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分卷阅读1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作者:戴林间 文案: 我很高兴能和孟先生分享这庸俗的一生。 满三十岁这天,我终于破了禁酒令。然而到开酒的时候,却想不出一句好的祝酒词。 ——能敬什么?除了这黑白分明的世界,伟大的爱情,和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孟潜声×何遇君,竹马竹马,有糖不甜饼,第一人称,回忆三十年的狗血人生,后期情节高度放飞自我,请自行避雷。 第1章 昨天下午我的电脑被师傅搬走了。 我请他帮忙把里面的数据资料拷贝出来,他听完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就好像我是要让他在葬礼上搂着死者跳一支旋转踢腿的探戈舞。 看来我的电脑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今天早上一进办公室,我就看见办公桌上躺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打扫这层楼的蒋阿姨说,这是在我电脑主机柜的夹缝里发现的,她以为是我落下的东西。 我还以为里面藏着价值连城的商业机密,翻开来看,本子只写了两页,是三年前的一次例会记录。实在失望得很。 第二页抬头的空白处,签字笔写着一行字: “已用赖肖电脑整理抄送,电脑修好后再本地存档一份。” 看来这个工位风水欠佳,专克电脑。 本着勤俭节约的美德,我打算在扔掉这个本子之前把它写满,以免良心不安。这是我很多年养成的习惯,也许该归功于铺天盖地的环保公益广告。 正好近来工作清闲得出奇,办公室也没有人可以说话,我原本琢磨着写两笔日记,但每天公司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此计划在两天后宣告破产。 另外,由于周彪周总裁出差在外,特意叮嘱帮忙照顾鱼,我只能勇挑大梁,每天往开水间跑十几次。 周大老板品味独特,不爱香车美人,对养鱼情有独钟。澡盆那么大的热带鱼缸就堂皇地摆在开水间里,我上周数过,总共十七条,品种不详,花花绿绿。我一直坚信热带鱼就是一个品种,起那么多名字完全是糊弄人的噱头。 周彪说我门外汉,亏我还是学文的。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从哪里下嘴怼回去好。 老周自认为把我说得心服口服,下了“年轻人要多看报学习”的指示,甩开大步走出去,剥夺了我辩驳的一切机会。 能在商场这个油锅里打滚的,果然都是杀人不见血的老油条,其余都炼成了冒青烟的滚油,连渣都不剩。 比如老周的女助理,那个叫梁馨茹的斯文姑娘,头发又黑又直,喜欢抿嘴笑,一笑就有两个小酒窝。 我对她印象不错,尤其在她夸我帅之后。 我刚来那几天,总听老周“梁馨茹”叫得飞快,还错以为她的名字是梁静茹。 她爸妈是不是梁静茹的歌迷我不清楚,但这姑娘有勇气倒是真的。上上个礼拜,记得是周五,我正在格子间里跷着腿等下班,老周突然杀回公司,据说是踹门进来的,气势那叫一个秋风扫落叶,把底楼的前台小妹吓得够戗。周老板回来第一件事直奔人事部老大办公室,俩老狐狸关着门叽叽咕咕了半天,又把梁馨茹叫了进去,过了差不多一个多钟头,梁馨茹白着小脸儿抽抽噎噎地出来了。 这事非同小可,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到我耳朵里时几乎已成了刚出炉的清宫秘史。市场部的小王推门进来,后头跟着扫地的蒋阿姨,据说小王近来是周老板跟前的红人,我不敢冒昧,只好和蒋阿姨套近乎:“出什么事了?” 蒋阿姨挥舞着手里黑色的分尸袋,表情高深莫测:“小姑娘在里头又哭又闹的,肯定给折腾坏了。” 我目瞪口呆。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老周扯着领带进来,我登时向他投去崇敬的目光。老周似乎被我的热烈视线打动了:“你怎么两眼放绿光?” 我点头哈腰:“看到老板平安回来,心情激动。” 从中东回来的周老板若有所思,仿佛拷量我话里水分几何。 我跟老周还算熟,但也不能狗胆包天到当面去问他们三个在办公室里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然而梁馨茹一直没来上班,同事们的流言蜚语让我心痒难耐,还没等我做好被炒鱿鱼的心理准备为八卦事业发光发热,老周自己在饭桌上打开了话匣子。 梁馨茹把一部分客户资料给泄露了出去,小姑娘经验不足,偷鸡不成蚀把米,瞒不过耳听六路的老周,回来就被飞了。 老周告诉我的仅限于此,台面下还有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真是君心难测。 第二个星期办公室突然开始闹耗子,行政部勒令全员整风,我也忙着收拾那二尺见方的小格子间,把吃的全扔进蒋阿姨的分尸袋。整理抽屉时,忽然发现一个文件夹下面放了半条软糖。 我这才想起来,之前有段时间我犯低血糖,脸色白得像要上台唱戏,梁馨茹问过,第二天就送了我一管糖,开玩笑说怕我晕倒在工位上,又说她那儿零食多,让我想吃什么随时管她要,用不着自己买。 想到她专门去问自己的医生朋友,回来一本正经地跟我说应该怎么搭配饮食,我就有点感慨。 软糖已经变了色,不能再吃了,白糖粒也撒了很多在抽屉里,有些甚至黏成灰黄的一团,死死嵌在抽屉底,我不得不叫蒋阿姨帮忙,换了新的抽屉格子。 梁馨茹的工位全部清理了一遍,大风过境似的干干净净,连她电脑旁那两盆小小的多肉植物也没能幸免于难,被小王丢进了垃圾桶。 只剩下了灰的地毯,雪白的办公桌,蓝的文件夹,黑的电脑,还有永远穿着不会出错的黑白两色西装的小王,时刻准备着为周氏帝国抛头颅洒热血。 脑子里像在反复咀嚼一片失味的酱肉,我开始想念姑娘不重样的花裙子和真丝衬衣,还有柑橘调的香水,让我一整天心旷神怡。 第二天午饭时间,我到楼下随便买了一盆多肉,放在电脑旁边。蒋阿姨看见了,夸我有童心。 渐渐跟小王熟起来,我才发现此人也不全然是锯了嘴的葫芦,有时候喜欢讲他老家乡下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老故事,我听完后,在七月的中午当机立断关掉了空调。 里外的空调是通的,午睡的老周被热醒了,满身大汗地冲出来骂娘,我请他过来坐,顺便喝一杯楼下买的凉茶,败败火。 凉茶是小王买的,美其名曰孝敬我。我这人本就生性多疑,尤其踏进商场这趟浑水之后,向来贯彻商场大拿周老板“临渊履薄”的四字原则。先闻了一闻,气味可疑,迟迟不肯下嘴,恨不得当场变出一根银针来试毒。然而迫于小王殷切的目光,我抱着不逊于狼牙山五壮士的决绝之心,咬紧牙关抿了 分卷阅读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2 一小口。 真他妈的! 那味道像搀了可乐的马尿,或者过期牛奶,又酸又呛。我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没有把那一小口吐回杯子里。 小王还一直问:“好不好喝?好不好喝?” 他兴奋得脸皮泛红,我开始认真怀疑里面下了鹤顶红。 老周不讲究,拿起我喝剩下的凉茶就嘬。小王给我们开故事会,说得唾沫横飞,我和老周端着办公椅对着他坐,就差两把大蒲扇和一盘凉西瓜。 半个钟头后,老周嘿嘿站起身,说了句:“你们这办公间挺凉快。”逃也似地回了办公室,像有稻田鬼在后头撵他。 我前天发邮件给孟先生,告诉他小王买的凉茶有多难喝,他半夜回了我,说前阵子一个外国同事请大家去他家里聚会,拿自制饮料招待,味道像浓缩了一百只蟑螂,第二天大家都拉肚子,集体请假。 我一听乐了,先问:“你怎么知道是浓缩一百只蟑螂的味道?背着我偷偷吃过蟑螂了?” 旋即发现重点偏离,立刻又问:“你也拉肚子了?” 一瞄时间,他那边是半夜,我发过去就没管了。今天收到回复,孟先生说他只尝了一口就坚决不肯再喝,有幸逃过一劫;关于第一个问题,他只模棱两可地说吃蟑螂这么重要的人生经历,肯定要跟我共享。 孟先生天生会说情话,虽然这句情话的内容有点恶心,但是我还是抹不开脸骂他,甚至对着性冷淡风格的邮箱界面傻笑了两声。 小王立刻探头,问我是不是在看成人色情视频。 孟先生在一家外资的大公司供职,因为开发市场还是商务合作什么,具体我不记得了,零零总总差不多要驻外两年,所以我们现在被迫远隔重洋,只能掰着手指头等他的探亲假回国,一慰相思之苦。 我在企业上班的时间不长,懒散惯了,刚开始很不习惯聊天依赖收发邮件,对于孟先生的同事们用邮件聊天谈八卦,我表示匪夷所思。但如今我们隔着小一万公里,加上时差这个混账东西棒打鸳鸯,只好用邮件骚扰他。因为工作原因,邮箱他是随时在看的。 不只是女人,男人谈起恋爱来同样小肚鸡肠,我就曾经忿忿不平地指责孟先生对查邮件太过钟情,忘了吃饭也不会忘了查邮件,等他百年之后,最好用那台手提电脑陪葬。 孟先生听了不但没生气,反而很高兴似的,同我说:“这样好,我不至于躺在坟墓里太寂寞。” 又说:“你记得多写几封。” 这男人上辈子定是到处纵火狂烧芳心的妖怪。 工作清闲的时候,我就靠着和孟先生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打发日子,伴着小王五彩斑斓的打嗝声,度过很多个无趣的下午。 忘记说了,孟先生是我男朋友,我们认识三十年了。 第2章 我出生那天就和孟先生认识了,不过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依照文艺作品的发展规律,两个人要想成为天上有地下无的天作之合,总要有点什么羁绊,最好捆上吊车臂那么粗那么硬的红线,任他狂蜂浪蝶怒涛卷雪,也只端着个破木瓢,配上露出八颗牙的标准深情假笑,喊出“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的口号。 多谢网络爱情小说资深读者的小王提醒,上面这句台词大约过时了,眼下似乎都说“你是我是沉沉世界里第一抹光,是冬夜里最后一点火,是心口那一颗滚烫的朱砂痣”。 果然还是排比句气势磅礴。 小王今年二十六,只谈过一次恋爱,据说是大学刚毕业在一家公司实习期间,喜欢上了一个女同事。追求之路道阻且长,好容易美梦成真,你侬我侬了一年多,却没修成正果,半途惨遭一个“雷克萨斯”巧取豪夺。 “雷克萨斯”是小王给那个情敌取的外号,据说前女友飞了他之后,那男人天天开着辆锃光瓦亮的雷克萨斯来公司接小王前女友下班。小王受不了这闲气,不等升迁,风风火火辞了职。 我表示年轻人太冲动是要吃亏的。 “君哥,没钱寸步难行啊。”小王感叹,“你女朋友不催着你买房?你们结婚怎么办?” 我高深莫测道:“君子固穷。” 小王在情感问题上一向将我的话奉为圭臬,听完之后久久不语,把手里的可乐一饮而尽,拊膺长叹,表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小王看起来八面玲珑,内心却还是有几分多愁善感,从他耽溺于春花秋月的爱情小说就可见一斑。以前的梁馨茹也是这样,我不由怀疑老周秘书的招聘条件里可能暗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要求。 从前梁小姑娘在偶然得知我和“女朋友”是青梅竹马后,艳羡之意溢于言表,据不完全统计,光“我好羡慕你女朋友”这句话前后累计就说了二十多次。这小姑娘也是情路不顺,谈了个大她七八岁的男朋友,精得流油,从没把黏黏糊糊的小情小爱往心里去,偏偏小姑娘爱得要死要活,前一天还心碎成渣,第二天就能继续往上凑。 大约我和孟先生满足了她的爱情乌托邦幻想,缠着我说完情史之后,立刻颁给一顶金灿灿的“理想男友”高帽。 实在受之有愧。 我和孟先生大抵还算有缘,出生在同一个妇幼院。 据我妈说,因为她生我的时候属于早产,没有奶水,把我饿得嗷嗷直哭,隔壁床住的正好是孟先生一家子,他母亲二话不说就把我抱过去喂奶。 关于吃过丈母娘奶水这一点,虽然听起来稍显变态,但绝对算得上一次非同寻常的经历。 孟先生比我大两天,我刚吃完奶,他正好睡觉醒了。然而经过我一番鲸吸牛饮,孟先生已经无奶可吃,他父亲只能兑了一小壶奶粉凑合,搞得我爸妈报歉得很。 这件事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端,之后许多年里,我还给孟先生添过大大小小数不尽的麻烦。俗话说见微知著,其实那时就可以看出端倪,只可惜当时我和他都还只会翻着肚皮乱蹬腿,连眼睛都睁不开,自然无从追究所谓的宿命论了。 我从小到大都是个麻烦精,但这么多年里孟先生从未表露嫌弃,我真心非常感谢他。也许因为他家老一辈跟着党革命打天下,血液里流传着忍辱负重的优良基因,所以和我相处的几十年里,他大都事事耐烦,对我这个逼得他绝境求生的白匪也百般迁就忍让。 这些矫情话我也不要脸地跟孟先生说过,他听完,笑着摸了摸我的狗头,并没有说什么。 我当时以为这是默认,但现在回想起来,大约不是那么回事。 孟先生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军转干部,三代单传,但他没当过兵,因此老孟家的从军传统到他身上,算彻底断了。不过孟先生小时候还是表露过那么一点从军的苗头,那要追溯 分卷阅读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3 到我们还在大院里做邻居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都只得两三岁,有天孟先生家里来了客人,我们的爸妈都去串门凑热闹,同院的小屁孩跟着跑出来捣乱,又派了一个去敲孟家的门。过了一会儿,孟先生被一个穿军装的男人抱出来,手里还攥着抠下来的肩章。走到我们面前,孟先生没抓稳,肩章“啪嗒”一下落在地上。男人捡起来,孟先生又抓回去,男人搂着他开玩笑: “这么喜欢肩章,以后是不是也要当军人?小孟上尉。” 那位上尉转头把这件事说给大人听,大家笑成一团。后来我们渐渐长大,但大人们不时还爱拿出来打趣,我才勉强记到现在,至于其他细节,就无从谈起了。 小时候院里的孩子都“孟上尉”地叫他,年纪渐大,脸皮薄了,才慢慢不再这么喊了。 后来上了学,孟先生因为形象上佳,经常被老师叫去做主持人之类,这种场合最爱拿腔拿调,半大不大的中学生连西装都穿不利索,偏偏还要一本正经地称“先生小姐”,实在笑掉大牙。我是从来不肯去的,只愿意在后台帮忙,偶尔撞见他到后台来,就学女主持的调子装腔作势地叫他“孟先生”。 他没空抓住我揍一顿,只好隔着笑成一团的人堆,狠狠瞪我一眼。每到那时,我就尤其能体会流痞恶霸戏弄良家妇女的低级趣味。 这句调侃被我锲而不舍地坚持到今天,孟先生已经能处之泰然了,甚至在某天反将了我一军。 “看巴金的书么?”他问我。 我很纳闷:“你对我这个学文学的有什么误解?” 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据说萧珊就叫巴金‘李先生’,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你是有意暗示。” “嘿。”我顺手摸了一把他的脸,“我发现你念金融之后,脸皮一年比一年厚。” 他一偏头亲在我骨节上:“彼此彼此。” 说来也挺神奇,有时人多的场合不只一个姓孟的男人,他居然能准确分清我是不是在叫他。我问他怎么知道我在叫哪个孟先生,他就不说话,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 我有一回急了,箍着他的脸不许顾左右而言他,非要让说出个子丑寅卯,他就顺便亲亲我,说因为“心有灵犀”。 这显然是一种高明的糊弄,但我除了束手就擒,别无他法。 不过孟先生也没怎么好好叫过我的名字。他和我们小学班上那些同学一样,都叫我外号。 这个外号实在有损英名。 据我所知,男生的外号除了“狗蛋”、“牛屎”这种难以启齿的贱名,无非是“花花”、“小春”一类当女孩子养的小名,到底翻不出太多花样。相比之下,我倒情愿叫狗蛋或者花花。 而不是“狗獾”。 这个外号集猎奇与难听于一身,汇神秘与搞笑之菁华。还有人试图跟我摆事实讲道理,说这外号挺牛逼的,听着像外国谍战电影里的特务暗号,里面的特工都是这种名字:眼镜蛇,白鲸,猎鹰…… 我居然还觉得似乎是那么回事。 这个外号叫响的时候,我刚读一年级,还不认识“獾”这个字。给我取这个外号的,是我们院里年纪最大的那个男孩儿,上六年级,成天抱着几斤重的《百科全书》看,得空就在我们跟前谈古论今,把我们一群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小屁孩唬得一愣一愣的,长辈们都叫他“小百科”。 有一次我们小学搞活动,宣传京剧,老师让每个班挑几个孩子出来,穿上租来的行头,在舞台后面站着做人肉布景。其实又累又苦,站在大灯旁边,跟锅炉房似的,汗水流满背,连水都喝不上一口。然而小孩子就是稀奇,大家都争着去,现在想想我们班主任也挺现实,挑了几个,都是班上顶好看的小男孩儿和小女孩儿。 比如我。 当然也少不了孟先生。 这件事年代久远,但我还有点印象。记得当时是把大舞蹈室拿来做了活动后场和化妆间,外面请来的京剧老师问我们:“你们看这些衣服,认不认识是什么角色呀?” 那时候家里的老一辈挺多都爱看唱戏,我奶奶喜欢在电视上看戏曲,我粗略知道一些,指着一件白衣服说:“这是白娘子。” 我奶奶最喜欢《白蛇传》,每次到电视上唱,总要停下来看。我只记得白娘子一身白得跟雪似的,衣服仙气飘飘的,比我床上挂的蚊帐白亮多了。 本想等着老师夸我,但有个高年级的男生报出了一串名字,老师们都对他刮目相看,也就顾不上夸我了。挨着我站的几个小孩偷偷笑我,弄得我有点不高兴,像出了丑似的。 老师让我扮项羽,我不知道什么是“项羽”,那个男生说项羽是坏人。 我当然不肯扮了。 京剧老师又哄又劝,我发现她手里项羽的披挂行头比别人都威风,心里窃喜,面上却还要忸怩作态,半天才含泪答应了。 后来老师果然随时很照顾我的情绪。 也不知道我哪里来那么重的心机,惭愧惭愧。 活动当天京剧老师给我们化妆勾脸,我才知道自己是“花脸”,顶着黑白两色的脸出去,当主持的“小百科”就说:“你像百科全书上的欧洲狗獾。” (这段话旁边画了个潦草的狗獾头像,一个箭头指过去,写着“欧洲狗獾”。) 当即翻开书指给我们瞧。我伸头一看,那叫“狗獾”的玩意儿白脸上两道黑边,可不跟我这副尊容一样? 现在一想,我对有人会随时在包里放本百科全书表示怀疑,说不定这是一个筹划已久的阴谋,可惜我已经不能揪出始作俑者了。 “狗獾”越叫越开,慢慢成了我行走江湖的固定名号。再到后来,流行起了损友之间互称“狗×”,我“狗獾”里的“狗”字也就从名词顺理成章地过渡成了形容词。比如徐苗成了“狗苗”,谢晓华变成了“狗华”,孟潜声变成了…… 有点太难听了。 最开始我也义正言辞地要求孟先生叫我的名字,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真的改不过来,我也就渐渐不再提这一茬了。不能忍受的是,有不熟的人把我的名字和外号对应起来,以为我大名“何欢”,每次都让我在心里骂娘。 当时孟先生扮武松,我想跟他站一块儿,老师却把我扯到拿剑的虞姬身边。我一定要挨着孟先生,老师好气又好笑: “人家孟潜声是《武松打虎》,跟你不是同一出戏。” 我这人一急眼就容易口不择言,这坏毛病从娘胎里带出来,我爸妈也没想着帮我改改。据我妈回忆,我当时铿锵有力地大吼一声: “那我当他的老虎!” 具体情形我已记不清,但应该可以想见当时是怎样的哄堂大笑。我妈那天去给我照相,这件事时常被 分卷阅读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4 她翻出来说,已然成为我家逢年过节谈论童年趣事的保留节目,各种添油加醋的细节,听得我不胜其烦。 可惜老师已经给孟先生发了个老虎的毛绒玩具,就被他夹在怀里。 我妈说,不知道是我站在大灯底下烤得太热累着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活动刚一完,她去上了趟厕所,回来就看见我站在舞台底下抱着孟先生嚎啕大哭,孟先生的母亲连照相也顾不上,一个劲儿安慰我。 老师把我们拉开,我哭得更伤心了,脸上糊成一片,像卸妆卸到一半的欧洲狗獾。孟先生把他的老虎塞到我怀里:“老虎送给你,别哭了。” 我妈说神了,你当时立刻就不哭了。 这件事后来被定格在了相片里,出自孟先生母亲之手:史上最窝囊的西楚霸王一手拖着小老虎,一手紧紧揪着眉眼清明的武松,两个小孩儿齐刷刷望着镜头,背后是狼藉混乱的舞台,大灯明晃晃地罩在我们头顶,像一轮永不落下的太阳。 作者有话说: 萧珊是巴金的妻子,萧珊称呼巴金“李先生”的事情详见《随想录》的《怀念萧珊》一篇。 第3章 我听说有的小孩早慧,两三岁就开始记事,孟先生算得一个。我是拖后腿的,十岁前的事情大都记得七零八落,时常张冠李戴,少不得劳驾孟先生从旁刊校指正。 我常说,幸亏生下来就认识他,不然可怎么办呢? 孟先生说我嘴甜。 可是我并不是为了哄他高兴,确实是有感而发,但看他似乎为此心情大好,我也只好将错就错。毕竟周幽王不惜作死也要烽火戏诸侯,何况我只是动动嘴皮子,何乐而不为? 我爷爷从前在劳动局工作,后来突发心脏病去世,之后没过几年,我家就搬出了大院。 那时正赶上“下海”热潮,我爸不甘心只赚铁饭碗里几个钱,扑通跟着跳了海去捞金子;剩我们孤儿寡母在家,我妈每天坐立不安,天天跟院里其他下海的家里打听消息,其余没动心的人也被吹得心慌眼跳。那年头公务员的工资并不高,但孟家不知道是有额外补贴还是什么,手头宽裕,毫不动摇,安心当国家机器上的螺丝钉。 我小时候从来没操心过柴米油盐,加上我爸的生意都在外地,我妈后来辞职在家,我自己念的专业更是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因此到现在,我对政商之道都无知得可以。被身边老老少少知道了,都说我命好,天生的闲人。像是有几分羡慕的意思。 我学识浅薄,但记忆里从古到今,游手好闲都实在算不上什么好话,到我身上却摇身一变成溢美之词,难免令我大为忧心。 九五年前后,奶奶过世,我们搬出大院,住到正儿八经的楼房里。 爷爷过世不久,奶奶跟着住了院,缠绵病榻一年多,最后在回家的路上咽了气。老两口吵了一辈子架,一生怨偶,常挂在嘴边:“死了才清静!” 倒是一语成谶。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人的婚姻像活生生的童话,有人大半生的婚姻却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役,没有一天不是枕戈待旦。 死亡对我来说是一件遥远的事情,像海天之间的地平线,看得见摸不着,究竟蓝色还是白色,扁的还是圆的,始终不知道。所以爷爷去世时,我并没有感觉到切身的悲哀,但还是照我妈的吩咐,人云亦云地哭了几场。 起先我还哭不出来,干嚎了一阵,只能硬挤出眼泪;四周人投来的惊诧目光,使我惶然起来,顿生一种无地自容,只是那时候我还不懂得怎么描述这种心情,眼泪登时冲出眼眶,居然止也止不住了。 哭有瘾头,我哭哑了喉咙,不能自制地打嗝,还有素不相识的长辈为此夸我。我妈一边替我揩鼻涕眼泪一边笑着客套,我才知道原来哭得好,也是可以被表扬的。 肝肠寸断地哭完了,夜里还要欢声笑语。我当时觉得大人真是神奇,倘若我被老师批评了哭一场,多少也要伤心个一天半天,根本笑不出来,他们怎么可以又哭又笑? 小时候真一点也不明白。 我模模糊糊地想,原来小孩子这样大哭大笑是不对的。难怪不管小孩儿哭还是笑,都会被大人喝骂,难怪永远听不见大人嘹亮的笑声和穿透楼板的嚎哭。大人们总是木着嘴角,好像嘴巴生来只是用来吃饭和说话:吃着索然无味的饭,话也是千篇一律的那几句:“有什么过不去的?忍忍就完了!”或者“钻什么牛角尖,谁不是凑合凑合过!” 但我不是,我的嘴巴是用来哭和笑的。这几句话我也不喜欢,每当我妈拒绝我或教训我,这几句话总和鸡毛掸子一起落下来,以至于我形成了条件反射,听见这几句话就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像鸡毛掸子落在肉上的一瞬间,心脏像长了爪子,把喉咙抓得死紧。 我突然一点也不想变成大人了。 大人像家里供着的菩萨,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做,只是活着,除了活着什么也没有。 我偷偷问过我妈,林家的小叔叔跟我一起玩泥巴,帮我粘树上的知了,带我买零食,会大声地教我唱奇奇怪怪的流行歌,从来不会像大人一样骂人,为什么其他大人不能像小林叔叔一样好?是不是其他大人就是做不到,所以才说他那样的人不好? 我妈本来在洗碗,勃然变色:“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跟姓林的一起!” 我吓得扭头就跑。 我一直没有得到答复,为此还生了一下午的闷气,觉得大人们坏透了,用可怕的谎话来骗小孩,只有小林叔叔好,从来不骗人。 然而后来小林叔叔疯了。 他走的那天,街坊邻居都走到街上来看,比庙会还要热闹,大家都兴奋极了,颧骨上泛出幸福的红晕。我和孟先生挤在陌生的大人堆里,他们身上的油熏气和烟茶气混在一起,发出奇异的笑声,逼得我手心发了汗。 林叔叔被送进汽车里,满身都是血,嘴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厉的叫喊声。他的母亲发出同样高亢的嚎啕哭声,脖子上的青筋像小蛇游动,支持不住,坐倒在地上。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被绑成那个样子。我甚至觉得小林叔叔的骨头早就被他们折断了,他眼球突出,不放过任何一条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臂,嘶声大喊: “他们!他们要杀我!” “医生!医生!有人要杀我!” 一个男人把他的手臂折回身后,那是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姿势,衬着黄云压地的阴天,像一幅用色浓腻的仿画。 那是我对大院外那条小街的最后一点记忆。 新家离得远,我没法再和院子里的孩子们一起玩儿,即使还在一个学校,但他们下课玩不再叫我,如果硬凑进去,也始终插不上一句话,只有在他们笑的 分卷阅读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5 时候,跟着一起傻笑。 其实他们说的一点都不好笑,我只觉得腮帮发酸。 幸好还有孟先生跟我同班,我和他还能说很多班上的事情。后来我和其他孩子渐渐疏远了,反而和孟先生越来越好,简直成了他的小尾巴,连上厕所都要和他挤在一个小便池里。 我前几个月在家整理东西,偶然翻出小学的作文本,看到一篇四年级时的作文,叫《我最好的朋友》,写的就是孟先生。 里面有一句话我记忆深刻,特地回家找了出来,抄在这里: “我像一条影子黏着他,总是跟在身后跟他玩捉迷藏,当他走到很亮很亮的地方,我就蹲在他脚下,希望他永远都找不到我,又希望他立刻发现我。” 想不到我小小年纪就如此文采斐然,可惜我们语文老师当时一心扑在班上那个局长的女儿身上,没有对我大力栽培,因而我对这篇作文的记忆,也仅仅停留在写错“黏”字而被罚抄五十遍。 我爸在外面挣钱挣红了眼,一年半载才回一次家,有时还不是过年。一到周末我就无所事事,吵着要去孟先生家里住,我妈没有办法,只好去孟家敲门。 开门的常是孟先生的母亲。 她叫做让知雨,这个姓很少见,我新奇了好久。 让阿姨是文工团的舞蹈演员,长得很漂亮,修秀高挑。她冬天常穿黑色高领的修身毛衣,外面裹长而厚的大衣,原本玲珑秀致的躯体裹在与棕熊皮同色的毛料下,变成一个直线粗糙勾勒的方块,幸好还有一个秀美的头颅足够鹤立鸡群。乌沉沉的长发有时会挽起来,像捣练了几百次的寒林中的夜色;头绳也是黑色,在发髻下面又露出半圈绛红,使得我好奇了很多年,想知道那发绳究竟什么模样。 我总想象她其实是一只巨大的黑天鹅,趁我闭上眼睛,凉冰冰的手就变成了朱红的喙,温柔地啄我的头。所以我常常盯着她细条条的背影看,仿佛只要不眨眼睛,就可以亲眼看到她变成天鹅飞走,或者衣服下面飞出两片羽毛。 偶尔她发现我的监视,也不会像其他大人扯着嗓门吆喝我的名字,只低头笑,也不知道笑我还是笑自己。那笑容是很美好的,让我想到这世上凡是一切美好的东西。 长大后偶然读到一句“春来桃花水”,她的笑容便蓦地流到眼前来。 孟先生在这一点上跟他母亲尤其像。 但逢外人见到孟先生,都不约而同地惊讶这孩子单单像他母亲,半点不见父亲的影子,以至于到了他同父亲出去,外人不敢随意招呼的地步。孟先生和他母亲不光形似,并且神似。 我很记得刚上小学的一个冬天,有个礼拜六我住在孟家,清早我被渴醒了,从孟先生床上爬起来喝水,经过客厅,正好看见窗外。天刚亮起不久,头顶上泛着幽幽的蓝光,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碾平了的鱼肚,只看一眼,就要潮得挂出水;地上的新雪毛茸茸的,如同结了一层干硬的短茬,扎得手刺绒绒的;天尽头铺蘸着浓酽的蟹壳青,仿佛一场大雨冲刷过青山,把绿水全泼到了天上,万里萧疏,上下清旷。 孟先生就像那天早上的天色。 他只有一分神气像他父亲,但不比孟叔叔刚毅英武,稍微削弱了气势。只有偶尔动怒冷下脸,那目光才与他父亲如出一辙,溶着冷山峭嶂,很是凌人。 因为对紫外线敏感的缘故,孟先生不怎么晒太阳,在家的时间,喜欢窝在卧室里看书。春夏时节,窗帘是常拉着的,偶尔被风吹开一线,阳光照得他眼睛里游金跃影,最后扑簌簌跌在胸口,凝成两朵淡金的细花。 这毛病听起来娇滴滴的,但我陪他跑过几回医院之后,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天气再热也不忘叫他穿长袖。 在家没有事忙,我坐在桌子边看他,借此打发时间。孟先生像他母亲,五官生得精细,眼睫毛尤其密长浓黑,几乎成了两扇沉甸甸的黑帘,每当她往下看,眼帘像载不住似的,直往下坠。目光被眼睫掩住的孟先生看上去尤其温驯,垂着脖子,仿佛一头鹿,可以任人赏玩。 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泰然自若做自己的事,并不搭理我,作出只有他一个人的姿态;但有时被我盯得分心了,他就会说:“别一直看我。” 一般我就会乖乖走开,去别的屋子,或者也拿本书坐到床上去看。有时我存心逗他,就置若罔闻,过一会儿他就会合上书,抬起头看向我:“干什么?” 这时他身上那种温驯的影子就不翼而飞了,目光像海水涨潮,不由分说地猛灌到人眼睛里。 如果我继续坐着不动,他会把我赶走,正儿八经忙工作时,拎着我的领子扔出去也是有的;但如果闲散无事,我又凑过去吻他,示意想做点坏事,好了,那么这个下午我们通常会在床上虚度光阴。 孟先生跟我厮混的时候,也会盯着我看。 他看人的目光异常专注,每当我被他注视,就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我不说些什么有意义的话,就浪费了他这几分钟的生命。所以每当被这种目光看得良心不安,我就和他讨论哲学。 世上唯哲学和做爱不可辜负。这是鄙人闯荡世界的座右铭。 不是我热爱哲学,而是看似无所不能的孟先生也有弱点,其中一条就是哲学盲。 前两次挑起话头的时候,他听不出是非,还会硬着头皮和我周旋,我们两个互相坑蒙拐骗,玩得不亦乐乎。然而“狼来了”的故事告诉我们事不过三,实践证明确实如此,第三次谈到休谟主义,我当时回味着高潮的余韵,脑子昏昏沉沉,一不留神说错了话,被孟先生揪住狐狸尾巴,抓了个现行,从此身败名裂。 好在我在孟先生跟前一贯是不讲脸面的,后来仍用此招挑逗。每当我刚起头,他就扯过被子盖住我的头,再不上当了。 我把他的这种幼稚行为归结为恼羞成怒。 要是继续不依不饶地闹他,孟先生就会按住我的手: “我们不聊哲学,聊点别的科学。” 这个“别的科学”十有八九是性学,我们在这门学科上的研究上往往不谋而合,喜欢用实践检验真理。 所以我当然愉快接受。 和孟先生一起度过了很多个美好的下午之后,我才慢慢明白了,世界上那么多诗人,不厌其烦地为所爱之人写下情诗爱曲,剖开来看,都是无数颗浓烈如焚的心。 我以前觉得肉麻至极,现在知道,那根本不是写给我看的,是写给爱情看的。 尽管深知自己笔钝语拙,每当望进那双眸子,总不禁注爱为诗。 第4章 我和孟先生是幼儿园的同班同学,小学也是,初中还是,高中也没能跑得了。 幼儿园实在没有什么可讲,大部分事情我已记 分卷阅读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6 不清了,小学还算有趣,我三天两头去孟家蹭吃蹭喝,晚上还和孟先生钻一个被窝。我们合伙睡一个大枕头,盖一床被子,头挨着头,那情形想来还是两小无猜,纯洁可爱的。现在虽然还睡在同一张床上,但画面经常就有点不堪入目了。 我喜欢去孟家纯粹因为和孟先生玩得好,加上让阿姨烧菜和我妈有一拼,我妈烧的菜当年在大院里首屈一指,甚至还有隔壁军区大院的家属慕名来向她取经。 但对孟先生的父亲和爷爷,我向来又敬又怕,好几次我妈打了电话,我又碍着他们死活不肯去,最后吃我妈的巴掌。 孟先生的父亲叫孟炎彬,他爷爷的名字我倒不太记得了,依稀带个“义”字。孟先生的奶奶我没有见过,听说很早去世了,连他自己也只看过照片,黑白模糊的小像。 至于外公外婆,也就是让阿姨的娘家人,都在外省,孟先生与那边不亲,并不来往。 我先前说过,孟先生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军转干部,孟老爷子似乎是市里食品调度一类的职务,我那时候还小,加上几年后国营就开始大肆改革,因此对老国营这一套记忆十分模糊,也不知道职位的具体名字是否真的叫这个。 我唯一记得清楚的,是孟家极丰的吃食。我家和孟家实算不上大富大贵,不过借着机关大院的名头,唬一唬外人,院墙里头的三六九等,体制内的人都心知肚明。 虽然和权势挨不上边,但孟先生家在吃这方面,绝对排在院里第一等。八十年代物质尚且匮乏,九十年代渐渐好起来,但只要我吃饭剩了一星半点,我妈就嚷嚷个不停,说前几年一家人每月吃肉的次数得扳着手指头数,我就是赶上好时候了,没饿过,所以这么不知好歹。 对此我很不服气,但争辩不过,只好少舀些饭到碗里,以免剩下。但被我妈看见,迎头又挨了一顿数落: “这么一点,你吃猫食哪?” 为了少挨骂,我更喜欢往孟家跑了。每回到孟家,让阿姨总能拿出各种花样招待我,有时候是蒸饺,薄皮玲珑地透出肉色,腻滑的面皮上挂着油珠;有时是灌汤小笼包,有时候也有奶油蛋糕,那会儿的奶油比现在硬得多,淡黄的蛋糕滚着波浪边儿,像个油头粉面的民国少爷。 我妈怕我太馋,在外面丢人现眼,时常耳提面命,不许我在孟家见什么吃什么,不幸我都当了耳旁风。吃了这么多,身高却总被孟先生压一截,尽管我上高中时猛蹿了一头,最后还是差那么三四公分。我坚信这是小时候在吃上欠的债。 在孟家吃的好东西,不消说,肯定来源于孟老爷子。俗话说吃人嘴软,道理明白,但我还是没法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一点孟先生并不知道,这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当然都是只能跟着我进棺材里的。 那时候孟老爷子接近退休,工作闲散,每回我背着书包进门,先乖乖地跟他打招呼: “孟爷爷好。” 他常坐在一张老藤椅上看报纸,只从报纸上露出一双眼睛,对我点点头,绝不笑。偶尔会答应,发出一声浑浊的“噢”。 也许是“啊”,也许根本就没有张口,从鼻子里挤出来。我不知道,因为他的嘴被报纸挡着,看不见。 我小时候怀疑过他根本不会笑。 因此我都迫不及待地钻进孟先生的房间,要是再磨蹭一会儿,有可能会遇上他父亲下班回来。孟先生的父亲跟老爷子里外都像,刚眉直鼻,眉头沉沉压在眼眶上,本身已够不怒自威,再加上不苟言笑,像极了庙里的怒目金刚,多看一眼就要心惊肉跳。 不过孟先生的父亲并不会像老爷子那样对我不理不睬,我叫“孟叔叔好”,他会笑一笑,赶上心情好,可能再多说一句“小君来了啊”。 声音沉,像一口装满了清水的大缸。 孟先生后来也是。 小学没什么作业,玩的时候多。孟先生家里书多,但都是大人看的,厚厚的一本一本摞在书架上,翻开全是字,没有几个认识的。 所以我们都去院子里玩儿。 院子里也没有什么玩具,纯粹瞎玩儿。院子里有砖块随意垒的大花坛,长而方,大得像小池塘。花花草草无人拘束,有些长得比我们还高,钻进去探险是很有意思的,因为土里常能挖出粉红的蚯蚓和比指甲盖还小的瓢虫。花坛四周的砖包了一层厚厚的苔藓,又湿又软,拨开绿绒,偶尔会爬出几只蚂蚁。蚂蚁太小了,浅棕色的,几乎看不见。没有生苔藓的地方,砖也是郁绿的,明天就要长出青苔的架势。 花坛的土里贴地卧着肥头大耳的芦荟,有的很老了,泛白,像人老了头发会白一样,近根的地方比手掌还宽,那里的刺会咬人,必须小心脚下。靠外边的一圈栽着吊钟海棠,我知道名字是因为这花永远垂着脑袋,只朝人露出浅红的花蒂。我一直以为它非常傲慢,因为不屑于叫人看见它的模样,只开给自己看,不像别的花,是开给人看的,急切地盼望着赞美和讴歌似的。 还种着昙花,但我只能在它开花的时候认出它。在院子里住时,夏天的夜里,大院里呼朋引伴,大人和小孩都从床上爬起来,摇着蒲扇,趿拉着拖鞋,不知哪家还拿出了宝贝的铁皮手电筒,往院子里看昙花。其实是看不清什么的,手电的白光照在花上,那花像会反光,白盈盈的一只碗;有的人叫拿开手电,那一大盏白就变作油尽灯枯的夜明珠,似真似幻地藏在夜色里。 不管看清了没看清,大家都一齐叫好。我不知道错抓了谁家大人的手,耷拉着眼皮,也跟着说好看。 花坛中间的花花草草我就不能辨别了,也许只是杂草,但明目张胆地疯长,有种喧宾夺主的气派,倒不敢认定它是不是杂草了。 花坛里还有一棵树,也不知道是什么树,长得极高,把天捅个窟窿。我喜欢坐在树根上,抬起头不见天,只见树冠,疯野地向四面伸展,天空被它击退了,只敢在罅隙里缩头探脑。坐下来,花坛里的花草更高了,可以盖过我的头,那时候我才发觉长高都是自己的错觉,世界那么大,谁也瞧不见我。 孟先生小时候是很好说话的,我叫他陪我钻花坛,他就陪我钻;我叫他陪我坐在树根底下,他就陪我坐,也不嫌泥土脏。坐到天黑透了,院子里没有灯,黑黢黢的,我恍惚以为他已经趁我不注意悄悄溜走了,这么一想,花木的影子突然流动起来,叫嚣着报复我扯坏了它们,我不由得发毛,失声喊了一句“孟潜声”。 身边立刻响起一个声音:“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我扯住他的手,心有余悸:“有鬼。” 孟先生也会被吓一跳,说“回家”,然后我们俩跌跌撞撞地跑回有灯的地方,才敢停下来喘气。被 分卷阅读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7 大人们撞见,就会说:“你们俩乱跑什么?灯也没有,摔了才好看!” 就在孟先生出国前那阵子,我有一次突然想起这个事,就取笑他:“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怕鬼。” 孟先生居然矢口否认,说我污蔑他。 这个倒打一耙的撒谎精。 在孟家做客时,我是不敢钻花坛的,钻了一身泥可怎么办?没有娱乐活动,只好八点半就去睡觉。让阿姨来叫我们,我是客人,不敢造次,洗干净乖乖爬到床上去。 实际上根本睡不着,等到让阿姨关了灯,又替我们把门关上,我就和孟先生开始说话。有意思的话说完了,就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决定告诉他一个秘密:“你妈妈是天鹅变的。” 孟先生说我乱讲。 他只是不肯相信他妈妈是天鹅。我们私下说班主任是豹子变的,他就深信不疑。 我说:“真的,我看见她掉过羽毛。” 他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 “因为她都藏起来了。” “你看见过你妈妈洗澡吗?” “没有。” “对嘛,因为她在水里会变回去。” “你骗我。” “你没见过怎么知道我骗你?”我有点愤怒,“说不定你屁股上也长了羽毛。” 他也生气了:“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把裤子脱下来。” “我不。” “你就是有!” 我一下子坐起来,翻身去扒他的裤子。 五分钟后,闻声进来的让阿姨打开了灯,柔声柔气地安慰两个在床上哭的小屁孩。 那应该是我们第一次打架,原因是我要脱孟先生的裤子,看他是不是真的长了天鹅尾巴。他揍了我一拳,我也不甘示弱地咬了他一口。 我赌气第二天就回了家。后来怎么和好的,反而记不清了。 再往后,慢慢长大,念书了,认字了,爸妈要检查功课,钻花坛和骑马的把戏什么时候不再玩了,也没想起再去玩儿,只是突然有一天想起来,才发觉上一次玩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年级稍微高一点之后,我去孟家睡的次数也慢慢减少。一个原因是开始有羞耻心了,知道不好意思,倒让我妈省了不少心;另一个原因是孟家不大方便。 这“不方便”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知道,但心里仿佛明白什么,越发不敢随便问孟先生。 五年级搬了家,我自己坐车上学,有一天放学后去买零食,看见让阿姨推着自行车走回大院。我跑上去跟她打招呼,她一转过来,我才看见她另外半边脸肿得老高,红中透紫。 我吓了一跳: “让阿姨,你的脸怎么啦?” 她只是笑一笑:“又买糖啊?少吃一点,牙要坏的。” 我回家同我妈说起这事,她只呵斥我:“小孩子少东问西问的!作业写完了没有?” 我就不再吱声了。 在班上,孟先生还是跟从前一样,我在一旁抓耳挠腮,偏偏开不了口。好容易熬到下课,他看我一眼:“你怎么了?” 我借口去上厕所。 一进厕所,正好碰见院里几个孩子,他们一见我,立刻神神秘秘地示意我过去。我对这种久违的亲热感到奇怪,一走过去,其中一个就问: “你知道那件事吗?” 我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一声,声音都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 “什么事?” “你不知道啊?” 他们露出早有预料的惊讶神色。 “孟潜声爸妈闹离婚呢。” 第5章 孟先生爸妈毕竟还是没离婚。 大院里外的邻居都来劝,单位领导也劝:好好的离什么婚哪?不为名声想,也要为孩子想想哇。吵架?哪家夫妻没吵过架啊,床头吵架床尾和,忍忍一时气,过去了不就完啦。越吵越亲嘛。打人?唷, 打人是不应该,况且孟家男人当兵的,那么大力气哩!瞧瞧小让,那小身子骨,怎么能打人呢?你看,小孟都跟领导保证了,以后肯定不动手!要是他再动手,就跟我们说,我们大家给你主持公道,还有单位领导,让领导来评理!哪有什么一回二回的,哪家没本难念的经呢,谁都有个犯错的时候,改了不就好了,对不对? 我不再提去孟先生家住的话了,他也不说。孟先生本就不是个话多的性子,像条训练有素的小猎犬,这下子更闷声了。 有一次老师布置作文,题目是《我的父亲》,孟先生没有写。他平时很听话,老师相信他事出有因,和蔼地问为什么没有写,孟先生只说了句: “不想写。” 老师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比唱大戏还有趣,我在旁边听得想喝彩叫好。其实我也不想写,但没胆子忤逆老师,更怕老师跟我妈告状,所以咬牙写了,还违心地把我爸夸了一通。 我爸前两年虽然回家也不勤快,但时常写信,间或还寄包裹回来。这两年他回家的间隔越来越长,信却像院里李奶的头发,日渐稀少了。 我妈总说:“你可得好好念书,考上大学才有用。像我小时候,哪有这么好的条件,都是一边背书一边割草,你要珍惜。你爸去外地挣钱图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 我诚惶诚恐。 好在老天赏脸,我学习不算坏,多用功时,偶尔也能名列前茅。我爸在信里不忘问我学习,我妈都会如实告诉他。我爸一高兴,就说要买东西奖励我,商店里有卖小汽车模型的,很洋气。 我妈看完信,转告给我,问想要什么。 我平日里有许多想要的东西,吃的,玩的,但没想过要小汽车。第二天我在学校里想了一整天,班上那个局长家女儿有一套水彩印章,得意洋洋地拿到学校里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让她印在手背上,我回家就跟我妈说想要水彩印章。 我妈直皱眉头:“那个有什么用?你别拿来家里到处戳!” 她反驳得不容置疑,倒让我立刻产生了一种负罪感。 我爸寄回来一辆玩具小轿车,墨绿色的,一只手那么大。我妈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笑着问:“你爸对你好不好?这个好贵的,你爱惜点,别摔坏了。” 我还是想要印章,尽管这个肯定更贵,也更高级。但我不得不极力表现出由衷的喜悦,装作爱不释手,为此还在我妈跟前夸张地手舞足蹈,逗得她开怀大笑。 她在信里说我很喜欢,我爸也很高兴,说就是嘛,他猜我肯定会喜欢。 第二天孟先生问能不能去我家吃饭,我求之不得。吃完饭,他和我在房间里写作业,我忽然抬头,发现他在看放在桌边的小汽车,就拿过来给他看。他把玩了一阵,似乎很喜欢,刚好我妈进来,他立刻把小汽车放下了。 分卷阅读7 欲望文 分卷阅读8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8 我说送给他,他不肯要。临走的时候,我把小汽车偷偷塞进他书包里。 第二天去学校,孟先生跟我说谢谢,抓了一把糖给我。我又递给他一颗,自己剥了一颗,我们两个就坐在台阶上晒太阳。 没两天,我妈就发现了小汽车不翼而飞,知道实情后把我数落了一顿。 送给孟先生我才不心疼,我恨不得什么东西都要两份,好变着花样和他一起玩。 那阵子总是下雨,我和孟先生坐在台阶上吃糖。一大块糖抿在嘴里,化得还剩一小半,孟先生就会慢慢地跟我说家里的事情:爸妈又吵架了;爸今天喝醉酒摔了个碗,妈收拾瓷片,割伤了手;爸今天又威胁要打妈,只不过没动手…… 我说:“你害怕吗?” 他摇摇头,愣愣地望了外面半天,雨水像不断的白线,织成一片湿淋淋的雾气,才又点点头。 有天刚放学,我还在收拾书包,忽然有几个孩子跑进来,大喊:“何遇君,你那个疯子姑姑从疯人院跑出来啦!” 我“噌”地跳起来,连骂他们都顾不上。 我姑姑送来一篮子鸽子蛋,上面用花布盖着,她说她去了大院,才知道我们已经搬家了,不好去我妈单位上找,才来学校找我。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口气淡淡的,好像我们不是搬了家,只是出门买菜去了。 她又说这是朋友自家养的鸽子蛋,比外面卖的新鲜,也比鸡蛋有营养,让我妈回去每天早上给我煮一个吃,能长高。 说完她就走了。 正在不远处嘻嘻哈哈的小孩见她过来,全部轰然散开,连影子都怕被她踩到,等她拐过街角,一窝蜂围上来看: “吃了疯婆子的蛋,你也要变成疯子!” 孟先生让他们走开。他们一边拍手一边笑,笑声灌满了一整条街: “何遇君要变成小疯子啦!” 孟先生替我把花布重新盖好,问:“你怎么都不生气?” 我的确生气,但不等怒火烧红脸颊,心里已涌上一股悲哀。 “他们说得对。我姑姑的确是个疯子。” 孟先生不说话了。隔了很久很久,我才听他在旁边轻声说: “可是她人很好。” 那篮鸽子蛋一拿回家,就被我妈送了人。我心里实在有些怨,但似乎又没有怨的立场。我从来没发现自己这么馋嘴过,为篮鸽子蛋生了三天气。 我姑姑叫何俭芳,我小的时候她在做什么,我不知道,总之我长大后——千禧年后,她似乎以写作为生,但又和朋友在乡下养鸡养鸭。 说是作家,却名不见经传,我并未读过她的任何作品,或许她用一个晦涩的笔名将自己藏了起来。至于她的这个朋友,更是从未有人见过,我甚至怀疑这个“朋友”是否真正存在。 毕竟我姑姑是个疯子,疯子的话是当不得真的。 我记事起,我爸和姑姑似乎就已经老死不相往来,因为我从没听说过。我第一次见她是爷爷过世的那一年,我爸铁青着脸,把我推到灵棚外边的一个女人面前,咬牙切齿,太阳穴上的青筋不断蠕动: “这是你姑姑!” 我大吃一惊。 原来我竟还有个姑姑! 这位被我称作“姑姑”的女人个子不高,藏青色的外套已经洗得发白,里面不知是什么颜色的衬衣,我从没见过这么古怪的颜色:像擦过锅灰后重新洗过一遍。使人一见到这颜色,鼻端就萦绕着锅灰与炭花的气味。底下趴着两条肥大的黑布裤管,绝不与时兴的喇叭裤沾边,更像是从已经入殓的小脚老太太身上扒下来的。 如同她的一身衣着,她的年龄也让人心生疑窦。 爷爷生前的同事、朋友,同时也是大院里的邻居,在这间大院里共住了大半辈子,好比寄居在同一头牛身上的牛虻,互相知根知底。见了她,人们都勉强露出尴尬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几分骇然,像一粒石头扑进水里,倒影竟分外扭曲了。 这样就算打过招呼,也等不及她回应,便匆忙地撇过头去,大声谈论起来,显出一副忙于攀谈的神气。 这时我妈走过来,责怪地瞪了我爸一眼,大声对我说:“别在这碍事!那边玩去。” 到处都是大人,我不能在人前疯闹,实在无趣,只好钻到人最多的地方,让耳朵被此起彼伏的谈话声灌满,才能确认自己没有被人遗忘。 “她怎么来啦?好多年没看见了。” “少说也有七八年了吧?” “哪里才止!我看总该有十来年了。她老了很多。” “肯定的。毕竟在那种地方……疯人院那种地方。” “我看她一定还没有结婚。” “结婚!谁会娶一个疯婆娘?” “那不是成了怪物?” “我现在还记得她被疯人院抓走的那天,真吓人,把他她弟小何都抓出了血,像得了狂犬病。” “怎么能把疯子放出来?现在的人真是没有责任心。她今天要是发疯,那才热闹了。” 让阿姨找到我的时候,我正挤在墙角的阴影里,她把我拽起来: “怎么坐在这儿?昨天刚下了雨,青苔里全是水,多脏,快起来。” 我下意识挣了一挣,没挣开,只好跟着站起来。 “不好玩吗?我叫潜声来陪你好不好?” 我恍恍惚惚地问她:“我姑姑真的是疯子吗?” 她一愣,脸上的笑不及收回就凝住了,被阳光照射着,透出怪异的光彩,像一只饱满的琥珀。 “谁跟你说的?” 我摇摇头。 她并没有回答,又重复了一遍:“我叫潜声来陪你玩,好不好?” 这次我点了点头。 孟先生一出来,我就说:“你知道吗?我姑姑是个疯子。” 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我牵着他回到我父母身边。姑姑正坐在一张从屋里搬出来的藤椅上,望着街角发呆,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因为那里只是街角,什么都没有。 “她不是疯子,她只是在发呆。” 孟先生说。 “可是他们都这么说。” 我说。 “谁?” “所有人。连我妈都叫我走开。” 孟先生不再争辩,也许他被我说服了。 其实我第一眼也不觉得她像疯子,但所有人都这么说,现在我再看她,似乎的确有些痴痴傻傻的疯相了。试问哪个正常人会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连眼珠子也不转一下? 我越来越觉得其他人说得有道理,仿佛自己也掌握了真理,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我从来就不是个固执的人,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到晚上时,院子里的小孩们就都知道了“何遇君有个疯子姑姑”,争相跑出来看 分卷阅读8 欲望文 分卷阅读9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9 。 好的东西人们要看,要摸,这是人之常情;但坏得出奇,甚至让人有性命之忧的东西,人们宁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也要探出去看个究竟,就实在匪夷所思了。 然而当他们出来看见我的疯子姑姑并没有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只是顶着副庸俗的凡人面貌,都显出大失所望的神情。他们很快就不再注意她,如同不去注意在灵棚里乱窜的苍蝇。 因此我姑姑是什么时候走的,没有人知道,当人们忽然惊醒想起她时,那张藤椅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也许她是化成一缕烟溜走的。 这是妖怪的把戏。但在大多数人看来,疯子和妖怪,原本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第6章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我妈说我每三个月准时要病一回,不去医院就怎么也好不了。住在大院里的时候,倘若她腾不开,就托院里的某位叔叔阿姨带我去;后来搬了家,只能让我舅舅帮忙。 我妈的兄弟姊妹不少,她排老三,上面是一个哥哥和姐姐,下面是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我外婆很年轻就做了寡妇,如今腿脚不便,仍住在她的老房子里,我大舅舅一家和她同住。 大舅原来在厂里工作,似乎还是个风光的车间主任,但与领导周旋不得章法,又常与同事工友们吵得脸红脖子粗,不仅没有步步高升,反而受尽了气。后来又赶上工人大批下岗——我爸早就劝他出来,却被他一顿臭骂——他与大舅妈双双陷入失业窘境,只得靠外婆接济,摆了个小摊勉强糊口。 他们的孩子,也就是我的表哥,刚上初中,正是用钱的时候,两口子便提了烟酒上我家来。大舅拿烟味浓郁的手不住地摸我的头,仿佛在跟庙里招财的貔貅许愿。 “小君越长越好啦,像他爸年轻时候,招人喜欢。秀琳,最近家里都好么?” 秀琳是我妈的名字。 我妈笑得亲热极了:“嗳,你们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多买几个菜。” 大舅四下打量,连连赞叹,停下话头,发现屋子里静极了,不由问:“国涛不在么?” “他去生意上的朋友家了,说不准几点回来,咱们不等他吃饭。快坐!嫂子也坐。” 热切抚摸着我头的手放开了,冲我笑得两眼弯弯的舅妈也移开了目光:“瞧瞧真是!这样不巧。” 大舅絮絮叨叨地说话,慢慢坐到了椅子上,极小心,仿佛坐重了椅子会跳起来咬他。舅妈也不住点头,用同样的姿势坐下了。 那天之后,接连几天,但凡我爸在家,我妈总把我打发进房间,单独和我爸在客厅里说悄悄话。往往说着说着就吵起来,声音一大,我隔着门也能听见舅舅的名字。 我听见我爸说什么“活该”、“没出息”,我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在骂舅舅,但不管说谁,这都不是什么好话。我妈的声音立刻尖利起来,像用针戳破了一个血泡。 因此,每当我妈打电话让舅舅陪我去看医生,我心里都不大自在。走去医院的路上,他总要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地重复: “小君,大舅今天陪你,又要少挣几块钱,大舅对你好不好呀?你要记得。以后等你长大有钱了,要报答我,知道吗?” 要是我不回答,他那熏得焦黄的手就会紧一紧我的手掌,说我不懂事,过一会儿,又自己把上面的话重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下去,比祷告的信徒更虔诚。 我只好说:“知道了。” 他就停下来,笑着问:“走累了吗?舅舅抱。” 我偷偷把这话告诉我妈,她低头打毛线,头也不抬:“你不该吗?” 我说我不喜欢听他说这样的话。他是大人,应当自己挣钱,指望别人,岂不没出息么?况且我又不是他的孩子。 我只是信口一说,万万没想到会因为这话挨打。 我妈用毛衣针抽得我屁股上全是横着的道道,鼓棱棱一条一条的,看上去像红漆新刷的斑马线。 我已经很久没挨打了,嚎得撕心裂肺,我妈骂我白眼狼,忘恩负义的东西,说他们家从小没爹,受尽了别人的欺负,全靠大舅当哥又当爹,吃了数不清的苦头,书也没读多少,他们这几个做弟弟妹妹的靠着他混出来,一辈子也报答不上。 我不敢争辩,大哭着说再也不说了,再也不敢了,她才放过我。夜里我抱着枕头疼得抽噎了半宿,也不记得是怎么睡着的。 我到医院一定会输液,六年级那次也不例外。做完皮试,医生让我在外面坐着,舅舅去买吃的,让我等着他回来。 他去了很久,我实在无聊,就走到外面去。医院里人不多,在抽血检验的窗口,我一眼就看见了让阿姨。她手里拿着花花绿绿的单子在看,没注意到我,直到我喊了她一声,她才慌乱地抬起头。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潜声说你发烧请假了,怎么又感冒了?嗯?”她柔声问。 “我等我舅舅回来。让阿姨你也生病了吗?” “嗯。我也不舒服,原来跟你一样,也感冒了。”她笑了笑,“你要保密哦,不要告诉潜声。” “为什么?” “因为他怕生病被传染。” “他是胆小鬼。” “是哦,小君最勇敢,做皮试都不哭。”她又摸了摸我的头,“那阿姨先上楼了,你不要到处乱跑,医院细菌多。”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阴暗的楼梯拐角,医院像是一头洪水猛兽,把她和她的影子连皮带骨全都吞了进去。 我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没有把这个小秘密告诉孟先生,但秘密还是不胫而走。 印象里那是一个难熬的冬天,我手上第一次被冷出了冻疮。听大人说,连哪条街上无主的野狗都冻死了,尸体丢在街边,后来被倒进了垃圾车。 大院里的孩子们说: “孟潜声的妈妈病啦,天天往医院跑。” “已经住到医院去啦。” “孟叔叔也去照顾她啦。” 我问他们是什么病,有的说是感冒,有的说是肺炎,有的说是从楼梯上摔下来,骨头断了。 孟先生每天在学校里早早写完作业,放学就背着书包急匆匆跑了,我总问他:“让阿姨的病好了么?” 他只回答一句话:“快好了,我爸说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我满心替他高兴。摸到口袋里的糖纸,忽然想到他好久没给我带糖了。 没过几天,我听见我妈也说起这事。她说想去看看,我爸就说去吧,又让她买点东西,别空手。 第二天她出门时,我扒着门框,轻轻喊了声妈,问我能不能也去。我妈正在穿鞋,呵斥道:“你又没病,去什么医院?” “砰”地带上了门。 我在医院碰到让阿姨是九月份的事,再见到她,已经是年底的冬 分卷阅读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0 天了。 让阿姨一直没有出院,院里的孩子们都像约好了似的,闭口不谈这件事,或许跟我一样,也被爸妈的巴掌要挟过。孟先生变得忧心忡忡,有时我问他,他只是久久地沉默着,表情里透露了不安。 那时我爸的生意做回了本市,和他生意上的朋友一起,我家又回到了圆满的三口之家。吃完晚饭,我在洗手池边挠着通红发痒的手指,我妈的声音穿过厨房的水流声响起: “我过两天再去一趟医院,看看让知雨。” 我爸不知道在嚼什么,含糊道:“怎么了?还没出院吗?” 我妈压低了嗓门:“脑袋里长了个……” 后半句我没有听清,支棱起耳朵,才听见她说:“……估计就这几天了。” 我爸像是吃了一惊,咀嚼的声音都变轻了:“这么快?怎么遇上这种事,孩子还那么小……” 这是什么意思?让阿姨不会好了吗? 孟潜声怎么办呢? 我想到那个只有孟叔叔和孟老爷子的孟家,立时惶然起来了。 我妈去医院的那天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恳求她带上我,话还没说完,她抿紧了嘴角,这是训斥前的架势。 我爸的声音从报纸后传过来:“那你就带他去嘛。多大点事儿。” 我妈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但嘴里一直在嘈嘈切切地埋怨。我换好衣服出来,她又皱紧眉头,一边数落我,一边走进卧室,让我换上那件还没来得及洗的旧棉袄,说回来正好一起洗,又让我爸去买袋消毒粉。 从车站走到医院,脸已冻得木了。住院的地方静极,走在惨白的过道里,脚步声异常响亮,像大斧头一下一下斫在心上,把我的五脏六腑劈个稀烂。 胃里不住痉挛,仿佛随时要吐,我拼命咽下一口唾沫,又湿又冷,像刚和好的水泥。 一进病房,就看见孟先生的父亲端着一个搪瓷盅站在柜子边,神情疲倦地跟我妈打了个招呼。另外几张病床的家属仿佛根本没有察觉我和我妈,床上的病人全都尸体一般地陈列着。 我几乎不敢认床上的人。 光亮的头颅突兀地摆在惨白的枕头上,脸色说不出是蜡黄还是青白,明丽的五官不知被哪个可恶的窃贼盗走了,只得残渣勉强堆成歪斜的眉眼口鼻。而唯一让我认得出的那双眼睛,则更像硬按进眶里的玻璃弹珠,半晌才能干涩地滚上半轮。 那对漆黑的眼珠瞧见了我,突然放出光彩,她的身体动了动,似乎想坐起来,最后却只是徒劳地眨了眨眼,露出半个惨然的笑容。 那个表情连笑都算不上,不过是将干燥得起皮的嘴咧得更歪。 我几乎发不出声音,只用气音叫了声“让阿姨”,惊恐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在她的被子上砸下两个灰色的圆斑。 她那弹珠似的眼睛里顿时也沁出了清亮的泉水。 我妈在后面搡了我一把,让我出去跟孟潜声说话。 孟先生背对病房坐在窄长的阳台上。我胡乱抹了把脸,泪水烫得手上的冻疮又刺又痒,吸了吸鼻子,他立刻警觉地转过头来,发现是我,呆了一呆,又慢慢撇回去。 我才发现他旁边还放着书包,大概是这两天都在这里。 不知道说什么,我们就只好闷闷地坐着,透过裸露的红砖台子往外看。冬天的天总是阴沉沉的,以为要下雨,可实际并不会,天上的云脏得像几十年没见过天日的棉絮,压到眉毛上来,街上的人仿佛怕被弄脏头发,个个走得飞快。我们间的沉默变成一只手,将这腐烂的棉絮扯碎,一片一片硬塞进我的喉咙里。 我咽下一口疼痛的唾沫,转头想说点什么,猛然发觉他睫毛湿漉漉的,水珠在浓长的睫丛深处由小变大,摇摇欲坠,猝不及防地砸下来。 我听见泪水清脆落地的声音,像碎玻璃,我不知道它们滚到了哪里。手上的冻疮突然奇痒起来,传染到全身内外。 “别哭啊。” 他没有听见我的话,成了座不会说话的蜡像,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了。 “让阿姨肯定会好的。” 我手忙脚乱地拍着他的背,连自己都听得出来,那口气虚浮得令人胆怯。 孟先生像在问我,又像在自呓: “我妈是不是要死了?我昨天梦见她死了。” 这种话是很不吉利的,被大人听见要抽嘴巴,应当立刻打断再吐掉。但我那时像被什么可怖的东西攫住了,舌头沉甸甸的,上面压了块千斤铁,我甚至尝到了鲜冷的铁腥味,以至于无法让他把那句话吐掉。 这里不会有神仙鬼怪路过,没有人会听见的。我想。 我只能像母亲偶尔安慰我那样,笨手笨脚地抱住他:“会好的啊,会好的。我会永远陪你的,让阿姨也会。” 他趴在我沾着油花点子的棉袄上,仿佛被遗弃在荒原上的动物,发出一声低细而绝望的呜咽。 爷爷过世的情形我记不太清,他是在回家的路上晕倒,直接送到医院去的;奶奶则在医院里住了很久,因为医院很远,我只被父母带着去过寥寥几次,而且都是在她前期尚好的时候。因此,我对“死亡”的印象仅止于一个人的突然消失。 爷爷那张永远散发着类似木屑陈朽气味的床铺;放在床头五斗橱上染着棕黑茶渍的茶杯,里面还泡着几天前的茶叶;刚刚收回来,放在床脚还没收进衣柜的汗衫,它们不知道自己永远没有再躺回衣柜的机会了。奶奶的东西,也是在她住进医院后,陆陆续续地从家里消失的。 一个人像肥皂泡一样突然消失,东西被打包处理掉,这不就是死了吗?让阿姨这样形容恐怖地躺在雪白的床铺上,又算什么呢? 我迷迷糊糊地想到外婆嘴里念叨的话,人生下来就是遭罪的。 让阿姨到底没有撑过年关。 于是孟先生在十一岁那年,永远失去了母亲。 孟家办丧事的时候,我爸妈带着我回了大院。 孟老爷子还是那副模样,大院里的邻里老少也还是那样,听说孟先生母亲的娘家人也来了,然而我认不出谁是他们。大人们都在里面,孟先生独自呆呆地坐在树下围成一圈的石台上,像在看雪。 他的眼睛通红,没有泪水,我叫孟潜声,漆黑的眼珠只往我脸上滚了半圈,立刻又落到了远处的雪地上。 那神情几乎跟我姑姑几乎一模一样,我惶恐地大喊了一声“孟潜声”。 好半天过去,他终于应了我一声。 我如蒙大赦,冲上去紧紧握住他冰似的手,他也握住我的。几片雪穿过密密匝匝的树冠落在上面,我却觉不出冷。 我回到灵棚,里面人满为患,空气闷热污浊。孟先生的父亲正用手捂着脸,大院里的邻居包括我爸妈,在他身边围成一圈,钨丝灯泡昏暗的光 分卷阅读1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1 线流到脸上,我看见大人们的脸从四面八方挤上前,每一张都神情悲悯,如同神佛。 孟叔叔的喉头发出怪异闷响,像有什么怪物要从里面跳出来,吓得我倒退了一步。他拿开手,脸上晶莹一片,居然全是热泪。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看见了地狱般的悚然景象,扭头跑了出去。 那几天都在下雪,世界像蒙上了一块巨大的裹尸布。我没命地狂奔,最后摔倒在一片干净的雪地上,激起一丛雪霰。 第7章 我们念初一那年,喜事接踵而来。 当然对我来说,喜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又可以和孟先生同窗三年。其余两件喜事,是对我们的父母来说的。 头一件是孟叔叔再婚了,邻里大家都替孟家人高兴;我家的喜事则是我妈又怀上了孩子,趁着没人发现,当先辞掉工作,我爸也挺高兴,让她安心在家养着。 我的同学都是独生子女,那时候超生不仅丢人现眼,还危险重重。有时老师要开家长会,我都不敢叫我妈去。我妈打算孩子生下来送到小舅舅或是小姨妈家里,百般叮嘱我: “等有了弟弟妹妹,你就是哥哥了,要懂事些,知道吗?” 我古怪地盯着她尚未显怀的肚子,只觉里面住了个怪物。 孟先生说过阵子他家也要搬走了,新家没有和我家挨着,但是同一个方向,放学可以同路,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自从孟先生母亲过世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大院,更没有见过孟先生的继母,只知道她叫丁慧,也是机关干部,就在孟叔叔的隔壁单位,听说先前还和老爷子认识。 我们都十分同情孟先生,在学校里更是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毕竟后娘虐待小白菜的故事家喻户晓,后妈在我们眼里,就是披着人皮的熊瞎子。 大家都问: “孟潜声,你后妈打你么?” “你后妈是不是不给你饭吃?” “你后妈是不是总跟你爸说你坏话?” 他只是摇头。 “那你后妈对你好么?” 他却不说话了,弄得大家摸不着头脑。 既然没说不好,那应当就是好了。大家想。 于是都为他松一口气。 过了一阵子,大家发现他手上有割伤的口子,问他怎么了,他还是不说,大家又担心起来,私底下都说: “孟潜声的后妈会拿针扎他的手!” 那时我也信以为真,恨不得跟着他回家,亲眼看看怎么回事,好替他打抱不平;直到很久以后,偶然吃到他做的饭才恍然大悟。 孟家搬新家后,我跟着爸妈去过一次,终于见到了传说里那位恶毒的继母。孟先生的继母体格高大丰润,像个北方女人(或许就是,我并不清楚她的籍贯),皮肤是黄种人那种地道的黄润,眼睛细长,占据着脸上仅有的一丝媚气。颧骨高突,撒着几枚稀疏的褐斑。 和孟先生的母亲相比,她实在称不上美丽;但和孟先生的父亲同时出现时,却格外融洽,按我妈背地里说的,叫做有夫妻相。孟先生和他们在一起,简直像别家跑进来的小孩。 那天本来说坐坐就走,但孟叔叔一定要留我们吃饭,我爸妈也不好推辞。我巴不得多待一会儿,和孟先生关在屋子里玩,不要被大人烦心。 孟先生问我:“你妈妈怀孕了吗?” 我睡在他的床上,简短地“嗯”了一声。 他又问:“你妈妈会更喜欢你弟弟或者妹妹吗?” 我装作听不见,翻了个身背对他,拉过被子蒙住头。椅子吱呀响了一声,跟着身边一沉,孟先生坐到了床上,隔着被子摸我的头。 “我要睡午觉了。”我说。 “那你好好睡,这样该闷坏了。”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直到我被孟先生叫醒,才发现自己真的睡着了。醒来时脑袋在被子外面,被角掖得好好的。 “去洗把脸,马上吃晚饭了。” 我一出去,就迎上我妈的白眼: “到别人家睡觉来了?” 孟叔叔笑着说:“小孩子嘛,睡得多长得快。”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妈转头跟他说:“我家这个从小就这样,脾气怪,不吭声。要是个女孩儿还文静,男孩像个什么样子?” 我钻到外面去洗脸了。 晚饭有鱼。 从前让阿姨做鱼是很拿手的,连我妈都比不过。我早已料想到桌上的这道鱼也许不如让阿姨的手艺,但细软的鱼肉一入口腔,水腥混着淡淡的泥土气息冲天而起,仿佛咽了一把鱼鳞,我差点吐到碗里,连嚼都不敢细嚼,抖着眉毛囫囵咽了下去。 我爸素来什么都吃得下,孟叔叔和他谈笑风生,大啖鱼肉,和酒一同下肚。只有我对着碗发愁,对面的丁阿姨说:“快吃呀。不合口味?” 我妈笑说:“别管他,我们吃我们的。” 忽然伸来一双筷子,把我碗里还剩的半块鱼肉夹走了。孟先生拨干净刺,把鱼肉送进嘴里,飞快地咽了下去。 我感激得要命,不由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手。 丁阿姨说:“这么大了,还到别人碗里抢吃的。” 孟叔叔突然看过来,皱眉道:“像什么话!” 孟先生不吭声,低头吃饭。通常这种时候我是不会吱声的,但不知怎么地,我下意识接了一句:“没事儿,在学校里吃饭的时候我也这么干。” 孟叔叔和丁阿姨都笑了笑,嘴里说着“小孩子感情好”之类的话,我妈趁着夹菜的空当横了我一眼。 那段日子我妈在家闲不住,心血来潮,成天变着花样给我做饭吃。但实在做得太多,我爸又长期在外面应酬,夜不归宿,许多菜放到变味了也没吃完,只能浪费了。 我妈一边埋怨一边收拾,说谁谁谁家的小子,一顿要吃三四碗。我把洗好的碗放进碗柜,忽然说:“不然叫孟潜声来家里吃饭吧。” 她想了想也就同意了,说我小时候三天两头往人家家里跑,是该投桃报李。 我见不得孟先生在家遭罪,天天催着他往我家来。许是被我催烦了,他终于跟着我回了家。 这天我妈做的是红烧狮子头,另外配了两个家常素菜和一份豆腐汤,狮子头用大盘盛着,再摆上碗筷,占了整整一张桌子。我妈难得热情,一直给孟先生夹菜,劝他多吃,把碗堆得小山高。 我没想到她会做这个,昨晚上还说今天炖排骨,就随口问了问。我妈说她去菜场的时候,好排骨早就让人挑走了,就没买。 我记得红烧狮子头这道菜,还是她从前跟让阿姨学的。吃完饭,孟先生要来洗碗,我妈不同意,最后我俩被赶出了厨房,就在阳台上说话。我拿小泥铲戳着花盆里的月季,佯装无意地问:“跟你妈妈做得 分卷阅读1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2 像不像?” 孟先生笑了笑:“很久没吃到了。这个我不会做。” 我鬼迷心窍地扯了个谎:“我会。” “你会?” “有空做给你吃。” 他似乎很高兴,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我就缠着我妈教。 后来不知道练了多少回,不管咸的淡的,我妈不许我浪费,只得硬着头皮吃下肚,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看到狮子头就犯恶心。 没多久我妈迷上了打麻将,也不爱回家了。我一个人乐得清静,加上孟先生来我家渐渐勤快,有时赶上周末,我就让他睡在我屋子里,像小时候我去他家住一样。 有时晚上撞见我妈回来,她倒不说什么,等人一走,就说我别成天让孟先生住到我们家,孟叔叔他们该不高兴了。 我很少忤逆我妈,唯有这件事一直当耳旁风。我爱跟孟先生呆一块儿是实话。但我让他来我们家住,又有别的原因。 我原来一直不知道,孟先生的父亲是会打他的。打孩子嘛,那都因为孩子小,不听话,大了自然就打得少了,更何况小时候都没打过,大了怎么会打呢? 有一回上体育课,跑步跑出一身汗,下课我们去自来水管冲凉,孟先生刚把袖子挽起来,立刻又放了下去。我看得奇怪,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我抓过来一看,才发现他手臂上有一点淤青,顺着袖管推上去,上臂竟然青了一大块。 孟先生的父亲爱喝酒,我是知道的,但从前因为有让阿姨和老爷子管着,倒还收敛一些。去年年底老爷子身体不好,长期住院,孟先生的父亲逐渐肆无忌惮起来,如今几乎一天三顿都离不开酒。 我问,丁阿姨不管吗? 孟先生说她觉得男人喝酒没什么,她娘家的兄弟父伯都是要喝的。 我心里生气。孟先生又说不怪丁阿姨,他自己前两回还犯傻,现在聪明了,只要他爸一喝多,就躲得远远的,有时候被打伤了,还要靠丁阿姨帮忙上药。 我问他手臂上这块伤是为什么被打,孟先生说,因为孟叔叔让他管丁阿姨叫妈,他不肯改口。 这叫什么事呢? 放学我把他领回家了,又给孟家打了个电话,说我让孟先生在我家住。丁阿姨没说什么,客气两句就挂了电话。 这天我爸也在,我妈炖的白果鸡汤,我把我妈留给我的两个鸡腿都给了孟先生。 晚上孟先生洗澡的时候,我正在抽屉里找红花油,我妈把我叫住:“你怎么回事,都上初中了,反倒不听爸妈的话了吗?” 我爸也帮腔:“最近我不在家,你妈说你三天两头拉人家孟潜声来我们家,这像什么话?你让孟叔叔他们怎么想?” 我跟他们说了孟叔叔喝酒打孟先生的事,我本以为他们能松一步,谁料我妈说:“这是他爸管他,关你什么事?你姓孟吗?” 我气得转身就往房间走,我爸腾地站起来:“几天不管你,你就长脾气了是不是?谁让你走了?给我回来!”说着要来捉我,正巧孟先生从浴室出来,他尴尬地定在原地,套上一副生硬的笑脸,“潜声洗好啦?” 孟先生的头发还在滴滴答答淌水,他用我的毛巾裹着,以免水落到地板上:“谢谢何叔叔,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瞧你说的!大家都多少年的老邻居了,何遇君小时候才是没少麻烦你们家。” 我妈也笑:“这小孩就是太有礼貌,听着倒跟我们生分了。有空多来玩,客气什么!小时候我还给你换货过尿布呢,跟自己家一样。” “那我们先进去了。” “早点睡,早点睡。” 孟先生拉着我进了屋。 我俩喜欢蒙在被子里说话,有一回说起天鹅尾巴的事,差点又在床上闹起来,刚好我爸起夜,吓得我俩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动也不敢动。我伸手去揪孟先生的大腿肉,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等到我爸重新回去躺下,我刚翻了个身,屁股上就挨了一巴掌。 “反了你了。”他说。 第8章 我妈怀上第三个月的时候,开始变得奇奇怪怪的,准确地说是疑神疑鬼。 自打怀孕,她不操心任何事,脸圆了一圈,两条眉毛却终日烦躁地紧皱着,像果盘里落的两条干枯蜷曲的橘子叶。 “怎么了,妈?” “写作业去,别来烦我。” 她挥了挥手,驱赶并不存在的蚊子。 “有空出去走走,别闷在家里。”我站在主卧门口说。 她正在床头柜里翻翻找找,“笃”的一声闷响,吓了我一跳,抽屉被粗暴地甩上,她转身怒目而视:“我是你妈还是你是我妈?还教育上我了!” 我只好回屋,不去触霉头。 那阵子她开始频繁地发脾气:菜场买豆腐忘了提回来,我没收拾床铺……无论多小一点油花,都能爆出火星子。 尤其当我爸夜里回来,那时我一般都已经睡下了,他自然喝了酒的,我妈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都被骂骂咧咧盖了过去。头几回我爸闷不做声,也许是醉得太厉害了;后来几次我妈越骂越大声,他也开始还嘴,最后就成了你来我往的骂战,隔着门也听得一清二楚。 骂到狠处,简直称得上不堪入耳。 我当然不好再叫孟先生来家里。在学校里同他抱怨,他对这种事深有体会,知道是劝不了的,也不说什么空话,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等说完了,就拍拍我的手背。 暑假我约着孟先生天天往图书馆跑,有时还能碰见大院里那几个孩子。下午三点多钟,暑气还没退,他们商量着去水库游泳,一走到外面,兜头泼来的热浪简直要掀得人跌一个跟头,马路大张着滚烫尖刺的嘴,不咬下人脚底一层皮肉誓不罢休。 我们在如波潮涌动的烈日下艰难地走到水库。 这里傍晚偶尔会有老头来钓鱼,今天没有,大概太热了,还没到时候。这个水库有些年生了,据说每年都要淹死几个人,但来的人还是多。大家都想,丢命的总是少数,发财都轮不到自己,这种灾祸哪能就落到自己头上呢?老天爷不至于那么不公平。 我从小怕水,印象里总记得自己被淹过,问我妈,我妈说从没带我去过河边,只有一回我洗澡时滑进了大澡盆里,呛了几口水,那是还不满一岁的时候。 院里的小孩儿都知道我是旱鸭子,小时候没少围成圈讥笑我。但人年纪大了,互相都知道要面子,不会再说这种话,于是我安心地找到块干燥平坦的空地躺下。 水库里凉风习习,又没有蚊虫骚扰,实在是夏天打盹儿的好地方。我刚一躺下,就走过来一个人,轻轻踢了踢我的小腿。睁开一只眼,就看到孟先生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笑。 “要睡就睡,不睡快走。 分卷阅读1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3 ”说完我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小溜空地。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摊开手里的书。 水里的人朝我们这边泼水:“你们俩干嘛呢?不下来?” 他们的水只能摔在坡地上,但水花四溅,偶尔还是会有几滴飞到我脸上。我扯了本书盖住脸:“你们快别烦我了。” 他们又叫孟先生,孟先生说不跟一群光屁股玩水。 徐苗笑道:“小时候谁没看过啊!孟潜声你可真行,净跟何獾黏一块儿!” 我随手抓起一块带草的泥块砸过去:“徐苗你家住太平洋啊?管那么宽!” “哟,獾獾的毛竖起来了!” 众人大笑,孟先生也跟着笑。 我盖上书装死。 水库中央一片白花花的肉,像一群撅着屁股觅食的鸭子,水花声和打闹声回荡不止,一波一波地推到耳边。我又翻了个身,听见孟先生说:“睡不着就起来。” 我坐起来,却不肯如他的愿:“书拿着。”手指往上一抬,他跟着我的动作把书从膝盖上拿了起来,我立刻重新躺倒,顺便把脑袋搁了上去。 孟先生多半料到了我的把戏,但还是乖乖当枕头。我这才看清书的封面: “《一生》?” 孟先生的声音隔着书从上头洒下来,闷闷的:“看过吗?” “没有。” “我念给你听?” “好啊。” 他哗哗地翻书,准备从头开始,被我制止了:“我就随便一听,从你你看到那儿读就成。” 孟先生说了声好,翻回刚才的那一页,低声念了起来。 “‘她感到她和他之间隔着一层帘子,横着一道屏障,她第一次发觉,既然是两个人,就永远不能从心底里,从灵魂深处达到相互了解,他们可以并肩同行,有时拥抱在一起,但并非真正的合而为一,所以我们每个人的精神生活会永远是感到孤独的。’……” 这句话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小时候囫囵不解,到很多年后的那个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屋里,这句话突然像潮水拍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淹过了头顶。 我们从水库里走时,正好赶上日暮时分,火烧云从天边滚到野草荒芜的坡地上。蒿草成了一片野旷的金海,散发着葡萄紫灰色的涩气和生石榴密实的酸香。每个人身上脸上都披盖着一层朱红色的软绸,徐苗突然从后面跳到我的背上,我猝不及防,叫了一声,孟先生立刻转过头来,眼睛里映着一半的夕阳,比天上的启明星更亮。 但很快,他也就被潘家的小胖子扑倒了,两人滚过斜坡,压倒一片金黄的草杆,另外几个拍手大笑,你背我,我推你,追赶着冲进霞光深处。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推开家门,寂静的客厅里亮着灯,沉默的光线照亮了沙发上的两个人。我爸坐在三座沙发的角上,正在抽烟,手边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像一座小小的乱葬岗。 我妈坐在光线只能照到一半的单人沙发上,开门声一响,她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响亮地咳嗽起来。 我妈有轻度的慢性咽炎,但很多年没有再犯过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咳嗽成了她掩饰伤心的方式。咳嗽声越是响亮,我就知道她越伤心。 但在一个家里伤心是不必说出来的,夫妻有时就像狭路相逢的人生死敌。 至于我是什么时候洞悉她这个把戏的,我说不清,我就是知道。站在门口,只能瞥见她的下巴,她用手飞快地抹了一把脸,像揩去脸上的什么脏东西。 换好拖鞋,我爸却像没有看见我似的,一动不动。我妈关掉水龙头,走回客厅,撩了一把头发: “又跑到哪里去疯了?吃过饭了吗?” 我摇了摇头。 “厨房里有挂面,自己下点。” 我点点头。 我爸手上的那支烟吸完了,被狠狠按进烟灰缸里,仿佛按的是谁的脑袋,扑飞起来的烟灰是灰白的脑浆。他站起来,一抖衣服,烟灰在空气里飘飘浮浮——我妈飞也似的撞开我,三两步冲上前,像一股把我劈成两半的旋风: “你要去哪儿?你还要往哪儿去?何国涛,你给我搞清楚,这才是你的家!” “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爸狠狠地指着她,手指的形状像一口杀人无往不利的刺刀。他飞快地扫了我一眼,转身拉开大门。 我妈陡然发出一声近乎兽类的哭嚎,扑了上去,手脚并用,又抓又咬,又踢又打,冷不丁把我爸推得一个趔趄,撞在墙上。他立刻反推了她一把,她再度扑上来,他只能狼狈地抓住她的手,两眼暴突: “你这个疯子!” “今天你敢走,我就死给你看!” 此时我妈已然忘记了她是个怀孕的女人,蛮力惊人,把我爸往屋里拖;我爸一手扳着沙发,死命往后挣。腻黄的灯光落在扭曲变形的两张脸上,如同两只狂性大发的甲虫。 我立在原地,身上被我妈撞开的地方还隐隐作痛,这滑稽的场面让我太阳穴突突狂跳,无所适从。 我爸终于挣脱了钳制,手背通红,仿佛刚从开水里拿出来;我妈向后噔噔倒退两步,还没站稳,又锲而不舍地扑向他。这回我爸早有防备,闪身躲过,反手利索地掴了她一大巴掌。 我感到自己像一块被猝然挤压的海绵,声音从四面八方的毛孔里挤渗出来,勉强汇在一起。 “爸!” 我妈跌倒在沙发扶手上,我刚一伸手,他已经狂风一般地夺门而逃了。 我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完全空白,我妈还维持着刚才被打的姿势,捂着半边脸,倒在沙发上,我这才回神,伸手去拉她。 “妈,你——” 刚刚碰到,她却触电似的弹起来,一把甩开我的手:“你滚!给我滚出去!” 伴随着她的骂声,“咚”的一声,烟灰缸打翻在地,摔得粉碎,我手上一阵剧痛,好几秒钟里,半条手臂都没有任何知觉。玻璃渣子和烟灰满地都是,一片狼藉,她把脸埋在两只手里,浑然不顾丑态地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会咬人,我不敢待在原地,转身跑进厨房。 借着厨房的灯光,我才发现右手背上紫了一大片,贯着两道长长的伤口。细的那条是烟灰缸的角划的,粗的应该是我妈不小心用指甲抓到的,一溜皮全被刮掉了,粉红的嫩肉里沁出铁锈味的血,慢慢聚成一颗,滑到手腕上。 用水冲干净手,慢慢不再流血,我拿出锅烧水煮面。 面煮好了,吃完了,碗也洗好了,我又盯着碗里的水一滴一滴地沥干,才走出去。 客厅里的那个女人,像是我妈,又像不是。我一回到客厅,她噌地站起身,走进卧室,卧室门发出震天的巨响。 我实在不够聪明,一直想不通 分卷阅读1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4 他们为什么大打出手。 直到半个月后,我从我爸的西服口袋里摸出一只腕表,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原来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我现在还记得那只表,小巧精致,可以想象,戴上它的那只手腕是怎样的纤细玲珑。我把它原样塞回去,按进了口袋深处,恨不得那里面有个黑洞才好。 我跟我爸说,我没有找到他的钱包。他在阳台上喝茶看报纸,一边说我笨,从身上摸出五块钱递过来。我妈在他旁边晾衣服,嘴里哼着歌。 我拉开大门,他们都在身后说早点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也许那天晚上都是一场幻觉。我把手抄在口袋里,这样想道。 可惜我爸只回来应了两天卯,就又开始来去无踪。 我妈却不闻不问,每天摸着肚子自言自语,不时发出慈爱的低笑。 “你可要长得多像我,别又跟你哥哥一样。” “等你生出来,妈妈给你找老师学点东西,不能光读书。学音乐怎么样?妈妈以前想学钢琴,可惜没那个条件。你倒是命好……” 五天后的晚上,我爸照例又不在。睡到半夜,我被一声惨厉的尖叫惊醒了。 是我妈的声音。 她流产了。 第9章 孟先生回来休假了。 昨天我收到邮件时,老周闲来无事,正在我们办公室里大谈商机,怂恿我和小王买房。小王听闻,露出朴实打工仔的憨厚笑容:“周总,我没钱。” 老周痛心疾首:“每天跟着我耳濡目染,怎么能对金钱和商机这么迟钝!” 小王说:“周总,我今年才二十六,女朋友都没有,不急着结婚。” “结婚是促使人产生买房欲望的一个充分条件,但我让你们买房是为了什么?要看到里面无穷的投资价值!” “那我再攒攒,过两年投资。” “年轻人,要知道投资是有时效性的,只有走在前面的人才能挣钱。小何啊,你有什么想法?” 我装作醉心于工作。 “你今年整三十了吧?” “还有半年,我生日年底。”我提醒他,暗示不要忘记员工的生日福利。 老周的手臂搭上我的椅背,笑得如同街坊大妈:“终身大事准备得怎么样了啊?” “没车没房。” 小王说:“君哥不是有辆奥迪a6吗?” “哦,那是和朋友一起买的。” 老周难以置信:“车还搭伙买?你们怎么分配?” “他出国了。”我说。 老周误以为我是诓人家做冤大头,直夸我狡猾有心眼儿。 这奸商真是满肚子坏水,深交不得。 孟先生和同事一起回来,没让我接,大概是准备先回家。资本家周老板善心大发,带几个高管老狐狸和我这个打杂秘书,加上得力助手小王,去了一家他新发现的地道西班牙餐厅吃饭。 回到家里,我把屋子收拾一通,洗完澡就早早上床,蒙头大睡。 我习惯关门睡觉,朦胧中听见大门门锁响动的声音,猛地惊醒,发现已经是早上六点半了。 拉开卧室门,伸了个脑袋出去,大门果然敞着,孟先生正在门口换鞋。 他一见我就笑了:“耳朵这么尖。吵醒你了?” 我刚睡醒都迷迷瞪瞪的,看着他把行李箱推进来,倒回床上,让出一条路。 “我先去洗澡,你再睡会儿。” 我陷在枕头里应了一声,感觉到他的手在我头上摸了一把。 孟先生出去时带上了门,但我还是听见隐隐约约的水声,仿佛把枕头都淋湿了。楼下也热闹起来:早起买菜的老太太抑扬顿挫的交谈声,汽车引擎的咆哮声,咔嗒咔嗒的高跟鞋声…… 我终于完全清醒了,从床上坐起来。 孟先生穿好衣服,我正好洗漱完,在镜子前和他交换了一个敷衍的吻——他是困的,我是饿的。 比起他的肉体,我现在更想吃饭。食色性也,食在前面,老祖宗果然通透。 “吃早饭吗?”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你今天有事儿吗?” “不是伺候你老人家吗?” 他忍俊不禁,出去时顺便捏了一把我的后颈肉。 “十点半叫我。” 还没等我问午饭吃什么,他已经把卧室的门关上了。 我收拾好下楼,正好碰见楼下的简阿姨出门。她今天穿了一件石榴红的印花长裙,头发应该新烫过,每根卷发都婀娜多姿,一见我就笑得花枝乱颤: “小何买菜去呀,跟阿姨一起!”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明明更像周末去公司加班的社会高层精英。 简阿姨是我的菜友,我们结伴买菜的情谊已经半年有余。她今年六十出头。原配早已过世,几年前又结了婚,和一个老头搭伴过日子。她有一个女儿,但不常来,我只见过几回,相貌记不太清,只是见到人的时候认得出来。我买了点软肋排骨,这家卖猪肉还是简阿姨推荐的,说他家肉最新鲜,因此我也常常不得不起个大早,夹在姹紫嫣红的阿姨堆里,只为了买二两不注水的新鲜猪肉。 买完排骨,我又买了半斤活虾,简阿姨问:“家里来客啦?” 我说是,简阿姨也很高兴,说她女儿明天也要来,今天就要开始准备。正好碰上推着车子卖葡萄的,她当着老板的面满不在乎地尝了几颗,说甜,劝着我也买了一挂。 她把小推车装得满满当当,过马路时,我替她推车,听她问:“我好像很少看你回家,今天是你家里人来了吗?” 我说:“是朋友。” 简阿姨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说让我有空多回去看看父母。走到半路,她忽然指着一家西饼屋:“这一家的饼干好吃,我去买点。” 最后她拿了两包黄油曲奇出来,硬要我拿一包回去:“年轻的时候该吃就吃,该玩就玩,等到我家老头那年纪,想吃都只能看着。” 似乎很有道理。 到家已经九点,我把东西拿进厨房收拾。排骨剁成块,来回洗了两三遍,把血水和油腻折腾干净了,又倒料酒揉搓一通,上锅汆水。姜片、葱段切好,加了陈皮和月桂叶,一齐倒进水里煮。 我拿水冲了几遍半死不活的虾,放在盆里沉沙。买回来的素菜全部腾出来,葡萄洗了半挂,装在大碗里,放到外面饭桌上,这才回来剥虾。 料理鱼贝虾蟹之类的水产,孟先生比我在行,我嫌这些东西太腥,一般只吃不做。虾仁剥好,剔净虾线漂在水里,锅里的水已经开了好一会儿了,忙把排骨捞到盘子里晾着,抹上盐和黑胡椒腌上,飘油花的汤水全部倒掉。 剩下的可以晚点再弄,我趁空把阳台上晾的衣服收下来,放在沙发上。前几天雨大得要淹城,今天终于收 分卷阅读1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5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5 势,降了将近十度,风一吹,居然有些入秋的意思。天还是阴得厉害,云挂在墙头,郁青颜色,从阳台上望下去,地上大小水洼,像无数碎玻璃片,割得人眼睛发冰。 屋子昨天已经打扫过,没有事做,我顺手打开电视,调成静音,换到付费的电影频道。每到这种时候,我就觉得钱是个好东西。 电视上播的是《情人》,这电影我只看过后半部,没有太多印象,这时正好刚刚开头,然而我一点都没看进去。 在第四十二次打消去卧室看孟先生的念头后,我惊觉十点一刻了,赶紧去厨房切南瓜。南瓜蒸上锅,正在切西芹,突然想起来该叫孟先生起床,走回客厅,发现还差五分钟就十一点了。 推开卧室门,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屋里一片昏暗,我轻轻喊了两声,床上没动静,于是抬高嗓门叫道: “孟潜声!” 床上鼓起的一团动了动,孟先生艰难地撑起脑袋,大约被我手握菜刀的模样吓醒了,猛地坐起来,问:“几点了?” “十一点了。”我说,“忘了叫你,没什么事儿要忙吧?” 他还没醒透,只是摇了摇头。我安心地回厨房继续切我的滚刀。 切到辣椒时,我听见浴室水龙头关上的声音。不一会儿,孟先生就端着装白水的玻璃杯,靠在了厨房的推拉门上。 我说:“桌上有饼干,葡萄洗过了,牛奶在冰箱里,要喝自己拿微波炉打一下。” 他拿了两块饼干吃,又拿了一块走进来,喂到我嘴边,看到漂在水里的虾仁:“吃白灼虾?” “和腰果西芹一起清炒。”我含糊道。 他又揭开锅看了一眼,感慨道:“还是回来好。” 我把蒜蓉、碎豆豉和辣椒粒拌到加了生抽的排骨里,他接过去,放进蒸锅。菜板和菜刀放到水池里冲干净,我说:“你们那么大哥公司还会虐待员工,克扣伙食?” “整天吃水煮鸡胸和西兰花,别的没什么可吃,只有自己做。易姐三天两头吃熏鱼和意面披萨,这半年胖了十斤。”他一只手从我背后绕到小腹,捏毛驴似的捏着,“你胖了吗?我看跟我走之前差不多。” “我没称。” 我刚说完,孟先生放在饭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个不停,他走出去,接通电话。 “爸。” 我把绿豆汤的火打开,走进饭厅,孟先生听着电话,把饼干的纸袋递到我面前:“嗯,有十天假。” 我嚼着饼干,饼干渣像沙子一样满口钻。 “对,我明天回来。” “不用,在家吃就行。” “今天不行。”他顿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似乎在说什么,他忽然看了我一眼,“我跟何遇君在一起。” “好,那就改天再说吧。嗯,我知道。” 挂上电话,我们默契地沉闷了片刻,他先问我:“下午准备干什么?” “看你。”我把人揽过来亲了一口,“下午多半还要下雨。” “那就在家。” 他含混不清地应道。 蒸锅不耐烦地大声抗议,蒸汽顶地锅盖突突作响,估摸着水都快蒸干了,孟先生才从我t恤下缩回手。 我意犹未尽地把人放开,从餐桌角上挪开屁股,无视裤裆里血脉偾张的小兄弟,追着又在他鼻尖上亲了一口。孟先生这会儿笑起来尤其唇红齿白,一只手扣好亚麻衬衣上头的扣子,说:“我去关火。” 我点点头,在饭厅里冷静了会儿。再进厨房,孟先生已经把虾仁炒好了,我让他把菜端出去,锅碗全都泡在水槽里,端着放凉的百合南瓜上到外间。 豉汁排骨厚重的香味蹿得满屋都是,绿豆汤还稍微有些烫,虾仁炒得油薄弹嫩,红玉丸似的,腰果嫩金,西芹浅得油亮,水头相当足。 下次还可以切点红椒粒。我想。 按说我们将近半年没见,应当话很多才对,但我居然没什么讲话的欲望,只是盯着他发呆。 “看我干什么?”他问。 “下饭。”我说。 他又笑了。这男人笑起来真要命。 刚吃完饭,外头果然又开始下雨了。孟先生洗碗,我泡了两杯绿茶,茶叶是周老板赏的,据说是几大百一两的好东西,可惜我不会品茶,纯粹牛嚼牡丹。 天色暗得如同黄昏时分,卧室的窗帘拉了半扇,只有书桌上台式电脑的屏幕亮着,正在播《卡萨布兰卡》。 我们坐在床上看。在卧室的床上看电影,毫无疑问都是挂羊头卖狗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还玩这种假正经的把戏。或许最开始有那么一瞬间,我们确实是真心实意想看电影的。 然而还没等到忧郁的男主角说出经典台词,我和孟先生已经在床上滚成一团了。窗外的雨应该是越下越大,但此时我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除了剧烈的喘息声和孟先生的心跳声,其余一切都远得像玻璃罩子里的幽渺世界。 第10章 我妈出院回来,全然换了一个人。 我甚至做梦梦见她在医院里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吃掉了,现在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的这个“人”,不过徒然披着她的皮而已。 “我买了樱桃。”她说。 那时的樱桃只有一种,个头比车厘子小得多,颜色介于朱红与橘红之间,皮薄如纸,肉是亚麻黄,比姑娘的嘴唇更软。总是酸多于甜,当然也有甜的,往往都熟得烂透,有一股发酵的醉香,抿开果肉,舌头被近似于酒的汁水浸得微微发麻。 不过现在不大见了,太娇贵,一碰就皮开肉绽,运输不便。娇贵脆弱的东西多半短命。 樱桃洗好装在小盆里,我刚伸手去接,她突然缩了回去。 “要不要加点白糖?有点酸。” “不要白糖。”我说。 “你不懂,加白糖好吃,我又不会骗你,我去给你加点儿,待会儿给你拿过来。” 她满怀希冀地看着我吃下去。 甜得发腥。 我的一切生活都在她精密的掌控之下:课外书不看了,会耽误学习,偶尔买一本,必须藏在书柜最里面,不能叫她看见。吃饭必须要吃一碗半,少了不行,对身体不好,会饿;多了不行,吃太多,坐着不动影响消化。桌上的零食纹丝未动,我妈问为什么不吃,我说不想吃,她便认定我偷着在学校吃,收缴了我最后一点零花钱。 我叫她别买零食了,放坏了也没人吃,她说: “这个年纪的小孩,哪有不贪嘴的。” 一边把零食装进我书包里,说课间饿了好垫肚子。 我只能背着半书包零食到学校去,烫手山芋似的到处送人,被迫接受同学艳羡的恭维: “何遇君家真有钱啊。” 我爸的确算得上小有身家,加上已近中年却还风流洒脱,若不是这两样齐占,尤 分卷阅读1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6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6 其是前者,身边也不会狂蜂浪蝶不绝。 我妈刚流产那天,我在医院熬了一整个晚上加一个白天,我爸照旧不回电话,直到我发现钱不够了,被催着缴费,用医院的电话打过去,他才匆忙赶到医院来。 他到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多,那模样有一种潇洒的狼狈:还是西装革履,不过衬衣皱了,胸口的两枚扣子还扣错了;皮鞋还是锃亮得一尘不染,头发却乱了。 是从哪个女人的床上爬起来的? 我妈抢救时的情况不大好,我当时太急,医生说是哪里不太好也没听明白,只记得我妈推出来是昏迷的。我爸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或许是光线原因,显得脸色惨然。 我故意站得离他很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隔壁床床头雪白的铁栏杆。 等了一个多钟头,我妈才慢慢醒过来。 那时我爸已经交完了费,重新扣好了衬衣扣子,头发也能见人了,坐在椅子上,郑重其事地握着她的手,像随时准备宣誓。 我妈睁眼一看是我爸,还没张嘴说话,就呜咽着哭了。 我爸坐到床沿上,俯下身温柔地安慰她,到后来似乎也抹了两把眼泪。 我只觉得病房里闷得怕人。 我爸似乎与外面的女人断了干净,我妈刚出院那段时间,无论多晚,他总会回家;我妈毋庸置疑地再次快乐起来,打麻将推牌都掷地有声。每到晚上,她帮我爸热好洗脚水放到客厅边上,那里整齐地摆着印牡丹花的瓷盆和毛巾,看着井然有序的一切,她就挂上隐秘的笑容,满意地点点头,像视察贮藏了三个冬天口粮的某种鼠类。 她的话语是琐碎而密集的,滚得满地都是,一不留神就要让人狠狠摔一跤。 没过多久,我爸又开始了夜不归宿。这回他收敛许多,一个礼拜统共两三天不回来而已。 我问我妈,遭到她的呵斥:小孩子读书就好,大人的事别管。 于是我们都心安理得地粉饰太平,不约而同地获得一种虚浮的快乐。 那时我念初二,我是五岁入学,比许多同学年纪小,但成绩尚可。面对外人对我的夸奖,我妈总是露出毫不掩饰的骄矜笑容,回话有时尖刻得像在人上烙刑。 我的听力似乎越来越好了,这让我异常烦恼,因为我总能隔着门听见她和我爸争吵过后,嘴里咕噜着低声的咒骂: “你怎么不死?你怎么还不死?” 有一天夜里,我被某种凄怨幽咽的声音惊醒了,醒时浑身是汗,发现我妈竟然伏在我的床头,肩膀一耸一伏地抽泣。温热潮湿的泪水落在我的肩膀上,有的顺着皮肤滑进颈窝里,像破壳而出的幼蛇。 我悚然叫了一声“妈”,她隔着薄被抱住我,哽咽道:“小君,妈妈只有你了,我养你这么辛苦,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以后要孝顺我,知道吗?” 我惊恐地说不出话。 她锲而不舍地一遍遍说着,手指张开,死死箍住我的肩头,嘴里反复念着: “知道吗?知道吗?要听我的话!” 骨头和皮肉疼得钻心,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权作答应。 黑暗里,我感觉到她抹干了脸上的泪水,欢喜地起身走出去,又忽然回来,摸了摸我的头,要我早点睡,休息好。 我睁眼到天亮。 我被家里的硝烟搞得身心俱疲,孟先生的成绩忽然一落千丈。大家都十分疑惑,老师只能归结于他频繁请假缺课,我也是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十月天气转凉,孟先生又有三天没来上课。我在数学课上琢磨好了对策:下课就去公用电话那儿给我妈打个电话说要去图书馆,放学就可以去孟家看看。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孟先生背着书包的身影经过窗外,但却与教室的方向截然相反。我立刻站起来,在老师诧异的目光里撒了个谎,说不舒服,得到准许后匆匆跑出去。 我掉在他后面一大截,跟着他穿过学校里的小路,走到后门附近的围墙那里。这里有一小截围墙塌了很多年,背后是一座小山丘,山丘的凹洼处是一方常年积雨形成的池塘。 平时很少有学生会走这里,只有学校组织野炊时,会从后门出去。我看见他翻过了碎砖堆砌的围墙,爬上小丘,也许是四周太安静了,他冷不丁转过头来。 “小獾?” 我差点被吓得摔个跟头。 然而他这一回头,我连问他为什么不进教室上课都忘了,脱口道:“你脸怎么了?” 孟先生冲我摆了摆手:“快回去上课。”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他身边:“你要去哪儿?是不是你爸又打你了?” “我逃学啊。” 他一笑,只抬起了没受伤的那半边嘴角。说完继续往外走,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疼不疼?你爸又喝酒了?你怎么请了这么久的假,我都要去你家看你了……” 孟先生越走越快,我只好抓住他的胳膊:“你爸为什么总喝酒?”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池塘边上阒寂无声,风吹动芦苇和野草的声音全然鼓噪着耳朵。最近没有下雨,草地干燥,池塘的边界也缩小了,露出浅色的一圈湿泥,深色的水越发油亮浓稠,几乎熬成了一个小小的沼泽。 孟先生躺在草地上,语文书盖在脸上,书包扔得远远的。 “我要睡觉。” 他二十分钟前说。 当然,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是二十分钟——我没有手表,时间这个骗子,只要不盯着它就永远不说实话,也许早已过了二十分钟,也许还远远不到。我默不作声地坐在他几步外的地上,忠心耿耿地守着他。 “你睡着了吗?” 我小声问他。 他不回答。 我手脚并用地挪到他身边,俯下上半身,想偷偷看一眼他是不是在装睡。鼻子马上就要碰到他的语文书时,我放在他脑袋旁的手被握住了。 “别看我。”孟先生闷声说。 我立刻打消了非看他一眼不可的念头。 他的声音瓮声瓮气的,或许哭了也说不定。一想到孟先生可能哭了,我简直手足无措。 上一次见到他哭,还是他母亲快要过世那次。那副情景直到现在仍还清晰地烙在我脑海里,我一想起孟先生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落泪,就喘不上气,被绝望牢牢地扼住了喉咙。 我只能眼睁睁地目送他母亲一点一点地死去,除了睁大眼睛将她痛苦万分的姿态看得更为清楚之外,别无他法。 我只好轻声问他:“你爸为什么又打你啊。” “他那天喝醉了,在家摔东西。把我妈的相框打碎了。”孟先生说,“我骂了他。” 那相框我知道。不过一本书那么大的玻璃相框,立在孟先生卧室的五斗柜上。 分卷阅读1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7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7 除此之外,那个家里已经没有任何有关他母亲的痕迹遗存了。 我握了握他的手,说:“骂得好。” 他似乎闷声笑了笑,我听不清,但被这笑声沁得喉头一热,仿佛灌了一碗生辣的糖水。 那天下午有数学考试,我没参加,连书包都没回教室取,跟孟先生撒了谎,得以送他回家。 丁阿姨来开的门,屋里没点灯,阴沉沉的,空气里浮动着酒精的气味。一把暗沉的声音响起:“你还回来干什么?我家装不下你。” 我脊背上的肌肉突兀地一跳,像挨了一鞭子。 丁阿姨说:“你也来了啊。” 那个声音问:“谁来了?” “老何的小孩儿。” 脚步声比心跳还要低沉,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饭厅出来:“老师让你送孟潜声回来吗?” 我总不能说自己逃了学,只能迟疑地点点头。 孟叔叔倒像很高兴似的:“老师也管不了他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辩解道:“不是!孟叔叔,老师没有说……” “我都知道。”他打断了我,眼睛亮得像两簇小小的鬼火,“我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道么?” 丁阿姨几乎像个男人的高大身躯还立在门后,明显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孟先生已经迈进了门,转头冲我笑了笑:“行了,谢谢你。你早点回去吧。” 我不仅没放开他,反而还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孟叔叔和丁阿姨一左一右地盯着我们,像勾魂的无常,只等我放开孟先生,他们就立刻架上他,拖到那黑黢黢冷冰冰的地府里去。我顿时毛骨悚然,又冷又湿的手拽着孟先生,像五根不断融化的碎冰疙瘩。 “你、你还没吃晚饭呢。”我挣扎着说。 丁阿姨露出一个尖牙利齿的笑容:“我今天包饺子哪!” “快回家吧,天都要黑了。”孟叔叔说。 我说:“你明天要来上课,明天有考试,学校领导还要来检查,老师说了,谁要是不去,要追究的。” 孟先生疑惑了一刹,旋即露出一个笑容:“好。明天见。” “明天见。” 我盼望着他再跟我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只能失魂落魄地看着,那扇厚重的大门“砰”地关上,趾高气扬地甩了我一个乌黑的耳光。 我舍不得走,一直站在门口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听见有人从楼上下来,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第二天当然没有什么考试和检查,相反,我因为无故缺席考试,被班主任知道,立刻就向我父母反映了。我妈没有想到我居然让她颜面扫地,放学回家我就挨了顿打。 长大挨打的坏处就在于不能随便躲,父母也不会担心孩子太小打坏,可以无所忌惮地发泄怒火了。因此挨完打的我在家躺了整整两天,幸好是周末,也不用请假,最重要的是不用费尽心机地向孟先生隐瞒。 礼拜一在学校,我全身勉勉强强已经不那么疼了,只是上下楼梯还是不自在。我们当时的教室在四楼,孟先生看我龇牙咧嘴地下楼,问怎么了,我说在家摔了一跤,他一面笑,一面弯下腰说要背我,让我伏到他背上。 我顾及面子,当然没好意思答应,非常有男子气概地拒绝了,只扶着他的手下楼。 那只手是很热的,和我的手叠在一起,因为受力而紧握,摩擦到后面,我的掌心几乎有些发痛,皮都要磨开了似的,还舍不得放开,巴不得真的把皮磨破,血和肉都搅在一起,融为一体才好。 那时候当然不懂什么叫冲冠一怒为红颜,但我稀里糊涂地“惨遭毒打为红颜”,多少也算能沾一沾情种的边吧。 第11章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开窍开得特别晚,身边同学胆子大的已经偷偷摸摸拉小手了,我还只会放学偷偷摸摸去街机厅玩两把,租两盘vcd的港片回家看,交流最多的异性除了我妈,只有街机厅的老板娘。 “老板娘,吃币了!” 一般叫不来人,只需要“哐哐”拍两下机器,老板娘就不知道从哪个烟雾缭绕的角落跳出来: “我来我来!你别给我拍坏了!” 每次总是那几个男生围在旁边眼馋,我嫌他们烦,就把剩下的游戏币全给了孟先生。 孟先生还提着我的书包,说:“我不会,浪费了。” 孟家并不困窘,但孟叔叔从不给他零花钱,每次来他都只看我玩。我让他坐在我的位置上,投了两个币进去:“没事,我教你。” 一群挂着鼻涕的小屁孩围在我们旁边,还有几个其他学校的学生,此起彼伏一片的叹息和跺脚声。 有人懊恼道:“他不会玩啊,浪费币。” 我一下子火了:“我乐意!花我的钱,管得着吗你!”转过去一搂孟先生的肩膀,“别理他们,烦人。” 孟先生只是笑。 我从小就知道,孟先生比我聪明多了。没过几回,他比我这个当师父的还厉害了,每次一坐上去,就有一群人围着看他玩,我只负责帮他提着书包,顺便掏钱。 从前大院里的几个孩子都陆陆续续散了,只有徐苗还跟我们一个学校,但也不在一个班。有回我看见他和我们班上一个姑娘偷偷牵手,就问他:“亲过嘴了没有?” 徐苗骂我色狼。 徐苗比我和孟先生大一岁,十六。有天学校组织我们去美术馆参观,队伍浩浩荡荡,他就混到我们班的队伍里,一边和那姑娘眉目传情,一边问我:“何獾,有没有女孩子对你有意思啊?” 这个问题很棘手。说有吧,我又说不出个张三李四;说没有,更是大损雄风。我正装作沉思状,孟先生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放心放心,我绝对不会暴露组织的。”徐苗指天发誓,悄悄说,“偷偷跟你们说啊,我们班有个女生对何獾有意思。” 我心里一跳,像突然踏空了楼梯,不自觉地望了一眼孟先生,佯装烦恼,恶声恶气道:“谁啊?” “这么激动?”徐苗哈哈大笑,拍了拍我的头,“何獾,你要是再不长个子,人家女孩子都要比你高了。” “你放屁!”我心不在焉地骂他一句,“到底谁啊?” 徐苗看向孟先生:“想不想知道?” 孟先生不吭声,只拿一双漆亮的眼珠子看我。我被看得有些心虚,像背叛了革命的汉奸似的,咕哝道:“你肯定逗我玩的,想看我出丑。” “嘿,你这人精,怎么就不会想点好。”徐苗不高兴,指着前面他们班的队伍,“那个背红书包的,看见没有?叫石小婷。” “不认识。”我说。 “人家认识你啊。不是之前有个什么作文活动嘛,你不是跟她分在一组?” 这么一说,我好像有了点印象。上个 分卷阅读1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8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8 月有个作文活动,我和班上其他几个同学被叫去参加,抽签重新分组,我和石小婷分到了一组。当时也就随便聊了聊,我看见她是二班的,就随口说我认识他们班的徐苗,小时候住一个大院,其他的倒也没说什么了。 我说:“一个组七八个人,我怎么记得住。” 徐苗哼了声,说我假正经。 到了美术馆门口,各个班排好点名,徐苗回到了自己班上,就站我们旁边。红书包的石小婷跟我同一排,中间隔着两个女生,但那红书包太过扎眼,我不自觉地往她那边瞟。 “好看吗?” 孟先生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吓得我一哆嗦。 “我没看她!” “我说蝴蝶。” 我这才留意到,我斜前方女生的鞭子上停了一只黑黄花纹的蝴蝶,我的目光一扫过去,它像受了惊似的,振翅飞走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胡乱敷衍了两声,试图掩盖过去。 孟先生却不打算放过我,说:“你说的是谁?”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看向旁边二班的队伍,恍然道,“那个石小婷吗?原来你一直在看她。” 我耳朵都滚沸了,争辩道:“我才没看她!” “你脸红了。” “你烦不烦?” 老师正好说完解散的口令,我背着书包走了,孟先生从后面追上来:“你生气了?” 我全身的血都快烧起来了。 “别跟着我!” 我闷头乱走,走出一大截才东张西望,想找个相熟的同学同伴,别像个呆子似的落单。但不幸的是我平时都和孟潜声这个王八蛋黏在一块儿,和别人都不咸不淡,一时还真不知道找谁才不显得太过突兀。 “何獾,转什么哪?”徐苗走过来,“你家孟潜声丢啦?” 救星来了。 我恨恨道:“他才不是我家的!” “怎么着,我才一会儿不看着,你们俩就吵架了?”徐苗嘴里啧啧有声,他那小对象跟在后面也过来了,徐苗使了个眼色,“你跟着我呗,给我打个掩护。” 死徐苗。 美术馆里稀奇古怪的画看得我头疼,但因为要应付老师布置的观后感,好歹要抄几个作品的名字在本子上。一翻书包,我才发现自己只背了一书包的吃的,作业本塞不下,就没带上。孟先生肯定带了,今天刚出发时,我还看见班长用他的本子登记点名,但我绝对不去找他。 我一点也不喜欢别人跟我开这种玩笑,尤其这个人还是孟潜声。他是我兄弟,我最好的朋友,别人可以随便说,我不在乎,他怎么能跟着别人一起笑我? 肩膀上忽然一沉,徐苗搭上我,让我看他面前那副画:“你看这个人脸画的,像不像个猪?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我问他:“你带本子了吗?” 他摇摇头,他的小对象也没带,两人只顾看着那副长了猪脸的人像,互相说长得像对方,笑得直不起腰。徐苗笑够了,才对我说:“嗳,你找她们借。”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石小婷火红的书包跳入眼帘。她和另外三个女生正在一座雕塑前,拿着作业本抄雕塑下面的介绍。 “去啊。”徐苗催我,“你还真不好意思了?她肯定会借你,说不定你们还可以发展发展。” 徐苗开玩笑从来口无遮拦,我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我朝石小婷走过去,叫了她一声。她应声抬头,一见我,还没说话就脸红了,其余三个女生都捂着嘴巴吃吃偷笑。我问:“你们能不能撕给我一张作业纸?我没带本子。” 那三个女生不约而同地说:“叫石小婷给你。” 石小婷果断地撕了一张给我,我装作没看见她微微发抖的手。 “给。”她的声音都快小得听不见了。 我忽然有点莫名的愧疚:“谢谢。” 美术馆就那么点大,尽管我尽力无视,但我敢保证这起码已经是第四次看见孟先生了。 前几次他都是和我们班其他三个男生一起,这次跟班长肖芳在一块儿,旁边跟着关庭。肖芳和关庭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另外还有两个女生,我不认识,只是眼熟,好像是一班的。 徐苗也看见了,感慨道:“孟潜声艳福不浅啊。”又摸我的脑袋,“何獾加油,你再长高点,肯定跟他一样。” 我真想把雕像手里的铁锤拿过来锤徐苗的狗头。 他们停在一尊雕塑面前,又走来几个男生,看了雕像,那几个男生突然夸张地大笑起来,又说了几句什么,女生们立刻捂脸笑着四散,作势要打那几个男生。 徐苗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们看什么呢,我们也去看。” 这件雕塑不是展品,是美术馆里的装饰,米开朗基罗《大卫》的仿作,摆在拐角的地方。徐苗一看,果然立刻笑起来,指着雕塑胯间的生殖器:“你看!” 他小对象立刻别开眼,红着脸打他:“你真恶心!” 那几个男生还站在那里指指点点,偶尔一两句漏到我耳朵里,说什么“形状”,“外国人恶心”之类。肖芳是难得外向大胆的女生,通红着脸问孟先生: “真的长这个样子吗?” 看看她那假装羞涩的脸!你问那几个男生去,问孟潜声干什么? 孟潜声居然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对。” 女孩子们惊讶地笑出声,有一个甚至轻轻推了一把孟先生的肩膀,说“讨厌”。 我从小到大对女孩子都很友好,只有这一回,恨不得她们都消失了才好。 徐苗冲孟先生招手,示意他过来。小对象已经跑去跟别的女生们聊天了,孟先生走过来,徐苗不怀好意地低声问:“你们偷偷那个过没有?” 我莫名其妙:“哪个?” “就早上起来,那个啊。”徐苗往我裤裆扫了一眼,“何獾你应该没有,我觉得你还没长大。孟潜声你呢?” 我暗自骂娘。 孟先生不理他,专心抄介绍。徐苗只好又来逗我:“何獾,你……过没有?” 他说得太含糊了,我压根没听清:“什么?” 徐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遗精。这你都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但我确实还没有,只好咬牙切齿道:“我还差一个月才满十五!” 徐苗哈哈大笑:“我们何獾还是儿童!” 孟先生跟着抿唇一笑。 这一笑无异于火上浇油,我立马诘问他:“笑什么?你有吗?” 孟先生看向我,笑着说:“你猜。” 我掉头就走。 徐苗被扔在原地,孟先生跟着追上来,我越走越快,也不看路,哪里人少就往哪里钻,最后甚至跑起来,闷头冲上楼梯,又七拐八拐地瞎跑,应该早出了展区,四周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分卷阅读1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9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9 ,终于在一个拐角,孟先生从背后拽住了我的书包。 我被拽得向后一倒,他没接住,我们两个一起跌到地上。剧痛从尾椎骨一个猛子蹿到后脑勺,眼泪一下子滚满了眼眶,我脱口骂道:“你神经病啊!” “对不起。”他马上坐起来,要来看我,“摔到哪里没有?” 我向来没出息得要命,别人只要一道歉我就哑火。索性挪了挪屁股,盘腿坐在冰凉的地上:“没事儿。” 孟先生这才放下心,坐在我身边:“还在生我的气?” 我没好气道:“你说呢?” “我没说你和石小婷怎么,你生什么气?”孟先生看我脸色一沉,岔开话头,“吃东西吗?” 休息区才可以吃东西,我们结伴下楼,到二楼的休息区。已经中午,休息区里三五成群地坐着吃东西聊天的学生,闹哄哄的,很热闹。徐苗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们随便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孟先生拆开我包里的话梅干,自己吃了一颗,举到面前等我拿。他垂着眼睫看地上的反光,腮边鼓起来一块,像只花栗鼠,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他躲开了,舌头一卷,另一边腮帮鼓了起来,拧眉道:“干什么?”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肖芳有意思?” 他笑起来:“你少乱讲。想报复我?” 我哼了一声:“那关庭呢?” 孟先生笑着摇了摇头:“她和别人在谈恋爱。” 我吃惊道:“谁啊?我们班的?” “想知道?” “你快说啊!” 孟先生说:“那你过来,我偷偷告诉你。” 我环视一圈,确认附近没有人偷听到我们的谈话,忙不迭把耳朵凑过去。 孟先生稍微低下头,温热的气息吹在我耳廓上,一阵热一阵冷。或许是我太心急想听,只觉得耳朵也尝到了他口腔里酸涩的话梅,颤颤发软,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凶猛,和他的混在一起,化作深春里两潭生机盎然的烂泥,勃发着吞人下肚的欲望。 靠得太近了。 我的眼皮不受控制地一跳,紧跟着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仿佛每一根上面都顶着一颗豆大的汗珠,不堪重负地压弯了腰,酸劲扫过我的皮肤,颤巍巍地直透骨髓。 下一秒他的嘴唇贴上了我的耳朵尖。 如同软嫩的樱桃肉在心上被细细揉烂成早春的汁水,四周男生的说话声,女生之间的打闹声,撕开零食塑料包装袋的哗啦声,像抽血一样被神秘的针管抽走了,一片人声鼎沸的空白里,只剩下血液急流的声音,我身体里像住着一口幽深混沌的古井,咕咚咕咚地冒出嫩绿的泡。 他含着浓浓的笑意说: “不告诉你。” 这声音是一根细细的毒针,在我耳朵里刺了一下,耳朵立刻僵住了;毒液顺着血管流进心房,心也僵死了,却还以为自己在欢乐地跳动。 我感到自己落在了美杜莎的目光里。 他移开头,轻轻“咦”了一声,曲起食指,轻轻刮了刮我的耳朵:“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我激灵了一下,突然跳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眼睛不知道在看谁,什么都看不清,仿佛春雾蒸腾。 “我、我要去厕所。” 第12章 我冲进一个离休息区更远的厕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可以听见隔壁女间里不时响起的冲水声。我把自己锁在小隔间里,锁扣有些生锈了,手抖个不停,“咔哒咔哒”推了几回,才把插销推进去。 心脏撞得胸口肋骨生疼,耳朵里全是血液排山倒海的涌动声,有液体从耳朵里漫出来,我慌忙伸手一摸,才发现是自己的错觉。 我一直相信人在受到极大的惊吓时,脑子里是完全空白的。我站在小隔间里起码五分钟,脑子空洞洞的,像按下了冲水的马桶水箱,直到一阵急阔的脚步声进来,“砰”地推开隔壁的纸片门,又“砰”地甩上,我才在稀里哗啦插销栓的声音里陡然惊醒。 我恐怕是疯了。 伴着隔壁中年男人荒腔走板的歌声,我冷不丁打了个突。 脑子里乱哄哄地像有几百条蛇在钻,不等我想明白这诡异的反常,那把要命的声音已经由远至近。 “小獾?” “小獾,你在里面吗?” “我出来了。”声音有点抖,像猫被捏住了嗓子。 孟先生站在污迹斑驳的镜子边,端详我的脸色:“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走过去洗手。刚打开水龙头,他的手就贴上我的额头。 “你脸怎么红成这样?发烧了?” 像是没觉出温度,他撤开手,把头凑过来。我反应过来,立刻闪开,手上的水不慎甩到了他前襟上。 “没有!” 他愣了一瞬间,约莫是被我吓了一跳,倒没有再勉强,只说:“快洗手,别浪费水。” 莫名其妙的心虚胀满我的心脏,我不敢接他的目光,只好看向镜子。镜子脏得如同一块凝了油污的水洼,边角上裂了一块,蛛网般的裂痕向中心散开。厕所里惨淡的光线映得孟先生的脸有些青幽幽的,眉毛和眼珠异常得黑,不像活人,更像小时候老人讲的故事里夜半吃人的妖怪。 我惊异地发现,镜子里孟先生的侧脸轮廓,仿佛一夜之间变了样:孩子气的圆润线条已然悄隐,眉头微微一皱,像从孟叔叔脸上掠夺来几分神气,只是还不大服帖,浮在面上。 而我面红耳赤的模样更加可怕,仿佛可以看见热气从脸皮上腾腾蒸起,眼睛亮得像鬼。 孟先生的目光在镜子里攫住了我:“我刚才逗你,你生气了?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冷水让我捡回了自己的脑子,掩饰道:“我才没有生气。” 我一路上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比脚步声更响。做贼心虚地看了孟先生一眼,他疑惑道:“怎么了?” 我摇摇头,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我知道关庭跟谁好。” “你说说是谁?” “牛军呗。” 孟先生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躲着他的目光,强迫自己去想关庭的事情:“她总帮牛军去开水房接水,每次我和她值日,牛军也要跟我换。” 孟先生笑道:“聪明死你了。她今天跟我说的,你知道就行,别跟别人说。” “我才不会去跟老师告状,多无聊。” 孟先生忽然扯了我一把:“看路。” 我这才发现自己差点撞到雕塑。 这座雕塑相当高大,一男一女幸福地拥抱在一起。介绍上说是庆祝战争的结束。我一抬头,那个笑着的高大男人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卑鄙。 鬼使神差地,我拉住了孟先生:“孟潜 分卷阅读19 欲望文 分卷阅读20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20 声,我也知道个秘密,想不想听?” 孟先生以为我还要跟他说小八卦,稀奇道:“还有谁跟谁?” 我学着他先前的套路说:“你耳朵过来。” 孟先生似有所悟地笑了笑,末了还是乖乖凑过来。 我似乎急切地想证明什么,但到底证明什么,却说不上来,更不知道证明给谁看。给我自己看么?但当我靠近他侧脸的时候,只觉得一张嘴,心就要从两排牙齿间滚出来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原来还睡在一个被窝里。我宽慰自己。 但心跳声讥诮着这样拙劣的自欺欺人。 我闻到淡淡的香味。是他身上香皂的味道,还是外套上洗衣粉的味道? 孟先生头发很黑,衬得耳朵异常得白,离得这么近,我可以清楚地看见耳廓上紫红和青色的血管,细细的,像某个人蠢蠢欲动而耻于见人的小心思。 “你是猪头。” 从那天起,我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见从前所不见,听从前所未听,眼前好似浓雾散逸,江阔云高,但凡孟先生有风吹草动,都昭昭然落在我眼睛里。 体育课打完球回来,他会先去洗手,手掌热得发烫;然后跟我去开水房接温水,站在旁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再接一杯拿回教室。上课的时候他也会走神,看着窗户外面发呆,我提醒他翻书或者做题,他就会朝我一笑,眼睛比九月的弯月还清还亮。 有时候正在算题,我不经意一抬头,先晃一眼老师的影子,目光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掷,孟先生握笔的手就坦然地接受着我的端详。 那双手已经逐渐褪去少年的涩气,骨节抽长,皮肉下的筋络微微突出,映着淡青色的血管,白的是山,绿的是水。 端的一方山清水秀。 梦里也是这双手。 这梦让我难以启齿,恨不得被床吞进去,以至于第二天死活不去上课,求着我妈帮忙请了一天病假。 我妈当真以为我病了,但温度计量出来又正常,我托辞说肚子疼,她倒没太疑心,衣裳锦绣地出了门,说是带姨妈去饭店。 我惊惶地从梦里醒来,被子似乎闷得太紧,背心和膝弯挂满潮热细茸的汗意,然而最要命的还是裤子里那摊东西,仿佛是某种常年活在沼泽里的湿滑动物在里面羞涩地蠕动,同时却一口一口地,坚决且贪婪地嚼咽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跳进厕所放水洗澡,手忙脚乱地把内裤脱下来,不小心摸了一手的黏湿,凉沁沁的,像某种爬行动物剧毒的体液,忙不迭放水冲干净。 但那种暖湿温热的感觉却长久地留在心房和手指上,混在汗水里,见缝插针地从指纹里探出头来。 第三天我硬着头皮去了学校。 孟先生正在和前桌的小胖子分一条薄荷奶糖,见我就笑:“你昨天怎么了?生什么病了?好了没有?” 从前我和他说话也离得这么近? 薄荷奶糖清甜的香气扑了一脸,他靠得这样近,我甚至可以数清那浓黑的睫毛,睫毛掩着的眸子里映出某个人慌忙躲闪的影子。 我硬着脖子说:“都好了。我去倒水。” 他把我按回座位上,拿过我的杯子,顺便拿上他自己的:“我去帮你倒。” 说着人已经出了教室,我的左肩上却还沉甸甸地压着座山,抓心挠肝的难受。 都说少年多情,少女怀春,我可半点没尝到初恋的甜头,反而心惊胆战,几如惶惶度日的丧家之犬,又像得了不治之症,身子总是热一阵冷一阵,但凡被孟先生碰到的地方,虚汗便急不可待地涌出来,浑不顾三伏数九,它只管自己痛快。 春梦梦见自己的同性发小,实在是件极其可怕的事。 即便那时网络还不普及,我还是个毫无见识的小屁孩,但也开始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个异类。 我可能是个同性恋。 想到这里,我猛地惊醒,满背冷汗。 教室里静得鸦雀无声,只有语文老师高声朗读的声音在密闭的教室里回旋,像无数只飞不出去的鸟,一遍遍徒劳地撞击着窗户,震得脆弱的玻璃簌簌颤抖。 孟先生动了动脑袋,轻轻地问:“你不舒服?” 我张了张嘴,又立刻闭上,摇了摇头。我听见自己的骨骼咯吱响动,喉咙里长出腻厚的青苔,又闷又腥的气味从气管深处漫上来。 异类是什么?那都是些怪物。就像疯子,狂犬病,得了传染病的隔离病人,人们避之不及,在万里之外兴奋地隔空喊杀,恨不得把他们都赶尽杀绝,还这世界一片净土。 这种滋味我可太知道了。 我姑姑,小林叔叔,还有那个和野男人私奔,大着肚子回来,生下早畸女儿的远房姨妈——我小时候亲眼见到她和我妈厮打成一片,嘴里俱是我那个年纪还不甚明了的污言秽语;她的丈夫同样被我几个舅舅按在地上殴打,邻居们挤在外围,不失其时地高声叫好,真个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热闹。 我眼前忽然浮现出我妈微微肿胀的脸。如果她知道我是同性恋—— 她一定会杀了我。 我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回忆起了那次我因为陪孟先生回家逃学挨打的经历,后背、屁股和大腿后侧统统火烧火燎地剧烈疼痛起来,像被架在火刑架上的一块肉,皮脂翻卷,滋滋流油。 孟先生推过来自己的杯子:“喝热水吗?” 他侧过小半张脸,冲我笑了声,手指探过两张课桌之间的缝隙,似乎想抓我的手,碍于距离太远,最后只碰了碰我的手肘。 “晚上绕路回家?” 我想起我妈因为我爸有了外遇而歇斯底里的那段日子,我几乎每天都要在学校里待到天黑才回家,只为了错开晚饭时间。如果我爸没有回来吃饭,她就会毫无征兆地爆发,把桌上的饭菜全扫到地上去。我必须东躲西藏,避开滚烫的汤水和飞溅的瓷片,大声叫喊,才能强制她冷静下来。 其实我的劝阻她充耳不闻,她停下来不过是手边没有东西可摔,或者不慎伤到了自己而已。但我还是照劝不误,权当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有时她气昏了头,掐得我手臂淤青,把我按到电话机旁边,逼迫我给我爸打电话。 但他永远也不会回,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拨过去,一直等到我妈哭得没有了力气,松开对我的钳制,我才能悄悄回到房间去。 稍微再长大些,我也听说有些孩子天生伶俐,小小年纪就能在大动干戈的父母之间游刃有余地斡旋。想来我属于相当不中用的那种,只会躲得远远的。所以每当我在学校里写完作业,发现为时尚早,就倒吊在操场边的双杠上,像等着天黑的蜘蛛一样,等太阳落到头顶上去。 在颠倒的世界里独自度过的第六天傍晚,我看见孟先生挎 分卷阅读20 欲望文 分卷阅读21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21 着书包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 “谁家的獾躲在这里?” “这几天为什么都不跟我一起回家?” “我不想回家。”我说。 我听见自己的声带因为倒立而怪异地震动,像一只打嗝的癞蛤蟆。 孟先生伸手轻轻捏住我的鼻子:“为什么?” 我不得不张开嘴,呼吸时发出鸭子的嘎声:“我爸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孟先生的笑一下子冻在了唇边。夕阳正好落在他的睫毛上,浓黑的末梢凝着一点淡金,柔软得像天际缓缓四合的夜色。 我的眼泪差点滚出来,只好响亮地吸了一声鼻子,攥住他离开我鼻子的手。 “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也握住我的,“我永远不会看不起你。” “我要下来。” 脑袋充血得厉害,我已经开始头晕目眩了。 他一只手扶着我的背,一只手拉着我,我头朝地摔下双杠,一头撞进他怀里,太阳穴的血管因为长时间充血而轰鸣不止,耳朵里喧嚣鼓噪,将他的声音都冲淡了。 “绕路回家吗?我们走河边,可以看白鹭。” 从高中回家的路并不会经过河边,我们专程绕了一截。那条河不宽,岸边栽的全是柳树。一到春天,大朵大朵的柳絮吹得我们满头都是,晚风直剌剌扑在脸上,河水的湿腥气息新鲜得如同一个爽利的吻。 孟先生很会说笑话,我们笑了一路。但他跟我打赌总是输,说要背我,因为我笑他细胳膊细腿。 心脏都在肚子里和肠子绞成一团乱麻了,却还要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真够呛的。暗恋可真是活受罪,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要暗地里喜欢什么人了。 这一次姑且先算了吧。 我小心翼翼地吊在他背上,故意放沉身子,让他半拖半背。孟先生被挂得喘不上气了,上半身作势往前一栽,瞬间失重的恐慌让我一咕噜跳下他的背,差点跌个狗吃屎。 孟先生得逞大笑。 夕阳下的河水又红又亮,像一匹驰骋的绸缎,岸上的两条影子被投得那样长,头也不回地抛下了我们,径自走到许多年后的夜色中去。 第13章 姑姑家背后也有一条小河。 说是河,其实只是一条臭水沟,只不过隔得远,闻不到臭气,水里漂浮的垃圾隐约到可以忽略不计,这才给人一种美好的空想。 我第一次来姑姑家是跟我爸一起。 初三的暑假即将收尾,我爸难得清闲,居然带我出去吃了个饭,又一路走到我将要入读的高中。隔着镂空的围墙巡视了我即将入学的地方,他忽然打破了惯有的沉默。 “去看看你姑姑,她家在这附近。”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自打爷爷和奶奶的葬礼上见过两面后,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我旁敲侧击地跟我妈打听这个神秘的亲戚,遭到了她声色俱厉的训斥,于是“姑姑”这个词就躺在了我的禁语黑名单里。 我一直坚信,我那个徒有虚名的姑姑应当是这个家的禁忌,光鲜底下看不见的暗疮。毕竟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从未听他们提起关于这个女儿,一个字也没有。 我爸当真是一个行事如风的不羁男人,路上同我半句解释也没有。眼见一个破旧的小区越来越近,我终于忍不住,万分斟酌地开口:“姑姑她,她是不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恰当的表达,毕竟不管是“疯子”、“精神有问题”或“精神病人”,听起来都仿佛暗含讥讽。 “是。” 他答应得干脆利落。 尽管话没说完,但我敢肯定他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可他故意不看我,只管朝前走,街边梧桐树连成的大片浓阴被他毫不留情地踩过,整条街在风里发出海浪般明快的呢喃。 小区里树很多,静得出奇,连蝉鸣都远在天边。一走进不见阳光的阴影里,老房子独有的霉潮气味就急不可耐地朝我扑过来。我爸轻车熟路地七绕八拐,在某个角落一转,我就看见姑姑坐在竹编的椅子上挽毛线。 几年不见,我竟然还能一眼认出她。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我们。我飞快地躲闪了一下那道目光。她仿佛有些惊讶,想要站起来,但毛线绷在两条腿上,使她只能虾子似的弓着背。 “你们来啦。” 我父亲空着手,手指无措地虚抓了两把空气,点了点头。 姑姑慢慢地将毛线收起来,裹好,慎重地放进脚边的袋子里。这期间我爸一直沉默,等到姑姑再开口时,东边那匹野马似的云已经飘到了西边,被屋顶挡住,且破碎得不成样子了。 姑姑说:“上去坐坐吧。” 我爸说:“不去了,我们要走了。”他默然了一阵,“何遇君开学在这里念高中,我陪他来看看。” “噢。”姑姑的手在衣摆上揩了揩,蹭掉黏在手上的毛线绒,冲我点点头。 “去吧。” 我爸掉头朝外走了。 我急匆匆地说了句“姑姑再见”,追着去了。 第二次是高中开学不久,放学遇上暴雨,我在路口碰见姑姑,于是跟她回了家。 我对这个只见过寥寥几面的亲戚莫名有一种天生的亲近。她好像也很喜欢我,还常常到学校门口的那条窄街上等我,叫我去她家吃饭。但姑姑做饭的手艺实在欠佳,我又不好当面拒绝,只能含含糊糊地糊弄过去,直到有一回她直截了当地问我:“我做饭不好吃吧?” 我说是。 她就笑,说我也觉得不好吃。 于是后来变成我去她家下厨房,多亏她对吃不挑剔,我那点三脚猫功夫才有了用武之地。久而久之,有几个菜倒做得像模像样了。 姑姑的房子很大,除了客厅、卧室和厨房,还有两间屋子,一间是书房,一间不知道叫什么,或许只是空着没有收拾,堆着陈旧的杂物,物什上盖了一层冬雾那么厚的灰。 我就是趴在这间屋子的玻璃上看那条河。河水弯弯绕绕地穿过高低不平的老旧房屋,在阳光底下反射着黏稠的光,像戴在松弛皮肤上一条珠光宝气的项链。 “你在看什么?”姑姑问。 “那条河。” 我的手指点了点玻璃窗,把灰蒙蒙的玻璃戳出一个明亮的圆洞。 “那条河马上要被填掉了。” “为什么?” “太脏了,细菌多,夏天全是苍蝇和蚊子,小孩子容易得传染病,大家就提意见去了。” 这听起来像一场合众谋杀。 她又说:“给你吃苹果。” 一个长得歪斜可笑的小苹果递过来,皮已经起了皱,老态龙钟,上面挂着水珠,刚刚洗过。但我立刻发现了上面一个裸露的小洞,还没有小指的指甲盖大。 “这个被 分卷阅读2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2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22 虫咬了。” “没坏,能吃。”姑姑说着话,走出去了。 她还是穿那几种颜色的衣服,黑的,墨蓝的,棕黑的,军绿的,几十年前的陈旧款式。短发整齐得在耳朵后面贴着,银白丝丝缕缕。 有时我想,她如果死了,也不会叫人稀奇英年早逝。哪里有老得这样快的人?简直把一年过成了十年。 “你那个朋友怎么不来了?” 我从房间来到客厅,她在用针线缝被子,头也不抬地问。 孟先生来姑姑家坐过两回,她知道我们玩得好 我没有撩开椅子上搭着的被套,直接坐在上面。被子两头作衬的白布刚洗过,硬挺挺的,中间桃红的缎面上红针绿线绣的“喜上眉梢”,光影映上姑姑的脸,弥漫着一种艳俗空洞的热闹。 “吵架了。”我用指头抠着喜鹊大得恐怖的圆眼珠,说。 姑姑用嘴抿湿棉线,眯着眼睛穿针,神情肃穆:“嗯……为什么?” 从哪里说起? 哦,对——我发觉自己可能是个同性恋,对最好的朋友怀着一种怪异的感情。 我很难说自己是否喜欢孟潜声,因为我从前并没有对什么人有过这种喜欢。 如果他知道了,会觉得我是个怪物吧? 也许……不会呢? “也许”这个词很狡猾,容易让人将心里幽微的希望之火燃成燎原之势,诱以光明浩荡的假象,教人暴虎冯河,全然忘却还有粉身碎骨的可能性。 我还认真地幻想过,也许在我向孟先生剖白心迹之后,会喜出望外地发现我并非一厢情愿。那时整个世界都把我们当成洪水猛兽,我们两个人只能相依为命,浪迹天涯。 活脱脱一个男版的《末路狂花》。 想到这里,我突然困惑起来了。我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究竟是为自己是个同性恋而恐慌,还是在我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潜意识里,心安理得地放纵欲求,只不过为了孟潜声患得患失? 体育课打完球,我们一起去厕所外面洗手,他一直跟我说话,我只留心听他的声音,半点内容也没有听进去,他重复了两三遍,终于忍无可忍,刚洗完的手在我脸上不轻不重地揪了一把。 “你再装?” 孟先生的声音已经很像他父亲了,郁沉沉的。刚打完球的手很烫,初冬的水又冰,挨在我脸皮上,登时冰炭齐下,冰的愈冰,热的愈烫;冻得血液留凝,烧得皮肉消解。 我条件反射地挥开他的手,没控制好力道,甩在他手背上,“啪”的一声,十分爽脆。他第一反应不是叫疼,反而来看我的侧脸:“弄疼你了?” 我胡乱答应了两声,原本要走,发现他手背上鲜红一片,又不争气地迈不开腿:“给我看看手。” 他伸出手,自己看了一眼,才注意到似的:“红了。” 我只能认命地拖着他的手去冲冷水。 “我最近老是惹你不高兴?” 他的呼吸凉飕飕地吹到我后颈上,又说:“月底你要过生日了,想好怎么过了吗?” “这个月才放开头,还早呢。放学去书店看看吗?” 我理直气壮地拽着他的手不放,心底那份见不得光的小心思也被这短暂的理直气壮盖了风头。 “肖芳说她家那边开了一家新书店,比学校外面这个大很多,让我放学跟她一起去,你也来吗?” 肖芳住的离学校不远不近,跟我和孟先生回家的路是截然相反的方向。 我关掉了水龙头:“她为什么叫你去?” “她前两天问我借了期刊,就说一起去逛逛。” 话音刚落,一阵笑声由远及近,几个女生手挽着手走过来,中间那个笑得眉眼弯弯的,不是班长肖芳又是谁? 那几个女生看清我们俩,笑得更开心了,你看我我看你,挤眉弄眼地打暗号,隐秘的快活气氛只在她们之间流动,一点都不泻到外头来。 左右的女生默契地稍稍一挤,肖芳就不由自主地往前冲了一步,差点扑到孟先生身上。女孩子们窃窃笑得轻盈,肖芳转头瞪了她们一眼,摸了摸头发,冲孟先生一笑。 “刚打完球?” 孟先生点点头。 “我们刚才在操场边上都看到啦,以前都不知道你打球这么厉害,进了四个还是五个?” 孟先生笑了笑:“我也没数,不记得。” 肖芳扑哧笑了出来,和女孩子们搭讪着拐进了女卫生间。 我凉飕飕道:“很关心你啊?” “之前几次我帮她值日。”孟先生跟着我往教室走,“我以前也觉得她不好说话,其实她人私底下挺好的。” 好什么好?无事献殷勤! 我有点犯无名火,岔开话头:“她家那边跟我们不顺路,去一趟多耽误时间。” 孟先生善解人意:“也对。那不然今天你先回家?” 气死我也。 放学后,我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往孟先生那边瞟。 前阵子老师换了座位,他现在和肖芳同桌。两人已经收拾好了,背着书包往外走,肖芳手里摊着本作文本,不知道在说什么,指给孟先生看,两人一齐笑起来。 眼见人就要走出教室,我叫了声“孟潜声”,孟先生和肖芳齐齐转头看过来。 孟先生笑道:“你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见。” 肖芳也说:“那我们就先走了,明天见!” 我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落在两人后面。他们走得很快,转眼就成了指甲盖那么大的两个小东西,两个相依相偎的小东西。 肖芳是不是喜欢孟潜声? 这想法跳出来的一瞬间,心肝脾肺肾霎时没了依附,齐齐往下急坠,浑身血液却逆灌而上,摧枯拉朽,将脑子里看似坚如磐石的理智杀得片甲不留,一时间整个人就只剩了副空荡荡的皮囊,只嵌着一个念头。 ——我从生下来就认识的孟潜声,就要叫别人抢走了! 语文课,肖芳看了孟先生十四次,偷笑三次,同桌讨论五分钟,嘴没停过;数学课,肖芳偷看孟先生十次,偷偷对答案两次,孟先生借三角板三次。 我随手翻到数学书的扉页写上“给孟潜声买三角板”。笔迹那叫一个铁画银钩,纸都被划穿了。 今天放学孟先生又没有跟我一起回家。 他和班上其他几个人留下来大扫除,班主任要求所有人离校,我只好背着包先走,经过文具店时买了新的三角板。 第二天,我发现孟先生桌上放着一个浅绿色的三角板。 那时候孟先生去接水了,肖芳笑着解释:“我老忘记带,所以家里买了好多,就顺便送了孟潜声一个。” 还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坐孟先生后面的关庭突然说:“啊对了!孟潜声生日正好是礼拜五,我们准备一 分卷阅读22 欲望文 分卷阅读23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23 起去馆子里吃饭,何遇君你也来吧!” 我一愣。 她说“我们”和“你”。 正好孟先生回来,我立刻问他,他笑得有些无奈似的:“关庭问我生日来着。” 关庭兴奋道:“孟潜声的生日居然是圣诞节!我们大家还可以一起过圣诞节,好浪漫啊!” 浪漫个屁。 孟先生问:“你也来?” 我把人拉到一边:“之前不是说去市中心那家音像店吗?” 孟先生奇怪道:“我们当时不是没定下来吗?” 肖芳从孟先生背后探出身子,歪着头好奇地看向我们。 “那你要跟他们去?” “是‘我们’。我过生日,你难道不来?”孟先生笑道,好声好气地打商量,“这样,你生日刚好礼拜天,到时候我们俩去市中心,行不行?” 当然不行。 这时我才发觉,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强硬又不讲理。 “但是孟叔叔他们……” 孟叔叔和丁阿姨不是每年都记得他生日的,有两年还记岔过日子。我搬出他们来,好比伤口上撒盐,用心险恶,可我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了。 孟先生微微收住了笑,说:“我爸单位有事,礼拜五不回来。” 我下意识道:“我给你买蛋糕。” 孟先生又忍不住笑了:“哪年不是搭着你的蛋糕?” “一起嘛,人多才热闹啊!你一个男生,爸妈还要管你?大不了撒个谎,我们给你作证。”关庭凑过来劝我,“是不是呀,小芳?” 肖芳也笑:“是呀,过生日就是要人多才有意思。” 被几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只能模棱两可地敷衍了两句。关庭还要说什么,万幸上课铃适时地响起,瞬间盖过了一切躁动。 第14章 在心里否定掉不知道第几十个假惺惺的借口后,我忍痛决定加入他们。 孟先生多半是很想去的。毕竟只有我陪伴的冷清生日,他已经过得够多了,这个年纪,谁不希望被众星拱月似的围在中间? 嘴上说着将心比心的话,实际上却只想饱餍自己的私心,实在算不得一个坦诚的追求者。 ——没错,我现在正以“孟潜声暗中的天字一号追求者”自居。 小孩子的心思变得比女人还快,虽说我那时候已不见得多小,但跟现在的年纪相比,姑且还可以这么叫吧。于是我给自己指了两条明路:不能放任自己,应该把这点危险的心思扼杀在萌芽之中;跟孟先生明说我喜欢他。 前一条路已经看得到头了,肖芳多半喜欢孟先生,如果加上关庭这个煽风点火的奸臣,我仿佛都能想见几十年后“别时君未婚,儿女忽成行”的情形。 我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诸君,千万慎重在睡前思考事情,尤其是有关人生选择的大事。 那天晚上,我做梦梦见孟先生和肖芳结了婚,关庭还起哄让我给他们的孩子当干妈,半夜三更的,硬生生把我气醒过来,后半宿都没睡着,在床上打滚到天亮。清早闹钟刚响,我杀气腾腾地掀被而起,决心绝不能坐视肖芳这个潜在的头号情敌,必须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后来我给孟先生说了这个事,他问我:“就因为做了个梦?” 我承认自己当时出离愤怒:“叫我做干爹就算了,关庭竟然说她要做干爹,让我做干妈,给我气的。” 孟先生不予置评,以影响工作为由,把我关在了书房门外。 事物都有两面性这话很有几分道理。譬如早恋,从某个角度来说,我认为在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是尤其珍贵的经历。等到你足够成熟睿智、冷静世故,或许你总能做出价值最大化的最优选择,但却很难再全然发自内心地喜欢一个人,不为高权贵势,不为性,甚至谈不上志同道合、灵魂相依,只是因为想到他,心里就高兴得要化掉。 我不否认这种喜欢或许接近于某种带有原始性和动物性色彩的情感,但如果换种说法,听起来就浪漫得多了。 ——喜欢孟先生,出于我的本能。 我的确很爱孟先生,但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我们刚好在那个年纪认识,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今天。放在现在,我未必有那么大的勇气放任自己走向一段在大多数人眼中有悖世俗的感情,但那个时候我就可以毫不顾忌父母的感受、周围人的眼光和社会的歧视,不考虑爱情与自我价值孰轻孰重,连起码的天长地久都没有想过。 我的心让我去爱他,我就莽撞地去了。 这世上没有命中注定的真爱,有的只是无数恰到好处的巧合。 我正要跟我妈说今天晚上和同学去玩,却被抢先一步堵住了嘴。 我妈过阴历生日,原本应该是明天,但因为小姨妈搬家,因此定在今晚上吃饭。 她每年雷打不动地在大酒店订一张席,请上她娘家所有的亲戚们来吃饭,饭后一般在茶楼打牌,闹到半夜。席上是否山珍海味不论,但钱如流水倒是真的。 我妈出身普通工人家庭,我的各位舅舅姨妈也都没能飞黄腾达,过着紧巴巴的小日子。我虽没有听他们亲口说过,但说我爸是个聚宝盆,他们应当没什么异议;而我妈,大抵就是聚宝盆里那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至于我本人,毫无疑问就是继承聚宝盆的傻儿子了。 我小时候一直不明白,这样大的阵仗究竟有什么意义。对我来说,应付大人,装模作样地说些讨口彩的吉利话是一件劳心劳力的无聊差事。我妈却乐此不疲,我那些个表兄弟姐妹也很喜欢这个二姨,一见她就知道有红包拿,还不分时候。 我跟这些表兄弟姐妹不亲,因为一年笼统不过见三四回。他们互相之间倒很亲近,越发衬得我像个外人。 我爸对这件事的厌烦懒于掩饰,早几年时候他还出面应个卯,赏脸喝几杯再借故遁走;如今连面也不露,只管掏钱就是了。 偏偏我妈锲而不舍,每年都不忘千叮万嘱,让他一起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约是她的座右铭。 临近她生日前,我爸就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仙踪难寻,总能让我妈顺利扑空。她逮不到人,于是一天几十个电话地打过去,两人隔着电话吵得天塌地裂,不出意外,最后一通电话都会以咒死咒活之类的毒骂收尾,凤头豹尾,掷地有声。 毕竟这通电话之后,我爸就再不会接了。 我爸妈都是身负倚马长才的不羁之辈,骂战内容往往文不加点,一气而成,我旁听了十多年,仍然难望项背。 我好奇的是我妈为什么一直热衷于在言语上描述我爸的一百零八种死法,且不说我爸会不会产生心理阴影,如果他真死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她挥金如土的生活,其次就是我这个还未成年的拖油瓶 分卷阅读23 欲望文 分卷阅读24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24 。即便对我妈来说不是一件坏事,也怎么也不算是能敲锣打鼓的好事。能想出这么多不重样的死法,实在难为人,想必她时时刻刻把我爸放在心上,大加关心。 我没法子跟我妈说不。 与其说我不习惯,不能,不敢拒绝她,不如说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我妈是个酷吏式的女人,在她面前,你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她给你的那条。 可我还从来没有缺席过孟先生的生日,想了想,还是说:“可我今天和同学说好了,放学一起出去。” 她正在剥鸡蛋,玉白的蛋白显得她脸上笼着青幽幽的厌气。 “你们明天出去不就好了?” “今天有同学过生日。” “你都多久没去看外婆和大舅他们了?叫你去吃个饭也这么难,越大越不懂事。之前叫你多给他们打电话,你也从来不打,每次还要我求着你!你爸不知道回来,忙成那个样子,还不是为了你,你一点也不知道体谅大人。唉,等你到我这个年龄才知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一阵冷风从客厅里灌进来,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这个时候还没有天亮,大约是个很冷的阴天。我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脖子一圈空荡荡的,我感到自己像支棱在田里的一根麦秸,柜子里那条羊毛围巾应该可以拿出来戴了。 我同孟先生说了不去,他明显非常失望,但也没有办法,只好说晚上有空来我家看我。 我妈吃晚饭的地方定在市中心今年新开的一家高级饭店。 但凡高级饭店,总逃不开富丽堂皇,看装潢实在瞧不出多少名堂,我一般根据服务小姐的长相好坏与盘子和食物所成的比例来判断。双眼皮,小酒窝的服务小姐笑语嫣然地过来上菜。我一瞄那瓷盘,好家伙,快赶上两个小姐的脸盘子那么大了。盘子摆上桌,我低头一看,盘子中央摆着巴掌那么大的一块肉,浇着黑糊糊的汤汁,惨不忍睹,周围一圈不能吃的玩意儿倒是做得巧夺天工。 这家看来比去年那家高级。 我吃得食不甘味,心早就飞到孟先生那里去了。 这还是第一次我没跟他一起过生日。 那年头过圣诞节之类的洋节远不如现今流行,娱乐活动寥寥,我着实猜不到他们会去哪里玩。但有关庭在,即便大家都拿不出主意,她也能剑走偏锋。 她于吃喝玩乐一道上造诣极高,无疑是父母言传身教的结果。她家条件和我家比较像,放到现在来说,我们应当都属于有个暴发户的老爹。但我家的家底到底薄些,我得把脖子抻到鹅颈那么长,才能万分勉强地和“二世祖”几个字沾上边,万万不敢和她攀比。 我妈说我脑子不开窍,有钱都不知道怎么花,的确如此。关庭和她母亲那烧钱如烧纸的本事,不说我,就是将我妈摆出来一比,也是贻笑大方。 认识关庭之后,我才知道花钱也是一门艺术。比如花钱的雅俗之分,就把有钱人分成了名流和暴发户。 关庭有句话说得对:“做暴发户也很辛苦的。” 我和关庭是在我们双方父亲无数场酒局饭局的谈笑风生中硬生生磨熟的,后来互相成为能够为对方两肋插刀的朋友之一,我们都觉得是奇事一桩。 就有那么巧的一天,我爸带我吃饭的时候碰上了几个熟人,然后我跟着那些个叔叔们去了另一个吃饭的地方,然后非常巧地在那里碰上了关庭,因为她爸是我爸生意上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六度空间理论说得没错,世界真就有这么小。 此后每当关庭她爸在,我爸就爱捎上我,因为关庭她爸总带这宝贝闺女出来见世面,她也爱交际,天生的人精。我不知道我爸是何居心,因为我和关庭真的不熟,起初我们见面,只能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关庭不满:“你怎么都不说话?” 我也意识到这样晾着别人有失礼貌,于是说:“说什么?你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吗?” 她就跟我赌气,说我抬杠。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至理名言,我在关庭身上领悟颇深。 关庭会玩也敢玩,有钱人好的不好的习气她一概不落。之前学校组织文艺活动,她报了一个跳舞的节目,穿了身袒胸露背的大红裙子,脸上涂得花红柳绿,活脱脱是个千娇百媚的大姑娘,走到哪里,哪里就乱成一团,一路上只听见男生们的眼珠子噼里啪啦蹦到地上的脆响,眼珠子都长了腿,争先恐后地朝她脚下的高跟鞋滚去。 我被叫去负责催场,刚把一个大合唱送上台,转头回来穿过走廊,冷不丁撞见那红裙子和高年级一个男生缠成一团。 两位当事人正亲得难舍难分,被我坏了好事,脸色都不大好看。男生走了,我和关庭对视半晌,她居然泰然自若地掏出镜子,当着我的面开始涂口红。 我承认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好使了,因为我脱口问了她一句:“你和牛军分开了?” 她对着镜子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你说呢?” 我当时就觉得这妮子前途不可限量。 一想到关庭,我就头疼得厉害。 我亲眼见过她在饭局上把一个二十出头的秘书姐姐戏弄得面红耳赤,席上伶牙俐齿,哄得大人们哈哈大笑,带头怂恿那文文静静的女秘书挨个给大家敬酒,灌得不像话。 有这个被资本主义严重腐化的女魔头在,再加上隐约苗头不对的肖芳,孟先生好比误入盘丝洞的唐三藏,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我愁得眉毛乱抖,小姨一本正经地问我是不是脸抽筋,说这是面瘫前兆,让我赶紧去她公公开的诊所针灸,包治包好。 我最小的表弟和表妹为了争我妈带给他们的最后一块巧克力糖而互相揪扯,小舅和小姨爹视若无睹,豪气干云地大喊“走一个走一个”,喝得面红耳赤还抓着酒杯不放,嘴里亲哥亲弟地乱叫;小舅妈的目光早已被我妈手上的翡翠镯子死死攫住了;大舅正在说大表哥高考落榜之后一直在家,眼见不能闲着,正预备给他找个事情做,大舅妈连连附和,大舅说到愤慨处,她就适时地一指头戳到埋头出筷如风的大表哥脑门上,骂他不成器,不一会儿又亲自将大鱼大虾夹到他碗里;大姨去年刚离婚,说到抛妻弃子的丈夫,禁不住以泪洗面,坐在她旁边的二表哥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筷子,我看见他趁人不注意,偷偷将一只玻璃小酒杯揣进自己的口袋;四姨和小姨围坐一团,一面为大姨摇头叹息,一面津津有味地讨论着如何抓住自家男人的心,令他对自己俯首帖耳。 欢笑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但我却只感到无尽的厌烦和吵闹。 我妈心满意足,终于叫付账了。 饭毕,大人们要去打麻将,我趁 分卷阅读24 欲望文 分卷阅读25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25 机说要回家。我妈把钥匙给我,说今晚上不回来,叫我自己晚上把门关好。 下车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我一个人走在路上,今晚上冷极了,寒气钻进关节之间的罅隙,硌得骨头发痛,但这丝毫无损我近似刑满释放的心情。 要是下点雪就更好了。 走到单元楼门口,我才发现一个人站在楼下。那影子太熟悉了,我心里刚一跳,他已听见动静,转过头来。 “小獾?” 第15章 孟先生刚刚叫了我一声,我就像听见主人招呼的猎犬,一个箭步蹿到了他身边,标准的招手即停。 他像吓了一跳似的,被我带得往后退了一步,顺势抓住我的胳膊:“你慢点。” 路灯的光线很不分明,我凝神看了好一会儿,孟先生的轮廓才慢慢清晰起来。他的下巴还埋在大围巾里,冲我眨了眨眼睛,握碎的星星在眼波里浮浮沉沉。 我全然忘了自己前几天还因眼前这个人一碰而有如五雷轰顶,这会儿只顾上上下下地端详,生怕少了一根毫毛。忽然间闻到一点清而涩的气味,我凑近孟先生:“你身上什么味道?” 孟先生先是一愣,下意识抬起手臂闻了闻,随即恍然:“是酒吧?洒了点在我围巾上。” 他把围巾抓起来,我低头一闻,果然留着一股淡淡的酒精味道。我问:“你们去哪里玩了?他们都回家了吗?你等多久了,冷不冷?” 孟先生拉着我上楼:“别傻站着,上去再说。” 我妈走之前关好了门窗,屋子里一丝风都不透。我把外套围巾和手套一股脑儿脱下来扔在沙发上,打开暖气阀门,把角落里的那扇窗户推开一半。孟先生跟着进屋,我转头一看,这才发现他拎手里着一个蛋糕盒子。 “蛋糕没吃完么?”我问。 孟先生随手把盒子放在茶几上:“这是给你留的。” 我倒了两杯热水,把盒子打开,果然只有切得整整齐齐的一小块,看样子是提前留好的。我跟我妈他们吃到八点半才散席,哪里会饿,但想到这是孟先生专门给我留的,我又舍不得扔,边吃边问他们今天晚上怎么玩的。 孟先生说他们去馆子吃了晚饭,然后关庭做东,去了她一个开夜总会的叔叔那里。 “夜总会?” 我寒毛直竖。关庭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妮子,果然不会去什么正经地方。 孟先生似乎猜到我脑子里想的东西,摆了摆手:“专门给我们开了一个包间,别乱想。” 这话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我本想开玩笑顶一句,但突然留意到他的视线,我居然一下子咬了舌头,瞬间呆住了。 孟先生微微歪着身子,坐在我左手边那张单人沙发上——他也并不是所有时候都正襟危坐的。屋子里已经热起来了,毛衣的袖子被他推上去一些,右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斜对着我膝盖的方向。露出的半截小臂连着手掌外沿,一直到前伸的小指指尖,线条流畅得好似一气呵成。毛衣墨似的黑,反衬得手臂越发的白,几乎和那铺在沙发扶手上的抽纱披巾混为一体,但暖黄的灯光又恰好消解了血色的欠缺,手指稍微移动,灯光的影子就痴痴地紧追不舍,娇憨地在指缝间游弋。 他因为没有正对我的缘故,那对清亮的眼珠微微偏向一侧,流露出松弛的神气。尽管没有笑,但脸上的每一处地方仿佛都做好了笑的准备,眉头全然舒展,鼻梁一侧的阴影线条温柔,像一枚铅灰色的吻。 我突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连忙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水还有点烫,一路滑下喉咙,在胃里炸开一丛烟花。 我清了清喉咙,佯作镇定:“你看我干什么?” “我还不能看了?” 他答得理所当然,我一噎,凶道:“看我得给钱!” 孟先生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十块的纸币,往我面前一推。 “动物园门票?” 我一愣,想了半天才回过味来,大怒:“孟潜声!不许拿我外号说事!” 孟先生坐得八风不动,学着何苗惯常戏弄我的语气:“小獾生气啦?” 我直接扑过去揍他。 除了小时候不懂事,打架时孟先生多少都让着我,并不跟我一般见识。他偏头躲了一下,还是乖乖叫我按在沙发里,他动了动上身,换了一个稍微不那么扭曲的姿势,斜躺在沙发上。 “你爸妈今晚上不回来?” “我妈打牌,我爸前几天出差去了。” 他笑着说:“那我今晚上是不是能赖在你家?” 我的心猛地狂跳起来:“为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不自觉一凝,直直地看着我,像被我问住了。 确实,这会儿已经十点钟了,他住在我家才是天经地义。我自知说错了话,正想改口,没等想好说辞,他已经先一步道:“跟你说着玩的。十点钟了,我要回家了。” 他撑起身子,示意我放他起来。这完全与我的本意背道而驰,我连忙按住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语无伦次地解释了一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孟先生似乎也不全然明白我的意思,但让他知道我并不是要赶他走,就足够了。 他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我进卧室替他拿了一套睡衣,又从衣柜里取了床被子和一个新枕头出来,堆在床上。孟先生去洗澡,我就在沙发里窝成一团,思考人生真谛。 一想到等会儿孟先生就要脱光衣服躺在我的床上,绮梦成真的羞耻感让我难以直面,或许其中还潜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亢奋。我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孟先生手臂皮肤温而微凉的触感还残留在上面,我知道是我的手过于烫了,脖子后面烘着一层薄薄的汗意,一定是暖气太热的缘故。 电视机里的声音夸张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审美产物,但我必须容忍它,此刻我需要这些声音掩盖浴室里热气腾腾的的水流声。 五感突然间敏锐得近乎锋利。楼下一对中年男女正在对骂,每句必以“你他妈的”开头,如响雷炸开,毫无前兆,冷不丁响起,震得人头皮发麻;女人滔滔不绝,恰似暴风骤雨,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几乎让人以为她下一秒就要放声高歌了。对骂喘息的间隙夹杂着清亮的狗叫,肯定是那只坏了一只眼的京巴儿,逢人又吠又咬,但只要人气势汹汹地走近,它就会呜咽着落荒而逃,色厉内荏的畜生。夜色深处依稀还有酒瓶碰撞的脆响,清酸的酒精气味忽然在鼻端浮动,那是一种厚重,泛着泡沫的,暗绿色的香气。 我抓过孟先生扔在沙发上的羊毛围巾,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细软的羊毛纤维里的味道就像星星,一颗一颗的,一下子突然出现,一下子又消 分卷阅读25 欲望文 分卷阅读26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26 失不见。 “我洗好了,你去吧。” 声音响起的瞬间,我手里的围巾逃命般地飞了出去,划过一道冷酷的抛物线,末了柔弱无骨地躲进沙发另一头的凹陷处。 我心里久久回荡着楼下那句“他妈的”。 孟先生表情奇异,仿佛看见自家养的猪开口说话了一般:“你在干什么?” “把衣服挂起来,”我低头去捡围巾,“听见你出来,吓我一跳。” “没事,我自己来。” 他接过围巾和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期间我再三偷窥他的脸色,确认他没有瞧出端倪,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我进卧室时,孟先生已经把床铺好了。 我习惯睡大床,所以我妈当初给我选的双人床。两床被子各据一边,中间尚且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孟先生已经躺好了,见我迟迟不动,撑起脑袋说:“大门我已经锁好了。” 我点点头:“哦。” “上来,我好关灯。” 我怀着一种近乎壮烈的心情掀开被子,仿佛是被大蒜逼回棺材的吸血鬼。见我躺好,孟先生才伸手关掉了床头的台灯。 黑暗立刻吞没了一切。在温暖干燥的空气里,我又闻到了那种酒气,潮湿的,暗绿的,蠢蠢欲动的。 “你今天喝了很多酒?”我问他。 “没有,就几杯。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问问。” 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房间里安静下来,酒味终于渐渐消散,我的心跳似乎也慢慢回到了正轨。 大约过去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床那边一动,孟先生翻了个身,似乎是面对着我,这使我不自觉地偏了偏头。 他轻轻叫了我一声。 我答应道:“嗯?” 孟先生说:“跟我说生日快乐。”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我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却更疑惑了:“今天在学校不是说过了吗?” “以前都是你陪我过生日,每年你都第一个跟我说生日快乐。我从没过过这么热闹的生日,也没有见过这么多人祝我生日快乐。我很高兴,但是你不在,我又觉得很遗憾。”孟先生微微叹了口气,“我生日马上就要过了,所以想让你来收尾。” 这话仿佛一大把棉花梗在喉咙里,我忍不住偏头看向他,只看见一个似有若无的轮廓。 “对不起。”我低声说,“生日快乐。” “为什么要道歉?”孟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新的一岁的第一天是你陪我过的啊。” 我觉得自己快被他说出心脏病了,整个房间里都回荡着鼓点似的心跳声:“孟潜声,你说话真肉麻。” 孟先生认真地问:“真的?那我以后不说了。” 我脱口道:“我没说不准你说啊!” “你还真的信啊。” 孟先生闷声笑起来,充满了奸计得逞的得意。 哇,这小混蛋。 第16章 一想到把孟先生拱手让人,我就非常不痛快;但更让我不痛快的是,我没立场拦着别人不让喜欢他,毕竟我又不能在孟先生脖子上挂一块牌子,写上“禁止触摸或投喂”。 思来想去,只能先下手为强。 下决心后,我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万事开头难。 做大事的人向来讲究万无一失,我为了想出个必定可以拐到孟先生的办法,每天冥思苦想,从高一谋划到了高二。 尤其是高一下期,为了跟着孟先生念文科,我偷偷改了分科志愿书,我妈大动肝火,差点把我扫地出门,我破天荒没有如她所愿,那阵子家里吵得鸡犬不宁,好几天我的脑袋都一抽一抽地疼。 当时我妈直接闹到了副校长办公室。副校长因为跟我爸略微有些交情,场面十分尴尬,我妈和他僵持不下,副校长只好跟我那个神出鬼没的亲爹打电话。 我爸脸色铁青地把我和我妈领回家,不由分说先跟我妈大吵了一场,听着卧室门外噼里啪啦的脆响,我知道家里的花瓶、杯子、果盘又不幸纷纷身首异处了。我躺在床上看加缪的小说,沸天震地的人声被阻拦在耳膜之外,只有瓷器和玻璃器皿的碎裂声沉淀下来,一溜冰似的滑进耳道深处,腻白的,幽蓝的,还点缀着石榴红。 这些声响过去之后,门外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死寂。又过了一会儿,我才听到厚重的脚步声,接着门锁转动,我爸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房门在他背后关上,我坐起来,逐渐变窄的门缝里没看见我妈的影子。我盘腿坐在床上,我爸没有走近,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端详我。 他这段日子还是偶尔回来吃饭,但我总觉得好像没怎么和他见面,更难得这样和他对视。客观来说,我爸的确是个相当拿得出手的父亲: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不仅事业有成,外表也是器宇轩昂,半道学来的一套高级做派也像模像样,随时西装革履,绝不挂大金链子。 连向来吹毛求疵的关庭都连连点头:“我以为只有我爸是个不像暴发户的暴发户,没想到你爸也是。难怪他们关系好,物以类聚。” 大概是我的错觉,我觉得我爸今天看我的眼神还挺和气。也许太久没见面,距离产生美,因为我现在看他也很顺眼。 我爸用目光解剖了我半天,终于开了金口:“你要念文科?” 我点点头。 “想好了?” “想好了。” “以后后悔我可不管了。” “我知道。” “那就念吧。”他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的心怦怦直跳,迟疑了一阵,还是说:“但是我妈……” “反正是你自己读。” 我克制自己不要当场笑出来,拉着脸道:“那好吧。” 于是我如愿以偿地跟着孟先生进了文科班。 我妈气得一连半个多月不回家,不知道住到了外婆家还是舅舅家,总之我天天到姑姑家接受救济。 这可把姑姑高兴坏了,每天买好菜等我下厨房。我一边炒菜一边跟她诉苦,她听完倒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说:“既然是你自己想好的事情,那就放开去做。” 其实我就是脑子一热心里一蒙,被她一说倒像是美好理想与残酷现实恶斗似的,弄得我大为窘然,掩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以后哪个好。” 姑姑平淡地说:“想得远未必是好事,想得不远也未必是坏事。人经常都是在后悔中过完一辈子的,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那就做现在不后悔的事好了。” 我听得似懂非懂,胡乱答应了几声。 一到高二,我猛蹿了一头,终于彻底终结了何苗对我身高的嘲笑。大约是作为身高的奖励,我还收到了两封匿名的情书。但我对此并不高兴,反而还略 分卷阅读26 欲望文 分卷阅读27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27 感伤心,想必我这个人除了身高再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况且孟先生不是女孩子,我连唯一可能的吸引力都失去了。 因此我十分犯愁,成天长吁短叹。 “你别叹气了,我听得心都紧了。” 此时我们坐在茶楼二楼的包厢里,关庭嚼着一瓣琥珀核桃,毫不留情地数落我。她正在铺着草绿绒垫的麻将桌上奋笔疾书地抄作业,偶尔飞快地伸手一撩,把滑到眼前的长发重新拨到耳朵后边去。 我满心惆怅地捧着茶碗,将上面印的那只凶神恶煞的龙头对准她,以此表达本人的一腔愤懑。 “抄我的作业,对我尊重点。” 才五月初,天气已经很热了。金晃晃的阳光标枪似的从窗外扎进来,在雪白的墙壁上刺出滚烫而巨大的窟窿。还好现在是上午,间或一阵凉风吹进来,稍微抵消了我泛滥的愁绪。 关庭“哗”地翻过一页纸,问我:“你有什么不高兴的?我这个失恋的人都没唉声叹气。” 我和关庭混熟之后,已经逐渐对她混乱的情感状况司空见惯,淡定地问:“又分手了?” “他居然和牛军是朋友,可把我恶心坏了。” 我想起去年牛军因为小偷小摸被关庭发现,关庭一状告到校长那里,捅得全校人尽皆知,最后牛军被迫转学的事,点了点头。 据关庭自己说,她知道牛军干的那点事之后,气得三天没吃下饭。暴发户嘛,总是把钱看得最重的,我表示理解。 关庭谈了几个男朋友了?凑两桌麻将应该够了吧。 我尖着腮帮嘬了口冒烟的茶水,想到这一层,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喉咙:“我想问你个事。” 关庭头也不抬:“嗯?” “你那些男朋友,都是他们追你的么?” 关庭抬头,刀子似的眼神往我脸上一刮:“你问这个干吗?” “我好奇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她拿笔撑着下巴:“也不全是。碰到自己喜欢的当然要去争取,不然你以为是人民币,天生人见人爱?” 我十分受教。 她正准备再发表什么长篇大论,却陡然一收:“等等,你问这么细干什么?你都不打听这些的。”大眼珠子一转,兴致勃勃地问,“你是不是喜欢上谁啦?” 我端杯子的手一抖,作势去拿作业本,转移注意力:“本子还我。” 她扑过来一把按住,求饶道:“我不问了,不问了!还没写完呢!” 我抓了把核桃仁坐回去,关庭不怀好意地挤眉弄眼:“开窍啦?” “话多。” 关庭收起笑容,正经道:“我都是看在朋友的份上,好心关心你好吧?你都来问我了,说明肯定还没追到手呗。真不要我给你出出主意啊?” 我动摇了。 “不过她要是还不认识你,就有点麻烦了……” “怎么可能不认识?” 我脱口道。 关庭嘿嘿直笑:“哦?我们班的啊?” 我打死也不开口了。 那段时间正好赶上全市高中的篮球联赛,我作为校队的长期苦工,天天被老大哥揪着耳朵拎到篮球场边上摆摊。 老大哥眼如铜铃,手如蒲扇,从事体育教学二十年,俨然是个牛高马大的活阎王,篮球队和田径队一群跳脚蛙平时横行霸道,到了老大哥面前,却都摇身一变成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指东不敢往西。 眼见参赛在即,老大哥不放过任何休息时间,见缝插针地把篮球队的人叫到一起集训。何苗上学期期末刚接了校队队长的班,累得叫苦不迭,孟先生这个二把手也够呛,两人动不动就被老大哥骂得狗血淋头,还不敢顶嘴。 球员挨骂,我就坐在树荫底下,手里拿着花名册扇风,看远处拉拉队的姑娘们跳舞,真个赏心悦目,美不胜收。 按现在的说法,我那时候大约算是篮球队的经理,负责给老大哥和校队端茶递水,没事的时候就跟拉拉队的大小姐们插科打诨,联络感情。 为什么干这个,说来话长。起初高一校队选拔,我因为身高原因被老大哥冷酷拒绝,高二好容易抽了一头混进去,结果没过多久,在一次训练里不小心受了伤,承蒙我妈“为了你好”的干预,我从校队退了出来。老大哥似乎有些过意不去,总还叫我来,久而久之,我就成了他手下固定的狗腿子。 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半个钟头,学生们大多已经吃完了饭,零零散散地满学校转,还有不少围在篮球场边上看校队训练。正好徐苗投了一个三分球,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夹杂着几个女生的声音,心花怒放地大喊“徐苗”。 好家伙,也不怕让冯艳玲听见。 说曹操曹操到,我一抬头,那头拉拉队已经解散了,徐苗的女朋友冯艳玲和几个小姐妹挽着手从操场那头走过来。 我一直认为政教主任根本不用戴着“校风校纪”的红袖套去犄角旮旯抓走在一起的男生女生,光是篮球队和田径队跟拉拉队里就能抓出来一串。尤其是拉拉队和篮球队之间,历来有说不清的猫腻。比如上学期转学走的篮球队队长贺晓川,全校无数女生的大众情人,最后还是被拉拉队里的关庭捷足先登了;再比如现在的徐苗和冯艳玲,两人高一就在一块儿了,冯艳玲为了徐苗参加拉拉队,现在居然混成了拉拉队的副队长。 异性在公众场合为自己加油鼓劲,太满足雄性的虚荣心和成就感了。我要是个姑娘,一准儿穿上小短裙,捧着五彩缤纷的花球去给孟先生踢腿助威。 拉拉队的小姑奶奶们一过来,我赶紧起身让座。只有一张椅子,三个女生挤着坐,另外两个背靠背坐在课桌上,个个都脸色通红,大汗淋漓,一坐下就掏出纸巾擦汗。我顺手用花名册替她们扇风,和冯艳玲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忽然听背后有人叫我,转头一看,关庭正和另一个拉拉队的女生小跑过来。 关庭把花球抛给我,拧开矿泉水痛快灌了几口:“热死我了!” 冯艳玲也说渴了,关庭就把自己的瓶子递过去。她旁边的女生还提着一个小口袋,两个大花球夹在胳膊底下,手忙脚乱地拧瓶盖。 我看不下去,伸过手:“我帮你吧。” 她看我一眼,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说了声谢谢,才把瓶子递过来。 我替她拧了瓶盖,又让她把花球给我,和关庭的一起扔在男生脱下来的校服堆上。她抿嘴一笑,颊边两个深深的酒窝。 我说:“没见过你啊。” 关庭嘿嘿一笑,搭着她的肩膀:“上个星期才进拉拉队,高一五班的班花,可爱吧?” 她轻轻推了关庭一下,冲我一笑,灵气逼人:“我叫展心蕾。” 我们一起走到篮球场边上看校队打球。 分卷阅读27 欲望文 分卷阅读28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28 校队里大多数人都念高二,展心蕾认不全,只认得徐苗、孟潜声和高一的戴航,关庭就一一指给她看,那是一班的赵天璐,那是三班的曾阳,那是四班的唐宇才…… 冯艳玲精神头足,挥着手里的花球给徐苗和孟先生加油,球场对面的几个女生不时偷偷看她,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那几个女生我都看熟了,最近每天都来看校队训练,大约是其中哪个对徐苗有点意思。 我正想着,冯艳玲忽然碰了碰我的胳膊:“那三个女生是不是经常来看徐苗打球?” “你怎么知道?”我吃了一惊。 “那个梳辫子的喜欢徐苗!真讨厌,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女人真是明察秋毫的动物。 突然关庭尖叫了一声,我的余光瞥见孟先生抢断戴航,回头三步上篮,漂亮反杀。 围观的人群顿时叫成一片,高声喝彩,老大哥吹响从不离身的口哨,在小黑板上重新写上二比一:“停了!今天就到这儿,过来集合!” 关庭的声音穿透人群,欢呼道:“孟潜声好帅!” 孟先生和徐苗一齐回过头,徐苗给我们扮了个鬼脸,冲冯艳玲眨眨眼;孟先生朝我和关庭招了招手,汗水顺着太阳穴滑到腮边,他抬起手臂抹去,走到老大哥面前听训。 大概他们今天的表现差强人意,老大哥难得没有拉下脸骂人,指点几句就让解散了。我拆了先前田径队送来的矿泉水,这群人如狼似虎地扑过来,满头汗痕也顾不得擦,拧开瓶子咕咚咕咚地灌。徐苗一过来,冯艳玲就拿着矿泉水迎上去,我扔了一瓶水给孟先生,他笑着说了声谢,目光四下一转,问我:“我校服呢?” 队员们的校服我都堆在花坛干净的瓷砖边上,只有孟先生的单独搭在我坐的椅子背上。我跟着回头一看,椅背上空空如也,不由“咦”了一声。 “这是你的衣服吧?” 展心蕾夹着她和关庭的花球,提着校服领子递到孟先生面前:“刚刚她们坐的时候不小心掉地上了。” “谢谢。” 孟先生接过来挂在臂弯里,又把水抛给我:“替我拿一下,我先去洗个手。有纸没有?” 我一摸口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才想起落在教室了。关庭说她有,正要掏口袋,展心蕾已经摸出一包纸巾给他。 等孟先生走远了,关庭嘿嘿怪笑,对她说:“是不是很帅?跟我同班的哦。” 展心蕾点头说是。 我心里立刻警铃大作,不满道:“不要乱打主意啊。” 关庭见我面色不善,会错了意,改口说:“是是是。这个帅哥也是我们班的,是不是比孟潜声还帅?” 展心蕾笑得眉眼弯弯,一连点头。 我把空瓶子扔进垃圾桶,觉得自己有点草木皆兵。 狗头军师关庭说得对。她当初就是靠拉拉队和校队朝夕相处,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才顺利追到万人迷贺晓川的,篮球赛刚好是个大献殷勤的好时机,我得盘算盘算。 第17章 这天下午,我照例在篮球场边上当监工,把那么一两个准备送糖松饮料的女生吆喝到一边去,不要打扰训练。 关庭说我就像赶鸭子的农民。 这顶多算大棒拆鸳鸯。我宽宏大量,不跟她这个暴发户一般见识。 我们学校有两个篮球场,用做训练的那个在操场边上的角落里,挨着体育办公室,一年四季都没有一个能晒到太阳的时候。冬天穿堂风刮得人脚脖皲口子,夏天倒成了个乘凉的好地方,体育课一解散,几乎成了个女儿国。 篮球场边上照例摆着一套桌椅,我就坐在这里帮孟先生誊语文笔记,女生们软绵绵的悄悄话往耳朵里钻,凉风习习,好不惬意。写到手酸,我甩了甩手腕,这才发觉没听见球声,抬头一看,球队的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说闲话,还有几个勾肩搭背地往小卖部的方向走。 孟先生不见了。 我扔了笔,招手叫戴航过来。高一的小崽子听话,屁颠颠跑过来,脑门上还挂着一串亮晶晶的汗珠:“何苗说休息会儿,什么事?” 我问:“孟潜声呢?” “好像和唐宇才去帮高二的抬东西了吧?我刚刚看到有个高二的女生来叫他们。” 体育器材室在体育楼最靠里的位置,要走过一条长长的过道,再拐进去,学校十个闹鬼的传闻里有八个都是关于器材室的。还没拐弯,一股长时间不通风的霉味和橡胶黏厚的难闻味道已经霸占了整个鼻腔。 突然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撞到门上,紧跟着爆发出一阵唐老鸭式的奇异笑声,另一个声音喊道:“唐宇才你给我回来!” 是女孩子的声音。 一个人影从走廊拐角蹿出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刚好是唐宇才。他看清是我,又哈哈一笑,我一句话还捏在嘴边,他已经风也似的跑了,仿佛有鬼在后面撵。我加紧几步,哪想到一个女生后脚跑出来,没刹住脚,实打实撞了个满怀。 这女生个子矮,溜尖的下巴正好磕我锁骨下面的那块硬骨头上,疼得我差点当场飙泪,脱口骂了声娘,只差没给她跪下。她也撞得不轻,直接坐到地上,惨白着一张脸,手捂在嘴上,半天没抖出一句话。 这时背后伸过来一只手,从器材室出来的孟先生将她扶起来: “你们俩没事吧?” 我都快西施捧心了,好半天才喘匀一口气,揉也不敢揉,忍痛道:“没事没事。” 那女生勉强站起来,手指往两排牙齿间一探,指头上顿时鲜红。我和孟先生都吓了一跳,我也不顾上胸口疼了,赶紧把人送到医务室。 校医是个玻璃茶杯不离手的老头,慢条斯理地看了半天,说只是牙齿磕破了嘴皮,没什么要紧的,给她上了点药就算完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感觉实在对不起那个女生,问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摇了摇头,说自己要走了。 校医趁机把我们仨都送了出去。 医务室在四楼,我下一级楼梯胸口就抽抽着疼一阵,走了一半,干脆一屁股坐在了三四楼之间的楼梯上。孟先生跟着坐下来,问:“你哪儿疼,回去让校医再帮你看看?” “没什么,就撞了一下。”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胸口那块一碰就疼得我龇牙咧嘴,估计是青了。 “给我瞧瞧。” 孟先生说完就要来掀我的衣服,吓得我一把攥紧领口:“你干嘛!” “我看看青了没有。”他一见我表情,更好笑了,“你还不好意思啊?又不是没看过,难道撞到胸了?” “少放屁啊。” 我拉开校服拉链,露出里面穿的t恤。从下往上整个捞起来实在太难为情,万一有人从这里过,多半以为我在耍流氓;我只 分卷阅读28 欲望文 分卷阅读29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29 好使劲把前领往下扒,然而领口太小,孟先生不得不凑过来,拉着领口从上而下地往里看。 “哎,真的青了。”他说,“晚上回去擦点红花油。” 这种姿势难免不让人想入非非,我抻着脖子感慨:“你这样好像变态。” 他收回手坐好:“又乱讲。” 不知是什么时候,仿佛只是一瞬间,天忽然完全阴了下来。大风从脏浊的黄云深处扑到我们脸上,风里全是灰尘和树叶的气味,还带着股湿淋淋的潮气。我说:“变天了,要下雨了。” 正巧下课铃响起,孟先生站起身:“咱们赶紧回教室。” 医务室和体育办公室都在操场边的这栋楼里,要回到高二的教学楼必须斜穿过整个操场。孟先生惦记我这个摸不得的伤员,嘴上催着我快走,实际上我们俩还是悠哉悠哉地溜达着脚步。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黄下来,灰尘扑头盖脸地罩下,裸露在外的皮肤像被无数小虫子啃食,嘴里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 快到教学楼时,一点冰凉的水砸到了我的鼻梁上。 “下雨了。” 话音刚落,孟先生抬头看了眼天。似乎是为了证明我所言非虚,雨势顿如万支白箭齐发,铺天盖地从天上射下,落得又快又狠,甚至冲开了地上的干尘,带着股所向披靡的悍厉。眨眼功夫,轰轰烈烈的雨声已盖过了一切声音,天地如同一幅被洗掉颜色的画,赤橙黄绿全都泥泞地混到了一处。 操场上的人像听到敲盆开饭声的家鸡,争先恐后地往教学楼跑。女生们捂着精心打理的头发,跑得风度全无,不是我有心嘲笑,但她们双手抱头地迈着小碎步,一边尖叫还不忘和姐妹们齐头并进的模样,确实和花栗鼠如出一辙,透着股傻气的可爱。 当然,我在别人眼里的尊容,大概也是不敢恭维的——我几乎被孟先生拽得散架,如果他再跑快一点,我的胳膊就能成功地摆脱它形似咸鱼的主人,从此跟他朝朝暮暮。 等我们钻进教学楼的走廊下面,我龇着牙狠狠喘了几口气,证明自己尚在人间。孟先生被我的表情吓得不轻: “你怎么了?被撞到那儿还疼得很?” 我捂着胸口哼哼了两声,正要嚷疼,突然间福至心灵。 于是下一秒,我就在孟先生的注视下凄凄惨惨地咳了一阵,甚至咳出了一点眼泪——这倒不全然是装的,天知道胸口疼的时候咳嗽有多惨,胸口碎大石也不过到这份上了。 咳嗽够了,我说:“哎呀,有点疼。” 孟先生说:“不然还是再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回教室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试着下了个套,感觉自己像个谆谆善诱的良师:“我有点想吐,走不动。不然你背我吧?” 孟先生看了我一眼,仿佛在确认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我做贼心虚,总觉得他的表情十分的意味深长。但他答应得很爽快:“好吧。”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我不留任何反悔的机会,立刻跳到他背上,还不忘温柔地体贴一番:“辛苦你。” 孟先生差点被我按翻,好在马上稳住了,诚实道:“知道就好,你现在很沉的。”欲言又止了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又没伤腿,为什么会走不动路?” 他校服上的雨点沾着灰尘呛人的气味,闹得我鼻子发痒。我盯着他耳朵后面那一小块白净的皮肤,几乎要烧出两个洞,心不在焉地搭腔:“一脉不和,周身不适。知道么?” 我们有一茬没一茬地扯淡,经过办公室,正赶上关庭和另一个女生一起从里面出来。那女生见了我俩,露出惊讶的神情,我瞧着她有点面熟,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关庭介绍的那个拉拉队的新人,高一哪个班的班花。 关庭一见我俩就乐了:“你们男生真会玩。” 我客气地抱了个拳:“过奖。” 关庭说:“昨天赵天璐给唐宇才当了一天儿子,差点把我笑死,你们俩更厉害,直接骑上了?” 这妮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赶紧打住:“我现在是伤员,你就不能关心一下?” 关庭上下打量:“你伤哪儿了?” 孟先生说:“脑子。” 我:“……” 孟先生抖了抖肩膀:“下来,背不动了。” 我怕他故技重施,又玩撒手丢人的把戏,赶紧跳下来,冲关庭道:“别听他胡说。刚才不小心撞到了。” 关庭撇了撇嘴:“你可真行。后天就正式比赛了,可别掉链子,不然老大哥得骂死你。” “有我没我有什么关系,加油鼓劲儿还不都看你们拉拉队吗?”我搭着孟先生的肩膀,“你们今下午还排练么?” “怎么不练?晚饭都没时间吃,气死人了!”关庭翻了个白眼,拉起身边的人,“要上课了,我还要陪小蕾去趟收发室,先走了啊。” 展心蕾被她拉着,回头不好意思地冲我们一笑:“先走啦,拜拜!” “嗯,拜拜。” 等人不见了,我们才慢吞吞地往教室走。我随口说:“其实这个展心蕾还挺可爱的。” “人挺好。” 我听出点蹊跷:“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我们晚训没时间去食堂打饭,都是她帮忙打。” 我开玩笑说:“冯艳玲怎么不帮忙?她舍得她家徐苗饿肚子啊?” 孟先生突然推了我一把。 冯艳玲刚好拿着水杯从隔壁五班的教室里出来,一见我们,她不仅没打招呼,反而立刻撇过头绕了过去。跟在她旁边的两个女生经过我身边,分别抛来一记白眼和一声冷哼。 我一头雾水,转头看孟先生。他泰然自若地说:“忘记跟你说,他俩分手了。” 我更懵了:“冯艳玲和徐苗分手?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哦,前天晚上。你这几天晚训都不在,前天晚上曾阳开玩笑,被冯艳玲骂得可惨,大家这才知道的。” 我深深感到友情的裂痕:“怎么都没人告诉我?幸好今天我还没找过徐苗。” 孟先生摸了摸我的头,仿佛一位注视自家智力残疾儿子的慈爱父亲:“因为曾阳提的建议,让你也去撞一回徐苗的枪口,好让他心里平衡一下。” 你们就是这么当兄弟的?良心不会痛吗? 前两天的晚训我都跟老大哥请了假,因为我妈有点感冒,我爸专门给她抓了中药,但她老是不按时喝,叫我回去守着。 我到哪儿都是当监工的命,哎。 今天我爸就从外地回来了,我也能留下来跟着校队晚训。唐宇才一边抄我的数学作业一边唠叨,说搞不懂我为什么要留下来,替补坐板凳是为了等换人,我又不上场,就在旁边干看着,有什么意思? 我拿草稿纸扇着小风,说你不懂, 分卷阅读29 欲望文 分卷阅读30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30 你们在场上累死累活还要挨老大哥的骂,我就在边上跟拉拉队说说话,顺便正当光明的把课逃了,看你们遭罪,我心里舒坦。 唐宇才听完,跟我绝交了十分钟。 球场边上的大灯白惨惨地亮着,拉拉队的音乐放得震天响,混合着老大哥的狮子吼,居然有种别致的旋律感。 关于篮球联赛还设有拉拉队奖项的事,我一直认为是大家想借此机会知道到底全市哪个学校的美女最多。我上次把这个想法分享给拉拉队带队的高老师,她直接把手里五彩缤纷的花球对准我的脸扔过来。 晚上闷热得很,蚊子又多,对我这种怕热的人来说简直是活受罪,但为了多看两眼孟先生,我还得不动如山地在这儿熬着。 先前关庭指点我追“女孩子”那一套,我回去后仔细想了想,实在没有多大用处。 倒也不是真的没有用处,主要是这些小动作实在不能叫孟先生觉察到所谓“我的心意”。送他回家吧,我们基本每天都放学同路回去;送他喜欢的小礼物吧,在孟先生眼里我送他东西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一起约出去过生日之类的主意就更不用说了。至于电视剧里演的路见不平英雄救美,我看了看球场上长手长脚的孟先生,然后低头掀开自己的t恤,摸了一把软绵绵的肚皮,顿觉愁深似海。 无从下手的感觉真是让我备受打击。 在情路坎坷的一片愁云惨淡中,我喝完了两瓶矿泉水,跑了趟厕所,回来的路上顺便去小卖部买了几瓶矿泉水。回到篮球场时,训练已经结束,老大哥正在训话,拉拉队刚刚解散,女孩子们一窝蜂地聚在球架下,拿书包的拿书包,找校服的找校服,乱成一锅粥。 等她们都散了,老大哥还在啰嗦。我走到球架底下,从一堆汗味浓重的校服里扯出了孟先生的书包。书包拉链没拉好,我刚好又是倒着提的,里面的书和本子齐刷刷地往下倒,我赶紧伸手去接,还好眼疾手快,都被我用胳膊夹住了。 我把书往回塞,手向书包里一伸,忽然摸到一个东西。 那东西的形状和触感都很特别,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已经不自觉地抢先一步看了过去。 我手上是一个扁方的纸盒,个头不算大,但花纹相当精致,上面印的全是洋文,趾高气扬地彰显着自己的身份。一角淡粉从巧克力盒里露出来,我的眼皮止不住地猛跳几下,抽出来一看,果然是一个小巧的信封,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三个字。 “孟潜声”。 第18章 我按住书包,影子被路灯拖得很长,俨然是一个怀揣赃物的贼。 鬼使神差地,我拿走了那盒巧克力和情书。 ——那肯定是一封情书。跟巧克力放在一起的绝不可能是“争分夺秒巧复习,勤学苦练创佳绩”之类看了让人倒胃口的奖状寄语。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把那盒不大也不小的巧克力盒子装进自己书包里的,等我回过神,它已经躺在了我的书包里。背上的汗被风吹干了,浸透汗水的t恤冰凉凉地贴在脊骨上,像一条粗壮的蛇。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后颈,还没等我回头,孟先生已经绕到面前,拎过了他的书包:“你干什么呢?” 我惊醒道:“没有,你书包刚才没拉好。”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你不会在我包里放了什么东西吧?” 听了这话,我的心差点从腔子里跳出来:“怎么可能!” 他似乎还是不信,亲自拉开了书包拉链。 ——完了。 他一定知道书包里有巧克力,只是没告诉我罢了。毕竟下晚自习之后我在门口等他收拾,他放作业进包的时候不可能没看见这东西。说不定他早就看过这封情书,早就知道情写情书的人是谁了,既然没有把东西扔掉或者还回去,说明他没有拒绝。 没有拒绝! 那我像跳梁小丑一样地在这儿玩这些把戏又算什么呢?除了让人厌恶,还能做什么? 孟先生翻书包的几秒钟里,我已经从头到脚冒出了冷汗。直到拉链拉动的呜咽响起,我才发觉他已经合上了书包,脸上竟然还笑吟吟的。 “还好还好。曾阳今天逮了只壁虎,说要放到我们谁的包里,我还以为你把那东西扔我包里了。” 我差点给他跪下。 直到我们在车站分开,我都没从他脸上瞧出丝毫端倪。 或许他真的不知道巧克力的事? 我把巧克力从包里拿出来,放到桌上,开始后悔了。 我应该当面问孟先生的——用男生之间互损时惯常的恶劣语气逼问他。如果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就更好了,唐宇才、赵天璐或者曾阳,谁都无所谓,反正所有人都会一哄而上,夺过这封情书,声情并茂地朗诵一遍,让女孩子藏在作业本里宝贵的小心思成为我们很长一段时间的笑料。 青春期的男生实在可恶,难怪很多年后财大气粗的富婆关庭说,她要出钱开发一款“暴打青春期小男生”的限制级游戏。 情书摊在英语书上,把一长串熟悉的单词一刀一刀地割成了字母,乱哄哄地在眼前打转,隔着厚重的卧室门,我妈讲电话的声音仍旧粗狂地在我耳膜上抓挠。我爸前段时间又新买了房,打算过阵子搬家,她近来高兴得很,忙着到处去看新家具,惹得一众舅舅姨妈红眼得要命。 我望着天花板,情书落款的两个字母又轻飘飘地浮到眼前来。 gt。 第一个跳进脑海的名字是关庭,我顿时全身汗毛倒竖,忙不迭把情书打开又铸字看了一遍——不像关庭的字,她天天抄我作业,我认识她那手狂放不羁的字,没这么秀气。 但也说不准,万一她是故意这么写的呢? 关庭和孟先生同学两年,要喜欢早喜欢了,用得着这个时候扭扭捏捏地写情书吗? 关庭和男生的关系向来很好,有些女孩子因为这一点孤立她,高二进了文科班之后,班上的男生都是宝,没有和关庭不好的,她也就被班上的一些女生排挤得更厉害,常跟我和孟先生一块儿。但如果说她喜欢孟先生,我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 有人叹了口气。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是自己。 好容易走了一个肖芳,这会儿又来一个,孟潜声哪招来那么多烂桃花? 肖芳去了理科班,现在在我们楼下,大家不太常见,科任老师也基本不同,关系自然渐渐疏远了。那阵子我每天都是春风满面,三天两头因为在课堂上莫名面带笑容被老师叫去走廊罚站。 我心里肖芳这块大石头落地,原本准备硬着头皮跟孟先生坦白这件事也就自然而然地搁置下来了。我和他这么好好的,每天都开开心心,何必多此一举去捅马蜂窝? 这下倒好。 分卷阅读30 欲望文 分卷阅读31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31 写着小小两个字母的信纸一角,几乎被我的手指摩挲得起毛。 第二天,班主任按照每月惯例调了新座位,孟先生坐到了我斜后面。 关庭今天请假。 我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昨晚上我千辛万苦给自己找的无数个证明gt不是关庭的“铁证”,在此时仿佛当头挨了一记闷棍。 我把察言观色的本领发挥到极致,仍旧没有在孟先生身上看出任何蛛丝马迹。班长包俊力是他的新同桌,刚刚把一盒牛奶送给他,愣是送出了歃血为盟的气概。他留意到我的视线,笑着问:“干什么?你想喝?” 说着就把那盒牛奶抛过来,正好滚到我怀里。 “谁稀罕你给的。” “那你还来。” 我反手把牛奶扔进抽屉:“我是看包俊力的面子好吧。” 包俊力一拍手,双眼晶亮:“就是!多喝牛奶补钙,对身体好,现在学习压力太大,我妈就是怕我营养跟不上……” 包俊力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能啰嗦。 下午最后一节地理课上完,我被班主任叫进办公室。 我们班主任也算个奇人,学校里至今还流传着当年有个女学生因为向他示爱被拒而闹自杀的事,经过每一届学生添油加醋的口口相传,到我们这里已经面目全非,成了个绝爱痴缠的苦恋故事了,肉麻到男厕所里的女鬼听了都会尖声怪笑的那种。 毕竟是会叫我当学习委员的老师,想来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我这头心急火燎,班主任那头慢悠悠地吐掉一口茶叶沫子,一看时间晚了,又非要请我去教职工食堂吃饭。我因为前段时间课堂表现不佳,担心他给我妈告状说“何遇君天天上课就盯着同桌看”,不敢抗旨。 吃完饭,我二话不说直奔篮球场,不见老大哥,大家在休息,跟拉拉队挨着坐。我一眼就看见展心蕾和戴航坐在孟先生旁边,孟先生不知道说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三个人一齐笑起来。 一走近,他们仨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展心蕾大大方方地跟我打了个招呼,孟先生往戴航那边挪了挪,腾出一块地方:“过来坐。” 我忐忑不安地坐下。展心蕾说他们班准备明天班会搞活动,我听得心不在焉,只拿眼睛在孟先生身上转来转去。老实说,我觉得孟先生今天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别有深意,似乎在等我投案自首。 展心蕾突然扑哧一笑,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她看着我说:“何遇君你盯着孟潜声的样子好可爱啊。” 孟先生立刻朝我看来。 我还是头一回被抓现行,狼狈地调开视线,有点恼羞成怒:“哪有说男生可爱的!” 展心蕾双手合十举到脸前,笑得非常诚恳:“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啦,你特别帅,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不好?” 戴航哈哈大笑,孟先生也笑道:“你别理他,他跟你闹着玩儿,没那么小气的。” 我一肘子撞过去:“去,就你话多。” 孟先生抓住我捅到他胸口前的手臂,作势要揍我,戴航和旁边几个高一的替补开始鼓掌起哄,嘈杂中有人喊了一声:“何遇君!” 孟先生松开我,他原本也没真正用力,我刚从地上爬起来,背着书包的关庭已经气势汹汹地走到跟前。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走到篮球场那边的银杏树下,只有短短十几步路,我脑子里各式念头却洪水泄闸地喷出来。关庭刚一定步,我抢先说:“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豁出去了。 关庭看了我一眼,严肃地点点头:“好。那你先说。” 我把两只手揣进兜里,想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的冷静淡定:“你是不是喜欢孟潜声?” 头顶的银杏树叶被热烘烘的晚风吹得簌簌作响,整个校园里一派岁月静好。树下的关庭脸色接连几变,最后定格在一个如同吞了某种固体排泄物的表情上。 “你说什么?” 这个表情已经足够说明一切,我心里一松,赶紧岔开话题:“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要说什么?” 向来八卦大过天的关庭竟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对我穷追猛打,我五脏归位的同时又有点心慌。 关庭的书包被她烦躁地甩了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妈要离婚了?” 我哑火了。 她恶狠狠一瞪:“说话!” “也、也不是很久吧,就前两个星期的事儿……”我飞快地瞄了一眼,她眉头紧皱,“是我爸那天随口问我知不知道,我才听说的。他让我别跟你说,你爸妈既然没跟你说,就说明这事儿没定,说不定不离婚呢。” 说完我自己都心虚。像关庭爸妈这种两个大老板离婚,拖这么久的原因肯定不会是准备重修旧好。 关庭把书包一摔:“他们当然要等钱分清楚了才扯离婚证!” 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关庭伸手揉眼睛,我吓了一跳:“你别哭啊。” “谁哭了?有东西吹到我眼睛里面了!”关庭用左眼又瞪我,右眼整个儿通红,眼泪直往下流,“你看看出来没?痛死我了。” 我凑近翻了翻她的眼皮,发现进了个小虫子:“还没有,你赶紧去厕所拿水冲一下。” 关庭掉头就往厕所跑,差点绊一跤,我扶了她一把,还是没忍住笑出声,她骂道:“你还笑!” 我忍得肋骨下面一抽一抽地疼:“我没笑。” 关庭从女卫生间出来,除了眼睛还有点红,已经没什么了。我想了想,还是多嘴一句:“你爸妈……你准备怎么办?” “我还能放火把民政局烧了?”她撇了撇嘴,“我早就猜到有这么一天了,只不过以为他们起码会考虑一下我的感受,等到我高中毕业。哎,不过离了也好,这样没意思。” “那你跟你爸还是?” “应该跟我爸吧。我妈跟我说了几百回了,他俩要是离了婚,让我跟着我爸过,说我不像别人家的女儿贴心,只会惹她生气。” 我忽然想到我妈。 她咬着发绳,重新扎辫子,口齿不清地问我:“嗳,你刚才问我喜不喜欢孟潜声怎么回事儿?你听谁说什么了?孟潜声有情况啦?” 没想到她还记着这茬,我开始头疼:“没有啊,我不是都说了吗,就逗你玩儿的。” “鬼才信你!快说快说。” “咳,真没有啊……就听说之前我请假不在,都是你和展心蕾帮忙给他们买吃的……” “那你怎么没想是不是展心蕾?再说了,我跟孟潜声同班两年,要喜欢早就追他了!谁偷偷跟你八卦我的,真没水平。” 看她这么嫌弃,我不由汗颜。 关庭嘿嘿怪笑:“你不会暗恋我吧?” 我感觉脸部肌肉不 分卷阅读31 欲望文 分卷阅读32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32 受控制地扭曲了:“你在想什么!” 她捧腹大笑。 回到篮球场,我还没来得及和孟先生说上话,老大哥就吆喝训练,我只好又坐到树荫底下去给他们看东西,顺便摆弄计分板。 还没等我攒齐各个班的花名册,从上面找到情敌真身,联赛就开始打了。一开赛我突然就成了大忙人,转眼就把这事抛在后头了。 何苗他们只管场上的几十分钟不掉链子,一下场要什么有什么,我不仅要端茶递水伺候这群大爷,采访各个队伍的校报记者来了,还得让我招呼,一个二个举着小本子,还挺像那么回事;拉拉队那边虽然有两个帮忙的女孩子,但都是细胳膊细腿的姑娘家,有什么要抬要提的少不了叫我,再时不时地顺便帮老大哥买包烟,帮高老师买份盒饭,半天下来屁股都没沾两下凳子。 今天和下周的比赛都在我们学校打,上午搬东西累得我腰酸背痛,下午倒清闲起来,好歹能坐下扇会儿风。中场休息刚好赶上下午的大课间,篮球场不一会儿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和拉拉队那俩姑娘抬了一箱矿泉水回来,硬生生在人群里挤出一身大汗。搁下东西,我到所有人放随身物品的地方翻出了自己的书包,掏纸巾擦汗。 书包拉链半开,我记得自己明明是拉严了的,心中奇怪,打开一看,一盒装在马口铁罐里的薄荷糖正躺在里面,旁边紧挨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粉红信封。 我拿起这个崭新的信封一看,封面上还是熟悉的字迹,工工整整地写着“孟潜声”。 我闷头在这堆书包山里翻了一通,终于从最底下抽出了孟先生的书包。两个书包放在一起,同样的款式,同样的颜色,一个上面印了三道白杠,一个没有。 我简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既然是你主动塞到我包里的,我就收下了。 第19章 我站在小区楼下,盯着垃圾堆思考了二十分钟,还是舍不得把巧克力和糖扔掉。表情太过痛惜,旁边回收废品的大爷默默地把他拣出来的泡沫板都留给我,让我拿去卖个好价钱。 果然仗义每多屠狗辈。 薄荷糖我带回去孝敬我妈,她拿去放在了牌室里,跟牌友打通宵麻将的时候可以提神。巧克力原本也给了她,我妈拆开吃的时候才发现是酒心,她对酒精过敏,结果又全都给了我。 拆过封不好再送人,只能留着自己吃了。 我这人大概有点犯神经病,但凡是情书,都不好意思扔掉,总觉得辜负了别人的一片诚心。但信封上孟先生的名字又太过碍眼,我就把信封扔掉了,信纸照原样折好,和先前送给我的那两封匿名情书一道放在书包里。放家里不安全,家里任何一个角落都逃不过我妈的搜查,她连我卧室书架上的书都要挨着一本一本地抖开。 跟送给孟先生的这两封情书相比,我那两封来自不同笔迹的情书,敷衍得像在填学校的表格,我一度怀疑是校队里哪个小王八蛋专门来逗我的。 一直到第二个礼拜结束,我们学校做场地的比赛结束,准备租车去其他学校打比赛,都没有东西再送来。大概因为孟先生那里毫无反应,这女生就识趣地知难而退了。 这女生一定来看过比赛,趁机把东西放到孟先生包里,只不过错认了我的包。但整个场地内外全程人山人海乱作一团,我没长那么多只眼睛来眼观六路。起先我以为是拉拉队里哪个女生,因为拉拉队里还是有几个高一的我不大认识,后来我偷偷摸摸管关庭挨个问了名字,发现都对不上号。 我们念书那会儿的小孩儿,到底没有现在的小孩儿会来事儿。当时像这样敢连着写两封情书,还是女孩子写,如果多被两个人知道,早就传得全校皆知了。写情书的风险是很大的,毕竟白纸黑字的证据在,一着不慎,少不得惊动政教处,到时四五个戴着红袖套的老师气势汹汹地到教室抓人,请家长,记处分,全校贴公告通报批评,只差没有把始作俑者绑来游街示众——那可就太热闹了。 这天晚上,我在卧室里磨磨蹭蹭地写完作业——立体几何看得我头痛,我宁愿多写两道函数——忽然听见我妈在客厅里大吼大叫。我拉开房门,探出脑袋,发现她在打电话,刚听了个开头,不消说,电话那头一定是我爸。 “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啊?车祸碾死那么多狗,怎么就碾不死你这个东西?你他妈这个……” 后面一长串内容大抵雷同,只不过把狗换成了其余的动物。前些年听着这花样百出的新奇骂法还足以叫我跌破眼镜,如今我的抗力和我爸的耐心一样,越发见长了,我爸的电话打了五分钟,在我妈的辱骂声里讲完了正事才挂掉。 我妈一挂掉电话,嗖得转过脸:“你听什么听?作业写完没有?还不去复习,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下学期你就高三了,要是考不上好大学,你怎么对得起我?跟你爸一样,我天天掏心掏肺地伺候你们,都是没有良心的东西……” 我不吭声,走到饭厅,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喝水的功夫,我看见她又拿起电话,打给了四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琐碎的家长里短。后来我妈又说起了我爸,起先破口大骂,后来痛哭不止,仍不忘唾沫横飞数落我爸的斑斑劣迹。 我都能想象到四姨在电话里愉悦的应和声。不止四姨和小姨,包括几个舅妈,都对我家的事津津乐道,一面大概是为了看我妈爬得越高摔得越惨的戏码,另一面则是为了听到更多关于我妈的不幸遭遇,因此少不得要违心地和她站在同一战线。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女人之间的友谊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有共同的兴趣和朋友,而是有共同的敌人。 于是她们都痛斥我爸为“杀千刀的王八蛋”。“王八蛋”是个好词,因为王八都是千年不老不死的。毕竟如果我爸哪天真被她们咒得两腿一蹬,要再找一个任打任骂还哗哗往外吐钱的二傻子恐怕稍微有点困难。因此每当我妈哭嚎着“过不下去”的时候,她们又会不约而同地站出来,搬出诸如“男人都是这么贱”、“哪有不想着打野食的男人”、“和他好好沟通,会回来的”之类闪烁着婚姻真理光辉的经典箴言来告诫我妈,并适时地拉出离婚的大姨作反面教材。 亲生姐妹到底不一样,知道适时地将台阶递到脚下。 我妈听完,总是会点点头,表示自己识大体懂分寸,绝不会像大姨那样一时昏头,走到离婚这种人财两空的不归路上去。 “我知道,我跟他这么多年,他对不起我,一辈子都欠我。” 回到卧室,我抽了本小说窝在小沙发里看,顺便剥了两颗巧克力。等到小说看完大半,伸手摸了个空,我才发觉竟 分卷阅读3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3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33 然吃光了一盒。我起初怕吃多了巧克力晚上睡不着,洗完澡出来居然觉得有点飘飘然了,像踩在波涛起伏的船上,有些头重脚轻,闷头倒在床上。 失去意识前我反应过来,大概是酒精上头,有点醉了。 一夜没睡好,似乎梦到孟先生跟别的女孩子跑了,第二天起来还头疼,这一天简直开了个坏头。去五中比赛坐的车还没来,我站在校门口打呵欠,关庭走过来,也是一副头发乱飞睡眠不足的衰样。 “你昨天也没睡好啊?” 我揉着一抽一抽疼的后脑勺,胡乱点头:“昨天喝了点酒。” 关庭大有英雄惜英雄的意思:“这么巧?我昨天也是!” 我们俩青脸对白脸,异口同声道:“头疼。” 一上车,我就霸占了里侧的座位,孟先生问:“你不坐外边了?” 我说我要睡觉,孟先生说:“昨晚上怎么没睡好?” 过道那边的关庭插嘴:“我们俩昨天都喝多了。” 曾阳扒着座椅靠背,居高临下地打量我们:“两位大老板又出去腐败啦?” “滚蛋。” 我骂人都骂得力不从心。一靠上椅背,上下眼皮就死死黏在了一起,稍微一放松肌肉,脑袋顺着晃动的汽车栽到了孟先生肩膀上。这时我也没心思计较挨着孟先生高不高兴了,即使靠在老大哥怀里我都能幸福得醉了。 关庭比了个开枪的手势,曾阳配合地仰天惨叫了一声,缩了回去,最前面的老大哥转过来骂他发神经。孟先生问:“你昨天跟关庭出去吃饭了?” 我都快睡着了,又被他这一声叫醒,朦胧里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问那么多。” 隔了很久,我觉得很久,其实应该也就几分钟吧,我正半梦半醒,忽然被人推了一把,勉强睁开眼,孟先生把我脑袋扶正,推回到我自己的位置上。这辆车的椅背笔直,硬邦邦得跟棺材板似的,坐着都不大舒服,更遑论睡觉。我起床气重,口气也就差得很。 “你干嘛!” 孟先生不咸不淡地说:“坐好。” “你就不能让我打个盹儿吗?这个位子坐着不舒服。” “不然你去关庭那边坐。” “你发什么神经?”跟关庭坐一块儿打瞌睡,不知道要怎么传闲话了。 孟先生反问道:“谁发神经?” 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偏偏要跟我抬杠。后脑的血管一跳一跳得发胀,我从他腿前和前排中间挤了出去,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唐宇才和赵天璐两人手里各举一把纸牌,正在抽乌龟,戴航和另外俩眼巴巴地望着。我让戴航跟我换个座位,他二话没说就挪开了,我刚一坐下,赵天璐就说:“你等下一把。” “不玩,我睡觉。” “好说好说。”赵天璐把我的头按到他肩膀上靠着,眼睛全程黏在牌上,“孟潜声怎么你了?” 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鬼知道,吃错药了他。”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大姨爹来了吧。” 赵天璐和唐宇才的笑声淫荡得像在门口揽客,前面坐着的拉拉队女生们纷纷投来嫌弃的目光。 孟潜声今天是真的吃错了药。 我叫他就装聋,除了我谁的话都能听见,比狗耳朵还尖;给他递水他不要,说“谢谢,不渴”,转头就跟徐苗你一口我一口牛犊子似的地灌;我把他的书包放到一边,领着校报记者进场再回来一看,发现包不见了,吓出一头汗,最后才听拉拉队的女孩子说他自己拿走了。 这小混蛋明显是在生气。 我太了解孟潜声了,他一皱眉头,我就知道他心里在骂爹还是骂娘。大人们都说“这小孩儿脾气好”,女孩子提起他就把“温柔好相处”挂嘴边,实际上这小混蛋是个绵里藏针的,他心里不痛快,就能让你跟着浑身针扎似的难受,问题在于他连刺人都彬彬有礼,好比平地起高墙,让人一腔滔滔怒意无处泄。 他上一回这样跟我生闷气,还是初中暑假我俩因为出去玩的事。那回我有错在先,放了他鸽子,又不肯道歉,把他气得够呛,后头几天没少给我脸色看,我俩都憋得一肚子火,最后放学在过道里打了一架。 然后我们就顶着满头包勾肩搭背地回家去了。 但这回我实在闹不明白他生的哪门子闲气。 这回联赛我们学校一路过关斩将,顺风顺水,老大哥高兴得烟都不抽了,淡定地在场边一边刨盒饭一边指点。拉拉队的姑娘们更激动,硬生生把别人的喝彩声都压了下去,连冯艳玲都捐弃前嫌,大叫徐苗的名字给他加油。 比赛完了,大家的兴奋劲还没过,起哄让老大哥请客。老大哥一点不含糊,当即摸了两张百元大钞让我给大家买零食饮料。展心蕾带了纸笔,帮忙把每个人要什么记下来,问到冯艳玲时,她嗓子全哑了,好半天我才听清楚她要的是什么。 关庭也好不到哪里去,一直咳嗽,我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她又说了一遍,我还是没听见,凑到跟前,这才听见她说:“二锅头。” “净瞎贫。” 关庭笑得像个二傻子。 “你们回来啦?快来,有什么想喝想吃的,我们帮你们买回来。”展心蕾说。 一回头,孟先生跟戴航去完洗手间回来了。戴航吵着要两瓶可乐,孟先生不爱喝汽水,我说:“给你买橙汁?” 他看都不看我,跟展心蕾说:“可乐吧。” “好好好,刚好可以买一打,这样就能送一瓶。” 展心蕾相当满意,冲孟先生笑出两个酒窝。 他跟着笑了笑。 “你出好多汗,是不是太热了?”展心蕾递过来一包纸巾,“给你。” 我不是热的,是被气的。 我狠狠擦掉从额角流下的汗水,强忍当场把孟潜声拖过来暴打一顿的冲动,紧咬牙关表情狰狞地和展心蕾走了。 小卖部的老板对我们两个大客户眉开眼笑,展心蕾要什么拿什么,这个要甜味的,那个要冰过的,零食满当当当装了两大口袋。我把汽水抱到怀里,展心蕾放下零食伸手过来一摸,说: “老板,这个可乐麻烦帮我换一瓶没有冻过的。” 老板连声答应,立刻帮她换了。走到外面,我问:“为什么要专门换一瓶常温的?” 展心蕾清点着袋子里的零食:“孟潜声不是不喝冰水吗?” 话音刚落,她自觉不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打了个突:“你怎么知道?” 展心蕾打了个哈哈:“这个,这个嘛,我听说的。” “你还挺了解他。喜欢他啊?” 说完我就有点后悔,怎么能对这么可爱的女孩子阴阳怪气。 展心蕾立刻否认:“没有没有!你可别乱说。其实,就是…… 分卷阅读33 欲望文 分卷阅读34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34 我一个朋友,嗯,喜欢他。” 我复述了一遍:“哦,你的朋友。” 她有点急了:“真的是我朋友!她有个本子记着孟潜声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天天跟我唠叨。” 还能这样? 我有点稀奇:“是吗?” 展心蕾以为我在反问,于是压低嗓门悄悄地说:“算了,都是为了证明我自己的清白,偷偷告诉你吧,你不要告诉别人啊。千万不要告诉孟潜声!我朋友高婷喜欢他,高婷跟我一个班的,没有参加过什么活动,你大概不认识。” 高婷?这个名字,不就是—— 我心里当即柳暗花明,面上还要装成看尽千帆的世外高人,波澜不惊地说:“哦,是没听过。” 展心蕾被翻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倒给我听:“高婷偷偷喜欢孟潜声好久了,每次他打球高婷都要拉我去看,但是又不敢跟别人说。” 我问:“那孟潜声不喝冰水是谁跟她说的?” “她自己看出来的啊。孟潜声去小卖部喜欢买什么,平时喜欢穿什么衣服,学号是多少,她都记在本子上。哦对了,还有你们班每学期的课表,她都有。” 我简直叹为观止,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女孩子的细腻心思。 关庭当然不算,她跟男生只有性别不同。 “然后我不是进了拉拉队吗,她每次都来看我,其实都是来看孟潜声的!”展心蕾哼了一声,仿佛对高婷这点昭然若揭的小心思洞若观火,突然话题一转,“对了,你跟孟潜声关系那么好,他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啊?” 他有女朋友? 在我眼皮子底下,他能有哪门子的女朋友? 我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之前,我一直鼓励她,好不容易才让她下决心写情书,然后上上个星期,我们不是天天都晚训吗,我让她找个机会把情书交给孟潜声,结果她不好意思,只把情书和礼物放到孟潜声包里。 “我问她写名字了没有,她说没有明写,这样孟潜声怎么可能知道是谁写的!急死我了都。她说她怕被老师发现,然后我就让她再写一封,你不知道我劝了她多久……本来我说好和她一起等孟潜声打完球,把情书当面交出去,结果刚好孟潜声和徐苗过来找拉拉队的人,她居然吓得直接跑掉了。没办法,只能我帮忙又把东西塞到孟潜声包里。” 原来搞乌龙的那个傻妞是你啊。 展心蕾也不等我应声,自顾自开始分析情况:“我仔细观察过,后面那几天孟潜声好像一直没什么反应,跟没事人似的。我跟他没那么熟,总不能直接问。我问关庭,关庭说他根本没怎么跟她说话,更没打听过什么女生。所以我就想问问你,他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要是没有,他礼物都收下了,说明他应该也不反感吧?那高婷是不是还有机会?” 我本来准备说没有,听到最后两句,牙齿上下一磕,嘴巴不听使唤地冒出一句:“怎么没有?” 第20章 好了,在我“待完成人生大事”清单里又添上了血红的一笔:给孟潜声弄个女朋友。 真该给自己缴点智商税了。 展心蕾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却很兴奋:“谁啊?” 我硬着头皮周旋:“这个不能说。” 展心蕾“哦”了一声,想了想:“关庭啊?” “不是。你不认识。” 她兴趣似乎更浓了:“外校的?” 我不吭声,展心蕾当做我默认了,虽然没再追问,但脸上却露出得到第一手八卦之后的心满意足,美滋滋地哼起了歌儿。我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你朋友没戏了,你怎么这么高兴?” 展心蕾不以为意地斜了我一眼,只是笑,不说话,但那神情显然在说:谁知道呢~没准儿哪天他们俩就分手了! 女人! 我家马上又要搬走,以后和孟先生放学回家就不顺路了,按说应该好好珍惜最后这几天同路的时间,但每到放学的时候,孟先生还在收拾书包,赵天璐就偷偷摸摸地从后门钻进来拐人,我连毛都摸不着一根。 赵天璐坚持不懈给他妈吹了两个多月的耳边风,终于把亲娘哄高兴了,掏钱给买了辆崭新的自行车。这可把赵天璐嘚瑟坏了,尾巴翘得能掀翻南天门,天天挨个教室问我们几个谁要坐他的车回家。 曾阳翻着t恤下摆,一边扇风一边给他当狗头军师,肚皮白花花得晃眼:“你怎么不开窍?你之前不是挺喜欢那个姑娘,高一三班还是二班的,还不抓紧这个机会献殷勤?你想想,人姑娘背着书包坐你后边,路上就你们俩是吧,想说什么不能说。再来个小坡小坎的,是吧,嗳——浪漫!” 赵天璐剥毛豆剥得浑然忘我,神情庄严得不可侵犯:“我的后座那都是给哥们儿的,小女生全得靠边儿站。这车可是我心肝儿,外人要想碰它一根毫毛——形同此豆!”厚厚的巴掌往桌子上一拍,毛豆连荚带豆被压得粉碎,憋在豆荚里的盐水如脱弦之箭急喷而出,不偏不倚射在对面曾阳的脑门上。 我立刻气沉丹田,鼓掌叫了一声好。 赵天璐朝我一抱拳:“承让!” 于是这几天孟先生都享受着校园梦中情人的待遇,被赵天璐用车载回家,我这个惨遭抛弃的孤家寡人只好自己赶公交车。雪上加霜的是偶然被关庭发现我落单,这妮子张牙舞爪地把我捉去陪她走一个站赶另一趟公交,我惹不起那小夜叉,只能含恨从命。 如果说前几天孟先生对我的态度还只是不冷不热,这两天就是直接冰冻三尺、冻死猪狗了,不仅连关庭发现不对,连唐宇才都趁上厕所的间隙,凑在我耳朵边问:“你跟老孟怎么啦?” 我说:“他大姨爹还没完。” 唐宇才对我很佩服:“你连这个都算出来了?” “……” 妈的,数学老师说得对,他应该多吃点核桃补补脑。 篮球联赛我们学校这回可算烧高香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路挺进四强,把徐苗高兴得走路直抖衣领,天天带着校队去篮球场蹲着,据说是“守盘口”。 我已经没心情关心球赛了。时间像小鸟一样飞过,然而鸟过留屎,我和孟先生的疙瘩一点没有松动的迹象。 我就纳了闷了,到底怎么招惹这祖宗了? 吾日三省吾身,最近我鞍前马后悉心伺候,就差没把自己拴在他身上,绝对不可能是我冒犯在先。 参不透,参不透。 “你看孟潜声看得好专心啊。” 这话真跟晴天霹雳似的从头顶落下,我被吓得一哆嗦,猛地转头,劈我的关电母正吧嗒吧嗒地舔娃娃头:“你发什么呆,怎么不去跟他们打球?” 体育课刚解散,女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躲在阴凉处 分卷阅读34 欲望文 分卷阅读35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35 乘凉,有几个坐在篮球场边上看徐苗和孟先生他们玩球。 我听着这话就牙疼:“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哦对对对,我忘记你们俩吵架了。”关庭咬了一口娃娃头的脸,坐在我旁边,“还没和好?看来你们男生也很记仇啊。” 我冷哼了一声:“你看他理没理我。” 话音刚落,孟先生似乎是不玩儿了,下场朝这边走过来。他的校服就搭在关庭边上,关庭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他点点头,抄起校服,很浅地笑了一下:“我先走了。” 人一走,关庭转头下了结论:“嗯,还在生气。” 我对她的后知后觉表示嫌弃。 “你们俩不是一直都好得穿一条裤子吗?”关庭摸不着头脑,“难道你抢他女朋友啦?” “去去去,哪儿来的女朋友。” “那你们俩为了什么?” 我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被踢到了冷板凳上坐着。关庭啧啧摇头,感慨道:“男人心,海底针。” 关师爷自告奋勇殷勤献计,扬言要救我于水火之中,本来我死活拉不下脸,但被关庭一句话闹得心里警铃大作。 “嗳,也有可能是孟先生谈女朋友了没告诉你,你看徐苗之前和冯艳玲在一起那会儿,球也不一起打,饭也不一起吃,曾阳不也跟他吵了一架吗?” 关庭这个大乌鸦嘴。 我站在自行车棚外守株待兔,只恨当时没有及时捂住她的嘴。 孟先生跟赵天璐从车棚出来,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赵天璐的宝贝坐骑前面。车棚外面没灯,黑魆魆的,赵天璐堂堂八尺大汉吓成一朵娇花,坍颈缩手地一个劲儿往孟先生怀里钻。 “我操!何遇君你要吓死我!” 幸好这里黑,可以稍微掩饰一下我的尴尬:“我找孟潜声有事儿,你先走吧。” 赵天璐问:“什么事儿我不能听啊?” 我连哄带骗,还捎带出去两罐可乐和学校斜对面小面馆的一份炒河粉,赵天璐这才凄凄切切地扶着车走了。孟先生全程不动声色看我唱戏,黑暗里只有一双眼睛清亮亮的。 “什么事儿?” 我清了清嗓子,掏出预先准备好的台词。 “你这几天老躲着我干什么?我哪儿招你了你跟我说,要不想做朋友了也明说,别这么膈应人。” 这话是我从关庭那儿琢磨出来的。关军师说了,凡事讲究先发制人,不分青红皂白先上去扣一堆帽子,一粒米那么大的事儿也说成撒哈拉沙漠,绝对能把对方镇住,只要对方一说“不是那么回事”,就赶紧顺坡下驴,以“我原谅你了”告终,又达到目的又不丢面子。 我认为关庭很有些潜质做政治家。 关庭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招绝对屡试不爽,但现在距离我兴师问罪已经过去了一分钟,孟先生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只是盯着我,目光跟明晃晃的刀片似的。 老实说,孟先生正经生起气来,我还是有点怕的。他生气的时候跟孟叔叔特别像,孟叔叔可是我抹不去的童年阴影。 一对女生经过我们,好奇地看了我俩一眼。我壮起胆子:“你干嘛不说话?” 孟先生说:“是关庭教你这么说的?” 你看,有时候太知根知底就是不好。 我意图哼哼唧唧地敷衍过去,却被他打断了:“你还不找关庭去?” 他这么一说,我以为关庭在背后,下意识一扭头,哪里有什么人?再一转头,孟先生已经越过我往校门走了,我的心还在叫嚣“绝不毫无底线地低头”,但两条腿已经乖觉地追了上去。 “嗳,你不跟我走?不要跟我怄气了好吧,我又没招你。” 孟先生凉飕飕地瞥了我一眼,脚步慢下来。他这人就是这点好,平时就比别人能忍,即使真惹毛了,脾气也去得快,绝不用担心撞枪口上被轰成炮灰。 他还肯听我说话,想必也没多么生气,我立刻趁热打铁:“不生我气了吧?” 孟先生轻轻哼了一声,跟小狗哼哼差不多,丝毫没有威胁性。我问:“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 他说:“不高兴。” 我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但碍于他余怒未消,只好嘿嘿赔笑。又走了一阵,还是忍不住问:“因为我?”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也是,我干什么这么积极地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但孟先生从不乱朝人开火,他不肯说,我也实在猜不到,为了缓和气氛,只好打哈哈:“走走走,我请你吃雪糕。” 孟先生被我拉到学校隔壁小卖部的冷柜前站定,老板迎着大电扇呼哧呼哧吃面,我一边挑一边问孟先生吃什么,半天没听见他应声,抬头发现他的表情很有意思,又气又笑:“何獾,我还在生气。” “我知道啊,这不是请你吃东西消气嘛。” 这话一说完,我就意识到自己的厚脸皮终于更上一层楼了,看孟先生的眼神,似乎也是这个意思。 我叼着冰棍,腾出手把校服的拉链拉开,含糊道:“我下个星期就要搬家了,等弄好了你来玩儿啊。” “听说你新家和关庭家挨得很近?” “哎,还不是我爸被她爸忽悠的,就买在她们隔壁小区,同一个开发商。”我假装不经意地搭上他肩膀,他居然没躲开,我登时心里一阵得意,嘴上也没遮拦,“你怎么总关庭长关庭短的,暗恋她啊?” 孟先生有点不高兴,皱了皱眉头:“没有。” “那你喜欢谁啊?” 我没出息地有点紧张,假笑得脸都酸了,手心也发了一层汗。 “不告诉你。” 他的眼睛往下看去,睫毛跟着垂下来,若有若无的阴影凝在皮肤上,仿佛是早春夜里的一窗朦胧雾气。我还搭在他肩膀上,正好可以看到他下颌角弧度流畅温柔的线条。之前被冰棍冻得麻木的嘴唇此时火一般烧灼起来,我正想吸口气,舌头已经不听使唤地在牙齿间打了个转。 “我看你不如喜欢我吧。” 孟先生睫毛一抖,目光已经滚到了我脸上,笑道:“瞎说什么呢。” 我正被自己冲口而出的话吓得后脑一凉,冷不防这句话冲进耳朵里,一下子连装样都不会了。 他忽然拍了我一下:“车来了。” 孟先生往前迈了一步,我的手顺势滑下来。也许我应该心如刀绞泪落如雨什么的,但事实上我除了脑子里空了一瞬间,上下车拥挤吵闹的人群已经立刻把我勾回到这可恶的现实里。 我舔了舔嘴角,勉强笑了一笑,也不知道笑给谁看,毕竟孟先生背后又没有长眼睛。 公交车师傅暴躁得很,最后一个人刚一上车,他“嘭”地关了车门,恶狠狠一踩油门,车厢里顿时响起一片咒骂惊叫的声音。我还没来得及抓扶 分卷阅读35 欲望文 分卷阅读36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36 手,孟先生眼疾手快扶了我一把。 “慢点儿,你站我旁边来。” 车厢里闷得要爆火星子,我喉咙里干得开裂,只是没有水。 作者有话说: 下章捅破窗户纸。其实真相是不想写高中生活了:( 第21章 我在十六岁的花季尝到了失恋的惨烈滋味。 之所以说惨烈,是因为我没办法像女孩子那样靠在闺蜜怀里啜泣一场以慰情伤,楼下班的大哥可以把喜欢的小姑娘堵在小巷子里来一场甜蜜威胁,我有贼心没贼胆,只能望洋兴叹。每回孟先生跟我说完话,我都暗自赌誓要跟他割席断交一刀两断,再理他是狗;然而当他下一次一叫我名字,我就条件反射开始如坐针毡;再喊一声,我立刻甩着舌头汪汪地奔去了。 唉,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失恋听起来好像塌了半边天,其实真正难过的时间也不过几个钟头。因为球赛马上要打决赛了,期末考试的断头台也悬在头上,我们每天在班主任的白眼下大气也不敢出,战战兢兢地请假,只差没立军令状,实在没有迎花垂泪的闲心。 自打展心蕾说过高婷的事之后,我一直搁在心里没忘。确实,要是对人家没意思,东西总应该还回去,这就跟古代拒婚先退聘礼一个道理。孟先生压根蒙在鼓里,这个缺当然得由我这个棒打鸳鸯的混账补上。 高婷送的那盒巧克力我跑了几个地方都没买到一样的,到时前段时间关庭她爸去了趟俄罗斯,顺道送给我一堆糖和饼干,我估摸着应该不会太寒碜,就装了一大口袋到学校去。 衬着大课间拉拉队都被叫去开小会了,我摸到楼下,找到楼梯口旁边的高一五班,在教室门口探头探脑地望了一圈,再三确认展心蕾没在,才在门口站定。这个季节教室里已经烘成了满地流油的蒸笼,下课大家都去外面凉快,教室里除了几个睡大觉的就没多少人了。靠门口坐的两个女生一直盯着我看,我问:“同学,你们班高婷在吗?”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大为惊奇。其中一个短头发的说:“你是不是高二管校队那个……” 我一听就乐了,我哪敢管校队,校队里的都是我大爷。想不到居然有人认识我这个球队老妈子,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却不记得自己见过她:“你是……” “我在校报帮忙写稿,球赛的时候经常看到你。” 其实我根本没有印象,但还是装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她笑道:“你找高婷啊?” “对。” 她和她同桌又对望一眼,偷偷窃笑起来。我心想女孩子们的眼神交流真是厉害,只见她转头冲教室后面叫:“高婷,有人找你!” 教室后排靠窗户的位置上,一个穿校服的女孩子抬起头,然后慢慢站起来。 我下楼的路上想过这个高婷会是什么样子,我想象里大约就是跟展心蕾差不多高,差不多瘦,但长相不如她甜美可人,性格腼腆的一个女孩子。 任谁都不会希望自己的情敌是个天仙,但最好也不要太拿不出手,不然似乎连带着被追求的人也跟着掉价。 但我看清高婷后,一点失望抢先笼上心头。 仔细辨认,尚能看出她原先应该是齐耳短发,但现在长长了许多又没有打理,后颈的头发被衣领夹得往外翻卷,两鬓垂下的头发则兵分两路各据一边锁骨,端着个振翅欲飞的傲然架势。和她傲然的头发相比,正中的那张脸简直要卑微到尘埃里了。你也说不上哪里长得不好,分明都规规矩矩,眼睛不会抢了鼻子的风头,牙齿也绝不敢让嘴巴兜不住,但整个儿瞧起来就是让人没有再看第二眼的欲望。 她分明地怯,远远地就站住了:“你找我?” 我往外走了一步,招手示意她出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像找茬收保护费的高年级恶霸。高婷在原地犹豫了一阵,跟着我走到没什么人的楼梯拐角。我这才发觉她个子不高,原因她身材有些胖,给人一种虎背熊腰大个子的错觉。她把手背到身后,如临大敌,搞得我也跟着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咳,那什么,这是孟潜声让我交给你的。”我把袋子递过去,“之前你送的被大家分掉了,实在不好意思啊。” 她瞪大了眼睛,仿佛没有听懂我的话。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僵持了一会儿,一抹血红从她飞乱的头发深处探出爪子,紧接着明目张胆地进犯了整张面颊。 偶尔有高一学生路过,都眼神暧昧地往这边窥视。我忍受着尴尬情绪的传染,抬了抬手,示意她接下。她张皇地退了一步,两只手死死藏在后面,连连摇头:“没、没事,我不要了。” “你拿着吧,你不收我也难交差。” 她这才勉强接过,两条眉毛耷拉着,好像我递过去的是一袋砒霜。她可怜巴巴地咬着嘴唇,而我又良心未泯,觉得过意不去,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从校服口袋里拈出那张纸:“这个也是他给你的。” 她吃了一惊,似乎想马上打开看,但碍于我在跟前又难为情,忸怩了一番,终于嗫嚅着说了一句:“我回教室了。” 我点点头,她转眼就跑掉了。 那张条子当然是我写的,好歹我和孟先生从小临的字帖都是同一本,糊弄外人轻而易举。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写个纸条,而且纸条上还是诸如“感谢喜欢但目前还是以学业为重”之类的鬼话。 想到这一层,我忽然又记起之前展心蕾以为孟潜声有一个“外校女朋友”,顿时愣在了原地。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笨人就不要干坏事。 维护孟先生的名声已然无望,我只能默念两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聊以安慰。 之前明明定好了决赛在七中办,结果老大哥说七中那边出了点岔子,最后仍旧落到我们学校头上。消息一传开,学生们个个欢欣鼓舞,老师们对着心不在焉的崽子们强忍怒气,黑板底下满地都是捏断的粉笔头,搞得这个星期我多跑了两趟材料室。 班主任还屡劝学习委员的职位让我早日让贤,他从来没有见过学习委员带头不学习的。 我感觉自己很冤。分明是勤勤恳恳的方田成了班主任新近的心头好,但却要给我扣上“不爱学习”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 等我下到人山人海的篮球场,两边已经杀得你死我活,尖叫声震得耳膜都要裂开了。老大哥激动得脸红脖子粗,额头上青筋暴起,根本没空搭理我,四下转了一圈,似乎的确没我什么事,我费力地从锅炉似的人群里挤出来,溜达到篮球场十几米外的花台边,发现被晒得滚烫的瓷砖台子上孤零零地晾着一个瘪瘪的书包。 还没等我嘲笑哪个傻子把水洒得一书包都是,走近翻过来一看,发现这好像是我 分卷阅读36 欲望文 分卷阅读37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37 的书包。旁边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摞书和作业本,仿佛为了专门证明,写着我这个大傻子名字的作业本还放在最上面招摇过市。 回到篮球场,老大哥正在场边火冒三丈地大喊“孟潜声”,似乎被场上的孟先生气得够呛。太阳晒得晃眼睛,我有点百无聊赖,在凉棚里找了个椅子坐下,靠着桌子打瞌睡。 在人声鼎沸的地方睡觉感觉相当奇妙。没有半点水分的蝉鸣和热浪铺天盖地,急吼吼地将人锁死在滚热的死寂和通天的叫嚣里,一口气吐出去又回到鼻腔里,汗湿的t恤黏在背脊骨上,半梦半醒间,一颗豆大的汗水终于攒足了力气从背心一跃而下,滑进后腰的衣服褶皱里,是这太阳底下难得的一点湿润。人的感官在酷热里被放大到敏锐得近乎扭曲的地步,就好像用显微镜观察一粒晒得能烫伤人的沙子。 说话声在耳边响起,我还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直到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脸,我才真正睁开眼。 “你还睡得真香!” 徐苗把冻过的矿泉水从我脸上拿开:“好哥哥,让我坐会儿。” 我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给他挪地方。醒过神,我终于想起来:“我的书包怎么回事儿?” 徐苗一口水喷出来:“真不关我的事!” 他说是唐宇才给他递水的时候没告诉他盖子没盖好,他一提瓶盖,一瓶水刚好全淋我书包上。徐苗连连讨巧卖乖:“君哥,君哥,这真怪唐宇才那傻缺!我和孟潜声帮你收拾好了,书都没打湿,你看太阳这么大,等放学的时候一准儿干透了。” 我给了他一巴掌,朝老大哥和孟先生那儿看:“孟潜声今天怎么了?” “我就说他在梦游。”徐苗有点皱眉头,“掉了几回链子,不知道他想什么。” 话音刚落,老大哥估计是骂够了,孟先生走到我们旁边,靠着一张桌子休息。我从脚底下放矿泉水的纸箱里拿了一瓶递给他:“累着了?” 他伸手揩汗,摇了摇头。 “今晚上放学我请你吃饭。够好吧?” 我还没说完,徐苗就在我背后嚷:“你们又说什么悄悄话呢,给我也说说。” “徐苗!” 冯艳玲在远处招招手,徐苗二话不说,连蹦带跳地去了。 “等会儿完了你别急着走,等我。” 我忙不迭点头。 老大哥的哨声响起,下半场马上开始。篮球场四周又变得乱糟糟的,但却一点儿没影响我的心情。 “等我”这两个字从孟潜声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好听? 我对着明晃晃的太阳傻笑了两声。 可惜孟先生刚才太严肃了,都没笑。 计分板上的数字被人挡得严严实实,我站在外围连场上的人都看不见,但看一直尖叫的都是我们学校的人,也能猜个大概。我缩在阴凉地里守着我的书包打呵欠,最后一个还没打完,高老师已经凶神恶煞地走到了我跟前。 “何遇君!你也快去帮忙找找,那边儿马上打完球,就该拉拉队上场了,关庭和展心蕾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跟她俩说主席台下面集合,就差她们了,真是的……” 我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往教学楼走。关庭那丫头开场跳完就说要地方睡一觉,估计不敢回教室吃班主任的白眼,可能在舞蹈室里。 舞蹈室在五楼,简直折磨我这把老骨头。刚走到三楼,头顶上陡然一声闷响,有人尖叫了一声。 我一口气冲上去,关庭正趴在四楼和五楼的楼梯间,展心蕾马上蹲下去扶她。关庭痛呼:“别别别,你别扶我……” 我一步抢上去:“你摔到哪儿了?” 刚问完,我就看到她捂着左膝盖,一缕鲜血正从手掌下顺着小腿缓缓流下来。展心蕾吓了一大跳:“你流血了!” 关庭鼻尖泛红,眼泪全在眼眶里打转:“他妈的痛死我了……” 这时候我也没功夫去提醒她注意措辞了:“能不能走?” 关庭抬头一瞪,眼泪跟着滚出来,含着哭腔骂道:“走个屁!” 我拿开她的手一看,估计刚好磕在楼梯沿上,好大一条口子,恐怕是要缝针。我说:“先到医务室弄一下,说不定要去医院。”瞥见她另一只手还抓着拉拉队的彩球,我跟展心蕾说,“你去跟高老师说一声吧,赶紧换人。这儿有我。” 展心蕾把关庭的道具拿上,急匆匆往楼下跑了。我觉得有点棘手,想了想说:“你这样背也不好背,我抱你下楼吧。” 关庭一边抹眼泪一边问:“你抱得动我吗?” 我还真没底:“试试呗,不然还能怎么办?” 关庭说好,我抄过她的膝弯把人抱起来,她这时候倒还没忘把裙子捂得严严实实。我打生下来还是头一回这么抱人,没控制好平衡,吓得关庭立马搂紧我,连喊疼都顾不上了。 “你要摔我了!” “不会。”她在我右边这么来一嗓子,我左耳都跟着疼,“不过祖宗,你可不能再沉了。” 关庭抽凉气的间隙还不忘小声反驳:“我才不胖!” 我抱着关庭看不见路,因此下楼特别小心。走到操场边上,正好碰上老大哥火急火燎地往这边来,徐苗他们几个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见了我们,立刻一窝蜂围上来。关庭连忙让我把她放下来,她扶着我金鸡独立已经是极限,想往前是不可能了。老大哥一看,当机立断说去医院,把关庭扛起来,我跟着出校门叫出租车。 去医院堵了一路的车,好在关庭的伤没流多少血就止住了。急诊门诊人多得不得了,又是挂号又是排队,清创手术室里的病人叫得跟杀猪似的,我听着都头皮发麻。 老大哥让关庭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又亲自把她送回家,让我自己回学校。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只好坐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回去。 在车上又闷了一觉,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下车就钻进一家面馆吃了碗面。回到学校,门口停的外校的大巴车都开走了,操场上也很清静,只有零零散散的学生在凉棚里收拾善后。 我这才想起我的书包还在花台底下,过去一看,花台上空空荡荡,书和包都不见了。我暗道不好,正准备找凉棚里的人问问,忽然听见有人叫我。 “何遇君。” 孟先生从主席台那边走过来,臂弯里挂着校服和我的书包。我迎上去,笑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包丢了,谢啦。” 我从他手里拿过包,随口问:“你吃饭了没有?” “没有。” 我一望学校门口的大钟,已经七点多了:“你怎么还没吃饭?” “我在等你。” 他明显有点不高兴,我说:“关庭摔了一跤,我送她去医院,刚回来。高老师没跟你们说吗?” “说了。” “其实 分卷阅读37 欲望文 分卷阅读38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38 我应该走之前跟你说一声,但是太急了我就给忘了,而且我没想到你真一直等我,我还以为你跟徐苗他们庆祝去了。我跟你说医院人多得不得了,关庭在那儿缝了三针,哭得老大哥都没法子了……” “你能少说两句关庭吗?”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定在了原地。 “你什么意思?” 孟先生也站住了,并不看我,抿着唇沉默了片刻,才说:“没什么意思。” 我一下子被他烘出了火:“孟潜声你发什么神经?心情不好拿我出气?” 他终于也忍不住皱眉头:“你放鸽子还有理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还得理不饶人了!” “算了,我不想跟你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回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 我留在原地,越琢磨越觉得他说话阴阳怪气,一肚子火跟着蹿上来,烧得脑袋里都火辣辣的:孟潜声心情不好,凭什么拿我撒气? 我在学校外的巷子口追上了他:“孟潜声你王八蛋!” 他猛地转过身,盯着我:“你骂谁?” 我反唇相讥:“骂你怎么了?我跟谁打交道还要你点头同意?” 孟潜声上前一步:“你是不用我同意,”伸手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叠东西,摔在我胸口上,“这些事儿你倒是自己管好!” 那几页东西轻飘飘地在脚边散了一地。我低头一扫,细细麻麻的感觉从后颈蹿上后脑勺,真如一盆全是冰渣子的凉水兜头浇下。 我第一反应是去看孟潜声。 他冷着一张脸,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我:“藏也不知道藏好,忘了上次班主任专门把你和关庭同桌调开的事儿了?跟关庭在一起还不够,还要招惹高一的,追到人家班上去献殷勤,你要是觉得被政教处抓现行有意思,那就当我多管闲事。” 他绝少这么疾言遽色,大抵是真气急了,终于耐不住翻脸。我被骂得一个字都还不上,等迟钝的脑子一句一句把话捋明白了,巷子口的落日只剩了半幕锈蚀的残红,点点飞溅在孟先生臂弯里的校服上。 我俯身把那几张情书捡起来。放在夹层里太久,我都忘了它们的存在,纸张已经被摩擦得发软起毛了,折痕深深地嵌在中央,连中间的字都看不真切了。 孟先生的嘴唇抿成薄薄一线,偏过头不说话。 我被他骂得有点生气,但内心深处的窃喜不仅难以抹杀,还有愈演愈烈要到脸上来耀武扬威的趋势。我隐约明白了什么,但还不敢确信,嘀咕道:“你这么生气干嘛?” 孟先生说:“我没生气。” 我说:“狗在生气。” 他飞快地剜了我一眼:“无聊。” 我扬了扬高婷的情书:“这情书你看过了?” 他默认了。 “你偷窥隐私。” 他学着我之前的口吻顶回来:“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哼了一声,把情书叠好揣进校服口袋里,攫住他的目光:“我跟谁谈恋爱,你管这么宽干什么,喜欢我啊。” 他侧过头去,跟我错开视线,轻声说了一句:“谁喜欢你。” 一泻暮光跃过小巷糙硬的水泥墙,正正扑向那侧脸,漾曳地化开成稀薄的金雾,末了全凝挂在那一扇眼睫上。对着我的半张脸因为背光而晦暗不明,轮廓的线条逼近艳丽的朱红,几乎要在这看似声势夺人的余晖里融化殆尽。 那简直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弧线了。 我被这个转头迷得神魂颠倒,一瞬间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握得死紧。 “可是我喜欢你啊。” 他惊讶地看过来。 我怕他不信,着急地添了一句。 “孟潜声,我真的喜欢你。” 第22章 落日的最后一点红光也没了下去,天色泛着近似于清晨日出时的幽蓝。这么热的天气,目之所及的颜色却冷得反常。沉默里,孟先生好像意识到这并非一个无聊的玩笑,脸上被早夜的阴影蒙得暗沉,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随时准备挖出我的眼珠子。 上一刻的万丈豪情瞬间魂飞魄散,晚风吹得头皮凉沁沁的,像要随时坍下去的一张皮。我不自觉地咽了口腥燥的唾沫,最后还是什么别的话都没说出来,只干巴巴地重复了一句:“我没骗你。” 孟先生用手背揩了一把前额。那上面没有多少汗水,也许他只是想随便做点什么打破这个难堪的僵局。沉默割出来的裂口让人实在没办法装傻充愣糊弄过去,他把校服换到另一只手,有点焦躁地原地转了两步。 这个动作跟他父亲很像,我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的目光四下逡巡一圈,末了又落回到我脸上,“这是——” “我知道!” 我抢过话头,打断了后面的内容。 说实话,我有点怕听到那三个字。 我对同性恋这个词有种莫名的恐惧,它总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妈说过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怪论。公厕里紧贴在一起言行诡秘的女人,夜里在公园角落的肮脏集会,男扮女装的怪胎……这些道听途说的传闻和她津津乐道的家长里短杂糅在一起,使得我从小对身边美好平静的一切充满怀疑。 每当我爸不耐烦地喝止——这种情况多半发生在饭桌上——她就会把手里的筷子一摔:“我说两句话都不行啦?你还真当自己是大老板,回来都要横着走了!我跟你说,你就是个不中用的玩意儿,要不是老娘当年帮你……” 不管我爸是扔碗就走,还是坐在原处充耳不闻,她只管骂自己的,骂尽兴了,才把筷子捡起来,语重心长地跟我总结:“现在的人真是不要脸,你少跟外面不认识的人打交道,听见没有?” 孟先生的反应无疑把我从长期以来的云端美梦里打醒,重新召回了心头那层幽深的恐惧。我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走进黑夜笼罩的公园——哪里是公园,分明是一道血淋淋的鬼门关。 孟先生又不说话了。 我的心早就跟着脑子一起掉进无底洞去了,此时除了傻子似的呆望着他,什么也不知道做。左边的街沿传来一阵重物在水泥地上摩擦的声音,随后“嘎吱”一声,糖水店的老板娘拖着那张高背矮脚的竹椅坐到了外面来。 老板娘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除了胖。然而正因为那胖,使她的两条手臂透出文艺复兴式的丰腴美丽。她一定是出来看我们的热闹。不用说人,就连两条脏毛烂爪的野狗在路上乱吠也能引得她兴致勃勃地探头张望。我想到她店里的钨丝灯永远发射着徒有其表的亮光,最神奇的是店里的家具,个个身歪腿斜,简直像报废的过家家玩具,譬如那张竹椅。但它们一跨出店门,就像阿拉伯飞毯一样立刻变大了 分卷阅读38 欲望文 分卷阅读39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39 ,你发现那都是正常个头的家具,甚至因为样式老旧,它们比别家的东西显得更加笨重。对老板娘这种人来说,在幽暗的屋子里栖居肯定是难以忍受的折磨。每当我看到她从黑暗里伸出那个卷发蓬松的脑袋往街上张望,就会想她一定深爱自己的丈夫,才甘愿年复一年地忍受。 我看到地上自己暗淡的影子。为什么有人会说人的灵魂很轻?人的灵魂应当是很重的。不然为什么我现在感到灵魂从身体里分离出去,剩在原地的这副空壳是这样的轻,软,湿,像一摊稠腻的垢水。 孟先生突然看过来,我才发觉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喊了他一声。 “对不起。”我的脑子重新慢慢清楚起来,全身力气都用来克制剧烈颤抖的声带,于是一股液体趁虚而入占领了鼻腔,声音听起来像闷在牛肚子里的青蛙,“我的意思是说……我、我会改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 我说不下去了。只能死命绷着一张脸,不知道眼泪和鼻涕哪个会抢先一步。 “你别这样,我又没有说你。”孟先生叹了口气,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拍我脑袋,结果像是突然发现我没有比他矮多少了,转而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我知道我是怪胎,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这些话了,我会改的。你别——” 我生怕糖水店的老板娘笑掉大牙,赶紧用一只手捂住眼睛,掩耳盗铃。 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孟先生把我扳正:“小獾,你听我说。”见我没反应,他轻轻晃了我一下:“何遇君!” 我吸了吸鼻子,把手拿开。我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泪水已经将视线胶成一团,我还能感觉到睫毛湿了个透,有气无力地相互倚靠着,嗔怪地承担那咸味的水的重量。 “嗳,怎么还哭了?” 孟先生像是觉得好笑,但又知道现在不是笑话人的好时候,那一点笑意还没完全展开就收在了舒展的眉头间。 “我没有觉得你是怪胎,也没觉得你做错了事。现在同性恋不算犯罪也不是精神病了,就算别人会指指点点,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是什么‘不对’的事。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我的眼泪冒得更凶了。我连忙伸手到包里摸纸巾,孟先生替我拿出来,半开玩笑地说:“你是被吓哭的还是感动哭的?是不是以为我要揍你?” 我专心擤鼻涕,不理他。 等我把一包纸巾都用完了,他又轻轻叹了口气,斟酌着说:“我不知道……可能因为我们从小都在一起,关系太好,所以让你分不清了。我是说,在你心里我跟关庭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我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澄清,“我又不喜欢关庭。” 孟先生一愣。 我从口袋里翻出高婷的情书塞给他:“这个才不是关庭写给我的情书,是给你的。” 他的脸色精彩极了。 我立刻纠正:“不是,我是说,这是另一个女生给你的。” 孟先生的表情大为缓和,把那情书又展开看了看,像在仔细辨别我有没有说谎:“真的是别人给我的?为什么在你那里?” “放错到我包里了。”我扯了个小谎,“信封上有你的名字,我扔掉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不会就是那个高一的女生吧?”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你给她送东西了。是不是打着我的旗号回掉了?你还挺无师自通。”他居然还有心情调侃。 我紧张道:“你喜欢她?” 他想都不想:“不喜欢。我都不认识她。” 我大喜过望:“那就好。” 他一眼瞟来,我立刻闭嘴。他一拍我黏糊糊的后颈:“不想哭了吧?请你喝果汁,别想那么多。” 糖水店老板娘高深莫测地摇着扇子,从竹椅上站起身,领着我们走进店里,摇头摆脑地一番卖力招呼,忽悠我们买了两杯酸得要命的酸梅汤。 哭过之后眼睛涩得厉害,一口酸梅汤下去,登时酸得我泪眼朦胧:“还嫌我不够心酸。” 孟先生笑道:“我又没跟你绝交,你心酸什么?” 我仿佛听出话里有话:“那就是说我可以继续喜欢你?” 他冷不防呛了一口,咳嗽了好一阵,不说话。等走出好远,才拧着眉毛突兀地说了一句:“随便你吧。” 孟先生的耳朵以前也这么红吗?还是我看错了? 我重新磕磕绊绊地鼓足了勇气,小声问道:“你、你这么说,是不是说明其实你有点喜欢我的?” 他一下子定住脚步,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手里的酸梅汤就整个儿贴上了我的脸,顿时冰到肉酸牙软。孟先生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了!” 我忙不迭偏头躲开,抹掉脸上蹭到的冰水:“好嘛好嘛,我再也不说了,你就当没听到。” 孟先生看了看我,又放软语气:“我没有怨你的意思,你别多想。” “我没有多想啊。” 他抿了抿唇,似乎还想说什么,街角突然一阵炫目的亮光,我眯起眼睛才勉力看清,推了他一把:“快去,你的车来了!” 这趟车大约等了太久,站台上一窝蜂的人涌向车门。混乱之中,孟先生飞快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又放开,刚说完一句“那我走了”,就被心焦火燎的乘客挤到了车门边上。 我喊了一声“慢点儿”,他已经上了车,回头冲我笑了一下。 光是看着都是一种享受。我真希望这趟车永远上不完。 联赛终于完全落下帷幕,在七中举办的颁奖典礼我没去成,因为班主任威胁我学习委员和请假二选一,我屈服在了学习委员的官威之下。徐苗临走之前,还不忘痛心疾首地指责我:“叛徒,光荣革命事业的叛徒!居然向黑暗腐朽的专制势力妥协!” “你就这时候会说!懂这么多怎么历史才考二十分?”跟他重归于好的冯艳玲踮起脚从后面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 孟先生跟着叽叽喳喳的关庭和唐宇才从教室出来,孟先生朝我一笑:“帮个忙。” 我夹着花名册,公事公办地问:“干什么?” “我忘记带政治作业了,别跟汪老师汇报。” 以色诱人,可耻! 唐宇才不屑:“刚好今天查作业刚好你没带,太假了。” 我冷淡地说:“怎么不可能,情有可原。”说完翻开花名册,先把孟潜声的名字勾上。 关庭啧啧摇头道:“以权谋私,官场黑暗。” 我手背向外,冲他们做了一个“快滚”的手势。 关庭这张嘴了不得,从小就金句无数。很多年后她业余在社交平台上撰写情感专栏,混得风生水起,甚至还有忠实粉丝整理汇 分卷阅读39 欲望文 分卷阅读40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40 总了若干版本的“竹姐百句经典语录”(她的笔名是“山竹”)。虽然大部分稿子都是我们俩深夜买醉时她大舌头胡诌的,但其中有一句我始终很有印象。 “爱情有时候好比打仗,你追逐你爱的人就像士兵追逐将军。只要将军没有让鸣金收兵,你就永远有得到一等功让他亲手为你授勋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小孩子是种情绪化的动物,不像成年人主导理性,所以就写成又哭又笑的了。后面会甜个几章了,放心。 第23章 期末考试的时候,孟先生坐我左手边。 一整个上午我们相安无事,我趁写作文的间隙偷偷瞟了他几眼,他都没发现,我对着卷子怡然自得地傻笑,监考老师也没走过来敲我桌子。下午考数学,我趁着试卷翻面的时候瞄他,却被逮个正着——他听见卷子的响动,刚好往这边偏过脸来。 起先我还没发现监考的政教主任已经站到了我面前,直到瞥见试卷上投下的阴影,顺着往上一抬头,政教主任的国字脸上挂着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招牌假笑,松弛的眼皮几乎垮到我脸上,显得两只三角眼的形状越发地像两把森森的剁骨刀。 我颤颤巍巍地夹紧尾巴。 等到政教主任背着手转回讲台,余光里孟先生似乎又在往这头看。眼睛根本不听我的使唤,麻利地往旁边一溜。刚四目相对,他像瞧见了什么稀奇景象,突然冲我一笑。 我真恨不得当场扑上去亲他一口。 政教主任响亮地咳嗽了一声,全教室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整场考试他都没消停,后来甚至把凳子搬到教室后面,坐在了我和孟先生中间的过道里。 虽然看不见人,但光是听见主任背后试卷翻动的声音,我都一阵心猿意马,笔下一不留神,试卷被戳了个对穿。 孟先生其实是有点喜欢我的,我老有这种直觉。 但我又担心自己是幻想症产生幻觉,私下问过关庭,孟先生这种态度算不算对我有点意思。 当然不可能实话实说,扯一个“我朋友如何如何”的谎很容易,关庭忙着吧嗒吧嗒奶狗似的舔冰棍,根本听不出来。她对我这个“朋友”的拖泥带水表示轻蔑,但看在冰棍的份上勉强捺住了,说:“我觉得有戏。你想,那女生要不喜欢他,早一脚踢远了,哪还乐意你朋友跟块儿狗皮膏药一样黏着?明显是等你朋友主动上啊。” 我一听就不乐意了:“哪儿像狗皮膏药了?” 关庭一看我脸色不善,立马表示惹不起躲得起,懒得废话,直接脚底抹油溜了。 虽然这妮子招摇撞骗,但好歹给了颗定心丸,让我没束手束脚,也不至于太招人讨厌,起码我自己来看是这样。孟先生的态度如他自己之前所说,当真半点没变,反而最近因为开始研究考哪所大学,我俩更是天天泡在一起。 班主任老早就在班上助长这种紧张风气,还让每个人写下自己的理想大学贴在后边的黑板上,远望去白花花一片,跟上坟似的,吓人得很。 关庭立志继承父业,把她老关家的家底再翻上几番;那时商贸金融之类的就业前途一片光明,孟先生琢磨过后也定的金融。我倒不太想念商科,一是不想以后在我爸眼皮子底下接班,二是他的生活我也看在眼里,看起来是人财两得潇洒快活,到底是戴着镣铐跳舞。 我天生胸无大志,怕累怕苦,只爱游手好闲,兴趣也不见得有。见孟先生看上了邻省的经贸大学,私底下翻了翻资料,最后挑中了政大。文科能选的专业实在不多,再把商科去掉,更少得可怜,政大的人文政法之类似乎都不错,最妙的是跟贸大只隔一条街。 我在饭桌上吱了一声这事儿,我爸照例不开口,我说什么他都说“嗯”,不然就是“好”,我妈在我意料之中强烈反对去外地,我学会了我爸的“不争之策”,跟他一道在我妈的辱骂声里沉默不语地吃完了饭,中途不忘细嚼慢咽,好让她尽兴。 一个月的暑假实在很快,但只要一想着孟先生,又度日如年。我总不能天天往孟家钻,孟叔叔似乎很不喜欢孟先生的朋友去家里,我更不能上赶着招人嫌。刚放假头两天,孟先生还记得隔三差五来个电话,虽然都是叫跟徐苗唐宇才他们打球,但也比现在人间蒸发了的好。 半个月没来电话,不是人间蒸发了是什么? 去孟家师出无名,我只能每天在电话机面前抱着沙发靠垫打一下午的滚。我妈煲电话粥,我坐在旁边心如猫抓;她一挂上电话,我马上就要去检查听筒放好了没有。 但电话就是安静如鸡。要是孟潜声站在我面前,我真想暴打他一顿,敲开脑袋看看里面都装的什么。 起头几天我还想“你这么冷酷,我就要咬牙证明我比你更冷酷”“男人的脸面是最后的底线”,此时已然心境大变,我满身大汗地在沙发上躺出一个坑也不肯挪窝,窗外金光射眼,我却觉得世界一片黯淡,连我妈的骂声都入不了耳了。 孟先生一定早就烦了,正好趁这大好机会甩掉我这块狗皮膏药。关庭说得对,做事情拖泥带水磨磨唧唧,迟早要鸡飞蛋打。 一个靠垫砸到我脸上:“躺了一下午了,你是堆死肉吗!” 我妈走过来,挥苍蝇似的:“让开让开,我要打电话。” 我坐起身,盘腿坐到另一边。我妈坐在沙发上拨号:“坐得这么烫!每天就知道在家里躺着,你要是考不上好大学,我的脸都不知道要丢到哪里去了!喂?喂!嗳……” 日光被剔成一条条的落在阳台的地砖上,汗水全流到后腰,衣服和裤边湿得半透,涩涩地咬肉。日影移到第二块瓷砖边的时候,我妈挂上了电话。刚一挂上,电话突然又刺棱棱地响了。她立刻转身接起来:“喂?啊,好,你等一下——” 温热的听筒朝我一点头,不耐烦地:“你的电话!” 我蹭过去,刚“喂”了半声,那头就已经笑起来:“何老板的电话都打不通,一直占线,是有多忙?” 心里无数句话同时一瞬间涌过来,又同时退下去,我好半天没说出话,那头又说:“也不知道跟我打电话。” 酸了吧唧的火苗上噗哧噗哧地冒着细泡,我整个儿蜷在沙发角上:“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 冲出口又觉得态度恶劣,赶紧掩饰地“呸”了一声,做出开玩笑作怪的语气。 孟先生仿佛觉得很好玩:“想我了?” “不要脸!” 他笑得很愉快:“明天来我家玩儿?丁阿姨的妈妈要出远门,昨天把猫送到我们家了。你要不要来看?” “不方便吧?孟叔叔他……” “他们白天都要上班儿,你来了他们也不在。” 分卷阅读40 欲望文 分卷阅读41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41 “看在你还知道找我有福同享的份上,明天请你吃中午饭。” “毛病。”他笑了一声,“不找你找谁?” 我高兴得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出了一手的汗。孟先生又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了! 上楼上得太急,差点摔个狗啃屎,还好没摔到实处,不然那可就太难看了。我绝不承认出门前那一番顾影自怜正像准备开屏的孔雀。 刚拐过二楼的楼梯转角,我就听见点儿声响,像是有人在粗声粗气地吵架。 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 爬到四楼,打头一望,心心念念的那扇门虚掩着,露出一条明晃晃的缝,跟着泄出一线咆哮,重物“哐当”砸在地上。 “给我滚!” 我应该掉头就走,但身体仿佛被别的什么人牵纵着,两步跳上了最后四级台阶,一把推开大门:“孟潜声!” 客厅里的两个人同时回过头来,在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盛怒的脸。 但其中年轻的那张在下一刻立刻变成了我熟悉的模样,浮出惊讶的神色,张了张嘴,但没喊出什么话。 反倒是我吓了一跳,因为孟叔叔朝我迈了一步。 他眯起眼睛审视我。我和他有两年多没见了,他没见老,只是脸色沉得更厉害,从骨子里渗出青黑,又在暴怒的当口,更显出扭曲得不似活人的可怖。 孟先生身后几步远的地上倒扣着一个玻璃烟灰缸。这玩意儿大概有些年头了,比老头儿的眼珠更浑浊,却毫发无伤,大剌剌地趴在地上。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钻进了全身的血管,我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只觉得出不了气,整块头皮下都一跳一跳地刺痛,似乎里面的神经和细胞正疯癫癫地横冲直撞。 孟叔叔的视线攫住我,一指门外:“你出去。” 我朝孟潜声看去,他往门口走去,经过我身边时伸手拽了一把,扶着鞋柜低头换鞋。 “老子让你走了吗!啊?翻了天了!” 不知道是屋子太小还是步子太大,他几乎一步就迈到了孟先生身后,巴掌高高扬起—— “别打他!” 孟叔叔的巴掌突兀地停在了脸边上。 ——我的脸边上。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抢身挡在了孟潜声跟前,还大声呛了孟叔叔一句。声音应当不小,因为我这会儿觉得嗓子被砂纸磨过似的疼,想咳嗽,但我硬忍住了,憋出了一点眼泪,熏得眼角发酸。 三个人都愣住了,后来回想那场面大约是有点滑稽的,简直像戏剧里等待掌声的停顿。 到底是孟先生聪明,第一个回过神来,突然拉起我夺门而出,孟叔叔下意识扑过来,微微发黄的眼白里血丝如络,要说像什么,应该像破了壳煮的茶叶蛋。 一跑起来,我才发现自己两条腿软绵绵的,又被孟叔叔那一扑吓得不轻,几乎连滚带爬地被拖下楼梯,孟先生果真不给喘一口气的功夫,如避洪水猛兽,只顾往前逃命,楼梯拐角我收不住力道,一头撞在他后颈子上,他反手一搂,拖着我半个身子下到了底楼。 那个姿势很难描述,甚至我自己都想象不出我们俩究竟是怎么保持的平衡,总之我们缠成一团冲到单元楼外面,大树背后乘凉的婆婆们不约而同地探出上半个身体,像树上长出的老迈妖怪,惫懒的目光不久又调转开去,和身体一同消失在树干背后。 冷不防孟先生一松手,我膝盖一软,差点给他行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他又赶紧伸手往前一带,我一脑袋撞在他胸骨上。 那疯狂的心跳顺着我的头盖骨冲进脑子,我仿佛成了那长着鲸鱼头的钟杵,不要命地撞在千钧重的蒲牢沉钟上。 把自己震聋了才好。 把自己撞碎了才好呢。 我弯腰扶着膝盖大喘了两口气,抹了一把太阳穴,痒得很,实际上那儿根本没有汗水,只是错觉。孟先生将我拎直,他也喘得厉害,脸色在阴凉底下白得近乎发青,两只眼睛亮得像吃人的怪。 “我要离家出走了。”他说。 我肋骨底下翻江倒海地疼,骂人声音都哆嗦:“你疯了?” 他笑得很高兴,仿佛有天大的喜事:“我爸之前说让我去当兵,我瞒着给退了。” 我一下子说不话来。 他抓着我一只手,也不要我应,自顾自地说:“你看,你不是要念政大?我要是读经贸,我们又挨在一起,是不是很好?” 他猛地看向我,我吓得下意识一缩手,他用力一握,我没拽回来。 这种目光我简直见不得,脸上蹿地烧起来了。 我预感他要说什么要我命的话了。 他又轻轻拉了一下我的手:“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我直接跳起来,去捂他的嘴:“别说了!” 他顺势把我另一只手也抓住:“你算不算在追我?” 我连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然后他就说了一句话。 “我好像有点知道你那种感觉了。刚才你挡在我前面,我突然很想亲你一下。” 作者有话说: 关于蒲牢和鲸鱼:传说龙九子之一的蒲牢胆小善叫,“蒲牢素畏鲸,鲸鱼击蒲牢,辄大鸣。凡钟欲令声大者,故作蒲牢于上。  所以撞之者为鲸鱼。” 第24章 突然的寂静里,风中吹来一阵铁门甩上的震响,吓得我们一缩脖子,拔腿就跑。穿过小区后门,来到街上,不短不长的一条路,停下来时,我跟孟先生竟然都有些出不了气,喘气一声踩着一声。原本在脸上沸滚的血一股脑儿又被挤回心脏里,因为还饿着肚子,又被吓得肾上腺素狂飙,现在我只觉得四肢无力,全身发虚。 最晕的还是脑袋,那种感觉好比许愿说“我要天上的星星”,结果星星真从天上坠下来,当场砸了个晕头转向。 我用力眨了眨眼,发现孟先生正盯着我看,好像八百年没见过活人,我不由得屏息凝气,生怕眨眼的声音吓到他。他兀自端详了一阵,突然笑出一口白牙。 我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他笑够了,抬起眼皮:“你不准备说点什么?” 我别开视线,盯着他背后不远处的一棵老榕树:“对哦,应该让你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他说:“我不是说那个。” 今天的阳光太亮了,眼睛酸得厉害,我忍不住又眨了眨:“那你说的是什么?” 孟先生笑容一淡,伸手扭过我的胳膊:“我是说刚才我——”说到这里,突兀的一阵停顿,他的声音陡然一轻,大噪的蝉声趁机喧宾夺主,“你跟我装傻?” 他一面说话,那无意识垂下的两弯睫毛却在轻快地颤动,鼻梁上淡淡的阴影跟着振翅欲飞。正午的空气波纹荡漾,一只 分卷阅读41 欲望文 分卷阅读42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42 兔子立在闷热的树荫底下,抖着两条毛茸茸的长耳朵,挥舞着拳头恶狠狠地说:“我要吃掉你!” 我舔了舔唇角,那里蒙着薄薄一层汗,类似腌鱼的咸酸在舌尖上漫开。大概是热出了幻觉,心脏在口腔里冲撞,叫嚣着冲破牙齿的桎梏,声音被勒成一层蝉翼:“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瞪了我一眼,两边唇角陷进薄软的颊肉里。我的喉咙不听使唤地死死绷着,像一只被人提着脖子拽离地面的鹅。我摸了摸后颈子:“去找个地方吃饭吧,我口渴。” 他拧着我胳膊的手往回一拉,急道:“你之前不是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我舌根一僵,来不及顾及脸色是不是难看,“逗我好玩儿吗?” 这话似乎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脸上的笑容倏忽隐去:“我没逗你。” “我帮你出个头是因为你是我朋友,不是别的什么。”我有点烦躁,他的手心像一只烧得滚烫的铁环锢在我胳膊上,“你松手,热死了。” 他一动不动,我索性把他的手往下捋,他突然叫了一声“何遇君”,着实吓了我一大跳,回过神,我立刻嚷回去:“你发什么疯!” “我喜欢你。” 街对面的一排葱茏树冠被风吹得簌簌摇摇,大片油亮硬瘦的树叶奋力反射着太阳的金光,那支离破碎的光点使我目眩,滚烫的光影像灶上尖声厉叫的开水,让浑身皮肤透出湿热的红色。 我把两只手背到身后,它们正因高热而发抖:“你别开这种玩笑,我听着不舒服。” “谁开玩笑?”他真恼了,“我又不是因为你刚才帮我才说这种话的,你以为我是逗你高兴说着玩儿的吗?”他偏过头不看我,“我想过好多次了,我不喜欢你,不该跟你走那么近的——” “你现在后悔了?” “你先听我说完!”他猛地一瞪,眼球比玻璃珠子还亮,我立刻熄火,“但是我还是愿意亲近你。有时候我想,你喜欢我也挺好的,我们一起考大学,以后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不用担心你跟别人跑了。” 这话太让人难为情了,听得我耳根子软成一摊糖稀:“你瞎说什么,肉不肉麻。” 他朝我一笑:“你不是说喜欢我?就没有想亲我的时候?” 我简直想就地挖土三尺把自己埋了。这人简直不知道害臊两个字怎么写! 他还不依不饶:“你还喜不喜欢我?” 我顾左右而言他:“你什么时候又想通了?你上次还说……” “那时候你说你喜欢我,其实我心里挺高兴的,但是又怕你没分清,也怕我自己稀里糊涂的,要不是真喜欢,我们这朋友岂不是到头了。” 我不以为然:“那你现在怎么忽然又拎得清了?” “我不是说过了,你有想亲唐宇才和徐苗的时候吗?” 我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怎么可能!” “所以啊,就这样。” 他、他的意思是—— 我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孟先生也不言语,只是盯着我笑。我用汗涔涔的手抓过他的:“你说真的吗?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 “‘我喜欢你’。” “嗯,我也喜欢你。” 好了,城门大开,摇旗投诚。 关庭说过,她跟贺晓川还在一起的时候,三天两头的闹别扭吵架,关庭经常气得半死,无数次发誓说“这次坚决要跟他分手,再理他是猪”,我问“然后呢”,关庭就感叹她自己也算当过家底百万的养猪大户了。我笑她谈起恋爱来就是矫情,翻脸比翻书还快,她也不跟我计较口舌,反而说:“说了你也不懂。我一看到他抱着篮球满头大汗地在教室外面探头探脑,还把零食藏在背后,就什么都忘了。” 其实孟先生拿我寻开心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但我一听他这么说,脑子里就如同大火煮面,不仅糊成一块儿,汤水还都潽到了外面,里外上下满地狼藉。 我这才相信关庭说得一点儿没错。他朝我一笑,我就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大中午的太阳烤得柏油路半化不化,加上半道杀出的孟叔叔一搅,此时谁都没了胡吃海喝的兴致,孟先生随手指了家路边的粥店,我们就进去坐了下来。 我觉得自己像个刚刚被拼好的机器人,还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只好软绵绵地把躯干架在凳子上,眼珠子滑溜溜地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就是不能端端正正地停在正中间不动;油腻腻的塑封菜单上的字密密麻麻,拆开每个都认识,放在一块儿却让人不明白它说的是什么古怪菜式。我正费力辨认着上面的菜名,余光里忽然出现了一只手。 这只手在日光灯底下尤其的白,可以清楚地看到手背皮肤下雾青和紫红的血管。这只手先是拿起纸巾擦了自己面前的桌子,又伸过来——我举起菜单,没抬头,那只手把我面前的桌沿也细细擦了一遍。指尖不时从菜单底下探出头,仿佛在我心里戳出一个个小洞,呼哧呼哧地往外吐着明艳的暖雾。 立在旁边的老板娘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我实在是看得太久了。孟先生问:“你看好了么?” 我回过神,聚精会神地开始重新看菜单,但看了半天,眼睛还黏在菜单抬头鲜红的“丽轩饭馆”四个字上。老板娘终于耐不住,开始絮絮叨叨地夸耀自家特色,我恼她打破了店里的清静,把菜单往前一推:“你点吧。” 孟先生笑看了我一眼,迅速点好了几个菜。老板娘已经袅袅娜娜地挪进了后厨,我被刚才那一眼瞧竖的汗毛却迟迟没伏下去。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谁都不说话,仿佛存心较劲,于是天花板挂的大吊扇旋转得更加欢快,跃跃欲试地要挣脱束缚跳下来,盘算着向左飞削掉我们的脑袋,或是向右飞削掉正低头点钱的老板娘的脑袋;后厨开火和锅铲翻动的响声也是气动山河,煤气灶点出了万马奔腾的架势,轰轰烈烈,叫人不敢忽视。 最后还是我先败下阵来。我瞟了一眼数着钱眉开眼笑的老板娘,小声说:“你一直盯着我干嘛?” 孟先生老神在在:“看你怎么了?” 我真想揍他,又下不去手,幸好这时菜被陆陆续续端上来了。 一拿起筷子,孟先生终于专心看菜,不再看我了,这让我松了口气;但我的两只眼睛却总是被那只手攫住目光,顺着手又爬到对面人的脸上去,手里端着的瘦肉粥差点喂到鼻子里。 孟先生低头看着菜盘子,毫不留情地笑了出来,我这才发觉他全部都看在眼里,咬牙切齿道:“不许笑!” 他还是笑,只不过没再笑出声,我低头吃饭,碗沿挡住视线,一叶障目,就当看不见了。 这顿饭吃得索 分卷阅读42 欲望文 分卷阅读43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43 然无味,从饭店出来,我的舌头和牙齿对吃过的东西的味道没有一点印象,我的胃甚至谴责我用大脑里的假象欺骗它,因为它还是轻飘飘的。 孟先生示意要去街对面的副食店:“我去给我爷爷打个电话。” 我点了点头。 他好奇地端详了我一会儿,笑道:“你今天怎么有点儿呆?给我两块,我出门没带钱。” 我摸了一张五块递过去。他接过钱,顺便在我手指头上捏了一下:“你在这儿等我。” “哦。” 他刚走出两步,又转头问:“你要不要一起?想喝什么自己买点。” 我又跟上去。 两辆水泥车开过来,孟先生在路中央停下步子,顺手拉住我的胳膊。我被太阳照得发懵,脚下两条短肥的影子并在一起,亲昵得像剪出来的连体小纸人儿。 我舔了舔下唇,问:“孟潜声,那、那我们现在算在一起吗?” 孟先生回头看了我一眼,像是要笑,偏偏正儿八经地想了一会儿,才说:“算吧。” 他转回去,一块儿后颈肉在太阳底下白得发光,上面稀疏的绒毛仿佛一层糖霜,引诱着舌头去将它们舔得一干二净。水泥车引擎粗豪的响声淹没了一切,烟尘滚滚,孟先生捂着鼻子往左一偏头,颈侧舒韧的肌肉收紧,后颈隐约一点起伏,凸出颈骨圆润的曲线。 我咽了一口烫燥的空气,灰黄的烟雾跟着滚过喉咙,竟然是近于花香的甜味。 孟先生的爷爷退休之后搬到了乡下,老人家上了年纪,刚硬的棱角软化不少,如今终于也成了个护犊子的爷爷。听说孟叔叔和丁阿姨鲜少去探望他,一来二去,老爷子闷出了怨气,从不赏好颜色,只对这个孙子千依百顺,连带着也会偶尔怀念那个过世多年的柔驯儿媳。 孟先生问了老爷子好,又简单说了跟他父亲吵架的事儿,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听筒里漏出来,大意是不要让孟叔叔对他指手画脚,还是考大学好,听到孟先生说准备去乡下住到开学,老爷子连声答应,笑得震天响,又拽着孟先生东拉西扯好一阵,才高高兴兴地同意挂电话。 孟先生不敢回家送上门找打,我摸了一百块给他,他只要了五十,准备今天就去汽车站买票,晚上就能到老爷子家。这样一安排,发觉没多少时间磨蹭,孟先生就说送我回家。 我家和汽车站方向不一样,我让他别浪费时间,他说:“要开学才能见了。” 这么黏黏糊糊的说得我有点臊,嘴硬道:“不就半个月。” 孟先生说:“那好吧。” 我一愣:“你就走了?” “不是你让我走的吗?” 这小王八蛋真气人。 “那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孟先生笑得眉舒眼亮,作出很无奈的表情:“哎,你这个人。” 我举起拳头要揍人,他反应极快,一溜烟跑出好远。 从吃饭的地方回我家绝不算近,但我们俩谁都没提坐公交车,并且十分默契地对沿路的站牌视若无睹。幸好一路都有树荫遮阳,虽然还是热得满身大汗,但也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一进我家小区,高树参天,凉风贯面,冷森森地吹出半身鸡皮疙瘩。今天不是周末,这时候又是午睡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蝉没有叫,四下静得人心里发慌,我下意识一看孟先生,他刚好也朝我望过来。 我们俩一齐笑出来。 他问我:“你笑什么?” 我得意道:“你笑什么我就笑什么。” 他不接话,笑容更深了。 一步一挪还是挪到了单元楼下,他停下脚步:“开学见了。” 这话听得人浑身不得劲,我原地转了两步,踢飞了一块长着青苔的小石头:“又不是没电话。” 他领会地点点头:“我到了跟你打电话。” 我怕他买不到汽车票,于是催他快走。他看了我一阵,说:“那我走了。” 我背着手站在小台阶上,冲他点点头:“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嗯”了一声,身体却没动,只是拿眼睛把我望着。我不明所以,但莫名其妙地心慌,催道:“干什么?小心赶不上车,快去。” 他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等人消失在树影后面,我才磨磨蹭蹭地上楼去。走到一半,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转身又蹬蹬跑下楼去。 树丛在地上投下水波般的影子,空气里是草木湿润的腥气,一阵风动,无数蝉鸣由远而近地嘶叫起来,风吹到我额头上时,蝉声也就在我头顶上狂歌高蹈。 孟潜声刚才是不是在等我亲他一下? 人早就不见了,那神态却被蝉鸣叫得在眼前鲜活起来。 简直不能想,只要稍微一想,就仿佛有只躁狂的蝉钻进了身体里,薄而有力的软翅嗡嗡震动,震得心尖都痒起来。 第25章 晚上九点过,孟先生打来了电话,说是已经到老爷子家了,让我放心。那时正好外面下暴雨,时远时近的闷雷声在天上拈来捏去,他听到了,让我不要乱跑,就在家里待着,又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堆雷雨天气注意事项。 我在沙发上笑成一团:“那你还不挂电话。” 他也笑:“不知好歹。我挂了。” 然后就真的挂了。 我举着话筒半天没回过神。这小混蛋看着玲珑剔透的,不知道什么叫“欲拒还迎”吗? 我妈近来心情不佳,大概又和我爸为什么事儿吵架,我没瞎掺和,不大清楚。她见我笑得见牙不见眼,便意图用惯常的铿锵怒骂将我这讨厌的笑容打得烟消云散,谁知我不为所动,反让她一下子方寸大乱,只好让我滚回卧室,眼不见为净。 这半天我过得迷迷瞪瞪,纯粹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囫囵过去,直到夜里躺到床上,白天的事情放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从眼前流过,心里才慢慢咂摸出味儿来。 ——孟潜声被我追到手了! 这个念头在心里翻来覆去揉得稀烂,害我激动地半夜没睡,只将床单滚得皱皱巴巴,第二天清早爬起来,一拉窗帘,正赶上外头日光东出,万里无云。有好事,连老天都跟着赏脸。为了不触我妈的霉头,我除了吃饭都关在卧室里,百无聊赖地在床上打滚到下午,好容易听见我妈出去打牌了,立刻跳起来,从床头柜里翻出几百块,挨个儿一圈打电话。 我总算知道古时候赶上喜事的人家为什么要昭告天下大宴宾客了,我恨不能拿个戳往孟潜声身上盖,或者挂块“名花有主”的牌儿,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人现在归我了。 徐苗一听蹭饭就兴高采烈,自告奋勇地帮忙张罗;关庭说我发神经,她最近洗心革面收了玩心,在外面补习补得怨气冲天,我现 分卷阅读4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4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44 在心喜性慈,不管看见谁在苦海里呛水都想去渡一渡,一点不跟她寻常见识,好声好气地把这祖宗哄了出来。 晚上饭店正是人多的时候,我们总共八个人,干脆要了个包厢。徐苗和唐宇才闹着要喝酒,又让服务员上了一扎啤酒。这俩油嘴滑舌的小王八蛋带头起哄,何总长何总短地拿我开涮,被关庭机关枪似的一顿怼,终于灰溜溜地消停了,冯艳玲和展心蕾在旁边帮腔,笑得直抹眼泪。赵天璐今天第一回喝酒,勾着脖子坐在椅子上,跟马戏团里那熊一模一样,手足无措地看着唐宇才把他面前的啤酒杯满上,端起来舔了又舔,才皱紧脸嘬了一口。一时间包厢里的笑声都浸在酒精的气味和啤酒泡簌簌瓦解的碎响里。 徐苗端着酒过来逗我:“怎么这么高兴,中彩票啦?” “差不多。”我跟他碰了一杯,“人逢喜事精神爽。” “瞧你,脸都要笑烂了!”曾阳嚼着虾仁,“谈恋爱啦?怎么不带给我们看看?” 唐宇才坐我旁边,将我一把揽过去,冲曾阳笑道:“我们何獾眼光肯定不低,毕竟连关班花都看不上,估计是个校花。” 关庭飞起筷子:“找打!” 冯艳玲和徐苗嘻嘻哈哈地咬了一阵耳朵,冲我道:“何遇君,你真有女朋友啦?” 要是被冯艳玲这大嘴巴添油加醋,三下五除二连长城都能给你推倒,我生怕她乱说,坚决否认:“没有啊,别跟你家徐苗学,老瞎说。” 关庭跟着起哄:“否认就是承认!快老实交代。” 展心蕾看不下眼,左右打圆场:“好啦好啦,你们别这样为难何遇君嘛。” 曾阳吹了一杯酒,挤眉弄眼:“噢——心疼啦?” 大家一齐哄堂大笑。展心蕾又气又羞,起身作势要打,唐宇才起哄叫“罚酒”,和徐苗一左一右地一口气灌了他半瓶,这才罢休。 后来又吵着要猜拳,除了唐宇才、徐苗和曾阳这三个老油条,其他人都不会,我假装自己也不会,谎还没撒完就被关庭一把揪了过去。剩下三个不会的,关庭和曾阳当场现教。赵天璐头一回喝酒猜拳,居然没怎么输,而且有那么点海量的意思,两瓶下去还能字正腔圆地给我们说相声;冯艳玲输得多,好在有徐苗帮她喝,她胆子也就大起来,差点没把徐苗喝到桌子底下去;原先曾阳说好帮展心蕾分担,结果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他自己输得裤子都没得穿,灌酒灌得直打嗝。展心蕾毕竟喝不惯,大伙儿在旁边闹得起劲儿,我半路截走唐宇才递过去的酒,说替她喝。 他们几个更兴奋了,一边起哄一边拉着展心蕾猜拳,我面前的酒东一杯西一杯地递过来,从头到尾嘴上没消停。 等到玩累了也喝饱了,满桌杯盘狼藉,座上清一色全是红脸儿。结完账,徐苗被冯艳玲和唐宇才扶着,赵天璐架着曾阳,一步三晃地往饭店大门走。我比他俩好点儿,脑子多少还清楚,就是走路有点儿发飘,关庭说要来扶我,一把捞了个空,自己差点儿撞到玻璃门上,展心蕾只好一手拉我一手拉关庭,像带小屁孩出去春游的幼儿园老师。 出来才发现外面天都黑透了,市中心到处灯红酒绿,车流如虹。大家三三两两地散了,一起拼出租回家,我让他们先坐车走,等最后关庭也上了车,转头一看,展心蕾居然还站我后边。 我问:“你坐公交车回家?” 她点点头。我说:“那你快去吧,再晚就该收车了,一个人不安全。” 她问:“那你呢?” “我叫出租。”我一指旁边的电话亭,“你有没有电话卡,我打个电话。” 她从包里掏出来递给我。 我还惦记着我妈,忘了问她晚上回不回来,要是我这副关飞的尊容被她撞见,只怕要闹个天翻地覆。我拨了家里的号码,不小心按错了,那头是个泼辣女人,好一阵骂,吓得我立马挂断,旁边的展心蕾一脸疑惑,我解释说:“打错了。” 她抿嘴扑哧一下笑出来。 我重新拨了一回,这回没错,响了很久也没人接,我才放下心。见她一直等我,我有点过意不去,说送她去车站,于是我俩沿着马路慢慢地走。我和展心蕾说熟也不大熟,一路沉默地走到车站多少有些尴尬,但我只专心走路不要发飘,也没顾得上尴尬。 车站没人,我陪她在站牌底下站着,站了一会儿,她似乎忍不住这沉默,终于先发话:“嗳。” “嗯?” “你们年级上有没有女生喜欢你?” 我纳闷地摸了摸头:“不知道。” 她咬着唇笑:“你刚才帮我的时候挺帅的。” 我跟着嘿嘿一笑:“喜欢上我了?” 要在平时,我肯定不说这么吊儿郎当的话。但我刚好醉在一个不多不少的状态,再多一点脑子就糊涂了,要是清醒一点也能管住自己的嘴,然而偏偏就卡在中间,脑子活络得很,嘴又管不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跟被下了降头差不多。 我自诩正直人,从不在女孩子跟前耍流氓,今天终于破了戒。她被说得不好意思,一下子扭过头:“乱说什么!” 我靠在站牌上,仔细辨认自己说话有没有大舌头:“我,我开玩笑的。” 她又掉过脸来:“关庭跟我说你肯定有女朋友了,真的啊?” 我笑得更高兴了:“你猜。” 她摇摇头:“那肯定就是有了。是谁呀?” 幸亏我这张嘴没乱说话,只是笑了两声。约莫她还惦记着唐宇才的玩笑话,问我:“外校的?真的是校花?” 这回我藏不住了,满脑子都是孟先生唇红齿白的模样,胡乱点了一阵头。她瞪大了眼睛,还想再说什么,公交车已经进站,车门打开,我冲她挥了挥手。 “路上小心,拜拜。” 我家这栋楼梯间的声控灯坏了,我一路跌跌撞撞地摸黑上楼,靠在门上往裤兜里掏钥匙,才觉出自己手脚发软,哆哆嗦嗦半天才把钥匙顺利推进锁眼。 门锁还是反锁着的,我妈果然没回来。 喝完酒口渴得厉害,我到饭厅灌了两杯白开水,觉得脑子清楚了,就抱着毛巾进浴室洗澡。谁知道热气一蒸,酒气又一股脑儿窜了上来,等我穿好衣服出来,眼前整个世界都在美妙地天旋地转。 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无穷无尽,我歪在沙发上,动也不能动,用力伸长手臂,终于摸到了电话听筒。拨出的电话号码早就烂熟于心,单调的通话声引得我的心跳时快时慢,酒精的热气通身乱转。 “喂?” 我屏住呼吸,在电话这头无声地傻笑。那边又“喂”了一声,隔了会儿,试探地叫了一声:“小獾?” 我笑出声来。 孟先生说:“你好无聊。” 墙上的钟已经指 分卷阅读44 欲望文 分卷阅读45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45 到十点,我问:“你爷爷是不是要睡了?” “已经睡了。门关着,没事儿。” 我问:“你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么?” 他似乎没听懂我什么意思:“没有。怎么了?” “我出去了大半天,你竟然都没给我打电话。” “昨晚上不是刚打过?你什么时候这么黏糊了?”他笑着说,“你今天去哪儿了?才回来?” “我请客吃饭。有关庭,徐苗和冯艳玲,唐宇才,还有曾阳和赵天璐,哦对,关庭把展心蕾也叫来了。” “专挑我不在的时候,吃什么好的去了?” “在金瑞吃的。” 他一下子就乐了:“何总好大手笔。怎么突然大请客,你捡钱了?” 我哼哼道:“我高兴,乐意花钱。”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你说什么事儿?” “我怎么知道?” “你这个人真没劲,净跟我绕圈子。还能有什么事儿?” 被冷酒荼毒一晚上的喉咙这会儿终于有点哑了,我刚清了两声嗓子,他马上问:“你声音怎么了?” “今天喝了点儿酒。” “你喝了多少?” “不多,就两……嗯,三瓶吧。三瓶。” “喝那么多干什么?” “跟他们猜拳啊。徐苗帮冯艳玲喝,展心蕾不会喝,我总该帮忙喝几杯。” 孟先生那头静了一会儿,才说:“你行啊,还帮人家挡上酒了。” 我躺在沙发上嘿嘿直笑,客厅正中的吊灯在头上水波似的流动:“我肯定也帮你挡。” “谁要你挡。”孟先生笑了一声,“我是让你少喝点。才多大,就成酒鬼了。” 因为孟叔叔的缘故,孟先生从小就不喜欢酒,更不喜欢酗酒的人。我知道他对这个敏感,立刻保证以后绝不乱喝,哄得孟先生在那头直笑。大概是怕吵醒老爷子,他说话压着声音,笑声也一并含在喉咙里,混着隐约的电流声,沉沉地流到我耳边。我难耐地翻了个身,原先身下躺的那一块地方已经被焐得滚烫了。 我小声问他:“你想我没有?” 他相当从容地反问:“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不吭声了。他在那头径自笑了一会儿:“想你。” “假话。” “假话。” 我有点生气:“你这个人!” 他说:“我说你说的是假话。” 我的脑筋被他一番七拐八拐地绕成了死结,当即叫停:“跟你说话我头疼。” 他终于过够了嘴瘾,说:“早点睡觉,小心明天真的头疼。” “头疼睡觉就好了,反正又不用早起。” “那你就接不到我的电话了。” 我趁机扳回一局:“怎么还每天打电话?以前没发现你这人这么腻。” “我腻得很,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我捂住心脏,嚷道:“犯规!” 他笑出声:“快去睡觉。” 我心满意足,神经放松,渐渐困意上涌:“挂了挂了,晚安。” “嗯,晚安。” 第26章 孟先生说开学回来,我以为再怎么也该提前几天,没想到他还真是赶在开学前的头天下午才从老爷子家出发,回到家里已经晚上,我们只通了个简短的电话,草草说了两句。 第二天早上我睡过了头,因为忘记调闹钟。在收发室大叔的注目礼中,我跑过学校的林荫道,只穿进一只袖子的校服吊在屁股后头,比超级英雄的红披风还要招摇。冲进教室时,班主任正在讲台上训话,眼镜片下朝我嗖嗖射出两道冷光。我眼观鼻鼻观心,挪到徐苗旁边那个唯一的空位上。 过道另一边的孟先生笑吟吟地看我走下来,搞得我也没憋住笑。 开头那段时间,我并不能准确说明我跟孟先生之间与从前有什么分别。我的意思是说,我原来一直以为会出现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横亘在现在和过去之间,就像历史书上记载的那些动魄惊心的分道扬镳。而事实上我们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还过从前的鸡零狗碎的日子,听课听得黏眼皮,就在高高摞起的课本后面搞些无聊的小动作。 太无趣了,我想。谈恋爱原来这么没意思? 旁边的徐苗正把头埋在一堆书后头,含着下巴,发出猫头鹰的笑声。不知道哪里来的皱巴巴的小纸条,他已经看了十分钟了。我偷偷看孟先生,他正专心致志地抄板书。我盯了半天,他居然一点没发现,始终没有往我这里偏一下脑袋。 没有默契的书呆子。 我撕下那张画了只大乌龟的草稿纸,揉成结实的一团,趁数学老师背过身解题,冲孟先生扔过去。 纸团争气得很,不偏不倚飞到他头上,孟先生冷不防被砸得一愣,他同桌和后排的人一齐朝我和徐苗望过来。数学老师转过身,敲了敲黑板:“下面的步骤你们自己解一下,两分钟。” 教室里响起纸张翻动的唰唰声。 孟先生展开纸团,下一秒就越过徐苗朝我看过来,我回敬了一个鬼脸。刚刚还在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突然从背后冒了出来,一把揪过孟先生桌上的纸团,脸色立刻一变,两只手左右开弓,摆出双枪西部牛仔的姿势。 “你们俩给我站到走廊上去!” 我跟孟先生把本子垫在墙上算题,深秋的冷风穿堂而过,后颈上的鸡皮疙瘩一层叠一层,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孟先生正在解数列,一手按着本子,不让它垂下来:“等下课数学老师去给班主任告一状,你的学习委员立刻玩儿完。” 我气不打一处来:“谁叫你看个纸条都被没收?” “谁让你用那么大张纸。” “就你有理!” 我扑过去压住他的手,拿笔将他刚写好的解题过程涂得乱七八糟,然后在自己本子上写下刚才瞄到的答案。 “何遇君!” 孟先生伸手要夺我的本子,我弓着腰往怀里藏,他的手从后面伸到我校服里掏,刚刚摸到一角,背后一声断喝:“你们俩在干什么!” 我俩吓得一分为二,一转头,班主任逆风叉腰,威风凛凛地立在楼梯口,面黑如锅。 自打那天起,我就彻底被班主任打入冷宫,挥泪告别了学习委员。 这笔账当然全记在了罪魁祸首孟潜声头上。 班主任辣手摧花,高三生活惨无人道,临近年底,老师们个个都急成了皇帝身边的太监,只有地理老师老肖一如既往地悠哉悠哉,还给我们点评学校外面哪家水果铺的水果卖得更新鲜。有天晚自习,老肖刚讲完一道天文题,突发奇想地说:“你们知不知道学校综合楼顶有个天文台?” 这话好比一点水星掉在油锅里,炸得全班骚动。女生们使出浑身解数跟老肖撒娇,男生们也娇滴滴地一哭二 分卷阅读45 欲望文 分卷阅读46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46 闹三上吊,说什么也不肯上晚自习,要去天文台看星星。耿直的老肖受宠若惊,不知道他的学生们什么时候对人造星星也这么感兴趣,毕竟年久失修的破天文台只有模拟星空的机器,并不是真有天文望远镜。 老肖明显也想偷懒,假模假样地抗争了半分钟,半推半就地带我们去了。 老肖去找收发室的大叔拿钥匙开门,我们全班五十个人就傻站在灰漆大块大块剥落的木门前吹冷风,女孩子们系着大围巾挤挤挨挨地瑟缩成一团,远处射灯撇下一线暗淡的光亮,衬得我们几个高出一头的男生越发像鸡场里呆头愣脑的老母鸡,翅下夹着一大串毛茸茸娇滴滴的小鸡仔儿。 唐宇才的男人雄风荡然无存,正蹲在女生们背后的地上,拿她们挡风,两只手互相抄在袖管里规律地哆嗦;我由衷体会到什么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北风越吹越起劲,我的发际线在这攻势下几乎溃不成军,于是悄无声息地摸到孟先生身边,把手揣进他校服兜里。他口袋里半冷半热,被我冻得一缩: “拿出去!冷死了。” “不。”我干脆逮住他的手,“也不知道说替我暖暖。” “放肚子上才能暖。”他的手指迅速跟着冷下来,却还是没挣开。 我觉得言之有理,便把另一只手从他校服下面伸进去,他差点跳起来,转身险些把我摔个跟头:“你干嘛!” 他真是莫名其妙。 大家望穿秋水,老肖终于叼着烟,盘着大方步,手提一大串银光闪闪的钥匙回来了。推开门,按亮了灯,所有人都大失所望:哪里是什么天文台,就是一个巴掌大的小屋子。加上屋子是圆形,视觉上看起来更加逼仄,类似电影院座位的塑料连椅弯成弧形,满得要挤出眼眶,靠近门口的角上站着一张普通讲台三分之二大小的小讲台。只有屋顶新奇些,穹顶式的,深深凹进去,仿佛哮喘病人终于喘出了一口气,不至于憋死。 老肖把人赶到座位上坐定,吵闹间,孟先生趁机把我拽到最后一排的边上坐下。大家屁股还没焐热,闹哄哄里老肖说了句“我关灯了”,也不等反应,伸手“啪”按灭了灯。 屋子里顿时响起惊呼声和兴奋的说话声,因为实在太黑了。我把手抬起来一看,真个伸手不见五指。 “不要吵,不要吵,叫得我耳朵疼。”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老肖慢条斯理的声音才慢慢清楚了:“等一会儿就能看见。” 即使看不见,我也感觉到所有人都抬头望向了空空的穹顶。 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往左一侧,左手摸到了孟先生的校服,凭感觉凑近一些,估计自己的嘴在他耳朵附近,问:“你看见了么?” “那里。” 孟先生大约下意识指了一下,反应过来我看不见,随即补充道:“你右边有一颗。” 话音刚落,我右边的黑暗里,朦朦胧胧地现出了一点灰白,我眨了眨眼,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变亮了。”孟先生又说。 那点光亮在我眼里没有立刻明亮,但每眨一次眼,穹顶上的亮点就仿佛多了一星,仿佛只是两个呼吸间的功夫,头顶上已经是点点微光,碎珠杂星。 女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喜的叹声。 老肖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看到了?你们现在看你们正前方那颗最大最亮的,那就是北极星……” 那边是猎户座,再那边是大犬座,那颗最亮的是天狼星…… 这种感觉很奇妙。 你除了星星什么都看不见,不论是身边最亲近的人,甚至是自己的手,一切都陷在永夜的虚无里,只剩下一双同样深黑的眼睛。大小不均的星团一会儿近得垂在眉心,一眨眼又远嵌天际,如同不规则的珍珠帘,风一吹就凉冰冰地贴到脸上,风过去就跟着送走。世界成了个纤尘不染的黑色笼子,囚着一笼的星星。 老肖慢悠悠地说起星座,我摸到孟先生棱角分明的手肘,轻轻一搡:“听见没,你的摩羯座在那儿。” 他笑了笑,说你还不是。 很多年后,我也看到过真正的星空和银河,却都远远及不上这天的星星。真正的星星高得遥不可及,然而拼死挣出的光芒偏偏那样瘦渺,稍不经意,就被其余光怪陆离的光亮漫不经心地掩了过去。 真的星星远不及这晚的星星来得真。 脖子仰得发酸,我垂下脑袋活动活动,孟先生忽然说:“你看——” 温热的气息吹拂到脸上,心脏直接蹦进了脑子里,哐哐咚咚地撞得耳骨又麻又痒,孟先生说的什么内容我全然没有听见。空气里浮动着女孩子们头发擦过外套和围巾的窸窸窣窣的细响,与交头接耳的气音混在一处,仿佛摩擦出了电光。 ——该是星光吧?然而在我的余光里,它们都只是银灰的齑粉。 冰凉的校服外套上面是一段微微刺手的毛料,然后我摸到了一片温热的皮肤。 “你干嘛?” 柔软的汗毛匍匐成鲜嫩的倒刺,刮得心脏起毛,我来回抚摸了两下,突然贴上去,孟先生不自觉转头,我往上一蹭,正好磕到温软的皮肉上。 我估计应该没有撞疼,但手指下孟先生的侧脸肌肉明显绷紧了。我想了想,又在刚才那个地方亲了一口。这回终于像个正儿八经的吻了,但我还是没尝出是什么部位,刚想上手仔细摸摸,就被孟先生不客气地按住了。 “这是哪儿?” 我对着大概是他耳朵的方向,小声问他。孟先生似乎往后躲了躲,然后一只手落到我脸上,从我的鼻梁正中摸到了右眼,右颧骨,最后停在了颧骨靠近眼睛下面的地方,确认地点了点。 “这里。” 头顶上星空变换,他的声音几乎淹没在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里:“你是准备啃掉我一块肉吗?” “放屁。”我大感颜面扫地,耳朵尖跟着烧成火炭,不服气地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再来。” 孟先生扶着我的半边脸,似乎在确认位置。温风扑到脸上,我感到自己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两跳—— “哇——” 几十张嘴同时喊出声,吓得我猛地一偏,孟先生的手同时消失,软润的一点火星溅到了唇角。 穹顶上星光大盛,隐隐约约照出了眼前几十条铅灰的人影。我有点睁不开眼,伸手在眼前挡了一挡,孟先生在耳边笑道:“吓我一跳。” 我一偏头,只看到鼻梁模糊的轮廓和两汪星水,不待看清,亮光一下子消失,顿时重新堕入更加纯粹的黑暗中。 屋子门窗紧闭,闷出了让人窒息的暖意,我胡乱摸了一阵,终于摸到了他的手,手心里藏着几条湿润的掌纹。我把那半条手臂拉进自己怀里:“叫你干坏事。” 他坐 分卷阅读46 欲望文 分卷阅读47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47 得端端正正,只是笑,却不说话了。 老肖说结束的时候,大家还意犹未尽,但一听提前放学,又兴奋地清醒过来,不等老肖开灯,都纷纷站起身来。我坐在最边上,不好挡着里面的人出来,于是先站起来,腾出位置。老肖懒洋洋地说:“不要急,不要急,等我开灯再走。”却没人理他,屋子里嗡嗡地闹着,大家都往门口走。 我跟着走了两步,孟先生一直立在我身边,我抓住他的胳膊,他往回挣脱,我存心想逗他,于是紧握不放,趁着四周都在说话,凑到他耳边说:“你亲我一下。” 他更加使劲抽手,甚至推了我一把。我正要再说些过分的话挑衅他,“啪”的一声,老肖按亮了日光灯。 屋子里立刻光辉万丈,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拿手挡住眼睛。我低头缓了缓,等到适应了光线,抬头往旁边一看,正对上关庭一张见鬼似的小脸,胳膊直勾勾伸到面前,还被我的手牢牢抓在怀里。 孟先生立在关庭背后,刚好和我四目相对。 我呆立当场,正如偷瓜偷到一半被钢叉叉个正着的猹,没来得及咽下的瓜瓤还含在嘴里。关庭狠狠一巴掌打在我那只寡廉鲜耻的孽爪上,瞪得眼圆如珠,好似青面獠牙的分海夜叉。 “滚!” 作者有话说: 天文台看人造星星是我高中的事,只不过我记得当时设备老化所以星空缺了一块来着,而且也没有什么羞羞的故事。 另外,狗獾这种动物长得真得挺可爱的,当时给何獾取这个外号就是因为看了一张狗獾的图被萌到了。 第27章 之后接连几天,我看见关庭都远远躲着绕道走。 孟先生知道原因后,笑了整整半节晚自习,课间我们溜出校门去买烤红薯,他和我目光一撞,又开始对着烫红薯的老黑炉子傻乐,卖红薯的大爷以为这小子饿坏了,刚烤好也不等凉,用袋子一套塞我手里,可把汗毛烫掉一层。 个头小的容易焦不好吃,我俩索性合伙买了个大的,一路左颠右颠地换着手提,走到楼梯口,我隔着口袋掰成两半,刚把孟先生那半块儿递给他,背上突然一震: “你俩偷偷摸摸在这儿干嘛呢?” 我手一抖,还在冒热气的半边红薯“啪唧”拍在了地上。 有个定律怎么说的,一片吐司失手掉在地上,朝地的一定是涂了黄油的那面。我手里的红薯也不例外,脸朝下一个倒栽葱,水泥地上立刻扣出了朵黄澄澄的黏花儿。 “哎呀。” 关庭叫了一嗓子,眨巴眨巴眼睛,往后缩了缩脖子。这是她心虚的表现。因她这份心虚和不好意思,我理直气壮起来,杵在原地低头盯着红薯高高翘起的褐皮尖屁股,沉吟不语。 她见我默哀的架势,问道:“你还在看什么?” “我在想捡起来还能不能吃。” “……” 关庭不可置信:“你就不能再买一个?” 我挥了挥手,示意她这个杀人凶手尽快离开现场,好让我的红薯死而瞑目,关庭撇了撇嘴,塞过来两块钱,转身走了。 在一旁默不作声剥红薯皮的孟先生简直笑个半死,把散发着甜香热气的红薯肉递到我嘴边。我扭过头,嫌弃道:“口水。” 他轻轻“啧”了一声:“你亲我的时候倒不嫌弃口水了。” 我觉得他言之有理,于是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孟先生说我咬到了他的手指头,真是胡说八道。 这年我俩的生日都是敷衍过去,元旦节一完,我家就搬去了关庭家旁边的新楼盘。新家和学校离得远,高三管得又紧,关庭她爸为了眼珠子似的宝贝闺女能多睡半个钟头,专门飞包车送她上学,现在顺带捎上了我。 我跟关庭天天早上一块儿来,晚上一块儿回,日子一长,班上就有人偶尔调侃两句,徐苗和唐宇才两个还在老虎脸上拔毛,嬉皮笑脸地管关庭叫“何嫂”,弄得听风就是雨的班主任如临大敌,专门把我和她叫进办公室谈了一节课的心。不谈还好,谈完心一回教室,倒跟坐实了似的,班上的人起哄得更厉害了。 对此孟先生有点儿意见,但又不能为了这点鸡毛蒜皮让我每天挤一个钟头的公交来回跑,于是一整个晚自习都心不在焉,四十分钟过去,只写了三道选择题,其余时候都在磨洋工,一会儿要拿我的书,一会儿要看我的历史卷子,还不算拿手肘轻轻撞我、摸我后脑勺和盯着我写作业之类无聊的小动作。 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我前天没交政治作业被政治老师发现,正忙着罚抄,根本没空搭理他,他也没来招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抄认识论,后面突然无声无息地伸过来一只黝黑的手。 “孟潜声,你给我出来。” 孟先生剩下的时间就站在走廊里吹班主任御赐的冷风,一直到打下课铃。 我替他收拾好书包,拿上围巾手套出去看人冻坏没有。关庭站在楼梯口那头催命,我还在黑黢黢的过道里给孟爱妃系围巾。孟爱妃酸溜溜地哼了一声,我才发觉这人居然还有点醋猫的潜质。 我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善妒乃感情大忌”,换来好一顿捶。 我这头成天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愣是没发现我爸很长时间没回家。原本这也算不得什么,但我妈也几天不见人,下礼拜又要开家长会,我只好给我日理万机的亲爹打了个电话。 我爸对我打电话向他说学校的事感到诧异,因为前十几年这些都是我妈一手包揽,他从不过问的。 “我忙。你妈不去?” “不知道,我这几天都没看见她。” “你给你外婆和大舅他们几个家里打电话问问。” “打过了,我妈都不在。” 我爸略显烦躁地叹了口气,似乎恼怒我妈的玩忽职守。他果然很忙,这口气还没叹完,就草草撂了电话。 又过了两天,我拿自己的私房钱交了伙食费,想到星期六的家长会还没着落,正想再叨扰一回何总,电话先一步响了起来。 竟然是我姑姑打来的。 我直接打车去了市人民医院,出租车师傅听我语气挺急,气势万钧地一踩油门,我和车窗玻璃当即来了个情意绵绵的热吻。 我坐在车上,脑子一直琢磨姑姑说的“你妈在这儿,你快来把她带回去”,越想心跳得越快,车窗紧闭的出租车里太闷,脊骨两侧居然有点烘烘的汗意。 我妈身体向来好得很,上次住院还是莫名其妙流产那回。她能出什么事? 而且为什么姑姑会在那儿? 照我妈原来的话说,姑姑已经不算我们家的人了,早就划清了关系。有几回过年,姑姑会给我家打电话,我妈都直接挂断了;要是我接的电话,她就全程用耳朵紧紧贴 分卷阅读47 欲望文 分卷阅读48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48 在我耳边的听筒上,不断厉声催促我挂断。好在姑姑也不多说什么,后来索性便不打了。 我妈如此敌我分明,我爸的态度反而显得暧昧不明,我时常去姑姑家的事情,他都知道,但从不置一词,我妈倒成了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上楼期间我心里一直打鼓,一到四楼的儿科,无数小孩子震天的哭声和大人高声的哄劝喝骂更像是拿了把矬子来回地锉着神经,嗡嗡的疼。 姑姑佝偻着背立在服务台的锦旗底下,从背后看过去简直像个小老太婆。我喊了她一声,她转过来,我注意到她头发有些凌乱,手里提着一个老式的绣花布袋。 她牵着我往旁边走了一段,放开我,两只手交叠握在身前,像在踌躇迟疑,好一阵才说:“大人的家务事,本来不该烦你的,你爸也是没办法了,叫你来劝你妈回去。” “她怎么了?” 我跟着姑姑穿过人来人往的走廊,尽头虚掩着的门外依稀是一个天台,里面传来高亢激烈的争吵声,不时有抱着小孩的大人好奇地往里窥探。即使听不清楚内容,但是我妈的声音无疑了。呼啸的冷风从门中间的缝里卷进来,将原本清晰的叫骂捣得稀烂: “……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你对得起我吗!你原来屁都不是一个,要不是我那时候拿钱辛辛苦苦帮你,你现在还……” “你他妈是不是想离婚?老子早就觉得你个***……外面搞……” 身后诊室的门被风吹得砰然关上,我下意识回头一看,高挂的塑料牌上“儿科第三诊室”几个字个个赤红欲滴。 ——儿科? 脑子里一个念头闪电似的蹿了过去,我只来得及抓住它的尾巴,已经烫得一颗心直挺挺沉到了底。 门后我妈的声音越来越近:“……你叫那个贱货来!看我今天不砍死你们!”大门霍然拉开,一张浮肿红润的女人的脸刺进我的眼里,淡灰色的泪痕和细密的皱纹将这张原本就没有多少姿色可言的脸割得七零八碎,从额角一路蔓延而下的青筋鼓胀突出,像急不可耐要破壳而出的小蛇。 一见我和姑姑,她脸上还未敛去的凶相转眼变本加厉,抢下台阶,蛮横地扯过我:“这是我儿子!你要干什么!不要脸的老疯婆娘——”另一只手高举过头,我赶紧伸手一拦。 “妈!” 见她动作一顿,我立刻接道:“别吵了,我先陪你回去吧。” 她反手一耳光掴在我脸上。 那一声格外的爽脆刮辣,半条走廊齐齐收声,几十只眼睛同时滑溜溜地游过来,在我脚边卷着细细的触须打转。 我还是头一回挨耳光,尽管耳朵里嗡嗡地响,却还不相信自己被打了一巴掌,因为脸上并不疼,反而凉沁沁的,像所有面部神经同时缩回了手脚,蜷起了尾巴,只是绵绵不绝的痒——脑子意识到痒的同时,半张脸窜烈地疯烧起来,如同淋了一头滚沸的开水。 我爸冲上来将她死命一拽,仿佛恨她太硬,不能够就地扯成两段;姑姑则把我从她的钳制里索回来,同时站到了我身前,气得小小的身子不住地细细颤抖: “李秀琳,你个疯子!” “你敢骂我疯子?你才是!你才是疯子!疯人院怎么把你放出来了?”我妈手脚并用地试图从我爸两臂之间挣脱,细硬的卷发扑下来盖住了半边脸,头发帘下闪着一点精锐的幽光,“何国涛,你是不是还背着我拿钱给这个疯子看病?你个死绝了的——” 小孩们哭成一片,哭声和骂声搅得眼前浑浑浊浊,如同站在无数颜色飞快变换的霓虹灯前,晕眩造成的恶心充斥着整个胸腔。 “吵什么吵,这是医院!” 一个女医生出现在诊室门口,挂起半边的口罩飘飘荡荡,“要吵出去吵!” “关你他妈什么事?我说话还要你管?你以为你是什么——” 我爸捂住了她的嘴,一张脸憋得通红,另一只手将她的两只手钳在背后,抓重犯一般地搡了出去。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恍惚像是某种长了七八只人类手脚的变异怪物,还不能自如地操纵肢体,跌跌撞撞地往前移动,中途不断地打滑,手足乱舞。姑姑拉着我站在原地,四周的人渐渐重新活动起来,仿佛瞬间彼此都成了阔别重逢的老相识,又像一群惊蛰里的动物,活络而愉悦地攀谈,走廊里遍布密密麻麻的细小精致的笑声。 姑姑一直问我疼不疼,我充耳不闻,沉默地走到楼梯口,不见我爸妈的身影,只有一个女人立在那里。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来,仿佛受了什么惊吓,脸上还残留着惶然的神情。 她说不上年轻貌美,约莫三十多岁,发髻挽得很矮,干净齐整,连同一身的衣装也是。皮肤瓷白,左鬓靠近耳根的地方匿着两粒浓黑的小痣,细眉细眼间淌出一股古老的东方式的温慧动人。她一条手臂抱着保温杯,另一只手握着卷成筒状的病历,那只手腕十足得漂亮,纤细玲珑,轻软柔韧。 记忆深处的那只手表,突然在今天找到了主人。 我死死盯着她,她似乎越发不安,撩了一下鬓边并不凌乱的头发,转身走了。走到中途,迟疑地回头一望,见我还在看她,更加收紧脚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一片惨白里。 我挣脱姑姑跟上去。 女人灵活地穿过长长的走廊,绕过那些体味怪异的病人,走出门诊大楼,到了住院部。她一直没有回头,但我直觉她知道我在后面尾随,只不过只要不回过头看,就仿佛我是只存在在想象中的幻影。 住院部的过道内同样人来人往,她走进了一间房门敞开的病房。病房很大,站在门口就能一览无余。我看见她走到最靠里的一张床边,床前还挂着打吊针用的铁架,透明的管子落到床上,一个小孩子陷在广大无边的被子里。看不清脸,只有软黑的短发铺在雪白的大枕头上,像雪原上一个孤独的脚印。女人俯下身,专注地抚摸女孩的额头,一会儿直起身子,去看输液吊瓶里的药水。 她抬头的一瞬间,我立刻离开了门口。护士值班的总台围满了人,小个子的姑姑正艰难地拨开他们,朝我走来。一路上的人都好奇地看我的脸,我真正觉得自己是一头供人谑玩的展览动物。 我没跟姑姑回她家,浑浑噩噩地一路走,最后竟然走到了孟先生家的小区外面。 这天刚好是考完试放三天假的第二天,工作日,孟先生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如果他没出去的话。我立在他家单元楼底下发呆,自己都不知道跑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迫切需要什么人来可怜、来同情么?好像又不是。我的确感到震惊,甚至可以说魂飞天外,但我并不渴求别人的怜悯。我只是觉得轻飘飘的,好比一只风筝被突如其来的天灾震断了线,它发现浮 分卷阅读48 欲望文 分卷阅读49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49 在天上的滋味并不好受,于是盼望着找一根线把自己重新拴回去,好证明自己依然是地面的产物。 有人叫了我一声,我毫无防备地转头,孟先生的笑容冻在了唇边。 他把我捡回家去。那态度像极了爱心泛滥的人道主义者把流浪动物捡回自己家,正好我也是在他下楼扔垃圾的时候撞见的。我和流浪小动物的区别大概只有我体型不够小巧,没法让孟先生用大衣把我一裹揣进怀里。 坐在客厅里一会儿就直冒汗,孟先生让我进了他的卧室,窗户推开半边,终于能顺畅出气了。暖气把我冻成硬块儿的脑子重新煨软,嘴唇也不再因为太冷太硬而黏在湿热的牙仁上,我才磕磕绊绊地把事情说给他听。 细究起来倒没什么可说的,孟先生把气味辛烈的药油涂到我脸上的时候,我就已经闭了嘴,脸上浮肿的地方被他一碰,火烧火燎的痛。 我爸在外面一直有个女人,她给他生了个女儿,我竟然有个妹妹。我对自己说出“妹妹”这个词感到不可思议——她高烧住院,我爸去医院看他的女儿,没想到我妈黄雀在后,尾随到医院,闹了个天翻地覆。哦还有,我姑姑刚好也在市立医院检查,和我爸碰上,于是我妈坚信这么多年我爸一直在暗中偷偷接济她,不然像我姑姑这样“古怪的疯子”应该早就死在家里,尸体生了蛆才被人发现,绝不可能还安然无恙地活着。 我说完了,孟先生一言不发,小小的卧室里登时静得像被温水灌满的柜子,连气泡爆裂的声音都不见。 他盖上药瓶的盖子,把褐黄的棉签扔进角落的垃圾桶。垃圾桶张嘴再合上的声音在这房间里大得惊心。 我突然发觉自己近乎痴迷地爱着这沉默。 “你看我。”我说。 孟先生掀起眼皮,眼睛里像盖了两块薄脆的玻璃:“看什么?肿成猪头了。” 我在他的书桌边上靠了太久,桌沿硬直的棱角抵得后腰下面的那块骨头阵阵酸软的疼。我平视着他,那张脸的右半因为挨近闷青色的窗帘而笼着淡淡的青光,是埋在芭蕉叶底的碎白瓷的颜色。 我凑上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油呛鼻,他眼皮上那对蝴蝶忽然骄矜地扇了扇翅子。我捉到他后颈温热的皮肤,注视着那双乌沉沉的眼珠。 眼珠子里映出两个雪亮的小人,他温驯地前倾下巴,好让我轻而易举地吻到唇上。 嘴唇与舌齿的温度远不如想象中疯烫,温得过于绵腻,还蛰伏着不易察觉的粗糙凉意,像一盆只能眼睁睁看着冷却下去的炭火。 作者有话说: 高中部分终于结束啦。 第28章 为了那姓宣的女人——医院里见过的那个,事后我知道她果然是我爸在外面养着的人——个把月的功夫,我妈统共瘦了二十来斤,原本将翡翠手镯戴成紧箍咒的丰腴手腕如今也细得显出了丁点儿棱角。人好歹是瘦得能看出腰是腰、背是背了,却凭空老了一截,没有肉撑起来,周身的皮只能松垮垮地披在骨架上,被风一吹,晃晃悠悠地添了几道褶皱。这一切变化不是我明察秋毫,而要归功于她日夜在我跟前哭闹。她拉着我一哭就是两个钟头,不许我做旁的事,连多动一动也不能,那样显得我心不在焉。我觉得她将我看作了我爸的泥像,但这泥像却比正主来得好,单凭这份逆来顺受就别无二家。她哭得到位,我也只得尽职尽责地将自己装点成莲台座上的端庄模样,受着这一点虔诚的眼泪。 捅破窗户纸后,我爸索性明目张胆地不回来住了。我妈使尽浑身解数,发动舅舅姨妈们齐上阵,大伙儿拖家带口喜气洋洋地来到家里,提来小山那么高的葵花子、南瓜子、西瓜子还有桃酥,劝得我妈战火重燃,闯到我爸公司里轰轰烈烈大闹一场。 那时候已经到了四月份,我爸一个电话打到班主任那里,说申请让我住校。五月的最后几天,学校完全放假,让我们休整备考。我白天和孟先生到图书馆去,晚上坐在卧室里对着墙壁发呆,客厅里的争吵声蛮横地从门缝里塞进来。从争吵中,我听见一点儿风声,由我妈这么一闹,姓宣的女人带着我那个五岁的妹妹搬到了省北的直辖市,大概打算彻底不再回来了。 我妈出师大捷,赶走了眼中钉的狐狸精,然而还是不见我爸回家。借着吵架耽误我学习的由头,他独自住在那套紧邻公司的商区公寓里。我妈疑心他又搞金屋藏娇的把戏,暗中尾随,一次将帮忙煮饭打扫卫生的小保姆错认成他新养的女人,不由分说把那小姑娘打得头破血流,我爸连夜将小保姆送到医院去——头上缝了三针。 小保姆刚刚二十岁,从农村出来,不惯城里油滑尖刻的那一套,不知道该把这狰狞的伤口当做敲竹杠的厚实本钱,连报警都没想到,只拿了我爸多给的两个月工资,哭哭啼啼地走了。 这回我爸终于勃然大怒,扬言要“跟这个泼妇离婚”。这话在先前我妈大闹公司的时候就说过不止一回,吓坏了舅舅姨妈们一大家子,先后到我家里来劝,一连磨了几个晚上,才让我爸将“离婚”两个字勉强咽了回去。我妈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到厨房拿了菜刀出来,跳着脚要自杀,要我爸跟她一起死,可把舅舅姨妈们忙得满头大汗。 这事我是不知道的,当时住在学校里,全然不闻一点风声。之后小姨说给我听的时候,脸上挂着一派餍足的笑意,“唾”地吐掉瓜子皮,却没发现仍有一点白渣固执地黏在唇角上,随着嘴唇翻动时隐时现。 “跟你说,小姨可是头号大功臣,全亏我帮着把你妈劝下来的,幸好有我在,要不然啊……” 然而这回谁都劝不动了,我爸恶其余胥,光是看到我妈的娘家人都双眼通红,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于是我妈亲自领着我上我爸公司去。 我很少去我爸的公司,准确来说,这么多年不超过五次。一个原因是我爸经常出差,办公室里不见人;另一个则是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在电话里说,而非要去公司见他不可的。 那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公司里人不多,除了个别加班的办公室里灯还亮着。我跟我妈经过一楼大厅,前台姑娘一瞧清她,旋即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她是个脊背瘦长,妆容细致的姑娘,即使摆出这样的表情依旧赏心悦目。瞥见我的目光,她疑惑地皱了皱鼻子,立刻掉过头去,佯装翻看手里的文件夹。 我爸的办公室里灯光明亮,我妈推门进去,走到那张锃亮的实木办公桌边,期间他都毫无反应。她压抑着怒火叫他,喉咙里发出动物攻击之前示威恐吓的嘶嘶声,但他充耳不闻。她只好拿出看家本领,我抢先一步关紧了办公室的门。听见声响,我爸抬起头 分卷阅读49 欲望文 分卷阅读50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50 来,似乎才注意到我也来了,脸色板得更难看,五官像被胶水糊住了,将厚厚的文件一摔,厉声质问我妈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又叫我回家看书复习。 我妈让我坐在会客的沙发上,要我“亲眼看看你爸多不要脸,你妈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 我立在原地,手还按在金属的门把手上,不知道听谁的才好。不过他们已经顾不上我到底是回家还是坐下了,隔着办公桌痛快地对骂起来。整整一个钟头,挟裹着雷霆怒火的指责与诅咒挤压得偌大的办公室几乎变形,他们骂过的话总是在十分钟后又开始重复,如同一条剧毒的没有尽头的衔尾蛇。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不忘替他们重新掩上门。里间的谩骂没有因我的中途离席而有哪怕一秒的中止。我也为此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不必背上类似无故旷课的负罪感。 高考就在越来越长的白天里那样平淡无奇地过去了,比被太阳晒得发温的白水还要缺盐少味,我只记得天气热得像一潭死水。 考试前大家雄心勃勃地说好了要撕书,要一起吃饭,要痛快地喝酒喝到天亮,瞒着家里人一起出去旅游,要给没有谈恋爱的介绍男女朋友,没有喝酒却说了醉话,考完试之后酒醒了,醉话也就变成了昨夜的旧梦,没有人会想去重拾。 我坐车到孟先生考试的学校去找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天格外得堵车,我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夕光斜喷,灌了满街朱红的浆汁。学校前门大开,空无一人,橘红的光倾在地上,没有一只脚去踩,竟无端地寂寥起来,像个揽镜自照为自己年华消逝的忧郁女人。一点橘红的晚风从门内卷过来,在我脸上打了个旋儿,踉踉跄跄地冲向不远处小河边的柳树,媚嫩的柳枝为这莽撞慌了神,惊叫着四散开去,露出一个人坐在桥边的背影。 那一幕的景象到现在我还很清楚。我记得自己蹑手蹑脚地走了整整三十四步,刚好停在了孟先生背后。他垂着脖子,似乎一直在望着白沫漂浮的河水发呆。血红的光线下,黑t恤透着沉郁的绛紫色,金白的脖颈往上,在我的视线里只探出半个头的左耳饱吸了夕阳纯艳的光,我禁不住这沉默的蛊惑,低头亲了一口那近乎剔透的耳尖。 他被这突然的性骚扰吓得不轻,转头就要揍人,发现是我,气得推了一把,颧骨下一片薄红,不知道是难为情还是落日溅上的飞光。 我们背着空荡荡的书包沿路一直走,也不问要往什么地方去,只觉得今天是个该走一走的日子。 经过两栋楼房之间的一条小巷子,我忽然心里一动,伸手将他推了进去。那时候暮光只剩西方远远的一抹,新鲜的夜色肆意乱涌,楼房里家家户户投出的方形灯光满是酒足饭饱之后安闲的油腻气味。孟先生被我抵在墙壁上,起先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后来逐渐看不见了,就把一条手臂搭在我肩上,捏起了我的后颈肉。 “干什么?” 我扶着他的腮,琢磨了一阵:“我早就想试试把你堵在巷子里亲是什么感觉了。” 他的脸皮也是日渐疯长,听了也不害臊,拉近我贴着他站稳,鼻尖在我脸上懒洋洋地一通乱蹭,笑道:“你从哪儿学的?” 那气息吹在脸上,烫得我有点睁不开眼。正要张嘴说话,略微有点凉的东西就贴了上来,紧跟着另一个同样柔软却热得多的东西碰到了牙齿上。 是夏天早夜的味道。 高考之前为填志愿的事我还发了一阵愁,但因为我妈正忙着和我爸斗智斗勇打消他的离婚念头,疏忽了对我的钳制,我偷偷填了政大,没有报本地的学校,只在事后通知了我爸一声。我爸照旧“行行好好”地答应,就算定下来了。我妈后知后觉,抓着我声嘶力竭地大骂了一通,但到底为时已晚,也只好作罢。之后高考放榜,我和前几次摸底相比考得平平,念政法之类的王牌专业眼看无望,但好在能有惊无险地跨过政大的校门。 孟先生确实卯足了一口气存心要跟他爹叫板,末了果真被贸大的金融录取,高居红榜,羡煞全校一片人,也断了孟叔叔最后一线“等他考不上落榜好去当兵”的念想。关庭高三一整年起早贪黑,也算天道酬勤,挤进了贸大的大门,虽然是被一脚踢进了最冷门的哲学。她抽抽噎噎地跟她爹诉苦,正为掌上明珠终于光宗耀祖考上名校而扬眉吐气的关叔叔眉头一皱,表示他自有门道,只管放心去读。关庭对她爸的神通广大毫不怀疑,立刻云收雨霁,欢天喜地地四处约饭开酒了。 最后我被录到了政大的汉语言文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爸难得没有出去,端坐在沙发上举着那张封皮上金字灿灿地印着政大校名和校徽的通知书沉思。 我们那时候念书不大讲究兴趣,实用主义稳占上风,我爸想来想去,还去公司翻了翻人事档案,最后发现似乎只有他的秘书助理和前台是这个专业毕业的,于是眉间那刚刚展开一头的“川”字就又缩了回去,虎视眈眈地打量着我。我妈则在一旁哭天抢地,忿忿不平地感叹孟潜声以后的出路好,听得我忍不住笑。 我爸想了两天,发现自己没有关庭她爸那样通天的手段,既然木已成舟,只好先下水再说,于是两手一拍,不再愁了,只让我去办了张银行卡,方便他给我寄学费和生活费。 为了这张通知书,我妈铺费了不少钱,暑假过去,眼见得舅舅姨妈们都宽了一圈,个个红光满面,见了我就要夸出人头地,好像我是要去做侠客,解万民倒悬之苦似的。 因在同一个地方念大学,关庭跟我和孟先生的关系变得更加肝胆相照,只差没有在肉体上坦衣相见了。我俩因为入学早,比她要小一岁,她干脆以大姐大自居,放言要为我俩撑起半边天,我被这力拔山兮的气派镇住,不敢置喙,更不敢指责她耽误我和孟先生风花雪月,只能天天明里暗里地敲打,盼着这祖宗早点新谈一个男朋友。 九月开学,我终于大包小包浩浩荡荡地坐火车上路了。 快开学前我专门去姑姑家探了一眼,她早年也在外地念过书,嘱咐了我一些生活上的事情,听说我跟同学搭伴,倒也放心,又掏出一千块的红包。那时候一千块不比现在轻贱,我知道她独身生活也不宽裕,原本不想收,她却硬要拿给我。我妈整天念叨去外地不放心,原先说一定要送我到学校,看看环境,临走之前不知道又跟我爸吵嘴说了什么,怄气不再提这事,气冲冲地和舅舅一起把我送到火车站就算完。 车站永远热闹得没有消停,许多大学又都赶在这时间开学,给车站添了一大笔冲动喧嚣的活气。我妈和舅舅买了两张站台票,把我送到卧铺车厢,我弯腰一望,正看见窗户底下站着孟先生和他爷爷,旁 分卷阅读50 欲望文 分卷阅读51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51 边跟着丁阿姨,在月台上说话。孟老爷子握着孟先生的手,笑得皱纹纵横,孟先生连连点头,似乎也在笑;丁阿姨站在两步开外,皱着眉头拿报纸不住地扇风,不久又被来回吆喝的小贩吸引了目光,走过去,漫无目的地翻翻拣拣。 父子俩谁都不低头,孟叔叔竟然连送都不肯来送。 放好行李,车厢里人来人往,几乎没个落脚的地儿,舅舅热得汗流浃背,同我客套了两句,先下了车;我妈还在我的铺位前收拾,一会儿看看枕套和床单是不是干净,一会儿又担心带漏了水杯,我会在车上喝不了水。空调还没有开,车厢比蒸笼更热,汗珠从她的发鬓里沁出来,不上不下地挂在腮边。 忽然来了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地把东西扔到对面的上铺,也是来送孩子上学。儿子是个戴眼镜的斯文男生,两条细胳膊没法把装得鼓鼓囊囊的大书包举过头顶放到自己的床上,重心不稳,差点落下来砸到他母亲的头;那母亲吓得叫了一声,父亲赶紧抢上前伸手一托,把书包推进了床里。那母亲注意到我在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玩笑地数落她儿子手上没二两劲儿,那父亲也笑,冲儿子说你妈已经这么矮了,再砸一下就要到地里去了,三个人便同时大笑起来。 我归置好自己的东西,发现我妈一直在偷瞟那对夫妇,嘴唇绷得紧紧的,两颊松弛的肉几乎要垂挂下来。 她怎么老得这样快? 我妈不肯坐下休息,我说送她下去,外面凉快些;她也不肯,怕我一走被人偷了行李。恰好孟先生拖着行李来了,我请他帮忙照看,这才送我妈下火车。月台的地面晒得滚烫,舅舅蹲在阴凉处用免费发的旅游地图扇风,我妈随便揩了两把汗,嘴上一直嘟囔热得她胸闷,脚却不动,叫我到学校一定记得给家里打电话,不要和同学起矛盾,在食堂吃饭不要省钱,要准时,小心饿出胃病,她不在身边,我上课只能靠自觉,不要只惦记着玩儿,争取拿奖学金给她长脸,放假有空就回家,平时多跟她联系…… 她的声音几乎要淹没在四面八方的鼎沸人声里,更可况还时不时有火车停靠和启动,这些大个子的怪物发出金属光泽的咆哮,带着铁腥和汗酸味的热风凭空在我心里吹出了一点儿离愁别绪。 无数的人在这里抛洒真挚的眼泪,泪水滚进灰尘里,商贩们在这片灰尘上大声招徕着他们精打细算的生意,谁都想让对方听清自己的情意,因此不得不皱紧眉头,脖子上青筋暴起,尖声厉嗓地挤出破碎的字句。这种热烈的气氛让商贩们精神大振,仿佛在预示他们生意的红火,于是更加卖力地高喊起来,车站变成了一个硕大的笼子,里面关着无数困兽,互相嘶吼着无法理解的语言,震得笼身砰砰作响。来回的人不断摩擦我的肩膀,一不留神,灵魂好像就被汹涌的人潮挤到了很远的地方去。 “我都记住了,你回去休息吧。天这么热。” 我妈不住地点头。 我忍了又忍,还是不防那些话从嘴里钻出来:“你和爸都少吵一点架吧,这样吵下去——” 原想说“什么时候是个头”,又觉得这样太过刻薄,到底没有说出口。她会错了意,说:“你小孩子不要操心这些,我跟你爸不会离婚的,你在学校里好好读书就行,钱你爸会准时给你打的。” 我不再啰嗦什么,只说:“那我上车了,你和舅舅回去吧。路上慢点。” 她不住地冲我摆手:“你上车,我看着你上车就走。” 火车上下的人乌压压一片,简直像一大群准备扛起蟋蟀尸体的蚂蚁。我拨开人群,艰难地挤上车门,仓促间一望,只见一片白花花的影子,依稀是她挥舞的手臂。 作者有话说: 高考考前志愿变考后志愿的具体时间,好像零几年才开始陆续推行的,所以这里写的考前,如有错误请告知。俩主角年龄我没准确设定过,大概出生在8085年这个区间,所以有很多老古董出没。 第29章 新生开学军训半个月,硬生生把我累成虾干,晒得只剩一层皮了。教官们似乎认定让我们屁股挨一下凳子都是罪过,半点不懂得怜香惜玉,难怪休息时跟我们抱怨还没有女朋友。 好容易熬到第九天,天终于阴了下来,像要落雨,我们站在塑胶跑道上,闷得汗流浃背。不远不近的一棵大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传来浓厚的草木腥气。我盯着前排的后脑勺站军姿,不知道过了多久,回过神再往树下一瞥,一个穿白t恤的人坐在树荫底下的长椅上,正朝我们这边望。 哪个年级的又来看热闹。我又稍微偏了一点头,想看得更清楚,那人仿佛感应到目光,突然冲我的方向一笑。 ——居然是孟潜声! 我浑身上下都难耐起来。明明没怎么样,却被教官骂得狗血淋头,说我要是再乱动就要给我点颜色看看。 捱到解散,我找到孟先生一问,才知道他正大光明请了假。 军训刚三天,他周身又是脱皮又是发红肿痛,浑身疼得厉害,请假到医院去看,医生说是紫外线过敏,让不要晒太阳。他请医生帮忙开了张证明,拿到辅导员面前,辅导员被他癞皮狗似的的模样吓得不轻,二话不说批了假。起先两天症状还有点严重,见不得光,只好在宿舍里养着;现在好多了,趁着天阴出门溜达一圈,顺道就想来看看我。 那语气跟“今天天气不错,想带狗出来玩玩儿”一样。 我累得半死,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伸出两个指头捻了捻我汗津津的头发,往旁边轻轻一推:“全是汗。别靠我身上。” 懒得吭声,我干脆把头枕到他腿上。他轻轻“啧”了一声,但还是放弃抵抗了。 等到所有事情都驶入正轨,已经是十一月初。跟孟先生吃饭的空当,关庭新谈了个男朋友的消息也传到了我耳朵里。 男朋友不是别人,正好是孟先生的室友孔英光。 这人我见过一回。 虽说贸大财大气粗,宿舍楼条件一流,但毕竟年头早,比不上我在政大住的崭新的四人间。孟先生住402,宿舍六个除了孔英光是本地人,孟先生家在隔壁省会,其余人的家都在天南海北,离得最近的也在省东,坐火车还要四五个钟头。当中有个叫樊苑杰的,家在农村,听说为了念书还专门贷了款。南北东西的六个人凑在一块儿过,刚开始没什么,日子一长,互相就有点看不惯别人的生活习惯。按说孟先生肯定没得挑,从小他就被让阿姨养出了习惯,每天都把自个儿收拾得比小香猪还干净,就这样还被他室友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他床单衣服洗得太勤,一派小媳妇儿作风。 六个人里属孟先生和孔英光最讲究,孔英光 分卷阅读51 欲望文 分卷阅读52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52 又喜欢以本地省城人自居,待人接物明里暗里都有那么点目下无尘,偏偏樊苑杰敏感得很,每每对号入座,大感不快。加上樊苑杰本身的确太过不讲究,弄得大家颇有微词。孔英光看不过眼,抢先跳出来让他平时注意,樊苑杰恼羞成怒,非但不改,而且变本加厉。大家虽有怨言,又怕闹开了影响不好,都暗中忍气吞声,孔英光二话不说找到宿管办,又一状告到辅导员那里,将樊苑杰邋遢的名声传得人尽皆知,樊苑杰一气之下换到了别的宿舍。宿舍里几人一下子都与孔英光亲近,颇有敬佩为民除害的英雄的意思,孟先生在这里头独善其身,事后他们就对他不冷不热了。 在那之后没多久,有个周末,我去孟先生宿舍找他。刚走到402门口,就听到门内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然后她就……” 我一般周末到他宿舍来,此前每回都是很清静的,很多时候甚至只有孟先生一个人在宿舍里。我心里好奇,轻轻敲了敲门,发觉这敲门声几乎被里面这把声音盖了过去,正要用力再敲,门忽然打开了。 一个高个儿男生站在门后,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尽:“你找谁?” 他应该与孟先生差不多高,兴许还略微矮一丁点儿,但因为虎背熊腰,周身宽了一圈,看起来反而比孟先生大了一号。早就入秋,他还穿一条短裤,露出浅褐皮肤,短发天然微卷,说不上俊朗,但一看就是容易招人喜欢的精神长相。 我说找孟潜声,他露出很稀罕的表情,给我让出道,回头叫孟先生。 宿舍里空了一张床,床板上堆满了行李箱、铺盖卷、书和各种杂物,整个宿舍粗略一眼扫去还算齐整,但细看不得。孟先生刚收好衣柜,冲我点点头,就听他问:“这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我朋友。”孟先生拿起钱包,“他不是我们学校的。”又朝我道,“这是孔英光。” 孔英光坐在座位上,一条腿踩着旁边那张空椅子的腿连上,椅背朝后跷:“孔子的孔,英雄的英,光明正大的光。” 陌生人的热情总让我莫名的戒备万分,我只能勉强冲他笑一笑,说我叫何遇君。 孔英光又问你在哪个学校,听我说在政大,他立刻问什么专业,我说中文,他便耐人寻味地笑了笑:“你跟孟潜声是高中同学吗?还是初中同学?他都没说过他有同学在政大。” 孟先生说:“高中的。我们先出去吃饭了,要我帮你带东西回来么?” 孔英光说不用,他等会儿也要出去。说完大大伸了一个懒腰,趁着吐气的空当跟我们再见,声音震得人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总觉得孟先生不大喜欢孔英光。或许只是因为他说关庭和孔英光在一起的时候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那时候他正把葱花从自己的盘子里剔出去,一小片讨人厌的葱末沾在了他的筷子上,所以我也不能笃定。 我说,挺好的,我终于可以过二人世界了。 孟先生便朝着豆腐笑了一笑。 没多久,孔英光知道了关庭和孟先生的同学关系,对孟先生更加热络,宿舍里一团和气。关庭间或想起还有这么两个狗友,于是招呼我和孟先生一起吃饭,却总不忘叫上孔英光,原先三个老熟人的聚头就变成了四个,不尴不尬地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我跟关庭说咱们以后少聚,我和孟潜声老跟你黏着,让你男朋友怎么想啊。关庭豪气干云地一挥手:“我早跟他说过了,他说‘有什么关系’,你看他是不是挺讲道理的。” 恋爱中的女人简直无法交流。幸好关庭重色轻友,平时跟孔英光神龙见首不见尾,正好方便我跟孟先生腻在一块儿。 起先我没发现学中文的坏处,还觉得风花雪月挺有意思,既不累还可以看小说可以打发时间,连高数都不用学,实在人生一大快事。后来临到期末,才真正尝到什么叫痛不欲生,恨不能在图书馆自习室里打地铺,通宵把五六百页的书咽个精光。 政大自习室里的人都了不得,尽是法学系、政治系和哲学系的高人,抱着堪比两块砖厚的大部头进进出出,走廊上尽是高吟低咏之声,两边的人有的锁眉苦思,有的放声大笑,走过身边冷风肃杀,宝相庄严,让人忍不住跪地磕三个响头。 我抱着一册几乎崭新的中国文学史,鼓足平生勇气探头往里一望,顿时被涛涛杀气削得屁滚尿流。 于是期末停课后的那段日子,我每天早上走两条街到贸大的图书馆去自习。临近考试周,贸大的校园里居然还是一派轻松氛围,路上见到不少花枝招展的姑娘挽着手结伴出门。我闻着冷冰冰的空气里姑娘们经过后残留的余香,感慨道:“难怪贸大比政大高十分,会学习的果然不一样。” 孟先生凉飕飕地说:“考前突击高数,还不如出去快活,等着事后补考。” 自习室里空位不多,我们在一个姑娘对面坐下。她正低头算题,面前的书摊开,我瞟了一眼,没看懂,大概像是经济学之类。她闻声抬头,和我的目光撞在一处,我们俩同时一怔,跟着互相冲对方笑了笑。她像是不好意思,赶紧把堆得满桌都是的书拢回自己跟前。 贸大自习室的氛围跟贸大情侣之间的眼波一样温柔似水,搞得我一上午心不在焉。光是视线范围内的情侣就有三对,两人相对而坐,偶尔看书看累了,双方心有灵犀地抬头,不作声地相视一笑;右手边那对大约是一个专业的,时不时凑在一起研究课本,我连个声儿都听不见。我又翻了一页书,转头瞟孟先生,书上画的都是乱七八糟的曲线图,他倒看得比裸体画报还全神贯注。 简直味同嚼蜡。我这么想着,余光里瞥见对面的人一动,转眼看那女孩子,果然偷偷在望着我笑,一发现我在看她,立马佯作无意地别过头,但还是忍俊不禁,憋得脸颊两边酒窝深陷。 我简直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好笑,但看在她似乎没有什么恶意的份上,也就不计较了。后来我时不时觉得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为了避免四目相对的尴尬,我只好一直低头看书,竟然也背了个七七八八,真是多亏了她。 在贸大美名远播的二食堂蹭了孟先生一顿午饭,我们一路嚼着口香糖回图书馆。我倒希望那姑娘下午还在,好让我不要东张西望,哪晓得刚走到桌子边,还没坐下,孟先生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东西,把我领到阅览室里。 阅览室的管理阿姨大概都有“讨厌所有进来不读书占位子自习的小屁孩”的毛病,我们俩抱着书进去,被正在看《规训与惩罚》的阿姨赏了一记不食人间烟火的白眼。 从书架中间穿过,我凑到孟先生耳边问:“干嘛换地方?外面自习室多自由,在这儿都不能吱声。” 话还没说 分卷阅读52 欲望文 分卷阅读53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53 完,走在前头的孟先生冷不丁回头,突然把我按到书架上。这猛一下吓得够呛,跟半路打劫似的,我还没叫出声,他已经吻了上来,进门前刚吐掉的口香糖的薄荷味还没散,舌头又凉又软,我差点没忍住咬一口。 他一只手扶着我的侧脸,把我的脑袋抵在书架上,几本书只用一只手环着,渐渐失去平衡,最上面一本滑下来,正好砸在我脚上,“哗啦”一声,稍微弹起,滚到旁边的地上,四仰八叉地摊开肚皮。 咔嗒咔嗒的高跟皮鞋声随之而来,我赶紧推开他,刚蹲下身,管理阿姨的脸出现在书架尽头,挑高眉头看了我们一眼,又咔嗒咔嗒地走远了。我捡起那本《政治经济学》,孟先生仿佛意犹未尽,轻轻一舔下唇,我将就那本书往他屁股上一拍:“以后耍流氓之前通知我一下。” “现在通知你。” 他从我手里拿过书,一边笑一边在我脸上胡乱亲了一口:“不坐上午那儿了。那女生一上午净在看你,还问我你是哪个系的。” 我稀奇道:“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听见。” “你去上厕所的时候。”书架走到头,他放开我,“这里面清静。” 拈酸吃醋。 我心里有点嫌弃,瞥见窗户玻璃上的影子,刚好映出自己一脸的傻笑。 阅览室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孟先生偶尔翻书的声音,轻飘飘的一声响,像吹毛立断的刀片在心上来回刮蹭,让人坐立不安又心痒难耐。 我一整个下午都心猿意马,书才看了不到十页。吸了口气醒神,喉咙里凉沁沁的,薄荷味像还没散似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往旁边一溜,孟先生放在白纸黑字上的手正好微微一蜷,掀起一角书页。 偶尔在梦里出现的这只手跟现在一样长,但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前端微微泛白,骨节明显地突起,手背的皮肤绷得极紧,可以轻而易举地看清青色的血管,里面灌满了滚沸的血液。 我浑身的血都蠢蠢欲动地烧起来,一股热意懒洋洋地舒展四肢,顺着脊骨拱上后颈,后脑勺像被一大块温热的棉花坠着,湿绵绵地往下吊。 不防那只手忽然伸过来,盖在了我眼睛上。 我从没觉得他的手这么烫过,熏得我眼眶都发了红,眼珠子像被放到烙铁上滚了一遭。 他的呼吸吹进我脑子里,仿佛沉沉一锤落在烧得通红的铁条上,炸开万点碎星流火。脑袋成了只大鼎,咕嘟咕嘟地熬着稠汤,他的嘴唇贴到了我的耳骨,我还以为那是一个吻,但那柔软的触感很快消失,我才混混沌沌地反应过来,他是在跟我说话。 心脏声跳得这么响,他一定听得一清二楚,我奋力挥去那只手的影子,分辨他在说什么。 “坐到那边去。你影响我看高数。” 第30章 我和孟先生的生日总赶在期末停课之后的复习周,为了避免良心不安,所以白天都照旧看书复习,晚上再坐车去市中心吃晚饭。要是路过哪家西点房看上橱窗里某个卖相精致的蛋糕,就顺道买一个尝尝味道。我们似乎心照不宣,将这两天当作了雷打不动的约会日子,尽管平时我们也成天往对方学校跑。 转眼到大二期末,有天室友们问起怎么没见我过生日,我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跟他们提过。 原先还担心我请客吃饭会耽误找孟先生,好在我的三个室友通情达理,一点没有要大宰特宰的意思,反倒让我不好意思白占几句“生日快乐”,于是提前订了一个蛋糕,准备二十七号这天拎回去分。 我正在床边穿鞋,宿舍里的电话忽然铃声大振。我蹦到桌边接起来,夹着听筒系鞋带:“喂,哪位?” “我找何遇君。” 我一愣:“爸?” 我爸在那头像是也愣了一下,好一阵才说:“你没去吃饭?” 座机屏幕上显示现在11:46,我说:“没有,我马上要出去,准备在外面吃。” “哦。”他又顿了顿,“钱够用吗?” “够的。”我爸打来的生活费我每月差不多都要剩一半,大一结束时我干脆转了一笔定期存款,“有什么事儿吗?” “你今天没课吧?我到这边出差,你妈叫顺便来看看你。” 我受宠若惊,脑子却大声叫嚣着抗拒的指令。他问我晚上能不能一起吃饭,我打断了未竟的话:“不然一起吃午饭吧,晚上我可能有点事儿。你吃过了?” “没有,没有。”他难得这么温吞,“我这会儿在人民广场,离你学校远吧?” “我刚好要去那边取东西,直接坐地铁很快。” 那头静了一会儿,他答应了:“好吧,你直接到鼎荣馆来。知道鼎荣馆吗?” “知道。” 我挂上电话,颈窝里莫名热烘烘的。 从人满为患的地铁站出来,大冬天里挤出一身汗,外面干烈烈的冷风一刮,我立刻把散开的围巾裹紧了。 鼎荣馆在紧挨人民广场的龙江路上,据说是从前民国时候的西洋别墅改建的,四周高大的常绿乔木葱葱茏茏,闹中取静,嵌在门边围墙里的黑色石头上用金色汉隶刻着“原名某某别墅,始建于一九三几年”的字样。阔气的大门左右各自排开一溜锃光瓦亮的高级轿车,趾高气扬地映出高处树叶鬼手般的影子。 服务生恭恭敬敬地推开门,暖燥的热浪扑面而来,我险些没出得了气。二楼的包间和大堂内座无虚席,踩着地毯转上三楼,空气登时一静,反衬得天花板上宝塔倒挂似的水晶灯越发光芒大盛。大堂里零散坐着几桌客人,服务生把我领到角落的一张桌边,无声地离开了。 圆桌上铺着花纹对称繁复的抽纱桌布,长颈细口花瓶里还插了枝正在怒放的绛红的康乃馨,水晶玻璃杯将灯光切割成无数碎片,使我头晕目眩。一个女孩儿坐在靠里的座位上,还没有瘦长的椅背高,瞪着眼睛直直地望向我。 喉管里突泛一阵焦渴,服务生端来一杯绿茶,替我放在女孩旁边的空位上。淡香宜人的茶烟袅袅扑来,像在哄我尽快坐下去享用。捏着围巾的手心发了汗,羊绒被黏得根根直立,密密的刺痒,我看向坐在另一侧的男人,一个“爸”字轮了又轮,最后还是化在唾沫里。 我爸避开我的目光:“你坐。”不等我动,又对那女孩儿道,“何幸,叫哥哥。” 她的视线跟我的撞在一起,嗫嚅着叫了一声哥哥,含糊不清的。 脑子里洪水泄闸似的轰轰轧过几百个念头,下一秒又空得飘起来,我默了半天,只挤出一句:“都这么大了。” 服务生取来菜单,恰好化解了即将到来的尴尬沉默,三人不约而同地翻起自己面前那份考究的菜谱。我爸随手看了两页,若无其事道:“你妈怕你在学校里吃得不好,你有 分卷阅读53 欲望文 分卷阅读54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54 什么想吃的跟我说,身体重要,不要想着省钱,到时候弄出病来。” 我盯着菜谱上印得近乎纤毫毕现的虾松图片出了神,嘴上不留神道:“她们跟你一起来的?” “只带何幸过来,让她在这儿玩两天。” “你在电话里至少提前跟我说一声。” “一家人,有什么见不得的。”他扣上菜谱,厚重的皮质封皮发出沉闷的“啪”一声,“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要带何幸出去吃饭,总不能把她一个丢在酒店。” 我心中为自己的嘴拙升起针扎一般薄淡的恼怒,不知还能说什么,转而问:“叫何幸?” 她听见自己的名字,抬头瞟我一眼。我爸点头,补上一句:“姓宣。” 何幸,好名字。我想。 服务生过来点菜,我小心地喝了口热茶,宣何幸在一旁摆弄着空空的碗勺。偶尔白瓷餐具碰在一起,发出叮凌的冷响,她立刻调转目光四下张望,注意场内是否有人朝她投去不悦的目光,警惕得像某种风声鹤唳的食草动物。等菜的间隙,我爸从怀里摸出一包中华,刚从里面拿了一支,还没咬到嘴上,宣何幸突然开口: “爸爸你又抽烟!刚刚明明说好是最后一根的。” 我爸夹烟的手一顿,笑道:“这根最后一根,好不好?再抽一根。” 宣何幸噌地扭过头去,哼道:“说话不算话。烟味臭死了。” “好好好,不抽了,不抽了。”我爸把烟放回烟盒,重新揣回口袋,“答应了你的,爸爸说话算数。” “我才不稀罕。”宣何幸一皱鼻子,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 我和我爸不经意四目相对,他平静地错开视线,望了一眼窗外的风景,转回来说:“你什么时候放假?” “一月十四号。” “火车票买好了?” “买了。” “有没有同学同路?” “跟关庭和孟潜声一起。” 他摩挲着杯子,点点头不说话了。 宣何幸要吃蛋,我爸专门给她要了一盅核桃汁炖蛋,上菜时放在了我手边,我顺手往旁边一推,她怯生生地偷瞄了我一眼,然后把瓷盅拉到自己面前。桌上弥漫着令人放松的沉默,碗筷碰撞的声音尤其清晰,在这奇异的氛围里,我感受到一种暌违已久的温情,但转念想到这温情是从别处搜刮来的,便又像被揭了疤,更尝到刺痛的愉悦。 饭后,我爸带宣何幸逛商场,说要给她买件喜欢的衣服或者娃娃,作为考试满分的奖励。我不知道自己该跟着去还是该识趣地告辞,被我爸看出犹豫,就问:“你现在有事儿吗?” “没有。”我坦白道,“等会儿去东山路取蛋糕,然后回学校。” 他“哦”了一声,拿起大衣,忽然又想起来:“今天你生日?”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难堪,不等说话,他已经恍然道:“今天二十七号。” 跑远了的宣何幸此时又折返回来,扑在他怀里:“爸爸你过生日?” 我爸一指我:“今天是你哥哥生日。” 她伏在他怀里打量我,咬着嘴唇欲言又止。我爸轻轻一拍她:“该说什么?” “哥哥,生日快乐。” 我笑了笑。我爸说:“那正好,一起去逛逛。你有什么想要的,送给你当生日礼物。” 和他一起悠闲地逛商场消磨时间这种事情,我上高中之后再没肖想过。此时我们父子亲亲热热地并肩走在商场光亮的瓷砖地上,我却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像一个被神随便点中的乞丐,突然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富贵生活,不仅没有感恩戴德,反而空前的坐卧难安。 我由此发觉自己也是块贱骨头。 我爸随意问了些学校里的事,我一一讲给他听,他发现现在的大学生活和他那个年代不一样了,觉得很有意思,话比在家时多了不少,还说了些从前他念书时候的事情,都是我第一次听。宣何幸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听他说有意思的事,不见得听懂,但见我们笑,她也跟着发出讨人欢心的吃吃笑声。 我和我爸难得有平心静气说话的时候。他不是我妈那样的忠实听众,不像她对我所说的任何事情都热情非常,原来在家时,我若心血来潮起了个什么闲话的话头,而我妈恰巧没有听见,他通常是不会应的,充耳不闻地坐在沙发上,两眼空空地望着电视;我要是赌气不说,当然也就到此为止。偶尔我贴上去同他搭话,他避无可避,才不咸不淡地敷衍两句。因此我们之间不是有问无答,就是不出三句话不欢而散。 这冷淡总叫我心寒,但在说正事时,却又显出干脆利落的一面,我尽力让自己学会泰然处之,到如今略有小成。 我不知道买什么好,又不想扫了我爸的兴——能看出他今天兴致高昂,想扮演个好父亲的角色。最后买了件兔羊毛混纺的针织毛衣,导购小姐又口若悬河地推荐与之颜色相配的山羊绒围巾。我翻了翻吊牌,价格让人稍微招架不住,我爸倒是很利索地让她一并包起来。他刷卡时嘴角上扬,双目炯炯有神,仿佛做成了一笔包赚不赔的交易,让金钱给予他些许在“父亲”这个身份上匮乏已久的满足与宽慰。 这样的灰色细条纹围巾我已经有两条了,有一条还是他和关庭她爸一起去国外的时候带回来给我的。他大概忘记了。 我想了想,让导购多拿了一个空纸袋。 刚给宣何幸买好娃娃,我爸的电话就响了起来。用的是我最熟悉的谈公事的口吻,应当是生意上的人。果然,一挂上电话,他就说晚上跟别人有约,等等要走。不到六点钟,外面的天已经黑透,我准备去东山路取蛋糕,然后回学校,他说让秘书简俊开车送我,我觉得太远不方便,就说算了,我爸也没再坚持。宣何幸不大高兴,抱着新买的毛绒大娃娃,撇下两边嘴角,赖在他怀里一声长一声短地喊爸爸。我爸没辙,替她抱着娃娃,说让简叔叔带她去吃麦当劳,她把头埋在他西装里,怎么也不应声。 我怕再晚地铁人多挤不上,转身走了。 室友们在宿舍里打扑克,天气太冷,谁都不愿意出门,还没来得及吃饭,刚好拿我的蛋糕打牙祭。我给孟先生宿舍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他一个室友,说孟潜声不在,我想他应该是等不着我,直接来政大了。室友们虎视眈眈地盯着蛋糕,还不好意思下嘴,起哄让我插蜡烛,我前天才跟孟先生在外面吹过一回蜡烛,连说不走形式,让他们分来吃,我马上还要出门。他们仨立刻露出会意的笑容,盘问我是不是谈了女朋友,我顺理成章地把孟先生扯出来打幌子,坐都没坐,喝了半杯水立刻出门。 刚走到政大的大门口,我就看见他了。我立在风口上,冷风吹得我睁不开眼,迎上去叫:“孟潜声!” 分卷阅读5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5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55 他把下巴从围巾里抬起来,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了。” “拿去。”我把装围巾的口袋递过去,“生日礼物。” 他纳罕地接过:“前天不是送过了?” 我听得汗颜。前几天我忙别的事情忙昏了头,想起还没给孟先生买礼物时已经是晚上,只好在书店挑了两本书。他翻出一块纸牌,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线看,我才想起吊牌忘了剪。他有点惊讶:“送这么重的礼?” 这一眼望得我面红耳热的,只好插科打诨道:“对啊,下聘礼。” 他听得一笑:“一条围巾就要我以身相许?” “是啊,就等你以身相许。什么时候跟我结婚?” 我不过脑子,冲口而出,说完发现不对,顿时和孟先生一齐愣在了原地。 幸好路灯昏暗,照不清我的窘迫。孟先生将围巾塞回纸袋,收住了笑,说:“不要随便说这种话。” 这表情无疑敲了我一记闷棍,好像回到了高中第一次跟他坦白的那个傍晚。我觉得自己完全手足无措了,但地上的影子告诉我,我只是呆愣着一动不动。 明明是他先说的。我想。而且,就算随口说说又怎么了?他不想听我说这些话,难道是在借机暗示后悔吗? 我舔了舔唇:“我哪里随便了……” 孟先生走近一步,像要端详我的表情,我觉得难为情,把头别到一边,硬着头皮道:“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有什么意思。” 大衣右边一沉,他戴着手套的手伸进来,我往旁边一躲:“干嘛?你又不是没口袋。” “不管你是不是开玩笑,你说这种话,我很容易当真。”他在大衣里轻轻握住我的手,叹息似的说道,“虽然知道不可能结婚,但你刚才一说,我就已经忍不住想到三十年后的生活了。” 我脑子都要被烧糊了。 “你、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远处的夜色里隐约传来女孩子们惊呼的声音,我下意识循声望去,一点凉意忽然从鼻尖化开。孟先生抬头一望,忽然贴近,左肩碰了碰我的右肩,笑道:“下雪了。” 这是今年冬天的初雪,没想到来得这样早。 那也成为我后来最常怀念的一个冬天。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正文是何獾的【单人限知视角】【主观叙事】,等写完了应该会写一个孟潜声视角的番外。 第31章 大二下学期开学后,孟先生去系办打印自己的期末成绩单,发现自己的绩点往下掉了一点儿,上学期的期末成绩排在孔英光后面。 “谈恋爱果然影响学习。” 他总结道。 我心虚地咬住吸管,喝了一口冰凉酸甜的果茶,商量道:“不然等会儿早点回去?” “晚上不是要和关庭一起吃烧烤?现在还早,转转再回去吧。”他抬头瞟了眼店里的挂钟,注意到我的表情,会意一笑:“你在想什么?” “怕耽误你学习。你不是想保研吗,名额那么紧张,要是绩点不够高的话——” 他不以为意:“这种事情说到底还是靠自己自觉,你也帮不上忙。” 我噎了一下:“……你不要这么直白。” “好吧。我是说,你用不着怕耽误我的时间,毕竟要劳逸结合。”孟先生换了个姿势,半坐半靠在单人座里,安适地用手撑着一边侧脸,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不定。 “怎么了?”我下意识摸了摸脸,“脸上沾东西了?” 他撑起身子趋近,手肘压在近我一侧的扶手上,压低嗓音道:“我想亲你。” 我四下张望,背后一大盆落地的绿植将这张小圆桌隔成了一个相对隐蔽的空间,绿植的叶片后面传来男男女女低声的交谈说笑,收银台后的姑娘跑进了门帘后面,一直没有出来。确保没人听见我们的说话内容,我才重新回过头坐好。孟先生全程看在眼里,笑得耐人寻味,我被他盯得有点无所适从,佯怒说:“还在外面,也不怕被人听见。” 那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坐过来。” 虽然理性高举拒绝的大旗,但身体还是毫无气节地凑过去:“等会儿被人看见,我看你怎么……” 门口的风铃“凌凌——”作响,我猛地往回一缩,孟先生也直起上身,向外看去,半天不见有人走到收银台前点餐,才笑道:“是有人走了。” 我喝了口果茶压惊,刚咽下去,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倾身吻上来。 孟先生是正儿八经地只亲“一下”,蜻蜓点水般一沾即走,刚刚分开,我情不自禁按住他的后脑勺,在他下唇上舔了一口,舌头往里钻,于是他又跟我胡乱搅在一处。 脚步声刚响起来,下一秒来人的影子已经落在桌上。我们忙不迭推开对方,我装腔作势地端起杯子,孟先生还没掉开视线,就定在了原处。 “咦,孟潜声?” 我一口饮料差点呛进鼻子里。转头一看,孔英光出现在绿植旁,他身边的人也跟我打了个照面。 “王跃?” “何遇君?” 孔英光的目光在我们俩之间打转:“你们认识啊?” “这是我对铺。” 王跃走到跟前,一拍我的肩膀。 孔英光笑着说:“也太巧了吧,孟潜声是我室友。正好,外面热得很,咱们挤挤,一块儿坐。” 我把椅子往孟先生旁边挪,心里直打鼓,不自觉地朝他望去。孟先生回了一个平静的眼神,镇定自若地冲孔英光道:“你今天不是搞活动去了吗?” “对啊,弄个什么志愿者。烦死了,叫我们太阳底下跑半天发破传单,人都晒化了!”孔英光把装着半杯饮料的玻璃杯放在桌上,“你们俩这大热天儿跑出来,又是干什么?” “买点儿东西。”孟先生说。 王跃搬了把椅子坐在我旁边:“你们互相都认识啊?” “孟潜声是我朋友,我去贸大找他的时候见过孔英光。” 王跃恍然大悟:“原来你在贸大的朋友就是孔英光的室友。你以前没跟我们说过名字,我一直不知道。” 我问:“你们俩又怎么认识的?” “嗐,我跟孔英光都在那个大学生志愿组织嘛,经常一起搞活动,就认识了。”见我惊讶,他开玩笑说,“看不出来孔英光还是个会做志愿者的人,是不是?” 孔英光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笑骂道:“少搁这儿抹黑我!”又大剌剌地对我笑道,“大家都懂的嘛,为了方便评奖之类的。” 王跃似乎跟他关系很好,时不时开他几个玩笑,逗得大家合不拢嘴,孔英光一边笑一边作势要揍他。 聊着聊着,眼看将近晚饭时间,孔英光张罗大家一起吃饭,孟先生婉拒了。听说他和关庭最近在冷战 分卷阅读55 欲望文 分卷阅读56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56 ,我们也不好说是跟关庭有约,另找借口搪塞一番,坐车先回了贸大。 关庭大一参加转专业的考试后,终于脱离哲学苦海,转到了外院下的商务英语。只要和商科沾边的专业都是贸大的强项,按说没有冷门专业转强势专业的先例,但耐不住关庭她爹神通广大,硬生生凿出这个先例。 室外的高温逐渐降下来,虽然地面依旧烫得能煎蛋,晚风一吹,到底有了几分畅快的凉意。火烧云铺开将近半边天,金红、橘红、胭脂色、郁紫、葡萄灰,颜色瞬息千变,缤纷错繁,每朵云都滚了半边佛手黄的金边,像随时准备泼人一头金汤。我们走的小路通往贸大的西后门,一路上没见多少人,只前面远远走着一对小情侣,再前面是两个穿长裙的姑娘。 孟先生没说话,我看了几回,从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见背后没有人,我大着胆子碰了碰身边的手,他没什么反应,我伸手勾他的手指,他终于转头看过来。 “怎么了?” 我“啧”了一声,纳罕他怎么突然不开窍了:“你牵我一下啊。” 瞥了眼身后的空街,前面又传来小情侣嬉闹的叫喊声,他揶揄道:“这会儿你又不怕在外面被人看到了。” 这人真记仇。我有点下不来台:“不牵算了。” “谁说不牵了。” 他拢住我的手。掌心热得像炭一样钻心,我成了只没长脚的氢气球,要不是被他牵在手里,早飞到天上去了。 “别闹。” 孟先生轻轻一甩我的手腕,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回过神,我才发现自己的指头尖一直在他掌心里划来划去。他的手长,掌心肉偏薄,手背起伏的骨节显得更加分明,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冷硬。我顿时心猿意马,扣紧他的手指,脑袋凑近,朝那形状削薄的耳朵里吹了口气。 孟先生瞪了我一眼。 我脑子里那点绮思遐想烟消云灭,梗着脖子道:“小气。” 他不理我了。 又走了一段,他握我的手忽然紧了一紧,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心脏一跳,没发现自己哪里泄露了天机,赶紧摇头:“没有啊。” 他狐疑道:“看你好像想跟我说什么。” “猜错了,没什么。” 我赶紧掉过头,转向另一边。 孟先生先去了趟图书馆找他师兄拿要用的书,离女生宿舍还有一段路,远远就看见关庭冲我们挥手。 “你们怎么才来!迟到请客!” “好好好,请客。”我说,真是拿这祖宗没辙。 贸大和政大之间的四华路常年人满为患,网吧、小酒吧、书店、台球室、烧烤摊、大排档、小饭馆等等一应俱全,一入夜,街沿两边全被流动商贩占满,没有地儿容人落脚。 关庭对每家铺子都了如指掌,胜似地头蛇,轻车熟路地领我们到一家生意红火的烧烤摊前,拣了张稍微干净的桌子坐下。她跟我们在一块儿从不客气,噼里啪啦地要了一单菜,又催老板拿来六瓶冻啤酒。 孟先生还没说话,她就比了个“停”的手势:“喏,这一瓶给你,我和何遇君一人两瓶半。” 我争辩道:“为什么我要喝两瓶半?” 孟先生也说:“少喝点。” “好好好,我三瓶,你两瓶。孟潜声你怎么像我俩的爹似的。”关庭把我跟前的第三瓶拿回去,撇了撇嘴,直接对瓶吹,“来来来,干一个先。” 今天关庭心情欠佳,串儿还没烤好,酒早喝了一半。她先骂了顿孔英光当作定场诗,过足嘴瘾,心情好转不少,等烧烤端上桌,两瓶半啤酒已经在肚里蒸发了。她可能喝得有点晕了,嘴说个不停,絮絮叨叨地讲完了学生会里好玩的事儿,又开始八卦她室友和外院的女生,讲自己怎么在和她们的争吵中大杀四方——老实说,有些话听得我不大舒服。 关庭用筷子把茄子撕成一条一条的,慢吞吞地说,她是在女生宿舍常有的一次卧铺夜谈之后发现自己被同班女生疏远的。 她大大咧咧惯了,等后知后觉发现,已经为时晚矣,室友们都不情愿再跟这个“谈过四五个男朋友的随便女生”深交,日子一长,班上和院系里还传出她仗着有钱脚踏几条船的风言风语。 匪夷所思的是,这捕风捉影的几条船当中居然还有孟先生。关庭讲到这里大笑连连,我一头雾水,孟先生似乎有些无奈,把最后一点酒倒进自己杯里,空酒瓶放到桌脚旁,顺手将关庭点的脑花推到她面前。 “这些人也是无聊。”他说。 关庭一拍桌子,震得杯子乱跳,瞎喊什么“知我者孟潜声”。 我不知道其他女孩子眼中的关庭是什么样子,但我一直把她当做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即使这丫头偶尔脑子缺根弦。 她父母的婚姻也不算美满,但比我家稍微好些,关庭本人的性格更是把我比到泥里去了,除了她好像有点缺爱。就像长期饥饿的人对鱼肉油腥百吃不厌,她对谈恋爱十分热衷。 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妥的。选择的每一个人都出于自己的喜欢,这份真心比什么都可贵,而珍贵的东西永远珍贵,绝没有多给几次就廉价的道理。你可以爱不同品种的猫狗,可以同时爱花爱树爱阳光,没有人质疑你在说谎,也没有人说你不贞洁,那多爱过几个人有什么错? 爱一个人的时候真正去爱,没法再相伴下去的时候潇洒道别,我觉得这已经是难得的圆满。 酒瓶终于全部见底,孟先生夹起书叫老板来算账,我从桌子底下提上来一串空瓶子,七,八,九……数着数着发现自己也有点晕。关庭嘴里还念叨着孔英光,我说话已经不过脑子了,乱开玩笑道:“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小心被骗财骗色。” 关庭点头称是,说爱卿言之有理。突然后脑勺被什么轻轻打了一下,我眯着眼睛转头一看,孟先生正立在我身后跟老板算账,手里的书卷成筒状,正悬在我脑袋后边。 他看我一眼:“瞎说什么呢。” 关庭打了个酒嗝,说还是孟潜声靠谱,不然我追孟潜声吧。我晕乎乎的脑子突然惊醒,断喝一声“不行”,震得关庭涣散的眼神重新清明,我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喊了什么,脑袋上又挨了一下:“何獾。” 回过味,我登时吓出一身汗,连忙改口:“不不不,我是说……” “我说实话。”关庭打断了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孟先生扶她站稳,“我跟你们俩,老觉得跟女、女生在一块儿似的,想着要……跟你们谁谈恋爱,嗝——就怪得很。像、像跟姐妹一样。”说完一拍我肩膀,豪气冲天道,“好妹妹!” 幸好醉得凶。我松了口气,虚惊一场。 我偷瞟孟先生,他没看我,一心一意地想让关庭走直线 分卷阅读56 欲望文 分卷阅读57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57 ,然而都以失败告终。关庭走一步退三步,好容易快到女生宿舍楼下,我正专心扶她看路,忽听有人叫了声“孟潜声”。 三五个女生从另一条路过来,也像刚玩儿完回来,个个靓丽得很,大概是孟先生的同班同学。孟先生停下来跟她们说话,关庭说想吐,我不敢等,赶紧带她先往宿舍走。 宿舍楼外的树下栖着不少鸳鸯正你侬我侬,我扶关庭走到人少的一边,让她靠着路灯杆子喘气。 “还想吐吗?” “现在不想了。” 我看她的表情好像清醒了点儿,口齿也清晰不少,说:“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关庭忽然问:“你爸最近说过我爸妈的事儿吗?” “没有。”我意外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皱起眉头,不知道是难受还是什么,“我爸最近挺奇怪的。”她吐了口气,“可能因为他们要离婚了吧。” “你爸妈要离婚了?” “是啊,这回不是说着玩儿的。”她傻笑了一下,“他们分居挺久了,迟早的事儿。” “哎,其实……” 我还没想好说什么安慰话,她先一步说:“没什么,有心理准备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我点点头。 关庭又打了个嗝,拍了拍胸脯:“问、问你个事儿。” “什么?” “你先答应我,肯定不生气。” 我没来由地眼皮一跳:“什么事儿,你说。” “你跟孟潜声是不是……” 我听见自己的心脏狂擂起来,疑心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关庭偷觑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一字一顿:“你和孟潜声,是在谈恋爱吗?” 第32章 “你喝多了吧。” 鼻尖有点发痒,我别开头,屈起食指揉了揉。 “你没听过……女、女人的第六感很准?”关庭又开始大舌头了,“还是你真当我傻啊。” 我不说话了。一瞬间分不清耳朵里充斥的是昼夜不息的蝉声,还是尖锐的耳鸣。 关庭嘿地一笑:“我猜对了?”又皱紧眉头,“真的啊?” 我忽然想到今天下午,孔英光讲他帮王跃牵线,顺利约到了志愿组织里的一个女生,转而调侃孟先生:“老孟,上回那个学地矿的姑娘你没联系了吧?其实我后来想想,她也没多好,我那天认识了个学工商管理的,特秀气,要不要帮你搭搭桥?” 王跃诧异:“孟潜声没谈女朋友?” “可不没呢?追他的姑娘大把大把的,人老孟眼界高,谁都没看上。”孔英光拍腿戏谑,“多半要等天上掉下个天仙才能配了。” 王跃被逗得一乐,掉过脸对我说:“难怪说你们俩是兄弟呢,眼光也都一样的挑。” 孟先生没接茬,冲他俩微微一笑。我跟着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两声,摸到自己的果茶,大半的冰块使玻璃杯外面满布一层细密的水珠,冻得人骨头疼。 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闷头“嗯”了一声,抬头见关庭吃惊地张大嘴,心里又一沉:“你要是……” “不、不,”她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抢先道,“我不歧视同、同性恋。”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样的,迈出了人类的一大步。” 她果然醉得不轻。 “别过来!我们有悄悄话要说!” 她突然冲我身后大喊一声,阴影处的小情侣纷纷回头,我跟着回头,正朝这里走的孟先生被她喊得身形一顿。 关庭又拉着我往前东倒西歪地走了几步,我好声好气地哄道:“大姐,你喝醉了,回去睡觉吧。” “谁说我醉了?”她眼睛瞪得跟牛铃似的,“我还能背课文呢。你听着啊:‘given that the sbsp;of the downtur should n that……’” “好了好了。祖宗,你还想说什么?” 她嘿嘿一笑:“你跟孟潜声的八卦。” “哪儿有什么八卦。” “那、那我自己问孟潜声,他比你诚实。” 她作势要叫,我赶紧拦住:“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会耍酒疯。” “我没醉。”她拍了拍胸口,“你看,我都没脱衣服。” 我抓住她的手,生怕她下一秒真的裸奔。 “老实跟姐姐交代,你、你们什么时候从朋友变成那什么……一对儿的?” 我原以为自己会吞吞吐吐,实际很痛快地说出来了:“高二吧,快上高三之前。” “我@*%#……”关庭像是骂了句脏话,我没听清,她晃了两晃,目光涣散的脸上硬挤出个正常的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们这保密工作做得到位啊,那我、我岂不是做了好几年的电灯泡?” 我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今天啊。”她笑嘻嘻道,“意不意外?我……我就坐那儿,听你俩说话,我发现孟潜声老看你,然后我脑子里突然‘啪’——”她手一挥,差点甩我一个耳光,“灵光一现,就想到了。” “……” “不、不行,又要吐了……”关庭咳嗽两声,推开我往宿舍大门走,“我、我回去了。” “你慢点儿。”我说。 “晚安!” 她转过头,冲我身旁的路灯杆子挥了挥手,笑得一脸灿烂。 孟先生站在路口的路灯底下,冲我笑道:“她发酒疯了?” 我心虚得很,不敢直视他,对着地上的影子点了点头。我们沉默地走着,这时已经快十一点,路上的人很远才能见着一个,孟先生靠得很近,肩膀不时碰到我的,踩着某种神秘的节奏,像某种活物的心跳。 我咽了口唾沫,突然紧张起来,叫了他一声。 “嗯?”他随口应道。 “……关庭知道了。” 他一时没明白,疑惑地望了我好半晌,忽然意识到了我在说什么,表情微微一动。 “你告诉她了?” “不是,她问我的。” 沉默着走出好长一段路,孟先生才说:“我觉得她应该发现有一段时间了,可能因为今天喝醉了,所以嘴上没把住门儿吧。” 他语气很平静,并不像生气。我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她问过你?” “也不算。很早之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她还没跟孔英光在一起。有次我们在食堂碰见,一起吃了个饭,她突然问我,你要是个女生,我会不会喜欢你。” 脸上忽然一烧,大约是夜里的风太热。我反驳道:“我哪里像女生?” 他把一只手搭过来,肘弯轻轻地挤我的脖子,笑道:“这又不是重点。你别总把关庭当哥们儿, 分卷阅读57 欲望文 分卷阅读58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58 她心思挺细的。” “可能她就是随口一问……我赶上不打自招了。”我叹了口气,“对不起,应该先征求你同意。” “说对不起干什么,又没犯错。” 他手掌的热度透过衣服烙在我后肩上,就这么一路回到他宿舍门口。他放开手的同时,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会不会觉得,还是女孩子更好?” 孟先生的动作顿在了原地。 “……我是说,你也没跟女生在一起过,会不会……”我越说底气漏得越快,想偷窥他的表情,奈何我们俩正好站在阴影里,什么都看不真切,说到最后我自己都要听不见了。 他像是笑了一声:“你也喝多了?好好地突然说这些。” 我口干舌燥,答不上一句话。 “今下午孔英光说的话,惹你不高兴了?” 宿舍楼里的日光灯突然大亮,宿管大爷趿着拖鞋出现在门边,呵欠连天地摇着蒲扇。 “没有,没有。”我咽了口唾沫,缓解酒后喉咙里的干渴,“太晚了, 我回去了。晚安。” 孟先生突然伸手拽住我的t恤:“你回去该进不去宿舍门了。睡我宿舍吧。” “不不不——不行!” 他拖麻袋似的拖着我往宿舍走,我差点栽个跟头。宿管大爷站在门边,像在看耍猴戏,一把充满旱烟味的嗓子吆喝道:“你们进不进来?要进来就赶快!我要锁门儿啦。” “为什么不行?”他笑得像头发出呼噜声的大猫,声音全闷在喉头,“以前是谁每天抱着枕头来找我睡?” “你少瞎扯!我才没有每天去你家找你!而且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孟先生一脚迈进大门,我抓住门框不撒手,他冷不丁被这股蛮劲儿带得往后一仰,转身正好撞在我脸上。鼻子顿时一阵钻心的痛,眼泪冲进眼眶,我下意识双手去捂,人已经被拖进了宿舍大门。宿管大爷皱眉嚷嚷像什么话,孟先生笑嘻嘻地解释说我喝醉了,大爷表情沉痛地拿扇子在鼻子前面扇了几扇,嫌弃不已。 “一身酒气!现在的大学生真是,哎!” 刚才撞在我鼻子上的依稀是孟先生的锁骨。 一股微微的热意从领口升起,扑进鼻子里,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也许是洗衣粉或者香皂,我猜是柠檬味的。夏天皮肤的高温和汗水使得这些隐约的香气蒸腾起来,愈发浓郁,以至于熏得我昏昏沉沉的,脑子深处某个羞于示人的角落猛地开闸,锁在笼里的烈兽脱困而出,四下巡视,拱得上下如焚。 孟先生在402门前停下,我猝不及防撞到他背上。他反手往后按住我的腰,右手伸进裤子口袋摸钥匙,走廊上静悄悄的,我借着说话的功夫,朝他耳朵后面吹了口气:“你室友都不在?” “嗯,打通宵麻将去了。” 说话间,他推开门,里面果然一片漆黑,走廊的白炽灯只照亮我们脚下的一块大方砖。我把门踢上,孟先生一手到墙上去摸灯的开关,一手推我,为防他把我从背上撕下来,我干脆从后往前用两只手勒住他的脖子。 “何獾,别闹。”他被勒得轻轻咳了两声,一下按亮了灯,眼前突来一片光明。 澡堂早就关了门,好在每个宿舍都习惯备几开水瓶的热水,兑上冷水,这季节冲澡正好够。我先洗完,挨个儿检视了其余五张床,都觉得躺不下去。而且没有征得人家同意,也不可能擅自睡人家的床。 孟先生收拾好出来,发现我还坐在桌角发呆,问:“你坐这儿发什么愣?” 我没搭理他,他也不在意,刚走到门口准备关灯,“啪”一声灯就熄了,屋里顿时暗如墨浆。 他按了开关,说:“躺床上去,小心别碰着头。” 我没动,他似乎没发现,经过我身边,掀起一阵微风,我一把抓住了他。 “怎么了?” 我眼前的景象还停留在灯光熄灭的前一刻,一滴水珠从他沾湿的发尾沁出,滑进t恤后领。那仿佛是倏然转眼的事,但我分明看清了每一个滑落的动作。 像这世界诞生之初的第一颗雨点,正巧落在欲望的毒焰上。我准确无误地捉住他的脸,咬到了那片嘴唇。 据说黑暗会放大人的感官,这一点我并没有清晰的体会,反倒为不能看见孟先生此刻的神情感到非常遗憾;然而内心穷凶极恶的欲望毫无征兆地汹涌而来,将我稀释成与这沼泽般的黑暗同样粘稠躁动的液体,好让孟先生在吞天欲海里心甘情愿地坐以待毙。 我盖住他按在我腿上的一只手,引着他往上走。 “帮我一下吧。” 拂在我脸上的气息滚烫,他朝我伸出手来,如同一尾夜猎的蛇。 第33章 今晚上关庭在她的公共平台上有个抽奖活动,但她要赶飞机,所以让我帮忙登录账号把奖抽了,免得被举报“散布虚假抽奖信息”。 我问她能不能黑箱操作让我也中个奖,她没有回答,露出十七世纪欧洲贵族式的神秘微笑。晚上我登进账号一看,原来奖品是三套维密内衣。 “消息提示”一栏里显示有将近一千条未读评论,我大致翻了翻,除了“就喜欢山竹姐这么敢说,疯狂表白山竹姐”,“山竹姐公布地址吧,我要给你寄二十斤山竹”这类,打嘴仗的评论数不胜数,到后面我已经不认识“婊”这个字了。 关庭账号的个人简介里赫然高挂着一串红字:“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点开最新动态,昨天晚上发布的一篇文章标题跳入眼帘:“你的初夜:荷尔蒙冲动还是仪式性献祭?” 她这一手拟标题的绝活,不去做娱乐八卦记者真是屈才。 关庭是个真正的女权主义者,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虽然现在“女权主义”几乎和“性别为女的脑子进水的傻缺”划等号,我依然坚持这是个中性词——然而这篇文章下面的热门评论里,却有好几条都说她是被男权主义洗脑的垃圾。 表达者的一句话,听者能理解出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意思,或许也是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神奇特点之一,毕竟动物不会搞不清自己的同类是在示好还是示威。由此看来,似乎高度发达未必全然是好事。 有条评论说:“初夜之后,女孩就变成了女人,是人生最重要的一次经历,我会珍惜地把我自己交给我此生真爱的那个人。” 下面附和声众,许多尚且未经人事的年轻姑娘表示要郑重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等待和自己要共度一生的另一半共同分享。其中很多人还不忘言辞犀利地嘲讽关庭的“荡妇道德”。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我跟孟先生的第一次实在平淡无奇,并不比我生命里其他任何一天更重要,甚至比起第二天早上的期末考试的重要性都差得远 分卷阅读58 欲望文 分卷阅读59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59 。 大三开学没多久,孟先生在校外租了房。小区虽然老,但紧邻学校,生活方便,里面的租客大半都是学生,关庭也搬了出来,独自在另一个单元住。起先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孟先生的同居邀请,但耐不住三天两头往他那儿跑,有时玩得太晚错过了宿舍的门禁,就在他屋子里赖一晚上。 书,衣服,电脑,总之屋子里我的东西越来越多,在宿舍里反而常常找不见东西。有一次系部让我交一份盖好章的资料,我满身大汗地把宿舍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之后在孟先生屋子的茶几上发现了——当天晚上我就收拾好大包小包搬了进去。 第二天一起去学校的的时候碰到关庭,她嘬着一盒牛奶,嘴里念念有词地背课文,忽然眼睛一亮,卷着书凑上来:“哟,咱们狗獾的同居生活怎么样?” 我说她净打听这些,也不害臊,她轻蔑地哼了一声,挎着包施施然去了,像只刚把尾羽烫成大波浪的孔雀。 住在一个屋檐下,没有个擦枪走火的时候才说不过去。说起来那会儿是真的生理常识匮乏,中学的生物课上,人体和生殖那一节老师都跳过不讲,男生们也只会指着生殖器的图片发出下流的笑声以此让女孩子难堪。所以当我洗干净在床上打滚等孟先生洗澡出来,心里却油然而生一股视死如归的壮烈情绪,想到白嘉轩的第五个女人恐惧跟他上床,因为传言说他裤裆里长了狗的家伙,长着倒刺还有毒汁,能把女人的心肺肝花捣得稀烂。 一想到孟先生成那样,我在床上笑得打嗝,一点没注意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半湿的毛巾往我头上一扔:“傻笑什么?” 我把这段讲给他听,他的表情仿佛在说我脑子有问题:“你又不是没看过。” 这倒是大实话,小时候我还摸过,谁家小男孩儿没在上厕所的时候比过看谁尿得远的把戏。 但这天晚上的战况非常惨烈,很长一段时间都高居我“必须带进坟墓的丢人事情”榜首。不止第一次,前两次我们都半途而废,因为实在痛得要命。孟先生担心见血不敢硬来,替我拿纸,我躺在床上揩掉疼出来的眼泪,顺道擤鼻涕,发誓愿意和右手过一辈子性生活。 孟先生为此有了一点心理阴影。 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在床上已经非常愉快了,我问当时是不是吓到他了,他才承认。他打了个比方,说是一个人拿好刀叉坐在餐桌前,揭开盖子准备大快朵颐,一叉子扎下去,盘子里的火鸡突然惨叫一声跳起来,大骂“操你大爷”。 我没想到他竟然说我是火鸡。 孟先生解释说,獾是濒危动物,要保护,不能吃。 这话要是换成别的人说,我一准儿揍他。 期末停课之后,关庭一个人回了趟家,回来后开始整天愁眉不展。 大二暑假他爸妈终于扯了离婚证,过了俩月她妈再婚,她爸先前处的女朋友吹了,父女俩在大别墅里闷了两天酒,她爸为了补偿自家掌上明珠,恨不得把钱全拿给她花了。我有回跟我爸随口说到这事,他反应淡淡的,只说:“老关最近投了几个资,我觉得都不好。” 我没太当回事,一连几天看见关庭天天坐在小区楼下的大槐树下面发呆,才突然想起这茬。问她是不是她爸生意上的问题,她没摇头,大约算是默认。加上她和孔英光情路不顺,三天一大吵,天天小吵不断,整个儿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可怕气息。 考试期间,关庭之前参加的一个什么翻译比赛颁奖下来,得了笔小小的奖金,总算高兴了点,恰好那时跟孔英光冷战未歇,有钱没处花,就请我和孟先生吃饭。吃完饭还不够,她一定要去酒吧,于是我们在酒吧待了两个多钟头。关庭借酒浇愁,我又管不住自己,最后孟先生一手拎一个,打车回了住的地方。 一下车,关庭就扶着墙根对着阴沟吐了一通,孟先生替她买水漱口,把人送回家门口,盯着她把门锁好了才走。我其实没太醉,但借酒装疯的机会不容错过,也赖在他身上不起来。孟先生拖着我走到家门口,让我下去,他好拿钥匙,我死活黏着,他拎猫似的拎起我衣服后领,把我扯到墙边,差点没把我勒吐。 我骂了他两句,他打开门,一巴掌扇在我后脑勺上,把我推进屋:“喝多了就开始乱说话?” 我一脱风衣外套,抓住他的手往下摸:“我没醉,你看,还能硬。” 孟先生说:“耍流氓倒是随时记着。” 我得意道:“那是。” 话音没落,他不客气地下手捏了一把,我嗷一声弯下腰,正好撞在他手臂上——我这多灾多难的鼻子终于受不住,落了两滴鲜红的鼻血,以示抗议。 孟先生吓了一大跳,赶紧把我拉进浴室。 其实真没什么,疼过那一阵就好了,但他以为真把我鼻子撞坏了,一直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实在不好就去医院看急诊。我只管嘴上胡乱说这里难受那里不舒服,一会儿让他摸摸脖子一会儿让他摸摸背,在浴室里闷出一身燥意,嫌问得烦了,干脆把人堵在镜子前一阵乱亲。 所以酒后乱性这种东西,那都是清醒的预谋。毕竟要是真的醉得不省人事,怎么能指望独独胯下的小兄弟醒着。 也许是酒精麻痹了痛觉神经,也许是突然开了窍,我还真没像前两回那样觉得疼,终于真刀真枪地跟孟潜声做了一场。第二天睡到天光大亮,卧室里还演着鸳鸯交颈而眠的戏码,我稀里糊涂地一个激灵,脑子里雪亮一片,突然想起今天有考试,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蹿进浴室洗漱。 孟先生还陷在软绵绵的被窝里,闭着眼问我去哪儿,我说考试,被窝里没了声响,这人压根儿没真醒。我看都来不及看,过去乱亲了一口,才发现亲在头发上。拔腿要走,转念想起昨晚上酒吧喝酒和打车钱都是孟先生给的,身上现金都花完了,等他起来没钱去外面早饭,于是摸了两百块压在床头柜上,鸡飞狗跳地冲出门。 我进考场时,已经过了最迟入考场的时间,但监考老师是本专业自家人,承蒙他老人家抬爱,点头放我进去,才没有把成绩记零。 昨天还没什么,考完试才觉得有点宿醉头疼。收卷后,我又在考场里坐了好一会儿,走到楼下刚打了个呵欠,忽然发现孟先生立在教学楼的台阶底下。我走近一看,还真不是幻觉。我扶在栏杆上叫他:“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你的考试安排表在桌上。”他走进草坪,抬头冲我道,“你出来。” 我绕到教学楼大门口,拐过半边墙根,他还站在那儿。我一走过去,他就皱眉头:“下回别在床头柜上放钱。” “嗯?”看他像是有点不高兴,我摸不着头脑,“你包里现金不是花完 分卷阅读59 欲望文 分卷阅读60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60 了吗,我怕你去外面吃饭没钱。” “那也别把钱放床头柜上。早上起来人也不在,也不知道写个条子。” “我说了,你自己没醒。”我琢磨过来,笑道,“孟潜声,你满脑子想些什么啊?感觉自己被嫖了?” 他转过脸去,我伸手扶他脖子,不让他躲:“不好意思啦?我瞧瞧脸红没。” “别闹。” 他越不给我看,我偏要看,勾住他脖子把脸凑上去,另一只手轻轻揪住他额前的头发:“我看看,我看看。饿死我了,给我带早饭了没有。” 他要把我从身上扯下来,我偏不撒手,扭成一团,我逗他说给亲一口,他环在我背上的手臂忽然用力,紧跟着马上松开。 “别闹了,有人在看。是不是你室友?” 我心一跳,立马松手,掉头一看,王跃正跟一个女孩子从图书馆的方向走过来。冷不丁跟我四目相对,他下意识地别开头,似乎又觉得太欲盖弥彰,于是脚下一转,朝我们走过来。我和孟先生同时注视着他,他被盯得不自在,情不自禁摸了摸后脑勺,还隔着七八步就停住了。 “何遇君,你还没走哪。啊,你是孔英光的那个室友。” 我笑了笑:“你女朋友?” 他回头望了一眼站在身后一步远的女生,点了点头:“今天下午她有考试,我陪她上自习,这会儿回去拿书。” 我点了点头。他又说:“感觉有一阵没见你了,哈哈。在外面住是不是自由多了?你们俩合租吗?” 我含糊地应了两声,他说他也想搬出来住,又问我住在哪栋楼,到这份上也不好再含糊,我说了单元号和楼层,客套地请他有空来玩儿。他没再多说什么,和女朋友结伴走了。 出校门的路上,我一直问孟先生王跃会不会看出来,他倒表现得八风不动:“你要担心,刚才还在学校里跟我闹。” 我想了想,自觉跟三个室友关系都还不错,犯不着拿我短处说事儿,哪怕真被王跃看出什么,他也不像个会到处宣扬的人,毕竟我上铺上学期同时谈了两个女朋友的事儿,也没见王跃跟人吐一个字。想得出神,不防孟先生轻轻撞我一下:“瞎想什么,又没犯法。你不是饿了吗,去建新路那家广东粥店,我请客。” 说着摸出两张蓝色的百元钞票晃了晃。 “那是我的钱。” “你亲我一口。” “干嘛?” “没人,放心。” 我左右一望,确认确实没人,飞快地亲了他一口:“干什么?” “亲一口两百,现在这两百块真正是我的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白嘉轩的内容出自《白鹿原》第一章。 第34章 “孔英光?我前两天把他甩了。” 我坐在地板上打游戏,听得一走神,关庭惊喜地扑上来夺过我的手柄:“哈哈哈哈终于死了,换我换我!” 我往旁边挪了挪,看她选择“重新开始”,问:“怎么就把他甩了?” 大三下期我修的双学位终于完全结课,因为跟关庭一样学的商务英语,我倒不太操心毕业论文的事儿——关庭老早就友情赠送了一大摞资料,现在还堆在客厅茶几上。加上院系保研的名额和绩点排名陆续公示出来,我竟然有幸占到一个,总算让一直为我这专业就业发愁的爸妈扬眉吐气。我妈为着她李家出了个光宗耀祖的研究生眉飞色舞,将城里的寺庙拜了个遍;我爸一拍脑门,破天荒捎上我一道去香港出差。 原本叫我妈也去,她平时总说已经在屋里头憋成疯子,临到头又死活不去;却不放心我,恨不得把整个家都塞进我的行李箱,出发那天早上,一路上我的电话几乎没断。 接最后一个电话的时候,我刚找到座位。被送来机场的宣何幸一路黏在我爸身边,兴奋地大喊:“爸爸,座位在这里!” 我捂住话筒,好一会儿才放开:“妈,上飞机了,到了再跟你说。” “好好好,你自己千万注意安全。那么大个人了,不要让我担心。” 宣何幸第一次坐飞机,尽管还没起飞,她也兴奋得一直趴在小窗户上往外看。我爸说了几回坐好,她全当没听见,他只好侧过去替她系紧安全带。 我坐在他们前一排,旁边坐着个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笔记本的键盘嗒嗒地响个不停。我管乘务小姐要了条毯子,机舱里回响着虫群般嗡嗡的嘈杂声,不一会儿睡意就漫过了头顶。在起飞时的失重里惊醒,我才发现自己在十几分钟的功夫里已睡了一觉,如同浓雾的迷蒙里,我仿佛听见宣何幸尽力压抑着惊喜的声音,小声说:“爸爸,我想给妈妈买个礼物带回去。” “这么懂事呀?你要买什么?” “我还没想好。” “乖。现在也会想着爸爸妈妈了,长大了。是老师教的吗?……” 座位随着飞机一震,一圈一圈睡意的涟漪惊慌失措地向四周逃逸,我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我忽然想到年初寒假回家,跟孟先生一起去给他母亲扫墓。说来惭愧,让阿姨从前待我很好,但那还是我第一次去看她。让阿姨的墓被打理得很干净,周围一点杂草也不见,碑上刻字的漆也丝毫没脱,在一堆无人问津的青草坟中格外显眼。孟先生解释说是他父亲时常来看顾的缘故,刻字的漆也随落随补。 我听得有点感慨,说:“没看出来孟叔叔心这么细。” 孟先生拂掉碑上的一层薄雪,淡淡道:“死人到底比活人好伺候。” 我嚼着这句话,心里没来由地为我母亲滋生出一枝迟到且多余的凄凉的孽苗。这情绪是落在澄静的池塘面上的一尾令人痛恶的寒叶,冲溃了一切有关繁春华夏的幻想。窗外阳光大盛,照得邻座男人手腕上的钻表珠光宝气,满目碎棱棱的冷光。我掉过脸,过道暗沉沉的影子顿时兜头袭来。 香港的商场里到处都是花钱的人,撅圆嘴唇争相拼货刷卡,以至眼球微微突出,像捞到烈日下曝晒的软鱼。珠宝橱窗里四面八方的射灯照得人眼花缭乱,我爸的影子投在一串珠光莹润的珍珠项链上,厚玻璃上映出的目光被衬得异常黯淡。 “你妈要什么?”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问问她要什么。”他将手机递给我,空空的指头不自然地搓抿着。 这是一场不快的开始。 我妈究竟是怎么知道宣何幸在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她的骂声已然透过听筒,如同干燥夏夜的一场大火,噼里啪啦地摧毁一切。宣何幸瞪着眼睛疑惑地看着我,甚至连开单子开得纸片乱飞的导购港姐都在百忙之中投来一瞥。 “何遇君我问你,你是死人吗?啊?有人在你妈头上拉屎 分卷阅读60 欲望文 分卷阅读61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61 ,你还帮忙领路是吧!老娘班也不上,辛辛苦苦把你伺候到这么大,你还有没有良心?从小让你念书不好好念,高考估分填志愿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跟我商量,好得很,自己就拿定主意了——翅膀硬了就敢跟我叫板了?我以后让你干什么,是不是还要跪下来求你?” “妈,你别说这么难听。我不知道爸把她也带过来了……” “你不知道?你是谁生的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你自己没长腿是吧,看见茅坑不知道回来非要上去踩一脚屎?你是猪脑子吗?你跟你爸一样,都不是东西!香港好得很是不是?我不跟你打电话你就不知道打,你跟你爸死在那儿最好,别回来了!” 我手上一空,电话已经被我爸劈手夺走:“喂。” 我妈的声音时隐时现,他皱紧眉头,转头向宣何幸伸手一指我,走到店外去了。 “你又发什么神经?我跟你说……” ——烦死了。 柜台上的港姐一口粤语叽哩哇啦讲得飞快,一柄小小的裁纸刀在花花绿绿的纸单下冷睨着我。店里人来人往,宣何幸像怕被挤丢,紧紧贴在我身边,似乎想牵我的手又不敢。一对年轻的情侣经过我们,姑娘带过一阵香风,宣何幸依依不舍地盯着姑娘手里的奶茶离开自己的视线。一回头发现我在看她,她晃了晃头,细软的头发垂下来——因为没人替她梳辫子——说:“哥哥,你生气啦?” 我不说话,她小声地又问:“你妈妈是不是说你不听话?” “哥哥别生气好不好。”这次的声音比上次更小了。 “你想不想喝奶茶?我带你去买。”我问。 她受宠若惊似的,悄悄牵我的手:“要喝!” 我推开玻璃门,冷气瞬间被迎面的十万热浪爆得烟消云散。外面是金灿灿的太阳,火辣辣的热气,男人们汗如雨洒,女人们手提印着昂贵品牌标志的袋子,铁网般无处不在的汗味和南腔北调,我第一次牵比我小整整十二岁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我爸不见踪影,但我肯定他一定在某个角落和我妈酣畅淋漓地对骂。 这他妈的生活。 临走之前,我买了一大卷张国荣的海报和两张cd——这是关庭千叮咛万嘱咐的。我发短信问孟先生要什么,他说我买什么他就要一样的,我说我买了几套关之琳的海报,他就杳无音信了。 关庭分析他肯定在暗中吃醋。我告诉她孟先生肯定不会为这种事吃醋,因为他知道我这辈子也不可能被关之琳看上。再说,我哪儿舍得丢下孟先生跟别人跑了呢,铁定会找一栋小别墅把他养起来。小别墅最好是白色的,院子里有老玉兰树和桂花树的那种。 关庭夸我胸怀鸿鹄之志。 我告诉孟先生,他要是没别的要求,那我也给他买一样的海报。正准备让老板裹起来算账,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一震。 “我要邱淑贞的海报。” 于是现在孟先生住的地方的卧室门里贴着邱淑贞,门外贴着关之琳。关庭叉腰参观了一阵:“你们这是贴门神呢?” 我不搭理她,继续打游戏。 关庭翻出钱包看了看,说:“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吧,叫上我姐儿们,给你们认识认识。” 我嘿地一笑:“就跟你开房那个酒吧女歌手?” “去去去。我们那叫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太晚了她没地方睡,我陪她去酒店而已。”她不怀好意地哼哼,“你以为都跟你和孟潜声一样?” “孟潜声前几个星期搞社会实践,住宿舍,根本没在这儿睡。我们手都没牵,清白得很。” “噫——”关庭挤眉弄眼,“孟潜声最近都干嘛呢?” “不知道,好像在跟他那个魏师兄白天炒股,晚上炒汇。钱生钱嘛。” “得,他们学金融的估计都这德行,整个儿一貔貅,只进不出。看来现在咱们几个里边儿属孟老板最有钱啦。你家孟老板什么时候回来,我好跟小程说时间。” 我连钟都没空看,随口道:“快了吧。” “那我先下楼去买罐可乐。”关庭拿上钱包,“你喝什么,我给你带。” “都不要,你买你的。” 她换好鞋出去,大门“嘭”一声带上了。 一张地图打通,剧情刚刚走完,自动保存的字幕还没退,门外楼梯间传来由远及近的粗重的脚步声,夹杂着人大声说话的声音。我心里稀罕,正想着这楼里难得听见有人这么张牙舞爪,那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楚,竟然像关庭的声音。 “……你给我滚!你敢再缠着我试试?” 我立马把游戏返回菜单,一拉开门,正对上关庭的后脑勺。门口的楼梯下一级站着个壮硕的男人,昏黄的声控灯照亮他棕色的脸,竟然是孔英光。 关庭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他也同时看见了我,脸上的肌肉细微地抖动了一阵,重新排布成冷静的模样。还没来得及说话,关庭已经抢先一步道:“再——见!” 说完闪身进屋,门关到一半,孔英光一步越上前,伸手一挡,她关门的动作被迫停了下来。孔英光要来伸手拿她,关庭一惊,扶门的手松开,我跟她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你干什么!” 正要暗下去的声控灯“唰”地重新锃亮。 孔英光腮边的肌肉微微鼓出,似乎咬紧了牙关:“你跟他同居?” 关庭的手重新按在了门上,冷笑道:“关你什么事?我们上个星期就分手了,我现在爱跟谁一起跟谁一起!你还当真以为地球围着你哪?” “你早就跟他一起了是吧,玩儿我?你他妈今天敢不给我说清楚试试!” 我说:“你他妈有病吃药,别他妈乱咬人!” 他垂在两侧的手突然捏成拳头,我眼皮一跳,生怕他照关庭就是一下,赶紧把她拨到背后。关庭又往前挺了一步:“你狗日的少在这儿开门接客又立牌坊,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那一大把妹妹?自个儿头上顶了泡屎,倒会往别人怀里擦!” “谁跟你说的,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什么女生不清不楚了,你以为都跟你一样?” “你要脸不要?敢拿我的钱给别人买吃买穿,吃屎还要我帮你找纸擦嘴?” 孔英光不答她,只是不住地重复追问:“谁跟你说的?谁告诉你的?孟潜声是不是?是不是他?” 关庭不理,只叫他滚,一连说了七八个“滚”字,孔英光一只脚踩进门内,抓住她的胳膊,我吓了一跳,拉紧关庭的手臂,把她整个人扯到身后,关庭手腕上指印分明,痛得大骂:“我操你妈!” 我的火早蹿了上来,推了他一把,将他搡到门外:“谁他妈让你进来的?给我滚!” “干什么你们!” 孟先生的脸突然出现在孔英光背后。谁都没听见他上楼的声音 分卷阅读61 欲望文 分卷阅读62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62 ,场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静了下来。孟先生看了眼孔英光:“你来我这儿干什么?不是跟关庭分手了么?” “他来找茬。”我说。屋子里的关庭已经翻出手机拨通了110,说话的内容一清二楚,说有人强行入室施暴,孟先生叫了她一声,似乎有意制止,对孔英光道:“让开,我要进去。” 关庭举着手机走回门口,孔英光大骂一句“不要脸的烂货”,冲下楼去。她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半晌吐出口气:“狗东西。” 孟先生关上门,问:“怎么回事儿?” “我去小区外面的小卖部买饮料,刚好碰见他,一路跟着我回来。”关庭把手机丢回沙发上,注意到我的眼神,“110还没拨出去。他要敢进来,我肯定报警。他妈的。” 我关掉游戏:“你以后躲他远点儿,疯狗。”忽然想起来,“他真用你的钱……” “不知道,我猜的。”关庭拉开了易拉罐,“不过他特爱管我要钱,这儿三百那儿五百的,我开头给过几次,后面觉得有猫腻就没给过。妈的,真当我提款机呢?暴发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孟先生说:“晚上我还要回趟宿舍,把东西全搬过来,寝室的床位我已经退了。去吃晚饭吗?” “走走走!”关庭灌了一大口可乐,“吃点儿好的冲冲晦气,我给小陈打电话,吃完饭我们先帮你搬东西,然后去酒吧听小陈唱歌儿,她答应请客喝酒的,你们到时候别客气,什么贵喝什么。” 我拿上一件外套,笑道:“暴发户。” 关庭朝我扮了个鬼脸。孟先生把文件袋放下,进厨房关了气阀,冲我一招手:“走,我请客。” 第35章 我和花臂陈第一次见面就在那天晚上。 她真名叫陈碧桦,由于在酒吧驻唱都用英文名gigi,所以外人一般只叫她小吉。她身上总揣着张假身份证,因为她说真名比处女膜还宝贵。 花臂陈比我还大两岁,当然不是处女。十四岁破处,上床对象是琴行里教她弹吉他的男老师。“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妈的。”花臂陈使劲嘬了口烟,薄雾从她的口鼻一齐逸出来,在半空变成冶媚的幽蓝色,五官模糊的脸如同呛水的小牛犊子。 花臂陈的处女膜虽然英年早逝,但她一直以处女自居。灵魂和精神纯洁的女人都是处女,贞操不在阴道里,她总爱这么说。 花臂陈有条名副其实的花臂,一整条左臂被刺青盖满,不知道纹的到底是天使还是恶魔,栩栩如生的面孔简直是辟邪利器,只能瞧出背景是一副纹饰复杂的十字架。花臂陈特别得意,说这图案是她亲自设计的,一个劲儿让我猜有什么含义。 我想了想,恰好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走过,香水味熏得我打了个喷嚏:“十八罗汉?” 花臂陈愤怒地把酒杯拍在桌上,斥责孟先生择偶的眼光太差。 她自称对孟先生一见倾心,见第一面就问愿不愿意让他当自己的男朋友。孟先生问为什么,花臂陈说因为你长得像我初恋。 我很久以后才知道,但凡长得漂亮,学历好,头脑又精明的男人,花臂陈都觉得像她初恋。 你问花臂陈怎么知道孟先生跟我搅在一起的,这要说回到我们初次见面的那个晚上。 已经入秋,夜里凉幽幽的,然而穿着外套坐在室内又觉得闷热。我们坐在一家店面极大但仍旧人满为患的大排档里,油腻腻的木桌亮得能当镜子照,关庭正在对着桌子检查睫毛膏有没有晕开。忽然一阵凉飕飕的夜风刮进堂里,花臂陈就在这阵夜风里背着把木吉他杀气腾腾地走进来,吉他从背后卸下,脱掉没系扣的薄衬衣,一整条花臂露出来拍在桌上,连着细腰的屁股往下一沉,大马金刀地坐在我和孟先生对面的空位上。 附近几桌的人短时间内都被这派头镇住了。她用天安门城楼上检阅的目光打量了我们,对关庭点点头:“你朋友?” 关庭说是,说了我和孟先生的名字,那语气跟报菜名似的:“这个是茭白炒鳝丝,这是红烧狮子头,你尝尝哪个好。” 花臂陈喝了口浓尿颜色的粗茶,仔细看了看我,点点头;又看了看孟先生,点点头,再看几眼,忽然定住,从眉心向外掀起波澜:“你愿不愿意做我男朋友?” 我心里警铃大作。 两个钟头后,我们在花臂陈驻唱的酒吧里喝得烂醉如泥。第二天我完全断了片儿,据孟先生说,我举着酒瓶子跟两个醉醺醺的女酒鬼称兄道弟,如果不是他拉住,我肯定被她俩拖进女厕所去了。 关庭说要听leslie的歌,花臂陈立马唱了一首《红》,但因为跟我们玩得太兴奋,到后面彻底跑调,诡异得像野猫叫春。不过没人在意,所有人都在喝酒,大声说话,尖嗓怪笑,另一头小舞池里的摇滚乐震得心肝脾肺满地乱滚,醉汉眨眼的声音比酒杯碰撞更震耳欲聋。 花臂陈跳下椅子跑到我们的卡座,关庭把桌上花瓶里插来假装情调的玫瑰抽出来送给她,玫瑰已经凋了小半,根茎在水里泡得脱皮,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腥臭味。花臂陈被这味道熏得差点呕吐,触电似的赶快扔掉,在密集的鼓点声里大声说我们来猜拳,谁输了脱一件衣服,赢了就亲一口孟潜声。 我东倒西歪地一屁股坐在孟先生大腿上,强烈反对,孟先生搂稳我,附和表示自己已经名花有主。花臂陈尖叫一声“我操”,反过去拧关庭,说两个都不能泡你带来摆橱窗?关庭醉得两眼迷蒙,不知道听成了什么,也往孟先生腿上坐,酒气冲天地说:“我、我怎么不敢泡?” 孟先生哭笑不得,把她推开一尺,往群魔乱舞的舞池一指:“泡男人去那边。” 花臂陈连连摇头,拉着关庭坐下:“那边没一个好东西,我见多了。” 关庭躺在她的花臂上,指着我们:“这两个,好、好东西。咱们姐妹一人,一人一个,分了他。” 花臂陈哈哈大笑:“你心还挺黑。” 关庭点头如捣蒜:“心不黑,挣不了大钱。你、你看我爸就不行,我妈——”她伸出手,竖了个大拇指,又要拿酒,孟先生说别给她喝了,花臂陈就夺过她手里的酒灌进自己嘴里。 关庭说没钱不行啊,钱是人的胆。花臂陈就笑,说你还能缺钱?关庭说不一样,有人一辈子就指望十万块做个小生意糊口,有人剩一百万就绝望得要跳楼,人的追求不一样,不能这么比,比如你非要说“男赛刘德华,女胜林青霞”才算有个人样,那咱们都别活了,排队跳护城河去。 花臂陈点了根烟,说你说得对。 “你看我妈,”关庭打了个酒嗝儿,一字三晃地说,“为了拿到我爸手里那五十万,专门找她那个专打离婚官 分卷阅读62 欲望文 分卷阅读63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63 司的律师朋友帮忙,抓我爸跟他女朋友简阿姨的出轨证据。你说,他两口子早就不一块儿过日子了,就因为钱的事儿扯了几年皮,平时互相除了钱和生意别的都不问——我妈连我都不问。那律师也有点本事,最后判下来那五十万还真到我妈兜里了,还有上青路那套房,飞南大道那两套铺面……把我爸跟简阿姨掰吹了,她倒跟那律师一个战壕里蹲出感情了,转头俩人还扯了证儿。好家伙,一个会打官司,一个会聚财,了不得啦。 “说来也怪,离了婚没多久,我爸生意就开始不顺,这儿亏钱,那儿合伙人资金出问题……他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说当初跟我妈谈朋友的时候俩人一块儿算过命,说我妈旺夫。我爸开始借钱做生意,挣了点小钱,后来我妈跟他一起,眼看越做越大……他这么能耐,怎么一下子就不行了呢?” 花臂陈发了好一会儿闷,全程目光灼灼地盯着吧台后面调酒的小哥,说:“做生意脑子得清楚,脑子浑了就要坏事儿。” 关庭拍了拍她的手臂:“你说到点子上啦。人,人嘛,越错越急,越急越错,你说我爸那老糊涂,小半辈子都在生意上打滚儿过来了,怎么还栽跟头呢。做生意都是人精变的,看你不行了,都不来往,翻……翻身真比登天还难。何遇君,你,你爸是不是好久没跟我爸联系了?” 我早就靠在孟先生怀里睡着了。 “求,求我妈也没用,她还劝我早点儿自立,别让我爸拖我后腿……妈了个×的。”关庭骂到一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大家都不作声,她忽然哭声一止,抓起花臂陈放在桌上的烟盒,“我妈也抽这个牌儿。” 花臂陈用力一捏,把烟盒揉成一团:“咱们以后不抽这个了。” 孟先生说太晚了回去吧,花臂陈附和,说关庭要发酒疯了,别让她在外面丢人,不然明天她准得拿菜刀砍了我们几个。 于是我们就回去了。 孟先生把我扒干净丢进浴室的时候我醒了,他打开花洒,热水的雾气一下子满屋升腾,像个妖精洞府。我搂住他胡乱亲了两口,他问:“关庭家里的事,你早就从你爸那儿知道了?” 我抱住他,下巴抵在他颈窝后面,看到他身后墙壁贴的雪白瓷砖上的水雾渐渐爬成细密的水珠,最后聚成一滴水,飞快地滑落到地上,没入一大片水影里不见了。 我装作没听见,他也没有再问。 关庭她爸确实有本事,在捉襟见肘的情况下竟然还继续硬撑了好几个月。直到大四上学期的寒假,那天早上我打着呵欠从楼上下来,我爸折好报纸从饭桌旁起身,我妈正在念叨他还没喝完泡的西洋参水,他瞟了我一眼,我放下还在揉头发的右手。后脑发旋上的那撮毛又翘了起来,我感觉得到。 “起来了?”他说。 我点点头。 他拿上包,走到门口换鞋,低头道:“你跟关庭还玩得好吗?” 我不太明白他想说什么,迟疑地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他换好鞋,还没有听到回话,这才向我看过来,见到我的表情,说:“她爸公司垮了。你知不知道?” 我呆在原地。 “你们小孩子家的,玩可以,不要乱借钱,知道么?” 看到我点头,他随口敷衍了两句我妈兀自喋喋不休的念叨,开门出去了。 姑姑胆结石的老毛病又犯了,疼得厉害,干脆到医院住院。住院费是我爸背着我妈偷偷掏的,有两次我去医院看姑姑都碰见他,他没看到我。 姑姑的身体坏得像个七十岁的老人——七十岁的老人里她也算糟糕的。我替她削苹果,问怎么全身都是病,姑姑就开始说她那些讲了几百遍的陈年旧事:那年头吃不上饭,爷爷奶奶忙生计,她和我爸长期住在农村的舅公家,我爸还小,她必须帮着舅公干活,因为他们俩是外甥,不算自家人就不能白吃饭。姑姑想念城里的高中,每天念书念到深夜,哪知道赶上六几年,大家都不上学了,爷爷寄来一封信让她工作,她只好打消念头,跟熟人到城里谋生。 这个熟人她没见过,带了一封信,是她爸爸的一位朋友写的,说受她爸爸的委托,替她谋了一份差事,但路途不短,于是请自己从前的战友——如今干采购的某某把她捎进城。 她背着一个包袱跟着这个男人踏上了遥远的进城的路。 姑姑是两天后的早晨逃走的。天还是黑的,整个世界像刚退潮的海岸,积蕴着厚重的水气。她从小窗户里硬挤出去,木头窗棂上长长的铁钉子像漆黑的爪子一样划破了衣服,在背后勾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现在我背上还有疤。”姑姑说。 姑姑不是第一次在夜里听到房门响,但她怀疑是自己做梦。直到她惊醒过来,亲眼看到抵死门的大椅子被门后的力量摇得剧烈抖动,男人那张隐忍憨实的脸在门缝后忽隐忽现,眼白泛着幽幽的蓝光。 开开门,妹妹。开开门。男人说。 我就是靠乱走走到了城里,姑姑为自己的聪明感到得意,路上淋了两天的大雨,那时候哪有人管你。 男人先一步回到城里,给爷爷的朋友告状,责怪说老何家的闺女不听话,乱跑,没教养,转头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一番怒火弄得爷爷的朋友很下不来台,差事闭口再不提,爷爷听说后也大发雷霆,说丢人现眼,不是我家的种。 姑姑什么活路都干,十八岁当上了小学老师。放假坐车回舅公家看我爸,他已经被爷爷奶奶接走了。爷爷奶奶一直怄她的气,不许回家,她偷偷溜回去一看,我爸饿得像只瘦猴儿,脑袋出奇得大,一身泥巴印子,坐在地上吧唧吧唧地嚼树叶。姑姑可怜他,带他出去吃饭,回到家门口,我爸打着饱嗝儿抱住他姐不撒手,气得爷爷脸色铁青,最后还是没法,让她回来住。 姑姑笑道:“你爸小时候特别听话,文静,从来不跟别家的小子闹腾。你小时候跟你爸一模一样。” 我突然想到何幸那丫头,她原先有一回说过:“更喜欢爸爸,妈妈都不陪我,爸爸会给我讲安徒生童话。哥哥,你喜欢听爸爸讲什么?” 窗外的太阳被云遮住,天顿时阴了。 “我跟他才不像。” 我拿了姑姑家的钥匙,下午帮她把杂物室的东西清理掉。来收东西的大爷跟姑姑很熟,两人早就定好了时间的。 经过高中大门,远远望见姑姑家的小区门外,有几个小孩儿不怕冷地蹲在地上玩卡,手里金银闪闪的,旁边几步外站着孟先生,两只手抄在衣兜里,专心致志地看他们玩儿。 孟先生刚满二十一岁,但皱紧眉头不笑的时候,乍一看却像个神态冷漠而疲倦的大人。 关庭说一个人比真实年龄看起来精明成熟太多不是件 分卷阅读63 欲望文 分卷阅读64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64 好事,说明这个人比同龄人倒了更多的霉。人是不栽跟头不长记性的动物。 孟先生一家一直住在那栋楼里。继母丁阿姨和他父亲也时常吵架,丁阿姨指责孟叔叔眼红别人做生意发大财,然而自己没本事,折掉了打算用来买新房子的大半本钱;孟叔叔怨怪丁阿姨对公公不闻不问,反而偷偷拿他的钱贴补自己父母,一个家乱得像猪窝。 孟先生每次放假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屋子。不是帮忙分忧,因为他见不得又脏又乱。 不收拾我宁愿睡大街,他自己说的。 孟叔叔和丁阿姨两人在家摔杯子摔碗摔锅,除了动手,大约因为丁阿姨是个常年板着脸不好惹的高大女人。前年我去过一次他家,全然变得像每一个为生计奔波的普通屋子一样,只有孟先生的卧室还固执地维持着当年让阿姨打理的简净模样。眼前的屋子和我记忆里的突兀重合,像一只被钉锤撑得变形的丝绸袋子。 然而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子。让阿姨那样的不是,太有情调,那不叫过日子,叫演戏,穷讲究。 从小大人们就爱这么谆谆教诲。 姑姑要处理的旧货五花八门,有旧衣服,旧报纸,纸板,泡沫板,旧书,甚至还有几大块生锈的铁皮,连客厅里坏掉的旧电视也不打算修,直接卖掉。 回收废品的大爷忙着称重打包,我和孟先生把里间的纸制品一摞一摞地往外搬。不知道姑姑这些东西平时都藏在哪儿,简直像凭空钻出来的。很多旧杂志和旧书上长满白绿色的毛茸茸的霉斑,暗黄的书页摸上去潮漉漉的。孟先生随手翻开一本《易卜生精选集》,说:“挺可惜的。” 我说:“姑姑要留着的书都在隔壁那间大书柜里,这些都是要清的。你要想什么就拿回去,就是懒得收拾,全生霉了。” 孟先生低头一看,才发现摸了一手灰:“算了。” 我拿过他面前那本,收脚时不小心踢倒了旁边的一小摞书,多米诺骨牌似的全斜倒在地,还有许多脱掉的书页飞出来。我的脚尖尴尬地立在那里,孟先生把我赶开,蹲下去把那些散页拾回来。 我走到客厅让人等一等,忽然听孟先生叫我。探头进去,只见他拿着张相片,问:“这张照片上是你姑姑吗?” 我接过一看,一眼就认出了照片里的姑姑。她模样没大变,只是年轻得多,看上去还略有孩子气,短头发,穿一身干部装,肥裤子,抿着嘴笑。旁边紧站着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戴眼镜,国字脸,像是个老师之类。背景看不出是哪里,也许是公园,相片上白色的裂纹深深。翻过来一看,后面写了一排模糊的钢笔字。 “庞瑞国赠何俭芳,一九七二年” 孟先生问:“这是谁?” “不知道。”我说。 “夹在书里的。”他指了指面前那本书。 “留着吧,我还钥匙的时候拿给姑姑。” “等下学期拍毕业照的时候,我们俩也照一张吧。”孟先生提议,“过个四五十年还可以缅怀青春,想当年我们何獾也这么帅过。” “去,少来涮我。” 孟先生笑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抱着玩具老虎哭那张?我妈多洗了一张送你,后面不也写了个‘赠何遇君小朋友’?” “怎么净掀我老底?”我作势要捶他,“那毕业照上你也得写个‘孟潜声赠何遇君’。” 孟先生抱起一摞旧报纸出去,满口答应。 后来毕业时我们两个确实单独照了相,只不过相片背后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写。我不记得为什么,也许是太忙忘记了。 作者有话说: 这次大学部分是真的结束了。 第36章 这年的六月还没来得及热,一夜之间,所有人全从象牙塔伊甸园里被连人带铺盖卷一齐丢了出去,前程像个不耐烦的宿管,挂出“不要来投奔我,快滚”的神情,大家只好茫然无措地坐在路边,听前面的人都说“走呀,挣钱去”,便稀里糊涂地拍拍屁股跟去,理想这小东西迈着两条小短腿追得屁颠屁颠,一跟头摔进路边的阴沟里,不见影子了。 孟先生在外面租房的事情没同家里说,住宿费虽然退出来,但用来填房租远远不够。孟叔叔像是生怕他有钱学坏,一个多的零头也不肯多给,他也从不向家里人开口要,于是我们各摊一半。孟先生爱跟那个大他两届的师兄魏乔一块儿做事,没多久就攒起一笔小金库。 魏乔这人,乍看眉清目秀规规矩矩,都以为是个正经老实人,实则是只野猴子精。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也是学汉语言文学的,我没见过,据孟先生引用魏乔的原话,是个“钟爱李商隐的疯疯癫癫的文艺女青年”,搞得魏乔从此以后对学汉语言文学的都不敢小觑。从孟先生那儿听说他最好的哥们儿我中文系保研之后(当然不能告诉他我俩的真实关系),魏乔对自己的这位直系师弟肃然起敬,敬他三杯说:“勇哉,壮士!” 魏乔白天金丝眼镜西装笔挺,端足了高级知识分子的架势,然而夜里喝得醉醺醺回家,女朋友赌气不开门,他也没少和流浪汉抢公园长椅睡觉。自打有一回夜里十二点多孟先生把醉成一滩烂泥的魏师兄扛回来,此后每逢魏乔吃了自家的闭门羹,就熟门熟路地不请自来,隔着门可怜巴巴地喊孟师弟。 屋子里的我们一听这叫魂儿似的哀嚎,就寒毛直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把一套床具扔到隔壁卧室的床上,装成一清二白兄友弟恭。有几回这位仁兄在外面挠门时,赶巧碰上我跟孟先生办事,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活脱脱就是扫黄打非的犯罪嫌疑人。 孟先生为自己当初贸然把人领回来而不是去酒店后悔莫及,并且有点生气。上床做到一半被喊停,但凡是个正常人,不生气才怪。所以有一回孟先生装没听见,差点儿没给我笑软了。等把一片狼藉的床收拾好去开门,魏乔已经靠在门口睡着了,被推醒之后,他睡眼惺忪地念叨师弟不肖啊,师弟不肖。 关庭说孟先生是银行门口摆的铜狮子变的,整天琢磨着把别人的钱往自己嘴里送。然而她自己却更加忙得脚不沾地,一口气干了两份实习,一个上一三五,一个上二四六,准备等摸清两边的门路,再踢掉一个。 她对她老爸破产这事儿似乎早有心理准备。我爸告诉我她爸生意彻底关门后,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年前最后几天,她约我们几个玩得好的出来,在狮子楼请客吃火锅。席上她张口没提家里的事,大家也都不知道,酒过三巡,照例开关大小姐的玩笑,她也一点儿没露相。 散场最后走得只剩我们仨,关庭终于忍不住了,跟孟先生说我一副欲言又止的傻样,说着就要上手“搓醒这枚狗头”。我打掉她作乱的手, 分卷阅读64 欲望文 分卷阅读65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65 说:“难受就难受,别装了。” “早哭过了。”关庭一撩新烫的头发,“往后没钱的日子还长着呢,趁今天还剩两个,好歹把这年潇洒完呗。” 我说:“你要是有什么让我帮忙——” “你也帮不上。”她嘻嘻哈哈地接过话,“你那专业的同学老师吟风弄月的不顶用,总不可能指望叫你爸当救世菩萨吧?” 孟先生说:“你准备做什么?金融证券银行投资之类的,我可以帮你介绍。” 关庭双手合十,乖乖鞠躬给他敬了个礼:“以后要仰仗小孟总多帮忙啦。” 孟先生忍俊不禁:“小关总太见外了。” 亏得关庭她爸及时止损,眼下虽还有些私人名义的债务,但卖房卖车之后,也剩得不多,总还不至于落到家徒四壁的惨淡境地,大约这也算某种程度上的破财消灾。关庭说现在她名下没有动产也没有不动产,这事儿虽然是个沉重打击,但她最担心的是她爸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活到我爸这年纪,钱早不叫钱了。比起社会地位,人际,名声,钱又算个什么东西?挣钱容易,挣这些可费力气。”关庭点了一支烟,纤长得像女人的手指,“他最近总待在家里,我叫他出去旅游散散心他也不肯。他老跟我说去公园钓鱼,天天背着钓竿出门儿,结果那天我发现装鱼钩的小盒子落在阳台的柜子缝里。” “干了大半辈子说没就没了,哪儿有这么容易想开。你想想你高中跟贺晓川谈了还不到一年,他转学后那一个月你不都天天肿着眼泡来上学吗?” “停停停——”关庭赶紧比个暂停,烟头差点戳到我鼻子,成功截断我的话头,“不带这样揭人短处的啊。其实我最怕的是我爸心里记着我妈这事儿。他们俩这离婚官司打得我爸元气大伤,我看那律师脸都要笑烂了,娶我妈根本不是娶女人,娶的是座大金山,他起码少奋斗十五年,能直接退休养老了。要说我爸从来光明磊落嘛,这有点儿假,但他从来没阴过我妈,我从前还老觉得我爸肯定背着我妈干坏事儿,倒没想过临到头居然是我妈反过来捅一刀子。” 我有点意外:“你爸谈女朋友……也没瞒着你妈?” “没有啊,互相都知道。”关庭的烟烧了大半,直接按灭在烟灰缸里,“他们俩这夫妻早就名存实亡了,各住各的,偶尔有事儿才回家商量,平时家里就我跟保姆。我妈一个人也没消停过,更别说后头跟那律师好了。” 果然家家念的经都各有千秋。 毕业后我成了最游手好闲的那个,高兴了就接两份商务类的笔译,权当打发时间,免得脑子闲废了。关庭彻底见不着人影,酒约饭约一概推干净,全身心投入到“重新扶起老关家的辉煌明天”的伟大事业里;孟先生更不用提,贸大的金融专业走到哪里都是香饽饽,即便只是个短期实习,也都忙得像把持国家发展命脉的经济高参。除了他偶尔让我坐过去,玩猫揉狗似的跟我闹一会儿,我才能趁机把人带上床。 胡天胡地闹完,我在被窝里半梦半醒地眯回笼觉,孟先生还要爬起来写报告,写分析——鬼知道那些玩意儿是不是这么叫。他不乐意,非要把我也挖起来,我只好呵欠连天地坐在旁边看小说。 以前我们也这么干过,只不过角色调换了一下。 我们当时的文学史老师考试钟情考宋诗清词,划了一串背诵篇目,第二天早上要考试了,我还有四十多首诗词没背,坐在床上玩超级玛丽。孟先生喊了几次我都装没听见,最后他干脆来提我耳朵——别看他现在一副风度翩翩衣冠楚楚的精英架子,当时也还是个凶性不改的野小子——他知道我最怕这个,我躲的时候手一抖,玛丽直接从箱子上跳了下去,刚好是最后一条命,五彩斑斓的“game over”在屏幕上大放异彩。 “孟潜声,看我不捶死你!” 我气得拽住衣领把他拖上床,举起枕头揍他。他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边毫无诚意地道歉一边抓我手里的枕头。当然最后我也没有揍成,孟先生这小子狡猾,知道关键时刻以色诱人——衣服脱干净了,我突然想起诗没背完,正准备趁这时候复习一遍下午背的篇目,王禹偁的名字还没念完,就被孟先生捂住了嘴。 事后孟先生说,没见过有人在床上的时候背诗。 我说你这话不对,淫诗就是这种时候念来助兴的,就跟春宫图一样。 手下败将孟氏不吭声了。 第二天我被他摇醒,睁眼他第一句话就是“起来背诗”,吓得我全身汗毛都打了个结巴。洗漱完发现才刚刚六点,一时间我不知道是钟出了毛病还是眼睛出了毛病。 孟先生泰然自若地翻着手里的投资学,说叫我起床的时候还不到六点。我坚信他这是为了昨晚的事情打击报复,又想不到反击的法子,所以一直到八点二十出门之前,我都对着那本投资学的封皮背诗。 我恨宋诗。 七月初,徐苗左手挽着冯艳玲,右手拎着唐宇才跑来旅游,顺道看看我们。徐苗和冯艳玲都留在我们市,冯艳玲刚刚通过面试,在一家私人公司做人事,徐苗的大专去年就毕业了,现在搞销售。唐宇才没考上大学,托家里人的关系在厂里上班,但脾气太冲,干了没多久就和领导大吵一架辞职,爹妈气得大骂不孝子。他干脆跑到外面,被一个哥们儿介绍去给一个私人老板打工。 徐苗说自己趁这两年努力攒钱买房,早点儿把冯艳玲娶进家门,省得夜长梦多,我们都起哄要喝他们的喜酒,臊得冯艳玲追着他捶,说你这没出息的我才不嫁。我做东请他们吃饭,就连一个多月不见踪影的关庭都匆匆赶过来,一伙人闹到夜里很晚才散。 孟先生和关庭都忙,领着他们四处转的任务就落到了我头上。在市里转了两天,晚上七点多钟,我们逛完民国某个名人的花园别墅出来,这里离商区的酒吧街不远,我提议去酒吧街吃饭。酒吧街上除了特色各异的酒吧,还有不少西餐厅,俄国菜,法国菜,意大利菜,西班牙菜,五花八门,许多都是民国时候就开起来的,故而在本地很有名气,既老牌又地道。 几个人里只有冯艳玲一个姑娘,我问她想吃什么,她说想尝尝法国菜。透过那家法国菜餐厅明净的玻璃窗户,可以看见穿长裙的女人坐在一架三角钢琴前弹琴。唐宇才和冯艳玲走前面,两人叽叽咕咕地讨论在公园里买的玩偶,唐宇才嫌弃冯艳玲挑的不好看,冯艳玲说唐宇才给他女朋友选的橙色犀牛才真丑。徐苗跟我落后两步,悄悄拉住我。 “要不咱们换家馆子吃吧。” “为什么?冯艳玲不是说想吃这家吗?这儿的西餐还不错,也算特色,你们难得来一次,尝尝。” “不 分卷阅读6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6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66 ,不。”天气太热,徐苗鼻尖上冒出细细的油汗,他比起去年晒黑了一大圈,下巴上冒出细碎的胡茬,更显得嘴唇一圈颜色深沉,“我是说,总让你破费也不好。你看这两天,你一直陪着我们跑,又请吃这个请喝那个的……” 他这份见外让我有些好笑:“这有什么,你们难得来一次。你看前几年每次你都说要来蹭吃蹭喝,结果一直没来,你现在上着班儿,出来玩一趟也难得,下次再来又不知道是哪年的事儿了。” 徐苗笑了笑,露出藏得深深的那颗虎牙。他从前一笑,连粉红的牙龈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今天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那颗虎牙。我感到一阵久违的亲切。他说:“那不都是开你何总的玩笑嘛,哪能真让你顿顿掏钱。这样,今天这顿我请,说什么都别跟我争,好歹我也是挣工资的人了,你还是学生呢!” 我忽然觉得有点气闷,大概是路面热气上蒸的缘故。唐宇才和冯艳玲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冲我们道:“你们俩还磨蹭什么呢!想热死在外面呀?” 服务生替我们拉开了门,挂着程式化的微笑:“欢迎光临。” “好凉快!” 冯艳玲深吸一口气,抹开黏在额头上的刘海儿,忽然注意到玻璃冷柜里摆得精致绝伦的点心:“徐苗,有奶油蛋糕!” 唐宇才走过去低头一看,啧啧道:“这么一小块儿,忒贵。” 徐苗看也不看,径直跟着服务生往里走,说:“别吃了,你不是天天喊着减肥?” 我一转头,看见了孔英光。 他坐在三角钢琴不远的双人座上,对面坐了个年轻姑娘,两人正在说话,下一秒他突然看了过来,我还没来得及撇过头,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散得干干净净。他对面的女孩子跟着回头,巴掌大的小脸,化了淡妆,比不上惯于浓妆的关庭艳光夺人,但很秀气,而且一看就知道家境优渥。 我们坐下来,三角钢琴正好挡在中间,瞧不见他们。 一整顿晚饭期间,孔英光的脸都在我眼前阴魂不散,连饥饿感都冲淡不少。我心中大大嫌弃了一番关庭当初挑人的眼光。饭后我和徐苗一起去前台结账,谁知道又撞见孔英光两人。 “你好,总共三百四十八块。” 服务小姐把印出来的单子递过来,徐苗吃了一惊,拿卡的手一顿,仔仔细细地把单子看了又看。 “抢人嘛这不是。”他自顾自喃喃了一句。 给孔英光算账的服务小姐正在给机器换纸,他等在旁边,听见这句话,忽地扫过来,将徐苗上下一打量——那目光简直比解剖刀还利——眉头几乎叠在一块儿,嘴唇抿紧又松开,像一条在没换过水的池子里怨天尤人的鱼。他对上我的目光,那一点尚未展开的讥讽的笑容转瞬即逝,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拉上眼帘。 一瓶红酒放在柜台上,映在暗红瓶身上的我的表情显得有些诡异。我想象着瓶子狠狠砸在孔英光头上,似真似幻的快感让我几乎管不住自己的手——我掏出钱包,说:“这样好了,明天你请。” 徐苗捏着钱包的手下意识往回一缩,我的钱还没掏出来,他又再度递了出去,爽朗道:“哪有说话不算话的,说好了我给,你别跟我争啊,别人看了要笑话。” “你好,您这边一共是二百九十三块。” 孔英光唰唰扔出三张大钞,服务小姐验过,说:“找您——” “不用找了。” “好的,欢迎下次光临,请慢走。” 徐苗看了一眼两人出门的背影,把找零的钱塞进钱包里:“他妈的,现在的人还真财大气粗,不拿钱当钱。” 我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他们上大学的时候大概零几年初,所以价格啥的大家理解一下,不要跟现在的行情对等。 第37章 晚上我回到家,孟先生已经洗完了澡,在看电脑。卧室里隐约浮动着洗发露和香皂的暗香,我凑上去,亲了一口他耳朵后面的皮肤。 “一身汗,洗澡去。” 他反手往上一伸,正好摸到我头顶,顺道揉了揉。我躲开,说:“今天我们碰到孔英光了。” 孟先生转过脸,问:“怎么碰见的?” “酒吧街吃饭的时候。”外面跑了一天,没换衣服不能坐床,我坐在孟先生椅子的扶手上,“他可真够恶心人的。” 我把餐厅的事情说给他听,他说:“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嘿了一声:“关庭那性格,和他居然还能分分合合在一块儿这么久,也是稀奇。” 孟先生把住我的胳膊,像是怕我没坐稳掉下去:“他俩中间分开那一年多,孔英光没少招事儿。幸好有关庭以毒攻毒,不然四年都没个消停。” 我觉得好笑得要命,说一看他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要想在像孟先生他们经管院那样的系部混出名头,可比我们文学院难得多了,起码文学院男生的数目就少得多,阴盛阳衰,回回旷课都能被老师逮住“你们班的男生没来齐”。然而孔英光不仅在经管院混得小有名头,并且及其能兴风作浪,隔三差五就有姑娘把持不住蠢蠢欲动的芳心来打听。我从前就跟孟先生说过,贸大的姑娘眼光欠佳,譬如孔英光的追求者远多于孟先生,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就连关庭这样说话看人毒得像被竹叶青亲过嘴的情场老油条,都被孔英光迷得七荤八素,可见贵校在风水上白璧微瑕,才让孔英光小人得志。 孟先生说孔英光受欢迎是因为他人在经管院的篮球队,样貌不错,又是本地人,家庭条件不差,加上对女孩子照顾周到,出手大方,受欢迎也在情理之中。 我开玩笑说那是,用的反正是关总的钱嘛。 孟先生不置可否。我一惊,追问道,那龟孙子真拿关庭的钱和别的姑娘打得火热? 孟先生只说分都分了,钱又不可能追回来,不要告诉关庭给她添堵。要让她知道两人大三复合没多久孔英光就动了歪脑筋,她非气得杀人放火不可。“关庭那性格你知道的,”孟先生说,“天生的资产阶级,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我说:“难怪你当时那么关心他俩分没分手。” 孟先生稍微叹了口气:“这种事儿不好管,容易闹得里外不是人。” 也幸好关庭没为爱情冲昏头脑,不愧是说出“骗人钱财如挖人祖坟”的小关总。和孔英光撕破脸后,她每天打十几二十个电话骂他,骂法五花八门,跟我妈有得一拼。搞得孔英光连电话都不敢接,导师和辅导员满世界找人,气得跳脚,找到人后大发雷霆,训了个狗血淋头。 孟先生回来讲给我们听,关庭才心满意足地收手。之后孔英光在学校里堵关庭,被孟先生挡回去,孔英光恼羞成怒,约莫 分卷阅读66 欲望文 分卷阅读67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67 说了什么侮辱人的话(他俩都没告诉我具体内容),关庭说他要再敢找麻烦,就把他的裸照和发过的色情短信全放到学校论坛上。 花臂陈双手赞成,说贱人就要用贱法子收拾,要是谁敢骗我的血汗钱,老娘操刀阉了他。 这事儿到这地步还没完。孔英光本人偃旗息鼓不久,一个自诩是他女朋友的姑娘找上关庭——据说是经管院拉拉队的,才上大一,言谈举止间却透露着不好招惹的气质——奉劝她离孔英光远些,分都分手了就别阴魂不散地纠缠,追孔英光的人能从经管院排到隔壁传媒院,让她这棵回头草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关庭当她的面甩上门,临头还不忘冷笑一番:“老娘在拉拉队里挖墙脚的时候,你还哭着要你妈喂奶呢!” 从那天以后,关庭和孔英光的恩怨终于由这条铿锵有力的豹尾彻底画上了句号。 我问:“那你帮关庭出头,孔英光不得记恨你?还有保研那件事,你不是排名刚好在他前面,把他挤掉了?” “反正他现在也考上贸大的研了。”孟先生不以为意,“我们俩方向不一样,不是一个导师,井水不犯河水。”他拍了拍我,示意从他腿上起来,“快去洗澡。” 坐了这半天,我已经懒得动了:“孟潜声,你真比我妈还洁癖。” “每天必须扫两次地的是谁?” “专门买个熨斗回来熨衣服的是哪个家庭主妇,我还真不知道。” 他瞪了我一眼,说要收拾我。 这人肚量真小。 研究生的生活又累又无聊。 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读研,但因为更不知道出来做什么,所以还是读了。我爸对此表示大力支持,他难得对我的事情表示什么看法,因此我颇受感动,更加觉得读研是正确的选择。我妈起先反对,她总说书念得太多要念成书呆子,而我已经有往那方面发展的危险趋势了——因为逢年过节和我妈那一大家子娘家亲戚坐在一块儿,我除了赔笑,基本不说什么话。小时候我妈会解围说这小孩儿内向,还有点儿自闭,这屡试不爽的借口现在却失效了,毕竟说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自闭不大合适,听起来像精神或者智力有问题。 在跟我爸争吵后,她恍然明白我这专业出来要不做语文老师,只能给老板当小秘,顿时深以为耻,第二天专程打了一通长途来,大力鼓舞我继续深造学业,以后出人头地给她争气长脸。 我实在想不到我能有什么本事让她骄傲,并且同情她将沉甸甸的希望寄托于一个如此平庸、乏味又常常令她糟心的小孩儿身上。 我的同学大都是姑娘,其中不少做了重点中小学的语文老师,培养祖国未来的花朵。我先前为了敷衍实习报告,也在政大的附属中学干过短期的语文教师实习,事实证明我对花粉严重过敏,实习期一到我就迫不及待地和语文组长这位老园丁say goodbye,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还经常出现初中生们课间嬉笑打闹的幻听。 花臂陈的新场子在我们学校毗邻的商区,因为她总请客喝酒,所以我经常去那儿。花臂陈正跟城北传媒学院一个学设计出身的男的打得火热,那男的在学院附近开了间从没客户的工作室。 “我看你适合去考公务员,你这么不动如山的,是吧,完全符合政府选拔干部人才的要求。” 花臂陈人不错,就是思想有点反动。她反驳说这不是反动,是叛逆,文艺青年群体也是个党派,骨子里不留着叛逆的血液,那叫作风不正,思想不纯洁,是要被开除党籍的。 我感到费解。 花臂陈说你怎么能不懂呢,文艺文艺,文学和艺术,你可是个学文学的。 算了吧,我说,我连我们文学院的文艺青年都搞不懂。 我们隔壁宿舍住着文学院辩论队的一辩和二辩,整天唾沫横飞地用古希腊的雄辩术忽悠我们买他们囤货滞销的塑料脸盆;走廊尽头那间宿舍的影帝们每逢晚上就演莫里哀的喜剧,第二学期终于消停了两个月,然而不久后又响起了野猫哭丧似的歌声,兴致高昂地演着威尔第的《弄臣》,我们才知道影帝们贿赂外院的姑娘们给他们上了个意大利语速成班,于是后半学期的夜里都回荡着la donna è mobile的灌耳魔音。 因为跟花臂陈喝酒喝到半夜,忘了日子,第二天我到办公室时,离跟导师约好的时间晚了半个钟头。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我有点心惊胆战。说老实话,我这导师的学问招牌确实响当当,然而为人不苟言笑,风趣的时候屈指可数,对我这种怠惰的学生尤其严厉板正,搞得我每回见他跟耗子见猫似的。 办公室的房门厚重,一看便知花了不少经费。我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就被人从里拉开,一个声音低声道:“嗳,学弟?” “学姐你怎么在这儿?”我探头往里一望,笑了笑,“査老师,不好意思来晚了。” 导师端坐在办公桌后,推了推眼镜,点头道:“以后注意时间。睡过头了?” 我打哈哈敷衍过去。正要进去,导师说:“你在外面等等,我给瞿男说完手上的东西。” 于是我又在门外等着。等得有点犯瞌睡,我就摸出手机给孟先生发骚扰短信,说晚上想去飨府吃宁波菜。他说“我在上课”,我说上课还玩手机,他回了个“你真无聊”,又说想吃红烧狮子头。 我说:“飨府有清蒸狮子头。” 孟先生说飨府的太肥,腻得很,而且有点儿腥。 我一乐,心想惯得你,明摆着想吃我的现成,在家做这玩意儿一折腾就是大半天。还没来得及逗他,瞿男开门走出来,胸前抱着一摞打印资料,朝我笑笑:“你去吧。” 瞿男比我大一届,听说本科念的是所普通二本,家里条件不太好,家里人都很反对她继续念书,希望她能尽快工作帮家里分担债务,因为她大学的大半学费都是父母借来的,又有个小她十岁左右的弟弟——虽然当时打击超生,但小地方毕竟更容易遮掩过去。由于她真心喜欢文学,所以咬牙考来了政大,这更引起家里的怨言:念了个啥用没有的专业。 我跟瞿男原本不熟,但她为人和气,刚开始帮了我不少忙,便慢慢熟络起来。我在政大待了四年,虽说高等学府包容并蓄,但有些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要不怎么常说学问人品两不相关呢。瞿男身上没有骄气,一点儿没有看不上我这种吊儿郎当混日子的懒人的意思,每回见了反而先招呼我。 我从办公室出来,瞿男正关上资料室的大门。我冲她笑一笑:“这么巧啊,师姐,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吧?” 她像有些不好意思,刚刚答应,导师提着公 分卷阅读67 欲望文 分卷阅读68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68 文包从办公室出来,发现我俩还在外面:“怎么还在这儿?吃饭了吗?” 瞿男说还没有,正要一起去。 导师开玩笑说:“你们俩关系挺好啊。” 瞿男不好意思地摇头,连忙否认。我这才想起孟先生,掏出手机,发现有几条未读信息,还有一个未接电话。 “今晚上自己做吧,买肉蒸狮子头。飨府明天中午去,成不成?” “算了,知道你懒得做,那晚上出去吃。” “你怎么不回我,被熊挖洞叼走了吗?” “我下课了,你在哪儿?” 我瞟了一眼瞿男,她正好看过来,冲我一笑:“你想吃哪个食堂?” “三食堂吧,好像新开了两个窗口。” 我给孟先生回了条消息:“刚从导师办公室出来,约了师姐吃饭了。” 这次他回得格外快:“你找打。我没带钱包。” “叫哥哥,请你吃饭。” 手机突然震动,我做贼心虚地瞥向瞿男,她抛来疑惑的眼神,我摇摇头示意没什么:“我接个电话。” 电话一接起来,就听见他说:“小獾,请我吃饭。” 我极力克制自己不笑出声来:“不请。” 他从善如流道:“哥,请我吃饭。” 心脏咯噔猛跳了一下,我捂住话筒:“我有个朋友要来一起吃饭。” 瞿男好奇:“你朋友?” 我说:“我弟。” 电话那头流出一阵笑声。 作者有话说: la donna è mobile(女人善变/善变的女人),歌剧《弄臣》中独唱歌曲。 第38章 寒假才放不到半月,关庭也跟着摸回来了。离春节还有一阵,眼下应该是公司正忙的光景,我有点儿纳闷,但她只糊弄说“回来有事情”。有天晚上她经过我家附近,主动叫我出去吃了顿饭,饭后走得太急,还把装零钱的小包落下了。 第二天我跟孟先生从市中心的省立博物馆看完敦煌壁画流动展出来,往商场吃饭的路上,赶巧碰上星巴克开业,门前排起一条七歪八扭的长龙。那时候星巴克还是稀罕玩意儿,只在几个直辖市和省会新开了门店,并且都是每城仅此一家,还贵得要命。 我说回来路过的时候请客,结果刚吃完饭,还没等屁股从椅子上抬起来,关庭就来了电话。 孟先生陪我回家,又打车到市立医院。推车门的时候我感到胸闷,救护车一闪一闪的刺眼蓝灯让正常人也头晕目眩。关庭蹲在急救室外面发呆,一见我立刻跳起来,两只手麻利地在脸上左右各揩一下。我只好装作没看见她脸上两道被泪水浸过的淡红印子,将她的零钱小包递过去。她从里面掏出身份证和银行卡,放进自己的皮包里。 “关庭!钱都交完了,你爸出来没有?” 咔嗒咔嗒的高跟鞋声由远而近,一个高大微胖的中年女人抓着一把花花绿绿的费用单经过我们身边,一头细发烫成密密麻麻的小卷堆在白而扁平的脸盘子四周,末端全染成焦黄颜色,和脸上两条高吊的黛青细眉映成初秋的田间野色。她拿单子的手往关庭面前一摊,一只黄油油的扁金镯子在日光灯底下发出响亮的光泽。 她似乎才留意到我和孟先生,眉头之间犁出几道困惑的沟壑:“他们是——” “我朋友。替我送银行卡过来。”关庭接过单子,“谢谢大姑,我晚点儿把钱给你。” “嗐,说什么话嘛这是!”她大姑鸭子喝水似的往上抻了抻脖子,把人拽到走廊另一边,似乎觉得自己压低了嗓门,“你男朋友哇?你让人家知道你爸自杀像什么样子?很光荣嘛?家丑不可外扬,你都上班儿了这些话还用我跟你说吗……” 孟先生轻轻拉了我一下,我跟着走远几步,忍不住问:“你听见她说没有?” 他点了点头,说:“回去再说。去跟关庭说一声我们先走。” 我走回去跟关庭说先走。她仓促道了谢,没再留我们。她大姑似乎对我很提防,一直盯着我走下楼梯,那眼神像癞蛤蟆的背,教人怪不舒服的。 孟先生给关庭打电话是一个礼拜后。 因为她的顶头上司是孟先生的师姐,两人打电话的时候,师姐闲聊问了两句:“关庭跟我请了半个月的事假,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关庭头一回吞吞吐吐,一通电话打了将近半个钟头。 上个礼拜她爸在家自杀了。 吃的安眠药,我们去医院送卡那天,医生正给他洗胃。人没出事,在病房躺了两天,又五脏齐全地出来了。 关庭说起先关叔叔时常不接她电话,她请大姑有空去看看,大姑说见了她爸一次,瘦得脱了形。关庭吓了一跳,这半年她爸在重新捯饬生意,拼命得很,她担心他身体出什么毛病,专门请假回了趟家。一开家门险些没吓个半死:家里乱得像个垃圾回收站,她爸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衣服都没脱。 在家几天,关庭发现她爸总是闷不作声,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只要她不叫他,他就当家里没人似的,整天整天地躺在床上。有事情要谈,才神思恍惚地顶着一张蜡黄的脸出门,弄得关庭坐立不安,总害怕他被车撞。 如此过了几天,有天他问她回来休假怎么天天在家里坐着,让她出门跟朋友去玩儿,还跟小时候似的给了她五百块钱。关庭看他笑呵呵的,才放心出门买了点东西,正好路过我家附近,于是叫我出来吃饭。 第二天她爸又如法炮制,关庭一点儿没疑心,正好约了朋友,就说自己晚上吃了饭才回家。她爸专门送她到楼下,哪想到转头就咽了半瓶安眠药。 市医院的医生说她爸身体各项指标不大正常,听关庭说他在家一躺一整天后,委婉建议去心理精神科挂号检查。她爸听了,当场掩面大哭,关庭吓得半死,立马去精神专科的五医院挂了号,亲自陪着去。 在三医院看了两三个医生,都诊断她爸有中度抑郁症。 关叔叔说不可能,自己只是压力太大,喝多了酒一时想不开。关庭气得跳脚,说你放屁,你在家一躺就是一天,连饭都不吃,你是不是想两腿一蹬早点解脱不要我了。关叔叔说你才放屁,哪有闺女咒自家老爹翘辫子的,还说我有神经病,真是白养了这么多年。 医生夹在中间,劝劝这个又劝劝那个:哎,不要吵不要吵,不要对患者说容易刺激他的话……话不能这么说,抑郁症不是什么严重的精神疾病,配合治疗,按时服药,治愈的几率是很大的…… 关庭让她爸在家休息吃药,关叔叔坚决不肯,第二天专门六点起床,偷偷拿包去上班,结果被关庭堵在厕所,父女俩又大吵一架,气得关叔叔把药从楼上扔了下去,正好砸在买菜回来的 分卷阅读68 欲望文 分卷阅读69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69 居委会大妈脚边。 不一会儿大妈噔噔噔来敲门:同志,知不知道什么叫五讲四美?从楼上扔东西多危险,差一点儿就砸到我头上,砸伤人了怎么办?做人要有公德心,为什么不扔垃圾桶?你扔的这是什么……药?生病了怎么能不吃药呢,讳疾忌医要不得。你看,我老伴儿前年得了那个…… 关叔叔被关庭折腾进了五医院住院。 据说他是哭着进去的,边哭边说自己不进疯人院。关庭一边替他揩眼泪一边轻言细语地说,咱们这不是疯人院,你好好儿养病,我给你送好吃的来。 关叔叔抓着她不撒手,说那些药吃了脑子不好使,我都是为了你才住进来的。 关庭说是是是,你不爱我还能爱谁去啊。 新来实习的护士小姐跟着护士长进来,见了说,你跟你男朋友真好。 关庭凉飕飕地说,这是我爸。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晚上我在孟先生小区外面给他打电话,不一会儿就看见他两手抄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走出来。 “你怎么来了?” “我散步经过。” 他笑出一口白牙:“散步散五公里?” 我打了个哈哈:“想你啊。” “嘴这么甜,偷蜜吃了?” “你猜。” 走到昏暗的树荫底下,孟先生贴近亲了一口,说:“又是口香糖。上回不是跟你说过,口香糖嚼多了要变方下巴?” “你怎么还迷信民间科学。再说,方下巴不就是国字脸嘛,老牌儿帅哥不都要国字脸。” 我们一路都在扯闲话,他也不问去哪儿,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正当一月,最冷的时候,风大得听不清说话,没人愿意出来遭罪,街上连摆小摊儿的都少见,偶尔觅出两个,清一色紧裹着长到小腿的军大衣,头上的雷锋帽扣到眉沿,像吃进了半个脑袋,人委委琐琐地躲在背风处,迷蒙着两眼瞭望夜色,摊子上吊着一枚孤零零的钨丝灯泡,在冷风里哆嗦得晕头转向。 我们拣风小的窄街走,孟先生忽然说:“关庭今天回公司了。” “她回去了?”我一点不知道,“她爸出院了吗?” “还没有。关庭说等春节放假她再接出来,不然放她爸一个人在家,担心出事儿。” “也对。” 孟先生转头看向我:“叹什么气?” “我在想关庭她爸。好容易人到中年,还没来得及开始享福,操心这么多年的生意说没就没了,要还钱,要重头开始。我还记得当时念高中那会儿,关庭说她爸妈经常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吵架,但感情好得很,肯定不会离婚的。” “你觉得是关庭她妈的问题?” “我不知道。也许各有苦衷,但毕竟我不了解,当然没有发言权了。”我把手揣进他口袋里,“你觉得同患难不能同富贵和同富贵不能同患难,哪个更惨一点儿?” “都不怎么好。”他戴着手套的手握住我的,隔着两层手套的触感半真半假,“但都是人之常情。感情就像钱,每天都会一点一点地花掉,等到入不敷出会破产,感情当然也就走到头了。” “你是准备跟我讲金融杠杆吗?” “我讲你肯听吗?”他笑了笑,“我讲课学费很贵的。” “我的学费也收?”我绕到他身后,两只手都伸进口袋,这样顺便可以将人从背后搂住,“你还真搞资本原始积累?榨得一滴油都不剩。” “剥削剩余价值是资本积累,武力掠夺才是资本原始积累。而且我反对榨獾子油,爱獾人士表示强烈谴责。” “滚。越说还越来劲儿了你。” “张虹说下礼拜有个去日本的旅行团,你想不想去?” 我伏在他背上,因为他比我高那么一丁点儿,我脖子往下一耷,正好搁在他肩膀上。我一懵:“张虹?谁啊?”刚问完我就想了起来,“高中那个张虹?” “嗯。她现在在旅行社。礼拜三走,下下个礼拜三回来,想去吗?” “不行,礼拜五我得去参加婚礼。” “谁结婚?”孟先生稍微一转头,羊毛围巾就挨到我脸上,软而酥的痒,像某种咬下去会细细掉渣的点心。 “我表哥。大舅他儿子。” 孟先生“哦”了一声,说:“那算了,下次再说。” 路灯太远,看不清他的神情,我只能凑近努力辨认:“你不高兴了?” “没有。”见我不吭声,他笑了一声,“你又瞎想什么。” 这笑声心事重重地让我不舒服。我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于是逗他说:“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他把两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往后绕到我背上,假意掂了掂:“你跟我一般高,哪儿背得起来?” “这么半天一辆出租都没路过,几公里我怎么回去?”我咬了一口他的耳朵尖,“干脆你领我上你家睡一晚上。” 他默然了一会儿。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我敢肯定,因为沉默的过程里,身后卷过来一阵风,我还没来得及抽回手捂上后颈鼓出一条缝的围巾,孟先生就说话了。 “那就去吧。” 寒意像蚂蚁爬上脊骨,街头的路灯越来越近,偶尔有一辆车驶过,我放开他。他问:“冷吗?” 我说:“我叫出租回家,不然我妈又该翻脸了。” “不是说去我家?” “你还真信?”我忍不住笑出来,“我敲你家门跟你爸说:‘孟叔叔,我来找孟潜声玩儿,今晚上跟他一起睡?’” 他也忍俊不禁。 说话间走到街口,车灯大亮,一辆空出租正准备掉头,我赶紧上前几步,招手拦下。孟先生从后面跟上来:“回去了?” 我扶着后座车门,冲他点点头:“我先走了啊。” “好。”他扶住门让我上车,“路上注意安全,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他替我关上车门,我报了地址,师傅豪气冲天地一踩油门,汽车飞驰而去。我回头一望,孟先生站在原地的身影几乎瞬间就缩成了一团,仿佛是叠得不能再叠的一块厚重的夜色。 “小伙子,那是你朋友啊?”师傅从后视镜里瞄我一眼,说话拖声拖气的,不着调。 “嗯。” “现在的小伙儿模样都挺周正,不错。不少姑娘追吧?” “还在上学,还早。” “早啥呀,大学毕业二十二三,工作,再谈个两三年,二十五六不就该结婚了嘛!” 见我半天不接话,师傅给自己收了个尾,说“不过现在的年轻人嘛,想法不一样”,之后也不再开口了。 那是我第一次想到未来的事。 以后的我,以后的孟先生,以后的我和孟先生。 “未来”是个如同深渊一样的词。它鲸吞下所有的 分卷阅读69 欲望文 分卷阅读70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70 澎湃热血,踌躇满志,还人们以恐惧,以孤独,以一线微渺的熹微。 作者有话说: 狗獾皮可以做皮草,肉可以吃,脂肪可以炼獾子油。爱獾人士表示强烈谴责,嗯。 第39章 “你谈朋友了?” 一阵干冽的寒风冷不丁钻进眼底,差点逼出眼泪。我别过头,揉了揉眼皮:“没有啊。”温热的液体揉化在指头,放下手,对上我妈的眼睛,我下意识追补了一句,“怎么可能?” 她目视前方,今天大雾,几十米外的人像水灰色的幢幢鬼影。我笑了笑,又觉得这笑声太突兀,立刻收住:“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你屁股上有钉子似的,坐不住,天天往外跑。你都跟谁出去?” “不是跟你说过吗,孟潜声,关庭,有几次是徐苗和其他几个高中的同学。” “你跟关庭真的没谈朋友?” 这回我真憋不住笑了:“怎么可能!” “她爸不是生意做垮了吗,你还跟她一起玩儿?” “妈,你这是什么话,我跟关庭玩儿得好跟她爸有什么关系。” “不是这个意思,你跟她玩儿是没关系,但是听我跟你说,你千万不准借钱给她。听见没有?” “我能给她什么钱?我爸有几张卡我都不知道。” “你看你,我就跟你说两句,又拉着个脸。也不知道你这脾气是遗传谁,跟林黛玉似的,心眼儿比针尖还小!” 我闭紧了嘴。 雾里的水气重得几乎能觉出颗粒感,像无数颗水银在空气里来回滚动,简直让人烦透了。 大舅儿子的婚礼在万华酒店办。万华酒店是老牌的四星,看得出来一向节衣缩食的大舅是下了血本了。酒店门口照例停着各色名牌汽车,没有装饰,我正奇怪,下一秒余光就瞥见接近拐角的地方停着几辆扎着鲜花彩带的桑塔纳。酒店门口竖着一块牌子,写着“李阳晖先生与孙嫒女士新婚之喜 请上三楼大厅”。 没一会儿,姨妈舅舅们到齐了,之后客人陆续来了,大舅、舅妈和两位亲家忙得不可开交。我妈站在门口招呼,尽心尽力地像是我要结婚。盘子里的喜糖全都装进了红色的小口袋里,我立在铺着暗红天鹅绒桌布的迎宾台边上,无聊地把这堆印着大红双喜的小纸包码得齐齐整整,垒在香烟的旁边。 “你在这儿闷着干嘛,去跟你妈招呼客人啊。” 四姨走过来,细长的眉毛吊得老高。她笑得时候总是只有一边嘴角扬起,仿佛随时都在讥讽别人,虽然这并不是她的本意。我喊了声四姨,还是没动,说:“我都不认识,招呼不来。” “你还真是越读书越闷了,跟人打交道都不会了,小心读成个书呆子!你现在不学着点儿,以后毕业出来到社会上,看你怎么办。”四姨一努嘴,“跟你哥道喜没有?快去。” “四姨。” 表哥牵着新娘过来,喜气洋洋地招呼道。四姨笑得两边嘴角扬得一般高了,说真帅,新娘子今天漂亮得很,没来得及多说,就被大舅妈叫走了。我叫了声表哥,新娘子一脸好奇地盯着我,表哥介绍说“这是我二姨的儿子,我表弟何遇君”,我叫了声“嫂子”,新娘子笑得圆脸上的两只眼弯成两线,连连说你好。 两人挽着手去外面接客人,我听见她问:“为什么你家二姨过了是四姨?不该是三姨吗?” 表哥说:“二姨底下原来有一个三舅,小时候被河淹了。” 新娘子说:“你家亲戚真多。” 表哥说:“人多可闹腾了。” 无聊极了。 席上互不认识的人们拘谨坐着,直到开席,厅内的气氛才热络起来。我坐在桌边剥瓜子,表嫂孙媛的父母甫一落座,舅舅姨妈们纷纷站起来道喜敬酒,我也跟着起身端着酒杯敷衍凑数。 这顿饭吃得格外久,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各家的事也聊了个底朝天。新人敬完酒回来,在我们桌添了两个位置,大伙儿又是好一番恭喜。孙媛的父亲是个小学老师,跟大舅说:“你们家人多,热闹哇!我家原来想都不敢想有这么一大家人坐在一起。” 大舅笑呵呵摆手:“没有用!小孩儿都大了,难得回来。” 她父亲看到我:“嗳,这个是——” 我妈笑道:“我儿子,闷不吭声的。” 我笑了笑:“孙伯伯好。” 孙伯伯问:“现在读书还是上学啊?” 大舅红光满面道:“人家有出息,读研究生!” “噢,研究生,好好好!”孙伯伯跟大舅又碰了一杯,“下一次就轮到你啦。” 我妈抢道:“还早得很,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你看你儿子长得又好,文凭又高,在学校里慢慢儿挑嘛,对不对?” “说的真是,你以为是在菜市场挑白菜啊?”孙媛母亲笑吟吟地白他一眼,桌上顿时一片喜气洋洋的大笑。 趁中间的空当,我写了条短信。 “你爸妈跟你提过谈朋友的事儿吗?” 还没等打出问号,桌上又要敬酒,客套喝完放下杯子,我觉得不好,把这条内容清空,重新打上:“你想过怎么家里人说我们的事——” 删除。 “你想过以后我们——” 删除。 “我妈问我——” 删除。 “你别老玩手机,像什么话?”我妈瞪我一眼,低声训斥,“点儿规矩都不懂。” 我匆忙打上最后两个字,按了发送。 “婚礼特无聊。你干嘛呢?” 一个软绵绵的枕头丢到我头上。 “你发什么呆?” 我抱住怀里的枕头,回过神:“啊?哦,没有。” “没有什么?”孟先生失笑,“你明天到底是去见导师还是跟我去吃饭?” 我这才彻底清醒,低头看手机,显示有一条瞿男的未读短信。 “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明天跟瞿男去找导师,就不跟你一起吃饭了。” 这个回答似乎有点出乎孟先生的意料,他看了我握在手里的手机一眼,“你们说好了吗?” “嗯。我陪她去,我那篇稿子还早,但是也可以让查老板帮忙看看。”我往后一倒,躺在床上,t恤翻起来半边,风扇的凉风不时送来一阵,吹得肚子上凉飕飕的。 孟先生从椅子挪到床沿坐下,一只手放到我肚皮上来回抚摸,又拍西瓜似的轻轻拍了拍:“瞿男叫你的?” 我胳膊底下夹着枕头,鼻子里哼哼了一声。 “她还挺喜欢跟你一块儿,忙毕业论文都要叫上你。” “我去年帮她介绍了那个兼职嘛。她着急用钱,我这也算雪中送炭不是。” “我不是说这个。你刚上研一的时候她确实帮了你挺多的,关 分卷阅读70 欲望文 分卷阅读71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71 系好正常,但是她这会儿马上毕业,你下学期也研三了,她不多跟你们导师沟通沟通,哄高兴了让导师送个好工作,三天两头找你。” 我暂停了满屏幕乱窜的贪吃蛇,斜他一眼,开玩笑说:“我发现你这人怎么越来越现实了?你们学经管的也太精了,我没有利用价值就不能来找我了?” 孟先生把我的t恤下摆掀回去盖住肚子,跟着躺到床上:“你倒是会扎人。我随便说两句。” 我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我还能喜欢她不成?懒得理你。” “我什么时候说你喜欢她了?我看她像是对你有点儿意思。” “瞎扯。” “七夕那天你兼职加班儿,她是不是来给你送饭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声音都飘了:“你怎么知道的?” 孟先生脸上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我撞见了。” 我想起那天他来接我,恍然大悟:“你那么早就来了?你当时不是说你还在路上?” “我那么说而已,免得你心慌。”孟先生凑近,直视我的眼睛,“她真喜欢你?” 虽然没做亏心事,我还是被看得心虚,撇头迈进枕头里:“我拒绝她了。” “她跟你明说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七夕那天。”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我瞎扯?” 孟先生的手放在了我后脑上,我背对着,看不见他的脸,总觉得他下一秒要掐我脖子。 “我怕你问我细节。” “为什么?” “那天太尴尬了。”我闷在枕头里,“……她当时说着说着就哭了,搞得我跟个大恶人似的,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本来嘛,瞿男虽然性格挺好,但是你也见过,她跟关庭那种又不一样。” “她们俩怎么能比?”孟先生的手按着我的发旋,“关庭那样胆大气足的,一看就知道家里不是有钱就是有势;瞿男不一样,小地方小家庭的姑娘,好拿捏。换你做导师,你想带关庭那种学生还是她这种?” “那肯定选她,多乖。关庭指不定怎么找茬添刺儿呢。”我笑了笑,“不过她太听话了,查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得不好听,有点儿逆来顺受。” “家庭原因吧。你不是说她家条件不好,还有个弟弟?” “嗯。她没说过,但是听她讲家里的事儿,她爸妈可能有些重男轻女,我觉得。哪儿有女儿考上好大学研究生了,爸妈不乐意她去读的?”我转回去,面对孟先生,“有时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跟她打交道好。投稿发表文章之类的,她帮了我挺多忙,我不想欠她,尽量帮回去,但是有些我真是……” “早跟你说过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不听。”孟先生笑了笑,“别怪我说你风凉话,人都有缺点,忍得了才能打交道,忍不了还是保持距离得好。她上次让你再帮忙找个兼职,你替她找了吗?” “还没有。就因为她现在那边儿三天两头请假旷工,人是我介绍去的,王姐又不好说她,弄得现在我倒觉得王姐对我有点儿不是意思了。真不知道她接了几份工作。” “虽然这个机会不太好,但总是个机会,你往后跟她拉开点儿距离。” 我乱点了一阵头,翻过去压在他身上,伸手拧他的脸:“孟潜声,你说你怎么这么人精?” 孟先生躺平,在我大腿上摩挲了片刻:“起来。你沉得很。” “胡说八道。我比你轻三斤。” 孟先生的手机震了一下,他举到眼前一看:“关庭跟她男朋友明天来。” 我立刻凑上去看,惊讶道:“关庭来了?” “她过来办个事儿,说让我们明天一块儿吃晚饭,顺便让见见她男朋友。” 我笑出声:“就她那个发传单的男朋友?” 孟先生也绷不住笑了:“关庭不是说了,那是业务需要。”又说,“你明天不是去见你们导师?” “不去了,反正我本来也是陪瞿男。稿子我再改改,省得又被查老板教训。” 我摸过手机给瞿男发短信,说临时有事儿不能陪她去了,请她见谅。 不一会儿瞿男就回复了:“为什么说好又突然不去了?你明天不可以跟我吗?” 我心里突然一阵厌烦。 孟先生还揽着我,躺在床上翻短信:“你说好了吗?关庭问想吃什么,她男朋友不吃辣。” “不好意思师姐,我真的去不了,下次吧。” 我扔开手机,在孟先生脸上蹭了一回:“不然吃烤鸭吧,魏乔上回说的那家。” 孟先生按住我的头,轻轻咬了一口耳朵尖,给关庭回复。我不得已闷在他颈窝里,说:“换几年前,要是告诉我关庭谈了这么个男朋友,打死我也不信。” 孟先生喉咙里含着笑,半天才回了一句:“人都是会变的。” 我的手机孤零零躺在床脚,静得了无生气。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这段是一年后了,之前是刚上研一,这里是研二马上升研三。 按年代本来会有港澳回归、非典、汶川地震等时事,但因为设定里这些时间点没有发生什么推进情节的重要事件,所以直接抽离出去了。 第40章 王姐又打电话来,说今天已经是送印厂的日子,上下忙得要死,交给瞿男审的稿照样音信全无,连人都联系不上,问我怎么回事儿。电话里她尖着的嗓子跟油锅似的,噼里啪啦地迸火星。 我硬起头皮对付,说瞿师姐马上要毕业了,忙论文,忙准备答辩,估计没注意到电话。 王姐冷笑一声:“王姐我学历没你们高,但好歹知道拿钱就要办事儿的道理。小何,别怪我说话难听,我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她又是你们政大的学生,我俩月前就不会给她发工资了。你要在学校里碰着你们这位师姐,请转告她不用来了,这半个月的工资我会照数转给她,但我们就是个小门小户的杂志社,不是搞救济的红十字会。” 这话跟照面扇了我俩耳光似的,声儿都吭不出,只得讪讪应了。那头草草抛下一句忙,随即收了线。 孟先生坐在沙发另一头,怀里抱着魏乔家的狸花猫在逗。那猫被搔得舒坦,扬起浑圆的脑袋翻了个身,露出半边毛茸茸的肚皮,赖在腿上不肯挪地方。抬头见我脸色,他问:“被说了?” 我心里窝火得很,应他都没功夫,找到瞿男的号码拨通,响了一分多钟,直到自动挂断也没人接。 “她搞什么?” “怎么啦?” 魏乔从厨房端着洗好的苹果出来,摆在茶几上。苹果的皮都削干净了,挖掉中间的瓤,切成半根手指厚的薄片堆在盘子里。孟先生见状笑道:“你还挺贤惠。” “没法子啊,非得弄成这样不行,不然吴奕她老人家 分卷阅读71 欲望文 分卷阅读72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72 不肯赏脸吃。” 吴奕就是他那个中文系毕业的女朋友,听说这会儿在我学校听文学讲座。魏乔一坐下,狸花猫就从孟先生怀里跳到他怀里,抱着他的手张口要咬,魏乔躲开,挥手把它赶下地,问我:“谁惹我们何总了?脸拉得比马面还长。” 我同他说了瞿男的事儿,听得魏乔直发笑:“你这师姐不地道,不地道啊。就算不管公司要跟她翻脸,起码也该想想你,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嘛,爱钱没错,也不能这么个搞法,以后谁还敢帮她?你这师姐家里条件是不是不大好?” 我说是,告诉他瞿男家在一个挺远的小县城,父母下岗之后一直做小生意糊口,听说她父亲还是个残疾人。魏乔听了连连摆手,咽下苹果才说:“无用人脉,及时止损吧。” 魏乔跟我们熟络之后,台面上那套八面玲珑和虚与委蛇早化得渣都不剩,说话比杀猪刀还直,一捅一个血窟窿,我都怀疑他跟关庭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虽然对他说话的态度早习以为常,这会儿却还是听得我有些不大自在:“也不能这么说吧,她人不错,早先也帮过我的。再说,我看我这个人脉对你们也没什么用。” “不一样。我跟孟潜声这么四五六年的交情,我们知根知底,他的眼光我信得过;你呢,又是他发小,也跟他知根知底,我跟你做了这么久朋友,也觉得痛快,那就用不着考虑有没有用。退一万步说,为了帮吴奕买你们老师的书,不还得跟你打交道嘛。” 我没吭声,孟先生笑着说:“你这话太现实了啊。” “对不起,我悔过,以后一定坚决抵抗资本主义的腐蚀。” 魏乔哈哈大笑,孟先生也跟着笑,狸花猫在他们腿下自得其乐地钻来钻去,大概是阳台花架上的茉莉开了,空气里充满了鲜甜的快活气氛。 这莫名其妙的笑声让人烦躁。 这一整个夏季雨都多得出奇。 夏雨成了秋雨,外面已经泡出青苔的雨渍似乎给屋子里的家具都蒙上了一层暗绿的霉腐阴影。雨下得大的时候,水珠在窗前连成一串比手指头还粗的银条,一条挨着一条,笼成小小的囚窗,整个屋子也就成了一座暗无天日的大监狱。 墙上有一个小黑点。 蜘蛛这小玩意儿,我这个礼拜已经解决不下七只了。往常我不讨厌蜘蛛,但也许因为天气潮湿,一想到蛛网绵密软厚的触感,就像自己被缚在了上面,心头一时间涌起无尽的恶心与暴戾。 我起身的瞬间,沙发微微一颤,仿佛奄奄一息的人抖落皮肤上残留的余温。 走到墙边,才发现那确实只是一个黑点,不是装作斑点的蜘蛛。黑点只有磨钝的铅笔头那么大,很深,在我眼里却比一根针更冷亮,来回在我眼球里扎来捣去。 我得找个什么东西遮掉它。 之后的一个小时,我都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企图找到一张可以磨平的砂纸或者一点白色的颜料。结果当然一无所获,我带着一身汗倒回沙发上,咕咚咕咚的心跳声像水一样灌进耳膜。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烦得要命。 因为之前那份稿子的缘故,上个礼拜我被导师毫不留情地训了一通。闷了一肚子气,又没有足够的底气反驳,因那稿子起初是导师安排我写的,原本我对那专题并无多大兴趣,只是为了借他的关系发表出去挣点名头,才揽下来。这点心思大家原本心照不宣,谁知道他审稿审得不悦,当面挑破,还说了些不太客气的话。虽觉得他是有意令我难堪,但也不可能回敬什么,最后不欢而散,只定了个下次交稿的日期。 从那天一直到今天,雨时断时续,几乎没有停过,我也都待在屋子里,把稿子的后三分之二删掉重写,一个字一个字地磨。 孟先生上次回来是月初,拖了一行李箱的衣服走。 他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如愿以偿进了投行,只要不出意外,熬过实习期就能转正留岗。照魏乔的话说,就是“找不到什么理由可以拒绝贸大金融专业的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寸土寸金的中泰广场离学校实在太远,孟先生每天来回路程接近三个钟头,时间一久,精神再好也吃不消,何况工作本身的压力已经不小。正好魏乔女朋友吴奕去外地学习两个月,魏乔让孟先生住到自己家——顺道在中泰附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出租房源。 等找到了新房子,我大可以跟着搬过去,但我没有这个打算。一来因为这间房子的租期一直到年底,二来不想显得自己太过黏人,好像非得围着人打转的小猫小狗,嗷嗷叫着要孟先生摸头揉肚子。有时过于亲密无间,反倒让我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慌。 何况孟先生也没说要我一起搬过去的话。 魏乔现在成了他的同事,两人同进同出,大咧咧地勾肩搭背,我却因为心里有鬼,连无缘无故地多看孟先生两眼都要斟酌半天。 只要怀里揣着赃物,就很难不做贼心虚。 我们每天会打电话。说实话,电话的内容都是些很无聊的东西:中午吃的什么,稿子写到哪里了,上班很累,发现哪个同事开的是宝马,在学校里看到了哪个熟人,晚上出去下馆子……无非就是这样。孟先生一般晚上打过来,趁魏乔跟他家吴奕煲电话粥的时候,电流里传来的声音疲倦得像某种蜷缩枯萎的植物,我都能想象他靠着床头,眼睛望着窗外发呆的样子。 每天打电话实在是件可怕的事,相处时间的减少清晰地印在通话记录上,甚至让人没办法自欺欺人。 但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孟先生跟我住在一起时,也不见得有多少话说,大部分时间我们只是坐在同一间屋子里。 于是每天的电话就成了例行公事。 今天中午我跟孟先生也许吵了一架。 我不确定那算不算吵架。上次我跟们俩真正意义上的吵架还是在高三,我作为班委之一被叫进班主任办公室开会,孟先生没等我回来,径自跟拉拉队的姑娘们下馆子吃晚饭去了,还逃了半节晚自习,课间才摸回来,被一群莺莺燕燕拥在中间,有说有笑,气得我差点当场揍他。 今天中午的事儿也鸡毛蒜皮。因为孟先生昨天说今天下午不上班,让我到时候坐地铁去市区找他一起吃午饭,正好我准备去市中心找王姐,打电话跟她约了三点钟见面,加上跟孟先生一礼拜没见,就答应了。结果我人都到了地铁上,他突然说下午加班,中午同事聚餐,只能出来见我一下。 我有个由来已久的毛病,就是对这种临到头的计划变动忍无可忍。这是他第三回突然变卦,再加上当时地铁挤得够呛,我一下子上了火,说话口气也坏,问他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往常孟先生压根儿不会跟我一 分卷阅读72 欲望文 分卷阅读73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73 般见识,今天他却也一反常态,不耐道:“我也才刚刚收到通知,你冲我发什么火?你不想来就算了。” “来回坐地铁这闲工夫,早知道我就待家里写稿子了,谁吃饱了撑的大热天儿往外跑。麻烦你这个大忙人下回定了再叫我。” 我惯会刺人,我从小就知道。起争执的时候,一句好好的话能被我剐成最恶心人的模样送出去。不知道是不是遗传我妈,反正小时候为这张嘴没少挨打。 “我懒得跟你吵。”孟先生说。 神经病。 “挂了。” 不等他说话,我就按断了。 王姐那边我借口临时有事,坐地铁回了家。往回走的地铁很空,只觉得坐在位子上发了一会儿呆,就已经到了站。 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去超市漫无目的逛了一圈,走回小区,门卫大爷摇着大蒲扇吃西瓜,一见我就招手,说有我的包裹。 我心想黑心邮局邮费那么贵,哪儿来的什么包裹,门卫大爷把四四方方的一个包裹往我手上一放,还挺沉。 低头一看,收件人一栏龙飞凤舞地写着“孟潜声”。 我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孟先生有个大学同学准备回国,说要给他带礼物。孟先生问我要什么,起初我想要两本原文书,但又觉得不方便开口,毕竟是孟先生的同学,又是给孟先生带东西,于是推说算了。 我把那包裹掂了又掂,怎么摸都觉得是书;想拆开来看,又怕是孟先生自己的东西。想得心尖儿都痒了起来,猫挠似的,走到家门口,回过神,才发觉手里摸出的不是钥匙,而是手机。 我靠在门上,按了快捷拨号键。孟先生的号码自动显示在屏幕上,先是一格一格删除,空白的拨号屏熄灭下去,一会儿又被按亮,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十一位数字再次显示出来。 电话接通,我紧张地不自觉咳嗽了两声。 幸好上午没骂他是神经病。我想。不该跟他说话那么冲的,魏乔原来就天天念叨投行拿人当畜生使,累得要命。 响了几声,电话被挂断了。我抵在门上,脑袋一时间沉甸甸的,那种感觉像是在年级大会上出了丑。 找了半天钥匙,正在开门,手机突然在口袋震动起来。手忙脚乱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的“瞿男”两个字简直像一盆冰水浇在炭火上,“哧”的一缕白烟。 我没接。 手机锲而不舍地震了一分钟,终于消停下来。 脱掉外套,换好鞋,静得怕人的屋子里,手机震动的声音格外清晰。我将那可恶的电子设备扯出来,正准备挂掉,发现是我妈打来的。 “喂?妈。” “我上次都跟你说了,你怎么连个电话都没跟你爸打?你只知道管自己是不是?连气都不知道喘,你还不如个死人,你爸天天往外面拿钱,你还读书,我看你没钱读个屁!” 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一整个世界都像被巨大的电流声吞没了。 第41章 “对不起。” 她嗫嚅着说了这么一句。 如果不是外面大雨,而咖啡馆里又格外地清静,我肯定都不会注意到她说了话。 我瞥见自己下巴的倒影从银亮的勺子上一晃而过,像某种滑溜溜的肉色液体。她淋了雨,两鬓的头发湿成绺,硬邦邦地在锁骨前张牙舞爪。妆也稍微花了,眼下晕着淡淡的乌青,反衬得脸异样的苍白,这份苍白像两只枯瘦的手,试图剥下嘴唇上两抹艳丽的枫叶红,但那红色死死攫住不肯松开,于是抓出了深深的纹路,直嵌进深处,仿佛要把唇肉割裂。 虚推了一把面前的红茶,我说:“喝口水,师姐。” 瞿男端起自己跟前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看那神情就知道她心不在焉,根本没来得及尝出是什么滋味。 “对不起,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没关系,你工作忙,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我想冲她笑一笑,然而那力度始终不够绷紧肌肉牵起嘴角,干脆放弃了。 “工作都顺利吧?”我问。 她自始至终都紧紧收住下巴,此时也没有抬头,只是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这个角度看她的神情像是饱含恐惧,那姿态实在令人不太舒服,我别开头,假装去看窗外迷蒙的雨景。 “……嗯。” “那就好。” “嗯。” “我想到论文就头痛,提了几个想法都被毙了,我现在看到查老板都绕道走,跟着他你还能拿个优秀毕业论文,我都想把你供起来拜一拜。” 她愣了愣,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眉头皱紧又松开,聚起半个笑:“……没有的。”见我一直盯着她,又仓促撇下头,“我才知道,是王姐对我有意见才不叫我去了,你之前还跟我说是他们不招兼职了……我给你添麻烦了吧?对不起。” 我没想到她说这个:“嗯?你怎么知道的?” “严蕾跟我说的。她在那儿实习,王姐不知道她跟我认识,不小心说漏了。”她捏着勺子,胡乱在杯子里搅动,搅得太急,一泡奶沫漫过杯沿,顺着流到了杯托里,顿时一整个儿都脏兮兮的。“我那会儿……接了太多兼职,有时候就忙忘了。” “过都过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我低头喝了口茶。再抬头,发现她两只手紧紧握在胸前,像两条准备同归于尽的蛇,指甲一半红一半白:“怎么了?” 她似乎有话要说。我想。 她嘴唇张了几张,窗外一辆汽车驶过,通红的灯光透过玻璃投在她脸上,像歇斯底里时浮起的红晕。 “我、我想……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我下意识想要拒绝。 但脑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天衣无缝的好借口钻出来,一时在座位上沉默着。 人总是向往亲密关系,渴望依靠亲密关系来摆脱麻烦,然而偏偏正是一个接一个的麻烦让人越来越亲密。生活这场悖论,有时真比薛定谔的猫到底是死是活更让人恼火。 说巧不巧,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竟然是孟先生。我几乎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跟她说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她讷讷地望着我,像在说听不明白。我人都走开了两步,她才慌忙点头,继而转向窗外。 “喂。” “之前一直在开会,怎么了?” “嗯?” “你一点多跟我打了个电话,我在开会没接,有什么事儿吗?” “哦,没什么。” 我这才想起要留心听孟先生是不是还在生气,但他的话已经说完了,先头两句我也没注意语气。他那头一时沉默,我跟着放轻了呼吸,佯作突然想起来:“那个,我替你收了一个包裹。” “到了?”他的口气听起来相当心平气和,“你打开看了吗?” “没有 分卷阅读73 欲望文 分卷阅读74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74 ,是你的包裹啊。你回来看吧,或者过两天我给你送过去。” “不用,里面是给你的原文书。你没摸出来吗?” 吧台上一串玻璃瓶子反射着头顶的灯光,灿金的光点四溅,其中一颗落到我眼睛里,像一点火星跳到了脆硬的干柴上,陡然蹿起明亮的烈焰。 我撒谎道:“没有。你真让人家带了?我不是说不要了吗,这样都没替你带到东西……” “我又没什么想要的。你回去看看是不是你要的那个版本。” “嗯……嗯,知道了。”我掉头看向窗外,仿佛在躲什么人的目光,含糊了一句,“谢了。” “嗯?” “没什么。” 我笑了两声,那头立刻道:“傻笑什么。” “没什么。” “你今天中午是不是生气了?” 我摸了摸鼻子,反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孟先生似乎想了一会儿,说:“有一点。” “那我也有一点。” 我们一齐笑起来。 回到座位上,我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回来了”,瞿男已仓皇抬起头,发觉是我,她紧张高耸的两道眉弓稍微抚平了一些,然而因为全力向上看,深色的眼珠大半隐去,窝藏着无数血丝的眼白反而多得要溢出来。大约因为天色太暗,服务生打开了灯的缘故,暖黄的光线下,她脸上的颜色较刚才协调冲淡得多,不再像彼埃·蒙德里安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色块拼接作品了。 “不好意思,电话接得有点久。你刚才说想让我帮什么忙?” “哦,没什么。我记错了。” 她动了动嘴角,依稀露出一个笑。但又不全然是一个笑,整张脸的肌肉都紧绷着,只有嘴角奇异地抽动了两下,像口腔里爬过一条肥硕的虫子。 之所以我会想起那天和瞿男谈话的情景,全是因为我爸刚才露出了和她当时如出一辙的笑容。 这个笑容的起因是我临时起意来到姑姑家,敲开门后,发现我爸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的老式沙发上。那时他正好按灭手里的烟,最后一点幽蓝的烟雾倏忽逃逸,我们俩的目光毫无准备地来了个短兵相接。 “你怎么来了?”他清了清嗓子,问。 进门时从口袋里拿出的手又被我塞了回去:“我来看我姑。” 姑姑随手赶走不存在的蚊子,招呼我说:“快坐,快坐。热不热?公交挤不挤?”我刚刚坐下,她又说:“我去给你倒水。”还没走两步,我爸就说:“让他自己去倒。这么大的人了,倒个水还要别人帮。” 我让姑姑坐,自己走到厨房里拿开水壶倒水。身后一直沉默着,直到快要走出客厅,我爸压低的声音才慢慢响起来:“她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时都不跟她争,随她闹,这么多年了都。她那天本来也不是存心说那些话的,你又何必当真……” 冰溜溜的瓷杯被开水烫得一下子端不住,我只好把它晾在桌上。 “……你把钱拿回去,都在这儿,我一分钱都没有动过。我不要她的钱!”姑姑的声音忽然拔高,喉音嘶嘶干哑。 我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窥视欲,稍微向外探出头。 “你说的叫什么话,这哪儿是她的钱?这十二万是当初妈留下的,你跟她费嘴皮子有什么意思?” 姑姑也许是没说话,我没听见一点儿声音。 “何遇君。” 我爸突然喊我。走回客厅,见他一手拿着钱包,一手递过来一百块钱,朝我点点头:“下楼帮我买包烟。” 我没过去接,站在门口说知道了我有钱,就拉开门出去了。 今年冬天冷得很,衣服穿薄了,四处全在灌风。 我妈跟姑姑似乎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每回她说起“何俭芳”三个字,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连带着颊边微微松弛的肌肉墙灰似的簌簌掉落,时刻准备掉一地的肌肉末子。 我爸从不让我沾这些家务事,偶尔我问及一两句,他总说“不关你的事,跟你没关系”。 我知道他是好意,毕竟家务事说到底就是费大力气拉空磨,做无用功。可惜我妈总和他唱反调,每当他不在家,尤其是只有我们母子俩的饭桌上,何家和李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家务事就成了百吃不厌的下饭菜。 我妈常爱用艳羡的语调说:“你倒是好哟,成天什么事儿都不管,问都不知道问一句,只管读你的书,反正你爸有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只管你自个儿吃好玩好就是了。我要是有你这么命好……” 原来我最听不得这些话,十有八九会在饭桌上跟她争起来,谁知道是不是因感到被踩住痛脚而恼羞成怒;如今我连筷子都不放下,光听她说,一边点头称是,一顿饭也就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父母是最容易满足的人,你连尽心的敷衍都不必,就能让他们心满意足。 回到姑姑家,气氛沉寂得像一根棍子捅进了太阳穴。 我爸接过烟揣进兜里,说:“你不要管李秀琳说什么,你拿去看你的病,不要拖,听见没有?你在这儿怄气,她又看不到,反正有病的不是她。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生病遭罪没谁帮得了你。” 姑姑见我看她,指着茶几上的铁盒:“里面有糖,你吃糖。” 我心想也就她还拿我当小孩儿,忍不住笑了,摇摇头坐回沙发上。我爸拍拍衣服,站起身,弯腰点了点茶几角上放的一张半旧的存折:“你拿着,知道了不?我回去跟她说,你别管。” 姑姑坐在椅子上,没动,也没说话,眼皮垂下,盯着地上开始翘皮鼓泡的旧地板。 “我走了。”我爸走到客厅中央,看向我,“你在这里玩儿?” 我点点头。 他也点点头:“晚上要是不回家吃饭,记得给你妈打个电话。我走了。” 我说好。 晚上我推开家门,爸妈正在吵架。 听了一会儿,果不其然是为了给姑姑的那张存折。 我妈的脸从印堂到鼻尖红了一路,正在骂我爸脏心烂肺,当真气急了,连我们老何家的祖宗都没有放过,说她上辈子造了孽才会这辈子遇到他,早年他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有,是她给我爷爷出主意走后门,当先又从自己家拿了仅有的几百块美金,和烟酒一道送上门去。还有前几年小舅他们想合伙开中介公司,但缺钱,找我爸借,他当面推了,一点面子也没给,气得小舅两口子此后连我妈的面也不见了。我妈两头劝,我爸挑明了说小舅两口子好吃懒做,给他钱能坐起生意才是撞了鬼;转头自己却跟一个做房产评估的朋友搭伙开了公司,顺带连评估的钱也一起挣了,气得我妈大骂他不是东西。 我爸背过身旋出两步,忽地又转过身:“李秀琳你搞清楚,那十二万是我妈的存 分卷阅读74 欲望文 分卷阅读75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75 款和卖房子的钱,那房子也是她的,跟你没有关系!何俭芳是我姐,她要看病,难道不该拿这个钱?” “哦哟,你还记得她是你姐啊?你用不着提醒我你还有个亲姐,你爸妈当年是当着我的面把她赶出去的,亲口说的不认这个闺女,这么多年都没见你吭声帮你这个姐说一句话,现在你想起来认姐了?早干什么去了? “你说你把钱给何俭芳了,鬼知道你拿给谁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跟外面那个贱货扯不清楚,何国涛,你这么聪明,查没查过那丫头是不是你的种?不要这么多年都是送钱帮别人养孩子!我心里头有数,这些年不说是给你面子,你倒好,还越来越有脸了,要跑到我头上来拉屎撒尿了,啊?” “你他妈想钱想疯了!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你这话才笑人,你做得出来,我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老娘想说的还多得很,我把话给你撂这儿,跟你扯结婚证的是我,房子跟钱我都是有一半的,你要是不把那十二万给老娘拿回来,他妈了个×的……” “你别想那个钱了,老子拿去捐了都不可能拿给你们家的人,想都不要想!” “放你妈的狗屁!你个不是东西的……” 没人顾及我,我独自上楼回到卧室,拉上了门。换下衣服,倒在床上,摸出手机一看,十分钟前孟先生回了一条短信。 我都想不起来我之前跟他说过什么了,打开“已发送”,原来是好几个钟头前我问他在干什么,吃晚饭了没有。 他只回了一个“忙”。 所以我还是不知道他吃过晚饭了没有,但我也懒得再问了。 第42章 我从没觉得一个寒假这样漫长过。 论文写了又删,删了又写,临近年关时,加上提要致谢之类的废话,笼统也才一万字出头。选题是查老板帮我选的,比较刁钻,但胜在新颖,不必被说拾人牙慧,但要想出成果要花大力气,很多参考文献和资料难找,少不得要请他帮忙,因此我也得比以前更殷勤些。 寒假前,查老板请手下带的博士生吃饭,顺道叫我们几个研究生陪坐。酒席过半,大家都喝得红光满面,说话也敞亮随便起来。有个博士生师兄问,这几个研究生里面有没有我们以后的师弟师妹,查老板问你们想要哪个啊,另一个师姐开玩笑说干脆都收了吧,惹得大家笑开。挨着查老板坐的一个师姐突然跟我说:“我经常见你啊,都见眼熟了,是不是想跟着査老师继续深造?” 我开玩笑说:“我倒是想读博,査老师看不上我。” 起头那个师兄说:“査老师,考虑给我们弄个小师弟吗?你看你带的里边儿就我是男的,多寂寞啊。”说着在我肩膀上一拍,“我看这个师弟就不错。” “他啊,他自己都说了,我看不上他。”查老板笑道,“这个何遇君,脑子聪明,就是不肯下功夫,非得我跟中学老师一样,天天拿条鞭子在后面赶他!”在众人的笑声里,他对我说,“你要真想读博,就拿出个做学问的态度来给我看,不然我可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放假回去好好琢磨论文,听到没有?” 我点头如捣蒜。 关庭回来得早,说是休年假,但跟她一起回来的,不是那个大冬天坐一个钟头车给她送水晶包子的男朋友杜勋,而是花臂陈。 晚上我们三个人坐在广府的二楼,我说挺久没见了,到哪儿发财去了? 花臂陈喜滋滋地捧着杯子说,她已经从良了。 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从良? 关庭哈哈大笑,说花臂陈半年前新谈了个男朋友,是个律师,花臂陈特喜欢他,决定好好儿谈,就不去酒吧那些地方卖艺了,现在在郊县的一所小学当音乐老师。 我提醒她记得穿长袖,夏天一脱衣服当心吓坏小孩儿。 花臂陈跟律师认识的方式简直老掉牙,她在酒吧被醉鬼欺负,那律师跳出来行侠仗义,英雄救美。我听了直笑,逗她:“这个律师长什么样?又高又帅,像你初恋?” 花臂陈竟然破天荒难为情,嗔了句少涮我,掏出手机给我看相片。那时的手机相片都看不大清楚,但已经足够瞧出那个西装男人的其貌不扬。我们仨脑袋凑在手机上,屏幕突然一变,“章闻”两个字出现在正中,随即传出诺基亚的默认铃声。关庭顿时挤眉弄眼地“哦——”了起来,花臂陈轻轻打她一下,接通电话往洗手间跑了。 我问关庭:“你家杜勋怎么没跟来?” “他公司还没放假。他那破公司,没前途还压榨员工。”关庭撇了撇嘴,“而且他要回他家,春运抢火车票太麻烦了,我让他买机票到省会,下来再转车回去,他又不肯,嫌贵,非得坐四十多个小时的硬座。”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财大气粗。你别当着他面这么说,人家该不高兴了。” “这跟财大气粗没关系好吧,飞机转火车明明可以节约出两天时间,而且他还得给家里亲戚带东西,一个人坐火车又累又不安全。人要紧还是钱要紧?” 关庭拿过我面前的茶壶给自己添水,我注意到她手挽上戴了只相当漂亮的表:“新表?杜勋给你买的?” 她跟着看了自己手腕一眼:“别提了,说到这表我就来气。这是一对儿表,我买的,男表送杜勋了。” “看着不便宜。为这个吵架了?” “吵架倒没有。我每回想送他点什么,他都不要,我想着谈这么久了,就拿攒的工资余钱买了这表送他。结果他非得问我多少钱,你说他这傻子。我知道他节省惯了,肯定要心疼钱,不想说实话,就扯谎说不贵。他呢,原本戴得好好的,突然有天回来跟我说,他同事跟他说了这表多少钱,问我怎么买这么贵的东西送他,碰坏了弄丢了怎么办,结果就把表脱下来放盒子里,怎么说都不肯戴了。” 关庭越说越气,像有个不争气儿子的妈,听得我没忍住笑出来。 “你说他是不是个傻子,说不戴就不会碰坏,不然得花多少钱修,他怎么不想想表不戴那买来有什么用?要我说他那些个同事也是,嘴碎得跟老妈子似的,人家戴什么表关他们屁事儿。还调侃杜勋傍上富婆了,一会儿又要他请吃饭,闹得杜勋一下班就溜,我问他怎么不去跟同事玩儿他也不说,要不是那天赶上我去给他送东西——哎,真是气死我了,不说啦。” 灌了半杯茶,她又问:“等过两年我手里人脉攒得差不多了,就准备跳出来自己单干。你呢,工作定下来了吗?” “文津国际,上次跟你说过。” “文津好像出版传媒都在做?挺好的,网络传媒这块儿前景应该不错。对了,孟潜声还没回来?” 听我说是,她笑嘻嘻地说:“能力越大 分卷阅读75 欲望文 分卷阅读76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76 责任越大,**那行是累,不过钱多呀。等他回来了,有空非得敲他一顿饭不可。” 关庭这张嘴向来灵得很,第二天晚上,我就接到了孟先生的电话。 我们有大半个月没联系,我不主动找,他那边就没了音信。因此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忍不住讥他两句:“大忙人终于想起我啦?” 他似乎心情不错,问我:“你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在家。” “我今天下午回来的,这会儿去找你。” “你还记得我家怎么走吗?” 他像是被气笑了:“你能不能好好儿说话?到了再给你打电话。” 我挂上电话,转身冲上楼,差点撞到从卧室出来的我妈。她惊叫一声,骂道:“你赶着去投胎啊?这么大个人,疯跑什么!”抬头扫了我一眼:“傻笑什么,捡钱啦?” “差不多吧。”我说。 我妈像是被这话惊到了,关上卧室门前,我听到她咕哝了一句:“神经兮兮的。” 九点二十多我从楼上下来,我妈正靠在沙发上叠衣服,顺便看电视,一见我,立刻警觉地坐直身体,放下手里的动作:“穿这么整齐干嘛?” “我出去一趟。” “九点多了你去哪儿?” 我没看她,低头穿鞋:“同学找我。” “你哪个同学?” “孟潜声。”声音不自觉地一颤,我清了清嗓子,“还有徐苗。” “这么晚了你们还出去?我先跟你说好,要是酒吧就不准去。” “不去。他们给我送东西,钥匙我带着了。走了啊。” 我带上大门,把那句“十一点之前必须回来”毫不客气地夹成两截。 小区绿化面积大,树也密,虽然有路灯,晚上也显得黑。我走到大门外,倒是孟先生先看见我。我们沿着林荫马路走了一段,我先沉不住气,问:“大晚上叫我出来干什么?冷死了。” “没什么事儿,就想看看你。” 这话酸得我都乐了:“你没看过啊?” 话音刚落,左脸上的肉冷不防被拧住,对上又气又笑的孟先生:“何遇君你这张嘴啊,有时候我真想揍你。” 他是真下了力,揪得我生疼:“操,撒手撒手,疼死了。” 脸上一松,我赶紧捂住脸揉了一阵:“孟潜声,你下回再这样,我也要动手了啊。” “你下得去手?” “你肉麻不肉麻?” 孟先生笑道:“什么都肉麻,那你说什么才算浪漫不肉麻?” 我皱紧眉头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不确定道:“也许,肉麻得刚刚好……就算浪漫?” 街上四下无人,他忽然凑上前,额头抵着我的额头,鼻尖碰到一起,他稍微偏开些,蹭了蹭我鼻梁一侧。突如其来的亲昵搞得我一头雾水,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幅画面,不由脱口道:“像不像两头公牛打架?” 孟先生叹了口气:“你别说话了。” “好吧。” 我们俩一时都不作声,额贴着额,立在浓黑的树影里,简直像两只打瞌睡的水鸟。孟先生忽然握住了我一只手,问:“我给你带了个新年礼物。” “是什么?” “你能想到最肉麻的礼物是什么?”他问。 我想了想:“……情书?” 孟先生自顾自笑起来,亲了一口我的颧骨,拉住我的手伸进他大衣口袋。我想这人会不会装了只仓鼠蜥蜴菜花蛇之类的整我,心里有点没底,突然指尖碰到一个东西。 那东西一动不动,显然不是活物,硬的,并且有棱角。手指聚拢一抓,像是个小盒子,我纳闷道:“什么东西啊……” 等等,不会是—— 我猛地看向孟先生,他眼睛里正当一片暖水春波。心脏开始咕咚咕咚地撞墙,一股热意从领口冲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脸上是副什么表情,只憋出一句:“……孟潜声,你太肉麻了。” 他笑而不应,拿过我手里的盒子,打开盒盖,慢慢把戒指推到我左手上。 我觉得自己像个满身披挂大蒜的吸血鬼,动都不能动了。在昏暗的路灯底下直愣愣地端详半天,飞出去的魂儿重新归位,我才想起说:“还挺好看。”抬头发现他一直盯着我,我不大自在地缩了缩脖子,“我看看你的。” “一样的。” 他把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伸到面前给我看。我扶着他的手看了半天,尽管款式一模一样,但总觉得比我戴在手上好看:“是不是应该戴无名指比较好?” 孟先生反问:“你想所有人都来问你,结了婚为什么不请他们喝喜酒?” 我醍醐灌顶,觉得他真是深谋远虑。又问:“你专门过来就为了给我送这个啊。” 他点头。 “那你送完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今天真的太冷了。”我吸了口冷气,看他的表情大约是想捶我,立刻改口,“其实……走走也可以。” 他替我捂紧了围巾:“你回去吧。我叫车回家。” “你生气了?” “傻子,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本来我也准备回去了,坐车回去还要半个多钟头。”他拍了拍我,“回去吧,明天再出来。” 我把人拉回来亲了一口。他笑了笑,忽然想到,问:“回去你妈看见了怎么办?” “我就说自己买的。她肯定得说我神经病,别管她。” 他单手抱了抱我,没再说话。然而分开的时候,我却觉得他并没有多少高兴的样子。 第二天我和孟先生出去压马路,晚上回到家,我妈发现手上的戒指,问哪儿来的,我撒谎说是逛街买的,她果然说我是神经病。 我想,这可能也算某种程度上的母子同心。 因为实习和论文的缘故,过完年没几天,我就和孟先生一起买票回了学校。临近元宵,联系感情靠短信,我照旧给身边一圈半熟不熟的人群发短信,大家也纷纷回复。翻来覆去总是那么几条编写得文采斐然的精致短信,虽然觉不出多少真情实感,但谁又会说自己不喜欢这种空洞洞的热闹。 瞿男却一直没有消息。 这实在是有些稀奇。虽说这么说有点恬不知耻,但往常逢年过节,她都早早热情问候我,加上她家乡重视节日传统,短信、电话、特产一样不落。我心里纳罕了一回,转头就把这点无足轻重的小事忘了。 我妈隔三差五地打电话诉苦,我不能不听,只好把手机放在旁边,作为写论文时的背景音乐。有天晚上,她忽然打来电话,照例骂了两句,却突然哽咽,我吓了一跳,发觉这次非同寻常,连忙从键盘上挪开手,问出了什么事儿。 我妈说何俭芳今天打了她。 我一愣:“姑姑打你了?” “你不准喊她姑姑!”我妈愤怒得嗓音都变了调,“她 分卷阅读7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7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77 才不是你姑,你爷爷奶奶亲自把她赶出家门让她滚,早就跟她断绝关系了。是你爸让你认她的,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她有多不要脸?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结婚?因为她是个不会下蛋的鸡! “她当年去学校教书,你姨姥爷手把手带她,帮她备课;她倒好,天天往你姨姥爷宿舍钻,俩人还搬到一起住,你说要不要脸?啊?大她十五六岁的人,你姨姥姥的孩子都比她小不了几岁!她还有脸约私奔,火车票都买好了,幸好你姨姥爷脑子清楚,没去。我跟你二姨找到她学校领导,她倒好,反倒怪我们家害她丢了工作。她自己不犯贱能有这事儿?她怎么不说她后来挺着个大肚子找上我们家,嗯?亏得你爷爷奶奶心宽命大,没被她气死,你们何家的脸都丢干净了!她流了之后怀不了孩子,哪个男人都不肯捡这个二手货,怪谁?她还有脸怪我! “你姨姥爷尿毒症,都不知道她从哪儿听说的,前两天居然找到医院去了,真他妈的阴魂不散!今天我不准她再来医院,她居然打我!这个死疯子,你爸也不知道管管,我总有一天要被她砍死——” 电话里一阵喧闹,我爸的声音由远至近:“你跟谁打电话?我问你跟谁说话?” “跟你儿子!我让他好好看看你们都是群什么烂货!你帮着何俭芳,我不信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也帮她!我早晚要被你们害死——你放手,你放手!我就要说,我偏要说——” 电话断了。 我握着手机,直愣愣地坐在床上,立刻拨了回去。 电话响了很久,刚刚接起来,只听见一阵叫骂,立刻又被掐断了。我爸的手机也接不通,我只好跟久不联系的大舅打过去,含糊说爸妈吵架了,请他过去劝一劝。大舅说哎呀我很忙呀,走不开,你这不是给我添乱为难我吗?我低声下气地说了许多好话,他才哈哈笑了两声,说小君的嘴还是这么甜,但是真的走不开啊,不是谁都像你爸那种大老板。这样吧,我让你舅妈过去看看,你放心,不会有事儿的。 我说麻烦大舅了,放假带点特产去看您,才挂上电话。 对着电脑坐到将近九点,论文里写的话读都读不通了,我干脆关上电脑,才想起还没吃饭。孟先生没回来,正想问他,一条短信发过来,说今天加班,住市区。 拿上钥匙出门,又来了瞿男的电话。我心里正闹得烦,但想到跟她很久没见了,推掉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于是答应下来,约在学校附近的大排档见面。 冬天的晚上,大排档店里的生意不大红火,许多学生都不愿意出门,老板和伙计两手要提二十多个泡沫饭盒往学校送。我正在想最近不忙,公司三月才入职,索性再回家一趟,把烂事儿收拾了,最起码别让我妈成天在电话里又哭又骂。 一个人在对面坐下,我抬起头,一声“师姐”还没喊出来,就噎在了喉咙口。 坐在我对面的瞿男穿着一身黑,比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更瘦,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拿出的丝绸衣服,几乎脱了形,五官毫无生气,干巴巴地贴在脸上。 我和她对望片刻,她终于动了动嘴唇,张嘴第一句话却是:“求你救救我。” 第43章 如果问我这世上最糟糕的念头是什么,我会说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 当这个念头从脑海深处试探地伸出头时,不论有意无意,都说明这脑子的主人已然知道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并且这个选择后患无穷,甚至会让他的人生毫无征兆地驶向另一条未曾预料过的路。而这选择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好比一个酿成火车事故的醉醺醺的扳道工。 那天晚上我和瞿男的面前空了很多酒瓶,绿莹莹的像是生化电影里冒酸泡的腐水。她并没有怎么喝,杯子里的大半酒水都被她长时间哭泣造成的肌肉痉挛和脱力洒得到处都是,在油垢厚腻的羽绒服上喷下点点印子,她也不擦,任由蒸发了去。 很多东西现在回想起来,都像隔了一层漾漾不平的水波,又或是在夏天四十度的高温下眺望远处的柏油马路,不知道是大脑的记忆欺骗了你,还是一整个世界都产生了幻觉。 我看清瞿男手机屏幕上的短信时,后脑的所有发根仿佛被一只手不厌其烦地摩挲抚摸过,带来微乎其微的战栗感。 “你以为拿到毕业证就好了?别忘了你工作谁给的,要让你在这一行混不下去,我有的是办法。” “你真的有这么忙?我回头打电话问你们李总,撒谎的话,后果自负。”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今天下午你到我宿舍来一趟。” “我在你单位楼下,下来跟我吃饭。” 最后一条显示的时间是三个月前:“我想你了。” 发件人都显示的是“查朋义”。 瞿男捂住自己的脸,发出悲切的呜咽:“……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他一直找我……” 我感觉自己被妖怪捏住了喉咙:“他——你——” 查老板对瞿男……这可能吗? 我一定是在发梦。 我怔怔望向她,她突然前倾,一把攥住我拿她手机的手,桌上的酒瓶叮凌闷响成一片:“我没骗你,我没骗你!他是个禽兽!你信我,求你信我……” 像在玻璃上来回摩擦的金属片的声音,眼睛肿得仿佛用剪刀在发泡的面上扎了两个大小不均的浅孔。我满眼都是这张被泪水泡得起皱泛红的丑脸,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研三……研二。”我递过两张纸,她满脸乱揩,纸屑飞得到处都是,从包里扯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纸,“我不敢跟人说,好不容易毕了业,他答应以后不找我了,但是没过多久又……我真的受不了了,他会换很多号码给我打电话,他说他认识很多人,我请了长病假,他就给我领导说,我真的不知道跟谁说……求你信我,我知道你是好人,我真的没有骗你。” 那些纸是第四人民医院的诊断书。 鉴定患者患有中度抑郁倾向,创伤后应激障碍,并伴有自杀倾向和幻觉。 坐在角落数钱的老板频频射来好奇的目光,我伸手摸钱包:“师姐,走吧。” “不,不,求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她死死拽住我的袖口,我示意老板算账:“我不走,我们换个地方。” 她终于安静下来,无法自制地抽噎,骨头和肌肉摩擦出嘎吱嘎吱的怪声。 这天晚上对我来说完全是一场荒谬的幻觉。 我记得瞿男最早很爱围着查朋义转,每回我有事找她,她都说“我在査老师办公室”或者“我在教学楼哪个教室问査老师问题”。她那个跟另外一个导师的室友,谈起她总是毫不掩饰的嗤之以鼻,叫我不要和瞿男走那么近 分卷阅读77 欲望文 分卷阅读78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78 。 “她特别有心机,哪天你被她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不就是想争导师的宠吗?你另外几个跟查老板的学长学姐都烦她,我看她恨不得拴在你们查老板身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瞿男不愿意再抱着记了许多问题和参考文献的笔记本去见导师了?我记不得了。只记得后来她总是让我陪着去见查朋义,那时候知道了她对我的心思,以为她是借口想跟我相处,面子上不好推拒得太频繁,但每次见她因为我的答应而欢欣鼓舞,心里免不了浮起居高临下的轻视与近似遭人玩弄的厌恶。 有时她缠得太紧,连从不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争风吃醋的孟先生都有意无意地问起:“你那个师姐这么喜欢找你?” 我陡然升起一股厌烦,告诉她,师姐,我现在不方便,周末再一起。 周末她又来找我,说在食堂或者宿舍楼外面等,然而那时我都不在学校,于是惺惺作态地跟她道歉,说对不起师姐,我有别的安排,去不了,你自己去吧。 随后心里立刻感到一种类似于报复得逞的快意。 也许就在我有意缺席的某天,瞿男孤零零地穿过清静的走廊,走进查朋义的办公室,看着他文质彬彬地坐在椅子上,耳朵里灌满了侮辱轻贱的话。 但我从头到尾没有问过她,她也没有提过,才使我的良心得以苟且偷生。 瞿男说,原来他俩经常一起吃饭,查朋义问起她的家庭,父母的工作,家里的经济情况,得知她家境窘迫后,表示十分同情,主动给她提供兼职,让她很快还清了本科的贷款。爸妈知道后也很高兴,说不愧是好学校,你这老师太好啦,要好好感谢人家。你多做点别的工作,早点毕业,好攒钱给你弟弟买房,才好减轻家里负担。 那段时间她一想到查朋义,就会感激地掉眼泪。从小到大,她是姐姐,还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关怀备至过。 查朋义学术严谨,私下却很风趣,爱和手底下的女学生开玩笑,捏捏脸摸摸肩膀是家常便饭。起初她心里不太舒服,有一回下意识躲开,查朋义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掉头就走,她为此愧疚得无地自容,一整晚没有合眼,第二天在办公室里跟他道歉,查朋义冷言冷语,她难受得一下子哭了出来。 查朋义顿时脸色大缓,让她坐在小沙发上,还亲自倒了一杯水, 环着她的肩膀替她揩眼泪,说自己在美国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方面没有太注意,可能她思想比较传统,无法接受。查朋义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应该慢慢适应,这是将来到社会上都要面对的事情。 瞿男说,谢谢査老师。 于是查朋义走哪儿都带上她,说这是我的得意门生。 那几个男学生听了,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但她还是不习惯查朋义的“洋派礼节”,每次他撩她的头发,握她的肩膀,她的牙关都咬得比石头还紧,手心里掐出血红的指甲印。 我觉得这样不对,但不敢说。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立场指责他,瞿男说,我只是他的学生,而他是德高望重的老师。 我觉得是自己没见识,大惊小怪。她说。 这煎熬一直到研三上学期的期末,查朋义带她参加一个会议。 她激动地一路上都在说话,本子上记满了会议上各个专业研究人士发表的新论文观点。查朋义听得不耐,打断了她,说这种机会以后多得是。然后稳稳停住了车,把手按在了她的膝盖上,缓慢而有力地向上抚摸,认真得像他平时讲解研究课题。 她惊恐地几乎从车里跳出去。 查朋义沉下脸,说我什么朋友都有,你尽管去告,想整你我连脑筋都不用费。你还想要毕业证和学位?回老家跟你爸妈种地吧。 她痛哭流涕地求他。 查朋义把她赶下车,只说了句随便你。 第二周,通知说全体去会议室开会,她坐在会议室里,全程没有抬头。等到散会,她发现还没有等到一句关于自己论文时间的安排,于是问:“査老师,我上周发给您的论文……” 查朋义没有拿正眼瞧她,说,你架子倒大,往我邮箱里一塞就完了?晚上七点之后我有空,你带着论文过来,不来就算了。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清醒过,站在办公室外面的时候,冷风从一整个走廊灌进来。 瞿男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那铃声仿佛锯子在割她的耳朵,她咬得下唇泛白,把手机拿出来,只是一眼,我清晰地看见她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没有名字,只是一串手机号码。 “是他!” 瞿男尖叫一声,手机摔到地上,震动和铃声齐发,黑色的手机在地上蠕动,如同活物。我被她的叫声惊得骇然,俯身捡起来,她突然夺过,眼睛瞪大到极限,通红的眼角仿佛下一刻就要裂开:“给你听。” 她按下绿色的通话键。 手机里传来男人的一声“喂”,我屏紧呼吸,那头沉默一会儿,又响起来:“你终于接我电话了?喂?喂?”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听得浑身的血凉了个透。 瞿男挂了电话,那个号码紧接着又打了过来,她直接按了关机,甚至把手机电池抠出来,扔进包里。 “他是个禽兽。”她说。 瞿男不同于我,她是真心喜欢这个专业,上课认真地像个高中生,我借过她的笔记和书,密密麻麻的批注让我自愧不如。瞿男说她想在出版社一类的单位工作,闲时可以自己写点稿子,也算半个自由撰稿人。 说到这里她一愣,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大约是不小心说漏了嘴,怕谈这些让我觉得唐突。 她又说得先挣钱,家里要还债,还要给弟弟买房子,爸妈指望她早点成家,想让她找个本地人,不要到太远的地方。说着她轻轻撇了撇嘴,说我才看不上我们那小地方的人呢,正经念过本科的都没几个,又怕爸妈唠叨,不如在政大里谈一个带回家去。 其实她说到一半我就走了神,只听到最后的尾巴,点头说挺好的,她就瞄我,自己偷着在旁边吃吃地笑。我问你高兴什么,她说没什么,跟你聊天真好玩儿。 我想起这一切的时候,瞿男眼眶里的泪水正好被路灯照得反射出冷冰冰的光。 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她再说不出清楚的话来,喉头嘎嘎耸动,呢喃着对不起,太晚了,对不起。 我的手在空气里冷得刺痛,只能徒劳地说,别哭了,师姐。 她问,你会帮我吗?求求你,领导说我再不去上班就辞掉我。我不敢回家。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但就是不能轻易地说出一句答应的话。 我都写在这儿了。她疯狂地在包里翻找,拿出一个边 分卷阅读78 欲望文 分卷阅读79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79 角全部起皱翻卷的薄笔记本,硬往我怀里塞,你看看,你看,他是强奸犯,他该死,我们一起去告他。 本子的硬棱硌得我手背生疼,我不肯接,推回她手里,不用了,师姐,我都知道,你拿着吧。 她像被掴了一个响亮的巴掌,抱着几乎折成两半的笔记本,讷讷地看了我半晌,嘶声轻问: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在强迫你。 我知道,我说。师姐你是好人。 她怔怔地落下泪来。谢谢你,我知道你人很好,你真的太好了。谢谢你。 这目光像是柄剥皮刀,我不敢看她,只能说,太晚了,师姐,我送你回去吧。 她拼命摇头,拿袖子在脸上横揩。太晚了,我自己回去,你早点休息吧。对不起,耽误你了,是不是惹你烦了?对不起。 我把她送到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店,她不停地说谢谢,又说对不起,前台被这滑稽的情景逗得闷笑不止。 走出酒店,冷风刮得人几乎失去知觉。手机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一片宁静。 后天要回家,行李还没收拾;论文还没改完,查老板…… 查朋义。 我沉沉吐出一大口气,浓稠的白雾在夜空里一下子就消散了。 ——我又能怎么样? 等一等吧,再等几个月,我也就毕业了。 这天夜里没有月亮,我突然很想抽烟。 第44章 我情绪两极化严重,高兴时比众神之父还博爱,心烦起来就六亲不认。这毛病按我爸的话说“都是你妈惯的”,但事实上我妈也没少为了掰好这怪病而揍我。 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他们不习惯也习惯了。我平时在学校难得回来,所谓距离产生美,回家他们看我就顺理成章地更加顺眼些。每当我心情好围着我妈打转,我爸从报纸上方露出一对眼睛,仿佛透过显微镜观察什么难得一见的新奇物种。 “我看他神经病又犯了。” 我妈闻声看我一眼,笑说:“我说也是。” 屋子里响起一派欢声笑语。 但这次回家显然滑向了另一个极端。清早六点多,我还在去车站的路上,我妈的电话就无情地打断了我的昏昏欲睡。前一通电话是昨晚上十一点半打来的。 我伸直胳膊,让电话尽可能地远离耳朵。通话音量已经调到最小,然而都怪出租车里太安静,师傅连广播都不停,她一拔高嗓门,那声音就像一根细而硬的针,在毫无防备的时候猛地扎在耳垂上,偏偏眼皮酸得像隔夜的牛奶。 “何遇君!何遇君!你自己听!你来,你亲口说给你儿子听——” “别吵了你们!烦不烦?” 吼完之后,我的第一反应是清了清嗓子,喉咙被砂纸磨过似的疼,紧跟着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立刻按断了电话。刚扔进口袋,忽又取出来,死死按住退出键,关机的动画一闪而过。 师傅仍旧缩着脖子开车,前后座中间的铁栏杆嚣张地横在那里,隔成两个除了给钱之外互不通融的平行世界。 我坐在沙发上,却还觉得自己在火车上,底下是簌簌颤动的地面,腿上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震动而发麻。 大舅妈、大姨和四姨各据一方,我爸和我妈站在中央手舞足蹈,灯光投下的影子密密麻麻地砸了满脸,像无数虫子爬进爬出。我妈张开两手,在空气里划了个大圆:“何国涛,你必须让何俭芳出院!她又没病,住什么医院?我看她是神经病又犯了!” 四姨努起嘴:“是嘛,我们姨爹住院,她跑去那个医院干什么?嗳,搞清楚好不好,还嫌原来那事儿闹得不够大?” “是你们搞清楚,她是结石住院,跟庞瑞国一点关系没有。没病?医生开的诊断单在那儿,你是眼瞎?” “放你妈的屁!她天天都往庞瑞国病房跑,端茶递水往上贴,膈应谁?我们姨还没死!” “李秀琳你嘴巴干净点儿,我早就想说你了,说句话嘴巴比粪坑还臭……” “哎哎哎,国涛,越说越不像话了啊。”大舅妈摇了摇手,大姨准备起来又坐了回去,“二妹也是为了我们两家人想嘛。大家现在是一家人,何必要闹得这么不愉快?邻居知道了大牙都要笑掉。” 大姨虚无的视线忽然掉到我脸上,接话道:“就是。小君你也是,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劝你爸妈,还要姨妈舅妈过来,要懂事儿点,光知道读书有什么用?现在高学历出来找不到工作的多得很,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哪个单位要你?” “你妈说你大前天还在电话里吼她?”四姨也掉过脸来,“不是四姨说你,好歹是你妈,把你养这么大,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空气成了胶质,在屋子内痛苦不堪地呻吟蠕动。我眨了眨被暖气熏得酸涩的眼睛,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各自闷闷地打转,或是考虑如何在不弄大伤口的同时撕掉自己指甲旁的倒刺,或是饶有兴味地试图用目光描摹角落的落地长颈大花瓶。 我清晰地感觉到空气里流动的兽类毛发的气息,那是混合着皮屑、油脂和寄生虫的味道,和这屋里的活物一样,砰砰地撞在玻璃上,发出不易为人觉察的闷响,然而这固若金汤的兽笼纹丝不动。 一滴汗顺着脊骨滑下去,惊醒寒意,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幻觉。 “我出去一下。”我说。 他们齐刷刷看向我,仿佛失聪的人突然听见厨房里的蟑螂在厨房大肆咀嚼。 我买了包烟,靠在小卖部旁边的背风口点燃,看它一点一点地烧,偶尔抽一口,表示没有浪费钱。念大学那会儿,另外两个室友钟爱抽烟和麻将,在宿舍散过几回,我只喜欢烟雾吐出口腔那一瞬间的味道,从不过肺,被笑话抽假烟。 地上的烟头堆到第四根,手机开始疯疯癫癫地震动个不停。 最近我真是怕了电话了。 接通之前,我清了清喉咙,甚至不自觉地杵灭了烟头。 “喂?” “你没在政大这边的房子?”孟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低得几乎听不清。 “我回家了。” “回家?”他声音抬高了一些,“什么时候?你怎么没跟我说?” “我怎么没说,礼拜四晚上给你发过短信。” 那头半天没应声,最后沉沉叹了口气:“你这会儿怎么回家了。” “家里有事儿。你回去干什么?” “拿点东西。我没带钥匙,以为你在。” “那怎么办?” “我还要回公司,找个开锁匠吧。”听筒里传来回声,大概是在下楼,“你以后要去哪儿给我打个电话,短信有时候忘了看。” “打你五个电话有四个都接不通,不发短信我能怎么办?” 分卷阅读79 欲望文 分卷阅读80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80 他不耐道:“你能不能好好儿说话?” 我把烟头按在水泥地上碾得烂碎,焦黄的烟草末子满地滚:“我又怎么了?你要我怎么说话?” “你又犯什么毛病,我说你什么了?” “孟潜声,咱俩一个多月没见,请你接个电话比上访还费劲,我知道你忙你累,要挣表现免得被踢,我不烦你。但我也没闲着好不好?手上一堆破事儿也没谁替我打理,你也体谅一下我成不成?” “我不体谅你什么了,何遇君你心情不好又来找我撒气是不是?你二十几了,少爷脾气能不能改改,跟你多说两句都累。” “得,就我最闲,满意了吗?” “别这么冷嘲热讽的,我欠你了?” “孟潜声你他妈忘吃药了!你今天非跟我抬杠?” “不说了,有事儿。” 那头传来中年男人操着方言的粗豪嗓门,紧跟着电话就真断了。 我握紧手机,克制自己不把它扔到对面贴满无痛人流小广告的墙上去。 妈的。 我闹不明白最近为什么老是跟孟潜声吵架,并且都像今天这样,前几秒还说着鸡毛蒜皮的小事,然后就毫无前兆地吵得脸红脖子粗。 自打他们那儿空降了个不知哪家的太子爷,转正的名额少了一个后,原本和和气气的实习同僚们就跟啄红了眼的鸡似的——谁都不想几个月的努力打水漂,何况这时出来已经错过了好单位的招聘期——恨不得把其余人全都大卸八块。加上冤家路窄的孔英光也在那里,听说他很会在那太子爷跟前溜须拍马,明戳暗挤,恰巧魏乔被调到外地,没人撑腰,孟潜声的日子大概不很好过。 他焦头烂额,自然没空顾我。 我知道自己烦,有点太黏他,毕竟跟别人在一块儿都不如他熨帖。我在客厅漫无目的地转上一圈,孟潜声就知道我想干什么。我是个懒人,感情上也不例外,能省一点力气就省一点。何况我还脾气怪,我妈常说我“不正常”的时候任由捏圆搓扁,见谁都笑嘻嘻的;招人嫌的讨厌时候又恨不得掐死我。 我倒没问过孟潜声想不想掐死我。 小时候我们也总吵架,偶尔急了也打起来。但孟潜声是很好哄的,尽管他爱生闷气,一张小白脸冷冰冰地跟你说“我没生气”。年纪长了,他生气的次数越来越少,真急了也不过摆出一副懒得跟我计较的架势,仿佛应付的是自家挠坏沙发的猫。 这种舒坦日子过太久,我都想不起他还会生气了。 还是这样无理取闹。 “我们都觉得对方无理取闹。” 酒吧里群魔乱舞,关庭抖了抖烟灰:“三天没说话了。哎,我现在可算知道我爸妈当初为什么天天儿互相骂娘了。” 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嗯?” “因为人一辈子要遇到的糟心事儿太多了,年轻的时候什么牛鬼蛇神都没见过,磕破点儿油皮都能塌了天。我跟你说过没,我爸跟我妈是高中同班同学,那时候的人多单纯啊,连个手都不敢拉,大起胆子亲个嘴儿,吓得我妈第二天就坐车跑回家,以为自己要怀孕。结婚的时候人家都说什么,青梅竹马啊,金童玉女啊,羡慕得不得了。 “后来他们俩做生意,说好轮流在家看我,结果有时忘了回来管我,吃不上饭,两人就吵起来,说你为什么不给你闺女做饭,你为什么不带你闺女去看病,你为什么不管你闺女的学习,你闺女早恋了也不知道管管……天天吵,年年吵,都觉得自己忙,自己干的是正经事,对方都在当王八蛋的甩手掌柜。有回我爸拖着肺炎到处跑,三天没合眼,还要回来给我请老师,刚一躺下就接到我妈电话,因为车胎爆了,劈头盖脸一顿骂,我听了想我妈怎么这点儿小事都要发脾气,简直不可理喻;我妈跟我说她谈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揪住个大老板,人家飞机要去香港,急着订合同,结果我爸的车停在附近一个工地边上,出门就被玻璃扎了胎,没赶上;人老板一到香港就变了卦,十几万的生意转眼打了水漂,我爸气得大骂我妈,我又觉得是他王八蛋。” 我咽了口酒,点点头:“当初合适,不一定一直合适,人是要变的。” “可不嘛。现在想想还是当初傻乎乎念书的好,那时候我还跟自己发誓要爱一辈子贺晓川呢。结果呢?他一转学,我们俩谁都没提,没两天自个儿就断了。”关庭说到这里自己都笑起来,“有时候挺早认识的人还真不一定就适合自己,你以为他是你命中注定的真爱,其实是因为你们凑巧关在同一个笼子里。 “你看杜勋小我两岁,刚认识那会儿他在暑假实习,天天围着我转,黏得我都烦了,天天问我为什么总那么忙,对他不闻不问,公司里面的人那么讨厌为什么不辞职,工作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我笑他说‘你懂个屁’,他还不服气,说我装老成。现在他也上班儿了,一回家就躺沙发,再也没坐一个半钟头的车给我买过水晶包子了。” 我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点酒,说我跟孟潜声实在没什么好吵的。 关庭跟我碰杯,说那多好啊,求都求不来,好好珍惜。 那是研二的五月,有一个漫长的春天。 我觉得我挺珍惜的。 但是今天又跟孟潜声吵了一场。 舞池里的音乐声太大了,我费力地回忆了很久,才想起我们为什么吵架。 我先前写的那篇稿子压了很久之后终于过了,但是查老板只署了自己的名字,没有我的。我无意中从查老板的一个博士生那里看到的,当时气昏了头,说了些很不客气的话,那位师兄也当即翻脸,冷嘲热讽了两句,大意说我真把自己当盘菜。我心里不平,打算回学校后找查老板理论一番,电话里跟孟潜声抱怨两句,他让我别作声,最好再跟那师兄道个歉。 我说孟潜声你他妈王八蛋,混社会混成个畜生了。 这么难听的话,他也不反唇相讥,只说你要毕业了,生杀大权都捏在导师手里,由不得你。既然那篇论文没有多重要,就算了。 这破学位有什么了不起,老子不要了。我说。 我不是想教育你,何獾。但是能有那个命意气用事的人是少数。 我说,你给我滚。 孟潜声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犬儒主义混账。 社会真他妈是个大染缸。 我迷迷糊糊地想起那些话,心头的火又噌地烧了起来,想立刻提起孟潜声的衣领一顿拳打脚踢。酒保见我嘀嘀咕咕,问我还要什么,我问他几点了,他比了个手势,我不知道那是十一点还是一点,从兜里摸出捂得滚烫的手机,眯缝着眼努力聚焦。 屏幕上显示有四个未接电话,早一个是孟潜声的,后面三个都是瞿男,还有一条她的未读短 分卷阅读80 欲望文 分卷阅读81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81 信。 居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手机快没电了,我直接按了关机。 我走到酒吧斜对面的酒店,几步路都出了一身汗。刚进房间,久不流通的空气味道恶心得我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酸意上涌,立马钻到卫生间里吐了个底朝天,事后怎么脱衣服洗澡再躺到床上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回到家是第二天下午。 我爸已经走了,姨妈舅妈们也不在,家里冷清清的,只有我妈一个,正在剥笋。一见我,她就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昨天的战绩,说我爸终于让步,给我姑姑转院到省医院。 “我们家终于清静了。” 我说“哦”,在冰凉的沙发上坐下。血液轰鸣着往天灵盖上灌,整个人头重脚轻。 “我还没问你,你昨天去哪儿玩了?打你电话也关机,家都不知道回了,越来越野!你闻闻衣服上,是不是去喝酒了?都有哪些人?现在外面这么乱,出了事都不知道!你真的是不挨刀子不知道痛,要是哪天真出事了,那才好看了……” 我不理她,把手机充上电,重新换了套衣服,穿到一半,手机忽然响起来。 我说,喂? 那头说他是某公安局警察。 我说,警察? 他说是的,听我同学和老师说我回家办事,问我现在是否在家,什么时候回校。 我说明天回校,问出了什么事儿。 瞿男是你的研究生同学吧,他说,你的老师和瞿男以前的同学都反映你们关系很好。你们是男女朋友吗? 不是,她是我师姐,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他说,瞿男昨天夜里从政大文学院的五楼跌落,当场死亡。如果方便的话,请你尽快回来,我们需要做一些简单的调查。 我点开那条未读短信,发送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七分。 “对不起,我撑不下去了。” 第45章 我两天没合眼。 一合上眼,眼前充斥着大团似红似绿的光斑,大脑神经绷得僵直,扯得头皮都发痛。说不清紧张还是兴奋,这两种情绪很容易让人搞混,它们都让人的血液忽冷忽热,身体关节无法自制地微微颤抖,躯干正中的胃凹成一个窝,胃酸翻江倒海,准备从里向外把整个身体腐蚀干净。 三十多个小时后,一切感觉彻底消失殆尽。幻觉般的兴奋感,使人忍不住握紧拳头的心悸,耳朵里不断响起的嘈杂人声,喉咙里难以缓解的干渴带来的灼痛,甚至于大脑疲倦后沉甸甸的迟钝感,都潮水般退去。这两天天气突然回暖,厚被子还没来得及换,整个人成了退潮后的沙滩,潮湿、滞重,冷冰冰的咸腥。 孟先生是周末下午回来的。 还不到三点钟,我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因为接连几天破碎的睡眠,上楼梯时整个脑子的血管都涨得钝痛。我听见他进门的声音,眼皮却还盖得严严实实。 “何遇君。” 我坐起来,血管和心脏又开始咕嘟咕嘟地作怪。孟先生只穿了一件衬衣,西装外套也许扔在了进门的沙发上。他径直走进卧室,在阴影最深的床沿上坐下,手背皮肤下若隐若现的血管青得发蓝,像志异故事里披着人皮的妖怪。 “怎么不接我电话?” “忙。”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说:“要不是魏乔告诉我,我还一点儿不知道。你什么都没跟我说。” “我们不是在吵架吗?” 我笑了笑,抬头看他,确保自己的语气和表情除了传达温和的玩笑,不会产生任何其他的歧义。 他盯着我,没笑,不过也没生气,可以说是静无波澜,像挂在什么地方的体面又漂亮的画。 “你们bbs上那篇帖子,是你写的?” “是。”我又情不自禁地笑了下,然而肌肉没跟上指令,那表情更像一个不自在的抽搐。 “举报信也交了?” “交了。” “都给谁了?” “纪委办公室,院系……反正都有。”他的眼珠一动,我猜到他想问什么,“昨天交的,等会儿晚点我就要去系办。” 他默不作声地望了我很久。 我不明白他今天为什么这样沉默,像死寂的深山里吹起一阵叫人怪不舒服的风。 “还没拿到学位和毕业证,要是查朋义威胁你怎么办?” “那不是又多了样证据吗?” “你什么时候去学校?” “四点半。” “我陪你过去吧。” 我觉得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可爱得滑稽:“学校还能吃了我?” 孟先生笑了一笑,说:“你确实胆大。” 我凑到他跟前,谨慎地端详他脸上每个部位细微的动作:“你不生我气了?” 他一只手搭在我后颈上,往前一拢,我们的额头就轻轻地碰到了一起。这是他亲昵时的一个习惯动作,跟动物纪录片里那些懒洋洋的猫科动物如出一辙。 “对不起。”我说。 他没看我,两扇睫毛向下垂着:“嗯?” “我那天不该骂你。” 他没应声,吻了一下我的脸。 卧室的窗户大半关着,厚实的棉布窗帘映得屋子里青幽幽一片,阳光逃脱窗帘的桎梏,艰难地钻进来,帘子有气无力地晃动,那一绺金影就在床头的墙壁上闲庭信步,像是芭蕉叶底下小憩的竹叶青,张着一只黄澄澄的冷眼睛。体温的热意从衣服下面透上来,我闻到他耳后乍隐乍现的香气,忍不住蹭了蹭他的额角,想要缓解心里横冲直撞的焦躁。 “你没有觉得错,是不是?” 他很不解:“什么?” “查朋义把我的稿子单独拿去发表的事儿。” 他拍了拍我的背,说:“我没说他是对的。” “但是你也没有觉得错了?” “这种事情太多了,不止你一个人。” “多就是对的吗?存在即合理?” 孟先生又不说话了。他像母亲哄小孩儿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我的背。时间慢慢过去,那点微薄的怒火平息下去,一丝睡意袭上眼皮。 “瞿男的事,我很抱歉。”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我不知道她是因为——” “不怪你。” 他摸了摸我的后脑勺,问:“睡会儿吗?” 我答应了,身体却还伏在他身上。他把我放下来,头搁在枕头上,又抖开被子,朦胧间头发被微风吹动,微微的痒。厚实的棉被落在身上,我摸到他的手,说:“你跟我妈似的。” 他笑着说:“我是你妈,你是谁?” “《国王的新衣》里牵着他妈的小孩儿。” 他似乎又笑了笑,然而声音已经很远了。 “那个小孩儿很勇敢,你也是。” 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这是一个英雄 分卷阅读81 欲望文 分卷阅读82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82 搏斗恶龙的史诗故事,中间一定会有长达几十个诗节的曲折情节,但最后英雄无一例外总能斩下恶龙的头颅,好让后人无数次地以此作为印证,说明“邪恶永远不能打败正义”。但问题在于我从来不是什么机智果敢的英雄,而是一个满脑子堂吉·诃德式个人英雄情怀的蠢货。 学校的领导挨个儿找上我,表示收到了举报信,一定会积极调查,绝不容许有抹黑学校荣誉的事情发生,但同时希望我主动删除发在学校bbs上的那篇揭露查朋义曾经在瞿男在校期间对其进行性侵犯和胁迫,由此间接造成瞿男自杀的后果,并且盗用我论文概不署名的帖子。 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说这样会让人以为我是恶意造谣。 “事情现在还没有查清楚,我们也不能偏信你的话,而且你的帖子影响太大,会对查教授和学校的声誉造成负面影响。现在外面已经有声音在议论了。” 瞿男的父母闻讯赶来是几天后,因为人在农村,学校和警方联系他们费了点劲儿。在那之前,我几乎天天在学校从早坐到晚,从一个办公室到另一个办公室,不停地跟不同的老师和领导谈话,甚至被迫签了一份保证书,不允许把任何一场谈话内容泄露出去。进屋子面谈之前,他们会收走我的手机,也不容许纸笔记录。 我到会议室时,才过中午没多久,几个警察和学校的领导坐在两侧,一对粗矮壮实、皮肤黝黑的中年夫妻坐在中间,女人正拍着桌子嚎啕大哭,从橡皮筋里滑出的头发随着动作上下起伏,桃红色的印花衬衣映得她的白眼里都是红艳艳的霞光。中年男人穿的是洗掉色了的黑色外套,露出的小臂像镰刀在空气里来回晃动。 “你们肯定要负责!人是死在你们这儿的!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花钱花心血,你们必须给我拿个说法。” 学校的人只是连声说:“请冷静,请冷静,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的。” 那天早上一直下雨,中午刚停,天上还是铅云厚重。我坐在瞿男母亲身边的软椅上,每当她胸脯鼓起大力吸气时,空气里就会飘来淡淡的家禽气味。其中一个警察不知道在写什么,或许是录口供,我分不太清。他写字的速度很快,不时抬头看向说话的人,轮到我的时候,他偏过脸,日光灯的光线投下来,照得他鼻头和两颊一片雪亮的油光。 后来的很多个夜里,我时常梦见这间会议室,梦见我自己变成一座沙塔,呼啸的冷风不断从窗户外灌进来,把我剐成碎粒。 我说不清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起初,似乎一切都很顺利。学校配合警方调查取证,联系瞿男生前的单位领导同事,再逐一联系念研究生时的同学。只有查朋义因为在外地参加研讨会而一直没有露面,据说在赶回来的路上。我也顺利找到了和瞿男合租的同事,从她整理的遗物中找到了瞿男当时原本打算给我的笔记本,警方作为证物带走了。走在政大和隔壁贸大的路上,随时都能听到瞿男和查朋义的名字,两个学校的bbs论坛上的讨论和猜测更是铺天盖地,学校里成天都能见到扛着摄像机胸挂记者证的人。 查朋义回来的第三天,我在办公室见到了他。 据说他被警察和瞿男父母纠缠了整整一天,此时坐在办公桌后,没有暴跳如雷,只是眼下跟我一样挂着浓浓的青色。一见我,他劈头就问:“何遇君,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在背后这样捅我刀子?”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明白过来,几乎要为这人无耻的程度捧腹大笑。 “査老师——我还叫你一声老师。你这是贼喊捉贼?” “注意你的措辞!”他“砰”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谁是贼?我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瞿师姐为什么自杀,你心里清楚得很。” “我清楚什么?我只知道学校给我打电话,说我的学生举报我,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头上,还闹得人尽皆知!瞿男对你这个师弟不好吗,我为她突然去世感到痛心,你竟然还能在这里大肆抹黑她的名誉!”他背住手踱了两步,“我知道你为了什么,因为那篇论文我没有署你的名字,你想打击报复?你是不是忘了,是谁逐字逐句地给你改稿?如果不是我出面,你一个还没有毕业的研究生,论文内容平平,有什么资格在那种等级的期刊上发表文章?” “瞿师姐和论文是两码事儿,你混为一谈是想混淆什么?你还好意思在这里提瞿师姐,你当初对瞿师姐做过什么脏事,真以为没人知道?三天两头夜里给她打电话,阻挠她就业,用学位和毕业证要挟她,她毕了业你还跑到她单位去骚扰,你也配为人师表!” “何遇君,我给你解释最后一遍,你听清楚:瞿男是我很得意的学生,她喜欢跟我讨论学术问题,尊重我这个老师,我也尊重她这个学生,喜欢她钻研学术的精神。我才是不知道你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东西,用心险恶!” 我实在忍不住,转身拉开门,冷笑道:“我不在这儿废话,警察和检察院会给所有人一个结果的。” 他也嗬嗬冷笑了两声,咬牙道:“确实。像你这种背信弃义的人,肯定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好几天没有上网,到星期天晚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篇一直在首页飘红的帖子,早在三天前就被管理员锁定删除了。还没琢磨好应该找谁,我妈打来一个电话,说家里厨房长了一窝蟑螂,她收拾了一下午,腰疼得不得了。 “叫你爸买膏药来贴,结果他买个什么什么药回来,听都没听过,还臭得要死。” “你在床上躺着,这几天不要搬东西。打扫卫生让保姆来就行了。” “还用你说,我又不是傻子!”她笑道,“我跟你说,馨馨谈男朋友啦!她男朋友在国税局上班,公务员,家里还有一辆车,你四姨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昨天请我们吃饭,我看那小伙子长得还成,就是个子矮了点儿,还没有一米七。” “挺好的。”我说,“他们算是定了吗?” “哪儿呀!我们都觉得早点定下来好,馨馨偏不,说要多谈一段时间。你说她是不是个傻丫头!捡到宝了也不知道珍惜,她自己连大学都没上,上个班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找到个这种条件的容易吗?不过她也挺懂事儿,来看我还给我送了盒参。” “想着你也正常,你不是总说黄馨跟你亲吗?” “那可不,小时候她妈不管事儿,都是我带的时候多,如今这不应该的吗?”她叹了口气,“倒是你,二十四了都,什么时候也给我带个回来看看?黄馨还比你小一岁呢。” 我眼皮一跳,往后倒在床上:“我哪儿有空,这种事要看缘分。” “缘个屁,少跟 分卷阅读82 欲望文 分卷阅读83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83 我扯这些,你是不是背着我谈了?那个关庭,是不是?” “哎,妈,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我跟关庭不是你想得那样。而且人家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我跟她只是玩得来而已。” “哟,还只是‘玩得来而已’?我告诉你,男的跟女的就没有朋友这一说。我听你爸说她家生意前两年垮了,又卖房又卖车,还欠了一屁股债。你别跟她走太近,借钱绝对不准,听见没有?外面的社会复杂得很,你马上要毕业了,出来要多长个心眼儿……”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直到我爸回家,才挂了电话。 还没放下手机,就又响起来,我还以为是她话没说完,一看,结果是孟先生。 我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干嘛?” “你跟谁打电话,一直占线。” “我妈。怎么了?” “没什么,刚吃完饭,这会儿在回家路上,想着给你打个电话。” “这么晚才吃饭。又加班?” “同事请客,喝了点酒。”他清了清喉咙,“我过两天准备回来住一阵。” “为什么?回来住你上班多不方便。我去文津国际比你近一半都嫌远。” “要改论文,方便跟导师聊。最近也没那么忙,不怎么加班。” “那好啊。”我高兴得翻起肚皮,“我们可以在家里吃饭。下班回来的路上就在商业街那边的小菜市把菜买好。附近的馆子我都吃腻了,不好吃还贵,瞎折腾钱。” 孟先生直笑:“你一个人都没开火?” “一个人的饭太难做了,顿顿都吃剩菜剩饭,不新鲜。” “你倒是越来越会过日子了。” “要不然只有饿死了。”我突然想起来,“对了,刚我妈打个电话,说我表妹带男朋友见家长,又问我是不是跟关庭在谈恋爱,我真服了她了。” 孟先生也笑:“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不是呗,我妈老爱疑神疑鬼。” “你妈是不是想给你介绍对象?” 我一愣:“我不知道……应该不会吧。” 我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一时间电话里只剩下他那头传来的汽车喇叭声。孟先生忽然“喂”了一声,我连忙答应,他问:“你怎么突然没声儿了?” 我含混道:“想事情。” “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他笑着说,“我马上下车了。” 我嗯了两声:“你挂吧。” 他刚说完“晚安”,我忽然又叫了他一声。 “还有事儿?”他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爸要给你介绍对象,你会怎么办?” 他诚实道:“我还没想过。” 我竟然为这个答案暗自松了口气。 他问:“那你呢?”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正在抓耳挠腮,就听他说:“说实话,别哄我。” 这话莫名引得我想笑,在床上打了个滚,才说:“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他像是笑了笑,说:“我也是。” 瞿男父母找到我的时候,我刚从食堂出完饭出来。他们一左一右地拦住我的去路,不顾四周学生投来的好奇目光,质问我他们女儿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你们学校老师说她脑子有毛病,不可能!她一直正常得很,不可能是疯子!” “瞿师姐确实确诊了抑郁症和应激性精神障碍,但是那是她被查朋义性侵之后——” “什么,你在说什么!”她母亲厉声打断了我,“你在乱说什么,我女儿清白得很!” “我告诉你,你少在这儿污我闺女的清白!”她父亲涨红了脸,上前搡了我一把,我毫无防备,连退了两步,“她每次都准时打电话和寄钱回来,从来没说过这些!你别他妈在这儿造谣,信不信老子叫警察把你抓起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袖子,文学院的院长领着保安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拦在我们中间,然而瞿男父亲的拳头已经挥了过来,院长扶住眼镜,灵活地左腾右挪,严肃道:“冷静!瞿先生,请你冷静一点!不允许动手,我们到会议室坐下来谈!” 瞿男母亲捂着脸嚎哭起来:“哎哟,我的女哦——”瞿男的父亲则隔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指向我:“你放屁,我闺女乖得很,清清白白的,你敢乱说,我弄死你!” “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耳边嗡嗡的人声顿时一收,孟先生舀了一勺虾仁到我碗里,问:“你下午一回来就不吭声,不顺利吗?警察那边怎么说?” “那个笔记本有些内容被撕掉了。”我说,“大概是瞿男最后那几天精神状态不好,很多页都被涂掉,虽然还能认出来,但是有几页被她自己撕掉了,也许刚好是最关键的证据。” 他皱起了眉头:“现在的证据不够?” “嗯,好像是这样。笔记本里的内容据说只能证明查朋义苛刻要求她的论文,有抚摸和亲吻她的情节,但是不构成性侵。最可笑的是他们说无法证明查朋义和瞿男的死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因为瞿男有精神病,但是校方、老师和她当时的同学都不知情,所以不负责任。” “瞿男的手机呢?” 我摇了摇头:“一直都找不到,警方说可能丢失了。怎么可能?那天晚上她还给我打过电话。”我放下筷子,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我最近总是梦到自己接电话,半夜惊醒的时候一身都是汗。要是那天我没喝醉,接到她的电话了呢?那天晚上她为什么在政大,是不是查朋义又威胁她去,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她一直给我打电话,但是我都没接到……” 孟先生握住我的手,安慰道:“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你现在已经是最大限度地在帮她了。她父母怎么说?” “我现在真觉得查朋义最后可能没有一点影响。”空乏的倦意从四肢百骸涌上心头,面前的米饭在眼前糊成一团惨淡的白影,“他以前帮瞿男还过一些贷款,这件事那一届的学生和瞿男爸妈都知道,而且瞿男的其他同学,包括她那个室友都说查朋义只是有时会做出亲密动作,就是本子上说的撩头发,搂搂抱抱之类,没有其他的任何证据。而且瞿男爸妈……我真没想到。他们觉得瞿男死在学校里,所以学校要负责,但他们不相信瞿男被性侵过,也不相信她有精神病和严重的自残倾向。” “有些老一辈思想保守,确实会很难承认精神病。”他摸了摸我的额头,“那现在怎么办?” “我不知道。也许会移交检察院,继续举证。”眼睛干涩得厉害,疼得我皱紧了眉毛,“今天有个老师跟我说,也许是瞿男精神病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遭到了性侵,其实根本不存在。她还跟我说早点跟查朋义道歉,不要闹大了,我担不起责任,真他妈的。” 分卷阅读83 欲望文 分卷阅读84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84 孟先生默然看了我半天。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那目光竟有些悲哀似的。他轻轻把我的碗推近了点,只是说:“先吃饭吧,要凉了。” 我的毕业论文初稿交上去后一直杳无音信,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之后一个月大把大把的夜里我不停地做噩梦,一个晚上会被惊醒好几次,醒来时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狂跳,那声音在卧室里盘旋,像一百颗血淋淋的心脏同时跳动,声震如雷。我借口睡不好,和孟先生分开睡,然而每当半夜惊醒,窗帘和门上幽暗的影子都像是鬼影幢幢。 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明明没做亏心事,我却对灰尘落地的声音都满怀恐惧。有几个夜里,因为听见天花板角落偶尔响起的一声近似玻璃珠滚动的长而绵密的脆响,我睁着眼睛和狂乱的心跳相伴一夜,直到听见孟先生轻手轻脚开门的声音,我才知道已经是早上,于是弯曲僵直的四肢翻了个身,等到脖子边细微的汗意干透,才爬起来上班。 我很少再到学校里去,谁知道瞿男父母竟找上了门,还有自称不知道什么报纸的记者。孟先生发了通火,第二天我就跟他搬到了他在市中心的房子。 天气热得很快,像是预备在这个夏天把所有的生物活活烤死。 检察院决定出来的那天,落了第一场腥燥的雨。我站在学校里自动取款机的那一小块方砖地上,看到天是灰败的暗黄色,边缘深灰色的云仿佛裂缝,看上去像是天要塌了。 我还想着那十几个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一锤铁蒺藜,砸得我身上都是窟窿,从里面流出腐臭黑红的脓血。 ——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决定不予起诉。 作者有话说: 之前忘记说了,文中人事纯属虚构,与现实无关,如有错误请告知,非常感谢。 第46章 事件结果公示在学校的官方网站和bbs论坛上,仿佛就算尘埃落定了。 政大在内部会议上严肃批评了查朋义在作为瞿男研究生导师期间举止不当,对其有亲密行为,以致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要求所有教师职工引以为戒,加强高校教师队伍的师风师德建设,整顿纪律,教师在课业之余也要同时关怀学生的身心健康。同时向瞿男家人赔偿二十五万,希望他们不再向检察院申诉,以免对学校造成更严重的不良影响。 论坛首页犹自讨论得热火朝天,我闭了闭酸痛的眼睛,关上网页。 至于我自己的问题——最后那篇文章发表出来,我的名字紧紧贴在“查朋义”后面。 皆大欢喜。 然而我分明觉得自己一头撞在了看不见的铜墙铁壁上。 瞿男的死不该这么敷衍了事。或者说,我心里更真实的想法是:已经做出了无可挽回的选择,我必须让付出的代价有意义。 这世上没有谁会希望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试图再找瞿男的父母。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人向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一直固执地认为我是在污蔑瞿男,往她身上泼脏水——女儿被自己的老师性骚扰甚至侵犯,每个字落进耳朵里,都恨不得立刻拿刀把鬓边这块肉割下来,简直像剥光了衣服游街示众。 然而他们不接我的电话,我上门也避而不见,瞿男的父亲隔着门让我快滚,否则他就报警。几天后我再去那间小旅店,前台告诉我那间房间的客人已经退房离开了。 我一下子迷了方向。 回学校的路上碰到了罗希林。他是学古典文献学的,但现在也在文津国际上班儿,爱跟我称兄道弟。他一见我,眼睛发亮,将我拉到僻静地方:“你上哪儿去?” “去食堂吃个饭,等会儿去行政楼。” “去行政楼干嘛?” “问问瞿男爸妈去哪儿了。我找不到。” “哎哟,大哥,你还要管这烂摊子?这事儿不已经算完了吗,说是你们瞿师姐精神问题,而且她自己的日记也只说了查教授让她反复改论文,偶尔有点儿亲密举动嘛。”他挑着眉头怪笑了一声,“嗬!男人嘛。你看哪个男导师身边每次围的不是女学生?摸摸头发捏捏脸,多得很!像我们这种男学生,只有靠边儿站,谁他妈搭理你啊。” “不可能。”我摇了摇头,“里面绝对有问题。” “嗐!你这个人。”他从头到脚地打量我,仿佛从来没见过似的,“你知不知道你快毕业了?论文你们导师给你改了吗?你要伸张正义什么时候不行,非得挑这节骨眼儿上,你这是拿前程在赌。说句不好听的,别说咱们这种研究生,就是个博士又怎么样?你没背景没关系,导师要想整你,手指头都不用伸,吹口气就能弄死。话又说回来,人瞿男爸妈都没说不同意,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干嘛还咬着不放?别觉得过意不去,我旁观者清,看在眼里,你也算仁至义尽啦。证据不够,瞿男本人又不在了,那能怎么办?” 他顿了顿,又说:“我是拿你当朋友才这么说。这世上不公平不道德的事儿那多了去了,要你这么愤世嫉俗,凡事都插一手,千手观音也管不过来啊!” 我不搭腔,也不看他,只盯着脚下的石子路。这态度大约让他觉得我油盐不进,一撇嘴,两手一摊:“得,算我白瞎唾沫。估计你也瞧不上我这种怂话,我不说啦,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先走了,明儿公司见。” 我点了点头:“没有。明天见。” 他一走,落日立刻扑在我身上了。光线是溶溶的暗橘色,路上的小石子屁股底下出现深黑的椭圆影子,整个儿像一条被虫蛀的千疮百孔的烟灰色毯子。 疲倦忽地就这么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耳道深处针扎似的疼,像被捅了个对穿。 失眠没有再加重,但奇怪的是也没有好转。我经不住孟先生每天晚上问,扯谎说头不疼了,背着他买了点阿司匹林扔在公司,一个礼拜就飞也似地过去了。 这天晚上突然风雨大作,窗外瓢泼大雨,我把阳台上的衣服都收进来,坐在沙发上跟孟先生看电视打发时间。临睡前,我习惯性地在关机前看一眼手机,发现有好多条短信,分别来自不同的陌生号码。 “你就是那个举报的何遇君?” “瞿男的案子就这么结了?里面肯定有内幕吧,为什么就不了了之了?” “牛啊哥们儿,敢揭发自己老师,支持你!” “造谣死全家!” 我一条一条地看下去,几乎忘了喘气。 我从不记得在什么场合透露过自己的电话号码。 窗外狂风大作,遥远的夜色深处传来门窗狠狠拍上的声音,咚咚咚——女人模糊的惊叫声夹杂在成千上万片树叶翻刷的冷声里,像无数只放肆捶门的鬼魂。孟先生关了电脑,转头见我 分卷阅读84 欲望文 分卷阅读85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85 还坐在床头,不由问:“你还不睡?” “哦——这就睡了。” 我掀开被子一角,按掉手机的时候,又一条新信息跳进来,正好被打开。比起前面许多条啰啰嗦嗦的长篇大论,这条的短短几个字,立刻凿进了我眼里。 “你是同性恋?” 我全身的血液都像被看不见的泵机抽了出去。 “看什么这么专心?” 孟先生凑上来,头发毛茸茸的,一股脑儿蹭到我脸上,几乎是同时,我退出收件箱,又死死按在退出键上,蓝盈盈的关机动画一闪而过。他神色狐疑,还维持着半跪在床上的姿势,软绵绵的呼吸吹得我脸上微痒,近得能看清他面部因为怔忡而僵木的肌肉线条。 “没什么。睡吧。”我说。 我顺势挨了挨他的脸,安慰地在他脸颊和嘴角上吻了吻。他的皮肤热得发烫,旋即我才意识到那是我自己的嘴唇太冷了。 我隐约记得似乎做了一夜的噩梦,醒来时梦中的情景在脑海里一闪而逝,还来不及反应。也许才四五点钟光景,屋子里呈现出一种水状的沌沌昏暗,睁得眼角发疼,才能勉强分辨出家具棱角分明的线条。 我翻了个身,努力不发出一点儿响动。下巴一圈滑腻腻的,拿手背一揩,是层黏热的汗。席梦思似乎太软了,像一张湿软的蚌嘴,发了狠似的把我往里吸。这想法瞬间统治了我的五感,耳朵听见床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鬼魂的长指甲挠过地板,地板上一定还结了层灰;鼻间不时飘来锈涩的淡淡腥味,是什么怪物大张的嘴里散发的涎水气味。 我简直一秒都不想再在床上多待,黑暗里孟先生的轮廓却横亘眼前,阻断了我夺门而逃的念头,只好恐惧地锁在床上,放任空气一口一口地凌迟神经。 大多数时间里,我都不记得自己还是个同性恋。偶尔在外面忘了形,撞见别人的目光,这才想起讪讪地收回动作,然而心里对那人却布满了恨意,怨怪他们为什么偏要这时候看见。恨意来得格外刻毒和凶烈,甚至之后的几分钟里,我脑子里都会不由自主地重复幻想这无辜的路人因意外横死的场面,隐秘而不存在的血腥使我尝到一种近似性高潮的快意,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兴奋得连血管都微微发痒。 那感觉像是一个毁容已久的人,突然不慎在镜子中照见了自己不堪入目的丑态,于是狂怒之下将镜子砸得稀烂。我们都知道镜子毫无过错,但恕己尤人是普通人刻在骨头上的劣根性。 人少的路上,有时孟先生跟我牵着手走得好好的,有人走近,他就突然撇开手,像被火烫了指头,有时是换我这么做。有回晚上,我们和一对情侣擦肩而过,他照例不着痕迹地放开了我,那姑娘半偎在男朋友怀里,两人耳鬓厮磨地说着悄悄话,吃吃的笑声像一串甜腻的糖泡,我感到一阵凛冽如刀的恨意。 人走远了,我尽量用平淡的口气问孟先生:“你刚才为什么丢开我?” 他正在发短信,头也不抬道:“有人来了。” “反正没偷没抢,又还不是熟人,有什么关系?”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眉头先不自觉地往中间一拢,又很快展开,淡淡道:“可以。” 于是第二次他就没有放开。 那次是一个二十四五的年轻男人,起头他没有注意,等到我们走进路灯的范围,他立即显出了惊疑的神色,眼珠子绞索似的挂在我们脖子上,还在不断收紧,我有点喘不过气,下意识从孟先生那里抽回手,想要松一松领口。我刚一缩,马上感觉到了手上的压力,我转头看孟先生,他直视前方,似乎在看那个男人,又似乎望着更远的路口,只是不看我。 男人触到我的目光,眼珠往斜下一瞥,自然地转为鄙夷,嘴唇上下翕动,不出声地念着什么,又像只是在用舌头舔沾在牙上的食物渣滓。我稍微用力一挣,终于脱开,拖到街对面的影子跟着叠起小臂,已然是一种荒诞的欲盖弥彰。男人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往里含着下巴,猛地吸了下鼻子,令人猜他是否有严重的鼻炎或者咽喉炎。 孟先生朝我的方向掉过小半张脸,唇角一动,阴影跟着延伸,最终成为一个冷刻的嘲笑。 而那露出的一只眼睛又是潮水带星,仿佛春江多情,恰到好处。 孟先生出门后,我打开了电脑。不知道为什么,不自觉地打开了政大的bbs论坛。 在学校外登录论坛稍微有点慢,政大的全名和校徽当先跳了出来,然后是论坛背景,论坛的类别目录,最后才是首页密密麻麻的帖子标题。 心脏没来由地狂跳起来,我握紧了手里的鼠标。 我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准确地说,几乎每一个标题都有我的名字。 “《瞿男事件内幕:实名举报人何遇君的个人情况》” “《学校公示出来了,是不是可以认为文学院的何遇君造谣?》” “《文学院查朋义教授和举报人何遇君的详细资料,见二楼》” “《瞿男案子不了了之,是否是学校有心包庇不良教授?》” “《政大,请给我们一个清楚的交代,我们有权了解真相》” 一条点击量和回复量高到离谱的标题突然跳了出来。 “《个人知道的一点关于何遇君的内幕》。” 我把手机开机,顺便点开了它。 “看到有很多同学说瞿男和何遇君是男女朋友,这个我不清楚,我知道的情况是,何遇君是同性恋,同居对象是贸大金融专业同级二班的孟潜声,学号是xxxxxxxxx。孟潜声和何遇君大三时就办理了退寝手续,在锦绣小区里租房,地址是三栋三单元七号,不信的同学可以自己去问。而且他们双方的室友在外面无意撞见过两人举动亲密,绝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如果照其他同学提供的说法,何遇君和瞿男是男女朋友,那么这又从何解释?恕我做一个阴谋论,大家在为受害者声讨的时候,不要忘了这件事从头至尾只有何遇君一个人的证词,难道瞿男当时的同学朋友没有一个知情者?瞿男的案子是不是还有其他我们被欺瞒的内幕?……” 未读短信雪片似的飞进来,铃声长驱直入,漆黑的陌生号码出现在屏幕上。 第47章 一切好比一块玻璃破裂,你只能惊恐地亲眼看着裂纹四下飞速蔓延,心急如焚,却找不到最初的那一线裂痕。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个陌生电话。因为那个号码锲而不舍地打过来,于是我抱着一点莫名其妙的侥幸,按了接通。 听筒里传来的男人声音很年轻,我不知道他是政大的学生,贸大的学生,或者是查朋义从前的学生。他破口大骂,说我不是东西,吃瞿男的人血馒头,他 分卷阅读85 欲望文 分卷阅读86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86 说你个断子绝孙的同性恋怎么不去死。 之后我的手机就没有再开机,直到三天后买了张新的电话卡,把旧的扔进大街上的垃圾桶里。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我妈,撒谎说原来的手机卡坏了。 我在满目飘着我名字的帖子里打开了一个回复数量最多的。 帖子的楼主罗列出了至今流传开的所有消息,做出了“目前最合理也是最可能的推论”。有人找到了我本科时的同学和室友,说我大学时期就时常夜不归宿,私生活混乱,不止搞同性恋,还和贸大的女生同居,而后面这个事实正好是由女生曾经的男朋友,同时是孟潜声室友的某人透露的,因此绝无杜撰污蔑。瞿男研究生时的室友接受采访时也说过,瞿男生前和我关系密切,“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男女朋友,但他们经常一起出去吃饭,能看出来瞿男很喜欢他,两人关系很好”。查朋义手下的博士生曾为他作证,说“查教授对学生要求严格,但平时作风很端正,私下对学生也很和气,我们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事,也没看出来何师弟对查教授有什么意见,只是有次我们吃饭的时候,查教授明确拒绝了他做博士的事情。” 楼主最后说,政大作为孕育政法界精英人才的摇篮,他相信政大的结果一定是公正无私的。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我欺骗了瞿男的感情,以致于给她造成精神心理上的打击,之后又以此向查朋义索要博士名额,因为查朋义的严词拒绝,所以我一手策划了这场莫须有的性侵举报,让他名誉扫地。 跟帖里吵成一片,我点了翻页,却显示该帖子已被删除。到晚饭时间,所有关于我和瞿男的帖子都被删了个干净,首页新发了一条公告,禁止发布泄露任何个人隐私,违者封禁账号。 我的名字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猜是设成了敏感词汇,因为我妄图澄清自己的帖子也显示发送失败。 很快我发现自己的所做作为像个天真的傻子。 我已经不太记得那段时间是怎么过的。有时会想起那个下午关上电脑,太阳照不进窗,整间屋子静得怕人,一瞬间我竟怀疑自己失聪了。或者只记得起我硬起头皮去穿过一整个学校去找查朋义,路上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朝我投来难以言明的目光,结伴的人窃窃私语,我总觉得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我从没有像那时如此憎恶过这阔气的校园。太阳把皮肤融化成油脂的灼痛,指缝里的汗水散发出铁腥味,整只手都像锈迹斑斑的旧金属。还没跨进办公楼,阴森的冷气夺面而来,能清楚地感觉到毛孔争先恐后地闭紧,肤色的地砖一尘不染,反射着头顶的日光灯,像铺满了一地的刀子。 除了这些还固执地种在脑子里的感觉给我留下一二印象,当时的情绪已经杳无踪影,整个的记忆仿佛一幅大块脱落的壁画,只剩零星的色彩还在上头,成了一种艳丽犹存的反讽。 查朋义没有威胁我,也没有表现出记恨我的模样,只是一遍遍地让我改论文,越改越没有章法,全都乱了套。 “你要是存心不想毕业,我也没意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我。阳光在他背后的玻璃上晕成一团,活像天成的圣光。 “论文怎么样了?” “还在改。” “吃好了吗?” “嗯。” “我来洗碗,你歇着去吧。” 孟先生站起来收拾,我帮忙把汤盆端到厨房里,收拾干净饭桌,站在厨房的推拉门边上看着他洗碗。他瞥我一眼,笑道:“守着我干什么?” 我跟着笑了两声。 “怎么突然想起换个新号?”他问,“这个号没你原来那个好记。” 我摸了摸后脑勺:“买张新卡方便啊,不然还得去重新办。” 孟先生笑了笑:“把你懒的。出差两天就打不通电话了,我还以为你出事儿了。” “这不好好儿在这儿呢吗,能有什么事儿。” 后颈一圈都热烘烘的,我不大自在,说:“你这儿洗差不多了,我去洗澡。” 他点点头:“去吧。”刚转过身又叫住我,问,“你们学校这几天没为难你吧?” 我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飞快地回了句“没有”,从他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我不太放心,“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就问问,毕竟闹得也不小,怕他们给你施压。毕竟瞿男这事儿明显有点问题……你之后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学校的意思是想让我别添乱了。大概他们也知道我没什么关键证据,不如就让这件事过去。”我觉得有些烦躁,“我当时也不该脑子一热立马捅出来,现在再说证据已经来不及了。明明都知道这里面有猫腻,但是大家都不说;瞿男她爸妈更是……” “其实他们说得也没错。”孟先生擦干净手,走过来按住我的一边肩膀,“瞿男的家人已经拿了钱,说明他们对这个处理结果表示同意,那不管这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它已经了结了。” “那瞿男就这么白死了?”我质问道。 他没说话,只是望着我的眼睛。然而那目光里已然袒露了一切。 我从来没觉得这么愤怒过,这是一场懦弱的怒火。火山底下岩浆翻滚,然而那上面的火山灰千尺厚,使得那股岩浆小得可怜,只能徒劳地撞在石壁上,发出细小的呜咽。 那天下午,我刚把写好的一大段内容删掉,突然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喂?妈。” “你在哪儿?” “在家啊。”电话用肩膀夹在耳边,我慢腾腾地打字,有点不耐,“怎么了?” “问你两句话,你就那么不耐烦?”她突然爆发,震得我耳朵里嗡嗡直响,“你还有没有把我当你妈!” 我被骂得懵了,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听她在那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好半晌才扯着吼哑了的嗓子说,“你回家一趟。” “回家干什么?我事儿多着呢。” 她冷笑了一声:“你有事,你天天那么忙,没见你整出个屁来。” 我捏紧了电话,食指在j键那条凸起的棱上来回抚摸:“我不想跟你吵。” “你不回来,你在学校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写论文呗。不交论文怎么毕业?” “说两句话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少跟我说那么多,你马上收拾东西给我回来,就买机票。” 我把键盘往里一推,安静的房间里顿时发出结实的一声“砰”:“回去回去,你考虑下我行不行?”说着我一下子站起身,整块头皮下的血管全都突突猛跳起来,让人感到轻微的晕眩,“有什么事儿你就说不行?” “要我什么事儿?问你自己!” 心头猛地一缩,我下意识反问道:“我怎么知道?” “你 分卷阅读86 欲望文 分卷阅读87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87 不知道?你好意思说,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出来……” 我一把按了挂断,把电话丢在桌上。 奇怪的是,电话竟然没有再响起来,我还捡起来确认过好几次它是不是磕在桌上摔坏了。 比起突如其来的打击,我更怕日复一日的折磨。 我很难向你解释为什么,我认为对此没有真正切身体会的人,大概都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西西弗斯的惩罚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起头我每天会写废很多字的草稿,但总能写出点新花样,尽管这新东西第二天仍旧会被删掉。我妈打过电话那天之后,我经常一百个字都写不出来,开着电脑,对着窗户发一整天的呆,连对面那几户人家的防护栏有多少根铁条都数得一清二楚。 我能感到查朋义在给我下绊子。但这是无形中的,就像当时跟警方交涉中的碰壁一样,你没法向别人说明它是什么样,在什么地方,明明看起来一切可行,但偏偏落脚就只剩无路可走。 有天午后突然下起大雨,空气里都是灰尘酸闷的气味,我关紧窗户,细细亮亮的雨点像针一样把玻璃割出条条裂痕。天很灰,边缘泛着陈旧的黄色。脑子里一根神经趁我不备,悄悄地将“瞿男”两个字拖到被记忆遗忘的深渊里去。 于是那场雨后,我就开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生活照旧平静得死水无波。 偶尔的一句流言蜚语,一个眼神,一段沉默——也许不关它们的事,只是因为太阳底下的温度太高,我的理智也跟池塘里的水一样,在慢慢蒸发,尽管那变化肉眼难察。 就连待在身边的孟先生也不能让我稍感宽慰,有时反而让烦躁变本加厉。 他太聪明了,每次在他跟前撒谎,都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拙劣的丑角。我知道他是这之中最无辜的人,因此极力克制不向他泄愤,然而大脑充血下的口不择言,快得我都来不及遮掩,像用石头把玻璃窗砸碎的可恶小孩,只留一地的玻璃渣子。 我每次都不知道怎么收场,尴尬地坐在原处,孟先生就像原谅小孩儿似的,摸摸我脑袋,继续做被争吵打断的事。 我感激他这样百般忍让,然而这宽宥的爱却像西西弗斯的大石头,在暮色中从山顶直滚下来,将我碾成齑粉。 三天两头从市中心去学校实在折腾,瞿男的事情似乎已经风平浪静,孟先生问过我的意见,我同意之后,又一起搬了回去。 晚上我照例睡不着,压得一侧的耳朵实在疼得厉害,才耐不住轻轻翻了个身。然而这老式床比市中心屋子里的旧得多,稍微一动就不轻不重地发出一声老迈的呻吟。 这声响不算大,但因为屋子里太过安静,就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吓得我一下子连呼吸都屏住了,尖起耳朵听身边人的动静。背后没有声响,我刚松了口气,就听孟先生轻声问:“还没睡着?” 我抱歉得很,勉强平躺着,方便转过头看他:“吵醒你了?” 他翻身面向我,一只手在我颈子上摸了摸:“热吗?” “不热。” “怎么睡不着?” “我……可能在那边睡习惯了,认床。” “白天别总坐着不动,黑眼圈都要挂到锁骨了。”说着他自己先笑起来,手上稍微用劲,我半截身子顺势歪到他枕头上,头发蹭了他一脸,“你最近还头疼吗,不然我明天陪你去挂个号看看?” “不疼了。”我这样说的时候,无数根针死命地扎着我头皮下的血管,惩罚我的谎言。 他亲了两下我的发心——我早就发觉他似乎钟爱毛茸茸的东西——然后找到我的耳朵,含混地说了几句闲话。与其说那是话,不如说是一串细碎的吻,最后在我耳尖上咬了两口以作结尾。 我偏过脑袋,对他的屡教不改表示抗议,他跟着追到我枕头上来,继续正大光明地咬耳朵:“快睡。要不就起来做一场。” 然后我们就激烈地做了一场。 晚上八点多钟,我们正在看电视。两个人没长骨头似的在沙发上靠成一团,是晚上闲待着的常态。电视上播动物世界,母狮也懒洋洋地卧在草丛里,小狮子在旁边上蹿下跳,其中一只把它的一个兄弟按倒了,扑住脑袋咬它的耳朵,它的兄弟大张着嘴,杀气腾腾地甩尾巴。孟先生正在看杂志,我轻轻踢了他一下。 “你看,跟你一样。” 他正要卷起杂志敲我的头,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来了。”我抢先答应了一声,人仍还窝在沙发里没动,“谁啊?” “晚上谁还来?” 孟先生把杂志丢到我怀里,起身去开门。我跟着探出去半个身子,伸长脖子往外望。孟先生拉开大门,正好挡住我的视线,然后我清晰地看到他一愣。 我的心陡然提到了顶。 孟先生叫了声“李阿姨”。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到门口,我妈正一只脚跨进门,一见我,她脸上层层严霜顷刻山崩地裂,眼圈倏地猩红,硬得如同铁皮的提包随着一扬手旋风般地砸了我一头一脸。 “何遇君!你今天不说清楚,我砍死你!” 第48章 大四毕业那阵子,我到处喝酒吃饭,虽然步入社会的惶然和兴奋于我都还遥遥无期,但连串的散伙饭下来,被烟酒味的男儿泪冲刷得头洁脸净,竟然也生出了那么一丝感慨。孟先生他们的酒席就在同一家饭店的楼上,我蹲在马路牙子上等他,最后一点暮色也沉到了楼房背后,橘红的晚风卷起灰尘和汽车尾气吹到脸上,还是实打实的热气。 徐苗喝高了,挂着张关公脸大喊要和冯艳玲毕业就结婚,大家一股脑儿起哄让求婚,他就歪歪扭扭地走到冯艳玲跟前,手里攥着个绿幽幽的酒瓶,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中气十足地说玲儿咱俩领证吧!冯艳玲涨得满脸通红,又去拉他,嘴里又骂臭不要脸。我也喝得晕头转向,被人群隔到了最外面,不知道后来她为什么又哭了,抱徐苗又抱得那么紧,像生怕她化了。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截走了我叼在嘴里的烟。 “别总跟着他们抽烟。” 孟先生随手把烟扔进垃圾桶——因为没有打火机,那支烟还保持着冰清玉洁——我不由有点心疼,他伸手把我拉起来,俯身时我闻到他衣服上辛辣的酒气。 “我刚刚想到徐苗之前说的,他和冯艳玲毕业就要结婚。” 孟先生笑道:“说的醉话你也信。” “他这应该算是酒后吐真言吧?” 他笑睇了我一眼,没答腔。 “我还挺羡慕他俩的。”我说,“不像我。你和我,以后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他笑吟吟地问。 有那么一瞬间,我直觉他在装样。但路灯底下看不清,我只当他有 分卷阅读87 欲望文 分卷阅读88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88 点醉了,于是解释道:“一辈子不结婚?” 他反问:“也有人这样。” “然后呢,实话告诉你爸妈?” 他慢慢不笑了,定定望了我一会儿,最后说:“总会有办法的。” 天上的弦月很亮。 我没想过的一件事是,当摆在眼前的两条路走不通时,多数人并不会选择愚公移山,而是自然地走向另一条路。 大概因为那天被我妈狠狠打了头,我的回忆都是片段式的,断断续续地不连贯。她提包上的金属片锋利得要命,在我侧脸上刮了一长条口子,两颗滚圆的血珠子滚到白t恤的领口上。因为那两块淡黄的血印子怎么也洗不掉,那件衣服后来被无情地抛弃了。 我脑子里白茫茫一片,压根没想到要解释什么,何况一切的解释都是欲盖弥彰。两间卧室门都对着大门口,各自露出半张床,其中半张床上空空荡荡,只盖着一张旧床单遮灰尘。 精明如我妈,从不把力气和精力浪费在分辨别人的话的真假上,全神贯注地用提包抽我,不遗余力,以致于那个她引以为傲的名牌提包的一边手提耳朵终于不堪重负,飞脱出来,她索性将整个包朝我砸来,我忙不迭躲开,那包就恶狠狠地冲一个玻璃细颈花瓶扑去,撞下柜子,炸开一地的清水和玻璃渣子。 她用上身边一切可抓的东西,两只手背上的血管突起,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嘴里翻来覆去地骂道:“狗东西!畜生不如的玩意儿!你还要不要脸?我跟你爸供你养你,哪里对不起你了,给我搞这些下三滥?你就怕我气不死是不是?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出来!我当时就该把你掐死……” 孟先生抢在中间,刚叫了她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反吃了个劈面而来的耳光,脆辣辣的响声如同一道炸雷,扇得他偏过脸去。 “你干什么!” 热血和冷汗一齐冲上脑门,我把人扯到背后,迎上去,她手里攥着把叠好的雨伞,正挥在我手臂上,那块地方的皮肉顿时惨白。我顾不得疼,箍紧她的手腕,眼鼻口里都是滚辣的烫气:“妈,你疯了!” 话音没落,被她反手掴了一巴掌,正好扇在那伤口上,右眼顿时被疼痛激出的泪水堵得模糊一片。孟先生急得喊了我一声,我妈死命想从我手里挣脱,厉声尖叫道:“你敢过来!你过来我就砍死你,你试试!” 她矮胖的身体巨力无穷,我几乎拦不住,连声喊孟潜声快走,他犹不放心,直到我妈目眦欲裂地扑上来,他才闪身出门,临走时看我的眼神真如刀锋一般。 我拖住我妈,她转头望向我,我确信如果当时她手里真的握着把刀,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砍过来。然而她没有,所以只又还了个重重的耳光。耳光声还没落地,她的身体猛地朝下一沉,跌坐在沙发扶手上,上身向后一仰,几乎栽倒,又立刻缩紧胸背向前一佝,紧跟着哭声大震: “你是要我死啊,你逼我死给你看是不是?我欠你们家什么了,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你念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啊?” 每哭一声,几颗泪水跟着震落下来,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甚至能依稀看到胸骨的线条。这哭声熬得我面皮紧绷,想到孟先生刚才挨的一巴掌,只怕比我还重些。屋子因哭声盘旋更显得沉寂,我奇异地感到一阵如释重负,低头看见她赤红的鼻头和被泪水粘连在一起的睫毛,心里忽然泛起怜悯。 我蹲下来,两条手臂红得像要沁出血,粉红的肉棱爬布其上,背脊高耸。我轻轻叫了声妈。 她抬起头,视线一点一点地剥着我的脸。她脸上的肌肉僵硬着,僵硬的线条却减弱了凶态,反倒透出一种迟钝而原始的温柔。 她一言不发地望着我,忽地抬腿,当胸踹来一脚。 当天夜里我妈说什么也要带我回家,出租车停在红绿灯口时,我推开车门跳了下去,闷头只管往漆黑的小巷里跑,浑不理她在背后声嘶力竭地骂我,奔出两条街,拦下一辆空出租,一股脑儿开到了市区。 凌晨的马路长得望不到头,头顶的路灯大如满月,目之所及,只有大团奇形怪状的黑影,迷乱得像是臆造的幻觉。 车费几乎花光了我身上所有的钱,下车后我一直难以自抑地浑身发抖,一路奔上楼,我听见自己的喘息像石斧拖过地面,最后一头撞在门上,不停地喊孟潜声。 门刚打开一条缝,我就迫不及待地挤了进去,只恨自己不是一张纸,好更快一些。 孟潜声没有睡,眉梢挂满心烦意乱的倦意,见我先是一愣,立刻把我上下检看了一番,把冰箱里的冰用毛巾包好,问我妈是不是又打了我,怎么一个人跑了过来。 我说我跳车来的,他吃了一惊,旋即冷下脸,骂我不要命了。 我听着就大笑起来。 他有些气急,说你还笑,挨打还这么高兴。这样说着,手上的动作却很小心,不一会儿把冰块敷到我另外半张脸上。他自己的模样也狼狈得不像话,半边脸因为过度的肿胀而略微变形。 我贴着墙站起身,不理他叫坐好,两手穿过脖子扶住他的后脑勺,端详着他的眼睛,说:“孟潜声,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他停下动作,半晌才憋不住似的,微微一笑:“我知道。” 我吻了他一下:“你不知道。” 他笑得更浓,把冰块搁在洗脸池的台子上,湿淋淋的手揉抚着我的后颈。沁入骨髓的冻意冰得我一个激灵,像断头台的铡刀。 我们交换了一个深而长的吻,然后上了床。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比现在这时候更爱他了。 就像上帝在毁灭整个世界前,允许我再看它最后一眼。于是所有的不甘、欲望和爱意,都化在这一眼里了。 孟先生父亲的电话是第二天早上打来的。 他没有让我听,出去时带上了门,很久以后才回来,之后一言不发。第二个电话打进来时我就守在旁边,发现那是我妈的号码,孟先生看了我一眼,然后按下了免提。 他只来得及叫声“阿姨”,其他尚未出口的话全被那头的刻毒言语堵了回来,她咒骂他去死,说不要脸,做下贱勾当,孟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孟先生却像没听见,直到她说“你怎么对得起你亲妈,她要看到你这个鬼样子,在地下都不得安宁”,他脸色陡然一变,我抢先挂断了电话。 孟先生从我手里拿走电话,直接按了关机。 午饭吃到大半,他放下筷子,竹筷在碗沿上磕出丁点声响,攥得我心都紧了。他叫了我一声,说:“我要回趟家。” 我问:“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或者明早,坐飞机回去。” 见我不吭声 分卷阅读88 欲望文 分卷阅读89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89 ,他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我爸住院,回去看看。” “什么病?严重么?” “高血压而已。”他顿了顿,又说,“你呢?” 我佯作不明白:“嗯?” “你妈那边……你不回去吗?” “我不知道。”我说,“而且我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你家里人……也知道了?” “咱俩这不是有难同当吗?” 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孟先生去厨房洗碗,我心神不宁地坐在原位上,发了一阵呆,近来的事情争先恐后挤到眼前,血液狂涌,最后甚至产生了一种晕眩的感觉。心脏搏动得太厉害,我觉得不太舒服,想叫孟潜声,舌根底下一麻,竟然吐不出半个字。 冷汗猛地从脊骨根蹿了上来,有那么几秒钟,我眼前全是青紫黄绿的碎花。过了几乎半辈子那么久,杂彩似的光斑渐渐散开,人才慢慢回过神,耳朵里也能听见声音了,厨房里的水声温柔地淌着,偶尔发出瓷器碰撞的脆响,像一粒不规则的珍珠跌到玻璃上。 心脏安详地跳动,我开始怀疑刚才的一切全是幻觉。我走进厨房,孟先生已经洗好了碗,关上水龙头,问道:“要拿什么?” 我觉得自己是只有二两重的棉絮,飘到他跟前,从背后抱住他。 他一怔,然后才把盘子放到架子上沥水:“没事儿,放宽心。” 我伏在他耳边,慢慢地说:“不是我跟家里说的。” “我知道。我又没怨你。” 那篇贴出了孟先生学生信息登记表的帖子又浮到我眼前来。盘子上的一滴水飞快地淌下,我吻了吻他耳后的皮肤:“对不起。” 还是不要说了。 他一只手伸到身后,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背。 第49章 孟先生是当天晚上的飞机走的。 我攥着听筒坐了一个钟头,最后还是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她破口大骂的过程称得上是“畅所欲言”,我以为自己会气得挂掉电话,结果没有,比起空无一人的屋子里那种沉甸甸的空气,这种属于活人的活泼生气可亲得太多了。 我妈钳着我的胳膊登机,外面的天光正一点一点亮起来,风满凉意,夏天的日出总是这样。自投罗网的踏实感让我松了一口气,久违地感到短暂的畅快。 我的手机我妈没再给过我,但我猜孟先生也没有打电话过来。 家门一开,清冷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我一只脚刚跨进去,就见我爸在他惯坐的那个位置上正襟危坐,棕黄的沙发皮和椅背上漆色透亮的雕花反衬得他面上一派暗沉的青色。 “回来了。”他说。 我妈胡乱应了两声,东西一股脑儿扔在沙发上,走进厨房。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饮水机咕咚咕咚的声音,像匿了头焦渴的大兽。 我爸盯着我,目光像固定标本的两根钉子。我不太自在,转而看向他斜后方那些插满香槟玫瑰的圆肚花瓶。 我从小就对他有些没有来由的恐惧。又因他不大管教我,使得这份恐惧更添两分神秘。就像有深海恐惧症的人不会走到海边,更不想看海底藏着什么,我也一样。小时候我挨的打基本来自我妈,我爸间或骂我,每回总能精准地踩在最致命的痛脚上,从不失手。 原来我也曾借着耍浑哭过“我怕爸爸骂我”,我妈一边替我揩眼泪,一边说:“你爸说的都是气话,你还当真了?你一个男子汉,怎么心眼比针尖还小。你管他说什么,当听不见不就完了。哦哟,怎么还哭起头了,你是林黛玉变的啊?” 但我笃定他是有意的。我性格像他,我妈说我们父子俩都是闷葫芦,其实远不止如此。我们骨子里都刻毒,不管再怎么藏,那股气味还是从皮肉里渗出来。 “你很厉害啊,念几年书,什么花样都给我搞出来了。” 我没说话,暗中一点一点强行松开绷得僵硬的肌肉,尽可能使自己看上去泰然自若。 “孟潜声呢?” “不知道。” 他轻轻哼了一声,略有得色:“看他爸怎么收拾他。” “你那天跑到哪里去了?”我妈从厨房大步走出来,“你儿子厉害得很,车在红绿灯口停一下他都敢跳,我在后面怎么喊都不听,两下人就不见了。” 我爸从鼻子里轻轻出了声气:“我就说他有本事啊,你看他平时那个样子。” 一阵风吹得雪白的抽纱窗帘往墙角退去,阳光投在地板上,金灿灿的硬块儿。 “你什么时候开始跟孟潜声住一起的?”我妈问。 我爸冷笑道:“我早就跟你说了,他没事儿搬出去住,肯定有问题。你不听啊,还帮腔说宿舍条件差,别人住宿舍都能住下去,就你儿子不行,他那么金贵?你就帮吧,我看你要把他帮成什么样子!” 我不吭声,我妈勃然大怒:“你聋啦?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是不是还觉得很光荣,了不起?恶不恶心!这叫变态,要早几年,你就要被抓进去蹲监狱!你还在这儿跟我摆这副表情,真不知道养你来干什么,养条狗都比你懂事!从小就是这副鬼德行,一说你就不吭声,跟个死人一样……” 我爸打断了她:“你还读不读书了?你不想上就别上了,少浪费我的钱。” 我转向他,冷冷道:“又跟上学什么关系?搞清楚,是你们要把我抓回来,别到时候交不上论文毕不了业,又成我的错了。” 他猛地抓起面前的茶杯,朝我摔过来,我浑身一紧,下意识要躲,又生生忍住了,那杯子在我脚下炸开,裤腿立刻飞上斑斑水渍。 一股胜利的快慰袭上心头,好像杯子没有砸在身上是我意念的功劳,我连语气都不禁轻快起来:“你怎么不看准砸?砸死了我大家都解脱。” 隔着茶几,我都能看见他气得浑身颤抖:“你他妈的不是东西!”说着霍然起身,“还读个屁!你爱干什么干什么,趁早给我滚出去!” 我妈也气得不轻,厉声道:“你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我们还是不是你亲爸妈?你巴不得我们早点气死是不是?肖梅跟我说我还不信,你本事可真大,闹得你们全校都在说你的破事儿,被人看笑话很得意?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一天到晚管别人闲事,那个女生比你妈还亲是吧,为了她你爸妈也不管了,学位也不要了,老师领导得罪干净,我看你这一堆烂摊子还怎么毕业!” 之前听说小姨的闺女肖梅一进大学,就谈上个政大的男朋友,但我压根没想过她会知道。我忍了又忍,一番话在舌间来回乱滚,终于还是冲口道:“肖梅知道什么,谈了个政大的男朋友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谁跟你说我毕不了业,我师姐的事儿你又知道什么?你永远都只顾自己骂得痛快,我他妈谈个恋爱犯法了 分卷阅读89 欲望文 分卷阅读90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90 ?同性恋怎么了,我搞同性恋碍着谁了?” “你还有脸说,你还说!”她脖子上青筋暴起,“那你怎么不去杀人?” “随便你们怎么说,我就是同性恋,这辈子不可能改了。” 我想起卧室里还有个旧手机,准备去拿,我妈从沙发上跳起来,拦住大门,发现会错了意,立刻追上我:“谁准你走了?我让你走了吗,啊?”伸手要来拽我,我几步跨上楼梯,冲进卧室,反手锁上门。她在门外拍得震天响,每一下都像敲在我天灵盖上,我头疼得厉害,索性往床上一躺,隐约听见我爸说了句:“你还管他干什么?要死要活随便!给他脸了还。” “何遇君!”我妈的声音从门外浸进来,“你想都不要想去找孟潜声,他爸不打死他才怪。你等着看吧!” 我拉开抽屉找手机,应也不应。 孟先生的电话一直关机,我想了想,还是没敢轻易发短信。我蒙着被子躺在床上,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醒来时竟然已经暮色沉沉,手机还握在手里,一手的汗,滚烫得如同一颗心。 还是打不通。 盯着天花板发呆,我忽然发觉这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连梦都没有做。 我翻身起来,从窗台往外看,暗淡的光线中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温柔的轮廓,热烘烘的风像是从猫肚子底下吹来的,含着说不出名字的幽淡花香。我瞥见自己的影子投在窗棂上,淡灰色的,几乎看不出人形。 就是这么一个转目的功夫,疲倦胀满了身体,人只剩了张皮。 为什么偏偏是我这么憋屈? 夜色将近的时候,一只麻雀衔着最后一缕暮光落在远处的树梢上。我看它啾啾懒鸣,短喙伸到翅膀底下擦动,脑子空得像一口抽干水的池塘,没有孟潜声,没有学位,没有关于瞿男和我的帖子底下那些满天飞的个人信息和乱七八糟的猜测评论。 这个窗台的位置好极了,一辈子如果只剩今晚,这么过也不错。 在打开房门之前,我都没想过,为什么我爸妈一直没有来敲过我的门。 门从外面被锁死了。 我第一反应觉得这很滑稽,如果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一定能笑出声。 家里的房门的确可以从外面用钥匙锁死,但从来没用过,我连钥匙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在屋子里被关了一夜。 事实上,我之后几天都被反锁在房间里。我妈会把饭和水送到门口,让我滚出去吃,但要我向她保证改好,不准再和孟潜声联系,她准备给我介绍几个合适的女孩子认识,绝不能再提搞同性恋之类的疯话,“必须给我正常一点”。 我气得笑出来,说不可能。 她一拳头砸在房门上:“那还吃个屁吃,饿死你算了!” 我说:“那也行啊。” 然后门外响起她咚咚下楼的脚步声。 我妈真的没有再来擂过门,但到第二天我就熬不住了。时不时的心跳加速,好像让整个头部的血管都收紧了似的,紧跟着胃部一阵收紧,等真对着小浴室里的马桶了,喉管又像被铁丝线栓得死紧,什么都倒不出来;脑袋朝下久了,还有点两眼发黑。 或许我真是从小好日子过惯了,没饿过饭。 后两天的夜里我也几乎没睡——根本睡不着。我开始头疼,做长得没有尽头的噩梦,醒来后才过了个把钟头,有时还不到。醒后比睡着之前更累,想要再次入睡必须要不断的心理催眠和更长的时间,之后又是噩梦,头疼,头疼又让入睡更加困难。 我从床上坐起来,眼前一黑,仿佛脑后挨了一记闷棍,那瞬间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快死了。 那是第三天的黄昏,院子里的汽车声惊醒了我。我摸到窗边一看,一辆越野车正好停在我窗户底下。我爸平常开的是另一辆轿车,这辆只在短途出差和出去玩儿的时候用,大概是他的秘书替他开回来的。 我屏住呼吸,隔着厚重的房门,依稀听到楼下我妈开大门,然后响起了说话声。 小时候在影厅里看的香港电影全在这时候涌上来给我壮胆了。我把抽屉里从前存压岁钱的存折揣上,换了身衣服,衣柜里翻出双没穿过的新鞋,翻窗跳了下去。 不知道会不会压坏车——这个念头只来得及我脑子里冒头,就转瞬无踪了。 去他妈的吧。 该庆幸这辆越野车的确够高,只蹭掉我两块油皮。我看都没敢往屋里看,撒腿就跑,路上给徐苗打了个电话,让他去孟潜声家里看看,拿上几百块钱在火车站等我。当然也没忘让他买点吃的。 那大概是我这平淡无奇的一生里最疯狂的事情了。 徐苗蹬着辆漆掉了大半的破自行车,停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外的街沿边上,手里拎着个大塑料袋,方便面、面包、饼干、矿泉水装得满满当当,嘴里还叼着根烟,见我就大摇其头,问我是不是捡垃圾去了,脸色难看得像抹桌布,又说孟潜声他爸说孟潜声不在家,问我怎么回事儿。 我含糊说跟家里吵了架,他就抖着烟灰直乐,说何狗獾你多少岁了啊,你妈管你管得够紧的。吵什么架? 徐苗销售的工作辞了,正跟朋友搭伙做生意,加上他跟冯艳玲喜事将近,连带着脸都圆了一圈。我支支吾吾了半天,脑子空得连个借口都编不出,他更乐了,说干嘛呀,封建家长干涉自由恋爱啊? 这话像一锤子,震得我受不住地点点头,突然惊醒,掉头就往售票大厅走。 唷,咱们何总铁树开花了啊?他追上来,笑得牙龈都露出来,恭喜恭喜,弟妹哪位啊? 孟潜声的名字在齿间压碎了,到底没有漏出去。 你们这是私奔?徐苗揽着我肩膀,行啊,够浪漫啊你。 我管他要了根烟,跑了一路又坐了一路车,我觉得头都要裂了,说,我累得很。 不怕。徐苗把胸膛拍得扑扑作响,兄弟永远是你的后盾。 最近的一趟车是两个钟头后,我和徐苗在面馆一人吃了碗面,徐苗说你他妈总算有点人样了,刚才你简直像土里跳出来的。 徐苗撬了几下我的嘴打听八卦,没撬开,也就放弃了,拉着我畅想和冯艳玲今后的婚后生活,美得他嘴都快咧到耳根了。 我从来没那么嫉妒过他,嫉妒得五脏六腑全都酸得生疼。 临走时我顺走了他的烟,说下了车把钱还给他,他挠了挠后脑勺,哈哈大笑说不用。 我朝他挥了挥手,他很快就被五颜六色的人潮淹没了。 只有坐票,车厢里没有空调,热得像蒸笼,车窗全掀了起来,汗味、体臭味、食物的气味,将人的感官割成了饼干渣似的碎末,什么都感觉到,什么都辨不出。嘈杂的人声如同闷雷从我脑后碾过,我靠着窗户,一根接一 分卷阅读90 欲望文 分卷阅读91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91 根地抽烟。 远处只有夜色如潮,一勾弯月倏忽而逝。 心脏成了只皮口袋,说不清的情绪像风一样呼啸着灌进去,越撑越大,最后几乎要爆裂开来。 我身上只有那张几千块钱的存折,却觉得自己拥有一切。 我想起武侠小说里那些侠客去见心爱的姑娘,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是这样,胸腔里怀着一寸幼稚得令自己发笑的豪气,烫得手和心都微微发颤,月下千里走马,一路素光同。 管什么风刀霜剑,我愿意为他仗剑闯天涯。 作者有话说: 日更要命。后面该是俩主角内部的感情危机了,预警一下。另外就是之前说过的,请不要用二元对立简单评判人物对错,我们看到的世界都是何遇君眼里的世界,是他主观世界的外化,并不是绝对客观的上帝视角。这故事里没有道德楷模,普通人都有缺点,都会犯错。 第50章 关庭打电话来时,我正在研究怎么把桌上的二两面吃完。咽下二两面对最近这段时间的我来说是件不大容易的事,面碗仿佛成了个聚宝盆,源源不断地长出新面条。 关庭说她这几天总接到骚扰电话,还有人问大学时我是不是跟她同居过,说我是同性恋,让她离我远点,以免被骗。她莫名其妙,找到个贸大的师妹一问,才知道了整个事情的起末。 她说到“瞿男”两个字,我心里条件反射地涌起一阵反感。也是到这时,我才惊觉自己已经实打实地不想再听任何人谈起这件事了。 师妹告诉关庭,她的事情据说是本校的一个师兄披露的,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了校外的社区论坛,一些看热闹的网友就把她的电话号码和在校时的学籍照片贴得到处都是。 “肯定是孔英光那个王八蛋。”关庭提起这三个字口气都变了,又问,“你们学校没为难你吧?几个电话我都被烦得要死,你和孟潜声没出什么事儿吧?” “没有,你别操心了,把你拖进来挺不好意思的。”我随口扯了个谎,“换个号码就清静了,反正这事儿都过去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些不要脸的玩意儿我全都骂回去了,真以为女的就可以随便捏,看我不骂得他爹坟头长草!” 我忍俊不禁:“你这张嘴啊,真是绝了。” 她直乐,说你跟孟潜声这对儿熊猫可得看好,我还等着喝喜酒呢。 我笑得后脑勺一抽一抽地疼,说能有哪门子的喜酒,我俩喝你和你家杜勋的还差不多。 关庭只是跟着笑。 我的论文照旧躺在电脑里,审稿怎么也过不了。长时间对着屏幕,到夜里眼睛一见那白花花的光线就疼得睁不开,止不住地冒眼泪。 第三天夜里,我又半途惊醒,冷汗浸得枕头上全是湿漉漉的潮气。开灯换了个枕套,再躺下已经睡意全无,耳边仿佛听见有人远远地说话,又听不真切,凝神细听,慢慢地又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道是因为睡眠太浅或是梦境太真,我间或分不清现实和梦里。明明人已经清醒,那些辱骂声却还在耳边嗡嗡狂震,身体像被打翻的水罐,冰冷湿黏的汗水从每个皮肤相贴的缝隙里钻出头,嘶嘶地吐着温热的信子。 望着天花板出了一会儿神,我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时间接近凌晨两点,我鬼使神差地给孟先生拨了个电话。 这几天他的电话一直关机,我甚至想过以失踪为理由报警。就像我爸妈说的,依他父亲暴烈的脾性,孟潜声如果躺在遍体鳞伤地医院里,一点儿也不稀奇。 电话竟然拨通了。 响到第十七声,终于被人接了起来,但没有声音传来。 我等了一会儿,那头还是悄无声息,但确实又显示通话中。我不敢贸然叫孟先生的名字,试探地“喂”了一声。 “……何獾?” 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孟潜声!” 他立刻问:“你在哪儿?你电话一直关机,我都准备按失踪人口报案了。” “我在学校这边。”我忍不住笑出来,“我手机被我妈扣着呢,买了张新卡。” 孟先生说他今天夜里刚回来,在市区的佳华公寓里。我们俩真没默契。 我想见他想得不得了,说话的时候像有一万根针在扎喉咙:“我现在过去找你。” “别闹。”他这样说,语气没有一点儿责备的意思,“都几点了,不安全。” “我爸妈来逮我怎么办?” “谁半夜来逮你?”他不禁笑了,“睡觉去,明天起床把你东西收拾好过来,或者我去接你。” 我不知道孟先生是怎么从他爸手底下脱身的,但肯定脱了层皮。因为第二天我见到人,他脸上明晃晃地挂着三四处擦伤和淤青,大热天还穿了件长袖衬衣,一掀衣服,底下果不其然紫红青乌的,衬得几块好皮好肉更加惨淡,我想抱他一下都找不到地方下手。 我没提被爸妈锁在家里关禁闭,最后还是听孟先生的劝,在路上随便找了个电话亭打回家,免得我妈真以为我应了她的话,半道上被车撞死了。不意外的,我被骂个狗血淋头,她直接利索地挂断,我全程一句话也没插上。 孟先生在几步外的地方等我,问我怎么样,我说我已经被老何家除名了,我妈说她没生过什么不要脸的儿子。古有文君,今有你何哥,不然咱俩当酒贩子去卖假茅台吧。 他被我说得藏不住笑,但眉头微微拧着,看起来万分无奈。 那两三个月我们真是好得不像话。 我一点儿不察,有天晚上我盯着厨房的水流出神,孟先生突然笑道:“怎么这几天我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怕我跑了?” 我这才发现近来黏他黏得过分,只差要求他把我装进贴身口袋,二十四小时不离身。嘿嘿笑两声敷衍过去,借口改论文溜了。 他走进卧室,我正蒙着被子,处在睡意朦胧的当口。在床边坐下后,他拧亮了床头灯,把灯罩往旁边撇开,低声问:“延迟毕业的申请交了么?” “还没有。”我有点不想看他,撇过头,“延毕有用吗?” “我说的你该不爱听了。”他摸着我的后脑勺,“如果你真想揭过去,最好去找查朋义。” 我嘲道:“下跪求他?” “我觉得他就是想让你低头。瞿男手机那么关键的证物,说丢失就丢失,不管是不是他的关系,这里面明显水深,你也别蹚了。” “他们沆瀣一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是还准备查下去,就只有提请上面的检察院。” “为什么总是要我管?”我烦躁地一扯被子,“亲生女儿不明不白地死了,父母拿上钱就可以不闻不问;我来当出头鸟,反而说我造谣污人清白!我被人肉,什么私人信息 分卷阅读91 欲望文 分卷阅读92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92 都传得满天飞,谁都可以上来踩两脚,反正我还是个同性恋,什么烂事儿都做得出来。我还管什么,这英雄谁他妈要当谁当去!” 整个脑袋的血管疼得突突直跳,那只手顿了一会儿,按在我肩膀上。 “别想了。”他淡淡道。等我平静一些,他又放柔了语气:“不是你的错。” 经过文学院门口,什么东西在太阳底下晃眼,我眯起眼睛望过去,发现是亮闪闪的一摊水。我突然想到《现实一种》里,山峰为了给儿子报仇,一脚踢死了自己的侄子,那小孩的血在太阳底下晾着,也是闪闪发亮。 办公楼里的冷气像从刀子尖上拈下来的,浸得人皮肤生割似的疼。走廊中间的那扇门虚掩着,逸出更幽浓的寒气。我敲了敲门,指关节叩在木头上的声音大得心惊。 “请进。”男人的声音说。 门一推开,我同时调开了视线。然而坐在办公桌后的人影仍旧蛮横地闯进余光,他放下手里的钢笔:“延迟毕业对你也好,把课业重新巩固一下。” 日光灯像雪亮的铡刀落下,溅起一汪同样白惨惨的看不见的血。这明亮让我有点头晕目眩,我合了合眼皮,咽下一口干得泛腥的唾沫。 “査老师,之前的事,是我没搞清楚,很对不起。” 我鞠了一躬。 他淡淡地笑了笑:“你太冲动了。名誉对一个人是很重要的,饱受舆论攻击,谁都会受不了。”他掀起眼皮看向我,“你说是不是?” 我惊醒的同时深吸了口气,肺部一下涨得发疼。孟先生坐起身,温热的手盖在我额头上:“又做噩梦了?” 九月的几场暴雨赶得暑气转眼无踪,这种天气发烧不是什么好受的事,不盖被子冷,盖上一会儿就闷出满身的虚汗。我没吭声,耳朵里嗡嗡直响,像灌了水。 “喝点水,我去看粥。” 他走出卧室,带上了门,屋子里一下子静极了。 我渐渐清醒,正准备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声音清晰极了,仿佛贴在我耳边,正说着不堪入耳的辱骂的话。 我一下子定住了。 坐了两三分钟,我翻身从床上跳起来,一头扎进厨房。孟先生闻声回头,奇怪道:“你怎么了?” 耳朵里的骂声逐渐小下去,最后不见了,一时间空空荡荡,只有灶上煮粥的锅发出懒散而惬意的咕嘟声。 我愣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没什么。” 毕业后,孟先生更加忙得脚不沾地,我在文津国际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几个新入职的恨不得天天拜佛烧香,让领导不要再毙稿,省得天天夜里说梦话都是“这篇我再润润色”。失眠的毛病也没见拖好,为此孟先生还拎着我去医院看过。我挤在一群鸡皮鹤发的老年人当中,医生看了我都笑:“你这个年纪的小年轻失什么眠?平时多加强锻炼,不要熬夜。” 头疼也如影随形。我懒得再去医院,对孟先生当然更加三缄其口,不然他非得把我弄去挂号不可。我要不去,他一准儿生气,说心里话,我真有点儿怕他发火。 和家里摊牌过后的日子也不快活,何况这“摊牌”也是被人按着脑袋强行画押的。爸妈大概是铁了心不认我,一连几个月再也没打过电话,哪怕我专门发短信告诉我妈我的新手机号,也只是被她打爆电话连骂三天,顺带警告我别说是她生的,敢回家她直接拿刀砍死。如此这般,我也没法要回存着小金库的银行卡,只能靠带出来的存折坐吃山空,一边接受孟先生的周济。至于孟先生他爸怎么收拾他的,他没跟我细说,大致意思就是孟叔叔也认定老孟家绝了后,说孟潜声迈出了这个家门要再敢回去直接打断腿。 跟我妈放的狠话很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这也许也算亲家之间的心有灵犀。 生活迎面赏了一人一个脆爽的耳刮子,得奔活路,想扎稳脚跟,得有钱有房,总不能指望有情饮水饱。为了不教家里人戳脊梁骨,还得活得又体面又风光。我觉得我就像个披着金丝袍,底下满身跳蚤的神棍,面子上装得宝相庄严。 照理说我和孟先生现在是涸辙之鲋,应当相濡以沫,但实际上仍不免吵架磕碰,最近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我说不上来。尽管睡在一张床上,每天也聊不上几句话,只有打个照面的功夫。有时我熬夜写完稿躺在床上,已经睡得朦胧,才听见他回来轻手轻脚地去洗漱;文津国际比他的公司远,我早上必须挤高峰地铁,出门时他还蒙在被窝里酣梦。即便空闲,也没有什么话说,跟刚开始实习那阵子差不多,只不过两人之间更加泾渭分明:他有他杀人不见血的金融圈子,我身边整天都是酒后文人高谈阔论,字里行间斗个你死我活。 原先孟先生刚实习,我暗自怨怪过他更加寡言少语,有时拿我当空气,如今我倒深有体会。白天在外面伏低做小姿态做尽,谁还有闲工夫玩劳什子风花雪月,我现在唯一热爱的消遣就是叼着笔杆对着书柜发愣,谁都不想搭理;孟先生也不说话,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看得专心致志,间或响起一阵细小的键盘敲击声。 我们坐在一间屋子里,肉体咫尺相近,灵魂却各自在天南海北。 临近年底,我终于顺利毕业,但因为证书统一引发,领证还要等到明年六月。刚高兴上两天,领导像怕见人的笑脸似的,一口气将我之前的三篇稿子打回来,还添了篇加急的新稿,顺带说了堆“婉而多讽”的所谓中肯建议。 我连着加了三天班,最后还是有两篇没过,领导招呼我回去时,意味深长道:“小何,年轻人啊,不要躁进,俗话说百炼成钢,你不要总想着一蹴而就。” 我心里冷笑,没作声。 窝在房间里写写改改,浑然忘了时间,大门传来钥匙声,我抬头一看,十一点半,索性一齐改了,明后天也有理由在家歇两天。正琢磨着中间一段,隐约听见门外叫我,也不见孟潜声人进来,只是叫,叫得我烦,叼着笔拉开房门,伸出个头: “干什么?” 孟先生西装和头发略有凌乱,领带和衬衣上面的扣子都松开了,目光刚看过来还有点飘,过了会儿才准确地聚焦到我脸上。我似乎闻到点酒味,依稀想起他好像说过同事一起吃饭。他喝酒不上脸,但看神态也能觉出有点醉,问我:“魏乔的东西怎么还在这儿?” “什么东西?” 他一指门口鞋柜上放的个透明文件袋:“这个资料,不是让你今天帮忙寄吗?” 我盯了他好半天,努力回想,又往前走了两步,才想起来:“我忘了。我今天下午临时有事,一直在公司,没回来。” “你几点回来的?” “五点多。” 他拧起眉头,吐了 分卷阅读92 欲望文 分卷阅读93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93 口气:“你回来怎么不寄?这东西我跟魏乔说好了的,本来就要得急,明天寄肯定晚了。” 我惦记着我的稿子,生怕刚刚想好的那一段忘了,只想赶紧打发他,顺嘴道:“那能怎么办?这会儿都半夜了,再怎么着也只能等明天了。” 他猛地掉过脸来,盯着我:“我知道这不是你的事儿,但能不能麻烦你上上心?是你一口答应揽下来的,你要说没空,我今早上就自己带走了。你下午什么事儿那么忙,连给我打个电话发个短信说一声的功夫都没有?” “你这什么口气?”我跟着火了,“我临时被叫住写东西,要得又急,不留心忘了,你说得倒像是我有意跟你过不去?” “行了,不想又吵。”他解下领带卷在手里,拿出手机,“想让你认个错说你忘了,就这么难?” 我很长时间都被工作和这种鸡毛蒜皮的争吵搞得身心俱疲,与其浪费时间进行注定不欢而散的口舌之争,不如赶紧收场各忙各的,说不定还能早十分钟上床睡觉。我抑着火气扯出个笑,说:“对不起。”说完瞥他一眼,他正好望见。 “少阴阳怪气的。” “谁他妈阴阳怪气?”签字笔往他脚下一摔,笔帽飞出老远,“你今晚上专门挑刺儿呢?” “你别跟我这儿撒气,把你那脾气收一收。” “怎么什么都成我的错了?我忘了我给你道歉,道了歉又说我阴阳怪气,这么难伺候,我欠了你的?魏乔的东西这么要紧,那你怎么不知道问问我寄了没,一群人喝酒吃饭潇洒到半夜回来,想起找我兴师问罪了?” 他扫了我一眼,没答腔,走到阳台打电话去了。我听见他叫魏乔的名字,心里更烦躁,甩门回了屋。 我们经常这么大动干戈,原因不外乎柴米油盐的芝麻事,说出来都嫌琐气。从前我对我爸妈的一地鸡毛嗤之以鼻,这会儿来看,“一代不如一代”说得还有点道理。 心里想着一句话,不知为什么说出来就变了味儿;钻进对方的耳朵里,又变了一个味儿,最后留在对方脑子里,那意思已然差了十万八千里,偏偏谁都固执地不肯认错。 我不大会过日子,对钱也没什么数,但因为从小被我妈管成了习惯,加上没什么烧钱的嗜好,难得在金钱上捉襟见肘,偶尔兴致来了,花个百儿千的,也能随便应付。孟潜声则是天生的精,能把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并且恰到好处,不至于把自己憋得像个寡财淡欲的苦行僧。我们俩在一块儿这么久,钱却归得分明,我说想投资保值,他帮忙参考;我要是随便花了,他也不过问。偶尔我记错数目,胡乱用个精光,月底窘得管他借,他都很爽快,但因为是他的钱,用途大抵还是要过问的,那也是点到即止,绝不刨根问底。 我真是爱惨了这丁点儿自由。 谁知道现在恰因为吵架不为钱,就更成了一种纯粹的精神折磨。 转眼到圣诞节,我和孟潜声仍处于相看两厌的状态,我见他没有反应,也不愿意自作多情,估摸着今年生日大概就这么糊弄了,也不开口表示。正日子那天,孟潜声圈子里吃穿住行样样都是西洋派头的社会精英们呼朋唤友,又赶上周末,下午加完班一伙人就热热闹闹地约去了市中心。 我公司里的学究们不理会这些子虚乌有的洋节,但手底下的年轻人稀罕,男男女女叫上吃饭,谁都不许缺席,饭后也在一间酒吧里交流感情。喝完酒还不肯散,罗希林跟我懒在卡座沙发里抽烟吹牛。 我烟酒不离手的习惯差不多就是这会儿开始的,赶上头疼的时候,烟也抽得凶,一天两包也不鲜见。 满身烟熏酒气地回到公寓,屋子里还是又冷又黑,洗完澡口渴,我倒水出来一瞄墙上,已经十二点多了。门外传来熟稔的脚步声,我去开门,险些被酒醉后微妙的头重脚轻摔进沙发。 孟潜声站在门口,正低头找钥匙。他意外地抬起头,似乎比我要醉,眼皮上各自飞着一抹桃花色。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他说:“你没睡?” 这还是我们四天后第一次说话。我点了下头,说刚回来。他一进门就被暖气热得脱衣服,西装外套上的烟酒味比我大有过之,仔细辨别,似乎还有几种香水混合后的那种乱七八糟的怪香。我顺手把扔在沙发上的衣服领带都捡起来,放进洗衣篮里,他顺势看过来,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我忽然很想吻他。 想告诉他我很爱他,每天都要盯着手机发呆,看有没有他的电话和短息,想跟他低头认错;又是真的气他,只要回忆起他故意为之的刻薄话,恨不得立刻把人拖到跟前大骂一通。 这念头只在脑子深处转了一转,就掐灭了。下一刻我更觉出这样剖白心迹的可笑,像一只迫不及待把肚皮上的陋疤露给人看,并且希求得到怜悯抚摸的动物。 最后我什么都没说。 我在卧室里坐着,听见客厅里的动静,打开门喊他,说你进来一下。他停顿了片刻,还是进来。在黑暗里摸到他温热的脸时,我真正感到几分迟来的醉意。呼吸想闻地站了一会儿,他轻声问:“你喝醉了?” 人总是欺负酒不会开口说话,便堂而皇之地把什么黑锅都扣在它头上。酒后吐真言,酒后失态,酒后乱性,总之不是人的错,没有酒这坏坯子的勾引,人不可能做出有失妥当的事来。因而即便丢了脸,那也是丢的酒脸,而非人脸。 我不应声,不敢说自己满脑子想的都是“没他我就完了”,摸索到他的嘴唇吻了吻,说对不起。 他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我的背,拍得我紧绷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我说,你生日。 他笑了一声,说你没诚意,已经过了。 我在这静谧的亲昵里一时失了言语,不知他理解成什么,反倒安慰起我来,仔细地吻。 这就开了个头。 我们俩好像不约而同地找到了言归于好的办法,每次争吵到了难堪的境地,总有一方会记得在床上求和。分歧成千上万,默契的性事却可以瞒天过海;一开口就要剑拔弩张,那就在床上共享短暂没有硝烟的清静,此时的沉默再长,自有款款温存来解释。 不知道这算不算糟蹋了做爱这件快活事。 我跟孟潜声的性事越来越频繁,想说的话却越来越少,后来连四目相对久了,彼此都会不舒服、不自在,旋即各自避开——这时又默契极了。我想看他的眼睛,每回见了,那眼神又无端让我难过,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沟通全托付给了动物式的交媾。 尽兴之后各自睡去,这是最好的情况,谁也不必绞尽脑汁地想一些温柔无边的空话。但并非次次都这么顺利,总有不是睡觉的钟点,那时的氛围就会让人不自在起来。谁都不知道 分卷阅读93 欲望文 分卷阅读94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94 下一句话会不会又打破这难得的清静,谁都珍惜这清静,因此谁都不肯先说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是这样。它就是这样。 有次我躺在枕头上,正想翻身装睡,脑袋突然开始疼起来,并不算疼,但我就是想撞墙。耳朵里仿佛有一万个声音哄诱我,背上的肌肉一抽,我突然坐了起来。 孟潜声立刻看过来:“你干什么?” 我用力按了按一边的太阳穴,想了半天借口:“我……我想抽烟。” 说完我立刻意识到不对。孟潜声知道我抽烟,他偶尔也抽,都在加班或者熬夜的时候,一包能抽大半个月,远没有我烟瘾吓人。我在家都尽量忍着,孟潜声不喜欢家里一股烟味,尤其是卧室和浴室。 这话头挑起得一塌糊涂,我看着他,极力想从他脸上窥见是不是准备呛我。但我们刚对上目光,他就撇过眼帘下床,不一会儿就拿着烟和烟灰缸进来。 我说:“我出去抽。” 他把东西搁到我跟前:“用不着。床单被套本来也要换。” 我全身像被密封了似的憋闷,什么东西在脏腑间乱窜,点烟的时候手都不自觉地微微发抖。孟潜声全程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我被他盯着的后脑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趴着,烟灰缸放在枕头上,正好不用看他,半支烟过后,才渐渐不那么难受了。 孟潜声拿过烟自己点了一根,焦苦的气味冲天而起,我转脸看他,隔着雪白的雾,睫毛掩住的半只眼睛像一潭幽水,唇边的焰点是朵橘红的败花。 一月份总是反常地下着绵绵细细的雨,我心里厌烦,夜里听着这冤孽的雨声,将我变成一头躁兽,在雨里淋湿了每一根毛发。四姨太颂莲总被阴雨天唤起旺盛的性欲,我想是因为黏湿的雨类似人的体液的缘故。夜色极酽,我全无睡意,摸到身边的人,伸进他衣服里。 孟潜声没有起床气,被我吻得彻底清醒了也不发火,按住我的头,只是问:“怎么了?” 我浑身被火烧得骨头疼,急切地咬着他的耳朵尖,含混道:“我想做。” 雨声叫我讨厌,但只有它足够无聊也足够漫长,往往是我在孤独的后半夜里唯一的消遣。 什么都有征兆。 广告牌在风里摇摇欲坠,老人歪歪斜斜地向墙走去,远处的风刮得另一条街的行道树飒飒乱响,马路上的汽车风驰电掣。公司里开会写稿子,领导明里暗里地提点要听话,别总顶牛;我没力气再跟孟潜声吵架,但这张嘴总是不合心意地犯贱,夜里整晚整晚地睡不着,白天变着法儿地请假,不想见任何人。 什么都没有征兆。 广告牌猝然倒落,老人跌倒发出惨叫,突然坏掉的红绿灯,一阵大风吹起了寒冬腊月里仍衣着单薄的姑娘的艳红裙子。孟潜声站在街对面等我,马路上的车都横冲直撞,踩足了油门,谁都不肯让人过去,行人立在红绿疯狂变换的交通灯底下骂骂咧咧,我忽然发觉孟潜声好看极了,一辆血红的轿车疯驰过来,我直接冲了上去。 刹车声撕得马路生疼,像一根铁钉扎进耳道深处,半条街上的人都被攫住了目光。司机探出头来,骂得额角青筋暴起,脸皮全都涨成猪肝红。孟潜声面色丕变,几步跨上前,在街沿下一把拽住我:“何遇君,你他妈疯了?” 血液烧得我全身滚烫,甚至逼出了零星汗意。这话简直像在虚空里开出一朵花,我实在忍不住,最后还是笑出来:“你这么怕我死啊?” 孟潜声的手冷得不像活人,两只漂亮的眼珠死死盯着我,脸色难看至极,已然气得说不出话。 我不笑了。 知道他爱我是一瞬间的事,想死也是一瞬间的事,世界一瞬间光芒万丈,如同黄金城池;冲动的潮水滚滚退去,这个世界又蜷回了那个灰败破烂的壳子里,我也还是那个心灰意懒的残次品。 大风过境后,密云四来,我该像过期的废报纸一样,被卷起来扔掉。 孟潜声还死死攥着我,我拿目光在他脸上贴了一贴,揽住他的后颈子吻上去。 我摸到他的背脊瞬间僵直,像足了一块冷冰冰的铁板。 作者有话说: 良心长更,周末福利。四姨太颂莲的内容详见《妻妾成群》。 第51章 买完春节回家的火车票,孟潜声还专门打电话订了几天的酒店。 为我那天差点在路中间被车撞死的事儿,向来好性儿的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发了一场脾气,唬得我大气都不敢出,第二天下班也不敢回家,跟罗希林摸进酒吧偷嘴。 罗希林似乎对什么都兴致缺缺,唯独好嘴上那两口。政大许多相识的同学听闻我是同性恋的传言后,也不问真假,纷纷退避三舍;他倒像个没事人,公司里见了还笑脸相迎。要说他不知情,我决计不信,只能说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够聪明。 礼拜五罗希林又把我约去了酒吧,一定要把我请的那顿酒请回来。不知道领导下午跟他说了什么好消息,他虽极力掩饰,得意还是从脸上的细微处泄露无遗。他态度坚决,我也不好强硬拒绝,等到互相搀着醉醺醺地走出来,又已是九十点钟光景。 立在门口,我先抬手闻了闻外套,才想起掏钥匙。摸遍上下口袋,我确定自己是真的没带,只好夹起尾巴轻轻敲了敲门。 将近十点钟,孟潜声还没有回来。他今天又加班?我搔了搔头,丝毫没有印象。拿起电话,确实没有短信,号码在拨号屏幕上输了又删,最后也没打出去。 孟潜声又该烦了,我真是不想烦他。 一段感情的惨淡收场,对我来说意味着很多东西,物质矛盾,观念不和,取向相悖……总之都该是伤筋动骨的问题。譬如我爸,念的书多,中意的一直是温慧的知识女性,但只为了我妈从家里偷拿出来的一笔钱和一张去外地的车票,他就把自己牲口似的卖了出去。他早年偷藏着中学一位女同学的半身小相,女同学后来举家迁往外国,对他这个同窗并不深有印象,这件事从此沦为我妈的笑柄,作为我爸是典型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铁证。 偶尔我会想到他外面的那个女人,想到那年在医院里见到她的场景。也许他对她尚且有一点真心,而我妈什么都没有。 我笃信自己和孟潜声跟他们不一样。 没人能体会我有多喜欢孟潜声。我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捧给人看,这一团怯懦的肉,怎样为了他的名字滚烫得叫人拿不住。 现在不了。 我再也不想为了地上的一截烟灰、一件衣服或者一次失约而大动肝火,为这些费尽了口舌,以致于看着对方的眼睛说一句“我爱你”都力不从心。这感情看似坚不可摧,其实只是个老蚌,一粒沙子就能让它疼得死 分卷阅读94 欲望文 分卷阅读95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95 去活来。 还不如就这么沉默下去,起码在沉默里我们尚且相爱。 突然亮起的声控灯刺得我睁不开眼。好长时间过去,我才慢慢缓过劲,放下挡在额前的手,眉头展开,眉心那块地方已经皱得发酸。 孟潜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没带钥匙?” 我不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睡着了,人还迷迷瞪瞪的,点了下头,脑袋好像跟着动了,又好像没有。我按在门上想站起来,手指找不到用力的地方,他俯身架住我的胳膊扶起来,起身时我闻到隐约的香气,被体温烘热的香水的残香,像火炉边一个缱绻的梦。 见我站稳了,他才摸钥匙,眉头紧蹙:“又喝酒了?” 听他似要发作,我怕挨骂,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不敢应得太响亮,只含在鼻子里打了个转。 他抿唇瞥了我一眼,没再说话,打开门进去。我紧跟其后,窥着他的脸色,试探道:“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按亮客厅的灯。我追补道:“我知道错了。” 孟潜声这才转头望向我,看了好一会儿,像从来没见过我长什么样,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我心都紧了。 他径自走进卧室,之后一张大毛巾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蒙在我头上:“洗澡去。我去铺床。” 我买彩票从不中奖,这大概全因为一个孟潜声,把运气都花尽了。 年关冷得人一张嘴就要冻掉舌头,偏偏不下雪,天整天整天地阴着,翻卷着昏黯的黄色,像拍打一块旧毯子,空气里腾起脏臭暗黄的灰尘。 我没胆子回家送死,大年二十九早上,去姑姑家坐了半天。她像是又老了些,连连心疼地说我瘦了。我见她神色如常,暗中松了口气,我爸那般爱好面子,绝不至于将我这个不孝子的烂事昭告天下。 我旁敲侧击地问爸妈的近况,她皱起眉头笑:“你反倒来问我!”不待我答,又问,“你是不是跟你爸妈吵架了?” 我眼皮一跳,模棱两可地扯了几句不相关的话敷衍。临走时她送到门口,我瞥见五斗橱上摆了个相框,里面夹着张黑白合影,赫然是我在她旧书里翻出的那张。她留意到我的目光,说:“你姨姥爷前两个月过世了。” 我一时语塞。她拍了拍我的手,说:“别怄你爸妈的气。人一辈子不如意的事情多得数不清,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对上她的眼睛,隐约感到她什么都知道。 孟潜声很晚回到酒店,他从走廊里出来,我正在露台上顶着冬风抽烟,笑说还以为你回家过年不回来了。 他说他爷爷住院,在医院多留了一会儿。 我问老爷子身体怎么样,他从我怀里摸出烟,拈了一支在指间,只说,反正人早晚都是要死的。 这话叫我接不上,沉默地抖了抖烟灰。打火机在他手里按得啪啪作响,却怎么也打不着火,眼见他眉头不耐地往中间一蹙,我正准备让他管前台再要一个,他忽然衔着烟凑到我面前,烟头抵在我叼着的烟头上,白烟袅媚地升向半空,他浅浅吸了一口,烟头上立马燃亮细细碎碎的橘红的星光。 我看他的目光一定贪婪得肆无忌惮,他倒很坦然地接受了,唇上的烟气拂到我脸上还残留着余温,像看得见的呼吸。我扔掉烟头,一口烟恶作剧地全吹到他脸上,他这才往后拉开距离,靠定身旁的雕花栏杆。 孟潜声说本来今晚上准备陪床不回来的,但被他爸硬赶了走。这句说完,他就什么都不说了,只是抽烟。 我也什么都没说。提起家里人,我们惯常这样。 年三十街上商户紧闭,只能在酒店里吃饭,寥寥三两桌食客,都吃得心不在焉。人数稀少,反衬得顶上的水晶吊灯大得不可思议,如同一个浩瀚的星团。服务生偶尔开门进出,顺风飘来春节联欢晚会独有的喜气洋洋的笑声,远得不真切。 除夕夜几乎谁也别想能安心睡觉。孟潜声坐在床头看书,我背向他卧着,并无多少睡意,闭眼久了,眼皮也乏累,索性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光影朦胧的房间。我的失眠全靠背着孟潜声吃安眠药解决,想到这几天跟他朝夕相对,就没有带,此时我像个毒瘾犯了的瘾君子,只想到“安眠药”三个字和药效带来的昏昏沉沉的晕眩感,心尖就一抽一抽地痒,神经跟着发出渴求的颤栗。 暖气落在身上,是一整块滚烫的玻璃板,干热的空气则是无数根烧得通红的针。窗户没有闭紧,留了一条窄缝通风,此起彼伏的烟火声远在天边,仿佛是从上个世纪传来的连绵战火,浩大声势里自有缤纷的热闹。 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回来。身在世界边缘的异乡人之感从未像现在这样穷凶极恶地扼住喉咙,看不见的四面八方同时射来千万支毒箭般的视线,使我受到巨大的羞辱。耳畔又有人喁喁低语,半边身子压得生疼,我按了按耳朵,想让那声音消失,随即翻了个身。 余光里的光亮立刻暗了下去,孟潜声挡住光线,把灯挪到照不到我眼睛的地方,问:“太亮了?” “不是。我本来就睡不着。”我半坐起来,瞄见扣在被子上的是一册卡夫卡中短篇选集,他顺手拎过一个厚软的靠垫塞在我脑后。 “吵得慌。”我说。 “是啊,过年。”他翻过一页书,纸张刮过棉质的被套,发出粗哑的擦声。 然后我们便不再讲话了。 我望着沙发边被灯光映得半亮不亮的桌灯,那灯顶了个富丽的彩色玻璃罩子,勉强能辨出上面有老绿、血红、海蓝各种颜色,反射出似有若无的微光,似好多只窥伺的小鬼眼睛。 我慢慢感觉到不对。 身体膨胀起来,吹气球一般,肿得无限大,最后成了团巨大却轻飘飘的肉,这屋子小得根本装不下我。我吃惊地看向自己的手,它还安详地搁在被子上,但我却分明觉得它膨胀得比整张床还要大,我想牵一牵被角,但根本无法做到,就好像是要操纵推土机精准地铲起地面上的一只蚂蚁。伴随着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我一下子跌到地心去了。 大概是睡着之后的梦吧,我想。 年后好歹下了两场小雪,都是落地即化。从公司大楼的落地窗前俯瞰,更显得街道泥泞,建筑粗野。也许因为过年那几天都在失眠中度过,我最近头疼得频繁,记忆力也差得多,人成了把懒骨头,只想恹恹地躺着,一下午也不过写三行字。 领导对我的疏懒颇有微词,滔滔不绝地训示了一番,期间我全程盯着地上几何纹样的地毯边缘数数,待他说完,我慢慢地道了句歉,站立和说话累得喘不过气,多的字更是一个也说不出。 领导青着脸让我出去。 刚出公司,下起了冻雨,不大,更叫人烦。路过一家 分卷阅读95 欲望文 分卷阅读96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96 生意红火的西点房,玻璃门紧闭,甜食的暖香还是渗出来,灯光通过明净的玻璃在地上投下蜜金的影子。一个年轻的母亲和孩子走出来,小孩儿脸上挂着淡灰的泪痕,双手捧着个巴掌大的兔子点心,说道:“妈妈,你看它的耳朵好长,你看。” 母亲手里拎着空盒子东张西望,并没有看他:“哎呀,你别玩儿了,要吃快点吃,待会儿掉地上我可不会再给你买了。这么点东西就要二十块,真是抢钱,不买就闹,一点儿都不听话……” 小孩儿扁扁嘴,没吭声,嘬尖嘴唇,小心地咬掉兔子的半边脸,像在偷吃神坛上的供果。 鬼使神差地,我推门走进去。油和糖的闷香滚滚而来,收银柜前排满了人,我站到最后,耳朵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前头两个穿中学制服的小姑娘讨论买哪个蛋糕。 店里的暖气太足,排了没一会儿,胸口闷得开始心悸,但我一直忍着。店员小姐笑容甜美地问我要什么,我转头看见冰柜里陈列着的花式蛋糕,忽觉腻得发呕,对上她殷切的目光,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随便指了一个。 迫不及待地推开大门,外面冰冷的空气汹汹灌入,背上的冷汗才渐渐收住。我竟想不起来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进去,站在原地发了一阵呆,随手把蛋糕盒子放在路边的垃圾桶上。 孟潜声出差去了,我立马请了几天病假,整天在床上躺着,什么也不做,脑袋沉甸甸的,里面装了十几斤铁,上万个念头出现又死去,沙丁鱼群般聚拢散开,风驰电骋,磷光一闪而逝,最后只剩空空虚无。 我从没觉得这么累过,身体里的所有东西都在被时间凌迟,一点一点地裂成碎片。你能听到碎裂的声音。 公司的电话来了又来,实在敷衍不了,我才拖着身体到公司去。 这天下午大家都半闲着,因为有个领导过生日,晚上要请客吃饭。一大群人坐在宽敞的包厢里谈笑风生,觥筹交错,我却止不住地冒冷汗,胸口闷得舌根发麻,吐字都困难,敬酒时手指不听使唤地发抖。身体像是一道堤坝,深处有腥黑的水升上来,逐渐漫过堤坝,少许已经淌到另一面去了。 我揩掉掌心的湿汗,跟领导说不太舒服,想先回去,失陪了。 兴头上听到这种话,无论是谁都会大感扫兴,但又不好发作,他只能说注意身体云云,挥手将我放了回去。 我简直千恩万谢,一出包厢就直奔洗手间,在隔间里干呕了半天,咳得眼前全是五颜六色的光斑。 夜里吃了安眠药,仍旧失眠,我拉开窗帘,夜色是乱葬岗上那种死气沉沉的黑色,很多不该有的可怕念头尖啸着掠过,我打了个寒噤,摸到手机给孟潜声打电话。 响了两声,我意识到现在正是深夜,立刻挂掉,但没过一会儿他就打了回来。 我刚“喂”了声,他就问:“怎么还没睡?” “我不想干这个工作了,觉得很累”,或者是“我觉得不舒服,什么都没意思”,这都是我想说的话。但转念又想到这些话听了只会让人心烦,还没说出口,已大感对他不起,于是说:“我想你。” 他那头道:“再有几天就回来了。睡去吧,明天还上班。” “是不是吵你休息了?”我听他声音疲倦,觉得自己这样任性使气实在该死,不敢再多说什么。他似乎叹了口气:“我还没睡,在写明天用的东西。” 我说好吧,晚安。 他草草应了一声,就收了线。 整间屋子里,只能听见我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好像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生灵。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越缩越小,小成了一粒沙,空气不经意地翻个身,沙粒就被碾成齑粉。 “她感到她和他之间隔着一层帘子,横着一道屏障,她第一次发觉,既然是两个人,就永远不能从心底里,从灵魂深处达到相互了解,他们可以并肩同行,有时拥抱在一起,但并非真正的合而为一,所以我们每个人的精神生活会永远是感到孤独的。” 《一生》里的那段话浮出来,恍惚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夏天的下午。我不知道是回忆还是梦境,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们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作者有话说: 《一生》的内容在第八章。开头几章有几个小细节对不上,稍微修了一下。 第52章 徐苗和冯艳玲的婚礼定在年后开春的一个周末。 幸好此前的半个月孟潜声都在出差,我才能放心大胆地把安眠药摆床头柜上按时吃,偷来半个月的安心觉,镜子里总算照出个人样了。 他俩的婚事也算得上一波三折。徐苗父母一直反对小县城出身的冯艳玲,但经不住宝贝儿子软磨硬泡,才松口答应,房子可以自家出,但车一定要冯家准备好。人还没过门,两家先结了怨。赶巧冯艳玲在这节骨眼儿上怀了孕,两边长辈同时哑火,才顺顺当当领了证。 婚宴定在一家中档酒店,不铺张,也不丢面子。孟潜声跟我在路上吵了几句嘴,迟到了一会儿,一进宴厅就被音响里司仪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得揉耳朵。 冯艳玲的亲戚举家赶来,尽都穿红戴绿,格外打眼。关庭四下东张西望,看见我们眼睛一亮,连连打手势。我在她预先留好的位置上坐下,左右一看,问:“你家杜勋没来?” 她摇了摇头,笑嘻嘻地招呼孟潜声:“孟潜声又帅了不少呀!” 孟潜声眉间这才浮出点笑意:“就你嘴甜。” 这话仿佛意有所指,我不舒服地一皱眉头,偏头瞥他,他并没有看我。 婚礼很俗气,也很热闹。俗套与热闹都是真心实意,大剌剌地摆在眼前,任由人们暗地嘲笑,同时也教人们羡妒得红了眼。 酒过三巡,来客们都放开了,没喝酒的也跟着面红耳热。我跟孟潜声不知道怎么和好的,或许因为他顺手帮我挡了一杯酒。徐苗非要跟我们喝,灌得我有点上头,什么时候走出去的也不知道,只记得后来跟孟潜声躲在黑漆漆的应急楼梯间接吻,墙角绿幽幽的紧急通道标志像深山里一点磷火。 手机在口袋里大震不止,他替我掏出来,屏幕上显示关庭的名字,按下接通键,他还轻轻咬着我的下唇,舌尖又伸进来软绵绵地舔了一下上颚,刺激得我腿都软了,这才分开一点距离,容手机插进来。我一只手揽着他,电话里传来关庭放肆的笑声,大声问:“你们俩跑哪去了?快回来照相!” 本地的婚礼习俗是吃两顿,晚上又来一场,没了中午仪式的拘谨,放开手脚,直闹到夜里。徐苗小两口忙着给外地来的亲戚朋友订酒店,我们道别后,自己在另一家酒店开了间房。房间可以俯瞰河景,两岸斑驳陆离的光线一股脑儿倾进水里,河水也染上脂浓 分卷阅读96 欲望文 分卷阅读97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97 粉腻的艳色。 我半躺在软沙发上接连不停地抽烟,直到孟潜声从我嘴边夺走:“别抽了,一屋子的烟味。你烟瘾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我抬头吐尽最后一口烟,瘫在沙发上仰视他,说不出话。 饱满高涨的情绪仿佛被一整天的喜庆热闹吸尽凿空,我清楚地感觉到那种乌沉沉潮水样的情绪再次从脏腑深处漫出来,淹过肋骨,没过喉结,最后将我整个人都泡在里面,等着我泡软发胀,一点一点地腐朽烂掉。 我像戴了副口枷,永远没法张嘴告诉他。 他别过身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我听见自己喃喃道:“孟潜声,我头疼。” 他闻声又转向我,笑道:“谁让你喝那么多?”朝我伸手,“坐过来,我给你揉。” 我撑起身子,手臂里的骨头被抽走了似的,肌肉一直发抖,他轻轻拉了一把,我顺势倒过去,压在他半边肩膀上,再也不动了。他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温热的手指探进我头发里,慢慢地按着头皮。 房间里出奇得安静,这气氛让我难受极了,胸上镇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胸骨全都要碎了。我想说点什么,嗓子里又发不出声音,一座五指山压在舌头上,动弹不得。这感觉太过绝望,鼻腔里开始分泌刺痛的酸气,眼眶也熏得酸热,我几乎要落泪,又怕被他看出端倪,万分小心地吸了吸鼻子,实在受不住了,眼见眼泪就要滚出眼眶,当即坐起来,反身抱住他。 手臂突然涌出无尽的力气,我毫不吝惜地全使出来,勒得自己的骨头都嚷疼。 孟潜声被闹个措手不及,问道:“怎么了?” “孟潜声。” “你轻点儿,想勒死我?”他在我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干什么?” “孟潜声,”我思索良久,忍着满心的胆怯,才慢慢说出来,“我真希望我一辈子都这么喜欢你。” 他像是笑了,吐息温柔地吹在我耳后的皮肤上。过了好一阵,才回答说:“嗯,我也是。” 两滴水砸在他西装的后肩上,发出响亮的啪嗒声。那声势吓了我一跳,好在没有别人听见。 接到辞呈的领导似乎比我还松了口气,也算皆大欢喜。 写东西现在对我来说实在有些吃力,大脑长时间紧张思考会加剧那顽固的头疼;头疼一厉害,夜里睡觉更成问题,白天起床跟着头晕眼花,浑身酸疼,俨然成了恶性循环。加上我请假频繁,同事间无意的半句玩笑和上司的一个冷眼都能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重播,折磨我几天几夜。 公司的体检报告清楚地显示我身体没有问题,只是体重偏轻。这是意料之中,因为我已经好几个月没什么食欲,每回上秤都在掉肉,有时我自己都觉得是靠烟酒和安眠药吊命。 刚走出领导办公室,关庭的短信争先恐后地挤进收件箱,说是庆祝她和她爸努力挣钱,终于还清了烂账,如今无债一身轻,请我吃饭庆祝。 晚上见到人,她也瘦了一圈,下巴尖儿明显不少。我俩见面就天南海北一顿吹,饭后意犹未尽,又跑到酒吧去,我懒在椅子上抽烟,关庭忽然说:“我和杜勋分手了。” 这话如临头一棒,我愣愣道:“你不是准备打算跟他结婚的吗?” 关庭也从自己包里摸出烟点上,吐了一口烟雾:“也算好事儿吧,趁早发现不合适,及时止损。” “哪里不好了?”我问。 “怎么说呢,我俩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吧。”她皱起眉头,“他想回家当公务员,稳定清闲,他个人追求,我没意见;但是他想让我也找个差不多的工作,这样能顾家,以后能看孩子。我没答应。” 我笑道:“让你在家?” 她也笑,弹了弹烟灰:“杜勋这人单纯,没那么多心思,总觉得我在外面累,怕我吃苦。想当初他假装喝醉了,才敢偷偷问我在他前面谈了几个。” 我问:“你说几个?” “我说就一个。” 我大笑:“你也好意思说出口!打对折也该有两个半。” 关庭笑出了眼泪,指间的烟灰跟着抖落,好一阵才慢慢收住,用纸巾摁了摁眼角,说道:“他比较传统吧,觉得就应该靠男人,打拼不是女人的事儿。我呢,从小跟着我爸,不吃男人宠着养着那一套,我爸总说利益对等才能长久,其实挺有道理的。爱的前提是尊重,没有对等的地位怎么来的尊重?要么物质上平起平坐,要么精神上独立平等。我不在乎他给我买三块钱的包子还是三万块的首饰,我只要他问一句‘你想做什么’。”她按灭了烟,“但他总觉得我是在嫌他挣钱少。讲不通。” 我心里一动,吐了口烟,看着她。 关庭纳闷道:“人家要求高,处不着合适的,我觉得我这要求也不高啊。要么他有钱,要么让我在外面待着。我前天还跟我爸说,懒得谈了,干脆给我张罗相亲得了。” 我听得笑倒,举杯祝她早日相到如意郎君。 不出一个礼拜,关庭就换了工作,新公司在北边的直辖市,自称去发现新大陆,提前帮我们踩熟地皮,欢迎将来投奔。 正式的离职手续还没办好,孟潜声出了趟一个月的长差,刚回来。赶在他回来头天,我费力地把自己拔下床,里外打扫了一遍屋子,茶几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这阵子我毫无理由的累,每天累得睁眼都困难,整天不吃饭不喝水,也没有饥饿感,躺在床上发呆,就有人在耳边说话,用动物园看猴子的语气讨论我,或是难听的话骂我。还是睡不着,我加了点药量,结果开始整天都时睡时醒,一天要睡十几个钟头,期间断断续续地做噩梦,醒来后坚定不移地认为孟潜声把我甩了,出差只是他拖延的借口,不然不会装一箱子的衣服。 这想法在脑子里落地生根,发枝抽芽,细节日渐丰满,恐慌迫使我不分昼夜地给孟潜声打电话——我对昼夜已经没什么鲜明的概念了。 电话少的时候一天六七个,多的时候能有十几个。打通了埋怨自己影响他工作,不打又会难受得想用刀子割肉,尽管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是在电话里吵架。挂线后,激动之下吐出的伤人言语不停地回荡在脑海里,我经常到后半夜还在为一句话懊悔得辗转反侧,又想再次打电话过去给他道歉,求他不要离开我。 我不愿意伤害孟潜声,但我的确用恶毒的言语中伤他;我不想怀疑他,但的确又在疑神疑鬼。我的所作所为蠢得自己都要耻笑,但转头又会做出更令人嫌恶的事情。 我像是吊在半空的一块石头,非要狠狠撞在玻璃上,撞得玻璃碎渣四溅,才能确信自己是真正存活在这世上。 辞职的事情我从来没跟孟潜声商量过,他一定会让我先找好下家再辞职,但 分卷阅读97 欲望文 分卷阅读98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98 我现在连出门都非常痛苦,恐惧见任何生人,连辞职手续的很多事项我都借口在外地,请同事帮忙。我一直担心孟潜声回来后怎么交待,苦于想不到天衣无缝的理由,他回来前的几个晚上我都头疼得无法入睡。 孟潜声回来后累得倒头就睡,似乎一点没发现。在家歇了周末,又撒谎说休假三天后,我不得不开始演戏,早上按平常上班的时间准时起床洗漱,吃早饭,然后拎着包出门。 站在人潮涌动的街口,我闻到人的味道,直犯恶心。起初几天,我都去图书馆里泡着,后来懒得跑那么远,就近找到公寓不远的商区里一间咖啡馆,大半时间都在那儿打发掉。 离职结算的工资也转到了卡上,我琢磨着给孟潜声买点什么,或者吃顿饭。想到这个把月我们除了吵架,几乎没好好说过话,我就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 这天下午我正在家闲呆着,孟潜声突然回来,吓我一大跳,扯谎说自己提前下班,他也没起疑,拖出个登机箱就开始收东西。我见他面色凝肃,直觉出事,问怎么了,果然听他说要回家一趟,丁阿姨来电话说他爷爷不好了。 我准备把人送去机场,他拒绝了,我只好帮忙收拾箱子,送到大门口,说:“路上注意安全。” 他用力抱了我一下,关门下楼了。 我自诩聪明,但这么多年也参不透孟潜声对他的家人究竟是什么感情。像我爸妈就一口咬定我恨他们,我想用言行打消这个印象,但不知为什么适得其反,反而让这个想法在他们心中更加根深蒂固。孟潜声不一样,有时我隐约感到他是真的对他的家人一腔恨意,但有时他又似乎在他们身上渴切地寻爱,像个脾气乖戾的小孩儿,一面处心积虑搞破坏以求博得大人的关注,同时又为大人关注破坏后的责罚而怀恨在心。 就着啤酒看了两部血淋淋的凶杀电影,夜里兴奋得睡不着,我搬了个凳子到阳台抽烟,突然接到孟潜声的电话,问我睡了吗,我杵灭烟头,不自觉有点紧张,紧着嗓子说没有,忙问他爷爷怎么样。 孟潜声那头静了一会儿,说没抢救过来,走了。 我最怕在这种时候安慰人,尤其是安慰孟潜声。我总会回忆起很多年前他母亲过世的那个下午,恨透了自己的笨嘴拙舌。 但孟潜声不会再像十几年前那样埋在我怀里哭了,他语气平静得近于冷淡,说我就是跟你说一声,要晚几天回去,别担心。你早点睡。 就挂了电话。 后面几天我忍着没有烦他,他也没找我。辞职后休息得好,疲倦不适的症状减轻不少,在家坐不住,我便买票到邻市转悠了一圈,消磨掉两三天。想想还是工作挣钱好,不能白浪费了学位,正是招实习生的旺季,我也捡到两个漏,于是投了简历等通知。刚巧当初念双学位的同学在问兼职翻译,我顺道揽了份活,在咖啡馆里从早坐到晚,脑子转得飞快,连续翻十几个钟头的稿子也不累。 咖啡馆的服务生已经跟我混熟了,还会主动打招呼。昨天同学给我结算了翻译费,我今天没带电脑,坐在沙发里翻杂志,琢磨给孟潜声买个什么哄他高兴。旁边忽然来了个人,我没在意,那人倒先说话了。 “你怎么在这儿?没上班?” 我一听这声音,血液全冲上头顶。抬起头,孟潜声眼下有淡淡的青色,蹙紧眉头盯着我,面上疑云重重。 我丢下杂志,下意识站起身,讷讷和他对视了半晌,才想起回答:“我……休假。” 他的嘴唇轻轻抿着,仿佛藏了个讥诮的笑容。 “月中你们最忙,这时候休假?” 我这才想起今天已经十四号了。 “先生,您外带的咖啡。” 服务生递过一个牛皮纸袋,孟潜声轻声道了声谢,拎在手里:“我去公司,晚上回来再跟你说。” 晚上孟潜声七点多就回来了。他打开门,我正对着那两张皱皱巴巴的邻市的往返车票皱眉,后悔自己忘了从书桌上收拾。我到家就看到它们摆在客厅的茶几上,像红艳艳的罪状。 孟潜声若无其事换衣服坐下吃饭,沉闷的气氛持续到他拿碗盛汤,我放下筷子,说:“我辞职了。” 他抬眸看来,咽下汤,问:“什么时候?” “上个月。” 这次他把碗也放下了:“找好下家了吗?” “下周去面试。” “为什么辞职?上司为难你了?” 这种类似审讯的口气实在讨厌,我别开目光,不耐道:“就是不想干了,我嫌烦。” 孟潜声凝视了我一阵,嘲弄道:“有什么是你不烦的?” 又来了。 我吸了口气,尽可能平静地说:“别吵架,好吧?我累得很。” “谁都累。” “吃好了吗?我洗碗。”我一下子站起来,碗筷碰得叮当作响。他一直在看我,但我一点也不想接触他的目光,一见他那审世般的讥诮神态我就忍不住发作,因此只顾低头收碗。空盘子里油汪汪的,像某种怪物黏腻可憎的涎水。 晚上无事,我拖到很晚才进屋上床。黑暗里孟潜声翻了个身,明显没有睡着,却不说话,拿背对着我。 ——这样有什么意思? 我坐在床沿,望着窗台出神,全身的力气仿佛都用来维持身体的新陈代谢,灵魂无处附着,就飘到了天花板上。 你没睡吧。我轻声问。 他不答话。 孟潜声。我撇过身,一条手臂环住他,脑袋抵在他肩膀上,咱们别这样,算我求你。你别生我的气,我跟你认错,我改。 他一直没有动静,仿佛真的睡着了。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手臂都酸得发僵发颤,心脏像被黑暗临空踹了一脚,跌向了远到看不见的地方。 我抽回手,他突然抓住我的上臂,抬身吻上来,随即将我按倒,后脑结结实实地撞在实木床头上,疼得我闷哼一声,一口气卡在喉头,眼泪立刻蓄满眼眶。他一声没吭,也没顾问我,手径自伸进我裤子里。 孟潜声在床上一贯很温柔,但这晚上是真的一点儿没管我。真的疼,疼得我冒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牙关咬得发酸。后脑勺也疼,我的手被压在身下,麻得都没了知觉,好不容易趁隙抽出来,自己伸到脑后摸了摸,似乎鼓起来一块。 房间里充斥着性事后的味道,胃里翻江倒海,喉咙一阵一阵地发紧,但什么都呕不出来。我趴在床上,艰难地将头扭到面向窗台的那边,手指因为血液循环不畅变得冷冰冰的,后脑勺沉甸甸的钝痛,应该抹点药,但我懒得去管,睫毛上的汗水和泪水尽数蹭在潮润细腻的床单上。 这哪里叫做爱,分明是受刑。 第53章 新工作是在一家合资 分卷阅读98 欲望文 分卷阅读99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99 公司做销售。部门里都是个顶个的人精,为了客户和合同能直接挽袖子打起来,私底下交往又进退得当,绝不让人有一星半点儿不自在,我很快跟他们打成一片。 入职着实忙了一阵,我都没顾上跟孟潜声联系。这天下班路上,突然想到他该出差回来了,回到家一看,人果然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忙活。 我都想不起他上次下厨房做饭是什么时候了。 他听到响动,回头见我,说:“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吃饭。给你带了点心,饿了的话先吃点儿。” 他今天好像心情不错,我也跟着云开雨霁,忍不住笑道:“累不累?我帮你弄吧。” 他也笑:“没事儿,就蒸条鱼。” 我回卧室换衣服,桌上摆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各种资料,还有一个袋子。我真有点饿了,准备拿点心,打开袋子,才发现里面没有吃的,而是一瓶男士香水。 香水是很小众的沙龙牌子,不是孟潜声常用的那款。我又回到饭厅,才发现点心在餐桌上,洗完手拿了一块,孟潜声端鱼出来,我问:“你换香水了?” 他面露不解。我解释道:“我看你桌上那个袋子里装的,我刚以为是吃的。” 他反应过来,一边摆碗筷一边说:“那是同事送的。” “哦。” 我拿筷子夹盘里的多宝鱼,没再顾上说话了。 晚上孟潜声坐在客厅对着手提电脑敲敲打打,我打开电视,他的手机震动起来,不等我调小音量,他人已经拿着电话走到阳台上去了。 偶尔工作不忙,我还能跟同事们聚在一块儿吹牛打屁;忙起来眼睛都不敢眨,回到家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瘫在沙发上,能不动就不动。孟潜声最近开始看房看车,问我意见,我倦得眼皮千斤重,只能睁开一条缝,下巴搁在沙发扶手上,冲着他的方向口齿不清道:“你看着合适就行。” 他抿唇看了我很久,后来不再跟我提了。 我知道他在怄气,但又懒得费神哄,于是装糊涂,假装没看出来。 一笔单子敲定,我终于能清闲两天。洗完澡出来,孟潜声在阳台上打电话,我回屋看到床上散乱摊开的楼盘户型图,顺手拿起一张研究,想等孟潜声回来问他的意见。结果左等右等,一直不见他进来,等到我都打呵欠了,他终于拿着手机踱进屋。 “你跟谁打电话打这么久?”我问。 “同事。怎么了?”显然他还为我几天前的敷衍余怒未消,口气不太好。 被他一刺,我也有点窝火,一时没忍住,讥道:“哪个同事,男的女的?” 这还是我头一回拿这种语气盘问他。 因我痛恨我妈那种掌管阶下囚般的控制欲,每当有人揭我的隐私,试图侵占个人空间时,我都会暴跳如雷;孟潜声也是这样,所以我们一直相安无事。我知道他的软肋在这儿,因此专挑这里下手,在他痛脚上狠狠碾压。 孟潜声果然冷下脸,一言不发收拾好床上的东西,抱起电脑到隔壁去了。 这天同事送我两张电影票,让和女朋友一起看,我失笑道:“哪儿来的女朋友啊?” 刚说完,斜对面的席放就朝我投来一瞥。田甜举手嚷道:“我来当你女朋友!” 办公室里笑声一片。 电影票是时下正火的一部爱情电影,我不感兴趣,但这是个跟孟潜声低头和好的好理由。午休时,我给孟潜声打电话,说了电影票的事,他爽快地答应了,态度虽不热络,但没我想的那么冷淡,说自己现在有事,我们就挂了电话。 回到办公室,他们出去吃火锅的还没回来,空荡荡的,我刚坐下,一杯咖啡放到跟前,抬头正对上席放的眼睛。 “谢谢放哥。”我一边说着,避开他的目光。 席放也是个同性恋。 我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尽管我没有问过。 原先我不信这种一看就看出来的说法,但看到席放的时候,这种感觉却油然而生。我说不上来,他衣着打扮很正常,言行举止也不出格,但我就有这种感觉。 席放一双丹凤眼利得要命,仿佛要生生揭下人一层皮。销售部除了经理厉害就属他,然而经理奔四了,他才刚刚三十。大家都说他简直成了精,人脉广得可怕,没有他拿不下的客户。 不知道是不是我疑心病太重,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别有深意——我看穿他的时候,他一定也同时看穿了我。所以我总有意无意避着他,我们间的关系不咸不淡。 他却不打算走,伏在我格子间的玻璃挡板上,似乎饶有兴味:“没有女朋友,有别的朋友吗?” “什么?”我佯作不懂。 他的目光落在我左手上,我顺着一低头,刚好看见自己中指上的戒指。 “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我今晚上不巧,有事儿。改天吧,改天我请放哥你。” 他点了点头:“行啊,那我等着。” 同事们的欢声笑语由远及近,他两只手抄在口袋里,悠闲地踱回自己的位置上,我暗自长舒一口气。 下午见客户,约好的饭局被临时推了,席放便说请大家喝下午茶,几个姑娘嚷着要去中泰广场吃,一伙人闹哄哄地去了,玩到五点多钟,席放开玩笑赶人去吃饭,这才各自散去。孟潜声的公司就在中泰广场另一头,我索性去找他,走到半路,天色转阴,不多时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我拐进一家咖啡馆暂避,正好在他公司对面。 现磨咖啡等得心焦,好容易拿到手,转头一看,大楼底下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往外走,看样子是到了下班时间。我推开门,走到遮盖室外卡座的雨棚下,想起还没跟孟潜声说自己在这儿等他。拿出手机,就见他和一个女人说说笑笑地出来。走到大楼门口,孟潜声停下撑开伞,女人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轻盈盈地钻到伞下,并肩紧靠着。 我们只隔一条窄街,各自斜对,他们走到路边,似乎准备打车。雨天的出租难等,他俩站在伞下说话,女人长得很漂亮,笑起来神态温柔,似乎在询问什么,孟潜声连连摇头,听到最后忍俊不禁,说了句话,她笑容更深,不住点头。 雨突转急切,所有事物更加朦胧,他们的面容也就看不清了,模糊成两条修秀的影子,如同一株并蒂花。 孟潜声笑起来确实好看,我想。别人能哄他笑得这么高兴,我跟他却已经一个礼拜没说话了。 我怎么就把好性儿的孟潜声逼到这地步呢? 十几分钟过去,终于来了辆空出租,孟潜声招手拦下,打开车门,那女人弯腰坐进去。孟潜声低下身子,似乎在跟她道别,好一会儿才关上车门,汽车驶入灰白的雨幕之中。 眼见他往我公司的方向走,我回到咖啡馆,拨通 分卷阅读9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0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00 电话说我在咖啡馆等他。挂上电话,我心底突生一簇怒火,将口袋里的电影票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走到跟前,他问:“你怎么在这儿,淋到雨了吗?” 我不想说话,但又强迫自己张嘴,说没有。他看了眼手表:“你想吃什么?去电影院附近吃还是想吃别的?” 我平板地说:“我把电影票弄丢了。” 他停下动作望向我,似乎在考量话里真假。过了片刻,说:“无所谓,我们自己买票就行。” “算了。那片子本来也没什么意思。回去吧。”我看向窗外,雨水从玻璃上流下,汇成银亮的小注,转眼被汽车的车灯染成凶蛮的鲜红色。 之后几天,我稍微留心,就发现孟潜声最近晚上的电话有些过于频繁。晚上给孟潜声打电话的基本是同一个女人,叫方雯倩。 我没无聊到去窥伺他的手机——我妈喜欢做的事情我一向深恶痛绝——只因他经常把电话随手放在茶几上,一有来电,名字就大剌剌地显示在屏幕上。 直觉让我回忆起雨天看见的那个女人。 我觉得自己多心,但近来夜里总做逼真的噩梦,那条暗砖红的裙子挥之不去,白天醒来见到孟潜声,觉得他眉梢眼角无一不藏着欲言又止的心思,更加心烦意乱。发疼的脑袋像浸在滚沸的油锅里,孟潜声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都别有深意,像针往我手指里插,我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勉强忍住骂他的冲动,掐得自己掌心里一排一排的血痕。 但凡稍微用力不够,唇舌就逃脱我的控制,脑子释放出它所能想到的一切尖刻毒辣的词汇,尽情地折磨孟潜声,激得他忍无可忍,勃然大怒,最后摔门而去。 我讨厌极了自己这作怪的脑子。 但当我痛苦难当的时候,偶尔又能从里面尝到一丝刻毒的快意。有时我真想将孟潜声也逼到绝路上,让他跟我一样地死去活来,摇尾求生。 然而等一身灼得滚烫的血液变凉,脑子里的声音都消停了,我又常被那些念头吓得满头冷汗,恐惧得没法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立刻去敲孟潜声的门,抱着他求他原谅,最后总是他勉强展开紧蹙的眉头,反过来安慰我,才能渐渐平静下来。有几回吵得太凶,事后道歉,我不能自已地当着他的面哭得喘不过气。 孟潜声拿纸巾替我揩干净脸,默不作声地揽着我,最后万分疲倦地说:“何獾,别吵了。我们别再吵了,行不行?” 我心疼得要命,额头抵在他额头上轻轻地蹭,吻他的眼皮,保证再不吵了。 但下一次依然闹个天翻地覆。 我们也有跟原来一样好的时候。 偶尔我没那么歇斯底里,看孟潜声也就跟原来一样可亲,觉得他爱我胜过爱世上所有人,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块儿。只要他在家,我能树懒似的一直黏在他身上,没完没了地跟他说话,事无巨细地告诉他我脑子里想的一切,说得口干舌燥。他一直说我说话太快,让我慢点,杯子递给我,我也顾不上喝,讲到大脑一片空白了,仍旧停不下来。 孟潜声就笑,说你什么毛病犯了,这么兴奋。 我说,我觉得我爱你爱得都快死了。 他笑得眼睛里亮盈盈的,像被春水濯洗得生光的石头,说我看你是又冒傻气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我把他按在沙发上,一边说“真的”,一边吻他,吻得他硬了,我们就在客厅里厮混。这种心情好的日子相当难得,经常半夜两三点钟我还没躺上床,孟潜声睡醒一觉起来捉我,我就拱进他被窝里,缠着要做。多的时候一天要折腾三四回,闹得他没法出门。 三月春光怡人,这两天我心情好,一切顺风顺水,不想上班,借口请了两天假,一个人坐车跑到城郊去。刚回到家,就有人敲门,穿着ems的制服说有孟潜声的快递。 孟潜声还在外地出差,今晚上才回来,我替他签收了,随手放在茶几上。心不在焉地打了两局游戏,目光又飘飘忽忽地落到那包裹上。我拿起包裹,上面贴着单子,复写纸的笔迹不太清晰,但还能认,很娟秀,多半出自女性,寄件人那里的字迹更淡,我仔细辨了半天,发现是“方雯倩”。 一拆开包裹我就后悔了,我知道孟潜声会生气。但这念头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满心阴险的跃跃欲试盖了过去。 我就要看他火冒三丈。 方雯倩寄来的是一瓶葡萄酒。我对红酒没什么研究,平时喝烈酒的时间多,心血来潮在网上查了查,似乎这款口碑还不错,价格中等,但国内经销商很少,很难买到。 一定是孟潜声叫她寄到家里来的。我忿忿不平地想,孟潜声是为了给我好看。 我越想越气,在家焦躁地转圈,心里憋闷,想摔东西,咬牙憋了半天终于忍住,立马拿上钥匙出门,打车直奔市中心。 晚上孟潜声打电话问在哪儿,我那时正跟一个认识五分钟的姑娘坐在吧台前打赌。 她说她可以喝五杯大都会不醉,我不信,她就跟我打赌,说喝完五杯要是没醉,我今晚上就要跟她走。我问要是你醉了呢?她说她任我处置。我说不行,横竖是你占便宜。最后她说我可以在酒吧里随便挑一瓶酒,她付账。 喝到第四杯的时候,孟潜声来了电话。我说要走,她揪着我的衣领不放,又亲又摸了好一阵,弄得我满怀馥郁香气,又拿我的手机给她自己打了个电话,存好号码,才恋恋不舍地放人。 我刚进门,孟潜声就眉头一皱:“你又喝酒了?” 我点头,说着就揽过他要吻。他不动声色地避了一下,还是没躲开,只好放任我啃他的脖子,过了一会儿推开,让我去洗澡。我把衣服脱在沙发上,他抖开捡在怀里。 我洗完出来,他拎着我的衬衣站在洗衣机旁,问我:“跟你同事去的?” 我说是。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半晌才应声,把扣子全解开放进洗衣篮里,出去了。 他似乎有点不高兴,但我摸不着头脑,跟在他后面一屁股坐在客厅沙发上,问:“你怎么不高兴?” 他抿唇默然了好一阵,我以为他又要装聋,他忽然说:“你以后少去外面喝酒,乱七八糟的。” 我不懂他为什么偏要在后面加个“乱七八糟”,口气好像我去垃圾堆里觅食。我压着火气,余光瞥见茶几上那瓶红酒,忽地冷笑出来:“那没办法啊,我又没有人献殷勤献到家门口来,上赶着送。” 他也冷下脸:“你又犯什么病?” “我犯病?这个方雯倩是你同事吧,她是不是三天两头给你打电话?上次的香水我看也是她送的吧,这次又送酒,就差上门陪酒了!” “何遇君,你说话别那么难听。” 分卷阅读10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1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01 “是你逼我的。孟潜声,你想干什么,要分手吗?要分你直说,别他妈跟这儿膈应我!”我猛地站起来,“你想脚踩两条船,行啊,那你别让我知道。就算你把外面男的女的睡遍了,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照样乐意守着你。可你他妈别蹬鼻子上脸,酒都送到门上来了,这什么意思?新婚快乐?是不是还要我给你们两口子敬酒啊?” 孟潜声也一下子站起来,目光冷厉如刀:“你每次脾气一上来就这么六亲不认,你觉得我无所谓?你也搞清楚,我随便你骂,随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愿意让着你!别总拿这些话来刺我,我没欠你,不是就该让着你,人都有限度,你别太过分。” “我说错了?哪句说得不对?”我走到他跟前,“酒是不是方雯倩送的,她是不是喜欢你在追你?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那你亲口说给我听啊,你跟方雯倩清清白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他冷冷地抿着唇,不说话。 我在他面前站定,平视着他的眼睛:“孟潜声,我这人是没骨气没追求,但你该把我当人看。我不在乎你有没有跟别人上床,不跟踪你,不试探你,这是我自己选的,我觉得忠诚要出于自愿,感情不是谈生意,我投一分,你就必须回我一分。但不代表我就比别人下贱。你跟她好,别好到我跟前来还要求我笑脸迎人,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也会难受。” 发泄完这一通,我开始止不住地手抖,脑子也缺氧般的晕眩,赶紧推开他坐到沙发上,以免一头栽倒。耳边传来他开门出去的声音,我没功夫看,眼前的东西全是层层叠叠的重影。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各色念头走马灯似的疯转,三点多钟还醒着,直到后来勉强睡去,也没听到孟潜声开门回来。 劳动节期间,孟潜声买了辆大众。 买车那天我扯谎不舒服,没去,他也没勉强。一个多月前那场架似乎彻底吵崩盘了,我们之后的交流仅限于日常生活,像两个谈不到一起的合租室友。孟潜声借口晚上加班影响我休息,把隔壁副卧空闲很久的床又重新铺好,在客厅里坐时,我们也各据沙发一头,井水不犯河水。 那天吵完后,我又开始浑身不舒服,但部门正是忙的时候,没法请长假,只能硬着头皮上班,好几次在地铁里出不了气,我觉得自己已经灵魂出窍了。 到这周末,精神终于慢慢好起来,谈了好久的项目终于搞定,所有人都感动得谢天谢地。经理扬眉吐气,大手一挥说犒劳请客,领着几车人直奔中泰广场的银亭会所。 吃过晚饭,有的人就先告辞了,留在这儿的无一例外全是爱混夜场的老油条。经理开了个ktv的包房,又招上俩姑娘陪酒,有几个人跟着他一块儿去了,余下七八个都在楼下的舞池和酒吧里。 洋酒开了满满一桌,我比谁都兴致高昂,挨着敬了一圈,一手烟一手酒,嘴说个没完,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一直讲到舌头牙齿都发烫,脑袋缺氧得晕头转向,还不肯停下。小费一百一百地塞出去,陪酒的姑娘身上香气扑鼻,左喂一口右送一杯,我从没喝过这么多,是真的喝吐了,差点栽到马桶里。吐过两轮,又在沙发里眯了一觉,醒来时桌上杯碟狼藉,人都没了,只剩一个席放在旁边抽烟。 见我睁眼,他弹了弹烟灰,笑道:“全是人的地方也敢睡,赶紧摸摸钱包还在不在。” 我下意识伸手一摸,说:“还在。” 他好像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我正当半醉半醒,视线里的席放比平日里顺眼多了。加上他也喝了不少,那目光稍微地涣散了一点,看上去锐利稍减,儒雅可亲。 他将烟架在烟灰缸上,他的手指细,长,像女人。 ——不知道握起来什么感觉。 我觉得空气闷热难耐起来了,像有人在空气里撒了一把小虫子。 他似笑非笑地问:“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我要去洗手间。”我答非所问,摇摇晃晃站起来,头晕目眩,他扶了我一把,跟着站起身,说:“慢点,我送你过去。” 他的手抓住我的胳膊,我低头一看,灯光下的那只手忽绿忽紫,乍蓝乍红,明明都是热烘烘的颜色,照在上面都冷冰冰的。 我摸到他的手,果真很冷。 耳朵里都是隆隆的音乐声,倏然窜入了一声笑,贴着我的耳朵尖,头发若有若无地被吹动,下一秒他的身体就贴了上来,半扶半抱地架着我走进洗手间。 这种高级会所的洗手间都富丽堂皇,角落摆着绿植,空气里是清新剂的香气,目之所及没有一点污垢,仿佛修好之后从没有人用过。酒吧和舞池里闷出人一身热汗,这里面却冷清清的,静得怕人。 “谢谢放哥。” 我放开他,走到洗手池前洗手。镜子里的人头发凌乱,眼皮红得厉害,眼圈也猩红,仿佛刚吃过人。 席放的身影也出现在里面,说:“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好。” “没有啊。” 他笑得很温和:“你觉得我连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都没有?” 我也笑了笑:“我在愁怎么挣大钱。” “你到三十岁就有钱了。” “你这么肯定?” “因为你聪明。” “我不聪明。” “越聪明的人,越觉得自己无知。” 我们的视线在镜子里交汇到一起。 我把他推进隔间,他的手伸到我背后,指尖抚摸着我的后颈,嘴唇贴上来,口腔里还留着零星的烟草味。我摸到他的皮带扣,他轻轻喘了一声,顺着脖子往下吻,我趁隙抓住他的头发:“我身上没带套。” 他停下动作,抬眸看了我一眼,低笑出声,从皮夹里摸出一个没拆封的套,解开了我的皮带。 腰上一块地方麻得发痒,想伸手去挠,手臂却麻得抬不起来。迫不得已睁开眼,意识迷迷糊糊回笼,我才反应过来是口袋里的手机在震。我费力抽出手臂,坐起来眼前发花,头疼欲裂。 我睡在皮沙发上,旁边沙发上躺着席放,远远的另一头床上安稳地躺着经理和昨天一个陪酒的姑娘,两人抱成一团,被子鼓鼓囊囊的。窗帘拉了大半,外面天光已然大亮,一看手机已经快中午了,屏幕上显示有四个孟潜声的未接来电。 昨天的事情狂乱地闯进脑子,心脏跟着猛跳不停,耳朵里嗡嗡直响,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点一点冷下去,僵得不能动弹。沙发上的席放动了动,翻了个身,我全身都像过电似的,猛地跳起来,打开门就往外冲。 走廊上寂无动静,我的电话刚拨出去,那头立马接起来,孟潜声劈头问道:“你在哪儿?” “……酒店。” 分卷阅读10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2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02 “哪个酒店?” “银亭会所。”我跨进电梯,试图抹平西装上的褶皱,“昨天部门喝酒喝多了,这就回来。” 孟潜声让我在中泰广场的停车场门口等,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我刚走到路口,就见孟潜声朝我走过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我不安地拨弄了一下头发,跟在他身后半步,走进停车场。 他甩上车门,带起一阵悍风。我正留心观察他的表情,他忽然倾身过来,从我背后拉过安全带,我连忙伸手去接:“忘记跟你打电话说一声了,下次我……”他动作忽然一顿,掀开我的衬衣领口。我跟着低头一看,只能看到锁骨下面赫然印着一块紫红的斑痕,脖子上有什么,可想而知。 孟潜声脸色顿时变了。 车厢里静得落针可闻。很久之后,响起清脆的“咔嗒”声,孟潜声把我的安全带插扣塞进了插孔。 我们都没说话,车厢里闷得仿佛没有空气。 五分钟后,他径自熄火下车,走进了一间咖啡馆。 我脑子里空空的,像个空塑料袋,一挤就能瘪下去。我不想说话,也不想考虑事情,车窗开了条缝,传来马路上汽车飞驰而过的锐啸,每一声都像一记鞭子抽在我心上,引诱我下车,走到马路中间去,痛快地躺在车轮底下。 车门忽然一响,惊得我一激灵,这才发现孟潜声已经回来了,坐回车上,递过来一个纸袋:“拿去。” 我双手接过,发现是三明治和热牛奶,隔着纸袋还觉得有点烫。见我没反应,他问:“吃过了?” “没有。”我老实道。 他又不说话了,从休闲西装的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放下车窗点了一根。 今天不知怎么的,尤其堵车,到处都是交警,路上乱成一锅粥。我机械地嚼着三明治,吃到一半,孟潜声在缭绕的烟雾里问了一句:“戴套了吗?” 我一怔,看向他的侧脸。 他伸手到窗外抖了抖烟灰,脸转向我,平静地道:“我在跟你说话。” 又过去半晌,我才艰难地咽下那口燕麦面包,鼻子里应了一声。 “……嗯。” 他点点头,这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前面的车终于动了,他跟着踩下油门。 午饭在一家生意火爆的粤菜馆里吃的,孟潜声似乎专门挑的人最多最吵的地方,人声鼎沸里除了喊叫,对方根本听不见说话,正好掩盖我们全程的相对无言,不至于太过尴尬。 剩下半天都在家里,我在客厅看电视,他关在卧室里,不知道干什么。入夜时下起了雨,越下越大,到临睡时外面已是一片绵密如织的雨声。孟潜声早已关了灯,房门虚掩着,我望着那扇门抽完一整包烟,最后还是忍不住,走到那门口杵着。 不知道站了多久,里面乍然一明,他拧亮床头的小灯,撑起头看向我。那脸上无波无澜,我一口气哽在喉头,掐得心脏都变了形,半天塞出一句:“对不起。” 那两扇睫毛极快地往上一翻,又向下一掩:“很晚了,快去睡吧。” 灯灭了。 我一点儿也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从没觉得我跟他隔得这么远过,熟悉的身体里装着两个从没聚头过的灵魂。 人类这生物多可笑啊。他们可以掌控半个世纪的经济起落,预言上百年的气候变迁,观测亿万里外的宇宙星辰,却不明白身边的爱人为什么突然沉默。 礼拜一大早孟潜声就上班去了,关门声传来,我的手机闹钟还没响。下午我提前下班,刚到家就下起滂沱大雨,看到车没开走,我发短信说去接他,他说不用,让我别等他吃饭。我没胃口,一个人随便煮了锅吃的,剩了小半,倒进塑料袋扔出去。 扔完垃圾回来,远远看到大门口开来辆红色的车,停在我们那一幢。过了会儿,车上下来一个男人,身形像孟潜声。 我没过去,打伞站在雨里等着。 男人上楼了,那辆车慢慢朝我开过来。路灯昏黄的光线洒落,车里的女人穿了件豆绿的针织外套,眉眼精致,从发间露出的长穗耳坠闪闪发亮。 电视机里不厌其烦地讲着海洋中的各色生物怎么捕食,怎么繁殖,屏幕上五彩缤纷,红蓝交错,让人头晕反胃,我换了台,茶几上孟潜声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雪白的“方雯倩”三个字冷不丁跳入眼帘。 我扔下遥控器,拿上手机,轻轻敲了敲浴室的门。门被人拉开,一股湿热的水蒸气扑面而来,我把手机递过去:“你的电话。” 他刚洗完,头发上的水珠滚在毛巾上,像在落泪。他看了我一眼,接过手机,说了声谢谢。 我给学校写了申请,终于在六月初拿到了迟来一年的学位和毕业证。那天是个大晴天,孟潜声加班,我一个人去外面吃了饭,整个下午都在市中心的商场里乱逛。走累了,就在一间咖啡馆里坐着发呆,直到暮色四合,对面的老凤祥灯火辉煌,玻璃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对青年情侣,那姑娘一直在看自己的手,一会儿又抓起身边男人的手来看。男人说了句什么,她又笑又怒地捶了他一记,又揽住他的脖子,踮脚亲了一口。 我摸到自己手上的戒指。 夜幕降临,珠宝和手表的橱窗更是珠光华彩。我一个橱窗一个橱窗地看过去,双眼被射灯照得发酸,还是不肯停下。 我渴切地想要花钱。 停下脚步时,我正好站在万国表的橱窗前。我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听见门锁转动,我立刻坐直身体。孟潜声走进来,我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回来了啊。” 他应了一声,松开领带,看向我:“学位拿到了吗?” “拿到了。” “那就好。” 他解开衬衣头两颗扣子,脱掉西装,留意到我的神色:“怎么了?” “我给你买了点东西。” 孟潜声站住了:“什么?” 我把那个黑色的表盒推到茶几边上:“你试试。” 他走过来,挽起袖子,我看见他睫毛飞快地扑扇了一下,目光旋即落在我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欣喜。我莫名感到一丝紧张,手心有点汗湿,仔细观察他的每个表情,小声道:“你打开看看啊。” 他掀开盒子,拿出了那只表。 我心里怦怦直跳,亟待他的夸奖:“喜欢么?” 他仔细看了片刻,将表原样放了回去,这番动作堪比一盆雪水浇在我头上。还没说出话来,他已先问道:“你卡里还有多少钱?” “什么?” “你卡里还剩多少钱?”他微微蹙眉,“你花了多少?” 我争辩道:“我每个月有工资啊。” 他眉头蹙得更紧,无声叹了口气,不说话,只是把我望着。我在这目光里恼羞成怒了,问: 分卷阅读10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3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03 “你要不喜欢,我自己留着就是了。糟蹋的是我的钱,你犯不着这样。” “这表四万还是六万?”他将盒子放回茶几,坐到沙发上,不耐道,“现在该攒钱,手表这些东西晚几年不行吗?” “我还不是想着哄你高……”我刹住话头,喉间翻出一声冷笑,“对不起,是我的错。” 孟潜声对这种冷嘲热讽司空见惯,并不反唇相讥,只冷淡地扫了我一眼。 “下次我记得送酒。” 孟潜声不理,审视着我:“何遇君,你真打算过以后吗?爸妈不管,就得全靠自己,买车买房看病吃饭,全靠自己一分钱一分钱地攒家底;要玩儿命上班,被炒了就交不上房租,你操心过吗?除了抽烟喝酒,你还关心什么?” 我气得太阳穴猛跳:“我什么都不管?我不关心你?” 他冷冷道:“我不用你关心。” 我连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情绪,喉咙里腥气翻涌,怒极反笑:“好好好,我不该关心你,我关心错了!我给你赔罪行不行?” “我最烦你这样阴阳怪气。” “我烦我该死,你跟方雯倩结婚去吧。” “我说过我不结婚吗?” 我愣在原地。 客厅里的空气迅速冷下去又疯狂灼热起来,不知哪里来的焚风割面剜皮,仿佛置身熔炉之中;电视机还发出细小的声音,像神志不清的人发出的梦呓,尽都是颠三倒四不着边际的胡话。又像是海水暴涨,铺天而来,灭亡了这世上一切声音。 孟潜声自己也像是怔住了,回过神后别开了目光,仍是冷着脸色,没改口。 我从沾满蛛网灰尘的罅隙里捡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听见它像锈蚀的铜片一样,让听到的人起了一层不舒服的鸡皮疙瘩。 “你也不怕人家觉得恶心。” 孟潜声不答话,睫毛低垂着,落下两扇温柔的淡影。 好像还是很多年前,我们坐在灯下读书,一起算最后一道数学题,两人都不作声,只有笔在粗糙的草稿纸划过的沙沙声,明明谁都没有看谁,却禁不住对着空白的题纸闷笑。 我听见秒针滴答,楼上的人来回走动,耳朵里的声音又开始窃窃私语,叫我的名字,辱骂我,嘲弄我,这些喧嚣转瞬又被疯狂的心跳掩盖了,心脏跳得要脱出胸口,身体下意识地想弯腰抱成一团,但我强迫自己直挺挺地坐着,两重命令背道而驰,背上的大片肌肉崩溃似的开始抽搐抖动,逐渐浸出了一层薄薄的虚汗。 “咱们散伙吧,孟潜声。”滚烫的液体咆哮着要涌出眼眶,我别开头,“别互相折磨了。” 作者有话说: 架都在这章吵完了,以后没了。 第54章 那里有一扇门,但我绝不会选择走进去。只要孟潜声在门上挂一幅画,告诉我那是墙,我就相信那是一堵墙。 我难过的是他连挂画的功夫都不肯。 我怎么都睡不着,睁了一夜的眼。 早上天还没亮,我就听到孟潜声起床收拾行李,大概又要出差。有时我觉得他这一行实在太忙了,睡觉都在天上,不知道那梦会不会轻飘飘的。 我想问他去哪里,但几个字只在齿间滚了一滚,就跟唾沫咽下了肚。 到了下午,我开始起不了床,骨头酸得能拧出水,随时胸闷气紧,一起来就头晕眼花。打电话跟公司请假,经理很和蔼地让我好好休息,注意照顾身体。明知是客套话,却莫名其妙听得想流泪,有那么几秒钟,我真以为自己要死在床上了。缓过一口气,我才松开握着缰死的手,手机在掌心勒出绛红的凹印,背后的衣服全打湿了,凉沁沁地贴在皮肤上。就这么躺到晚上,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翻出藏在包里的安眠药,到厨房倒水——这一路仿佛花了半个钟头那么久。 厨房雪亮的光线底下,插在刀架上的刀刃凝着沉静安详的冷光,刀身泛着浅淡的银灰,像春天早晨江上的雾。 我把平常切菜的那把拔了出来。这把刀最快,好几次我都不小心被划过手指头。照着手腕比划了一下,听说普通人很难切到致命的血管,弄得我有点犹豫,害怕一刀下去只疼不死。 这很悲惨,悲惨里又有些尴尬,尴尬得有些滑稽,想到这里,我不禁对着这刀笑了出来。刀身上跳出一张惨白的人脸,光线角度,显得脸上颧骨高突,瘦削得狰狞。 拎着刀走回卧室,我想起药还在厨房,只好又气喘吁吁地倒回去拿药。躺在床上吃完药,下半身毫无气力,只好任刀丢在桌上,我伸手能够到最远的地方只有床头柜,上面摆着水杯、安眠药和一份孟潜声的《经济学人》,我把它拿了过来。 我并不真正为了看书,我现在根本没办法思考任何东西,只是迫切需要点什么把满脑子乱窜的自杀念头挤出去,分散注意力。 随便翻开一页,里面的每个单词都似曾相识,却死活想不起来什么意思,盯着一个“and”出神,忽然发现满页都在重复这个单词,闭上眼也挥之不去,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成了一张诡异的网。我丢开杂志,卷过被子,把自己埋在黑暗里。 我朝没有尽头的地方跌下,仿佛已过了三五年的时光,猛地全身一颤,惊醒过来。 墙上的钟显示才过了两个钟头,我却再无睡意,床头灯还亮着,我懒得费劲伸手关掉它,在灯光下闭上眼皮,眼前一片血红。 真希望突然来一场意外,停电也好,地震也好,什么都好,让这可恶的灯灭掉。 我在被子里蒙到天亮,听见上下左右隐约的关门声,窗外传来楼下的说话声,锅铲翻动老式铁锅的糙响,我在用心分辨它们,又好像只是它们非要灌进我耳朵里来,在这似听非听中,我仿佛闻到自己身体腐烂的味道,掀开被子,居然发现外面天又黑了。 这十几个小时里,我思考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说服自己坐起来下床拿刀。 但刀太远了,这房间大得可恨。 活活熬到晚上九点多,我刑满释放一般地爬起来吃药,只剩三颗,索性一口气全吃了,将就杯子里剩下的半杯凉水,冷得脏腑绞成一团。 等待睡眠降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想,三颗安眠药会不会死。 要是能这么一了百了就好了,我模模糊糊地想。不行,万一死了,孟潜声回来看到受刺激怎么办?万一房东找他麻烦呢?对了,还有我妈,她肯定要大闹一场,那可就太对不起孟潜声了。还是把今天熬过去吧,明早起来写封遗书。 真是太累了。 我好像睡了很长时间,又像只睡了一个钟头,中途似乎醒过,但我不确定是否是做梦。有什么恼人的声音锲而不舍地从天边传来,终于把我从混沌的泥潭里硬拽出来。 分卷阅读10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4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04 上下眼皮像被缝在了一起,睁眼的动作用了整整一年那么久。 世界全是朦胧的影子,光线粘着一层毛边,整个儿的像莫奈的画。我先是看见了一双眼睛,慢慢地是一副完整的五官,最后拼成了一张熟稔的面容。 孟潜声? 他急切地说着什么,我耳朵里像进了水,嗡嗡听不真切。直到他说完了,我才勉强听到自己的名字。 之后的记忆完全乱成一团。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天的天气,万里无云,风清气爽,太阳明晃晃的,像悬在头上的雪亮的刀。医院永远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和没完没了的检查让我想吐,每个角落都堆满了人,像群居动物的巢穴,热烘烘的,同时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臭气。 我这才知道自己睡了两天。 医生说太长时间没有进食,让吊水,我说我不吊水,孟潜声不理会,拍了拍我的后颈,像安抚不会说话的动物。之后又挂号检查心肺,还去了脑科,片子也拍了,医生也看了,都说没问题,说什么不会有像我这样毫无理由的长期胸闷和头疼,两科的大夫都建议去挂精神科。 一听我就懵了。 孟潜声跟着一愣。 走出诊室,孟潜声似乎有点踌躇,忧心忡忡地望着我。我一字一字地告诉他,我没病。 他好声气地附和我,但我觉得他根本没听进心里,明显还记着医生的话。果然刚走到医院大厅,他就试探着说给我挂精神科。 我恐慌得心脏狂跳,咬死了说不去。不管他怎么连哄带骗,我都说不去,讲着讲着眼泪就下来了。 孟潜声吓了一跳,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方寸大乱,赶紧掏出纸巾替我擦,我觉得丢人得要命,越想忍住,泪腺越不受控制,泄洪似的往外扑,他又拿了一张,过来过去的人已经有些转头来看了,好像看见一只猴子穿着衣服走进来。 最后还是去了。 孟潜声把休假事假全用上,请了整整半个月,不放心单诊,一口气挂了三个医院的号,为此我大大发了场脾气,他从头至尾一声不吭,一副任由打骂的姿态。 我从小就特别讳疾忌医,等着看病的那几天,脑子里更是翻来覆去地回想起小时候大家叫我姑姑疯子,偷偷在她背后吐口水,还有邻居家的小林叔叔惨叫着被绑上疯人院的汽车。 没有吃安眠药,我根本没法睡觉,整夜整夜地大睁着眼睛,加上恐惧,幻听和身体疼痛一齐发作,我躺在床上,以为自己睡在一只漩涡中心的船上,视物的重影叠着头晕目眩,冷汗能把床单打湿,只能死命抓着身边的孟潜声,一面哭一面叫他的名字。有时头疼得我几乎崩溃,会止不住地拿头撞墙,他就半抱半按地将我箍在床上,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约束和控制自己,每回都是闹到心疲力竭,喉咙哑得出不了声,才被迫安静下来。 三个号里,两个是三甲医院的精神科,另一个是精神专科医院,据说在精神病方面比较权威。 去他妈的权威。谁会想被盖戳说自己脑子有问题? 精神科的检查都莫名其妙,做一堆乱七八糟的测试量表,测血压,什么脑电图,还看了眼睛焦距。头一家医院说我有抑郁症,后两份诊断却都说是双相情感障碍2型,现在是抑郁期,还有失眠症。 问大夫怎么回事,大夫说就是躁郁症,抑郁和躁狂交替着来,2型的抑郁期长,躁狂期短,很容易被误诊成普通的抑郁症。 我说我没听过这个病。 大夫上了年纪,态度很温和,耐心也好,我猜因为他整天都和脑子不正常的人打交道的缘故——现在我也是脑子不正常的其中一员,简直不可思议。 大夫问我:“这是你家里人吗?” 我点点头,孟潜声扶着我的肩膀,说:“我是他哥。” 大夫跟孟潜声说了很久我的病情,我的思路跟不上他们,稍微集中精神听久一点就累,只好盯着窗外的梧桐打发时间。临走前大夫开了一堆西药,嘱咐注意观察,说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都不小,但如果适应不了或者哪里不舒服必须及时沟通,还留了张名片,让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 出去的路上,孟潜声一直拉着我的手。医院里人来人往,谁都没觉得我们这样奇怪,这里多的是奇怪的人。 有一瞬间,我觉得这病好像也没那么坏。 孟潜声帮忙取药回来,我把墙上挂着的精神病种类与用药科普的宣传牌指给他看:“六种重性精神疾病:精神分裂症、分裂情感性障碍、持久的妄想性障碍(偏执性精神病)、双相(情感)障碍、癫痫所致精神障碍、精神发育迟滞伴发精神障碍等。” 我说:“我姑姑就是精神分裂。可能真是遗传。” 他握住我的手,捏了捏:“没事儿,有我。” 我望进他的眼睛,想到当年表白说喜欢他,我也是讲到一半就把自己吓哭了,反倒要他这个吓了一跳的人来安慰。这样一想,似乎我遇到的破事儿都少不了孟潜声帮我背着。 孟潜声是这么好的孟潜声,可惜我配不起他。 我真希望他这一辈子都可以春风得意,却又希望他跟我一起溺死在这永无天日的沼泽里。 孟潜声每天夜里抱着我睡。有天晚上我中途起夜,他惊醒发现身边人没了,几乎吓个半死,在卫生间找到我的时候,那手冰得像鬼。第二天我就发现厨房里的刀具和家里的利器,全都被收到了我找不着的地方,只有他用的时候才又拿出来。 刚开始的大半个月几乎全在试药,剂量远远够不上治疗,药物强烈的副作用让我彻底断绝了出门的念头,更不提上班,于是孟潜声问我要不要考虑暂时辞职。近来他跟我说话措辞相当审慎,每句话都像字斟句酌后才吐出来的。 我同意了。 舍曲林和丙戊酸钠让我手抖得拿不住东西,头几天吃饭都要靠他喂;记忆力疯狂衰退,经常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连辞呈都是由孟潜声代笔的。每天我只待在两个地方:扶着马桶在卫生间里吐得站都站不起来,或者干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我没法看书,药物让我注意力不集中,精神涣散,一页普通的书看半个钟头还在第一行,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读完了,却怎么也不明白说的什么意思。 这种感觉尤其恐怖,让我想起智商退化后的查理·高登。 确诊有病以后,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东西瞬间断裂,我再也没强打精神佯作无事过,堂而皇之地将见不得人的阴暗面摆到台面上,放任一切消极恶世的念头倾闸而出。因为害怕副作用,我会抗拒吃药或者假装配合,把该吃的药偷偷扔掉,逼得孟潜声不得不每天亲眼盯着我咽下去,还要张嘴检查——有两回我把药压在舌头底下,装作 分卷阅读10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5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05 吃了,等他一走立马吐掉。 头几天药效不够,我被抑郁、身体疼痛和副作用折磨得发疯,抱着孟潜声痛哭,求他不要让我吃药,他没办法,只能不停地说软话哄我,最凶的一次闹到凌晨四点半,勉强睡到七点钟,他又爬起来洗漱上班。 有时是怕做噩梦,有时是因为夜里吃过药但不见睡意,我会神经质的紧张焦虑,疑心药对我没用,紧张焦虑让神经紧绷,想要入睡几乎不可能,孟潜声只好也醒着陪我聊天,经常到凌晨两三点钟,我听见他吐字已经疲倦得模糊了,就问:“你睡了吗?” 他立刻惊醒,说没有,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简直开始可怜他了,于是装出睡意朦胧的样子,说我困了,想睡觉。 他就摸索到我的手拉住,说晚安,随即立刻睡着了。 有一天他回来后,我半天没听到声音,到客厅一看,发现人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之后我注意到他每天下班回来,都要先在沙发坐着发一阵呆,有时一个人在阳台上抽烟。他也开始抽烟抽得很凶,我每次拿着烟灰缸数,里面总有七八根烟头。 我走到厨房里,他一边煲汤,一边跟同事打电话说工作上的事,听到动静,冲我笑一笑,等挂了电话,说:“怎么跑出来了?晚上吃松茸炖鸡,再给你做个糖藕。” 我看他利落地给藕削皮,慢吞吞地问:“每天这么忙,你累不累?” “不累。” 我也笑笑,不说话了。 简直要被他骗过去了。 每个月他准时带我去复查,我问医生什么时候能好,医生给不出确切的答复,只说起码要连续服药一至三年。我每次都忍不住问病情是轻了还是重了,他也总是不说,让我不要焦虑,药物是辅助,重要的是努力调整情绪,不抗拒的话可以试着做心理咨询。 我没办法做心理咨询。对着外人说心里话,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精神上戒备太过,甚至闹头疼,心理咨询也就不了了之。 药量慢慢稳定,我偶尔还会犯病,自我厌恶到顶点,孟潜声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让我感到他是在明褒暗讽,排斥他的一切劝解和开导,威胁要死给他看,还用非常难听的话嘲讽他。 我一双眼睛只能看见自己,像尊阴毒的恶神,坦然地受着供奉,又威逼自己的信众杀身以证忠诚。我仿佛成了我母亲的一个影子,打着真爱的幌子在人心上持刀行凶。 有一回把孟潜声气急了,说:“何遇君,我知道你有病,应该照顾你,但你非要过得像摊烂泥一样,谁也救不了你。”说完摔门而去。 我真觉得天都塌了,一边哭一边找被他藏起来的刀。还没翻遍抽屉,他又气势汹汹地回来了,一把抱住我,给我道歉。我把眼泪全揩在他衬衣上,说以后再也不骂他了。 随着服药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的病情似乎跟着稳定下来,我跟孟潜声之间仿佛也在好转。 但实际上已经越隔越远了,我知道。 我帮不上他任何忙,不管是工作、钱、家务还是仅仅给出一条买房的建议,他也不让我沾手。他忙的时候,我就坐在他旁边守着他,像一只寸步不离的猫、狗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是被他养着的某种东西,赏玩的,消遣的,呵护的,可以是一切乐趣的对象,唯独不是共同生活的对象。 一个人待在家等孟潜声下班时,我都会想,如果不是因为查出这个病,我们应该已经分道扬镳了。但我们谁都没有再提分手的事,好像之前那些字字刺骨的争吵和歇斯底里的发作都没有存在过,两个人还跟很久以前一样互相体谅和爱慕。 但这温情脉脉明明都是假的,是被海水侵蚀得已然腐朽的木头上建起的七宝楼台,看上去珠光炫目,明华璀璨,底下却早烂到了骨子里。 就像拯救病入膏肓的人,每一天的续命都靠大把大把的钱,我们磨蚀的是二十几年的所有感情。 我那么喜欢他,珍惜他,就算有天这世界都他妈完蛋了,也希望他可以安然无恙地活到新纪元,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这感情走到无法转圜的绝路上去。 浑浑噩噩的日子过得飞快,秋天似乎都没来过,回过神已经到年底的冬天了。 十二月下旬,孟潜声工作很忙,几乎只有晚上回来睡觉。平安夜我们去外面吃了饭,算是提前给他过生日,因为他第二天要加班。我没想到送什么合适的礼物,加上之前那只表几乎掏空了我的积蓄,最后选中一条丝绸领带,买了束白玫瑰。 孟潜声接过花,亲了我一口,笑问:“你卡里钱花完了吗?” “还剩点儿。”我想了想,“我生日你就别送了,给我包个三百块的红包吧。” 他的鼻尖在我脸上来回细细地蹭,一直笑。 圣诞节这天,我一个人去市中心看八点半的电影,到的时候才七点多钟,外面下着细细秘密的小雨,风又潮又冻。 中泰广场就在隔壁,我琢磨着开场还早,不如顺道看他一眼,便发短信问什么时候下班。走进咖啡馆时,忽然收到他的回复,说今晚上忙,下班晚,让我别等。 我只好坐在咖啡馆里,捧着咖啡发呆。 门口的风铃叮凌一响,我下意识回头,一个女人走进来,另一只手替她推着门,在她之后跟进来。 第一眼我没看清,看第二眼时,他们已经走了进来,灯光暖洋洋地洒到身上,像亮晶晶的糖油。我脖子都僵了,差点脱口喊出他的名字。 店里的暖气温度很高,两人在一条长桌前坐定,脱下大衣,孟潜声手里提着电脑包和一个印着珠宝大牌标志的袋子,方雯倩很自然地接过他的大衣,连自己的一起叠好抱在怀里。两人一直在说话,也许是她说了什么可爱的俏皮话,引得孟潜声笑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两人嘴唇贴到一起的时候,灯光正好照出孟潜声的侧脸轮廓,是光影融合的一个绝妙的角度,方雯倩一只手扶上他的肩膀,女性独有的线条柔婉的手被烟灰色的毛料西装衬得极白,让人想起炭灰里温润的玉,或是阴霾天空下的新雪。 情人的眼多么珍贵,里面有春水,有星光,有长久的岁月。 杯子里的咖啡还剩一点,我想着不要浪费,结果已经冷得涩齿了。 他们离开后,我跟着结账出门,远远见伞下的那两道身影向对面的电影院走去,我不禁站住了脚。等了半天,我扔掉口袋里的电影票,长长舒了口气,半空窜起一丛白雾,转眼就消弭了。 十点半孟潜声回来了。 我从电视上移开眼,见不吭声,他先问:“吃药了吗?” “吃过了。” 他在我旁边坐下,吻了吻我的脸:“今天出去了?” “去 分卷阅读10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6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06 了图书馆。” “晚上吃的什么?” “面。在馆子里吃的。” “下午开始就一直下雨,回来淋到没有?” “我带了伞,打车回来的。” 他捏了捏我的耳朵,笑道:“你早点睡,我去洗澡。”要站起来,我拉住他衣服下摆不放,他扬眉不解,“怎么了?” “你今晚上还忙吗?” “不忙。怎么了?” “我想你陪我一会儿。” 他笑了笑,仿佛有点无奈:“好,那你等我洗澡出来。” 我闭眼躺在床上,听到脚步声进来,一只手贴上了我的额头:“你是不是不舒服?我觉得你今天精神不太好。” “你亲我一下,我就好了。”我说。 他果真低头亲了我一下,笑道:“那你现在好了么?” 我笑了笑:“好了呀。” 关灯躺下,身边的人安静得仿佛不存在,我翻身搂住他,他抚摸着我的手臂:“睡不着?” 我说:“孟潜声,你满二十六了。” “后天你也二十六了。”他轻声应道。 “过得真快。”我说。 他温柔地笑了一声。 三十一号那天是周末,孟潜声上午去公司加班,说好下午跟我到街上转转,晚上在外面吃饭。我猜他上午是去找方雯倩,转念觉得自己整天想些无聊的东西,便闷头打了半天的游戏。 不到两点钟,他准时回来,等我换衣服出门。坐上车,我伸手去拉副驾的安全带,不经意发现上面粘了一根长长的头发。 “你发什么呆?”孟潜声问。 “我在想晚上吃什么。”我探身吻了一下他的脸,扣好安全带。 原本我们说吃过晚饭早点回家,争取错开晚上的交通管制。结果商场和餐厅家家爆满,上菜也慢,等我们吃完准备去取车,已经九点多钟了。孟潜声说:“九点交通管制,这会儿路上肯定堵。我们现在去哪儿,还是你想回去?” 我摇摇头,想了一会儿,说:“不然去江边看烟花吧。” 滨江大道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潮,远看就像覆盖了一层粘稠得几乎流不动的石油。男人穿的羽绒服的鸭绒腥气,女人长发上散发的洗发露香气,咖啡的热气和关东煮咸厚的味道,颜色和气味在这里被人群踏得支离破碎。宽阔的江面是黑色的冻,缀着细碎腻黄的金边,夜风一起,黑水就发了皱,天上的万千星星全都被吹落到水里,在波纹里切切地幽泣自己沾了一身潮气。 人根本无法决定要往哪里走,人群裹挟着我们往前,义无反顾地走进寒夜深处。地上全是跟丢了主人的影子,孟潜声索性拉住我的手放进他大衣口袋,十根冷冰冰的手指在里面挨头碰脚。 江面上燃起第一簇烟火时,人群发出了长长的欢呼声。所有人都耸动着,想要挤到更靠近江边栏杆的地方去,我觉得自己就像海里一条身不由己的沙丁鱼,等到站稳再回头,原本在身边的孟潜声已经不见了。 夜空里灰白的烟雾不肯散,烟火更是作尽妍态浮光,末子直坠在江边每一只眼睛里,化成五光十色的多情梦,缓缓地烧成灰烬。 我忽然回忆起刚满十六的那个新年,有不听话的男生带了小鞭炮到学校里吓人,大家正挨挨挤挤地站在一起,突然一声巨响,吓得所有人四散,我正跟孟潜声说话,慌乱间不知道被谁一推,刚好撞在门上的玻璃上,玻璃登时撞得粉碎,我被割到手臂,滴了一地的血,孟潜声带着我就往校医室冲,简单消毒后又送到医院缝针。出租车上他一直捧着我那条手臂仔细看,不时用棉花揩掉冒出的血珠。我看见他被吓得脸色雪白,拧在一起的眉毛尤其得黑,简直心都要化了。 那时我还没敢坦白喜欢他,又想哄他得要命,于是说,你生在圣诞节是不是刚好的啊。 他没抬头,问什么刚好? 我说,耶稣是救世主,那你是专门来拯救我的吗? 他抬头看我,一下子笑出来,说你整天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我把手上的戒指取下来端详。玫瑰金的,没镶花里胡哨的钻和宝石,我不喜欢那些,孟潜声心细,对我的好恶了如指掌。因为一直戴着,手指上留了一圈淡淡的白印,路灯光线晦暗,这时候倒看不分明。 我看了又看,怎么都看不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一定是孟潜声找我在哪里,人群终于将我挤到了栏杆边上,我轻轻一抛,那小巧的金属转眼就不见了。 盖过一切的烟火炸裂的轰鸣声里,我看见孟潜声在不远处,举着手机朝我招了招手。马上要十二点钟了,最盛大的烟火接连升空,映得江水夜幕俱是金红,人潮卷起如同巨浪的欢呼和尖叫,我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只能朝他笑。 倒计时的呐喊声一声高过一声,我多想吻他,但我们之间的人潮坚实得像铁桶一般,让我只能囚在原地。 十年很久吗? 太久了。久到好像我喜欢孟潜声,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作者有话说: 查理·高登:《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中的弱智主角,接受脑部手术后智力超常,一段时间智力渐渐退化到术前水平。 第55章 当天回去一直到关灯睡觉,孟潜声都没注意到我手上少了东西。 第二天一早起来,外面竟然不声不响地落大雪,已经铺了厚厚一层,目之所及,上下俱白。我正趴在窗台边朝外看,孟潜声走到身边将窗户关上,只留一条缝,说:“别开那么大,刚起来,要吹感冒了。” 洗漱完,孟潜声把热好的牛奶端过来,在桌边坐定,我在他旁边坐着削苹果。他看了我一眼,装着热水的玻璃杯举到唇边,忽然凝住了,又朝我看过来,目光笔直地落到了我的左手上。 我注意他的目光,平淡地说:“昨天挤丢了。” 这理由扯得可笑,但他什么都没说,无言地看了我良久,之后继续安静地吃早饭,再没问过一个字。 大雪天谁也不想出门,尽管今天是新年开头,我们还是在家待了一整天。吃过晚饭,我站在厨房门口看孟潜声洗碗,碗盘洗好,放在架子上沥水,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方雯倩知道我吗?” 他抬头看向我。 我继续说:“你要是跟她在一起,就别告诉她你跟我的事了。”我顿了顿,又说,“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要是随便玩玩儿,当我没说。” 他听我慢慢讲完,才说:“你在跟我提分手?” “孟潜声,你看我们现在,就算没有方雯倩,又能怎样?”我笑了下,端详他的神色,“你总不会真打算三妻四妾吧?” 他沉默片刻,道:“本来我想再过段时间告诉你。” “怕刺激我啊?”这回我真 分卷阅读10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7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07 没忍住笑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你就成男女通吃还脚踩两条船的人渣了,以后谁敢要?” 他也似笑非笑地说:“本来我就是啊。” “移情别恋再正常不过了。婚姻是要忠诚,谈恋爱嘛……”我想了一会儿措辞,“还不都是为了让自己高兴。不高兴了,自然就想分开。” 他望着我不说话。我开玩笑道:“我能在这儿心平气和地跟你说话,没一哭二闹,你该感谢我吃药了。” 他笑了。 我是真的没生气。 也许我第一次见到方雯倩就已经猜到会有这么一天,这么久以来只是掩耳盗铃而已。有句话怎么说的,谁都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只要你早就知道泰山会有崩塌的那天。 我的确不知道方雯倩知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愿意相信她毫不知情;至于孟潜声,我更可以没有底线地原谅他,甚至替他颠倒黑白地辩驳。 正因为我喜欢孟潜声,追求他和爱慕他已经让我获得莫大的快乐,他伤害我,背叛我,我当然也会难过,但这点难过比起喜欢他的快乐来,也就成了微不足道的事。 喜欢一个人,究其根本,或许也只是为了满足自身私欲,讨好自己的一件事情。人们很难为了成全别人对自己的狂热而主动牺牲,但常常可以为了自己的热爱而奋不顾身。 我在床上躺了好一阵,孟潜声才进来,关灯上床。 我忽然想到我们很久没有做过爱。抑郁和药物都让我没有生理欲望,上次我跟孟潜声上床是什么时候,三个月前,还是四个月前? 孟潜声一直没有提过这件事,我也没发现他自慰过。不知道是我没注意,还是说他跟方雯倩在一起了所以不需要,或者说,他是出于为方雯倩守贞的考虑? 这念头刚落地,立刻被我驱逐出脑海。妒火毋庸置疑地烧着,只不过也是冷焰,一时离我很近,一时又离我很远。 之后的日子非常微妙。 孟潜声会接方雯倩的电话,会出去跟她约会,虽然找别的借口,但我心里清楚;然而晚上他又会回来。这房子是他租的,按说我应该卷铺盖走人,他却也一直没开口,连等着我主动开口的迹象也没有,似乎并不为此感到道德上的困扰。 我想了想,随即明白过来。 的确,有了新欢还跟旧爱同居当然问心有愧,但如果住在一起的只是一只猫,一条狗,一个精神有问题的病人,那就都在情理之中了。 病人是很难算个完整的人的,精神病人就更不是了,恐怕连“人”都很难算上。只用说一句“他是精神病”,不管什么,一律都能被打回原形。 我请孟潜声帮忙把投资的我那一点儿余钱取出来,一边开始找房,他看在眼里,没多说什么。钱拿给我的时候,比我想得多出一截,但他不承认自己替我补贴了,我也懒得故作清高。找工作是件既忙又烦的事,我在外面跑了几天,回家的车上才突然想起来,这几天忘了吃药。 不确定停了三天还是四天,但见没什么异常,悬着的心才又揣了回去。要是能趁这回彻底把药停了当然最好,那些进口药每个星期都要吃掉我几百块,也是一笔不大不小的开支。 晚上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孟潜声在边上看他的手提电脑。客厅里的暖气似乎有些太热了,背上热烘烘地开始冒虚汗,我换了一个台,正在放综艺节目,又乱又吵。刚把音量调小,我突然感觉不对,紧跟着胃里一阵猛烈的痉挛,我跳下沙发直奔卫生间,孟潜声立即跟上来,一边叫我,问:“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是身体肌肉自己在发抖,还是我因为恐惧而震颤不止,发现什么都吐不出来后,我推开背后的孟潜声冲进卧室,想要拿药。这过程里我力气充沛,也许是求生本能,但在我瞄到书桌笔筒里插着的美工刀时,全都轰然倒塌。 有那么一会儿,我眼前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了,耳朵里全是古怪的声音,像站在一间机器隆隆作响的工厂车间里,等再回过神,我才发现自己被孟潜声拽得死死的,美工刀掉在床头柜的边缘。黄塑料壳的小刀像是摄魂的怪物,我眼里只有那一抹颜色,明亮得仿佛是救赎的圣光。孟潜声把我按倒在床上,我忽然开始头疼,床上的一万根钉子都扎进颅脑,眼泪满脸都是,整个人都被孟潜声箍得死紧,像头待宰的牲畜,我痛哭流涕地喊他,求他杀了我,抓着他衣领的手不停地痉挛颤抖,汗水和泪水把他的衬衣前襟全打湿了,洇出深色的水渍。他死活不松劲,一直在我耳边说话,让我安静下来,问我吃药没有。 大概说了五六遍,我才回答说没有,他脸色都变了,哄我说给我拿药。我奋力挣扎起来,说不吃药,要去抢那把美术刀,他试图按住我,混乱中我一条手臂挣脱束缚,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 我们同时愣住了,屋子里顿时陷入死寂。 尽管没用上力,但那仍是一个耳光,而且非常响。 我根本没想打他。 孟潜声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翻身起来,收走床头柜上的刀,找到药,去厨房倒了热水,亲手喂我。直到药咽下肚,我才从那一巴掌里捡回神志,哭着抱住他连声道歉。 他揽着我,一直不出声,直到听见我呼吸平稳下来了,轻轻推开我,说:“你睡吧。” 说完关了床头灯,出去时将剪刀、美工刀和其余的药一齐收走了。 大概躺到深夜,我才聚起零星睡意。虚掩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人影站在门口,我对着影子的方向,轻轻喊了一声“孟潜声”。喉咙在先前折腾哑了,几乎发不出声音,但他还是听见了,走到床边坐下。 “还没睡?” 我一坐起来就头晕目眩,他把我抱进怀里,我闻到浓烈的烟味。他问:“哪里不舒服?头还疼吗?” 我蹭了蹭他的脖子:“对不起。” 他摩挲着我的脊背:“你又不是故意的。” “疼不疼?” “不疼。” 我觉得自己像是又要掉眼泪,赶紧闭上眼,头往下缩,最后埋在他胸口。等那一阵鼻酸的冲动过去,我说:“孟潜声,我不想在这儿了。我想回家。” 第二个礼拜,我病情稳定下来,孟潜声又带我去复查了一次,开好药,和我一起坐飞机回家,一直把我送到家门口。 我们同时停下,沉默相对了三四分钟,我从他手里接过箱子:“就到这儿吧。” 他看了我家大门一眼,似乎不太放心:“你真的不提前跟他们说一声?” 我笑道:“我自己爸妈,我应付得来的。” 他看了我一阵,才说:“别瞒着他们。记得准时吃药,定期复诊,病历和诊断书复查的时候带上。有什么随时给我打 分卷阅读10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8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08 电话。” “嗯,我都知道。” 他点点头,还是不走,一言不发地望着我,欲言又止。我不禁想抱他一下,最后还是扶着箱子站住了,说:“谢谢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他走到拐角时,我差点忍不住脱口叫他,什么又酸又呛的液体在喉头噎了一噎,再想开口时,人已不见了。 按响门铃不一会儿,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我妈开门时,手上还拿着个削到一半的橙子和水果刀,一见我,刀尖立刻对准我胸口:“谁请你回来的?这儿不欢迎你,马上给我滚!” 我端详了她一会儿,说:“妈,你好像瘦了。” “不关你的事,少跟我来这套!快滚!” 我直截了当道:“我跟孟潜声分开了。” 她顿时收声,仿佛被鸡蛋噎住了,我提着大箱子绕过她走进家门。她回过味,关上门跟在我身后,仍不罢休:“我当时怎么说的?搞这种下三滥的事儿,不可能有好结果的,你看是不是?孟潜声那么精的人,能让你占到便宜?我看你就是在外面吃了大亏,现在知道锅是铁打的了。” 我说:“我分都分开了,你就不能不说了吗?” “我为什么不说?还不是你不听劝,现在你还可以走回头路,不让你长记性,万一以后出更大的事儿怎么办?我跟你爸就你这么一个,你出了事情,你让我们怎么办?现在你吃了亏还能回家,再过几十年,我跟你爸死了,我看你回哪儿!” 我不答腔,把东西搬进自己卧室。大床上盖着防尘罩,地板和家具都很干净,桌上的摆件都收到了玻璃柜里,书在架子上码得整整齐齐,连窗台上都没有灰尘。 我这才觉出累,一屁股倒在沙发上。我妈跟上楼,倚在门口,嘴里的橙子嚼得咂咂有声:“你倒是个少爷命,会享受得很,想回来就回来,脾气上来说走就走。跟着外人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家也不要了,我看你真是脑子被门挤了!别以为回来就好了,你这鬼德行不改,看你爸回来不收拾你。” “妈你别说了,我累得很。”我拉开床上的防尘罩,衣服还没换,就往上一躺。 “床单都没换就睡,也不知道在外面过成什么样子!”她拉开衣柜,取出叠得四四方方的三件套,扔在我身上,“滚起来换,我才不会帮你。” 换好新的床单枕套,我反锁上门,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晚上下楼吃饭,我爸坐在饭厅,眼风一扫,当先冷笑了一声。我喊了声“爸”,他并不搭理,径自吃饭。 夜里我很早就上了床,坐在被窝里看书,快到十点钟的时候,孟潜声来了电话,问我吃药没有,又问我父母有没有为难,我照实说了,他温声应道:“那就好。” 我“嗯”了一声,两头同时沉默下来。 等了又等,谁都没有先开口再见,疑心电话早已断了,拿来一看,通话时间分明还懒洋洋地印在屏幕上。 “孟潜声。”我叫了他一声。 “我在这儿。”他立刻答应,“怎么了?” 我用被子把自己裹紧,耳朵紧紧贴在听筒上,反复吸了好几口气,最后说:“没什么,挂了吧。” 他没有挂,默然良久,叹息似的说:“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我说,“挂了吧,我想睡了。晚安。” “晚安。”他说。 我原本就没打算瞒着我爸妈,药扔在书桌上,病例和诊断单之类的纸件收在一个文件袋里,每天在家看看书,在楼下的小院子里拨花弄草。从我踏进家门,我妈的嘴就没消停过,仿佛将这两年积攒的怨气一口气倒给我看。我大多沉默以对,偶尔还能在其中感到一丝久违的亲切。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世上一边骂我一边又伺候我的,除了孟潜声和我爸妈,恐怕再也找不出第四个了。 下午我歪在客厅沙发上看《金锁记》,我妈尖叫着从楼上一路奔下来,我一抬眼,她几乎跳起来压在我头上,我坐着一动不动,她在半步之外猛然刹住,紧接着“啪嗒”“啪嗒”几声,一堆药盒子飞进我怀里。 “你在吃什么药?什么病?” 我坐起来,将药拢到一堆:“精神病。”一指她手上的文件袋,“病历和诊断单在里面。” 她色变了。 我冷淡地望着她,心里一瞬间掠过恶毒的快意。 她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个来回,挤出来的声音像用刮片刀剃过,滑溜溜的捏不住:“不可能!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病?我看你正常得很,别在那儿听风就是雨,这些药吃了是要变傻子的,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是精神病?孟潜声让你去看的是不是?我看他才有毛病!太坏了这个人。你绝对不要再乱吃了,听到没有?” 我淡淡道:“你不信就算了吧。”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一整个下午,她都拿着我的病历在客厅里坐着,我待在卧室里看电影,片尾字幕已经滚动出来了,我还不知道讲了什么故事。水喝完了,口渴得厉害,我不得不起来去楼下倒水。 我妈还坐在沙发上,背朝着楼梯,没发觉我下来了,仍旧垂着脑袋。下到最后两级台阶,她忽然响亮地抽了下鼻子,像极了动物的响鼻,一只手在脸上擦动,仿佛在给自己按摩。我被这古怪的举动弄得怔住了,第一时间想起许多荒诞的怪奇电影,等这些纷杂的画面从混混沌沌的脑子里潮水般退去,思路逐渐清晰,我才惊觉她是在哭。 我顿时手足无措,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躲回房间。 她稍微一撇头,余光瞄见我,立刻飞快地转回去,只留一个遮挡严实的背影,双肩耸动,偌大的客厅里挤满了鼻涕的浊声。我呆站一会儿,给杯子倒满水,上楼去了。 我爸出差,家里很是清静了几天。我烦闷了,一个人出去转,我妈仔细盘问了我去哪里,在哪里吃饭,几点回来,又检查了我包里的公交卡,钱包,钥匙,手机等等,这才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口,盯着我换鞋出门,那架势仿佛我就要一去不返了。 年关将近,路上景象萧条。我坐着公交车满城乱转,睡意朦胧间听到熟悉的报站,心里一紧,清醒过来,发现已经到了高中门口。我拿纸巾擦掉玻璃上一片雾,朝外看,已经放寒假了,学校对面的一排商铺都静悄悄的,汽车向前驶去,我记得街口有一家广东人开的馆子,原来我和孟潜声总去那家吃炒河粉,他家生意好得不得了。我凑近向窗外看去,记忆里那块红中带灰的招牌却迟迟没有出现,本应挂着它的地方被一块荧光招牌取而代之,“奶茶”两个字在晦暗的天气里放射出慑人的白光。 打开家门,我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 我爸坐在正中的沙发上,我妈坐在旁边,电视机关掉了, 分卷阅读10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9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09 待机的红灯还亮着,两人脸上的肌肉如出一辙的僵硬,不约而同朝我看来。 我爸说:“过来坐。” 我在另一张单座沙发上坐下,低头看见我的病历资料摆在茶几上。 “你吃药半年多了?” “嗯。” “你还真沉得住气,这么大的事儿不跟我们说,哪天死在外面了,我们都不知道!” 我不作声,我妈挥舞了一下手,打断他:“你乱说什么,说话脑子都不过。” 他瞥了她一眼,又看向我:“工作呢?” “辞了。” “钱呢?” 我不明白他想问什么,心里默了一下数,老实应道:“有三万。” 他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手按在膝盖上:“你打算过以后怎么办吗?” 我答不出。 他嗤笑一声:“看我干什么?准备在家里坐着玩儿,等我养你?二十六七的人了,还昏头昏脑的,爸妈就是拿给你随便撒气的?你自己在外面搞些污七糟八的事情,现在不好了,想到回家了,早干什么去了!” 我妈说:“过都过了,你还说这些废话干什么?”对我道,“你不要一天到晚东想西想的,哪有这么多病,我们那会儿怎么没听说过?都是现代的人想出来的,什么都叫病,还不是为了挣钱。你别乱吃西药,副作用大得很,没毛病都吃出毛病了。” 我说:“过完年我就去找工作。” “不用跟我汇报,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反正别来找我。”我爸往后一靠,摆出结束谈话的架势。我跟他谈话永远不超过半个钟头。 我把桌上的纸张都收走,回到自己房间,房门虚掩着,传来楼梯下两人交谈的声音。吃了药我总是很困,躺在床上不一会就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耳边传来争执声,我以为自己又幻听了,一个激灵惊醒,原来是他们在客厅里吵架。 我妈的声音时高时低:“……他明明正常得很,你偏说他有病,非要你儿子有个什么不好,你才高兴?我看你才有病!” “你懂什么?精神病多得很,你是没见过……” “你当然懂得多,你姐就是个脑子有问题的神经病!你儿子要是真的有病,也是遗传你们家,你们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我关紧了房门。 这天回到家,进门就是一大股中药味。我爸还没回来,我妈一个人在厨房,我问:“熬什么药呢?” 她正好关火:“给你熬的。” 我皱起眉:“给我熬的什么?” “安神助眠的。你不是说失眠吗?我专门找老中医看的,别老吃那些西药,副作用大,伤身体,长期吃有依赖,不行。你晚上吃的那个,我特地去问了,人家说长期吃智力受损,脑子要坏的。你也是,自己的身体都不知道爱惜。” 我说:“不用了,我觉得我吃的挺好的。” “好个屁。今晚上喝的药给你晾好了,你喝完了再去刷牙。” “我不想吃中药。” “我是你妈,妈的话你都不听?难道我还会害你?你看你又不听劝,当时你走的时候也是,结果呢?……” 我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喝得太急,有点想吐,把空碗放在水龙头底下冲干净,我才说:“好了吧?” “你什么口气,又不是给我喝的,还不是为了你好,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丢下她,自顾自洗澡刷牙去了。 临睡前,我拉开抽屉,发现晚上吃的喹硫平不见了,立刻下楼找她:“我药呢?” 她莫名其妙:“不是说了吃中药,不吃西药了吗?” 上次停药后的经历从脑子里疯涌出来,我心有余悸,憋出一身汗,急道:“那药不能随便停,你扔了?” “什么药停不得,又不是吸毒!”她怒道,“不吃你要死?我还不信了。你少在这儿吼我,没大没小的!” 第二天我去医院挂号,医生给我换了别的药。我挺抗拒换药的,每次换新药,头两周总能被副作用磨掉半条命,我可不想年三十晚上抱着马桶过。 为此我妈跟我大吵一架,她一怒之下,把中药全泼到了院子的月季丛里。 大年二十九这天,小姨毫无预兆地登门,刚好和我撞个正着。我立刻想到当初她女儿肖梅告诉我妈我和孟潜声的事情,她肯定也一清二楚。显然她也想到这层,脸上的肌肉细微地扭曲了,半天才重新组合成一个灿烂的笑容:“嗨呀,小君回来啦!瘦了这么多,工作很忙吧?” 我妈的脸色难看起来,我打过招呼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期间她一直攥着个苹果目送我,我恍惚以为自己变成了甲虫格里高利。年三十我妈娘家要团年,她原本没打算带我去丢人现眼,但是被小姨抓个正着,也就不好不去了。 年三十我还在适应新药,一直头晕,而且极度口渴。饭店里坐了两个钟头,虚汗已经把背上的衣服打湿了,耳朵里还听着我妈笑意盎然地解释说我前两年工作太忙,所以没跟家里人吃团圆饭。 想必我离经叛道搞同性恋的事情已经举家皆知,大家见到我出现,面上的笑容都同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用一种玩味的眼光打量我,使我觉得自己是一丝不挂地站在什么滑稽猎奇趣味的展览台上。 舅舅姨妈们都恭维说,咱们李家还是小君最成器,又问现在工资拿多少,谈女朋友没有。我妈避而不谈,只说没有时间,于是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商量着给我相亲。我没力气说话,只好不住地赔笑。 听说肖梅和她那政大的男朋友分分合合,终于成功用孩子套牢这支潜力股,年后就准备结婚。我妈发给小两口一双大红包,同时剜了我一眼,我端起酒杯祝福他们,敬酒时手颤个不停,肖梅朝我投来惊奇的目光。 大年夜晚上我实在难受,在楼下陪到九点钟,就摸回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我莫名地兴奋,脑子转得飞快,感觉浑身的血往下流,聚在小腹,涌起一阵自慰的冲动。不知道是不是新的情绪稳定药对我没什么效果,有点犯躁狂了。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开始坐立不安,背心烫烘烘的,迫切地想找个人说话。 我躲在被子里,一串号码颠来滚去地在脑海游荡,怎么都挥之不去。 发个贺年短信而已,没有关系吧。 在奇妙的眩晕感里,我兴致勃勃地编了一个钟头的短信,却觉得怎么也不合适,最后还是复制了一条别人发给我的。 发送完我又开始后悔。 越想脑子越乱,我都快忍不住再发一条短信解释说自己发错了,手机忽然震动,竟然是孟潜声的电话。 我手忙脚乱地接起来。 孟潜声那头乱哄哄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问我:“你在家吗?” “嗯。”我揪住枕套的 分卷阅读10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0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10 边,“你那儿好热闹啊。” 他似乎笑了笑:“在丁阿姨家里。她年前摔了腿,回娘家休息,我们就在这儿过年了。” “你爸……还生你气吗?” “就那样吧。”他淡淡道,“主要是丁阿姨身体不方便,我回来看看她。你最近好点了吗?” “还行,刚换了药。” “换药了?副作用大吗?” “差不多。”我忽然不想再聊下去,生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要脸的话来,于是说,“我妈叫我。” “那你去吧。”他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结果我的新年一点也不快乐。 初四一早起来,我就觉得兴奋极了,以致于开始自言自语,语速快得我自己都有点听不清。心悸得喘不上气,我赶紧把自己锁在小浴室里,企图用洗漱转移注意力。摸到剃须刀时,我再也忍不住,惊恐地奔下楼。 我妈正在浇花,见状道:“在家里跑什么?神神叨叨的。” 我咬紧牙关,在沙发上坐下,抱了个抱枕在怀里,直挺挺地坐着。没一会儿,她就进了卧室,随后穿戴整齐地出来,我问:“你要去哪儿?” “跟你大舅他们去上坟。” 暖气让我直冒冷汗:“你能不去吗?”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低头换鞋:“难道还要我在家陪你?你三岁?”说完带上了门。 电视机里的欢声笑语瞬间小了下去,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魔怔了一般。 热水流到浴缸里,蒸得整个浴室里雾气缭绕,似真如幻。我拉开放小物件的玻璃柜,找到了我爸的剃须刀,和收在旁边小盒子里的替换刀片,手机被我随手放在洗手台边。 我拈了一枚刀片。 刚下刀时,我的确使了力,划得足够深,虽然我还是不确定割断血管到底要切多深。但当艳红的血争先恐后冒出来,手指却开始软绵绵地握不住,刀片把指尖都舔破了,跟着冒出血珠。第二下明显轻了,第三下更轻,只是刀口拖得长,血从皮下疯沁出来。 浴缸里的水渐渐涨多,惶恐的情绪山呼海啸地涌上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站起来抓到了台上的手机,腕上的血流到掌心,蹭得手机滑腻腻的,几乎脱手飞出。脑子里一片真空,谁的电话号码都想不起来,只能下意识地猛按紧急拨号。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设过紧急联系人。 手机响了一声,孟潜声的名字显示在拨号屏幕上。 我被铁锈的血腥味刺激得肠胃痉挛,跪倒在浴缸边上,手机摔在地上。这时我感觉到疼痛了,把左手伸进热水里,细密针扎似的刺痛传来,转眼就被热水的温度淹没了。 这时大门响起门锁转动的声音,我惊惶更甚,电话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突然通了,孟潜声的声音隐约传来,没有开免提,小得像蚊子叫。 “哎呀,真烦,我东西拿掉了。你在上厕所?” 喉咙像被人攫住了,我说不出话。我妈的脚步声近而向远,忽又靠近:“你在洗澡?门都不关,想冷死?” 她没听见回音,不满道:“何遇君,我在跟你说话,你聋啦!”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觉得好像开始缺氧了。她的一只脚出现在门口,锈得转不动的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 糟糕,这下要吓坏她了。 作者有话说: 情节需要,请勿模仿,及时就医,谨遵医嘱。 甲虫格里高尔:《变形记》主人公。变成甲虫后遭到家人厌恶,被关在自己的卧室里,有一段剧情是他偷偷跑到客厅,家人受到惊吓,他父亲用苹果砸他,将他驱逐回卧室。 第56章 我坐在椅子上盯着那盆绿萝,试图数清它有多少片叶子。但最多数到三十一,我就开始分不清哪些是数过的了。 今天是我住院的日子。 我一点都不想回忆自己是怎么被送到医院的,路上大概晕了一段时间,记忆不连贯,在病床上一醒过来,就看见玻璃窗外我爸妈在走廊里和孟潜声吵架。 准确点说,是我爸妈单方面骂孟潜声,我都没怎么看见他开口。 没一会儿,就有路过的护士喝止,外面安静下来,我妈进来一见我,眼泪就滚出来,坐到床头,轻轻地摸着我的额头:“你是要我的命啊!” 我爸面色阴沉如铁,走到我跟前,却没发火,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说对不起。 我妈抽噎不止,温热的泪水打在我手臂上,她伸手去抹,有一点飞到我脸上。 孟潜声一直望着我,但只站在病房的大门口,并不进来。我也望着他,见他微微拧着眉头,看上去好像很难过。 身体情况稳定后,我爸听从大夫建议,把我送到了五医院的住院部。我妈死活不肯,说五医院那种精神病院里面关的都是乱七八糟的疯子,被我爸发火吼了一通,才不提了,一路上抓着我的手哭,说:“我是真的命苦,遇到你爸……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你从小就是这个样子,什么事情都不愿意跟我们说,但你也不该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想过我们吗?你不知道我当时看到你……” 起初我真是满心愧疚,恨不能时时道歉,但因她终日喋喋不休,这愧疚也日渐稀薄,最后变作一层灰尘,被风一吹,杳无影踪了。我轻轻拍她的手,她以为我在安慰,于是揩掉眼泪,心满意足地给我端茶送水。 其实我只是想让她不要再说了,听得心烦。 办住院手续时,孟潜声也来了,不知道他们商量好了什么,我妈没再让他滚,也没有破口大骂,只是拿他当空气;我爸也不拿正眼看他,避得远远的。 这里的病房和普通病房没有区别,而且更清静。护士给我安排床位时,大夫拿着纸笔来询问病史,我听见他问了一连串,什么急起缓起,起病症状,既往就诊经历等等,问得我爸妈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一旁的孟潜声接过话头,医生便和他谈了起来,我爸妈的脸色俱转阴沉,闭口不言。 手续办完已经接近中午,我送他们到走廊尽头,孟潜声站在那里打电话,在我妈密密匝匝的话网里,我听见他似乎在改签机票。 “行了。”我爸打断她,久久地看着我,“你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就你这一个,不会不要你的。好好配合医生,你妈有空就来看你,这里伙食不好,想吃什么跟她说。知道了吗?” 我点点头。 他也点头,瞥见不远处的孟潜声时眉头紧皱,大步流星走向电梯。见我妈还在唠叨,他不耐烦道:“快点,你走不走?” 我妈一直将我往里推:“你快进去吧,还要做检查。” 我轻轻拨开她的手,说:“我跟他说两句话。” 她不假辞色:“你 分卷阅读11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1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11 不准再给我搞事情!”说完又警惕地看了眼孟潜声,这才跨进电梯。 电梯门关上,我又等了一会儿,孟潜声挂上电话,朝我走过来,温和地笑了笑。我两只手都忘了怎么摆,干巴巴地问:“你改签机票?” “嗯,晚上回去。” “是我耽误你了?” 他瞥了我一眼,笑说:“没有。” “那天给你打电话,我脑子不太清醒,麻烦你了。”我觉得难为情,“我爸妈他们要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安静地听我磕磕巴巴地讲完,微微笑道:“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很见外。” 我点点头,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一时默在原地。他也不开口,楼层里静悄悄的,只隐约传来女人的歌声。 “你好好养病。”他说。 “我知道。” “不要随便停药。” “嗯。” 没再听他说话,我抬起目光,他点了点头:“那我也走了。” “好。你路上慢点。” 电梯的数字不断跳动,到四楼时,我终于憋不住了,低声问:“你会跟方雯倩结婚吗?” 他露出惊讶的神色,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我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赶紧说,:“抱歉,当我没问。” 电梯门恰好打开,我笑了笑:“拜拜。” 他也回以一笑,走了进去。 精神病院就像外面世界的镜像。有自称半仙的躁狂病人,挨个病房给人看相的;有精神分裂的中年女人,总以为自己丈夫出轨,每天都在抓小三;一个白天用头撞墙的小姑娘,半夜大声唱歌,护工们不得不用带子将她绑在床上;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妄想症女病人,她入院第二天,一个躁郁症和另一个精神分裂为争做她的男朋友大打出手,病人们围成一圈大声叫好。 我邻床住的是个央大的哲学博士,在我因为换用拉莫三嗪后头晕目眩的白天,他总是自告奋勇捧着书给我读尼采、萨特、黑格尔、福柯和一系列哲学家著作,闹得我晚上做噩梦,还要每天监督我和其他病房的病人吃药,让大家配合治疗,有病人发作起来打了他,他愤怒地往外走,声称“我跟这群神经病待不下去了”。 隔壁病房还住了个刚上高中的小男生,他母亲来探望时,他一边吧嗒吧嗒啃水果,一边指着走廊上的我和我邻床说:“妈你看,那俩一个是央大的博士,一个是政大的硕士。我早就跟你说过,书读多了脑子要出问题。” 他母亲盯着我们,陷入忧郁的深思。 可能因为医院用药的关系,我夜里很少做梦,偶尔做梦也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医院里的事。只有一次梦到孟潜声,醒来后是早上五点,我一直看着太阳升起来。 我在医院里住了整整两个月,出院已经是春天了。 医院里不能用手机,我回到家才发现有很多电话和短信,给关庭打过去,她问我怎么突然人间蒸发了,我索性把实情全都告诉她。 她听完惊得半天没说出话,又安慰了我大半天,嘱咐我好好吃药,想散心就去找她,她包吃包住。 出院后,我妈还是担惊受怕,听说我想出去上班,反复提醒别找太累压力太大的工作,晚上我爸回来,她让我跟着我爸做事,或者是我爸某个朋友的公司。 我爸指着遥控器,盯着电视说:“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你别又在那乱出主意,说了他该不高兴了。他想干嘛就干嘛,你别管。” 我在阳台上帮我妈收床单,假装没听见。 我妈让我在家再休息半个月,我没反对,平时在家陪她,有时自己出门转转。跟徐苗吃了两回饭,才知道他生意已经没做了,折了本,现在又在一家私人公司上班,冯艳玲因为生孩子辞了职,准备等女儿读幼儿园了再出去工作。又说冯艳玲娘家不喜欢女儿,小孩子生下来,他们就不大过问,全靠他父母帮忙;冯艳玲又跟婆婆闹矛盾,气得徐苗他妈回家不来了。 徐苗咂着白酒说:“还是羡慕你啊,有吃有穿,不想干了就辞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哭笑不得。 这天晚上我妈和她一个朋友,我叫胡阿姨的,一起吃晚饭,非要我去陪,我只好洗漱收拾,打了个车去。她俩一个小包厢,正谈得眉开眼笑,一见我,胡阿姨就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让我挨着她坐。 我招架不住这似火热情,硬起头皮寒暄了两句,刚坐下没多久,就进来个斯斯文文的姑娘,我妈介绍说是胡阿姨的侄女,跟我差不多大。 我这才琢磨出来,原来今晚上是给我相亲。摸透我妈的心思后,我不禁有些恼火,又不能当场发作,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临走时,我又被迫和那姑娘交换了联系方式,把人送走了,我跟我妈才慢慢走到路口去打车。 一路上我默不作声,我妈却兴致勃勃,说这个姑娘是财大毕业,在银行上班,工作稳定,家庭条件也不错,又是本地人,一会儿又说等我结婚就把二环上那套跃层重新装修,拿给我当婚房,我爸也早就答应拿四十万给我买辆好点的车婚后用…… 我忍无可忍,打断她:“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她收住了笑:“我还不是看你一点儿都不知道着急,你大爷是个不管事的甩手掌柜。你不喜欢就算了,慢慢来,还是要合你的眼缘。” “我不可能结婚的。”见她又要发作,我赶紧道,“妈,你听我说完。我原来就跟你说过,我是同性恋,我不喜欢姑娘,就算我以后有伴了,也只可能是男的。你又何必勉强我结婚呢?”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听到了惊世骇俗的话,脚步也不知不觉停住了,我站在她对面,直直地看着她。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眼圈红了,里面含着清澈的液体,显得眼珠格外得亮。 她说:“你不是都改好了吗?你不结婚不生孩子,以后老了怎么办?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你躺在医院里要死了,都没人来给你签字,你想过这种生活吗?人都是要结婚生孩子的,大家都是这样,你为什么一定要做个异类?” “不是我想做个异类,同性恋是没法改好的。再说,一辈子只有这么几十年,又何必为了别人高兴勉强自己呢?我希望我一直让你跟我爸生气,我很对不起你们,但如果让你们高兴必须勉强我,我真的做不到。” 她掩面痛哭:“我做了什么孽啊,为什么要把你生出来?你就不能为了我跟你爸想想吗?你只想你自己,你想过我们没有?你不想活的时候就不活了,你想过我跟你爸以后怎么办?你说不结婚就不结婚,那你想过别人怎么看我们家,怎么说我和你爸?你想做的事情我们当然支持你,但你为什么不想点正常的事情!” 这是个打不开的死 分卷阅读11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2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12 结,我实在说不出别的话,只能沉默地给她递纸巾。等她把眼泪擦干净了,冷静下来了,我才说:“不说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里,听见楼下她一直跟我爸说话,我爸暴跳如雷,说“叫他滚出去,不是我生的!”不一会儿,脚步声蹬蹬上来,我刚打开房门,他们踏上二楼,我爸指着我:“你是不是非要当怪胎?” 我平淡道:“我不结婚。”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我,突然伸手进口袋,掏出钱夹,将我原来那张卡甩在我胸口上:“要搞同性恋就给我滚出去!死在外头了也别给我打电话,马上给我滚!” 当天晚上我收拾自己的家当滚蛋了。 我这人就是没有铮铮铁骨,走时把那张卡带上了。 我拖着箱子在火车站买了张去直辖市的动车票,给关庭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去投奔她了。关庭听说原委后深表同情,答应会到火车站接济我这个难民。 虽说关庭让我住她家,我总觉得不太合适,住了两天酒店,尽快租到商圈附近一套一室一厅的电梯公寓,安顿下来。 我没想到我爸给的那张卡里有四十多万。转念想到这可能就是他准备留给我结婚买车的钱,不禁有些欷歔。大概也只有父母会在把你扫地出门的时候,还记得扔给你一条用新弹的棉花做的铺盖。 我人生地不熟,没脸没皮地请关庭帮忙,给我介绍了几个还不错的工作,让投简历试试。 其中一家是规模挺大的私企,老总招秘书。三轮筛过,留了我和一个女硕士,叫先试用一个月。 我的未来老板姓周,大名周彪,据说早年是营业部起家,逢人三分笑,干起正事雷厉风行,骂起人来更不含糊,整个儿一黑面阎王,我头几个月吃了不少锅灰,只差没自宫以表忠心。我见他办公室里的相片摆的既不是商场上虚情假意的合照,也不是妻儿天伦,而是一条大金鱼,就觉得这位仁兄非寻常之辈。 一个月后,我被莫名其妙扶正,才知道是因为那女硕士攀上高枝嫁富豪去了。 工作定下来后,我被迫开始计较柴米油盐,整天拿着个账本精打细算。车先不买,还是买房安家更加要紧。我跟孟潜声过了这么久,仍然很烦算账,说是各理其财,但我的钱做什么投资,每种投资买多少,哪种效益大回报好,都是孟潜声帮我操心,说是建议,其实我每回都只负责点一点头,因此一点没耳濡目染到。在家愁得窝火,只好出血请关老板出山。 关庭啧啧感叹:“你就像是被赶出家门的金燕西。” 我不搭理她。 我的病仍然要定期复诊,其实频繁换医生不太好,但也没办法,因此我专门挂了个挺有名气的大夫,一大早就去医院排队。 诊室外面好几个人候诊,我夹着病历靠墙玩手机,两局游戏下来,总觉得有人在看我,抬眼一扫,果然见旁边椅子上坐了个年轻男人,正望着我。 过了一个多钟头,实在等得不耐烦,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发现只剩他坐在那儿。我装没看见,他那目光却一直粘在我脸上,我有点火了,瞪向他,他却不在意地笑了笑,颇意味深长。 一见这暗示味颇浓的笑容,我就知道这是个同性恋。 他起身走到我跟前,问:“哥们儿,你什么病啊?” 我冷冷地说:“我没病。” 他惊讶道:“那你病得不轻啊,没有自知力了都。怎么没人陪诊?” 我怒道:“你有病吧!” 他笑嘻嘻道:“是啊,我躁郁症。” 神经病。 ——妈的,他还确实是神经病。 诊室门口的电子屏提示下一位就诊,名字从前一个人变成了“八号,温卓”。这男人朝我挥了挥手,说“等会儿聊”,进了诊室。 我出来时,已经快中午了,一开门,那个叫温卓的居然还杵在门口,说:“原来你叫何遇君啊。” 我问:“干什么?” 他说:“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我打量他:“你是卖保险还是传销?” “我搞艺术,开画廊。”他兴冲冲地朝我笑。 我一直觉得画廊这种东西挣钱全靠玄学,直到我看见他笔直地走向停车位上的一台法拉利。深陷经济危机的我诚心发问:“你看我资质怎么样,开画廊可以挣到法拉利吗?” 他大笑道:“你跟我吃饭我就告诉你。” 我站在车边上,说:“我怕你是贩卖人体器官的。” “病友不骗病友。” 他打开车门,把病历资料扔到后座,低头的时候,下颌线条流畅地勾下来,看得我心里猛地一跳。 是真的有点像。 他扶着车门,冲我笑道:“走吗,病友?” 我拉开了副驾的车门,说:“走啊。” 我跟温卓就是这么随便地认识上的。 第57章 新生活相当无聊,除了给周大老板当保姆,跟着他到处飞,业余时间我大多懒在家里。虽然有关庭解闷,但也不能没日没夜地缠在一块儿,何况她现在跟相亲对象处着,多少要避点嫌。 出院后,我给孟潜声打过电话,告诉他自己出院了,之后就没再联系过。到这边后又换了手机号,群发短信告知新号码,本来还想过孟潜声会不会问一句为什么我突然挪了窝,结果他连回复都没有,我又暗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工作上的事情多,又要操心生活上的鸡毛蒜皮,忙得我没空想他,日子一长,即使是闲暇时,也不怎么想了。 感情还在那儿,但除非诚心想饿死自己,人总得往前走的。 “人都死了还谈他妈的爱情?那不叫爱情,叫上坟。”温卓这混账满嘴屁话,但这一句歪理却似乎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温卓说我是他最不合格的一任炮友,因为认识当天我们竟然没有上床。 没办法,现实所迫,我去医院那天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还要回去上班,晚上周老板让我提前一个钟头下班,帮忙去国际小学接他儿子。 温卓趴在法拉利的方向盘上,嗤之以鼻:“你是秘书吗?你就像个大内总管。” 我说:“大内总管都有干儿子,你是我干儿子吗?” 温卓一只手搭在窗外弹烟灰,笑道:“谁知道你是要干儿子还是‘干’儿子?” “你这会儿骚话倒是不少。” “我床上骚话也多,助兴。” 我嫌他烦:“你不是躁郁症吗,就不能让我清静会儿?” “我是1型啊。”他笑嘻嘻地打着方向盘,载着我满城钻,“咱们正好互补,灵魂伴侣。” “给我根烟。” 我伸手到他衣服口袋里摸烟盒,刚摸到,他往旁边闪了一下,说:“开车呢,大马路上别摸我,要在车上做 分卷阅读11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3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13 也等我开到小路上。” 我已经懒得骂他神经病了,给自己点上烟,望着窗户外面发呆。 温卓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开,整天吃喝玩乐,钱多得花不完。他双相障碍1型病史五年,据说恢复得不错,药量减了很多,已经开始逐渐停药了。我头一回领他上我家,他站在门口张望了半天,评价道:“这么小的屋子能住人吗?多压抑啊,我住三天就要犯病。” 我冷笑一声:“六十平我一个人住够宽敞了,这楼里面多的是一家三口住的。” 他听完良久无言,感慨道:“人真是顽强的动物。” 坚固的阶级壁垒砸得我体无完肤。 我其实是个没什么自制力的人,疯起来可以夜不归宿,原先因为跟孟潜声在一块儿,总还顾忌收敛些,现在三天两头跟温卓这个混世魔王厮混,忘形时连家门朝哪儿开都不记得。和他一块儿玩了还不到三个月,我也混成了半个地头蛇,本地的饭店、酒吧和夜店如数家珍。 温卓是标准的少爷脾气,想一出是一出,火气一上来就骂人摔东西,每任伴儿都不长久。那都不能叫男朋友,他把人一丢就能几个月不闻不问,期间照样在外面花天酒地,哪天神经搭错想起来了,又香车玫瑰的来搞浪漫,弄得人受不了,每一任都是哭哭啼啼气急败坏走的。后来他也嫌烦了,伴儿也不找了,觉得还是处几个固定炮友来得自在,想起来了就把人约出来联络一番感情,新鲜劲儿还长些。 晚上没事儿,他总在那几家同性恋酒吧里待着,等着猎艳。我不喜欢去那种地方,总觉得去那儿像是为了迫切寻求存在感和认同感而病急乱投医。我更情愿去普通酒吧。 温卓不以为然,说:“你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我他妈才不想和艾滋抗争终生。” 温卓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安全套,郑重其事地交到我手上,那表情像是白帝城托孤:“要是中奖了,记得马上去打阻断药。” “滚!” 当天我愤怒地开走了他的二手法拉利,谁知半路上不小心在车门上刮了一道,温卓暴跳如雷,连续一个月每天在我公司楼下堵我。公司里一传十十传百,后来连周大老板都听说了“每天有辆法拉利接周总秘书下班”“何秘书傍富婆”的八卦,饶有兴味地瞅着我,似乎在等我什么时候麻雀变凤凰。 十月份公司特别忙,周彪把我当驴使唤,恨不得直接在我眼上蒙一圈布条,好让我二十四小时不停地拉磨。我觉得自己不是被资本家压榨剩余价值的无产阶级,而是古罗马奴隶主的奴隶。刚开始我还担心太忙太累弄得抑郁复发,身上天天带着药,结果忙得连抑郁伤心的功夫都没有,挤眼泪都嫌费力气。 回来那天,飞机清早落地,我打车回家后睡了整整一天。被电话吵醒时,已经晚上七点多钟了,外面暮色四合,温卓在电话里大骂我不是东西,玩人间蒸发。 睡饱了觉,我精神劲儿来了,心情大好,也不跟他这神经病计较,打了个车去他在的那间酒吧。晚上十点多钟,开车回了他家。温卓住在城郊,出了市区后一路飙车,我们俩都喝得半醉不醉,狗胆包天,一个敢开一个敢坐,幸好老天爷慈悲为怀放我们一马,才有惊无险地到了他家。 温大少爷住的花园洋房,二楼有个小露台,进门开灯,就见一个庞然大物趴在地上,我的酒都被吓醒了,半天才分辨出来这是一头顶着烟黑色皮毛的猫。 这猫长毛蓬松,比平常的家猫起码大出整整两圈,只能用“头”来形容。我很认真地问:“这是什么?猫斯拉?” “温宝荣,认识一下。” 那头猫细细地叫了一声,围着温卓的裤脚打转。温卓蹲下身,在它面前摊开一只手,说:“握手。” 猫就把一只前爪放进他手心,由他握住。 我瞠目结舌。 温卓得意地朝我一笑,冲着那猫反手一指我:“温宝荣,这是我姘头。” “姘头之一。”我纠正他。 “今晚上只有你啊。”他脱了外套搭在沙发上,“人多了吃不消。” 那猫附和似的抖了抖尾巴尖。 洗完澡等温卓出来,我没事干,在露台上坐着逗猫。温卓说这是缅因猫,个头天生就这么大,我没养过宠物,不了解。温卓对他的猫非常嫌弃,说:“天天掉毛,吃得又多,猪一样,迟早有天我要把它扔了。” 我问:“那你当初为什么养它?又没人逼你。” 温卓一噎,好一会儿才恶狠狠地说:“我钱多烧手!” 我觉得他的病可能还没好。 这猫很有意思,有点狗性儿,温卓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进去洗澡它也要跟着,刚进去就被踢了出来,关在门外,它就围着门喵喵地叫。温卓隔着门吼道:“别叫了,我还没死呢!” 我对动物没什么很深的感情,孟潜声倒喜欢这些毛茸茸的东西,从前去魏乔家里,他能跟魏乔养的狸花猫玩上好半天。 温宝荣趴在露台的瓷砖地上,我正百无聊赖地拨弄它的尾巴,温卓也出来了,坐在椅子上抽烟,半天不说话。我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温宝荣想跳上他的膝头,被毫不留情地赶了下去,如此几番,它终于识相地走开了,到我跟前,两只前爪搭在我膝盖上,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抖一抖,我索性把它抱起来搁在腿上,真沉。 十月底的晚上很有些冷了,露台上风又大,我抱着全身厚实长毛的大个子猫也起了身鸡皮疙瘩,于是跟温卓说回屋。他这才凉冰冰地睇了我一眼:“终于想起我了?” 我让温宝荣下去,说:“这儿还有别人吗,你还吃你自个儿猫的醋?” “我吃个鬼的醋。” 他灭掉烟头,径自回了卧室。 这人明显不高兴,但我猜不透他为什么不高兴。从他留下来的的烟盒里摸了一根烟抽完,我跟进卧室,他正靠着床头看手提电脑,五官七窍到处都浮着层怨气。我一屁股坐在床尾,问:“你今天怎么了?还做不做?” 他把电脑一推,怒道:“就他妈知道做,你配种啊!” “你他妈病犯了吧?”我被骂得莫名其妙,“有病吃药。” 他一扭头,不理我了。 我也不打算哄他,低头看见电脑上显示着他的facebook主页,他余光瞟见,立马合上盖子。我又坐了一会儿,站起身说:“成吧,那我走了。” 他瞪着我。 我见他似乎不想让我走,于是又站住了:“干什么,到底要不要我走?” 他还是不作声,我又说:“你要是不介意,那我睡你隔壁屋吧。现在走我怕打不到车。” 他的眼睛瞪得更圆了,跟他家猫有点儿像。我半天等不到回音,催他:“你倒是吭一声啊。 分卷阅读11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4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14 ” “你在这儿睡吧。”他调开视线,气似乎消了,眼睛望着墙角窗帘的方向,睫毛向下掩着,跟平常没心没肺的模样比,简直换了一个人。 他鲜少流露出这一面,但每次都让我喜欢得要命。 我坐回他身边,揽过他的脖子,吻他的下颌角——这是我最钟情的地方,因为跟孟潜声最像。他徒有其表地抵抗了一下,随后半推半就地随我折腾,我贴着他的耳朵,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闷声应道。 很久之后,他又说:“今天是我生日。” 我停下动作,轻声说:“生日快乐。” 他凶神恶煞道:“快乐个屁,马上就要过了。”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我忍不住笑,一边吻他一边问,“补够没有?” 他拨开我,眼眶因为酒精有些发红:“何遇君你这人好烦啊。” 我觉得自己今晚上也喝多了,忽然很想孟潜声,想跟他做爱,想得五脏六腑都发疼。我捧着温卓的脸,鼻尖贴着他的鼻尖,郑重地说:“生日快乐。” 他贴上来吻我,我把他按在床上,扣着他的下巴吻他,从下颌角一路到下唇,问:“有人说过你这儿长得好看吗?” 他从床头柜里摸出套,哼道:“我哪儿都好看。” 我笑道:“这儿最好看。” 在床上太尽兴,第二天我醒时已经快十点钟了。一看清时间,我惊恐地从床上跳下来,洗漱完了正套衣服,温卓从外边走进来,说:“你去哪儿?今天还上班儿?” 我一听,忽然想起今天休假,脱掉穿了一半皱皱巴巴的衣服,重新躺回被窝。温卓见状一乐:“起来吃饭。我今天心情好,给你做了早饭。” 我卷着被子翻了个身,调侃道:“没看出来你还会做饭呢。” “不然我在美国那几年早饿死了。”他打开衣柜,扔了套衣服到床上,“穿我的。” 我坐起来穿衣服,他叉着腰在旁边看,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忽然说:“你昨晚上说梦话了。” “说什么了?”我不以为意,“哭着要涨工资吗?” “不是。叫名字,孟什么声。”他表情玩味地打量我,“谁啊,你老相好?” 我一点都不记得昨晚上梦见过什么,也很久没有梦见过孟潜声了,只好含糊答应了一声。 温卓嫌弃道:“分手了还这么念念不忘?” 我逗他说:“因为他床上技术好。” 温卓果然怒道:“我技术不好?你昨晚上没爽?” 我憋着笑,沉吟片刻:“嗯……还行。” “何遇君你个混蛋!” 他跳上床要揍我,我偏头一躲,就被他骑在身上用被子蒙住了,我嚷道:“放开我!” 他不放,说:“那不行,要讲条件。” 我看不见他,被子里憋得慌,只好顺着说:“什么条件?” “说你爱我。” “你神经病!滚。” “快点儿,说了我就放你出来。” 我拿他没辙,无奈道:“成吧成吧。我爱你。” “太敷衍了。” “我爱你。” 眼前一亮,他把被子掀开,笑道:“我不爱你。” 我简直被他气笑了:“无聊。” 进到饭厅坐下,温卓在小花园里喂猫。玻璃杯里装着牛奶,双面煎的鸡蛋搁在盘子里,吐司面包用面包机烤过,连果酱都抹好了。太阳从另一边照进来,映得地板上明晃晃的。 “怎么了,吃不惯?” 温卓回来洗手,我拿了片面包,摇摇头:“不是。看你手艺不错。” 他听了笑出一口白牙。 我在遗憾什么,是单面煎的蛋,不加果酱的面包,还是新情人不知道旧习惯? 人总是这样吗? 本来温卓是温卓,孟潜声是孟潜声,因为他越来越像像孟潜声,我却怨恨起他到底不够像孟潜声,不是孟潜声。 他不该像孟潜声。 作者有话说: 双相障碍1型是长躁狂短抑郁,2型长抑郁短躁狂。温卓是1型,何遇君是2型,一般来说1型比2型更严重。 第58章 我是被关庭从床上叫起来的。 风风火火赶到酒吧,我的扣子还没扣好,关庭正坐在卡座里,一见我就哭天抹泪:“杜勋结婚了。” 我挨着她坐下,先给了一个温情的拥抱,她最吃这套:“就为了这事儿?” “嗯。” “你要不甘心,去抢婚吧。”我出馊主意。 关庭趴在我肩膀上掉眼泪:“放你的屁。” 我叹了口气,说:“你自己下决心分手的,说你们俩在一块儿没未来,现在他也结婚了,这页就揭过去吧。” 关庭闷不作声,半晌才说:“要是孟潜声结婚了呢?” 我从她烟盒里拿了根细长的女士烟,沉默了一会儿,说:“结就结。你萝卜都拔走了,总不能还占着坑吧。” “你不难过?” 我吐了口烟,不想讨论孟潜声,决定还是跟她讲道理:“但是生活还得过,有他没他都一样。你想想,等你老了快死了,就算有爱人在身边又怎么样?你再怕死怕疼,谁能替你受罪?他再喜欢你,也永远没办法真正体会你的感觉。这样一想,就没那么难过了。” “你说得人生好无望,我听得更难过了。” 我让她坐起来:“妆哭花了,回头弄我衣服上。” 她立刻坐直,问我:“妆花得厉害吗?” “眼线花了。” 她吸了吸鼻子:“不可能,我眼线是防水的。” 我偏头检查自己肩膀上几滴泛黑的水渍,真心建议道:“请你争取以后全脸都用防水的。” 等她补完妆出来,我送她上出租,闷得慌,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心里总是念着她的话。 孟潜声结婚吗? 也挺好的。 抬头一看,我发现今天是满月。 年底那段时间,温卓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说自己被瘟神缠上了。 “瘟神”叫严向俞,是个才十九岁的同志,还在念大学,温卓在酒吧约到的,看他干干净净的挺顺眼,又多约了一回。春风两度后,这小孩儿却闹着要当温卓男朋友,说喜欢他,想跟他在一块儿。温卓死活不同意,牙尖嘴利一顿奚落,把小孩儿生生骂哭了,小孩儿说要不是真心喜欢他,怎么可能跟他不清不楚地睡了两回。 温卓莫名其妙,说怎么,你还想要名分啊?要不要我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到你家去娶你? 严向俞大骂他王八蛋,从此不见踪影。 温卓清静了半个月,正跟新人浓情蜜意,谁知道瘟神又找上门来,这回也不提要当温卓的正牌男友了,就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嘘寒问暖,送水端茶,弄得温卓浑身上 分卷阅读11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5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15 下不得劲儿,跑出去拈花惹草;严向俞不敢明着叫板,就在私底下使些小花招,把人撵走。 温卓火冒三丈,扬言要揍他,他也不躲,瞪圆眼睛盯着他,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闹得温卓下不了手。 我笑说:“你还挺怜香惜玉。” 温卓愁得直叹气,说我就想解决下性需求,又不是求偶,懒得跟他斤斤计较。 结果有次我到画廊里去找温卓,原意只想跟他下个礼拜一起去医院复查,严向俞就坐在画廊里,一听我是温卓的朋友,将我从头到脚好一番打量,又女主人似的请我坐,给我倒水,说温卓到外地忙工作去了,他没见过我,招待不周请见谅云云,弄得我像个登门自取其辱的外室。 在画廊里坐着时我就不大自在,出来越想越不是滋味儿,我一个路人甲乙丙丁凭什么受这份委屈,于是打通温卓电话一顿冷嘲热讽,挂机后立马把他拉进黑名单。 事实证明我此举明智得堪比孔明隆中对,温卓人在外地,打不通我电话没处撒气,只能把火全撒在严向俞身上。回来后见我第一句话就是:“我把那小孩儿骂了个狗血淋头,帮你出气了吧?” 我慈爱地抚摸了一把他的狗头。 我一直忙到年关,温卓从他说去日本度假后就杳无音讯,关庭忙着和姓傅的小开约会,我找不到事儿干,春节假期都在澳门糜烂过了,差点在赌桌上输得身无分文。 三月刚起头,关庭突然说她今年要结婚了,就跟那个傅云开,两边家长都谈好了。我吃了一惊,说这么快,她笑说差不多吧,别忘了我比你大一岁,你年底满二十八,我就二十九了。 我就问,说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听说杜勋结婚,我在酒吧里守着你,你哭了一晚上,说嫉妒死他老婆了? 关庭比了个闭嘴的手势,说我不收你份子钱,你能把这事儿忘了吗? 我特别痛快地答应了。 关庭的婚礼定在十月中旬,发婚礼请柬时,还特意告诉我婚礼排位置把我和孟潜声错开了,免得我见了他和他女朋友尴尬。 我说你还挺贴心,没让我跟他女朋友大战三百回合。 她笑得没皮没脸,说本来有这个打算。 嘴上说得自己刀枪不入,但离婚礼越近,我越焦躁,婚礼前一个礼拜更是哪里都不去,下了班就在家团团转。温卓怎么也没办法把我钓出来,只好上门来揪我,说弄来了几瓶好酒,让我去他家喝。 我们把四瓶红酒一口气全喝完了,坐在客厅里抽烟。温宝荣在我们身上走来走去,我们谁都不理它,它又躺到温卓怀里,翻着肚皮撒娇。结果温卓理都不理它,往旁边一推,起身上厕所去了。 从厕所出来,他脸有点泛红,叉着腰打量我:“你这几天怎么这么消沉,话也不说,病犯了?”说着拉开抽屉,“度洛西汀,舍曲林,文拉法辛,安非他酮……你吃哪个?不然来点儿奥沙西泮或者劳拉西泮,睡两觉就好了。” “喝这么多酒吃药,你想让我升天?”温宝荣又踱到我怀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顺它满身的长毛,“下礼拜我朋友结婚。” “哪个朋友,”他合上抽屉,“你老相好啊?” “不是,但是他也要去。” 他坐回沙发上,笑道:“所以人家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嘛,一拍两散了以后见面多尴尬。” 我说:“那当初谁能想到?” “倒也是。”他招呼了温宝荣一声,大个子猫立刻撇开我朝他奔去,“那就去呗,你怕什么?难道他能咬掉你一块肉?” “不是。他带他女朋友去,我觉得有点儿尴尬。” “女朋友?”温卓来了精神,“他双性恋啊?” 我拿不准:“可能是吧。” 他乐不可支:“那你也太惨了,情敌多一倍,防不胜防。” 我抓过一个靠垫扔在他脸上:“还幸灾乐祸,就他妈你话多。” 关庭的婚礼定在洲际酒店。雨一直下到前天,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云层泛着郁青颜色,不时有风,凉冰冰的,像那一排排透亮的高脚香槟杯。草地青绿欲流,米白的桌布和装饰仿佛也被洇绿了,四处都插着白玫瑰。 傅家请的客人很多,或许都是傅云开父母生意场上的朋友。至于傅云开本人,听说原来是学摄影的,搞了个工作室,往来的朋友全是什么模特、化妆师、设计师。据关庭说,跟傅云开共事过的,只要是美女,基本都当过他的女朋友,所以他婚宴请来的所谓“同事朋友”,基本可以等同于前女友。我站在草地上,满目美人如云,不觉感慨前女友队伍之壮观,平生仅见。 傅云开和关庭可以说是婚姻本质的体现,那就是巩固财产。关庭虽然也相貌上佳,但跟模特肯定比不了,至于为什么能抓到这个让无数美人杀红了眼的钻石王老五,按她的话来说就是:“好看的没我会挣钱,会挣钱的没我好看。只要傅云开脑子没问题,跟我结婚他亏什么?” 我真想知道关庭和傅云开在床上是不是也签合同。 正当我一个人东张西望,忽然看见有人朝我招手,我愣了一秒,才认出是几年没见的花臂陈。她挽着她那个身形瘦小的律师男朋友,现在应该是丈夫了,我注意到他们无名指上的婚戒,闲聊了几句近况,才知道她已经生孩子了。 我笑说:“想不到你不声不响的,都当妈了!” “我也觉得太神奇了,我原来总想‘去他妈的小孩,老娘要自由’!哎,所以人呐,变得太快了。”她哈哈大笑,两只大耳环从头发里露出来,不住地前后晃悠,这才让我稍微找回了当初那个在夜店混场子,抱着吉他整天都要浪迹天涯的叛逆女青年。 人真是变得太快了。 我转开目光,透过衣香鬓影的人群,依稀看到一个破碎的孟潜声。随着人群散开,他慢慢完整起来,我这才看清他身边还跟着方雯倩。 他一点没变。 也是,我们分开还不到两年。只有两年,可是这已经是我生下来后,跟他分开最长的时间了。 有那么一刻,我错觉那几个客人恰好在这时走开,就是为了让我看见他。我敢肯定他先看见了我,虽然现在他已经转向了别处,但方雯倩却正盯着我,面上殊无笑意,像是疑惑,又像是戒备。 我的脑子一下子乱起来,整个仪式都如坐针毡。我坐在他们前面,始终觉得背后火辣辣的,像刑场上的死囚,拿着刀的刽子手立在我背后,把我见不得人的心思一点一点地从心脏里剥挖出来,盛在盘子里,好让所有人看个一清二楚。 额头上汗涔涔的,我伸手一摸,什么也没有,头皮被风吹得发凉。 好容易捱到开宴,草坪上热闹活络起来,罩满了人们的欢声笑语。我在长桌边上取了杯 分卷阅读11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6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16 香槟,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抬眼就撞上孟潜声。 他微微一怔,我也一愣,最后还是他先反应过来,朝我笑了笑。 我僵硬地点了下头,下意识看向方雯倩,她也正盯着我。她今天收拾得相当出挑,挽着孟潜声的手臂,脸上却不见什么笑容,目光像她耳边的宝石耳坠,亮,又冷。 孟潜声难道向她坦白我和他的事了吗?我心里惊疑不定,嘴上却说:“你们坐飞机过来的?” 孟潜声笑了笑:“没有,动车过来很快。”又说,“这是方雯倩。”低头冲她亲昵道,“何遇君,我朋友。” 方雯倩礼貌地同我握了个手,微笑着说:“经常听潜声提到你。” 要不是不合时宜,我真想笑出声。 孟潜声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主动向她提起我。大概是她自己知道了我们那笔烂账,心里怄着一口气,今天专门来示威宣战。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现在挽着孟潜声的人是她,她又何必怯我呢? 我笑了笑,没接话。 孟潜声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岔到了关庭的婚礼上。 我尽量不和他对视,目光无处落,最后落到他端香槟杯的手上。我望着那只手,越看心里越奇怪,忽然心里被触角顶破了一个洞,豁然开朗。 原来那手上的戒指不见了。 我又仔细看了看,两只手都空空的,连戒指留下的白印都荡然无存。 关庭挽着傅云开走过来,我们都向新人道喜,一起碰了个杯。傅云开长得很风流气,跟关庭倒有那么点儿一家人的意思。关庭指着我和孟潜声,对傅云开道:“他们俩是我高中同学,我高中跟他们俩可好了!孟潜声跟我还是大学校友,帮了我好多忙。” 傅云开立刻笑道:“那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们应该一起照个相。我叫摄影师过来。”转头招手叫来摄影师,又接过关庭手里的香槟杯,递过去一小束扎好的白玫瑰,“宝贝儿,你拿这个更好看。” 关庭似乎是故意不看我,转向方雯倩,笑吟吟道:“你好,可以借用一下你家孟潜声吗?” 方雯倩抿唇笑着,放开孟潜声。 关庭站在中央,我和孟潜声分立左右,傅云开在一旁提醒:“宝贝儿,你拉一下裙子。老林,你从这边拍——” 中间有那么一个转头,我跟孟潜声的目光无意地交错到了一起。他脸上被关庭的笑声引出的笑容还未散尽,我得到那么一星半点的施舍,竟然从中尝到一种近似偷情的快乐。 晚上温卓自告奋勇说来接我,孟潜声和方雯倩要在酒店住一晚,正同关庭在一块儿说话。我过去道别,关庭挽留我再玩一会儿,我说:“不了,我朋友来接我,人已经到酒店外面了。” 孟潜声朝我投来一眼。关庭笑道:“那好吧,反正咱俩挨得近,想见天天都能见。你路上慢点儿。” 孟潜声也点了点头,笑说再见。 一上车,温卓立刻把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笑得不怀好意:“怎么样啊?掉块肉没有?” 我不理他,他一个人笑得停不下来,我说:“你该吃点儿抗躁狂的药。” 他笑道:“怎么了,难道你跟他女朋友打了一架?” “我又不是你。” “我可没跟我初恋的女朋友打过架,人家还来感谢我呢,就差没送活雷锋的锦旗了。” 我没听他讲过以前的事,被吸引了注意力,问:“什么意思?” “想听我讲啊?”他打着方向盘,“帮我点根烟。” 我拿了根烟,他伸头叼住,我又递了火,他吞云吐雾一阵,才说:“我想想从哪儿开始说呢——哦对,我初恋比我大五岁,背着我回老家结婚,我气不过,就跑到他单位上大闹了一场,我们俩的事儿就人尽皆知了呗。准备跟他结婚的那姑娘是他同事,结婚的事儿当然就这么黄了。小地方,可能听都没听过同性恋吧,他估计也待不下去,就辞了。后来我就找不着他了,前两年才听说,他早都当爹了。” 我问:“那时候你应该还没多大吧?” “嗯,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十八。为他跟家里出的柜。”他伸手到窗外抖了抖烟灰,“圈子里的脏事儿多,见得多了,什么都看得过,只有骗女的结婚,”他嗤笑了一声,“我最见不得这个,圈子里最平常的就是这个,比艾滋病还多。不结婚的反而稀奇。” “因为你初恋?” “也不全是。我爸就是个同性恋,骗了我妈结婚给他生孩子,之后一直在外面和男人搞。当初我跟家里出柜,我爸把我关到精神病院里去了。反正他有钱,又多的是关系,我是他生的,死了也不用担责任,医生就给我弄什么电击治疗,说能治好同性恋,让我喜欢女人。操他妈的。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疼,疼得我把这辈子想得到的脏话都骂尽了。我问那个医生:‘你是学精神病的,同性恋到底是不是精神病,能不能治好,难道你不知道?’他说他要服从我爸的安排,不管怎么样,把我治好为原则。我说:‘他狗日的就是同性恋,你怎么不先去电他?’” “那你后来从医院逃出来的?” “逃个屁。我整天躺在地上动都不能动,一直流口水,嘴合不上。全身都在抽搐,神经不听使唤。我妈看不过眼,就去求他,当着我的面跪下来求他,让我也给他跪下,答应他以后做个正常人,找女人结婚生孩子,然后好好念书,毕业接他的班儿。 “我答应我爸了。但那时候我跟我初恋刚好上,怎么可能真的分开?我初恋对我好得不得了,后来我再没遇到过有谁像他对我那么好。我那会儿还在念书,什么都没有,你说他图什么?我是真想跟他在一块儿,就去求我妈。我妈是标准的贤妻良母,我爸那个样子,她也从来不说他一句不好。本来我爸要送我去美国念大学,我就整天跟我妈哭,她就心软了,偷偷给我十万块钱,我就跟我初恋跑了。” 我忍不住笑:“私奔了?” 他吸了一口烟,也笑:“对。”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幸福得要命,认定这辈子就是这个人了,他去哪儿我都跟着。他说要供我念大学,我就准备重新高考,被我爸知道,气疯了,要来抓我回去,还找人打了他一顿。没办法,我们只能又换地方。我当时天天都怕被抓回去,求他说我们出国吧,我说我妈会给我钱,等到了国外我们就可以自己生活了。但是他不。 “我没学历,只能出去打零工,他上班儿,我觉得日子过苦一点儿也没什么,别人苦也能过,我也能。头两年都挺好的,后来就开始吵架了,他说我幼稚,不切实际;热乎劲儿一过,我脑子也清醒了,知道他不是什么英雄,就是个领工资的普通人。他家里不知道他是同性 分卷阅读11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7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17 恋,看他二十五六了,也该安定下来,就给他相亲。我们吵得更厉害了。他跟家里人感情挺好的,不敢跟家里说,我天天逼他,结果把他逼得偷跑回去相亲了。 “我还等着他回来跟我说,已经跟家里坦白了,结果没了音信。找到他公司去,人说早就辞职了。他回去谈婚论嫁,我还在这头拼命打工攒钱,想给他买个好的生日礼物。” 温卓扔了烟头,吐出最后一口烟,冲我笑道:“是不是蠢得可以?所以我最烦这年纪的小孩儿,十几二十蠢如猪。” 车停在路边,好半天没人说话。 温卓清了清嗓子,说:“讲得我口渴。我老底儿都掀给你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买瓶水喝?” 四下一望,马路上只有车飞驰而过。我说:“谁让你停在这个地方,上哪儿给你买水?” 温卓默然不语,半晌,右手搭上我的腿,一路往上摸:“做吗?” 我按住他的手,提醒道:“你是不是该回去喂猫了?” “我操。”他收回手,盖在眼上,大大叹了一口气,“都忘了还要回去伺候那个祖宗。饿死它算了。” “我今天想回去了,有点累。”我说。 他点点头,我下了车,刚走两步,他忽然叫住我。 我一回头,发现他放下了车窗,倚在座位靠背上,怔怔地望着我。浓厚的阴影落了他一身,像要将他立刻吞没了。一种类似抑郁发作,但又比它温柔得多的情绪从我的胃里浸出来,我情不自禁走回车边,低头望着他:“怎么了?” 他愣愣地地看着我,似乎没料到我会走回来,好一会儿才说:“没什么。”低头别开眼,“我走了。” “温卓。” 他应声抬头,疑惑地看向我。 我不知怎么就脱口说了出来:“我能亲你一下吗?” 他的眼睫飞快颤动了一下,没说话。我弯腰把头伸进车厢,扶住他的侧脸吻他。分开的时候没留意,后脑在车窗上磕了一下。 “嗳。”他下意识伸手来摸,半道又缩了回去,笑道,“傻子。” “走了。” 我转身走开,背后传来汽车离开的声音,快到拐角时,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马路,那辆车却没消失,在远处静静地停着。 又抽烟呢。我想。 洗完澡出来,手机在桌上大震,我以为是温卓,没理。穿好衣服出去,一看未接来电,竟然显示的是孟潜声的名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脏狂跳起来,响铃时间五十九秒,肯定不是打错。 是有什么事,打回去问问? 正要拨号,我又犹豫了,握着手机在那儿呆站着,回过神,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总不该是方雯倩打来的吧,我嘲弄地想。倒显得我多热切似的。 算了,要是有事,肯定还会再打电话来的。 然而直到十二点,我熄灯躺到床上,手机也没有再响起来。 夜里我失眠了。 不是抑郁发作,只是睡不着,脑子里全被孟潜声疯狂挤占了,他握着方雯倩没有戒指的手,无意间的一瞥,他放在桌上的喝完了的香槟杯,杯沿上凝着一点湿润浑圆的淡金。 身体里空荡荡的,只有血液像岩浆一样寂寞地翻涌,我忍到半夜,眉头都皱得发酸,最后还是爬起来,把自己锁在浴室里自慰。射出来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牙齿间钻出了孟潜声的名字。 第59章 我后悔跑到这个城市来了。 这儿离我家坐动车只要两个多钟头,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到冬天总下雪,而且频率高得出奇。往年遇见下雪,总能叫人惊喜一阵;然而现在看见丁点儿雪花,我就要在心里骂上一句“他妈的又下雪”。 马上又要过年,我总算活着熬过公司的年终,老周终于体恤了一把民情,见我大难不死,给涨了薪水,感动得人想当场认祖归宗。 地铁出来转公交,大雪天连郊区都在堵车,等到温卓家已经快下午五点钟。照他的脾气,早该来电话催命,但一路上手机都安静如鸡,我还拿出来确认了好几次是不是欠费。 大雪里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他家门口,刚按下门铃,就听见里面隐约传来动静。大门很快打开,我和开门的人却同时一愣。 “都他妈给我滚!” 温卓的声音由远及近,人出现在门口,见到我一怔,撇开目光,对还扶着门的严向俞怒目道:“你他妈还杵这儿干嘛?等我请你?” 严向俞显然被吓得不轻,眼圈还红着。我踏进门,见客厅里一派狼藉,心里不由咯噔一声,问温卓:“怎么回事儿?”他把我当空气,我只好转向严向俞,“你干什么了?” 严向俞说:“我就是来……” “这他妈是我的地盘,你想来就来?你他妈是哪根葱?”温卓指着严向俞,“少跟我蹬鼻子上脸,我睡过的人能排到绕城高速,你当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你的屁股比别人值钱?” 严向俞白净净的一张脸憋得通红,半个字都说不上来。 这话说得实在有点过分,我正想劝他,温卓抢先上前一步,把严向俞往门外狠狠搡了一把:“你他妈非要犯贱是不是,还不滚?” 严向俞毫无防备,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坐到地上。我一把拉住他:“温卓!” “何遇君你别他妈来管闲事儿,”温卓想拨开我,去拽我身后的严向俞,“你让开,不然我连你一块儿收拾。” 我把严向俞轻轻往门外推:“你快走,别跟他这儿顶牛。”又拦住温卓,把他往屋子里带,“我有话跟你说,你进来。行了,他都要走了,你干嘛?” 温卓还不依不饶,但严向俞已经站到了门外,我也把他拉到了楼梯口,他没再甩开,骂骂咧咧地跟着我上楼。 我把卧室门关上,温卓一屁股坐在床上,嘴里不知道还在操谁的祖宗十八代。我不吭声,等他自己骂得没意思闭了嘴,准备开门下楼,他一下子跳起来:“你去哪儿?” “你今天吃药了吗?”我问他,“我去楼下给你拿。” 他坐回去,黑着脸道:“我他妈没病!吃什么药。” 躁狂惹不起,我只是轻微躁狂,吵起架来孟潜声都要绕着我走;温卓这种重躁狂,真失去理智了,拿刀砍人都不稀奇。我心里也没底,坐回他身边,尽量温柔地说:“你换药了吗?现在吃德巴金还是阿立哌唑?” 他不理我。 我觉得他可能还没冷静下来,只好跟着不说话,望着矮桌上的一只欧式花瓶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低声咕哝了一句:“阿立哌唑。” “我去给你拿。” 刚要站起来,他拽住我,但又不吭声。我坐回去凑近,他飞快地眨了下眼,没动,我轻轻吻了吻他,他不耐 分卷阅读11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8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18 烦地低声道:“起开,别烦我。” “那我走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忍不住笑了:“别生气了,晚上我请你吃饭。” “谁稀罕。”他嗤了一声,好半晌,又问,“吃什么?” 我拨了拨他的头发,问:“你想吃什么?” “我要吃德成记的海鲜。” “行。”虽然心疼钱,但从这大少爷嘴里说出来的东西就没有不烧钱的,我也习惯了,“那我给你拿药,你睡一会儿,晚上去德成记。” 他搂着我不放手了,用牙把我外套的拉链拉开:“我想做。” “你他妈不是想做,你是没吃药。”我低头和他交换了一个吻,“等我给你倒水。” 他往后倒在床上,滚了一圈,卷起被子:“何遇君你个王八蛋,只撩不做,以后下边儿要出问题的。” “你要真硬了就自己解决吧,别弄床上。” 我进门这么久还没来得及脱衣服,被暖气热出一身大汗,一边下楼一边脱外套,顺道解开两颗扣子。转到客厅,发现温宝荣蹲踞在沙发上,严向俞正在用扫帚打扫满地的玻璃渣。听见声音,一人一猫同时转过来,温宝荣“咚”一声跳下地,就要踩过玻璃渣朝我过来,他急得喊了声“宝荣别踩”,又怕被楼上的温卓听到,声音全压在喉咙口。我两步跨过去,把大猫抱起来:“温宝荣,你别来添乱成不成,还嫌温卓不够烦你?” 温宝荣友好而绅士地看着我,也不叫。 我暂时把它丢到厨房,拉上玻璃门关在里面。怕它自己开门,我把门从外边别上。回到客厅找药,严向俞正拿着扫帚怯生生地盯着我,我问:“你怎么还没走?” 他嗫嚅道:“马上就收拾好了,收拾好我就走。” “不用了,大不了等会儿我叫保洁公司来收拾。”我一抬头,望见他的脸色,回味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解释道,“我不是赶你走,你别误会。” 他这才勉强挤出一个笑。 “外面堵车得很,我等会儿送你走吧,正好我也要出去买东西。”我冲他笑了笑,倒好水上楼了。 伺候温卓吃完药,他非要枕在我腿上,说些黏黏糊糊恶心人的话。等到药效起来,他终于觉得有点累了,才滚回枕头上好好睡觉。我又等了一会儿,确认他真的睡了,顺便把裁纸刀之类的藏到书柜后面的夹缝里,悄悄带上门出去。 这样就折腾了一个钟头。 温宝荣已经被严向俞放出来了,正在沙发上玩胶球。客厅里打扫得很干净,一点看不出先前的惨烈景象。他一见我,情不自禁停下了动作,温宝荣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理自己了,一只厚硕的前爪搭在他手背上,无声地催促他。 我拿起茶几上温卓的车钥匙,朝他点点头:“久等了,走吧。” 他站起来,又摸了摸温宝荣毛茸茸的脑袋,说:“宝荣,我走了。”问我,“要把它关回猫窝吗?” “不用。温宝荣不乱碰东西。”我拿起沙发上的胶球一扔,胶球滚到客厅另一头落地窗前的地毯上,温宝荣如同一道灰黑色的箭射出去,在地毯上抱着胶球翻滚起来。 “走吧,我去开车。” 送严向俞回学校的路上,他在副驾上一声不吭,期间一直偷偷打量我,终于忍不住,鼓足勇气道:“你……你是温卓的男朋友吗?” “不是。”我说。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我觉得这小孩儿有点儿好笑,就问:“你怎么惹他生气了?” “我不知道。”他委屈地低着头,“我只是新学了两个菜,想来做给他尝尝,一开门话都没说完,他就冲我发火。” 我不禁笑出声。他像被踩了尾巴,一下子瞪向我,脸上红云遍布,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你笑什么?”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又问,“你学校是在二环边上吧?” “不是,那是老校区,我住在新校区,新鸿大道。” 新宏大道和温卓家一个城南一个城北,我有点意外:“新鸿大道过来,坐地铁都要一个小时吧?” “一个半钟头。”他纠正道。 来回三个钟头的地铁,就为了给温卓做两个新学的菜。小年轻的时间还真是不值钱,我有点哭笑不得。但没办法,已经答应人家了,只好送佛送到西。 等红灯的时候,又开始下雪了,车厢里静静的,严向俞忽然说:“今天……谢谢你。” “不用。” 我叼上烟,掏出打火机正要点,无意瞥见他轻轻地一皱眉,于是又放下了。他一愣,顿时窘然:“你怎么不抽了?” “你闻不惯烟味吧。开窗又太冷。”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过了一会儿,说:“之前那次在画廊……对不起。” 我咬着烟笑道:“多大点事儿,我早忘了。” 他问:“你跟温卓认识很久了?” “半年多吧。” 他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我跟他认识快三个月了,他从来没给我好脸色。” “床上也没有吗?” 他睁圆了眼睛,我忍俊不禁:“开个玩笑。” 车里又安静了一阵,他慢慢地说:“温卓……他今天应该只是心情不好吧?不全是因为我不请自来,对不对?” 说完,他似乎意识到我并非正确的询问对象,立即紧紧闭住了嘴。 我问:“要是他就是这种脾气,一直不改,你还喜欢他?”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种问题,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斟酌着说:“为什么不改呢?就算他不跟我在一起,他这样对任何一个喜欢他的人,别人都会伤心的啊。两个人一起生活,不就会想为了对方把自己变得更好吗?” “也许……”我忽然想不到说什么,随口扯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真爱可贵,就是因为愿意为了喜欢的人克服困难变好啊。” 我忍不住道:“你们现在的小孩儿,都喜欢把真爱不真爱的挂嘴上吗?” 他被我说得一窘,红着耳朵不服气道:“你又不是生下来就这么大,没过过我这个年纪吗?” “我十九岁的时候,才不想这么无聊的事儿。” “你那时候都在想什么?” “想怎么跟我男朋友做 爱。” 他连脖子都红了,气道:“你们怎么都喜欢把做……上床挂在嘴上?” 我不以为然:“性 爱性 爱,没性叫什么爱。” 他只留一个后脑勺给我,打死都不再说话了。 我十九岁的时候整天都想些什么呢? 我费力在脑子里搜寻,却只得些许破碎的光影。大瓣大瓣的雪花被风吹到车窗上,模糊了视野,我打开雨刮器,瞬间什么都了无踪迹了。 五月底,老周招了个新的女助理,叫做 分卷阅读11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9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19 梁馨茹,帮忙干点杂务,美其名曰“为我分担”。我嗤之以鼻,但想到不用再挤在家长堆里举着冰可乐迎接一身大汗的太子爷,体会为人父的劳累,心里还是舒坦不少。 礼拜二,温卓问我要身份证,又问我年假还有没有,我纳罕道:“干什么?” 他说请我出去旅游。 我向来难以抵抗资本主义的腐蚀,爽快答应了,肖想了一番欧风美雨,直到手机收到机票预订短信。 “青海?”我不敢置信,“去那儿做什么?” 温卓两手抄在裤兜里,被大墨镜遮住眼睛的脸显出高深莫测的神情,嚼着口香糖,坦荡荡道:“野外采风啊。” 我给了他一拳:“还老子的年假!” 快到机场,我才知道不止我们两个,同行的还有四五个人,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领头,阿姨姓刘,听说是位画家,其余人都是她的学生。连温卓都对她很客气,叫刘姨。我插在中间自觉格格不入,温卓拉住我说:“刘姨是我妈很多年的朋友,跟我很熟,你不用太拘谨,到了地方咱们玩咱们的,他们没空管我们。” 说是去采风,所有人都全副武装,画具相机一应俱全,只有温卓什么都没带,提了个行李箱,摆明了出来游山玩水。我问:“你走这么几天,你家猫怎么办?” 他替我翻了翻衣领,心不在焉道:“扔家里啊。饿死正好不养了。”说完,端详了半天我的表情,笑道,“你还真信?我让姓严的小孩儿去照顾了,他高兴得很。” “你何必让他跑那么远?” “他乐意啊,屁颠屁颠地就来了。再说,我才不想把温宝荣送到宠物店去,别回来给我染一身病,烦。” 我忍不住笑:“你也挺王八蛋的,骗人家严向俞的感情。” “你成天跟我这王八蛋一块儿,那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我正要捶他,一抬头,发现刘姨正看着我们,赶紧放下手。她朝我和气地笑了笑。 跟温卓出门简直堪比十大酷刑。 我自认已经算不好伺候的了,他比我更上层楼,一个上午就能发五六次火。开始我心情好,还哄他两下,后头我也被拱火了,索性撒手不管,随他去闹。 最气人的是今天中午,因为午饭不好吃,他就摆脸色,我顺嘴说了几句,可把这大少爷气得不轻,当即抽身就走。 我们几天都在山区里,手机信号差,电话总打不通,巴掌大的小镇,我来回跑了三个钟头,到处都不见他人影,又回饭馆坐着等,直到太阳落山,我才慢吞吞地回旅馆,脖子后面一块地方遮不住,被高原的紫外线晒得生疼。 拿钥匙一开门,发现窗帘都拉上了,房间里阴凉一片,温卓竟然在床上躺得舒舒服服地看手提电脑,还在吃一碗甜醅,见我就问:“你跑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找不到,这儿电话打不通你不知道?别瞎跑。” 我气不打一处来,扔下东西,把他按在床上捶:“你他妈倒是潇洒,有吃有喝的,我找了你一下午知不知道?瞎跑的是谁?你他妈再给我闹少爷脾气,我把你抛尸野外信不信?” 他瞪大眼睛,被我死死按住还不了手,护着脑袋在被窝里直嚷“杀人了”,结果楼梯上真传来脚步声,我赶紧捂他的嘴:“乱喊什么?我他妈都没用力。” 脚步声朝另一个方向去,原来是上楼的客人。我松了口气,刚转回头,他突然坐直上半身,结结实实亲了我一口。 “神经病啊!”我擦了擦嘴角,“恶不恶心。” 他洋洋得意:“恶心你还跟我睡?” 下午他睡过一觉,夜里睡不着,非要把床推到窗户边上,说要看星星。我被他的动静闹清醒了,干脆坐起来,他打开窗户,床吱呀响了一声,他似乎又回到了床上——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我只能靠听。 他招呼我过去,说:“你快来看,还能看见银河。” 这里一入夜就冷飕飕的,我下床摸过去,被他的鞋绊了一下,往前一栽,两手撑在床上,他惨叫一声,骂道:“你想压死我啊!” 我才发现其中一只手按着的被子下面是他的肚皮,幸灾乐祸道:“活该。” 难得他没纠缠不休继续发火,说:“你躺过来。”说完往里挪了挪,好让我在他身边躺下。 我挤在他的枕头上,正好可以望见窗外的一片夜空。漫天都是细细碎碎的星星,最密集的地方光线汇在一起,像银灰色的水,银河远比我想得暗淡,只不过是黑天鹅绒上盖着的一条蕾丝帕子。夜风从大开的窗户里灌进来,有点冷,我把他的被子往身上拉高一些,他微微一动,伸手过来,竟然替我按严了被角。空气里隐约流动着他身上香水的气息。 “好多星星。”我说。 “嗯。”他说,“我妈最喜欢画星空,我小时候家里墙上到处都挂的是星空的照片,有她自己去拍的,有别人送的,多得不得了。” “所以你也喜欢看星星?”我心想没看出来,这人还挺浪漫。 “我不喜欢。不是说星星的光传到地球上,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吗?地球上看到的星空是很多年前的星空,我说一颗星星好看,说不定宇宙里真正的它早就不存在了。你不觉得自己像个被骗的傻缺吗?” 我想了想,说:“就算现在没有了,但它也存在过。你看到的虽然不是现在的样子,但也是它真正有过的,怎么能算假的?” “你们2型的不是重抑郁吗,思想居然这么乐观?” “闭嘴吧你。” 他笑了两声,忽然在被子下找到我的手握住,说:“我忽然想到一个东西,等回去送给你。” “天文望远镜?” “不是。” “那是什么?” “回去再告诉你。” 屋子里安静下来。望着星星点点,我忍不住说:“我突然想起上高中的时候,我们地理老师给我们看过模拟星空。” 他转头问:“那是什么?” “就是用机器模拟星座之类的,投影出来。” “那多无聊,都是假的。” “但那是我第一次看星星。我以前一直以为星空就是那样的,没想到真的星星看上去这么远。” 他笑道:“怎么可能一样?你傻不傻?” “小时候都比较傻啊。” 说完,我们一齐笑起来。 又沉默片刻,他忽然问:“你睡了吗?” “没有。” “你跟你那个前男友怎么认识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心里奇怪,下意识想看他,然而只有漆黑一片。 他嘿嘿笑道:“八卦一下呗。我不都把我的告诉你了吗,你是不是也该分享一下?” “没什么说的,我跟他从小认识,后来我发现自己喜欢他,然后就在一起了 分卷阅读11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0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20 。” “两小无猜啊。那你们俩得谈了多少年?” “十年啊。” 温卓骂了声操,说完了完了,十年也翻船,再也不相信同志圈有真爱了。 我笑出声。 已经很晚了,又在外面跑了整天,安静下来没多久,倦意就涌上来。睡得朦胧间,我依稀感到温卓翻了个身,在我的后颈上吻了一下,顿时火烧火燎的刺疼。 他问:“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我正想回答,睡意却先一步淹过头,立时陷进梦中了。 第60章 一回公司就开忙,忙得过性生活的时间都没有。温卓也销声匿迹,大概又出去花天酒地了,一想到这里,在办公室里坐得腰酸背疼的我就对剥削阶级满怀仇恨。 晚上关庭叫我出去吃饭,期间一直看手机,我调侃道:“跟谁聊天儿呢?都舍不得放下。” 她朝我笑了笑,那笑容有点心虚,我还没问,她先开了口:“那个……我没跟你说,孟潜声来这儿出差了。” “哦。”我咽下一口笋片,“那又怎么了?” “他要过来吃饭,马上人就到了。” 我呆了一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十分钟后,关庭突然朝我身后挥手,我不敢回头,等余光瞥见人走到跟前,才抬起头,孟潜声冲我俩笑笑,搭讪着在空位上坐下。关庭一刻不停地说话,气氛半点未冷,问他要吃什么菜,出差忙不忙,要不要点瓶酒喝。我替他倒茶,他道了谢,朝我笑一笑,我心里倒奇异地镇定下来。 一顿饭大多是他们俩在说话,谈论的是他们共同认识的某几个公司老总,我坐着听,没什么兴趣,好在大家都熟透了,也不尴尬。孟潜声问了我的近况,我照实说了,关庭又讲了许多老周和其他公司的八卦,尽拣好玩的说,逗得我们直笑。 桌上我和孟潜声的目光一直没有意外地碰撞,大约出自多年的默契。 饭后关庭开车回家说送我们,我说这儿离我家不远,准备走回去。孟潜声问我住哪里,我心头一跳,不自觉报出了地址。他点点头,说:“我的酒店离那儿不远。” 关庭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扒着车窗望我,似乎只要我一开口,她就能立刻把孟潜声装车打包。 结果我说:“既然顺路,那一起吧。” 九月底的夜里风大,幸好穿着西装,暂时感觉不到冷。桥都快走到头,孟潜声终于开了口:“你精神最近怎么样?” “都还好,一直吃药,没怎么复发。” 他点了点头。这种沉默又持续了半路,我问:“你工作顺利吗?我听说金融业最近好像不太景气。” “确实有一点儿。”他笑了笑,“大市场不好了,再这样下去就要喝西北风了。” 我也笑:“干金融哪有饿死的?我才是靠天吃饭。” 他忍俊不禁,路灯的光线恰巧落在脸上,其中一只眼睛被照得格外亮,那目光酷似一支洞穿心脏的小箭。 我毫无来由地想起古龙的《情人箭》。箭是情人箭,箭上是销魂奇毒。 “这儿附近有超市吗?”他问。 “紫山饭店背后的路上有一家小的超市。” “我就住在紫山,没看到过。” “要走到后面,绕过去的那条街。你从紫山后门……”我正想着怎么解释,留意到他的笑容,忽然明白他是想我陪他去。 我收住了话头。他望着我,还是笑吟吟的:“怎么不说了?” 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恼怒,我说:“酒店旁边应该有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吧,我想先回去了。” “我送你吧。” “不用了,不方便。” 他终于没再坚持:“好吧,你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家里,我越想越觉得他是有意戏弄我,不觉心头火起。 孟潜声这个混账。 恼是真恼,骂是真骂,骂完了却按不住展开的嘴角。 想也是真想。 半个月后,看到孟潜声的短信,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老周闲得没事儿,正在亲自复印东西,朝我一掀眼皮:“怎么啦,信用卡忘还了?” 我讪讪坐了回去,说不是。 他走到我桌前,举着两张金鱼的图片,认真问:“哪个好看?” “都好看,喜庆。” 他扫我一眼,不满道:“女朋友发短信?心都被勾走了。” 我干笑两声。 我想不通孟潜声为什么突然约我吃饭,心里觉得不妥当,却管不住脚还是要去。 难道是为了跟我偷情上床? 想到这一层,我自己先笑出来。孟潜声最好千万不要提这个要求,因为我肯定没法拒绝,可我又不想因为上了一次床就被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 越想越好笑,一出公司大楼,就见马路边停着辆型号熟悉的大奔,定睛再看,车边站着的不正是孟潜声? 他似乎早就看见了我,一走近,他就笑道:“想什么这么高兴?” 我当然只能摇头,左看右看,却不见关庭。孟潜声解释道:“关庭没来,我借她的车,方便一点。” 上了车,我问:“又来这边出差?” 他说:“休年假。”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听同事说,城西有家菌菇火锅不错。”他打开导航,“吃这个行吗?” “那家好像有点远。” 他看向我:“你晚上还有安排?” “没有。走吧。” 我们要穿城,今天周末,市中心堵得水泄不通。音乐电台的音量被调得很低,我想开车窗,发现被锁了,孟潜声见状,帮我放下来:“太闷了?” “不是。”我抽了根烟出来,夹在指间晃了晃,问他,“你要吗?” 他摇头:“戒了。” 我把车窗开到最大,以免烟味熏到他,几句话在心间翻来覆去地滚到烂熟,决心还是不要拐弯抹角,或许是不愿意跟他玩那些你进我退的油腻把戏。正要问,他却先一步开口:“我跟方雯倩分手了。” 我一愣。 他也从我的表情里发现是自己会错了意,笑得颇有几分自嘲:“我以为你要问。” 车厢里假装出的旧友重逢的亲切氛围荡然无存,电台的音乐此时大得刺耳,孟潜声伸手将它又调小了一些。我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时,烟灰已挂了一长截:“什么时候?” 这话问得不好,但我就是想知道。 “差不多半年了。” 我轻轻“哦”了一声,心里一时间涌过百般情绪,觉得自己的回应太过讷讷,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好,最后故作轻松地问:“因为她长得不像邱淑贞吗?” 孟潜声睇我一眼,笑了出来。 饭馆大堂里相当热闹,点好菜,孟潜声问:“你要喝酒吗?我开车不喝。” 分卷阅读12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1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21 原本我也想说不喝,但又心痒,还是要了两瓶啤酒。 席间我们只聊些无关痛痒的话:烦人的工作,酷爱养金鱼的老板,本地专坑外地人的小吃街,城郊香火旺盛的寺庙,徐苗又迷上了炒股投资,三天两头地让孟潜声参谋参谋……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讲,衬得一两年的生疏微不足道,记挂这一两年的我仿佛更是小肚鸡肠。 吃到大半,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温卓。我下意识瞄了眼孟潜声,他正在盛汤,并没有看我,我接起来:“喂?” “你在哪儿呢?周末了也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我在吃饭。” “我也没吃,一起。你在哪儿,我开车过去。” “我跟别人吃呢。” 孟潜声的目光已经滑到了我脸上,若有所思。我别开脸,侧对着他,温卓问:“谁啊?” “你不认识。”我说,“先这样,明天我空了给你打电话。” 温卓被敷衍得不高兴,气冲冲地抱怨一通,撂了电话。我撞上孟潜声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吃菜。” 我觉得自己被他看了个对穿。 吃完出来,我说自己打车或者坐地铁,孟潜声一定要送。坐在副驾上,车窗都放下来,秋夜的冷风吹得人脸冰头热,我像犯了躁狂似的,莫名的兴奋,血液流得飞快,止不住地想把乱糟糟的心思一股脑儿倒给开车的人听。 胸闷得发慌,我扯掉领带,衬衣扣子也解开了。孟潜声把他那边的车窗也放到底,问:“还热?” “没事儿,好了。” 手机又一震,我以为又是温卓,结果是新股中签的通知短信。我突然想到,随口问:“你现在还买股票吗?” 他应了一声:“怎么了?” “我之前买的医药股和军工,最近行情不太好,也不准备补仓了,干脆直接卖出来买别的。你有什么建议吗?” “月初出了那个药改政策,确实影响挺大,有消息的早都抛出来了。我觉得的话,你可以看看银行股,比如……” 孟潜声的话听着听着,我就不知道在讲什么了,只听得见他的声音,听不懂他的内容。反而是他原来在床上说过的情话,一一清晰地回响。后脑紧紧贴在椅垫上,那些话却像渴血的水蛭,发疯地往皮肉里钻,游走在血管里,引出阵阵抓挠不到的细痒。 我发觉自己有点硬了。 见我一直不搭腔,孟潜声停下话头,笑问:“把你说困了?” “我头有点晕。”我飞快地扫了一眼方向盘,根本不敢看他的脸。 “不舒服?我开慢点。” “没事儿,你开快点儿吧,我想回家躺躺。” 再跟他待下去,我真担心自己会发酒疯当着他的面自慰。 汽车停在我家小区后门的小街上。这条街不分昼夜都很清净,现在还不到十点,连人影都不见。车子熄火后,车里静得我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谢谢,改天我请你吃饭,先回去了。” 我正要推门,他叫住我,问:“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我一怔,酒像一下子醒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像是被问住了,半晌道:“抱歉。” 我右手还扶在车门上,烦躁地叹了口气。有时两个人太熟悉真不是什么好事,生活难免需要谎言来遮一遮丑。 “你问这个是有复合的打算呢,还是只想知道能不能跟我上床?”我说,“总不该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吧,我记得你不是爱听闲话的人。” 这话直白得近乎羞辱了。 车停在浓酽的树荫下,我们坐在黑暗里,只有暗淡的轮廓。他低声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你现在看到了。”我说。 “你还在生我的气?” “气什么?你是说方雯倩?” 他望着我,像是默认。 “孟潜声,我当时就跟你说过,我不是那种要两个人平等付出的人。感情这种主观的东西非要用客观平等去衡量,像过秤一样,你加一点,我才加一点,很不现实,也没意思。我对你好,对你忠诚,那是我自愿的,我不喜欢拿这个当条件,反过来强求你也必须只爱我一个,那是精神绑架。而且我也不觉得出轨是原则底线。”我笑了笑,“我也跟别人上床了啊。” “但你那次是因为躁——” “我知道,医生说过有些躁狂症病人会即时性滥交。”我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问,“但你能看到我脑子里在想什么?你怎么知道那时候我清不清醒?” 他沉默下来。 “每个人对感情的追求都不一样。有的人不能容忍移情别恋,有的不能容忍肉体出轨,有的想要无时无刻的陪伴。我跟方雯倩也不一样。”我说,“方雯倩跟你分手,是因为知道我们的事了吗?” “她知道之后提了分手,我答应了,过了一个月她又找我复合,说想跟我结婚。她要我把实话全告诉她,我就说了。” 我都能猜到结局。 “你不该告诉她的。”我说。 他笑了笑:“是。” 没有信任的爱,就成了一种驾驭灵魂的权术,或者说是精神的强奸犯。能有什么,无非是猜忌,怀疑,侵占,和永无止境的窥视欲。孟潜声跟我一样,哪怕再亲密的关系,也要有一小块自己的地盘,我们在一起相安无事,在别人眼里也许就是遮掩,欺瞒,鬼鬼祟祟。 明明人们是同一物种,相互之间却永远难以理解,精神仿佛毫不相通。 我问:“今晚上我说话是不是很难听?” 他说:“你要听实话吗?” 我们相视一笑。 笑完又是沉默,我轻轻叹了口气:“孟潜声,我很想你。” 他没说话,很久之后才说:“我跟方雯倩在一起的时候,她喜欢让我说很多好听的话。” “天长地久一辈子之类的吗?” 他转向我,不解似的问:“为什么原来你从来不说想听?” “你说这种话的时候心里一定很烦吧。”我笑,“我不让你说还不好,你这人是不是有受虐心理啊?” 他也笑。 酒劲渐渐浸上头,我倾身靠近,左手盖在他的右手上。他微微一怔,笔直地看过来。 我把他推回驾驶座,整个人挤了过去。驾驶座容纳两个男人实在逼仄得过分,我骑在他身上,膝盖顶到了驾驶座椅的靠背,背后扔被方向盘顶着,我将他困在手臂和座椅之间,居高临下地端详他。 我稍微低下头,说话时嘴唇不时碰到他的,呼吸全拂在他脸上:“我想和你上床。” 然后我感觉到他硬了。 他把手从我和他之间抽出来,环住我的腰,鼻尖在我颈子上蹭,笑着问:“你只想和我上床?” 我已经忍不住吻他 分卷阅读12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2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22 了。欲望烧得人头疼,我咬他的耳朵,闻到耳后淡淡的香味:“你换香水了?” 他在我腮边吻着,含混道:“不适合?” “不适合。”我顺着脖子直咬到他的喉结,听见他轻轻喘了一声,“闻了会想你在床上的样子,还怎么上班?” 他的左手从我大腿后侧抚上来,我忙着低头解他的皮带,一阵冷风吹到后颈上,这才发觉两边的车窗还大开着,连声催他关上。他伸进我衬衣的左手稍微一紧,笑道:“真的要在关庭的车上做?” 我都憋出了汗,听到他这么说,才想起是在关庭的车上,急得直想骂娘。他的笑声全闷在喉咙里,胡乱在我脸上吻着,顺手将皮带扣好:“去你家。” 我都不知道是怎么保持理智把车停好,还没在电梯里脱裤子乱搞的。电梯上楼的途中,我在心里骂了当初租二十楼的自己一万遍。一到家门口,孟潜声被我按在门上吻,还在喘气的间隙问我钥匙,我不理,他就上上下下在我各个口袋里摸,痒得我忍不住咬他。 我总被家里人说自私,永远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小时候忿忿不平,现在越来越觉得似乎的确如此。当年我真实地爱孟潜声的时候,一腔热情能将骨头都熬化;如今偶尔酒醉梦醒,想到他就像想到一片茫茫的雪地,那么一回头里,烟云春光,什么都不再有了。 流水十年蝴蝶梦,我还在热切地爱他,或许又只是在爱悯那个单枪匹马一腔狂热地爱着他的自己。 我趴在床上,孟潜声一直黏黏糊糊地吻我,又咬我的耳朵尖,我躲了下,他追上来,我把脸贴在枕头上,露出的左耳惨入虎口,我不耐烦,懒得再躲,说:“帮我递一下衣服口袋里的烟。” 点烟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想到孟潜声不喜欢把床弄得都是烟味,但转念想到这是我的地盘,“啪”地按燃了打火机。 孟潜声看了我一会儿,说:“给我一根。” 我给他展示空空如也的烟盒:“没了。”吐了口烟,说,“你不是说戒了吗?” 他不说话,低头凑上来,就着我的手抽了一口,说:“烟抽太多,降低性生活质量。” “是吗?”我皱起眉,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有点难以抉择。他又抽了两三口,我从他唇边拈走,狠狠吸了一大口,还是性生活更重要,“最后一根,以后不抽了。” 他就笑,贴上来吻我,我赶紧拿开烟:“你也不怕被烫个窟窿。” 他不答腔,给了个无声的吻。 早上我一睁眼,身边的床已经空了,伸手一摸,没什么温度,正想骂人,忽然听见厨房传来动静。我套好衣服下床,饭桌上摆着早饭,孟潜声正在厨房洗锅。 “睡醒了?”他抬头朝我一笑,“不知道你现在习惯早上吃什么,随便做了点儿。” “何必这么麻烦?”嘴上这么说,笑却藏不住,“小区外面随便买点儿什么就行了。” 收拾妥当,我正坐在桌边吃蛋饼,听见有人敲门。孟潜声坐在靠门边,站起来去开,见状我刚把屁股抬起来,又坐了回去,想到他是客,不太好,最后还是捧着盘子起身。 孟潜声打开门,也没听门外说话,他转头把我看着,我不明所以,忽听门外道:“何遇君!” 竟然是温卓。 我一步跨到门口,温卓的目光才从孟潜声脸上移到我身上,面色不善。我对孟潜声说:“这是我朋友。” 他点点头,冲温卓笑一笑,回饭厅去了。 温卓从来昼伏夜出,每天的生活从中午开始,这么早见到他我有点意外:“祖宗,怎么了?” 他不答反问:“你昨天就是跟他吃饭吗?” 我点点头:“你怎么大清早过来了,有事儿吗?” “我今天去医院,预约好的,本来想叫你,看你这样,应该没空吧。”他左右一望,低头看向我盘子里还剩一半的蛋饼,“给我尝尝,我还没吃早饭。” 说完也不等我同意,拈起来咬了一口,问:“哪家买的?味道不错。” “什么买的,人家做的。” 他咀嚼的动作一顿,酸溜溜地“啧”了一声,朝我撇了撇嘴,扭头往电梯间去了。 回到饭厅,孟潜声吃得差不多了,问:“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我说没有,问他想去什么地方,我带他去转转。他说不知道,我想了想,提议道:“不如去龙潭寺吧,应该有红叶了。” 于是就开车去了。 今天周末,寺庙人不少,我们不进香火,只在殿外附近漫无目的地乱转。红叶不多不少,看着热闹,又不至于闹得眼前太过烦人。孟潜声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偶然聊到魏乔,我问起他的近况,孟潜声说:“他去年年初结婚了。” 想到他当初对那个神经质的中文系女朋友千依百顺的模样,我笑道:“终于跟吴奕修成正果了?” 孟潜声摇了摇头:“不是吴奕,他们俩分手了。” 我一怔,半天才说:“这样。我还以为魏乔很喜欢她。” “是喜欢。分手之后三天两头打电话跟我哭,工作也换了。” “难道是吴奕劈腿?” “都没有。”他说,“魏乔说就是处不下去了。” 一片红叶飘下来,正好落在他怀里。他拿在手上,捏住茎轻轻一捻,红叶旋转起来,像一张结满心事的茜色的小幡。 “这种分开了,应该很难回头吧。”我说。 孟潜声问:“我们也是吗?” 我笑了一笑。 他站在被青苔蚀得幽绿的石阶上,久久地凝望着我。 我们都静下来,谁都不说话了。风里传来前殿的鼓声,红叶簌簌,那声响真如落雪一般,听得人心头寂寞。 这里有宝刹,有信众,有秋山微岚,寒瓦初露,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一点真心。 原本无所谓寂寞,只偶听见风里零落的笑语;原本也无所谓孤独,全因一点火星似的爱意。要是我曾经没有那么情浓爱烈,今天就敢孤勇地坦白这是一生所钟。 不知道你究竟要的是少年的眼神,绵绵的情焰,还是濡沫的灵魂,如今的我两手空空,有的只是阔大人潮里留下的一场沉默。 第61章 从龙潭寺回来后,我跟孟潜声谁都没再提起重新在一起的事儿。 后头几天我也算做了个尽职的导游,有空就带孟潜声去逛,原本说把关庭的车子还回去,结果她说不用,还冲我挤眉弄眼地贼笑:“你们俩最近怎么回事儿?有情况啊。孟潜声吃饱了撑的来这儿休假?” 我不动声色道:“我看他也是吃饱了撑的。” 正想着,他的电话就来了,问我:“在家吗?” “对,怎么了?”我说。 “我就想跟你说一声,我到家了。 分卷阅读12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3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23 ” “飞机没晚点就好。” “你在干什么?” “在想你啊。” 孟潜声就笑,问我:“你年底忙吗?” “应该要忙,十二月公司年终。”我开玩笑道,“你要又来休年假,我可没空招待你了。” “来多了你会烦吗?” “会吧,毕竟我老得请你吃饭。” 他又笑了。 我也不禁跟着笑:“孟潜声,你高兴什么啊?” “听你说话,忍不住。” “你还真是——” “有个电话进来,等我一会儿。” “不用了,先挂了吧,你忙。” “好,那你早点休息。” 我挂上电话,漆黑的手机屏幕上映出一个人的笑脸。 笑什么笑,神经病。 今年秋天的天气糟透了。 天色总阴着,时不时来一场冷雨,从办公室的落地窗望出去,活脱脱是末日电影的布景。 梁馨茹替我分担了不少工作,她今天陪老周出去开会,我就坐在办公室,百无聊赖地翻译文件。 忽然手机一震,一条陌生短信发过来。 “何遇君吗?我是严向俞。” 这小子找我干嘛?我心里纳闷,这两个月我没碰温卓一根手指头,要发难生事也轮不上我。 我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他说他想请我喝咖啡,约在了我公司隔壁的咖啡馆。 严向俞看到我出现,好像有点紧张,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气势凌人。随便点了杯咖啡,我靠在沙发上:“有什么事儿吗?我晚上还要回公司加班。” 严向俞道了声歉,然后就没了下文,拿勺子把精致的拉花搅得乱七八糟。我不明白他拉着我出来磨洋工是怎么个意思,于是问:“你到底有什么事找我?温卓出事了?” 他左右为难,半天才说:“温卓告诉我了。” “什么?” “他……”严向俞憋了半天,含混不清地憋出来一句,“他说他有精神病,是真的吗?” 我差点儿跳起来:“他自己跟你说的?” “嗯。”他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他昨天告诉我的。” 我一个头顶两个大,见他还殷切地望着我,只好点点头:“你别往外边儿说。” 他脸色丕变,问:“什么病?” “双相障碍1型。”见他一头雾水,我补充道,“躁郁症知道吗?” “那……算不算严重?” “反正不轻。” 他抠紧了桌布:“不能治好吗?” “不好说。如果控制得好,可以很长时间不复发吧。” 他不吭声,我揶揄道:“准备弃他而去了?” “你别这么说,我是真的……”他有点哽咽,“我心里温卓跟别人不一样,我挺难过的。” “别哭。”我说,“又不是没法治。你看他现在不也挺好的?” “我可以陪他去做心理治疗,我听说心理辅导对这些好像挺好的。他一个人扛着太辛苦了。” “不是我给你泼冷水,照顾精神病人真得很累,也很烦。你现在愿意陪他,如果他一直不见好,你怎么能肯定你会一直照顾他?” “只要他不赶我,我就一直陪着他。” 我叹了口气,问:“你跟家里出柜了吗?” 他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我的意思,连忙小声解释,“我不会瞒着家里的。” “你想跟温卓在一块儿,以后再跟家里人说,然后呢?”我心里有点拱火,“你为温卓考虑过吗?他早就跟家里出柜了,凭什么再跟你倒霉一回?你要帮温卓,是你自己决定的,如果他说愿意跟你一起承担家里的压力,那当我没说;如果他不愿意,你也别打着真爱的名义绑架他。是你非要喜欢他的,那就不该让他受罪。” 他呆呆地盯着我,嘴唇开合了几次,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路过的服务生朝我们看来,我意识到自己太过疾言厉色,冷静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我话说得太重了。” 他不开口。 我叫来服务生结账,一直沉默的他突然说话:“那……那你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 “我不想让他过得不高兴。”我说。 回到办公室,明明清静得很,我却坐得心烦意乱,干脆给老周发了条短信,借口请假溜了。 外面下雨,连带着屋子里的空气也潮湿。我在漆黑的客厅里发了一会儿呆,发现已经快九点了,懒得做饭,去厨房烧水煮面。 等水开的间隙,鬼使神差的,我给孟潜声打了个电话。他很快接起来,我意识到他可能在加班:“你在忙吗?忙的话我晚点再打过来。” “不忙,你说。”他态度温和,“怎么了?” 路上淋了点雨,脑子又凉又钝,我半天没说出话,怕他以为断线,就说:“我不知道说什么。” 他低声笑起来:“受老板的气了?” “没有。” “在公司加班儿?” “已经回来了,在煮面。” “这么晚了才吃?” “没胃口,家里什么料都没有,素面。” “有点惨。” “我想……不,没什么。” “什么?你说?” “没什么,只是刚刚想到你以前做的鸡丝面。” 他笑道:“想吃吗?下次有机会给你做。” 我拿冰凉的手背贴住额头:“没有,我说着玩的,算了。” 他也不再说什么,笑一笑。 “孟潜声。我想问你个事儿。” “嗯?” “我查出双相的时候,你当时怎么想的?” 他默了一会儿,说:“为什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我把面丢进水里,“算了,不聊这个。” “何獾,你用不着把躁郁症当成什么负担。”他慢慢地说,“得这个病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我说的是一个朋友。”雨水在玻璃窗上成注流下,远处的灯光被割得支离破碎,“我就是想着,要跟一个精神病人过一辈子,其实挺痛苦的吧。如果我是个正常人,我可以帮他一两年、三五年,但是要一辈子,多半做不到。你呢?” 孟潜声静了片刻,说:“我不敢随便打包票说一定能坚持一辈子,只能说尽我所能吧。人实在变得太快了。” “你好诚实啊,竟然没说好听的话。”我关了火,“不怕我听了发火?” “你没那么无聊。”他低声笑出来,“我们好歹认识二十几年。” “真惨,太熟了都没得哄。” “我爱你。” 我握着筷子捞面的手一抖:“咳,我面煮好了。” “你吃饭吧,”他笑道,“挂了。” 平安夜晚上,老周挥手让我回去时已经十点钟了。我坐在空空的地铁上直打呵欠, 分卷阅读12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4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24 忽然想到明天就是孟潜声的生日。对着输入框里的“生日快乐”出了半天神,定睛再看,竟然已经发送了出去。 没一会儿,孟潜声就回复我:“定时短信不小心点成发送了?” 我还没想好怎么反唇相讥,他又发来一条:“谢谢,你是第一个。” 我叹了口气,又禁不住笑。 圣诞节当天虽然是礼拜六,但我加了一整天的班,忙得头疼,晚上到家洗完澡就钻进被窝睡了,第二天下午才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医院复诊。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有一条未读短信,是孟潜声昨天晚上十一点发的:“后天你有空的话,我想请你吃饭。” 吓得我立刻给他打了个电话,响了两声被挂断了,估计他在忙工作,我把手机扔到一边。 过了将近一个钟头,我刚下地铁,他给我回电话,说刚才在忙,不方便接,我说没事儿,问:“你人在这边吗?” “嗯,过来办点事儿。” “昨天我回来直接睡了,没看到你的短信。” 他问道:“那你今天有空吗?” “我现在去医院的路上,不然一起吃晚饭?” “我已经忙完了。你在哪个医院,方便我过去吗?” 我把地址发了过去。 到医院快四点了,候诊的人不少,长椅都坐满了,我只好站在过道边上玩手机,突然身边一暗,孟潜声出现在旁边。他像是刚从公司出来,穿的很正式,墨蓝羊毛西装配佩斯利花纹的领带,大衣挂在臂弯里,问我:“前面还有几个?” 话音刚落,就听见叫我的十八号,我冲他点点头,他会意一笑。走到诊室门口,我忽然问:“你要进来吗?” 医生已经眼熟我了,抬头一见孟潜声就说:“还没到你,麻烦在外面等。”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医生,他没病,他是陪我来的。” 医生问:“他是你家属?” 我说:“是我哥。” 一下子像回到了第一次坐在精神病诊室里的时候。 出门后,我发现孟潜声一直面带笑意,就问:“你怎么这么高兴?” 他笑容更深,说听到医生说我病情稳定,替我高兴。 我觉得我才像陪着来看病的家属。 晚上我们去市中心吃牛排,这家馆子老周常来,说主厨和老板都是西班牙人,做得地道。 按说应该开瓶红酒,孟潜声却没要,点完菜问我:“医生说建议你戒酒,你考虑过吗?” 我诚实道:“有点难。” 他笑道:“不是把烟都戒了吗?” “戒烟有薄荷糖,戒酒靠意志,我可管不住自己。” 他说:“下午我陪你的时候,就想起当时第一次带你去医院。” “嗯?”我看向他,“当时被我的病吓着了?” “或许有点儿。”他微微一笑,“那时候总觉得自己好像很成熟,其实根本担不了事,遇上一点难题,就觉得天要塌了。” “我刚上初中那会儿因为考试解不出一道函数题,想到会被我妈骂,哭了一整晚上,现在被我爸妈扫地出门也无所谓。长大本来就是一个脸皮越变越厚的过程。” “好像有点道理。” “我说话向来很有道理啊。” “你跟以前比,确实长大不少。” 我笑道:“今天好歹是我生日,不能恭维我两句?” “太多了。”他看着我,“我这儿想恭维你的话多得说不完。” 我有点不敢看那双眼睛了。 孟潜声还是住紫山饭店,一定要送我回家。到了家门口,我半天没摸到钥匙,声控灯暗下来,四周陷入黑暗,他站在我背后,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让我头昏脑涨。 刚推开门,钥匙还插在锁眼上,他从后面轻轻拉住我的右臂,叫:“何獾。” 走廊里的声控灯不敏感,必须大声呵斥或者跺脚才能惊醒。我转过身,虽然暗,但隔得近,尚且能看到轮廓。他却迟迟不说出下文。也许不必说出,因为一切足够昭然若揭。我反握住他拉我的手,把他带进大门,头靠上去,和他额头贴着额头。 “我要生日礼物。”我说。 他的手放到了我后脑上,我以为他要吻我,然而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后颈:“你说。” “说爱我。” 他在黑暗里轻声笑了,温柔地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偏头吻了他一下,“但是我不知道……在一起的话,我有点想不起来那种感觉了。” “我知道,对不起。”他蹭了蹭我的额头,“可以慢慢来吗?” “试试吧。”我笑道,“过日子已经够累了,感情上就别那么拧巴。成年人了,大家随性一点儿。” “好。”他吻了吻我,倒像是很珍惜的态度。 像是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望着水中的月亮,掀起一层多情的涟漪。 第62章 最近温卓和严向俞越走越近,好几回我都在画廊里碰到他俩,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成了一对儿,我也不好多问。加上温卓没怎么主动叫我出去喝酒,我也就不好去逗他了。 还没到春节放假,孟潜声又来了,这次带了大包小包,像是搬来了全副家当。我开着关庭的车去接他,调侃道:“你这是搬家?” 他说对。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开玩笑呢。工作呢?” “辞了。” “车呢?” “卖了。” “不是说你还买了房吗?” “也卖了。行情不错,挣了点儿钱。” 我还没说话,他接道:“上次来这边就是面试,现在已经定下来了。最近金融本来就不景气,干脆跳了,换个环境。” “那你住哪儿?” “先住几天酒店,找套房,反正年后才上班。” 我说:“房子一时半会儿哪有那么好找?我来的时候租到纯属运气好。不嫌弃的话你就住我家吧,我可以睡沙发。” 孟潜声同意了。 原本说我睡客厅的沙发床,他不同意,说他睡。结果铺好床后,上面只睡了三天人,后头一直空着,于是某天晚上,大家心照不宣地把那套被冷落已久的寝具收进了衣柜。 年前温卓打电话来,让我去一趟他家。 一进门,客厅里散着行李箱,衣服到处都是,温宝荣在毯子上走来走去,玄关旁摆了个巨大的袋子,里面全是它吃用的东西和各种玩具。我被这阵仗吓了一跳,问:“你干什么,要搬家?” “不是。我过年得去香港见我爸。”他把衣服往箱子里扔,“可能要走一两个月,想问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一阵子猫。” 我问:“严向俞呢?” “过年了,他不回家啊?”温卓笑瞥我一眼,“你要不乐意,我就把它送宠物店去。” 分卷阅读12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5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25 “不用,我带它回去,下雪天还能抱着暖手。” 温卓扬眉一笑,说我早就猜到你会答应。温宝荣从屋里蹿出来,叼着个东西到温卓跟前放下,温卓不耐地拨开:“温宝荣你别来烦我,找他玩儿去!” 我走过去把东西捡起来,发现是一个橡胶做的星星。我突然想起来,问:“你不是说要送我东西吗,这都半年了我也没见着。” 他抬头奇怪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别失忆抵赖,在青海的时候你自己说的,回来要送我礼物。” “哦,对。”他放下东西走到我跟前,突然在我脸上亲了一下,“送你一个香吻。” “滚!” 温卓大笑:“本来说想送你两巴掌,还是你真想要两巴掌?” 我把星星扔他头上,又弹到远处,温宝荣敏捷地扑过去拾回来,放在温卓脚下,抖着尾巴等再来。温卓把它赶到一边,笑骂:“去,谁跟你玩儿,我都挨打了你也不知道帮我,白养了。” 到四点多,温卓说送我回去,沉甸甸的猫箱和大袋子全扔后备箱,温卓给温宝荣戴上遛狗的背带和绳子,它就乖乖跟在后面走,活脱脱是条小狗。温卓笑道:“它能牵出去遛,你别总抱它,十几斤呢,累手。” 孟潜声最近天天拿着楼盘广告看,今天又出门看房去了,不在家。一进门,温卓环顾四下,立刻发现端倪,讶异道:“你跟人同居了?” “是啊。” “谁啊?”他眉头一皱,“不会是你那个老相好吧?他分手了?” 我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他佩服道:“谈了十年就是不一样,烂船也有三斤钉。” 我笑骂:“狗嘴吐不出象牙,快滚。” 他赶着回去收拾东西,也没久坐,我送他到电梯间。回屋把温宝荣的东西整理出来,它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不叫不吵,但就是随时围在我脚边打转,逼得我上厕所不得不锁门。 我到厨房做饭,温宝荣亦步亦趋跟进来。我在流理台上切菜,它个子大,两条前爪一搭就立了起来,还能露出个头,在桌上嗅来嗅去。 六点多孟潜声回来了,进门就叫我:“我今天去看了个新楼盘,一百八十平的大户型,我觉得还不错,你看看怎——” 他突然收声,我一回头,温宝荣伸爪从菜板上切好的鸡肉堆里扒拉出一块儿,塞进了嘴里。 “温宝荣,你给我出去。”我刚下菜,腾不开手,“你帮个忙,把它弄出去。” 见到生人,温宝荣立马缩回地上。孟潜声问:“哪儿来这么大的……这是猫吗?” “我朋友的猫。他去香港一阵子,托我照顾。不咬人,你把它弄出去,别让它进来捣乱。” 孟潜声来了兴致,蹲下摸了摸温宝荣的头:“叫什么名字?” “温宝荣。” 孟潜声笑:“还有名有姓。” 我笑道:“它主人神经病。” 孟潜声伸手要抱,温宝荣自己溜出去了。 我放假后陪孟潜声去看了几个楼盘,买了点年货,年关前的几天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多了温宝荣这个大个子,尤其当它往地板上一摊,家里顿显拥挤。我开玩笑说:“没个大房子还真装不下它。” 孟潜声就笑,揉了揉它的脑袋,温宝荣懒洋洋地甩尾巴。 不知怎么地,照顾它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孟潜声的工作。我只喂过它一顿,还没喂饱,它头上顶着舔得干干净净的罐头满屋蹿,孟潜声说它一顿要吃魏乔家那只猫一天的量。过了几天,温宝荣跟他熟了,开始天天跟着他打转;什么时候想玩了,就叼着最喜欢的小铃铛去房间里找他。 难怪温卓嫌它黏得烦人。 年三十晚上十点多,我想温卓大概在家,给他发消息:“你家温宝荣可真黏人。” 他回得很快:“你别惯它,不然它成天赖着你。” “你在香港玩得怎么样?” “过年能去哪儿?无聊死了。” “那你忙完了早点回来,金华公园旁边新开了一家馆子,味道不错,我请你去吃。” “好啊,敢抵赖看我不收拾你。” “香港天气好吗?” “潮湿得很,下雨。家里又下雪吧?” 我说是,找到手机里昨天存的温宝荣在窗户边玩雪的照片发过去。他说:“妈的,真想念去年跟你一块儿过年的时候。” 我说:“放屁,去年过年你明明在日本潇洒。” “我记得我不是初十就回来了吗?不出正月都是年啊。” 这个混账耍起赖来,真是谁都敌不过。 初六早上,孟潜声正在厨房里忙活,我从浴室洗漱完出来,到厨房里喝水,温宝荣果然又蹲在他脚边。我看了看灶上的锅,问:“今天炖鸡?” “对,晚上可以给你做鸡丝面。你之前不是说想吃吗?” 我想了想,自己似乎是说过这话:“我都忘了,当时随口一说,你还记着呢?” 他笑道:“那你想吃什么?” 我说:“那还是就吃鸡丝面吧。” 转回卧室,找了半天才从被子底下翻出手机,打开一看,整整有五个未接来电,全是严向俞的。我心里纳闷,拨了回去,立刻被接起来,严向俞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心陡然狂跳起来。 出什么事儿了?我抢先一步问他,好像问出来就不会有糟糕的事发生。 严向俞的哭音像隔着整个冰原的风雪,簌簌颤抖着说,温卓自杀了。 我一下子愣在原地,仿佛被绑上石头投进了海里,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了没有。 求你快来,严向俞哭得像马上就要死了,我在殡仪馆,我在殡仪馆里,我很害怕。 穿衣服的时候,我的四肢一直难以抑制地颤抖,穿鞋时又撞到鞋柜,打翻了上面的一个小花瓶,惨白的瓷片碎了一地。孟潜声闻声立刻从厨房出来:“怎么了,伤到没有?” “没事儿。”声音哽得吐字都困难,“我要出去一趟。” 孟潜声一见我的脸色,神情跟着变了:“出什么事儿了?” “我去看我一个朋友。” “我陪——” “不用了。”我甩上门,跑向电梯间。 王八蛋。 我死死握着手机,握得指头生疼,耳朵里清晰地听见牙齿格格打颤,我咬紧牙关,牙床酸软无力得如同发泡了的浮土,腐朽的树根从上面颤动着,哀吟着脱离。 脑子里涌来一场铺天盖地的海啸,有那么多的声音,那么多的感情,却顷刻被吞没到不见尽头的长夜中去。 推开出租车的门,寒风夹着大雪撞进我眼睛里。风是一柄钢刀,决绝地从眼眶里插进去,把躯体搅得血肉模糊,鼻间萦 分卷阅读12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6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26 满并不存在的铁锈味,我下意识一弯腰,差点吐出来。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不起来殡仪馆长什么样。 里面为什么要点那么多光线雪白的灯?我走过一串灯影,身体已经成了一堆冷冰冰的碎肉。一个人站在门外,哭得不能自已,丑态百出,我的眼睛不能聚焦,走到跟前,用尽全力睁大眼睛,才发现这人是严向俞。 他抓住我的手臂,越发绝望地痛哭起来,使人想起某种失偶悲鸣的动物。 空气里回荡着他的哭声,也许是别人的哭声,我区别不出来。 严向俞终于停下来,我几乎整只袖子都被他打湿了,他嘶哑着喉咙道:“他……他在里面,你去看看吧。求你看看他。” 我怕见他,又那么想见他。 那时我脑子里想起的是有天下午,我心血来潮想用他的车,但不会开法拉利,他戴着墨镜坐在副驾上,一边骂我蠢如猪,一边告诉我哪个按钮在哪里。后来我把顶盖收到后面,敞篷开到城郊去,猎猎的风把他的笑和骂全都扯得破碎,像天上一缕勾卷的云。那是四月末的一个下午,是春天最好的时候。 最后,我听见自己说,我不看。 之后的记忆是很大一段空白。 我走到温卓家,大门敞开着,两个警察站在门口,看见我,其中一个问:“你是死者的朋友吗?” 我像点了头,又像没有。 “遗体已经送到殡仪馆了,我们也已经联系了家属,等家属赶回来。” 我不想听他们说话,他们身上烟和热气的味道让我作呕,嗓子眼有虫爬过去。 屋子里向来采光好,四处的玻璃明净如新,此时泼进惨淡的光线,亮得人几乎不敢直视。家具上全盖着灰色的防尘罩,仿佛是没心没肺的主人临行前想起抽完了烟,出门去小区外的便利店买一包,而它们在这里等着自己被装进后备箱,去一个温暖的地方闯荡。 只有茶几上的玻璃大花瓶里插着一束白玫瑰,开得正当好,每一朵都盛放到极致。 “王八蛋。” 只骂了这么一句,眼泪已经滚到了衣服上。 王八蛋。不是说去香港了吗? 香港有什么不好,这里天天下大雪,不开暖气待在浴室里,你不冷吗? 走了两个半钟头,我满身都是雪,睫毛被雪压得抬不起来,每喘一口气,胸口都要剧烈地疼痛。实在走不动了,我在路边蹲下,二十分钟后,终于拦到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师傅提醒我抖掉身上的雪,我听见了,但一动不动。暖气很快让雪融化了,湿冷冷的,发疯似的往心里钻。 很久之前,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的夜里,我和温卓窝在卧室里喝酒。那天他心情好,破例让温宝荣进了卧室,跳到他的床上,经过我,又跳下床,跑到坐在窗边地板上的他身边。温卓抚摸着温宝荣的肚子,大猫发出惬意的呼噜声,像烧开了一壶水,房间里跳动着明红的火焰。 “我在美国的时候特别喜欢下雪。”他望着窗外说。 “为什么,下雪天放假?” “不是。因为我在那儿交不到朋友,跟老外只是喝酒泡吧,聊不到一起,走在路上没有话说。我心里很难受,看到别人都高高兴兴的,自己像个怪胎。我总觉得很孤独,跟别人格格不入,包括和中国人在一起的时候。只有雪天大家不会在路上聊天,只低头走路,因为一张嘴雪就会呛进喉咙。这样我觉得自己就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我也喜欢下雪天。”我说。 “为什么?”他疑惑地转过来。 “我很容易被别人影响情绪,下雪的时候你一般心情很好,你心情好,我就跟着高兴。比如现在。” 他望了我一会儿,突然笑道:“你真是个傻子。” “天天吃这些药,说不定过十年我真的成傻子了。” “那我也是。” 我们大笑起来,温宝荣不明所以地抖着尾巴尖。 到家已经是晚上了,孟潜声一打开门,温宝荣就从他腿边挤出来,抬头望着我。我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孟潜声一把抱住我:“怎么了,你朋友出事儿了?进来换衣服。” “他死了。”我哽咽道。 孟潜声愣在原地。 “自杀了,割腕。” 孟潜声半晌无言,沉默地握住了我的一只手。我随手抹掉眼泪,平静下来:“我去换衣服。” 卧室里没有开灯,孟潜声跟进来,站在门口,客厅的光线透进些许,半明半暗里只有衣物摩擦的声音,他轻声问:“累不累,吃过东西了吗?” “没有。” “我替你拿进来。” “谢谢。” 我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发呆,隐约听见厨房里的声响,像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动静消失后,他端了个碗进来,我让别开灯,他就径直进来,蹲在我身边:“吃两口吧。” 鸡丝面的热气熏得我眼睛刺疼。胡乱吃了几口,我放下筷子:“我没胃口。” 他接过去,随手放在床头柜上,仍旧握住我的手。温宝荣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蹲在我身边,我摸了摸它的头。 “你那个出事的朋友,是宝荣的主人吗?”他轻声问。 “嗯。” “你想说什么,可以跟我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说,“我今天不敢进去看他,总觉得他还在香港。太突然了。王八蛋,为什么骗我?我他妈才不想替他养猫,让他赶紧滚回来把他的猫接走。” 孟潜声将纸巾递到我手边,我盖住眼睛,忍到肺里疼得又刺又酸,才没让眼泪滚出眼眶。放在腿上的右手腕微微一沉,随即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温宝荣把一只前爪搭了上来,望着我。 我吸了吸鼻子,说:“温宝荣,这回温卓真不要你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它抖了抖尾巴尖。 “我们在医院认识的,他也是双相。”我说。 孟潜声无声地紧了紧我的手。 “他早就减药了,每天都过得那么高兴,我真以为他能好……现在想想,他高兴是真高兴,还是因为躁狂,我他妈根本不知道。” 孟潜声揽住我,我说:“你忙吧,我想自己坐会儿。”他不动,我放开了他的手,“我真没事儿。” 他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要什么随时叫我。”说完端着碗出去了,温宝荣却没有走,紧紧靠着我坐下。 我问:“你会想他吗?” 没有人回答。烈风撞在玻璃上,路灯下的大雪金闪闪的,像无数星星的碎屑。 夜里,孟潜声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上,卧室角落的落地灯被他临睡前打开了,亮度调到最低,一团模糊的光影,一页被烧得边角蜷缩翻卷的旧书。身体仿佛是灌满了液体的封闭容器,什么在里面汹涌不歇, 分卷阅读12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7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27 却偏偏不发出一点声音。 我打开手提电脑,试了几次密码,才进到自己的facebook。我几乎不用,上次登录还是为了敷衍温卓加好友。 温卓的头像跳出来,最近一条是两天前的凌晨。 2月12日:“我写了封定时邮件,现在有点后悔,像个傻缺。” 2月1日:“我要把世界上十九二十岁的小孩儿全消灭掉。烦人。” 1月28日:“何遇君的手机竟然关机了,我还想打个午夜电话吓他。下次要骗他晚上睡觉开着机。” 1月14日:“温宝荣你属狗?迎门等我回来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不要用头撞门!” 1月3日:“梦到跟何遇君登记结婚了!半夜惊醒。” 12月27日:“傻子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生日快乐。” 12月24日:“跟温宝荣过的第二个平安夜。两年前我还能把它揣怀里,现在是一头猪。” 图片是他和温宝荣的合影。 温宝荣忽然立了起来,挤到我怀里,凑近屏幕,细细地喵了一声。见没有回应,它又叫了一声,爪子按到屏幕上,耳朵直竖,像在等谁叫它。我搂着它,问:“他不回来接你了,你会想他吗?” 温宝荣不说话。 手机震动,我从口袋里掏出来,已经是十四号的凌晨一点了。邮箱提醒我有一封未读邮件,正要关上手机,余光瞥见屏幕,我心里突然猛沉了一下。 我打开了那封未读邮件。 “何遇君: 这是定时邮件,别吓着了。这不是我的遗书,不要给别人看,我只是想找个人随便说几句。本来平时我都是跟温宝荣说的,但是它现在在你那儿享福,我太无聊了。你真的挺傻的,我说我去找我爸,你就信。我妈过世后我跟他就不来往了,我怎么可能去找他?其实我是准备回香港给我妈扫墓,我只看过她一次,还是我刚回国的时候,感觉挺对不起她的。 “我跟严向俞说了我的病,他居然还来缠着我,说会比你对我更好。你到底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你把我扔在酒吧,刮我的车,有回还吐我车上,那小孩儿要敢吐我车上,我立马剥了他的皮!我是看在生病你照顾我的份上才没跟你计较,就算扯平了。 “上次我去复诊,我问医生你的病情,结果他死活不告诉我,真烦人,他明明知道我们是朋友。而且他又把我的药量加了回去,我不想吃那么多,还是照以前的量吃。我想不通你是怎么忍下来的,吃完药根本就是个傻子,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活着还是死了,反正没什么区别。那次我问你要是真的终身服药怎么办,你说你就孤独终老,而且精神药物副作用那么多,说不定四十多岁就死了。我想我也是。 “我实在受不了这么过下去。高兴的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躁狂发作了,低沉的时候也不知道我是真的难过,还是到了抑郁期。我的脑子骗我,情绪都是假的,我被耍得团团转,这种感觉太他妈糟了。 “谁都没办法体会这种感觉,医生只会跟你谈剂量和副作用,关心你有没有幻觉,有没有失眠和自残,心理辅导假惺惺地说‘我能体会你的感觉’。你难受得撞墙,他们只会说你是犯病了,吃了药就好,正常人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什么觉得很孤独,为什么开车兜风到半路突然想大哭一场,看到卡车经过会想踩油门撞上去。我现在都好得多了,在美国犯病的时候,我半夜去过三次急诊,住院时一直自言自语,看到我妈和国内的朋友来看望我,告诉医生学校里有人追杀我,所以我开了几十公里连闯十几个红灯,为了去超市买一把刀防身。医生和护士把我绑在床上,让我一个人待在一间病房里,我那时候特别希望有人来救我,谁都好,我感激他一辈子。我不想死在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我怕我妈再也见不到我了。所以后来听你说你一点都不怪你前男友跟别人走了,因为你发病的时候一直是他陪着你,我觉得我能懂那种心情。 “可能因为我们俩是病友,很多时候我脑子里想什么,我觉得你好像都知道。我躁狂的时候总幻想自己拯救世界,你躁狂起来只会乱花钱,太小儿科了。你说你一直觉得活在这世上没什么意思,更没有意义,我一到抑郁期,就能体验到你说的任何一种情绪,正好是我想的。我觉得很神奇,好像我们的思想可以相通。就因为这个吧,我觉得,后面我什么都想跟你说,只有你能看到我看到的东西,就像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很幼稚的高兴。 “我渐渐发觉自己可能有点喜欢你了,但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脑子给我的错觉。晚上失眠,我会忍不住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有时候会特别想给你打电话,又怕半夜吓到你。我一下楼,温宝荣就会爬起来跟着我,我不睡它就不睡,坐在我旁边打呵欠,特别好笑。你说猫长期失眠会不会也得精神病? “偶尔我会觉得这么活着勉强也能接受,但为了这点偶尔,要我一辈子靠药物像个怪物一样活着,跟虚假的情绪待在一起,我又觉得一秒钟都忍不下去。我没你勇敢。就这么把温宝荣丢给你,不知道会不会让你很烦,如果你不想养,把它带去注射安乐死吧,我不想别人对它不好。要是你决定安乐死,我希望你可以陪着它,临死前的那段时间很寂寞,我不想它像我一样。 “我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因为我快七十个小时没合眼了。随便你笑吧,反正我也听不到,这次不跟你生气。如果我有一天真正活过,我希望能好好地爱这世界,以及爱你。 p.s.我插了束白玫瑰在客厅你最喜欢的那个花瓶里,送给你的。情人节快乐。” 第63章 尾声 我在温卓家里见到了他父亲。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和孟潜声的父亲几乎如出一辙。 他问我是谁,来干什么,我说来取东西,他言辞傲慢地说不管是房子还是车都不可能给我,让我不要痴心妄想。我只是收拾了温宝荣用的毯子和其他小玩意儿,他问那些是什么,我说是温卓养的猫,已经送给我了,他没权利要回去。 他淡淡地说,随便你拿走,反正都是要扔的垃圾。 我问温卓的葬礼是什么时候,他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说怎么可能给他办葬礼。他不成器,连个正经事都没有,还是自杀,有什么脸面让我给他办葬礼? 我头都不回地走出去。 想到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外面雪下得正疾,却再也没有人叫我一起喝酒。 年后收假,我半夜突然发起高烧,喉咙疼得说两个字就要喘气。孟潜声连夜带我挂急诊,医院量体温烧到四十度,挂水也降不下来,连打了两支退烧针。孟 分卷阅读12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8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28 潜声说一定是因为我这几天总冒着雪在外面跑的缘故,我想附和他,但说不出话,只好点点头。 这两天可把他忙坏了,要去公司办入职,要在医院照顾我,中午还要赶回家喂猫,有几次晚了,饿得温宝荣喵喵直叫,食盆都叼到家门口,围着他团团转。我跟老周请假,他亲自来看了我一次,捧着一束百合花,我受宠若惊,差点以为他要职场潜规则。见我说不出话,他笑道:“我还没让你累,怎么就病成这样?你这小身板儿不行啊。” 我点头如啄米。 他把百合摆在床头柜上,说:“我丈母娘也在这家医院住院,就顺道来看看你。” 我打字到手机屏幕上,拿给他看:“周总,其实这花你是送丈母娘剩下的吧。” 老周打了个哈哈,说早日康复,我还有事。 我什么都不能吃,医院里的盒饭更吃不了,孟潜声每天熬粥送到医院里,红豆薏仁粥,核桃黑米粥,冬菇瘦肉粥,连吃三天,花样再多我也吃不下了,一看到他把粥盛出来,我就下意识想吐。 他笑道:“别摆这副表情,你好了我带你下馆子。”说着在我床边坐下,焐了焐我插针的左手,“我怎么觉得你病这么几天,好像瘦了。” 我哑着嗓子说:“被你活活饿瘦的。” 他笑说我乱讲。 住了三天出院,回家养着。吃过晚饭,躺在床上看书,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出了一身的汗,躺得好好的,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孟潜声坐在小沙发上看电脑,温宝荣趴在他旁边的沙发扶手上。灯离得近,照得他脸上明晃晃的,鬓边的头发雪白如霜。 我没来由吓了一跳,脱口叫了他一声。 他应声抬头,合上电脑,到床沿坐下,摸了摸我的额头:“出了好多汗。” “几点了?” “十点多。”他问,“前两天晚上你都在咳,刚刚没怎么咳,睡好了没有?起来冲个澡再睡吧。” 我盯着他乌黑的鬓角,不由道:“我刚才还以为……” “什么?” “没什么。”我笑了笑,“我看错了。” 洗完澡出来,我又睡不着了,孟潜声躺在床上跟我商量买房。靠近三环的新楼盘,绿化多,他看上的是中庭,一百八十平的大户型,清静,采光也好。我咳嗽两声,问:“买那么大干什么?” 他自然道:“我们两个住啊,再加温宝荣。” 我犹豫了一阵,问:“要养它吗?我是说,可能不太方便……” 他望着我的眼睛,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于是说:“我想养。可以吗?” 我怔了怔,反应过来:“可以啊。谢谢。” “谢我干什么?” “毕竟是我朋友留下的,我想你可能是因为我才答应的,照顾小动物很麻烦,又花钱。” “这点钱我都出不起,金融白念了。”他语气一轻,揶揄道,“再说我喜不喜欢动物,你不知道?” 我想了好一会儿,回过味来,忍不住笑道:“知道个屁!你这人真烦。” 他笑着凑上来吻我。我没躲开,恼道:“传染!” 他叫了我一声,扶住我的脸,迫使我直直地盯着他。默然半晌,他说:“你朋友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一直没说,怕讲出来你伤心。” 我轻声说:“我知道。” “这话听起来很自私,但我真的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出在你身上。”他说,“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不只是为了我。我一直想跟你这么说,又怕说出来会让你觉得压力太大。我不想你觉得过生活只是为了不让别人难过,所以勉强自己过下去。” “我知道。” “你一直都很勇敢。”他贴着我的额头,“比我勇敢。我很羡慕你。” 我不禁笑了笑:“别夸我了。我没什么本事,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他吻了吻我,笑道:“瞎说。” 雪渐渐收了,偶尔放晴,阳光能照到客厅的地板上。温宝荣在那两片暖洋洋的金影上安详地卧着,烟黑色的皮毛末端沾了金粉似的,闪闪发亮,有时翻出肚皮任我给它梳毛。一到六点半,它准要到门口,蹲在那儿,不一会儿就听见孟潜声钥匙开门的声音。 孟潜声下班回来,跟我说可能要出国的事情。我问:“不是说年底才去国外吗?” “提前了。”他也有些为难,“最迟五六月就要走。” “那房子是不是尽快定下来比较好?装修家具还有的忙。”我说,“买车的事儿我也想了想,我平时上班也不用,立交桥那一段每天堵车,我开车上班还要提前二十分钟出门,麻烦。买一辆就行,买辆好点儿的。” 孟潜声没意见,就这么定了。 买房结的全款,我开玩笑说这才几年你就身家百万了,他把网上银行账户调出来给我看,说之前跟魏乔商量着买了一段时间的期货。我问他怎么不继续炒了,他说:“心脏承受不住。每天做梦都梦见自己亏得一分不剩。” 我笑倒在沙发上。 因为买房孟潜声出的大头,买车时我把买成理财的那四十多万一口气全提了出来,补上点零头,选了辆a6。提车的时候,我告诉孟潜声:“有统计说,a6是车震率最高的车。” 孟潜声抿唇笑了好一会儿,说:“这就是你看中它的理由?” 我坦然道:“是啊。” 他笑得说不出话。 买了车没多久,孟潜声在后座上垫了块厚毯子,那里就成了温宝荣出门的专座。这天我们去看装修,把温宝荣也捎上了,孟潜声说:“回去的路上记得给温宝荣买鸡胸肉。” 我调侃道:“你就记得它,我要什么你记得吗?” 他笑道:“你答应了这一年不沾酒,等我年底回来,给你带一瓶好的。” “回头你没带,我就不给你新房子钥匙了。”我转头看了眼后座的大猫,“温宝荣要是乱抓,我第一个把它扔出去。” 孟潜声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笑说:“温宝荣不捣乱,是不是?” 温宝荣听到叫它,抬头抖了抖尾巴,懒洋洋地喵了一声。 车里有点闷热,我放下车窗,云片似的阳光和被晴空染成碧蓝的风全钻进来,吹得脑子里干干净净,什么都不会再想,只有前方一望不到头的路。 这就是我跟孟潜声二十九年里的所有事了。 孟潜声回来待了一周,我们挑了几天的家具,又该走了。我送他去机场,他下车前说:“圣诞的时候给你带酒回来。” 我笑说:“你记性可真好,小半年了还记得。等你回来一起过生日。” 他抱了我一下,推门下车。 结果并没有过成生日。他那边因为持续的恶劣天气,航班不是晚点就是取消,等飞机落地,已经是二十 分卷阅读12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9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29 六号的晚上了。关庭刚从新加坡看了她爸回来,直摇头:“孟潜声太惨了,好歹满三十岁,生日居然是在下着暴风雪的机场一个人过的。” 我低头看手机时间,感慨说:“大概牛郎织女就是这种心情吧。” 关庭大笑,突然推我:“你家织女出来了。” 因为准备搬家,家里很乱,许多东西都打包堆在客厅。温宝荣似乎知道自己沉,不爱往太高的地方爬,半高的纸箱就成了它的心头好,成天跳上窜下,有一回一个纸箱没装满,硬被它踩凹了。关庭第一回见它时被吓得尖叫,现在爱得要命,每次上我家都给它买罐头,进门先抱它。温宝荣知道她喜欢自己,关庭一说“温宝荣,抱”,它就立起来,两条前爪搭上关庭的肩膀,像人似的拥抱她。它已经十八斤了,还在长,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想把它举起来。 年底又开始下雪,我去宠物医院接孟潜声和温宝荣,今天是它体检的日子。坐在车里实在无聊,我打开微信随便看看。 这两年微信流行起来,高中同学群,大学同学群一下子全冒出来,整天都热火朝天。关庭说我,你能敷衍得认真点吗?连头像都不设一个。我顺手拍了张温宝荣毛茸茸的大尾巴,设成头像,她直呼可爱,兴冲冲地要跟它打视频电话。 高中同学群里,男的们谈政治,谈股市,谈谁当老板买了大别墅;女的们聊孩子,聊辅导老师,聊谁嫁了个有豪车的老公,徐苗正跟两个人讨论这两年的金融危机,说:“金融股市这些肯定要问咱们的高材生啊,人家是内行,”点了孟潜声的名,“我昨天刚买了××股,网上有人说出台了个政策……” 大学同学群突然也热闹起来,我点开一看,有人推送了一条新闻,说:“祝贺查朋义教授获得长江学者的荣誉称号!” 一时间无数的“恭喜”“查教授真厉害”“文学院的荣誉”掠过眼前。忽然,我看到一条说:“我记得当时不是说他性侵女学生吗?” 没有人回答,这条很快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道贺声中。 我打了几个字,迟迟没有发出去,关庭的消息又跳出来:“气死我了,我刚从医院出来,小陈她老公被人打得进医院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问:“严重吗?怎么回事儿?” “已经脱离危险了。前几天不是新闻说有个男学生上吊自杀,遗书说因为遭到老师骚扰,学校威胁他不准说出去吗?小陈她老公看不过去,就提供法律援助,免费帮那男学生家人打官司,结果今天从学校回来的路上被一群人打了,满头是血。他妈的,这什么世道?” 我安慰了她两句,心里涌过一点久已不想的情绪。 未发送的草稿还保存在大学群的对话框里,我重新点开,又看了看,发送出去。 “师德败坏,他也配。” 然后退出了群聊。 高中同学群里还在说话,孟潜声回复了徐苗,说行情确实不好,建议他们尽快斩仓退出来,徐苗说:“你不懂我们这些挣小钱的,不在股市里捞钱怎么办,学费啊贷款啊,每个月都催着来,不炒等着饿死?”大家纷纷调侃起来,说中产阶级钱多,就是永远都在焦虑和恐慌,我们兜里只有这俩,不怕。 孟潜声没有再说话。 生活还是往前走,我有时会想起温卓,不知道我和他哪个才算真正的勇敢。孟潜声说过,忍受和接受不一样,忍受是一种沉默的抗争。我问那你是忍受生活还是接受生活?他不回答,朝我笑一笑。 公历的最后一天,我跟孟潜声去看了一场电影。英雄拯救世界,没有多大新意,旁边坐的两个小姑娘倒是被主角之间的爱情感动得泪光涟涟。走在回家的路上,我问孟潜声:“要是没有拯救世界成功,是不是就不算英雄了?” 孟潜声替我掩紧了围巾,凝望着我的眼睛,笑着说:“是不是英雄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他明知失败还愿意去做,说不定比英雄更勇敢。” 我忽然想起前几天过生日的时候。 关庭送了我们一套香槟杯,开酒的时候,我却想不出什么敬酒词。关庭说那就朴实一点,祝你们俩长长久久吧。灯光下的孟潜声摇了摇手里的玻璃杯,说:“今天是你生日。敬何遇君。” ——敬我自己。 这世界未必正义无暇,爱情世俗,灵魂相通的爱人终生难觅,我不觉得一切有多大的意义。什么是意义,谁来定义意义,本身或许就是无稽之谈。我不为了某个人强颜欢笑,不是剧本里前程远大的角色,尽管只有庸俗的一生,却不妨碍继续走下去。 只要还活着一天,我愿意勇敢地过。 作者有话说: 后半段的孟潜声休假在时间线上是接的第九章。全文时间线是现在回忆现在。 正文到这里完结了,这几天会有番外掉落(暂时不要抛弃我),关于故事的构思和人物灵感也会在后记里说明,感谢大家一直的支持~ 微博@戴戴戴林间,欢迎交流感想,能提建议最好了,各种不服来怼我也可以(我会回怼的哈哈哈)。终于完结了,我能骗到长评吗? 第64章 番外 孟潜声 一 孟潜声对父亲怀有某种恨意。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第一次隔着门听见父母争吵,也许是父亲将他一个人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许是母亲给他听写,累得伏在他书桌边睡着了,父亲醉醺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含混地叫着她的名字,说倒酒。 这种不为人知的情绪就像传说里的羽人长翅膀的过程一样,成为一种刻骨铭心的阵痛,伴随了他的整个童年,他经常半夜惊醒,因为梦见自己杀死了父亲,他害怕自己为此兴奋到喊出口,被别的耳朵听见。 醒来时,他经常会看见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那是何遇君的后脑勺。 孟潜声小时候不喜欢何遇君,因为每当何遇君来家里,母亲对他格外得好,孟潜声觉得自己得到的为数不多的爱又被蚕食了一点。但何遇君总爱黏着他,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熊喜欢掏鸟蛋一样,他觉得何遇君可能是出于一种并不存在的本能。 别的小孩都说:“何遇君总跟在你后面,你好威风啊。” 孟潜声莫名有些骄傲,之后每当一群孩子一块儿疯,他总会不自觉地袒护何遇君。 何遇君的母亲从小督促他学习,动不动就要挨打,别的小孩还滚得一身灰尘时,何遇君已经会背诗了。他记得有天,何遇君有点得意又有点神秘地说:“我知道你的名字怎么来的了。‘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是不是让阿姨从诗里给你取的?” 他心里有点轻蔑,想说我妈早就告诉我了,但看他一脸 分卷阅读12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0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30 殷切,就没好意思说。那时他还不知道那种软绵绵得像猫尾巴一样的情绪叫做不忍心,他认为自己是不好意思了,于是他说:“可能是吧。” 何遇君就高兴了一整天,原因是“我知道了孟潜声的一个秘密”。 大概是从那天开始,孟潜声就不讨厌何遇君了。随着年龄增长,何遇君在他眼里越来越顺眼,直到最后把别人都比了下去。 二 得知母亲的病情后,他偷偷哭了一整夜。这是他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生活”的存在,并且感觉到这东西仿佛有意跟自己作对。有那么一瞬间,他怨恨过得到这种悲惨命运的人为什么不是他父亲。 但见到父亲在医院里给母亲擦身按摩后,他又心生无尽的羞愧。起初愧疚是满的,随着父亲的日渐敷衍,这愧疚也慢慢风干成灰。 何遇君跟着母亲来医院看望,那时候他已经不敢长时间地端详自己的母亲,一见就要流泪,母亲会跟着流泪。他怕看见母亲的眼泪,所以背对着坐在阳台上。 何遇君在他身边坐下时,孟潜声闻到他身上有股味道。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味道,但他心里掠过一阵情绪,好像是一只动物,终于找到了那堆整夜被自己垫在身下当作窝栖的稻草。他在被何遇君抱住的时候,感到自己跌进了一个稻草味的梦里,忍不住哭了出来。 何遇君小时候不爱说话,大人们总说何遇君内向。孟潜声知道他不内向,只是黏糊糊的,像刚从蜂蜜罐子里爬出来。孟潜声偶尔会被他黏得有点心烦,但还没等他说出来,何遇君就仿佛发现了似的,会远离他一阵子;远得他心里猫抓似的难受了,他又贴上来,反反复复,像吃糖造成的蛀牙,腻甜的折磨。 孟潜声经常想问何遇君是不是会读心术,转念又觉得这想法很傻,于是只想一想,从没有问。 三 他们越长越大,孟潜声形神肖似母亲,何遇君则像他父亲,不笑的时候神态有点冷冰冰的,青春期的小孩又没来由的傲,于是更显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只要他一笑,孟潜声就像看见了暖光下的玻璃,亮晶晶的,又干净得要命。 男孩子们之间的话题慢慢隐晦起来了,视线也从金银的游戏卡牌移到了女孩子们偶然露出的肩带上。有时说到互相都不好意思,就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笑得血液都热融融的。有一次徐苗说自己上楼的时候和二班的胖女生撞个满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胸。特别软,他说,然后嘿嘿地笑起来,又说,你不知道,狗獾还跟小孩儿似的,一点儿没长,下回骗他去女厕所。 孟潜声忽然生了气。但他母亲教他的礼貌让他没法破口大骂,于是板着脸说:“你把他当朋友就别欺负他。” 他的怒气很明显,徐苗愣了一下,说:“我开玩笑的。而且又不怎么的,就是逗逗他而已。” 他没理徐苗,自己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请何遇君吃糖水冰棍,他叼着冰棍背书包,身上也干干净净的,没有汗味,笑起来像只温驯的小动物:“你为什么突然请我吃冰棍儿?” 孟潜声怀着一种莫名的歉意,嘴上却说:“多吃点儿,长高。” 何遇君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你真傻,吃冰棍儿怎么可能长高。 孟潜声觉得他毫不留情的笑实在可恶,但同时自己又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那天他的书包里装着一封情书,是同桌的笔迹,但他没有看,满脑子都是何遇君舔冰棍的样子。 四 孟潜声不喜欢和女孩子走太近,尤其是温柔的女孩子,她们总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太过相似的气质令他恐慌,也许是害怕以假乱真。相反,他钟爱温柔的男孩子,依稀有她母亲的影子,又保持着一种美恰到好处的疏离感,像隔着玻璃瓶子观赏珍爱的器物。 何遇君因为父亲的冷淡和母亲的强势,不怎么具有雄性天生的攻击性,在这方面最得他心,因此两人更加亲近了。 他都没注意到何遇君什么时候和关庭好起来了。 何遇君解释说,因为偶然知道双方的父亲在生意上有来往,经常和她碰上,就慢慢熟了。孟潜声不高兴,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他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动物,不速之客的气味让他暴躁,偏偏何遇君还要来缠着他,关庭长关庭短地念叨。他故意冷着何遇君,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孟潜声舌头底下酸酸的,又夹着一丝回甘,暗地里总忍不住笑,面对何遇君时,却不忘把脸板得紧紧的。 他觉得自己坏透了。 五 孟潜声发现自己有点喜欢展心蕾,是她进拉拉队半个月后的事。 他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欢,他没喜欢过什么人。那天他们一直在集训,只留了十分钟吃饭,她自告奋勇从食堂把饭打出来,在场边等他,把晚饭和矿泉水递到他手里的时候,晚霞正好将她半张脸披上瑰丽的红色,他看见一缕细而黑的长发从她的辫子脱出来,风温柔地穿过他的指间,指缝里的汗水像绒毛搔着他的心。 他觉得再过一段时间,等到自己是真的很喜欢展心蕾,可能会向她表白心迹的。 但这一点朦胧的光在何遇君的一句话里消失无踪了。 “我看你不如喜欢我吧。” 孟潜声的心脏猛跳了一记。他想佯装无事,但睫毛违背心意地颤动,他肯定何遇君也看见了。 他半真半假地说:“你瞎说什么呢。” 何遇君脸上的表情微微凝固了,他自己的心脏更加疯狂地猛跳起来,脊柱像被一根冰刺插穿了。驶来的公交车简直是救星临世,他轻轻搡了何遇君一把:“车来了。” 难道何遇君喜欢我? 这句话是个徒有其表的问句,他没有听见脑海里传来任何反对的声音。 他不敢相信何遇君喜欢他,他也从没想过自己喜欢何遇君。 六 何遇君是同性恋? 想到这三个字,孟潜声心里涌上一股奇异的不适。 在小时候,他觉得同性恋很恶心,因为他在小学放学的路上,见到过一个裸露下体的男人,男人冲他咧嘴一笑,顶了顶胯,那一条肉粉色的东西跟着一颤,像要飞到他脸上。那天何遇君刚好请病假,身边的同学拉着他飞快地跑走,跑出很远,才气喘吁吁地说:“那个人老在这附近走,他是同性恋!” 这种反感一直持续到他长大。当有一天,他偶然知道同性恋不等于露阴癖之后,这种反感无声地消散了。有时他对同性之间这种奇异的相互吸引感到好奇,甚至油然而生一种探知的乐趣,但他知道自己的乐趣并不出于理解和尊重,而是像想知道两条蛇怎么交配一样的猎奇。 他不愿意用这种上帝式的审视和观察来打量何遇君。 也许 分卷阅读13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1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31 是我太多心了。他想,男生之间就喜欢开这种没有分寸的玩笑,就像唐宇才前天还说要嫁给他当老婆。 他想了一整晚,主动帮何遇君找了许多理由,但那时候的他偏偏没想过自己为什么只把何遇君的话当真。很多年后的一天夜里,他梦见了念书的时候,想到当年那个辗转反侧的自己,不禁笑了一笑,随后一种月光似的怅惘笼罩了他。 七 孟潜声觉得何遇君很勇敢,更准确地说,他有一腔孤勇,活像武侠小说里的一个侠客。 何遇君把他拦在路中间,说喜欢他。他听着这几个字,感觉自己变成了大洋中间的一座孤岛,而何遇君是唯一一只落在这孤岛上独啼的鸟。 如果换成他自己,孟潜声想,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就算要说,也该是在十几年后婚宴的碰杯声里,深夜某场淋漓的大醉里,变成响亮的祝贺,和淹没酒嗝里的呓语。 金红的夕阳给何遇君镀上一层毛茸茸的边,起初他还固执地抿紧唇角,装得无所畏惧,眼泪突然滚出来时,唇线立刻恢复成柔软的弧度。孟潜声说不出心里的感受,他觉得任何语言都难以表达。就像是一粒灰尘,忽然有天,他一直羡慕的太阳对他说:“原来你也会发光啊”,他就发觉自己是颗闪烁的星星了。 他高兴得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但又怕这高兴只是因为发现自己被人深切地爱着。他嘴上还说着同性恋,心里根本不以为然。就算何遇君是同性恋,那也跟别的同性恋不一样。 别人是别人,何遇君是何遇君。 他想让何遇君别再哭了,少年的眼泪简直像烧红了的刀子,切黄油般切化了他的心脏。 八 很多年以后,孟潜声回想起刚跟何遇君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仍然觉得那是一场梦,尽管这个人仍然躺在他身边。 他坚信这世上绝不存在完美无瑕的东西,就像价值连城的和氏璧最终会下落不明一样,他是个坚定的悲观主义者。 他时常在眷恋的情绪里想起他的母亲。 她是个富有浪漫气息的女人,相信且钟情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比如花,比如爱。受到他父亲热烈的追求,她拒绝了其他家境更加优渥的追求者,甚至毅然推掉家里的安排,与自己的家人决裂,孤身嫁给了孟潜声的父亲。在孟潜声还小的时候,她经常讲给他听,孟潜声就像听她讲其他故事书一样安静地听着。她坐几天几夜拥挤的火车回来,身无分文,蓬头垢面,下车时是清晨,天还没有大亮,站台上是茫茫大雾,她却一眼找到了人群里的他父亲。他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手足无措地捧着一束鲜花,仿佛怕手上力度太大把柔弱的植物捏碎,又怕被来往的人群撞坏,只敢轻轻地捧着,不时低头检查。 她不禁笑了出来。 他立刻就发现了她。她觉得羞赧,自己的模样一定糟糕极了。但他却露出狂喜的神情,奋力拨开涌动的人潮,将她和沾着露水的花束一齐拥进怀里,像拥住了整个世界。 孟潜声重新想起这个故事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雪,他跟何遇君刚刚吵完一场架。 九 魏乔问他,何遇君是不是真的举报了他的导师,他一愣。魏乔奇怪道,你竟然不知道? 午休时,他用电脑登上了政大的论坛,看到了那篇帖子,顿时恼火极了,仿佛有已经看见何遇君在墙头撞得头破血流。魏乔说,不可能有结果的,政大绝对会把这事儿压下来,而且查朋义这人有背景。没看出来何遇君还是个伸张正义的热血青年,他笑了笑。不过你们这会儿正是要毕业的节骨眼儿,别乱来,你回去劝劝他。 孟潜声说我知道。 他天生深谙社会的丛林法则,有种与生俱来的警觉,并且在其中游刃有余。从继母一开始对他的冷淡,到后面对他不自觉的关心就可见一斑。 何遇君不接电话,孟潜声请假回家,被这小子的固执气得要命,路上他已经决定好,哪怕用强硬的态度也要逼何遇君收手。孟潜声从不觉得什么人有能力保护谁,人必须自己保护自己,就像动物一样,本来人也是一种动物,只不过多披了件道德与法律的外衣。 但他看到卧室里的何遇君,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何遇君默不作声地盯着他,那神态跟小时候犯倔一模一样。 何遇君确实话少,正因为话不多,一双眼睛就波凌凌的,尤其会传情送意。 孟潜声最后还是没有说。像是无奈的妥协,又像是含着一点恨,铁了心冷眼旁观,让何遇君自己摔一个大跟头,摔疼了,以后才知道不要在河边走路。 孟潜声想,反正自己会扶着他。 十 投行的实习生,要是没有资源,无非就是打杂,孟潜声刚从办公室听训出来,收到了一条短信。 短信是一个久不联系的校友发来的,很久以前他们因为活动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活动结束后的交流只限于节假日群发问候短信。 “真没想到你居然是同性恋,你还好意思在贸大待着,贸大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请你删掉我的联系方式,我觉得很恶心。” 孟潜声愣了愣,仿佛一盆炭从后领倒了进去。 然后他把短信和联系人一起删掉,并且拉进了黑名单。 不久,魏乔也着急地来问他怎么回事,为什么都在说你和何遇君是同性恋? 孟潜声说对,我就是。 魏乔气得要命,说论坛上到处都是你的个人信息,你被人肉了知不知道?我早就说过别让何遇君蹚浑水,你们的烂事儿我不管了! 他进到贸大的论坛,看到满屏幕的转载帖子和截图,原帖发布在隔壁政大,已经被删除了。他找到论坛管理员,说这是我的隐私,你们不立即删除我马上举报。 一个小时后,那些帖子都不见了,但接下来的几天孟潜声还是不停地收到各种辱骂和调侃的短信和电话。 何遇君告诉他新号码,说自己的卡坏了。孟潜声知道他撒谎,没忍心拆穿,他觉得何遇君的正义幼稚得好笑,但又有些珍贵。他不想让何遇君为此过意不去,没换号码,所以只好遇到一个拉黑一个。 过了半个月,终于慢慢消停了。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看到陌生电话还是会不自觉地神经紧张。 十一 何遇君母亲的那一巴掌像把孟潜声从梦里打醒了,唤起了他对感情消磨的那种无法淡去的恐惧。 像一根绞索,每跟何遇君吵一次架,那绞索就收紧一点。 孟潜声预感自己最终会被绞死,高高地挂在城墙上,可他仍然不愿意把脖子主动从圈里拿出来。 十二 孟潜声想不通何遇君为什么越来越爱喝酒。 他恨酗酒。 十三 冯艳玲和徐苗终于结婚了 分卷阅读13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2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32 。 晚上回到酒店,他觉得何遇君好像很难过,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何遇君说,我真希望我一辈子都这么喜欢你。那还是他第一次从何遇君口中听到“一辈子”,尽管前面有个虚拟词。 他感动得无以复加。从何遇君这样的悲观主义者那里听到有关未来的承诺,实在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同时又觉得惶恐。人们通常说“希望”的时候,通常表达的是一种并不存在或者没有达到的状态。 那是他第一次想到,也许他和何遇君的关系有一天会走到头。 从前他真的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十四 如果不是激烈的争吵,孟潜声有时都快想不起自己还喜欢何遇君了。像一个在柜子上摆了十几年的旧花瓶,你一直不怎么注意,直到有天不小心碰碎了,才想起当年刚买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地珍爱过。 他也是在这时注意到方雯倩喜欢他的。 方雯倩是本地人,家庭条件很好,个性外向但没有关庭那么风风火火,跟她说话很轻松。孟潜声不喜欢愚钝的好人。 感情与爱人有时候像买东西,本不觉得哪一个尤其得好,但因为有了比较,反而更衬得好的越好,坏的越坏。尽管孟潜声不想将何遇君拿出来跟任何人比,但脑子不听使唤,比较在无意识之间已经违背心意地完成了,结果在他跟前,由不得他不看。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跟何遇君吵架,有时候双方都不顾脸面,尽可能恶毒地相互攻讦。他们彼此太熟悉了,总能找到对方最痛的那个地方,然后用带倒刺的刀子捅进去。 他一直认为自己对方雯倩的追求是消遣的态度,直到那天下雨,方雯倩没带伞,下班他送她出去打车,他惊觉自己的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她脸上。方雯倩像是也留意到了,笑容里依稀有几分稳操胜券。 他觉得自己被识破了心思,有点不高兴,又有一些快乐。 他想证明自己是个有正常爱人和被爱能力的人,但他鲸吞感情的姿态过于贪婪,反而显出藏在阴影中的病态。 这些是他后来才意识到的。 十五 何遇君一夜没回来。 孟潜声以为自己不外乎两种心情:不在乎,或者暴怒地离开他。但孟潜声没想到自己虽然生气,却一点没想过趁机跟他分手,甚至也没有嘲讽他被自己前阵子说过的“在外面三妻四妾也不要让我知道”话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何遇君小心翼翼地跟他道歉,孟潜声忽然一阵难过,差点落泪。 他不知道是什么把他们逼到这境地,他见不得何遇君向自己摇尾乞怜。何遇君就该是何遇君本来的样子,会勇敢地爱他,永远带着一点浪漫的天真,即使这天真让他既爱又恨。 孟潜声连镜子都不想照了,他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他该和何遇君分手,他想。 十六 去医院的路上,他一直握着那个从床头柜上拿走的安眠药盒。 柜子上二十五年的花瓶终于碎了,空荡荡的柜子上露出了墙面,一片空白。 十七 从何遇君确诊双相障碍到他们彻底分开的那半年多,之后的孟潜声回想起这段时间,常感到一阵恍惚。 他几乎没有回忆过这段日子,那种痛苦的回忆会磨蚀他的精神和对何遇君的爱。他尽量不去想,等记忆模糊得几乎不见,等到何遇君再需要他的时候,他才能够重新无畏地站出来。 孟潜声从不向任何人讲那段时间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包括何遇君。在某一个瞬间,他隐约感到自己可能原谅了他父亲在母亲临终前的疲倦和无动于衷。 十八 孟潜声不是圣人,他承认自己在跟何遇君分开后获得了解脱。何遇君抑郁发作时几乎是个黑洞,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有感情被吞噬进去,但那里永远都填不满。 跟正常人谈恋爱是一件幸福的事。 他跟方雯倩一起上下班,早上也愿意等她二十分钟化妆,两人尽量一同出差,方雯倩吃腻了馆子的味道,他下厨房给她做。方雯倩说自己不喜欢吃鱼,因为小时候被鱼刺卡过,一直觉得剥刺特别麻烦,于是他每回做鱼都把鱼肉片下来剁鱼丸,省去了她挑刺的麻烦。 方雯倩感动得不能自已,她的几个闺中密友听了也都艳羡不已,连连感叹。因此方雯倩对他更加好,还为他学做饭煲汤,好几回都不小心切破了手指头,他给她包扎上药,见她含着眼泪哭疼,干脆不让她学了。 你用不着为我做这些,你又不喜欢。他说。 她就笑,我还不是想对你好一点儿。 他颇为无奈,头一回尝到了甜蜜的负担。 我对你好一点,所以你才对我好一点,如果我想获得,必须要付出同等的东西。孟潜声觉得这样的逻辑似乎有些奇怪,但他没有吭声。 他一直觉得何遇君说的有道理。两个人的爱很难平等,总有一个付出得多一些,另一个付出得少一些,但因为相爱,付出的多寡便可不必斤斤计较;如果爱可衡量,那样的爱多半有些尖刻。 何遇君总爱说这世界上的很多感情根本不是爱,是精神绑架。孟潜声原来一直觉得他是被他母亲弄得风声鹤唳。 十九 方雯倩发现他和何遇君的关系是因为戒指。 原来方雯倩一直没有问过他手上的戒指怎么来的,大概单纯认为只是装饰,因为只是玫瑰金的素戒,没有宝石也没有刻字。 没有刻字是因为何遇君不喜欢,他觉得很傻。只有狗牌上面才会刻自己的名字,他说。 孟潜声老早就说过他这张嘴不饶人。 那时方雯倩刚搬到孟潜声家里住没多久,成天在他屋子里待着,翻他的资料袋和相册,爱一个人会忍不住想了解他的过去。 然后她看到了徐苗和冯艳玲婚礼的照片。照片拍得很随便,应该是抓拍的,光线也不好,很多张里面都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方雯倩猜这两个人跟新人和孟潜声的关系很好。有一张是这个年轻男人和新郎的合影,镜头离得很近,细节都很清楚,她发现这男人左手上戴着一枚和孟潜声一模一样的戒指。 她把所有相片重新看了一遍,发现每次这个男人出现时,总跟孟潜声站在一起。 她浑身的血都冷了。 孟潜声刚一回来,她就把所有照片都甩到他跟前。 二十 孟潜声没想到方雯倩会回来找他。 听说很多双性恋都会有更偏向的性取向,有的人偏爱同性,有的偏爱异性。孟潜声觉得自己可能是后一类,因为除了何遇君,他似乎没有对其他男人产生兴趣。 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双性恋,但他确实爱过何遇君,也爱方雯倩。 方雯倩到他家的那 分卷阅读13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3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33 天是周末,下暴雨,他开门的时候她浑身都淋湿了,灯光下有种幽怨的美丽。 她留下没带走的衣服让他直接扔掉,他还没来得及,这天又派上了用场。他让她去冲个热水澡,她抱着毛巾和干净衣服一下子哭了出来,说孟潜声,我还是爱你。 他望了她一会儿,哄道,你先去洗澡,洗完出来再说。 他没想到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姑娘在感情里孩子气得可爱,他以为她真的会一刀两断。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泛过雨夜灯光一般的朦胧温柔。 那天晚上他哄了她整整两个钟头。 最后她终于不掉眼泪了,说,我要知道你们的事情,你跟我说实话。 他同意向爱人坦诚,于是告诉了她。 那是他分手之后第一回主动说出何遇君的名字。 二十一 复合后的日子很愉快,起码在孟潜声发现端倪之前是这样。 某一天,他无意发现方雯倩会偷偷翻他的手机和手提电脑。他的密码她都知道,是她要求的,并以自己的密码作交换。 孟潜声最烦交换。他不理解为什么方雯倩把隐私暴露给他,他也就必须把自己的隐私交到她手里。她的隐私他根本不感兴趣,她告诉密码后他压根没记下,两天后就忘记了。 孟潜声不喜欢被窥视,使他觉得自己像个被展览出来的展品。他终于知道何遇君为什么经常跟他母亲吵得脸红脖子粗。 他不知道方雯倩为什么不信任他。 是她说想复合,想跟他结婚,他自认也很珍惜她的爱,并且向她保证不跟何遇君有瓜葛。她犹嫌不够,盘问他身边认识的每一个男人,两人分开出差时也会随时打电话来“查岗”,要求他要向自己汇报行踪。 孟潜声觉得自己不是找伴侣,是找了个监视自己的警察。 慢慢地,他把“我爱你”和“我永远爱你”说成了习惯,有时候等到方雯倩说“我也爱你”,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爱她。 他第二次觉得脖子上套着令他窒息的绞索,然而这次执索的刽子手却没有一点心慈手软的温柔。 二十二 关庭婚礼上,他们见到了何遇君。 他看起来状态不错,孟潜声很欣慰,真心替他高兴。帮他办住院手续的时候,医生说他病情不太好,这种病复发一次加重一次,孟潜声有那么一刻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何遇君了,差点喘不过气。 当天夜里,方雯倩跟孟潜声在酒店里大吵一架。 孟潜声心生疲倦,坐在床沿上问:“你为什么总抓着何遇君不放?我跟他已经没有联系了。” 方雯倩远远地坐在椅子上:“你们谈了十年,我怎么可能当作没这个人?人一辈子有几个十年?你不是还去帮他办住院?” 孟潜声反问道:“住院是因为医生要询问病情和用药,他家人不清楚。重点是我和他已经分开了,永远都是十年,现在我跟你在一块儿,以后日子还长,你为什么总要抓着以前不放?” 方雯倩不答,只是流眼泪。孟潜声洗了澡出来,她把手机往他面前一放,说,你给何遇君打电话,让他以后什么事都别再找你。 孟潜声觉得她不可理喻,一口回绝。 方雯倩大怒,说你如果心里真的没他,你为什么不愿意打?你是不是还在背着我联系他? 孟潜声一下子发了火,冷冷地直视着她,说方雯倩,我是跟他谈过恋爱,我答应你不跟他联系,但是我跟他认识二十多年,我可以有正常的人际交往。 正常的人际交往?她怒极反笑,你就是还想再去找他! 他凝视了她好一会儿,冷淡地说,你这样非黑即白一棍子打死,真的很幼稚。把手机扔回她跟前,你不是要打,那你亲自跟他说,说了我就再也不跟他来往。 方雯倩捡起手机就拨通了何遇君的电话,孟潜声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 没有人接。 孟潜声站了起来,说我再去前台开间房,你睡吧。 二十三 孟潜声提分手的那天,是很平常的一个工作日。 他被堵在下班路上,附近正好是一间初中,初中生们从学校里蹿出来,从车流中灵活地穿过,流动摊贩和小卖部前被蓝白校服围得水泄不通。几个男孩子从他车边经过,其中两个勾肩搭背,正在仔细比较谁的雪糕脆皮上瓜子仁更多。 风把少年身上的汗味卷进车窗,他忽然怀念起会跳到他背上的十四岁的何遇君。 那时候他们还没谈恋爱,甚至还没喜欢过什么人,他只是单纯地想跟何遇君做一辈子好朋友。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方雯倩。他刚接起来,她就问为什么一个钟头前给他发了短信,到现在也没有回。 他们只是谈恋爱,而孟潜声觉得,谈恋爱就是要喜欢,不喜欢了,就应该分开。他觉得自己没那么喜欢方雯倩了,或许还有一点,但那一点不足以支撑他和她过完后半生。 他说忘记了。 还没等到方雯倩再说什么,他说:“雯倩,你考虑过分手吗?” 二十四 爱或许是一种心理暗示。 孟潜声一个人后,经常梦见何遇君,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喜欢何遇君。每天都要想一遍,更使得何遇君几乎夜夜入梦。 在见何遇君前,他往那边已经跑过好几次。关庭给了他何遇君的公司地址和住家地址,嘿嘿直笑,同时又提醒他不要贸然出现,因为她也不清楚何遇君是什么态度。她摆出很难办的态度,两手一摊,说你们俩啊,我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边都心疼。 孟潜声说别想那么远,我就想看看他。 关庭冷笑一声,说你多久没见我了,怎么不说想来看看我? 孟潜声去过何遇君公司楼下好几次,有一次刚好看到何遇君下班出来。 他跟一个年轻姑娘一起出来,姑娘手里抱了一堆蓝色的文件夹,他替她拎包,穿烟灰色西装,系了条酒红的纯色领带,头发都梳上去,还是那副有点傲气的模样,下一秒一笑,五官立刻温柔起来,从姑娘包里摸出一条巧克力,掰下一小块儿放进嘴里,说话间两人走到路边,钻进马路边的一辆商务车里走了。 孟潜声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当天晚上的飞机回去,第二天大早还要出差。 可他就是高兴,忍不住要笑。 二十五 九月中旬出差回来,飞机落地,发现在下大雨。孟潜声没带伞,只能排队打车。雨里的城市像是融化的画,雾蒙蒙的,转眼像到了冬天。 孟潜声忽然想有人能来接自己。 他希望那个人是何遇君。 二十六 孟潜声有时会想,何遇君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 虽然他没有谈过很多段恋爱,但他直觉这世上很难有 分卷阅读13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4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34 人像何遇君爱得这么勇敢又奋不顾身。总说真爱无价,但事实上大部分人的爱永远都是用价值来衡量的,否则就不会有“值不值得”的说法。这样的爱在孟潜声眼里很世俗,但真实。打个不好的比方,就像在菜市场买了根萝卜,你知道它是你的;何遇君的爱像凭空出现在兜里的金子,很珍贵,很稀罕,但永远让人担心它会在下一刻不翼而飞。偶尔他甚至觉得何遇君爱的不是他,他爱的是自己。像一个极度自恋的人,需要一面漂亮的镜子,何遇君珍惜这镜子,却不因为真正爱它。 但只要何遇君说爱他,这些疑虑全都烟消云散了。孟潜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迷恋何遇君这种理想主义的爱。 他有时恨透何遇君的理想主义,有时又爱极了他这点天真。 二十七 孟潜声问过何遇君,他还是没有给自己答案——为什么他们俩都不说一辈子的话。 现在的孟潜声不想再追问这些了。 人们一上来就要求一生一世的爱,仿佛彼此给出了承诺,就真的能共度一生。孟潜声想,倒不如他跟何遇君这样,不知道哪天会分开,所以现今的每一天都尽力地去爱对方。 他觉得自己现在可能算一个乐观主义者了。 二十八 这是他们三十三岁的春天的某个午后。 温宝荣已经二十二斤了,孟潜声不许它随便跳到人身上去。这天出太阳,半个客厅都明晃晃的,他还是怕晒,坐在阴凉处看手提电脑,手里的橡胶鲤鱼扔到另一头,温宝荣兴奋地扑过去,叼回他身边,瞪圆了眼睛等着他。 孟潜声有点无奈:“你怎么这么爱玩儿这个啊。” 温宝荣见他不动,两条前爪搭上他的腿,轻轻地叫了一声,催促他。 客厅另一头的何遇君笑了一声,说:“狗变的。” 孟潜声把鲤鱼扔到何遇君身边,何遇君捡起来,温宝荣跑到他怀里打滚。何遇君赶它,笑骂:“走开,沾我一裤子毛。”说完把鲤鱼扔到旁边,温宝荣叼住,也在温暖的地板上躺下来,来回慵懒地扫着尾巴。 何遇君又把书捡起来,发觉孟潜声仍在看他,抬头一笑:“你看什么?” 孟潜声笑着摇摇头。 他瞥见何遇君看的是莫泊桑的《一生》,不由想起书里的最后一句话。 “你看,人的一生就是这样,不见得太好,也不见得太坏。”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番外最好结合正文阅读,完全是片段式的。笔力有限,希望番外能够让大家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孟潜声这个人物的想法。主角我都爱,我不承认他是渣男! 第65章 后记 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故事,全文30.5万字,第一感想就是“我×,我也是写过几十万字的人了”。我平时都是写点脑洞自娱自乐,从来没有填完坑,这个故事是第一次发在公共平台上,也是我第一个写完的故事(感动)。 这个故事最早只是练笔,我基本没写过现代背景的故事,也没有写过第一人称,这次纯粹属于尝试,全程没有任何大纲,因为故事简单,人物也少,所有的情节都是写完一章后在脑子里设想后来的发展,以后不敢不写了。 这篇文呈现这样的风格跟最早设想的结局有关系。这个脑洞最早想出来的时候,我正好处于情绪的低潮期,有发泄性质,现在温卓的结局其实是最早我想的何獾的结局。本来我想的是虽然有孟潜声的陪伴,但何獾并没有从病情中走出来,自杀了,整个正文类似他的回忆录,最后一章用孟潜声读完了他留下的东西,参加葬礼作结,后来觉得不太符合核心价值观所以强行改成了he(……)。 因为这个缘故,全文的叙述口吻是很明显的过去式,很多地方穿插了“现在”的何獾对“当时”的看法,时间也故意模糊了,基本没有具体日期,突然的插叙回忆比较多,特别是每一章的开头和上一章基本接不上,因为早期是想营造一种主角漫无目的地回忆自己前半生的感觉,主角是在精神病院住院的闲暇时写的,所以没有写得非常连贯,呈现一种存在于脑海里凌乱的画面感。当然最后究竟有没有达到这种效果,就不是我自己可以评判的了。 关于文中出现的大量描写,主要是想表现何遇君是一个天性敏感、对情感的捕捉非常敏锐的人,从他的比喻和幻想来表现他对文中人事的感受,中后期的描写基本是渲染精神病带来的幻觉。出现的议论不是为了说教,只是想表现主角的内心精神世界,这是他的回忆录,他因为某些事而产生感慨,不是我当教育家,我没那么大本事。还是那句,最终达到效果没有,要由读者来说。 这个故事的内核不在于没有打败查教授批判黑暗,或者是呼吁大家理解精神病(确实应该理解),这只是本消遣读物。现在的文真爱当道,救赎、光明、追梦等等的题材很多,都挺好的,但是我自己审美疲劳。人生赢家很棒,但什么都得不到的咸鱼不是没有自己的存在价值,不是我找不到真爱当不成总裁完不成梦想,这就是失败的一生。何獾就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典型,身为一个富二代最后也没有当成总裁;关庭为了当关总和真爱男朋友分道扬镳,走上父母利益式婚姻的老路;本来还想写徐苗两口子离婚的,因为懒最后腰斩了。 另外一个内核就是人与人之间不存在完全的精神相通,所谓的灵魂伴侣也只是偶尔的理解。何和孟的设定已经非常梦幻,每天都一起度过,但也会吵架也会分手,孟潜声仍然无法完全理解何獾的思想。温卓一直没被理解过,除了何獾。包括何獾和他父母,他父母并不是反派,他们爱何獾(我真的有写),何獾也爱他们,甚至父亲和母亲也有爱,但他们互相永远无法理解,所以永远在伤害对方。而何孟最后重新走到一起,也正因为他们偶尔一瞬间的精神相通,文中有写他们拥有同样的感受;包括温卓喜欢何獾,也是基于这种共通和精神上的理解产生的依赖。 说说人物。把何獾写成精神病就是为了加大这种不理解的差异感,同时易于接受,如果双方都是正常人的话,可能写出来很容易让人觉得“这俩主角真作”吧。其实剥去精神病的外衣,何孟的问题在现实中也是普遍存在的。 何獾的出轨,解释成了因病导致的冲动(部分双相病人在躁狂期确实容易出现乱用钱和性欲上升而产生滥交的情况,我没有污名化精神病)和他管不住自己,因为他可以拒绝但是没有。包括孟同时交往方雯倩,我确实可以写他们没有出轨,只是互相折磨,但是我不喜欢。出轨不对,但确实存在,而且在文中的发展出现也是合理的。 孟潜声从开头到 分卷阅读13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5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分卷阅读135 后面大概是一个“人设崩塌”的过程。他不是渣男,我个人觉得他身上有很多现实中人的影子,他应该是主角里面最像真人的一个。忍受不住何獾和现实的双重压力时他会消极逃避,和方雯倩交往后又碍于良心丢不下抑郁绝望中的何獾,所以就脚踩两条船了。不知道我有没有写出他的挣扎和受到折磨,我尽力了…… 温卓是彻底的浪漫主义,我想写他是个“不自由毋宁死”的人物,后来懒了没有展开,何遇君如果跟他在一起,需要很长时间的磨合,但他们俩可能真的会像《末路狂花》一样去浪迹天涯,我觉得这太浪漫了,所以坚决把他写死了。浪漫主义在残酷的现实里没有出路!(好吧其实我是想发点刀)请不要叫他炮灰,每个人在别人的生命里都是配角。 关庭婚礼晚上,何獾吻了温卓,之后回头发现温的车停在远处,他以为温在抽烟,其实温卓是在车里哭,因为何獾就是突然体会到了他的感受才回去吻他,温卓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不孤独了。但是这个限于视角没办法写出来,蛮遗憾的。 文里面也有几个小彩蛋,比如孟潜声在酒店看的是卡夫卡,卡夫卡的很多小说都有审父和叛父情节,和他自己的仇父以及一点俄狄浦斯情结是暗中吻合的;孟潜声和何獾都读了《一生》,番外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暗示他俩“不见得多好,也不见得多坏”的一生。其他好像没有了吧,我想不起来了 虽然这个故事未必好,但是对我有很重要的意义。最早是白熊长佩两边贴(因为被敏感词搞到崩溃),后来想删掉一边,结果两边前后脚收到了第一条评论,没有舍得。感谢一直追文的读者,尤其是留言评论,不然我早就弃坑了,填坑真的蛮累。还要感谢我的基友咩老师,她一直无脑吹我,让我非常膨胀,顺利完坑。 我这人写东西向来放飞自我,热爱玻璃渣,愿望是开一间刀片厂,希望这个故事有虐到你们(不是)。这故事的初衷或许有点丧,结尾是我自己的一点希冀,如果大家可以从中看到更多的东西就更好了,一部作品的最终完成本来就是作者和读者的共同努力。 p.s.如果大家觉得还能入眼,可以随手安利一下,行内老话镇场: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新故事可能要在明年了,有机会再见吧。 还是忍不住想说,我心心念念的结局其实是:两人复合几年后还是分道扬镳,何住了一段时间院,回家给孟潜声发邮件之后自杀了,孟回来参加葬礼,何母拿出经典的追悔莫及操作说“早知道当初就该让你们在一起”。方雯倩嫁给了自己的上司但并不爱他,和孟潜声偷情了半年,孟跟她断掉联系后跟另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闪婚,定居国外,但双方很快激情淡去。 有天晚上孟潜声梦到自己还跟何遇君在一起,何走到厨房里说想吃鸡丝面,孟说没有熬鸡汤,惊醒后走出去,发现厨房的灯真的亮着,瞬间心脏狂跳,差点脱口叫何遇君的名字,走到厨房门外才听见是他妻子在里面和情人通电话。 在脑子里回味了一遍这个结局,每个人都是痛苦的人生,被欲望和孤独束缚。爽。(此段来自微博。) 分卷阅读13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6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 屋子里安静下来。望着星星点点,我忍不住说:“我突然想起上高中的时候,我们地理老师给我们看过模拟星空。” 他转头问:“那是什么?” “就是用机器模拟星座之类的,投影出来。” “那多无聊,都是假的。” “但那是我第一次看星星。我以前一直以为星空就是那样的,没想到真的星星看上去这么远。” 他笑道:“怎么可能一样?你傻不傻?” “小时候都比较傻啊。” 说完,我们一齐笑起来。 又沉默片刻,他忽然问:“你睡了吗?” “没有。” “你跟你那个前男友怎么认识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心里奇怪,下意识想看他,然而只有漆黑一片。 他嘿嘿笑道:“八卦一下呗。我不都把我的告诉你了吗,你是不是也该分享一下?” “没什么说的,我跟他从小认识,后来我发现自己喜欢他,然后就在一起了。” “两小无猜啊。那你们俩得谈了多少年?” “十年啊。” 温卓骂了声操,说完了完了,十年也翻船,再也不相信同志圈有真爱了。 我笑出声。 已经很晚了,又在外面跑了整天,安静下来没多久,倦意就涌上来。睡得朦胧间,我依稀感到温卓翻了个身,在我的后颈上吻了一下,顿时火烧火燎的刺疼。 他问:“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我正想回答,睡意却先一步淹过头,立时陷进梦中了。 第60章 一回公司就开忙,忙得过性生活的时间都没有。温卓也销声匿迹,大概又出去花天酒地了,一想到这里,在办公室里坐得腰酸背疼的我就对剥削阶级满怀仇恨。 晚上关庭叫我出去吃饭,期间一直看手机,我调侃道:“跟谁聊天儿呢?都舍不得放下。” 她朝我笑了笑,那笑容有点心虚,我还没问,她先开了口:“那个……我没跟你说,孟潜声来这儿出差了。” “哦。”我咽下一口笋片,“那又怎么了?” “他要过来吃饭,马上人就到了。” 我呆了一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十分钟后,关庭突然朝我身后挥手,我不敢回头,等余光瞥见人走到跟前,才抬起头,孟潜声冲我俩笑笑,搭讪着在空位上坐下。关庭一刻不停地说话,气氛半点未冷,问他要吃什么菜,出差忙不忙,要不要点瓶酒喝。我替他倒茶,他道了谢,朝我笑一笑,我心里倒奇异地镇定下来。 一顿饭大多是他们俩在说话,谈论的是他们共同认识的某几个公司老总,我坐着听,没什么兴趣,好在大家都熟透了,也不尴尬。孟潜声问了我的近况,我照实说了,关庭又讲了许多老周和其他公司的八卦,尽拣好玩的说,逗得我们直笑。 桌上我和孟潜声的目光一直没有意外地碰撞,大约出自多年的默契。 饭后关庭开车回家说送我们,我说这儿离我家不远,准备走回去。孟潜声问我住哪里,我心头一跳,不自觉报出了地址。他点点头,说:“我的酒店离那儿不远。” 关庭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扒着车窗望我,似乎只要我一开口,她就能立刻把孟潜声装车打包。 结果我说:“既然顺路,那一起吧。” 九月底的夜里风大,幸好穿着西装,暂时感觉不到冷。桥都快走到头,孟潜声终于开了口:“你精神最近怎么样?” “都还好,一直吃药,没怎么复发。” 他点了点头。这种沉默又持续了半路,我问:“你工作顺利吗?我听说金融业最近好像不太景气。” “确实有一点儿。”他笑了笑,“大市场不好了,再这样下去就要喝西北风了。” 我也笑:“干金融哪有饿死的?我才是靠天吃饭。” 他忍俊不禁,路灯的光线恰巧落在脸上,其中一只眼睛被照得格外亮,那目光酷似一支洞穿心脏的小箭。 我毫无来由地想起古龙的《情人箭》。箭是情人箭,箭上是销魂奇毒。 “这儿附近有超市吗?”他问。 “紫山饭店背后的路上有一家小的超市。” “我就住在紫山,没看到过。” “要走到后面,绕过去的那条街。你从紫山后门……”我正想着怎么解释,留意到他的笑容,忽然明白他是想我陪他去。 我收住了话头。他望着我,还是笑吟吟的:“怎么不说了?” 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恼怒,我说:“酒店旁边应该有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吧,我想先回去了。” “我送你吧。” “不用了,不方便。” 他终于没再坚持:“好吧,你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家里,我越想越觉得他是有意戏弄我,不觉心头火起。 孟潜声这个混账。 恼是真恼,骂是真骂,骂完了却按不住展开的嘴角。 想也是真想。 半个月后,看到孟潜声的短信,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老周闲得没事儿,正在亲自复印东西,朝我一掀眼皮:“怎么啦,信用卡忘还了?” 我讪讪坐了回去,说不是。 他走到我桌前,举着两张金鱼的图片,认真问:“哪个好看?” “都好看,喜庆。” 他扫我一眼,不满道:“女朋友发短信?心都被勾走了。” 我干笑两声。 我想不通孟潜声为什么突然约我吃饭,心里觉得不妥当,却管不住脚还是要去。 难道是为了跟我偷情上床? 想到这一层,我自己先笑出来。孟潜声最好千万不要提这个要求,因为我肯定没法拒绝,可我又不想因为上了一次床就被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 越想越好笑,一出公司大楼,就见马路边停着辆型号熟悉的大奔,定睛再看,车边站着的不正是孟潜声? 他似乎早就看见了我,一走近,他就笑道:“想什么这么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7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高兴?” 我当然只能摇头,左看右看,却不见关庭。孟潜声解释道:“关庭没来,我借她的车,方便一点。” 上了车,我问:“又来这边出差?” 他说:“休年假。”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听同事说,城西有家菌菇火锅不错。”他打开导航,“吃这个行吗?” “那家好像有点远。” 他看向我:“你晚上还有安排?” “没有。走吧。” 我们要穿城,今天周末,市中心堵得水泄不通。音乐电台的音量被调得很低,我想开车窗,发现被锁了,孟潜声见状,帮我放下来:“太闷了?” “不是。”我抽了根烟出来,夹在指间晃了晃,问他,“你要吗?” 他摇头:“戒了。” 我把车窗开到最大,以免烟味熏到他,几句话在心间翻来覆去地滚到烂熟,决心还是不要拐弯抹角,或许是不愿意跟他玩那些你进我退的油腻把戏。正要问,他却先一步开口:“我跟方雯倩分手了。” 我一愣。 他也从我的表情里发现是自己会错了意,笑得颇有几分自嘲:“我以为你要问。” 车厢里假装出的旧友重逢的亲切氛围荡然无存,电台的音乐此时大得刺耳,孟潜声伸手将它又调小了一些。我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时,烟灰已挂了一长截:“什么时候?” 这话问得不好,但我就是想知道。 “差不多半年了。” 我轻轻“哦”了一声,心里一时间涌过百般情绪,觉得自己的回应太过讷讷,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好,最后故作轻松地问:“因为她长得不像邱淑贞吗?” 孟潜声睇我一眼,笑了出来。 饭馆大堂里相当热闹,点好菜,孟潜声问:“你要喝酒吗?我开车不喝。”原本我也想说不喝,但又心痒,还是要了两瓶啤酒。 席间我们只聊些无关痛痒的话:烦人的工作,酷爱养金鱼的老板,本地专坑外地人的小吃街,城郊香火旺盛的寺庙,徐苗又迷上了炒股投资,三天两头地让孟潜声参谋参谋……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讲,衬得一两年的生疏微不足道,记挂这一两年的我仿佛更是小肚鸡肠。 吃到大半,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温卓。我下意识瞄了眼孟潜声,他正在盛汤,并没有看我,我接起来:“喂?” “你在哪儿呢?周末了也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我在吃饭。” “我也没吃,一起。你在哪儿,我开车过去。” “我跟别人吃呢。” 孟潜声的目光已经滑到了我脸上,若有所思。我别开脸,侧对着他,温卓问:“谁啊?” “你不认识。”我说,“先这样,明天我空了给你打电话。” 温卓被敷衍得不高兴,气冲冲地抱怨一通,撂了电话。我撞上孟潜声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吃菜。” 我觉得自己被他看了个对穿。 吃完出来,我说自己打车或者坐地铁,孟潜声一定要送。坐在副驾上,车窗都放下来,秋夜的冷风吹得人脸冰头热,我像犯了躁狂似的,莫名的兴奋,血液流得飞快,止不住地想把乱糟糟的心思一股脑儿倒给开车的人听。 胸闷得发慌,我扯掉领带,衬衣扣子也解开了。孟潜声把他那边的车窗也放到底,问:“还热?” “没事儿,好了。” 手机又一震,我以为又是温卓,结果是新股中签的通知短信。我突然想到,随口问:“你现在还买股票吗?” 他应了一声:“怎么了?” “我之前买的医药股和军工,最近行情不太好,也不准备补仓了,干脆直接卖出来买别的。你有什么建议吗?” “月初出了那个药改政策,确实影响挺大,有消息的早都抛出来了。我觉得的话,你可以看看银行股,比如……” 孟潜声的话听着听着,我就不知道在讲什么了,只听得见他的声音,听不懂他的内容。反而是他原来在床上说过的情话,一一清晰地回响。后脑紧紧贴在椅垫上,那些话却像渴血的水蛭,发疯地往皮肉里钻,游走在血管里,引出阵阵抓挠不到的细痒。 我发觉自己有点硬了。 见我一直不搭腔,孟潜声停下话头,笑问:“把你说困了?” “我头有点晕。”我飞快地扫了一眼方向盘,根本不敢看他的脸。 “不舒服?我开慢点。” “没事儿,你开快点儿吧,我想回家躺躺。” 再跟他待下去,我真担心自己会发酒疯当着他的面自慰。 汽车停在我家小区后门的小街上。这条街不分昼夜都很清净,现在还不到十点,连人影都不见。车子熄火后,车里静得我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谢谢,改天我请你吃饭,先回去了。” 我正要推门,他叫住我,问:“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我一怔,酒像一下子醒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像是被问住了,半晌道:“抱歉。” 我右手还扶在车门上,烦躁地叹了口气。有时两个人太熟悉真不是什么好事,生活难免需要谎言来遮一遮丑。 “你问这个是有复合的打算呢,还是只想知道能不能跟我上床?”我说,“总不该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吧,我记得你不是爱听闲话的人。” 这话直白得近乎羞辱了。 车停在浓酽的树荫下,我们坐在黑暗里,只有暗淡的轮廓。他低声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你现在看到了。”我说。 “你还在生我的气?” “气什么?你是说方雯倩?” 他望着我,像是默认。 “孟潜声,我当时就跟你说过,我不是那种要两个人平等付出的人。感情这种主观的东西非要用客观平等去衡量,像过秤一样,你加一点,我才加一点,很不现实,也没意思。我对你好,对你忠诚,那是我自愿的,我不喜欢拿这个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8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当条件,反过来强求你也必须只爱我一个,那是精神绑架。而且我也不觉得出轨是原则底线。”我笑了笑,“我也跟别人上床了啊。” “但你那次是因为躁——” “我知道,医生说过有些躁狂症病人会即时性滥交。”我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问,“但你能看到我脑子里在想什么?你怎么知道那时候我清不清醒?” 他沉默下来。 “每个人对感情的追求都不一样。有的人不能容忍移情别恋,有的不能容忍肉体出轨,有的想要无时无刻的陪伴。我跟方雯倩也不一样。”我说,“方雯倩跟你分手,是因为知道我们的事了吗?” “她知道之后提了分手,我答应了,过了一个月她又找我复合,说想跟我结婚。她要我把实话全告诉她,我就说了。” 我都能猜到结局。 “你不该告诉她的。”我说。 他笑了笑:“是。” 没有信任的爱,就成了一种驾驭灵魂的权术,或者说是精神的强奸犯。能有什么,无非是猜忌,怀疑,侵占,和永无止境的窥视欲。孟潜声跟我一样,哪怕再亲密的关系,也要有一小块自己的地盘,我们在一起相安无事,在别人眼里也许就是遮掩,欺瞒,鬼鬼祟祟。 明明人们是同一物种,相互之间却永远难以理解,精神仿佛毫不相通。 我问:“今晚上我说话是不是很难听?” 他说:“你要听实话吗?” 我们相视一笑。 笑完又是沉默,我轻轻叹了口气:“孟潜声,我很想你。” 他没说话,很久之后才说:“我跟方雯倩在一起的时候,她喜欢让我说很多好听的话。” “天长地久一辈子之类的吗?” 他转向我,不解似的问:“为什么原来你从来不说想听?” “你说这种话的时候心里一定很烦吧。”我笑,“我不让你说还不好,你这人是不是有受虐心理啊?” 他也笑。 酒劲渐渐浸上头,我倾身靠近,左手盖在他的右手上。他微微一怔,笔直地看过来。 我把他推回驾驶座,整个人挤了过去。驾驶座容纳两个男人实在逼仄得过分,我骑在他身上,膝盖顶到了驾驶座椅的靠背,背后扔被方向盘顶着,我将他困在手臂和座椅之间,居高临下地端详他。 我稍微低下头,说话时嘴唇不时碰到他的,呼吸全拂在他脸上:“我想和你上床。” 然后我感觉到他硬了。 他把手从我和他之间抽出来,环住我的腰,鼻尖在我颈子上蹭,笑着问:“你只想和我上床?” 我已经忍不住吻他了。欲望烧得人头疼,我咬他的耳朵,闻到耳后淡淡的香味:“你换香水了?” 他在我腮边吻着,含混道:“不适合?” “不适合。”我顺着脖子直咬到他的喉结,听见他轻轻喘了一声,“闻了会想你在床上的样子,还怎么上班?” 他的左手从我大腿后侧抚上来,我忙着低头解他的皮带,一阵冷风吹到后颈上,这才发觉两边的车窗还大开着,连声催他关上。他伸进我衬衣的左手稍微一紧,笑道:“真的要在关庭的车上做?” 我都憋出了汗,听到他这么说,才想起是在关庭的车上,急得直想骂娘。他的笑声全闷在喉咙里,胡乱在我脸上吻着,顺手将皮带扣好:“去你家。” 我都不知道是怎么保持理智把车停好,还没在电梯里脱裤子乱搞的。电梯上楼的途中,我在心里骂了当初租二十楼的自己一万遍。一到家门口,孟潜声被我按在门上吻,还在喘气的间隙问我钥匙,我不理,他就上上下下在我各个口袋里摸,痒得我忍不住咬他。 我总被家里人说自私,永远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小时候忿忿不平,现在越来越觉得似乎的确如此。当年我真实地爱孟潜声的时候,一腔热情能将骨头都熬化;如今偶尔酒醉梦醒,想到他就像想到一片茫茫的雪地,那么一回头里,烟云春光,什么都不再有了。 流水十年蝴蝶梦,我还在热切地爱他,或许又只是在爱悯那个单枪匹马一腔狂热地爱着他的自己。 我趴在床上,孟潜声一直黏黏糊糊地吻我,又咬我的耳朵尖,我躲了下,他追上来,我把脸贴在枕头上,露出的左耳惨入虎口,我不耐烦,懒得再躲,说:“帮我递一下衣服口袋里的烟。” 点烟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想到孟潜声不喜欢把床弄得都是烟味,但转念想到这是我的地盘,“啪”地按燃了打火机。 孟潜声看了我一会儿,说:“给我一根。” 我给他展示空空如也的烟盒:“没了。”吐了口烟,说,“你不是说戒了吗?” 他不说话,低头凑上来,就着我的手抽了一口,说:“烟抽太多,降低性生活质量。” “是吗?”我皱起眉,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有点难以抉择。他又抽了两三口,我从他唇边拈走,狠狠吸了一大口,还是性生活更重要,“最后一根,以后不抽了。” 他就笑,贴上来吻我,我赶紧拿开烟:“你也不怕被烫个窟窿。” 他不答腔,给了个无声的吻。 早上我一睁眼,身边的床已经空了,伸手一摸,没什么温度,正想骂人,忽然听见厨房传来动静。我套好衣服下床,饭桌上摆着早饭,孟潜声正在厨房洗锅。 “睡醒了?”他抬头朝我一笑,“不知道你现在习惯早上吃什么,随便做了点儿。” “何必这么麻烦?”嘴上这么说,笑却藏不住,“小区外面随便买点儿什么就行了。” 收拾妥当,我正坐在桌边吃蛋饼,听见有人敲门。孟潜声坐在靠门边,站起来去开,见状我刚把屁股抬起来,又坐了回去,想到他是客,不太好,最后还是捧着盘子起身。 孟潜声打开门,也没听门外说话,他转头把我看着,我不明所以,忽听门外道:“何遇君!” 竟然是温卓。 我一步跨到门口,温卓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9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目光才从孟潜声脸上移到我身上,面色不善。我对孟潜声说:“这是我朋友。” 他点点头,冲温卓笑一笑,回饭厅去了。 温卓从来昼伏夜出,每天的生活从中午开始,这么早见到他我有点意外:“祖宗,怎么了?” 他不答反问:“你昨天就是跟他吃饭吗?” 我点点头:“你怎么大清早过来了,有事儿吗?” “我今天去医院,预约好的,本来想叫你,看你这样,应该没空吧。”他左右一望,低头看向我盘子里还剩一半的蛋饼,“给我尝尝,我还没吃早饭。” 说完也不等我同意,拈起来咬了一口,问:“哪家买的?味道不错。” “什么买的,人家做的。” 他咀嚼的动作一顿,酸溜溜地“啧”了一声,朝我撇了撇嘴,扭头往电梯间去了。 回到饭厅,孟潜声吃得差不多了,问:“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我说没有,问他想去什么地方,我带他去转转。他说不知道,我想了想,提议道:“不如去龙潭寺吧,应该有红叶了。” 于是就开车去了。 今天周末,寺庙人不少,我们不进香火,只在殿外附近漫无目的地乱转。红叶不多不少,看着热闹,又不至于闹得眼前太过烦人。孟潜声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偶然聊到魏乔,我问起他的近况,孟潜声说:“他去年年初结婚了。” 想到他当初对那个神经质的中文系女朋友千依百顺的模样,我笑道:“终于跟吴奕修成正果了?” 孟潜声摇了摇头:“不是吴奕,他们俩分手了。” 我一怔,半天才说:“这样。我还以为魏乔很喜欢她。” “是喜欢。分手之后三天两头打电话跟我哭,工作也换了。” “难道是吴奕劈腿?” “都没有。”他说,“魏乔说就是处不下去了。” 一片红叶飘下来,正好落在他怀里。他拿在手上,捏住茎轻轻一捻,红叶旋转起来,像一张结满心事的茜色的小幡。 “这种分开了,应该很难回头吧。”我说。 孟潜声问:“我们也是吗?” 我笑了一笑。 他站在被青苔蚀得幽绿的石阶上,久久地凝望着我。 我们都静下来,谁都不说话了。风里传来前殿的鼓声,红叶簌簌,那声响真如落雪一般,听得人心头寂寞。 这里有宝刹,有信众,有秋山微岚,寒瓦初露,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一点真心。 原本无所谓寂寞,只偶听见风里零落的笑语;原本也无所谓孤独,全因一点火星似的爱意。要是我曾经没有那么情浓爱烈,今天就敢孤勇地坦白这是一生所钟。 不知道你究竟要的是少年的眼神,绵绵的情焰,还是濡沫的灵魂,如今的我两手空空,有的只是阔大人潮里留下的一场沉默。 第61章 从龙潭寺回来后,我跟孟潜声谁都没再提起重新在一起的事儿。 后头几天我也算做了个尽职的导游,有空就带孟潜声去逛,原本说把关庭的车子还回去,结果她说不用,还冲我挤眉弄眼地贼笑:“你们俩最近怎么回事儿?有情况啊。孟潜声吃饱了撑的来这儿休假?” 我不动声色道:“我看他也是吃饱了撑的。” 正想着,他的电话就来了,问我:“在家吗?” “对,怎么了?”我说。 “我就想跟你说一声,我到家了。” “飞机没晚点就好。” “你在干什么?” “在想你啊。” 孟潜声就笑,问我:“你年底忙吗?” “应该要忙,十二月公司年终。”我开玩笑道,“你要又来休年假,我可没空招待你了。” “来多了你会烦吗?” “会吧,毕竟我老得请你吃饭。” 他又笑了。 我也不禁跟着笑:“孟潜声,你高兴什么啊?” “听你说话,忍不住。” “你还真是——” “有个电话进来,等我一会儿。” “不用了,先挂了吧,你忙。” “好,那你早点休息。” 我挂上电话,漆黑的手机屏幕上映出一个人的笑脸。 笑什么笑,神经病。 今年秋天的天气糟透了。 天色总阴着,时不时来一场冷雨,从办公室的落地窗望出去,活脱脱是末日电影的布景。 梁馨茹替我分担了不少工作,她今天陪老周出去开会,我就坐在办公室,百无聊赖地翻译文件。 忽然手机一震,一条陌生短信发过来。 “何遇君吗?我是严向俞。” 这小子找我干嘛?我心里纳闷,这两个月我没碰温卓一根手指头,要发难生事也轮不上我。 我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他说他想请我喝咖啡,约在了我公司隔壁的咖啡馆。 严向俞看到我出现,好像有点紧张,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气势凌人。随便点了杯咖啡,我靠在沙发上:“有什么事儿吗?我晚上还要回公司加班。” 严向俞道了声歉,然后就没了下文,拿勺子把精致的拉花搅得乱七八糟。我不明白他拉着我出来磨洋工是怎么个意思,于是问:“你到底有什么事找我?温卓出事了?” 他左右为难,半天才说:“温卓告诉我了。” “什么?” “他……”严向俞憋了半天,含混不清地憋出来一句,“他说他有精神病,是真的吗?” 我差点儿跳起来:“他自己跟你说的?” “嗯。”他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他昨天告诉我的。” 我一个头顶两个大,见他还殷切地望着我,只好点点头:“你别往外边儿说。” 他脸色丕变,问:“什么病?” “双相障碍1型。”见他一头雾水,我补充道,“躁郁症知道吗?” “那……算不算严重?” “反正不轻。” 他抠紧了桌布:“不能治好吗?” “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0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好说。如果控制得好,可以很长时间不复发吧。” 他不吭声,我揶揄道:“准备弃他而去了?” “你别这么说,我是真的……”他有点哽咽,“我心里温卓跟别人不一样,我挺难过的。” “别哭。”我说,“又不是没法治。你看他现在不也挺好的?” “我可以陪他去做心理治疗,我听说心理辅导对这些好像挺好的。他一个人扛着太辛苦了。” “不是我给你泼冷水,照顾精神病人真得很累,也很烦。你现在愿意陪他,如果他一直不见好,你怎么能肯定你会一直照顾他?” “只要他不赶我,我就一直陪着他。” 我叹了口气,问:“你跟家里出柜了吗?” 他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我的意思,连忙小声解释,“我不会瞒着家里的。” “你想跟温卓在一块儿,以后再跟家里人说,然后呢?”我心里有点拱火,“你为温卓考虑过吗?他早就跟家里出柜了,凭什么再跟你倒霉一回?你要帮温卓,是你自己决定的,如果他说愿意跟你一起承担家里的压力,那当我没说;如果他不愿意,你也别打着真爱的名义绑架他。是你非要喜欢他的,那就不该让他受罪。” 他呆呆地盯着我,嘴唇开合了几次,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路过的服务生朝我们看来,我意识到自己太过疾言厉色,冷静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我话说得太重了。” 他不开口。 我叫来服务生结账,一直沉默的他突然说话:“那……那你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 “我不想让他过得不高兴。”我说。 回到办公室,明明清静得很,我却坐得心烦意乱,干脆给老周发了条短信,借口请假溜了。 外面下雨,连带着屋子里的空气也潮湿。我在漆黑的客厅里发了一会儿呆,发现已经快九点了,懒得做饭,去厨房烧水煮面。 等水开的间隙,鬼使神差的,我给孟潜声打了个电话。他很快接起来,我意识到他可能在加班:“你在忙吗?忙的话我晚点再打过来。” “不忙,你说。”他态度温和,“怎么了?” 路上淋了点雨,脑子又凉又钝,我半天没说出话,怕他以为断线,就说:“我不知道说什么。” 他低声笑起来:“受老板的气了?” “没有。” “在公司加班儿?” “已经回来了,在煮面。” “这么晚了才吃?” “没胃口,家里什么料都没有,素面。” “有点惨。” “我想……不,没什么。” “什么?你说?” “没什么,只是刚刚想到你以前做的鸡丝面。” 他笑道:“想吃吗?下次有机会给你做。” 我拿冰凉的手背贴住额头:“没有,我说着玩的,算了。” 他也不再说什么,笑一笑。 “孟潜声。我想问你个事儿。” “嗯?” “我查出双相的时候,你当时怎么想的?” 他默了一会儿,说:“为什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我把面丢进水里,“算了,不聊这个。” “何獾,你用不着把躁郁症当成什么负担。”他慢慢地说,“得这个病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我说的是一个朋友。”雨水在玻璃窗上成注流下,远处的灯光被割得支离破碎,“我就是想着,要跟一个精神病人过一辈子,其实挺痛苦的吧。如果我是个正常人,我可以帮他一两年、三五年,但是要一辈子,多半做不到。你呢?” 孟潜声静了片刻,说:“我不敢随便打包票说一定能坚持一辈子,只能说尽我所能吧。人实在变得太快了。” “你好诚实啊,竟然没说好听的话。”我关了火,“不怕我听了发火?” “你没那么无聊。”他低声笑出来,“我们好歹认识二十几年。” “真惨,太熟了都没得哄。” “我爱你。” 我握着筷子捞面的手一抖:“咳,我面煮好了。” “你吃饭吧,”他笑道,“挂了。” 平安夜晚上,老周挥手让我回去时已经十点钟了。我坐在空空的地铁上直打呵欠,忽然想到明天就是孟潜声的生日。对着输入框里的“生日快乐”出了半天神,定睛再看,竟然已经发送了出去。 没一会儿,孟潜声就回复我:“定时短信不小心点成发送了?” 我还没想好怎么反唇相讥,他又发来一条:“谢谢,你是第一个。” 我叹了口气,又禁不住笑。 圣诞节当天虽然是礼拜六,但我加了一整天的班,忙得头疼,晚上到家洗完澡就钻进被窝睡了,第二天下午才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医院复诊。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有一条未读短信,是孟潜声昨天晚上十一点发的:“后天你有空的话,我想请你吃饭。” 吓得我立刻给他打了个电话,响了两声被挂断了,估计他在忙工作,我把手机扔到一边。 过了将近一个钟头,我刚下地铁,他给我回电话,说刚才在忙,不方便接,我说没事儿,问:“你人在这边吗?” “嗯,过来办点事儿。” “昨天我回来直接睡了,没看到你的短信。” 他问道:“那你今天有空吗?” “我现在去医院的路上,不然一起吃晚饭?” “我已经忙完了。你在哪个医院,方便我过去吗?” 我把地址发了过去。 到医院快四点了,候诊的人不少,长椅都坐满了,我只好站在过道边上玩手机,突然身边一暗,孟潜声出现在旁边。他像是刚从公司出来,穿的很正式,墨蓝羊毛西装配佩斯利花纹的领带,大衣挂在臂弯里,问我:“前面还有几个?” 话音刚落,就听见叫我的十八号,我冲他点点头,他会意一笑。走到诊室门口,我忽然问:“你要进来吗?” 医生已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1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经眼熟我了,抬头一见孟潜声就说:“还没到你,麻烦在外面等。”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医生,他没病,他是陪我来的。” 医生问:“他是你家属?” 我说:“是我哥。” 一下子像回到了第一次坐在精神病诊室里的时候。 出门后,我发现孟潜声一直面带笑意,就问:“你怎么这么高兴?” 他笑容更深,说听到医生说我病情稳定,替我高兴。 我觉得我才像陪着来看病的家属。 晚上我们去市中心吃牛排,这家馆子老周常来,说主厨和老板都是西班牙人,做得地道。 按说应该开瓶红酒,孟潜声却没要,点完菜问我:“医生说建议你戒酒,你考虑过吗?” 我诚实道:“有点难。” 他笑道:“不是把烟都戒了吗?” “戒烟有薄荷糖,戒酒靠意志,我可管不住自己。” 他说:“下午我陪你的时候,就想起当时第一次带你去医院。” “嗯?”我看向他,“当时被我的病吓着了?” “或许有点儿。”他微微一笑,“那时候总觉得自己好像很成熟,其实根本担不了事,遇上一点难题,就觉得天要塌了。” “我刚上初中那会儿因为考试解不出一道函数题,想到会被我妈骂,哭了一整晚上,现在被我爸妈扫地出门也无所谓。长大本来就是一个脸皮越变越厚的过程。” “好像有点道理。” “我说话向来很有道理啊。” “你跟以前比,确实长大不少。” 我笑道:“今天好歹是我生日,不能恭维我两句?” “太多了。”他看着我,“我这儿想恭维你的话多得说不完。” 我有点不敢看那双眼睛了。 孟潜声还是住紫山饭店,一定要送我回家。到了家门口,我半天没摸到钥匙,声控灯暗下来,四周陷入黑暗,他站在我背后,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让我头昏脑涨。 刚推开门,钥匙还插在锁眼上,他从后面轻轻拉住我的右臂,叫:“何獾。” 走廊里的声控灯不敏感,必须大声呵斥或者跺脚才能惊醒。我转过身,虽然暗,但隔得近,尚且能看到轮廓。他却迟迟不说出下文。也许不必说出,因为一切足够昭然若揭。我反握住他拉我的手,把他带进大门,头靠上去,和他额头贴着额头。 “我要生日礼物。”我说。 他的手放到了我后脑上,我以为他要吻我,然而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后颈:“你说。” “说爱我。” 他在黑暗里轻声笑了,温柔地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偏头吻了他一下,“但是我不知道……在一起的话,我有点想不起来那种感觉了。” “我知道,对不起。”他蹭了蹭我的额头,“可以慢慢来吗?” “试试吧。”我笑道,“过日子已经够累了,感情上就别那么拧巴。成年人了,大家随性一点儿。” “好。”他吻了吻我,倒像是很珍惜的态度。 像是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望着水中的月亮,掀起一层多情的涟漪。 第62章 最近温卓和严向俞越走越近,好几回我都在画廊里碰到他俩,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成了一对儿,我也不好多问。加上温卓没怎么主动叫我出去喝酒,我也就不好去逗他了。 还没到春节放假,孟潜声又来了,这次带了大包小包,像是搬来了全副家当。我开着关庭的车去接他,调侃道:“你这是搬家?” 他说对。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开玩笑呢。工作呢?” “辞了。” “车呢?” “卖了。” “不是说你还买了房吗?” “也卖了。行情不错,挣了点儿钱。” 我还没说话,他接道:“上次来这边就是面试,现在已经定下来了。最近金融本来就不景气,干脆跳了,换个环境。” “那你住哪儿?” “先住几天酒店,找套房,反正年后才上班。” 我说:“房子一时半会儿哪有那么好找?我来的时候租到纯属运气好。不嫌弃的话你就住我家吧,我可以睡沙发。” 孟潜声同意了。 原本说我睡客厅的沙发床,他不同意,说他睡。结果铺好床后,上面只睡了三天人,后头一直空着,于是某天晚上,大家心照不宣地把那套被冷落已久的寝具收进了衣柜。 年前温卓打电话来,让我去一趟他家。 一进门,客厅里散着行李箱,衣服到处都是,温宝荣在毯子上走来走去,玄关旁摆了个巨大的袋子,里面全是它吃用的东西和各种玩具。我被这阵仗吓了一跳,问:“你干什么,要搬家?” “不是。我过年得去香港见我爸。”他把衣服往箱子里扔,“可能要走一两个月,想问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一阵子猫。” 我问:“严向俞呢?” “过年了,他不回家啊?”温卓笑瞥我一眼,“你要不乐意,我就把它送宠物店去。”“不用,我带它回去,下雪天还能抱着暖手。” 温卓扬眉一笑,说我早就猜到你会答应。温宝荣从屋里蹿出来,叼着个东西到温卓跟前放下,温卓不耐地拨开:“温宝荣你别来烦我,找他玩儿去!” 我走过去把东西捡起来,发现是一个橡胶做的星星。我突然想起来,问:“你不是说要送我东西吗,这都半年了我也没见着。” 他抬头奇怪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别失忆抵赖,在青海的时候你自己说的,回来要送我礼物。” “哦,对。”他放下东西走到我跟前,突然在我脸上亲了一下,“送你一个香吻。” “滚!” 温卓大笑:“本来说想送你两巴掌,还是你真想要两巴掌?” 我把星星扔他头上,又弹到远处,温宝荣敏捷地扑过去拾回来,放在温卓脚下,抖着尾巴等再来。温卓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2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把它赶到一边,笑骂:“去,谁跟你玩儿,我都挨打了你也不知道帮我,白养了。” 到四点多,温卓说送我回去,沉甸甸的猫箱和大袋子全扔后备箱,温卓给温宝荣戴上遛狗的背带和绳子,它就乖乖跟在后面走,活脱脱是条小狗。温卓笑道:“它能牵出去遛,你别总抱它,十几斤呢,累手。” 孟潜声最近天天拿着楼盘广告看,今天又出门看房去了,不在家。一进门,温卓环顾四下,立刻发现端倪,讶异道:“你跟人同居了?” “是啊。” “谁啊?”他眉头一皱,“不会是你那个老相好吧?他分手了?” 我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他佩服道:“谈了十年就是不一样,烂船也有三斤钉。” 我笑骂:“狗嘴吐不出象牙,快滚。” 他赶着回去收拾东西,也没久坐,我送他到电梯间。回屋把温宝荣的东西整理出来,它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不叫不吵,但就是随时围在我脚边打转,逼得我上厕所不得不锁门。 我到厨房做饭,温宝荣亦步亦趋跟进来。我在流理台上切菜,它个子大,两条前爪一搭就立了起来,还能露出个头,在桌上嗅来嗅去。 六点多孟潜声回来了,进门就叫我:“我今天去看了个新楼盘,一百八十平的大户型,我觉得还不错,你看看怎——” 他突然收声,我一回头,温宝荣伸爪从菜板上切好的鸡肉堆里扒拉出一块儿,塞进了嘴里。 “温宝荣,你给我出去。”我刚下菜,腾不开手,“你帮个忙,把它弄出去。” 见到生人,温宝荣立马缩回地上。孟潜声问:“哪儿来这么大的……这是猫吗?” “我朋友的猫。他去香港一阵子,托我照顾。不咬人,你把它弄出去,别让它进来捣乱。” 孟潜声来了兴致,蹲下摸了摸温宝荣的头:“叫什么名字?” “温宝荣。” 孟潜声笑:“还有名有姓。” 我笑道:“它主人神经病。” 孟潜声伸手要抱,温宝荣自己溜出去了。 我放假后陪孟潜声去看了几个楼盘,买了点年货,年关前的几天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多了温宝荣这个大个子,尤其当它往地板上一摊,家里顿显拥挤。我开玩笑说:“没个大房子还真装不下它。” 孟潜声就笑,揉了揉它的脑袋,温宝荣懒洋洋地甩尾巴。 不知怎么地,照顾它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孟潜声的工作。我只喂过它一顿,还没喂饱,它头上顶着舔得干干净净的罐头满屋蹿,孟潜声说它一顿要吃魏乔家那只猫一天的量。过了几天,温宝荣跟他熟了,开始天天跟着他打转;什么时候想玩了,就叼着最喜欢的小铃铛去房间里找他。 难怪温卓嫌它黏得烦人。 年三十晚上十点多,我想温卓大概在家,给他发消息:“你家温宝荣可真黏人。” 他回得很快:“你别惯它,不然它成天赖着你。” “你在香港玩得怎么样?” “过年能去哪儿?无聊死了。” “那你忙完了早点回来,金华公园旁边新开了一家馆子,味道不错,我请你去吃。” “好啊,敢抵赖看我不收拾你。” “香港天气好吗?” “潮湿得很,下雨。家里又下雪吧?” 我说是,找到手机里昨天存的温宝荣在窗户边玩雪的照片发过去。他说:“妈的,真想念去年跟你一块儿过年的时候。” 我说:“放屁,去年过年你明明在日本潇洒。” “我记得我不是初十就回来了吗?不出正月都是年啊。” 这个混账耍起赖来,真是谁都敌不过。 初六早上,孟潜声正在厨房里忙活,我从浴室洗漱完出来,到厨房里喝水,温宝荣果然又蹲在他脚边。我看了看灶上的锅,问:“今天炖鸡?” “对,晚上可以给你做鸡丝面。你之前不是说想吃吗?” 我想了想,自己似乎是说过这话:“我都忘了,当时随口一说,你还记着呢?” 他笑道:“那你想吃什么?” 我说:“那还是就吃鸡丝面吧。” 转回卧室,找了半天才从被子底下翻出手机,打开一看,整整有五个未接来电,全是严向俞的。我心里纳闷,拨了回去,立刻被接起来,严向俞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心陡然狂跳起来。 出什么事儿了?我抢先一步问他,好像问出来就不会有糟糕的事发生。 严向俞的哭音像隔着整个冰原的风雪,簌簌颤抖着说,温卓自杀了。 我一下子愣在原地,仿佛被绑上石头投进了海里,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了没有。 求你快来,严向俞哭得像马上就要死了,我在殡仪馆,我在殡仪馆里,我很害怕。 穿衣服的时候,我的四肢一直难以抑制地颤抖,穿鞋时又撞到鞋柜,打翻了上面的一个小花瓶,惨白的瓷片碎了一地。孟潜声闻声立刻从厨房出来:“怎么了,伤到没有?” “没事儿。”声音哽得吐字都困难,“我要出去一趟。” 孟潜声一见我的脸色,神情跟着变了:“出什么事儿了?” “我去看我一个朋友。” “我陪——” “不用了。”我甩上门,跑向电梯间。 王八蛋。 我死死握着手机,握得指头生疼,耳朵里清晰地听见牙齿格格打颤,我咬紧牙关,牙床酸软无力得如同发泡了的浮土,腐朽的树根从上面颤动着,哀吟着脱离。 脑子里涌来一场铺天盖地的海啸,有那么多的声音,那么多的感情,却顷刻被吞没到不见尽头的长夜中去。 推开出租车的门,寒风夹着大雪撞进我眼睛里。风是一柄钢刀,决绝地从眼眶里插进去,把躯体搅得血肉模糊,鼻间萦满并不存在的铁锈味,我下意识一弯腰,差点吐出来。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3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想不起来殡仪馆长什么样。 里面为什么要点那么多光线雪白的灯?我走过一串灯影,身体已经成了一堆冷冰冰的碎肉。一个人站在门外,哭得不能自已,丑态百出,我的眼睛不能聚焦,走到跟前,用尽全力睁大眼睛,才发现这人是严向俞。 他抓住我的手臂,越发绝望地痛哭起来,使人想起某种失偶悲鸣的动物。 空气里回荡着他的哭声,也许是别人的哭声,我区别不出来。 严向俞终于停下来,我几乎整只袖子都被他打湿了,他嘶哑着喉咙道:“他……他在里面,你去看看吧。求你看看他。” 我怕见他,又那么想见他。 那时我脑子里想起的是有天下午,我心血来潮想用他的车,但不会开法拉利,他戴着墨镜坐在副驾上,一边骂我蠢如猪,一边告诉我哪个按钮在哪里。后来我把顶盖收到后面,敞篷开到城郊去,猎猎的风把他的笑和骂全都扯得破碎,像天上一缕勾卷的云。那是四月末的一个下午,是春天最好的时候。 最后,我听见自己说,我不看。 之后的记忆是很大一段空白。 我走到温卓家,大门敞开着,两个警察站在门口,看见我,其中一个问:“你是死者的朋友吗?” 我像点了头,又像没有。 “遗体已经送到殡仪馆了,我们也已经联系了家属,等家属赶回来。” 我不想听他们说话,他们身上烟和热气的味道让我作呕,嗓子眼有虫爬过去。 屋子里向来采光好,四处的玻璃明净如新,此时泼进惨淡的光线,亮得人几乎不敢直视。家具上全盖着灰色的防尘罩,仿佛是没心没肺的主人临行前想起抽完了烟,出门去小区外的便利店买一包,而它们在这里等着自己被装进后备箱,去一个温暖的地方闯荡。 只有茶几上的玻璃大花瓶里插着一束白玫瑰,开得正当好,每一朵都盛放到极致。 “王八蛋。” 只骂了这么一句,眼泪已经滚到了衣服上。 王八蛋。不是说去香港了吗? 香港有什么不好,这里天天下大雪,不开暖气待在浴室里,你不冷吗? 走了两个半钟头,我满身都是雪,睫毛被雪压得抬不起来,每喘一口气,胸口都要剧烈地疼痛。实在走不动了,我在路边蹲下,二十分钟后,终于拦到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师傅提醒我抖掉身上的雪,我听见了,但一动不动。暖气很快让雪融化了,湿冷冷的,发疯似的往心里钻。 很久之前,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的夜里,我和温卓窝在卧室里喝酒。那天他心情好,破例让温宝荣进了卧室,跳到他的床上,经过我,又跳下床,跑到坐在窗边地板上的他身边。温卓抚摸着温宝荣的肚子,大猫发出惬意的呼噜声,像烧开了一壶水,房间里跳动着明红的火焰。 “我在美国的时候特别喜欢下雪。”他望着窗外说。 “为什么,下雪天放假?” “不是。因为我在那儿交不到朋友,跟老外只是喝酒泡吧,聊不到一起,走在路上没有话说。我心里很难受,看到别人都高高兴兴的,自己像个怪胎。我总觉得很孤独,跟别人格格不入,包括和中国人在一起的时候。只有雪天大家不会在路上聊天,只低头走路,因为一张嘴雪就会呛进喉咙。这样我觉得自己就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我也喜欢下雪天。”我说。 “为什么?”他疑惑地转过来。 “我很容易被别人影响情绪,下雪的时候你一般心情很好,你心情好,我就跟着高兴。比如现在。” 他望了我一会儿,突然笑道:“你真是个傻子。” “天天吃这些药,说不定过十年我真的成傻子了。” “那我也是。” 我们大笑起来,温宝荣不明所以地抖着尾巴尖。 到家已经是晚上了,孟潜声一打开门,温宝荣就从他腿边挤出来,抬头望着我。我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孟潜声一把抱住我:“怎么了,你朋友出事儿了?进来换衣服。” “他死了。”我哽咽道。 孟潜声愣在原地。 “自杀了,割腕。” 孟潜声半晌无言,沉默地握住了我的一只手。我随手抹掉眼泪,平静下来:“我去换衣服。” 卧室里没有开灯,孟潜声跟进来,站在门口,客厅的光线透进些许,半明半暗里只有衣物摩擦的声音,他轻声问:“累不累,吃过东西了吗?” “没有。” “我替你拿进来。” “谢谢。” 我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发呆,隐约听见厨房里的声响,像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动静消失后,他端了个碗进来,我让别开灯,他就径直进来,蹲在我身边:“吃两口吧。” 鸡丝面的热气熏得我眼睛刺疼。胡乱吃了几口,我放下筷子:“我没胃口。” 他接过去,随手放在床头柜上,仍旧握住我的手。温宝荣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蹲在我身边,我摸了摸它的头。 “你那个出事的朋友,是宝荣的主人吗?”他轻声问。 “嗯。” “你想说什么,可以跟我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说,“我今天不敢进去看他,总觉得他还在香港。太突然了。王八蛋,为什么骗我?我他妈才不想替他养猫,让他赶紧滚回来把他的猫接走。” 孟潜声将纸巾递到我手边,我盖住眼睛,忍到肺里疼得又刺又酸,才没让眼泪滚出眼眶。放在腿上的右手腕微微一沉,随即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温宝荣把一只前爪搭了上来,望着我。 我吸了吸鼻子,说:“温宝荣,这回温卓真不要你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它抖了抖尾巴尖。 “我们在医院认识的,他也是双相。”我说。 孟潜声无声地紧了紧我的手。 “他早就减药了,每天都过得那么高兴,我真以为他能好……现在想想,他高兴是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4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高兴,还是因为躁狂,我他妈根本不知道。” 孟潜声揽住我,我说:“你忙吧,我想自己坐会儿。”他不动,我放开了他的手,“我真没事儿。” 他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要什么随时叫我。”说完端着碗出去了,温宝荣却没有走,紧紧靠着我坐下。 我问:“你会想他吗?” 没有人回答。烈风撞在玻璃上,路灯下的大雪金闪闪的,像无数星星的碎屑。 夜里,孟潜声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上,卧室角落的落地灯被他临睡前打开了,亮度调到最低,一团模糊的光影,一页被烧得边角蜷缩翻卷的旧书。身体仿佛是灌满了液体的封闭容器,什么在里面汹涌不歇,却偏偏不发出一点声音。 我打开手提电脑,试了几次密码,才进到自己的facebook。我几乎不用,上次登录还是为了敷衍温卓加好友。 温卓的头像跳出来,最近一条是两天前的凌晨。 2月12日:“我写了封定时邮件,现在有点后悔,像个傻缺。” 2月1日:“我要把世界上十九二十岁的小孩儿全消灭掉。烦人。” 1月28日:“何遇君的手机竟然关机了,我还想打个午夜电话吓他。下次要骗他晚上睡觉开着机。” 1月14日:“温宝荣你属狗?迎门等我回来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不要用头撞门!” 1月3日:“梦到跟何遇君登记结婚了!半夜惊醒。” 12月27日:“傻子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生日快乐。” 12月24日:“跟温宝荣过的第二个平安夜。两年前我还能把它揣怀里,现在是一头猪。” 图片是他和温宝荣的合影。 温宝荣忽然立了起来,挤到我怀里,凑近屏幕,细细地喵了一声。见没有回应,它又叫了一声,爪子按到屏幕上,耳朵直竖,像在等谁叫它。我搂着它,问:“他不回来接你了,你会想他吗?” 温宝荣不说话。 手机震动,我从口袋里掏出来,已经是十四号的凌晨一点了。邮箱提醒我有一封未读邮件,正要关上手机,余光瞥见屏幕,我心里突然猛沉了一下。 我打开了那封未读邮件。 “何遇君: 这是定时邮件,别吓着了。这不是我的遗书,不要给别人看,我只是想找个人随便说几句。本来平时我都是跟温宝荣说的,但是它现在在你那儿享福,我太无聊了。你真的挺傻的,我说我去找我爸,你就信。我妈过世后我跟他就不来往了,我怎么可能去找他?其实我是准备回香港给我妈扫墓,我只看过她一次,还是我刚回国的时候,感觉挺对不起她的。 “我跟严向俞说了我的病,他居然还来缠着我,说会比你对我更好。你到底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你把我扔在酒吧,刮我的车,有回还吐我车上,那小孩儿要敢吐我车上,我立马剥了他的皮!我是看在生病你照顾我的份上才没跟你计较,就算扯平了。 “上次我去复诊,我问医生你的病情,结果他死活不告诉我,真烦人,他明明知道我们是朋友。而且他又把我的药量加了回去,我不想吃那么多,还是照以前的量吃。我想不通你是怎么忍下来的,吃完药根本就是个傻子,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活着还是死了,反正没什么区别。那次我问你要是真的终身服药怎么办,你说你就孤独终老,而且精神药物副作用那么多,说不定四十多岁就死了。我想我也是。 “我实在受不了这么过下去。高兴的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躁狂发作了,低沉的时候也不知道我是真的难过,还是到了抑郁期。我的脑子骗我,情绪都是假的,我被耍得团团转,这种感觉太他妈糟了。 “谁都没办法体会这种感觉,医生只会跟你谈剂量和副作用,关心你有没有幻觉,有没有失眠和自残,心理辅导假惺惺地说‘我能体会你的感觉’。你难受得撞墙,他们只会说你是犯病了,吃了药就好,正常人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什么觉得很孤独,为什么开车兜风到半路突然想大哭一场,看到卡车经过会想踩油门撞上去。我现在都好得多了,在美国犯病的时候,我半夜去过三次急诊,住院时一直自言自语,看到我妈和国内的朋友来看望我,告诉医生学校里有人追杀我,所以我开了几十公里连闯十几个红灯,为了去超市买一把刀防身。医生和护士把我绑在床上,让我一个人待在一间病房里,我那时候特别希望有人来救我,谁都好,我感激他一辈子。我不想死在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我怕我妈再也见不到我了。所以后来听你说你一点都不怪你前男友跟别人走了,因为你发病的时候一直是他陪着你,我觉得我能懂那种心情。 “可能因为我们俩是病友,很多时候我脑子里想什么,我觉得你好像都知道。我躁狂的时候总幻想自己拯救世界,你躁狂起来只会乱花钱,太小儿科了。你说你一直觉得活在这世上没什么意思,更没有意义,我一到抑郁期,就能体验到你说的任何一种情绪,正好是我想的。我觉得很神奇,好像我们的思想可以相通。就因为这个吧,我觉得,后面我什么都想跟你说,只有你能看到我看到的东西,就像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很幼稚的高兴。 “我渐渐发觉自己可能有点喜欢你了,但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脑子给我的错觉。晚上失眠,我会忍不住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有时候会特别想给你打电话,又怕半夜吓到你。我一下楼,温宝荣就会爬起来跟着我,我不睡它就不睡,坐在我旁边打呵欠,特别好笑。你说猫长期失眠会不会也得精神病? “偶尔我会觉得这么活着勉强也能接受,但为了这点偶尔,要我一辈子靠药物像个怪物一样活着,跟虚假的情绪待在一起,我又觉得一秒钟都忍不下去。我没你勇敢。就这么把温宝荣丢给你,不知道会不会让你很烦,如果你不想养,把它带去注射安乐死吧,我不想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5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别人对它不好。要是你决定安乐死,我希望你可以陪着它,临死前的那段时间很寂寞,我不想它像我一样。 “我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因为我快七十个小时没合眼了。随便你笑吧,反正我也听不到,这次不跟你生气。如果我有一天真正活过,我希望能好好地爱这世界,以及爱你。 ps我插了束白玫瑰在客厅你最喜欢的那个花瓶里,送给你的。情人节快乐。” 第63章尾声 我在温卓家里见到了他父亲。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和孟潜声的父亲几乎如出一辙。 他问我是谁,来干什么,我说来取东西,他言辞傲慢地说不管是房子还是车都不可能给我,让我不要痴心妄想。我只是收拾了温宝荣用的毯子和其他小玩意儿,他问那些是什么,我说是温卓养的猫,已经送给我了,他没权利要回去。 他淡淡地说,随便你拿走,反正都是要扔的垃圾。 我问温卓的葬礼是什么时候,他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说怎么可能给他办葬礼。他不成器,连个正经事都没有,还是自杀,有什么脸面让我给他办葬礼? 我头都不回地走出去。 想到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外面雪下得正疾,却再也没有人叫我一起喝酒。 年后收假,我半夜突然发起高烧,喉咙疼得说两个字就要喘气。孟潜声连夜带我挂急诊,医院量体温烧到四十度,挂水也降不下来,连打了两支退烧针。孟潜声说一定是因为我这几天总冒着雪在外面跑的缘故,我想附和他,但说不出话,只好点点头。 这两天可把他忙坏了,要去公司办入职,要在医院照顾我,中午还要赶回家喂猫,有几次晚了,饿得温宝荣喵喵直叫,食盆都叼到家门口,围着他团团转。我跟老周请假,他亲自来看了我一次,捧着一束百合花,我受宠若惊,差点以为他要职场潜规则。见我说不出话,他笑道:“我还没让你累,怎么就病成这样?你这小身板儿不行啊。” 我点头如啄米。 他把百合摆在床头柜上,说:“我丈母娘也在这家医院住院,就顺道来看看你。” 我打字到手机屏幕上,拿给他看:“周总,其实这花你是送丈母娘剩下的吧。” 老周打了个哈哈,说早日康复,我还有事。 我什么都不能吃,医院里的盒饭更吃不了,孟潜声每天熬粥送到医院里,红豆薏仁粥,核桃黑米粥,冬菇瘦肉粥,连吃三天,花样再多我也吃不下了,一看到他把粥盛出来,我就下意识想吐。 他笑道:“别摆这副表情,你好了我带你下馆子。”说着在我床边坐下,焐了焐我插针的左手,“我怎么觉得你病这么几天,好像瘦了。” 我哑着嗓子说:“被你活活饿瘦的。” 他笑说我乱讲。 住了三天出院,回家养着。吃过晚饭,躺在床上看书,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出了一身的汗,躺得好好的,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孟潜声坐在小沙发上看电脑,温宝荣趴在他旁边的沙发扶手上。灯离得近,照得他脸上明晃晃的,鬓边的头发雪白如霜。 我没来由吓了一跳,脱口叫了他一声。 他应声抬头,合上电脑,到床沿坐下,摸了摸我的额头:“出了好多汗。” “几点了?” “十点多。”他问,“前两天晚上你都在咳,刚刚没怎么咳,睡好了没有?起来冲个澡再睡吧。” 我盯着他乌黑的鬓角,不由道:“我刚才还以为……” “什么?” “没什么。”我笑了笑,“我看错了。” 洗完澡出来,我又睡不着了,孟潜声躺在床上跟我商量买房。靠近三环的新楼盘,绿化多,他看上的是中庭,一百八十平的大户型,清静,采光也好。我咳嗽两声,问:“买那么大干什么?” 他自然道:“我们两个住啊,再加温宝荣。” 我犹豫了一阵,问:“要养它吗?我是说,可能不太方便……” 他望着我的眼睛,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于是说:“我想养。可以吗?” 我怔了怔,反应过来:“可以啊。谢谢。” “谢我干什么?” “毕竟是我朋友留下的,我想你可能是因为我才答应的,照顾小动物很麻烦,又花钱。” “这点钱我都出不起,金融白念了。”他语气一轻,揶揄道,“再说我喜不喜欢动物,你不知道?” 我想了好一会儿,回过味来,忍不住笑道:“知道个屁!你这人真烦。” 他笑着凑上来吻我。我没躲开,恼道:“传染!” 他叫了我一声,扶住我的脸,迫使我直直地盯着他。默然半晌,他说:“你朋友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一直没说,怕讲出来你伤心。” 我轻声说:“我知道。” “这话听起来很自私,但我真的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出在你身上。”他说,“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不只是为了我。我一直想跟你这么说,又怕说出来会让你觉得压力太大。我不想你觉得过生活只是为了不让别人难过,所以勉强自己过下去。” “我知道。” “你一直都很勇敢。”他贴着我的额头,“比我勇敢。我很羡慕你。” 我不禁笑了笑:“别夸我了。我没什么本事,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他吻了吻我,笑道:“瞎说。” 雪渐渐收了,偶尔放晴,阳光能照到客厅的地板上。温宝荣在那两片暖洋洋的金影上安详地卧着,烟黑色的皮毛末端沾了金粉似的,闪闪发亮,有时翻出肚皮任我给它梳毛。一到六点半,它准要到门口,蹲在那儿,不一会儿就听见孟潜声钥匙开门的声音。 孟潜声下班回来,跟我说可能要出国的事情。我问:“不是说年底才去国外吗?” “提前了。”他也有些为难,“最迟五六月就要走。” “那房子是不是尽快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6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定下来比较好?装修家具还有的忙。”我说,“买车的事儿我也想了想,我平时上班也不用,立交桥那一段每天堵车,我开车上班还要提前二十分钟出门,麻烦。买一辆就行,买辆好点儿的。” 孟潜声没意见,就这么定了。 买房结的全款,我开玩笑说这才几年你就身家百万了,他把网上银行账户调出来给我看,说之前跟魏乔商量着买了一段时间的期货。我问他怎么不继续炒了,他说:“心脏承受不住。每天做梦都梦见自己亏得一分不剩。” 我笑倒在沙发上。 因为买房孟潜声出的大头,买车时我把买成理财的那四十多万一口气全提了出来,补上点零头,选了辆a6。提车的时候,我告诉孟潜声:“有统计说,a6是车震率最高的车。” 孟潜声抿唇笑了好一会儿,说:“这就是你看中它的理由?” 我坦然道:“是啊。” 他笑得说不出话。 买了车没多久,孟潜声在后座上垫了块厚毯子,那里就成了温宝荣出门的专座。这天我们去看装修,把温宝荣也捎上了,孟潜声说:“回去的路上记得给温宝荣买鸡胸肉。” 我调侃道:“你就记得它,我要什么你记得吗?” 他笑道:“你答应了这一年不沾酒,等我年底回来,给你带一瓶好的。” “回头你没带,我就不给你新房子钥匙了。”我转头看了眼后座的大猫,“温宝荣要是乱抓,我第一个把它扔出去。” 孟潜声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笑说:“温宝荣不捣乱,是不是?” 温宝荣听到叫它,抬头抖了抖尾巴,懒洋洋地喵了一声。 车里有点闷热,我放下车窗,云片似的阳光和被晴空染成碧蓝的风全钻进来,吹得脑子里干干净净,什么都不会再想,只有前方一望不到头的路。 这就是我跟孟潜声二十九年里的所有事了。 孟潜声回来待了一周,我们挑了几天的家具,又该走了。我送他去机场,他下车前说:“圣诞的时候给你带酒回来。” 我笑说:“你记性可真好,小半年了还记得。等你回来一起过生日。” 他抱了我一下,推门下车。 结果并没有过成生日。他那边因为持续的恶劣天气,航班不是晚点就是取消,等飞机落地,已经是二十六号的晚上了。关庭刚从新加坡看了她爸回来,直摇头:“孟潜声太惨了,好歹满三十岁,生日居然是在下着暴风雪的机场一个人过的。” 我低头看手机时间,感慨说:“大概牛郎织女就是这种心情吧。” 关庭大笑,突然推我:“你家织女出来了。” 因为准备搬家,家里很乱,许多东西都打包堆在客厅。温宝荣似乎知道自己沉,不爱往太高的地方爬,半高的纸箱就成了它的心头好,成天跳上窜下,有一回一个纸箱没装满,硬被它踩凹了。关庭第一回见它时被吓得尖叫,现在爱得要命,每次上我家都给它买罐头,进门先抱它。温宝荣知道她喜欢自己,关庭一说“温宝荣,抱”,它就立起来,两条前爪搭上关庭的肩膀,像人似的拥抱她。它已经十八斤了,还在长,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想把它举起来。 年底又开始下雪,我去宠物医院接孟潜声和温宝荣,今天是它体检的日子。坐在车里实在无聊,我打开微信随便看看。 这两年微信流行起来,高中同学群,大学同学群一下子全冒出来,整天都热火朝天。关庭说我,你能敷衍得认真点吗?连头像都不设一个。我顺手拍了张温宝荣毛茸茸的大尾巴,设成头像,她直呼可爱,兴冲冲地要跟它打视频电话。 高中同学群里,男的们谈政治,谈股市,谈谁当老板买了大别墅;女的们聊孩子,聊辅导老师,聊谁嫁了个有豪车的老公,徐苗正跟两个人讨论这两年的金融危机,说:“金融股市这些肯定要问咱们的高材生啊,人家是内行,”点了孟潜声的名,“我昨天刚买了xx股,网上有人说出台了个政策……” 大学同学群突然也热闹起来,我点开一看,有人推送了一条新闻,说:“祝贺查朋义教授获得长江学者的荣誉称号!” 一时间无数的“恭喜”“查教授真厉害”“文学院的荣誉”掠过眼前。忽然,我看到一条说:“我记得当时不是说他性侵女学生吗?” 没有人回答,这条很快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道贺声中。 我打了几个字,迟迟没有发出去,关庭的消息又跳出来:“气死我了,我刚从医院出来,小陈她老公被人打得进医院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问:“严重吗?怎么回事儿?” “已经脱离危险了。前几天不是新闻说有个男学生上吊自杀,遗书说因为遭到老师骚扰,学校威胁他不准说出去吗?小陈她老公看不过去,就提供法律援助,免费帮那男学生家人打官司,结果今天从学校回来的路上被一群人打了,满头是血。他妈的,这什么世道?” 我安慰了她两句,心里涌过一点久已不想的情绪。 未发送的草稿还保存在大学群的对话框里,我重新点开,又看了看,发送出去。 “师德败坏,他也配。” 然后退出了群聊。 高中同学群里还在说话,孟潜声回复了徐苗,说行情确实不好,建议他们尽快斩仓退出来,徐苗说:“你不懂我们这些挣小钱的,不在股市里捞钱怎么办,学费啊贷款啊,每个月都催着来,不炒等着饿死?”大家纷纷调侃起来,说中产阶级钱多,就是永远都在焦虑和恐慌,我们兜里只有这俩,不怕。 孟潜声没有再说话。 生活还是往前走,我有时会想起温卓,不知道我和他哪个才算真正的勇敢。孟潜声说过,忍受和接受不一样,忍受是一种沉默的抗争。我问那你是忍受生活还是接受生活?他不回答,朝我笑一笑。 公历的最后一天,我跟孟潜声去看了一场电影。英雄拯救世界,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7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有多大新意,旁边坐的两个小姑娘倒是被主角之间的爱情感动得泪光涟涟。走在回家的路上,我问孟潜声:“要是没有拯救世界成功,是不是就不算英雄了?” 孟潜声替我掩紧了围巾,凝望着我的眼睛,笑着说:“是不是英雄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他明知失败还愿意去做,说不定比英雄更勇敢。” 我忽然想起前几天过生日的时候。 关庭送了我们一套香槟杯,开酒的时候,我却想不出什么敬酒词。关庭说那就朴实一点,祝你们俩长长久久吧。灯光下的孟潜声摇了摇手里的玻璃杯,说:“今天是你生日。敬何遇君。” ——敬我自己。 这世界未必正义无暇,爱情世俗,灵魂相通的爱人终生难觅,我不觉得一切有多大的意义。什么是意义,谁来定义意义,本身或许就是无稽之谈。我不为了某个人强颜欢笑,不是剧本里前程远大的角色,尽管只有庸俗的一生,却不妨碍继续走下去。 只要还活着一天,我愿意勇敢地过。 作者有话说: 后半段的孟潜声休假在时间线上是接的第九章。全文时间线是现在回忆现在。 正文到这里完结了,这几天会有番外掉落(暂时不要抛弃我),关于故事的构思和人物灵感也会在后记里说明,感谢大家一直的支持~ 微博戴戴戴林间,欢迎交流感想,能提建议最好了,各种不服来怼我也可以(我会回怼的哈哈哈)。终于完结了,我能骗到长评吗? 第64章番外孟潜声 一 孟潜声对父亲怀有某种恨意。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第一次隔着门听见父母争吵,也许是父亲将他一个人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许是母亲给他听写,累得伏在他书桌边睡着了,父亲醉醺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含混地叫着她的名字,说倒酒。 这种不为人知的情绪就像传说里的羽人长翅膀的过程一样,成为一种刻骨铭心的阵痛,伴随了他的整个童年,他经常半夜惊醒,因为梦见自己杀死了父亲,他害怕自己为此兴奋到喊出口,被别的耳朵听见。 醒来时,他经常会看见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那是何遇君的后脑勺。 孟潜声小时候不喜欢何遇君,因为每当何遇君来家里,母亲对他格外得好,孟潜声觉得自己得到的为数不多的爱又被蚕食了一点。但何遇君总爱黏着他,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熊喜欢掏鸟蛋一样,他觉得何遇君可能是出于一种并不存在的本能。 别的小孩都说:“何遇君总跟在你后面,你好威风啊。” 孟潜声莫名有些骄傲,之后每当一群孩子一块儿疯,他总会不自觉地袒护何遇君。 何遇君的母亲从小督促他学习,动不动就要挨打,别的小孩还滚得一身灰尘时,何遇君已经会背诗了。他记得有天,何遇君有点得意又有点神秘地说:“我知道你的名字怎么来的了。‘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是不是让阿姨从诗里给你取的?” 他心里有点轻蔑,想说我妈早就告诉我了,但看他一脸殷切,就没好意思说。那时他还不知道那种软绵绵得像猫尾巴一样的情绪叫做不忍心,他认为自己是不好意思了,于是他说:“可能是吧。” 何遇君就高兴了一整天,原因是“我知道了孟潜声的一个秘密”。 大概是从那天开始,孟潜声就不讨厌何遇君了。随着年龄增长,何遇君在他眼里越来越顺眼,直到最后把别人都比了下去。 二 得知母亲的病情后,他偷偷哭了一整夜。这是他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生活”的存在,并且感觉到这东西仿佛有意跟自己作对。有那么一瞬间,他怨恨过得到这种悲惨命运的人为什么不是他父亲。 但见到父亲在医院里给母亲擦身按摩后,他又心生无尽的羞愧。起初愧疚是满的,随着父亲的日渐敷衍,这愧疚也慢慢风干成灰。 何遇君跟着母亲来医院看望,那时候他已经不敢长时间地端详自己的母亲,一见就要流泪,母亲会跟着流泪。他怕看见母亲的眼泪,所以背对着坐在阳台上。 何遇君在他身边坐下时,孟潜声闻到他身上有股味道。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味道,但他心里掠过一阵情绪,好像是一只动物,终于找到了那堆整夜被自己垫在身下当作窝栖的稻草。他在被何遇君抱住的时候,感到自己跌进了一个稻草味的梦里,忍不住哭了出来。 何遇君小时候不爱说话,大人们总说何遇君内向。孟潜声知道他不内向,只是黏糊糊的,像刚从蜂蜜罐子里爬出来。孟潜声偶尔会被他黏得有点心烦,但还没等他说出来,何遇君就仿佛发现了似的,会远离他一阵子;远得他心里猫抓似的难受了,他又贴上来,反反复复,像吃糖造成的蛀牙,腻甜的折磨。 孟潜声经常想问何遇君是不是会读心术,转念又觉得这想法很傻,于是只想一想,从没有问。 三 他们越长越大,孟潜声形神肖似母亲,何遇君则像他父亲,不笑的时候神态有点冷冰冰的,青春期的小孩又没来由的傲,于是更显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只要他一笑,孟潜声就像看见了暖光下的玻璃,亮晶晶的,又干净得要命。 男孩子们之间的话题慢慢隐晦起来了,视线也从金银的游戏卡牌移到了女孩子们偶然露出的肩带上。有时说到互相都不好意思,就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笑得血液都热融融的。有一次徐苗说自己上楼的时候和二班的胖女生撞个满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胸。特别软,他说,然后嘿嘿地笑起来,又说,你不知道,狗獾还跟小孩儿似的,一点儿没长,下回骗他去女厕所。 孟潜声忽然生了气。但他母亲教他的礼貌让他没法破口大骂,于是板着脸说:“你把他当朋友就别欺负他。” 他的怒气很明显,徐苗愣了一下,说:“我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8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玩笑的。而且又不怎么的,就是逗逗他而已。” 他没理徐苗,自己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请何遇君吃糖水冰棍,他叼着冰棍背书包,身上也干干净净的,没有汗味,笑起来像只温驯的小动物:“你为什么突然请我吃冰棍儿?” 孟潜声怀着一种莫名的歉意,嘴上却说:“多吃点儿,长高。” 何遇君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你真傻,吃冰棍儿怎么可能长高。 孟潜声觉得他毫不留情的笑实在可恶,但同时自己又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那天他的书包里装着一封情书,是同桌的笔迹,但他没有看,满脑子都是何遇君舔冰棍的样子。 四 孟潜声不喜欢和女孩子走太近,尤其是温柔的女孩子,她们总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太过相似的气质令他恐慌,也许是害怕以假乱真。相反,他钟爱温柔的男孩子,依稀有她母亲的影子,又保持着一种美恰到好处的疏离感,像隔着玻璃瓶子观赏珍爱的器物。 何遇君因为父亲的冷淡和母亲的强势,不怎么具有雄性天生的攻击性,在这方面最得他心,因此两人更加亲近了。 他都没注意到何遇君什么时候和关庭好起来了。 何遇君解释说,因为偶然知道双方的父亲在生意上有来往,经常和她碰上,就慢慢熟了。孟潜声不高兴,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他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动物,不速之客的气味让他暴躁,偏偏何遇君还要来缠着他,关庭长关庭短地念叨。他故意冷着何遇君,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孟潜声舌头底下酸酸的,又夹着一丝回甘,暗地里总忍不住笑,面对何遇君时,却不忘把脸板得紧紧的。 他觉得自己坏透了。 五 孟潜声发现自己有点喜欢展心蕾,是她进拉拉队半个月后的事。 他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欢,他没喜欢过什么人。那天他们一直在集训,只留了十分钟吃饭,她自告奋勇从食堂把饭打出来,在场边等他,把晚饭和矿泉水递到他手里的时候,晚霞正好将她半张脸披上瑰丽的红色,他看见一缕细而黑的长发从她的辫子脱出来,风温柔地穿过他的指间,指缝里的汗水像绒毛搔着他的心。 他觉得再过一段时间,等到自己是真的很喜欢展心蕾,可能会向她表白心迹的。 但这一点朦胧的光在何遇君的一句话里消失无踪了。 “我看你不如喜欢我吧。” 孟潜声的心脏猛跳了一记。他想佯装无事,但睫毛违背心意地颤动,他肯定何遇君也看见了。 他半真半假地说:“你瞎说什么呢。” 何遇君脸上的表情微微凝固了,他自己的心脏更加疯狂地猛跳起来,脊柱像被一根冰刺插穿了。驶来的公交车简直是救星临世,他轻轻搡了何遇君一把:“车来了。” 难道何遇君喜欢我? 这句话是个徒有其表的问句,他没有听见脑海里传来任何反对的声音。 他不敢相信何遇君喜欢他,他也从没想过自己喜欢何遇君。 六 何遇君是同性恋? 想到这三个字,孟潜声心里涌上一股奇异的不适。 在小时候,他觉得同性恋很恶心,因为他在小学放学的路上,见到过一个裸露下体的男人,男人冲他咧嘴一笑,顶了顶胯,那一条肉粉色的东西跟着一颤,像要飞到他脸上。那天何遇君刚好请病假,身边的同学拉着他飞快地跑走,跑出很远,才气喘吁吁地说:“那个人老在这附近走,他是同性恋!” 这种反感一直持续到他长大。当有一天,他偶然知道同性恋不等于露阴癖之后,这种反感无声地消散了。有时他对同性之间这种奇异的相互吸引感到好奇,甚至油然而生一种探知的乐趣,但他知道自己的乐趣并不出于理解和尊重,而是像想知道两条蛇怎么交配一样的猎奇。 他不愿意用这种上帝式的审视和观察来打量何遇君。 也许是我太多心了。他想,男生之间就喜欢开这种没有分寸的玩笑,就像唐宇才前天还说要嫁给他当老婆。 他想了一整晚,主动帮何遇君找了许多理由,但那时候的他偏偏没想过自己为什么只把何遇君的话当真。很多年后的一天夜里,他梦见了念书的时候,想到当年那个辗转反侧的自己,不禁笑了一笑,随后一种月光似的怅惘笼罩了他。 七 孟潜声觉得何遇君很勇敢,更准确地说,他有一腔孤勇,活像武侠小说里的一个侠客。 何遇君把他拦在路中间,说喜欢他。他听着这几个字,感觉自己变成了大洋中间的一座孤岛,而何遇君是唯一一只落在这孤岛上独啼的鸟。 如果换成他自己,孟潜声想,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就算要说,也该是在十几年后婚宴的碰杯声里,深夜某场淋漓的大醉里,变成响亮的祝贺,和淹没酒嗝里的呓语。 金红的夕阳给何遇君镀上一层毛茸茸的边,起初他还固执地抿紧唇角,装得无所畏惧,眼泪突然滚出来时,唇线立刻恢复成柔软的弧度。孟潜声说不出心里的感受,他觉得任何语言都难以表达。就像是一粒灰尘,忽然有天,他一直羡慕的太阳对他说:“原来你也会发光啊”,他就发觉自己是颗闪烁的星星了。 他高兴得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但又怕这高兴只是因为发现自己被人深切地爱着。他嘴上还说着同性恋,心里根本不以为然。就算何遇君是同性恋,那也跟别的同性恋不一样。 别人是别人,何遇君是何遇君。 他想让何遇君别再哭了,少年的眼泪简直像烧红了的刀子,切黄油般切化了他的心脏。 八 很多年以后,孟潜声回想起刚跟何遇君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仍然觉得那是一场梦,尽管这个人仍然躺在他身边。 他坚信这世上绝不存在完美无瑕的东西,就像价值连城的和氏璧最终会下落不明一样,他是个坚定的悲观主义者。 他时常在眷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9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的情绪里想起他的母亲。 她是个富有浪漫气息的女人,相信且钟情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比如花,比如爱。受到他父亲热烈的追求,她拒绝了其他家境更加优渥的追求者,甚至毅然推掉家里的安排,与自己的家人决裂,孤身嫁给了孟潜声的父亲。在孟潜声还小的时候,她经常讲给他听,孟潜声就像听她讲其他故事书一样安静地听着。她坐几天几夜拥挤的火车回来,身无分文,蓬头垢面,下车时是清晨,天还没有大亮,站台上是茫茫大雾,她却一眼找到了人群里的他父亲。他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手足无措地捧着一束鲜花,仿佛怕手上力度太大把柔弱的植物捏碎,又怕被来往的人群撞坏,只敢轻轻地捧着,不时低头检查。 她不禁笑了出来。 他立刻就发现了她。她觉得羞赧,自己的模样一定糟糕极了。但他却露出狂喜的神情,奋力拨开涌动的人潮,将她和沾着露水的花束一齐拥进怀里,像拥住了整个世界。 孟潜声重新想起这个故事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雪,他跟何遇君刚刚吵完一场架。 九 魏乔问他,何遇君是不是真的举报了他的导师,他一愣。魏乔奇怪道,你竟然不知道? 午休时,他用电脑登上了政大的论坛,看到了那篇帖子,顿时恼火极了,仿佛有已经看见何遇君在墙头撞得头破血流。魏乔说,不可能有结果的,政大绝对会把这事儿压下来,而且查朋义这人有背景。没看出来何遇君还是个伸张正义的热血青年,他笑了笑。不过你们这会儿正是要毕业的节骨眼儿,别乱来,你回去劝劝他。 孟潜声说我知道。 他天生深谙社会的丛林法则,有种与生俱来的警觉,并且在其中游刃有余。从继母一开始对他的冷淡,到后面对他不自觉的关心就可见一斑。 何遇君不接电话,孟潜声请假回家,被这小子的固执气得要命,路上他已经决定好,哪怕用强硬的态度也要逼何遇君收手。孟潜声从不觉得什么人有能力保护谁,人必须自己保护自己,就像动物一样,本来人也是一种动物,只不过多披了件道德与法律的外衣。 但他看到卧室里的何遇君,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何遇君默不作声地盯着他,那神态跟小时候犯倔一模一样。 何遇君确实话少,正因为话不多,一双眼睛就波凌凌的,尤其会传情送意。 孟潜声最后还是没有说。像是无奈的妥协,又像是含着一点恨,铁了心冷眼旁观,让何遇君自己摔一个大跟头,摔疼了,以后才知道不要在河边走路。 孟潜声想,反正自己会扶着他。 十 投行的实习生,要是没有资源,无非就是打杂,孟潜声刚从办公室听训出来,收到了一条短信。 短信是一个久不联系的校友发来的,很久以前他们因为活动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活动结束后的交流只限于节假日群发问候短信。 “真没想到你居然是同性恋,你还好意思在贸大待着,贸大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请你删掉我的联系方式,我觉得很恶心。” 孟潜声愣了愣,仿佛一盆炭从后领倒了进去。 然后他把短信和联系人一起删掉,并且拉进了黑名单。 不久,魏乔也着急地来问他怎么回事,为什么都在说你和何遇君是同性恋? 孟潜声说对,我就是。 魏乔气得要命,说论坛上到处都是你的个人信息,你被人肉了知不知道?我早就说过别让何遇君蹚浑水,你们的烂事儿我不管了! 他进到贸大的论坛,看到满屏幕的转载帖子和截图,原帖发布在隔壁政大,已经被删除了。他找到论坛管理员,说这是我的隐私,你们不立即删除我马上举报。 一个小时后,那些帖子都不见了,但接下来的几天孟潜声还是不停地收到各种辱骂和调侃的短信和电话。 何遇君告诉他新号码,说自己的卡坏了。孟潜声知道他撒谎,没忍心拆穿,他觉得何遇君的正义幼稚得好笑,但又有些珍贵。他不想让何遇君为此过意不去,没换号码,所以只好遇到一个拉黑一个。 过了半个月,终于慢慢消停了。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看到陌生电话还是会不自觉地神经紧张。 十一 何遇君母亲的那一巴掌像把孟潜声从梦里打醒了,唤起了他对感情消磨的那种无法淡去的恐惧。 像一根绞索,每跟何遇君吵一次架,那绞索就收紧一点。 孟潜声预感自己最终会被绞死,高高地挂在城墙上,可他仍然不愿意把脖子主动从圈里拿出来。 十二 孟潜声想不通何遇君为什么越来越爱喝酒。 他恨酗酒。 十三 冯艳玲和徐苗终于结婚了。 晚上回到酒店,他觉得何遇君好像很难过,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何遇君说,我真希望我一辈子都这么喜欢你。那还是他第一次从何遇君口中听到“一辈子”,尽管前面有个虚拟词。 他感动得无以复加。从何遇君这样的悲观主义者那里听到有关未来的承诺,实在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同时又觉得惶恐。人们通常说“希望”的时候,通常表达的是一种并不存在或者没有达到的状态。 那是他第一次想到,也许他和何遇君的关系有一天会走到头。 从前他真的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十四 如果不是激烈的争吵,孟潜声有时都快想不起自己还喜欢何遇君了。像一个在柜子上摆了十几年的旧花瓶,你一直不怎么注意,直到有天不小心碰碎了,才想起当年刚买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地珍爱过。 他也是在这时注意到方雯倩喜欢他的。 方雯倩是本地人,家庭条件很好,个性外向但没有关庭那么风风火火,跟她说话很轻松。孟潜声不喜欢愚钝的好人。 感情与爱人有时候像买东西,本不觉得哪一个尤其得好,但因为有了比较,反而更衬得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0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的越好,坏的越坏。尽管孟潜声不想将何遇君拿出来跟任何人比,但脑子不听使唤,比较在无意识之间已经违背心意地完成了,结果在他跟前,由不得他不看。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跟何遇君吵架,有时候双方都不顾脸面,尽可能恶毒地相互攻讦。他们彼此太熟悉了,总能找到对方最痛的那个地方,然后用带倒刺的刀子捅进去。 他一直认为自己对方雯倩的追求是消遣的态度,直到那天下雨,方雯倩没带伞,下班他送她出去打车,他惊觉自己的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她脸上。方雯倩像是也留意到了,笑容里依稀有几分稳操胜券。 他觉得自己被识破了心思,有点不高兴,又有一些快乐。 他想证明自己是个有正常爱人和被爱能力的人,但他鲸吞感情的姿态过于贪婪,反而显出藏在阴影中的病态。 这些是他后来才意识到的。 十五 何遇君一夜没回来。 孟潜声以为自己不外乎两种心情:不在乎,或者暴怒地离开他。但孟潜声没想到自己虽然生气,却一点没想过趁机跟他分手,甚至也没有嘲讽他被自己前阵子说过的“在外面三妻四妾也不要让我知道”话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何遇君小心翼翼地跟他道歉,孟潜声忽然一阵难过,差点落泪。 他不知道是什么把他们逼到这境地,他见不得何遇君向自己摇尾乞怜。何遇君就该是何遇君本来的样子,会勇敢地爱他,永远带着一点浪漫的天真,即使这天真让他既爱又恨。 孟潜声连镜子都不想照了,他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他该和何遇君分手,他想。 十六 去医院的路上,他一直握着那个从床头柜上拿走的安眠药盒。 柜子上二十五年的花瓶终于碎了,空荡荡的柜子上露出了墙面,一片空白。 十七 从何遇君确诊双相障碍到他们彻底分开的那半年多,之后的孟潜声回想起这段时间,常感到一阵恍惚。 他几乎没有回忆过这段日子,那种痛苦的回忆会磨蚀他的精神和对何遇君的爱。他尽量不去想,等记忆模糊得几乎不见,等到何遇君再需要他的时候,他才能够重新无畏地站出来。 孟潜声从不向任何人讲那段时间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包括何遇君。在某一个瞬间,他隐约感到自己可能原谅了他父亲在母亲临终前的疲倦和无动于衷。 十八 孟潜声不是圣人,他承认自己在跟何遇君分开后获得了解脱。何遇君抑郁发作时几乎是个黑洞,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有感情被吞噬进去,但那里永远都填不满。 跟正常人谈恋爱是一件幸福的事。 他跟方雯倩一起上下班,早上也愿意等她二十分钟化妆,两人尽量一同出差,方雯倩吃腻了馆子的味道,他下厨房给她做。方雯倩说自己不喜欢吃鱼,因为小时候被鱼刺卡过,一直觉得剥刺特别麻烦,于是他每回做鱼都把鱼肉片下来剁鱼丸,省去了她挑刺的麻烦。 方雯倩感动得不能自已,她的几个闺中密友听了也都艳羡不已,连连感叹。因此方雯倩对他更加好,还为他学做饭煲汤,好几回都不小心切破了手指头,他给她包扎上药,见她含着眼泪哭疼,干脆不让她学了。 你用不着为我做这些,你又不喜欢。他说。 她就笑,我还不是想对你好一点儿。 他颇为无奈,头一回尝到了甜蜜的负担。 我对你好一点,所以你才对我好一点,如果我想获得,必须要付出同等的东西。孟潜声觉得这样的逻辑似乎有些奇怪,但他没有吭声。 他一直觉得何遇君说的有道理。两个人的爱很难平等,总有一个付出得多一些,另一个付出得少一些,但因为相爱,付出的多寡便可不必斤斤计较;如果爱可衡量,那样的爱多半有些尖刻。 何遇君总爱说这世界上的很多感情根本不是爱,是精神绑架。孟潜声原来一直觉得他是被他母亲弄得风声鹤唳。 十九 方雯倩发现他和何遇君的关系是因为戒指。 原来方雯倩一直没有问过他手上的戒指怎么来的,大概单纯认为只是装饰,因为只是玫瑰金的素戒,没有宝石也没有刻字。 没有刻字是因为何遇君不喜欢,他觉得很傻。只有狗牌上面才会刻自己的名字,他说。 孟潜声老早就说过他这张嘴不饶人。 那时方雯倩刚搬到孟潜声家里住没多久,成天在他屋子里待着,翻他的资料袋和相册,爱一个人会忍不住想了解他的过去。 然后她看到了徐苗和冯艳玲婚礼的照片。照片拍得很随便,应该是抓拍的,光线也不好,很多张里面都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方雯倩猜这两个人跟新人和孟潜声的关系很好。有一张是这个年轻男人和新郎的合影,镜头离得很近,细节都很清楚,她发现这男人左手上戴着一枚和孟潜声一模一样的戒指。 她把所有相片重新看了一遍,发现每次这个男人出现时,总跟孟潜声站在一起。 她浑身的血都冷了。 孟潜声刚一回来,她就把所有照片都甩到他跟前。 二十 孟潜声没想到方雯倩会回来找他。 听说很多双性恋都会有更偏向的性取向,有的人偏爱同性,有的偏爱异性。孟潜声觉得自己可能是后一类,因为除了何遇君,他似乎没有对其他男人产生兴趣。 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双性恋,但他确实爱过何遇君,也爱方雯倩。 方雯倩到他家的那天是周末,下暴雨,他开门的时候她浑身都淋湿了,灯光下有种幽怨的美丽。 她留下没带走的衣服让他直接扔掉,他还没来得及,这天又派上了用场。他让她去冲个热水澡,她抱着毛巾和干净衣服一下子哭了出来,说孟潜声,我还是爱你。 他望了她一会儿,哄道,你先去洗澡,洗完出来再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1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他没想到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姑娘在感情里孩子气得可爱,他以为她真的会一刀两断。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泛过雨夜灯光一般的朦胧温柔。 那天晚上他哄了她整整两个钟头。 最后她终于不掉眼泪了,说,我要知道你们的事情,你跟我说实话。 他同意向爱人坦诚,于是告诉了她。 那是他分手之后第一回主动说出何遇君的名字。 二十一 复合后的日子很愉快,起码在孟潜声发现端倪之前是这样。 某一天,他无意发现方雯倩会偷偷翻他的手机和手提电脑。他的密码她都知道,是她要求的,并以自己的密码作交换。 孟潜声最烦交换。他不理解为什么方雯倩把隐私暴露给他,他也就必须把自己的隐私交到她手里。她的隐私他根本不感兴趣,她告诉密码后他压根没记下,两天后就忘记了。 孟潜声不喜欢被窥视,使他觉得自己像个被展览出来的展品。他终于知道何遇君为什么经常跟他母亲吵得脸红脖子粗。 他不知道方雯倩为什么不信任他。 是她说想复合,想跟他结婚,他自认也很珍惜她的爱,并且向她保证不跟何遇君有瓜葛。她犹嫌不够,盘问他身边认识的每一个男人,两人分开出差时也会随时打电话来“查岗”,要求他要向自己汇报行踪。 孟潜声觉得自己不是找伴侣,是找了个监视自己的警察。 慢慢地,他把“我爱你”和“我永远爱你”说成了习惯,有时候等到方雯倩说“我也爱你”,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爱她。 他第二次觉得脖子上套着令他窒息的绞索,然而这次执索的刽子手却没有一点心慈手软的温柔。 二十二 关庭婚礼上,他们见到了何遇君。 他看起来状态不错,孟潜声很欣慰,真心替他高兴。帮他办住院手续的时候,医生说他病情不太好,这种病复发一次加重一次,孟潜声有那么一刻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何遇君了,差点喘不过气。 当天夜里,方雯倩跟孟潜声在酒店里大吵一架。 孟潜声心生疲倦,坐在床沿上问:“你为什么总抓着何遇君不放?我跟他已经没有联系了。” 方雯倩远远地坐在椅子上:“你们谈了十年,我怎么可能当作没这个人?人一辈子有几个十年?你不是还去帮他办住院?” 孟潜声反问道:“住院是因为医生要询问病情和用药,他家人不清楚。重点是我和他已经分开了,永远都是十年,现在我跟你在一块儿,以后日子还长,你为什么总要抓着以前不放?” 方雯倩不答,只是流眼泪。孟潜声洗了澡出来,她把手机往他面前一放,说,你给何遇君打电话,让他以后什么事都别再找你。 孟潜声觉得她不可理喻,一口回绝。 方雯倩大怒,说你如果心里真的没他,你为什么不愿意打?你是不是还在背着我联系他? 孟潜声一下子发了火,冷冷地直视着她,说方雯倩,我是跟他谈过恋爱,我答应你不跟他联系,但是我跟他认识二十多年,我可以有正常的人际交往。 正常的人际交往?她怒极反笑,你就是还想再去找他! 他凝视了她好一会儿,冷淡地说,你这样非黑即白一棍子打死,真的很幼稚。把手机扔回她跟前,你不是要打,那你亲自跟他说,说了我就再也不跟他来往。 方雯倩捡起手机就拨通了何遇君的电话,孟潜声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 没有人接。 孟潜声站了起来,说我再去前台开间房,你睡吧。 二十三 孟潜声提分手的那天,是很平常的一个工作日。 他被堵在下班路上,附近正好是一间初中,初中生们从学校里蹿出来,从车流中灵活地穿过,流动摊贩和小卖部前被蓝白校服围得水泄不通。几个男孩子从他车边经过,其中两个勾肩搭背,正在仔细比较谁的雪糕脆皮上瓜子仁更多。 风把少年身上的汗味卷进车窗,他忽然怀念起会跳到他背上的十四岁的何遇君。 那时候他们还没谈恋爱,甚至还没喜欢过什么人,他只是单纯地想跟何遇君做一辈子好朋友。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方雯倩。他刚接起来,她就问为什么一个钟头前给他发了短信,到现在也没有回。 他们只是谈恋爱,而孟潜声觉得,谈恋爱就是要喜欢,不喜欢了,就应该分开。他觉得自己没那么喜欢方雯倩了,或许还有一点,但那一点不足以支撑他和她过完后半生。 他说忘记了。 还没等到方雯倩再说什么,他说:“雯倩,你考虑过分手吗?” 二十四 爱或许是一种心理暗示。 孟潜声一个人后,经常梦见何遇君,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喜欢何遇君。每天都要想一遍,更使得何遇君几乎夜夜入梦。 在见何遇君前,他往那边已经跑过好几次。关庭给了他何遇君的公司地址和住家地址,嘿嘿直笑,同时又提醒他不要贸然出现,因为她也不清楚何遇君是什么态度。她摆出很难办的态度,两手一摊,说你们俩啊,我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边都心疼。 孟潜声说别想那么远,我就想看看他。 关庭冷笑一声,说你多久没见我了,怎么不说想来看看我? 孟潜声去过何遇君公司楼下好几次,有一次刚好看到何遇君下班出来。 他跟一个年轻姑娘一起出来,姑娘手里抱了一堆蓝色的文件夹,他替她拎包,穿烟灰色西装,系了条酒红的纯色领带,头发都梳上去,还是那副有点傲气的模样,下一秒一笑,五官立刻温柔起来,从姑娘包里摸出一条巧克力,掰下一小块儿放进嘴里,说话间两人走到路边,钻进马路边的一辆商务车里走了。 孟潜声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当天晚上的飞机回去,第二天大早还要出差。 可他就是高兴,忍不住要笑。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2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二十五 九月中旬出差回来,飞机落地,发现在下大雨。孟潜声没带伞,只能排队打车。雨里的城市像是融化的画,雾蒙蒙的,转眼像到了冬天。 孟潜声忽然想有人能来接自己。 他希望那个人是何遇君。 二十六 孟潜声有时会想,何遇君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 虽然他没有谈过很多段恋爱,但他直觉这世上很难有人像何遇君爱得这么勇敢又奋不顾身。总说真爱无价,但事实上大部分人的爱永远都是用价值来衡量的,否则就不会有“值不值得”的说法。这样的爱在孟潜声眼里很世俗,但真实。打个不好的比方,就像在菜市场买了根萝卜,你知道它是你的;何遇君的爱像凭空出现在兜里的金子,很珍贵,很稀罕,但永远让人担心它会在下一刻不翼而飞。偶尔他甚至觉得何遇君爱的不是他,他爱的是自己。像一个极度自恋的人,需要一面漂亮的镜子,何遇君珍惜这镜子,却不因为真正爱它。 但只要何遇君说爱他,这些疑虑全都烟消云散了。孟潜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迷恋何遇君这种理想主义的爱。 他有时恨透何遇君的理想主义,有时又爱极了他这点天真。 二十七 孟潜声问过何遇君,他还是没有给自己答案——为什么他们俩都不说一辈子的话。 现在的孟潜声不想再追问这些了。 人们一上来就要求一生一世的爱,仿佛彼此给出了承诺,就真的能共度一生。孟潜声想,倒不如他跟何遇君这样,不知道哪天会分开,所以现今的每一天都尽力地去爱对方。 他觉得自己现在可能算一个乐观主义者了。 二十八 这是他们三十三岁的春天的某个午后。 温宝荣已经二十二斤了,孟潜声不许它随便跳到人身上去。这天出太阳,半个客厅都明晃晃的,他还是怕晒,坐在阴凉处看手提电脑,手里的橡胶鲤鱼扔到另一头,温宝荣兴奋地扑过去,叼回他身边,瞪圆了眼睛等着他。 孟潜声有点无奈:“你怎么这么爱玩儿这个啊。” 温宝荣见他不动,两条前爪搭上他的腿,轻轻地叫了一声,催促他。 客厅另一头的何遇君笑了一声,说:“狗变的。” 孟潜声把鲤鱼扔到何遇君身边,何遇君捡起来,温宝荣跑到他怀里打滚。何遇君赶它,笑骂:“走开,沾我一裤子毛。”说完把鲤鱼扔到旁边,温宝荣叼住,也在温暖的地板上躺下来,来回慵懒地扫着尾巴。 何遇君又把书捡起来,发觉孟潜声仍在看他,抬头一笑:“你看什么?” 孟潜声笑着摇摇头。 他瞥见何遇君看的是莫泊桑的《一生》,不由想起书里的最后一句话。 “你看,人的一生就是这样,不见得太好,也不见得太坏。”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番外最好结合正文阅读,完全是片段式的。笔力有限,希望番外能够让大家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孟潜声这个人物的想法。主角我都爱,我不承认他是渣男! 第65章后记 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故事,全文305万字,第一感想就是“我x,我也是写过几十万字的人了”。我平时都是写点脑洞自娱自乐,从来没有填完坑,这个故事是第一次发在公共平台上,也是我第一个写完的故事(感动)。 这个故事最早只是练笔,我基本没写过现代背景的故事,也没有写过第一人称,这次纯粹属于尝试,全程没有任何大纲,因为故事简单,人物也少,所有的情节都是写完一章后在脑子里设想后来的发展,以后不敢不写了。 这篇文呈现这样的风格跟最早设想的结局有关系。这个脑洞最早想出来的时候,我正好处于情绪的低潮期,有发泄性质,现在温卓的结局其实是最早我想的何獾的结局。本来我想的是虽然有孟潜声的陪伴,但何獾并没有从病情中走出来,自杀了,整个正文类似他的回忆录,最后一章用孟潜声读完了他留下的东西,参加葬礼作结,后来觉得不太符合核心价值观所以强行改成了he(……)。 因为这个缘故,全文的叙述口吻是很明显的过去式,很多地方穿插了“现在”的何獾对“当时”的看法,时间也故意模糊了,基本没有具体日期,突然的插叙回忆比较多,特别是每一章的开头和上一章基本接不上,因为早期是想营造一种主角漫无目的地回忆自己前半生的感觉,主角是在精神病院住院的闲暇时写的,所以没有写得非常连贯,呈现一种存在于脑海里凌乱的画面感。当然最后究竟有没有达到这种效果,就不是我自己可以评判的了。 关于文中出现的大量描写,主要是想表现何遇君是一个天性敏感、对情感的捕捉非常敏锐的人,从他的比喻和幻想来表现他对文中人事的感受,中后期的描写基本是渲染精神病带来的幻觉。出现的议论不是为了说教,只是想表现主角的内心精神世界,这是他的回忆录,他因为某些事而产生感慨,不是我当教育家,我没那么大本事。还是那句,最终达到效果没有,要由读者来说。 这个故事的内核不在于没有打败查教授批判黑暗,或者是呼吁大家理解精神病(确实应该理解),这只是本消遣读物。现在的文真爱当道,救赎、光明、追梦等等的题材很多,都挺好的,但是我自己审美疲劳。人生赢家很棒,但什么都得不到的咸鱼不是没有自己的存在价值,不是我找不到真爱当不成总裁完不成梦想,这就是失败的一生。何獾就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典型,身为一个富二代最后也没有当成总裁;关庭为了当关总和真爱男朋友分道扬镳,走上父母利益式婚姻的老路;本来还想写徐苗两口子离婚的,因为懒最后腰斩了。 另外一个内核就是人与人之间不存在完全的精神相通,所谓的灵魂伴侣也只是偶尔的理解。何和孟的设定已经非常梦幻,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3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 每天都一起度过,但也会吵架也会分手,孟潜声仍然无法完全理解何獾的思想。温卓一直没被理解过,除了何獾。包括何獾和他父母,他父母并不是反派,他们爱何獾(我真的有写),何獾也爱他们,甚至父亲和母亲也有爱,但他们互相永远无法理解,所以永远在伤害对方。而何孟最后重新走到一起,也正因为他们偶尔一瞬间的精神相通,文中有写他们拥有同样的感受;包括温卓喜欢何獾,也是基于这种共通和精神上的理解产生的依赖。 说说人物。把何獾写成精神病就是为了加大这种不理解的差异感,同时易于接受,如果双方都是正常人的话,可能写出来很容易让人觉得“这俩主角真作”吧。其实剥去精神病的外衣,何孟的问题在现实中也是普遍存在的。 何獾的出轨,解释成了因病导致的冲动(部分双相病人在躁狂期确实容易出现乱用钱和性欲上升而产生滥交的情况,我没有污名化精神病)和他管不住自己,因为他可以拒绝但是没有。包括孟同时交往方雯倩,我确实可以写他们没有出轨,只是互相折磨,但是我不喜欢。出轨不对,但确实存在,而且在文中的发展出现也是合理的。 孟潜声从开头到后面大概是一个“人设崩塌”的过程。他不是渣男,我个人觉得他身上有很多现实中人的影子,他应该是主角里面最像真人的一个。忍受不住何獾和现实的双重压力时他会消极逃避,和方雯倩交往后又碍于良心丢不下抑郁绝望中的何獾,所以就脚踩两条船了。不知道我有没有写出他的挣扎和受到折磨,我尽力了…… 温卓是彻底的浪漫主义,我想写他是个“不自由毋宁死”的人物,后来懒了没有展开,何遇君如果跟他在一起,需要很长时间的磨合,但他们俩可能真的会像《末路狂花》一样去浪迹天涯,我觉得这太浪漫了,所以坚决把他写死了。浪漫主义在残酷的现实里没有出路!(好吧其实我是想发点刀)请不要叫他炮灰,每个人在别人的生命里都是配角。 关庭婚礼晚上,何獾吻了温卓,之后回头发现温的车停在远处,他以为温在抽烟,其实温卓是在车里哭,因为何獾就是突然体会到了他的感受才回去吻他,温卓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不孤独了。但是这个限于视角没办法写出来,蛮遗憾的。 文里面也有几个小彩蛋,比如孟潜声在酒店看的是卡夫卡,卡夫卡的很多小说都有审父和叛父情节,和他自己的仇父以及一点俄狄浦斯情结是暗中吻合的;孟潜声和何獾都读了《一生》,番外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暗示他俩“不见得多好,也不见得多坏”的一生。其他好像没有了吧,我想不起来了 虽然这个故事未必好,但是对我有很重要的意义。最早是白熊长佩两边贴(因为被敏感词搞到崩溃),后来想删掉一边,结果两边前后脚收到了第一条评论,没有舍得。感谢一直追文的读者,尤其是留言评论,不然我早就弃坑了,填坑真的蛮累。还要感谢我的基友咩老师,她一直无脑吹我,让我非常膨胀,顺利完坑。 我这人写东西向来放飞自我,热爱玻璃渣,愿望是开一间刀片厂,希望这个故事有虐到你们(不是)。这故事的初衷或许有点丧,结尾是我自己的一点希冀,如果大家可以从中看到更多的东西就更好了,一部作品的最终完成本来就是作者和读者的共同努力。 ps如果大家觉得还能入眼,可以随手安利一下,行内老话镇场: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新故事可能要在明年了,有机会再见吧。 还是忍不住想说,我心心念念的结局其实是:两人复合几年后还是分道扬镳,何住了一段时间院,回家给孟潜声发邮件之后自杀了,孟回来参加葬礼,何母拿出经典的追悔莫及操作说“早知道当初就该让你们在一起”。方雯倩嫁给了自己的上司但并不爱他,和孟潜声偷情了半年,孟跟她断掉联系后跟另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闪婚,定居国外,但双方很快激情淡去。 有天晚上孟潜声梦到自己还跟何遇君在一起,何走到厨房里说想吃鸡丝面,孟说没有熬鸡汤,惊醒后走出去,发现厨房的灯真的亮着,瞬间心脏狂跳,差点脱口叫何遇君的名字,走到厨房门外才听见是他妻子在里面和情人通电话。 在脑子里回味了一遍这个结局,每个人都是痛苦的人生,被欲望和孤独束缚。爽。(此段来自微博。)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