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纪事》 分卷阅读1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1 《西京纪事》作者:岁月书 文案 【假装自己是弯的后来真的弯成回形针·攻】vs【发现自己两任暗恋其实是同一个人·受】 “这一张人/皮面具,戴上了,可就再也取不下来了。” 暌违十四载,顾淮生披上马甲回到西京复仇,晋雪年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救救我! 一个“我救了你,而你恰好也救了我”的故事。 ★真·复仇·治愈·宠文★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淮生 ┃ 配角:晋雪年 ┃ 其它: 第1章 初入全府(一) “小人姓薛,生于梓城,名唤梓奴,擅七弦琴。” “哦,”全公公点点头,尖细的嗓音像用指甲在墙上刮出的声音一样,听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呢,你又叫什么名字?擅什么?” “鄙姓顾,尝为平淮公主所救,故名‘淮生’,擅吹箫。” “倒是个好名字,长得也不错。” 全公公不急不缓地转着手里“狮子头”,眯着眼,脸上的褶皱横生,沟壑交错,要笑不笑的样子平白让人觉得心生寒意,不敢与之对视。 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年轻人俱垂下了头,不敢吱声。 而就在这时,一名身穿锦衣的年轻人从花/径另一头走了过来,赔着一脸笑,却不显得太过殷勤,只教人觉得通体舒坦:“中官人看这两人如何啊?若是不满意,在下手里还有几人略通曲乐,可供中官人慢慢挑选。” “中官人”是对他们这种宦臣的尊称,全公公对这名质子对自己的态度很是满意,于是也愿意给几分面子,慢悠悠地道:“不用了,殿下挑出来的自然是最好的。” 质子恭维道:“中官人六十大寿,不论什么都自然要捡最好的,他们整日闲在我府中,如今能为中官人的寿宴作曲配乐,是他们的福气。” “既然是最好的,那我也不敢夺人所好,殿下放心,等我用完便完璧归赵。” 全公公被他捧得全身舒坦,笑呵呵地又与他拉了一会家常,便带着两名暂且充当乐师的门客离开了。 全公公全名全承恩,先帝亲自赐下的名字,透着无人能及的尊荣。不说他手上握着的十万禁军,单说他服侍了先帝老爷子一辈子,又跟了现在的小皇帝十年,这份情谊便足以让他在云波诡谲的西京里立足不倒。 小皇帝念及全公公几十年来的劳苦功高,于两年前特赦他出宫开府,后来还将自己身边两名年轻貌美的宫女赐给他贴身服侍,此事在朝中引起不小的抗议,小皇帝却一意孤行,等全公公在宫外住了一段时间,圣宠愈盛,那些声音渐渐也都消失了。 自此谁都知道,西京里有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冕王。 顾淮生和薛梓奴低眉顺眼地跟着全公公入了全府,之后便有一名管事领他们去了西苑。全公公不在后,薛梓奴便活泼了许多,尽管已经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了,仍旧忍不住好奇地四处打量,而顾淮生却好似被这满府的富贵所摄,规矩无比,从始至终头都没敢抬。 管事的不动声色地将他二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什么话都没说,这样平静地走过前庭、中堂、穿过曲折回廊,一路假山流水,奇花异草,玉树奇石,眼见已经走了大半晌了,却还没到头,可见这全府究竟是如何“富贵”了。 顾淮生垂着头,无人看到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 经过一处花园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哄笑声,管事脚步不停,顾淮生也没抬头看热闹的兴致,偏生薛梓奴好奇心旺盛,探头探脑地往人堆里看了一眼,随即忍不住惊呼出声:“呀!那个人怎么光着?!” “不过是府上不听话的一条狗罢了。”管事的似笑非笑地看向薛梓奴,那目光似乎意有所指,吓得薛梓奴一个激灵,再不敢东张西望。 他们二人并非全府之人,被安排在西苑一座单独的院子里,有两名丫鬟照顾,倒也还算不错。当天下午他们并没有急着作曲,而是熟悉了一下居住环境,等晚饭时分,忽然有人来唤他们前去。 “府上来了贵客,老爷提及二位公子精通曲乐,贵客想见见二位。” 顾淮生打开随身携带的檀木盒,从中取出精心保管的玉箫,走出房门,见东厢房里的薛梓奴也已经抱着琴走了出来,似乎有些紧张,不住地深呼吸。顾淮生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候在院中的小厮彬彬有礼地道:“有劳领路了。” 小厮忙道:“不敢不敢,二位公子这边请。” 跟着小厮又将下午那条路走了一遍,途经花园时,顾淮生心有所感,忍不住抬头望了眼,却见下午还热闹非凡的地方此刻已是空无一人,然而地上一滩黑红的血迹却令人触目惊心。 顾淮生动作不由一顿,小厮察觉到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笑了起来:“啧,他们怎么没打理好,倒是让二位公子见笑了。” 见这名小厮比下午的管事要好说话许多,薛梓奴忍不住问道:“下午那人……是什么人?”为何会受到那样非人的待遇? “二位有所不知,那人是我们老爷买回来的一名贱奴而已,”小厮话里话外都是不屑遮掩的鄙薄,“听闻从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后来家里犯了事,被贬为贱籍,这才被我们家老爷买回来,嗨,你们说人不就该认命吗,管你从前什么身份,如今也不过是个贱民而已。贵人有贵人的命,贱民也只能当好贱民,偏这人一直不肯认命,倔得跟头牛似的,总惹老爷生气,这可不得受罚吗,又是何必呢。” 大梁户籍分为贵、仕、良、商、奴、贱六等,其中最低等的贱籍大多是罪人之后,终身不得从良,可买卖交易,任打任骂,比牲畜还不如,性命全在主人掌控之间,后人从之。故而若是有犯了大罪被贬为贱籍的,许多人都宁可选择引颈自戮,也不愿苟且偷生,活活受罪。 薛梓奴小声嘀咕:“那他不想认命,又不想受辱,干嘛不自裁呢……” 小厮耳尖,听到了他这番话,不由得意地笑了起来:“你当他不想死吗,当初刚来府上就自杀过好几回了,不过老爷看得严,每回都把他救了回来,平白折腾得大家够呛,后来老爷打听到他还有一个妹妹在教坊里,就告诉他,如果他死了,就把他妹妹接来代替他,他这才消停下来。” 分明是惨无人道的事,偏偏他语气里全无怜悯之情,只有掩不住的幸灾乐祸,薛梓奴不舒服地皱了皱眉,有心想斥责两句,但一只手忽然搭在了他肩膀上,轻轻捏了捏,他这才将满腹言语尽数吞了回去。 转过一处假山,眼前陡然开阔,出现了一汪池水,池大如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2 湖,水面如镜,倒映着天上的明月和水边灯火,风一吹便起了层层涟漪,颇有种“月点波心一颗珠”的意境,只可惜没有千重翠,少了那份幽静,多出几分寂寥来。 小厮停住脚步,轻轻推了他俩,指了指前方灯火通明的水榭,低声道:“到了,你们进去吧,老爷和贵人等着呢。” 水榭无窗,一卷卷白纱从窗栏上垂下,随风而舞,丝竹声响,显得高雅又优美,顾淮生与薛梓奴并肩而入,耳边听着靡靡之音,脚下踏着白玉地砖。待行得正中央,全公公尖细又慵懒的嗓音传来:“你们来见一下,这位是夔阆王。” 顾淮生动作一顿,夔阆王名唤何玖,是先帝胞弟,因为身子弱当不得皇帝,所以从未被人忌惮,是个出了名的闲散王爷,如今先帝病逝,心狠手辣的太子何泽登基,一干皇室子弟杀的杀贬的贬,他却仍能在这风云之中活得好好的,这份手段便不得不令人佩服。 袖子忽然被人轻轻拉动,顾淮生回过神,对上薛梓奴暗含焦急的目光,回以一个安抚的眼神,与他一同下跪行礼:“见过中官人,见过夔阆王殿下。” “起来罢,无需行此大礼,”一把中年男子的嗓音响起,柔和清雅,隐含笑意,“听闻你们是世子荐来的门客,精通曲乐,今夜月色和美,良辰美景俱全,不如来两首小曲,也好凑齐了这赏心乐事。” 第一次见身份这么尊贵的人,薛梓奴有些紧张,连应两声“是”,嗓子都变调了。顾淮生则比他镇定多了,平稳地将玉箫捏在手里,恭敬地问道:“不知两位贵人想听何曲子?” 夔阆王道:“都可。” 顾淮生想了想,低声在薛梓奴耳边报出曲名。 一旁奏乐的乐师极有眼色地止住演奏,腾出一片空地,薛梓奴在当中坐下,将琴小心在膝头放平,顾淮生则举着箫站在他身边,眼见诸事具备,正要演奏,全公公却忽然道:“且慢。” 夔阆王奇道:“怎么了?” “有良曲相和,却无美人相伴,倒是白白辜负了这大好时光。”全公公捏着嗓子笑道,说完就朝候在身后的婢女低声叮嘱了两句,那婢女得了吩咐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三名年轻俊美的少年郎。 全公公喜好漂亮的男孩儿,西京之中谁人不知,夔阆王笑了笑,他虽然不喜男风,但全公公的面子是驳不得的,待那三名少年落座后便也随手揽了一个在身边,正要吩咐两名乐师开始奏乐,却听身边的全公公阴沉着脸道:“还有一个呢?!” 三个少年瑟缩了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一个长得最秀气的哆嗦着挤出一个笑容,抖着嗓子道:“回大人,雪哥哥身子还没好,不能来……” “好大的脾气!是我太宠着他了,让夔阆王看笑话了。”全公公眯了眯眼,阴渗渗地打断他。 夔阆王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却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全公公的某些习性他确实不太看得惯,但此刻他也不欲节外生枝,于是笑着打圆场道:“既然病了,不如就这样罢,中官人别坏了兴致。” 全公公却摇摇头,扭头吩咐身后一人:“贵儿,你亲自去把他‘请’过来。” 他喊的“贵儿”全名全贵,是他从前在宫里收的义子,给他养老送终的,大约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倒是生了和他一样的面相脾气。 听闻义父这么说,全贵哪有不明白的,笑了笑便出去了,约摸过了一刻钟才折回来,身后跟着两名身材壮硕的家丁,像是老鹰提小鸡一样拎着一个瘦削的男子。与先前来的三名少年不同,那男子看着有二十多岁了,一件蔽体的衣物都没有,露出精瘦漂亮的身体。 令人心惊的是,这男子从头发丝儿到脚指头都是湿漉漉的,目光失焦,一得到自由就伸手抓住自己喉咙,艰难地大口喘气,好像从河里打捞出来的溺水的人一样,而他浑身上下各式伤痕交错,就跟曾把邢部所有刑具都尝试过似的。 一看到这年轻男子,薛梓奴便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心里生出浓厚的怜悯之情,低声道:“这人便是我下午看到的那个……” 顾淮生没有应声,他只在那人刚刚被拎进来时抬头看了一眼,那具身体上的伤痕真可谓是触目惊心,让自认为已经心硬如石的他都生出一丝不忍来。不过很快他便将这股不合时宜的同情压了下去,漠不关心地低下了头。 纵使同情又能如何?他如今大仇未报,尚只能顶着一张陌生的脸皮苟且偷生,还能顾得了谁呢? 芸芸众生,得过且过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不入v~ 暂时处于裸更状态(没存稿),再加上三次元有点忙,所以不能保证日更,请见谅,暂且定为隔日更,隔两天来看看就好,多出来的就当惊喜啦。欢迎收藏养肥,给各位小可爱笔芯,祝看文愉快~ ps:“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出自白居易《春题湖上》,本文架空,就假设白居易是存在过的吧 pps:尽管文案上已经写明了,但是防止再出现有小可爱不喜欢看文案或者是漏看了的情况,还是要说下,cp指路晋雪年,菊洁勿入,再次笔芯~ 第2章 初入全府(二) 空旷的水榭内萧声悠扬,中间夹杂着清脆如珠玉落盘的琴声,既像生在春天里无忧无虑的少女,又像远离人间的山涧幽兰,空灵动听,纯粹美好。 这首曲子从未听过,节奏欢快,奏乐的人指法流畅,确是好曲,夔阆王悠然阖目,指节忍不住随着曲调在桌子上轻轻敲打。 然而十分煞风景的是,曲子间隙里总会传出痛苦的闷哼声,那声音像极了被折磨到极致的困兽,明明想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却仍旧克制不住从齿间挤出破碎的呻/吟,由此就算不睁开眼,也几可想象躺在屋子中央的男人正在承受着怎样非人的折磨。 夔阆王终于受不住地睁开眼,看向屋子正中央:白玉砌成的地砖上,男人痛苦地蜷成一团,眼睛里溢满水光,却失了神采,黑色长发像打了结的枯草一样,恶心又狼狈——就在不久之前,全公公说要让他好好长长记性,让人将甜得发腻的蜜浆抹在了他伤口上,后来又让人放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虫子在他身上,那些虫子嗜甜如命,闻到蜜浆的味道之后便疯了似的往他伤口里钻。见多识广的夔阆王在呆了几息后,差点没扶着桌子吐出来。 纵使早就对全公公的心狠手辣程度有所准备,初次看到那副景象时夔阆王仍旧从心底升起一股胆寒。 全承恩此人,惹不得啊,惹不得! 至于地上这人,受此折磨还能一声不吭,令夔阆王在可怜他的同时倒也生出了几分敬意。 “中官人,好好的宴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3 席,平白让一名贱民坏了雅兴,岂非得不偿失。”乐曲告一小段落,陡然低了下去,趁此间隙,夔阆王出声劝道。 “既然有殿下求情,那便暂且饶他一命罢,”全公公拈了颗葡萄塞到嘴里,看着台阶下受着折磨的男人,眼里迸发出一种变态的快感,呼吸也粗重了几分,隔了半晌才平歇了下去,吩咐道,“等这首曲子结束,你们去替他洗洗。” “是。” 曲子恰在此时又高昂了上去,宛如少女坠入热恋,使人心情不由也随之变得甜蜜愉悦,全公公似乎爱极了这首曲子,甚至眯着眼跟着哼了两句,一直等到曲子停下,才快活地咯咯笑起来。 “这是什么曲子?” “回中官人的话,”顾淮生温顺地道,“是在下自己编的曲子,名唤‘春情’。” “不愧是世子举荐的人,果然有几分才气,洒家可是等着你们编的祝寿曲呢,”全公公心情好,出手也十分大方,“赏!” 一曲过后,全公公便十分大方地放了行,薛梓奴抱着琴脚步虚浮地跟在顾淮生后面走出水榭,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跟捡回了一条命似的,这全府,可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折腾了一下午带晚上,他们还什么都没吃,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但一想到方才水榭里发生的事情,他却又什么胃口都没有,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吐一场。 走过一段石子路,薛梓奴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幸好斜地里及时伸出一双手扶住他,这才免于一难。 薛梓奴苦着一张脸,颤巍巍地道:“顾大哥,等寿宴一过,我们就快点回去吧……” “嗯。” 顾淮生握住他的手,好像想借给他力量似的,只是这只手却更冰,没有一丝热气,薛梓奴被他握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顾,顾大哥,你没事吧?” “抱歉……”顾淮生方才走了下神,经他一唤才陡然回神,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掩在宽大的袖中,缓缓地道,“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的。” “嗯,我们好歹也是世子的人……”顾淮生语气太过镇定,薛梓奴受他感染也平静了许多。只是这一平静下来,克制许久的好奇心便涌了上来,薛梓奴做贼似的四处看了看,压低嗓子,“而且以我们的年纪来讲,全公公应当也看不上……不过说来也怪,听闻全公公只喜欢年纪小的男孩,今日宴席上那人却和我们差不多大,不知为何会入了全公公的眼……” 顾淮生打断他:“别乱说话。” “喔,”薛梓奴听话地闭了嘴,转眼却又挑起另一个话题,“对了,我一直想问,方才那首曲子,最后明明还有一段你的独奏,你怎么给省掉了。” 顾淮生抿了抿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薛梓奴却不怕他,笑了起来:“顾大哥你是可怜那人吧?我就知道你心肠软。” 心肠软吗? 顾淮生垂下眼,无声地叹了口气,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所谓好心肠,不过是权势富贵之人茶余饭后才能拥有的消遣之物罢了,这种东西对他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实在太过奢侈。 去厨房里搜罗了一堆凉了的饭菜塞入肚子里之后已过子时,白日里再热闹喧嚣的全府,此刻也只余一片冷寂。 为了消食,顾淮生漫无目的地在西苑中散着步。西苑里住的全是一些诸如男宠、乐师等上不得台面的玩意,景致却没因为其中的主人而落了档次,白日里便已是精致奢华的景象,到了夜间,月光如水,将花草山石层层笼罩,又多出几分神秘幽清之感。 顾淮生信步而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最西边,微微停住脚步,举目四顾,这里大约是全府最荒凉之处,只有一座院子孤零零地立在角落里,花草也比别处生得更野,虫鸣不绝,倒是多出几分自然野趣。 独院的大门未关,经过时顾淮生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却不想这一眼却与院中跪着的人对了个正着。 也就是这一眼,使他的脚下仿佛生了根似的,再不能往前一步。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正面地看到这个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呢? 漆黑、死寂、麻木、了无生机。 大约世上所有最无望的词语都可以堆砌其上,被这双眼睛注视着,他自诩早就练到古井无波的心脏竟然猛地一阵收缩,于是皱皱眉,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就跟什么都没听到似的,顾淮生耐心地等了片刻,又问了一遍。这一回终于不是石沉大海,那人干涩地眨了眨眼,很是吃力地辨认着来者何人,他的动作好似生了锈的齿轮缓缓转动,所有来自外界的讯号传到脑海里都异常艰难,过了好久才终于对顾淮生的到来有了一丝反应。 而这一丝反应,只是动了动他那早已干裂的嘴唇,却没能发出什么声音,顾淮生犹豫片刻,凑上前,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蜗里,正想仔细谛听,一双手却在这时猛地握上手腕! 男人好似被困深渊的囚兽,在这一刹那骤然爆发了所有的力气,用力地、牢牢地、死死地捏住他的手腕。 顾淮生吓了一跳,本想挣扎,却在那句粗哑的、恳切的、微弱的声音传入耳中时僵在了原地。 “救救我!” 这个人……明明有着那样无望空洞的眼神,声音里却又有着这样充满求生欲的渴望,是为了他那个在教坊的妹妹吗?活成这幅不生不死的模样,倒不知该道他可敬,还是叹他可怜。 下一刻,男人就跟抽空了全部力气似的,双眼一闭往前倒去,顾淮生连忙接住他,目光复杂地在他脸上逡巡良久,最后落在紧闭的眼睛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夜的插曲很快就被顾淮生抛之脑后,习惯了住在全府的日子之后,每天的生活就变得乏善可陈起来,他白日里与薛梓奴一起商讨寿宴上演奏的乐曲,晚上照例会散步,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个孤僻的院子他再没去过,那个不想死的男人也再没见过。 然而好景不长,他莫名其妙想要回避的男人,在某一日午后却主动找上了门来。 已经到了春末夏初的时节,天气渐渐变得闷热,两个丫鬟吃完饭之后便没了人影,不知道是跑哪儿去玩了,顾淮生与薛梓奴也将原本摆在院中的桌椅挪到了庑廊下,好挡一挡日渐炽烈的太阳光。 而就在这时,月亮门处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谁啊——啊!” 薛梓奴一边打哈欠一边抬起头,然而在看到来人的时候,这个哈欠顿时卡在了半途中,一双眼睛瞪得滚圆,配上张了一半的嘴巴,显得又可爱又滑稽。那一声拖长了的“啊”也在受到惊吓后陡然变调。 “嗯?” 顾淮生听出些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4 许不对劲,不由也抬起头,然后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站在院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全承恩的那名男宠。 前几次看到他,他不是不着寸缕,就是伤痕遍体,这还是第一回看到他穿得这样整齐的模样,俗言道人靠衣装,倒是不假,这人肩宽体长,活脱脱的衣服架子,站在那里还有股难言的挺拔的气质,若是不知情的人,定会将他认为是哪家的公子哥。 只是一双眼睛却成了唯一的败笔。 这双眼睛不再失焦失神,却反而更像一潭死水,看不到丝毫神采,只有掩埋在风平浪静下的死气沉沉。 顾淮生不由有些失望,却紧接着就又觉得自己好笑——这双眼睛,说到底只有形状像罢了,哪里会有人再有那样一双神采飞扬到好似盛着骄阳的眼睛呢,更何况,那人早就死了……他的头颅还是自己从城墙上摘下来的,尸身也是亲手埋下去的…… 等回过神来时,顾淮生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又出了神,他清了清嗓子,掩住方才自己的失态,淡淡地问道:“你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大抵因为那双形似神非的眼睛,他语气里多出些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敌意。 “请二位放心,我来的时候没人看到,”男人神情漠然,看样子全然不因顾淮生略显疏离排斥的语气而感到不自在,只是却也没再往前,而是站在原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包,犹豫了片刻轻轻放在身前地上,垂着眼道,“这是我手头上所有的银两,那夜如果不是公子替我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我怕是活不到今天……我伤口好得很快,公子给我用的药必然不便宜,这些钱却也应当够了。” 这是……报酬? 这人这幅互不相欠的态度倒也有趣,明明身陷囹圄、永无明日,整日里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却还有闲心做这样多余的事。 顾淮生眉梢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挑,却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点点头淡然道:“知道了。” 男人得他此言,转身便走。只是明明从始至终看上去都很镇定,离开的脚步却显得有些仓促凌乱,顾淮生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好像看到了那些被拼命压在心底的屈辱忍耐,自卑不堪,在这一刻都手舞足蹈地跳了出来,像恶魔一样蚕食着所剩不多的可笑的尊严。 是啊,可笑,难道不可笑吗,一个苟且求生的男宠,却还会在乎这些…… 说不清心里翻滚的是什么思绪,顾淮生有些不适应地按了按胸口,想将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都给压下去。而就在这时,坐不住的薛梓奴已经将钱袋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之后递到了顾淮生手上。 “顾大哥,我看这还挺重的,打开看看?” “嗯。” 薛梓奴迫不及待地扒开钱袋,将里面零零碎碎的银子都倒了出来,扒拉着数了数,惊呼道:“这,这有四五两了吧!什么药值这么多钱,顾大哥,我们给他送回去吧……” “送回去做什么,”顾淮生从他手上抽走钱袋,慢条斯理地将碎银都扫进去。神医谷玉无颜亲手调制的玉露生肌膏,千金不换,这点银子怕是连指甲盖大小都买不起。而且,就算不提膏药价值,“我救他一命,连这点银子都收不起吗。” 顾淮生无心之言,薛梓奴却有点生气了:“话怎么能这么说,他如今这般境地,这四五两银子也不知是如何省出来的,他都将全部家当给你了,”说到后面,他又放低了声音,眨巴着眼睛哀求道,“顾大哥,反正我们也不缺钱,不如就将这些钱还给他吧……” 顾淮生一怔,摇头叹息:“你啊……你道是我想要他的救命钱么,只是这些钱不得不收。” “难道不是吗……” 薛梓奴茫然地看着他,顾淮生只得继续解释道:“他把这些钱给我,是想要维护最后的生而为人的尊严,若是把钱还回去,于你而言是出于好心,可于他而言,却是施舍,是怜悯,是将他最后想要守护的东西给残忍地撕碎。” 他目光落在手里的钱袋上,眼神缥缈悠远,万千思潮汹涌而来,却又很快被压在平静的海面之下,无人可以窥见。 钱袋明明没有多重,掂在手心却沉甸甸的,他透过钱袋,仿佛看到了很久之前的自己,同样的身陷囹圄,孤苦伶仃,拖着残破的蝼蚁之躯苦苦挣扎。 不过不同的是,自己一心求生,最后破后而立,求仁得仁,而这个男人却一心向死,又求死不能。 第3章 原是故人(一) 住在全府的第十一天,老东家平王世子因为新得了一本曲谱,派人来接顾薛二人过府一叙。 一出全府,薛梓奴就跟从笼中逃出来的鸟儿一样,兴奋不已,叽叽喳喳说了一路,幸好世子府和全府相距不远,顾淮生这才在耳朵被磨出茧子之前幸免一难。 一到世子府后,顾淮生就与薛梓奴分道扬镳,薛梓奴回自己住所收拾东西,他则连衣服都没换,径直去了书房。 “世子殿下。” 见顾淮生走了进来,晋王世子文景州放下手中的笔,起身相迎,眼角眉梢都吊上稍许喜色:“怀瑜你来了,此处无外人在,唤我子初便好。” 此处并无外人,顾淮生一直紧绷的脸庞也稍微放松了些,眼角眉梢流露出些许疲倦,这是在外人面前从未展露过的表情。 他揉了揉眉心,在椅子上坐下,“子初。” “你在全府这么些天过得怎么样?我一直都很担心你,”文景州好心地给他斟了一盏茶,担忧地问道,“那个老贼没怀疑你吧?” “没有,我如今这副模样,当初连你都认不出我来了,他还能怀疑到哪儿呢。”顾淮生接过茶轻轻呷了一口,茶水尚温,入口清冽,让人觉得精神一振,这么多日积累的疲倦被冲淡不少。 “没有就好,”尽管知道不会露馅,听到顾淮生亲口说出来文景州还是大大松了口气,“我这些日子为了你可是茶饭不思,芳儿都担心我是不是生病了,张太医来为她诊脉时还张罗着让我也去诊一诊。” 听他提到世子妃,顾淮生少不得要问一句:“世子妃没事吧?” “还是那样,”文景州眉宇有些黯然,“太医说好好保养的话还能有四五年的光景。” 气氛陡然变得如此低沉,顾淮生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世子妃是文景州作为质子到了大梁之后梁帝指给他的,文景州固然很是抵触,但他一直是个真君子,说什么也不会迁怒于这个同样牺牲于政治联姻的可怜女子,与世子妃相敬如宾地过了一段时日后,渐渐也生出了真感情。 或许孤身处于异乡之人,骨子里都有一种难言的寂寞孤独,世子妃之于文景州,就像干禾之于快要熄灭的星火,是解决这份孤寂的良药,予他以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5 慰藉。那段日子的文景州真的很快活,不再整日被国恨家仇所束缚,而是活成了他自己。 可惜好景不长,世子妃难产之后便落下了病根,之后的情况也是每日愈下……命运就是这样,从来都吝于给人以真正的希望。 “好了,不说这些了,”在顾淮生想好要怎么安慰之前,文景州已经恢复了过来,甚至还笑着转移了话题,“十几天没见你,平哥儿早就想你了,等会你记得去看看他。” “知道了,”顾淮生顿了顿,从怀里取出一叠纸,展平后上面却空无一物,“这是全府地图。” 文景州了然,起身取过桌角的烛盏,又从多宝阁上摸出一只火折子将蜡烛点亮,“可靠吗?” “是我亲自画的。” 顾淮生小心地将白纸放在火苗上方烘烤,两人屏息等了一会儿,白纸上渐渐显露出纵横的墨迹,等全部展现出来后,赫然便是一幅完整的全府地图,用笔之人显然功底深厚,线条流畅清晰,赏心悦目。 吹熄蜡烛,文景州接过地图,啧啧感叹:“不愧是全西京最大的宅子,这都快抵得上半个皇宫了,全承恩过得日子怕是比皇帝还要潇洒吧。” 顾淮生冷笑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这些日子一直在画地图吗?”文景州抬头看了他一眼,“先帝留下的那道圣旨,你查到放在哪儿了吗?” “还没,”顾淮生站起身,俯视着整张地图,抬手在三个地方点了点,“不过要我猜,应该就是这三个地方的某一处。” 文景州顺着他指的三个地方挨个看去,分别是书房、主院卧室以及全承恩的私库。 顾淮生收回手,负在身后,注视着地图的目光幽冷森寒,仿佛透过这地图看到了什么深仇大恨之人一样,“这些地方戒备森严,我还没什么机会去探,再给我点时间,我会将圣旨偷出来的。” “好,一切小心,”文景州将地图小心折好,大大方方地当着顾淮生的面打开多宝阁上的一处暗格,将地图放了进去,“我知道全府地图已经印在你脑子里了,这个必然是给我画的,我就不客气了,到时候你有需求尽管开口,我一定会帮你的。” “嗯,”顾淮生点点头,却没坐下,而是往屋子中央走了两步,背在身后的双手交握,竟似有些紧张,“我让你打听的人……怎么样了?” “当年晋将军惨遭诬陷,全府上下一百多名人口无一幸免,这些都已是十四年前的事了,打听起来可不容易,幸好晋将军深得民心,这件冤案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时至如今还不至于被人彻底遗忘,”文景州叹了口气,“我百般打听,甚至还动用了母妃当年留在大梁的人手,才总算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顿了顿,文景州道:“晋将军出事的时候长子晋玄缨远在边陲军中,免于一难,自此隐居于世就是十一年,却在三年前被人发现,小皇帝将他抓了回来,砍首示众,还将他的头颅挂于城外警醒世人……” 一想起那些画面顾淮生就有些不舒服,不由出声打断他:“这些我都知道。” 文景州叹道:“我知道,当初你瞒着我母妃偷偷从平国跑到西京,还是我帮着你偷出晋小将军的尸首的,你别着急,我想说的是,晋小将军藏于民间时曾经娶过一个妻子,虽然后来病逝了,但给他留下了一个孩子,小皇帝并不知道,如今算来也有五岁多了。” “什么?!”顾淮生猛地转过身,激动地跨了两步,双手摁在桌上,“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文景州看着他这幅模样,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有些怀念地道,“许久没见你露出这样鲜明的情绪了,自从那件事之后你便没再笑过,整日板着脸,母妃说你心里有结,所以才会变成这样,还总劝我让着些你……” 顾淮生也已经察觉自己有些失态了,平息了一下心情,又乍然听他提到平淮长公主,不由又是歉疚又是感激:“这些年还要多谢姨母照拂,若没有姨母,淮生早已是乱葬岗上一具死尸了。” “我与你提母妃不是想听你说这些的,”文景州摇头失笑,将话题重新扯了回去,“只是虽然打听到晋小将军留下了一个孩子,却找不到这个孩子的下落……” 眼见顾淮生脸色又沉了下去,文景州赶忙道:“不过你放心,之所以找不到这个孩子,是因为晋府当年有个姓陈的老仆,因为回乡探亲逃过一劫,之后就一直跟着照顾晋小将军,小将军被抓之后,这名老仆就带着孩子躲了起来。” 听到孩子没事,顾淮生这才重重出了口气,文景州也继续道:“我会继续帮你打听这个孩子的下落,此外,当年晋府被抄,十岁以下的孩童全部被贬为贱籍,没入官奴之中,晋将军有一子一女因此尚且存活于世。” “他们在哪?” 顾淮生连名字都没问,不过是因为当年晋将军只有一名嫡子晋玄缨,也只有晋玄缨与他交好,其余的几个孩子交情并不深厚。 然而到底是晋家后人,晋府满门忠烈,皆没于世,令人扼腕痛惜,如今既然得知后人下落,自然能救便救。 “女孩儿名叫晋霜霜,在‘金霖儿’教坊里,这些年似是得人照拂,过得倒也不错,至于另一人……”说到这里,文景州顿了顿,面露为难之色,注视着顾淮生,眼神闪烁,“另一人,被贬为贱籍之后先是被户部尚书的二公子买回去玩了一段日子,不久之后就被送人了,辗转了好几家之后被丢到了一家南馆里,我遣人去问,却道没有这个人,再追问,才知道是被全承恩买走了……” 被全承恩买走了…… 顾淮生心里忽然重重一跳,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他叫什么?” “叫晋雪年,在南馆里时的花名是雪公子,如今二十有三了。” ——那人是我们老爷买回来的一名贱奴而已。 ——后来老爷打听到他还有一个妹妹在教坊里,就告诉他,如果他死了,就把他妹妹接来代替他,他这才消停下来。 ——雪哥哥身子还没好,不能来…… ——“你叫什么名字?”“救救我!” 顾淮生重重地跌坐椅子上,猛地闭上眼,只感觉胸腔里一瞬间涌出来的情感是那样陌生又汹涌,懊悔、怜悯、心疼、愤懑、痛恨,此间种种,几乎将他淹没。 晋家后人,三世将才满门忠烈的晋家后人,竟会这样受人□□,不生不死地活着!顾淮生几乎是气红了眼。 难怪有那样一双眼睛。 原来他也是晋家人。 晋雪年,晋雪年啊……原本以为与自己同辈的晋家人之中,自己只记得一个晋玄缨,可当听到这个名字之时,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了一个小少年的身影。 晋家世代尚武,不论嫡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6 庶,不分男女,自幼都会习武,然而传到晋玄缨这一辈时却出了一个异类,那就是晋雪年。 晋雪年从小在武学上的天分就比兄弟姐妹要逊一筹,读书写字却学得很快,也因此并不得晋家其他同龄人的喜爱,就连晋玄缨也曾与顾淮生抱怨过这个弟弟。 关于晋雪年的记忆不止于此。 记忆中,每次去晋府找玄缨一起玩时,旁边都会站着晋家一名小公子,那人总是很沉默,就像是晋玄缨的反义词——如果说晋玄缨是一团火、一束光,灿烂又热烈,充满了少年人的活力激情,还有晋家人才有的将门子弟的锐气,那么晋雪年就像是一汪静潭,沉默又内敛,好像在这个年轻稚嫩的身体里塞进了一个格格不入的灵魂,让人不知该说他年少老成好,还是心思深沉。 也因此,晋玄缨并不喜爱这个弟弟,连带着顾淮生也对他热络不起来,仅有的记忆里似乎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本以为过客似的模糊的面孔,此刻回想起来时却异常的清晰。 文景州的声音将顾淮生从回忆里扯了回来。 “晋霜霜我会想办法救她出来,只是那个晋雪年……你也知道如今全承恩势力有多大,几乎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这人在他府里,我恐怕……”文景州为难地道。 “我知道,你不用自责,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顾淮生拍了拍文景州的肩,没有说自己已经见过晋雪年了,那样的遭遇,恐怕没人想到处宣扬,“要救晋雪年,就要先解决全承恩,晋雪年身为晋家后人,骨子里的韧性还是在的,他一定能撑过去,有我在全府,总不会放任他死掉。” 笃笃—— 薛梓奴轻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顾大哥,你已经在看世子爷的新曲谱了吗?” 顾淮生与文景州默契地对视一眼,再不提先前的话题。 太阳快落山时,顾淮生和薛梓奴二人揣着文景州赠的新曲谱回全府。不出意料的是,一回到西苑,就有全承恩派的人来请他们前去奏乐。 全承恩这个老东西,年纪越长,警惕心也越大,顾淮生冷笑一下,镇定自若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之后便带着自己的玉箫与薛梓奴会合,跟着小厮朝外走去。 这一回没有外人在,用膳的地方只是主院的花厅内——说是院落,其实更像是奢华的宫殿,雕栏玉砌,香风美人,比起皇城内的宫殿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淮生强忍着内心的恶心之情,垂着眼状若温顺地与薛梓奴并肩走进大厅,在正中央跪下:“见过中官人。” 一进室内便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混在各种香粉之中更加令人作呕。顾淮生借着低头的姿势微微侧目,一眼就看到了身边空地上一动不动地蜷缩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 是晋雪年,除了晋雪年还能是谁呢。 指甲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这才令他将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仇恨压了下去,那些敲碎了咽下去的骨血,总有一天要让坐在上面之人百倍偿还! “起来罢,”全公公懒洋洋地道,“听说你们今天回世子府,得了一首好曲子?不知是什么曲子,能使得世子殿下特意将你们传唤回去。” “回中官人,是前朝白洛人的《凤朝歌》孤本。” “《凤朝歌》?”全公公声音微扬,似是感了兴趣,“这首曲子不是已经失传了吗?世子竟有这等运气找到孤本,倒也能让洒家沾沾光了——你们会奏了吗?” 顾淮生笑道:“世子就知中官人想听,所以将我们扣了一下午练曲子呢。” “妙哉!”全公公大喜,一指屋边空地,“你们奏给洒家听听。” 顾淮生与薛梓奴应了是,便走到他指的地方坐下开始演奏,悠扬的乐声响起,全公公眯了眯眼,手指随着节奏在桌子上轻轻敲打,似也完全沉浸入了曲调当中。 一曲风平浪静地奏过,照例领了赏赐,顾淮生领着薛梓奴步伐稳健地朝外走去,而那个死了一般倒在屋子正中央的人,至始至终都没人正眼看过。 直到走出全府人的视线范围,顾淮生忽然一个踉跄,薛梓奴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却在他掌心摸了一手黏湿,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飘散在夜空里,让薛梓奴浑身都僵在原地,一时分不清这血腥味是从顾淮生身上传来的,还是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顾大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淮生抽回自己的手,掩回宽大的袖口中,嗓子却有些哑,“下午的时候摔了一跤,手掌心裂了一个口子,本来结了痂,方才不知为何又裂了” “受伤了怎么都不说一声,我替你包扎下吧顾大哥。”薛梓奴焦急地道。 “多谢你了,不过不必了,又不是什么大事。”顾淮生婉言谢绝。 顾淮生借口不太舒服,一回到西苑之后便将自己关进了屋内,等到漏断人静之时方才怀揣千金不换的玉露生肌膏,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借着夜色的掩护无声无息地向着西北角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emmm别因为人家的黑历史就认为人家是后妈呀qaq,这篇文是真·复仇·治愈·宠文 咳,说好的隔日更,但是这两天写得比较顺,我嘛又存不住稿,就发上来了orz,不过也就这几天了_(:з」∠)_ 最后,求,求个收藏? 第4章 原是故人(二) 天上无月,星子却十分灿烂,密密麻麻地洒满了整个天幕。 顾淮生循着记忆走到全府边缘那处孤院外,院门仍旧没有上锁,自暴自弃一样大开着,他脚步不停,一直走到屋门外,在落了漆的门板上轻轻敲了敲。 屋内许久都没声音传来,现在这么晚,也许是已经睡着了,又也许是因为晚上受了那样的折磨,到现在还昏迷着?顾淮生屏气聆听了一会,只听到屋内传来细微绵长的呼吸声,微微松了一口气,略作犹豫便打算破门而入。 岂料屋里面却传来一声低低的嗓音:“谁?” 虽然清晰,但中气不足,虚弱无比。 顾淮生手顿在门上,“是我,顾淮生。” 屋内静了一息,才听晋雪年淡淡地道:“夜深露重,顾公子请回吧。” 顾淮生仿若未闻,径自使出内力汇于掌上,门栓应声而断,他就这么推开门,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屋内空间很小,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对桌椅,旁边开着一扇小门,走进去便是卧室。晋雪年正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见他进来,不由眼睛睁圆,又惊又怒。 “阁下好身手。” “多谢。” “顾公子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晋雪年忍着怒气道,“我这里家徒四壁,恐怕没有什么能入得公子眼的东西吧。” “我来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7 是,”顾淮生伸手入怀,取出白色瓷盒置于掌上,“卖药的。” “……”晋雪年被他这出乎常理的举动给震住了,嘴唇张开又阖上,半晌后方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可是来错地方了,我没有钱买……” 只可惜这一打岔,拒绝的话已失了力度。 “那就先欠着,”顾淮生轻轻一笑,“总归你欠的也不差这一点。” 晋雪年眼里露出几分不解:“此话又是何意?我上次……” 顾淮生打断他:“这药一盒便价值千金,你上次给的钱不过尔尔。” 晋雪年又失了声,许久后才哑着嗓子道:“恐怕这辈子都还不了公子钱了……” “今后的事又有谁知道呢。”顾淮生淡淡地接了句。 眼见不过几句话的工夫,晋雪年的精神气已经越来越差,脸色苍白,眼皮子也有一下没一下地就要合上,顾淮生再顾不得和他磨嘴皮子,上前走到床边,轻轻将搭在他身上的被子掀起。 被子下的晋雪年未着寸缕,身上到处都是新鲜的鞭痕,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之前那套被鞭得七零八落的衣服已经不见了,身子也已经被清理过,伤口甚至都涂了药,然而全府的人能做到这些已是极限,药并非什么好药,小一些的伤口勉强结了痂,深一些的鞭痕却还在往外渗着血,连带着被褥都湿漉漉的,满是血迹。 真可谓触目惊心。 顾淮生捏住被角的手背上青筋暴露,彰显了此刻主人心中翻涌的情绪,然而面上仍旧一派平静。他将被褥堆在床脚,打开瓷盒,伸出食指毫不心疼地挖了一大块便往晋雪年身上抹去。 药膏清凉,碰在伤口上仿佛有魔力似的,将火辣辣的疼痛抽去大半,晋雪年却忍耐似的闭上了眼。 顾淮生会错意,手下更轻柔了几分,“疼?” 晋雪年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顾淮生心里生出些许疼惜,低低一叹:“这样厉害的伤,真不知你是如何活到今天的。” 屋内静了半晌,晋雪年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其实也只是看着厉害,我能撑过去的……他们不想我死,死了就没意思了,当年户部尚书的公子给我下了一种蛊,我的自愈能力是常人的数倍之多,只要不是致命伤,于我都无大碍……” 顾淮生沉默片刻,道:“那也很疼吧。” “疼?”晋雪年却扯了扯嘴角笑了起来,“疼!疼又算什么呢,我常常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只有感受到疼痛时,我才能知道自己还活着……” 他的笑声粗哑难听,然而顾淮生听在耳里,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仿佛有一把生了锈的刀子反复割着心脏,那种无尽的折磨远比疼痛更令人觉得难受。 上半身的伤口很快就涂抹完了,顾淮生的手渐渐往下,晋雪年忽然浑身一颤,伸手勒住了他的腕子。 顾淮生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晋雪年掌心湿漉漉的,他睁开眼,却不看顾淮生,而是垂眼盯着身前某一处,不是很长却很浓密的睫毛将眼中的情绪半遮半掩,令人看不真切。他喉结动了动,扣着顾淮生的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我好很多了,接下来的我自己来吧。” “好。” 顾淮生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自然地移开目光,将瓷盒放到他掌心,起身往屋外走去。 身后只有晋雪年急促又隐忍的呼吸声,就在他快要碰到门板时,终于听到晋雪年出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顾淮生背对着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也没出声,晋雪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喃喃地道:“你身手不凡,潜入全府定然有所图谋,可是就算你这样帮我,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 “你身为晋家后人,何必如此妄自菲薄,晋家作为百年将门,难道能养出废物来不成,”顾淮生终于出声,淡淡的嗓音如山巅千年不化的积雪,既冷清,又凉薄,“我救你,是因为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至于要你做什么,等你好了之后再说。” 如今的晋雪年历经多年折磨,心门早已紧闭,一丝撼动的可能也无。他拒绝触摸外界,只想背负着责任这样行尸走肉地活下去,直到不得不死的那一天。突如其来的好心只会让他不安,让他怀疑,让他觉得自己在被人可怜,被人施舍,让他觉得不堪,觉得愤怒,想要拒绝,所以顾淮生才会这样说——因为你还有价值,所以我才会救你。 晋雪年已经病入膏肓,而这句话就像一剂良药,虽然在积年累月的沉疴面前所效甚微,却在此刻成功使他松开了紧绷的神经。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听到身后之人松了口气,还有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嘲,顾淮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拉开身前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天气越发炎热,渐渐的薛梓奴连屋子都不愿出了,整日抱着凉茶躺在席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顾淮生对他这种懒人行径哭笑不得,却也由着他这么胡来,顶多每日里自己多走几步去他屋子里与他商量曲谱的事。 眼见还有一个月便是全承恩六十寿辰了,他们的曲子也已几近竣工。顾淮生表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实则心里却越来越焦虑——为那封不知何处的先帝遗旨。 整个西京很少有人知晓,如今皇帝的皇位并非名正言顺,先帝病笃之时,当时还是太子的何泽代理政务,越发不将先帝看在眼里,乖张跋扈,骄奢靡费,本性毕露,甚至还做下强占臣子之妻的荒唐事来。 先帝见此愈发后悔恼怒,暗暗地把五皇子何懿召回西京,召见了一批忠臣,想让他们扶植五皇子何懿,岂料此举却被何泽知晓,何泽先发制人,将何懿坑杀在郊外猎场中,并且把先帝软禁了起来,先帝无计可施,不过一个多月便郁郁而终。 然而谁都不知道,先帝在去世前曾留下一道诏书,怒斥何泽荒淫无道,不义不孝不忠,做出弑弟戮父杀君之事。 当时能见到先帝的只有贴身内侍总管全承恩和孝惠皇后钟氏,先帝只好将此事托付给他们二人,要他们隐忍待发,等日后寻到机会拥立仁厚慈善的皇室子弟做新帝。岂料全承恩这个小人起了贪心,在先帝去世之后便下手杀了钟氏,然后去找何泽,以遗旨为筹码要挟何泽,换得了滔天富贵。 全承恩以为此事做得隐秘,知晓之人全都已经被灭口,却不知当年孝惠皇后多留了一个心眼,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贴身宫女,又帮她以假死为由偷换出宫,这名忠心耿耿的宫女出宫之后便听闻了皇后惨死的消息,更是想要完成皇后遗命,日夜不辍地赶往平国,去寻先帝最疼爱的胞妹平淮长公主求助,而顾淮生便是从平淮长公主那里得到的消息。 全承恩将遗诏捏在手里,这才让何泽投鼠忌器,不敢对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8 他下手。这封遗诏对全承恩来说可谓比性命还要重要,这样重要的东西,定会放在最为保险的地方。顾淮生多方打探观察,最后圈定了书房、卧室和私库三处地方,然而这三处地方俱是重兵把守,他每夜都换上夜行衣埋伏在外,想要找到机会潜伏进去,可是这么一等就是一个多月,始终没能有进一步的进展。 这天晚上,万籁俱静之时,顾淮生时隔七日再次来到了西北角的那栋独院中。 孤掌难鸣,一人再厉害,力量也终究有限,他算着晋雪年的伤应当也好得差不多了,想着能不能找他帮点小忙。 谁知到的时候晋雪年竟然不在屋内,他心下诧异,听到后院传来一点动静,于是提气翻上屋顶,借着屋檐的掩护朝下看去。 只见屋子后面有一小排低矮平房,当初建立之时应当是给仆人住的,如今早就荒废了,野草生得足有成年人那么高。而就在这块荒地中央被人小心地清理出一块平地,上面搭着一个简易粗糙的棚子,木为柱,布为顶,棚下跪着晋雪年。 他在烧纸钱。 那些挽纸形如铜币,色如哀雪,纷纷扬扬地落入火堆里,被火舌一卷,眨眼便化为了灰烬。 纸灰打着旋往上升,碰到棚顶之后才停住,不知打哪个方向来的风一吹,又四散着飘开。 火在动,纸在动,风在动,唯有跪在火光前的年轻人是静止的。他腰背微微佝偻,整个人都仿佛小了一圈似的,一点都没有之前强撑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股挺拔劲。他的脸藏在火光后,被炙热的空气扭曲得有些不真实,可是顾淮生仍旧能感受到被压在眼底眉梢的哀伤,那些哀伤仿佛有如实质,一圈一圈地勒上顾淮生的喉咙、心脏、血管,让他呼吸变重,心跳几乎停止。 “谁?!” 大约是身为将门子弟的敏锐的直觉仍在,晋雪年忽然站起身,满怀警惕地四下打量。顾淮生将满脸的复杂神色仔细收敛好,才拍拍身子站起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见来人是顾淮生,晋雪年稍微松了一口气,然而警惕却还没消失:“你怎么来了?” 顾淮生却答非所问:“你为什么要烧纸钱?”嗓子有些哑,他自己却未发觉。 晋雪年因为他这个问题微微皱眉,冷冷地道:“这关你什么事。” “我没记错的话,你长兄逝于深冬,晋家其他人逝于初春,没有一个日子是和今天对的上号的。” 这样再三追问实在不是自己的风格,可是此刻的顾淮生心乱如麻,根本顾不上这些。 晋雪年大概也察觉到了他情绪里的异样,犹豫了下,低声道:“悼念一名故人。” 顾淮生紧追不放:“是谁?” 晋雪年终于不耐烦了:“顾公子,如果你来就是想问这些,那还是请回吧。” 顾淮生却没回避,而是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是难言的复杂。没等晋雪年继续发作,他喉结上下滑动,吐出一个名字:“何睿。” 晋雪年浑身一僵,瞳孔骤缩,顾淮生便知晓自己猜对了,他将目光移到还在燃烧的火堆上,黑沉沉的眸子仿佛盛着两簇火苗,能将这十五年的时光一把烧尽。 这个名字……他原以为自己将在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提起这个名字了。 “何睿,字怀瑜,先帝次子,大梁二皇子,十五年前大梁式微,被送到后越做质子,一年之后病死异乡,被追封为怀德王,享年一十五岁,”顾淮生嗓音沙哑,“今天就是何睿的忌日。” 晋雪年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怀疑又警惕地盯着他:“你怎么能一下子就想到二皇子殿下的忌日……你难道是他的旧部?不,不会,你直呼殿下姓名,对他无半分敬意,不会是他的旧部。难道你是他的仇敌?” 顾淮生沉默以对。 他怎么会忘掉这个日子呢。 怎么会有人能忘掉自己死去的日子呢?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样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每一年都有一个人会为自己哀悼。 “为什么?”这样想着,他忍不住就问了出来,“据我所知,何睿与你并不相熟,他大你六岁,走的时候你才八岁,你为什么会一直记着他,甚至还为他烧纸……” 晋雪年却只是漠然地瞥了他一眼,眼中的抗拒表现得十分明显。 顾淮生怔然片刻,终是哂然一笑。 也是,对现在的晋雪年来说,自己对他多有隐瞒,他又怎么会对自己有问必答呢。 晋雪年怀念的那个何睿已经死掉了,而自己记忆中的晋雪年也全然不是如今这个饱受折磨的年轻人的模样。 道一句物是人非,也不过如此罢。 顾淮生不再追问,而是走到快要熄灭的火堆旁,直着腰跪下,拿起一叠纸钱撒了上去,火星遇纸就燃,眨眼间又升腾起来。 幸好有棚子挡着,别处的人看不到。 他生来只跪父母天地,如今这一跪,就当是跪那些过往罢。 火光越燃越盛,热浪沸腾,顾淮生眼睛被熏得有些疼,忍不住眨了眨。视野渐渐变得模糊,他神思恍惚,一时想起了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一时又想起如今的血海深仇。 真是人生如雾亦如梦。 晋雪年蹙眉定定地看着跪在火堆前的顾淮生,此刻没人看着他,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些许茫然和疑惑,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最后只是跪在了火堆的另一边,与顾淮生一起安静地将剩下的纸钱烧了个干净。 “如果何睿知道你还惦念着他,每年都给他烧纸钱,他一定会很开心的。”隔着明亮的火光,顾淮生轻轻道。 “不,”晋雪年却摇了摇头,喃喃道,“他不会知道,他一直都不知道。” 顾淮生愣在原地,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大概是此刻气氛太好,晋雪年看着顾淮生那张被火光模糊了的面孔,竟隐隐产生了一丝熟悉感,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四岁那年,殿下救过我一命,”晋雪年陷入了回忆里,“那年冬猎,父亲将我们兄弟几个都带去了围场,我不小心踩上冰面掉进了水里,是殿下跳下去将我救了上来。” 顾淮生仔细想了想,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不过这件事与他而言太过微不足道,若不是晋雪年此刻提起,他几乎要忘了。 “我们识于幼时,别于少时,殿下离开的那年我才八岁,”晋雪年怔怔地看着越来越微弱的火光,眼底闪烁着别人读不懂的情绪,“殿下和大哥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常常来府上寻大哥玩耍,平日里父亲对我们很严厉,只有殿下来的时候才会放任我们去玩,所以我少时最开心的时候便是殿下来访的时候。只是后来我又不希望殿下来了,因为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玩。” “我年纪小,不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9 会说话,那时候能做的事就是站在一旁看着大家。但是殿下不一样,他是个很温和的人,他看到我一个人在旁边,会主动来和我说话。” 顾淮生哑然,晋雪年说的事,其实他都不太记得了,那时候会主动和晋雪年说话,大概也只是自己性格使然,不愿意气氛太冷所以随口说的无心之言罢…… 他不知道自己在晋雪年的记忆里居然这样好,好到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殿下喜爱吃甜食,有一次我无意中尝到厨娘做的高粱饴,觉得殿下一定很喜欢吃,于是偷偷跟着厨娘学了好几天,最后总算成功做了出来,而就在那时候,大梁战败,先帝将二皇子送去后越做质子,大家聚在一起为他送行,我找不到机会和他说话,只能悄悄把饴糖塞到他的行囊里,”晋雪年微微仰起头,瘦削的下巴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孤零零地看着天空,“可惜了,我还想等他回来亲口问一问的,也不知道他吃到了没,好不好吃,知不知道是我做的……” 顾淮生看着他,只觉得胸腔里翻江倒海,震惊、愧疚、动容等种种情绪堵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咬了咬舌尖,刺痛将血液里沸腾的陌生冲动狠狠压了回去,半晌后才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复道:“他肯定吃到了,很好吃,如果他知道是你做的,一定会很感激你。” 很感激。 最难熬的那个夜晚,周身是腐烂的尸体发出的恶臭味,乌鸦和野狗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等着他彻底断气,而那时舌尖上传来的微微发苦的甜意,却让他迸发出了最后的求生意志。 糖已经变了质,然而却是他吃过的最甜的糖。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再三章内就把晋小年救出来(握爪!) 第5章 原是故人(三) 这天白天,薛梓奴死皮赖脸地拉着顾淮生下棋。他早就腻了整日研究曲子的日子,本想着换换心情,谁知和顾淮生下棋却让他心情变得更糟糕起来。 “不下了不下了!”薛梓奴苦大仇深地瞪着棋盘半晌,忽然扔下手中棋子,将棋盘上的棋子乱搅一通,耍赖道,“哎呀不小心弄乱了,这下可下不了了,就算平局吧。” “没关系,”顾淮生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拾着棋子,“我可以复盘。” 薛梓奴一噎,半晌没说话。 就在这时,顾淮生耳朵微动,听到不远处自己的房间外似乎有人在敲门。心思急转间,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道:“好了,既然你又不想作曲子,又不想下棋,不如我就先回去了。” 一想到又要只剩自己百无聊赖的一个人,薛梓奴小脸顿时垮了下去,“好嘛好嘛,我们继续下棋,我不耍赖了。” “和你下委实没什么意思,”顾淮生不为所动地走到门边,毫不留情地打击他,“还不如睡睡觉呢。” “你!”薛梓奴弹了起来,正想和他理论理论,谁知顾淮生仿佛有所预料,动作迅速地消失在了门外,一点机会都没留给他。薛梓奴兀自气鼓鼓地瞪着门板半晌,打了鸡血似的去书架上翻棋谱看了。 当然,薛梓奴如何化悲愤为动力钻研棋谱暂且不提,这边顾淮生穿过中庭,刚巧遇到正在往回走的晋雪年。 顾淮生问:“来找我?” “嗯……” 方才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晋雪年本以为是顾淮生想要避嫌所以不见自己,理所当然的同时又莫名生出些许失落来,然而他如今沦落至此,比别人更敏感的同时也更加注重自己仅剩的尊严,一咬牙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谁知竟好巧不巧地在半途中遇到了顾淮生。 晋雪年看向顾淮生身后,犹豫地道:“你是不是还有事?” “没事,”顾淮生提议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不用了,”晋雪年伸手入怀,似乎想掏什么,“我来是想和你说……” 顾淮生已经越过他走向了自己屋子,此刻推开门打断了他,语气平淡,甚至还透着一丝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外面晒,我们进屋慢慢说。” 晋雪年抿抿唇,神情复杂,半晌才应道:“……好。” 顾淮生有些被他逗乐了,啼笑皆非地扭头看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的屋子会吃人不成。” 别人以为善意被自己质疑,晋雪年不由有些尴尬,摇摇头解释道:“没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对他笑过了,多少年没有人这样邀请他进屋子了。 多少年他没有感受过这种被人当成“人”的感觉了…… 顾淮生背对着他的脚步一顿,一息之后才又重新往前走。 只可惜晋雪年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他有些拘谨地跟在顾淮生身后走进屋子,许久没有像这样脚踏实地地踩着干净的地板了,一时竟有些紧张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摆。从前哪一次被人传唤进屋不是被丢在地板上的,甚至还有一次,全承恩要他跪着摆出最屈辱卑微的姿态,一步一步爬到脚前…… 他从前好歹也是堂堂将军府的小公子,可是也就是这个曾令他自豪的身份使他坠入深渊。那些人最喜欢将他挺直的脊梁一寸寸打折,将他因不肯出声而咬紧的牙关撬开,看着他满身骄傲粉碎的模样。他越狼狈越不堪,那些人就越开心越快意。 他无数次想死去,可是一想到还在教坊的妹妹,一想到父亲兄长临走前的不甘悲鸣,想到晋家满门上下的冤屈血债,他就只能咬紧牙关继续活下来。 记得刑场上,那个总是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大哥,眼含血泪地看着自己,跟自己说,活下去!他们晋家的冤屈总有一天会大昭于天下,他们晋家一定要有儿郎活到那一天,替冤死的人好好看着,看着世人对他们的忏悔!看着晋家重拾荣光! 他答应了。他不能不答应。 自此他的世界倒了个个儿,就好像神明在他的命运里划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线的那边是憧憬无畏满门荣光,线的这边是无尽苦难无边深渊。这么多忍辱负重的日日夜夜,肩上的重担几乎要将他压垮,心中滋生的阴暗几乎要将他吞没…… 顾淮生就像一个突然闯入的异类,他给自己治伤,和自己说话,邀自己入室……其实他也没给什么,只是将自己当做一个“人”一样对待而已。 可如今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小的要求,于自己而言都是那样珍贵。 顾淮生一回头看到的便是晋雪年有些呆愣地发呆的模样,心里一疼,克制不住地往回走了一步,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拉住了晋雪年的手。 晋雪年浑身一僵,条件反射性的一把拍开他的手,“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响亮。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10 “我……”晋雪年终于回过神来,微微蹙眉,嘴唇微微蠕动似是想解释什么,却到底没说出口。顾淮生看着他这幅防备的模样,暗叹自己方才太过冒进了,面上却没显露出半分来,仍旧是那副淡然平静的模样,指了指椅子:“请坐。” 他这副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神情倒是让晋雪年轻松了许多。晋雪年在椅子上坐下,踟躇片刻,还是道:“对不起……” 顾淮生摇摇头:“是我不对,我本想安慰你,却没顾及到你的感受。对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晋雪年拒绝的话才说了个开头,顾淮生已经端着两盘糕点走了过来,晋雪年只好将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伸手接过两盘糕点,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不知所措,“谢,谢谢。” 两盘糕点,一盘是蜜饯,另一盘是荔枝膏,晋雪年犹豫着捏了一个放到嘴边咬了一口,五官一刹那有些扭曲。 太甜了…… 顾淮生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的屋子里摆的却全是这种甜嘴……他道:“抱歉,屋里只有这些,你要是不喜欢吃,就放那儿吧。” 晋雪年却摇摇头,一口一口将那块荔枝膏吃完了。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明明不喜欢吃甜食,然而这块荔枝膏却比他吃过的吃食都要软和好吃,吞进腹里后浑身都暖洋洋的,连带着一颗冰封已久的心脏似乎都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吃完这块荔枝膏,晋雪年竟就这么呆坐着走起了神,顾淮生端详着他有些茫然的表情和涣散的瞳孔,忽然觉得他这样比先前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看着要顺眼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晋雪年总算回过神来,他抿抿唇,看着一直没有出声喊自己的顾淮生,心里生出些许愧疚来:“许久没吃过甜食了,一时想起了以前的事,倒是让公子笑话了。” “无妨,”顾淮生顿了顿,伸手为二人各斟了一杯茶,借此动作掩饰住自己的神情,故作不经意地试探道,“你说以前——难道你以前也喜欢吃这个?” “不是,”提起往事,晋雪年眸光有一刹那柔软,“从前二皇子殿下来找大哥时总是喜欢给他带一些自己喜欢的吃食,大哥不喜欢吃甜的,然而二皇子又总是盯着他,他不能拂了二皇子的面子,只能慢慢地吃下去,那副模样实在有趣……方才吃到你给我的荔枝膏,我便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其实方才的顾淮生神情和当年的二皇子也很像,那种殷殷期盼的眼神,好像只要说一句不好吃就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一样。 “咳咳——” 都忘了自己居然做过这种蠢事,顾淮生差点被嘴里的茶呛到,连连咳了两嗓子才缓了过来,对上晋雪年困惑又担忧的目光,他连忙转移话题:“你还没说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哦,对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晋雪年才想起来自己此番来意,忙伸手入怀中,掏出一块叠起来的粗布,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顾淮生却对他接下来的话有了些预感,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止住,然后自己将门窗都打开来,保证屋外若有异样能第一时间听到,这才让晋雪年继续开口。 “那晚你说有个重要东西被全承恩藏起来了,问我对全府了解多少,我将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但是就在前两天,我发现全承恩房中有个密室——” 晋雪年说着将手中的布展开,上面画了一个十分复杂的图案。 “打开密室的开关就在他床头的多宝阁上,这是开关的图案,”晋雪年在图案上指指点点,“需要先得到全承恩拇指上的扳指,嵌入这个凹槽内,然后按下这两个按钮,往这个方向扭一圈,这边还有几个按钮,应该是迷惑用的,我也不知道按错了会有什么后果,不过应当不是什么好事情,你如果要去闯的话千万别按错了。” 他说得认真,没有注意到顾淮生越皱越深的眉头和隐含怒意的眼眸。 说完这些,他又从怀里取出一块已经干硬的泥块,转了一下给顾淮生看十分平整的一面,上面刻了一个图案,似乎是在什么东西上面拓下来的。 “这个是我趁全承恩不备时在他的扳指上拓下来的,”晋雪年珍而重之地将泥块放在桌面上,“你拿着这个可以去做个新的。” 岂料顾淮生伸出手,却是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晋雪年避之不及,被他抓了个正着,顿时怒道:“你做什么?!”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拼命挣扎,顾淮生皱着眉,手上愈发用力,不闪不避地看着他:“让我看看你的伤。” 晋雪年浑身一僵,眼神躲闪,还在抵赖:“什么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撒谎了!”顾淮生心里憋着一股火,既气全承恩这个老东西又动了手,又气自己没能护住晋雪年,甚至连他什么时候受了伤都不知道,“你能知道这么详细,就跟亲眼见到似的,必然去过全承恩房间了,而他不会大意到当着你的面就开密室,那你当时肯定,肯定,”顾淮生没能继续说下去,顿了一顿,接下来的几个字就像从齿缝里挤出来似的,“他肯定以为你已经昏死过去了,你伤得必然不轻。” 说完,看到晋雪年还是浑身僵硬不肯配合地坐在椅子上,顾淮生心里火一下子腾得烧得更旺了,一把将他拽向厢房。 晋雪年沉默地跟着他往前走,然后又沉默地被他按在床上坐下,身下的被褥是那样柔软干净,这里是顾淮生私人领域,到处都充斥着顾淮生的味道,很淡,若真要形容,像结了冰的酒一样,清冽又醉人。 顾淮生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他的衣带,这一回晋雪年没有反抗,他低垂着眼,忽然淡淡地问道:“为什么?” 顾淮生一顿:“什么为什么?” “你想要的我给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关心它们的获取方式?”晋雪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语气也很平静,“为什么还要担心……我?” 第6章 原是故人(四) 晋雪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语气也很平静,然而到底在最后一个字时破了功,嗓音微微颤了一下。 就这一个颤音,便使得他整句话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好像一个久困黑暗的孩子,有一天忽然得到了一簇微弱的火光,他全副武装地藏在黑暗里小心试探。他是那样困惑,怀疑,顾忌,又渴望。 顾淮生手上动作一顿,心里有些苦恼。 他知道如今势必得给晋雪年一个解释了,没有什么善意是毫无由来的,尤其是已经经历过这世上各种黑暗之人,更加不会相信突如其来的善意。若是自己再不给出解释,任由晋雪年自己猜下去,事情也许很快就会脱离掌控,直至一发而不可收拾。 心思转过无数思绪,顾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11 淮生面上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手上已经有条不紊地将晋雪年上半身衣服褪到了腰间,露出伤痕累累的躯体。那些伤口纵横交错,头重脚轻,好像是用细竹竿抽出来的,间或夹杂着点点烫伤的红痕,也不知道晋雪年究竟遭受过什么,在床上躺了多久,如今这些伤口已经结了痂,却仍旧这么触目惊心,真是难以想象刚受伤时会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疼痛…… 不过短短一眼扫过,就看得顾淮生眼神一暗。 一定要让晋雪年信任自己,这样以后再有这种事发生,晋雪年也不至于对自己三缄其口。 而且……自己想救他出去,这个想法已经在脑海里徘徊了多日,在这一刻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救他出去! 顾淮生一边转身去拿玉露生肌膏,一边放平声线,维持着云淡风轻的口吻:“我是何睿在后越时结交的好友。” 他弯下腰打开床头的暗格,取出瓷瓶。 “何睿病逝后,我便周游天下,走到平国时不小心遇难,危急之际得平淮长公主所救,我的名字“淮生”也是为了报答长公主而改叫的。此后我一直奉长公主为主,如今前来大梁,是为了查探先帝驾崩一事,当年先帝去世前曾有一段时间杳无音讯,疑点诸多,长公主怀疑此事另有隐情。” 顾淮生转过身,黑沉沉的眸子仿若深渊幽谷,能将世间光芒都吸进去似的,晋雪年猝不及防撞进这双眼睛里,只觉得心中一悸,仿佛灵魂都不受自己控制要被吸进去一样,他有些仓皇地移开眼,没有注意到顾淮生微挑的眉梢和眼底一闪而逝的深意。 “你说你是二皇子殿下的好友?我如何信你?”脑子里不知道为何有些乱,晋雪年故意出声打断他的话,也好集中一下自己的注意,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软弱轻信,不会被顾淮生牵着鼻子走。 “你问这么一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证明啊……”顾淮生话语里含了一丝苦恼,他走到晋雪年身边蹲下,微微仰起头,这是一个弱者的姿态,可是由他做来却没有半分不和谐,他的每个动作都是那么完美优雅,明明仰视着自己,却只令人觉得一股压迫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概是因为这个距离……太近了…… 晋雪年皱了皱眉,下意识往后仰了仰,想与他拉开距离。 顾淮生却恰好拉住他胳膊:“别动。” 晋雪年浑身一僵,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将那只温热的手给打下去。 顾淮生仿若未觉,见他乖乖地不动了,满意地松开了手,从已经打开的瓷瓶里挖出一大块,动作轻柔地涂上他腹部的一条伤疤上面。 “……这样罢,不如我来说一些关于何睿的事,你与他相识多年,定然对他有些了解,我说的是真是假也能判断,你看如何?” 此刻晋雪年的注意力却全在自己小腹上那只游走的手上,那只手动作太轻柔了,于他而言不像上药,更像情人之间亲昵的爱抚,再加上自己体内的那只蛊……可他知道对于正常的人来说,这种动作根本算不上逾矩,是自己心里有鬼罢了,更何况对方确实一片好心,所以他还是咬牙忍住了…… 可是当所有的意志都花在抵抗身体的本能上时,再想分心去专注于其他事情就显得尤其困难,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被人倒入了一团浆糊,顾淮生在说些什么,他花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好啊。”晋雪年咬了咬舌尖,吞下已经到喉咙口的闷哼和呻/吟,努力维持着话语里的冷静。 顾淮生伸手又去挖药膏,顺势低下头,掩去眼底的神情。 “让我想想,我自幼生在后越,启兴十八年何睿去后越做质子,我便在那时与他结识成了好友。何睿此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再加上聪慧通透,才思敏捷,当时尽管年少,却已在京都之内薄名外扬,每回外出都会遇到向他投掷瓜果的女子,吓得他好一段时间都不敢一人外出,因为此事,还被我们好一通笑话呢。” 顾淮生面不改色地将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大概是被他说的内容转移了一点注意力,晋雪年脸色好了很多,顿了顿却道:“你说的这些便是个普通人也能知晓……” 顾淮生胸有成竹一笑:“那我就说些普通人不知晓的,何睿喜爱吃甜,尤恨茶水,因为那些又苦又涩,他不止一次和我抱怨怎么会有人喜爱喝茶的,他不爱吃禽类,却喜欢吃羊肉,他不喜欢骑马,却仍旧练了一身好骑艺,那是因为……”顾淮生忽然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道,“他曾经有个很疼爱的弟弟,当年就是从马上摔下来去世的,他曾和我说,他其实很讨厌念书,很讨厌骑马射箭,但皇室波云诡谲,只有不断完善自己,直至没有一丝缺点,才能平安地活下去。” 晋雪年被他的话勾起了一丝伤感:“可惜他那么小心,最后还是没能活下来。” 顾淮生看他一眼,不忘了趁热打铁给他灌鸡汤:“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着。” “你说得……唔!” 晋雪年忽然浑身一颤,一声没有压住的闷哼又短又急地从喉咙里传出来,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伸手捏住了顾淮生的手腕。 “很疼?”顾淮生眉心微蹙,看向自己方才碰过的地方,那里是晋雪年的胸前,又红又肿,甚至……甚至还被穿了一个孔洞! 方才才压下去的怒意腾得一下子就又升了起来,他眸色越发幽冷,恨不得立刻就将全承恩抓过来千刀万剐。 晋雪年却误会了他的沉默,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些慌,他扯了扯嘴角,哑着嗓子道:“确实有点疼,让你看笑话了……” 顾淮生摇摇头:“你放开我,我轻点。” “好,”晋雪年松了一口气,顿了顿,又道,“你继续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顾淮生却对这个话题有些意兴阑珊起来,他想了想,道,“你等等。” 说完,他就直起身擦了擦手,然后走出厢房,过了片刻又走了回来,手里却多了一个东西。 “这是何睿当年赠我的玉佩,你应当认识。”玉佩只有半个巴掌大,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过于小巧了,形状如弯月,色泽白润,是块上好的羊脂玉,玉上只雕着一尾锦鲤,除此之外别无旁饰。 晋雪年微微睁大眼睛,接过玉佩左右翻看,最后终于确信无误:“这是……” 他记得以前二皇子确实有一块羊脂玉佩,只是那是块圆的玉佩,上面雕着首尾相衔的两条鲤鱼,据说是何睿的母妃留给他的。但如今这块玉佩……应当是从二皇子殿下当年那块玉佩上割下来的。 想到这里,晋雪年不由想起了一个传说。 当年烈祖南征北战之时在江南爱上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12 了一名女子,可惜大业未立,烈祖只能离开心上人继续打仗,在他临别之际,那名女子将随身携带的玉佩摔成两半,其中一半作为定情信物交给了烈祖,烈祖承诺日后会带着玉佩回来娶她。 后来军中出了奸细,烈祖被敌人抓走,百般审问,受尽折磨,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跌下山崖,幸好被山下猎户所救,才保全性命,只是他头部受创,前尘往事忘却了大半,包括那名曾经深爱的女子。 之后烈祖的部下找到了他,他重回军营,终于平定了天下,登基为帝,俯瞰山河,有美妻娇儿相伴,人生如意,只是不知为何始终觉得自己似乎忘却了一件事,辜负了一个人。 一次南巡,烈祖又再次遇到那名女子,女子见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伤心至极,将自己一直携带的另半枚玉佩掏出,与烈祖的合二为一,烈祖心神俱震,终于想起了那些被自己忘掉的事情,将女子带回了皇宫,立她为妃,自此与她恩爱百年,死而同穴。 自此大梁就有“分玉而佩”作为情人间定情信物的习俗了。 捏着手里的半枚玉佩,晋雪年心情没由来有些复杂:“你,你和殿下……关系好到这种地步了吗?” “没错,这下子你应当信了我们关系确实很好了吧。”顾淮生任由他上下琢磨那块玉,自己则继续为他上药,轻轻扶住他肩膀,让他转了个身,好给他背后的伤上药。 “嗯……” 顾淮生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继续道:“何睿曾经常和我说你们晋家的事,他说晋老将军有多么英雄善战,是大梁的脊梁骨,只要有晋老将军在,就不怕别国的人攻进来,又说晋家后辈都很优秀,尤其是你的长兄,晋玄缨,”提起这位昔日好友,顾淮生心神不由有些黯淡,顿了顿才继续道,“晋小将军长何睿两岁,伴他一起长大,二人亦兄亦友,晋小将军十二岁那年就被晋将军扔到了战场上,鹿河滩一战成名,那时候他才十五岁,所有人都说有他们父子二人,大梁将续百年平安。” 只可惜,何泽登基后没多久就因为忌惮晋家而将晋家满门杀害了,此举无异于自毁长城,大梁少了这两名战神的庇护,如今越发式微,各路诸侯国都已生反心,再加上还有后越虎视眈眈,再这样下去撑不了几年了。 不论如何,他何家的江山,决不能就此毁于一旦! “我听得多了,对你们晋家之事也就有所了解,后来何睿病笃,听说了晋家被满门抄斩之后气急攻心,一下子就去了,他在临走前拉着我百般叮嘱,晋家还有后人留存于世,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们……” 没想到二皇子殿下临终前惦念的都是自己这一家,晋雪年百感交集,怔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上忽然一暖,原来是顾淮生已经替他上好了药,将衣服披在了他身上。 “这里还有剩下的药,”顾淮生将瓷瓶盖好塞到晋雪年手里,上回晋雪年没让他给自己下半身上药,这也可以理解,换成是谁都会有些难为情,所以这回他便十分体贴地没有继续涂下去,“若是我有疏漏的地方,你自己上好药,别勉强了自己。” 晋雪年看着手里这又是一瓶千金不换的药,神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也不是不识货的,小时候府上也有玉露生肌膏,那是父亲仗着与神医谷的老神医有交情才用重金买来的,仅此一瓶,后来被大哥带去战场上用了。 一开始他还没能认出来这种药,后来是顾淮生说这药一瓶便贵比千金,他才从回忆里扒拉出来这么一段…… 可是这种千金难换的药,顾淮生如今却是一瓶又一瓶不值钱似的往他身上用。固然可能是因为顾淮生与神医谷的关系不同寻常,所以手上存货多,但就算这样,也没他这种用法啊……这样花在自己身上,值得吗? 仅仅是为了殿下临终前的一句嘱托? 晋雪年难以相信这个理由,这世上岂会有人仅仅因为一句嘱托,就对一个素未谋面之人这么好?要放在遇到顾淮生之前,他是一点都不会信,可是如今顾淮生对他这样好,似乎也没有其他理由…… “……怎么样?” 顾淮生的嗓音响在耳畔,将晋雪年神游天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有些尴尬地问道:“什么?” 顾淮生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在说,我可以帮你偷偷逃出去,你觉得怎么样?” 晋雪年怔怔地看着顾淮生,一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亦或是在做梦? 他在地狱里待了这么久,一开始也挣扎过,后来终于放弃了,沉沦了,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渊底,任由腐朽……可是现在却有个人和他说,可以救他出去。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无私的人存在呢? 坐在床边的人一脸困惑,眼底浮起的茫然是那样脆弱,仿佛一碰就能碎掉,露出更深处的阴暗绝望。 究竟经历过怎样的伤痛,才会在面对转机时连欣喜都不能拥有……顾淮生心里一痛,在他身边坐下,极尽可能地露出最和善温柔的表情,静静地注视着他,柔声道:“等你出去之后,我就安排你去神医谷,在那里没有人能再伤到你,你这些年亏损的身子也有人可以帮你调理好,等之后你想学文还是学武都可以,或者你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种田,过闲云野鹤的生活,我也可以帮你安排好,你看怎么样?” 这真是世上最动人的蛊惑。 晋雪年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或许是他的幻觉,那里面的怜悯哀伤温柔有如实质,他像着了魔一样不能移开目光,几乎溺毙在其中…… 他几乎就要答应了…… “不行!”晋雪年猛的回过神来,费力地移开目光,干涩地道,“我还有个妹妹在这里,若是我走了,全承恩定不会放过她。” 而且他身上的蛊,根本不能容许他离开西京半步。 第7章 夜探密室(一) 夜色悄然降临,全府里渐渐亮起一盏盏灯笼,映得西京半边天都红了,府内欢声笑语更盛,美貌的婢女往来不绝,宾朋满座,端的是热闹不凡。 今夜是全公公六十大寿的日子,连皇帝都亲自莅临道贺,整个西京之中大小官员还有谁敢不来捧场?宴会的地方就在池边,三品以上官员被迎入水榭内,全公公亲自招待,其他官员连全承恩一面都见不到,全都分散在水榭外的空地上席地而坐,也多亏了全府占地面积宽而广,这才容得下这么多人而不显得拥挤。 顾淮生与薛梓奴准备的曲目在下半场才会演奏,此刻他们二人就歇在偌大的池水的另一面,不止是他二人,其他被邀来表演的人也都在这,许多往日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奇人异士都出现在了这里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13 ,譬如才艺双绝的花魁叶珈儿,隐居山林淡泊名利的琴圣李珏城,名满天下的名角柳白衣,据闻能呼风唤雨的得道高人清玄子等等,和这些人相比起来,名不见经传的顾、薛二人倒是显得寒酸起来。 人群中一块不起眼的角落里,薛梓奴安分地坐在顾淮生身边,紧张又兴奋地看着眼前的花红柳绿,不一会儿就被晃花了眼,这才将注意力分到了一丝放在身旁的顾淮生身上。见顾淮生淡然敛目,一副兴致缺缺地样子,不由开口拉着他说话。 “顾大哥,你看,那个就是天下第一美人叶珈儿!她长得真的好漂亮啊,不过她的脚好像扭伤了,本来准备的舞蹈不能跳了,打算临时换成琴曲呢,但是有琴圣在这,她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顾淮生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人群中央站着的那名女子一身红衣,果然妍丽非常,但若说是天下第一美人,怕还差得远呢……想到自己远在神医谷的那名好友的容貌,顾淮生摇了摇头,正要收回目光,却又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定睛仔细朝叶珈儿纤细的手指看去。 半晌后他方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 “……那边那个大美人就是柳白衣,他长得好看吧?但是他可是个男的!”薛梓奴有些得意地卖弄道,“柳白衣虽然是男的,但他的的旦角扮相可比女子要好看多了,而且听说他床上功夫也比女子要好,只是一般人做不得他的入幕之宾,”他压低了声音,“听说大理寺卿家的公子曾掷重金就想买他春宵一度,但被他拒绝了。” 顾淮生终于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了,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这都是打哪听来的?” 薛梓奴理直气壮地道:“这哪用打听啊,大梁人都知道的事,也就顾大哥你孤陋寡闻了。” 就在这时,叶珈儿忽然起身朝外走去,顾淮生一直分神在她身上,见此心里有了计较,又待了一会儿便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沿着池水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绕过一座九曲白玉桥,身后语笑喧阗渐渐远去,只余繁华冷却后的寂然,顾淮生在一处空地停下,这里视野开阔,若是有人接近便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他负手而立,不一会儿,一道窈窕幽静的身影走到他身后,盈盈一拜,女子清润如水的嗓音像一道天籁一般,在寂静的夜里幽幽回荡。 “见过顾公子。” “天翎十二卫?” 天翎十二卫是大梁一个十分神秘的组织,由烈祖亲手所创,只忠于皇室,这个组织里只有十二人,却个个都是绝顶高手,只有当有人死了,才会重新选出新的人补上,他们平日里只隐于暗处,除了当权者之外没有人见过他们长什么模样,但凡见过的,几乎全都死了。 天翎卫有其独特的手势作为联系方式,当年自己得先帝宠爱,曾见识过一些,方才便是从这女子的手势认出她来的。 “公子好眼力。”叶珈儿抿唇一笑,唇畔的梨涡像水一般荡漾开来,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底水光莹润,这一弯便是无限风情,她生来便是这幅多情模样,这倒也成了她的身份最好的掩饰。 顾淮生转过身看向她,目光若有所思:“是长公主让你来的?” 平淮长公主与先帝兄妹情深,据闻当年先帝被迫无奈送自己的妹妹去平国和亲,不舍加愧疚之下,拨了两名天翎卫护在她左右。如今拥有天翎卫的,除了皇宫里的何泽之外,也就只有平淮长公主了,那身后这人的来历自然也就不明而喻。 叶珈儿收起笑,正色道:“主子知道公子手下人手不足,此刻当是用人之际,这才派我来助公子一臂之力。” “扮作花魁潜入全府,也是长公主授意的?” 叶珈儿又笑了起来:“主子深谋远虑,知道公子心中牵挂大梁,恨意难消,迟早有一日会回到西京,七年前便派我先潜进了西京,暗中收理主子一直以来埋在西京的人脉,就等有朝一日能为公子所用。日前公子给少主子递消息,说已经查到了圣旨的下落,就等今夜动手,少主子这才通知了我,让我想办法进全府来帮公子。” 平淮长公主生于西京长于西京,在出嫁之前便在西京之中待了十九年,早已在此扎了根,更别提还有先帝和先太后留给她的人脉,若这些人都能用,日后自己不论想做什么都能事半功倍。 顾淮生哑然,半晌方才喃喃道:“姨母和子初有心了,淮生无以为报……” 他不是这种悲春怀秋之人,感怀也不过只是一瞬的事,很快就收敛好了情绪,问道:“子初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公子放心,自从公子吩咐之后,少主子便已经开始着手安排了,少主子还让我给公子带一句话,他知道公子想救那名晋家后人出去,只是不论是圣旨也好,还是晋家后人也好,都抵不上公子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顾淮生沉默半晌,方淡淡地道,“你不必多说了,该怎么做,我心里都有数。” * 顾淮生回到人群中时,薛梓奴正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钻找他,一见到他立刻抱着琴和箫哭丧着脸扑了过来,嚷嚷道:“顾大哥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掉进水里了!要不是我不会游泳,早就跳下去找你了!” 顾淮生知道他一贯这么小题大做,无奈的同时心里也有些暖意,毕竟被人关心着的感觉总是不差的,他拍了拍拽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温声道:“我没事。” 薛梓奴将他扯回他们原先呆的那个角落里,紧张兮兮地道:“顾大哥,就快轮到我们了,我们要不要再练练啊?” “不必。” 看到薛梓奴还是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顾淮生索性不再说话,反正横竖他们也没机会出场了,他悠然地拿过自己的箫,坐在石头上仔细地擦拭起来,耳朵却一直竖着,仔细听着水榭那边的动静。 不多时,水榭里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喧哗,那动静太大,想忽视都不行,隔着偌大的池子,这边的人都不明所以地站起身朝那边看去,顾淮生混在人群里,和大家做着一样的动作,神情中的茫然不解也十分恰到好处,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人影从水榭里冲了出来,登萍渡水,冲着池子这边的岸上而来,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近在咫尺,背对着月光的眼神狠厉,再加上手上的长剑还滴着血,岸边这群人哪里见过这种架势,生怕自己惹来无妄之灾,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轰的一下就散了开来。 趁此之机顾淮生冷不防推了薛梓奴一把,然后自己转身混入另一个方向的人流当中,薛梓奴呼唤他名字的声音转眼便被人声给淹没了,他装作受了惊吓的样子跑了两步,然后趁没人注意之时闪入一片灌木之后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14 ,动作飞快地脱下身上的外套压在一块大石头下,露出里面一身黑色夜行衣,又从腰上解下一块黑色方巾将脸也蒙上。发觉没什么遗漏之处了,这才辨别了一下方向,起身一个跳跃间便轻盈地消失在了树梢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上榜了,字数还差一点,赶忙撸了一点发上来orz ps:前一章有个bug,何睿当初是去后越做质子的,但是我写成了顾淮生说他是在平国那里遇到何睿的,已经改过来了。 pps:无聊的时候刷霸王票发现有个叫ia的小可爱在我的专栏页面扔了一颗地雷,谢谢小可爱mua~不过以后在专栏页面扔我可能要过好久才能发现_(:з」∠)_ 最后希望喜爱看的小可爱们能收藏一下,收藏对蠢作者来说真的很重要,笔芯~ 第8章 夜探密室(二) 全公公遇刺,整个全府哗然一片。 虽然刺客并未能得手,但全承恩在自己的六十大寿上遇刺,怎能不怒,全然不顾府上战战兢兢不敢走又不想留的众多宾客,几乎将全府的侍卫全都调动起来,追着刺客一路往东,势要将他抓住。 就在全府东边乱成一团之时,一道黑影趁着黑夜矫健地在房脊上游走,不一会儿就潜到主院的附近,看着院子门口把守的侍卫,在心底一番算计之后,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上,手起刀落便是两条人命。 另一边有一名侍卫察觉有异,扭过头来,入目的却是一双沉寂幽冷的黑眸,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的眼睛一样,摄得他心魂俱震,连喊叫声都没发出来便倒在了地上。最后一名侍卫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下一秒喉管就被/干脆利落地切断,他只能发出漏气般的嗬嗬声,顾淮生有些懊恼地捂住他的嘴,在他的脖子上加了一刀。 “你们听到没……什么声音?”巡逻的侍卫姗姗来迟。 顾淮生不慌不忙地躲入一旁阴影处,眼见那群侍卫再拐一个弯就能看到这边的情景了,另一边却忽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黑影跳上房顶,朝另一边跑去。 那群侍卫嚷嚷着“什么人?站住!”追了过去。 顾淮生却没有动,听着院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便有人打开了门,犹豫了下之后追着动静去了。等那人身影消失在黑暗里,顾淮生这才翻身跳入院中。 全府人不至于粗心大意到一个人都没留下,他甫一落地,便有五人拔剑砍了过来。这五人功夫不凡,与府中那些家丁侍卫不可相比,虽然个个武功都不如顾淮生,但若真一起缠斗起来,顾淮生未必能赢。 顾淮生当机立断地从怀里取出一枚滚圆的黑球,砰的一下砸在地上,一股淡淡的白烟眨眼间就弥漫开来,那五人虽然及时捂住了口鼻,但到底沾染了一些,不过几息便双眼一翻软倒在地。 不愧是神医谷做的销魂丸,这群人反应也算快了,并未吸入多少,若是普通迷药绝不会起效,但此刻他们却这样躺倒在地,这丸子的药性之强可见一斑。纵使自己与小神医玉无颜交好,也只得了三枚这个东西。顾淮生有些心疼,手上却没耽搁,干脆利落地一刀一个将五人的喉管全部割断。 这群人跟在全贼手下,为虎作伥,顾淮生自然不会手软。 等将五人全部杀死之后,顾淮生便推门进了正中央的屋子,此处是全承恩起居之处,全承恩喜好奢华之物,屋子里装潢得贵气逼人,仅仅是正对着大门的那扇屏风,上面便是用金线刺着麒麟瑞兽,对着屋外照进来的月光,显得亮闪闪的,顾淮生只看了一眼便皱着眉挪开了目光。 足不停歇,他直接走到了西边厢房中,直奔多宝架而去,架子上没有一本书,倒是摆满了金银玉器,顾淮生挨个仔细查看,最后终于在一个雕镂精致的檀木盒里找到了晋雪年曾给他画的那个图案。 顾淮生心中一喜,按照晋雪年那日所说启动了机关,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过后,多宝架后面的墙壁应声而开,露出一道可容一人进的狭窄孔洞。 顾淮生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池边水榭。 全承恩骤然遇刺,自然是勃然大怒,当即就命附近的侍卫全部追着刺客而去了,那名刺客身材娇小,身手非凡,一击不中之后也不恋战,手上长剑挽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刺伤了迎面的几名侍卫之后便灵活地从人群当中突围而出,越过池水向着南边去了。 侍卫全部追过去,只留一名脸上留疤的中年剑客还护在全承恩身边,时间渐渐过去,全承恩也慢慢冷静了下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今夜是他六十大寿,府中人声鼎沸,绝不是刺杀的最好时机,可这名刺客偏就挑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一击不中之后一点也不犹豫,转身就走,不像是真的非杀他不可,反倒是为了…… 莫非是调虎离山之计?! 想到这里,全承恩脸色大变,也顾不上自己安危了,急切地吩咐身边那名中年剑客:“莫如师!快去我房间盯着!” “是!”话音未落,中年剑客已不见了踪影。 全承恩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在全贵的搀扶下也朝着主院赶去,藏着那个东西的密室中有他多年苦心孤诣命人安排下的机关,甚至还在三年前特地为此去找了公输般的传人讨来一份阴狠奇巧的机关术做最后的防备,那名传人当时得意地告诉他,只要中了这个机关,便是天王老子都跑不出来……但尽管如此,不知为何他心里的不安仍旧挥之不去。 且说主院这边,一阵沉寂之后,地底下某一处忽然传来一阵金属撞击的声音,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土地崩裂,半个屋子都被掀了开来,一道黑色人影狼狈万分地从中钻了出来。 这声动静太响,方圆数里的人都听到了动静,之前守在主院的屈燕猛地停住追击的脚步,回过身,只见主院那边漫天飞扬的土石灰尘,心神俱裂,当即往回赶去。 而就在主院之中,顾淮生好不容易站稳脚步,心知不好,连方向都没来得及辨别就要运功逃离这里,怎知他刚刚飞身跳起,一柄闪着寒光的剑便兜头劈脸迎面而下。这一下绝不是普通习武之人能劈出的,若是挨到了,怕是性命难保! 他心中一紧,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身体早已快于大脑先一步动了,只见他腰身一拧,在空中一个侧翻避开了这一剑,岂料剑的主人似是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改劈为挥,平平地砍来,这一剑看似没有什么花招,朴实无华,然而却将顾淮生所有的退路都封住了,剑芒内敛,隐而不发,若是中了这一剑,怕是整个人都会被砍成两段! 生死之际,顾淮生骤然爆发出了强大的潜力,身子因为方才那一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15 个侧翻滚还没停稳,却已经将腰往后一折,腰身极其柔韧地弯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将将避过了这一剑。 莫如师没料到这名蒙面人居然能连避自己两剑,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下一剑也就没能及时跟上,顾淮生抓住这一空档,因怕给神医谷惹来祸患而不敢再用逍遥丸,只能将剩下的内力大部分都汇集与手中唐刀之上,朝莫如师猛地刺去,莫如师回过神,不敢硬接他这破釜沉舟的一下,便侧身避开,顾淮生趁机一个拔身,轻飘飘地落在身后树梢上,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 屈燕来晚一步,落在地上,看着遍地狼藉,双眼通红地抓着莫如师问道:“人呢?” 这主院本是屈燕守着的,他却擅离职守。莫如师冷冷地看了屈燕一眼,心知此刻不是问罪的时候,只简言道:“往北边跑了。” 屈燕知道自己犯下大错,此刻只想着能戴罪立功,心中焦急,一点时间都不敢浪费:“追!” 莫如师也提气跳上屋顶,伸手抹了下一旁树梢上留下的点点血迹,便也紧追着而去。 顾淮生十分吃力地榨干着体内的内力,足下不停,像鬼魅一般穿梭在黑暗里。他在地下密室时不小心触发了两个傀儡人的机关,与他们缠斗时便耗了不少内力,之后更是触发了更多的机关,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后来不得不用身上带着的飞雷丸炸开地面,这才逃了出来。 莫如师是全承恩手下最得力的护卫,剑术高强,天下之人莫能出其左右,方才自己为了从莫如师手下逃出来,那一刀几乎将内力都用上了,如今只剩下一点内力,全都花在了轻功上,如今已觉不足。 顾淮生却一点都没有节省的心思,月光下的眼神冷峻幽深,一点都没有身陷危险的焦急之相。他一直跑到一处亭子旁,忽然闪身隐入旁边阴影处,而几乎是在他动作的同一时间,一道身形与他相仿的黑影从他藏身之处跳了出来,那道黑影毫不犹豫地割伤自己手臂,带着血迹顺着顾淮生逃跑的方向而去。 顾淮生屏气躲在暗处,等莫如师和屈燕二人都追了过去,这才扭身往反方向跑去。 他一路跑回自己院子,薛梓奴已经回来过来,屋里灯光大亮,门却大敞,听不到人声,显然人并不在院子中。顾淮生松了一口气,这一口气一松下来,就再也提不上了,他踉跄着落在自己门外,腿上一软,几乎要跌倒在地,亏得及时扶住了门框。 进了屋子后,顾淮生不敢点灯,飞快地将身上的夜行衣脱下,卷成一团塞到一个提前挖好的暗格里,然后取出金疮药粉动作粗暴地洒在身上,他身上的皮肉在方才那次爆炸中被炸得皮开肉绽,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他却浑然不觉似的,只等那些伤口止了血,就立刻取出一套和今晚自己穿的一模一样的衣服换上。 之后他又从暗格中取出一个一寸见方木盒,小心地打开,只见里面浅浅地盛着一层液体,在月下发着莹润的光,带着淡淡的药香。液体里还浸着一层薄薄的东西。 他先是用毛笔沾了一点液体,小心刷在自己脸颊边缘,不一会儿那边的皮就起了皱子,看起来分外恐怖,他捏住翘起来的皮,不一会儿竟缓缓地在脸上剥下一层皮来。 月光透过窗户上的薄纸洒在他从未显露在外的这张脸上。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五官仿佛是最出色的匠人精心雕琢而成,俊朗得恰到好处,多用力一分就嫌硬朗,少用力一分又太过柔和,方才的打斗给这张脸上添了不少伤痕,却并不显得突兀,再加上冷峻的目光和绷直的唇角,更使之多了几分冷厉来。 只是很快的,顾淮生就将浸在液体里的另一张皮子取了出来,也不管还在流血的伤痕,动作娴熟地贴在了自己脸上,这张脸,他不用镜子都知道该怎么弄。等结束后,又是那个有点清俊平凡无奇的世子门客了。 脸上等将屋内收拾好,他这才点亮蜡烛,拉开门走了出去。巧的是,院外正好传来薛梓奴有些焦急的脚步声,他调整好表情,迎着脚步声走了过去。 “顾大哥!” 薛梓奴一进院子就看到了顾淮生,立刻跑了过去,“顾大哥,你去哪儿了!你不知道今夜有多乱,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一边说着,薛梓奴一边焦急地拉住他上下打量,见他似是没事才松了口气。 “我也在找你,”顾淮生眼里也有担忧,却不如薛梓奴那样外露,他安抚地拍了拍薛梓奴的手,“见找不到你,就想着你总要回来,于是在院中等你。” 嘴里说着话,顾淮生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西边,那里一如既然的幽寂,与仿佛翻了个天似的全府就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也不知……那边的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 被顾淮生惦念着的西边独院中,此刻正有一名黑衣人背着被敲晕的晋雪年,悄悄地翻墙跑出了全府,而另有一名黑衣人在独院门口滴了两滴血,这才紧跟着而去。 * 近日来整个西京之中闹得最大的事便是全承恩寿宴遇刺之事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全承恩自得宠以来,愈发无法无天,近些年来但凡有过反对他的声音,全都被他用手段除掉了,如今朝堂上可谓是他的一言堂。皇帝也是太昏聩,不仅没打压他的气焰,反而还将十万禁军交到他的手上,在西京,可以有人不怕皇帝,但绝没有人不怕全承恩的。 全承恩自知不知多少人盯着自己,身边护卫个个身手非凡,尤其是天下第一剑客莫如师也投入了他的门下,日夜不离其身,便是有人有心杀他也无处下手。可是如今,居然有人真的下了手刺杀全承恩,刺杀了也就算了,居然毫发无损地逃走了,而且除了那几名黑衣人之外,连晋雪年都不见了,全承恩自然不会觉得是那几名黑衣人对晋雪年下的手,怕是晋雪年不知何时联系上了外面的人一起密谋的此事。 这可气坏了全承恩,当天就封锁了整个西京城,只进不出,派禁军挨家挨户搜查,誓要将刺客搜出来拿下。 全城戒严,事不关己的百姓一边对这名神秘刺客感到好奇,一边又觉得大快人心,饭后茶余都在谈论此事。 “听说武林高手都在全府呢,也不知道这个刺客是个什么来头,能在天下第一剑客手里逃出来,莫非是个不出世的高人,来人间惩奸除恶?” 两名书生打扮的人坐在酒馆里,明显是喝高了,说的话都变得大胆不讳起来。 “你小声点,要我说,嗝,说不定是皇宫里那位出的手……”另一人摇了摇手上的酒坛子,把最后一滴酒倒入了喉咙里,神秘兮兮地道,“那位可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没用,他精着呢,不然你看怎么那么多皇子,就他最后那个啥了,你看当年和他抢皇位的,还有哪个好好地活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16 着的……” “不对,你说的不对……”同伴摇头晃脑地反驳。 而这时,一群小孩呼啦啦地从酒馆门前跑过,一边跑还一边唱:“西边龙,西边蛟,跳龙门,蛟生角,西京有双龙……” 孩子清脆无邪的声音飘到那两名书生耳朵里,他们忽然打了个寒颤,顿时清醒了,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全承恩心情不好,苦的是全府的人,个个整日里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生怕自己惹祸上身。 这天中午,管家又带人从全承恩暂歇的院子里拖出一个血淋淋的少年,少年全身赤/裸,也不知道遭受过怎样的虐待,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整个人就像一个血人一样,呼吸也早就没了。纵使这种场面看多了,管家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他倒不是同情这些少年,而是现在的全承恩性情暴躁、嗜虐成性,他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糟了祸,所以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罢了。 这时,奉命出去搜城的禁军小头领又走了进来,隔着门禀报道:“中官人,属下们已经将外城都搜查完了,没有发现您的那名家奴的下落。” “一群废物东西!”全承恩声音比往日还要尖细,中间夹杂着浑浊的喘息声,听得人浑身发毛,“给我继续搜,我就不信他能逃得掉!” 屋内,全承恩面色狰狞地一把将烛台从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身后捅了进去,少年面色惨白,眼中泪水涟涟,却仍旧咬牙将惨呼声吞了下去,努力发出愉悦的声音。 全承恩看到他这幅模样,不满地皱了皱眉,脑子里又想到了晋雪年。当年晋老将军还在的时候,一直看他不顺眼,多次进言要削弱宦官手中的权力,不知几次坏了他的好事,全承恩早就恨上姓晋的了,偏他们一家根基深厚,他根本动摇不了。 怎料后来得了先帝遗旨,连新皇帝都要听他的话,这番机遇可谓让全承恩一步登天,而他上台的第一件事便是想方设法除去了晋家。 饱暖思淫/欲,当全承恩手握滔天之权之后,因为自己比寻常男人少的那点东西而心里越发扭曲起来,之后便迷恋上了通过折磨别人而获得快感,看着那些人遍体鳞伤,被迫做出屈辱的姿态,却还要强忍着笑讨好他的样子,他的心底就不可自制地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感。 只是这些人底子太差,没有几个能玩的,后来他打听到晋家有个活下来的小儿子,身强体健,天赋异禀,却因为年纪大了而没人要,被扔在南馆里,他这才起了兴致,命人将其买过来。 年纪大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他是晋家人…… 晋家人啊…… 那个三世将才,满门忠烈的晋家,若是当年那个脾气暴躁的晋将军知道他的儿子沦落到被人骑的下场,之后更是要被自己这个太监玩弄,会不会被气得活活从棺材里跳出来。 哦对了,他们晋家人没有棺材,他们死后的尸体都被自己扔到野外去喂狼了。 一想到这些,一股比折磨其他人更强烈的快意就从心底升了起来。 而得到晋雪年之后,晋雪年的表现也果然没让他失望。晋雪年就像一根竹子一样,坚韧不拔,却又宁死不屈,不论自己怎样折磨他,怎么凌虐他,他都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苦苦求饶,这样更有意思,更有一种把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踩到脚下的快感。全承恩知道他早就一心求死,但他不会死的,为了他那个妹妹,这么多年他都忍过来了,又怎会在乎这短短的几个月呢。 因为晋雪年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心如死灰的模样,全承恩并未将他当成过威胁,却怎知就是这样一个没被自己看在眼里的存在,竟然有胆子联合起外面的人,闯进自己的房间偷走圣旨! 一想到此,他手下又用了几分力,少年无声地张了张嘴,却吐出一口血沫,浑身无力地瘫软下去。全承恩皱了皱眉,嫌弃地将他一脚踢开。 真没劲,没有一个比得上晋雪年的。若是将他抓了回来…… 全承恩脸上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更新的事儿,上半年其实不是很忙,所以我还能保证日更,但是如今快毕业了,事情有点多,我七月份有个难度和八级差不多的语言考试,再加上还要准备考研(去年因为在国外没能考成),所以真的不能保证日更了,允诺日更就是不负责,请大家见谅,不过我会尽量抽空多打点字的。 另外就是文名……起的文名不止一次被吐槽,改了又改,实在是不知道叫什么好了qaq,大家这些日子看到文名不住改动就是因为这个……咳,说不好以后还会改(并没有卵用),请大家无视…… 第9章 回世子府(一) 月色如水,叶珈儿帮顾淮生把背上伤口换好药后就起身离开了榻前,顾淮生披好衣服,试着动了动肩膀,叶珈儿道:“公子放心,您的伤差不多快好了。” 顾淮生不在意地点点头,问道:“大家都没事吧?” 寿宴那晚他一共问文景州借了六人,尽管当时一切顺利,但这几日城中戒备森严,虽然没有传出什么消息,然而顾淮生还是有些担心会被全承恩查到什么,故而才有此一问。 “除了小七和陈大哥受了点伤之外,大家都平安无恙,”叶珈儿猜到顾淮生言下之意,笑着道,“您放心,少主子在此虽然看上去无依无靠的,但毕竟有整个平国做后盾,全贼还真不敢真的做什么,再者少主子一直以弱示人,便是全贼恐怕也不会将此事想到少主子头上,那日官兵去府上也只不过大略看了眼便走了,就是藏在后院之中的晋公子也没被发现。” “那就好,”顾淮生顺着她的话问道,“他怎么样了?” “那夜小七照您的吩咐将他打晕了带回去,他第二日便醒了,不过少主子不允许有人去见他,饭菜都是由小七送到门外的,没人去见他,他也从未主动走出过院子,整日十分安静,连屋子都没出过。” “子初做得对。”顾淮生轻轻一叹,晋雪年这么多年一直被关押打骂,受尽凌/辱,从未被当成人对待过,虽然极其自尊,但这恰是他自卑的表现,冷不防脱离了那样的环境,怕是难以适应,还是先少让他接触一些外人比较好。 他从未踏出过院子,那是因为他早已不在乎身在何处了,反正对他来说,最坏也不过继续之前的生活,他漠然对待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想了想,顾淮生又加了句:“若是他问起他妹妹的事情来,先不要告诉他晋霜霜已经被救出来了。”心里有个牵挂总是好的。 叶珈儿先是一愣,随即了然:“是。”这名顾公子向来冷淡,不想却是如此心思细腻又温柔之人。 该交代的已经差不多交代完了,叶珈儿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17 提起此次前来主要目的:“少主子命我问一句,圣旨可曾拿到手了?” 一提到此事,顾淮生眼神便是一沉,神情有些阴郁:那日他潜入密室,却不想密室之中竟有两条岔路,他只来得及闯了一条,什么也没找到,后来就因为被机关所困不得不炸开地面逃了出来,如今想来,是他运气太差,圣旨应当在另一条岔路之中。 可是那夜动静太大,已经打草惊蛇了,想必全承恩定然已将圣旨另寻他处存了起来,机会稍纵即逝,再想故技重施却是不行,这次失败全怪他自己…… 叶珈儿在青楼里待了七年,早已练就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见到顾淮生如此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于是抿唇一笑,道:“少主子说,如果没能拿到圣旨,就离公子远一点儿。” 顾淮生挑眉:“作何?” 叶珈儿一本正经地道:“他说以防公子心情不好,拿我撒气。” 顾淮生顿时哭笑不得:“看来他还记着十四年前我不小心打了他那件事呢。” 顾淮生说的是十四年前先帝忽然驾崩,之后不久就又传出晋家被抄一事,当时的顾淮生刚被平淮公主救下,就想赶回大梁,却被闻讯而来的文景州拦下,少年人心思没那么复杂,怒就是怒,恨就是恨,憋得整颗心都好像撕裂重组了一下。顾淮生满心愤懑无处发泄,抓着好不无辜的文景州就打了几拳,幸亏平淮长公主及时赶到,这才免了文景州一场无妄之灾。 不过就算如此,文景州鼻子也淌了好久的血,如今他总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儿歪,对此事更是耿耿于怀念念不忘,每每抓到时机都要酸溜溜地挖苦顾淮生几下。 不过因为这一打岔,顾淮生心中的负面情绪确实散去不少,他伸手从面前的碟子里拈了一颗荔枝膏塞到嘴里,慢慢咀嚼咽了下去,甜腻的滋味在舌尖上扩散开来,最后好似汇成一股暖流,缓缓流经四肢百骸。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里,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霜,顾淮生就坐在这样的月色下,长发如瀑散在身后,衣衫随意披在身上,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洒然不羁的味道。 观他眉宇沉静,似胜券在握。 叶珈儿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明悟,难怪两位主子都这般信任这位顾公子,原来这才是顾公子……他就坐在那儿,什么都没做,然而却如渊渟岳峙,岿然不动,那股强大的自信能感染到其他人。他会失败,但他却不会被打倒,他算有遗策,却会将所有的疏漏都做细致安排——直至最后获胜。 顾淮生终于开口了。 “回去之后转告子初,将全府失窃一事传出去,传得越广越好。”他淡淡地勾了勾唇角,一刹那恍如乌云骤散、坚冰乍破,那张平凡无奇的脸无端的生动起来。 “……就说全府遗失了一件至宝,全公公这段日子如此急切地关城搜人,正是想尽快寻回此物。”回到世子府后,叶珈儿自然如实禀报。 文景州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京之中没有一件事是逃得过皇帝何泽耳目的,顾淮生让把这件事散布出去,主要是为了能传到那位的耳朵里。全承恩这些年来仗着自己“圣宠正盛”,为非作歹,无所不为,连何泽也没放在眼里,就是不知道等何泽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会怎么对待他这名“宠臣”。 没能成功取得圣旨,不要紧,他们如今缺的不只是这一个圣旨,他们缺的是打破因西京各方势力互相僵持而产生的平静局势的契机,这场水一旦搅浑了,就没那么容易抽身而出了。 棋盘一乱,身在局中之人反而容易看不透局势,届时执子之人在棋盘之外,何愁搅不起这场风云。 这天下,该翻盘了。 寿宴过后的第三天,世子府就派人来接顾淮生和薛梓奴二人,全承恩这段时日忙得焦头烂额,没做阻拦就放行了,他们临行前去寻全承恩辞别,却在院子外面就被拦下了,像来时那样由着管家送出府外。 “在贵府叨扰多日,未能亲自向中官人辞别,实在愧疚于心。” “二位的心意老爷心领了,只是老爷实在事忙,不能见二位最后一面,还望二位见谅,”管家的态度比来时要客气许多,一直将他们送到马车上,笑得有些谄媚,“二位龙章凤姿,得世子看重,可谓前途无量,在下能与二位相处这么一段时日,着实为二位风采所倾。” 薛梓奴瞪大眼,一脸见了鬼的神情,顾淮生拉住他,自己却也咳了两声,这才找回正常的声音:“阁下不必客气,府中事忙,在下二人也不打扰了,先告辞了。” 管家呵呵笑了两声,连道“也好”,目送他们的马车离去,才重新回到府中。 “那个管家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他在……”薛梓奴纠结地道,“他在巴结我们呢?” 顾淮生眸光微闪,眼底倒是有几分了然:“树倒猢狲散。” 天灾之时最先做出反应的是蝼蚁和老鼠,国之将变,大厦将倾,有时候恰是这种不起眼的小人物,他们营营苟苟,有着非同一般的直觉,一举一动更能透露出很多讯息。 看来皇帝那边已经有动静了,不仅如此,他忽然说这样的奉承话……自己和梓奴都是世子门下,世子被困大梁,又何来“前途无量”一说?莫不是平国那边也做了什么…… 顾淮生若有所思。 “顾大哥的意思是说全府要倒了?”薛梓奴不可思议地道,“怎么会呢?” “盛极必衰,只要是依附于他物的势力,再强盛都有倒台的一天,”顾淮生摸了摸薛梓奴的脑袋,“梓奴,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唯有以自己为依靠,才是最强大的存在。” 马车很快就在世子府停下了,顾淮生抱着玉箫走下车,管家覃伯迎了上来,笑容满面,话语里却若有所指:“顾公子您可回来了,不过您可见不到殿下了,殿下最近迷上了秦湘楼的名伎叶珈儿,昨夜便歇在了秦湘楼,还未回来呢。” 顾淮生还未说话,薛梓奴却先笑了起来:“我也见过那名叶珈儿,确实是媚态极妍,活色生香,却不想连殿下都被她给迷住了。” 顾淮生落后薛梓奴一步,对着管家点了点头,淡淡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回院子了,等殿下回来后还有劳覃伯通知我一声,上回将他孤本借走,他怕是急了,等他回来便去完璧归赵。” 管家笑着应了:“公子放心。” 他们在世子府中有单独的院子,顾淮生住的地方名叫风行院,据说这院子原本叫“风停”,但他后来自己改了,匾额上的字也是他自己提的,提勾撇捺,一笔一画都暗藏风骨,笔触内敛,暗劲隐而不发。 院子里除了坐北朝南一间厢房之外,另有东西两间厢房,后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18 来东厢房被他改造成书房,西厢房却一直空着,他推开院门,正往自己屋子里走,却不想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他愣在原地,和同样有些不知所措的晋雪年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因为更新不及时感到灰常愧疚,再加上冷到北极圈,本文不打算入v了2333 大家看文愉快,打滚求评论~ 第10章 回世子府(二) 最先发出声音的还是晋雪年,他微微皱着眉:“顾公子?”略一迟疑,又问道,“这是你的院子?” 顾淮生道:“没错,这里是世子府,这处院子确实是我住的。” 晋雪年淡淡地与他对视,换了个陌生环境,他眼底的冰层似又加厚几许,那些情绪全部冰封于底,再不见天日,无悲无喜,宠辱不惊,透着些许抗拒和冷意:“顾公子,我没要你救我。” 若换个救命恩人在这,怕是要被这份不识好歹给气到了。 顾淮生却没有丝毫被激怒的意思,反而不闪不避地回视着晋雪年的眼神,他的眼底不仅没有怒意,反而渐渐升起一股愧疚和哀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深如大海,沉静宽广,仿佛可以温柔地包容下世间万物——包括那些深埋心底不为人知的阴暗龌龊和肮脏。 被他这样看着,只让人觉得无所遁形。 顾淮生就这样看着他,往前稍稍迈出一步。 晋雪年却陡然往后退了一大步,步伐里透出几分慌乱,他扶住门框,有些狼狈的移开眼睛,冷冷地道:“送我回全府。” 顾淮生淡淡地应道:“除了这个,我都可以答应你。” “我没其他要求了,只要这个。” “谁说的,”顾淮生道,“你可以要求我帮你治身上的蛊,你可以要求我去救出你的妹妹,你可以要求我帮你隐姓埋名普普通通地活下去,你甚至可以要求我继续让你习武读书,也许不久的将来,你还可以要求我帮你给晋家雪恨,”他嗓音淡淡的,却放得很缓慢轻柔,不知不觉间便能卸去对方心中的提防,“你看,你有这么多可以要求我的事,你却偏偏只要求了一个我不想做的事。” “你不过是个小小门客,怎敢夸下如此海口。” 顾淮生唇角微扬,眉宇间不自觉的便带出令人不敢逼视的自信:“许下要求的是你,能不能做到却是我的事。” 他的话初如水滴入海,却在眨眼间就卷起了惊涛骇浪。 波涛汹涌,一颗心在其中彷徨颠沛,无处可藏。 晋雪年低着头,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不会求人,”他扣住门框的手指用力,指节发青,几乎要将木板抠出洞来,那些在蛊毒的逼迫下身不由己的屈辱记忆又涌现了出来,他眼眶充血,咬着牙道,“我发过誓的,这辈子都不会再求人了。” “这不是‘求’,”顾淮生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见此心里一酸,动作轻柔地覆上他的手背,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扳开,“是‘要求’,你我之间是对等的,是朋友的嘱托和帮助。” 他的手心温热,碰到的那一瞬间,晋雪年像是被烫到一样,浑身一颤,反应有些激烈地把手抽了回去。 他到底是受伤太深,一点来自外界的接触都让他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这些已经练成了本能,刻在他骨血里,若不下一剂狠药,也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消失……顾淮生眼底眸色微沉,面上却没露出丝毫异样,淡笑着问道:“留下来让我帮你,如何?” 晋雪年脸色惨淡,脑子里一团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顾淮生仔细盯着他,眼神深邃,缓缓地道:“你放心,你的妹妹已经救出来了,如今正安置在城外一座庄子里。” 晋雪年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却又很快黯淡了下去,别开头,没说话。 顾淮生皱了皱眉,有些强硬地捏住他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攫住他的视线,不放过眼底丝毫的情绪。 “你做什么?!”晋雪年挣扎着怒道。 顾淮生却没松手,而是淡淡地道:“我知你早就心存死志,不愿苟活,但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现在死了,你将永远是最卑微贱民,是卖国贼的后人,是权贵的玩物,你死后连坟墓都不能有,只能被丢到乱葬岗上,成为孤魂野鬼!” 他每说一句话,晋雪年的脸色便白一分,到最后几乎连一丝血色也无,顾淮生心疼得不得了,却还是狠下心继续道:“你现在死了有什么意义呢?以死明志?不,不是,以死明志最好的时机是你刚被贬为贱民的时候,如今你已经受了这么多年的屈辱,你死了不会有人觉得你有节气,只会觉得你是个被屈辱打垮的懦夫。” 晋雪年浑身僵硬,嘴唇微微哆嗦,眼神空洞,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一样立在他面前,顾淮生心里痛得越来越厉害,再说不下去了,手上也失了力道,微微后退一步,松开了他的下巴,晋雪年低下头,哑着嗓子道:“滚!” 他这一声呵斥,却把顾淮生唤醒过来,顾淮生压下心底多余的情绪,重新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得离自己更进一步,声音不啻惊雷,在耳边炸响:“晋雪年!你甘心这辈子就这么活得像个笑话吗?!” “我让你滚啊!”晋雪年疯了一样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掰不开就咬,锋利的牙齿划开皮肤,嵌入血肉,那股刺痛一直钻到心里,却奇异般的抚平了躁动的情绪。 顾淮生眼底的疯狂渐渐温柔下来,隐含悲悯:“已经熬了十四年,为何不能继续熬下去呢?”他顿了顿,终于做了最后的退步,“答应我,至少活到你们晋家含冤得雪那一天,堂堂正正地以将门之后的身份死去,才不枉白活这一趟。” 晋雪年脸埋在一头乱发之中,浑身都在发抖。 顾淮生用空出来的那只手轻柔地抚着他的后背,嗓音低沉悦耳:“其实我方才的话都是激你的,那不是我的真心话,你是我认识的最勇敢的人,晋雪年,若我是你,怕是一年都熬不过,这十四年辛苦你了。” ——辛苦你了。 他这样畜生不如地活着,活到后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在坚持什么,别人笑他辱他轻贱他,他都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忍过来了。 可十数年的天地无光,却竟敌不过这轻飘飘的四个字。 晋雪年终于咬不动了,他没有松开嘴,而是就这么趴在顾淮生的手上,喉咙里发出困兽一般的呜咽,那是积攒了十四年的委屈、无助、愤恨、绝望,这一刻终于尽数发泄了出来。 温热的液体滴在手上,混入伤口里,有点疼。顾淮生想,幸好没白疼。 顾淮生回到自己的屋子,发现门大敞着,文景州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在他屋中等他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19 。 关上门,文景州朝西边努努嘴:“怎么样了?” 顾淮生淡淡地瞥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在他对面坐下。 文景州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殷勤地提壶给他斟了一杯茶,笑嘻嘻地道:“反正你院中也空着,多一个人也没什么,”顿了顿,他将嬉皮笑脸一收,低着嗓子道,“而且我瞧他那副模样,没有你看着,怕是不好活。” 青碧的茶水缓缓注入白瓷杯中,清香扑鼻。 茶是好茶,顾淮生却微微挑眉,将茶杯推远了些:“府里换人了?” “我正想和你说,你院中原来那丫鬟手脚不太干净,我就让覃伯帮你换了个,”文景州道,“不过这新来的虽然老实许多,但也忒没眼色了点,连自己要服侍的主子的喜爱都没打听好,要不要再帮你换个?” “不必了,叮嘱两句便是,”顾淮生从袖子里摸出两粒饴糖扔到嘴里,“原先那个偷了什么?”能让文景州狠下杀手,怕是动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文景州呷了一口茶,凉凉地道:“你留下的那半枚玉佩。” 顾淮生心里一惊,那枚玉佩是他十岁那年从北地进贡的一块羊脂玉上凿下来的,那块玉通体莹白润泽,世间仅有,先帝将其一分为七,命人精雕细琢之后分别赠与他们兄弟七人,他流落在平国时,抱着宁为玉碎的决心狠下心用内力将自己的那块玉佩碎成两块,只将其中没有内务府标记的半枚带在身上,另外半枚则留在了世子府。 如果那半枚玉佩被人所知,他的身份怕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届时连带着文景州这一家子都要受牵连。 顾淮生心有余悸,想了想道:“日后我院中便不要留人了。” 文景州一怔,随即道:“那那个晋家小子……?” 顾淮生抬头看向窗外,恍惚了一瞬,淡淡地道:“他就留下吧,”话语一顿,他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葛,“你去秦湘楼做什么了?一夜未归,不怕弟妹担心?” 文景州叹了口气,幽怨地看着他:“我还不都是为了你,芳儿那边你可不要多嘴,她身子本来就不好,我怕她胡思乱想。” “为了我?”顾淮生一怔,想起今日回来时全府管家异常热情的态度,悟道,“你要回去了?” “是,平王忽然病重,他一生无子,我父王是他嫡亲弟弟,平王想将位置传给我,亲自写了信给皇帝,大义为先,大孝为重,皇帝倒是不好再扣着我,”平国那边的事也是一团糟,不过好歹有平淮长公主看着,出不了大乱子,故而文景州只是一笔带过,着重说起西京这边的事,“我已将事情都交代了下去,今后这边的人你可随意遣用,若有事需要联系我,去找叶珈儿便可。” 顿了顿,他正襟危坐,郑重地道:“贤王那边也已联系好了,你何时去见他?” 贤王…… 乍然听到这个封号,顾淮生神情有些怔忡,脑海里不由自主便浮现起一个瘦小的男孩来。比起这个封号,他更熟悉的是另一个称呼…… “小七!” “哎哎,二哥,你饶了我吧,”小孩耷拉着一张脸,伸出手掌,可怜兮兮地看过来,“刚刚夫子已经打过我了,你看,到现在都没消呢……” 小小的掌心肿得跟馒头似的,看来夫子确实下了狠手,何睿有些不忍,却还是挑眉扬起了手上的竹篾。 何桓眼里瞬间便盈满了泪水,泪眼汪汪的样子好像他已经打下去似的。 啪—— 竹篾到底没落在软肉上,敲在一旁廊柱上的声音又脆又响,何桓头一缩,睁眼瞎似的哇哇大哭起来。 “好了,我又没打你,”何睿又好气又好笑,弹了他脑门一下,“既然知道怕痛,以后还敢不敢逃学了?” 何桓知道一劫已过,当即收起眼泪,指天发誓:“绝对不敢了!” 当然,不过两天后夫子便又一状告到了何睿那里。 …… 都是往事了。 顾淮生叹了口气,何桓是父皇最小的孩子,由沈贵妃所出,沈贵妃生他时难产,不久后就去世了,导致父皇和他的嫡亲哥哥何亓都不喜欢他。 有一次自己下学归来,在御花园里见到他,小小的个子缩在假山石洞里,哭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也不知道宫人们都做什么去了,半晌也没人前来,自己一时心软,搂着他安慰了一下,自那之后便被黏住了,连夫子都知道告状只需去找二皇子便是。 话虽这样说,但其实被何桓黏住的何睿又何尝不是乐在其中呢? 宫中人情淡薄,冷暖自知,年纪尚轻的何睿走得战战兢兢,而被何桓全心全意依赖着的同时,又何尝不是给他那颗渐渐冰封的心寻到了一丝慰藉。 回过神,顾淮生将情绪仔细收敛好,道:“都可。” “那便后日吧,”文景州显然已经帮他打算好了,“后天何桓会去秦湘楼,届时你们在叶珈儿的房间里见面。” 顾淮生有些意外:“……这么急?” “就怕时间不够,”文景州叹道,凄凄惨惨地看着他:“不瞒你说,母妃给我来了消息,我怕是再过半月就要走了,总要看到你有个容身之地我才能放心离开。” “……”顾淮生被他这幅样子恶寒了一下,没好气地道,“你放心,我便是身无分文,也能活得比你好。” 这话倒是不假,文景州捧着茶杯默默地啜了口,幽幽地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那是自然,”顾淮生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小七的为人你不是都查清楚了吗,他仁善聪敏,这些年来一直懂得韬光养晦,自敛锋芒,这才在何泽手上活了下来,是做君主的好料子,将何氏江山交到他手里,百年之后我去见父皇也能道一声无愧于心。” “唉,我,我是想说,”文景州纠结片刻,还是道了出来,“你就没想过,你自己去坐那个位置?若是你的话,怕是哪个何姓人都比不上你……之前我被困在大梁,所以一直没有底气说这些话,但是现在我却可以说了,若你有这个心思,我可以倾尽整个平国的势力来帮你。” “不,”顾淮生却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如水,“我早已没了这个心思。” * 文景州回到正院时还是一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模样。 世子妃白宁芳扶着墙走过来,轻轻唤了声:“夫君……” “哎!”文景州回过神来,也顾不上想事情了,连忙扶住她,语带关切,又有一丝责备,“你身子还没好,怎么不好好休息,下来做什么。” “躺了一整天,身子都酸了,”白宁芳抿唇笑了笑,在文景州的搀扶下走到桌边坐好,试探地问道,“夫君可有心事?” 文景州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你说,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20 一个人说‘早已没了这个心思’是什么意思?” “‘早已没了这个心思’,那便是说曾有过这个心思,但如今已心死……” “没错,就是这个!” 白宁芳还没说完,文景州便猛地站了起来,甚至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壶。 “心死,心死!”他想起说这句话时的顾淮生,面色淡然,语气平静,可就是太平静了,反而一直让他耿耿于怀,直到此刻被白宁芳无意点出来,他才骤然醒悟自己为何一直觉得不安。 那个晋家小子刚醒过来时他也见过一面,那双眼里的死寂让他到现在都有些心惊,而顾淮生虽然掩饰得好,但细究起来与晋家小子的眼神却是如出一辙! 文景州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心中五味陈杂。 自己也曾问过顾淮生,等西京诸事皆了,他有何打算,但他从来都是笑而不答,自己也未曾深究。 如今看来,他是从未想过未来……他别怕是不想活了…… 第11章 回世子府(三) 顾淮生发现文世子突然变得很奇怪。 很热情。 很殷切。 “怀瑜啊,天气这么好,真的不去打猎吗?” 顾淮生看着灼灼烈日嘴角抽了抽,这日子去打猎怕是要被活活晒去一层皮:“你是觉得日子太好过了吗……” 文景州闻言虎躯一震,心中警铃大作,看看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觉得日子太好过了?果然是只有心存死志的人才能说的话! “不出去也行啊,”文世子再接再厉,“我们做点其他的?下棋?蹴鞠?行酒令?你喜欢做什么?嗯?” “不喜欢做这些,那我陪你去喝花酒?秦湘楼可是来了一批清倌,小模样个顶个的好,保管你不会失望!” “……”顾淮生面无表情地拨开他:“你挡着我的路了。” “大好时光,怎能不寻点乐子呢!”文世子苦口婆心地追在后面,“你看你整日里什么都不做,活得多无聊,等你发现这世上还有其他有趣的事,生活定然会丰富多彩很多。” 顾淮生脚步一顿,不知是被哪句话触动到了点什么,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不过却又很快就清醒过来,淡淡地道:“大仇未报,如今哪有心思去吃喝玩乐。” “……”文世子一番苦心全都付诸东流,挫败不已地看着顾淮生消失在月门后。 这些年来自己做的事和顾淮生的身份一直都瞒着世子妃,现如今就有很多事都和她商量不了,文世子憋了半天,最后摆驾去了秦湘楼。 叶珈儿刚歇下没多久,昨日里为了安排少主子吩咐下来的一些事可是费了她不少功夫,本以为能一觉好眠,谁知才将将入梦就又被吵醒,饶是她性子好也忍不住发了脾气:“谁啊?!” 文景州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是我。” “少主子?!”叶珈儿一惊,想着莫非出了什么大事才让少主子匆匆赶来,可是能出什么大事呢?难道自己昨天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这么想着,她脸色也严肃郑重了起来,压低声音道,“主子有何事但请吩咐,珈儿一定尽心尽力,万死不辞。” 文景州更尴尬了……但是来都来了,不问点什么岂不白来一趟…… “嗯,那个,我想问问你,怎么才能使一个男人快活起来?” 叶珈儿:“……?” 文世子在这边操碎了心,顾淮生却是悠哉地提剑回到了院子里,西厢房内,晋雪年听着院子里的脚步声,捏着手中的半壁白玉,犹豫片刻便打开了门。 顾淮生闻声回头,迎着清晨的阳光朝他微微一笑:“早。” 晋雪年本想将玉佩还给他,然而目光落在他剑上,说出口的话却变了:“你去练剑了?” “是,”顾淮生看着他,眸光沉静,仿若映着整个天地,“太阳初升,紫气东来之时正是习武练剑的最好时机。你若想一起,我明日早上便叫上你一起。” 晋雪年有些怔然。 太阳初升、紫气东来之时是习武练剑的最好时机,这是小时候父亲常常教导他们的话,是从祖上流传下来的,冷不防从顾淮生嘴里听到,竟让他一时有些恍惚,好似回到了小时候似的……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们晋家一套枪法出神入化,神鬼不侵,昔年晋小将军小有所成,便能凭借此枪法在鹿河滩纵横驰骋,收敌军将领首级于囊中,一战成名。晋家出事之后,晋小将军隐姓埋名于民间,他知自己朝不保夕,不愿这套枪法断于此脉,于是将其默写下来,后来被我辗转所得,你若有心继续习武,我便将其交给你,也好教你们晋家后继有人。” 此事顾淮生盘算已久,晋家枪法自然得由晋家人来练,晋雪年虽然少时并不擅武,但自己为他上药时趁机摸过他的骨,确实是习武的良才,至于小时候的那些事,也已经没有了追究的必要。 让晋雪年重新练武,不仅是为了能让晋家后继有人,还为了能给晋雪年找点事做,不若让他整日空着发呆,胡思乱想,便是好好的人也能闷出好歹来。 顾淮生心中算盘打得响亮,却久久得不到回应。见晋雪年不答,顾淮生只道他仍有心结,想了想,淡淡地道:“我把你救出来,你受我此恩,怕也心气难平,不如把一身武艺练回来,日后也能更好地为我所用,自此两清,你看如何?” 晋雪年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如何体会不到顾淮生的良苦用心,只是,只是像他这样的人,又哪里值得费这么大的心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低地道:“你于我有恩,我自然要报,只是如今我的身子不能练武……” 顾淮生沉默片刻,走上前捏住晋雪年的手腕,搭上脉门,用内力探查半晌,眉心渐渐拧在了一起:“那个蛊?” “没错,”晋雪年道,“我起初曾奋力抵抗,甚至还伤了人,也是因为此事才让陈公子动了给我下蛊的心思。” 顾淮生终于对这个蛊重视起来:“到底是什么蛊这般霸道?”又能促进人体的自愈能力,又能封去大半穴道,而且还限制了中蛊之人的自由,不能出西京半步。 晋雪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名字。” “罢了。”顾淮生想了半天也不得章法,最后道了这么一句,晋雪年只道他是放弃了,尽管努力掩饰了,眼神却仍有些黯淡。 顾淮生注意到了,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敏感如晋雪年,怕是他生平仅见,“神医谷的小神医玉无颜是我好友,他少时曾游历南疆,对蛊毒也略通一二,我会给他写信问问情况。”此事他本不欲提前说,免得希望之后是更大的失望,然而晋雪年那副样子,他若不直说,怕是会害他乱想。 果然,他这番话落下之后,晋雪年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21 便有些发怔地抬头看向他,顾淮生又是一叹,遇到晋雪年之后的这段日子他感觉自己快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日头不早了,去我屋子里吃早饭吧。” 顾淮生的生活规律到近乎有些刻板,他每日天不亮便起床练剑,卯时回到房间,世子府厨房的下人已摆下了一桌早饭,等吃完饭,他或是与文景州讨论时事,或是自己分析西京局势,中午吃完饭后会小憩片刻。下午的时间便闲散许多,偶尔与来寻他的薛梓奴下两盘棋,更多的时候则是看书。 可是如今院中多出了一个晋雪年,一切就好像不同起来。 顾淮生很是苦恼,晋雪年于他而言与其说是故人,不如说是一份责任,他总是无法静下心来做自己的事,往往过一会儿就忍不住去担心晋雪年。 就比如说现在吧,顾淮生捏着手里写满西京各个人物近来动作的字条,看着看着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散开来,院子里太安静了,安静到哪怕他屏息静听,也察觉不到另一个人的存在……顾淮生揉了揉太阳穴,隐隐有些不安,看了眼已经快升到头顶的日头,不无担心地想,晋雪年一早上都闷在屋中,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又过了片刻,顾淮生终于认命地长叹出声,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推开屋门,走到西厢房外,他运功静静地听了一会,只听到屋内传出细碎又急促的呼吸,偶尔还夹杂着微弱的呻/吟,可那些声音才刚出口便又被毫不留情地咽下,扭转成低低的哀鸣。 顾淮生眉头一皱,来不及多想,便推门而入。 屋门推开的那一刹,屋里的声音便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慌乱的动静,顾淮生直接走到里屋,却只见晋雪年衣衫不整地蜷缩在地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到处都是红肿的抓痕,汗水将他浑身都打湿了,头发一绺一绺地结在身上。 冷不防见到顾淮生前来,晋雪年瞳孔骤然放大,他本已忍耐到了极致,眼神都涣散开来,可在这一刺激下愣是又清醒了几分,巨大的慌张恐惧眨眼间便将他淹没,本能地四下寻摸东西,希望能挡一挡自己。 他不希望顾淮生看到他这副模样,尽管已经被无数人看过了,可唯独顾淮生,唯独一个顾淮生…… 他不希望在顾淮生的眼里也看到那些轻贱和鄙夷,这个人在他早已不抱希望之时将他从泥潭里拉了出来,若他忽然松开手……晋雪年呼吸一窒,只要想象一下那个场景,恐慌便无限蔓延开来,本已消散殆尽的理智又被激出几分,更加努力地克制起来。 顾淮生不知道晋雪年心里的这些想法,他只是看到晋雪年十分不正常地蜷缩在地上,便下意识地要去拉他。 岂料还没碰到地上的人,他的手便被用力挥开了。 “别碰我!”晋雪年嘶哑着嗓子低吼。那一下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喘了几下,瞳孔又有些涣散,却很快又凝聚起来,这样重复了几次,好像有什么在他的身体里和他打着一场拉锯战一样。 顾淮生看他这副模样,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眸子里浮起一层冷厉,嘴角也紧紧地绷住了,是那个蛊虫……那个将残忍当有趣的陈二公子,日后定要寻机将他挫骨扬灰,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以为晋雪年是在错乱中回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顾淮生没再上前,晋雪年忍耐了一会,又抵制不住本能开始撕扯衣服,顾淮生不敢进,又不能退,饶是他久经风浪,此刻也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我去给你叫大夫……” “不……”晋雪年隐约间听到有人说话,似是要喊人来,心里一慌,不堪的记忆又涌现出来,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往前爬了几步一把扯住顾淮生的衣摆,喃喃地恳求,“别,别喊别人来看……” 翻来覆去的,顾淮生也只听得到他说这几个字,反反复复地说,好像是在念着最卑微的执念,将深埋心底的黑暗血淋淋地挖了出来。 那时候蛊毒第一次爆发,他年纪还小,从未经历过这种汹涌陌生的情潮,理智尽失,可是将门虎子的风采仍在,他把舌头都咬烂了也不肯出声,陈二公子恶上心头,威胁他要将他丢在大庭广众之下。 那是他这辈子最绝望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世界一下子就暗了下去,天地无光,无数从地狱伸出来的手牢牢地抓住他,将他慢慢地往下扯。羞耻心让他低头,可自尊却在叫嚣着反抗,他想自裁结束这痛苦的折磨,父兄临死前的话语和眼神却像诅咒一样缠着他,让他迟迟下不去手。 终于最后,在他最失神无助的时候,多年来的羞耻心占了上风,他跪伏在陈二公子的脚下发出恳求,像一条狗,毫无做人的尊严,摇尾乞怜,只为了自欺欺人地将自己那副可怜又下贱的模样圈在狭小的室内,不让更多的人看到,为了他那仅剩的岌岌可危的自尊…… 底限是用来打破的,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后来呢,后来他学会了把眼睛闭起来,把耳朵堵起来,把心封起来,麻痹自己,行尸走肉般地活到了现在…… 现在…… 对,现在不一样了…… 晋雪年猛地睁开眼,理智回笼,没有陈二公子,他看到了顾淮生。 第12章 风云渐起(一) 在等到小神医玉无颜的回信之前,与贤王何桓约好的见面却是先到了。 夕阳渐渐隐于天边,当星子升起的那一刻,好像有一名画师大笔一挥,在冷清寂静的街道上抹上一笔暧昧的艳红,刹时便挥就了一条鲜活的烟花柳巷。 入夜后的烟花巷不同于白日的冷清,灯笼招展,花旗摇曳,宝马香车停了一路,丝竹声声,衣香鬓影,语笑喧阗,与一河之隔的无相寺的肃穆庄严形成鲜明对比,若有无辜路人不小心走错了路,怕是会以为自己误入了另一个世界。 何桓搂着叶珈儿的腰肢趔趄地撞入屋中,他满身酒气,醉眼熏然,一副急色的模样看得跟他一同前来的几名公子哥暗自发笑。 叶珈儿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掩好门,耳边听着那几名公子哥渐渐离开了,何桓才松开放在她腰间的手,整了整衣袖,只见他眼中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醉意。 “得罪了,”何桓习惯使然地嘴角噙笑,眼里却隐含戒备,“你家主子呢?” “公子早就来了,正在里面等着殿下呢。”叶珈儿也收起轻浮的表情,她知道今日顾公子所要商谈之事重要之极,故而举止也庄重了几分,又不失大方利落。都说上行下效,有时候从仆从的一些言行上可以看出为主之人的习性,她不能坏了顾公子的大事,要先给何桓留个好印象。 受叶珈儿态度的影响,何桓神色里果然多出些许慎重来,他从含笑低头的叶珈儿身边走过,一伸手,挑开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22 了隔间的珠帘。 帘后悠然坐着一名看不出年岁的公子。 为什么说他看不出年岁呢?因为单从外表来看,这人十分年轻,五官说不上多好看,凑在一起却只让人觉得分外舒服。但他浑身却又透出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年纪的沧桑的气质,那是饱经世事后才能拥有的透彻洞达,仿佛繁华皆过,不留于心,又似万物皆已在握,自信从容,他坐在那里,如同一名入定的老翁一样,淡然闲静,将满室的喧嚣浮华都远去了。 好像这具年轻的躯壳里被塞入了一个行将朽木的灵魂,若非是个返老还童的神人,便是个久经磨难的俗人。 只一眼何桓便在心里下了定论。 听到声音,顾淮生微微掀起眼皮看了过去,故人重逢,物是人非,当看到来人时,便是他已经久经修炼,眼底还是有一刹那思绪翻涌,不过只在瞬间便被他压了下去,并未被何桓发现。 他离开时何桓还是那个只齐他腰,会抱着他舍不得放手的孩子,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可经年再见,面前的这个年轻公子戴在脸上的面具,连他也看不太透了。 他就用他那双幽深莫测到仿佛可以堪破人心的眼睛盯着何桓,盯到何桓都有些背后发毛,想要落荒而逃了,才悠然一引:“殿下请坐。” 何桓当然没注意他眼里那一瞬的异样,说实话,刚刚被顾淮生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恍惚竟有种小时候做错坏事被二皇兄抓包的错觉,一时思维凝滞,直到顾淮生出声才回过神来。 步步小心地走到现在,也不知多久没有那样发过呆了,这让他不由隐隐生出一丝恼意,却没露出分毫,在顾淮生对面的空椅上落座。 “鄙姓顾,名淮生,无字,”不等何桓说话,顾淮生便率先开了口。一边说着,还一边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二人各斟了一杯茶,熟悉的茶香浮动,何桓眉梢微挑,唇畔的笑意加深,眼底的防备之色却更浓了。 茶是他最钟情的方山露芽,产于岭南,闽地每年上贡也不过寥寥,十分难得。 有这个做开头,何桓很轻易便注意到了其他东西:桌子上摆着他最喜欢的点心,屋内熏香也是他最常用的绿澹青,家具是他最喜爱的紫楠木……就是屏风上绣着的都是他最钟爱的兰花。 要知道他身为皇子,能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不知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为了防止有人着意加害,很多喜好他平日都是不表于外的,可如今却被这个不知名的人挖了个彻彻底底,这让他如何不心惊?! 只是能活到现在,到底不是易与之辈,方才的那一番打量也不过花了几息,何桓并未露出丝毫异样,转眼便将注意重新集中在了对面之人身上,对面那人倒完茶之后自己一直没碰茶盏,何桓便也不敢碰,只笑道:“听说阁下有本王的二皇兄的消息,本王才应邀前来,阁下不妨有话直说,如今天气闷热,也好让本王守在外面的侍卫们回去歇一歇。” 他说出此话,一来是想在气势上扳回一城,二来便是想警告顾淮生,若是他们动手,他带来的侍卫们随时会听令破门而入。 顾淮生自然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也不生气,反而十分爽快地开了口:“殿下可认识此物?” 说着,他将半枚白玉轻轻扣在桌上,正是他留在手里的那半枚留有内务府造字样的玉佩,何桓一看到玉佩,登时面色大变,也顾不上失态不失态了,仪态尽失地从他手里将玉佩抢了过去,捏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 最后终于确认了玉佩的真假,他唇角的笑意早就消失殆尽,冷冷地盯向顾淮生:“这玉佩阁下是哪里来的?另一半又去了哪里?” 顾淮生将他神情尽收眼底,道:“此玉佩是怀瑜赠我的。” 何桓眉头微皱,听顾淮生熟稔的称呼,似是二哥故人,但…… “空口白牙,只凭一件死物,本王如何信你?” 顾淮生看着他,目光幽深,似是藏着无数难言的情绪,又似只是单纯的怜悯惋惜。末了轻轻一叹:“怀瑜果然猜得没错,他在弥留之际和我说,他的小七幼年丧母,不得父兄欢心,若他走后,怕是要过早地体会到冷暖炎凉,若能得上天保佑,侥幸平安长大,也不再会轻信别人,所以他还特意写了一封信,为了能让我取信于你。” 他的话让何桓心头大恸,喉头微微泛堵,许久后才挤出两个字:“信呢?” 顾淮生从怀里小心取出一封封好的信,何桓急切地从他手里接过,信封泛黄,似是有了年头,封口却完好无损,翻过去,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小七亲启”四个字,温润隽秀,锋芒暗藏,就像从前的二哥一样…… 只不过看到这四个字,他眼眶便已红了大半,幸好想着此处有外人在场,才将翻滚的情绪勉强按下。他抢过信件时是迅速急切的,可等拆信封时,动作却慢了下来,就像近乡情怯的游子一样,手指微微发抖,怎么也打不开。 顾淮生安静又耐心地看着他、等着他,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此刻,眼里流露出些许愧疚和悲悯。 最初的哀恸过后,何桓渐渐冷静了下来,也不急着拆信封了,而是将其珍而重之地收到袖子里藏好,整理了一下表情,再抬头时除了眼眶还微微红着,已经看不出方才的失态了。 “我二哥……二皇兄他,让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你又为何直到现在才来找我?” “因为从前时机不对。”磨难使人成长,他早就看好了何桓,可惜从前的何桓还没有蜕变磨砺出来,他只能一等再等,狠下心冷眼看着何桓一个人从遍地阴谋阳谋里杀出一条生路来,看着那个曾经在他羽翼下活泼单纯的孩子撞得遍体鳞伤之后,终于成长为了一名可以保护好自己的亲王。 顾淮生眼底的神情冷酷又克制,说出的话却残忍又疯狂:“我来找你,是为了辅佐你——”剩下的话被他吞了下去,但他说这句话时饶有深意地看了眼东边,意思已然不言而喻。 何桓沉默许久,才涩然问道:“这也是……二皇兄的意思?” 顾淮生深深地看着他,颔首道:“是。” 夜色渐深,晋雪年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走到院中树下,看了眼仍旧没有点灯的主屋。今夜无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燥热,惹得人心无端烦躁。 晋雪年呆呆地站了一会,想起前一天顾淮生问他要不要继续习武的事,心里一动,等他回过神来时手里已经捏着一根折下来的树枝了。 他动作生涩地举起树枝,回想着小时候父亲教的枪法,慢慢地舞了起来。 “……我晋家枪法贵于精悍简洁,不需要那些华而不实的花架子,你这个‘挞’的动作幅度应该再小一点,你看,这样就能花更少的力气了……” 小时候的枪法都是父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23 亲亲自教习的,所有兄妹里尤属大哥跟着父亲的时间最长,枪法也最好,自己刚刚够到摸到枪的年纪时,大哥已经有所小成,可以独当一面了。 父亲为大哥而感到骄傲,目光一直都留在大哥身上,分到其他兄妹身上就很少了,更别提刚刚入门的自己。父亲很少夸人,就算是为数不多的夸奖也全都是大哥的,轮到自己时只有批评和诘责。 那时候年纪小,只知道是自己做的不够好,于是更加努力地练习,殊不知反而因此伤了筋骨,进步缓慢起来。但是他那时候并不知道,也不敢和其他人说,反而以为是其他人说的那样,他在武学一道并没有天赋,伤心失落之余只能更加拼命。 人生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你越是想做成什么事,就越是做不成这件事。 有一次夜里,他又练到手脚酸痛,一个起跳没掌控好力道,落地时崴到了脚,钻心的疼痛加在之前累积的疼痛之上,再加上那段日子里心里积下太多失落沉重,年纪尚小的他一个没忍住就抱着脚踝哭了起来。 本以为大半夜不会有人来,小小年纪的他越哭越投入,越哭越伤心,冷不防听到有人问了句“怎么了”,才意识到有人来了。 他抹了抹眼睛,发现来人竟然是应大哥之邀在府上留宿的二皇子,吓了好大一跳,还有些难为情,磕磕巴巴地喊了声:“殿,殿下……” 殿下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高高在上,反而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温柔可亲,就这么冲他笑了笑,在他身边蹲下,一手覆在他扭伤的脚踝上,语气温和随意:“屋内蚊虫多,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他瞪大眼睛:“是不是下人忘了熏走蚊虫了……” 殿下眨眨眼,把食指放在唇边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过是件小事,我们还是不要和别人说了,明天你去找那名粗心的丫鬟悄悄提醒她一下好不好?” 二皇子身份尊贵,虽然是件小事,但若被人知道了少不得要重罚一回。那时候晋雪年还不太懂,很是认真地道:“可是做了错事就该受罚,这样下回才不敢再犯。” 殿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好孩子,你说得不错,犯了错确实要受到惩罚。但是下人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若是犯错,总要给人改正的机会才行,丫鬟犯的是小错,若是因此受了重罪,那才是不公平,”顿了顿,殿下又笑道,“这样,明天你去罚她多打扫一个月的院子可好?” 一次忘了熏蚊虫换一个月打扫院子,也算公平,他算了算,觉得没有什么不对的,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二皇子忍不住掐了掐他的脸蛋,笑道:“好了,站起来走走。” 他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崴了的脚踝已经不痛了,站起来走了两步,眼睛一亮,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也跟着站了起来的殿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殿下大概觉得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很有趣,又笑出了声,解释道:“我跟着太医学过一点正骨的手法,这还是第一次用,幸好没出错。” 他小声道谢,殿下轻笑着摇摇头,犹豫片刻,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和地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若不擅长武艺,无需在此一途多做纠结,不论从文从武,都可以成为国之栋梁。” 顿了顿,殿下又低声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以后不要再轻易哭了。这是软弱的表现,只能一个人收在心里,不能让别人看到。” 头顶上的手仿佛带着魔力一般,心里积压多时的沉重委屈奇迹般的消失无踪。他抬起头,看向已经是少年人模样的二皇子殿下。 那晚有没有月亮他已经不记得了,但他记得少年负手而立,温润清俊的脸颊在夜色里仿佛微微发着光,像明月一样。 后来很多年,他深陷泥淖,一片混沌黑暗里,唯有这轮明月的光指引着他坚持的方向。 月亮不知何时升了起来,星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皎洁的月光像最无私悲悯的母亲一样,温柔地照进每一块角落。不论是金碧辉煌的宫殿,还是简陋破败的茅屋,不论是高高在上的贵人,还是低贱肮脏的贱民,她一视同仁,给予最平等的对待。 晋雪年举着树枝做出最后收势的动作,胸口起伏,轻轻喘着气。 “你记忆不错,许多动作都没有问题,只是空有其形,却……” 身后忽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晋雪年心里一跳,下意识回过头,就看到顾淮生正负手站在院外,身上披着一层月色,好像披了一层霜一样,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了。 顾淮生本想就他方才使出的枪法指点一番,然而在他转过身之后话头却顿住了,停了片刻后才微微皱起眉:“你哭了?” 晋雪年一惊,下意识摸了下脸颊,却摸了一手潮湿,他有着茫然地看着掌心,也不知自己何时哭的,又是为何哭的。 十几年的绝望里他都咬着牙忍过来了,一滴眼泪也没掉过,现在脱离了那样的环境,不过想了点往事就哭了,真稀奇。 “可能是被沙子迷了眼睛。”晋雪年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抹,方才注意到顾淮生在这儿时他就闻到了熟悉的酒气香粉的味道,不知为何一下子有些意兴阑珊起来,随口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顾淮生拧着眉,他注意到了晋雪年的情绪变化,但饶是他久经磨砺,早已练出一双火眼金睛,此刻也一时难以想明白原因。他想了想,只道是晋雪年因为身手不如以往而感到沮丧,于是出口安慰道:“别担心,等你的蛊解了,我就送你去神医谷好好调养,你的身子一定能恢复的。” “多谢公子,”晋雪年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我一定会抓紧练武,以报公子救命之恩。” 他这副漠然平静的模样正是顾淮生所熟悉的自我封闭的模样,经过前几日相处,顾淮生能感觉出来他的心墙上头的锁已经快被自己撬动了,如今怎么一言不发又紧闭起来了? 说到底,如今的晋雪年还是太过敏感,难道是自己无意中做出什么举动伤到了他?顾淮生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继续刺激他,只能道:“你先好好将养,若是需要你,我自然不会同你客气,”顿了顿,他放轻声音道,“毕竟我是要为你们晋家洗雪冤屈,你是一定要在的。” 晋雪年抿了抿唇,大抵是在黑夜的掩护里人总是更愿意放纵自我,他眼底涌现出很多复杂的情绪,便是顾淮生抓到了,却也难以解读,很快的,这些情绪就被晋雪年收了回去,他垂下头,再一次低声道谢:“多谢。” 第13章 风云渐起(二) 次日一早,顾淮生去找文景州商谈昨日之事,谁知一进屋子就被拉住了,“你来得正好,”文景州指着屋子中一名约摸十七八的少年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24 笑着道,“母妃担心我走后你的安危,把听涯也派来了,今日刚到。他在西京是生面孔,有些叶珈儿做不了的事他可以做,你最好贴身带着他,这样我离开的时候也能放心一点。” 那名少年笑着走上前,腰板挺直如松,步履带风,虽然看着瘦削,举手投足间却都充斥着不可小觑的力量。少年朗声道:“天翎卫楚听涯见过顾公子。” 天翎卫? 这也是一名天翎卫?要知道平淮长公主十七年前就带着天翎卫去了平国,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天翎卫?顾淮生微微挑眉,询问般看向文景州,文景州了然,解释道:“当年母妃带走两名天翎卫,除了叶珈儿之外,另一人姓宋,叫宋风,这孩子是三岁那年宋风捡回去的,是宋风的徒弟,三个月前宋风去世了,按例他便是新的天翎卫。” 文景州又道:“你别看他小,本事却绝不输于你,这孩子天赋奇绝,是宋风手把手教大的,天下高手能打得过他的不超过百人,而且他还有个别人没有的天赋。” “是什么?” 文景州神秘兮兮地拍了拍楚听涯的脑袋,楚听涯会意,闭上眼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再睁开眼时便自信满满地道:“东面池子边上有两名丫鬟在偷闲聊天,她们在说,”说到这里,楚听涯忍不住咧开了嘴,“她们在争论世子爷和顾公子哪个更好看。” 顾淮生若有所思,问道:“你能听多远?” 文景州与他同时开的口,问的却是:“那谁更好看?” 楚听涯左右看了看他俩,最后还是选择先回答顾公子的问题,毕竟这个看起来紧要些,“大约能听一里内的声音,再远些也能听到,但不是很确定了,水里能听得更远。” 是个很有用的特长,顾淮生点点头,赞许地道:“不错。” 楚听涯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公子过奖了。” 顾淮生看向文景州:“没别的事的话,我把昨日发生的事同你说说,你也好帮我参谋参谋。” “也好。”提到正事,文景州顿时就变得正经起来。他和顾淮生面对面在书案旁边坐下,没有人让楚听涯出去,楚听涯便守在窗户边,正好可以监听外面的动静。 “你今早才来找我,想必昨夜之事一切顺利,”文景州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服贤王的,难道你自爆了身份?” “没有,他还不知道我是谁,”顾淮生垂下眼,淡淡地道,“要说服他也不难,一是让他看到我的实力,我先声夺人,故意按照他的喜好布置了屋子,以他如今的心智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而一旦察觉到便会相信我的实力深不可测,足以助他一臂之力。第二便是小七他早就有了反心,何泽多疑暴戾,登基没多久就将兄弟们一个个都铲除了,下一个恐怕就是小七,他不愿坐以待毙。人心都有弱点,一旦找准了,很多事就容易多了。” 顾淮生给自己倒了一杯蜜水,他喜甜,顾及到他的喜好,便是文景州这边书房都会为他备上一份茶水点心。 甜腻的味道入口之后仿佛把喉咙里的苦涩也冲淡不少,顾淮生喝了两口才放下,慢慢地道:“不过光凭这两点还不足以打动小七,我们要做的是大事,就是涉世未深的孩子都知道不能随意相信一名不知根底的陌生人。真正打动他的,是我——或者说,是已经故去的何睿。” “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向他袒露身份的原因,有时候一个死人能做的远比活人要多得多。” 当年若不是何睿把何桓护在自己羽翼下,何桓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何睿于何桓来说,亦兄亦父,亦师亦友,是何桓年少时期所有回忆的依托,是他藏在心底最柔软角落的一片净土。 可那也只是回忆。 人心难测。如果是活着的何睿回来了,告诉他要怎么怎么做,一开始固然皆大欢喜,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许会带来猜忌,怀疑,回忆里的美好如梦幻泡影一碰即碎,留下冷冰冰的现实,但是何睿死了,人对死人总是很宽容,只会在回忆里将他无限美化,死去的何睿成了何桓心头的一道疤,是促他下定决心的最后那根稻草。人心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屋内静了片刻,文景州按了按好友的肩膀,他知道顾淮生脸上总是一派云淡风轻,但心里的苦比谁都要沉重,很多东西他放不下,也不得不背负,外人谁也帮不了他。只是文景州也相信,顾淮生能走到最后,他的信念有多强大自己早就知道了,当年他能凭着这股信念撑着一口气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现在就一定能在风雨飘摇里踩出一条血路。 可这也正是文景州所担心的地方,如今顾淮生全凭这股信念支撑着,他的余生好似只剩下了它,那等报完仇,等着一切都结束之后呢?他又要怎么继续活下去? 顾淮生摇摇头以示自己没事,继续道:“小七说过两天给我答复,这次接触,我发现何睿在他心中非常重要,重要到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不过这样正好便于我行事。我打算把这些年查出来的何睿真正的死因告诉他,他韬光养晦太久,心气被磨得太平了,如今正缺一股锐劲,”说到这里,顾淮生不由有些恍惚,有时候一个面具戴得太久,连自己也会以为真的成了面具所表现出来的那个人,“何睿的死因正好可以成就他的恨意和怒火,化为支撑他的信念和前进的动力,何睿必须死,且算死得其所。” 文景州沉默片刻,轻声道:“这样对他,对你,是不是都有些太残忍了……” 顾淮生摇摇头,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这样对我们才是最好的。” “你打算就这么瞒他一辈子吗?以后呢?以后他知道了会恨你的。” “以后……”顾淮生静静地看着他,眼里似有苍凉,带着几分自嘲道,“这么多的‘过去’都撑过来了,还怕一个‘以后’吗?” 文景州咋舌,到底是无话可说,这毕竟是顾淮生自己的选择,没人能代替他。 顾淮生又和文景州商量了一些细节,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文景州赶着回去陪世子妃用膳,两人这才分开,因为文景州非常坚持要顾淮生随身带着楚听涯,顾淮生拗不过他,也只好带着楚听涯回自己的院子。 只是回去后却犯了难,他院子里只有三间屋子,主屋他住了,东西两间一间做书房,一间给晋雪年住下了。楚听涯在意识到了之后,十分善解人意地表示他睡屋梁上便可,顾淮生却不同意,一是没有这么苛待人的道理,二是他也不习惯睡着时还有人在屋顶上。 最后还是把这个问题丢给了文世子,文景州命人把主屋一旁的耳室收拾出来,隔上墙,又在对着院子的那道墙上打了一扇门,就是一个独立的屋子,楚听涯也不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25 嫌小,兴高采烈地住了进去。 晋雪年一如既往的深居简出,顾淮生也没有刻意去打扰他,按部就班地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两天,两天里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要硬要说有什么,大概就是顾淮生终于意识到了院子里新住户的聒噪程度。 那天在文景州书房里讨论正事时还没看出来,但是当住下之后,楚听涯话痨的本质终于显露出来了,他能拉着前来送饭的丫鬟从午膳内容讨论到今日的游街货郎又卖了什么,没有下人时他就待在顾淮生身边,一有机会就插两句嘴,到最后连顾淮生都有些受不了了,把他丢到了院子里自生自灭,明确下令若没有自己的指示,决不能再进书房半步,然后无动于衷地在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前关上了门。 世界顿时清净了。 可怜的楚听涯碍于世子的吩咐不能离顾公子太远,又不能进书房,最后也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不过半天功夫,晋雪年就敲开了书房的门。 “怎么了?” 晋雪年主动来找自己还是第一次,顾淮生打开门的那一瞬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他端详着晋雪年的脸,十分难得地从那张素来漠然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狰狞。 “……”晋雪年抿了抿唇,一言难尽。 顾淮生看着从对面晋雪年屋子里探出一个脑袋好奇地看着这边,看到自己还笑嘻嘻地挥了挥手打招呼的楚听涯,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不得不说,他对楚听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混进晋雪年屋子里这件事深感佩服,又觉得好笑,亏得涵养素来不错,这才忍住了。 “进来吧。” 顾淮生眼底笑意晕染,晋雪年只与他对视了一眼,就有些仓促地移开了目光,他刚刚真的是被楚听涯吵烦了,来找顾淮生实在是一时冲动,却在门开的那一刻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触到顾淮生眼睛,他就像受了蛊惑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多亏多年来的忍耐已经练成了本能,脸上并未露出什么异样,看似十分镇定自然地从顾淮生让开的空隙里走了进去。 “多谢,”直到在椅子上坐下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那孩子实在是太吵了……” “我明白,”也不知道这么个活宝是怎么养出来的,竟然能把晋雪年都给吵破功。顾淮生笑道,“你就在这待一会吧,他不敢进来。书架上有书,想看什么自己去找了看。” 顾淮生揶揄的目光像针一样落在身上,晋雪年坐立难安,愈发后悔自己逾矩前来敲门,干巴巴地道:“不,不用了,我坐一会就走。” 顾淮生哪能放心让他就这么坐着,想了想索性也收起了书,“下棋吗?” “我不太会。” “没关系,我教你。” “好吧……” 晋雪年只能赶鸭子上架,帮着顾淮生把棋盘翻出来摆好,看到顾淮生亲自动手把弄得有些乱的书仔细地收拾整齐,他忍不住问道:“你院子里怎么没有下人?” 顾淮生动作顿了顿,将发生过的事一笔带过:“之前有过,后来去全府之后再回来就没了,我也懒得开口再问世子要。” 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冲动,晋雪年脱口而出:“我帮你吧。”待反应过来后又万分后悔,只能尽力补救道:“我住在你这,帮你做点事也是应该的……” 顾淮生有些惊讶地看过去,他没想到晋雪年会主动说这样的话,这是个好现象,说明晋雪年对他所做的这一切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动于衷,但是…… “多谢你,不过不用了,这点小事我自己还是可以做的,你会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去做的。” 他将晋雪年救出来,不是为了让晋雪年对他感恩戴德,只是因为不忍看到晋家后人受辱罢了,雄鹰折断的翅膀总有长好的那一天,那时候他能冲天而起,可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困在这个狭小的院子里,帮自己收拾书房。 第14章 风云渐起(三) 送往神医谷的信很快就有了回音,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小神医玉无颜居然不辞万里亲自来了,顾淮生收到消息,匆匆收拾一番便赶去了前院花厅。 花厅内背对着大门站着一人,单从背影看此人非常年轻,芝兰玉树,挺拔俊秀,然而当他听到动静回过身来时,却只能看到他整张脸上都覆着一张银质的面具,只在眼睛处留了两个孔用来看外面。 神医谷有一名老神医和一名小神医,小神医随师父姓玉,少年成名,然而他不论出现在何处都带着一张面具,后来江湖上就有传闻他长着一张惨不忍睹的脸,留言愈传愈烈,小神医却听之任之,渐渐的大家就信以为真,都称呼他为玉无颜,喊的人多了,慢慢的也就没人还记得他原本叫什么了。 然而顾淮生却知道,玉无颜之所以一直戴着面具,不是因为他长得太丑了,恰恰相反是因为他长得太美了。 古有兰陵王因太过貌美无法威慑敌军,于是覆鬼面以示人,玉无颜也有同样的苦恼,年轻时他行走江湖,多次遇到不长眼的登徒子调戏,就连自己刚见到他时也将他错认为了女子,最后他恼羞成怒之下索性做了个面具戴了起来,甚至在听到江湖传言说他长得丑时很是开心得意。 将思绪拉回来,顾淮生一进花厅便发现文景州已经先自己一步到了,只是玉无颜外冷内热,面对不熟识的人向来惜字如金,此刻室内气氛便十分尴尬,文景州在一旁如坐针毡,一见到顾淮生顿时大喜过望,热切地迎了上来:“你总算来了!” 顾淮生有些好笑地拦下他,对着玉无颜展颜一笑:“无颜,好久不见了。” 文景州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起来,相处这么多年了,顾淮生从来没对他这么笑过! 玉无颜也一扫方才的高傲矜持,清朗的笑声因为面具的加持而有些低沉,语带埋怨:“是许久不见了,你可真没良心,我师父治好你之后,你一走就是好几年,一次都没回去看过,就在我出发前他老人家还念叨着你呢。” 文景州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装透明人。 “你怎么突然来了?”三人依次坐下,顾淮生问他。 “闷在谷里太久了,所以出来走走,”玉无颜道,“你说的那个蛊师父很有兴趣,他本想亲自前来,但一路奔波太过劳累,所以我替他来了。” 顾淮生眼睛一亮:“这么说你可以解这个蛊?” 玉无颜欲言又止,并没有一口咬定,最后只道:“具体情况还得见了人之后才知道。” 顾淮生当即便带他去了晋雪年住的屋子,听说是来给自己除蛊的,晋雪年却没有表现出丝毫激动和期待,平静沉默地配合着玉无颜的动作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26 ,就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好事,而只是寻常日子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一样。 顾淮生站在一旁,看着他,只觉得自己方才生出的那一丝激动和期待也慢慢冷却了下来,但却没有回归平静,而是慢慢揪起,苦涩如丝如缕,缓缓地将心脏缠绕着。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玉无颜从怀里小心取出一方檀木盒,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寒玉,玉中央有一点殷红,仿佛是这块玉的心脏里生了一粒朱砂痣。 玉无颜在晋雪年手上捏了捏,最后似是选好了位置,取出银针在那里扎了一下,血珠涌出的那一刹,一股淡淡地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顾淮生站直身体,不适应地皱起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己心脏跳动有些快,血液也好像有些沸腾。 更夸张的是玉无颜手里的那块寒玉,中间那粒朱砂痣像是活过来了似的,拼命蠕动着想要钻出来,玉无颜捏着晋雪年的手指,滴了一滴血在寒玉上,血有灵性似的渗入玉里,最后汇聚到朱砂痣上,而那颗朱砂痣却在这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当血被完全吸尽时,朱砂痣已经变成了透明的,几乎和寒玉融为一体。 玉无颜盯着寒玉看了片刻,有面具挡着,顾淮生看不到他的表情。玉无颜合上檀木盒,又帮晋雪年把手上的伤处理好,明明只是针尖大的伤口,他却还是慎而重之地为其抹了一点膏药,血止住的时候,那股香味也渐渐消散于空气中,顾淮生这才觉得自己恢复了正常。 做这些的时候,玉无颜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因为情况太复杂而不知道该怎么说,顾淮生因为他这番沉默心沉了沉,低声问道:“怎么样?” “他中蛊有多少年了?” 玉无颜没有问“多久”,而是直接用的“多少年”这个计量单位,顾淮生心里愈发不安起来。 没等顾淮生开口,晋雪年自己答道:“十三年又七个月。” “果然,”玉无颜叹了一声,叩了叩手上的檀木盒,“我手上这个里面装着的是一种很奇特的蛊,平时它会陷入沉睡,一旦嗅到其他蛊虫的饲主的血才会苏醒过来,喝了血之后它就会褪色,蛊虫和饲主融合的时间越长,它颜色就会越浅,说实话,自从师父得了这个蛊之后,也用过不少次,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它完全变成透明色。” 顾淮生忍不住看了眼晋雪年,见他还是那副无谓的样子,并没有因太高的期望而带来失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感到庆幸还是难过。 顾淮生沉声道:“那他身上的蛊还能解吗?” “蛊依附于人体而生,随着时间加深,蛊虫与宿主的融合也就越多,越不好剥离,不过他中的不是寻常的蛊,他中的这个蛊很特殊,”见顾淮生很在意,玉无颜索性长话短说,“这种蛊名叫神仙蛊,分雌雄两种,十分罕见珍奇,南疆的王室甚至命人到处寻找神仙蛊种在自己体内,因为种下此蛊之后只需以少量血肉饲养,此蛊会反哺饲主,它可以令人百毒不侵,伤口愈合速度也是寻常人的数倍,甚至可以滋阴壮阳,延年益寿,南疆人觉得这是神仙的恩赐,所以才会称其为神仙蛊。师父也只是在传闻中有所耳闻,平生未得一见,没想到我却在这儿见到了。” “按你这么说,他不该是如今这种状况。” “你听我说完,神仙蛊分雌雄,女人只能种雌蛊,男人只能种雄蛊,一旦反过来,就不是神仙蛊了,而是‘阴阳蛊’,”玉无颜叹了口气,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阴阳蛊都是成对使用……几乎没人这么用过,一旦被种下阴阳蛊,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作,每次发作时都会持续一段时间,外力无法中止,据闻意志再强大的人都会被这种折磨逼疯,只有当年南疆王室羞辱敌人时才会这么做。阴阳失调,他体内气血不通也是因为这个。有人在他体内种下了交/媾过的雌蛊,并且将雄蛊捏在手里,雌蛊不能离开雄蛊太远,否则他会爆体而亡,这也是为何他不能离开这里的原因。” 玉无颜一口气将事情解释清楚,见顾淮生似是又要说些什么,连忙道:“不过这个蛊特殊也特殊在这个地方,雌蛊不喜欢男人作为饲主,所以也一直想要离开他的身体,若是早一点可以直接刺通穴位将雌蛊引出来,但现在时间太长了,得先找到雄蛊,才能把雌蛊引出来。” 顾淮生看着晋雪年,晋雪年低着头,屋内光线太暗,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顾淮生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他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雄蛊的。” 晋雪年微微抬起头,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顾淮生仔细看过去,终于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渴望,看到这,他反而松了口气,心情稍微松快起来,温声问道:“你知不知道雄蛊在哪?是不是在全承恩手上?” “不是,”晋雪年犹豫片刻,道,“当年给我种蛊的是户部尚书家的陈二公子,后来过了两年他把我送给了大理寺卿苗家的四公子,他,他的手段和陈二公子差不多,蛊应当在他手上。” 苗家……顾淮生沉思了片刻,道:“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去查的。” 晋雪年道:“多谢。” 顾淮生摇摇头:“不必客气,你先好好歇着,我送无颜去他住的地方看看。” 同玉无颜走出院子后,顾淮生才问道:“你方才是不是有话没有说?”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玉无颜道。 顾淮生皱眉:“是不是那个蛊有问题?” “你急什么,”玉无颜嗤笑,看他是真的焦急,顿时不敢再同他玩笑,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注意事项,当着他的面我不太好说。” 顿了片刻似在组织语言,玉无颜继续道:“阴阳蛊其实是最烈的春/药,每次发作时都痛苦难耐,外力虽然无法中止,却能通过发泄纾解一二,而且我刚刚还发现他长期服用过一种药物,咳,这种药是增加闺房乐趣才会用的,身体敏感程度是寻常人的好几倍,平日里一些肢体接触都可能引发渴望。他被折磨了近十四年,身体早就亏空了,如果真的找到雄蛊把雌蛊引出来,恐怕会……” 剩下的话玉无颜没有说出口,顾淮生却明白了那些未尽之言,夏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无端有些发冷。 “一定还有办法的,”顾淮生道,“你不是说那个蛊又被称为神仙蛊吗,如果找到雄蛊,能不能种到他身体里……” “不行,”玉无颜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口否决,“他已经被种过雌蛊,方才我放出他精血的时候你也闻到了那股异香,他骨血里都是雌蛊的气息,如果把雄蛊放到他身体里,雄蛊怕是会把他一点点蚕食干净。”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顾淮生语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27 速加快,“你们神医谷不是号称可以医死人活白骨吗,怎么连养好一个人都做不到吗?” “若是好好将养,他也只有七八年的寿命……”玉无颜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没有把话说死,“我回去后翻翻古籍,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法子,你别太担心,总归路要一步一步走下去,当务之急是找到雄蛊,把他体内的雌蛊引出来才行。” “你说得对,是我心急了……一想到他受了十四年的折磨,我虽然把他救出来了,却还要让他继续等下去,就觉得愧疚难当。”顾淮生叹道。 文景州站在路边上,似在等他们,顾淮生和玉无颜停住脚步,文景州迎上来道:“我领玉兄去住所看看。” 顾淮生道:“也好。” 玉无颜看看顾淮生,又看看文景州,无奈叹道:“我连夜赶路,不管还有什么事,总要让我先歇一歇。”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文景州连声道,双手交握,期许地问,“等玉兄休息好了,可否也替拙荆看一看……” “有何不可,”玉无颜爽快道,“既然我住你家,也不能白吃白喝,就当是交房租了。” 三人就此分开,顾淮生往回走,玉无颜和文景州与他方向相反,走了一段路,玉无颜问道:“世子兄找我似乎不止是为了尊夫人?” 文景州四下看了看,他们正走到空旷之处,周围无人,这才道:“怀瑜受伤之后,一大半时间都是在神医谷,你与他情分不比我轻,你可知道他在报完仇之后可有何打算?” “报仇之后……”玉无颜一怔,“他确从未提过……” 文景州凝眉,玉无颜看了他一眼,忽然笑出声来:“他不是孩子了,你不用为他操心至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旁人干预不得。” 见文景州还是愁眉不展,玉无颜终于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觉得你似乎已经不用担心了。” “此话何解?” “你见过那个晋家小子吗?” “见过。” “他就是良方。” 文景州表情愈发疑惑,玉无颜无语半晌,简单粗暴地解释道:“你见过做父亲的会舍下自己的孩子跑去自杀吗?” “……不曾,”文景州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却还有些不信,“他和那个晋雪年才相处多久,不至于如此吧……” “他将晋雪年救出来,这与他和我们的关系不同,晋雪年使他感到被依赖,是他的责任,是他与人世的瓜葛和纠缠,”玉无颜摇头,“你真该看看方才淮生的样子,他总算有了一丝人气,那你肯定就和我一样深信不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放存稿箱的,一不小心发出来了…… 咳,那个,我二十四号要去青青草原抓羊,七月二号才回来,到时候可能更不了,这几天我会尽量日更多写一点的 第15章 风云渐起(四) 流言放出去也有不短的时日了,然而皇帝那边却似乎一直没有动静,文景州到底不如顾淮生沉得住气,一日上午终于就此事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顾淮生气定神闲地看着桌上的一叠纸条,看一张烧一张,眼皮子抬也不抬:“你急什么。” “怎么能不急,你也知道平国来接我的人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我就……”文景州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不就是答案,”顾淮生从案边碟子里捻起一颗果脯,嚼了两下,有些嫌弃,“太酸了。” “酸?”文景州也捏了一个塞到嘴里,顿时被腻得眼睛眉毛都皱成一团,“甜死了!”他拎起茶壶连灌了两大杯水才缓过来,嘀咕道,“你这么嗜甜如命,小心牙齿坏得早。” “不劳费心。” 文景州一个人想了一会儿,开口笑道:“你们何家的果然没有一个蠢的,何泽虽然暴戾残忍,但在大事上倒是没有做错过。全承恩一手遮天这么多年,在西京的势力根深蒂固,何泽如果动了他,到时候势必会引起一番动荡,而平国使臣就快来了,所以他才忍了下来。” “大梁是何氏天下,家丑不外扬,我的大哥这点道理还是懂的,”顾淮生可有可无地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大梁近些年越发式微,一旦让别国的人察觉,到时候怕是就要乱了,何泽不会做出这种傻事的。” “我现在是越发佩服你们何家人了,”文景州感慨道,“一个比一个能忍,你为了报仇忍了整整十四年,愣是等万事俱备之时才卷土重来,而何泽也忍了全承恩这个老东西十四年,哪怕现在桎梏已除,都能继续忍下去。” “你说得没错,”顾淮生被他说得唏嘘满怀,“可是放眼整个天下,芸芸众生,又有谁不是在忍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整个西京都仿佛被一朵乌云笼罩,无端压抑,在所剩不多的安闲日子里,文景州偷偷把妻儿运出了城,藏在城外一座庄子里静养,玉无颜不愿掺和到朝廷事情当中,也跟着过去了,一来是置身事外,二来可以照料母子二人。 自那日和贤王何桓秘密交谈过之后,顾淮生再没收到过何桓的消息,但他一点都不着急,他相信何桓也已察觉到了西京平静水波下翻涌的暗潮,他们都是不得脱身的池鱼,他了解何桓,反抗或者倾覆,这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他们之间是一笔不得不成立的交易。 某个悠闲散漫的下午,楚听涯百无聊赖地蹲在屋脊上晒太阳,晋雪年靠在窗边认真翻看晋家枪法简谱,几只蝉趴在树荫里有气无力地鸣叫,顾淮生端坐在案后,将所有需要做的事在纸上列了下来,看是否有所遗漏。阴阳蛊、晋家冤屈、晋雪年、遗旨……那么多事需要去做,但都不用急,因为那都是平国使臣来之后的事情。 据今早收到的消息,平国使臣将于明日下午抵达西京,顾淮生轻轻敲着木质桌面,盯着纸上某一行字若有所思。 因为怀疑雄蛊在苗家老四手里,所以这些日子他派人将苗家上下好好查了查,苗家三代公卿,祖先当年曾和烈祖一起打过天下,在西京扎根已有二百余年,不能轻易动摇。而且苗家与何泽关系匪浅:何泽的皇后就是苗家女儿,当年他能登上皇位,离不开苗家的鼎力支持。 大理寺卿苗正英今年六十有二,膝下只有一子,在苗家排行第四,苗正英对这个独子疼爱无比,有求必应,这才养成了苗四不可一世的性子。 从探子这些日子打听来的消息来看,苗四此人已经二十九了,却整日游手好闲,纨绔度日,一事无成。且他私下里有折磨年幼的孩子的癖好,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无辜孩子死在他的手里,西京众人碍于苗家威势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28 只眼。曾有言官将此事捅到何泽面前,最后却被何泽痛骂诋毁朝廷重臣,砍头了事。自此后苗四越发无所顾忌,行事乖张,在西京几乎是横着走。 屋里安静到仿佛没有人存在,顾淮生盯着手中的纸条,眸光深邃,一个计划渐渐在心中成型。 何泽心里有一杆秤,苗家他不能动,所以对苗四的行为一直宽容忍耐,可那杆秤上当然有更要紧的东西,为此何泽甚至能按捺住不对全承恩动手,如果苗四越了界呢?如果苗四碰了秤上的其他东西,他还会继续“宽容忍耐”吗? 如果何泽不得不动了苗四,苗正英痛失独子,苗家和何泽的关系还能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隙吗? 平国使臣抵达西京的时候下了好大一场雨,夏日的暴风雨总是来得迅疾凶猛,乌云密布,倾盆大雨哗啦啦地捶在地上,像在天地之间挂上了一道厚重的水帘,天色仿佛都变了色,目光所及不过数丈远。 这样大的仗势,街边本来挤着凑热闹的百姓顿时呼啦啦全都散了,街道上一时甚至显得有些冷清,只有奉旨前来迎接贵使的一溜大臣站在城门口的路中央,个个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却又不敢离队躲雨,表面上虽然都保持着一派镇定的模样,心里却不知已经将这狗日的天气和迟迟不到的平国使臣痛骂了多少遍了。 就在离街口不远处的一座茶馆二楼临窗雅座里,顾淮生一手支颐,看着窗外,雨下得很大,像是给天地蒙了一层灰色薄膜,普通人从这里其实看不到多少东西,但是他内力深厚,倒是看得清楚。 晋雪年就坐在顾淮生对面,两人跟前都摆着一杯茶,这是之前刚坐下时小二过来倒的,但是顾淮生一直没喝,他就也没敢碰,哪怕他真的有点渴了。 趁着平国使臣还没来,左右无事,顾淮生就同晋雪年聊着下面淋着雨的那些大臣。 “左边一列第一个是当今丞相仇平章,今年五十有一,很早就跟了当今皇帝,因为从龙之功才捞了这么一个官位,为人固执己见,刚愎自用,在朝堂上多处树敌,很多官员都不喜欢他,不过这也恰是他聪明之处,正是因为他不拉帮结派何泽才对他十分放心,没有做出卸磨杀驴之事……如果从别的角度来看,他上任以来其实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前年何泽想在城西建一座宫殿,正是他出言劝阻,才免去一番劳民伤财之苦。” 晋雪年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人影,不免有些遗憾,谁知手背上忽然覆上温热的掌心,他心里一颤,下意识想要抽回,那只手却在这时往下压了压,一股温纯雄厚的内力从肌肤相亲之处流入身体里,最后汇于双眼之上。 顾淮生道:“别动,仔细看。” 晋雪年只能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鼓噪,努力定下心看去,仇平章是个有些发福的老头子,穿着深红色的朝服,留着两绺山羊胡,没有笑,看起来很慈祥无害。 手背上的手仍在,肌肤相贴,没有一丝间隙,晋雪年坐立难安,感觉像是有小虫子在皮肤上爬一样,不得不费更大的力气才能集中精神。 他只能没话找话转移自己的注意:“他也是你们要对付的人?”这些日子里顾淮生做事情从来不瞒他,他渐渐也知道了顾淮生留在西京的真正目的,帮晋家昭雪也许只是顺带之事。 “不是‘你们’,是‘我们’,”顾淮生专注地望他一眼,道,“他是个老狐狸,却不是我们要对付的人。” 晋雪年没说话,眼里的不解却明明白白传达了过来,顾淮生解释道:“何泽身边那么多人,有很多人是可堪重用的,我们的手段也不止一个,还可以威胁、拉拢、甚至结盟……不过具体怎么做还需要再做筹谋。” 晋雪年点点头,示意自己懂了,顾淮生又道:“右排第三个,”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是户部尚书陈慷,他身边那个……是他的次子,如今在户部任侍郎。” 那人也穿着朝服,身形有些胖,说话间回过头来,看到他脸的那一瞬晋雪年浑身一颤,脸色变得刷白,无数阴暗的记忆纷至沓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饶是如此,他使尽全身力气也没办法挪开目光,就像中了魇一样。 在提到陈二之时顾淮生就一直注意着晋雪年的状态,见他吓成这样,顿时十分懊悔,连带着对陈二的恨意也越浓,可此时也无暇多想。他先将内力收回,然后握紧晋雪年冰凉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轻柔地呼唤他的名字。 这个法子果然起了作用,晋雪年对他的呼唤有了反应,慢慢地将头转回来,脸上毫无血色,眼里灰蒙蒙的。顾淮生心里一痛,终于有些怕了,哑着嗓子道:“走,我们回去,我陪你回去。” 顾淮生拉着晋雪年起身,手上却忽然一沉,他诧异地低下头,就看到晋雪年坐在那,和谁较劲似的抿着唇,慢慢地道:“不用,我不怕的。” 顾淮生顺着他的力道坐下,不放心地道:“可是……” “我真的没事,以前或许有事,但那都过去了,”晋雪年低着头,眼帘半敛,将万千思绪都藏在了其后,他嗓子发堵,那些真正想说的话却不敢说出口,只能挑些无关紧要的来说,“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还要,还要为晋家昭雪,怎么能被一段记忆给打垮。” 顾淮生沉默地看着他良久,终于确定他不是在逞强,这才松了口气,他探出手轻轻揉了下晋雪年的头发,“好孩子。” 顾淮生虽然比晋雪年大,却没有大到一个辈分的差距,然而他们心神不宁,没人在意这一声有些怪异的称呼。晋雪年微微仰起头,眼里流露出几分迷茫。有那么一瞬,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夜晚,那个院子,那个轻轻抚摸他头顶的少年,微微笑着对他说话。 可是一眨眼,那张脸就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男人的脸,没有特别好看,但所有和他见过面的人都不会注意他的长相,只会被他的气质所吸引。 那是一种很独特的气质,表面看上去沉静、温润、平和,内里却藏着不可小觑的强势、自信、从容,如此种种。这幅皮囊下有一个坚定强大的灵魂,冷静自持,不可动摇。 如果说二皇子是一轮明月,那顾淮生就是一盏明火,明月照世人,这一盏灯火却只能照亮一方天地,一条路,一个人。 “……来了!” 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顾淮生忽然开口,晋雪年陡然一惊,回过神来,他看到不远处的城门大开,一队人冒着雨浩浩荡荡地走来。 顾淮生看着那队人,神情不可捉摸。 何泽,这一局胜负谁手,且看罢。 作者有话要说: 突,突然觉得不太妙…… 这篇文本来只打算写20w字左右来着,但写到现在发现才写了个开头…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29 … 你们是不是都不爱我了,留言越来越少了qaq 第16章 风云渐起(五) 顾淮生和晋雪年回到世子府,刚踏入院门,楚听涯就有些兴奋地迎了上来:“公子!” 今日出去喝茶,顾淮生另吩咐了事情交由楚听涯去做,此刻见他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却连衣服都顾不上换,一脸迫不及待地想要报告的样子,像个急求表扬的孩子似的,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顾淮生截断他的话头:“先去换了衣服再说。” “……好吧。”楚听涯悻悻地退开。 顾淮生和晋雪年分开,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走了这么一遭头发里也沾了水汽,束在冠里有些难受。他将束发的玉冠取下,散开头发。刚刚换好衣服,便听屋门被敲响了,门外响起薛梓奴的声音:“顾大哥!” 顾淮生系好腰带,虽然有些诧异他怎么现在来了,却还是道:“门没拴,进来吧。” 话音落下,门就开了,薛梓奴提着一个食盒溜达进来,笑嘻嘻地道:“方才去厨房寻些小吃,正好看到厨娘在煮姜汤,一问之下是夫人特地吩咐下来的,我这才知道顾大哥你今儿出去了。厨房人手不够,左右我路过你这儿,就把姜汤给你带过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食盒放在桌上,掀开盖子,却只见盒中放着三只热腾腾的瓷碗,顿时傻了眼:“就算算上我也只有两个人,哪用得着三只碗啊,顾大哥,是不是厨娘给数错了。” “没有数错,不算你正好三个。”顾淮生一抬眼,看到换好衣服的楚听涯正在门外探头探脑,不由无奈道,“来了还不进来。” 楚听涯讪讪一笑,目光躲闪,难得有些矜持起来:“我,我还是不了……” 他说着就要转身溜走,顾淮生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站住。” 楚听涯脚步一顿,哭丧着脸:“公子,我身子好得很,这碗姜汤不如给这位小哥喝……” “他又没淋到雨。”顾淮生也没再说其他话,看了眼姜汤,又看了眼楚听涯,不容置疑的意思已经表达地很明确了,楚听涯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蔫脑地走了进来,端起一碗姜汤一股脑地倒进了嘴里。 看他孩子气地嘟着嘴,眉毛拧成了疙瘩,顾淮生心里觉得好笑,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么想着,他就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漆油锦盒,打开后里面盛满了各种蜜饯果子,他拿了两份放到楚听涯面前,和蔼地道:“吃两粒去去味儿。” “我又不是孩子了……”楚听涯黑着脸扭过头,十分硬气地没有碰。 薛梓奴憋笑憋得脸色通红,差点没喘过气来。 顾淮生将剩下两碗姜汤重新盖好,拎在手上,临走前不忘叮嘱道:“听涯,你陪着梓奴玩一会儿。” “顾大哥这是去哪?”身后传来薛梓奴好奇的问话。 “定然是去晋大哥那里了。” 这是楚听涯的声音,他自来熟的很,来这里没多久就一口一个“晋大哥”了,喊自己倒一直是“公子”……顾淮生走进了屋檐下,没了墙壁隔挡,雨声哗啦啦作响,好像要把其他声音都给吞噬似的,屋内两个孩子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具体内容却听不太清了。 雨水连成串从廊檐上落下,好像有人拎着整桶水往下浇一样,不时有水珠溅落到廊下,不过短短十几步衣摆就湿透了。 顾淮生站在西厢房外面,屈指叩了叩门扉,不一会儿门就被打开了,晋雪年站在屋内,身上换了一件深色的长衫。“顾公子?”看到顾淮生,他明显愣了一下,才让到一边:“请进。” “怎么了?” “没什么。”晋雪年又忍不住看了顾淮生一眼,往常见到顾淮生都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模样,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然而配上他的气质却不显得突兀,更有一种洒脱感,这样的顾淮生更引人注目。 “顾公子……”晋雪年关上门,不解地问道,“你怎么来找我了?”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听楚听涯汇报事情吗? “今日雨下得急,世子夫人命人给我们熬了姜汤,”顾淮生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后两碗姜汤虽然还是热的,却不算烫了,连忙道,“快趁热喝了,再凉就没效果了。” 晋雪年比楚听涯干脆多了,没用顾淮生再多动嘴皮,端起一碗几口就喝了下去。他放下碗,正好看到顾淮生也端起另一碗一饮而尽,眉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犹豫了下,晋雪年拉过桌角的一碟蜜饯放到顾淮生面前,道:“这个是甜的。” “……”现世报来得可真快,顾淮生面无表情地捻起一颗蜜饯放到嘴里。 收好食盒,顾淮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四下看了看,晋雪年没有行李,屋子里只有一些当初下人布置下的摆设,看起来空荡荡的。 “这些日子怎么样?”顾淮生问。 “这里很好,”晋雪年看了他一眼,“方才回来的时候听涯好像有话要和你说……” 顾淮生清了清嗓子:“不过是吩咐了一些事让他去做,不是什么难做的事,看他那副样子应当也做成了。他正在我屋子里同梓奴说话,我……在你这里待一会再回去。”楚听涯那个话痨,一旦开了头便停不下来了,便让他先同薛梓奴唠嗑唠嗑,能晚回去一会是一会儿。 晋雪年目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顾淮生镇定自若地在椅子上坐下,反客为主:“你也坐,我们来说说话。” “说什么……” “我想想,”顾淮生真的歪着头想了会,然后道,“你也别总一口一个公子,怪生疏的,虽然我长你六岁,但我是何睿的好友,你也是何睿的故人,我们平辈相交,你就和何睿一样唤我‘淮生’吧。” 晋雪年有些迟疑,直呼其名未免有些太过亲昵……他问道:“你的字是什么?” “字?”顾淮生垂眼笑了笑,“我没有字。” 何睿有表字,叫“怀瑜”,但如今已经不能光明正大地用了,只有玉无颜和文景州在私下无人的时候才会这样唤他,而“顾淮生”没有字,不是不能再取一个,只是不想那么做。 他的表字是十二岁那年父皇给他取的,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父皇希望他能做一名品德高尚之人,君子如玉,玉有五德,他曾经努力向那个方向去靠拢,希冀能得到父皇更多的赞赏褒扬。 那时候他也以为自己做到了,西京之中谁人不知二皇子君子端方,是皇帝最喜爱的皇子,父皇从不吝啬对他的夸奖,对何泽却是更多的责罚。就连他自己都以为父皇是喜爱他的,但后来后越来犯,要从众皇子里挑一名去做质子时,父皇将他送了出去。 皇家亲情向来薄凉如此,他不是第一次知道,却是第一次那样彻骨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30 地寒心。他叫何睿,叫怀瑜,所有的一切都是留在生命里的过往,是抹不去的痕迹,他背负着它们,它们也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他懒得再去给自己的人生加诸更多的痕迹,文景州曾说他这是不愿往前看的表现,他一笑置之,过往还没解决彻底,又哪来的未来可以去看呢。 晋雪年微微蹙起眉,顾淮生说这句话时好像一下子离人世很远,眉宇间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他想了想,出声道:“我也没有字。” 顾淮生微怔,从思绪里抽回,抬起头看向他,晋雪年移开目光,淡淡地道:“通常表字成年之时才会由亲长赐下,晋家被抄斩时我才九岁,父亲还没来得及给我取字。” 顾淮生心里一动,说:“不如我给你取一个吧。” 这有些逾矩了,然而他们如今这样,又何必遵守什么规矩……晋雪年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好啊。” “‘元熹’二字,你看怎么样?” 元,万物之始,初也,熹,日光微明,这是最真挚的祝福和期盼。晋雪年低下头掩饰自己微红的眼眶,笑道:“这个字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日常=v= 第17章 智除苗家(一) “公子,世子爷出去了,让我给您捎个话,”楚听涯兴冲冲地刹在书房门口,“他说一切都安排好了,让您安心等着消息。” 顾淮生放下书,看了看日头,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了。” 看顾淮生似乎心情不错,楚听涯胆子大了些,好奇地追问道:“公子,世子爷让您等什么消息啊?” 这孩子日后若一直跟着自己,总要知道些事情才好办事,左右现在无事,便同他说说一二。这么想着,顾淮生便朝他招了招手:“进来吧。” “哎!”楚听涯得了解封令,开心得不得了,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顾淮生对面坐下,眼巴巴地样子就跟一只小狗一样。 顾淮生失笑摇摇头,对他道:“你还记得昨日让你去做的事吗?” “当然记得,公子让我去送了几封信给潜伏在各处的暗桩来着。” “不错,其中一封是送往姜家的,我们的人在姜家小公子身边做长随。姜家不过是个三流世家,家主姜算在苗正英手下做事,姜算这个人才学平平,歪脑筋却是不少,一直在想法子巴结苗家的人,他的小儿子姜池得他父亲示意,一直与苗四交好……” 在顾淮生与楚听涯分析姜、苗两家人时,姜池和苗四两位主人公正凑在一家酒楼前说笑。 “我说姜小九,你说的这事儿可当真?”看着眼前毫不起眼的酒楼,苗四一脸怀疑。 “我骗谁也不敢骗你苗四公子啊,”姜池嘿嘿笑着凑近,低声道,“这事儿准错不了,那个娃儿是山儿亲自相中了告诉我的,山儿,你来和四公子说。” “哎来了,”山儿是姜池的长随,人长得机灵,跟了姜池也有半年了,不论做好事还是做坏事手脚都很干净,很得姜池欢心。山儿摸摸脑袋,笑道,“四公子,那个女娃儿今年十一,只有个老阿爹,父女俩一路卖唱,在半个月前到了西京,无依无靠的,没什么人认识。” 言下之意就是这二人身份清白,没有靠山,做了什么也不用担心会惹到不能惹的人。 苗四果然心动了,然而不知为何他今日总有些隐隐不安,似乎总觉得会出什么事似的,于是又问了一遍:“当真?” 山儿赔笑:“小的哪敢骗您啊。” 姜池却没他这些顾忌,看他这幅样子以为他是拉不下面子欲迎还拒,于是笑着推他:“你放心,那个孩子我也看过,长得确实标志,是个水灵灵的美人胚子,你看了保准喜欢。身家我也打听过了,就是山儿说的那些,不用担心。” 山儿猫在身后怂恿:“两位爷快点儿吧,那父女俩每天正午在这里卖唱,过了点儿就走了,指不定以后就不回来了。” 苗四一想确实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于是把心里的那份不安抛之脑后,半推半就地跟着姜池进了酒楼。 * “这个苗四竟然是这么可恶的人!”听完顾淮生描述的苗四的一些“丰功伟绩”,楚听涯气得都要炸了,“他害了那么多孩子,怎么就一直没受到制裁呢?!” 顾淮生眼神暗了暗,好人不长命,坏人遗千年,所谓善恶都由当权者书写,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不公平。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楚听涯忽然眼睛一亮,热切地看着顾淮生:“公子你和世子爷会让他受到应有的责罚的对不对?” 顾淮生看着他,眼神柔和了稍许:“那是自然。这次平国的来使当中有一人名叫高姌,为人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今日景州正是邀他一同吃饭去了。” 顾淮生目光落在烛台上,就在前几天他才在那里烧过一沓纸条,其中就有关于高姌的情报,除了表面上那些世人都能看到的东西之外,情报里有更加私密的消息。 高姌一生顺遂,唯在子嗣方面颇为坎坷单薄,他娶过两任妻子,却都在分娩时难产去世,一尸两命,从那之后他就没再娶过,一直孤身度日。也正是因为这些经历,高姌十分喜爱孩子。 也是看到这个消息之后,顾淮生最终才在一众来使当中选中了他凑成了计划的最主要一环。 “许久未见,高大人仍旧这么神采奕奕,”酒楼里,文景州引着高姌在二楼临窗雅座坐下,笑着道,“我记得高大人是闽地人,这座酒楼虽然不及天香楼之类的出名,闽菜却是一绝,高大人定然会喜欢的。” 高姌哈哈大笑:“既然殿下这么说了,那在下可要好好尝尝了。” 见他们二位落座,小二十分有眼色地走了过来,先为他们续上茶水,摆上免费的果子,这才将菜单递出,此顿是文景州请客,高姌不好越俎代庖,便由文景州点菜,他匆匆扫过菜单,有些挑花了眼,索性直接归还给小二,附上一粒碎银:“来一壶酒,再将店里招牌菜全都上一道吧。” “哎!”小二得了赏赐喜不自禁,笑呵呵地退了下去。 等菜的过程中,文景州便与高姌随意闲聊,时不时套一些平国的现况。他从前在平国时与这名高大人交往不多,但对此人的气节也算有所耳闻,此刻相邀一是为了顾淮生的嘱托,二来便是真的有意结交。而高姌虽然性情高洁,但在官场上混迹多年,脾气比起早年也圆润了许多,面对这位极有可能担任下任平王的世子殿下更是恭敬有加。 在二人的刻意之下,倒是相谈甚欢,其乐融融。 饭吃到一半之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伴随着女孩子婉转清脆的歌喉,格外空灵动听。文景州心道来了,打起精神,看到对面高姌似是也听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31 了一耳朵,装作随意地解释道:“我早听朋友说近几日有一对卖唱度日的父女辗转各酒楼卖唱营生,父亲拉得一手好柳琴,女儿则有一把好嗓子,想来便是他们了。” 高姌顺着他的话道:“听这声音,似乎还是个小娃娃?” “可不是,”文景州道,“只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儿,”他叹了口气,“不论是什么世道,总有穷苦人谋生不易,这么小的孩子就要跟着到处颠沛流离,无家可归,倒也可怜。” 高姌不由想起了自己第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听说是个女孩子,若是平安长大,也是这个岁数了吧。思及此,他心下恻然,唤过守在门外的随从,从怀里取出一个装着银子的锦囊递了过去,吩咐送给那对父女,文景州笑吟吟地看着他的举动没吭声,心里想着这位高大人可真是个大善人,顾淮生算是挑对人了。 随从领命而去,高姌注意到文景州的目光,不由有些赧然:“让殿下见笑了。” 文景州善意地摇摇头:“大人宅心仁厚,景州深感佩服,又怎会笑话呢。” 高姌也笑了笑,这番交谈下来,这名世子谈吐不凡,举止有礼,倒让他生出几分期待,若平国能得明君,那可是万民之福,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高姌心下有意换个话题探一探这名未来君主的深浅,岂料才将将酝酿好,楼下忽然传出一阵哗然,高姌皱起眉,心下虽然有些好奇,但这里到底是大梁,还是少生枝节的好,所以并未第一时间便出声询问,倒是文景州等这一时机等了好久,当即便拔高嗓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直守在包厢外面的覃伯答道:“回爷的话,是苗四公子的人和卖唱的父女起了争执。” “苗四公子的人怎会和那对父女起争执?”文景州面带不解,好奇地追问道,“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小的离得太远,看不太清。” 而就在这时,高姌派出去的随从已经回来了,隔着门便愤然道:“大人,是楼上有一名公子看上了那名女孩儿,想让她一个人上去,女孩儿不肯,那人的手下就开始殴打女孩的父亲!” 文景州余光瞥到高姌,见他脸色不善,心里暗赞顾淮生安排的果然面面俱到,一边在嘴上劝道:“许只是上去唱一支曲儿呢,”语气却已是极不确定,说完,他又朝外吩咐道,“覃伯,你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就在这时,不知下面的人做了什么,忽然传来女孩子凄厉尖细的叫喊,便是文景州早有准备,也被这一嗓子喊得有些心悸,而一旁的高姌已经面沉如水,冷声道:“这苗四公子到底是什么人?”若只是唱曲儿,这对父女又作甚要这样抵死相抗? 文景州犹豫了下,道:“听闻这名苗四公子素来喜爱幼童……不过苗家素来家风严谨,子弟均有所为,这也只是我听来的闲话,不一定作真。” 女孩儿的叫声越来越凄厉绝望,高姌终于坐不住了,一拂袖站了起来,冷声道:“是真是假,下去看看便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临时接了个翻译单子,一直忙了两天才弄完,本来还说要在24号之前争取日更的,没能做到真的不好意思(真的不能随便乱立flag) 第18章 智除苗家(二) 一楼大堂早就乱成一团,两名小厮打扮的人一左一右挟持在卖唱的小女孩身边,拉着她就要往一个方向扯,那个方向不远处站着两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正是姜九和苗四二人,眼中不见半分同情,反倒一脸兴味。 “不要!!阿爹!阿爹救我!!” 女孩儿早就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死死抱着堂中的柱子这才勉强稳住身形,然而她的力气如何比得过两名成年壮汉,眼看就要不支,而听了她的哭喊,原本已经一动不动蜷缩在地上的老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挣扎着爬了几下,一把抱住其中一名小厮的脚腕,抬起青一块紫一块的脸苦苦哀求:“几位大人求你们放我过女儿吧,她才十一岁啊……求求你们了,你们要我做什么都行,只求求你们放了我女儿……” 这边闹作一团,无人注意到两双做工考究的皂靴出现在了楼梯口处。 这一场闹剧闹到现在也差不多够了,苗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舔了舔唇角,眼里露出几分狠戾。姜九当即心领神会,看了一眼旁边的山儿,山儿意会,朝老人冲了过去,扬起手,亟待打下—— 恰在此紧要关头,一只遒劲的手臂从斜地里伸出来,牢牢地钳住了他的胳膊。 山儿挣扎了两下,那只胳膊却是纹丝不动,他也不惧,狐假虎威道:“什么人?!知不知道我们家公子是什么身份?!” “哼!”楼梯处传来一声冷哼,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两位锦衣华服之人站在那儿,其中一位西京之人多有耳闻,正是从平国来的质子,至于另一人……普通百姓没认出来,跟着父辈去参加过接待平国来使宫宴的苗四和姜九脸色都变了一变。 钳制住山儿的正是高姌的随从,见状他松开了山儿,沉默肃然地重新站于高姌身后。 场面一时寂静,片刻后文景州率先出声,满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堂下的两位公子哥:“听到堂下这么吵,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二位这是在做什么?唱戏么?” 这番话不可谓不刻薄,苗四脸色有些扭曲,想到此人日后的身份又不得不给几分薄面,于是硬生生挤出一个笑:“不过是想让这对父女唱一出小曲,谁知这刁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闹了这么一出,让殿下和来使见笑了。” “他胡说!” 被小厮抓住的小女孩忽然爆发出来,尖利高亢的声音乍然刺出,顿时又引来一阵寂静。 趁着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女孩子一口咬在抓着自己的小厮手上,那小厮吃痛之下下意识松开了她,她立刻冲出去,跪倒在高姌身前,抬起头露出一张白净灵秀的小脸,半是凄然半是决绝道:“大人!求大人救救我!” 高姌目光落在她脸上,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公子算计得好,但我听人说过人心难测,公子难道就这么自信一切都能按照计划好的发展下去吗?万一那对父女没有反抗,或者万一那个高大人没有去多管闲事呢?”这厢楚听涯充分发挥了话痨加好奇心旺盛的特质,一直追问下来。 亏得顾淮生耐心好,倒是有问必答,他道:“我没有说有十分的把握,所以在每一处关键地方都有所安排,以保证事情能大致无误地走下来,譬如说有景州在,就不用担心高姌不会看到我精心安排的闹剧,而有山儿推波助澜在,也能保证这一出闹剧发生的时间地点无误。” “当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顾淮生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32 缓缓地捏了一粒荔枝膏放入嘴里,“高姌第一任妻子与他青梅竹马,情深意笃,只可惜天意弄人,他不得不与爱妻天人永隔,而那个卖唱的女孩,与他爱妻倒是有五分相像。” 楚听涯瞪大眼睛,半晌才回过味来,坑坑巴巴地道:“那,那个唱曲儿的父女也是公子安排的?” 顾淮生点了点头,“算是吧。”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感情永远是人心当中最脆弱的软肋,一击必中,从无失手。 楚听涯忽然看了眼屋外,顾淮生一顿之下垂眸轻笑:“是雪年吗?来了便进来吧。” 门扉开合,进来的果然是晋雪年,他看了眼楚听涯,犹豫着道:“我以为你有事……” “没什么事,不过陪小孩子说说话。”顾淮生也看了眼楚听涯,楚听涯撇撇嘴,乖乖地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来,坐,喝点什么吗?” “不必了。” 晋雪年依言在顾淮生对面坐下,顾淮生微微抬眼,不着痕迹地将他此刻的神情收入眼底。他能看出来哪怕二人相处已有一段时日,晋雪年在和自己独处时看上去仍旧紧张。就像此刻,他已经努力故作放松,然而微微挺直的背脊和不自觉交握的双手还是泄露出心中真正的情绪。 顾淮生收回目光,温声问道:“怎么突然来找我?” 晋雪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移开:“我想问问你……能不能让我见一见霜霜。” 霜霜?顾淮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霜霜是谁,说实话,若不是此刻听他提起,自己都快要把此人给忘了。 见顾淮生没答话,晋雪年似是有些失望,却不气馁:“我知道我现在还不宜外出,但是霜霜是我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我想亲眼见见她如今的情况……” 顾淮生回过神,想了想点头应道:“等过两日,我陪你去。” 晋雪年抬头,眼里露出一抹喜意,抿了抿唇,郑重其事地道:“多谢。” 顾淮生摇摇头,正要再说什么,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扑棱声,他打开窗户,一只不起眼的翠鸟落在窗台上,羽翅下绑着细小的空心竹竿,顾淮生拧开活塞,从里抽出卷成指甲大小的纸条,展平了看了看,幽黑的眸子里绽放出一抹胜券在握的从容。 晋雪年安静地看着他,半晌后忽然轻轻出声:“人心难测,对你来说却是可以利用的吧。” 猝不及防听到这番话,顾淮生有些错愕地回过头,触到晋雪年眼里的复杂思绪,心不由往下沉了沉,方才因为纸条上捷报带来的喜悦也消失不见。 对视不过片刻,晋雪年便有些局促地移开目光,顾淮生捏着纸条往前走了一步,倏尔笑了起来。 “我就是这样的人,玩弄人心,使用的也多是些鬼蜮伎俩,怎么,后悔认识我了?” 晋雪年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像是无论如何都看不透眼前之人一样:“你是二皇子的朋友……我以为……” 仿佛有一根尖刺倏然扎入心底,令人措手不及,顾淮生不愿流露出不合时宜的情绪,只能仓促地背过身,只留下一个背影。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里骤然翻起的波澜,开口时声音仍旧带出了几分孤寂和凉薄:“何睿光明磊落,我虽是他朋友,却与他完全不同,是不是教你失望了。”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顾淮生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答案,当失望渐渐涌上心头的时候,一颗心仍旧无法抑制地微微发凉。他叹了一口气,淡淡地道:“我还有事,你先出去吧。” 晋雪年注视着面前这个背影,顾淮生有个好身段,肩宽腰细腿长,站在那里芝兰玉树一样,可不知为何,他却从这个背影里看出了难以言说的孤独,他张了张嘴,却听耳边再次传来顾淮生的声音,温和又疏离:“出去吧。” 到嘴边的话到底没能说出口,晋雪年将其全部咽回去,像喝了一碗黄连水一样,从喉咙口一直苦到胃里。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想,那些话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说呢。 门在眼前合上,晋雪年却只觉得脚下宛如绑了千斤坠似的,难以迈动步伐,也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他闭了闭眼,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哑声道:“好不好笑,我居然有点心疼你……” * “苗卿可是教出了一个好儿子啊!丢人竟然丢到了平国人面前!”宣政殿侧旁的书房里,何泽气得将手边的纸镇砸到了苗正英脚边上,不过他到底还是给了苗家面子,此时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 苗正英当然知道何泽所说何事,奈何此事确实是他儿子理亏在前,只能跪下求情:“陛下息怒,是臣教子无方,犬子惹下这等祸事,臣亦有罪责,请陛下恕罪,臣日后一定严加管教,不会再让他做出这种糊涂事来。” “糊涂事?哼,糊涂事!苗守心这些年做的糊涂事还少吗?他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朕都不知道!” 何泽一想到今日早晨那名平国来使咄咄逼人的模样就觉得来气,一通发泄之后总算找回了点理智,再开口时口气也缓和了不少,叹息道:“朕倒是也想再恕你们的罪,但今晨高姌来找朕,话里话外都是讽刺朕御下无方,我大梁号称幅员广阔,人才济济,如今竟有这等纨绔在皇城脚下作威作福,这话若是传回去,你让平国的人如何看我们大梁?” 苗正英心里一紧,慌忙道:“陛下!” 何泽一摆手打断了他未说出口的话:“也不知老四这次看上的人和高姌有什么关系,他一口咬住要朕按律法处置。” “陛下,万万不可啊!” “你也知道,朕的心一直是偏向你们的,”何泽绕过书案,亲自弯腰扶起苗正英,语带安抚,“朕能娶得梓童,实在是三生有幸,苗卿也一直为朕效力,这些朕都记在心上。” 苗正英实在是当局者迷,听他这么说不由松了口气,以为此事便算这么过去了,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彻底,就被何泽下一句话给彻底断在了喉咙里。 “——只是如今平国越发势大,和后越一起对我大梁虎视眈眈,若不依法处置老四,于理不合,怕是会给平国看了笑话。若平国误以为朕昏庸到了这种地步,自此不将大梁放在眼里,生了反心,届时国之危矣。唉,朕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希望苗卿能理解朕的一片苦心啊。” 世子府书房里,文景州与顾淮生面前摆着一局棋,棋盘上黑白纵横,倒是旗鼓相当之力。 落下一子,文景州出声问道:“瞧你一点都不急的模样,你就这么自信何泽会仅仅因为高姌的话就舍弃苗家?” “若是别人我不敢肯定,但此人是何泽,”顾淮生捻起一枚棋子在指间摩挲片刻,淡淡地道,“从前何泽就好大喜功,极要面子,如今当了皇帝更是变本加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33 厉,有平国来使在一旁看着,他如果不处置苗四,便会给人一种惧怕苗家的假象,这是他不愿意发生的,不论内里怎么样,他都会在平国来使面前留下公正庄严的形象。而且何泽这些年挥霍浪费,国库渐空,大梁式微,如果让平国看出什么端倪,到时候一场战争在所难免,所以何泽无论如何都会尽力维持大梁表面的秩序俨然、繁荣昌盛之景。” “他会如何对待苗家尚不得知,不过苗四已成弃子,以苗正英对苗四的宝贝程度而言,不可能不对何泽生出怨怼,间隙已成,苗家日后成不了气候了。” 第19章 智除苗家(三) 苗家老四为非作歹多年,手上沾染了多条人命,且大多是十多岁的孩童。何泽有心在平国来使面前表现,一道诏书便将苗守心丢到了刑部大牢,刑部官员受了苗家威胁有心放水,奈何便是放在明面上人尽皆知的命案便不下数十条,罪状一条条写在纸上,真可谓是罄竹难书。 受理的消息传回朝堂之上,有高姌在一旁虎视眈眈,何泽不得已之下只好按律给他定下车裂之刑,消息传出后,西京之中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委实出了一口恶气。 “高姌会一直追查下来,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文世子与顾淮生并肩走在花园的莲池旁,莲花渐渐已经枯萎,显得有些萧索。 眼见平国使臣离京的日子已近,文景州也要回到他生长的故土了,这几日世子府里的东西都装了箱笼,仆从也遣散了七七八八,偌大的府邸倒是显得冷清下来。 文景州说着看了眼顾淮生:“这也是你早有预料的?” “高姌毕竟是代表平国来西京的使臣,”大约是一切顺利,顾淮生心情难得不错,语气随意,甚至还带着几分调侃,“他占着一个理字,自然要得理不饶人一点,算是给大梁一个下马威,好好长了你们平国的志气,你倒是应该开心才是。” “开什么心,”文景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眼见我要离开了,你心情就变好了,怎么,巴不得我走是不是。” “你这可是冤枉我了!你要走我当然是万分不舍,不说别的,没有你在,以后我再想做事可就没这么方便了。”顾淮生说完,唇畔率先溢出一抹笑意,文景州看他这样,自己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离别的那日正是立秋,没有下雨,天地间依然笼罩着一层燥热,顾淮生一直送到城郊十里亭处才停下脚步,双手负于身后,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平国的车队越行越远,最后成了针尖大,消失在地平线上。 当着文景州的面他从未表现出来,此刻四下无人,眼底终于浮现出了离别的伤感和不舍,还有一丝晦涩的无奈与悲凉,背影茕茕独立,衬在苍茫的天地间显得孤独寂寥。 他这一生何其幸运能得老天眷顾识得了二三知己。只可惜山高水长,离别一次少一人,此一生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 回到西京城内,下意识便往世子府的方向走,然而走了两步却又忽然醒悟过来,挚友的离开让早已清心寡情的顾淮生竟也生出几分茫然,好像这偌大的繁华城池,竟在忽然间就没有了容身之地一般…… “公子公子!这边!” 身前不远处忽然传来熟悉的呼喊,顾淮生回过神,将那些不合时宜的伤心感怀一丝不漏地收在心底,微微眯起眼朝出声处看去—— 只见一辆马车停在那儿,除了两名没见过的随从外,车边还站着晋雪年、楚听涯和薛梓奴三人,晋雪年微垂着眼,薛梓奴满脸担忧,楚听涯却在没心没肺地兴奋地挥着手。此刻车帘微挑,帘后露出半张熟悉的脸,是何桓,正笑着朝他颔首。 天下之大,又有哪里不是容身之处呢? 顾淮生也回以一个极淡的微笑,步伐沉稳地走了过去。 “殿下。”他俯首作揖。 “阁下不必多礼,”何桓笑吟吟地望着他,眼眸深邃,“听闻世子离京,本王特地前来相送,没曾想来晚一步,世子府已是人去楼空,又碰巧遇上这几位小兄弟无处可去,于是冒昧相邀,想着阁下应当也没有住的地方,这才在此等候,却不知阁下会否嫌弃本王府邸太小。” 顾淮生与他目光相撞,电光火石间二人便知晓了对方心底的答案,这一切波涛汹涌也不过只发生在眨眼之中,顾淮生缓缓地弯了弯唇角,文绉绉地道:“既然是殿下相邀,岂有不应之理?淮生自当从命。”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又接了两个单子(为了毕业旅行的经费非常拼命了),今天回来晚了……拼着一口气码了这么多,脑子像浆糊一样转不动了_(:з」∠)_ 本来想写完取得雄蛊之后一起发上来的,但是一想到明后天赶火车会更忙,之后大概一直到七月二号才能再更新,就先放上来了 真的很抱歉最近更新很少,等稳定下来后看看能不能多补偿大家一点 第20章 阴阳蛊(一) 又脏又臭的刑部天牢关的都是些迟早要断头的人,这里好像是一块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几个月也不见有什么大人物来视察,几个狱卒守在这没见什么大事,整日里喝酒吃肉,百无禁忌。 这日里据说有谁的亲戚送来两坛烧刀子,几人大口喝了,不多时便趴在了桌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道黑影擦着而过,足下不停地往牢中走去。 此时大约是三更时分,无月,墙头的小窗渗出微弱的星光,惨白白的,照得一条道上的牢房更加阴森可怖。来人目的明确,直走到尽头的一间牢房前才停下,和其他牢房比起来这间屋子尚算干净宽敞,石头砌的硬床上甚至还铺着绣着花的锦被,像扔在泥泞里的宝珠一样一样格格不入。 床上睡着一名身材矮小的男人,大约是得了照顾,这几日的牢狱生活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痕迹,甚至还养胖了一些。若能有长住西京的人在这儿,定能一口呼出他名号:这可不就是那个整日里飞扬跋扈的苗四公子吗?! 苗四显然还不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没救了,有恃无恐地呼呼大睡,鼾声震天,黑衣人握住锁头,用来路上摸来的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那人伸出一只手巧妙地锁住苗四咽喉,然后用另一只手在人中狠狠一捏,冷冷道:“醒醒。” 苗四吃痛惊醒,却因咽喉被钳制而无法发出声音,因为刚醒来的原因只勉强看得清面前杵着一团黑影,脖子上抵着冰凉的手指,带来死亡的气息,他满是恐惧地睁大眼睛,大汗淋漓,裤子里甚至都有一阵湿意。 尿骚味弥漫开来,黑衣人手指一僵,有些嫌弃地退开一步,从怀里摸出一把箫,又从箫里抽出一支细长的短剑直指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34 苗四咽喉,低声威胁道:“别出声。” 苗四得了喘息的空档,也比方才稍微冷静一点了,他心知此人敢这样放开他,就不怕自己喊人来,捂住脖子往后一直退到墙根上,哆嗦着问:“你是什么人?谁,谁请你来的,我给你两倍的钱……” 黑衣人微微动了动,从上方墙洞透进来的微弱的光亮打在有些削尖的下巴上。他身上罩着黑色的斗篷,将身形都掩盖住了,适应了黑暗之后,苗四能在帽檐下看到隐隐的轮廓,似乎是一张端正年轻的脸,五官平和,唯独一双眼睛仿佛黑暗里刺出来的利剑,锋利尖锐,气势迫人,能在眨眼间就将人绞得粉碎。 “你!你!我见过你……”苗四眼里露出迷茫,“你是不是皇帝的人……对!你能潜到天牢里,一定是何泽的人!你一定是!”他尖叫起来,“怎么何泽也想对我们苗家下手了吗?!从他对晋家下手开始,我父亲就一直防着这一天了!” 顾淮生本不欲听他废话,但听他居然敢直呼何泽姓名,不由心下有异,按捺下动手的冲动,冷眼相看,直到他又喊出“晋家”二字,顾淮生终于嗅出一缕非同寻常的气息。 他故意做出迟疑的模样,冷冷地问:“怎么,就算陛下动了手,苗正英难道还能对陛下怎么样不成?” 苗四以为他投鼠忌器,不由得意起来,心里也不怕了,坐直了身子怪笑道:“当年何泽会对晋家出手,父亲便看出他是个心狠手辣不念旧恩的主,于是早有防备,将何泽做的事留下了一些尾巴以作证据,如果何泽敢对我们苗家动手,他做的那些事便会被公之于世。”狠话放完了,苗四又放缓了口气,示弱道,“我们苗家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扶持陛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父亲会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仅为自保,你不若回去转告陛下,只要他还像以前那样待我们苗家,苗家也会和以前一样忠心待他。” 为了增加谈判的筹码,苗四不遗余力地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顾淮生听他话里话外都将苗家和晋家放在一块作比较,心里不由有些不舒服,与此同时还有几分异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不及细思。 他压下心中不快,不屑地笑了笑,继续套苗四的话:“你死在这苗正英也不会知道是陛下做的。” 苗四张了张嘴,忽然警觉起来,哪个杀手会在动手前还说这么多话?他虽然不成才,却也不是蠢人,心里没那么恐惧之后,渐渐也察觉到了不对。 顾淮生又怎会察觉不到他态度的转变,再不多话,举剑欲刺。 “谁说的!”苗四被他这一举动吓得魂飞魄散,高声喊道,“我爹常和我说,这世上最想除掉我们苗家的只有何泽,如果我死在这里,我爹一定知道是何泽!” 这蠢材未免也太自视甚高了,就他区区一个纨绔,还不至于对苗家造成什么重大的影响。顾淮生心里不屑,却对苗家和何泽的关系更加好奇起来,“苗正英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苗四瞪着他:“你只要把我刚刚的话带给皇帝就行了,问这么多做什么。” 顾淮生看着他,顿了片刻,笑道:“今夜我来本就没要杀你,陛下本就没有对付你们苗家的意思,你也不想想,若是我想杀你,方才便直接动了手,又做什么要喊醒你。陛下之所以将晋家满门抄斩,是因为晋家一直以来都与陛下作对……” 话刚出口,看到苗四神情骤变,顾淮生便知道坏了。 果然—— “晋家与陛下作对?”苗四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话里不无嘲讽,眯起眼,眼里重新升起警惕和恐惧,“你不是何泽的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顾淮生沉默地看着他,一双眼沉浸在黑暗里。片刻后,他往前走了一步,手里的萧中剑缓缓刺破苗四脖子下的皮肤,他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淡淡地、冷冷地问道:“阴阳蛊在哪?” 晋雪年半夜忽然被噩梦惊醒,他喘着气坐起身,靠在床头,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梦中那张笑脸好像还藏在眼前的黑暗里,挥之不去。 那好像是八岁那年发生的事,那年二皇子去江南游历,回来的时候带了很多礼物,就连自己也分到了一串楠木手串。 将礼物分下来之后其他兄妹便散了,二皇子拉着大哥玄缨坐在廊下聊着这一路的见闻,他们是那样亲密无间,谈笑无忌,自己眼巴巴地站在月门后看着他们,有些艳羡那种亲密,于是忍不住凑了过去。 大哥看到自己顿时露出一脸不耐,挥手呵斥,二皇子却朝自己温和地笑了起来,甚至还伸手拉过自己,温言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后来梦里天空就暗了下来,有血珠从那张笑脸的每一个毛孔渗了出来,不一会儿就变得血肉模糊,而大哥冷冷地在一旁看着自己,没有一丝表情,一字一句地说:你看,我们都死了,而你还活着,只有你。 晋雪年抹了一把脸,无力地靠在身后墙上,他记得那天他支吾了半天没说出有什么事,最后还是被大哥给赶走了,他走了很远还能听到二皇子和大哥谈笑时发出的爽朗的笑声,那是面对自己时绝对不会表露出的表情。有时候他明明离那个人那么近了,却又很远,一直都很远。 能站在那人身边的,唯有一个晋玄缨而已。 乌云散开,月亮不知何时升了起来,如水的月光从窗栏洒进屋子,晋雪年披了件衣服走到窗边,怔忡地站了一会,忽然注意到地上有一道细长的影子动了动。 他一怔,顺着影子抬起头,看到楚听涯就在屋顶上,正保持着一副悄摸摸往下爬的姿势,当与他视线对上时动作顿时僵在了原地,讪讪地笑了笑。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回忆了以前的原因,晋雪年觉得今夜很有说说话的欲望,他索性打开门走了出去,顾及还有薛梓奴正在酣睡,于是压低了声音:“你怎么还不睡?” 楚听涯摸着鼻子,嘿嘿一笑:“我不困,起来看看月亮……晋大哥你怎么也还不睡啊。” “我也睡不着。” 晋雪年往院子里走了两步,这里是贤王府,他们仍旧住一处院子。这处院子比在世子府时大了许多,有两进,顾淮生住在后面一进院子的主屋里,前院则住着他、听涯和薛梓奴三人,此刻楚听涯便坐在最靠近月门的那间屋子顶上。 晋雪年一直走到院子中央的石桌边才停住脚步,稳稳地坐了下来,楚听涯见他一副要久坐的姿态顿时暗暗叫苦,忍不住道:“晋大哥,这么晚了,要不你回屋继续去睡吧。” 晋雪年摇摇头,楚听涯继续道:“就算睡不着,闭上眼过一会儿也总能睡着的。” “我刚刚睡过一觉了,”晋雪年抬起眼皮子,一双眼默然清透,“公子是不是出去了?你在等他?”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35 楚听涯顿时瞪大眼:“你怎么知道?!公子不让我说的!” 晋雪年无言以对,心道就你这幅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他……去哪儿了?” “这——公子不让说。” “你怎么不跟着?” “我也想跟啊,公子不让啊……” 楚听涯郁闷万分,看晋雪年面露担忧,不由又出口安慰道:“不过晋大哥你放心吧,公子武功高强,就算我也只能勉强和他打个平手,他不会有事的。” 晋雪年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忽然浑身一震,撑着桌子的胳膊霎时便软了下去,整个人无力地从石凳上翻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咳,我回来了……因为绕去苏州玩了两天,比原定的时间晚了两天。 呼伦贝尔大草原真的非常漂亮,我也走过不少地方了,这是第一个让我这么惊艳的地方,有机会的话可以去看看,不要跟团,去人少的地方随便走一走都是风景~ 第21章 阴阳蛊(二) 晋雪年忽然倒地,楚听涯吓了好大一跳,连忙扑过去扶起他,却只见他面色潮红,眉心紧紧拧在一起,万分痛苦的模样。 “晋大哥!晋大哥!你怎么了?!” 楚听涯急得团团转,伸手揽住他腰间就想把他抱起来,谁知手臂刚刚放稳,晋雪年忽然浑身一颤,齿间溢出一声嘤咛。他猛地睁开眼,眼里挣扎起一抹清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地将楚听涯推开。 “别……碰我……” 熟悉的情潮蔓延过四肢百骸,晋雪年拽紧最后残留的那丝清明,咬着牙想站起来。至少不是在这……他痛苦地撑起胳膊,那样狼狈的模样,至少不要在这里,幕天席地,任谁都能看得到的地方…… “进屋……”晋雪年抬起迷蒙的眼,空洞又无助地看向楚听涯,嘴里不停地喃喃这两个字,楚听涯心里却很是为难,不知他是要自己扶他进屋,还是要自己进屋…… 刚刚晋雪年的抗拒他都感受到了,那一刻的晋雪年绝望得可怕,只不过与他对视了一眼,就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煎熬,好像把一颗心揪出来捏碎了又狠狠碾压过一般,撕心裂肺,体无完肤。活到这么大,也杀过不少人,却从未见过这样深切刻骨的绝望。楚听涯心中惊涛骇浪,手上动作不免就有些踌躇。 只是,晋大哥现在状态明显不太对,把他扔在院子里不太好吧……楚听涯纠结地伸出手,就在快碰到晋雪年的那一刹,忽然从斜地里截出一只手来。 楚听涯猛地抬头,脸上的神情可以说是喜出望外:“公子!” “你出去。” 顾淮生还穿着那一身漆黑的斗篷,只将兜帽摘了下来,他目光落在晋雪年脸上,眼里带出一抹心疼。 楚听涯难得没听他的话,犹豫着站在原地:“晋大哥他……” “他交给我,你去城外庄上把无颜找来。”顾淮生俯身抱起晋雪年,经过方才那一耽搁,晋雪年神智已经全部弥散,感受到陌生男子的气息,他本能地依靠过去,用脸颊蹭在顾淮生下巴上。 顾淮生踏着夜露赶回来,皮肤都是冰凉的,这一碰便宛如坚冰烈火相逢,饶是他清心寡欲,也被这一下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浑身都有些僵硬。 晋雪年犹嫌不够似的,伸出舌头舔了舔顾淮生的喉结,他唇瓣殷红,眼角潮红,眼里蒙着一层水雾,每一眼都是说不出的风情。楚听涯哪里见过这阵仗,早就傻了眼,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看呆在原地,心里脑里都只能想到一个词:媚眼如丝。 冷不防顾淮生忽然扭过头来,一双眼深不见底,隐隐有些发红。 “还不快去!” 略带怒意的声音就像数九寒天里兜头泼下的一桶冰水,楚听涯登时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心里的旖旎也被这一喝消散的一干二净。他不敢再看,也不敢细想,闷头冲了出去。 顾淮生抱着晋雪年三步并两步冲进屋子里,晋雪年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身上,顾淮生皱眉掰了几次,最后总算将他从身上扒开,好好地放在了床榻上。可是一离开怀抱,晋雪年整个人就痛苦地蜷缩了起来,难耐地蠕动磨蹭,渴望能一缓清潮,然而这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这次发作得比之前又要厉害,几近理智全失,他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一样垂死挣扎。 顾淮生看着这样的晋雪年,第一次体会到了束手无措的滋味,之前那次发作他看到时晋雪年已经一个人熬到了最后,所以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痛苦成这样…… 他犹豫了片刻,想起曾在神医谷读过的那些医书,书中曾经提过,中蛊之人体内的蛊虫常常藏于经脉之中,若是有旁人用内力梳理体内脉络,找到蛊虫所在,压制住蛊虫,兴许可解蛊毒发作之一二。只是人体内经脉无数,若不是功底深厚内力精纯之人,稍有不慎就可能酿成大祸,不仅是中蛊之人经脉损毁,运功之人也会遭到内力反噬,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按顾淮生的性子,若是往常绝不会选择这种铤而走险的事,更何况他已经拿到了雄蛊,只要等到玉无颜来就行了……但现在看到晋雪年这样难受,他终于还是长叹一声,将那些左右权衡全都抛之于脑后,坐上床沿。 感受到男人的气息,晋雪年就像看到水的鱼一样缠了过来,顾淮生用一种认命无奈又温和的目光看着他,从背后用一只手臂牢牢地将他禁锢在怀里,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探上晋雪年脖颈上的脉搏,闭上了眼。 内力像灵巧的小蛇一样在晋雪年经脉中游走,晋雪年浑然不觉,仍旧在顾淮生怀里磨蹭挣扎,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淮生额头上早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两人都是大汗淋漓,顾淮生紧锁的眉心忽然一松,与此同时,怀里的身体陡然一僵,一动也不动了。 顾淮生神态自若地松开钳制住他的手,因为担心过大的动作反而会引得更加尴尬,所以他仍旧坐在床边没有动弹,嘴里低声问:“好点没?” 温热潮湿的气息拂过耳廓,晋雪年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身后紧贴的温热胸膛骤然一空,心里莫名也有些低落,他垂下眼,不敢回头看顾淮生的表情,低声应道:“好多了。” “蛊虫只是暂时被压制住了,”顾淮生自然地顺着他的动作站了起来,俯视着鸦黑的头顶,尤不放心,犹豫着道,“要不我去替你找个干净的姑娘吧……发泄一下会舒服很多……” “不必,”静默片刻,晋雪年淡淡的声音继续响起,“我早就不正常了,女人……我不行的,别白白糟蹋了人家姑娘……” 顾淮生最听不得他这样说话,心里不由更加沉闷起来,只是他一向沉得住气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36 ,就算心里想得再多,表面上也不会露出分毫。 最多只是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而已:“你这是什么话?”顿了顿,他放缓了口气,“你若要清白的小倌儿我也能帮你找……” “不用,”背对着顾淮生的晋雪年闭了闭眼睛,将那些莫名其妙的复杂思绪全都藏在了心底,“我能忍过去的。” “……”顾淮生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屋子里陷入寂静,一时显得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晋雪年有些哑的嗓音又低低地响了起来:“今晚真的多谢你。” “……不必客气。” 之后是更长时间的鸦雀无声,顾淮生故作镇定地站在床边,心里却有几分懊恼,他之前努力摆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为的就是不让晋雪年难堪,可现在气氛还是被弄得这么僵…… 楚听涯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一坐一站、大汗淋漓、沉默不语的两个大男人,一推开门,四只漆黑幽深的眼睛便无声地盯了过来。楚听涯看着眼前这幅诡异的场景,头皮发麻,心里直犯怵,真想拔脚开溜,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去,“公,公子,玉大哥到了……” 顾淮生看着他身后空空如也的院子,皱眉问:“人呢?” 他不皱眉还好,一皱眉楚听涯腿登时更软了,哭丧着脸道:“他走得慢,担心晋大哥和公子您等急了,我先回来说一声……” 顾淮生点点头,没再说话。 室内再次陷入寂静,空气都像凝固住了,楚听涯本来还想问问晋大哥的情况的,但现在什么都不敢问了,还不得不顶着巨大的压力站在原地。他到底道行比不上另两位,不一会儿便出了一身的冷汗,当看到玉无颜姗姗来迟时,他简直快激动地要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坐一站、大汗淋漓、沉默不语的两个大男人…… 纯洁的小楚同志表示,他真的什么都没多想…… 第22章 阴阳蛊(三) 玉无颜把完脉,沉吟片刻,没什么表情地道:“要取蛊的话,我还要准备点东西。” 一边说着,他一边起身往外走,与顾淮生擦肩时使了个眼色,顾淮生望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晋雪年,对上那双幽黑的眼睛,微微一顿,转身跟着玉无颜走了出去。 屋外,顾淮生问道:“要准备什么东西?” “我先问你,真的要帮他取蛊?”玉无颜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话吗?他身子早就亏空了,全靠雌蛊撑着,如果现在把雌蛊取出来,怕是不好活……” 顾淮生沉默片刻,问他:“你说你回去查查看的,可有什么主意了?” “我写信问了师父,他老人家给我寄来一本古籍,里面确实有提及……”说到这里,玉无颜脸上罕见的露出犹豫的神情,顾淮生心里微微一沉,追问道:“什么方法?” 玉无颜盯着他看了半晌,方才移开目光叹道:“神仙蛊是世间最补之物,虽然不能把雄蛊直接种入他体内,却可以他人做中介。你只要寻一个年轻体健的男子种下雄蛊,之后每隔一个月取出一滴心头血喂他喝下便可……只是此法损人利己,实在阴损……” 顾淮生看他一脸深沉,不由问道:“那人每月取出一滴心头血,会怎么样?” “书中没有写,但我想倒不至于危及生命,”玉无颜见他慎重起来,反过来安慰道,“虽然每月一滴心头血,却有神仙蛊护着,不见得会有多少损伤,只是取心头血本就痛苦之极,再加上此法并没有人用过,究竟会怎么样我也说不好……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我来吧。”顾淮生不假思索地道。 屋子里只剩下晋雪年和楚听涯两人无言相对,就这么呆了也不知多久,楚听涯面色忽然变了变,晋雪年不由问道:“怎么了?” 楚听涯想着方才听到的那些对话,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古怪,摇了摇头:“……没什么。” 院子外,玉无颜正与顾淮生争执:“不行!我不同意!” “我内力深厚,身强体健,不过每月取一次心头血而已,”相比起玉无颜的疾言厉色,顾淮生一如既往的平静,“又没有什么大的危害,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虽说如此,但毕竟没有人试过,你这条命可是当初我拼命从阎王那里抢回来的,我不能看你涉险!” 顾淮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唇边竟然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无颜。” 玉无颜没好气地撇开眼:“……你别这么看我,我告诉你,这招现在也没用!” 只是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有几分明白,这是顾淮生下了决心要做的事,恐怕再无商讨的余地。顾淮生这个人,从醒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人看上去心平气温的,然而骨子里却刚愎自负的很,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经由仇恨的催磨而变成的一种偏执。 就算是自己也没办法劝他改变主意……过了片刻,终究还是玉无颜先服了输,他叹了口气,语气里不无对挚友的担忧:“我知道你把晋雪年看成了自己的责任,我之前还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现在却……淮生,你也知道,很多事过犹不及,晋家被灭和你没有关系,晋玄缨的枉死也不是你的错,你与晋家交好,照顾他们后人也是应当的,但不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心里清楚。” “你……唉,罢了,反正你想要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玉无颜又是气恼又是无奈,恶狠狠地道,“取蛊之前要准备几样东西,分别是三钱夜明砂,两绺人参须,一尾全虫,还有十颗明珠,你给我备齐了。” “好……前三样可以理解,但最后那个明珠是做什么的?” “出诊费!”玉无颜冷哼,“我堂堂神医谷传人大老远跑这么一趟,这么点算便宜你了。” 蛊虫究竟是怎么取出来的晋雪年并不清楚,那日万事俱备之后,玉无颜就用银针刺了他几个穴位,之后他就陷入了昏睡,一觉无梦,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时分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阳光从窗槛洒进屋子,有种别样的静谧。 那个折磨了他十四年的蛊虫,就这么被取出来……了? 若要说蛊虫取出来之后有什么感觉的话……倒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不过手脚有些乏力罢了,但这大概也是因为睡了太久的缘故。 晋雪年睁着眼睛,一时怀疑是不是还在梦中,是不是从遇到顾淮生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可若真是梦,不若做得久一点,久到等梦醒后也可以揣着这些记忆继续熬下去。 “晋大哥!”就在晋雪年发出一点动静之后,厢房门就被推开了,楚听涯端着一碗浅褐色的药走了进来,“你总算醒了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37 !你现在是不是感到浑身都没有力气?没关系那很正常,玉大哥都提前说过了,你不用担心,喏这是药,喝了之后就好啦!” 甫一照面一大段话就噼里啪啦地灌入耳朵里,但话语中的关切却着实温暖人心,晋雪年在楚听涯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接过药碗,淡淡地药香里混着一股铁锈味,不苦,甚至还有点甜。 晋雪年端着碗安静地喝药,楚听涯没有事干,目光在屋子里左右晃了一圈,最后还是不知不觉地落在了晋雪年身上。 不知是因为蛊虫已除,还是秋日午后的阳光太过温暖,亦或是此刻床上的男人衣衫不整的缘故,他面容上再无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整个人都显得分外恬淡柔和。 楚听涯也是第一次注意到,晋大哥长得真的很好看,细长的眼、高挺的鼻,面庞线条有些棱角,却不显得生硬,还有两片水润柔软的唇瓣…… 看到这里,他不由想起了前一天晚上晋雪年攀在公子身上时的风情,脸颊顿时烧了起来,他连忙扭过头,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晋雪年没有注意到楚听涯的异样,他喝完药,忍不住问道:“公子呢?” “公子他和玉大哥去后院了。”楚听涯答道。 “小神医也在?”晋雪年一听便掀开被子下了地,“正好我还没谢过他。” 楚听涯扶着晋雪年到后院时,看到庑廊下顾淮生正散着头发、端正地跪在地上,玉无颜则靠墙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无声地看着他的动作。顾淮生面前摆着一个火盆,而他正将什么东西往火苗里扔。 晋雪年看不出什么名堂,又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会打扰到他,于是脚步便不由自主慢了下来,所幸顾淮生已经发现了他,朝这边看了过来:“雪年,你醒了,药喝了没?感觉怎么样?要不要让无颜帮你把把脉?无颜!” 被呼来喝去的玉无颜翻了个白眼,不过面对晋雪年时就客气有礼了许多:“晋小兄弟,你过来我帮你看看。” 晋雪年感激地道:“有劳了。” 恰在此时火盆里幽幽火苗也熄灭了,顾淮生站起身,掸了掸衣摆:“进屋吧。” 屋子里三人依次落座,门没关,楚听涯就揽着剑坐在屋外台阶上,玉无颜帮晋雪年探了脉,道一声大好,听的几个人俱松了一口气,一颗心这才安定下来。 晋雪年想起方才来时看到的那一幕,忍不住问顾淮生:“你方才是在做什么?” 顾淮生悠闲道:“谢罪。” “啊?” 顾淮生看他是真的好奇,想了想解释道:“说来话长,你应当知道,江湖上有个神医谷,无颜就是谷主的弟子。神医谷能伫立江湖百年而如故,不仅是因为他们广结善缘,更因为神医谷也有一份十分精妙高强的武功。无颜是老神医的亲传弟子,只可惜他于医术一道颇具天赋,在习武方面却怎么也不能开窍。” 楚听涯好奇地看向玉小神医,小神医不动如山,只是面具下传来一声不满的哼哼声。 “我以前曾在神医谷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老神医待我如子,看我一身根骨颇佳,又不舍谷中的武功就此绝了代,于是就将其传给了我,我虽然没有拜入神医谷,却也向老神医行了师礼,所以其实说起来,我差不多是无颜的师弟。” “只是神医谷有古训,谷中之人仅可用武功自保,不得害人,若有违此训,当自断右臂以谢罪。” 晋雪年蹙起眉,眼里有几分担忧,几分不解:“那你……” “我一身武艺受教于神医谷,虽不是谷中弟子,却也当守此训,”顾淮生给他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淡淡笑了笑,笑容古怪,似有几分自嘲,令人捉摸不透,“只是我如今大事未成,右手还不能断,只能剪下一绺头发以代替了。” “……你杀了人?”晋雪年终于想起前一晚顾淮生半夜才回来,不由担心道,“没出事吧?” 顾淮生静默了片刻,一双漆黑沉静的眸子紧紧锁住晋雪年,才缓缓开口:“是苗守心,我杀了他。” 第23章 往事(一) 听到“苗守心”这三个字时,晋雪年浑身便是微不可察的一僵,过了片刻,他才慢慢地道:“你就这么杀了他,会不会打草惊蛇?” 顾淮生看到他比自己想象中要镇定很多,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移开目光道:“没关系,苗守心死在狱中,苗正英会疑心是何泽做的,何泽与苗家的关系恐怕再无转圜余地了。” 说到这里,他不由想起前一晚狱中苗四说的那些话—— “怎么何泽也想对我们苗家下手了吗?!从他对晋家下手开始,我父亲就一直防着这一天了!” “当年何泽会对晋家出手,父亲便看出他是个心狠手辣不念旧恩的主……” “晋家与陛下作对?你不是何泽的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当时时间紧迫,自己只隐隐觉得不对,事后细想,终于明白那份怪异之处在哪里了——苗守心分明话里话外都将晋家与苗家摆在同一阵营,甚至在听闻自己说“晋家与陛下作对”时一下子警醒过来,对此嗤之以鼻。 这到底是自己想太多了,还是真是那个意思? 初时的难以置信渐渐被理智压了下去,顾淮生一时惶恐,一时愤怒,一时茫然,种种思绪纠缠成一团理不清的迷雾,可是他却开始惧怕看到迷雾后的真相……晋家在他心里一直是一座高大不可撼动的山,是大梁的顶梁柱,是长城,是战神,他一直坚信不疑。就算晋家满门抄斩,就算现在他自身难保,他也一直想要为他们洗清冤屈,还以一个清白。 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你所看到的或许都不是真相。 所带来的冲击不啻于天崩地裂,好像信仰的一角都轰然坍塌了。 自己尚且如此,如果是晋雪年呢?顾淮生不无担忧地看了眼坐在对面的人,如果是他知道了这件事,又会怎么样……当仅以依存的信仰都荡然无存,真的还能继续活下去吗? 这一刻,就连顾淮生都觉得上天对晋雪年未免太过残忍。 “怎么了?”晋雪年有些莫名,“怎么一直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 顾淮生在心里叹了口气,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何必这么早就告诉他呢,罢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以后确信无误了再和他说吧…… 之后玉无颜便提出了辞别,此间事情已了,他打算回神医谷。顾淮生心里有事,再加上西京确实不是久留之地,故而未作阻拦,只是他到底担心玉无颜安危,一定要让楚听涯护送他到神医谷,玉无颜拗不过他,只得应下。 傍晚时分,一名眼生的小厮突然来到院子里,对顾淮生恭敬地道:“顾公子,我们殿下请您去一趟。”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38 彼时顾淮生正在和晋雪年讲解晋家枪法的要点,闻此讯后不由将手中枪谱放下,歉然道:“我去一趟,这枪法你自己先看着,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回头我再教你。” “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晋雪年跟着他站起身,眉心微蹙,眼里隐含担忧,“贤王殿下突然找你,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是不是苗守心的事被他知道了……” “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顾淮生安抚地看他一眼,眼神柔和,淡然中藏着令人心醉神迷的自信,“只是我住在这里也有月余,是该见一面了。” “淮生,来,请坐,这段时间公务繁忙,多有怠慢,还望见谅,”顾淮生甫一踏入书房,何桓便热络地迎了上来,好像二人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不知这段时间公子在我府上住得可还好啊?” 他连“本王”这个称呼都省去了,亲昵之情可见一斑。 顾淮生纵使早就知道他养成了笑脸待人的性子,但亲昵到这种地步还是有些诧异,他撩起衣摆,恭敬地在何桓对面软垫上席地而坐,试探地问道:“殿下近来可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也说不上是喜事,”何桓笑着给他面前的茶盏斟满,“淮生你消息灵通,想必已经知道了苗四公子昨夜在天牢中自尽的消息吧。苗正英老来得子,有且仅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如今却就这么死了,他可是恨死皇上了,今日早朝一直和皇帝对着干,就差没有破口大骂了,皇帝被他弄得很没面子。”何泽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苗正英身上,今日倒是没有找自己的麻烦。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淮生总觉得他看过来的那一眼满含深意,只是他也不在意,甚至对那句试探性的“淮生你消息灵通”也没给出任何反应。 顾淮生举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苦涩,只是他为了防止何桓察觉到什么,所以虽然眉心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却还是将这一口茶咽了下去。 “何泽虽然看起来平易近人,实则心胸狭窄,死要面子,苗正英的儿子在平国面前丢了他的脸,苗正英如今又当着众朝臣的面落他面子,何泽一定也恨死苗正英了,”说到这里,顾淮生语气微顿,正襟危坐,认真地道,“殿下,这是个好机会,您一定要把握住。” “把握?苗家与皇帝闹翻了,难道我还能从中谋利?” “非也,现在不是苗家与皇帝闹翻,而是苗正英与皇帝闹翻,”顾淮生道,“您不要忘了苗家还有个闺秀在何泽的身边当皇后。” “苗家家主是苗正英,但他子嗣稀薄,这名苗家女是他的三弟、苗钦的女儿,苗钦也因此得了实权,如今在翰林担任翰林学士,是天子近臣,颇得何泽宠信,就算苗正英与何泽闹僵了,苗钦一定会选择与他划分界线,断尾求全,到时候不过是苗家换一任家主就能解决的事。” “照你这么说,此事最终会大事化小,掀不起什么波浪。”何桓被他泼了这一盆冷水,不由有些悻然。 “所以我才说该殿下好好把握,事在人为,有时候很多路都需要自己去铺,”顾淮生掀起眼皮子,浅浅地笑了起来,“您为什么不去想能不能借此机会让苗家彻底与何泽决裂呢,这样说不定还能把苗家争取到您这边。” “这……”何桓有些被他的大胆发言给惊到了,想了想,认真地说着自己的看法,“如果真的可以的话,倒也不失为一条好路,虽然苗正英在治家方面不太成功,但他担任大理寺卿多年,还是有些真学实才的,日后未必不可用,至于苗钦……此人巧言令色,谄媚多奸,实非良才……你既然这样说,是不是已经有了主意?” 顾淮生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方才一叹,沉稳地道:“殿下,我知道您求才若渴,但在这件事情上您不能只看到苗正英和苗钦二人,您该看到的是苗家。苗家在西京经营多年,盘综错杂,根深蒂固,这才是真正的宝藏。苗正英和苗钦二人,苗正英早年确实有真才实学,是先帝钦定的榜眼,但这么经过多年的磋磨,他年迈刚愎,狂妄自大,未必堪用,至于苗钦,确实是个小人,然而有时候正是这样小人才更好掌控。” “这么说吧,如果你告诉苗正英,说何泽想要对付他,他会在对何泽的痛骂中赴死,可是如果你和苗钦说同样的话,苗钦会不择手段地活下去,殿下您看,谁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人呢?” 何桓与顾淮生这一谈一直到晚间时分,有下人推门进来点灯才意犹未尽地打住。 之前几次接触不是心怀警惕就是太过潦草,那时候何桓虽然领略到了顾淮生手眼通天的本事,心底却其实还是有几分不以为然,然而今天与顾淮生这一番谈话,让他彻底打消了心底的怀疑。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古人诚不我欺。一下午的谈话下来何桓只觉得受益良多,不论是这个人的大局观、还是大气又诡谲的思路、缜密的逻辑、甚至连那不疾不徐又条理清晰的叙述方式,都让他打心眼感到佩服。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时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主观看法确实会影响到后面的判断,当他觉得顾淮生是个沽名钓誉之辈时,看这个人怎么都觉得虚伪做作,可当他开始佩服顾淮生时,就越看这个人越觉得舒服亲切,甚至还有种隔世的熟悉感,好像真的是好久不见的老朋友似的。 就因为这个,让何桓热情洋溢地留顾淮生吃了晚饭,饭后还不放手,命人点了灯添了茶,颇有种要彻夜长谈的架势。 顾淮生被他这有些匪夷所思的亢奋都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该说的方才已经都说尽了,不知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 “呃……”何桓语塞,到底是冷静下来了,想了半天才找了个话题,“说来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来辅佐我,你先别说话,等我说完。” “你……你说你是因为我二皇兄临终遗言才会来辅佐我,但这番接触下来,你并不像是会因为一句话就随意定下自己半个人生之人,你别否认,这定然还有其他原因。” 顾淮生有些愣怔,早料到何桓迟早会问出这个问题,因为自己之前给出的原因确实太过浅薄苍白,一时可信,事后冷静下来就能察觉不对。既然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留在何桓身边辅佐他,顾淮生也没打算将这个问题遗留下去,君臣之间本就容不下半点猜忌,他想过何桓会问,但没想到会这么早就问了出来。 原本在他看来,何桓若是会重提这个问题,是因为何桓已经打算开始信任他,现在么……其实或早或晚并没有什么影响,他想了想,道:“其实就算殿下不问,我也打算告诉殿下——殿下可知,何睿当年是怎么死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嗷昨天的份……昨天码到一半睡着了(因为我一般是抱着电脑在床上码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39 的_(:з」∠)_)…求原谅orz…… 明晚还有(其实是今晚了,昼夜颠倒的我……) 第24章 往事(二) 那是何睿去后越做质子的十个月后,那时候的何睿虽然对梁帝感到心灰意冷,却还不算绝望,起初的日子如同老和尚撞钟——得过且过,但不得不承认,人性中的坚韧有时候比想象中的还要强大很多,不久之后,他就调整好了心态,开始积极面对陌生又孤独的生活,一边耐心等待着回到大梁的机会,一边小心翼翼地与后越的各方势力周旋。 而就在那时,他认识了一个人,兵部尚书家的三公子,名叫柳明城,柳明城性子和晋玄缨有点像,且同样使得一手好枪法,这让何睿不由自主便与他亲近起来,他们一见如故,后来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那段友情可以说是何睿在孤单无援的环境里刻意为自己寻找的一份心灵慰藉,他不再感到孤独,不再彻夜难眠、只为思念远处的故土。只是也许这一段友谊开始得就不单纯,所以结局才会那样糟糕。 “何睿在越国认识了一名好友,叫做柳明城,某一天,柳明城把他骗到城外,一群蒙面刺客伏击了他,”顾淮生语调淡淡的,尽量简洁地一笔带过,何桓却能感受到被压抑在他心底的愤怒哀伤,一颗心不由也揪了起来,“那时何睿还不知道柳明城安排下的这一切,他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带着一身伤回到了城里,可那时他做了一件格外愚蠢的事——他竟然去找了柳明城,向他寻求帮助!” 结果当然可想而知。 顾淮生忍耐似的闭了闭眼,好友笑意满面的脸孔突然变得狰狞险恶,刺入腹部冰凉的匕首甚至还狠狠地在他体内搅动,更可笑的是,那把匕首还是他送给柳明城的…… 他本以为过去了这么多年,就算再回忆起那时的事情,至少也能平静许多,但直到此刻他才发现,那日的事情已经成了深埋心底的一道梦魇,十数年的时光没有将它消磨,反而为它滋长,当猝不及防再触碰到时,整颗心都是颤抖的,他仿佛能看到它咧着嘴讥笑—— 看啊,就算过去这么多年,你依旧这么软弱天真又无能。 不!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我了! 十四年的卧薪尝胆,没有被仇恨左右,没有被绝望击垮,如今又怎么能被一段记忆给压倒!他重新睁开眼,眼睑微垂,藏在袖里的手指不可抑制地发着抖,可一颗心却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柳明城当然重新杀了何睿,当时何睿从大梁带过去的一名忠仆见他久不归来,察觉到了什么,跑去一向与大梁交好的怀诚王府里求助,官兵很快就查到了何睿出事的地方,又顺藤摸瓜搜到了柳家,柳明城为了自保,将何睿尸体藏在私牢里,并且以防万一被官兵搜到认出来,临走前还吩咐人用刀子在他身上割下数十道,直到血肉模糊,看不出原本模样。” “官兵走后,柳明城就命人将何睿扔到了乱葬岗,他到底只是大梁皇子,在后越失踪并没有人真的关心他的死活,官兵又搜了几天,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只将在城外找到的衣服碎片向大梁交差,大梁虽然得知了他的死讯,可怜最后连他的尸骨都没找到。” 何桓在他开口之后脸上的笑就隐去了,听到后来更是唇角紧抿、眼眶发红,额角的青筋都暴露了出来,他有些失控地喊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柳明城会这样对他?!我二哥人那么好,他怎么能……怎么能……” “幕后自然另有主使,不然柳明城与何睿无冤无仇,又没有利益冲突,怎会无故害他,”顾淮生叹了口气,真和一名旁观者似的,“我那时游历去了他处,等回来时才知道何睿已经亡故了,我不信邪的在长乐府待了好久,最后终于挖掘出了事情始末。” “说!”这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说来有点复杂,柳明城身后是柳家,而柳家身后则是当时越国的广德王、如今的越国国主,当时的越主病重在床,又无子嗣,几名亲王为了继承人的位置争得不可开交,广德王不知何时与何泽联系上了,他们做了一场双赢的交易——广德王出手替何泽除掉远在后越的何睿,而何泽则配合他演了一场好戏,使得那时他带领的后越大军与大梁的几场交锋均已大获全胜而告终,广德王正是凭借这份从戎之功才能民声大涨、最后在一众兄弟间脱颖而出,顺利继承了皇位。” “好一个‘双赢’!真是好一个双赢啊!”何桓眼眶通红,整个人宛如被仇恨笼罩的野兽。 小时候被二哥抱在怀里识字的场景记忆犹新,可那个会含笑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那个他那么尊敬、那么仰慕、那么憧憬、那么珍视的人,竟然就这么么被人轻描淡写地虐杀了,甚至抛尸荒野,尸骨无存。 那时候的二哥该有多伤心,多绝望啊。 何泽!原来你真的残忍如斯,手足亲情在你眼中怕是连一粒尘埃都比不上,既然如此,那我再无可顾虑之事了,终有一日我也要让你一尝这份绝望!让你将施加于二哥身上的痛苦百倍偿还! “所以……你来辅佐我,其实是为了想替我二哥报仇。那个什么临终遗言,都是你骗我的吧。”也不知沉寂了多久,何桓终于勉强将翻滚的情绪压了下去,开口说了话,他嗓子粗粝沙哑,活像狠狠哭过一场似的。 “是,”顾淮生没有否认,“之前情急之下欺瞒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何桓疲倦地摇摇头,好似无力再与他争论这些,顾淮生看着他,终究是心有不忍,低低地道:“殿下,虽然我那句话是骗您的,但其他话都是真的,何睿当年确实常常与我提及您。” 何桓嗓子眼不由发堵,声音微微颤抖:“他……他说我什么了?” 顾淮生看着他,眉眼沉沉,藏着不易察觉的疼爱温柔,语调低缓轻柔:“他说,他家小七虽然年纪小,但十分聪敏,可惜就是有时候太顽劣了,他总是担心您再闯出什么祸,却没有人再帮您善后了,他既十分恼恨从前将您保护得太好,怕您不够成熟,不能在深宫里活下去,又怕您被迫太早成熟,丧失了孩童该有的天真单纯。” “他,他真傻,”何桓仰起头,忍住眼眶边晶莹的液体,哽咽着道,“没有他在,我又哪里还敢去惹什么祸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尽,尽力了_(:з」∠)_ 评论我都看了,但是太困了,大脑一片浆糊,明天回(?ω`) 第25章 月下谈心 平国使臣离开约有两个月之后,宫里忽然传出消息,道是全承恩自觉年纪已长,不再适合掌管禁军,特意面见皇帝想要交出兵权,皇帝再三阻拦不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40 得,只得将兵符收下。在那不久之后,全承恩又进宫面圣,道是想念家乡,皇帝体恤他年迈,恩准他回乡的同时特地派了三千禁军随行。 “何泽果然对全承恩出手了,全承恩都被逼回乡了,皇帝派人护送他,难说不是为了在路上杀害他,公子,我们是不是该出手了?” 顾淮生的书房内,不大的空间内围着三个人,分别是他自己、何桓、还有叶珈儿三人——为了掩人耳目,一般何桓都会来他院子里商议事情。 方才开口的正是叶珈儿。 顾淮生摇了摇头,委婉地反驳了叶珈儿的话:“难说,全承恩会交出兵符一定是何泽使下的手段,但是回乡怕是他自己的主意,手上没了这十万禁军,他只能暂避锋芒,提出告老还乡。不过,别忘了遗旨还在他手上,他为了自保肯定会将其拿出来威胁何泽,何泽投鼠忌器,自然不敢再动他,派兵护送他,最多是监视。” 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楚听涯探进一般身子,好奇地问道:“照公子你这么说,全承恩为何不拿遗旨来保住手上的兵权?” “从前是因为何泽与全承恩没有撕破脸皮,这才相安无事。之前我们放出了遗旨被盗的消息,一旦何泽出手试探,他们之间微妙的平衡就会被打破,依何泽那样的狠性子,他们也只能成为不死不休的关系。而既然已经成了死对头,何泽又怎会容忍他手上握着十万禁军呢,拼着鱼死网破都会将兵权收回来的,”看到楚听涯嘴唇动了动,似是还有话要说,顾淮生无奈地在他之前开了口,将他未出口的话全都堵了回去,“你不要想问我何泽用了什么办法,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知道那么细致。何泽这些年与全承恩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两人手上必定都抓着对方不少把柄,只要他有心,总能将兵权从全承恩手里拿回来。” “小楚,别胡闹,好好看着门,别让人靠近。”叶珈儿有些责备地看过去。 “噢……”楚听涯悻悻地缩回头,门嘎吱一声重新被关了起来。 “那公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全承恩性子谨慎,这么多年一直将遗旨藏得很好,此番告老还乡,应该也带在了身边,何泽派人跟着他未尝没有寻机抢回遗旨的意思,如今全承恩即将离开西京,隐然出局,我们没必要贸然出手,先由着他们二人去斗。只是还要劳烦叶姑娘派人暗中盯着全承恩,一旦发现遗旨所在便回来禀报,我们再作打算。” 叶珈儿郑重地点头:“好。” 顾淮生这才将目光转向何桓:“殿下,苗家那边,差不多是时候了。” 何桓离开时已差不多到点灯时分,不知是因为近来诸事顺利,还是因为体内的那只神仙蛊,顾淮生的胃口也有所变好,一不留神就吃多了点,之后只好在王府后园里走走消食。 贤王府位于皇城外围,占地宽广,后园里有一大片枫林,如今恰是枫叶如火的好时节,明月初上,柔和的月色如水,淡淡地在火烧一般的枫叶上抹上一层银霜,一踏入这片枫林,只觉得天地间好像都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霜色,晚风簌簌吹过,在静谧的夜里如梦似幻,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然而最吸引人的却不是这片枫林夜景,而是在枫林间腾挪飞跃的那个人,那人以木棍作枪,舞得飒飒作响,随着他的动作,有厚重的落叶被挑起,像一蓬水雾一样在空中散开,又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劲瘦的身姿矫捷,衬着身后的夜景,宜动宜静,令人移不开目光。 顾淮生目光先是落在他微松的领口,扫过覆着薄汗的喉结、凝着汗珠的下巴、最后落在了他的眼睛上,再移不开分毫。那双总是沉默幽暗的眼里此刻却绽放着光芒,好像有谁拂去了明珠上沾染的灰尘,陡然绽放出的光华令人动容惊艳。 顾淮生喉结上下滑动,他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冲动,真想守护着这双明亮的眼睛,再也不要让它蒙尘,不要让它流露出丝毫的哀伤痛苦。 “你怎么来了?” 最终还是练枪的晋雪年看到了伫立在不远处的顾淮生之后,率先开的口。他一边说着,一边拎着木棍走了过来,走得近了能看到他皮肤上覆着一层汗水,在月光下显出水润的光泽,长年被圈养的身材不够宽阔,却很削长,好似峭壁上永远压不弯的苦竹,他一步一步走来,在艰险嶙峋的命运里挣扎出一条独属他的路。 顾淮生从没像现在这一刻这样感到不是滋味,这样一个人,本该在他最好的年华里大展拳脚,意气风发,成为西京城内闺秀的梦里人,可是却因为命运的一个玩笑,他自此被打入黑暗,一待就是一十四年,如果不是自己出现……他是不是就要永远那样活下去,永不见天日? 幸好自己回来了,幸好遇到了他,幸好认出了他,幸好将他救了出来…… “怎么了?”察觉到顾淮生目光里藏着的情绪,晋雪年脚步一顿,停在了他面前不远处,有些试探地询问。 “没什么。” 顾淮生总算回过神,他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语气如常:“将衣服拉好,夜里风大,才出了汗,别着凉了。” 晋雪年低头看到自己衣襟大敞,顿时窘迫非常,联想起方才顾淮生异样的眼神,他耳根都开始泛红了,连忙丢开木棍为自己整理衣衫,还一边忍不住干巴巴地解释:“方才练枪时不太方便,这才解开的。” “嗯,”顾淮生好像没察觉到自己一句话就把对方逼得如此窘迫似的,神情仍旧自然镇定,他走上前俯身捡起那根可怜的木棍,再直起身看向晋雪年时,有些欣慰地感慨了句,“一不留神,你都长这么大了。” 晋雪年略带不解的目光看过来,顾淮生这才察觉失言,连忙补救:“从前何睿与我提过你,在他口中,你还只是一个小不点而已……不知怎的突然想到这些,让你见笑了。” 晋雪年却愣在原地:“二皇子殿下他……还与你说起过我?” 顾淮生有些尴尬,不敢再和他对视,只能看向前方,淡淡地道:“只是偶尔罢了。” 晋雪年察觉到他不想再多谈论下去,没再纠缠。 二人就这么安静地同行了一段路,顾淮生忽然问了个有些突兀的问题:“你觉得晋家……是什么样的?” “晋家?”晋雪年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弄得有些错愕,却还是认真地去想了想,“在我记忆里,家里父亲最是威风严苛,小时候我对他既崇敬,又畏惧,他是大梁的战神,在我心中也是顶天立地的存在,就算他总是责骂我,”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露出一个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笑,很淡,好像风一吹就能抚平,“但那也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好。大哥是父亲最得意的孩子,他与父亲一样勇猛,你问我觉得晋家怎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41 么样,有他们的晋家,才是众人心中的那个晋家,是大梁压不垮的脊骨。” 顾淮生看着这样的他,再想起苗四说过的那些话,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起来。 “你怎么了?”晋雪年敏感地察觉到了顾淮生有些沉重的心情,斟酌再三还是问了出来,“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如果,我是说如果,”顾淮生看着前方的路,慢慢地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比之前还要绝望的事,你能不能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 晋雪年愣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淮生看了他一眼,然而也就是这么一眼,让晋雪年沉默了下来,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安静了许久,才轻声道:“以后的事……” 只有这四个字,再没有其他承诺,顾淮生等了许久,却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忍不住眉心微蹙,朝身边的人看了过去,然而晋雪年却像是故意躲避似的,没有与他对视。 顾淮生心里一凉,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不安,这让他极为不适应,只能强迫自己转移开话题:“对了,这套枪法你可有什么不懂的?还有我传授给你的心法,练得怎么样了?” “枪法小时候练过,要点都还记得,只是因为很久没练了而感到有些吃力,”话题落到练功上,晋雪年显得轻松了许多,他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至于心法,确实有几处不太懂的……” 话还没说完,他就因为手腕上突然搭上的手指而吓了一跳,剩下的话尽数吞了回去,还险些咬着舌头。 顾淮生捏着他的手腕,见他反应还是这么大,不知怎的忽然也有些不自在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多此一举地解释:“我来看看你练的内力,这样感受起来比较直观一点……” “嗯,我知道,有劳了。” 晋雪年此言一出,气氛更加尴尬起来,这下连顾淮生都有些做不到对这样的氛围继续视若无睹了,他闭上眼,努力静心凝神,探出内力在晋雪年身子里游走了一圈,片刻后慢慢皱起眉,方才心里莫名的感觉也尽数散去:“有几处确实出了点岔子,幸好你才练了几天,问题不大。” “那,要……” “这样,”晋雪年环顾四周,席地坐下,并且示意晋雪年也坐下,拉过他的手掌心对掌心,“你仔细感受下我接下来内力游走的路线,且记好了。” 此法大多是家中内力深厚长辈教导晚辈常用的手法,对内力掌控的要求极为苛刻,也要求对方极度信任并且配合自己,不然稍有不慎就是两败俱伤的下场。若是其他人,顾淮生断然不会用这样冒险的办法,但对方是晋雪年。 他有自信不会出错,也相信晋雪年一定会配合自己。 再次探出内力,这一次顺着经脉小心翼翼地走过一个大周天,最后归于丹田,时间在一片静谧中慢慢流逝,等他们再睁开眼时,已是月上中天之际,顾淮生消耗极大,衣衫都湿透了,甚至鼻尖上还挂着晶莹的汗珠,晋雪年只看了一眼就有些仓促地移开了目光。 “感觉怎么样?” 晋雪年实话实说:“有点疼……” 顾淮生笑了笑,语带安抚:“疼很正常,毕竟是被我强行开拓了,但这样以后就会轻松很多。”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林子外的楚听涯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僵了半晌,忽然一把揪住要往里走的薛梓奴的领子,拖着他往反方向走去:“那边那边,我听到公子的声音了,在那边。” 公子啊,看在我这么识相的份上,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多赏点银子花…… 第26章 离间(一) 要说起苗家,可谓是家喻户晓,苗家先祖跟随烈祖打了天下,立下汗马功劳。当年有一回军中出了叛徒,兵败城破之际烈祖来不及顾及妻儿,只得自身仓皇出逃,苗家先祖寻到烈祖尚在襁褓之中的长子,忍痛用自己的孩子换下了他,烈祖闻之,感激涕零,握着苗家先祖的手迭声保证不会忘了他的恩情。 之后烈祖平定四方,在西京称帝,论功行赏之时他想要封苗家先祖为异姓王,这可是无上尊荣,若是苗家先祖应下,此后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苗家先祖不仅当着众朝臣的面拒绝了,甚至还恳请烈祖收回兵权,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地折剑,道是战事初歇,百废待兴,一身武艺也无用武之地,他愿解甲从文。 烈祖被他这一壮举给惊到了,竟也忘了责罚他殿前失仪之事,问他,莫非爱卿还有满腹经纶?苗家先祖理直气壮地回道,臣不懂经纶,却可以从现在开始学,臣不要什么劳什子异姓王,只恳请陛下愿意赐臣一个十分有才华的人做臣的老师。 烈祖问,是何人?苗家先祖脸红了红,报出一个名字:秦燕梳。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皆呆愣当场,不为其他,只因为这秦燕梳虽有才华,却是天下第一才女——是个女子。 敢问这一介养在深闺的闺秀,又怎能出入男子的房间做老师呢? 这苗将军的胆子可真大啊,竟敢这样戏弄新帝!众人皆为苗家先祖捏了一把汗,然而烈祖却出乎意料地哈哈大笑起来,也不嫌荒唐,准了他这个请求。可怜秦燕梳君命在身,不得已之下只好搬入苗府做教习,而这一进苗府之后就再也没出来,一年之后,苗府多了一名女主人。 他们二人这段故事传入民间,被编成无数话本小说流传于世,成就了一段佳话。 自那之后,苗家后人谨守“习文以治天下”的祖训,出了不少才子,均以文入仕,最高的就是苗正英的爷爷,官至宰相,苗家人就这么辅佐各代君主直到现在,在西京早已落地生根,俨然有第一世家的派头。 “苗正英若能有苗家先祖一半的圆滑,也不至于使苗家走到这种地步。”顾淮生说,“苗家先祖深谙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借口‘解甲从文’一事交出兵权,又在烈祖心里营造了一个耽于女色的形象,巧妙化去烈祖心中对他的忌惮。如今被苗正英这么一闹,苗家算是被推到了风浪尖上,可怜他先祖一片苦心,却要毁在他的手上。” 何桓也有些唏嘘:“这也是苗家先祖通透豁达的缘故,能够不为唾手可得的权贵财富迷了眼,试问这天下能有几人做到。” 如今苗家当家人是苗正英,因为性情的原因他与苗家其他人相处得并不算好,就顾淮生所知,单一个苗钦就觊觎家主位置许久了,当初何泽有意娶一名苗家女,苗钦立刻就把女儿送进了宫。苗氏当上皇后之后,苗钦在苗家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他有了后台,腰板硬了,也敢从以前给苗正英偷偷下绊子转为了明面上的对着干,苗家这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42 些年因为这兄弟二人可不是一般的热闹。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从前苗正英虽然子嗣单薄,但好歹有个儿子,勉强挑不出错,但现在他唯一的儿子死了,要说这世上还有谁比顾淮生他们更开心,那非苗钦莫属。苗正英还能霸着家主的位置纯粹是因为他现在还是大理寺卿,族中那些人还不敢动他。 但是,嘿嘿,从皇后传来的口讯来看,皇帝怕是已经恨上苗正英了,他这个大理寺卿也算是做到头了,届时只等他一下台,族里就能把他赶出去,皇后告诉自己这些也是有让自己和苗正英划清界限的意思,等赶出去了,那苗正英和苗家可就再无半点干系了,又能讨好皇帝,还能得到苗家上下那么多财产……啧啧。 苗钦心情愉悦地钻进马车,这几天他到处打点,为自己当上家主后铺路,今晚上又喝了不少酒,头有些晕,回去不想去正房徐氏那儿了,整日里端着掖着,忒没意思……还是小玉那儿好,人漂亮,又会来事,每次都能把自己哄得…… “吁——” 马车一阵颠簸,又陡然停下,苗钦一个没坐稳,头猛地撞上车顶,又跌坐回去,在座位上滚成一团。 “废物东西,怎么回……” 他登时勃然大怒,一个用力扯开车帘,然而在看清车外情况时剩下的话尽数被掐在了喉咙里,微醺的酒意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四周荒凉的野外,哪里还不明白车夫怕是早就被掉包了,脸色被吓得青白,声音也打着哆嗦,对站在车前的蒙面人问道:“你,你是什么人?你们要钱的话我都给你,只求好汉饶我性命。” 其中一名蒙面人冷笑:“我要的就是你的命!” 说完,他举剑就刺,苗钦骇了一跳,在死亡的威胁面前爆发出无限潜力,身体快于大脑往后一缩,那原本要刺在他胸口的利剑就刺到了他的大腿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腿上的衣服很快就被血给浸透了,苗钦疯了似的拼命往后挪,一直挤到车厢角落里,大声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苗正英派来的!!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敢下杀手!!!” “嗤——”蒙面人轻蔑地看着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剑,“苗正英算什么东西,哪能指使得了我。” 苗钦瞪大眼眶,目眦欲裂,似乎是想在死前看清楚杀害自己的到底是谁,好在做了鬼之后回来报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的路口忽然出现了一队快骑,大概是听到了方才的呼救声赶过来的,马儿速度几乎加到了极致,大地都在隐隐颤动,大概只是一个分神的工夫就到了近前。 看清这边的状况后,领头的骑兵一边抽着马鞭,一边高声喝道:“什么人?!” “见鬼!”蒙面黑衣人不敢置信地咒骂,“威武军不是明天早上到吗,怎么连夜就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苗钦,飞快地挥剑刺下,看样子是打算趁着骑兵赶到之前把苗钦给解决了,岂料苗钦见获救有望,豁出去猛地往前一扑,用了死力牢牢勒住他的手腕,蒙面人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他得逞,又恼又怒,用左手劈向他后颈,苗钦眼前一黑,就这么昏了过去。 待再醒来时那名蒙面人已经不见了,苗钦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腿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而他现在正身处一片营地之中,周围三三两两地扎着帐篷,一直绵延进丛林深处,不难猜见这必然是一支庞大的队伍。 他想起蒙面人最后说的那句话,威武军?这是威武军吗?威武军从前和龙翔、神卫二军一起在全公公手中,自全公公把兵权交出后,威武军两万人马尽数被皇帝召回了西京镇守,如果这真是的话那自己算是安全了…… 想到这里,苗钦不由松了口气,感叹自己果然受老天爷眷顾,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这才能躲过一劫。 就在这时,大概是巡逻的士兵看到他醒了之后报了上去,一名穿着铠甲的将军走了过来。 第27章 离间(二) “见过将军,”苗钦看着面前年轻将领,试探着问,“不知将军该如何称呼?” 年轻将领皱眉看着他,目光锐利,不怒自威,那是久戍边关被风沙和战场打磨出来的气质,他没有回答苗钦的话,反问道:“你是什么人?要杀你的又是何人?” “这……”苗钦觉得受到了轻视,心里不由有些恼怒,只是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他不得不低一头,只能将此仇悄悄记在心里,面上挤出一个笑,“在下姓苗名钦,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那追杀你的人呢?”年轻将领追问,“我赶到时与他交了手,他武功高强,不像是寻常杀手,”话语一顿,他目光里带出几分质疑,“你是怎么在他手上活下来的?为何只有腿上有伤?” 被他这么看着,苗钦心里的恼怒越燃越盛,脸上的笑也僵住了,脱口而出的话的语气不由有点冲:“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侥幸从他手上逃脱已是不易,将军这是何意?难道怀疑我是他的同伙不成?” 年轻将领移开目光,淡淡道:“大人多虑了,今夜城门已关,我们打算在此歇息一晚明早入城,不知大人如何打算?” 如何打算?还能如何打算?!如今自己腿上带伤,又被人追杀,难道还能独自回去不成?自己已经身在军营之中,这人却还故意这么问,是成心的吧!苗钦心里怒火几乎要烧了出来,自己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却被这一介武夫一而再再而三戏弄……幸亏他仅存的理智到底占了上风,想到接下来还要有求于人,这才没有发作出来。 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将军救了在下,在下感激于心,日后定会报答,只是如今在下行动不便,恐怕还要多叨扰将军一……” 话还没说完,就被面前的人打断了:“可以。” 年轻将领侧头喊了一个名字,指着还瘫坐在地上的苗钦,让那个士兵送他去空的营帐歇息,之后便没再看苗钦铁青的脸色,径自走开了。 这里是临时搭建的营帐,没有柔软的睡榻,也没有香风美人,苗钦裹在有些发潮的被褥里,耳边听着聒噪的虫鸣、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只觉得一夜来积累的怨气终于达到了顶点。 一想到这个,他就想到了那个受命来杀他的蒙面人,晚上发生的种种全都在脑海里回现。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呢?他原本以为是苗正英派来的杀手,可是从那个杀手的话来看并非如此…… ——“那追杀你的人呢?我赶到时与他交了手,他武功高强,不像是寻常杀手,你是怎么在他手上活下来的?” 不像是寻常杀手…… 年轻将领的话忽然在脑海里浮现,苗钦福至心灵,忽然想到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43 了一个可能,整个人都宛如被雷劈过似的,瞪大眼僵在当场。 不,不可能…… ——“见鬼!威武军不是明天早上到吗,怎么连夜就来了?!” 蒙面人是怎么知道威武军抵达西京的时间的?除非,除非……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会想杀自己呢?不,也是有可能的……十四年前,晋老将军不过对他登基后的所作所为有所微词,他就不念旧时恩情,狠下手将晋家满门尽数抄斩,连潜逃在外的晋小将军都没放过。 那个人做事向来喜爱斩草除根,自己不论怎么表忠心,身上都与苗正英流着相同的血脉,那个人说不定就想要将自己和苗正英一同除去。 苗钦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越想越觉得真相可能就是这个,毕竟除了苗正英之外,有权有势又敢动自己的,还真没什么人……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天子之怒,真的能有办法躲避吗? 苗钦心里乱成一团,可怜他根本没去想,一个武功高强的杀手,根本不可能与他费那么多话,更不可能只在他腿上留下一道伤——他还以为真的是自己侥幸躲过去的。 “公子,你就这么自信苗钦会把这笔账算在皇帝头上?” 书房内,叶珈儿打开手上食盒,里面摆着两碟浅粉色的糕点,上面点缀着鲜红的花瓣,看起来分外诱人,顾淮生眼神一亮,叶珈儿抿唇笑道:“楼里的茶梅开了,姑娘们做了各式点心,我看这两式味道尝起来不错,就给公子带了点过来尝尝鲜。” 顾淮生伸手拈了一块,糕点只有铜板大小,一口就能吞进去,雕成了五瓣花状,看起来十分精巧可爱。入口即化,酥中带香,味道确实不错。 可惜还不够甜。 “苗钦为人圆滑,长袖善舞,左右逢源,除了苗正英之外没有和谁红过脸,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在外结下要命的仇人的,”顾淮生娓娓道,“当没有其他可能存在时,剩下的那个可能,也就只能是事实了。” 叶珈儿被他绕得有点晕,愣了两息才反应过来:“我懂了,公子的意思是,排除了苗正英之后,最有可能杀他的人就是皇帝,所以他就会把这件事往皇帝身上猜。” “差不多吧,”顾淮生道,“斩草除根,何泽这种事做得还少吗,前车之鉴犹在,但愿苗钦不要让我们失望才是。” 叶珈儿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担心那些问题实在有点儿傻。她将糕点取出,收拾好空食盒,提着裙摆站起身:“我这就回去了,公子一切当心,若有什么差遣只管让小楚去唤我便是。” “嗯,你那边也要小心,”顾淮生也站起了身,作势要送她出门,“以后没有什么事就不要过来了,如今贤王还隐在暗处,万一被有心人看到,于我们不利。” 叶珈儿眼眸弯弯:“是。” 一边说着,她一边推开了门,岂料甫一回头就对上了门外一张呆愣的脸,彼时她眼角唇畔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收起,眸光潋滟,唇畔漾着梨涡,风情万种,又因那纯粹的笑意而带上几分清纯。 薛梓奴保持着一手准备敲门的姿势,看傻了眼:“叶叶叶叶叶……” 叶珈儿等了一会儿,轻声细语地道:“这位小公子……” “你你你你你说!”薛梓奴跟打了鸡血似的,哪怕现在叶珈儿要他去摘天上的星星恐怕也能立刻摘过来。 “……你挡着道了。” 薛梓奴脖子根刷的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跟放水里煮过似的:“对对对不起……” 叶珈儿一消失在院门外,薛梓奴立刻转头看向顾淮生,双眼放光:“咕咕咕咕——” “咳咳咳咳,”顾淮生刚倒了一杯水润嗓子,差点没被呛到,“好好说话!” “——顾大哥!”薛梓奴总算把话说了出来,“刚刚那个是是是天下第一美人叶珈儿吧?!天呐,叶姑娘怎么会在顾大哥你这边!!!顾大哥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有多久了啊?你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不告诉我啊啊啊!!!!” 顾淮生对他的嚎叫充耳不闻,对他那副抓心挠肺的小模样也视若无睹,十分镇定地把水给喝完了,才慢条斯理地问:“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薛梓奴一拍脑袋,“我来是想问问顾大哥你,今晚灯会我们出去玩吗?” “灯会?”顾淮生罕有的愣在当场,“什么灯会?” “……”薛梓奴张大嘴巴,看他不似假装,这才叫道,“天啊,顾大哥,你来西京也有大半年了吧,怎么连这个灯会都不知道!” 原来,在很久之前,当时还没有皇帝把都城设在西京,西京只是一个贫瘠的小地方。都说山高皇帝远,西京当地出了一个恶霸,笼络了一批手下,□□掳掠无所不为,俨然成了当地的土皇帝,就连朝廷派下来的官员也要看他七分脸色。 就这么过了好几年,当地的百姓终于无法继续忍受了,他们暗地里决定联合起来一起将恶霸抓起来杀死,可惜恶霸势力太过强大,不能从正面强上,于是他们做了一个约定,晚上以火把为信号突然起义。当天夜里,当火光一点又一点点亮时,恶霸的府邸也被愤怒的人民包围了起来,还在睡梦中的恶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乱棍打死了。 之后为了纪念这一天,当地就形成了这么一个习俗,每年的这一晚上都要点火把□□以示庆贺,后来渐渐的就发展成了现在的灯会。灯会这一晚,无论男女老少都会举着灯笼走上大街,举办各种活动,热闹非凡。 听薛梓奴说完,顾淮生想了想,点头应下:“来贤王府这么长时间,也确实有点闷,这样罢,只要晚上没有事情,喊上听涯和雪年,我们一起出去玩一趟。” “好!”薛梓奴兴高采烈地跳起来,俨然早就把天下第一美人忘在了脑后,“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别急,听涯有事出去了,稍晚些才会回来,雪年现在应该在后园的枫林里练功,你去那里找他。” “好!” 一下午一眨眼就过去了,顾淮生向贤王告了假,等夜幕四合之时他们一行四人从贤王府出来,往长街而去。果然如薛梓奴所说,街上人流如潮,天色越晚人越多,一盏盏形状各异的灯笼汇聚成一条长长的光河。沿街不知何时起也挂上了红灯笼,小摊贩们全都挤在了路边上,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还有卖艺的、猜灯谜的、做游戏的,端的是热闹非凡,怕是过年也没这么热闹。 一群小孩突然欢笑着蜂拥而过,他们四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冲散开来,顾淮生在仓促间只来得及伸手抓了个袖子,等那群小孩跑过去,他发现除了被他抓住的晋雪年之外,薛梓奴和楚听涯都不见了。 “这——”晋雪年眼里闪过一抹担忧,刚准备说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44 什么,就听不远处传来楚听涯的高喊声:“公子!公子!” 顾淮生闻言看去,只见隔着一条街宽的人,楚听涯有些疯地朝他挥手:“公子!这边有个比赛射箭的游戏!很好玩!我玩一会儿,你们不用管我了!” 顾淮生莞尔,回过头对晋雪年道:“不用担心,听涯本领很高,就连我都不一定打得过他,他们不会有事的,难得能出来玩一趟,我们去反而扰了他们兴致。走吧,我陪你去其他地方看看。” “也好……” 晋雪年对上顾淮生略带笑意的眼睛,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万千灯火映在他眼里,化去他眼底固有的阴郁冷清,他就像沾染了凡尘烟火的仙人一样,不再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因而显得格外温柔。 可是这么看着看着,晋雪年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悲哀。这个人就站在这里,触手可及的距离,但他恐怕穷此一生也难以碰到,哪怕只是一小片衣角。 “在想什么呢?”顾淮生察觉到晋雪年的走神,不由问道。 “没什么……”晋雪年仓皇转开眼,却在看到不远处的小摊时愣了一下。 顾淮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边是一处卖饴糖的小摊,心里一动,他拉着晋雪年走了过去买了一袋,拆开后自己塞了一块放进嘴里,又递了一块给晋雪年:“尝尝?” 晋雪年犹豫了下,接过放进嘴里,眉头很快就皱到了一起:“太甜了……” “还不算甜,”顾淮生笑了起来,故意问道,“你不是说过你也做过饴糖吗,是什么味道?” “……没这个好吃。”晋雪年耳尖有些发红,“那时候我还小,哪里能做出多好吃的东西。” 顾淮生挑了挑眉,正要再说什么,又有几个小孩从人群之中跑了过去,甚至还有两个直接扒开他们二人挤了过去。 眼见二人越隔越远,晋雪年有些焦急地看向自己,顾淮生心里微热,不及细想就探出手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他牢牢牵住,拉回自己身边,待站稳后晋雪年挣扎了两下,却被顾淮生一个眼神安抚了下来。 “就这样吧,”顾淮生对他说,“人太多了,这样就不会走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灯会由来其实是我老家的传说2333,一直都觉得各地的各种传说都很有意思,那是后人永远触碰不了的过往,因为这份距离而显得神秘又庄重,小时候我就喜欢缠着我奶奶、妈妈讲各种传说(不过我奶奶讲的大多是鬼故事_(:з」∠)_,这导致我一直到成年以前胆子都特别特别特别小),这个传说就是我妈妈和我讲的我们老家一个火把会的由来。 第28章 离间(三) 灯市如昼,行人如织,一名少年戴着不知从哪个小摊上买的廉价面具,悄无声息地拐入空无一人的小巷中。 拐了三四个巷道,身后喧阗渐远,他谨慎地四下看了看,这才举起双手抵于唇边吹出几声不成调的哨子。 哨音落下没多久,两名蒙面人出现在了他面前,下跪抱拳:“少主!” 少主开口道:“起来吧。”声音蒙在面具后,有点瓮声瓮气的,听不出原调。 “是!” 两名蒙面人相继起身,打他们抬头之后,就着月光能看见左眼周围有三撇刺青,拼在一起有点像绽放的三瓣花,如果不是位置太过诡异,还会以为是女人的花钿呢。 “教内情况怎么样了?” “回少主,这两年我们陆陆续续召回不少同志之士,现已有两千人手,”说话的那人抬起头,声音变得有些激昂起来,“少主!如今就等您回去,我们就可起事了!这天下本就该是您……” “还不是时候。” 少主却摇了摇头,那名属下既悻然又愤慨,忍不住出声质疑:“少主为何这么说?!” 少主不语,只是唯一露在面具外的双目微寒,似有不悦。一直沉默旁观的另一人这才赶忙拉着同伴跪下,一边出声责问:“谁允许你这么和少主说话的?!” 不等同伴开口,他又转向少主,低头道:“少主,我们对您都是忠心耿耿,只是此事我们已经等得太久了,经由几代人的筹谋准备,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成功的希望,由不得小季不着急,这才冲撞了您,还望少主息怒。” 过了许久,头顶才传来悠悠的嗓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再过不久西京就要乱了,那时才是最好的出手时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要做的不是螳螂,而是那只黄雀。” “少主英明。” “你们挑几个好手,即日起立刻出城赶上全承恩的车队,暗中监视他,如果有人和全承恩的人动了手,在暗处悄悄帮一下他们。” “是。” 明月初升,街上却越发热闹起来,晋雪年走在路上,对周遭的一切却无所知觉——如今他的所有感官全部都集中在了被顾淮生牵住的手上,那些喧嚣好像都远去了,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在耳边轰鸣。 这只手……就是这只手,曾经抚遍他的上身,动作轻柔地为他上药,也曾温和地拍过他的肩膀,予他以慰藉,他知道这只手因为常年习武而有些粗糙,掌心和虎口布满了老茧,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感受到那里的每一寸肌肤、纹理和温度。 紧张、不安、惶恐、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甜蜜……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将他的一颗心全都扰乱了。 可是,可是啊…… 只是为了不走散而已,自己竟然生出这么多龌龊心思,待稍稍清醒后,他又忍不住唾弃自己,难道被男人玩弄了十几年,自己就真的非男人不可了吗?自己这样的,到底是异类,是为人不齿的存在,如果被顾淮生知道自己这些想法,会很恶心吧…… “在想什么呢?你今晚怎么总是走神?不喜欢这里?”顾淮生温和的嗓音传了过来,好像刺破了某个薄膜似的,所有的声音一下子灌了进来。 晋雪年恍然惊醒,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手上已经下意识地挣脱起顾淮生牵住他的那只手。 岂料顾淮生非但没有松开他,手上的力道反而更重了。 “你怎么了?”顾淮生抿起唇,微微皱着眉,目光里满是困惑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晋雪年被他这一问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僵在原地,许久后才尴尬地道歉:“对不起,我,我……” 看他这副模样,顾淮生方才心里生出的那一丝莫名其妙的恼意也消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可名状的心疼怜惜,他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若不喜欢这灯会,我们就……” 话还没说完,两名结伴同行的少年郎忽然不留神撞了过来,恰好打断了顾淮生的话,他将晋雪年往自己身边拉了拉,面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45 上虽没显露出什么,心里却有些不快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那两名少年赶紧道歉,顾淮生和晋雪年都不是爱追究这种小事的性子,只能摇摇头以示无事,那两名少年这才松了口气,下一瞬又火急火燎地跳起来往前挤。 “快点儿快点儿,再晚就赶不上了!” “哎呀我知道,这不是人太多了,想快也快不了吗……” 他们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消失在了人海里。 顾淮生微微挑眉,回头看向晋雪年,提议道:“看他们那副模样,前方许是有什么好玩的,我们不如也去看看吧。” 晋雪年轻轻点头:“好啊。” 人群好像都在往这个方向挤,越往前走就越是寸步难行,最后还是顾淮生使了点小手段,将内力稍微外放,这才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 刚一从人群里挤出来,忽然发现眼前骤然开阔,定睛瞧去,原来不知何时他们竟挤到了月老庙里,庙中央空地上摆了一张桌子,桌上铺着许许多多杂乱无章的红线,这些红线虽然都缠在了一起,但线头却十分有条理地摆在了两边。 桌子旁站着不少年轻的少年郎和姑娘,好像被施了什么法术似的,往日里叽叽喳喳好不吵闹的少年们在这里全都矜持起来,一举一动都带着刻意的修饰,只让人觉得可爱又好笑。 看到这里,其实顾淮生已经隐隐猜到了这一桌子红线的用意,本要拉晋雪年走,但当回头看到晋雪年的那一刻,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晚听到的话——“我早就不正常了,女人……我不行的,别白白糟蹋了人家姑娘……” 也就是心念一动间,他还是和晋雪年留了下来。 不得不说,顾淮生和晋雪年二人在这群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里面,还是有些鹤立鸡群的,只站了一会儿就有姑娘忍不住偷偷地往这边看。当然,不止是那些姑娘们,就连这边的少年们也注意到了他们,不时有怀着醋意和敌意的目光看过来。 “哎顾大哥!晋大哥!你们也来啦?!”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薛梓奴的声音,晋雪年一下子觉得牵住自己的的那只手变得格外烫手,让他甩也不是,不甩也不是。 幸好不知是感受到了晋雪年心里的窘迫和挣扎,在被其他人察觉之前,顾淮生神态自然地松开了手,回头笑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听说这里有好玩的,我们就来凑凑热闹!”这回答话的是楚听涯,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前挤,很快就摸到了桌子一角,有些兴奋地回头道:“公子、晋大哥,来都来了,不如来试试看吧!” 晋雪年问:“……这到底是什么?” “这也是一个习俗了,”薛梓奴道,“平时那些姑娘们几乎不能出门,那些小子也见不到什么姑娘,很多夫妻是洞房时才知道对方的模样,只有少数几个节日里,大庭广众之下可以多看几眼。那边那张桌子上摆的红线其实就是牵因缘用的,左边线头由男性挑选,右边则是姑娘的,随意挑出一根红线,如果正好和对方是同一根红线,那就说明你们有缘,非常灵。” 听完他的话,晋雪年立刻心生退意。然而顾淮生却好像没看到他的眼神似的,自顾自笑道:“虽然我从来不信这些,但既然来都来了,雪年?” 晋雪年只能点头,反正这么多红线里,估计是挑不中正好有姑娘的那一根,这样想着,他就在顾淮生身边随手捏起了一根红线。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评论明天回~ 第29章 离间(四) 灯市结束后的下半夜下了好大的一场雨,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翌日顾淮生推开门时差点没被扑面的寒风冻回去。 “公子,”楚听涯在廊下禀报,“威武军统军陈将军在今日城门一开就带着两名副将入了城,苗大人也和他一起。” “我知道了,”顾淮生回身去箱笼里翻出一件厚实的氅衣披上,正要合上时,动作一顿,又从里面取出一件银色的狐裘,出门重新招来楚听涯,“把这个送给你晋大哥。” 楚听涯抱着狐裘去了,顾淮生没有动作,而是就立在庑廊下,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前面一排屋脊上。 他想起前一晚灯会上的事情来。 他知道晋雪年心里对女人、对正常的感情与婚姻非常抵触,为了试试能否克服这份障碍,他故意带着晋雪年去拿红线,想试着引导他重回正途,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分明取了同一处的线头,兜兜转转下来,竟然是同一根线。 顾淮生哭笑不得地抬起头,正想说什么,却在看到晋雪年眼睛的那一刹愣在原地——那双眼睛里有和自己一样的错愕,然而在更深处却闪过一丝异样的情感,像是惊喜,又像是希冀,就像一抹微弱的火苗一样,将那双眸子都点亮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是小僧的疏忽,”月老庙里的小沙弥一个劲的道歉,“这根线没放好,不作数的,两位施主不如重新抽一根。” “不必了。”晋雪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垂眼掩饰住眼里的失望,也就没注意到顾淮生微蹙的眉头和深沉探究的目光。 晋雪年他,他是不是对自己……顾淮生忍不住叹了口气,是自己疏忽了,没有想到这一点,晋雪年他经历了十四年那样的折磨,有些被扭曲的也许早就扭转不回来了,男人对他来说或许就和女人对普通男人一样,自己救过他,又一直待他很好,他会对自己产生一些情愫也是情有可原…… 不知怎的,顾淮生忽然又想起自己曾经为他上药的事,两个寻常男人之间赤膊相对没什么,可是那时候的人是晋雪年……想到这里,纵使顾淮生心性再淡漠,还是有些臊得慌。 头疼地揉了揉脑袋,他收回目光,长长地叹了口气,往主院走去。 “陈将军今早回城,我就知道你会过来!”主院的花厅内,何桓一直在往外张望,当看到顾淮生出现时眼睛顿时一亮,笑着迎了上来。 “殿下。”顾淮生想要行礼,却被何桓一手托住:“私下无人之时无需如此多礼,还没吃早饭吧,王妃嘱咐厨房多做了一份早餐,我们吃完再聊。” 顾淮生一怔,这才想起来确实忘了吃早饭:“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早餐过后,下人将碗筷收拾了下去,换了一壶沏好的茶上来,顾淮生提壶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到何桓面前,一边道:“殿下一定已经知道了,苗钦和陈将军一同回了城。” “是,我正打算过会儿去找他。” “殿下不用着急,”顾淮生道,“还不是时候。一来苗钦是否中计对何泽起疑我们还没确定,二来,就算他中计了,但他的女儿现在还是皇后,他自己一定也清楚,只要他不出大的岔子,何泽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46 就不敢光明正大地对付他,这样一来只要他提高警惕,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想明白这一点后他不一定还会升起和何泽作对的心思。再者,殿下莫要忘了,现下苗正英还好好的。” 何桓爽快地道:“那淮生你说该怎么办?” 顾淮生捧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这才淡淡地道:“只需静观其变即可,若我所料不错,今日早朝过后,殿下应该就能看出来,该什么时候出手拉拢苗钦了。” 何桓将信将疑,倒不是不相信顾淮生的话,而是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真的如顾淮生所说,在早朝后就能看准时机。他自认自己不是个蠢笨的人,不然也不能在那样步步惊心的皇宫里好好活着长大,但自从遇到顾淮生之后,他还是相形见绌了,对于自己是否能跟上顾淮生的节奏,由不得他不怀疑。 两人闲聊几句,不一会儿顾淮生就起身告辞,何桓则回房换上朝服出门上早朝去了。 待到午时,何桓从外面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冲进了顾淮生的院子,彼时顾淮生正坐在窗前看书,看到他这副模样也不惊讶,颇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令人无端信任。 “殿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何桓神情间难掩激动,“今日早朝有好几个言官弹劾苗正英,皇帝就势革了他的职,之后还传来王贵妃怀孕在身的消息,皇帝大喜,当即把王贵妃的哥哥提了上来补了苗正英空下来的缺,然后连早朝也顾不得上了,直接带着人去了王贵妃宫里,你不知道当时苗钦脸色有多难看!散朝时我就看到他往夔阆王那里凑。” “这么多年何泽一直膝下无子,皇宫那种地方,母凭子贵,而苗皇后却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在这种时候王贵妃却怀上了。”顾淮生微微一笑,“王贵妃母家势力也很大,再加上她近来十分得宠,这番动静下来,由不得苗钦不去多想,何泽一登基就把几个皇叔全都赶去了封地,如今留在西京的也只有一个夔阆王,苗钦会想找夔阆王寻求帮助也很正常。” “只是他不了解夔阆王,”何桓摇摇头,语气说不出是真为苗钦惋惜,还是在幸灾乐祸,“我这个皇叔看着温文尔雅的,但其实很自私谨慎,一向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鲜少能有他出手相帮的事情,何桓抓不到他把柄,放他出去又不放心,这才将他留在眼皮子底下到现在。” 顾淮生赞赏地点点头,接口道:“等到夔阆王拒绝了苗钦,他走投无路之际,殿下再出手,雪中送炭的恩情总比其他的要深刻得多。” “好!”何桓说得有些渴,也不和顾淮生客气,拎起他桌上的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顾淮生阻拦不及,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喝进嘴里。 何桓一口水咽下去,有些吃惊:“这是什么茶,怎么是甜的?” “是蜜水,”顾淮生清清嗓子,睁着眼睛诌瞎话,“昨夜受了凉,喉咙有些不舒服,这才让人煮了一壶蜜水润嗓子。” 何桓不疑有他,转而问起其他事:“等将苗家争取过来,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很是忧愁,“朝廷里我的人不多,而且因为怕被何泽发现,这些年我也鲜少与他们联系,也不知还有几个还愿意听我的。” “没关系,”顾淮生顿了顿,深深地看过去,“如今何泽的皇帝坐得很稳,我们要赶他下台,至少要三样东西。” “你说。” “第一件是先帝的遗旨,此事我和殿下说过,如今遗旨还在全承恩手里,我们一定要弄到手。何泽的皇位言不正名不顺,有了遗旨之后,我们就有光明正大的推翻何泽,不至于引起动荡了。第二个就是财,古人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财的重要性想必不用我说,不论是打仗还是收买人心,甚至登基以后填充国库,都离不开钱财二字,我让殿下拉拢苗家也正是为了这个。” “苗家百年世家,在西京多有经营,苗家子弟除了本家的入仕之外,旁系有不少选择了经商,积年累月下来,可以说攒了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如果殿下能将苗家收为己用,那很多事就不用愁了。” “至于第三样嘛,就是‘兵’了。” 顾淮生娓娓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只有手握兵权,我们才有实力与何泽相抗衡。” “这……”何桓知道顾淮生所说不假,但他还是为此犯了愁,“你说得轻松,想要拿到兵权谈何容易,何泽这么紧张兵权,连全承恩手里的都全部收了回去,如今除了驻守边疆的军队之外,其他的全被何泽捏在了手里,更何况何泽登基后陆续杀了几个皇兄弟,以他这幅心性,对我的提防自不用说。” 他说得口干舌燥,顾淮生却丝毫没被影响,反而于从容镇定之中露出一抹极淡的笑:“驻守边疆的军队动不得,殿下何必舍近求远呢,我们面前不就摆着一个很好的选择吗?” “你是说……威武军?!”何桓瞪大眼睛,似乎被顾淮生的这番“豪言壮语”所惊到了,半晌才找到声音,“不可能的,威武军隶属于皇帝,陈将军更是个油盐不进的人,恐怕做不到……” 顾淮生轻轻摇头:“殿下或许不能说动陈将军,但有个人可以。” 何桓被勾起了好奇:“是谁?!” “晋家后人。” 作者有话要说: 别纠结标题名字了,这么取完全是因为我懒得取标题…… 第30章 离间(五) “晋家后人?”何桓不解,“淮生为何会这样认为?” “殿下有所不知,这陈将军和晋家有些渊源。”顾淮生拢了拢袖口,娓娓道来一桩前尘往事。 原来,陈将军小时候因瘟疫家破人亡,他不得不背井离乡,一路颠沛流离,靠乞讨为生。那一年冬下了好大一场雪,小小年纪的陈迹眼看就要被冻死了,是路过的晋老将军好心救了他,自那以后陈迹就跟在晋老将军身边,春秋数十载,他习得一身武艺,慢慢的就从做杂役的小兵一直升到了如今的位置。 何桓听后却直皱眉头:“按你这么说,晋家于他有恩,但为何晋家被灭之时他连站出来替晋家说句话都没有,这样寡恩的性子,恐怕……” “殿下有所不知,当年陈迹正是晋老将军送出去的,晋老将军当时也许察觉到了什么,和陈迹演了一场苦肉戏,将陈迹从亲兵中拨出,发配到了边疆,那时候陈迹还不显眼,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 如今一提到晋家,顾淮生就觉得心情沉重无比,他吐出一口气,正要再说什么,却听门外传来小厮禀报的声音:“殿下,有客来访,这是拜帖。” 何桓问道:“是谁?” 小厮答:“是……一名陈姓将军。” “请他入府,去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47 花厅稍后。”何桓眉毛微挑,与顾淮生对视一眼,忍不住低声笑道:“曹操到了。” 顾淮生随他站起身,也有些诧异:“看时间,他应当是刚从宫里出来……估计连自己的府邸都没回就来了这里,只是我们还没找他,他为何会来?” “去看看便知了,不过你是同我一起去还是……?” “殿下先回去将这身朝服换下,然后去探探陈将军的口风,”顾淮生走到衣架边,取过氅衣披上,“我去雪年那里,和他说明情况,之后再去与殿下会合。” “也好,”何桓急急往外走,然而才刚刚踏出一只脚就想起什么似的顿在原地,回头有些犹豫地问道,“不过……你确定那位晋公子会帮我们?” 提起晋雪年,顾淮生心情没由来就有些复杂,眼前晃过前一晚男人错愕里掺杂着喜悦的眼睛……他发了好一会怔,才想起何桓还在等自己的回答。 “殿下放心,他会的。” 说起来,往常早晨顾淮生都会和晋雪年一起练功,但今晨顾淮生却因为窥破了晋雪年心中隐秘一事而破天荒的缺了席,而一般他不去见晋雪年,晋雪年是绝不会主动踏足后院的,所以灯会之后他们一直到现在都没见过面。 何桓走后,顾淮却没有立即动身,而是捏着衣袖,看着尚还湿漉漉的地板,难得有些踌躇起来。 昨夜窥破之事实在是太令他震惊,一直到现在都拿不定主意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晋雪年,就此疏远肯定不行,晋雪年太过敏感,一定能察觉到,届时还不知会胡思乱想些什么,可是……就这么亲近下去好像也不行,万一晋雪年越陷越深,日后相对只会徒留尴尬。 说到底,还是因为晋雪年这些年接触的外人太少了,亲近之人只有自己一个,所以才会对自己产生不一样的情愫,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多介绍一点好的女孩子给他…… ……不如回头就去问问叶珈儿? 不行不行,风月场里的姑娘哪里有配得上晋雪年的。 “……公子?”见顾淮生愣在廊下走神,楚听涯终于忍不住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出声唤道。 “哦,”顾淮生陡然回神,揉了揉眉心,叮嘱道,“我去找你晋大哥谈点儿事……” 楚听涯立刻意会,嘻嘻笑道:“我懂的我懂的,我给你们放风!” “?”顾淮生盯着他,总觉得他笑得有些奇怪,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作罢。 话说两头,苗钦跟着夔阆王一直走到长乐门外,也没从夔阆王口中探到半分有价值的消息,眼见已经走到了王府的马车边,他总不能厚着脸皮跟上马车,只能郁郁而返。 回到家后,他平日最为亲信的门客周长山就赶了过来,问询早朝情况。苗钦这一天里,先是前一晚受了惊吓,差点连命都丢掉,之后又在威武军里瞪了一晚上眼睛,又困又累,却因为担心错过什么消息,不得不带着腿伤去上朝。早朝时被皇帝的态度弄得心惊胆战,之后又在夔阆王那里吃了一屁股灰,心里的火气早就憋得不行了,这下对着周长山就全都吐了出来。 一直说到夔阆王今日的态度,他忍不住冷笑道:“难怪当初坐上那个位置的不是他,就他这种胆小怕事的性子,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 周长山听得心惊胆战:“大人慎言啊!” 苗钦挥挥手:“好了,我也就随口说两句,你倒是说说看,我之后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周长山犹豫不言,苗钦负着手在屋里踱了两圈,好不容易散去一些的焦躁又重新浮了起来:“皇后那里看来也靠不住了,皇后一直无所出,如今王贵妃有了,看皇上的态度,好像有意扶持王家,我们苗家到时候还有什么活路……”好不容易等到机会把苗正英弄下台,苗家还没在自己手里焐热就面临着被灭的危险,这让苗钦又是恼恨又是恐慌,这万贯家财丢失事小,命都没了可就事大了。 “如今之际,只有两条路可走,”周长山深思之后才道,“第一条就是大人想办法重新取得皇上的信任,第二条就是大人顺着皇上的意思散去家财,辞官回乡,树大招风啊,当苗家再无威胁之时,皇上也就不会再做什么了。” “哼,想重新得到皇帝的信任谈何容易,”苗钦又急又怒,“皇帝最是多疑,而且手段残酷,一旦被他怀疑上,恐怕只有被斩草除根这一个下场。至于你说的第二条路,那万万不行!我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些,怎么能说扔就扔,到时候什么也没有了,还能怎么活?!这是你该出的主意吗?!我养你这么久,不是为了让你说这些话的!你要是没用,就给我滚出去!” 周长山被他这劈头盖脸一通训,登时什么都不敢说了,却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抿着唇站在那儿不再开口。 苗钦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只有一个法子:“你说只有两条路,我看还有一条,就是换个主子,只是夔阆王眼看是靠不住了……至于其他王爷,要不就和夔阆王一样贪生怕死,要不早就死在何泽手下了,只有一个贤王好像还有点用,但这些年何泽一直很针对他,恐怕也要对他下手了,他难有作为……你说,要不我干脆投奔到后越去吧?” 被苗钦毫不犹豫就略过不提的贤王何桓,此刻正坐在花厅里同意外来访的陈迹聊天。 “陈将军年轻有为,实乃我大梁栋梁之才啊,我记得当年在葫芦山陈将军领着三百人就能击溃两千山匪,实在是佩服不已。” “殿下过奖了,”陈迹神情淡淡的,显然不欲与他套近乎,而是开门见山道,“卑职贸然前来,是想接一个人走的,还望殿下能够放人。” 何桓一愣,总觉得他这话似乎有些奇怪,不由试探道:“……将军想接谁走?” “那人如今虽为贱籍,但却是当年威震八方的晋老将军的幼子,晋老将军曾于我有恩,如今幼子落难,卑职打听到他现在在殿下府上,特地来接他出去。” “这得看他自己的意愿……” “殿下这话什么意思,”陈将军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的神色,眼神轻蔑,“他不过是个男人,殿下若是舍不得,卑职可以出价买两名美人送给殿下,只求殿下愿意放人。” 何桓:“……”这误会大了啊!! “将军恐怕对本王有所误解,”何桓哭笑不得,“晋公子如今虽然住在本王府上,但本王一直将他看作朋友,从未拘束过他,将军若想带他走,恐怕得过问他本人才行。” 陈将军敷衍地点点头,明显还是不信,却懒得多说:“那他现在在哪?我这就去问他。” “这……”何桓想起此刻恐怕顾淮生还在和晋雪年解说情况,不宜让陈迹听到,话到嘴边滚了一圈才说出口,“将军在此稍坐片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48 刻,本王这就让人去喊他过来。” 岂料陈迹听他话中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口吻,心中愈发不快起来,连面子也懒得做了,反正这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他还不怕他,这么想着,他直接站起身,提着剑往后院闯去。 “这陈将军倒是个急性子,”顾淮生刚和晋雪年说完,就听楚听涯说陈将军往后院来了,只得起身往外走去,“我们这就去见他吧。” 第31章 谎言? 枫林外的凉亭内,顾淮生与何桓相对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枫林边上。 日头渐渐西斜,两道人影终于重新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顾淮生与何桓对视一眼,一同站起身迎了上去,还没等他们说话,陈迹就率先开了口:“殿下,方才卑职多有得罪,请殿下宽恕。” 说完,他就一撩衣摆跪了下去,这可把何桓吓了一跳,立刻伸手去扶他,然而素来沉默寡言的晋雪年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伸手阻止了他。 晋雪年微微摇头,何桓怔然眨眨眼,看着陈迹在自己面前端正地拜了下去,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明悟,随之而来的是不可置信的狂喜。 这……这就成了? 在场无人说话,气氛一时肃寂,陈迹安静地行完跪礼,这才拍拍膝盖重新起身,何桓努力抑制住唇畔的笑容,郑重地抱拳俯身回了他一礼,“日后有劳陈将军了。” “卑职行事鲁莽,幸得殿下不弃。” 二人都很有分寸,都没有吐露太过露骨的话,然而三言两语间已是心领神会,再无需冗言。 一直忍到陈迹离开,何桓终于忍不住了,欣喜若狂地拉住顾淮生的手,语气里仍旧充满不敢置信:“他真的答应了?!淮生!你告诉我,他是不是真答应了?!!” 许久不见何桓这样活泼的姿态了,顾淮生不由有些怀念,记得从前自己还在的时候,对这个幼弟太过纵容忍让,一不小心就把他养成了顽劣调皮、自由无拘的性子,哪像现在,爱恨都被封于心底,一举一动都要三思而后行。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还有什么能比陈迹这一跪更能说明他的态度呢?殿下放宽心,一切都没有出错。”顾淮生温和地拍了拍何桓的手,眼底有着不易察觉的宠溺。 他们二人动作太过自然,再加上何桓还处于兴奋中,都没有注意这太过亲昵的互动,只有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晋雪年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那交叠的双手好像一根刺一样,一直刺到他心底,隐隐作痛。 原来顾淮生对谁都这样温和,没有什么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晋公子,你们方才说了些什么,为何陈将军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兴奋过后,何桓终于想起来要问一问始末了。 晋雪年从思绪中抽离回来,掐住手心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摇了摇头道:“没有说什么,陈将军告诉我,当年父亲将他送出去,为的就是如果晋家真的出事了,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回来替晋家报仇,陈将军为人正直守信,自然不会辜负父亲对他的嘱托。故而我只是同他提了一提,他便同意了。” “哎,你们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要费好一番口舌呢。” “我们……”想起方才陈迹无意间透露的事情,晋雪年脸上血色又褪去一层,身子不易察觉地晃了晃,阳光分明已经渐渐弥散,却仍旧照得他头晕目眩。 何桓被他突然变得惨淡的脸色吓了好大一跳,连忙扶住他:“晋公子,你没事吧?” “多谢殿下关心,我没事,”晋雪年站稳了身子,勉强挤出一个笑,“我们聊了一些旧事,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从始至终他也没有看顾淮生,他怕对上那双清明的眼,他怕顾淮生会看出什么,所有的,一桩桩,一件件,他深藏心底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秽念与阴暗,会在那双眼前无所遁形。 晚间顾淮生不论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一本书捧在手里,过了好久也没翻过一页。 晋雪年的状态他自然看在眼底了,就连晋雪年故意躲闪他的视线他都注意到了。有哪里不太对劲,虽然从前陈迹与晋雪年私下没有多少情分,但他好歹是晋家旧人,故人相见,不说有多热络,也不该是晋雪年那样心神失守的惨然模样。 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填满无尽黑暗,又在自己的见证下渐渐变得明亮的双眼,好像重回了初见时的模样……不,不,并不完全一样,现在他眼里的绝望与挣扎似乎还要更胜一筹。 到底发生了什么?陈迹和他说了什么吗? 莫非…… 想到一个可能,顾淮生猛的站起了身,书册被打落也顾不上了,翻出斗篷就匆匆往外走去。 楚听涯听到动静,连忙一个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公子?你要去哪?看天色可能要下雨了,要不要我……” “不用跟来,”顾淮生系好斗篷,戴上兜帽,足下运气,正要腾空而起时,却又顿在了原地,犹豫片刻,还是叮嘱道,“你……看好雪年,千万别让他出事。” “啊?”虽然有些茫然公子为何会特地这样吩咐,但楚听涯还是应下了,“公子放心,我会保护好晋大哥的。” 顾淮生点点头,五官藏在兜帽后,深邃又模糊,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运起轻功跳上屋脊,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这边楚听涯挠挠头重新爬回树上,今夜乌云蔽月,天上一丝光亮都没有,阴沉沉的有些吓人,远处时不时还传来雷鸣声,这一切种种都预示着有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也不知公子到底带伞了没…… 这边楚听涯还在想着顾淮生的事,前院忽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他揉揉眼睛,只看到一团黑影出现在了院中。 楚听涯心里顿时警铃大作,一个纵身跳了下去,拦在了那黑影前面,黑影被他吓了好大一跳,蹬蹬蹬连退几步,抖着嗓子问:“谁,谁啊?!” “梓奴?”楚听涯也愣住。 “呼——你吓死我了,”薛梓奴拍拍胸脯,好不容易才把气给理顺了,“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干嘛呢?” “我这不是替公子警惕四周嘛,你呢,你又出来做什么?” “嘿嘿,屋子里没水了,我渴,打算去厨房打点水喝,”薛梓奴跳过屋顶看向后院的方向,只隐约看到一处光亮,不由问道,“公子这么晚了还没歇息呢?” “公子素来勤奋,这个时辰算什么,往日里公子还要看至少一个时辰的书呢,不过今晚好像有什么急事出去了,”楚听涯打开自己的屋门,“我这儿有水,你就别去厨房了,喝我的吧。” 薛梓奴笑了起来:“那敢情好,都是兄弟,这点小事我就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49 不谢谢你了。” 薛梓奴拎着水壶回了房里,楚听涯则重新跳回树上,院中重新陷入一片寂静,一只不知打哪飞来的鸟在空中盘旋了两圈,许是天太黑找不到路了,没头苍蝇似的一头扎进了树枝里,被楚听涯抓了个正着。 “这鸟还挺肥的……”楚听涯喜笑颜开地捏着鸟翅膀,琢磨着嘀咕,“来得正好,许久没开过荤了……” 就在这时,前院里忽然又传来门开的声音,楚听涯这回学乖了,将内力汇于双目之上,定睛瞧去,却只见这次出来的是晋大哥。 楚听涯正想出声喊他,却在注意到他此刻模样时愣在了原地:此刻的晋大哥只穿着一件中衣,神情空洞寡淡,步履缓慢地朝外走着,就像一缕游魂一样,不知来处,亦无归途。 看着这样的晋雪年,也不知为何,已经到嘴边的称呼却喊不出来了……楚听涯担忧地注视着他,在他单薄萧条的背影里看出一股无可着落的绝望凄凉,这让楚听涯心里也不好受起来。 晋雪年漫无目的地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最后却停在了顾淮生的屋外,顾淮生走得急,屋子里还点着灯,温暖昏黄的光透过薄薄的窗纸落在外面,晋雪年却只站在光亮照不到的角落里,无声地仰望着那扇窗。 楚听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也不知就这么过了多久,久候不至的大雨终于劈头盖脸地淋了下来,楚听涯一个激灵陡然回神,正想冲下去劝晋雪年回去,一道人影却抢先一步出现在晋雪年的身边。 ……是公子,公子回来了。 楚听涯要跳下去的动作就此顿住,捏着树枝,又忍不住朝那边看了一眼,只看到公子摘下斗篷披在了晋大哥身上,又伸出手,似乎是想搂住晋大哥……他别过头,没有再看下去,而是悄悄跳回了前院。 雨声这么大,把其他声音都掩盖住了,这样也好,他擦着头发上的水,想着,可以不被打扰地睡个好觉了。 * “你,你怎么在这?” 晋雪年似乎被忽然出现的顾淮生吓了一跳,慌乱地睁大眼,声音都微微发着颤。 “这话我还要问你呢!”顾淮生一回来就看到他只穿这么少,还站在这淋雨,气就不打一处来,手上却毫不含糊地解开斗篷披在他身上,又揽过他的肩,想要将他带到屋子里,“你不好好睡觉,跑我屋外做什么?!没看到下雨了吗?怎么不进屋子去!” “我,我,”晋雪年茫然地盯着一处,过了两息才反应过来,突然用力挣扎起来,“不用了,我这就回去……” 他不挣扎还好,这一挣扎,顾淮生不知为何心里怒火不减反增,手上甚至使上了内力,教晋雪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 晋雪年狼狈开口:“你别……” “你都知道了,对吧。” 晋雪年刚张口说了两个字,就被顾淮生这句话尽数堵了回去,他抬起头,终于第一次正面对上顾淮生的视线,时间静悄悄地流逝,大雨砸在地上,发出震耳的轰鸣。 掌下的身体忽然开始发抖,连发出来的声音都在发抖:“你,你在说什么……” “我去了一趟军营,”顾淮生却不让他逃避,扳住他肩膀,看着他的眼睛,逐字逐句地说,“陈将军都告诉我了,你们晋家的事,先帝还在的时候,晋家很早就站在了何泽一派,甚至连先帝当年被软禁,也有晋家手笔在里面,他说并不知道你不知道,下午不小心都告诉你了。” “你……”晋雪年瞳孔骤缩,嘴唇打着哆嗦,“你,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你不觉得我很可笑吗……你为什么这么镇定,你为什么从来都是这么镇定?!!”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说到后面却几乎是撕心裂肺喊出来的,顾淮生心疼得无以复加,捏住他肩膀的手不由更加用力。 “雪年……”他叹息。 “对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晋雪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不可思议地看向他,“那天晚上,枫林里,你和我说那些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了?” 顾淮生沉默作答,晋雪年僵在原地,唇畔渐渐浮起一抹惨然的笑。 “你总是这么聪明,你什么都看得透,却什么都不告诉我……罢了……”是他一厢情愿,从对晋家的忠贞,到对眼前这个人……从来都只是他一个人一厢情愿…… ……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比之前还要绝望的事,你能不能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 …… 时隔这么久,晋雪年终于知道自己的答案了。 “那太难了,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了……” 九岁以后,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了黑暗,大哥行刑前最后的嘱托成了他坚持活下去的唯一信仰,可如今这份仅以为生的信仰都被击溃了,他还能靠什么活下去呢? ……他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像个小丑,像个笑话,像个行尸走肉…… “晋雪年!你从来都不是为别人而活着的,你只需要为你自己活下去!” “不,我做不到了……” 顾淮生紧紧盯着眼前人,不放过他眼里的丝毫情绪,当死灰一般的寂静慢慢浮现时,顾淮生终于感到一股害怕从心底升了起来。 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他想起了小时候那个总是沉默胆怯的小孩,想起了再次相见时那个拉着自己说救救我的男人,想起他蜷缩在白玉石板上一声不吭承受着屈辱和痛苦。 为自己活下去……说这句话的人轻松,但又有谁知道面前这人心中的绝望痛苦呢? 他的脊梁被打断,骄傲被摧毁,尊严被践踏,什么为了自己而活,在他这里怕只是一句笑话,要不是为了玄缨临终前的那句话,他怕是早就自裁于世了。 晋家是支撑他活到现在的唯一支柱,却也是摧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知为何,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顾淮生最后竟然想起了当年自己意志濒临崩溃时那块甜到发齁的饴糖,当时他惨遭亲朋背叛,受尽折磨,一丝求生意志也无,要不是那块糖…… 是晋雪年将他从地狱里拉回来的,也许命运这样安排,正是为了能让他有朝一日,将这份恩情报还回去。 漫天大雨中,顾淮生忽然一把箍住晋雪年,将他拉近,胸膛相贴,唇瓣相触。 晋雪年猛地睁大眼。 “我心悦你,你就算是为了我,活下去,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一写到感情戏就跟打了鸡血的某书(捂脸) 明后天要搬去发小那里和她合租,今晚特地熬夜写了一章,之后两天看情况会不会断更,我会尽量更新,实在不行也会在评论里说的 第32章 雨夜(一) “我一直在想,大哥最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50 后的时候为什么会和我说那样的话。” 那一天在晋雪年的记忆里一直占据着顽固的一角,每每回想起来,连每一片雪花飘落的轨迹都清晰得历历在目。 民间俗语说“冷在三九,热在三伏”,那时候刚刚进三九,天冷得不像话,晋雪年骤然得知大哥被抓,即将在东市问斩,冒着被陈二公子问罪的风险,偷偷从陈府逃出来,躲在刑场不远处的一道暗巷里,一边躲避陈府人的搜查,一边等着晋玄缨被押上刑场。 陈府没有人记得为他做冬衣,他只能将为数不多的衫子都裹在身上,然而那些绡薄的布料根本不能御寒,他缩在墙角,只觉得不一会儿手脚都冻僵了。 可那时候他的心却奇怪的发着热,他已经打定了主意,送完大哥最后一程,他就决心不再熬下去了,他只是个晋家不起眼的后辈,担负不起什么报仇雪恨的重担,他的自尊、他的傲骨、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早就在这段时日里被践踏到了极致,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他睁着眼,却在茫茫黑暗里看不到一丝光亮。 可一想到就快解脱了,他的心情就骤然轻松起来,抖擞起精神,只觉得呼啸的寒风、打着卷落在身上的雪珠,都不显得寒冷了。 他和大哥的关系其实并不算好,此次前来,与其说是专门为了送晋玄缨最后一程,不如说是想看着晋家彻底覆灭,就好像能象征着那一段过往彻底被终结,这其实是他为自己做的最后的送别。 时间似乎只过了一瞬,但又似乎过了许久,他蜷缩在那,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眯着眼数着从天而降的雪花片儿,眼前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整个灵魂都好像飘了起来,随着那些雪花一起在大地上飞舞,没有枷锁,没有鞭打,没有刑罚,没有轻蔑的笑和侮辱的言语,那样自由自在。 然后就到了时辰,晋玄缨坐在囚车里,尽管浑身血污、蓬头垢面,他的身姿却仍旧笔直板正,他坐在那,衬着灰茫的天地,像一杆插在尘泥里的长缨,枪穗在风里不羁地飘扬,枪尖直指天际,像是在用浑身傲骨对天地发出最后一声叩问,铮铮铁骨,荡气回肠。百姓掬着泪跟在囚车后面,长长的队伍望不到边际。 他不像一个即将上刑场的囚徒,更像一名受万民簇拥的君王。 晋雪年爬出藏身的暗巷,远远地看着,满心的亢奋火热忽然就沉寂了下去,那一刻他终于看清自己和大哥的距离——他们一个始终高高,一个永远只能在尘泥里翻滚,自卑又艳羡地仰望着。 他夹在人群里,想逃离这里,可是人流却带着他往前走,晋玄缨被绑起来压跪在地上的时候,所有的百姓不约而同地随他一起跪在了地上,他慢了一拍,愣愣地伫立在那儿,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野鸡,可怜又孤独。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晋玄缨已经注意到了他,他听到那个人说,你过来,淡漠平静的语气,就像从前他枪法使得不对的时候,那个人的神情。 …… “我今天一直在想,为什么大哥明明知道晋家并不清白,还要对我说那样的话,他一生都不屑于撒谎,却要在最后时刻破例……” 滂沱大雨里,单薄的中衣早就形同虚设,可怜兮兮地黏在主人身上,勾勒出颀长劲瘦又略显单薄的身躯。 晋雪年却好似感受不到入骨的寒意似的,声音淡淡的,像是所有的温度都随着雨水被冲刷走了。 “现在我却有点想明白了,大哥的那些话,就和公子你刚刚说那句话的用意是一样的,”晋雪年轻轻拂开肩上的手,目光低垂,将所有情绪都封存在眼底,不再泄露丝毫,“公子的心意我心领了,以后还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想去相信…… 顾淮生抿起唇,漆黑幽暗的眼紧紧锁住他:“你不信?” “……”晋雪年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他们明明隔得这么近,伸手可触,然而雨帘和夜幕好像将他们隔断开来,他们的眼睛那么像,好像把世间光亮都吸尽了一样,只余无尽的幽暗。 有那么一刹那,晋雪年有些迷茫,然而这种情绪很快就被他甩开,倔强地不肯先移开眼。 他们就这样陷入了僵持,顾淮生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抚了下晋雪年的眼睑,指腹下的眼睫反射性地微微颤了颤,顾淮生却低低地笑了。 这样的眼睛……是只有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睛啊。 “你笑什么?”晋雪年莫名。 顾淮生却没再说话,而是不容置疑地将他拉进了屋子、按在床沿,直到门关上、一方干布落在晋雪年的头上,他才再次开口。 “你不信,要我怎么做你才信?” 他按着晋雪年的头,缓缓地替他擦着头发,力道是与平和的语气相反的重,仿佛这幅平静的外表下正隐忍着什么一样。 没等晋雪年答话,他就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是不是如果我不能让你相信,那你就执意要去死?” 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晋雪年抿着唇,顾淮生不紧不慢地将他湿漉漉的头发拢在掌心,仿佛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随着时间过去,气氛在缓缓凝固,像一块巨石一样慢慢压在晋雪年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沙哑:“我……” “你是不是忘了,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你还欠着我一大笔债没还,”顾淮生蹲下/身,将他脸上的水珠也慢慢擦去,“我还没等到你兑现承诺替我卖命,你怎么敢死?” “顾淮生!”晋雪年伸手抵住他的肩膀,有些急促地唤他,被逼急了,这还是顾淮生第一次听他喊自己名字。他缓缓呼了口气,继续说,“你别……” 一句话才说了两个字,上身就一阵寒凉,剩下的言语却尽数被扼在了喉咙里。晋雪年瞳孔骤缩,聚内力于掌心,企图将身前之人震开,可他一身本领才学不久,且尽数是顾淮生教的,这点儿内力哪里撼动得了顾淮生。 “别穿着湿衣服,会着凉。” 顾淮生慢条斯理地将他身上湿透了的中衣拨到腰间,然后望了他一眼,那双幽黑莫测的眼里隐隐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让晋雪年一颗心直沉到谷底。只见顾淮生捏住抵在肩上的手,也没见怎么用力,就轻而易举地摁回晋雪年身后,用布料紧紧绞住,晋雪年用力挣了两下,却是纹丝不动,一点儿挣脱的可能性也无。 “顾淮生……” 晋雪年终于放弃了挣扎,闭了闭眼,眉间流露出一抹无望。顾淮生看到了,只觉得心里像被针扎过一样,一阵隐隐的刺痛,缠绵不绝,如丝如缕,将一颗饱胀酸涩的心缓缓缠绕,原本充斥其间的怒其不争的愤怒渐渐消散,转眼就被另一种更为陌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51 生难忍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伸出手,遮住晋雪年的眉毛双眼,凑过去在他嘴唇上碰了下,喃喃:“这样你也不信……” 说完,他就再次倾身上前,咬住晋雪年的唇瓣,在他唇上温柔地研磨。晋雪年早在他第一次吻自己时就浑身僵硬,此刻更是一动不动,就像一尊石像一样。顾淮生低低地叹了口气,动作温和却又不可抗拒地将他向后按在床上,自己则轻柔地覆了上去。 年轻时他也和女人接过吻,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更何况那还是父皇赐下教他房术的女子,他自然不会拒绝。 但那时候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那滋味当时且震撼且沉迷,如今再要去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是他第一次吻男人,要说以前,如果有人告诉他,有一天会和一个男人接吻,他一定会嗤之以鼻,但此刻用牙齿叼着身下人的唇瓣,却觉得其实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吻男人和吻女人,好像没什么区别,嘴唇一样柔软。 自觉戏已做足,他这才松开晋雪年的嘴唇,用指腹抹过其上淋漓的水光,哑着嗓子询问:“这样你还不信吗?” 晋雪年却仍旧闭着眼,身上也仍旧僵硬,顾淮生定定地打量着他,眉弓微微拢起,心情没见平复,反而更加复杂,就像有人在里面打了个死结,连他自己都解不开。 他就这么皱着眉,第三次吻了下去,这一次他将舌探进了晋雪年的唇间,却只碰到紧闭的两排牙齿,他也不急,不慌不忙地在晋雪年腰间摸索到一个穴位点了下去,晋雪年吃痛之下闷哼出声,他就这么趁机钻了进去,动作虽然温柔如旧,却带出平日里看不出的强势,攻城略地,一直到身下之人喘不过气地含糊出声,这才大发慈悲地放了开来。 晋雪年因为短暂的缺氧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角发红,溢出些许生理性泪水,嘴唇也红肿饱满,然而这一切却挡不住他白得可怕的脸色。 “……别这样,”他嗓子又干又哑,带着说不出的疲倦与麻木,喃喃着哀求,“求求你,别这样……” 顾淮生沉默了片刻,看着他空洞无神的眼睛,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声音也变得沙哑:“对不起,是不是害你想起不好的事情了……” 晋雪年没有说话。 方才顾淮生的那一系列举动,确实让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具体时间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似乎是个春天,在一块池子边上,原因他也忘了,只记得他光着身子,有好多人按着他的头,把他往水里摁,冰凉的水灌入他肺部,他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只能在窒息里慢慢失去意识,可就在最后关头,那群人却又把他拎了出来,他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活过来,下一刻就又被按回了水里。 无法挣脱的桎梏、渐渐被夺走的空气、冰凉的被褥、潮湿的衣服,这些无一不让他想起那时候的事情,那些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对不起,对不起……”顾淮生还在他耳边道歉,就连此刻他这样心神不宁的时候,都能听出话语里的懊悔与真诚。顾淮生一边道着歉,一边解开他手上的衣服,将他揽在了怀里。 说实话,这个拥抱并不好受,因为顾淮生身上的衣服还湿着,碰到他时他被冻得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身上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可就算这样,他的心却渐渐安定了下来。 也不知就这么过去了多久,屋子里总算响起了人声。 “……我不会轻易寻死,”晋雪年艰涩地吐出每一个字,仰着头,透过顾淮生披下来的乱发直直地看向帐顶,“所以你大可放心,也不用再继续这么骗我了。” 顾淮生动作一顿,正要再说什么,晋雪年却抢在之前轻轻搡了他一下,将他的话尽数堵了回去:“你起来,湿衣服穿这么久小心着凉,我也回去换衣服。” 顾淮生顺着他的力道坐起了身,却将他虚虚地挡在手臂后,不让他离开:“外面雨下这么大,你再跑一趟,怕是不要命了,今夜就在我这儿睡吧,你身量和我差不了多少,我衣服你应该穿着也差不多……等明天再走吧。” 晋雪年一想,自己确实没衣服穿回去,也不矫情,轻轻点头应下:“那就麻烦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开车来着,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就临门打住了_(:з」∠)_,下回吧…… 顺便提一下,可以关注下我微博,我基本不用微博,不过如果万一有惊喜呢(丢一个眼神你们自己意会) 第33章 雨夜(二) 晋府后园有一颗老树,约三人合臂才能抱住,每逢盛夏之时,晋家子弟总在树下练武,英姿飒爽,朝气勃发。 “啪!” 突然传来的清响是那样的不和谐,好奇心重的人忍不住循着声扭头看去,却只见是晋老将军最年幼的那个儿子失手将□□摔落在地上。 “专心!”正好经过的晋玄缨见到这一幕不由皱眉,大声呵斥,晋家后辈畏于这位年少成名的小将军的威名,顿时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装模作样地继续练武。 晋玄缨冷厉的目光穿过众人,最后落在自己的幼弟身上,小孩紧张地与他对视,正要开口解释什么,就见小将军不耐烦地收回了目光,目不斜视地从边上走了过去。 淡淡的两个音节恰到好处地落在小孩耳朵里,令他手脚无措、脸色煞白。 “废物。” 这两个字很长一段时间都成为了年幼的晋雪年的梦魇,他知道因为自己生母与主母不和的原因,大哥一直不待见自己。记得小时候有段时间生了一场重病,去教习师父那里请了大半个月的价,这件事不知怎么被传开了去,大家都说晋家出了个娇气的小少爷,自那以后大哥就有些看不起自己。 晋雪年渐渐被激出了傲气,咬着牙发狠训练,誓要有一日让大哥能对自己刮目相看,或者至少能正眼看一眼自己,可他拼命往前赶,到最后也没能赶上那个遥远的背影。 画面似乎翻转了好多,都模糊不清,两个少年坐在树荫里的石凳上手谈,小孩只能隔着一汪池子朝这边眺望,转眼间那两个少年又一起牵着马跨出大门,留下小孩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后面。 天上忽然下起了雪,越下越大,眨眼间骄阳明媚的夏天就变成了寒冬腊月,小孩惊慌地发现,刚刚还干净整洁的庭院忽然就积满了灰,蜘蛛网黏了灰尘,破了洞,灰扑扑地挂在干枯的树枝间。 他害怕地跑出了大门,还摔了一跤,路过好多行人,却没人扶他,他站起来,跟着人流往前走,不一会就稀里糊涂地跑到了东市的刑场,他忽然有些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了,疯了似的想要往回走,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一步都动弹不得。 就在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52 这时,那辆囚车还是出现了,百姓们跟在车后,不知有谁喊了一句:“晋家这群背主求荣的狗贼!” 就像被按下什么开关似的,人群忽然沸腾起来,个个都义愤填膺地朝囚车扔着东西,嘴里骂着一些听不清的话,可就算这样,就算落到这种千夫所指的境地,车里的那个人还是那样不可一世的孤傲,晋雪年呆呆地站在那儿,囚车经过他身边时,车里人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张开嘴,说出那句纠缠了他接下来整个人生的噩梦一样的话:“活下去!” 晋雪年猛地睁开眼,冷汗涔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原来不过是一场梦……他喘着气,抬手捂住脸,忽然裂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若干年前,晋玄缨的一句话,就给他的孩童时期蒙上了不可抹去的灰暗,若干年后,那个人还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又给他带来一场数不清光阴的噩梦。 可他连恨的资格都没有!不论是谁听了这个故事,恐怕都会要求他感恩戴德,毕竟他是仰仗着那个人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才能活到现在…… 他越笑越激烈,最后整个身子都痉挛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手背上忽然落下一只温热的手掌,他浑身一僵,听到黑暗里顾淮生担忧地问他:“发生什么了?你没事吧?” 晋雪年喉结动了动,努力压下哽咽的感觉,使声音如常:“我没事……做了个噩梦,吵到你了?” “我听到动静,有些担心你,所以来看看,”顾淮生摸索着在床边坐下,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背,“梦到什么了?” “……很多,都是以前的事。” “都过去了。” 晋雪年没有接话,就在顾淮生以为他已经再次睡过去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极低的呢喃:“你说,大哥为什么会要我活下去……是为了晋家子嗣?还是只是因为他恨我……如果是为了子嗣,那他可就不能瞑目了,我这个样子哪里还能留下孩子……” 顾淮生沉默了许久,才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只是单纯地想要自己的弟弟活下去呢?” “不!不会的!”晋雪年矢口否认,也不知是为了说服顾淮生,还是只是想说服自己,“怎么可能,他一直看不起我,从来没有把我看做弟弟,他怎么可能……” 他的手指却于不知不觉间狠狠地攥成团,掐入掌心也没察觉。 顾淮生将他的拳头握在手心,想了想,开口说:“以前何睿与我说起晋家时,偶尔有提及你,他说那是一个聪明又勤奋的孩子,于读书一途颇有天赋,不比晋家其他人要差,日后必成大器。他还曾笑着说,如果等你长大之后考上状元,那晋家文武双全,可要把其他人家羡慕死。” 晋雪年的注意果然被转移开了:“二皇子殿下竟然这么高看于我……” “我觉得他说得很对,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人。”顾淮生替他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见他平静了许多,轻轻一笑,动作自然地翻身上了床,躺在了他身边。 “你……”晋雪年顿时紧张起来。 “外面床板太硬了,睡着不舒服,”顾淮生十分无辜地看着他,“反正没有多久天就要亮了,就让我在这儿睡吧。” 晋雪年张了张嘴,这间屋子是顾淮生的,自己占着床让他去睡侧榻已经很过分了,而自己也已经在这睡了大半夜,现在提出要回去也有些太过矫情……他就这么纠结了大半晌,不经意间侧过头,却见顾淮生双目微阖,已然熟睡了过去。 黑夜里不论看什么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轻柔的纱一样,朦胧得有些不真实,顾淮生双眉舒展,五官比白日里还要柔和许多,许是黑夜放大了人的胆量,又许是不用担心会被那双锐利清透的眼捕捉个正着,晋雪年屏住呼吸,第一次这么无所顾忌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眉弓弧度很漂亮,眉尾处略微上扬,显得锋利不羁,虽然此刻眼睛闭着,但晋雪年很轻易地就能想象出它睁开时的模样:有点像被拉长的杏仁,长短正好,形状柔和,恰好中和了眉毛的锋利。睫毛不卷,但是很长,鼻梁不算挺,嘴唇有点薄,颜色很淡,据说有这样嘴唇的人性子都很凉薄,但顾淮生不一样,他能在二皇子去世后这么久还跑来大梁只为完成他的遗愿,可见重情重义。 他忽然又想起今晚不间断的那几个吻,耳廓顿时烧起来般发烫,心里却开始慢慢变凉。 恰在这时,蔽月的乌云缓缓挪开,如水似霜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进了屋子,落在顾淮生脸上,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使得顾淮生脸上的一切都纤毫毕现,晋雪年就这么不期然地注意到了顾淮生耳根下微微翘起的一角,那好像是一层薄膜,薄如蝉翼,因为没有贴好,边缘有些卷翘,不过也并不显眼,若不是距离这么近绝不会被人注意到。 晋雪年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第34章 交锋(一) “你们不是一直觉得晋家已被灭门,我们大仇无处可报吗?我今晚听到一个好玩的,”黎明前的黑暗里,少年恶意地弯了弯唇角,笑容讥诮,眼里的恨意怎么也挡不住,“你们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我要让他们晋家人死后还身败名裂、千夫所指,在地府也不得安息……以报我杀父夺母之恨!” 时间就像指间沙,呲溜一下就流走了。 枫林里的枫叶越发红如火,好像想在生命最后一刻燃烧到极致一样,偶有北风穿林过,卷落无数火红,热烈张扬地在空中盘旋飞舞,最后安详地落在地上,埋没于汪洋似的落叶之中。 天气越发严寒,贤王妃张罗着替府上众人做冬衣,这其中自然包括作为食客的顾淮生一众人。 两名丫鬟红着脸来替他们量身段,轮到晋雪年时,却无人找得到他。 顾淮生算了算时辰,这个时候晋雪年还在枫林里练武,无需为了这种小事去打扰他,于是拦住丫鬟,张口就报出一串数字,末了看丫鬟茫然的眼神,补充道:“晋雪年的。” 丫鬟恍然大悟,看着他的眼神也随之变得有些奇怪,顾淮生挑挑眉,看着那两个丫鬟还没走出院子就忍不住咬耳朵,摇摇头,并未放在心上,岂料一回头就看到楚听涯和薛梓奴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 “公子,你和……” “顾大哥,你是不是……” 俩小孩异口同声。 只是顾淮生是谁?又怎会被这种场面给吓到,他负着手,高深莫测地站在那,淡定得不能再淡定、从容得不能再从容,也不开口,由着那两人欲言又止。 楚听涯被他看得心惊肉跳,是第一个没撑住的,灰溜溜地就要往门外溜,薛梓奴几乎在同一时刻也讪讪地挠着脑袋往外挪,顾淮生心里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53 ,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站住。” 两个小孩顿时唰的一下站得比木桩还直,看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活像两个逃课被抓的学生。 顾淮生刀子一样的目光先将楚听涯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又落在薛梓奴身上如法炮制。那两人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得压力山大,楚听涯终于忍不住了,哭丧着脸道:“公子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瞎想了您就给我个痛快吧。” 薛梓奴捣蒜似的拼命点头。 顾淮生却慢悠悠地报出两串数字,正是两小孩的三围。两个小孩顿时愣在原地,片刻后还是薛梓奴先嘿嘿笑了起来,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原来顾大哥眼力这么好,看一眼就能知道别人的身量了,顾大哥,你既能弹琴,又能下棋,满腹经纶,眼力还这么厉害,梓奴实在是佩服!佩服!” “是啊是啊,”楚听涯点头如小鸡啄米,“公子你太厉害了,是我们眼拙,我们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原谅我们吧!” “臭小子……”顾淮生看着这对活宝,哭笑不得,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行了。 两个小孩顿时松了口气,比赛似的往门外冲去,谁知刚碰到门,身后忽然慢条斯理地传来一句话:“不过你们一开始猜的,也没错。” 两小孩傻了眼,薛梓奴呆呆地转过头:“顾,顾大哥,你和晋……” 顾淮生却已经换上一脸肃容,淡定地从他们身边越过,向院外走去:“殿下想必已经回来了,我有点事要去找他,听涯,过来。” “哎,哎……”楚听涯魂不守舍地跟了上去。 书房内,何桓衣服还没来得及脱下,一听到下人禀报就立刻迎了过来,顾淮生素来擅长察言观色,尽管何桓努力掩饰过了,顾淮生仍旧从他眼角眉梢看出了端倪,便知事情大概是成了,心里悄然松了口气,顺着何桓的力道坐了下来。 “淮生你来得正好!”一坐下来,没了下人,何桓立刻喜不自禁地道,“我今天按照你说的去找了苗钦,他果然答应了!” 顾淮生笑笑:“那是自然,这段日子皇上对苗家的打压越来越明显,苗钦向来惜命,这些时日想必十分煎熬。殿下大概还不知,他昨夜带着家当想逃出西京、投奔后越,被我得知之后,提前吩咐了陈将军守在城门处,将他捉了个正着。” “他还不知道陈将军是您的人,恐怕还以为皇上已经知道了,昨夜一夜未宿,就在家中等死呢。如今他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束手无策的绝境之处,殿下此刻出击,不啻于雪中送炭,是他唯一可选的出路。” “只是殿下……” “淮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苗钦此刻是因为走投无路才选择投靠您,但他一直喜爱追名逐利,奸诈狡猾,从不做亏本买卖,在他心里,您恐怕还不如夔阆王,等这一阵缓过去,保住了性命,他必定会找到机会重新出走。” “你说得没错,”何桓收起笑容,“这些其实我也想过。” 顾淮生循循善诱:“殿下觉得该怎么做?” “苗钦这样的人的忠心并不值钱,也不易得到,但控制他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何桓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只要让他相信,这不会是个亏本买卖就行,能让他看到的利益越大,他就越会死心踏地。” 顾淮生有意引导他多思考,于是继续追问道:“那殿下觉得,该如何让他相信这不会是个亏本买卖呢?” “我一直走得谨慎,从不露锋芒,苗钦以为我是个碌碌无为的闲散王爷,所以才会宁可去找夔阆王也不找我,故而只要推翻我在他心中的形象,向他展现实力,让他相信我们能够成事便可,”说到这里,何桓微微顿住,朝顾淮生眨眨眼,“至于如何展现实力彻底震慑住他,让他短期内不会产生异心,那就有劳淮生了。” “你啊……”顾淮生摇摇头,又是心软,又是担忧,“你也不能总靠我拿主意,以后你若真成了君王那又该怎么办。” “将士御兵,王者御将,”何桓理所当然地道,“我有你,还怕那些做什么。” 顾淮生垂下眼,盯着身前某一处,半晌后轻声叹道:“我不总能在你身边。” “为何不能?”何桓紧张起来,“日后若真能成事,我一定会封你做宰相,我们君臣相伴,何愁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还是说,你不愿入朝为官?若你不愿的话,我……我也可以封你一个国师,你不用做事,只要常常进宫陪我说说话、商量商量事情便可。” 顾淮生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面前的这人啊,生来尊贵,却又处处磨难,时光磨去了他的棱角,藏起了他的锋芒,使他们再见时,物是人非、兄弟见面不相识,可还有很多东西是时光打磨不掉的……比如那份不由自主的亲近与依赖。 不知从何时起,何桓面对自己时再也没戴过面具,总是不提防地就展露出最真实的喜怒哀乐,可正是这样的不经意,才更让自己动容,不知不觉对他也越发纵容疼爱……就好像,回到了过去似的。 “淮生?” 一声隐含期盼与试探的询问,却如同一盆冷水将顾淮生陡然惊醒。 淮生,淮生,是啊,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何睿了,他是那个被平淮长公主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顾淮生,改头换面意味着选择了与过去彻底斩断,纵使有很多东西似乎没被时光消磨一空,却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何桓虽说也遇到过很多挫折,那却是命运加诸与他的一种磨砺,而不像自己……如果说当年他们都是一把刀,命运分别在他们的刀身上落下两块石头,落在何桓身上的那块虽然不大,分量却也足够,恰好成了磨刀石,而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块,直接将刀身压断,四分五裂、分崩离析,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 何桓还会有很长的路要走,可自己的路,却已经快走到头了。 一想通之后,心思沉淀下来,也就看到了一些之前没看到的东西——尽管何桓的表面功夫已经做得很好了,但他眼里仍藏着一丝戒备。虽说早有心理准备,虽说早已不会再起多大波澜,可顾淮生心里仍旧刺痛了一下,有些狼狈地转开了视线。 没有彻头彻尾地信任,却也能用人不疑,毋庸置疑,何桓将是个好皇帝,这就够了。 “多谢殿下厚爱,只是我本就喜爱无拘无束的生活,当年若不是我到处周游山水,也遇不到何睿,”论其掩藏情绪的功夫,何桓又哪里比得上顾淮生,哪怕心里再苦,他此刻微微一笑,哂然摆手,就让人只能看出七分的歉然与三分遗憾,再无其他,“此间事了,我打算继续走之前没走完的路,怕是不能继续陪着殿下了,不过殿下放心,若有事须差遣尽管来找,在下定当竭尽所力为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54 殿下分忧解难。” “真羡慕你啊,能寄情山水,不像我,恐怕终其一生也只能被困在这方圆之地了。”何桓心里隐隐松了口气,却也真心实意地感到叹惋,毕竟顾淮生真的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在此之余,还有股说不上来的失落,就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自己身边慢悠悠飘过,却没能抓得住他。 “不说这些了,苗钦的事还没解决呢,”顾淮生将话题重新拉回了最初,“殿下想要树威其实很简单,只需将苗钦和陈将军一同招来一聚便可。” 何桓一点便透,抚掌称赞:“妙啊!一来可以让他知道,我并不是孤身一人,我手下也有得力之人可用,有兵马可遣,胜算并不算低!二来便是告诉他陈将军是我们的人,只要他乖乖听话,昨夜他出逃一事皇帝便不会知道,他自然就不会有生命危险,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的同时还能威胁到他!哈哈不愧是淮生,再难的局到你这儿三言两语就能破开。” “殿下过奖了,既然无事,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顾淮生回到院子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提笔修了一封书信,然后唤来楚听涯,让他将晋雪年找了回来。 等晋雪年来后,顾淮生便将信交给他,笑着道:“神医谷来信,我师父他老人家新得了一株绝佳的雪莲,吃后可功力大增,只是我最近走不开,听涯也要留在我身边帮我做事,不如你替我跑一趟如何?” 晋雪年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却只见他神色自如,并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于是不再存疑,接过信揣到怀里,去马厩寻马了。 顾淮生看着他消失在院门口,唇畔的笑容这才散去,也不知站了多久,楚听涯落在他身后,低声道:“公子,叶姐姐方才传来消息,那股一直藏得很深的势力,有动静了。” “我知道了,”顾淮生呼出一口气,微微抬起头,看着一碧如洗的蓝天,轻声喃喃,“该变天了。” 第35章 交锋(二) 冬雪消融,春去夏来,眨眼便是半年时光。 神医谷内,一名年轻男人赤着上半身,露出精瘦有力的肌肉,手里握着一根一头削尖的木棍,舞得虎虎生风。 就在这时,几片树叶快如闪电,嗖嗖射来,男人眼神一动,一个后翻转躲过前两片树叶,此刻他尚在空中,但后面一片树叶已经紧跟而来,然而他并不慌张,顺势将腰身一拧,以一个不可思议的下弯腰再次躲过,足尖方才碰地,最后三片树叶已然接踵而至,这三片树叶来的刁钻,恰好将他上中下三盘全部封锁,他眉心微蹙,以最快的速度往旁边让了一让,只可惜虽然躲过上面两片叶子,腿上到底还是中了一击。 “晋家小子,你虽然进步显著,但后力不足啊!”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笑嘻嘻地从树上跳下,恰好踩在晋雪年肩上,晋雪年一个踉跄,老人“啧”了一声,轻盈又稳重地落在地上。 “玉老先生,”晋雪年站稳了脚步,收起木棍,行了一礼,“您怎么来了,是不是愿意把冰株雪莲交给我了?” “臭小子,每个月见面都要问一次,烦不烦啊,”老神医没好气地摆摆手,“老夫我是来给你送药的,能让老夫亲自送药,你该感到荣幸,喏,药在这,快吃了吧。” 晋雪年接过暗红色的药丸和水碗,眸色暗了暗。 自从一年前体内的蛊虫取出后,他每月就要服用这种药,起初在贤王府时药还是药汤,到这儿后却被制成了药丸。 被困神医谷半年有余,整日里除了吃饭练武再无他事,为了少一些思念与忧心,闲暇时晋雪年也会翻阅一些医书,他自幼就记忆出众,可以一目十行,半年下来将大半医书都通读完了,别的不说,要是现在出谷去开家药堂,看些小伤小痛,那也是绝对应付得来的。 可越是了解药理,他心中的疑惑就越是大,这药丸吃在嘴里味甜微凉,有股发涩的铁锈味,除此之外就是些寻常补气血的药物味道,这其中到底加了什么,可以将他那样残破的身体都调理好? “臭小子傻站着干嘛呀?吃药啊。”老神医等不耐烦了,忍不住重新抢过药丸,趁晋雪年不备一下子捏住他下颌穴位,迫使他张开嘴巴,直接将药丸塞了进去。 晋雪年被他这一举动弄岔了气,捂着喉咙咳了好几声,喝了水之后才总算缓了过来。 “多谢玉老先生。” “玉老先生玉老先生,真难听,”老神医翻了个白眼,“臭小子,你到底愿不愿意入我神医谷啊,你要知道,老夫之前教给你的不过是些皮毛,谷里还有更精妙的武功绝学,只要你愿意拜老夫为师,老夫绝对将其都传授于你!” “多谢玉老先生厚爱,只是晚辈并不想入神医谷。” “一个两个都不愿意入我神医谷,我神医谷哪里差了?!”眼睁睁看着绝好的武功苗子却不能收入门下,老神医实在是痛心疾首。 “晚辈来神医谷本就只为取雪莲,却被前辈困在这儿半载有余,不知前辈何时能将雪莲给晚辈,晚辈也好快点回去。” “回去回去,就知道回去!”老神医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得谷外马蹄嘚嘚,神情一肃,施展轻功往谷外赶去。晋雪年心中微动,也跟了上去。 来到谷口,只见外面有人触动了机关,两处缝合严密的巨石缓缓移开,一名脸覆面具、身形修长的年轻公子牵着马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神医谷里的小神医玉无颜。 “师父!”玉无颜一见到老神医就匆匆开口,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看到跟在老神医身后的晋雪年,动作微顿,出口的话也变了,“你也在这,正好我要去找你呢。” 老神医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刚从西京回来,淮生那里得到消息,全承恩于半月前暴毙在家中,何泽敢对全承恩下手,定然是已经拿到了遗旨,所以淮生就派叶珈儿领着好几个好手前去堵何泽的人,可惜叶珈儿此后就一直没有音讯,昨日探子打听到消息,说何泽的手下已经快到西京了,叶珈儿恐怕是出事了,”他叹了口气,目光落回晋雪年身上,“陈将军明面上还是皇帝的人,领着两万大军驻扎在城外军营里,轻易不能动作,而楚听涯在半年前就跟着明叔一起前去贤王的封地浔州暗中招兵买马,如今淮生那里人手有些不足……” “不行不行,晋小子武功才刚小成,还不成气候,现在让他去不是送死吗!”玉无颜还没说完,老神医就忍不住嚷嚷起来。 只是他话刚落,晋雪年就斩钉截铁开了口:“我去!” “师父,”玉无颜看向老神医,“这也是淮生的意思,他……他还查到了一些事情,与晋家有关,所以才让我们放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55 晋小公子回去,那些事要当面与他说。” “好吧好吧,我老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老夫也管不着了。”老神医气鼓鼓地背过身去,不看他们了。 玉无颜无奈地摇摇头,将缰绳递给晋雪年:“这马我进谷之前才换的,你且骑着罢。” “多谢,”晋雪年接过缰绳,却没有立刻上马,而是有些迟疑地开口,“那个雪莲……” “不都被你吃掉了吗!”老神医瞪他,“你以为你功力怎么会进展这么快,你当每个月吃的药都是寻常补品吗!” 晋雪年哑然。 不用说,这想必也是顾淮生的意思,那个人……总是在自己还没察觉到的时候就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半年前他为何会送自己来神医谷,自己也能猜出大概——这半年来,外面时事动荡,贤王于暗中不知不觉联络了好些朝臣重官,其势力已隐隐有可与皇帝分庭抗礼的趋势,不仅如此,二十多年前就被朝廷铲除的前朝余孽近来也重新出现,自称为“兴龙会”,神出鬼没,活动频繁,整个西京被这三方势力搅得像一团漩涡,明枪暗箭,危机四伏。 顾淮生想必是早就预见到了这些,所以才会在半年前就将自己送出西京,困在神医谷。想到这里,晋雪年忍不住抿紧嘴唇,攥紧拳头,心头无名火起。他把自己当什么了?难道自己就这么不堪,连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共进退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被当成女人一样保护起来吗?! 西京,贤王府。 顾淮生放下手中狼毫,揉了揉眉心,记载着浔州和西京里各种事务的卷轴快把书桌给淹没了,多日未眠,他眼下早就青了一片,眉宇间隐含倦色。 “顾大哥,喝点参汤吧。”薛梓奴小心地捧着一盅汤碗走了进来。 “多谢。” 顾淮生接过汤碗,正要喝下,却听院外马蹄急停,他心绪一动,不知为何动作竟慢了半拍,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卷着热风走了进来。 半年未见,眼前之人似乎又长高了些许,再不复从前单薄瘦削的模样,身形健硕、肩宽腿长,一举一动间都充斥着一股隐而不发的力量。 他站在门口,恰好挡住照进来的阳光,轮廓上蒙了一层明亮的光晕,脸却因背光而模糊不清。四目相对之时,时间恍惚静止。 “晋大哥!你回来了啊!”薛梓奴兴奋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心照不宣的寂静,陷入无名思绪的两人陡然回神,顾淮生微微一笑,轻声道了一句:“你回来了。” 晋雪年沉默地站在那,忽然有些悲哀地发现,面前这人不过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一句熟稔淡然的问候,被困谷中半年有余积攒下的怨气和怒火就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只留下隐秘的心酸与喜悦。 分离半年,原本朦胧晦涩的心思反而变得清晰起来,在无数个静谧悄寂的夜晚酝酿发酵,思念如藤蔓般生长缠绕,倾慕宛如其上的倒刺,扎入皮肉,勒住血骨,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他原本想,这次见面有很多话要说,至少要问一问顾淮生为什么要把他送出去,但直至此刻,他忽然又发现那些话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长久的静默后,他微微往前走了一步,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药香味,目光落在桌上那一盅汤碗上面,忍不住微微皱眉。 人参、泽泻、桂心、甘草、大黄……尽管不能将草药完全分辨出,但也能看出这分明是调理胃病的方子。 “你胃怎么了?” 顾淮生没曾想他第一句话会说这个,稍怔之后不由莞尔:“没什么大碍,对了,梓奴,我让厨房冰镇了一碗酸梅汁,你去取来给你晋大哥解解热。” “好!” 薛梓奴没心没肺地冲进烈阳里,顾淮生对着晋雪年点了点对面的空位,“来,坐。” 晋雪年依言坐下,顾淮生不动声色地端详他的脸色,见他刚冲进来时眼底的隐怒已消去大半,不由舒了口气,讨好地抬手将桌面上的梅干推了过去:“要不要吃点?” “不用。” “在神医谷这半年过得怎么样?” “很好。” “枪法练得怎么样了?雪莲吃了吗?有没有作用?” 不提这些还好,一提起来晋雪年心里憋了半年的怒气又蹭蹭蹭往外冒,他瞥了顾淮生一眼,挤出四个字:“不劳费心。” 顾淮生被他这一噎,有些不是滋味地想,玉老神医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着调,这才把晋雪年送去多久啊,回来其他还没见有什么变化,就脾气见长…… 半晌不见顾淮生再开口,晋雪年心里又有些惴惴,反省自己方才语气是不是太冲了,毕竟顾淮生也是为他好…… 忍了又忍,他还是没能忍住,率先开口转移了话题:“玉小神医说,你喊我回来是有事情要告诉我。” “哦对,差点没想起来和你说,”顾淮生回过神,咬着梅干,慢慢开口,“你还记得自己的生母吗?” 晋雪年一怔,摇了摇头:“她去世时我还很小,只隐约有点印象……” 那就好,顾淮生松了口气,要是晋雪年和生母感情太好,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开口。 “七个月前,就是你去神医谷之后的那段时间,京中街坊忽然有流言到处流传,将当年晋家协助何泽做的事都揭发了出来,何泽初听闻此事后就立刻采取了措施,下了严令禁止再提此事,可是有幕后之人在推波助澜,何泽的命令没有起半点作用,反而越传越广,很快全国上下就都知道了,举国震惊。”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顾淮生喝了一口甜茶,冷不防忽然听对面之人淡淡地问道:“这就是你匆匆把我送到神医谷的原因吗?” “……是。” “因为此事幕后也有你做推手,是不是?” 顾淮生垂眼,早知道晋雪年聪敏灵慧,却也没想到竟然敏锐到了这种境地,不过三言两语就能看出其中自己努力淡化的事情。 他又喝了一口茶,将心里不知为何忽然升起的慌乱压下,再次开口时已经十分坦然:“是。不论幕后之人目的是什么,但此事对何泽不啻是一下重击,既然我也能收益,自然要帮他” 是,此事对何泽是一下重击,但对晋家又何尝不是?晋家世代忠杰的名声就此破败,已逝之人还好,不用承受世人不齿的目光,可对还活在世上的晋家人来说,以后的路将会更加艰辛…… 晋雪年艰涩地开口:“所以,你将我送走,是怕我阻拦你?” 是有这个原因…… 顾淮生闭了闭眼,起初送晋雪年离开,是因为他察觉到西京即将大乱,为了保护他才将他送出漩涡中心,可后来流言传出来后,他下令推波助澜,那时候忽然感到庆幸,幸好晋雪年不在这,他忽然很怕看到晋雪年受伤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56 灰败的脸,所以才迟迟不接他回来。 表面上看来这时为晋雪年好,让他躲过难熬的一段时间,可实际上何尝不是自己在逃避? 他怕看到那双眼里的信任与依赖不再,怕那双眼里充满绝望和仇恨,半年时光的沉淀,顾淮生以为自己已经能坦然面对了,但此时此刻,纵使表面再镇定从容,心里还是忍不住慌张起来,这几乎是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但此刻偏偏出现了…… 大脑飞快地转着,搜寻着词句想为自己狡辩,可到头来终是无话可说,捏着杯子的手指指节发青,他阖目长叹:“对不起。” “顾淮生,我也是男人,”晋雪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无助,十四年的折磨我都忍过来了,你凭什么觉得这次我熬不过去?!” “我不是女人,你不用想方设法地把我护在你身后!”顿了顿,晋雪年拼命压制住心里快溢出来的情感,声音微微发颤,“顾淮生,我还欠你一条命,我想站在你身边……” 想和你并肩往前走,而不是只能站在你身后看着你的背影。 可这些话又怎么说得出口,他最后只能说:“我想站在你身边……报答你。” 没有想象中的责难与失望,顾淮生错愕地抬头,就见对面的男人嘴唇发白,眼睛却异常明亮,看着这双眼睛,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又熟悉的冲动,就和当年在枫林里一样,却又比那时更加来势汹汹,几乎没经大脑思考,就探出身子捏住晋雪年的手腕,用力一扯…… “顾大哥!晋大哥!我回……来……” 薛梓奴好巧不巧地恰在此时踏进了屋子,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叠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半晌才张了张嘴:“……了。” 顾淮生:“……” 晋雪年:“……” 被两双漆黑幽深的眼睛盯着,薛梓奴脑门上的冷汗都快流出来了,一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跑得比兔子还快:“那那那那个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就先走了两位大哥你们继续!” 临走前还没忘带上门…… 屋子里旖旎全消,陷入诡异的寂静,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晋雪年先有了动作。他用力推了一把身上的男人,皱着眉,低头整理早就平整的袖口,顾淮生也回过神来,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那个……刚刚说到哪儿了。” “我生母的事你还没说……” “哦对,你生母,对了,你生母她其实是前朝皇室后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组织,叫‘兴龙会’,大多是前朝余党,自从前朝灭亡后就一直存在着,和朝廷作对,伺机兴复前朝,二十五年前你父亲受命去剿灭兴龙会,也就在那时他看上了你的母亲,将其抢了回来,偷偷带进了府里。” 晋雪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前尘往事,不过现在知道这些事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你母亲其实在被带回晋府之前已经嫁过一个人了,那人是她青梅竹马,她生下你之后还一直对那人念念不忘。她在晋府里假意讨好晋将军,后来终于寻到机会逃走,回到了前夫身边,为那人也生下了一个孩子。晋将军找了她整整两年,当发现她为别人生了一个孩子时怒不可遏,将那男人杀死了,并且把你母亲重新绑回晋府,你母亲悲痛交加,茶饭不思,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 晋雪年瞪大眼睛,听着顾淮生缓缓地说:“所以,其实你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尚存人世,不知你想不想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肥的一章了! 咳,那个,给接档文《小师兄今天扒我马甲了吗》(原名《小师兄》)打个小广告~,想看的可以收藏下嘿嘿,因为还是存稿状态所以站内搜不到,不过在目录点进我专栏就能看到啦! 喜欢看我文的小可爱可以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希望以后能带给大家更多好看的文~ 第36章 交锋(三) 屋内一片沉寂,顾淮生悄悄退了出去,留晋雪年一人好好想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才再次被打开,顾淮生站在庑廊下,负着手扭过头,看到晋雪年静静地站在门边,从表面上看似乎已经恢复了镇定,眼神清明,似是下了决定。 “空有血缘,却无情谊,”晋雪年缓缓地开口,“亲人于我,其实没有太多意义,无需刻意去见,不如随缘。只是……” “只是什么?” “你说他是兴龙会的人,你们都想要江山,可江山只有一个,他注定是你要铲除的对象,你能不能答应我,若日后你辅佐贤王成功登基,对付兴龙会之时,留他一条性命……” 说上一句话时还表现得寡淡冷漠,可转眼却又说出这样的话,顾淮生心里一软,知道这人习惯了将自己武装起来,话只能听三分,其他的全得靠自己去猜。 眼前之人眼眸沉沉,藏着微不可察的哀伤和落寞……他哪是不在乎血缘亲人,他是害怕,怕满腔期待换来的是冷嘲热讽,怕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递出去的一颗心又被糟蹋地血淋淋,所以干脆不去期待,不去接近,就不会受伤了。 “好,我答应你,”顾淮生叹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不远处的拐角,“只要他日后见好就收,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就不会伤害他。” “多谢,”晋雪年看了他片刻,低声问道,“你身边人手都被调开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做的事……” “说起来确实有一桩事,”顾淮生环住他的肩膀,将他带进屋子,这才开口,“不知道无颜有没有和你说,全承恩死了。” 晋雪年点点头,顾淮生一笑,十分自然地握着他的手拉他坐下,继续道:“全承恩死得蹊跷,定然是被害身亡,而这些时日他身边全都是何泽的人,不消说,动手的一定是何泽。自从全承恩被迫回乡之后,何泽就找借口将他身边的人全都换成了自己的,奈何因为全承恩手里握有遗旨,所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他敢下手杀了全承恩,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的人已经拿到了遗旨。” “我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就派出叶珈儿在回城的路上堵截何泽的人,想要趁他们回西京之前把遗旨抢过来。” 晋雪年瞥了他一眼。 难怪顾淮生一直不慌不忙,原来打的这个主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确实是顾淮生的风格。 “只可惜,结局你也知道了,叶珈儿一直到今天都没回来,怕是出了事,我派了不少人出去搜救,也一直没有消息,”顾淮生沉痛地叹了口气,“算算日子,何泽的人今晚就能到西京了,如果他们成功进京,把遗旨交到何泽手里,那事情可就难办了。所以今晚我打算亲自去探一探。” “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说。”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57 “进城有南、东、西三座城门,其中陈将军驻守在西城门,我和你今晚兵分两路,你去南城门,我去东城门,如果发现了何泽的手下,第一时间放出信号灯通知我,千万不要贸然出手,明白吗?” 晋雪年看着顾淮生蘸着茶水在桌上写的几个字,微微蹙眉,郑重地点了点头。 入夜后,晋雪年领着十来人埋伏在南城门外,这些人有一半是贤王府上的侍卫,另一半则是从前叶珈儿收拢的手下,都是武功高强之人。 四下万籁俱寂,只闻风声蝉鸣。 南城门是三个城门里最宽阔平坦的一个城门,视野开阔,一览无余,若真要避开人回城,这是最不可能被选择的一条路。不过就算如此,晋雪年也没有掉以轻心,守在必经之路旁的灌木丛里,像潜伏在暗夜里的一尾猎豹,静静地等待着猎物上钩。 话说两头,顾淮生这边也是如此,领着十数人静悄悄地埋伏在东城门外的道路两边。 就这样约摸过了丑时,东城门外的道路尽头忽然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他们个个都带着斗笠、裹着黑衣,好像能融进黑夜里似的,若看得不仔细还不一定能及时注意到。 一直等他们行到近前,顾淮生拔出萧中剑,使出内力,在马蹄前划出一道剑气。马儿受惊撅足,其上坐着的黑衣人当机立断地从马背上跳下,恰好被跟在顾淮生身后冲出来的人围了个正着,一场激战毫无预兆地就此展开。 顾淮生一行人身手不俗,可那群黑衣人也不是易与之辈,其中领头的武功更是与顾淮生不相上下,双方打得难解难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缠斗的人都渐渐露出疲态,顾淮生到底棋高一着,逮到黑衣首领的一个空子,一剑砍上他的肩膀,黑衣首领也是个狠性子,单手抓住他的剑刃,另一只手的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反手刺入顾淮生的腹部。 两败俱伤! “公子!” “老大!” 眼见领头的受了伤,双方的人互相戒备着渐渐分开,分别围到头领身边,顾淮生捂着腹部的伤口,蓦地吐出一口血,黑衣首领肩上血流如注,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顾淮生领来的下属急得团团转:“公子,属下这就送您回去疗伤!” 顾淮生咳了两声,又呛出一口血,还没来得及下令,忽然听身后有人拍掌大笑:“顾公子,还有这位禁军大哥,二位想回哪里去啊?” 话音未落,一群蒙面人已经从四面八方的草丛里、树梢上、土坑里钻了出来,足足有二十来人,将整条路围得水泄不通,两败俱伤的两方人均被围在了当中,眼看是一个都脱不了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领头的蒙面人身量高挑,听声音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顾公子一心想当黄雀,可有想过,还有补雀的猎人在更后头呢?” 顾淮生揩去唇角的血迹,漆黑沉静的双眼沉淀着世上最幽暗的色泽,他就这么盯着眼前的蒙面人看了半天,缓缓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眼前之人没有想象中的懊悔恼恨,也没有气急败坏,更没有惊慌失措,这让蒙面人不由有一种被小瞧了的感觉。他冷笑一声:“就让你做个明白鬼,顾公子可记好了,小爷我叫季彤,等去了阴曹地府别忘了找小爷我报仇啊。” 顾淮生拍了拍下属扶在自己胳膊下的手臂,慢慢站了起来,而方才还七倒八歪的两方人马也均站在了一起,就连那个戴着斗笠的黑衣首领也松开了捂在肩膀上的手,默默地站在了顾淮生身后。 顾淮生悠悠出声:“季彤,兴龙会左护法,本公子可是钓出了好大一条鱼啊。” 季彤被眼前这一出给惊住了,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喊了出来:“你,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黑衣首领斗笠下传来一声娇笑,不知出于什么恶趣味,她掀开脸上的斗笠,露出一张娇媚如春露的容颜:“这份见面礼季护法可还满意?” “叶珈儿??你没死?!”季彤后知后觉地瞪大眼,“既然你没死,那遗旨想必早就到你们手里了?我们竟然一点儿消息都没得到,顾淮生!!你真是阴险狡诈!!” 顾淮生拍了两下手,黑夜里更是走出了一队人将季彤一伙给围了起来,情况翻了个个,如今他们倒成了瓮中之鳖。 “季护法不是了解过本公子了吗,”顾淮生温柔地冲他一笑,“这点儿小计谋算什么。” * 晋雪年按照顾淮生的吩咐,一动不动地埋伏在黑暗里,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大路上一直不见动静,城东边天空中忽然蹿起一蓬焰火。 是信号灯。 晋雪年屏住呼吸,只听身后丛林里忽然传来“沙沙”声响,一共十来名蒙面人从各个地方钻了出来,一起往城东面赶去。 真是和顾淮生算的一点都不差。 晋雪年握紧手中长/枪,猛地站了起来,高声喝道:“拦住他们!” * 天光乍晓,一抹鱼肚白渐渐浮现在天空边缘,一场恶战也到了尾声。 顾淮生看着手下将季彤五花大绑,好心情地笑了笑:“季护法是不是还在想,城南边的那群人怎么一直没能赶过来救援?” 他这么一说,季彤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气得牵动内伤,喷出一口血:“你!” 他吐出血沫,忽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这些人想必就是你大部分势力了吧?南边只有五六个是你的人,其他都是王府侍卫,武功并不算高,你就不怕你那位相好折在我们人手上?” “不会的,”顾淮生并未受他言语干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道,“你不用激我,你们兴龙会有人不想杀他,这也正是我派他去城南的原因,根本没有什么何泽的手下,我派他去那,只是为了分散你们的人手而已。” “……”季彤眼神灰败地瘫倒下去,再不吭声。 日光微明,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男人握着长箫站在那,轮廓在映照下发着光,渊渟岳峙,巍然如山,好像不论什么都不会把他摧倒。 季彤第一次对长久以来的信念产生了怀疑,他们真的能战胜这个人,成功兴复前朝吗?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小顾和小晋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顾淮生: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就是不说 晋雪年:我什么都想知道但我就是不说 阿书:……你们开心就好 第37章 心声 贤王府的下人之间近日来有一条小道消息频频流传,经久不息,且每次被人提起都有全新题材。 这个消息最初是从去风行院送饭的厨娘家的小丫头那里传出来的,那天小丫头慌里慌张地跑回厨房,逮着手帕交——一位管事的大闺女就咬耳朵。 “芳芳,你猜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58 我刚刚看到了什么?!那位顾公子,竟然拉着一个男人的手!” 什么什么?顾公子拉着一个男人的手?! 要知道贤王治家严谨,府里风气极正,许久没有像模像样的八卦以供诸位消遣了,再加上那位顾公子五官端正、气质出众,和府上其他小厮侍卫相比简直就是云和泥的差别,不知道多少适龄的丫鬟对他芳心暗许,此刻忽然传出这种消息,诸位丫鬟的心顿时碎了一地。 “就知道大惊小怪,”绣房的大丫鬟金宸听了十分不屑,“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活都干完了吗?!” “宸姐姐,”有小丫鬟巴巴地凑上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给说说呗,这顾公子真的是个,是个……断袖?”最后两个字压得极低,好像声音稍微大点就成真了一样。 金宸心里得意,却故意又端了一会儿架子,才勉为其难开口:“唉,看你们那副样子,我就告诉你们吧,就在去年秋,我和川儿奉王妃的命去风行院给几位公子量身裁衣,当时晋公子不在,顾公子却一口就把他的身量说了出来,你们说,这得什么关系才能对对方的……了如指掌啊?” 众丫鬟大惊失色,于是新版本的流言很快就散了开来——那位顾公子是个断袖,且和晋公子好上了,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可都做了,大家那点小心思还是收起来吧。 天气愈热,库房的丫鬟拿着两卷轻纱去将风行院的布帘子换下,出来后却是面红耳赤,被人追着问了许久,才吭吭哧哧地说出口:“顾公子和晋公子的关系可真好啊,两人好了这么久,却还是如胶似漆的,方才顾公子还亲自喂晋公子吃糖呢!” 不知道自己在丫鬟口中已经变成“如胶似漆”的二人,此刻正面对面坐在顾淮生的书房里,桌上摆着一碟面目可憎的饴糖,晋雪年面无表情正襟危坐,顾淮生却专注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块糖,连哄带骗地往他嘴边凑。 “雪年啊,再吃一块吧,这可是我亲自为你做的,你不是说不难吃吗,喜欢吃那就多吃点嘛。” “……” 见晋雪年咬紧牙关就是不再开口,顾淮生眼角下拉,眉毛轻蹙,眼里隐隐露出几分受伤的情绪。 “……”明明知道他十有八九是装的,晋雪年到底还是有些心软,但是吃糖可以,再让顾淮生喂那像什么话……晋雪年微微撇过头,伸手从顾淮生手里抓过糖,一咬牙塞进了嘴里,囫囵入肚。 顾淮生唇角微扬,正要再拿糖,晋雪年连忙抓住他的手制止了他。 “怎么,不喜欢吃吗?”顾淮生柔声问。 “……”晋雪年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是都知道吗,我说过的,”顾淮生拈起一粒糖放到眼前,似乎是在看糖,又似乎是在透过这颗糖看一段过往,“我喜欢你,所以想将自己觉得最好的东西放在你眼前,这糖也许不好吃,在我看来却是最好的东西……” 他轻轻笑了笑,这个笑容不复先前的温柔甜腻,看得人心里发苦。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大的人了,却还喜欢吃糖,很奇怪?你不开口我也知道,你一定是这么想的。我曾经遭逢过一场大难,眼看就快熬不过去了,那时候我却从身上摸到了一颗不知道是谁放的糖,我把糖塞到嘴里,很甜,让我在无尽的绝望和黑暗里看到了一些很美好的东西,就是那一丝忽然迸发的希望,让我从那场劫难里熬了过来。自那以后我就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甜味更美好的东西了。” 晋雪年没想到会勾起顾淮生这么一段往事,顿时又是自责又是心疼,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眼前的男人,张了张嘴却到底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淮生将他纠结的样子尽收眼底,心里了然,脸上的神情却很真诚:“小年。” 晋雪年浑身一震,抬起头愣愣地看向他。 此前顾淮生一直是喊他全名,亲近一些后就唤他雪年,从未这样称呼过他……且不知为何,方才称呼入耳的那一刹,这一声“小年”竟让他想起了多年前二皇子唤他的声音…… 说起来,他们都爱吃甜的…… 晋雪年努力压制住声音里的颤音,使之听起来再自然不过:“你……那颗糖是谁给你的?” “一个……”顾淮生轻轻一笑,“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晋雪年只觉得心里苦涩异常,好像有什么原本正缓缓复苏,此刻却又萎顿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似乎再真诚温和不过的笑容,剩下的话忽然不想问出口了。 顾淮生好像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缓缓伸出手握住他的,轻声道:“小年,我是真心待你,你若不信……” “你不必这样。”晋雪年触电一样抽回手,猛地站起身,扭头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却又停住了脚步,声音听起来倒比方才平静了许多。 “顾淮生,我说过的,你不要骗我……不论如何我答应你的事都会做到,此事就此为止吧……” 说完,他就像躲什么似的匆匆往外走去,步履仓促,无端看得人心疼。 顾淮生看着他走远,没再出声挽留,目光却微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每次露出这种眼神,就有人要倒霉了。”窗户后传来一声做作的长叹,一道人影手脚笨拙地翻了进来,一点也没有偷听墙角的愧疚,大大咧咧地坐在方才晋雪年坐的地方。 顾淮生瞥了他一眼:“我让你去浔州协助明叔和听涯,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那边暂时没什么事,我一介散医,现在还没打仗,也做不了什么,就天天去山里采些草药,前不久运气好给我碰上这个,就给你送来了。” 说完,玉无颜就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方玉盒,这玉是绝好的寒玉,取出后只觉周遭空气都降了些温度。 打开玉盒,只见里面躺着一只浑身赤金的蝉,被寒玉冰封了许久,它却还没死,翅膀微微颤动,好像还想从盒子里挣扎出来一样。 “这只金蝉子可是古书里才有的好东西,吃一只能涨至少十年的功力,我平生都未曾见过,一直以为这是古人诌出来的神物,没想到真的存在,”玉无颜有点得意,“得了这种好东西可就立马不辞千里赶了过来,够意思吧” 顾淮生看着他手中的金蝉,心里有些感动,却没伸手去接:“这等好物你可以自己吃,好歹能涨十年功力,回头找人帮你炼化便可,这样你也能继承一点神医谷的武功。” 玉无颜摆摆手,把盒子合上往桌上一丢:“我本来就不是这块料子,吃了也嫌浪费。” 顾淮生想了想,将玉盒收入怀里,起身去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本十分古旧的竹简,动作间颇为小心。 玉无颜看到古简时眼睛便是一亮,等他拿过来立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59 刻就迫不及待地抢到了手里。 “小心点,这个时间太久了,容易散架,”顾淮生重新在他对面坐下,微微笑道,“这本药注经可是我寻了许久才寻来的,本想等你寿辰送你……” “这可是宝贝啊!等什么寿辰!你要真把我当朋友,就该一拿到手就送给我!”玉无颜捧着古简,爱不释手地反复摩挲,一边还不忘抽空瞪顾淮生,“亏我一有好东西就想着给你送来,你却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 顾淮生被他这么一噎,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玉无颜宝贝够了古简,终于清醒了许多,提醒顾淮生:“那金蝉子你现在就吃了吧,等它死了药效可就全没了。” 顾淮生却摇了摇头:“这个不是给我自己吃的。” “不是你自己吃?那你想给谁吃?!”玉无颜想到什么似的猛地瞪大眼睛,“你该不会想给那个晋家小子吃吧!” 顾淮生轻轻笑了笑,没否认。 “你把他当救命恩人,但你也救过他,”玉无颜忍不住皱眉,“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晋雪年心存死志,但是他心中有你,所以你故意假装喜欢他,来激发他的求生意志。但是怀瑜,你做这些已经够多了,足够偿还他当年的一糖之恩了,而且他还那么不识好歹,刚刚还和你说那样的话……” “你不明白,”顾淮生截断了他的话,“如果是你的话,你的心上人和你说喜欢你,你会是什么反应?” “……那肯定欣喜若狂啊!” “是的,正常人都会如此,哪里还有功夫去想些别的呢,但是当我和晋雪年说我喜欢他时,他第一反应却是怀疑,用十分理智的态度一眼就看穿了我的用意。” “那是因为他敏感且聪明。” “不是这样的,他聪明不假,但他会这样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他没能从以前的事里走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现在看似和寻常人已经没什么两样了,但是过往施加在他身上的那些痕迹是不可能被抚平的,他一边仰慕我,一边又抑制着心底的仰慕,他不敢对这种感情抱有任何期待,所以当我回应他时,他才会第一反应就是否认,而不是欣喜。” “你就这么自恋,你就没想过……”玉无颜有点无语,“他根本不喜欢你?” 这句话顾淮生倒答得飞快:“你几时见我看错过人,他的眼神太明显了,我绝不会看错。” “也是,其实我看他看你的眼神,确实和看其他人的不一样,那你……”玉无颜有点懵了,“你已经救了他的命了,他怎么想的又关你什么事,难道你还想管到底不成?” “我……”顾淮生捻了下手指,眉心微微蹙起,语气第一次有些不确定起来,“我原本也只是想救他的命,没想多做牵扯……可是看到他这样,我会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两天又没能更,今后几天会补上的 第38章 一天 “小年。” 晋雪年推开门,看到顾淮生手持玉盒,慢悠悠笑吟吟地走院子。 “来,给你个好东西。” “什么?” “金蝉子,服用可增长十年功力,”顾淮生用空出的那只手一把拉过晋雪年,推开门走进屋子,“来试试。” 晋雪年摇了摇头:“我不能要。” 他拒绝地太过干脆,顾淮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你不知道,这金蝉子只有第一次食用才有这种功效,我从前食用过,这只于我没用了。” 晋雪年却还是没动,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当真?” “……”这孩子怎么没以前好骗了……顾淮生十分恳切地望着他,“自然当真,我何时骗过你。” “我在神医谷读到过记载有金蝉子的医术,却没一本提到过一人一生只能服用一次。” “……那是因为,金蝉子实在太过罕见,一人一辈子也不见得能遇到一只,更别提吃两只了,编写医书的人恐怕也是不知有此事。” “那你又如何得知?” “这——其实是无颜告诉我的,老神医当年有幸吃过两只,第二只却没作用。” 晋雪年微微垂下眼,目光落在玉盒上,顾淮生以为他被说服了,松了一口气,正要继续,却只见晋雪年挣开他的手往外走去。 “玉小神医也在这?好歹相识一场,我去见见他。” 顾淮生:“……” 眼见晋雪年已经走到了院门边上,玉小神医却迎面走了进来,面具下的声音闷闷的:“淮生说得不错,我不知道他吃过了,要早知道的话就不跑这么老远巴巴地送来了。”最后那句话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 “看,我真没骗你。”顾淮生从后面走来,拍了拍晋雪年的肩,将玉盒塞到他手中,温声道,“你先进去,无颜就要走了,我去送送他。”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要走”的玉无颜:“……” 晋雪年与顾淮生对视了片刻,朝玉无颜点了点头,道了一句“一路小心”,便转身回了屋子。 待门关好,顾淮生这才走到玉无颜面前,朝外点了点,玉无颜冷笑一声,一甩袖走出了院子。 顾淮生跟着他,一直走到看不到风行院的地方才开口:“无颜。” 玉无颜气不过,猛地转身,手指快贴上顾淮生的鼻子了:“你好啊顾淮生!亏我巴巴地给你送金蝉,你用它来讨好你的……也就算了,还想赶我走?!还是不是朋友了?!” 顾淮生也不躲,就这么看着他,片刻后轻轻笑了下:“你好像不太喜欢小年?” “哼,他将你拐入歪路,我没给他下毒就算不错了,还想要我喜欢他?!”玉无颜顿了顿,还是再次开口劝说,“先前你救他,将他扯出泥潭,关怀他照顾他,我还觉得这让你有了人气,不再像从前那样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感到很欣慰。可现在我却觉得……怀瑜,自古阴阳相合才是正道,你这样跟着他走上歪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说得苦口婆心,顾淮生却只淡笑着摇摇头,摊出右手掌放在他眼前:“你看。” 小神医被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给噎到了,一脸懵逼:“……看什么?” 顾淮生将手心缓缓握紧:“我信过命,可老天已经收走过一次我的命了,从那以后,我就发誓,一定会将自己的命运牢牢捏在手心里,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也只有我自己才能裁定。” 他说得云淡风轻,然而却令看的人不由想去相信他真有那种俯瞰风云、执掌命运的魄力,玉无颜终是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反正你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不管你了。” “时间不早了,你尽快出发,”眼见玉无颜才压下去的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60 脾气又有暴走的趋势,顾淮生赶忙解释,“不是我赶你走,而是浔州那里确实需要你,不出十日,这场“雨”就要下下来了。” 将玉无颜送走,顾淮生才重新折回晋雪年的住处,屋门没关,没走几步就能看到晋雪年正坐在桌边,寒玉盒就放在手边,神情微苦,目光发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 “在想什么?” “我在想二……”说到一半,晋雪年忽然清醒过来,说了一半的话就此打住。 不过就算只有只言片语,顾淮生也已能猜出大概:“在想何睿?” 晋雪年抬头看他,黑黝黝的眼睛像两颗漂亮的黑宝石,过了两息才“嗯”了声。 顾淮生发现自己近来越发看不透晋雪年的心思了,想了想,试探着问了句:“你总是想何睿,他就有那么好能让你这么惦记?” “他自然很好,”晋雪年低下头,“去越国做质子之前,他还将防身的匕首送给了我。” 顾淮生脱口而出:“不可能!”话刚出口,他就陡然醒悟过来,这小子在套他的话! 虽然不知道是何时露了马脚、惹晋雪年起了疑心,但顾淮生还是很镇定地接了上去:“你定然是记错了,他和我说过,不爱用匕首,当年送你的也许是其他东西。” 晋雪年幽幽地开口:“殿下和你可真是无话不说。” “是啊,我们感情非常好,”顾淮生清清嗓子,努力转移话题,“时间不够了,这只金蝉得在它死之前就吃掉,否则的话就没效果了。” 晋雪年也没再继续纠缠,将玉盒打开,捏着金蝉的翅膀,谁知之后就一直没了动作,顾淮生有些疑惑地看去,发现尽管他努力掩饰过了,表情却还是有点懵,眼里满满的抗拒和嫌弃。 半晌后晋雪年才有些僵硬地开口:“直接吃?” 顾淮生忍着笑:“嗯。” 晋雪年又沉默了好久,然后一咬牙就将金蝉塞到了嘴里,囫囵咽了下去。 顾淮生看他这样就忍不住想逗他:“什么味儿?” 晋雪年凉飕飕地瞥他一眼,“你不是吃过吗?” “……咳咳,”顾淮生差点没被呛到,“时间太久,记不太清了……” 不过话说回来,方才晋雪年那一眼,没了平日里的呆板沉寂,有股说不出的风情,像带了一把小勾子一样,勾得自己心里痒痒的。 就在这时,晋雪年脸色忽然一变,捂住腹部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顾淮生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一把扶住他,焦急地问:“怎么了?” 不过短短一瞬,晋雪年脸色已经变得刷白,眼角却因为疼痛而发红,他吐了两口气,勉强挤出一个字:“疼……” 顾淮生半搂着他,腾出一只手搭上他的脉搏,探出一缕内力,只觉得有股纯净雄厚的内力没头苍蝇似的在晋雪年经脉里到处乱窜,将那些经脉冲得七倒八歪,那感觉,恐怕就跟遭受车裂刑法似的,难怪连晋雪年这样意志的人都疼得说不出话。 都怪自己,没有提前打听好这些就贸然让他服下金蝉,顾淮生心里自责不已,手上动作却越发迅速,将晋雪年扶正,飞快地道:“打坐调息!” 晋雪年到底是个能忍的,闻言竟然真的盘好双膝,五心向天,试图催动内力走一个周天。唯独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和已经失了血色的嘴唇彰显着主人此刻正在忍受的痛苦。 顾淮生心疼不已,不有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会这么疼,就不让晋雪年吃了……但随即他就将这个想法驱逐出了脑海,晋雪年不是个需要被捧在手心呵护的女人,只有他自己变得更强,才能更加自信,才能从过往的阴影里走出来。 眼见晋雪年已经凝神入定,顾淮生也盘膝坐好,双手紧贴上他的手心,催动心法,帮助他一同炼化体内的内力。 等一切过去天已经黑透了,顾淮生睁开眼,撑着膝盖喘了两口气,正要喊晋雪年,却见端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双目紧闭,身子一歪,往旁边倒去。 顾淮生眼疾手快地接住他,不放心地又给他把了把脉,发现一切正常,不过是方才消耗太大,晋雪年这才会昏睡过去。 月光从窗棂照进屋子,照得一切都亮堂堂的,顾淮生看着怀里的男人,伸手将他脸上凌乱湿透的碎发拨开,露出男人饱满的额头、安静的眉眼、挺翘的鼻梁。 这个男人长得不像晋老将军,五官也稍显秀气,唯独鼻子继承了晋老将军。印象中晋家人都有一副高鼻梁,据说长这种鼻子的人,脾气都很倔,性子孤傲却忠诚耿直,一旦认定了什么就不会回头。 顾淮生搂着晋雪年站起身,将他半搀半抱拖到床上放平了,方才炼化内力,晋雪年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这样睡觉肯定不会舒服。从来没服饰过人的顾公子无师自通地扒开他衣服,又在架子上找到毛巾,去外面井里打了一盆水进来给晋雪年擦身。 月光下,床上的年轻男人不着一物,皮肤颜色像在水里化开的蜜,看起来就十分香醇。经过大半年的苦练,他身体早就不似从前那样单薄,肩宽腿长,骨骼上覆着匀称的肌肉,腰身劲瘦,两侧后方微微凹陷,形成十分漂亮的腰窝,小腹平坦…… 顾淮生着了魔一样移不开目光。 他感觉自己身体里好像被谁点了一簇火,只需一阵风就能燃成燎原之势。他喉结微动,眼神幽暗,松开湿毛巾,指腹轻轻触了上去。 陷入沉沉昏睡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唇边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呓语,顾淮生闭了闭眼,发出喟叹似的声音,俯下身,吻了上去。 没有意识的晋雪年仿佛连矜持也一同抛开了,追寻着本能与顾淮生唇齿相缠。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顾淮生松开他,听到他在喊一个名字—— 或者说是在喊一个称呼。 “……二皇子殿下……” 这声轻喃就像触动某个神经的开关一样,顾淮生眼神更加暗沉,再次低下头吻了上去,将那些好听的难听的不想听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尽管他也不想相信,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在吃自己的醋。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请忽视…… ———————————— 顾淮生:我帅还是何睿帅?你到底喜欢我们哪个你给我说清楚! 晋雪年:……你开心就好:) 第39章 分别 唇齿交缠,旖旎之中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温馨安宁,好像一颗久经沧桑、早已变得空无一物的心,都在被什么慢慢填补。顾淮生闭上眼,更加沉醉地去舔舐、吮吸,晋雪年起初还能跟上他的节奏,但很快就被他这样霸道索取的亲吻方式弄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晋雪年极度疲倦地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61 撑开眼皮,脑袋里像盛了浆糊一样转不过来,他睁眼时睫毛颤巍巍地扫过顾淮生的眼皮,顾淮生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松开他舌头,齿间暧昧亲昵地撕咬他的嘴唇,一边有些含糊地问:“醒了?” 声音沙哑,像滤了水一样,晋雪年睁大眼,只觉得那声音鼓噪着耳膜,说不出的心悸。他看着顾淮生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着惊慌失措的自己,觉得自己连灵魂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顾淮生,你别……”晋雪年将手搭在身上男人的肩上,正要使力将他推开,却冷不防被男人一把捉住手腕,合在一起按到了头顶。 “你个傻子……”顾淮生低叹一声,重新吻了下去,这是一个与之前都不相同的吻,所有能尽想象的温柔都在融化在了唇齿交缠间,晋雪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顾淮生伸手覆上他的眼睛,低低地道:“我说过我喜欢你,不是骗你,小年,你答应我,也别害怕,我不会负你。” 掌下的睫毛颤动着,慢慢变得濡湿,顾淮生心里又酸又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只觉得脖子被人勾住往下一压,晋雪年小兽一般胡乱地亲吻了上来。 顾淮生弯了弯嘴角,伸手托住晋雪年的后脑勺,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夜还很长。 兴致至浓时,顾淮生哑着嗓子在晋雪年耳边低声道:“唤我名字。” 晋雪年失神地看着他,只知道他在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张了张嘴,喃喃出声:“何睿……” 顾淮生浑身一僵,也不动作了,眯着眼看他,神情很是危险,晋雪年却没怕,而是朝他扯了扯嘴角,轻轻地道:“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二皇子殿下。” 室内陷入一片寂静,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好久,也许只是一瞬,顾淮生本来正浓的兴致也被打断了,“你什么时候确定的?” 他没问什么时候“发现”的,而是问什么时候“确定”的,由此可见他早就知道自己有败露的痕迹了,晋雪年看着他,想到他往日的种种“事迹”,忽然有些怀疑起来,自己能够发现他就是何睿,是不是也是这个人刻意为之的? 一想到这里心情就有些不好,晋雪年缓缓动了动眼珠,说:“就刚刚,你承认了我才确定的。” 顾淮生:“……”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低下头搂住晋雪年,低声道:“你别生气,我瞒着你这件事,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还是晋雪年第一次听他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心里不由一软,闷闷地道:“起初是有些生气,不过你说的这些我也都明白……” “小年,我很庆幸,我很庆幸能找到你,”顾淮生虔诚而郑重地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你不知道你对我多重要。” 如果说,顾淮生于晋雪年是黑暗里的一道微光,那晋雪年于顾淮生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一同行走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彼此牵引,慢慢地前行。 感受着顾淮生在自己身体里释放出来的时候,晋雪年有些失神地想,他从前觉得何睿是天上的明月,温和宽容,泽被万物,而顾淮生却是一盏孤灯,只能照亮他自己和脚下的路。 可原来那盏孤灯就是明月变的,不知道究竟经历过怎样的事,才会变成这样…… * 何桓从宫里回府,顾淮生早就候在了书房。 “殿下,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皇帝已经准许我前去封地了,未免夜长梦多,我们明日就动身。” “嗯,”顾淮生点点头,“我早就命人秘密在城外安下几个庄子,等出城后就将贵重物品都放在庄上,我们轻装简从快点赶去浔州,王妃就先和我们分开,我安排了人护送王妃单独一路,皇帝的眼线肯定都盯在我们身上,王妃不会有危险的。” “好,一切有劳了。” 简单商量妥当,顾淮生辞别何桓回到风行院,晋雪年正在院中练枪,因为太热赤膊着,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紧致光滑,汗水淋在上面,像抹了一层蜜一样。薛梓奴就坐在一旁树荫下懒洋洋地打着扇看他。 看到顾淮生回来,晋雪年收起□□走了过来,顾淮生看了眼不远处的薛梓奴,没有做出太暧昧的动作,只是虚虚揽着他的肩,将他带到屋檐阴影下,开口道:“准备一下,我们明日一早动身,去浔州。你妹妹会和王妃一起走,不用担心。” “嗯。”晋雪年点点头,进屋去了,从头到尾目光都没落在顾淮生身上,顾淮生看着他比别处更红的耳廓,想起昨天那疯狂的一夜,忍不住在他经过自己时飞快地侧头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晋雪年一个踉跄,原来是左脚绊到了右脚,顾淮生忍着笑扶住他,他扭过头阴森森地看了眼顾淮生,“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顾大哥,”薛梓奴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顾淮生收起笑,转过头,就看到薛梓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后面,踟躇着道,“顾大哥,你也知道我是梓城人,离家这么久,我也想回家看看了,浔州离得太远了,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 “无妨,”顾淮生摸了摸他脑袋,“梓城和浔州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离西京也不近,你一路照顾好自己。” “顾大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话说完了,薛梓奴却仍然左顾右盼的,没有离开的样子,顾淮生看了眼身侧紧闭的门,带着他往院中走了一段路,这才笑着问:“怎么了?还有话要说?” “我就是想问问,顾大哥,我刚看到你,你和晋大哥……你们……”薛梓奴吭吭哧哧地开口。 顾淮生听得着急,干脆开口替他把话说完:“我们在一起了。” “啊。” 薛梓奴像是被石头砸中了脑袋一样,一脸懵然,半晌也没挤出一个字,顾淮生看他这副模样,心里忽然改了想法,笑了笑,看向前方,缓缓开口:“梓奴,我们认识多久了?” “从顾大哥你当年进世子府开始我们就认识了,算起来也有好几年了,我的棋还是顾大哥你教的呢……可是我太笨,总学不好。” “你不笨,”顾淮生淡笑着截断他,“你只是想让我们觉得你笨。” “……”薛梓奴脚步一顿,笑容有些僵硬,“顾大哥,你这话何意?”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有时候一个面具戴久了,连自己也不知道面具下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了,我有时候很羡慕那些无忧无虑的普通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无大富大贵,却也舒心自在。哪像我们,背负着那么多无法甩掉的东西,戴着面具——” 薛梓奴停住了脚步,脸上的笑容皴裂开,露出一副完全陌生的冷漠面孔:“你都知道了?我是何时暴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62 露的?” “不论做什么都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你也许不知道,听涯有一项很特殊的本领,他的听力是常人的十数倍,他有好几次都听到你夜里偷偷出门。那次灯会,我们走散了,我原以为你一直和听涯一起,但后来我问起,听涯却告诉我他也是在月老庙里才和你相遇。还有一次雨夜,听涯受我的命看着小年,正巧看到你出门,你说是去厨房找水喝,那之后听涯误打误撞捉到一只鸟,在它的腿上发现了绑着的密信,我这才真正确认了你的身份。” “原来你那么早就知道了……那那天去城外埋伏,你也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薛梓奴恍然大悟,来西京之后,他早就做过最坏的打算,所以就算此刻事情败露,他也没怎么惊慌,“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你赢了,我随你处置。” “说那么恐怖做什么,我又不会杀你,”顾淮生负着手,被他那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给逗笑了,“别紧张,有话好好说。” “……”薛梓奴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你这话该是我说的吧……” “梓奴,我们相识不短了,就算如今阵营不同,但过去相处的岁月,我从未掺过假意,我背着血海深仇到世子府,是你一直努力逗我开心,若不是有你和景州,我如今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顾淮生静静地看着他,语气十分温和随意,就好像真的只是在和一名老朋友回忆过往一般,并无想象中的剑拔弩张之意,“梓奴,我相信你对我,对景州,也是真心相待。” 薛梓奴抿着唇,虽然没说话,眼眶却渐渐红了,就像满怀倔强的孩子忽然被人一语道破心中的委屈一样。 “我之所以会选择和你摊开来讲,是因为我相信你是个良善之人,小年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他的生父是你杀父夺母的仇敌,你却并没有将仇恨迁移到他的身上,反而处处帮衬,”顾淮生走近一步,像往常那样揉了揉他脑袋,“你不小了,有辨是非的能力了,我大梁建立已有百年,前朝早就是记载在史书里的一段文字,百姓所求,不过食能果腹、衣能蔽体,无灾无病,安度一生,你们大明余族就算真能东山再起,也不是从前那个大明了,不过是凭添一段乱世,为百姓徒增灾难罢了。” 薛梓奴不服气:“你这话说得好听,但你要做的事不和我们差不多吗?凭什么就许你动手,不许我们动手啊!” “是,”顾淮生好整以暇地看他一眼,慢悠悠地笑了起来,“我方才说的确实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既然你不听,那我也不和你说那些虚的。你听好,顾淮生是我的化名,我本姓何,这大梁江山,如今是我何氏江山,但凡有人想把他夺走,只要我在一天,就绝不会让其得逞。你们前朝余族到今天早就十不存一,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对付何泽,可是我们和你们不同,有我在,定能打倒何泽,虽说做不到兵不血刃,但也能不伤及无辜,护一方百姓平安。” 他说这话时,明明语气神情都还和之前一般无二,一股强势逼人的气魄却迎面而来,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从容自信,令人生不出半点怀疑的心思,只想为之折服。 “不都是打仗吗,你真能做到不伤及百姓?”薛梓奴再次开口反驳,只是听着底气十分不足,不像质疑,更像是嘴硬。 “自然,打仗呢,不是只能硬碰硬的,”顾淮生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有我在呢。” 薛梓奴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了。 他们早已走出了院子,再往前走就到了假山边上,那里树木丛杂,最易藏人,顾淮生拦住薛梓奴,领着他又开始往回走。 回程没人开口,比来时安静,路好像也走得快许多,眼见快回到院子了,顾淮生忽然开口:“我和小年,我们是认真的,这世上虽然两名男子在一起有违阴阳、有悖伦理,为世人所不容,然而我们两个都是孤家寡人,不用在意那些,小年的亲人如今除了一个和他并不亲的妹妹之外,就只剩一个你了,虽然你没有和他相认的意思,他也没提过要见你,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要和你说一声。” 薛梓奴嘟囔了两句,一脸别扭之色,眉眼间却舒展开来,十分的柔和。 当天夜里,前院中忽然传出动静,顾淮生和晋雪年都被惊醒了,晋雪年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顾淮生却隐隐有所顿悟,拉着晋雪年披上衣服,然后一前一后跃上了屋顶。 月光明亮,从高处往下看,整个院子都一览无余,只见一道人影背着包裹,慢吞吞地往院外移,走两步就停下来等会,东张西望,迟迟不见动静就踢一下路边的石头、捶一下树桩、再哎哟叫唤两声。 顾淮生:“……” “那不是梓奴吗?他这是准备走吗?”晋雪年看清那人之后,顿时诧异地发声,还一边说话,一边准备跳下去。 “别去,”顾淮生连忙拉住他,“那臭小子,要走也不安分,生怕我们不知道似的。” “他……真要走了?” “嗯,他说浔州太远,准备回家乡。” 眼见薛梓奴一步三回头地挪到了门边,背影看起来颇为可怜兮兮的,晋雪年终于忍不住再次想往下跳:“我们不下去不太好吧……” 顾淮生这回没拦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屋顶上,看着晋雪年来到薛梓奴身边,两人相对说了一会儿话,薛梓奴忽然抱了一下晋雪年,晋雪年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再长的话别都挡不住分离的到来,临走前,晋雪年说了一句什么,薛梓奴忽然抬头朝顾淮生看了过来,隔着浓浓夜色,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脸色,然而顾淮生还是对他笑了下。 薛梓奴转过身,背紧包裹,走进了黑夜里,这一回走得干脆果决,没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和上一章的过渡有点生硬,因为怎么都不能过审,删减得有点过头,感情的进展就有些突兀,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能看看微博的更新。 ps:今晚码字的时候,总有种可以完结的感觉…… 第40章 尾声 何桓与顾淮生几人一道,揣着先帝遗旨,一路百般使计,躲避了无数次何泽派来刺杀的人手,险情频出,终于于半月之后平安抵达了浔州境内。 浔州地处中原以西,常年干旱,土地贫瘠,百姓过得十分贫苦,每年产出的粮食能够饱腹已是不易,更别提还要应付官府的征收了。然而自从皇帝将这块土地划分为贤王封地之后,贤王便颁发了新的政策,鼓励百姓从商,但凡有从商者,可免三年税收,且可以按丁领粮,自此浔州百姓大多废农从商。 在起初的两年之内,浔州无自产粮食,百姓做生意赚的钱入不敷出,连官府府库都要告罄,巨大的生计压力像一团乌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63 云一样笼罩在整个浔州城上空,人人都是愁云惨淡,为未来而忧心。很多人都说,贤王这是孙权嫁妹——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不知道等府库都挥耗空了之后要怎么办呢! 就在西京之内以皇帝为首的一众人等着看笑话时,转眼便迎来了第三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一年浔州百姓做生意赚的钱竟足足有前两年的数倍之多,不仅把之前亏损的物资全都补了回来,甚至还多有盈余。 对于此事,有人诧异,有人不解,也有人会心一笑,有那不解之人便问及原因,答曰:浔州地处西域与中原交界之处,毗邻一河一江,乃东西南北的交通要枢。此前大梁重农轻商,西域之人虽慕大梁之灵秀之物,却无处交易,南北各地的特产也无互通,今浔州废农重商,开此先河,头两年无所进益,盖因商路未曾打通,第三年有前两年做奠基,生意渐大,才能一鸣惊人。 此后每每提及贤王,人人都要感慨一声真真有魄力,破釜沉舟,舍了孩子终是套住了狼。 贤王迁入浔州的第三年冬,除夕这天下了很大一场雪,城内百姓在历经了两年的惨淡之后,这年终于展开了笑颜,爆竹声响,阖家团圆,欢笑声隔老远都能听得见。 晋雪年拎着食盒穿过飘雪的中庭,廊下挂着两盏大红灯笼,他停在灯笼下,将食盒小心放好,然后脱下大氅仔细将雪花抖去,这才重新提起食盒推门而入。 寒风呼啸着卷起雪花冲入屋内,带来阵阵寒气,顾淮生从案后抬起头,朝他弯了弯嘴角:“大老远就能听到你脚步声。” “今夜大家都聚在前院吃团圆饭,就缺你一人。” “大战在即,事情太多,实在是脱不开身,喏,就今天,平国那边还送来了密信,景州已经应允了我,会派兵支援。” 晋雪年哈了口气,在顾淮生收拾书案的间隙里凑到火盆前取暖:“到底是除夕,我给你带了点饭菜来,还有贤王包的压岁钱,一并带来了。” “又不是小孩子,还能得压岁钱。”顾淮生失笑,却还是伸手从晋雪年那里接过了红包,打开倒出两片金叶子。 晋雪年余光瞥到,神情淡然地抬了抬下巴:“我比你多一片。” 顾淮生笼着袖口站起身,看晋雪年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饭菜,一连取了七八道菜,终于忍不住出声:“我哪吃得了这么多,你别是把所有菜都端来了吧?” “每样菜都给你盛了点,新年头里,图个好兆头,”晋雪年目光在菜色上逡巡了一遍,挨个报道,“年年有余,步步高升,吉祥如意,招财进宝……这个饺子你一定要吃。” “这是什么寓意?” “饺子又名‘交子’,是新旧交替、秉承上苍之意,吃饺子便是‘更岁交子’,是喜庆团圆的意思,”晋雪年取出倒了陈醋的小碟,低头给他夹了一只饺子,“老人说,除夕吃了饺子,新的一年里,不论相隔多远、分离多久,都能平安重逢团聚。” 语调虽淡,情意却真,顾淮生知他一向内敛含蓄,能说出这番话已是不易,心尖不由微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低声道:“那这饺子你更该吃才是,毕竟过了年,去战场的是你。” 晋雪年睫毛颤了颤,抬起头,黑漆漆的眸子像墨一样醇厚。 “我们一起吃。” 他们本都不是信这些的人,可在面对即将到来的分别时,一颗心就陡然彷徨起来,于是宁可在其上安一份寄托,求一份心安。 灯芯快燃到底了,火花碰到灯油,发出一声爆响,火光忽明忽暗,照在窗纸上,一对肩并肩的剪影也跟着忽深忽浅。 门缝里偶有轻声细语传出,被寒风一卷,很快就散了。暖黄的灯光别样的温馨。 过了春节,便是元宵,满城热闹之际,城外军营里却安静迅速地排列起一队又一队的士兵,整个军阵都是漆黑一片,无人点灯,就连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时,也不见半分反光,原来是所有金属器物外面都被裹了一层泥浆。 晋雪年穿着盔甲,和陈迹二人并肩站在队伍的最前列,月光照亮他半张脸,更显得轮廓铿锵,容色肃穆。 “晋大哥,你和陈将军一定要当心啊,”楚听涯有些难过地把长/枪递给晋雪年,“为了避过皇帝的眼线,公子和贤王殿下正在城楼上和百姓一同赏灯游玩,所以不能来送你了,你别难过啊。” “我知道,”晋雪年接过枪,垂眼抚过枪身,人生里的身不由己他早就体会了个遍,如今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我不伤心,又不是生离死别,总还会再见的。” “呸呸呸,别提那个字,不吉利不吉利!” 眼见陈迹已经频频往这边看了,楚听涯再有不舍也只能退开,晋雪年朝他笑了笑,勒转马头走回队伍前列。 刚来浔州不久的时候,那时候还在用苗家的钱招兵买马,有一次顾淮生带他来军营巡查,是他主动提及想从武参军。 不是为了奉献什么,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看到一队队士兵在场中整齐操练时,喝声冲霄,那一刻他忽然感到热血澎湃,好像有什么忽然苏醒了。 那是他体内流淌着的属于晋家的血脉,从那时起他就明白了,征战沙场,是晋家后人的宿命,亦是憧憬,他们骨子里就不甘平静。 而且…… 以顾淮生之才智、之身手,若只想报仇,寻机刺杀何泽并非难事,他却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来对付何泽,不过是因为不想祸及无辜百姓罢了。这是顾淮生哪怕背负着深仇血恨也执意温柔相护的江山,他愿化身为城墙,护着那人想护之人、之物。 这一分别就是整整半年。 半年里,顾淮生稳坐后方,辅佐何桓将浔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富饶繁华,然而不论他手上事务再多,每每有前线传来的消息,都必定会放下手中之事,仔细查看。 有时候一张薄薄的纸翻来覆去的看,能枯坐大半宿,晋雪年不是个擅长表情达意之人,因为公文要先过一遍贤王的眼,他的文书大多如他人一般简洁内敛,通篇都只提及公务,不询私情。只偶尔实在忍不住了,在信件末尾小心添上的一句突兀的问候,顾淮生能看红了眼。 因为他知道,那是晋雪年藏于心间满满的思念。 这几年里,何泽行事越发乖戾莫测,上一秒还是笑着的,下一秒可能就暴起砍了人的脑袋,不仅如此,他还宠信宦臣、仿效古人修建奢华的宫殿、广纳美人,引得民间怨声载道,与昏君无异。 晋雪年手持先帝遗旨一路往东,打着惩奸除佞的旗号,所经之处的大多州府百官不战而降,开门相迎,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来大梁西边的大部分土地。就算有不肯开城门投诚的,晋小将军也能很快将城攻下,他用兵诡谲,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64 不循兵道常理,往往出其不意,防不胜防,陈迹看得叹为观止,没过多久便对他心悦诚服。 晋小将军不仅能打,且治兵甚严,立下数条军令状,不许士兵侵扰百姓半分,哪怕再渴,都不能擅自去百姓家里讨水喝。晋小将军的名号很快便因此传扬了出去,备受百姓拥戴,有时候听闻他的士兵会经过,甚至有百姓会自发带着粮食夹道相赠。 顾淮生每每从军报里看到他的事迹,或是在茶肆酒楼里听人谈论他的功德,总能倍感欣慰,他的雄鹰终是拖着曾被折断的翅膀一飞冲天,翱翔于独属他的领地。 可往往巨大的思念便会在之后如潮水般袭来。 福元十八年秋,九月廿七这一日,晋雪年率领大军亲临城下,将西京城包围得水泄不通,何泽惊慌失措地带着宫妃想往东逃,却被城内百姓合伙捉住,五花大绑送出城外。 城门大开,晋雪年越众而出,满面风霜,眼中却不见半分疲色,就算走在欢呼雀跃的百姓当中,他仍旧肃然沉默,没有半分得意,更无骄纵之色。有投诚的官员想引他入金碧辉煌的豪宅内休憩,却遭到词严厉色地拒绝。在城内巡视立威之后,晋雪年当夜仍旧与众士兵宿在一处。 此后,晋雪年便依照顾淮生的叮嘱,将遗旨拿出昭告天下,怒斥何泽为盗窃江山之逆贼,贤王何桓才是天下明主,百官唯唯称是,整顿宫闱,恭迎新帝入京。 顾淮生跟着何桓东下,越是靠近西京越是心急如焚,何桓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特意为他备了快马,允他先行一步。 顾淮生骑着快马,昼行夜赶,风餐露宿,每日只在困顿之时休息片刻,硬是将半个月的路程缩了一半。一到西京,他便直奔军营,片刻都没耽搁。 彼时晋雪年正对着烛火检阅文书,忽然听亲兵来报说是有人找。他心跳陡然加剧,猛地站起身,文书掉落在地上也顾不得了,急匆匆地往外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胡乱地理了理发髻和衣袖。 而这时帐帘骤然被人掀开,他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人满面胡渣、带着一身风尘大步走了过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那一刻,好像连时间都静止了,彷徨大半年的心就这么安定了下来。 顾淮生闭了闭眼,凑在晋雪年耳边,努力掩饰住喉间的哽咽,使语气轻松如常,“真好,除夕那夜的饺子没白吃。”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在这里算是结束啦 两人已经敞开心扉走在了一起,打仗的过程也是分隔两地,无需赘叙,所以就只是一笔带过。 接下来会写一些番外,算是对一些后续的交代~当然还有两人的一些甜蜜小日常啦~ 另外,因为本文本来就没入v,我会在完结之后将所有文档整理成txt放在微博上,一些零碎的番外也会放进去,就免了大家用月石下载啦,不要再问我微博叫什么了,我会放评论里w 第41章 番外:平国篇 大梁匡正四年,即新帝何桓登基的第四年间,顾淮生收到了一封平国来信。 自从何桓顺利登基之后,就改年号为匡正,彼时正是百废待兴之际,顾淮生以护国公的身份一直陪在新帝身边,为他出谋划策改善民生,晋雪年则负责操练兵马,待到第三年,万事皆定,欣欣向荣,顾淮生与晋雪年这才双双辞去官职,一同游历天下。 说来顾淮生在还没辞官之时,与晋将军的关系便令人侧目,他们二人食同桌、寝同室,没过多久风言风语便流传了开来,有想巴结他的小吏委婉告知,顾国公爷却只是一笑而过,并不理会。 渐渐的,就有看不惯顾淮生得宠的人站了出来,联合一众言官在新帝面前狠狠告了一状,新帝却并不震怒,反而打太极似的将此事轻描淡写带过,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皆是如此,后来实在不耐烦了,新帝甚至直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夸其二人“兄弟情深”,还赐下御笔题名的金匾,众人一看,上面写的却不是什么“兄弟情深”,而是“情深意笃”,虽然说从表面上看好像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但这四个字用在兄弟情上总有些怪异。 不过皇帝的台有谁敢拆,众人至此也算是看清了这位新帝的态度,从那以后流言渐渐平息了下来,这二人的关系也算是过过明面,无人再敢置喙了。 话又说回来,收到信件时,顾淮生和晋雪年二人正在漠北之境,信是当地神医谷设立的一处医馆的人送来的,写信人却不是神医谷中人,而是平王文景州,由此可见,此信辗转交至他手上,必是费了不少波折。 顾淮生恐有急事,拿到信的第一时间便将其拆开一阅,逐字逐行看下去,脸上笑意渐隐,等看完时,神情之中已带上几分沉痛。 “怎么了?” “平王妃已于去年冬病逝,”顾淮生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抬目看向远方,大漠长河日落,天空辽远苍茫,“说起来我们这一走也近两年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这两年里,他们从中原一路北上,涉淮水、渡黄河,从秀致静美到波澜壮阔,看过燕都的前朝旧址,也喝过草原蒙族人浓烈的马奶酒,最后才到了这里。 “从前总羡慕那些落拓的江湖人,一人一剑一马,可以走遍大江南北,像风一样,他人皆是客,茕然孑一身,那样洒脱自在。但真的走出来了,才明白,人都是有根的,做不成风,只能是风筝,不论飞到哪里,都有一根线在下面牵着。那些真正无处可归的浪人,是洒脱,又何尝不是孤独。” 晋雪年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怎会突然发此感慨?” “是笑话我自己,以前突逢巨变之后,我一度十分孤僻冷漠,觉得这世上只剩下自己一人,满心满眼都是报仇,至于报完仇之后要做什么却没想过,现在想想,那时我的想法未免太过自私可笑,其实我身边还有很多关心我的人,有景州、无颜,还有师傅他老人家,有梓奴,后来还有听涯、七弟他们……好了,你别这样看着我了,我没事,”顾淮生看晋雪年眉心越皱越紧,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说这些,其实只是想说,我现在有点想他们了。” 因果缠身之时,只知道羡慕那些无拘无束之人,可只有经历多了,才知道最该羡慕的,是那些父母健在、亲朋俱全之人。 晋雪年捏了捏他的手:“那我们回去。” 北行之时一路游山玩水、赏尽风光,花了两年的时间,回程却是轻装简行、快马加鞭,不足数月便回到了中原。 他们抵达平国国都俪京之时已是梅子青黄之时,晨时吹过的风还带着冬日的料峭,正午之时已有一丝闷热的暑意。 顾淮生和晋雪年被宫人带到一处偏殿内等候,不多时殿外便传来急匆匆地脚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65 步声,顾淮生连忙起身,仓促间甚至失手打翻了几上的茶杯,相识多年,晋雪年将他的情态尽收眼底,抿了抿唇,跟在他身后站了起来。 顾淮生往前走了两步,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一身材削长之人走了进来。 明明是旧时好友,此刻相见竟有些不敢相认,顾淮生惊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两年前你去大梁时还不是这番模样,怎么瘦成这样了,耳鬓头发也白了,要换成别人,恐怕都不能将你认出来。” 文景州淡淡笑了笑,他从前总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急,不如顾淮生稳重,做事也有点毛躁,但此刻这一笑,却满是沧桑,尽管能看出仍旧很真诚,不搀半点虚情假意,却还是让看的人觉得十分的沉重。 他这副皮囊里就像被塞进了一个垂暮的老人一样,不见半分旧时的模样。 “你总算想起来看看我了,”文景州拍了拍顾淮生的肩膀,像是没听到他方才那句话似的,笑着道,“母妃可一直念叨着你呢,你等会定要去看看。” “一定。” 文景州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晋雪年身上,晋雪年行了一礼:“殿下。”文景州点了点头,再开口时话却还是对顾淮生说的:“去的时候记得把他也带上,母妃也想见见他。” 此后一天里,顾淮生携同晋雪年一起一直跟着文景州待在平王宫里,往日里顾淮生就不是个话多的,从前在一起时,总是文景州一直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今日也是如此,文景州一直侃侃而谈着,仿佛和从前一般无二,然而听的两个人却都能看出他故作轻松笑意背后的疲倦,只是谁都没有点破而已。 用了午膳之后,文景州带他们去御花园里游玩,行到一丛春海棠前时,他却脚步一滞,正在说的话也像被人掐断了一样没了声。 他就这么站在那丛海棠前,说了今天见面之后第一句,没有带着笑容的话。 “她还是走了。” 这也是他今天第一次提起已逝的平王妃,背影孤单悲伤得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等和平王分开,顾淮生和晋雪年一路都比往常要沉默,回到住处后,关上门,顾淮生忽然一把从后抱住了晋雪年,将头搁在他肩上,晋雪年握住他环在身前的胳膊,忽然侧过头吻住了他。 这一晚两人做得有点疯狂,顾淮生以前偶尔会在兴致起时逗逗晋雪年,这一晚却从头至尾都很沉默,他在这种事上一向温和从容,今晚的动作却一反常态有些霸道,偏偏晋雪年仿佛默许了他的这份放肆,只是抱紧他,心甘情愿地配合纵容着。 当两人环抱在一起温存时,晋雪年忽然低声说:“顾淮生,你千万不要离开我。” 顾淮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才稍微冷静了下来。 文景州和平王妃的事,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感触。 只是顾淮生本以为,就算二人都心有感触,晋雪年也绝不是那个会主动宣之于口的人,但偏偏这句话却是他先说了出来。 顾淮生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今日自己大多注意都放在了景州身上,此刻仔细一想,晋雪年确实有点不对劲,比以往还要沉默,偶尔对视时眼底飞快闪过的情绪也很沉重。 这么想着,他不由重视起来,出声询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景州和平王妃的事影响到你了?”嗓子还有一丝□□后的沙哑,却因这沙哑又更显温柔。 “没什么。” “小年。”每当顾淮生用这种有些不赞同的语气唤他,晋雪年便知他是真的在意了,不得到满意的答案不会罢休。 沉默了一会儿,晋雪年轻轻开口:“王妃虽然走了,却还给平王殿下留下了一个孩子,他有孩子陪着,总不会太孤单,可是顾淮生,我不能给你孩子……” “别瞎想,选择你,这是我的事儿。” “我知道,其实你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你比别人都更渴望友情亲情,今日去太妃的宫殿里时,你和世子说话的样子……我看着很难过……” 顾淮生听着他的话,胸口又酸又涨,好像整个世界都被填满了一样,再无其他缺憾,“我命里亲缘寡薄,每一份感情都来之不易,所以我很珍视它们,说起来,这还是认识你之后我才意识到的,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他收紧了手臂,亲吻着怀里人的额头、鬓发,“如果你真的担心我会孤单,那就不要离开我,一直陪着我。” “我知道,我也不想说这些,”晋雪年眼眶有点红,“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会去想,你会不会有一日突然后悔,后悔和我在一起,后悔不能有个孩子颐养天年……” “真是傻子,我没有孩子,你不也没有吗,多公平,”顾淮生深深地看着他,“再说了,我是顾淮生,顾淮生从不后悔自己选择的每条路,大罗神仙来了我也不会回头。” 晋雪年有些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心情蓦地晴朗起来,他主动凑上前亲了亲顾淮生的嘴,小声嘀咕:“你还是何睿呢。” “何睿也不会给大罗神仙让道。” 晋雪年过了好久都没再出声,就在顾淮生快睡过去时,忽然听他很轻声地附和了一句:“我也不会。” 第42章 番外:西京篇 离开平国之后,眼见天气渐渐炎热,不宜远行,顾淮生和晋雪年便回到了大梁西京,当初他们官职虽然辞去了,但是获封的爵位仍在,御赐的宅邸也仍在。 不知不觉就到了盛夏,顾淮生想起当年正是在这个时节遇到晋雪年,一眨眼便是数年时光倥偬而过,历经夏秋春冬,几经磨砺,终得圆满。 早饭后,晋雪年忽然问了一句:“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顾淮生有些茫然地看向他,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什么?” “你呀……”晋雪年看向他的目光多出几分无奈,当年记得比谁都清楚,现在倒忘得一干二净,“是‘何睿’去世的日子。” 顿了顿,继续缓缓地问道:“你……要不要进宫去看看?” 顾淮生跟着引路的宫人来到来仪殿外,站在恢弘的飞檐下,停住脚步,抬目四看,心下百味陈杂,颇为感慨。 他自幼便在此处长大,那时文慈皇后尚还在世,皇后心善宽和,对待所有皇子都一视同仁,几个兄弟之间尚算和睦。 记得有一次,由三弟何钺带头蹴鞠,不算上太过年幼的弟弟们,只有五人参赛,人数不足于是就拉宫人来充数,只是大多宫人都不敢和皇子一起蹴鞠,最后还是多亏了大哥何泽端着架子冷着脸哼了一声,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那些宫人就吓得都站了过来。 队伍是抽签分的,不巧的是,何泽和五弟何懿,还有自己分在一队,何钺和四弟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66 何亓在一队。虽然何泽那时就有些看自己不顺眼了,但还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因为少年人的好胜心作祟,比赛都打得很尽心。 记得有一回何泽抢到球,却被堵在半途中,不知怎的他忽然就喊了自己一声。 “二弟!” 自己懵然抬头,就见迎面飞来鞠球,和何泽灿烂似骄阳的笑眼。 印象里那是久违的一次有些疯癫的玩耍,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何泽对自己展露那样无所顾忌的笑。 “国公爷,您怎么了?皇上还在等着您呢。” 宫人突然出声,顾淮生恍然回神,压下心里那一丝丝不合时宜的伤怀,撩开衣摆跨进门内。 来仪殿不算大,却也有三间侧殿,中间夹着一座小巧精致的花园,花园里插上架子,栽了一路的紫藤,每到春末夏初就洋洋洒洒开满了花,层层叠叠弥漫开来,像紫色的雾一样。外人都道二皇子自幼便刻苦读书,殊不知自己也有顽劣的时候。从前每当读书累了,都会赶走身边宫人,然后在藤下的竹椅上歇下,将书盖在脸上,耳边听着微风,鼻尖是淡淡书卷的香气,不一会就能睡过去,且睡个好觉。 如今紫藤已经凋谢了,地上落了一层软泥一样的花瓣,不知是不是得了嘱咐,这园子似有许久都无人打理了,看着十分颓废。 顾淮生绕过藤架,就看到何桓负着手,孤身一人站在那儿,旁边就是他从前偷懒睡觉的竹椅,多年风吹日晒,已经有些散架了,残破的竹竿支棱在空气里,风一吹就颤悠悠地轻晃。 当年的小孩已经成长为了威严的帝王,然而此刻眼前的背影却仿佛与当年那个孩子慢慢重叠在了一起,一样的孤独可怜,无依无助。 耳边听到脚步声,何桓却没回头,顾淮生俯身施了一礼,轻声道:“陛下还在怀念当年的二皇子殿下吗?” 何桓慢悠悠地叹了口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是二皇子殿下的忌日。” “是这个日子啊,”何桓抬了抬头,说出口的话仿佛意有所指,又仿佛只是在单独陈述一个事实,“所以你来了啊。” 顾淮生注视着他的背影:“陛下。” “外人都道二哥勤奋好学,但其实他也有偷懒的时候,朕小时候就曾偷偷撞见过,他就躺在这竹椅上,书盖在脸上,睡得正香,有跟着我进来的宫人想来唤醒他,却被我拦住了。” “那之后朕就将此事当秘密一样藏在心底,想着只有我一人知道,原来二哥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完美,他也只是普通人,会笑会怒,也会累……但是不论如何,二哥都是我的二哥,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那时候总想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帮他了,不论他想要什么哪怕是那个皇位,我也愿意帮他去抢。” 起初他还在用“朕”,后来却成了“我”。 顾淮生心里哀恸,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陛下……” “可是我没想到,等我长大后,他却不在了,早知如此,我宁可一直不长大,”话音刚落,不等顾淮生反应,何桓便已话音一转,“知道为何今日是二哥的忌日,我却不烧纸钱祭奠吗?” 他终于转过身来,深深地看向顾淮生,顾淮生心里一凛,紧紧盯着他的嘴唇,就怕他下面就会冒出一句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时间在二人的对峙间仿佛凝固了一样,久久之后,顾淮生终于率先低下了头,缓缓地道:“陛下莫要拿臣寻开心了,烈祖曾明言规定,宫里禁止祭祀,这点臣还是知道的。” 何桓紧紧抿着唇,仍旧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气氛愈发沉重,顾淮生却仍旧能无事人一样微微低着头站在那。许久许久,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何桓终是低沉地开了口:“顾爱卿说得没错……朕,不过是不敢违逆祖训罢了。” 不是因为生人尚存,所以无需祭祀,只是因为不敢违背祖训而已。 何桓叹了一口气,一下子委顿了下去,仿佛全身的精气神都在这一口气里被叹光了,“你先下去吧。” 顾淮生却没动,片刻的沉默后,他轻声道:“陛下,二皇子殿下虽不在了,臣却会一直陪着陛下。” “……爱卿此心,朕知晓了。” 何桓的声音如常,顾淮生却心里一动,忽然抬头看去,何桓背着光,整张脸孔都陷在阴影里,看不真切,然而他似乎还是看到莹润的水光,可当再看时,那点水光却也没了,仿佛只是错觉一般。 * 顾淮生回到府里,晋雪年放下手中书迎了上来,见他脸色不算好,不由担忧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皇上都知道了。” “怎么——”晋雪年一惊,“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淮生拉着他在桌边坐下,盯着桌上的一角发了会呆,这才轻声道,“他没和我相认。” 晋雪年微愕,旋即道:“那样最好……” 顾淮生怔了下,握住他的手,语气却隐隐释然:“是啊,你说得对,那样最好,如今国家方定,不能再生波折,再者来说,如今我与你在一起……一国宗亲又怎能违背常伦,行这样大逆不道之事呢,你知,我知,他亦然知晓。” “只是不知他如何得知的。” “当初朝夕相处那么久,会发现点端倪也属正常,他现在是皇帝,有心调查的话,天下之事又有几件能瞒过他……这些都不重要了,都过去了。” 第43章 番外:七夕篇(上) 白驹过隙,时光倥偬,眨眼间就到了酷暑渐消的时节。 顾淮生扳着指头算了算,再没几日就七夕了,七夕本是个乞巧祈福的日子,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出一则牛郎织女隔河相望的感人爱情故事,打那以后这一节日便变了味儿,有情人都在这一日幽会,想方设法地以博心上人欢心。 顾淮生自忖虽不是年轻人了,但还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说起来在一起也有好多年了,然而过去几年七夕他们不是各自公务缠身,就是游历在外忘了时节,还真没好好过过一次七夕,此次七夕恰逢在西京,不如好好筹划筹划,给小年一个惊喜。 说干就干,顾国公爷先是串通了皇帝把晋雪年骗进宫里,下棋喝酒打拳蹴鞠一留就是一整天,干的都是不务正业的活,晋雪年心里纳闷,却没往其他上面想,只以为皇帝有事找他却不方便说,于是也试图旁敲侧击探听一二,却被皇帝十分滑溜地打着哈哈给带过了。 而顾淮生便趁此时机忙里忙外的进行各种布置。 几天的时间呲溜一下就过去了,眼见第二日便是七夕,顾淮生满心期待地拉着晋雪年的手,正要让他明日腾出一天时间来,就听下人禀报说一名薛姓公子找来了。 晋雪年惊喜万分,“定是梓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67 奴!”当即就迎了出去。 顾淮生脸黑了一半。 等见到薛梓奴,看到他身后背着的鼓鼓囊囊的行囊时,顾国公爷另半张脸也黑了。 “梓奴说想念我们了,于是过来玩几日。”看到顾淮生过来了,晋雪年笑着说。 “嗯,”顾淮生清了清嗓子,“可有地方住?若是没有的话,不如……”我去客栈替你定一间上好的客房。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薛梓奴就已经兴奋地开了口:“那就多谢顾大哥留我在府上了!” “不……” 顾淮生刚发出一个音节,晋雪年已经应下:“这点小事说什么谢,我这就命人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多谢晋大哥!晋大哥你人真好!”薛梓奴抱着晋雪年的胳膊又蹦又跳,却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没由来打了个哆嗦,又往晋雪年身上贴了贴。 顾国公爷的脸彻底黑如锅底。 回院子的路上他还一直在安慰自己,没关系的,不就是多出一个人吗,明日找个由头支开他便是…… 打定了主意之后,顾淮生心里总算舒坦一些了,然而没等他把凳子坐热,下人又来禀报:“爷,外头还有两名公子找,一名自称姓玉,另一人姓楚。” 顾淮生面无表情地把茶杯捏成粉末:“哦。” 一别多年,没曾想竟重新聚齐了,便围在一处喝茶,说起这几年各自的经历,旧友相聚本是乐事,于是大家也都尽量挑一些趣事来讲,一桌子和乐融融。 说起为何会突然来访时,薛梓奴先说:“我是想顾大哥和晋大哥了,听说他们回了西京,立马就过来了。” 顾淮生冷笑一声:“听说你一个姑姑给你找了一名归隐的大儒做老师,天天琴棋书画射骑武艺轮流来,你早就苦不堪言,每天都想着法子往外溜,跑到我这儿来是为了逃学吧。” 被一语道破真相的薛梓奴:“……” 气氛有点尴尬,楚听涯赶忙出声替薛小兄弟解围:“我是因为主子听说公子回来了,派我来问个好。” 顾淮生凉凉地看他:“难道不是因为你整日太过聒噪景州受不了了才找个理由将你撵出来?” 被万箭扎心的楚听涯:“……” 眼见气氛有凝固的趋势,玉无颜硬着头皮咳了两嗓子,还没开口,就见顾淮生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身上,他没由来汗毛顿竖,强烈的求生欲陡然从心底升起,呵呵笑道:“我,我就只是路过,路过……” 顾淮生眉毛一挑,没放过他:“我听说师父他老人家快为你的婚事操碎了心了,你一天里就要见少说三个姑娘,后来好不容易定下一个,那姑娘却在看到你长相后感到十分自行惭秽,退了婚,感觉如何啊?” 被踩到尾巴又不敢挠回去的玉无颜:“……” 晋雪年微微皱眉,有些责备地看向顾淮生:“你怎么了?” “……我没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顾国公爷顿时蔫了下去。 一旁瑟瑟发抖的三个人很想嚎一嗓子,您这冲天的怨气都快能摸着了,这还叫没事啊! 俗话说祸不单行,本来好好的七夕节多三个人已经够令顾淮生郁闷了,岂料当夜竟忽然下起了暴雨,顾淮生心里一凉,连衣服也顾不得披就跑出了门,晋雪年本来就对他这一日有些奇怪的举动而上了心,兼之也担忧他会淋坏了身子,连忙拿上衣服跟了出去。 这一跑就跑到了后花园里,这片园子比较偏僻,只交给下人打理,平日里两人很少来此,然而晋雪年现在来到这,却只见整片园子都变了样,原本长在路边的乔木野草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茶花。 明明已经到了七月,这些茶花竟都盛开着,晋雪年惊诧不已,连跑过来是为了喊顾淮生回去都忘了,愣愣地站了好半晌,才在一声轰鸣雷声里回过神,一把拉过淋在雨里的顾淮生,将他扯回廊下,将衣服裹在他身上,忧心地捋了把他湿漉漉的头发:“顾淮生,我们先回去吧。” 顾淮生却还是看着眼前被大雨打得七零八落的茶花,万分沮丧:“我记得你小时候住的院子里栽了很多茶花,本想着明日就是七夕,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下雨。” “这时节哪来的茶花?” “是我命人从南方运过来的。” 晋雪年将所有事串一块儿一想,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这几日让皇上想方设法将我留在宫里,忙的就是这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顾淮生本就被一连串的意外打击的不清,现在又被他话里的不以为意给一刺,只觉得好似被兜头冰水浇了个透心凉,满腔热情都熄灭了。 他幽幽地看了晋雪年一眼,抿着唇就往回走。身后安静了一下,然后传来晋雪年快速跟上的脚步声,顾淮生没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 回了屋子,顾淮生走进里间换衣服,听到晋雪年在外面吩咐人去熬姜汤,然后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他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捏着衣服凑到屏风边上,屏气静听,终于听到脚步声往自己这边走来,连忙抓起干布,若无其事地擦着身子。 晋雪年走到他身后,犹豫着开口:“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今晚看到茶花,我很欢喜,你……别生气了。” “真的?”顾淮生动作一顿,晋雪年是那种什么想法都闷在心里的人,会这么说还真不像他的性子。 “真的。” 顾淮生忍不住扭头看去,只见晋雪年耳朵已经开始微微发红,显然直白地言出“欢喜”二字已经有些让他受不住了。顾淮生本来也没生气,只是在那种情况下难免会有些委屈和失望而已,现在看到晋雪年这样哪里还舍得和他置气,只觉得这样强自镇定的晋雪年分外可爱,又有着别样的风情。 他按捺下心里的蠢蠢欲动,走近晋雪年,低声问:“你说说,怎么喜欢了。” “我……”晋雪年耳根都红透了,眼神闪烁,只有声音还勉强维持着镇定,“就算是南方,这个时节还在盛开的茶花也不多见,你要寻得这些茶花,还要小心运过来,可想而知是费了多大的功夫,我很感动,很喜欢……从来没人为我做这些,我也从来没想过你会做这些,你,你别生气了……” 见顾淮生没开口,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睛锁着自己,晋雪年心里一慌,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很难过地看着他“顾淮生,看到你生气,我很难受……” 是谁说过,平日里不会说话的人难得说一次情话都是最动人的,顾淮生听他说着这些话,只觉得心花怒放,一颗心又热又涨,像是飞到了云端一样,撩动得不行,恨不得现在立刻把他压到床上狠狠干他。 “你个傻子,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明明真的有生气却死不认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68 账的顾国公爷握住他肩膀,低下头在他嘴上轻轻碰了碰,晋雪年推了推他,还要说什么,却被他强硬地堵在了嘴里。 空气渐渐变得黏腻,像化开了的糖一样,眼见氛围正好,顾淮生正准备一鼓作气做到底,就见晋雪年很执着地将他推开了:“先喝姜汤。” 顾淮生:“……”虽然是被人关心着,但还是很不爽很不爽很不爽是怎么回事呢! 顾国公爷恨得牙痒痒,虽说晋小将军哄人的本事一流,但破坏气氛的本事也是无人能敌啊。 第44章 番外:七夕篇(下) 今年春的时候檐下飞来一只燕子,白天的时候也不知道都在忙什么,成天见不到鸟影,也不做窝,晚上就孤零零地回来睡觉,眼见夏天都快过去了,还是孤身一鸟,形单影只。 这晚雨越下越大,顾淮生喝了姜汤出完汗,搂着晋雪年想和他腻歪一会儿,岂料这时一道闪电劈过,屋外忽然传来一声鸟儿惊悸的啼鸣,晋雪年愣了下,连忙推开顾淮生,披上衣服就推门走了出去。 顾淮生孤零零地坐在床上,翻江倒海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淮生,这只燕子受伤了,”毫无知觉的晋雪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鸟走了进来,“你那个玉露膏还有吗,给它包扎一下吧。” 顾淮生恨得牙痒痒,好不容易摆脱那三个拖油瓶能有机会独处一室,又来一只鸟,这老天是成心不成? 他没好气地开口:“没有了。” “别闹。”晋雪年找了一件旧衣服铺在地上,将燕子放在衣服里,然后不顾某人越来越黑的脸色去床头摸了一瓶玉露膏出来,又蹲在地上照顾燕子去了。 顾淮生坐在床上盯着他背影生闷气,生了一会儿总不见他反应,又觉得没意思,眼见再这么下去大好时光是越浪费越多,只能黑着脸挪到晋雪年身边,一把夺过他手上的鸟,冷笑道:“哪儿受伤了,我来包扎。” 燕子本来很亲昵地蹭着晋雪年的手指,一到顾淮生手上立刻老实了下来,仔细瞧去,隐约可见在瑟瑟发抖。 晋雪年好笑地看了眼顾淮生,拨开燕子翅膀,指了指翅根:“这儿,都是血,毛都没了。” 顾淮生没好气地抠了一大块玉露膏涂在上面,燕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又在顾淮生快将它生吞活剥的眼神里噤了声。 囫囵处理好伤口,顾淮生把燕子往衣服里一丢,团起来往屏风后一堆,拉着晋雪年就往床上走,晋雪年忍着笑拍了拍他手臂:“等下。” 顾淮生终于炸毛了:“还有什么事啊?!” “这儿有两块糖糕,你来吃点,消消气。”晋雪年端过桌上的碟子,顾淮生瞪着他,半晌后终于勉为其难地拿过一块塞到嘴里以示自己消了气,一边嚼着一边推着晋雪年压在了床上,晋雪年难得见他这副孩子气的样子,眉眼含笑地主动凑过来将他唇边的残渣舔掉。 “甜的。” 顾淮生眼神一暗,飞快地将嘴里的糕点全部咽了下去,十分危险地眯着眼,手顺着腰线缓缓往下探,声音嘶哑,压迫力十足:“你收了我的礼物,我可是要回礼的。” 晋雪年的心跳都快停止了,忍住到唇边的闷哼,声音也变得低哑起来:“你想要什么?” 顾国公爷用实际行动代替了回答。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放晴,雨仍旧是劈头盖脸地往下下,顾淮生神清气爽地穿好衣服,正要出门,就听到屏风后几声有气无力的鸟鸣,这才想起来那只燕子还在这。 此刻他心情大好,不仅没计较它听墙角的事儿,还大发慈悲地命人抓了一把米洒在了燕子身前,那只燕子却仍旧蔫儿吧唧地缩在那,等看到晋雪年过来了,立刻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扑棱着翅膀十分委屈地往那边凑。 晋雪年捧着它摸了两把,责备地看向顾淮生:“你多大的人了,还欺负一只鸟。” 比窦娥还冤的顾淮生:“……” 接下来的一天里,顾淮生总算真正领会了这只鸟的手段,高,实在太高了,不论是谁碰它都没事,哪怕是楚听涯那小屁孩说想吃烤燕子它都优哉游哉地不挪腾,但只要自己一出现,立刻就像被仇家追杀一样叫唤起来,偏还每次都挑晋雪年听得见的时候叫,害得自己一身冤屈,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这燕子怕不是在宫里长大的吧??? 就这么一直忍到吃完中饭,忽然有下人冲了进来,急得都快哭了:“爷,爷!您快去看看吧,那只燕子飞到了圣上赐下的金匾上,还还还……” 顾淮生心里一紧,连忙放下筷子杀气腾腾地冲了出去,当看到发生了什么时脸彻底黑了下去——那只燕子十分欢腾地站在金匾上,皇帝亲自提的“情深意笃”四个大字上面落了好几摊稀白的鸟屎。 “来人啊!这只鸟犯了大不敬之罪,给本公把它捉下!格杀勿论!” “噗——”薛梓奴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顾淮生阴森森地目光立刻落在了他身上,他虎躯一震,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最后燕子当然没能抓到,顾淮生也不会真和一只鸟计较,但心里总觉得憋屈得慌,尤其是看到下午晋雪年总和薛梓奴凑在一起不知在嘀咕些什么时,更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他故作无事走过去:“你们在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晋雪年却立刻和薛梓奴打住了话题,看着他一个比一个笑得还要无辜:“没什么。” 等顾淮生一走,他们又凑到了一起。 顾淮生转了一圈,抓住和玉无颜唠嗑的楚听涯,正色道:“小涯,你听不听得到雪年和梓奴在说什么话?” “听得到啊,”“楚听涯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义正言辞地回绝了,“不过我不能说。” “……” 顾淮生再回头时,发现晋雪年和薛梓奴竟然没影了。 就这么一直等到天黑,那两人才回到府里,薛梓奴指挥着下人将马车上的东西挨个往下搬,顾淮生过去看了眼,发现尽是些瓜果食材,晋雪年命人把东西都拿进厨房去了,回过身拉着顾淮生笑道:“总归是七夕,虽然我们这儿没有女孩子乞巧,但吃个团圆饭沾沾喜气也不错。” 顾淮生将信将疑地看他:“你们一下午就在忙这些?为什么要瞒着我?” 晋雪年笑了笑,没说话。 顾淮生心里尤有疑惑,不过那几个明显知情的人不肯说,他也没办法撬开他们的嘴,只能作罢。 等到开饭,晋雪年甚至命人从地窖里取出不少酒,有薛梓奴和楚听涯两个臭小子插科打诨,气氛无比轻松,顾淮生很快把心里那点疙瘩也放下了,和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 饭后,几人就此散去,顾淮生和晋雪年一前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69 一后往院子里走,走到一处空地时,晋雪年忽然拉住了他:“顾淮生。” “嗯?”顾淮生扭头。 晋雪年从怀里取出一串檀木手串,笑着递到他眼前,顾淮生瞧着有些眼熟,不由拿过来仔细看着:“这是……” “你还记得小时候,你从江南游学归来,给我带了一串檀木手串吗?那是我生平收到的第一件礼物,”晋雪年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也取出了一串手串,和顾淮生手里的极为相似,“我想了许久都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好,最后才挑中这个,虽然比不上你送我的好,不过也不差,你看看喜不喜欢。” 顾淮生一颗心顷刻间便被填得满满当当的,低头抿唇笑开,当即就把手串缠在了手腕上:“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晋雪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衬着如水的月光,眼里像盈了一池春水一样:“顾淮生——” 一蓬焰火忽然在他身后炸开,紧接着,无数朵烟花都升上了天空,将整片天空都映得发红,绽开的那一瞬间,晋雪年嘴唇轻轻张合,顾淮生眼睛一热,倾上前吻住了他。 虽然他没能听见声音,但他却能知道那是一句什么话。 漫天焰火绚烂,仿佛最好的时光都停留在了这一刹那,一吻毕,晋雪年痴痴地抚摸着顾淮生的脸颊,他知道这张皮子下面还有另一张脸,不过没关系,不论是哪一张脸,都是他爱的模样。 那只燕子忽然叽叽喳喳地飞了回来,绕着他们二人转着圈,而它身后不知何时竟跟着另一只燕子。 两只鸟轻盈地打着转,很快就追逐着飞上高空,隐入黑夜里不见了。 顾淮生笑了下,将目光重新落在晋雪年身上,倾过身,额头抵住额头,轻轻开口: “我也是。” ——我倾慕你。 ——我也是。 第45章 番外:相性一百问(上) 1 请问您的名字? 顾淮生:顾淮生。 晋雪年:晋雪年。 2 年龄是? 顾淮生:三十七。 晋雪年:三十一。 3 性别是? 顾淮生:(挑眉)男。 晋雪年:……男。 4 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顾淮生:从前有点冷漠,不问他事,自从遇到小年后才好起来(眼含柔情地看了眼晋雪年) 晋雪年:(耳根微微泛红)……我话比较少。 5 对方的性格? 顾淮生:非常好。 晋雪年:非常好。 6 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顾淮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变冷)八年前,在全府花园。 晋雪年:(轻轻捏了捏顾淮生的手,很认真地想了想)如果是第一次遇到他这个人的话,是我三岁的时候,在晋府花厅内。 7 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顾淮生:很可怜。 晋雪年:(眸光微黯)很遥远。 8 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顾淮生:他身上看似柔软却百折不摧的意志。 晋雪年:……像光一样。 9 讨厌对方哪一点? 顾淮生:他哪一点都好,只是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能把心里想的话都说出来。 晋雪年:没有。 10 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顾淮生:(不假思索地)很好 晋雪年:嗯。 11 您怎么称呼对方? 顾淮生:小年、雪年。 晋雪年:……顾淮生。 顾淮生:(不满地)你是不是少了个称呼? 晋雪年:(困惑地)? 顾淮生:(凑过去,轻笑着附在他耳边)你不是会喊我殿下吗,在床上的时候…… 晋雪年:(脸颊骤红,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阿书:……(单身狗感觉受到了暴击qaq) 12 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顾淮生:咳,他怎么喊都行。 晋雪年:…… 13 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顾淮生:一只漂亮的豹子。 晋雪年:……萤火虫? 顾淮生:…… 阿书:为什么会是萤火虫??? 晋雪年:会发光…… 顾淮生:…… 阿书:……就当萤火虫是动物吧,下一题! 14 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顾淮生:咳,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之前送过茶花,好像并不如人意,之后再有什么需要送礼物的时候,就只好送上我自己了…… 晋雪年:……下一题。 15 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顾淮生:(满含深意地笑)他知道。 晋雪年:……下一题! 16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顾淮生:(扭头看向晋雪年)小年,你有对我不满的时候吗?除了在床上。 晋雪年:……下一题…… 17 您的毛病是? 顾淮生:……喜欢逗他? 晋雪年:……话少。 18 对方的毛病是? 顾淮生:他说过了。 晋雪年:嗯。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顾淮生:咳,该出声的时候不肯出声。 晋雪年:(脸又开始泛红)……没有。 20 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顾淮生:好像没有吧。 晋雪年:……几乎没有。 21 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顾淮生:(挑眉)香冷金猊,被翻红浪。 晋雪年:…… 阿书:……咳,下一题。 22 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顾淮生:约会?(突然扭头)小年,我们好像还没有正儿八经约过会。 晋雪年:……下一题。 23 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阿书:我懂,下一题。 24 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阿书:什么破题目qaq,下一题。 25 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阿书:……下一题。 26 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顾淮生:给他准备一碗长寿面,然后陪他一整天。 晋雪年:……给他做糖吃。 阿书:……噗。 顾淮生:……下一题。 27 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顾淮生:我。 晋雪年:他。 28 您有多喜欢对方? 顾淮生:他将我拉回人间,没有他我现在恐怕还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我这一生可以为了很多人牺牲,但只有他一人令我想活下去。 晋雪年:……君心我心。 阿书:……(我屮艸芔茻原来小雪年说起情话来这么撩!) 29 那么,您爱对方么? 阿书:(不想再受暴击了)好了这个问题跳过,下一个。 30 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顾淮生:不用说话,就看着我,我就没辙了。 晋雪年:无需多言。 31 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顾淮生:我大概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70 会杀了他,然后自尽。 晋雪年:我也是。 阿书:……(气场突然变了,好,好可怕……) 32 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顾淮生:不会……其实你这个问题问得很没有意义,我们是不会变心的。 晋雪年:嗯。 33 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顾淮生:不会的,我们会一起出发。 晋雪年:…… 35 对方性感的表情? 顾淮生:(眼睛一亮)咳,当然是…… 晋雪年:(面无表情)下一题! 36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顾淮生:他主动的时候。 晋雪年:……下一题。 38 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顾淮生:只要他在我身边,每时每刻都很幸福。 晋雪年:我也是。 39 曾经吵架么? 顾淮生:有过意见不同的时候,但是没有吵过,我们会很理智地商讨。 晋雪年:嗯。 40 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阿书:下一题。 41 之后如何和好? 阿书:(懒得念题目了) 42 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顾淮生:我从来不寄希望于来生,此生能够相遇已是了无遗憾,但若真有来生,希望我们还能相爱。 晋雪年:……嗯。 43 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顾淮生:他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总是看我。 晋雪年:(认真地)真正相爱的人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因为每一个相处的时刻都能感受到对方对你的呵护与认真。 顾淮生:……我错了,我也是,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能感受到他的心意。 阿书:小年真的好严格…… 44 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顾淮生:为他开辟出一片天地,然后放手任他翱翔。 晋雪年:君为刀,我愿为刃。 45 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顾淮生:没有。 晋雪年:不会。 46 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顾淮生:如果范围扩大到所有植物的话,是竹子。 晋雪年:雪梅。 47 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顾淮生:有过很多,都数不清了…… 晋雪年:嗯…… 阿书:……下一题。 48 您的自卑感来自? 顾淮生:(微笑着,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从容不由令人折服)自卑? 晋雪年:(咬了咬唇)我…… 顾淮生:(握住他的手)下一题。 49 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顾淮生:虽然没有公开说过,但是世人皆尽知晓。 晋雪年:嗯。 阿书:我懂,有皇帝撑腰嘛,背靠大树好乘凉啊qaq! 50 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顾淮生:(斩钉截铁)可以。 晋雪年:(没说话,只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该叫“撒狗粮的一百问”qaq 第46章 番外:相性一百问(下) 51 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顾淮生:攻?受? 阿书:额,就是那啥的时候,攻是主动方,受是承受方。 顾淮生:如此,本公是攻,小年是受。 52 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顾淮生:当初并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晋雪年:我当时的身体状况,只能当承受方。 53 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顾淮生:满意。 晋雪年:嗯。 54 初次h的地点? 顾淮生:h是什么? 阿书:就是……那啥啥的时候。 顾淮生:那是在贤王府。 晋雪年:嗯。 55 当时的感觉? 顾淮生:咳,非常美妙。 晋雪年:(耳根涨红)…… 阿书:……好,我懂了,下一题。 56 当时对方的样子? 顾淮生:嗯……很诱人,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晋雪年:(脸颊也开始发红)…… 57 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顾淮生:早。 晋雪年:嗯…… 58 每星期h的次数? 顾淮生:一次吧,我们都是习武之人,白日里练功便能耗尽大部分精力,尤其是小年,有时候看他太累就不忍心了。 晋雪年:…… 59 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顾淮生:一到两次足矣,纵欲伤身,能和他在一起便已是非常幸福了,岂能太过沉迷声色,万一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晋雪年:嗯…… 60 那么,是怎样的h呢? 顾淮生:(有点无奈地)都是这种问题吗,我倒是还可以,小年好像有点吃不消了。 晋雪年:(脸色涨红,瞪了他一眼) 阿书:咳咳,这都是观众要求的嘛,请两位嘉宾如实回答。 顾淮生:好吧,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我们不玩什么花样。 61 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顾淮生:他碰的地方都很敏感。 晋雪年:…… 顾淮生:他最敏感的地方是……这个问题能跳过吗?(虽然面带微笑,但眼中已隐含不悦。) 阿书: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62 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阿书:咳,下一题。 63 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顾淮生:很迷人。 晋雪年:嗯……他也…… 64 坦白的说,您喜欢h么? 顾淮生:喜欢,能和他亲密无间地接触,让我很欢喜。 晋雪年:(脸上的热度一直没退,却还是很认真地开了口)……我也是。 65 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顾淮生:家里床上。 晋雪年:嗯…… 66 您想尝试的h地点? 顾淮生:咳,这个嘛…… 晋雪年:……下一题。 67 冲澡是在h前还是h后? 顾淮生:前后都有。 晋雪年:是的。 68 h时有什么约定么? 顾淮生:咳,这个么,没有,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晋雪年:嗯。 69 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顾淮生:发生过,是在我去当质子之前,刚满十四岁的时候,母后从宫里派了两名宫女教我人事。 晋雪年:(眸色微黯,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有过。 70 对於「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顾淮生:这个……我没有经历过,但我觉得如果真的爱一个人,那对他尊重是最起码的表现。 晋雪年:反对。 71 如果对方被暴徒□□了,您会怎麽做? 顾淮生:(眸色渐沉)将那些人都杀了。 阿书:据我所知,您也确实这样做了对吗? 顾淮生:是的,当年碰过小年的,新帝登基后我都想办法一一除去了。 晋雪年:对我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西京纪事 作者:岁月书 分卷阅读71 来说,这个假设是不可能存在的…… 72 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顾淮生:不会,但是他会。 晋雪年:……只有一点儿。 73 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顾淮生:和他绝交。 晋雪年:我也是。 74 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顾淮生:咳,这个,本能吧…… 晋雪年:…… 75 那麽对方呢 顾淮生:他的话,不论我做什么都能承受。 晋雪年:……他挺擅长的。 阿书:(两眼放光)那顾先生您一般会做什么呢? 顾淮生:(微微一笑)这个问题也是提问之内的吗? 阿书:……不是,下一题。 76 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顾淮生:我喜欢他喊我名字。 晋雪年:我希望他能少点话…… 77 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顾淮生:每一个表情都很诱人。 晋雪年:……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顾淮生:没认识他之前无所谓,和他在一起后就不能容忍了。 晋雪年:不可以。 79您对sm有兴趣吗? 顾淮生:什么是sm? 阿书:就是……滴蜡啊,皮鞭啊,捆绑啊…… 晋雪年:…… 顾淮生:……那如何使得,我舍不得他。 80 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顾淮生:没关系,我索求他就行了。 晋雪年:(脸色爆红)下一题。 81 您对□□怎麽看? 顾淮生:(脸一沉)此等贼子当得而诛之。 晋雪年:嗯。 82 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顾淮生:没有。 晋雪年:没…… 83 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顾淮生:我们只在床上做过。 阿书:你们也太正经了吧qaq! 84 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顾淮生:(露出非常遗憾的表情)没有…… 晋雪年:…… 85 那时攻方的表情? 阿书:好下一题。 86 攻方有过□□的行为吗? 顾淮生:咳,如果说是在没有得到对方同意的前提下做的话,似乎是有过,第一次的时候……只是当时情势特殊,他始终不愿敞开心扉,若我不强硬一点,怕是一辈子都能蹉跎下去。 晋雪年:(微微垂下眼)那不算,他没有过。 87 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顾淮生:(心情显然大好)既然小年说不算,那就不算吧,下一题。 88 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是? 顾淮生:没有过这样的“理想”,只是遇到他后就知道,就是他了 晋雪年:嗯……我也是…… 89 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顾淮生:是理想符合他,而不是他符合理想。 晋雪年:(虽然脸色还是涨红着,但眼神却变得越来越坚定起来)我也是。 90 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顾淮生:没有。 晋雪年:有过…… 顾淮生:(大惊)什么时候? 晋雪年:上一次七夕,我送你檀木手珠,你……(脸色越来越红,已经说不下去了。) 顾淮生:咳,下一题! 91 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顾淮生:是和他的第一次吗? 阿书:不是,就是您的第一次。 顾淮生:前面说过,是十四岁的时候。 晋雪年:我……九岁的时候…… 顾淮生:(握住了晋雪年的手,紧紧地。) 92 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顾淮生:不是,只是来教皇子人事的宫女。 晋雪年:不是。 93 您最喜欢被吻到哪裏呢? 顾淮生:哪里都喜欢。 晋雪年:(不敢看顾淮生)……嘴唇。 顾淮生:(眸色微动,若有所思地看向晋雪年。) 94 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裏呢? 顾淮生:哪里都亲吻…… 晋雪年:嘴唇…… 95 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顾淮生:咳,这也太隐私了吧,下一题吧。 阿书:观众们想知道嘛! 顾淮生:嗯……好吧,其实他在做那种事时很能忍,我不太看得出我做什么时他会格外开心。 晋雪年:……喊他的名字。 96 h时您会想些什麽呢? 顾淮生:就是想做下去……在那种事时哪还有心思想别的呀。 晋雪年:我会想希望能一辈子这样。 97 一晚h的次数是? 顾淮生:两到三次吧。 晋雪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顾淮生:(有点心虚地)咳,有时候嘛,那个可能会做得多一点…… 98 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顾淮生:自己脱,很少的时候他会帮我脱。 晋雪年:他…… 99 对您而言h是? 顾淮生:是爱的结合的一种表现。 晋雪年:这会让我觉得我们是世上最亲密的人。 顾淮生:本来就是嘛,我们本来就是最亲密的人。 晋雪年:(眸色微微闪动,低下了头,但是唇畔却抑制不住地露出一抹笑) 100 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顾淮生:(很认真地想了好久)小年,遇上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晋雪年:我也是。 阿书:咳,一百个问题就结束啦,不过其实还有一个问题,好多观众都想知道,我就替大家问一下,那个顾先生你的□□,一直都不摘下来吗? 顾淮生:游历在外的时候有摘过,回到西京之后不会摘,我不喜欢做任何会留下把柄的事。 晋雪年:(有点无语地)有一次我让他摘过,他突然就不开心了,问我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何睿,我就没提过…… 顾淮生:…… 阿书:…… 分卷阅读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