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衫和星空甲 BL》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1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BL 作者:广式煲仔饭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1节 文案: 傅千树,格子衫外搭冲锋衣可以过一冬的候补程序员,加了美甲店店主“小姐姐”的微信。她真好看啊,就算戴了口罩也不减颜值,睫毛弯弯,眼睛里好像有星星,虽然高了点,胸平了点——不,女神没有缺陷!岑惊鸣:又拉肚子了傅千树秒回:多喝热水岑惊鸣:脖子痛……傅千树:(截屏:已购买粉色蝴蝶结状u型枕x1)岑惊鸣:面基吗傅千树:面面面……???不对,我的小姐姐呢!——行吧,至少约会不用考虑垫内增高了。准确区分朱红桃红酒红枯红的ji,ng致基佬攻x天生丽质难自弃的钢铁直男受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甜文 时尚流行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千树,岑惊鸣 ┃ 配角:没必要记 ┃ 其它: ================== ☆、01 死亡芭比粉 傅彩茵发微信:醒着没? 傅千树:起了起了,姐你反正能收拾上半年就不能让我多躺半个钟吗 傅彩茵一边上底妆,一边见缝cha针地换语音输入:“这叫未雨绸缪!过个生日容易吗我,万一你小子又睡过头怎么办?” 傅千树从被窝里探出小腿,怪叫一声,飞快缩回去,裹成蝉蛹似的滚了两圈,才爬起来穿衣服。 宿舍的哥们正在红名堆中七进七出,瞥了一眼傅千树,敲着键盘说:“铁树你要出门啊?” “出门?”另一位兄弟竖起耳朵,“有情况啊!” 傅千树大窘:“不是——我陪堂姐逛街……话说别叫我铁树了行不行,好难听。” 他名中带了个“树”字,因为不懂和女生相处,闹出几次啼笑皆非的乌龙,某天起就落上这么个绰号。 其实傅千树脾气挺好的,就是在恋爱这方面迟钝得着实让人大跌眼镜;当然,在雌性生物屈指可数的大计院,同学们谑弄他,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了。 傅千树这句抱怨软趴趴的,室友知道他没多在意,纷纷笑起来。 “哎,好歹你姐也是个妹子,你就这么样出门?” 傅千树正在苦恼该不该把秋裤加进牛仔裤里,抬头“啊”了声,不解道:“那应该穿什么?” 玩游戏的舍友是唯一脱了单的,对此比较有发言权,他交完任务,想了想女票平时对自己的吐槽:“长风衣和纯色衬衣?低帮靴?再搭个围巾啥的?” 傅千树费劲地眨眨眼睛,三人互相望了望大家身上仿佛聚划算团购的格子衬衣,不约而同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没事,”傅千树心大地说,“我姐又不在乎这个。” 他虽然衣品一言难尽,至少收拾得够干净嘛。 傅千树不好意思而又无比自信地敲字:姐,今年给你买的礼物拆没——是口红!你涂那个出门吧我觉得特别适合你! 傅彩茵:????? 傅彩茵:老弟,你终于上道一回了啊#崩溃大哭 她发了个“这很ok”的熊猫头过去,兴高采烈地在地上堆积成山的快递盒中扒拉出一个,怀着激动万分的心情拆了包装,礼盒中,躺着一只价格不菲的杨树林。不知为何,傅彩茵心脏“咯噔”一下,产生了种“哦姐妹你大事不妙”的预感。 傅彩茵旋出膏体,笑容渐渐凝固。 光照下粉得瞎眼,到偏暗的地方又浮出一种鬼打墙般的紫色,往手臂一划,竟然还隐约带着点闪,正是传说中令万千少女潸然泪下的,死亡芭比粉。 “姐我错了!”傅千树举手投降,“我真的错了!” 傅彩茵这才把冰着他脖子的手放下来,哭笑不得地说:“那你说说错哪了?” 傅千树噎住,挠了挠后脑勺,傻笑了一下。 傅彩茵恨铁不成钢:“……树哇,阿姐这辈子蹬腿儿之前能不能见着你娶媳妇哦——” 傅千树:“总、总还是有不小心被门撞了脑袋的小姐姐吧?” 傅彩茵“……”,翻了个白眼,接下来的十分钟,她尽心尽力地给傅千树科普起了口红万花筒,直把傅千树听得云山雾绕,不明觉厉地睁圆了那双显得颇为无辜的下垂眼。 傅彩茵说得唇干舌燥,停了下来,便迎面撞上傅千树直击灵魂的疑问: “可是粉红色不好看吗?” “哪里好看了!”傅彩茵炸毛,正想给傅千树解释不同色系口红对肤色的影响,又怕把问题更加复杂化,灵机一动地指着自己的嘴巴,“这个是今年春秋流行的枫叶色,你看,是不是显得我更白了?” 傅千树眨眼,又眨巴眨巴眼,同傅彩茵面面相觑。接着,他不解地道: “我感觉都差不多……”他仔细地看了看傅彩茵ji,ng致的淡妆,恍然大悟,“姐!不对!你是抹了粉才这么白的,和口红没关系呀?” ——你这会儿咋又不傻了。傅彩茵扎心地想。 “唉,行吧行吧,”她放弃拯救他弟的直男审美,无可奈何地踮起脚狠狠揉了一把傅千树的脑袋,“赶紧走电影要迟到了!” 傅千树应了,被她拉着走了几步,想起什么般说:“姐你等等我。” “啊?”傅彩茵不明所以,“就十几分——你快点!” 她站在原地,抱着胳膊跺了跺脚,不一会儿,傅千树端着两杯热乎乎的果茶回来,分给傅彩茵一杯,说:“姐你拿着边喝边暖暖手,你手好冻啊。” 傅彩茵内心:这莫名其妙的感动是怎么肥四? 其实仔细看看我弟也挺好的,不至于嫁不出去,一定是那些妹子有眼无珠1551…… 傅千树对上傅彩茵充满怜爱的眼神,迅速误解了,咽下暖脾的柠檬茶,认真道: “姐,这两天倒春寒,我建议你出门还是加上秋裤。”他乐呵呵地拍了拍自己的腰,“本来我就没穿,结果开门好大的风,现在一想真是太明智了!” ……难怪我说你腿怎么又粗了一圈。 傅彩茵无语,默默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今天是傅彩茵二十三岁生日,她在f大读研究生,每天忙得昏天黑地,而傅千树则在大学城里的j大念软件开发,尽管才大二,却因入了系里导师法眼,成日也在代码的山海中徜徉。秃头姐弟俩难得聚上一次,看完电影,傅彩茵瞧不下去,又亲自带傅千树去逛男装店,爽快地付了账。 “咦,”傅彩茵拎一个纸袋,抬头,惊讶地说,“这间店在你们这边还挺出名呢,看上去今天都没客人?不大可能吧——” 傅千树望着招牌上“指间森罗”四个字,估计是什么美容店,见傅彩茵十指光秃秃的,主动道: “姐你要做指甲吗,”他搞砸了生日礼物,又让傅彩茵破费给自己买衣服,心里确实有点过意不去,说,“快去快去,我给你买单,做个最好看的!” +++ 三月初的南方,通常先来几天虚情假意的春光,接着登台的就是刺骨shi气。岑惊鸣一个没留意中了招,由着凉的喷嚏引起,接着咳嗽,后边索性伤了嗓子,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一般来讲七天就能好,但店里人来人往,岑惊鸣怕传染了客人,还是起早去医院看了一趟。 他拿着药回来的时候店里小姑娘们还在忙活,点了的外卖放在台上,没人顾上去吃。 s市是一线城市,做个指甲动辄就要几百,外人看这一行是暴利,更鲜少有谁承认其中的技术含量。 实际上,不说别的,单饮食紊乱、浑身酸痛这两点引起的毛病就够人受的了。而且甲油胶中的有毒物质长期吸入对女孩子身体也有危害,店里这几个,岑惊鸣偶尔也劝几句趁年轻多学点东西,不过毕竟是各人有各的打算。 又过了约一个钟,姑娘们才陆续忙完,岑惊鸣拉了拉口罩,在手机打字: “下午给大家带薪放假,提成就照昨天的算。外卖都冷了,我群里发个红包,你们去吃火锅吧。” 自然是一阵欢呼。 “岑哥一起?” 岑惊鸣失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另外一个女孩便笑道:“那岑哥好好养病。” 姑娘们帮着收拾了下东西,有说有笑地结伴走了。岑惊鸣吃完药,正准备挂“暂停营业”的牌子,又来了顾客。 “咦?”女生一眼看见他手里木牌,说,“休业了啊?” 岑惊鸣抱歉地一笑,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又点点头。 女生明显失望极了,遗憾地说:“好吧,没想到过个生日点儿都这么背……不过你家生意真的好,我前几次路过想进来着,结果一看都满了。” 傅彩茵确实挺失落的,这学期正式进实验室,基本都得守在里边,估计下回再来不知猴年马月了。但事实既定,她也不好强人所难,便准备要走。 岑惊鸣低头拿手机,敲字:您请坐。 “哎……?”傅彩茵没反应过来,“不、不是关店了吗——” 岑惊鸣眼里带了点笑意,又按了几下:祝您生日快乐。 傅彩茵大喜过望:“哇真的吗?太谢谢您了!我特么现在觉得自己超幸运——”她冷静下来,视线从手机移至岑惊鸣露出一半的脸上,有点欲言又止。 知晓对方定是误会了,岑惊鸣忙在备忘录上告诉傅彩茵他是感冒,暂时无法讲话而已。 岑惊鸣拿了图册给傅彩茵挑选款式,他是艺院出身,店里固定的图案都是自己设计的,包括装修也是他c,ao持,不同于那些过分花哨的美甲店,硬要说的话,更像一间安静而明亮的书吧。 他带出徒弟,以后自己每天就只接两单,由于风格独特,“指间森罗”在大学城里渐渐便有了名气。 傅彩茵选择恐惧症发作,纠结了半天终于选定一款渐变星空甲,岑惊鸣在参考流行款式的基础上,用星座、小行星等元素替换了烂大街的那些,远远看去,当真宛如从指尖蓬勃生出宇宙万象。 岑惊鸣同她确认了下,端来温水让傅彩茵先泡手。 她这才想起自己老弟来:“老板你顺便帮我弟修个眉毛成不,他那跟蜡笔小新似的——诶,傅千树你跑哪去了!” “这呢!”声音从外边传来。 傅彩茵雷道:“靠你整什么幺蛾子,进来啊!” 傅千树没立刻回她,过了一会,扭扭捏捏地说:“你,你们不是做指甲么,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方便——” “不方便你个大头鬼,”傅彩茵这才明白,是他弟那微妙的直男毛病又犯了,“赶紧滚进来,我要弄俩三个钟呢你在那罚站不成?” 岑惊鸣心里笑了一下,想起冰箱还有没拆封的小蛋糕,折身过去拿。 等他再过来,女生又是一叠声跟他道谢,她弟弟尴尬地望着她,提议说:“姐,要不我先去楼上随便转——” “别啊,”傅彩茵说,“去,让老板给你把眉毛修了,又粗又浓,不沾边幅的多难看!” “我一个男的我需要修什么眉毛啊!”傅千树抓狂。 岑惊鸣知道这位弟弟八成是在劫难逃,去取了修眉刀。 购物广场暖气打得足,这男生手里拿着件冲锋衣似的黑外套,穿着非常普通的格子衫,牛仔裤,大概一米七多。岑惊鸣发现他相貌难得地清秀,眼睛又圆,眼型是下垂眼,感觉再怎么发火,看上去都很无辜。正如女生说的,他眉毛应该是容易生长的那类,因为头发、刘海都短,所以乍看十分明显,和整张脸都有些不相衬了。 “去去去。”傅彩茵抬起靴子轻轻踢傅千树的腿。 “哎呀我不——” 傅千树烦得不行,一抬头,看见店主也正望着自己。 尽管戴了口罩,那双睫毛弯弯的眼睛里也充盈着笑意,瞳仁很黑,亮晶晶的,看着仿佛装下了万千星辰。“她”穿了米色的开衫,衬衣,头发长度应该刚好到后脖颈,为了方便工作,扎了个小啾啾。 即便只能看到半张脸,也已经好看到让傅千树呼吸急促,大脑宕机了。 ——生平第一次,傅千树体会到什么叫“坠入爱河”的感觉,太好看了啊啊啊啊啊,除了有点高有点平……不对,我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站反攻受,岑惊鸣x傅千树 这篇挺短的,争取十五万字以内完结 ☆、02 铁树开花 傅千树好似魂儿都抽了出来,轻飘飘地浮在空气里,俯看着一脸痴相的自己。他一个激灵,才发现已经跟着走进了里间。 小姐姐拿手一指,坐。 傅千树直勾勾地盯着人,应了一声,浑身僵硬地往椅子的方向移去。他注意力不在座位上面,身体一滑,在即将摔个屁股墩的边缘险险扶了把椅背。 傅千树事后觉得自己身手八百年都没这么矫健过,趁着岑惊鸣背过身找东西的空当,恢复成正襟危坐的姿势。 岑惊鸣见男生直着腰杆,两只手规规矩矩地黏在大腿的衣料上,如临大敌地绷起一张脸,就修个眉,却硬是整得跟军训时听教官训话一样。 他不免发笑,打字:放心,只是帮你理一下过多过乱的部分,不会很怪的。 妈耶小姐姐离得好近……傅千树按捺住兴奋,面无表情地答:“好的。” ——稳住,不许傻笑!万一被人家当成hentai你都找不到地方哭! 傅千树把乱撞的心脏按回左边胸口位置,两人间隔一小,反而不敢如刚才那样光明正大地看人了。傅千树把下巴往上扬了扬,闭上眼睛。 没想到切断视觉之后,其余还在动用的感官更加敏锐了,傅千树感到温热的掌心擦过额前小撮头发,不时蹭着皮肤,刀片窸窸窣窣响动,不痛,倒凉嗖嗖地惹出痒意来。他没忍住动弹了下,对方轻轻点了两下他的肩膀。 “啊不好意思——” 周围隐约逸动着草木清凉的气息,傅千树连大气都不敢喘了。他一说话,眼睛跟着睁开来,近在咫尺的就是小姐姐那双让他几乎忘记怎么说话的眸子。 挤在人群里去上课的时候,傅千树也闻到过女生身上的香水味,不是甜蜜到发腻的果香,就是馥郁得呛鼻的花的味道,有一次他没忍住打了个惊天的喷嚏,惹得别人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可是小姐姐身上真好闻,傅千树喜滋滋地痴汉os。 要不是生病——傅千树看了看“她”在空调房里也没摘下的围巾,不无遗憾地想,真希望听听声音啊…… 岑惊鸣示意:好了。 “谢谢!”傅千树噌地跳下来,“您去帮我姐弄吧。” 竟然觉得这么尴尬吗,修眉毛和刮胡子难道不是一回事——不过岑惊鸣一向宽厚,只当傅千树跟有些男孩子一样,很难接受外貌上这种修饰,点点头率先出去了。 啊我是沙雕吗!好歹夸一下人家手艺行不行! 傅千树后悔死了,跟在后面出去,里间几把厚厚铺着垫子的躺椅用隔帘分开,外边的装修则与他想象有很大的不同。 他以为这种店吧,肯定怎么浮夸怎么来,恨不得人一进去就自动随着冒粉红泡泡……是很可爱啦,不过跟自己的风格差了十万八千里好吗!所以之前才连门都不太敢迈。 但实际上,“指间森罗”的装潢非常富有艺术气息,傅千树说不上来,硬来形容的话,就是“觉得十分舒服”。 店里顶光明亮,又不刺眼,几盏放在台面以作装饰的灯投出来的则是暖黄色光,形状复古,和木质地板很搭。四面墙壁,靠收银台的那边一个挨一个地摆上书架,密密麻麻地放着书本,其余三面或是绘有墙画,或是挂着镶嵌框架的涂鸦作品。傅千树想到赶作业时去的几个书吧,觉得这家店从气质上来看反而更像它们。 “我可以看看吗?” 岑惊鸣颔首,自去把休业的牌子挂好,去给傅彩茵服务。 傅千树便站在一隅墨香前,挑了其中一本,饶有兴致地坐在前头的沙发上,翻开第一页。 +++ 不就涂个指甲油吗能要多久,但正式开始后,傅千树才发现还真不是傅彩茵在危言耸听。 因为要做渐变的效果,必须一层一层地刷甲皎,贴好图案再最后封上,而每上一次色,又必须把手放进紫外线灯里烤干,一趟下来,两个钟都是算快的。 傅千树听得云山雾罩,左耳刚进,右耳就出,偷偷摸摸地瞄专心致志工作的店主的手。 小声说,傅千树认为自己是个手控,比如他的本命lol选手,当初就是凭借一双灵巧修长的手把傅千树洗成了不折不扣的死忠粉。 即使用吹毛求疵的眼光来看,小姐姐的手都漂亮极了,十指修长,指甲倒没做什么花色,剪得很平整,罩住嫩红的甲r_ou_。“她”掌心手背的肤色也和仅能看见小半的面部一致,白得如同剥了壳的ji蛋。在对方侧过头找寻物件的刹那,傅千树赶忙心虚地把视线放到摊开的书本上,感到脸火烧般滚烫。 他盯着白纸黑字,完全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胡思乱想…… “起了,我的掌上明猪!” 傅千树一激灵,手臂挥了两下,揉着惺忪的睡眼,明显还处于“不明所以”的状况外。 傅彩茵:“说好的给老姐买单呢,意思是让我把你押店里抵债?”说完好笑地从兜里掏出手机。 “啊?”傅千树醍醐灌顶,“没没没,姐你放着我来!” 岑惊鸣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他后背出了层汗,结果倒“劳动最光荣”,感觉身体比上午爽利多了。他站在一边看着姐弟俩互怼,觉得挺有意思。 傅千树:“您好微信转账可以吗?” 岑惊鸣正想给他指柜台上的二维码,也不知是不是店里几个姑娘们用完没及时物归原位,他拿速逡巡了一遭愣是连影子都不见,索性指纹解锁了手机,拿自己的给傅千树扫。 “啊……”傅千树犹豫,“这是加好友吧?” 岑惊鸣没留意,经提醒才低头一看,还真是。 电光火石间傅千树简直提前预支了半辈子的勾搭技巧,灵机一动,还硬装作随意地说:“那个,我手快都点了申请了,要不就发红包给您?” 也成,岑惊鸣笑了笑,通过了傅千树的好友申请。 +++ “树?” “树喂——” “树哥啊——!” “啊!”傅千树冷不丁给吓一跳,义愤填膺地回过头,“老吕你干嘛……” 吕奇委屈道:“我都喊你好久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整啥?” “没、没干什么。”傅千树本来神情呆滞地双手捧着手机,吕奇一闹,软趴趴瘫着的他一下坐直了,把亮着的屏幕朝近衣服位置缩了缩,“对,你到底有什么事?” 吕奇狐疑地伸长脖子。傅千树行为鬼祟,脸上倒是正气凛然的: “又要抄作业啊?” 吕奇看不出什么,注意力立马被问题转移了,说:“对对对,跪求大侠拔刀相助,小弟感激不尽!” 傅千树拉开书包把教材递过去,问:“我记得布置都半个月了,你怎么今天才开始赶,是遇着什么事了吗?” “呃——”学渣吕奇觉得膝盖中了一箭,“呵呵,这不忙着带我老婆爬天梯嘛!” 这尼玛也能发狗粮,傅千树可怜兮兮:“我不想借你抄了……” “别啊哥,”吕奇亡羊补牢地说,“救救孩子!改天我一定给你介绍妹子,数量庞大品种丰富!” “什么数量品种的,女孩子又不是商品,这种词以后少用,”傅千树皱皱眉,大拇指在黑下去的屏幕上刮了刮,没忍住炫耀地说,“不用啦,我有女神了!” 说完扬起了嘴角。 吕奇:????? “那个,”他挠挠头,“你最近又给哪个纸片人氪金了?”说好的沉船卸游呢! 傅千树:“我有那么没出息吗!是我一见钟情的漂亮小姐姐行不?”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吕奇把作业放到一边,“快快如实招来!” j大宿舍四人一间,和傅千树住的都是同系同级的学生,鉴于计院的特殊性,早早脱单的吕奇便是舍内一根独苗。傅千树原就有意如果能产生点眉目,就来找吕奇取经,便把来龙去脉简单说了几句。 “哈哈哈,付个账能yin差阳错加上好友,说明你俩确实有缘嘛。” “嗯,”傅千树说,“可是这也算女孩子计划外的事吧?我就直接找人聊天会不会很没礼貌,也不诚心啊?” 好为人师的吕奇向他竖大拇指,夸傅千树想的周到,又给人出谋划策: “你就从留意她的朋友圈做起呗,妹子们不都爱发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去哪玩了,争取做到首赞首评,妙语连珠,顺便还能收集信息,投其所好,假以时日,一网打尽!” 总觉得哪些词语用得怪怪的…… 但这毕竟是过来人的经验,傅千树一个字一个字记下来,用力点了点头。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傅千树探手把手机放到床上,兔子似的蹿走了:“我去刷牙洗脸!” 好奇心十足本想趁机看看傅千树形容的萌妹子的吕奇:敢情这还藏着掖着呢? 时间过得飞快,开春的夜里又委实发冷,傅千树抖抖瑟瑟地洗漱完毕,噔噔攀着杆子翻上床,钻进被窝滚了两滚,勉强平复跃跃欲试的心情。 他打算照吕奇说的,今天就打铁趁热,看能不能引起小姐姐的注意,毕竟现在还有印象,要是缩个一两天,八成他就沦为路人甲了。 无独有偶,傅千树都还没急着翻人主页呢,一刷新,便正好是对方的新动态: 鸣涧:怎么又拉肚子了 小姐姐感冒又加重了吗?怎么会这样?去看过医生没?要不要吃药? 傅千树急得噼里啪啦打了一串问题,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 莫名其妙的,也太唐突了吧…… 最好还是写既能展现自己的关心,又没过分越界的话? 嗯,就这样。 傅千树输入,发送。 树木又寸树:多喝热水。 作者有话要说:  吕奇:我一巴掌打死这个毁师灭祖的不争气的徒弟! ☆、03 一跬步 岑惊鸣的猫生病了。 这只布偶是他出柜那年,楼上房主移民美国转赠给他的,当时才三个月大,取名叫“叶子”。叶子的肠胃很弱,两天前开始掺着旧牌子换新粮后,便开始拉稀、呕吐。 那会叶子ji,ng神还不错,岑惊鸣给她禁了半天食,但今晚回来他发现猫咪萎靡不振地趴在窝里,连最爱玩的小耗子都提不起兴趣,伴随着发烧的症状。岑惊鸣十分担心,收拾好猫包,送叶子去医院。 医生诊断是渗透性腹泻,建议叶子留院观察,岑惊鸣确认没有什么大碍才开着车回了家。这样一折腾,当他重新拧开客厅的灯,时针已经指过了零点。 这套二居室是他开店次年初攒够首付后买的,不大,但对单身汉来说依旧有些过于空旷。这会儿,溶溶的光晕撒在大理石地板砖上,却有种萧条的冷寂,不知是不是由于少了一只猫的缘故。岑惊鸣解下围巾,踩着拖鞋将漏风的窗户关好,随手将大衣搭在沙发上。 他打开电视,荧屏里正播着一档大热的综艺节目,岑惊鸣就着当红明星们夸张的话音,低头看手机。 岑惊鸣使用的社交软件极少,时常登录的也就一款微信,平日工作之余,看书或碟片,十分乏善可陈。现在,岑惊鸣开始按照由后及先的顺序查收消息。 “明天一起去喝酒吧?” 饶是记性不错,岑惊鸣也想了片刻,才记起这是半月前的某个夜晚,给朋友新店捧场时认识的人。他正在看台上哑着嗓子低唱民谣的歌手,一个男人从后方走近,拍了拍他的胳膊。接着,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这还是十多天来的第一句话,而对方的脸在岑惊鸣的脑海里,已经模糊得像一团shi漉漉的面粉。 “抱歉,最近没空。” 岑惊鸣拒绝完,将对方拉入了黑名单。 沉默半月,一上来便是邀酒,目的不言而喻。广而撒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这种各取所需的方式,岑惊鸣尊重,但不苟同,若是好友知道,估计又得说他一通,但岑惊鸣在这件事上就是这么死脑筋。 岑惊鸣看了看店里姑娘们的聊天,继续往下拉。 树木又寸树:[链接] 树木又寸树:[小程序]知乎|哪种拉肚子的药效果相对明显呢? 树木又寸树:希望对你有帮助 树木又寸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回那种看上去很没心没肺的话的……但是有时候土方法也真的很有用,你应该是着凉了吧 树木又寸树:总之祝你快点好起来啦。我必须睡了,晚安。 最后一条是在半小时前。岑惊鸣顺便戳分享进去快速浏览了下,基本是丁香园发布在网络上以供应急的一些医疗小贴士。对方的头像是漫威的蜘蛛侠,正是下午为了转账添加好友的那个男生。 发错了?岑惊鸣有些莫名其妙。可一连发错好几条,应该没人能迟钝到这个地步。 答案在岑惊鸣点开朋友圈后揭晓,在他早时的动态下,树木又寸树虎头虎脑地回了“多喝热水”四个字。 好吧,还真是朴素粗暴的方式。 素昧平生的人,如果得不到回复,做到这个地步也就够了,但对方如此锲而不舍,让岑惊鸣觉得他确实在为自己担心。尽管是个误会,里面的诚意却做不了假。 多喝热水吗……挺有道理的。岑惊鸣指尖搭上冰冷的杯壁,里面剩了一半凉茶,还是他出门前喝剩下的。他走到半开式厨房的流理台前,遵循叮嘱,重烧了一壶水。 等待水开的空隙,岑惊鸣站着刷了会儿树木又寸树的朋友圈。对方设置了三天可见,即便如此,每日的内容也丰富到几乎不重样:抱怨食堂多油多盐的黑暗料理、过分严苛的导师和堆积如山的代码,各种沙雕的表情包—— 午后的一条,写的是,“陪我姐出去过生日,看到桥边的桃树开花了,她一定是花仙子下凡吧!”随附一张失焦的乱红繁枝。 拍摄水平还真不怎么样。岑惊鸣好笑地摸着发痒的喉咙,嘶着咳了几声,从茶壶弯曲的铁嘴泄出悠长的“呜”—— 关气,提柄,注入尚余半盏冷水的杯中。岑惊鸣吃下药,胃里淌过温热的暖意。 鸣涧:谢谢你,好梦。 +++ 天气很好,不好的是,傅千树起晚了。 他悲愤欲绝:“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喊我!” 吕奇在他翻箱倒柜的动静中翻了个身:“因为没人去上你导的课…啊……”半分钟后便又响起震耳欲聋的鼾声。 傅千树欲哭无泪,旋风一般收完东西冲出门去。 他成绩在系里名列前茅,大一做创新项目时,半成品的小软件入了一位大牛教授的法眼,从此便走上了秃头的不归路。别人可以随意翘的专业选修,傅千树这个提前两年钦定的弟子,却是必须堂堂不落的。 清早风大,剑刃一般削着傅千树,让他觉得自己的发际线都有吹高一厘米的危险。他腹里空空,勉强赶上早课大军的步伐,见左边是你一口我一口分吃面包的情侣,右边是裹着同一条围巾紧紧偎依的鸳鸯,傅千树锃光瓦亮的电灯泡挤在中央,登时好不尴尬。 再一想昨晚作的死,更是无比惆怅。 他发完那四个字,浑身的血液就好像尽数涌到脸上,傅千树又往黑咕隆咚的被子里缩,眼睛盯着屏幕,被光扎得有些发痛。 五分钟、十五分钟、半个小时……原本凉透的被窝已经发热,傅千树手和脚都暖烘烘的,内心的温度却降下来了。 他梗着脖子截屏给吕奇看,吕奇正准备修仙,把他喷了个狗血淋头,还给他看不过脑子就拿“多喝热水”搪塞人的男朋友在网上被骂得有多惨。 可他也查了好多好多药物啊,只是不敢发给人家,这会被吓得慌了,才拣了最靠谱的两个,干巴巴地加上解释。 傅千树想,姨妈痛、感冒发烧、胃疼等等,痛是痛在对方身上的,自己替代不来。与其想着怎么在聊天页面把话哄得多漂亮,还不如到人身边,帮上点实际的忙。 ……唉,八字都没一撇呢。 他垂头丧气地在前排坐下,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傅千树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正想叹气,呆住了。 那时走得匆忙没看见,现在,他才注意到摄像头旁的小孔在一闪一闪。 傅千树此时的紧张程度不亚于高考查分了。 他垂眸,按下侧键,在左上角有微信再熟悉不过的消息标识。 鸣涧:谢谢你,好梦。 鸣涧:早安。昨天你误会了,是我养的猫腹泻,不是我。 鸣涧:我也没生气。 ☆、04 猫是进步的阶梯 傅千树自认是一个笨拙的人。 比如,你让他到台上对着大伙讲讲,懵头呆脑的,怎么就一忽儿发觉自己喜欢上别人了呢?那傅千树一定给不了什么ji,ng彩的答案,甚至会叫人感到流俗。 但想到昨天下午,对方聚ji,ng会神的侧脸,和善,温润,傅千树只敢故作无意地去看。那个姑娘比他还高呢,身材又好,让傅千树自惭形秽。 他不知不觉睡过去前,一直偷瞥着人家正对他的那只耳朵,外圈勒着口罩绳,轮廓很漂亮,在白玉般的灯光下甚至可以数到纤微的绒毛。 傅千树觉得,这就是喜欢了。正像现在,他打伏击战似的,把手机伸到抽屉里,先用两个拇指盲打完,等导师摆弄ppt时,赶紧低头确认有没有犯手癌,按下发送键。 小姐姐明显正闲着,和他来回几次回得都很快。 树木又寸树:猫?是你朋友圈晒的那只吗?怎么样了?有没有送医院 鸣涧:昨晚已经去过,下午还要接回来,没有大事。她肠胃一直弱些,换粮期间就容易这样。 鸣涧:你看过我朋友圈? 傅千树脸一红。 何止是看过……他分明是把能翻的都翻了个遍。 “鸣涧”的微信没有设置浏览时限,即使如此,更新得也不多,很快就能从头翻到尾,不知是有定期清理的习惯,还是本来就不常写。在能看到的内容中,艺术评论转载又占了绝大多数,未附主观性的一字,傅千树戳开链接,只觉抽象而深奥。此外则是一些画作分享,晒猫,没有自拍,极少日常的记录。 这么一想,有关生活状态的那则票圈刚好被他刷到,也像是中了一次彩票,有种恰如其分的玄妙感。 傅千树两指游走:嗯,抱歉我就是无聊随手点了 鸣涧:没事,发出来本来就是给人看的。 傅千树:啊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翻呢 傅千树:好羡慕你啊,人生赢家 鸣涧:为什么? 傅千树:因为你有猫啊! 鸣涧:噗…… 鸣涧:喜欢猫? 傅千树拍照技术极差,手机内存却常需要清,因为相册里全是表情包。他又用习惯了,刚才跟鸣涧聊天,顺手就配了好几个。在表达完歆羡之后,傅千树便附上一个猫咪摇手指的gif。 鸣涧的风格则相对正式,每一句话连标点符号都不会漏。表达笑,打出的是拟声词,而并非夸张的图片,却很容易让傅千树脑补她穿得文文静静,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对着屏幕眉眼舒展的模样。 傅千树:喜欢! “傅千树,”导师敲了敲桌子,“这条理论,你来给大家解释一下。” 他手一抖,手机就掉在柜子里,磕出“啪”的一声。这节课上得过早,又确实难得比较枯燥,大家都昏昏沉沉的,冷不丁教授一点名,全抖擞了起来。 导师脸上竟然有点笑意,也没责怪,跟同学们一起等他开口。傅千树看了看屏幕,简短地阐释了下,老师便摆手让他坐了。 权当敲打大家提神的,傅千树知道,也不好意思顶着高压摸鱼了,一边埋头抄笔记,一边心里痒痒,总被勾着想去看鸣涧回的什么。 然而导师并没有给他机会,说下周出差要缺一节课,非得把这章内容讲完,中途没有放他们休息。等终于能松口气查看消息时,傅千树已经站在了大上午和煦的春光之下。 鸣涧:[图片] 鸣涧:她叫叶子,上个月刚满三岁。以前邻居走之前,差点想让她安乐死,好在没有。 图上是一只仙气十足的小布偶,站在置物柜上,蓬松的毛发像是白乎乎的棉花糖,和耳朵一样奶茶色的尾巴绕在两只前爪前,歪着脑袋,湖蓝的眼睛溜圆。 傅千树:啊啊啊啊啊 傅千树:对不起!我之前被老师点名了又坐在最前面根本来不及看到 傅千树:她太可爱了!好想lū 啊!!! 傅千树:你照顾得一定很好!我常在微博上看到流浪猫寻找主人的消息,要是多一些你这样好心的人,它们也能少受很多苦 鸣涧:过誉,我当时也只是想养只猫陪陪自己。不过,慢慢地也的确感觉叶子就像我的家人。 鸣涧:想lū 的话,等她病好了,你可以来店里。 傅千树:!!!!! 傅千树:好、好的!我会主动给叶子上贡的! 投其所好真乃金科玉律——回去给吕奇加ji腿!傅千树激动得简直想土拨鼠叫。而且,三言两语间,鸣涧那种谦逊、善良的性格,已然可见一斑。傅千树想着,扬起了嘴角。 j大400米的望湖桥连接了住宿区和教学楼群,底下是流动不绝的湖水,岸边的shi地此时正停憩着几只殷嘴的大白鹅。傅千树从旁侧的石板桥走过,一时得意忘形,凑到前面,合掌拍了几下逗弄鹅群。 为首的白鹅尖锐地叫了一声,呼朋引伴地直奔他而来,傅千树吓个半死,灰头土脸地跑了至少两百米。 +++ “你们学校还养了白鹅?” 喻宵玩着头发,闻言“唔”一声,说:“对啊,j大生态园不是,还有黑天鹅和鹭鸶呢……问这个干嘛?” 岑惊鸣笑了一下:“随便问问。” “从哪看到的,”他的朋友漫不经心地说,显然也并不在乎给不给答案,“嗨,你还是少说话吧,仔细你那嗓子。实在太难听了。” 喻宵是他认识多年的好友,在中心区一家时尚杂志社工作,岑惊鸣店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尽管他目前主要负责款式的设计,每天也必须接两个预定单。一来是为了保持手感,二来也因为这是“指间森罗”名声大噪的缘由之一。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1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2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BL 作者:广式煲仔饭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2节 今天的两位都是附近学生,只能没课的时候过来,岑惊鸣走不开,便让正在轮休的喻宵代自己去。 喻宵说恰好有事找他,到了店里才晓得,还是为的催他把画稿整理好,去找邻省出版社的熟人商量,看能不能集个册子,发行。 岑惊鸣对此兴趣不大,原先已经拒绝过一次,但喻宵非常坚持,隔三差五就在微信上催促,俨然把自己看作他的主催了。 喻宵生性闹腾,如果达不成目的,就会持之以恒地把他烦下去,岑惊鸣有些头疼,鉴于对方一番好意,只好打打太极。想来倒是多亏这场来势汹汹的重感冒,这天喻宵来只是顺嘴提了两句,就兀自去和店里小姑娘们聊得火热了。 短短五分钟内岑惊鸣都瞥了三次手机了——这不正常!喻宵边跟女孩子们天南海北地侃,边留意朋友的一举一动。 他这好友,三两至交曾赠予一外号,“翡翠白菜”——如琢如磨,就跟那ji,ng心镂刻的玉雕似的,然而隔在博物馆的玻璃匣子里,实为老古董一件。这当然是个玩笑,但岑惊鸣身为一个同,还是在上面的,有时简直古板得过分。 不419,控酒控烟,讲究真心换真心……靠,喻宵一回溯,岑惊鸣上一次谈恋爱还依稀是大四那会儿,像他这种今宵有酒今宵醉的享乐主义者,简直无法理解嘛! 岑惊鸣的生活也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每天两点一线,铺子的账号又是底下女孩子打理,手机对他而言完全是个摆设,有时甚至到了几天电话都联络不上人的地步。 今天别是一病病得被哪个谁夺舍了吧! 摇身一变网聊达人也就算了,脸上的谜之微笑又是闹哪样啊? 平心而论,岑惊鸣虽然留了发,样貌却并不女气,但凡得见整个立体的轮廓,哪怕远远一眼,都不至于把他归错了类别。 ——除了他哄小孩,逗猫,以及一切为了安抚他人而轻轻笑起来的时候。 在喻宵的认知中,那种好像他愿意把整个天空都摘下来给你看的笑颜,简直特么能硬生生把钢铁都拗成回形针。 而现在,岑惊鸣就在垂眼注视着屏幕时,无知无觉地露出了那种令喻宵浑身起ji皮疙瘩的笑容。 幸好老子不吃美人攻这一挂的,喻宵心有余悸地想。 “行了我去接你的宝贝叶子,”他摸了摸冷嗖嗖的胳膊,站起来提醒说,“跟你讲的事,务必放心上啊!回头我还会再催的!” 岑惊鸣含糊地嗯一声应了,头都没抬。 喻宵:我日尼玛被下蛊了吧!!! 要搁平常,喻宵才不会放过这么大个八卦,但是他家那位已经对喻宵来这一趟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为了屁股着想,他还是早完事回去乖乖热炕头为妙。 喻宵拎好猫包,溜了。 ……不知道看见岑惊鸣聊天页面上将近一个g的叶子360度无死角写真+各种高清□□猫咪表情包时,小喻同志会作何感想呢? 喻宵:妈的智障.jpg ☆、05 声音气球 岑惊鸣收到对方发来的首条语音,是在第三日的傍晚。 他先是不慎点开,店里小丫头们都看过来,岑惊鸣难得慌乱地按回静音,想了想,在几个姑娘善意的笑声里cha上耳机。 那边的人兴许在路上,说话还带点喘,背景里人声鼎沸,弄得傅千树的声音也像罩在咕噜外冒的水雾中,缠着热腾腾的shi气。 “刚才吃饭坐在旁边的女生碗里发现了一只虫子,”傅千树语调轻快地说,“她不知该怎么办,我帮忙到打菜的窗口说了情况,结果那个阿姨很不以为意,讲菜里有虫很正常啊,我就又给大堂经理打电话……虽然耽搁了点时间,好在事情解决,赔了她钱还保证会提高服务质量,呼——总之能起到作用我很开心啦!” 这种字里行间都在邀功的小把戏真是…… 岑惊鸣笑了笑,回过神时,原来自己又把刚才那条听了一遍。 男孩子的嗓音很清越,仿佛雨水洗刷过后,薄荷一般擦拭着肺叶的新鲜空气,让他想起那天站在这儿跟姐姐拌嘴的人的样子。个儿较自己矮些,扮相平凡得甚至可以说有些土气,可放到人群中,岑惊鸣还是能在几眼之内分辨出来。 那种葳蕤的朝气让傅千树周身都亮了起来。 树木又寸树:终于回到寝室了! 鸣涧:你不用这么急,到了再跟我说一样的。 树木又寸树:我哪好意思让你等太久呀 树木又寸树:而且今天我可能真的没什么时间跟你说话了,我导师不是去开会吗,要把我一块捎上,可我别说收东西,代码都还没敲完呢 说完紧跟上来一个熊猫人拿着折断了的小风车在流泪的表情。 鸣涧:那你先忙。 树木又寸树:嗯 树木又寸树:……你吃饭了吗 鸣涧:[图片] 树木又寸树:那就好! 树木又寸树:我闪啦,拜 岑惊鸣把手机放到一边,打开粥碗,拿勺子搅了搅。店里女孩们约着点了一锅酸菜鱼,其中一个吃着,抬头说: “岑哥你这两天摸鱼的频率直线上升噯,是不是找到新男票了啊!” 另外一个跟着起哄:“对对对,岑哥不许瞒着我们!相片拿来看看嘛?” “切,”起头的姑娘听了拿筷子敲她手背,“你还担心岑哥能找到个丑的?我比较好奇是什么性格的受,小奶狗小狼狗还是跟你一样成熟挂的?” 靠门边的女生不善言辞,把饭搁在桌上,竖着耳朵听她俩cha科打诨,俨然也是非常关心的神情。 岑惊鸣润润喉咙,过去她们那处抽了几张纸,才说: “有空学点东西,少看乱七八糟的小说,”言罢也不知想起什么,唇角一勾,“就是个挺有意思的小朋友而已。” +++ 岑惊鸣觉得自己的形容很贴切,因为傅千树对自己的在意根本就是小孩子式的。 叶子恢复得快,他把药拌在粮里喂了几顿,转眼便大好起来。此时,她用爪子扒着岑惊鸣的裤腿,奶声奶气地叫唤一声,随即轻灵地跃上他的膝头。 他把手伸进自家主子温软的皮毛里薅了薅,想到刚接她回来的时候,还只是瘦瘦小小的一团,如今也需要定期规划饮食,以免体重超标了。 岑惊鸣爱护自己的猫,却不是个热衷于用萌宠刷屏的人。傅千树提到之后,他往回翻过,只找到若干年前,叶子三个月出头,睡得四仰八叉的一张图。 他握着一只粉红色的r_ou_垫,配字:以后就是一家人。 发的动态不多,也足够傅千树翻的了。而只是潦草地翻完,也不可能在岑惊鸣刚提及,就不假思索地将它们联系起来。 岑惊鸣把姑娘们给自己倒的糖水喝掉,穿好衣物抱起猫,到前头拉下铁皮卷门,再上了一道锁。 他走在夜间华灯初上的风中,到露天停车场找自己那辆车开回家去。 坐进车里,他用鸣涧的号给树木又寸树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正准备回去。 几乎是秒回:“辛苦啦,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仍旧是一则语音,压低了音量,嘴唇贴着话筒,软软糯糯的,几乎像伏在耳边。 岑惊鸣无声一笑,顺手把底下那个两只小猫互相拍脸的表情加进了收藏。他深深吸了口气,想以同样的方式回一句话,转念想想,还是作罢,只打了个“好”字。 成年人的社交,讲求对分寸感的ji,ng准拿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该说的又应于何时讲出口,一毫一厘把握得像实验室里用天平称取原料。如果企图和谁发展一段崭新的关系,更是强调运筹帷幄,步步为营。 而傅千树就是小朋友,孜孜不倦地道着早安、晚安,询问下一顿打算吃什么,赶作业的间隙抱怨肚皮黏住了脊椎骨,待会一定要去尝尝食堂新推出的夜宵。他用层出不穷的各种图片逗岑惊鸣,“羞羞答答”地告诉他,自己正在看岑惊鸣朋友圈里推荐的艺术类的书,就是不大能懂。 岑惊鸣划了几下聊天页面,才三天就很难拉回最开始的顶端了。 ——我叫傅千树,j大计算机学院软件工程专业二年级,你呢? 鸣涧:岑惊鸣,f大美院油画系毕业。 ——明明刚迈过交换名字的阶段,你来我往的对话也从不超出日常范围,若是让喻宵瞥见,百分百要落个“毫无营养”的评价。 但那种亲近实在太明显了,没遮没掩得一眼就能看破,却又止于这样一个周旋试探的水平,好像多说几个字就会吵醒什么似的。 病来山倒,病去抽丝。但岑惊鸣还是很想快点好,至少可以恢复到与傅千树正常对话的程度。 即便是个春风沉醉的晚上,他还是合起车窗,扭开了暖气。 回到家。 鸣涧:我已经到了。 鸣涧:还在忙么? 树木又寸树:“嗯,室友打游戏太吵,我就到图书馆赶作业啦!” 树木又寸树:“快写完了,我很快回去。” 岑惊鸣在车里被烘得暖熏熏的,但空调呼呼拍下来的气息中夹着浮尘,久了总让他怀疑身上也沾到了。他把猫放下来,脱去大衣,挂在旁边的人形架上。 等会要开洗衣机,岑惊鸣想着,看到聊天框里噌噌跳出来的语音和缩略图,逐一点开,听完傅千树雀跃的话,便是一张清晰的照片。 看得出来,傅千树是真的极度不擅长自拍,这一张也很随意,焦没对准,集中在了他的衣领。他到底有多少件这样的格子衫?岑惊鸣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幽深。 j大图书馆内不知是不是也打高了温度,傅千树的面颊泛着不自然的红,嘴角牵起来,岑惊鸣这才发现他上排齿列中有一颗小小的、尖尖的虎牙。他是那种下垂的眼型,总显出很无辜的感觉,大概为了拍照,眼睛特意睁的大大的,决意把室内投s,he的灯光全吸进去一般。 他的眉毛很好看,是我修过的。岑惊鸣心中涌出一股奇妙的感觉,垂下眼睛,按了home键,纵使这样,也无法把已经驻留在脑内的图像驱赶出去。 对于岑惊鸣而言,傅千树给予的是一种久远而活泼的新鲜感,他身上真诚到笨拙的特质尝起来是甜的,像一罐蜜,他的声音总是上扬着,每说一句,都仿佛在岑惊鸣手上一只只地绑上气球,要把他往无限靠近天空的地方带去。 岑惊鸣按开前置摄像头,随手拍了几张,并不满意,于是逐一删去,倒是把傅千树拍的那张顺手存了。 最后,鸣涧说:要早一点,不然我怕你明天赶飞机起不来。 +++ 岑惊鸣站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他抬起头,看见连唯一的那扇窗户都被横竖参差的木板钉死了,只漏出一点聊胜于无的光。 他看不大清四周,正要出声,发现自己拿着一只手电筒。 岑惊鸣拧开电筒,一束笔直的光爬在咯吱作响的木地板上,他进行调整,让其对准前方。 他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黑暗中宛如无故伸出百千只手,徐徐捏紧他的喉咙。岑惊鸣瞳孔收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电筒的光毫无章法地挥舞,映s,he到后、左、右,再度定格最前面。 四面八方都放着各种少女不同姿势的画像,她们不着一衫,面庞清丽,动态扭曲,诡异得像黑黝黝的树枝上沾着露水的花瓣。 她们都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 清晨六点十分,岑惊鸣从噩梦中惊醒。 ☆、06 舍友 为犒谢自己的首席军师,傅千树大方地请吕奇吃夜宵。 j大假期前推了原先板房搭建的二食堂,新盖一栋三层的餐厅,就在图书馆边上,每天开到夜间十一点才打烊。所以这个时候,情侣和社团聚餐的人反而更多,傅千树从排凉拌菜的队伍中挤过,找了两圈,把书包放到早在等候的吕奇对面。 “不是让你把他们俩一道喊上吗?” “老大去外校听讲座了,”吕奇说,“至于屈蒙,说食堂难吃,嘲笑你请客请得太低档,不如睡觉。你想给他打包我没意见哦。” 傅千树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说:“什么毛病……那成,就咱吧,你要什么?” 吕奇报了菜名,傅千树掏出饭卡,到相应的窗口去。 倒用不着怀疑吕奇挑拨离间,按屈蒙那性格,原话绝对比吕奇转述的还难听几倍。他们舍里其他三个人关系都挺不错,屈蒙呢,生活习惯一言难尽,言行举止尖酸刻薄,碍于还得在同个屋檐下处着,只要不至于太过分,大家也就当他是透明的。 傅千树绕了一转,把食盘端过来。吕奇帮着放好,搓了搓手,笑道:“多谢大佬款待!祝大佬百年好合!” “别贫了。”傅千树脸发热,说,“你还拿了酒啊?” 吕奇应一声,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傅千树谨慎地瞅两眼,双手捧着,小孩喝牛奶似的垂眸啜了一口。 “你可得多提防着点,”吕奇夹了只虾,叮嘱说,“屈蒙今儿个老想找我打听那位的事儿,被我堵了一句‘关你屁事’,又开始发酸,说果然还是长你这样讨妹子喜欢。” 傅千树没吭声,吕奇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见他脸上笑渐渐淡去了,把嘴巴紧抿作一条线。 像他的性子,是最活泼开朗的,对人没任何设防,吕奇还记得大一报到的时候,傅千树作为唯一一个本地人行李是最少的,他很快收拾完,主动来帮助其余人。屈蒙拖着箱子打开门时,傅千树正在忙活着,想把空床铺落满墙灰的爬梯擦干净,听到动静,摆开大大的笑脸,正要和姗姗来迟的最后一位舍友打招呼。 屈蒙看见他的模样,条件反s,he般“啧”一声,眯起眼,说:“吓我一跳……你怎么长得娘们兮兮的?” “娘”、“跟女的似的”、“婆婆妈妈”——在往后的日子中,当傅千树提醒屈蒙把泡了大半个月的内裤袜子洗掉,或者不要乱扔外卖餐盒时,屈蒙十之八九会拿这种话堵他。听得多了,自然晓得这种贬低性的言语,恰恰不过是维护自己那点被刺痛的“自尊”的一种话术。 可那会儿的傅千树脸变得煞白,定了定神,讪讪地远离了屈蒙的床位。一整个下午都不见他的影子,直到晚饭前,傅千树才顶着削短了一截的板寸头出现。 他也再没穿过当天那件印着一只小企鹅的睡衣。 吕奇斟酌道:“那啥,铁树哇,你就当他是放屁——” “嗯。”傅千树咽下嘴巴里的食物,慢吞吞地说,“我都是要脱单的人了,不和柠檬ji,ng计较。” 吕奇哈哈大笑:“你也太盲目自信了吧,啊?讲讲,进展到哪一步了?视频没,她有没有说过比较……的话,嗯?” 傅千树无视了吕奇的挤眉弄眼,正好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吕奇歪着脖子想看,他地捞过去。 鸣涧:还没回吗。 傅千树对着收音孔,语速有点儿快:“本来要直接回去的但是我室友前不久帮过我忙,答应请他吃饭所以现在还在食堂呢。哎对,我是不是没跟你说我们学校开了新的餐厅?我觉得很好吃,装修得也挺气派,上周在论坛看到有学长抱怨楼里有没散干净的甲醛味,不知是不是菜都太辣了,反正我是没闻到,哈哈——” 他望着一桌子吃的,三分发愁,速度慢下来,说:“怎么办,好像点多了?我担心我都要胖了。” 吕奇正在夹一块r_ou_,被酸得浑身都麻了,面无表情地说:“莫忧愁,奇哥永远当你的垃圾桶。” 傅千树傻乎乎地笑起来,露出很明显的一颗又小又尖的虎牙。 他也不好意思了,觉得这应该是用被子蒙着头,轻言细语才敢说出口的话,结果就这么大咧咧地在舍友面前发出去,实在是鬼迷心窍。而傅千树其实知道,他的举动又带着炫耀的味道,好似就是想在关系近些的朋友面前表现得如此亲密,跟小孩子拿着装满糖果的玻璃罐,大摇大摆地在人跟前晃悠是一个目的。 “你快吃呀。”他小声地催促吕奇。 吕奇:娘希匹,我竟然觉得他很萌是怎么肥四? 身为女孩子的鸣涧竟然不是很懂他的忧虑:为什么要担心? 傅千树瞄了一朵颐的吕奇,脑子一热,回道:担心胖了就脱不了单啊 他自觉这话堪称司马昭之心,脸热得像个烧着开水的茶壶,手机往桌子底下一戳,坐姿笔直得像在上课。 吕奇对上他狂眨的眼睛,一头雾水:“你女神给你发裸、照了?” 这种旁人司空见惯的黄色笑话到傅千树这儿可谓不同凡响,他面红耳赤地瞪吕奇:“说、说什么呢!没有!” 吕奇摊了摊手。 手机连震两下。 傅千树探头去看。 鸣涧:傻瓜,不会的。 鸣涧:多吃一点,我先睡了,晚安。 傅千树眉眼弯弯,轻声回复:“晚安。” 吕奇危机感骤升:“球球了,快吃完吧,我今天还没哄女票呢!” +++ 要是知道一杯下肚差点耽误他正事儿,傅千树断然不会顺承吕奇的怂恿。 当然也不能把锅完全甩到宿友身上,听见吕奇激将一般地说“身为男子汉,肚里的酒怎么能撑不起船呢”,傅千树登时就壮志凌云了。 被窝里暖意炽人,连同酒ji,ng的灼烧感,让傅千树的脑子搅成了浆糊。他做了好几个梦,一会是大人们夸他可爱,自己穿着裙子坐在洋娃娃堆里,一会是学校的小混混说着不三不四的话,傅千树甩了书包,跟他们滚在地上干架。彩绘的走马灯转啊转,枯黄的往事在梦里重新刷上了一层漆。 “树仔?” 傅千树翻了个身,发出几声不明不白的呓语。 吕奇踩上梯子,不停推着他:“快点起来,你要迟了知不知道?” “什、什么啊——”他抓了抓背,听到手机在响,几秒过后,新的记忆直挺挺地嵌入脑海,“我靠!几点了!” “六点刚过,”吕奇道,“赶紧的,你还来得及!” 傅千树吓得冒冷汗,早春的风从未关严的窗子呼进来,他立马就清醒了。 傅千树把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胡乱一按,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床,老大抬了抬被子,屈蒙在对面拍了一下栏杆,骂骂咧咧几句。傅千树小声道了句歉,和吕奇一块把箱子摊开,也顾不上仔细看了,把柜里的衣服往里头塞。待塞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这样不行,因为要去的g市纬度更低,按气候完全是不同的装束,于是又往外面掏箱子,扒拉出几件短袖。 “行了行了,”吕奇说,“才几天!大不了缺啥到那边买!” “那我走了你们记得帮我抄笔记假条在屉里上课要帮我带——” “好好好!”吕奇推着他的箱子,“身份证拿了没?” 傅千树拍了拍口袋,在门口接过吕奇手中的行李,直接一提,蹿下了楼。 直到坐在计程车上,他才恍惚想起,刚才听到的铃声和闹钟似乎又有那么些不同…… 他根本就是忘记设闹钟了啊! 傅千树掏出手机。 x月x日早上6:15。鸣涧:[对方已取消] ……傅千树眼前一黑。 他竟然,没接到,小姐姐的,通话…… 我真傻,真的,我昨天就不应该贪那一杯——傅千树像一只失去了梦想的咸鱼瘫倒在后座上,后悔不已地吐泡泡,正想着跟对方解释,熟悉的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傅千树毫不犹豫地飞速按了绿键,通话连接成功的刹那,心里却又敲起了鼓。 他试探地说:“喂?” 对方没有说话,然而,那一边的呼吸声却是如此清晰可闻。 傅千树紧紧捏着手机,掌心里盈出汗来:“喂,你……听得到吗?” 还是没有回答。 ——信号不好? 傅千树正想再问,从另一头传来桌子轻轻叩响的声音。 他明白过来:“哦,对、对的——你嗓子还没好呢。” 嗓子还坏着,交流必然不方便,可他唯恐女生顾及自己,匆匆补上一句:“你千万不要勉强说话!” 那边又敲了下桌子,声音很实,傅千树猜测是木头做成的那类家具。接着,对方连着吐了两下气,气音急促而轻柔,像是在笑。 “她”笑了——傅千树笃定地想,手机在逼仄的空间中迅速变热,烫得他几乎要握不住。 “早安。”傅千树也跟着笑了起来,望着窗外掠过的一排排行道树,说。 傅千树开了悬浮窗,于是能看到岑惊鸣给自己打的字。 鸣涧:早安。 鸣涧:我做了个噩梦,醒得比较早,正好想起你这个时候要去赶飞机。 鸣涧:在路上了吗? 傅千树手指动了动,问:“什么噩梦?” ☆、07 恋爱脑 岑惊鸣说出口之后就反悔了。 傅千树却还在等,他没有追问,态度却是十分明晰的。岑惊鸣右手食指在台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微触着,咖啡正在机器里煮,放进去的清水逐渐向溢香的褐色过渡。他坐下来沉思的时候,一室天光衬得五官愈发立体,像一幅没有瑕疵的画。 岑惊鸣张了张嘴,只是简单地做了几个口型,即便傅千树就在面前,也很难读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你见到日出了吗,”对方率先打破了沉默,说,“真好看。” 岑惊鸣颔首,一根头发勾在睫毛上,随着眼皮的眨动一上一下。他顺手拨开,扭头望向屋外。正值光笼四野的时分,鱼肚一般白的顶空浸染在燃烧的霞云中,外边每一件事物,都被刷上灿烂又流动的亮漆。他看到光攀过窗台爬到自己一截小臂上,用鸣涧的号肯定地回复了傅千树。 傅千树一只手按着窗户和车门的接合线,笑着说:“嗯,太阳出来啦,你也醒了……所以现在和那个梦没有任何关系对不对?” 这是个简单直接的安慰方式,岑惊鸣想,仿佛在把自己当小孩子哄,可明明傅千树才更像个小孩儿。 他醒过来,看到时间,近乎不假思索地打给傅千树,将梦的事情脱口而出。希望对方说点什么,又卡在刚刚起头的地方。 大人爱问孩子“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而往往长大了,才发现自己最想当的就是小孩子。那段尘封已久的过去,会以梦的形式反复侵扰岑惊鸣的生活,他主动向傅千树索取那样干净纯粹的声音,却不愿意更进一步,只想傅千树保持这样单纯活跃的样子,哪怕没可能永远,也尽量持久一些。 鸣涧:对的。 ——人性的恶能复杂到什么程度,他自己知道就好了。 “所以没必要去想了,吃个早饭,过会就该忘了,”傅千树也不晓得这安慰得不得法,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但是,如果下一次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跟我语音!” 岑惊鸣关掉咖啡机,笑了笑,逗他:视频就不行吗? 傅千树都结巴了:“当、当然!不是,我是说,当然可以!现在就要……吗?” 他“如临大敌”地身体前倾,试图从挂在出租车前排的镜子上查看自己的模样,窄小的平面堪堪只能收下半个前额,于是又转头,睁大眼睛去瞅窗玻璃上毛茸茸的倒影,手忙脚乱地把睡翘的头发压平。 鸣涧:等我感冒好点吧,蓬头垢面,怕吓着你。 傅千树松了口气,捧着手机:“怎么会,你很好看啊!” 鸣涧:上回脸一半都罩着呢,也好看啊? “好看的。”傅千树笃定地说。 鸣涧回给他一个歪着脑袋的猫咪表情,猫圆圆的脸上用画笔p了两坨红晕。 傅千树哈哈大笑:“你又偷藏我的表情包!” 鸣涧:不可以? “哪里,”傅千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随便用。” 喜欢一个人,就是连表情包都要共享,同着许多ji毛蒜皮的小快乐,或者光怪陆离的梦。鸣涧被吓醒了,睡不着来找他,说明自己是确确实实被需要的,这让傅千树油然生起一股成就感,觉得离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大人已经只有几步之遥了。 他絮絮叨叨地跟岑惊鸣聊天,抱怨了几句不好相处的室友,堆山积海的作业,还有这次大牛导师带他参加的会议,让他写了发言稿,是要在第二阶段的师生讨论部分用的。 “好多研究生跟博士啊……”傅千树心虚地打退堂鼓,“我水平一定跟他们差很多。” 鸣涧:换个角度想? 鸣涧:在座的一听你才上大二,心理压力肯定更大。你学术生涯才刚起步,就有了和他们平起平坐的机会,已经说明你很了不起了。 傅千树听得轻飘飘的,嘴上还要谦逊地说:“不是的,是我导师厉害。” 这家伙——岑惊鸣把手上的杯子放下,忍不住在心底用一种介于自然流露和刻意倾吐的语气唤了一遍他的名字。 傅千树犹自怕他不信,补充道:“是真的,你别看他秃,他可是哈佛大学访问学者,在tse和tosem上都发过论文的!而且——” 鸣涧:所以你会比他更厉害,不是吗。 “啊,”傅千树低着头笑,心里咚咚地擂着鼓,说,“嗯……那,那以后我也争取发一篇。” 鸣涧:好啊,加油! 他看着微信界面上对方的头像,名字,就像被打满了气的一只轮胎,充满勇气和力量了。 傅千树恋恋不舍地挂掉语音通话,到站下车。他拉着行李箱,大步走进遍洒的阳光中去。 +++ 风雨无阻的岑惊鸣难得迟到了一次。 店里三个姑娘拿备用钥匙开了门,已经在做单子了,见他来了,有一个抬头,关切地问:“岑哥你怎么这么晚,还是不舒服吗?” “没有,”岑惊鸣沙着嗓子,从善如流地扯谎,“叶子闹起床气。” 浑然不知自己背着一顶黑锅的布偶猫从他臂弯跳了下来,踩着标准的猫步,绕着客人的短靴奶声奶气地叫唤起来。 鸣涧:[图片]今日份的猫片。 鸣涧:登机了? 鸣涧:好好补觉。我等你落地。 岑惊鸣收了手机,走进里间。指间森罗鲜少承接其余美容项目,这个房间的躺椅几乎没什么用处,偶尔有空午休的话,他还会在上边小憩一会。椅子对面是他的工作桌,美甲设计和绘画所需的各种材料简直利用了所有能置物的空间,和外边ji,ng致的装潢相比,堪称凌乱。 向他预约过的顾客依然要午后才来,他有一段难能可贵的自由时间。 听到傅千树的声音,对岑惊鸣而言无疑是相当有用的。若要形容,更像是汹涌的潮水褪去,令人心惊r_ou_跳的拍石声全歇了,然后一只小船悠悠开进来,漫无目的地摇荡的宁静时刻。 喻宵埋汰他,说在谈恋爱的事情上过分婆妈,因为有这层评价,愈发显得这一次对傅千树的在意是有多奇妙。 才不到四天而已,岑惊鸣却甚至想,理应再早一点认识对方。 或者自己年纪再小些,最好同傅千树一样,还在上着学的时候。不在同一所学校也没关系,周末到了,就骑着小黄车过来找他,一起到图书馆自习,或者沿着j大漫长的湖堤散步。他可以毫无芥蒂地画傅千树各种各样的面容,他们能躲在树丛后边,又大胆又谨慎地接吻。 那个时候自己也不会想得像现在这样多,给出去的爱,才会和对方一样赤城,毫无保留。 岑惊鸣回过神来。 他拿来一张纸,想着第一次见到的对方,终于产生了久违的创作冲动。 ☆、08 画 傅千树的老师姓涂,刚过不惑之年,头顶已经一片枯寥了,私底下学生常开玩笑这跟他那个姓的谐音有关。涂老师从在市区的家中出发,到得比他早,两个人机舱上的座位挨着,傅千树更靠近蓝天白云。 起飞不久,老师让他放下遮光板,说要补会儿觉。等他小声打起呼噜来,傅千树才敢拿出手机。 航空系统又做了技术更新,现在乘客开个飞行模式就成,没必要强制关机。傅千树调整了下姿势,他在看自己一张张存进相册里去的岑惊鸣的画。 他在艺术鉴赏这方面完全是一张白纸,但盯着的时间长了,觉得从笔触上看应该都出自同一人之手。所以虽说这十来张画没附任何文字,但应该就是岑惊鸣的没错。 傅千树感觉似乎看出了点什么,又期期艾艾的,实在说不好。 岑惊鸣笔下的世界与现实脱离甚远,有一张是森林,树干和枝桠郁绿,密密麻麻的叶子却是焦黑的,和结出的赤红的果实对比格外明显。果子沉甸甸的,形状像血热的心脏,随时可能掉到地上。 还有一张,落满茫茫的大雪,苍白的中央的雪却是松动的,露出半截黢黑的人体,一只老鸦正向下俯冲。 还有星空、田野……诚然画得很好,可傅千树朦胧觉得,对方在创作它们的时候并不快乐。 他若有所思地把快要垂到膝盖下面的毛毯往上拉了拉,在有些昏沉的舱内,望着点亮的屏幕静静发起了呆。 等到乘务组过来分发早餐,他才被导师叫醒,问玉米粥和蔬菜粥选哪一种,傅千树挑了,垂着眼睛接过热乎乎的食盒,向长辈道谢。 老师撕开粥上边的锡纸,说:“小傅咋了,瞧你不太高兴?” “没、没有啊?” “哈哈哈,我猜是刚出远门,就想女朋友了吧,”涂老师用一种过来人的眼神看看他,乐呵呵道,“放心,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嘛!咱最后一天还有半日自由活动,你到时给人家挑份礼物,就什么气都没了,啊!” 傅千树对上他光亮的脑壳,哭笑不得,只好附和着点了点头。 今天行程很满,师生两人办完入住手续,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往会场,连午饭都是在车上吃的简餐。傅千树只来得及见缝cha针地跟岑惊鸣发几句话,而且对方也忙起来了,双双消息延迟。他看着手机上面的时间差,有种秘而不宣的欣悦,不复杂,但足够回味。 下午与会的有许多业界大拿,需要发言的学者按照名单上的排序,每人有二十分钟时间。由于专业性强,部分内容对傅千树来说过于艰深,他做了详细的笔记,等着以后有空再向导师逐一请教。 中途休息的时候,傅千树打字说:“好累啊,学术会议就像南孚电池,一节更比六节强!我的脑子都不够用了qaq” 鸣涧:辛苦了。 树木又寸树:啊不不不,我没有抱怨的意思,其实还是挺有趣的,收获特别大! 鸣涧:我明白。 鸣涧:认真听,等结束了我给你一个奖励。 树木又寸树:什么! 树木又寸树:不行,你先别给我剧透,让我先猜到时候再揭晓答案 铃声响了,主持人走上台,再次调试话筒。傅千树把脸贴在桌面上降温,然后说:“我要继续加油啦。” 鸣涧:好。 他拿手背抵着嘴唇,傻笑了一下,腰杆挺直地坐起来。g市天气怡人,到会的人有一半穿了短袖,黄油般的阳□□势汹汹地向这间礼堂倾倒,跃动在傅千树摇晃的笔尖。 会开到六点,导师有意栽培傅千树,又拉他和几位熟识的教授吃饭,等一切事毕,傅千树奔回自己房间,都是九点钟过了。 树木又寸树:我回来了! 鸣涧:稍等。 鸣涧: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个当成“奖励”够不够格。希望你不嫌弃。 傅千树正想说你给什么我都会喜欢的,没来得及,岑惊鸣的图片先行一步发过来了。傅千树一点开,就像台风中心的风眼,呆滞得平平静静,实际周围早搅动起了惊涛骇浪。 那是一张用色清新的水彩画,和傅千树早上暗搓搓研究的那些有很大的不同,他看到了自己。画面的背景作了虚化处理,图幅正中央的傅千树被描摹得十分细腻,穿着他的格子衣,手中捧着杯奶茶。那种神态栩栩如生,傅千树不记得自己有冲对方露出过那样的表情,不记得在和岑惊鸣四目相对时,有过这种落落大方、展眉弯眼的笑。 因为他甚至是不敢直视对方的。 这次是傅千树先发的语音邀请。 岑惊鸣接的很快,连接一通,“她”还没讲话,先传来一声拖得老长、百转千回的又奶又细的“喵——”。 傅千树笑得不行:“叶子这是饿了吗?” 鸣涧:没,刚吃完给她拌的猫粮。是知道有喜欢她的人来电话了,冲你撒娇,好讨东西吃。 傅千树无意识地抬手摸着热起来的耳朵:“那再喂一点吗?” 鸣涧:不行,她现在需要控制食量。 鸣涧:说了是陷阱,你还跳,这么喜欢她呢? 也喜欢你啊!傅千树在心里大声地喊,怂乎乎地笑了两声。 鸣涧:有觉得哪里画得不行的地方吗,我好再改。 “没有没有,”傅千树赶忙说,“我超级喜欢!你看我都设成头像了!……哎呀,没成功吗?” 酒店这个破网!傅千树拍了一下额头,边盘腿坐上床边手忙脚乱地又传了次。 “好了吗好了吗。”傅千树急切地问。 鸣涧:嗯。 傅千树挠挠头,说:“我是真的觉得好看啦,从小到大还没人专门画过我呢——所以你不用那样问的,听上去好像我成了那种甲方什么的,虽然我是比较笨分不清女孩子的口红色号但也不至于……噯,我网断了?” 鸣涧:我在听。 “哦,”傅千树松口气,“你没回话,吓我一跳。” 鸣涧:谢谢。 “谢我干什么呀,”傅千树用手摩挲着床单上的褶皱,说,“你送我画,我谢你才对。哦还有!你发在微信的那些画,我也很喜欢,不过我很俗气,要是有人要我作比较,我就会说更喜欢我头像这一张。” 鸣涧:为什么? “不是因为画的是我自己啊,你要信我!当然,可能在别人眼里是没什么说服力……”傅千树笑起来,说,“因为我感觉你创作那些画的时候没有今天这幅这么开心,甚至——我不知道这么形容对不对,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孤独?可以的话,还是画得高兴才最好。” 鸣涧:你又看出来了? 傅千树以为岑惊鸣的意思是自己说错了,回头寻思,可能是有过度解读的成分在,道:“我、我乱讲的,对不起啊,我好笨。” 鸣涧:我才笨。我听不懂什么叫黑盒法,什么又是信息隐蔽和附加策略。 “没关系,术业有专攻嘛我可以教你——”傅千树想起下午顺手给岑惊鸣拍的幻灯片,上边确实涉及这几个名词,以为他是在问,就说。 鸣涧:我的意思是 鸣涧:你不笨,你很聪明。 鸣涧:你说对了……画那些画的时候,我并不是快乐的,更进一步讲,画下来它们也是为了发泄,达到心理平衡。 傅千树“嗯”了一声,没道别的,等着岑惊鸣。 鸣涧:所以我才要谢谢你。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纯粹地想去画什么了。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2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3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BL 作者:广式煲仔饭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3节 鸣涧: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饭? 不行不行,傅千树的“大男子主义”随即作祟,忙事先申明:“不,我请你才对,回s市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第一次约出去,怎么能让姑娘家买单! 鸣涧:那就算说定了,好吗? 傅千树左手拿手机,右手握成拳,从上往下一拉,做了个“耶”的庆祝动作。 出息呢傅千树! 他满面通红,在床上激动地连滚了几圈。他应了,声音软软的,在岑惊鸣听来,像一只乖巧的小狗探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掌心。 像晨雾像晚霞,离得很缥缈,又在世间万物共同作用下带着温度,令岑惊鸣情不自禁想要占有。 他听到傅千树说,好。 ☆、09 傅怼怼 会开到第二天,傅千树就开始盘算后天上午自由活动时应该给岑惊鸣带什么回去。 升官发财死程序员(4): 树木又寸树:g市有什么适合送妹子的东西卖吗 大锅:深井烧鹅!ji仔饼!糖不甩! 树木又寸树:……好吧,老大,我会记得给你带的 奇了怪了:你给小姐姐吗 树木又寸树:对呀,礼尚往来 树木又寸树:你们难道没发现今天的我有什么不一样? 大锅:不一样的嘚瑟 树木又寸树:我收回刚才答应你的话,你饿肚子吧 奇了怪了:你换头像了? 树木又寸树:没!错!好看不!我女神专门给我画哒! 奇了怪了:好看好看,究极好看 树木又寸树:我怎么觉着十分敷衍呢 大锅:画的是你你还让我们怎么夸,咱是直男好不好 奇了怪了:我发现吼,你想达到女神的期待值还尚需努力 树木又寸树:? 树木又寸树:兄台,借一步说话 奇了怪了:你自己看嘛,你被画得白了起码两个度,发型也有点变化,没觉得长了很多吗 树木又寸树:好像确实是? 大锅:吕奇说你在追一个御姐对吧,看样子她比较喜欢小奶狗? 大锅:可以的铁树,对症下药,尽情发s,he你的可爱光波叭 树木又寸树:滚,我明明是帝国狼犬好吗 树木又寸树: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你们明明知道我有点反感被人那样叫的。 蒙:呵呵 蒙:不说你就不像了吗,自欺欺人。 树木又寸树:你什么意思? 蒙:我哪敢有什么意思啊 蒙:就是觉得找了个艺院出来混社会的女朋友也能这么自豪,有点搞笑。 奇了怪了:屈蒙你咋说话呢 大锅:那啥我自习回来了,吕奇你夜宵想吃什么不 树木又寸树:屈蒙,往常你取笑我也就算了,反正是室友,朝夕相处,难免有摩擦。我没往心里去。 树木又寸树:可是你不能把对我的成见转移到别人,尤其是一个你见都没见过的女孩子身上。 树木又寸树:她学艺术,开店子,审美品位好,还经济独立。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诋毁别人的爱好和努力? 树木又寸树:这种话我不希望看见你说第二遍。 树木又寸树:否则,你可以试试。 傅千树发完这段话,心烦意乱地把手机熄屏,扔到床尾。他怏怏躺下来,手指扣着,掌心垫住后脑勺,鼓着眼睛望天花板,胸口还在剧烈地一起一伏。 他是不可能不生气的,而且还想到大一军训时的事。当时,j大艺术学院的女孩子们,因为承担了最后汇演的大部分节目,除了排练没太多其余的事情做。那天,他们在烈日底下站军姿,女生们拎着买好的食物,有说有笑地从旁边路过。屈蒙用一种恶毒且下流的目光打量着为首的那个漂亮姑娘,啐了一口,道: “个比个地s_ao,不知道得向教官撒多少回娇才能这么闲呢?” 恶心,傅千树有点反胃。 他闭着眼睛平复情绪,把注意力转移到给岑惊鸣买礼物这方面上,太难办了,毕竟傅千树可是屡造送礼惨案的罪魁祸首。 去年,傅彩茵没抢到自己爱豆代言的护肤产品,历数之前多次滑铁卢,埋汰说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机会给她爱豆艹销量了,傅千树灵机一动,在微博某玄学博主的淘宝店给他姐求了个转运珠。 “从你那收了礼物能不哭的妹子估计还没出生。”傅彩茵事后这样评价。 “可是闲鱼上转卖的人都在炒高价啊?”傅千树万分不解地咬着筷子,向吕奇理直气壮地吐槽,“便宜了黄牛就对得起她偶像吗?再说了,收二手哪比得上自己抢到有成就感!” 对此,吕奇表示,咱铁树果然是凭实力单的身。 ……要不还是去求助万能的逼乎吧。 傅千树正预备把手机捞回来,就响起了来电提示,一看是吕奇的,约摸是见他再没说过话,好心前来相劝。 果不其然,吕奇急哄哄道:“没事吧你?甭和那种人一般见识,犯不着的!” 傅千树就是这种性子,别人越焦虑,他反而愈发冷静了。 他施然否认:“我没有。他怎么编排我都无所谓,但他什么都不晓得就用那种话去形容一个妹子,像样吗。” “当然不!”虽说目的是为了宁事息人,但吕奇也对此表示了愤怒,“别说,你刚才为了女票那样义正辞严,还挺帅的哈!” 傅千树幽幽叹了口气:“还不是我女朋友呀。” “快了快了,”吕奇鼓励地说,“我们树仔未来可期!” 傅千树摸了摸鼻子,笑着说:“那承你吉言,没什么事我挂了啊。” “哎你急什么,”吕奇心说我还没开始细扒呢你就让我闭麦,“能别见色忘友吗,你奇哥如此嘘寒问暖还不情不愿的,哥不把你当宝贝疼了!” 傅千树警觉道:“你别搞我,我有小姐姐了。” “边儿去!”吕奇笑骂道,“谁没有啊!” “你可以等我挂了来语音,”傅千树头脑很清醒,“现在是跨省通话,我记得你的套餐是两百块包一年,每个月只返还12,正好到月末……” 吕奇无语,ji,ng打细算的傅千树见把他噎住,轻松说声“拜拜”,真把电话掐了。 奇了怪了:人性呢 树木又寸树:我还要给小姐姐挑礼物啊 奇了怪了:就你那脑瓜子……得,要真想不出,不如你送点实际的用具? 奇了怪了:比方说,她搞艺术嘛,你看看画材?然后,又养猫,给她家添点猫粮?实在不行,你真可以拎几根广式香肠回去,礼轻情意重,慌什么。 树木又寸树:好,谢谢你 树木又寸树:我再想想。 +++ 岑惊鸣接到喻宵电话,让去陪他喝酒。 认识傅千树后这一周他过得更加修身养性,夜里陪人说完话,互相道声“晚安”便很快入睡了。因为ji,ng神渐渐好起来,对整理过去的画作也没先前那般抵触,两三天功夫就有了一定的进度。 “我还要给你弄那些东西呢,”岑惊鸣顺口拒绝,“你自己玩吧。” 喻宵显然已经喝了很多,嘲讽他时的笑容分外尖锐,叫嚷道:“骗谁呢,前几个月消极怠工,我喊你出来,你就发愤图强了?” 他似乎在舞池的中央,放的音乐震耳欲聋地吵。 岑惊鸣正想说这回没逗你,喻宵吸了吸鼻子,缓缓地说:“我和他分手了。” 喻宵家里那位是他出采访时认识的,商界ji,ng英,父母有一定的身份,半个月前,岑惊鸣还在店里小姑娘买的杂志上,看到有记者拍到他和哪位千金共赴晚宴的照片。 喻宵笑得烂漫,说,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啦,逢场作戏么,你也信?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喻宵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小了很多,与背景乐两相对比,甚至称得上是细微的。但岑惊鸣还是听见了,而且听得很清楚。 对方的语气不起波澜,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也可能仅仅是早就漏了个干净,没力气再继续了。 岑惊鸣叹气,对好友说:“你少喝点,我很快就来。” 他把叶子抱回猫窝,换好大衣,给傅千树发消息。 树木又寸树:这么晚!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岑惊鸣一愣,旋即想起傅千树也就将将二十岁,估计这辈子还没进过这种地方,在他的印象中,酒吧这个名词或许都被妖魔化了。 鸣涧:没关系的,我不会陪,就把人接回来。 树木又寸树:确实把失恋的朋友留在那更不好…… 树木又寸树:那你到了跟我说一声,接了人回去再跟我说一声。 树木又寸树:我的电话号码是198xxxxxxxx,你记一下 树木又寸树:你嗓子还没全好吧,真的不能喝酒! 鸣涧:好。早点睡。 傅千树答应了,心里想的却是怎么睡得着,一定要等岑惊鸣回了家才会放心干别的。 又觉得另外那个妹子,八成是特别要好的闺蜜,实在有些不着调,怎么可以干这样危险的事呢! 但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他又没资格指责一个感情失利的姑娘。 树木又寸树:唉。 鸣涧:怎么啦? 傅千树小声说:“我真的好不想你去,可是又不能看着别人有危险叫你坐视不管……” 怎么还吃起醋来了,岑惊鸣好笑地想。 他嗓子已经大好了,就想给傅千树发条语音,解释清楚喻宵就是普通朋友,让他放心。 岑惊鸣调出录音键,正要按住说话,楼下传来砰的一声巨响,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一手滑,直接发了出去。 树木又寸树:你怎么了? 鸣涧:没事。本来想给你发语音,邻居好像摔了什么,我手没按住,发了条空的。 树木又寸树:呼,那就好,吓我一跳 树木又寸树:没关系的呀,你的声音,见面那天我想亲耳听到 树木又寸树:反正很快的嘛! 岑惊鸣笑了。 他觉得傅千树这个人,就是个装满糖果的玻璃罐子,透明,澄净,每一天只需要倒给自己小小的一颗糖,就能从早上甜到夜晚。 鸣涧:我们会很快就见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树宝也在错过认清现实的机会~(屈蒙这个煞笔后边还要助攻,大家先忍他一会儿,放着岑哥来!) ☆、10 女装大佬 十点过,岑惊鸣开出小区车库,见楼群的灯已经灭了过半,但驶过立交桥,左拐往长街的里边走,便是截然不同的景致。 对于夜店人士来说,这个点不过刚刚开始,舞池里陆续上人,五颜六色的光线像喷jian的火星,舔着每一张醉态迷狂的脸。 岑惊鸣一进来便觉得热,风衣脱了,搭到手臂上。他相貌又出挑,这样昏乱的环境下,偶或一束s,he线打在身上,总教人心驰神往。短短几分钟,就有男女试图过来搭讪,岑惊鸣道声“借过”,别开拦路人的肩,神情肃敛,像个片叶不沾身的玄奘。 在临近舞台的地方放着一架钢琴,琴凳上坐着位容貌冶丽的女子,一字肩的裙子极短,露出皙白的两条长腿。她两只手在琴键上快速游走的时候,下颌低着,两只裸圆的肩膀微微耸动,便显得我见犹怜。 后边那么吵,约摸连她自己都搞不清弹了什么,但她专心致志,似乎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听。 一曲还没弹完就有人过来冲她喊:“美女,在这儿弹琴多没意思,请你喝酒吧!” 说话的人手里拿着截烟,顺手把烟灰磕在琴盖上,尘埃簌簌地扑下来。女子厌恶地蹙了蹙眉,停下来,却言笑晏晏地答:“好啊。” “靠!”那人反应过来,骂出声,“妈个b,哪来的娘炮!” “女子”一出声,尽管好听,却实打实地是个男人的声音,搭讪者又尴尬又恼怒,毒液一般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扫着,从兀起的喉结到平坦的胸部,最后玩味地停在裙摆下的大腿上。 喻宵漫不经心地玩着头发:“不是说要请我喝一杯?” “他妈的,”这眼神勾得来人口干舌燥,“怎么还有这种s_ao货,今天简直大开眼界……” “哥,”他旁边的朋友小声道,“我听说有的男的搞起来,滋味比女人还要好呢——” 那人咽着口水,伸手便想把人拉走,却没能得逞,因为他的手刚悬到半空,就被人无比ji,ng准地钳住了。 男人烦躁道:“喂,先来后到懂不懂,敢截你爹的胡?” 岑惊鸣瞥了眼喻宵,对方索然无味地别过头去,又仿佛在躲。他勾唇笑了一下,由于比这两人高出整一个头,自上而下睥睨时,有种不怒自威的盛气。 “想打架吗?”他手上添了三分力,轻而易举地将男人的腕子翻过来,懒怠地道。 污染一般的光源侵来,恰巧映出岑惊鸣看杀卫玠的一张脸,但昔日如珠玉温润的眼神,如今遍染凉薄的狠意。那人吃痛,边倒抽冷气,边不由地把刚才还握着的拳头松开,手指无力地蜷着。 岑惊鸣也没想惹麻烦,见好就收地放了人,说:“滚吧。” 那俩人屁滚尿流地跑没了影,岑惊鸣叹了口气,说:“走不走?” “由得了我吗,”喻宵没趣道,“就算我说不走,你也不会陪我喝酒,顶多在旁边跟监视差不多,醉了再把我拎回去。” 岑惊鸣把外套扔给他,说:“那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喻宵自嘲地笑了笑,一只手在键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假发刘海盖住了眼睛,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岑惊鸣倚住钢琴,双臂抱着,倒也没意图打扰他。 半晌,喻宵扬起脸,把粘在面颊的头发丝撩开,吸了吸鼻子,穿上岑惊鸣的大衣,说:“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从灯红酒绿的世界离开,喻宵爬进后座,暖气一开就脱掉岑惊鸣的衣服还给他。 车驶出酒吧街,岑惊鸣才说:“那种质量的人来搭讪你也愿意应,喻宵,别越活越回去。” 喻宵冷笑,说:“你觉得薛崇和他们就有差别?一路货色罢了。” 薛崇就是他那个男朋友。 岑惊鸣知道他在气头上,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便沉默地只开车。他听见后面零碎一点动静,没回头也没看后视镜,但晓得喻宵应当是在哭。 “去你那吧,”过了路口,喻宵说,声音还在发颤,“懒得回那个地方。”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岑惊鸣想了想,摇头,说:“避嫌。” “嗯哼?”喻宵眼睛犹自红着,回忆了下,道,“你交男票了?” 岑惊鸣注视前面的路:“快了。” 搁往常,这种话题但凡开一个头,喻宵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然而今天只是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厌厌地说:“哦。” 岑惊鸣不会主动发问,他在等喻宵开口。 喻宵的家在市中心,红绿灯出现得堪称频繁,停车等待的时候,他把假发捋下来,看着窗外闪烁的灯火,问岑惊鸣:“你说我要不去做个变性算了。” 岑惊鸣大概猜到怎么回事,握着方向盘,说:“别闹了,你没有性别认同障碍。” 喻宵穿女装就和姑娘们追崇时尚一样,仅仅停留在个人爱好方面。更深层次的,那种焦虑以至恐惧通通不存在,曾经他对此的态度甚至是我行我素。 直到遇见了薛崇。 考虑到两人的型号问题,岑惊鸣没有过多了解喻宵这方面的私事,只知道在一次商界舞会过后,喻宵兴高采烈地同他说,自己跟床伴正式谈恋爱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一天,喻宵穿着女式的晚礼服。 对着薛家公子的情史往前追溯,喻宵从性别上说是破天荒第一个,可究竟是一见钟情,还是将错就错,慢慢就成了喻宵的一块心病。 “他家里人又在催,”喻宵用力揉了揉眼睛,说,“我在想,一开始认识他是不是个错误,好端端的,干嘛要去撩一个直男?” 岑惊鸣理智地说:“弯的又如何呢?跟家里人坦白的那天,要面临的困难并没多大不同,就算顺利出过柜,也无法保证以后的事。” 喻宵闭上眼睛,仰起头,轻声道:“嗯,你说得对。” “你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岑惊鸣认真说,“别糟践自己。等缓几天,再和薛崇谈谈吧——我看着,他并非不是真心待你。” 车停了,喻宵坐起来,手按在门把上,笑说:“得了吧,你看人的眼光可不怎么样。” +++ 岑惊鸣放好鞋子,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喻宵卸掉妆,换了身衣服,拿牛奶出来塞进微波炉里叮。 岑惊鸣想他喝了不少酒,作势要站起来:“我弄吧。” “你坐,”喻宵拒道,“哪有让客人掺和的道理。” 还真是心口不一……岑惊鸣说:“你看,刚刚还不想回,现在又摆主人姿态了。” 喻宵白他一眼:“不欢迎你,麻溜滚吧!” 岑惊鸣笑了,喻宵晓得他是闹着玩,环顾这一屋子大大小小的摆设,心不知不觉地软下来。 薛崇瞒着他去应付那些大小姐们,是有不对,但明面上拒绝的话说得很清楚,没给别有用心的人一点可乘之机,喻宵也知道。 只是隐患埋在了开端,到现在,他只看见一个死结。 岑惊鸣猜着喻宵喝不完这么多,待会难受不定还会吐,等时间到了,率先拿出来,见桌上有干净杯子,便拆了包装倒一份给他。 喻宵捧着温热的杯壁,岑惊鸣见他指甲上的颜色都斑驳了,说: “改天来店里一趟吧,最近新设计的几个款都卖得不错,我亲自给你弄。” “那我先谢谢岑哥了哈。”喻宵笑着应了,他换了件宽松的毛衣,不动声色地把两只手缩进袖子里。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光鲜亮丽的,这会失魂落魄的样子,再好的朋友,也会试图遮掩几分。 岑惊鸣没去戳破他。 说来,他当初想开店,一部分也是受了喻宵的启发。因为喻宵很爱弄指甲,可既嫌普通店里做得俗气,又不惯总被人看怪物似的盯着。 岑惊鸣的顾客,大部分是女孩子,也有不少异装癖,无论长相美丑,尽最大可能将自己拾掇好,找他定制一款独一无二的指甲。 那段时间他ji,ng神很差,对许多事都提不起兴趣,更无法找到出路。后来,听见客人的溢美之词,看到那些真心实意的笑容,岑惊鸣逐渐好了许多。 其带来的美丽能够让人开心,才是艺术。 而追求的东西,只要不以损伤他人利益为前提,就是美丽。 岑惊鸣慢慢很少再去创作那些意境诡谲的画了。 指间森罗的走红有赖喻宵在社里为他争取到的一期时尚专题,两人虽然多年都擦不出火花,但毕竟是知己知彼的好友。 “有什么事跟我说,别憋着,”岑惊鸣叮嘱他,“我衷心希望你能快乐。” 喻宵把指甲向着自己,和他碰了碰拳头,笑说:“知道了,你也一样……我真不敢妄信你的眼光,看上谁了,下回带来让兄弟把把关。” “好。”岑惊鸣把空杯子放下,“我差不多该走了。” 喻宵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挥了挥手。待岑惊鸣打开门,他忽然说: “惊鸣。” “嗯?”岑惊鸣停了下来。 “尽管我一直说,让你别那么挑,游戏人间也没什么。”喻宵顿了顿,道,“但我明白你不是这种人……你对大家都太好,太温柔了。” “想起来给我发卡了?” 喻宵摇头,说:“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因为谁追得狠了,表现得十分诚挚,就去纵容,去迁就,以为自己喜欢他。你会想占有吗?会产生欲望吗?如果有,至少那才算真的动心了。” 岑惊鸣没急着回他,两个人的呼吸充耳可闻。 良久,岑惊鸣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喻宵以往从未见过的、说得上烂漫的笑容。他肯定地道:“有。” 喻宵稍微放心,说: “那我也祝福你。” ☆、10.5 千金难买 10.5 按好友心想,喻宵这回闹的阵仗得有个十天半日缓冲期,但第二天加完班,他就碰上守在门口的薛崇。 薛崇穿的还是前日吵完架摔门而出时的一套西服,领带松松垮垮扯下来,衬衣扣子开了上三颗,露出劲健的肌r_ou_。然而他衣服皱巴着,嘴唇周围一圈铁青色的胡茬,靠在墙上抽烟时,又显出种落拓的滑稽来了。 喻宵社里每到截稿期都忙得天昏地暗,他应该是等了蛮久,久到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走出电梯的是自己恋人,愣了须臾。想到喻宵是最憎恶吸二手烟的,薛崇像个被抓包的小孩,笨手笨脚地在地上将烟踩灭。 他眼底布满血丝,候在墙根,和电视报刊上意气风发的财团ji,ng英迥然不同,倒像只被遗弃的大狗。 喻宵还是心软了,拿出纸巾擦拭地上的灰尘,耷着眼,问:“你钥匙呢?丢了?” 薛崇蹲在他面前。家门口铺了地毯,刚他慌不择路,在上边烫了个发焦的小洞,喻宵都没顾上骂。 即使这样的姿势,他看上去也比喻宵高大许多,一张开臂膀,就把人圈进怀里,低喃道: “钥匙没丢,但我不知道媳妇肯不肯让我回家。” +++ “原则呢?” “被狗吃了。” “宵宵你也太不硬气了吧,”店里的妹子说,“那下回咋办,继续惯着?” 喻宵眼珠子滴溜转着,说:“凑合过呗,还能离咋滴。” 大家便纷纷笑起来。 岑惊鸣签收完包裹,拿着东西进来,就瞧见喻宵得意洋洋地侃着大山,对方今天穿着米色牛角扣长外套,搭了格子半裙和高领毛衣,一顶圆圆的烧饼帽摁在假发上,像个附近大学的小姑娘。 他向喻宵了解过,女装之于对方相当于一种寄托,情绪低潮时纾解压力,如果兴奋极了,更是要穿。 想来恋人只要足够相爱,偶有不和音符,也只是无伤大雅,甚至可以添彩增色的一段间奏。 “薛崇给你配的?” “对啊,说是赔罪,”喻宵总觉得那个帽子会掉,说几句话就拿手调整位置,“很明显好吧,日系可爱风又不是我的菜。” 岑惊鸣“哦”了一声,笑着说:“那换身你喜欢的。” 喻宵脸一红,哼哼道:“老子乐意!” 他见岑惊鸣手上纸盒,说:“买了什么?” “不是买,”岑惊鸣到处找剪刀,答道,“朋友送的。” 薛崇今天要请岑惊鸣吃饭,名义上说谢他及时从酒吧接回喻宵,但依那大醋缸的性子,估摸又在打宣告主权的主意。不过那家新开的餐厅味道极正,喻宵本就有心喊岑惊鸣吃饭,索性择日不如撞日了。 他见薛崇发短信说已经在等了,正要催岑惊鸣,但对方仿佛急于拆这个快递,先是自顾自地翻箱倒柜一阵,寻觅无果后开始朝店员询问。 “回来再拆?” 岑惊鸣皱下眉,向他打个抱歉的手势,说:“等我一下。” 喻宵咋舌,他竟然又跑隔壁去借来把剪子,心说拿笔啊刮眉刀啊之类随便戳一下不就行,非得这么大费周章的?没想岑惊鸣方才迫不及待的,临到开箱,动作却置若珍宝,简直轻柔到不行。 他小心翼翼地划开盒上黏乎乎的胶带,裁掉大团泡泡纸。 喻宵只当他得了什么宝贝,伸长脖子去看,待瞧清了,登时啼笑皆非。 他斟酌片刻,找到番不过分夸张的形容,说:“那个,鸣啊,你收的这礼也挺别出心裁哈。” 边上姑娘才瞅一眼就讲得很直白了,道:“不是……这审美真的堪忧,换我我都早八百年不用这种了啊?” 里头是一个颈枕,本倒算件居家必备良品,却不晓那赠礼者是何用心,在万千网购爆款中偏挑得这么个粉不溜秋的玩意儿,枕头首尾映着小猫凯蒂,后脑勺的位置赫然打着个水红色的波点蝴蝶结,让整个物件愈发地一言难尽。 然而岑惊鸣只是拿出东西的刹那,眼中闪过了诧异神色,如今心情大好,说: “我觉得挺可爱的?” 女孩子们笑成一团,喊着“不是吧岑哥”,喻宵起了满身ji皮疙瘩,不停摇头:“你美院白读了!” 岑惊鸣我行我素,噙笑道:“也很实用。” 喻宵简直觉得他不可理喻,却见岑惊鸣嘴角高扬,眸中柔光遍布,如星河倾覆,忽地了然。 喻宵既为他开心,又委婉道:“……你以后得给你男票提升下品味啊,听到没,亲?” 岑惊鸣心不在焉地应了。 他跟傅千树聊过这几年的经历,说行业最缺的,一是创意,二是人力。别看在手指上动功夫,俨然小事一桩,亦同样属于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技艺。 款式自设,一方面能使客如云来,另一方面,也加大了店员的学习成本。这些小丫头都曾毕恭毕敬地称过他师傅,每一个都是岑惊鸣亲自手把手教出来的。 起步那会,姑娘们何时没做好,或者纯粹令顾客不满意,都得岑惊鸣出面来调和,修缮画毁的甲面。纸张用橡皮多擦几次,就会破洞,人的指甲,容错率便更低。 现在虽说稳定,但女生不可能一辈子干这个,总要嫁人,备孕,远离有害的甲胶。到那时又有得忙,把多年前的过程再重复一遍。 傅千树问辛不辛苦,岑惊鸣说还好,只是从小到大,先是学画,后是弄这个,均下来每天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在低着头工作,难免落点职业病。 也就随口提一句罢了,难为的是对方就此记在心上。 傅千树说过,今天要回来,返程前有自由活动的时间,还要为他带一份纪念品,是个秘密,暂时不能告诉。 这些稀松平常的小技巧,在学生时代岑惊鸣早就走马观花,现下却因傅千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那种欢喜,像在嘴里含着跳跳糖,从外在看安之若素,口腔内早就沸反盈天,噼里啪啦的声音从牙齿传到耳膜,尽是酸酸甜甜的滋味。 “我乐意。”念起喻宵的话,岑惊鸣原封不动地回给他,哼起上午商厦里放过的洗脑神曲,去拿钱包手机。 喻宵忍无可忍地在后边喊: “你乐意就乐意,把脖子上那宝贝收好!你想戴去吃饭不成!” 喻宵无忌鲅鱼,忿忿想,靠,恋爱果然使人智障。 ☆、11 相见时难 “哈啾!” 傅千树打了个头响尾震的喷嚏,愁眉苦脸地把下巴埋进厚厚的围巾里,鼓嘴叹着气。 学校将江堤进行过修缮,又值春早物盛,两岸栽种的树上曳动的都是团团簇簇的花影,一到周末,林间全是来拍照留念的人。设计者俨然存心把这儿打造成小情侣们的约会胜地,以至还搭了几座秋千架子,用以支撑悬挂的丹红木栏上,爬满绿油油的藤蔓。 傅千树就坐在其中一架上,也没顾着去荡,两只脚在落英遍布的地面来回踢踏。 鸣涧:那过两天约也行。 树木又寸树:别!不打紧的,就下午好不好 鸣涧:好。我听你的安排。 鸣涧:等不及了吗? 傅千树把笑呼在软乎的织物上,“嗯”了一声。 昨天他还是依推荐在市内逛了逛,给记在心上的朋友挑好礼物,旁敲侧击地磨傅彩茵,让她帮看一只镯子。 是他在省博周边店的橱窗里相中的,金属的光泽温然,镯身纤细,像两三朵微浪曲折,正中央则镌着一枚银色木棉。其实现在很多博物馆贩售的纪念品质量比较低下,连圈钱都不走心,傅千树也拿不准,在柜台前踟蹰老半天,赧赧地上线搬救兵。 谁知傅彩茵毫不悭吝地给予他一通赞美,直说这是傅千树二十一年来首次走心之举,可喜可贺,应当拉响几筒礼炮以示庆祝。因为不是送姐姐的,傅千树被夸得很不好意思,让导购员包好,又为傅彩茵挑了枚烫金书签。 他也只是一眼瞧见,想起岑惊鸣干净、修长的手,觉得一定很衬“她”罢了。 “那个……同学?”一道声音把他从神游里□□,傅千树抬头,见是一个男生搂着自己女朋友。 男生客套一笑,用打商量的口气道:“我女朋友说想玩这个,也在后头等好久了,你看能不能——” “啊,哦、哦,”傅千树恍然大悟,赶忙跳下来,“抱歉!” 他拉好背包带子,两人向他道了谢,傅千树摆摆手,走出去几步,才发现附近秋千都是小情侣在用。有的男生手劲儿大,秋千高高荡起,女孩子脆生生地笑起来,临桥的那架上两人索性挤在一起坐着,女生贴在男孩耳旁,你侬我侬小声地说着什么。 傅千树心里被“非礼勿视”刷了屏,面红心跳地低头跑走,又炫耀一样地想,有什么了不起,以后我也带喜欢的人来! 他今早还有课,说来也是倒霉,这天要做分组展示,傅千树弄好自己那部分资料就被涂导带去出差,屈蒙负责汇总和上台,把他那块内容掐头去尾,整得七零八碎,给老师挑出了不少毛病。 傅千树闹了个红脸,明白屈蒙是故意的,想想若非图省事昨晚回来没顾上核对也不至于出纰漏,终究没在课堂上发作。 他边吃午饭边向岑惊鸣告状,说:“我真是受不了了,怎么有这样的人?” 岑惊鸣刚通知完店员放带薪假,看了这个,面上笼着朦朦一层霜,回:你必须适时警告一下他,否则这人要得寸进尺的。 我前天刚警告过啊,傅千树委屈说,转而想到岑惊鸣并不知晓屈蒙那些侮辱的难听话,指尖一滑,赶紧把录音取消了。 鸣涧:拉不下脸的话,他联系方式给我,我来讲。 “不用,”傅千树忙稳定军心道,“我懂的啦,放心,才不会白白当他的受气包呢!” ——怎么放心,岑惊鸣听着那边清扬的少年音,只好叫他先把饭吃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最怕这种背后使绊子的人打蛇随棍,他这厢c,ao上一颗心,那头的小傻瓜笑得懵懵懂懂,像足了一只春天在草坪上打滚的小熊。 “我回去啦,”傅千树火急火燎地跟他又报了一遍时间和地点,“不见不散,啊、阿嚏!” 还说不打紧,岑惊鸣又好气又好笑,然而自己私心也是想尽快同他见面,便默许了对方的逞能,只提醒他午休前必须吃药。 过了会儿,傅千树把一张白纸上垫了药粒的图片发过来。 鸣涧:午安,不见不散。 傅千树其实有些犯恶心,可能是吃的盖浇饭太油腻,想着见面的事睡一觉起来才感到好了很多。 他换了老姐给买的衣服——傅千树是真没什么衣品,加上成长过程中一度把自己往糙里整,根本判断不出镜子里的自己是好看,还是不过关。 他只得细细检查一遍脸上,头发,看浑身有没有脏东西,惴惴不安,又满怀期待。 手镯装在一个天鹅绒的小盒子里,他把盒子装进书包,再三在镜子前压平总会往上翘的顶发,对着镜中的自己傻乎乎地笑起来。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3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4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BL 作者:广式煲仔饭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4节 傅千树也被自己囧到了,垂下溜了出去。 +++ 岑惊鸣在窗边打了个盹,天气竟莫名地就变差了。罩在头顶的幕布翻向浅灰的一面,不时来一阵风,将街边的叶子卷到空中。 他不大待见yin天,今日倒没受影响,念着傅千树,仿佛在身体里储了个人造太阳。 岑惊鸣拾掇好自己,去花店逛了一趟。 娇艳欲滴的各色玫瑰上缀着水珠,他驻足看了会儿,因怕头遭见面就送这些过于轻佻,便包了一束绣球。 是一种澄净的幻蓝色,如果有打光,从某个角度看又泛起浅浅的紫,花瓣生龙活虎地挤在一起,满满的一捧。 岑惊鸣拿在手上,想起傅千树的眼睛,想他接过这一整束,眸中光点跃动,像从花河升起的星星。 脑海中还产生过无数假设,比如他闲了,陪傅千树去上课,那些隔行如隔山的知识点听得自己不知所云,对方则聚ji,ng会神地竖着耳朵,简直把他当成空气。岑惊鸣玩心大发,一定要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便拿书挡着,伺机去啄书呆子的下巴,换取几句软绵绵的责备。 也可以停着车在校门口等,待傅千树下了课,探身给他系好安全带,载回家。以往的单身贵族最擅做饭,岑惊鸣整出一桌好菜,让小傻瓜首先从味蕾上就被俘获,离了他就如鱼至岸,连日上三竿时都要从自己臂弯醒转才叫安心。 这几年状态好起来之后,他也拟过些许计划,以后,都要写上傅千树的名字。 ——当务之急还是先接到人。 傅千树先前抢着要请他吃饭,商量地点时也没忘了这茬,一个劲地问他。 岑惊鸣回复说没什么忌口,悉听尊便,那边的家伙抱着被子滚了两圈,颇为为难地拿下巴磕着枕头,嘟囔半晌,兴高采烈地提议说去吃焖锅好吗,不好吃我直播倒立写代码! 这难度还挺大,未待他应什么,傅千树往回嚼一遍自己的话,先笑得乐不可支了。 岑惊鸣听得口干舌燥,将答案肯定地告知了他。 他的店就开在购物中心,不过傅千树强烈安利的那家焖锅是在另一栋百货大厦,岑惊鸣走到离门口还有十多米远的地方,拨通了傅千树的手机号。 “喂,你到了吗,”那边的声音爽利,又夹着微乎其微的颤抖,由于它一响起来,岑惊鸣就听不进其他的了,才将这份紧张揪出来,“我就在门口,认得我长什么样吗?” 当然。 他走得愈快,天还是灰扑扑的,却觉得自己在靠近太阳。傅千树明显弄错了他会来的方向,对着另一头翘首期盼,却吝啬地撇给岑惊鸣一个直挺挺的背影。 但没关系,因为岑惊鸣记性极佳,能勾勒出他新草般短短的头发,小鹿似的圆眼,笑的时候,嘴唇又会有怎样的弧度。他一定也是太在意,竟然忘记账号顶着自己给画的头像,问他还能不能从人群中成功辨认。 傅千树裹了围巾,从卫衣的兜帽里面露出一截,还是方格纹的——到底是有多喜欢啊?岑惊鸣宠溺地摇摇头。他今天穿的是连帽衫,牛仔裤,衣服有点长,盖了一半大腿,瞧上去挺厚,或许是为的防止感冒加重。 电话还通着,岑惊鸣听到他变急促的呼吸,眼前的人肩膀耸了耸。他有意从后边吓一吓,又舍不得。 他的声音从话筒与身后同时传过去,是温柔也性感的音色,掺着淙淙的笑意,那么近,那么清晰,是平地乍然飘起的暖风,能够扶摇到很高的地方,甚至吹动山冈。 “你转过来,就能看到我。” 来的路上,岑惊鸣一度怀疑自己患上了皮肤饥渴症。 想牵他,抱他,吻他,即便循序渐进,终有一天也是要做出那些不可描述的事的。他想要,可以要,并且一定要傅千树。 他是如此得意,自信,他胜券在握,对所有本该如鲠在喉的疑点视而不见。 ——明明是他想错了。 岑惊鸣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大喜过望,因为傅千树手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迟钝而僵硬地转过身,脸色煞白,仿佛迎接的不是心上人,而是一个迟来的噩耗。 他那会还只是有点奇怪,第一反应是帮忙把手机捡起来,翻过一个面,见钢化膜上摔了一道长长的裂痕,幸好没其余问题。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笑了笑,递过去,“还你。” 傅千树后退了半步。 像是惯性使然,岑惊鸣还保持着笑的样子,那双令人过目难忘的眼睛里,情绪却一步一步地熄灭了。 一阵风凉飕飕地刺过来,像把锥子扎进他的喉咙,傅千树脑子迷迷糊糊,却率先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是男的?” 他还想再问什么,先前一直在胃里翻腾的难受排山倒海地搅了进来,傅千树凭直觉把人推开,到一边呕吐。他已经来不及思考,只能先把哽住自己的那些东西尽数吐个干净。 岑惊鸣想扶住他,拍后背顺顺气,或者递张纸巾也好,手伸出去一半,悬在空中。 他有那么多那么多,一箩筐的宵想,如今却连碰一下对方都丧失了资格。 ——是一个错误,他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的梦醒了,不多不少,刚刚过七天。 是一场感冒,自然恢复的最长时限。 作者有话要说:  提要来自《悟空》歌词 ☆、12 醒 岑家住在机关的家属大院里,父母热衷于搞活邻里关系,岑惊鸣大学第一年寒假回来,隔壁女孩过来拜年,他妈在厨房烧菜,高声吩咐他寻个日子带人家去逛新建的水族馆。 女生正剥一个橘子,听这话下手重了,汁液jian到毛衣上。岑惊鸣抚慰地冲她一笑,递去纸巾,又在她毛手毛脚擦衣服时替她开好几个,黄澄澄地摊在果盘中央。 似乎他做什么都能摆出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连那些果皮都未曾断裂,筋脉连结,穿线拢起来亦如小学课本上冰心提到的灯盏。女生面飞红霞,正要向他道谢,却听见岑惊鸣说了声“对不起”。 他母亲那会跟闺蜜似真似假地抱怨,说养他没意思,学业健康上cha不了脚也就算了,谈恋爱都不给c,ao心!岑惊鸣当时在赶一张16开的稿,等水彩变干的空当抬头笑着说,您别急,这还早呢,再说给您省事不好吗? “也对,”他妈妈转而一想,道,“什么年纪就该干什么事。” 他僵硬地颔首,垂头佯装专注于手头工作,色块却在无形的挤压中扭曲。幼年时需得快高长大,少年时必要寒窗苦读,青年期则求成家立业,岑惊鸣像一棵沉默的行道树,任由栽培者将枝干修剪成任何理想的形状。 二十二岁岑惊鸣出柜,太熟络的地方藏不住秘密,这消息连同他的辍学在院里传得沸沸扬扬。母亲哭骂,说你怎么长成了这个样子,你让妈妈以后怎么抬得起头。他租了辆车,把父亲丢到楼道的东西收走,临出门又遇到那个暗恋过他的女孩。 她已经交了男朋友,小鸟依人地挽住对方胳膊,粲然的笑容在看见岑惊鸣的那刻消失殆尽,迅速地扭过头,把人拽远了,仿佛他是什么见不得天日的脏东西。 岑惊鸣无所谓地笑了笑,就此头也不回地离开。 也就几分钟吧,令他又想起了那一天,那截岑惊鸣以为自己早已丢之弃之的片段。傅千树缓了很久,那滩一塌糊涂的呕吐物涂在地上,靠出口的是一家苹果体验店,从里面走过来的顾客有几个看向这边,岑惊鸣不动声色地挪了一下,正好将那些称不上友善的视线挡住。 “你在发烧知道吗,”等傅千树抬头,他摸了一下,就说,“在这等我。” 说完他便走开几步,又回过头,道:“别走。” 他那种语气近乎是在恳求了,傅千树晕乎乎的,根本想不到去拒绝。 +++ 因为冷,傅千树自觉地朝里站了点儿,超市门口朝下呼呼打着暖风,这时,他的血液仿佛才开始流动起来。他如同一只煮在温水中的青蛙,脑子都不会转了,反复徘徊在“擅自离去”这个选项的边缘。 口腔内有一股腥膻的臭味,他摸摸刚才岑惊鸣碰过的地方,不知是不是有心理加成,感觉确实热得烫手。傅千树最后靠住墙角,迟钝地把来龙去脉一缕一缕地理明白了。 那天,看到遮了一半面部的人向他温雅致意时,误会就拉开了帷幕。他怕留下轻浮的印象,从未用任何能够代表性征的词语称呼对方,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想起这句古语,觉得女孩也足够担起这样的名字。他担忧对方去酒吧时的人身安全,甚至对岑惊鸣的不以为意有点小生气,所以穿着单衣坐到快午夜,第二天就开始流鼻涕。 他先入为主,理所当然,以致从未想过另外一种可能性。 但岑惊鸣接受了,回应了,他的投桃报李在一切水落石出后将傅千树压得喘不过气。傅千树摩挲着手机屏上丑陋的裂痕,还来不及为自己逝去的恋情哀悼,就陷入更加浓厚的内疚中。 “同性恋”——这三个硕大的红字杵在傅千树的眼前。 但它们又是冰凉而陌生的。他想起自己与其寥寥无几的接触,大一上半期有一次,由于j大学生当时还在使用公共澡堂,某天下午他过去,一关隔间正准备脱衣服时,看到隔壁从挡板下露出四条腿来。 傅千树以为是其中的谁忘了拿卡,粗线条地拉开衣柜,恰巧听到一声溢出的低吟。惟妙惟肖,比小黄片里的还要活色生香。 他吓得魂飞魄散,将东西胡乱一卷,旋风般地逃走了。 偶或会看到这方面娱乐八卦,抑是某某机构发布的数据,称何种传染病与不当的行为相关,要么夺人眼球要么触目惊心,再靠近生活一点,顶多是计院宅男们那些无伤大雅的荤玩笑。这三个字对傅千树来说就是如此疏远的存在。 危及健康有,始乱终弃有,世俗白眼有,为何会选这么艰难的一条路走呢,它比那些价格不菲的印象派名画更让傅千树难以理解。 然而这群体的其中一个对他笑,说早安和晚安,煲了数通电话粥,即便所有时候是在静静听他那些语无伦次的废话。见到他这么大的反应,那人也没指责他的无礼,而是撩开他的头发,试探体温,关切地告知自己身体状况。 岑惊鸣和他印象中的“那些人”全然不一样,可明明白白,又是叠在一起的。 绅士式的彬彬有礼冻成一把钉子,把傅千树死死楔在了这一隅。 傅千树满脑乱七八糟,直至一辆私家车在街边鸣起汽笛,窗户摇落,露出一刻钟前见到的那张脸。 他的思维已经超负荷了,只能信由双腿向前,行尸走r_ou_般来到车前,忽然想到自己刚才有够失态的了,为难地咬咬牙,到底还是爬进副驾上。只因为忘记从哪儿看到过,车里只有两个人时,坐后排是对朋友的不尊重。 “去、去哪儿?”傅千树险些啃到舌头。 “带你到医院看看,”岑惊鸣说,“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好得快一些,免得耽误学业。” 前面又是红灯,他放下方向盘,偏过头打量傅千树,后者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了?” 傅千树觉得自己好像裹进一个毛线球里面,越挣扎就越被缠得紧紧的,他想说不用麻烦,回去校医院看就行,张了张嘴又无从抗拒。 像他这种哪哪不过关的人,都觉得岑惊鸣担得上“俊美”两个字,天色略转,夕阳从厚重的铅云缝隙里照进来,抹在偏来的脸一半面积上,五官完美得宛如一尊ji,ng雕细琢过的石膏。让傅千树“小鹿乱撞”过的,是他的眼睛,傅千树与他两两相视,那双瞳仁在日晖下有些褪色,更靠近深棕的模样,于是反而越发澄净。 明明就这些少得可怜的时间,但岑惊鸣好似完全收拾了心情,看不见怒,更毋论喜。 傅千树莫名发慌,又问:“有什么事吗?” 他一定烧得十分厉害,才说几个字,从舌苔蒸腾的热气就窜进鼻腔,熏得傅千树直冒金星。 只有他的眼睛避开,岑惊鸣才显出一种迷茫的动容来,目光从傅千树绞着的十指移动到他拘谨地抱在怀里的背包上。 他死死压住在心脏最深处叫嚣的狠戾,眸中光华流转,长长地出一口气,探过身去。 傅千树整个人都僵住了。 然而岑惊鸣只是拉过侧门的安全带给他系上,转瞬的功夫,坐回了原位:“安全起见,坐车,尤其是副驾,都要记得系。” 啊?傅千树所有反应都迟缓了数倍,半天才想起来回一个“嗯”字。 他重新握上方向盘,另一只手从椅旁抽瓶水连着塑料袋递过来,傅千树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漱口,讪讪接过作势一开。 水并未动过,瓶盖却早就拧好了,他心情复杂地灌了一口,涮了涮,吐到垃圾袋里。 见岑惊鸣目不斜视,他偷偷望过去,望见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在皮肤下,兀骨和青筋都清晰可见。是很好看,却绝对并非女性该有的骨骼形状。 他竟然认错了,在旁人眼中,是多么荒唐可笑的事。 医院前面的路口在修,很不平坦,傅千树脑中浑噩,在摇摇晃晃中摸到包里首饰盒的轮廓。 他忆起当时混乱的状况,想到好像岑惊鸣也拿了东西的,一束怒放的花,蓝的还是紫的来着,等他再回来,已然不见那物件的踪影。 想必早就处理掉了,傅千树又酸又涩。 他挑的礼物,二十年以来最靠谱最用心的礼物,也没能送出去。 “以后,”于荒原一般的寂静中,岑惊鸣开口,说,“别随随便便上陌生人车。” 傅千树伏下脑袋,“哦”了一声,说:“你不算陌生人啊。” 他看见岑惊鸣笑了,那是一种傅千树无法形容的笑容,像有一年他秋天去北方,站在风中,看见簌簌黄叶吹落,是他叫不出名字的树木的败叶,长而薄,轻轻地掉在肩头,依稀如同鸽子的羽毛,温柔而萧索。 “下回肯定就是了。” 岑惊鸣的话音夹在尖锐的鸣笛声中,态度安然地说。 ☆、13 孤程 “鬼天气!” 吕奇抖开伞褶上的水珠,嘴上抱怨着闪进医院大厅,一双球鞋shi了大半。他走到输液室,找见角落里的傅千树。 “嗨,你都吃过了啊,”吕奇大马金刀地在旁边坐下,示意他看勾在指头的塑料袋,“我还买了蒸饺呢。” 傅千树萎靡不振地勉强笑一笑,说:“忘告诉你了,要不你把它吃了呀。” “那当然,浪费是可耻的。”吕奇答,倒没急着大快朵颐,先弯腰拾了傅千树脚边的餐盒扔去过道。手碰着的泡沫没有一丝热气,份量却沉甸甸的,漏着残冷的香味,显然对方当时胃口极差。 吕奇“咚”地把它塞进垃圾桶,联想到傅千树那条语焉不详的短信,头上小灯泡噌地一亮。 “你碰到她没?” 傅千树慢吞吞地抬起眼,“嗯”了一声。 吕奇“……”,如履薄冰地问:“那——她,人、人,怎样?” “挺好。”傅千树艰涩地张口。唯独性别对不上号。 吕奇见他霜打的茄子一般,了无生趣地耷拉着脑袋,急得不行。可傅千树惜字如金也不是个办法,他瞻前顾后老半天,索性豁出去了,直白道: “你俩不会见光死了吧?”见对方目中黯淡,吕奇心中连呼“卧槽”,“……问题出在你身上?她不满意?” 傅千树咬着爆皮的嘴唇,低声说:“算是吧。”便不愿意多说半句了。 他身康体健,腊月里还敢去下泳池,上回大病还是在前年长智齿时,兴许就因的间隔久远,这次后劲可谓轰轰烈烈。傅千树呆滞地缩在座位里,偶尔由于憋闷从嘴巴吐出一口滚烫的气,像一只濒死的海豹不时无力挥挥尾巴。 他没顾上管吕奇是何时吃完的,直到这位热心肠的室友给他端来一杯温水,苦口婆心地劝: “兄弟,想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靠!”他抽了口冷气,“这瓶打好了你也不说一……坐着等我喊护士!” 傅千树徐徐动了动脖子,这才发现点滴早已吊完,他是那样的心不在焉,一条细长的血线从针口顺着输液管爬了一半多的高度都浑然不知。护士赶过来责备了他两句,傅千树不咸不淡地听着,盯见那殷红的颜色又滑稽地倒退进皮肤中,却也不觉有多么疼。 因为他的一反常态,回校的路上吕奇如临大敌地防守着,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去寻死觅活。然而傅千树除掉先前有些魔怔外,简直平静得不像话,到寝室后,他还翻出洗漱用品,有条不紊地刷好牙,给暖瓶灌满热水,就跟下自习之后没什么两样。 吕奇有意开导开导他,第一个字还没出口,傅千树就爬上床,拉好两边的帘子,摆明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这都什么事儿啊,他糟心地想,自闭了。 +++ 岑惊鸣一气呵成地挂号,拿药,买饭,确定傅千树叫人的信息发出去之后就走了。他没打算呆多久,这样对方的饭还能吃得香些。 他开着车在附近转了几圈,华灯初上,雨水倾泻,车子的光向前方漫s,he,照得不断降下的雨珠像是纷纷扬扬的碎金箔。岑惊鸣最终将车停在露天场地,就是他们约定吃饭的地方,只身找到了那家焖锅店。 生意几乎好到人满为患,不过他就一个人,也不需要等,同一对情侣拼了桌。 候菜的闲隙,情侣中的男孩“哎呀”叫了一声,拍着脑袋:“完蛋,我忘记订电影票了!” 女生听了也急,道:“那你快开美团看看还有没有?” 岑惊鸣瞥了一眼男生手机上的页面,正是最近有口皆碑的那部片子,明天就过周末,夜间场次连犄角旮旯都塞了人。女孩失落了会儿,反过来哄垂头丧气的男朋友: “没关系嘛,你陪我去逛书店好不好?” “都怪我,”男生颇为自责,“你都盼一礼拜了,全毁我手上……” 岑惊鸣道:“我的票给你们吧,正好两张。八点四十那一场,没问题吧?” 两人双双看过来,岑惊鸣笑笑,说:“我们今晚有事无法过去,不如成人之美。” 女孩看见他的样子,脸红了红,合掌道:“真的吗?那太谢谢你啦!” 男生一叠说了好几次谢,执意要给他钱,岑惊鸣便不拒绝,把取票的二维码发过去。看得出这是一对确定关系不久的恋人,甚至极大可能头回谈朋友,每每夹菜时拿筷子的手不慎碰到一起,都要不约而同地红半天脸。 吃到一半,女方误夹了块茄子,她嘟嘴为难地发了半天愁,终于下定决心地把菜捡到男生碗里。 男孩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幸福地埋汰她:“你怎么又挑食……”他见岑惊鸣站起来,忙客套道:“帅哥你吃好啦?” 岑惊鸣点头:“二位慢用。” “小哥哥人帅心善,”女生弯着月牙眼,甜甜道,“祝你和女朋友百年好合!” “多谢。” 傅千树拿命担保的馆子,自然是真金经得起火炼,岑惊鸣没什么食欲,也不得不肯定菜式的味道。 吃不下,同时承认其好吃,心情再差都要对美食俯首帖耳,大抵人就是这么矛盾的动物。置身于沸腾的喧闹中可以让岑惊鸣暂时忘掉很多烦恼,但他也没意愿呆太久,旁边浸在蜜糖中的小男女,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傅千树。 如果是傅千树,他会用与研读c刊同等的学术态度记录岑惊鸣的一字一句,断不犯粗心大意的低级错误,他还再三申明自己很好养活,无论白萝卜还是青菜叶子,只要岑惊鸣煮他就全部吃得完。 他那一把率真懵懂的嗓音果然就是气球,那么多,绳索牢牢绑住岑惊鸣的手腕,把他往阳光传来的方向带,但它们都有着致命的时限,到了足够高的地方,“啪”地破裂,岑惊鸣只来得及听到一声响,就直直地向万丈以下坠落。 岑惊鸣迎着瓢泼大雨开到家里。 不管如何,生活依旧要继续下去,在快节奏的都市维持快节奏的步子大概就是成年人的处事原则。叶子今日饱受虐待,门一开就龇牙咧嘴地嚎起来,他撬罐头的时候被狠狠挠了一道。 岑惊鸣失笑地望着胳膊上一道红痕,挠它耳朵:“脾气这么差,嗯?” 叶子饿了很久,风卷残云地搞定一整个罐头,态度才松软下来,开始向他四脚朝天地卖萌。 岑惊鸣坐在客厅,抱起猫到沙发上,属于生物的温度带着重量,团在大腿上暖烘烘的。他拿夸张死人不偿命的明星真人秀当背景音乐,刷朋友圈,灯安了有一定年头,泛着一圈一圈的黄晕,倒平白添补几分温馨。 他加的人不多,但足够聒噪,热衷于孜孜不倦地发布生活状态。岑惊鸣明目张胆地窥探别人的喜怒哀乐,在当下的环境,想到自己有房,有车,还有猫,绝对不可能是万家灯火中无处归去的流浪者。 树木又寸树:[转账] 岑惊鸣手上力道失控,叶子不满地叫出声,狠狠瞪他一眼,跳走了。 树木又寸树:谢谢你带我去看病,我烧得稀里糊涂,既忘了向你道谢,也忘了向你致歉。 树木又寸树:是我误会了,我真的以为你是女孩子,所以我才……我知道说一千道一万也无法挽救这个误会造成的后果,你怎么看我都是我活该的。 树木又寸树: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敬的心态。我不喜欢同性,也不大能理解你们这个团体,但我的愚昧伤害了你,这毋庸置疑。 树木又寸树:对不起,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鸣涧:嗯 鸣涧:你就当丰富人生阅历吧,像我这种人也是存在的,而且比你想象的可能还要多得多 鸣涧:没怪你,这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很多次我可以提早解开误会,故意拖到了今天 树木又寸树:不不不,全是我的锅!是我自以为是地不让你说话! 树木又寸树:我们还能做朋友吗?我听说你的……那个是可以纠正的,j大心理系非常著名,如果你愿意,我能帮你预约到合适时段,它是免费而保密的。你愿意试试吗? 鸣涧:不必了 鸣涧:你不舒服,早点休息 岑惊鸣发现自己按在屏幕上的手在抖。 他将另一只掌心覆上去,牢牢抑住。他抓得太紧,手侧抠现月牙似的掐痕。 出柜往后的几年,岑惊鸣致力于给自己营造一种宽松舒适的氛围。见过异装爱好者,参加无数小众人士的聚会,在特殊日子佩戴彩虹徽章。他慢慢认为每个人都是一颗小小的行星,只要有日升和冉月,就能熠熠生辉地在银河间运转。 可在傅千树眼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想抱他吻他是需要纠正的,他想爱他进入他是伦常不允的,傅千树迫切地渴望向他伸出援手,以为把一切颠倒过来就是对岑惊鸣进行了帮助甚至弥补。 所以在傅千树看来他们截然不同,傅千树是一颗规规整整的小行星,无论哪一面都可以坦然地接受光照,而岑惊鸣只能强硬地让光芒投到正面,因为背面有坑坑洼洼的小孔。 他想了想,将傅千树从微信联系人里删除,给喻宵去了个电话: “我把画整理完了,”岑惊鸣听到自己的声音,“你再联系一下那家出版社吧,我好订见面的机票。” ☆、14 执拗 岑惊鸣单方面切断同他的联系,按理说是把他搡回了原有的生活状态中。然而就是从那一天起,傅千树陷入了一个怪圈。 他醒来时捂出一身淋漓大汗,背上衣服shi了大半,跟刚从水里打捞出来似的。但傅千树神清气爽地坐起身,顿觉脑袋都轻了好几斤,除了嗓眼还在发痒已经没什么大碍。当然这也不算事,今天多喝几杯水清清毒又是条好汉。屈蒙在骂脏话,打游戏,键盘按得噼啪响,吕奇出门约会,给他捎的早餐还温热着。 傅千树垫了肚子,手机低电量关闭,他cha上数据线,等了半刻钟才能重新打开。傅千树踟躇一会,还是打开微信,强迫症般地勒令自己盯着消息页面。 最后的系统通知被几个群挤得掉下去了点,他床位临窗,底下网球场一波波喝彩的声浪卷来,日光如水。这才是傅千树的生活,在万物生长的伊甸园里,有讨嫌的室友也有两肋cha刀的兄弟,一丝不苟地听课,完成作业,拿到满意的绩点,以后还要深造。与岑惊鸣的交集只能算常规以外不大和谐的一个音符。 才一周多,傅千树看到那些天南海北的对话认为他们很熟络了,现在回过头,什么猫狗,美食,定点问候,简直何其地浅薄,让他觉得岑惊鸣站在大江大河的对岸一样地遥远。 他俩性向背离,不可能向预期发展,岑惊鸣在及时止损,这完全是显而易见的事。傅千树应该松一口气才对,连他自己都搞不懂还要纠结什么。 “给我把门带上啊!” 傅千树将正喷着队友的屈蒙隔在门内,心事重重地在学校里游荡。昨夜雨急风紧,出了太阳,地上的水泊被蒸干,却还有环卫工人未及时清理的残败花叶。路过桥边,他鼓起勇气给岑惊鸣写短信: “岑惊鸣,周末好。你睡起了吗?我的烧退了,正在外面散步。小树林里,我觉得做得特别木奉的秋千架子,由于昨天雨势太大塌了几个,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修好。天气不错,乱晃消遣的人很多,希望你也能开心。” 发送。 傅千树绕着建环学院走了好几圈,神经质地隔一两分钟就从兜里掏出手机看。再后来,他把铃声调到最大,又索性攥在掌心,这样,对方有任何回复他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一串铃声从背后传来,傅千树让开路,使骑着小黄车上桥的同学经过,原来,他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 已经快到食堂开饭的点,中间的时间足够把那条信息的内容读上千百遍。傅千树手上收了很多做兼职的学生塞给的传单,自己都像是发小广告的。他把纸张折起来扔进垃圾箱,就着校园广场上劣质的贝斯声,给岑惊鸣拨电话。 只有一个机械的系统女声用中英双语反复念着“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看来对方是对他避之不及了。 傅千树更没勇气再打过去,怕下一次会确认岑惊鸣将他拉入黑名单的事实。更何况他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就是本能地在执行这个动作。 因为错误都在他身上,傅千树千方百计想解决这个问题,他很笨很笨,心里要朋友快乐,几句话却仿佛让岑惊鸣更加难过。 他们的交际像是一个外行人凭借满腔兴趣构建的程序,正常运行时跑得自然,流畅,没有复杂逻辑指令,自以为巧夺天工。一旦基础的那层分崩离析,就同多米诺骨牌似的,再无法挽救——这个全然感性的先决条件,叫做“我喜欢她”。 是“她”。 此后几天,傅千树一面上课,一面给涂导师打下手忙新接的项目。团队里他是唯一一个本科生,其余都是硕或者博的师兄姐,他带着光环进来,难免要表现得更卖力。有时候太晚,傅千树会直接在实验室休息。 人一忙,脑子里就没多余空间,闲下来,就又会胡思乱想。傅千树躺在逼仄的小床上,在累得意识混沌之前,总要回忆到那一日岑惊鸣带自己去医院的情形。 “这里不能吸烟的。” 傅千树坐在长椅靠着把手的一头,望了望不远处电子屏上刷过一行名字,每更新一次,护士都会到走廊上叫人。 这么吵,他本人都听不清自己咧咧了什么,可是岑惊鸣笑着说:“放心,我没打算抽。” 傅千树立志要当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临行前,还给自己做积极的心理暗示,一定要勇敢主动些。可真正见到岑惊鸣后他又是何其的胆小,不敢去看,甚至不敢听见岑惊鸣笑。 岑惊鸣果然没有破坏规则,他只是掏出一支,夹在两处指腹之间。没对上嘴,却在做相应的手势,好像真有橙红的火星在燃烧,一点一点地抖下灰来。他和遇见的那天一样扎着头发,有几根从皮圈漏出来,描摹着利落的轮廓线条。当他把那双好看极了的眼睛半阖着,陷入沉思中,周围一切哭笑悲欢就都和岑惊鸣没关系了。 这个“一切”也包括了傅千树。 他看上去很孤独,孤独到在那一刻,傅千树忘了同性恋们胡作非为的传闻,以致他还猜岑惊鸣连匿名聊天软件都没用过,向自己迈出了第一步,才发现是个死胡同。 其实,当时要是岑惊鸣想吸烟,傅千树也会偷偷帮忙遮掩不让护士发现的,即使他觉得那对身体有害,味道也很难闻。 连续三个夜晚产生这种想法后,第四天,实验室放假了。这一天,傅千树决定去找他。 但傅千树最近的运气果然很差。 “那个,”他尴尬地盯着脚尖,“你们老板娘,不是——你们老、老板呢?” 一个店员小姐姐哈哈大笑,说:“咱老板娘?我也没见到过啊!哎,岑哥真金屋藏娇了呐?” “十有八九,”另外一个埋头干活的女生抬起眼,说,“你看他之前给乐得。” 傅千树差点咬到舌头:“我,我是想找你们老板,岑惊鸣。” “你是岑哥朋友?” “嗯,”傅千树应了,又心虚,“应、应该是。” 他臊得不行,心脏狂跳,头低着,眼睛却在乱瞟,他总觉得下一刻岑惊鸣就会从哪个地方走出来。 但是姑娘们异口同声道:“岑哥出差了哦!” “严格意义说也不是出差哎,”其中一个在收拾烤甲灯,跟余下两位聊天一样地道,“宵宵怂恿过去的吧?” 这又是谁,傅千树还想刨根究底,随着“喵”的一声,一团雪白的毛球蹿到他的脚边。 “叶子?” “呼,”布偶猫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然后又是拖长了的,“喵呜——” 傅千树蹲下来,叶子一下把头往左摇,一下把头向右摆,新奇地估量他一阵,他伸出手,它便人立起来,给他握毛乎乎嫩粉色的r_ou_垫。 “你还真是岑哥朋友啊,先前瞧着面生,”见叶子亲近他,女生们也放开许多,“是最近工作调动到s市?还是你们认识不久?” “我是j大的,还在上学,平常比较忙。”傅千树斟酌了下,说。 话讲到一半,她们就可以猜他和岑惊鸣熟识,只因为抽不出空,鲜少来店里寻他。于是,三个姑娘果然就没再问了。 傅千树很喜欢小动物,叶子显然经过有意的训练,不怯生,脾气温顺,给他lū 了一阵就缴械得翻过身,露出最柔软的大块肚皮。 “走啦,”他意犹未尽地拍拍小猫,低声说,“希望下次过来还能跟你玩,保佑我不被你家主人扫地出门吧。”想想就愁。 傅千树跟忙得热火朝天的姑娘们一一告别,正要离开,却看见摆在门口的数幅画作。 “那个,”他又推开门,问,“这些是岑惊鸣画的吧?怎么放外面?” 下了雨或者太阳暴晒都得给毁掉。 “哦,”店员说,“岑哥早上让我们帮着处理掉,说没用了。” “没用?”不像吧,傅千树怀疑道,“之前岑惊鸣也是这样把不需要的画直接扔掉的?” 回他话的姑娘认真想了一想,说:“那倒没,他都是自己收拾到家里画室再来挑拣的。” “岑哥很厉害,对自己的要求也高,”另外一位cha嘴道,“平常废稿都是他自己处理啦,这次可能因为出门在外才让我们代劳吧。” 不对,都不对,傅千树的直觉告诉他并非这么回事。 这十多张中,有水彩,有油画,两幅甚至裱上了相框,足见作者至少对它们是比较满意的。岑惊鸣说过,他感觉所有作品在正式脱离己手后,都会拥有崭新的生命,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傅千树无法想象他随随便便就把这么好看的画全给扔了。 他把它们发到无人问津的朋友圈,听见傅千树说看了,还说很喜欢,哪怕傅千树觉得自己的解读大部分都是胡说八道,字里行间也显示着愉快的心情。 岑惊鸣一定十分、十分地爱惜着这一切。 那为什么又连见一眼都不肯了呢。 傅千树想,这三四天里,一定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想到这,又发现口口声声说还要跟岑惊鸣做朋友,还肯为了让对方以后的路别那么难走而出谋划策的自己,从来都不算真正地了解过岑惊鸣。 “我要替他保存好这些东西。”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傅千树扫了辆车,见那些姑娘也没注意,本来想跟她们说一声,可是转而想到要解释理由,就一定得把自己揣测中岑惊鸣瞒着她们的念头讲出来,便不作它想。他去超市买了绳子,帆布袋,一半手提,一半放进车筐,缓缓将这些画吃力地带回学校。 吃完晚饭,傅千树来到图的自助查阅器前,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接着,输入“同性恋”三个字。 之后两天除了吃饭上课睡觉他几乎都泡在图书馆里,午后,当傅千树刚出茶水间,准备回位时,岑惊鸣打来了电话: “我的画是你拿走的?” 傅千树深深吸了一口气,望见阳光中飘飞的灰尘,“嗯”了一声,说:“是我。” 对方没回复,他又说:“你终于肯理我啦。” 岑惊鸣的语气很淡,淡到听不出丝毫情绪:“那你都扔了吧,多谢。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别挂!”傅千树大声说,附近的人不满地看过来,他红着脸拐进楼道。 岑惊鸣依了他没挂,屏幕上静静跳动着时长的记录数字,逐渐让傅千树感到煎熬。 “你能不能……听我说完,”因为激动,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他自己并未察觉出来的恳求的语气,“就十分钟,行吗?” 岑惊鸣没有应他,从听筒传来灼热的呼吸的声音。半晌,傅千树听到“咚”——是指节叩到桌面,清脆而短促的一下。 如同他们第一次语音通话。 傅千树明白,他答应了。 ☆、15 春风解冻 岑惊鸣在家里的书架上翻到过一本亦舒,作者写,你要是没有很多爱,那么许多许多钱也可以。 他不算深以为然,但话确实有点道理,比如假公济私地来b市散心,换作四年前就不行,当时还只是个穷学生。现在,他可以自由支配私人财产,和大把时间。 即使已经这么随心所欲,岑惊鸣还是面对过无可奈何的事,就像与傅千树的yin差阳错,就像出版社的编辑一面鼓吹他才华横溢,一面冠冕堂皇地拒绝了他。 他倒没表现得多沮丧,办完事开始去各种景点打卡。大雪封城前的一日,岑惊鸣在故宫,顺着人流摩肩接踵地看了几座殿堂后,他又信步到人迹罕至的地方。 雪早就开始落了,云层后隐现太阳,雪花扯絮一般,在温柔的金光中沸沸扬扬。岑惊鸣身着厚重的棉服走过红墙时,心有所感地抬头望了一眼,果然,在门墙交接的平台上,停了一只奶油猫。它显然很有灵性,与他对视片刻,轻盈地一跃而下,蹲到岑惊鸣跟前。 他把随身携带的猫粮倒出些来,这地位不凡的御猫吃得大快朵颐,饱食一顿后伸出舌头舔起地上积聚的白雪。岑惊鸣拿手机拍了两张,打开微信,才念起要分享给的人已不在好友名单了。 他忽然就没多余的心情,归还了讲解器,顺着悠悠的河面往地铁站去。因为岑惊鸣听过谁说,假如像撞上一棵歪脖子树这种事情都想告诉对方听,那你肯定很喜欢这个人。 对于傅千树的示好,他置之不理,想着不过是小孩子的一时兴起,遭了冷眼,过几天便会消停。 对方果然再无音讯。 而在这一刻,岑惊鸣才能承认,自己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容易释怀。 第二天,北国冰封。岑惊鸣早上拉开窗帘,见远近皆是银装素裹,屋里暖气烧得让人昏昏欲睡。他躺回床,刷了会儿返程的机票,这才看见群里姑娘们的对话。 男孩子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时,岑惊鸣发现,他再次走回了原点。 他知道傅千树要和自己谈什么,在这个话题上他不愿意先开口。 “我这两天,”傅千树起了个头,“翻了几本书。” 岑惊鸣挑眉。 “我……看到上面说,对于——对于是怎么形成的,学界目前还没有一个明确统一的答案。”傅千树说,“在心理学和社会学范畴,遭遇和引导会使人成为同性恋。从医学层面,有人认为,一部分人的体内会有某种与生俱来的物质,在成长过程中,或许就在一个很偶然的日子,这个物质会让他们发现自己真正的情感倾向。那么,其余学说皆会归向生理因素的根本原因。所以就有人建议,通过尝试将这部分物质切除来改变性向。” 咖啡冲好了,岑惊鸣没急着喝,他把盖子放到一旁,默然地看着深褐的水痕从杯壁蜿蜒到桌上。 他突然问:“那,假设这个建议能实现,你会让我去做手术吗?” 他还记得傅千树那天的每一个字。 人是一种擅长扮演的生物,岑惊鸣想。就算是幼童,在嘉奖的诱惑下也会不由自主地隐藏天性,做一个不吵不闹的乖孩子。傅千树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内心的安稳?宽宥的佐证?可能兼而有之。而这是岑惊鸣给他的唯一的机会。 他猜傅千树会予他一个粉饰的否定。 “我很想很想,”傅千树吸了吸鼻子,他的嗓音还是有点儿瓮,像是病没养好,又像别的什么,“可是我明白你不愿意。我不能也不会强迫你的。” ——岑惊鸣猜错了。 他听着那边急促、粗重的呼吸,心中一紧:“你哭了?” “没有!”傅千树用力擦了擦眼睛,把塞满鼻腔的shi意逼回去。 与楼道连接的门上贴了一面镜子,傅千树赶忙去看,他眼眶红通通的,倒没真让眼泪出来,却没ji,ng打采,像只垂下耳朵的动物,委实不能见人。 岑惊鸣竟然笑了,低声道:“承认这个让你很为难吗?” “没有就是没有。”傅千树死鸭子嘴硬。 行吧,岑惊鸣无奈地摇了摇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长相属于柔而不yin的那一类,但凡不要刻意收敛五官,给人的感觉都像在笑,可真正扬起嘴角,那种姿态又是格外不一样的。 “为什么?” 傅千树揉着发痒的耳朵:“啊?” “为什么又不叫我去‘纠正’了?”岑惊鸣故意把那两个字咬重。 这一次的等待尤为漫长。 岑惊鸣站了起来,走到落地窗边。他这间客房在低楼层,看得到地面极近的地方。在挂霜的电线下,有两个女生把门口一辆停车上薄薄的雪拢到一起,捏了尊矮个子的小雪人,然后兴高采烈地从各个角度拍照。 傅千树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看到这琉璃净雪,不定比她俩更加亢奋。 就在他打算去包里找单反时,对方开口了: “不是‘纠正’,我、我不觉得……我没想过这是不正常的。可、可是我还是很希望,要是能有改变就好了——岑惊鸣,在我心里,这就跟他们爱吃萝卜,你喜欢白菜一样,但其他人呢?我在网上看到一个视频,穿着彩虹文化衫的男生用黑布蒙住眼睛,衣服贴着‘我喜欢同性,你能给我一个拥抱吗’的字条,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视而不见的有,指指点点的有,一想到哪天你也会受到这样的非难,我心里就好难受——” 傅千树喜欢公仔,打小就喜欢。他长得像女孩子,不懂事时,乖乖巧巧地抱着兔子玩偶在一边过家家,夜里也总要搂个什么才能安心入睡。大人都宠他,送来的毛绒玩具堆了半屋子。 年岁渐长,父母将它们打包卖给收废品的老头,布置上书籍、电脑,变形金刚或四驱赛车。再往后,他长更高,晒黑了,留很短的板寸,穿着规矩,任谁都不会把他再当成女孩儿。 因为过分白皙是不允许的,蓄留长发会被当成怪异的,毛绒娃娃只能当做哄女孩子的小把戏——傅千树经历过被同龄人当做异类的日子,明白孑然排斥在外的滋味有多难熬。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4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5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BL 作者:广式煲仔饭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5节 岑惊鸣是傅千树见过最好的人,特立独行又温和宽容,他一面欣羡不已,一面惴惴不安。 所有复杂的症结根源于对方的性别。 傅千树眸中刺痛,他眨了眨眼睛,感觉有水滴落在手背上: “我保护不了你啊……如果你只是个陌生人,站在那儿,我会毫不犹豫地过去抱抱你,说一声请加油,你对我笑,我就开心了,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善事——”他困惑地喃喃道,“可是为什么那天在车上,还有医院,你不笑的时候我就很不好受了,你一笑,我就更加难过呢?我是希望你快乐的,又用微信说了好多罔顾你意愿的话,我、我怎么那样自私……” 岑惊鸣明白,他c,ao之过急了。 他是那么匆匆忙忙,因为傅千树是直的,因为缘分起于一个误会。他以为自己放手了抽身了傅千树就能好过,甚至没事人一般回归原轨,他自诩这如意算盘打得ji,ng准,并未拖泥带水,后果一力承担。 他去机场的那一天,傅千树用前所未有的小心,编辑短信发给他,提到学校里塌崩的秋千架。以前,他许是在那儿惬意地打过小盹,又或者坐着大声地背过英语。看到它们支离破碎的样子,傅千树可能想到了过去,又可能什么都没直接感觉到,就是一定要跟岑惊鸣说话,想不出写什么,自然而然地加上这一句。 那个歪脖子树的定理,中套的不止他一个。 后来两人同居的时候,傅千树趁网购节下单订了一套迅哥儿的书,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的时候,岑惊鸣指着其中某段故事,说你和你爱豆还真像。傅千树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我们连姓名都有重叠的字呢,一边凑到他怀里读。 是一则趣闻,说到树人先生躺在草垛上,望着流云思念他的妻子,被一只猪打断,气得火冒三丈,于是赤手空拳地跟猪搏斗。傅千树笑得乐不可支,联想到自己,反应过来说原来你在骂我呀,把冰凉的手拿去冻岑惊鸣的后颈。他搂紧对方,暖着一到冬天,傅千树就总会冻伤的手。 迅哥一定很爱许广平,就像傅千树跟他说ji毛蒜皮的小事。 但此时此刻,岑惊鸣更多的是心疼。 傅千树口口声声责备自己,可相比起来,岑惊鸣觉得他才是这个自私自利的人。 他走得太快,差点把对方丢下了。 “我没怪你,不哭了好不好?”岑惊鸣叹了口气,他好像把所有的温柔都捧向傅千树,再也匀不出丝毫给别人了,“乖一点。” 从小到大傅千树最怕的就是别人说他不乖,自觉说着说着就垮了挺丢人现眼,揩着眼睛应了一声。 但问题是不破不立的。 岑惊鸣有意起词,一个电话cha了进来。 “我外卖到了,”真不是时候,“你等等。” “你还没吃饭?”傅千树忙说,“快去吧。” 岑惊鸣连电梯都懒得等,以最快的速度去了前台,拎着包装回来。 短短几分钟也够傅千树收整自己了,除掉声音有三分发颤,几乎听不出哭过。 “要不你先吃吧,反、反正你接受我的道歉了,是吧?”傅千树唯恐听到他把这话给否了,飞快道,“我晚点再给你打。” “傅千树。” 冷不丁叫到名字,傅千树的心脏像膨胀的氢气球,在骨骼与皮r_ou_间上蹿下跳。 “在?” 岑惊鸣眼中幽深,久久压抑的野望一划而过,肠中百转,终究不愿把人逼得太紧。 他说:“我不是什么绅士,更毋论所谓的善人。你说过,你还要和我当朋友,但你能接受与一个对你时刻抱有想法的男人有所接触吗?傅千树,假使你答应了,从今天开始,我的目标都不会仅仅止于‘朋友’这个层面。” ——所以,现在要逃的话还来得及。 傅千树的真诚却一如既往。 他等得有些久,像孤军奋战过的岁月一样久,像朔冬河面的冰封期一样久,直到听到傅千树第一个字再至最后一个字,岑惊鸣看见了一场阔别已久的桃花汛。 “岑惊鸣,我不确定会不会像你期望的那样‘喜欢’你,”他握着因通话时间滚烫的手机,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像在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但我绝对不会讨厌你。” 日光融融,千万淙流欢欣淌过,柳条柔嫩,凡鸟啁啾。现在思来,今天破釜沉舟般给对方打的电话何止是并不煎熬,分明是一树叶子摇曳下来,揉碎池塘春水的漫长瞬间。 岑惊鸣偏过头,发现雪早已经停了。 ☆、16 重构 岑惊鸣饭还放着,透明塑料盖上蒸着颗颗能数的水粒。他在窗前席地而坐,耳机线流畅地绕在身前,舒适得譬如回到母亲的子宫。 岑惊鸣久未进食,却不忍破坏两处维持的温存,就着傅千树的声音,眺见初霁天青。这都四月初了,如此的天气尤为罕见,很有可能他赶上的就是最后一场。他不是个迷信的人,但他避开了疾风暴雪,在暖烘烘地展开四肢的地方,得到这样一通电话,已经足够令他笃定一切都在好转。 几只鸟拍着翅膀嚣然飞过,傅千树听到收进话筒的“啊、啊”几声,吓了一跳: “什么声音?” 岑惊鸣看了看,笑着为他解惑:“是乌鸦。” 傅千树一脸黑线:“原来它们叫声真的这么尴尬啊?我还以为动画片里骗人的。” 岑惊鸣回他“嗯”,用手擦了擦雾涔涔的玻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傅千树的呼吸像是小红鱼滑不溜秋地钻在磁场里。 “怎么不说话了?”岑惊鸣问完就“哦”了声,“在等乌鸦叫?” 傅千树板着小脸:“我以科学严谨的态度有必要再次求证啊。” “别等了,”岑惊鸣说,“在下雪,它们肯定是回家吃饭路过我这的。” 傅千树注意力火速转移:“下雪?哇你到底去哪出差?这边妹子都敢穿裙子了!冷不冷?你小心点别复发感冒了!” 这一箩筐的问题我该先回哪一个?岑惊鸣捡起掉了的遥控板,说:“在b市,酒店还有暖气,很热,我都想吃冰了。” “那还是别吧,”傅千树心有余悸地说,“我后来猜我就是喝了冻可乐又吃辣才加重的——别图一时爽,打针火葬场。” 岑惊鸣晓得他说的正是自己把他拉去看医生的那回,穿衣镜前映出一张盈满笑意的脸。通话持续了半个多钟,傅千树应该是躲在楼梯间,不时有“悾、悾”敲东西的动静,加上路人的聊天,得亏刚才他哭鼻子没谁瞧见。 他每句话都带上混响效果,岑惊鸣也搞不通他干嘛有那么多话说,细细一捋,好像又没讲什么,分外不够似的。 “咦,”傅千树被打断了,因为一个万恶的系统音cha进来,他卡壳般地听完,苦恼说,“哎呀,我快没话费了。” 那还真是昂贵的代价,岑惊鸣适时说:“先去忙吧,回头微信。” 傅千树愣了一下,赧然发笑,望到屋外被日芒涮得流光溢彩的垂丝海棠。 岑惊鸣逗他:“哦,又不愿意了?” 傅千树苦笑,平平常常地说:“那你要记得把我加回来。” 好,岑惊鸣无比郑重地应道。 然后他吃饭,b市的外卖都极其浮夸,量小,碗大,盒子外还要包印有logo的封纸,装进钉住开口的布袋。拿个菜像拆俄罗斯套娃,味道却近于清汤寡水。傅千树咋舌说太坑了吧,下回来j大啊带你吃饭,刷我的卡!念得财大气粗,跟要包养他一样的阵仗。 傅千树还顶着那张头像,问他明天去哪玩,岑惊鸣说票是后日一早的,至于明天还没安排,等看天气吧。 树木又寸树:我查了你附近的景点和交通路线!要是去的话记得给我多拍点照? 岑惊鸣滑给他一个怒目圆瞪的猫头:敢情您是想云旅游啊 树木又寸树:一举两得的事嘛。 傅千树以查论文为由落荒而逃,岑惊鸣把垃圾收到走廊,回到床上,天花板的灯光从头顶倾洒下来。 对于第一印象出了差错造成的后遗症,显然他们彼此都不会三言两语就忘怀,他赌傅千树有所动摇,但要对方解构前见,向至为隐秘的心绪屈服,前面还有漫漫长路得走。 他当然饱含耐性,因为岑惊鸣走路很难拐弯,他只好在脚后跟的地方挖了壑谷,傅千树却追上来,电光火石地修了一座桥,垮过来。 那天他以为傅千树是随流感侵入的病毒,身体大好,病毒就被扑灭了,一个人多照照太阳,曾经那些丝丝入骨的甘和苦会一并销磨。 岑惊鸣注视重新被聊天气泡填满的屏幕,才明白原来病毒已经成为抗体,是最靠近心口的免疫球蛋白,让他比以前的自己又伟大了一点点。 +++ 傅千树没想到岑惊鸣会跟自己视频!他猴子似的噔噔翻上床,两片遮光帘一拉,这才鬼鬼祟祟地按了确认。 前置摄像头一开,他就被本人仿佛额外放大过的脸雷到了。 “这儿,”岑惊鸣往头上的一处指指,玩味地调侃他,“虽说我再不是你心中的小甜甜了吧,也犯不着这么枉顾形象吶?” 傅千树臊得想顺着屏幕爬过去咬人,对着造型囧人的自己左支右绌,越打理越像一脑袋ji窝,索性撕了张卫生纸搓成球把镜头堵了。 傅千树偶尔也在床上打手游,跟家人闲扯,坐得没骨头蛇似的,但看见岑惊鸣的脸他就不自觉坐得端端正正。一挺腰杆,又暗骂自己有病。 “你这是哪儿啊?” “南锣鼓巷,”岑惊鸣道,“不是想云旅游么,这样真实感更强吧。” 他甚至买了个自拍杆,岑惊鸣停下来认真地调节一番,努力让画面能装下更多东西。镜头晃动,傅千树看到边上几个喝奶茶的女孩子全盯着他看,岑惊鸣浑然不觉,整好后向他招招手,长睫一抬,要继续往前走。 傅千树没露脸也觉得是在公开处刑了。 岑惊鸣的读心术还没厉害到这个程度,只说:“这次有点走眼,不过关了。” “什么?”傅千树没明白。 “应该带你去逛更有纪念意义的地方,□□都比这强,”岑惊鸣叹口气,真把自己当导游了,“现在这种街巷,包括古镇,商业化得太厉害。” 傅千树迷糊糊地应了句,慢慢懂得岑惊鸣的意思。 现在的旅游业,越往狠处整越利欲熏心,哪怕丽江啊香格里拉这种文青聚集的地方,也成了义乌小商品集散地,更别奢望首都繁华地带的步行街了。 南锣鼓不大,岑惊鸣又只看不买,人潮推着十几分钟就能逛完。等临近宽阔的大路,倒是看见几栋朱门深锁的老北京特色的小房子。 “你后面是不是有个路牌,”傅千树眼尖地说,岑惊鸣往周围望了望,找着过去,“哎,中戏原来在这附近哦。” “是的,”岑惊鸣也才发现,“我查查允不允许外访?” 傅千树忙说:“别啦,我又不追星。这里好多吃的,你都不尝尝是不是很可惜啊?” “不用。”他要是再拿吃的,就没这么方便端手持杆了。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打扮时髦的姑娘好奇问:“小哥哥,你是在直播吗?” 言罢紧张地把刘海抹平。 岑惊鸣礼貌道:“不是,您误会了。” “不知怎么以为我是主播。”走出几步,他说。 傅千树随口道:“看你长得帅吧,你一路走过来没发现一堆妹子如狼似虎的视线吗?” 反正这人的脸够让他自惭形秽了。 岑惊鸣摇头。 “你是傻的吗。”跟司马昭之心一样明显好不,傅千树说。 岑惊鸣哑然失笑,想了想,道:“可能我对姑娘的雷达没你敏感。” 这话就有双关的解读性了,傅千树心里卧槽了一下,赶紧装聋作哑。 岑惊鸣很懂游击战东一榔头西一木奉槌的打法,没再深入“敌营”。 这个cha曲一完,傅千树倒更如芒在背了,恰好吕奇在下面催他出去打扫卫生,想着岑惊鸣不管他还能玩得自在些,便打招呼要挂掉: “哎等等,”他想着,“确认一下,你后天回?” “对。” “下午去找你可以吗?” “不需要了,”岑惊鸣说,“j大那天下午不是有个讲座?帮忙占个位吧。” 哇,傅千树挺新鲜,他们学校的讲座一周之内都是接踵而至的,他一面应了一面打算等会去公众号找一下,看看是什么内容能让岑惊鸣“屈尊亲驾”。 最后岑惊鸣还是试了点特色小食……意料之中的难吃。后面傅千树问感想,他说了,又补充道各地美食到了b市都会丧失原来的风味。傅千树不信,说他涉嫌抹黑大帝都,罚他后天试毒j大的网红甜点。 好,他道。 路面的雪化得一干二净,前两日的肆虐过境走得太快,像一个梦。岑惊鸣有几分遗憾,因为连视频也没能让傅千树看到从未见过的雪。 要么就以后冬天一块来玩吧。 冬天那么遥远,以后更是无法确定在多后面,傅千树才将将松口,如果岑惊鸣没做到那么喜欢他,说这种关系朝不保夕亦不为过。但是至少比共同蒙在鼓里的社交软件时期强,比他一厢情愿地否定的暗无天日强。 岑惊鸣想到时可以在朋友圈里这样写: 旅游期间与丰年瑞雪不期而遇,我的男友小树兴奋得咆哮,连手套都不带就冲进雪地转圈踉跄到摔倒,嘴里还不停乱叫,比一个加强连的麻雀都要吵闹。 读来甚是押韵。 ☆、17 讲座 寝室有午休的优良传统,然而吕奇一觉起来,就对上傅千树空空如也的铺位。 三四天了,早出晚归的又在酝酿什么大新闻?吕奇面无表情地把地上的脏内裤扔回屈蒙凳子,想,真特么男大不中留。 吕奇腹诽的时候,傅千树在二餐厅西饼屋排队,新鲜出炉的芒果千层会在午餐饭点过后售卖,还没开始,队伍已经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了。再一会儿,才毛毛虫般地挪起来。 “哟,小伙子运气不错,”阿姨示意他刷卡,“最后一个归你了。” 岂止不错,幸运值都爆棚了!傅千树笑眯眯地谢过对方,提着包装盒转身拨开后边攒动的肩头,哒、哒地几乎是一路小跑向逸夫楼去。 不过他进报告厅还是失了先机,瞻仰大师真容的风水宝地不是坐好人就是桌上放了本子笔,傅千树转了一圈,最终退而求其次地在中间靠边的地方坐下。 j大作为一所985教育资源还是很优渥的,今天开课的是艺术学院一位大佬,主题叫“后现代和艺术现代:名画中的符号”。傅千树查讲座资讯时,觉得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凑一块就懵逼了,像个文盲在不明觉厉。 这个教授颇负盛名,人陆续变多,占了快三分之二时岑惊鸣发来微信:“你在哪?” “正中,第六排,”傅千树看手机,“我站起来。” “看到了,”与此同时,男声从身后传来,“不让我进去吗?” 傅千树脊背一弹,把笔给顺到底下红毯去了,前面妹子听到他叫声,弯腰捡了回头给他。傅千树一边涨着脸道谢,一边侧身给岑惊鸣腾位置。 “反应还是这么大。”岑惊鸣状似抱怨地说,眸中却装着两个华灯通明的晚上。 他今天穿了宽松的黑白木奉球服,戴一顶鸭舌帽,扎着的啾啾就从帽子的搭扣跳出来。额发压了过半,隐约的yin翳下便是笑眼。岑惊鸣掏了个素色笔记本出来,纸张用过的那部分像泡过的华夫饼胀开,都过半了,傅千树圆滚滚的眼睛眨了眨,觉得他还真跟周围学生没两样。 哦对,傅千树说:“你对芒果不过敏吧?” “嗯,”岑惊鸣见傅千树把那个盒子推过来,说,“够说到做到啊……你自己的呢?” “你吃吧,”傅千树喜上眉梢地说,“本来就是特意买给你的,正好趁上最后一个!” 那真是福星高照,其实在教室吃东西未免欠打,岑惊鸣看他一脸较真必定属于顾此失彼,笑着拆掉封层拿勺子挖了一口,不紧不慢地咽完,才说: “名副其实。” 傅千树这便唇角高扬。 由于剜得很干净,岑惊鸣见对方珍之惜之,尝了尝就想把剩下的留给傅千树,碍于人多眼杂又过分明显,还是依原样重新装好。整个过程中傅千树总在使劲偷瞄,岑惊鸣泰然若素,直到掏出一副眼镜戴好才笑意吟吟地来搭理他。 傅千树一下一下地按着笔问:“啊你还近视吗?” “有点。” 他动动嘴角:“装帅的吧……” 而且你已经够耐看了行吗,傅千树见岑惊鸣有口不辩的熨帖相儿,也不知咋想的,等回过魂来才发现自己捻起两根手指伸向了对方的眼镜片。 按理眼睛是至为脆弱的一个部位,基本被这样弄人都会反s,he性地避开,岑惊鸣却一动不动,傅千树烫着般缩手时感觉有睫毛羽翎似的拂过了皮肤。 他左右乱瞟,就是再不敢去看旁边的人,欲盖弥彰地咳一声说:“还真不是平光镜哦。” “我不会骗你的。” 傅千树听到岑惊鸣这么道,他还在胡思乱想,岑惊鸣拧开了笔,在四周一片掌声中仰头阅读最前方的投影屏。 “同学们好,那么咱就切入正题——” 随着幻灯片一张一张往下播,傅千树发现教授讲得还挺深入浅出,不过涉及到专业名词就如同听天书了,这时他老忍不住求救地看向岑惊鸣,仿佛下一秒自己就要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 然而对方似乎真的是专程来听课的!岑惊鸣心无旁骛地关注台上讲师的一举一动,间或埋头笔杆快速地在纸面摇着,傅千树侧了侧脖子去看,字迹工整藏锋。 两相比较,心猿意马的傅千树倒成了学渣。 不过有那么一瞬间傅千树从他身上看到学生时代的岑惊鸣,他在风和日丽的湖边写生,到阳光烂漫的画室创作,与指导老师切磋技艺也不卑不亢的。 他在那个陌生领域是一等一的模范生,心中沟壑在笔下挥斥方遒,那是另一个闪闪发亮的宇宙,岑惊鸣舒服地在里面运笔就像傅千树在团队舒服地写代码。 傅千树把岑惊鸣丢弃的画用纸箱暂时存放在了宿舍过道上,他想到那些作品,猜不懂对方干嘛会说不要就不要了。 “好的,让我们再次用热烈的掌声感谢教授带来ji,ng彩的讲座!”主持人站起来,拍了拍话筒,说,“下面是自由提问时间,同学们有任何相关的疑惑,都可以向教授请教。谁先来?” 一般这个时候都是相顾无言的,但短暂寂静过后傅千树看到岑惊鸣举起手。 “好的,谢谢这位同学。” “您好,”岑惊鸣用平和而清晰的声音说,“关于刚才谈到的……” 傅千树不合时宜地觉得自己像地面线,岑惊鸣是指北的一颗辰星。 谁抬头都看得见,谁迷路了,他皆乐意引导方向。但傅千树站在下面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大概是岑惊鸣眼睛里总是在笑,他这样看着,让傅千树产生了他是唯一的感觉。 “发什么呆呢,”岑惊鸣拿手晃了两下,了然地说,“很枯燥吧,理论都挺无趣的。” 啊?傅千树回过:“我发现教授和你对话的时间最长哎。” 敢情没关注内容跑去数秒了吗,岑惊鸣不晓得该讲什么,傅千树眼睛大大地睁着,很无辜又固执,让谁都不愿反驳。 他只好扭头朝试图从两人坐的这个方向出去的女生抱歉一笑,想想说:“那又怎样呢?” “说明他很赏识你啊,”傅千树用一种这不是理所当然吗的眼神看着他,“我看你本子记得好满,你常来吗?” “有感兴趣的就会。” 准确地说因为大学城是个近水楼台的地方,这几所院校但凡有知名度的大家开课岑惊鸣都会准时到场。 傅千树年轻又诚挚地建议:“那你为什么不考我们的研究生啊?你这样厉害,肯定一次必过!” “我不想读,”岑惊鸣的语气听上去竟有三分淡漠,“没多大意思。不是每个专业的研究生都有实用性吧。” “啊?”傅千树一知半解地说,“好像是哦。” 后来他重新嚼那句话,拣出矛盾的一根刺,可那会只能掉进岑惊鸣的语言陷阱,因为他说过不会骗自己。 嗯,走出大厅岑惊鸣复道:“觉得我厉害?” “当然啊,”这还用说吗,傅千树两只手摆来摆去,“你在我心目中就像梵高!” “是你只知道梵高吧。” “……好歹给你吹彩虹屁就别揭短了。”傅千树被戳到了痛处。 但岑惊鸣显得尤其开心,比方才傅千树说他考研不费吹灰之力时的神态要生动一百倍。 “你觉得我厉害就够了。” “靠,”傅千树抖了一下,搓着手臂,“——岑惊鸣,不许你这样说话。” 岑惊鸣从善如流地向他道歉,说:“会让你不舒服?不好意思……但是在你身边,我的脑子很难控制自己嘴巴。”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蹬鼻子上脸呢? 两个人说开之后傅千树本意是用和朋友相处的那种方式来对待岑惊鸣,但明显对方段位和自己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转念一想他那昭然若揭的心思,自己好像又确实没什么立场去命令他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妈个叽,明明以为鸣涧是妹子时都自己在掌握主动权,咋换个身份就这么鱼r_ou_了! 傅千树埋头向前冲了几步,冷静下来,故意放缓了速度。 岑惊鸣笑着,大步流星地追上去,轻柔挨在他的肩头。 ☆、18 关关 岑惊鸣在算店里上个月的盈利,一位穿着橘灰工作服的小哥敲了敲门:“有姓岑的先生吗?签收下快递。” “来了。”他合上笔盖。 “哥你又买的啥啊?” 岑惊鸣用手点两下眉毛,说:“我最近没网购。” “别是刀片吧!”姑娘们吓一跳。 岑惊鸣没听懂梗,三个妹子七嘴八舌地解释一通,他扶额说你们没事少在线上冲浪,翻检着印在纸盒的信息单,倒是有了猜测。 鸣涧:给我寄杯子做什么? 树木又寸树:赔礼道歉,光有对不起多不诚心 树木又寸树:好吧,其实是你不理我那几天买的,送得也太慢了! 拿在手中的是个宝蓝色星月马克杯,岑惊鸣见识过傅千树在送礼方面有多扬名在外,一时只觉这会儿规矩得平平无奇。直到茶歇时喻宵过来,他把手冲咖啡倒进洗净的杯子,才发现他的这位活宝并未“失常发挥”。 喻宵嫌弃地坐远去,抬手竖了个大拇指:“老哥你究竟受了什么土味洗礼?” 岑惊鸣“嗯?”了一声,低头审查,便见这物件遇热后在杯壁不偏不倚地现出硕大的一行字: 天、天、开、心。 ……傅千树果然还是傅千树。 “别人送的。”他捧着杯子,言笑晏晏地说。 受不了,喻宵平展双臂脖子后仰瘫在沙发上,用无药可救的语气说:“又是你那个小男朋友?不,我说,你就没想过帮他提升下品味吗?等等——” 他倏地正襟危坐,像意识到某个不为人知的大秘密似的说:“之前是粉红颈枕今天是变色陶杯你别找上个钢铁纯1吧?” “薛崇怎么忍得了你脑洞的,”岑惊鸣快笑得五体投地,“没。他只是一开始把我当成女孩子。” 再次见到傅千树以前岑惊鸣想过对方是不是预备调整和他的相处策略,来到他身旁,每个动作却又行云流水,仿佛他俩本就应该这样。这一半归于难能可贵的真诚,另一半,岑惊鸣相信两个人的荷尔蒙是契合的。如果它们有味道,一定是shi润着空气的,酸酸甜甜的橘子汽水的气息。 从这一点看岑惊鸣简直是佛系,换做喻宵就很难理解,他急于求成,即便感情也要分出个青红皂白,还患得患失,比如类似的境况,他就一定要问对方喜欢的是女孩装扮的自己还是他这个人本身。 “你就一刻也没有产生过这种困惑吗?”听完前因后果,喻宵不出意料地问。 “有想法很正常,”岑惊鸣拿喻宵用过的杯子去洗,“但是,倘使我也优柔寡断地去质疑情感的真实性,怎么帮小树认识到他其实喜欢惨了我呢?” 喻宵打了个冷颤:“有生之年你竟然能把我r_ou_麻到——行,哥们算看出你多宠他了,下周聚会喊上他?” 他这一提岑惊鸣想到个名字,报出来说:“是他的新酒吧营业?” “对,”喻宵说,“我估摸吧你家小朋友得多长点见识,对他早日松口有好处,怎么着,岑哥赏个面子别藏藏掖掖了呗?” 行,岑惊鸣说:“我问问他。” 喻宵今次来起初是要劝岑惊鸣拿成稿多投几个出版社,但见他工作室画都清得所剩无几,唯恐两人又是不欢而散,因此顺着对方心意聊了别的。 出了那件事,岑惊鸣在研一退学,就越来越淡如止水,要不是开了指间森罗,喻宵差点以为他就要在二十二岁的时候被生活锤得了无棱角了。他不约炮,不恋爱,也很少生气或狂喜,今天昨天和明天都是同一个模子刻好的复制品。 先放放吧,喻宵想。让岑惊鸣重新变得生动起来无疑是更重要的事。 他是相信这个朋友很爱那位自己素未谋面的大学生了,对岑惊鸣来说无疾而终都没关系。他要是喜欢上谁,会像敲掉壳的ji蛋溢出蛋清,蛋黄,一半是黄澄澄的,一半则玲珑剔透。干净,不受控制,一直到岑惊鸣所定义的那个尽头。 +++ “你怎么想起给我送杯子的?” 哦那个,傅千树拽了下书包带子,说: “你就当心血来潮——哎哎哎,别再提了好不好!我寻思着你肯定被我弄得特生气,特地整了个奇葩礼物,就、就算你懒得睬,至少能博个一笑嘛……” 岑惊鸣陪他从图书馆前的台阶走下来,道:“那万一我烦你烦到用都不想用它呢?” “哈?”傅千树站住了,没什么底气地看他一眼,说,“原来你发火这么决绝的啊……” 听上去真是可怜兮兮,算了不逗他,岑惊鸣见人呆若木ji地在楼梯上顿住,怕他一脚踏空,拍了拍肩膀示意继续走。 一阶、二阶、三阶——傅千树垂眸在心里数了,径直跳了下来,半秒都不停地转过身面对岑惊鸣。 他的衣服下摆给风吹得鼓起来,跟着动作小幅度摆动,岑惊鸣看到一根未剪断的线头不晓得是否有眼花。 他定然是吃可爱多长大的,有那么个瞬间岑惊鸣几乎忘记该如何呼吸,眼中暗了暗,一步一步下到他旁边。 j大被戏称为j高那会是在傅千树刚入学那半年,有着严格的门禁,三年级以下的大陆生除非到周末,否则连出都出不去。 伴随制度的完善,目前j大这个校区实际相当于半开放,两人从馆前的孔子雕像绕过去,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临水的一块宽阔坪地上有以家为单位出游的成年男女和小孩子,还站了许多人,慢条斯理地放着手上的风筝线。 傅千树弯着手指放在齐眉的地方挡光线,伸脖子看天空的燕子,金鱼,各种五颜六色的形状。 “这边到哪了?” “啊,”傅千树记得刚过水利学院,至于现在……他不痛不痒地说,“没名字哎。” 岑惊鸣很上道地笑了,说:“不可能,诨名也没?保研路读博街之类的。” “喂我发现你偶尔也挺无聊的,”傅千树想冲他翻白眼,“真没!” 别看他长得正儿八经,温和良善,接触下来傅千树觉得岑惊鸣心眼实则可多,当然也没到传说中切开黑的程度,就是偶尔对着自己笑起来时让傅千树有点凉飕飕的,心却愈跳愈快。 “你们学校好多地方的名字都挺随便。” “因为修建筑的是理工科生?”不是老嘲我们没什么浪漫细胞么,傅千树觉得这个解释格外在理。 岑惊鸣没附和,也不反驳。 傅千树知道他常来常往,对j大熟悉得就像老朋友,比如听过这附近口耳相传的八卦秘辛,比如后面小土包一样的山叫“矮山”,横跨四百米的桥别称长桥。 像他直来直去的脑瓜子就想不通这个桥的设计,一到夏天去上课四百来米的距离连棵树的荫庇都没有,躺下半分钟洒好孜然就是烤得焦香的铁板烧。包括桥面的刻字砖,雨侵风蚀多年痕迹都模糊了,一开始傅千树还以为是修的盲道。 他跟岑惊鸣讲这个笑话,还没来得及介绍真相,对方说:“是一首诗,对吗?” 傅千树哑口无言,只好说:“你学会抢答了啊!” “when you are old.”岑惊鸣笑了笑,“叶芝写的。” ……这就触及他知识盲区了,傅千树就晓得这背后寄托着个并不圆满的恋爱故事,砖上字母能够组成一首情诗。 他侧着脑袋:“你不会要念给我听吧?” “没背会,”岑惊鸣道,“或许下回可以。” 吓死我了,傅千树松口气,正要说什么,却在对方那一双通透的眼睛里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 也好似只有自己。 以前傅千树紧赶慢赶去上课,又热又累的时候就经常磨刀霍霍,想这个设计师把自己的风光建立在万千学子的痛苦上,我一心向学怎么还可以吃过期狗粮,气skr人。 今时今日他大抵也无法理解,可同时,又在与岑惊鸣四目相对中默不作声,唯怕他这张直快,愚笨的嘴破坏无形中什么至为珍贵的东西。 所以他也说不出那个问题,说不出为何岑惊鸣对j大的一草一木那么亲切,还老是不厌其烦地让自己带他逛校园。 “干、干嘛?” 傅千树舌头打结了,他在路灯下身子僵硬,屏气凝神地见岑惊鸣靠过来。 但对方只是拿走他衣领上一片叶子,说:“那个杯子太土味了,我不接受。” “哈?” “你不是买过礼物么,”岑惊鸣大言不惭地眯起眼笑,说,“说过给我的,不能不算数。” 傅千树脸烧起来,他明白岑惊鸣的所指。 “没带吗?”岑惊鸣状似好脾气地给他解围,“那就——” 傅千树小声说:“你确定要吗?” 岑惊鸣用一种真切的眼神望着他,傅千树愿赌服输般,他晓得自己不可能拒绝。 那个盒子他非但没放寝室,反而一直带在身上,傅千树把一边肩膀的带子卸下来,扯开拉链,犹犹豫豫地掏出来。 岑惊鸣说:“天呐,真好看。” “你太夸张了!”傅千树受不了,脸通红说。 镯子是他在省博周边店的橱窗里相中的,金属的光泽温然,镯身纤细,像两三朵微浪曲折,正中央则镌着一枚银色木棉。 傅千树不用看都能想见。 岑惊鸣扬着嘴角,他从傅千树见过自己戴眼镜起佩过好几回,明明在镜片后面,傅千树却觉得那双眼睛被看得更清楚了。 他拿出来,垂下眸沉吟须臾,灵巧地调了一下手镯的大小,接着心无芥蒂地从左手中指指尖一路推了上去。 镯子是一个带有收束意味的圆圈,那种什么被心甘情愿套住了的触觉比任何感知都要清晰。 “我很喜欢。”他笑了笑,说,“小树,只要喜欢,你能做任何不伤害别人的事。” 是这样的对吗? 傅千树一时半会很难想明白。他只是知道,这个镯子没挑错,真的真的,和岑惊鸣的手超配的。 ☆、19 要抱抱 岑惊鸣说了聚会的事,傅千树先是一口应下,走了段路,又开始惴惴起来。岑惊鸣看在眼里,给他吃定心丸:“别怕,就几个朋友喝点饮料玩游戏。” “我慌什么,”这位退堂鼓一级选手虚张声势地挺了挺胸,“不过讲真还是第一次进酒吧,我需要做准备吗,服装之类有没有要求?” 他散步时有一个不好,喜欢盯着地砖固定的图案来踩,身体微微地摇晃,像一只在麦垛上跳来跳去的小鸟。 “交给我就行。”岑惊鸣有些想拉着他,手半握成拳放在衣兜内,还是没拿出来。 到校外两人讨论吃什么,傅千树按了按嘴角说最近长了溃疡,岑惊鸣提议要不去粤菜厅? 其实无辣不欢的傅千树还是对重油重盐的食物心向往之,想到一桌清汤寡水,兔子耷拉下耳朵似的苦了会脸,才为难地说:“那成吧,先说好看奶黄包和凤爪还供吗,不供咱就换!” 岑惊鸣自是不表异议。到了店里发现除掉部分早茶餐品其他的应有尽有,傅千树欢呼着从自助车上一口气卸了好几笼,见岑惊鸣撑着脑袋,一动未动地注视自己,喉咙咽了下说: “干嘛干嘛,”这桌上摆的确凿有些夸张,他嘴硬道,“我就这么能吃!” “好,”岑惊鸣笑得更甚,“快趁热开动了。” 他很愿意说没关系我养得起,一来显得露骨,二来傅千树不喜欢听,就没出口。对,岑惊鸣在有限的共处中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可以宠,可以哄,但过分表现出袒护意思,或者用诸如“可爱”一类形容,傅千树就会义正辞严地给他“纠错”——因为那是“属于女孩儿的”。 死守刻板印象划楚河汉界肯定不是好事,但岑惊鸣也要到一阵子过后,才知晓背后的渊源。 傅千树还真是拿多了,两个人都吃得很撑。他嗜甜,岑惊鸣关注他筷子的走向,不动声色地避开对方钟情的食物,有一屉点心到最后那个时傅千树筷子一抖,掉到垫纸上,岑惊鸣也没有犹豫,夹起来吃了。 “味道很好,”他作势要起身,“你爱吃,我再去拿一份?” 傅千树忙摆手:“不用,要饱到卡嗓子了。” 岑惊鸣这才安定下来,把空盘子收掉,剩的调调位置,摆在傅千树触手可及的地方。 傅千树刚才看他,就是意识到在岑惊鸣拣起被弄脏的食物前那一整份对方都没动过一口。这是个温柔的人,有时候他的温柔细致入微,小到傅千树一没留神就完全忽视了。倘若他固执己见现在就是骑虎难下的,他狠不下心再去伤害岑惊鸣。 “我去个厕所。” “啊?好。” 岑惊鸣顺便就把单给买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欠你顿饭?”傅千树看到他手上的小票,闷闷不乐说。 “哦?”岑惊鸣惊讶地眨眨眼睛,“还真忘了,那下次归你。” 什么忘了,根本就装的! “本来就是我推荐的地方啊。” 傅千树原是气鼓鼓地皱着眉毛,听了这句,只好服软说:“下回去那家焖锅?一开始就说好的——怪我……” “不怪你。” 岑惊鸣摸了摸他的头,说。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5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6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BL 作者:广式煲仔饭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6节 他们两个来到外面,街灯已经一盏接一盏地擦亮了,岑惊鸣走在靠近车水马龙的外侧,各样光线交织,过于鲜明反而看不清轮廓。他隐瞒了一些事,比如自己早去过傅千树提到的餐馆,一个人吃了一顿。即使这样,傅千树也感知到了一点什么成分。 像漂泊在一望无际的蓝海,缓慢,自甘地沉下去。 “你什么时候再过来?” “不嫌我老在你跟前晃啦?”岑惊鸣调笑说,“忙着招新人呢,不好说。抽空了一定来。” “招新?” 岑惊鸣颔首:“有个丫头终于决定去参加自考了。好事儿。” 傅千树应和地点脑袋。 岑惊鸣只好无奈地明示他:“山不就你你也不就山……没事记得去店里找我,可以吗?” 他说着,耸起肩膀摊开手,对傅千树毫无办法一样。前面有个供附近小区居民遛弯的小园子,除了健身器材还有几张木椅,岑惊鸣选了个空的坐下来,往边上挪去一些。 但傅千树没坐,就站在他面前,解释说:“不是啊,我想让你把画带回去。”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这会是他像个小朋友了。 有个穿校服的女生抬头看他们,脸被手机映得像一只莹莹闪烁的水母。傅千树突然就紧张起来,简直回到小学时期在班主任眼皮子底下,帮前排扎马尾的姑娘打小抄的年代。 你自己说来追我的又卖乖求放水,傅千树一面好笑地想,一面听到自己帮助他作弊地答应了:“可以啦。” 岑惊鸣心满意足地扬着唇角,他以为下边还会有话,但岑惊鸣什么都不说了。傅千树走过去,挨着他坐。 有时候陪伴比直问更加有效。那句话牵动的情绪低潮,在傅千树生动而温热地靠近自己那刻起就被衬得不值一提了。对方像一只小萤火虫,点亮了混沌的寒夜。 不远处有大妈在跳广场舞,音响播得震耳欲聋,傅千树应该挺担心他的,但蛊于这魔性十足的口水歌,边拿大大的眼睛黏着他,边翘着二郎腿一抖一抖,莫名添进了滑稽感来。 岑惊鸣忍笑:“你也想跳?” “不了不了。”傅千树跟给他扎了一样立马正襟危坐。 “想跳就跳,”岑惊鸣认真地说,“又忘啦?我讲过的,你喜欢,便是好的。” 傅千树骨头放软了点,说:“那你呢?好好的画说扔就扔,你难道不喜欢吗?” 这家伙——还真是举一反三,岑惊鸣伸手抹掉他下巴沾的米渣,笑说:“没什么用处了,丢掉不可惜。” “那画画呢?” “谁说我不画了?”岑惊鸣轻松地安慰他,“回去还有定制的款式没设计呢。” 傅千树急了:“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那么厉害,绘画对你来言不是最重要吗,怎么轻而易举就放弃了啊!” “小树,”岑惊鸣平静道,“——现在,追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事。” 傅千树如同被他点了哑x,ue。 他眼中还有翻卷的波浪,身体却不动弹了,而岑惊鸣跟他截然相反,岑惊鸣上半边靠过来,两只胳膊绕住他的脖子,若即若离地搂住他,但傅千树看不见他的眸子,看不到心灵的窗户,就猜不准是熄灭还是亮着光辉。 “在b市给我打电话,说可以抱我的。” 傅千树心说我从不耍赖,任由岑惊鸣把重量的一半交付给自己。他撒起娇来也很得心应手哦,傅千树乱七八糟地想,却没有产生一毫一厘的排斥的心态。虽然天色已黑,椅子上方投的光聊胜于无,两个男的抱一块,还是容易被注意到。 然而傅千树已经忘了在意别人想法,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让岑惊鸣做了。 “谢谢。” “谢、谢什么,”傅千树内疚起来,“我又没帮到忙,我就是觉得你要是能再坚持一下下肯定不管啥难关都挺过去了,你那么厉害——反正在我心中你是最完美的艺术家!” 岑惊鸣坐起来,望着他想,那便足矣。 “画我会一直存着,但凡你想,随时找我拿。” “好。”岑惊鸣郑重地应道。 恢复原本的姿势,岑惊鸣身上那种味道更像微妙的薄荷,于暗无声处柔和地掠过肺叶。和初次见面闻到时已经不大相似了,傅千树迷迷糊糊地想。 是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 但是傅千树没想到的是,还未等到岑惊鸣彻底调整好心态,告诉自己发生过什么抑或主动找他完璧归赵,他就险先酿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那天下课他一进宿舍,就发现过道空空如也。地板shi漉漉的,不知道还以为遭了水灾。 “我放这的东西呢?” 吕奇和老大先后进来,被他这一嗓子吼得吓了个跳脚。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吕奇忙上来说,“屈蒙不是没上课?人呢?” “屈蒙!”傅千树心急如焚,“屈蒙人呢!” “干什么啊大吼大叫的。”一阵水声过后,屈蒙从厕所出来,甩了甩手。 “我放这的箱子呢?” “扔了啊,”屈蒙无所谓地斜着眼,看他,道,“不是早上刷牙那会背地里骂我不收拾房子么?我擦了你们桌子,又是扫又是拖的,还倒好垃圾,这回够满意了吧?” ☆、20 撞破 “师姐。” “进吧,门带上。” 傅千树将办公室门掩好,走到沙发边,下意识用劲在身上拍了好几下才规规矩矩地坐了。兼职辅导员看到他额角一道凝血的口子,赶紧拉开抽屉找到盒创可贴,说:“先简单弄弄,回去再到校医院清创听到没有?” “不用。” 他师姐见他梗着脖子要强地道,气不打一处来,鬼火冒地将他按出,硬糊了张创可贴上去,傅千树倒抽口冷气。 “老实了?”师姐冷笑说,“刚还跟我逞呢,先手打人把你能得?” 这位博士学姐也是师从涂导的准同门,素来交情不错,而且傅千树学术水平在一众本科生中鹤立ji群,team里很讨大家喜欢的。师姐本就惜才,看到傅千树脸上还有挽起的衣袖下青一块,紫一块的,焦躁地按着眉心,说: “怎么回事,你也讲一遍吧。” “屈蒙不都早告诉您了么,”没想傅千树不大配合,“反正我为民除害,处就处分……您要没别的事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把丢的东西找回来。” “老实呆着!”师姐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傅千树虽然听从她的命令,模样始终不卑不亢,语气又软下来,“我要成心治你,犯得着先和颜悦色地听他摆一通鬼话?你宿舍其他俩室友都谈完了最后才叫你,就是提防屈蒙后头到处编排辅导员也和你沆瀣一气,是不知道校园暴力这种话题多抓眼球吗。” 傅千树吁了下气,惭愧道:“给师姐添麻烦了。” “知道就好,”师姐转了转笔,“现在肯讲没?” 水烧开了,还未等她起身,傅千树拔掉电源,拿着壶子替她将沸腾的滚水注入茶杯。他把喝的放好在师姐面前,才说:“——屈蒙,一直十分针对我。” 带头孤立、恃才傲物——师姐看到屈蒙浑浊的眼珠,那种伪装得楚楚可怜却在她背身时扬眉吐气的神态,便获晓他施加在傅千树头上的污名多么地假。 你好端端,优异善良地生活着,不定就在某一天遭遇类似的飞来横祸。先天基因、成长过程、社会环境……这些分析人格扭曲的因素,专业人员可以用,普罗大众没必要,滥用了,就有替为恶者开脱,二度伤害受害人的嫌疑。 傅千树师姐懒怠去探究屈蒙为何憎恶他,或许是傅千树出于好心提醒他注意个人行为下了他面子,或许是傅千树呼朋引伴时谁把他挤到一边,或许因为天道酬勤傅千树拥有着一切屈蒙所没有的东西。可他从未争取,只站在yin臭的水沟旁,执著于怎么毁掉别人。 “这么离谱的举止都从来不向我反应?”师姐恨铁不成钢,“我当你们的辅导员,就这么不值得信赖吗?” “不是的师姐,”傅千树不加思索地说,“我跟吕奇他们也商量过,都觉得没必要浪费功夫在‘对付’他上,而且之前他顶天说几句风凉话——大学里同班交集本来就少,最清楚他个人情况的只有舍友,年级介入调查,估计也很难证实真假,权衡下来真不愿打搅你。” “日了狗了,”师姐一言难尽,“跟鞋底粘块口香糖似的!” 傅千树“……”,眼睛溜圆,委婉说:“师姐消消气,你喝菊花茶吗?” “喝个杰宝,”师姐简直想戳他,“你哪怕把现在的冷静均一半给那会儿呢?他故意毁坏你东西,我添油加醋奔走奔走还有可能安稳点给调个宿舍,今天你先出拳头,整栋楼吃瓜群众全来了,你们中无论换走谁你都免不了吃瓜落——个实锤被作成黑锅,我头秃了!” 傅千树“嗯”地应一声,抬眼看她,坐得更直了。 师姐想了想,说:“院里这两天八成还要派人来分别约谈,这样,你尽快把这事跟涂老师说了,让他出面打马虎眼,把你这步敷衍掉。我刚给屈蒙施过压,他不敢上真身多乱讲,到时我主动劝他调离你们寝,他口口声声说你们排挤他,现成的‘脱离苦海’的机会,他不答应,等着被扒皮?” “他个人作风有问题,”傅千树认真说,“到其他宿舍还是会闹得ji犬不宁的。” “你还真是爱替人c,ao心,”师姐狡黠地眨眼,笑道,“安啦,不是爱拣软柿子捏吗,我把他安cha进上面两届学生中去。” 女人果然不好惹啊——傅千树对他师姐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就这样?” “好。” 师姐回到办公桌前找表,见傅千树r_ou_眼可见地放轻松了,无可奈何地笑说:“个傻仔,把心收回肚子里去吧,我又不瞎,当然站在你这边。” “谢谢师姐。”傅千树绷住脸,起来,给她鞠了个躬。 “快去吧,你丢的箱子——”师姐没忍心,犹豫一秒,说,“入夜就冷,实在没法明天再找吧。” 傅千树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这回却不应,却又道了谢,帮她关好门离开了。 她这个师弟啊,女生坐下一边斟酌措辞,准备向上级说明原委,一边想,别看表面直男得能把人气死,宽宥程度堪称佛系,实则在某些方面又确乎敏锐、执拗到令人惊奇。 忆起屈蒙被揍成狗的惨样,师姐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在乎到这个地步,莫非女朋友送的什么摆件? +++ “你师姐有喜欢吃的喝的吗,”吕奇说,“等咱问题解决了,一起买点送她吧?” 老大在一旁连连点头:“是啊,一姑娘家成天为个和尚庙忙前累后,没准哪天又碰到比屈蒙更奇葩的孬货。” “她做得比那些和稀泥的强一百倍呢,”傅千树盯着脚尖,说,“早知道应该如实告诉她,结果忍到这个地步爆发了,跟前功尽弃似的……唉,对不起啊,我连累你们了。” 他实在过意不去。 吕奇用“瞎说什么呢”的眼神看他,道:“咱谁跟谁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跟哥道歉?——你问老大,丫拳头往你脸招呼时要不是他架着,我早上去拼命了!” “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大绞尽脑汁,总算把这古话完整地背了下来。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勾肩搭背走出行政大楼。热衷和平的这三只臭皮匠,上一次动用武力,还是秋游在地铁暴揍流氓的时候。傅千树很担心室友责备自己莽撞,也在乎同学们经此后是否会有微辞,见手机绿灯一下、一下地闪,抽手打开来看,除了嘘寒问暖,还有目击了现场,怕他被问罪,说系里调查愿意挺身作证的。 很多同学,甚至没跟傅千树说过几句话。 “大家都很担心你。”吕奇凑过头看了看,说。 老大并不能感受到空气中微妙炒热的煽情,道:“现在去干吗?吃饭吗?” “吃吃吃,”吕奇踩他,“就知道吃!先陪铁树去清创成不!” 哦,老大“嗨呀”地一拍脑门:“对对,清创、清创。” “你们去吃饭吧,”傅千树说,“我看看能不能把箱子找回来。” “班上有人问过屈蒙,搪塞说随手扔掉早忘记了,你看,楼底下也没有——”老大一根筋儿说,“要不就,算、算了吧……” 吕奇冲他使了个眼色,将人拽走了。 傅千树感激地向他笑笑,站在原地,冲两人挥手,意思叫他们别担心。等舍友都走得没影子了,他眼睛的光才敢一点一点地黯下去。 他们下午的课连轴转,学校环卫工人辛勤至极,错过一个下午,早够清洁人员来回至少两趟了,傅千树盛赞过宿舍围合的干净、整洁,现在又宁愿被消极怠工,活在垃圾堆里都行。 打架是野兽一般宣泄情绪的行为,屈蒙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傅千树却也没占多少便宜。他被抨击的皮r_ou_火辣辣的,脑袋中也很空,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只机械地重复抬手、再落拳的动作。他像要溺死了,蒙蒙中抱住一块木板,傅千树迟钝地扭头,望进一双璨若星子的眼睛。 傅千树如梦初醒地停下来,心脏像在洗衣机打过的毛线织物,泡过了水,却紧巴巴地全皱在一起。他冲下楼,近乎疯狂地翻检臭气熏天的垃圾桶。 没有。 说好代替暂时保管,妥善安置的,他却将它们弄丢了。 傅千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头看青春广场上那块电子屏,屏幕常年反反复复地出故障,本来在放一支学校的宣传视频,卡在半道上,一半是定格的画面,一半是缭眼的雪花。前边不远处是在做常规练习的轮滑社几位社员,轮板和地面的摩擦声不绝于耳。 他万分懊恼地在花坛旁坐了下来,其实心里想着还可以再去步行街后的垃圾回收站碰碰运气,腿却如同灌了铅,站不起来。也许是他也明白,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的缘故。 电话却响了。 “喂?”风把他的嗓子吹哑了。 岑惊鸣笑了,他几乎想象得见岑惊鸣笑的样子:“你在哪儿呢,我今晚有空,带好吃的来投喂你。” 不行!绝对不能让岑惊鸣看到他现在这个鬼相!更何况他还—— “今天不行,对不起啊,”傅千树说,“我在图书馆赶作业,闭馆之前都不一定能出来,明天就要交了——” 岑惊鸣没说话,只有呼吸在和着脉搏跳动。 傅千树以为他很失望,正估摸他这一身青紫要多久好全,或者约明天见面,编个理由糊弄时,岑惊鸣说:“你很忙吗?” “对,我很——” 傅千树卡住了,因为那花掉的荧屏又开始运转,而从他的听筒里,传来和视频中一模一样的声响。 傅千树火燎尾巴似的蹦起来,差点一个踉跄,险险站稳。 他把卫衣兜帽扯上来,缩进森森然的路灯后面。 “你在躲我?”岑惊鸣走到昏黄的光束下,说。 “没有。” “那你为什么撒谎,小树,”岑惊鸣不容抗拒地说,“过来。” 我是撞了鬼了——不,比撞了鬼还要惨烈。傅千树百口莫辩地想着,颤声说: “岑惊鸣,我把你的画搞丢了。”他狠狠扯着兜帽绳,“全丢了……” ☆、21 第一个吻 岑惊鸣的亲近是装在玻璃瓶子里的汽水,漂亮又晶莹,暂且密封着捧到他手上,拧开盖子才会沁凉地冒到下巴的位置。但傅千树现下站住,那些情绪却像全部倒入水槽,碰jian的水花瞬间扑shi了裤腿。 “丢了就丢了吧。”岑惊鸣用一颗盐溶进湖里那样淡漠的语气处决了他的错误,问及傅千树本身,对比之下的字句堪称滚烫,“小树,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的鞋子只来得及“哒”地响一声,傅千树接连倒退好几步,花坛后的黑暗像张开口的狮子把他吃掉了。 岑惊鸣说:“你不出来我就过去了。” 他的话有几分强硬,那种急迫的关切拍下,快把傅千树淋成落汤ji了。现在去学遁地术也为时已晚——不等傅千树想到后招,岑惊鸣先发制人地撞了过来,仿佛一颗温热的彗星。他圈起胳膊一带,傅千树便再度站进光晕中,头顶播洒的橙子色的明度,更似星体划破大气层后,擦过眼底的火树银花。 傅千树反应飞快,迅猛地横着手臂挡住了脸。 “我看得到。”岑惊鸣也不去动他,说。 他从袖口处抬起眼,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量面前的人,岑惊鸣见他脸上“张灯结彩”,肩膀还微微缩着,反而给堵得用鼻音笑了一下。 “怎么弄的。” “摔,摔的,”傅千树说,“我不小心绊了一跤。” “还继续撒谎?” 岑惊鸣“噗”地就把他脑门好不容易点亮的小灯泡戳破了。 傅千树十分难堪地耷着眼皮,岑惊鸣脚边正好有一个井盖,艺术系的学生把校园内的井盖都改头换面过,这一只上绘着栩栩如生的小熊猫。他像立志要用目光把小熊猫的毛发揪下一撮似的,专心致志地盯着地上图案在看。 “我生气了傅千树。” 啊,傅千树一抖,但第一反应竟然是去看岑惊鸣嘴角的弧度。然后嘟囔着:“那你刚刚还笑……” “被你气的。”岑惊鸣更理直气壮。 气得发闷是因为他,无可奈何反而扯动嘴角是因为他,他可以拿充分的自信说傅千树的一举一动都牵在自己手腕上。岑惊鸣的情绪有点反常了,他自己都知道。平日是绣在屏风上的鸟,姿态端庄,好看,软和,谁伸出手都能在上头触一下。今天却想高唳地挣脱出来。 他包住傅千树的五根手指朝下放,这次傅千树乖乖依从了。 岑惊鸣拨开傅千树的额发,灯这么一照,察觉那姜色的创可贴许是本身黏度不够,两端已经卷了起来。 “好痒啊——”傅千树小声地抱怨,也想拿手摸很快就要脱落的胶贴。 岑惊鸣按住他:“别动。” “哦,”傅千树给钉在原地,傻傻地说,“好,好的。” 岑惊鸣这才拿拇指和食指捻着,动作像一片羽毛般轻,小心翼翼地摘掉了粘在伤口上的创可贴。这是一个有指节三分之一那么长的伤口,不深,血已经凝冻了,只是因为长,创可贴那小小一块聊胜于无的纱面无法完全罩住,锈红的印子扒在带粘性的胶面上,看得碍眼。 傅千树没有很白,可那些青青紫紫也够骇人的了。他的嘴角淤了,最容易让人建构第一印象的下垂眼,右边眼眶也盘着没化开的重色。 他是离离原上青嫩的草,塑胶跑道旁迎风的旌旗,围绕太阳同时进行公转和自传的小星球。他是一切令岑惊鸣联想到蓬勃生命力的事物的集合。岑惊鸣没看过他这么狼狈,狼狈到使自己错乱的样子。 当然,倘若时间倒退个十年,傅千树也会赤手空拳地和哪个男生在泥地里打架,但还是个小小少年的他,如果能和二十六岁的岑惊鸣建立深厚一些的关系,肯定要毫不保留地告诉他,喊值得信赖的哥哥讨回公道。 而不是把岑惊鸣骗走。 “谁干的?” “——是屈蒙,”傅千树招认道,“他发神经扔了你那箱画,我就把他揍了一顿,给你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岑惊鸣挑了挑眉,重复道。 他的手指还停在傅千树眼睑泛青的地方,只要眨眼,那种微妙而颤栗的触感就能从睫毛开始流进五脏六腑。傅千树“嘶”地吸了一口气,岑惊鸣意识到力气重了,却并没有完全收手,而是移动到唇角,蜻蜓点水地安抚他的伤口。 “好吧我又乱用成语了,”傅千树还在想着因他疏忽给对方造成的损失,“而且你也没见过他,要怪也是怪我——啊对了,我刚在考虑要不要去步行街的回收站找找看,虽说希望不大但毕竟……” “你就这么宝贝那些一文不值的东西?” “讲什么呢,”傅千树道,“所有你用过心的事物,都是无价之宝啊。” 岑惊鸣却还在盯着他。 傅千树只得自行看了眼时间,说:“要么你先回,我现在就去……” 他没能说完,而且本来是记着后面应当如何措辞,脑子里电光火石的,一秒不到就忘光了。在这个春风沉醉的晚上,树叶正在吹拂下沙沙作响,荣滋得就像一个相貌柔而不yin的男生蓄起的长发扎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叶子,通过灯火投下光影圆润的斑点。 岑惊鸣的气息仿佛拢起来的花瓣,将傅千树包裹起来。 “你头发长了。” “啊?”傅千树眨巴眨巴,“可你不是觉得长一点好看吗,那个头像——” 傅千树眼睛瞪得圆圆的,由于费力睁得很大,下睑的伤处一突一突地作痛。他傻瓜般地呆滞了大概五秒钟,才没吃过猪r_ou_只见过猪跑地想到,接吻的时候应该把双眼闭上。傅千树忽地合眸,于是双颊的肌r_ou_也跟着动了起来。 岑惊鸣的指尖还盘桓在他微肿的嘴角,比浮动的空气还要轻盈,轻到似乎没有碰他,而是傅千树用感觉编造出了被触碰的真实一样。 他的唇很软,热乎乎的,让傅千树想到口齿留香的烤红薯。胡乱的比喻,他批驳自我。没有难以接受,更没有网络上,宣称被别有所图的人冒犯时翻涌肺腑的恶心。心跳很快,想到在电影里看过的几个桥段,紫阳花架下少男少女的浅尝辄止,那时他也会想入非非地把自己代入。 现实并不比影像逊色。 起初,岑惊鸣的吻是有些压抑的,傅千树想,他还是会惋惜,会为他的过错怀有脾气吧。又不能说什么。岑惊鸣不给他发言的机会了。在发觉傅千树并未抗拒之后,他撬开对方的牙关,两个人的牙齿撞在一起,像是烤化的麦芽糖似的灵魂融到了一块儿去。 傅千树不会无条件地予取予夺,他是独立的自由人,永远都没可能变成那样。岑惊鸣也不许他变成那样。 所以他使了点坏,像他这个年纪的其他男人,在短短的某段时间内褫夺了心上人的理智,获得一点为所欲为的权利。 他承认罪行,但并不忏悔。 “小树,”岑惊鸣鼻间温热而急促的呼吸涌在傅千树的脸庞,像蒸汽机车洁白的水雾—— “谢谢你让我重获了笔下的价值。” 小升初期间,他的成绩有了一定幅度的下滑,妈妈很担心。他们是大院里屈指可数的高知家庭,连孩子考卷上的分数都和邻里间交谈时的底气挂钩。有一天,岑惊鸣在临摹石膏像,妈妈端着牛奶敲门进来: “这是什么?” “阿格利巴。”他流利地回答。排线、过渡明暗、细化。 母亲向来不说太直接的话:“老师是不是说作业需要家长签字?” 他放下炭笔,起身去翻书包。排线、过渡明暗、细化。妈妈的视线萃了毒,像火辣辣的鞭子。后来也没再谈以学业为重的话题,他在各类艺术大赛拿的奖状贴了整整一面墙。 那天坐在出版社的会客厅等通知时他又想到了小时候,觉得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求也求不来。连对父母而言,评判他画笔的标准都在迎合虚荣的利益,更何况是萍水相逢的编辑。 “对不起,但恕我直言,业内似乎对您颇有微词,从出版方的角度考虑——”底下的意思他全明白。 不是运气不好,恰巧碰上一个听过闲言碎语的人,而是本就从未走出困局。岑惊鸣知道,就算对方对当年的构陷一概不知,他也无法作壁上观地隐瞒,只为了一本画册的发行。 好在有傅千树。只要傅千树愿意看他一眼,哪怕一眼,岑惊鸣就不再是一座浮沉无定的孤岛。 “价值是你自己创造的啊,”傅千树疑惑不解地退开一点,脸红得厉害,说,“谢什么——看在你这么虔诚致谢的份上,勉强原谅你连声招呼不打就……就——” 嗯?岑惊鸣眉眼一弯,等着他的下文。 傅千树挫败地发现他太有招数了。 只要岑惊鸣这样笑,他就说不出重话来怪他。 ☆、22 处处吻 傅千树坐在车里,才发现厢内看到的校外和之前日复一日行走过的地方不一样。从窗框望说说笑笑的学生,多数只来得及瞧见腰部以下的一截。有个玩轮滑的摔了,从地面打出成片惊呼,傅千树按住把手,还没去拧,岑惊鸣呼气声贴在他后背,说: “做什么?” “哦,”傅千树痒痒道,“我、我没带换洗衣服,还有牙刷毛巾——” “家里有备用的,别折腾了,”岑惊鸣笑笑,说,“当然我主要是不想你再跟那个人打照面。” 傅千树应了声“哦”,由着岑惊鸣将他手指一根一根带下来,半握的拳摊平,放在大腿上。在那个举动之后,他吐苦水似的讲了遍来龙去脉,愁脸说明明恨不得绕着道走,待会却还得和他分外眼红地在一个屋睡。岑惊鸣冷不防地问: “要不要去我那?” ……啊?傅千树发了个怔,他看着岑惊鸣的方向,路灯光被切得很碎,他油画质地的脸涂上叫人格外动容的色彩。 “我是说,虽然刚在辅导员那装过可怜,屈蒙不敢无理取闹,只是气氛尴尬,不过,鉴于你面前站着一位总要想方设法好好表现的追求者,你还有第二种选择。小树,考虑一下?” 傅千树脸一红,甜丝丝的吻好像再次漫延,又烫人得很。所以就是烤红薯啊,勾起馋虫地向马路对面跑,得到一只后在两只手间翻滚着捧来捧去,甜味攻占了每一个细胞,要囫囵咽下又不能的感觉,就说不清在急什么。 人在进食时很难好好思考,他面对感情也是这样。当然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在婆娑树影间眨了眨眼,那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车开到大路上,傅千树问:“对了,你带的什么?” “一个蛋糕,算是投桃报李吧。”岑惊鸣这才让他看清,把盒子递过来。 傅千树指头缠上装饰用的丝带,是个很漂亮的蛋糕,莓红的表面像一种绒料,码着纷纷呈呈的水果。他欢喜地说谢谢,想到从下课起肚子里就进过两杯茶,正准备吃,岑惊鸣看都没看,还端坐着,却ji,ng准地擒住了傅千树靠里的手。 “不许吃。” “哈?为什么?” 他控着方向盘,冠冕堂皇地说:“因为你一出事就撒谎,惹我不高兴了。我决定让你看得见吃不着,至少饿到到家的时候。” “岑惊鸣你心眼好小啊!”傅千树嚷他。 车里暖洋洋的,岑惊鸣也是,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车流当中,面对前方,可单从侧颜仍旧看得出他在笑。像白烈烈的s,he线下有麦芽糖,化进傅千树的指缝内。 他笑吟吟地补充:“除非让我再亲一下。” “你得寸进尺!”傅千树不服地说,“不吃就不吃呗!” 话这么讲,他到底没有把到手的东西还回去。“覆水难收”嘛。十字路口是一次红灯。岑惊鸣趴在方向盘上,扭过头,看着仿佛在等待什么的傅千树。 他扬扬嘴角,吐出一口气,没办法地撑着座椅,上半身向傅千树倾斜过来。 “啵。” 这动静只在一刹那,微乎其微,像平日最爱拿洗手液在掌间搓出泡泡,指侧与指侧连出一层透明的膜。青蛙的蹼似的,张到极限时在空气中撑破了。就是这样“啵”的一声。 傅千树麦色的皮肤,但红了还是很明显。岑惊鸣喜欢看他的脸颊一点一点变熟,如愿以偿之后就坐了回去。 “行了,尝尝看,”他说,“不知道你具体喜欢哪种水果,只能挑了销量最高的款。” 傅千树拆着花里胡哨的带子,突然问:“岑惊鸣你是不是把我当女孩子了?” “没,怎么这么问,”岑惊鸣从镜子里看他,“还是说怀疑我的取向?” 不了不了,傅千树摆手,低下头想了会儿,道:“就是——你对我的方式……” 太过温柔。 就连yin阳昏晓交织处那个失控的吻,也只是隔着靴子轻轻地挠。认识岑惊鸣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思想有多活跃,看到岑惊鸣的一举一动时总在脑中自动生成譬喻句。不停地构造也不会江郎才尽。不是他见多识广,是岑惊鸣带来了崭新的语言。 但在没有全部想清楚之前,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饿驴,不停跑着去追吊在前面的苹果。苹果固然好,但驴不一定,它只是从前没见过别的。 他想两个人身份换了——岑惊鸣成为绝对c,ao盘的那一位。 岑惊鸣明白过来,说:“哪些行为你不适应,都可以及时告诉我。” “别对我太,太迁就,”傅千树卡了一下壳,“像……像吕奇对他女朋友,我不希望这样。” “你不喜欢的我一一改,”岑惊鸣将车速放慢了些,说,“绝对没有把你当姑娘,想让你服从什么的——绝对没有。但是小树,我对你的喜欢和你室友对恋人的喜欢没有不同。保护你,支持你,如果哪一天你亲口告诉我你对我也有感觉,我还想绵绵不绝地索取你。” 他十分潇洒地单手握方向盘,半伸臂弯揉着傅千树的头,继而挠了挠他的掌心。木棉镯子闪闪发亮。 “‘像’是多么正常,因为我爱你和千千万万异性间的相互吸引本质无二。” 人和人不一样。爱与爱也各有所差。但灵魂平等,情亦如一。 对你的渴恋每天以十进制增长。早起从清凉的牙膏塞进口腔起想你。我是一副被评头论足过无数次的画,ji,ng致,但没生气,你在还不懂我的时候就为我点上了眼睛。 在校门口站成一棵树,从来不知道j大的风景这么耐看。陪你数桥上风化了的刻砖。吃了一顿饭还要约下一顿,你一个s市人怎么那样能吃辣。可以的话和我一起养家里的猫好不好。她有点过重,但吃得不多,别担心。我会把和我谈恋爱的好处列成一条长长的清单,从第一条密密麻麻写到最后一条。又怕浮夸。说到底只是一句话:我会全心全意善待你。 岑惊鸣开进地下停车场,熄火,说:“到家了。” “嗯嗯好的!” 傅千树是那种一吃东西就顾不上的人,这才发现到了,手忙脚乱想把只吞掉一小半的蛋糕重新装起来。纸盒重新拢上,顶面的暗扣他怎么也合不好。 “小树。” “哎?” “鉴于我又在你一个字没提及它的情况下向你表了白,”岑惊鸣眼中潋滟道,“我想讨点奖励。” 傅千树手一抖,下意识抬起头。 ——是他所有想干的事中,再纯粹甜蜜不过的一个讨赏。 因为傅千树以前不懂,没有遇过,这很可能是他正慎重思索的初恋。 岑惊鸣有足够的耐性,等傅千树做出选择。 他这次伸了舌头吧,傅千树迷迷糊糊地想。 还有蛋糕和浆果的味道,混在岑惊鸣shi热而柔软的触感中,像撑起一杆甜腻腻的桨。 ☆、23 剥落 从那天起,岑惊鸣像变身成一个接吻狂魔,他借宿时从流理台端走什锦麦片要亲,帮忙把猫咪掉下的毛发收拾掉要亲,连在路上,都会突然兴致大发地把傅千树拉进鸟音啁啾的荫庇下——尽管从来都是一触即分,手脚比光速还快,让傅千树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后悔。 傅千树后来又到学校几个交流群里贴过寻物启示,一直是音讯全无。但岑惊鸣说他有备份的扫描件,真掉了也无伤大雅。 “就当是个新开始,”岑惊鸣替他把翻起来的衣领抚平,“你说过的,沉浸在那些画里的我看着很不开心。所以,不妨陪我把这一页翻过去,好吗?” 导师也很快回了电话,说学校小题大做,谁年轻时没干过架,又提起屈蒙一塌糊涂的学业,只叫傅千树放心。 过了两日,屈蒙就搬去了和他们隔着偌大一个网球场的宿舍楼。傅千树想请客庆祝,吕奇和老大认为他才是除暴安良的那一个,三人欢天喜地地搓了顿火锅,最后还是aa制。 生活就这样又恢复往昔的平静。傅千树不相信能解决得如此顺利,毕竟j大校规严格,用个大功率电器都要通报批评的那种,便认为是自己幸运。 “才不是,”岑惊鸣说,“如果你并非学业有成,人品端正,就很难得到老师的垂青和学姐的保护了。要是对室友也像屈蒙一样尖酸刻薄,其他同学更不会那么坚定地成为你的拥趸者。小树,任何事情都是真心换真心的。” 傅千树一听,从翻译文献上抬起头,没想到岑惊鸣会为了夸赞他这么“杠”。他正在吃一根木奉木奉糖,白色塑料木奉很短,所以傅千树总会把它整个儿地含在嘴里,岑惊鸣戳了戳他鼓起的腮帮子: “实话哦。” 他俩正是在指间森罗的店里,姑娘们把一切尽收眼底,吃吃笑起来。傅千树纸糊老虎般地刮他一眼,抬起书本挡住自己的脸。 布偶猫叶子跳上沙发,咪呜、咪呜地叫着,傅千树正要伸手去抱,岑惊鸣制止道:“别动,它这样是饿了,喊你去添食,不让它吃东西又要和它玩会被挠。” 啊这样,傅千树搁了东西,起身去找猫粮。 “小树也是一店之主了哦!”一个店员妹子去端送好的外卖,看见他装满食盆和老板的猫毫无障碍地互动,打趣道。 傅千树咔嚓地把糖都咬碎了,忙口齿不清地说:“不不,你误会了——” “都来吃饭吧。”岑惊鸣给他解围,对傅千树笑。他的眼神很干净,又促狭,盛着傅千树揣了明白装糊涂的东西——短暂对视就能让傅千树无来由地心慌意乱。 两人心照不宣地和女孩子们围在一起,傅千树边扒拉几口,边歪着头观察在大快朵颐的猫主子,叶子一伸出粉红的舌头他就连米都忘记去嚼。岑惊鸣怕他噎着,玩笑性质地赏了他一记爆栗。 傅千树护着脑袋,不轻不重地白了他一眼。 “下午回去吗?” “嗯,”傅千树想起来,又说,“对了,我明天要往家里走一趟。” 岑惊鸣了然地笑笑:“周末愉快。” 身为一个土著,傅千树一个月回去两次,每每都被妈妈耳提面命地念叨。这样来想,岑惊鸣甚至没和他提过父母,更别论回去探望。 他邀请过傅千树参加好友聚会(就在下周了),却几乎不见相互走动,只一个叫喻宵的,谈到名字的频率高些。岑惊鸣生活轨迹的运转极其规律,干什么都淡然若素的,总让傅千树难免地想,他们和岑惊鸣的关系比萍水相逢究竟强上多少。 当然,这些人肯定能够接受他,就跟店里小姑娘说以前想破脑袋要给岑哥介绍对象一样。 可是他父母呢? 在何方?境况如何?关心过岑惊鸣吃饭添衣,工□□好吗?他们知道岑惊鸣在感情上的倾向? 傅千树状似不经意地说:“可能安生不了啦。我妈总说腰痛,你想象得到不,她多大的人了还怕看医生——所以我明天就算软硬兼施也得带她去做个检查。” “这种事确实马虎不得。”岑惊鸣看他喜欢吃那道炸鱼丸,把自己碗里的分几个过去。 “对嘛,”傅千树有点心虚地观察着他,尽量用平平无奇的语气说,“你也多注意阿姨和叔叔有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哎!我发现他们就算特别不舒服了,可能在电话里都只是顺嘴提一句,搞得每次一接通我都恨不得把每个字抠下来记着。” 岑惊鸣还没说话,有人从外面推开门。 “您好?现在可以做指甲吗?” “嗳好,”坐最外头的姑娘草草吞掉嘴里的饭菜,站起来笑容满面地说,“您对款式有什么想法吗,我们家与众不同的是可以定制——” 应声的就是最近新来的那个女孩子,资质最浅却最勤奋,这一行常常忙起来不知天昏地暗,岑惊鸣经营理念上虽有创新,毕竟躲不开服务行业的病灶。见小女生兴致勃勃地开始和顾客勾兑需求,岑惊鸣也得去一旁指导,以防做坏了甲面。 傅千树还见过他低声下气地为学徒的失误道歉的样子。 和他一样,岑惊鸣也只是个普通人啊。 “小树,”他站起来,揉揉傅千树的头,“谢谢你。我爸妈……身体应该都还硬朗。可惜过年那会我只来得及在门厅潦草地望上一眼,就被轰了出去。他们……暂时还不太能接受。” 顾客一来,大家便各忙各的,也不管有没有吃完,饭菜会变得多透心凉。傅千树和店宠叶子一大一小地窝在沙发边,碗里食物还在冒着热气,却难以下咽了。 想到岑惊鸣用那一套家庭影院陪他看近来几部好片,天气再不好也可以开着空调吃冰淇淋,那一桶奶油制品从外壁渗出水珠,把他腿侧衣料打shi,隐约看得到一点形状。所有的小心思拿来对待傅千树,像众星拱月。知道傅千树嗜甜嗜辣,老不让嘴巴闲着。饼干。爆米花。海苔。小包的鱼豆腐。周日下午甚至翻出了份辣条。 想到他磨咖啡豆。嘴里老要念几句什么,好像记不住步骤。埋头然后抬起来时会向面红耳赤的傅千树笑,问他在干什么。 有一只乖巧的猫。在艺术方面存在傲人的天分。自己创业也蒸蒸日上。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 唯有傅千树在他展现的温馨下剥出最里层的那种孤独——当墙壁粉刷完的,铁盒一般的房子呈现在眼前的时候。 是浓得化不开的孤独,才让岑惊鸣变成黑暗中发光的水。傅千树以前老在河岸上看他,看得一无所知。 “不吃了么,又发呆?” 傅千树瞒他:“嗯,到嗓子眼了。” 岑惊鸣就是发现他魂不守舍,看顾客只想做个简单的纯色,才又坐回来的。见他明显正起疑心,傅千树按了按滚动的喉结,逼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饱嗝儿。 傅千树拿眼看着岑惊鸣,眨了眨,问:“阿姨他们,是因为你不喜欢女孩才——?” 岑惊鸣盯着傅千树看了一会儿,避重就轻地说:“仅仅算一部分。我的活法和他俩心理预期相差太大,闹崩也在所难免。” “对不起。” “好了,给我道歉做什么?”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6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7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BL 作者:广式煲仔饭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7节 傅千树不愿告诉他自己回忆到那栋装修得冷冷清清,只有两个人呆在一块才稍微活泼起来的屋子。他竟开始希望岑惊鸣抱他或者吻他一下,但岑惊鸣这个节骨眼又看似没想法了。 “拿的什么?” 傅千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手中的饮料。 岑惊鸣看清了上头的商标,问:“怎么不喝,不喜欢?”说着想帮他拧开。 傅千树当然不是挑食更不是力气小到盖子都拧不开,条件反s,he地挡了一下说:“不是不是,放着我来!” 他竟然十指扣在一起,放在唇边,闭眼念念有词了几秒钟。 “到底要干嘛?”岑惊鸣好笑地说。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傅千树兴高采烈地拧开瓶盖,看了一眼,向他展示,“‘能’!” 岑惊鸣这才注意到饮料包装上几个大字:你能一夜暴富吗?开盖揭晓! “能和不能不就50%的随即概率,”他觉得傅千树真是可爱极了,“你也这么迷信呢?” 傅千树竖起食指在嘴巴前嘘了一声,辩驳道:“傻啊你岑惊鸣,抽到‘能’的概率肯定和‘不能’不一样,这是欧气的证明,命运石之门的选择!” “从商业角度,为了讨好顾客,‘能’肯定比‘不能’的盖子多,所以更不稀奇。”岑惊鸣扳回一局。 傅千树惊讶地半张着嘴巴,睫毛颤颤的。好像——确实是这样哦。 “我错了。”岑惊鸣主动服软,举起两只手投降,又笑起来,“你就那么想暴富呢?那,如果有钱的话要做什么?” 傅千树不假思索地道:“一半给我爸妈,他们想怎么用怎么用,反正我自己以后出社会能赚嘛。” 岑惊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笑:“嗯。” “一半给你开工作室,”傅千树声音变小了,眼睛乱瞟,“画画也行做设计也行,自由自在的,还不用看人眼色。” 岑惊鸣愣住了,傅千树鼓起勇气直视他会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决定倾过去抱住岑惊鸣的肩,脸搁在硬邦邦的骨头上,须臾间立刻松手,站了起来。 他完全是情不自禁的,后面压根不能细细解读这个行为,慌张地说:“那我就先走啦,周一见!” 接着就旋风般地冲了出去。 真是……岑惊鸣在姑娘们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也难得地不好意思了起来。 电话却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信息泄露过分严重啊。岑惊鸣联想到之前莫名其妙的s_ao扰电话,直接拒接了。 却又孜孜不倦地打过来。 “喂?” “岑、岑惊鸣——” 他面上一怔,脚给牢牢钉在了原地,像无法动弹。 那边的女子仍在啜泣:“你救救我吧,求你救救我,我要过不下去了,钱老师他……他——” “你在哪儿?”他竭力让自己冷静,问。 他记得不久以前,某个混沌的夜,在黎明到来之前挣扎于毛骨悚然的场景之中。 站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抬起头,看见连唯一的那扇窗户都被横竖参差的木板钉死了,只漏出一点聊胜于无的光。 他看不大清四周,正要出声,发现自己拿着一只手电筒。 岑惊鸣拧开电筒,一束笔直的光爬在咯吱作响的木地板上,他进行调整,让其对准前方。 他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黑暗中宛如无故伸出百千只手,徐徐捏紧他的喉咙。岑惊鸣瞳孔收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电筒的光毫无章法地挥舞,映s,he到后、左、右,再度定格最前面。 四面八方都放着各种少女不同姿势的画像,她们不着一衫,面庞清丽,动态扭曲,诡异得像黑黝黝的树枝上沾着露水的花瓣。 她们都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是他数年以来,不断重复的梦。 也不是梦。 ☆、24 熟果 故事必须回溯来说。 余秋十八岁过后,觉得自己化身成一种什么奇特的植物,到了夜里,才在沙白圆月下,成熟而芬芳地淌出蜜果的汁液。 彼时她刚拿到f大的录取通知书,学油画。暑期大大小小的聚会上,同学们把“后会有期”说了一遍又一遍。余秋告别时只挥着手,嘴皮上下轻轻地碰撞,“那拜拜喽”,因为觉得讲出“再见”就是许下承诺以后一定要至少见一面。 用脚趾想都不可能。就像蒲公英,鼓着风一吹,畸零地飘飘洒洒,就谁也找不见谁。 余秋大一入校,开学典礼那天的早上,新生必须每人徒手搬一把椅子到体育馆。从宿舍过去的距离不短,余秋气喘吁吁地抬头,见人头攒动,黑芝麻点一样。 她突然生发创作的冲动。比如绝大多数人日后回想起这一天,都会觉得在穿透浮动的白雾过后,到达的却是更为迷茫而漫长的四年。碌碌的虚无。好题材。 “同学?”余秋的思绪戛然而止,她把被汗shi的刘海拨到一边,看清面前举止拘谨的男孩子,那男生伸出手,道,“我帮你拿吧?” 余秋会意一笑:“当然。” 她和这个化学系的男生谈了为期一月半的恋爱。像小孩子。两个人在游乐园里,马戏团的表演总水泄不通地围着大把人,男生说“这些情侣老爱挡着视线”——是讲许多男友让女孩子骑在自己肩上,大呼小叫地看演出。余秋说,“我们不也是吗”,男生登时脸通红,结结巴巴地应“是、是哦”。 放旁人眼底是纯情,但余秋只觉得乏味。连接吻都不敢,左顾右盼半日才做贼似的在额头啄一下。懦夫。她在心里无情嗤笑。况且什么都不懂,看画展连梵高和莫奈都分不清。 梵高、莫奈——姜和蒜的区别哎! 于是只能规规矩矩去上课,到下半学期才有所好转。最爱听钱知希先生的中美史——全院女生都喜欢他。 像从民国时期的画报上剪下来的人,第一天上完课,余秋就说。“可是他发际线堪忧,迟早要秃哦”,室友调侃道,惹得余秋不管不顾和她吵了一架。 第三天两人又手挽手地去钱知希的教室占座,冰淇淋从咖色的蛋卷往下化,粘得手指像女孩们的情谊,甩不掉。余秋也只在中美史课上的表现像正当年纪的小姑娘。 钱知希四十出头,教授。再枯燥的知识点也能旁征博引,叫人入胜。来上课时西装革履,头发甚至还要打上发胶,全部梳上去的时候露出整个前额,“发际线真的高噯”,余秋一想到,登时忍俊不禁。 她在最前排,声音已经很小,但仍然明显。钱知希正巧讲到两个段落的间歇处,捏着粉笔看过来:“嗯?”尾音还有些笑的意思。 那是余秋头一遭确切地和他四目相对。从前都是挤进一堆脑袋里,他的眼睛燕尾一般地掠过而她连一个字都未曾遗漏。 后来余秋才认识的岑惊鸣。是大四的学长,不费吹灰之力便保了钱教授的研究生。她去画室的时候,会看到岑学长放在里面的作品。第一眼就觉得震撼。 “看呆了?”钱教授把一杯茶端给她,“不如给我说说?” 她的声音低如蚊呐:“很、很感人——” 钱知希笑了:“又不是上课点名让你回答问题,放松一点。” “是真的,”她的勇气回来了,“就像是把黑夜烧出窟窿的灯。” 老师点了点头,笑得更厉害了,到这个弧度,眼角才开始扩起皱纹。不知为什么,明明得到一个笑的回应,余秋却觉得他对答案并不满意。自小出类拔萃的她终究开始掏空心思地想怎么去讨这位师长的欢心,连他故意将手覆上她的手背都浑然不知。 她在画室渐渐如鱼得水,这三年老师带的都是些学长,众星捧月似的热热闹闹领着余秋去逛展览,说和尚庙里终于掉进来个宝。 岑学长尚未毕业,已经尤得教授器重。余秋去找老师改画时,他总窝在前厅,仿佛烈焰蓬勃的红日,不知疲倦似的。待画改完,余秋会和岑惊鸣一起回去。 他那时还有个男朋友,自动化专业的,余秋知晓他的性取向,却觉得不像恋爱。 一同吃饭才聊到是对方先告的白,岑惊鸣顺其自然,某天散步,在那人闷声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时回了句“你认为呢”。自然,他无疑是个称职的男友,就算冰天雪地,只要对方开口就可以把热包子带到楼下。 “师兄你这也叫谈恋爱吗?” 和她的理解不一样。余秋早慧,于情感上,更追求一场灵r_ou_相撞的crush。迷乱、滚烫,不顾一切。果然他们还是各奔东西,参加完毕业典礼,在花坛边分的手。那个男生就要前往大洋彼岸,说“you are just movedme”——明明是他甩的人,看上去却比被甩的更加难过。 站在余秋的角度无法指摘岑惊鸣,不过觉得他太清汤寡水。她这样说的时候,岑惊鸣拿走了她面前的酒,换成橘子汁,柔和也认真地道: “傻姑娘,静水流深并非不是表达情感的方式。”他大哥哥似的摸摸余秋脑袋,“你还是太年轻啦。” 她讨厌被说年轻,讨厌总有人认为她稚嫩幼弱;岑师兄也不例外。余秋望着他沉默地饮下高度数的ji尾酒,而自己对着可笑的果汁,有种冲动即将破茧而出。 下一周起,岑惊鸣很长时间没到过画室。余秋和教授畅谈古今中外,当嗓子因为多言及缺水而沙哑才会想起四年级的学生们已正式毕业。难怪师兄与他们暂别。 对,“他们”。余秋爱惨了这个词。她一直是最好的,以后也要,期末中美史她会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名。钱教授已经愿意带她单独去看展览,从吴道子说到大卫·霍克尼。在纪念品商店里他甚至要赠她一根镂着圣母像的吊坠,“我也给你师兄们送手表的”,余秋磕磕绊绊地拒绝,像个得了口吃的病人。 钱知希说“那好吧,等你期末成绩出来再说,老师决不食言”,笑容中有一种了然的失望。后来,余秋才知道那个笑是再明显不过的隐喻。 她零星听说过老师和妻子关系不和的传闻,却在他兀地从后面将自己圈进怀中时才想起。不。不对。不行。不要。余秋才喊了几声海藻般的长发却像生进口腔里。“你难道不喜欢老师吗”,钱知希的呼吸荏苒在她玲珑的耳垂旁。她根本想不到温文尔雅的老师力气能那么大。手从腰。到温热的腹。颤栗的ru。少女性征的两只,像沉睡的白鸽。 “我是被你唤醒的——从你来课堂的第一天起”,野兽的肢体直挺挺的,傲然地说。其实是瞎话,在庞德诗里读过,那些天真仰起的脸不过任君采撷的花瓣,却成为余秋戳不破的谎言。 那楔子把她刺穿,原来刀刃早就悬在头上了,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彻底落下。余秋□□地躺在床上,却更不如说是沉进海里。她混沌地在天花板上拼凑出老师妻子的脸,听说他们也有个孩子,可能因为这个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余秋突然开始恨她。恨她遭受非人的痛苦把自己产下,又让自己将非人的痛苦延续。她不明白口口声声说的,承载酒神ji,ng神的行为能让她既疼痛,又耻辱。 钱知希排练过数次似的从枕头下摸出那条项链。玛利亚温柔的笑容在不同语境有诸多释义,而她看到的一定是最丑陋的那种。 原来他从不认为送不出去。他将礼物戴在双眼噙泪的余秋锁骨前,这饰物如此沉重,随时都要把她勒死了。 难怪她只有学长。难怪岑学长说毕业去散心会让他开心。“就像把黑夜烧出窟窿的灯”——岑惊鸣跌入谷底的那一天,余秋才明白钱知希为何不满意这个喻句。 因为黑夜是不允许有灯的。 ☆、25 奔流 傅千树倒没想见回家后第一个任务竟然是帮忙照顾孩子。 其实也并非什么烫手山芋,带好表姐家那对孪生姐妹就行,两个小丫头出生时傅千树还抱过。这代赶上的好时候,娇生惯养点很常见,不过这俩却没那些坏毛病,一个赛一个地听话——就是没大没小的,大概觉得他年轻只喊傅千树“哥哥”,怎么说都不听。 “在外边随口喊喊可以,大人面前不行,”傅千树试图纠正,“这个是辈分。” 两个中的姐姐从善如流:“好的哥哥!”手就指到遮阳伞下支起的零食摊,央求说:“哥哥我们可以吃糖葫芦吗?” “一起分一串都可以,”妹妹细声细气地用商量的口吻,“妈妈总是担心我们的牙齿,好久好久都不让尝一次。” 傅千树被逗笑,早摇了白旗,说:“不如你俩一人一根?” 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拍手叫好,傅千树付完钱把晶莹的山楂果分给她俩,想想午饭也快准备就绪了,便领着往回走。正好电话打来,他一接,妹妹就雀跃着说:“我也要听!” “我也要我也要!” 傅千树怕一不留神孩子跑到大马路上,拉到长凳前排排坐了,才摁了个外放道:“岑惊鸣?” “是我,” 岑惊鸣的嗓音经由扬声器渲染,“在做什么?” 相比之下更为顽皮的妹妹扯着傅千树的袖子,自己凑上去,说:“哥哥你讲话超级好听呀!” “啊真的吗,谢谢你。” “发生什么事了吗?”傅千树问。 四下生意盎然,春光如水,摇荡着碧天薄云,街道上层层叠叠的苍叶。傅千树还记得不久前它们明明才仅是萌发的嫩芽。风一吹,顺着它的方向便淋来洋洋洒洒的柳絮,下雨似的。他把兜头满脸的绵软的白拍掉,听见孩子的叽叽喳喳,周围的虫音,人声。 那么活跃的环境,他只觉得吵闹。因为鬼使神差地,傅千树从那些字句中感到岑惊鸣并没有表现的那般开心。 应该发明听诊器一样的话筒才行。好让他在另外一端,听见心脏的律动和所有的哀乐喜怒。 “没有,只是想你了。”岑惊鸣顿了顿,直接和小女孩搭上话说,“你是谁哇?小树在跟你们玩游戏吗?” 小姑娘不假思索地报了自己名字,笑得辫子一甩一甩,说:“我是哥哥的女朋友,我们在公园约会呢!” “听上去十分浪漫。”岑惊鸣咳了两声,却还在笑。 傅千树这回才听到喧哗中零星的几句话:“你又在医院?” “放心,我只是顺道来办点事。” “那你刚才嗓子怎么了?” 岑惊鸣沉默了片刻,道:“抽烟呛着了而已。” 哼哼,双胞胎姐姐抓住了他的把柄,一本正经地说:“大哥哥不乖,老师说过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说得很对,”岑惊鸣声音郁沉,“所以你要好好监督你的男朋友哦。” “切,我是她姐姐啦!” 傅千树适时打断:“要不我下午就——” “那我先挂了。”他用笑把傅千树的话堵回去,“晚点再联系,好好玩。” 靠!傅千树闷然地听着嘟嘟的忙音,太古怪了,岑惊鸣这种诉一半遮一半的行为! “走,回家。”他说。 两个古灵ji,ng怪的丫头也发现他情绪低落,缄声不语好一会儿,嘴角还沾着糖渣的姐姐拉了拉傅千树衣角,踮着脚尖把还剩下的半串吃食递到傅千树眼前。他叹了口气,蹲下来张嘴咬走一个,抬手帮她把腮边东西擦干净。 妹妹还在好奇地睁大眼睛:“刚才谁呀?” 酸甜的滋味从舌尖漫延,及至整个苔面,或许因为牙关紧阖,又生生拧出苦涩来。傅千树平复了一下,说:“是你情敌哦。” +++ 傅千树鞋还未换,先见到他爸踩在凳子上,正要把一个画框往墙上挂,忙喊道:“爸您放着我来!” “没事,”傅爸爸侧头看了他一眼,说,“我瞅着你带回来这挺好的,正好做做装饰——老觉得家里太空了。” “快别忙,”傅千树扶稳椅子以便让他下来,“这不是用来挂的。” 啊?傅爸爸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刚敲上去的钉子旁边一圈裂纹,说:“不是买回来的装饰画啊?” “我哪有这么慧眼如炬呢,”傅千树自嘲说,“是岑……是我一朋友送的。” “哪买的?” “是他自己的作品。” “他画的?”傅爸爸摆了摆手,傅千树让开,他将靠背椅搬到一旁,推推架在鼻梁的眼镜,后退了几步,再仔细端详了一下傅千树置若珍宝地捧在手上的物件,连声赞叹,“太厉害了,小小年纪胸中就有如此沟壑。” 傅爸爸在机关工作,年逾五十,加上素有接触,近年时常和几位老友品鉴书画。和如今许多附庸风雅的人不同,这却是几名有真才实学的人物,傅爸爸为此常说自己水平微末,无权和他们并排而坐。 傅千树怀中正是前两天岑惊鸣赠予的新画,起先很随手地将稿纸卷起,拿皮筋箍着丢给他,笑说“别沮丧了,丢就丢吧,再送你一张就是”,他铺平画纸,却像在万花筒里看到大千世界。回校后,傅千树特地托人帮忙装裱工整,吸取上回的教训,决定周末带到家小心保管。 图幅内只见金光破云,河上粼舞,自下而升的高楼耸立,雾气稀薄,正是将散而又未完全消逝的时候。这样写实又不失浪漫的笔触,确乎是岑惊鸣原先少有的。 傅千树语拙,只会说好看,说见到这幅画就由衷地开心。他一面催两个孩子快快洗手吃饭,一面不明觉厉地听着父亲的溢美之词,尽力多记几个字,想等见到对方把这些话告诉他,告诉他,他是如何为人所极力欣赏的。 树木又寸树:你当真没关系吗? 鸣涧:安心 鸣涧:[表情] 鸣涧:天气很好不是么我也挺想和你们一块去的 他发来一张从窗子向高空仰拍的蓝天。傅千树垂眸,听出他话语中几分失落,在相册中找了找,把不久之前拍的几张照片通通发过去。岑惊鸣却再没回复了。 “爸,”他突然问,“你不是常和协会里的叔叔阿姨见面么?” 见他点点头,傅千树揣着希望提议:“那能不能把刚那幅画捎去给他们看看?” “可以啊,你不提我还想问呢,”傅爸爸欣然道,“是你学校的同学?几年级的?” “f大油画系的,已经毕业有三四年了,”傅千树说,“他现在有自己的铺子,和原本所学关联没那么密切……不过我知道,但凡有一点点机会他都不会放弃画画的。” 父亲见他语气认真,便也敛容保证:“我会尽力而为。” 父子俩又说了几句,因为妈妈在厨房喊需要帮忙,傅爸爸就赶紧进去给她打下手了。见双胞胎聚ji,ng会神地坐在电视机前,傅千树安下心,长长出了一口气,把一直黑屏的手机倒扣着放在桌上。才过须臾,他又神经质地将它翻过来,解完锁停留在微信的对话页面,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要说岑惊鸣还是个很难缠的对象,看得出属于那种一旦谈恋爱就很投入的类型,当然并非有些人定义的轰轰烈烈,可细水长流地包裹起来的方式会让当局者知晓他是很难被放手的。有好几次他们仅靠挂着语音,各干各事,也能一直维持到手机发出低电量警告。 所以傅千树明白,一定有什么他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过,或正在发生。 岑惊鸣取笑他是小孩子,可真正面对小孩子时傅千树才摸得见自己毕竟已经一节节挺拔的骨头。他已经做不到毫无顾忌地让在乎的人为自己担心,但也有权利在对方产生同样想法的时候,主动向前走一步,来到他的身边,拥抱那难言之隐的秘密。 傅千树神游一般地摸上额头的伤口,短短数日,那里已经结痂脱落,露出微红的新r_ou_了。 “妈,”他扬声说,“菜会多的那部分量帮我装起来好不好?待会我带回学校晚饭吃。” “你不是明天上午才走吗?”他妈妈疑惑道。 傅千树借口说实验室有急事,心不在焉地吃完一顿饭,回房换了衣服踩上鞋,匆匆忙忙就跑出门去。 他很清楚正常情况下和岑惊鸣说话是不会那样的。正常的心情,应该像拧开瓶盖的可乐,咕噜咕噜地欢天喜地冒泡沫。现在却如同糖分过高的饮料洒到手上,怎么搓也搓不掉,洗也洗不净,只无限地感到难过。 ☆、26 微光 “就知道你在这儿。” 岑惊鸣回过头,对来人端出一个笑容:“谢谢啊喻宵,否则的话,凭我自己联系不到私密性这么强的医院。” “跟我客气,”喻宵用受不了的语调道,瞥他一眼,“去吃火锅怎么样?” “你喊薛崇吧。” 喻宵这才摆明姿态,手搁在肘弯,指尖敲着,说:“你有个我很讨厌的毛病晓得吗,就是心肠太软——从一开始就没必要活成这么辛苦!你何必把他人的选择当成自身的过错?” “人在世上,谁都辛苦,”岑惊鸣冷静地望向他,“喻宵,你性子要强,又顺风顺水,很难明白还有许多万死难销的伤痛。当然,但凡未曾亲身经历,就谈不上绝对的共情……可亲眼目睹以后,总会去想能不能帮上一点什么。” 喻宵如鲠在喉,半晌,只得叹了口气,学着对方的样子把身体压在生锈的护栏上。 岑惊鸣在抽烟,栏杆下方的水泥台处已经摆了好些烟头,垫着一张展平的面纸。这么心乱如麻的时候还在讲究细枝末节,不愿给他人落丝毫麻烦,所以岑惊鸣不愧是岑惊鸣,大约确实轻易无缘瞧见他真正落拓,颠倒神魂的模样。 这是一个二十几平米的废弃阳台。很快晚上六点,虽说仲春白昼渐长,例常的配额也几乎耗尽,天光暗蓝。岑惊鸣手上的橘红烟火一抖一颤,灰尘扑簌簌地坠落,在这枯败的色调里,喻宵还是觉得他像一排黑键中的白键那样润泽鲜明。 余秋那件事,倘若换作喻宵,见前方无路,会掉头向其余地域找寻,而岑惊鸣却无法眼睁睁地注视他人被拖入野兽凶猛的罪渊。 “随你,三年多了,还是没变,”喻宵拍了拍他的肩,说,“但饭也得吃!火锅就算了,晚点出去找个地方边吃边从长计议吧。我现在要去联系几个媒体朋友。” “你要谨慎些,”岑惊鸣想想,说,“余秋……毕竟是女孩子。” 喻宵苦笑:“乌合之众的尿性我能不清楚吗,能避免的自然尽量避免——不过,惊鸣,有些东西也是她必须面对的,包括你,你们都得做好心理准备。” 岑惊鸣点了点头。 “走了!”喻宵挥手道。 还是这么风风火火。他这朋友最厌麻烦,可倘若出手,就会锲而不舍地帮到底。 岑惊鸣敛眸笑了笑,他垂下手,让这一支烟自己慢慢烧完,傅千树送的镯子往下滑,磕在铁杆上清脆的哐当一声。他今日思绪事务,种种芜杂,甚至没能好好同对方说几句话,但愿他不要太生气才是。 想到傅千树就有了力量。手镯,项链,戒指——难怪人们会如此钟情于这类圆环状的物件。岑惊鸣拨弄着镯上木棉,让手镯箍住衣袖,一截一截地向内推了七八厘米,一直到无法再前进为止。就是这种感觉,像有弹性的橡皮筋,缓慢而微热地推进,终究把他牢牢套住。 他深深呼吸,片刻,岑惊鸣捡起台上的垃圾,团在掌心,走回过道,迈向余秋病房的方向。 +++ “cha座是在你背后吗?” 坐在床上的女孩颔首,向侧边让了让,岑惊鸣抱歉地一笑,将充电线连着已经自动关闭的手机。屏幕中央开始冒起绿色泡泡,他想了想,没有忙着启动,而是倒扣放到床头柜的盆栽旁。 岑惊鸣将椅子拉过去,余秋重新坐直,她正用五颜六色的小纸片叠千纸鹤,每做完一个就放到大玻璃罐内。她似乎完全沉浸其中,但脊背绷得仿佛一根向两边拉至最大限度的琴弦。在空气的怔忡中他甚至几次错觉自己听到了危险的铮鸣。 他清楚余秋一定有话要说。 “还没来得及跟学长说谢谢。”良久,余秋才道。 从前有个词叫命如草芥,即使现代医学发展到目前的阶段,人体说脆弱也仍旧脆弱,油尽灯枯,有时可能就是瞬息之间。她被从边缘拉了上来,形销骨立,手腕处的伤痕犹如深壑,裹着厚厚的纱布。余秋一低头,侧脸和额前的头发挡住眉眼和大半轮廓。 她那会儿还不是这样的。聚餐吃烤r_ou_时想方设法要离烧烤架远一些,因为升温的炭火可能损坏佩戴的隐形眼镜。总归不愿意戴框架的,说是呆板。哪怕熏出眼泪也会扭过头先擦掉,小口小口吃食物,穿着白毛衣整个过程下来都始终一尘不染。“竭力保持形象”大抵是小姑娘的特权,骄傲又烦恼。 岑惊鸣喉结动了一下。 “我也要谢谢你,”他说,“咱们多久没联系了,小秋?——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刻,你却还愿意告诉我。谢谢你的信任。” 余秋捏着彩纸的手指颤栗起来。 师之不师的那天起余秋就不再喊他师兄。有一回岑惊鸣过去取要填的表格。客厅没有未完工的画作,也全然看不到每次都要把地板搞得一塌糊涂的材料。“所谓秋老虎,就是会让人闷得喘不过气”,钱知希笑道,神情自然,亲切,可不自觉地又把敞开到肩部以下的纽扣重新穿过缝隙。 余秋却穿着长衣长裤,包得像个蛹。提线木偶一般地笑着,感觉钱知希的眼睛里要爬出两把剪刀,绞断她的咽喉。余秋五指抠着桌面,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即将破土而出的,不堪的隐秘摁回地核。 她养过一盆小小的绿植,阳光穿透窗扇,跃动在肥大的叶片上时内心会有短暂的快乐。是艰险地从身体里榨出的高音。余秋起先对应该浇多少水毫无概念,常常一发呆,回过神才发现多余的水都从盆底溢出来,濡shi了她的衣裙。 那植物萎去的某个午后,余秋知道迟早自己也是会溺死的。她携带烙入血r_ou_的耻辱多活一日,便是离终途又近一天。 “再帮我最后一个忙行吗,惊鸣学长,”她说,“画室又进了新的学妹,钱知希跟我提分手,我明白他在故技重施。终止在我这吧。我不想再看见别的女孩子重蹈覆辙了。” 余秋只愿求仁得仁。 后来她是见过当年的男友的。学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余秋甩掉他的一年半后才不期而遇。他身边有个小鸟依人的女生,自己拎了满手的购物袋,冲她落落大方地打招呼,于是擦肩而过。余秋发现她竟然还清晰地记得,吻她额头的时候,男孩子赤红的耳朵——如果在辉芒下,甚至有纤短的绒毛。 这种细枝末节。像在塞满旧衣服的柜子里一枚樟脑丸,挥发殆尽,某天打开时那种气息却仍然浓郁。不是忘了,只是不愿唤起。可惜她已经为人所摘下,果实里爬满了敲骨吸髓的虫子,流出浓烈熏人的汁水,等着风干。 “爱”字随处可见。任何人都想说爱。然而余秋在真正明白它是什么之前,蛰伏在内心的渴恋就被杀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于昨日。 “学长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她语无伦次,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如果我当时能勇敢一点,你就不会被排挤,被诽谤,钱知希就没办法得逞——你那么优秀那么有天分,本来可以继续深造,扬名在外,办自己的画展。这几年我却连来看看你都不敢,是我懦弱,都是我的错,我就该——” “哎你们听说没,姓岑的是个同性恋!” “gay就gay呗,难不成你还恐同?活在上世纪呢?” “呸!要不是他乱搞,鬼在乎他弯的直的?——还有还有,院里早就在查他了,说学术不端,毕设有抄袭嫌疑!” “卧槽真的假的?这种渣子怎么能保上研?f大也这么随便?” “鬼知道哦!” …… 岑惊鸣闭了闭眼,又睁开。窗外万家灯火,那些沸反盈天的声音,终究被吞噬在唾手可得的光明中。 “不是你的错。”他给了学妹一个温暖的拥抱,“小秋,我们的世界怎么可以允许让被伤害的人道歉?——这是不对的,应该被纠正,我们一起加油,不管多困难都别放弃好不好?” 余秋浑身发抖,口不能言,却终于抬起了头,令岑惊鸣得以看进她的双眼。那里面盛满她此生燃烧得最为光耀、坚定的火簇。 “惊鸣?”喻宵敲了敲门,一脸疑惑,“你认识一个叫傅千树的吗?他给我来了电话,问我是不是你朋友,知不知道你在哪,你有没有出事,语气十万火急的,我感觉都快哭了——” 岑惊鸣眸中光芒一闪,才反应过来,看向黑屏的手机。 ☆、27 心解 傅千树挨了顿批。 要说他这张嘴,好的不灵,麻烦事一提一个准。前脚刚进地铁站,后脚就收到条微信说头先写的程序跑不了,让回去一趟。 东西是一个组来做的,出问题的那截代码源自研二的师兄,傅千树在流程中魂不守舍,频频犯了一些堪称低级的错误,才会招致导师的指责。 “算了,今天暂时到这儿吧,大家去吃饭,”涂教授在眼镜片后看了他们一圈,“孩子们,时不我待呐!成日漫不经心,哪天错误一旦酿成,无力回天的时候后悔有什么用?” 大伙便三三两两地走了。傅千树想了想,将地上几个草稿纸团拣起来,他端着垃圾篓,正直身,涂教授拍一拍他的肩膀,说:“下回实在有事请个假就好,我的话又不是圣旨,一次不遵行,掉不了脑袋,啊!” 他还要说什么,涂教授把活儿接过去,瞪大近视千度的眼睛搜寻纸屑,见傅千树点了哑x,ue似的,无奈地摆手道:“傻孩子,快去吧,可别挡在这儿妨碍我了!” “谢谢老师!” 涂教授望着走远的爱徒,摇了摇头,感慨:“嗨,年轻真好……” 傅千树是知道涂教授为何心情糟糕的。他有一位名声斐然的同窗好友,近来由于窃取他人成果,即将终止学术生涯,而揭发者正是涂教授自己。为人师表,从来都不仅仅在知识上授业解惑那么容易,傅千树至今还记得他叮嘱台下学子要固守本真时,语重心长的神态。 他唉了一声,站在二基楼下的路灯旁给岑惊鸣去电话,呆滞地听着另一边空灵的机械女声一遍遍播报“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日尼玛,哈老子一跳!”打这儿经过的男生冷不丁瞅见昏光下杵着这么个人,吓出了方言。 学校的第二教学楼,简称二基楼,是计院的大本营,因设计得天花板低矮,回廊宛转极似迷宫,所以流传着诸多j大异闻。不怪路人会一惊一乍。饶是傅千树,为了在楼底找一辆可以骑行的小黄车,也兜了一大圈。 他迎着夜色,把脚踏蹬得呼呼响,没过一刻钟就到了指间森罗,或许因为行之匆匆,铁卷帘并未放下,只潦草地扣了一把锁。 傅千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的后背全被汗shi了,衣服和脊骨紧紧地贴合,风一吹,透出一层凉意。他咬着嘴唇,手指摩挲着锁头的纹路,曳荡得门上风铃噫呜作响。 出事了对不对?出的是什么事?岑惊鸣人在哪?如何找到他? 商厦里灯火葳蕤,揉在傅千树眼皮下,却似琉璃的碎渣子。可能岑惊鸣一点事都没有——只是忘了充电,只是酣梦正沉——然而他根本无法让自己不左思右想。他真的非常非常在乎岑惊鸣。这种心情竟然像剥一枚咸鸭蛋,外面有一层坚硬的保护壳,敲开了,汩汩的流黄控都控不住,染色了大半的手指。 电光火石间脑海飞快闪过什么,傅千树竭力抓住了彗星的尾巴,再次掏出手机。 +++ “——就是这样,”傅千树说,“幸好你朋友的那家酒吧能在网上找到电话,也幸想联系他老板,而不是预订包间时没直接挂了。那个朋友又给了我喻先生的号码。” “你在哪儿?” 傅千树打了个喷嚏:“还是你店门口呀。本来我还想去你家碰碰运气来着,结果走了没两步,才意识到那两天都是坐在你车上,根本记不得路。” 岑惊鸣抬头看了眼挂钟:“不早了,小树,快回学校吧。我朋友还在医院,我挺担心的,会留到很晚。你睡一觉,明早起来我立马去找你好不好?” “不好,”傅千树一票否决,“岑惊鸣你为什么一直没理我啊?” “实在太忙,”岑惊鸣暂且不打算让傅千树接触余秋的事,便耐心道,“一时很难顾上,这边也不方便,手机没电关机,好容易才闲下来找到地方去充——” 傅千树闷闷地“哦”了一声。 岑惊鸣倚着墙,过道上支起简易的钢丝床,横七竖八地爬布在视野内。这是专门供陪护人员使用的。说老实话,即使从不讳病忌医,岑惊鸣也称不上多喜欢这种地方。喻宵帮忙搭桥的,已经是价格不菲、隐私性强的医疗机构,可纵然如此,在鼻端沉浮的,依然是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息,以及水流一般的生死悲喜。 这些家属浅浅入眠,或许就在睡梦中迎来了对至亲的失去。他忍不住往病房内看去一眼,透过窗户,余秋正将玻璃罐里大把异色的纸鹤倒在床上,洋洋洒洒地铺满惨白的被面,然后一只一只地重新数好。 这里就像一个孤岛,傅千树的声音之于他,便是浮木。 “小树?”岑惊鸣听到汽车的喇叭,“你到马路边了?仔细车辆——” “岑惊鸣你把医院名字告诉我。” “我都说了——” 傅千树停下来,立在公交站牌下,说:“那我也告诉你,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的面才肯放心。你口口声声叫我有委屈了不要瞒你,你自己呢?扔画的事你讲一半藏一半,今天你心情不好干脆把我晾了一天。对,或许你怕糟心的事影响我?还是认为我根本不会注意?你知不知道我有多——” 其实也才八点过,站台内滞留着不少候车的人。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一旁抱孩子的年轻妈妈关切地投来视线。傅千树红着脸,垂下睫毛,音量愈发地小了,喃喃道:“算了,我说这个干吗。” 岑惊鸣报了医院名。 “啊,你等等我没听清……”傅千树忙不迭地道着“借过”,别开相挤的几副肩膀去看班次信息。 岑惊鸣于是再说一遍,柔声道: “不急。小树,多早晚都可以,哪怕你不来也没关系——我会一直在这儿等你。” “好远啊——我以为你肯定在就近的地方,”傅千树摸着被他的话音烫到发痒的耳垂,“想什么呢,我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行了,车来啦,我先挂掉。待会见。” “待会儿见。” 傅千树上了车,投两枚硬币进箱子,愣愣地看着它们掉入币海,听见身后的催促才返神,走到车尾找位子。他再傻也听得出岑惊鸣的意思,那么撩的一句话,他又不是智障!而且一入耳,傅千树就想到私下两个人相处的时候。 岑惊鸣贯来不曾躲避傅千树的眼睛。他还记得一起坐在桥下的草坪间,目睹长河东流,他一会儿看云,一会儿看岑惊鸣。太ji,ng准了,每次他一把脑袋偏过去,对方就会认真地与他对视。岑惊鸣和小孩子说话甚至会自然而然地半蹲身子,使视线和小朋友持平。这既是难能可贵的温柔,又是炽热自信的强势。 表面看占了便宜的是傅千树,偏生事实上胜券在握的却是对方——岑惊鸣对他的了解比反过来他对岑惊鸣的多太多! 谈什么年上恋,信息不对等想想就虐得伤肝。 “臭毛病,”傅千树忿忿地说,“全部都得改!” 他支着下巴,去望玻璃上自己幢幢的倒影,又有点好笑地咧了下嘴。 算了,要是揶揄他能让岑惊鸣恢复一贯的强大温和,傅千树也甘之如饴。毕竟,在说那句话时,他终于听到了岑惊鸣今日头一遭真挚缠绵的笑意。 下车之后,岑惊鸣又来了消息,说这一带灯少,夜路不好走,让傅千树开一下那个共享实时位置的功能,自己去接他。 好像就是微信里面的吧?傅千树成功找到那个界面,调好之后果然看见两个人的头像在一点点靠近。 他其实有晕车症的,可看见这个,之前在腹腔内排山倒海的炫目感便烟消云散了。也可能由于他光顾着留神自己的心跳。 傅千树的生日在八月,高中毕业的时候,还是未成年。七夕前两日他终于满十八了,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实在无趣,便买了张电影票。 因为这时正值周末而七夕在工作日,手挽着手的情侣简直随处可见。检票入座后,傅千树感觉自己真是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他看着屏幕上的情节,这是部公路片,当主角轰轰烈烈地开始一场没有尽头的冒险时,傅千树注视那一望无际的国道,荷尔蒙调动起的所谓野望却堪称平常。 不过是想有个人,可以在影院光影交织间,轻轻地同他握一握手。共享一大桶爆米花,一起把可乐盖上的吸管咬瘪。 又或者像现在,使用的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技术,却让他觉得格外浪漫。 傅千树边走边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直到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挥了挥手。 “红灯!”岑惊鸣提醒道。 傅千树只好如梦初醒地把迈出去的那只脚缩回来。 这一处算是城市中心的偏远地带了,车不是很多,不过遵守交通秩序而已。傅千树弯起眼睛,对着岑惊鸣笑,料想自己在对方眼中指不定有多傻。 灯光跳转,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过去。 “你吃饭了吗,”岑惊鸣扬了扬手中的袋子,笑着说,“刚才看到有卖煮玉米的,应该很甜,如果没吃的话先充充饥。等会我带你——” 他没能说下去,因为傅千树揪着他的领子,急切而笨拙地封住了他的话。 ☆、28 同归 我们说,表里如一,说,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但岑惊鸣什么都忘了讲,什么都忘了做。他的身体成了灵魂的赝品,神魂游出来,浮在半空,才得以俯瞰清楚对方的脸。 傅千树闭着眼睛,车辆的灯光接二连三,跑过这张动情的面庞,让他想起碎阳下yin明流转的画舫。每一个棱角都戳在心上。这时终于解析成功,发现原来是一个吻。 而傅千树又确实不擅此道。来势汹汹地压上来,却只能将唇覆住,连那上下两片软r_ou_都在发颤,半晌才试探地用舌尖浅浅舔舐。那一刻像戒心全卸的鹿垂头弄乱了溪面。后头的鸣笛尖锐,伸出触角刺破秘密似的,傅千树抖了抖,拉着他袖子的手正要垂下去—— 岑惊鸣反身把他圈在灯下,加深了这个吻。 也不知抽了多少,竟然连细胞都勃发着烟草的气息。傅千树笼在葱郁的味道中,平时见着谁手中点起火都要退避三舍的,现在倒没觉得难受。 尽管这次的接触已经不算温柔。岑惊鸣长驱直入撬开他齿关的时候,傅千树鼓足勇气睁开眼,目光描摹他的睫,墨羽下淡淡的青色,由于咫尺之遥只能露出一截的,挺拔的鼻梁。他亲人时是这个样子啊,以前都不晓得。冥冥中,傅千树觉得他脸上有种方生方死的伤愁。 但那种怅惘极其短暂。用力的亲吻抹平了疮疤,而且很快,傅千树也顾不上留意于此。他们的牙齿撞在一起,情迷之中他仿佛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样迎合,舌头与舌头难舍难分,如果人真的有三魂七魄,这一吻结束,他身上通共的二分之一都将让渡给对方。 岑惊鸣抬手帮他把卫衣帽子重新翻好。 傅千树大口大口掠夺空气,连眼中都泛起了水纹。他看见那只给他整理的手是从自己背后抽出来的,刚刚一直垫在脊梁和灯杆之间,所以长长久久的亲触过后,也没让他觉得难受。 “主动到这个地步了,就没什么要告诉的?” 傅千树波光粼粼地望着他。 岑惊鸣用指腹擦了擦他冒出一颗血珠的嘴角,叹着气说“抱歉”,想将人牵住,见他右手拎了东西,只得去寻左边掌心,轻轻地攥好。 “这边公交停得早,估计你得去我那过夜——” “有的。”他说。 岑惊鸣退开半步,展眉笑了笑:“嗯?” “我这人不太懂穿衣打理,审美也挺糟糕,细究就成绩好些这一个勉强算优点,但天天在象牙塔,外头冷啊暖的一概不知——怎么说,总归比不得你,”傅千树动了一下,岑惊鸣以为是要挣开自己,作势要松手,却被牢牢地握紧了: “其实想也明白,很多事情你一个人足以处理得井井有条,可是我老忍不住瞎c,ao心,你说有点麻烦然后没回电话,我就放不下。怕你有苦难言,靠——我甚至想你别是被碰瓷,或者卷进啥医闹了吧?” 他扬着头看岑惊鸣,后者摇了摇头。想想也是,这么天马行空又不是拍连续剧,傅千树被自己蠢到,无奈地笑了下,继续说: “不管怎样,我对你知之甚少,这是个不争的事实——跟阅历啥的没关系,我没想找借口,就纯粹因为我做得不够。”他长长吸了口气,“我没谈过恋爱,但乐意去学,你好好教教我,下次别说送东西,我打包票各方面都会突飞猛进。至于以后肯定还要再多读几年书,但听人讲补助啥的都很优渥,咱俩处我绝不会给你添加无谓的负担。我以前喜欢打篮球,当码农之后就宅了,不过最近爱上骑自行车。不懂做饭,热衷刷碗,打扫屋子也很在行。别的一时想不起来……欢迎你随时问。” 傅千树总算说完了。他来的时候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反复排练,那会还是惴惴不安的,一气下来突然就很轻松坦率。他胸腔内的空间其实再小不过,被岑惊鸣的名字填得满满当当,一半牵连着纠葛,一半则维系起欢愉。他终于把烦恼排了出去,于是全心全身在为那种再明显不过的感情,而鼓动不止。 “小树,你所说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岑惊鸣的表情没变,还是那种温和平静的样子,他的问题却不好招架。 然而傅千树注视他晦明各半的脸,心中已经很明白了。他在手上加了点力气,好让岑惊鸣离得更近些,直到整副面庞都罩进光里。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7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8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BL 作者:广式煲仔饭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8节 “倘若你仍认同从前的你,”他轻声道,“不妨,和我在一起试试?” 他的话语仿佛历经千锤百炼,又利落又顺畅,却仍是由心而发地坦诚,晶莹剔透,容不得一点点的猜疑。他都把自己整个捧给了岑惊鸣,却还要云淡风轻地提议,要不试试,没有半分半厘死缠烂打。 就像一只小流浪猫,会蹭他的裤腿奶声奶气地撒娇,赚一把颗粒状的猫粮,行人若想离去,便迈步与其分道扬镳。只是在黄梅雨落的夜晚,在地面发光的水滩前,又突然出现,目光灼灼地等待与人同归。 “一如既往。” 岑惊鸣说。 晚上还有月亮,被车马川流的十字路口吞得幽暗,到了四寂无人的小道,才兜头盖脸地氤氲出朦胧的气氛。树叶摇落,在风中沙沙地响,刷动出窃窃私语的感觉,他们就这样牵着,一个人拎了便当,一个人拿着玉米,傻气得可以。 傅千树回过味,心跳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剧烈了,想起那一大串现在自视幼稚无比的话,有种即真似幻的盛大幸福感。 “你干嘛抽那么多烟啊?” 嗯,岑惊鸣抚上袖口,问:“难闻么?” “不会不会,”他解释,“就是觉得你很少沾这些嘛,一下跟上瘾似的,猜是有事。” “确实遇到些困难,”岑惊鸣用大拇指摩挲他掌心的纹路,笑道,“别怕——身在局中,偶或是会产生无力的感觉,但我很肯定这条路要继续走下去。以后再烦也不会‘酗烟’了。” “真的?” 其实不晓得为什么傅千树甚至觉得岑惊鸣身上始终有一股香味,挠得他心痒,总想黏糊糊地凑上去。 “真的,”岑惊鸣说,“——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小树,对我而言你比其他一切都更能叫我获得慰藉。” 傅千树浑身发热地应了,等神返一些,便察自己被抵在一处荫庇下。 “再教你一次,下回可要记得怎么亲人。” 头顶是一棵巨大的树,又高挺又浓密,叫不出名字,只是瞧来便觉气势磅礴。它遮出一片光线的死角,方便岑惊鸣结实而无碍地把他吻住,津液与津液交换,发出暧昧的声音。四周又黑又静,只有情动的水音和风中的碎响,这里像快被世界遗忘了,却是傅千树会永远记住的珍地。 对方穿的牛仔裤,并不明显,可仍然很热地硌着他,傅千树抖了一下,岑惊鸣顿了顿,替他拂去肩头落叶,放开了人。 可不足三秒,傅千树几乎没什么犹豫地又抱回来,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他的颈窝。 “我相信你,你也要信任我才对呀。”他有点委屈地说。 岑惊鸣的力量有些失控了,仿佛他们是两团面粉,决计要被揉到一块去。 傅千树的确想清楚了。想清楚爱情有海枯石烂也有一地ji毛,想清楚在荧屏里情人到亲吻就会切镜头,而现实中,往往一切才刚刚开始。 两个人就这样抱了一会儿,岑惊鸣还是松开了他,轻声笑着说: “我信,但不能再继续了,否则我怕忍不住。” ☆、29 潮缓 傅千树昨夜和岑惊鸣在医院行走一遭,回来倒头就睡得人事不知,直到夏季的先兆侵入锐阳,光浪漫过窗台,傅千树才热得隐隐醒转,翻个身把褥子踢开。 “哎呀!” 他哼哼唧唧地打掉给自己掖被角的手,眼睛睁开一条缝,周围像海绵泡开在鸭绒黄的潮水里,傅千树茫然望着天花板,接着才醍醐灌顶地叫了一嗓子,也不嫌闷汗了,把盖在腹间的织物扯到鼻前,眨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 “早安。” 岑惊鸣一开口那种笑吟吟的语气还是很能抚慰人,傅千树整个放松下来,彻底把脸蒙进床榻。 “还没到周末呢,先洗漱吃饭,我再送你去学校好吗?” 明明说着催促性的话,但岑惊鸣声音不快不慢,让他想到雨洗过后微岚动云的晴空,总之有种温软的催眠感。傅千树睫尾一动一动的,嘟囔道:“不上了,没逃过课的大学生活不算完整——” “谁昨天说自己是学霸的?一夜之间人设崩塌,嗯?”岑惊鸣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子,说,“其实原本可以带你去店里玩,但人来人往,我又不在,怕你坐不住,还是先返校比较好。” “你不在?为什么?”傅千树耳朵竖了起来。 “不放心我朋友,还得去医院,而且,她也托了我一些需要打点的事。” 他知晓岑惊鸣在指间森罗上耗费的心血,身体再不舒适都坚持每天两单定制,这次说旷就旷的,前一天傅千树本想顺道探望也被以“她暂时不方便”为由暂拒了,弄得他担忧起来,问:“你朋友的病很严重吗?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的地方?” “没有生命危险,”岑惊鸣拍了拍他的脸,“其余的,未经允许我不能擅自告诉你,不过没关系……别瞎想,能迎刃而解的。” 哦行吧,傅千树自下而上地注视那张稍稍严肃的脸,想,这毕竟还涉及第三个人的隐私呀。然则他为了电话另端若无似有的低落才破釜沉舟地说了那一席话,躺着一想,未免生出拳头打进棉花的无力。 “再睡五分钟!” 真拿你没办法,他听到对方这么说了一句,身侧床沿的凹陷重量又增了些,岑惊鸣微凉的手指上移,轻轻揉弄起他的头发。这还让不让人赖懒了,傅千树原本要抗议,心跳连结着皮r_ou_,径直撞入鼓膜,结果几分钟一过,意识飘飘散散,干脆就给忘了。 岑惊鸣拭去他额头那层汗,说:“改天得换个薄点的被子。” 可不是吗,傅千树敷衍地“唔”一声,马上快睡过去了,岑惊鸣突然拿住他手腕,将傅千树拽了起来,在唇上浅浅印了一记。 牙膏很好闻,这回他是彻底清醒了。 +++ 最后还是去当乖学生。傅千树坐在车上把沿途经过的各个路口尽数记了一遍,岑惊鸣见他两手扒在窗上,关切地问:“怎么,是不是里边太闷?”作势要把玻璃摇下来。 “没,”傅千树全神贯注地盯着,“我就怕以后又忘了如何走。” 我真是拣了块宝。岑惊鸣屈指在方向盘上抠了一下,眉峰挑蹙,片刻才把那种恨不得将其拆吃入腹的冲动平复下来。 “记不得就记不得,”他说,“因为我一定会来接你。” “那也不成,”傅千树很坚持,“你听说过哪个不会认自家的路的,要酿成笑话啊。” 他见已经开进大学城才扳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地乖乖坐好。见岑惊鸣看着挺ji,ng神抖擞的,打了个哈欠说:“不行我真的好困……” “辛苦了。”岑惊鸣很自觉地说。 傅千树摆了摆手,其实眼睛亮晶晶的,就是状态不大振奋。岑惊鸣夜里也折腾了好一阵子,先是想到有关余秋的详细盘算,渐渐便填满傅千树的模样,他们竟然就这么水到渠成地走在了一起,从哪个角度看都幸福得不可思议。虽然不约而同地分了房,可一墙之隔就是对方,即便明白是幻觉,他也情不自禁地屏息,去相信自己听到了那人呼吸浅浅的律动。 所以天明之后才主动承包了这项叫早服务,不为别的,看见他四仰八叉舒舒展展地躺着,才有脚踏实地的真切感。 某种程度而言他俩可算同在天涯沦落,岑惊鸣也想不出再好的安慰话,只温声说:“中午回去再睡吧。” “嗯嗯,”傅千树打开门,原地跳了几下,见车子又将启动,大声叮嘱,“你也要午休!记得按时吃饭!” 岑惊鸣眼波如水地深深望着他,抿唇而笑:“好。” 傅千树看着车子驶出主干道才进的校门,到底是ji,ng力充沛的年轻人,睡眠不足晒晒太阳毛病就能好一半。他路过c,ao场,脚步轻快,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停下来看了会儿不知哪个系的学生踢球。 学校每年春夏交接的时候,就会把这一片的树全给砍伐,栽种新的,有小道消息说是拨的资金太多花不出去,真假先放一边,俨然成为了一个传统。光芒投下来还是蛮刺眼,傅千树却能嗅到生机盎然的鲜活,他圆圆地瞪着双眸,望着足球高高扬起,砰地撞得整个铁丝网摇摇欲坠起来。 傅千树跟着场边替男朋友看守衣物的几个女孩,咧嘴笑得开怀。 他就这么谈恋爱了,不能想,一想到便会兴奋。然而思绪却漫延开去,联系到初次相遇,他抬头而对方弯起笑眼的那个刹那。他在瞳海中分明瞧见礁石和惊涛,万水勾勒出一个泛白的漩涡,不知深浅不诺安危,傅千树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如此回忆,何止是一见钟情这四字形容得尽。 “老哥你去哪浪了,才来!” 上午是门大课,傅千树到教室时简直要座无虚席,好在吕奇给他占了个位。不过往常,因为吕奇要跟女票腻歪,傅千树都会自己找地方,这会只得退而求其次地跟小情侣窝在中后排。 “待会看不清板书了哎。”傅千树很没电灯泡的自觉地说。 吕奇白他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哦!” 可惜老师的字实在写得太小,傅千树象征性地努力了会儿,决定今天就放纵自己一把。半堂课过去他还在不住划拉手机,吕奇惊诧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抬起脖子去看,傅千树就像多长了一只眼睛“唰”地就把屏幕遮了个严实。 吕奇只来得及瞧见一堆花里胡哨的小广告:“你不会在上啥黄网吧?” “滚蛋。”傅千树怼完他,嘴里鼓着气,把自己搞得像只青蛙。 好奇心害死猫,傅千树晓得吕奇不会善罢甘休,这下就跟身边装了个□□没差了,只好收起手机,心不在焉地转笔玩。骂归骂,他刚是在一个同性交友网站取经,也千真万确。 岑惊鸣与他断了联系那几天他甚至下过相关的视频,深更半夜cha着耳机线打开,然而总归是开了个头没能继续下去。时光回溯到若干年前,去告诉当时的自己有朝一日他会去干这事,估计傅千树打死都不会信。 这种片子大多相当直接,文件名是一串乱码,看进度条手指一拉就可以带完,根本没有所谓的剧情,两个男的几分钟就脱得一干二净,四肢交缠地拥倒在床上。傅千树记得不清楚,但当时为了刻意表达细节,那种舌与舌痴交,舔舐和吮吸的声响都相当露骨,现在一勾连就仿佛响在耳边。 那会他心乱如麻,似乎也并未产生那种生理上的反应。傅千树扔开□□似的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在黝黯中无比刻骨地描摹出岑惊鸣拿着烟,在橘红的光斑前冲他勉强笑的样子,只觉得皮囊之下有什么在一阵阵地发痛。 人的情感,是一种极端复杂的事物,不能用书本上的理论一以概之。傅千树或许无法看下那些画面,但岑惊鸣靠过来,他是能感到那份逐渐和对方水ru融合、频率相近的情热的。 如果那一天迟早会到,无论近在眼前还是尚需等待,傅千树都想先做好心理准备,至少别让岑惊鸣太辛苦。在感情方面,可能是经验不足吧,他总觉得自己做得比对方少太多,也差太远了。 下课之后为了给吕奇和女票留足空间,傅千树一个人去吃了饭,回宿舍的路上还在事无巨细地规划这件事情。到楼梯口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傅千树拿出来看,接了:“惊鸣?” “小树,”对方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你能来医院么?” “当然,”傅千树说,“我现在去坐车。” “不用,我晚点来接你,”岑惊鸣说,“小秋——就是我生病的那位朋友,想要见你一面,可以吗?” 他愣了愣,旋即回答:“好的。” ☆、30 “浓秋” “你买了花?” “在超市旁的小铺子挑的,”傅千树拉开车门,两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大束百合,岑惊鸣探身过来帮他再关上门,他还要高高举过双肩,唯恐给压皱了,“学校就爱宰人……也不晓得你朋友能不能喜欢。” 蕊上清香高悬,岑惊鸣凑近嗅了嗅,见傅千树颇有点丑媳妇见公婆的苦恼,展颜道:“当然能。” 开了半个多钟,傅千树因为晕车的缘故,没有平日那么多言,等岑惊鸣给他解安全带,他才唇角扬动,悠悠醒了过来。走路的时候,傅千树终于不能宝贝似的双手拿花了,岑惊鸣会用纤长的五指穿过他的掌缝,按着手背上的骨头,合上锁舌般地扣在一起。 大庭广众之下,将显得很怪,傅千树徒劳地挣了两下,没能如愿,岑惊鸣好像把这当做一个不可或缺的仪式来执行。他自是要遂对方的心。 “哦,我昨天就想问了,”他拿眼打探着四围的环境,“这好像是个私人医院吧?怎么舍近求远来这儿了,治病靠谱吗?” “嗯。” 傅千树眼观鼻,鼻观心,总感觉这一声应得忒不靠谱,简直想跟他科普下手重心黑的莆田系。岑惊鸣把钥匙装进口袋,拉了拉他,恰到好处地一笑:“别怕,是喻宵男友名下的产业。不过联系上这儿主要是保密性比较高。” 原来如此啊,傅千树默默记下。天青云白,朗照下的建筑物也在熠熠生辉,底楼一尘不染的玻璃都快映出另一个清晰无比的自己来。傅千树拾级而上,进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见空地上那些坐着轮椅晒太阳的患者,确实比其他地方要清净得多。 他跟岑惊鸣到病房前,迎着撞上几个刚出来的人,为首那位就是喻宵,先前潦草打过照面。 “又来不及跟你聊了,”喻宵朝傅千树点了点下巴,后半句则是冲的岑惊鸣,“你也需要做个采访,什么时候有空?” “就现在吧,顺便一起讨论下出成稿。”岑惊鸣放开傅千树,“小树,你先进去陪小秋说说话。” 喻宵道:“你让余秋单独见生人?” “不打紧,”岑惊鸣解释,“小秋听了我的事,主动提出要见的。是个好兆头——倒是小树,你可以吗?” 这些人似乎是……记者?傅千树视线从专业单反相机移到他们胸前的工作证,尽管未明就里,却从岑惊鸣的眼神中读出一份郑重其事的托付,不加思索地颔首。 “你别抽烟啊。” “不会。”岑惊鸣许诺。他似乎还要再开口,踟蹰片刻,舒眉,摸了摸傅千树的嘴唇,“我很快回来。” 傅千树却没想到屋里的是一个女孩子,他说了“你好”,走过去将花cha入注有清水的瓷瓶,略有结巴地说:“祝、祝你早日康复。” 余秋也软软道:“谢谢你。——你叫傅千树?我像学长那样喊你小树,好吗?” “没问题。” “坐吧。”余秋笑了。 傅千树这才拉来一把椅子,放了个不偏不倚的位置坐下来,手搁在大腿。余秋很漂亮,属于那种会叫人喘不过气的颜值,仿佛能掠夺氧分子和氢元素。她的头发是紫色的,海藻一样垂下来,只在发尾像烫过的伤口,蜷曲起皮r_ou_似的弯卷着。让他想起美人鱼。曙光四起时化成泡沫的,海的女儿。 她看着年纪相仿,给傅千树的感觉倒更像姐姐。 余秋任由他看,或者这么讲,她也在如法炮制地,用一种仔细又不会使对方难适的神态端详他。 “学长果然不会说假话,”她恰如其分地退开些,道,“你是一个只要看过就很难不去喜欢的人。” 傅千树一赧,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岑惊鸣的情话也太——!他定了定神,回想到余秋字里行间给对方的称呼,问:“你是岑惊鸣的学妹?” “是,”余秋淡淡一笑,“准确来说,我们师出同门。” 傅千树“唔”了一声以示回应,但这方起头的话题,却像卡在梳齿中的一个结,滞涩地晃在面前。余秋久久未言,半晌才问“你要不要吃橙子”,未等他作答,径去果篮里拿了一个亲手剥给他。 她的手和岑惊鸣的一般好看,皮r_ou_附着女性更清秀的骨骼,只是连甲r_ou_都显得惨白。是鲜少沾过阳春水,极适合拿画笔的一双手。 “本来应该给你切的,”余秋让傅千树接过去,说,“可惜这屋里不可能找到刀具,好在果r_ou_都没烂,你别嫌脏。” “不会的。”傅千树没想她能这么说。 他吃了几口,护士便推着小车进来,傅千树忙让到一边。余秋拆了纱布换药,傅千树不经意间瞥到那手腕上坑坑洼洼的伤口,眼皮一跳。深浅不一,似非一时所致,其中最为可怖的一道痕迹犹新,殷红而狰狞,像一只什么兽,咬合住那条纤细的手臂。 护士动作娴熟,素白的新布转瞬将被捅破的隐秘重新覆盖,再稳好针,安置上吊瓶。傅千树坐回原位,凝望那r_ou_眼可见的、密密麻麻的针孔,方才还算祥和的气氛已一去不返。 “小树,你知道吗,学长当过四年半的专业第一,”余秋沉声说,“但是,他连硕士学位都没拿到,就离开了f大。” “岑惊鸣为什么——” “是被我害的。”余秋打断了他,说。 傅千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但余秋重复那句话的时候,眸子里那种激烈、悲怆的汹情正在一点一点地稀释。 “是被我害的,”她说,“学长觉察到我们的老师——对我施加的、长期的不轨行为,向艺术学院进行了实名举报。钱知希明白他拿不出证据,即使后发制人,也‘顺理成章’地泼了脏水。学长之前的男友在毕业季前夕与他和平分手,远渡大洋彼岸,钱知希知无从对证,便造谣学长私生活糜乱。加上学长的成绩一贯鹤立ji群,煽风点火,引众人怀疑他是否行过学术不端,简直轻而易举。狼藉过后,大家都觉得对钱知希的指控纯属无稽之谈,纷纷把焦点放在学长身上。他知道钱知希的目的,索性办理了退学手续。” 而余秋在哪里呢。 她以匿名的方式问过律师。不是没想过控诉。——你需要确切的证据。——什么呢?——唔,录音、用过的套子纸巾,你也得配合体检。余秋上专门的这方面的论坛,看到那些姑娘去报案,细致入微的询问记录,长度、硬度、如何进行,甚至当时的经历。腥膻得不忍卒读,淋漓泣血。在好事者眼里却像下三滥的□□。 余秋扒着水槽呕吐,清理完秽物之后,从镜子看向自己的双眼。她分明里里外外属于老师了,只有虚无缥缈的思维在声嘶力竭地求救。这多么可笑。早当上了刽子手。中美史的最高分。钱姓师门内定的研究生。瑟缩在岑惊鸣展开的羽翼下,用利刃将那柔绒绞得支离破碎的罪魁祸首。 后来看过一张照片。室友不晓得从哪找来的,多少年前的老相册里撷出,是钱知希上学时拍摄的吧,可能那时的流行,穿了仿照民国学生制服裁成的中山装。蓄过的长发扎成辫子。眼睛尖锐地刺出来。中不中、洋不洋的。 他是新世纪的复古派,旧时期的不死者。一直、一直以来,讲专业课既叫好又叫座的艺术家。 “我想,连我自己都决定了要装聋作哑,学长干嘛‘多此一举’?我得爱老师,也得相信老师是爱我的,否则根本活不下去。哪怕这是一条歧路,一念之间,行差踏错,头破血流都得走到尽头去。”余秋静静地说,“直到开春,画室又多了一位新学妹,每次看到她,就像三年前的自己。我连我都骗不下去了。” 她没有哭,浑身上下却已经像在流泪。 傅千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是行差踏错——在我看来,你没有错……” “你和学长说了一样的话呢。”余秋怔忡了片刻,笑笑说,“但我始终明白,自己是有罪的。” 她会是新闻中最不典型的“受害者”,流言蜚语妄加揣测的台风眼,无数人口口声声说不会结交的那种危险。 岑惊鸣可以原谅,甚至说从未见怪过。傅千树可以用最大的善意,竭力融入她的语境。 唯独余秋不能宽宥自己。 “见你一面之后,知道学长会像我希望的那样,幸福、快乐下去,我就很满足了。”余秋扭头看向窗外,岑惊鸣正步履匆匆地闪过回廊,出现在门外,“谢谢你,小树。愿你帮我永远记住他所有的好。” 假如时光倒流,她要咽下旁观岑惊鸣昔日情感时一切的冷言冷语,慰他于未来可期的日子里,会拥抱到至为灿烂的阳光。 她会不顾一切地脱离,挣扎,扭打,对着那剥皮舐血的眼睛拼搏出四个字。 宁若一死。 ☆、31 塞壬 31 岑惊鸣进来,傅千树发现他又把那副眼镜戴上了,不过,身上倒只有一种类似檀木的香味。傅千树已经弄明白了,知晓这是沐浴露的味道,和他昨晚睡下前用的同款,然而他抬起袖口,从自己体肤却逸不出一模一样叫人安心的因子,也算桩怪事。 他到不久,余秋便说困了。岑惊鸣把床摇平,直待听到平稳悠缓的呼吸逐渐规律,才示意傅千树动身。 “你们说了什么?” 两人进了电梯,岑惊鸣按下一楼,看着数字一格一格地往下跳。傅千树两颗上门牙刮着嘴唇,都有点起白皮了,岑惊鸣了解地一笑,说:“小秋告诉你了。” “知道还问。”傅千树像喉咙卡了一团纸,说。在搓起来的纸里包着撒哈拉才会有的硕大沙砾,表层破了,让它们倒灌似的漏出来,尖锐地摩擦着气管。他是乖巧下垂的眼型,现在明灿的双眸中却有好几股情绪此消彼长地冲撞,仿佛揉碎一把金箔撒进去。可面部其余的表象又显得空白,像是心脏的窗扉率先敞开,别的还迟钝地陷在记忆枯黄的泥淖中。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他怎,么能……” 他遣词造句中带着停顿,说得很费力,再微妙、详尽的语言也叙述不尽,像孩童吃饭,筋疲力竭地挥动勺子,掉在桌上的米粒还是更多。他未催促岑惊鸣开口,他们站在逼仄的电梯里,仍隔距离地注视对方,却更接近狠狠拥抱。 傅千树把脸侧过去,岑惊鸣看不见他的表情了,这几秒对他而言注定终身难忘,连头顶昏暗的光都化作下进心里的雨,shi淋淋地流进血脉,他伸手想拉傅千树,包住他们的方匣子突然猛烈地震了一下,嗖嗖直坠的声音戛然而止! “岑惊鸣!”傅千树快跳起来,“……电梯停了?” ☆、32 朝暮 直到后勤把他们从电梯内解救出来,傅千树都不敢去任何能反光的东西上看自己的脸。然后,也没多余的话,他就跟岑惊鸣回家了。 岑惊鸣的车开得很稳,他坐在副驾驶,有一段坑坑洼洼的路,傅千树都能瞧见飞jian的泥点了,身体也几乎没有颠簸。对于接下来将发生的事,他们心照不宣,同时,岑惊鸣又是这么泰然自如,他入神地望着那张像是从月弯和星尖掉下来的侧脸,听见心脏咚咚不止的声音,觉得好傻。 现在傅千树不会忘掉岑惊鸣家的位置了。开过沃尔玛,地下停车场边有一个千金大药房。岑惊鸣给保安查了相关证件,刚下斜坡,突然猛地刹了一下。 “汪——!” “附近有个苇丛,”岑惊鸣松了气,跟他说,“好像前两年预备盖房子,文件没批下来,荒废很久,就成了流浪猫狗的避难所。这边住的人多,它们常过来讨东西吃,特别冷的时候出门前都要检查一遍轮胎。” “幸好你反应够快。”傅千树想到一些微博上转载的小贴士。 岑惊鸣用一种似乎有千言万语的眼神看着他,笑说:“很迟钝了。小树,你不知道我有多紧张。”他摸了摸傅千树的脸,手心里汗涔涔的,很热。原来他也没看上去那么镇静。傅千树笑得露出牙来,他没有虎牙,但门牙旁有一颗形状挺尖,今天才留意到。 开好门,叶子跳下猫爬架,亲昵地窜过来蹭了蹭两个人的腿。被一种小动物亲近的感觉太奇妙了,就像世界都变成了和它们身上的毛皮一样软绵绵的流质。傅千树想弯腰抱她,她却嗖地又跑远了,钻进墙角的小窝,只露短短一截尾巴在外面。仿佛知道主人接下来要干什么,特地提前做好避嫌的准备。 “怎么还把扣子攥着。” “当然啊,”傅千树瞪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梗!” 做这个动作时,他的眼球要兀出几许,似乎要生气,眉梢唇角却漾开笑意。岑惊鸣拎起他的手指,傅千树的背骨抵得门板沙沙作响,头发像黑巧克力慕斯一样。岑惊鸣认真地端详了他一会儿,忽然拿没和他相握的那只手,盖住了傅千树热忱相视的双眼。 傅千树没弄明白他的用意,正值日暮,即便这样做,视网膜上浮游的,也是有点发红的灰色。但无法看到对方,终究给了他一种踩在棉花上,轻灵,又忐忑的不安。睫毛动的频率更高,一把小刷子似的戳着岑惊鸣余汗未干的皮肤。不真实。像听见花开的声音但找不着一束枝桠。 “必须这样,”岑惊鸣发哑地说,“看不见你的眼睛,我才可以心无旁骛地继续干很坏的事情。” 这算什么歪理。傅千树刚要张口,岑惊鸣凑过来啄吻他的嘴唇。 ☆、33 可爱颂 33 可爱颂 夜间九点半,傅千树的手机开始响铃,他意识回来了,身上沉沉的,就是动不得。音乐还在播放着。傅千树颤着眼皮,正要开口,就有什么东西碰到齿面,软弹得像果冻一般地滑进来。 这让甜□□本ji,ng的傅千树怀念起足够沁得人骨头酥麻的味道来。他又吸又吮,却被某种苦涩的腥膻充满了内腔,傅千树只犯了一会儿糊涂,便霎然搞懂了怎么回事,推开还压着自己的结实的胸膛想要坐起来,正好扯到了使用过度的那个部位。 岑惊鸣听见他抑制的呼痛,伸手拧开一盏小灯。见傅千树眯着眼睛适应光线,他回了个安抚的微笑,轻轻捞起傅千树的左腿,手指在那块殷红的软r_ou_上按了按。 傅千树倒抽一口气,连呼吸都要忘记了,反s,he性地要合上,腿根还有点在抖。 “没关系,只是稍微肿了,”岑惊鸣没打算再逗他,在皮肤内侧烙了个吻便放下来,说,“待会吃点清淡的。” 他说得如此坦荡,傅千树反而更加臊得慌,见两个人什么都没穿,挪了几下想把揉得皱巴巴的被子扯来盖上,岑惊鸣握住他的手腕:“先别睡,起来填饱肚子洗个澡。” 傅千树只得应了,脑子里翻来滚去全是之前的画面,他们竟然就那样做了,还白日宣 y地搂一块儿困到现在——啊啊啊啊啊耻度爆表了简直!他耷着眼赤起脸默默回味,小羊似的任由岑惊鸣摆布,等反应过来,已经被套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 岑惊鸣眸中盈满笑意,正等着他把睡裤的裤头扯上去,傅千树急哄哄地瞪他一地拽规整了。他几乎忘了是被一通电话切断清梦,而岑惊鸣边穿新衬衫,边从他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说:“是你爸打来的。”就要递过来。 “啊,”傅千树想了想,“那我给他回一个。” 岑惊鸣摸摸他的头:“好,我去厨房。” 傅千树想说这有什么好避的,但岑惊鸣已经挽好袖口走了出去,如此细腻入骨的体贴令他又是一暖。 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岑惊鸣自己的房间呢,月光一瓣一瓣地登上窗台,延展到向两边拉开的窗帘上,把布料泡出和钩月一样的藕白色。傅千树走了走,脚还在发软。他按了顶灯开关,小心地坐下来打量四面的摆设。辟出来的工作区域和店里大同小异,傅千树不愿乱动那些作品,视线定格在床头摆的几件物什,拿起了一个小巧的瓶子。 一股淡雅的竹香萦绕鼻间。 傅千树在心里拼着瓶身上的几个字母,想,原来这就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味道呀。 他拨了第二遍号,那边才接起来。 “爸?” “哎!”傅程声若洪钟地应了,“刚给你妈浇花去了,没听见。” “哦,”傅千树心猿意马地东瞥瞥,西瞅瞅,“您是不是有事啊?” 傅程道:“小树你嗓子这么哑,感冒啦?” 傅千树心虚地咳了两声,停顿片刻,说:“没有没有,下午打球少喝水了,您别担心。” 傅程不疑有他,只叮嘱最近换季要多注意云云,话题结束后,问:“……小树,作那幅画的孩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傅千树差点被呛到,转念想八成是他爸为此上心,果然把画拿给熟人看过了,道:“是我无话不说的好友。”我喜欢的人,我的男朋友,他又在心里一字一句补充上。 电话那头沉吟了半晌,傅千树先发制人问:“爸,存在什么问题吗?” “你托我帮忙的时候,我就犯嘀咕,这么个功底的孩子,哪会甘于当无名小卒,”傅家两代人交流向来平等,傅程没多犹豫,对儿子实话实说,“昨天我把东西带去,席上恰好有他学校的教授,才听到了几句,说这姓岑的孩子对导师不恭,品行上也有语焉不详的缺陷,退了学后就再无消息——小树,你对这些……?” 好像洗衣机正在运行着最后的那道程序,狂乱地绞动水分充沛的衣物,把它们拗得又干又皱。傅千树的心燥得疼起来,虽然只接触到父亲的转述,他也大概能猜见原话有多冷血无情。 过了漫长的一个冰河纪,傅千树才夺回自己的声音:“爸爸,事实和你想的不一样。我相信惊鸣。” 傅程的追问有几分严肃,他想象得到父亲眉毛皱起来,跟小时候批改他的错题时如出一辙的神态:“俗话说,人言可畏。小树,不是爸爸质疑你,但既然你完全知情,又为何那么笃定你这位朋友没有做错呢?你是不是还掌握些隐情?” 傅千树点点头,为难地承认:“对,可是爸爸,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他但凡唤起神海中余秋那些剖白都堵得发慌,事已至此,余秋决意破釜沉舟,岑惊鸣作为她少数知情的朋友只会更心力交瘁。傅千树晓得他们下一步打算借助舆论,还原当年冰封的真相,他过了一遍他爸的交际网,无法确定现在说了会引发什么蝴蝶效应,只能低头道歉。 “孩子啊,”傅程语重心长地说,“我一直教育你得做个顶天立地的人,还记得吗?从小到大,爸爸妈妈绝不干涉你的交友,但我们也很担心你学坏,能理解么?” 傅千树笃定地答:“我懂的,爸。岑惊鸣就是顶天立地的人——麻烦您像相信我一样,也信任他一次吧。你困惑的地方,马上就水落石出了。” 傅程回以的是一片沉寂,只有呼吸始终如一,清晰地从传音孔中喷薄而出。 傅千树嘴动了动,可又自觉拙笨,不晓得该说什么,怏怏地没了动静。他这是生平第一次谈恋爱,恨不得把这则消息印到环球发售的报纸上,遍洒每一个边边角角,就连阳光照不着的地方,都得有他和岑惊鸣的事迹。然而实际却连向父母坦白,都没有一个好的时机。 他正坐着,岑惊鸣出现在门口,估计是有别的问他,傅千树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他却把食指抵在唇旁“嘘”了一声,浅淡一笑,衣摆再度从门框消失。 电话那端,傅爸爸叹了一口气,说:“好……我也想继续坚持‘画如其人’,小树,爸爸真的同样很欣赏岑惊鸣的能力。关于他未来的发展,我还会多留意的,如果遇到什么麻烦,要跟我说,成吗?” 傅千树应完,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家常,结束掉这次通话。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由于下午发生过的,颠鸾倒凤一般的事儿,他四体酸麻,比跑马拉松还累,后边更是火辣辣的,一想想,那种感觉就要烧遍他的全身。可渐渐地,又牵出一种胀胀的满足来,真的好奇怪。 手机还停在联系人名单上,十余秒后屏幕熄掉,傅千树就看不见姓名跟号码了。他发现黑漆漆的屏幕有点脏,拿拇指去揩,才发现穿的是岑惊鸣的衣服。睡衣本就松垮,他俩身量又有差别,果然就大了很多。 傅千树抬手闻了闻,洗衣液和着水过了好几遍,经历日晒风吹,仍旧筛下微量的那种清淡香味。现在他就整个儿包在岑惊鸣的味道里了,这让他莫名兴奋,兴奋之余,忽然又有些委屈。 这一团委屈,只有连指甲盖的面积都不到的那么一丢丢,可以归纳给自己,其他的都是替岑惊鸣。 好像岑惊鸣太坚韧,太强大了,连最最艰难的日子头都没低下去过。所以傅千树必须表现得脆弱一点儿,才能替他平衡情绪,有血有r_ou_,有哭有笑地更好地活着。 傅千树走出去,短短二十分钟功夫,岑惊鸣就炒出了一个菜,见着他,说: “哦,刚我想问你明天出去哪玩?”他笑了笑,“作为我们第一次约会。” “明天不去看小秋了吗?” “不了,”岑惊鸣摇头,“刚接受过采访,让她好好休息吧,还有更多的硬仗要打。” 傅千树拉开凳子坐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望岑惊鸣。 “要在家也可以,我们能睡到日晒三竿,自给自足地做一顿饭,然后看场电影,”岑惊鸣怕他为难,说,“反正接下来有大把空闲陪你。” 傅千树疑惑道:“店里不要紧吗?” “暂且不去了,”岑惊鸣解释,“喻宵那边稿子一旦发出来,我若再去,只怕店里不得清闲。” 傅千树眼底如银箔烁然。他喉头哽了一下,拉住岑惊鸣的手。 岑惊鸣好笑道:“大男子汉怎么也学会撒娇了,嗯?” “不给吗,”傅千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头埋进他怀里,抱住站立的对方,“我乐意。下午累死人了,这点便宜都不给占吗?” “给给给,”岑惊鸣无奈,宠溺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本来还攥着一只手机,为了更好地抱人就放到桌上去,傅千树瞥了眼,道:“呃——你在搜迪士尼啊?” 岑惊鸣只得承认:“临时起意看一下。” “……女孩子才会去吧。” “……嗯。” 傅千树偏了偏脑袋:“但是里面有漫威馆,可以见到小蜘蛛呢。” “是有。”岑惊鸣没忍住,亲了亲他。 傅千树戳开人:“那就去吧,景点开在家门口就懒得逛了,正好一起打个卡。”反正……是头一遭约会啊。 岑惊鸣怔住,傅千树敢打包票,这是他在岑惊鸣脸上见到那种不知所措的神情次数最多的一天。他哈哈笑起来,到一半远没笑够呢,就有绵绵的吻铺天盖地卷过来,像忍了一百年那么久追着他的舌头不放。幸亏五脏庙接二连三地敲起钟,才把他从可能下不了床的走向拉回正路。 两人看进彼此的眼睛,笑得乐不可支。傅千树知道,他太喜欢太喜欢岑惊鸣了,岑惊鸣也超级、超级的中意他。 他一定攒了好久的幸运券,才能兑换到这么一天。 ☆、34 乐园 喂过猫之后,傅千树薅着叶子,想起今晚有球赛,平时一定守着网络直播的他,也只是认真盯着为明天出行做攻略的岑惊鸣看。临近十一点,两人洗漱完便一块睡了,傅千树听见咫尺之隔的心跳声,甚至觉得这张床还太大,不能让他们靠得更近些。 清晨醒得很早,傅千树的眼睛还眯成一条缝,就响起岑惊鸣窸窸窣窣翻衣物的动静,对方把什么放到他膝头,坐下来喊了他一声说:“想起吗?不愿意的话就不去了。” 傅千树摸了下耳朵,说:“去吧,不然让你白费功夫了。”便由着岑惊鸣把他拉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待看清被子上的东西,他好奇地睁大眸子:“这是?” “有次路过,觉得那家店的风格适合你,就进去逛了逛,”岑惊鸣循循善诱地道,“不是老埋汰自己不懂穿搭?以后我会帮忙的——先试试?” 不堪回首地念起那半衣柜的格子衫,傅千树懵懂地点了点头。他捻开三枚扣子,映入眼帘的便是胸前斑驳的红印。他当然知道这些从何而来,猛一抬头,见罪魁祸首正笑吟吟地观赏自己的战利品,不甘示弱地瞪过去,佯装平静换完了,全程那视线都胶着地将他黏住,简直如芒在背。 岑惊鸣给他理了理衣领。傅千树穿着香蕉色的七分袖,大敞着露出内搭,咖色短裤,蹬着板鞋显得腿又长又直。他还没习惯自己这副样子,正扯着衣服内侧的线头,岑惊鸣又把一顶渔夫帽扣在他头上。 “我天,我像个木奉子。” “好看啊。”岑惊鸣赞不绝口。他换了件同款不同色的,兔尾似的啾啾从鸭舌帽的帽扣后嗞出来,眼底的喜悦像化开的奶油。 他们这是情侣装!傅千树心咚咚地跳,方才那点不适应全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两人进了地铁,刚过一站上来个孕妇,傅千树起身让位,岑惊鸣便也站到他旁边。岑惊鸣估计有事在忙,在卡闸那会就响起微信的提示音,他切了个模式,一直低着头,大拇指在字母上滑来滑去。他更习惯用二十六键——傅千树瞥着对方纤长的手指,悄悄记下来。 “小秋的事。” 傅千树动了动脖子。岑惊鸣看出他的关切,把人朝自己这边又拽过来一些,安抚道:“会顺利的。” “有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能有什么呀,”岑惊鸣笑着说,“闲下来这几天正好去你学校蹭课,有男朋友陪学是不是很刺激?”后面半句话是低声跟他咬耳朵说的。 傅千树歪头,一本正经道:“那你可要好好听讲,万一教授点名可不能给我丢人。” 岑惊鸣为了逗他,顿时苦下脸:“跟学霸谈恋爱这么悲惨的吗,我能不能申请场内援助?” “想都不要想!”傅千树哈哈大笑。 他们换乘另一条线,手表上的时针刚跑过数字九,大概因为这个,迪士尼的专列人也没想象中多,至少两人能找到挨在一起的座位。傅千树傻傻地看着对面玻璃上的反光,有挺多乘客的脸,他们视线似乎有意无意落在岑惊鸣身上。也是,这样高大清俊的帅哥,本来就是搁哪儿都耀眼。傅千树也喜欢他,喜欢他身上如琢如磨的温润感,喜欢他的笑,说话的声音,喜欢他拿画笔和决意反抗恶邪的样子。 幸亏被我把到手了,傅千树得意洋洋地想。他看着看着,忽然瞧见玻璃中的岑惊鸣收起手机,也看见了他。 两人向着对面会心一笑,清楚彼此的模样却无需转头来看。 整段路途的结束快到不可思议,傅千树连个盹儿都来不及打,就被牵着一前一后出了站,顺栏杆围起的通道向入园口走。金光漫布,不少人得把扇子或者传单一类东西抵在额头前,天热得根本不像春季。他打量着两旁被太阳洗得变了色的灌木,觉得给自己预备帽子的岑惊鸣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等好不容易排进去,队伍哄地作鸟兽散,经历完人挤人的傅千树后背已经粘了一层汗。 “吃什么不?” 傅千树拉着领口扇风,过安检是要搜查的,不能外带食物,晨间只草草喝过麦片,岑惊鸣这样一提他还真有几分饿。他拿地图看了看,进门这块儿正是小镇,就是吃饭和购物的地方,除掉餐厅还在街边搭了流动棚子,卖玉米热狗一类的小食,不过价格也高度一致地比较“美丽”。 崇尚开源节流的贫穷大学生“……”了几秒,说:“要么还是算了。” “别这样,小树,”他这心疼哪瞒得过岑惊鸣,对方和他碰了碰额头,鼓励道,“出来玩,开心才是第一要义,对不对?” 傅千树盘算着以后如何如何带岑惊鸣耍,便同意了,说:“那给我买个冰淇淋吧。” “行,原地等我。” 天气这般好,无论是谁都很难放弃出行的机会,开园时间一过,整个迪士尼似乎瞬间就被填满了。傅千树站在树荫下,看着人来人往想,要是用航拍,俯瞰这个地方,他们也一定和其他人同样,变成芝麻粒般的渺渺芥子。 他睫毛一颤,回过神,迎上对面工作人员热情四溢的笑容。她一手扶着满载商品的小车,一手正用机器摇出在光芒下缤纷多彩的泡泡。 傅千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只会轻轻一戳,面前的泡泡就啵地破了。不过这种破坏根本无伤大雅,未知未觉间他就已经被大大小小的泡泡包围。 “喜欢吗?”岑惊鸣来到他身边,递过来一支甜筒。 傅千树赧然笑了笑,“嗯”地应了,又说:“也就在你面前我敢承认。” “为什么?”岑惊鸣追问。 他咬下冰淇淋的尖尖,“唔”了一声,道:“大家都觉得女生才会被吸引吧。” 他出神地望了一会儿,岑惊鸣只是一如既往地陪伴着,却没说话。傅千树看够了,拉了拉他:“走吧。” 岑惊鸣便反握住他的手。 “走啦。”傅千树摆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晃着他的手指。 两人向漫威馆所在的奇想花园过去。 “我小的时候,”傅千树开口,“大概因为个子矮,又白还听话,周围的大人总当女孩子来宠。下次回去翻翻,指不定还能给你找到五六岁时给坑蒙拐骗拉去穿裙子的照片——其实我知道大人是善意,不过开开玩笑罢了……可上学之后,别的男生却都不乐得和我相处,说我是娘娘腔。” 白桥在脚底延伸,男女老少都是一张张的笑脸。这种氛围实在感染人,或许也就是迪士尼的魅力所在。当所有人都在催促着长大,它却容允你在某些时刻,拥有自由自在地做一个孩子的权利。 他知道岑惊鸣在听。 当小孩子很多时候都是无能为力的,即便起初还固执心意,慢慢也会为长久以来的教育模式所引导,向社会普遍认可的模样去成长。就像一棵安置在道路旁侧的树,汲取土壤中的水分,拼命向着阳光,朝上,朝两边生发,亦总要面对工人拿起剪刀,将枝叶修剪成不偏不倚、完全规范的高度与形状。 “那会我成绩也还行,还做了班干部,于是总免不了惹到人,隔三差五被堵小巷子,挨几回打就学会了反抗。我拼命锻炼,变强壮也晒黑了,终于没有人敢轻易惹我,只是与此同时,对一些东西的态度也显得偏激——” “小白脸!成天就扎在女生堆里!” “呸,死娘炮!” “喂喂喂,你们知道吗,傅千树屋里还有一大堆娃娃哦?” “不是吧,嘿,那你周末放假是不是还穿着裙子玩过家家啊?” ——憎恶。 反胃。 再也、再也不想听到诸如此类的话语了。 连大学入住的第一天,室友虽不怀好意,但在别人看来四舍五入约等于空气的一句不满,也让傅千树惴惴不安,当天下午便去了一趟理发店,将那草皮似的头发又修了一次。其实很丑,他是知道的。但没关系,他也不用照镜子。没有哪个“大男人”,会用所谓在乎至极的眼神去看镜子里自己的样貌——不是吗? 冬天嘴唇干裂也别涂润唇膏,夏日晒到脱水都别打遮阳伞,穿得千篇一律更没什么所谓——只要这样,就能避免听到那些叫人难堪的句子。 好在这些执念终究还是散了。 傅千树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你也要给我记住啊,惊鸣。傅千树这个家伙呢,是很喜欢、很喜欢毛绒玩具的,到现在也超级想要的那种。” 岑惊鸣叹了口气,傅千树说那些往事的口吻很云淡风轻,却随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把他的心脏狠狠攥作一团,可只要他露出笑容,即便不过嘴角浅浅勾起来一下,就像伸出一只手,柔和地将所有的褶皱抹平了。 “在你面前我才是真正且完整的自己。”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8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9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BL 作者:广式煲仔饭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9节 才明白努力变得强大就可以活得昂首挺胸,才明白纵使暂且弱小也有坚持秉烛拢光的选择,才明白竭尽全力想保护眼前月与心上人的自己,也可以钻进对方怀里躲风避雨,被捧在掌心,任性到甚至有些蛮不讲理地撒撒娇、发发脾气。 在他身边,有最舒适、最放松、最开心的生活方式。 动情接吻的那一刻,鸽子拍着翅膀冲飞天际,数只气球在欢呼声中飘飘扬扬,和柔的风在春和景明里舒展身体,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抵达世间任何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咔嚓、咔嚓”。 风仍然被拦了下来。 在不远处的暗地,屈蒙面色发白地放下相机。他嘴唇动着,像吃了苍蝇随时要呕吐出来一般地恶心,凸起的眼球中闪过充满戾气的狠意。 ☆、35 狐兔 出于性质,那种直上直下的刺激性项目在迪士尼并不常见,两人玩了几个合家欢类型的,便来到纪念品商店。 店内的软装颇有童话风情,连壁灯都镶着琉璃似的亮钻,映得货架上的卖品琳琅满目。傅千树正在瞧一个将城堡微缩模型置入其中的水晶球,被人从后边戳了戳肩膀,他扭过头,迎面呼来一只毛绒绒的兔子玩偶。 “我在这儿等了好久好久,你能把我带回家吗?” “惊鸣!”他弯着眼笑。 岑惊鸣拉了拉兔子垂下来的长耳朵,塞进傅千树怀里:“喜欢么?” 傅千树小ji啄米似的用力点头,却犹豫道:“要买这个吗……”毕竟这边贩售的意义就只在于标签,他担心显得大手大脚。 岑惊鸣勾着嘴角,朝他扬了扬手里的小票。 先斩后奏啊,傅千树“哎”了一声,难为情地低下头,无意中收紧双臂,将礼物抱得更紧,打定主意不撒手一般了。 岑惊鸣看进眼底,突然产生一种不久的将来他极有可能失宠的危机感,说:“我还会夹娃娃,你要是想,我们可以辟一块专门的区域来放战利品。” “你都懂这个?”傅千树吓了一跳,不无歆羡地说,“撩妹杀器啊!” 岑惊鸣听出若有若无的醋味,笑道:“不撩妹,专门用来哄你就够了。”他顺手牵羊式地轻轻掐了掐傅千树的脸,又申明说:“不过提前讲好啊,夹到的再多,哪怕整张床都堆不下了,你晚上也不准抱着它们睡觉——只能抱我。” “你好r_ou_麻啊!”傅千树边笑边抱怨了句,三步并作两步,走去看一旁的其他东西了。 他挑了两个头饰,自己去付的账,把其中一个递给岑惊鸣。岑惊鸣边走路边戴上,一绺头发别进去了都浑然不知,傅千树腕子朝下翻动做了个手势,踮起脚尖给他把那几根墨丝解救出来,岑惊鸣暖和的呼吸灌满了他的领口。 傅千树紧张起来:“弄痛你了?” “没有。”岑惊鸣扶了一下说,“原来在你心里我是狐狸——我很狡猾?” 傅千树挠了挠脖子,道:“和尼克一样会说情话嘛。” 岑惊鸣一愣,眸中旋即灿若星河。他伸出手,傅千树会心地将自己的放进去,由着他一根根手指扣紧,甚至孩子气地高高摆了好几下。 实际上,本来傅千树还担忧会不会太招摇,结果放眼望去,结伴出游的旅客十之八九顶着花里胡哨的饰物,许多姑娘身着蓬松可爱的裙子,圈在手里的玩具有半人高。乍一看就知道是情侣的同性恋人也只多不少,路过水花激荡的喷泉池时,有一对情至浓处的正旁若无人地拥吻,傅千树忙移开视线,恰好撞进岑惊鸣充满火树银花的眼神中。 可想而知岑惊鸣费了多大力气才忍得住不对他如法炮制。 情的桃花源,爱的乌托邦。没来之前,傅千树从未想过这个玲珑剔透的乐园还可以用如此的词汇形容。又或者仅仅因为身边有岑惊鸣? 到漫威馆,傅千树一见正中央屹立的钢铁侠战衣就心潮澎湃,飞鸟投林似的在场馆内上蹿下跳。没看他吃可爱多长大啊怎么能这样可爱,岑惊鸣无可奈何地想,用手机摄像头追随着傅千树的踪影,悄悄记录下他神采飞扬的模样。 “美队竟然回来了,”傅千树脸上满是心神向往,脑袋凑到岑惊鸣面前看刚刚的合照,“之前不是盛传他骂中国人么,其实是那个出租司机诱导他让他教几句用来辱人的英语而已……节奏大师天天搞事情。” 岑惊鸣亲了亲他道:“谣言止于智者。” 和本部工作人员一样,看得出超英们也由衷地热爱这份工作,在自己的位置干劲十足扮演相应角色。小蜘蛛十分话痨,同傅千树一拍即合,叽里呱啦地聊了起来,不停指着身后从漫画中复刻的图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待岑惊鸣站近,还恍然大悟地“哇哦”一声,逗得后面等待的几个女生也笑到不可开支。 两人刚到时黑寡妇还在,等排进队伍,正好换班成了卡魔拉上场。她就像从荧屏里复刻出来的,先是探查环境地走了一圈,接着注意到岑傅两人,快步走到跟前同他们对话。 卡魔拉大致介绍了一下自己,说她初来乍到,目的是寻找拯救所在星球的办法,又心领神会地打量了他们片刻,问:“我想你们本来也不属于这儿?” “您猜对了,”岑惊鸣也用英文回答她,笑着将傅千树头上的耳朵拗了个造型出来,一边半耷拉着,另一边缀着小胡萝卜的则高高立起,“他是兔子星球的原住民。” 这什么脑洞,傅千树烧着脸“喂喂喂”地拽他,岑惊鸣置若罔闻,边笑边一本正经地编了个故事。 说傅小兔有一片葱葱郁郁的小田,某天,从天而降一只遍体鳞伤的狐狸,压坏了他好些胡萝卜苗。原来狐狸是做星际旅行,半路飞碟的燃料用尽,才划破了兔子星球的大气层,掉下来的。傅小兔尽心尽力地医治了他,尽管他和自己见过的所有兔子都毫无相似之处,也从未将他当做怪物。 才高八斗的兔老师擦着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眼镜片儿,给傅小兔讲了许多狐狸这个种族劣迹斑斑的故事,在物种与物种隔离之前,他们如何花言巧语地骗走过冬的粮食,百般刁难,甚至于把兔子们拆吃入腹。老师用血淋淋的经验警告他尽快将狐狸放逐,免得自己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可傅小兔听在耳中,想到的,却是颗粒无收的那次,狐狸用自己的毛皮将他包裹,打造出温暖的严冬。 “走吧,”他把开春要用的种子打包成小小的包袱挎在肩上,昂着r_ou_乎乎、毛茸茸的胸脯,说,“去找能允许我们一起生活的地方。” 在大飞碟里的时候,傅小兔偶尔觉得自己进了一艘船,缓缓、缓缓地划过璀璨银河。但他永远不会孤单,因为一偏过头,就能对上狐狸灼灼的目光——狐狸是不是把银河的水舀进了眼里,才会有那么温柔,那么绵暖的神态? 最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地球。傅小兔很开心,因为这里的红萝卜,简直像天赋秉承,比兔子星球培育出的最最优良的品种还要大、还要甜。更令他惊喜的是,在这个星球上,兔子也好,狐狸也罢,还有不可计数的生物,都可以自由而富饶地共处下去。这时候,傅小兔又觉得自己像井底的那只青蛙了,只有跳出去,才明白天和地远不止他看到的四四方方那么点大。 这些,都是遇见狐狸之后,方渐渐懂得的。 “喔哦,”卡魔拉意犹未尽地笑了笑,“地球太有趣了,我爱这个故事。” “你可真会扯——”傅千树拿胳膊肘聊胜于无地打了他一下,嘟囔着说。 “有空的话,我把它画成一个绘本吧,”岑惊鸣问,“你觉得它好听吗?” 傅千树在大伙儿不约而同投来的目光下,都快把脸整个闷进手里的绒毛偶了。 “嗯,我喜欢这个故事。”他耳朵充血,小小声地道。 直到出了馆,岑惊鸣去洗手间,傅千树站在太阳底下都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他垂着眼帘,东想西想。他自然知道故事下掩着的至为浪漫的隐喻,因此半是回甘,却又半是酸辛。 傅千树满足地长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像有什么针在脖子上扎了一下,他一个激灵,很不舒服地往四周看了看。 怎么老感觉谁盯着我…… 错觉吧。他想。傅千树抬起头,用大大的笑脸迎着向他走过来的岑惊鸣。 ☆、36 杂音 “靠,糟了!” 屈蒙在床上大叫一声,掀开被子,满脸躁郁地扒了几把油乎乎的头发。明灿的阳光拍打过栏杆,高高在上地出示起他又错过了早课的铁证。屈蒙朝着对他不搭不理的空气啐了好几口,翻身下去。 他这三位新室友马上就要大四,实习的实习考研的考研,宿舍整天没人,屈蒙起先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可当没过一周,其中一位面无表情地将屈蒙堆到自己桌上的杂物哗啦啦全扫到地下,他才看出这群人没一个省油的灯。屈蒙不洗衣服,泡开在脸盆里将水都浸成另外一个色,那些室友也跟铁了心同他不分伯仲似的,将换下来的内裤满屋乱扔。 一股浓烈的腐臭刺激着屈蒙鼻腔,他发现气味大抵来源于在墙角堆放了几天几夜也没人收拾的外卖餐盒,登时火冒三丈,狠狠踹了一脚。盒子如多米诺骨牌翻倒一地,汁水漫过已经看不出白色的瓷砖,屈蒙想见室友回房时气急败坏的样子,内心淌着恶毒的快意。 以牙还牙罢了。 当然,一定程度而言,他还得感谢这群声也不吭就走得一个不剩的混蛋。横竖他本来就懒得上课,闹钟都删了,现在不去,还多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屈蒙叼着牙刷,边洗漱边给他最近在追的妹子发微信,那女生老不松口,回得还慢,不过屈蒙想她肯定只是装矜持,更加打蛇随棍。但今天不知怎的,他连发过去五六条,人也不是没看见,屏幕上方却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不一会,女生发来一大段话,中心意思是他们不合适,别浪费彼此的时间。屈蒙正欲再说,消息却发不出去,提示说他被删了好友。 “臭婊、子!” 屈蒙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道。 不合适?借口!不合适会答应跟他去游乐园玩?对了,她那天甚至还带了个玩伴,说是打小到大的闺蜜,两个人又是买东西又是尝甜品,得亏他提防,只让占了顿饭的便宜,否则鬼晓得要被敲掉多少!不折不扣的贱人! 屈蒙愤懑地张嘴,混着泡沫的漱口水全喷在镜子上,他觉得自己倒霉极了,申报的大创项目因为打架黄了,成日挤在一个垃圾场,想出去住吧,家里每月给的那几千还不够塞牙缝的,把个妹吧,还没上成就给跑了! 都是傅千树那个逼! 不就扔了他几幅破画儿吗,犯得着大动干戈?屈蒙眼睛一眯,就像从泥里挖出植物的块jing,开始穷追不舍地继续刨动。想到傅千树连个街边摆指甲摊的都谈笑风生,他想借作业却吞吞吐吐,想到所谓的金身加持,无非是仗着导师喜爱拿了免死金牌,想到傅千树的人际关系、学业成绩、衣食住行——屈蒙呼了口气,攥紧的拳头慢慢摊开。 狗屎!都是狗屎! 不是很嘚瑟么,你还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手上了吧——屈蒙神经质地笑了几声,打开电脑,粗暴地拔下相机的储存卡连接上去。加载完毕,数张照片放大在屏幕上,尽管角度不好还有些糊,但足够辨认面目、解读动作的了。 傅千树在和一个男的旁若无人地接吻。 屈蒙表情扭曲地盯着这些图,似乎恨不得用眼神戳出洞孔来,又好像得到了宝贝,而因此万分迷狂。因为注视的时间太久,抽条的两个身影快变成爬在他眼球的两只臭虫。 得好好琢磨琢磨发到哪些地方,起个怎样劲爆的标题才是。屈蒙佝偻着背,翘起脚,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游走,眼底燃动着疯狂的光。 +++ “树仔?” “嗯?”傅千树把头伸出床外。 天一日日热起来,吕奇正将厚的帘子换成蚊帐,一面拆着一面说:“学生会四点半有个活动,你能去帮忙吗?” 他见傅千树不大情愿,又作着揖求道:“你再考虑一下,实在人手不够,是个慈善募捐,很有意义的——” “行吧。” 说起来这次策划对吕奇确实挺重要,傅千树见他为此披星戴月早出晚归了小半月,于情于理他都受不得对方这么低声下气的腔调。 当然他对学生会没好感也不夸张,但凡稍稍有过接触都很难喜欢上那批人中的某一拨,傅千树之前去救过急,那次又是酷暑场地又闷,连瓶水都没得喝还要被某某部长颐指气使,说到底一个民间组织,哪来的底气摆那么大架子? 只是吕奇需要那个履历,傅千树没资格来多嘴。 吕奇欢天喜地地谢过他,跳下来收拾书包,看了看时间说:“还不下来吗,快迟到了。” “马上。”傅千树晃了晃手机。 吕奇以为他在打游戏还是干嘛,催了声“那你赶紧”进去卫生间放水。傅千树这才将视线移回屏幕,对着那端的人挥了下手。 “很麻烦吗?” “你这也能听到啊。” 岑惊鸣调整着耳机线,说:“不太清楚,但我能猜。不想去的话直接拒绝比较好吧。” “其实倒没那么排斥,”主要不还是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又没在演宫斗剧!傅千树差点要向岑惊鸣大吐苦水,可对上那张脸便不忍再讲了,含糊道,“晚上我就不过去了,肯定要折腾一阵子。” “别喝酒,到寝室要跟我说。” 傅千树拖着声音:“好——啦,我知道。” “聚会的时候不许沾花惹草啊。”岑惊鸣言笑晏晏。 傅千树装作生气地说:“我是那路货色吗!我打人了!”顺势并拢五根手指在手机上一拍,像赏给岑惊鸣一个巴掌,听着对面和自己几乎同频的笑声,傅千树顿时觉得那些烦恼通通不值一提。 两人又温存几句,挂了视频。 岑惊鸣留恋地盯着显示通话时间的聊天泡泡,划拉了几下,快速浏览了一遍两人从早到晚的对话,都是些非常简单的句子,可是他的每一天,全由这些字句组成,仿佛填满他的不可计数的细胞,所以连小小的笔顺都牢记于心。 喜欢上他的那日起,到以后的分分秒秒,都是他的重生。然而这毕竟还不足够,傅千树可以照亮他,但扎在血r_ou_的刺,必须岑惊鸣亲手拔除。 他合上电脑,那里面一个文档编辑好了所有的内容,余秋的口述,始末的记录,甚至聚沙成塔的证据。岑惊鸣像一棵白杨,挺直腰杆,向媒体大楼走去,那里布置好了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待他凯旋,他还得为自己原本允诺、到底未能兑现的言行负责,比如陪傅千树上课,在他的校园走上一走。 ——等自投罗网地跳进了坑,傅千树才发现吕奇另有“yin谋”。 “你不是说占了座么?” “呃,”吕奇挠挠下巴,翻着手机恍然大悟地说,“嗨呀对不住,我才发现我女票说她生理期,跑路了——别不信你看嘛——” 傅千树心累,太不靠谱了亲!他没顾上责怪吕奇,只是没什么气势地瞪了一眼,就在阶梯教室里找位置。可惜,开这场讲座的教授颇负盛名,傅千树快看出花,也没找到得天时地利的前排,只好往后边走。 “吕学长?” “眠眠!”吕奇兴奋地叫了一声,拽着傅千树过去,“你旁边空着?” “对啊,”那个叫眠眠的女生说,“喏,后面也还有一个。” 吕奇一合掌:“树啊你坐吧,我去后面,嗨兄弟,麻烦借过——” 眠眠便把放在邻桌的笔盒拿回去。 傅千树奇怪道:“这个位不是你给朋友占的?” “啊?不是,”眠眠否认,“抱歉,我搁着忘记收了,难怪,我刚还想怎么没人往这儿来。” 吕奇cha嘴道:“来我介绍一下,这是陈眠,我同部门的,今天缺人手的就是她那组,待会麻烦你帮帮她。眠眠,这是我室友——” “傅千树傅学长,”眠眠接茬道,“久仰大名啦!” 傅千树一头雾水:“你从哪儿知道我的?” “我是双特生,我的导师想必你很熟悉。”她弯着一双月牙眼,报了名字。 “涂夫人啊?”傅千树由衷地说,“学妹你好厉害……” 涂导的妻子也在同一领域攻坚,而双特生则是大一入学时自愿报名,学校层层选拔之后确定的,每个专业只有一个名额,这类学生自始至终跟着导师走,等于一只脚已经迈进硕博连读的大门。 陈眠笑红了脸,说:“学长过誉。” 傅千树却是真心实意地觉出一山更比一山高了。讲座开始之后,他边全神贯注地写着笔记,边又单独列出一排问题,打算有空可以跟这位不可小觑的学妹切磋。不过中途,他偏了偏头,恰好看见陈眠在偷摸着看自己。 傅千树倏的紧张起来。 “我脸上有脏东西?”他吓了一条,反s,he性地擦着下巴。 陈眠笑嘻嘻地摇了摇头。 傅千树越想越疑神疑鬼,他佯作镇定自若地继续听讲,却明显感到那道视线非但没有撤去,反而因为他的“投入”愈发明目张胆。 树木又寸树:你搞啥飞机! 奇了怪了:嘿嘿,树仔加油,我看好你哦 靠靠靠靠靠!傅千树眼前被豆大的省略号刷了满屏。敢情他们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树木又寸树:你别闹了行不行我现在不需要女朋友,真的! 吕奇发了个熊猫头,附赠“你哄谁呢”四字。 这时陈眠手机震了一下,她低头看了看消息,脸色一变,犹豫地抬起头,与傅千树四目相对。 “怎么?”他尽量放缓语气。 陈眠咬了下嘴唇,草草说声“没事”,接着便从旁边出去,似乎要找洗手间。 她大概还是发情止礼,究竟是女孩子,连出位都特意避开他,明明他离走廊更近,却不假思索地选了另一个方向。 傅千树大松一口气。 说来也怪,直到下课,她都没再回来。 ☆、37 眠音 mation是j大搭建的匿名论坛,因为无需注册便可发言且没有ip限制,已经在本市高校圈火了起来。陈眠躲在女厕最靠里的隔间,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咬着嘴唇,面色微微发白地拿起手机,凝视着快要从屏幕边缘撞出来的帖子。 这些起着一模一样标题的帖子如丛生杂草,陈眠也不晓得它们霸占了论坛前几页多久,就在她心猿意马地打开网页那刻横到眼前,几乎每刷新一次,都有层出不穷的复制品按照发表时间急速上攀。 论坛在线人数本就很多,片刻,就有对此不满的看客用同样的方法,叫嚣着让楼主集中辟一个帖深扒,免得影响坛子的正常使用。眨眼功夫,便有对应专贴平地拔起,控诉信息工程专业二年级生傅千树的种种劣迹,“私交混乱”、“排挤同学”、“侵占学术成果”诸条,罄竹难主声泪俱下,端的是义愤填膺,似亲见亲历。 不多时,各方便一石千浪地对该生表示了强烈的谴责。 陈眠腿站得发麻,原地跺了跺,才发现自己的牙齿在不停地打抖。那种折磨的声音牵上耳膜,只是她的感知迟钝到了冰点,连字和字的组合,都要花好长时间才能看懂,所以浑浑噩噩,一直没有察觉。 半晌,她反应过来,这大概率是一次步步为营的污蔑。 陈眠填报志愿的时候,很是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场:女孩子怎么就不可以做程序员了?后来不仅如愿以偿,更是成为了年级唯一的双特生,天资卓越的陈眠,始终是有些锐气的。 有一天跟导师吃饭,恰逢她的丈夫从实验室回来,红光满面地把一个文件袋夹在胳肢窝底下。夫妻俩琴瑟和鸣,导师就问他这么高兴,碰见了好事不成?涂教授便乐呵呵地说是自己的得意门生写了篇论文,大二上期才刚过一半呢,科研素质却足够让他的硕士生羞愧了。 观摩了傅千树的研究成果,陈眠才见得山外山、天上天。这个名字的影响因子是那么水涨船高,使陈眠做了逸闻的拾荒者,把傅千树留下的雪泥鸿爪攒在一起,渐渐拾了小小的一箩筐。 有一次,陈眠去上课,意外地看到占了个得天独厚位子的傅学长。 那简直是那个月最生动的一天。学长哪怕坐在一堆装束雷同的人,背对着只留出后脑勺,陈眠也能用眼睛将他单独拎出来。课程进度到三分之二,他举手回答问题,背脊笔直,人如其名地,让陈眠想到早春的树。当他身体随着说话摆动,影子正巧疏影横斜地投到陈眠的课桌上时,她似傻如狂地拿起笔,想要把阳光下的深灰色染上钢笔的金尖。 陈眠用力搓了一下眼睛。 帖子的附件里有若干照片,对方竟然为此用上了单反相机,尽管是偷拍,周围人一团一团地挤入镜头,都不会喧宾夺主,两个男生的脸一清二楚,绝对是认识的人只消乍看,就能给明身份的那种。 但无论楼主如何引导,陈眠惊讶,失落,可没有一丝一毫的鄙夷,更谈不上恶心。画面中的人除了性别相同,俨然与这世间任何一对处于热恋期的情侣无差,甚至比别人多一分无畏。那种心意相通的契合,自图像溢发,令陈眠都不由自主地羡慕起来。 她沉吟片刻,拨通一个号码。 “喂?”那头的男生懒洋洋地接了。 “舒学长,你在信科中心吗?” “在啊,刚过来值班,”舒易其实正浑水摸鱼,陈眠一问,尽管她看不见,舒易还是做贼心虚地从椅背坐起来,说,“哎呀你放心吧,下午活动我肯定准点到,我什么时候掉过链子?” “不是这个,”陈眠说,“是mation的事。” 舒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论坛?前两天刚运维过,就算帝国出征都崩不了啊?”他说着键入网址,密密麻麻的字跑出来,瞌睡立马被赶走了一半。 首页那个总楼持续飘红,舒易飞快下拉着看完,咂舌道:“这不是咱学院那个小高材生吗,被谁整了?哎等等,另外这男的,叫岑、岑什么——什么来着?” 陈眠不明就里:“岑?你认识?咱们校友?” “不,是社会人士,”舒易很肯定地说,“我刚在新闻里看过他。你等等。” 陈眠应了一声,将半透明的通话界面最小化,舒易十分效率地将链接分享到她微信。 舒易没犯脸盲症,新闻中的男子长相和照片统一得如假包换,陈述事实时,他的言语带着一种掷地有声的力量,即便事实激愤,语气也温柔平和,倒更值得人交付信任。而漩涡中心的女主角自始至终没有露面,只是用身着条纹病号服的背影对着摄像头,语音经过特殊处理,仍然含着挥散不去的悲怆。 报道的标题起得甚是触目惊心:f大爆性侵丑闻当事人称被威迫已逾三年!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陈眠于心不忍地说。 舒易苦笑了一下:“只多不少。学妹啊,这傅千树被黑别跟新闻干系着吧?可我看视频将将万转,刚后台查了下,帖子发得还要早个一刻钟呢是个什么c,ao作?自炒?” 陈眠调整着呼吸,乱糟糟的脑子冷静下来,说:“不可能。我觉得是巧合,否则为什么发mation?这个点的流量基本都靠在校学生来带,平台使用率再高范围也很难越过本市高校,就算对这位岑先生,也起不到相应的舆论效应。对方就是冲学长来的。” “……真是惨,”舒易骂了句脏话,道,“谈个恋爱关他几把蛋事,咸吃萝卜淡c,ao心的——你是想让我删帖封ip?那人目的过于明显,肯定不至于蠢到用自己的电脑来发,要是个同行,再菜也懂怎么移花接木。” 陈眠说:“至少先有多少清多少。” 舒易应完,陈眠挂掉电话,左思右想还不放心,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往信科部去了一趟。 舒易正忙活着“人机大战”,见她进来,哭笑不得:“我就这么信不过?” 陈眠摇头,去拿了个水杯,手还有一点余颤,洒了些在桌面上。 “学妹啊,”舒易神经再大条,瞅不出端倪也是装瞎了,他委婉安慰,“天涯何处那啥啥,对吧。” 陈眠发呆地看了他一会儿,舒易快憋得草木皆兵了,生怕她下一秒就会崩溃,正如履薄冰着,陈眠却揉了揉额头,轻笑着说:“行了,快弄。” “成、成。” 两人分工合作,又弄了几分钟,办公室的门被一把推开,来人风风火火地道:“小舒在吗?” “哎!”舒易招了招手,“这儿!” 是他们院新官上任不久的辅导员姐姐,陈眠依稀记得她也属涂教授门下,匆忙打过几回照面。 博士学姐开门见山道:“劳烦你帮个忙,处理下mation上一批帖子。”她脾气挺暴躁,饶是生性如此,要求提得理直气壮,声音却压得很低很低,似乎再放大半分,就会伤害到谁。 带得舒易一大老爷们也轻声细语:“傅千树的?” “对,”辅导员眉头皱了皱,“你从哪知道?” 陈眠浅浅一笑,给她倒了水,说:“学姐坐吧,在处理了。我是涂夫人的特招生,是我让舒学长删掉那些无稽之谈的。” 舒易终于万分笃定那些谣言的可恶,用一种仿佛吞了苍蝇的表情,一言难尽地说:“敢情那帖没一毛真的?” “呸,”辅导员气得不轻,“一派胡言好吗!——你尽管该删删该封封,我猜到是谁——别问,毕竟我也在带你们院,要先遵师德保密。这事得揪证据,你俩别跟旁的说我知道罪魁祸首。” 两个学生连声承诺。 齐心协力之下,mation上傅千树的私人信息清得差不多,舒易又留了一手,将事件相关的几个字眼添加到临时的过滤词库,谁发谁被屏。即使这种堵人嘴巴的做法不大地道,一时半会大家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好在,不少人正拐弯抹角地声援傅千树,且已经有利益相关的同学打着名字缩写为他正名,风波似在逐步平息。 当然,更多的关注点转移到了f大。 “小树男朋友这事怎么说,”辅导员担虑道,“我怕先前发在mation的照片流到各大平台——” 陈眠镇定道:“傅学长不会怕的。我们只要让学校的人相信他的名誉,至于社会上可能产生的那些,诚然对学长来说是个挑战,但我相信他们可以挺过难关。” “就是说喽,”舒易大大咧咧道,“放心吧导员姐姐,男人跟男人谈恋爱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看这年代嘛!” 辅导员白他一眼:“油嘴滑舌。” 舒易耸肩,摊了下手,他滑着手机,读见后来居上的那些帖子里同院系大伙对傅千树的赞不绝口,面露难色:“嗨,这小子是要成团宠啊?你们说我现在去道歉来得及不——” “你犯啥事了,从实招来?”陈眠好奇地问。 舒易苦着脸挠头,又挠下几根头发,哭丧着脸:“还不是去年搞活动,那会你还没高考呢,他室友喊他给帮忙,天实在太热,我就吆喝了几句,被他甩个冷脸,说我装大牌给人看,谁谁还不是学生了云云。” “哦,”傅千树脸上那种不屈不挠的神情简直栩栩如生,辅导员幸灾乐祸,“这梁子算结了,你考虑一下切腹谢罪。” 陈眠提议:“要不你去邀邀功?” “啊?”舒易连连摇手拒绝,“不行不行,眠啊你咋也犯糊涂,咱干的这事最好保密!” 陈眠觉得他傻得可爱,说:“什么呀,我意思是你今天得做牛做马,傅学长指哪你打哪,多殷勤点。” “好、好。”舒易走着,脑门冒了点汗,兴奋地说。 “赶紧的,要迟到了!” 三人有说有笑地出了大楼,朝活动现场的方向快步赶路。日晖染云,霞光之下,三个高矮胖瘦不一的影子在地面延长又缩短,忽地融到一处,像是无名中见得伟大的平凡英雄。 陈眠蓦地回过头,望到枝叶摇摆,金灿灿的一棵树,便释然笑了。 她的心里有一个发芽成长的隐秘的愿望,虽未结果,却从此扎了根,既高大,又温暖。 世间百般无疾而终的暗恋,最好的结果莫过于明白对方值得那些默默无闻的付出。 ☆、38 金色校园 陈眠前脚刚走,傅千树坐姿瞬间变得放松起来,背骨微微佝着,神收回来,听得更有效率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阶梯教室的学生们都有点s_ao动,他扬着脖子望过去,连最前排的几个硕士也在交头接耳。教授不得不拍了几下话筒,以劝安静。 “今天好吵啊,”傅千树扭头说,“噯,吕奇你又在干嘛?” 吕奇十指翻飞,原来已经编写了好几百字,冷不丁罩上他的声音,惊魂未定地把手机往怀里一揣。 “哦哦,”吕奇反应迅速,“他们肯定是饿了。” 傅千树眯起眼,耷垂的眸角被提起的肌r_ou_往里挤。这才几点,下午茶的时间都没到诶,他更可惜自己没抢到好座位了。幸而这时候幻灯片播到了下一张,决意为学术废寝忘食的小傅同学就接着做笔记,吕奇拍着胸口大喘气,继续斗志昂扬地和论坛黑子混战。 讲座在掌声雷动中圆满落幕,傅千树替陈眠收了文具,打算等会活动还她。因为吕奇的乱点鸳鸯谱,他甚至有点心神不宁,怕被多嘴。 可是对方反常地没有咋呼,定定杵在跟前,搞得傅千树只好把他往边上拨了拨,免得挡到光线。 散完场,傅千树惊讶地发现与会的熟人有那么多,他们一个个热情四s,he地和他打招呼,搞得他应接不暇。背起书包的时候,实验室里一个向来冷若冰山的师兄路过,还冲他鼓励地笑了笑,令傅千树简直不好意思了。仿佛他是斩首恶龙的勇士,需要好多、好多的鲜花喝彩,才够凝固一枚封存荣光的勋章。 吕奇边下楼边翻出两个口罩,自己戴上又分他一个。 “这啥?” 吕奇瓮声瓮气地说:“我感冒,怕传染你。” “你什么时候感冒的,”傅千树怀疑起自己是金鱼脑,“我怎么不知道?” “就这几晚风寒了嘛,”吕奇一笔带过,并秋后算账地说,“你能知道个鬼,自己数数有多少天夜不归宿了!” 傅千树险些咬到舌头:“我,我家表哥阑尾炎,我得去医院陪床呀……他一个,一个人来城市打拼,很辛苦的。” 表哥对不起! 吕奇长长“哦”了一声,有恃无恐地拿手肘怼他,傅千树生怕被瞧出端倪,急哄哄地也用口罩遮了二分之一的脸。 直到进了会场,他才反应过来,生病的又不是他,他搞什么防范措施? “学长。” 傅千树耳朵被挂绳勒得难受,解下来,说:“怎么中途走了?” “没办法,这边出了点岔子,接完电话我就赶过来了,”陈眠拿过他手上物件,随口道,“错过讲座,我很遗憾。” “这次的内容确实挺有价值,”傅千树想的细致,“那我把笔记借你吧。” 大概归功于谈了恋爱,尽管今天仅一面之缘,他现在至少能感觉到陈眠眼底的潮涌。就这点而言,傅千树最好在对方未主动挑明之前做冷处理,但他很难对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使手段,把自己当得多么不可一世那样。 陈眠接了厚厚的本子,使用完的纸张鼓起来,把封皮撑得都有点卷了。她随手翻开一页,笑道:“傅学长的字真好看。” 没等他答话,陈眠朝远处喊一声,听到应了,便说:“麻烦学长给舒师兄打下手,我先去别处看看。” 她的手有点抖,好像拿着这轻如鸿毛的笔记本,需要消耗莫大的气力似的。傅千树觉得怪怪的,却说不出怪在哪里,还以为她不舒服,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搁,只傻傻看着。 陈眠眸中莹亮,她深深地望了傅千树一眼,释然笑笑,转身大步离开。 “你小子!” 傅千树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半个字,后头就有人勾住他的脖子:“来来,事情大把的有!” 他被半拖半拽带去后台,喉管呛得咳了两声,认出来面前这个就是学生会里原同他产生了过节的大四的舒易,轻轻推开人,自己按了下肩膀。 傅千树冷淡中夹着戒备:“请问我负责哪一块?” 舒易退开几步,完,傅千树绷着脸点头,自顾地忙去了。 这次活动算得上个小型发布会,的确和公益相关:学校研发了一套教学系统,如果顺利推广的话,将有机会实现让偏远贫困地域的孩子通过互联网,同步观看知名中学的课堂直播,并参与适时的双向问答。虽然运用技术难称推陈出新,但意义重大。 学生会也难免yin盛阳衰,后台比起接应登记之类清闲,但堆满杂物,大型的不敢让姑娘们动,傅千树就把自己一个顶两个用。 他正端着一个高过头顶的大箱子艰难移步,前面立上另一对脚尖。 “麻烦让让?”他吃力地说。 舒易顺手接过,行云流水似的说:“我搬就行,你歇会儿喽。”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快步走开。 傅千树拿因负重过久而显得发软的手,揩了揩汗涔涔的鼻尖,方才困惑地发现舒易今天也没像上次那么趾高气昂。半晌,舒易步履轻快地从外边回来,扔了瓶可乐过来。 傅千树一把握住。 “辛苦了,”尽管有些躲闪,舒易的语气仍然诚挚无疑,“还有,学弟,上回那事——对不住啊。” “哦,”只怔了须臾,傅千树心中便一片澄明,“没关系,说来我语气也太冲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笑着碰了碰拳头,恩仇一笔勾销。 一切流程走得颇为顺利,等校长准备发言,已经象征着尾声临近。 大学校长通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料他出席了这次活动,傅千树伙着几个同学,在关掉灯变得黢黑的后台往前挤。舒易见状,把帘布掀开了一个角手里捏着,好让光漏进来,大家也能瞧得更清晰。 校长西装革履,英姿笔挺。他调了一下音量,微笑着朝座无虚席的台下道: “在我上学的头一年,天道酬勤这四个字就像牛顿三大定律一样,可信地挂在所有督促我认真学习的人嘴上。升初毕业那年我的语文没能及格,并且悲惨地持续到了我十七岁大考那回,是以我终究明白,人之兴趣迥异,非强力所能及。 然而我今日却能占在这里,以一校之长的身份霸占这支麦克风,已够说明性格差别并非阻碍成长的因素,而在乎其他。当你丢弃那根聊胜于无的铅笔头,而衣着褴褛的孩子视若珍宝地拾起,呵着热气拭去沾在上面的尘埃时,或许在座就能明白,将人区分为三六九等的究竟是什么。 因此,一个当代意义上优秀的年轻人,在享受完资源后必定能同时习得如何去反哺资源的技巧,并坚守光芒明媚的本心。” 乌压压的后台不知不觉没那么闷慌,傅千树专注地听着讲话,有一个身影自他心目中逸散,在空气里勾勒成形。 “……理当警惕自视过高。浓度在水平线之上的满足、嫉妒、嫌恶,会让你遗忘造就身康体健、幸福安乐局面的社会根源。所以我鼓励学生发声以及诸如此类的行动,为那些眼界被局限于僻远一隅的孩子,平静生活被搅碎一团的苦主,或者无法在阳光下拥抱的伴侣。 当然可能存在阻碍。譬如连这套系统,研发组的几个老师起初都可以为网络问题熬秃了头。但只要你在向上行走,光芒便会布洒四野。 望大家以温柔回馈温柔。谢谢诸君!” 等回过神来,傅千树笑得嘴角咧开,手尽管拍到发红,也没觉着多疼。 “我发现学生会的人也没想象那么差劲哎。”走出去之后,傅千树跟吕奇感慨道。 “戴上戴上,”吕奇又拿着那个丑乎乎的口罩催他,听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兄弟,我也是学生会的,咱能别地图炮不?” 傅千树拧着眉毛:“不戴!” “嗨你不花粉过敏吗?” “哦,”他看见前面一排排花树,这才想起来,倒要感谢吕奇未卜先知了,“行吧。” 似乎是垂丝海棠。 可能是这一季气候有了什么改善,快到夏天,也才将将开始花落。 吕奇盯着他,直到确认傅千树全副武装,忽的说:“哎,你是不是找着对象了?” “啊?”傅千树吓了一跳,见吕奇一脸“你当我是猪吗”的表情,坦白说,“嗯,对、对啊……” “草,你要瞒我瞒到天荒地老啊!”吕奇气得跳脚。 傅千树无奈地笑:“原谅我吧。” “半个月奶茶。” “成交。” 吕奇做了个鄙视的手势,装着对他爱理不理的样子,酷酷地双手cha兜,哼着小曲走了几步,回头道:“树仔,恭喜你,要加油啊!” 傅千树一怔,也不知想到什么开心事,扬起嘴角,大声应了一句。 “你俩说什么呢,快点!”陈眠等人在前头喊道。 吕奇拉着他,敷衍地应着:“来了来了!” 傅千树被吕奇拽着,几步路搞得像竞走。他心里突然有预感般地侧过头,正好看见夕晖下染了个色的,他们系的那座第二教学楼。 黄昏之中没了平日校园传说那种怪乎其怪的气氛,端的是方正可爱,像搭起的一座姜饼屋。从此处出发,他去长大,去恋爱,工作,和喜欢的人并肩战斗,成立一个长长久久的家。 ☆、39 部门人多,乌泱泱坐了半个烧烤店,等吃完,尚有人提议要去唱歌续摊。傅千树一看刚过九点,说什么都不愿意再跟着了。 “那我也走吧,”有个声音从七嘴八舌的讨论中冒头,“和你一路可以吗?” 可我不是回学校啊,傅千树见搭话的是同级一个女生,骑虎难下地不好推拒。吕奇压着他的肩膀,主动道:“我带你吧,他家里有事得走一趟。还有没一块的?”说罢了然地冲他挤眉弄眼。 他这一提果然又凑上几个人,聚着研究打车软件去了。傅千树这才站开几步,给岑惊鸣打电话。 说来还是他预告的晚上会忙,但岑惊鸣竟然按部就班到至今都音讯全无,他也不晓得是夸听话呢,还是埋汰对方不解风情。 而且他心里读了近十秒还不见反应,“嘟、嘟”的声音一消失,傅千树那个“岑”字刚喊出来,下边的内容就塞回了肚子。敢情是时间到了自动挂断啊,他不信邪地又拨一个。 就在他以为这次仍是竹篮打水的时候,通了。 “喂,小树。” “惊鸣!”傅千树挂了油瓶的嘴角重新高扬,“你在忙吗?我这边完事啦,去找你好不好?”我们半个星期没见啦。 “嗯,”岑惊鸣听上去透出一层疲惫,笑着说,“今天我不在家,住的酒店,你先寻个地方坐坐,我想办法接你?” “酒店地址?”傅千树听完,调出百度地图看了看,道,“离我这不远,走路都可以哎……别折腾了,这次换你在原地等我。” 他结束通话,吕奇那边安置好了在等车,过来揶揄他道:“准备见你那——呃,‘女’、女朋友?”啊啊磕到舌头了好痛! 傅千树点头:“谢谢你解围,吕奇。” “嘿嘿,我够兄弟吧,”吕奇摸着后脑勺笑,反应极快,“所以南门的饭馆是不是也随便我挑了?” 傅千树控住力道擂了下他胸口,转身,按指引过到另一条马路。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9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10节 格子衫和星空甲 BL 作者:广式煲仔饭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10节 这个月份夜间的空气说不上干爽,甚至是带着粘密的潮润,温度又高,将将二十分钟的脚程,便从大张的毛孔逼出汗来。傅千树未曾看天气预报,不知这样憋人的氛围,明日是否落雨,如果大水倾盆,第一节课会否迟到。他途径一处施工地带,没设街灯,只在未成的建筑上橘光明灭,像灯塔。 傅千树孤勇地跳过小坑,深一脚浅一脚从那一带踩出来,这天的天上甚至没有月亮。 他发微信:我到啦! 傅千树本来想进酒店大厅,手机都没收就被路边的炒栗子勾去了三魂。比麦芽糖还甜腻的香味在大街小巷发酵。他咽了下口水,忽地觉着烤串和火锅一样是撑饱了还能再来两口的食物。他刚吸了吸鼻子,有人就将他腰一揽往旁边带。 傅千树吓了一跳,条件反s,he地在对方怀里挣扎,脑子走马灯似的播放社会新闻,他活鱼一般扭来扭去,兀然颈子抬着,嗅到隐约的草木香,立马门儿清地由着人摆弄,笑了起来。 傅千树拿下臂掩着脸,吭哧吭哧地笑,笑得整个人都在发颤,索性装成瑟瑟发抖的样子,可怜巴巴道: “你,你是谁,劫财还是劫、劫色?” 岑惊鸣戴了帽子,帽檐下又兜上口罩,好似经不得风,又像电视中演的哪位大名鼎鼎的学生侦探。他的眼睛里蓄着一把火,亦入戏地压低声音说:“少废话,全给我交出来!” 傅千树生动的五官快挤作一团,颤巍巍地把从头到脚所有能掏的兜掏了个遍,只翻出几枚干瘪瘪的硬币,还有糖,当时陈眠抓了一把给他揣着的,柠檬桃子荔枝等口味应有尽有,他手掌不大,用掌心包住,却从指缝接二连三漏出来,岑惊鸣只好给他拢着。 “给你,”傅千树乐呵呵地说,“随便劫,我都给你。” “就这点,还不够塞牙缝的。” “那——”他眨眨眼睛,拉住人,用打商量的口气说,“再摊个我,够不够?” 弄不清是不是洒水车刚经过,这处窝着几个低低的坑洼,岑惊鸣引着他到的地方已经是街道的静面,路灯的亮度更加稀薄,映得水滩像人造的一地星光。 他一垂头,拉下罩面,含住了傅千树的唇。 岑惊鸣的动作太快了,以至撕开一种天地不顾的狂乱,听到由远及近的自行车铃,他推搡着傅千树往黑暗的更深处。其实上边楼层还不少窗户点着灯,但三楼以下就是乌漆漆的了,沉浸在吻里的傅千树没心思看,只模糊感觉到有什么完美地辟出了一片光线死角,任由着底下的天雷地火,惊心动魄。 “不要——” 他当然是不大能经受住,便觉得肺部的空气所剩无几,从齿间泄出小兽软弱的求饶。 可岑惊鸣却生出卑耻的满足来,看的见的看不见的,听得到的听不到的,统统绕开了脑子,像温度过高后化开的蛋糕,奶油涂层和其他装点抹成色块。他也不在乎周遭的类属,海市蜃楼都无所谓,只要眼前这个人是真的。 喜欢是真的甘于捧出自己是真的,他过分到这个地步也只是抗议几声,哄小孩子似的给他一下一下顺着脊背在拍,他们两情相悦,他还有何踟蹰? “对不起。”他说。 岑惊鸣把人放开了,口腔里还漫着一丝铁锈味。 傅千树其实很粘人的。连他猖獗如此,依然贴上来,蹭了蹭岑惊鸣的颌骨。 “你怎么啦?” 然而岑惊鸣没说话,或者是还没想好要怎么讲。他开了手电筒,小心翼翼地照着傅千树的脸,因为光线太直接对方闭上了眼睛。 不是特别严重,稍稍显得红肿,嘴角处破了皮,渗着沾了水光变作淡粉的血珠。 傅千树睫翼翩跹,头微抬着,切断了视觉有点紧张,仿佛还在期待他落下啄吻。 但岑惊鸣只是轻轻帮他抿去血痕,说:“跟我去吧。” “噯?”傅千树有点失望,还是乖巧地应了,“好的。” 他手机却响了,傅千树说着“等一下哦”就要去接,可惜连来电显示上的备注都未看清,机子就发出一声“嘟”的低电量警告,罢工了。 “是谁,拿我的回过去吧。” “没瞧见,”傅千树说,“算了。回房再充。”出饭店那会就已经标红了,他又一路开着导航,能坚持到岑惊鸣找着自己已是侥幸。 岑惊鸣只说:“走。” 傅千树很想问他这么热的天干嘛做此装扮,话到嘴边,又预感到一些事情,乖顺地跟在旁边。 岑惊鸣知他心神不宁,扣紧了牵人的五指。 进了屋,傅千树站在玄关,扶着墙想把鞋脱掉。岑惊鸣订的房间一点都不逼仄,配备沙发、写字桌,等宽的阳台,甚至进门就有做饭需要的灶。 他毛手毛脚地要直接把脚从鞋里挤出来,岑惊鸣去而复返,拿着纸拖鞋放在一边,蹲下来要给他解鞋带。 傅千树脸一红:“哎别别,我自己来。” 岑惊鸣捞住他的脚腕,轻轻摇了摇头。 “你怎么啦?” 傅千树只得由着他,把问题再说了一遍。 “是我的错,”岑惊鸣终于说,“对不起,小树。让你背了这么多骂名。” “发生什么了?” 岑惊鸣深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你实话实说,必须告诉我,”傅千树急道,“不然我真的生气了!你不是说什么都不会瞒着的吗?” “我不瞒。”岑惊鸣笃定地回了他一句。 他把手机解锁,拇指滑了几下,递过来。 傅千树看得入神,连岑惊鸣给他换好鞋,把牛仔外套挂到衣撑上,又领着他坐下,倒了杯温水,一概未能注意上。 “这些——” 傅千树又上了遍mation,岑惊鸣给他看的截图里那些帖子不翼而飞,倒是被余秋的事情屠了版。他点开浏览了几页,自己只是作为捎带一提的配角出现在只言片语中。 他头脑渐渐理出草蛇灰线,沉稳道:“惊鸣,这个挑事的和你们的谋划应该没什么关联,只是要报复我,正好跟着凑一块了。” “不是没错,”岑惊鸣说,“我也有责任。” “什么责任?”傅千树不解地望着他,“不应该亲我?不应该带我出去而不是关在家里?还是干脆不应该跟我在一起?” 他语气过于冲了,自己也知道,偏生低不下头来,软言软语再相说。 岑惊鸣坚定地否决:“不是。” 他摸了摸傅千树的头,他没生气,还在淡淡地笑着,只是笑容中有着不轻易显山露水的灰败。 “不应该没保护好你。”他道,“如——” 傅千树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 他噌地起身,扑了过来,将岑惊鸣带得撞到了床上。 岑惊鸣惊讶于他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正离开一些想坐起来,傅千树爬到他两腿间,二话不说狠狠吻了过来。 ☆、40 也无风雨 岑惊鸣擅于照顾他人,又将着身心全交予傅千树一个,体贴近乎放大成纵容。 对于一些小习惯,他记得仿若铭刻,比方说傅千树一紧张,话就会多起来。 “想什么呢,”他的□□正顶着一方圆润的膝盖,岑惊鸣抬起自己,后背硌在床栏凸浮的雕纹上,他笑着摸了摸傅千树的头发,那柔软中还浸了夜色微凉的潮澜,像刚走出回南天,“要不要换我来?”便主动将已然半硬的物件送得贴近。 “美得你,”傅千树道,“机会难得。” ☆、41 春和景明 第二天,傅千树正大光明告了假,发微信给吕奇,让帮记老师讲的内容。他抱着被子听语音的时候,旁边床铺只少许的余温,桌上早点倒是格外热乎。 岑惊鸣出了浴室,系着酒店的浴袍,眉骨侧的墨色洇开,发端shi软。帘外日光溶溶,傅千树坐姿极不安生,笔直的腿伸半条出来,为蛋黄色均匀涂抹,在视线中一勾一晃。 他将身倾去,轻轻搭上对方红痕犹布的膝头,这曦景的功效倒像爽身粉,手下触碰的肌肤寸寸滑润,溪涌一般地颤动。傅千树把眼合上,却没等来迟到的吻。 “唔!”他半是生气地踹了一下,叼住被塞进来的牙刷,满嘴甜莓味儿。 但牙刷是新买的,不同于酒店那些旅行套装,后者劣质得回回能把人牙龈刷出血来。也不知自己醒前岑惊鸣偷干了多少事,他后面干干净净,对此却印象全无,只得感慨岑惊鸣使起心来能把人宠上天。 岑惊鸣见他不动,怕久了把牙膏沫误吞下去,道:“背还是抱?” 傅千树挂着一脑门问号把他瞅住。 直等听清了,他才像很是为难地问:“哪种比较占便宜呀?” “我建议用抱的,”岑惊鸣眨了眨眼睛,“趁我还有力气。” 傅千树“哦”了一声,托着下巴拿眼把他从上往下细细刮一遍,忽地一笑,大大方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岑惊鸣摸着有几块ji,ngr_ou_,可毕竟傅千树个头也过了一米七,先把人抱去洗漱,回来还没够着餐桌,他两个就重心不稳地摔倒在沙发上。 “哈哈哈,你个菜ji!”傅千树轻盈地跳下来,自顾着去吃他的了。 昨夜的折腾消耗过大,傅千树风卷残云地啃了仨包子,速度才开始慢下来。岑惊鸣没吃多少,拿着电脑不停在敲什么。 傅千树料是和余秋案件相关的内容,他手机搁床头充电,便咬着吸管探头想看屏幕上的,谁知岑惊鸣下意识就将手里笔记本移了一下。 搞什么,傅千树脸唰地黑了。 “讲什么的都有,”岑惊鸣苦笑道,“我不大情愿叫你看见。” 傅千山把椅子拖过去,只说:“手拿开。” 他将掌心摊开按在岑惊鸣的后背上,边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一边顺着固定方向柔和地拍,好像因为他受了委屈,必得这样哄慰着才能舒心。 那些不堪卒读的垃圾话有嚷嚷女方早时干什么去了的,有发酸说当小情儿不知收了多少好处,定是分赃不均才设计让男方身败名裂的,还有老神在在地等反转的。 傅千树瞧得牙痒痒,幸而打开网页里还有一个是学校承诺停职当事人,并彻查此事的声明。 “何不食r_ou_糜!”傅千树冷笑一声,骂道。 “舆论场,是这样的,”这下岑惊鸣反过来给他顺毛,“看看是为了不至于打没有准备的仗,没必要较真儿。” “你也就说得好听,”傅千树道,“不然干嘛同人商量万一我那帖子传出去得如何如何?” 岑惊鸣叹了口气,揉揉他的头:“你眼睛真尖啊......” 他确实在意那条帖子的消息源,如临大敌地和喻宵详尽谋划,不单单是担心公众在性向问题上穷追不舍,让别有用心的人遮蔽了攸关真相的主要矛盾,更是不忍让傅千树因此暴露在偏见的视野下。 一旦念及那些呛鼻的尘埃将沸沸扬扬地蒙上他的至爱明珠,他便怒火中烧,根本顾不得半分的理智。 “我没能保护上小秋,”岑惊鸣痴痴地望着傅千树,很轻地笑了笑,说,“也老是牵挂着,万一又伤到你怎么办才好。” 你在床上这样那样的时候怎么就不怕我受不了,傅千树气到模糊,他手指紧紧攥起,一半的脸退到帘布往后,动容的表情被暗影掩藏。 所以说男朋友太懂事也不行,这句话引爆了胸腔中的酸涩,傅千树想同性恋又怎么了,你还不得赚钱挣饭吃,我仍照样学习不挂科,以后聊起当初如何走到一块,那个乌龙是多幽默的开端。过了四十我再厉害也有脱发危机,你哪怕成声名在外的大画家,回了屋如常洗手做羹汤。 那为什么两个男人就不可以。 “你要真于心有愧,”他眼底微微泛红,又心疼又倔强,“等见家长时我爸罚跪,你得陪我一起。” 三天三夜你也得迎难而上。 昨天的衣服皱巴巴揉在地上没法穿,傅千树披的岑惊鸣的一件衬衣,出于准备不周或者别的什么,说没有适合他的裤子,所以他只好欲盖弥彰地光着两条腿。 傅千树说完,干脆啪嗒把电脑一盖,衣料窸窣间坐到岑惊鸣身上,因为来势汹汹险些没坐稳,身体向后倒,被对方一把圈住。岑惊鸣心领神会,纠缠他的舌尖,吻到缠绵。 傅千树气都喘不畅,待回过魂,岑惊鸣竟然在认认真真给他系衬衣上的纽扣,以免让那些放纵的证据过分张牙舞爪。 “我今天嘴好笨,”他招认道,“惹男朋友不高兴。” “不止,昨天也没高明到哪儿去,”傅千树撇撇嘴,揽着他说,“累的苦的算我一份,别老抢着做孤胆英雄。” “——是。” 两人像电影刚散场地静了一会,傅千树感觉浑身那些原本调动起的情绪都淡下去了,才说:“今天有什么打算吗?” 岑惊鸣摇头,说:“懒得应付那些一窝蜂的记者,该说的已经说够了。小秋那边有喻宵。房子暂时回不去,好在酒店方便,等会再去买点用的。” 傅千树想到他昨天那身行头,道:“他们要找的话也是找得到的。” “这么不光彩的调查行径?不至于。”岑惊鸣安慰他。 傅千树应了一声,才顾上害臊,讪讪从对方身上下去。 “f大反应还算快的,”他靠着岑惊鸣看重新立起来的屏幕,“——要是那时候也能这样就好了。” “不是没查,”岑惊鸣说,“但小秋不愿,证据不足。她以为忍气吞声至少可以保我顺利毕业,当然——钱知希确实这么承诺过。” 结果他们皆知于心,岑惊鸣没有妥协。 他折了翅膀,众叛亲离,简直如同放逐到了行刑地。但岑惊鸣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再普普通通的一份工作,坚持到极致照样脱颖而出。 他自成星辰。 “都过去了,”岑惊鸣切了个窗口,边跟人回话边道,“不如此,或许还要等好久才遇见你。只是若我再强硬三分,小秋能免遭不知多少的罪。” 他前一句语气寡淡,提到余秋,自责的心绪转浓。 他仿佛能听见傅千树的心情,手指勾画对方眉眼,轻声道: “我很少怨天尤人.......小树,老天爷可能早把我这缺点看在眼里,因此派你来心疼我。” 怎么一到谈情说爱这家伙的嘴就这样会叭叭!傅千树只好不甘示弱地在他脸上胡乱啃了一口,用一种老大罩小弟的语气调笑道: “好,疼你。” +++ 一没课上就有种不真实感,傅千树说为免游手好闲我们出去走走,兔子似的窜开了,实际在躲岑惊鸣那太过明显的□□的眼神。 结果变戏法一样地他又有裤子穿了——傅千树剜了对方一眼,啊啊啊真的好难不生气! 岑惊鸣心思多,就喜欢一个人担着,其实到很久的后来,他这毛病都很难改,比方单枪匹马找他爸谈两人的事,偷偷摸摸筹办求婚,布展哪个环节出问题了自己几个日夜不休息地去完善——姓喻的拉傅千树去搞什么bottom联谊会说逞能是攻方的通病,收获一枚狠狠的白眼。 虽然他自己也很多不足,夏天怯热想剃光头,冬天总忘了抹护手霜和面霜,冻得鼻尖红红脸上生疼。送东西时总能天马行空,多年水平都未超过当年买的那个镯子,甚至挑戒指那会要攒钱买鸽子蛋(信誓旦旦说岑惊鸣就喜欢那样闪亮亮的),全仗对方多担待。 过日子嘛,总是这样的。 不过这会儿他尚且有点窝火,觉得明明可以恃宠而骄,偏生让岑惊鸣蒙混过关了,腰一边痛一边想要么还是得罚。 岑惊鸣挑了很多日用品,甚至说酒店的煮具不干净,买了一把便携式电热壶。相比之下傅千树像个卖萌的,不停往购物车里扔零食。 他拿了一罐椰汁回去找岑惊鸣,对方正在选几个皮薄r_ou_厚的香橙,装袋后拿在手里,脸上布满笑意在人来人往中找傅千树。这么多的干扰,他的视线却在最初的迷茫后,迅速执拗地锁在了一个固定的方向。 傅千树就决定罚他在原地站一会。 他认真地数完秒,认真地在决定原谅对方的时候,快步走了过去。 +++ 两人买完东西刚出超市门,傅千树的手机响起来。 “喂,爸?” “喂,”傅程的声音传过来,“昨天怎么没接电话?” “没电了。”傅千树看了一眼岑惊鸣,捅了他一肘子,心虚道。 “你朋友的事我看到了,”傅程说,“方便现在联系他吗?有一位教授想和他见见。” 傅程报了学者的名字,傅千树点点头,重复了一遍,见岑惊鸣眼睛忽地无限亮,便了然地替他答了: “他就在我身边,请问教授何时有空?” ☆、42 虹 一月半后。 和岑惊鸣在一起之后,日子过得飞快。好像昨朝还处在回南天,收的衣服必须拿风筒吹干才能挂进柜子,今夕的落日,就炽烈地烘化了沥青大道,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栀子花香。 傅千树鞋带开了,毫无所察地踢踏了几步,岑惊鸣拦了一下,接着无比自然地把手里拿的东西给傅千树一塞,蹲到他的面前。 他俩刚刚还勾着小指,现在又这样,傅千树有点吓到,脖子往下的部分僵得笔直,脖子朝上则在左看右看。桥头几个穿学士服拍照的毕业生,灯杆边路过一对分吃烤冷面的情侣,他端着岑惊鸣那支甜筒,没有谁要刻意地瞥过来一眼,因为从来就未格格不入。 天实在太热,给一根鞋带打结的功夫,冰淇淋就融了不少,濡着傅千树的指弯,他只得赶紧在吃过的地方又舔了一口。 “哎,”岑惊鸣站起来,笑着说,“又抢我吃的。” 傅千树递还给他,有理有据道:“你的就是我的。” 岑惊鸣笑了笑,比了个大拇指,顺势贴过来,为他揩去嘴角的奶油。 两人当饭后消食一样,优哉游哉地晃到二基楼下,傅千树去交材料,上楼梯之前心里一动,扭过头往回看。岑惊鸣坐在长椅上,好像正给人发讯息,灵犀相通一般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弯着眸子冲他挥了挥手。 他们师门要参加一项编程竞赛,终轮地点定在国外,申请签证的部分资料傅千树还没给齐,今天一并补上。 涂教授一直对他青眼相待,谈及近期发现的问题时也是鼓励居多,一来二去反倒傅千树先不好意思起来。 “老师你再夸我就要飘了……”他帮着简单收拾了桌子,说。教授的办公室和他人一样不修边幅,很多寄来的期刊都没记得拆,摊了一屋。 涂教授端了浇花的水壶,赞许地望着他,似乎三分欲言又止,最后郑重地拍拍他的肩膀。 “好啊,你们又在实验室吃外卖!” 傅千树关了门,闻着满屋的冒菜味,说。 陈眠正给人分筷子,对着他做一个扯拉链的动作,示意隔墙有耳,傅千树不由自主地降低声音:“学妹你怎么来了?” “送福利啊,”陈眠从善如流地说,“来探视你们这些被碧油ji折磨得形销骨立的码农。” “碧油ji?” “就是bug。”舒易解释,他的嘴被辣得红彤彤的,气若游丝地说,“不行了,如果上天再给我个机会,我一定不会来给老涂卖命——” 陈眠拿滚烫的血旺塞他:“吃你的吧。” 傅千树瞅着两人的互动,如同醍醐灌顶地明白了什么。 “小树最近颜值上升好多哇,”这次cha话的是兼任辅导员的博士姐姐,“我喜欢你这个帽子。” 傅千树受宠若惊地答了句谢谢,想说这得多亏我那个ji,ng致的男朋友,又无法光天化日地炫耀,憋得好生难受。他也蹭了几口鲜香热辣的嫩牛r_ou_,嚼到一枚花椒籽,麻得舌头都软了,陈眠抽了包纸给他,傅千树拿手呼呼扇风,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距离近了,他才发现陈眠胸前别了个小小的彩虹徽章。不仅如此,组里每一个人竟然都有,只是一些卡在背包,有个很喜欢动漫的学姐用绘着人物的骨碟,和她的心头r_ou_们摆到一起,博士学姐则编了一条五颜六色的手绳,像是约好了的。 “这是——?” “哦,”陈眠反应过来,率先道,“今天是图灵诞生的日子呀。来,也给你一枚。” 其他人怔了一下,七嘴八舌地应和起来。 傅千树扯着衣服下摆,方便陈眠给他弄好,等女生离远,垂头惭愧道:“这样吗……嗨呀,我尽给忘了。” “你们干什么呢?”涂教授先是探了个头,打量乌压压一房子人,迈步进来。 知法犯法的学生们正襟危坐,余光瞄着还没来得及销毁的罪证,猜到八成得挨批了。 然而涂教授就像鼻子和眼睛同时失了灵,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傅千树的胸章,环顾了一周,问:“是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吗?” “对,”傅千树赶忙接道,“是图灵的生日。” 大伙屏住了呼吸,舒易好似猫被火燎了尾巴,屁股攒劲儿地在凳子上挪来挪去。 “哦,这样吗,老了果然记性不好,”涂教授短暂的一愣,笑得颇为宽和,“计算机之父是一个勇敢而伟大的人,纵使和世俗逆流而上,也在所不辞。你们这些小猢狲,口头念着没用,也得把人作榜样才是。” 傅千树紧张地点头:“会的。” “走了啊,吃完记得收拾。”涂教授笑呵呵地说,也从多的彩虹章里随手拣了一只,边走边戴上。 发现那一天其实不是图灵诞辰,已经是暑假期间,那时全组学生都在旧金山的土地上,将将蝉联acmicpc world final的冠军。这是一个讲究配合的团队比赛。年纪最小的傅千树被热热闹闹地拥在中间,他的手由于兴奋不停地颤抖,于是四面八方又伸来无数双手,与他一起坚定地把着奖杯,高高举起。 他侧过脸,看到在封闭集训期间,朝夕与共的年轻而热忱的面庞,那些清澈的眼睛皆倒映出他的影子。 傅千树由衷地想,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团队。 不过那天他只是帮着打扫完卫生,急急忙忙地下楼,去找等候多时的岑惊鸣。 对方站在布告栏前。 “嘿!”傅千树神出鬼没。 可惜的是岑惊鸣没被他吓到,他转过身,后背正好遮住了张贴的告示,说:“来啦?” “嗯嗯,你在看什么?” “哦,”岑惊鸣浑不在乎地说,“一个新公布的处分通知。你们院有人涉嫌诽谤同学,以及买卖论文,已经强制休学了。” “啊?”傅千树大吃一惊,“谁呀?” 岑惊鸣对此漫不经心:“不清楚,那名字从没听你提过,可能在你隔壁专业。” 傅千树看他挡着,有意踮起脚尖,抬了下巴,不等他睨见半个字,岑惊鸣牵住他的手腕:“走了。” “行、行吧,”傅千树只能打消了好奇,说,“不是信息工程的就好,我们专业可是数一数二的呢——唉,不过人渣哪儿都有。” 他先是好笑,因为岑惊鸣少有这么——唔,霸道总裁的样子,态度一强硬就让他又新鲜又兴奋。一阵风扑过来,他又突然意识到,那通知单上累累罪名,和当初强施于岑惊鸣的何其相似,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有些小事,过了再久,尚且存在应激反应,何况如此一劫。 六月的傍晚,校园洋溢着花草香味,shi润又翠微。傅千树紧跟慢跟岑惊鸣,发现离得足够远了他才缓下脚步,有点老成地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岑惊鸣看过来,盯着他拧巴的五官,揉了揉他的耳朵,“怎么不开心了?” 晚风灌进衣领,像放进一条摇尾巴的鱼,凉滑地拍打着皮肤,倒也不会闷热。 但傅千树还是有些堵,招认道:“我不好,不该策着你看那个处分通知,没及时……没能考虑你当初的心情。” 岑惊鸣听完笑起来:“不是的,你误会了。” 只是无论他如何缠问,岑惊鸣都不肯多说了。 傅千树情不自禁地想,要是这世上有和游戏中一样的武学秘籍就好了,他一定要找一本封面写着读心术的,学会了来对付岑惊鸣,哼。 或者还是等年岁过去,他到和岑惊鸣势均力敌的那一天,他可以端着长长的望远镜,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抵达对方心脏。 这个谋算要捂在心底,不能漏给对方哪怕只言片语,毕竟岑惊鸣太会说话了,真听到,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哄他。揭开甜言蜜语,去窥探他内心深处隐秘的渴望,无论是有多蛮不讲理见不得人,傅千树都会去满足。这样想来,也归得上他们独一无二的情趣。 “行了啦,”傅千树说,“张教授不是邀请你考他的研究生吗?来年你就可以继续未完的学业,而且就在j大对面,只要一声令下,我随时随地就去找你,多好。” 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 “嗯,”岑惊鸣说,“去吃南门的小炒?今晚去我那睡吧,明天一起去接小秋。” 余秋不日便要出院,两人约好陪同她办理手续。 “好啊。”傅千树有意另起话题,半骄傲地刻意挺了挺胸膛。 “这是什么?”岑惊鸣很是配合地问。 “你明知故问哦,”傅千树说,“彩虹徽章啊,今天是图灵诞生纪念日,图灵你记得吧?” “嗯,是你们领域鼎鼎有名的科学家。” “他也和我们一样。”傅千树想到那桩沉重的历史,声音难免低了下去。 “不一样。” “啊?”傅千树笑了一笑,“也是,我这水平哪能和伟人比。” “我的意思是,”岑惊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会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他这样目光灼灼,比已经点起的灯,天上的半钩蟾月,皆要更亮些许。傅千树被瞧得满面通红,不敢和他对视,于是想抬手把那双罪魁祸首的眼睛盖起来。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岑惊鸣率先识破他的局,抓住他的手放在胸前,绵长地亲了下来。 他们在校园广场的中心接吻,遥远处传来音乐社排练时鼓噪的吉他声,近处,一张重复播放宣传视频的电子屏不断闪烁,照到一些未干的积水。 那水面上同样交错着璀璨的虹色。 ☆、43 星月(全文完) 余秋出院这日,确有几个滋事的媒体,苍蝇嗅了鲜r_ou_似的蹲守来,然而毕竟正事上喻宵靠谱得恰如其分,对外声称择日将安排正式的专访,使了些法子,让余秋平平安安地离开。 来接她的人不多,当日伙着蹭课的闺蜜,瓜子脸的、因了她才逃过一劫的小学妹,余秋在过门时脚步一顿,酸着鼻头替母亲拨去颊边白发。傅千树掬了一大捧花,晨间嫌玫瑰太艳,雪球馥郁,在架子前踱来迈去,犯了选择恐惧,岑惊鸣便将各式搭配成束,光芒映s,he下仿若宝石流霞。 这个把月当事二人过得皆不容易,学校官博下谩骂一片,随着余秋的挺身竟也有几位师姐告以相似遭遇,一时星火燎原,因着姑娘们早已有了新生活,便如雪中捧炭,难能可贵。哪怕孤立无援也不要紧,此桩旧案开庭在即,腕上的伤结了痂又脱落,余秋带着笑意的眼中自拧着一股力量。 岑惊鸣回了趟母校,事情虽水落石出,却不知他拒绝了什么,仍说要好好准备冬天的研考。傅千树没去盘问,又下单了几本政治习题册,支付页面转完之后起身,去把岑惊鸣画的钢笔淡彩装了个框。 那是一张速写,离离坪草,流水淙淙,建筑高顶与落日交接。他被从后背拥住,满心的喜悦叮咚作响,须臾化入静水深流,由落地窗望到川流不息的大桥时傅千树想,岑惊鸣作画时看到阔别已久的校园,那种心情和此时此刻的自己或许相差无几。 说来一是ji,ng力有限,二是早作安排,岑惊鸣对店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出勤率还敌不过亲闺女叶子。余秋申了延毕,逐渐接管指间森罗,刚开始只是散心,随着生意r_ou_眼可见地更加红火,师兄妹一合计,索性全权交予余秋,岑惊鸣坐吃分红。 也不白拿,出了几款设计,在网路上风靡好一阵。 自岑惊鸣退居二线,喻宵到店愈发频繁,今天做个指甲,明日邀去逛街,趴在桌台上绵呼呼地讨余秋欢心说:“还是小秋管店衬眼,岑惊鸣个大男人一杵着门,啧啧,搞得薛崇都不肯让我多来——” “少编排了,”岑惊鸣反唇相讥,“你家那位不让来是不知吃哪门子飞醋,跟我适不适合干这一行可没关系。” 喻宵男朋友傅千树陆续见了几次,据说其名在懂点门道的人耳中可谓如雷贯耳,堪称一座城最拉风的仔,在他看来委实一个不折不扣的耙耳朵,喻宵去哪儿只要有时间必定亲自接送。岑惊鸣原先提过的朋友新开业的酒吧,他们四个一起去了,岑薛喻三人觥筹交错,傅千树窝在岑惊鸣怀里喝果汁。 那些公子哥儿的应酬,岑惊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当晚傅千树少有的安静,便以为他不喜欢,给他拉车门的时候附耳道:“宝贝,我知道错了。”完全一副讨饶的语气。 “啊?”傅千树不明所以。 岑惊鸣一边检查安全带,一边说:“怪我考虑不周。你要觉得这种场合不自在,我们以后都少来。” “哦哦,不是的,你误会了。” 他做此说法,又未解释,眼里笑意盈盈,倒像顽皮攀了高枝去摘果子,惹得岑惊鸣悬着心,双臂张开候在下面。 他今日出神,一部分是国际竞赛在即,他们组里上下都要进行封闭训练,加上正式流程一去就是三周,天各一方,相思苦长,所以不免在明暗交织中凝视那张将使他朝思暮想的脸,直到吸管瘪得再也引不上饮料,杯里只剩厚厚的冰块。 另一部分原因潜在幽昧处,譬如一店衣冠楚楚的纨绔,尽管只随便玩些游戏,莺莺燕燕作伴的,也不在少数。岑惊鸣之出众人尽皆知,但喻宵私下同他说起曾经,却似温柔刀锋,油盐不进。他们端端坐那儿时,也有不识好歹的奉承上来,岑惊鸣答得漂亮,一收尾把人甩至千丈远。 那时他们险些错过,傅千树定了心给他去电话,对上的语气不输冷淡。他紧紧团着玻璃杯,指尖还逗留一颗滚大的水珠,心弦撩动着去瞅光影陆离中的岑惊鸣,后者悠然一笑,把他拉到自个腿上,惹傅千树一个大红脸。 四下一噤声,笑语旋即荡开。 这情啊爱啊,命中天定。他得了无限缱绻,且拿自己填过欲壑深深,往回一看,何止妙不可言。 “我是觉得你格外好,怎么都看不够。”他坦言,“他们没一个比得上你的,连薛崇都没你强。” 岑惊鸣跟着车载音乐敲方向盘:“所以呢?” “所以,”傅千树主动探身吻了吻他的侧额,“我万分乐意和你一起还房贷。” 他的情话水平终于也与日俱增了。 裹挟着市井里的烟火气,却真实得格外动人。 +++ 日子越过越快。转眼是六月底,考完试的学生心急如焚,拖了行李箱在道上跑,傅千树等着集训,顺便给岑惊鸣补英语。 有了他之后,岑惊鸣爽快地把烟戒了,又总同他做类近打扮,头发刚修过,呲出来的一把仍是兔尾长度。这么清净的模样,以至去饭堂总有女生红着脸过来嗫嚅地借饭卡。 他推着单车——原本惯是骑小黄的,闹了押金风波,充的钱全打水漂,岑惊鸣只得去买了一辆,漂漂亮亮的山地车偏装了个后座,叫傅千树瞧见,担心他审美被自己带坏,考研初试都打不了高分。 当然,杞人忧天完还是二话不说坐了上去,先是虚虚捏着他被风鼓动的衣角,迟疑片刻便扣住岑惊鸣的腰。 “明天我们就开始训练啦,”傅千树说,“你要记得每天按时跟我语音。” 岑惊鸣按着车铃:“好。” 他又不放心地叮嘱:“单词记得背啊,回来我要抽查的。” 岑惊鸣无奈地点头:“好。” 傅千树将他抱得更紧了,说:“你也给我做个指甲吧。” “好……”岑惊鸣踩空了一下,“嗯?” “——看看这么久没实际c,ao作,你手艺退步没。” 他们正好从斜坡往下,风呼呼地擦过耳畔,傅千树就在风中笑着补完那句话。 两人也就隔绝三周,倒弄起苦命鸳鸯的做派,临别最后一晚在岑惊鸣家过,起迟了也没关系,他开车送回大学城去。傅千树要求提得早,但等两人吃罢饭,策着余秋给他们开视频吸完在店里打工的猫,时钟也已经滴滴答答走过八点。 “怎么想起要这个了?”岑惊鸣放下工具,搬了小凳子坐在矮他一截的地方。 傅千树说得含糊:“想要便要了。你自己说的啊,没规定男的就不能用。”他搬来前尘旧事,警惕地瞥岑惊鸣,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那你想做哪种?” 唔,傅千树没了主意,歪着脑袋寻思半晌,灵光一现道:“就做我姐那个吧,你还记得吗,有星星和月亮的。” 岑惊鸣当然记得,不过他也看出来曾经是钢铁直男的某树乃醉翁之意不在酒,拿了甲片先贴上,再进行接下去的作业。 他全神贯注的样子向来动人。傅千树低着下巴,心猿意马,想到若干月前岑惊鸣睫羽蹁跹,修长十指恰如剥壳蛋白,一笑起来眼中莹亮,都不知是阳光留在那处位置,玻璃窗户的折s,he,还是本身那便是光源。 岑惊鸣用的底色只比傅千树甲r_ou_本身略深,烤干的时候手伸进去慢慢会觉出痒意,傅千树忍不住乱动的时候他便倾身上去,吻迹凌乱,却把他的腕子按得纹丝不动。 ……都不知是职业病还是恶趣味。 好在顺利完工。 傅千树坐得僵直,伸了个懒腰,又摊平手背细细端详,越看越喜欢,到后面都有点臭美的味道。 他的肤色比岑惊鸣深一点,但泛着健康的光泽,手也算得上长,不过拉着触感总有些r_ou_乎乎的。皮肤细腻,掌心的纹路很清晰,不生茧子,按迷信一点的说法,会终生博学、安泰、幸福。 岑惊鸣想象着这双手在键盘上飞快游走,在虚拟空间创造一个全新宇宙的样子。 星月很配他。他不由自主地想,于咫尺间启唇说了句什么,惹得傅千树热血上涌。 岑惊鸣迫不及待地一把抱起人,让他害羞地埋首在自己颈间,一同倒在榻上。 ——傅千树让他得偿所愿,用这指尖跃动的嫩红夜空,在他背上抓出了好几条道道。 曦光渐起时岑惊鸣站在窗边,看着黄油似的太阳将恋人涂抹,他果然如那晚所诺,在为对方画一些东西,只是愈发投入愈不满意,或许是因为太在乎。 但阳光喷薄而出,笼罩天地的那一刹那,当万芒灌入,树叶沙沙,岑惊鸣终究被缪斯眷顾。他笑了起来,走上前将沉睡之人吻醒。 傅千树没有告诉他的是,自己远比面上呈现出来的还要想念他,哪怕是再短暂的分别。 幸好,当他为一道难题冥思苦想,抑或手指翻飞时,在与键盘相触的指尖,永远跳动着那个人倾注的赤诚心意。 他在傅千树的指尖绘造了小小的而又完整的美夜。 傅千树想,他大概又学会了一句新的情话。 “我把我的星星和月亮留下来了。”他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中第一篇原耽,谢谢陪伴。暂定三个番外,过阵子见。微博沈泭冰,置顶有个庆祝的转发抽奖,送kiko口红和故宫手表,大家可以去玩 格子衫和星空甲 第10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