里只在自己的地界里为恶不够,欺到了麟关百姓头上。 之所以挑□□下手,他是觉得中原人注重礼教,爱面子,喜欢搞些假正经。看不上这些下九流货色,也一定不会施以援手。 若是别的什么人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抵也真就不管了。 只怪不巧,他遇着的人却是封蔷。 穿梭了一座又一座矮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40 小牙帐,在一众上蹿下跳的突厥少年围观下找到柳枝的时候,她正衣不蔽体,被禁锢在硕大一个铁笼之中。 封蔷见状咬牙,心道墨云果然猜得不错——突厥人掳走柳枝,压根就没安好心,只将人带走狠劲儿地折磨。 既然今天叫她逮到了,那就决不轻饶。 夜叉起势,凛冽剑光将那些小毛子们刺得张不开眼睛。妖魔鬼怪地大呼小叫着,唯恐避之不及,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但听“嘣嘣”两声,手起刀落,瞬息之间,铁笼被夜叉一分两半。 熟练地说了句突厥语,封蔷随意指着一个小毛子。 可怜的小毛子话都说不利索,却听懂了她的意思,哆哆嗦嗦连滚带爬地,找他们首领报信儿去了。 温萦看了看封蔷手中明晃刺眼的玄铁利刃,回想起一个月前它还在自己身上造过业,不由得周身一颤。 他心道罪过。 这次夜叉出鞘,还不知道要什么人见血。 一面想着,一面褪下了肩上的大氅,温萦很是体贴,将它披在柳枝姑娘身上。 “多谢……” 整整三天毫无间断地被突厥男子折磨狎弄,柳枝手掩胸口,已经近乎气绝,现下竟还不忘道谢。 安慰地拍了拍柳枝的肩,温萦目不转睛地,又去盯着封蔷。 其实,不是很喜欢她这幅样子。 想想她早上还死乞白赖地非要往自己怀里钻,多希望那才是真正的封蔷啊。 十七岁半,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呆呆傻傻的,很可爱。 她抽刀的模样,真好似个护佑苍生的女武神——可是,哪里会有这样单纯,傻兮兮的一个神呢? 想着,真不知道该盼她怎样才好。 …… 只是谁也未曾注意,不远处小小一个角落里,一双乌溜溜的黑亮大眼盯在温萦身上,久久不能挪开。 那双眼里的颜色讶然而欣喜,那双眼的主人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的连年龄也辨识不清,在角落里蜷着,很小很小一团。 终于,等到你了。 ☆、讨饶 入关来到西域,突厥部落里的住民最是性情泼野,往往尊大不肯服输。 掳走柳枝的部族首领名叫阿史那库博,此人虽然名不经传,被墨云形容起来却也足够凶神恶煞,如狼似虎一般,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打发的角色。 原想着此次定少不了恶战一场,封蔷便图省事,直接拔出夜叉劈了笼子。又让那些小毛孩们找来冤头债主,只打算武力定论。 不消许久,牙帐内饮酒作乐的库博首领便龇着牙,咧着嘴,歪着他的阴阳脑袋,面色铁青地被那小毛子带出帐来。 显然,这位首领不开心了,很不开心。 任谁人正喝酒喝得兴起,忽然一个噩耗告知自己方抢回来没几天的娇娘子又来了人要抢回去,也恐怕开心不起来。 再听,来人是个娘们,还是个挺年轻的小娘们——黄口稚子无知女儿,不知天高地厚! 只身也敢前来救人,这是有多看他这个一族首领不起? 将他费力寻来禁制中原娼妓的铁笼一刀劈了不算,更有甚者,小娘们还举刀叫嚣让他亲自来见。 这是什么?这简直目中无人! 怒而酒坛一摔,阿史那库博黑着脸,跟了来。 “库博首领,就是她!” 小毛子战战兢兢地,躲在自家首领身后指控。封蔷看了看,但见来人阴阳脑袋,独着一只眼睛,手里还拎了根镶满铆钉的狼牙骨棒。 正同墨云所述一般,分毫不差。 就是他了! “说吧,你想怎么打?” 扬了扬手里的刀,封蔷对阿史那库博挑眉道。 这部落连个名都没有,人也不多,一共算来十顶牙帐不到。甭管单打还是群攻,封蔷都半点儿不惧他们。 眉飞眼扬,妥妥的战时之姿。 知道战斗在即,温萦心中隐隐紧张,却终究没有理由拦着她。 就在此时,竟是来了谁也不曾预料到的一个变数。 ——哪里料想,刚才还气势汹汹走近前来的阿史那库博尚且没等封蔷近身,忽地矮下身来,平视着不见人影。 只听“噗通”一声,封蔷低头,原来是这库博首领径直跪在了自己面前! 跪得那叫一个干脆,完全出乎在站众人意料。 膝行几步,阿史那库博用汉话生硬地道:“女侠饶命!” ……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老大新钻营的什么制敌之术,其中玄妙诡谲非常人所能理解? 毛子们想着,封蔷也蹙起眉头,不知就里。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下意识地向后一步,护好温萦和柳枝,生怕这是突厥蛮子又耍的什么花招。 阿史那库博也不管周遭全是自己的下属和族人,豁出面子不怕他们耻笑,诚实道:“女侠,我打不过你!” 这话着实说得不假,放眼整个麟关内外,没几个人敢说自己打得过封蔷。 寻常的赳赳武夫,尤其像阿史那库博这般只懂得恃强凌弱之流,同她对上更是只有一死。 显然,阿史那库博认出了封蔷。 认出了她胸前那只过肩白虎,认出了她手上的玄铁长刀,还有那冷冽认真,势在必得的眼神。 任谁见过一眼,这辈子也忘不却了。 头一次见到封蔷,阿史那库博还没自成部落。那时的她尚且十五六岁模样,稚嫩眉眼初见长开,娴熟刀技却令人胆寒。 少时的封四刀,也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应对,更别再提如今。 这库博首领虽然姓阿史那,乃是突厥王姓,但他原也不成什么气候,侥幸分摊几滴突厥王血,唬住了几个不经世事的族系成员罢了。 阿史那库博从来就没想着招惹到封蔷头上去,只不料最是倨傲看不起贱籍的中原人会为了一个□□大动干戈。 这部落虽然无名,却是他一手兴建,极为重视的命根子。 他这还没当够多少天首领,倘若今天跟封四刀对上,首领的位子多半也就塌了。 如此情况,不赶紧讨饶换取一线生机,真是等什么呢? “依你的意思,你认输了?” 突厥人顽皮赖骨,最是不愿认输。 封蔷不免好奇,他这软脚虾举动,对他们难道不应该最是耻辱,怎么还做的这样干干脆脆毫无犹疑? “认输,认输了!” ……银样镴枪头,没上阵,先软了! 方才还是临战在即的局面,却是谁也不曾料到,生生地给扭转成了一折闹剧。 ——早知如此,封蔷倒觉得还真是不如不亲自来,只管派两个门生前去要人,想必也是给的。 虽说有了讨饶这么一桩,但夜叉出鞘要见血。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也是天经地义,所以库博自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41 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 最后商议下来,封蔷用夜叉取了阿史那库博的左手食指。 当时鲜红落地,血腥四溅。 不知哪处蹿来一只闻到腥味儿的黑毛巨犬,只叼了那手指就跑。而阿史那库博早已痛得满头冷汗,也没来得及赶人去追。 可怜兮兮的血淋淋一根手指,就这么被叼着没了踪影。 夜叉渴血,封蔷只觉得这次还便宜了那突厥蛮子,没能让爱刀一次饮个饱。 唉,谁让她这人耳软心活,人家既已求饶,她总也不好太过为难…… 回想起阿史那库博血淋林的一只手,还有当时的难言惨状,柳枝可一点儿不觉得封蔷是耳软心活,恶心得连连作呕。想起自己跟封四刀本没交情,也不知道这次她凭什么前来搭救,心里头真是又惊又怕。 “你不应该……” “什么?” 温萦看了要死不活的柳枝一眼,道:“你吓到人了。” “你怕吗?”封蔷明知故问。 她知道,温萦是不怕的。 不怕死亡,不怕见血,能用最理智的态度面对生命的脆弱和陨落。温萦真是个难得的宝贝,寻常妓倌哪有一个像他这样? “你吓到柳枝姑娘了。”不与她抬杠,温萦纠正道。 “墨云公子要我救人,又没要我别吓着她。”封蔷说着,眼里免不了多了几分不豫之色。 ——这位柳枝姑娘,自打被救以来,一句话都没对她这救命恩人说过,只管趴在马背上干呕不断,时不时翻个白眼,哪里还复昔日美貌?饶是什么人见了她这副样子,恐怕也很难觉得心情上佳吧。 这位柳枝姑娘原是不大爱领情的,墨云对她一腔情意乃是天地可鉴,尚不见其有所动容。 现如今,想必他们的仗义搭救在柳枝看来也全无感激的必要吧。 知恩不图报,封蔷并非贪图着一点点感激之心,她只是不喜欢这样的人。 墨云二字入耳,温萦神色一滞。 见他闻言便闭口不再说话,封蔷知道他肯定又“吃味”了,心下可真喜忧参半,正准备追着解释两句。 那柳枝却没时没晌,恰逢此时勉强将干呕之声暂停下来。她坏事道:“是墨云让你来的,墨云给了你什么?” 因着三天没吃什么正经东西,柳枝呕了那么半天,连滴水都没吐出来。 可她方才那副肝胆俱裂,简直要把胃脏都呕出来的状态,实在是把封蔷膈应得不轻。 于是她道:“为了救你一命,他来求我。你猜他给了我什么,他能给我什么?” 其实昨夜封蔷答应得何其爽快,筹码条件不提,连声谢谢都还不要。 不过想听听这柳枝是怎么猜的,看她脸色惨白如纸,好玩而已。 ——墨云不过一届妓倌,他有什么能给出手的东西? 未破的童子之身罢了! 柳枝恨极自己没用,更恨墨云擅作主张。 服侍突厥人跟服侍中原人有何区别,作甚非要把她救回去! 再怎么样她还能死了不成?! ……反正这副样子,死在突厥人手里也没什么不好。说什么也用不着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真是胡乱帮忙! 柳枝身孱体弱,方才牙帐前那么一出惊吓,现在又被封蔷刺激,倒也是哀思痛觉、悼心失图的模样。 “柳枝姑娘平日里最讨厌墨云,摆出这副表情却又给谁看呢?” 墨云心悦柳枝,柳枝不心悦他。 一点儿也不喜欢,说是厌恶也不为过,以至于墨云在封蔷千般万般的怂恿下明确心意之后,柳枝一度不准墨云靠近自己。 真可怜,真幸运。 可怜的是墨云,幸运的是柳枝,封蔷心想。 当“幸运的柳枝”意识到,或许是“可怜的墨云”舍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来救自己的时候,她却没有置之度外。 她很是心痛的样子,像极了得知温萦受欺负时的封蔷自己。 封蔷忍不住问道:“你还是对他有情。” “他是个废物,我怎么会对这种废物有情!”柳枝听了立刻抬眸,哪里顾得上什么害怕? 末了,她又补充,“我只是看不惯你趁人之危!” “那不对啊,你就没有想过……” 并不认为枝这话出自真心,封蔷觉得一定要刨根问底探究个清楚——自己费气八力地闯入西域救了这人,小小几分好奇心而已,不能满足不成? 正问着,封蔷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不再说话,凝了神色往不远处寸大点儿的犄角旮旯里看。 循着望去,温萦和柳枝二人只管干干瞪眼,谁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封蔷略迟了迟,抱肩转身,一副闲散样子。 拍了拍腰间刀把儿,她笑眯眯地问道:“后面那位,受罪跟了我们一路嫌累不嫌累,出来聊聊如何啊?” ☆、沙普尔 安静了一阵儿。少顷,角落里果然颤颤悠悠步来一个人影。 衣衫褴褛,形销骨立,狭长窄细的一张脸儿也瘦得脱了状貌。正是因为如此,却把那两颗眼珠子凸显得尤其巨大,薄薄两层眼睑快要兜不住了似的。 “你是什么人?” 尽管他衣着残破,整张脸变形脱相,但大体看来,应该是个突厥男孩不错。 封蔷想着,便同他讲突厥语。 “我叫沙普尔。” 却听男孩直接操着汉话直接应声。一字一顿,说得真叫一个字正腔圆。 他并不害怕封蔷,只管举目直视,眼珠清灵干净,能望见底。 不同于一般的突厥人身量高大,或者往横处长,沙普尔真是又矮又小。封蔷看着他,忍不住俯下身。 “沙普尔,你多大了,跟来做什么?” “我……我十五岁了。”稍顿了顿,沙普尔这样说道:“他们说你是麟关那边的贵人,我想同你们到麟关去。” 他的声音稍显稚嫩,说出话来有板有眼,胆子极大,声线也很稳。 夷狄之人往往最有排他之心,那些西域商人若非为了银钱财宝,也断然不愿往中原人的地界上凑的。 难得竟有一位突厥小朋友对中原表现出了如此强烈的热爱,封蔷只觉有趣。她更俯了俯身,笑道:“倒是个不一样的突厥娃娃。不过中原大地瑰丽繁华,你想去也实属应该。” “那你带我去吗?”沙普尔抬起头来。 也不知这小弟弟哪儿来的自信,竟敢跟封四小姐如此说话。 柳枝斜眼看了看悬在封蔷腰侧那柄长刀,不忍别过脸去,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蛮子在心中默哀片刻。 封蔷果然拍了拍刀把儿,脸上却并无杀意。 她饶有兴味道:“刚才我用这把刀斩断库博首领的一根手指头,沙普尔,你应该看到了吧?” “看到了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42 。”很诚实地不以为意道:“他活该!” 沙普尔说着,眼睛一眨不眨。 封蔷努力想要他眼中究竟是不是饱含着对那库博首领的恨意,抑或他对自己也有谄媚和奉迎。 只是并没有,那双眼依然清亮澄澈。 “活该?” “嗯,他活该。” 又问了一遍,沙普尔好像就那么简简单单,觉得阿史那库博被割去一根手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已。 尽管他并不是因为憎恨,也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好有意思的小朋友。 封蔷想着,神色飘摇不定,谁也猜不准她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唯独沙普尔仰起脸直视着她,目不转睛。 小小的身材,风一吹就能跌倒,破破烂烂的衣衫穿着,跟只裹了几层布条无异。 而这张狭长细瘦的脸上却写满了执着与坚毅。 “这孩子,他像是在各个部族之间轮窜的流亡。”一直不曾言语的温萦终于发话了。 他走近两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是急于确认些什么。 终于,温萦的目光定格在了突起在沙普尔胸前的一颗红色珠子之上。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项链,直垂坠到这小瘦子肋条分明的胸腰部位。串珠的绳子已经脏污黢黑看不出本来面貌了,红色的珠子却是涅而不缁,给擦得干干净净。 珠子上还带着把玩过后晶莹油亮的包浆,颜色好看极了。 想来,它原本应该和其他一百零七个同样的珠子穿在一起。 这是一颗念珠。 沙普尔黑黢黢的身体和脏兮兮的衣裳,衬这颗念珠恍若阴天难得的一颗明星。 “看什么,不给看!” 突厥人多疑凶暴,方才的几番交流,简直让人怀疑这孩子是不是纯正的突厥血统……却看来本性还是难移。 现在沙普尔咧嘴瞪眼,活像一头小狼崽子饿急了眼,下一刻就扑上来咬人似的。 沙普尔两手护起念珠,两只眼睛大而突出,挥光如炬,紧随温萦。那是直勾勾恶狠狠的眼神。 一颗念珠而已,又没人抢他的,只不过多看了两眼。 却没想到这小家伙反应如此之大,温萦怔怔然后退一步:“我……” “才没人稀罕你这珠子呢。”封蔷也吓了一跳,赶紧把温萦让到身后。 这小娃娃说话直来直去的很有意思,看起来也不像怀了什么歹心。 原是想着就这么带他过去也没什么要紧,反正这孩子看起来无亲无故,无家可归。就像温萦说的,他应是流窜在各个部族之间的流亡之人。 可是……刚才只是温萦多看了那个珠子一眼,什么都还没说呢。这小家伙立刻就原形毕露,凶得好像一只满口獠牙的小狼。 不行不行! 蛮子还是蛮子,终究还是不能跟他们汉人和平共处。 突厥人虽说野蛮好斗,各部族之间时常纷争不断,但他们却有着统一且强烈的信仰。 只这一点,汉人往往是做不到的,对此封蔷也十分敬佩。 既然有着同样的突厥血统,信奉的是同一位神祗,沙普尔留在西域总无大碍。可他一旦在汉人的地盘上露了凶相,很有可能就会迎来灭顶之灾。 平白给自己找麻烦做些什么,跟温萦回去舒舒坦坦过日子不好吗? 有诗云: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留下湘江去? 正如这沙普尔,突厥娃娃幸自留在突厥安生无事,何苦流落到那异国他乡,前程未卜? 看了温萦一眼,封蔷决心道:“我不能带你去中原,你若实在要去的话,就自己想办法过关吧。” “为何这样?我自己没法子过关。” 沙普尔分明看得清楚——封蔷方才应该有心答应才是。 临边要隘,西北第一大关,麒麟门哪里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说走就走的地方?之所以说什么让他自己想办法,敷衍而已,不想让他入关罢了。 可是这次若不能跟随他们入关……那他等了这么多年,他可不想白等。 “别继续跟着我们了。” 撂下这么句话,封蔷牵马要走,却见温萦呆呆地立在原地不动。从始至终,他的眼神像长了钩子似的盯在沙普尔身上,一刻也不挪开。 “温萦……” “温萦?” 唤了几声之后,温萦终于猛地抬头,迷迷瞪瞪左右顾盼半天,才寻得了封蔷所在。 他轻轻“啊”了一声,眼光有些呆滞。 “你想什么呢?” 也不答话,温萦又看了看身旁满脸希冀之色的沙普尔。 对方却是只看封蔷,应该知道她才是做主之人。 “我想啊……”温萦讷讷着,忽地展颜一笑。 他侧目看向封蔷,眉眼之间盈然满是柔情。温萦道:“若是可以的话,带他回去吧,这孩子挺可爱的。” “欸?”可,可是他…… “像你。” 像谁?! 这番话直把封蔷听的一愣一愣,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又打量了沙普尔一遍。 瘦弱,邋遢,脏兮兮的。 方才凶光毕露的一双眼眸现在还没褪尽狠厉之色。 原来在温萦眼中,自己就是这么一副德性吗? 是她瞎了吗? 哪里像了啊? “你真觉得他……像我?” “嗯。”温萦笑得更加好看,“像你,带他回去吧,好吗?” 好沉重的打击,封蔷有些接受不了。 可温萦似乎却是认真的。 认真地要求她带着沙普尔一起走,认真地说她和这孩子很相似。虽然封蔷一点儿也不愿接受她和这沙普尔“相似”的事实,但是温萦难得提了要求,她岂有不满足的道理? 想着,封蔷忍不住咕哝道:“哪里像我啊,我小时候可比这家伙……” “嗯?”温萦偏了偏头,正在等她的回应呢。 这只轻轻一问,被问之人却猛地一惊。她慌忙拍手跌足,道:“带上就带上好了,多这么一个人而已,我们家也不嫌他占地方的。” 言毕,封蔷转头就对沙普尔恐吓道:“出了麒麟门可不能玩你们突厥人这一套。要乖乖的,安分守己,省得到时候守备逮起你来说要乱棍打死,便是我有心也捞不出来!” 你若有心护这孩子,皇帝来了也见不得你怕,假惺惺地拿守备当什么幌子呢? 那柳枝一只在马背上趴着,却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没有那么害怕封蔷了。心中暗暗腹诽,看那搭救自己的两位“恩人”之时,眼中也多了几分复杂的颜色。 ——柳枝是画芙楼一位小有名声的红妓,不算很长的半生中早已阅人无数。 这个叫做温萦的男子面容损毁,行为举止在她看来也委实不像什么贵人。再加上年岁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43 已高,真没看出来任何地方出彩。 可这封四小姐却对他百般迁就礼遇,很少与之顶撞,基本上是说什么就做什么,让往东不肯往西。 不带这突厥小子入关,封蔷定然是有自己的顾虑。 可这男子一句话,就直接打消了她的顾虑,改变了她的决定。 明明她满脸都写着不乐意,明明她一点都不希望和这个叫沙普尔的小子“很像。” 她就这样同意了。不仅没有发怒,甚至没有反驳和质疑。 假若封四小姐真的是一把刀,那么这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就是她迟来的刀鞘。 柳枝心里想着,暗自将温萦的身份、他在封蔷心中的位置,以及这人性情如何,好不好说话等都分析了一波。 得到的结果如下: 身份一般、位置极高、性情温和善良、应该是好说话的。 好啊,好极了! 只盯着这位温萦公子,柳枝满眼明光。 她明智地决定——要和温萦公子套套近乎,打好关系,让他在封蔷打算为难墨云的时候帮上一把。 墨云……墨云那个废物,她死也不要欠他的情! 四人一行,各怀心思。 唯一一匹马被用来安放不好行动的柳枝姑娘了,脚程也就不快,相反还累人的很。 封蔷倒无所谓,她只担心累坏了温萦。 “要不我们找间驿站歇歇?” “不必了,快些走吧。”温萦摇摇头,大氅披在了柳枝身上,西北风吹得他更显羸弱。 可他不愿意停,只想快点走,快点回到封家,验证一件事情。 那沙普尔跟封蔷说起话来虽不含糊,但对温萦却是不搭不理,连句方才帮他解了围的谢谢也不说。 竟是记上了那“看珠之仇”吗?真是个怪小孩呢。 “喂,你会不会骑马?”封蔷忽地问道。 一共四个人,柳枝和温萦当然都不会,所以她问的自然是沙普尔。 沙普尔想也不想便道:“会,突厥蛮子,都会。” “嗤,傻小子自己说自己是突厥蛮子呢!”柳枝很久没说话了,像是有点憋不住,她居然开口嘲笑道。 柳枝这一开口,竟把一路上操劳疲惫的颓靡气氛化去不少。 “那你不早说!”封蔷拍了他脑袋一下,道:“我们找间驿站买匹马,你我一人骑上一匹,我带你温哥哥,你带这位柳枝姐姐。” 闻此,沙普尔和柳枝竟齐齐道:“不!” 听这二人异口同声,封蔷不免好笑,便问:“怎么不好?” “我不让这傻小子带,怕摔。”柳枝解释。 “我不带她。”沙普尔言简意赅。 柳枝的顾虑并非杞人忧天,其实封蔷也觉得沙普尔不大靠得住。但只要骑上了马,回城所需的时辰便能缩短一半之多,实在诱人。 正为难着,温萦却主动请缨。 “我让沙普尔带。” “这……” 只怕他不愿意带你啊。 “我带他。” ……好吧。 封蔷还能怎样,还能不同意不成?看了看温萦的神色表情——显而易见,不同意是不成的。 有了温萦相助,柳枝和沙普尔各方欢喜。封蔷很快从驿站里牵出了一匹高大温驯的枣红马来。 西域的马儿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个头越高的越温顺,又矮又小的反倒烈性。 却不知道这孱瘦弱小的西域少年能跨上这么一匹高头大马不能…… 正想着,沙普尔“腾”地起身。他片腿跨马,翻身就上,动作一气呵成。 都说突厥人是驼峰和马背上的民族,没有一个不对骑乘之术手到擒来。今日一见,只道传说果然不假。 还是不大放心地将温萦托付给了沙普尔之后,封蔷便也爬上自己的马。 柳枝总算一改方才趴于马背上的不雅姿势,坐下从后环抱封蔷腰身。 “柳枝姐姐不怕我了?”沿用了墨云对柳枝尊一贯称的“姐姐”,封蔷调侃道。 柳枝却笑:“你救了我,自然不可能杀我,我怕什么。” “刚才你可不是这样呢。”封蔷也笑了声,对此不以为意。 想了想,略略回身。言语间好像带有一丝羞涩,她又道:“有一件事,我打算请教请教你。” ☆、二两?半斤! “封四小姐这等人物,有什么事却自己解决不了,要靠奴家这小小一个妓子?”未料想封蔷劈头竟来了这么句话,柳枝稀奇道。 “我算什么人物?不懂的东西还多着呢。”笑了笑,封蔷回头看了柳枝一眼。 她轻轻翻弄手中的缰绳,稍稍往左边儿一抻,其余三人不知不觉间,两匹马就此拉开了一段距离。 ——接下来要谈论的乃是私房体己话,不能叫男子听,尤其最是不能给温萦听了去。 坐在封蔷身后,柳枝心念微动。 她往常一贯是个看人下菜碟儿的,平日里在画芙楼,美貌才华她委实不占头筹。全靠那讨巧客人,识人意趣之能数一数二,因此才吃的开。 今日一见本尊,作为“识货之人”的柳枝已然发觉——以前只闻其恶名,不见其真人的封四小姐,似乎还不错的样子。至少不似传说那般恶劣非常。 就算跟她多说几句,也不见得就会如何,或许趁机还能搏一搏好感。 柳枝于是爽快道:“四小姐若不嫌弃,但请说来。” 尚未措辞开口,封蔷蓦地只觉背后一软,像是什么东西贴了上来。 软软的,温温热。 是什么呢……? 当封蔷意识到究竟是何方神圣紧贴在自己身后时,整个人都不由一僵——原来,柳枝为了能更听清楚一些,也就整个前胸挨了上来,两只胳膊环得更紧。 两个人,胸和背,现在真是一点空隙不落,紧紧凑凑胶着一起。 女子相较男子,胸前总要多上二三两肉,这一常识虽然不好启齿,但也人尽皆知。 封蔷和封薇又都是女孩子,平日里打打闹闹抓捏到了这二两肉,尽只赧然一笑,不觉有他。 只这柳枝姐姐两颗浑圆,那可真不同于一般的大,不是普通的圆,也并非寻常的软。 尤其大,特别圆,格外软! 哪里只有二两?分明是半斤还多! 僵硬片刻后,封蔷猛地一个激灵,忙挺了挺身,正直道:“柳枝姐姐,咱们有话好好说,你离我有些近了。” 柳枝眨巴着眼,神色倒也无不正经。 她道:“你我同为女子,自然挨得近些,四小姐怎的羞了不成?” 封蔷微侧着半张脸,其上隐隐得见一抹红云,果真羞得不成。 见状,柳枝更加觉得好玩,两手便故意又紧了紧,还道:“四小姐不给我抱哪里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44 行,这马儿实在高得厉害,摔了奴家可怎么是好?” “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我……” 罢了,抱着就抱着吧。想她平日里刀山火海浑然不怕,夜叉敢往老爹头上砸,给一个弱女子抱抱怎么就不行了? 可以的!没问题的! 四个人两匹马,一路踩着乌德琴音,脚程比之前快了不少。 突厥人独爱乌德琴这门乐器,一旦过关就再也少见,也少有人演奏的来。 这东西外形圆润,横抱着弹,比琵琶多了六根琴弦,演奏起曲子来独特发闷,恍若突厥女子的喃喃浅唱。 琴声由远及近,飘渺未定,沙普尔跟着一同哼哼。 尽管同为男子,沙普尔身后的温萦却不像柳枝那般说抱就抱,两手只是死死捏着那革鞍沿子不放。 二者相较,当真是柳枝那边舒坦极了。 温萦看着封蔷,看着她身后缠黏上来,如胶似漆的柳枝姑娘。 他看到柳枝附耳低言,看到封蔷含羞带笑……两个人咬着耳朵,在说什么呢? 一红一白两匹骏马离得着实太远,饶是温萦竖起耳朵想听,却是什么都听不真切。 不知端的,心里真不叫个滋味。 似乎从来都是这样——封蔷这人天生爱和妓子打成一片,边城有那小墨兰公子,回了麟关还有墨云,现在又成了柳枝。 那柳枝方才还跟封蔷冰不融炭不洽,谁也不入谁眼。 现在只是同在一匹马上呆了小会儿,何以就仿若闺中好友一样亲密无间了? ——只瞧着柳枝衣衫不整,被掳走时身上那薄薄一层绡纱舞衣,早让突厥人撕成了布条儿。除却自己方才好心贡献的对襟大氅以外,再无别的物件遮羞。 那么她现在搂的封蔷死紧,大氅又裹在背上……虽说都是女子,却也不成体统! 他们这些烟花柳巷,章台阁楼里混出来的人,往往男女通吃,什么客官也服侍。 至于客官是男是女,或老或少。 那都是些无谓浮云,全凭鸨母安排,客人喜好罢了。 娼妓毕竟不能等同常人,温萦身在其中,真是再清楚不过。他越往下想,越往深究,脸色也就越是难看。 据封蔷只言片语所称,虽然墨云对这柳枝姑娘真是为一往情深,柳枝则不然。 她根本看不上墨云这种贱籍男子,只喜欢攀附财权,抱那些嫖客的大腿。 封蔷有钱,有权,还有寻常人力不能及的浑身武艺,长得好看,性格也不错。 女子做起那事来,又比男子轻柔得多,任谁会不喜欢呢? 反正他是喜欢极了,温萦兀自在心里总结道。 她个性张扬,优点多且明显,寻常人只需稍适接触就不愁看不出来,也很难不生好感。 尽管刚见面时略有几分罅隙,现如今经过长达几个时辰的磨合跟了解,封蔷很难不在柳枝心中树立起一条粗壮可攀的大腿形象。 青楼妓子嘴上抹蜜,撩弄人心的本领多强,温萦还不知道吗? 由此,他又推断柳枝一块温香软玉,自然也把封蔷哄得心动神迷。 ——还不许人家冰释前嫌了不成? 想着,神情更是郁郁。 另一匹马上的封蔷还对此中情况毫无知觉,专门又扯缰绳,让四人距离拉到可控范围之内的最远。 所谓“可控范围”,当然就是路上若有劫匪突然发难,或者沙普尔偶发异动,她能第一时间保温萦不受影响的范围了。 温萦好像还挺喜欢沙普尔的…… “四小姐且尽管说,奴家用脑袋保证,绝不和那温公子告密。” 柳枝笑着,脸蛋儿很没自觉,贴上了前头那平直俊挺,一看就很可靠的肩膀。 两个人挨着近了,说话间带来的温湿热气也趁机钻入后脖领子,酥痒温热的触感叫封蔷猛一哆嗦。 “……说的什么胡话,这跟,跟温萦没关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慌乱而心虚的否认,分明是欲盖弥彰。 身后之人嘻嘻地笑,却一句话也不答。 封蔷更红了脸,她半晌才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那些话让男子听了,总不太好。” “我懂,我懂。”柳枝善解人意道:“奴家猜猜,四小姐还没真的和哪个男子亲热过吧?” 你怎么知道?! 想了想,封蔷觉得这种话问出来有些丢人,只好偏过头去不予回答。 半晌也不再听柳枝说话,她又只好硬着头皮道:“你就当我没,没亲热过好了!现在就是想要请教请教你……假若一日跟男子刚谈完情爱,我之后该怎么做?” “四小姐是想知道,奴家平常都如何做吗?” “嗯……” 应该,是吧? 话音刚落,封蔷忽然觉得腰间一动。 她惊慌,却还不忘压低声音,定了定神,接着才道:“做什么?!” 柳枝眨眨眼睛,眼中满是狡黠,语气却极无辜:“怎么了四小姐,以往奴家跟男子谈完情爱,紧接着就该宽衣解带,帐中一叙了呀!” 这话说的平淡,却犹如平地惊雷落在封蔷耳边,轰隆轰隆炸裂开来。 可怕,好可怕,真的是太可怕了!!! 封蔷吓得差点连缰绳都忘了拽。 千惊万骇之下,她空出一只手来,覆上柳枝那十根纤柔灵活,好不安分的玉指。 她紧张道:“好说,好说。” “什么啊,四小姐不是要奴家教吗,现在却不学了?”柳枝眨巴着眼,佯装无辜。 “不学这个,我不太……喜欢这个。”封蔷一字一句说得艰难,一张俊脸险些红得滴下血来,“我想学那个,嘴对嘴的,不用脱衣裳的。” 哦……柳枝点了点头,心中暗叹。 ——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胡乱谣传,硬把封四小姐活生生从个不知人间事的清纯少女传成了一届□□。 啧啧啧,瞧瞧看,稍微撩一撩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姑娘,还怪可爱的。若是人人见过她,熟悉她,谁还忍心那么以讹传讹? 讲真话,倘若封蔷是真是一位客人,来画芙楼临幸柳枝。那她说什么也得将这姑娘伺候得妥妥贴贴高高兴兴。 真的是……很讨人喜欢了。 嘻嘻。 “奴家真是好奇。” “什么?” “被四小姐叫去服侍的那些小倌们,到底都同你干了些什么啊……”柳枝问道,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俏丽的小倌们和封蔷挤在同一间小屋里摇头晃脑,背诵诗书礼义,画面一派和谐。 “牌九、骰子、六博棋?” …… 好嘛,原来如此。 一直到到过关回了画芙楼,一路上柳枝时常便和封蔷交头接耳,偶尔还动动手脚,一点儿不怕嫌疑,半分不带避讳。 温萦看在眼里,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45 一张脸青青绿绿毫无喜色。 “怎么了,不舒服?”封蔷和柳枝跨马下来,关心道。 “我……” “四小姐,快进来啊!” 尚不等温萦答话,从屋内传来这娇声媚气轻轻的一唤,立刻勾去了封蔷神魂一般,让她赶紧应声:“别急,来了!” “我进去同柳枝姐姐说两句话,你跟沙普尔到外边等着我。” 说罢,封蔷也顾不上再问温萦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追风逐电般地冲了进去。 沙普尔听话,乖乖绕到楼外边去等。 温萦却恍若未闻,只管面朝隔扇,挺起腰来一动不动,躲在后头围观的鸨母龟奴,谁也猜不出他现下脸上挂了副什么表情。 想来……应该是不太好看的。 哗啦啦,书本翻页的声音。 叮叮当当,是瓶瓶罐罐互相碰撞。 咣啷一声,玉石质地的什么玩意儿落在了桌面上。 “不要不要不要,这些我都不学!” 柳枝一个接一个地贡献出她往日笼络男子的“绝密法宝”,一件更比一件离谱吓人。 “法宝”们终于耗尽了封蔷最后一丝耐心,她低声吼道:“我只学嘴对嘴的那个,别的一概不学!” 站在隔扇之外的温萦仿佛听到一声柳枝若有似无,恨铁不成钢一般的叹息声。 她有些遗憾道:“看来四小姐死活是不能开窍了。” “也罢,既然四小姐一心想学这个,奴家我就手把手,不对,是嘴把嘴地教你也好。” 柳枝说着,对封蔷招了招手,“你凑近些,闭上眼别紧张,我这就……” 话音未落,隔扇再次被人推开。 柳枝吓了一跳,还没等惊叫出声,下一幕却来得如此之快,让她骇得又叫不出声了。 口里尝到一点腥味儿,是自己咬了自己舌头。 ——封蔷只觉背后一凉,尚且来不及反应。 温暖有力,细而长的一只手随即抄在脑后,禁锢着她不让动弹。 来了来了! 柳枝姐好霸道,这来的可真有感觉! 激动地想着,封蔷又有些紧张。她焦灼不安地咽咽口水,脖颈间小小一寸喉结喉结也随之滚了两滚。 “柳枝”倒不含糊,一只手摁了她的头,另一只往她腰间去摸,两瓣薄唇毫无犹疑地贴上那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巴。 这味道真熟悉,就像温萦一样。 看来柳枝姐果然经验丰富,情|事方面最是一把好手。怪不得刚才叫她闭眼,原来闭了眼就能幻觉到真正想亲的那个人啊! “四小姐可别抿着嘴呀,撬都撬不开怎么继续……”柳枝忘了舌尖的痛,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地指导着。 要张嘴的吗,是这样吗? 封蔷听话地张了张嘴,想问问柳枝自己张的对是不对。 不料想刚一张嘴,方才轻轻贴在上面的唇瓣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直接冲撞进来,哪里还给她留什么张口说话的余地? 尽管如此,柳枝却很善解人意地发了话:“对对对,就是这样没错。四小姐,你好开窍啊!” 对了啊,那就……等一下! 刚才她是想说话对吧? 主动的那张嘴堵得太死,所以什么都没说出来,这也没问题吧? 那么现在谁能告诉封蔷,“柳枝姐姐”不会腹语,她是如何做到一边身体力行,顺带还能出言指导两句的? 骤然一瞬,封蔷觉得浑身血液都凝成了冰坨子。 惊恐之下,冰坨子又被催成滴滴冷汗,从全身上下迸流而来。 “唔……唔!!” 蓦然瞪眼,面前景象简直要把封蔷活活吓死。 温萦并不理她,坚持着在封蔷难以言状的惊恐中,巧取豪夺地结束了这深深一吻。 手还没有松开,封蔷吓得快要哭了。 “呜……” “怎么了?” 嘴里她的味道尚未消弭,温萦抿唇尝了尝,复又深吸口气,真是满眼迷情。 他柔声笑道:“别人教你可以,我教你就不行啦?” ☆、黑骥 温萦:“……” 封蔷:“(/▽\\\\) ” 沙普尔:“?” 因在封蔷的庇佑回护之下,柳枝虽然跟那突厥恶汉手里遭了不少委屈,却也勉勉强强算是完璧归赵地回了画芙楼。 此时一经传开,青楼众人们以鸨母为首,一并都道封四小姐果真怜香惜玉,英雄救美,不愧之为女中豪杰! 墨云闻讯第一时间赶来,自是千恩万谢不消言表。 眼下封蔷心里的思绪千千万万,乱麻似的绕作一团,面上绯红还消不下去呢。哪顾得上跟这些个人寒暄? 她只胡乱答应几声,复又埋头走自己的。 三个人绕到正街上,温萦不说话,封蔷红着脸,也不说话。 沙普尔牵了两匹大马,走在他们身后更是安静如鸡。 此时气氛略显微妙,谁也不晓得方才在画芙楼,柳枝那屋里的三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相结合实际,再稍微动脑子想想,还不至于猜不出来。 ——无非是些羞于启齿、难能告人、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事情罢了。 正巧这种事又发生在封蔷身上,看懂的人便都只是一笑了之。 唯独封蔷自己,木木然顶了一张红云四散的脸,她还兀自沉浸在方才那极深极长的一个吻里。 那像是湍流暗涌的无底深潭,又好似长长一道走廊寻不见出口困住了她。 她无法从中分离,走不出去,也不想走。 甜软的味道夹杂在唇齿之间,舍不得就这样让它们消散而去。 “这是什么?”忽地,沙普尔问道。 眼下黑幕低垂,他们身处麟关夜市。 瞥见封蔷神色怔怔无神,温萦替她答道:“夜市,卖东西的,你要买么?” 夜市繁华,麟关独有,千灯碧云,笙歌彻晓,喧闹繁华入目可见。 沙普尔也不知道听了没听,反正温萦这话说罢,却像石头沉入大海般杳无回音。 温萦觉得,这孩子似乎并不反感自己,却总故意摆出冷漠的一副模样。 或许是沙普尔天性别扭,不愿正常地与人交流,但他每每也和封蔷说话,一字一句清清亮亮的,从来都不含糊。 这就有些说不通了。 胡乱想着,思绪果然还是转起弯子,转回到了最初的那个端点之上。 ——方才。 其实方才那一吻毕,温萦早就沁了满手冷汗,一颗心更是砰砰砰地狂跳难捺。 脑袋里一根细细的弦绷得死紧,什么时候就快要断开了一样。 便是当下,余光瞟着身边那半张侧脸,他也仍旧七上八下满怀不安。 只毕竟是经历颇丰的“过来人”,他尚且不至于像封蔷这般,简直是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46 被吓傻了一样。 然则恍尔一瞬,温萦又觉得傻了也没什么不好。傻傻的,也就没有那么多忧心和烦恼…… 没有封蔷在身边喋喋搭话,沙普尔也不理不睬,只好自顾自地胡思乱想。 越想却越难受,一脑袋丝丝缕缕都只是围着封蔷轮转,宁死不往别的地方偏。 边关之处,不似中原腹地那般一切规矩,也不同鱼米江南书香墨气。 四方城既受关外突厥彪悍之风同化,又有中原人一贯乐于享受快活的习性,再加上封氏这么一大家子武宗坐镇,自是民风独成一派。 男儿无不练武防身,不吝那些夜间闭户未敢人语的讲究。 正因如此,麟关夜市别具风格,竟不同于其他夜市单独划分一处——麟关的夜市,乃是整个四方城,每一条街道都明灯数十盏,千百盏灯光映着碧云,照彻未央之都。 明灯,火焰,时不时窜上天去的冲霄爆竹。 一旦入夜,白日里见不得光的一些东西也就顺理成章地拿到台面上来,看得人眼花缭乱,久久驻足。 若在以往,封蔷哪有不带温萦逛一逛夜市,看看喷火社戏的道理? 现如今,她已经想不起这茬来了。 三个人两匹马,各有各的独特之处,这往一处凑起来,仿若还成了夜市里一道奇景。 沙普尔一身破烂衣衫,却是浓眉阔眼,鼻子挺出了中原人所不能及的高度,清浅的眸色一看就是来自异邦。 身在麟关,无人没见过封蔷是何等英姿,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失为光风亮景,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比之他们,温萦虽然无甚特别之处,但因为身材颀长,个子高挑,脸上又带了块伤处,让人忽视不得。 不知是饿坏了还是不懂欣赏,夜市上的一切繁华景色,沙普尔都一副兴味缺缺的样子。 唯独路过包子摊的时候,望着那一屉一屉摞成小山的蒸笼,腾腾肉香之气直冲鼻孔。 灯笼下,几名汗衫劳力聚众吃包子。筷子一伸,薄皮立即破了,锁在其中的肉汤失去禁锢,泛着油光汩汩地流。 像沙普尔咽咽唾沫,不大走得动路了。 有人光顾,笼屉被一只大手掀了开,摸出四五个白白软软的胖包子来,任谁看了又能不馋? “怎么,要买包子吃么?”温萦见状开口。 “要。”干干脆脆一声回答。 沙普尔终于肯理会温萦了,而且理得一点儿都不客气。 按道理说,奔波整整一天都水米未进,封蔷跟温萦二人的五脏庙闹得该更厉害才是正常。 却看封蔷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纵是山珍海味摆在眼前,温萦也决计入不了口。 他取碎银给沙普尔买了两个包子。果然,一旦包子到手,这小家伙便又开始对温萦不理不睬。 三人一行穿过夜市,出了四方城,尽头便是封家大宅。 守门人一声“少主”,直叫得封蔷打了个哆嗦,也总算给方才亲丢的魂魄叫回三分来。 剩下七分,则是因为他们打算回去拴马时,看到早有三匹马儿高矮胖瘦不一地挤在厩中,面无表情地嚼着粮草。 其中一匹尤其高的,被毛乌漆油亮,黑鬃又厚又密。再往下看,更是养得膘肥体壮,不是一般的骏马可能比拟。 “黑骥?” 看到它的刹那一瞬,封蔷犹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散去面上红云,十分地清醒过来。 与之同时,缕缕青黑之气也接二连三地爬上了她的眉头。 “哼,果然。”封蔷说着,狠狠瞪了黑骥一眼,道:“回来的倒真是快!” 不是封蔷小心眼儿到对一匹马都有意见,黑骥表示自己也很无辜。 性情驯良,体格健硕,集结了中原良驹和塞外宝马的一切优点,长得还怪好看的。 从小驮着封蔷长大,如今尚已年迈,却真老当益壮,为马更是忠心耿耿。 或许黑骥唯一的缺点,就是它的出现,代表着另一个人归来。 ——封霸天。 “这是我爹的马,这么老了还跑这么快,回来得这样早!” 封蔷闷闷道。转头看了温萦一眼,又像遇到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匆匆躲开,她闷声:“我爹回来了,你可要跟我一同去见?” “大少爷不是说了,不让我见你爹娘?”温萦想了想,还是这般问道。 封蔷一听封嗅,气就不打一处窜来,直接将这次封霸天提前回家的烦怒之气也撒在他头上。 挥了挥手,直把兄长在自己耳边鸣的警钟给打散开去,烦躁道:“他说的算什么要紧,我是听你的,又不听他的!” “……” 话出了口,温萦一阵沉默。 呆滞片刻,封蔷真恨不得一掌拍在脑门子上,拍死自己算了! ——刚才说的那叫什么话?不叫人话!那是什么语气?不像样子!跟温哥哥说话能用这样的语气吗?当然不能! 想着,她立时软下声来,硬强着绵绵细细道: “那个,我,不是,你……你要是不想见他,我们就先回去休息,日后再见也有的是时候呢!” 她白日晨起的时候元气最足,跟老爹斗起来也最硬气。 封霸天快马加鞭赶回家,所为之事不外乎封蔷的燕射之礼罢了。 封家向来不吝那些愚腐规矩,晨省昏定之类,对于封蔷就更是宽限放纵。这时候就算封蔷只管自行歇了不去见父亲,也是没人从她身上挑骨头的。 “我……不大想见。” 封霸天此行来得突然,尽管早预料到有这一劫,却还是杀了温萦一个措手不及。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没有勇气见到封霸天。 他很怕,怕很多,怕极了。 怕就这么被认出来,怕自己的出现会给封蔷和她的家带来困扰……最怕的,莫过于她会恨他。 ——就像封嗅那样,因为恨他母亲,所以连他也一块儿恨。 温萦知道,有些时候自己容易患得患失。 他自卑,他顾虑繁多。封蔷则太过热情,没心没肺。 她喜欢他,为了和他在一起,什么都不管不顾也可以。 可是封蔷的热情导致他更自卑,她的不顾一切,逼着他不得不顾虑重重。 不久的之前,温萦刚意识到——自卑没必要,顾虑没有用。 只要封蔷依然执着,只要情感未曾消亡,有一根缘分的红线就会一直缠绕在他们二人指尖,永远不断。 舍不得的是他,放不下的也是他。 或许连封蔷都不知道温萦有多喜欢她——正是因为喜欢,所以不敢靠太近,不敢叫她上床,不答应跟她回来,不肯吻她一下。 受够了,受不了这样煎熬着忍耐了。 既然是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封蔷都不嫌弃他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47 ,别人凭什么嫌弃? 上一辈的恩怨也好,情仇也罢,跟他们哪里有一两银子的关系吗? 什么都没有,他和封蔷,仅仅是互相爱慕着的两个人而已。 “我不想见,不去见了。”温萦说着,兀自闭眼。 ——用不着封嗅告状,一旦封霸天亲自认出了他,那便又是腥风血雨一场。 仇恨面前,封蔷会不会还选择他,这未敢定。 不确定的事情,不敢轻易冒险。 半晌,温萦忽然又道:“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跟你说的特别特别特别喜欢,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件事情。傻姑娘,你究竟知道什么是爱吗? “啊?” “我不去了。” “是怕我爹吗?” “嗯。” 瞧瞧瞧瞧,果然果然! 封蔷又瞪了黑骥一眼,心道肯定是黑骥你长得太过剽悍,让人以为我爹人如其马,面都不敢见了! 黑骥:“???” 虽说如此,封蔷心里想着,又觉得不见也好。 ——眼下她是铁了心地要留温萦,封薇和二娘无不顺着她来。 唯独封嗅,那家伙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非得看温萦不顺眼,一见面就红头涨脸,多喝了二两酒似的。 封嗅虽然不值一提,但是像封霸天这种人,他会不会也跟着凑热闹,不让温萦留在封家,留在自己身边? 很有可能! ——封蔷的预感并非空穴来风。 封氏家主不是什么长情之辈,往往见一个爱一个,见两个爱一双。早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公开的秘密。 就连封霸天自己都懒得掩饰,封氏兄妹四人,对此无不心知肚明。 光是封蔷眼下所知,封家后院里就有过四个女人。 其中一个是她娘,还有一个害死她娘,给她娘陪葬去了。 还剩一个,她给封霸天生过一个儿子,可惜福缘浅薄,生完没多久就死了,不消几年,儿子也与她去了。 陆陆续续死了三个,如今就剩一个封二夫人。 还是封蔷母亲的死让封霸天吃到了苦头,听到了警钟,明白了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有多么可怕,带女人回家是多么错误的举动。 封霸天有力气用刀杀人,没脑子防止各房之间产生矛盾。 于是他痛定思痛,终于一改前非——改成了在外边金屋藏娇,时不时探望两眼过瘾,家中再也不添姬妾,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纵然他是这样一个人,却非得五十步笑百步,直把那些青楼妓子看作杀父仇人一般对待,最是不许封蔷跟他们厮混。 好在封蔷并不怕他,该厮混照样还是厮混,麻将该打八圈也绝不会少打四圈的。 只是,温萦不一样。 她不跟他厮混,没打算和他打麻将,更没有把他当妓倌。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喜欢救命恩人,她要和救命恩人在一起,一生一代一双人。 就这么简单。 比起封嗅这种人微言轻,吹口气晃不动小杂草的窝囊角色……只要封霸天有心阻挠,对她这一生一代一双人计划的影响和撼动便不亚于地动山摇。 封蔷看不惯老爹,只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再强,也永远是父亲的女儿。 她可以赌气离家出走,却不能真的永远都不回来。 她的刀剑敢往父亲脖子上指,却不会真的动杀心。 所谓亲情,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再看不惯他也是你爹,再讨厌也绝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 不过…… “温萦,你别怕!我保证,我一定保护好你,一定保护好你!”封蔷忽然抓起了温萦的手,恳切道。 真的吗? 温萦不禁莞尔。 “好。” 好吗? 真的会保护好他吗? 他该信吗? ☆、客人 翌日晨起,封蔷早早醒了,梳洗立整。 封薇一身杏粉,同封蔷常穿的白袍一样形制,不复往日那般轻纱灵动。 胸前斑斓猛虎,腰间玉玦宫绦,长长的流苏丁零当啷垂坠及膝。 姐姐素净,妹妹娇俏,两个人并肩同道而行,那光景煞是好看。 封薇来得早,穿着也正式。封蔷见此,不由笑道:“今儿个真破天荒,难得见你穿一次家纹绣袍,别是因为宋子龙想看吧?” “去你的,提宋子龙还提上瘾了,想他不成?下次再提,我就只当是你暗恋他!” “我倒真不怕暗恋他,哈哈哈……只若我真的恋上了他,势必要跟你抢上一抢,那可有你哭的时候了呢。” “呸!就你最没正形,真是什么话也说得出口。”封薇红着脸啐了她一声,遂正色道:“你还不知道吧,家里来客人了。” “啊?” 话间,两道身影杏粉素白,交错着在蔷薇园一方又一方的荼蘼架间穿梭行进。 与此同时,一个噩耗有如晴天霹雳炸开长空,天雷滚滚,盘桓在封蔷的脑壳顶上,死赶不走。 ——家里来客人了,是真的来客人了! 说是噩耗,着实一点儿都不夸张。在封蔷的眼里,“不速之客”四个字,来者二人当之无愧。 客人是一男一女,女的名曰向南,男的叫做姜帏。 昨日午间,约摸着是封蔷温萦刚找着柳枝的同一阵子,这两人就和封霸天一道,抵达麟关。 “朝廷走狗。” 停了脚步,封蔷咬牙切齿地,如此评价道。 “哟,怎么了怎么了?” 俗话说得好:有热闹不凑二百五,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封薇竖耳一听,方知有热闹看,整个人都难以自持地兴奋起来。只听她激动且好奇道: “哎哎哎,你是和那姜相公结过梁子,还是跟向南姑娘系了扣儿啊?究竟怎么一回子事儿,讲来讲来快讲来!” ——需知,向南和姜帏二人,来头可不算小。 姜帏现以向家门前清客自居,暂且不表,光说向南一个。 这姑娘年方十八,比封蔷只大上一岁,素有断案之能,在京隶属刑部。没有具体官衔,光是人人皆称一声捕头也风光威仪。 虽不在朝为官,却赐犀角玉带,与朝中三品官员等同待遇,上得朝堂见得皇帝。若遇急案,还准许她先斩后奏。 此人乃是活脱脱一只笑面狐狸,拔根睫毛能当哨吹,浑身上下没一处不是心眼儿。 跟她掰起腕子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说可怕不可怕? 然则世事如常,从来一物降一物,小巫见大巫。向南固然可怕,难不成封蔷就是盏省油的灯了? 不!封蔷也很可怕,不过是两个人没可怕到一处,风格不同而已。 想到封蔷整日在家无法无天,谁也治不了她。 这还罢了,再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48 想起她拿着自己跟宋蛟两个人戏弄调侃起来就没个够,封薇心里如何不恨? 眼下可好,来了个与之抗衡的能人治她,简直是上苍有灵,老天开眼! 封薇光靠闭眼想象,想着封蔷在向南手里呷亏吃瘪,那样子真是好惨好惨,她心中大觉快意爽亮。 ……一旦这二人斗将起来,岂不是要多好玩就有多好玩呢! “啧!” 果然,越提向南,封蔷就越是满心不耐。 她想了想,往事似乎不大想提,于是道:“也没什么,你且记下那两个人没有一张好饼,离他们远点儿就是了。” 不不不,离他们远点儿怎么行呢,那哪里还有什么热闹可看? “我倒觉得啊,向姑娘人好着呢,时常笑眯眯的,没有官架子,不招人讨厌。” 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传统理念,封薇添油加醋,邪笑道:“我看别是你这人素来喜好惹事,在外为非作歹的时候恰好撞在人家一届捕头的刀刃子上,因此结仇了吧?” 别说,这还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封蔷与官员结怨的惨案不是一桩两桩。 虽说向南身在京城,他们常居麟关,也算各踞一地井水不犯河水。但是谁知道封蔷这种人会不会跑到人家的地盘扎刺呢? 毕竟……这种事她也没少干过。 “……屁!你懂个屁!” 封蔷被她说绿了脸,于是封薇更加笃定内心所猜。 “啧啧啧,真没想到你连向姑娘那种细皮嫩肉的女捕头都不放过!” “哎呀呀,你不会是嫉妒人家长相好看吧!你总觉得就你自己又漂亮又厉害,见了别人跟你一样,眼红了吧?” “哦哟?我发现了,你这人对哪个当官的都没好脸色呀!你是不是仇官,是不是患上了一种叫仇官症的怪病?” 一路上,封薇喋喋不休。 倘或现下身旁是诸如封嗅宋蛟的那一系列人等,封蔷肯定早就一刀劈得他们满地找牙。 没奈何封薇只练轻功,不业武术,一点都不禁打,打坏了又心疼。她也就只好继续绿着张脸,心下强压怒气,面沉似水。 往封霸天所居堂院去,必须经过一片柏树林子。 路上行了许久,封薇唠叨得口干舌燥,总算住嘴。 这时候的三丈开外,影影绰绰便也看着了几道人形,只是不大真切。 再走近些,封蔷便是又停下来。 ——一共有三个人,最是高大魁梧,走在前头的是封霸天;紧接着一红一白,垫后的是姜帏。 夹在二者中间,红衣人尤其矮小,跟封薇比起来还指不定谁更高些。 红衣人便是向南。 向南身着官服,脚踏官靴,腰间犀角蹀躞,挂了把镶满金银玉饰,花里胡哨的短匕首。 匕首是好匕首,可惜没跟对人,金金玉玉镶得太多,华而不实,多半已经废了。 拿来杀人怕它娇气,削个苹果又嫌它笨重。 真是什么德行的主人佩什么样的刀,一样一样,都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昨天跟黑骥拴在一起的那两匹马,想来就是这二人的不错了吧?早知道就应该给那两卷马草里多多地掺上十斤巴豆,不怕拉不死它们! “你品味真是极差,居然觉得那个向草包长得好看?” 远远看着,封蔷批判道:“五短身材,三等残废!” “……怎么了,你是瞧不起我们矮子吗?”说来不巧,封薇跟向南比起来也不见得高,算是被她殃及。 于是封薇反驳道:“尧长舜短听没听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知道不知道,你以为谁都想跟你似的傻大个呢?” “兔崽子,你说谁傻大个?!” “傻大个,是你先说我们三等残废的!” “我根本就没说你!” 封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封薇居然直接站队,跟向南划为一边,反倒把她当成外人了。 难道这就是你们矮子内心世界里产生的共鸣吗……? 搞不懂搞不懂! 若论平时,姐妹两个倒也不少斗嘴,但往往是一步吵架三步和,从来不被封蔷放在心上。 再看今日吵这了许多句嘴,大多竟是因向南那个天杀的混蛋而起,真叫她心里不是滋味。 ——怎么了,这姓向的还准备来抢走她妹妹不成? “你是真的不喜欢向姑娘,为什么啊,你们到底有什么过节?” 封蔷此人脾气虽大,却总是没心没肺,一般的小过节说忘就忘了,不那么一般的,砍两刀也便忘了。 能有这么个人,让她一见面就牙根子痒痒,其实还挺罕见的。 “朝廷豢养的鹰犬走狗,有什么资格叫我喜欢?” 冷哼一声之后,封蔷又道:“为皇帝做事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你记着就行了。” 话毕,封蔷动身拂袖,立时向那几丈远的两道人影袭去。 “哎——”封薇惊声,伸手想拦。 结果当然是拦不住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只好提步跟上。 一贯是身法快的,封蔷三步并作两步走。 三丈虽远,她行至姜帏身后也只需倏忽一瞬。 “哟?” 她快,向南却也不慢。 只此一瞬,她侧身护在姜帏身后,两人相互掉了个个儿。 向南笑眯眯地回过身来,单手成爪,牢牢钳制着方才从后袭来的右腕。 她笑道:“封四小姐,偷袭可不是君子所为,偷袭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孱弱男子更复如此。” “向,向姑娘你别介意,封,封蔷她……呼,呼。” 呼哧呼哧,封薇也跟了上来。 同样都是开胯束腰的艳色圆领长袍,封薇一身粉红娇俏雀跃,向南的绛朱蟒缎则更显端庄。 “无碍。”向南对封薇道。 她偏了偏头,转又去看封霸天,笑道:“伯父和五小姐不必担心,我跟四小姐是老朋友了。” 去你大爷的老朋友,谁他大爷的跟你是朋友! 心中咒骂着,封蔷恨声:“你少跟我套近乎,封家不欢迎你,更不待见他。” 说罢,她挣开了向南的手,指着姜帏道:“我看到他这张脸就恶心!” “抱歉,让封四小姐觉得恶心了。” 姜帏后退半步,展开一把纸扇挡在脸前,笑得跟向南一样从容,丝毫不以为这是自己受辱。 却听向南哈哈一乐:“不欢迎我还好说,不欢迎兰佩可不像话。四小姐还不知道,这次封伯伯主请的人就是兰佩,我尚且是沾了光呢。” 向南说罢,没待封蔷反应清醒,一侧的封霸天怒而发话,他道: “封蔷住嘴!你这什么意思?昨日晚归不来见我也便算了,今天叫你来是为见客,不是让你发脾气的,你怎的不尽地主之谊,反倒对客人们出言不逊,真是不肖之女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49 !” 大概“不肖之女”这个词是封霸天难得能说出来的,用来骂封蔷的文明词汇了。 若在以往,没有向南和姜帏这等“贵客”在侧,他则是出口成脏,爹娘老子的疯起来连自己也骂进去。 因此,封霸天的斥骂对封蔷根本不造成任何影响,只见她神色如常,轻飘飘地抬头看了一眼。 她冷道:“你请姜兰佩干嘛来的?” “……还不是为了给你的射礼做准备,姜帏大人文采精妙,笔走龙蛇,负责为你题匾颂诗。”封霸天没想到女儿在这么多外人面前也不给自己面子,一时间脸色讪讪,有些尴尬。 却听封蔷扑哧一乐,仿佛听得说相声的抖了包袱。 她斜了姜帏一眼,嘲弄道:“爹,你请一个犯了事被革职抄家,傍着女人苟活的大贪官来给我题字,是怕我日后过得太顺遂了不成?” “混账,你……” “瞧见了吗?”向南一把揽过姜帏,作调戏状道:“兰卿,你现在是傍着我这女人苟活呢,以后给我乖乖儿听话,懂了不?” “懂了,保证乖乖听话。”姜帏配合地道。 封蔷听了只是冷笑,又说了一声恶心。 ……这一出戏可谓是毫无厘头,看得封薇瞠目结舌。封霸天也气得钢牙紧咬,恨不能一拳给封蔷这王八犊子打回她娘肚子里去。 由此,却又想起这丫头幼年丧母,实是可怜,紧跟着一阵心疼。 ——假若月娘一直伴在这孩子身边,护着她茁壮成长,也不见得会长成这种不省心的歪脖子树了。 怪他怪他都怪他! 想着,封霸天抱歉道:“姜大人肯来府上,原是给我封某一个面子,小女她实在是不大懂事,大人大量,想来你是不会见怪的。” “封伯伯,您就别叫他大人了。” 向南意味深长地一瞥封蔷,笑起来:“四小姐说得对,兰佩他现在就是我家门前清客,您叫他声先生相公之类的,也不折煞。” “好,好……姜,姜先生,请到屋里坐吧?” “您请。” ☆、死结 在封蔷满腔的不屑与冷嘲热讽之下,“姜先生”被封霸天客客气气地请进了屋。 向南则不进屋,原地站着。 她神色不动如山,脸上仍只是笑——除了这般眯着眼睛的笑意盈盈,这张脸或许就真的再也摆不出什么其他表情来了。 一双如钩月牙眼,两弯秀长柳叶眉,启唇间嘴像菱角,说话时声似摇铃。 倒真不怨封薇夸她长相好看说话好听,因之颇有好感。 只因为向南此人就是这般—— 若说惊为天人,仙女下凡之类的境界,她必然是够不上的。 浑身市井味道,好打官腔,纵然平易近人,未免小家子气太过,实在难称大雅。 若是只论“讨人喜欢”这么一层,面前这位向姑娘若说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 不然以为她十九岁便得皇帝圣眷,青眼有加,犀角蹀躞带都赠了是怎么来的? 还不是讨巧的本领搁谁身上都照样儿管用,皇帝老儿也招架不住几句好听的甜言蜜语。 假使封蔷早没见识过向南究竟是如何道貌岸然的一个主儿,肯定也要被这张脸,这张嘴,还有她脸上常挂着的笑模样给骗了去。 一个人,一辈子,骗她一次就够了。 没人敢骗她第二次,敢的人都死了。 “封四小姐。” “嗯?”环起双臂,封蔷扬了扬下巴,“怎么了向捕头,上回与我打得不够,今天还想再败一回?” 说着,并非儿戏。 目光移动到向南腰间那把花哨短匕之上,奚弄一笑。封蔷道:“我不拔刀,你敢不敢跟我打一场?” 等等等等…… 向南她可不是一般的人。 她是京城的、刑部的、皇上的人! 光凭这等身份地位,或许封蔷不惧。 只是向南姜帏二人,一个礼数得当,待人友善,说话也轻声慢语;另一个不爱说话,却也端正温和,尽显文人风骨。 他们一路策马来到麟关,尚未待够一天,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没做。 到了封蔷这里,却也是说骂就骂说打就打的么? 封薇心中琢磨着,更加笃定了封蔷果然是个仇官症患者——不但仇官,而且还越来越狂躁了! 虽然觉得匪夷所思,却看封蔷手握刀柄,眼中战意浓浓,果真不假。 “不打一场,看来也不行了。” 向南神情未变,只是眼睛又弯了弯。她笑道:“我辈武人出身,不玩那些客套的,平白无故没道理叫四小姐给我放水,那成了什么事了?” “不是不是,向姑娘你不知道,封蔷一旦拔刀就要见血,一般比武,她都是不拔刀的!” 封薇见状,生怕向南不知道封蔷一贯的规矩,忙普及道。 夜叉出鞘必见血,也就代表着只要封蔷拔刀,这一战就必然是死斗。 不是点到为止,没有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样一说。 一定要见血,要让夜叉刃下饮到鲜血方能罢休。 封蔷很少拔出夜叉,这规矩并非用作吓唬他人,而是拿来约束自己——不要轻易拔刀,不要总开杀戒。 拔刀前,要想好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该血常其债,这一架是不是真的有必要打,有没有可能殃及旁人等等…… 往往一圈儿想完,她也就改变主意,觉得没必要拔刀,用不着见血了。 “无碍。”向南抬手,示意封薇不必多言。 她足下轻点,与封蔷拉开一段距离,笑道:“请四小姐亮刀。” 刀鸣入耳,夜叉出鞘。 封蔷倒退几步,掌中拉开的寒光尤其凛冽,明镜似的刀身映着,颠倒了天地间一切颜色。 与此同时,向南这边珠光宝气四处回转。 那柄镶金嵌玉的短匕掂在她手里,把子被那刃光一笼,足添几分贵气。 乍看这把短刀还真咋呼,金光灿灿的像那么回事。 可在封蔷眼里,它不过就是一把玩具而已。 ——说是玩具都抬举它,倒不如说成不伦不类的四不像才更合适些。 用这把刀和夜叉对抗,无疑便是以卵击石。 向南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要求她直接亮刀,真是活得太腻歪了,死都不晓得怎么死好! 二人下盘定稳,步法乱中有序,速度都是一样的快。 刚开始,封薇还能看清她二人大致的走向如何。到后来,眼花缭乱的只剩了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交互撞击。 除却利刃交相时发出铮铮震响,封蔷和向南两个人皆是一言不发,一刻也不停步。 刀气凌厉,比划间这二人和外界之间,隔开了一层气阵。 封霸天和姜帏也闻声赶来,二者神色肃肃,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50 略带还有些惊疑,只是他们却又无法阻止这场打斗。 ——刀光剑阵里的一个封四小姐,一个向大捕头。无论哪个受伤,这事都不好办。 “封老爷,我不希望向南出半点差池。”姜帏目光沉沉,语调平静像死水一般。 可怜他一个不谙武道的门外汉,哪怕这两个人打到眼跟前儿来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唯独向南之前说过一句,说那封四小姐武力远远在她之上,一旦对方起杀心,她是逃不了的。 这话恍若降蛊魔咒一般在姜帏的脑袋里徘徊不去。 因不知道谁在上风,也不知道向南究竟什么情况,好在周遭并无血腥之气,应该没人受伤。 强镇定着,背后冷汗直冒。 “姜先生且放心,小女她……有这个分寸!” 封霸天说得实在是不很有把握,姜帏何其人精?这话听了,脸不由得更黑几分。 比武最忌打扰,要是封霸天这时候提刀杀进气阵,说不定反帮倒忙,多此一举,节上生枝。 若是他们在旁边喊停,让她们别打了。这两个人杀红了眼,听不听是一回事,叫停的声音能不能传进阵去,又是另一回事。 如此看来,此事真乃一团死结,乱麻不知何解! 姜帏想了想,又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人,封四小姐听他话,特别听的那种?” 这话他说出来不要紧,可触到痛点,真愁死了封霸天。 听他讪讪而笑,却道:“这个恐怕没有,姜先生不知道,小女她不太懂事,她从来……” “诶!有,有的!” 正当封霸天冷汗淋漓,不知道如何措辞才能把封家无人制得住四小姐这种丑事说得好听一些,一旁封薇蓦地恍然,击掌惊喜道: “有的有的,最近有这么个人,他说话封蔷是很听很听的!” 言罢,封霸天闻即色变,姜帏也眉心一松。 二人道:“是谁?!” ☆、放水 却说温萦好端端地还睡着,忽然一个喷嚏擦了脑仁袭来,“轰隆”一声又在鼻腔炸开。 霎时间,他清醒过来。 日日嗡嗡,脑袋响个不停。 大清早晨的给这么大一个喷嚏打醒,任谁也少不了心中莫名。 吾言不寐,愿言则嚏。 谁在想他不成,是封蔷吗? “噗……” 兀自被这想法逗乐,温萦摇了摇头——真是跟那傻姑娘混在一起太长时间,自己也变傻了。 传说都是别人杜撰瞎编来的,哪里有谁会真的信以为然?夜间窗缝不严,打个喷嚏而已,受了风都这样。 傻了傻了,真是傻了。 就这么想着,满面笑意愈发收敛不住。 笑着翻身下榻,笑着更衣梳洗,最后笑眯眯地步出房门,去寻那道再熟悉不过的白衣身影。 房门前,没有。 大树下,没有。 假山后面……也没有。 这丫头哪儿去了? “玉书姑娘,封蔷……你们少主她还在睡呢?” 终于,温萦意识到——找不到的,在这种地方没头苍蝇似的胡乱转圈,一点儿用也不顶。 偌大一个封氏屋宅,光占地就十数来亩,大园子也三五座,小院儿更不用提,各色建筑数不胜数。 大门进了二门出来,真是连北都晓不得在哪儿。 倘或不是封蔷自己想见到他,恐怕温萦翻天掘地也没法儿翻出她一根头发丝儿来。 有朝一日,她真的不愿见他,不让他在这院子里继续住着。他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少主呀?少主她早起了,五小姐去了蔷苑找她,两个人一道去柏树林那边见客了呀!”封玉书眼神一亮,见果然是温萦问自己话,立时笑道。 她披头散发,脑袋上挂着水珠一甩一甩,滴滴答答落进了手下湿气腾腾的木盆里。 如此,温萦道是自己唐突。 ——不管不顾拦了人家刚洗完头,一脑袋青丝还挂着水儿的姑娘问问题,真是像什么话? 温萦有些不好意思,封玉书却好像不以为然,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对了,家主也在那边!怎么样,要我领温小哥去吗?” “不!不必……打扰你了,玉书姑娘。” “哎呀,说什么打扰呢!” 封玉书摇摇头,水珠子又是一通乱甩,她笑嘻嘻地道:“夫人吩咐过了,叫我好好照看你呢!少主不在时,你有什么难的都跟我说,包在我身上。” 温萦点头又是道谢,又是打扰抱歉之类的说了不少,他转而回屋,这玉书姑娘也自找地方沥头发去了。 蔷薇园又分蔷苑和薇苑,分别是姐妹二人的地盘。 除此之外,尚有几个小院儿夹在其中,住的是封家其他的女性门徒。 只不过封霸天威名在外,没几个姑娘愿意学功夫学成封蔷那样“美名”传千里的母夜叉,因此蔷薇园的女门徒算是屈指可数。 而温萦呢?他被封蔷塞进了一个单独的,与蔷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院子里,时不时便和那些女门徒打个照面。 他是蔷薇园里唯一的男子,是少主从外边儿带回来的可心妓倌。 ——何其特殊的身份?因之,大多女门徒都对他避之不及,能不看就不看,能看一眼就不看两眼。 唯这封玉书一个,可巧住得近些,也待他一如常人。 想想那日在茶禅苑的经历,那一身素衣,看着封蔷满眼慈爱的女子。 二夫人她,果然是在封蔷这里上心的啊。 温萦想着,微微一笑。心里有块伤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温柔手抚平下来,与之同时,另一块疮痂却好似又让什么东西狠狠掀翻了开…… 母亲。 没有母亲的只是他一个人,一个人而已。 不知道该哭该笑,不晓得是悲是喜。 蓦地,温萦站起身来。 ——有件事情,他从昨天开始就挂在心上。起始白日,末至入夜,辗转反侧想了半天,过了三更天都睡不着。 谁料想,这一早晨起来尽想着找封蔷,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想罢,自是刻不容缓。温萦神色肃然,夺门便出。 他似乎急于求证些什么,又好像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所求何事。 适逢这时演武场集合,周遭没什么人,温萦这满脸写着“我有故事快来问我”几个大字的表情也没给谁看见,一路顺畅无阻。 因之好巧不巧要死不死地,封霸天派遣门徒来寻他时,便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封霸天不知其所以然,见他们居然宝山空回,一无所获,只道是封薇撒谎捣乱,更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好不让人省心的两个女儿! 怒瞪封薇,他狠狠斥道:“混蛋东西,这时候了你还添乱,等我收拾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51 了封蔷紧接着收拾你!” 再看姜帏,他更是沉着张脸,紧盯气阵,旁人勿近的模样。 若在以往,未敢定他还得出言劝慰劝慰,别让封老爷这么大火气,搞得谁也不开心不好看。 现在么,呵呵!现在他自己一腔火气比谁烧得都旺,且没处消去呢! 向南出事了,他可逃得了么? 逃不了!他也不想让向南出事。 谁曾想封薇也冤枉得很—— 明明那温小哥就在蔷苑旁边住着,前天他们还说了好多话呢,特别特别和善的一个人,而且封蔷很听他话的!他来了保准管用的! 好大好大一个活人,这么着就消失了? 怎么可能呢! 封薇心下想着,真真又是着急又是委屈。 父亲的声声斥骂还叽叽喳喳充斥耳廓,姜兰佩怒气沉沉的脸色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封薇再也受不了这样双重夹击,里外不是人的对待了! 她也不理旁的两人,只憋足了一大口气,朝那不远处的气阵大喊道: “封蔷——你听到了没有?!温小哥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你有功夫在这儿打架还不去找他找他找他啊啊啊啊!!!” 值此一时,隔绝两方五人的钢刀铁气渐渐淡弱下来。 没想到封薇这一嗓子,竟是直直喊进了隔绝一切外界噪音,为专心比武而生的气阵里去! 以声破阵,何等高人才能做到? 封薇满脸通红,呼哧带喘,气鼓鼓地瞪着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 封霸天不禁瞠目,随即看向闺女的就眼神颇为复杂。 ——他自诩内力深厚,功法登峰造极不是常人能比。然则封蔷和向南两个无不是后辈个中佼佼,刀下所结气阵也绝非等闲之流。 倘若封霸天拿出十成内力强行破阵,应该也还可行。但那样的话,他本人则将元气大伤,哪怕之后狂吞三十斤上等灵芝都不见得回来万分之一。 正因如此,他看向封薇时,神色才会这样复杂…… 闺女,你从小哭声就比之前四个响亮许多,爹爹怎么就没想到把你送去少林学两日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狮子吼功呢? 屈才了,这可真是屈才了! 此时再看那破碎四散的气阵,一红一白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安定下来。 战局已了,胜负皆定。 被封蔷戏称为“玩具”的那把短匕脱手,落在地上却不蒙尘,仍旧亮晶晶光闪闪,直教寻常之人乍见一次就再也挪不开眼睛。 再往上看,二人形容都不狼狈,封蔷该俊还是俊,向南要俏依旧俏。 好看的女子就是不一样,打个架打完了都还是这么好看! “你输了。”封蔷沉声。 “嗯~我输了!”向南眯起眼睛,勾唇一笑。 最上方,一把钢刀掠过红衣,指在那白白净净一段脖颈之间。 点点血斑透过贴身襦袢雪白的襟子,渗入众人眼帘。 “向南!” 姜帏低呼一声,脚下不稳,险些跌了过去。 封霸天以为他要扑上去跟封蔷拼命,忙拦他道:“别动,已经没事了!” 刀锋再进一寸,向南将必死无疑。 明眼人看得出来——封蔷她,放水了。 拭去刀尖儿上不甚起眼的几滴鲜血,夜叉收势,乖乖地又躺回刀鞘。 这时候封霸天再松开手,姜帏果然跌跌撞撞地扑了上去,却是看都不看封蔷一眼,只朝着向南来的。 就算受了伤也站得稳稳当当,此时的向南却被姜帏吓了一跳。 她一边后退一边说:“兰佩别激动,无碍,我当真无碍!” 无碍? 姜帏冷哼一声,哪里由她推拒?只照旧黑着脸,径自近前检查一番。 ——一点点皮外伤罢了,果然没事。 松了口气,总算放下心来。 趁这机会,向南赶紧躲开姜帏。 “多谢四小姐手下留情。” 心不在焉地拱了下手,向南说着,方才打斗间还只是微红的面颊,现如今俨然开始火热发烫了。 封蔷则是揉了揉耳朵,扭头:“封薇,你刚才说什么了?” ☆、迎客宝斋 只此一时,温萦尚不知道封蔷他们那边如何。无端端地却又连着打了四五个喷嚏。 一想二骂三感冒。 嗯……果然是天凉了,他病了! 封氏宅院之大,各处分布也有讲究。 例如猛虎山近旁有兵器库和演武场,为的是男性门徒众多,给个便利。 类似于疱屋居灶,浣衣房这等地方,男人不沾,则挨蔷薇园更近一些。 二者中间,夹了个既不算大,也不说小的院子。 院门前四字成匾,上书“迎客宝斋”。 名字取得简单白话儿,因而顾名思义,谁来了也没有看不懂的。 ——这不就是客房嘛! 一排一列靠北朝南,整整齐齐几间客舍坐落在此。甫一进门儿,两边一左一右候着两株迎客胡杨。 嫩叶狭长如柳,老叶浑圆似杨,几根软枝曲里拐弯,上下招摇,乍看真如两道人影守在此处扫径待客一般。 此等意趣韵味,当真别出心裁。 不消多说,正是封二夫人在此布下的景。 昨天夜里晚归,人人亥定,只得疏星朗月半悬空中。 封蔷懒得折腾太多,二话不说就领着沙普尔到这儿随意找间屋子住下,自己则同温萦回去歇了。 房上梁瓦稳固,屋内被褥齐全,迎客宝斋名副其实。 沙普尔身乃突厥亡流,入关之前过的生活一言蔽之:天当铺盖地作席,餐的是西风饮的是露水,不可谓之不惨。 这样好的待遇,他头一回享受。 舒舒坦坦睡了一夜,醒来后浑身爽利快活,灰暗狭长的一张脸上都擦起两盏红光,眼珠子黑黑亮亮,如晶如曜。 温萦找来时,沙普尔正赖在床上不起,厚厚重重一大叠被子脑袋上蒙着,连个正脸儿都舍不得露。 “沙普尔,我叫温萦,既然你听得懂汉话,可否赏脸跟我交谈两句?” “你先起来,可以么?” “……我问两句就走,两句,也不行么?” 温萦说的句句真诚,柔声细语,一般人谁听了能狠下心来拒绝他“只是说两句话”的小小请求? 却可惜,对方的沙普尔也不好缠,端的架子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终于,这样的沙普尔耗尽了温萦一直以来充沛到盈箱溢匣的耐性——“到底起不起来?!” 他这性格,一向是要发脾气难如登天。 好容易说话也用吼的了,一听却是毫无底气,半点儿震慑之力没有。 这般如此,哪能拿得住人?尤其拿不住沙普尔。 ——也无非就是封蔷一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52 个,老被他拿的死死的,让往东不肯往西,要星星不摘月亮。 说来可笑,大名鼎鼎的混世女魔王,上不从天地下不依父母的封四小姐都被他死死吃着,这区区一个蛮族小儿,籍籍无名之辈,反倒连个正脸都不肯给他? 完美继承了突厥人一根筋拗到底的传统品德,沙普尔当真是赖筋顽骨,油盐不进。 温萦半蹲在榻前,好话说了满满一箩筐,他也丝毫不见动容。 ……现在十几岁的小孩子,都是这么难缠的吗? 见惯了封蔷这种小孩,十几岁还乖得不得了。一时间,温萦对这种好说歹说千哄万劝都不被理会的情景有些接受不能。 沉默一阵过后,温萦幽幽叹道:“你应该知道吧,昨日封蔷带你回来是我让她的。” 死死揪着棉被蒙起脑袋的双手一松。 见状,温萦心知这般正是趁热打铁火上浇油的时候,于是又道: “就是因为有事相问才让她带你回来,真没想到你竟是个不和我说话的。既连话也不能和我说一句,带回你来又有何用?” 下一句是:反正带回来也没用,不如扔回西域算了! 只是这话未出,蓦地,被子掀起一角。 小半张脸脏而瘦长,黑眸亮得突兀,一眨不眨地瞪着温萦。 一个突厥人,眼睛却这么黑。 成功了,温萦心说。 他莞尔道:“怎么,终于肯露脸看我啦?” 说着,哪里等沙普尔再缩回去?温萦眼疾手快地将被子掀翻开来,丢到一边去了。 “起来吧,有话问你。” “……” 到这时候,温萦却无端惆怅——说是就问两句话,但是具体问些什么呢? 他其实不大清楚。 不过是只觉有些疑问,必须要通过这个突厥男孩才能解开。 光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个叫沙普尔的孩子和母亲有着联系。 还是放不下啊,放不下母亲的事。 没办法就这么不管不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和封蔷在一起啊…… 但究竟问些什么,才能解开他心中的一切疑惑呢? ——珠子哪来的,汉话谁教的,你到底是谁? 你……认不认得一个女人,她跟我长得像,只是比我美,很美很美。 “别想了!珠子不给你,赶我走也不给你。”沙普尔说罢,瘦小的身体猛然向后一撤。两手护在胸前,神色举动昭示着十万分的警惕。 他的眼神既凶且恶,活像一头被人围捕的小狼崽子,假装在绝境之中瑟瑟发抖,实则无时无刻不准备着跳起来反击两口。 珠子,又是珠子! ——果然没错,沙普尔认得温萦,跟封嗅一样认识他! 准确来讲,这二人又其实都不是真的认识他,除了封蔷以外,这地方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他们共同认识的,是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跟他长得很像,却比他美,很美很美。 “娘……” 只一个字,温萦叫得短暂喑哑,格外艰难。 他低下头,掌心里全是冷汗,两只手难以持重,一劲儿抖个不停。 这下沙普尔更紧张了,脏兮兮满是滋泥儿的小鸡爪子挪到胸前捂着攥着,咬牙切齿道:“不给你就不给你,叫娘也不给你!” “我娘呢?我娘呢……” “我不要珠子啊,我要我娘。” “她在哪里?沙普尔,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 这话说着,温萦一贯水润沁满笑意的双眼愈发通红欲裂,看着好不吓人。 “死了!” 沙普尔正紧张着,这话说得却不含糊:“你娘早死了。” 早死了,死前还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说她对你不起。 切,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那个人,温姐姐,她很好很好,怎么会对不起什么人呢?一定是面前这个人的错! 他凭什么就是温姐姐的儿子呢? “不对,不对!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对不上号啊……母亲身死在十五年前,沙普尔才十六岁,他怎么能如此笃定地说母亲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就好像,好像他亲眼所见的一样! 怎么会是早死了,早死了的话他们怎么会认识的?根本就说不通,一切都不正常。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绝对有很多事情他不知道! “没死,她没死!” “你知道她在哪儿,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说着,一股子邪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溜了进来,在温萦体内四处流窜,叫他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没法控制自己。 双目赤红,两手哆里哆嗦地撑在榻沿子上。 此时此刻,他的神色极其恐怖骇人,正如冤魂厉鬼执念人间,下一刻就要扑上前去活活掐死沙普尔为自己报仇。 这样的温萦,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一丁点儿往日温柔可言? 恍然间,他竟忍不住想——封蔷看到自己这副样子的话,会怎么样呢? 会吓一跳吧。 然后再傻兮兮地抱抱他,安慰他? 哈……想她做什么? 十岁就失去母亲,孤孤单单一个人的是他。 在那卖笑讨钱的勾栏乐署活了二十八年,受尽苦难的人是他。 是他犯贱爱上了杀母仇人的女儿,是他自顾自愚蠢地总妄想着相安无事就好。 ——是么,真的么? 骗谁呢?! 怎么可能相安无事,踏足在这块埋葬着母亲尸身的土地上幸福地过自己的生活,跟仇人的女儿谈情说爱海誓山盟? 他吻着封蔷的时候,看她红了脸兀自窃喜的时候,两个人手牵手情浓意蜜的时候,母亲在天之灵能安息吗? 他和母亲失去的东西谁来补偿呢?封蔷吗,她偿得起吗? 诸如此类想法,脑袋里还装了很多很多,时不时就接二连三冒将出来,折磨温萦一番。 吻都吻得不敢太深,抱也抱得不能更紧。 他独享着多少人几辈子也求不来的,封蔷那颗炽热的心,那份单纯的爱恋。 可是幸福,快乐,甜蜜之余,痛苦却也如影随形。 现如今沙普尔的出现给了温萦希望,或许这真的是个突破口也未敢定。 太多问题解释不清,可能发生的事越来越多。 ——说不定母亲还没死,说不定她逃掉了;也许封霸天念及感情,没有真的杀她;也有可能冥冥中天意注定,母亲她命不该绝。 这一切一切的可能性,对温萦来说都未免太过美好。 很渴望,很努力地想去求证,想要得到肯定的答案。 ☆、温姐姐 这个叫沙普尔的人,狠心地,斩钉截铁地对温萦说: 你娘死了,早死了。 …… 念珠跳跃在沙普尔窄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53 瘦嶙峋的胸前,跳跃在温萦眼中,小小一抹红色又真是刺眼。 “我娘明明没有死,你怎么可以咒她死了呢?”讷讷地,温萦双目失神,死死盯着那颗通透红润的珠子不肯挪开。 沙普尔有些烦躁。 ——知道温姐姐还有个儿子活在世上,跟她长得有几分像,所以他一直等着。 等着缘分到了,他能够见见这个人,跟他成为朋友,假装温姐姐还在世。 微乎其微的那么一点可能,还真的让他歪打正着给碰上了。 可温萦却完全不符合沙普尔的想象。 ——不是那么漂亮,也没有很温柔。温姐姐笑起来特别好看,在他脸上看不到那种笑容。 更有甚者…… 封蔷那早该死透的臭丫头!害死温姐姐的罪魁祸首!他怎么能跟她在一起鬼混?! 烦人精,讨厌鬼! 如果不是因为沙普尔打不过封蔷,他一定抑制不住见了她就冲上去将其掐死的冲动。 温萦当然不知就里,脑袋又乱,现时还在讷讷有声不停地问。沙普尔越想越气,终于低吼出声: “死了!你娘死了,她早死了知道吗!” 被他吼得一愣,紧接着微微抬头。 映入沙普尔眼帘的,是温萦目眦尽裂,唇瓣紧抿的一张脸。 这张脸上浑潭一样清浊不分的赤红双瞳尤其引人注意。 温萦咬牙:“你……” 两手哆嗦着,他阴冷道:“你不告诉我,我会杀了你。” 他杀不了人,那就让封蔷帮他杀好了。 不是他说什么那丫头都会听吗,反正他们封家人欠他的不是吗……杀个人而已,对封蔷来说一点也不过分吧? 安静片刻,沙普尔张了张嘴。 或许是他被温萦这般给吓坏了,白张着嘴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与此同时,木门“吱呀”地响,一阵凉风打从温萦身后吹来,吹得他头脑瞬间清醒了大半。 ——谁来了,是封蔷吗?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狰狞至极,嗔目切齿再配上他这张损毁的脸,宛如一只凶巴巴的妖怪。 这样的自己,不想给封蔷看到呢…… “两位,打扰了。这屋里有绷带药品吧,在哪里?”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太好了,不是封蔷,不是她! 沙普尔一见是陌生人,很快便又动作麻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扯过那方才被温萦丢在一旁的被子。 “呼啦”一下蒙了脑袋,打洞耗子似的见不得人。 这种没义气的行为温萦很是不屑,心里暗叹一声好怂。 其实说实在话,他也实打实地被这突然闯入的来人吓了一跳。比起沙普尔的蒙头装死,他更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 想了想,温萦只好决计按兵不动,理也不理身后那人,留给他一个头都不回的背影。 实在不是温萦有意要无礼相待,怪只怪这姜帏进来得忒不是时候。只怕就算现在的温萦从容回首甜蜜一笑以示友好,他还有些消受不起。 “两位?” ……算了。 径自撩门进来,姜帏面色阴沉。 停顿片刻,但见没人理会自己,他也无甚所谓,自顾自地翻箱倒柜开来。 半晌,屋里已经被他翻得满目狼藉,什么都没找着。 越找越烦,姜帏狠狠攥拳,两手垂在袖间,也不知道跟谁较劲。 他在原地踟蹰一阵,却不决心该走还是该留。想来这是没见着绷带心有不甘,怎么找也找不到,自己跟自己赌气呢。 “这位……公子。敢问是有人受伤了么?” 废话! 心下不耐,姜帏闷头应声:“嗯。” 温萦此时回身,神色已然如常。 见这人缯衣帛带,唯恐富贵人家出身,不见得能谙护理包扎之道。若就这么放任去了,未免误了伤势。 想了想,他道:“可用我跟去看看?” 说罢,温萦径直走到柜前,从从容容捧出一个药箱来。 “你要找的东西在这儿,公子。” 小小一口匣子,上面漆着斑斑驳驳的枣红色,放在那里也不大起眼,难怪姜帏直接忽视了去。 “你是大夫?” 姜帏近前一闻,果然一股药香不假。 “不是大夫,可能比公子你稍微懂一点医理罢了。”温萦笑道。 俗话都说久病成医,其实姜帏也称得上是久病之身,对于医道却是打心底里排斥。以至于现在向南受伤了,他都不知道怎么处理,也看不出严不严重。 被温萦这么一说,他脸色果然红了一红。 “原来。但既然这位小哥你是封家的客人,我们恐怕用不起你。” 这话说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却没得从哪里嗅到一股子嘲讽的味道。 温萦看他一眼,姜帏身量照旧,神态如常,白衣内敛广袖从容,不像是个口轻舌薄的作怪之人。 除了脸色有些阴沉之外,倒是个很面善的公子哥呢! “话倒用不着这么讲。” 温萦轻笑一声,又道:“你我二人都在客房,哪里就有谁比谁高贵之说?别赌气端架子了,耽误了伤者才是不好吧?” “……” 见这白衣男子态度和缓了些,温萦见缝插针:“敢问伤者何人,受的什么伤,伤在何处?” “伤者是我……朋友,脖子上受了刀伤。”这下姜帏没有迟疑,直接便道。 刀伤,在脖子上? “这……” 试问什么情况下刀口才会往人脖子上抹?不是自尽就是他杀,总不能刀子自个儿成了精了,专往人脖颈子上撞吧? 这种要害之处经络复杂,往往一割就是血喷如注,致人死命。 这可不是什么小伤小情,看样子这人就是封霸天请来的贵客。怎么贵客的朋友受了伤,还不给找个好大夫照看照看,反让人家自立自为呢? “怎么了,刀伤你不能看?” 需知姜帏也很无奈,实在不怪封霸天怠慢他们,而是作为伤病员的向南一点觉悟没有,光说无碍无碍,健步如飞地自己走着回来了。 有种你别一回来就喊疼啊! “能看,带我去吧。” 说是能看,谁知道温萦心里根本没底。想提议叫封家人找个正经大夫过来看看,却又觉得自己能想到这处,不见得别人就想不到。 既是非要如此,说明他们自有为难之处,还不如先看了伤患再说。 二人行着,温萦忽然想起他们还不曾互问名姓,于是道:“请问公子贵姓尊命?” “姓……姓兰,单名一个佩字。贱名而已,非尊不贵。” “哦,原来是兰公子。” 想起自己往日也有一个跟“兰”字搭边儿的诨号,温萦不禁莞尔。 “你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54 呢?” “我姓温,我叫温萦。” “好名字,记下了。”姜帏答着,蓦地记起一事道:“对了,屋里那突厥孩子多大年岁?” “不大,十五六岁吧。他怎么了?” “随口一问。” …… “哟!兰佩不错啊,自己回来不够,还给我找了个大夫?” “……向南。” 姜帏嗔了一声,便道:“温公子给她看看吧,有劳了。” “哟,温公子好啊!来来来,请不要大意地看吧!” 向南爽快地伸出了脖子,皮肤白皙之上,果然拉开了极长的一道血痕。 虽然长,却很轻很浅,位置刁钻角度奇特,恰恰好却不是致命的一处。 可见划下这道伤口的人并无杀心,力道既巧且稳。 想来这人刀下功夫已是登峰造极,连带着还得杀过不少人,要么就是医师,对人体的筋络骨骼非常了解,否则要划这么一道也难。 这人是谁? 不由得,温萦浑身一个激灵。 ——应该不是封蔷吧?早早跑去封霸天那边见客人的封蔷,肯定不是她吧。 “温公子,我方看你哆嗦一下,是这屋里冷么?”猛不丁地,一旁抱臂而立的姜帏出声道。 暗自抹了一把冷汗,温萦心道这人眼神真好。他笑着摇了摇头,道:“兰公子不必挂心了,姑娘这是轻伤。” “其实不用捂着太久,明早拿下来晾着,好得更快。”说着,他轻轻将那上好药的绷带缠上向南脖颈。 着脖子忒白净了些。 想了想,温萦着手漂漂亮亮地打了一个蝴蝶结。 “姑娘别担心,这么浅的伤痕,不会留疤的。” “嗯嗯,嗯嗯嗯!”向南看了姜帏一眼,神色间满是得意,“我也早就说我这伤口无甚大碍,不过是兰佩杞人忧天罢了。” “那刚才喊疼的人是谁?” “喊疼归喊疼,无碍归无碍。”向南摆了摆手,又道:“封四小姐也不能真的对我怎样,她手下有分寸的。” “是么,她有分寸,有分寸还能是——” “兰佩!” 姜帏正打算冲口而出一些关于封蔷这人和其可怕,何其邪恶的传言。忽然记起“大夫”还在旁边,立时又被向南打断,也就尽数憋回去了。 却听向南笑了一声,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需知传言不可尽信,否则京城之中还有人传言说姜兰佩断袖不举呢,难道我也要信了他们的?” “……不跟你争!” 看这兰公子脾气也好,断袖不举都叫人拿出来说笑了,却也没怎么见恼。 不过心头一转,现下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怎么说,伤了这位姑娘的人,是封……四小姐?”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还不是我比武时技不如人,输了。哈哈哈。” 破门帘子挂不住的败绩“丑事”,从向南嘴里说出来仿若今儿个天气真好一样寻常自然,压根儿就不以为耻。 “姑娘也会武的?” “可不是嘛!”向南眼睛一弯,笑起来,“我不光会武,我还指着这家伙吃饭呢!” 淡淡扫了她一眼,姜帏道:“好意思说?” 向南姜帏二人看似插科打诨,实际上说什么话都是点到辄止,温萦一旁听着,难免有些云里雾里。 最后他终于问清楚了—— 这位姑娘姓向名南,与兰公子一样乃是京城人士,平日里一个卖武艺一个卖字画,靠着胸口碎大石和翰文笔墨稠一点点攒够了来麟关的路费…… “二位真是……好生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我此来就是为了一睹封四小姐的绝世风采,如今不但睹了,还带个伤疤回去。不亏不亏!” 向南说着,眉眼弯弯,一直都笑眯眯的,温萦不禁为她的乐观所折服。 三个人聊了不少,温萦还许诺以后再来,他离开客房之前,屋里一派和谐。 离开之后—— 冷清,寂静,针落可闻。 好半晌,姜帏冷然开口:“好玩?” “好玩。” “玩够了没?” “都是骗子,半斤八两。”向南摊了摊手,道:“亏我跟这儿陪你演呢,姜兰佩,你敢说你不知道这温小哥跟封四小姐俩人什么关系?” 姜帏只有面对向南的时候才坦诚以待,向南亦复如是。 他们两个太过聪明,人精中的人精。机关算尽谁也骗不过谁,反而怪累的。 方才跟温萦说的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只这二人各自心里有数。 姜帏闲闲地看了窗外一眼,飘飘然道:“封家院子这么大,我还看到了更好玩的,你想试试么?” “有案子?” 向南瞬间将他这拐了九曲十八道弯的哑谜给一语道破,颇有兴致地挑眉。 ——谁啊!敢在封霸天和封四小姐双雄坐镇之下犯案,这辈子活得太平静了,想死得烈轰一点不成? “聪明!” ☆、这白衣 “还有,向南。” “什么?” “叫我兰佩。” …… 这头的温萦甫一出了迎客宝斋,迎面撞见封蔷封薇姐妹二人匆匆赶来。 三人照脸儿皆是一愣,停下脚步面面相看。 好半天过了,封薇才拍着胸口长吁气道:“果然啊果然,庆幸啊庆幸。温小哥啊温小哥,早知道你在迎客宝斋,我们还去之前那些地方,这真是,真是……” 她说着,看向封蔷的目光也因之有些复杂。 ——好歹温萦四肢健全,有手有脚的一个大活人。上半个时辰刚跟封玉书在蔷苑见过,还说了话,哪能这么巧下半个时辰没到就立马遭遇不测? 他们举家上下数百门生,刀枪剑戟斧钺勾叉,一个赛一个地擅长精通,哪有谁是吃素的! 封氏大宅占地宽阔,五六个等大的庭院坐落相连,看护把守疏而不漏。 好赖一届武宗,传扬在外的那些名声并非白给,封氏门徒都很争气。这么些年来,敢到府上造次的老贼小贼一根手指数得过来。 数过来的那些,早都化作一缕刀下亡魂,转世投胎去了。 封霸天有云:这叫粗中有细,疏中带密。正如他的座右铭“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同样意思。 前提这么许多,无非证明一个问题。 那就是无论什么人想要从他们的地盘带走温萦而不动声色,都无异于天方夜谭。不出盏茶时间,一定会被巡逻的门生发现,逃都没地方逃去! 相较起来,封蔷得知温萦不在院里之后的反应,是不是就略微有那么一丢丢的……过激? ——首先,她咆哮着冲进了蔷苑外附属的那间小屋子。 “温萦!温萦人呢?!” 紧接着,将每个在周围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55 做事的门徒和小厮揪出来一通斥骂。 “你们长眼睛都是出气用的不成!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什么去向都搞不清楚,一身武艺全都学来何用?!” 再然后,就是以那间小屋为中心四散开来。 无论院子屋子,也不管是谁住着,统统铺地毯一样地进去搜查,重复之前那两个步骤。 直至当下,封薇跟在封蔷身边几欲吐血,已经口吐青烟眼冒金星,时不时地还能听见耳畔嗡嗡作响,像有一大只蝴蝶在耳朵眼里呼扇翅膀。 封蔷瞪了封薇大半眼,剩下小半眼去瞪温萦。 她气道:“你吓死我了知道不知道,乱跑什么劲儿呢?!” 这话一出,气也消了大半儿。封蔷好不容易展开眉头,赶紧凑上前去检查检查,看看温萦有无不适。 “到你家来,你不陪我,还不准我自己随处转转了?” 温萦一问,倒是封蔷愣了。 她的确没说过不让温萦在后院各处走动。 反之,她好像还说过类似于…… “这是我家,也是你家,你别见外!”还有“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要找谁玩就找谁玩,他们不敢拦你。”等语。 不是,她当时就那么随口一说,还以为温萦也就那么顺耳一听,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付诸实践了! 说来,并非封蔷不乐意让温萦真的把这儿当家,自由自在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找谁玩就找谁玩。 而是有些时候,有的事情,说不定就成了意外。 现在的封嗅就是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响炸裂的伏地□□,无患之患。 只要封嗅还没入赘出去做别人家的上门女婿,他们就必须时刻警惕,暂安且不忘虞才行。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当然没有道理反悔。 仔细想来,这回不过就是温萦一个人院子里呆着烦闷,没事干溜达溜达。刚好昨日送沙普尔过来,他认识路,顺便到这迎客宝斋里走一趟罢了。 意识到竟是自己小题大做,又被温萦这么一问,封蔷彻底没了脾气。 看她嘴巴要张不张,话到喉头又咽下,跟方才气冲冲兴师问罪的模样大相径庭,温萦心下发笑。想了想,便玩乐道:“封蔷啊,你这是打算将我……囚禁?” 啊?! “没没没有!天地良心我没有,就是你从来也没在这院子里走太久,我怕你迷路,怕你出事,怕你……” 傻! 和封薇相视一笑,温萦莞尔。 回去的路上—— “我见屋里有位向姑娘受了伤了,是不是你伤的人家?” 但见封蔷点头,温萦便接着问:“什么过节至于这样?” “本来我也无心伤她,是她不自量力要我拔刀,既拔了刀,哪有不让她见血的道理?”说着,封蔷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又道: “你还见她了?离那对狗男女都远点!” 闻言,温萦勾唇笑道:“怎么,跟谁接触也要管,打算囚禁我?” 封蔷:“???” 时候一晃,距离温萦来到麟关已经足月有余。 上次过后,封霸天知道家里养了一位闺女心爱的妓倌。 ——唉,才多长时间没见,这丫头果然愈发放肆了。 什么时候自己作了古,整个封氏都在这丫头手上,还不知道造成个什么样子!那时他也不过黄土一堆,早早想这些个身后之事,怪没劲的。 虽然不乐意封蔷跟妓子走得太近,却又知道一旦自己插手,女儿肯定不会妥协,难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如此,封霸天想着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只管由着她去好了。 麟关地处偏西偏北,昼炎夜凉。 孟夏四月,阵阵暑浪袭来,谢却春花大半。 正值夏花烂漫的好时节,蔷薇园中赤棣白棣一架接着一架,一丛连了一丛,争芳斗艳地开满了整个儿园子。 红的明艳似锦,白的清雅出尘,为初夏的封家后院点燃了一片花海。 棠棣花开,鄂不韡韡。 “啧啧啧,这满园子的花儿啊,白的太没劲了,还是红花好看!”宋子龙比划着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聚头摺叠扇,话也不好好说,摇头晃脑。 折扇“哗——”地展开来,乍一看上书“虫交”两个大字,须得定顿片刻才能反应真切,原来这是宋蛟的“蛟”! “无端风雅,不伦不类。”封蔷哧了一声,前走几步,拈起一朵红花。 她回身道:“温萦,红花好看吗?” “白的好看。” “诶?” 封蔷听得此言,眼神一亮,惊喜道:“我也看白的不错,封薇他们都不喜欢呢!” 温萦看她一眼,低头笑道:“我喜欢的,别人不喜欢也罢。” “嗯嗯!” 现下除了封蔷还没反应过来,谁不知道红花白花,实际引申到了她与封薇姐妹二人身上? “白的好什么看,古往今来,谁哪里有歌颂白色好的?死人白!”宋蛟表示不服——红艳艳的多好看啊,绝不能输给死人白! 一侧的封薇早就红了脸蛋儿,手肘子直往宋蛟腰间去戳,真想让他赶紧闭嘴。 “都说那姹紫嫣红开遍……” 温萦淡淡道:“似这般都付与段井残垣?” 他依旧半低了头,挑眼却看宋蛟。后者微微一滞,卡了个壳儿。 气氛一时间很是微妙,封薇恼恨地瞪了宋蛟一眼。双手看似环在肩上,实则两指用力,狠劲儿拧着他的膀子不肯撒手。 “你们……?” 封蔷略略歪头,什么都不明白。 就是觉得……气氛很不热络,大夏天没的有些背后发冷。 “白是雅色,清幽也寂静。”温萦叹口气,快步上前捉了封蔷的衣袖,“死者用白,不是因为不吉,而是因为尊敬。” 他想了想又道:“宋少侠请慎言。” 没想到温萦竟是因为“死人白”三个字生气,想来是极其喜欢白色了。 封蔷也赶紧回手抡了宋蛟一掌,恶狠狠道:“你看看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赶紧给温萦道歉!” 这话罢了,她又眨巴眨巴眼看向温萦,谄媚道:“宋蛟这个二傻子不知道你这么喜欢白色,说话口无遮拦,你别太计较了好不好?” ……是我太计较了吗? 我是替你计较好不好! 封蔷平日里贯是那个最强势的,无论宋蛟封薇,上至她头上那几位兄长,无不将她以为首。 武人以武为尊,而她最谙此道,这无可厚非。 或许过往被她打压习惯了,在她听不明白的话里话外间才会这样挤兑。 死人白? 她这一身干净素雅的白衣,是死人白? 玩笑罢了,温萦知道。 宋蛟全无恶意,恶语却会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56 伤人。封蔷一次不懂,不代表她永远都不会懂。 长此以往,宋蛟习惯了话中带刺,封蔷又一直都浑不在意,到后来,就成了装的浑不在意。 这样好的一个人,她可不能被欺负呢,怎么个欺负法儿都不行。 至于她欺负不欺负别人?赎罪,这不在温萦管辖的范围之内。 ☆、葡萄架 宋蛟自知失言,默不作声地又被封薇掐了好几下。 四人一路走着,将蔷薇园整片的连天花海逛完大半儿。 架上蔷薇枝垂延在地,红的白的花儿一朵接着一朵地贴了枝子挤在一处,挤成簇簇花团。相亲相爱,繁盛可人。 又掐又拧的总算够了,封薇笑着吟道:“棠棣花开,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一句罢了,她抬头去看温萦,“后面还有一句……” “兄弟既合,和乐且湛?” “不错!”封薇粲然一笑,双手击掌合十,原地转了个圈,“我们四个不就是莫如兄弟吗?像这架上蔷薇一样相亲相爱!” 这话说得婉转,还得再往仔细剖白—— 哎呀呀,子龙他虽然不懂事,但我们都是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呀!温萦你做哥哥的体谅弟弟,就原宥了这一次怎么样?我们谁也不和谁吵架,手拉手一路走,大家都是好朋友! 一般来说,封薇这种过于含蓄的表达少有人懂。 比如现下封蔷就不太懂,宋蛟更是完全不懂,明白她意思的,只有温萦一人。 温小哥当真只是那名不经传的小城花楼出来的一名妓子吗?很多时候,封薇不敢相信这就是事实。 以往见过许许多多的妓子,要么浑身花火气,要么周遭脂粉香,温萦却不一样。 封薇看来,这个她或许该叫姐夫的男子,是顶好顶好的一个人。 他很温柔,又很有力量。 就像刚才,温萦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封蔷吧?什么都懂,什么都不炫耀。同他说话时是前所未有的舒心。 ——封蔷会这么喜欢他,也难怪了。 一句无心之言,警醒过就罢了。温萦本没打算将这当成一回事来闹腾,扫兴还伤和气。 他于是颔首,轻笑道:“这是自然。” 这般,“死人白”事件算是就此揭过,翻页不提了。 转头却看宋蛟,他一听自己竟和封薇成了兄弟,怎能不急?急得跳脚! 顾不上胳膊拧得胀痛,宋蛟连忙道:“不是不是,这是什么伦理?咱们,咱们怎么就,什么时候就成了兄弟了?!” 这问话认真而急切,倒把封薇唬得一怔。 片刻脸颊微红,封薇骂道:“宋子龙你可闭嘴吧!还不是你……” 这厢话音未落,那边儿封蔷一看温萦总算有了笑模样,因之心情也好。她便眯眼促狭道:“子龙说的是啊,人家可不能跟咱们做兄弟呢!姐妹连襟还差不多吧?” 安静片刻。 “劳烦……你!也!闭!嘴!” 说着走着打闹着,眼看前头快没路了。 园子的尽头是堵弧形高墙,捆石龙满满地铺了一壁青翠。老藤发红,早已经越过墙沿子翻到另一面去了,小点儿嫩点儿的更绿,还在奋起直追,卯着劲儿地向上爬。 顺带扫了眼墙角边儿那座形单影只的葡萄架,封蔷封薇姐妹二人同时牙花一酸。 麟关盛产水果,葡萄尤其最好,又大又甜。 封家有一小片葡萄园架在猛虎山那边,离着演武场比较近,为的是夏天大汗淋漓地练功时能“望葡萄止渴”。 那边长的葡萄就别提多好吃了。 蔷薇园紧里头的这架也每年都结葡萄,只不过结的葡萄酸死个人。封蔷她们还给这座孤单的葡萄架取了个诨名,就叫:酸倒牙。 “折回去吧,那边还有些其他品种的花,我们路过可以仔细赏了。” 说罢,封蔷正要带着他们掉头折返。 忽地,她和宋蛟二人相继顿足,不约而同地将右手抚上了横在腰间的刀把儿和剑柄。 “你听到了?”“可不嘛!” 封蔷听了面色一沉,葡萄架那边的响动却是越来越大。 有两个人,这两个人在推搡搏斗,时不时还撞到了架着葡萄藤的木杆子,大片绿叶“哗啦啦”地往下掉。 ——什么人! 就算是食之虐胃伐之可惜“酸倒牙”,那也是属于她们蔷薇园的东西,封蔷眼皮底下,哪个胆肥的干跑到这里来搞破坏? 想着,封蔷给宋蛟使了个眼色,二人准备不动声色地包抄过去。 不等他们“包抄”,绿荫之下扭打着闪出两道人影。 一个灰扑扑,一个红彤彤。 一个矮,一个更矮。 见状,封蔷不禁挑起半边的眉——这俩人怎么打到一块儿去了? “是向姑……向捕头跟沙普尔?”温萦几步上前看仔细了,惊疑道。 “不错,向大捕头又在欺负小孩子呢。”封蔷不再警惕,抱臂哂笑:“除了骗人就是欺凌弱小,还会别的不会?” 向南早就知是封蔷等人来了,心道倘若他们先发制人,到时候未免说不清楚。于是她抢在前头强拽着沙普尔,出现在众人面前。 封蔷说得格外大声,向南也听得真真切切。 手上不松,她笑着招呼道:“哟,封四小姐好啊。” “向捕头,放开我的客人。” 沙普尔这小孩实属别扭。之前在关外的时候不理温萦,现在回到麟关,他或是觉得再如何也不能把自己赶了出去,索性干干脆脆地连封蔷也一块儿不理。 每次过去看他,都只能看到寝被底下隐隐约约的一个人影。 然则与“酸倒牙”同样道理,封蔷自己的客人,再怎么各色也轮不着别人欺负。 什么,这个“别人”还是向南?那就更轮不着了! “等一下,就好了!” 向南说着,竟像是在跟谁打商量。 众人定睛一看——却原来向南跟沙普尔两个人纠缠一处,看似扭打。实际上不过是向南扳着他的嘴巴,后者一个劲儿地胡乱扑腾罢了。 “你在干什么?”封蔷蓄势待发。 “这位小朋友刚吃了点脏东西,我来给他看看。”向南冠冕堂皇。 “倒是你好心了?” 且不提这事蹊跷,光说向南——她能有这好心,封蔷一个月倒立着走! “可不就是我好心了嘛!”眼看着封蔷越逼越近,向南也正打算收手。正值此时,她忽然轻喝一声,猛不丁地抽回了右手。 循去细看,缕缕猩红萦绕指尖。 这下封蔷高兴了,幸灾乐祸道:“沙普尔,怎么咬人了?” 这话一出,看似批评。实际上任谁都能听得出来,话外有话的具体内容是:咬得好咬得妙!你咋没多使点劲儿给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57 她把手指头咬下来呢? 沙普尔脱离钳制,并不理会封蔷,只恶狠狠地朝向南呲了呲牙,扭头就跑。 眨眼功夫,再没影儿了。 小狼崽子,还真难缠!甩了甩被咬伤的右手,向南想起一条从小听到大的至理名言——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 “五小姐好,温公子好,这位不知名的少侠,你也好。”刚才跟封蔷打过招呼,向南很有礼貌地,挨个儿又跟其他三人颔首问好。 “向姑娘!”封薇福了福身。 温萦颔首致意,脚下后退一步。宋蛟则是摇着扇子讪讪而笑,那所谓“不知名的少侠”,指的自然不是别人。 “原来是宋少侠,久仰久仰。”向南看了一眼扇子,微笑道:“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儿个总算有幸见了。” 向南出口便是奉承,语调柔润温和,平静不起波澜,话里话外圆得漂亮。宋蛟哪里会不受用? 他笑得更灿烂了,道:“向捕头说笑了,我本事一介莽夫而已,倒是从小听《女捕头断案惊魂录》长大,才真的是久闻你的美名,百闻不如一见,这真是……” “咳,咳咳!”实在听不下去了! 封蔷重重咳着,怜悯地看了封薇一眼,心想:妹妹你好像也不是很瞎啊,究竟是哪里想不开,看上这么个没出息的货色了呢? 这话夸张得委实有些过头,向南自己都憋不住笑,连连拱手后退,嘴上只说不敢不敢。 与众人招呼过了,向南也不多留。 挨个告辞之后,那身红色官服很快就消失在了一行四人眼前。 “不是我说你,封蔷啊,跟京官儿得客气着点!”宋蛟咂着嘴道。 封蔷冷漠道:“可真巧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京官儿。” “讨厌归讨厌,客气话不会说呀?像我这样……” “要脸,不会。” 宋蛟:虽然很想骂你大爷,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封薇嘻嘻地笑,封蔷和宋蛟两个斗嘴。折返回去的路上,温萦一句话也不言语。 沙普尔。 又见到那孩子了。 自从一月前迎客宝斋那件事后,他便刻意地不再去见沙普尔。 那日光景,温萦不愿回忆。只是记得似乎恨意很浓,觉得所有人都亏欠他的,还有那难以自持的疯狂想法…… ——他害怕了。 封霸天是害死母亲的仇人,封蔷是杀母仇人的女儿。 这世上对温萦来说,再无任何事比这还要可怕的了。 …… “今儿个为了……为了赏花!我特地换的新衣裳呢,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好看是好看,我觉得不如你上次见我时穿得那件杏红小衫子好看。”宋蛟诚实地说着,又改口道:“其实都一样好看,只不过呢……” 却是封蔷发现了话中毛病,戏谑地打断他:“哎!等等等等,没记错的话,边城回来之后你就没来过我家,上次见封薇是什么时候啊?” “这……” “呔!偷偷避开我家众人,诱惑我妹妹干什么不是人的勾当呢?!” “没有,没有的事!封蔷你能不能别老瞎说!” 眼看着封薇脸红,宋蛟愣神,封蔷调侃得十分快意。 温萦用力摇了摇头,想将方才沙普尔那一现而过的矮小身影和那日的记忆一并抛了出去。 向前一步,他柔声道:“五小姐的纱衫褶裙都很好看。封蔷,怎么从没见过你穿?” “诶?!” 不知因何缘由,封蔷一听这话,当即红了脸,小媳妇受气包似的低着头。哪里还顾得上调戏别人? “我,我没穿过呀……”说到最后,嗫嚅着听都听不真切。 这时封薇也来插嘴:“是了,封蔷做了好几身素白的家纹绣袍换着穿,衣裳裙衫之类的嫌太女气,从来不穿呢!” “这样啊……我想看看,能试着穿一次吗?” ☆、乌头 “好哇!”封薇眼神一亮,喜道:“这事儿简单简单!包在我身上了,温小哥请放一百个心,我保证把封蔷打扮成人间尤物给你看,肯定倾国倾城。” “……” 完全跟自己搭不上边儿的“人间尤物”和“倾国倾城”八个字有如两道破空闪电落入心间一口深潭,惊起水花连连,惊得封蔷甚至想不起来如何拒绝。 “那封蔷呢,可以么?”温萦笑着对封薇点了点头,眼神仍一动不动地凝在封蔷身上。 “可,可以……” 鬼使神差地,封蔷便将此事答应下来。 没过多久,看着封薇打量自己时毫不避讳,宛如铁匠看着剑胚,厨师看着食材的眼神——封蔷抓心挠肝地,有些后悔了。 之后的几日,温萦再也没提这茬,倒是封蔷一直记在心里。 这天晴空大放,满院飘着的杨柳絮都给烤得热乎乎,像农人收成时专拿去晒的白棉花。 封蔷又一次早早儿地出了门,温萦清晨初醒时,她便恰好不在。 ……又是坐在屋里,等她回来的一天。 心想着,温萦随手拿起一个尚在雏形的团绣蔷薇荷包,穿针引线地缝了起来。做好之后塞上特制香药,可以给封蔷佩在腰上……她不愿意的话,揣进怀里也行。 “温小哥,温小哥你在屋里吧?” “玉书姑娘?我在。”放下女红,温萦朝着门外颔首答道。 他住的这院子除却封蔷封薇,也就只是封玉书偶尔会来。前两者不在的时候,封玉书便同温萦说两句话,大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倒也能添几分趣味。 “太好啦!那温小哥可愿随我出来,去一趟夫人那里?” 封玉书说着略略停顿,又道:“先些日子你说想配香包,夫人那正有一批新药收成,请你去帮帮忙,香药之类的要多少有多少。” 说话间温萦起身,房房门大开。 这姑娘身材娇小,长相秀气,脑袋上一左一右两颗双丫髻与往常打扮无二。或许来得急了,滴滴香汗从额头滑落到鼻头,封玉书面上仍旧笑得怡然。 她笑,温萦也跟着笑。 “夫人对我有此盛情,当真是再好不过。”点过了头,温萦也不推拒,同封玉书一道走着,不一会儿就看到了那座烟水气息十足的园子。 这是他第二次来茶禅苑。 上次还有封蔷跟着,这回就一个人了。 “温小哥请吧,进了院儿有丫鬟领你,我还要去演武场跟师兄们练上几手,就不跟着你了。”言讫,封玉书拱手告辞。 茶禅苑里,两名丫鬟果然就在门口候着,一个鹅梨黄,一个丁香紫。 鹅黄衣裳的丫鬟上前行礼道:“温小哥,夫人叫我们来迎你进去。” “有劳二位。” 直等温萦被这二人引了来到封二夫人面前时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58 ,才知道药田里竟然还有另外两人。 “哟,温公子。” “姜先生,向捕头。” 向南脸皮够厚,被自己之前骗过的人道明身份,一点儿不带脸红的。如今她褪却一身官服,换了寻常衣裳,拿着簸箕蹲下来铲药材呢。 她笑道:“方才跟兰佩赌你来不来呢,现下是我赢了。” “向捕头……” 姜纬立在一旁并不搭茬,却是封二夫人侧过来道:“来了就别愣着啦,一块儿帮我拾掇这些药材,温萦懂药,教着他们点!” 躬身行礼,温萦道:“夫人万福金安。”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呀?你们三个来了是帮我的,一会儿好好谢谢你们。” 二夫人说罢了,自顾自忙自己的。现下只剩温萦一个面对着向南跟姜纬,这两个素来被封蔷称之为“狗男女”的人。 一时无言,向南便又开口:“怎么,温公子记着我们俩当时骗你的仇了?” 寻常人这时候,恐怕不是道歉就是无语,向南却接着摇了摇头:“其实也不能全怪我们,我当时说着玩的,谁成想你还真信了……” “向捕头昨日被沙普尔咬伤,现下好了?”温萦不置可否,轻笑着岔开话题。 “这算什么伤啊,无碍!” 说话间,向南已经铲了满满一簸箕的黑乌头。她站起身子,似有似无地瞟了温萦一眼,好奇道:“温公子知道这是什么药么?” “这是乌头,母根侧根皆可入药,功效良多。只这母根带毒,能使人麻痹僵直而死,须得其他药物相克,谨慎处方。” 温萦说着,又低头道:“略懂些个皮毛,也不一定说得全对。” 并且他也不太相信,一个名动京城内外,素来以断案之能闻名的刑部女捕头会连这么常见的毒药都分辨不出来。 试他罢了。 “温公子果然厉害,我只记得这是一味毒药,还纳闷二夫人怎么种这玩意在院子里,原来却是这般。” 这倒不假,温萦第一次看到这东西时,也少不了有些惊诧。 后来听封蔷说,封二夫人去岁寒气入体,一到变天就激得浑身关节肿痛不堪。想来种这味药,主要是用应付她自个儿的风湿病了。 “要是有些别的什么人懂药材,用了这乌头害人,嫁祸给二夫人可不好了。” 姜兰佩轻飘飘地说着,眼神儿却一直在温萦身上游走。 “姜先生想得太简单了。”温萦淡然地回敬道。 “这药带毒,却并非怎么吃都能死人,炮制起来也很费劲,普通人想出这种法子来祸水东引,还没开始熬药就被抓到现行了。” “原来如此。”向南点了点头,示意姜纬别再继续。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也聊了些别的,手上也兢兢业业不肯停了动作。分给他们的这几方药田收获颇丰,五个小麻袋鼓鼓囊囊的。 温萦和姜纬一人抱了一个,向南把剩下的串起来扛在肩上。三人同行,给封二夫人送去。 “我有些好奇,四小姐怎么跟温公子说我和兰佩的?”路上,向南想起什么来了,忽然问道。 “还能怎么说,骗子,狗官,朝廷鹰犬。”姜纬哼笑一声,说得顺溜,一点不以自己骂自己为耻。 “是吗,温公子?” 温萦想了想, “差不多吧。” 就是省了“狗男女”这句,封蔷比较常说。 “温公子听说如此,还对我二人这么和颜悦色的,我们倒真惭愧了。” “我是什么人,哪里来的,二位没听过么?”温萦挑眼去看向南,“如此都能对我和颜悦色,寻常以待,才是我该感激你们。” 此话一出,向南同姜纬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微笑。 ——能被封四小姐百般疼宠维护的这位温公子,他果然不简单呢。 ☆、藏 封二夫人从成堆的药方子里抬起头来,见温萦三人果然顺利完成“任务”,立时欣喜的不得了。 第一句话,她便道:“哎哟哟,三位当真能耐!没有你们帮忙,我这几块药田不知多久才能收完呢。” 收个药材,原也不是什么难上天去的大事,两个时辰通通干完。 二夫人这番千恩万谢,寻常人听了一定是不好意思受用,要脸红的。比如温萦,他自知功劳不及如此,连连摆手后退。 向南却不一样,她只欣然点头,笑道:“夫人谢的倒也没错。不过主要是我跟温公子辛苦,兰佩他什么都没干。” 说罢了,才将肩上三个小麻袋卸下,加之另外两人手上抱着的。一个个打开来让封二夫人过目。 随意过了两眼,笑道:“纵然如此,姜先生能来也很难得。话说到这里,却不知道你二位什么时候启程回京?届时我必以厚礼相赠,亲自出门相送。” “礼倒不必,送也不用。这次来是为了射礼,我与兰佩将在四小姐礼成后回京。” 礼成之后,封蔷也就成了名副其实,谁也无法撼其地位的封家少主。到时候他们不走,前者也该想法子下逐客令了。 一旦提及封蔷,气氛没来由的便是一僵。 说来也是,原是封霸天请了姜纬,为的是办好射礼。谁成想射礼的主人公却和请来的这两个人从来有罅,见了面就横眉冷对,一言不合还拔刀相向。向南两人能忍到现在还不发作,想必也是京官才有这样的肚量了。 想了想,封二夫人还是笑道:“那也好了,射礼还早着呢,有的是时间我谢你们!”罢了,她又补充一句,“四姑娘她生性死犟得厉害,总喜欢跟她爹较劲,你们在时多有得罪。我这里替她说句对不住,望你二人多多海涵。” “无碍。四小姐心性如此,看不惯我的行事作风,我却十分欣赏她的功夫和品性。”向南这话说着,倒是不像骗人。 她想了想,接着道:“若有可能,这辈子能跟她这样的人成为朋友是极好的。如果不能,倒也无甚所谓,我这人心里头时常装的事儿多,总不能太小心眼儿,把自己给憋炸了。” “果然是你这孩子说话好听,肚量也大,你就让让四姑娘那个不懂事的也好。” 一个说得客气,一个笑得礼貌,两人你言我语地套话说完了。姜兰佩跟温萦二人也一句不带插嘴。 乍见封二夫人看了过来,温萦连忙颔首,恭顺地后退一步。 封蔷尊敬爱戴的人,他自然也要尊敬爱戴。 “温萦能来,也是给了我这老妇一个面子。不过你倒不急着谢,好好儿在这住了,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张口,有事也只管跟我说。封蔷那丫头惹你不开心了,来我这里告状!她爹说话不听,我说的她还能听进几句。” “夫人不必如此见外,我既常住这里,帮您做事才真应该。” “知道你就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59 这么说,你才是同我见外呢!”二夫人像是早就料到如此一样,抿唇笑道:“四姑娘很珍重你,我大剌剌地总叫你帮我做事,什么报酬没有,她指不定跟我如何翻脸呢。” 提及封蔷,封二夫人眼底多了一抹显而易见的柔色。 自从来到封家,温萦只见过二夫人区区两面,却总是觉得这位夫人对封蔷的宠溺疼爱之情要远远胜过其他兄妹三人。 封虎他没见过,单说封薇才是家中老末,在亲娘这儿的待遇却实属一般,远没有达到那般溺爱的程度。 对于这点,温萦一直感到羡慕和庆幸。 说话间,茶煮好了,三人便被封二夫人请坐下来一品香茗。 对此没有什么造诣的温萦只管闷头吃茶,姜纬倒是时不时地闭眼咂摸,似是他能尝出味道。有些吃吃住住的繁杂琐事,大多时候向南跟封二夫人聊得快活,其他两人只跟着笑。 聊起天来总没有说完的时候,何况手边香茶作伴? 聊着聊着,眼见时至正午,茶禅苑又要用斋。 封二夫人虽然热情,留三个人在自己这里光吃素斋,却也不叫回事,这才恋恋不舍地将他们送离茶禅一味。 “夫人果真热情,若不拦着,还打算一路送我们离开差茶禅苑呢。说起茶禅苑来,果然是顾名思义,二夫人喜欢饮茶,又好参禅拜佛,倒把这院子打理得佛教圣地一般。” “也就封家有这能力,别人谁能在麟关这种地方造出这等看似简单朴素,实则所耗人力财力无不巨大的景致来?”姜纬抱着肩膀,语气很是淡然。 向南看了他一眼,笑道:“那比起兰佩被抄家之前,你们谁更胜一筹?” “……”姜纬垂眼也去看她,却不知道恼了没恼。许久,他淡声道:“我。” 温萦在旁听着,没怎么懂,也不大想懂。 大体上跟封蔷说的不错——姜兰佩果然是个被抄家贬职的贪官一位。至于其他那些说道,以及他跟这位女捕头之间还有什么情缠瓜葛,温萦一律不想知道,避还避之不及呢。 “温公子可想知道……” 说着,向南正看温萦。却见他双目直愣愣盯了一个方向,头也不低,循之望去,郁郁葱葱一片浓林碧影。 “看得这样出神,想来温公子很是喜欢花草树木吧?”姜纬也注意到此,抢在向南开口之前,凉凉笑道。 一听这话,温萦方才回过神来,忙道抱歉。 “是我方才看那些树枝叶子晃得厉害,心下好奇。仔细瞧了才道竟是鸟儿在林中嬉戏,一时失神,怠慢向捕头了。” “这还无妨,只是你得知道,向南这人本职使然,有些时候疑心很重。你这厢光盯着林子看了倒不要什么紧,她脑袋里可就要编排一桩惊天大案出来。” “果真向捕头是尽职尽责。” 温萦面上微笑,心头却不免诧然。 ——方才林子里一闪而过的那道身影,可真像那日咬了向南后转脸就逃的沙普尔。不很高,弓着背,手脚却很灵敏,行动起来比一般人迅捷。 是他么,他来茶禅苑附近作甚? ……想想,也不管这二人看没看出什么端倪,温萦堪堪将此疑惑在心里藏了,谁也不打算告诉。 ☆、辩 是夜,封蔷没有来。独自一人榻上坐着,温萦左思右想了好半天,终究还是没能决定要不要去那迎客宝斋走一趟。 确定沙普尔果然跟母亲关系匪浅之后,除了当时急迫地想要搞清楚事情真相,之后的他便愈发忍不住退怯。 害怕、担心,最终如数化为逃避和不作为。 就算白日里眼见了沙普尔行色异常,入夜无人时他也不敢去问。 就这么等着耗着,终于等来了另一个人。 “大少爷。” “我该叫你什么,墨兰公子,温小哥?”封嗅面无表情地踱进门来,忽地回身看他,冷淡一笑:“墨兰公子的厉害之处,我又一次领教了。” ——是啊,能不厉害么?封蔷一个被他迷得团团转也罢了,连带封薇跟宋子龙两个人也同他关系很铁的样子。究竟谁才是她们的哥哥,谁才是跟宋蛟等人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发小! “墨兰公子吞了□□,驾鹤去了。”温萦说着,语气平静而淡然。他也回看封嗅,屋内灯烛之光将那张不甚完美的侧颜在窗户纸上映下一片剪影。 轻颤的睫毛,尖削的下颌,薄唇轻抿,骨肉匀称。 若非中庭一块凹陷,他依旧是个美人。跟那个女人一样的美人。 封嗅忽然想笑,笑得那样大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眯眼望着温萦,他道:“好,好啊。那我就随他们一起,叫你一声温小哥。我再请问温小哥一句,十年前答应我的事,当真不作数了?” “我早也不是没同大少爷说过,我什么都没答应过你。” “封蔷不懂事,你说你懂。”懒得继续哑谜下去,脸上笑意也尽数散了。封嗅眯眼道:“你应该知道,我当时为何心软留你一命。” “知道。” 其一,是因为他收留封蔷有恩。 其二,乃是信他“懂事”,不会好死不死地跑来沾染这桩冤孽。 现下十年已过,一点点微薄的恩情早在封嗅眼里淡而化之,算不得什么束手束脚的理由;其二则是被温萦自己撞破,他没有继续着当年那样的“懂事”,反倒直接向死而生,投奔了来。 “你懂我意思吧?”封嗅抬了抬手。同一时间,温萦只觉得呼吸阻滞,无形中有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他蹙了蹙眉,但见封嗅举起另一只手置于唇间,悄声道:“嘘——温小哥可不要乱动,越动扼得越紧,一不小心你折在我的手里,封蔷要跟我恼的。” 说着,他又有些怅然苦涩:“呵……现在我已经做不到那样,不听话就点她的穴了。她跟我闹起来,我收不了场。” “那,你想,让我怎……样?” “自己死。或者,让封蔷以为你自己死。” “我……不!”温萦咬牙,“我,要,封蔷!” 封嗅蓦地瞪圆了眼睛,手下聚气也随之收紧,直叫面前之人更加喘不过气来! “你说什么,你要什么?” “和,封……蔷……” “你还要不要脸!!”听不下去了,封嗅猛而甩手。 温萦这就被一巴掌甩出两丈之远,撞得那漆木雕花两扇门也与之强颤。好在这下就能喘几口气,他捂着胸口,眼神直直望向封嗅,没有半分闪躲。 “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我要,和封蔷在……” “住口!”被这话激得几欲疯魔,竟也不再出手,封嗅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在房中乱转。 他一边转,口里念念有词道:“你为什么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60 ,为什么这样!你明知道,明明就知道,你明知道封蔷她被你那个该死得娘害得有多惨!!!” “为什么你还要来?她能长成这样,我和我爹,我二娘,我们下了多少辛苦!你怎么就不肯放过她,你们姓温的!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们封家人?!” “她没有娘,我也没有娘。她惨,我比她,比你们任何一个都要惨。” 温萦轻轻说着,封嗅满面愕然。 “我说的不是么?封大少爷。”他艰难地直立起身,背靠木门硬挺脊梁。 “我十岁出头的时候,也全然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娘会被那个负心情郎带走。说好的会来接我,却从此葬在异乡,把我一个人丢在妓院里,一丢就是二十余年。” 封蔷自幼丧母的确可怜,那他的遭遇则实属活该。封大少爷,是这个意思么? 她是一宗少主,他只是个妓馆;她有至交好友,有父母兄妹,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他孑然一身,身似浮萍,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的他,努力地不去恨,不去计较当年的是是非非。沙普尔就在封家,真相或许就在眼前,他却一直逃避退怯。 没有别的什么原因——温萦只想好好地跟封蔷在一起,像这样,一直看着她就好。 偶尔,只是偶尔,如果她乐意的话,抱一抱亲一亲,能幸福好久。再逾越的事情不渴求,也不敢求。他已经让自己卑微至此,深深地落入尘埃。 还不够么,怎样才够?非要他死,一条活路都不给? 不,他偏不! “封大少爷说说,我和她,到底谁更惨?” “她……” “还有,谁告诉你,是我娘害死了你们的母亲。你,有何依据?” “哈……有何依据,我有何依据?”封嗅被他那前两句话堵住了嘴,正不知道如何开口,冷不丁却被这最后一句气得笑出了声:“早已经铁板钉钉成了事实!你那亲娘毒杀我母,连带封蔷跟着受害。若非我爹不让,若非那贱人畏罪自杀,我定要将她千刀万剐,生不得死不能!” 多少年前的事情,前后因果查证得一清二楚,无可论辩。现在这人,杀母仇人的好儿子,居然好意思问他有何依据? “呵呵。”温萦掩面笑得嘲讽,半晌才道:“封大少爷,我理解你丧母之痛。这却不是你当着我面侮辱我娘的理由,或许你觉得妓子都是肮脏的贱骨头。那也改变不了你爹,你妹妹,他们喜欢妓子的事实,对么?” “还有,当年的事盖棺定论,我不承认。”说着,一字一顿,“我知道的,我亲眼看到的事实,只有我母亲被封霸天带走之后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别的一概不知,一概不认!” “你!好,好……我娘的事你不肯认,我的丧母之痛在你眼里不值一提。那封蔷呢?你就一点儿不觉得对不起她,对不起这个心心念念记挂着你十年的姑娘?” “我没有对不起她,我娘死了,她娘也死了,扯平。”温萦顿了顿,又道:“她喜欢我,我也一样喜欢她。不是你来搅和,我跟她会好好地在一起。” “好好地在一起,温小哥,温公子!你可真敢想。”封嗅一口钢牙就快咬碎,他恨恨瞪着温萦,眼中怒火滔天,早已气到了忘我的境界。 一句说完,再接一句,封嗅攥了拳头愤然发抖。他道:“你可知道我爹为什么要让封蔷继承家主之位,你以为我爹就不害怕将来嫁了女儿,偌大家业就这么拱手让人?他为什么这样做,为何明明对你们这种妓子恨之入骨,却没拦着她寻欢作乐,还让你一直留在我家?” “封大少爷,你爹心里怎么想,我知道的太清楚了,恐怕也不太好吧。” 温萦说得面无表情,心里却少不了“咯噔”一下,猛然一沉。或许因为事关封蔷,任何人都难免一句关心则乱。 “因为,封蔷她不是个完整的女人啊!她这辈子都别想有个孩子,都怪……” 话音未落,温萦惊得一个趔趄。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他还没有开口,耳边却响起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放屁!王八蛋你大爷的,你放屁!” “封蔷?!”“封蔷……” 这下封嗅同温萦两个齐齐惊惧——封嗅惊的是自己怎么这般愚蠢,有人偷听墙角都不知道!温萦则更是心惊,他比谁都怕封蔷听到方才那番对话,怕她知晓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转念一想,她大体上是没听到的。否则,不会忍到现在才踹门进来。 伴着丁零当啷一阵脆响,气冲冲的女子身形高挑,体格匀称,屋里两个男人都对她再熟悉不过了。 唯独有些陌生的,却是她如今的穿着打扮。 好一身不尽以往的广袖素衣,大襟和袖缘处掐了两道深色牙子,正好将这轻飘飘一袭白色压住,显得大气非常。 再往上看,往日束作马尾的青丝也卷了两个秀气的小髻,一左一右贴在耳后。余下一些披肩下来,简简单单挂了几颗素银坠子。 原来只是那日随口一提,却又叫她心念至今的女儿装扮…… ☆、好看 见此,温萦一口冷气倒吸,直渗入了五脏六腑里去。 ——恰恰是她记着当日承诺,换上一身女儿扮相来给他看,却又偏偏在封嗅说到这里时被她听见! 好巧不巧,悲哀到有些滑稽。 “封蔷!”“你滚!” “封蔷,你听我说——”“滚蛋……滚!滚!滚滚滚滚滚!” 终于在妹妹红头涨脸的凶斥责之下,封嗅滚出了温萦这间小屋,屋内二人一时无话。只有封蔷气得狠了,弓起背来呼呼地喘,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红成这样,快要滴下血来。 “我说你是怎么当大哥的,啊!你明知道封蔷喜欢温小哥,为什么非得跑来他面前嚼这种舌根?!” 同为女子,封薇特别能够理解封蔷现下该是如何既羞且痛的心情。 “不过是封蔷她一贯性情如此,大多时候像个男孩子罢了,你怎么能说她不是个完整的女人!她听了不知道得多伤心呢……”封薇责怪地说着,脸色一垮,也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方才两个人在闺房里,穿好那身几月前做完了就压箱底的广袖纱衫,描眉点唇,脸上略施脂粉,她又极其用心地给封蔷梳了个拿手的发式。 当时堪堪一眼,封薇直到惊为天人。 纵然相信自己的品位和手艺,心下终究还是有些忐忑——她担心时常胡服蹀躞,马尾高挂,粉黛不施,充作男子打扮的封蔷会驾驭不了女儿装束,不伦不类的反而滑稽难看。 一点都不难看,很美,特别美。 以至于封蔷红着脸问她好看不好看的时候,封薇鬼使神差地张了张口。一句话,几个字,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61 竟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 ——好看啊,太好看了! “哪就是我故意要让她听到的了?我!我和爹娘一直以来瞒着你们,不就是担心她知道了这种事情之后受不住吗?我就是想告诉那姓温的而已,谁知道你们……” “谁知道我们跑到门边儿上偷听?!”封薇猛地抬头,怒道:“怎么着,你这胡乱编排挑拨离间的人倒没错,却是我和封蔷撞破你这阴谋诡计的受害者错了?” 说着,她蓦然卡壳,语气一滞。 “你的意思……爹娘也知道?这是真事儿?不是你瞎编的?”意识到事情非同自己所想一般,一口毒气就此顶在心头。封薇森然压低嗓门,恶狠狠地道:“封嗅,胡说八道要烂舌头下地狱的。” “我干嘛要胡说八道!我才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比你跟她还亲知不知道?我比谁都希望我妹妹能过得好好的,像个……像个正常女子一样!” 刚被封蔷怒斥了好几声滚。“滚”出来以后又让封薇这一通责骂,饶是封嗅知道自己有错,却不是个吞声忍气的主儿。现如今他终于硬着口气,凶巴巴地也为自己辩驳。 “你才不正常,你才不是正常男子!” 怒而握拳瞪眼,努力地踮起脚尖,腆着小脸儿对上比封蔷还高一头的长兄,封薇骂道:“你才没有盼着封蔷能好好的。来温小哥这里挑拨离间,你就是觉得她跟妓子在一起丢你的脸,你可真不叫个东西!” 她就这样骂着吼着,封嗅却是一腔苦衷肚子里憋着,五脏六腑都快憋炸了! 没办法,没有办法,忍着,只能忍着。 只这一件事被捅出来,封蔷尚且接受不了。一旦当年的事层层道破,件件说明,不把她给逼疯才是有鬼。 原是个死犟像头毛驴的,可不能再刺激她了。 这种事情,本也不该给封薇知道,知道了平白生出事端。只是现在…… 想着,封嗅下定决心,也不管她哽咽着还骂自己骂得念念有词,侧身道:“别哭了!别骂了!跟你说个事儿。说完你不也不能声张,绝对不可以告诉封蔷。” “谁要听你说事儿啊?就你狗嘴里才吐不出来象牙!”愤然甩袖,封薇转身就往回走。 理他说的那些是是非非作甚?尽点儿阴风鬼火,扇扇点点地不给封蔷和温萦好过罢了! 见她竟要回去,封嗅出手想拦。 “拦我作甚,走开!” “长兄如父,拦一拦你还不行了?” “我爹还没死呢,用不着你来如父!” “没有你这样当妹妹的,没有你这样当女儿的。”见这封薇居然跟封蔷一样倔强不灵,封嗅气结在胸,只觉阵阵脑热头疼,恨不能一头撞死当场。 你一言我一语,吵得真叫不亦乐乎。正待封薇冷笑一声后再次开口,兄妹二人却同时收声凝眉,望向远处朦朦一片火光。 入夜时分,点起许多火把作甚? 与此同时,听得西边钟楼那里由大及小,由远及近的阵阵嗡鸣传遍了整座后院,传到蔷薇园来,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不是时不是晌的,点火鸣钟,家里出事了!” “要你说,我不知道吗?” 封薇白他一眼,小跑着就要出去找人问话。没跑两步,果然迎面撞来慌里慌张一个小个子门徒。 那人趔趔趄趄地尚来不及稳住身形,封嗅便一把将他拽住,这才得以提了口气,喘道:“二夫,夫,夫人的茶禅苑,那边遇到刺客了。我,我来知会少,少主一声,让她过去抓,抓刺客……” “二娘?”“我娘!” 险情临门,谁还顾得上继续斗嘴?异口同声过后,封嗅与封薇对视一眼。兄妹二人齐齐轻点足尖,一前一后地飞身向前,翻起脚下黄土,步步生风。 话说回到刚才,一怒赶走封嗅之后。 封蔷气得不成,久久立在原地,好半晌才不喘了。可是她却不敢回头去看温萦。 垂着头,低眉耷拉眼,这副样子好让人心疼。 是自卑吗?因为封嗅的无心之失,因为不堪启齿的秘密竟被恋慕的人知道。这种情绪和温萦是老朋友了,时时潜在心魂深处,偶尔铺天盖地的袭来。 长这么大,她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吧? 许许无言,终于听得温萦一声轻笑:“好看。” “……”怔怔回头,封蔷双目失神。 “我捡到的小姑娘,真是比别人家的都好看呢。” ☆、封萦 温萦最后这句话毕,嗡嗡钟声也就震响开来,封二夫人遇刺一事,阖家皆知,惊得封蔷惶惶失措。 ——多少年没人来犯,谁都知道敢来封家行刺那是不要命了,因此不足为惧。 只这封二夫人却实打实地,是一个连轻功都不曾练过的弱质女流。她一遇刺,刺客到现在还没抓住,可不是要吓死人了? 却又听得封二夫人毫发无伤,因着有人在旁回护,封蔷这才定下神来。 她想了想,心道刺客有本事绕过所有人进来行刺,也就不是没可能事发后原路逃走。既然二娘无甚大碍,顶多吓了一跳,还有封薇他们去宽慰着,那就什么时候看望都行。 抓人一事却赶早不赶晚。晚了,或许就什么都抓不到了。 琢磨着,封蔷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人行刺二娘?” “不,不大清楚!只听玉书师姐说此人浑身黑衣,裹得严实,眼睛才露出一半,身材矮小,连是男是女都分辨不清。” “玉书为何会在我二娘身边?” “说是去从茶禅苑取药,没想到碰上夫人遇刺。真也恰好如此,倘或不是玉书师姐在旁护着,夫人又是不会武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只恐怕……” 门生说得战战怯怯,封蔷反手一挡将他打断,喝道:“得了!” “瞧你们平日里习武也习得有模有样,谁知道区区毛贼刺客都抓不着,真是要来何用!还不如通通遣回家去,种地养猪卖白薯,街头卖艺混两口饭吃!” 一听这话,门生抿了抿嘴,似是觉得委屈。 只是封蔷声色俱厉,手下肯定更不留情。他才刚来拜师学艺不久,还不想被打残了送回家去呢,因此哪敢反驳?自然少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是我们没用,少主……” “别难为他了,封蔷。你尽快去寻刺客,自己也得在意安危,听清了么?” 说着,温萦上前一步。 不等封蔷反应,抬手将她发上装饰的银坠子如数摘落含在掌心。髻子打散了,束作高高一根长马尾,恰如往常。 “这些东西带上累赘,我给你留着,等你回来。”拍了拍她的肩,温萦微微一笑。 这一笑看在方才那位被厉声斥责的门徒眼里,简直有如救星降世,春风拂面。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62 他冲温萦感激地一笑,偷眼去看封蔷,不敢再说多余的话。 “我知,知道了。”乖乖地点点头,封蔷道。 “嗯,去吧。”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将整个后院翻了个底儿朝天,却仍旧一无所获。面对着方才被她训斥到抬不起头的小小门生,封蔷脸色发沉。 与此同时,温萦已经去过迎客宝斋一趟,沙普尔未见踪影。 该死的,上哪去了? 这种时候,沙普尔的消失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之前不过一颗疑惑的种子闷在温萦心里,现如今业已冲破土壤,蓄势待发。 ——他的疑惑,兴许就要得到印证。 夫人遇刺一事紧要重大,不得马虎。以往无人把守的几座院子,现如今紧锣密鼓地多了不少门徒来回巡视。 为着不叫他们疑心,温萦只得绕路而行。 迎客宝斋到蔷薇园之间有一条偏僻小道儿,往常少有人走。纵然今夜非比寻常,此处仍冷清得像被世人遗忘。 小道儿上有个地方是必经之处——温萦只跟封蔷来过一回的封氏祠堂。 路过时,走不动道。 冥冥中像是有谁牵着引着,叫他只想朝那屋里迈腿。小小一方矮楼,屋内冷意森森,白烛摇曳,微弱的火光映在案上,数十灵位陈列整齐。 白日里若说肃穆更多一些,当下入夜,有的便尽只剩些阴冷鬼气了。 冷不丁地,温萦目光直愣愣盯向最靠前,也是最为空旷的一排。 ……原本,这里有一块小小的,没写名字的牌位。他记得很清楚,除了那块无名排位,最前面便是空空如也。 现在!的确!空空如也! ——牌位活了,长腿跑了不成? “谁?” 谁,谁,谁…… 一旦开口,便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荡漾出去,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间扩大数倍。传不到外面去,被四方黢的黑墙挡下了返回耳畔。 角落里听得一阵响动,温萦转身去看—— “沙普尔?你在这儿!” 盯了半晌,他结论道:“行刺封二夫人的果然是你。为什么这样做,沙普尔?” 为什么这样做,跟我娘……有关系么? 心道了句多有得罪,温萦随手拔下一支烛台,回身去照那个角落里缩着的瘦小身影。 一个多月了,在封家吃好喝好睡好。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枯瘦嶙峋不堪直视,初见时那张裹满滋泥,狭长的脸,现如今给这冷光映着,白得发蓝。 “手里拿的什么?” 刺杀二夫人时所持的凶器?心里如是猜着,温萦背后一凉。 待得看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之后,他更觉得周身森然,冷气从四面八方沁入骨子里! 不是凶器,却比任何刀兵利刃还要瘆人——“你抱着人家的灵位做什么?!” “人家的?”沙普尔缓缓抬眼,幽幽地道:“你看清了吗?” 他手下动作,牌位翻了个面儿。 原本空无一物的光洁漆面上,现如今多出两个歪七扭八的文字来。就这么一翻转,几粒外翻的木屑簌簌震落。 这两个字显然,是被沙普尔刚刚才刻上去的。 近前一瞧,由不得温萦不慌不怕。猛然后退,他惊恐道:“这是什么意思,沙普尔,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说话间,窗外一阵阴风吹过,吹动了祠堂门前的白幡子,吹得幽幽冷光直逼那方牌位,瞬间将露出来的一面映成明亮雪白。 明亮雪白的灵牌之上,歪歪扭扭,赫然刻了两个大字。 封……萦? “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意思。” “你说……这是我的牌位?” 是他的牌位,为什么会摆在封家的祠堂里?为什么要姓封?难道他和封蔷……竟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不成?! “嗤……”沙普尔讽笑一声,哂道:“你的名字?你想得倒美!” 笑罢,喃喃有声:“这是我的名字,温姐姐给我取的名字。才不让给你呢,你一点都不听姐姐的话,她为什么到死还念着你……” 将这个名字刻在牌位之上,从今往后,封萦这个人就随温姐姐西去。黄泉寂寞,可不能让她太过清冷孤单。只可惜,晚来了十数余年。 …… “你好啊,浓眉大眼的,模样怪好看的哩!你叫什么名字?”“我,我没有名字。没有人给我取名字……” “诶,肯定是他们太粗心,忘了给你取了……别哭别哭,你姓什么呀,姓封吗?” “姓封啊,那就好办啦。我给你取个名字,封萦,萦绕的萦。怎么样,好不好听?……我嘛,我姓温,你叫我温姨姨好了。” “姐姐?姐姐也可以。你就叫我,温姐姐!” 很多很多年前,久到沙普尔自己都算不清楚了。只知道那时候的自己从小没娘,跌跌碰碰在封家活过一旬,长到十岁。 他姓封,却和任何一个姓封的人都不一样。不能穿好看的虎纹绣袍,不能跟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起去演武场练功,不让他管大老爷叫爹。 突厥佬,他是突厥女人生下的突厥佬,人们都这样叫他。 但他知道,无论大多人口中的“突厥佬”,还是老塞给他小饼子吃的月姨叫过的“小三儿”,这些都不是他真正的名字。 初见温姐姐时,她欢乐雀跃地坐在秋千架上,两腿一曲一伸,香汗打湿薄薄春杉,那张笑颜比春光还要明媚。 他想,当真仙子下凡尘。 “仙子”第一次见他时,给他取了名字,一个真正的名字。从此往后,封萦多了一个真心疼爱他的温姐姐。 给他饼吃的月姨只是可怜他,温姐姐比月姨还好。 跟他一样,温姐姐也没什么朋友。有些时候,坏人也会骂她,用封萦听不懂的字眼儿,用说他是突厥佬时候一样的语气。 每每这时,封萦就会狠狠地冲着他们呲牙,然后跟温姐姐一起被骂。 同温姐姐在一起的时候,就算挨骂也很开心。 可是突然有一天,月姨生病了。月姨常常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妹妹,她也病了。 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大老爷也再也不来温姐姐房里了。 温姐姐说她害怕,天天哭。 可是月姨跟小妹妹生病,和温姐姐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好怕的呢?封萦不大明白。 后来,月姨和温姐姐都死了,小妹妹却没事了。温姐姐拿僵硬的手臂抱着封萦,嘴里念叨着,念叨着,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温……萦? ☆、病 魂不守舍的温萦一步迈出祠堂,足下轻浮不稳,稍高的门槛儿很不给面子地,差点绊他一个跟头。 “……怎么搞的。” 苦笑摇头,温萦自言自语道:“一团乱麻,真糟糕。”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63 很烦,很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很感激沙普尔,感谢他在母亲最后的时日和弥留之际,代替了自己这个不孝子。他用封萦的名字在母亲身边,与之相依为伴,为她守灵掌灯,让她不至于走得太过孤单寒冷。 却又很没良心地,有些憎恶他的存在,反感他的出现,恨他总让自己情义两难,无法取舍。 沙普尔背负着母亲与封家的恩怨情仇,一步步行至今日,已经不在温萦能够把控的范围之内。 他只有逃避。像这样路都走不稳,踉踉跄跄地不晓得往哪里逃去…… “如何了,温公子?” 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吓了一跳,温萦身后乍然一凉,随之冷汗直冒湿透薄衫。 “谁?!” 一个字甫问出口,下一刻便毫无意义—— “温公子,晚上好。向南在此恭候多时了。” “……是偷听多时了吧?”温萦惨然一笑,笑的是自己果真愚蠢。明明是从迎客宝斋出来,一路晃晃悠悠来到这里,还真以为隐蔽到无人知晓了? 他这番吃了不谙武艺,没有内力的亏,压根儿不知道向南从什么时候跟上来的。自己与沙普尔房中的几句对话,却是又被她听去几句? “我确实想听来着,可惜那祠堂四面墙都筑得太过瓷实,微风不透,我又不好去掀人家这种地方的瓦片儿,着实没听到什么有趣的故事。” 蹀躞带,柳叶刀,整整齐齐一身官服。现在的向南真像个抓了嫌犯现行后提刑问罪的办案捕头。 她那一脸笑意却仍旧盈盈灿然。她道:“这不,我就来听温公子亲口讲讲。” “我并非向捕头的犯人。想来你也不会跟我玩审讯招供那一套,对吗?” “那是自然,我们只是聊聊而已,温公子何必多想?”说着,向南又道:“不如给温公子讲讲我想到的故事,你来核实一下对上了几个号,如何啊?” 这话听着虽像请求,温萦却知道是拒绝也难。 他点了点头,索性不如听听这位向捕头究竟了解多少,也好知己知彼。 “沙普尔并非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大概比温公子小个三四岁的样子,可对不对?” “……对。” 这都知道了,还好意思说没偷听?温萦看着向南,神色有些鄙夷。 “温公子可别误会是我偷听啊。”被误会了也并不恼,向南轻笑:“兰佩早就问过你一次,那时候你说这孩子只有十五六岁,我们当时便察觉不对。后来葡萄架下遇着你们,沙普尔咬了我一口,还记得吗?” “难不成向捕头是故意给他咬的?”没想到向南到这种时候还满口没有真话,温萦则更哂然。 “差不多吧。” “何意呢?” “不知道温小哥有没有买过狗和马,这两种动物作用较为特殊,非是果腹之食那么简单。因此较为注重齿龄,选买时都少不得掰嘴看看,年龄正好的,方才值得花钱购买。” 话说一半,向南知道温萦已经懂了。 既然犬马动物的年龄从牙齿能看,又有什么道理人却不能?只是一般来讲,很少有人通过这种手段才能悉知他人庚岁,直接对话了事。 唯独一种人时常使用这等手段——同死人打交道的人。 温萦想着,面色微沉。 现如今,自己面前这位笑眼弯弯的年轻姑娘,她的身份可不止于此……当今圣上倚重非常,大案要案破获数起,百年难出这么一位奇才的女捕头。 封蔷她还是想法太过简单,跟着温萦也被她带跑偏了。 向南这样的人,哪里可能只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招摇撞骗打打秋风这么一个简单角色? “温公子不必惊讶,这是衙门里仵作验尸的一个小技巧。不学着点儿,自己出来没法破案拿人。” “向捕头果然英明。” “温公子,奉承我的有兰佩一个就够了,再多的我也听不过来。”向南浅浅抱拳以示礼貌,笑道:“我还猜了几条,温公子可愿再核对核对?” “向捕头,恕难从命。” 忽地起身,温萦屈膝半跪。 ——正是因为意识到了向南是个何其能耐的人,才不能让她捅破更多。所谓猜了几条,还指不定猜中了些什么,一旦就此撞开,事情将会变得更加混乱无法收拾。 “这是怎么?给封四小姐撞见了,我还要不要活?” 嘴上说着,手上却没动作,向南竟不伸手去拦,就这么受了温萦一跪。 她莞尔道:“如此,猜中了哪几条,我心下也有数了。” “向捕头果然……” “得得得,果然英明果然明智果然厉害这些就不必说了,我自己知道。” “……果然明察秋毫。” “……也好。” 三日之后,迎客宝斋。 “隔壁那个装嫩的突厥小邻居的案子,大致是告一段落了吧。”倚门抱臂,把弄着手上方寸大小的一块灵牌,向南说得淡风轻。 “那真是向捕头的厉害。” “这话说得过谦,当然还得多亏兰佩发现端倪,此事方有一个开头。这件事跟你我的猜测差不太多,的确是些陈怨旧恨多年未解。除此之外,竟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新收获……” “是关于那位温公子,温小哥的?” 姜纬问罢,不等向南认可便掩面甩袖,拒绝道:“他的事我不听,你也别说,能尽数忘了的最好。” “哟,猜对了啊?”笑嘻嘻地看他一眼,向南道:“兰佩很有天赋嘛,那你以后别以清客自居了,记我名下当个为民做事的小捕快吧?” “兰佩不敢。” 敛眉颔首,姜纬很有雅兴地提壶斟茶,道:“大案得破,请向捕头品一杯。” “小小一道开胃菜罢了,我也实在只是当了一回分析案情的看客。现在,恐怕还不是你请我的时候。”飘飘然直起身来,向南兀自玩味地笑,腮边梨涡由此深漩,浑似湍不见底的一汪水涡。 “你的意思是,还打算继续玩儿?”姜纬搁下茶壶,语气平静无澜,不表赞许,也称不上反对。 “不行吗?”向南回身看他,挑眉道。 “封家这些破事查得如何清楚也不能记录在册,没法为你那些案卷宗例中添上辉煌的一笔。”稍微停了停,姜纬的深情依旧不阴又不阳,叫人难以琢磨,“但你要是玩儿过了头,烂摊子可不好收拾。” “我接手的案卷,还没有一桩沦为烂摊子。” “封家这件事已经是半个烂摊子了,十几年前的摊子,稀烂稀烂。” “那又如何?” 耸了耸肩,向南不置可否——京城大大小小给废物文官办砸的那些案子,后来又换她接手的还在少数么?有一桩烂尾么,没有! 劝她不听,姜纬也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64 并非是屡败屡战的坚定之人。不再理她,自顾自地揭开茶碗盖子呷了一口,“随你。” 末了,补充道:“希望封四小姐这尊活佛懂你这份好心,到时候以怨报德,怪到你头上来,那就成了冤剧一桩。这种事她不是没干过。” “没关系。我可以赌,输了我也认。” 三日前的那一夜,向南跟温萦聊过几句。 聊完几句的结果就是——温萦小病一场,沙普尔的事情被瞒下来。等到封家人疑心在此,到迎客宝斋查人的时候,那突厥男孩的踪影早已不见。 “怎么会呢,沙普尔他……没道理行刺我二娘啊,他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而已,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来?” 封蔷捧着药碗,被苦味儿冲得直皱眉头,却坚持一口口吹凉,一勺勺送进温萦嘴里。 “你不也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你……咳咳。”听她又说起沙普尔,温萦脸色一白。幸好他为让自己生病下了血本,脸上本就苍白一片,不见丝毫红润之色。 “我?我跟他们怎么能一样!我比较早熟……” 说罢,又想起来温萦似乎比较热衷于幼齿孩童,早熟的恐怕他不喜欢。于是封蔷噤声片刻,决定马上就措辞挽回一下。 “那个,其实……” 却听温萦比她先道:“怎么就早熟了?你一直都是个小姑娘啊,任性的小姑娘,可爱的小姑娘,听我话的小姑娘。” “哎呀,你知道就好!” 听得这话,封蔷面露喜色,“不过我还是不敢相信,沙普尔为什么成了袭击我二娘的刺客,他武艺又有多高,能瞒天过海地从我家……” 太过兴奋加上疑疑惑惑地啰嗦太多以至于指尖一抖,没等吹凉的药汤就这么落上了温萦袒露在被褥之外的手背—— “嘶!” “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呼呼……吹一吹看还疼不疼啊?”慌里慌张将药碗一边儿搁了,封蔷像个做错事害怕被骂的孩子。 “封蔷。”“在在在!” “封蔷!”“在……咦?!” 话音未落,猛然间被两条胳膊用力地环上了脖子。 温萦这么奋力地一搂,直将封蔷也搂得打了一跌,整个人竟是被他掼在床上。任由这颗毛茸茸得脑袋在怀里蹭着钻着,呆愣愣地不知所措。 “对……唔……” “啥?” “唔……” 啥啥啥???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啊。 …… 最近以来,封蔷心情十分不错。 原因非常简,那就是温萦生病啦! 当然她并不是乐于看到温萦生病,她也很心疼的,真的……只不过啊,自从温萦病了之后,就真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像个生了病要糖吃的小孩子,但他不要糖。不要星星也不要月亮,无需任何灵丹妙药,只要封蔷一直在温萦身边陪着,那张苍白的脸就能恢复不少的精气神儿。 封蔷意识到了自己在温萦心目中的地位何其重要,因此根本不要别人掺和。堂堂一宗少主,照顾病人照顾得很是卖力,而且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如果封四小姐知道温公子这是为了牵着她给我争取时间把沙普尔送出去……会不会气得吐血三升?” 期间向南姜纬去探过一次,两人自然没能看到封蔷好脸。 “应该不会。”姜纬摇头。 这种傻子,说不定反倒兴高采烈地笑着说:“哎呀呀,被温萦骗了骗了,好开心好开心呢!” “温公子心里很是煎熬吧,他那么喜欢封四小姐,沙普尔又不能不救……你问我为什么要主动帮他办这件事,我那时候只想着赌一把。我想,我赌赢了。” 赌赢了,赌温萦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好人,很好的人。 “那你就帮人帮到底吧,你不是总这样么?” 姜纬笑了一声,广袖轻甩。他自别过身去,不与向南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时听得门边风声阵阵,又短又急。 向南抬头一看,笑了: “哟,大少爷这样着急地来做什么呢?” 看她一眼,又看封嗅,姜纬也道:“大少爷来得这样急,恐怕不是来探病的。” “那大少爷可小心冲撞了屋里的病人。”点了点头,向南道。 与此同时,封嗅一张脸黑得宛如铁片。当间儿一脚踹开房门,也不管向南姜纬这等外人还在,他中气十足地怒吼道:“封蔷,带上你的温情郎,都他奶奶的给我滚出来!” 他喊得虽然热闹,但向南心知这个热闹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看的,她抬眼给姜纬使了个眼色。 “风硬,扯呼!” ☆、罗刹 身着虎纹玄袍的男子星目剑眉,额前阴云悬挂,周身戾气四射。伫而立在院中,手里换了把精光流转的三尺长兵。 封嗅的佩刀名为罗刹,相较夜叉稍宽稍厚,比不上前者的迅捷轻巧,却是出鞘得见锐气条条,沉稳中带着凌厉,气势竟比夜叉更胜一筹。只是罗刹虽然备受珍爱,封嗅却并不像封蔷带着夜叉一样时常将这宝兵悬在腰间,更多的时候,是以一柄短刀代替。 只有在他卯着与谁决一死战时,才会祭出这把爱刀。 显然,今天他就有心与某些人决一死战了。 杀气腾腾的封嗅立在门口,声势不可谓不浩大嚣张,唬得旁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口,有些更是看都不敢往这边多看一眼。 君子看热闹——有时有晌。类似于向南姜纬这样的识趣“君子”,自然时早早地溜之大吉,不要卷入这兄妹二人之间的斗争才好。 封嗅在这门口儿站了许久,“滚”出来的却只有常伴封蔷身边的一个小丫鬟。 丫鬟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声声嘶道:“大少爷,那个,那个四小姐让你,哪来的滚哪去。哪凉快哪……待着去。再,再来找不痛快,她可就不客气了。” 实在不是她对封嗅有什么成见,是这位大少爷真的太不懂得识人眼色了。眼下,四小姐正跟温公子两个人独处一室,喂个药都得半个时辰还多。可见其中乐趣一定非比寻常。 人家正是良辰美景如花美眷,情浓浓意脉脉的时候…… ——退一步讲,就算温公子在别人眼里够不上“如花”二字,想来四小姐眼里,他也是跟天仙一样的美丽可人才对。 正值此等时刻,他们家大少爷却举着把刀,屁颠屁颠来煞风景。搁谁谁能给他好脸色看啊? “你还要命,就让她带着温萦,滚出来见我。” 封嗅说着,一口钢牙咬得格格作响。 丫鬟不敢抬头,光从气势上来感受,她知道大少爷额前的阴云一定愈加厚重了几分。 “大少爷,我只是个丫鬟而已。”想了想,她委屈巴巴地瘪下嘴来,“少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65 爷,您是四小姐的兄长,您让她滚出来她都滚不出来,我……大少爷您不能不给可怜人一条活路啊!” 呵呵,方才帮封蔷传话怎么就有鼻子有眉毛的,帮他传句话怎的就成了没有活路? 果然是封蔷教出来的下人,一水儿通通都不把他这个大少爷放在眼里! 眸色一凛,封嗅掌心轻抬。 “啊,少爷!” 随着丫鬟的一声惊呼,罗刹在她项上横着不偏不倚,只差毫厘就可入肉。 “猜猜我妹妹她,保不保你一命?” “……”丫头哪里还能说话?早就吓得两股战战,筛糠一样出口不聚声儿了。 封嗅见此,刀刃轻轻挪开一寸。 丫鬟绝处逢生,紧接着一个激灵,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呼救道:“四小姐,四小姐,四小姐救命啊。大少爷他他他他……他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啊!” 话音一落,像是已经用尽最后一丝丝的勇气和力气,丫鬟白眼一翻,向后一倒,依在封嗅肩上昏厥过去了。 “你……”他可还没下杀手呢,不接受讹诈和碰瓷! 正值封嗅哭笑不得之际,却见封蔷冷脸踱了门槛出来。 “跑我这儿来为难丫头,封嗅你几个意思?” 但见那丫头不发一声,气息奄奄地倒在封嗅肩上,封蔷一张脸瞬间如覆冰霜,上牙齿轻轻咬唇。少顷,她抬眼道:“你还真敢动手?” “不是,我……”我没有,我不是,相信我! 话没说完,封嗅忽然想起自己这次究竟是干什么来了,他当即收声,眉头一皱,眼里眉间尽显雷霆怒色。 也不打算再跟封蔷废话,只把毫发未损的丫鬟往封蔷怀里一推,封嗅怒道:“自己看看我动没动手!让你的温公子也滚出来见我,那个突厥小崽子的账,是时候跟你们好好算算。” 见他屡次对温萦出言不逊,封蔷早已耗尽耐心。现下她心中燃有一团怒火,烧得熊熊热烈。 却想想沙普尔的事情果然是她理亏,于是只好强迫自己耐着性子,封蔷道:“温萦病着,不能出来见你。封嗅,他毕竟是我们家的客人,你说话放尊重些。” “客人?我可从来没把他当过客人。”冷笑一声,封嗅不容置疑道:“叫他出来,我有话要问!” “你是非要跟我对上,那也当真没有办法。” 封蔷说着,眼看右手便要去摸夜叉。 夜叉与罗刹两把刀出自同一位师傅的手。最初,它们还没被铸成兵器的时候,乃是同一座溶窟里的两块玄铁,后来化成铁水儿,还是一口锅里滚过这样的交情。 无论封嗅还是封蔷,他们都不希望这两把刀本是同根生的宝刀,有一天真会锋刃相对。 “我出来不就得了……何苦来,还要你们兄妹二人,为了这打上一场? 温萦身披鹤氅,面无血色。就这样竟也晃晃悠悠地下地走了出来,恭恭敬敬欠身,给封嗅行礼。 “大少爷。” “受不起!”封嗅狠狠剜他一眼,冷哼道:“温公子何必说得这样假惺惺?心里怕是巴不得我们家越乱越好,封蔷跟我这兄长,跟我爹决裂了才好,到时候你就高兴了,没错吧?” “能说人话就说,说完就快滚,不能说人话就……” “封蔷。”眼看着又要压不住脾气的封蔷被温萦柔声拦了下来,他轻笑一声:“大少爷说笑话呢。” 封嗅不看封蔷,一双鹰眼直勾勾地快要给温萦脸上盯出洞来。他道:“车轮子话说再多了,没什么意思,心地善良有如天山雪莲一般的温公子,你可愿意跟我聊聊沙普尔?” “沙普尔是我带回来的。”闪身挡在两人之间,封蔷咬咬牙,还是低头道:“是我错了,我没想到沙普尔竟然怀有歹心。且不说这其中还有什么弯绕,就算沙普尔真是行刺二娘的凶手,那也跟温萦没有任何关系!” “瞧瞧,封蔷这还是头一次把错强往自己脑袋上揽,你说感人不感人?” “……大少爷。” “放心,谁的错谁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有一轮明镜。” “大少爷!”温萦猛然抬头,两眼直愣愣地去寻封嗅。出乎意料地,二人对视一阵。那双盈盈似水,因病而有些微泛红的两只眼,竟把封嗅看得心魂一震。 ……几个意思? 似乎,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一抹绝然哀婉,是妥协和哀求的神色。 他轻轻瞟了封蔷一眼。怎么?果然心里有鬼,怕这丫头知道了受不了。呵呵,算你还有点良心。 想着,有些事情能不让封蔷知道,还是不让她知道的更好。 既然温萦今天已经露怯妥协,也便说明自己查出眉目的那些事情多多少少是应验了几件的。如此,倒不如趁个封蔷不在的时候,仔仔细细盘问温萦一番,让他将做的那些事,接近封蔷的目的,还有日后的计划都如数招来。 不过嘛。 眼神轻轻扫过面前两人,封嗅打心底里觉得——无论温萦想干什么,干了什么,他是不会伤害封蔷的。 或许,这两个人的感情,并不只是封蔷傻傻的一厢情愿。 那可就更悲哀了。 “行了,我得告诉你们一声,沙普尔我会继续追,继续找继续查。一旦认定他便真是行刺二娘的凶手,或者他还有什么帮凶。不会经过封蔷你的手,我直接将他们做掉,懂了么?” “……你叫我们出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封蔷难以置信地挑了挑眉,还以为封嗅又打算如何作妖,没想到这次居然是雷声大雨点儿小。 什么事儿呀,早知道就不出来了。 刚才温萦一头扎进她怀里来蹭了半天,好像还没蹭够的样子呢……也不知道这次被封嗅打断,回去以后还给不给继续蹭了? “不行么?”封嗅语气淡淡,两眼只盯温萦。 见他颔首,二人心中皆尽了然。封嗅也不再同他们二人废话,现下还是抓到沙普尔比较要紧一些。 希望这位温公子不要再次耍赖失信,否则他大概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手上这把刀也会成为索其性命的工具。 封嗅走了,封蔷嗤了一声:“有病。” “……”直直地,温萦望着那一袭玄色离去的路径。 下一次,这位封大少爷的质问恐怕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吧? 沙普尔的事情一出,果然一切都乱了节奏。可他却又不能……不能就这么看着他被封家的人抓住,失掉性命。 生而为人,可是真难。 谁却料想,尚且没能等到“下一次”的来临,封嗅却已经落入泥淖,自身难保了。 ☆、牵机 起初,听说封嗅卧病榻上三日未起的时候,封蔷是高兴的,仿佛心里有个小人儿在不停地拍手叫好,振臂欢呼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66 一样。 善恶有报,天道轮回。果然是应验了俗语所云,一切都是报应,活该! 谁让封嗅闲的没事儿干,一次又一次地总来找温萦的茬? “大少爷身体不适,你做妹妹的于情于理,哪怕是真有什么芥蒂,都不该不去看看。” 侧首沉吟片刻,温萦又道:“只因为他看我不入眼这点儿小事伤了你们兄妹和气,最是不值得了。” 虽然封嗅从没给过温萦什么好脸色,直将他视作杀母仇人一般,恨不能这个酷似温娘子的男人死得远远儿地才好。 可一旦到了封蔷这里,他却无可厚非地是个记挂妹妹,关怀她身心康健全面发展的好哥哥了。 兄妹本该手足情深,血浓于水,何苦却为了他一个人,搞得好像有仇一样? ——尽管温萦从来不曾体味过手足之情是什么样一种滋味,但封嗅搁在妹妹身上的那份情意却实在是天地可鉴,金子一样坚诚。 总不能因着他温萦一个人的存在,生生地将这份情比金坚搅和成一汪浑水吧。 ……他已经很对不住封蔷了,凡事一次两次,哪能再二再三? “都是练惯了功夫的人,哪有那么娇贵呢?皮糙肉厚的,不多少天就活蹦乱跳地又像个人似的了,我还得防着他再跑来找你麻烦呢。” 临了,封蔷摇摇头,满不在意地道:“病了还卧床,一卧就是三天,让几个小丫鬟绕在榻前奉汤喂药,啧,丢人不丢人?我看你以后也别叫他大少爷了,分明就是封大小姐么。” 封嗅作为习武之人,竟然缠绵病榻足足三天,三天! ——这是什么,这简直是他们封家世世代代八面威风祖祖辈辈百灵咸助之下的一个败笔,一枚污点好不好? “病了就该歇歇,还不是人之常情?” 回想几日之前,他也享受了封蔷这位宗门少主“环绕榻前奉汤喂药”这等优待……立时间,些微的心虚之感涌上温萦心头。 “我就从来不歇!”封蔷说着仰起头来,雄赳赳气昂昂地满脸得意。 “切,哪有那么娇气呀?要不是我二娘老来看着我喝药,我连药还懒得喝呢。不像封嗅这样,没有一点习武之人的风骨……” 话说到这里,封蔷愈发觉得气氛不大对劲儿。俯身细看温萦的脸,见他果然神色不豫。想着一定是他心疼自己不爱惜身子,所以生气了。 心尖儿一软,眉头一松,爱一个人就要懂得看他眼色,语调一转,封蔷暧昧地嘿嘿笑道: “不过嘛现在和以前就不能同日而语了。等我哪天病一场,你来看顾我啊,寸步不离的那种。我保证就在床上一躺不起,十天半个月还是一年半载都你说了算,风骨什么的,不要了不要了!” 说罢,她更低下身子同温萦坐上一张矮凳,凑近他耳边,打算接着说些什么。 “……胡说八道,懒得理你。” 温萦别过脸去,看似抗拒,不愿与她多说。然则不知不觉间,却早有一丝蜜意从心底漾到眼里,再往眉梢和唇角爬去。 “哎呀,才不是故意气你。我说真的呢,温萦,以后有你在,让我把药汤当美酒喝都行……” 这份偷喜悄咪咪藏得太深,封蔷哪里看得出来?她心想不能让温萦因为这么点小事不理自己,那可真是亏大了。 想着,她轻轻咬了咬舌头,左臂一抬,揽着温萦最近长了点儿肉的肩膀,眨眼道:“嘿,你看着我,跟我说话好嘛。嗯?温哥哥,温哥哥……” 就这么被她缠着粘着,好话连串儿听着,肩上那汹涌的暖流涌入心头。温萦手上推拒,却不肯真的用力将封蔷赶下凳子。 过了一阵儿,温萦也终于再绷不住,扑哧一笑,回头去看身边的人。 “好啦,乖一点。不要闹了……” 人间世事往往风水轮转,一时蜜糖二刻□□,谁也没法子,谁也左右不了。 仲夏五月,人世间诸恶横行,世事难得顺遂。也将封蔷这份愉悦的心情彻底颠覆,以至于土崩瓦解,粒尘不留。 民间约定俗称的恶月恶日,今年似乎在封嗅这位“金贵小姐”,以及封家众人身上应验得尤其真切。 先是前些日子封二夫人遇刺,虽说她贵人命大并未受伤,却也受了惊吓,搞得阖家上下不甚安宁。好容易这档子缓过来些了,封嗅这位大少爷却又一病不起。 这一病不起的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三天而已,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起先,封嗅只说胃里有点积食,吃不下东西,手上也没力气,才躺在床上懒了几个时日。期间也找大夫开过两道调理方子,三天用完,期间好像也有点起色。 谁成想今早起来,小厮们忽然绕着院子一个接一个地通报。很快,封嗅病重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封家大院,传进封蔷等一干人的耳朵里。 “五脏牵机,绞痛难耐,眼神涣散,四肢僵直……”无论哪一条症状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大有油尽灯枯之势。 一条条地接连念着,封薇越念越是鼻梁发酸,双眼泛红,两手抖起来仿若筛糠。 再怎么不好,封嗅也是从小就庇佑回护他们兄妹三人的哥哥。现如今封霸天年事渐高,佳境渐去,封蔷虽为少主,一心却不往正事上扑。 封嗅称不上封家的顶梁柱,多多少少也算一个挑起大梁的柱墩子。没了他,其他人无论情理都不好过。 封蔷蹙眉道:“前些天还说吃多了积食,怎么今儿个就像快要死了似的……” “瞎说什么呢?封嗅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平常说两句玩笑的也就罢了,现在这种时候你还乌鸦嘴,我就去娘那儿告状,让她收拾你!” “真有那么严重嘛……” 听这封蔷竟然还不把这当一回事,封薇急得跳脚,怒道:“怎么没那么严重,你是练武练傻了不成!若是小病小灾,爹爹何苦来四处通报,把我们都交过去?” 其实封蔷并非是把封嗅生死置之度外的无情无义之人,她只觉得他病得实在突然,区区几天竟严重到了如斯地步,猴急猴急地还要把他们兄弟姐妹都叫过去。 明明一两天前还找大夫看过,也没看出什么要死要活的大问题来啊…… ——别是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搞什么幺蛾子打算针对温萦吧? 以封嗅的为人,封蔷觉得这不是没有可能。 “罢了!我死活是说不动你,我们去找温小哥,他也懂些医理之术,让他和你说!” 封嗅忽然病重的消息自然不会在第一时间传给温萦知晓。于是比起封蔷,他对此事更是一头雾水,只好让封薇又哆哆嗦嗦地将一条条症状陈述罢了,俯首沉思起来。 “温小哥,如何,这是不是很严重的病?我跟封蔷说了,她怎么都不肯信!”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67 “二夫人看过了么?” “还不知道,大概正在赶去的路上呢,我和封蔷一会儿也得过去。” “哦……” 想当年母亲离去之前,传授给他的那些个医理之术,小病小伤用用尚可,这种疑难杂症,他心知自己一知半解,无能为力,也就不好怎么多嘴。 “温萦,到底如何,严重不严重?”见他如此,封蔷也有些慌了,急促道。 “四肢僵直,眼神迷离涣散的,一个是将睡之人,一个是将醒之人,还有一个,是将死之人。”这话说罢,温萦抬头看她,“你说严重不严重?还不赶紧过去看看。” 早就跟她说了,别总因为自己伤了兄妹感情,为什么这个丫头死活就是不听呢? 给温萦这话顶得喉头一哽,封蔷呆呆地空咽了一下。转眼去看封薇,她也是又气又急之于,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 封霸天此人心大如海,照料子女更是一绝,大多时候放养,偶尔拉过来操练一顿,从来不宠溺着。 因此,兄妹四人就连封薇这个最娇气的,相对来说也很皮实。平常病了伤了,大夫随意看看就行。除却封二夫人忧心这种事,提不起家里其他人多大重视的。 “前些日子还说没病多重,怎么现如今就成了这样了……” 封薇说着,两条眉毛蔫哒哒地撇了下来下来,哭腔道:“我娘和爹爹肯定已经到了。封蔷,你听温小哥的,快跟我去看看吧。” “大少爷他……到底什么时候病的,怎么病的,都查不出来么?” “谁知道呢!只说大夫的方子不管用,究竟病根在哪儿也没告诉。现在他手脚僵硬,翻个身都得丫鬟扶着,真成了半个废人……” 封蔷说着,又想起前些日子封嗅屡屡找她麻烦,却总是败兴而归,难不成就因为这点小事儿,他自己把自己的气囊子给憋炸了,才至于这样? “怎么搞的……” 温萦这次是真动怒了,也是真的为了封嗅担忧。他能不计前嫌地有这份心,实在难得。 比起封蔷自己,得知封嗅病重的消息,却要先怀疑他是不是憋着什么阴谋…… 正了正神,她低声宽慰道:“你别着急,我和封薇这就看看去,他好歹是练了快二十年武的人,跟我一样没那么容易就死了。” 抬手,两指轻按在砰砰狂跳的右眼皮上。温萦疲惫道:“但愿如此。” 三人说到这里,封蔷和封薇就打算走。 她们甫一起身,堪堪迎上个玉雪俏美的轻巧身影闪进屋来。 她个头不高,青丝向上盘了左右两个相同大小的发髻,身形纤巧地不像个习武之人。 “玉书?” “是我,少主,五小姐。”抬眼,封玉书目光清灵,直看向温萦一人。 她道:“夫人她看过大少爷了。现在,让温小哥也过去。” ☆、相信? “这是要做什么?” 没来由地,封蔷心下一紧。 ——难不成封嗅临死之际还不忘针对温萦,许下遗愿要温萦过去受他临死前的荼毒?这未免太丧心病狂了吧……以为他是将死之人就能为所欲为不成! “少主是同去的吧,去了不就知道了?”封玉书微微颔首,神色谨然地道:“夫人何意我也不知。只是现下大少爷正值昏迷之际,严重非同一般,少主和五小姐,还有温小哥,还是早些赶去才好。” 早些赶去岂非自然,封蔷姐妹二人早就这么打算。 然则现在事发突然,谁也不知道封二夫人叫温萦过去又是何意。按道理说,温萦跟封嗅十年前在边城见过一面,回到封家后又见了两三面,次次是不欢而散。 除此之外二人再无交集,封嗅病得如何,温萦是没道理去探的。 更何况封嗅总是一见温萦就要犯病,还不如谁也见不着谁,也好两相清净,他或许还能多活一段时日。 又是忧心封嗅,又是疑惑温萦,封蔷这一时间,倒成了她自己平日最是厌烦的优柔寡断之人。 “既然是二夫人叫我去,那必是事出有因。”不忍见着封蔷为难,温萦率先道。 二夫人这时候叫他过去不一定就是坏事,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心里想着,面上却笑:“我去一次又有什么要紧,大少爷病着,又不能跳起来咬我。或许也不是每个姓封的都喜欢咬人,封蔷你说呢?” “什么,什么咬人啊?”一旁的封薇听着,前面那番还能明白,后面这句真是一头雾水,她眨巴眼着两只翻花大眼:“我也姓封,也不咬人。封嗅好像……也没咬过人。”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封蔷断想不到这种事态莫测,前路未卜的情境下,温萦还能提及多年前那段不甚光彩的历史来臊自己。一瞬的脸红,她拍板道:“那你就跟我们一道前去好了,既是探病,想来封嗅再怎样也不能如何。” 但听封蔷言罢,封玉书当即展臂—— “少主请。” 奇怪地看了眼这个时常出现在二娘身边,自从温萦搬来也总是热情相待,现在却一脸谨慎严肃,与以往判若两人的小师妹。封蔷也肃声道:“请。” 四人一行前来猛虎山大院之外,往日一近院门数丈之外就涌入耳廓练功时那嚯嚯的声浪,现如今却是杳无动静。 院里院外,说是鸦雀无声并不为过。 “今天没人练功了?” “两天没人练功了,少主。”封玉书说着抿唇,顿了一顿,终是再没下文。 对于封嗅这个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封蔷上起心来不及温萦那边的千万分之一。必然是他病得极其严重了,同门师兄弟才没有那日日精勤练习的劲头。 猛虎山的演武场已经两日无人操练,封蔷却是一次没来看过。 分外安静的园子渗透出压抑的气氛,一点点渗入皮肉和血脉,附着在每一寸骨髓之上。 越是往前一步,心就越沉一截。 “玉书,封嗅到底病得如何了?” “如何了,只有夫人说她知道。” “好,那就听听二娘她怎么说。” 封蔷为首的四个人甫一进门,自是迎来满屋子的目光齐齐相聚在他们身上。 达成任务的封玉书规规矩矩站在最后,封蔷封薇姐妹前头并排。而主座旁边,封霸天身侧拢手而立的封二夫人,则是直接略过二人,去看紧跟其后的第三个位置。 他姓温,他来了。 封二夫人从前面面俱到的客气在这非常时候变得有些敷衍,只随意扫了封蔷她们一眼,点了点头便再无话。 进而她抬起眼睑直视温萦,一字一顿道:“温小哥,可否请你上前来?” “且凭夫人指示。”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68 向前一个揖礼,温萦大大方方步了上来。 他对此事并非心如明镜,也没有什么无所畏惧之说。却是知道这一灾,这道劫,今儿个势必要上去走一遭,躲躲闪闪地就算躲过了今天,以后也定然永无宁日。 便是他一个人不得安宁也就罢了,还要牵扯上封蔷一起。 太不厚道,他也再忍不下心。 “老爷,这就是……温妹妹在那边儿的遗孤了。”淡扫温萦一眼,二夫人俯首低声。 封霸天摆了摆手,兀自直勾勾盯着温萦那张美颜不复的面孔。显然用不着封二夫人解释太多。 ——那个女人的相貌,化成灰了他都认得。 “那贱人!你还拿她当妹妹?”眈眈虎目如同带了钩子,直盯得温萦像是要将他一刺到底。好特殊的恨意,好复杂的情感。 “老爷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事,月姐姐她……” 被发现了啊,果不其然。 温萦不知为何,却很笃定不是封嗅告状。他避开封霸天如狼似虎要吃人似的眼神,转而淡淡看向那人身侧柔声慢语,神色间满是凄婉无奈的封二夫人。 照旧是素纱禅意极简至朴,穿了一身灰蓝。 温妹妹,月姐姐。 一个是封霸天口中的“贱人”,温萦十岁往后便再没见过一面的温娘子;另一个便是常被沙普尔称作月姨,封蔷早年亡故的生母。 姐妹三个,听起来倒是满耳朵和谐。却是只有夹在当间儿的这么一位二夫人有那个好运气,活到了现如今。 “爹,二娘。” “爹,娘。” 正室夫人身死一事,原本便成了封家上下不可议论,不能言传,不见天日的秘史一件。封蔷封薇身为小辈,加之其他人刻意隐瞒,封尘往事自然没机会了解,当下更是听得满头雾水。 两个人面面相看,皆是不知其然,异口同声道:“你们这是何意?” “何意?” 封霸天怒而嗤笑一声,却看封蔷:“那要问你带回来的这个妓子!” 莫说两个姑娘一头雾水,就连他这个当爹的又何尝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封蔷这个孩子若论起来,不及封薇懂得疼人讨巧,也不像她大哥二哥多多少少能为父亲分忧解难。尽管她是兄妹四人当中根骨绝佳,武学资质也最上等,性情却一等一地顽劣不灵,常常惹怒父亲,气得他五脏六腑,从心到肝都疼个遍。 纵使如此,封霸天对封蔷百般的回护,千番的疼爱,却仍是雷打不动,他生怕哪里亏待了亡妻遗留下的女儿。 就连矗立在麒麟门外这一方铁桶江山,根深叶茂的族氏基业都只等着交予她一人手中。 一切因缘结果,归根结底不过就是一腔愧疚作祟,不过是想弥补当年那场意外带给她终生难圆的遗憾罢了!但为什么,为什么封蔷这小兔崽子就不能让她年过五旬,半百知命的老爹省一点儿心?! “你不着家,包妓子,把妓子往家里带,我全都忍了你。” 正所谓越想越气,封霸天现在就是这等状态。眼睛瞪得宛如铜铃一般大小。一头发丝掺白,却同鬃毛似的蓬乱粗硬,即刻便要耸立三尺,直直冲上云霄。 紧接着,他周身不住狂颤,咬牙切齿道: “这些年你想如何做,想要什么,家里人不吝条件地包容你,由着你去任性。你为何不仔细看清楚了,你这次带回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股怫然怒气被封蔷看在眼里,非但不能感受父亲怒从何来,反而觉得莫名非常。若非方才二娘言语间提到母亲的名字,她只会怀疑爹爹是被封嗅这病吓得失去了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 “我带回来的,是我喜欢的人。” 是她的救命恩人,是下半生相守相伴的人。他不是随随便便的妓子,也不是“东西”! “四姑娘……” “我知道!” 二夫人正待开口说话,但见封蔷只一抬手,堪堪将其打断。她自顾自道:“二娘,我知道我爹因何缘故对妓子有所偏见,我娘当年就死于妓子之手。对于加害我娘的凶手,我自然比谁都痛恨入骨。可温萦现在却是清白之身,爹爹何必要在这种时候与他为难,仇视他的过去?” 此时的封蔷只当封霸天忧心长子,念及亡妻,于是迁怒与杀人凶手同样做过妓子的温萦。 她怀恋亡故的母亲,也有些理解父亲的心情,却不愿温萦受一丁点儿的气。爹爹怎么可以拿温萦和当年那个害死母亲的坏女人相提并论呢,真是太过分了。 想着,不由咕哝道:“再者说来,那妓子不也是爹爹看走了眼才带来封家的一个祸患?我却不一样了,我保证……” “你保证,保证什么?” 此时此刻的封霸天略略颔首,从下往上翻起眼珠去瞪封蔷,嘴角竟然勾起了淡淡一丝冷笑。 “我保证自己从一而终,这辈子专心温萦一人。保证温萦清清白白,这辈子绝不会辜负于我!” “你拿什么保证?” “我拿我的少主之位保证,拿我项上人头保证,拿封蔷这个名字保证!随便拿什么保证都可以,因为我相信……” 相信温萦! 最后的两个字含在喉咙里酝酿了好半天,封蔷还没来得及将它们一个一个铿锵有声地掷于地上,砸在封霸天面前,想不到却被半路拦了回去。 她惊愕地看着回身袭来的身影,看向他将誓言最后几个字堵在自己口中的那只手。 是她相信的那个人。 “你还是,别太相信我的好。” ☆、护短 眼睫轻颤之下,封蔷一双眸子写满了难以置信——什么意思,什么叫别太相信他才好? “温小哥?” 惊讶的当然不止封蔷一人,还有封薇与她并列,到现在为止不明白在座众人打的是什么哑谜。 见此,封二夫人示意封霸天稍安勿躁,转眼看了看堂前三名小辈。她缓缓正身,移上前来,轻轻地推开封薇,道:“温小哥不介意的话,我来跟两个姑娘解释解释可好?” “夫人早先便知道了吧,何必现在才跟她们解释呢?”回话间,温萦早已松开了制约封蔷不叫她说话的那只手。 他淡然抬眼,却是紧盯着封二夫人那张清丽不显老态的面容,一下也不挪开目光。 后者封蔷,却全然没有这么沉稳。她一手颓然垂落身侧,另一只软绵绵地搭在封薇左肩,双目怔愣,脸色苍白,整个人恰如一头羊崽儿受到了什么惊吓。 封二夫人哀叹一声,幽幽地朝向厅堂侧门看了一眼,那有条走廊不长,正通往卧病在床的封嗅的住处。 “是我的错,”二夫人说着,满面无奈,一脸自责,“我哪里想到……哪里想到温小哥你会这么着急?”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69 许久无人吱声,正当久坐一旁的封霸天沉不住气,即刻就要发作之际,众人却忽听温萦嘲弄般的一声轻笑。 这妓倌胆子可是真大,竟敢无端哂弄夫人! 屋里侍候的小厮丫鬟有三四个人,无不这般心想。却看见尚未回过神来,还瞪着一副死羊眼的封蔷,好像又觉得无可厚非。 ——这位温姓小哥在他们眼里纵然只是乏善可陈的一名妓倌,在少主眼里他可不亚于稀世珍宝。毕竟是被少主捧在手心里疼的人呢,难道还不兴人家嚣张则个了? 唯独封霸天当即震怒,暴吼如雷:“贱人留下的孽障!你还有什么脸笑?” “既然是贱人留下的孽障,二夫人还要向我征求的是什么意见?”目光微寒,将在座众人挨个扫过一遍,温萦轻嗤一声:“假惺惺到如此地步,我倒真想听听,老爷口中的‘贱人’当年跟您是怎样一段情史。” 封霸天万万没有想到,像温娘子那样慢声细语,说话从来徐徐不急的女人,竟生得出这样一个利喙赡辞,口齿伶俐的儿子。三言两语便罢,简直说得他老脸发烫。 的确,当年是他色迷心窍,引狼入室,让那包藏祸心的温娘子害死月娘,害得封蔷从小没了母亲。这乃事实不容辩驳,实属万恨根源…… “爹,温萦,二娘!” 若论起往事来,封霸天颜面难却。然则现在的封蔷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越听他们说话越发觉不对劲儿,却委实是有力气没处使,宛如热锅上的蚂蚁,焦心如焚地只能干着急。 “罢了罢了,多说无益。时至今日瞒也再瞒不住,四姑娘大了,不再是四六不懂的小女孩子,有些事情迟早是要知道的。” 抚了抚封蔷因紧张而绷直了的脊背,封二夫人温柔道:“不必紧张,都是些过往烟云,听完之后也用不着放在心上。” 封蔷舔舔嘴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依然灼急道:“二娘,你快说。” “唉,这种事,要我从哪里开口才好?” 片刻的为难过后,封二夫人哀哀抬起眼睑,声色缓慢:“四姑娘可还记得你两三岁时,除却你娘和我,家中还有一位姨娘,你很喜欢她,问你我们三个谁最漂亮,每次你都指她。” “记得啊,漂亮姨姨,三姨娘。”封蔷点头,稔知道:“不就是她毒杀我娘,随后因为事情败露,于是畏罪自尽么?” 说得这么熟稔,倒不是因为封蔷年幼早熟,懂得这么许多,而是她后来渐渐长大的那段时间内,家里人将这样的消息慢慢地渗透给她知道。 于是她从最初的想要娘亲,想要漂亮的三姨娘,转变成了悼念娘亲,记恨三姨娘。 两三岁的孩童不大记事儿,她却一直记得母亲对自己最好,那个年轻漂亮的三姨娘也很喜欢她,对她第二好。 然则,封蔷对此事的知情程度及其印象也就仅止于此了。 其余更多细节无人相告,她自己也有些抵触的情结居于其中,想着反正凶手早已给母亲殉葬,自然也没道理再平添一道仇恨的烙印在心上折磨自己。 正因如此,这件事理所当然地成了封家一桩禁谈。 事隔多年,这桩禁谈被再次提及,谁也没料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场景之下。 “看来你还记得清楚,却是她辜负了你这孩子……那四姑娘可还记得,你那位三姨娘姓什么?” 封蔷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心中却隐隐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姓温。” …… 她一时无话,只稍微瞪大了眼,目光却逐渐涣散开来。 见状,封二夫人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狠了狠心,接着道:“这次我叫温小哥来,一个是叫老爷认认,第二个便是你大哥的病情有些蹊跷……不能怪大夫昏庸,因为你娘当年也有相似的病状,试出中毒之前,同样没有一个医者能诊断确切。” 话毕,二夫人言尽于此。 “……温萦,是真的吗?” 其实话已至此,想必封霸天和封二夫人早已经给温萦定了投毒之罪。封薇也惊得倒吸冷气,双手拳在嘴边,强忍着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封蔷却问温萦,是真的吗? 他说不是真的,她相信吗? “你问的是哪一句?”温萦侧了侧脸,静静地看着封蔷。两个人,四颗凝汇一起的眸子波澜不起,如同宁静却又深沉,与星辰交织的良夜。 “都问,我都问!” “好。” 莞尔一笑,温萦就这么看着她道:“第一句,你那三姨娘的确是我母亲;第二句,我娘将你母亲毒杀后畏罪自尽,这件事我说它是假的,我娘不是会那样做的人;第三句夫人没有明说,那我就自己来说。不过是二夫人推测我用了跟我娘一样的手段毒害封大少爷,对么?” 他正说着,目光移向封二夫人,在她身上停留了不过瞬息时间。 瞬息过后,仍旧是对望的四颗眸子,“封蔷,这最后一句,我问你信不信?” “我不……” “各位,打扰一下。” “谁?!” 这种时候被人“打扰”,封蔷多想砍死这个毫无眼力见儿的不速之客可想而知。待她回头一看,果然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顿时拉下脸来,眼前黑气缭绕。 手里捏着一方小小的墨黑色牌子,向南微笑道:“我来送个东西与各位瞧瞧。” “什么东西,非得这种时候送到这儿来?” 俗话都说家丑不能外扬,现在家事缠人,剪不断理还乱好似团团乱麻。向南却真是挑了个好时候,信步就闯进来。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饶是封霸天这人再如何热情待客,现时脸上也很难看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受温公子所托送沙普尔出去时,他无意间落下的东西罢了。”向南说着一笑,梨涡深陷脸颊两侧,“想着或许会对几位有些用处,就拿来了。” “你是说那个行刺未遂,畏罪潜逃西域小蛮子?” 剑眉一蹙,封霸天心道真是一事未平一事又起,实在烦死个人。 诸事缠烦之下,他恨不能干脆往自己天庭上狠拍一掌,直接伸腿瞪眼驾鹤西去,再不管这些凡尘琐事了才好。 “就是他咯。” 至于他是不是单纯的西域蛮子,这点似乎还有待考量。 向南说得轻松毫不在意,一派漫不经心的模样,却是封二夫人最先意识到其中不对。 立时,她紧张道:“是……温妹妹的儿子,温小哥托你,护送那个孩子离开封家?” 倒不怪封二夫人紧张成这副样子,实在是遇刺那夜受到的惊吓不浅,时至现今,尚且不能忘怀。却听当下最新消息,竟称沙普尔行刺一事未遂,随后在温萦授意之下由向南带离封家…… 如此一来,她看温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70 萦和向南二人的眼神愈发添了几分复杂。 点了点头,向南手下一抛,那方“沙普尔无意落下”的灵牌便是轻盈一跃,恰好落于封霸天双掌之间。 待得后者定睛一看,看清灵牌上刻着主人姓甚名谁之后,原本炭黑的一张脸骤然惨惨如同菜色。 却听与此同时,封蔷厉声斥道:“屁话!以为我会信你?” 话音未落,她便反手一拔,夜叉铮然出鞘,三尺青锋第二次横在向南脖颈之间。 堂屋内众声哗然——结合起今日才开诚布公的温萦的身份,再加上向南方才那一席话十有八九凿凿未曾掺假,就连温萦本人都不反驳,谁都没成想到,这封蔷却是护短到如斯地步! 她艰难地调度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勾起笑容一抹,回头望向温萦,“你说吧,我信你。” 只要你一句否定,或者你只是摇摇头都可以。我相信你,这只笑面狐狸敢这样编排诬陷于你,只要你一句话,我让她以死给你谢罪。 当下的封蔷心弦紧绷,表面虽然强悍无匹,心神却早已脆弱至极。她面上虽然是笑,眼里即将夺眶的泪水更加不容忽略。 祈祷,期盼,甚至乞求…… 她想要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在场众人哪一个看不出来?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谁知温萦却不看她,自顾自凝视着一不留神就有性命之虞的向南,更叫这一屋子人,每只手里都捏了把汗。依照他们对封蔷的了解,温萦只需要对向南所说的概不承认,遑论是真是假,她都会选择相信。 那可不妙。 “封蔷,许是还有什么误会,你先把刀收一收……” “闭嘴!”刀刃一颤,封蔷恶狠狠道。 被她吼了这么一句,封薇眼睛微热,两肩瑟缩,很是委屈地瘪了瘪嘴。 唉……傻姑娘。 都说了叫你别太信任我,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温萦想着,终于叹了口气:“向捕头,你失信了。” “温公子需知,并非我乐意失信于你,只是我当初无条件答应你送沙普尔离开封家,前提无非是互相信任罢了。如今大少爷中毒之事既出,你成了嫌疑之人,我又不是封四小姐,自然没法再相信你。” 向南神色淡淡然地平视着温萦,只将颈间横刀视若无物,说话间镇定且有条理。 有理有据,毋庸置疑。 温萦想了想,轻笑:“呵呵,也对。” 如此这般,事实如何不言而喻。便是投毒一事并非温萦所为,单单放走刺客这一项罪名也足够压着他翻不过身来。 现如今,就看封蔷要不要继续护着他,要如何继续护着他。 正当此时,在场众人皆听“当啷”一声,是离鞘的夜叉瞬然颓落在地。 “为什么……” “温萦,为什么?” ☆、案子 夜叉“出鞘见血”的预言,头一回不曾得以应验。 刀尖该指向谁,利刃要划过哪一段脖颈?封蔷立下夜叉出鞘必见血这条规矩时,一则为了约束自己,二则用作威慑他人。时至今日,她从未这样迷茫过。 “顺带,我此番还想证实一桩猜测,劳烦看过这尊灵位的封伯父回答则个。” “说。” 只此一时,封霸天也多半猜得了她想问的问题,以及她心下早已有所定夺的答案。 “行刺二夫人的沙普尔;不幸早夭的封三少爷;还有这灵位上假死非死的‘封萦’。以上三者,乃是同一个人,更是封伯父您分割不去的亲生骨血。伯父,我猜的对也不对?” 仅仅推测而已,却是心下早有成竹。向南一字一句说着,条理分明,从容不迫,端的是十拿九稳。 听之,封二夫人脸色愈发精彩,因道:“老爷……是,是小三子?” “还能是谁!” 封三少爷的存在一直以来都不是什么秘密,光看封薇身为幺妹排行老五,同辈的却只有兄妹四人这表面一层线索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然这幼年早夭的封三少爷,却并非两位夫人或是小妾温娘子所生,而是封霸天年青时同一名西域艳姬露水同欢所诞的结晶!时家里添丁,现在的二夫人刚怀上封虎不久,亡故的正室夫人则一心照料年幼的封嗅。 因之,年纪轻轻,精力旺盛的封霸天欲求不满,这才四处沾惹风流孽债,一夜之情过后便有了沙普尔。 可想而知,意外而生的沙普尔住在封家,委实不受待见,甚至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想起之前他藏在祠堂同温萦所说许多,果然是只真不假。 待得沙普尔长大几岁,封霸天恰巧遇事赶赴边城,又与温娘子横生情愫。 孽缘由此发展,方至于今天这等地步。 此时此刻,向南的猜测得以证实,再没有封霸天将此事否认遮丑的余地。但见他片刻之后冷然一哼,却不论自己对错,只管怒目瞪了封蔷,喝骂道: “有些混账东西就是纵容不得,稍微给点颜色就忘乎所以。引狼入室,养虎为患,害人害己!简直与她母亲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当真是个不肖之女!” 封霸天难得连贯且恰当地说出这么多个四字连词,可见是真的气极了。 盛怒之下,目光所及之处又发觉这屋内上下左右,无论是门窗砖柱还是桌椅板凳一律看着都不顺眼,干脆拂袖一挥,抬脚便踹。 须臾时间,八仙方桌寸寸碎裂,杯盘落地溅了周围人一身凉茶。就连墙边儿那无辜的博古阁也惨遭殃及,藏品无论青瓷白玉,像不要钱似的统统砸个粉碎,雕篆精细的黄梨木架子,他也给一脚踢塌半个。 此举更是引得满屋子人目瞪口呆,封二夫人不住垂泪,劝他这是何苦。 “爹爹这是疯了吧……” 凑近封蔷耳畔,封薇细声咕哝着,战战兢兢地生怕自己成了父亲发脾气的下一个牺牲品。然则,封蔷对封霸天此举却是不为所动,两眼只看温萦一人。 望眼穿过,又似乎没在看他,眼底茫茫然一片沼雾氤氲,惟余朦胧虚无。 “老爷,四姑娘年岁尚小,哪里知道这些?说白了还不是你我二人在此事上太过疏懒,总觉得她们知道的越少越好,现在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妇人之见!你懂什么?” 封霸天向来武断□□,此事一出,更是变得尤其专横,“倘或她早听了我的,别去沾惹这些腌臜妓子,岂不是一家子清清静静,哪儿来的这些破事!” “倘或您老早知今日,何不当年放过我娘,放过沙普尔的生母?我娘她也想清清静静地过一辈子,若非您老执意带走她,她又何至于客死在这是非之地?” “你倒真好意思问,还不是那贱人自找?” 忆起曾与自己比翼双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71 飞,蕙心贤德的正室夫人,封霸天愈说愈发动起情来:“自她随我回到麟关,吃穿用度上从来不少她一文半两,月娘身居正妻之位却从不苛待妾室,只将她们视作姊妹,谁想她却不懂感恩,竟从始至终包藏歹心,毒杀月娘!” 说起“正是夫人”,“妾室”,“她们”这等字眼,却是无人注意到封二夫人脸上那隐隐难察的一丝异动。 但见封霸天一心只把错处按在别人头上,温萦知道同他多说无益,不过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罢了。侧脸去寻封蔷,却是只对上看似凝视着他,实际上透过他呆然望向远处的混沌双眸。 倏忽间,心尖儿上微微颤悠半下。 ——方才夜叉落在地上,当啷一声。她喃喃讷讷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质问,也并非责问,甚至称不上追问,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问话问得那样轻声,很快就淹没在向南句句紧逼的推测,封霸天盛怒间的回应,还有封二夫人怯怯然的劝慰和圆场之下。温萦一直没有回答,封蔷也没继续再问,她一言不发地,目光也只平视前方。 心头猛然一阵慌悸,温萦不敢再看封蔷,更不敢问她是不是仍然信任自己…… “既如此说,此次投毒一案,温公子的嫌疑果然最大。”唯有向南一人,这样繁杂难断的家事她不是第一次见接触,因而最是镇定,“封家不比寻常门户,遇到此事似乎不宜报官,倘若伯父相信向南,我用在京城查案的法子来验明此案可好?” “用不着查证!这姓温的与他母亲同样虎狼之心,辣手歹毒,若不是他对封嗅下此毒手,偌大一个封家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封霸天说得信誓旦旦,凿凿之言宛如已有铁证如山。 再者,向南虽然身在刑部任职,也不过是封霸天眼里跟女儿差不多年岁的一个丫头罢了。 若非她老爹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区区丫头片子,乳臭未干,哪里能谋上此等待遇?也就是京城那些官员的狗腿子,还有那姜兰佩对她赞赏有加罢了。 嘴上不说,封霸天心中觉得向南的捕头身份实则就是小姑娘任性,闹出的一桩笑话而已。 更何况还有沙普尔被向南带出封家放跑了一事不曾单独挑出来问责,虽然眼下情况的确没法再跟向南算这笔账,封霸天心里却是不可能不介怀的。 “是啊向南,伯母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此事实在……已经有了定夺,再无必要劳烦于你了。” “不劳烦不劳烦。其实这倒真不一定,案情往往就是这样,以为是山重水复疑无路,实际上柳暗花明又一村。铁证面前,谁也不能往下结论。” 向南好脾气地笑着,道:“原也是我一时愚蠢,竟然放走了行刺二夫人的凶手。如今一事正是向南力所能及,虽然伯父肯宽宏大量地原谅我,向南可不能不为前日之过赎罪啊!” 这话说得未免没脸——谁宽宏大量地原谅你了?然而,此等言语从向南口中说出来又似乎顺利成章,不大容人拒绝。唯一一个能对向南张口便拒的封家人如今更是怔然发愣,全然不与他们掺和。 正当封霸天想不出拒绝的托辞之际,门外小厮却为他带来了一则“好消息”。 “老爷,温小哥院子里搜出了这包黑色药粉,只不知道是不是大少爷所中之毒!” “拿去验!” “是。” 这下好了,封霸天对向南颔首道:“你瞧,证据来了。一旦验证此毒与犬子所中之毒无二,凶手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非也。” 谁知这向南也不晓得是表现欲望过盛还是如何,她竟还不死心,言之有词道:“验证过后只能证明温公子院里有大少爷所中之毒,不能证明就是这包药粉令大少爷中毒,更不能作为温公子投毒的证据。” “那要如何才能证明?”封霸天眼前一黑,绷着最后一丝耐心强撑道。 若不是这黄毛丫头出身特殊,又是他请来的客人,他业早就忍不住提刀取她性命! “唯有按照刑部流程彻查此案。恰巧我和兰佩都在,我负责查案,他负责记录总结,相信十天之内,案件就能告破!” 姜纬曾对温萦说过向南有捕头病,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十天,对于报仇心切的封霸天来说未免太久了些。他有些犹疑,想着该如何温润婉转地拒绝向南…… “或者伯父不想让我查的话,那就只好报官处理了,只不过官府的人查起来或许比我要慢一些,想来伯父也不是等不及。否则的话,私自结案草菅人命,捅到三法司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座众人除了你,还谁有这个能耐,这么有闲工夫去把事情捅到三法司?! 封霸天终于明白女儿为何会对向南如此反感,现在的他,只比封蔷更甚有之! ——明摆着就是这样一桩案情,有什么好查的?又不是他们京城府衙该接管的事情,为何就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倘若事情真的闹大,此案有迹可循,温萦必是凶手,顶多浪费时间而已。 然而多年前封蔷母亲那案,却是他们仗着天高皇帝远,封家自己又是西北界内的武林支柱,不曾经过官府就私自定了结论,以至于逼得温娘子自尽。到时候势必兜不住这件事,麻烦可就大了。 “那好,那就还请向捕头彻查此案,也好给犬子一个公道!” 封霸天想着,本就所剩不多的耐心已然耗尽。却是心知此事不能拒绝,只好先答应了,紧接着看也不看其余众人,自顾自愤而甩袖离去。 “好嘞,向南定然不辱使命。” ☆、难 向南不愧之为朝廷办事拿人的捕头,首当其冲便把第一杆矛头指向了同样谙知岐黄之术的封二夫人。 “为保公平起见,我必须要将二夫人的茶禅苑搜查一番。” “向姑娘,”无奈之下,封霸天早对此事听之任之。这次却是封薇难以置信:“我娘她一向待封嗅兄妹如同己出,有些时候比我跟二哥还亲,她怎么可能下这样的毒手?” “重要的是证据,不是可能。”向南端的是一身正气,铁面无私。 一时间,封薇心中气结,尤其为了母亲感到不公。 眼看着气氛略显僵持,封二夫人好脾气地开解道:“这有什么好烦恼的?我院里药多且杂,向姑娘疑心此处也是应该,就去搜查好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不怕查出什么来对我不利。” “这!” 眼珠不忿地一转,封薇赌气道:“罢了,人家这是京城断案的法子,我们家这点儿骨肉血亲之情却又上得了什么台面!”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封二夫人柜子里的一众药膏药粉便如数摆在众人眼前。 向南挨个打开闻了闻,最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72 后拈起一只不甚起眼的黑色药罐问道:“无论药品还是香膏,二夫人都一丝不苟地贴了字条表其药名和功效,为何独独这罐干净如斯,什么都没贴?” 之前的几瓶不过是常见的药品罢了,也唯有这一份无色无香,辨认不出内容何物。 “这是虺虫膏,方才制成不久,功效是毒杀药田里的害虫。” “毒杀害虫,可以杀人么?”向南挑了挑眉,即刻以指尖挑起一点,这就打算找些活物来试药了。 活物试药看在常人眼里未免残忍,对于捕头来说却是家常便饭。封二夫人更是一向慈悲为怀,手里转着念珠,忙诵起了地藏心咒。 “我记得二夫人院子里养着不少鹌鹑,可否拿来一试?” 但见封二夫人迟疑,向南颔首道:“二夫人不必担心,虺虫膏的威力能有多大?杀个蛇虫鼠蚁不过如此,说不准连只鹌鹑都毒不死,更别提毒死人了。” “唉。” 事已至此,心知推拒无用,封二夫人兀自哀叹几声造孽,仍是遣人去将鹌鹑捉来两只。 此后的三天,天天喂食虺虫膏的鹌鹑活蹦乱跳。随意捉来的害虫一旦接触此药,却只只是登时暴毙,连个苟延残喘的余地也不曾有。 如此一来,封二夫人和她的虺虫膏便是洗清嫌疑了。 “向姑娘总算满意了?”封薇气哼哼道。 其实还不算满意。 向南心想着,却也再没那个兴致惹这五小姐不悦,故而她只点点头,并不多言。 “遥想当年,我们姐妹三人也是好端端地过活。谁知道温妹妹她被什么迷了心窍……要对月姐姐和四姑娘做出那样的事儿来?” 封二夫人却并没有因自己脱离此事干系而如释重负,反倒掩面轻啜两声,更是听得在座众人无不心情凝重,徒叹当年奈何。 “温萦。”封蔷低唤一声。 由此这般,他那一身嫌疑更是撇不清洗不净了。封蔷早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望半天,她侧目看他,半晌才迟疑道:“你说实话。” “怎么,不信我了?” 涩然一笑,温萦不惧其他,目不斜视地凝睇封蔷一人。 “多年前的那些事,我多少也是个受害之人,我只想听你说句实话。”咬了咬牙,很想告诉他——没有,我真的没有不信你。 却是怎么听着怎么违心,删繁就简区区的这么几个字,只管堵在嗓子眼儿里吐不出来。 “你是受害之人,我难道不是?投毒的事我没做过,我信我娘,她也没做过。”一字一顿,字字诛心,面上却仍只是笑,“这是我的实话。封姑娘,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封姑娘,好陌生的一个称呼。 他这是,要与她割席分坐,二人之间就此横起鸿沟了么? “好,好啊。” “少主听他胡言乱语作甚?此等为祸之人,只差我等将他拘押问审!” 好啊! 说时迟,那时快,封蔷挥刀一挡,整个人拦在温萦身前。凛凛刀气瞬间便把围将上来企图将其拘押的几名门徒齐齐震开。 “滚开!” “封蔷,你这是做什么?你还要护着他!” 一声轻喝,封薇竟劈手上来想要夺刀,却被刀柄击中手臂,连连后退几步。其惊讶之态更是难以名状。 “躲开!” 一人一刀就这样护在温萦这众矢之的身前,宛若一壁金汤,攻之不破。 她颠了颠手中薄刃,沉沉发狠道:“我的人,我自会处理。除我以外,我看看你们谁敢碰他一下!” …… “封四小姐一个人坐在这儿喝闷酒,想来是有什么心事?何必呢,不如让奴家来……” 入夜的画芙楼红飞翠舞,热闹非常,真是好一处花天锦地。 拈香广袖翩然拂过肩头,自称“奴家”的小相公容颜秀美,堪堪靠在了白衣人身侧。此等柔声细语,正是她先前最爱的那一类别。 “不用,”封蔷垂眸兀自与杯中的倒影对望,她冷言道:“走开。” 但看她这一如既往的纹绣白衣,裾摆之上见得斑斑血迹。再往上看,不执酒杯的那只手给几圈细布松垮垮地裹着,丝丝殷虹由内而渗,看起来好不吓人。 一口夜叉从来只让别人见血的封四刀,现如今伤的却是自己。 那小倌儿心知自讨没趣,索性不在一棵树上吊死。施施然一瞬转身,又去讨巧下一个人了。 小半斤闷酒下肚,封蔷了无醉意。 何以解忧?掌心疼痛不能,杜康美酒不能。曾经那个让她一眼能消万古愁的人,现如今更成了祸根孽源。 恍然之间,一抹倩影打从身后袭来,正巧碰到细布裹缠的那只伤手。 “嘶——” 封蔷吃痛,霎时间面寒似水。翻手扣住那根凝脂柔荑,眼色沉沉正待细看,却委实吃了一惊—— “是你?” “墨云正在那边寻我,就快追到这儿来了,还请封四小姐掩护则个!”女子香气漫溢在杯盏交间,转头撞上的是一双灵动媚眼。 原来竟是自关外归来之后,多日未见的柳枝姐姐。 片刻未消,画芙楼顶。 沐浴着入夜挥洒得愈发慷慨的月光,柳枝惊魂未定道:“封四小姐好本事,我还没看清你脚下什么动作,一晃竟上到这高处来了……哎哟,可别掉下去!” “拉着我,掉不下去。”封蔷伸手,再是淡然寻常的语气不过。 谁料柳枝却呆呆地看她片刻,扑哧一笑:“封四小姐怕是不知道,你这样真是撩得人家骨头都酥软了。你要是个男子,我定要哄得你给我赎身,纳我做妾。” “纳你做妾倒不是难事儿,只是你赎身出去了,墨云怎么办?” 见着柳枝对墨云那般退避三舍,封蔷真的很想听听他二人之间究竟闹起了什么矛盾,好拿墨云的不开心来让自己开心开心。 “他啊,”柳枝扬了扬眉,“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得显然违心,自己听了都憋不住想笑。笑罢之后,柳枝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垂眸道:“封四小姐,我和墨云今生注定不是同路人。” “我无甚抱负,没有什么想去实现的心愿。再好不过,便是一个像封四小姐这样懂疼人的主子肯出钱为我赎身……这辈子当不成名贵的金丝雀,做只家巧儿有人肯给粮吃也成。” “像我们这种妓子,要想尝试着去爱上一个什么人,那可真是格外要求勇气,半点儿差错都不能出。我没那个志向,只想有吃有喝地活下去,我耗不起。” 柳枝淡淡地说,封蔷静静地听。听着,心里常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和她在一起,他是不是也快将一腔勇气消磨殆尽 又或者……他对她可曾动过真情? ——温萦啊,我真不知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73 道究竟该拿你如何。 眼睑轻抬,此时的柳枝眼底再无一丝沉重之色。她单手托腮,纤纤指节落在脸颊上敲了一敲,问道:“我说完了,四小姐你呢?” “我?” 乍然回神,封蔷一时发怔。 “不去宠幸家里的相公,跑到画芙楼来喝闷酒,”柳枝淡笑道:“封四小姐遇上的又是什么糟心事儿,不如说来我开解你。” “……” 她听八卦为了开心,人家柳枝姐姐听八卦却是为了开解。 两相对比,高下立见,封蔷实感惭愧。 她想了想,也甚觉得不吐不快。趁着漫漫长夜,借着许许微醺,封蔷便将这些天发生的各各种种,这般那般,掐头去尾地对着柳枝倾诉了去。 “哦……” 柳枝托腮轻笑:“我就说吧,妓子要爱一个人有多难?” ☆、小心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小小一方偏院略显荒凉,屋里没灯,仅仅是拢聚的灰堆漫出的火光,给这长夜点了些亮。幽幽挽歌唱得并不凄切,既轻且慢地溢出口中,一半唱给徐徐燃烧的烟火,一半入了朗夜间淡淡的流云。 多年来,温萦祭祀母亲挑的是他们母子分别那日,也就是每年的今天。在来到封家之前,他并不知道母亲原来是死于年三十前后。 一年也就烧一次纸,要是等着过年才烧,他怕娘亲不够花,也怕他自己都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他这么想着,随手三张土纸,一块碎瓦,写两个字便成了纸钱。 一手往火堆里续着卍字纸钱,另一只手上的火镰子小巧精致,侧边一圈蓝色玻璃,镶的图案象征着西域某个知名部族。 这是封蔷自那白玉簪之后送给他的不知道第几个物件儿。其价值何其珍贵,尽体现在这莹莹清澈无有一丝杂质的蓝色玻璃上。诸如此类的小件东西,他一直好好留着,都带在身上。 那丫头想来是忘了还曾送过他这等暗藏隐患的东西,否则他若有心拉几个封家人同归于尽,只消一炬明火已矣。 忽地,一阵无名夜风吹走几张纸钱。 温萦立时起身欲追,却听身后出兵霍霍之声—— “站住!投毒不成,还想放火杀人?” “烧两张纸祭我母亲黄泉之灵罢了,”转头看清来者四人,目光在为首的少女身上略带停留,随即释然一笑:“玉书姑娘觉得这算放火杀人,我也无话。” 此时的封玉书再无之前那般亲近之意,也不复一贯表现分明的娇秀纯良,整个人一夜之间老成许多。她侧首轻斥:“乱说不吉利话的,一律掌嘴!” “夏夜天干,蔷薇园草木繁多,严禁烟火。望温公子知。” 看着她,温萦想,自己院里找出来那包药粉或许也不愁查不出真正来源。 只是再没人信他了吧? “此地荒凉一片,寥寥几杆野蒿而已,烧也先烧死我,不给你封家人带害。”看似漫不经心,向来柔情泛滥的眉角却见丝丝凛冽流露,“再者,我烧死了,不是正合了玉书姑娘和你背后真主的意么?” 听罢此言,封玉书面色一僵。正待反驳,身后的三位师兄弟便再坐不住,只听其中一个怒道:“要不是夫人医术高明,大师兄福大命大,便是死在你这卑鄙小人手里。你这杀人凶手,胡乱往玉书身上泼什么脏水?!” “是么?” 这话听起来像是疑问,更像明知答案如此,却不甘心于此。 “好意思问!”话音不落,那人三步两步欺上前来,提靴便将地上正燃的暖焰踏灭。瞬息时间,原处仅剩下冷冷清清一堆纸灰。 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难逼退几步,灰尘飞扬入眼。温萦抬袖往眼角拭弄一番,一时半刻却再看不清身边四人和那凄凉的灰堆。于此这时,一道迅捷的身影不知从哪儿闪过,挡上前来。 “封……” 话方出口,发觉不对,整个人立时怔在原地。 “是我,温公子别认错人了。” 来人一身红衣,巧笑倩倩:“玉书妹妹,你这几位师兄弟是打算以无故刁难涉案之人,破坏案情进展为由叫我带回京城问责吗?” “向捕头,我们并无此意。” “那就是你们想尝尝封四小姐一柄夜叉夹在脖子上的滋味喽?”向南说着,笑嘻嘻地提醒道:“谁敢动我身后这位试试,她那天临去时是这么说来着吧?好像很凶的样子呢……” “狗拿耗子!轮得到你来管束我们?” 瞧见这一腔油滑的矮个女子竟敢在此嬉皮笑脸,狐假虎威,作威作福!三位封家门徒齐齐面露凶色,手上动作愈大,好似即刻就要提刀相向一般。 却在此时,封玉书仍是好脾气地对答:“向姑娘误会了,我只是看这院内隐有火光,忧心走水之患,方才带人前来灭火。这几位师兄弟性情过于直爽,得罪之处,还请向姑娘和温公子原谅。” 话毕,却是不容其余三人还口的余地,封玉书含胸拱手地道了声夜安别过。 见那三人面面怔然,她复又出声命令道:“还不跟上?” 随之,四人不消片刻,便在这中宵夜色间渐行不见 但因方才一时紧张,两眼为纸灰所迷,出口竟差点将向南认作封蔷,此时温萦的脸色略显难看,眼底薄光映泛在这清冷狡黠的月辉之下,愈发显得寒凉慑人。 “温公子这是什么表情,活像要吃了我似的,”向南看着他,笑意更甚:“要不要我帮你再把火堆点起来?” 温萦冷声:“劳驾不起。” “怎么啦,还为了我出卖你一事置气呢?” “……” 见他非但不感谢自己相护之恩,反倒横眉冷对,向南乐得更欢:“哈哈哈,你跟封四小姐还真是同道中人,不肯顾全大局,只管在小事情上介怀。殊不知世事如常,往往因小失大。” “我已是半只脚迈进大狱的阶下囚徒,向捕头何必还来拿我找乐子寻开心,讲些毫无用意的虚道理?” “查明案情之前,谁敢说温公子你是阶下囚,我可还不认呢。” 说罢,正了正神色,向南敛眉问道:“我这次来,一是探望一下温公子最近如何。二是我近来察觉封家一位门徒行为异常,想问问你是否也有此怀疑。” “你是说封玉书?”温萦抬眸看她一眼,随即收敛起来,只是淡然垂首道。 “正是,”向南点了点头,“看来温公子果然有跟我同样的想法。想来你也是觉得玉书姑娘原本身为封家门生,生活起居都在蔷薇园,却又莫名跟封二夫人走得太近,由此心生疑惑?” 闻言,温萦却是实打实地心中一震。 他随即摇头道:“我倒是没想过那么许多,只是她出事前后对我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74 的态度变化之大,实在不太正常……我没想到过封二夫人那一层。” 却听向南刚刚三言两语的一番点醒,才真叫他有如醍醐灌顶,恍然彻悟! “如此一来,我心里有数了,”听罢,向南似有似无地拿余光轻瞟温萦一眼。随后不经意地玩弄起手中一把折扇,难得诚恳道:“不管温公子相信不相信我,十天期限之内,我给你一个公道。” 公道过后,封家将再会掀起怎样一场腥风血雨,那便不是她所辖范围之内的事情了。 “你……” “你问我这是何苦?”此话一问,又见温萦并无否认,向南噗嗤一笑: “这次的事,就算我不现身举证,要陷害你的人也早就准备好了筹码。我这样做,一来让案件的变数更多掌握在自己手中。二来,我也要对得起别人喊我‘捕头’二字。” “封四小姐为何对我那般反感?不过是一两年前她上京中做客,亲眼目睹我办过一桩命案,死者是凶手的丈夫。调查过后,才知道竟是丈夫多年来暴力相待,才叫一介弱质女子拎起那夺命的柴刀。” 她说着一顿,又叹惋道:“起先她还不肯承认,终是露出马脚,叫我诈了出来。说来也真可惜,分明是个有情有义的烈性女子。” 封蔷那般性情,自是认为此案有情可原,想着叫向南助那不得已而弑夫的女人逃脱法理制裁。 最后的结果不用多说,只需竹管看豹,尚能窥见一斑。 ——那便是向南依法办事,女子入刑,封蔷因此生恨,满心觉得为朝廷办事的都是些绝情寡义之人,外带狡诈奸猾。梁子就是那时候结下的。 “世人皆尽偏心,没有谁的心是长在当间儿的,做不到情理两全。” “可这天地之大,倘若连为官之人都不能将自己一颗偏心扭正,尊礼循法办事。现如今的人世间,也就成了饿殍遍地,生灵涂炭的末世开端。” 向南说着一笑,又喃喃道:“若我有朝一日为了一己私心妄断案情,那便是我告别捕头这一指责的时候了。” 将这一切听完,又叫温萦如何能不心生感慨?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般矮小的身躯内竟也絮着满腔浩然正气。以往的不守信用,讪皮讪脸,玩世不恭等一行缺点,将这道闪光之处衬得更是熠熠生辉。 “向捕头,我很……” 此时,一道格外阴寒的声线响在距离二人不远的地方,“很中意你?” “封蔷?!” 堪堪回头,十万分的不可思议之下藏着些微喜色。 ——自打三日前她拉着他关进这偏僻小院儿,举着夜叉胡砍乱造一通之后便不曾来过……还以为她再也不会来了。 “趁夜私会女捕头,你就这么着急?” 然则只此一时,封蔷却已然是怒火中烧,言行举止都沾着醉意。平常都不见得能分辨出他人神色之下掩埋的细微情感,现在又如何理解温萦看到自己时那强忍着不肯释放的欣喜? “以为攀上私情她就能放过你,太小瞧向捕头这铁面无私的青天父母官了吧?” 不料想她竟能如此出言侮辱自己,温萦神魂俱是一颤,脸色也彻底阴沉下来。 见势不妙,向南忙解释道:“我原是看几名门徒在此为发难,这才过来问问情况。问问而已,哪里会像封四小姐所误会的那般,你可真是冤枉温公子了。” “哦……”封蔷双眼微眯,接连向前几步,就连嘴角都噙着狠劲儿,“哪几名门徒,说出来,我让他们死。” 恰逢此时,一阵阴风打从背后溜过,三人齐齐惊寒。 封蔷反应虽快,奈何今晚几杯烈酒入喉,酒劲儿牵制着她行动略嫌迟缓。还是向南迅而转身,折扇指向不远处一丛几将枯槁的灌木,喝道:“是谁?!” 却看那木从间果真一道黑影来回浮动,观其大小形态却实在不像个人。 向南脚下微顿,随即信步朝向黑影走去。 “你别靠近,”封蔷紧跟上去,下意识间,却还没忘了将温萦好好儿地护在身后,“小心!” ☆、猫儿 待得看清丛中究竟何方神圣,向南和封蔷接连松了口气。 清风送凉,多少吹散些酒后醺醺然的迷醉之气。霎时,脸上腾起红云两朵,封蔷干咳一声,佯作无事发生般疑惑道:“死猫?” “准确来说,是一只将死的猫。”向南俯身去看,纠正道。 尽管封蔷并不觉得死猫和将死的猫有何区别,也想不通这猫的尸体究竟还有什么细细观看一番的价值。可是为了掩盖自己尽显无措的大红脸,她还是随向南一同蹲下身来。 “有什么问题么?” “有趣了,”向南抬起头,略带戏谑地扫了封蔷一眼,又招呼温萦也过来看:“二位过来瞧瞧,看这只漂亮的三花儿猫可有什么熟悉的感觉没有?” 一只死猫而已,能有什么可熟悉的? 封蔷以为她的意思是问以前有否见过这只花猫,当即否认道:“我从不喂猫,更没见过这只,想是外边儿野猫无主,自己跑来我家院里了。” 摇了摇头,沉默片刻,显然这不是向南想听到的答案。 “……这只猫的将死之状,跟封大少爷似乎略显相似?” 弓着腰端详了半天,温萦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实话实说道。 ——四肢僵直,面部扭曲。想来这可怜的猫儿临死前是受了肉脏如同刀绞般剧烈的痛楚折磨,此处细节,也刚好能对上封嗅所说的五脏六腑牵机之痛。 “不错。” 向南哼笑一声,伸手便去扒拉那猫儿逐渐冷硬的尸体。 “温公子当真点儿背,之前那点药粉从你院儿里搜出来还不够,现如今搬了这破地方竟也不能安生。若是别人看到这猫此等死状,怕是当场定你的罪也有了。” “向捕头刚才答应过的,不会让我平白蒙冤。”后者明了她的意图,遂莞尔一笑,对此一事不置可否。 平白蒙冤? 原来他们方才相顾言谈,看得她心中妒火丛生,实则二人却是在商讨案子的事?这真是……何其清白无辜! 事实摆在眼前,封蔷面有愧色,颊上更是红得彻彻底底。 许时过后,她只有颇为艰难地咬牙问道:“向南,你是说……这事与温萦无关。你可以,帮他洗清嫌疑?” “差不离。” 开口是云淡风轻,手上的动作却一刻未停。正当封蔷略显迟疑,打算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向南短短地轻呼一声:“有了!” “……什么?” 长夜漫漫,终有尽头。 黎明时的东方渐渐泛起一抹冷白,点点朝霞藏于其后,尚不肯露面。 找了两块糙麻粗布将那猫儿完完整整地包裹起来,这简直是天赐的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75 证据。而后,向南起身道:“这次也算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歪打正着。我想等到天光大亮时,多半就能结案。” 稍事沉思片刻,她复又添补道:“投毒一案,温公子实属一清二白,封四小姐不必担心。其他诸多细节,到时候自会叫你知道,还是现在不问更好。” “……好。” 猫儿死去时嘴角微张,干涸的血迹缠粘在牙根末处。几根不大起眼的褐色羽毛,软塌塌地随着涎水歪斜流落一旁。 “兰佩,该记的记。” 时至隅中,一轮红日将上中天,却又像是成心停留在南方一角不走,专等着看这封家上下乱作一团的好戏。 三两时辰的功夫,向南与姜纬两人已然穿扮整齐。 一个腰间佩刀,蟒缎加身,犀角玉带拦在腰间,很是叫人醒目挪不开眼;另一个方显低调了些,只着寻常大袖青衣端坐案前,右手执笔,案几上摆着空白的案牍文书和一方墨砚。 提起眼角看了看眼边那一抹明艳的红,姜纬淡笑道:“遵命。” “今儿个来的人倒不少,”环视四周,除却封家众人苏苏紧张地挨着个或站或坐,竟还有个颇为面生的青年男子站于封薇身侧。 这男子身形伟岸,容貌稍显稚嫩,却也一脸谨然严肃之色。 同封蔷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好友,又与封薇日久生情,一只脚跨进封家门的半个女婿——宋蛟宋子龙,想来这位便是非他本尊莫属了。 “涉嫌此案的人共有三位,真凶就坐在我们面前,”向南看起来成竹在胸,她说着,面朝温萦道:“先问温公子,投毒一案与你可有干系?” “没有。” “好,”看了眼桌案之前奋笔疾书的姜兰佩,向南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再问封二夫人,您院内搜出来的虺虫膏除了毒杀害虫,是否还曾用作他途?” “不曾,”二夫人笃定道:“之前也拿鹌鹑试过了,虺虫膏对除虫害外的活物并无作用。” “很好。” 证据佐证之下,温萦的答话实属扯谎,后者封二夫人所言则是早已经过证实,更毋须提上一辈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由此,在座众人一概觉得此案就算再怎么查,查出大天来,也再没有反转的余地了。 蟒袍在身的向南也这么说: “温公子院里的□□的确能致活物死命,事实毋庸置疑。” 哪知道此一时彼一时,间不容瞬,谁也不料想在这个时候,她却话锋突然转变,直指向犄角旮旯里站着,满面漠然的封玉书—— “那么就请玉书姑娘受累来尝尝这虺虫膏,以证明封二夫人的清白吧。” “我?” 横祸飞来,封玉书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倘若细看,她对身处大厅最北,坐在封霸天身边的封二夫人,在惊慌失措之下投去的求助目光也就一览无余了。 “向姑娘,这没道理吧,”慢条斯理地起身,封二夫人慈眉善目道:“两种药之前都试验过了,温公子院里的药能让鹌鹑四肢僵直而死。服下我这虺虫膏的那只鹌鹑,现在可还好端端地活着呢。” “是么?”闻听此言,向南嗤笑一声:“那好啊,现在把那只好端端的鹌鹑捉来我看。” 此时才有小厮步上前来,附在主子耳边嘀咕几句,后者脸色果然微微一变。 一抹异色瞬息而散,封二夫人又笑:“说来不巧,也都怪我一时疏忽。原本那鹌鹑还好好儿地活着,谁知昨夜跑出笼子去就再没回来。” 她想了想,剖判道:“鹌鹑飞不太高,许是哪来的野猫不长眼,把它给吃掉了也未敢定。这可真是无妄之灾,阿弥陀佛……” 这话一出,竟像是得了想要的答案一般,向南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见她刚一抬手,姜纬立即搁笔,捧了个襁褓大小的包袱上来。 “真叫封二夫人给猜对了,的确是这鹌鹑不幸,成了野猫的果腹之食,”向南话说一半,惋惜地咂咂嘴:“却没想到这只野猫更加不幸,好容易吃上一顿可口的伙食,居然还没活过当晚就死得这样凄惨!” 随着包袱皮子缓缓展开,那只三花野猫的死状真真切切展现在众人眼前。还有几个胆小的丫鬟甚觉不忍直视,纷纷掩面避开目光。 “二夫人,您打算怎么解释?” 不等封二夫人这位当事正主开口,却是封薇再坐不住了,她跳起身来,尖声怒道:“向南,平白无故,你为何屡次三番地疑心我娘?!” “物证尚在,这猫死状跟大少爷所中之毒毫无二致,哪里来的平白无故?” “你怎么知道就不是这猫儿嘴馋,先偷吃了□□,后来又吃掉鹌鹑?”寥寥几言,封薇说出了在座十余人的心声。 她紧接着质问:“小小鸟禽都毒不死的虺虫膏,怎么可能在这么多天后毒死吃了鸟禽的猫?说出来傻子都不信,真是可笑之极!” “所以啊,我才叫平日里跟二夫人颇为亲近的玉书姑娘来试试这虺虫膏究竟能不能够致人死命。既如五小姐所说,想必这并不是什么为难之事。” 向南不愠不恼,瞧都不瞧封薇一眼,只管接着针对封玉书道:“对吧,玉书姑娘?” “可笑!” 封薇身量虽矮,却也多多少少继承了些封家人惯有的强横霸道之气。她冷笑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行上前来,“何必为难我们家的门徒?就让我来试试这药,若我吃了这药不死,我要你褪下一身官服给我娘道歉!” “若你吃下这药死了,该当如何?” “我给你——” “封薇,住口!别碰那药!” 浑然不同往常一般的自若与从容,封二夫人明显是被女儿此举骇得不轻,竟也急了。 但见她不顾周遭十余人的目光愕然,竟是先于封薇一步冲了上来!再看她信手一掷,将那只陶罐子砸了个稀巴烂,柔软腻滑的药膏更是瞬时溅落满地…… “娘?!” ☆、尾声 此等变数突如其来,着实出人意料。 封薇怔怔地道:“娘,没事的。有些人居心叵测,刻意蒙冤于你,我就来试试这药也无妨!” “丫头……” 封二夫人此举,明摆着是告诉大家药里有问题,她不敢叫自己的亲生女儿以身犯险。 “夫人是舍不得叫您女儿以身试药么?” 向南颔首,开明道:“可以理解,那就让玉书姑娘或是别的什么人都可以,您选个人吧,这药是非试不可。” “娘,你不必担心。女儿半分也不会觉得委屈!”说着,封薇跃跃欲试。 漫说只是这药洒在地上,就算黄泥两捧,为了证实母亲清白她也下得去口——只不知道何仇何怨,向南这番一定要把脏水往娘亲身上泼! “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76 二夫人。” “娘!” 片刻安静,更激起人们心头不安的浪潮。 厅堂内接连数人无从知晓二夫人将欲何为,更是无不敛声屏气,神色紧绷。 许许一时无声,过后便听悠然一声长叹—— “罢了。” 前一刻还精气神十足的妇人,此刻尽显颓然之色。封二夫人歪斜着身子,苦笑一声:“向捕头,是我低估了你。” “抬举了。” 唯独向南早便知道会有现下这么一幅场景,因而面上无甚波动,一派风轻云淡,泰然处之。其余众人惊慌的有,难以置信的有,喋喋揣摩不休的也有。 更有如同封蔷这般,从始至终一言未发,双眼却宛如在熬的鹰,长了钩子般盯着眼前这出闹剧不肯挪开。 “夫人,”周围一片哗然之间,封霸天这回却全然不同以往,他稳身坐着,声色沉沉:“我想听你一个解释。” 解释吗…… “毒,是我下的。” “为何?” “当年也是。” “我问你为何!” 被这乍然怒吼惊得一颤,封二夫人缓了缓神,挨个儿将近处几人环顾个遍。 听她忽地惨淡一笑,出口不连贯道:“你问我为何,呵呵,老爷啊,温小哥说得没错。你该问问你自己,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何!” “当初,你分明已经有了正室夫人,两个人相亲相爱,为何非要将我娶进门来?既有了我,为何又忽然变心,带回一名妓子来疼宠?” “你的正室夫人因为孩子打闹,罚我儿子跪在地上半日,我不心疼么?我就是觉得不公平,我就是想要她们死!不行吗!” “我原打算用这后半生来补偿大少爷和四姑娘,谁却知道封蔷非要带那个女人孩子回来,谁却知道封嗅开始着手调查当年的事?” “我没有办法,你们一个个的,都是你们在逼我!” 这件事原本可以像十余年前那样天衣无缝……如果不是温萦比他那短命的母亲聪明太多;如果封蔷跟她父亲似的一颗真心八瓣分;如果没有向南从中淌这趟浑水! 这次是她输了,不过她还赢了十几年,赢走两条人命,赢到正室夫人的地位。 也算是,值得了。 唯独放心不下的,只有年纪且轻的闺女,还有那流离在外的亲生儿子。幸好她对封家的人足够了解,他们不擅长恨屋及乌,多半不会太为难封虎封薇两个孩子…… “四姑娘,我知道你一直挂念你娘。想着报仇却苦于凶手已死,现在好了,你有机会给你娘报仇了。” 似乎是过了很久,久到在座众人出现幻听,听到时辰渐渐流逝的沙沙声。 沉重的刀柄斜在掌间,封蔷拖着长刀,步步靠近这个被自己敬爱多年,信赖多年,掩藏真相多年的杀人凶手。 她缓缓抬起刀刃,牙缝间溢出四个字来:“正有此意!” 与之一时,一道尖利而熟悉的呼喊声划破了满室不安,也让封蔷滞顿片刻—— “封蔷!别!” “怎么?” 此时此刻,早就意识到母亲犯下何等滔天大错的封薇,早已哭肿了双眼,“我不求原谅,只求求你别杀我娘好不好?你知道我不能没有娘,我不能没有娘呀!” “不能没有娘……那好,你来替她死啊?”横眉冷笑,嗜血的杀意渐渐漾在封蔷眼底。 “好!我来,我来替我娘死!” 话刚一出,谁也不想封薇竟然不假思索地当即决定赴死,她垂眸看了看夜叉氤氲寒气的三尺青锋。 想当年,这把刀刚才铸成不久,封蔷喜欢的不得了,三番五次地拉着她跑到兵器库去偷看…… 想着,闭眼,抿唇:“你动手吧。” “哈……” 怒极而笑,封蔷咬牙切齿:“好,好啊!那我就成全你这份孝心!”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挥刀刹那,却不知从哪里横着窜来一道人影,挡在二人面前,挡在夜叉明晃晃的刀刃之下。 “要伤她……你先砍死我得了!” 宋蛟用来保护封薇,拦下刀锋的,正是平日里执剑的那只右手。光看利刃入肉的程度,想来已是筋络断裂,这辈子再无可能复原如初。 他再也别想拿起剑了。 “子龙,子龙你这是做什么?” “你,你怎么样了呀?” “疼不疼,疼不疼啊?子龙,对不起……” 封薇颤抖着的惊哭之声凄入肝脾,呕心抽肠,来回环绕在封蔷耳边。 渐渐地,她也回过神来。 拿刀的手不敢轻易乱动,心中又惊又骇又是自责,却怪宋蛟没来由地非要受这无妄之灾:“你他妈的……你他妈疯了是不是?!” 这么多年的相识了,还不够了解她么? 她怎么会,怎么忍心,怎么舍得伤害自己爱的人啊……温萦如是,封薇也一样,就连对自己所行恶事供认不讳的二娘,这一刀临近脖颈,也是砍不下去的啊! 由打什么时候开始,她缠裹层层细布的左手紧攥着拳。新血殷红竟如涨潮的浪,渗了一波又一波,滴滴答答淌落在地。 “你这手……怎么了?” 温萦蹙起眉头,尚来不及理会封二夫人那边闹得浑似一锅稠粥。扭头想要看看现在的封蔷表情如何,看到的却是她垂手而立,手边滴血涟涟。 “?” 她就这么站着,不大在意地侧头看了一眼。 像是不愿温萦担心,封蔷抬起头来,嘴角强行牵扯出一弯浅笑。 听她声线嘶哑,缓慢地安慰道:“没事。” 直僵僵的两只眼睛血丝充盈,悲愤之余,更有一丝委屈充溢而来—— 她曾说过的吧,二娘从小就偏疼她,将她视同己出,比之封虎和封薇亲厚更甚;她也说过的吧,封薇是她最亲爱的妹妹,胜似一母同胞;还有宋蛟,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至交,是别人求神拜佛都求不来的好朋友…… 片时,温萦只觉心间剧痛有如刀割,像与那只滴血的手掌在共情。 “哪里就能没事呢,傻姑娘。” 旁的人是何眼色,氛围如何急张拘诸,一切都没那么要紧。凑上前去轻轻捉起那只伤手在唇边蹭了蹭,温萦轻呵几口暖气。 分明是嗔怪的语气,却能将其间温柔听得真真切切:“我不在你身边儿,你就这样不爱惜自己呀?” 想想封蔷手上这条细布是什么时候缠上去的呢?是她拎着夜叉在那院里四处乱砍,却独独不肯碰他那之后吧。 他爱的姑娘,宁肯自残见血也不忍心伤他一分半毫呢。尽管那时候的他,已经是千夫所指,众矢之的…… “乖,别闹了。” “你还有我,我一定好好地补偿你,行吗?” …… 发作此等大事,封蔷正式继承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伏虎三百式 作者:桃发饼 分卷阅读77 家主之位的射礼就算彻底搁一段落。向南和姜纬为此而来,没干正事,却帮着破获了这样一起延续多年的冤案。 “也算是意外收获。” 归途准备做得万全,向南携同姜纬,临去前与封家一众最后告一次别。除却封二夫人不在,一家子人来的齐了。 “我虽然讨厌你,却还是要谢谢你……” “受不起受不起,”向南连连拱手后退,微笑道:“只要封四小姐别恨我破坏了你家原本那母慈子孝的和谐,我就烧香三根了。” 封蔷听罢,又是片刻的迟疑,接着她苦笑出声:“还真叫你说着了。我现在还想,倘或二娘的事没被你给查出来……现如今,我是不是会好受一点?” 理智告诉她不该如此愚蠢,感情却牵着她坠往泥潭。 “这便是情理两难全吧,恐怕你还是不太懂。” “嗯,”封蔷点头,“我的确没懂。” 或许,永远都懂不了了。 ——还好有温萦在,他们说好的,余生他一定好好地补偿她。 至于这些,还是懂不了,那就不去懂了吧。 【正文end】 分卷阅读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