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遗事》 分卷阅读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 书名: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三月飞雪,江边渡头, 暮春草长,乾乾不息。 孑然一身的书生秦佩赴京赶考,却在万州一处荒僻的小镇遇到种种光怪陆离的人事,风骚的老板娘、酸腐的夫子、憨厚的樵夫还有一个处处透着诡异的年轻公子,不明所以间,平淡无波的命途早已改变…… 文案渣,帝策相关文,he。略带刑案主宫廷....请大家意会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强强 恐怖 搜索关键字:主角:轩辕冕(曾用名:李重双),秦佩 ┃ 配角: ┃ 其它:略有悬疑 ================== 第1章 楔子:蔓草离离生道傍 “数年来承蒙夫子不弃,千般照拂、言传身教,以环莫不铭感于心。还请夫子受以环一拜!” 青衫少年款款而拜,脸色淡漠。 “以环言重了,老夫愧不敢当。”院士捻着胡须,端详着面前芝兰玉树般的少年,不由得思绪起伏。 约莫七年前有富户送来一名幼童,稚龄不过十岁。按照书院规矩本该拒之门外,但院士见他粉雕玉琢煞是可爱,便破例问了他几个问题。 “识得几个字么?” 小童点头:“方读了蒙学,诗也学了几篇。” 院士略有诧异:“哦,小小年纪竟已读了诗?那能不能和夫子说说,最喜欢哪篇?” 小童歪着头思索片刻,稚嫩的脸上竟有些俨然之色:“小雅鹤鸣。” 院士看这孩子更是讨喜:“先背一段,再说说你的见解。” 小童点头,童音清亮:“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这篇告诉我们,为君者当招揽贤才,为臣者当憎恶从善。” “好!”院士的眼里满是激赏,“童子早慧,从此你便留下罢。” 这小童名秦佩,表字以环,原籍凤翔府,其人勤勉向学、敦默寡言,在书院中风评颇佳。直到前不久,长安来了一封书函,院士方才知道原来这个默默无闻的秦佩竟是先吏部尚书秦泱遗孤,当朝魏国公周玦的养子。 信中魏国公极其谦恭地道谢,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对养子的思念之情,最后还谨祝书院的考生今年恩科都可金榜题名。随信而来的是颇为可观的礼物,院士当即知道,这个教导了七年的学生此番终是要离开衡阳,回到生长的国都,回到诡谲的庙堂宫廷。 纵离情依依也终须一别,耳提面命之后,院士不舍道:“老夫今日所说的话,以环可都记得了?” 秦佩长揖:“一字一句以环都记清楚了。” “趁着天未黑,赶紧上路罢,孤身独行,且自珍重……” 芳草萋萋,颀长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青山之外,向北而去了。 德泽十八年,秦佩正值十七。 第一卷:喜来客栈 第2章 第一章:江到南关古渡头 万州,崇山起伏,大江奔流。 秦佩负手站在江边,感慨道:“常听人说天下有才十分,江南占四,两湖、山东与巴蜀可各占其二,你看单说万州——拥万里蜀山,枕万里河川,人才也自然是万里挑一,对吧?” 他谈性正浓,身边却空无一人,只有一处荒草丛生、废旧不堪的渡头。如此情景在外人眼里,未免有些太过诡异,常人见了多半会觉得要么是这书生疯了,要么就是闹鬼了。 迎着凌冽江风,秦佩伸手拍了拍原先用来系船,但云纹已被风雨摧磨的石柱,叹道:“不知从你这里渡江的人,现在是喜是悲,是祸是福啊。” 从书院出来的匆忙,加上秦佩本身在书院里吃穿用度都随意得很,甚至与寻常百姓无异,这次出来长途漫漫,更是连个小童都不曾带,一个人优哉游哉走走停停,竟花了月余才从衡阳走到万州,按他这个速度就是再走一年怕也是走不到长安,只把在京中告病赋闲的周玦急的直跳脚。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都没一艘船路过,秦佩忖量着这渡头多半是真的废止不用了,便慢悠悠地晃到最近的小镇先找个地方落脚。 四周荒僻得很,兜了好大的圈子才看到一个小小的集镇,名字倒是很吉利,牌匾上不知请哪个落地秀才方方正正地提了三个大字——六全镇。 也没得挑,小镇上就一家破破烂烂的客栈,二楼凭窗站着个美貌妇人,手里攥着块罗帕,捂着嘴巴招呼过来:“公子,别看了,这六全镇上就咱们一家做客栈生意的,你别看咱们店小,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吃的住的可不比那些大州县差。” 秦佩抬头看过去,眼中森然目光让那妇人一颤,诺诺地话都接不上了。 这时听到秦佩开口:“我住三日,给你五两银子,能包膳食么?” 秦佩交了钱,跟着老板娘去往楼上雅房,便听着老板娘絮叨:“我姓郑,在娘家的时候排行第七,所以他们都叫我郑七娘。咱们掌柜的今天去县里买粮去了,估计晚上就能回来。唉,小豆子,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把厢房收拾收拾,给客官端茶递水?” “好嘞。”来者声音清亮,年纪似是不大,紧接着就有人莽莽撞撞地直冲上来,老旧的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秦佩低头看看颤抖的木板,小心翼翼地往着窗口靠了靠。 一个猫儿眼的少年笑眯眯地站在厢房外,肩膀上搭了条脏兮兮的抹布。 “这位公子,请问您要用什么茶?” 秦佩板着脸:“甘露。” 小豆子重复了遍:“啥?” 秦佩并未搭腔,但冰霜脸色还是让小豆子有些发憷:“公子,你说的茶小的没听过,咱们这儿穷乡僻壤的,兴许还没有。公子你要是不介意,我就把咱们这儿最好的茶给您送上来,您要是还不喜欢,明个儿一早我就去县里买,公子您看……” “嗯,无妨,你就挑些万州土产的粗茶端上来吧。” 想不到面色骇人的秦佩竟如此好说话,小豆子喜滋滋地跑回大堂,然后传来杯皿碰撞的声音。 秦佩在心里笑了笑,打开包袱,随手拾起一本尚书。不紧不慢地翻开,伴着蜜饯茶水一直看到夜色渐晚,他才熄了烛火躺到榻上。 正如郑七娘所说,虽然这客栈偏僻破旧,但好在被褥枕具都极其清洁,甚至还熏了香。纵使秦佩年少力强,数日颠簸的倦意如潮水般涌上来,不知不觉间也就睡熟了。 第二日清晨,秦佩神清气爽地下楼用早膳,下了几阶后瞥见堂中的人不由得愣了愣。 昨日他来投宿时,客栈生意萧条几乎空空荡荡,而只隔了一夜,大堂里竟已坐了三四个人。 一人穿着一袭青衫 分卷阅读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 ,眉目温良看起来像是个私塾先生,瞥见秦佩的注视起身对他微微一笑:“鄙人周芜,武陵人氏。” 秦佩赶紧还礼:“在下秦佩,原籍凤翔府。” 周芜打量他:“秦公子这是要去赶考?” 秦佩道:“正是。” 周芜笑道:“春闱就在眼前,秦公子不赶紧快马加鞭,竟还有闲情住店,想来应该胸有丘壑,十拿九稳吧?” 秦佩自幼不善与人寒暄,听见别人恭维也不知道要恭维回去还是谦逊一二,于是只看着周芜“嗯”了一声。 周芜有些愕然,他身边一个精瘦男子大笑道:“这个儒生有些意思,是个爽快人。我叫吴禄喜,是附近山里的猎户,你若是不嫌弃我是粗人,中午便下来一道用些酒菜” 秦佩推脱道:“我不善饮酒,加上又要温书,还是算了。对了,顺便打听下,你们二位是结伴而来的?” 周芜所穿的布料上乘,一看就知道家境殷实,而吴禄喜穿得邋里邋遢,两人走在一起颇为奇怪。 周芜扶须道:“方才路上遭遇强人,正好吴兄弟经过出手相救,相询之下又是同路,便干脆同行了。” 吴禄喜端着酒杯吃花生米:“我这种山野村夫哪里配当你们读书人的兄弟,周兄高抬,吴某消受不起。” 他语气讽刺,周芜和秦佩都暗暗皱了皱眉头。 再隔壁桌是个生意人,穿的是绫罗绸缎身边却无一个下人随侍,手指上戴着三四个翠绿扳指,衣角也均用金线描绣,似乎生怕不被贼惦记。 “那个是钱仲文,钱老板,是江州有名的富户,不知道这次来六全镇要做什么。”周芜低声解释。 秦佩又留意了下钱仲文的举止谈吐,发现此人虽然身价颇丰,但举手投足粗俗不堪,显然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生意人。 仿佛留意到秦佩的打量,钱仲文极不耐烦地叱道:“看什么看?老子脸上开出花来了?” 周芜好脾气地赔礼:“没有的事,扰了钱老爷的雅兴,真是不好意思。”他边说边向秦佩使眼色,企图让秦佩说几句软话。 秦佩却似没有看到一般,依旧面目平淡地回道:“钱老爷您错了,世上何来那么丑的花?” 钱仲文兀的起身就要发难,就在这个关头,突然有人不合时宜地轻笑了下。 几人一起看过去,此人坐在墙角,不知为何一个大活人好端端地在屋里坐着,竟无一人觉察。 那人一身月白长衫,缓缓起身,绝美眼中似有流光荡漾:“在下李重双,见过诸位了。” 第3章 第二章:夜半江城击柝声 此人姿容绝美,纵使是见惯美人的秦佩都怔忪片刻,等他反应过来时,才隐隐感到身边的诸人神情都有些不对。 “你……”吴禄喜惊异道,“怎么可能?” 李重双白皙如玉的手伸进袖中,轻轻抽出一张信笺,又极快地塞了回去。 众人脸上惊疑之色并无稍许缓解,周芜钱仲文几个面面相觑,而李重双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依然带着笑意。 秦佩冷眼旁观,心里也狐疑不已,李重双这么一个出挑的人物出现在这里本就古怪,而之前一直装作萍水相逢的诸人此时的反应可绝不是素昧平生那么简单。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客栈里唯一一个多余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正在堂中几人各怀鬼胎之时,客栈的门被人一脚踹开,进来的是个醉醺醺的老头:“七娘呢?数月不见,你可让我想死了。” 郑七娘一直在后厨张罗,听见这人叫唤,便笑吟吟地迎出来:“唷,这不是孙员外么?有些日子没来,越发风流俊朗了。” 孙员外是个干瘦老头,又形容猥琐,听见郑七娘如此曲意逢迎,满脸的褶子笑得挤在一起,让原本就惨不忍睹的脸更加不堪入目。 秦佩留意着其余人的神色,那个孙员外一进来,周芜和钱仲文表面上看起来都在喝酒吃菜,但目光却都向着孙员外的方向游移片刻。而吴禄喜是个粗人,直接朝他瞪过去,至于李重双,秦佩瞥了一眼便皱起眉头。 李重双依然站着,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副极其懒散的样子,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秦佩,毫不掩饰其中的试探与玩味。 两人对视片刻,李重双慢悠悠地晃到他身边,轻笑道:“秦兄凤翔府人氏?” 秦佩冷着脸不搭腔。 李重双也不恼,自顾自道:“秦兄肤白似雪,眉目如画,加上南音软糯,怎么看都不像是陇西人呢。” 秦佩冷哼道:“不知道李兄是哪里人氏?” 李重双狡黠一笑:“鲁北青州。” “不才倒觉得李兄一口洛京雅音,应当非富即贵,此刻竟出现在乡间,还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他们这边厢含沙射影地寒暄,大堂里倒热闹了起来。 “孙吉你这个老匹夫,还不放开七娘!” 秦佩和李重双一起望过去,只见一个矮胖男子正和孙员外拉拉扯扯,满脸通红显是羞怒已极。 郑七娘也不着急,只在一旁捂嘴偷笑,看了片刻便转身回后厨,留下阵阵袭人幽香。 “很有意思,不是么?”李重双老神在在。 莫名其妙地跑到这个荒郊野岭的客栈,身边又全都是稀奇古怪的人,秦佩心中只觉万分烦躁,也不理李重双,径自上楼去了。 到了晚上秦佩才发觉,隔壁厢房竟住着那个望之既非善辈的李重双。四野俱静,秦佩温了会书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早早歇下,而不知李重双在折腾什么,邻屋的烛光似是彻夜未熄,隔着窗棂影影绰绰。 快到四更的时候,秦佩被山间乌鸟的凄啼惊醒,然后便了无睡意。 天启迁都不过短短数年,西京长安规制初建,要安排几万名举子同时赴考几乎就是痴人妄想,负责此事的门下丞相赵子熙头发都急白了,最终想出个权宜之计——原籍于河南道以东的考生全部在长安,而以西的则安排在洛京。秦佩虽幼时长于洛京,少年时便被周玦送去衡阳,但无奈原籍在凤翔府,便只能赴洛京赶考了。 秦佩打开窗,遥望漫天星子,若有所失。 掐指算来,也有七八年不曾回过洛京了。父亲早逝,每每提起他时,世伯们均神色黯然,隐隐还带着些悲悯。幼时少不更事,如今想来,父亲积劳成疾、英年早逝,三十岁出头便撒手人寰,也许义父世伯们是怕自己重蹈覆辙,少年早夭? 离春闱还有不足一月,离洛京却是三千里有余…… 秦佩正自胡思乱想,隔壁厢房却突然传出东西碎裂之声,随即便是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秦佩蹙眉,轻手轻脚地踱到墙根,贴着窗棂。 其中一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喑哑难辨,不过约莫是个男子,另一人自然便是厢房的主人 分卷阅读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 李重双,即使看不到他的脸,光从他清雅柔和的嗓音,秦佩大概也猜到此人脸上一定是神情自若,云淡风轻。 那个男子不知道说了什么,李重双很是愉悦地轻笑:“那便说定了,慢走不送。” 脚步声渐行渐远,秦佩带着满心的疑虑走回榻边,两个厢房间的轩窗却被推开了。 李重双极没站姿地倚在窗边,手里执着一把素白纸扇,笑容可掬:“夜半更深,秦公子也不能成眠么?” 难得一次做墙下君子就被抓了个正着,秦佩尴尬至极,脸色却是分毫不改:“古有山深闻鹧鸪,今有野村伴昏鸦,心中凄切自然辗转反侧了。” 李重双侧过头看他,眼中是莫名让秦佩厌恶的诚挚:“良辰美景,天光正好,若是不弃,秦公子不妨屈尊与愚兄小酌两杯?” 秦佩正想婉拒,李重双却从随身包裹里翻出一个纸袋。秦佩是好茶之人,一眼便看出是君山银针,途径之处皆是荒僻乡野,喝的也都是粗制浓茶,看着李重双胜券在握的眼神,秦佩恨恨地把推托之词咽回腹中。 “冒昧问句,秦兄何年生辰?”李重双边沏茶边问道。 秦佩扫他一眼有些警戒:“你我二人萍水相逢,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李重双递茶给他:“都是他乡之客,秦兄何必如此敌意?”他轻笑了下,纤长手指抚过扇骨,“我是德泽二年生人。” 坐得近了,秦佩才瞥见那纸扇上用正楷题了一“勉”字,不是什么名家手笔,但却无比端正。他依然穿着那件月白长衫,很普通的布料,身边带的东西也是寥寥,几乎看不出此人家境如何、乡关何处。 出门在外,秦佩谨慎答道:“我比你虚长一岁。” “来,那我便以茶代酒,敬过秦兄了。”李重双执杯正要送入口中,楼下天井中却传来一声惨叫。 “孙员外!” 秦佩勃然而起,对面的李重双却安坐如山,手中茶水丝毫未动。 “有意思。”他微笑着抿了口茶。 第4章 第三章:黑尘犹暗新焦土 两人匆匆赶到楼下,只见郑七娘发鬓散乱,跌跌撞撞,姣好的面容上是一条条血印,应是惊恐之下用指甲抓挠所致。 此刻正是五更不到,天色尚早,其余人想来都在酣睡,听到动静才纷纷奔下楼来。 秦佩和李重双都站着一动不动,而位于一楼的天字房里烈焰冲天,廊柱与粉墙都被浓烟熏成漆黑。 最骇人的是,在熊熊烈火中,众人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纸窗上一个身影正狂乱挣扎。 “孙老三!”匆匆赶来的钱仲文大吼一声。 秦佩的目光逡巡一圈,观察众人神色。 郑七娘厉声尖叫,缩在赵魁怀里,花容失色泪痕满面。 赵魁憨厚面容在火光照映下有些扭曲,一边安抚着郑七娘一边大叫“报官”。 小豆子年纪还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想来已经被吓傻了。 至于其余人,钱仲文惊惶,吴禄喜惊骇,周芜惊恐,一旁的李重双…… 注意到秦佩的打量,李重双勾起嘴角,狭长凤眼里映着漫天火光,妖异的明艳。 整整半个时辰后,大火才慢慢平息。赵魁和郑七娘欲哭无泪地看着最好的厢房成了一团焦炭,小豆子勉强支撑着拿笤帚抹布前去打扫,其余众人则开始了争执。 “一定是你,其他人都住在楼上,只有你住在楼下!”钱仲文退后几步,手指着周芜,像是看到真凶一般。 周芜脸色青灰:“你不要血口喷人,倘若因为我住在楼下就要被怀疑,那你不是更有嫌疑?我就住你楼下,四更的时候,我听见你房门响了,然而过了半个时辰你才回房!” 钱仲文跳脚:“你胡说,我是起夜小解的,统共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哪里有半个时辰?” “我看分明就是你,原因你自己清楚!”周芜褪下了温文尔雅的表皮,神情怨毒得可怕。 “都不要说了!”吴禄喜大叫起来,“我什么都不管了,我要走,我要回去。” 一听他要走,正在争执的两人顿时停了下来,钱仲文冷笑道:“回哪里去?难道那东西你不想要了么?” 一听这话,不仅吴禄喜安静下来,连正在啜泣的赵魁郑七娘都露出古怪神情,秦佩猛然意识到,这里的人显然都是之前相熟的,来六全镇自然是别有用意,那么自己在这里可谓相当碍事。 孙吉被活活烧死,和他们所遮掩之事关系极大,假使这些人害怕事情暴露临时起意……想到这里,秦佩不由得背脊发凉。 “啪”的一声,李重双打开折扇,造作道:“老板,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让我们如何继续安心住下去?我看不如房钱减半,怎样?” 赵魁这时候哪有空关心房钱,极不耐烦地摆摆手:“事到如今,大家心知肚明……” 李重双打断他:“反正我是再不敢一个人睡了,我要和秦兄住一间屋。” 正在众人喧闹间,县衙的仵作和捕快姗姗来迟。仵作将尸首带去义庄,而胡姓捕快则开始一一盘问。 “昨夜四更时候,尔等都在何处做何事有何人作证?谁第一个发现走水的?” 郑七娘拢了拢发鬓,做了个万福:“回官爷的话,是奴家……”她欲言又止,泪珠在如丝媚眼里转了一圈才缓缓落下。 胡捕快骨头都酥了半截,和颜悦色问道:“夫人休慌,且细细道来。” “奴家每日四更时候都要到后厨磨些豆腐,今日也不例外,结果磨了一半奴家突然听到有人叫唤,就出来看看,结果就看到,就看到……”说着郑七娘又开始抽泣起来。 秦佩和李重双对视一眼,他二人住的厢房离孙吉的厢房不远,他们当时又都醒着,可他们并没有听到任何异样声音,郑七娘明显在撒谎,可她为什么要这般做呢? 秦佩的疑虑并未持续太久,胡捕快用一种截然不同的腔调开口问道:“那边那个,你呢?” 秦佩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胡捕快极不耐烦道:“别看了,就是你,那个蓝衣后生。” 怔忪间,李重双不紧不慢地解围道:“回大人的话,当时小的正与秦兄一道饮茶,不过我二人不若老板娘耳聪目明,当时我们并未听到有人叫嚷。” 胡捕快又看向钱仲文,后者忙不迭地澄清:“四更天,我自然早就睡熟了。” “可有人为你作证?” 钱仲文有些为难:“那倒是没有……” 他踌躇间,周芜也开口了:“我当时也在房里睡熟了,也未发觉异样。” 方才还斗得你死我活的人,如今却纷纷为对方开脱,秦佩再次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顺着问下去,赵魁去县城买炭,证人是卖炭翁,小豆子在睡觉,证人是 分卷阅读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 客栈里的虎皮猫,而问到吴禄喜的时候…… 吴禄喜浑身颤抖:“一定是他,错不了……” “说清楚点,不要神神叨叨的” 周芜扯住吴禄喜的袖子:“破案是大人的事情,你不要胡说八道,阻碍大人办案。” 吴禄喜一双牛眼圆睁,像是想到什么非常可怖的事情:“三月飞雪,江边渡头,你们都忘了么?” 赵魁钱仲文等人脸色都是一变,周芜猛然甩了吴禄喜一个耳光:“住嘴!” “你们在说什么?”小豆子懵懂问道。 “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不如这样,官爷您看我们是不是先接着开张,这个案子让大人们慢慢审?”郑七娘巧笑倩兮,悄悄塞给胡捕快一锭银子。 胡捕快会意:“此案衙门自然会全力以赴,请诸位稍安勿躁。”他看向身后的衙役们,“咱们走。” 衙役们前脚走,秦佩后脚就上楼回房,打开五经,思绪却又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吱呀一声,李重双拎着自己的行囊,也不问主人的意思,径自漫步踱了进来,秦佩皱眉:“李兄这是何意?” 在他对面坐下来,不紧不慢地给二人各倒了杯茶水,李重双轻笑道:“我前不久碰巧听说个故事,或许会对秦兄的胃口。想听么?” 第5章 第四章:一夜凉风惊去燕 秦佩不作声,径自冷着一张脸。 李重双当他默认,便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添了杯水,笑意诡秘道:“我虽然姓李,但却不叫重双。” 秦佩淡淡听着,不予置评。 他表现得似乎比预想的要镇定许多,让李重双觉得有些无趣:“你是如何知道的?” “其一,客栈中其他人相互之间显是熟识,而他们全是一般年纪——最年少的周芜与郑七娘都在四十上下;其二,”秦佩向来木讷,此刻双目却是炯炯,“你出现的时候,他们各个惊悚莫名,这样无非有两种可能,一,你与他们熟识之人太像了,让他们感叹造物神奇,二,你与他们熟识之人毫无相类之处……” “呐,你怎么看?”晨光渐起,李重双干脆和衣侧躺在榻上,褪去满脸的莫测高深,托腮看他,总算露出些少年情状来。 见他欣然自得,秦佩也不再拿腔作势,放松起来:“李兄芝兰仙品,自然不似凡人。李兄别卖关子了,还是先把那故事讲完罢。” 李重双轻笑出声:“我离家游历,途径剑南道,本打算直接北上,但临时起意,想去嘉州那座大佛看看,便绕道来了万州,到了六全镇外的那座渡头。” 秦佩蹙眉:“可那渡头不是早已废弃了么?” 李重双伸手玩弄摇曳烛火,让本就幽深的厢房显得愈加暗昧:“可那江滩上躺着一个人。” 秦佩压低声音:“死人?” “正是。”李重双悠然道,“是个中年男子,穿戴齐整,还带着笔砚纸墨,像是个读书人。” “他才是真正的李重双。”秦佩喃喃道。 “聪明。”“李重双”赞许道,“当时他仰面朝上,显然已经死了不少时辰了,而我从他身上找到了这个……”他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笺,正是前些日子佯做无意给吴禄喜等人所看的那张。 秦佩接过来,扫了一眼便皱起眉头,素白纸笺上用蝇头小楷写了寥寥四行字——三月飞雪,江边渡头,暮春草长,乾乾不息。 他皱紧眉头,脑海中千钟想法掠过。 “别想了,不是藏头也不是缩尾,就是首普通的诗。” 秦佩又勉力想了片刻,最终点头道:“李兄高才,的确是这样没错。三月飞雪江边渡头是吴禄喜惊惶下漏出的句子,三月是个时节,江边渡头指的应该就是六全镇,我想应该和某件陈年旧事有关。君子乾乾不息于诚出自通书,应当指的是当年的什么约定。至于这个暮春草长……” “李重双”向着窗外望去:“你猜到的事情,他们应当也一早知道。吴禄喜何须如此忐忑,此时此地你我二人才是真的危如累卵。” 秦佩心中透亮,不管这个李重双言谈举止是如何诡异蹊跷,单就这个喜来客栈而言,他与自己都是机缘巧合无意之间被卷入进来,又偏巧猜到了些不该知道的事。 “所以李兄才费尽心机拖我下水,就算死也要找个垫背的,是么?”秦佩面无表情道。 “李重双”露齿大笑:“秦兄如此贸贸然地将我一片丹心弃若敝履,真是让李某人肝肠寸断胆战心寒哪。” 秦佩不理会他的装腔作势:“暮春草长必然另有深意,想来应是他们相约之事,会让这些人从各地而来,还惹出了一桩命案……” “李重双”渐渐收了笑意:“秦兄,想不想和我打一个赌。” “我从不打赌,至少不会和无名无姓的人打赌。”秦佩直视着他的眼睛。 “李重双”玩味地看他:“秦兄准备拿什么来换?” 秦佩冷哼一声:“我还没那么想知道。” “你这人,真没意思。”“李重双”翻了个身,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如果你要下去,告诉那个店小二,让他送壶茶再捎些点心,一夜未眠,我想小憩片刻,便不下去了。” 点点头,秦佩自顾自地往下走,迎面撞上吴禄喜。 “吴兄,你这是要去?” 吴禄喜脸色衰败,一把抓住秦佩的袖子:“如果有人问起,千万不要说你见过我。” 秦佩蹙眉:“吴兄,你什么意思?” 吴禄喜痴痴笑了笑,又靠近了些,故弄玄虚眼神却很是涣散:“再不走,就来不及啦。这里的人都要死,这就是命……” 他从后院侧门匆匆离去,临行前含糊不清地扔下一句。 “……回来了。” 赵魁依旧在柜台上拨着算盘记着帐,小豆子抱着那只大虎皮猫睡得酣畅,钱仲文与周芜品茶对弈,郑七娘不见踪影,极有可能正如往常一般在揽镜梳妆。 除去少了两个人之外,喜来客栈和一天前并无二致,在这种按部就班的死寂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秦公子,你终于起了,要不要用些么?”赵魁放下手里的算盘招呼着。 秦佩收回视线:“有馄饨么?” “那是当然,只要是客官要的,咱们客栈什么都有。小豆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后厨?”赵魁立刻换了张脸孔,对着小豆子横眉竖眼。 秦佩摇摇头:“对了,李公子要用茶,让小豆子和馄饨一并送上去吧。” “好嘞。” 秦佩又扫了眼大堂,赵魁依然在算着帐,可数日以来客栈里只有他们几个客人,赵魁也只去了一次集市;小豆子闭眼假寐时,手无意识地捏着猫尾巴,那虎皮猫圆睁着眼睛,不叫也不动;钱仲文与周芜的棋局,明眼人 分卷阅读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 都看得出钱仲文早已一败涂地,可周芜却不急着提气,钱仲文对满盘败象也是无动于衷,两人像是无声地在下另一局棋。 或许这里的每个人都在下着棋,生死局…… 而自己呢? 秦佩回到楼上的时候,李重双睡得正熟,秦佩无声地看了他一会,猛然伸出两指向着他眼睛戳去。李重双依然酣睡着,气息都丝毫未乱,秦佩收回手指,自顾自地拿了本左传出来温习。 在他身后,李重双慢慢睁开了眼,无声地看着他,勾起嘴角。 秦佩翻了一页书,不动声色。 第6章 第五章:宿莽离离上古堤 远方鸡鸣狗吠之声响起,又是一日了。 “不如……”秦佩放下书本,欲言又止。 假寐的李重双并未睁眼:“恩?” “此事我觉得颇有蹊跷,那吴禄喜此时离去……” 李重双嘴角微微勾起来:“怕已是具尸首了罢?” “就算是尸首,我也想去看看。”秦佩的眼里波澜不动,“我虽然父母身亡,孑然一身,但也不想无缘无故埋身于此,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李重双起身:“好,既然秦兄一无所惧,小弟自当奉陪。” 两人从角门溜出去,沿着荒草丛生的小道向东而行。 李重双忽而笑了:“秦兄竟什么都不问便跟着我来了,小弟受宠若惊。” 秦佩漠然:“我毫无头绪,不过看李兄像是个知晓内情的。” “嗯,谈不上知晓内情,我也不过随性而为,加上有些小小的猜测罢了。” “哦?愿闻李兄高见。” 李重双一看就知道平日里应是个极讲究的,牙色的圆领袍熨帖以极,走起路来不急不慢,下摆鲜少沾地,明明两人是去寻访真凶,偏被他弄出副游湖踏春的样子来。 两人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已有浩荡江风袭来,秦佩顿住:“渡头?” 李重双点头:“三月飞雪,江边渡头。” 秦佩思索片刻:“不管吴禄喜是否会在此处出没,要查明当年之事,渡头确实至关重要。” “而且,倘若我是真凶,就算我不在此处杀人,也必会把尸首抛到这儿来。”李重双补充道。 离渡头尚有百步,秦佩便皱了皱眉头:“血腥气。” 李重双有些讶异:“秦兄的鼻子倒是很灵通。” 两人对视一眼,均有些迟疑。一是对身边之人并未完全放心,二则是万一行凶之后,真凶并未走远埋伏在某处,两人均未携带防身兵器,贸然走近恐怕极为凶险。 “为今之计,”李重双沉吟道,“要么你我二人一同上前查看;要么一人在此等候,一人回去报信;要么全都回去。” 秦佩蹙眉:“李兄以为?” 李重双不知何时从袖中抽出纸扇,颇为造作地在头上敲了敲:“这可真是为难,秦兄的意思?” 秦佩不语,低头看着地面。 “这样,”李重双不知从哪里掏出枚通宝,“秦兄你看,我这铜钱上有个记号,若是记号这面朝上,那我们便一同前去查看,若是往下咱们就回客栈多叫些人来,你看如何?” 他的意思倒与秦佩不谋而合,于秦佩而言,此人虽然诡魅,但就客栈几桩血案来看,倒算得上无辜,此时与他在一起也算是安稳,于是秦佩点头:“但凭李兄做主。” 李重双淡然一笑:“此事我做不得主,须看天意。”说罢,他随手一掷,秦佩回过神来时,那通宝已好端端地落在他的掌中。 “秦兄,一同走一遭罢?” 两人不无小心地走到江边,江风飒飒,堤岸边的荒草极为茂盛,约有半人之高。 李重双眯着一双凤眼左顾右盼,晃着手中折扇附庸风雅,若不是血腥之气过于呛鼻,还真有些踏青寻芳的架势。 秦佩则站定不动,目光如炬,忽而手指一处:“那里!” 李重双离那边近些,便率先走过去,拨开乱草,果然伏着一人,正是吴禄喜。 比起被烧成焦尸的孙吉,吴禄喜的死状之可怖有过之而无不及,整个人像是用乱箭射过一遍似的,周身遍布数个大大小小的血孔,脸上是极其惊悚的神情,一手紧握成拳,一手伸了出去,像是急切地要抓住什么东西。 秦佩蹲下,认真查验尸身,李重双在一旁笑道:“莫非秦兄当过仵作?” “很多事物但凡长了眼睛的便看得出来,何必需要仵作?”秦佩口气凉薄。 李重双并不忌讳血污,也蹲了下来:“他是被何利器所杀?” “不知。” “这个创口倒挺稀奇,”李重双突然眉头一皱,伸手掰过吴禄喜的头颅,细细打量片刻,“你怎么看?” 秦佩摇头:“我只勉强能看出这约莫是个兵器,但我毕竟是个书生,具体是什么兵器,我也分辨不出。” 李重双凝思细想片刻,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秦兄,有个问题我想问你许久了。” “且说。” 李重双凑近他,与他对视:“你号称凤翔人氏,但却是衡阳口音,这是为何?” 秦佩蹙眉:“此事与李兄有何干系?” 二人靠得极近,秦佩甚至可以看见李重双眼里清浅的血丝。 “在京中我有一个世伯,他是江南人氏却有个原籍凤翔的养子,还是个孩童便被送去石鼓书院苦读了,真要算年纪,怕是和秦兄你一般大,还都姓秦,你说巧不巧?”虽是问话,但字句里尽是笃定。 秦佩猛然起身,退开几步,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李重双慢悠悠地笑了:“看来我猜对了,既然你是秦大人的遗孤,必不是歹人,那我便放心了。” 秦佩深吸一口气:“你既认得家父,那便不要遮遮掩掩。” 李重双打断他:“此事再议,当务之急是如何全身而退,早些赶到洛京。”他远眺废弃的渡头,淡然道,“你不可误了春闱,我也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 褪去温和皮相,收敛了玩味笑意,他身上竟隐隐透出上位者的威仪来。 “那创口狭窄,形如三叶,而且……”他复又蹲下,指着吴禄喜脖颈的一处伤痕,“你看此处。” 秦佩仔细端详:“这是?” 李重双冷声道:“镞叶穿孔,遇风则响,传闻由匈奴冒顿可汗所制,如今突厥人称之为鸣镝。” 闻言,秦佩只觉一阵心惊,心道已是九死一生,此事竟还牵扯到异族,难不成自己弱冠之年便要丧身于荒僻乡野? “不过……”李重双话锋一转,“我倒不觉得此事与突厥人有关。” 秦佩冷静下来:“若是擅长使这种兵器的人,只需射一箭,吴禄喜必死无疑。” 李重双赞许道:“此是其一,其二,此人杀人后把箭镞拔下, 分卷阅读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 有两种可能,要么箭镞会暴露他的身份,要么他手上箭镞本就不多。” 第7章 第六章:野田荒冢只生愁 “对了,”李重双忽而又道,“你可唤我隐兮。” 秦佩淡淡扫他一眼:“你既知道我养父,想来也是非富即贵,先前种种是秦某唐突了。” 李隐兮轻摇纸扇,笑得像个得道狐狸:“以环兄何须如此客套,四海之大,你我萍水相逢已是几世都修不来的缘分,如今又一同遭难,理应摒弃前嫌和衷共济才是。” 秦佩转身便走:“我还想四处探访一二,李兄若是倦了,可自行回客栈歇息。” 李隐兮紧步跟上:“危机四伏,依在下愚见,你我兄弟二人还是尽量待在一处为好。” 秦佩冷哼一声,像是想把他甩开。 “以环兄,”李隐兮跟上,悠悠然问道,“这问题或许有些唐突,不过若是你要除去什么人,会是出于何种缘由呢?” 秦佩脚步不停:“家国之恨,血海深仇。” 李隐兮摇摇头:“其实世上的凶手杀人,多半不是为了复仇。” “哦?”秦佩感到他意有所指。 “纷纷攘攘皆为利来,你死我活到了最后其实也不过是因为谁挡了谁的路,谁碍了谁的事,”李隐兮凤眼半阖,“你又怎知喜来客栈的这些人,不是为钱财得失在互相戕戮呢?” 秦佩双手笼在袖中:“我想到临镇走一趟,天黑前恐怕都回不来。” 李隐兮微微一笑:“似乎秦兄已有头绪?” 秦佩不发一言,径直向前行去。 六全镇实在偏僻,两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也未看到其他市镇的影踪。 “我方才一直在想,”秦佩拭去额上细汗,“这个六全镇竟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这趟一走更证实了我的猜测。” 李隐兮看起来单薄,但没想到脚程却是极好,面色竟看不出太多倦意。 秦佩瞥他一眼,继续道:“天启律言明,二十里一驿,可我来时留意过,十余里均未看到驿站,而如今我们朝着相反的方向又走了将近十里,我估算了下约莫二十五里,都不曾见到驿站、驿丞的踪影。” “也就是说,六全镇极有可能并不在朝廷的舆图上,”李隐兮沉吟道,“听起来是有些匪夷所思。” 他修长手指无意识地滑过扇骨,若有所思。 秦佩又道:“因为草创两都,各郡县均有变更,而十年前有两王之祸,万州也是叛乱之地,规制不全未曾誊录倒也不是不可能。” 李隐兮轻笑:“所以秦兄觉得六全镇本不该存在?” “至少十年前并不存在。”秦佩断言道。 李隐兮顿住脚步,用扇柄敲了敲秦佩的肩,“既然六全镇十年前并不存在,那么附近也不该有什么荒坟野冢吧?” “你……”秦佩蹙眉。 “瞧我这记性,”李隐兮笑眯眯道,“我方才猛然记起,见那李重双横尸野外实在可怜,正好附近有一荒坟,我便把他草草葬在那里了。” 秦佩双眼圆瞪,不可置信地看他:“如此重要之事,你竟隐瞒至今?” 李隐兮无辜道:“我天生鲁钝,秦兄不提点,我又如何此事紧要与否,与案情有何牵连?” 秦佩如骾在喉,最终冷笑道:“既是如此,烦请李兄带路?” “请。”李隐兮微微欠了欠身,任凭秦佩甩袖从他眼前掠过。 江滩杂草长得有半人之高,秦佩不无惊讶地发现李隐兮竟悠然自得地从中穿行而过,毫不介意素白绢鞋被泥淖玷污。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隐兮顿下脚步,朝着前方微微一颌首:“便是这里了。” 两个坟丘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其中一座前面插着很简单的一块木牌,上书“先考之墓” “你看,这坟前草拔得干净,倒是经常有人来祭扫。”李隐兮淡淡道。 秦佩凝神打量附近的那座土丘,突然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李隐兮挑眉看他,秦佩却掉头就走。 夜阑人静,两人回到客栈时早已饥肠辘辘,但似乎郑七娘并未留下吃食,两人便只好偷溜到伙房。 “这还有几个胡饼。”李隐兮惊喜道。 秦佩却目光一闪,走到灶台前,微微俯身。李隐兮放下胡饼,凑到他身后从他肩头看去,只见焦黑草灰中隐隐藏着个方方正正的物什,上面镌刻着古怪的暗纹,似是星辰,又似山川。 两人对视一眼,秦佩缓缓把那盒子藏于袖中,李隐兮则四顾查视,确定左近无人,两人才一前一后回到厢房。 借着烛光,秦佩将这个盒子来回掂量,木讷的脸上竟也出现了些许茫然之色。 “如何?”李隐兮低声问道。 秦佩把盒子递给他,李隐兮的指尖在繁复的图纹上描摹着,正欲打开时却瞪大了眼睛。 “你也发觉了?”秦佩苦笑。 轻轻晃动这个盒子,可以听到清脆的撞击声,但蹊跷的是,这盒子竟无一丝缝隙,更无从开启。问题在于,若这盒子天然如此,内里为何会有东西?而若是人工所制,造这盒子的人,又是为何把东西灌筑进这个盒子? 李隐兮蹙眉敲了敲:“是用精铁制成,若是用兵器砸开……” 秦佩摇头:“且不论是否可行,即便能打开,里面的东西,我看八成也是毁了。” “这东西出现的可有些巧啊,”李隐兮狭长的凤目里暗含冰雪,“几条人命多半和这个物什极有牵连,这个时候把此物交到我们手里,用心何其歹毒。” “只是,此人若是凶手,为何要让此物落到我们手里?其二,若此人不是凶手……” “凶手为此物而来,那些人也为此物而死,他想让我们来当替死鬼呢。”李隐兮摇着扇子,一口温雅的洛京官话低声细语,如诉衷肠,却让人不禁在闷热夏夜感到刺骨寒冷。 秦佩瞥了他一眼,把那盒子放在李隐兮枕下,自己翻身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 这个真的不是侦破悬疑文 是略带悬疑性质的古代架空宫廷青春励志温馨甜蜜偶像文!…… 这章是交待他们的偶遇过程 初见什么的…纯属凑巧 就是缘分呐~~ 第8章 第七章:寒鸦阵黑疑云过 江河逆流,山川倾塌,日月黯淡,星辰无光。 秦佩恍然四顾,所见却一片苍莽,碧落黄泉穷途末路。 不知何时,有一男子立于身后,伸手捂住他的双眼,在他耳边含混地低语。 此人之手黏湿异常,带着微微的铁锈味,秦佩凝神细听却发现此人所言,根本不是汉话。那人最终轻叹一声,手渐渐滑下,猛地捂住秦佩的口鼻。 猛然坐起,秦佩心悸不宁,但不知何故,却又隐隐作悲。 分卷阅读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 “喝茶么?”李隐兮递过一杯茶,眼神玩味。 秦佩冷冷接过,仰头喝下,方觉镇定些许。 天色微亮,后院已有人声。 了无睡意,秦佩干脆枯坐着闭目养神。 灵台渐空,禅心初定,可惜总有人不通颜色,非要打破一室寂静。 “既已醒了,为何不趁早温书呢?若我没记错,秦兄此行是要去赶考的罢?” 秦佩深吸一口气,有些愠怒地睁眼:“各人自扫门前雪,李兄管的未免有点宽吧?” “虽相交日短,但在下早已引以环兄为知己,关切一二有何不可?以环兄这句话说的,可是有些伤人哪。”李隐兮只着中衣侧躺在榻上,露出半截雪白颈项,连锁骨都若隐若现。 秦佩蹙眉起身,随手抓过李隐兮的外衫,正准备扔去他身上,手却突然一顿。 一声钝响从后院传来,紧接着就是极其刺耳的叫骂声,伴着隐隐的呜咽。 秦佩打开后窗,只见小豆子趴在地上,可怜兮兮地告饶,赵魁拿着木棍,狠命地往他身上抽。不远处的磨盘倒了下来,白花花的豆腐脑流了一地。 “哎唷,做什么那,”郑七娘听到动静,急匆匆地赶过来,“这么大声响,别把各位客人吵醒了。” “这个赔钱的废物,我早上买的新鲜大豆,全被糟蹋了!”赵魁越说越气,木棍又高举了起来。 郑七娘便不再做声,只凉薄地靠在石磨上,摇着团扇,像在看着一出好戏。 李隐兮不知何时也踱到窗边,从秦佩手里接过外衫披上,给自己倒了杯隔夜的凉茶,小口啜饮。 秦佩静静看着,突然道:“倘若我娘活着,恐怕和那郑七娘一般年纪。” 李隐兮点头:“秦大人夫妇伉俪情深,夫人病逝后,秦大人悲恸欲绝,一月未赴早朝,乃是朝野佳话。” “李兄果然耳聪目明,知之甚广。”秦佩双手撑在窗棂上,“我方才在想,若是我爹娘活着,就算每日都被他们打一顿,我也心甘情愿。” 李隐兮低头,轻声笑了:“照你这么说,你运气倒不如我。” “哦?” “小时候常被我爹打,”李隐兮戏谑道,“还有一次差点被他拿刀砍死。” 秦佩点头:“令尊如今一定追悔莫及。” 李隐兮看他:“后悔没把我砍死?” “正是。” 两人对视一眼,竟齐齐笑了出来。 “性命攸关竟还有闲情互相讥讽,你果然是我的知己。”顿了顿,李隐兮脸上的笑意敛去,“此地不宜久留,不如你我趁早脱身走为上计?” 秦佩苦笑:“就怕插翅难逃。” 李隐兮轻摇折扇:“那可未必。” 他深深看秦佩一眼,又道:“不如这样,我先去搬救兵,回头来救你?” 秦佩冷笑:“那劳烦李兄务必快一点,别等到我尸骨都冷透了才姗姗来迟。” 李隐兮意义不明地笑笑,又躺回榻上补眠了。 晌午的时候,秦佩下楼用了午膳。喜来客栈的膳食向来不错,今日则好的出奇——刚刚从江里捞上来的鲥鱼、自家养的跑山鸡、从山里挖的应季野菜,加上郑七娘神乎其技的厨技,直把平日里节俭度日寡欲少求的秦佩也吃的食指大动,甚至都忘了暗处还有个凶嫌正蠢蠢欲动。 “秦兄弟,”周芜试探道,“李重双怎么没下来?可是身体不适?” 秦佩木着脸道:“不清楚。” “诸位客官,上个菜。”鼻青脸肿的小豆子端着豆腐汤,小心翼翼地放在正中。 钱仲文放下筷子,不满道:“就拿这些东西来糊弄我们么?去,叫郑七烧一道莼菜来。” 小豆子有些为难:“客官您看,老板这两日根本就不曾外出采买,如今也不是莼菜的时节,要不就先将就一二,过几日再说?” 钱仲文还欲发难,被周芜拉住:“唉,钱兄算了,青菜豆腐平平安安,也没什么不好。咱们现在图的不就是个平安么?” “不过……”周芜话锋一转,“钱兄不觉得今日在这用饭的人,少了好些么?” 钱仲文四处看看,脸色一变:“不错,吴禄喜与赵魁呢?” 秦佩心下一紧,他与李隐兮发现吴禄喜的尸首后并未告知众人知晓,听他们语气,想来还不知道吴禄喜已然死于非命。 “小豆子,”秦佩悠悠吩咐道,“去看看吴、赵二位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小豆子迟疑道:“这……” 周芜也附和:“快去查探,我们等你消息。” 过了一会,小豆子快步跑回来:“老板正在歇息,我便未去打搅,至于那位吴客官,包袱行李连同人都一道不见了。” 周芜与钱仲文又惊又疑,钱仲文低声道:“莫不成他找到了东西,先逃走了?” 周芜摇头:“又或者孙吉是他杀的?” 钱仲文摇头:“我看不像,此人向来是个懦夫,杀人的交易,他不敢的。” 正说着,郑七娘慵慵地从楼上下来:“招待不周,只有几样乡野小菜,怠慢诸位了。” 钱仲文看郑七娘:“吴禄喜呢?” 郑七娘笑道:“他又不是我相公,他在何处,我又如何知道?” 几人面面相觑,秦佩忽而道:“我急着赴京赶考,想问赵老板买匹马,不知赵老板起身没有?” 郑七娘愣了愣,用团扇捂唇轻笑:“外子嗜睡,不到酉时不会起身的,不如这样,我代你问问?” 秦佩与她对视,点墨双眸如古井般平静无波:“倘若我现在就想知道呢?” 周芜立时会意,也冷笑道:“似乎七娘你不想让我们见到赵老板啊。” 郑七娘脸色一变,强笑道:“哪里哪里,不如这样,我现在就帮小兄弟你问问。” 她转身欲走,钱仲文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周芜,你上去看看!”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周芜脸色铁青地回来:“赵魁被毒死了。” 第9章 第八章:却立下视惊心骸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周芜脸色铁青地回来:“赵魁被毒死了。” 话音落毕,厅堂里一片死寂。 小豆子哆哆嗦嗦地问道:“要报官么?” 钱仲文转手就给他一个巴掌:“报报报,报什么官?!” 周芜看向郑七娘,温文表皮坠下,露出蛇蝎般的笑意:“说,那盒子去哪儿了?” 除去秦佩外的所有人一齐向她看去,郑七娘只低了头不答话。 “你这个女人,何其狠毒!”钱仲文恨恨道,“就为了独吞,竟然谋杀亲夫,还把孙吉也一并杀掉,我问你,吴禄喜到底去哪儿了?” 郑七娘猛然抬头,水粉下的脸庞无比扭曲:“死了,我杀了他之后抛在渡头了。” “那盒子呢?” 分卷阅读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 周芜掐住她的咽喉。 郑七娘看向秦佩,露出一丝极其诡异的笑意。 秦佩心下一凉,在心里把李隐兮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很是泰然。 郑七娘幽幽开口:“被那个姓李的公子拿走了。” 周芜正要去寻,秦佩淡淡道:“他已经走了。” 钱仲文一把扯住他的褙子:“说,他走了多久,去哪儿了?说!” 秦佩一动不动任他拽着,忽而冷笑道:“真是蠢材。” 钱仲文怒火中烧,正欲动手,就听周芜道:“钱兄息怒,我看他言语中似有深意,不如听他说完。” “诸位不如坐下慢慢说?”秦佩甩开钱仲文的手,先行在窗边坐下。 “我不管诸位想寻什么物什,你们先前必然相识,对吧?” “那又如何?” “不必我多嘴,诸位应也知道,之前在店中打尖的,根本就不是李重双。”秦佩观察几人神色,继续道,“李重双早已死了,也是在渡头,你们见到的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后生,捡了你们的请柬也就欣然而来,共襄盛举了。” 他语气讽刺,其余人却并不在意,只惶然听着。 秦佩抿了口茶:“不知你们迄今为止,是否想过一个问题,这请柬是谁发的?” 郑七娘神色慌张,立时接话:“是奴家所写!” 秦佩摆摆手:“别的不提,敢问一句,老板娘你识字么?” 周芜从怀里掏出请柬,又去柜上寻了账簿,脸色发白:“也不是赵魁的字迹。” “此人知晓往事,又能在深夜将孙吉活活烧死,让赵魁不加怀疑地饮下他送去的茶水或是菜点,毫无疑问应是几日内往来喜来客栈之人。”秦佩深思道,“赵魁,魁为一;钱仲文,仲为二;孙吉,季为三;李重双,重双即为四;周芜,芜为五;吴禄喜,陆为六;郑七娘自不必说……你们的姓也正好是赵钱孙里周吴郑,这总不是巧合吧?” 周芜桀桀怪笑:“真不知你是真聪明还是小聪明,如今透底给我们,你就不担心自己的性命?” 秦佩反问道:“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李重双’和那盒子的下落?” 周芜不语,秦佩才又继续道:“我的猜想是,多年前你们几人合谋杀了什么人,从他手上得到不少银两,从此你们便更名改姓。而这个盒子,想必是那人至死都护着的,你们以为从这盒子上定能得到更多好处,但苦于无法开启。商讨之下,你们便立下盟约,由赵魁与郑七娘留在此处,建了这六全镇看守这盒子。十余年后,你们接到请柬,以为盒子的事情有了消息,却不料中了埋伏,先后命丧于此。” 见众人神情怪异,秦佩点点头:“看来我说对了。” “休要故弄玄虚,既然你自以为聪明,劳烦告诉我们,若不是郑七娘,那背后之人,却是谁?” 秦佩摇头:“我并无确凿证据,不过心下有个十不离九的猜测。”他的目光冷淡地扫向小豆子,“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先后杀了李重双、孙吉、吴禄喜还有赵魁,郑七娘竟还愿为你遮掩乃至顶罪。倘若她最终因你而死,那你手上的人命可就有五条了。” 小豆子依然呆呆傻傻地看着他,手里抱着那只大虎皮猫,郑七娘则猛然站起,声嘶力竭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可不要信口雌黄!” 秦佩起身,缓缓走近她:“此案中死去之人必不是元凶,而钱、周二人的嫌疑,也都有办法洗脱。” “如何呢?”郑七娘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如同怨鬼一般恨恨地看着秦佩。 “周芜,你可还记得孙吉被烧死后,胡捕快前来询问,你当时说过什么?” 周芜皱紧双眉:“隔着好几天,我又说了那么多话,哪里还记得?” 秦佩摇头:“你说过听见钱玄义出房门,过了半天才回来。” “对,那又如何?” “钱老板,我没记错的话,那时你应当在李重双的房里吧?” 钱仲文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仍是点了点头:“不错。” “我和李重双在孙吉的房里试了试,假设周芜不在自己的房里,他是听不见钱仲文回房的,再除去死于非命的吴禄喜和刚刚暴毙的赵老板,可能动手的只有两个——郑七娘和小豆子。” 小豆子紧紧抱着猫,眼泛泪花:“不是我,我没杀人!” 不知是恐惧还是心虚,他手劲极大,那虎皮猫嘶叫一声,如同夜枭。 秦佩转头看郑七娘:“他不知你一直在帮他,甚至不知你为何帮他,何苦呢。”见郑七娘不语,他又道,“那我问你,吴禄喜被何种兵器所杀?” 郑七娘咬紧下唇:“刀。” 秦佩冷笑,郑七娘懦懦道:“斧头。” 秦佩只漠然看着她,而一旁的钱周二人缓步向小豆子移去,面露杀机。 小豆子猛然将虎皮猫摔在地上,向着秦佩扑过来,双手扼住他的咽喉。 他二人犹自厮打,钱周二人愣在原地,而郑七娘已然痴痴狂狂,反复念叨:“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 第10章 第九章:十年前事费思量 即使小豆子年纪尚小,但毕竟做惯了力气活,而秦佩到底是一介弱质书生,如何敌得过他?不出一盏茶的功夫,秦佩已毫无招架之力,被摁在地上掐住咽喉,面色涨的通红,乃至微微发紫。 “不出手么?”钱仲文看周芜。 周芜奸诈一笑:“这后生自作聪明,又知道了那许多,如何还留的得他?且不如借他人之手除掉他,反正剩下孤儿寡母,你我也好对付。” 钱仲文拱手:“周兄高见,钱某自愧不如。” 而不知是否大限将至而灵台空蕴,秦佩竟于迷离恍惚中,忆起往昔种种吉光片羽——儿时在家塾中诵读诗书,偶尔可以看见父亲站在窗外远远观望,脸上似是嘉许;义父去家中造访,父亲为自己引见时悲欣交集的神情;仲夏某日,一个看起来极为凉薄的大人淡然道:“秦大人为国尽忠,以身殉国……” 突然一声轻响,他喉中的桎梏像是一下子被击碎,小豆子软软地瘫倒在一旁,同时一双手扶住他的肩,关切道:“无碍吧?” 秦泱咳了好一阵才定过神来,只见数位彪形大汉制住钱周等人,李隐兮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手里执着一把弓箭。 秦佩扫了眼小豆子肩上伤口,敷衍道:“李兄好箭法,说是百步穿杨也不为过。” 李隐兮拂去身上灰尘,笑道:“我还怕我错过了好戏,如今看来,似乎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真巧,”秦佩闷咳道,“正好来得及帮在下收尸,实是感激不尽。” 李隐兮就当没听见他言中讽刺之意,吩咐领头一位手下:“这些人个个是丧心病狂之徒,看好他 分卷阅读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 们,当心他们自尽。” 说罢,他又亲自倒了杯茶递给秦佩,不无殷勤道:“如何,真相大白了?” 秦佩极不文雅地露出眼白,走到周芜面前:“我问你,当初渡头被你们杀死那人,姓甚名谁,什么来历?” 周芜冷笑道:“你不过一个书生,又非官员狱吏,我凭什么要回答你?”他又看向李隐兮,“而且你们,这是在滥用私刑,悠悠苍天,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 李隐兮悠然一笑:“哦?有意思,一个背着人命的人还敢在我面前提什么王法?”他放低了声音,露出一抹极柔和的笑意:“你知道要活剐多少刀,人才会死么?”他风姿秀美,一袭白衣立于晨光之下,但不知为何,众人见他目光,只感到惊恐无状。 秦佩淡淡插话:“三千。” 李隐兮双手笼在袖中,微微颌首:“秦兄博闻强识,那你现在猜猜,要多少刀,他才会……” “我说,”周芜急促道,“那是约莫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还没有六全镇,而江边那渡口也还未废弃。我屡试不第,意兴阑珊地从洛京回江州老家,不巧遇上西蜀王叛乱,便从蒙山转道顺江到了万州。当时正是三月,却下起了大雪,我便和其他几人滞留在渡口。” “十年了……”郑七娘幽幽道,似已从方才的疯癫中醒转过来。 “我们这些人,当时各个都穷困潦倒,在那个雪夜几乎冷的不能动弹。就在那时,我们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极其有钱的旅人。”周芜缓缓道来,其余人也仿似陷入十年前的往事里,唯有窗外风声在屋内回荡。 “他穿着狐裘,身上带着一个包袱,腰间有一兵器,我从某本博物志中读到过,那应是把西域的宝刀,就在这时我左手两人突然发难,与那旅人厮打起来。” 钱仲文叹了口气:“不错,那便是我和赵大哥。后来孙吉与李重双也反应过来,双拳难敌四手,很快那旅人就被我们杀了。我们搜了他的包裹,发现里面竟然有一千五百两银子,那可是笔大数目,够平常人家花销几辈子。” 小豆子的脸上满是泪痕,额上青筋都因悲愤凸了出来,郑七娘也在一边泫然欲泣。 周芜继续道:“我与吴禄喜对天发誓,此事绝不外传,他们便分给我们一人一百两封口,赵魁一人独得四百两,钱仲文、孙吉与李重双一人分了三百两。而在他怀里,我们发现了那个盒子,一直到死,他都不肯松手。那盒子好生古怪,我们都觉得此人身份必然非同寻常,而这盒子里必然隐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商讨之下,赵魁提出他便留在此地看守这个盒子,一旦有什么消息便知会我们。于是我们几人歃血为盟,改头换面结为异姓兄弟,而这个镇也便成了六全镇。” 秦佩蹙眉:“这些我也都料到了,那郑七娘又是何时出现的?” 周芜瞥了眼郑七娘:“当年我便觉得诡异,但赵大一头栽进去,我也不好说些什么。当夜在渡头就出现了一个女人……”他顿住不语,似有尴尬。 “然后呢?”秦佩不明就里催促道。 钱仲文冷哼一声:“还能怎样,自荐枕席后来就成了老板娘呗。” 秦佩难免有些难堪,李隐兮为他打圆场道:“后来你们便各奔前程了?” “后来的事,我们便不知道了,而那个孩子,我们从未见过。” 小豆子哽咽道:“当时我和娘亲一道去买些吃食,在快到渡口的时候却看见那群畜生……于是娘亲便让我藏在芦花之下,她去与他们周旋。” “都是为了我,若不是为我,娘亲这么些年何苦忍辱负重,任人欺凌!?” 郑七娘想伸手去够小豆子,无奈双手都被绑着,只能相对哀哀哭泣。 此景实在凄凉,但李隐兮竟还笑得出来:“以环兄还是猜错了,这分明是合谋而不是遮掩。” 秦佩微愠道:“我又不是查案的,卷入此事惟求自保,你又……” 李隐兮却未理他,只吩咐道:“恨狐,把这些人押至万州州府。”他又转身,对着秦佩意味深长的一笑:“我既与你世代相交,就不能眼看着你错过春闱。所以……” “赶路吧,咱们得日夜兼程才行呵。” 作者有话要说:另不用怀疑 那个极为凉薄去秦家告知死讯的大人就是赵子熙 他情绪最稳定 因为不熟…… 而且大家还记得当年周琦种茶时 第三卷开头 有个书生问过路么……那就是周芜了 望天…… 第二卷:洛京春闱 第11章 第一章:却上轻舆御晚风 艳阳高照,正是插秧时节,农夫在连绵不绝的稻田里耕作,背朝苍天汗滴入土。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李隐兮沉吟道。 此刻他二人正轻车快马,向洛京疾驰而去。 车驾颠簸,秦佩无法温书,只好与李隐兮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 “想不到李兄竟如此悲天悯人,真乃栋梁之器。” 李隐兮竟点点头,坦然受之,让秦佩瞬间不知如何接腔。 两人沉默半晌,李隐兮问道:“对了,先前我便诧异,你是如何得知郑七娘是那小豆子的生母的?” “看出来的。”秦佩惜字如金。 “哦,如何?” 秦佩有些怀缅地笑笑:“年幼时,我因顽劣被先生责罚,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拿戒尺打手心罢了。我娘就站在窗口,但却未出声拦阻,我如今想想,她那时的神情和郑七娘很有几分相似。” “不过一人是望子成龙,一人是怕暴露行迹。”李隐兮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低低笑了起来。 见他笑得耀如春华,秦佩忍了又忍,终还是好奇问道:“为何突然发笑?” 李隐兮摇头轻叹:“你先生是拿戒尺打你,我幼时若是受罚则必然是杖责,也无人为我说半句好话。好在后来找到了个靠山,从此才事过境迁,免了那些皮肉之苦。” 此人气度不凡,知道许多朝野秘事,还与周玦相熟,秦佩之前猜测他身份若是五侯七贵也不为过,如今听到“杖责”二字,心里不由一个咯噔——须知按天启律例,除去公堂便只有宫中有权杖责。李隐兮此人,怕不是普通权贵那么简单,必是皇子亲王无疑。 秦佩离开京城日久,对宫中事毫无所知,在心里筛选了一遍,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在一边惴惴不安,李隐兮却怡然自得地打个哈欠,径自闭目养神了。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连换了十余匹马,一行人赶至洛京竟用了不到半月。 下马车的时候,秦佩只觉得自己骨架支离,双腿都在微微颤抖。 李隐兮也好不到哪里,强打精神问道:“秦兄准备落脚何处?” 秦佩蹙眉: 分卷阅读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 “先父在洛京仍有故宅,自是回去看看。” “那在下便有个不情之请了,令尊虽为官清廉,但毕竟官至吏部尚书,”李隐兮腆颜无耻道,“想来秦府也不差一间厢房,在下人生地不熟,实在无处可去,以环兄可否收留在下几晚,权当广结善缘?” 他一口洛京雅音却说自己人地生疏,秦佩只觉此人实是虚伪至极,但无奈一路东行均承蒙他照顾,拿人手短…… “好……”秦佩的声音难得有几分虚弱。 两人站在秦府之外,均愣怔得说不出话来。 朱门漆落,昏鸦颓巢,轩户凋敝,斜阳衰草。 纵然是在春日,秦佩仍禁不住感到一丝丝冷意,但仍强撑着上前一步,推开虚掩的大门。 李隐兮并未跟进去,只远远在外看着。 “要去请秦公子么?”他身旁一护卫低声道。 李隐兮摇摇头:“那宅子没法住人,他自己会出来。” 果然,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秦佩便推门而出,神色如常。 李隐兮迎上去,笑道:“瞧这光景,恐怕你我要找间客栈投宿了。” 秦佩低头,并未答话。 李隐兮察言观色,轻声道:“抑或者,我们去周府看看?” “不必了,”秦佩突然打断他,“主人不在,前去叨扰,总是不好。” 他既为周玦义子,如此言辞难免让人生疑,但李隐兮却仿佛知晓内情般眯着眼笑了笑:“也罢,正巧,我的义父在洛京也有宅邸,只是远在城郊,又有些寒敝。若是以环兄不弃,不如我们先去将就几晚?” 秦佩面有难色,李隐兮又道:“城郊亦有城郊的好处,再过两日便是春闱,那里清净,也方便以环兄温书不是?” “莫非我又要欠李兄人情了?”秦佩冷冷问道。 李隐兮莫测高深道:“那也未必,等以环兄科举考罢,在下倒是有事相求。” 一路风尘,又亲睹家宅破败、人事两非,秦佩只觉说不出的疲惫,便淡淡道:“那有劳李兄带路了。” 李隐兮义父的宅子在洛京东郊,屋子不大不过一进一出,庭院里种着几株桃树,正是花期,开得烂烂漫漫。 一进门便有人迎上来,对着李隐兮恭敬道:“小公子。” 李隐兮倒是平易,行了个礼:“叔叔、婶婶,日久未见,可都安好?” 一旁的秦佩则默然旁观,心中揣测,李隐兮的身份自然显赫,而他的义父在洛京时却幽居于此,如今迁都只留下两个佣人搭理家产,看来若是官宦,则必然清廉到了极致;而这两个佣人衣着素雅、举止得体,也不似平常大户人家狗仗主人的做派。虽未谋面,但秦佩仍忍不住对李隐兮的义父心生几许好感。 那男子上前一步:“小公子,之前海雕来吩咐过,厢房已经收拾好了。” 李隐兮笑笑,转头对秦佩道:“地方狭小,恐怕你我又只能同塌而眠了,还请以环兄勿要嫌弃啊。” 不知是否是秦佩的错觉,那男子听到“同塌而眠”四字微颤一下,似乎很是惊诧。 不明所以,秦佩只好客套道:“隐兮兄侠义好客,秦某方能有立锥之地,感激都来不及,谈什么嫌弃。” 那男子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还顺手把门也带上了。李隐兮饶有兴致地看着,忽而道:“我的表字知道的人不多,他才会如此诧异。” “承蒙隐兮兄青眼。”秦佩干巴巴道,在榻边坐下。 被褥松软,几案上摆着刚沏好的新茶,墙角的香炉里熏着淡淡的沉香,万籁俱静,秦佩闭眼凝神亦只闻窗外风声与另一人的清浅呼吸,不知不觉也就睡熟了。 李隐兮轻笑着推开窗,只见春风过处,桃花纷扬而下,洒落满地。 第12章 第二章:外物功名委世人 这年的春闱,由于在东西二京各有一场,两边的题目大不相同。 据闻长安的题目是由当朝大儒苏景明所出,光是那苕溪渔隐的典故,十之八九的考生便望之生畏。 而洛京这里,是由德泽名相顾秉亲自出的题,想来是他本人不擅诗文,故而洛京的题目偏于策论,不重文藻。 秦佩摇摇晃晃地从贡院出来,举头便是烈日青冥,顿有再世为人之感。 “以环兄。” 人头涌动,亲友知交们殷切等候,而李隐兮便站在人潮之外,身后站着那个名为“恨狐”的护卫,那英武护卫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食盒,显得颇为扎眼。 无论如何,竟还有个人在此处等自己,即便是萍水相逢,也足以自喜。秦佩不无苦涩地想道,向李隐兮做了个揖:“隐兮兄。” “洛阳的牡丹还未开,这倒是有些扫兴,不过无妨,不如咱们去游湖?”李隐兮兴致极高地提议道。 此时秦佩方从沙场下来,正有些劫后余生的狂喜,便点了点头:“好。” 半个时辰后,两人便划着一叶扁舟,荡漾于洛水烟波之上。 除去他们,左近还有许多年轻举子,都乘着各式画舫,携着各色佳人,莺声燕语、娇颜媚笑硬是把无限春光都比了下去。 李隐兮留意到秦佩蹙眉不语,便摆了摆手,恨狐便撑篙离远了些。 “怎么,觉得这船寒碜了?”李隐兮玩笑道。 秦佩冷笑:“不过是凑巧见了同科士子,倍感亲切罢了。” “其中不少人,日后还会是你的同侪。”李隐兮将食盒打开,将精致小盘一样样摆到案上。 芙蓉肉,獐肉脯,松菌蓬篙菜,加上一盘不识得的精致点心。 李隐兮为他把酒满上:“来时仓促,只随便带了些家常菜,以环兄万万不要见怪。” 秦佩靠着船舷,举杯随意点了点头算是敬过,一饮而尽。 他难得如此懒散闲逸,尽管脸上依然如三月冰雪,不见喜怒。 生的如此好看,但凡知情识趣一点,不知多少女子要为他摧了心肝,断尽愁肠。 被他的目光注视得有些不适,秦佩蹙眉看他,眼神疑虑。 李隐兮饮了口酒:“本科主考,你知道是谁么?” 秦佩摇头:“不知道,没人告诉我,我也不关心。” “这个时候,人人都削尖了脑袋四处打听,想往上爬,”李隐兮不再看他,转而凝望浩渺烟波,“漠不关心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真淡泊,一种是有恃无恐。不知以环兄又是哪种呢?” “真隐士恐怕不必来科考罢?”秦佩讽刺道,“真的隐士都像介子推那般,一头扎在哪座山里呢。” 李隐兮放声大笑,尽管略显张狂,但仍有不少画舫上的红男绿女张望过来。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再过段时间,便是寒食了吧?”李隐兮收敛了笑意,“以你的才学和家世,进士唾手可得。不过,你要记住,到了长 分卷阅读1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1 安,一定要拜在主考门下。” 秦佩不动声色:“为何?” “这届的主考本不是他,不过魏国公希望你能做他的门生,便央他担此大任。” “顾相?” 李隐兮笑着摇头:“顾相已然致仕云游去了,是赵相。赵相先后在吏部、刑部、御史台主过事,又历任门下中书二省宰相,由他来提携你,再合适不过。” 秦佩夹了块芙蓉肉放到嘴里,火腿醇香、虾仁鲜美、里脊油嫩、蛋清爽滑,每块火腿都被雕成梅花瓣状极其服帖地嵌在白玉般的虾仁上,甚费工夫。 “先前喜来客栈一事,我觉得你心事缜密、观察入微,若是去刑部或大理寺就职,再合适不过。”李隐兮一改轻佻口气,此刻极像个前辈尊长般循循善诱,“何况,你对仕途功名并不在意,刑狱断案一事,人多以为苦差,其实倒少了几分钻营,可多做些实事。” “你为何如此在意我的仕途?”秦佩放下竹箸,淡淡问道。 李隐兮深深看他,凉薄凤眼莫名让人战栗。 “因为……我要你帮我。”他最终缓缓道。 秦佩很想冷笑,但看着李隐兮肃然神情,陡然间讽刺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譬如?” 李隐兮意味深长道:“譬如……再过二十日才会放榜,故而你只要在一月之内赶至长安即可,这段时间,我想请你为我查一件事情。” 秦佩坐直身子,两眼炯炯有神。 李隐兮禁不住笑了笑:“你识得黄泽泊么?” “莫不是……”秦佩脑中忽而闪过之前在衡阳时听闻同窗的闲言碎语,黄泽泊原是洛阳司马,年前因勾结乱党阴图谋反被腰斩。 李隐兮点头:“正是,圣上与台阁业已迁往西京,听闻此事均惊愕不已。你知道圣上对燕王与史苏余党,从来都是雷霆手段、宁杀勿纵,于是难免会有些错漏。” 这等朝政要事,且涉及圣上得失,他竟如同闲话家常般随口道来,让秦佩不由得心头一紧。 注意到他神色,李隐兮安抚道:“无妨的,此事洛京长安人尽皆知,早已算不得什么机密。说回此事,你一直好奇我为何会出现在六全镇,对吧?” “难道不是为了看大佛么?”秦佩讽刺道。 李隐兮摇头:“大佛在嘉州,我本来计划直接从嘉州北上直抵长安,之所以绕到万州,就是为了借道来洛京调查此事。在嘉州时,我的一位世伯托人辗转带给我一封信,深感事态重大,我才延迟归期。” “李兄世伯真多。”秦佩讥讽道。 李隐兮笑眯眯道:“你我既以兄弟相称,我的世伯便是你的世伯,何分亲疏?” 秦佩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感到有些忘形,便轻咳一声:“追本溯源,若你要彻查此事,还得从洛京大小官吏查起。” 漫不经心地把茶托扣在案上,李隐兮淡淡道:“我已派人散播消息,魏国公的义子就在洛京,想必不久就会有人请你赴宴,我便以你至交的身份入席。” 作者有话要说:  海雕 恨狐都是猛禽……恨狐其实就是大猫头鹰…… 第13章 第三章:午桥见有闲风月 “此番宴饮是在午桥。”李隐兮挑开车帘,悠然环顾洛京胜景,嘴角噙着难以觉察的笑意。 “重回故里,滋味很不错吧?”秦佩讽刺道,“不过,午桥又有什么典故么?” 许是花香袭人暖,李隐兮索性系上帘子,任凭旖旎春风吹乱两人鬓发。 “前朝时有位名相,因不满宦官专权,避祸东都午桥,从此吟啸山林、诗词唱和,最终得以安度余生。对了,此人封号是晋国公,最终他的儿子还荫封袭爵了。”1 朝野早有风言,当今圣上有意禅位于太子,但一直未有确切消息。从德泽十七年起,随着尚书令顾秉以老迈致仕,众人才蓦然发现,于无声无息中台阁之上早已乾坤暗转——三名权相中,魏国公周玦领太师衔,不再继任中书令;顾秉领太傅衔,隐遁终南;赵子熙迁任中书令加授太保,成为实际上储君的首辅。 秦佩蹙眉:“范大人真是有心人。” 周玦如今尽日与江湖豪侠文人骚客厮混在一处,逍遥自在,而他的侄子袭了其父周端的吴国公,关于他本人魏国公的爵位,众人各有猜测。范铠尧引了这个典故,逢迎讨好之意,昭然若揭。 李隐兮眯着眼睛:“如今尚书门下二省相位空悬,我看是有不少人在蠢蠢欲动啊。” “哦,那范铠尧看来壮心不死啊?” 请他们赴宴的,正是河南尹范铠尧,此人资历比赵子熙都要早上几年,但因曾为史阁老的门生而误了升迁之途,至今只是从三品。 “这些个弯弯绕绕的事情,谁知道呢。”李隐兮淡淡道,突然指向窗外,“诺,那便是午桥别苑。” 秦佩顺着看过去,已至乡野,远处青丘叠嶂、雾霭沉沉,亭台楼阁掩映在一片青翠下,很是雅致。 车驾又驶近了些,已可以看见有人在道旁恭候,秦佩低声问道:“他们若是问起你来,我该如何引荐?” 李隐兮悠悠道:“我是赵大人的表侄,亦是你在石鼓书院的同科。” 两人下得车来,就见一官员着赭红朝服迎上来:“见过秦公子,在下曾蒲,为洛京别驾。” 秦佩面无表情道:“哦?范大人呢?” 曾蒲不知秦佩天生一张冷脸,还以为范铠尧不曾亲身来迎,惹他不悦,赶紧唯唯诺诺道:“听闻秦公子喜欢品茗,范大人正在别苑中亲自烹茶。” “我不爱品茗。”秦佩淡淡道。 曾蒲正出了一身冷汗,不知如何接话,就听秦佩身边一人含笑道:“哦?是什么茶?我倒是素爱饮茶的。” 曾蒲抬头一看,见是一少年公子,与秦佩差不多年纪,天人之姿气度不凡,一看便是豪门之后,便赶紧道:“有甘露银针毛尖,都有都有。” 李隐兮笑道:“范大人年高德勋,我等本是后辈,理应前去拜见,还劳烦曾大人带路。” “不敢不敢,两位请。”曾蒲偷偷拭去额头细汗,心中大呼难缠。 斜阳晚照,芳草连天,李隐兮兴致极好,便手摇玉骨扇,随口吟道:“凭阑对,山色黄昏。人千里,小楼幽草,何处梦王孙?”2 他风流倜傥深情款款,在浩荡春风里秦佩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又走了半柱香的功夫,两人终于看到一座草庐,茅草为顶原木为梁,极其古朴。 内中坐着一位老者,肃然危坐,正凝神烹茶。 曾蒲上前一步,恭敬道:“范大人,秦公子和这位……公子到了。” 那人抬头,两鬓斑白相貌清隽,与其说是封疆大吏,看起来却更像是哪个书斋的夫子。 分卷阅读1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2 “曾蒲啊,不是老夫说你,连客人的名姓都不问清楚,这是待客之道么?” “下官知错!” 他起身,整肃冠袍,致意道:“秦公子。”毕竟宦海沉浮见惯了大场面,他倒并不似曾蒲那般造作。 秦佩与李隐兮一同行子侄礼:“学生见过范大人。” 范铠尧笑笑:“既然今日选在别苑,那这里就不存在什么上官下级、府尹学生的,你们就当我是个渔樵乡人,若是不弃,权当个忘年交吧。” 秦佩不善应酬,站得笔直,只是不说话。 李隐兮赶紧上前一步,笑逐颜开:“世伯青眼,学生荣幸之至。” “不知小友大名?”范铠尧见他仪表堂堂,赶紧问道。 李隐兮微微笑了笑,眼角眉梢却流露出些微的自负来:“在下李隐兮,是秦兄在石鼓书院的同窗。” 不待范铠尧追问,秦佩便淡淡道:“赵子熙赵大人是他的表叔。” 话音未落,曾蒲与范铠尧便都有了些了然的颜色,毕竟赵子熙也出自石鼓书院,介绍子侄与秦佩同窗笼络关系也是合情合理。 于是几人打着哈哈,开始品茗。 茶是好茶,范铠尧又精通茶道,连不好饮茶的秦佩都赞不绝口。 闲话了几句,曾蒲便去中庭接引其他客人,范铠尧则前往后厨,亲自布置菜点。 “凭白无故多了个位高权重的表叔,李兄好手段。”明知李隐兮非王即侯,秦佩仍讥讽道。 李隐兮摇头:“这事论起来,还是我占赵大人便宜了,真要论辈分,恐怕连我爹都得叫他一声叔叔。” 秦佩讶异道:“想不到赵大人辈分竟如此之高。” “你忘了么?他姐姐可是太妃,临淄王的生母。”李隐兮放下素白瓷杯,“不过以环兄,你看,这草庐可真是不伦不类。” 秦佩深以为然:“我可没见过哪家的草庐用金丝楠木为梁,紫檀为柱的。” 李隐兮叹了口气:“终南别苑也好,午桥别墅也罢,这些所谓隐逸的达官贵人,哪个不是勘破繁华、半生列鼎而食的?不过,若能全德而退,不仅是本事,也是侥幸了。” 秦佩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喧喧嚷嚷,看来筵席就快开了。 “你善饮酒么?”李隐兮兀然道。 秦佩摇头:“鲜少饮酒。” 李隐兮蹙眉:“但愿今日可以善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裴度 2.刘颉 满庭芳 老赵怒刷存在感…… 第14章 第四章:小槽春酒滴珠红 洛京官吏似乎见惯了大场面,还没过半个时辰,便已毫不见外地与李隐兮他们称兄道弟起来。 曾蒲不知疲倦地为他们引见洛京大小官吏,长史、少尹、司曹、司粮……引荐一人就是一杯酒,大有不醉不归之意。 “还是算了,我们晚上还要赶回城里,贪杯误事啊。”李隐兮面色潮红,一个劲地推辞道。 “还回去作甚?怕午桥别苑没有地方下榻么?”一个姓崔的长史显是喝多了,一直抓着李隐兮的袖子,拉拉扯扯。 秦佩与范铠尧坐在一边,寥寥说上几句。 酒也喝了不少,但秦佩却依然面色不改,酒量深不可测。 “早听闻秦大人海量,如今看来虎父无犬子,传闻果然不虚。” 听他提起秦泱,秦佩的眸子兀然黯了黯。 范铠尧正要说些英年早逝为国尽忠的客套话,就见李隐兮跌跌撞撞地晃过来,几乎是摔在秦佩的座旁:“以环……你再不救我,我可就要死在这酒场上了。” 温热酒气喷在秦佩颈畔,让他忍不住轻颤了下,把李隐兮推开:“在范大人面前现眼,明日有你后悔的。” 李隐兮嗤嗤笑着,头枕在秦佩的肩膀上:“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该打道回府了。” 范铠尧笑道:“你看李贤侄醉成这样,你们今夜就算回去也不得安生,若二位公子不嫌寒舍鄙陋,不如就在此地歇下?” 秦佩正踌躇着,就听李隐兮道:“不了,以环答应我明日一早带我去拜会某位世伯,可不能误了。” 范铠尧“哦”了一声,夹了一筷子茭白,若有所思。 秦佩放下酒杯:“李兄说的是,范世伯,今日多谢款待,晚辈今日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他日若世伯不弃,晚辈再回请世伯。” 范铠尧起身笑道:“今日未能宾主尽兴,是老夫款待不周。贤侄在洛京若是遇到什么难事或是不便,千万不要见外。” 秦佩作揖:“谢过世伯,世伯请留步。” 范铠尧执意送到中庭,顿住脚步,颇为伤感地看着秦佩:“唉,老夫方才晚宴时一直在想,倘若秦大人在,看到贤侄这般风神超绝,必然引以为傲,只可惜……” 秦佩低头不语,桐叶隔着月光在他脸上印下斑驳的剪影。 李隐兮醉醺醺道:“等我们回了凤翔府,就去祭扫……一定转告秦伯父您对他的……他的同僚之义、怀怀缅之情……” 秦佩抬头,又是波澜不惊:“李兄,你真的醉了。” 他对范铠尧点点头:“伯父留步。”说罢便架着李隐兮沿着回廊向外走去。 李隐兮到底是个将近八尺的青壮男子,走了数十米,秦佩渐渐觉得有些吃力,却听到李隐兮在他耳边低声道:“看到那个人了么?” 秦佩冷笑:“不装了?” 李隐兮依然半倚在他肩上,低笑道:“我可不如以环兄海量,方才是真醉了。” “醒得这般快,李兄真是天赋异禀。” “西面有棵槐树,树下有一人。” 秦佩看过去,见是一青衣官员,身形昂藏、剑眉星目,正负手独立。 “此人身有正气,”李隐兮淡淡道,“或许以后会有用处。” 不知是否听到响动,那人回身,秦佩与他视线交接,两人均点了点头。 上了马车,秦佩立马把李隐兮甩开,后者也不恼,伸了个懒腰,坐直身体。 马车行出数里,李隐兮才悠然道:“范铠尧此人,你如何看?” “老狐狸。” 恨狐悄然掀帘进来,递给李隐兮一个竹筒。 李隐兮打开蜂蜡,只瞥了一眼,脸色登时就变了。 秦佩虽心下好奇,但不便多问,只浏览着窗外风景,不发一言。 “此事……”李隐兮坐直了身子,手指极缓慢地抚过扇骨,“是我疏忽了。” 恨狐单膝跪地:“该如何善后,请公子示下。” “按惯例处置,至于那东西,带去长安封存起来。” 恨狐利落离去,毫无声息。 李隐兮用扇柄抵住额心:“还记得郑七娘么?” 秦佩蹙眉。 “她死了。”李隐兮略带疲惫道,“被人发现死在牢里,也不 分卷阅读1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3 知那利器是怎么带进去的。” 秦佩冷笑:“我倒是觉得她多半是被人胁迫自尽,抑或是被谋害了。” 李隐兮对车夫唤道:“海雕,去悦君楼。”他转头看向秦佩,笑道:“我可不像以环兄天生海量,方才被那些老狐狸灌得不轻,我得用些茶水醒醒酒。” 悦君楼人来人往,秦佩跟着李隐兮在二楼雅座落座,听着竹帘外其他客人谈天说地。 “李兄可是要打探什么消息?”秦佩心中疑窦丛生。 李隐兮晃着杯中茶水:“此事颇为凶险,知道太多对以环兄反而不好。” 秦佩咬牙道:“李隐兮,你一路把我挟带到洛京,又让我抛头露面去赴那范铠尧的面,事到如今,你还让我避嫌?” 李隐兮嘴角微勾,靠着阑干,满面无辜。 “若有什么计划,李兄还是合盘托出吧。男子汉大丈夫,哪怕是死,也要死的明白。”秦佩冷冷道。 李隐兮摇摇头:“不至于。”忽然他眉头一皱,示意秦佩噤声。 离他们几步之遥,似乎有两名客商正在倾谈。 “唉,朱老板,你说说,今年是怎么回事,户税都收了两次了。” “别提了,斜斗啊,涨了三成。” “自两王之变以来,还未征过这么多的税呢。” “迁都西京,怎么却还要咱们洛京的人掏银子。” 李隐兮微微掀开竹帘,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那两人突然齐齐收声,把银子摆在桌上,便匆忙走了。 有几名官吏前呼后拥地进来,老板跟在后面笑容可掬地张罗着。 “两位……”老板面有难色,“今日的茶钱不收你们的,不知可否……” 秦佩心内隐隐不悦,李隐兮扫了眼来人,笑道:“那敢情好,这盘瓜子我也带走了?” 老板擦擦汗:“请便,二位走好。” 两人从偏门出去,避开那几名官吏的注意,李隐兮笑了笑:“真是有缘,方才咱们刚见过的。” 秦佩冷冷道:“郑别驾、王司粮还有崔长史。” 第15章 第五章:月落宫墙未晓天 春夜微凉,月移花影。 秦佩数着绿窗纱上桃花的形状,久未成眠。 “睡不着么?”李隐兮的声音含糊地传来。 秦佩“嗯”了一声,床榻微微晃动了下,李隐兮似乎翻了个身。 “若我没有猜错,”李隐兮的嗓音本就清雅,如今带着睡意,在暗夜中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甜腻,“明日便会有眉目了。” “昨夜出了悦君楼便一直有人尾随,你并未戳穿,想来已经料到那人是谁了?” 李隐兮轻笑,身躯微微颤动:“我又不是留侯,哪会什么神机妙算?”他话音一转,“不过,无论此人是敌是友,只要他知晓内情,我便来者不拒。” 自幼失怙,秦佩并不惯于与人同榻,李隐兮衣衫上带着淡淡熏香,让他没来由地一阵焦躁。 两人半晌无语,当秦佩以为李隐兮已经睡熟时,就听后者忽而开口:“如何?” 一个略带沙哑的男音低声道:“似乎是都畿道梁县县丞朱子英。” 那男子似乎站在窗外,但秦佩凝神细看却不见人影,恍若鬼魅。 李隐兮自言自语:“我记得他,前两科的进士。” 那男子又道:“之后他去了东宫。” “东宫?”李隐兮显然有些讶异,“他不过一个县丞,如何得以出入东宫?” “他并未进去,不过绕着宫墙走了一圈。” 李隐兮若有所思:“这倒有些意思,夜枭,跟着他,再探。” “是。” “为何你的手下全是禽类?”秦佩幽幽道。 李隐兮心不在焉道:“随便起的,有何不可?” “带上主人,飞禽走兽全齐活了。” 秦佩素来木讷,鲜少出言讽刺,李隐兮不由愣了愣:“不过这些人不算是我的部下,是我父亲的,回头我会把你刚刚那句话转达予他。” 他起身着外裳:“走,咱们也绕东宫走一圈,看看那朱子英到底欲言又止些什么。” 下了马车,秦佩微微扬起头,用近乎敬畏的神情凝望着高不可攀历经沧桑的宫墙。 圣上在登基前虽已是嫡出的太子,但由于母家失势并不得宠,曾尽揽群贤于东宫,韬光养晦十余载,方得以继承大统,鼎定天下。 “宫墙依旧,人事已非啊……”李隐兮悠悠叹道。 秦佩沉吟不语,父亲故去十年,其间他一直在衡阳,鲜少回到洛京。一是不想给义父添麻烦,二是为了专攻学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见故人故景,也可少些伤情之意。 李隐兮不知何时拍了拍他的臂膀,却未多加宽慰:“走罢。” 二人绕着宫墙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李隐兮“咦”了一声,疾步向前走去。 秦佩只好跟上,只见西角门门户大敞,竟无一人看守。 李隐兮蹙眉,径直向内走去。 “等等,”秦佩唤住他,“私闯宫禁,理应判斩。” 李隐兮不以为意:“迁都数年,还谈什么宫禁?何况,刚刚走了那圈你也该发现,东宫守卫早已废弛,即使被人发现了,用些银子恐怕也就能打发了。” 秦佩不可置信地看他:“这是洛京,当了近百年国都的洛京!” “是啊,这是洛京,七年前这里还是京畿要地。”李隐兮苦笑,“前些年有中枢重臣轮流执政倒是还好,这两年圣上让皇长子监理东都,才隐隐现出些端倪来,到底还是大意了。” 皇长子轩辕显为周妃所出,也不知性子是从了谁,竟像个落拓隐士般,成日里沉迷于山水之乐、山野之趣,对朝事漠不关心。自从迁都长安,按本朝律令,东都便由皇长子兼领洛阳牧,轩辕显不理政事,台阁们忙于经营西京、辅佐太子,故而东都实权近年来由都畿道地方官吏掌控。 东宫不仅是圣上登基前的潜邸,亦是太子先前的寝宫,因此防卫疏忽至此,实在是无比荒谬。进入东宫才发现内里空旷至极,只留下些不易搬动的笨重木具,甚至连园中花木都已枯萎凋零。 李隐兮缓缓笑道:“这洛京官吏也太不会做事,起码也要留个太监下来浇花罢?” 若说秦佩喜怒不形于色是天生木讷,而李隐兮绝对是因为心计过人,就说此刻,从他的神情,秦佩根本分辨不出他是悲是喜。 “可这还是说不通,”秦佩斟酌道,“朱子英在暗示我们什么?这东宫和你要查之事又有何关系?” 天光微亮,月落西沉,初升朝日将整个宫殿印染成如血殷红。 李隐兮突然抓住秦佩的手,一个侧身向园林中一条小路闪去,秦佩这才注意到,有一队宫人从东宫偏殿娉婷而出。李隐兮又捏了捏他的 分卷阅读1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4 手,领着他弯弯绕绕地回到西角门,出了宫。 “大概他是在暗示我们,东宫内极有可能会有相关的线索。”李隐兮微喘道,“我想,是时候会会这个朱子英了。” 秦佩松开他的手,用衣袖拭去手心汗渍,不知是否出于盎然春意,脸颊微微泛红。 李隐兮镇定下来,四处张望一番,指向一处:“恨狐在那儿。” 上了马车,二人静默半晌,忽然齐齐大笑出声。 “我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像贼一样溜进东宫。”李隐兮笑道,一双凤眼似含水色山光。 秦佩摇头,平稳气息。 两人对视,李隐兮戏谑道:“见过秦以环倾城一笑,才知古人为何不惜千金只求美人……” 他话未说完,秦佩却猛然愣住,低叫道:“我明白了!” 李隐兮收了笑意:“哦?” “依天启律,犯官处斩之后,其家眷要么充入后宫,要么沦为官妓。”秦佩下意识地抚着耳廓,“黄泽泊的妻室多半正在东宫为婢!” 李隐兮看了他一眼,轻笑道:“确实聪明,我果然不曾看错你。” 秦佩继续道:“那朱子英我想可能与黄泽泊有私交,黄案之后恐怕一直被盯梢,故而不敢光明正大地见我们,只能旁敲侧击。” “那我便让夜枭联络他。”李隐兮合上纸扇,“我们先去见黄泽泊的妻眷。” 第16章 第六章:杜鹃声里斜阳暮 “该你了。”李隐兮出言提醒。 秦佩手中白子悬在指尖许久,却迟迟落不下去。 李隐兮拂去沾在棋盘上的落花碎叶,品着手中清茗,轻叹道:“浮生适意即为乐,此刻我方明其意。” 棋盘上黑白纵横杀局惨烈,秦佩目不转睛:“哦?” “想来以环兄也必有感悟,咱们这些人命里仿佛是注定的,少时为功,晚来为名,总之是一辈子不得安生。” 一片桃花落在盏中,荡起微波涟漪,李隐兮把茶盏放回去:“你还比我好些,也算是游历过不少地方,而山河锦绣、九州万里,我至今却只去过河南、剑南两道。” 秦佩不置可否:“漂泊异乡千里孤旅,可不是一两句话那般轻巧。” “或许罢,不过此生若是有幸,我倒是想去江南看看,不瞒你说,”李隐兮笑意温存,“这宅子的主人,原籍就在升州。” 秦佩头都未抬,把玩着手中棋子。 “我曾问过魏国公,江南是何许模样,你猜他怎么说?” 秦佩敷衍道:“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李隐兮笑着摇头:“他道‘有山有水、有花有酒’那便是江南了。” “要想在江南过得舒服,”秦佩终于肯赏脸抬眼看他,“最好是富贵闲人,这富贵于李兄不成问题,我看这闲字,李兄此生怕是……” 仿佛印证,一阵风声突兀而来。 “公子。”那名为海雕的护卫单膝跪地,奉上一封密函。 无奈苦笑,李隐兮拆开阅毕,拍拍秦佩的肩:“果然是劳碌命,竟闲不得一天。走罢,该做正事了。” 秦佩跟着他走了几步,李隐兮猛地回身,凑在他耳边道:“方才中腹偷换了两个子,你道就能赢我了么?” 秦佩冷着脸道:“口说无凭,可有人证物证?” 他赖皮赖得义正言辞,李隐兮却轻轻笑起来:“这样倒还像个年轻后生。” 秦佩转身便走,步履飞快,耳尖却微微泛红。 不知过了多久,秦佩发觉马车驶至一处江滩,四野苍茫,唯有青黄芦花迎着料峭春风摇曳来去。 海雕拿过一个绣蹬,李隐兮踩着下了车,秦佩在一旁抱胸不语。 李隐兮就当不曾看见,指着西北方道,“从那里抄小路,便是东宫的崇文馆。” 秦佩立时会意:“你把黄泽泊的……” “黄吕氏。”江风微寒,李隐兮把手拢在袖中,很有几分畏缩。 秦佩不屑地瞥他一眼,侧身一步,为他挡风。 李隐兮刚想道谢,就听秦佩道:“我是怜香惜玉。”于是他轻笑着再次确定,先前觉得此人是正人君子实在是大错特错。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秦佩的指尖都已冻得麻木,才远远见恨狐引着一宫装妇人匆匆而至。 “公子,黄吕氏带到。” 李隐兮摆摆手,想是为了避嫌,恨狐直接把那妇人请上马车,李隐兮与秦佩又走至马车两边,隔帘秘语。 “这是朝廷派来彻查此事的秦公子,有什么冤屈内情,不妨对他如实道来,朝廷定会给你黄家一个交代。”李隐兮一本正经道。 黄吕氏悲切道:“不瞒两位公子,我家老爷实是冤枉,冤仇似海,你让他如何瞑目啊!” “若是黄大人不曾谋逆,那么又是谁要陷害于他?”秦佩近乎认命地问道。 “朝廷之事,妾身乃妇道人家,自然不便多问,但……但在老爷蒙冤屈死前,确实对妾身提起过,恐怕都畿道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秦佩诧异道:“东都司马,大小也是个正五品的官,谁有这么大胆子?” “是曾蒲那小人!”黄吕氏哽咽道,“这厮从来只会钻营奉承,欺上瞒下、贪赃枉法,没有他不敢做的。他与我家老爷素来不和,我看八成是他逮住了机会,愚弄了范大人,才对老爷下此狠手,不仅谋他性命,还诋毁他的官声!” 秦佩沉声道:“难道仅仅是不和么?你再仔细回想,黄大人是否察觉到什么,抑或是无意取到什么要紧的物什,比如文书一类?” 车内静寂片刻,黄吕氏颤声道:“可我毕竟不知你们的底细……” 李隐兮不动声色,从袖中摸出个锦囊扔给恨狐,后者小心翼翼地递进车内。 车厢内窸窸窣窣一阵响动,那锦囊又被原样送了出来,李隐兮接过,打开瞥了眼收回袖中。 “多谢夫人相助,若黄大人果真负屈含冤,不管此事背后是再大的官,又有再大的难处,朝廷都会还他一个公道。” 黄吕氏似乎幽幽叹了声:“若公子真能为亡夫伸冤,也不枉妾身苟且独活一场。” 送走黄吕氏,李隐兮抚着锦囊,忽而道:“明日曾蒲设宴,以环兄还是列席为佳。” 秦佩没好气道:“你不去?” “你我分头行事,”李隐兮深思道,“倘若……倘若到明夜我都不曾回府,你就速速离开洛京,越快越好。” 秦佩蹙眉:“其一,敌暗我明,你又怎知这一切不是个圈套?其二,以你的身份贸然涉险,恐怕还是……” 李隐兮缓步踱至江边,任凭浩荡江风吹乱衣衫发鬓,而后他回头一笑:“君子道者三……” 秦佩终未再劝说下去。 圣人曰: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无惧。 作 分卷阅读1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5 者有话要说:  耽美有个原则 越在乎攻受上下强弱的越是……请自行填空另外:下棋这个梗 我一直是甚爱的 因为下棋的风格和麻将一样(对不起我庸俗了) 非常能够体现一个人隐藏的性格 下棋与其体现智商 更体现情商吧有山有水 有花有酒这句话我深表赞同 但还应该加上一句 有鱼有肉……我又饿了…orz… 第17章 第七章:烟霭楼台舞翠鬓 秦佩手执酒杯,百无聊赖地赏着管弦歌舞。 今日范铠尧倒是未来,故而曾蒲居于主座,在他下首按位次尊卑坐着郑别驾、王司粮、崔长史还有都畿道各县县丞。 朱子英自然在座,秦佩很有些惊讶地发觉,此人正是那日,他与李隐兮在午桥见过的青年官吏。朱子英极其沉默寡言,若有人敬酒就一口干掉,若无人攀谈便一个人闷闷坐着,看上去颇有些不合时宜。 “秦公子。”一极其苍老的声音打断了秦佩的思绪。 “崔长史。”秦佩举杯。 崔长史脸上都笑出了褶子:“躬逢盛会,实是荣幸之至。美中不足便是上次与你一道的那位李公子,我等今日竟无缘再叙……” 秦佩来者不拒,仰头饮尽:“他交游广阔,此时估计也正在某处歌舞昇平此乐未央呢。” 崔长史笑道:“秦公子说话真是风趣。”他浑浊老眼从秦佩面上扫过,状似无意道:“可惜啊,往年若有此等佳宴,定少不了黄司马。” “哦?”秦佩不动声色,“他事败身死,早已不是司马了,如今的司马是曾大人。” “秦公子说的极是啊。” 酒过三巡,秦佩悠悠起身,开始逐一敬酒。 看着那一张张笑颜逐开受宠若惊的脸,秦佩心内只觉好笑,自己不过一届考生,此时连功名都无半个,这些人论资排辈个个都算是一方大吏,再不济也得是个七品的县官,却对自己如此逢迎,还不是他身后那一个大大的周字? 人情官场,不过如此。 “你是……”秦佩已经敬到朱子英那里,故作漠然道。 朱子英斟满了酒,先一口饮尽才道:“梁县县丞朱子英。” 秦佩深深看他,客套道:“朱兄贤名,如雷贯耳。”随意抿了抿,便敬下一个去了。 “秦公子。”曾蒲满身酒气地过来招呼,“之前家中乐坊的歌伎们排了出很不错的乐舞,想请秦公子评点一二,不知可否赏脸一观?” 秦佩生来最恨此类场合,但李隐兮嘱托在先,也只好咬牙应了。 由于是私宴,乐舞也都是些平常软舞,秦佩反正是看不出优劣,只呆呆坐着。 “这是凌波舞,你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就算是甄妃在世也不过如此啊。”众人一起奉承,曾蒲矜傲一笑,很是得意。 “秦公子你以为此舞如何?”有好事者问道。 秦佩抬眼,领舞那红妆女子对他娇媚一笑,直让人骨头都酥了去。 曾蒲暗暗点头,那女子莲足轻移,只见她腰肢款摆、步履翩跹,真若踏波而来一般。秦佩反应过来时,那女子已贴在身旁,纤纤玉手接过他手中酒杯向他唇边送去。 丝竹攀谈声似乎都霎时静了,诸人皆瞥向此间,不约而同地带着微妙笑意。 秦佩从唇边扯出一抹冷笑,就着那女子的手饮下,众人皆是一阵喝彩。 曾蒲笑道:“秦公子不愧为魏国公养子,尽得乃父风范。”他见秦佩面色无常,并无异样神色,又壮着胆道:“若是秦公子喜欢,这家伎老夫便送给……” 秦佩接话道:“那我便代义父收下了。” 那女子秀眉轻蹙,纵使周玦风流天下知,但也毕竟年近五旬,怎可与秦佩这般少年公子媲美?她楚楚可怜地看向秦佩,双眉如黛、美目含烟,只盼他改变心意。 “不过,义父早已不近女色,”秦佩果然改口,“不如……”他打量着面前如花娇娘,不咸不淡道,“老夫人正在报恩寺修禅,倒是缺个端茶递水的丫鬟。” 曾蒲愣了愣,干巴巴笑道:“那是再好不过,能为老夫人尽些孝心,亦是我等下属的本分。”看也不看泫然欲泣的女子,“绿腰你下去收拾收拾,明日就去。” “谢过曾大人,”秦佩起身,“今日也不早了,我与李兄有约,就暂先失陪。” 曾蒲也不强留,一直将他送至马车。 “秦公子,”曾蒲借着几分酒意谄笑道,“下官在洛京已经待了十余年,这眼看着到了致仕的年纪,却……” 秦佩点头:“我明白的,待见到义父,定会为曾大人美言几句。” 坐在车里,秦佩缓缓闭上眼睛,轻声问道:“海雕,你家公子可曾回府?” 海雕闷声回道:“不曾,公子交代过,若是他今夜都未回府,就让我等即刻护送秦公子赴长安。” “嗯。”秦佩漫不经心地应着,从袖中抽出一块绢布,上面墨迹清晰可见——卯时三刻,城郊子虚亭。 秦佩在房中枯坐一夜,从明月天悬到薄日破晓。 却一直不见李隐兮的踪迹。 “秦公子,请即刻启程。”宅邸的老仆在门外恳切道。 无人应声。 “秦公子?”老仆心知不对,推门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当众人乱作一团找寻秦佩时,他却孤身纵马到了城郊。 鸡鸣时分,雾薄露重,子虚亭恍若被罩上了一层轻纱,连同亭中人的身形都影影绰绰。 “秦公子……”那人懒散开口。 秦佩站得笔直,亦回礼道:“曾大人。” 在薄雾中曾蒲的神情并不真切:“你当真以为就凭两个不谙世事的稚子,就可以扳倒范大人么?” “朱子英呢?” 曾蒲一声冷笑,手随意指了指,只见一具尸身以非常诡异的姿势蜷曲着,赫然穿着天青官服。 秦佩扫了一眼,淡淡道:“是我大意了,敢问曾大人准备如何处置我?” “放心,”曾蒲走近他,脸上依旧是惯常的阿谀笑意,“你是周大人的义子,我们怎敢怠慢?” 他身后站着十余个莽汉,均着洛京守军的甲胄。 “秦公子,请吧?”曾蒲笑道。 秦佩的目光从守军脸上一个个扫过,又最后看了眼乱草中的尸首,迈步向前。 第18章 第八章:遭逢患难谁依怙 “秦公子,请。”曾蒲微微躬身,让开些许,露出一条地道。 秦佩蹙眉不语,曾蒲阴笑道:“莫不成还在等你那位小友来搭救不成?可他来不了了。” 秦佩猛然转头,神色惊异。 曾蒲猖狂笑道:“到底初出茅庐,崔长史出身博陵崔氏,他早已问遍山东豪族,赵相根本就没有李姓子侄。而你,且不论你身份真假,姑且当 分卷阅读1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6 你确为秦大人遗孤,那又如何呢?” “确实不如何,”秦佩讽刺道,“三日后长安便会收到邸报,有一秦姓举子不幸夭亡,请相关人等前来认尸……”他顿了顿,兀然回头,“若有人觉得此事蹊跷,要深查下去,就不知这个罪责,又会是谁来一力担当了,我想,未必是范大人吧?” 他一步已然迈入甬道,悠悠回头,苍白脸孔上点墨双瞳直勾勾地看过来,说不出的诡异,让人遍体生寒。 曾蒲愣怔着看着秦佩缓缓隐没于幽黯之中,犹如泥塑木雕。 地道蜿蜒陡长,秦佩在心中估算着,约莫走了百步才见底,足有近五米深。 推开那道木门,却是间斗室,内置桌椅床榻,案边还坐着个人,好整以暇地托腮看他。 猜测得到证实,秦佩气得笑出声来:“隐兮兄。” 李隐兮不知这两日去了哪里,一身月白长衫满是尘土,发髻散乱,很是狼狈。见了秦佩,他仿若料到一般,并无异色,只笑道:“以环兄让我好等。” 与曾蒲等人周旋许久,秦佩仿似绷紧良久的弓弦,早已疲惫不堪,干脆在榻上躺下,长嘘一口气。 李隐兮却不肯让他清净,凑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怎么未回长安?” “心下惦念隐兮兄安危,故而前来探望。”秦佩没好气道。 李隐兮靠着墙,把玩着手中纸扇:“让我猜猜,莫非是……朱子英?” 秦佩轻哼一声,权当默认。 李隐兮用扇柄敲敲他的头:“反正你我二人闲来无事,不如将这几日的变故梳理一下?” 秦佩双眼微合:“那日在曾蒲家的筵席上,朱子英塞给我一张绢帛,让我第二日卯时到城郊子虚亭。我便一人赴约,道旁有具尸首,亭里是曾蒲。” “哦……”李隐兮思索道,“那倒巧了,那日黄吕氏给了我一把铜钥匙还有一张草图,在半道上截住我的也是曾蒲。” “其实去子虚亭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秦佩道,“范铠尧、曾蒲、朱子英、黄泽泊、黄吕氏、崔长史等等,这些人个个面目分明。可我这人有个毛病,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我多半不愿相信。” 李隐兮轻笑道:“因为黄泽泊被杀在先,我们便以为他本无辜,顺带着黄吕氏与朱子英也洗脱了嫌疑。”他口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在万州收到密信的时候,我便有个先入为主的推测,那就是洛京官吏以范铠尧为首沆瀣一气贪污亏空,黄泽泊有所察觉而被灭口,而曾蒲作为他的继任,必然从中获利。” “曾蒲也确实不负众望,一直冲在最前面,担当这个跳梁小丑。”秦佩淡淡道,“到了今天这步田地,倘若我们依然以为自己是被人跟梢中了圈套,就未免太蠢了,从头至尾此事怕都是一个设好的埋伏,只等着李兄来跳啊。” 李隐兮在他身侧躺下:“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不过一月,你我同榻三次,三千年的缘分,嗯?” 他有意岔开话题,秦佩却毫不领情,“于是,破解此事的关键全系于李兄一身了,其一,密信是谁捎给你的?其二,他们出于何种目的要设计李兄?” 李隐兮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以环兄,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个毛病,总有天会害了你。” 秦佩只淡淡看他,默不作声。 “捎给我密信的人,你大可不必怀疑,他让我插手此事无非是让我历练一番,”不知是否刻意,他压低的话音喑哑,听在秦佩耳里却别有些暗昧味道,“你还不明白么?你我偶然出现根本不在他们算计之中……” 两人靠的太近,呼吸相闻,秦佩把他推远了些:“黄泽泊谋反一事是大理寺审定,中枢众臣亦有过问,何况倘若圣上不曾首肯,三司会审又如何会判他腰斩?” 秦佩起身在室中踱步,口中念念有词:“若黄泽泊无辜,我等来就是为他伸冤,那黄吕氏与朱子英便与此圈套毫无干系;若黄泽泊确凿有罪,那他们幽禁我们便是为了灭口。” 李隐兮侧卧在榻上,目不转睛地看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不对!”秦佩猛然转身,“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弃车保帅。试想,到底是什么惊天秘闻,让黄泽泊宁可以莫须有的造反罪被判腰斩,也要拼死掩盖?” 李隐兮坐起来,微微扬声:“以环兄,营建西京你知道要用多少银子么?” 秦佩负手而立,目不斜视:“恒河沙数。” “都畿道官吏自河南尹范铠尧而下,利用迁都数年中枢虚悬之便,挪用大量官银并借机苛征杂税、中饱私囊,”李隐兮不露形色地站在秦佩身前,“可惜,再天衣无缝,也有东窗事发的一日。于是你们便想出了这个李代桃僵的计策,用黄泽泊造反一事搅浑这潭死水蒙混过关,我说的没错吧,范大人?” 击掌之声传来,范铠尧带着崔长史朱子英几人站在地道口,面色阴沉。 李隐兮拾阶而上,丝毫不忌惮对方狠辣笑意,秦佩踌躇片刻,亦缓步跟上。 “李公子再近一步,恐怕就要撞到刀口上了。”范铠尧道。 似是证明他所言不虚,他身后爪牙纷纷拔剑,映着地道内的摇曳烛光,很有几分修罗场的味道。 李隐兮在离剑尖半寸处停步,笑道:“得与范大人倾谈,纵有刀山剑树,又有何惧?” 事态危急至此,他却言笑自若:“何况佛经有言,‘死入恶道,刀山剑树’。鄙人虽不算大慈大悲,但也决非大奸大恶,无间地狱恐怕还轮不到在下吧?” 秦佩在他身后,微微眯起双眼。 第19章 第九章:诚知暂别那惆怅 “老夫倒是没想到来送死的人竟然会是两个弱冠少年。”范铠尧依旧仙风道骨,看不出半点惺惺作态。 李隐兮不以为意:“范大人胆子倒是不小,倘若来的不是哪个寻常官吏,是皇长子,你又待如何?” “皇长子飒沓不羁,根本不会插手这种世间俗事的。” 李隐兮气定神闲:“那若是来的是赵相、周相甚至是顾相中的一个,范大人也有办法全身而退么?” “哈哈哈,”范铠尧抚须大笑,“老夫浸淫官场数十载,见过的官怕比你见过的人还多。后生不妨想想,若是老夫手上没有后招,又如何安然至今?” “是么?”李隐兮叱笑一声,“你又知道我是何许人了?” 范铠尧目中寒光一闪:“不管你等是何人,过了今日,便都是死人了。” 秦佩索然无味道:“不知死活。” “你说谁?”范铠尧身后的崔长史喝道。 秦佩不语,李隐兮却轻声道:“说你呢。” 疾若光电,崔长史身形一晃,瘫倒在地,脸上依旧带着不可一世的 分卷阅读1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7 神情。 只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开口了。 范铠尧双目圆瞪,不可置信地看向颈项处架着的刀剑,他想回头看看身后之人究竟是谁,但刀锋紧贴咽喉,只好愣怔地站在原地。 “若是不想看到他身首异处,”李隐兮淡淡道,“便打开地道的门。” 崔长史的血缓缓沿着台阶流淌,四处弥漫着让人作呕的血腥气。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打开了地道的门,一行人倒退着向上攀去。 已近午时,丽日临空。 困在地道许久,不适灼烈日光,秦佩紧阖双目许久,再度睁开才发现持刀挟持范铠尧的赫然便是朱子英。 “你……” 他愕然无措的样子让李隐兮忍不住轻笑出声:“是我吩咐他假意投靠曾蒲将你引来的。” 范铠尧等人显然把持了洛京部分守军,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前往长安,还真的未必比这地道周全,秦佩心下霎时透亮,但仍微愠道:“李兄真是神机妙算,将我等一并玩弄于鼓掌之间,好手段。” 李隐兮拍拍他的臂膀以示安抚,示意朱子英挟着范铠尧往前走。 大小官吏以及护卫已经退到室外,此时秦佩才发现方才那个地牢,竟在宫禁之中。 此刻他们被守卫禁军团团围住,曾蒲坐在马上,神色复杂地看着此处乱象。 “曾大人,不过片刻不见,在下竟有些挂念了。”李隐兮扬声道。 曾蒲瞥向范铠尧,见后者微微摇头,才阴阳怪气道:“你以为扣押住范大人,尔等就可以安然无事么?你未免太天真了。” “看来范大人的性命,曾大人倒是一点都不在乎啊。” “你……休要挑拨离间!” 秦佩冷笑道:“看来曾大人的心事被说中了,其实曾大人此刻就可放箭,将我等连同范大人一同乱箭射死,回头就向朝廷上书,就道黄泽泊余党譬如朱子英,纠结数名匪类谋害地方长官,已被当场正法云云。以曾大人的资历,范大人一死,河南尹唾手可得。” 范铠尧面露狐疑之色,曾蒲的脸上则一阵红一阵白,不知是百口莫辩还是真的被戳中心事。 “闲话少说,”曾蒲喝道,“尔等已然穷途末路,还不快放了范大人,束手伏诛?” 他们已被团团围住,明晃晃的刀枪映着几人的脸孔,甚是诡异。 惊惶到了极致,秦佩反而镇定下来,脑中浮光掠影般闪过月余来种种情景,思索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此番得遇李兄,真是三生有幸。”秦佩咬牙切齿道。 李隐兮并未回头,语中带笑:“承蒙以环兄青眼,只是此刻情势危急,不然今日天朗气清,倒是个结拜的好日子。” “要结拜还是趁早,”秦佩还嘴道,“我倒不知我还能不能有没有他日。” “朱大人,”李隐兮微微侧头,“要不此刻你便做个公证?” 朱子英一手锢住范铠尧,一手持刀早已疲惫不堪,哪里还有闲情听他二人废话?只好含糊地应了声,权当敷衍。 李隐兮抚掌大笑:“好!我和秦佩二人萍水相逢,意气相投,今日结为兄弟,从此同生共死,永不背弃!” 秦佩愣怔地看他,行事随心所欲到了这等荒谬地步,他生平所遇,仅此一人。 “以环兄?”李隐兮一双笑眼定在他身上,“我可是当真的。” “好。”秦佩鬼使神差道。 曾蒲遥遥见几人谈笑风生,并无惧怕之意,大感不耐,于是也懒得再佯装下去,骑在马上一扬手:“放箭!” 他身边的统领颇有迟疑:“可范大人……” “你懂什么?”曾蒲阴狠道,“这样僵持下去,事情闹大了,我们谁能收拾?还不如早日了解此事,免得朝廷惊觉。” 那统领唯唯诺诺道:“是……” 千钧一发之际,自东侧一门有数百骑狂奔而来,两边小门亦有精兵涌入,将曾蒲等人困在中间,形成合围之势。 为首之人一身黑色甲胄:“曾蒲,倘若再执迷不悟,今日这重光门便是你葬身之地!” 从声音秦佩依稀分辨出此人正是恨狐,而一边李隐兮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秦佩忍不住笑道:“我道你真的置死生于度外呢。” 李隐兮摇首:“错,其实在下平生最是贪生怕死。” 恨狐身边还有一武官,头戴护面身形伟岸,扬声道:“曾蒲范铠尧听好了,在下是亲卫中郎将赫连仲祺,接奉中书省手令前来缉拿尔等。”他顿了顿,又对曾蒲爪牙喊道,“凡洛京守军,若此时缴械投戈,可免责罚。” 范铠尧及其党羽皆面如金纸,束手成擒,想来多半要被府军押解至长安。 李隐兮转头,正想对秦佩交待一二,就闻马嘶之声。 只见一骏马恍若踏云而来,首高八尺、鬃毛垂地、通体青白,奔至李隐兮身侧停下,微蹭他脸颊。 赫连仲祺唤道:“老爷定于后日离京,公子若再不回去,家里可就没人管事了!” 李隐兮苦笑低喃:“父债子偿。”说罢便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行出百米,李隐兮驻马回身,对秦佩笑道:“你我兄弟,长安再叙!” 秦佩负手站在原地,微微怅然。 第三卷:初仕长安 第20章 第一章:琼枝玉树频相见 庭远途程。算万山千水,路入神京。 暖日春郊,绿柳红杏,香迳舞燕流莺。 秦佩虽原籍凤翔,但六七岁便去了衡阳,对西京纵有印象,也是在营建之前,且业已淡漠。如今见了盛美宫殿,壮丽城池,如何不生出几分敬畏怅惘? 未至外郭,就见数名仆从在城门口肃立。 为首一人上前一步,恭顺道:“公子,魏国公命小人在此恭候多时。” 秦佩蹙眉不语,莫名想起洛京城中破败家宅,不禁踌躇道:“魏国公好意在下心领,不过礼不可废,待在下沐浴更衣再去府上拜会他老人家。” 那人显是极为错愕:“难道公子不随我等回府么?魏国公早已吩咐,为公子收拾了起居之处。” 秦佩正欲回绝,就听那人道:“公子如此见外,是要让魏国公寒心么?” 话已至此,推辞无益,秦佩只好坐上一旁的马车,向内城而去。 “在下是府中的管事,公子唤我玉漏即可。” 秦佩刻板表情裂缝乍现,抬头看向面前的中年男子。 “您毕竟是长辈,我……还是唤你玉叔吧。” 玉叔点头,瞥了眼秦佩复又低头:“魏国公仍在西郊别苑,尚未回还,不过他曾给府里捎过口信,下月朔望朝会前,他必会赶到。” 秦佩笑笑,不置可否。 就此他便在周府暂住下来,每日一早出门,在东市西市随意逛逛, 分卷阅读1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8 用过晚膳才回周府。他的顾虑,玉叔心中大概有数,故而除了嘘寒问暖,也未多加过问。 于是便到了放榜那天,秦佩在京中最大的酒肆圣和居要了个雅间,点了几个小菜自斟自酌。 “公子,还有何吩咐?”小二笑得极其谄媚。 心稳手更稳,秦佩竟用筷子夹起块芙蓉豆腐,漫不经心道:“今日放榜,你代我去瞧瞧。” 小二在圣和居也有数年,什么样的古怪人事没见过?他多半以为秦佩不敢前去看榜,便应道:“不知公子名姓?” “秦佩。” 小二唯唯诺诺地退出去,秦佩就着状元豆下着状元红,怡然坐在窗边,淡看碧空如洗,轻嗅拂面春风。 忽然楼梯响起跌跌撞撞的攀爬之声,紧接着小二变了调的吆喝便传了过来:“恭喜雅间的秦公子蟾宫折桂高中状元!” 一时间整个圣和居都喧哗起来,秦佩蹙眉瞥向想来结交的诸人,命小二把门阖上。 当雅间又回复静谧,秦佩才将杯中酒一口饮尽,一语双关道:“风起云摇。”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秦佩正欲付账离去,就听楼外人马喧腾,他倚在窗边望去,就见数十骑锦衣少年策马扬尘,停在圣和居外。 掌柜忙不迭地迎了出来,与为首那人交谈几句,便向秦佩的窗口指了指。 秦佩蹙眉,正欲闪避,就见那人大笑道:“秦兄勿避!” 只见那人年少翩翩,身骑白马着朱红大氅,一双杏眼里透着无尽烂漫,令人难生恶感。 见秦佩驻足,那少年勒住缰绳,骑马至窗下,“秦兄此番高中,小弟冒昧,想请秦兄到府上喝上一杯薄酒,略表心意。” “在下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秦佩心中已有眉目,但仍禁不住挑剔道。 那少年似是未听出他语中嘲讽,反而认真道:“你既是我兄长的结拜大哥,那也便是我的大哥了。” 秦佩忍俊不禁,转身便下了楼。 那少年一仆从把马让了出来,一行人进明德门,在宫城东北角一座新修的宅邸前停下。秦佩注意到,朱门之上本应悬挂牌匾之处空空荡荡。 “父皇的意思,是等皇兄摄政再宣,”少年率先下马,“对了,在下轩辕晋。” 轩辕晋抓住他的衣袖,把他往宫里拉,边走边道:“早就听皇兄提起你了,说你是一等一的才子,要我跟你多学学,说不定我也可以变得聪明些,不给他添麻烦。” “太子过誉了。”秦佩干巴巴道。 自两王之乱后,诸侯王纷纷效忠示弱,德泽十五年,靖西、临淄二王因无嗣先后上表,朝廷便于安西、辽东设都护府,有意在两王薨后接管其封地。 市井亦有风言,圣上诸子将不再分封去国,都将留在长安。如今看来,连和太子最为亲厚的皇四子都已在长安建府,传言显是非虚。 比起魏国公府,王府规制上显然更胜一筹,太常寺想来对这个天之骄子也是不敢怠慢,亭台楼阁,假山木石,无一不是布置精巧,华美绝伦。 “大哥三哥还未到么?” “回四皇子的话,皇长子半个时辰前、皇三子一刻前都已到了,正在棠华殿用茶。” 轩辕晋回头对秦佩道:“咱们快些,大哥倒是还好,我那三哥心眼小得吓人,说不定再迟,待会要记恨上了。” 秦佩不语,目光定定地看向回廊边一人。 “用不着待会,现在已经记恨上了。”那男子悠悠道,“鄙人轩辕昙,正是四皇子那小心眼的兄长。” “在下秦佩。” 轩辕昙不理会一旁讪笑的轩辕晋,拱手道:“父子状元,当真是一门俊彦。” “不敢不敢,此次科举不过取巧而已。” 他二人寒暄,轩辕晋却等不及了:“行了三哥,有话回头坐下慢慢说。” 轩辕昙轻哼一声:“你上回问我讨的调元表……我还没赏完,怕是不能借你了。” “三哥!”轩辕晋一急,脸都憋红了。 几人说笑着便到了棠华殿,匾额上飞白书龙飞凤舞。 没有落款,秦佩不由问道:“是太子手书?” 轩辕晋摇头:“太子哥哥不喜飞白,这是父皇的手迹。” 撇去文治武功、千秋功业不谈,皇帝毕竟也只是个对儿子寄望甚厚的慈父。 秦佩又端详了会题字,便与他们一起步入正殿。 殿中坐着一温雅青年,见他们来了便起身见礼:“秦大人。” 秦佩赶紧还礼:“我还未入仕,皇长子多礼了。” 轩辕显笑道:“既已是一甲第一,那便有了功名,这声大人还是当得起的。” 几人纷纷落座,轩辕显疑惑道:“我来之前特意去了东宫,二弟并不在宫里。莫非今日不来了?” 第21章 第二章:主人酒尽君未醉 几人纷纷落座,轩辕显疑惑道:“我来之前特意去了东宫,二弟并不在宫里。莫非今日不来了?” 轩辕晋正亲自为诸位兄长添酒,眉飞色舞道:“皇兄若是不来最好,明儿我就去东宫撒泼打滚,不要说调元表,就是兰亭序皇兄也能从地里给我刨出来!” 他背对殿门,正为面无表情的秦佩添酒,并未注意到座上两位兄长忍俊神色。 猛然一双阴凉的鬼手扼住他的咽喉…… 同时,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这点出息?” “皇兄!” 皇长子与皇三子这才齐齐捧腹,秦佩在哄笑声里起身行礼:“殿下。” 太子为轩辕晋理理衣衫,笑道:“以环兄不必见外,若无外人还是唤我表字罢。” 秦佩亦未推辞,待他落座后才复又坐下。 “方才那调元表又是何典故?”太子笑问,“三弟总不会食言而肥吧?” “看看,靠山来了,”轩辕昙故作怨愤,“殿下你不会要抄了我的府第给老四吧?都是弟弟,不能这么厚此薄彼啊。” 他们弟兄几个尽情调笑,秦佩在一旁闷不吭声地喝酒,试图理清思绪。 市井闲言里,史家亡族灭家后反而备受栽培的国之储君。 面前这个气度雍容清雅至极宠爱幼弟的皇太子。 还有万州渡口洛京地牢里诡计多端不拘形迹的李隐兮。 他微微闭上眼,三张不同的面孔在飘渺虚无里翩翩跹跹,目乱情迷。 “以环……” 眼前人手持酒杯,似笑非笑。 因缘际会,李重双成了李隐兮,而李隐兮的真名却是轩辕冕。 皇太子名唤轩辕冕。 秦佩起身:“臣以双杯敬太子,谨祝殿下玉体金安,福寿绵延。” 轩辕冕看着他仰头饮尽,指指轩辕晋,笑道:“以环是个海量的,今天若他还能站着出宫,就是你招待不周。” 轩辕晋 分卷阅读1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9 立时起身,为秦佩满酒:“独力难支,太子的话摆在这里,二位兄长可不能做壁上观。” 几人连连称是,于是这唯有五人的酒局竟也杀了个天昏地暗。一个时辰后,竟只有秦佩与轩辕冕两人勉强站着。 秦佩面色如常,扫了眼东倒西歪的诸皇子,挑眉看轩辕冕:“为免四皇子落下招待不周吝啬小气的名声,不如你我君臣今日不醉不休?” 因着太子的身份,轩辕冕并未喝上许多,故而除了两颊绯红外也无甚异常。他暗自心算秦佩的余力,恬不知耻道:“你我兄弟长安再聚,话都没说上几句就倒在酒桌上,岂不是本末倒置?” 像是生怕秦佩恋战,他立时对宫人吩咐道:“将皇长子与皇三子送回各府。” 秦佩冷笑起身,却被轩辕冕扯住衣袖。 “以环兄莫不是生我的气罢?”他一双凤眼亮得惊人,“不曾表明身份,确是内含隐情、事态紧急。不过,孤以为似以环兄这般明辨是非的君子,断不会让此种小事纠结于心,是么?” “臣不敢。”秦佩淡淡道。 轩辕冕执住他的手腕,一同向外走去:“时候尚早,不如到东宫喝杯茶水解酒?” 暮春四月,许是酒意催人暖,秦佩隔着单薄春衫便可感到轩辕冕温热指腹,不知何故,托辞是一字都说不出了。 东宫与洛京原址规制大抵相同,不知是修建不久还是轩辕冕个人喜好,长安东宫显得更加疏旷清幽。 宫腰束素的侍女巧笑倩兮,就连一旁端茶递水的小太监都眉清目秀,口齿伶俐。“殿下艳福。”语毕,秦佩不由在心中懊恼,喝酒误事,既已知晓对方身份,还如此言语孟浪,简直愚蠢至极。 轩辕冕随手捻起一枚李子:“等你真的坐拥天下,你便知道权柄美人,尽是俗物。” “甜么?”李子五月方熟,于是秦佩不由狐疑看他。 轩辕冕点头:“不错。” 秦佩凝视他半晌,把手上的李子又放了回去:“殿下既然爱吃,便多吃些。” “骗不了你。”轩辕冕这才端起茶水“若是无旁人在场,你我都不必拘礼。” 秦佩不置可否。 轩辕冕瞥他一眼:“以环兄是聪明人,除去名姓,孤一切行迹从未刻意欺瞒。” 秦佩冷哼一声,拖长声音道:“臣自小鲁钝,今日得见太子殿下天颜,两股战战、不胜惶恐,之前种种不敬荒唐,臣万死难辞!” 明明是卑微至极的谦辞,被他用这等懒散讥讽的语气一读,实是说不出的滑稽。轩辕冕放声大笑,越过几案,一手揽住他的肩膀:“这个兄弟,孤没白交!”他想了想,又道:“对了,我们在洛京暂住之地,便是亚父的宅邸,哪天若是得空,孤带你去终南,亲自谢过他。” “果然传言……”秦佩挣扎未果,喃喃道。 轩辕冕松开他,叹息:“没错,孤抵长安前一日,父皇便已离京,前往终南别苑。待到初四他老人家寿辰那日,朝中诸事便会正式由孤接手。” 秦佩点头:“监国太子,自古难为。” “非也非也,”轩辕冕摇头,“嫡弱庶强,方有萧墙之祸。孤兄弟几人,你也刚见过,天家兄弟和睦,自不会有夺嫡之争。再者,父皇为千古圣君,他老人家尚在,谁又掀得起风浪?” 想起潜心修道的皇长子、性格乖僻的皇三子、一派天真的皇四子,秦佩深以为然:“翻手为云覆手雨,方为天下主,舍殿下其谁?” 轩辕冕假意岔开话题:“对了,今日孤在中书省碰巧撞见赵相,便和他提起你。” “哦?”秦佩兴致缺缺。 “他很赏识你,说你的卷子他看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轩辕冕意味深长道,“孤看就趁这几日朝中无大事,你可登门拜访,若得他的保举,有些位置也就唾手可得了。” 秦佩不语,忽而漠然道:“就不知赵相属意的,又是什么位置?” “刑部主事。”轩辕冕瞥见秦佩蹙眉,笑道,“就算是状元,许多还是从县丞做起的。中举即为六品官的,德泽一朝也不过顾相一人耳。就连令尊,中状元之后也不过就得了个七品的官身。” 秦佩摇头:“臣所顾虑,并非此事。” 第22章 第三章:正看鸣凤朝阳影 翌日辰时,秦佩便在相府东门等候,直至晌午,才见赵相的步辇从朱雀大街慢悠悠地晃过来。 秦佩躬身:“赵相。” 赵相名赵子熙,非要论起辈分来,还是先帝轩辕简的小舅子,当朝太子都算是他的侄孙。秦佩想起之前李隐兮自称赵相侄子时脸上小人得志的神情,便不由得心中偷笑。 “这些礼数全免了罢。”赵相倒是随和,“忠叔,引秦大人去花厅,待我更衣过后,便与他小叙。” “是,老爷。” 秦佩用余光瞥见赵子熙面上神情,心内不觉一凛。虽然昨日轩辕冕早已提点,说赵子熙是个冷面宰相,但秦佩长于江湖之远,除几位年轻皇子,见到如此生杀予夺的人物,还是头一回。倒不是赵子熙多么威风凌厉让秦佩心寒,而是他看秦佩的神色,五分揣度三分慨叹还有二分……云山雾罩。 秦佩在花厅又等了约莫一刻,赵子熙才悠然而至。 见礼之后,两人复又坐下,秦佩留意到赵子熙已退去重紫冠袍,换上一身水蓝常服,显得极为闲适。 “我与令尊同朝为官十五载,与周伯鸣撇去这些年台省同僚之义,更有幼时同为皇子伴读的交情,”赵子熙开门见山,“加上又有太子担保,你这个门生,我还是很愿意揽入门下的。” 秦佩颌首:“承蒙赵相不弃。” “父子皆进士,一门两状元,秦子阑生的好儿子。”赵子熙淡淡道,不像是讽刺,可也听不出多少真心实意。 秦佩不知赵子熙是性格使然,还是曾与秦泱有过罅隙,又天生不善言辞,便只茫然若迷地坐着。 赵子熙一直用余光打量他,思极他到底是个初入仕途、少不更事的孤儿,心下一软,口气也柔和起来:“这些年在衡阳,过的可好罢?” 秦佩点头:“院士夫子皆多照顾。” 赵子熙摇头笑笑:“想也知道那些老古董,多半除了六艺便只教帖经了,倒也难为你。” 方才那位忠叔恭敬道:“老爷,何时用午膳?” 赵子熙瞥向秦佩:“留下来用膳吧,我正好将刑部大致的情况交待一二。” 秦佩诚惶诚恐。 饭菜布在后园,五荤三素一汤,很是简单。 不简单的是,桌边还坐着另一个着淡赭常服的男子,虽也人过中年,但姿容妍丽比起满园春光亦毫不逊色。 秦佩踌躇道:“下官见过……” 赵子熙随意落座:“礼部 分卷阅读1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0 尚书苏景明。” “下官见过苏大人。” 苏景明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长得倒不像秦泱。” 赵子熙亲自为他斟酒:“或许像他娘亲。” 许是看出秦佩已然尴尬以极,之后赵子熙只谈了些刑部人事,待秦佩准备告辞时,赵子熙却突然叫住他,正容道:“明日大朝之后,你便正式入仕。作为你的恩师,我也只有八个字送给你。” 秦佩行弟子礼:“佩洗耳恭听。” “前车已覆,后车当戒。” 宫阙郁郁,玉阶朱梁,秦佩与其他新晋进士一道垂首立于阶下,不敢直睹天家威严。 皇帝恒有微疾,未能亲临朔望大朝,故由太子太师魏国公周玦主持此番监国大典。 时隔十年,秦佩再次回到天启朝的权力中枢,并再度见到自己名义上的养父。 周玦重紫衮冕 、通犀金鱼立于玉阶之上,口宣册书:“皇太子冕仁和恭孝,深达礼体,宜令监国,继统万机。自今以后,凡军国之务,事无大小,悉委皇太子决断;文武僚属,亦由皇太子节度。”念到此处,周玦含笑抬首瞥了轩辕冕一眼,“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皇太子冕正典临朝,为国副君。兹惟朕训,爱养百姓,尚思奋励,莫失朕望。” 轩辕冕跪受册书,又接受百官参拜,折腾了一个时辰,群臣才得以坐下,参议朝事。 秦佩坐的太远,轩辕冕声量不大,故而他言语并不太听得真切,就连冠旒之后曾算是熟识的脸孔也似远隔千山,万水之外。 又混混沌沌地挨到午时,轩辕冕才开恩退朝。 “秦兄。”一人犹豫唤道。 秦佩识得他,似乎是二甲的一个进士,便回礼道:“兄台。” “在下陈忓,此番亦分在刑部,为刑部令史。” 令史在刑部仅高于书令史,不过是刀笔吏,甫一入官,秦佩就比他整整高了三品,故而陈忓很有些底气不足。 秦佩淡淡道:“你我为同科进士,又是一部同僚,日后定当精诚协力,互相照拂。” 他话说的客气,但其不苟言笑,一张冷面颇有如雪如霜之感。 陈忓诚惶诚恐:“互相照拂不敢当……”他似乎也是个老实人,恭维的话说了一半硬生生卡住了。 秦佩亦不多言,视线却定格于他身后一人。 “朱大人。” 朱子英亦是一身青色官服,见到秦佩并无讶异:“秦大人,还未恭喜你蟾宫折桂。” 秦佩摇头:“运气罢了,洛京一别,朱大人别来无恙?” “蒙殿下恩遇,我已被擢拔入京,”朱子英谦逊道,“现任京兆府司法参军,日后怕与二位多有交集。” 秦佩挑眉:“那是再好不过。” 他们三人,陈忓位卑言轻、朱子英刚毅木讷、秦佩性情冷僻,于是便无一人开口,很是难堪。 “不如……”陈忓最终懦懦道,“若二位大人得空,下官想在圣和居设宴,若两位大人不吝赏光,下官则……” 秦佩打断他:“好。” 三人面面相觑,却听一声嗤笑传来。 “小时候看你古灵精怪,如今怎地如此呆板?”周玦站在三步之外,显是留意许久。 “魏国公。”朱子英与陈忓赶忙行礼,秦佩局促地站在一旁,呆若木鸡。 周玦轻笑道:“你们二人,一人是秦佩的前辈,一人是他的属僚,自然该由他来做东。不过今日怕是不行,我看不如便明日吧?”不理会径自呆滞的两人,他微微抬首打量秦佩,“到底是长大了。” 第23章 第四章:共踏槐花记昔年 甫行至朱雀大街,周玦便命人停车,示意秦佩随他步行回府。 “你与冕儿在洛京之事,我已听人说了,做的不错。” 秦佩以为他总要寒暄几句,不料却如此单刀直入,一时便不知如何接话。 周玦步履极缓,却亦极稳,秦佩不知需手握多少权柄,身经多少风雨方可有如此从容气度。 “范铠尧,我是记得他的,论起来资历不要提秦泱,怕是比我都要老些,更别说顾秉了,”提及往事,周玦多少有些慨叹,“你道陛下为何迟迟不愿擢拔,可又不得不重用他么?” 秦佩斟酌道:“此人原为史苏遗党,陛下难免忌惮;但范铠尧虽是个阴险狡诈的奸徒,却多少算是个能吏,兴许……” 他自知前后矛盾,再说不下去。 周玦叹息着摇摇头,却不见失望之色,“冕儿说你不通人情,我看倒也不假。不过,这些事情,上位者不得不知,为人臣子,知道太多反而祸害。” 秦佩对官场中这些腌臜世故不甚关心,见他不提也乐得清闲。 魏国公府外遍植槐木,正值花期,如雪团一般的槐花摇曳垂坠,落花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漫步而过,仿佛连衣摆都沾染香气,馥郁沁人。 “春水碧波摇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秦佩低吟道。 周玦笑意盈盈地看他:“到底是状元,不管看上去再怎么木讷,也该是个风流才子。” 秦佩赧然道:“下官卖弄了。” 周玦摆手:“你我有父子名分,不用如此客套。说起来,你入京也有些日子了,可曾去拜祭过你父亲?” 秦佩蹙眉:“我到长安第二日便有此意,可据闻他要陪葬皇陵,闲人勿入,因此一直未能成行。” “明陵么?” 秦佩立时会意,照临四方曰明,天子讳昭旻,正合其意,贴切无比。 周玦爽朗一笑:“也罢,到了地底下,德泽一朝的老东西们正好再凑一桌酒席。” 秦佩顿下脚步,很是压抑:“您为何不回……” 归葬何处这种话茬太过晦气,但周玦却毫不在意:“我虽生于江南,但毕生功业皆在东宫朝野,亲朋至交亦都将陪葬明陵。我又何必为了归于乡梓,而在底下寂寞千年呢?” “还有哪些……”秦佩欲言又止。 周玦勾起嘴角:“黄雍和赫连杵都已经下去啦,临淄王、嘉武侯这些皇亲国戚,重臣如顾秉赵子熙苏景明,还有几个陛下江湖市井里的朋友,当然这些人多半是秘而不宣的。” “世伯果然豁达。”秦佩衷心道,“不过殿下倒是允诺过我,会破例让我进去祭扫。” “冕儿那孩子,你竟不怵他。”周玦若有所思。 秦佩叹息:“机缘巧合,一言难尽。” “既然如此,”周玦不知看到了何物,脸上露出极为莫测的笑意,“亦君亦臣,亦兄亦友,若能长久,倒也是件幸事。” 秦佩目不斜视:“虽有些大不敬,但即使殿下此人,心机深沉、行事诡谲、不拘礼法……” “哦,孤倒不知自己竟如此讨人嫌。”轩辕冕一 分卷阅读2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1 身便服,随意靠着一株老槐树,身边站着忍笑的轩辕晋。 秦佩不以为意:“我曾与他结拜,又有君臣之份,自不会轻言背弃。” 周玦调侃道:“得此忠直良臣,殿下之幸,我朝之幸!” 轩辕冕作势应了声:“感激涕零。” “以环兄,”轩辕晋懒得寒暄,径直道,“殿下让我兼领雍州牧,虽只是挂个名,但我亦想协同京兆尹监理京畿,为皇兄排忧解难。” “那与我何干?”秦佩越听越糊涂。 轩辕晋兴高采烈:“银粮财政诸事,琐碎无趣得很,就让那些个长史司马去管罢。我倒是觉得刑狱讼案一类,挺合我的口味。皇兄说了,京畿的大小案件,小案由司法参军等查处,大案可都要直接经由你手。” 秦佩瞥向轩辕冕,后者与周玦谈性正浓,根本无暇解围。 “政事本属私密……”秦佩甚感无力。 轩辕晋猛地拍他肩膀:“我就知道以环兄是爽快人,以后本王自当倾力相助!” 几人从角门向府内走去,周玦准备在烟波楼设宴。 轩辕晋拉着秦佩谈天说地,秦佩满面菜色地应着,痛苦不堪。 轩辕冕含笑看着二人拉拉扯扯,周玦留意着他的神色,低声道:“方才四皇子自称‘本王’,看来几位皇子的封号,陛下已经拟定了?” 轩辕冕回过神来:“嗯,洛京之事,父皇颇为震怒,斥责皇兄办事不力,因此皇兄封爵嗣王,但封号仍为洛;三皇弟亦是嗣王,封号为同;四皇弟是亲王,封号为雍。” 德泽年间因数代分封引发诸王之祸,为免藩王尾大不掉,故而诸位皇子都被封于京畿各地,遥领各郡却并不出阁。 周玦幽幽叹了口气:“幸好。” 皇长子轩辕显乃周贵妃所出,是周玦的远方外甥,轩辕昭旻对外戚专权最是忌讳,不提王苏两家,甚至连太子轩辕冕的母家史阁老一族都被连根拔除,丝毫未留情面。周玦行事,从来深谋远猷,皇长子沉迷修道,多半也是出自他的授意,只不过到了后来,弄假成真,整日沉湎于此,却是周玦不曾料到的了。 “对了,”轩辕冕随手接住一朵下落槐花,“先前在洛京,孤陪秦佩一道去秦尚书府上,却发现门庭破落,只剩一座废宅。” “哦?”周玦若无其事道。 轩辕冕轻嗅手中槐花:“生者如火如荼,死者如尘如土,可我总觉得纵人死如灯灭,若有情意,也不该让生后事寡淡至此。” 周玦勾起嘴角:“涅槃妙心,实相无相。我将秦佩送至衡阳,又仍由秦府荒芜,你道我薄情寡义么?” “孤不敢有此意。” 周玦幽幽叹息:“冕儿,你需知道,在这世上,我未必待秦佩最好,但我一定是对他寄望最深,最盼着他平安顺遂的。” “这样,你先述职,”轩辕晋杏眼都笑眯了起来,“三皇兄正好答应我,一块到王叔那儿走一圈。待我回来,就去京兆府巡查刑事,你以为如何?” 不如何……秦佩只好在心中腹诽,嘴上仍道:“四皇子一路珍重,游赏尽兴。” 他意兴阑珊地回头,只见后面两人仍施施而行,周玦绵言细语,轩辕冕则神色悠然。 似有感应,轩辕冕兀然抬头,迎上他的视线,而后拈花而笑,转盼流光。 第24章 第五章:空堂孤影起闻鸡 未至卯时,秦佩便早早到了刑部大堂。如他这等级别的官吏,自不需大起前去朝会,故而衙署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两个书令史在整理文书。 “秦大人。” 秦佩回头,见是陈忓,“来得挺早。” 陈忓惴惴道:“第一日总要到的早些,否则会被同僚耻笑。” 秦佩左右环视:“比部司门和咱们在一处么?” “他们在南面的官署,”陈忓显然摸得很是清楚,“咱们这儿就是尚书侍郎几位大人并下属刑部。” 刑部下属四司,刑部、都官、四门、比部,每司皆有自己的主事令史书令史,加起来林林总总约百人,全挤在南北两个衙署里,只见人来人往你言我语,好不热闹。 秦佩刚来,分到的差事与刀笔吏无异,无非撰写公文、誊抄案宗,也亏得秦佩耐性过人,加上周遭同僚颇为健谈,才免于困倦至死。 好不容易熬到午时,秦佩拍拍正伏案狂书的陈忓:“圣和居。” 陈忓一惊,手一抖,生生将“心”抄成个“必”。 “秦大人可吓死下官了。”陈忓抚住心口,“不过还是算了,我这还没誊完呢。” 秦佩淡淡道:“那先记着,闲暇无事时记得提醒我。” 陈忓看着垒叠成山的公文叹息:“也不知哪日才是个头。” 秦佩随手抓起一份:“都是监侯?” “嗯,经我手的都是,”陈忓苦着脸,“这些人时运不济,先前侍郎大人上过折子给中书省,询问太子监国是否要例行大赦,结果殿下亲自批了。” 秦佩淡淡道:“太子未允。” “是啊,秦大人果然英明,”陈忓很是惋惜,“这些人但凡再熬几年,等太子正式登基,那时候肯定是要大赦的,还能捡一条命。” 秦佩冷哼一声:“这些人都是为非作歹,乃至谋财害命之徒,陈大人大可不必为他们记挂。若是此番他们侥幸脱罪,那被他们所害之人,岂不是仇怨不解,死不瞑目?” “秦大人说的在理,是我太妇人之仁了。” 两人正说着,便有一书令史小跑着来传话:“秦主事,侍郎大人有请。” 秦佩身份特殊,加上又是新科状元,故而心里也不十分意外。 刘侍郎年纪三十上下,出身寒门,其母靠缝补织绣将其拉扯长大,圣上感其贞烈贤德,曾御笔提了块“孟母再世”的牌匾,在朝中传为佳话。 不知是自卑还是自傲,寒门子弟比起士族世家来,总是多些清高矜持,唯恐被人看低了去,于是秦佩就对上了一张自以为是的冷脸。 “刘侍郎。”秦佩行礼。 刘侍郎从公文中抬首,瞥他一眼,淡淡道:“尚书大人特地命我对你多多照拂,秦公子若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便是。” 秦佩再怎么不谙世故,也早听出其暗讽之意:“下官在刑部自会循规蹈矩,本分做事。至于照拂吩咐一类,还是免了,谢过大人好意。” 刘侍郎总算肯用正眼看他,不阴不阳道:“那日后你我便一道秉公为国,为朝廷多出些力罢。” 秦佩勉强勾勾嘴角,径自告退了。 这般汲汲营营的日子又过了近半月,秦佩每夜躺在床上,甚至都回忆不出白日里所作所为,仿佛光阴等闲于一片混沌中悄然而逝,不见影踪。 这日,待秦佩处理完手上公事,天色向晚 分卷阅读2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2 ,暮霭重重。 一驾很是眼熟的马车停在西街那条歪脖子柳树下,秦佩迟疑片刻,还是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殿下。”秦佩点了点头,算是行礼。 轩辕冕亲自斟茶递给他:“鞠躬尽瘁,勤勉不懈,秦大人劳苦。” 秦佩理都不理他,将一盏明前龙井牛饮下去。 轩辕冕也不恼,吩咐车夫启程。 秦佩掀开车帘,闷声道:“是去明陵?” “嗯,”轩辕冕应了声,“君子一诺,总要兑现的。”他神情倦怠,眼底有浅淡乌青,显是疲乏不堪。想来此番,也是于百忙中抽空方得成行,思及此处,秦佩不禁微微动容。 秦佩嗫嚅道,“这并非要事,你本不必如此……” 轩辕冕打断他:“于公,令尊为德泽朝之名臣,真正做到死而后已,孤带他的独生子前去拜祭,天经地义;于私,你别忘了,你我是结义兄弟,他便也算是孤的伯父,按理说,孤也该去上柱香拜上一拜,方成体统。” 秦佩一时失语,只低头看着手中白瓷茶盏,半晌才低声问道:“你……脸色并不好看,朝中可有大事?” 轩辕冕闭目养神,手指轻揉眉心:“这几日一直在想,为何同样的朝事,父皇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到了孤手里却觉得步履艰难?何况,父皇即位之时,可谓千难万阻,时局之艰远胜今日,难道真是孤太过平庸?” “此话虽不假,”秦佩语毕,心中便隐隐懊悔,不由放柔声调,“陛下登基之时,潜邸早有许多贤达精干的臣子追随左右,而如今,德泽一朝的老臣相继致仕,青黄不接,殿下自然觉得捉襟见肘。只要甄选得力心腹来为殿下分忧,这些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轩辕冕勾起嘴角:“能得以环兄宽慰,孤何其有幸。对了,在刑部都还好么?王鉴之那老东西可曾为难你?” “你说王尚书?”秦佩愣了愣,“殿下很讨厌他?” 养精蓄锐已罢,轩辕冕坐直身子,“老狐狸一个,从前也是史党的人。你还记得范铠尧吧?他们两人私交甚密,父皇先前一直想除掉他,奈何此人不仅奸猾,还是个伪君子,近二十年,竟是一点把柄都没落下。” 秦佩暗暗记下:“尚书大人,我还不曾见过,只见了刘侍郎。” 注意到他神色不豫,轩辕冕瞥他一眼,笑道:“刘缯帛?” “增博?”秦佩只觉得这名字古怪。 “刘母是绣娘,起名字自然也都是绣品,据闻他还有个弟弟,叫刘绮罗。”轩辕冕似乎对刘缯帛印象不坏,“刘缯帛还不到三十五,却已是一部侍郎,他的才干,孤倒是赏识的。美中不足就是他过于孤高自赏,若不吃些苦头,日后怕要坏事。” 秦佩冷哼一声,就听轩辕冕含笑道:“以环亦是一样。” 第25章 第六章:青山十里松髯苍 明陵依山而建,坐西向东,极目之处,除去苍翠青松,潺潺溪水,并无大兴土木之景。 两人下车步行,秦佩环视一周,蹙眉道:“难道还未动工么?” 轩辕冕缓缓摇头:“父皇有命,陵寝务求俭薄,勿费民力。” “可若无献殿,那可是大违祖制啊。” “父皇半生,何曾蹈矩践墨?”轩辕冕忽而一笑,“何况,修的再好、陪的再多,百年后还不是便宜了后几朝的掘冢之人?” 生老病死、改朝换代,多为帝王家所忌,而轩辕冕竟侃侃而谈,毫不避讳,秦佩不禁赞道:“在殿下这般年纪,能有如此超然自得之心,世所罕见。” 轩辕冕扬眉一笑:“若非与你相交,孤都觉得你方才是在阿谀了。走罢,孤已命人备了香火供品。” 天色已晚,寒夜森森,两列侍从手持宫灯开道,斑驳光影在杳然月光下黯然失色。 穿过密植松林,蜿蜒山道,轩辕冕在一处土丘停下,而那土丘前唯有一碑竖立。 秦佩神情肃然走至碑前,三拜九叩。而轩辕冕则静立一旁,端详周遭景致。 待宫人摆好供品,秦佩从袖中抽出绢帕,将墓碑细细擦了。借着宫灯,他才看清碑上字样,“紫金光禄大夫吏部尚书秦公泱墓”。 “这是亚父手书,”轩辕冕轻声道。 秦佩手顿了下,忽而抬头看了轩辕冕一眼,神色极其复杂。 轩辕冕会意,微微抬手,宫人便纷纷向后退出三丈。 少了宫灯,仅剩星光萤火,周遭霎时黯淡下来。秦佩恍若精疲力竭,缓缓瘫坐在碑前,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轩辕冕在他身前蹲下,也不看他,只盯着那墓碑。 许是过了一个时辰,又或许仅过了一刹,秦佩缓缓开口:“在洛京时,我便在想,此事可能内有隐情。” 秦泱到底官拜吏部尚书,乃六部之首,又出身潜邸,甚至在圣上亲征之时身为四大监国权臣之一。此人可谓年少得志青云直上,却于功名最是煊赫之时英年早逝,其身后事细思起来确有疑点。 “其一,”秦佩轻声道,“父亲到底曾官居三品,纵然我当时年纪尚小,若有忠仆下人帮着操持,家宅都不至破败如此。何况……” 他神情苦恼:“我自小一切开销均出自周府,难道父亲一点资财都不曾留下?就算为官再是清廉,历年的俸禄也不可能一点不剩吧?” 轩辕冕不知如何作答,只静静看他。 秦佩紧蹙双眉,似有无尽苦恼:“其实此间疑云重重,我却从未想过。黄大人与赫连将军碑文皆为圣上亲笔……” 轩辕冕打断他:“亚父曾对孤提过,初入东宫,秦尚书对他颇多照拂。出于感怀之情为友人撰书,也无不可吧?” 长叹一声,秦佩低声道:“我也希望是我杞人忧天,可赵相与先父似乎并不投契,甚至还说过‘前车之鉴’这样的隐语;而义父,甚至避讳谈他,我隐隐觉得,或许父亲生前晚节未保,众人顾及他名声,才闭口不提。” 轩辕冕走到他身后,轻轻扣住他的臂膀:“过去之事,多提无益。何况朝事千头万绪,令尊过世之时又正值危难之际,若真有差池也是入情入理。你想,若秦尚书真做过什么有违仁道之事,为何孤当了十五年的储君,却从不知晓?” 秦佩深吸一口气:“或许是我想多了罢。不过,近日我在考虑,长住周府并非长久之计,我打算找处便宜的所在买座宅子安顿下来。” “你本非洛京人氏,在那里无亲无故,若孤是你,便干脆把那宅子卖了。” 秦佩点头:“也是,留着也是徒增伤感。”说罢,便兀然起身。许是久坐多时,一时间四肢酸麻,竟又险些栽倒在地。 轩辕冕一手将他扶住,忍不住取笑道:“世人皆云百无一用是书生,诚不欺我。” 秦佩堪 分卷阅读2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3 堪站稳便将他甩开,冷哼一声又不知如何还击,只好转身就走。 轩辕冕低笑着跟上:“既然来了,不如这样,你随孤一道拜祭黄相与赫连将军。” 此地山势陡峻,松柏长青,景致倒是极好的。两人踏月游赏,仿佛身处皇家园林,而非阴森可怖的陵寝。 山泉清浅,山风怡人,轩辕冕毕竟还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随手从身后太监手里夺来一盏宫灯:“咱们也算是秉烛而游,及时行乐了罢?” “殿下日后是要做明君圣君的,何必效仿浪荡子呢?”秦佩虽言语讥讽,但声调轻扬,显然亦是惬意至极。 轩辕冕大笑道:“孤可从未想过,能当好守成之君已是阿弥陀佛,所谓圣君,哪个不是刀光剑影一条血路杀出来的?还是免了罢。” “不思进取。”秦佩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融融月光下竟显出几分少年情态。 轩辕冕头次见他笑颜,愣了愣才打趣道:“前些年西域曾进贡了一株极其稀罕的优昙花,据闻三千年一开,现则金轮王出。父皇与孤都不礼佛,栽在内苑怕也是开不了花,若以环喜欢,孤便赏了你。” “哦?”秦佩饶有兴趣,仍推辞道,“既是天家之花,我又何敢私藏?” 轩辕冕勾起嘴角:“等以环得空,挑个良辰美景便到东宫赏花如何?” 秦佩不置可否:“此花三千年一开,臣可不敢自诩转轮圣王。” 轩辕冕大笑:“对了,此花亦有别称。” “哦?” “月下美人……” 二人又流连许久,直至月上中天才登车返京。 来时疑虑暂被抛掷脑后,秦佩闭目凝神,任凭晓月当帘,清风拂面。 “以环,”轩辕冕忽而开口,略有踌躇。 秦佩应了声,含混不清。 轩辕冕也不管他听未听见,呢喃细语:“若志不在室家,日后你也为孤陪葬罢。” 第26章 第七章:犹有人间市井喧 那日从明陵回来,秦佩便恍惚得很,虽然平时他也不是什么精明外露之人,但现下呆得实在是有些过分。 于是,这日朝会之后,周玦便留在中书省,唤住轩辕冕:“殿下。” 轩辕冕正吩咐陆显将户部关于河南道的奏章齐齐调来,见是周玦,不由促狭一笑:“哟,魏国公可是稀客,中书省都多少日子不得您老人家驾临,我等又是多久不闻周相教诲了?” 周玦打个哈哈:“无甚要紧事宜,只是临行前来觐见太子罢了。” “哦,又要离京么?”轩辕冕摆摆手,陆显行过礼便与宫人一道退下了。 室内只余二人对坐,轩辕冕也松弛下来:“当家不易,孤算是明白了。” 周玦笑道:“臣前日收到勉之书函,他说殿下作为,圣上很是满意。” “是么?”轩辕冕不禁冷哼一声,“若是不满意,便让他自己回来,孤正好也落得清闲,每日与皇兄坐而论道、与三弟吟诗作赋、和四弟飞鹰走狗,日子还不知有多快活。” 周玦莞尔失笑:“此番我经终南正好要停几天叙旧,殿下此话我会原番不动地传给圣上,他自有考量。” 轩辕冕为周玦斟茶,岔开话题:“对了,有一事孤想请问世伯。” “哦?”他换了称谓,周玦即刻猜到必为私事,果然轩辕冕下一句便是,“孤为以环在兴华坊看好一处宅邸,他那人世伯也知道,何止疏于世故,简直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此事,孤想为他一力承办,世伯意下如何?” 周玦漫不经心地托起茶盏,吹去氤氲茶烟,“能与殿下相交,是他的福气。本来此事我已有主张,但殿下既要插手,那便全由殿下做主。” 轩辕冕一双凤眸定定地看着周玦:“孤以为秦尚书生前多半留下了些许财物,生前应是交由世伯代管了?” 周玦八风不动:“明日我便让账房提给秦佩,看我这记性,殿下不提,我都忘了。” “世伯今日特别的生分,”轩辕冕起身,随手拨弄窗边红杏,“往常您都唤我‘冕儿’,不过,对以环倒是一直叫‘秦佩’的。” 他笑意吟吟,粲比春花,周玦却只觉心力交瘁:“冕儿……不要深究,人方能活得逍遥自在。” 轩辕冕猛然折下手中枝桠,声调却极其轻柔:“德泽五年到七年间所有的密档孤都查了,前后矛盾、空缺删改之处比比皆是。孤并未打算深究,只希望世伯今日能消解孤与以环心中疑虑,秦尚书到底犯了什么事?竟如此不可说么?” 周玦阖上双目:“此事早有定论,德泽五年起,陛下曾金口玉言,秦泱之事仅可有七人知晓,撇去秦泱本人与陛下不算,便唯有中枢五人,位高权重者如靖西王、大将军赫连杵都只是猜测,不晓真情。” 轩辕冕静静听着,慢条斯理地将花枝插入梅瓶。 “黄雍两年前辞世,剩下陛下、勉之、子熙与我,殿下觉得有哪个口风不牢么?”周玦苦笑,“这样罢,今日算我有悖臣道,斗胆做个主问殿下一句话。” “但问无妨。” 周玦目光灼灼:“殿下与秦佩相交,若是以国之储君之名,从此君臣分际、不论私情,那臣今日便可合盘托出;可若殿下引其为至交好友,我有太师名分又是秦佩义父,出于情常,我都不会透露半字。” 轩辕冕环顾左右,最终将梅瓶置于经桌之上。随即他转过身来,几近于讨好地为周玦添上茶水,笑道:“是孤错了,世伯勿怪,这样,孤委人将洛京老宅卖了,在兴化坊另置一处,银钱若是有缺便由詹事府出,”他顿了顿,又道,“至于以环那边,世伯不如酌情以告……” 周玦定定地看他,忽而长叹一声:“冕儿……” 这边厢你来我往、相互试探,宫城之外东市的圣和居里,却另有一番景象。 之前本说好由秦佩做东,但今日朱子英却不容置喙地掏腰包付账,在圣和居要了一桌酒菜,只是本该推杯换盏、其乐融融的雅间里,却诡异得很。 陈忓惴惴不安地闷头吃菜,秦佩气定神闲自斟自饮,朱子英却长吁短叹愁眉苦脸。 一刻之后,陈忓终于再难忍受,小心翼翼道:“朱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下官虽位卑言轻,但若能力所及,也乐于为大人排忧解难。” 朱子英长叹一声:“倒也无甚大事,只是手头有个棘手的案子,毫无头绪。” 秦佩放下酒杯,抬眼看他。 “二位也都知道,这司法参军其实也就是个刑官,和县令一样,做的也都是审案那些事。我虽不算什么明断神判,可也自认为差强人意,可此番却意外遇到个棘手的案子。”朱子英正要细说,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大笑,“以环兄,果然又让本王在这儿逮到你了。 分卷阅读2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4 ” 大科紬绫,玉带雕冠,不是轩辕晋又是哪个? “臣等参见雍王。” 轩辕晋摆摆手:“你便是朱参军罢?皇兄很是赏识你,你当益加勉力,方不负他的厚望。” 朱子英与陈忓诚惶诚恐,秦佩却紧蹙眉头,头痛欲裂。 “以环兄,我从王叔那儿给你带的物产送去周府了,”轩辕晋在秦佩身旁坐下,兴高采烈,“朱大人,你方才说什么案子来着?” 朱子英略有为难:“臣不敢,此事毕竟晦气,若是扰了雍王的雅兴……” “诶,朱大人莫忘了,本王可是雍州牧。”轩辕晋板起脸,“还不快快道来。” 朱子英正自踌躇,秦佩淡淡道,“雍王的话,朱大人未听见么?王爷关心民瘼,加以指点,是你的福气。” “是是,”朱子英赶紧道,“此案并不十分诡谲,也未牵扯到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苦主不过是西市回春堂的一个伙计,告的是个樵夫。” 轩辕晋听的津津有味:“哦?那樵夫是窃贼?” “不是,”朱子英叹道,“那伙计在南山采药时和那樵夫起了争执,便推搡起来,回家后没过一个时辰就死了,可却毫无外伤。那寡妇日日来喊冤,可既无人证又无物证,下官亦是束手无策。” 第27章 第八章:归去画楼烟暝晚 朱子英带着他们几人到了官衙,果不其然,一个民妇正披头散发地在门外大声哭骂。 “这便是林氏,”朱子英叹息,“死者林二的妻子。” 轩辕晋瞥了她一眼:“也挺可怜的,生离死别,最是伤情。何况还是这种不白之冤,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抛头露面,日日为夫请命,就凭这点,本王都觉得应该还她个公道。” 朱子英恭敬道:“下官无能,请王爷示下。” “这……本王并未办过案子,”轩辕晋摸摸下巴,“但好歹读过博王孙那本公案传奇,不如这样,先把那樵夫叫来,两相对质,问个话?” “下官这就去办。” 秦佩却有些心不在焉,轩辕晋笑道:“以环兄若有心事,不如再一块喝酒罢,上次以环兄海量,我们兄弟四人竟都敌不过你。” “上次是太子殿下留有余地,秦某取巧了,”秦佩淡淡道,“朱大人,你且不忙唤那樵夫,先把仵作找来,我想先看看尸首。” 朱子英连忙照办,那仵作名叫刘全,年纪不大,做仵作也不过两年,初次看到这么多大人物,吓得脸色发白,两股战战。 “尸首在何处?”秦佩懒得寒暄,冷着脸道。 刘全更是惶恐,连连称是。 轩辕晋正要跟上,陈忓如梦初醒,惊道:“王爷贵体,岂可前去此等阴魅幽晦之地?” 朱子英也在一旁劝道:“是啊,王爷,若是传入殿下的耳朵,下官实在不知如何交代。” “我轩辕家马上得天下,个个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死都不怕,还怕死人么!”轩辕晋正色道,“何况鬼神之事,本就是信者有,不信者无,本王也算是孔门弟子,怎会忌讳此种怪力乱神之事?” 朱子英与陈忓一起看向秦佩,秦佩皱了皱眉,方要开口,轩辕晋拽了拽他的衣袖:“以环兄……这也不是什么有伤体统之事,何况你们不说,皇兄也不会知晓……” 他毕竟与轩辕冕一父所生,到底有几分相似,一双秋水无尘的杏眼可怜兮兮地望过来,让人简直不忍拒绝。 于是秦佩长叹一声:“王爷请,只是若是殿下追究起来,还得王爷自己……” “不会的,”轩辕晋霎时神气活现起来,“有以环兄作保,皇兄哪里会追究。刘全,还不带路?” 挑开白布,朱子英与秦佩都见过不少尸首,自是镇定,而陈忓与轩辕晋都是头回见到,陈忓躲在门口不敢进来,轩辕晋则强撑着站在一片,手中描金扇遮住半边脸。 “死了有阵子了,”秦佩眯眼,“尸身上确无伤口。” 朱子英无奈道:“一连找了几个仵作,都是这般结论。” 一个差役前来回报:“大人,那杨四带来了。” “要去审审么?”轩辕晋催促道,显然只想快些出去。 秦佩想了想,问道:“那樵夫,就是杨四,是否承认他与死者曾有过争执打斗?” “正是。” 秦佩摇头:“不用,劳烦朱大人为我找一柄红油纸伞,越大越好,再取碗水来。” 虽不明所以,但朱子英依旧照办了,不多时,便已准备停当。 “把林二抬出去,”秦佩瞥了眼外边,正是艳阳高照,“天气倒是挺好。” 秦佩命人撑伞,又往尸身上泼了些水,不多时那尸身上便出现几块大小不一的淤青瘢痕。 刘全在一旁很是羞愧,秦佩瞥了他一眼:“红伞验尸本为古法,典籍多有记载。想不到京畿之中,还有仵作不知此法,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小的惭愧,小的该死。” 轩辕晋笑道:“朱大人,还不去还那寡妇一个公道?” 朱子英连连称是,又回头道:“秦老弟,方才并未尽兴,此次又蒙你指点,下回我再做东。” 秦佩不置可否。 “以环兄,”轩辕晋笑道,“刚刚那一番折腾,本王差些忘了,还未恭贺你乔迁之喜啊。” 秦佩蹙眉:“王爷此话怎讲?” “先前本王前去东宫觐见皇兄,周相正好也在,听说我要找你便让我传话,让你早些回府,他临行前有事交代。” 秦佩垂首:“谢王爷知会。” 秦佩遥遥看见周玦,后者正倚着长廊投喂池中锦鲤,脸上带着散淡的笑意。 “世伯。”秦佩双唇微动,终还是选了这个不远不近的称谓。 周玦并未介意,招了招手:“本该今早就走的,见了冕儿才想起一紧要事宜。” “哦?”秦佩心内没来由地一阵苦涩,“若是宅邸之事,则无需世伯挂心了……” 周玦随手抛出鱼食,静观各色锦鲤在微皱春水中抢得你死我活,泛起阵阵涟漪。 “佩儿,”周玦目光依然留在池中,他的嗓音干涩而又疲惫,“我自己没有子嗣,和皇长子也不亲厚,子侄辈里与冕儿最是亲近。或许我这个义父不那么称职,可我对你并无保留,只是……” 秦佩手指紧扣住袖中砺石,连月来郁结在心的猜疑惶惑愤懑仿佛欲喷薄而出,让他几欲狂呼出声。可他毕竟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周玦,即使知道自己听到的极有可能是个破绽百出的谎言。 周玦苦笑,秦佩与秦泱到底不同,秦泱老谋深算,骗了东宫诸人十余年,而面前这个少年,眼神之纯澈,几乎藏不了半点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秦泱死时确是有罪之身,凭你与冕儿的聪慧,多半早 分卷阅读2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5 就猜到了。此事内情连冕儿都一无所知,不过你只需记住,陛下既然未曾将他的罪责告知天下,便已是宽宥。十余年过去,我……我们其余人更不会迁怒于你。但我承认,每每看见你总会想起你父亲,难免伤怀,故而与你相处少了些……” “世伯关切,佩无一刻敢忘,”秦佩打断他,“是我逾矩了,既事关朝中机密,我日后不会再提及此事。”他沉吟道,“世伯与太子的好意,秦佩心领了。不过……长安宅邸之事,为求避嫌,还是我自己办罢。” 周玦踌躇片刻,伸手抚上秦佩右肩,“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不用看的太通透。我平生最羡慕的无非两种人,局外人与糊涂人。” 秦佩抬眼看周玦,缓缓笑了:“我既不聪明亦无野望,不如便做个糊涂的局外人罢。” 周玦看着他慢慢远去,忽而秦佩转过身来,脸上神情错综复杂:“世伯,若家父生前对谁做了忘恩背义之事,还请世伯将其名姓告知与我……父债子还乃天下至理……” 周玦轻声道:“秦泱生前不曾辜负任何人。” 此刻已是暮时,秦佩站在垂柳阴阴之处,冰雪面容在霞光下绽出一抹浅笑,躬身一揖。 缓缓点头,周玦从未像此刻这般,希望忘尘叟在他身侧。 第四卷:踏马东市 第28章 第一章:与客携壶上翠微 案牍劳形、琐事扰心,恍然不觉间,转眼便是重阳。 经秦佩再三坚持,所置宅第并不铺张,不过轩辕冕擅自做主,在延喜门外永兴坊为他置办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雅致古朴,颇具匠心。唯有不那么合心意之处,便是永兴坊离东宫与雍王府都是极近,轩辕冕政事繁忙不提,轩辕晋是个爱凑热闹的闲散王爷,便有事没事往秦佩这跑。轩辕晋素爱找人聊天解闷,秦佩作为近邻自不能幸免,小半年下来,秦佩深感这段时间说过的话竟比这辈子加起来都多。 重阳这日,秦佩闲来无事便在府中小酌,穷极无聊,随手便找了些金石丝线做起风筝来 (1)。 秦佩正专心致志地打磨手中碎铁,眼见就要成型,正自鸣得意时,就听家仆战战兢兢来报:“大人。” 秦佩手不停,略有不耐地回道:“若是雍王,便迎他进来便是,不用通报。” “回大人的话,是太子……” 秦佩愣了愣,起身理理衣服便至府门处迎驾。 “以环兄!”轩辕晋大笑着招呼,“好大的面子,让我和皇兄好等!” 秦佩作势要拜,果不其然听见轩辕冕笑道:“免礼,我等不请自来,以环莫怪。” “怎敢,”秦佩客套着把他们迎入府内。 轩辕冕一眼瞥见石案上做了一半的风筝,挑眉道:“这莫不是檐铃?” 秦佩略感尴尬:“玩物丧志,见笑见笑。” “这也不失为一件雅事,何谈见笑?”轩辕冕自顾自地用案上玉壶给自己倒了杯酒,“若是以环得空,不如为东宫也做一个?” 秦佩不置可否:“雕虫小技怎可入殿下之眼?” 一旁轩辕晋早已不耐烦了:“以环兄,重阳佳节登高日,你成日呆在府里,不闷么?” 轩辕冕插话:“魏国公差人快马从太湖捎来数十只湖蟹,那可是稀罕得紧。皇兄今日约着登高,三弟带去了他的家厨,就等咱们了。” 进京半年有余,秦佩与诸皇子早已熟稔,故而也未推辞。 上了马车,秦佩才想起来问道:“可是去终南山?” 轩辕冕与轩辕晋对视一眼,脸上均带着些许诡异神色,轩辕晋道:“父皇在终南清修,若是以环兄想去觐见,倒也不无不可。” “想去么?”轩辕冕笑意促狭。 秦佩干笑一声:“圣上并未召见,亦不好扰他老人家修行,此番还是算了。日后若是有幸,臣自当沐浴斋戒,方不负体统。” 轩辕冕点头:“玉台山以环可曾听过?” “玉台寺?”秦佩曾听陈忓提过,那边的香火极其灵验。 “孤不信佛,但玉台寺确是在玉台山上,”轩辕冕忽而挑起车帘,“仲祺!” 果然有一骑应声而来,是个英挺小将,秦佩还是在洛京遇险时见过,知道是先大将军赫连杵的次子。 “两位殿下都在呢?”赫连仲祺向车内探了一眼,抱拳道,“上次在洛京事态紧急,殿下又不曾引荐,在下赫连仲祺,秦大人亦可唤我二郎。” 柑橘怕是两湖进贡来的,轩辕冕剥了个给秦佩,另一个自己还未吃到就被轩辕晋抢走了,后者毫无愧色,边吃边笑:“若是以环兄未去衡阳,单凭着父辈的交情,咱们早就该认识了。” “如今也不迟啊,”秦佩对赫连仲祺作揖,“二……” 轩辕冕猛然打断他:“叫他赫连或者仲祺就行,世上二郎那么多,谁知道你喊得是哪个二郎?” 秦佩瞥他一眼,慢悠悠道:“二郎。” 赫连仲祺大笑:“人家做皇帝最多不过避讳,我们太子好大面子,还未登基,连排行都要避忌,我看哪,日后天下百姓都不许行二……” 半开玩笑地砸了个柑橘过去,轩辕冕佯怒:“孤看什么都堵不住你这张嘴!” “我倒是想起来件故事,”轩辕晋一抚掌,“赫连将军晚年得子,把那小公子从小当小姐养大,仿佛还有个闺名。” 赫连仲祺被柑橘呛了下,轩辕冕搭着秦佩的肩,“方才还有人怪孤不曾好好引荐,来来来,以环,这便是赫连侯府的千金小姐,闺名雅岚……” 秦佩从善如流:“见过雅岚小姐。” 赫连仲祺势单力孤,便一夹马腹走为上计:“臣为殿下开路。” 他仓皇逃窜的情形引得轩辕兄弟一阵大笑,连秦佩都不禁莞尔。 几人到玉台山已近午时,远远就见轩辕昙在山脚等候,只见他一身布衣,竟穿的与山夫无异。 “三哥!”轩辕晋远远招呼,“咱们这算不算渔樵问答?” 轩辕昙略微施礼,拍拍轩辕晋的脑袋:“若是渔夫都如你一般锦衣华服,那天下可真的大治了。” 秦佩左右环视:“怎么不见皇长子?” 轩辕昙道:“大哥与玉台寺的方丈相熟,早已上山叙旧了。” “也罢,”轩辕冕迈步向前,“重阳与诸手足一道登高,不失为人间快事。” 山间遍植金桂,香气随山风摇荡,虽不馥郁,却绸缪缠绵。 玉台山山势不高,攀爬起来也不甚费力,几人谈谈笑笑,悠然自得。 “晋儿,”轩辕昙道,“我母妃得了几匹冰丝,回头我让人送去你府上。” 轩辕冕笑道:“见者有份。” “早已备好了,”轩辕昙故作无奈,“唉,谁让本王命苦,既非长子又非嫡子还不是幼子, 分卷阅读2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6 也只能如履薄冰、小心做人。” 他们插科打诨,秦佩则忙着品鉴崖上石雕碑刻,对他们言语毫不在意,直到瞥见赫连仲祺站在山巅,遥遥招手。 “他的坐骑据闻是大宛名驹之后,号称一日千里,比靖西王送孤的踏云骢都要快上几分。”轩辕冕面带笑意,“说起来,孤已有数年未见皇叔祖了。” 秦佩略有感慨:“靖西王一世英雄,可惜我一直未能得见。” “哦?其实你不止见过,还一起过过除夕呢。” 秦佩顿住:“怎么可能?” “你在周府的那年。” 秦佩笑出声来:“滑稽,靖西王如何会出现在周府?我可不知道他与世伯有什么交情。” “谈不上什么交情吧,魏国公不过是他的大舅子罢了。”轩辕冕轻摇折扇,气定神闲。 秦佩越发糊涂:“世伯的大舅子难道不是陛下么?” “他还有个亲弟弟,难道你不知道么?”轩辕冕忍不住用扇子敲了敲那榆木脑袋,大笑而去,剩下秦佩呆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1.唐朝五代以前的风筝指的是檐铃 第29章 第二章:九日黄花兄弟会 同王府的家厨号称京中第一,果非浪得虚名。几样小菜各个精雅,轩辕晋甚至提出要用百金来买,却被轩辕昙谢绝。 酒足饭饱,众人又做了几轮诗,投了几番壶,各个都极为尽兴。 轩辕冕慵懒地靠着秦佩,幽幽叹口气:“若能不理朝政,每日这般游赏……” “那可不行……”轩辕昙打断他,“你要是荒淫无度被父皇废了,咱们弟兄几个,换了谁当太子,都得亡国。” “话不能这样说,”轩辕晋不服气道,“我觉得我就不会。” 山风袭来,清冷刺骨,又听了这大逆不道的言语,秦佩的酒不禁醒了一半,偷瞥了眼轩辕冕,只见他面色如常,其他几位皇子神色也并未有异。 皇长子轩辕显叹息道:“这话下回可别在我跟前说了,你们无妨,我可是要避嫌的。倘若这话传到父皇或是舅舅耳朵里去,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行了,”轩辕晋摆摆手,“大哥也别老这么绷着,不过兄弟几个开开玩笑。要是父皇猜疑你,咱们几个弟兄一起为你作保。” 轩辕昙掰开一只湖蟹,蘸了些米醋:“与我无关,别把我拉下水。无情最是帝王家,我得明哲保身。” 秦佩这才听出兄弟几个怕是在互相打趣,这才放下心来。轩辕冕留意到他神情,微微侧头,在他耳边低声道:“当了快二十年的太子,还如此窝囊,处处受气,以环今日算是见识了吧?” 秦佩扭过脸去,不愿看他那副得了便宜卖乖的嘴脸。 “对了太子哥哥,有些话小弟不知该不该说,”轩辕晋突然正身跽坐,稚嫩面容平添了几分端肃,“先前我与三皇兄相约前去临淄王叔处游历,一路轻装微服,倒是见到些景象,怕是太子哥哥您久居京中而难以知悉的。” 轩辕昙在一旁饮酒,审慎地一言不发。 轩辕冕放下杯子,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似是得到鼓励,轩辕晋坐地更直了些,“经父皇数十载谋划,王家灰飞烟灭,史苏二党土崩瓦解,世家势力大不如前,而太祖倚赖的陇西门阀自元祐之难后子嗣单薄,也不复往日煊赫。” 秦佩与他也极为熟稔,此刻隐隐猜到他言中之义,不由紧蹙双眉。 “太傅曾经感慨,士族绵延数百年,盘根错节,素来不屑寒门子弟,而他们呢,除去侵占民田,党同伐异,卖弄风雅之外,于富国强民又有何作为?”轩辕晋义愤填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番我们前去临淄,途径齐州时便亲眼目睹了好几庄人命官司。” 轩辕冕面色不变,双眸低垂,不辨喜怒。 “历年来朝廷虽劝课农桑,多次减免税赋,然而前几番对突厥用兵抽调民役对贫苦农家而言,仍是无力承担。有些农家不愿子侄前往沙场,便借银抵役,有些农家死了轻壮劳力,便只好变卖田地,而无论是何种情况,最终受益的,往往还是在各地盘踞百年的世家豪族,而那些农家只能失其土地,最终沦为佃户。” 轩辕冕神色复杂地打量他,“到底是长大了,对朝事也有了自己的看法,不过……”他微微侧头,莫测一笑,“这等言论,你我兄弟几人面前说说便可,若是在朝堂之上,还需谨言慎行。”轩辕晋似有不满,还欲强辩被他打断,“此间内情你并不通晓,朝臣最忌诸王乱政,日后你也要懂得收敛锋芒。” “可这天下毕竟是我轩辕家的天下!”轩辕晋委屈道,嘴巴都微微撅了起来,这动作虽然女气,在他硬挺脸上却不显突兀,只有一派少年天真。 轩辕冕莞尔一笑,揉了揉他的头:“善思多问是好事,不过也别为这些庶务烦心,当好你的雍王便是,其他的,有阿兄呢。” 轩辕晋还要说些什么,轩辕昙却岔开了话题,“不过说起来最近晋儿可是遇上麻烦了,我是爱莫能助,还请二位兄长和以环兄想想办法。” “哦?”秦佩好奇道,“难倒两位亲王,这可是稀奇。” 轩辕昙解释道,“咱们小弟一向是孝子,这个京中人人皆知的。下月初三便是林母妃生辰,小弟也早已想好了贺仪,想将前朝吕若思的鸣凤图绣在一屏风之上供林母妃玩赏,可那绣样实在复杂,寻遍京中也未能找到堪用的绣娘。” 轩辕冕笑道:“孝心可嘉,尚衣局你可问过了?” 轩辕晋皱着脸:“那是自然,我头一个就问了怀恩公公。”怀恩是轩辕冕身边的掌事太监,从入宫起就跟在他身边,颇得信任。 “如此……”轩辕冕也犯难了,“难道不能换个礼物?” “可我都已经想好了。” 轩辕冕不忍看他为难,很是踌躇了一会,冥思苦想一番后猛然目光一亮,“竟忘了他!小弟,明日朝会之后你且去鸿胪寺寻吴少卿,整个京城的大事小事,可没有一件能瞒得过他那双利眼。” 轩辕晋大笑起来,“还是太子哥哥知人善用,来,我敬太子哥哥一杯,谨祝太子哥哥千秋万岁!” 轩辕冕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脸,“这话要是让御史台听见了,恐怕又得参你。” “反正迟早都是万岁嘛。”轩辕晋嘟囔着,又转头交待秦佩,“再过两日,九月十五恰是休沐,以环兄随我走一遭吧?” 秦佩刚想拒绝,就听轩辕冕替他应道,“好,他跟着孤也放心。” 第30章 第三章:宝马嘶风车击毂 听闻顾相与鸿胪寺少卿吴庸本是同科举子,纵使后来官位悬殊也未疏离同科之谊,而吴庸人如其名,一生都是庸庸碌碌,不 分卷阅读2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7 过此人也算是德泽朝一代奇才——其为朝中第一消息灵通人士,大到皇帝何时想对突厥用兵、河南道的蝗灾将派何人治理,小到吏部尚书家里有多少美妾、西市哪家酒肆的胡姬最为妖冶,无一不晓。 轩辕冕棠棣情深,第二日便遣大太监怀恩捎来口谕,说是东市曹门的江南绣庄绣工冠于长安。 “几位王爷,殿下最是疼惜雍王,先前奴婢曾听殿下提点雍王,说公子是朝中青年才俊中最可信亦最可用之人,这是宠信公子您哪。”怀恩笑容满面,掺了蜜似的恭维说的情真意切,让人无比舒坦。 秦佩笑笑,示意小厮打赏怀恩,叹道,“既为人臣,身家性命早就是殿下的,别说只是陪雍王采买寿礼,就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上一闯。” 本朝吏治清明,皇上与太子御下均讲究恩威并施、宽严相济,俸钱自不会少的,然而也绝不会容忍朝臣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上至朝中阁老,下至陈忓这样的微末小吏,每月都须有一两夜在府衙中轮值。如秦佩这般的从六品官员,一月需值夜两次,除去誊抄归档挤压的公文卷宗,若有急情变故,也可协同轮值侍郎办理。 秦佩时运不济,两日轮值都与刘缯帛排在一处,后者勤勉足够,然而生性执拗不懂变通,很是不好相与。 “秦佩,”刘缯帛冷声道,“上月十三东市踏马案的卷宗你可阅过?” 踏马案近日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游侠少年纵情声色,一日酩酊烂醉之余竟纵马闹市,奔马无眼,竟有两条人命丧马蹄之下。之所以朝野震惊,只因为那几位凶嫌出身官宦世家,是不少朝中勋贵的子侄世交。涉案的人家上下打点不提,与此同时便为了这桩案子,御史台的言官、翰林院的清贵,加上国子监的儒生,弹劾上书的折子如雪花般飞入中书省,让赵子熙不胜其烦。轩辕冕听闻此事,下令将此案由大理寺移交刑部,着刑部从重处置。 秦佩肃立道,“是,下官已与孙主事一同阅过。” 刘缯帛“哦”了一声,“尚书大人可曾与你说起此案?” 秦佩知道尚书与两位侍郎对此案甚有分歧,尚书主张首犯判斩,其余人等从轻;孟侍郎却坚持主犯腰斩,从犯弃市,其余人等流徙;刘缯帛心狠手辣,竟提出来主犯腰斩,其余人等尽数弃市,果然不负酷吏之名。 他不过区区主事,人微言轻,这些大人却纷纷询问他的见地,无非是想探听太子之意。轩辕冕初初监国,政见不彰,百官怕也是想由此及彼,通过踏马案揣测圣心。 秦佩斟酌道,“尚书大人的意思是,纵马于两市固然不合律法,然而伤及无辜的也只有张、王二人而已,其余人等可只追究前事,不必……” 刘缯帛冷笑,“哦,这就一口咬定是张王二人了?想要李代桃僵,他以为当日东市几十双眼睛都是瞎的么?” 秦佩垂首不语,又听刘缯帛放软语气道,“杀人偿命本是至理,此事我看刑部多半还是要看中书省的意思。你是赵相的门生,又与殿下熟识,若是可以,还请多多劝谏……” 秦佩低声道,“下官自当尽力。” 第二日,秦佩早早去了雍王府,通报过名姓便被带入内殿。轩辕晋身着浅蓝便服,正闲闲地倚着几案用膳。 “以环兄好早,本王方方起身。”轩辕晋腆然笑道,又指指面前的十六样什锦小菜,“若是不嫌弃,不如也用些清粥小菜?” 秦佩摆手,“下官早已用过了,只是吴少卿说过,这江南绣庄一日只接三样绣活,若是迟了……” 轩辕晋不以为意,“以环兄多虑了,商贾之流重利轻义,本王出十倍百倍的价钱,还怕他们不接?” 秦佩无奈,又候了约莫半个时辰,轩辕晋才堪堪用完,想来是避忌踏马案的风头,轩辕晋此番并未骑马,而是着管事备好了马车。 东市喧闹一如往日,一副太平景象,两人下了马车,跟着如织人流缓缓前行。 “本王曾听太子哥哥提起过,待他继位便会改年承平。”轩辕晋突然道。 秦佩微微一笑,“承平盛世,这个寓意好。” “太子哥哥的想法我大抵是知道的,”轩辕晋幽幽道,“太子哥哥对父皇孺慕以及,总觉得父皇是功比三皇、德盖五帝的圣君,故而太子哥哥所思所想不过萧规曹随,对父皇治下的种种规制政令都不敢,甚至不愿变更。” 秦佩蹙眉,回想起重阳登高之日轩辕晋对太子的劝谏,踌躇道,“陛下文韬武略,德泽一朝就曾三次对突厥用兵,中间又逢两王之乱……虽功绩可彪炳青史,但民力亦是损耗过度,殿下有守成之意,下官亦觉得无可厚非。” 轩辕晋辩道,“本王的意思不是让太子哥哥去穷兵黩武、大动干戈,本王是觉得太子哥哥的怀柔之策过于宽仁,士族元气大伤,正是乘势而上、永绝后患之机,太子哥哥对他们过于放纵,终有一日会将父皇开创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王爷慎言!”秦佩终忍不住打断他,“殿下毕竟当了二十年的储君,又一直在中枢行走得几位相爷教诲,于机要之事必然比我等通达。殿下既然如此决策,必然有殿下的道理,再何况殿下顾惜民力、又欲安臣子之心,则必然行‘内圣外王’之术,下官以为正合时宜。” 见轩辕晋面色不豫,还欲强辩,秦佩温言道,“当然,天下虽大治,但也不算是唐虞之治,自然有世家盘结、吏治不清等等顽症,假以时日,待殿下稳住朝中局势,定能放手整肃。王爷是殿下最宠信的弟弟,到那时您若是进谏,殿下必然会采纳的。” 第31章 第四章:珠帘绣户杨花满 那江南绣庄隐没于东市的寻常巷陌,小门小户极其难找,当一行人终于立于门外时都已过了午时。 “但愿那吴少卿没有夸大其词。”说着轩辕晋大步入内。 秦佩跟着进去,只见堂内摆着零零碎碎几样绣品,每样都是巧夺天工、精巧绝伦。几人均是男子,自然是不懂什么平金法之类的绣工技法,可看着布料的走针纹样也知这个江南绣庄绝非浪得虚名。 堂里只有个小丫头看店,神色怏怏,对人也是不理不睬的。 轩辕晋身边的掌事公公怀思上前一步,客气道,“姑娘,我家公子想要绣副屏风,不知可否……” “晚了,”那小丫头打了个哈欠,头也未抬,“三样绣活已经接满,若是想要,明日赶早罢。” 那怀思虽不是皇上太子身边的人,但自小跟着炙手可热的雍王,哪里受过这种冷眼,一听此话,立时横眉竖眼道,“放肆!咱们公子买你家的绣活是尔等的福气,休要不识抬举!” 那小丫头很是伶牙俐齿,“唷,咱家 分卷阅读2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8 店小容不下你们这些大佛,这抬举我们不要!” 怀思气急,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和那小丫头周旋了半天,可对方硬是不松口。 秦佩冷眼旁观,那丫头年方二八,长得不算天姿国色,但也有一番小家碧玉的娇艳可人,不知是不是因着怜香惜玉的缘由,即使被拂了面子,轩辕晋脸上也未有半分不豫,只兴致勃勃地站在一边观战。 “纳锦,怎可对贵人无礼?”珠帘被挑开,走出一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只见她盈盈而拜,一颦一笑均是勾魂摄魄,不知年轻时是如何的美貌动人。 秦佩心中暗忖,这女子倒是有几分见识,怀思声音尖细必是宦官,想来一行人的身份她恐怕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无妨,”轩辕晋向怀思使个眼色,后者立时收声退在一旁,“只是夫人不知可否打个商量,我母亲寿诞在即,我准备以鸣凤图为底绣个屏风。” 那美妇蹙眉,那叫做纳锦的小丫头却插嘴道,“这鸣凤图可不好绣,吕若思这图光是那凤凰的尾羽便用了七七四十九种颜色,绣起来简直麻烦至极,你们又像是挑剔的,这种亏本买卖我们才不做。” “纳锦!”那美妇喝道,却看不出多少怪责之意,“家侄女自小性子就野,缺了礼数还请贵人见谅。只是她方才所言亦不无道理,这绣活极费功夫,需四五个绣娘通宵达旦地绣上五个昼夜方成。” 轩辕晋笑道,“不碍事,只要十日之内可以绣完,本……本人愿付五百金。” 绣庄中的人,想来也是见惯了京中豪富,听到如此大的数目并未有何惊异之色。 怀思轻声道,“主子,此画是御赐之物不可离开府邸……” “若是可以,”轩辕晋思索一二,“不如请夫人派几个顶尖的绣娘去府上做工,本人一定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你们的绣工也绝不外传。” “不去!”那美貌妇人还未开口,那纳锦便推拒道,“带着个太监来,还要绣御赐之物,若是有什么差池,你们最多少了些银两、拂了点面子,我们可是会没命的!姨母,千万别答应他们,而且刚刚那太监颐指气使,一看就不是好人!” 怀思气的面色涨红,轩辕晋却是微微含笑,正欲说些什么,就听纳锦继续道,“再看看后面跟着的那个白面书生,满脸嫌弃,进门连个笑都没有,简直就是用鼻孔看人……” 美妇极为尴尬:“纳锦!” 秦佩没想到自己一言不发还会被牵连进去,颇有些哭笑不得,一旁的轩辕晋瞥他一眼,正忍俊不禁,却听那脆生生的声音还不饶人,“还有最前面的那个小白脸,一看就是不知人间疾苦的纨袴膏粱。他们前些日子能在东市纵马伤人,谁知道咱们的绣娘去了那府邸还能不能回来?那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什么见色起意掳了良家女子去当小妾,什么无意窥见什么阴私被杀人灭口,什么……” 听她越说越不像话,那美妇终于难抑怒气,“闭嘴!本来想让你领着云绣他们过去,如今看你这般口无遮拦,还是在家思过罢,省的冲撞了贵人!” 纳锦不见失落,反而笑眯眯道,“那敢情好,横竖我也不想去,正好在绣庄陪着姨母。” 她一双杏眼灵动异常,配上如花笑靥,让人见之忘俗,哪里还怪罪得起来? 轩辕晋饶有兴致地看着,忽而笑道,“夫人莫怪,令侄女年纪虽轻,刚刚说的却也不全是谬理。听夫人话中之意,纳锦姑娘绣工应是佼佼,不如就让纳锦姑娘辛劳一趟带几个绣娘进府?” 见纳锦很有几分不情愿,轩辕晋又指指秦佩,“不满诸位,这位秦佩秦大人便是刑部的主事,今日也算做个见证,我一不会强抢民女,而不会杀人灭口,进诸位入府纯粹是一片孝心,别无他意,倘若府上有怠慢无理之处,你尽可找这位秦大人伸冤。” 纳锦目光灼灼地看过来,被点名的秦佩也只好端出副青天大老爷的架子,深沉道,“为民请命、主持公道本就是百官之责,本官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这位公子乃是正人君子,还请姑娘安心。” 见他言辞恳切,纳锦又迟疑地看向那美妇,获得首肯后才点了头,“那我便去叫云绣几位姐姐收拾收拾。” 轩辕晋笑吟吟道,“晌午之后,府上的马车便会在此等候。” 陪小王爷胡闹了一天,秦佩返回宅邸时早已疲惫不堪,本想沐浴罢便歇下了,却不料方到抱厦,就听小厮来报,怀恩公公在花厅等候多时。 秦佩无奈,只得打起精神应付,却见怀恩在花厅里踱来踱去,神情焦躁。 “哎唷秦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 秦佩一头雾水,自己何时竟成了如此举足轻重的人物? “公公喝些茶慢慢说。” 怀恩也顾不得体面,扯过秦佩的袖子,“早上阅了几本折子,殿下便雷霆大怒,大人是殿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求大人速去东宫救急。” 第32章 第五章:朝事汲汲劳精神 到了宫城,秦佩正欲下马,却听怀恩公公低声道,“殿下今日在东宫,另外殿下曾恩准秦大人骑马入内,事关紧急,秦大人切勿拘于礼法。” 怀恩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秦佩瞥他一眼,叹了口气,“也罢,今日便造次一回,劳烦公公带路。” “诺,奴婢谢过秦大人救命之恩,日后但有吩咐,奴婢无有不从。” 秦佩一抽马鞭,“在下区区六品官,哪里敢劳动公公。左右大家都是看着天家的脸色行事,日后互相帮衬着便是。” 他虽依然表情缺缺,却已不若方方入朝那般冷若冰霜,为人处事亦是圆滑许多,怀恩暗暗在心中感叹,脸上笑得更是灿烂,“秦大人,待会见到殿下,还请好言相劝。殿下自起身之后便见了那表章,至今滴水未进,先是大发雷霆,后是一个人干坐着生闷气。照殿下平素的性子,奴婢斗胆猜想,殿下这回怕真的是给气着了。” 此时二人已到了崇文殿,远远就见宫女太监齐齐站在长廊之外,噤若寒蝉。 “可与踏马案有关?”秦佩将要进去,不知想到什么,又低声问怀恩。 “可不是,”怀恩压低声音,“今日刑部草拟了个奏疏送去中书省,赵相阅毕,并未批复,直接就送到东宫来了。殿下正是看过,才会如此震怒。” 秦佩明了,心道不管他与轩辕冕私交如何,他既是刑部主事,此事便无法置身事外。理清思绪,秦佩向怀恩使了个颜色,后者立于殿外高声通报,“禀告殿下……” “孤谁都不见!”轩辕冕声音闷闷的,却有几分气急败坏。 秦佩挑眉,扬声道,“扰了殿下清净,臣罪该万死。” “以环?” 秦佩继续道,“若是殿下圣心不悦, 分卷阅读2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29 臣自当告退,待臣下回道署内,自会写个陈情表请罪。” 沉默一阵,秦佩渐渐等的有些不耐,正欲直接回府,朱门却被打开了。轩辕冕站在门内,冰寒目光扫过怀恩。 怀恩一惊,赶紧下跪叩头,“奴婢有罪。” “下次若再敢揣摩上意,孤便杖毙了你。”轩辕冕缓缓道,“另外本朝严禁宦官干预朝政,怀恩公公管得倒是够宽啊。” 怀恩吓得魂不附体,跪伏在地,“奴婢万死!” 轩辕冕不言不语地看了他许久,忽而一笑,“也罢,算你乖觉,回头去詹事丞处领赏。” 怀恩这才喘了口气,心道自己这招棋到底还是走对了。 “随孤进来。”轩辕冕步入内殿,待秦佩进门之后,又示意他紧闭殿门。 崇文殿秦佩也跟着诸王来过几次,可当时有美婢宫监伺候,如今只剩下他二人,方觉出这崇文殿的空荡肃杀来。 当今圣上轩辕昭旻虽是爱惜民力的一代雄主,但素爱琼楼金阙、华冠丽服,一年下来宫里开销也是不小。相比而言,轩辕冕吃穿用度则节俭许多,就连他父皇赏赐他的宫女太监都减去不少。 轩辕冕直接在地上坐下,拍拍身侧台阶,对秦佩笑笑,“坐罢。” 秦佩皱着眉头盯着冰冷石砖,站定不动,“臣岂敢与殿下同坐。” 轩辕冕摇摇头,轻嗤一声,随手从案边拾了几份奏章整整齐齐码好,“就你讲究,这样总行了吧?” 秦佩得意一笑,整整衣摆便坐下了,“臣谢殿下赐座之恩。” 环顾地上散落的奏章,轩辕冕挑了几份递给秦佩,“你不妨看看,这便是朝廷的忠直臣子。” 秦佩也不客气,接过一目十行,不出他所料,果然都是为那几名世家子弟求情的,其中一两份简直猖狂至极,毫不遮掩暗指若没有这些勋贵世家,圣上怕是连皇位都坐不稳云云。 “元祐之难、平突厥之功、圣上母家……”秦佩瞪大眼睛,“竟是独孤家么?” 轩辕冕叹息,“不错,领头的那个论起班辈来还是我的表兄,其父乃独孤承胞弟,父皇的嫡亲表弟。” “另外几个呢?” “两人分别出自河东裴氏、义兴周氏,还有个鸿胪寺卿的独子。”轩辕冕笑意里带着几分不屑。 义兴周氏!那不是周玦的郡望么? 裴氏与赵氏同在河东,世代通婚,虽在赵子熙这代远了下来,但毕竟是姻亲,也算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至于鸿胪寺卿,似乎是天子太傅顾秉的门生。 再加上嘉武侯府世子的嫡长子…… 秦佩总算是知道为何刑部如此为难,轩辕冕又是为何郁卒了。 “殿下之意?”秦佩试探道。 “办!为何不办?还必须要重办!”轩辕冕勾起唇角,“若是只有裴氏周氏,孤倒是要投鼠忌器,可如今既有孤的血亲,又有亚父的门生,一同惩办起来,天下怕都是要赞孤一句不偏不倚、爱民如子了!” 秦佩沉吟道,“殿下既然打定主意,着手去办倒也不难。臣听闻御史台翰林院的儒生们可都是力求重责的,若是如此,殿下为何不允了他们的请奏,顺水推舟?” “哪有你说的那般简单?”轩辕冕叹息,“孤昨日早朝时透了些口风,今日竟有十余名官员上表,说要告老还乡,其中那出自裴氏的给事中,今年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二,竟也跟着告老!” 秦佩深知轩辕父子二人对于朋党皆是极为忌惮,而轩辕冕现今说话阴阳怪气,想来怒气也已发了出去,安心之下不禁莞尔,“那敢情好,循着这位裴大人的旧例,臣再熬个十年出头便也可以采菊东篱,岂不乐哉?” 轩辕冕冷笑,“他们不过是看孤刚刚监国,手上没什么可用之人便来以此要挟,可他们打错算盘了。好的臣子从来不是守株待兔等来的,是得大海捞针去找的!此番孤从江南东道、河南道、剑南道各点了十余名能吏进京,又从靖西王叔、临淄王叔的王府里挑了几个堪用之才,其中既有寒门子弟,又有世家出身,甚至还有两个裴家的庶出子弟。” 秦佩倒不为他担心,横竖轩辕冕一无所长,最擅的不过是帝王心术。 轩辕冕看他,“戏台子搭好,人也快来全了。不过以环也别急着看热闹,这次的踏马案,明日便会有旨意着你重审。” 他加重语气,“记住,孤要两个主犯。” 第33章 第六章:教人立尽梧桐影 轩辕冕金口玉言,果不其然第二日秦佩便接到旨意,让他协同刘缯帛重审踏马一案。秦佩草草接旨,只觉头大如斗,好在他品级不高,用不着日日上朝,也算免去许多麻烦。可饶是这般,每日在衙门也总有无尽是非。 “唉,”陈忓唉声叹气,“这都第几拨人了?就连我这般的蝇头小吏都有人逢迎巴结,我还真没想到平日里诸人不近、唯嫌晦气的刑部竟也成了香饽饽。” 秦佩归置案几,随手将不知是谁塞在其间的珠宝金银扔在一边,“这踏马案再拖个十天半月,就算长安地贵,陈忓你怕也能置办处宅院。” 陈忓拱手告饶:“还是算了,你看上面那几位圣人哪个不深恶吏治不清,一朝行差倒错,别说宅邸了,怕是连身家性命都不能保全。唉,说起这踏马案……” 他二人均不言语,一同看眼前卷宗,心内都是万分惆怅。 点卯后,刘缯帛便带着秦佩前去监牢提审嫌犯,刘缯帛问的口干舌燥,秦佩在一旁也生生写秃了两支上好的狼毫。劳碌了一天,秦佩滴水未进,更谈不上用膳更衣,除去干瞅着几位公子哥丢人现眼,却也未问出什么来。 “今日也晚了,”许是疲乏不堪,刘缯帛也轻声慢语起来,不复往日尖厉,“你也早些回罢。” 秦佩躬身行礼,“谢过侍郎大人,还请大人亦保重玉体。” 刘缯帛摆摆手,淡淡笑道,“我自幼丧父,寡母不过寻常织户,当真一针一线拉扯我与幼弟成人。入朝以来,一无世交提携,二无门第荫护,除去一腔热诚,全凭勤勉才走到今日。三更灯火五更鸡,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哪里会轻易累得?” 他本就相貌清俊,不过平日不假辞色才令人望之生畏,一旦和颜悦色起来,还真有些文士青衫、温润如玉的味道。 踏马案牵涉甚广,如秦佩这般的微末小吏都常通宵达旦,而他作为一部侍郎又该是如何心力交瘁?思及于此,秦佩不禁心生几分敬意,先前对这个阎王面酷吏的成见渐渐消弭。 “侍郎大人的想法……”秦佩思量再三,缓缓开口道,“殿下自是清楚。可朝中人事错综复杂,又哪里是对错是非就可解释清楚的?大人嫉恶如仇、为民请命,下官很是钦服,可若是最终 分卷阅读2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0 殿下投鼠忌器,以怀柔之道处置,还请侍郎大人稍安勿躁,切不可因此便……” 刘缯帛倦怠看他:“投鼠忌器,殿下顾虑豪门世族,难道就不怕寒了天下寒门士子之心?” 秦佩恳切道:“欲速则不达,尤其是士族寒族分立之事,更是要徐徐图之。殿下绝非昏聩不堪,罔顾民意之主,只是时机未到,若是处事过激,反而坏事。” 刘缯帛瞥了他一眼,笑道,“想不到你平时看起来冷情的很,对殿下倒是忠心。你多虑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到底在官场跌怕滚打十余载,我刘缯帛自知本分,定不会自不量力将自身搭进去。” 见他想的通透,秦佩也不再多费口舌,躬身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已是宵禁时候,长安城一片清寂,唯有月华如洗,雾霭沉沉。秦佩屏退下人,独行于青石道上,心中无悲无喜,空空荡荡。父母双亡,异乡求学,仿佛世间可笑可叹可悲之事愈来愈少,直至万事万物于己都再无牵连。 踏马案中的死者,身后万人为之忿忿,朝野为之动荡;而踏马案的嫌犯,亦有血亲朋党为之奔走,父母家人为之垂泣,可他秦佩呢?这世上可还有人真心为他遭际感怀,为他哀乐挂牵? 义父兴许会,可前尘往事在先,他永远将是他父亲的影子,义父喉中的骨鲠。 轩辕晋朱子英陈忓或许会,但他于他们不过是一泛泛之交,可把盏同欢,可共商讼事,仅此而已。就算他秦佩某日殒命,他们至多哀挽一时,随后还会有赵佩,李佩接替他如今的位置。 正自惆怅,忽而一个身影极浅极淡地萦上心头,影影绰绰仿佛近在咫尺,可偏偏就如云山雾罩般看不真切。 秦佩摇摇头,想将那身影甩出脑海却听有人在几步外轻笑道。 “以环当真好兴致,子夜踏月不谈,还边走边摇头晃脑、自言自语,可是想出什么新词妙赋来了?” 秦佩顿足凝望,只见一清幽巷陌遍植桐木,而婆娑树影下有人孑然独立。定了定神,又上前几步,秦佩才看清来者何人。 桐叶疏影下那人面目显得斑驳不清,可那双带着笑意的飞扬凤目,秦佩再熟悉不过。不知为何,秦佩当下竟生出幻觉,仿佛眼前之人正是方才心内所思。 “以环……”那人徐徐开口,语中带笑,却恍若叹息。 不知为何,秦佩竟觉心中酸涩,更有经年不绝的悲意在五内肝胆里游移沾染,直至腑脏血脉一片哀凉。 轩辕冕见他就不回话,也便收敛了笑意,低声问道,“何事郁结?难不成有人找你们晦气?” 秦佩深吸一口气,回他清浅一笑,“并无烦扰之事,不过文人心性,见这梧桐凄凉,伤春悲秋罢了。” 轩辕冕似是不信,又追问道,“若是因踏马案有人寻衅威逼,你切莫隐忍不发,直接遣人到东宫来报便是,孤自会为你做主。” 要是在平日,秦佩多半会轻嗤一声反问,“你若是如此怕连累于我,为何一开始又让我审理此案牵扯进去?” 许是月色朦胧,轩辕冕本就是天日之表、龙凤之姿,此刻周身似被清浅月光镀上一层柔光,更显得如梦似幻,恍若天人。 秦佩愣愣看着他,那些惯有的尖酸讥讽竟是一句都说不出口,最终只轻声问道,“我若是死于乱马之下,你可会为我哀恸?” 轩辕冕伸手捂住他嘴,蹙眉道,“何出此等不祥之言?日后不要再提。” 他并未答话,秦佩竟隐隐有些庆幸,不禁摇了摇头,振奋精神道,“殿下深夜銮驾在此,可有要事?” 轩辕冕示意他上车,“边走边说。” 第34章 第七章:无由恍惚使人愁 上次伴驾同车仿佛还是重阳,之后踏马案闹得众人焦头烂额,再无闲心雅致出游。 轩辕冕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眼底暗藏愁绪,又隐隐有些愠怒。 “殿下……”秦佩踌躇开口道。 轩辕冕挥手打断他,“不用多言,只陪陪孤便好。” 一时两人默默无语,只余车辕转动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轩辕冕忽而开口道,“你一整日都在审案?” 秦佩蹙眉,想了想低声道,“今日大朝可有什么变故?” 轩辕冕露出一丝讥诮冷笑,“那你可是亏大了,未看到热闹。” “难不成还是为了踏马案?” 轩辕冕摇头,向后靠在车厢内,“恰恰相反,整个朝会踏马案诸人只字未提,一月来今日还是头一次。礼部牵头,宗正寺附议,一个个拿出死谏的势头让孤大婚!” 犹如一道惊雷在暗夜炸响,秦佩一时间未反应得过来,更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干脆抿紧嘴唇不发一言。 轩辕冕极快地瞥了他一眼,几不可见地笑笑,“司马昭之心,孤岂能看不出来?总以为帝王无家事,后宫妇人亦可左右朝堂,可他们哪里知道,若是要明哲保身、荣华富贵,便让自家的女儿离后宫远些!” “可殿下毕竟到了岁数,若是再不大婚,一是有悖祖制,二,恐怕也招来朝野风议,”秦佩一字一顿道,“当然,储君无嗣向来有碍国本,夜长梦多。” 轩辕冕不悦道,“够了,你这些说辞孤已听礼部的人奏了一早上,难不成还要听刑部的人再絮叨一遍?” 秦佩也不多话,径自掀开车帘,也不管马车驶得多快,就预备下车回府。 轩辕冕吓得脸色煞白,一把将他衣袖扯住,将他生生拽了回来。 “虽说是审着踏马案,难道自己也想命丧马蹄不成?” 秦佩也不知为何心中阵阵憋闷,似有莫名火气在脏腑中游走,因而方才一个脑热便想跳将下去,如今回过神来,也觉阵阵心悸。 两人各怀心事,默默无语,直到秦佩低声道,“殿下可想过此生此世想寻个怎样的良人?” “何谓良人?”轩辕冕勾起凉薄唇角,目不斜视。 秦佩笑笑:“离娄中有云,‘良人者,可仰望而终身也’。可仰可望,可托终身;一生一世,一双俦侣,所谓良人,不过如此。” 轩辕冕沉吟半晌,忽而怅然叹道:“身为储君,日后必有三宫六院、佳丽如云,哪里还会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的良人?” 不知为何,秦佩胸中郁结褪去几分,反而有些怜悯起轩辕冕来,温声道,“先考先慈在世之时,便常被称颂为当世贤伉俪,除去母亲,父亲身边更是连个通房丫头都无。” 自对秦泱死因心存疑窦之后,秦佩便鲜少提及其人,然而此刻面上虽难免有些萧瑟,言语间却满是温存,似是怀缅。 轩辕冕侧头静静看他,一双凤眸也渐渐染上些许暖意。 秦佩并未看他,自顾自继续道,“先父状元及第,母亲也是翰林家的小 分卷阅读3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1 姐,平日在府中常见他们于花间月下把臂同游,吟诗作对。若是父亲公务缠身,母亲除去考校我的功课,便是在他身边磨墨斟茶,可不是红袖添香?幼时看着他们,我便心里想啊,若是有日我也要娶妻成婚,定要娶个心仪之人,如爹娘一般恩爱不渝,这才不枉来人世一遭。” 说完之后,秦佩才感失言,自十年前双亲故去,飘零异乡,那些曾在洛京旧宅的朝暮天伦早被他刻意遗忘了去,唯恐偶然记起,妄断愁肠。从锦衣玉食的尚书爱子成了隐姓埋名的寻常书院童生,其间甘苦哪里是三言两语道的尽的?所以成了这般刻薄心性,更以冰霜面孔示人,久而久之,本来面目自己也早分不清了。 他方才这番言语,撇去面圣逾矩之嫌,也实是不合时宜,竟如孩童呓语般痴顽,秦佩耳廓微微发热,避过视线,唯恐轩辕冕取笑于他。 不料轩辕冕只是默然片刻,竟悠悠笑了,“你这说辞却让孤想起一人。” 秦佩心下纳罕,史皇后死因蹊跷并非隐秘,数年前更传的沸沸扬扬,说那史皇后乃被鸩杀,就连井水巷口舂米浣衣的大娘恐都知晓一二。史家倾覆更是轩辕昭旻一手筹划,帝后失谐至此,轩辕冕所想必另有其人。 许是看出他心中疑惑,轩辕冕老神在在道,“太傅顾秉,亦是孤的亚父。此番采选还是罢了,明日孤朝会自有办法应付。” 德泽朝尚在人世的几大权相,权势之盛,顾秉不如周玦;仕宦之久,顾秉不如赵子熙,可论起官声名望,后两者则万不能与顾秉匹敌。义兴周氏、颍川赵氏,两人纵使性情再是凉薄公允,也难免为郡望亲族所系。顾秉一生且不说并无恩师门生,更是终生未娶,无妻无子,除去朝事民生外,当真是了无牵挂,加上辅佐轩辕昭旻大行仁政,在皇帝一心尚武之时还能推行文治,在士族寒族间不偏不倚,故而无论黎民黔首抑或是簪缨冠冕,提及顾秉,都不得不赞句当世贤相。 当年轩辕冕储位摇摇欲坠,便是顾秉从中斡旋,更是尽心尽力地教导十年,因而有太傅之尊,亚父之荣。 此刻轩辕冕说到顾秉,秦佩不知帝相内情,只道是轩辕冕孺慕之心,想去效仿他那清心寡欲、一心为民的亚父,不由莞尔道,“你若是如临淄王那般只想当个富贵闲王,终身不娶也便罢了……” 轩辕冕打断他:“孤并非此意,而是……”他似是踌躇如何开口,嘴唇抿了又抿,秦佩困意上来,不耐烦道,“殿下要说便说,明日臣可不是休沐,还得去审那些纨绔高粱。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臣回府安歇罢。” 轩辕冕摇摇头:“也罢,以环切莫伤了身子,好生将养。” 秦佩下了车,随意拱了拱手,便进府而去。 轩辕冕放下帘子,闭目小憩,心下却是阵阵清明。 皇父曾说过,若是早知亚父情意,定不会如早年那般风流行事,以至于偶有想起,帝王之尊竟还觉得心虚亏欠。 怕是情到极处,才如此小心翼翼罢?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而他轩辕冕的良人正在何处?可在眼前? 第35章 第八章:坐我光风霁月中 第二日秦佩按例去往刑部监牢提讯,要审的正是那河东裴氏子。 不愧是闻喜裴氏出身,只见那案犯端坐监内一隅,也不知是谁给的优待,他竟一手中执卷,一手去拈碟中蜜饯。 听闻秦佩脚步之声,他抬头微微一笑,做足了名士派头。 “来者可是刑部上官?”不疾不徐,声音清朗,不知者怕还以为他是那山间隐士,而秦佩是到访之客。 秦佩也不多话,命人办了张胡床在牢外坐定,淡漠道,“本该于刑房审讯,看在你裴家的面上便也免了。裴行止,本官有几个问题,你且留心听好了。” 裴行止放下手中书卷,正襟危坐,肃然道,“是。” 秦佩面上不显,心中却是连连称怪,此番涉入踏马案的几个名门公子,虽有上不了台面的寻常纨绔,可也有裴容止这般的端方后生。陇右豪族如独孤家尚武,纵马东市倒还说得过去,可这些清流士族,撇去政见不谈,各个家规甚严,绝不会让子弟做出欺压百姓这等直白恶事。若他们有心作恶,必定动摇国本,过个十年半载方能被人察觉,怎么如此不知隐晦? 秦佩想到的,轩辕冕定然亦能想到,可他为何还会如此勃然大怒,下令彻查,一副未觉其中古怪之象? 难不成是想要顺藤摸瓜,摸清背后之人底细,还是想要顺势而动,借刀威慑士族? 不知何时起,秦佩再不是那对朝局漠不关心的举子,他竟也开始揣摩上意,将轩辕冕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琢磨个好几遍,直至字字都透着算计,再看不见许多真心?秦佩将指甲掐入掌心,不知为何,昨夜那郁结之感卷土重来,一股浊气在胸中淤积,堵的人阵阵气短。 问话的神游天外,被审的一派淡然,一时间监牢内鸦雀无声。 “大人是想知道当日情形罢?”裴行止终是悠悠叹了口气,“想来他几人早已禀报地事无巨细,大人为何还要一再探究?若我是大人,必会趁着还未卷进去早日抽身。” 秦佩蹙眉:“且不说踏马案闹得朝野震动,本官既为刑官,勘破迷踪、还人清白本就是本分,如何查不得了?” 裴行止微微摇头:“此事当真是骑虎难下,着实难办得很。将我等明正典刑,无意会寒了勋贵之心,更让德泽一朝饱经打压的士族更是离心,最不想看到此等景象的正是太子殿下,我说的没错吧?” 确实不错,轩辕冕监国已近一年,据闻也就是明后年光景,圣上便会禅位于他。这种时候闹出这样的事情,有心之人自可扯到太子监国不力,朝中才生乱象。裴行止言语间处处暗指有人借踏马案与太子作对,难道他就没有脱罪之心么? 抑或者…… 秦佩定睛看他,压低声音,“本官可从不知何时起,河东裴氏的子弟竟也开始不再附庸风雅,反而好上飞鹰走狗了?” 裴行止垂首轻笑,坦荡道,“不错,踏马案一事我事先虽不知情,可也略有猜测。之所以不惜以身卷入此事,所求不过一个时机。” 秦佩瞬间了悟,踏马案名动京师,早已上达天听,裴行止先前默默无闻,可如今以河东裴氏的身份身陷囹圄,怕是他的名字早已摆在东宫的几案上了罢?他如此不惜性命,又到底是何居心?秦佩颇有几分审视地看他,此人轻描淡写地将所有的暗算心术展露无疑,可那双澄澈异常的眼却又偏偏难让人心生反感。 “本官心中有数,你且将当日情形……不,是从你察觉此事蹊跷后所见之事一一道来。” 一个时辰后,大明宫太液 分卷阅读3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2 池畔。 当今圣上文武兼修,功过太祖,更是姿容华美,风流蕴藉。他平生素爱丝竹宴饮,平定突厥后龙颜大悦,命将作监在大明宫中凿一深池,如休屠泽般大小,以表当世之功。后来恰逢太傅顾秉四十生辰,他又令人在太液池边筑回廊四百间为其祷祝,取十全完人之意。又有临淄王进贡海外仙山灵石一块,起蓬莱台安置此石,故而太液池又名蓬莱池。 深秋入冬,太液池中荷花早已尽数凋零,雨骤风狂,还真有些“秋风萧瑟、洪波涌起”之景。 轩辕冕倚着回廊阑干,伸手去触那冰冷落雨,而秦佩则肃立在旁,冷眼看着周身罗缎的宫人来来往往。倒各个称得上仙品之色,只见她们眉目含春,怯怯地向此处张望过来。 留意到他的视线,轩辕冕淡淡一笑:“父皇不近女色多年,以环哪日夜里真该进宫听听这大明宫的长门赋。” 秦佩面无表情:“东宫太子妃良娣之位可都虚悬着,臣以为过不了多少时日,这长门赋就该换成霓裳羽衣了。” 轩辕冕瞥他一眼,忽而道:“听闻今日在刑部监牢,你与那河东裴氏子相谈甚欢?” 沉思片刻,秦佩微微欠身:“臣请殿下召见其人。” “哦?” 秦佩斟酌道:“此人居心虽险,可据臣考量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此番行事虽急躁了些,但或许有不可说的缘由。臣观他谈吐气度,应非池中之物,若能为殿下所用,想来也可缓士庶间隙。” “士庶间隙……”轩辕冕细细品味这几字,伸手拍拍秦佩的肩,“知我者,以环也。只是不知此人可为何人?孤之子房?” 秦佩摇头:“臣以为此人更似萧何。” “竟是个相才么?”轩辕冕沉吟道,“他既兵行险招,自有后招,孤且按兵不动,看看此人是否值得一用罢。不过,若他是萧何,以环你呢?” 秦佩愣了愣,略加思索,笑道:“正好臣也老实憨厚、不善言辞,愿为殿下之周勃。” 轩辕冕忍不住伸手捏捏他如玉脸孔,“若你不善言辞,孤便不会如此头痛了。孤这个问题问的也是荒谬,这世上哪来那许多‘吾之子房’,你便是你,为何要去像别人?” 第36章 第九章:灯火煌煌下楼台 不知裴行止是否有神机妙算之能,提审过他第二日,踏马案便峰回路转。 先是狱中一清流世家子不堪受辱投缳自尽,生前还留下洋洋洒洒千字血书自证清白,信中直指有人栽赃陷害居心叵测;再之后便有人发现踏马案死者家眷早已不知所踪,所有金银细软均被带走,似是逃之夭夭;紧接着街头巷尾谣言四起,说这几名世家子或是勋贵子弟均家世清白并无劣迹,无辜卷入此案不过是中了奸人之计云云。 国子监及翰林院的清流们依旧死不松口,依旧要太子严惩案犯给天下一个交待;如刘缯帛这般的寒门官吏更是心内忿忿,誓要以此事将那些士族拉下马来;而更多事不关己的官吏百姓则继续观望,津津有味地等下一出好戏。 “这踏马案的水是越发浑了,着实让人忧心呐。”去年被封同王的轩辕昙手执玉杯,笑意悠闲,丝毫看不出半点忧心。 今日是雍王轩辕晋母妃林贵妃四十寿辰,因史皇后早逝,苏贵妃废黜,轩辕晋又颇得圣眷,当年早已失宠、谨小慎微的林昭仪也母以子贵晋位贵妃,成了后宫份位最高的妃嫔。故而她的整寿,于情于理总要好好操办,因此便由轩辕晋操持,先是生辰前夕在雍王府大开筵席,将京中三品以上大员,及有封爵的勋贵全都请去,又邀兄弟诸王生辰当日同往贵妃寝宫朱境殿贺寿。 此刻便是在朱境殿,秦佩因算得上轩辕冕的八拜之交,故而有幸置身皇室家宴。今日轩辕晋算是东道,正忙着推杯换盏,迎来送往,而太子朝事缠身,早已遣人通报,说是过了戌时再来。诸人各自应酬,秦佩不喜交际,便和同样性情乖僻的轩辕昙找了个清静角落自斟自饮。 秦佩闷不做声,摇摇头:“不知为何,自踏马案始,我总觉得朝中会有大变。” “哦?”轩辕昙不置可否,“小王自是不愁,有父皇和皇兄顶着,天塌下来也是不怕。” 他生母不显,圣眷亦是平平,虽不如皇长子那般因着周家的缘故被百般打压,也不似轩辕晋那般幺儿可爱父兄疼宠,故而比起他诸位兄弟来可谓平平庸庸,有时竟连圣上亦会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他如此想法,秦佩也不觉得如何奇怪,只摇了摇头,淡淡道,“臣担心的是雍王。” 轩辕昙瞥了眼远处在和一群青衣小吏客套寒暄的轩辕晋,无奈笑道,“小弟年纪尚幼,自是不懂得许多道理。林氏乃下品出身,我看八成是受了林母妃耳濡目染,小弟才养成这般性子,竟视士族如水火。” 秦佩蹙眉:“踏马案一事,雍王本不该过问,可臣听闻他竟也跟着上了联名奏章,说要严惩嫌犯。如何决断,太子殿下早有主张,雍王此举无异于添乱。若是可以,还请王爷多多规劝雍王,毕竟诸王不涉政乃是圣上定下的规矩,若是引火上身,对雍王亦是不好。” 他字里行间处处为雍王打算,可轩辕昙哪里不晓得秦佩一心向着太子?于是便笑道,“小王省得,自会劝服幼弟与我等一同当个富贵闲王,好好看着二哥治下的天启盛世。” “太子殿下驾到!” 黄门尖细报声直传进来,诸人一听便忙不迭地行礼,瞬间跪满一地。 轩辕冕怕是直接从中书省过来,依旧穿着平日监国问政时那套公服——红衫短袄、金钩双玉,轩辕父子本就是难得的美男子,他比起他父皇来敛去几分华贵张扬,却更多了几分闲雅清举,配上这身正红冠冕,当真称的上天潢贵胄、玉容无双。 “太子殿下千岁万福!” 轩辕晋更早早迎了上去,一双猫儿眼满是笑意,草草行了礼便拽着他阿兄的衣袖不松手,“还道皇兄不来了。” 轩辕冕本欲伸手揉揉他头,但瞥见满堂群臣,自知不合体统,便硬生生将手移至他肩上,笑道,“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但孤岂敢得罪咱们忠肝义胆、誉满京华的雍王殿下?” 听他戏谑之语,轩辕晋本想还嘴却见林贵妃在众人簇拥下亦是下阶相迎,行万福礼,“嫔妾见过太子殿下。” 轩辕冕虚抬一下,恭敬道,“贵妃毋需多礼,应是孤向贵妃行礼才是。今日贵妃万寿,谨祝贵妃千秋万福,慈竹风和。” 林贵妃年纪不大,轩辕晋和她仿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许是深宫寂寞、韶华不再,纵是生辰,她面上亦有几分哀婉郁郁之色。 “殿下屈尊驾临,嫔妾感怀无地……” 轩辕晋不耐地打断他们,雀 分卷阅读3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3 跃道,“母妃,时辰不早了,还请诸宾上座,这便开席罢。” 林贵妃欠身让道,轩辕冕推辞一番也便入了主座,随后诸人亦按尊卑序齿纷纷入席。 轩辕冕凤眸微抬,低声对怀恩吩咐几句,就听怀恩公公高声唱诺道,“宣刑部主事秦佩侍座。” 在众人或羡或嫉的目光下,秦佩缓步上前,淡然坐定。 说是侍座,可分明与共座无异,轩辕冕甚至亲自为秦佩斟了酒,在他耳边低声道,“今日孤接到投书,不知那人用了什么手段,郑谙虑竟愿息事宁人,答应孤再不过问踏马一案。” 秦佩挑眉:“竟有此事?贺喜殿下了却一桩心事。” 郑谙虑年高德勋,曾历经元祐之难、史苏党争、德泽盛世,一生高风峻节刚正不阿,却也从未站错过队,到了如今已俨然儒林之首,在清流间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倘若他肯出面压下踏马案,可以说此事大事化了便有了八成把握。 “了却?”轩辕冕执杯频频向下座诸人示意,边冷笑道,“此事还得查,细细地查!孤倒是想看看,是谁那么容不得孤亲政监国,更容不得孤登临九宝!” 秦佩微蹙双眉,低声道,“天下承平已久,臣实在想不到有谁敢有此忤逆之念。” “承平?”轩辕冕玩味道,“做个年号倒是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论年号的由来…… 另外我自己其实记得不太清楚了 早些时候曾经有人问过 秦佩是否会和小顾一样位极人臣 一代良相神马的其实答案毫无疑问是否定的 一个性格乖张 人缘肯定会有大问题 在仕途上注定不会走的太远 第二 小顾虽然忠于太子 可无疑极其善良 心中有苍生百姓甚至可以以此影响轩辕 最后言传身教 传给太子可是秦佩比较偏激 感情因素远远胜于他的良知道德 譬如踏马案也好 对储位的态度也好 一旦认准了谁 便会全心全意为那个人打算 就如他和轩辕晋的关系再好 以他和轩辕冕的关系 一旦那两个人有了利益冲突的对立 他肯定毫不犹豫地站在太子这边所以他的局限性注定他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的官吏或者臣子 但是一定会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或是情人 第37章 第十章:玉线金针穿锦绣 有宫婢执雉羽宫扇鱼贯而出,又有数名宦官手捧提炉金盘立于阶下。 二人对视一眼,轩辕冕淡淡笑道:“贵妃,雍王为了这份寿礼可是大费周折,拳拳孝心,可见日月。” 轩辕晋抿唇一笑,分明是得意不已的神气,却还推辞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不如还是诸位兄长先请,小弟压阵罢。” 为了他母妃的寿礼,此番他可谓大费苦心,又是少年人心性,自是想在今日出个风头,诸人心照不宣,也便任由他去。 轩辕冕笑道:“既是如此,那孤便抛砖引玉罢。” 怀恩在他身后轻一击掌,便有小黄门捧着一紫檀盒子跪行上前,林贵妃身后宫婢碎步上前揭了盒盖,却见是尊鎏金八瓣莲花空行观世音坐像。也不知是何能工巧匠所制,雕刻极为精细,就连莲花花蕊、观音发丝都丝丝可见。 不仅林贵妃受宠若惊,就连轩辕晋亦是大喜,“这并非中原器皿,不知皇兄从何得来?” “四弟好眼力,”轩辕昙插话道,“若小王未猜错,这怕是吐蕃之物,殿下,弟弟说的可对?” 轩辕冕点头:“不错,这还是孤监国大典时汨罗赤心遣人进来的贡品,想起贵妃笃信南山宗,便留了下来只待今日。”见林贵妃屈身行礼,忙又道,“既为家宴,这些虚礼便统统省了罢,此番孤也称得上借花献佛了。” 那边言笑晏晏,秦佩在一旁却只顾吃菜,见轩辕冕忙着谈笑寒暄,酒菜均未吃上几口,便挑了几样他平素爱吃的清淡小菜夹在碟边。轩辕冕留意到,对他粲然一笑,直让一旁随侍的宫婢使女羞红脸颊。 秦佩亦是一时炫目,稳了稳心神,左顾右盼道,“宫里好些年未有如此盛事了。” 轩辕冕笑道:“你方入朝一年,如何又知道了?父皇在都中时,那才称得上花天锦地、笙歌鼎沸。” 轩辕昙亦是附和道:“就拿生辰宴来说,不提父皇四十万寿那次,就是顾太傅寿诞当日也花了内库数万两银子。” 秦佩一惊:“顾太傅向来以勤俭著称于世,如此铺张……” “算不得铺张,”轩辕冕撇撇嘴角,“尽是出自我与父皇的内库,并未劳民伤财也不曾劳动群臣,不过父皇与孤一番心意罢了。” 秦佩更是心惊,满朝皆知顾秉是皇帝身边第一得力可信之人,可未曾想到尽和皇家关系密切到了如此程度,这岂是违制可以形容的? 皇长子洛王轩辕显往鹤鸣山与知妄道长论道未归,遣人送来雁文兽首玛瑙杯一对;紧跟着同王轩辕昙送了妙龄歌伎十名并庖厨二人。 “这个倒是甚得小弟的心意。”轩辕晋对歌伎兴趣缺缺,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五大三粗、无比局促的庖厨。 轩辕昙戏谑道:“小王一世庸碌,唯一拿得出手的不过府上这几个下人。都道我同王府庖厨天下第一,索性今日都给了贵妃,省的有人日日觊觎。” 秦佩默然旁观,冷清面上也露出了几分笑影,冷不防轩辕冕低声道,“以环亦很是羡慕罢?” 秦佩执箸之手顿了顿,半晌轻轻道,“父母双全、兄友弟恭,还偏偏是个富贵泼天的闲王,这世上怕也就这么一个了。” 轩辕冕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怅惘,在案下抚了抚秦佩的手。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其余宾客才纷纷献完寿礼,轩辕晋献宝似的起身,对着他母妃夸张一揖,“古人有诗云,‘十五彩衣年,承欢慈母前’,小王不才,虽过了十五,可也愿在诸位高朋面前彩衣娱亲现个眼,以图母妃一乐!” 林贵妃看着面前英挺不凡、玉树临风的爱子,自是笑意盈盈,红了眼眶。 鼓乐声起,教坊伶人翩跹而入,曼舞助兴,轩辕晋接过宫人奉上的琵琶,随意一拨,铿锵奏来。 曲声金声玉振却不失婉转,曲意欢腾喜庆却不失恢廓,正是一曲倾杯乐。 “雍王素喜琵琶,这倒是与陛下像了个十足十。”有宫妃如此恭维道。 众人尚不以为意,却听林贵妃淡淡道,“妹妹慎言,陛下真龙天子,小儿不过于奇技淫巧上学了些皮毛,若论起肖似来,唯有太子殿下才称得上一个像字。” 话音一落,那宫妃亦知失言,小心翼翼地瞥了轩辕冕一眼,见他恍若未闻,才极其明显地松了口气。 秦佩在一旁正觉好笑,却听轩辕冕赞道:“好!” 向台下望去,只见乐曲渐入佳境,已臻绝致,而原本簇拥着轩辕晋 分卷阅读3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4 的舞姬尽数散开,让出一条道来。 足有数名身强力壮的宦官抬着一巨大屏风缓缓向前,那屏风乃是花梨木所制,上雕古松仙鹤翔龙舞凤,寓意龙凤呈祥、松鹤延年,从那精细雕工看来,轩辕晋应是专门请了徽州的匠人。屏风上蒙着薄薄一层帷幕,随香风摇荡,于是那屏芯若隐若现,更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与此同时,轩辕晋边奏琵琶边跟着旋舞起来,载歌载舞,言笑晏晏,当真是年少风流,让多少宫婢都羞红了脸庞,再不敢看。 轩辕冕端坐席上,环顾周遭群臣惊羡之色,面上满是欣慰自得。 “我家有儿初长成,不知又会便宜了哪家小姐。”秦佩低声笑道。 轩辕冕勾起嘴角:“父皇早已有言,我们的婚事他皆不过问。晋儿又自小是个有主意的,孤亦不会强逼,随他去吧。” 人有聚散曲有终,轩辕晋将琵琶扔给身后宦官,端端正正地向着林贵妃叩拜下来,口颂:“愿母妃春秋不老,万福金安!” 说罢,他随手一扬,原先覆在屏风上的轻纱霎时坠下,一时间众人一阵惊呼之声。 葱茏梧桐上七尾朱凤似欲腾飞而起,而密密麻麻数万只禽鸟姿态各异,光是看这屏风,却仿佛已能听闻啁啾啼啭。 “这便是吕若思的名作鸣凤图,儿臣又请绣娘改制,上面正有不多不少四万只禽鸟,以贺母妃四十寿诞!” 作者有话要说:  七尾是贵妃的品秩 第38章 第十一章:风波暂息疑云起 那日林贵妃抚着那鸣凤图泣不成声,众臣也纷纷对雍王孝举称颂不已,秦佩与轩辕冕站在攒动人头、如昼灯火之后,各有所思。 轩辕冕负手而立,笑意清浅,似对这天伦之乐并无所感,不知想起什么,看向林贵妃的目光失了几分暖意。 秦佩则蹙眉紧盯着轩辕晋身后,有一娇俏女子满脸不耐地站在宫婢之中,当轩辕晋扑入喜极而泣的林贵妃怀中彩衣娱亲时竟还大喇喇地翻了个白眼,丝毫不将满堂贵胄放在眼里。 “以环,那是?” 秦佩回过神来,只见轩辕冕亦是皱了眉头望向彼处。 “我想应是江南绣庄的绣娘,仿佛是叫纳锦。” “哦?”轩辕冕漫不经心,可秦佩却知晓那是他故作姿态,此时怕已是上了心。 秦佩笑笑,干脆一股脑地告诉了他,省的他再遣人去查。 “当日我们前去东市,许是排场招眼了些,又正好是踏马案沸沸扬扬之时,这女子曾屡次对王爷出言不逊。不过雍王并未怪罪,后来因其绣工卓绝,还让她带了两三个出众的绣娘入府,一道为贵妃绣这鸣凤图。” 轩辕冕勾起嘴角,意味不明道:“门第是低了些。” 秦佩摇摇头,看了看天色:“我便先回了,殿下早些歇息。” 轩辕冕目送他离去,对怀恩道:“以环愈发体贴了。” 想起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孔,怀恩干笑道:“那是秦大人对殿下一人体贴。” 轩辕冕瞥他一眼,冷声道:“阿谀!” 怀恩正自冷汗涔涔,却又见轩辕冕含笑道:“不过说的倒是实话,走罢,和雍王打声招呼咱们便摆驾回宫。” 自郑谙虑改弦易帜后不过短短数日,原先上蹿下跳的清流士子们便纷纷偃旗息鼓,原本轰烈一时的踏马案便再掀不起半点波澜。早在秦佩意料之中,故而他也不如刘缯帛一般惊诧怨愤,依旧整理自己的卷宗,做好这踏马案的善后之事。 主犯周孟元流刑,其余从犯则由家人缴纳五百金赎回,终身不得出仕,亦不可承袭爵位。 想到那位心机深沉却也称得上磊磊落落的裴行止此生都将是个白丁,秦佩不免为轩辕冕错失良才感到有些可惜,于是便匆匆决定拜谒东宫,想着为他讨个恩典。 黄门通报了将他引进去,却见太子的座上早已有了嘉宾,不是裴行止又是谁? 他与轩辕冕对坐手谈,一人风姿飘飒,十分天潢贵气中又带着三分优游自如,另一人一身布衣,身无余饰却笑得云淡风轻,不见半点颓唐。此二人坐在一处,虽只是寻常棋局,却让人觉得那黑黑白白早已落在万里河山。 不知为何,莫名的不悦涌上心头,秦佩刻板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千岁。” 轩辕冕似是苦思残局,随意招招手,“以环速来帮孤,切不可让孤输给这匹夫。” 裴行止倒是客气,对秦佩作揖道:“先前在刑部承蒙照拂,鄙人感激不尽,他日必将报还。” 秦佩抿唇,迟疑片刻仍是淡淡道:“这是殿下的恩典,你不欠我什么,想要报还,便去还殿下吧。” 轩辕冕此时抬眼与他视线相对,波澜不惊的一双凤眼里几乎捕捉不到任何情绪,他在熹微晨光中微微一笑,拍拍身侧空位,轻声唤道:“以环。” 秦佩原本想告辞离去,此刻却如同被巫蛊魇住般定定地站在原地,随即缓缓步至轩辕冕身侧,席地而坐。 裴行止颇有兴味地打量着,笑道:“听闻殿下与秦大人亲如手足,甚至有结义之说,如今看来,传闻非虚。” “裴兄消息果真灵通。”秦佩不咸不淡道,看着眼前棋局,心思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轩辕冕落下一子,默然道:“再过三月,这小选怕是避不过去了。” 裴行止并无官身,想来应算是东宫的谋士,在他面前提及此事,可见虽时间不长,轩辕冕对他却称得上信赖有加。 果然裴行止端详着轩辕冕的脸色,揣摩道:“殿下之意是择机延期?” 秦佩木然听着,手在桌沿扣紧,心中想到,皇子历来婚期极早,轩辕显、轩辕昙皆早已出宫建府,有了子嗣,如今只剩下太子与晋王两兄弟还拖着。到十月二十,太子便年满十八,在这个岁数还未大婚,在历朝太子中都数得上的晚,不管轩辕冕自己是否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恐怕这次小选都是避不过去了吧? “先选着,”轩辕冕冷冷道,“可挑些分予诸王,剩下的充作女官。” 本朝采选,历来都是挑选良家子入宫,除去为数不多门第姿色才学品性都是佼佼者可为宫妃王妃,乃至嫔妾侧妃,剩下的多半选为女官,然后在深宫之中年华虚度,了却残生。 裴行止不再多话,沉思片刻,悠悠道:“虽不知殿下的意思,但倘若殿下如今不想为后院之事烦心,在下可帮殿下物色几个家世不显、懂事明理的摆着,殿下若是觉得烦心大可不见她们,就当是个物件。” 活生生的人被说成个物什,秦佩不觉皱起了眉头,可又觉得这裴行止实在聪明,短短时间内却已摸清了轩辕冕的心思。 轩辕冕轻叹一声:“若是万不得已,也只好如此了。” 三人 分卷阅读3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5 默不作声,也早已失了下完此局的兴致,秦佩起身道:“臣不过是来向殿下请安,殿下既已安好,臣也便放心了。” 轩辕冕仰头看他,温和道:“以环不留下用过晚膳再走么?” “不必了。”秦佩急切道,顿了顿,怕是觉得失礼,也放柔音调,“殿下还有要事相商,臣便不叨扰了。” 轩辕冕不再强留,只派人赏了他不少岭南进贡的枇杷荔枝,着怀恩送他出宫。 秦佩背影走远,轩辕冕挪回视线,只见裴行止低头看着棋盘,对他二人之间风云诡谲毫无窥探之意。 不动声色,轩辕冕以手指蘸茶水,在案上写了两字。 裴行止看毕,在心中暗暗记下,告辞谋划去了。 偌大的崇文殿又剩下轩辕冕一人,对着一杯残茶,一局残棋,一院残花,不禁苦笑叹道,“寂寞重门掩,无人问所思。” 第五卷:魏紫姚黄 第39章 第一章:心如乱丝有千结 德泽十九年春,远在终南的皇帝终下了圣旨,相隔十年,再开采选。 据闻雍王在王府内大发脾气,摔了套天青釉笔洗。 据闻宗室诸王齐齐上书高呼圣明,又称太子选妃事关国嗣,不宜再行拖延。 据闻礼部官吏前去东宫陈情时,少年太子只冷冷一笑,答曰:“可。” 圣和居。 秦佩与陈忓对坐,耳边尽是市井百姓对朝廷采选的风言风语。 “咱们的尚书族中亦有个年方二八如花似玉的女儿,便去寻吴少卿打探,听闻此番凡地方四品、京中三品上的大家闺秀皆有资格入宫采选。除去太子正妃侧妃之外,雍王正妃之位亦是虚悬,京中的夫人小姐们可都高兴坏了,大慈恩寺的门槛都被那些绣花鞋踏断了……” 陈忓不知为何竟也对此事无比上心,一有闲暇便絮絮叨叨,逮着采选的事情念个不停。因与太子雍王熟识,秦佩这几日早已被各怀心思的大人们扰得不胜其烦,此刻听陈忓喋喋不休更是心绪烦乱,便低头直喝闷酒。 他本就肤色白于常人,此刻又面沉如水,冷着一张脸活似个玉面阎罗,看上去甚是吓人,陈忓端详他面色,硬是把话憋回腹里,再不敢多言。 “此番采选名门闺秀之中,何人家世最显?” 当陈忓以为秦佩随时会起身走人时,秦佩却闷闷开口。 陈忓赶忙道:“那自然是先大将军赫连杵的嫡女了。” 赫连杵在世时曾随驾亲征,戡平二王之乱,亦曾逼退突厥数次,军功煊赫、赤血丹心不表,如今他早已不在人世,家中子弟岁数尚小,更无外戚专权之忧,当真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合宜以及。 又想起太子与赫连仲祺自幼亲善,秦佩不由点点头:“确实如此。” 确实如此么? 想起先前在东宫轩辕冕曾问过何谓良人,当时自己如何应答如今早已忘得干净,只记得昔时他一双凤眼里满是说不出的迷惘,说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时又隐隐含着企盼。秦佩心头禁不住有些酸涨,丝丝缕缕地抽痛起来。 生在皇家身不由己,什么至死不渝、生生世世怕都是假的,到了最后,陪在身边的唯有万里河山,握在手里的也不过无边权柄,当真不寂寞么? “秦兄?”见他连连失神,陈忓不无忧虑地问道。 秦佩轻笑,低声道,“我与殿下纵为挚友,可毕竟也有君臣之别。他的婚事,他无法做主,我亦不能妄议。惟愿……” 他顿了许久,陈忓只觉今日之秦佩实是说不出的古怪,正等的不耐,却见秦佩悠悠笑了起来,面上冰霜初融,透出十二分的暖意,“万岁千岁皆是颂圣虚语,作为刑部主事,我自然希望主上功过三皇、彪炳青史;可若单单只是秦以环,我却不愿他昃食宵衣、劳形苦心去创什么不世之功,做什么千古一帝……” 他这话实在逾矩,可语意却柔和得紧,竟还带着三分缱绻。 “我惟愿他福寿绵长,顺遂无忧。” 东宫崇文殿。 “他当真如此说?” 小黄门额头贴地,丝毫不敢窥视天颜,“正是,今日在圣和居秦小大人足喝了半坛子女儿红,微酣之时便与陈忓大人说了这番话。” 轩辕冕缓缓点头,心中百味杂陈,他自呱呱堕地始便为储君,苦读勤政从未有半分懈怠,白日里跟着父皇亚父听政议政,夜里还得三更烛火五更鸡地研读诗词曲赋、经史子集。方方过了十岁,又被父皇赐了个中书省行走的虚职,只要得空便得前去中枢批阅奏折,与各位宰相们一同议事。世人只看他功过对错,哪有人问过半句喜乐与否? “福寿绵长,顺遂无忧,无忧……”轩辕冕喃喃道,“得友如此,孤之幸也。” 雍王府。 “还是没有找到么?”轩辕晋手捏瓷杯,向来带笑的一张脸上阴云密布。 怀思低声道,“江南绣庄也不见人影,都说她并未回去过。” 轩辕晋以手扶额,低声道:“备马。” 怀思立时会意:“王爷可是要去秦府?” 轩辕晋打起精神一笑:“既和皇兄有八拜之义,那也便是我的兄长了,小弟有难,我就不信他会袖手旁观。” 永兴坊距雍王府极近,可怜秦佩酒后回府小憩,方方睡熟便被某个骄纵王爷拖了起来,头痛欲裂地在花厅陪坐饮茶。 “你是说纳锦姑娘突然离府而去,再没了踪影?”打断了轩辕晋的喋喋不休,秦佩不耐道。 轩辕晋忙不迭地点头:“正是。” 秦佩一时无语,又隐隐有些愠怒,心道你兄长早朝晏罢难得一日好眠,你竟还有这等闲暇功夫和市井中的绣娘牵扯不清? 见秦佩挂下了脸,轩辕晋亦是急了,“此事绝非秦兄所想那般不堪,我与纳锦私定终身虽是不成体统了些,但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日月可鉴。” “私定终身?”秦佩冷声道,“采选在即,你的母妃,你的皇兄正在为你挑选名门闺秀,这些难道王爷都一无所知么?” “采选采选,又是采选!”轩辕晋一拍案几,高声道,“本王便不懂了,我不过一个闲散王爷,娶谁与江山社稷皇室血脉全无干系,我所求不过是选一个合心意的女子举案齐眉,快活一世罢了,你们为何全要逼我,都不懂我!” 说罢,他随手抄起案上白釉瓷杯便要摔下去,却被秦佩一双利眼吓了一跳,讪讪地将那瓷杯安置好。 秦佩定定地看他,轩辕晋双眼清澈见底,尽是急切执迷,哪里还能劝得回来? 且不论那女子是否居心叵测,轩辕晋是否是一时兴起,在这采选之时若是让轩辕晋得了这女子,他朝野风评必会受损,更无煊赫岳家依仗…… 想起在朱境殿一心一意考校采女的林贵 分卷阅读3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6 妃,近来又频频在长安贵妇中走动的林尚书夫人,秦佩轻声笑道,“下官不过一个六品主事,能为王爷效劳乃是三生之幸。也罢,这找人的差事我便接下了。” 轩辕晋虽迷惑于他态度转变,但仍是喜不自胜,“秦兄素来擅刑事,找个人自也是不在话下,小王感激不尽。” 秦佩笑着打断他:“若是寻回纳锦姑娘,王爷打赏下官一包上好甘露便是。” 第40章 第二章:欲得君王回一顾 既是要寻人,那必得从王府下人问起。秦佩虽于这内宅的阴私纯然是个门外汉,但刑部主事官威仍在,收拾这些公公嬷嬷倒是绰绰有余。 他端坐正堂,一双利眼扫过其中一最拿腔作调的嬷嬷,冷声道:“你便是孙李氏?” 孙李氏叩首:“正是民妇。” 此人原是林贵妃的陪嫁丫头跟着入宫,后来配了王府的管事,又伺候着轩辕晋长大,俨然是王府的半个主子。宰相门前七品官,孙李氏对秦佩这么个区区六品主事自不放在眼里。 秦佩冷笑道:“尔等把纳锦姑娘藏去何处,还不速速道来!” 孙李氏梗着脖子:“一个做绣活的区区贱婢,民妇如何知道她去了哪里?怕不是勾搭上什么汉子,淫奔去了也说不定。” 林贵妃宫里出来的人言辞竟如此粗俗,秦佩不禁蹙眉,细细端详堂下诸人神色,又想起早先勘察所得,心下却已有了六分肯定。 多说无益,秦佩干脆起身,也不看眼珠乱转的孙李氏,径直前去轩辕晋处告辞。 “可有纳锦的下落?”轩辕晋一见他便焦急道。 秦佩故弄玄虚:“三日之内我定会为你寻到。” 轩辕晋喜不自禁,连连作揖:“此番本王欠你个天大人情,日后要本王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秦佩有些头痛地止住他:“为了个女子便要去赴汤蹈火,此话若是被有心人听见,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也是,也是。”轩辕晋讪笑道。 秦佩瞥了眼天色,“今日殿下召我去东宫,明日又是初一,还有朝参,后日王爷再等我的消息。” 离了雍王府,秦佩又往东宫而去,怀恩公公已在崇文殿外候着,笑着迎上来,“公子可是来了,殿下正在撷芳殿等着您呢。” 为将秦佩与秦泱区别,朝中同僚多称其为小秦大人,可自知晓旧事,秦佩便隐隐有些排斥。他自认七情不显,面前这公公却不知何时瞧了出来,从此尊称他一声公子,可见其眼色世故。 他是轩辕冕身边的人,秦佩自然高看一眼,客套道:“下官方从雍王府出来,有些事耽搁了,劳烦公公久等。” 见怀恩目光游移,秦佩知他急切,便向前迈步,怀恩错他半步,二人便走边谈。 “公公可知殿下在撷芳殿召见下官,为的是何事?” 怀恩压低声音:“中宫之位虚悬多年,这采选之事……” 他语意未尽,秦佩却已懂了。宫内既无太后,亦无皇后,先帝轩辕简的妃嫔多已不在人世,唯一健在的赵太妃正在临淄王府安养晚年,偌大宫内就连个掌凤印的妃嫔都无,这采选的事情又由谁来主持? “林贵妃位次最高。”秦佩淡淡道。 怀恩笑而不语。 林贵妃之位都是母以子贵,沾了轩辕晋的光得来,她出身小门小户,向来行事谨小慎微,哪里有胆子给元后所出的东宫太子选妃? 一路无语地穿过太液池畔的重重回廊,夕照之下的撷芳殿不似未央宫般恢宏,竟有几分南地的纤巧精致。 “以环。” 秦佩疑惑望去,却只见空荡宫室,哪里有轩辕冕的人影? 又是阵轻笑,秦佩这才留意到有厚厚帐幔垂在殿内,暖风吹动层层轻纱,高挑身影若隐若现。 勾起唇角,秦佩漫步上前,猛然挑开帐幔。 暮光刺眼,轩辕冕眯起眼睛粲然一笑,挽过他的臂膀,将他往里一拉。 帐幔复又落下,怀恩在外侍立,再听不见半点声息。 帐里别有洞天,摆着一张矮几,两个蒲团,矮几上还放着茶水蜜饯。帐外春光正好,正是波光潋滟的太液池。 “这是?” 轩辕冕这才放开他的手腕,苦笑道,“昨日孤接到父皇来书,暗指我等敷衍塞责,应付采选之事。他老人家命我们好歹留意留意,若实在无中意的再行推脱。这不,他命林贵妃布置了这撷芳殿……” 似是印证他所言,隐隐地有莺声燕语传来,秦佩挑起帐幔一看,只见无数宫装丽人自曲折回廊款款而来。那回廊本就浮于水上,这些闺秀又都着华冠丽服,长裙拖曳,远远看去恍如踏波而行一般。 “谁是赫连小姐。”秦佩淡淡看了许久,忽而问道。 他向来冷情,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竟也会关注采选之事,轩辕冕先是一愣,后展颜笑道:“怎么,以环想当仲祺的姐夫?” “赫连家的门第,臣如何高攀得起。赫连小姐那般的人物,非龙子凤孙不可。” 秦佩的眼光逡巡,最终顿在一个俏丽佳人面上。就连他这般百般挑剔之人也不得不承认,那女子娇俏不失端庄,烂漫中又透着些气度,确实配得上皇子妃之位。 轩辕冕顺着看过去,不置可否,“以环好眼力,那女子与仲祺有几分肖似,看来便是了。” 赫连小姐似乎呼声极高,隐隐在众采女中有众星拱月之势。不知是得了谁的授意,采女们拾阶而上,沿着拱桥游赏蓬莱池时,一阵大风袭过,赫连小姐手中一个不稳,罗帕便随风飘落,好巧不巧便落到撷芳殿之外。 “殿下?”不知为何,秦佩心下一轻,似笑非笑地盯着轩辕冕,本就比常人瞳色浅些的眸里如剪秋水,竟将那悠悠烟水都比了下去。 轩辕冕心中一荡,在他耳边低声道,“倒是个心大的,依以环看,孤该给她这个体面么?” 他靠的太近,秦佩虽不爱与人亲近却又不舍他身上清雅熏香,一时间有些无措,支吾道,“殿下自有主张,何须臣下多嘴?只是这佳人青眼却是难得,又是赫连小将军的胞姐,殿下还得注意分寸才是。” 轩辕冕笑笑,“穿红挂绿,花枝招展,桥上的那些女人个个都想凤仪天下,巴不得早些嫁入东宫,孤继位后封个后再生个太子。” 他眼中厉色闪过,“若是孤再是个短命的,那便更好,直接来个太后临朝,让她们的父兄辅政……” 他言语实在偏激,秦佩刚想辩驳,就见轩辕冕低声对帐外的怀恩交待几句,怀恩又吩咐下去。 一队宦官捧着茶盏瓜果鱼贯而入,一双双脏污木屐自那霞绡罗帕上踩过。 零落成泥的,又何止罗帕? 第41章 第三章:御街前畔惊天 分卷阅读3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7 语 第二日朝参,秦佩强忍困意站在群臣最末,身旁是数月不见的朱子英。 听闻他近日新得了个玉雪般的千金,仿佛是想起娇儿,此刻正堂而皇之地弯着嘴角魂不守舍,似乎只等捱完了朝会便早早归家。秦佩瞥了他一眼,禁不住露出些许嘲弄之色。 朱子英视若不见,径自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玉镯,在秦佩眼前晃了晃,向来端肃的面上满是欣喜自得。 秦佩竟有些惘然起来,不知为何,纵使看着身边的同僚友人纷纷成家生子,各有各的和美圆满,他却毫无欣羡之意。若有旁人关切他终身大事,他虽面上淡淡,心中却无比焦躁。 世人皆求金玉满堂,如花美眷;他所欲却不过一身清净,无牵无挂。 可他虽孤高自许,却也从未想过什么隐逸遁世,梅妻鹤子。 人生在世,不过倥偬一个甲子,他秦以环所求何物,所欲为何? “秦兄,留步。”散朝后,秦佩刚推却朱子英邀他进府过客的美意,走了没几步,却被赫连仲祺拦住。 秦佩心中叹息,耐着性子在御街边站定。 赫连仲祺乃家中嫡子,又长年在太子身边侍从,自然养成了一身骄纵性子,秦佩对此人虽谈不上反感,却也向来敬而远之。两人并不稔熟,他此刻来寻,怕还是为了采选之事。 思及于此,秦佩微微蹙眉不语。 赫连仲祺难得的笑意谄媚,“上次与秦兄相聚,还是重阳登高之日,一晃眼又是一年西风紧啊。” 秦佩心下一动,嘴上却道,“赫连小将军谬矣,东宫太子临朝,今日明明刮的便是东风。” 赫连仲祺叹息:“可若是想得东风一顾,又谈何容易。” 果然是为了他那胞妹…… 秦佩眼眸一暗,顾左右而言他,“相请不如偶遇,今日正好下官做东宴清几位同僚,赫连小将军不如也一道赏光往圣和居一叙?” 他不过一个六品主事,所谓同僚在赫连仲祺眼中多半也都是微末小吏,他又出身鲜卑勋贵世家,他哪里愿意屈尊纡贵和一群文官把酒言欢? 赫连仲祺到底是个武将,似是懒得客套,只见他正色道:“我不是那些文人骚客,也不懂那些弯弯绕的虚辞,今日我只是有一事想与秦兄相商。” 秦佩沉下脸来,冷声道,“采选乃是内廷之事,下官不敢多言,更无心僭越。若是为了采选,赫连小将军便勿须多言了。下官位卑言轻,不敢妄议宫闱隐事。” 赫连仲祺却不依不饶:“我约莫知道秦大人心中较量,恐是将我赫连家想成那般权欲熏心不知餍足,对凤位痴心妄想再进一步的人家了吧?”他语气一顿,反问道,“可秦大人扪心自问,我赫连家亦是钟鸣鼎食之家,外戚之位对我等说得好听叫做锦上添花,可深究下去,最后不也会像江南周家一般束手束脚?还不如现在自在。” 提及周玦,秦佩再无法平声静气,不由冷声道,“既然赫连兄看得通透,此刻就该去寻礼部将令妹接回府去,何苦在这里与下官纠缠不休?” 赫连仲祺强忍心中不悦,惆怅道,“舍妹幼时入宫觐见,曾于崇文馆见过殿下,惊鸿一瞥,至此心心念念满心满眼皆是殿下。门当户对,两小无猜,难道不是很般配么?” 秦佩深吸一口气,只觉说不出的荒谬,“赫连兄,对着外男说这等话语,你不顾及令妹的闺誉,也该想想殿下的体面罢?另外,于今紧要之事并非令妹满心满眼是谁,而是殿下心悦于谁,这么浅显的道理,赫连兄难道不懂么?我秦佩虽非出身上品世家,到底也是进士及第的读书人,自不会为这等七姑八婆之事去当那说客。” 赫连仲祺沉下脸色,“秦兄乃是在殿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有些言语,我因避嫌并不方便多言,可秦兄既是殿下的益友,自是该处处为殿下打算。” 秦佩听的好笑,讲话也禁不住尖刻起来,“哦?口口声声说什么处处为殿下打算,下官倒还不知何时起,不娶你赫连家的女儿,殿下就永无宁日了!赫连小将军,要娶谁纳谁,那是天家的事情,自有圣上和殿下乾纲独断,赫连小将军若是真那么想做储君的舅老爷,大可以毛遂自荐,何必和秦某一个六品小官在这里搅和?” “我好心好意前来请秦兄相助,可既然秦兄如此无礼,我也不必再与你讲什么礼数体面,”赫连仲祺扬起下巴,咄咄逼人起来,“你可是勋贵子弟间都是如何风传的?都说是你纠缠殿下,才让殿下如此年纪还久不大婚,说那兢兢业业积劳成疾累死的秦大人却有你这么个佞幸儿子,当真是家门不幸……” 他话音未落,面上已吃了秦佩一巴掌。 他二人尚站在御街之上,散朝的大人们还未离去。他二人争执之时已有不少人留意,赫连仲祺方才急怒之下又未压低声音,故而两人的对话早被诸人听的清清楚楚,霎时间死寂一片。 鸿胪寺少卿吴庸满是忧虑地看着,对身旁的小吏耳语几句。 赫连仲祺身份贵重,其父当了十几年的大将军,是皇帝除去表弟嘉武侯独孤承外最为倚重的武将。爱屋及乌,赫连杵过世后,轩辕一反常态地让赫连仲祺荫封太子左卫率,负责东宫护卫仪仗。赫连仲祺少年得志,十六岁便是正四品的武将,让多少在沙场血雨里苦熬功名的军士嫉红了眼。 而秦佩虽早年游离于朝堂之外,又只是刑部主事,声名不显,可论起身份,比赫连仲祺且只高不低。不说他状元出身,进士翰林自古便让人高看一眼,他亦是已逝中枢大臣吏部尚书秦泱独子、魏国公周玦义子、还是太子太保中书令赵子熙的门生。这一串串头衔下来,纵使秦佩自己低调从事,可谁敢轻看他半分? 赫连仲祺那声佞幸,秦佩那个耳光,众人看的清清楚楚,惊悸之余,也纷纷幸灾乐祸,想看看此事会如何收场。 第42章 第四章:凌云怒气塞长安 秦佩气的周身战栗,如玉面孔被怒气熏得一片晕红,琥珀色的瞳孔满是火光,竟有几分冶艳之色。从未留意过他容貌的其余官吏,心中也不禁纷纷赞叹,潘郎宋玉不过如此,这秦以环这副皮相,说是佞幸,倒也让人信服。又想起秦佩养父是那男女不忌,风流花间的周伯鸣,还有平日素来与东宫过往从密的流言,看向秦佩的神色均禁不住带了几分揣摩,有些清流士子,眼中已然藏了些轻蔑不屑。 “下官亦是没想到,赫连将军忠肝义胆,百战不败,竟也养了这么个心思龌龊、下作下贱的儿子!”秦佩似是平复了心绪,拖长了音调冷声道。 “你!”赫连仲祺此时方反应过来,在还手与还口之间纠结。 他是武将,身材昂藏,秦佩这般的文弱书生倒 分卷阅读3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8 是未被他唬住,反而缓步上前,咄咄逼人道。 “无才无德,无功无勋,黄口小儿却得了个四品官,劳烦赫连公子明示,你这个左卫率是剿过匪平过叛,还是护过驾救过主?不思进取,全靠荫封才有今时今日,竟还能摆出一副上官的样子斥训同僚,在御街之上依然如此,可想而知若是在军中,赫连小将军该是怎样的威风!却不知这天启的北军南军,十六卫难道是改姓了赫连?” 赫连仲祺哪里说得过他,一张脸早已憋得通红,可偏偏插不上话,一时间极为难堪。周围大臣越聚越多,人人摆出一副劝和之象,可眉宇之间的兴奋之色与幸灾乐祸哪里遮得住? 秦佩勾起嘴角,笑得凉薄:“下官虽不才只是个区区六品官,可这也是十年寒窗,三更灯火五更鸡千军万马杀出来的功名,可不是踩着祖宗的牌位得来的恩典!”此话一出,诸多文官约莫是想起当年苦读时的辛苦,皆心有戚戚地点头,看赫连仲祺的眼光皆有些不善。 远处有喧嚣之声,想来应是哪个贵人被叫来摆平事端,秦佩也不在意,又扬声道,“至于所谓下官是佞幸之说……且不论真假对错,难道赫连小将军不知,从古至今若无昏君,又哪里来的佞幸?下官还请再问一句,若下官是佞幸,那又是被谁临幸了?是马踏四夷、德泽万民的圣上,还是励精图治、宵旰忧勤的殿下?” “你血口喷人!我何曾说过这等言语?”赫连仲祺再如何跋扈嚣张,也不敢背上个藐视朝廷,污蔑圣君的罪名,忙不迭地矢口否认。 秦佩侧过头看他,微微扬眉,“既是佞幸,自是与天家脱不了干系,赫连兄当真是妇道人家么,对东宫防务全不上心,倒是对采选这般三姑六婆之事心心念念。不过半柱香前说过的话,又敢说不敢认,下官倒是忘了赫连小将军自幼是当雅岚小姐养大的,难怪如此毫无见识、反复不休、没轻没重!” 赫连仲祺到底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在御街之上被人如此抢白,周遭又都是官阶不高的同僚,如今脸面哪里还挂得住,额上青筋暴起,眼眶更是隐隐泛红。 而来人似乎颇有威势,以至于原先的窃窃私语,悉悉索索一概不再,整个御道一片死寂。 不知为何,秦佩反而冷静下来,干脆挺直了身躯负手而立,“我秦某人无父无母,卑官无爵,也便由得你折辱,不过当你是个不知轻重的痴儿。可殿下天潢贵胄,监国之尊,不过是不想将你妹妹十里红妆迎进大明宫,反而就成了宠信佞幸的无道君王,赫连小公子自己扪心自问,你与下官毫无交情,可无论圣上抑或是殿下,对你赫连家这些年的荣宠难道都给了不忠不义的畜生了么!” “够了,都给我闭嘴!” 来人声音不高,却冷冽至极,赫连仲祺身形颤了颤,低下头去,秦佩亦是收敛怒气,垂手立在一边。 重紫官袍,十三銙玉带,又佩以金鱼袋;玉面如霜,进止雍容,本朝有这般威仪气度,除去赵子熙又能有谁? 另一边的吴庸等人也松了口气,好整以暇地坐看赵相调、教后辈。 赵子熙蹙眉不语,淡淡道,“朝会既已散了,大人们还等着殿下留你们用午膳么?” 他积威已久,众臣霎时如鸟兽状散,御街上便只剩下他三人及簇拥着赵子熙的属僚家臣。 “殿下口谕,秦大人及赫连将军可听仔细了。”赵子熙看也不看他二人,冷冷道,“赫连仲祺免去左卫率一职,责令入国子监修正养性,好好再去学学圣人的道理!” 赫连仲祺唯唯诺诺地应了,又听赵子熙继续道,“就在昨日洛王妃殁了……” 赫连仲祺抬头,不敢置信地看他,秦佩在心中冷笑一声,一个是未来会继承大统的太子,一个是因着母家屡被压制,不甚受宠的皇长子,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赵子熙轻笑一声,“殿下说不是不想当那江南周家一般被掣肘的外戚么,他成全你。” 见赫连仲祺面白如纸,似乎还想为他妹妹辩白几句,赵子熙摇了摇头:“你那妹妹是个心大的,能配予洛王那般的厚道人也不算低就了她。倒是你自己好生想想,今日的所作所为哪里像个高门公子的样子,让人失望以及。” 似乎也为赫连仲祺感到些许不忍,赵子熙摆了摆手,看着他魂不守舍地退下。 秦佩心内一凉,更不敢抬头,在心里回想自己方才那番言语哪处犯了忌讳。 赵子熙也不看他,径自向御街尽头步去。 秦佩惶恐不已,却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终是忍不住,轻声开口:“下官知错。” 赵子熙虽位极人臣如今也不过不惑之年,步履倒是极快,就连秦佩跟着也是吃力。 “既是我的门生,便不用如此生分了。” 秦佩受宠若惊:“是,方才之事,学生亦有过错。” 赵子熙竟难得地笑笑:“既然知错,我也便不问你错在何处了。不管是忠心护主还是一心为友,你处处为殿下打算,这点很好。” 秦佩一时间竟有些赧然:“学生常公私不分,容易护短。” 赵子熙转头看他,阅尽世事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不愧是我赵某人的学生,连这短处都一模一样。” 秦佩心里刚松了口气,就听赵子熙又道:“不过方才之事,你亦不算毫无差错。从今日起,将刑部三十年来要案卷宗誊抄一遍,磨磨性子罢。” 第43章 第五章:篱落疏疏一径深 御街一事,秦佩与赫连仲祺二人可谓两败俱伤。 一个被免了差事,贬去国子监回炉。 一个则不得不处理公事之余伏案抄书,誊抄了不算,还得写下种种心得,每过三日便有赵子熙的小厮来领。 说来也怪,原先赵子熙对他总是不冷不热,颇有忌惮。在御街丢人现眼地闹了一场反倒上心许多,甚至有时还会对秦佩的心得做些批注,俨然一副万世师表的模样。 撇去这些辛苦不表,朝野上下自以为隐秘的风言风语更是恼人。 赫连小姐闺誉尽毁不提,秦佩与太子“情好日密,居则同寝,出则同车”的流言亦是传遍整个朝野,如火如荼。 了解秦佩之人自是知晓他性情虽是孤僻,可人品却是少有的端肃,但大多人只知其表,毕竟秦佩长了那副妙年洁白的好相貌,又与韩嫣、董贤那般出身贵重,常出入东宫,与诸王以兄弟论交。 刘缯帛、陈忓这般的同僚自是十分关切,尚书大人更是时不时溜达到秦佩座边,偷偷瞄上两眼,仿佛生怕秦佩一个想不开投缳了,抑或是一个不高兴,又跑去扇谁一记耳光。 “坊间流言……”这日,秦佩方上报完下属州县呈上的流刑犯名录,就听刘缯帛欲言又止,仿佛 分卷阅读3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39 比他这个当事人还难以启齿。 秦佩心中好笑,好整以暇地看他。 刘缯帛捂唇,掩饰般咳了两声,“你是如何的秉性,刑部诸位同僚还是知道的。流言蜚语再如何难听,不过一时风浪。清者自清,你切莫为此丧了志气,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谢侍郎大人提点,不过下官并不介怀。”秦佩淡淡道,“不过无关之人说的无稽之谈罢了,不过清风过耳。” 刘缯帛点点头,依旧是以往冷漠刻板模样。只是第二日秦佩应名点卯罢了,方回到座上,便见案几上留了幅字,以不算妙绝的楷书端端正正地写着“宠辱不惊,笑骂由人”。 秦佩下意识地看向刘缯帛,后者淡淡道:“寒门士子的艰难,怕是你领会不到的。当年我也曾被人攻讦,举步维艰,恩师便写了这幅字赠我,如今便送了你罢。” 秦佩心头一热,对刘缯帛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 刘缯帛只轻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秦佩含笑凝视这字,恍惚间却觉得这字迹实在熟悉,思量许久,突然恍然大悟——当年在六全镇与轩辕冕初会之时,他手中折扇上那“勉”字,可不与刘缯帛这幅如出一辙? 名师出高徒,难怪刘缯帛年纪轻轻便是一部侍郎,竟还有这般缘由。 秦佩还正胡思乱想,就听门童来报,“秦大人,方才雍王府来了位公公,让小的将这物什转交大人。” 秦佩一头雾水地接过那檀木盒子,打开一看不禁失笑。 名贵盒子里空无一物,只有轻飘飘一块锦帕。 秦佩伸手掂了掂,对一旁东张西望的陈忓苦笑道,“我竟忘了还有这个祖宗,这不,讨债来了。” 半个时辰后,秦佩轻装简行出了长安城,纵马至东郊一处荒僻民居之外。 “纳锦姑娘,在下奉王爷之命前来,还请赏脸一见。” 柴扉紧闭,却隐隐有清浅脚步之声,显然这纳锦姑娘还在气头上,压根不想见秦佩这般的“钦差”。 秦佩早已料到以这纳锦的心性脾气,今日怕是不得善了,倒也不恼,对身后跟着的雍王府宦官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好整以暇地四处张望。 此处虽不如东市西市,永兴长乐坊那般行人如织、富足喧闹,却也自有一番遗世独立的野趣。那小小宅院外遍植桑麻,又有鸡舍牛栏,看来这纳锦是打定主意要在这自给自足,孤独终老了。 “大人,已办妥了。”那宦官笑意谄媚地凑过来。 秦佩微微点头,袍袖一扬,随扈的十数名侍从便从那宅院四面堆起桑薪青蒿,又用火折子点燃,霎时那小小宅院被滚滚黑烟笼罩,纵使秦佩骑在马上,又离了数十步之远,也被熏得双眼通红,咳嗽连连。 “大人……”同来的是轩辕晋身边的另一个宦官怀志,虽不如怀思那般得宠,却也是个说得上话的人物。 秦佩拉紧缰绳,向后退了几步,依旧冷眼等着。 见他不应,怀志终有些急了,焦躁道:“奴婢虽是粗鄙下人,可也听过些传奇中的典故。大人莫不是想效仿那猛张飞逼出诸葛孔明不成?可这纳锦姑娘可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又素来倔强最恨他人要挟,若是大人弄巧成拙,这纳锦姑娘有个长短,咱家这条贱命可万赔不起啊!” 说到后来,他禁不住悲悲切切起来,秦佩冷眼看了他一眼,状若无意道,“纳锦姑娘讨厌被人胁迫,这说法又是从何而来” 怀志还未答话,另个王府的奴仆插话道:”整个王府谁不知道,当时李嬷嬷奉贵妃之命前去……” 他还未说完,面上却已受了怀志一耳光。 “王爷内宅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这般的贱胚来胡言乱语?”怀志恶狠狠地瞪过去,又对秦佩谄媚笑道,“秦大人,这纳锦姑娘可……” 秦佩不耐地打断他,“放心,一炷香之内,她必会出来。” 怀志亦曾听闻过不少关于这纳锦不恋慕富贵,不畏惧强权,以至于抛下王府的花团锦簇来此隐居的事迹,对秦佩更是不以为然。心道那纳锦姑娘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愿低头做个侍妾,最终甚至狠得下心撇开王爷不告而别,这样的烈性女子,哪里是简简单单烟熏火燎就能逼出来的? 秦佩却在一边撩起袍袖,默不作声地盯着袖口发呆,直到他那苏绣的袖口渐渐发黄,他才露出一丝浅笑,道:“差不多了。” 怀志正自迷惑不解,却见房门大开,一美貌女子柳眉倒竖,一手叉腰一手怒指秦佩:“还不让你的人把火灭了!” 秦佩一边让人照办,一边淡淡道,“她视绣艺过于性命,如何舍得让上好的缫丝被烟熏黄?” 第44章 第六章:不同桃李混芳尘 “你便是纳锦?”她气势汹汹,秦佩却不以为意,双手拢在袖中,闲闲问道。 纳锦一见是他,更是忿忿:“是你!” 除去今日,秦佩与这纳锦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江南绣庄,她与轩辕晋初见之时,他在一旁看热闹;还有一次便是林贵妃寿宴,轩辕晋在那边花团锦簇,展尽少年风流,纳锦看着莺莺燕燕醋海生波时,他却被奉为上宾,坐在太子身旁,依旧看着热闹。 故而若说纳锦对他存着半分好感,秦佩自己却也是不信的。 秦佩点头:“见过纳锦姑娘,下官此番虽是奉王爷之命而来,却不是来当说客的。” 纳锦自顾自回身,将屋内已被熏得奄奄一息的桑蚕一筛一筛地搬出来。 怀志看着不断蠕动的蚕虫,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一步。 秦佩不动声色地斜睥他一眼,端详那桑蚕许久,颇有几分不确定,“瞧这品相,莫不是天蚕?” 纳锦瞥他眼,不情愿道:“想不到你一个酸腐官老爷尽也有些眼里,莫不是信口胡诌吧?” 秦佩心下松了口气,面上却是光风霁月,“在下历来奉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早年于衡阳游学之时,更曾亲事农桑之事。不过这天蚕乃是稀奇之物,在下只是听过些典故,真正得见,今日方是首次。” 纳锦已有七八分信了,面色也缓和下来,淡淡道,“若是轩辕晋让你来当说客那就免了,你径自回话说你未寻着人便是;而若是什么贵妃嬷嬷公公来劝你让我做什么侍妾,你大可立时回去,便说我纳锦已然曝尸荒野,也省的他们惦念!” 秦佩勾起嘴角:“所以若是三媒六聘许你个正妃之位你便应了?想不到小小年纪,心倒是挺大。” 纳锦苍凉一笑:“大人这般目下无尘的官老爷世家子弟,如何知道所谓下品人的悲苦。我纵然不过是个寻常绣户女,却也读着女则女戒,学着忠义廉耻长大,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的道理自也省得。我与王爷毫无可能,一开始我便晓 分卷阅读3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0 得,也从未肖想过。这般的帝子,于我这等市井小民本就如同天上明月,云中楼阁。可你们皆认定了是我不守妇德、勾引王爷,想去攀那高枝,可曾听过我半句辩白?” 秦佩负手立于原地,不知为何想起那日在御街赫连仲祺对自己的污蔑轻视,嘴唇微启,最终还是将原先的猜疑责难咽了回去。 纳锦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是他轩辕晋先招惹我的,我自知高攀不起,时时躲着他,可人家是雍王,他想见个在府中做绣活的绣娘,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可恨那些下人,若王爷当我是个玩物,便上赶着将我往王爷那送,恨不得直接收进房里去,可若王爷对我动了真心……” 秦佩蹙眉:“你言语间对王爷颇有怨怼,难不成王爷所说两心相许竟是假的?王爷他曾逼迫于你?” 纳锦垂头不语,过了半晌摇摇头:“人心都是肉长的,王爷对我那般好,就算是块石头都会捂热。只是我与王爷注定今生无缘,还请大人回禀王爷,就说我意已决,请王爷不用再挂记纳锦,纳锦自会过得很好,日日祷祝王爷福寿无极、永享尊荣。” 秦佩顿了顿,忽而悠悠道:“他们这般的出身,永享尊荣已是注定的,可若是要平安喜乐,那可比寻常人家还难些。如今我只问你一句,就算是王爷愿意大红花轿以正妃之礼迎你过门,你应是不应?” 纳锦凄楚笑道:“大人怕是还以为我是那些糊涂的,小女子虽然稚龄无知,可也听其他姐妹们提起那些大宅中事。有情人山盟海誓,生死不渝,那是因着彼此间方方相识相知相许,新鲜劲儿还未过去,凭那一颗真心,什么艰难险阻都闯得过,什么刁难摧磨都忍得下。可时日一久呢?他人的闲言碎语,天家的步步相逼,而到了那时又早已容颜逝去,娇憨可爱成了粗俗鄙陋,伶俐聪慧成了尖酸刻薄……与他其他兄弟府里那些名门闺秀世家女比起来,家里这个可不是相见生厌?那时他还会剩下多少真心?” 秦佩沉吟不语,纳锦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想不到这纳锦小小年纪心窍却是通透得很。他依旧笼着衣袖站在原地,似是斟酌该如何开口。 “非要我把心都剖出来,你才会信我么?” 马蹄疾疾而来,轩辕晋从马上跃下,险些就是个踉跄。 纳锦以手捂唇,珠泪俨然流了一脸。 之后的卿卿我我、情情爱爱,秦佩既不便看,亦不想看,便干脆向王府仆从交待一声,策马回京。 “秦大人,且慢!” 还未走出一里地,就见怀志公公赶了上来,气喘吁吁。 秦佩挑眉:“此事已了,人亦也找到,王爷还有何吩咐?” 怀志讪讪笑道:“王爷此时自是无暇他顾,只是奴婢有一事不解,想请教大人,之后若是王爷问起,奴婢也好回话。” 轩辕晋素来是个不省事的,对刑案之事又极是好奇,此事涉及纳锦,他自是会打破砂锅问个明白,怀志的顾虑,秦佩亦是明白,于是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大人是如何知道这纳锦藏在此处的?先前纳锦姑娘留书,说她回江南故地,为何大人不从官道寻起呢?” 秦佩失笑:“你道本官是傻子么?纳锦失踪未过三日,王爷便来寻了下官,先前却将整个长安翻了个底朝天,更有人在四门守着,若有行迹相类的同龄女子,自是会好生盘问,她哪里逃得出长安?” 怀志回想起那几日的鸡飞狗跳,不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秦佩又道:“何况,这纳锦少女心事,到底余情未了,此刻自是在焦心伤情,还未必下得了那个决心远走天涯。至于为何在此地……” 秦佩还未来得及说完,却又见烟尘乍起,数骑狂奔而来,打头的便是轩辕冕那名唤恨狐的侍卫长。 “殿下急召,还请秦大人速与在下回宫!” 到了路上,秦佩才从恨狐口中得知——竟有秀女死在了撷芳殿,数人亲睹了凶犯,竟是赫连雅娴! 第45章 第七章:内中残火独遥遥 一路疾驰,秦佩被颠簸得晕晕乎乎的脑里如今只有一个想法:待此事了了,他日必须得去大报恩寺烧柱高香。 好不容易到了东宫,待小黄门将马牵走,秦佩又跟着心急如焚的恨狐一路小跑向着内殿而去,直跑的气喘吁吁,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秦大人。”还未进殿,裴行止便已在门口等候。 他如今虽只是个无品无级的东宫谋士,寡寡淡淡一席青衫却也难遮去世家子弟如春风拂柳般的雍容气度。 秦佩低声问他:“殿中还有何人?殿下何在?” 裴行止一声轻叹:“殿下正在中枢那边和几位宰相商议春闱之事,分身不暇。先前怀恩公公来传过殿下口谕,只有两字。” 秦佩不假思索:“秉公。” 裴行止微微一笑:“殿下曾说世上只有秦大人一知己,秦大人果不负此名。” 秦佩却面色一凝,打断他的寒暄,淡淡道:“死者是谁?” “户部左侍郎李思齐之女,闺名李婉娘。”一瞬的错愕后,裴行止才若有所思地继续道。 秦佩蹙紧双眉:“莫名其妙被害,矛头又直指赫连小姐……难不成曾有风言说这李婉娘会雀屏中选?” 裴行止苦笑:“此事说来话长,先前司天监那袁老头曾算了一卦,说这李婉娘命格清奇,若能活过二八之年则必为闺阁女子中至尊至贵之人。” “这流言是何时传出来的?” “不过十日罢了。” 接着两人在廊下默然肃立许久,直到秦佩轻声道:“裴公子,以后那般恭维之语再不必提。我这般的庸人哪里配当什么伯牙子期,说起知音,你与殿下皆是人中龙凤、一时之选,自是领悟得高山,参透得流水。” 裴行止张嘴还欲说话,秦佩摇摇头:“殿下的想法我又如何能懂?既不擅阴谋阳谋,更不通朝事国事,唯一所长不过刑讼这般的微末小技,恐怕也只有这般晦气的时候才能为殿下分忧了。” 他向来不假辞色,冷面冷语,此番一段剖白来的实在莫名其妙,裴行止不懂他的用意,只好陪着他垂手干站着。 秦佩笑笑:“伤春悲秋伤春悲秋……我与他人不同,越是风光妩媚、春和景明,我越是无法开怀,总觉得一颗心落不到实处。” 裴行止留意他神色,亦轻声笑道:“物伤其类么?虽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但大人可知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是天下至尊,权柄谋略玩弄得再炉火纯青,城府心机再深不可测,最终往往都敌不过一个字……” “哦?”秦佩目光游移。 裴行止微微躬身:“天机不可泄露,大人尚未弱冠,怕是难以参透,可总有日机缘到了,大 分卷阅读4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1 人自会知晓。” 说罢他做了个手势,小黄门便推开殿门。 秦佩一看,里面正吵得热火朝天,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不谈,甚至连礼部与宗正寺都派了官吏旁听,简直是继踏马案后的又一大盛事。 秦佩与裴行止对视一眼,悄悄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定。 “此事定与那赫连小姐脱不开干系,她痴恋殿下,觊觎太子妃之位早已人尽皆知,此番定是听了司天监的传言,才痛下杀手!”说话的是御史中丞,与李婉娘之父户部李侍郎乃是同科进士,自然同声同气,愤慨不已。 刑部侍郎刘缯帛亦列席其中,闻言蹙眉道:“还未开始调查便下这般的结论,是否言之过早?” “那可难说,宫禁内苑好端端地竟死了个采女,对凶嫌是谁还一筹莫展,若是此案不破,你让太子殿下与后宫诸位娘娘如何安枕?”说话的是大理寺少卿苏诲,似乎还是早已覆灭的苏党子弟,许是出了五服,当年才堪堪躲过流刑。从世家子弟到罪门之后,难怪如此阴阳怪气。因着职司相类,常与刑部不死不休,又素来蛮不讲理,平日里就连争强好胜如刘缯帛也不愿与之争锋。 礼部侍郎胡子都快被揪秃了,满面愁容,口里连道:“罪过罪过,孽障孽障!” 秦佩眼观鼻鼻观口,缄默不言。 此事着实诡异,就算死的是个参加采选的官宦良家子,也不至于劳烦各部侍郎少卿不去坐堂办公,却聚在东宫打嘴仗吧? “秦佩,”刘缯帛留意到他,“此事我与诸位大人皆是一知半解,你平日常在东宫行走,又曾与赫连仲祺有过口角,想来到底也必比我等知晓得多些。你可有想法?” “哦,如此看来他嫌疑甚大了?”苏诲轻哼一声,“常在内苑行走,又与赫连家有隙,借刀杀人也不无可能,只不过不是借了赫连小姐的刀杀了李婉娘,而是借了李婉娘一条命,想置赫连家于死地。” 秦佩听的青筋暴起,正欲跟他理论,却见刘缯帛苦笑道:“晏如兄慎言,刘某可为秦佩作保,此事与他绝没干系。” 苏诲随手摆弄自己赭红官服袖口,淡淡道:“你倒是护短得紧,说都说不得了。” 秦佩目瞪口呆地看着刘缯帛讪讪一笑,竟亲自给苏诲添了茶水,还做了个揖,而那苏诲也就真的缄口不言,仿佛方才大放厥词的不是自己似的。 见秦佩满脸呆愣,那和事老般的礼部侍郎笑眯眯道:“同科进士到底是交情深些,难怪孔御史此番如此大动肝火,我看不如就让秦小友来调查此案,既是他职责所在,又可洗清嫌疑,岂不是一举两得?” 众人左右看看,最后还是刘缯帛道:“兹事体大,秦佩你可要勉力。” 本就是看个热闹,最终却揽了这般难为的差事一件,秦佩边想着得空便去烧香,边向暂时羁押赫连雅娴的宫室步去。 这宫室名为清辉殿,一听名字便是个幽幽清清的冷宫。门外有两三个小黄门瑟瑟缩缩地站着,除此之外,每隔三五步便有禁军把守,想来就算以赫连仲祺的身手,怕也是劫不出人去。 一间极小的厢房,点了盏孤灯,窗棂上映着个女子身影。 虽是窈窕,到底寂寥。 秦佩负手而立,身手的黄门高声唱道:“刑部主事秦佩奉命查案,劳烦赫连小姐相见。” 第46章 第八章:犹恨东风无意思 轩辕家虽是汉人,但先祖多与鲜卑贵族通婚,就连当朝天子生母亦是鲜卑侯门女。许是如此,本朝颇有胡风,若是有胡人血统的门第,从不忌讳女眷抛头露面,更有甚者,前些时候沸沸扬扬的踏马案后,曾有清流御史弹劾嘉武侯府,言语间对其先祖略有不敬,独孤家的长女竟打马御街,用马鞭硬生生将那御史的一张俊脸抽开了花,由此可见本朝女子性情之彪悍。 秦佩出自汉族书香门第,母亲又是子衿自重的大家闺秀,素来对胡女不屑一顾。他以为此番查案,应与先前东都贪墨案询问黄吕氏一般,赫连小姐端坐室内或屏风之后,粗粗问上几句话便算功德圆满。 故而当他步入内室,却见一妙龄少女端坐案边,别说屏风遮蔽,就连面上也未带着帷帽时,不禁万分尴尬,不自觉地连退数步,背过身去,“男女大防,不可不避,下官可在门外讯问。” “行了,”赫连雅娴极不耐烦道,“想问什么就问,别在那边假惺惺的,看到我落魄至此,秦佩你欣喜若狂吧?” 秦佩极慢地转身,首次端详起这个和自己颇有渊源的侯门千金。 与上次在撷芳殿远远观之不同,近看这赫连小姐当真称得上个美人——皮肤白皙,高鼻深目,高挑纤细,只是如今身遭大难,眉目之间不再如往日烂漫张扬,多了几分憔悴阴郁,白白减去七分颜色。 “在下实是不知,我与赫连府无冤无仇,小姐又是闺阁女子,在下从未有缘得见,不知为何小姐受难,在下要欣喜若狂?” 赫连雅娴冷笑一声:“当时你与冕哥哥一同在撷芳殿罢?他对我一番心意视若不见,可是出于你的示意?我阿兄被免了左卫率一职,你却毫发无损,果然是好算计、好手段,冕哥哥对你倒是看重得很。” 秦佩被那声冕哥哥喊得一激灵,苦笑道:“赫连小姐切莫听信人言,我与你那……你那冕哥哥清清白白可昭日月,就算是他心有所属不选你,那也绝与秦某人毫无干系。” 赫连雅娴捂住脸叹息一声:“他不属意我,我也不会苦苦纠缠……只是我宁愿终身不嫁也不愿嫁那洛王。” 秦佩心中暗忖,那洛王乃是周贵妃所出,舅家贵重,虽不如轩辕冕那般年少倜傥,可也是个相貌堂堂的好男儿,虽说为了避嫌常在古刹庙宇流连,也不是无才无德的荒唐皇子,真不知这赫连小姐嫌弃他什么…… 似是看穿他的想法,赫连雅娴哑声道:“你便当我不死心罢。” 再不想与她议论这些风花雪月,秦佩轻咳一声:“也罢,小姐的心事,下官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为小姐深感怅惘。只是天色不早,下官还得彻查此案为小姐洗冤,所以这些无关痛痒的事便不必再提了罢?” 赫连雅娴瞥他一眼:“我阿兄说你是佞幸,之前你还与他打过一架,现在还愿为我洗冤?何况你如何得知我不是那凶嫌?” 秦佩默然垂首,面无表情:“凶嫌往往都极聪明。” …… 赫连雅娴恨恨地瞪他一眼,托腮苦恼道:“不过说起来麻烦之处便在于,这李婉娘死前一天,我还真的和她有过口角。” 秦佩面皮一抖:“这李婉娘死在夜里,那恐怕小姐应是最后见过她的几人之一了。小姐可还记得当天情景?” “我从司天监听了 分卷阅读4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2 那传言后便一直有些不快,那天我又在御花园偶遇了冕哥哥……” “偶遇?”秦佩挑眉。 赫连雅娴面色微红,柳眉倒竖:“你到底还听不听我说话?” “下官洗耳恭听。” “我质问冕哥哥,为何对我不屑一顾,就算我与他不甚相熟,可哪家的夫妻成亲前是日日腻在一处的?我与他到底幼时还有过一面之缘,比起那些洞房了才见着脸的不知强了多少。” 秦佩面瘫着一张脸,听她在那边絮絮叨叨,简直不敢想象当时轩辕冕的神情。 “后来呢?” 赫连雅娴面上难免有些凄楚:“他说他只把我当妹子,还说皇命已下,洛王一定会好好待我。然后我就哭着跑走了……再然后,快走回翠微宫的时候,便听几个采女在那谈天,讥讽我痴人说梦、不守规矩,还说我鲜卑人没有开化,个个粗俗不堪,不像她李婉娘,落落大方、端方守礼,还有天命庇佑,我一时气不过就跑去寻李婉娘……” 不知为何,秦佩脱口而出道:“你不会打了她吧?” 赫连雅娴抬头看着房梁,难堪道:“那倒也不算,不过推搡了她两下,骂了两句……要命就要命在我最后扔下的那句话上。” 赫连仲祺曾在御街上指着秦佩的鼻子骂他佞幸,赫连雅娴殴打同批采女,不得不说先大将军赫连杵的家教实在堪忧…… “你说了什么?” 赫连雅娴竟还觉得委屈:“我也就是想吓唬吓唬她,我就说我几位兄长不会让我白白被人欺负,迟早有天弄死她……” 秦佩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只好干巴巴道:“那李婉娘彼时如何回应的?” “还能如何?”赫连雅娴撇撇嘴角,很是不屑,“当然是掩面而泣了,尤其当时林贵妃正好路过让她瞅见了,当场对着我一阵教训。而她李婉娘呢,一边哀哀切切地哭,一边对着我得意地笑,天天装相,也不知她自己累不累得慌。” “所以,死者是个有些心机,很会矫饰的女子?其他采女与她关系如何?” 赫连雅娴想想,摇头:“我一心都在冕哥哥身上,哪里关心其他人的事情,若没司天监袁老头那堆鬼话,我连话都不会与他们说。不过我依稀记得,似乎有个姓张的,与她同住一屋,想来应是处的不错,都是男人素爱的柔弱狐媚子模样。” 见再问不出什么来,秦佩抖抖衣袍起身,无比庆幸自己应是不必再来审她了,方才那一炷香的功夫,简直比一年还漫长。 “喂,姓秦的,”赫连雅娴在身后唤住他,“你说冕哥哥不喜欢我,是单纯不喜我的脾性,还是他已经有心悦的姑娘了?” 秦佩摇头:“下官不知。” “洛王好拿捏么?” 秦佩笑笑:“下官只知洛王是个老实人。” 赫连雅娴也笑了出来,依稀还是那个明媚如春光的少女,“以后冕哥哥有了心上人,秦大人念在今晚秉烛而谈的缘分上,还请告诉我那人是谁。” 秦佩转身离去,幽幽留下句话:“以赫连小姐的慧根,一入宫门怕就是个陈阿娇的下场,可若是跟了洛王,说不准会留下如房相夫人般的美谈呢。” 第47章 第九章:金蟾啮锁烧香入 审完赫连雅娴,秦佩方出清辉殿,便有黄门在阶下等候。 “秦大人,殿下有请。” 秦佩微微仰头,只见月上中天,无数盏或明或暗的宫灯点缀着九重宫阙中数不尽的飞阁流丹,在夜幕中恍若天上星子,恍如天境。 一个采女的死,除去她亲友的哀切悲戚,于长安城的芸芸众生而言,不过又是一段高门大户的纠葛传奇,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而对天家而言呢?亦不过是死的时机极其晦气,一条不相干亦不合时宜的人命。 春夜静美如旧,暖风送花香,秦佩走在御苑的琼花玉草间,却觉得脊背上幽幽的一阵寒意。 快至东宫时,只见怀恩在一处幽径尽头候着,对秦佩躬身道:“还请秦公子移驾桂宫。” 秦佩诧异道:“殿下向来回显德殿就寝,只通宵苦读时才歇在崇文馆,为何今日却……” 怀恩笑道:“秦小公子有所不知,殿下尚俭,近来嫌那显德殿太大,从后室去前殿都得乘步辇,又极其空旷,需燃烛百根才能照亮满室。殿下不喜,便让人将崇文馆左近的桂宫腾了出来……” 他说的合情合理,可秦佩只觉牵强,便打定主意之后去问本尊。 桂宫并不似其他殿宇般雄阔恢弘,反而小巧精致,颇有几分江南士族私苑的清雅之风。不知是否是为了证实怀恩所言,内殿极其幽暗,只以四五颗小夜明珠照明,内里有一十二扇绢屏,绣艺巧夺天工,灵秀绝伦,似是四时十二色名花。屏后卧榻上,隐约可见轩辕冕侧身斜倚,正捧着本传奇话本细读。暖暖珠光映在他如玉面上,更添了几分暧昧闲适。 “殿下忙里偷闲,下官甚是羡慕。”虽不想扰了这一室清净,秦佩仍是低声开口。 轩辕冕抬眼看他,拍拍身下之塌,“今日你我当效仿古人,君臣同榻而眠,岂不是一段佳话?” 想起赫连仲祺所言佞幸的传闻,秦佩不禁有些踟蹰。所谓抵足而眠这般的雅事,他与轩辕冕也曾做过数次,彼时并不觉有何不妥,可今日立于此处,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人,心里竟涌上丝丝缕缕的焦躁。 “以环?”见他发愣,轩辕冕挑眉笑道,“为何这般扭捏?” 秦佩醒过神来,瞪他一眼,有些别扭地褪去鞋袜,在榻上卧下。 春寒料峭,故而室内还点着暖炉熏着香,榻边不远的案几上,有一精巧的金蟾香炉,那金蟾扁口大张,含着块不知名的名贵香料,并不似轩辕冕常点的兰草素淡,反而馥郁绵长,缱绻暧昧。 “好浓的香。”秦佩没话找话。 轩辕冕放下手中书卷,笑道:“怎么?以环不喜桂香?” 奔波了一整日,纵年富力强,秦佩也已有些疲倦,便微合上眼,“倒也不是,只是不知何时殿下竟对桂花之味情有独钟,又是桂宫又是桂香,就连这屏风也是金桂那扇正对卧榻,莫不是看上了哪个如兰桂般的美人了?” 轩辕冕瞥向他眼底青黑,叹道:“长相思,摧心肝,美人如花隔云端。以环你为何不懂孤的心!” 秦佩被说的寒毛直竖,瞪他一眼:“殿下慎言,殿下想当昏君,臣还不想做那佞幸。” 想起赫连仲祺一事,秦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赫连家看来与臣犯冲,臣觉得那赫连小姐不错,殿下若是娶了她,倒是不怕不好拿捏,分明就是个没有脑子的。” “李婉娘之事……”轩辕冕脸色沉下来,“今日仲祺求见,孤让他先回了,此番是得敲打敲打他。深 分卷阅读4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3 宫内苑竟还能取人性命,若真的是同批采女下的毒手倒也罢了,不过是阴毒了些的后院手段;可若是背后还有缘故,那便不得不防。” 想起不明不白的踏马案,秦佩睁眼,眉头紧锁:“不知是何人在背后作祟。” 轩辕冕突然伸手将秦佩揽入怀里,秦佩一惊方欲挣扎,就觉温热触感抚上自己前额眉心太阳穴。 他的手法并不娴熟,但动作极轻极柔,原本头痛欲裂的头也不如何难受了。秦佩靠在他身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雅香气,只觉面上烧的火热,心下知道不妥,可又实在舒服,便也未想的起来挣脱。 轩辕冕静静凝视他,看着他雪白面色晕红一片,犹如儿时洛京宫中随处可见烂烂漫漫的桃花,又有如天将晚时,层层暮云点缀的落霞。 一时无语,一室旖旎。 “殿下,”可惜秦以环向来不解风情,只听他凝声开口道,“臣以为采选之事不仅要查,还必须查的水落石出。毕竟虽储位早定,可若有人心生觊觎,难免还是会生出些风波。臣……” 许是觉得此刻倚在人家胸前,还口口声声君君臣臣有些诡异,秦佩轻咳一声,“我只问殿下一句话,圣上可曾说过何时效仿唐尧?太子妃之位虚悬,可会阻碍禅让之事?” 轩辕冕苦笑:“你还真是会煞风景,不错,到明年父皇登基便满二十年,他老人家预备那时候扔了这烂摊子甩手不干。” 比起史上那些血雨腥风相猜相忌的天家父子,轩辕氏父子算是相当亲近,秦佩也惯了他对九五之尊时不时的抱怨打趣,跟着笑道:“兵强马壮,国泰民安,若这也叫做烂摊子,先帝留给圣上的叫什么?” 见他疲态褪去,轩辕冕收回手,与他一道在榻上躺平,低声呢喃,“以环,以环……” 秦佩深深看他,他方才为自己按摩经穴,可医人者不自医,此刻他自己才是疲态尽显,犹豫片刻,不由也学着他刚刚动作起来。 轩辕冕低声笑笑,合上眼睛,不一会便睡熟了。 秦佩将他手边博王孙新付梓的《御剑鹤鸣》抽走,睁眼看着流苏帐幔,回想着李婉娘一案的种种蹊跷之处,决定第二日前去提审那张姓采女。 李婉娘的所谓天命之说,必是有心之人加以散播,而且多半是她那攀龙附凤的父兄。司天监的袁老头奸猾的很,想来收了李家的银子,又早已算出她的命数,才有若是活过二八必贵不可言的说法。 要杀她的人,是要除去一个对手,还是单纯出于对她或她家族的私仇?亦或者,选中她不过浑水摸鱼,可在一片浑水中,真凶的深意,到底又是什么? “以环莫走!” 第48章 第十章:杏花零落香红谢 那人睡得正沉,不知梦见了什么,秀气的双眉蹙得死紧,一双水润薄唇微启。 反反复复都是那句——“以环莫走!” 秦佩的心里却是一颤,抿住双唇,匆匆过往数年间岁月如浮光掠影般在脑中掠过,先前刻意回避的疑虑不解、心襟摇荡此时摊开在如洗月光下,排山倒海的苦意散去,竟是一片清明。 他缓缓俯过身躯,在轩辕冕耳边低声道:“殿下若留,佩便不走。” 不知是否听见他的呓语,原本被梦魇住的人霎时便安静下来,呼吸亦开始变得清浅。秦佩轻轻笑笑,伸手抚上他的眉心,见他神情慢慢舒缓,禁不住怅然一笑。月色撩人,秦佩却只觉得一派悠然,无边清净,不由侧卧看着满室清光,低声呢喃:“长安长安,惟愿长安。” 可惜在这个多事之春,秦主事的对月祈愿注定落空。 “长安长安,简直难安!”秦佩在刑部对着陈忓一阵抱怨。 陈忓也是脸色青灰,“没完没了了……我说不如此案还是移交大理寺罢,横竖他们平素就喜欢这种家长里短、三姑六婆的案子。” 回想起那日在东宫商议此案时的情景,秦佩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我觉得咱们侍郎和苏少卿交情匪浅,咱们撂担子只图一时痛快,只怕到时候反而侍郎大人不好做人。” 陈忓捂腮,被烦的牙痛,恨恨道,“我说这劳什子采选就该废了!” “行了!”刘缯帛由后堂步出,对秦佩道,“虽只死了个守门的宦官,可到底事情出在宫里,秦佩你还是亲自走一趟,这个节骨眼上,这宦官必与先前李婉娘之案颇有牵连。” 虽兴味索然,秦佩还是起身,恹恹道:“下官遵命。” 死了的小黄门名叫李忠,是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宦官,若说此人有何不凡之处…… “哦?当真如此么?”秦佩轻叩案几,沉吟不语。 尚衣局直长恭敬道:“不错,这个李忠自小入宫,和其他宦官一同在忠义堂读书,因学问不错,人又机灵,奉御大人当年便亲自将他选入殿中省。” 秦佩兀然抬头看他:“此人的职司可与妃嫔或是采选有关?” “此次采选,除去贵女们从各自府上带来的衣裳,采女们身上所着均由李忠安排。” 秦佩笑笑:“这当真是个好差事。” 说罢,他瞥了眼在一旁奋笔疾书的陈忓,“话问完了,咱们也便不叨扰了。直长大人留步。” 一出尚衣局,秦佩便淡淡道:“这李忠多半是个冤枉鬼,采女案一破,这个案子也便破了。” “可这个采女案千头万绪,目前嫌疑最大的仍是赫连小姐啊。”陈忓愁眉苦思。 秦佩冷哼:“既是千头万绪,不如这样,你我二人各带几名小吏,咱们分头行事。我去义庄看那李婉娘的尸首,这里有个单子,你照这个单子找那些采女挨个问话,虽说上面大多都是养在闺中的大家小姐。可最毒亦是妇人心,切勿轻敌,切记切记。” 陈忓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论起岁数,我比你还虚长几岁,孩子也有好几个了,这些我省得。不过秦兄,你尚未婚娶,为何对‘最毒妇人心’之事如此心有戚戚?可是曾被哪家的小姐误过?” 秦佩怒瞪他一眼:“胡言乱语!” 说罢便甩袖向着义庄去了,陈忓在背后偷笑,心道:“看秦状元这样,可不就是情窦初开不明所以的懵懂状?” 义庄森冷,除去几个衙役奉命看守外,竟还有几个李家的忠仆,想来是李侍郎遣来看顾爱女尸身的。 秦佩身后下人出示了刑部的文书,向李家下人拱了拱手,便命人掀开裹尸布。 李婉娘已死去三日,好在仍是初春,尸首并未腐烂,可面上也已出现了青青红红的尸斑,而原本姣好妍丽的脸孔如今扭曲发紫,眼珠外凸,舌尖吐出。可不看脸,她的仪态却格外的端庄,窈窕身形略带僵硬地平躺,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之上,仿佛并不是躺在幽暗的义庄里,而是醉 分卷阅读4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4 卧花阴之间。 正是如此,此情此景才显得格外可怖。 “仵作何在?”秦佩低声问道。 有个老头慢悠悠地走出来,对着秦佩颤颤巍巍地便要行礼,被秦佩止住。 “这李婉娘可是被勒死的?” 不知是否见了太多的死人,老头只木着脸答道:“回大人的话,这李婉娘项下绳索交错,又吐出舌尖,面色发青,应是被勒死无疑。” 秦佩蹙眉端详那尸首片刻,又问道:“她身上可有别的伤痕?” “并无。” 秦佩又仔细看了看尸身,安抚了李府的下人们几句,便带人匆匆走了。 在刑部衙门查了查典籍,又枯坐了会,陈忓才面如菜色地回来。 “如何?”秦佩似笑非笑地看他,“怎么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陈忓坐下,猛灌了口茶,便开始大倒苦水,“秦兄,你是不知道今日小弟的惨状,那些采女,个个能说会道,边哭得梨花带雨,边能巧舌如簧地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当真难问!” “那个张姓的?” 陈忓从袖袋中取出厚厚几叠纸,翻了翻,“哦,她倒是个稀奇的,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坐在屏风后头。” “可有看到她的神色?”秦佩若有所思,“我让你带一二婢女去察言观色的,你该不会忘了吧?” 陈忓点头:“不错,我的婢女回话,说那张小姐一直愣愣地发呆,问到后来滴了两滴眼泪,手一直在绞着帕子。” “那她必然知情无疑,我今日便请命让宫中派人保护她。” 两人对视一眼,秦佩接过陈忓的纪录,粗粗扫过,仍觉毫无进展,只觉心中郁卒。 如今并不缺线索,可这些线索如同断断续续的点,怎样都穿不到一根线上。 李婉娘…… 李忠…… 神色有异的张小姐…… 采女、尚衣局、勒死…… 秦佩沉吟片刻,取出一张上好的生宣,又寻了根最细的羊毫,在纸上细细描摹起来。 “来人,将这张纸送去雍王府,就说我秦佩有事相求,请纳锦姑娘相助。” 第49章 第十一章:忍寻棠棣鶺鴒诗 纳锦并未派人回话,她亲自来了,带着轩辕晋。 上次在京郊,秦佩与她只粗粗谈了几句,算不得交浅言深,故而一直以为她是那种清高傲物、孤冷绝尘的奇女子,还曾与轩辕冕私下议论过,出尘到了极致便是矫情;清高到了最后便是作态,身为皇子,生平所见最多便是形形色色的大家闺秀,于情于理轩辕晋都不该好这口才对。 可今日再见,秦佩似乎有些明白,为何那些庸脂俗粉轩辕晋皆看不上,独独喜欢这个纳锦了。 因这案子毫无头绪,又赶上每月初十的休沐,秦佩便干脆辞别陈忓回府歇息。午后慵慵地大睡一场,又换了便服在庭中赏花。暖风拂过,先前亲手做的檐铃在廊下琅琅作响,霎是好听。 他人虽冷清,私下却不似清流文人般爱栽些梅兰竹菊,生怕别人不知自己高洁,搞得府邸里也萧瑟无比,活像灵堂坟地。于是将位于永兴坊的府邸搞得花团锦簇,云蒸霞蔚。譬如此时,墙角粉桃紫藤争艳,池边又有兰草吐芳,秦佩闲坐的小亭边上更是栽了一圈垂丝海棠,径自开得烂烂漫漫。 秦佩手执玉杯,喝着先前从东宫要来的西域贡酒,眯眼看着天上流云,将那诡谲的凶案人心都抛掷脑后,说不出的惬意。 可偏偏就有大煞风景之人,偏偏还无比理直气壮。 “秦大人,亏你还是个状元,画的图样谁看得懂?” 美人穿花拂柳而来,应极为赏心悦目,倘若她不是灰头土脸、柳眉倒竖的话。 轩辕晋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春风满面,想来这些日子美人相伴,过的极是潇洒。 秦佩放下酒杯,揉揉额心,叹道,“秦某虽不敢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也自认于丹青之道略有所得,敢问纳锦姑娘,秦某这图样怎么就不堪入目了?” 纳锦在他对面坐下,“先前算我欠你个人情,此番还了你。我知晓你在查采女案,我与这案子也没什么牵连,到底想知道什么,你可以尽管问,我自会帮你。” “正是,秦大哥你与我们之间何必如此见外。”轩辕晋笑得牙不见眼。 我们…… 秦佩瞥了他一眼,对他那种有情饮水饱的模样颇不以为然,“王爷既领了雍王爵,遥领州牧,便该专心朝政为殿下分忧才是。何必分心于刑狱这般微末小技?” 轩辕晋也不恼,笑眯眯道:“皇兄自有翻云覆雨经纶手,天下有他一人足矣,小王只要不添乱,他也便谢天谢地了。” 秦佩心道你还有些自知之明,目光却移回到纳锦脸上,只见后者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已有些不耐之色。 “实不相瞒,那采女是被人勒死,这图样画的便是那绳索。” 纳锦若有所思,又道,“大人要是不介意,民女想带些绳结前去义庄比对。” 秦佩有些讶异,毕竟女子不比男子,对死死生生、血肉模糊之物总归有些恐惧。就连轩辕晋当年闹着要去勘案,只跟着去验尸过一次也再不肯去,纳锦竟还有这般胆识,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了。 事不宜迟,秦佩放弃了休沐,亲自带纳锦去了存放李婉娘尸身的义庄,纳锦二话不说地进了,而轩辕晋只凭栏而立,幽幽叹息。 秦佩挑眉:“雍王有何事要差遣在下?有话便直说罢,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轩辕晋抬眼幽幽地扫了他一眼,继续叹息,很有几分深沉。 秦佩不耐,转身欲走。 “秦兄留步!”轩辕晋腆着脸抓住他的袖子,“最近小王和皇兄难免有些口角,想请你说和说和。” 秦佩蹙眉看他,低声道:“人立于世,哪里有事事顺心如意的?就如你父皇、皇兄,也各有各的情非得已,无可奈何。你何必逆着他们,事事争个长短,还不如退一步,再寻他法。” “你又知道是何事了?”轩辕晋抿唇,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孔面无表情,那刹那竟让秦佩想起了他的兄长。 秦佩站在他身侧,一起看着阑干外的重重宫城,继续道:“骨肉至亲,你皇兄不管让你做什么,多半也是为了你好。譬如你的婚事……” 轩辕晋冷笑:“我知道,他们想让我在这次采选里选个高门大户的世家闺秀,以后好成为我的助力。可我便不明白了,人为何要和那牲畜草木般分三六九等、高低良莠?母妃亦出身于小户人家,可她待我至亲、侍君至诚、为人至善,我可看不出比那些大家小姐差去哪里。若要说出身高,先前父皇的史皇后、苏贵妃,谁不是宰辅之女?还有皇长兄的母妃周贵妃,难道又是什么良善之辈了? 分卷阅读4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5 ” 秦佩轻咳一声:“为尊者讳,为亲者讳,雍王慎言!至于你与殿下之间的事情,我自会说和,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兄长,我想殿下必会体会王爷的一番情深。” 轩辕晋面露喜色,笑道:“我就知道秦兄疼我,若你当真是我兄长,那该多好。” 秦佩听闻只觉心中泛苦,轩辕晋只道他全盘为他打算,又哪里知道他秦佩的险恶居心?而如轩辕冕那般不肯退让,不惜兄弟生隙,恐怕才是真的棠棣情深,用心良苦罢?他猛然觉得自己仿似一个小人,要去挑拨别人兄弟…… 纳锦匆匆忙忙由义庄步出,她鹅黄罗裙早被尘土染成污灰,面色虽白却神采十足,仿佛让这迷霭中的九重天阙都变得鲜活起来。 “秦大人,那绳索原先应是个盘长结!而且我看那布料怕是绫绡!” 秦佩愣了愣,纳锦神情严肃,不似说笑,便笑了笑:“纳锦姑娘辛苦,从此便不欠秦某什么了。” 纳锦亦对他笑笑,随即便扶着阑干,大吐起来。 轩辕晋心疼不已地揽着她,时不时埋怨地瞥秦佩一眼,面露指责。 一个娇花般的姑娘为了还他人情为他查案,对着早开始腐烂变臭的尸首摸索端详了半天,秦佩亦有些赧然。 挑拨离间……总比坏人姻缘的好。 秦佩看着轩辕晋为纳锦擦去嘴角的秽物,又小心翼翼地亲自端水给她漱口,心里淡淡地想。 第50章 第十二章:别有幽愁暗恨生 别过雍王与纳锦,秦佩拢着袖口,漫不经心地走回义庄,李婉娘的尸首已被她府上的下人妥帖收好,仔细盖上素白绫罗,又有仆从与看守低声打着商量,无非是“既然已验过尸,还是入土为安罢”、“都快到头七,也应让我等好好祭奠”云云。 秦佩抿了抿唇,向仵作点点头,便被带去另一处尸床前。若以客栈论,那户部侍郎之女李婉娘的停尸床怕是天字一号的上房,而看门宦官李忠身下的怕就是最低一等的通铺了。 秦佩忍着恶臭掀开草草缠着的裹尸布,不由一怔,随即怒道,“李忠死相如此蹊跷为何无人来报?” 仵作战战兢兢道:“回禀大人,只因我们尚未查明此人为何种兵器所害,不敢妄加推测,这才有所拖延。小人本是想查阅典籍,待十拿九稳之后再向大人禀告,绝非小人有意……” “行了,”秦佩面无表情地看着早已面目全非的尸首,冷声道,“不用查了,本官这就可以告诉你。这种利器,便是鸣镝。” 话音未落,原先如洗碧空、万里艳阳均被阴云遮蔽,秦佩蹙眉仰头,呢喃道:“这下麻烦了。” 暴雨如瀑,整个长安城犹如洪荒巨兽般蛰伏着,伺机而发,仿佛可随时将这一切混沌黑暗吞噬。 刚过戌时,秦佩便在桂宫正殿坐定,等待轩辕冕回宫。 “孤之大过,让以环苦等。”将近子时,轩辕冕方带着津津湿气归来。这雨怕是来的突然,他虽着了蓑衣,但仍湿透了一身锦衣,熨帖在他瘦削身躯上,竟显出几分英挺,不似平日文弱。 见秦佩一言不发地打量自己,轩辕冕低头一看,笑道:“倒忘了以环是个礼数周全的,孤理应梳妆熏香后才过来拜会才是。” 秦佩低声道:“风大雨狂,殿下路上怕还是受了些风寒,还是先用些姜汤罢。” 轩辕冕侧头看他,自上次桂宫抵足而眠后,不知是刑案难断,还是庶务缠身,秦佩便来的少了。朝堂上见了,或是偶有召见,也均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本就面容冷清,如今常垂着头,更是不辨喜怒。 轩辕冕换上宫缎中衣,一把携过他手,向后殿步去,边笑道:“以环,孤今日得了个好酒,正想宣你,你便自己来了,当真是心有灵犀。” 秦佩被他拽的一个踉跄,压低声音:“殿下说完,臣却有要事相禀。” 他手臂僵硬,似是抗拒,轩辕冕面上的笑意敛了敛,“好,今日你我君臣抵足而眠!” 进了内殿,轩辕冕摒去下人,淡淡道:“可是有什么蹊跷?” 秦佩待他在榻上卧定,方在榻边阶下长坐,“那小宦官死的蹊跷。” 轩辕冕却不想听,随手指了指榻边案几。 案上空无一物,唯有一尊颈项修长的小壶,似以水晶或是琉璃制成,内有绛红的黏稠汁液,酒香醇馥。 “蒲桃酒?”秦佩挑眉,“应是他人所赠吧?” “哦?”轩辕冕笑笑,“以环又是从何而知?” 秦佩酷肖其父,在朝中官场号称千杯不醉、万觞不倒,见此美酒心内多少有些按捺不住,:“殿下素喜白瓷,若是外藩进贡,必会探听殿下喜好。殿下富有天下,又哪里会为区区一壶好酒欣喜?臣料想不过是因着赠酒之人,殿下高看几眼罢了。”他话锋一转,“殿下若欲品鉴,臣愿为酒正。” 轩辕冕见他不时偷瞄酒壶,却硬是装的满面肃然,不由好笑道:“你我兄弟,何分彼此。但凡是孤的,想要便拿去。” 秦佩道了谢,取了轩辕冕常用的玉璧底白瓷酒杯,浅浅地倒了两杯。 “这蒲桃是父皇与相父在终南山亲手所植,孤又托赵相酿成,”轩辕冕斜倚在榻上,点漆目中满是迷蒙怅惘,“纵览九州,怕也找不到比这更贵重的酒了罢。” 殿外大雨未停,砸在殿顶有如擂鼙击鼓,秦佩晃晃手中酒壶,醺然道:“整个九州也无比殿下更贵重的人。” 轩辕冕轻笑道:“当日万州渡口相遇之时,孤可未想到冷面冷心的秦以环竟也成了个口蜜腹剑、惯于溜须拍马的小人。” 秦佩抬眼看他,许是浸染了酒意,一双浅褐眸子光华竟胜过手中七彩琉璃,“臣方才所言,字字发自肺腑。” 语罢,秦佩便再不看他,自顾自浅酌。轩辕冕托腮凝视,听着一夜风雨,将那朝堂上的纷纷扰扰暂且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你我相识已有两年了罢……可孤却总觉得你我才初初相遇。”轩辕冕忽而开口道。 秦佩并未看他,可轩辕冕的眉目早已在心内描摹得清清楚楚——远山般的眉,凤凰般的眼,挺直的鼻梁,还有水润削薄的唇……他时不时会想,自己对轩辕冕这个人到底知晓多少,怕是还不如裴行止罢?自己的脾性底细,轩辕冕恐怕早已一清二楚,而自己于他,是除兄弟外可以谈天说话的玩伴,身世不详的世交之子,还是别的? 无声之处别有幽愁暗恨,窗外骤雨乱了几人愁肠。 两人静默而坐,各怀心思。 几近透明的白瓷映着葡萄美酒,杯壁上雕着的暗纹昙花在赤红波光里浮动,竟如带血一般诡谲。秦佩恹恹地放下酒杯,却被面前放大的脸孔惊住。 轩辕冕不知何时竟离了床榻,半撑 分卷阅读4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6 着身子看他,一双凤眼里满是专注,秦佩看着自己在他眸里清晰可见的倒影,呆愣过后,不知为何心里竟是一痛。 “以环……”轩辕冕似是低语,又似叹息,“孤常在想,你终日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与孤坦诚相见,当真有那么难么?” 秦佩对上他的眼睛,定定地与他对视许久,终仍是干涩道:“臣不过是在想……那看门的宦官李忠竟是死于鸣镝。” 轩辕冕眼里的光彩霎时熄灭了,淡淡道:“是么?”随即整整衣襟转过身去。 秦佩抿唇,轻声道:“酒壮怂人胆,也罢,……”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第51章 第十三章:愁肠已断无由醉 作者有话要说:我预感这章如果有人看见 估计要拍砖 毕竟很多人目前是觉得太子殿下对小秦一往情深 而小秦总是傲娇躲避 但如下确实是我对他们两个关系的设定—— 先说太子对小秦的看法 是有情的 毕竟是太子风华正茂时遇见的最好的玩伴 某种程度上 虽然不是知己 但也是忠心的好友 又冰雪聪明 虽然刻薄了些可有多少情义 有没有到情深似海的阶段……太子在和小秦关系里的玩味 以及潜意识里对父皇的一种模仿 对女性的不信任等等 直接导致太子对小秦的情感和他自己所设想的完全不同首先他一开始对小秦是觉得很感兴趣 其次才是好感 但是是不是非他不可 答案其实是否定的 而小秦看不看得出太子对他的亲昵 显然也看得出 但秦佩一直对自己有种自卑感 而这种自卑感表现出来就是不解风情 拒人于千里之外 太子常表达出的暧昧 不是他不懂 而是他不信 不幸的事情是 他是对的而小秦对太子呢?首先越到后来 就是月下谈心之后 他对太子的情感倾向就越明显 至少他是真心的将太子当成好友 也越来越有一个忠心臣子的觉悟 可是不是爱呢……不过友达以上而已感兴趣 好感 想亲近 都不能叫做爱 愿意一生一世相守相扶 相思不相负 那才是我理解的爱情不经历些什么 很多道理很多人是不会理解的……本文我不会再让他们像其他人一样用很多时间去领会很多东西 他们面临的东西并不那么从容 so…… 另外 关于有同学反映进展慢 拖沓的问题…… 这个其实是老翁一贯的毛病 老翁的职业 属于越到年底越忙的 1号年终结算熬了一夜 然后在家休息了两天 今天才看到评论 干脆统一回复吧 承平这文呢 写了蛮久 前后拖了一年多了 中间写了篇三国同人 还写了鹤鸣 承平算是命途非常多舛的一篇 中间想过要弃 但最后还是坚持下来 我不能保证一定能很快完结 但是不管我中间写了多少文 开了多少坑 这篇还是会完结的 我也会按照自己的想法 去给一个交待 所以如果觉得拖沓呢 很抱歉 我已经没有心力去大修 甚至说写崩掉我觉得都很有可能 非常遗憾 但三次元精力所限 我不太可能每天十点多到家再花几个小时雕琢文字 毕竟那样一种消遣和爱好会变成枷锁和负累 我不想让很好玩的一件事情给自己很大压力 所以请原谅如此不思进取 态度不端的作者吧 :(轩辕冕并未回首,只定定坐着,背影竟是说不出的僵直颓唐。 秦佩闭上眼,“古人常言,莫逆于心,则相与为友,或道同,或志和。我今日常在想,若是当年不曾在万州古道遇见殿下,恰巧有过共患难的交情,我与殿下,不过是一殿之君臣,故人之遗孤而已。” “以环之见,自古君臣间均尽是猜忌,找不到一两知交好友了?”轩辕冕冷声道,心道自己对秦佩掏心掏肺,他却总是不冷不热,不由得一阵齿寒。 秦佩低声道:“殿下如何对臣,世人皆知,佩也感铭在心……可以说,臣自失怙,放眼九州,再找不到比殿下对臣更好之人了。”见轩辕冕脸色愈发阴沉,秦佩深吸一口气,起身在轩辕冕对面跪下。 “臣只问殿下一句,殿下可是要效仿圣上与顾相事?” 一道惊雷闪过,轩辕冕勃然而起,半张脸映着电光,除去眼中惊澜,竟看不出半分情绪。 而眼前那人以首叩地,姿态却是从未有过的低微。 “男子相恋,虽非伦常正道,但臣对此并无半分藐视轻看之意。浮屠众生相,高低贵贱不过其表,人若有情,则日月草木皆可生情,更何况男女美丑?” 他声音极轻,却字字掷地有声,坚如磐石。 “殿下对臣的亲近照拂,臣自有所感,赫连仲祺等人所言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半年之前殿下曾与臣月下同游,彼时殿下曾问过臣,何为良人,殿下可还记得?” 轩辕冕声音喑哑:“是。” 秦佩依旧匍匐着,却仿佛轻声笑了笑:“那时臣便知道,殿下求的怕是如圣上与顾相般的至死不渝、死生相托。殿下长于后宫,自幼所见均是妇人间的勾心暗算、尔虞我诈,先皇后又芳华早逝,自然对后宫事心有余悸。” 不知为何,轩辕冕极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不由随手拿起桌上墨砚,向阶下掷去。 那方砚上雕有墨色莲叶,又有游鱼戏于其间,似是幼弟所赠,故而轩辕冕向来珍重,时时置于案边,可此刻莲凋鱼殒,在秦佩脚边碎了满地。 “殿下……” “闭嘴!”轩辕冕怒斥道,“秦以环,孤要你闭嘴!” 他的话音发颤,显是太多心事今日被拆穿,已经羞怒以及。 秦佩却不管不顾,干涩道:“臣知晓圣上与顾相之事并非道听途说,亦不是他人私语,殿下不必担忧此等秘事沦为市井闲谈。昔年臣在石鼓书院苦读,后来又四处游历。那时便常听闻顾相的事迹,与天下无数儒生一般将顾相引为士则典范,更为他与圣上相濡以沫、德泽万民的君臣知遇动容。臣不过是遥想瞻仰都如心向往之,何况殿下日日得见?身处高位,不胜孤寒,想有人并肩携手,共创盛世;想有人心有灵犀,朝夕共对。殿下想要个这般的良人,于是便挑中了臣。” 轩辕冕定定地看着他,自小到大,纵然是幼时失宠之时也从未有人敢对他说过如此僭越放肆之语,几乎字字句句都戳中心底最深之处。他欲反驳,可扪心自问,难道自己当真从未想过? 阶下那人还在继续,“殿下对臣的恩宠亲近,臣非泥塑,怎会不知?臣一介孤子,性情乖张,除去刑讼断案之外一无所长,臣之所以蒙殿下青眼,不过是占着一个巧字——凑巧在万州渡口和殿下相遇,凑巧与殿下一同涉险患难,凑巧是故人臣下遗孤,凑巧是世交伯父义子……殿下身边人尽玲珑剔透,世故老成,怕从未见过如臣一般不解风情、不通世故的异类,新奇之下 分卷阅读4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7 与臣愈走愈近,有了八拜之交,同榻而眠之谊。可殿下有没有想过,死生相托、朝夕相伴的不仅只有良人眷属,更有挚友亲朋。” 秦佩仰起头,两道细眉紧紧拧在一处,“相知相守须得心意相通,殿下自幼博古通今,学尽帝王心术,心事犹如海深,自相识之日起,臣便从未猜透殿下心思。而臣之所思,殿下怕也从未知晓。” 他眼眸清亮,如同琉璃,轩辕冕恍惚间想到,自己或许当真不懂他,谁能想到,木讷冷硬的秦佩,机敏刻薄的秦以环,心里竟也装了这么多事,将自己看的如此之透。 而那双琉璃般犹如盛了酒的眸子里,撇去平日里恍若帐幕般的漠然,竟有着如此深切的悲哀……几近悲悯。 “自佩察觉殿下心思,便日日不得安寝,不是怕招致祸患,亦不是怕千夫所指。佩怕的是,若是佩把持不住,承了殿下的错爱,待有朝一日,殿下幡然醒悟,明了佩并非良配,到那时不仅殿下与佩皆难以自处,恐怕如今这点情义也要尽数断送的干干净净。” “你又怎知是孤错爱,你又怎知你非良配?”轩辕冕缓缓在榻边坐下,已复往日泰然,只一双凤眼满带寒霜。 秦佩笑得发苦:“情爱之事,归根结底不过相思二字。臣先前与雍王闲谈,他曾说过,若是真心相恋,那便满心满眼皆是对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若是数月一年不见那更是思之如狂。殿下不似雍王那般富贵闲王,臣也非闺阁女子,自不可相提并论,可殿下扪心自问,每每召见秦佩可是因着相思牵念,而非政事之余的一番兴起?” 轩辕冕张口欲言,却是无言以对。 心绪烦乱间想起儿时曾问过亚父为何御苑相府皆遍植桃花,亚父笑而不语,搪塞过去,又问父皇,父皇却道—— “睹物思人,以慰相思。” 彼时年幼,心道每日朝会中枢见着都不厌,竟还要去相思,当真英雄气短,暗地里很是腹诽了一番。后来与秦佩相交,朝事繁忙,常有数十日甚至月余不见,也不过偷闲之时记起,才有一刻小聚。 如今看来,哪里是圣人忘情,不过是情未到深处罢了。 轩辕冕看着秦佩,极度难堪之后,竟是灭顶倦意。 “今日能听得以环一番肺腑真言,也不枉一场相交了。” 对轩辕冕若有似无的示好,若是奸佞小人,秦佩大可欣然领受,借此直上青云;而若趋利避害,他亦可故作不知,从此远离是非,可他终究还是选择直言以告,不惜触龙逆鳞,为储君厌弃。 秦佩依旧定定跪着,当轩辕冕以为他就要这么沉默着跪到天荒地老,却听他轻声道:“佩乖张冷僻,可对殿下却是一腔真心。” “故而,佩宁失一挚友,亦不敢相负。” 第52章 第十四章:为谁风露立中宵 “随我来。”刘缯帛敲了敲秦佩面前书案。 秦佩放下卷宗,随他向里步去,许是站的太猛,一时晕眩,险险一个踉跄。 刘缯帛扶住他,蹙眉道:“面如金纸,唇如秋霜,怎么将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秦佩恭谨一笑,“侍郎有何事吩咐?” 刘缯帛点头:“采女案案发近月,可有眉目了?” “此案目前已有两人毙命,李婉娘是被盘长结的绫绡勒死,而宦官李忠则是死于突厥兵器鸣镝。而先前探查时下官发现李婉娘与这宦官李忠并非素不相识,为能选中,入宫后李婉娘曾遣婢女贿赂李忠……” “贿赂他作甚?”刘缯帛不知可曾婚娶,竟是对后宅之事一窍不通。 “大人有所不知,采女虽皆为良家子,可毕竟贵庶有别,故而采选时为示公允,采女所着衣物皆由尚衣局分发。若是打点好了尚衣局,极有可能艳压群芳。譬如宫里的贵人们的喜好,还有谁比尚衣局的公公们更清楚?这李婉娘便是打听到了太子殿下喜素色,才买通李忠。”提起轩辕冕,秦佩的眼眸又暗了暗,“只是男女有别,宫禁之中见到太子哪里有那么简单,正是如此,她才开始打林贵妃的主意。” “嗯,那与这盘长结又有何关联?” 秦佩顿了顿,理清思绪:“再过数日便是花朝节,林贵妃会主持赏花宴,除去采女命妇,据闻几位殿下亦会列席。而那盘长结纹样的绫绡,本是张采女从李忠处要来,想要在赏花宴上献舞用的。至于为何最终会成为谋害李婉娘的凶器,李忠为何会死于鸣镝,下官尚未查清。” “难怪张采女会如此慌张,”刘缯帛若有所思,“如此一来,她的嫌疑可不就大了?何况我以为她必然知道些什么,担忧凶犯灭口,才会惶惶不可终日。” 秦佩低声道:“正是,只是她缄口不言,无论谁问话都不肯多说一字。” 刘缯帛笑笑:“也罢,看来只有劳动他了。” 一盏茶后,秦佩目瞪口呆地看着陈忓:“这就问出来了?” 屏风后呜咽声不绝,刘缯帛亲自推门而出,笑意吟吟地站在一边让道,让秦佩二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刑部竟如此不济事么?”苏诲从袖口取出块绢帕,擦去身上浮灰。 刘缯帛赔笑道:“我等刑部微末小吏,哪里比得上大理寺的同僚洞若观火,冰雪聪明。” 刘缯帛对苏诲的忌惮、退让乃至讨好,上次在东宫,秦佩早已见识过,此刻倒也不甚惊诧。倒是陈忓见他们英明神武、眼高于顶的侍郎大人如此伏低做小,惊得话也说不出一句,头更是不敢抬。 苏诲低头笑笑,将那绢帕随手一扔,“油嘴滑舌,巧言令色。” 刘缯帛顺手将那绢帕拾了,不动声色地塞进袖袋,笑道:“所以她招了?” “嗯,”苏诲边走边说,神情有些迷惑,“据她所说,这绫绡原是用来跳踏波舞用的,先前曾被李婉娘借去,一直忘了归还。” “她可有其他发现?若仅仅如此,说清楚便也罢了,何必如此惊惶?”秦佩忍不住插口道。 苏诲点头:“李婉娘死前那晚,下午她二人在与赫连雅娴的争执中占了上风,李婉娘很有些沾沾自喜。张采女晚上回房没多久,李婉娘就来了,然后二人一起在榻上躺着闲聊,这期间只有她二人的侍女作证。” “那她岂不是最后一个见到李婉娘的人?每名采女只可带一名侍女入宫,想来必是心腹中的心腹,做伪证也说得通。” “两人秉烛夜谈,之后便睡了,张采女熟睡之时已是亥时三刻,夜半为风声惊醒,李婉娘竟已不在榻上,她问了外间的婢女清莲,那时刚过子时三刻。另外,李婉娘的侍女一直睡得死沉,换言之,短短一个时辰内,一个大活人从里间出去,无论是同榻的采女,外间的侍女,还是殿外的侍卫都无人发觉。” 刘缯 分卷阅读4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8 帛蹙眉:“也罢,我再让他们去查,天色不早,你且早些回去歇息吧。” “连句谢都不道,刘侍郎好大面子。”苏诲似笑非笑,“放衙后巴巴地过来帮你做事,好歹请顿酒罢?” 刘缯帛摇头:“今日还有公文未完,晏如,下次,下次我定把酒奉陪。” 苏诲蹙了蹙眉,淡淡道:“一时半刻也急不得,别太晚了。” 他甩甩袖子走了,秦佩几人在刑部却又忙到亥时,刘缯帛不回府,他们也不便擅离,采女案搞得整个刑部都愁云惨淡,人人如丧考妣。 好在苏诲对他的同科还算有良心,晚上苏府下人捎来了一锅浓香至极的天麻炖鸡汤,刘缯帛大发慈悲地给诸人分了,不然采女案未破,刑部却已多了数十具进士出身的饿殍。 亥时三刻,陈忓他们都已在部内随意找个去处草草睡了,秦佩却无心睡眠,在刑部门外桐荫下负手而立。 若是上次在桂宫不曾点破轩辕冕,最后也未曾顶撞,只是一味装傻充愣,兴许十年二十年后,他与轩辕冕也会有苏诲、刘缯帛一般的交情吧? 闲来共饮三百杯,图个酩酊大醉;忙时也会关切对方冷暖起居,体贴备至。 富贵时锦上添花,贫贱时雪中送炭,官场起伏上下,有个如此的同伴再好不过。 而若是他再贪心一些,领受了轩辕冕的情意…… 无边荣宠不谈,同甘苦、共患难,相濡以沫、相伴晨昏,人生在世又夫复何求? 可每每看见轩辕冕那双带笑的凤眼,所有的推搪闪避全都显得不合时宜,羞愧无地。 秦佩忽而觉得双眼有些干涩,胸口堵得发疼…… 轩辕冕那般的人物,就算有些龙阳之好,也须得有个芝兰玉树、卓尔不群的无双国士才能与之相配。 这点自知之明,他秦佩还有。只可惜,自上次桂宫倾谈后,他的存在对轩辕冕而言应该如同骨鲠在喉罢? 千重阶上如今只有高高在上的储君。 至此,世上再无李隐兮。 第53章 第十五章:明日藤花独自看 闲暇之余,秦佩也会翻阅那些公案小说,看着其间形形色色的青天老爷们苦思一夜,第二日便将命案实情娓娓道来,简直易如反掌。每每至此,他总会哂然一笑,心道能于人所不知时取人性命,这嫌犯多半也聪明绝顶,露出马脚都是不易,何况束手就擒? 查案实在是件苦差事,譬如虽从张采女处探询到些许线索,但又断在某处,恍若散落满地的东珠,无论是再好的绣娘,怎么穿针引线也无法连到一处。 这些时日每日都陷在采女案里,朝野上下风评不谈,就是街头巷尾的议论也让人大吃不消。据闻今日御史台已上表弹劾刑部办事不力,要将此案移交至大理寺,而大理寺卿以下个个寻机推搪,于是这案子绕来绕去,还是被扔在刑部手里。 李府已然出殡,李侍郎放言,若不能见谋害其爱女者伏诛,则必辞官归乡,又得其同科门生故旧亲族同声呼应。一时间踏马案后刑部又被推上风口浪尖,王尚书的胡须又被拽下十几根。 午时方过,微光穿透窗棂,细细碎碎地洒在室内,秦佩趴在案上小憩,精致眉宇间隐着几分郁卒的情绪,看起来颇像一幅笔力不足、意境不佳的山水。 “秦兄!”秦佩微启双眼,疲惫不堪地看过去。 却见雍王轩辕晋急的满头大汗,小跑而至。 “王爷。”秦佩方欲起身行礼,却被轩辕晋扯住袖子。 “秦兄救我母妃!” 秦佩一惊,心道这采女案如何又能牵扯到林贵妃?而以她亲王生母、贵妃之尊,竟也需人来救…… “王爷切莫多礼,贵妃娘娘如何了?” 轩辕晋继续扯着他往外走,“这采女案查到后来,竟查到母妃采选前竟曾与李婉娘之母叙话,说要将那李婉娘配予我,直至后来有了此女身有凤命、贵不可言才作罢。然后那李忠在入尚衣局前便是在我母妃的朱境殿当值。而且那绫绡……竟是母妃寿辰时大内赏下的!至于那张采女,竟是我舅母的内侄女,这下子母妃可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秦佩愣了愣,这还当真是环环紧扣,只是不知林贵妃身份再贵重,也不过是个家世不显的嫔妃,为何凶嫌竟选择将矛头对准这样一个深宫妇人? “王爷莫急,那贵妃娘娘如今……” 轩辕晋深吸一口气:“母妃自知嫌疑极大,已自请禁足,朱境殿已被封死。秦兄,快帮我去求求皇兄罢!” 秦佩顿住:“殿下素来疼爱王爷,事发后王爷未去过东宫么?” 轩辕晋苦笑:“父皇离京一年,宫内便生出这些事端,太子哥哥正在气头上,只说让刑部大理寺抓紧查案,求情人等一概不见。” 见秦佩怔忪,他又道:“秦兄,太子哥哥素来看重你,你的话他总是听得进去的,求你劝劝他,好歹让我见母妃一面。” 秦佩回神苦笑:“说来不怕王爷笑话,我已十日未见殿下。” “刑部最近事多,太子哥哥不会怪责。” 秦佩避开他探询视线,侧头看着窗外桐叶,低声道:“上次在桂宫下官曾触怒殿下,此后龃龉横生,我的话……我的话殿下怕是再听不进了。” 轩辕晋亦是惊诧:“怎地如此突然,那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秦佩抿唇:“不过我倒是可以为王爷拜见恩师,看看殿下到底是个什么主张。不过,若是不能为贵妃洗清嫌疑,怕是找谁都无用了。” 轩辕晋虽有些失望,但仍点点头告辞了。 秦佩立在院中目送他离去,直至再看不见他背影,才恍若脱力般在院中回廊坐下。 回廊上的花架攀爬着紫藤,纠葛缠绵的枝蔓上蝶形紫花重重叠叠,跟着藤萝在暖风中摇荡。 春色正好。 秦佩笑笑,向刘缯帛告了半日假,在中书省外肃立候着。 通报后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有人将他引入落座,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赵子熙才匆匆而至。 秦佩恭谨行礼:“见过恩师。” 赵子熙开门见山:“可是为采女案而来?” 不及秦佩回话,他又道:“是雍王罢?” 秦佩苦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恩师,不过学生今日不是来探听,却是来告罪的。” “哦?何过之有?”赵子熙闲坐饮茶。 秦佩肃然:“区区小案,学生身为刑官却不能早日勘破,是为无能;此事为内宫之事,先是储君采选出了命案,又牵扯进帝王妃嫔,因妇人之事搞得朝野震荡,落尽天家体面,不能为君王分忧,学生是为不忠。为官者,既庸且愚,负尽皇恩,亦愧对恩师提携。” “今日来佩是想托恩师谋个外放的位置,一县知县 分卷阅读4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49 、甚至县丞皆可。” 赵子熙顿都未顿,淡淡道:“不准。” 秦佩抬头:“学生想再磨砺磨砺,为一方百姓……” “够了,”赵子熙不耐地打断他,“你虽聪明,可不通人性世故,不谙官场人心。做个京官也罢,倘若去了下面,那一个个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人精,随便一个县中豪强都能让你束手无策。我不知京中有何事让你丧气至此,若是采女案则大可不必。” 见秦佩低首抿唇,面上竟隐隐有些委屈,赵子熙淡淡一笑:“世人都言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却以为江山如画,人却一代不如一代了。在你这般大的时候,圣上与顾秉正在凄风苦雨地守陵,周伯鸣在江南劳心劳力地钻营,我还在御史台当一个七品小吏,哪日不是子时歇下,四更又要起身?再说你父亲这么大时怕还在寒窗苦读,我虽不太喜欢他,可也不得不承认此人铮铮铁骨,百折不摧,哪里会是你这般窝囊模样?” 秦佩哑口无言,又听赵子熙道:“据闻你近来与东宫有隙,我看倒也不是大事。少年人心性,过些时日也就气消了,你不必担忧殿下公泄私愤。” 秦佩头垂的更低,只觉耳廓发烫,心道若是恩师知道他与轩辕冕因何事决裂,怕能立时将他撕了,便顾左右而言他道:“对了恩师,有一事我觉得极为蹊跷。” “哦?”赵子熙不以为意。 秦佩抬眼看他,比常人浅淡恍若琥珀的眸子亮的出奇:“先前在万州时我与殿下便遇见过鸣镝,那事还未了结,此番死去的宦官李忠亦是为鸣镝所伤。” 赵子熙定定地看他,面色遽变。 第54章 第十六章:手谈胜与俗人言 后宫朝堂均被搅得沸沸扬扬,东宫却是一派清净。 桂宫外除去桂树,亦种了不少桃李海棠,正是花时,暖风一吹便是落英纷飞。 轩辕冕正与裴行止对弈,轩辕冕仿佛心神不宁,纵裴行止有意守拙,他的黑子仍是被吞去大半江山。 “殿下在为何事忧虑?”瞥了眼他的脸色,裴行止小声问道。 轩辕冕也再不掩饰,随手捻起一枚黑子把玩,再不落子。 “可是为贵妃之事?”裴行止在东宫做幕僚已有些时日,自是知晓轩辕冕与雍王兄弟亲善,连带着对林贵妃也破是优待。 轩辕冕摇头:“采女案……刑官尽力去查,孤秉公去办便是,并无难处。” 裴行止蹙眉:“牵一发而动全身,世人常以为闺阁女子无用,不过玩物,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是再英明神武的圣君,还不是由闺阁女子所出?就算是圣上,也不是对独孤家极为厚遇的么?” 轩辕冕笑笑:“孤以前跟着亚父微服,在民间听闻一个说法,很有些意思,说是‘姨母死后一代亲,姑亲舅亲代代亲’。可见母亲的娘家人,可是小觑不得。” 裴行止称是,又听轩辕冕道:“此事无论如何定罪,贵妃之位……林氏怕是再坐不得了。至于晋儿……” 轩辕冕笑意盈盈,狡黠道:“你说孤让他用母妃的贵妃之位来换心上人的正室名分,你猜他会如何选?” 裴行止亦笑道:“既是殿下要与微臣设此赌局,总得有些彩头罢?” “哦?”轩辕冕侧头看他,落定一子,“不知裴卿所求何物?” 裴行止低头一看,只见自己两尾长龙已被拦腰截断,已是回天乏术,大笑道:“臣看殿下郁郁寡欢,便陪着小心步步为营,想不到反被殿下占了便宜。” “你若成心想输,孤自不会拦着你,唔,这赌局若是裴卿你输了,便离京为孤寻访一大才,须得是铁胆雄心的少年才俊,让他为孤去陇西,开拓西边陲。日后待凉州设都护府,朝廷亦可游刃有余。” 裴行止应的干脆:“诺,若是殿下输了……臣先前撰了本小册子,不日便将付梓,想请殿下亲自作序。” 轩辕冕不辨喜怒地看着他,缓缓笑道:“看来此局裴卿是以为孤非输不可了。” “难道殿下自己不是如此想?”裴行止笑得温和。 轩辕冕摇摇头,将手中黑子扔回钵中,“这赌局看来也无甚意思,不如这样吧,但凡你猜中孤此番用意,孤便允了你。” 裴行止摆摆手,怀恩便带着侍者退下:“殿下手谈有国手之能,世事如棋,以臣愚见,殿下平生最擅借势而谋,借力而行。此番贵妃涉入采女案,不知是否在殿下意料之中,但却给殿下一步良机。雍王殿下重情轻利,他未必肯为纳锦舍去生母贵妃之位,可他必肯为了母亲……抛却亲王之尊。” 轩辕昭旻共有四子,除去太子轩辕冕,唯有雍王一位亲王,其余二子皆为嗣王。圣上素爱幼子慧黠可爱,饮宴冶游常命随驾,反而太子由于政事缠身,倒似疏远不少。原先的林昭仪母以子贵掌管凤印,雍王亲舅更为一部尚书,位高权重,轩辕冕的忌惮,倒也说得过去。 轩辕冕勾起嘴角:“晋儿渐渐大了,身边居心叵测之徒只会愈来愈多。孤听闻他表兄林泽竟撺掇他在王府搞了个什么汇贤居,说是仿效信陵君……若是此番不对林氏加以小惩,晋儿心志不坚,怕是要被他们哄骗着误入歧途。” “殿下孝悌至诚,乃是天下之福。”裴行止恭维道。 轩辕冕苦笑:“孤对晋儿的心,怕也没几个人相信了,就是你此时恐怕也只道孤在惺惺作态,心中还在骂孤是个伪君子罢?若是以环……” 裴行止瞥见他眼中怅然,试探道:“殿下之后动作,可要知会秦大人一声?” “此事亦不过想想罢了,改封王爵谈何容易,别说父皇不会同意,孤其实也下不去这个重手,”轩辕冕冷眼看着婢女将棋盘收好,“孤只是想给雍王提个醒,好好临朝观政,见识个几年,别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诓骗了去。何况以环纵使不知孤的用意,可孤的为人他还是信的。” “臣还有一事不明,”裴行止又道,“这采女案的主使究竟是谁?” 轩辕冕面上神情晦暗不明:“这便要问刑部了。” 另一头秦佩浑浑噩噩地从中书省告退,满心满脑都是方才恩师的告诫——立时抽身,此案不必插手。 不仅如此,赵子熙还亲自给王尚书修书一封,秦佩本想再问,可见他面上冰封万里,也只好将满肚子的疑问咽了下去。 此事毕竟涉及外族,确实不宜再问。 四年前突厥为嘉武侯所灭,据闻左贤王残部已逃去漠北,再立王庭。 朝廷本想率部剿灭,可却被当时还未监国的轩辕冕劝止。东宫的理由是,接续十年,天下干戈未休,虽说并不到穷兵黩武的地步,可也是年年征召民夫。突厥残部再立王庭,迎立新王的消息一是还未确定属实,就算确实,如今 分卷阅读4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0 突厥人远在漠北,暂时还不能袭扰边境。因此还不如休养生息,将养民力,一边派人合纵西域各国,并打探突厥人的下落,待时机成熟,再一并剿灭。 彼时朝堂上似乎也是论战不休,尤以士庶二族最为激烈。想来也是,世家大族哪个不是良田千顷,征召的民夫还有好些都是他们的佃户,战事再起对他们自然毫无好处;而寒门子弟若要出人头地,除去与千军万马在科举考场上血战,便就是投笔从戎,战功立身,若是无了战事,让他们如何立功? 也正是如此,相对于士族对东宫的马首是瞻,寒族官吏对太子仍有些许观望,虽说陛下圣意独裁,太子储位不可撼动,可难保总有些人妄想扭转乾坤,近月来御史台的风向就可见一斑。 秦佩蹙眉不语,若是此时当真与突厥有关,但历历种种怕是隐藏着某个惊天密谋,目的…… 不由自主地望向东宫,只见巍峨檐梁上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第55章 第十七章:檐底铃声梅子雨 很多很多年后垂垂老矣的秦佩常常在想,如果自己的命数早在那暮春草长的渡口定下,其他人也仿佛便是从德泽十九年春开始愈行愈远,那些粉饰太平的花好月圆、姹紫嫣红也便随着灰败的真相而分崩离析。 秦府的仆从今日只觉大人仿佛清闲不少,似乎褪去了刑官的戾气乖张,变得温润如玉,有闲情在庭院里赏花弄月,更像个本该风姿飒沓、清雅风流的状元郎。虽然在他们眼里,这状元郎依旧木讷有余,潇洒不足,甚至还比以往多了几分痴痴傻傻的呆气,仿佛骤然间变得多情起来,对花草林木、云雨风月都有了数不尽的情意。 譬如,当他的同僚们仍在苦苦探案,埋首卷宗义庄的时候,他踏遍小院芳径,满目怅惘地对着棵半枯死的海棠吟道:“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又再如,宫里出了一件大事——雍王为母求情,一片滂沱中在崇文殿外跪了一个时辰,后来又有身怀六甲的红颜知己冒雨撑伞,太子殿下疼爱幼弟,终是不忍苛责传召。当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桩帝王家事时,秦佩却只专心致志地做他的檐铃,也不知刑部主事是从何处学来的手艺,他做的檐铃精巧以及,竟能发宫商角徵羽之声,奏一曲上邪。 曾有仆妇窃窃私语,读书人即使疯魔了也仍是个读书人,就算是疯了也不忘诗三百哩。秦佩纵使偶然听见,也不过暗叹一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依旧不务他的正业,附庸他的风雅…… 他一告假便是十日,直至刘缯帛再难以忍受,亲自在放衙后去府里逮他。当春好雨淅淅沥沥,只见一排檐铃挂在廊下,而秦佩便立在那里,右手持箸伴着雨声敲敲打打,左手杯中似是陈年老酒,嘴里还在短歌微吟,曲不成调:“我姑酌彼兕觥,唯以不永伤……” “秦以环!”刘缯帛头上青筋暴出,恨不得上前揍他两拳方才解气。 秦佩回首,浅色眸里满是惊诧:“侍郎大人。”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眼看采女案就快尘埃落定,刑部个个忙得死去活来,你竟还有闲工夫在这边买醉,卖弄风雅?” 秦佩羞愧无地,放下手中杯箸,行礼道:“对不住大人,只是恩师严令让我回府思过,不得再过问此案。” 刘缯帛蹙眉:“虽说赵相权倾朝野,为学生打算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老人家手未免也伸的太长了罢?你眼中还有没有刑部的上官,还有没有你的职司?” “佩有罪!”秦佩只好再度告罪,目光死死锁住自己足上芒鞋。 刘缯帛许是气也消了,又见他颓丧模样,恨其不争道:“瞧你这副德性,莫不是为情所困?” 秦佩张口欲要反驳,又想起自己与轩辕冕这笔烂账,讪讪地不知如何接话。 刘缯帛翻了个白眼:“看你这点出息!若是看上了,便直接上门去提亲,大不了便是被她爹娘乱棍打出去,又有何难?” 秦佩心道,若自己真去轩辕冕府上提亲,结果怕不是被乱棍打出去,而是直接被他爹娘砍了脑袋罢? “大人说笑了,我……”见刘缯帛自来熟地在廊边坐下,秦佩只好苦笑着命下人备上晚膳,看来明日自己是不得不去部里点卯了。 刘缯帛出身寒门,举手投足也无那般名门公子的造作风流,只见他端起酒杯牛饮一口皱皱眉头,“说罢。” 一部侍郎登临下属府邸,还如此殷切关怀,秦佩一阵感动,又想到旁观者清,或许刘缯帛能比心烦意乱的自己看的透彻些,说不准能解如今僵局,便斟酌着开口道:“我有个好友……” “说什么好友,就是你自己罢……”刘缯帛没好气地打断。 秦佩一噎,出于下属的本分改口道:“我自幼孤苦,又羁旅在外求学,一直孑然一身。直到有日机缘巧合,遇见一个……一个名门闺秀。我们一起历过险,遭过劫,后来便慢慢稔熟了,常一道游乐踏青。纵然他从不是我的知己,我也不是他的子期,可我是真心相待,将他视作唯一的好友,自以为可以相交一生。” 刘缯帛玩味地看他:“后来?” “后来他不知何日起对我生出了别样的心思,大人也知道,我好歹是个刑部主事,遇事总爱想个清清楚楚,于是我装作不知,按兵不动。渐渐的,也就看出了些他自己都不晓的实情。他对我只是亲近、信任,或者说是觉得我这个人与他见过的人都不相同,很有意思,可那却不是男女间的爱慕。他年岁不小了,到了该议亲的年岁,我不想误了他,便与他说了个清楚。” 秦佩苦笑摊手:“故而,如今连好友亦是做不成了。” 刘缯帛默默饮酒,末了来了句:“蠢材。” 秦佩继续笑,笑得自己脸都有些僵:“若侍郎大人在我的位置上,怕也会如此做罢?他一时执迷,勘错了自己的心思,我若是趁人之危,那还谈何君子,更是空负了这十余载的圣人教诲。” 刘缯帛蹙眉叹道:“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人家一个姑娘家什么都还未说,便被你戳破心事,心事被揭不算,你还直愣愣地指出来说人家不是真心倾慕,我若是那女子的父兄,肯定和你不死不休。” 秦佩苦笑:“我也是一时情急,总觉得此事长痛不如短痛。我既无家世又无才学,总有比我更般配的良人。我原先觉得勤勤恳恳地当个好官,安安分分的做个好人此生也便心满意足,可如今看来若能为天启朝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才更能对得起他一番好意。” 其父陪葬明陵,自己又是状元出身,那女子得找个什么样的才能叫做不低就?刘缯帛将圣上所出几个公主乃至宗室的郡主、县君都排了一遍也不得头绪,便干脆作罢,温言宽 分卷阅读5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1 慰道:“你这想法极好,大丈夫先成家再立业,你的缘分因果总会到的。” 秦佩感激地笑笑,又听刘缯帛道:“对了,我今日来寻你,还有件要事。采女案已算是水落石出,圣谕已下,命林贵妃交还凤印宫务,命其往大报恩寺清修自省。恩师亲自从终南归朝宣旨,我还未递帖子拜见,恩师便令人传话,听闻你在我属下,明日他正好得空,想见我们一面。” 第56章 第十八章:时有阴云笼殿宇 秦佩入朝两年,今日才把德泽朝三大名相尽数认了个周全——周玦是义父、赵子熙是恩师不表,顾秉神隐在终南山,故而时至如今才得见其真容。 头次见赵子熙时,秦佩在他府中等了近两个时辰。 而此番顾秉倒是客气,竟亲自做东,在圣和居设宴,除去刘秦二人,还有鸿胪寺少卿吴庸作陪。 约的是午时,可他二人不敢大意,公务一了便打马而去,提前一刻便到了圣和居楼下。 “想来是不会迟了。”刘缯帛擦去额上细汗,将缰绳扔给身后小厮。 秦佩不无紧张地整整衣冠,看向刘缯帛,见对方亦是满脸局促才放下心来。 刘缯帛清清嗓子:“先去雅间,可在恩师来前点菜付账,莫叫他老人家破费。” 秦佩深以为然,两人疾步上楼,却在雅间外齐齐顿住。 “我说勉之兄,自你走后,这长安城可当真热闹。” 一清雅男声轻笑道,“那仲攸兄岂不是看了好几场大戏?” 刘缯帛脸色一红,慌忙叩了叩门,高声道:“学生刘缯帛来迟,请恩师责罚。” “进罢,勿须多礼。” 刘缯帛这才轻推门扉,吴庸秦佩是早已认得的,而坐其上首的那位青衣秀士应是太傅顾秉无疑。 秦佩忙不迭地长揖行礼:“下官秦佩见过顾相。” 顾秉并不是周玦、赵子熙那般扎眼的美男子,可文弱清隽,也别有一番南方大儒的端方秀雅。只见他和气道:“请起。” 顾秉不语,似在端详秦佩,忽而幽幽叹道:“想来还是肖似嫂夫人,以环你与子重皆坐罢,那些虚礼今日便不必了。” 上位者如轩辕冕赵子熙,有意或无意,眼里总带着几分利芒,仿佛立时便能将人看穿。顾秉却不同,不惑之年眼神却依旧纯澈,恍若一个刚刚入仕的举子,而他看着秦佩时,眼里满是惋惜悲悯。 至今所遇先父故交,提及秦泱多有避讳乃至漠然,唯二真真切切流露悲意的不过周玦顾秉,而周玦看着他时总有些目光闪烁,唯恐透过他想起什么注定不见天日的往事。 顾秉看着他时,却是真的为他秦佩而难过。 半月余来的酸楚迷茫涌上心头,秦佩鼻头一热,禁不住落下泪来。 身边的刘缯帛一怔,心道冷面冷心的秦佩不仅是个风雅人物,竟还是个痴情种子,在自己手下为官两年竟未发觉,恩师方方见了一面便让他真情流露,于识人用人之道,自己果缺历练。 吴庸小口啜茶,若有所思,心中对秦泱、周玦、顾秉等人间的爱恨情仇更是多了十八种可能的推测,只恨不能立时回府,向那同样消息灵通的夫人打探命妇圈中对已故秦夫人的印象。 秦泱肤色比常人白皙,眸色亦比常人浅淡,在日光下细看,简直犹如松柏间的琥珀,西域进贡的琉璃。 顾秉微微叹了声,温和道:“孩子,这些年受了不少苦罢?你六岁时,我曾在洛京府中见过你,还记得么?” 秦佩以袖拭面,自觉形容可以见人了才迎上他的目光,笑道:“彼时年幼,只记得浮光掠影,不太真切了。” 顾秉笑笑,对身边侍卫点点头,那侍卫约莫是与恨狐一般的暗卫,无声无息间边下了楼,转瞬便有小二端了几样小菜上来。 “勉之你还在茹素?”吴庸讶异道,“总不能圣上也跟着不食荤腥罢?我说啊,咱们的年岁也渐渐大了,虽说养生之道最宜清淡,可该进补的也得补补,不然于寿数无益。” “仲攸兄勿念,顾秉心中有数。”顾秉谦和地笑笑,似是为了验证其言不虚,又有小二恭谨呈上药膳,秦佩粗粗看了眼,似有老参雪莲。 “不过,这采女案可是结了?”吴庸又问刘缯帛。 他虽与刘缯帛平级,可毕竟是元嘉与顾秉同科的进士,资历放在那里,刘缯帛亦不敢轻慢,恭敬答道:“不错,昨日结案,凶手已经自戕。” 顾秉不动声色地用膳,秦佩料想他既是前来宣旨,多半已知晓内情。 “哦?凶手是何人??” “谋害李婉娘的其实正是张采女,她私德有亏把柄被李婉娘拿捏住,常被要挟。她本想以踏波舞获得圣宠,无奈李婉娘却抢先一步提前告知贵妃。李婉娘后又常以谶言自傲,张采女既忌惮且恨,便伙同尚衣局宦官李忠将李婉娘谋害,用的便是她从自己这里抢走的那条绫绡。后为了万无一失,又将嫌疑推到同为太子妃热门的赫连雅娴身上,后她又不堪李忠索要钱财干脆将其灭口。” 秦佩眉头愈发紧锁……怎么可能! 若真相如此,那先前何必还煞费苦心地从张采女口中套出话来?李忠若是被张采女灭口,那身上的伤口为何是鸣镝形状?以及明明与李忠串通的是李婉娘,为何又成了张采女? 刘缯帛顿了顿,喝了口茶继续道,“贵妃被贬斥便是因此。” 秦佩不可置信地看他,正欲说话,刘缯帛却在案下踩了踩他的脚,给他个警示的眼神。 顾秉眉宇间似有轻愁,点了点头:“昨日我在东宫觐见殿下,他亦是如此对我说的。” 秦佩心中狂跳,压抑下莫名的慌乱,踏马案草草了结,如今采女案更是扑朔迷离。自己被勒令不得再查此案,刘缯帛他们呢? “此案已被移交,”刘缯帛此时悄悄抓过他的手,一字一画写道,“丽竞门……” 丽竞门乃是太宗所创,除去皇帝与宰辅,无人知晓其首领和明确职司。秦佩也只模糊知道丽竞门应有监视百官、刺杀奸佞这般的职责,却不知丽竞门竟还兼顾查案。又想起此事依旧与突厥余孽有涉,轩辕冕曾与自己一道见过鸣镝,此番必然如临大敌,不敢轻忽。 忽而天际一阵闷雷响过,沉沉乌云随寒风聚拢过来,如泰山压顶般倾覆了整个长安,让人喘不过气。 电光一闪,不知为何东市一阵熙熙攘攘,众人惊呼起来。 顾秉却不为所动,为秦佩夹了一筷子羊肉,轻声道:“明日我想去明陵拜祭故人,以环若是有暇,便一同去罢。” 第57章 第十九章:又看暝色满平芜 含元殿外,有一桓表,乃由太祖亲命立下,莲花座流云纹,有翔龙盘于其上。御史台的 分卷阅读5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2 大夫们若要进谏,则必得于桓表下向天地厚土参拜,以示言官直言谏诤 ,蹈节死义的风骨。自开国始,先后有十六言官在此死谏,五十余人在此杖谏,百余人在此跪谏,因此该桓表在天启朝言官心中是几乎等同于天启律的圣物。 可就是这历经百年风雨,见证无数兴衰悲欢的桓表竟在昨日被雷电劈中,在铺天盖地的雷火中轰然倒塌。 昨日秦佩等人听闻的惊呼便是因此。 自古雷火便被视为不祥之兆,若是不幸击中宫殿庙宇更是被视作衰亡破败之象,此番劈中的还是言官们视作命根子的桓表,想来此时此刻还不知多少言官集结在一处,挖空心思地想着怎么用那谏表煽动人心,用他们那生花妙笔排除异己,若不趁着这个大好良机将他们的同僚同科拉下马来,如何能显出他们的不畏强权,大义灭亲,耿直高洁?而若他们的同科同僚不引咎下野,又哪里有空缺让他们补上,离开御史台这般的清水衙门? 秦佩向来对言官敬而远之,如今只担忧莫要有人借此大做文章,将桓表之事引到太子的私德上,又无奈位卑言轻,宫内消息早不灵通。在府中惴惴不安地发了许久的愣,正觉焦心烦躁之时,才有小厮前来通报。 “大人,有位顾大夫在门外求见,说与您有约要一道出行。” 秦佩一愣,匆匆换上件素色外衫,便急急向外赶去。 果然在秦府之外,一架颇为质朴的马车停在桐树荫下,在车辕上的正是先前在洛京见过的那管家清心。 清心与他见礼,掀开车帘,顾秉果然端坐其内,笑容和煦。 “不用多礼,上车罢。” 秦佩在他下首坐下,一时间有些怔忪。上次去明陵,似乎还是与轩辕冕一道,往事历历在目,却依稀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顾秉端详他神情,只见他神色黯然,又隐隐苦笑,那苦笑里还夹杂着些许释然,当真好生复杂,不禁亦是莞尔。 一片静寂里,秦佩无缘由地感到局促,便随意起了个话题,“顾相,桓表之事可有什么风浪?御史台或者翰林清流可有发难?” “以环,”顾秉悠悠开口,“你可唤我世伯,不用如此生分。至于弹劾上表一事……既然朝廷设了言官让他们监视百官,直言上谏,那便有他们职司存在的道理。” “秦佩晓得,”秦佩肃然道,“只是如今言官尽是些无知小人,放着真正的贪官硕鼠不参,参的都是那些微末小事,长此以往,谁还敢放开手脚做事?” 顾秉笑笑不语,秦佩见他并无愠色,便壮胆道:“顾相……你对士族如何看?” “哦?以环何出此问?” 秦佩心知自己与顾秉不过见了两面,自己位卑言轻,当着他的面讨论这种经国大事未免过于孟浪,可话已出口,也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并无妄议朝事之意,只是这段时日我细细回想经年来接手刑案,从洛京案始,到踏马案,采女案,再到如今桓表被天雷所击,我以为有一条暗线贯穿其中,若不是天意巧合,便是有幕后黑手在其中操纵……而这条暗线便是士庶之争。” 秦佩说完,忽然觉得心底一松,却见顾秉轻轻一笑:“到了。” 二人下得车来,已是黄昏时候,成群飞鸟自林间树梢起起落落,滑翔来去。 顾秉似是叹息一声,对秦佩道:“咱们先去拜祭黄相与赫连。” 秦佩自然称诺。 与上次他与轩辕冕那番草草祭拜不同,顾秉在他二人的墓前徘徊许久,细细为他们擦拭了墓碑,又亲手擦洗供台酒杯,斟上一杯水酒。他并不像很多人那般惯于在坟前念念有词,嚎啕泪流,他只是静静伫立,若有所思,最后行个规矩周全的礼再含笑离去。 到了秦泱墓前,顾秉对秦佩点点头,与他一起扫去阶上落叶,他淡淡地看着秦佩纤长手指攥着丝帕擦过自己手书“紫金光禄大夫吏部尚书秦公泱墓”的一笔一划,轻声道:“子阑兄,圣上与我们都还好。”顿了顿,他继续道:“伯鸣兄让我带话,你们几个不过先行一步,再过些年头,咱们便下去寻你们。” 他音调隐晦,含着说不出的情绪,恍若洞庭湖底的暗流。 秦佩停住动作,木木地看着父亲的碑石。 又听顾秉道:“令郎很好,真的很好。他与冕儿为友,我很放心。” 秦佩眼眶渐渐红了起来,他不知该以何面目正视眼前这个慈爱温厚的世伯,该以何口吻去应对他的信任。 顾秉转头看他:“我老了,早不问朝事,此番回京虽是奉旨,归根结底却是访友,故而我不能真正回答你方才的问题。你方才对我说的话,在你的年纪已然很有见地。朝局扑朔迷离,很多时候与案件相类。就如我,当大理寺卿时断案不过普普通通,后来在中枢果然亦是平庸得很。伯鸣与冕儿都说你不通官场人情,这或许没错,可这并不妨碍你洞察秋毫,发现一些他人为浮云遮眼所不见的实情。” 秦佩赧然垂首。 顾秉轻笑:“你大可上表或者去东宫觐见,把你方才那番见解说说,也算给冕儿提个醒。” 天色渐晚,由青碧转为黛蓝,夕照将流云染就彤色,远远有鹧鸪清啼。 二人沉默无言,不知为何,站在先父墓前,秦佩只觉眼前迷雾渐渐散开,心内亦通达起来。 “世伯……”秦佩向顾秉行子侄礼,“先前我过于患得患失,如今看来到底是执迷了。” “以环有何感悟?” 秦佩端肃道:“做官做人,为臣为友,求的不过都是一句无愧。” 说完又是片刻沉默,秦佩正暗自反省是否又说错了话,却有人轻轻按住自己的肩头,抬头却是顾秉含笑的眼:“泉下有灵,子阑兄定会告慰。” 第六卷:弯弓饮羽 第58章 第一章:尊酒相逢留一笑 德泽十九年仲春,大震电,雷击桓表,桓表倾。时监国太子冕深自引咎,下诏罪己,言“此雷发非时,若上干天咎 ,则唯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 乃薄税敛,普免天下积欠,并废当年采选,采女尽释归家。 告假十余日,公文堆积如山,秦佩自点卯那日起便日日埋首其中,几近不眠不休。 “秦兄,”陈忓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外头有个公公要见你。” 秦佩疲惫不堪地抹了把脸,走至外间,竟是轩辕晋身边的怀思。 “秦大人,别来无恙?”因采女案,林贵妃被迫离宫修佛,雍王府亦是闭门谢客,这个昔日颇有几分跋扈嚣张的公公此刻满面笑容,这些日子怕也吃了不少苦头。 秦佩讶然拱手:“怀思公公好,可是王爷有事找下官?” 怀思笑道:“正是,奴婢是来给大人送帖子的。” 分卷阅读5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3 秦佩蹙眉:“帖子?” “不错,”怀思从袖中抽出张五色花笺,“夏至将至,王爷欲在曲江池北岸开赏荷诗会,还请大人拨冗赴会。” 部内事务繁多,秦佩难免有些迟疑,可转念一想,轩辕晋方遭变故,倘若自己此时不去,不仅下了他的脸面,更显得为人不义,于是便点头应下。 到了那日,秦佩换了件浅蓝襕衫,更显得妙年洁白,风度翩翩。 赴会的大多是近几年的各科进士,秦佩也识得不少,便与几个翰林院的讨教诗文经典,暖风荷香中倒也惬意。 可看着看着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往常与轩辕晋有些来往的几个世家子今日竟一个未到。 “怎么今日崔子均未到?”他状若无意地问身旁陈御史,后者前些日子被独孤小姐当街抽了一鞭,如今看来调养的不错,一张俊脸与过往无异,不知是否独孤小姐看他俊俏手下留情。 陈御史苦笑道:“秦兄当真不关心朝政。” 秦佩挑眉,笑道:“先前我休沐十余日,连朔望大朝都未去,早已是乡野村夫,不知今夕何夕了。” “唉,以环兄有所不知,雍王前些日子上表,说是要废占田。” 秦佩悚然而惊:“谁给王爷出的主意?” 陈御史奇道:“秦兄也觉得不妥?” 占田制乃前朝旧制,太祖沿袭。是说门阀士族可根据门第高低、官位尊卑占田,一等姓如先前的史苏,如今的清河崔氏、颍川赵氏都可占五十顷,而低一品则少五顷,而同理,手下的佃户也相应而减。这些世家大族庇荫的佃户不承担国家赋税徭役,实则为世家的私奴无异。轩辕氏数代均想废占田,可迫于世家掣肘,最终都是不了了之。轩辕昭旻连拔两大世家,最终亦不曾明文废除此制。轩辕晋母妃刚被贬斥,谢客数十日后突然发难,实是耐人寻味。 “我并非觉得不妥,”秦佩不动声色,“只是有些诧异罢了,毕竟贵妃……” 陈御史笑笑:“说明王爷不以私废公,真正的心有社稷,一腔热血。” “那太子又是如何决断的?” 陈御史叹口气,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太子留中不发了,但倒是提出个先废荫客的法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以为东宫还是偏袒世家些。” 这陈御史倒是个耿直性子,明知秦佩与东宫及世家关系皆是密切,却还能直通通地说出这番话来,难免让秦佩想起同为寒门出身,亦是如此刚直的刘缯帛来。 远处轩辕晋遥遥看过来,向他端了端杯,秦佩抿唇笑笑,微微颔首,低声对陈御史道:“我有些不适,就先告退了,若是王爷问起,代我向王爷请个罪。” 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他决然起身,向曲江池东快步而去。 垂柳依依,红荷映日,秦佩扶着棵柳树站着,只觉无尽疲惫。 “秦大人。”一个比寻常男子尖细的声音传来,秦佩诧异望去,似乎是个有些眼熟的宦官。 “奴婢在桂宫当差,”那宦官恭谨作揖,又指向某处道,“殿下在那儿呢。” 秦佩抬眼望去,只见碧波间荡漾着一叶小小画舫,里间把酒临窗的不是轩辕冕又是哪个? 自上次桂宫摊牌后二人再未见过,此时狭路相逢均是说不出的尴尬无措。 秦佩犹豫片刻,撩起襕衫下摆欲要行礼,却被那小宦官扶住。 “殿下白龙鱼服,秦大人不须多礼,勿要惊动旁人。” 轩辕冕不知对船工说了什么,那画舫缓缓靠岸,轩辕冕神色复杂道:“上来罢。” 踉跄着上船,秦佩在他对面坐下,二人便不再说话,一道看着曲江风物。 “你怎么看。”轩辕冕忽而开口。 秦佩低声道:“雍王身边定有居心叵测之人,今日之谋也应是此人定下。” 轩辕冕皱眉:“他自小便对世家有成见,多半是因他那好母妃的教导。门阀虽是固疾,可一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便可功成,二这些世家大族能经数百年不衰,其必有可嘉可许之处,尤其是世家所出的人才更有不少是国之栋梁。四弟虽一心为国,可到底处世过于偏狭。” 秦佩眺望北岸,似乎诗会还未休止,有谈笑声伴江风而来。 “殿下之见,臣深以为然。不过臣为刑官,不很懂这些朝政的弯弯绕绕,臣只知道自万州渡头初遇殿下始,几桩大案,看似毫无关联,其实都纠葛着两样东西。” 轩辕冕看他斟酌语句时那审慎模样,从心头涌起一阵暖意,不管是何种情谊,秦以环一直站在自己这边,这不就够了么? “以环……”轩辕冕抚上秦佩的手背,温声道,“孤先前欠你一句道歉。” 秦佩摇头:“殿下并没有错,许是佩太冒进了。” 那些暗昧不清、含糊不明,连他们自己也看不穿悟不透的脉脉幽愫,被那和暖江风一吹,仿佛也不如何紧要了。 轩辕冕先亲自为秦佩斟满酒,又举杯过顶,随即一饮而尽。 秦佩亦满饮此杯,与他目光相对。 见到对方眼中与己相似的羞赧释然,禁不住相视一笑。 玉溆花争发,金塘水乱流。 相逢畏相失,并著木兰舟。 第59章 第二章:同舟共赏曲池春 “也罢,”轩辕冕勾唇笑道,“说回方才那两样东西。” 秦佩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案几:“士庶之争与突厥余孽。” 轩辕冕笑笑:“德泽五年时以环还在洛京吧?可还记得当年情景?” “当年我与族中子弟皆在一处读书,只知先父彼时极是忙碌,常十余日都不回府,”秦佩神情有些落寞,“然后他便不在了。” 轩辕冕叹了声,为他斟上酒,看着窗外潋滟山水,“父皇北征,亚父坐镇。中间一度甚至有人讹传,说父皇为刺客所伏击,山陵崩殂。中枢重臣当时就慌了,洛王与同王被留在宫中,四弟送去林尚书府上,而孤则跟着亚父在太极殿下面的地道里住了近十日。” 秦佩静静听着,当时的两王之祸归根结底便是因史苏两党不满圣上弹压门阀,勾结藩王突厥作乱。万州出现鸣镝及打不开的铁盒,洛京的史苏遗党,踏马案涉入的勋贵世家,采女案中鸣镝再现…… “如今想来当年峥嵘不可谓不惊心,可不过十五载,大家怎么都忘了呢……”轩辕冕呢喃道。 秦佩淡淡一笑:“至少有些人还记得,不是么?”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可记得最清楚的,往往是潜藏在暗处的敌人,想用同样的伎俩达到一样的目的。 轩辕冕渐渐收敛了笑意:“四弟与孤政见不同,孤一直知道,可孤没想到的是,他竟也有我轩辕家男儿的气性,想在孤未登临大宝前与孤一决雌雄。” 秦佩蹙 分卷阅读5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4 眉:“立嫡立长立贤,殿下都是天命所归,何况殿下做了近二十年储君,在中枢行走亦有十年,储位可谓坚如磐石。是谁给王爷出的这般大逆不道又自不量力的主意?” “以环可听闻过宁陵四俊?” 秦佩茫然摇头,顿觉自己如同那武陵郡的乡野村夫一般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他们出现多久了?” 江风吹过,画舫在碧波之上晃了一晃,轩辕冕以袖掩口,一阵闷咳。 秦佩伸手扶他,换他一个无碍的眼神。 “踏马案时,四弟那表章便为他们所代写。” 秦佩大骇:“竟那般久了?我竟全不知晓!” 想起后来林贵妃寿辰,乃至采女案时自己还一如往常地与雍王来往,是否已经给对方一种自己偏向寒门,至少不偏不倚的错觉? 轩辕冕无奈地看他:“令尊虽位列公卿,可毕竟出身寒门。你我兄弟,孤便不矫饰说那些场面话了,你可知令祖从前作何营生?” 秦佩茫然,秦泱去时他还太小,之后自也没什么人去与他说古。 “令祖乃是凤翔府的牧人,以牧羊为生。” 顾秉虽家境苦寒,到底父亲还是个书生,母亲是个殷实人家的小姐,如此看来秦泱的出身比他还不如,难怪雍王府诸人以为秦佩必以寒门自居。 秦佩默然半晌,轻声道:“恩师有句话没错,我比先考可真是差远了。” 轩辕冕正欲安慰,又听后者肃穆道,“追怀先祖余烈,我秦某人在此立誓,此生再不食羊肉!” 轩辕冕僵着脸看他,秦佩依旧面若冰霜,而后徐徐道,“虽说是句玩笑话博殿下一笑,可这誓言倒也不是假的。” 轩辕冕愣了愣,随即大笑出声:“以环啊,以环。” 秦佩静静看着他笑,此时北岸遥遥地有笙乐传来。 “不过以环,”轩辕冕许是笑得猛了,眼角微微有些湿意,“你也别和四弟闹得太僵,君子不党便是,没必要得罪整个寒门。孤没记错的话,你部刘侍郎便是个直臣,今日告病未来,你可好生学着。” 秦佩安抚地笑笑,“臣自当谨遵殿下教导,唯侍郎大人马首是瞻。”顿了顿,他又道,“臣先祖为牧人,侍郎大人母上为绣户,我们二人倒是门第相当,日后若是被贬斥或是革职,倒可以相约在东市做些营生。” 轩辕冕又是好一阵笑,笑累了才道,“门阀之事,孤心中自有打算。天下初定,孤不想再劳动民生,使天下忧劳。移风易俗都要十年百年,何况占田荫客这等典章律制?若是施政过急过猛,孤不仅怕士族离心,更怕天下震动,变法被迫半道而终。到那时后世再想变革,有这个惨败先例在,只会难上加难。” 秦佩真心实意道:“殿下深谋远虑。” 轩辕冕斜瞥他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今日以环又是说笑话又是说好话,孤简直受宠若惊。有何事相求,不妨直说。” “蒲萄美酒夜光杯……”秦佩悠悠吟道。 轩辕冕笑道:“准了。” 二人均不言语,秦佩凝视轩辕冕,不知是否自以为是,他竟觉得二十日不见,对方似乎消瘦不少,面容亦有些苍白。 “你无恙吧?”关心则乱,秦佩竟忘了尊称。 轩辕冕摇摇头:“不知为何,最近总是乏得很,睡也睡不安稳。” 秦佩愣住,又道:“殿下搬去桂宫?” “正是。” 秦佩霎时羞愧交加,为臣为友竟未发觉他竟那么早便有不适之状。 “这无外人,孤也不想瞒你,当年母后与父皇之间自有一桩公案,因而孤最是忌惮他人下毒。显德殿所有摆设物什,孤都让可信之人验过一遍,都一无所获。” “御医可诊过脉?” 轩辕冕苦笑:“他们都说孤是思虑太过,别说御医,就是民间的名医也都看过。孤甚至在想,是否要寻个江湖中的神医来看看。孤虽不算孔武大汉,可也自幼在骑射上下过苦功,不至于如此羸弱。” 这绝非虚言,秦佩与轩辕冕在六全镇相遇之时便已见过他的箭术,说是五十步之外取人性命也毫不为过。 “那桂宫殿下便可保证万无一失了?”秦佩审慎道。 轩辕冕摇头:“你曾问孤为何爱那桂香,其实孤哪里是爱那香气,不过是未雨绸缪,那香里添了些寻常解毒补身的药材,孤不通药理只知其中有凤尾草、白蔹、灵芝、雪莲云云,又以桂香掩饰。”见秦佩面露疑色,又道,“御医验过,并无相克。” 秦佩心内微叹,富有天下又如何,到底还是弄了个兄弟离心,如履薄冰。 “对了以环,若是京中再有变故,孤会让喻老找你。” 秦佩微怔:“俞老?” 轩辕冕凑近了些,微热的气息扫过他颈项。 “丽竞门的首领。” 第60章 第三章:万点红芳血色殷 若幕后之人当真想要翻覆社稷,那他定然不会止步于采女案。秦佩继续做他的刑部主事,一如往常,可心内难免惴惴。也正是因此,当另一件惊天大案悄无声息地震动了整个朝野时,他竟分毫不觉诧异。 震惊朝野,是长安城内五品上的大员人人自危。 悄无声息,是因东宫下旨,严禁将此事传至民间,引起骚动。 兵部员外郎死在府中卧房,身首异处。 致命的凶器是突厥弯刀,此刀形如残月,以精钢所制,削铁成泥,员外郎的脑袋更是不在话下。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卧房那面粉墙上竟用他自己的鲜血涂抹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异族文字。刘缯帛请了鸿胪寺的人来看,发觉竟是突厥文,看着扭曲蜿蜒长得很,意思倒是简单明了,四字足矣。 以血还血。 听仵作及前去看尸的陈忓复述当场惨状时,众人皆坐于堂上,就连惯来甩手的王尚书也未缺席。一年多以来,刑部遇到的案子一件比一件惊天动地,一件比一件扑朔迷离,采女案便是因牵扯上异族才被移交丽竞门,如今这桩案子更是矛头直指突厥,让人不得不生出一身冷汗。 “此事殿下可有旨意?”王尚书揪着胡须,面容惨淡,他有种预感,前面几桩都破的不明不白,此番若是再不能给天下一个交待,只需那些御史们去重修的桓表处参上一参,他这个尚书都是做到头了。 刘缯帛的脸色更是难看,须知王尚书号称总领部务,实则从不问事,他却必须事无巨细地跟进大案小案,每年的秋审,甚至连囚衣、囚粮这般的小事都会有人来请示。而若天下不太平,出了类似踏马案、采女案这般的大案,他就必须得从部务中分出许多心力,近一年以来几乎就未在亥时前回过府。难怪陈忓曾听吴少卿私下议论过,最近刘缯帛家宅不宁, 分卷阅读5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5 家中悍妻甚至还闹着要休夫。 秦佩默默在心里为刘侍郎烧了柱香,安安静静地听陈忓絮叨这员外郎的升迁履历。听到某处时,他微微蹙眉,打断陈忓,“你方才说什么?” 陈忓诧异地重复一遍:“德泽三年至五年,为兵部职方司郎中。” 秦佩笑笑,暗自记在心里。 刘缯帛疲倦地按住额心,颓丧道:“按常理而言,这位崔大人虽是第一个死者,可绝不会是最后一个。现在众人速速去查,在德泽五年到六年,德泽十二年到十五年,朝廷两度对突厥用兵时担任要职,如今依然在朝的官吏。记住不仅仅是兵部,还有与战事相关的户部、工部等等。” 王尚书接口道:“请他们善自珍重,三品以上大员可请殿下加派人手,务必保证各位大人安枕无虞!” 心心念念都是权臣们的安危,这样的人如何能爬到尚书之位的?秦佩正在心中冷笑,就听刘缯帛道:“秦佩,你也去查卷宗旧档,我会写个公文,你拿着去见三库主事,他们自会帮你。” 秦佩应了,当日便先去了门下省的甲库,接着便埋首案牍之中,近子时才告辞归府。草草洗漱毕,他便进了卧房,甫一掀开榻外帐幔,原本浑浑噩噩的神智霎时清醒过来,只瞪着眼前那人。 只见那人着黑,玄衣袖口均是朱红滚边,左肩处绣了朵彼岸花,那绣工精致绝伦,与纳锦不相上下,以至于那血色丧花竟似在夜风中摇荡。 “秦公子。”秦佩这才注意到此人面孔,虽是个极出挑的美男子,可俊逸五官却处处透着邪气,昭示着此人绝非善类。 秦佩一边在心中玩味他对自己的称呼,一边亦拱手行礼,“可是俞老吩咐大人前来?” 那人挑眉,摇头:“非也,我便是喻老。” 秦佩微怔后才霎时顿悟,此人非俞姓老人,不过援引韩非名篇取名而已。 “在下孤陋寡闻,让大人见笑。”不管为何对方不以官位相称,喻老必是轩辕冕极信任的人,礼数是必不可缺。 喻老笑笑:“都说秦公子酷肖其父,迂腐的很,今日看来传闻不虚。” 这话秦佩听得多了,也便打个哈哈,喻老却又道:“不过以秦公子素日行事来看,我倒觉得与其说是迂腐,不如说是精明。冷眼旁观,躲在暗处,以虞待不虞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不是么?” 秦佩不知他只是单纯讥讽还是意有所指,便只静静蹙眉看他。 “真没意思。”喻老又叹了一声,“你听着,这伙突厥人似乎是左贤王残部。” “他们不是逃去漠北了?难道他们在京中竟还有暗桩?” 喻老点头:“朝廷与突厥互派暗桩一事,自立国起就从未断过,而这些暗桩里,有突厥人亦有汉人,甚至还有西域各国的探子。” 秦佩又问道:“他们所谓血债血偿,说的是金顿可汗还是那左贤王?” 喻老似笑非笑地看他:“还算是有些脑子,左贤王死因成谜,但那金顿可汗可是实实在在死在圣上的暗桩手里。但我猜想,这次他们打的旗号仍应是左贤王阿史那乌木,毕竟在他们眼里看来正是因为金顿,突厥才四分五裂,终遭灭国。而阿史那乌木呢算是壮烈殉国,死前还留了一手,甚至七八年后还能让族人远遁漠北。” 这些秦佩均是从未听说,如今只当听说书一般,津津有味道:“这阿史那乌木也算是一代枭雄了,可我读史只知他罪大恶极,可他到底有何作为却是统统不晓,喻老兄你可知道?” 喻老起身:“这些都是密档,没有圣上或是殿下的旨意,我可不敢告诉那些长舌之人。对了,今日我来一是告诉你,先前你与殿下在万州发现的那盒子有消息了,殿下让你择日去桂宫,他与你细说。其二便是……你府外至少有五人跟梢,你请的护院可以好好换换了。” 秦佩送他出门,苦笑道:“我省得,得空便问殿下要几头最凶恶的獒犬去。” 作者有话要说:  喻老是韩非子的名篇 是对老子的注解之作 起这个名字 某种程度也是说明轩辕父子内心深处的为政之道 儒家为表 老庄治民 法家治国小秦要是知道阿史那乌木和自己的关系 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第61章 第四章:惊心旧事如天远 用了整整十二个时辰,秦佩才将彼时在兵部任职的官吏名单递了回去。许是觉得他一人确实有些可怜,刘缯帛第二日便派了陈忓前去帮他。 “唉,以我的意思,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直接让吴少卿誊一份便是,我赌他一定记得。”陈忓方抄至德泽四年,却已觉得头晕目眩,屡屡抱怨为何历年科举都遴选这许多人,浑然忘了自己也不过排在二甲末位。 秦佩笑笑:“若这些人平庸无比,又无甚趣味,吴大人怕也不会浪费时间。” 陈忓不再说话,只认命地叹气。 秦佩起身,活动了下筋骨,便在浩如烟海的甲历中细细搜寻,终于在最靠边的位置找到了御史台的典录。 “陈兄,御史台与战事可算有关?” 陈忓头也未抬:“御史台的大人们?那不是和突厥人一样,专门残害忠臣良将的?别查了,突厥人与他们无仇。” 秦佩轻叱道:“胡说八道。”嘴角却禁不住微微勾起来,显是感同身受。 近日有位崔御史参刘缯帛及刑部诸人尸位素餐,怠于职守,东宫还未表态,刘缯帛却趁机自请罢官,干脆在府中休养。 想起高高挂起的王尚书,还有个几乎不曾谋面的高侍郎,二人对视一眼,相顾苦笑。如今的刑部早就忙乱不堪,御史言官们这时候还要添乱,群龙无首的刑部还查什么案子? “不好了,不好了!”说话间,又有个刑部的小吏跌跌撞撞地站在甲库外哀嚎。 他并无检勘文书,只好站在外间等候,可又心急如焚,只好不断敲着门板。 门被推开,秦佩冷若寒霜地看着他,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在秦佩身旁陈忓面如土色,喝问道:“又如何了?” 小吏战战兢兢:“今日赵相的马车在上朝途中遇袭,一名车夫当街被射死,凶器仍是鸣镝。” 秦佩一个踉跄,慌张道:“恩师如何了?” 小吏面带疑惑:“赵相未卜先知,竟不在车内,故而毫发未伤。”又赶紧对秦佩道,“赵相是秦大人的造册恩师,故而尚书大人请大人亲自去赵府走一趟。” 秦佩微微点头,转头便出了甲库,命人随意牵了匹马,风一般地去了。 陈忓留在原地,疲惫地连吃惊的力气都无,苦笑着对身旁那小吏道:“我自己都觉得,从踏马案至今都如此无能,我们刑部上下不如全体免官吧,一道去侍郎府上跟着老夫人织布绣花,好歹也能糊 分卷阅读5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6 口。” 秦佩马不停蹄地到了赵府,因赵子熙受惊在府中休养,此番倒也没等多少时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在花厅见了。 懒得寒暄,赵子熙摆摆手示意他坐下,面色如常,当真是泰山压顶亦不形于色。 秦佩更是直愣愣地开门见山:“恩师尚好?车夫可是往日都用惯的?可是每日都走那条路?府上有几架马车?恩师如何知道凶嫌会在今日设伏?” 赵子熙无奈地白他一眼,心道这个时候不该说——“恩师受惊了,可受了伤?学生听闻吓出一身冷汗,简直不知该怎样是好,恨不能舍身相替”么?! “年老体衰又劫后余生,我哪里记得你那许多问题?其余的问下人便罢,我只答你三个。” 秦佩也知自己方才是一时情急,便讪笑道:“那我想想。” 赵子熙忍不住又想翻白眼,低头喝了口茶水。 秦佩默然想了片刻,缓缓道,“那车夫在府中多久?恩师可信任他?” 赵子熙淡淡道:“他是我从颍川旧宅带出来的忠仆,不可能与外人勾结。” “先前我已在甲库勘核过恩师的甲历,德泽三年到四年,恩师是御史大夫,想来接触不到突厥事务。那应是在……五年,圣上亲征,您拜相之时?当时圣上亲征,恩师是门下侍中,中书及门下二省奏议均要由门下……” 赵子熙打断他:“先前我便让你不要插手突厥之事,无奈天不遂人愿,也罢,我知道拦都是拦不住你,早知如此我便应让你随便去哪个州县当个县令。” 秦佩笑笑:“恩师顾虑学生心中有数,最坏不过查出先父曾与突厥有过勾结,那父债子偿,我如今最多再舍出一条命去罢了。” 赵子熙凝眸看他,眼中飞霜慢慢消融,轻声道:“你我到底师生一场,周伯鸣又将你托付给我,我自会护你周全。至于我与阿史那乌木,若说有什么仇怨……也不过是一张座椅的事,不过圣上英明,他彼时其实早已回天乏力,你大可不必从这里深查,突厥人对我,大概只是迁怒。” 他正当盛年,如今褪下重紫官服,只着了件蜀锦襕衫,反而更显得端雅雍容。 “他们真正忌恨的应当还是圣上或是顾秉。” 秦佩讶异道:“义父曾为军事中郎将随陛下亲征,又是中枢五臣之一,为何不是他?” 赵子熙神色莫辨,幽幽道:“那又是桩不能提的陈年旧事,我不是东宫旧臣,只能猜测一二。还活着的人,除去他本人,恐怕也只有圣上顾秉知道全情了。” 秦佩点头,将这不知道有没有用的消息记在心里,本想问马车之事,可有觉得赵子熙身为宰执,怕也没什么闲情关心府上马车,便临时改口问道,“那恩师今晨不在车上,又是在哪?” 赵子熙扫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秦主事可是在询问我?” 秦佩惊觉自己的口气怕是过了,立时起身行礼,“学生不敢。” 他低着头看不见赵子熙的神情,可心里约莫觉得他怕是恼了。 “其实……就算不是今日,哪怕是明日后日,我都不会在车中。”赵子熙悠然道。 秦佩壮着胆子抬眼看他,只见他不带半分愠色,看自己的眼神里甚至有些兴味盎然,“我不坐府中的马车上朝,向来搭乘景明的。” 秦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礼部尚书苏景明府邸与赵子熙毗邻,礼部是个清水衙门,苏景明也不曾和什么人结仇,与他同行显然安全许多。难为赵子熙官居台阁却如此小心惜命,又想起他与顾秉一般终身未娶,秦佩不由感佩道,“恩师以身许国、躬先表率,佩当以恩师为范。” 赵子熙原本暧昧玩味的神情霎时僵住,对着秦佩真挚炽烈的眼神,恨恨道,“当真是秦子阑的亲生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张座椅的事 指的是帝策最后 赵子熙被逼着站队另:秦佩不解风情是一绝 第62章 第五章:世家矜伐敢援恩 刘缯帛求去,刑部几位上官屡屡被弹劾,赵子熙险遭暗算,这些都不算,继那兵部员外郎之后,又有三人在家中死于非命。 涿州刺史夏侯经,为鸣镝所杀。此人虽出身勋贵,但科举出身,曾是顾秉的门生,在第二次征突厥之战中更曾捐粮万担,官声民声都极为不错。 翰林院承旨孟舜,亦为弯刀所害。此人不过是一文人,生平从未接触过经国大事,可问题在于他是户部左侍郎孟尧的族弟。孟尧在征突厥时曾在工部任主事,此人颇有偏才,尤擅攻城兵器,曾为战事立下汗马功劳。孟舜死前在兄长府中饮宴,因喝醉了酒,孟尧好心便让他在自己房中小憩。可谁知道这一小憩就再未醒,白白做了他族兄的替死鬼。 还有一人,却是彼时随军的军医,如今早已致仕归家,不想也被人寻了出来,惨死在家中。 眼看着这消息就快瞒不住了,言官们却还是不消停,竟联名去参王尚书及刘缯帛。刑部上下人心惶惶,亦有人为上官抱屈,干脆提出整个刑部一同挂冠求去的做法,威慑中枢。 “他们想做什么?”赵子熙勃然大怒,“让他们去参,翻不了天!” 轩辕冕恭敬道:“赵相息怒,不必为宵小动气伤身。” “不过这刑部也太不像话,说他们一句无能倒也不算冤枉了他们。”赵子熙余怒未消,看谁都有些不顺眼。 轩辕冕亦是愁眉深锁:“实不相瞒,此事孤已让喻老他们去办,总觉得凶嫌来势汹汹,刑部大理寺京兆尹全都加上,怕也是无济于事。凶嫌怕也不是一人数人,而是一群人。” 赵子熙冷声道:“突厥余孽……当真可恶。” “此事怕是瞒不下去,”轩辕冕捂唇轻咳一声,“孤在想是否要下一道旨意,将此事告知于民,也让各州县防范于未然。” 赵子熙叹了声:“臣会令人去办,夏时气燥,还请殿下保重玉体。” 轩辕冕苦笑:“也不知是怎么了,近来身子总有几分不爽利,可太医们看了,也不知是何原因。” “臣请僭越。”赵子熙搭上轩辕冕的脉门,沉吟不语片刻,摇头道,“似是一般的脾虚胃寒,不如臣给殿下开些清肺的药材煎了……” 轩辕冕正苦笑着听赵子熙在那边絮叨养生医理,就听有人来报,“殿下,刑部主事秦佩求见。” “哦,难道是听闻赵相在这,故而寻来了?”轩辕冕笑道。 赵子熙上一回还听闻秦佩与轩辕冕有隙,今日观其神色,仿佛又自若得很,不由得莞尔:“臣一把老骨头,有甚好见?怕还是为了殿下来的罢。臣前些日子休沐,中书省还有些表章未阅,先告退了。” 轩辕冕点头:“还请赵相为国珍重。” 赵子熙走了几步,踟 分卷阅读5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7 蹰道,“殿下,若是可以,可以加派人手护着秦佩些,臣怕突厥人会对他下手。” 秦佩在廊上遇见赵子熙,忙不迭地行礼,“见过恩师。” 赵子熙对他草草点头,匆匆而去。 秦佩不以为意地笑笑,随宦官进去。桂宫与先前所见并无差别,轩辕冕依旧坐在那十二扇屏风之后,不过仿佛已拆换过,如今正中那幅已换了白荷,竟是跟着时令换的。 “免礼。”轩辕冕一见他便笑着招手让他过去。 秦佩在他下首坐了,蹙眉看着他,此番比上次在画舫时气色还是不如。 “太医还是未查出端倪?” 轩辕冕摇头:“孤的身体,自己还是有数的。以环,你看看这个。”说罢,递给秦佩一本小册子。 秦佩接过,看了眼封皮,诧异道,“殿下亲自题字,好大面子。” 那册子装帧极是简单,也并不算厚,轩辕冕的几个清隽正楷端端正正——和光十三策。 “和其光,同其尘。”轩辕冕淡淡道,“孤深以为然,若孤能顺利继位,此便为孤必行之策。” 裴行止出自河东裴氏,虽然是为轩辕氏效力,可骨子里到底是带着世家的清高之气。此人口若悬河,可著书立传起来倒是精简得很,好似吝惜笔墨一般。先以寥寥数百字论述世家之隐忧——重文轻武,导致军权不彰;崇尚清谈,导致台阁内士族寥寥;傲物清高,终会为皇室厌弃;世家内通婚,导致盘根错节,一损俱损,最终皆不得保全;占田荫客,导致失尽民心,寒族生怨…… 他本就文采卓然,又刻意耸人听闻,做出一副世家已危如累卵的惶惶之状,随即又笔锋一转,对症下药,给了病入膏肓的簪缨世族十三副方子。 秦佩捧着薄薄的书册,一页页地翻过去,从轩辕冕的序,再到第一策,第二策,第三策…… 虽这十三策并不出自他自己之手,自己也并非士族,可单是看着,亦是觉得热血沸腾,不由起身拜道,“恭贺殿下得一辅弼。” 轩辕冕亦是笑道:“以环知我。” 那金蟾香炉空空如也,室内并未点香,秦佩坐得不远,竟也能闻到轩辕冕身上淡淡药香。 “殿下……”他迟疑道。 轩辕冕倦怠地看他一眼,苦笑道,“身子的事,孤自会让人去查,其中怕真的有什么缘故。还是说这和光十三策吧,这册子,本就不是给孤看的,亦不是给台阁看的,而是给这些士族看的。” 秦佩凉薄道:“兴盛几百年的世家,总有些过人之处,最起码得有些聪明人。这册子付梓,总有些士族中的有识之士看到。” “世家之中人才济济,裴行止所论述弊端,难道无人看见么?”轩辕冕饮了口浓茶,淡漠道,“不过是他们自诩高人一等,舍不下祖上积攒的荣光,放不下他们超逸出尘的风姿,连公侯之家的独孤氏、赫连氏,甚至是我轩辕氏在他们眼里都是夷狄庶人,何况那些真正的下品寒门?” 秦佩淡淡道:“可殿下却不打算如雍王所倡那般暴戾行事,而是春风化雨,让他们自己审时度势,这才是仁者之道。” 轩辕冕放下杯子,勾起唇角,“踏马案后裴行止便费尽心思成了孤的幕僚,所求恐怕也便是这十三策罢?不管他是为了迎合孤,还是单纯要复兴士族,有件事他说对了。孤确实不想将士族赶尽杀绝,孤想要的……” 他的眼睛因兴奋而发亮,秦佩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觉得三千世界都一片空寂,只剩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与轩辕冕轻声却坚定的言语。 “士庶合流!” 第63章 第六章:古来兄弟不相容 和光十三策付梓之时,正是皇长子轩辕显大婚之日。 先前秦佩与赫连仲祺也好,赫连雅娴也罢都算是颇有过节,可此番竟也收到了赫连家的帖子,这还不算离奇,离奇的是赫连小姐竟提出来要自己为她添妆! 秦佩既非她娘家亲友,亦非她闺中密友,更为关键的是,天启风俗为新嫁娘添妆的往往均是深宅妇人,也不知这赫连小姐是看重他,还是在折辱他。 当日赫连仲祺骂他一声佞幸,他都能在御街之上甩人一耳光,如今赫连小姐将他比作妇人,还不知以秦佩的清高傲物会如何大发雷霆。 让众人大吃一惊的是,秦佩不仅未动怒,反而哈哈一笑,真的让人捎了金银首饰,翡翠头面。让人更摸不着头脑的是,秦佩的彩礼里还有坛老陈醋及一把精钢匕首。 添妆的莫名其妙,收礼的更让人糊涂,赫连小姐一见那陈醋匕首便对身边手帕交道,“秦以环知我,我不惧矣!” 大婚那日,太子诸王亲至,秦佩在轩辕冕身边随侍。 轩辕冕本就酒量平平,近来又常抱恙,便滴酒未沾,他人所敬之酒多由秦佩代劳。 “皇兄。”自雍王在占田事上发难后,三皇子轩辕昙为避嫌幽居府中,已多日未在朝堂露面,此时亦满脸局促,极不自在。 轩辕冕与他碰杯,嘴唇微微沾了沾,对他安抚一笑。 轩辕昙似是放下心来,开始问秦佩添妆的趣事。 轩辕冕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在堂内逡巡。 那边吹吹打打抬进了洞房,秦佩瞥了轩辕冕一眼,压低声音道,“冕哥哥后悔了?” 他喝的也有些多,呼出的气息都带着酒气,但目光清亮,神智倒还清楚。轩辕冕喉头不知为何有些发紧,笑道,“吃味了?” 一个酒意上脑,一个心猿意马,二人愣是不曾发现这对话有多不成体统。 “雍王殿下。”远方传来不少人的行礼恭维声。 秦佩微蹙眉头,方才那怡然心境再寻不见。 轩辕冕不以为意,对着迎上来行礼的轩辕晋笑道:“小弟让哥哥们好等。” 轩辕晋依旧满脸笑嘻嘻:“还不是纳锦这几日吐得厉害,这孩子看来是个磨人的。” 话音一落,顿时又是一片贺喜之声,轩辕昙微蹙眉头,虽说他是亲王,比他们这些嗣王是高上一级,可因桓表事太子东宫连正妃之位都是虚悬,四个皇子也只有太子膝下尤虚,轩辕晋这时候提起子嗣之事,不知是无意为之,还是有意下太子的脸面。 轩辕冕不动声色地看他,笑道:“不过纳锦姑娘还是早些有个名分的好,小弟可向父皇请旨了?” “那还不是得请二哥帮忙?”轩辕晋嬉皮笑脸地吆喝,“来,我敬二哥一杯!” 轩辕昙眉头蹙的更紧,往常轩辕晋都唤轩辕冕“太子哥哥”为何如今突然改口,换以排行?其间可有深意?他与皇长子素来与世无争,此时不禁万分后悔为何方才不早早跟进去闹洞房避避是非。 轩辕冕并未举杯,只笑笑看了秦佩一眼,秦佩却早先一步一饮而尽,笑 分卷阅读5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8 道,“今日殿下玉体欠安,下官代殿下满饮此杯,王爷随意。” 轩辕晋嘴角耷拉下来,看起来还有些委屈的形状,“看来是小王面子不够,二哥都不愿给小王这个面子。” 轩辕昙再立不住,寻了个由头便匆匆往翰林们那去了,这么一来,除去他二兄弟和宦官侍卫,便只剩秦佩这么一个外人了。 轩辕晋看秦佩一眼,脸色倒是冷了下来,“那日曲池秦兄先行而去,小王还以为是什么地方得罪而不自知,回去后纳锦也说过小王几句,不管过往有什么误会,今日小王都陪个不是,还请秦兄不要见怪。” 秦兄微微欠身,避过他的礼,只淡淡道,“王爷不曾得罪,不过那日未遇见投契之人,便先行告退了。” “哦?那日虽没什么钟鸣鼎食之家的王孙公子,可也都是苦读十年,不靠祖宗不靠荫封跻身朝堂的一时俊彦,秦兄竟不觉道同?” 他这么说,简直就在明指秦佩忘本负义,忘了他秦家寒门出身,而上赶着与世家公子为伍了。 轩辕冕不动声色地笑,可仔细看,却能看见他眼中淡淡的失望之色。 心里已是不豫至极,秦佩冷笑一声,“秦某不过牧人之后,自然不晓得这许多弯弯绕绕,也不似王爷天潢贵胄,与人相交竟还要挑着门第。就是太子东宫,亦是士族寒族一视同仁,哪里有王爷这般的气魄。” 轩辕晋眉峰一皱,正欲反驳,又听秦佩冷冷扫了眼那些与轩辕晋过往从密的官吏,扬声道,“佩虽不才,却也记得圣人的教诲——君子不党!” 原先还人声鼎沸的堂内霎时静了下来,甚至连远处的阁老们都被惊动了,赵子熙苦笑着对旁人解释:“我那门生愣得很……” 轩辕晋睁着一双杏眼看着秦佩,仿佛不知原先还和和气气的秦家哥哥为何竟突然翻脸发难。 虽是初夏,夜风终究不免微凉,轩辕冕喉头又有些发痒,又闷咳了两声。不知是否是得了前面的消息,远处小跑来了个王府的管事,跪禀道,“王爷要来敬酒了,还请殿下们入席上座。” 轩辕冕笑道:“那是自然,听闻今日的酒筵还是问三弟借的厨子,这可不易。” 其余诸人均是一阵附和,你推我让三三两两地入了酒席。 秦佩喝了会酒,觉得无甚意趣,便退席随意走走。皇长子母妃出身义兴周氏,故而府邸里亦颇有江南情韵,很是别致。 走了没几步,就见裴行止倚着一太湖石,手里拎着个酒壶,到底出身世家,虽这般歪歪斜斜地站着,举止却不见半分粗俗。 因着和光十三策,秦佩对他既是钦服,便恭敬道:“裴兄大作佩早已拜读,裴兄经天纬地,才若沧海,佩……” 裴行止却走近几步,低声道:“秦公子高看裴某心领,不过如今可不是说客套话的时候,随我来。” 第64章 第七章:幽篁深处有人家 出了洛王府,上了一辆马车,裴行止便再不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仿佛一直向西,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停。 裴行止先下车,为秦佩掀开车帘,秦佩道了谢便跳下马车。 幽篁一夜雪,疏影失青绿。 青翠欲滴的竹林中有个极清雅的草庐,裴行止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佩看着他不禁有些发笑,心道不管再如何胸有丘壑,到底舍不掉士族那些清高玄妙的拿腔作调。 两人入内,席地而坐,裴行止又开始煎茶。 秦佩随手从他案上拿了本书,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 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有车马喧嚣传来。裴行止恰恰煎好了四杯茶,悠悠然起身行礼。 “殿下驾临,寒舍蓬荜生辉。” 轩辕冕已换了便服,身后跟着喻老,怀恩似是被留在了茅庐外。 免了礼,轩辕冕亦在秦佩身侧坐下。 秦佩低声道,“殿下,地上凉。” 轩辕冕摆摆手,面色惨白,带着无限倦意。 “今日叫诸位过来,是想给诸位看样东西。” 喻老拿出个檀木盒子,取锁匙打开,只见其中赫然是彼时喜来客栈郑七娘所藏的铁盒子。 轩辕冕接过那盒子晃晃,让诸人听那清脆之声,“里面有东西,可是多少能工巧匠都来试过,却还是一筹莫展。” 裴行止接过,细细打量了下,蹙眉道,“这花纹我倒是知道。” “哦” “这是狼牙啊,似乎是突厥左贤王部的图腾。” 喻老抚掌笑道:“听闻裴公子乃当代卧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公子博闻强识,可识得这盒子所用之铁?” 裴行止细细看了许久,摇头:“此物极为罕见,不似寻常钢铁。” 喻老轻叩铁盒:“此为铁勒钢,亦名安息钢。” 铁勒与安息秦佩先前游学时均曾听闻,此时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饶有兴味地听着。 “此钢产自安息,被称为铁勒钢乃是因为曾几何时铁勒人极其骁猛,铁勒铁骑更曾横扫整个河西走廊以北。铁勒人从安息抢了这制钢的秘方,又加以改进,从此这安息钢便成了铁勒钢。” 轩辕冕挑眉道:“铁勒?孤记得突厥回纥均为铁勒部。” “突厥人虽然势大,可并非真正铁勒后人。据闻血统最纯的铁勒部族乃是薛延陀,可惜四十余年前为突厥所灭。枉薛延陀人向来狂妄,更自诩‘我铁勒族人’,可惜却被突厥打得落花流水。当时薛延陀可汗为了求和将唯一的女儿送去突厥部,并为左贤王生了个儿子,本以为安枕无忧,可最终突厥人翻脸不认账,薛延陀还是灭国了。” 秦佩恍然大悟:“那阿史那乌木便是那薛延陀公主所出罢?” 喻老笑道:“阿史那乌木的即位金册上说的可是铁勒公主,人家心高得很。” “想不到蛮夷竟也如此讲究宗法体面,那这铁盒既是铁勒器物,上面又有突厥狼牙,应是阿史那乌木所有了?”秦佩兴致勃勃,两眼发亮。 轩辕冕看他一眼:“故而……那郑七娘死去的夫君,周芜他们口中的那个带着西域宝刀的旅人,想来就是阿史那乌木的旧部了。” “西域宝刀……”秦佩神情凝重起来,“员外郎……” 四人均沉默下来,听见轩辕冕闷咳一声,秦佩转头问裴行止,“可有蒲团一类?” 裴行止笑道:“还是秦公子体贴知冷暖,是在下疏忽了。” 说罢起身为轩辕冕取了块厚厚的毛毡,轩辕冕笑道:“想不到今日孤也当了回铁勒人。” 众人跟着笑,喻老又道,“秦大人是刑官,定然见解有独到之处。” 丽竞门为皇家耳目,除去监控敌国动向,还负责监察百官行踪,就连不问朝事如秦佩对上他们也难免忌惮,于是斟酌道,“那 分卷阅读5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59 我便抛砖引玉罢,从头说起,这个盒子是我与殿下一道发现的,彼时嫌犯,也便是那突厥旅人之子所用的凶器便是鸣镝;之后便是史苏遗党范铠尧的洛京贪墨案,前些日子我在吏部的甲库里查到,这范铠尧曾任幽州刺史,若说彼时与突厥人有私也极说得通;这再接着便是踏马案,这踏马案中牵扯了数名勋贵及世家子弟。” 许是月光撩人,秦佩本又比寻常男子白皙不少,肤色恍如羊脂白玉,轩辕冕看着他双唇开开启启,竟有片刻失神。 “采女案,其间尚衣局宦官李忠亦是为鸣镝所害,虽然最终贵妃引咎,可在场诸位皆知,此事绝不那么简单,”秦佩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苦恼,“不知是否是我多疑,我总觉得那桓表都别有隐情,因雷击桓表之后雍王便明目张胆地开始豢养门客,结交群臣……最后便是如今的突厥案,结合雍王的表现,不得不让人生疑。” 裴行止点头:“不错,我本来的打算是等殿下登基之后再将和光十三策献上,可不知雍王得了什么谋士,竟提前对世家发难。” 喻老嗤笑一声:“借用句民间的浑话,雍王是想痛打落水狗。” 裴行止面色不豫的看他一眼,并未辩驳。 轩辕冕淡淡开口,似是安抚,又似是敲打,“几百年的世家,必有其可贵、可用之处。何况百足之虫至死不僵,贸然动了,怕也不是好相与的。只要世家安分守己,识得时务,又何必苦得天下不安?” 裴行止长跪叩首:“自两党之乱后世家元气大伤,如今除去颍川赵氏、义兴周氏出了宰执蒸蒸日上,好些的如我闻喜裴氏、弘阳蔡氏还能勉强维系,如颍川钟氏、清河崔氏均是人才凋零,一年不如一年。最让人唏嘘的,博陵苏氏、太原王氏都已土崩瓦解,沦为庶民。臣即为殿下僚属,自也不敢欺瞒殿下。这和光十三策虽旨在为帮殿下废了占田荫客,解了士族豪强屯田养客之患,可又何尝不是在为世家谋一条出路?穷则思变,若是只一味尚清谈、食民膏,最后只会负尽君恩,落得个大厦倾颓。殿下愿用怀柔之策,给世家一条出路,臣感念无以。” “若是世家中多些你这般的深谋远虑的才俊,何愁落败凋零?”轩辕冕扶他起来,“最迟三日,我猜这和光十三策诸世家都该看到了,听闻世家之中亦有上品下品,如今看来是分出个优劣胜负的时候了。” 秦佩默然看着他们君臣交际,有个影影绰绰的念头浮上心头,却又如同子夜流光,根本捉摸不住。 第65章 第八章:月满空山可奈何 二人一番剖白之后,复又坐定。 秦佩继续道:“下官有个大胆的猜测,有没有可能当年阿史那乌木根本就还有余党留在中原伺机而动?从采女案看来,这些余党甚至染指了禁中。储位早定,雍王以往又一贯忠孝悌诚,如今却冒着这般的风险意图夺嫡,难道殿下不觉得奇怪么?圣上有心削藩,诸王均不得干涉政事,王爷血气方刚,难免想做番大事业,加上和殿下政见不合,若是有心之人挑拨撺掇,亦会生出一争之心。” 裴行止赞赏地看了眼秦佩,“不错,林贵妃出身寒门,林尚书更是与如今的刘缯帛一般的寒门士子领袖,言传身教,雍王对世家素有成见,如今看来更是势同水火,除之后快。” “他可以任性妄为,以一己好恶偏颇处事,孤却不能。”轩辕冕淡淡道,“雍王先前还说孤是一心仿效父皇,可他自己呢?所提主张处处都在东施效颦,无非是打压世家及开疆拓土。他却未想到,父皇他老人家励精图治为我等铺好了路,最终还不是为了与民生息,创个民康物阜、四海升平的承平盛世。” 他语气愈发急促,秦佩不禁上前半步,手抚上他的背心,心中忧急交加。 轩辕冕咳了一会,甚至微微有些喘息,“孤……孤绝对不会容忍有人以一己之私,害的民怨沸腾,天下离乱!” 喻老与裴行止均匍匐在地:“殿下圣明。” 秦佩依旧抵着他背心,忧心道,“雍王之事,不可操之过急。下官如今担心的,是殿下的玉体。” 轩辕冕咳久了,又是一阵晕眩,靠着他方才好些,恹恹道:“孤以为,此番对方怕是有高人,千防万防,竟还是着了他们的道。” “属下无能!”喻老请罪道,“太医束手无策后,属下遍寻江湖名医,却也查不出什么缘由,辜负圣望,臣……” 轩辕冕温和道:“无妨,今日听以环一说,孤倒是有些眉目了。假设一切尽如以环所料,那孤怕是被突厥人暗中下了毒。” 沉吟片刻,他又道,“喻老,你派人双管齐下,先去雍王府打探,看可有异族人行踪。另外一头,令人快马至陇西凉州靖西王处,找寻突厥或是铁勒医书……必要时刻,巫医亦可。” 秦佩心头一凛,由古至今,多少宫墙之变由巫蛊始,轩辕冕难道已经对雍王失望透顶,怀疑他有谋逆之心? “卑职遵命,只是这京中频频出事,人心惶惶……”喻老斟酌语气,“还有人散播谣言,说殿下不是天命所归,才屡屡出现妖异之象。还有人说殿下乃是史氏乱党之后,一旦陛下驾崩您便会重用世家,将寒族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秦佩冷声道:“雍王府传出来的吧?想不到这么下作的招数也用的出来。”留意到轩辕冕背部一僵,他给喻老使个眼色,后者也不再多提。 裴行止把玩手中茶杯,深思道,“设身处地,若我是雍王府的幕僚……” “他们如今胜过殿下的,至少是他们自以为胜过殿下的——一是部分寒族支持,二是殿下尚未大婚,亦无子嗣,三便是圣眷了。” “可林贵妃刚遭贬黜,圣眷之说从何而来?更何况殿下是顾相一手教导,以顾相在圣上面前的分量,论起圣眷,雍王哪里有半分胜算?”秦佩打断他。 裴行止低头一笑,心道这秦佩果真护短得紧,从前与轩辕晋关系倒也过得去,甚至还有几分将他当弟弟看,如今雍王意图夺嫡,秦佩干脆撕破脸皮站在太子这边,倒也称得上是赤胆忠心? 裴行止悠悠道:“君心难测啊。” 秦佩摇头:“我还是不懂。” “虽说储位已定,可若是其间有个儿子得尽民心,又是天命所归呢?譬如说雍王再做几件大事,向圣上证明自己的能力,又得百官诚服,万民拥戴,就算圣上再偏爱殿下,也难免会有几分迟疑吧?” 见秦佩依旧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轩辕冕笑道,“以环莫慌,都说了是四弟府中幕僚的想法。只是不知他们哪来的自信,可以将父皇心中所思猜的十拿九稳呢?” 秦佩听的又是一阵糊涂,见轩辕冕与裴行止二人老神在在 分卷阅读5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0 ,喻老神游天外,干脆放弃深究下去。 “至于子嗣,”裴行止笑笑,“且不说那纳锦姑娘肚子里的是男是女,难道皇长子与皇三子就没有子嗣了么?更何况殿下日后但凡大婚,亦也会开枝散叶,这就更不是问题。” 喻老插嘴道:“寒族士子也未必尽数支持雍王罢?毕竟那帮人死板的很,殿下可是嫡长子。这么看来,雍王府不足为惧!” “这也不好说,”裴行止忧虑道,“咱们擅阳谋,可人家喜欢玩阴私的,这可就难办了。” 几人在裴行止的茅庐谈了约莫两个时辰,直到月上中天才散去。 秦佩搭了东宫的便车,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 “以环?”轩辕冕低声道。 秦佩看他灰败面色,喉头哽得说不出话来。 “孤没事。”轩辕冕安抚道。 秦佩抿唇笑笑,没有铜镜却也知道自己笑得该是何等牵强。 轩辕冕深深看他,对方浅色眸中尽是忧心焦虑,本也愁闷的心绪竟是一松。 “以环,你可能听见什么?” 今日天色极好,连半点微风也无,秦佩凝神细听,无奈摇头。 轩辕冕掀开车帘,指着窗外明月,“看得见么?” 山月无言,花落空山,碧云摇曳,清风满怀。 轩辕冕幽幽道:“孤非圣贤,自也畏死。功业社稷不谈,若是一朝逝去,哪里能见得到这般风月?又哪里割舍得下牵挂之人?孤早已察觉有恙之事,也尽力在找破解之法,可世事哪里尽如人意?孤如今是在赌,赌他轩辕晋不会丧心病狂到要孤性命,这样孤才能将未尽之事做完……” “陛下知道么?”秦佩眼前一片模糊。 轩辕冕伸手想为他拭泪,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犹豫着放下,“提前要来丽竞门,便是不想让他老人家为孤操心,若是可以,亚父孤也要一并瞒住。” 帘外风清月白,轩辕冕的声音清朗依旧,“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死生之事,想开了也便罢了。若孤侥幸,多年之后想起今日,可不是会觉得月色更好?” 秦佩强道:“到那时,你我再对月畅饮,一醉方休。” 未曾言明的恐惧如同凶兽般将他所有的冷静自持都撕得粉碎,他担心的是若有差池,多年之后纵使他再不敢想起今日,亦再不敢举头望这月光。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第66章 第九章:愁绪如丝无尽头 那日洛王大婚之后,突厥案明面上依然由刑部主查,可实际上早已被移交丽竞门。于是刑部便开始了一种群龙无首、散漫无比的悠哉生活。 刘缯帛引咎自辞的表章到底东宫未准,只得继续早起点卯,然后便缩在刑部不问世事。如今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刘缯帛又一贯是年轻寒门士子的中流砥柱,此时突然低调起来,颇是耐人寻味。秦佩心里暗自猜想,不知是否是顾秉对这个学生耳提面命过些什么,刘缯帛才一反常态,缄默不言。 秦佩这日在甲库查找了整整三个时辰,暮色苍茫时才回到部衙。其他同僚早已归家,刘缯帛的厢房却虚掩门扉,透着一线夕光。 秦佩步近门口张望,只见刘缯帛独自一人坐在案前,除去一杯早无热气的清茶,案上空无一物。 “大人?” 刘缯帛并未应,眉头深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佩壮着胆子又唤了声,刘缯帛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秦佩?进来罢。” 秦佩轻手轻脚地进来,又将门阖好,方在他对面坐下。 想起这段日子的遭际,两人不禁相对苦笑。 “真是羡慕你,”刘缯帛感慨道,“当年我还是个五六品的小官时,也只需埋头打点好自己那点公务,不需上朝,不需应酬,更无须理会言官弹劾,那时的日子,何等清闲,又何等自在。” 秦佩笑道:“大人此言差矣,若大人如我等般是个汲汲营营的小官,恐怕逢迎拍马,为上峰跑腿打杂都来不及,哪里来的清闲自在?” 刘缯帛摇摇头,叹道,“如今倒是两头不好做人了。” 那日雍王曲江池畔设宴,刘缯帛正陷于言官弹劾之中,并未列席,听闻之后雍王又请过他数次,均被他以各种理由谢绝,于是不少年轻气盛的寒门官吏对其已有些不满非议,仿佛他是那庶族的叛党一般。 秦佩犹豫道:“大人可读过和光十三策?”他深知刘缯帛对士族深恶痛绝,对太子也谈不上赤胆忠心,此时朝野上下均蠢蠢欲动,见势押注,刘缯帛竟如此淡泊,可见在他这般岁数以寒门出身当上一部侍郎,绝非凭借运气。 秦佩眼中有些迷惘,他并非天家子弟,自然也不懂那些凌云壮志,野望雄心。他只知圣上戡平祸乱、四海咸服,盛世之象初现,他不明白为何有人为了所谓的青云之志、为了所谓的青史留名,就可以罔顾大局,置民生于不顾。轩辕冕一直主张的不过是轻徭薄赋、怜惜民力,缓和士庶间隙,友睦四邻,以和柔治天下,近来却被清流批驳得体无完肤,说是不思进取、谄媚世家、亲近蛮夷。他所求不过是个承平盛世,这难道也错了么? 刘缯帛看他,轻声道:“我虽厌恶世家,却更恨小人。他们口口声声说为寒门下品声张,可庶人百姓的愁苦,他们又哪里晓得?说是寒门子弟,可哪个家里不是良田百顷,奴仆成群?世家尚还有诗书传家,礼义廉耻,可他们呢?” 他脸色惨淡,下巴上甚至长出了细密胡茬,哪里还有当年锋芒毕露,志得意满的情态?秦佩见他被逼到如此地步,心内也不禁难受,不禁想道:逼迫他的那些人里,不知道有多少曾是他的同科知交,又有多少曾因同出寒门而守望相助,脊背相托? “也罢,咱们便看顾好刑部这一亩三分地,随便他们怎么折腾。”刘缯帛起身,捶了捶脊背,“你我都是进士出身,大不了就被扔去翰林院、礼部当个闲人,如吴少卿那般逍遥一辈子,倒也不错。” 秦佩亦站直身子,却被刘缯帛下句话震住,只听刘缯帛冷声道,“从龙之功,谁当真稀罕。” 见秦佩满面震惊,刘缯帛淡淡一笑,拱了拱手便回府去了。 秦佩回到府中,在院中踱了半个时辰,连夜风中檐铃泠泠作响也无暇欣赏。近来他心绪一直不佳,府中的丫鬟婆子见他这样倒也不感稀奇,只道自家大人又是为情疯魔了。 秦佩心思如乱绪,只想找个人长谈一番,缕清心中迷思。可如今轩辕冕有恙,雍王反目,陈忓朱子英皆为普通官吏,哪里知道这许多内情?再说世交们,周玦是皇长子堂舅,自是不会涉入夺储之事,赵子熙隐隐乃世家之首,更是只会明哲保身…… 他们早已位极人臣,无 分卷阅读6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1 论谁登基即位都无关紧要,而唯一会为太子筹谋打算的顾秉随驾终南,以他生平谨慎,恐怕亦只会避嫌。 古往今来,坐在储位上的哪个不是朝不保夕?以陛下圣明,也战战兢兢地在东宫韬光养晦十年,情势最坏的时候甚至还被逼去守陵。 对这些东宫的殿下们来说,煌煌帝位,看着一步之遥,可一个行差倒错,怕也就是咫尺天涯。 又想起轩辕冕的身子,秦佩还在伤春悲秋,就听见一声尖锐脆响。他急急往后一避,只见一枝怪形怪状的箭矢插在柱上。无论是万州案、采女案还是近来的突厥案中,死者身上的兵矢都被拔走,可秦佩却有种隐隐的感觉,此必为鸣镝无疑。 镞锋和镞铤均为精铁所制,锋利无匹,而镞铤上竟栓着张小小的竹筒,里面仿佛有张字条。 秦佩未有半分犹豫,命小厮唤恨狐过来。恨狐出身丽竞门,本与海雕一般是轩辕冕身边的暗卫,自轩辕冕听闻秦佩亦被人跟梢后,便将他留在秦府,护卫秦佩安全。 恨狐到时,秦佩站在廊下,对他淡淡道,“射来时便是这般模样,我动也未动。请你将这个鸣镝和竹筒里的物什带去东宫,请殿下或是喻老亲自检视。” 恨狐犹豫道:“此事重大,不如大人与卑职亲自走一遭。” 秦佩摆摆手,“无妨,若是要紧之事,殿下定会命人告诉我,若是无关紧要之事,我也懒得多问。” 踟蹰一番,恨狐还是领命去了。 秦佩看着他从拔下鸣镝,纵轻功去了,便颓然靠在柱上,心如擂鼓。 自己不过一个刑部主事,突厥人为何会突然盯上自己? 第67章 第十章:病体萦仍未肯安 夏夜闷热,秦佩睁着眼躺在榻上毫无睡意。 轩窗半开,却无半丝微风,秦佩只觉额上发际均是点点汗珠,可心内却丝毫没有暖意。 似有风声,不知何时起,榻前已半跪着一人。 秦佩先是一惊,定睛一看却是恨狐。 恨狐低声禀报:“卑职有罪,扰了大人好眠。” 秦佩摇头,虚扶一把:“是我劳烦你这么晚还当值,你又何来罪过?可是殿下有了什么消息?” 恨狐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张花笺。 秦佩接过,见是轩辕冕的字迹,不由得心中一轻,只见工整小楷在纸上写着:初七子时,慈恩寺。 秦佩沉思片刻,看向恨狐,“这是字条上的字?” 恨狐道:“正是。” 秦佩想了想,笑了,对恨狐温和道,“转告殿下,初七那日,臣定会入宫伴驾。” 到了初七,放衙后秦佩便偷偷去了东宫。 怀恩直接带他进了内殿,仿佛先前那些龃龉未曾发生过。秦佩虽心中有些尴尬,但仍面瘫着一张脸,疾步向内走去。 轩辕冕的疑心病显是更上一层楼,寝殿内的物什换了个遍,就连他平素喜爱的那扇屏风也被移走。不过转念一想,此为雍王所献,如今二人已是剑拔弩张,那屏风如何还能留得? 只可惜了纳锦的绣工。 “殿下。”秦佩行完礼抬头一眼,不由一个愣怔。 轩辕冕面色如雪地躺在榻上,双眼紧闭,眉头紧蹙。 他疾步上前,轩辕冕却恍若昏死一般。 “秦公子。”在轩辕冕身边随侍的怀恩公公哽咽道。 秦佩看他,目光如刀,“怎么回事?怎么不喊太医?” 怀恩以绢帕为轩辕冕擦去额上细汗,低声道:“在喻老大人回来之前,殿下让瞒着诸人,奴婢劝也劝了,可殿下固执得很,执意不听。” “多久了,有何症状?”秦佩木然问道。 “从前还只是体弱咳嗽,可从半个月前始,每日一到亥时,殿下便会浑身发冷,腑脏钝痛,直至昏厥过去。”似是想起轩辕冕发病形状,怀恩又禁不住落下泪来。 秦佩听他紊乱气息,想伸手碰触,却又悬在半空,“他要多久才醒。” “殿下才睡着半个时辰,还要一刻罢。” 也再无心力去讲究那体统,秦佩心如乱麻地在榻边坐下,隔着锦被抓住他手。 想着扑朔迷离的朝局,咄咄逼人的雍王府,隐在暗处的突厥余孽,看着轩辕冕惨淡面色,消瘦身形,心里更是如同万千鸣镝扎过一般,痛的几近无法言语。 也不知浑浑噩噩地呆坐了多久,手下似是有些颤动,秦佩醒过神来,只见轩辕冕已是醒转,一双凤目黯然无神。 “殿下……”秦佩抿唇,眼眶又隐隐有些发热。 轩辕冕不语,只静静看他,而后笑道,“最后还是没瞒得住你。” 秦佩跪坐于榻下,以首叩地,“请殿下禀告圣上实情,请他老人家决断。” 轩辕冕未答,只轻声道:“以环先起身。” 果不其然,秦佩依旧埋着头,固执道,“殿下不允,臣便不起。” 轩辕冕也不怵,只笑笑,“孤累了,让孤靠靠罢。” 秦佩抬眼,轩辕冕还在笑,只是凤眸里满是不容置喙的果决。心中发苦,秦佩也只能起身,在他身侧坐定,让他靠着。 更深露重,内殿外有黄门敲了下玉版。 “子时了。”轩辕冕淡淡道。 秦佩蹙眉:“那帮突厥人……” “孤让丽竞门的人易容成你的样子过去了,放心,这几人都曾在你身边跟梢过,对你的行为举止、神情姿态都熟悉的很,别说这些突厥人,怕是陈忓之流也无法辨认得出。孤倒是想看看,他们寻到你头上,到底是安的什么居心。” 秦佩也是一头雾水,蹙眉道:“莫不是先父?” 轩辕冕默然道:“应是吧,你方方入朝,哪里会和突厥人扯上关系?若不是对着东宫来的,怕也只能有这个解释了。” “想起先父当年可能犯下的罪过,”秦佩涩涩道,“我便觉得寝食难安,惟愿不是通敌卖国一类,那当真是万死难辞了……” 轩辕冕拍拍他的手背,安抚道:“就算是再大的罪过,父皇也亦宽恕了他,不然也不会让他陪葬。你只管宽心,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他身上浓重药香铺天盖地,秦佩只觉整个心如同放在炉上烤炙一般,一番犹豫后还是问道,“殿下为何不肯告诉圣上?” 轩辕冕摇头:“为人子女,怎可让父母焦心?何况父皇临行时已然把整个朝堂交托予孤,连丽竞门都已在孤手中,告知他与否,都和如今形势无关。再说他与世家羁绊极深,许多事情还是由孤来做方便些。” 秦佩还不死心,又低声劝道,“可又有哪个父母不为子女忧心的呢?殿下如今白日里为政事操劳,晚上又歇息不好,长期以往怕会亏了身子……” “以环,你的意思孤知道,可孤心意已决……”轩辕冕倦怠地合眼, 分卷阅读6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2 又低声道,“可我们兄弟这番模样,孤哪里敢告诉父皇?他老人家若是知道,还不知道多伤心。更何况,幼子可怜……” 许是因史皇后的关系,幼时太子颇受皇父厌弃,反而是四皇子更受皇帝喜爱,直到顾秉进言处境才好了些。后来更是因才智为圣上看重,渐渐参与政事,直至成为监国太子。这些事情朝野皆知,轩辕冕也从未刻意隐瞒,只更勤加勉力以不负皇父圣望。 他没说透,秦佩却霎时明白了,皇上如今对朝事知晓多少,圣意如何都是未知之数。除去不想让隐居终南的皇帝担忧伤心之外,恐怕轩辕冕亦是恐惧——若他不能以雷霆手段处置好此事,皇上迁怒于他,再将目光投注于一向疼爱的幼子身上,储位怕也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我不想妄议天家的父子之事,只是我总觉得皇上看重殿下,并不全然是殿下的才干与嫡子的身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秦佩最终只能苍白地抚慰。 轩辕冕轻笑道:“原先我也如你一般想,可现在看看,生在天家又哪来的情义。”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太子和轩辕的父子关系也是蛮纠葛的 还记得当时帝策的时候就有筒子说过 轩辕是个好皇帝 好盆友 好情人 唯独不是好父亲并不是轩辕不疼爱 太子 只是幼时阴影 其实小太子对他的孺慕和信任 远没有对顾秉的纯粹真切 第68章 第十一章:悠悠人世半悲欢 轩辕冕闭目假寐,秦佩愁肠百结,二人亦不再多言,只默默无语地干坐着。 “殿下,海雕求见。”一炷香后怀恩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 轩辕冕立时睁开眼,对秦佩笑笑坐直身子,“让他进来。” 海雕进来时,轩辕冕只着中衣坐在榻上,刑部主事秦佩在塌下的案几边随侍。他到底训练有素,对这诡异的情景视若不见,只规矩周全地请了安,便跪伏在地、目不斜视。 “如何?” “回殿下的话,卑职在慈恩寺内外皆布置了人手,自认也未惊动贼人,可最终却一无所获。” 轩辕冕蹙眉道:“一无所获?” “正是,卑职与其他丽竞门十余个兄弟守候了三个时辰,其间跟梢盘查了所有出入慈恩寺的可疑之人,但最终也未等到一人。” “子时……可有异样?” 海雕惶恐摇头,秦佩沉吟片刻,低声道,“殿下,恐怕已有探子告诉他们臣到了东宫,他们便临时改变了计划,放弃碰头。” 轩辕冕沉声道:“海雕,告诉恨狐,最近一定要保护好秦大人的安全!” “卑职领命。” “不管他们找上你是因何原因,你都要小心谨慎,切不可因一时好奇着了别人的道。”轩辕冕又转头对秦佩道,“若是他们还不死心,还如此番一般直接告诉恨狐,知道了么?” 轩辕冕性情算得上温和,鲜少以上位者的姿态命令他人,今日这般强硬倒让秦佩呆了呆,禁不住微笑道:“臣领旨,谢殿下关心。” 轩辕冕挥挥手,海雕便退了下去。 “以环,如今可还敢与孤同榻而眠么?”轩辕冕语带戏谑。 看着他削瘦脸庞,秦佩勾起唇角:“不过客星犯御座耳,佩有何不敢?” 轩辕冕大笑着往里挪了挪,秦佩和衣躺下。 本以为会一夜无眠,可约莫是近来思虑过甚,头一沾枕,秦佩倒也睡熟了。 他的脸孔近在咫尺,轩辕冕只要微微侧一侧头,唇便可以沾上他的脸颊。 轩辕冕却只静静地看他,如潭双眼里的旖旎迷茫慢慢隐去,复又变得清明。 他终究没有吻下去。 第二日秦佩从桂宫直接回了衙门,还未下马车,就见陈忓已然迎了上来,满面愁容。 “出大事了,你还优哉游哉的。” 秦佩忽然很想掏耳朵,近来风水不利,天天出事,出的还都是大事,哪里还能惊诧得起来? “何事?” 陈忓见他云淡风轻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呀,也不知整日里在想些什么,朝中大事概不过问。今日早朝上,皇上的圣谕来了,让太子殿下为几位王爷指派差事呢。你是太子一党的,竟也不急。” 秦佩冷声道:“慎言!” 陈忓正想赔罪,又见秦佩微微笑了笑,“好罢,就算我是太子一党的又如何?派差事又如何?难道就该用朝廷的税赋养着这些王爷么?诸王都领了什么差事?” “因洛王妃有了身子,洛王推了。” “哦?这么快?”秦佩微怔之后,决定下衙后再捎份礼去。 陈忓与他一道进门,“同王领了翰林院,至于雍王……殿下、赵相、门下侍中陆相还有御史大夫郑谙虑各执一端,现在怕还在中书省吵着呢。” 秦佩按了按眉心:“雍王他自己呢?” “这就奇了怪了,我们本以为太子殿下会让他去些清水衙门,如同三皇子一般。结果殿下保举他去吏部,可雍王自己却想来我们刑部,你说好笑不好笑?” 秦佩木着脸:“不管谁来,咱们做好分内事便罢,哪里管那许多。若是侍郎大人寻我,便说我去甲库了。” 秦佩闷头在吏部的甲库里翻了一天,在天启朝,吏部号称宰辅摇车。但凡是三省宰相,必曾任过吏部尚书;反之,若是能当上吏部尚书,那么就算不能登阁拜相,最起码也能在中枢行走。因而吏部甲库所载官吏未必比他部多去哪里,可定睛一看,其中不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相名臣。 秦佩正对着自己造册恩师赵子熙的青云之路顶礼膜拜,却无意看到另一本甲历,上面赫然是——雍州凤翔府秦泱。那本甲历与其他甲历无异,封底朱红,描金滚边,不过薄薄几页,却道尽了一个人的宦海沉浮、起起落落…… 秦泱去后并未留下多少遗物,秦佩还能带在身边时时追缅的也不过几块玉佩,几本书稿。在衡阳也好,在洛京长安也罢,除去那些冠冕堂皇自欺欺人的歌功颂德,秦泱仿佛是个不能提及的名字,散似云烟,有如一个斑驳陆离不可见天日的影子。 在他能阻止自己之前,他的手指便已扣在早已发黄的甲历上,翻开了第一页。 秦泱的甲历不长,只有六页。 从他未至弱冠中了状元到他三十五岁英年早逝在吏部尚书的任上。 朝廷给出的解释是他积劳成疾,德泽五年冬久病不治而溘然长逝。 可秦佩分明记得,那年八月之后自己便再未见过他。若他当真病了,那为何自己未去侍疾?而若他无病,这几个月他在哪里? 当年实在太小,彼时刚刚记事,秦佩哪里还回忆得出六岁的自己身在何方,所做何事? 他只记得有日父亲离家,然后便再未回来。跟着嬷嬷在府中苦 分卷阅读6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3 等了十数日后,有个一身重紫的大官来家里宣旨——说父亲已经殁了,让自己节哀…… 秦佩头痛欲裂,很多先前刻意遗忘的往事浮上脑海,譬如那个面如冰霜、言辞冷峻的大官正是他如今的造册恩师赵子熙;譬如自己从小只知母亲是翰林家的孤女,可舅家是个什么模样却从未见过;再譬如宗族里的叔伯兄弟在父亲去世后便再无联系,而自己印象里更是从未见过祖父母! 可明明父亲官拜吏部尚书之时,朝廷给了恩典,祖母与母亲双双得封一品诰命,若是祖母在世,为何自己从未见过? 秦佩跌坐在地上,脑中只剩下一句话来回盘旋—— 阿耶,你到底做了什么? 第69章 第十二章:南衙群臣朝见疏 秦佩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其间除去派恨狐打听轩辕冕身子是否康健外,世事近乎一概不问。 故而当轩辕晋来刑部主事的时候,竟未见着他人。 “秦主事何在?”轩辕晋皱眉问道,口气已有几分凌厉。 刘缯帛恭敬回道:“回雍王的话,秦佩身体抱恙,故而身不能至。” 轩辕晋笑笑:“怕不是听闻本王今日走马上任,他才突然病了罢?” 人呐,一般认定了某人某事,别说是苦口婆心的解释,就算是真相摊开揉碎了放在面前怕也是不会信的。雍王如今对秦佩的忌惮猜疑,便是个极鲜活的例子。 想通了这点,刘缯帛也懒得为秦佩再言语,只站定在堂下,神游太虚。 见没人搭话,雍王随口、交待了几句对堂下诸刑官的殷殷期盼,对近来刑部的人浮于事亦敲打一二,便干脆直入正题了。 “突厥案查的如何了?本王听闻此案竟和采女案有涉,可有此事?” 刘缯帛垂首道:“杀害宦官李忠的凶器与杀害夏侯轻的凶器相同,均是突厥兵器鸣镝。” “那采女案呢?为何不彻查?”轩辕晋挑眉呵斥道,不得不说他到底是轩辕家的血脉,又不似太子那般长相阴柔,板起脸来还真有几分龙子凤孙的王霸之气,颇能唬得住人。 此案移交丽竞门之事,并无太多人知晓,外人只道还是刑部在查,刘缯帛也只能强忍着不耐,连连告罪。好在他是寒门官吏中极出挑的人物,轩辕晋如今也正是拉拢重臣之时,宽慰了两句也未再深究下去。 秦佩还在府中告病,却接到雍王的谕令,对其大加申斥,说他“自恃贵重、尸位素餐,暗藏私心、奸猾诡诈”,用辞之严厉在官场简直罕见。 就在满朝官员都等着看秦佩笑话时,秦佩却在大朝中参劾雍王,直言其“阴图储位、结党营私,无知僭越、串联群臣”,雍王一党当场便撕破了脸面,一时间朝堂上你来我往、争执不休,甚至还有些年轻气盛的官员挽着袖子便要下场斗殴,好不热闹。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秦佩此番更是引经据典以一当十,颇有武侯舌战群儒之风。 赵子熙冷眼旁观门生大展雄威,面上是满脸的不敢苟同,可却也没制止他们吵闹。 赫连仲祺看着满面不屑、舌灿莲花的秦佩,想起当年御街之事,不由得心中后怕,那时的秦佩碍着太子的面子怕还是给他留了点脸面,若是当真如今日这般不管不顾地骂将起来,恐怕自己当街就能气吐血去。 刘缯帛陈忓朱子英等同僚同科自是焦急,心中都觉得秦佩今日失了神智,就算储位不更,雍王到底也是圣上宠爱的亲王,得罪了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陈忓更是偷偷去拽秦佩袖子,用的力气太大,差点落了个断袖的笑话。 轩辕冕端坐上方,淡看阶下众生相,忽而捂唇闷咳起来。 赵子熙留意到,不由怒喝道:“朝堂之上,岂容尔等咆哮!” 被恩师盛怒震慑,又担忧轩辕冕的身子,秦佩抿唇退后不语。轩辕晋则不同了,只见他阴阳怪气道,“赵相也来为爱徒撑腰么?守望相助,当真是士族风范,不愧是占据宰辅之位数十年的人物。” 赵子熙挑眉看他,不怒反笑道:“王爷是在申饬老夫么?” 轩辕冕忍住喉中腥甜,冷声道:“雍王,不可对赵相无礼。” 也不知那宁陵四俊将雍王哄骗到了何等地步,面对首辅质问与储君责难,轩辕晋竟丝毫不知收敛,昂首道:“难道臣弟说错了么?刑部庸碌无为,难道赵相没有失察之责?秦佩跋扈狂妄,难道赵相没有纵容?士族盘剥民膏,难道赵相没有包庇?” 话音未毕,整个朝堂一下子哗然一片,简直有如东市喧嚣。 世家子弟自不用说,自雍王发难后自是如履薄冰,此刻见赵子熙被当众申讨,哪里还站得住,个个都是义愤填膺,恨不得立时便弃官而去,回乡梓故里去曲水流觞、隐逸山水;雍王一党均连声附和,和旁边的异见官员吵个不休;剩下的如刘缯帛一般的中立臣子,则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一般。 秦佩四体发冷,胸口处郁气上下奔腾,见旁边陈忓忧虑脸色,他才注意到自己周身都在发颤。 赵子熙本就号称玉面阎罗,此时脸色简直称得上是飞雪连天,只负手站着,再不多言。 “臣僭越。”礼部尚书苏景明对阶上太子微微躬身,便上前一步,正对轩辕晋。 “苏尚书有何见教?秉承先父遗志么?”雍王一党有人开腔,秦佩识得此人应是宁陵四俊之一。 他这边厢影射苏太傅落罪一事,那边群臣看向苏景明及苏诲的眼神已有几分异样。 苏景明却只淡然一笑:“家父在岭南甚好,若是孙大人挂念,不妨前去作陪,家父必会扫席以待。不过臣的家事早已盖棺定论,亦早已沦为市井谈资,便不必在朝会相商了,此番臣有几个问题想问问王爷。” 那孙大人冷哼一声:“苏尚书好大官威,竟敢当堂质问王爷。” 苏景明看也不看他,只盯着轩辕晋:“王爷天潢贵胄,赵子熙妄称一个赵相也不过是一介臣子,王爷申饬他不仅理所当然,还是他的福气。” 赵子熙神色倒是缓和了些,看着他,眼里竟还见几分笑影。 轩辕晋听他语气觉得不善,下意识地想辩解,却听苏景明道:“只是臣忽然想到,赵子熙是临淄王的亲舅舅,临淄王是王爷的亲叔叔,赵子熙便是当今圣上庶母的亲弟弟,请问赵子熙与王爷的班辈该怎么算?我朝以孝道治天下,王爷方才一条条历数爷爷辈的罪状,可不是不孝得很?若说是大义灭亲么,这些罪状还都是子虚乌有,王爷拿得出什么如山铁证么?王爷轻慢储君兄长,呵斥朝廷命官,污蔑宰执首辅,王爷所谓的忠孝节义就是这般的么?” 轩辕晋气急,竟口不择言道:“苏党余孽,竟如此放肆,本王……” 他话音未落,堂 分卷阅读6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4 下却是一阵惊呼。 秦佩顺着诸人的眼光看过去——御阶上那人仰头栽了下去,被内侍团团围住…… 肝胆俱裂。 第七卷:养虺成蛇 第70章 第一章:暗中潜毁平人骨 作者有话要说:医学方面纯为杜撰 太子连日操劳,玉体抱恙,而竟生生被朝会之上雍王的大放厥词气晕过去。 醒转之后,东宫勃然大怒,干脆给雍王下了禁足令,免去其所有差事,不经召唤不得入宫入朝,更不得离开长安。 这些说辞也只能骗骗如陈忓般的低级官员和东市西市喝茶谈天的老百姓了。 秦佩立于中书省外,任由夏日烈阳曝晒,汗滴顺着厚重朝服流下,额角发梢亦都是汗水。 此刻的东宫自是乱成一团,以他的级别此时自然无权探望,只好守在中书省门外,待赵子熙探疾归来。 一等便是两个时辰,赵子熙乘步辇而来,晏然自若。见到秦佩他也不甚意外,只下了步辇,示意他随自己进去。 进门屏退下人,秦佩便双膝跪地,喃喃道:“学生有罪。” 赵子熙轻裘缓带,冷冷道:“错在何处?” “学生不该逞一时之意气弹劾雍王,更不该不分轻重挑起论辩,以至殿下……” 赵子熙按按他肩膀示意他起来,自顾自端起杯茶,面上忧色疲态尽显。 秦佩见他神色不豫,更是心慌,不禁问道:“殿下的身子……” 赵子熙抬眼看他,“殿下玉体如何,你应是比我清楚罢?” 秦佩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如实上报,“回恩师的话,太子许是中了番邦之毒,每夜都会发作。” “竟如此严重了?殿下自己如何想的?”赵子熙一惊,几乎拿不稳手中茶盏,须知皇上归隐终南,禅位早已排上日程,如今若是太子有什么闪失…… “殿下已令丽竞门前往陇西查找神医。” 赵子熙起身,来回踱步,他为中枢首辅,若是此时有什么差池搞得国祚不稳,别说他要被贬黜,史笔如刀,怕是千秋万世都要落下骂名。 “殿下还是要瞒着陛下,是吧?”见秦佩默不作声,他最终也只能长叹一声,“殿下有真龙护佑,必会逢凶化吉。” 不是“偶感风寒”,不是“定会无恙”,而是逢凶化吉…… 此话一出,秦佩更是忐忑,更是连坐都坐不下去,起身拱手道,“恩师,学生请入东宫。” 赵子熙瞥他眼,叹道:“就知道你留不住,若是殿下醒了,派人通报。”说罢,便将自己出入东宫的令牌递了过去。 秦佩大喜接过,自是千恩万谢,又听赵子熙道,“对了,先前殿下作序的那个和光十三策,你可有拓本?” 秦佩愣了愣,从袖袋中取出本,“学生只粗阅过,前几日方准备细读。” 赵子熙接过一看,前几页果真密密麻麻地用蝇头小楷做了些注解,不禁笑道:“也罢,你怕是没功夫看了,剩下的老夫为你附上,也算是私相传授、传道穷经了。” 秦佩自是谦让,赵子熙知他牵念东宫那边,便只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到了东宫,只见宫门外尽是前来探病打听的大小官吏,见秦佩匆匆而至,不少人纷纷看了过来,面露探究之色。 秦佩也不管他们,给黄门看了令牌被放行后,便向着桂宫一路疾奔。 殿内尽是神色慌张的御医,个个如临大敌,惶惶不安。秦佩呆立在门口,今日方知何为魂不附体。 “秦大人?”仿佛是轩辕冕身边亲信的小黄门,曲池那日游湖似是在旁随侍。 秦佩直截了当道:“殿下如何了?” 小黄门一边引路一边道:“殿下一个时辰前醒转了一次,后来又歇下了。” 说是歇下,怕是又昏厥了吧? 秦佩脚步急促,跟着小黄门进了内殿。 轩辕冕仰卧在榻上,旁边围了四个御医,一个为他把脉,一个目不转睛地窥视圣颜,一个不断扯着怀恩问这问那,一个在殿内四处走动,寻觅可疑物什,当真是望闻问切一个不拉。 若是在平日,秦佩怕是会为这滑稽情形大笑一场,可如今他忧心如焚,径自走到轩辕冕榻边,看向正在切脉的御医。 “殿下可有大碍?” 御医不问朝事,可常在三公九卿府邸走动,宫闱阴私风言风语倒是一清二楚,此刻一见秦佩,立时知道此人乃尚书之子,与东宫殿下交情笃深、病痒相关,甚至传出过佞幸的谣言,赫连小将军正是因此在御街上当众被打了一掌。 权衡之下,御医将兹事体大、秘而不宣云云咽回肚子里,恭顺道,“殿下突然晕厥,脉象虚浮,有若釜沸弹石,沉弱无力,此乃……此乃……” “此乃什么!”秦佩扯住他袖子,沉声问。 御医看他浅色眸里寒光一闪,下意识地垂首颤声道:“此乃夺精之脉!” 秦佩摇头,下意识道:“不可能!” 御医神情有些古怪,心道太子精气耗损与否你又如何知道? 秦佩喃喃道:“面色发白,目眩眼花,精力萎靡……难道都是夺精之兆么?” 御医又是一阵腹诽,方才赵子熙探疾与秦佩反应无二,难不成赵相行医瘾如此之大,竟还教导门生医术? “此事切不可张扬出去!”秦佩又厉声道,“除去你四人,若有旁人晓得了……” 御医赶紧对天立誓:“下官不敢!” 秦佩这才面色稍豫,低声问道:“可知脉象成因?太子体内可有毒物?” 御医羞惭道:“先前我等医术不精并未发觉,可此番倒是看出几分端倪。” “还不快说!”秦佩凶神恶煞。 御医又打了个寒战,颤颤巍巍道:“大人可知虺蝰?” 见秦佩目光不善,他才消了卖弄的心思,“臣才疏学浅,今日见太子脉相变化才想起曾看过一本医书,其间有载朔方有毒虫,剧毒无比。牙中毒液,五滴可使人毙命,四滴可让人成为活死人,而若是三滴……” “如何?”秦佩面色如雪,周身战栗,简直如同罗刹一般。 御医看着实在惊惧,干脆心一横闭眼道,“三滴足可使人绝嗣!” “好!好!好!”秦佩双目赤红,悲愤到了极致竟生生落下泪来,“好个为民请命,忠敬诚孝的雍王!” 第71章 第二章:心吐思兮胸愤盈 “好!好!好!”秦佩双目赤红,悲愤到了极致竟生生落下泪来,“好个为民请命,忠敬诚孝的雍王!” 御医见他如痴如狂,行状可怖,赶紧出言宽慰道:“殿下,此事也不过是老臣推测,并无十全把握。还请大人赶紧查出是何人下毒,毒下在何处方好。” 被他提点,秦佩也冷静下来, 分卷阅读6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5 歉意道:“关心则乱,方才若有不敬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早已见惯生死无常、人世百态,御医自不会与他计较,捋捋胡子也便回太医院抓药去了。 秦佩跌坐在轩辕冕榻边,见御医们纷纷退出内殿才开口道:“海雕可在?” 海雕默不作声地从阴影处步出,许是训练有素,刚刚听闻这般大的秘辛竟也依旧面无表情。 “喻老可在京中?” “回大人的话,卑职已传书过去,最迟明日喻老就可抵京。” 秦佩点头:“我马上修书一封,你帮我带给裴行止,若是怕我私相授受,你自可拆阅。” 海雕领命而去,秦佩也再不管内侍眼光,瘫坐在轩辕冕身侧,心内一片空凉失措。事实证明,轩辕冕再如何玲珑心窍,终是低估了人心狠毒、情义淡薄。 轩辕冕感到不适已有数月,而按照御医诊断,若他所中之毒真为蝰毒,以他症状至少也有三滴,可轩辕冕自己早有疑心,寝宫都曾迁过一次,宫中物什更是常常更换,更不要说对奴婢仆从的防范敲打,于是这毒是何人何时如何下的…… 思及此处,秦佩只觉阵阵齿冷,几乎回想不起,自己初仕长安金榜题名时,那个在酒肆楼下鲜衣怒马,笑意粲然的少年。 长兄仁厚、幼弟孺慕、同僚亲善、朝堂清明,不到两年光景,怎么都变了呢? “哭什么?” 喑哑之声此刻犹如天籁仙音,秦佩抬眼看过去,只见轩辕冕正静静地看他,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哭什么?”轩辕冕又问了一遍,秦佩如梦初醒般低头,却见胸前衣襟上尽是斑斑泪迹。 秦佩一惊,心道虽说御医诊断轩辕冕终会知晓,可他如今身体孱弱,大病未愈,若是瞒不住他,痛心入骨之下哀毁过度则更是伤身。 打定了主意,秦佩便强笑道:“无事,不过是忧心殿下,御医方才来过了,殿下并无大碍,不过许是中了毒,他们已去查阅典籍。这些御医各个是杏坛高手,殿下必会化险为夷的。” 轩辕冕凝视他许久,缓缓笑了,“以环既如此说,那孤便安心了。赵相来过了么?” 秦佩点头:“恩师见殿下无大碍便先回中书省了,他老人家心情不错,还借了我一本和光十三策。” 轩辕冕笑意不减,“那倒还算是件好事,孤看你也累了,既孤无事,你也便早些回府休憩。解毒的事,孤便拜托你与喻老等人了。” 见秦佩默不作声,眼眶又隐隐有些发红,轩辕冕伸手指他眉心,“别皱眉头,多晦气,孤还没死呢。” 多呆一刻秦佩都怕自己遮掩不住,便起身道,“刑部还有些事体未完,我便先告退了,殿下好生将养。” 他毕恭毕敬地倒退出去,直至身形再看不见。 “怀恩,”轩辕冕冷声道,“通知殿中省,一年之内孤曾碰触过的东西一一彻查,方才在内殿者,除去秦佩尽数杖毙!” 怀恩踌躇道:“那御医……” 轩辕冕躺回榻上,阖上双目,淡淡道:“请他们留在东宫,扣留其妻孥为质。” “是。殿下身边可要留什么人侍候?”怀恩用余光瞥轩辕冕一眼,见他面色不豫便惶恐跪地,“奴婢妄度圣心,奴婢该死!” 轩辕冕看着他,轻声笑了,“自小你便是这样,孤的心思倒是没猜错过。退下吧。” 怀恩屏退所有宦官宫婢,将朱红宫门阖上,又背对其余宫人偷偷拭去眼泪,才状若无事地办差去了。 与显德殿、崇文殿比,桂宫并不算大,作为一国储君的寝宫显是有些过于清俭,可此刻当所有人声远去,轩辕冕却只觉得说不出的空荡与冷意。 方才成御医的话犹在耳边——夺精、绝嗣、活死人、丧命…… 当真是好算计,东宫向来严防死守,下毒极难,可万一一招得手,就算不能立时丧命或者变成痴儿也可以让自己一生无嗣,以先前父皇与自己对雍王的宠信,还怕帝位不落在他们手里?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中毒极浅,他们也可以说自己精气衰竭,一见便是荒淫之相,再不济还可以毁毁自己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父皇当真英明神武、神灵庇佑,生了个这么好的儿子,给亲选的继承人留了个这么好的弟弟! 头痛欲裂,眼前一片昏花,曾刻意忘怀的儿时情景竟在一片晕眩间浮现心间。 儿时为母后所累,虽是太子,但在宫中的日子就连最失宠的公主也是不如,惯了捧高踩低的诸人,谁会多看这个迟早要被废弃的太子一眼? 皇长子母家是义兴周氏,周贵妃亦是父皇潜邸时的老人,就算是看他堂舅的面,只要他不觊觎储位,不掺和进朝野党争,父皇虽处处压制,亦不会慢待了他。 皇三子只比自己小半年落地,从小便温文多思,虽于骑射一道毫无所成,也不妨碍父皇把他培养成个富贵闲王,如今同王府令人称羡的金石孤本、庖厨教坊恐怕正是称了他老人家的心意吧? 皇四子是幼子,母家不显,但从小娇憨可爱,不惧天威又不失敬畏,每每都能让父皇展颜一笑,屡屡夸他赤子之心。可仔细想来,父皇对他的期许一直却也不差,而经书六艺一类,幼弟更是与自己所学无异。 反观自己,不过是个性格乖戾、顽劣不堪、资质蠢钝的暂定储君…… 若不是亚父,自己这个被废黜的太子恐怕早就不明不白地死在深宫某处了吧? 咳着笑了会,笑到整个当阳穴都如蛇蚁啃噬一般还止不下来。 脱力后,他才将脸埋在锦被中,掩去眼角沁出的湿意。 第72章 第三章:飘摇不定风中烟 秦佩出了桂宫,便强抑心中愤懑,令恨狐带他去见裴行止。 裴行止此刻正在东宫崇文殿,听闻秦佩有秘事相商,心下顿时有数,早早在东宫一处水榭等候。 这水榭临湖而建,名号香泉,而湖的另一边正是内宫的蓬莱池。据闻当时建这水榭也是为了方便顾秉教导太子——顾秉出了中书省,往太极殿用过午膳,再骑马至蓬莱阁舟行至东宫,这样一来,至少可省出大半个时辰,殊不知当朝尚书令的大半个时辰可比青衣小吏大半辈子都值当的多。 “你可知这水榭的名号是谁取的?”往时不曾留意,今日秦佩一见便变了脸色,沉声质问身旁宦官。 裴行止以为他心气不顺有意发难,便老神在在地旁观,可盯着那牌匾看了几眼却也看出几分门道,亦目光凌厉地看向那小宦官。 小宦官知他二人是太子面前的红人,吓得跪伏在地,颤声道,“这水榭原本不叫这名,顾太傅在时原叫疏傅榭,后来殿下开始行走中书这便来的少了。贵妃执掌宫务时,殿内省尚舍局说这名字寓意不佳 分卷阅读6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6 ,便改成了香泉榭。” 秦佩大笑一声看着裴行止,“司马昭之心,偏偏丽竞门却一无所查,若是早些发现了,何至于有今日之祸?” 疏广、疏受以太子太傅少傅之尊急流勇退,疏傅正是典出于此。鲜有人知晓太子表字隐兮,看重的也是这种“吁嗟身后名,于我若浮烟”的立意,所谓寓意不佳简直不知所谓。 而尚舍局精挑细选出的名字呢?香泉……昭明太子虽贤良端方、深得帝心,最终却没能继承大统便病死于东宫,这个就是个大吉的名字了?事到如今回头看看,林贵妃的居心简直昭然若揭。 “如今不是互相推诿,追究责任的时候,”裴行止的魏晋风度此刻也荡然无存,焦躁道,“一点消息都没透出来,外面只说痊愈了,还给雍王下了禁足令,可我看这不是殿下的手笔,他到底如何了?” 秦佩扶住阑干,看着潋滟碧波,惨然道:“殿下信重你,我也不想瞒你,你可能以你先祖宗族之名起誓,终你一生你对殿下永不离叛?” 裴行止亦是神情莫测地看他,“那你又以何证明你的忠心呢?” 秦佩一愣,他孤身一人,后来又避忌秦泱,父母宗族均无联系,仔细想想除去本人身家性命,天地间看重的也不过一个轩辕冕而已。 “你挑罢。” 裴行止蹙眉看他:“无欲则刚,据闻无欲无求的人最是狠心,亦最是可怕。” “我不是,”秦佩下意识地反驳,却对上裴行止若有所思的神情,“我非圣非佛,既是凡人定然有欲有求,只不过我自己无知觉罢了。这样,若你不信,我便起誓,若我背离,则永生永世不得轮回,尝尽佛家八苦如何?” 凉风习习,裴行止撩了下摆,向东而拜,二指指天,庄肃道:“我裴行止,生辰十月初七辰时,在此立誓,若对太子殿下讳轩辕冕不忠,则我闻喜裴氏子嗣断绝,破败衰亡!” 秦佩亦在他身侧跪下,面东立誓:“我秦佩,生辰为七月廿六卯时,在此起誓,若有背离太子殿下讳轩辕冕之心之举,则让我尝尽佛家八苦,永堕畜生道!” 二人发的均是一等一的重誓,以至于语毕竟无人搭腔,香泉榭里一片死寂。 “殿下到底如何了,现在可以说了罢?”两人开诚布公,裴行止也不再惺惺作态地摆出温润君子的名士派头,冷着脸道。 秦佩强抑心中怒气,冷声将方才御医诊断全盘托出,果不其然只见裴行止面色遽变,目光森寒起来。 “枉我自认聪明,压根却未想到对方竟如此下作,亦如此胆大妄为,若是真的查出来让圣上知晓,难道他们不怕抄家灭族么?”裴行止在榭中来回踱步,又道,“可知会喻老了?还有此事如此之大,是否要禀报圣上?” 秦佩已然失态过,如今倒是镇定得很,“当时我便派遣暗卫请喻老回来,至于圣上那边,我只是刑官,平时对你们那些阴谋阳谋也只是一知半解。方才殿下醒转时我在一旁,神志清楚,目能视物,所以我猜测那蝰毒最多便是三滴……若是殿下真的……无嗣,是否会失了圣心,影响圣上的决断……” 裴行止紧蹙双眉:“也罢,此事当务之急是解毒,其次便是揪出下毒的黑手,圣上那里,似乎殿下一直有主张,咱们也不便揣测圣意,若是适得其反那更是不好。几位宰执呢,各是什么态度?” 其余重臣秦佩均不认识,他这么一说,秦佩自然清楚他问的其实就是赵子熙,也不隐瞒,“恩师向来不关心夺嫡之事,但我想以雍王对士族的刻骨仇恨,恩师应也是不喜的,而且今日探望过殿下后,他问我要了你的和光十三策。” 裴行止沉吟道,“殿下所中之毒可能危及皇嗣,此事他可知晓?” 秦佩摇头:“不好说,从他面上倒是看不出来。不过恩师幼时给临淄王当伴读时曾在太医院研习过医典,和太医院的诸位御医关系也不错……” 言下之意便是知道了。 裴行止又道:“那殿下呢?” “御医在时他还未醒,后来我看他面色无异,当时约莫还是不知的,”想起平素轩辕冕的性情,秦佩自己也不太确定,“只是他惯来细致多思,又驭下甚严,最迟不过明天,他也必然知晓。” 任一个男人被告知终身难有子嗣,怕都是奇耻大辱,何况轩辕冕储君之尊? 一个注定无嗣的储君,即将面临什么,秦佩连想都不敢想,只觉心中一阵阵酸楚怜惜犹如藤蔓般蔓延,枝枝蔓蔓几乎揪扯得他喘不过气。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裴行止极缓道,“若是不能为殿下报今日之仇,当真还不如一头撞死了罢。” 秦佩面色本就极白,连着数日忧心劳碌,此时又悲愤交加,整个面孔简直白如纸张,一片雪色。 “你也好生将养着,殿下那边还需你宽解。”裴行止默然看他,心中预感却更是不祥。 突厥人先前已经盯上秦佩了,以他们的行事必有后招。 此番东宫遭受重创,可再经不起任何冲击了。 第73章 第四章:不须噩梦也心惊 秦裴二人一合计,还是由秦佩先去查明中毒真相,解毒之事待喻老回来再说。至于朝中动向……先封诸人之口,再由太子亲自决断。 “我会修书回闻喜,试图取得宗族对殿下的支持,然后再劝服其它世家,徐徐图之。”裴行止惆怅道,“本没打算这么快做这些事,可殿下一病,计划尽被打乱,当真措手不及。” 秦佩想了想:“我虽人卑言轻,但恩师与义父那边我也会劝上一劝。可是世家如今的状况你也知道,储位如何,怕还是要看那些武将勋贵的谋算吧?” 话至此处,两人又是沉默,太子对世家亲善,又非好大喜功乐于征伐的君主,这样一来,武将们无疑便少了很多战场上立功封侯的机会。可以世袭爵位的勋贵们还好,对于把持底层兵权的中下层兵士来说,太子恐怕不如口口声声喊着开疆拓土的雍王讨人喜欢了。 “也罢,我先回衙门,有传召再回。”秦佩拱了拱手,先行而去。 裴行止看着香泉榭三个大字,心头火起:“快先把这牌匾撤下来劈了烧柴去。” 秦佩一回刑部便被团团围住,也不知为何,好似人人都知晓他定是由东宫而归似的,个个拉着他问个不休,仿佛一瞬间全成了储君最忠心的臣子。 “行了,”刘缯帛适时地打断,“秦佩你随我来。” 秦佩跟着他进了内间,好在刘缯帛虽然为人耿直,可做事从来老辣,对秦佩耳提面命了半天,也只说了部中事务,并未对太子的身体问上半字。 好不容易挨训完,秦佩抱着半人高的公文正准备告退,就听刘缯帛低低道,“今 分卷阅读6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7 日正巧我来的早,在你案上发现了这个,你且收好了。” 秦佩还在愣怔,手心里便被塞了个凉凉的物什,低头一看竟是颗牙齿。 刘缯帛淡淡扫他一眼,“不管是何来历,此物到底不吉,藏好罢。” 当晚,秦佩回到府中唤来恨狐,将手中之物给他看,只见恨狐接过,先是诧异,又是惊疑地看他一眼,“大人,这是狼牙。” 这一年来,秦佩简直谈突厥色变,海雕只觉他面色惨白,目光如电几乎要将这小小狼牙烧出个洞来。 “以后行事要慎之又慎,”秦佩最终道,“正是多事之秋,决不能让突厥人钻了空子。” 恨狐又道:“大人,殿下今日醒后差人将先前用过所有物什全都搬入显德殿内,殿下吩咐,若是大人有暇……” “我省得,”秦佩冷笑,“殿下不下令,我也断没有让那幕后黑手逍遥法外的道理。” 恨狐走后,秦佩一人躺在榻上,按捺下心内的悸动和惊惧。翻来覆去一个时辰才堪堪睡去,却又被噩梦魇住——满口胡语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依旧满手血腥捂住自己的口鼻…… 上次做此梦,还是在万州野渡捡到那铁盒那夜,如今得了这狼牙,又噩梦重回,这便容不得秦佩不多想了。 伸手抚了抚背心,尽是冰冷的湿意,秦佩蹙眉起身,给自己斟了杯茶水。 两次梦见这个男人,除去恐慌之外却又隐隐有无限悲意。秦佩乃儒门弟子,自然不信鬼神,可这梦境实在玄妙,那男人又让他觉得莫名亲近…… 秦泱非同寻常的甲历,从未见过的宗族家人;中枢诸臣对秦泱的避讳,死后哀荣之下的凉薄;幼时义父对自己的淡漠,后来重逢时的百感交集、不知所措;恩师与苏景明一开始对自己的敌意,后来的刻意教导;顾秉的悲悯怜惜; 自己府中屡屡出现的突厥物什; 梦里那个说胡语的男人…… 秦佩愣愣地站在原地,忽然手中茶盏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第二日恨狐再次见到秦佩,隐隐觉得他有些变化,可这种变化一闪即逝,他也便放下疑虑,行礼道:“公子,刘侍郎带话道既是东宫差使,你便不用再去刑部点卯,直接听从东宫号令即可。” 秦佩点头:“先带我去显德殿罢。” 轩辕冕不似他父皇般喜好华服美舍,故而这一年来用过的器皿物什倒也不多,只占了显德殿一个小角。 秦佩一件件地检视过去,时不时吩咐恨狐他们将可疑的东西挪到一边,挑拣到了最后只还剩五样东西。 “为何是这五件?”秦佩听那声音耳熟,回头一看竟是喻老,显是听闻消息便星夜回返了。 喻老脸色亦极是不善,想来也已知晓了蝰毒之事。 “嗯,我并未听御医提起过此毒是否会立时发作,但我以为不管发作需间隔多久,还是桂宫的物什更加可疑。先说这金蟾兽鼎,我曾在桂宫见过数次,除去最后一次殿下身子已有不适不曾熏香外,里面都点了不同的香。” 喻老问属下:“这香炉后来可有人清洗过?” 尚舍局的一个直长开口道:“回大人的话,这边摆放的所有东西自桂宫取出后,并未有人接近过,大人尽可放心。” 秦佩点头:“能躲过御林军、丽竞门的耳目做如此大逆之事,这凶嫌也绝非等闲之辈,哪里那么轻易就能查出来?我记得这里曾点过沉香、桂香,以防万一你还是差人取了粉末验毒罢。” 喻老点头吩咐下去,又看另外几样。 一件是轩辕冕常用的砚台,与当时砸碎在秦佩脚边的墨莲笔洗正是一套。 秦佩解释:“这是雍王所赠,殿下往日惯用。” 旁边是一把纸扇,上有楷书“勉”。 “那是顾相亲笔,殿下常用以自勉。” 还有个荷包,年代很是久远,保存的却还不错,仅是丝线有些褪色。 “那是先皇后遗物,殿下一般挂在帐中。 对一个臣子而言,他知道的实在过于细致,以至于喻老很是无语地看他,“那这屏风呢?” 他所指的正是那十二扇花鸟屏风,因绣工卓绝、画工雅致而很被轩辕冕喜爱,放在桂宫寝殿之中,隔断卧榻。 秦佩冷笑:“这屏风来头可大,亦是雍王所献,纳锦所绣。” 话未说完,意思喻老却已懂了。 “来人,将这屏风也带下去,主要是验那木头。” 喻老还欲寒暄几句,就听秦佩匆忙道,“我递了帖子要去拜会恩师,先行一步。” 待那袭青衣消失在门外,喻老才若有所思道:“当真亲密无间。”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 文弱温和宽仁勤勉达观偶有阴郁秦佩: 木讷护短偏激闷骚冷漠偶有文艺 第74章 第五章:乐夫天命复奚疑 既已到了东宫,秦佩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桂宫探疾。 许是轩辕冕早有交待,一路也并未遇到阻拦。 秦佩缓步而行,过正殿穿回廊,快至内殿时却禁不住驻足不前。 “公子?” 御苑内常有人打理,自是姹紫嫣红,而秦佩却直直盯着一盆快要枯死的兰草。 “前些年西域曾进贡了一株极其稀罕的优昙花,据闻三千年一开,现则金轮王出。父皇与孤都不礼佛,栽在内苑怕也是开不了花,若以环喜欢,孤便赏了你。” 秦佩转头,直直地看向那黄门,“这花平时都无人侍候么?” 小黄门虽然讶异他何出此问,还是规规矩矩答道,“往常殿下是亲自过问的,可如今他贵体微恙,分。身无暇,下面的人难免怠懒了些。” 秦佩点头:“先找个懂行的人将这花装好,我自会去向殿下讨了来。” 小黄门不明所以地应了,看着秦佩走远,对身边人道,“你们觉不觉得这秦小公子性子怪怪的,偏偏殿下还欢喜?” 旁边公公瞪他一眼:“做你的事罢,天家的事情也是我们能妄议的?” 小黄门嘟囔道:“可上次明明是你说的,不喊他‘大人’喊‘公子’,以示差别。” “还说!”小黄门被敲了个爆栗,委委屈屈地去搬昙花了。 秦佩自是不知自己早成了宫内喜闻乐见的谈资,他只是站在内殿之外,颇有几分近乡情怯。 “秦公子?”怀恩见到他,倒并不诧异。 秦佩行礼:“劳烦怀恩公公通秉,下官秦佩求见。” 怀恩笑道:“殿下早就说过,秦公子来了直接带进去便是,何须如此生分。” “礼不可废,公公还是禀告声吧,万一殿下不想见我呢?”秦佩倒是坚持。 怀恩拗不过,还是去了,很快便去而复返。 “殿下请公子进去。” 分卷阅读6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8 秦佩这才敛衽入内。 轩辕冕斜倚在榻上,依旧满脸病容,可眉目间却依旧清朗,不见萧索。 “免礼罢,听怀恩说你今日格外礼数周到,怎么,被人参了?” 事到如今,他断无可能一无所知,可竟还能云淡风轻地玩笑,秦佩不可思议地看过去,他亦看了过来,正好两两相望。 轩辕冕眸色极深、如同点墨,顾盼之间更是神姿飞扬,即使如今缠绵病榻,双颧都瘦削了下去,可那双凤眼却依然亮的惊人,反而因着这些摧磨将原先的睥睨锋芒尽数掩去,换上恬澹清明。 甚至还有悲悯…… 不知悲的可是己身,悯的又是何人? 许是众生罢…… 他在痴痴端详,轩辕冕亦在打量秦佩。许是吃了眸色太浅的亏,秦佩又向来寡言少语、不设城府,那双清澈见底的眼里简直喜怒可见,藏不下半点心机。 譬如从进殿那时起,秦佩眼里便一一透出无限心绪——从忐忑到惊异,从惊异到钦慕,又从钦慕变为丝丝缕缕的怜惜。 而从始至终,秦佩眼里又隐隐绰绰藏着无尽神伤。 最终还是秦佩第一个反应过来,文不对题道,“就是挂念殿下,过来看看。” 轩辕冕笑笑,费力地支起身子,欲掀起锦被。 秦佩大惊上去扶住,“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让你好好看看?”轩辕冕挑眉。 这岂止是谈笑自若,简直就是插科打诨,秦佩被他气的直笑,可笑着笑着竟又落下泪来。 轩辕冕正欲说话,却被秦佩扶回榻上。 “以环如此温顺体贴,孤简直不敢相认。” 秦佩用衣袖将眼泪拭了,摇头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伤春悲秋,善感得很。再这么下去,岂不是成了那些娘们唧唧的江南书生?” 轩辕冕似笑非笑:“唔,这话倒是该让我亚父、你义父都听听,他们眼中那个极重体统规矩的秦以环就是在背后这么编排他们的。” 秦佩自负道:“不是编排,只是南方士子与我西北男儿比起来,到底是少了几分英武豪气。” 轩辕冕盯着他秀丽面庞和肃然神情发愣,一时间也拿不准他是在有意说笑逗自己开心,还是当真如此想了。 静坐许久,轩辕冕道:“你们怕孤伤心难过,更怕孤羞耻丧气,孤都知道。此番孤也确实是寒了心,冰寒入骨、伤心动气的那种寒心。若是过了昨日,孤还能对这弟弟有半分谦让友爱,那恐怕就不是软弱无能,而是自轻自贱了。圣人都有训,‘以德报怨,何以抱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倘若孤还一味为了先前那点兄弟情义忍让退步,那不仅对不起父皇亚父这些年对孤的教诲,对不起追随孤的这帮人,更对不起孤自己!” 不知何时起,他再不在秦佩面前掩饰情绪,故而语中的怨愤恨意便如万千利刃般倾泻下来,将躲闪不及的秦佩弄了个万箭穿心。想起对秦泱的推断,秦佩移开视线,再不敢与他对视。 轩辕冕只道自己失态将他骇住,也未多想,静静地看着窗外流云。 “殿下,方才见御苑里有株昙花,我看它茎叶已有些发黄,怕是仆役们懈怠了。可纵是这样,那昙花依然还有几分灵气,倒是难得,不如便赏了我罢?” 轩辕冕眯起眼想了想,“去年便曾说要赏你,后来竟忘了,本就是你的,拿走便是。你我兄弟,何分彼此?” 秦佩自是道谢不表,又知他郁卒,刚欲随意说些朝中趣事引他开怀,就听怀恩来报,“殿下,同王与洛王递了帖子,想来探疾。” “告诉他们孤无恙,”轩辕冕沉吟道,“遣人知会赵相,还是算了,以环为孤代笔罢。” 秦佩在他榻边小案旁坐定,怀恩又奉上笔墨纸砚,不知是否杯弓蛇影,均是簇崭新的寻常端砚湖笔,并无半分特别。 “孤近来身体有恙,无奈监国任重,当亿兆之重责,不敢有分毫懈怠。无奈之下,请诸王协同理政,即日起,着洛王代管工部,同王代管礼部,并宣召嘉武侯归朝代管兵部。诸王宗室,享生民之供奉,自当明令赏罚,劳于躬亲。其余有司,仍以中枢宰辅为马首,还望各位臣工,自各部尚书以下,慨念时艰,慎供职守。” “那雍王呢?倘若他造势说殿下排挤……”秦佩迟疑道。 轩辕冕冷笑:“怕父皇忧心,孤连中毒之事都瞒下了,倘若他当真如此忤逆不孝、卑劣无耻,便随他罢。” 第75章 第六章:曲终人离心若堵 许是那两张拜帖勾起了太子的手足之情,依旧在东宫养病的监国太子不仅给洛王同王代管两部之权,甚至上表请旨,将两位皇子都由嗣王晋为亲王。至此,圣上所出四子均享亲王之尊,雍王与他两位庶兄相比,瞬间显得不再那么出挑。 难得休沐,秦佩便在府内园中小憩。将那盆优昙带回后,他便精心照料,几乎不假手他人。许是他诚意可嘉,本已枯黄干瘪,眼看没有多少生机的昙花竟也抽出碧绿新芽。虽不指望它能开花,但见这盎然之状,秦佩也不免得意,欣然让下人在亭中摆酒,预备乘着月色独赏这“月下美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方方坐下便有下人来报,说是雍王府的纳锦姑娘求见。 秦佩蹙眉:“不是说了对外都说我在衙门,概不见客么?” 小厮很是惶恐:“小的正是如此回的,可那姑娘泼辣说她不怕等……” 秦佩翻个白眼,不耐烦道:“那便说我闭门谢客。” “小的后来也这么回了,结果那姑娘挺着个肚子,说大不了一尸两命!” 秦佩这才想起,仿佛采女案之时纳锦就是双身子,如今又过了数月…… 快要临盆了吧…… “请她进来,”秦佩无奈道,又对一旁服侍的婢女道,“差人烧些热茶热水,取个绣墩,再找张羊毛毡子来垫着。” “何必如此麻烦。”来人声音依旧清亮爽直,正如其人。 秦佩抬眼看去,不由一怔,站起身来。 自己生平有过交际的女子不多,印象里的纳锦虽不如赫连雅娴娇艳明媚,亦不似印象里的娘亲那般端庄灵秀,可也是个一等一的美女。尤其是骨子里的果决自矜,遇事时的刚毅明智,在他所见女子中极是罕见,总之她不该是如今这般,意气清高还在,可那憔悴不堪,郁郁寡欢之态分明在昭示世人——她在强撑。 “怎么?秦大人贵人多忘事,不过数月转眼就不认得了?”纳锦扬起下巴,眼泪却氤氲在眸中,只是强忍着未落下来。 秦佩沉默半晌,轻叹道:“你身子重,先坐罢。” 纳锦也不推辞,甩开身边侍候的婢女在绣墩上坐下,没好气道:“退下!” “可是王爷 分卷阅读6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69 有令……”一个看起来颇有威势的嬷嬷瞥了秦佩一眼,阴阳怪气道。 纳锦冷笑:“秦佩你看看,可不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据说我也是个主子,那我的话便不中用,不作数了?还是那句话,你们要是不退下,我就一尸两命给你家王爷看!” 那嬷嬷无奈,使了个眼色,带着一干人等退至十米之外。 “你……怎么清减至此?”秦佩担忧道。 她如今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肚子溜圆,偏偏人却瘦削地不行,纵秦佩这般不通人事的童男子看着也觉得恻然心惊。 纳锦不说话,忍了半天的泪水还是洒了满襟。 秦佩本就不善言辞,更不擅安抚梨花带雨的女子,也只好默然陪坐。 还好纳锦不同于寻常女子,失态也不过片刻工夫,她取出罗帕拭泪,就听秦佩猛然道,“幸好你有孕在身不施脂粉,不然这脸就真的没法看了。” 纳锦禁不住狠狠瞪他一眼,轻叱道:“什么话难听说什么,难怪到你这个岁数还孑然一身,我看你就是个永世孤鸾的命。” 一听永世孤鸾四字,秦佩先是僵了僵,又怅然若失半晌,最终竟悠悠笑了:“可不是。” 他神神叨叨,纳锦看得一头雾水,却不想追根究底,只苦笑道:“他变了。” 她所指之“他”是谁,二人心中均是有数。 秦佩叹道:“可事已至此,你又能如何?” 纳锦轻抚小腹,幽幽道,“与我相知相许的轩辕晋,是个坦坦荡荡、至情至性的君子,是个事君以忠、事父以孝、事兄以诚的好人,是个体察民间疾苦,对名利厚禄不屑一顾的亲王,可如今的他呢?” 想起与轩辕晋相交之初的景象,秦佩也不免有些怅惘,可一想起前途未卜的轩辕冕,本就不多的那点抱憾心软顿时便化作乌有。 “我并没有为他开脱的意思,”纳锦见秦佩面色不善,苦笑道,“事实上不瞒大人,我与王爷近来也多有龃龉,他并不知晓,但我已然决定与他分道扬镳了。” “那……孩子呢?”她的秉性,秦佩亦是熟知,故而也未觉诧异。 纳锦勾唇一笑:“带上他,我可就走不了啦。何况,留个子嗣予他,也不枉我与他这场孽缘。” “他到底为何要这么做?”秦佩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为何?我也问过他,他也答了,就是在那天,我对他彻底死心了。”纳锦笑得讽刺。 秦佩蹙眉:“我不懂,古来立储,看重的不过三样——长、嫡、贤,太子占了三样,又行走中枢多年,和朝中重臣都极有情谊。难道雍王不觉得,他是在以卵击石么?何况就算最终得逞,他可曾想过百年之后、青史之中他又会是个什么模样?” 纳锦素面朝天的脸上满是悲切,“是啊,你我都懂的事情,不管他从前如何纯良,到底也是生长宫闱,他怎么可能不懂?他当时是这么跟我说的。” 说罢,纳锦便学着轩辕晋的语气,学的惟妙惟肖。 “为何要争?兄弟几个都是父皇所出的龙子风孙,有何争不得?论起出身,他虽是元后所出,可谁不知那元后本是个罪后,母妃是掌凤印的贵妃,比起元后也是不遑多让。再说贤能,二哥的才学禀赋,我向来是钦佩的,可他却偏偏糊涂,被世家玩弄于股掌之间,毫无抱负。父皇族灭王史二族,将苏家流放岭南,又西逐突厥,立下不世之功,他却不能承父皇之宏愿开疆拓土、威慑四夷、肃清士族余孽……” 秦佩忍不住打断她:“士族根深蒂固,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肃清的?何况也不是所有世家都罪恶滔天,谈得上是余孽么?别的不说,恩师与义父均出身士族,义父虽不再过问朝事,到底也是国公之爵;而恩师出自河东士族正朔的颍川赵氏,他可还在宰执职位,并未致仕啊。” 纳锦又是一叹:“王爷的想法变化之剧,还得从一年前说起……” 第76章 第七章:百金一诺不寒盟 纳锦又是一叹:“王爷的想法变化之剧,还得从一年前说起……” 秦佩看似漫不经心,手却在袖中攥得死紧。 “王爷曾向殿下进言过数次,次次都关于士族,可殿下总是敷衍了事。时间久了,王爷心里难免有些芥蒂。他曾与我说起过几次,说太子虽对兄弟们好,可却多有提防,深怕大家抢了他的储位去。那时候王爷当真是无甚争胜之心的,只是少年心性,总觉得男子汉立于世,总当建功立业、青史留名。有时府中饮宴,他常对酒当歌,击节而吟曹子建名篇……”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秦佩吟哦道。 纳锦点头:“不错,如今想起来可不是谶语一般?他也当真如曹子建一般不甘怨愤,要与自己的同胞兄长一决高下了……” “王爷与殿下真正的间隙,应是踏马案左近。彼时天下寒门士子纷纷上书讨伐士族,请殿下严惩那几个世家子弟,结果殿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偏袒,甚至还将出身河东裴氏的案犯之一招入东宫,充为幕僚,也就是这一次,王爷彻底寒了心。” 秦佩冷笑:“踏马案本就大有乾坤,甚至能牵扯上突厥人,殿下并非草草结案,反之是细细彻查,如何能叫做偏袒?至于裴行止,他本就不是主犯,又因涉案终身不得出仕,殿下收其为幕僚又有何不可?倒是王爷,踏马案后豢养门客三千效仿孟尝君,这可不是假的罢?” 纳锦看他,低头笑道:“得友如你,也是幸事。踏马案后,因王爷的上表,一些有心攀附的寒门官吏找来王府,向王爷献策。其中有四人颇得王爷青眼,因均为宁陵人氏,人称宁陵四俊。那几日王府书房的灯火彻夜不息,不过长谈数日,王爷便被他们蛊惑,决意不再做如同王洛王般饱食民禄、无所作为的庸碌亲王,而是放手一搏,图谋大事。贵妃生辰时,王爷亦向她透了透意思,贵妃虽不得圣宠,可这些年把持宫务,心也渐渐大了,自然联络母族,全力扶持王爷。” “殿下不豫,雍王可事先知晓?”秦佩凝视纳锦的眼睛,不错漏任何异样。 纳锦垂首,纤纤玉指一直在绞弄手中罗帕,上面绣着一对并蒂莲,含苞欲放。 秦佩叹息:“你我也算交浅言深,我今日也不想说那些圣人之道、天下大义这般的空话逼迫于你,这样罢,我问你几个问题,若不摇头,我便当是真的了,如何?” 纳锦亦是一叹,点了点头。 “可见过异族人出入过王府?” 纳锦摇头。 “王爷可在京中有别院,用来密谋?” 点头。 “那别院可有异族人踪迹?” 纳锦迟疑 分卷阅读6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0 片刻,点了点头。 “近两个月来,他可是忐忑不安中带着几分欣喜期盼?” 仍是点头。 秦佩深吸一口气:“那宁陵四俊中,可有人精通医毒之术?” 纳锦呆坐在绣墩上,恍若泥塑,两行泪却从脸颊上坠下,落在手中罗帕上,那枝并蒂莲便仿似沾上了露珠,霎时鲜活起来。 跟着纳锦的王府嬷嬷见二人均一言不发、神情肃穆,不由得心焦,其中一人上前提醒道:“出来已有一个时辰了,秦大人毕竟是外男,夫人还怀着身子……” 纳锦柳眉倒竖,不耐道:“怎么,洛王妃能让秦佩添妆,我却不能寻他叙话?滚远些!” 正饮茶的秦佩一口呛到,咳得死去活来,指着纳锦半天说不出话。 见那些嬷嬷唯唯诺诺地退下,纳锦才低声道:“秦大人,你可还记得当日你曾帮王爷寻过我的下落?” 秦佩点头,就听纳锦又道,“寻人可比藏人难上百倍。” “你是何意?”秦佩故作不明。 纳锦抿唇:“我虽是深宅妇人,可我也知道王爷这般作为,总有日会坏了事。君子不立于危墙,我总该为自己打算。” 秦佩沉吟片刻,缓缓道:“若我帮了你,要担的风险可是极大,毕竟今日你我见面并未瞒着旁人。你销声匿迹之时,怕就是雍王府来我这要人之日了。” 纳锦急切道:“我定不会让你白帮我。” “钱财珠宝我自是不在乎,”秦佩气定神闲地看他,“可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纳锦迟疑道:“我虽对他心冷,但他待我很好,我……” 秦佩打断道:“我并非让你害他性命,只是让你为我打探消息。” “可若他因此事败……”纳锦嗫嚅着唇,到底轰烈一场,看着轩辕晋死于非命确是心有不忍。 秦佩轻声道:“或许殿下不可能成为如当今圣上这般的一代圣主雄主,可他性情和善,最恶杀戮,甚至可以说是仁柔宽和。倘若雍王事败,殿下多半只会削其爵好生供养,可用不着雍王事成,他就会对殿下痛下杀手。纳锦,你我都是寒族出身,见识过民间疾苦,扪心自问,你希望下一任君主去厉兵秣马、开疆辟土么?” 不待纳锦回答,他又道:“朝廷打一次仗,要征收多少民夫,百姓要缴纳多少税赋?先前我游学时,曾在蜀中见过一个村子,里面尽是在北伐西征中伤残的兵士。残缺了肢体,自然不能再劳作,更不可能娶妻。没错,他们是平两王之乱的功臣,朝廷免去他们的劳役赋税,甚至还以国库供养他们,可那又如何呢?” “他们这辈子算是毁了……”纳锦喃喃道。 秦佩苦笑:“可他们到底还活着,更多的人早已是那无定河边的骨,春闺梦里的人。” 纳锦黯然无语,又道:“可殿下如果真的心向着世家,那岂不是更没有百姓的日子过?说的是尧舜禹汤,做的是男盗女娼,上霸占朝堂,下霸占良田,士族横行无忌可远不止百年。” 秦佩轻轻一笑,正色道:“毕竟是二十年的储君,我信他。” 纳锦凝视他半晌,福了福身,低语道:“不日我便会前往别院待产,那别院挨着香积寺,我与清远大师相熟……” 秦佩放下心来,起身相送:“夫人好生将养,待小世子降生时,佩定会送上大礼。” 纳锦苍白地笑笑,在嬷嬷们的簇拥下娉娉婷婷地走了。 第77章 第八章:冠盖川流满西京 监国太子不朝,朝中大事尽由中枢几臣协同诸王处置,而若有各执一端、至关重要之事,则均由赵子熙独断。 常有人云,德泽三相中,周玦善谋,顾秉善为,而赵子熙所长,恰恰是断。 正是因此,无论当年轩辕昭旻御驾亲征,或是如今轩辕冕抱恙,对天启数万万黎民百姓并无多大影响,真正关注御座归属的,仍是这些进士出身,一辈子汲汲营营在青云路上的大小官吏。 这日秦佩正在衙门理事,忙得焦头烂额,刚欲出门再去甲库翻找,却被刘缯帛唤住。 “秦佩,这里有你的帖子。” 秦佩接过一看,与上次雍王曲池饮宴的花笺不同,这张帖子更是雅致——大片留白,仅在边角处以淡色水墨描了朵盛放牡丹,似是名品青山贯雪。1 花笺正中则书以行草——颍川七不登,野气长苍莽。谁知万里客,西京独长想。2 此乃前人之作,讲的是战乱之后,中原田园荒芜、生民流离的破败凋零之景,以此诗作柬,主人当真算得上别出心裁。 “今日大朝后,赵相托我相告,”刘缯帛蹙眉道,“初十休沐,他将开家宴于永宁坊宅邸。” 见秦佩迷惘,刘缯帛不禁低声提点道:“虽是家宴,可我观他颜色及这张帖子,怕是不止他族中子侄,多半还有其余世家故旧。” 刘缯帛不满士族日久,虽早知赵子熙对秦佩有提拔庇护之意,可当真见了本出身寒门的秦佩被士族拉拢去,还是有几分不快,于是面色难免有几分阴沉。 可惜秦佩惯来是个不会看脸色的,只见他久不见悦色的面上竟难得有了笑意,振奋道:“恩师定然已阅毕十三策了。” “哼。”见他纯然欣喜,刘缯帛一肚子教训的话憋在心里说不出来,最终只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对自己得罪了侍郎大人毫无所察,亦或者满不在乎,秦佩立即写了回帖差小厮送去。 他隐隐有种预感,过了初十,士族对储君的态度,或许将不再摇摆。 七月初十,宜祭祀、出行、会亲友,忌纳彩、求嗣、嫁娶。 长安物贵,居大不易,若无一定资财,想在长安安宅落户几乎是痴人说梦。而两市一百零八坊更是尊卑分明,上下有别,有南虚北实、东贵西富之说。譬如秦佩所居永兴坊便多为高官能吏,原先的中书宰相黄雍、天启朝唯一的尚书令顾秉、户部侍郎孟尧、鸿胪寺少卿吴庸均居于此处;王侯贵胄则多在入苑、胜业二坊添置宅邸,当真是冠盖满京华,只闻车马嚣了。至于安仁坊则极为特殊,此地多为皇帝乃至诸王外家所居,譬如靖西王母家夏侯氏,同王母家张氏,雍王母家林氏等;永宁坊亦多为名门望族,不乏四世三公之家,如清河崔氏、颍川钟氏、闻喜裴氏、范阳卢氏,可数十年来饱经动乱元气大伤,这些钟鸣鼎食的世家也早不复往日风光。 元佑之难中赵氏更是一败涂地,几乎难以为继,故而才抛却了世家的孤高自许,将嫡女送入宫内为妾,年幼的赵子熙亦被带入洛京,从此步步钻营,为求出人头地甚至投过史党,也因了此事,在其宦途中常被清流诟病。 朝野皆知赵子熙为临淄王舅家,与那些朝中勋贵毗邻,对其仕途可谓 分卷阅读7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1 大有裨益,可他最终选址时却依旧选了永宁坊,或许在他心内,皇亲国戚也好,台阁重臣也罢,尽数都不如乌衣门第、乔木世家来得光耀。 赵府古木森森、遍植兰草,一梁一柱都极其考究,雅致却不绮丽,而府中的仆役都各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仅观赵子熙齐家之能,治国应也如烹小鲜般得心应手。 “秦大人,老爷已等候多时了。” 秦佩从杂乱思绪里回过神来,对上赵子熙闲适面孔和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眼…… “殿下!你怎么会在这?身子可大安了?”秦佩大惊失色。 轩辕冕面色灰败,连双唇都是一片雪白,可目光炯炯,精神倒还不错。 “莫声张,”轩辕冕摆手,“群贤毕至,孤在宫里闷了许久,今日也不过是想来凑个热闹。” 外间衣冠云集,光在朝为官,秦佩认得的便有钟、崔、卢、范、裴的族中子弟。想来轩辕冕是拿着裴行止的名帖来的罢?秦佩瞥他一眼,低声道:“我该叫你裴公子么?” 轩辕冕摇头笑道:“识得孤之人太多,筵席设在庭中,正巧庭内有座小楼,孤在楼上隐约听个大概,也算是共襄盛举了。” 堂堂监国太子却鬼鬼祟祟地藏头缩尾,简直如同要与哪家小姐在绣楼私会一般,秦佩本想打趣几句,又想起轩辕冕恐怕终身都将无嗣,心下不禁恻然。 “怎么?”轩辕冕侧头看他。 秦佩问道:“可要我与你一道作个伴?” 轩辕冕笑笑:“不必,孤到底离得远,怕听不太分明。你就权当你是孤的耳目,回头再说与孤听?” 秦佩也不再坚持,目送轩辕冕上了小楼。 有人轻咳一声,秦佩茫然回首才兀然发现他忙着与轩辕冕叙话,竟一直将赵子熙晾在一旁。 赵子熙只瞪他一眼,却没与他多做计较。 “待会你且记住,多听多看少言语,明白了?” 秦佩自然称是,迟疑片刻,还是问道:“殿下驾临,恩师事先可知晓?” 赵子熙苦笑:“既是我几世家小聚,自不会平白惊动殿下,我还道是你把他招来的。不过也无妨,今日来的都是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 见人来的差不多了,赵子熙举步向庭中走去,“开席罢。” 秦佩不无忐忑地跟着他,迎向满座宽衣广袖。 赵子熙环顾一周,目光停留在一青衣后辈身上,对秦佩低语道:“可识得赵光庭?坐他下首罢。” 赵光庭是秦佩前两科的进士,如今是正六品上的起居舍人,比秦佩高上半阶,为人极是温和恭谨,堪称谦谦君子,朝中甚至罕有人知道他出身颍川赵氏。 秦佩落了座,还未来得及攀谈几句,就见赵子熙举杯起身,其间状若无意地向小楼方向欠了欠身。 开席了。 第78章 第九章:颍川士族占星聚 雍王咄咄逼人,太子见招拆招,一个禁足府内,一个抱恙东宫,这等风声鹤唳之时,赵子熙将仕宦长安的士族子弟召至府内,若说只是寻常清谈雅集、曲水流觞,别说在座这些青年才俊,就是市井小儿,怕也是不信的。 可赵子熙不发话,诸人也都只能按捺下性子,个个端着架子细嚼慢咽不算,明明疑窦丛生、心慌意乱,还得摆出浊世佳公子的派头吟诗作对行酒令,生怕堕了高门大户的风度。 秦佩也还记得赵子熙的教导,尽管心内无比好奇,面上还是副不紧不慢的面瘫之状,一边的赵光庭亦是味同嚼蜡,时不时与族中兄弟对视几眼,面上是毫不掩饰的焦躁。 “诸位,”裴俭开口,此人似乎是裴行止的堂伯父,官拜光禄寺卿,“我族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写了本和光十三策,实在荒唐无稽,若是有开罪之处,还请各位见谅。” 秦佩留意他神色,只见他话虽说的重,可也无多少愧意,方才说出此语,应是想投石问路,看看其他几家意思。 其他几族面面相觑,青年子弟均与赵光庭一般谨言慎行,说得上话的中流砥柱们更是老成持重,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曼修,依你之见,裴行止此人,族中应当如何处置?”见无人应答,裴俭也不意外,反而看向赵子熙。 秦佩此时才知赵子熙表字曼修,像是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好端端的表字竟是无人敢叫。 赵子熙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竹箸,悠悠道:“哦?荒唐在何处?又是哪里无稽了? 裴俭似是舒了口气,笑道:“那本和光十三策我也只是粗粗阅过,不曾深究。只是想起当日他涉入踏马案一事,心中不快,才骂他一句荒唐。怎么,那本十三策曼修亦有所耳闻?” 虽然并无喧哗之音,可秦佩明显感到身旁众人都紧张起来,纷纷放下杯箸,目不转睛地看向那边。 “不错,老夫确实仔细看了,颇有所感,今日才将大家请来,听听诸位的高见。当然,也是想考校考校如今咱们世家的青年才俊。” 世家尚清谈,谈的往往是老庄之道,即清言玄理。谁若是开口说些富国安民、纵横捭阖的议论,则必会被士族轻视,认为俗不可耐。不过似乎赵子熙下帖子的时候已然摒除那些出了名的腐朽老迈,请来的都是些有官身,愿意为了门楣宗族投身俗世的达观之士,故而赵子熙此言一出并未有任何异议,反而好些人都已跃跃欲试——若能得首辅青眼,纵使不能立时进禄加官,在宗族里也足以让人另眼相看。 看来吃了这许多年的苦头,世家们也开始慢慢学着放低身段了……秦佩这般想着,下意识地看向小楼,果然楼上轩窗微启,想来轩辕冕也正听得入神。 “既然如此,”裴俭抚须而笑,“曼修兄,不如今日便仿照旧俗,挑两三子弟分为主客,其余人为谈助如何?” 赵子熙点头:“九郎,你为主。崔十四,你为客。”赵光庭行九,崔十四应是崔珉,出自清河崔家。 崔珉起身,为难道:“阁老,小子虽不才,却非不通时务、抱残守缺之流,和光十三策,虽不能说是字字苟同,可对其……” 赵子熙不耐地摆了摆手:“不过是各抒己见,你不妨假想你是那钟衡臣,教训教训这帮大逆不道的后生小子。”钟衡臣是世家大族的一个笑柄,常以颍川世家公子自居,朝事一件办不成,最喜倾轧攻讦,后来便被圣上放逐去了礼部掌管僧尼之事,官声人品与同科相比,别说出身寒门、位居宰辅的顾秉,就是连一直胸无大志的吴庸都比不上。 嘴毒的世家大夫们甚至臆造出个典故,以当时衡臣比喻一时得志、鼠目寸光的小人。 “是。”崔珉恭谨应了,微展袍袖,对赵光庭客气道:“子斋兄,请。” 约莫是自 分卷阅读7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2 幼熟识,又耳濡目染,常随尊长雅集清议,二人很快也便浑然忘我,争锋相对起来。 这边厢赵光庭说士族不通庶务,将那些实权职司拱手让给寒族。 那边崔珉霎时化身钟衡臣,满口的逍遥无为,名士风度,时不时还出言暗讽不顾世家体统,官位却是极高的赵子熙、裴钦宴等人。 赵光庭又接着他的谈锋,以裴钦宴为例,说明世家子弟投身行伍一样光耀门楣,况且一族的荫封毕竟有限,无法获得荫封的子弟完全可以走科举或者武举之途,不仅为自己博一个前程,还可以为族中分忧。 不知是否无可辩驳,崔珉问难时显得极无底气,仿佛一直在老生常谈,赵光庭倒是捡了个大便宜,虽仅是沿用和光十三策的谈证,可胜在有理有据,一时间显是占尽上风。 就在诸人以为赵光庭势在必得时,赵子熙突然对崔珉道:“裴行止请废占田荫客,你可由此着手。” 场上气氛一滞,须知军功也好,仕途也罢,不过丢的是脸面体统,而若是废除占田荫客,等于各个世家均要还出不少的耕地给原先的佃农,对于已有些衰颓之象的世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崔珉面色一僵,很有些为难地看向一同来的父兄,秦佩此时方恍然大悟,赵子熙办这场家宴,本就不是为了附庸风雅看几个小辈清谈,从头至尾他都是想试探几个世家的态度。 “曼修以为?”裴俭在官场上号称稀泥尚书,原因无他,之前在礼部当尚书时如同刑部的王鉴之般不问部务,成日里和稀泥。今日一见果然传言非虚,仿似他打从娘胎落地就只会说一句“曼修以为”一般。 赵子熙笑笑:“你以为?” 秦佩不知是否是自己看错,稀泥尚书裴俭眼中竟是不输赵子熙的轩昂气宇,如同议论昨日夜雨般的清淡口气道:“为生民立命,此举正合圣人之道,若无人出头,我裴氏愿上表请旨。” 一时间又是阵静寂,直至默然至今的崔少傅低声道:“愿附骥尾。” 不关心其余世家之意,赵子熙只淡然曰:“善。” 第79章 第十章:不知归路欲如何 俗不可耐的经国小事谈完,剩下的自然是世家赏风弄月的大事。 当卢家的某公子焚香抚琴时,秦佩扫了眼赵子熙,见他并未留意,便悄然离席向小楼而去。 许是府中并无女眷,虽是绣楼却也不显得多香艳绮丽,反而极其清旷高雅。 秦佩进去时,轩辕冕坐在窗边小几边,若有所思。 “殿下。”秦佩微微欠身行礼,他自己察觉不到,若无外人,他行礼时总带着几分敷衍,又从这种随意里透出点亲昵的意味。 轩辕冕仿佛刚留意到他,对他笑笑,起身伸了个懒腰。 “难得清闲不理朝政,也不急着回宫。”轩辕冕勾起唇角,“听闻父皇年轻时也曾微服混迹于东西两市,体察民生民情,以环,不如今日你我二人便效仿父皇,往东市走一遭,如何?” 秦佩顾念他身子,与怀恩换了个眼色。 “听闻圣和居的乳酿鱼做的极好,比起同王府中的也是不遑多让,”轩辕冕怅然叹道,“常听臣子议论圣和居菜肴如何惊艳,可枉在长安住了十余载,孤却连圣和居的门边都未近过。” 怀恩还未开口,就听秦佩道:“那乳酿鱼下气温补,于殿下玉体亦是大有裨益。现下天光尚早,离宵禁更还有好些时辰,怀恩公公,殿下如今晚上可发作得厉害?” 怀恩一番劝诫的话全堵在喉中,心道还指望秦公子能劝服殿下,如今倒好,仿佛他就是那个拦着殿下偶卸重负的小人一般。无奈之下,只好如实道:“按照御医们的方子调养,殿下已有起色,若不奔波劳碌,每过数日才会发作一次。” 秦佩不由欣喜,便当机立断,带路前去圣和居,点上几个同僚推崇的菜品。许是在宫里尽日服药,见到这许多新鲜菜式,轩辕冕也不禁食指大动,对那乳香四溢、鲜美无匹的乳酿鱼更是不吝褒奖之词。 秦佩看着他,面上微微含笑,又为他添上一碗鱼汤。 “对了,以环,”轩辕冕不知想起什么,神情肃穆下来,“再过五日便是中元节,因父皇不在,孤又抱恙,今年便不在宫内设道场了。” 秦佩蹙眉:“哦?” 他入朝颇晚,未逢中元,只知当今圣上在朝中时,常在宫内祈建盂兰盆会,然后皇帝自太庙亲迎,百官亦须于朱雀门外迎候。圣上又素爱华美之物,故而七月十五那日,长安城总是满城金翠、锦天绣地。 就这点而言,轩辕冕不肖其父,比起花团锦簇,怕还是更喜古朴清雅多些。 “慈恩、净业等寺的道场,孤会让洛王、同王代祭,”轩辕冕似是为这鲜美鱼汤倾倒,眯了一双凤眼,无比惬意,“你要去明陵吧?” 强忍心中苦涩,秦佩为自己斟满一杯凤酒,淡淡道:“纵他不忠,我却不能不孝。” 轩辕冕微微叹息,“待你从明陵归来,记得来东宫一趟。虽不能置身法会,该供奉的、该祭奠的,总是不该少。” 秦佩嚼着胡饼,点点头。 到了十五那日,应是第三次去明陵,近来因突厥事,秦佩对先考难免有些芥蒂,于是此番祭扫也不过草草。 擦拭了略带浮灰的墓碑,拔去疯狂滋长的野草,秦佩将一坛马酪酒倒在地上,自己则拎着一壶烧酒,“若当真如我所想,你应也有许多年不曾饮过家乡美酒了罢?可惜,我非蛮夷,总还是闻不惯那个味。” 夕光之下,墓旁青柏迎风晃动,如同宽慰,亦如同嘲弄。 “我乃华夏之后,自幼研习经史,攻读圣人之书,绝非蛮夷。”秦佩面色森冷,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 他并不知道,他方才的神情有多像秦泱。若是有熟识秦泱的人在场,怕是会煞风景地念叨一句——绝肖乃父罢。 秦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戾气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无比的木然与疲惫。 三拜九叩,拂袖起身,秦佩离去时,不曾回头再看一眼。 墓前除去酒坛酒壶,便只剩下一个普普通通的火盆,火盆里除去燃尽的纸钱,还有张已被烧去一角的白绢,上面以干枯墨迹一笔一划写道——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 每次从明陵归返,秦佩总有几分旁人难以察觉的惨淡,此次亦不例外。 蓬莱池中有三三两两的水灯,也不知放灯者是多愁善感的妃嫔公主,还是胆子大的宦官宫婢,毕竟无论高低贵贱,人人都有想要追思悼念,永世无法忘怀的人。 轩辕冕寻来的水灯与其他人所放并无不同,不过是盏最普通寻常的粉色莲花灯。 秦佩这才想起自己从明陵回来的匆忙,竟 分卷阅读7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3 忘了去买盏河灯。 “公子莫慌,殿下早就为你备好了,”怀恩递过盏一模一样的河灯,捂嘴笑道,“先前晚膳时殿下便说了,公子向来不经世故,未必能想的起来。朝中大人们说殿下与公子君臣相得,不愧是今世子期啊。” 他一提子期伯牙,秦佩瞬间想起当日桂宫情景,不由一时赧然,晕红一张如玉俊脸。 “怀恩!”轩辕冕冷声道,“再揣测上意,孤就打发你去倒夜香!” 说来也怪,怀恩常常自作主张,轩辕冕也每每大加责难,可却也从未真正怪责于他,譬如现在,轩辕冕虽是呵斥,眼中却不见多少怒气,甚至带着几分隐约笑意。 怀恩装腔作势请罪不表,秦佩从他手中接过莲花灯,不知为何,明明是中元节放水灯超度亡灵,被怀恩这么一搅和,难免失了几分哀戚悲凉。加上头顶圆月似银盘,月影若流水,此情此景竟有几分上元佳节“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的意味。 二人将灯放了,轩辕冕低声念了两遍往生救苦妙经,晕黄灯火映照着脸孔,平添了几分平和淡然。 秦佩看着他侧脸,近日来跌宕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忽而开口道,“超度超度,度往何方?人之归路,又在何处?” 轩辕冕诧异看他,却见秦佩神情端肃地看着远去河灯,正色道,“位九五之尊,承帝王之统,这是殿下所求么?” 他仿佛等了无数春秋,又仿佛只是一息一刹,直到听闻轩辕冕一声长叹。 “古往今来唯有夺嫡失败的亲王,却无储位不保的太子;而为帝者,宁可庸庸碌碌、无为而治,却不可好大喜功、穷兵黩武。” 秦佩对他笑笑,“我懂了。” 轩辕冕摇头:“不,你不懂,做了二十年太子,除去当皇帝,孤还能做什么呢,又还会做什么呢?” 第80章 第十一章: 功名富贵若长在 太子不愧以勉自省、以勤自励、以俭自律,自在朝堂上昏厥过去不过一月,竟又强打着精神临朝听政,出现在八月初一的大朝上。 “殿下贵体可安?”众人见礼过后,赵子熙第一个关切道。 虽气色已好上不少,可轩辕冕眉宇间仍有些病态,谦和笑道:“多谢赵相存眷,孤已大安,这段时间朝事繁杂,劳烦诸公……”他视线扫过阶下踧踖不安的洛王,神游太虚的同王,叹了口气,“以及诸王了。” 众人又是好一阵推辞客套不提,谈了没一会朝事,就有雍王一党的大臣不安分起来,“殿下既已痊愈,是否可以免了王爷的禁足,好让王爷为殿下分忧?” 刘缯帛皱了皱眉,对雍王一党的恶感更是无法抑制,刚想开口就被身侧的苏诲拉住,对他摇了摇头。刘缯帛堪堪忍住怒气,就听轩辕冕不紧不慢道:“也罢,传孤谕令,免去雍王晋禁足,命其作思过书,明日朝会传阅。” 雍王一党面色均极为难看,轩辕冕也不加理会,“孤昨日看了一份表章,孤以为言之有理、持之有故。怀恩,将裴卿的表章念来给诸公听听。” “是。”怀恩接过表章,一字一句地诵读出来,唯恐偶有耳背的大人们听不分明。 一开始诸人不过心不在焉地听着,可越到后来,群臣的神色就越是诡异,甚至已经不能满足于纯然的眼神交汇,光明正大地交头接耳起来。 原因无他,河东裴氏竟主动请废占田荫客,这让原先企图对此事大做文章的雍王一党失了分寸,须知他们的杀手锏原就只有两个——一是打压世家,拉拢寒门士子;二就是开疆拓土,扬天启国威。 可没等他们开始动作,世家们竟率先发难,想也知道背后是何人示意,又以何交换? 宁陵四俊中最爱出头的孙临阴笑一声,正欲开口,就听崔珉道:“可若是如此,我世家岂不是失了立身之本?” 果不其然,道貌岸然的世家们开始内讧了,孙临将心放回肚子里,好整以暇地看戏。 “非也,”裴俭上前一步,笑眯眯道,“废除荫客,是说世家的门客佃户日后亦得向朝廷贡献税赋,而向世家缴纳地租。” “可若是这样,这些人岂不是会更加困苦?” 轩辕冕适时插口道:“若是门客佃户,则可适当免除劳役,专心务农。不仅世家的佃农如此,但凡失地的农户均可免去田赋地租,每户只要出一个男丁,完成朝廷的征役则可变为自由身,或为工匠,或为商户,或为差役。” 又是一阵静默,就算所谓寒门官吏,谁家没有几亩薄田,没有几户佃农? 赵子熙又道:“臣以为可行,可如何实施,还需中枢先参详参详,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孙临心知此事绝不那么简单,太子一定在背后给了世家允诺,可人家字字句句都冠冕堂皇,将他可能的应对尽数堵死——若是他们跳出来反对,那不仅是针对世家,甚至是与有田地的寒门大臣为敌,而若是附和,此事由太子倡导,看起来则如同应声虫般,岂不是不仅不能与之争锋,反而处处落了下乘?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众人心中却不知闪过多少弯弯绕绕,唯有那日在永兴坊赴过家宴的众人心中有数。 世家退让一步,实际上便是向太子投诚,而太子投桃报李,允诺待他登基之后,必然会在科举之外,重开太学,而若是寒门子弟入太学必定得经过甄选,至于士族子弟,只要有在朝为官过三品的族人或是世交保举,抑或是太学博士举荐,便可直接入为生徒。 须知,就连苛刻如刘缯帛,也不得不承认,攻研六艺、饱读经史,寒门绝不如诗书传家的世家大族。因此就算取缔国子监,重开太学,其中的祭酒主簿多半仍是出自士族,这无疑是给世家子弟入太学又添了一份胜算。 如此,士族子弟入仕便有三条途径——科举,荫封和太学。 武将勋贵与士族子弟均可荫封,天下贤才皆可科举或入太学,看起来世家确实是吃了大亏。可若是有心之人回神一琢磨,则会茅塞顿开。 无论如何,世家都必须要伤筋动骨,要么在雍王的打压下灰飞烟灭,一败涂地;要么就与虎谋皮,在太子那边谋得一点人情,正好也整顿家风,断了族中那帮无所事事膏粱纨袴的后路。 此时刘缯帛才恍然大悟,难怪苏诲前日提及,所有世家都如火如荼地整饬家塾,甚至裴氏、崔氏还下了禁令,若无功名者不得清谈。转头看去,苏诲亦是一副恍然之状,面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欣羡之意。 刘缯帛微微叹息,若是苏氏不行差倒错,苏诲或许不会经历这许多苦楚。 或许也不会与他相识。 朝中众人心怀鬼胎的时候,陈忓和其他低品阶的同僚正聚在刑部衙门后院,神色诡异地看着秦佩。 分卷阅读7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4 只见院子一角放了个铁笼,内有六只杂毛兔。 “以环兄,你这是?” 秦佩随手从地上扯了几根野草,笑道:“也挺可爱不是么?我问圣和居的厨子买来的。” 陈忓打趣道:“书圣买白鹅日夜观摩,最终练成了那么个神乎其神的‘之’字,以环兄你怕不是要练……冤字?” 秦佩翻个白眼:“我就不能养肥了杀了吃么?” 众人又是一阵笑闹。 秦佩对他们的取笑置若罔闻,下衙后径自带着兔子回府了。 有些事他们是不知晓的,譬如秦佩选了三间厢房,每间厢房放上一对,一公一母。 一间房里放了屏风与砚台。 一间房是香炉和砚台。 还有间则是香炉和屏风。 秦佩托了喻老,不知费了多少气力才要来小半瓶蝰毒,小心翼翼地用在了这些器皿物什上,每过十日便加一滴。 扫了眼尚还生龙活虎的兔子,秦佩深吸一口气带上门。 果然骨子里还流着蛮夷的血吧,明知道它们该是何种下场,看着他们茫然不知的样子,心里竟还有种微妙的快意。 凭什么轩辕冕日日要遭受这种摧磨,你们却如此欢腾跳脱? 第81章 第十二章:等闲变却故人心 朝堂因士族让步带来的风波未止,雍王府解禁又给原本就喧扰不堪的长安再掀几分波澜。 先是雍王在朝会上拒绝悔过,又咄咄逼人地追问占田荫客时,明言东宫为求稳住储位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暗指东宫拱手山河以求士族支持。 陈忓不无忧虑:“就是因雍王言辞,上次朝会殿下才气晕了过去。今天变本加厉,还望殿下撑住才好。” 秦佩摇头,轻蔑一笑:“不过不忠不孝、忘恩负义的黄口小儿,哪里值得殿下为他动气?” 若是两个月前,轩辕冕兴许还会动气伤心,可如今呢? 这个从蹒跚学步起便在身后跟着,满口“太子哥哥”的弟弟,也只会是不死不休的仇雠,怕还比不上一个陌路人。既为陌路,又何必管他的死活,在意他的想法? 就雍王做过的那一桩桩事情,不谈儒家道学所指谪的忤逆不孝,就是谋害当朝储君一条,亦是弥天大罪,万死难辞其咎。 秦佩并未猜错,轩辕冕当时确实并未动怒,他只是淡淡看了轩辕晋一眼,连一个假笑都懒得应付,“雍王,父皇的教诲,难道你都忘光了么?慎而思之,勤而行之,于朝事若是有疑,大可不必朝会上自曝其丑,耽误诸位臣工,尤其是几位阁老的工夫。若当真求知若渴,散朝后大可去国子监随便找个主簿给你讲讲经史,左传春秋多读个几遍,孤相信雍王必有所得。” 虽撕破了脸皮,可轩辕冕如此不留情面倒还是头一遭,群臣均噤若寒蝉,不敢再看这对天家兄弟的热闹。 他冷言冷语,轩辕晋倒也不甚诧异,毕竟他又不是圣人佛陀,事到如今还能端着慈爱兄长的样子,于是亦冷笑道:“皇父亦曾训导,一事不谨,即贻四海之忧;一念不慎,即贻百年之患。臣弟以为废除占田本是好事,只是皇兄切莫为了一时之利,操之过急做了些见不得人的……“话音未落,一台墨砚便狠狠砸在他的头上,当场鲜血直流。 “你!” 轩辕冕起身,面若冰霜,“孤倒是好奇,雍王为庶妃所出亲王,虽也算得上身份贵重。可雍王非君非储,又未监国,敢问你之一念如何能动摇我轩辕氏国祚,又如何能更改我朝国运?谁又给你的胆子妄议朝政、诋毁储君?” 雍王一党早就蠢蠢欲动,见主上被当众斥责,哪里还忍得住? 户部主事宋文清上前一步,“殿下此言差矣……” 轩辕冕不耐地看他一眼,“六品主事,虽可破格听朝,似乎并无资格奏事罢?打断雍王进言,咆哮朝堂,妄议储君,更是大不敬。孔中丞,你们御史台不打算参一本么?” 那御史中丞刚投了雍王,此刻简直骑虎难下,只诺诺道:“雍王此举确实有些不妥,臣回去便上表弹劾。” 众臣以为此事该了了,却听孙临上前道:“殿下,雍王固然有不对之处,可殿下在朝堂之上殴打幼弟,难道就顺应圣人之道了么?若是殿下对幼弟不友爱,雍王适时顶撞两句亦无不可吧?” “哦?孙临你是暗指孤与雍王‘兄不友弟不恭’了?” “臣不敢。”孙临嘴上请罪,面上倒是没有多少恭敬之意。 轩辕冕目光在群臣面上转了一圈,最终顿在宗正寺卿轩辕笺面上,“看来孙卿已将圣贤书忘得差不多了,烦劳皇叔祖为他解惑。” 轩辕笺板着脸,面朝轩辕晋,颤颤巍巍道:“我朝以孝治天下,论公,殿下是储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论私,殿下是兄长,所谓小杖受大杖走,若是雍王躲闪不及被砸死了,那也是雍王自己的过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算今日殿下将雍王活活打死在这里,亦是无可指谪。” 轩辕晋捂着额上伤口,盯着他皇叔祖,面色煞是好看。 轩辕冕笑道:“宗正寺都发话了,孤也不再多费口舌。传御医,为雍王看看伤。” “公子,”恨狐有些迟疑地看秦佩,“这个纳锦……” 秦佩笑笑:“我与她交浅言深,不妨事的。” 香积寺香火颇旺,善男信女如织。 “卑职的意思是,公子明目张胆地探望,岂不是会引起雍王的疑心,或者给这个纳锦姑娘招致麻烦?” 秦佩摇头:“我也去探望过洛王妃,洛王可没说什么吧。” 恨狐在心里腹诽,洛王是个再憨厚老实不过的妻管严,整日被赫连小姐欺负得不行,哪里有那个胆子说长道短? “可毕竟如今朝廷上雍王府与东宫的关系……” 秦佩提起下摆,走入大殿:“那便正好让我看看所谓的情深如许,情比金坚。” 殿中佛像周身鎏金,据说是长安仕绅慷慨解囊,花了近万两银子请来能工巧匠,最终才塑成金身。 佛祖端坐金莲之上,宝相庄严,连恨狐这般满手血腥之人都禁不住心生敬畏。秦佩却视若不见,径直绕过,向后山而去。 穿过竹林,攀上山道,果然有一排排厢房,一个小丫鬟早在路头静候。 “秦大人,我家夫人等候多时了。” 一开始林贵妃不肯给纳锦名分,轩辕冕虽有所保留,可也不忍伤了幼弟的心。可惜后来斯人还在,人事却几经翻新。 尽管纳锦大腹便便,过两月就要生产,可宗正寺依然压着轩辕晋的请封——古板守旧的宗正寺卿,也就是太子的叔爷爷甚至放话,若是纳锦想要册封,除非从他这把老骨头上踩过去。 也正是因此,纳锦至今为止还没名没分,雍王府 分卷阅读7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5 的人也只能称她一声夫人。 秦佩跟着他们去了一处别院,甫一进门,秦佩便愣了愣,这别院不仅毫不富贵华美,反而古朴有致,颇有郊野之气。定睛一看,竟与当年纳锦藏身的茅舍很有几分神似。 “你说……”秦佩对恨狐低声道,“雍王对这女子的宠爱能延续到何时?” “色衰而爱弛,不好说。”恨狐许是见惯了宫闱间的明争暗斗,消极得很。 秦佩浑然未觉两个大男人在这里讨论后宅之事有何不妥,轻笑道:“拭目以待罢。” 第82章 第十三章:偷得浮生半日闲 香积寺,嘉禾院。 秦佩端着杯上好的银针,状似神游天外。 纳锦正飞针走线地绣着个孩童的肚兜,已有些发福的脸孔上是无比的温和恬淡。 “福字多了一点。”秦佩指点道。 纳锦瞪他一眼:“你不早说!” 他们已这般对坐一个时辰,恨狐隐在暗处,昏昏欲睡,王府的嬷嬷们也再坚持不住,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 又过了半刻,纳锦忽而幽幽道,“你也知我这般小户人家出身,哪里读过什么书。不过近来效仿那些高门绣户里的小姐附庸风雅,学了些诗,也略有所感。” 说罢,她缓缓吟道,“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秦佩放下茶盏,笑道:“想不到夫人竟也喜欢这些大漠孤烟的边塞诗,单看这首诗,确实极有意境气魄。单看前面三句,私以为可谓平淡无奇,可最后一句却是神来之笔。” 纳锦用手帕捂唇笑笑,秦佩却从她的口型里看懂两字——金册。 “看你气色不错,想来应能给王爷诞下个健康的世子,”秦佩客套道,“既是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纳锦欲起身相送,秦佩摆摆手,深深道:“还请你善加珍重。” 回府邸的路上,恨狐在车外低声问道:“大人与这纳锦姑娘方才谈话,有何深意?若殿下问起,卑职该如何说?” 秦佩愣了愣:“照实说啊,不然呢?” 恨狐汗颜,心道你一外臣与王府的内眷见面,若让御史台知晓,恐怕又得挨参。也亏得秦佩官阶尚低,不是御史们的关切对象,不然以秦佩惹是生非的本事,还不得日日被弹劾? 回到永兴坊宅邸,秦佩都来不及换上常服便去偏厢房看那几只兔子。 第一个厢房内的兔子都是活蹦乱跳,秦佩不由得大失所望,让负责给这些畜生投食的小厮木桐无比委屈。 而后两个厢房,只见那两对兔子均是慵倦恹恹,连上好的白玉青菜都没动几口。 “大人,这可不是小的之过,小的可是按照大人的吩咐,一日两顿,喂食喂水从未间断。”木桐哭丧着脸,喋喋不休地自证清白。 秦佩却笑了:“你可知这畜生多久能育出小兔?” 木桐抬眼看天,极认真地想了想,“大人你买来时已经是半年大的成兔了,多则四月,少则两月,应该就可以了。” 秦佩点头:“还是那般,你再找一人,每间房盯着,有任何变化,随时向我禀报。” 木桐默默点头,再次觉得他们的主子是个疯子——从前动辄睹物伤情,风花秋月也便算了,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也不知俸禄是有微薄,竟还想着靠饲养兔子贴补家用,真是京官难为啊。只是这兔子吃喝用度也未免太好了些,像大人这么个养法,除非每只十两,不然绝收不回本。 木桐不无悲凉怜悯地看着秦佩背影,瞥了眼厢房中那两只生无可恋的红眼畜生,继续用细麻给它们铺窝。 秦佩换完常服,刚坐下呷了口茶水,就听恨狐道,“大人,东宫传召。” “能抗旨不从么?”秦佩抬眼看他,不屑掩饰满心的不甘不愿。 恨狐为难道:“他们传来的原话是,殿下有要事相商,并无旁人。” 秦佩叹息,低头看看身上,似是犹豫了一刹,最终道:“走罢。” 于是那日东宫的守卫们算是大开了眼界,秦佩穿着一身天青瑞锦常服,坦坦荡荡地从西角门进了。 桂宫外殿候着的怀恩看见秦佩亦是一愣,笑道:“秦公子这是……” 秦佩若无其事:“从府中赶来,略匆忙些,殿下久等了罢?” 怀恩笑笑:“殿下今日从中书省回来后,便念着你呐。” 秦佩跟着他进了内殿,下跪行礼道:“臣殿前失仪,请殿下责罚。” 轩辕冕正坐在矮榻上看奏章,见他如此形状,不仅不见愠色,反而笑得开怀,“免礼,坐罢。” 秦佩起身,在他对面落座,一旁怀恩奉上香茗瓜果,又默然退下。 “殿下想问……” “香积寺……” 二人齐齐开口,对视一眼又移开视线。 秦佩捻起一颗蒲桃,慢条斯理地剥皮,“殿下今日若是不召臣觐见,最迟明日也会收到臣的密信。” 他二人相识也近两年,从针锋相对到相谈甚欢,又历经中间那些尴尬曲折,生死沉浮,如今还能对坐闲谈。偶有默契时,还能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仔细想来,何尝不是人间幸事? 彼时秦佩说他二人相交却不相知,如今可算是相知了罢? 轩辕冕一边看他不无得意地复述香积寺一行的经过,一边强忍腑脏内的痛楚。 韶华不为少年留,若是他能再偷一点光阴,那可期许的,是否能不止步于相知? “所以雍王一党,亦是在找这个铁盒,只可惜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这东西早就在咱们手上了。”秦佩语毕,抿了口茶水,留意到轩辕冕的心不在焉。 “殿下可是不适?”秦佩秀气的眉蹙得死紧,伸手去搭轩辕冕的脉门。 轩辕冕任他把脉,玩笑道:“孤可不似以环这般闲情,又是探望你那手帕交,又是在家里养兔。孤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年是谁自诩顶天立地的西北男儿,瞧不起人家江南书生的?” 虽然太子近来精神是比往日好些,可脉象却仍旧虚浮紊乱,可见御医所谓大安痊愈,尽是东宫放出的消息。 压下心中忧惧,秦佩勾起嘴角:“殿下以为刘侍郎可算是大好男儿?” “刘缯帛么?”轩辕冕毫不犹豫道,“既忠且贤,还有难得的耿直之气,自然称得上。” 秦佩笑道:“我部刘侍郎自幼深谙针凿之术,别说荷包罗帕之类简单物什,就是绣个喜服都不在话下,难道他就不是大好男儿了么?且不论我养这几只兔子自有深意,就算我宦途寂寞养来解闷,也不过是铮铮男儿的雅趣罢了,有何稀奇?” 轩辕冕哑然失笑:“倒是孤偏狭了,也罢,今晚便留下用膳,算是孤赔罪。” 秦佩看了眼窗外暮色,“敢不从命。” 分卷阅读7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6 第83章 第十四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 “所以,若是雍王当真与突厥人有勾结,那么他寻这个铁盒怕也是为了突厥人吧?”轩辕冕只喝了两口羊羹便不再碰。 秦佩亦未动那羊羹,光忙着吃面前的鳜鱼。 “兴许是罢,我一直在想那盒子里装的是何种东西,竟让他们都执着到这个地步。”秦佩看了眼羊羹,蹙眉移开视线,“看那铁盒形状,里面应是文书一类。” 轩辕冕重新端起羊羹,舀了一勺,笑道,“今日尚食局这羊羹做的当真不错,鲜而不腻,嫩而不膻。” 秦佩瞪他眼:“殿下!” 轩辕冕笑得狡黠:“说真的以环,你起誓时身侧只有孤一人,你若是反悔,孤大可当做当日不曾听见,本就是无伤大雅之事,你可千万别为了一时意气,终生抱憾。” “子曰:‘言必诚信,行必忠正’,”秦佩将羊羹又往远处推了推,“夫子亦曾言‘与朋友交,言而有信’,为臣为友,我最不该诓骗背约的就是殿下。” 轩辕冕装腔作势地作了个揖,又为他斟酒,“是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环莫怪。” 秦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道,“不过当务之急却是殿下的玉体,又过去一月,喻老可曾找到解药?” 斟酒、盛汤、举箸,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动作硬是被轩辕冕做的行云流水、风雅无双,“靖西皇叔祖那正有个西域的番僧,恰好就识得此毒,方子开了,药材也算不得多稀奇,只是其中有二味,得再花些时候。” “哦?此话何解?” 轩辕冕娓娓道来:“一是初初采集的七色雪莲,幸好如今正是八月,他们采完后还要在晴日曝晒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再从天山带回;还有一味便是附子。” 附子有回阳补虚之效,倒是与轩辕冕脉微欲绝的症状相合,只是附子价廉,更被本草经列为下品,再寻常不过。轩辕冕坐拥四海,为何会找不到这一味? 轩辕冕正色道:“若是一般的附子也便罢了,附在乌头上如子附母的便是附子,偏偏孤要寻的这一味,便是从乌头上脱落不到一个时辰的附子。取了这附子再和雪莲、玄参等其他十六味药材一起煎熬九九八十一天,直到熬成丹朱色服下。” 秦佩听得目瞪口呆,仔细端详轩辕冕神色,只见他一本正经,满面肃然,讷讷道:“殿下当真没骗我?” 轩辕冕大笑出声:“自然是讹你的,不过有件事孤倒是没骗你,确实已经有方子了,太医院在配药,一个月内自会配好。” 秦佩也跟着笑:“那我也便放心了。” “这纳锦……以环当真信得过她?” 秦佩看着手中杯盏,淡淡道:“不知为何,从第一日见到她起,我便觉得她绝不会害我。” 虽然对方早已身怀六甲,可轩辕冕却依旧感到一阵酸涩,强笑道:“是么?” 秦佩很是笃定:“我有八成把握,就算雍王胁迫,她亦不会要我的性命。” 轩辕冕定定看他:“孤不要万一,只要万全。别说八成,哪怕少一成、少半成,都不行。” 心内激荡无以言喻,秦佩握杯的手不由一紧,面上却仍是疏淡笑意,“那还请殿下保我万全呐。” 好歹赶在宵禁前出了东宫,秦佩迎面遇上抱着奏章的怀恩,便拱手行礼。 怀恩还礼,正想寒暄几句,让秦佩劝太子保重玉体云云,就听秦佩问道,“公公是从中枢回来罢?赵相可在?” 怀恩刚点了点头,就听秦佩含糊道:“多谢公公。”随即便心急火燎,风一般地去了。 传闻秦公子近来除去肝火旺盛,和雍王一党不死不休外,最近还迷恋上毛茸茸软绵绵的可爱物什,不仅在府中养了兔子,连羊肉都是不吃了…… 难不成真的疯了?怀恩晃晃脑袋,将这可怕的想法忘掉,看着手中小山般的奏章,狠狠叹了口气。 中书省,在天启朝常被与中枢混淆,原因无他,除去职司分明的三省宰相,其余重臣若想登入台阁,都是先从中书省行走做起。有些事关重大的朝事,须诸中枢重臣商议方可决定,为求方便,往往是借用中书省衙门,因中书省又名西台凤阁,所以台阁便成了无数文官披荆斩棘也要踏入的圣土。 赵子熙此时在中书令的位置上已坐了两年,又加封太子太保,除去只有顾秉破例担任的尚书令,当真是封无所封。可这显耀背后的甘苦,又有几人知晓? 起码在长安城万籁俱寂、人们在宵禁中安眠的时辰,赵子熙仍留在中书省,代阅太子因病留中的奏折。 “恩师。”秦佩跟着小黄门进去,对赵子熙躬身一揖。 许是独自一人的缘故,赵子熙此刻不似往日规整,颇有些不修边幅——重紫团花朝服随意披在宫缎常服外,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玉带金鱼皆扔在案几边,险险就快掉进笔洗里。 赵子熙并未看他,径自奋笔疾书:“若无要事便走罢。” 秦佩撩开下摆,对赵子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虽是他造册恩师,这样的大礼未免也显得重了些,赵子熙一怔,“你这是何意?” 秦佩瞥向其余官员,赵子熙扫了眼,众人皆退了出去。 秦佩又对恨狐道:“我与恩师有些机密详谈,请大人行个方便。” 恨狐踌躇一番,想起这两人都深得太子信任,咬咬牙也便退了出去。 秦佩知赵子熙日理万机,几近到了席不暇暖的地步,故而也便长话短说,将他对踏马案至今的种种发现和他的种种打算一一道明。 “你的谋划,太子不知?”沉吟半晌,赵子熙低声道。 秦佩摇头:“非我有意瞒他,只是无益于大事,鉴于我的身份,还徒增尴尬。” “身份?”赵子熙目光一凝。 秦佩惨笑:“原先佩只以为先父与突厥勾结,可后来又历经种种,佩难免有个荒唐的猜想。” 赵子熙神色愈发严峻,一动不动地盯着秦佩。 秦佩依旧不起,声音喑哑道:“其实秦泱是个假名,他本应是个突厥人,是也不是?” 见赵子熙面上露出不忍之色,秦佩又叩首道:“恩师若不告诉我当年真相,佩便一世不起。” 仍是仲夏,可这微凉的夏夜却莫名透着刺骨的寒意,赵子熙呆坐在案边,看着秦佩顶上的双发旋,任由思绪在过往今朝间沉沉浮浮。 不知过了多久,赵子熙才缓缓开口,“也罢,附耳过来。” 第84章 第十五章:胡儿吹角汉城头 纱窗外,斜风细雨,一阵清寒。 秦佩坐起身来,门外婢女低声道:“公子,木桐求见。” 秦佩揉揉眉心,“让他进来。” 木桐规规矩 分卷阅读7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7 矩地行礼,却掩饰不住面上怯意。 “大人,您命小的做的事情,如今可算是搞砸了。” 秦佩挑眉:“哦?说来听听。” 木桐看着婢女为秦佩更衣梳发,苦着脸道:“小的服侍那几只兔子并无不尽心之处,喂食打扫,一日不曾懈怠。小的可以对天发誓,对那几只祖宗可比伺候爹娘费心多了,生怕有一个不小心,坏了大人的大事……” “行了,那几只畜生如何了?”秦佩打开轩窗,看着如丝雨帘萧萧而下,紧了紧身上薄衫。 “死了一对,还有一对也没精神,不过万幸的是,有一对还好好的,那只母的还有了身子,大人再耐心等待数月,怕就可以抱到小崽子了。” 秦佩猛然回头,阖上轩窗,“原来如此。” 刑部部堂稀稀寥寥,秦佩进去时只有陈忓一人在誊抄公文。 “其余人呢?”秦佩不明所以。 陈忓叹息:“你是忘了么,雍王禁足前主管刑部,如今禁足既已解了,自然是带着大家查探案情去了。” 秦佩一愣,冷笑出声:“这当真笑话了,往日雍王连义庄都不敢进去,怎么如今倒对这刑狱之事感兴趣了?伤还未痊愈,怎可四处劳动?” 上次大朝时被太子墨砚所伤,雍王可算是破了相,算算时间,瘢痕显然还未褪去。雍王这么急不可耐,又是存了哪般的心思?与突厥人有勾结的是他,查明了真相,对他又有何好处? “对了,今日我来时,你案上笔洗下便有张字条,我并未看过。”说着陈忓又继续埋头抄他的公文了。 秦佩蹙眉走至案边,果然笔洗下有张极粗糙,恍若羊皮一般的纸条,上面字迹歪七扭八,写的正是——明日子时,慈恩寺。 秦佩将纸条收好,神色如常地坐下。 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方,上次他谨慎小心,乃是丽竞门的暗卫易容而去,可如今他倒是想会会这些人。 毕竟他有把握,不论他们是谁,他们绝不会、也决不能杀他。 宵禁一过,秦佩便独自坐在慈恩寺后山最偏僻的禅房之外,手中茶水凉了一杯再换一杯,可苦了端茶递水的小沙弥。 恨狐此刻正在马车里昏睡得人事不省,秦佩本想带着他,可这些突厥人若是见了恨狐,怕会适得其反。 “我等来迟,让秦大人久候了。” 来人操着口半生不熟的汉话,秦佩心中暗道,若是秦泱也如他们一般资质,别说高中状元,恐怕连私塾都是进不去。 秦佩并未起身,只漠然点头:“数次相邀却藏头露尾,不知诸位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方才开口的那男子倒并不似一般异族般高鼻深目,也不过比寻常汉人轮廓深些,肤色白些,今日穿着汉人服色,乍一看与一般汉人无异。 “还是先向少主行礼罢。” 秦佩微微阖眼,僵着身子受了这一礼,随即开口道:“孟舜、夏侯经是你们杀的?”见几人面面相觑,他干脆点了领头那人起身回话:“你姓甚名谁?” “臣贱名契苾咄罗,原为契苾部酋长。” 契苾部向来依附左贤王部,秦佩不由得多看他两眼,而契苾咄罗等人亦在端详秦佩,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少主毕竟在中原生长,已然看不见半分突厥男儿驰骋苍莽、强弓射雕的豪气,身形也不似突厥人般孔武壮硕,反而如汉人般清秀颀长,面容甚至还带了几分说不出的雅致秀丽。 “契苾,你还未回答我方才所问。” 契苾咄罗躬身道:“回少主的话,臣等虽有报仇雪恨之心,可绝不会滥杀无辜,请少主明察。” “踏马案、采女案是你们做的?”秦佩低头看手中杯盏。 契苾咄罗并未答话,算是默认。 少主与天、朝太子关系匪浅,此事首领早有交待,一席人都在心中忐忑,若是少主问起下毒一事怪责下来,又该如何应对,若是少主开口索要解药,他们又该如何收场? “你们在此另有首领,我心中清楚,”秦佩冷声道,“我更清楚的是,不管你们出于何种考量想要寻我,最终也不会以我之命是从,我也便不自作多情了。” “少主!”见他冷言冷语、漠不关心,几人均是一急。 契苾咄罗更是慌乱道:“少主,你须明白,我们虽行事谨慎,可归根结底也是为了大突厥汗国。或许有些事情,少主一时半会可能无法接受,可时日已久少主自会明白,我们可向腾格里起誓,对少主绝无二心!” 腾格里……秦佩蹙眉,似乎是突厥部的天神。 “也罢,你们的心意我知道了,只是有一点,不管如何,天、朝太子对我有恩,你们万不可害了他的性命。”秦佩顿了顿又道,“你们在长安另有要务,我无意干涉。这段时间我也有些私事未了,待到大局已定,我再与你们一道回金帐。” “少主英明!”契苾咄罗等人虽是疑惑,可见他神态平静,不似作伪,便也暂且安下心来,决心全力寻找那铁盒子。 秦佩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另外,我要你们为我查一件事,除了尔等,另有一伙突厥人在长安,这些人是什么来头,来长安又想做什么,是否要对我们不利,你们可都给我查清楚了。” “是,少主!” 契苾咄罗等人远去,秦佩才瘫坐在石凳上,面色惨白。 细雨经日不休,凉意刺骨,生生淋了半晌,秦佩猛然觉得再压制不住胸中郁气,干脆放声狂歌:“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荷衣兮蕙带,儵而来兮忽而逝……” 楚歌悲凉,心中更是凄怆,秦佩木然起身,踱至山门出才见陈忓肃立其外,面色与自己一般灰败。 “秦兄……” 秦佩一见他便知早上他定然也见了他字条,放心不下才尾随而来。 “他们可发现了你的踪迹?”秦佩目不斜视,淡淡道。 陈忓摇头:“你可会对圣上、殿下还有我天启朝不利?” 秦佩冷笑:“我说了你便会信?那我告诉你,我不会。” 陈忓却只是凝视他,最终轻声道,“我信。” 作者有话要说:  秦佩就读石鼓书院 就在楚地 所以对楚辞也应是有偏爱的 第85章 第十六章:夜灯仍对碧琉璃 回到车里的时候,除去恨狐,竟然喻老也在。 秦佩对他们点头,疲惫不堪地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你……”喻老铁青着脸,命马车前行,在秦佩身侧坐下,“你当真仗着殿下宠信,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何必把东宫牵扯进去,何况此事是我个人私事,就算是殿下在此,怕也无权置喙吧?” 喻老阴郁道:“这可未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 分卷阅读7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8 土之滨莫非王臣。臣子对君上,哪里还有什么私密不成?” “不去找你的解药,反而浪费时间在我这般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身上,丽竞门当真好手段好本事。” 喻老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了恨狐一眼,“办事不力,回头自己去领鞭。” 秦佩刚想为他求情辩解,就听喻老道,“竟被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无用文官放倒,简直是我丽竞门之耻。” 秦佩懒得和他计较,闭上嘴。 车缓缓而行,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缓缓停下。 秦佩下车,发现是裴行止的茅庐也并不感十分意外。 “以环贤弟,许久不见,愚兄好生挂牵。”裴行止笑吟吟地迎出来,仿佛并未看见喻老与秦佩间的暗潮涌动一般。 已近子时,竹簧影动,风雨呼啸,裴行止的茅庐看上去竟有几分鬼魅。 “殿下今日未来罢?” 裴行止摇头:“不曾,今日所谈之事,万不可让殿下知晓。” 喻老讽刺道:“殿下身边的近臣一个比一个不把他放在眼里,你们瞒着他的事情难道还少么?” 裴行止反唇相讥:“是啊,若是忠臣良子都如你一般,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拿去邀功上报,不分轻重缓急地让殿下烦心,我看也不用雍王动手,咱们自己人就能将殿下的身子拖垮了。” “行了,无事说这些晦气的话作甚!”秦佩蹙眉喝道,说罢也不管他二人,径自进了茅庐,找了个凭几靠着坐了。 两人互瞪一眼跟着进去,秦佩看向喻老,“殿下道靖西王为他找到了药方,还说连药材都集齐了,他可是骗我的?” 喻老沉默不语,秦佩想起先前与纳锦交涉情景,缓缓道,“也罢,殿下定是让你缄口不言,我也不让你为难,我问你话,你只点头或是摇头。” 话音一落,在场众人多多少少都想起了自家妻子、妹子的娇憨模样,又看向满脸邪魅煞气的喻老,尽管心绪沉重,但仍忍不住莞尔一笑。 “根本就未找到什么药方,是也不是?” 点头。 秦佩蹙眉,“可是如太医所说中了那蝰毒?” 点头。 “那毒或许不止有蝰毒,还有别的混在一处?” 点头。 “解药只有下毒之人才有?” 点头。 秦佩浑身发凉,颤声问:“若这毒不解,殿下会如何?” 喻老不做声,裴行止咬牙道:“只是绝嗣?” 喻老闭眼咬牙,面容更如石刻一般。 看向已经周身颤抖,面白如纸的秦佩,裴行止心一横道:“有性命之忧否?” 仿佛整座泰山都压在颈项处般,可喻老终是点了点头。 风吹山林、雨落花台、兔走乌飞,统统都听不见了,秦佩觉得自己恍若聋了痴了,三千世界灰飞烟灭,眼前明明灭灭间竟是初见时“李重双”那对流光荡漾、顾盼神飞的凤眼。 “秦佩!” “贤弟!” “大人!” 秦佩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瘫在恨狐怀里,喻老正死命掐自己的人中。 “所以……除非突厥人把解药交出来,不然太子都凶多吉少,对吧?”秦佩环顾几人,见他们面上均是凝重之色,心下亦是一凉。 “殿下自己也知晓了?”裴行止幽幽问。 喻老叹息:“丽竞门与你们这些文官不同,我们是皇家的刀剑,只听命于天子和储君,自然不敢有任何隐瞒。” 裴行止深思道:“如今的形势……” 秦佩看着烛火在风中明明灭灭,“有两伙突厥人,一伙人行事残暴肆虐,杀了夏侯经等人,还有一伙人则更加狠毒奸险——踏马案挑起士庶间隙,离间殿下与雍王,采女案如今看来怕是直接与殿下所中之毒有关,据我所知他们应该也不知另一伙突厥人的底细与行动,我猜测那帮人大开杀戒甚至还可能坏了他们的事。”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隔岸观火,让这些突厥人自相残杀?”裴行止会意,“不出意外,雍王身边那拨子人应是左贤王部,行事很有阿史那乌木老辣刁毒之风,至于那帮来开杀戒的人……” 秦佩倦怠道:“两拨人,其实都是为了那铁盒子去的,图的都是个名正言顺。” “查查漠北突厥人的动向。”裴行止对喻老交待道,换来对方一个白眼。 喻老从袖中拿出一份邸报,“殿下早先便让我查了,如今漠北突厥余部正斗得死去活来,金顿可汗的第二子阿史那附离去年带着近万人找到漠北金帐,想要登上汗位,可左贤王部却坚称金顿可汗临终前已经决定传位给阿史那乌木,纵然阿史那乌木已经身死,也应该留给他的儿子……” 秦佩面无表情地听着,突然插口道,“若我没有猜错,那铁盒里必然是金顿可汗临终前的金册,应该是传给阿史那乌木的,所以两方都在拼命寻找。” “那阿史那乌木的儿子如今在何处?”裴行止蹙眉道。 喻老摇头:“阿史那乌木此人莫测得很,至今我们都不知他真实身份,很多密档都已尘封,没有陛下的诏令,就算是太子殿下都无权查阅。我们也只大概知道,阿史那乌木很有可能死在汉境。” “若是他死在长安,他的孽种……”秦佩顿了顿,“如今应也在长安,这些突厥人来恐怕也是为了寻他。” 茅庐并不似宫内那般灯火辉煌,只有小小一柄烛台,四人围坐。 光线幽暗,秦佩脸色显得愈发苍白,一双眼眸在烛光映照下竟成灿金之色,恍若琥珀。 想起他今晚行迹,裴行止与喻老心中俱是一凛。 似是看透他们心中惊疑,秦佩只直直看着眼前跳跃烛火,淡淡道,“你们只需保殿下平安就是,我自会去突厥人周旋要来解药。” “你……” 秦佩温雅一笑,面孔在幽光下显得说不出的诡异,“尘归尘,土归土,我自有我的归路。” 第86章 第十七章:一杯且为江山醉 中秋那日,天色阴霾,并无明月。 纵是这般,也未拂了长安百姓阖家团圆,歌舞升平的兴致,就连平日里案牍劳形,在官场上钻营倾轧的大小官吏,乘着休沐也在尽享天人之乐。即使在中秋灯会上见到平时恨不得剥皮抽骨的政敌,竟也能和颜悦色地给个笑脸,一片和气太平。 朱子英的女儿已然会走,朱子英与夫人正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看灯,唯恐她走丢了去。 赵子熙与苏景明也褪去繁冗朝服,邀上三五好友在圣和居上占了个最好的位置,又请来乐坊歌姬,其乐融融地赏月闲谈,高歌纵酒。 裴行止则回了永宁坊的大宅,与父兄族人一道射覆清谈,吟诗作赋,又看着家中女眷焚香祭月,族中稚儿前奔后跑、喧哗一片。 分卷阅读7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79 长安居大不易,陈忓宦途二载,终于能将故里老母妻儿一道接来,围坐在狭窄小院内,饮一盅家乡的美酒,尝一口故乡的佳肴,纵使头顶并无彩云明月,这个中秋亦是再圆满不过。 秦佩孤身在帝京,家中仆役早被他打发回去过节,自己则毫无悬念地随侍东宫。 近来他往东宫实在是跑的勤了些,轩辕冕只道他是担忧自己身子,并未太往心内去,殊不知秦佩确是觉得,这般的日子,也算是过一月少一月,过一日少一日了。 皇帝不在,徒有个抱恙的监国太子,这十几余载后宫妃嫔又如同摆设。若是大开筵席以示天家和睦喜庆,轩辕冕自己都觉得假的很,干脆便下了恩旨,除去周贵妃、林贵妃、张妃这三位已有开府皇子的妃嫔,其余妃嫔即使生的是公主亦可出宫团聚;若无所出亦可回娘家省亲,只是严禁铺张攀比。 这么一来,整个宫禁都冷冷清清,除去小心翼翼的宦官宫婢,仿佛只有他二人一般。 “以环,”轩辕冕斜靠在榻上看他,“你有事瞒着孤。” 他口气笃定,秦佩挑眉,笑道,“难道殿下就无事瞒着我了?” 轩辕冕摇头:“孤今日觉得你与裴行止他们行踪诡秘,偏喻老也被你们收买了去,一心只瞒着孤,你们眼里还有君臣之分么?” 他措辞严厉,眼中却不见多少愠怒,秦佩勾勾嘴角,淡然道,“没有。” 轩辕冕被他一噎,重重将茶盏放在案上,“秦佩!虽说孤待你是与他人不同,可你也不能恃宠而骄!” 秦佩依旧满面淡漠地听他发落,不置可否。 轩辕冕一急,往前坐了坐,扯住秦佩的衣袖,“孤最后一次得到你的线报,是说你竟然敢去赴突厥人的约,其间凶险你可知晓?” 他眼中关切简直快满溢出来,秦佩心中一软,抚上他手背,柔声道,“殿下莫忧虑,都是些繁琐的小事,何必为了这些事让殿下烦心?” 见轩辕冕并未信服,他又道,“何况先父与突厥人有旧,殿下不是不知,很多事让我去做,总是……” “就是因为有私,才不能让你去做!”轩辕冕甩开他手,起身踱了几步,回身指着他,怒不可遏,“若是乃父有什么把柄在突厥人手上用来要挟你,就算你不怕,他们将那些把柄抖出来,你日后当如何自处?若是他们以为那铁盒为你所有,怀璧有罪,你又该以何自保?你与雍王早已撕破面皮,突厥人又盯上了你,殊不知若是他与突厥人一同定下的计策,目的就是让你身败名裂,乃至不得善终,你又该如何?” 秦佩干脆以手指天,“今日虽无明月为证,但我依旧可以对朗朗青天起誓,若是我不顾己身安危擅做主张,便不得好死,不入轮回!” 轩辕冕被他说得悚然一惊,怒气不减反增,“花好月圆之日,发这些晦气的毒誓作甚?”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轩辕冕虽不是天子,但好歹也是个储君,平日里又温和有礼,待人和气,这般盛怒,煞是罕见,随侍的宦官宫婢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秦佩缓缓放下酒杯,也跟着站起身,踱至轩辕冕身侧,低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很多事逃是逃不过去的,若不能趋利避害,倒不如迎难而上,即使不能一劳永逸,也能图个一了百了。” 轩辕冕回头看他,怒气未消,秦佩犹豫了下,隔着衣服握住他手腕,“在帝京已有两年了,来往过的人、遭遇过的事、受教过的道理千千万万,可我如今却只信四字真言。” 轩辕冕感到手上灼热,心猿意马道,“什么?” 秦佩淡淡道:“及时行乐。” 轩辕冕定定地看他:“行乐何为?杜康解忧抑是易水辞别?” 到底当了这些年的储君,轩辕冕的眼力鲜有人能及,秦佩折回去拎起酒壶,对一旁的怀恩道,“这么点酒,如何够喝?取一坛来。” 怀恩忙不迭地命人去了。 秦佩看着天际灰色流云,淡淡道:“一愿我天启朝海内宴清,久安长治。” 轩辕冕愣怔地看他一仰头,满壶的酒如同白水般灌了下去,溢出的少许琥珀琼浆沿着他的唇角流下,滑过修长颈项,最终渗入轻薄衣襟。 “你……” 秦佩酒量如海,此刻面不改色,眼睛依旧清明,对取来酒的怀恩道,“再去取个碗来。” 怀恩为难的看向轩辕冕,见轩辕冕只无奈地摆摆手,也只好从命。 新取来的碗似是邢窑白瓷,碗口颇深,秦佩却不甚满意,只淡淡道:“这便是最大的?” 怀恩抽着嘴角点头,眼睁睁地看着秦佩有些费力地拎起酒坛,心道秦公子不会已经醉了吧? “再愿我华夏正朔绵延万世,世上再无干戈……” 秦佩仰头又是一大口,轩辕冕看着心惊,正欲劝说,就听内侍忽而来报,在怀恩耳边低声细语。 怀恩面色一变,瞥了眼轩辕冕脸色方壮着胆道,“一个时辰前,雍王府刚添了个小世子,据闻要请圣上赐名。” 轩辕冕漠不关心地点了点头,悠悠笑道,“雍王洪福齐天,孤却是没那个福分了。” 他清静淡泊犹如松上白雪,秦佩却是心内一痛,缓缓放下酒坛,笑笑,“子孙绕膝,天伦之乐,臣却不想要那种福气。” 轩辕冕抬眼看他,眼中说不清是愠怒还是欣喜,秦佩又豪饮一口,缓缓在榻上坐下,“千杯不醉果真是骗人的,三愿……” 语意未尽,他便睡死过去,人事不省。 轩辕冕在他身侧坐下,看着他冷清睡颜,突然极想将他叫醒,问问那第三愿又是什么,内中可会提及他?犹豫半晌,想着或许来日方长,也便作罢。 可那时他不知道,世上哪有什么来日方长。 第八卷:尘埃落定 第87章 第一章:锦瑟华年谁与度 “听闻女人生完孩子都得坐月子?”秦佩面无表情道。 赫连雅娴一口水差点喷出去,一边的洛王殷勤地端茶递水,不时小心翼翼地看她那西瓜大的肚子。 “问你娘亲去啊,我和你很熟么,问我作甚?”赫连雅娴没好气,虽说时过境迁,懵懂时对太子的那点情愫也早烟消云散,可想起传闻里太子对此人情根深种,却也为天下闺阁女儿忿忿不平。 不过是个不解风情、尖酸刻薄还面瘫着脸的榆木脑袋,哪里就配得上太子了? 对她满面鄙夷视若不见,秦佩淡然道,“家慈早逝,中元方烧了纸钱,可她老人家不曾入梦,无法当面相问,这才来问你。” 赫连雅娴翻个白眼,“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我便大发慈悲地告诉你1。世人皆说女儿苦啊,疼的死去活来鬼门关走一遭生个别人家的孩子也便罢了,还得被软禁 分卷阅读7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0 在府中……” “不是软禁,是休养,”洛王低声插话,“生产对女子极是伤身,倘若不调养好元气,恐怕毕竟有损……” 赫连雅娴瞪他一眼,娇叱道,“要你多嘴!”说是责骂,面上却无不悦之色,甚至两颊还抚上丝丝晕红,妩媚动人。 洛王也不恼,只看着她轻笑。 见他新婚夫妻蜜里调油,秦佩虽是放下了心,却也觉得不甚自在,不由轻咳一声,“殿下倒是做了桩好媒。” 提及轩辕冕,洛王蹙眉道:“二弟无碍罢?不是我说,四弟实在是胡闹!” 秦佩心下一动,可端详洛王面色,似是不知轩辕晋下毒一事,不禁微叹,如今洛王只知幼弟夺嫡便如此不满,若是知晓从小疼爱的弟弟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不知又该如何自处? “秦佩,我问你,”赫连雅娴开腔道,“雍王确实是痴心妄想了些,可我家王爷可没那心思,冕哥哥没猜疑我家王爷吧?” 一声声的冕哥哥,又是一口一句的我家王爷,秦佩已经彻底对她没了脾气,实事求是道,“应是不会吧,我没问过殿下。” 赫连雅娴斜睨他,“反正我不管,如果冕哥哥敢冤枉我家王爷,我就拎着马鞭杀到崇文殿去!” 秦佩与洛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些许无可奈何的味道。 “你这蛮横性子没少让你吃亏,都是要当娘亲的人了,以后还是收敛些,我可不想日后又去提审你。”秦佩没好气道,“总之……好自珍重罢。” 赫连雅娴愣了愣,笑道,“怎么说的要出远门似的,上次你给我添的妆我喜欢的很,待犬子抓周的时候,你可记得出份大的。” 秦佩冷哼声,“再看罢。” 叨扰了一会,秦佩便告辞走了,洛王亲自送他至府邸门口,低声道,“秦贤弟可是有所谋划?” 秦佩转头看他,面色莫测,“王爷何出此言?” “我看你语焉不详,却处处透着惜别之意……”洛王眼中透着关切温和,“拙荆虽不太会说话,但我却知道,她还是颇看重秦兄的。不管雍王如何,我与三郎也是把你看做自家兄弟,更别说殿下了,就算为了咱们这些亲友,秦兄也还是三思后行,多考虑考虑自身安危。” 早听闻洛王是个温和到有些啰嗦的憨厚人,今日秦佩算是见识了,面上虽不显,心头却不禁涌上一股暖流。又想起轩辕冕曾与他说过一桩儿时轶事,说是年幼时皇长子打了皇四子,圣上瞥见伤痕问起,当时还是昭仪的林贵妃诺诺不敢言,圣上大怒问起,周贵妃便栽赃给了皇太子,召来轩辕冕,轩辕冕自是不肯承认,圣上难断家务事,也便轻信了,当时便用御剑剑鞘责罚太子。 若不是顾秉前来问明真相,恐怕最终怒极,圣上立时废了太子也是未知。 十余年过去,彼时顽劣的皇长子已变得温文通达,与悍妻琴瑟和鸣,不日又将得嫡子,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当时那个我见犹怜的幼弟…… “王爷勿忧,佩自有分寸,待世子周岁之时,定会厚礼送上。”秦佩对洛王拱手,“王爷请回吧。” 洛王虽心中仍有隐忧,却也不方便多问,便迈步回府,还未跨过门槛,仿佛听见秦佩含混道,“如此……放心……不负……” 还想问清楚,就见秦佩已然上了马车向永兴坊的府邸去了。 第二日晌午,正是秋高气爽时节,刑部近来不知是否是换了风水,除去雍王偶尔来训诫几句,倒也无甚风波。自从中秋雍王府喜添麟儿,轩辕晋便也暂且放下追名逐利的心思,在府里逗弄娇儿;无巧不成书,许是得了空,刘缯帛也忙着安抚家中河东狮,无暇他顾,如此刑部诸人更是清闲,三三两两谈天说地。 秦佩本就不是个勤勉的性子,如今更是慵怠,干脆就躲到衙门后院,搬了个凭几靠着棵桂树假寐。 “秦兄好雅兴。”秦佩微微睁眼,见是陈忓,不由一笑。 除去喻老和裴行止对他身世颇有猜测外,阴差阳错间陈忓应是同辈人里对他底细知晓最多之人了,许是因了这缘故,秦佩对他也更是亲善。 “比不得陈兄,如今阖家团聚,尽享天伦之乐,这等福气让人好生羡慕。”秦佩原是半真半假的客套,可一想起自家双亲,禁不住感怀身世起来。 陈忓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想起突厥事,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宽慰,便转移话题道:“方才侍郎大人一时兴起,送来几把扇子,只扇面是空白的……” 秦佩坐直身子,好奇道,“哦,侍郎大人这是给咱们出了谜题么?” 陈忓大笑道:“秦兄有所不知,据闻侍郎大人的发妻亦是寒苦出身,早年曾靠卖字画贴补家用,故而深谙此道。殊不知许多书画大家亦是朝中官员,发迹前他们的书画也不过平平,可一旦直上青云他们的真迹可就千金难求了。故而每过些年夫人就会让侍郎大人去向新晋官吏或是新科进士们讨要字画,待价而沽。” 秦佩瞠目惊舌,陈忓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扇面也是分人的,我们这等二甲进士写一个,探花榜眼写两个,状元郎,你得写三个,今年以花月为题,别忘了。” 秦佩看着被硬塞进手中的扇子,默默点了点头。 第88章 第二章:从来往事都如梦 “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按理说我朝文风之盛,百年少见,新科进士们也应多是些风流才子,为何秦以环他们这两科都如此不成器……” 刑部衙门诸人今日刚去点卯,就见本应在大理寺的苏诲竟大喇喇地坐在刘缯帛的案后,挨个品评他们孝敬给侍郎夫人的扇面。 刘缯帛为他斟茶,“哦?晏如有何高见?” 苏诲随手打开一柄,颇为嫌弃地扫了眼,“竟是些酸腐儒生,别说脱俗高举,就连附庸风雅都是勉强的很,比起咱们那科,简直云泥之别。” “那是那是,”刘缯帛讨好笑道,“谁不知南郑北苏,文章妙绝、书画风流。” 陈忓揉揉眼,低声对秦佩道,“我怎么觉得侍郎今日古怪得很。”下属虽不该妄议上官是非,可刘侍郎这般“摇尾乞怜”的模样,真的让刑部众人都跟着颜面无光啊! 秦佩漫不经心道,“犬妖上身了罢。” 刘缯帛却浑然不知下属的腹诽,笑吟吟地又奉上两把,“他们这两科不是顾相主考就是赵相主考,顾相重策论实务,赵相重经典律例,若是让苏尚书做主考,那肯定选中的都是一等一的才子。” 苏诲瞥了眼,不过都是些花月正春风、花好月又圆的寻常诗画,兴致缺缺道,“看来是出不了王右军那般的大家了,嗯?秦佩这几幅倒还有几分意境,难怪你说他私下是个会做檐铃、伴着风声伤春悲秋的妙 分卷阅读8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1 人。” 只见扇面大片留白,唯有几枝金桂散落在边边角角,中间以章草、小楷和行书各题了几句古人名作。 一是“不见离骚人,憔悴吟秋风”。 二是“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在谁家”。 三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年纪轻轻搞得如此悲戚做什么,实在丧气,”刘缯帛蹙眉,“为赋新词强说愁……” 苏诲若有所思,“以花月为题,他偏只画了这寥寥几丛桂花,未见明月,却似有千里月华,倒也不落俗套。“刘缯帛见他不若方才那般嫌弃,不由得心头一松,低声道,“不喜牡丹富贵,却爱丹桂清馨,算得上君子么?“雍王夺储之事虽不如先前那般满朝震动,却也称不上平息。彼时太子病重,朝中流言四起,多有些自以为仕途不顺又趋名逐利的小人改换门庭去投了雍王,更多的青年臣子根基不深,便如同刘缯帛一般静默观望。像秦佩这般明可以左右逢源,却还是义无反顾跟着东宫的确实少见。 苏诲自嘲笑笑,“他和咱们不同,出身贵重又有那么多世伯故交护着。一着不慎,十年寒窗、十年宦途也不过付诸流水,哪里有人护着,不落井下石都算是不错。站错了队就是流徙岭南,谁有那么好的命数次次都能躲过去?” 刘缯帛默不作声地为他添了热茶,“最坏也不过免官回家,先前也买了些地,大不了我去耕田劳作,你自在府中吟诗作赋,断不会让你饿着。” 苏诲勾起眼角瞪他一眼,“嗯?” 刘缯帛不知自己哪句话又犯了忌讳,只好满面茫然地盯着他瞧。 苏诲随手将那几柄扇面收了,拂袖向外,走了几步,回头对着刘缯帛狡黠一笑,“若真有那日,也是我抛头露面去卖字画,你嘛,便好生在家绣花,恪守妇道!” 慈恩寺。 禅院清幽,古木参天,单是在此间漫步,就好似顷刻间灵台空蕴,多得了许多年的修行。 秦佩负手拾阶而上,空山静寂,唯有足下落叶裂帛之声。 “少主。” 契苾咄罗不知何时如鬼魅般出现,身后仿佛还是上回那些人,只多了个青衣文士。 秦佩打量那文士几眼,皱眉道,“那是个汉人?” 契苾小心道,“少主不通突厥语,我等汉话会的也有限。这是先前在先王麾下伺候过的,少主对他绝对可以放心。” 那文士抬起头来,对秦佩一笑,秦佩一见他面容,悚然一惊,“你不是被关押在万州州府么?” 那人竟是周芜。 周芜依旧一副斯文有礼的模样,对秦佩行了个大礼,苦笑,“先前在万州因不明身份,曾对少主不敬,芜罪实无恕,还望少主宽宥。” 秦佩心头已是张皇以及,毕竟当日在万州那小豆子与郑七娘伏法,而后那铁盒落在他与轩辕冕手中,这周芜可是亲眼所见,如此一来…… 秦佩计上心头,上前将他扶起,“说的哪里话,彼时我亦是不明所以,才害的你受那牢狱之苦,还请周兄勿怪才是。不过,你若是先考门人,当时为何不直接取了铁盒走,反而要让那铁盒留在郑七娘手中?” 契苾等人亦是看向周芜,周芜被这么多双或淡漠或灼热的视线看的不自在,惶恐道,“少主可是在猜疑属下?” 秦佩淡淡道,“上回见面时,我正被一案犯扼住咽喉,而你却在冷眼旁观,你不如告诉我,我为何要信你?” 契苾等人看周芜面色更是不善,周芜微微一颤,只好苦笑道,“也罢,不知少主可还记得属下当时杜撰的身世?” “你道你屡试不第要回江州老家,遇见西蜀王叛乱便阴差阳错到了万州。” 周芜抬头,看着秦佩的脸,“属下确实算得上屡试不第……若是属下能中进士,应是先王的同科……” 秦佩蹙眉看他,若有所思。 “当时除去还是王子的先王,还有三人一同由左贤王部来到中原的凤翔。我们一同进学一同温书……另两人都是胡人,就是王子也不过读了论语,我虽是汉人,可自幼生长在胡境,哪里又比得上自小修习圣贤书的中原学子呢?” 周芜面上露出一种纯然的仰慕与钦服,“王子是我见过最胸怀大志、坚毅刚强、聪明绝顶的好男儿!日以继夜地苦读五年,他竟打败所有的汉人中了状元!另一人考了五年,也是中了,还在鸿胪寺任过官,可惜最终却死于幽州。” 提及秦泱,秦佩心中百味交杂,只冷声道,“后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周芜其实望江南里也出现过 小周以茶农身份出现的第一章 有个举子问路的 终于开始收线了 好累…… 恩 侍郎这个cp应该很明显了吧……以前想过开他们的市井文的 落难落魄世家子弟受和贫寒困苦会做针线或的攻……但因为说过承平是这个系列最后一篇 所以还没拿定主意其实真的很纠结啊 因为写架空文 懒得构思那么多背景朝代什么的 于是会借用之前的世界观可是一着不慎 就会瞬间全民bl…… 感觉大家也会比较反感 可是如果有要造一个新的格局的话 我又实在太懒 但写着写着 自己还容易萌到……挠头怎么破…… 第89章 第三章:危如一发引千钧 “三年不第,王子觉得再无必要,便干脆给了我别的差事,充当突厥部与王子的信使。因我是个汉人,在中原行走总归是要方便些。”周芜早已不再年轻,许是常年在外跋涉的原因,面上的每条细纹都带着无尽风霜。 “直到那一日,我接到线报,可汗被人刺杀,临终前留下了金册放在钢匱之内,我的任务便是接应扎合答,也就是你所谓小豆子的父亲。” “你的意思是,郑七娘一直以来都与你是一伙的?”秦佩震惊道、“不错,”周芜面上露出几分悲戚,“她是我的妻子,小豆子的父亲也不是扎合答那个废物,而是我!” “那你……” 周芜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当时还不知京中王子早已事败,因接到线报时正与妻儿一处,便干脆带着他们一道,也算是掩人耳目。谁知道在那渡头,赵奎他几个竟起了觊觎之心,扎合答不敌,竟让他们夺了钢匮去。” “这么要紧的物什,为何不多让几人护送?”秦佩蹙眉道。 周芜摇头:“当时突厥乱成一团,金顿可汗的几个王子都抢得头破血流,扎合答亦是突围而出,若不是迫于无奈无法前往长安,为何会找到我?” “所以钢匮落到贼人手上,你便让你的妻子委身赵奎从而控制钢匮?”秦佩不可思议地看他,“你为何不求援,直接将那钢匮夺下?那你后来又在何处?” 周芜定定地看着秦佩,露出一抹笑,“ 分卷阅读8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2 因为在我与扎合答碰头后未过多久,便听闻长安事变,王子罹难……“秦佩被他那种缥缈的眼神看的心头发凉,抿住嘴唇。 “当时我便接到飞鸽传书,让我立时赶赴洛京,我又没有十足把握可以从赵奎等人手中夺得钢匮,洛京那边又等我共商大事,七娘便提出来,与其三人都困在此处,误了王子的大事,倒不如她留下来稳住几人,徐徐图之……而我到了洛京后,见到了当时洛京的统领,也得知王子为汉人皇帝所擒,我便一直蛰伏,跟着少主从洛京到衡阳,又机缘巧合,竟一路到了万州左近……于是我干脆毁去沿路渡口,让少主必然途径六全镇,又让七娘发请柬,以为扎合答报仇为名,将那几人聚齐一一除去,若是可以最终再带走少主。” “所以当日除你们之外,还有他人埋伏?”秦佩蹙眉,“那我在石鼓书院时,你又在何处?” “谁知道汉人太子竟带人来的那么巧,”周芜面色阴毒,“不然不仅我一家三口可以团聚,七娘不会死,少主也早与我们回到漠北,重建突厥汗国,更不会有这么多纷纷扰扰的故事了。至于少主为何未在衡阳见过我,石鼓书院的学子要么是官宦子弟,要么就是寒门贵子,谁会留意书院的一个穷酸账房?少主还未至衡阳时,魏国公早把数年束脩交妥,故而我也未有机会碰上少主,便一直暗中守候。” 想到过去十余年自己一直活在他人监视之下,秦佩不由得毛骨悚然。 秦佩忍住心头的惊惧,淡淡道,“既是如此,头领可曾告知你们,咱们何时能回金帐?去之前,我还想再去祭扫次明陵。” 契苾感慨道,“可惜不能盗回先王遗骨,是我等无能!不过少主你放心,待到大事已成,咱们就立时归返王庭。” 虽仍想多问几句何为大事,可一旁的周芜奸猾狡诈,可不似契苾这般的爽直胡人,他在一旁就算不生疑,也不会让秦佩轻易套出话来,如此一想,便只淡淡一笑,“那我便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今日天色不早,时候久了,恐怕让东宫猜疑,你们退下罢。” 周芜仿佛是想开口随从,秦佩瞥了眼,看出他的心思,低声道,“太子认得你,而且我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人,丽竞门那帮人可不是浪得虚名。” 几人面面相觑,心知秦佩亦难全然信任自己,也便只好行了个礼,悻悻告退。 今日本是休沐,秦佩本可直接回府,可又想起今日似乎是陈忓轮值。先前自己告假,公务似乎都落在陈忓头上,他如今老母妻儿都在长安,也应多些闲暇尽尽孝心、教导儿女才是。 这么一想,秦佩便临时命车夫转道向刑部衙门去了。想来突厥人亦不敢在刑部放肆,便干脆让丽竞门的暗卫先回去歇息,只留了恨狐在部外茶房等候。 秦佩进门的时候,陈忓正伏在几案上核对秋后问斩的名录,见到秦佩不由愣怔了一下,笑道,“今日休沐,秦兄怎么过来了?” 秦佩在他对面坐下,笑道,“你能来,我却不能来?”说罢,硬生生从陈忓手中夺过羊毫,故作深沉道,“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省也。陈兄如此勤勉,小弟怎敢懈怠。” 见陈忓为难,秦佩安抚笑道,“眼看就快到重阳了,你还是多抽些空好生陪着令堂罢。” 陈忓也不推辞,起身开始收拾案上东西,“下回若是秦兄有暇,不如到寒舍小酌,不瞒你说,家母酿的梅子酒可是乡中一绝。” 秦佩低声笑笑,“子欲养而亲不待,若是我娘亲还在,我宁愿辞官不做在府中孝顺她。” “也罢,秦兄,那我便……”陈忓话未说完,面上却露出惊恐之色。 分明是什么人的惨呼之声…… 刑部衙门守卫森严,为防案犯逃脱,院墙高约五丈,墙顶均密布铁蒺藜,纵然是传说中江湖里的一般高手,都极难闯入。 秦佩面色凝重起来,心知绝对是跟着自己来的,断无连累陈忓的道理。 “陈兄,我的身份你也略知一二,这些人虽是为我而来,可也绝不会对我不利,可你在这难保他们不会杀你灭口,你先找个隐僻地方暂避。” 门外除去刀剑相击,竟还有撞门之声,陈忓显然亦是吓得不轻,嘴唇都在发颤。 秦佩禁不住推他,“刑部之外便有丽竞门的人,我在府中留有书信,让他们帮我递给殿下……” 第90章 第四章:眼里游从惊死别 脚步声愈发近了,陈忓抿着唇不发一言,目光闪烁仿佛天人交战,就在秦佩以为他终将答应时,电石火光间,他忽而奋力一挣,将秦佩推到院中,又死死阖上前堂与院中门扉。 “陈忓,你这是做什么!”秦佩惊急交加,“方才我不是说了么,碰上他们,我未必有事,你则必死无疑!退一万步,你若不肯先走,咱们可以一道走!” 陈忓背对着他,死死抵着门,秦佩虽看不见他的脸,可总觉得他此刻应咬着牙,死死盯着地面,正如往日被尚书训斥时那样。 “我不知外面那帮突厥人是什么来头,但我知道,若他们是你的人,他们绝不需如此行事,”陈忓的声音闷闷的,“不管你是突厥王子还是突厥可汗,我信你不会对天启、对殿下不利,如今的情况,根本逃不出两个人去。于公,你远比我举足轻重,于私,你是我的同科同僚,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落到外面那帮人手里!” 秦佩还想说话,就听陈忓凄厉道,“还磨蹭什么!若觉得对不住我,便为我照顾我家中妻儿,代我孝顺母亲!” 已有杂乱的脚步声冲了进来,秦佩再来不及耽搁,几乎是木然地从院中偏门奔至衙门内的密道,身后有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胡人唧里哇啦的吼叫,还有箭矢破空之声…… 秦佩闷哼一声,捂住自己左臂,本就是瘦弱书生,夺命狂奔一路,早已是强弩之末。嘴巴如同死鱼般张合,呼进的热气让整个肺腑都灼热地隐隐作痛,秦佩双膝酸软,几乎再坚持不住,只想停下歇息。 可他不能,一想起还留在前堂的陈忓,他便是力竭而死也不能停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个时辰,许是一日,又许是一世,他听闻有人惊惶不已地喊叫。 “秦公子!” 秦公子是谁?秦尚书家的王孙公子,尚书省的微末刑官,还是东宫太子的至交好友? “反正不是我,我不过是个狼心狗肺的突厥奸细留下的孽种,哪里值得那么多人为我去死?”失去神识前,秦佩不无恶毒地想。 “以环,以环?” 秦佩再度睁眼,就见轩辕冕忧心不已坐在一边,周遭除了怀恩,并无旁人。 轩辕冕见他神情木然,心下一紧,“快宣御医。” “不必。”秦佩挣扎着坐起身 分卷阅读8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3 ,左臂已被包扎过,虽痛楚难免,但显然并无大碍。 轩辕冕微阖凤眸,低声道,“仲秋孤对你说过什么,你忘了么?整日行踪鬼祟,竟还让暗卫都离了身,如今惹出这么大的祸端,你知不知道……” “够了!”秦佩眼中一片空洞,哑着喉咙道,“你别责罚恨狐他们,是我一意孤行,太托大了,还累得……” 轩辕冕蹙眉道,“以环,此非你本意,陈忓……确是个舍生取义的忠良,孤定会令人安排他身后之事,断不会让他枉死。想来他生前定将妻儿老小托付给你,你唯有好好将养,日后才能不负他所托,还了他这份恩情。” 好半天都无人言语,秦佩只坐着,一动不动,他素来是个执拗的性子,如今陈忓为他而死,心内还不知是如何的悔恨自厌。思及此处,轩辕冕抬起他下巴,定定看进他眼里,冷声道,“世上的事,但凡已经尘埃落定的,都如同东逝流水,无论你如何哀挽,如何自毁,都已经无济于事。人死不能复生,就算你秦以环如今用三尺白绫投缳吊死在这里,又能如何呢?陈忓到底是回不来了,你懂孤的意思么!” 秦佩抿唇,眼神慢慢有了焦距,却是刻骨的痛心绝望。 不知是否是那琉璃般的眸子太过易碎,还是秦佩的呼吸过于紊乱清浅,轩辕冕又凑近了些,二人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气息相闻。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是父皇……”许是提及从不曾启齿的隐秘心声,轩辕冕顿了顿,“纵是他,哪里就不曾犯过错,没有亏欠之人么?再说……” 他的声音低落下来,“你与孤相交时日虽不算短,可也算不得长。这两年朝事不谈,孤犯过的错难道还少么?父皇与亚父早已为孤铺好前路,可孤识人不明、优柔寡断、驭下无方,最终还是酿成大错,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他微凉的手指扣着秦佩的下颚,似是储君雷霆万钧的震慑威压,又似情郎春风一般的温柔摩挲。 秦佩还未从痛失僚友的哀戚里缓过来,又被他如此狎暱相待,早已茫茫然、昏昏然,失了方寸主张,哪里还想得起两人姿势旖旎不成体统? “覆水难收,孤难道不悔不恨?” 想起轩辕冕身中蝰毒,就算能抢到解药保住性命,还极有可能无嗣……秦佩难免为他觉得酸楚,可心底却不可自抑地泛起丝一丝侥幸欣喜…… 侥幸欣喜! 秦佩周身一振,心如乱麻,若是当日轩辕冕对他表白心迹,自己顺水推舟地应允了,那作为他的眷侣倒还有几分资格去为轩辕冕不会大婚窃喜;可自己早已点破推拒,那便终身只能停留在他挚友的位置上,又有什么脸面去妒忌欣羡他未来的妃嫔子嗣? 轩辕冕遭受如此大的身心摧磨、奇耻大辱,枉费自己以他好友自居,竟还存着如此龌龊的心思,这样与雍王府那些幸灾乐祸的小人又有何分别? 轩辕冕哪知他心中那许多弯弯绕绕,径自幽幽道,“可孤悔的却不是明明谨慎小心却还是着了别人的道,更不是心慈手软步步退让,孤悔的是枉学了这些年的帝王心术,却还是养虎成患,白疼那畜生一场;孤恨的亦不是绝嗣无后、储位生变,那些之前孤向你剖白前便有所觉悟,孤恨的是,若是他的运气再好些,时机再巧些,孤要么舍了皇位给他,自己做个兢兢业业的贤王,要么便在百年之后将帝祚传给他的狼崽子!” 他笑了笑,笑意里是无尽的萧瑟和悲切,“以孤的秉性和对他的偏宠,多半还会亲自教养……中了这毒,孤注定年岁不永,他再去当个太上皇,这计策简直妙极!” 秦佩见不得他这神情,忍不住就着脸贴着他手蹭了蹭。 反应过来,两人均是一愣。 第91章 第五章:满天风雨下西楼 秦佩尴尬无以,面上一片赤霞般的赧然,完全不能正视对方,便趁他愣怔,向后轻轻一挣,如此,两人便隔着半步之遥。 “以环……”轩辕冕嗫嚅着,欲言又止。 先前自己心事曾被秦佩点破,彼时虽亦是羞愤难言,可并无如今的百转愁肠,踌躇不定。经过这些时日,若说先前心中那点情愫只能称的上是懵懵懂懂,带着点对父皇亚父的孺慕效仿,可一同经历这许多的波折苦楚,两人间虽谈不上生死相许,也算是患难与共,相携相扶了。 秦佩对他的种种,他看在眼里,亦记在心内,双亲不在,恩师隐遁,幼弟反目……如今身边真心实意待自己好的,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秦以环;而自己惯了称孤道寡,除去他,谁还能在闲来无事时同他把盏言欢,意志不坚时助他稳定心神,自怜自弃时陪他郁郁无言? 都说称孤道寡的最终都是孤家寡人,可轩辕冕觉得倘若秦佩一直在身侧,纵使九重御阶再清寒,天下人心再险恶,漫漫前路亦无甚可怕的了。 “殿下。”秦佩正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眼中有着近来常见的说不出的隐忍。 轩辕冕又是一阵恍惚,若是早在中毒前自己便向秦佩表明心志,免了采选,那秦佩或许能多几分信服,可纵使自己不要脸面,再度开腔剖白心意,秦佩多半也是搪塞过去,不会相信吧? 自己注定无嗣,也不打算大婚纳妃掩人耳目,可若是秦佩以为自己是因此才下定决心与他一处,这种猜疑又该如何打消? 更何况,蝰毒未解…… 轩辕冕忽而释然一笑,寄蜉蝣于天地,自己本就是个不知何时就会撒手人寰的半死人,何必再去拖累秦佩? 若只是挚友,他约莫半生都会为自己挂怀愧疚;若是俦侣,他又将是如何的痛之入骨、不能释怀? 思及此处,轩辕冕强压下所有旖旎心思,淡然笑道,“以环,秋祭将至,父皇仍在终南,命孤代为祭祀。” 这话题转的实在生硬,秦佩先是漫不经心地听了,却不由得心内一动,问道,“诸王都会去?” 轩辕冕点头:“除去驻守边镇的陇西、临淄二王,其余宗室均不得缺席。”他又悠悠叹道,“雍王昨日竟然上表,请孤尽快册封雍王世子,好让他带着爱子前去祭拜先祖。当真慈爱非常,至纯至孝。” 秦佩看着轩辕冕,虽只隔了半步,却莫名觉得,横在他们间的岂止山高水远? “既是如此,殿下何不准了他?” 轩辕冕有些诧异,“孤知道你与那纳锦交情不错,可没想到你竟还能有这般主张。” 秦佩冷冷一笑,勾起嘴角,“虎之耳后,狼之颈项,都是他们最脆弱之处,一旦找准了位置下以杀手,则没有不能克敌取胜的。” 轩辕冕沉吟片刻,“可……不管是人还是禽兽,弱点多半只能利用一次。” “一次也就够了。”秦佩坐直身子,盘腿 分卷阅读8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4 坐在榻上,秀丽眉眼间竟多了几分肃杀,虽置身于桂殿兰宫之内,却仿佛荒原中带伤的野狼,明明是萧索万千的气象,却绝不见颓唐,反而更见狠厉。 他这副模样与平常相差甚大,若是怀恩或是喻老等人见了,多半只会觉得骇然,可轩辕冕见了,却只觉得怜惜。 到底是谁把彼时那个不通人情世故、不知天高地厚的秦以环逼到如今这般模样? 帘外骤雨忽来,乌压压的层云仿佛直向人头顶倾覆下来,本就阴霾的天幕更是鬼气森森,让人战栗。 秦佩抬眼看看天色,低声道,“时辰不早了,我还是回府罢。”见轩辕冕忧色未褪,不由安抚道,“我想通了,不妨事。我欠陈忓兄良多,如今更不能因一时意气,让他泉下不安。” 轩辕冕缓缓点头,看着秦佩一步步走出殿外,直至再看不见。 他突然很想摸摸他的后颈。 秦佩迷迷茫茫地从东宫出去,上了府中早已候着的马车,淡淡对身边的恨狐道,“我要见喻老。” 恨狐为难道,“公子刚脱险境,伤势未愈,还是先安心将养为好,何必急着见大人?” 秦佩端详他,见他脸色惨白,衣襟处甚至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不知是死战时沾上的突厥人的血,还是因办事疏忽被喻老责罚,还是搬运尸身时染上的…… 陈忓的血。 秦佩阖眼,低声道,“有关生死存亡,国运兴衰,别说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伤,就是我的身家性命,和这些比又算得了什么?” 恨狐再不言语,依命将秦佩带去喻老的宅邸。 刑部衙门遇袭,突厥人虽然蛮不讲理,可明目张胆地袭击守备森严的朝廷衙门,这还是头一遭。不仅得手了,甚至还死了个朝廷命官,此事简直让京畿卫戍与丽竞门齐齐面上无光。 秦佩到的时候,喻老显然也方回府,玄黑官服还未褪下,面上尽是煞气,见了他,想起他极有可能是此事祸首,禁不住冷声道,“秦公子拨冗驾临,下官不曾远迎,实是失礼。” 他冷言冷语,秦佩也不计较,只淡淡道,“恨狐你若是不累,也可在旁听着,权当见证。” 喻老按下心中邪火,淡淡道,“秦公子想说什么,便说罢,下官可不似你那般悠闲。” “我方才想通一件事情……”秦佩喃喃道,“我先前猜测,隐在种种事件之后的应该有两伙突厥人,可如今看来,若这两股势力没有勾结,以先前他们刺杀朝中大员的莽撞粗野,若无人指点,他们如何知道我密会之后,独身一人回了刑部衙门?” 喻老蹙眉,“你的意思是?” “有些人藏得太深,我将他看的太简单了……”秦佩狠狠咬牙,“雍王离心,殿下中毒,多出自此人手笔,而仔细深究下去,这一切却是因我而起,还累得陈忓身死,若不除去此人,我秦佩有何面目为人!又如何有脸面再见殿下……” 他眉头紧蹙,嘴唇更被咬出了血,一片殷红。 喻老眯着眼睛看他,“你既来寻我,想必已有了主张?” 秦佩点头,低声细细道来,说完后过了半晌,喻老与恨狐均是一言不发。 “你疯了?”喻老咬牙。 秦佩摇头,“只有这个办法了,这是天赐的良机,无论对他们,还是对我们。” 喻老仍有几分狐疑,“你毕竟是秦泱之子,算起来陛下顾相魏国公,个顶个都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为何还要如此作为?难道不怕九泉之下,你父死不瞑目么?” 秦佩悠悠道,“我从未觉得我是个突厥人,如此秦泱乃是叛臣,为何不可诛之?更何况中元时,我的志向早已捎给他老人家了,想来他日堕入恶鬼道,我父子二人还能来场相见欢,不醉不休呢。” 他徐徐道来,柔和轻缓,喻老等人却觉得遍体生寒。 “殿下呢?你就不担心殿下?”喻老艰难道。 秦佩不再言语。 第92章 第六章:物是人非事事休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 昔年重阳秦佩曾有幸与诸王登高,彼时正是兄弟怡怡,棠棣生辉,哪里能料到不过两年,人事却已翻覆到如斯地步。 洛王续弦娶了个母老虎,再不敢日日流连宝刹名山,只待在府中逗弄娇儿,讨好娇妻。 同王愈发地不问世事,除去金石字画、诗词曲赋,于梨园教坊一道更为痴迷,竟公然在王府内豢养了几个伶人戏子。 雍王美人在怀,又喜得贵子,林贵妃不日也将由大报恩寺回宫,据闻极有可能再掌凤印,正是春风得意时候,逢人便笑得和气。 太子大病初愈,却依旧勤勉,大朝一次未缀,日日还雷打不动地去中书省与宰执们相商国事,哪里得闲登高望远? 反观秦佩,既不关心朝野中那明争暗斗,又无家眷后宅之事烦心,简直是天字第一号逍遥之人,可这种逍遥中又显出几分空荡寂寞,让人不知所措起来。 重阳那日,秦佩本想再游玉台山,可想起前缘因果,难料后事,哪里还有心情独自游冶?反复思量下,还是带着小厮木桐,又去东市买了些时令瓜果,向城北安义坊而去。 “大人这是去……”木桐欲言又止,须知因了身世,秦佩向来相熟的不是王孙公子,便是高官达吏,住在安义坊的均是市井平民,重阳佳节秦佩来此处做什么? 秦佩左右张望,最终顿足于一小门小户之外,轻叩门扉。 过了会,便有个稚龄童子应门,见秦佩虽着了件普通的天青常服,气度却很是不凡,也不敢怠慢,恭敬道,“不知大人造访,有何贵干?” 这童子一身重孝,稚嫩眉宇间已有几分沧桑味道。 秦佩干涩道:“是陈小公子罢?我是你父亲在刑部的同僚。” 小童愣了愣,缓缓道,“是秦公吧,先父在时常提起你。” 说罢,他侧身礼让,请秦佩入府,边道,“小子陈充,见过秦大人。” 秦佩随他进去,他早知陈忓出身寒门,却未想到竟清贫如此——府邸狭窄,不过两间厢房,一处院落,许是正办着丧事,无人打理,院中花草尽数凋零,配上铺天盖地的惨白粗麻,更平添几分萧瑟。 秦佩看着陈充身上的斩衰之服,多日来尽量避免自己想起的事实再次浮上心头,陈忓,那个憨厚老实、勤勉上进,日日俯首案牍、誊抄公文的同僚;那个目睹自己与番人来往,却还能说出一句“信你”的同科;那个在最后的关头推开自己,以血肉之躯为自己谋来一线生机的挚友…… 真的不在了。 陈充静静看着面前这个哽咽失声、几不能语的青年,轻声道,“原先我也很难过的,可后来祖母对我说,‘求仁得仁’,父亲为朝廷而死,为天下而死,虽然伤心, 分卷阅读8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5 但我们更该感到光耀,而不是因悲痛而丧气。只有更加奋进,这样才配做父亲的儿子。” 秦佩一怔,抬眼看向眼前这个垂髫童子,仿佛朦胧泪眼间陈充与陈忓相仿的面孔渐渐重合到一处,一般的平易温和,可世人只观其表,又哪里晓得那平庸无奇下隐藏的风骨? 秦佩深吸一口气,肃然道,“说的不错,有你这样的儿子,九泉之下,令尊必会告慰。” 陈充浅浅一笑,秦佩命木桐将准备的礼物奉上,又叮嘱了些读书做人的道理,直至天色暗沉才准备告辞。 陈充送他至门口,忍不住道,“秦大人……” 秦佩回头,见陈充面上难以掩饰的凄然彷徨,猛然想起十余年前那个同样孤苦无依的自己。 “我将远游,或许要好些年才能回来,”秦佩微微俯身,柔声道,“不过,临行前我会将事情都安排妥当。若你不嫌弃,我府中还有几个不成器的下人,到时候连同他们的卖身契一同给了你。” 陈充像是一愣,随即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秦公,这如何使得?先父虽是微末小吏,可也小有资财,更何况无功不受禄……” 秦佩摸摸他头,“我欠你父亲的,怎么还都还不完,哪怕是我这条命。” 陈充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童子,正被他不祥之语惊得六神无主,又听他道,“只是我这条命,如今还算是有些用处,怕是不能立时还他。” 秦佩站直身子,对陈充笑笑,“功名利禄不过浮云过眼,唯有荣名寿金石,他日你定能长成个如你父一般顶天立地的男儿。” “公子……”恨狐跟随秦佩回府,路上时时欲言又止。 秦佩看也未看他,身上的疏离如同冰碴,让人望而却步。 “此事风险极大,公子确定不要与殿下相商么?” 秦佩讥诮地看他,“你我都清楚,若当真告知殿下,那这事怕也就做不成了。” “那……公子毕竟势单力孤,除去喻老,当真不打算求助旁人了么?或许能有更好的法子,譬如赵相那边。”恨狐满脸恳切。 秦佩摇头:“此事牵扯甚重,恩师乃是国之柱石,身系天下安危,日后殿下士庶合流的大业还需他老人家扶持,此刻哪里容得一点闪失?更何况,当年秘事,恩师亦是知情,更是不能牵连进去。” 恨狐见他坚决,又晓得他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秉性,便也不再相劝,只苍白道,“可公子可曾想过,殿下对你一片赤诚,此事之后他该是如何伤心?” 秦佩垂眸,敛了眼中孤寒,低声道,“我与殿下名为君臣,分属挚友,甚至年少轻狂时还有过八拜之交,我是懂他的。大局为重,他定不会为无关紧要之人挂碍。” 何况,他如今对自己的身份最多也不过略有猜疑,待到大白于天下那日,自己又该如何自处?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或许还能留几分体面。 秦泱或许是左贤王部的王子,是金顿可汗钦点的下任汗王,是天启朝的叛臣奸细,是阿史那乌木。 可他却只是秦佩。 第93章 第七章:月里愁人吊孤影 九月廿九,永兴坊秦府。 再过一日便是霜降,太子将率宗室往东都太庙亲祭,为了彰示恩宠,如赵子熙般的重臣也将随扈,六品官身的秦佩亦赫然在列。 秦佩行装早已打点齐备,便屏退下人,独自闷在房内。 已在案前坐了一个多时辰,可宣纸上依旧空空如也,徒有一两滴笔尖垂在纸上浸染的墨迹,犹如秦佩纷乱的思绪。 “恨狐……”秦佩终还是放下纸笔。 恨狐不知从何处出现,不无纠结地看向秦佩,“公子这是?” 先前秦佩提起,会写封书信暂放他处,待大局已定再转交东宫,可看如今这情形,秦佩却是连只言片语都懒得奉送了。 秦佩揉揉额心,冲他慵慵一笑,“你先自行歇息罢,我想了想,做人做事全凭本心,至于世人风议还是如刀史笔,于我又有何干系?做了也便做了,旁人知晓与否,又有何要紧?” 他本想央求轩辕冕,千万莫要让世人得知秦泱便是阿史那乌木,自己是突厥后裔,可坐久了也便想通了。所谓轮回转世,不过是各教诓骗愚人黎首、劝导他们积德行善的幌子。人死如灯灭,再无知无感,至于是千古流芳还是遗臭万年,是鞭尸挖坟还是香火不断,也与他秦佩无关了。 想通了这个关节,秦佩顿觉天青月朗,此番吉凶未卜,最好不过是身陷囹圄,不管如何与轩辕冕都是永诀,倒不如抽身而退走的干干净净,何必再留下这些赘物让别人徒增烦扰? 恨狐见他坚决,也便不再多语,恭敬地为他掩好门扉,退了出去。走了数十步,他猛然想起先前秦佩交托喻老之事已然办好,但方才匆忙竟忘了转告,便轻身折返。 不知何时,厢房内灯火已灭,若不是有隐隐琴声,难免会误以为主人早已睡去。 恨狐屏息细听,从未听过的楚地音律如泣如诉,不多时,又有人声传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歌者音色本算得上清亮,可不知是否因秋夜转凉而带了几分喑哑,配上这婉转曲调,平添无限凄切。 可这歌声却偏偏停在最末一段,歌者心绪或已紊乱,只反复拨弄琴弦,弹来弹去却还是来来回回一个宫调。 恨狐虽早被丽竞门训练成只知暗杀暗探的冷心人,也被这断断续续的曲声撩得悲从中来,犹豫再三,终还是止步门外,不愿扰了这一室清净。 而那越人歌最后一句,他那晚最后也未曾得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车马喧嚣,浩浩荡荡。 既是盛世,而上下各级官衙为了彰显自己治下这种盛世气象,铺张奢侈便在所难免。 轩辕冕端坐马车之中,听着沿路死寂中那整齐划一的颂词,不由得皱紧双眉,低声对怀恩道,“这应还在京畿道吧,可至同州了?” 怀恩点头:“快进同州城了。” 轩辕冕冷笑道:“让吏部立即给孤查,同州刺史以降,必有大奸。若是吏部查不出来,就让丽竞门再去查!不过是次中祀,清道不算,还扰了民生,这么多百姓放下手中生计跪在道边,倒成了他们媚上的器物了!圣人之言,他们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说罢,不禁咳了几声。他所中之毒甚是难解,太医院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让他夜里不再发作,好歹能换来几日好眠。可身子骨到底还是虚弱下来,立秋刚过,他便时常心悸乏力、咳嗽不止。他性子虽温和,骨子里却是极其执拗,对太医院的劝告均是阳奉阴违,依 分卷阅读8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6 旧日日忙于政事,未曾有半分懈怠。 怀恩见他面色发白,忙不迭地奉上参茶,等那阵咳止住了方敢缓声道,“此事急不得,殿下还是好生将养为善。” 见轩辕冕薄唇一动,张口欲斥,怀恩赶紧道,“殿下,先前您曾有令让秦公子随驾,奴婢前去宣召时才发现秦公子偶感微恙,他说他怕过了病气给殿下,便不来了。” 轩辕冕蹙眉道,“病气?还能有谁比孤病气更重么?”不过想着路途并不算远,到了东都再聚亦是一样,便歇了亲自探看的心思。 “传御医为他诊治。” 怀恩笑道:“奴婢自作主张,御医们已经把过脉了才敢回禀殿下。说是风寒,并无大碍,只需安心静养便好。” 对他妄度上意的做法,轩辕冕已经连看都懒得看他,只点了点头。 车内并未熏香,苦涩沉闷的药味四处弥漫。 曾几何时,轩辕冕是极爱点香的,苏合、沉香、龙涎来者不拒。忙完一天的政务后回到寝宫,偷偷看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传奇小说,回忆当日所遇有趣人事,最终伴着馥郁香气沉沉入眠,仿佛那样就能驱尽梦魇,只余一夜静好。 不像这药味,总让他想起些回不去的往事,和再回不去的人。 马车突然颠簸一下,轩辕冕猛然睁开双目,沉声道,“怎么了?” 怀恩愣了愣,苦笑道,“殿下,不过是被个石子硌到了。” 这一路下来,轩辕冕除去玉体欠安外,还染上了个一惊一乍的毛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惴惴不安,简直犹如惊弓之鸟,让怀恩和身边的护卫苦不堪言。 “这样啊……”轩辕冕重新阖眼,低笑道,“你一定在腹诽孤自从中毒之后越发不似个男子汉,更不要提稳如泰山的人君之态了,是么?” 怀恩赶紧跪下,颤声道,“奴婢不敢。” 轩辕冕摆摆手,“无妨,你据实上报便是了。” 怀恩周身一颤,却不敢抬头,此刻就听轩辕冕道,“你是个小黄门的时候便一直跟在孤身边,你的身份孤也一早便知晓。别怕,你的忠心孤从未猜疑过,而孤也一直信父皇……” 怀恩又是惊骇,又是后怕,兀自跪着瑟瑟发抖。 轩辕冕并未看他,只喃喃道,“近来常感心悸,总觉得有祸事将至……发生了这么多事,孤如今……真的是怕了。” 第94章 第八章:洛阳城里见秋风 朝廷虽已迁至西京长安,洛京虽不似往日烜赫,可到底是做了百年帝都的东京,依旧是车马喧喧,似锦繁华。随轩辕冕前来中祀的王公宗室,在洛京大多都有私宅,轩辕冕素来不喜饮宴,便借了斋戒之名让他们各自归去沐浴焚香,不必伴驾。 先前洛京秦府早被变卖,秦佩本打算腆着脸跟着赵子熙回府,正好将后来事交代一二。正巧赵子熙听闻午桥桂花开得正好,一时起意欲采些回去酿酒,秦佩本就无事可做,自是跟着鞍前马后。谁料车马刚到城门,就见怀恩公公笑吟吟地立在城门口,一副守株待兔之状。 许是幼时常在宫中行走的关系,赵子熙向来对内侍谦和,见是轩辕冕身边的东宫内坊令,便掀开车帘,点头致意,“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怀恩恭谨行礼,又对秦佩笑道,“仆从们遍寻秦公子不得,最后殿下猜是在赵阁老这儿,便叫奴婢在此候着,果是如此。殿下想邀公子同游邙山,晚上便宿在圣上登基前的别苑。” 秦佩下意识地想回绝,却听赵子熙一口应承,“既是太子谕令,哪有不遵的?正好年轻人在一处也热闹热闹,省的和我这个老头子相见两生厌。” 秦佩看着他嘴角抽搐——他如今虽近知天命之年,可保养得宜,看起来也不过不惑,哪里有半分老态?看他生厌怕是真话吧…… 无奈之下,秦佩只得别过赵子熙乖乖下车,跟着怀恩向城门外而去。 果然,那架极为眼熟的马车就停在城门外一棵老槐树下。 轩辕冕在车马上召见秦佩也有过多次,可不知为何,今日能再见轩辕冕,秦佩却觉格外雀跃,于是抿唇一笑,便掀帘进去。 轩辕冕正临窗看书,秦佩见封面似乎还是那本《御剑鹤鸣》,心知年余来轩辕冕诸事不顺、身心交病,并无有闲情看传奇志异,故而一年多过去,这本竟还未读完。思及此处,难免心中阵阵泛酸。 “哦,以环,”轩辕冕留意到他,对他笑笑,“邙山别苑你还未去过罢?父皇、亚父还有魏国公年少时常来游幸,魏国公兼领丽竞门时更长居彼处。” 那岂不是秦泱也常盘桓于此? 秦佩面色一僵。 轩辕冕淡淡一笑,“孤知道你有事瞒着孤,孤又何尝没有事瞒着你?并不是说作为至交好友就该将对方的私隐打探得一清二楚,只是世上有些事,就如同人的创口一般,若是不忍一时之痛将创口隔开,让脓流出来,最后不仅伤好不了,反而会累及性命。” 他口气笃定,仿佛已知秦佩谋划。 心下陡然一惊,秦佩手中茶盏晃了晃,溢出几许茶水,忙不迭地让身边小黄门擦拭干净。 轩辕冕知他心虚,却也不逼他,继续低头看他的传奇。 秦佩更是不敢看他,只闷闷点了点头,权作应允。 幸好车马驶得极快,转眼便到了邙山山脚,未让秦佩尴尬太久。 “以环,爬的动么?” 秦佩似笑非笑地,“殿下可去问问旁人,你我谁更像个文弱书生。” 轩辕冕也不恼,“也是,以环可是个顶天立地的西北男儿,自然孔武壮硕。”说罢,似是赌气,他竟未等秦佩,而是快步疾走,拾阶而上。 秦佩只好快步跟上,两人脚程不慢,不出一个时辰竟已到了山腰处的别苑。 这别苑鲜有人至,又在深山之中,难免少了几分人气,幸而常有人洒扫,倒还算得上干净古朴。 一路风尘,二人心中均知晚上必有一番长谈,便随意用了素斋,沐浴更衣。 果然,秦佩方换好衣裳,就听怀恩在门口道,“秦公子,殿下请你往西厢一叙。” 该来的总是要来…… 秦佩心里闪过无数念头,首先他不能肯定对他身世,轩辕冕到底知晓多少,其次,不管如何,那些突厥人与雍王勾结,作恶甚多,秦佩虽有把握轩辕冕不会迁怒自己,但这些人万里而来,归根结底也是为了自己,若是弃他们于不顾,不仅道义上过不去,自己良心也是不安。 许是胡思乱想地太过投入,再回过神来,秦佩已然站在厢房之内,面前是一身中衣,闲适自得的轩辕冕。 秦佩将要行礼,就听轩辕冕道,“免礼坐罢,今日无君臣上下,只有兄弟手足。” 秦佩避开他的视线,在他对面 分卷阅读8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7 凭几坐下,看着轩辕冕烹茶。 “以环……孤依稀记得距上回你我在洛京,也不过两年工夫,可人事更改,可谓天翻地覆。若问彼时的李隐兮,怕是万万想不到会有今日情状。” 秦佩看着他细心将茶沫挑出,又将茶盏递来,心头一颤。 轩辕冕端详他神情,心知不管是已经想通还是情难自控,秦佩应不会再有所欺瞒,便低声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你便当今日孤还是那万州渡头的李隐兮,孤也只当你是秦以环,不是什么别的……” “孤?”秦佩笑笑,“李隐兮可不会成日里称孤道寡,何况,在万州、在洛京李隐兮可将秦某瞒得好苦,谈什么坦诚相见?” 轩辕冕轻咳一声,不知是不适还是尴尬,“今时不同往日,你我交情也不可同日而语。反正自今日始,孤自会坦诚相对,不再有半句虚言。” 秦佩沉默半晌,忽然伸手碰了碰轩辕冕的手指,手及之处,一片冰凉。 “好。”秦佩淡淡应了,一边将身上外裳解下,披在轩辕冕身上。 轩辕冕低头一笑,拢了拢领口,“也罢,明日祭祀,宗室云集,雍王怕是要动手。他最是个好面子的人,断不可能让太多人目睹,估计除去我们几兄弟,最多再留几个宗室在场。到时候,你便随其他人一道退下就是。” 秦佩点点头,“殿下有应对之策便好。” 轩辕冕蹙眉看他,不由得想起与秦佩初识之时,彼时的秦佩牙尖嘴利、冷言冷语,很是不讨人喜欢,而那时的秦佩虽谈不上无忧无虑,可也不似今日这般满腔愁绪,恭顺乖觉得让人感到陌生。 轩辕冕自嘲苦笑,恐怕自己还真的是个克母克友的命格。 就算秦泱与突厥有什么牵连,若是秦佩不曾识得自己,抽身而退,干净利落,恐怕也比如今好上不少罢? 第95章 第九章:离情盈抱终无语 说是坦诚相见,可真当二人在小小的厢房内对坐饮茶时,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各自捧着茶盏,任由千万思绪在九曲回肠兜兜转转。 “殿下将这么多宗室召集与此,到底是何用意?”秦佩最终还是开口了。 轩辕冕笑笑,“雍王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孤想趁着宗室都在,一次解决了。他的谋算,呵,也不过是那些,不是逼宫谋反,就是伪造圣旨,再不然就是拿着解药逼着孤放弃储位。以他的谋略也不外乎这么几种,孤早已安排妥当。” 不知想起什么,轩辕冕随手用茶挟敲了敲茶盏,“若他当真有那个气魄胆量率着千人万人围了洛京,孤倒还对他有几分佩服,也不辜负皇父对他的宠爱,但以孤对他的了解,他怕是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手段。” 秦佩紧蹙双眉,“雍王一党向来行事龌龊,从不光明正大。正是因此,他必会拿解药胁迫你,你又该如何?” 轩辕冕勾起嘴角,“储位孤是绝对不可能让给他的,就算是孤明日便死于非命,孤也要确保皇位不至于落到他的手上。你可知雍王几番算计,最错一点是什么?” 秦佩沉吟半晌,低声道,“他错就错在他不该以己度人,以至于小觑了殿下。殿下与他均在乎储位,可区别便在于,他虽口口声声说争夺那储位是为了一展个人的抱负,可却从未想到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到底意味着什么。就譬如他可以为了夺取储位不顾苍生社稷,殿下却可以抛却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也要将天下托付到最贤德的人手上……” 轩辕冕愣住,掩饰般地端起杯子,掩去眼底动容。 “孤并不似你说的这般光风霁月,心里自然也有自己的算计……孤想说的是,他处处都学着父皇,可偏偏又都只学了个皮毛,当真画虎不成反类犬。要是他当真如同父皇一般英明神武,孤现下就把储位让给他,若是他容不下孤,孤就是死在他手里,也是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他语气淡漠,却不带半分怨气。 “你恨他么?“秦佩冷不丁问道。 轩辕冕想了想,苦笑,“恨,自然是恨的。可若是要孤杀了他,恐怕还是做不到。” 秦佩不置可否,“若是他事败,他的家眷殿下又准备如何处置?” “父皇虽然不曾明说,但孤猜测,他应也不想见我等自相残杀……”轩辕冕一叹,“不瞒你说,行前孤曾命人代孤往终南面圣,父皇命孤自行决断。” “陛下这是甩手不管了?”秦佩挑眉,“既是如此,就算你灭了雍王府满门,也算是便宜从事。” 轩辕冕摇头,“将他杀了,除去能逞一时意气,又有何好处?孤不仅会留下个刻薄寡恩的名声,朝野上下亦会人心浮动,更紧要的是,杀了自己的亲生兄弟,难道孤就真的心满意足了?“秦佩突然笑出声来,身子往前倾了倾,“我问你,若有个你曾视若手足的人叛了你,最后伏诛了……” 轩辕冕看着自己愕然面孔在他琥珀般的瞳孔里放大,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哑声道,“别说了。“秦佩向后微微一仰,又捉住他的手,自顾自道,“若是他留下一个孽种,你会怎么处置?“他气息平稳,可轩辕冕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支离破碎,而他的手,竟比自己这个半死人还要冷上几分。 轩辕冕将他的手扣在宽大的袍袖下面,捏的死紧,仿佛这样就可以驱走从脊背一直蔓延而上的寒意。 “上一代的恩怨情仇,人死之后也便算是有了了结,而稚子何辜……”秦佩的手似乎颤了颤,轩辕冕微微松了松,安抚般地轻轻摩挲,“更何况,子也未必类父,圣人既说忠恕,为何不再给那孩子留条生路?” 秦佩摇头,极轻极缓地一笑,“我若是你,我定会斩草除根。不然呢,等着他长大成人再来报仇雪恨么?” 轩辕冕不再多语,只是静静地看他。 秦佩睁大双目,仿佛这样可以逼回眼角的涩意,“家宅不宁,兄弟阋墙,子嗣艰难,朝不保夕……若是一开始他就死了,哪里来那许多祸患?” 轩辕冕再听不下去,一把将秦佩拉进怀里,咬牙道,“不知者不罪,陈忓死的那日,孤便早已与你说过,你到底听没听进去!无论你是生是死,阿史那乌木留下来的人还是会做一样的事情,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若不是因为有你,他们有所忌惮,兴许孤的景况还不如今日呢。” 秦佩被他揽着,心底依旧是一片寒凉,可与他紧贴在一处,又不断有温热隔着轻薄中衣撩拨过来,虽不合时宜,却禁不住一阵心猿意马。 “殿下……”秦佩将脸埋在他肩头,二人的手依旧扣在一处。 山月朦胧,树影依约。 灯花未剪,隔着窗棂,只见影影绰绰有两人颈项交缠,虽谈不上抵死缠绵,却也别有一番契 分卷阅读8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8 合缱绻。 轩辕冕嘴唇蠕动,“你要走么?” 秦佩实在无法再欺瞒下去,“不错,待我为你要到解药,将年余来雍王一党的密谋揭破,我便……” 他再说不下去。 轩辕冕侧过头,脸颊轻蹭他发梢鬓角,“我的心意你是知晓的,先前或许曾惘然失措过,如今却是从未如此笃定。可看起来仿佛又是迟了……” 秦佩微微一颤,闷声道,“我定不会与别人一处……” 轩辕冕大喜过望,低头看他,“若你有日回来……” 秦佩点了点头,耳根却已然红了。 “为了孤千万珍重,”轩辕冕在他耳边呢喃,“只要一息尚存,那便还有一线希望,孤可以等,孤可以一直等……” 秦佩惨白着脸低笑,“我发过毒誓的,殿下忘了么?” 轩辕冕将腰间那早已发白的荷包解下,又取了案上匕首削了几缕头发放入其中。 “这个荷包其实是母后做给父皇的,可惜后来她因罪被父皇厌弃,更是芳华早逝。”轩辕冕苦笑,“后来母后寝宫被封,最后却被孤拾到了。” 秦佩只迟疑了一刹,便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袖袋里。 那夜别苑的灯火彻夜未熄,轩辕冕入睡前隐隐约约感觉秦佩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卜算子,嘴角禁不住地扬了起来。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第96章 第十章:是非名利有无间 此次虽是中祀,可也并非寻常郊祀,而是选择了洛京太庙。 天启朝虽有秋冬之际祭祖之习,可也绝未隆重到监国太子亲至东都的地步,可若是隆重,为何随扈的尽是宗室?轩辕冕此举,让随扈的轩辕氏王公和留京的君臣一头雾水,只好各自吩咐僚属,做好准备。 原因无他,除去太子的亲兄弟——近来风云正盛的雍王,刚登亲王之尊的同王洛王,所有姓了轩辕,还能被称上一句王爷世子的宗族子弟此番均被带上,就连雍王满月不久的新生儿子都未漏下。 闵帝轩辕弘毅那辈早已凋零殆尽,平帝轩辕简那辈出了几个叛王,剩下的也不过轩辕符、轩辕笺寥寥数人。今上这代人丁不少,还有十余人在世,而这十余人也未忘了开枝散叶,传延皇家血脉,太子轩辕冕的堂兄弟算起来竟接近百人之多。 除去守藩的二王,这百余人连同他们的属臣家眷从各处蜂拥而来,怎一个浩荡了得?须知太子监国大典时,也并未宣召所有宗室入京,这么看来,难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秦佩官位尚低,又无爵位,并无资格独坐一车,好在赵子熙此番亦在随扈之列,便腆着脸蹭上了恩师的车驾。 与昨日郁郁相比,秦佩今日面色倒是好上不少,甚至可谓宁静澹然,连目光老辣如赵子熙,凝神端详他半天,也未看出半分异样。 他昨日与太子长谈并非秘密,过了半柱香的工夫,赵子熙放下手中宗室名册,开门见山,“殿下当真半点打算未说?” 秦佩先是茫然摇头,若有所思片刻后又极不确定地点头。 他于朝局实在愚钝,赵子熙每每见他这般样子心中便难免火起,冷哼道,“可与雍王有关?” 秦佩缓缓摇头,“殿下只是道日后几年,他难免要周旋于宗室之间,对宗室的后起之秀更要格外留心。” 秦佩并不肯定,赵子熙却瞬间明了,也难为轩辕冕,从如今便要考校宗室子,免得百年后帝祚空悬,再生动荡。 一个未至弱冠的储君却成日里考虑这等事情,仔细想来,也不知是该骂他痴妄,还是该为他心酸。 洛京毕竟做了百年国都,加上洛京案后轩辕冕大力整顿,太庙并未废弛,地方连同礼部官吏亦不曾犯下什么差错,整个祭典均有条不紊,恪守周礼。 秦佩跪的极远,又有穿堂风声,只觉得轩辕冕的声音模糊隐晦,不过是“以介眉寿”、“以介景福”云云,而他的身影更是如同暮云寒星般遥远。排在百来名宗室之后,以他的官阶,能看见头顶梁冠、身着祭服的助祭赵子熙都是不易,哪里还看得见轩辕冕的影子? 秦佩干脆垂首看着地砖纹路,再不关心前面那冗长繁复,他从未搞懂过的祭典。 孔夫子最是爱礼,尤其是祭礼,还记得为政有云“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自己别说不是轩辕家子嗣,甚至都非炎黄之后,如今与熙熙攘攘这么多人一道跪着祭祀轩辕冕的列祖列宗,这般阿谀取容,恐怕也就是当日赫连仲祺所指佞幸了罢? 不知何时,秦佩醒过神来,发觉面前的青砖上竟有滴滴水迹,一抹面上亦是湿漉漉一片,也不知是汗是泪。 他不禁回头看了眼日晷。 今日是德泽十九年九月卅日,此刻正是辰时。 他将手掌贴合在青砖上,掌心冷汗竟比地气寒凉。 肆师方奉上玉帛,众人却听闻一阵极清脆的碎裂声。 主祭一惊,赶紧查看,却见祭品中的几件玉器安然无损,不由得面面相觑。 或许早被多灾多难的十九年折腾得麻木,轩辕冕依旧目不斜视地望着牌位,不仅未感到半点诧异,反而有种早知如此的淡漠。 能在这里的不是龙子凤孙也是天子近臣,见过的宫闱秘事不知凡几,此刻均知将有大变,便只如泥塑木雕般肃立原地。唯有轩辕笺、赵子熙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臣方敢四处张望打量,或是与同宗故旧交换一个眼神。 在这死一样的静寂中,原先站在轩辕昙身后的轩辕晋缓步而出,在原先太子行礼的锦垫上跪下。 “列祖列宗在上,打断祭礼罪不容诛,实为不肖。但晋拳拳之心,尽是为了宗嗣社稷,帝祚江山,纵使为今日事将有报应,则请千倍百倍应在晋之身,莫迁怒他人及天下苍生。” 轩辕冕忍不住笑出声来,转头对他那不省心的幼弟道,“此番又有何见教?” 轩辕晋躲开他的视线,淡淡道,“奉父皇圣旨,勘定祸乱、整顿乾坤!” 雍王与太子不同,长得约莫是更像他母妃一些,尤其是那对大而有神的杏眼,说话的时候灵动多情,让人难生恶感,不过也只是曾几何时。 轩辕冕与他对视,忽视心底残余的丝丝悲哀,柔声道:“阿晋,别闹了。” 他的声音实在温存,恍若幼时上巳兄弟一道踏青,为快掉入水中的弟弟提心吊胆;又仿佛第一次随圣驾围猎,安抚被野兽所惊的弟弟。 可轩辕晋听了,除去刹那间的怅然,更多的是愈发明晰的不安。 或许出于对他的信任,轩辕冕曾经大意过失手过,可谨慎如他,哪里还会重蹈覆辙? “孤不想听你为孤编排的罪证,”轩辕冕话锋一转,“在列祖列宗 分卷阅读8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89 面前,孤没有虚与委蛇的兴致。孤给你两个选择,若你还自认是父皇的儿子,是君上的臣子,你便将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收回去,孤虽不能还待你一如往昔,但还能留着你的王爵,许你半生荣华;倘若你当真要铤而走险,那么……能在这儿的,大多都是我轩辕家光明磊落的男儿,那些说孤失德无能、败坏江山,只能骗骗无知妇孺的罪状檄文,孤猜想他们此刻与孤一样,均是听也不想听。” 兄长气定神闲,轩辕晋心中不由一颤,冷笑道,“怎么,怕你的所为大白于天下,心虚胆怯了么?” 轩辕冕摇头,轻笑道,“皇父教诲,这世上本无对错,唯有成败。雍王,既有把握在此大放厥词,那便把你整顿乾坤的倚仗请出来吧。“ 第97章 第十一章:纵是无情也断肠 雍王准备好的说辞,统统被他堵住,此刻极为不快,不甘道,“殿下此言,弟弟可就听不明白了,只是天理昭昭,人的所作所为可以瞒得了一日,如何又能瞒得了一世?“边说,他目光向下一扫,掠过双目紧闭的洛王,定在同王轩辕昙的身上。 “再说,诸王难道就愿意我轩辕家的天下被这等小人窃据,最终白白断送么!“此时据元佑之难不到五十载,有些年纪的宗室怕是还能对昔年今上与四皇子的数年斗法记忆犹新,至于史苏二党与两王之乱更是烽烟方息。在长安的不谈,就算是远在岭南的宗室也早听闻天家兄弟失和,只是没想到竟已到了如此不死不休的地步,而雍王更是丧心病狂到在太庙祭祀时发难。 宗室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轩辕昙忽然对着牌位匍匐下去,额头贴着冰冷青砖。 一阵沉默后,几个郡王也有样学样,不到半柱香的工夫,以同王为首的宗室乌鸦鸦跪了一地,一副事不关己充耳不闻的模样。 “百年的歌舞升平、锦衣玉食已经将你们的血性都磨光了么?”轩辕晋恨恨地看他们一眼,却也未太多纠缠。 轩辕冕却暗中舒了口气,他与雍王不同,多少还在意些天家在宗族前的体面,兄弟阋墙,还在先祖面前闹到如此难看的地步,简直愧为人子、愧为人臣。 “雍王……”轩辕冕淡淡道,“合纵连横现在怕是无用,想让孤俯首称臣,还是拿点实在的东西来罢。说罢,左右羽林、左右神策、还是左右屯卫,哪个被你收买了?” 轩辕晋侧头,粲然一笑,“皇兄自小以早慧著称,犹记得昔年魏国公还赞过,说皇兄有颗不亚于比干的玲珑心窍。你我兄弟一场,皇兄对我的秉性应也是了若指掌,不如今日便猜上一猜?” “你的秉性?”轩辕冕冷笑,“孤若是了若指掌,你还能站在此处撒野?不过,倒也不难猜便是了,怀恩。” 怀恩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打开念道,“十九年六月初七,雍王府典军往得意楼雅间密会神威军大将军郭阳,密谈一个时辰;六月初九,典军并兵曹再会郭阳;初十,王府主管怀思密往郭府,献钟繇调元表一幅……” 听闻调元表,跪在地上的轩辕昙周身一颤,十指紧扣地砖,口中如有黄连,苦涩难言。彼时轩辕晋借调元表去赏,赏毕归还后却是恋恋不舍,提出要用府中珍本来换,调元表价值连、城,自己自是不肯,当时也是小闹一场。数日后太子听闻此事,便默不作声地送来东宫的快雪时晴帖,又亲书“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八字提点,自己才肉痛不已地将调元表奉上。 谁也想不到这调元表成了收买叛臣的贿礼,两位兄长的拳拳之心更成了一场笑话。 不知道轩辕冕第一次看到线报时是何种感觉,他突然很想看看轩辕冕的神情,便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瞥过去。 轩辕冕只负手听着,神色淡淡,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留意到他视线,许是见自己凄恻惶然,竟还冲自己安抚一笑。 轩辕昙喉头一哽,复又埋下头去。 见被戳穿,轩辕晋只笑笑,“我当然不以为靠区区一支禁军就可成就大业。” “哦,那雍王有何后招?”不知何时,已有宦官搬来一张凭几,轩辕冕一撩下摆落座,笑问道。 轩辕晋默然扫了眼满殿的宗室,冷声道,“请皇兄下令,所有宗室,除去有亲王王爵与在朝中官身过三品的,一律清出殿外。其余近臣,若是想留下窥伺天家之事,本王也不拦着你们。” 轩辕冕温和目光如柳絮般在众人身上拂过,淡淡道,“也罢,诸亲王并循、礼二位郡王,嘉武侯,赵阁老留下,其余人等一概告退,在外候着罢。” 在场全是人精,管你是宗室还是近臣,知晓太多不该知晓的宫闱秘事最后都是个人头落地。谁还想跪在这看天家兄弟你死我活,蹚这种浑水?众人只恨一开始就不该随扈,于是太子话音未落,能连奔带跑,能走的几乎都走了个精光,只剩下几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的皇亲贵胄。 还有秦佩。 “哦?咱们秦主事当真是事上至诚,怎么,还怕本王弑兄不成?” 轩辕冕亦是蹙眉,“秦佩,君子不立于危墙,回避罢。” 秦佩缓缓起身,“此事与臣有涉,此番臣怕是要抗旨了。” 他不闪不避地看着轩辕冕,轻声道,“许多事情,不管再想逃,再想躲,都是无用的,终归还是得有个了结。” 轩辕冕只觉胸口一痛,一路以来埋藏在心底刻意忽略的隐忧终是成真了。 “秦佩,覆水难收,孤望你三思而行。” 秦佩缓缓摇头,低笑道,“就算是我答应,别人也不答应啊。不说这些有的没的,雍王,你屏退其余宗室,不过是为了要挟殿下放弃储位,是也不是?” 轩辕晋冷笑道,“本王就说嘛,二哥看的比亲生手足还重的拜把子兄弟,怎么可能今日不来掺一脚。” “除此之外,还有件事不便对人言,”秦佩对他的冷眼讥讽充耳不闻,兀自道,“为你身后之人要一样物什,我只说几字,王爷自然便懂了。铁勒精钢,是也不是?” 轩辕晋面色一冷,对几位留下的宗室重臣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日本王留你们下来就是为了让你们做个见证,”说罢,他抖了抖手中明黄绢帛,“只要皇兄答应退位,交出玉玺,父皇那边本王自会去解释。” 轩辕冕不可思议地看他,“轩辕晋,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变成这么一个胆大妄为、无耻之尤的畜生!” “胆大妄为、无耻之尤……”轩辕晋眼中晦暗不明,“大丈夫当不拘小节,皇兄,若我登大宝,我定能肃清吏治、荡平士族、开疆拓土,让我天启万国来朝,你能么?” 第98章 第十二章:嗟怀往事空萧索 轩辕冕 分卷阅读8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0 再也无法掩饰心中失望,淡淡道,“这些话,这些时日你和你的门客并未少说,如今你想拿什么来要挟孤,解药么?” 先前知晓内情的赵子熙等人倒是还好,轩辕笺为首的宗室均惊愕不已地看向轩辕晋,眼中更是带上了不耻之色。他们如今才明白,为何雍王胆大包天地在中祀这天逼宫,却又含羞带怯地不敢当众对峙。 须知若是能重兵围城、血洗长安,那或许还能被宗室诸王视作血性犹存的汉子,可以这等宵小手段胁迫,那简直卑劣到了一定地步。 洛王、同王对视一眼,心中均知,将他们留下除去为太子放弃储位作证,更是存了威逼震慑的心思。 “几位兄长,”轩辕晋淡淡道,“自幼你们便待我极好,今日走到这一步,我也是无可奈何。居于高位者,为心中抱负难免要有所取舍。或许过了今日,你我兄弟情义便再难同往昔,可我愿在列祖列宗神位前起誓,终我一生,定会保诸位兄长富贵荣华、善始善终。”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轩辕冕,“你也一样。” 轩辕冕冷笑,“可惜,且不论孤再也不会信你,你提的要求,孤一条都不会答应。除非父皇亲自告祭皇天后土,将他亲自册封的皇太子废黜,否则只要孤活着一天,孤就是天启朝的储君。” 轩辕晋定定看他,“世上只有这么一瓶解药,越早服下,对身体损伤愈小。皇兄已经挨了七个月,若是再执迷不悟,恐怕明年的这个时候,这里摆着的便是皇兄的牌位了。当然,在此之前皇兄还得登上帝位才可。” “执迷不悟的是你罢,谋害储君是何等大逆不道的罪行,你可想过?”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发难的竟是不问世事的洛王,此刻他肖似其母的那双桃花眼闪着冷光,不由让人想起他纵横捭阖的堂舅。 轩辕晋有些诧异地看他,“这毒虽可害人性命,但只要皇兄顺天应命,服了这解药便无大碍。” “是么?”轩辕冕笑笑,“你手下的门客怕是没告诉你这是什么毒吧?” 不等轩辕晋回答,他便悠然道,“蝰毒,一滴夺精,二滴昏迷,三滴绝嗣,四滴活死人,五滴丧命。孤是不是该谢谢孤从小疼到大的好弟弟,最后还是给孤留了一条生路?” 轩辕晋周身一振,喃喃道,“不可能,他们对我说这毒只要及时解了,便不会伤人的!” 他面色如雪地四处张望,“孙临,给本王出来!” 那宁陵四俊之首趾高气扬地步入殿内,仅对几位宗室皇亲拱了拱手,对轩辕晋谄媚道,“王爷,可有要事交待?” 轩辕晋却没空礼遇他,声色俱厉道,“胡先生呢?请他来见我!” 秦佩冷笑一声,“王爷,如今是矢口否认也好,当面对质也罢,怕都是毫无意义。胡先生……这名字倒是贴切,只是佩有些疑惑,被一伙突厥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还来谈什么开疆拓土?” 轩辕笺缓缓道,“雍王,你虽是亲王之尊,老夫不过区区一个郡王,但既掌了宗正寺,我便不能坐视王爷荒唐。恕老夫无礼,今日就是一死,老夫也不能坐视帝位落到你这等小人身上。” 轩辕晋依旧死死盯着太子,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早知太子有恙,甚至亲眼见其在朝堂上昏厥过去,他总以为是寻常的气急攻心,却未想到这毒竟厉害到这种地步。 “王爷息怒,先不提储位,佩正巧有个故事,不知诸位想不想听听,权当一乐?”眼看就要剑拔弩张,一直负手站着的秦佩适时插口。 轩辕笺颤巍巍地瞪他,“后生放肆,关系千秋社稷,何等重要的关头讲什么故事?” “让他说罢。”轩辕冕目不转睛地看着秦佩,情绪莫辨。 秦佩与他目光相撞,对方眼里的不安神伤如同细细碎碎的木刺般扎在心口,他本想移开视线,可一想起将要发生之事,他还是深深看了过去,几乎贪婪地将对方一颦一笑刻入心底。 “先前几个案子均是有头无尾,怎么今日状元郎倒记起自己本是个刑官了?”轩辕晋仍在神游太虚,孙临便越俎代庖起来。 秦佩清清喉咙,不疾不徐道,“此话还得从永嘉年间说起,突厥铁骑战无不胜,在金顿可汗时达到全盛,威逼漠北各部。就在左贤王部攻打铁勒薛延陀部时,薛延陀部的可汗献上了自己的女儿,换来十年太平。铁勒公主很快生下一个男孩,那年有人进贡了棵被雷电劈焦的胡桐,便给这个王子起名乌木。铁勒公主很快便失宠,在阿史那乌木十四岁时,突厥部违背誓约灭了薛延陀汗国。也就是在那一年,他带着几个亲随在史苏两党的帮助下深入汉境,从此直至他失败身死,都再未回到突厥。” “然后呢?这与我等又有何关系?”轩辕笺不解,而一旁的轩辕晋抿住双唇,显是对突厥事有些心虚。 “阿史那乌木其人,说得好听些叫做才智卓然,难听些便是心狠手辣,这样的人纵然于极困厄的境地,也绝不会放弃执念。当年他事败并不在预料之中,可就在最后的数月,他还是通过各种手段,埋下数个棋子,并在他逝后十年派上用场,最终导致今日之祸。此事之始,要追溯至喜来客栈,其间细节我便不一一赘述,一群人为了阿史那乌木留下的铁盒自相残杀,而那铁盒阴差阳错落入太子之手。所以我倒想问问王爷,为何这么着急要得到阿史那乌木的遗物呢?难不成你与他有什么交情?” 轩辕晋依旧神思不属,竟都不曾反驳。 秦佩走近两步,看着他稚气未脱、尤带几分无邪的脸孔,柔声道,“王爷别急,如今您一定疑窦丛生,待佩将这个故事说完,王爷一定更会觉得豁然开朗,自鸣得意呢。” 太庙本就鬼气森森,秦佩又白于常人,在摇曳烛光下显得格外诡谲。 轩辕冕看着他唇角笑意,心却一点一点凉下去。 第99章 第十三章:流水落花无问处 “从何而起呢,不如便从踏马案开始吧,这案子从头至尾都简单至极,不过是几个勋贵世家的纨绔子弟走马东市,踏死一个行人,”秦佩梳理罢思绪,方缓缓道,“此案乍一看并无突厥人插手,而是剑指世家。事实上,我第一次将此案与突厥人连到一起,还是在突厥弯刀案之后。总之朝野一番震动后,踏马案嫌犯纷纷落狱,重者流徙,轻者丢了官身。也正是在此案中,雍王殿下表现出的对士族的深恶痛绝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他们开始以各种身份出现在雍王身侧,为雍王排忧解难,出谋划策。宁陵四俊,只是他们中的走卒,而真正的执子者,却是个突厥人。也正是在此人的示意下,以前阿史那乌木埋在宫中的暗线重出天日,太子妃的候选之一李婉娘香消玉殒。” 轩 分卷阅读9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1 辕笺听得云里雾里,正欲打断,就听轩辕冕问道,“李忠可是突厥人的暗桩?” 早在喜来客栈时,秦佩便已见识过轩辕冕于刑案上的敏锐,见他猜出也并不惊奇。 “不错,当时那张采女晚上曾经听闻李婉娘从里间出去,第二日就得知了她的死讯。之后此案被移交给丽竞门,最终的结果却只是将罪行尽数推到张采女身上,林贵妃禁足。不知殿下可还记得香泉榭?” 轩辕冕茫然摇头,秦佩笑笑,“那便是疏傅榭啊,由此可见,世人皆以为唯唯诺诺的林贵妃心思之毒……林贵妃虽常年不得圣宠,可凭借着本分淡泊的贤名以及王爷在陛下面前的分量,不仅得封贵妃,还把持宫务十数年,殿中省必然早已唯其命是从。思及此处,我又想起李忠死状,李婉娘的批命,那条要了李婉娘命的绫绡,林贵妃最终禁足,我顿时有了个猜测——采选后很短的时间内,李婉娘便已经和林贵妃有了勾结,而张采女并未说实话,她心中很清楚李婉娘要去见的根本就是李忠!” “难道……李婉娘是死于李忠之手?”轩辕冕若有所思。 秦佩对他惨然一笑,“正是,她目击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最终被李忠灭口。至于李忠……所谓狡兔死走狗烹,他手上除了有李婉娘一条人命外,更牵扯进另一桩天地不容的大案——谋害储君!” 话音一落,众人面上神情各异,轩辕晋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秦佩淡淡扫他一眼,“王爷,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么?一年来你信之重之、言听计从的当然不是宁陵四俊这般的跳梁小丑,而是另有其人……他让你最后打消顾虑,毅然决然夺嫡;为你引见突厥人,帮你收买寒族人心;最终先斩后奏,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桂宫下了毒——纵然不能害殿下的性命,也要让他子嗣艰难,最终为你的储位再加一注筹码!若我没有料错,方才王爷苦苦相寻的,就是这位胡先生吧?” 轩辕晋避开其余人打量视线,昂起头道,“口说无凭,敢问秦主事有证据么?” 秦佩凉薄一笑,“说句僭越的话,王爷与殿下不愧兄弟一场,身上都有个大毛病,那就是偏听偏信。只不过殿下错信的是一同长大的手足兄弟,王爷错信的……不仅仅是这位来头不详的所谓名士,恐怕还有枕边人罢?” 他目光游移至某处,冷声道,“契苾咄罗,还想遮遮掩掩到什么时候?” 霎时间,轩辕笺等人只觉眼花缭乱,雍王与太子皆被各自暗卫团团护住,而秦佩身边竟出现了几个高鼻深目的异族人。 在轩辕冕身边护卫的自是喻老所率丽竞门无疑,轩辕晋旁边却鱼龙混杂的很,不仅有王府的亲卫,更有些不似善类的江湖人士。 在众人惊诧目光下,契苾咄罗等人默不作声地行礼。 “宁陵四俊不过是你招揽的人才,在你眼中恐怕和那些鸡鸣狗盗的门客无异,而他们的存在也不过是个幌子,就是为了掩饰胡先生的存在。可是佩想问,王爷当真见过这个胡先生,又对此人底细知晓多少呢?而真正的胡先生……枉费王爷与她同床共枕一年,甚至还有了王爷的长子,却连枕边人的真面目都未看清……” 秦佩的双唇张张合合,仿佛还再说些什么,轩辕晋却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纳锦从亲兵们身后款步而出,手中还抱着他的长子。纳锦面上一片森然,哪里还见到半分明媚直率、柔情似水的影子? 纳锦与秦佩四目交汇,若有所思道,“我自以为瞒的天衣无缝,不知公子从何时开始怀疑起我来?” 秦佩苦笑,“何止是雍王,我也被你瞒了好久,一直有种种蛛丝马迹摆在我面前,可最终都未引起我重视,直到殿下毒发昏厥,我在显德殿盘查东宫用具时,我才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 似是被太庙阴气侵扰,纳锦怀中婴孩抽噎了声,四肢乱挣起来。 轩辕晋哑声道,“把孩子给我。” 纳锦微微对他福了福身,低声道,“纳锦虽有隐瞒,可对王爷之心却从未更改。待事情一了,纳锦自会向王爷解释。” 秦佩懒懒看她一眼,“我倒是记得,有人曾对我说过……” “与我相知相许的轩辕晋,是个坦坦荡荡、至情至性的君子,是个事君以忠、事父以孝、事兄以诚的好人,是个体察民间疾苦,对名利厚禄不屑一顾的亲王,可如今的他呢?” “事实上不瞒大人,我与王爷近来也多有龃龉,他并不知晓,但我已然决定与他分道扬镳了。” 秦佩将那幽怨的女儿语气学的惟妙惟肖,轩辕晋却听面色越冷,看着纳锦的目光更满是挣扎痛苦。 纳锦向前两步,却被轩辕晋身侧亲卫拦下,便只好凄凄切切地看轩辕晋,柔声道,“妾跟着王爷也这么久了,王爷对妾的心意,妾自是动容,万死都难报其一。难道王爷不想听妾说说其间隐情,反而要受外人挑拨么?” 契苾咄罗等人在窃窃私语,似乎为轩辕晋如此愤然吃惊。 秦佩好整以暇地看着,心道,情至深处,巴不得连骨血都溶到一起,哪里容得下半点欺瞒? 他抬眼看了看轩辕冕,后者正低垂着一双凤眸,不辨喜怒。 秦佩收回目光,对着纳锦冷冷一笑,很多事情,既然做了,就不要想着回头。 不负如来不负卿,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第100章 第十四章: 最毒正是妇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大家看看就算了 千万别认真 尤其是下毒那段 完全是搞笑 没一个字经得起推敲的……囧“你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踏马案中……”秦佩懒得管他二人的儿女情长,自顾自道,“雍王与殿下政见不同,这本是众人皆知之事,可那时两兄弟还能心平气和地各抒己见。但在采女案之后,雍王野心毕露,开始公然与太子争锋。你甚至不需要劝说他去争,你只要先展现出一点不合俗流,再流露出你对雍王的情深似海,不可自抑,最后再委曲求全地跟着雍王,却迟迟得不到名分……” 轩辕晋阖上双目,想起一日自己请封纳锦再度被驳回,皇兄对自己耳提面命,说了一长串天家体统门当户对的大道理,自己郁郁回府,就见纳锦一人在昏暗房中为腹中孩子做针线。她面上并无半分怨怼,反而是纯然的慈爱欣喜。 可她越是这般,自己就越是愧疚。 同是龙子凤孙,凭什么自己就要仰人鼻息,连爱的女人都给不了一个名分,而若是太子与母妃坚持,他们的孩子纵然能上玉牒,都不能记在纳锦名下。 于是一个疯狂的念头开始滋长,若有朝一日,自己翻手为云覆手雨,再不必看人眼色、苦苦央求,再不用为了避忌而做个 分卷阅读9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2 无所事事的富贵闲王,将宏图大志都藏在心底,再不用看着纳锦强颜欢笑,眼见他们母子分离…… 再然后有一日,有个沧桑文弱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只对自己说了寥寥数字,却将最后一点迟疑打碎。 他说:“王爷,你不甘。” “阿史那乌木在禁宫内本有暗桩,正是因此,当年顾相甚至一度被其挟持,”秦佩声音清冷,恍如石上清泉泠泠,不带半分情感,“圣天子再英明,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不知为何宫里的暗桩竟残存下来,甚至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尚衣局,李忠便是其中之一。东宫守卫森严,殿下对吃食用具更是万分小心,据闻就连墨砚中的墨汁都曾验过,可为何最终还是着了贼人的道呢?” 轩辕冕终于抬眼看向秦佩,眼中晦暗不明。 “当时我便有所猜测,让殿下中毒的未必是某一样物什,而是某几样,而当时东宫中有可能的无非三样,屏风、香炉、还有墨砚。”秦佩缓缓道,“经过数月尝试,我终于查明凶嫌手法——将丝线浸入毒液之内,密封干燥,再以其绣成屏风。太子素喜熏香,又颇为畏寒,桂宫内殿远比外间温热。只需洒扫宫人每日晚间往那屏风上喷一些水,再点上香炉,毒液便会消无声息地跟着热气弥漫开来……殿下夜夜安寝之时,赏着幼弟献上的十二扇花鸟屏风,绝想不到这哪里是孝心,这要的是他的命!” 轩辕晋颤抖着退后数步,直直看向纳锦,“你不辞劳苦、一针一线绣这屏风,原来却是要害人性命么?” 纳锦强自镇定,“秦大人,就算是我所为罢,可你如何解释,其一,为何其他宫人安然无恙;其二,若当真是我,为何不干脆将太子毒死?” “第一,殿下夜间在桂宫独居,而桂宫多为宦官,并无宫婢,药效不显,第二,虽然你其心可诛,可时机不对,在找到那铁盒之前,太子必须活着。所以,你下的毒量很小心,不过四五滴左右,溶在水中,更是微不可见。可太子殿下日日熏香,又是在睡梦之中,日积月累不知不觉间也吸入了两三滴的量,正是你算计之中,亦是你最希望见到之事。” 许是抱着孩子有些疲惫,纳锦换了只手托住孩子,脸上浮出一丝浅笑,“算你料准了,隐瞒无益,不如今日咱们便来谈谈条件罢?” 秦佩冷笑一声,“我倒不知道你有何资格来与我谈条件!我猜猜,你该不会是想说雍王继位,册立你的儿子为储君,除去给太子解药外,还可以放我一条生路罢?纳锦,你是不是太自作聪明了些?” 纳锦蹙眉看他,“我以为我们好歹相交一场,想不到你竟如此看我!” 秦佩抬手打断她,“雍王一党,或者说你为何要找这个铁盒,不过是因为这个铁盒里藏着阿史那乌木的金册,还有他嫡子的名姓。取了这个铁盒,找不到世子,恐怕这铁盒也不过是个废物,而若是没有金册,你们回去漠北便难以服众,甚至不能调动突厥部的兵马财富,我说的可有错?” “秦佩……话不要说的太多太满,你知道我不少事情,我也知道你的,”纳锦似乎一瞬间卸下所有伪装,不乏阴狠地看着秦佩。 秦佩不为之所动,笑笑,“古人言‘最毒妇人心’,今日我才体会其中真味。欲壑难填,你曾对我说过王爷欲求太多而失了本心,可如今看来,我以为说的却是你!太子病重,终于瞒不住的时候,你一面让周芜,也就是傀儡胡先生告诉雍王,你们给太子下毒,却不会伤及性命,事成之后服下解药便可痊愈。另一面,你无意中知晓谁是阿史那乌木的儿子,便立刻放出消息给漠北,也就是正在争夺汗位的金顿可汗第二子阿史那附离,于是一群突厥死士来到长安,先是虐杀了不少朝廷官员,充作你们的掩护,后来更试图除去阿史那乌木之子。” “那你说我为何这么做?对我有何好处?” 秦佩嘲弄地笑笑,“不知你对雍王是真的情深意重,还是野心滔天、痴人说梦……雍王为了储位拼死一搏,你却已开始为他打算,若是没有金册,无论谁承袭突厥余部都是名不正言不顺,最终的结果必然是自相残杀,土崩瓦解。若是雍王顺利即位,这便是他的功业,若是他落在下风,灭国之功于他更是大大的筹码。以解药换储位和金册,最后再将金册毁去,当真好算计。谋害太子,背叛旧主,欺瞒夫君,我从未见过如此狠毒下作之人!” “等等,我依稀记得突厥人在刑部衙门所杀官吏是个叫陈忓的八品官吧,仿佛还是出身寒门,若他是阿史那乌木之子,恐怕与理不合吧?”从头至尾一言不发的嘉武侯独孤承突然开口道。 他曾随驾亲征剿灭二王,又识得秦泱,有此问并不稀奇。知晓内情的赵子熙缓缓闭上眼睛,而轩辕冕只默然凝望着太、祖神位,满面怆然。 秦佩不退不避,任凭众人视线如刀般戳在自己身上,哑声道,“本该死的人,从来都应是我啊。” 第101章 第十五章:一时回首背西风 一石激起千层浪,除去先后知晓内情的赵子熙、轩辕冕,已从他这番推断中有了猜测的独孤承,余下四五位王公均是满面愕然,尤其是与他有旧的洛王同王,此刻更是惊诧万分。 就连轩辕晋,也暂时从他自己那些小情小爱里脱离出来,傻愣愣地看着秦佩。 秦佩并未管旁人,依旧看着纳锦,“怎么,你以为我想留在天启朝,必然怕人知道身世,所以就可以任你要挟了?你太自作聪明,当真以为世上人都如你一般么?” 纳锦双唇战栗,一旁的契苾咄罗却怒喝道,“你这妖妇,枉我们奉先王遗命听你差使,想不到你竟要谋害少主!今日我等便取你性命,看你还如何吃里扒外!” “契苾!住手!”秦佩冷声喝止,又对纳锦道,“你既是汉人,为何又为阿史那乌木效命?” 纳锦缓缓跌坐下来,手中孩子被颠簸地一颤,瘪瘪嘴便欲哭泣。 “秦大人还在世时,曾经收养了许多孤儿,教他们技艺,最终才能为他所用,即使在他出事之后也是如此。我便是被小姨收留,跟着她研习针凿药毒之术。咱们就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蛰伏在那庄子里,伺机而动。”纳锦苦笑,“我与小姨在东市开那江南绣庄,一开始只是为了与突厥联络,毕竟东西二市胡人甚多,不易引人注目。后来我们常见那些贵家子弟在东市纵马,想起昔年秦大人遗策中有一条便是挑起士庶间隙,于是便一同做了这踏马案……再后来,阴差阳错之下我竟得到了王爷的青眼,众人一合计之下,周先生拍板,才让我欲擒故纵地进了雍王府,一是可以接近少主,找个合适的时机将身世言明,二也可以寻机 分卷阅读9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3 窥视东宫,找回金册,甚至可以利用王爷图谋大事。” 秦佩漫不经心地听她说古,视线飘向殿内某个不知名的方向。 “没错,一开始我对王爷是利用,是算计,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我永远都忘不了王府无趣,他便常带我微服逛尽东西二市,陪我去酒肆看胡姬歌舞,去戏场看绳技杂耍,给我买新奇可爱的小玩意儿……”逐渐褪去狠戾,纳锦姣好面容复又变得柔美,“更何况,为了我,他竟然忤逆他惯来孺慕的父兄母亲,推拒了所有名门闺秀,迟迟不肯娶亲,就是为了给我一个名分。” 纳锦笑了几声,忽然道,“秦佩,你错了,李婉娘被杀根本不是因为她知道的太多,而是她的心太大了!” 秦佩醒悟过来,“钦天监批的她的命格……” “不错,那本就是她家人花银子买来的批命,可笑的是我那婆母竟然信了。你们说我痴心妄想,可若是林贵妃没这个想法,我后来一连串计划又哪里会这般顺利?天生凤命,呵,你们以为她当真未想过置我和腹中的孩儿于死地么?” “你杀李婉娘全是为了私仇?”秦佩不可思议地看她,“你可曾想过,李婉娘她这般的命格既然广为人知,若是林贵妃拼命为王爷求娶,那她的野心岂不是无可遮掩?这样看来,她被选中的可能本就不大!” 纳锦低低笑了阵,“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日好?孰是孰非,如今也毫无意义,做下这许多事情,最后会有何种下场,我早有觉悟。为母则强,如今我只求安儿能一世顺遂,平安康泰。” 秦佩冷笑,“当真仅仅如此么?话不多说,将解药交出来。” 契苾咄罗等人看看秦佩,又看看纳锦,默不作声地在秦佩身后站定,目光不善地盯着纳锦。 纳锦拢了拢鬓后秀发,缓缓起身,“太子不写下罪己诏让位,解药,哼,想都别想!” 两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轩辕冕缓缓开口道,“纵使孤毒发身亡,也绝不会将储位让给雍王,你便死了这条心罢。” “殿下若有三长两短,我天启朝必率六十万铁骑踏平昆仑山阙,将你突厥一族灭的一个不剩!”独孤承目光森寒,咬牙切齿。 纳锦悠悠道,“我非突厥人,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就在此时,秦佩身后一人如同鬼魅般出没,将纳锦手中婴儿掠走。 轩辕晋大惊失色,颤声喊道,“安儿!” 纳锦却淡然依旧,笑道,“对无知稚子下手,你们当真只有这点本事么?” “对付下作之人,唯有比她还卑鄙,”秦佩那双琥珀色的双眼中充满了讥诮,“我也只是不愿连累无辜罢了。” 说罢秦佩拍拍手,便有人将一绣着龙凤图样的襁褓送至喻老手中,喻老对秦佩点了点头,将那襁褓中的婴儿微微抬起,使众人看清那婴儿的脸孔。 此时不仅轩辕晋惊慌失措,就连曾在洗三宴上见过孩子的洛王、同王都是吃了一惊。 纳锦花容失色,不可置信地看着秦佩。 秦佩缓步走到喻老身旁,不甚轻柔地捏了捏那婴孩的脸孔,笑道,“曾有人对我说过,野兽的弱点在其颈项。如你这般人物,旧主可轻易背弃,人命如同草芥,人说虎毒不食子,今日我便想拿你试试此话真伪。” 见纳锦身形微晃,几乎不能站稳,秦佩话锋一转,“今日这一遭对我们而言艰险无比,对你来说又何尝不是?临行前听闻雍王长子亦要出行,我心中便知你定然会寻个替身,于是早作安排。” 纳锦惨白着脸道,“你真卑鄙!” “彼此彼此。”秦佩手指轻轻在那婴孩面上划过,面上是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纳锦看着他手上动作,咬牙道,“你要如何?” 秦佩挑眉看她,“话说到这份上,还需问么?你手中有我要的解药,我手里有你的儿子,太子手上还有你我都想要的金册,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纳锦沉默片刻,“你预备如何打算?回王庭么?” 秦佩低头看着砖石上自己的影子,淡淡道,“汗国大局未定,亡父心愿未了,我自是要回去。” 轩辕冕张了张口,可喉间却干涩得发痛,硬是不能发出半点声响,只怔怔地看着秦佩发愣。 “你可敢赌咒发誓?” 秦佩竟然笑了笑,指天起誓道,“若我背誓,则永生永世不得轮回,尝尽佛家八苦!” 第102章 第十六章:万叶千声皆是恨 秦佩竟然笑了笑,指天起誓道,“若我背誓,则永生永世不得轮回,尝尽佛家八苦!” 轩辕冕闭上眼,昔时他与裴行止在疏傅榭边立誓,早有丽竞门暗卫呈报,秦佩今日所言和当日竟然分毫不差。 他倒宁愿秦佩是个没心没肺的阴险小人,视诺言如浮云,不管是背弃自己,还是回突厥去做他的可汗,都好过不畏天命,不惧因果。 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无论有何种下场都毫不在意了。 “可我们如何知道这解药是真的?”赵子熙淡淡插言,他并未看秦佩,早在当日秦佩跪在地上向他求证身世的时候,他便早知会有今日。 如今的局势已然足够纷乱,他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袖手旁观,保住太子。 纳锦咬唇,“他吃下去没死,那可不就是真的了?” 秦佩不做声,手已触及那婴孩的咽喉。 “愣着做什么!还不告诉他?”轩辕晋忽而道,只见他眼神空洞,手指握住腰间的香囊络子,不停地发颤。 纳锦恨恨地看秦佩一眼,不甘道,“这解药一旦服下,便会昏厥半个时辰方会醒来,一旦醒转,便会吐出一口黑血,那黑血中便是先前毒素。” 见众人仍有些半信半疑,纳锦一咬牙,“若是不服解药,原先沉积的毒素会慢慢发作,而且愈来愈快,他已中毒半年,最多再过三月,必会昏睡不醒,如同活死人,随即再过三月,定然丧命无疑!故而这黑血中的毒素最强,你们若是不信,可随便找只畜生,看他是不是见血封喉!” “脉相呢?”赵子熙又问。 “他现今脉相应显虚浮紊乱,甚至呈散脉之状,一旦服下解药,最多一刻工夫,散脉便可变为平脉!” 她说的神乎其神,可事关重大,一时间竟无人接口。 秦佩缓缓道,“如此说来,至少要三刻工夫,我等才能确定此乃解药?” “我交出解药可以,但太子必须让位!”纳锦见诸人已然信服,厉声喊道。 秦佩瞥她一眼,“也好,那雍王登基后正好广选采女,开枝散叶,总有人能代你儿子继承大统。” 似是印证他话,喻老假意失手,那孩子从半空中直坠下来,又被缓缓接住。 纳锦双目发 分卷阅读9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4 直,一时间也失了主张。 秦佩轻声道,“你手上只有一瓶解药,可要换的却是你儿子的性命和太子的储位,未免捉襟见肘吧?你是否先前觉得我以我身世为耻,还需你为我隐瞒,正好可以挟制我?那我便告诉你,经此一役,我从未如此刻这般,为先父驭人之术钦服,对他老人家雄才伟略更是与有荣焉,为何要遮遮掩掩,以此为耻呢?” 天启朝臣子神色莫辨,契苾咄罗等人却是无比动容,“少主!” 秦佩摆摆手,“先前你们奉命听令于这个妖女,也是无可奈何,此事一笔勾销,我也不会再去追究。只是日后你们可得小心些,切莫不要被这些汉人蒙蔽,断送我突厥汗国百年基业!” “是!”契苾咄罗等人齐齐称诺。 秦佩又看向纳锦,“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等,大可等到天荒地老。只是我可以熬到后日滴水不进,小世子恐怕耗不起罢?” “你!”纳锦咬牙,可事情已到了这一步,要么舍弃她的孩儿,换来轩辕晋的大位,要么就是保住孩子的性命,可出了这太庙却亦是吉凶未卜。 正在两难之际,轩辕冕缓缓道,“怀恩,宣旨罢。” 怀恩收敛心中杂念,从身后小黄门手中金匣中取出绫锦卷轴,深吸一口气,高声唱道,“朕临御廿载有余,内诛逆叛,外驱北狄,幸赖天地宗祀默佑,不致天下荡覆。朕御极以来,夙兴夜寐,经纬乾坤,不尝少懈。然朕幼治经典,永鉴兴废,深知朕非圣非贤,今已至耄年,日趋庸暗,深忧以老迈误国,累及生民,自当追踵尧舜,退政归闲。皇太子冕,慈俭仁善,孝悌勤慎,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望其上顺天命,下体民心,勿失朕望。” 怀恩顿了顿,见诸人神情各异,均沉吟不语,不禁哂笑一声,继续颂道,“德泽二十年四月初四。” “不可能的,不可能!”轩辕晋频频摇头,状若癫狂。 轩辕冕倦怠地笑笑,从袍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扔在他面前。 轩辕晋打开一看,面色遽变,不可置信地看向轩辕冕。 轩辕冕叹道,“事到如今,还不死心么?这只是拓本,过了今夜子时,若无孤谕令,原本便会送至终南。就算你今日得手,使孤让出储位,父皇又会如何待你?假使他不曾见这册子,你去剖白讨好,凭借你自幼宠爱,或许还有一争之力;可如今,你当真还有这许多胜算么?别忘了,孤今日就算依你所说下了这让位诏书,可孤让出的毕竟是储位,就算你当了太子,父皇随时都可以废了你!” 轩辕晋面无人色,嘴唇发颤。 “再退一万步,今日你把孤连同洛王、同王一并杀了,但凡还有一个轩辕氏子弟,父皇都不会让皇位落到你的手上。这天下是我轩辕家的不错,可你也别忘了,这天下亦是亿万苍生的天下!”说到激动处,轩辕冕闷咳一声,对着轩辕晋低低道,“既是当了父亲的人,是时候该长大了。” 轩辕晋左右环顾,除去祭台祭品和那一排排神位,偌大的太庙里,只有他们寥寥数人,映着憧憧灯影,竟是说不出的空荡冷清。 他突然很想问问他们兄弟敬之爱之的父皇,他心里是否曾经属意自己继承国祚,哪怕只有一霎一瞬……这段时日,他们兄弟反目,甚至已经到了相杀的地步,他老人家当真一无所知么?若他早已知晓,为何又要一味纵容,给自己不切实际的妄想,费尽心机之后才知道从始至终,自己只不过是个磨砺太子的工具,是对养于妇人之手、不经大风大浪的储君的一次试炼? 恐怕此番亦是对其余兄弟宗室的一次敲打,待大家争的精疲力尽、头破血流,再去昭示储君堪当大任,让天下赞颂圣天子的英明神武? 轩辕晋缓缓跌坐在地,忽而就那么笑了起来,“深肖朕躬……咱们兄弟又有谁当真像他?” 第103章 第十七章:纵令然诺暂相许 “筹谋了那么久,难道王爷此时便要放弃么!” 见纳锦不可置信地看他,轩辕晋摆摆手,颓然道,“收手罢……” “王爷!不过是份诏书,皇帝远在终南,”纳锦仍是不甘,眼中戾气横生,“几位皇子都在,我就不信,皇帝千辛万苦取来的皇位,还会便宜了其他宗室!” “正是,更何况,咱们还有神威军!”一直缩在暗角默不作声的孙临又蹿到轩辕晋身边,自作聪明道。 轩辕晋一脚将他踹翻,怒道,“你们是要逼本王做那不忠不孝,罪无可恕之人么?” 秦佩忍不住冷冷笑出来,“王爷,难道你不是么?” 轩辕冕显是有些疲了,转头看喻老,“什么时辰了?咱们进来多久了?” 喻老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轩辕冕点头,“外面的臣工怕是都等急了,让他们动手罢。” 似有暗影出了太庙,随即殿外便有刀剑之声传来。 轩辕冕想去把玩腰间荷包,却是摸了个空,反应过来不禁怅然一笑,慢条斯理道,“喻老,告诉外面,所有叛军若是立时放下兵刃,则此事概不追究,而若是冥顽不灵,则不分军阶高低,一律格杀!” 说罢,便看破尘寰俗事般将眼睛阖上,再懒得多说一字。 众人神态各异,轩辕笺等宗室远亲虽有爵位,但与天家父子到底隔了一层,不甚亲近,今日听闻如此多秘辛,早已是心中惴惴,又心中暗恨雍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将他们扯了进来,看轩辕晋的目光早已不善;洛王同王毕竟是手足兄弟,见从小最为亲厚的二人如今这不死不休的模样,都不禁心中恻然,再想起轩辕冕极有可能再无子嗣,不免为前路忧虑;暗卫护卫如同喻老等,自然犹如泥塑一般,恍若未闻,而秦佩身后的胡人,正低声以突厥语商议,八成是想讨回那藏有金册的铁盒;纳锦仍是痴痴望着轩辕晋,眼中情愫如丝如缕,又透着说不出的怨艾;轩辕晋呆立原地,仿佛还在思量一年余来林林总总的前因后果;赵子熙面沉如水,目光一直在太子、雍王、秦佩、纳锦四人身上逡巡,心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德泽五年夏,那一日仿佛也是这般情景,好像也有个姓秦的突厥人……悠悠十余载过去,当时那些知情人里,轩辕顾秉周玦隐退,黄雍故去,秦泱伏诛,唯有自己,依旧冷眼坐在这里,旁观红尘无尽悲喜,淡看人间万顷风浪,活像是个把持权柄不肯放手的老妖怪。 赵子熙轻哂一声,冷笑道,“事到如今,若雍王还不知道何为大势已去,恐怕一个蠢字都不足以形容王爷秉性万一了。别忘了,纵然今日你二人在此处鱼死网破,仍在长安的贵妃以及林氏上下呢?贱婢,还不把解药交出来?” 纳锦犹豫片刻,这才反应过来那贱婢指的正是自己,脸上青白交错 分卷阅读9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5 。又见喻老手指从未离开婴孩咽喉半寸,终是歇了玉石同焚的心。 她缓缓取出一个瓷瓶,刚在手心放稳,海雕便飞身而去将瓷瓶抢回。 “为防这药有假,恐怕小世子还得留下一个时辰。”喻老缓缓道。 轩辕晋抿唇,“成王败寇,我与安儿一起,听凭你们发落。” 赵子熙接过药瓶,嗅了嗅,恭敬奉至轩辕冕面前,“此药不似有毒,请殿下服药。” 轩辕冕接过瓷瓶,打开瓶塞便仰头饮下,未有半分犹豫。 众人的视线都恍若黏在他面上似的半刻不离,均是满脸关切,生怕别人觉得自己不忠不悌。 秦佩拢袖站着,与他人或真或假的忧态作比,倒还算是面色如常,只平平淡淡地看过去,无人发觉他手在袖中攥得死紧。 还未到半柱香的工夫,轩辕冕眉头便骤然一蹙,周身战栗,仿佛有无尽痛楚,众人还来不及惊呼,他便往后一仰,晕厥过去。 秦佩冷眼看着惊慌失措的众人,淡淡道,“方才纳锦不也说了,若是解药,则会人事不省半个时辰,何故惊慌失措?横竖大家也无他事可做,不如便等罢。” 轩辕笺几位宗室王爷年事已高,一番折腾下来,早已疲惫不堪,纷纷找地方坐下歇息。赵子熙跪在轩辕冕身侧,时不时把一下脉,洛王、同王围在一侧,难掩忧色。 这么一看,反倒是秦佩纳锦等人最是悠闲了。 “呵,我有些不懂了,明明是先王之子,为何处处向着天、朝人?”纳锦抬眼看着秦佩,眼神阴毒。 秦佩凝视轩辕冕方向,漫不经心道,“彼此彼此。” 纳锦还欲多言,秦佩瞥了眼身后的契苾咄罗等人,悠悠道,“先前我曾与周芜等人密谈,之后独自前往刑部,若无人通风报信,他们如何得知我身边守卫不周?你当真以为你与阿史那附离的勾当无人知晓么?一败涂地之时,竟还能想着离间我与突厥旧臣,也不知我与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从头至尾,我待你不薄吧?” 契苾咄罗等人只知刑部衙门遇伏,并不知那些刺客本就是冲着秦佩而去,方才又目睹纳锦对雍王偏袒,对秦佩言辞早已信了九分。 纳锦咬碎一口银牙,刚欲反驳,又听秦佩道,“你自小既被先父豢养,依照突厥旧俗,你便算是我家的奴隶,你如此作为,难道不是背主么?轩辕冕是我好友,我二人更是曾有八拜之交。我突厥人最讲信义,也最看重朋友,我对他关切,合情合理,最寻常不过。至于金册,我不用你这些阴私龌龊的手段,也自有办法取到!” 契苾咄罗瞥了眼纳锦,对秦佩低语道,“少主,我等先前是被她蒙蔽,害的少主险些便有了差池。如何处置她,还请少主示下。” 秦佩笑笑,“天道有轮回,不用着急。” 轩辕冕还未醒转,此刻倒真的应了“君子如玉”,活像个无知无觉、无声无色的玉人。 藏有金册铁匣在他手上,待他醒转,恐怕与秦佩也该有个了结了吧? 洛王抽空看了眼秦佩,只见后者仍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轩辕冕。 仿佛少看一眼都是抱恨终生。 第104章 第十八章:契阔死生君莫问 纳锦所言倒是不假,轩辕冕在半个时辰后醒转,又接连吐出几口黑血,虽然还未把脉,赵子熙却已可肯定解药为真了。 “更何况,雍王和孩子还在我们手中,投鼠忌器,我看那纳锦也不敢作伪,”喻老低声道,“只是如今秦公子……” 赵子熙环顾一周,幸好雍王逼宫时早将无关人等逐出,倘若晓之以情、诱之以利,再加上其中多人和秦佩还有些交情,将秦佩身世压下倒也不算毫无可能。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秦佩自己的打算。 喻老等人不知从何处捉了只狸猫,那狸猫只舔了舔黑血,便四腿一蹬,立时倒毙。见此情景,众人均是心头一寒,难以想象若是没有解药,轩辕冕体内有此剧毒,到底还能强撑多少时间。 轩辕冕迷茫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人,最终落在秦佩身上,慢慢定住,显然恢复了神智。 “确是平脉。”赵子熙如释重负。 不管真心假意,贺喜之声不绝于耳,就连轩辕晋也露出几分喜色。 秦佩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手拿出袖子,因攥拳太久只觉指节都在隐隐作痛。 “我先前曾经立誓,若是不回王庭则不容于世,天诛地灭。如今殿下储位已固,又得了解药,到底相交一场,还是将金册还我罢。” 他眼眸微垂,掩去其中情意。 轩辕冕笑得艰涩,“那是自然,不然孤这便宜占得可是太大了些。” 喻老早已将那铁匣备好,双手奉上。 秦佩对他点点头,并未立时接过铁匣,而是掏出块玉玦放在盘上。 “在长安一切私产,我早已安排妥当,我走之后,类似事体,尽托付裴行止处置。殿下富有四海,佩……也不知有何物可赠,这玉玦虽不值钱,但伴我多年,今日便给了你,也算全了你我兄弟情义。” 见那玉玦,赵子熙陡然想起某个故人,眯了眯眼,幽幽叹了口气。 回念前尘,通透达观如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一声孽障。 那玉玦送至轩辕冕手上的时候,来自秦佩的淡淡余温早已褪去,只剩下沁入骨髓的冰凉。 “待你继承汗位后,可千万不要忘了,万里之外的长安,还有孤这么一个兄弟。”轩辕冕攥着玉玦,脑中早是空茫茫的一片,只有心中痛楚愈加明晰。可做了多年皇太子,这些场面工夫早已融入本性,自是明白何种时候该说何种言辞最是得体,不坠天、朝储君风范。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秦佩喃喃自语,又自嘲一笑,“此去怕是再无相见之期,殿下请善加珍重。” 周遭丽竞门暗卫早已将雍王一党拿下,纳锦亦俯首就缚,不无忧虑地看向远处婴孩。 秦佩顺着她目光看去,勾起嘴角笑了笑,低声对身后契苾咄罗交待几句,又对喻老笑道,“你曾说过,胡人狡诈狠毒,最是背信弃义,阿史那乌木更是其中翘楚。今日我便让你们看看,何为一脉相传!” 话音未毕,契苾咄罗手中寒光一闪,向着喻老他们那方向射去。 洛王本能地要挡在轩辕冕身前,却被轩辕冕拦住。 “不妨事。”轩辕冕双唇抿成一条细线,侧脸如玉雕般冷硬。 电光火石间,那婴孩甚至都无法发出半声啼哭,仅是痉挛一下,便再无声息。 纳锦拼命想挣开绳索,可身后暗卫手如铁爪,如何能动得半分? “允诺你保住他性命的是天朝人,与我无关,”秦佩神色淡淡,“何况就算我背弃毁诺,那又如何?你手上有 分卷阅读9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6 那么多条人命,若非我同僚好友相救,怕是连我都得死在你手上。指望我宽恕你?痴人说梦!” 纳锦如癫如狂,眼中简直快流出血来,“秦佩!对这么小的孩儿下手,难道你就不怕遭报应么?” 秦佩云淡风轻,不带半分悲悯,“那么,你的报应今日便已来了。” “将她带下去罢。”轩辕冕摆摆手。 尖厉如同夜枭夜啼的哭喊声渐渐远去,殿内只留下几位看戏的宗室王公。 同王轩辕昙第一个跪下,恳切道,“今日太庙内之事,臣弟只当不曾见过听过,更不会吐露半分。臣弟愿……臣弟愿将诸子送入宫内教养。” 言下之意,就是愿意让子嗣入宫为质了。 “臣等亦如此想。”其余宗室忙不迭地跟着表明忠心,生怕晚别人半步。 洛王膝行上前,以首触地,“为免雍王事,一旦归返帝京,臣便会向父皇请命,自请出继!” 轩辕冕端坐在上,看着与他血肉至亲的弟兄叔侄,静静笑了,“雍王之事今日便到此为止,日后也不必再提。孤不过是大病初愈,有些乏了,故而才懒得开口,并不是信不过你们,你们倒好,一个个诚惶诚恐……” 秦佩微微蹙眉,又听轩辕冕道,“还有远客在此,先起身罢,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这时众人才察觉到秦佩一行仍在原处,不免有些尴尬。 这些人里,除去几位旁支宗室,各个都与秦佩熟识,此刻心中五味杂陈。别的不谈,雍王起了别样心思之前,有多少次秦佩曾与诸王把臂同游,不醉不欢?洛王因娶了赫连雅娴,后来与秦佩更是多了些说不出的默契,如今见尘埃落定,秦佩不得不走,更是难掩悲切,险险落下泪来。 至于喻老,与秦佩并无多深的交情,今日之事又算是他二人同谋,倒是不见多少悲喜,只冷冷抱臂站着,端详诸人神态。 赵子熙是秦佩的造册恩师,又曾是朝中最早知晓他身份之人,对他从一开始的不假辞色再到维护照顾,早已将他当做自家子侄看待。现下见事情已到了如此无法回旋的地步,纵然是冷面宰相,也忍不住黯然神伤。 秦佩抿了抿唇,撩起下摆,朝着他的方向长跪顿首。 赵子熙轻声一叹,没头没尾道,“子不类父,古而有之。无论你手段如何,你且记住,只要本心不一,你与他便并不相同。” 秦佩并未抬头,声音却有些喑哑,“学生受教。” 此情此景实在凝重,就连契苾咄罗等突厥人都感心有戚戚。 “以环……”轩辕冕淡淡笑道,“此去万里,路途艰险,孤为你备了马车,好歹你这一路也舒坦些。” 他语气平淡,面上也依旧是和煦笑意,可仔细看去,那双凤眼却幽深晦暗,隐蕴着无数心绪。 秦佩不敢看他,只闷闷地点点头,随即又对众人一揖,“佩就此别过,诸君珍重。” 说罢便疾走而去,徒留匆匆背影。 轩辕冕手指紧扣凭几,动也不动的望着殿门——秦佩的身影逆着光,看久了竟让人想要落泪。 直至再看不见,轩辕冕才缓缓阖眼,掩去灼热湿意。 第105章 第十九章:江上秋风动客情 轩辕冕准备的马车宽敞得很,再坐五六人都是绰绰有余。 契苾咄罗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搭着话,而秦佩手中捏着铁盒,淡淡看着窗外风景。 他们出洛京已有十日,转眼便已过了潞州,再往北最多一月,越过阴山,便可到左贤王部故地。 “我契苾部便在原先汗国最南之地,自此往北直到娑陵水,所有的土地牛羊均为先王所有,少主你是不曾得见我汗国全盛之时。”契苾咄罗满面怀缅。 秦佩暗暗腹诽,所谓汗国全盛之时,不过是趁着内乱来中原边境烧杀抢掠发点横财罢了,如此蛮夷,哪里懂得何为经世济国,何为文治武功? 正在此时,一人纵马上前,在马车窗外低声用突厥语请示,契苾咄罗一听便喜笑颜开,转头道,“少主,木图江已先行在朔州等候,而大部人马正在阴山以北迎候少主。” 秦佩挑眉,“朔州么?那也快了。” 契苾咄罗大笑点头,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秦佩手中金匮。 秦佩算算时间,轩辕冕一行应当早已回京,纳锦应和雍王一道被羁押;周芜则和他们一起归返漠北,此刻正坐在前面那辆青纱小车里——先前他向秦佩哀求想换回还在万州牢中的儿子,被秦佩断然回绝,后来便一直不冷不热,看秦佩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怨毒。 秦佩掀开车帘,正是秋光萧瑟,草木摇落。官道两旁鲜有人烟,唯有一片密林。 “一路车马劳顿,少主这阵子吃穿用度是委屈了些,”契苾咄罗笑道,“后日或许咱们就能到太原府,到时候找家上等的客栈落脚,听闻太原的酒肆……” “不必,”秦佩打断他,“虽有朝廷默许,可咱们到底身份特殊,太原是重镇,还是低调些好。” “那……” “不如便去汾州吧。”秦佩一锤定音。 不能去太原花天酒地一场,契苾咄罗虽有些遗憾,也还是应承下来。 汾州有山,名曰比干;汾州有水,名曰无定。 商王无道,皇叔比干空有玲珑心窍,却最终死于非命;清波潋滟,谁还能记得曾有五千貂锦少年在此奋不顾身,埋骨胡尘? 秦佩又瞥了眼道两旁的密林,不动声色。 客栈的窗纸上映着两道人影,一着胡服,一着儒衫。 “你可曾见到金匮?” “在那盒子里,少主就算是沐浴就寝都不肯离身。” “这可如何是好?这少主明显心不在汗国,胡语更是一句不会,我们带他回去,若是部众不服……” “哎,主要是木图江死心眼,照我看,少主在中原时日太久,已经和汉人儒生无异,就算是回去继承汗位,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更关键的是,他还和汉人太子亲善,日后心也不会向着我们。” “不如……” “可是他手上那铁匣里不仅有传位金册,还有左贤王藏宝图纸。” “一旦到了朔州与木图江会合,他就又多了一份助力,若是他能打开金匮继承汗位,对我们未必是好事,何去何从还得早下决断!” “除去我们带来的人,其他人也未见过少主……只要我们能得到金匮……” “我一直觉得这几日似乎还有天、朝的死士跟着,此时下手怕是不好,过了汾州便是怀远,彼处是陇西王的封地,就算是太子的亲卫亦不可造次。我料想,他们只会送至怀远城外,木图江还在朔州,到时候少主孤立无依,任他再聪明,最后也只能听凭我们摆布,如今唯一的问题便是这 分卷阅读9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7 金匮。” “那金匮如何开启,恐怕连少主也不知道,我担心的是,若这金匮有什么机关,只有少主才能开启……” “嘿嘿,来日方长,先王就不是个长命的,若是少主也年岁不永……咱们还是先想想日后打算才好。” “你是说?” “待价而沽。” 与此同时,秦佩让店家打来热水,好生洗漱了番,也便睡了。 即使在睡梦中,他也依旧攥着铁匣,不肯放手。 第二日清晨,契苾咄罗便来请秦佩起身。 “少主,趁着日头正好,不如咱们早些启程,这样也能早些到朔州与木图江会合。”秦佩用罗帕擦了擦面,淡淡道,“也好,能早一日到牙帐总是好的。” 用过早膳,一行人如往日那般登车北行。 秦佩依旧抱着铁匣闭目养神,左手摩挲着腰间的荷包。 契苾咄罗时不时掀开车帘张望,很有些神思不属。 “前面便是无定河了罢?”秦佩忽然开口。 契苾咄罗镇定心神,恭敬回道,“正是。” 秦佩笑笑,“不知你可曾听过一句汉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我想下去走走,权当怀古。” “这……”契苾咄罗露出几分为难,“少主,还是大事要紧,木图江将军还在朔州等着呐。” 秦佩慢慢敛去笑意,“来去不自由,我当真不知道你们是要迎我做这个少主,还是要变相软禁我?” “少主何出此言,这岂不是在怀疑我等的忠心?若非忠于先王,忠于少主,我们为何要千里迢迢来到中原?”契苾咄罗单膝跪地,大声自辩。 秦佩看也不看他,“那就做好你的本分。” “少主,既是怀古,那不如让周芜跟着,他毕竟也是汉人,读过点书,若是少主起了诗兴,他或许还能与少主应和几句。” 秦佩知他对自己不放心,也不坚持,淡淡道,“那便召他来吧。” 秦佩负手看着浩淼波涛,面上波澜不惊,周芜在他身后五步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 秋风肃肃,周围侍卫又站的极远,故而他二人谈话也不怕别人听见。 “周某自认忠心耿耿,为了先王的恩德抛妻弃子,在衡阳暗中守望少主十年,除去万州时略有得罪,对少主可谓竭忠尽智,可少主为何从来不信周某?” 秦佩避而不答,却指着岸边一叶小舟道,“此处说话不方便,不如知会声契苾,你我上船说罢。” 第106章 第二十章:能忆天涯万里人 不提汾州秦周二人舟中僵持,长安却是一片安宁静好。 雍王与太子的储位之争轰轰烈烈地闹了近一年,朝堂上下人人忙着押宝战队,从一二品大员到八、九品的刀笔吏,各个都是战战兢兢、苦不堪言。 如今中祀之后,诸宗室各回府邸封地,唯有雍王一人被软禁在宗正府。 当日虽最终只留下寥寥数人,可雍王逼宫之时有数百名宗室亲见,人多口杂,纵使朝廷想压下此事,雍王作乱的消息还是迅速传了出去,就连圣和居传菜的小二都已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轩辕冕照例大朝,会上却未提及雍王半字,此事涉及宗室,自然由宗正府全权主管,诸臣虽心下纳罕,也只能等尘埃落定后东宫明文昭告了。 朝会之后,刘缯帛迟疑片刻,还是前往中书省谒见。 许是知他为何而来,赵子熙还是在百忙之中见了他一面。 “见过赵相。”不管当了多少年官,刘缯帛还是学不会阿谀媚上的那些手段,见到权臣高官,说得好听些叫做不卑不亢,说得难听点就是生硬呆板。 赵子熙瞥他一眼,淡淡道,“秦佩恐怕再不会回来了。” 刘缯帛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他可是犯了什么大事?他可还活着?” 赵子熙并未多言,只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先前早有种种迹象表明秦佩可能知晓突厥事,甚至与突厥有涉,可不知为何,他一直坚信秦佩并非奸佞歹人,故而虽心中忐忑,却也并未太多过问。 想不到,不过是随扈祭祀,最终却落得个生死不明的结局。 见他神色怆然,赵子熙低声宽慰道,“秦佩虽看着文弱,却是个坚刚不可夺其志的性子,他既如此做了,必然早已做了周全打算。” 刘缯帛默然点头,“明日我再往陈忓府上走一遭罢。” 说罢,便行礼告辞,走了几步,忽而苦笑道,“他们这一科一共就他二人分到我刑部,想不到最后竟一个都得不到善终。作为上官,我良心何安。” 赵子熙年轻时曾有人被人称作“冰雪为肤玉为骨”的冷面郎君,如今看来果然不负此名——得意门生生死未卜,他也依旧稳坐凤阁,八风不动。 “原来顾秉还在时最喜一句真言,你既是他门生,如今我便代他提点你,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秦佩今日得了这样的果,也无非是前人种了这般的因。怨不得天,也怪不得命。“刘缯帛愣了愣,蹙眉道,“既是善恶因果、如影随形,那秦佩自己种下的善果呢?” 赵子熙喟然一叹,“惟愿天亦有情。” 虽已入了秋,不知为何,天气竟又暖了起来。御苑里大片大片的芙蓉争相盛开,姹紫嫣红,竟不输春日之景。 散朝后轩辕冕并未回崇文殿,而是折至御苑,一人赏景独酌。 洛王被他家王妃拉扯来时,远远就见蓬莱阁飞阁流丹,太液池安若明镜,好一番秋水长天的寥廓气象。 轩辕冕便端坐蓬莱阁中,对着一盆看不出品相的兰草发愣。 “见过太子殿下。”洛王恭谨见礼,一边轻拽身旁心急火燎、完全忘了礼数的王妃。 他一旁的赫连雅娴早不耐这些虚礼,直冲冲道,“秦佩到底怎么了?给个准信成么?” 洛王惊出一身冷汗,赶紧请罪道,“拙荆出身将门,不懂规矩,还请殿下莫怪。” 轩辕冕笑笑,“自小一块长大,孤将她视若亲妹子一般看待,她如何秉性孤还是知道的,哪里会见怪?何况如今她是孤的皇嫂,说起来还是孤失礼了。” 赫连雅娴这才正眼打量他,太子大病初愈,面色比起先前确是好上不少,可依旧瘦削得可怕,双颊凹陷,不余半点赘肉。太子虽然依旧温润淡泊,与昔日无异,可这种宁静泰然却更让人心惊。 想起杳无音讯,人人避讳提及的秦佩,赫连雅娴心头一痛,抽噎着道,“我虽身处内宅,可也不是不明事理、嘴碎长舌的无知妇人,你们却一个个瞒着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怎么去了一趟洛京,雍王被关,秦佩干脆就不见人影了呢?我不问别的,我只想知道他如今可还安好?” 就是因为她在府里苦恼,洛王拗不过她一时心 分卷阅读9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8 软才将她带来,现下见她哭得凄切,只站在原地唉声叹气。 “他只是有些私事要办,才未跟着銮驾回来,”轩辕冕笑道,“至于为何不告诉别人,他虽与我等相熟,可不过官身六品,一个刑部主事休沐恐怕还不至于要昭告天下罢?” 赫连雅娴细细端详他神态,见他虽不似作伪,可总透着些强颜欢笑的味道,不由追问了句,“那他何时归来?再等下去,别说我家狗剩的满月,就是满周都赶不上了。” 轩辕冕似笑非笑的看满面通红的洛王,“狗剩?虽说贱名好养活,可到底是龙子凤孙,也不必如此作践罢?” 赫连雅娴摆摆手,“洛王仙风道骨,不讲究这些小节。太子弟弟你别岔开话题,秦佩到底何时回来?” 她这声太子弟弟一出,洛王心底一松,从“冕哥哥”变成“太子弟弟”,这一路他也是走的不容易。 轩辕冕仍是温和一笑,“待他事情办完,自然便会回来。” 赫连雅娴叹道,“先前我还求过他,他日太子弟弟有了心仪之人,一定要先告诉我知道,如今可是无人为我通风报信了。” 轩辕冕手一顿,后又轻轻抚上腰间玉玦,并未答话,只是淡淡浅笑。 三人一阵沉默,正值落日熹微,蓬莱阁旁种了几株绛色芙蓉,被夕阳斜照染成一片血红。 “我突然想起前人一句说芙蓉的诗来,”洛王低声道,“冰明玉润天然色,凄凉拚作西风客,不肯嫁东风。” 过了半晌,轩辕冕才幽幽道,“孤方才忽有所感,若是大哥不嫌弃,侄儿的名字就叫懋歆罢。” 作者有话要说:  闺蜜神马的 最靠得住了!严格算来 纳锦不算闺蜜 像赫连这样和秦佩百无禁忌 互相嫌弃 又很挂念的 在我心里才是更接近闺蜜的存在太子os: 烧死异性恋!文艺点就是——花前失却游春侣,独自寻芳。满目悲凉。纵有笙歌亦断肠。林间戏蝶帘间燕,各自双双。忍更思量,绿树青苔半夕阳。 洛王长子的名字 大家满意咩~~~~这货是个直男 而且日后矫枉过正 会无比风流懋有盛大 繁盛 勉励的意思 舜肯定大禹的 “予懋乃德,嘉乃丕绩。——《尚书·大禹谟》” 歆有喜爱 羡慕 祭祀香火的意思 “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诗·大雅·生民》” 就是祭祀的时候 祈求上天降福 使宗族得以延续 第107章 第二十一章:浮生恰似冰底水 “少主……”周芜欲言又止。 秦佩蹙眉看他,“你本就姓周?” 周芜愣了愣,“小人虽是汉人,可在突厥已有三代,自有突厥名字。后来先王入东宫后为小人起名周琼,在六全镇遇事后,方又改成如今的周芜。” “周琼么……”秦佩冷笑一声,“也不知是造作给谁看。” “少主唤小人来……”周芜偷眼看他,心中忐忑。 秦佩淡淡一笑,“你们预备何时动手?” 周芜大惊,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只见他忙不迭地俯身跪下,哽咽道,“我等为了寻少主跋涉万里,我更是不辞留在汉境十年,抛妻弃子,想不到少主不仅不信我们还如此猜忌!若是先王泉下有灵,怕也会为我等不值!” 说罢,他又泪眼朦胧地抬头,“少主若是不信我等,我等大可以死明志。” 秦佩淡淡点头,“好,那你便去死罢。” 周芜不敢置信地看他,又听秦佩淡淡道,“我若死了,汗位将落到谁手里?” “少主你……” 秦佩回头看他,在明媚阳光下,一张冰雪冷面恍若上好的羊脂白玉。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为何不开诚布公呢?我想想,恐怕你们也不会效忠阿史那附离,只因他不好控制,我说的可对?” 周芜嘴唇颤动,不知如何作答。 秦佩又笑笑,“我可有不满十岁的堂兄弟叔伯兄弟?抑或是侄儿堂侄?” 见周芜面色煞白,秦佩拍拍他肩膀,“先父潜于汉廷近二十年,机关算尽,联络二王、勾结两党、培养死士,其间二王、史苏两党为求突厥出兵,给他的金银珠宝、奇珍古玩……” 周芜缓缓敛起笑意,动也不动地盯着他。 “更何况,左贤王部和铁勒薛延陀部就算倾覆,也不可能毫厘都不留下吧,”秦佩仿佛没有感到对方眼里的杀气似的,自顾自道,“我虽从未见过先父,可他平生行事谨慎,又生性多疑,就算是自幼时起追随他一生的仆从,他也未必全然信任,我说的不错吧?” 周芜冷声道,“少主和盘托出,又点出我的打算,是招安还是威慑?” 秦佩缓缓摇头,露出一丝笑意,“都不是。” 无定河畔密林,恨狐蹙眉盯着船上动静,身旁的暗卫低声问道,“那边好像并未谈拢,秦公子可会有危险?” 恨狐思绪不由回到雍王事变那日。 喻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按例你们只能跟到朔州附近,只要过了朔州,便有木图江接应,阿史那乌木对他有救命之恩,应当不会对秦佩不利。可我看其余突厥人,和秦佩未必也是一条心,胡人狡诈,万一突然发难——切记,秦佩的安危要紧,那铁匣,大可不必管它,纵然落到他们手里,也无伤大局。” 恨狐看着舟上二人,低声道,“弓弩准备,只要那人亮出兵刃或是突然动作,则立即射杀之。” 秦佩缓缓从怀中取出那铁匣,笑道,“这铁匣先前我便与轩辕冕查看过,应是有个极精密的机关,若是硬来,恐怕里面的东西也会立时毁得一干二净。” 见周芜瞳孔张大,秦佩轻声细语道,“你自诩聪明,不妨猜猜我会如何做?” 周芜定了定心神,“先王一生筹谋,又将身后基业尽数托付给少主,少主在汉境长大,难道不知何为忠孝么?” 秦佩低笑,“忠孝?自古突厥常见父子相残,兄弟相杀,我甚至听闻过新一代可汗继位时,父兄的妾室都可占为己有。如此蛮夷之地,从来是以兵马论胜负,什么时候还讲起忠孝来了?更何况,金顿可汗死于非命,最终传位给阿史那乌木,你以为就无半点猫腻么?” 周芜张口无言,又听秦佩道,“唯有汉人才去在意什么‘名正言顺’,一直以来各方要寻的根本不是什么可汗金册,而是藏宝之处吧?” “你……”周芜嘶声道,“你想回去汉境,做那汉人太子的臣子对不对?你若是把藏宝图交出来,回突厥后我们可以谎称少主离世,汉廷也不会有人知晓少主的身世。” 秦佩勾起嘴角看他,“你这主意倒是不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既跟着你们出塞,便早已自己断了这条路,何苦多此一举?” 周芜抿唇看他,“那你待如何 分卷阅读9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99 ?” 秦佩看着脚边滔滔河水,“你常为自己抱屈,可想想你做过的事情——对先王不忠,对妻子不义,对儿子不慈,说是死不足惜都不为过。我有时会想,若是没有你,恐怕纳锦后来也不会下定主意勾结雍王,雍王或许不会那么快被挑拨夺嫡,太子便不会中毒……” “人若是心中有鬼,则根本不需要如何挑拨。”周芜冷哼道。 秦佩掂掂手中铁匣,淡淡道,“或许吧。” 船上的周芜,岸边的契苾咄罗,远处的恨狐等人均是一震,留意他手中动作。 “你以为我很在乎汗位么?”秦佩缓缓举起手中铁匣,对着阳光看了看,“若是你们不曾出现,若是我一无所知,或者……若我不是秦泱的儿子,我不知会有多快活。” 周芜上前一步,秦佩故意一个踉跄,铁匣差点脱手。 “少主不可!”契苾咄罗惊慌喊道,身后的兵卒纷纷举起弓箭对准秦佩。 恨狐等人也再顾不得掩藏行迹,纷纷从密林中站起身来。 众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秦佩却恍然未觉,只勾起嘴角,对周芜淡淡道,“你可知这金匮如何开启?” 说罢,他手上却飞速动作起来,纵然是离他最近的周芜也只能看到他将一块极尖厉的东西划过手心,然后对着盒子某处插了进去。 秦佩手上鲜血横流,面上却依然带着莫名笑意,而那莫名笑意似有一分凄凉,两分疯魔,剩下七分尽是解脱。 他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有两张绢帛。 周芜一见,顿时便疯了似的冲上去抢,秦佩也不怵,与他缠斗起来。 随着两人的扭打,船身猛烈地摇晃了一下,恨狐眼力好,只见秦佩不知何时手上多了把匕首,向着周芜背心扎去。 周芜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秦佩也不管他死没死透,挣扎着靠在船舷上,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火折子。 契苾咄罗等人近乎睚眦尽裂,眼看着那两张绢帛在秦佩手上化作飞灰。 秦佩亦是静静看着灰烬在风中飘散,对恨狐他们疲惫地笑笑。 他并未注意到身后周芜已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就着从身上拔下的刀刃向着秦佩扑过去,一刀扎在秦佩小腹上。 瞥见秦佩衣衫尽被染成红色,恨狐大惊失色,再管不得许多,就欲飞身上前救人。 可秦佩却摆了摆手,扶着船舷站稳,又目光涣散地向南看了眼。 就在此时,周芜又是奋力一刀,许是用力过猛,连那小舟都一道翻覆下去。 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的时候,秦佩忽而想起自己仿佛曾发过数次毒誓—— “若是我不顾己身安危擅做主张,便不得好死,不入轮回!” 如今可算是违誓了吧? 第108章 第二十二章:同穴窅冥何所望 渣男元稹的悼亡词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多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怀恩公公留步。”今日也不知是刮了什么风,已到掌灯时分,太子的两位最得力可信之人却齐齐来了东宫。 怀恩心中纳罕,面上依旧礼数周到,“殿下方从中书省回来,正用晚膳。” 裴行止与喻老对视一眼,“烦请公公通报一声,我二人有要事禀报。” 不过一盏茶工夫,怀恩便宣他二人至桂宫前殿觐见。 见礼过后,喻老与裴行止均垂首不语,不愿打破沉默。 轩辕冕靠着凭几,轻叩面前书案,冷声道,“孤刚出中枢,未曾听闻近来有什么洪涝山崩、时疫匪患……” 裴行止头埋得更低,喻老则干脆跪了下去,褪下官帽,“臣死罪!” 轩辕冕心头一跳,一字一顿道,“何罪之有?” “辜负殿下重托,臣万死难辞其咎!” 轩辕冕死死攥住腰间玉玦,“秦佩未到朔州么!” 河水冰冷彻骨,而在这极致的寒凉中,秦佩竟感到丝丝暖意。 据闻人濒死之前,过往种种会如同走马灯般历历重现,秦佩曾以为言过其实,可如今却觉此言不虚。 他如同观棋者般阅尽一生悲喜——幼时在秦府,无忧无虑,只知父母琴瑟和鸣,父亲更是个了不起的重臣忠臣;后来遭逢遽变,被义父送往潇。湘之地苦读圣贤之书,便只一心向学,想着日后考取功名做个好官清官,不辱先考一世英名,就此闭门造车,不问世事,方养成今日这般乖僻孤高的性子;再后来离了衡阳北上,本以为就此中举入仕,娶妻生子,平凡无奇地过完一世,谁又知道竟又生出那许多变故。 万州渡头那间破破烂烂的客栈里初遇李隐兮,谁能想到当时的惊鸿一瞥竟引出半生牵连?古井般无波的心湖再无法死寂一片,本就年轻气盛,首次遇见年龄相仿,不因身世权势另眼相看的同年人,新奇之心也好,好胜之心也罢,终是青春结伴,便下襄阳向洛阳,离了东京向西京,就这么一路而行到了长安,卷进无尽天家是非。 本以为天涯孤旅,于长安纷纷扰扰不过一看客,却想不到观棋不语到了最后,自己却只是棋局上一颗不轻不重、不大不小的棋子。 还偏偏是个弃子,白白赔进去身家性命,却还甘之如饴。 河水呛入口鼻,秦佩再不能呼吸,可在失去意识那一刹那,他仿佛看见轩辕冕在不远处看着他,笑容淡淡,但却带着无穷无尽的悲切。 秦佩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他笑了笑。 笑意未散,三千世界却只余一片冥冥漠漠。 裴行止与喻老不知何时退了出去,轩辕冕稳稳坐在凭几上,依旧还是原先的姿势。 他们说秦佩跟着突厥人到了汾州。 他们说那帮突厥人本就包藏异心。 他们说秦佩中途忽然说要去游赏无定河,登船时带上了那个突厥奸细。 他们说秦佩烧了金册,与那人争执起来,身中数刀。 他们说船已倾覆,秦佩与那人都跌入无定河中,同归于尽了。 他们说无定河水极其湍急,更有乱石暗流,根本无法打捞尸首,当地郡守已组织了数名通水性的青壮男子,可均是一无所获。 他们说汾州一带荒凉,若是想要找到尸首,恐怕要从京畿道调派人手。 他们说十日过去,秦佩与那贼人的尸首仍没被找到。 他们说已有仵作验了那舟中血迹,以秦佩伤势,就算不落入河中,生还亦是无望。 喻老更跪呈上一个铁盒,“殿下,秦公子曾命属下打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铁盒,后来偷偷将铁盒交换,这个铁盒才是金顿可汗留下的铁匣。那日在太庙,秦公子当众赠与殿下的玉玦,便能开启这个 分卷阅读9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0 铁匣的机关。” 轩辕冕木然地将腰间玉玦取下,喻老接过,小心翼翼地合在铁匣的暗纹之上。 就听“咔”的一声,铁匣应声而开,里面果然放着两张厚厚的黄纸。 “这铁匣日后便再合不上了,”喻老将玉玦递还给怀恩,取过黄纸,细细一看,奏报道,“内中两张,一为金顿可汗的金册,传突厥汗位于左贤王阿史那乌木,若阿史那乌木身死,便传位于其子阿史那邪森,邪森在突厥语中为美玉之意……另外一份是张舆图,上面标了十数个红点,秦佩先前猜测应是阿史那乌木藏宝之处。” 说罢,他便跪伏在地,默不作声。轩辕冕与秦佩交情至笃,闻此噩耗会有怎样的反应,他简直不敢去想。 出乎他们意料,轩辕冕不哭亦未笑,只是淡淡道,“陇西一带贫瘠,命恨狐转告郡守,此事就此作罢,不需再耗费人力财力,至于秦佩……便只说他奉命公干,停驻汾州,不料途中遇上歹人,至此生死不明。” 他平静得实在有些可怕,裴行止与喻老虽然忧虑,可见他面上死灰般的澹然,终还是将满腹的开解劝慰咽了下去,噤若寒蝉地告退。 怀恩识趣地想要带所有宫婢黄门告退,却听轩辕冕道,“怀恩,你留下。” 怀恩抿唇,在他身后站定,为他添上温热茶水。 “秦佩此人,你怎么看?”轩辕冕看着盏中茶沫,低声问道。 怀恩哽咽道,“秦公子是个忠臣良子,也是个义薄云天的男儿!” 轩辕冕勾起唇角笑笑,“是么,孤却觉得他无情无义、不忠不孝、背信弃义,是个再可恶不过的混账!” 怀恩一颤,抬眼就瞥见轩辕冕森寒目光,不可置信道,“殿下!奴婢虽是个阉人却也知晓何为忠义,秦公子虽然身世有伪,可他对朝廷、对殿下的一片心却是真的啊! 轩辕冕伸手去够那玉玦,死死攥在手里,颤声道,“他是个突厥人却一心向着我朝,此为不忠;他先父毕生立志颠覆汉廷,牟取汗位,更是积攒下无尽财富,可他说不要便不要了,自是有悖孝道。他允诺过孤,一定会善加珍重,总有一日还会回来,可他如今……这难道不是背信弃义么!” 他声调陡然尖锐起来,仿佛上好的丝帛被生生撕扯开。 “他信誓旦旦那么多次……”轩辕冕扣住那玉玦,捂在靠近胸口的地方,“可他还是撇下孤一个人走了,这不是无情无义,又是什么!” “还请殿下保重玉体!”见他强忍悲切,一张脸却是煞白,怀恩不由急道。 轩辕冕恍若未闻,惨笑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你看,他嘴里简直没有半句真话……如今连他的尸骨都寻不回来,还谈什么白首同归,偕老同穴!” “可孤与他不同,金口玉言,既然答应了他要等,那么不管是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孤都会一直等下去!” 第109章 第二十三章:边城画角声呜咽 迷蒙混沌间,仿佛有人长叹一声,紧接着便是阵阵剧痛自腰腹之间袭来。 秦佩虽仍昏昏沉沉,心中却是知道,此番怕是死不了了。 不知又昏睡了多少时日,秦佩终于悠悠醒转。 他试着坐起,却发觉伤处未愈,根本无能为力。 “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还非要逞强,怎么,就这么想死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秦佩挣扎着半坐起来,只见一个奇丑无比的老者正抱着双臂,靠着毡帐看着他。 毡帐! 秦佩这才发觉自己竟是在一简陋毡帐之中,除去身上毛毡、身下棉褥、一个小小炭炉外,几乎再无他物。 “多谢老丈救命之恩!”秦佩喉间肿痛,声音更是嘶哑。 那老者缓步走近,在他身旁坐下,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锁住秦佩,无形之中竟有极强威压。 秦佩别过双眼,低声道,“多谢老丈,只是不知老丈是在何时何处发现在下?” 老者轻轻一笑,“你倒当真与众不同,若是常人在此情景,要么求老夫再多收留一段时日,要么是客气一二,表明再过些日子便会自行离去,如你这般方一醒来就追根究底的,委实罕见。” 秦佩赧然,正欲寒暄请罪,就听那老者悠悠道,“不愧是做过刑部主事的人。” 秦佩目光一凝,冷声道,“阁下既知晓在下身份,想来应是故人,不妨报上名来,是敌是友,你我也好有个计较。” “小子猖狂,”老者淡淡一笑,“连榻都是下不了,竟还敢大放厥词,难道不怕老夫取你性命?” 秦佩自嘲道,“若是吝惜身家性命,恐怕我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不过若是想从秦某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恐怕阁下注定要空欢喜一场了。如今秦佩身无长物,无论在突厥还是天启朝,恐怕都已是个死人,早已一文不值。” 老者瞥他一眼,却并未多言,只将一碗煎的黑漆漆的药端至他面前,不耐道,“不想死就把药喝了。” 秦佩有些吃力地端着药,心中不免有些迟疑,先前在舟上时确是抱着玉石同焚之心,也想着自己一身罪孽,倘若死了,也算是代父还债,以身抵了他父子这些年在天启朝的因果。 可人一旦死里逃生,不管身处再恶劣不堪的环境,怕都不愿再去寻死吧? 虽然不能再见,可若能听闻他的消息,亲眼看看这片承平盛世…… 秦佩仰头,毫不犹豫地将药饮下,瞬间就白了脸色。 “怎么?秦公子用药还要配上糕点不成?”老者嘲讽道。 秦佩忍住满嘴的苦意,连话都是说不出来。他当日沉入河底,又身带刀伤,老者救他显是不易,还不知费了多少力气。若不是深有牵连,老者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可若是故人,又何必对他冷言冷语,不假辞色? 秦佩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好当这老者性情怪异,对他仍是尊重有加。 于是秦佩边养伤边应付老者的刁难,转眼便过去一月有余,见他伤势大好,身子也不似往常羸弱,老者便开始打发他去做活。 一开始还是收拾毡帐,煎茶斟茶的细活,再后来随着他伤势见好,老者便让他烧柴生火,漂洗衣物。无奈秦佩本就是大家公子出身,在书院时身边都有书童侍候,就算是后来被突厥人带走,也是少主之尊,何时做过半点粗活? 在毁了二两好茶,烧了半个毡帐之后,老者终于弃了这个念头,恶狠狠地扔了个羊鞭,便把秦佩赶出门牧羊。 秦佩手执羊鞭,满面茫然地站在秋风萧瑟的草场之上。 东曦既驾,满天红霞划过无尽苍穹,天之彼方隐隐缀着数点寒星。离离秋草随着朔风摇荡,一直绵延到远处祁连山脚。 低头看看手中 分卷阅读10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1 羊鞭,秦佩轻笑一声,走向毡帐旁的羊圈。 许是天赋异禀,又许是祖宗护佑,万事不成的秦佩牧羊倒是有模有样,竟总能将羊群一头不落地带回,老者一看,也放下心来,甚至还给了秦佩一匹老马。 于是每日五更刚过,秦佩便赶着羊出去,日上中天的时候随意用些干粮,待到夕阳西沉之时再赶着羊群回去。 如此这般又过了一月,这日老者突然拎回来一壶烧酒,几个熟菜。 秦佩刚把羊赶回羊圈,就见老者端坐在帐中,早已斟好了两杯酒等着他。 秦佩行礼坐下,伸手一摸,发现酒已被温好,不由抬眼看了那老者一眼。 老者与他对视,见他琥珀色眸子里竟是难得的清透,不由一叹,“你终归与他不像。” 过去二十年,此话秦佩听了不下百遍,几乎每个年过不惑的人见了他,总会慨然叹出这么一句。 秦佩木然道,“老丈于我恩深如海,可到底只是萍水相逢一场,对我秉性不甚了解。若是知晓了我做过的那些事,恐怕老丈就不得不说句‘深肖乃父’了。” 老者饮了口酒,漫不经心道,“你为何要如此做?难道就不曾迟疑过么?” 过去两个月刻意忽略之事再被提起,秦佩很有些猝不及防,半晌才淡淡道,“世上诸事,跳脱不出轮回因果。我父作恶多端,亏欠天启朝良多,挑拨两党、勾结藩王,死后甚至还留下暗桩搅得朝堂不宁、天家不睦。就算此番我当真身殒,恐怕也还不清这些因果,更何况我还捡了一条命?这么看来,到底我还是赚了。” “因果当真要算起来,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的,”老者斜靠着凭几,虽身处塞外毡帐,又长得惨不忍睹,但不知为何,其一举一动却透着不尽旷达潇洒,让人难生恶感,“你只算了你与天家的因果,可旁人却是漏算了。就说陇西王府罢,若不是你父,周玦之弟也不至于和陇西王生出那许多龃龉,终被幽禁折辱,后来又不得不假死,隐遁山林,空负半生韶华。” 秦佩捏紧酒杯,心中苦涩难言。 老者又道,“你与这周琦倒算得上遭际有几分相似,都不约而同地投了河,不如你就安心在此牧羊,将这段因果先还了吧。” 秦佩放下茶杯,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我与你的因果,今日算是尽了,你好自为之。”老者也不看他,径自起身,走入帐外漫天风雪。 羌管悠悠霜满地,不知何处有人在用胡笳奏那字字血泪的十八拍。 老者顿足听了会,一声清啸,转瞬便消失在苍莽天地之外。 第110章 第二十四章:泣尽风檐夜雨铃 “你听阁老的口气,那秦佩当真死了?”苏诲把玩着手中折扇。 刘增帛看着扇面——大片留白,唯有寥寥几枝桂花,又有枯瘦字迹题着“不见离骚人,憔悴吟秋风”。他缓缓闭上眼,回想起半年以来秦佩言行,哪里算得上天衣无缝?简直处处透着不祥…… “你倒是看重他,”苏诲怅然道,“我只是不喜这些踩着我世家脊骨往上爬的从龙功臣之后,对这个人我并无恶感。死的这么不明不白,也是可惜了。” 刘增帛低声道,“虽是在府中,到底隔墙有耳,此事日后不必再提。” 苏诲“啪”的一声将扇子合上,“说这些也是无用,去者不可追,所以咱们更要好好活着。” “对,好好活着。”刘增帛压下满心的疑虑附和道。 秦佩……难道真的不在了? 天光未亮,恨狐带着木桐等数个仆从便已立在安义坊陈宅外。 陈充应门出来,便被这个阵势吓了一跳。 “在下奉秦大人之命前来,见过小公子。”恨狐拱手行礼,边从袖中取出几人的卖身契。 “请小主人安。”木桐几人齐齐行礼。 陈充吓懵了,慌得倒退几步,“这可使不得,无功不受禄,这如何敢当?不知秦大人现在何处,我亲自去与他说。” 几个下人不明所以,恨狐却是笑的勉强,“秦大人外出未归,一年两载怕都是回不来。他临行前叮嘱我等,务必将这几人送到,小公子每日还需温书,令祖母、令堂又还病着,后宅之事总须有人操持吧?这些人的工钱大人给足了五年,小公子不需担心。” 陈充还欲推辞,又听恨狐道,“秦大人还说令尊于他有救命之恩,他也早将你认作家中子侄,小公子若是实在过意不去,那便安心苦读,早日取得功名为殿下分忧,为天下百姓谋福,这样令尊九泉之下也可瞑目,秦大人也可安心去办差。” 陈充红了眼眶,“不知秦世叔何时归来?我当登门致谢。” 恨狐哽住,强笑道,“差事办完他自会回来,待那时我定会告知小公子。” 陈充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又对木桐等人道,“世叔虽将你等暂借给我,但你们还是秦府的下人,如今只算作在我府上帮工,待他回来,尔等再自行回去。” 恨狐目送陈充引他们入府,方缓步离去。 德泽二十年四月初二,永兴坊秦府。 “殿下,后日便是登基大典,明日圣上亦会回京,您还是早些歇下罢。” 轩辕冕摆摆手,“孤心中有数,你们退下吧。” 怀恩不无忧虑地抬头看了眼,低声道,“天色不好,怕是要落雨。” 轩辕冕不语,只淡淡看他一眼,怀恩不敢多言,只好带着一干人等退下,只余数个暗卫在屋顶廊角守卫。 轩辕冕拎着把油纸伞,独自一人沿着幽静长廊进去。秦佩不在,府中奴仆只留了一两个可靠老奴洒扫,久无人至,整个宅邸都显得空荡冷清,鬼气森森。 正值仲春,庭院里桃李海棠开得烂烂漫漫,只可惜无人来赏。 天边阴云聚聚散散,最终合拢到一处,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来。 轩辕冕定定地站在廊下,看着檐铃在风雨中摇荡,泠泠作响。秦佩于此道甚为精通,他做出的檐铃能奏出宫商角徵羽五音,只是无人击打,仅凭风力,难免有些曲不成调。 若是秦佩还在,恐怕会在廊下摆上几碟几菜,再温上一壶好酒,伴着风声雨声檐铃声吟诗作赋,惬意得眯了双眼吧? 轩辕冕闭上眼,静静在心里描摹秦佩眼角眉梢、一颦一笑。他不知道还要过多久秦佩才会回来,他甚至不知晓秦佩还会不会回来,所以他只能牢牢将秦佩记住。 这样就算有日秦佩忘记了他,他也能认出秦佩,免得故人相见不相识。 哪怕是到了奈何桥上。 “殿下,”喻老急匆匆冒雨而来,“圣上顾相等人已到了蓝田,明日清早便会到了,殿下还请速回东宫布置接驾事宜。” 轩辕冕垂眸,“近来雍王在府中都做些什 分卷阅读10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2 么?” “回殿下的话,雍王如今闭门不出,每日只烧香念佛,抄写经书。” 轩辕冕低笑,“他既如此诚心,不如便剃度了罢,也算是为父皇祈福,为社稷积德。” 喻老一愣,“此事何时去办?” “捡日不如撞日,孤看今日天光不错,不如就今日罢,辛苦你走一遭。”轩辕冕沉思道,“林氏曾在大报恩寺禁足过,想来大报恩寺也与他母子有缘,你交待方丈,切勿苛待他二人。” 喻老有些不忿,欲言又止,又听轩辕冕笑道,“优待倒也不必,和其他僧人一视同仁便好。” 说着二人向府外而去,轩辕冕回首看了眼,骤雨过后,庭中落英白白。粉粉落了一地,说不出的凋零气象。 “将那檐铃拆两个下来,”轩辕冕沉吟道,“就放在……” 喻老不动声色,却是打起了精神,太子后日登基,寝宫却是迟迟未定。原先圣上住在紫宸殿乃是因紫宸殿离内朝及中书省均是极近,方便探看诸位阁老,而后宫嫔妃则集中在珠镜、清思二殿,就是周贵妃林氏当时以贵妃之尊都是与另两位妃嫔同居一殿。因此,偌大的大明宫,宫室竟多空置。 太子似有断绝婚娶之念,这大明宫日后倒当真是十室九空,不闻人声了。 “不如便含凉殿罢。”轩辕冕缓缓道。 喻老倒也不甚惊奇,含凉殿地处清幽却不远僻,北面临水,与蓬莱殿遥遥相望。先前顾太傅常在蓬莱殿教导太子,想来太子定居含凉殿亦有睹物思人之意“挂在何处?” 轩辕冕看他一眼,自己撑起油纸伞步入雨帘,“便挂在寝殿轩窗外吧。” 此时,距九月卅已过去整整半载。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觉得这里有必要说下渣秦的一些行为 小秦大名和大周的关系 其实西楼里说的很清楚另外呢 打开金册的钥匙是一块玉玦 小秦突厥名是玉的意思 是不是觉得很不可理解 如果说寻求大周对小秦的庇护 突厥名和玉玦完全没有必要…… 第111章 第二十五章:满目山河空念远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帘外骤雨方方休止,阴霾层云亦已散去,露出早先隐在雨云后的万千繁星来。 “明日想来天气不错,是个好兆头。”说话之人斜倚着轩窗,虽仅着一身月白锦衣慵慵站着,却透出无上威严。 他身旁另一便服男子笑道,“守得云开见月明,说的正是冕儿啊,勉之呢?先行进京了?” 锦衣男子笑意温存,一双凤眼虽带着风霜,可却亮的惊人,“你还不懂他,惯来是有了冕儿便不要朕的,既已到了京畿道,哪里还等的下去?” “陛下,赵相已在外等候宣召。” 轩辕昭旻蹙眉,“不在京中坐镇,赵子熙此时来做什么?宣他进来罢。” 不多时,一身窄袖袍衫的赵子熙便恭谨而入,跪伏行礼,“臣见过陛下。”叫起后又对一旁的周玦颌首示意,“见过魏国公。” “许久不见,曼修风姿一如往日。”周玦笑道。 赵子熙亦客套道,“哪里,伯鸣兄才是风采不减当年。” 轩辕瞥了赵子熙一眼,“你们不是前年才见过?别说的仿似十年未见一般,赵子熙,大典可都准备停当了?” 赵子熙点头,“陛下放心,臣是从太极殿直接过来的。” “那便好,”轩辕漫不经心道,“诸王可好?” 赵子熙眼观鼻鼻观心,“回陛下的话,诸王都好。洛王又得麟儿,同王近来主动向殿下求了个差事要去修史编书,太子殿下每日夙兴夜寐,忙于政事。” 说到此处,他便抿紧双唇,默而不语,显是忘了有雍王这么一号人。 轩辕也不着急,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真龙天子,帝王威仪,能耐得住的也没有几个,赵子熙自然也不例外,最终还是冷声道,“出来时臣得到消息——雍王深感罪孽深重,一心向佛,已于今日辰时在大报恩寺剃度了,太子殿下钦赐法号罪愆。” 轩辕微微一怔,竟悠悠笑了,“冕儿到底长大了,朕也该放心了。” 周玦赵子熙等人跟随他多年,哪里还辨不明他喜怒?立时便明白,太子逼迫雍王出家,轩辕不仅没有半分愠怒,竟还是纯然欣喜。 赵子熙垂眸不语,雍王世子已死,太子命他出家,等于是将他幽禁于禅院之中,至此不可娶妻生子,雍王这脉也便断绝。既为出家人,自然不可再问方外事,太子便可轻而易举地废了他的王爵,也可免了朝廷对他的供养。更关键的是,留下雍王的性命,亦是做给如今的皇帝看,让他明白太子对兄弟宽仁,只要不生出别的心思,自可做到兄弟友爱;即使生出了别的心思,太子仁爱,亦可留他一条性命。某种程度上,太子此举与留侯请封雍齿相类——经历雍王事,众人已然看到太子的雷霆手段,生出几分敬畏之心,而之后太子施恩,又会让先前追随雍王的群臣安心。罪魁祸首都网开一面,何况下面的小鱼小虾呢? 周玦笑了笑,“陛下英明,直至如今,勉之都还以为自己瞒的极好,陛下对此事一无所知呢。” “他是不想让朕父子生出嫌隙,失了骨肉情义,”轩辕抬眼看着无尽苍穹,眼中幽暗不明,深不可测,“冕儿或许也是如此想,许多事才瞒着勉之吧?几个儿子中,冕儿骨子里最是像朕,这点默契,我父子还是有的。” 赵子熙冷不丁道,“太子与秦佩之事,陛下知晓多少?” “曼修到底也是三甲及第,怎么说话如此含糊?你问的是太子之事,秦佩之事,还是太子与秦佩之间的事?”轩辕并未回头。 赵子熙简直无法压下胸中怒气,扬声道,“也罢,我与秦佩到底师生一场,今日为了他,臣怕是要直犯龙颜了。陛下,臣只问一句,秦佩到底是生是死?” 轩辕不语,周玦目光闪烁。 圣上治国有方,亦早已荡平天下,齐家更不在话下。就算是几位皇子闹得惊天动地,到底还是不曾搞出血染宫闱的大事来。秦佩在太子心中分量甚重,顾及父子情义,皇帝便不可能置秦佩于死地,可若要太子做个心存社稷,心中也只有社稷的圣君,秦佩这样身世离奇、又曾牵扯进宫廷秘辛的异族人,便不能再出现在风波初定的朝堂里。 赵子熙苦笑道,“臣明白了,陛下对太子寄望甚厚,怕是要他做个堪比商汤周武的孤家寡人了。既是如此,秦家与天启朝也算是恩怨两清,臣只求陛下能给秦佩一个清净,权当是对太子的垂怜,也是给微臣的恩典。” “你是在怨怼朕?” 赵子熙缓缓跪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不敢。” 过了许久,轩辕 分卷阅读10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3 才淡淡道,“圣人忘情,最下不及于情,朕虽被人称一声“圣上”,可到底还不是圣人……冕儿是太子,可毕竟也是朕的儿子。” 大报恩寺有一琉璃宝塔,高约七层,登高望远,整个长安城都尽在脚下。 梵音空灵,仿佛能够洗净人心。 轩辕冕负手站于塔上,淡淡问道,“罪愆可说了什么?” “不曾,”喻老偷眼看他,“但林氏罪妃……” “如何?要见父皇么?”轩辕冕一哂。 “正是,罪愆倒是老老实实,宣完旨后,他也就应了,仿似真的看破红尘似的。” 轩辕冕抬眼看天际流云,“妻离子散,身败名裂,孤若是他,恐怕也没脸留在方内了。至于林氏,也罢,她要见便让她见罢,本还能留下一条性命,偏偏如此想不通透。” 长安城历经数十载营建,自是煌煌帝京,煊煊赫赫,此时又正是春和景明之时,纵然在七层宝塔上也可见百花盛放,烂烂漫漫地开到了天边。 大报恩寺内亦是游人如织,一个垂髫稚童踉踉跄跄地要去摘那御品牡丹,幸好被及时拦住,被焦急的母亲打了几下,坐在地上直哭。 轩辕冕禁不住轻轻笑了起来,目光越过长安西北的群山,飘飘渺渺地投向不知名的远方。 无定河畔,可也有这等春光? 德泽二十年四月初四,太子轩辕冕即位,改元承平。 作者有话要说:  传说中的渣爹 上代总攻登场……很遗憾地说 截止完坑 小顾应该都不会出来了 第112章 第二十六章:百年都是几多时 转瞬之间,太子登基已有半年。陇西、临淄二王无嗣国除,以老迈求归帝京荣养,帝再三恳请,无奈二王心意已决,皇帝最终才允下,命人在长安修建王府,并令礼部安排迎候二王事宜。 二王最少还需半年方可抵京,还谈不上十万火急,真正让礼部诸人深感头痛的却是另一遭大事——改元半年,后位可还虚悬着呢。 早朝方罢,礼部尚书苏景明便径自向中书省而去,据闻是要向赵相亲禀此事,可见是焦心到了何等地步。 “见过赵相。”苏景明草草拱了拱手,便从袍袖中取出一封文书。 赵子熙瞥他眼便欲接过,不料苏景明手一抬,藏到身后,满面促狭地看他,“采选之事,我已有了计较,就看赵相想拿什么来换了。” 赵子熙八风不动,靠在凭几上,“我的便是你的,何苦如此见外?” 见苏景明眉头一挑,便悠然改口道,“不如先欠下,待你日后想好了要什么,我允你便是。” 苏景明白他一眼,将那文书递给他,“不知为何,陇西王竟要陛下巡边犒赏三军,之后他再与陛下一道回京。你说他是怎么想的?他这般作为,放在天下人眼里,岂不是如同陛下亲自往陇右迎他一般?就算他是陛下的皇叔祖,毕竟也只是个藩王,如此作为,将天家威严视作何物?” 赵子熙接过文书,一目十行地扫过,“裁撤陇西、临淄王府后,陛下欲在凉州设安西都护府,在蓟州设安东都护府,其中安西都护府更为紧要。本来陛下的打算是让安西都护与王爷交接后,再命专人护卫王爷回京,想不到王爷竟是让陛下自己去。” “这于理不合啊,”苏景明不知何时已经坐下,正小口啜茗,“不过,我喜欢。” 赵子熙无奈地看他,简直不明白为何太上皇当年要点这么个离经叛道的人做礼部尚书,“陛下若是同意,倒也无妨,也正好让陇西军和边民们看看朝廷的恩宠。” 苏景明点头,“也罢,天子巡边……我礼部又有的忙了。” “至于这后宫事……”赵子熙迟疑道。 苏景明挑眉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不久后,一个消息通过吴少卿之口在天启朝上下传得沸沸扬扬。 似是皇帝处理朝事游刃有余,终于腾出手来解决终身大事,仿佛是为了印证吴少卿所言非虚,礼部也忙不迭地昭告天下。一时间,但凡家中有未出阁女儿的大小官吏纷纷闻风而动,整个长安城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乃至钗簪环佩均被一抢而空。 就在诸位老爷夫人喜滋滋地等着女儿飞上枝头,闺阁小姐们念着传闻中龙章凤姿、贵不可言的皇帝陛下沉入梦乡时,另一个消息恍如平地惊雷一般炸开,将众人的痴心妄想砸了个粉碎。 一个月内,几个原先曾在东宫服侍的宫婢竟纷纷染病,重则撒手人寰,轻则人事不省;而在礼部颁发布告的当天,宫内原先林贵妃的寝宫珠镜殿竟然走水,火光映红了半个长安城。 钦天监的袁老头一日在圣和居醉酒,不慎说漏了嘴,当今圣上是个罕见的永世孤鸾的命相,若是贸然成亲,不仅克妻克子,更有可能给国家招致祸患。他虽然惯来疯言疯语,可也常道破天机,人们不由得半信半疑。 没过几日,袁老头竟然以殿前失仪被降了两品,罚俸一年,事后对那晚的醉话更是矢口否认。礼部苏尚书在某日士族的清谈雅集上一本正经地澄清,圣上最多只是对玄学略有涉猎,克妻克子之说乃是无稽之谈。 须知人之本性,朝廷越是冠冕堂皇的解释越不会让人信服,而越是极力的澄清则越显得此地无银……众人又联想起一心向道、终身未娶的顾秉,从洛京回来后重拾旧业,越发沉迷于道法的洛王,再加上去年的采选一案,不禁又开始踌躇起来。 就在众人畏首畏尾、举棋不定时,圣上下了一道诏书,言明此生注定无嗣,故而罢采选、废后宫;命诸王之子尽入太学,陛下将择优教养;遣散宫内八成宫人,准其回乡自行婚配;又因宫内并无女眷,承平年间不再增选宦官,更严禁民间私自宫刑。 皇帝的这道诏令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御史台的言官们正欲上疏劝谏,却被老谋深算的郑谙虑拦下。 “此事怕有说不得的隐情,圣上年前曾大病一场,中祀后雍王世子夭折,雍王本人更是出了家……何况,宗正寺的王爷们都不曾发话,你们又操的什么心?” 众人细想了想,竟都觉得此事大有乾坤,这些言官也都是乖觉的,哪里愿意为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开罪君王? 于是,在君王的坚持,太上皇的默许,和群臣的缄默不言下,此事已成定局。 千重宫阙,城门次第而开。 数十辆青纱小车缓缓驶出,时不时有宫女掀开车帘回头望去,个个眼角带泪,喜不自胜,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有日能离开这食人的深宫。 “陛下仁慈。”蓬莱山上,裴行止错后半步立于轩辕冕身侧,一同登临南望。 轩辕冕笑笑,“何必拖累他们。‘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别的不说,最 分卷阅读10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4 后一次增选宫人是德泽十年,彼时进宫的宫人到今日方才放归,就算入宫时十四五岁,到如今也是年近三十,说起来倒是我天家不仁,白白误了人家半生了。” 裴行止心中一叹,猛然想起当年他曾对着秦佩故弄玄虚,说什么“就算是天下至尊,最终往往都敌不过一个字”,如今看来岂不是应验了?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臣想问句僭越的话,他一日不归,陛下可以等一日,他一年不归,陛下可以等一年,可若他永世不归,陛下难道要等一世?” 轩辕冕目光掠过波光荡漾的太液池,又忍不住向北望去,“朕答应过他要等,那便自然会等下去。那时朕是太子,尚有千岁,如今是皇帝,更有万岁,朕等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  那几个宫婢 有先前和太子一起中毒的 也有清算的钉子 不是为了这个事情特意杀的…… 那个小顾没出场的原因 其实是我觉得没必要 毕竟他对情节的推动 以及对以前一些事情的解释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毕竟他处于隐遁状态 太子和轩辕也不想让他烦心周家兄弟 忘尘叟 王爷出场是因为他们推动情节其余人是因为在长安又是亲历者 番外我觉得小顾出场都略勉强 没有安排他的戏份 上一代目前只考虑过渣秦 第113章 第二十七章:笳鼓喧喧汉将营 夜阑更深,万籁俱寂。 中书省内灯火不歇,几位年轻的侍中、舍人正伏案批阅公文,无人敢懈怠半分。 原因无他,只因今日轮值的宰相是三朝元老、两朝宰相赵子熙。 赵子熙虽正值壮年,却极通养生之道,新帝登基后,便将原先的五日一值改为十日一值,也不再处理具体事务,反而将大量的时间用来考校后生。 “待科举殿试罢,陇右、临淄撤藩一事怕就要提上日程了,”最近刚有资格在中书省行走的刘增帛忧心忡忡道,“可圣上却迟迟下不了决定。” 赵子熙轻叩杯沿,“不着急,陛下深思熟虑,是天下之福。” 刘增帛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外面有人禀报,说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怀恩公公到了。 怀恩向诸位阁臣行礼,“明日朝后,陛下想与几位阁老还有礼部几位大人议定巡边之事。” “圣上怎么这么快就拿定主意了?”刘增帛奇道。 怀恩公公压低声音,笑道,“几位大人有所不知,方才御苑里那棵优昙花突然绽放,此花传闻三千年一开,现则有金轮王出,这是了不得的吉兆啊。陛下以为此时此花盛开,必然意味着什么机缘,他说的深奥,奴婢也不太听得懂,过来宣旨便是了。” “此花原先不是赠给秦佩了?好几年都没开,想不到今日竟是开了。”刘增帛虽不信什么祥瑞之说,但主忧臣辱,皇帝龙颜大悦总是好的。 赵子熙眸光一闪,“咱们今夜便拿个章程来,最迟四月,陛下定然启程。” 三月初五,皇帝登极未至一年,便因安西都护事巡狩北疆,亲自劳军。 天子出巡,革辂而六驾,白缎为幨帷,十二面旌旗高高竖起,绣以龙虎。左右卫率亦在一旁扈从,军容齐整,浩浩荡荡,好一派天家威风。 “你可知朕为何选你做那安西都督?”轩辕冕闭目小憩。 赫连仲祺小声道,“臣不知。” “听闻你这几年在太学也未忘了研读兵法?” “我赫连家世代习武、拱卫朝廷,祖宗遗训,臣无一日不放在心头。” 他以往嚣张肆意,在整个长安城里都是横行无忌,前年因事被罚,反而因祸得福地并未牵扯进夺嫡风波,为人亦是稳重许多,甚至有些谨小慎微,失了少年人的锐气。 轩辕冕笑笑,“大好男儿自是不该被困在长安宫城一方天地,不去大漠孤烟处走上一遭,如何又对得起平生志向?你既收敛了性子,朕也便放心了。安西都护李克,虽是个忠臣,但为人过于憨直莽撞,你多留意。” 赫连仲祺心下霎时了然,在安西都护外又设安西都督,不过是为了相互制衡,防止一方坐大,最终如同藩王一般成为朝廷的心腹之患。 “臣领旨。” 曾几何时,赫连仲祺敢打马御前,大笑着抢走轩辕冕手中瓜果;轩辕冕也曾微服探访,只将行迹告知赫连仲祺一人知晓。 事过境迁,赫连仲祺再不敢在轩辕冕面前百无禁忌,轩辕冕亦无法再以背心相托。 君臣分际,不过如是。 还未至凉州,便有暗卫飞马来报,说靖西王亲率十万凉州军在城外十里外迎候。 轩辕冕难免意外,“怎可劳动皇叔祖?” “想来靖西王此举也是为了彰显历代靖西王对朝廷的拳拳忠心,”裴行止在一旁插话道,“顺带一展陇右军威。” 轩辕冕任由怀恩为自己整肃仪容,“皇叔祖有心了。” 这军威自然不是给他轩辕冕看的,恐怕归根结底,靖西王还是想为他留在陇右的部属挣个前程吧?有如此顾念部属的主将,难怪几十年来凉州军一直对靖西王府忠心耿耿。 果然,又行了半个时辰,众人便见远处玄黑旌旗招展如同阴云压城,数十万人排列齐整,阵势煞是惊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万人一同高呼,简直如同地动山摇,拉车的服马一惊,纷纷在原地躁动起来。 盛年不再,雄霸之气却依旧的靖西王亲自上前,撩起下摆,在天子舆驾前跪定,口称万岁。 怀恩掀开幨帷,轩辕冕端坐其内,华美清俊,雍容以及。 靖西王微有讶异之色——皇帝竟着了一身锦边胡服! 怀恩命人去拿绣墩,轩辕冕却摆了摆手,径自跃下舆驾,亲自将靖西王扶起。 “靖西王府为国守边,已历父子两代,皇叔祖更是社稷重臣,宗室砥柱。劳烦皇叔祖亲迎,是朕的不是。” 他神色真挚和善,旁人见之可亲,靖西王也不例外,当场笑道,“上次本王见到陛下,还是德泽十五年。转眼间陛下便能独当一面,臣等也是老了。” 他笑意恬淡,仿佛真的是个看着自家得意子侄的市井老人。 轩辕冕抿唇一笑,“皇叔祖哪里算的得老,看起来也就与朕父皇一般年纪。” 虽是暮春,正午日头却也毒辣,轩辕冕仰头看看,对靖西王道,“将士们苦等,怕也是累了,不如咱们进城再来寒暄?” “是老臣考虑不周了,”靖西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陛下回舆。” 轩辕冕目光瞥向靖西王仆从牵着的青骢马,问道,“皇叔祖如何回城?” 靖西王恭敬道,“老臣自当骑马随驾。” “朕本是来劳军,自是与将士们一处,”轩辕冕摆摆手,一旁的太仆寺 分卷阅读10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5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5 丞便亲自牵来一匹通体雪白的御马,“更何况,太。祖太宗马上得天下,朕虽养于深宫,却也不想堕了我轩辕氏男儿的威名!” 说罢,他便利落地翻身上马,又用马鞭指了指身后的李克、赫连仲祺两人,笑道,“这便是我为陇西选的都护、都督,这几日皇叔祖大可考校他们,只要您略有不满,朝廷便重新再选!” 须知先前雍王一事传到凉州,有关储君的流言并不十分悦耳,靖西王虽然不曾尽信,心中却也有了芥蒂,如今见他恢廓大度,不由老怀甚慰,连连道,“圣上英明!” 轩辕冕难得开怀一笑,扬鞭纵马,身后依次跟着靖西王、李克、赫连仲祺等人,浩浩荡荡地入城了。 第114章 第二十八章:无情莫把多情恼 犒赏三军,巡视防务,皇帝在凉州呆了三日,几乎日日都忙到子时方能歇下。 靖西王府早已料理停当,长史正同司书一道清点王府资材,到底历经两代经营,各样器物堆积如山,光是名剑宝刀恐怕就需要一辆马车来运送。 “陛下可曾起身了?”王府录事周琦一早便在行馆外等候,录事虽只是个微末小吏,可他身上却不见半分卑微谄媚,反而周身一派华贵之气,王府众人见他也极为尊重,就连王爷也对他百依百顺,俨然便是这陇右道的半个主子。 怀恩公公对这个魏国公之弟也是极为忌惮,见他亲至,自是打足了精神应付,笑得犹如春花一般,“见过周大人,陛下早已起身了,正想着临行前去王府探视王爷,没想到周大人却先来了。” “陛下这是要折煞我等,君臣有别,理应我与王爷来向陛下请安才是,”周琦不卑不亢,“王爷稍后便到,还请公公通报一声,若是陛下有暇……” 怀恩赶紧道,“奴婢这就去,周大人稍安勿躁。” 半盏茶后,经过再三推让,轩辕冕还是坐了上座,正微微侧身,与靖西王闲谈。不知不觉说起当年事,靖西王不由慨叹,“彼时本王心力交瘁,哪来闲心去关心洛京的暗流涌动?待到本王反应过来时,战事已是一触即发,太上皇也已祭告天地,准备亲征了。” 当年金戈铁马,身处深宫的轩辕冕自是毫无印象,只笑道,“当年皇叔祖与独孤表叔兵分两路夹击突厥,胡人闻靖西王之名则小儿夜啼,人人胆寒。皇叔祖勃发英姿,朕无缘得见,实乃平生之憾。” “陛下谬赞了,不过是趁着还能爬的上马,为父王报仇雪恨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英姿?”靖西王喝了口甘露,缓缓道。 周琦陪坐一旁,忽而道,“对了陛下,昨日下官看了日程,为何咱们不顺道由太原南下,反而要取道汾州?” 轩辕冕不喜甘露,故而只浅啜了几口便将茶盏放下,“朕有个结义兄弟,因事往北疆公干,却在汾州不知所踪,朕有些……牵念,故而想亲自去看看。” “哦,不知所踪?在北疆竟还有这般的事情?”周琦诧异至极,高声惊呼道,“还请陛下将此事由来细细说明,或许我与王爷能够帮的上忙。” 靖西王府在陇右已近一甲子,可谓树大根深,但凡他想,恐怕整个北疆没有他找不到的人。 轩辕冕犹豫片刻,将秦佩身世略去,只说他是吏部尚书秦泱之子,奉命送突厥余部来使北上,不料在途中遇袭,身中数刀后跌入无定河中…… 说及此处,靖西王冷哼一声,周琦却猛然笑出声来,轩辕冕有些不解,满面茫然地看着他二人,心道难不成这在陇右还有什么掌故不成? “据本王所知,”靖西王悠悠道,“但凡是坠崖的、堕入湖中的,不管自己寻死的还是被旁人推下去的,只要是落入水中的,多半都死不了。” 他说的实在笃定,本该让人信服,偏那周琦在一旁听了,笑得更是不可自抑,平白打了不少折扣。约莫此间有什么故事,轩辕冕并未追问,只颔首微笑。 “这秦佩幼时,我倒也曾见过,”周琦悠悠道,“当真是冰雪可爱,那肤色比起女孩来恐怕都要白皙几分。” 他是周玦亲弟,秦泱事败后那年入京守岁,定是曾见过寄人篱下的秦佩;他是亚父同科,不曾依仗家中权势谋个不高不低的官位,反而去了靖西王府;周琦中间曾有十年消息断绝,在两王之乱时才又出现,叛乱平定后就一直留在靖西王府做那八品录事;周玦为父皇身边第一得力之人,又谋算深沉,曾把持东宫暗卫及后来的丽竞门十余年…… 他一个闪念已将前因后果猜了个大概,心道秦泱作恶多端,造孽无数,观这周琦神态,搞不好也是苦主之一。秦泱已死,若是心中还有芥蒂,恐怕账都只能算到秦佩头上了。 轩辕冕苦笑,起身对周琦做了个揖,周琦赶紧起身避过,“说话说的好好的,陛下这是何意?” 轩辕冕却是坚持行了礼,对周琦温和道,“父债子偿,人之常情。只是如今秦佩亦是生死不明,朕与他有兄弟之交,他父欠下因果,朕自会替他偿还。” “偿还?”周琦桃花眼一凝,冷笑道,“他父欠我的,就算以陛下九五之尊,恐怕都是还不起呐。” 靖西王极不自在地动了动,周琦留意到他恳切目光,勾起嘴角,“不过也罢,已有人替他还了,我也便既往不咎,大人大量了。” 他们之间暗流涌动,轩辕冕纵是再鲁钝也看出些不对来,只好低头饮茶,尴尬笑笑。 “不过说起御弟,下官去年在吏部述职时还听闻,说陛下那义弟很得器重,陛下还说过他是‘吾之子房’?” 这记忆过于久远,轩辕冕自己都愣了愣,许久才道,“朕当时只是一时戏言,以环他本就是个敢爱敢恨,赤诚一片的性子,哪里及得上留侯的城府谋算、保全自身?” 靖西王他二人并未见过秦佩,见他怀缅故人,也不好插话,又听轩辕冕低声一笑,“若非说起来,不论品性,只论遭际,他怕是和卢绾更像一些。” 周琦与靖西王对视一眼,知他心结难解,宽慰几句,便告辞离去了。 轩辕冕一人坐着,心下百感交集,他本就不愿相信秦佩已死,故而才拦住丽竞门,唯恐真的发现二人的尸首,可他更不愿相信,秦佩竟是想出了个金蝉脱壳之法,远离突厥纷争,远离宫闱庙堂,远离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前尘过往…… 亦是远离他。 如今靖西王的一席话,虽是让他重燃希望,盼着秦佩当真没死,却也不得不点醒他,让他正视一个可能——雍王事变前晚秦佩与他互诉衷情,并不是发自真心,而是自己即将远走,不愿伤了他,想给他留一个念想……不然实在无法解释,若秦佩还活着,为何不给他消息,宁可留他一人在长安肝肠寸断。 分卷阅读105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6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6 轩辕冕费尽力气才将手中茶盏在案上放稳,深吸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秦佩新外号get 御弟…… 卢绾是刘邦幼时的好基友 史书下过定论“壮又相爱” 后来逃遁匈奴 太子这边并不是说秦佩也和卢绾一样勾结匈奴 而是说友情不能延续 最终奔往胡境的这个事情太子这边的少女心事……不是说他不相信秦佩 而是他不相信自己 患得患失 之前被拒绝的阴影太大了 怕秦佩其实还是不喜欢他 你们就当他一时脑抽吧 恋爱中的人嘛另外有人觉得小周演技浮夸么 第115章 第二十九章:风吹草低见牛羊 暮春时节,正是羊欢草长。 秦佩已在这里住了一年之久,那老者离去之后,便有一哑巴老妪过来伺候,因此倒也不必自己煮饭洗衣。 他每日只需重复一件事情,将羊从圈中赶到山丘上吃草,过一两个时辰再赶去河边喂水,然后看着吃饱喝足的它们撒着泼欢腾,最后黄昏之时再与它们一道归家。 那老者中间又回来过一次,带着个莫名有些熟悉却从未见过的人。 那人气度高华,长了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秦佩不由得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躬身行礼。 “我不过一八品录事,你是六品官身,不须向我行礼。”那男子淡淡道。 见他眉宇间对自己淡淡敌意,秦佩立时猜到他定时与秦泱有过什么仇怨,便低声道,“阁下可是家父故人?” 那人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秦佩当他默认,叹了口气,“我如今孤身一人在此,身无长物。不过临行前我曾担忧不能全身而退,有过些安排,你可去永宁坊裴府寻一名叫裴行止的大人,我私财均交由他代管,大人大可自取。” “后生狂妄,”那人冷哼道,“你道什么仇怨都可用这些阿堵物摆平么?” 秦佩默然,低声问道,“阁下可是要取我性命?” “我若是呢?” 秦佩抿唇不语,末了笑笑,“那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那人瞥他眼,仿佛是嫌他废话太多,秦佩也不恼,将腰间荷包取出,双手奉上,“请将此物交予那裴行止,让他物归原主,再帮我带一句话,就说秦佩已金蝉脱壳、逍遥物外,从此与长安城中诸人诸事再无瓜葛,情义断绝!” “倒是个极善妇功的女子……”那人打量一二,却是未接,“你如此作为不怕他恨你入骨么?更何况,既与你私定终身,定然明白你秉性,你自毁之言,他又如何会信?” 秦佩木然,“让他恨我也罢,让他猜疑也罢,都好过让他伤心难过。” “都是不得欢颜,又有何差别?”老者却是讥讽般笑笑,“那人身份我也知晓,自是九州之中最为尊崇高贵之人,你不过罪臣之子、蛮夷之后,更还是个男子,你扪心自问,你也配去肖想他?” 秦佩本以为自己早已如同傀儡人般心如死灰,谁料听闻他这一番说辞,竟又是心中一窒,活像被人掏开胸膛,生生将一颗心挖出来般。 他身形微晃,脸色煞白,那桃花眼男子似有不忍,埋怨地瞥了眼老者。 秦佩勉强笑笑,“看来你们对我底细一清二楚,我便无可隐瞒的了。不错,以他九五之尊、经世之才、天人之姿,我满身罪业,确实算不得良配。” 他面色如雪,眼中亦满是零落破碎,可他却强撑着一字一句道,“如今看来,不管你们是什么来路,你们不会取我性命,却也不会让我与他有再见之期……我不想与你们辩白,更不奢求你们慈悲,我只说一句,我秦佩从来有自知之明,我与他之间,从来都是何谈相配,唯求无愧!” 那二人均是一阵静默,半晌那老丈缓缓道,“若是让你一世长留此处,避世隐居,你可愿意?” 秦佩苦笑,“由得我选么?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无有不从便是了。” “那你便安心等着罢。”另一人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伸手拂过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 于是秦佩便又一人默默地在此等了半年,久到他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刑部主事,曾历经过那么多云谲波诡的血雨腥风,可他却总还记得群山之外的长安,还有人在等他。 快至无定河,一路闭目假寐的轩辕冕猛然睁开眼,只觉胸口阵阵发闷,竟有旧疾复发之兆,怀恩大惊,赶紧将御医开的药丸给他服下。 “这是到何处了?”轩辕冕低声问。 窗外随驾的喻老迟疑道,“已至汾州郊县,还有三里,就能看见无定河了。” 轩辕冕坐直身子,“你可识得当日之处?” “只是……方才靖西王遣人捎话,说是此处有太上皇曾巡幸过的牧场,想邀陛下一同前去,还有几位当地乡绅牧民等着陛下接见。” 轩辕冕满心满脑都是秦佩,正在柔肠百结之时,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什么乡绅牧民?当即便冷声道,“回复皇叔祖,就说朕略有不适,恐怕不能奉陪。” 话音未落,就听车外马蹄声近,竟是靖西王一行亲自来了。 “陛下久居深宫,想来也是乏味得很,今日天高气爽,难道不想在草场上跑一遭?” 靖西王却是老当益壮,一身戎装稳稳地坐在青骢马上,满脸不耐地看过来。 他德高望重,又顾全大体地交出封地兵权,如今他回京荣养,朝廷就是把他当做祖宗供起来也不为过。 他这般强势,轩辕冕就是再想去无定河畔凭吊也开不了口,只好陪笑道,“皇叔祖既然有这等兴致,朕也自当作陪。只是朕还有些政务未毕,咱们可否明日在此多留一日?” 靖西王不语,他身侧的周琦却含笑道,“世事无常,兴许到今日晚上,殿下便恨不得插翅回长安了呢?” 他二人对去那草场一事简直超乎寻常的坚决,毕竟是长辈,轩辕冕身为天子却也不愿忤逆,只好应了。 一行人舍车就马,向着广袤草场疾驰。轩辕冕虽谈不上多循规蹈矩,可也不曾如此肆意自由地在天地间驰骋,放眼过去只见群岚隐隐,白云悠悠,偶有几群羔羊点缀在绿野之上,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不知如今牧民生计如何?”轩辕冕忽然道。 周琦笑道,“近来并无战事,又是风调雨顺,边民自然富足安康。” 轩辕冕点头,“那便好,朕只愿朕承平年间不见兵戈,家家能有余粮。” “看来陛下是要文治,不要武功啊。”周琦神色复杂,瞥了靖西王一眼。 轩辕冕淡淡一笑,“父皇已为朕去除内忧外患,朕是要多无能,才能让天下再起烽烟?” 随行一名士卒牵了匹老马在前带路,转眼便到了一处毡帐。 空荡荡一片草场只有这一个毡帐,一老妪正在帐外生 分卷阅读106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7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7 火煮饭。 轩辕冕四下环顾,猛然转头看向周琦,“皇叔祖与周世叔千方百计地把朕引过来,难不成这个毡帐的主人……” “下官只知数万边民都想亲见天颜,他应当也不例外。” 轩辕冕心如擂鼓,一步步走了进去。 随着帘子被撩起,案上一张宣纸随风飘摇到了地上,枯瘦字迹来来回回竟都是同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轩辕冕似哭似笑地看了会,再顾不得靖西王等人,翻身上马便疾驰而去。 “这还有点少年人的样子。”周琦悠悠感慨道。 第116章 第三十章:云散月明谁点缀 此处草场极是丰茂,草长得几乎有半人之高,时不时可见一二牧人赶着牛羊从牧草中穿行而过。地上的羊群三三两两,洁白无瑕,简直让人分不清到底它们是地上的云朵,还是云朵是天上的牛羊。 轩辕冕此刻却没有这般的诗情画意,他纵马狂奔,一双凤眼眨都不眨,在如此广袤的天地中搜寻一个本不可能再现的身影。 忽而他拉住马缰,直直顿住。 远处有一草丘,正被斜照残阳晕染成一片橙红的赤色,数十只羔羊或跑或跳,或趴或伏,若不仔细留意,根本无法察觉那片云彩中的一抹青色。 那抹青色几乎要隐没在萋萋芳草中,而他也险些就这么策马而去,直至斜阳之外。 只是一个闪念,他们就险些错过;就如同当年的一个闪念,他在一个渡头捡了一张帖子,才有了后来那许多的起起落落…… 秦佩曲肱仰卧,双目无神地看着天际的流云,嘴角微微下垂,不知是在怀缅,还是在惆怅。 轩辕冕张口想唤他,却发现竟不能言语,只好愣在原地,任凭胸前衣襟沾上点点泪迹。 秦佩离去时,他不曾流泪;得知秦佩死讯时,他不曾流泪;担忧秦佩假死只为了断时,他亦不曾流泪。 可如今,他虽只是远远地看着,却禁不住泪流满面。 此处罕有生人,轩辕冕那匹御马又极是霸道地打了个响鼻,引得羊群一阵骚动,纷纷“咩咩”地叫了起来。 秦佩被从思绪里打乱,一抬头便见当朝太子满面是泪地站在眼前。 “你哭什么?”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不是“臣参见陛下”,亦不是“隐兮,你终是来了”,更不是“别来无恙,近来可好?” 轩辕冕没来由地又有点想笑,他为他伤透心腑、断尽柔肠,再见之时,他竟还问自己为何垂泪,为谁涕泣…… 他跃下马,一步步向他走去,秦佩依旧愣愣地看着他,眼中却慢慢有了情绪。 不可置信,欣喜若狂,心酸苦楚…… 轩辕冕再无法自抑,将他拥入怀中,“既然活着,为何不来找朕?” “你登基了?”秦佩低声问。 轩辕冕简直快被气笑了,忍不住就近咬了他颈项一口,“你说呢?” 秦佩“嘶”了一声后便恍然大悟,“也是,那日在太庙内确实宣读过圣旨。” 轩辕冕决定再不与他说那些风花雪月,别后情状,开门见山道,“跟我回去。” 秦佩蹙眉,摇了摇头,“现下怕是不行。” “为何?”轩辕冕与他对视,“难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诓骗朕,说你对朕无意?还是说你我身份有别,还是说你乃罪臣之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秦佩沉默半晌,缓缓道,“我对你之心,你是知道的,这个自不用说;如今京城诸人应都以为我死了罢?回去找个远离人烟的地方隐居起来,这倒也不是问题。至于先父之事……也算是恩怨两清,你若不介怀,我自然也不会在意,只是我日后当对你更好些,权当代父偿罪。” 轩辕冕云里雾里,“你既已想通,那为何不回去。” 秦佩很是为难,“我原先是想,解决过突厥事,若是还有命,便跟着恨狐他们回去,谁料竟被一老者所救。此人武功卓绝,人品超逸,只是他是先父仇人,要我在此牧羊为先父赎罪……” 轩辕冕不知自己该说秦佩至真至纯还是说那老者穷极无聊,半晌只好幽幽道,“那日在太庙内知晓你身份者不过寥寥数人,这些人朕都已经敲打过,至于刑部主事秦佩,刘增帛对外说你外出公干,遇事未归,故而你若与朕一道回去,并不会有多少风波。你的宅子,原先留下的下人也都打点得很好……” 秦佩看了看天色,“我得先将羊赶回去,不如咱们回帐中再说” 轩辕冕:“……” 靖西王与周琦正在帐中饮茶,便听有马羊鸣叫之声。 二人对视一笑,掀开帘子出去,只见秦佩骑着匹老马,很是熟练地挥舞着羊鞭赶着羊群,年轻的皇帝端坐雪白御马之上,眉眼含笑——仿佛看着秦佩便是十里春风,河山锦绣。 秦佩做事惯来一板一眼,赶羊便是聚精鬼神地赶羊,看都未看帐外的靖西王二人一眼,轩辕冕却是翻身下马,对周琦作揖,“朕代谢过世叔救命之恩,照拂之恩。” 周琦赶紧避过,“秦佩非我所救,陛下怕是谢错人了。” 轩辕冕蹙眉,将与秦泱有仇,与天家有故之人在脑中滤了一遍,又联想起秦佩所言武功卓绝、性情古怪,惊诧道,“难道竟是他?可他与阿史那乌木又有何过节?” 周琦顿了顿,掐头去尾道,“当年阿史那乌木伏法,托孤于家兄,正巧那时忘尘叟为太上皇效命,身陷北疆。突厥当时便要以他来交换秦佩,如今想来应是为了金册罢,太上皇便让家兄抉择……” 答案不言而喻,轩辕冕将心比心,若是纳锦托孤秦佩,自己身陷险境,二选一的前提下,秦佩若不曾选自己…… “魏国公实乃大义,他对秦佩之恩,朕实在不知如何报还……”轩辕冕缓缓道,“朕深知周氏不愿牵扯进皇族恩怨,可朕与懋歆有缘,还是想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懋歆?”靖西王茫然插言。 周琦无奈道,“便是狗剩了。” 看着靖西王恍然大悟之色,轩辕冕竟有欲哭无泪之感…… “谁是狗剩?”秦佩已然将羊赶进羊圈,见了周琦,不由得一愣。 “这是魏国公之弟,论辈分,你应唤他一句叔父。”轩辕冕解释道。 周琦对秦佩拱手见礼,“一别无恙?” 秦佩先是想起自家欠了此人极大的一个因果,先是赧然,后又想起上次会面时,自己对着人家好一顿剖白,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尽,面上不由得如同火烧一般。 他本就皮肤白皙,羞赧下有如映着霞光,简直将那天边火烧云都比了下去,明艳不可方物。轩辕冕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偏又移不开视线,只好边谈笑自若,边偷瞥一眼。 分卷阅读107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8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8 周琦为那小儿女情态笑了笑,对秦佩正色道,“父债子偿,你父身死,欠下的已然还了一半,而你此番出生入死,又还了一大半……至于剩下的便用你后半生来还,可好?” 秦佩眼眶温热,对着周琦郑重一拜。 “好。” 第117章 终章:千年万岁亦相守 之前在长安的两年实在过于坎坷,因此对于重归西京,秦佩已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首先太子可以无妃,皇帝却不可无后。不知道多少朝廷大员,世家望族等着将自家的女儿嫁入皇家,换取一世殊荣。 可还未到太原,就听官道旁一茶棚里,几个过路商人议论纷纷。 “听说没,咱们圣人老爷是个克妻克子的命格,还发了诏令,说他命中无嗣,终生不娶了呢。” “真假的?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无可能,你看前些年采选不是有个侍郎的女儿死在宫里了,听闻可是看好的太子妃人选呢。” “不过命中无嗣……你说咱们圣人老爷是不是……” “哎,子默兄慎言呐!” 话虽如此说,但那几人猥琐的笑声简直藏都藏不住。 护卫的喻老等人恨不得立时将那几人杀了,却被轩辕冕止住。 轩辕冕淡漠一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悠悠之口,岂是杀这几个人就能堵住的?更何况,寡人是否有疾,与他们有何干系?” 说罢,他无意识地扫了秦佩一眼,却见秦佩正看着自己,他顺着秦佩目光往下……纵是再好的脾气,此刻也禁不住黑了一张俊脸,咬牙切齿道,“秦以环!!!” 秦佩被他一吼,也自觉失态,可又想起轩辕冕先前所中之毒,心下又是一痛,以他的自尊,还不知此刻是何等难受,于是便温声开解道,“只要心意相通,并非一定要如何如何方可,我也是清心寡欲之人……” 他后来说了什么,轩辕冕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见了,他看着秦佩一开一合的双唇,冷笑道,“朝事繁多,咱们还是赶紧回京罢,赵阁老怕是已经等急了。更何况,朕还等着爱卿为朕正名呢。” 秦佩并未听出他言中之意,反而心头一松,他再无所畏惧,也未做好和后宫女子争风吃醋的准备。他生死不明时,轩辕冕就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他如何能不感动欢喜? 他看着面色不豫的轩辕冕,暗暗下定决心,日后一定倾其所有,对他更好一些。 后宫之事解决了,秦佩也终于回到永兴坊秦府,一一见过裴行止陈充朱子英等故人,安抚了喜极而泣的陈充,又和刘增帛交接完毕,便拿着令牌入了宫,想问问轩辕冕子嗣的问题。 风景依稀如故,只是十室九空…… 除去身体残缺无处可去的宦官们,轩辕冕只留下了数十名宫婢洒扫伺候,而这些宫婢也多是即使放归也无法顺利出嫁之人,姿色简直可想而知。 秦佩抿唇,他完全可以理解,最喜华服美人的太上皇为何只在宫中留了三日便匆匆离去,而宫宴归来的长辈如靖西王、魏国公、嘉武侯看自己的神色为何如此怪异,恩师今晨朝会后又是如何的语重心长—— “以环,陛下对你之心,我等外人都看在眼里,你到底也是个七尺男儿,好歹有些容人之量。陛下并无后宫,日后难免会有外臣出入,内宫到底也是皇家的脸面……” 秦佩苦笑着被一年过半百的嬷嬷引去含凉殿,等轩辕冕归来。 内殿与桂宫无异,处处都布置得清雅朴拙却别有意趣,那盆优昙花便放在窗台上,花已尽谢,只剩碧绿油亮的枝桠。 暖风过处,泠然作响,秦佩抬眼一看,竟是自己府中的檐铃,也不知何时被轩辕冕拿来两个挂在窗棂,摇荡着发出宫商之音。 “宫为君,商为臣?”秦佩喃喃自语。 “非也,晋人有合欢诗云,‘宫商声相和,心同自相亲。我情与子合,亦如影追身……子笑我必哂,子蹙我无欢。来与子共迹,去与子同尘……唯愿长无别,合形作一身。生有同室好,死成并棺民。” 轩辕冕江山美人在怀,正是风云得意时候,眼角眉梢间都带着春风笑影。 秦佩老脸一红,对他笑笑,又听轩辕冕道,“禁中号称千宫之宫,如今除去宦官宫婢,却只有朕一人,未免寂寞,不如以环搬来陪朕?” 这何止是不成体统?纵是太上皇当年都不曾如此嚣张……秦佩下意识地想拒绝,可见了他眼中笑意,想起自己对周琦等人的承诺,还是点了点头,“不过秦府那边,臣偶尔还是得回去看看,掩人耳目。” 轩辕冕笑着应了,秦佩这才想起来意,“路上听周世叔说起,陛下准备过继洛王的长子狗剩作为皇嗣。此事可已定下?可需再考校其余宗世子弟?” 轩辕冕摇头,“此子生而高贵,堪称举世无双,祖父为皇帝,外家为嘉武侯独孤氏,这就牵连上了临淄王,甚至是颍川赵氏;父亲为亲王,外家为义兴周氏,一门便有吴、魏两国公爵位,顺带着也就成了靖西王的姻亲;他自己为嫡长子,外家为武安侯赫连氏;一旦过继给你我,外家就成了漠北突厥阿史那氏,当然这是玩笑之言,不过赵相是你的恩师却是确凿无误……你看,目前世家风头最盛的不过是周氏赵氏,武将勋贵那边,独孤赫连堪称天启双璧……就算我选了其他宗世子,日后能不被他掣肘么?父皇避忌皇兄,朕却反其道而行之,日日将他带在身边教养,如同当日亚父对朕一般,还怕他不能成为一代明君?” 他看的通透,秦佩也便放下心来,“可是赫连雅娴她性情刚烈,将她亲生之子抱来,我怕她……” 轩辕冕也是头痛不止,“所以朕还未与皇兄言明,正是为此。” 两人长吁短叹一阵,就听怀恩匆匆来报,“陛下,洛王妃、洛王世子求见。” 二人还未反应过来谁是洛王世子,就见赫连雅娴风风火火地抱着一个孩子进来,先是上下打量秦佩,确定他安然无恙后,才对轩辕冕道,“皇弟,听闻您要我儿做太子?” 轩辕冕张嘴欲言,就见赫连雅娴将孩子往他手里一扔,转身就走,走前还不忘对秦佩笑道,“明日午时,洛王府一聚,来前记得将我家狗剩铁柱满月满周的礼物都备全!” 秦佩不知如何应对,只好默默点头,再反应过来时,赫连早已没影了。 轩辕冕看着手中哭啼不休的孩子,对秦佩道,“为之奈何?” 秦佩压下心中顾虑,伸手戳了戳孩子粉嫩的小脸,“顺其自然。”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孩子人小鬼大,人见人嫌,顽劣不堪,无恶不作,所以赫连才那么着急找下家出手…… 他们只知那么多的纠葛缺憾在此时化成了一个圆,何其圆满,何其团圆。 分卷阅读108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9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09 轩辕冕笑着凑过去,在微醺暖风中与秦佩交换了一个甜腻的吻。 遗憾遗恨如风般散去,承平盛世才方方开始。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结束 按照帝策和江南的惯例 还有三个番外 等我回来以后再填那啥 狗剩是肯定要有一个番外的 第二个 应该和太子的尊严问题有关系 毕竟小秦目前觉得自己要一辈子当和尚了……囧 第三个我没想好 回头再说大家觉得这种安排合理咩 有别的想看了么? 118番外一:今日良夜会 (上) 皇帝终是赶在登基满一年前赶回帝京,与他一同归来的,除去荣养的靖西王,还有先前因公北上却生死不明的刑部主事秦佩。 车马劳顿,还未休整,转眼又是太上皇的万寿,礼部诸人忙的脚不歇地,苏尚书更是干脆称病,直接将饮宴事宜交还给中书省。也得亏赵相顾念儿时一同伴读的情谊,不仅无半句斥责,反而亲自接手过来,安排得妥妥帖帖。他位高权重却如此胸襟,实是让群臣慨叹了一番。 “裴大人,太学之事我礼部拟了个章程,可早朝后便不见陛下,你可知陛下去处?”裴行止出身河东裴氏,又是东宫幕僚,故而虽无官身,诸人还是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大人”。 裴行止从他手中接过奏本,“陛下今日前往大报恩寺礼佛,恐怕宵禁前是不会回宫了。也罢,我先帮你收着,明日自会呈给圣上。” 那人满脸茫然,裴行止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一旦安逸,世人便会无比健忘,就如今日云散月明,人们沉醉于长安城的笙歌燕舞,便会将先前的波云诡谲忘得干干净净。 鲜少有人记得雍王府里少了个身份贵重的亲王,而大报恩寺则多了个法号罪愆的和尚。 怀恩一路小跑,就见轩辕冕正一人冒雨站在山门之外,举着把素淡油纸伞,神情莫辨。“陛下,不好了。” 轩辕冕蹙眉,“哦?” “太上皇提前进了京,召秦公子伴驾了!” “速速回宫!” 秦佩曾想过千百种面圣的情景,而千变万化,其中不外乎巍峨阴森的宫殿、面色不善的帝王,还有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自己。 可他从未想到会是如此场景——被冷落多时的蓬莱殿兽鼎熏香、人声鼎沸,姿色平平的宫婢重拾绫罗绸缎鱼贯出入,捧着轩辕冕所不喜的珍馐美食。 着常服的君王端坐在高台之上,正笑意吟吟地与阶下的嘉武侯独孤承推杯换盏,他下首空着一个席位,想来应是留给未至的轩辕冕。 秦佩木然拜倒,边偷偷用余光扫了一眼,只觉得这位次说不出的古怪——魏国公周玦与录事周琦一席,两人虽官位悬殊,但是同胞兄弟,同席倒也说得通;顾秉与靖西王一席,他二人面上均是云淡风轻,可长了眼的都能看出其间的势同水火;临淄王并未与亲舅舅赵子熙同席,反而和嘉武侯一席,正笑着听嘉武侯与他的皇帝表哥插科打诨……而按品阶本应与顾秉同席的赵子熙却与礼部尚书苏景明坐到一处,正低声耳语,冷若冰霜的面孔此刻犹如数九寒天的第一丝春风,温存的让人不敢置信。 “罪臣秦佩拜见太上皇,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霎时间,原先的觥筹交错、朗朗谈笑之声尽数止歇,众人均朝着秦佩的方向看过来,纵然秦佩算得上识尽沧桑,被如此多彪炳史册的大人物看着还是有些吃不消。 轩辕好似未听闻似的,依旧对独孤承笑道,“你们倒是清闲,不懂朕的难处。到了朕这般的岁数,管你是天下主还是田舍翁,都绕不开儿女这道槛。朕的公主们除去骄纵了些,倒是还好,朕的那些儿子……” 此话一出,几人神态各异,雍王宫变当日在场的赵子熙独孤承垂首不语,靖西王周琦临淄王等人自是不明就里,顾秉笑意苦涩,周玦却只是看了秦佩一眼。 “民间那句俗话怎么说来着,‘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可朕如今算是无事一身轻了,可偏偏有时却觉得,此时有子不如无。” 秦佩从未如今日这般明晰轩辕冕与其父皇的差别,至少轩辕冕不管再如何激愤暴怒,也绝说不出凉薄如此的言语。或许也正是如此,太上皇能做个圣君,轩辕冕却只能做个仁君。 “太上皇之语,罪臣万万不能苟同!” 赵子熙闭上眼,对这个门生已然无话可说。 轩辕敛起笑容,淡淡道,“哦?怎么,秦主事觉得朕错了?” 秦佩抿唇,“老子有言‘为人子者,毋以有己’,这么看,几个皇子各个都是至孝的孝子。” 赵子熙实在忍不住了,不由轻咳一声,“秦佩,休得胡言。” 秦佩面无表情,继续道,“太上皇想让王爷们不问朝政,毫无势力,洛王殿下便求神问道、流连名山古刹;同王殿下则沉迷于风月之事,如今更豢养起了乐坊伶官……太上皇想要磨砺储君,便有意无意地偏宠幼子,罪愆也恰好适时地跳出来,与储君争锋相对,一较高低。太上皇想要继任者守成勤政,陛下便夙兴夜寐,哪日不忙到更深露重才歇下?正因如此,罪臣才觉得太上皇方才言语,实是自谦,论起教子有方,太上皇实为天下表率。” 独孤承几人纵然见过秦佩,对他秉性也不清楚,乍一听闻他这般言辞均是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向轩辕看去。 “秦佩!”赵子熙轻斥道,“太上皇面前岂容得你这般放肆,还不赶紧退下!” 轩辕摆摆手,定定地看着秦佩,秦佩不闪不避,梗着脖子仰面回视过去,琉璃色的眸子清澈见底,根本掩饰不住其间的怨怼责怪。 轩辕叹了口气,对顾秉道,“教子之道,朕不如你与伯鸣。” 顾秉宽慰地笑笑,“冕儿若能成为一代明主,全因陛下教导之故,臣不敢贪功。” 周玦瞥了眼秦佩,幽幽道,“我这个义父,做的可不怎么称职。” 顾秉刚想劝解几句,又见周玦将盏中清酒一饮而尽,慨叹道,“桃李春风又一年,我老是觉得昨日勉之才入东宫,君臣聚在一处筹谋江山,怎么倥偬数十载,一不留神今日咱们便都成了史书传奇里的老人了呢?” 话音未毕,原先还算得上欢歌一片的殿堂霎时静寂下来,每个人又好似看见不愿提及的往事伴着风声在耳边游荡。 赵子熙眼里是万里无人烟、饿殍遍地的颍川,周琦眼里是王府幽深的别苑、云山雾罩的蒙山,靖西王眼里是万里风沙、深不见底的休屠泽,周玦的目光在秦佩脸上顿了一霎,便又垂下眼帘…… 分卷阅读109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1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10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10 秦佩双腿早已跪的发麻,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像是荒野上最孤高倔强的一匹幼狼。 “儿臣拜见父皇,见过皇叔祖、皇叔及诸位大人!” 119番外一:今日良夜会 (中) 轩辕冕退下披风,先向诸人微微躬身致意,便一撩下摆,端端正正地挨着秦佩跪在太上皇面前。 其余众人纷纷侧身避礼,凑热闹般坐看天家父子对峙。 “皇帝来的倒巧。”轩辕冷哼一声,显是有些不悦。 轩辕冕恭敬道,“父皇驾临,儿臣有失远迎,是儿臣之过,还望父皇恕罪。” “你如今也是一国之君,岂可动不动便冲人下跪?起身罢。” 轩辕冕动也不动,“不说帝位,儿臣身体发肤均是受之父皇,岂敢有丝毫不恭?” 他二人虚与委蛇,顾秉却是坐不住了,起身便冲着轩辕冕跪了下来,“臣参见陛下。” 轩辕冕一僵,“亚父快快请起。” 顾秉坚持道,“这世上断无主上跪着,臣下坐着的道理。” 这一来一往许久,秦佩才后知后觉——轩辕冕为了自己与他父皇对峙,顾秉心疼皇帝,正变着法转圜。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不过意起来,偷偷去拉轩辕冕的衣摆,想让他服软。 他们这边波涛暗涌,看戏的人却只觉得忍俊不禁,周玦便禁不住笑道,“陛下,好端端的日子,这是做什么?” 轩辕瞥了眼顾秉,叹道,“都起罢。” 轩辕冕这才起身,在他下首落座,又道,“给秦主事赐座。” 秦佩环顾一周,众人早已两两共座,哪里还有自己的位置?还好那小黄门机敏,给秦佩搬来张小案,否则看起来还不知如何古怪。 “乐坊何在?”周玦深知太上皇喜好,征询地看向赵子熙。 赵子熙为难道,“陛下登基以来克勤克俭,励精图治……乐坊梨园均已被放归民间。” 轩辕冕笑道,“朕本就是个粗人,于音律一道实在不太擅长,纵然养着这些乐坊,也不过对牛弹琴,还不如将他们放归民间,还能物尽其用。此番朕本向同王借了他府上乐坊,怪只怪朕不知筵席竟提前到了今日……朕满饮此杯,算作赔罪!” 说罢,他便仰头将酒喝下,不料却对上秦佩嗔怪目光,只好低头笑笑,“父皇,儿臣先前小恙未愈,太医嘱咐不能豪饮,今日恐是要扫了诸位的兴致了。” “确有此事。”赵子熙对他的脉案一清二楚,出声附和道。 太上皇倒也未强求,只笑道,“也罢,秦子阑酒量如海,千杯不醉,想来他的儿子也差不去哪里。秦佩,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皇帝的酒,你便尽数饮了罢。” “父皇!” “陛下!” 轩辕冕与顾秉同时出声,均是满脸不赞同。 秦佩却不以为意,点点头道,“臣领旨。” 无奈之下,轩辕冕只好击了击掌,他身边的随侍宫婢便款款上前,将他案上银制凤头壶取了,送至秦佩面前。 太上皇看着那年过不惑、风韵不再的宫婢不由得一个愣怔,投向秦佩的视线更为莫测。 “臣依稀记得彼时臣从江南道归返洛京,太上皇曾在东宫为臣接风,当时众人曾传绢花对诗,”周玦悠悠吟道,“君臣永终始,伉俪共久长……陛下与勉之君臣相得,必将万世传颂。” 在场众人纷纷笑着应和,顾秉面皮薄,早已面红耳赤。 “伯鸣此言,深得朕心,”轩辕笑道,“也罢,秦主事,为了勉之玉体康健,你便满饮此杯。” 秦佩称诺,起身向顾秉致意,便仰头喝下。 “你入仕以来,赵子熙为你也是费尽心思,还不敬你恩师一杯?” 秦佩一饮而尽。 “魏国公是你义父,若无他,便无你的今日,来,与他喝一杯!” “靖西王是朕的皇叔,论辈分冕儿得唤他一声皇叔祖,该做什么,用不着朕提醒了罢?” “临淄王与朕棠棣情深,当年平两王之乱更是不遗余力,若是诸王均如皇弟一般,何愁天家不睦、天下不定,秦佩?” 太上皇笑意和煦,活像个成了精的老狐狸,秦佩心中暗暗叫苦,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杯杯往腹中灌,纵然他天生海量,也有些后继乏力。 “父皇!”轩辕冕终于忍不住了,起身道,“光是喝酒也是乏味,不如儿臣立即宣旨,命同王将乐坊送来?” 太上皇挑眉,“哦,难道在冕儿心中父皇便是那纵情声色之人?怎么,舍不得了?” 轩辕冕一哽,瞥向秦佩,只见秦佩就算饮了不下十盅却面不改色,依旧肤白胜雪,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儿臣并无此意,只是……” “太上皇说的也对,枯坐着未免无趣,”苏景明适时开口,“虽是家宴,可列座的各个均是饱学多才之士,吟诗作对、酒令舞剑应都不在话下。” 周玦抚掌笑道,“臣曾听家父说起过,靖西王昔年驾临江南东道,曾当众燕舞。王爷辈分最尊,不妨便开个好头罢?” 靖西王面色一冷,刚想回绝,就听周琦道,“阿兄说的是。” 秦佩看着靖西王面上青红变幻,只觉心中好笑,对他们的关系也不由得多了几分猜疑。 “载歌载舞便算了,”赵子熙好歹还记得靖西王是皇帝的叔爷爷,“听闻王爷擅胡笳,周录事擅琴,今日躬逢盛事,不如给大家合奏一曲流水?” “是极是极!”独孤承素来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顾靖西王发青的脸色,击掌应和道。 轩辕笑道,“不如这样,皇叔奏胡笳,周录事抚琴;独孤舞剑,皇弟鼓筝;朕弹琵琶,伯鸣击鼓;苏景明与赵曼修都是原先弘文馆数得上的才子,你们看看,怎么将今日盛事记载下来,留与后人,他日可期不朽。” 苏景明与赵子熙对视一眼,笑道,“曼修作画,微臣题诗。” “臣才学庸庸,为诸位烹茶行酒。”见众人目光聚到自己身上,顾秉忙不迭道。 轩辕并未为难他,扫了轩辕冕与秦佩一眼。 轩辕冕沉吟道,“古有兰亭雅集,以环状元及第,作篇赋理应不在话下……” “甚好,皇儿可御笔誊之。” 作者有话要说: 越写越像联欢会 只是想起了韩熙载夜宴图 120、番外一:今夜良宴会 (下) 太上皇金口玉言,自然诸人应承无疑。 除去顾秉求之不得地在一边旁观,其余人均出身不凡,自是各个讲究。这边靖西王要取用惯了的胡笳,周琦要用自己的焦尾琴;那边临淄王不用秦筝,太上皇只弹五弦琵琶;苏景明非宣州紫毫、徽州漱金墨不用,赵子熙倒是不挑剔,可他擅工笔,生绢、衣纹笔、白云狼 分卷阅读110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1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11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11 毫无一可缺,而光勾填重彩又需数十种染料…… 原先宫人们便被轩辕冕遣散大半,剩下的也需侍候左右,只苦了怀恩,一边遣人知会六局,一边又得在内殿随侍,简直恨不得学会那七十二般变化,或是生出三头六臂来。 约莫是太上皇那代人均已放下争权夺利之心,归隐的归隐,荣养的荣养,如今济济一堂竟有几分孩子心性。尤其是太上皇与独孤侯爷这对表兄弟,独孤承肆意笑闹,斗酒千杯,太上皇则与周氏兄弟、靖西王一处,与周玦里应外合,忙着挑拨离间,就连老实人顾秉都在一旁煽风点火,让靖西王苦不堪言。 最后还是临淄王引开话题,众人才纷纷忆起被遗忘的丝竹管弦,可又在奏什么曲目上争执不下。太上皇素喜破阵曲,靖西王却爱胡笳十八拍,大小周又说要春江花月夜,说着说着又快争执起来,最终还是顾秉提议,不如都奏一遍,众人才和睦如初。 轩辕冕看这其乐融融场景,微微一笑,抬眼向秦佩看去。 却见秦佩倚着凭几,手中执着酒杯,眼神微微有些迷离。 趁着长辈们自顾不暇,轩辕冕缓缓步下玉阶,在他身边顿足。怀恩极有眼色,立时又搬了张凭几过来,远远退到一边。 秦佩抬眼看他,对他轻轻笑笑,那笑里竟有些酸楚。 轩辕冕在他身边坐定,在案下握住他手。 “我在想,若我爹不是阿史那乌木,只是秦泱,如今他是不是也能坐在这里。” 轩辕冕轻笑,“那样或许你会做朕的伴读。” 秦佩摇头,“那倒也未必,纵是当年我爹未事败前,几位殿下的伴读均未选我。” 齐筝铿锵,勾托劈挑间似有金戈铁马纵横天地,独孤承和着音律在殿中腾挪起跃,手中纯钧剑寒光闪闪,恍若飞雪连天。 “以环……”轩辕冕低声道,“过往之事不过烟云,如今你我这般很好……身体康健、父皇宽宥、长相厮守、海内清平,能得到这些对朕而言,简直是天大的福气。” “你我要惜福。”秦佩对他笑笑,突然振奋起来。 一场饮宴直至子时方休,得了差事的众人反是秦佩首个完工。 “乐康赋?”太上皇挑眉一笑,“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早听闻秦主事喜楚地辞赋,果不其然。” 秦佩霎时想起自己在毡帐中所写那句越人歌,如玉般的面上染上一片赤霞。 轩辕冕在一旁亦是羞赧,轻咳道,“以环是为了祝父皇及诸位长辈福寿安康。” 太上皇定定地看着他们,淡淡道,“前车已覆,后车当前。” 轩辕冕不明所以,秦佩却是一震,俯首道,“臣谨遵圣谕。” 曲终人散,赵子熙与苏景明同乘一车回永宁坊。 “太上皇那句话,我总觉得耳熟。”苏景明微醺道。 赵子熙从马车暗格里取了点葛花,命小童泡了端来,亲自递到他手里,才道,“秦佩第一日去府中拜会,我曾对他说‘前车已覆,后车当戒’。” 苏景明冷哼一声,“耳聪目明,太上皇这是哪门子的归隐?” 赵子熙不置可否,“日后,他倒是可放心了。” “太上皇可是不喜士族。”苏景明将那葛花茶喝了一半,递还给他。 赵子熙指尖在茶盏上摩挲,淡淡道,“和光十三策足以说明我士族并非皆是不知变通只知出世的腐儒,只要我士族子弟再多加勤勉,我士族昌盛可再续百年。” “啧,一直不懂士族兴衰与你何干,”苏景明摇头,“我反正只扫我门外积雪。” “那我呢?”赵子熙笑问。 苏景明却不看他,“你便是我心头之雪。” 再冷心冷肠亦有被焐热之时,到那时心头冰雪也只会化作一江春水,让人溺毙其中。 “王爷今日受苦了。”一回到西京靖西王府,周琦便满含歉意道。 轩辕符不以为意,“今日宾主甚欢,何苦之有?” 周琦为他除冠,“二哥那人你也知道,风传权势熏天冷酷无情,其实比谁都重情义。有些事或许早被人忘却,可他却一定记得,甚至永世介怀。” “今夜他兴致很好。”轩辕符蹙眉看着垂在肩绊的几缕白发。 “唉,秦佩这孩子……”周琦躺回榻上,又扯了扯他,“一直以来都是二哥心头一根骨刺,只要看到他听到他,恐怕都会让他想起些不愿提及的旧事。于是便避着忌着,可突然有天却发觉,秦泱虽死,梦魇犹在,最后还将秦佩牵连进去。” 轩辕符在他身侧躺下,将他圈进怀里,“那种愧悔交加还带着微微恨意的心绪,本王倒是懂得一二。” 周琦冷笑,“二哥与你不同,他从不曾做错过什么。还好秦佩最后没事,若是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二哥那日子还真不知怎么过下去。” “陈允怀出手救的人,你二哥可知道?” 周琦叹息,“想想也是孽障……不过如今我二哥的心结应是解开了。” 轩辕符冷哼一声,“本王算是看透了,在你心里别说你二哥,就是顾勉之,本王都是拍马不能及。” 周琦哭笑不得,白他一眼便翻身睡了。 许是累了,他头一沾枕便似沉沉睡去,轩辕符正凝视他睡颜,忽而感觉腰间一紧。 “睡吧。”周琦嘟囔道。 轩辕符笑笑,亦阖上眼。 紫宸殿。 “朕过几日便走,让皇帝专心朝务,不宣则不必来请安了。” 顾秉刚梳洗罢,就听轩辕冕口气凉薄。 “陛下,”顾秉蹙眉,“冕儿这孩子心事自小就重,这两年因雍王之事亦是身心俱疲。就算是敲打提点,陛下……” 轩辕面上不见一点笑影,过半晌才闷闷道,“秦家子果非良配。” 顾秉诧异,“陛下此言何意?返京前陛下不是还赞过他‘不肖乃父,冷面热肠,冰雪肝胆,情深意重’的?” 轩辕扫他一眼,长叹,“勉之,来前朕也是如此想法,可如今看来……罢了,你是个再君子不过的,其间玄机怕是不懂。” 顾秉更是一头雾水,“那孩子今日不过做了篇赋,难道那篇赋?” “也不是!”轩辕烦躁道,最后干脆摒去下人,执了顾秉的手上榻,将帐幔掩得严严实实。 顾秉如临大敌,心道这对天家父子定还有机密大事瞒着自己,还不知何等石破天惊、血雨腥风。 “冕儿中毒之事,朕虽瞒着你,可你也知晓了,是也不是?”轩辕面色凝重。 顾秉一惊,“曼修说此毒已解,再无大碍!” 轩辕捂住他唇,“那是没错,可是此毒能让人无嗣……也就是说冕儿怕是伤了根本。” 顾秉恍然过来,“陛下的意思……” 分卷阅读111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1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12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12 “若是冕儿与秦佩一处,雌伏人下怕是免不了了。”轩辕面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身为长辈却在私下议论皇帝的闺房之事,顾秉只觉十万分的难堪,嗫嚅道,“此事尚未有定论,何况若是冕儿心甘情愿,咱们又能如何?” 轩辕恨恨地拍了拍床榻,“可恨的是,那秦佩竟还是个妒忌成性的!” “这怎么说?” 轩辕冷冷道,“今日你也见了,别说是年轻美貌的宫娥,就连年少英俊的宦官都未见一个,冕儿再如何清俭,到底也是泼天富贵里养大的。如今身边竟只剩下这些年老色衰的宫人伺候,若不是因他秦佩善妒,还能为了什么?” 顾秉失笑,“这可未必吧?据闻在秦佩回来前,冕儿便已遣散了宫婢,臣以为陛下想多了。” “哪日让赵子熙去敲打敲打秦佩,”轩辕闷闷不乐,“倒不是说朕觉得冕儿该去拈花惹草、水性杨花,只是日日对着那些……且不论朝廷脸面,他就不怕冕儿伤眼么?” 顾秉安抚地拍拍他,敷衍道,“好,明日臣便让曼修去说。” 轩辕干脆躺在他腿上,郁卒不已,“朕是没什么资格去怪罪他,可他若要真的断袖龙阳,也应找个勉之这般温存小意的,那秦佩身世不谈,性子也是又臭又硬,如同……” 顾秉:“……” 含凉殿内,轩辕冕本欲成就好事,却无奈秦佩忽然有恙,打了一夜的喷嚏。 “到底如何了?” 太医茫然失措,“臣万死,可秦主事身子康健,老臣实在诊不出来!” 秦佩擦擦鼻子,无奈道,“罢了,御医请回罢,许是近来常在御苑走动,说不准哪样奇花异草伤了鼻子罢。” 轩辕冕只好默然苦笑,又听秦佩道,“陛下还是早些歇下罢,明日还有早朝呢。” 轩辕冕躺在秦佩身旁,听他清浅呼吸,按捺下心间躁动——再这么下去,终有日他得好好向亚父求教那守本固元、清心寡欲之法,说不定哪日便突然开了窍,用这纯阳之体飞升了说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一……好长…… 因此承平就两个番外了 因为我还要去补鹤鸣 西楼的…… 121番外二(上):飞雪带春风 当所爱之人在身旁,纵日月再如何久长,也只会觉得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转眼已是承平三年。 天启朝官吏元正之时总有七日休沐,秦佩也不例外,腊月二十九便早早回府,命人往陈府发帖,邀陈充前来赴宴。 他的清闲让轩辕冕嫉妒得双眼发红,郁卒道,“真不知这皇位有何好坐,若不是罪愆绝非明君,当时朕禅位于他也便罢了。” “什么叫做禅位?”轩辕懋歆,也便是轩辕狗剩口齿不清道。 轩辕冕将他揽入怀里,轻柔道,“待你弱冠,父皇便禅位给你可好?” 秦佩翻了个白眼,显是对其诓骗稚童之举嗤之以鼻。 狗剩笑眯眯地搂住轩辕冕的脖子,甜甜笑道,“父皇给我的定然是好的,皇位也是么?” 轩辕冕心头一喜,正色道,“那是自然。” 狗剩在他脸颊上亲了口,又对秦佩眨眨眼,“既是好东西,那儿臣还是留给父皇自己消受罢。” 说罢,他便跳下轩辕冕双膝,不知到哪儿疯去了。 轩辕冕失笑,“如今的孩子……哎,哪里如我自己幼时那般纯良。” “可惜你我相见恨晚,未能得睹陛下少时英姿,真乃臣生平恨事。”秦佩禁不住讽刺道。 他虽离京甚早,可幼时父亲还在时,曾日日对他耳提面命,定不可如东宫里那没娘管教的太子一般调皮捣蛋、不思进取、胡作非为。如今见轩辕冕往自己面上贴金,不免感到可笑,果然不管谁当上了皇帝,都会染上点好大喜功的毛病。 轩辕冕笑笑,看着窗外飞雪,忍不住叹了口气。 臣僚有休沐,此时自是各个欢悦,可苦了他这个皇帝,不仅毫无休沐,还比平日忙上百倍。岁除之时,他必须在太极殿设宴,与宗室诸王、公主驸马以及三省阁臣一同守岁。其实天家之中哪里有那许多血肉亲情,而那些阁臣们又何尝愿意抛下家中妻小对着日日得见的皇帝强颜欢笑?于是年高德勋如靖西王,位高权重如赵子熙均已告假,可轩辕冕就连假都无处去告。 守岁同乐,自是一夜不眠,可元正来时,还有大朝会与大陈设候着。 想起繁冗的议程、沉重的十二串冠冕,十五道三大都护府前来述职的官吏、由西域南疆东瀛远道而来朝贺的使臣,轩辕冕不由得又是一阵长叹。 “行了,”秦佩拢了拢身上狐裘,“除去我等这般微末小吏,元正之日谁不得入朝?但凡过了元正,你也可轻快几日。” 见轩辕冕仍有些不忿,秦佩拍拍他肩,“不如陛下元月初二过府一叙? 轩辕冕挑眉,“哦?还有什么说道不成?“ 秦佩神秘一笑,摇了摇头。 总算熬过了元正,酉时大陈设方罢,轩辕冕先是回宫大睡一场,快到宵禁才被怀恩叫醒。 “陛下,你曾说今日过去,如今秦公子怕还在等着呐。” 轩辕冕按按眉心,笑道,“也罢,步辇怕是慢了,备马车罢。” 还未至永兴坊,远远就见秦府门口挂着两盏灯笼,在风雪交加的寒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青纱小车熟门熟路地进了抱厦。 秦佩抱着个手炉站在檐下,百无聊赖。 二人这两年相互扶持,遭际早已赶得上寻常人家数十年夫妻,故而别说君臣之礼,秦佩如今已连寒暄都懒得应付,只对轩辕冕道,“天寒地冻,我温了酒,不如进来再用些膳食?” “那便羊羹如何?”轩辕冕打趣道。 彼时由汾州回京时,谁都未想到,秦佩除去随身行囊,竟要将那数十只羊也一并带了回来,任谁去劝都一意孤行。最后还是周琦想了个法,留了几人硬生生将那群羊从陇右一路赶回了长安。 于是永兴坊的权贵豪富便瞠目结舌地见到一群羊“咩咩”叫唤着,闲庭信步地向着秦府踱去。谁都知晓秦佩身世显赫,与天家关系密切,更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先前他北上不知所踪时,据闻圣上整整一年不见笑颜,对其倚重可见一斑。可谁知他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竟性情大变做出这等荒唐之事,年纪轻轻却疯疯癫癫,真是让人好不唏嘘。四邻议论纷纷,秦佩却是毫不在意,除去命木桐等人好生照料外,自己若是有暇,也不忘亲自带着它们四处溜达。 秦府虽大,可毕竟不如北疆天地辽阔,不过数月那群羊已有恹恹之态。见秦佩焦急,轩辕冕便善解人意地命人将群羊迁往上林苑。于是早该被人生吞 分卷阅读112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1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13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13 活剥的群羊竟被奉为上宾在皇家围场悠闲度日。 此事不久传遍长安,众人对秦佩荣宠更是忌惮起来。 赵子熙偶然问起此事,轩辕冕只苦笑道,“先前忘尘叟救下他时曾命他牧羊代父还债,他怕是记在心里了。更何况,秦佩看起来冷清,实则是个最重情义的性子,如今这些牲畜怕是如同他友人一般,还不得好生供着?” 正因如此,轩辕冕话音未落,秦佩果不其然地蹙紧双眉,“陛下说笑了。” 轩辕冕摆摆手,“朕不过戏言,以环莫怪。在去汾州前,以环便立誓不食羊肉,此事朕还是记得的。” 怀恩亦在一旁赔笑道,“今日有人贡了上好的鹿肉,陛下念着秦公子,特意嘱咐奴婢们带来给公子你常常鲜。” 秦佩转头看轩辕冕,“正好这儿温了酒,不如便命人烤了?” “客随主便。”轩辕冕笑道。 秦府的下人们做事麻利得很,不久后便按着秦佩的吩咐在后堂一处厢房摆好了几案,将烤好的鹿肉奉上。 秦佩亲自将轩窗半开,这样既可遥遥望见疏朗雪景又不致受了风寒。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轩辕冕无比惬意地吟道,见秦佩亦是怡然自得,禁不住用酒杯遮唇,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大朝会顾名思义了,大陈设的话 有段资料 感兴趣可以看下……换句话说那天 太子 赵子熙 苏景明都会很忙 狗剩还没册封太子 但估计也是要列席的 然后其他诸王的话 其实如果不想去 也有分量 也是可以不去的 这里就设定靖西王 临淄王都偷懒没去 元正之日还要在皇宫正殿举行“大陈设”,将“历代宝玉、舆辂”以及“宫县之乐”等象征着国家最高级别的礼器陈设出来,以彰显大唐帝国的国体。仪式举行时,皇帝、朝廷官员与各地朝集使、皇室宗亲都要身着举行重要礼仪活动的服装,并且依照等级次序,先后由皇太子、三公(司徒、司空与太尉)上前拜贺,然后由中书省的长官中书令将地方各州的贺表上奏宣读,接下来是门下省的黄门侍郎上奏各地的祥瑞情况,而后由户部尚书上奏各州的进贡物品名单、礼部尚书上奏周边各国的进贡情况,太史局的太史令汇报天象。这一切程序完成后,由门下省长官侍中宣布仪式结束。这时,中书令要带领中书、门下两省的中高级官员一起上前向皇帝拜贺,一时“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大陈设的庄严性体现无遗。? 另外天家父子都喜欢元月初二去对象家里 这个习惯也是醉了 我是太子居心不良 想摆脱纯阳之身的预告 122番外二(下):冰雪为卿热 轩辕冕此次造访秦府,自是有备而来。 他与秦佩定情已有四年,相守亦近两年,然而却一直发乎情止乎礼,未越雷池一步。偶有旖旎之时,秦佩甚至还会突然抽身,让轩辕冕一头雾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秦佩常年宿在含凉殿,除去那些宫人,至亲之人亦是知晓。这日大朝方罢,轩辕冕未去中书省便先行回宫。步辇行至清晖阁,就听人报洛王妃的銮驾正停在含凉殿外。 “不必通报,由后殿绕过去。”轩辕冕一时兴起道。 轩辕冕悄无声息地伫足于前殿窗外,就听狗剩在逗弄鹦哥,而赫连雅娴与秦佩正聊得欢畅。 “皇弟真是勤勉,至今为止竟是一次大朝都未误过,”赫连雅娴慨叹道,“按理说你们也算是新婚夫妻,本应是蜜里调油的,所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怎么到你们这儿……就这么清心寡欲呢。” 秦佩瞥了眼狗剩,压低声音,“小太子还在,说什么混话呢。我与陛下清清白白,此等言语,以后休要再说。” 赫连雅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他,最终却是用帕子捂住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秦佩羞怒交加,狠狠瞪了她一眼。 “我的好妯娌,”赫连雅娴抹去眼角泪花,倾身过去,“哎,说说罢,是不是陛下他真的……所以,恩?” 秦佩亦低声道,“洛王告诉你的?没别人知晓了吧?” 赫连雅娴幽幽叹息,“到底是个八尺男儿,他……” “陛下本就是个心系苍生、光风霁月的人物,就算不曾中毒,我想他也不会把心思放在这等事上,”秦佩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我与陛下互许终生那日,我就知有今日,他不喜这等风月之事,我便陪他清心寡欲;他若是真的不能……” “人道?”赫连雅娴几近怜悯地看秦佩,“我倒是觉得,但凡是个男人,没一个不爱这等极乐之事的。圣上他这般说,怕也是不想让你看他不起。” “我怎会轻看他?”秦佩正色道,“就算如此,他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难道我要轻看他,反而去看重那些流连勾栏的浪荡子么?” 赫连雅娴拍拍他肩,“真是难为你了,血气方刚的年纪,还得陪着他做和尚。” 秦佩笑笑,“风花雪月固然销魂蚀骨,可清风明月何尝不是风月无边?” 窗外的轩辕冕简直快吐出一口血去,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才没冲进去自证清白。 自那之后,轩辕冕便伺机而动,终于在今日,让他得了个绝好的机会。 倘若今日再不能成事,他也算是辜负了君父寄望,亦是辜负亚父多年教导。 “以环,再饮一杯。”轩辕冕殷勤劝酒布菜,一双凤眼里波光潋滟,几乎让秦佩看的失神。 来来往往数十杯下去,秦佩虽未感醉意,却也觉得燥热,偏偏轩辕冕今日兴致极好,竟亲手夹了一块鹿肉,递到他唇边。 秦佩面红耳赤,那块鹿肉在唇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而一旁服侍的下人均视若罔闻,胆大如怀恩面上竟还带着笑意。 “陛下……”秦佩虽觉孟浪,可看着轩辕冕温存笑意,拒绝的话倒也说不出口,只好将那块肉叼住咽下。 轩辕冕看他水润唇色,眸色一深,别开眼看着窗外飞雪。 天色已是不早,往常微服至秦府,轩辕冕便惯了与秦佩同榻而眠,故而他跟着秦佩进了内室,下人们也未见稀奇。 轩辕冕先行沐浴,秦佩则撑着头靠窗坐着,只觉头昏脑涨,内里更是燥热无比。 “怎么,以环号称酒量如海,这点小酒就昏昏然醺醺然不知所以然了?”轩辕冕衣带未系,只松松垮垮地披着里衣,从领口望下去不仅可见瘦削锁骨,还可见…… 秦佩忙不迭地起身,“臣也去沐浴,陛下你先歇下罢。” “温汤怀恩他们已换好了。”轩辕冕遥遥唤了声。 秦佩慌不择路地进了汤池,才发现哪里是温汤, 分卷阅读113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1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14 承平遗事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分卷阅读114 简直就是热汤,本就燥热不安的心绪更是烦乱。 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告诉他,今夜决不能出去,否则他根本难以想象他会对轩辕冕做出什么。 待水都快凉透,秦佩才草草擦拭了出去。 “我还有些公文未阅,我去书房了。” 轩辕冕细细打量他,只见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心知时机已到,便缓步朝秦佩走去,在他身旁顿住,低声在他耳边道,“那朕便免了你的公文,让刘缯帛自己批去吧。” 他的气息温热,说话时又靠着秦佩的耳垂,秦佩本就心猿意马,这么一撩拨,几近抑制不住心内蠢蠢欲动。 秦佩喑哑着嗓子,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由得一阵惊呼,“陛……” 轩辕冕将他欲说之言尽数堵住,双手环上他的腰。 两人都算得上克己复礼的君子,就算偶有亲昵也多是点到为止,如今日这般狂热极是罕见,秦佩一时愣怔竟忘了轩辕冕的身子,而是回搂住他的颈项,与他交缠起来。 顺水推舟,轩辕冕拉着他往榻上倒去,一阵天旋地转后秦佩发觉自己已仰面躺在榻上,眼前便是轩辕冕那张与平日不同的俊脸。 他平日里总是云淡风轻、斯文有礼,可如今却是衣衫半褪、发丝凌乱,秦佩忽而伸手触碰他额上汗珠,开口道,“陛下好筹谋。” 正是情动之时,轩辕冕听他言语不由得一愣。 “我虽不通药理,却也知鹿肉助兴……方才是我未想起来,如今一切都说的通了。”秦佩轻抚他脸颊,“陛下知我爱酒,现下又是隆冬时节,定然会温好了酒等陛下;汤池中的温汤,陛下身上的香……” 轩辕冕在这个当口心事被拆穿,简直又是愠怒又是羞赧,目光一冷,正在犹豫是立时起驾回宫还是对着秦佩剖白一番,就听秦佩踌躇道,“陛下的身子看来是能行房的……” 轩辕冕勾唇冷笑,“朕能不能行房,爱卿试试不就知道了?” 秦佩看着他有些好笑,“若是太医说了对龙体无碍,陛下又真有此意,明说了便是,何苦如此曲折?” 轩辕冕苦笑着吻他,“朕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块……” “不解风情的木头?”秦佩挑眉。 轩辕冕失笑,“这种市井浑话你也是听赫连雅娴说的?日后离她远些,和朕皇嫂说这些闺房之事,秦以环你让朕说你什么好?” 秦佩一愣,恍然大悟,“那日陛下在左近?难怪我觉得那日的鹦哥啼声古怪。” 轩辕冕简直无话可说,撑起身子,想起身下榻。 秦佩却勾住他的脖子,呢喃道,“扫了陛下的兴致了?” 无奈一笑,轩辕冕躺回去,与他脸贴着脸,“你是什么人,朕早该知道……” “对不住……”秦佩很有几分负疚。 轩辕冕将他搂入怀中,吻上他唇,克制着体内燥热,低声道,“睡吧。” 二人脉脉无语地躺了会,轩辕已将周礼在脑中过了三遍,却忽然被人翻身压住。 秦佩玉面晕红,眼角都带着淡淡的粉色,在月光下简直勾魂摄魄。 “陛下……”秦佩只觉嘴唇干涩,不由舔了舔,“敦伦之事,可有人教过你?” 轩辕冕本就在强自压抑,如今见他这般形态,哪里还能忍得住?立时便仰头吻上他脖颈,又对着他喉结轻轻一咬,感到秦佩微微一颤,不由笑道,“你来教朕?”。 秦佩喘息着看他一眼,只觉得自己周身发烫,不由又凑得近了些,“那你便快些。” 深深看他一眼,轩辕冕生涩又不失温柔地动作起来。 二人融为一体时,在极度的疼痛中,秦佩恍惚间竟觉得当年那梦魇竟慢慢鲜活起来,那突厥男人的脸亦慢慢明晰——英武端方,冷漠似冰。 而他竟对秦佩缓缓一笑,那笑里竟带着几分慈爱,随即身影却慢慢消散,直至再看不见。 似乎是留意到秦佩走神,轩辕冕有些不满地在他鼻尖咬了一口,换来秦佩一声轻哼。 秦佩于欲海中沉浮,恍若不系之舟般上下颠簸,俨然不知今夕何夕。 云散雨收之后,轩辕冕很是餍足地将秦佩搂入怀中,还想说些体己话,就听秦佩喃喃道,“极乐倒也不至于罢?” 轩辕冕立时黑了脸,按住秦佩又是好一阵折腾。 元月初三那日的宗室家宴,皇帝罕见地姗姗来迟。 见他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赫连雅娴若有所思,对挨着生身父母撒娇的小太子道,“狗剩,今夜回了含凉殿,帮我留意留意你秦叔叔。” 轩辕懋歆眼珠一转,笑出两个梨涡。 当天夜里,东宫的小黄门匆匆送了封便笺去洛王府,上面只有短短数字,“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赫连雅娴翻过那便笺,却见背面有人以端方小楷写道,“隔墙有耳,投桃报李。” 这两句话简直莫名其妙,毫无关联,她还在兀自思索时,却听下人来报,“王爷被圣上留下,说是河南道水患,要委以重任,今夜怕是不回来了,明儿一早上便走。“ 赫连雅娴愣怔了半晌,反应过来后柳眉倒竖硬生生砸了个杯子。 “不愧是狗剩的一对好爹亲!”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字体学顾相 喜欢小楷 狗剩的一对好爹亲= 狗男男 承平的所有番外就写完了 日后如果有别的梗 我到时候再补 这两天有事 等我回来 本周内 会有鹤鸣或者西楼的番外 多谢惠顾 大家下篇文再见! 分卷阅读114 肉文屋 /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