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君大吉 卷一》 第一章 嫁君大吉 卷一 作者:梧桐枝 第一章 【第一章沈府二姑娘】 冬日飘雪,皑皑如羽,覆盖了整个天地,万物凋零,一片沉寂。 河间府衙门的衙役推着板车清扫青石路面的雪,今年比去年要冷上几分,衙役裹紧了自个的棉袄,呼出的热气化作白雾,手冻得红红的。与刚才在前方街头扫雪时的热闹不同,这条沈河街上,他们全都埋头做事,不敢多话。 一衙役累了,伸手撑起腰肢,抹去额头上的一点落雪,抬头望向前头的匾额,熠熠生辉,上头写着两个字——沈府。 河间沈氏乃晋朝世家大族之一,虽比不过排前头的沛县齐家、兰陵齐家、并州崔家传世五百年的显赫,但在河间这个小地方,沈家可谓是土皇帝,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衙役想起昨日知州领着他们来沈府门口守着,全河间数得上的官家马车停满了门口,更别提里头院落那些他一辈子都不一定见上一次的贵人马车皆错落有致地停放着,连带沈府的下人瞅见他们都有几丝的鄙夷之色,因为沈家家主沈宴,时任礼部尚书,来往皆是京城中的贵人。 听自家表舅的远房表姑的堂姊家的表兄的儿媳妇跟自家婆娘提起过,沈府从建朝以来历经无数代家主的积累,扩建到如今足足占据了整条街,里头的院落装饰金碧辉煌,多宝槅上的稀世珍品数不胜数,府中姑娘和夫人就是天上仙女下凡,穿的衣裳值他们半辈子的嚼用,就连那窗户上挡风的纸,都是他们一辈子未曾见过的。 生在沈家,别说是当公子了,就是当姑娘,只怕也是上辈子积来的福报。 若是外人得知世家大族沈家两位姑娘家为了一个秀才要死要活,自相残杀,哪还有脸面见他人?坐在上首的妇人不温不火地抛出了冷冷的话语。 随侍边上的美貌妇人头上戴着朴素的飞蝶银簪,挽着秀美的圆髻,青葱如玉的手指端着茶盅,奉给堂上的端庄妇人,双眸噙着泪光,视线落在脚下,不敢多言一语。 倒是另一个穿着一身艳丽粉色的妇人叽叽喳喳地趁机添油加醋,二姑娘自小就没了生母,野惯了,前些年遭了罪,府中上下及世家大族都知晓,自是跟夫人无关,倒是三姑娘,在姊姊的教导下还干出了这样的蠢事,到底是夫人太过於宽宥了。 美妇人一听,立马软着腿跪下,双臂贴在地上,不敢强嘴。 坐在上头的是沈家主母沈三夫人,见两个小妾在打擂台,她懒得说话,只是淡淡地抬了眼皮看向还想再说嘴的三姨娘。 三姨娘是官员送的歌姬,最会看人眼色,梗着脖子,闭了嘴巴。 好了,三丫头没事就好了。沈三夫人茶也不喝,站起来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三姨娘摇着腰肢,哼了一声,回了自己的院落。 至於跪着的二姨娘,被身边的小丫头扶着站起来,眼眸闪过一丝寒意,但落在小丫头的脸上却温和可亲,你去照看二姑娘吧。 小丫头目送着二姨娘离去的背影,对着手里拿着抹布到处乱抹的谢婆子感慨道:二姨娘真是好人,二姑娘发了疯把三姑娘推入湖中,自个儿也遭殃了,她却没对二姑娘落井下石。 可恨她是个命不好的,生生被分配到这儿来。 谢婆子甩开手里的抹布,指了指小丫头的脑袋,叨念道:只这一两句话就把你收买了?你这个眼皮子浅的贱蹄子!二姑娘的性子就是窝里横的,是不是昨儿她发觉你偷了厨房里的零嘴罚了你,你就怀恨在心? 小丫头举起双手,摇头分辩,奴婢不是那样的人! 嘴巴抹着蜜,心里涂着毒,二姑娘这儿是冷清破旧,可清净,你若是不乐意待着,早点走。 见谢婆子转身往外头去,小丫头大呼小叫地喊,嬷嬷你去哪儿? 煎药! 小丫头看着眼前缺了一条腿的凳子,出气似的踢了一脚,大声指桑骂槐,就你知道哪里爽快往哪里躲!她话音刚落,只听得啪嗒一声,似乎是侧间卧房里头传来的响声。 她挪动了两步,探进了一颗小脑袋,只见拔步床上躺着的人一动不动,拍了拍自个儿的胸脯,哼着小曲儿走了。 躺在拔步床上的人面色苍白,额头上的发丝湿漉漉地贴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发臭,细看上头还有几只苍蝇飞舞着。 此人正是沈府的二姑娘沈曦蕴。 沈曦蕴感觉自己好似在睡梦中,又似身处真实的天地间,她坐在一乾净整洁的罗汉榻上,边上摆着矮柜,上头的蛇纹映入眼帘,很是眼熟,她正要伸手去摸时,听得一尖锐的妇人声音由远到近。 那人推开房门,一道刺眼的光射入,她不由得伸出手臂挡住了自个儿的眼睛。 妇人的脸庞足足有一圆盘大,嘴唇厚实,眼角往上吊起,双手胖乎乎,手腕上戴着金镯子,看体型足足有三个沈曦蕴宽。 她愣了一下,妹妹? 接着脑海中闪过自己掉入冰湖,以及某日突然被敲晕,醒来竟被关在房内,被一胖子拿着鞭子打,嘴里喊着媳妇儿,笑得嘴角流着哈喇子的画面。 之後是那阴暗的天牢,稻草铺了一地,她的身上没一块好肉,双腿无知觉地摆放在地面上,她挪动着臀往角落里去,与一只足足有巴掌大的黑毛老鼠对上了眼,老鼠瞅了她一会,飞扑上来,她看到那黑影,啊了一声,昏倒了。 二姊姊。来人坐在丫鬟擦过的凳子上,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沈曦蕴骨瘦如柴的身子,一股子尿骚味让她忍不住作呕,钱太师完了,沈家也完了,不过,看在我们姊妹一场的分上,你才在这儿。 你……救了我? 是啊,想我们未出阁前结下的梁子多得几箩筐都装不下,如今倒是一笑泯恩仇了。她站起来,退了一步,姊姊安心养着,过几日再来看姊姊。 她话音刚落,沈曦蕴好似又听不清了。她自个儿坐在榻上,看着来人带了些吃食过来,刚要开口,梦境中的场景又换了季节。 已经是夏日的艳阳天,她屋子里的被子换成了凉被。 姊姊可认识? 认识什麽? 胖妇人斜着眼睛,耐着性子又说了一次,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府权臣齐子辙,据说还特意派人去天牢中寻姊姊,妹妹倒是不知姊姊何时身後有这样的贵人? 齐子辙?她是听过这个人,只都是在钱太师府中,听着婆母咬牙切齿地骂着这个名字,恨不得啃下几块肉来的,据说他和公公作对,每每都把公公气得差点吐血。 後来她偷偷打听,知道齐子辙是个传奇的人物,沛县齐家家主的私生子,年过十二才寻回祖宅,自小天资超群,读书过目不忘,十四岁中了秀才,隔年中了举人,两年後恩科特赦中了状元,是从古到今难得的连中三元之才,深得先帝正德皇帝的喜爱,但其人性子内敛,处事手段狠辣老练,据传不好女色好男风,曾为平流民叛乱而屠城,年前正德皇帝薨逝,他手握遗旨,被封为摄政大臣,拥立年幼的皇子登基,之後就对钱太师发难。 这样的死敌,为何要寻她?难道是为了将钱家妇孺赶尽杀绝吗?她不由得打了冷颤。 不认识。她正要继续说话时,只见自己突然间坐在轮椅之上,眼前飘着小雪,雪花落在了她的膝盖上,她抬头往後一望,後头还是那个自称妹妹的胖妇人亲自推着她,嘴里笑着—— 姊姊,冬日的雪景太美了,我知姊姊最为喜欢,遥想年幼之时,姊姊为了博得才女美名还作了一首雪景诗。 是吗?沈曦蕴不大记得了。 姊姊还记得这湖吗?胖妇人推着沈曦蕴到了湖边。 沈曦蕴望着倒映着自个儿脸盘的湖面,脑海中闪过一两个让她生出不祥预感的画面。 若不是为了姊姊,我也不会掉入湖中,之後子嗣困难。胖妇人平日里温和的声音转而带了深刻的恨意。 沈曦蕴反驳道:不是的,明明是你自个儿掉下去的!她十指的指甲抓抠着轮椅的扶手,坚硬的木轮椅上留下一道道的抓痕,她想要伸出无知觉的腿去抠住地上的泥,却动弹不得。 第一章 第二章 嫁君大吉 卷一 作者:梧桐枝 第二章 突然间,她感觉一阵湿冷,竟已置身在湖水里,她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木轮椅,木头是可以浮在水面的,她心存一丝侥幸,可双腿却拚命将她往下拉。 更让她感到慌张的是,木轮椅慢慢沉下去了,她的稻草,沉了。 她全身的血夜冰冷,她透过水帘,看到上头一个圆盘里头一圈红,张张合合,耳朵里传来恶毒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姊姊喜欢玩,姊姊就慢慢玩吧,妹妹等会再让人来接你。 沈曦蕴惊恐地放开了抓着轮椅的手,要拚命呼救,嘴巴却灌进了寒冷的湖水,她的呼救声越来越微弱。 她的腿突然抽搐了一下,她想活着,好想活着,可是来不及了。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无助地张嘴哭喊,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的双腿好了,可以跑了,可是她的声音没了,她不在那个天地之间了,不能认命,她不甘心就这麽认命! 啊! 沈曦蕴猛地睁开眼,眼睛瞪得老圆,擦拭她身子的丫鬟花雨又哭又笑,嘶哑的声音喊着—— 张嬷嬷,张嬷嬷,姑娘醒了,姑娘终於醒了! 浴间弥漫着白色的雾气,空气微微有了暖意,花雨喜孜孜地拿起皂角往皂球上搓了几下,眉眼中的喜意越发明显了。 沈曦蕴自从十岁那年腿脚不便後,因性子倔强,从来不让她们上前服侍沐浴,只自己关门用湿布擦一擦了事,身上总有一股子味儿,因而大部分的月例都用来买香。 偶尔让丫鬟服侍着洗头发,也是百般不耐,骂骂咧咧。 如今她毫无知觉的双腿被张嬷嬷亲手盘成莲花座,如牛奶般的肌肤浸泡在温水中,青丝用木簪子挽起,松松垮垮地固定在脑後,双眸微微合着,五指清点水面,似蜻蜓点水,显出一丝顽皮。 木桶下方的塞子拔去,引了水出去,沈曦蕴被张嬷嬷和花雨顺着梯子抱了出来,放在床榻上。小丫鬟添香替她擦拭了身上的水滴,套了亵衣、中衫和外衣,张嬷嬷又亲自扶着她的腰,让她轻靠在绣着彩蝶的靠枕上,盖上新换的百花齐放绣样花被,这才收拾了浴间。 满室馨香,沈曦蕴望着丫鬟、婆子忙碌的背影,却构不到离她三步远的凳子上的一本游记。正当她沉吟时,一个黑影慢慢放大,她抬头,只见长兄沈惟湛拿起那本游记,放入了她的手中。 他顺手将凳子搬到床榻前,一脸老学究的神情,道:总算是开窍了。丫鬟和婆子们本就是伺候你的,有何好自认掉价的? 张嬷嬷在一旁听他这麽说,吓得缩了下脚尖,眼神着急地望着沈曦蕴。 前段日子大少爷也提过几次,姑娘竟把榻边的杯子扔了过去,溅了大少爷一身,大少爷不计较,体谅姑娘腿伤了後性子古怪,可夫人却派了人过来,大张旗鼓地把罗汉榻边上的小桌子收了起来,因而其他姑娘又看了一阵热闹。 沈曦蕴自重生後就压抑着自己的性子,内心数了三下,心里转了转後,才微蹙眉,柔声答谢,大哥说的是,以前是小妹自个儿想左了。 沈惟湛看了几眼她的面容,看不出情绪的好歹来,自是抛到了脑後,深思片刻,又说:妹妹既然想开了,做大哥的有件礼物备了许久,今日才拿出来。他唤了丫鬟去找自个儿的书僮,把礼物拿过来。 张嬷嬷替沈惟湛倒了茶,沈惟湛指了指周遭的布置,提了几点建议,并让张嬷嬷等会遣了小丫鬟过去拿字画过来摆上。 只见一个婆子双手推着一盖着红绸布的物件,足足有三尺宽。 沈曦蕴的目光落在上头,心念一动,嘴巴动得比心里想的都快,哥哥,这是? 轮椅。沈惟湛站起来,将红布拿开,紧贴着罗汉榻,有了它,你就可以出院子了,还有柺杖。 哥哥从哪里得来的?沈曦蕴作出一副吃惊的模样。 重生前,沈惟湛就曾经送她轮椅,只是她不乐意,让人劈了当柴火烧,到了被迫出嫁时,钱太师府的聘礼就有一辆轮椅,只是那轮椅很沉,需要两个力大无穷的婆子才能推动,因而她有了轮椅,也逃不过他人的打骂。 如今想来,颇有一丝伤感,细想过往,家中兄弟对她确实很好,可她总拒人於千里之外,不得不说,是自找的。 或许,嫡母只是性子冷,看不上她的出身,若是她放下身段,嫡母是不是就能像兄长那样对她,甚至於不再让奴仆使绊子? 上辈子与嫡母对着干,这一辈子重来,她不如试试走这条路,若是不行,再想其他。 二妹妹,这轮椅的材料选用了最轻的百色木,这是波西人走海路运送过来的,正巧国子监放假,凑巧在集市上看到,这才请了匠人制造,里头是空心的,更加轻便,就是小丫鬟也能搬得动。沈惟湛面无表情地推销着自己特意订制的轮椅,生怕沈曦蕴不接受。 多谢哥哥。沈曦蕴伸手摸了摸轮椅,触手一阵冰凉,但她心中却温暖如春。 张嬷嬷抱起她放入轮椅中,推着她在狭小的室内走动,沈曦蕴惊喜而又诚恳地又一次道谢。 沈惟湛面皮微微发红,摇头表示自家兄妹无须多礼後,便找了藉口回自个儿院子了。 张嬷嬷瞅着沈惟湛远去的背影,不禁道:大少爷是个好人,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麽?沈曦蕴抬头望向张嬷嬷。 张嬷嬷顾左右而言他,说起了晚上的吃食,又掰着指头数什麽时候再去喊田郎中过来。 翌日清晨,从十岁起一旬才请一次安的沈曦蕴,早早就命了花雨服侍她梳头、洗漱,坐着轮椅到了嫡母孙氏的院落。 孙氏听孙嬷嬷说沈曦蕴过来请安了,原本柔和的脸板了起来,不悦地转了转手腕上的翠玉镯子,不耐烦地说:她怎麽过来了?让她回去!她一点都不想见到那丫头。 孙嬷嬷只得出来传话说孙氏还未起身,但沈曦蕴早就让人打听好,半炷香前,孙氏房内负责梳洗的丫鬟已然去水房取水了。 母亲还在睡,那我就在外头等着好了。沈曦蕴握紧拳头,想着上辈子的自己只怕早挥袖离去,顺便丢下几句刺伤他人的话了。 孙嬷嬷尴尬地进去回话,孙氏手里捏着琥珀梳子,正顺着额头上几缕不乖巧的发丝,听了回话,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一甩手,扔向了梳妆台,剔透的琥珀梳子碰了一个角,心疼得孙嬷嬷差点叫出声。 行了,让她进来!孙氏磨蹭到用早饭才出来,见沈曦蕴未露出不快之色,反而面上挂着孺慕之情。 早饭摆上桌,孙氏仍未对沈曦蕴开口。 沈曦蕴示意张嬷嬷推着轮椅,硬是挤开了孙嬷嬷,凑到孙氏边上,拿过丫鬟端着的盘子上的筷子要替孙氏布菜。 她刚夹了孙氏近来最喜欢吃的酸笋到她碗中,孙氏立马轻轻一推,将碗弄倒。 孙嬷嬷上前递过手帕,孙氏接过擦嘴,道:今日厨娘是偷懒了吗?怎麽一股子怪味!若是下次再如此,也就不用在府里当差了。 沈曦蕴听到这样的话语,看着桌上只动了两口的粥,将筷子放在盘子上,假装听不懂。按照以往的惯例,若是孙氏吃不完的饭菜是可以赏赐给下人的。 但孙氏淡淡地道:这桌菜,扔到馊水里头去吧,只怕连猪都吃不得。 沈曦蕴握紧双拳,指甲差点戳破了掌心。她闭了下眼眸,缓缓吞下那股气,笑得天真地道:母亲今日的衣裳和首饰真好看,就跟九重天上的仙女似的,蕴儿以前性子不好,给母亲赔罪了,母亲若是心中不快,就罚蕴儿吧。 同是庶女,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一直都搞不懂嫡母为何故意只刁难她,难道是因为她的生母是个外头的良家子? 孙氏立马褪下首饰,招手让外头打扫的粗壮婆子进来,将首饰赏给了婆子。 孙氏这样两次不给她脸面,沈曦蕴知其深意,只得先回了院中。 在九曲小路上,遇到了三姑娘沈曦莲,她捏着帕子,双眸笑得眯成了缝,牙尖嘴利地嘲讽道:哈哈,听说姊姊刚从母亲那儿出来的?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第二章 第三章 嫁君大吉 卷一 作者:梧桐枝 第三章 自从沈曦蕴瘸了,她的日子就好过了不少。 沈曦莲凑上来,刻薄的面容显露出一丝狰狞,姊姊就是个瘸子,一个没用的瘸子,还妄想些瘸子不该有的。姊姊要记住,母亲是安国公府嫡女,不是像你这种低贱身分之人可以攀附的,毕竟嘛……姊姊……她将鼻子凑到沈曦蕴的脖间,深吸了一口,立马弹开,大声道:太臭了!嬷嬷,快把香露拿来让我喷一喷!沈曦莲捂着嘴巴,昂着头哈哈大笑。 香露在河间并不多见,沈曦莲手里的好物件,多半是二姨娘从沈老爷手中得来的。 沈曦蕴猛地转动轮椅的轮子,快速地撞向沈曦莲,把她撞倒在地。 屁股的疼痛让沈曦莲流出了泪,大声吼道:你个沈曦蕴!我要去告诉母亲,非得让母亲剥你一层皮不可! 沈曦蕴听着背後的叫嚣声渐渐模糊,头也不回的离开。 张嬷嬷叹了口气,姑娘,何苦如此?既然想要放下身段,又何必跟三姑娘这样的小人作对呢? 沈曦蕴回了院落没一会,孙嬷嬷就带了人过来,将其他粗使的婆子和丫鬟都带走,只留下了花雨、张嬷嬷和谢婆子服侍。 既然二姑娘的性子改不了,那还是不要出门的好了。孙嬷嬷丢下这样一句话。 之後外头被人看守着,一日三餐都由外头的人送进来,屋里没有炭火,而沈惟湛出门寻访友人去了,只怕要半个月後才能归。 沈曦蕴躺在榻上,看着罩顶,回想着孙氏的一举一动,又想着张嬷嬷偷偷去求了父亲,父亲却冷漠地表示一切听孙氏的,她领悟到,她的讨好和放下身段,只是让孙氏和其他人更变本加厉地践踏她,若妄图依附孙氏,她根本不可能摆脱重生前的命运。 既然如此,那她就只能走下策了,逃出去,即使是跟人私奔,也好过被送给傻子虐待! 与此同时,沈府门口有两人驻足,一男子仰头凝视着沈府的牌匾,身形高大,如玉般温润,如山般挺立,眉目中英气逼人,目光清亮,双眸如炬,清瘦挺拔,目光落在府门前,久久不曾移动。 他身着普通学子长衫布衣,却透露出了几分的孤冷之气,又似那高岭之花,令人难以靠近。 跟在身後的是他的仆从,见自家少爷举动有异,不由疑惑,少爷? 第一次到河间,少爷硬着头皮领着他在城里逛,如今怕是迷路了不敢承认,他要不要去问路? 没事,我们走吧。 真是奇怪。仆从挠了下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第二章齐姓书生】 入夜微凉,窗外飘起细雨,芷院小轩窗下的一盏灯火摇曳,四周分外宁静。 院子内的小石子路积成了水坑,两日无人打理,缝隙中增添了一抹翠绿,甬道边上的青松树干笔直的挺立着,被细雨扫过越发青翠欲滴。 卧房内,张嬷嬷在另一侧微弱的烛火下拿着绣绷子绣着沈曦蕴贴身肚兜的海棠花样,配色精细,针线均匀立体。 府内的针线房只是做公中发的衣裳,贴身衣物都是由主子贴身丫鬟做的,花雨年纪堪堪十一岁,还做不出精细的活计。 张嬷嬷拿着针头搔了发麻的头皮,望着姑娘投下的那一抹黯淡的背影,无力感蔓延全身。 姑娘跟三姑娘吵嘴後就立马打发她去找了老爷,足足等了一整日,老爷这才从外头回来,见到她,蹙眉驻足,听到姑娘被禁足了,眼眸里的冷意毫无遮掩,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内宅之事,一切全由夫人处置,就打发了她。 这句话落,张嬷嬷犹如五雷轰顶,痛心自个儿的姑娘。 姑娘听後,原本泛着微光的神情凝滞住,一丝希望的亮光在眼眸中刹那间熄灭了,嘴里含糊不清说着没事,可那委屈的哭腔哪里压制得住。 她如今残了,被夫人厌恶,老爷任由她自生自灭,只要一想到这,张嬷嬷心里就发酸,恨不得拿了自个儿的老命去跟老爷夫人拚了。 真是老天不开眼啊! 而沈曦蕴足足颓废了一整日才振作起来,她的第一条路断了,还是生父亲自掐断的,上辈子一直以为父亲只是不知晓嫡母干的事,如今想来,父亲嘴里说着不管内宅的事务,可儿女嫁娶之事,若没有他点头,嫡母又如何能毫不顾忌地拿捏她? 既然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只能换另一条了。 孙氏摘下耳间的双明珠,听孙嬷嬷说起沈曦蕴派了身边的嬷嬷去找了老爷,手稳稳地放下了耳坠,眸子里毫不掩饰地显露出蔑意,打住了孙嬷嬷的话,她的事我不想知道,她虽然废了,可还是有用处的,分例不可少了。 夫人是怕老爷生旧情? 孙氏淡淡一笑,老爷从来就没有旧情,何来的生字可谈?她穿上蚕丝绣衣,挽着头发,又道:嬷嬷不必担心那些庶女和姨娘,都是玩物罢了,至於她,残了也就不碍事了。 她,走不出去就好。 沈曦蕴的脾气似乎又回到了重生前,暴躁易怒,卧室中多宝槅里头的摆件也被砸了个七七八八,若不是外头的嬷嬷拦着不让其他姑娘进去探望,只怕又要吵上好几次架。 被调离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全都暗自庆幸,幸好夫人仁慈,不用她们去伺候这样的女霸王。 还有些小丫头,出了院子,靠上了别的主子,嘴皮子就利索了不少,挤眉弄眼说:以往听闻身子残缺的都爱虐待人,如今倒是应了。 可不是,据说还喝血吃肉。 至於孙氏得到孙嬷嬷的汇报,以及帐房递送上来二姑娘院子里头额外的花费,她眨都不眨一下,由公中出了,把新的给她摆上。 不就是几件摆件,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她喜欢闹就让她闹个够。 至於三姑娘沈曦莲自是笑了,频频跟手帕交出门,诋毁起沈曦蕴的名声更是不遗余力,俐落得很。 很快,闺秀的聚会上隐隐约约没有了沈曦蕴的身影,却充满了她刻薄恶毒虐待下人的传闻。 沈府中的丫鬟们看芷院的热闹看得起劲,还有人笃定下个倒楣的就是花雨了。 终於,在沈宴宴请的前天傍晚,花雨在院中罚跪了整整四个时辰,沈曦蕴还闹着要把花雨给赶出去,吓得小丫鬟们瑟瑟发抖,生怕孙氏应了。 无人知晓,花雨罚跪的那夜一过,在天鱼肚白时,花雨偷偷往门口的粗使婆子塞了好些银钱後,小步跑进屋内,等沈曦蕴喊了她,才进去服侍。 巳时刚过,沈曦蕴心不在焉地望向院门口,张嬷嬷也一脸紧张,心里直打鼓。 过了一会,花雨匆匆进来,小声道:姑娘,门外的婆子真的走了,奴婢去看了,老爷宴请的客人有一些已经进来了,姑娘真的要如此做吗?花雨为姑娘感到不值。 沈曦蕴深吸一口气,呆呆地望着角落里放着的轮椅和柺杖,扯出一丝笑意,一手拉着张嬷嬷,一手拉着花雨,我没有办法,只能放手一搏了,嬷嬷、花雨,你们记住昨日我说的话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这个做主子的窝囊,自个儿都护不住自个儿,你们千万要狠下心来。 张嬷嬷眼眸中闪着热泪,花雨泪雨如下,哽咽着点头。 沈曦蕴对着铜镜扯出了重生後最为完美的笑,她知道,此去要麽生,要麽死,可若不去,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生的轨迹又走上重生前的旧路,那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倒不如死了乾脆! 昨日在沈府门口驻足的男子今日只身一人前来,从袖中递过一帖子,上头表明他出自沛县齐家偏支,是个举人,特意前来参加此次的文人宴。 沈宴喜好结交文人,更乐於对那些家中贫穷却才学不错的举子提供帮助,每年两次的沈府文人宴更是让前来京城考试的才子们心生向往。 宴会上总会邀请一些颇有才学的官员,甚至是国子监中的名师,因文人宴所邀请之人都不是掌权之人,加之每次开文人宴都向皇帝请旨,对着外头打的旗号是皇上隆恩,特赐沈宴开设文人宴,一切的美名都是皇帝得的,自是乐意。 第三章 第四章 嫁君大吉 卷一 作者:梧桐枝 第四章 只是文人宴也不是什麽人都能进的,除了需要是举人出身,还需要有进士的推荐书信一封,当然,若是名额有限,有时候还限制举人身分最好是世家大族的偏支,因而很多举子上门,无不想方设法把自个儿的姓氏跟世家大族的姓氏扯上一丝关联才安心。 齐子辙进入沈府,他微微一笑,未曾想在离他紧紧三步远的地方有一姑娘正躲在暗处。 沈曦蕴本来就瘦,腿不能走後就越发的瘦弱了,出门时特意穿了一件绿衣裳,若他人不仔细看,自是不会发觉树丛後头藏着一个人。 沈曦蕴虽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等人过来时,心中依然忐忑不安。听到了外头人的唱名声,翘首以盼来人,见他驻足不前,猛地闭上了速拨开花丛,那是她快速练习了很久的动作。 齐子辙刚要抬步离开,就听到背後传来窸窣的声音,不由得回转身子,只见一身着绿衣的姑娘,她眼中的决绝之色令他震撼,他一怔,那腿脚看似不便的姑娘动作却很是灵活,转眼间,一股猛然而来的冲击力撞进了他的怀中,他的脚站不稳,晃动两下,下意识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却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坠感。 天旋地转间,还未及反应过来,他的背就用力碰触到结实的石板路,发出厚实的响声。 齐子辙即使平日里也有锻炼身体,浑身有结实的肌肉,如今也咬紧了後槽牙。 沈曦蕴放开了柺杖,紧紧地用柔软的双手圈住他的腰肢不放,浑身瑟瑟发抖,好似被吓坏了一般。 门房和紧接着进来的举人们全都停下了脚步,边上的婆子赶紧匆忙跑回後院,自是有人将此事回禀了沈宴。 齐子辙推开怀中的温香暖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他盯着她,看得沈曦蕴头皮发麻,彷佛全身的头发丝都在颤抖,她压根不知道自己会惹上这样的人,瞅着他周身的气势,只怕这件事没完。 齐子辙并没有动手去扶她,自个儿站了起来,咬着後槽牙,一字一顿地道:没有想到,贵府竟然还有如此待客之道! 他的双眸如寒冰,对上那满脸的怒容,沈曦蕴咬着舌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沈宴和孙氏前後过来,孙氏蹙眉,沈曦蕴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第二种情绪——愤怒。 齐子辙目光阴沉,周身空气凝固,气势吓人,连带着沈宴心中都颤了一下。 沈宴上前拱手赔礼道:齐公子,都是沈某教女无方,这才出了这样一个孽障,还望齐公子海涵。 一个礼部尚书对着只是举人的学子赔礼,齐子辙想起今日递上的帖子上捏造的身分,只能回礼。 沈曦蕴眼见沈宴就要把大事化小了,她立马大声喊出来—— 你,抓了我的腰……她话音还未落,已经被上前来的嬷嬷捂住了嘴巴。 接着,她被强行扯回内院,双腿无力地在地上拖着。 到了沈宴的书房中,只有沈宴和他二人。 齐子辙想起沈曦蕴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心下略有不忍,沈大人,沈姑娘只是腿脚不好,摔了而已,并无其他过错。 沈宴打量着对方,心中一动,但转念一想,面前只是一个举人,虽是世家大族出身,可到底不知他和嫡支关系如何,沈曦蕴的事不算什麽大事,来他沈家文人宴,自是知道什麽该说、什麽不该说。 只是观他今日处事,倒是个好苗子,若是借机收纳到自己手下,未尝不可,只是一切还有待进一步考量。 既然他开口求情,沈宴就喊了身边的小厮进来,让他去给後院传话。 沈曦蕴被一路拖回去後,直接被扔在芷院正厅的地上,拐杖也被扔在身上,本来孙氏是要将她关进柴房里头的,只是一个嬷嬷过来说了几句话,这才让孙氏改口。 张嬷嬷哑着嗓音进来扑在她身边,花雨也抹着泪帮忙扶她去浴间,两人眼见自家姑娘那痴傻的样子,都要放声痛哭了。 沈曦蕴睁着一双眼睛,眼眶里盈着泪,猛地用双手按住她们二人的手,轻声道:嬷嬷,花雨,我——我赌赢了!她的双眸迸发出了希望的光,紧紧攥着两人的手不放。 她知道,一定是父亲看上了那个生一定跟父亲说了什麽,孙氏才放过了她,她有活路了。 老天果然不负她! 沈府的文人宴,齐子辙只是走了个过场,众书生作诗斗文才,与他而言,不过如孩童玩耍,难登大雅之堂,举子学识有限,加之他刚才好似得罪了沈宴,举子们全都不敢上前与之攀谈,他倒是清清静静地吃了几口鱼脍。 望见前头池塘里的鱼,齐子辙束手前行,然後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包东西,他用食指摸了一会,唤了边上服侍的仆人上前,问:不知沈大人如今是否有空,在下想叨扰一下。 这名仆人是这里的副管家,也是沈府的家生子,如今已年过三十,观面前学子面相,颇有几分熟稔,思虑许久,似有千头万绪汇聚嘴边,却又唤不出此人到底是何人,但见他举止从容,言语不凡,加之虽身着长袍,布料看似朴素,实则品质极佳,似乎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之後又想起二门前之事。 於是笑着恭敬地道:公子请稍候片刻。 书房之中,沈宴正看着桌面上最新一期的京城小报,是仆人一大早从京城买来的,小报上头用一大块篇幅描绘了历年来沈府文人宴曾为皇帝举荐了哪几位杰出青年俊才,又夸了夸沈宴的有为。 不过头版却刊登了内阁首辅大臣庾承继的关门弟子齐子辙出任中书之事。 齐子辙的出身颇为传奇,出自沛县齐门世家,本应该受到众人拥护,可偏偏他是个外室之子,在十二岁之前都跟着生母在外头居住,十二岁时,才被齐家老爷力排众议,强行带回齐家抚养。 从此以後,齐子辙就好似已将一生的苦楚吃尽了,开始一帆风顺起来。 进入齐家家学,读书不满两年,他下场考中了秀才,位列案首,隔年又中了解元,次年加开了恩科,直接中会元,之後殿试成了状元,真真是前无古人後无来者的好运道,连中三元之才。 齐子辙中状元之年,正是沈宴调离京中外放之时,今年才刚从山东那儿调了回来,也是走了钱太师的关系。前日去拜访钱太师时,听闻钱太师感慨齐子辙年轻有为,相貌更是令人神往,只是不为所用。 如今看了小报,才知齐子辙竟被外派到江南。 沈宴眯了下眼,江南距离京城,天高皇帝远,他正要收好小报,就听外头传来了仆人的声音,说是齐公子求见,便立刻去将人请进来。 难道那个举子想通了?沈曦蕴身残不假,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他是看不上,若是看在齐公子的才学气度上,倒是能多高看她几眼。 齐子辙过来後,先拱手行礼,沈宴指了下首座位,让其坐下。 齐子辙稍微看了架在左手侧摆了三列,都是大部头的桌上的笔架挂着上好的毛笔,水盂也是牡丹花开样式,用白瓷烧制成的,盖在笔托上的泛黄草纸截得整齐,那是京城小报。 沈宴手拿茶盅的盖子,微微拨开了那弥漫的热气,问道:不知齐公子有何事? 齐子辙露出了一丝青涩,耳朵微微泛红,摩挲了片刻,才抖着手从袖子掏出了一包东西,双手捧到了沈宴面前。 沈宴淡淡看了一眼,闻到了一股药味,这是? 不瞒大人,前来参加文人宴时,在下做了些许准备,听闻沈大人府上有姑娘不良於行,请遍无数良医都未曾有效,想必忧心如焚,便、便擅自做主,求了江湖郎中,开了此药。齐某的生母也曾有不良於行之症,多亏了郎中出手相救,如今已能行走,还望沈大人莫要见怪。 那你为何刚才不拿出来? 齐子辙腼腆一笑,眸子中闪过一丝怯弱,沈宴捕捉到後,放下警惕,温和了神色。 在下刚才被吓到了,原本不敢再多加叨扰,只是想着带上了,也算是有缘。 第四章 第五章 嫁君大吉 卷一 作者:梧桐枝 第五章 沈宴微微颔首一笑,到底是真的有缘,还是另有所图,他心里多少有点数,眼前的俊秀之才如此委婉的巴结,他需考虑一番,若是让沈曦蕴身子好了,对沈家也有益处,不如试上一试。 沈宴伸手接过,露出几分诚恳的道谢,之後两人说了几句闲话,不外乎是沈宴透露了几句此次会试成为主考的人选,也算是提点了他。 齐子辙在沈府门前拱手行礼道别,转过街角後,仆人从拐角处过来,躬身等在他身後,他晦暗不明的神色瞅着沈府屋檐的那一角,衣带如风,大步离去,背影挺拔又绝情。 沈曦蕴在文人宴结束後的当天晚上,被孙嬷嬷领着人押到沈府最北面的小祠堂,这里供奉着近三代的沈家祖宗。 孙嬷嬷让人架着她,让她跪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连一个单薄的蒲团都不给,又嘱咐了婆子在外头守着,每隔上半个时辰,都要推门进来查看沈曦蕴是否老实。 沈府正房卧房内,孙氏服侍着沈宴穿上睡觉用的中衣,动作轻盈,眉眼带着温顺,看着沈宴躺在床上,替他盖了被子,吹熄灯,才躺在另一侧。 孙氏静默了良久,侧身轻柔地问起了内心的疑惑,老爷,您不是放过沈曦蕴了吗?怎麽又让孙嬷嬷领着她去祠堂了? 沈宴皱眉,怒气难耐地道:可记得二门那个学子? 怎的? 宴会过後,我派人去他所留的住址看过了,那个姓齐的根本就不住在那里,给了我一个假的住址,只怕那名讳也是假的。他一个堂堂二品大员,竟然被一个也许身上毫无功名的人给耍了,这是多麽的奇耻大辱!既然找不到那个姓齐的,不把今日的惹祸精惩罚一番,哪里能消除心头的怒火? 孙氏伸出手轻轻在沈宴的胸口揉了几下,压下心中涌出的快意,轻轻地柔声小意道:老爷何苦为了沈曦蕴伤了身子? 嗯。沈宴伸手按住孙氏的柔荑,送到嘴边,轻轻含着,闭着眼睛,舒爽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道:明日给你一包药,让沈曦蕴服下,也不知能不能用,她的腿不瘸比瘸着有用。 那包药他让小厮去问了郎中,药材普通,但组合成的功效倒是奇巧,说不定会有几分管用。 孙氏柔声应了。 夜里的风很凉,沈曦蕴的双腿无力,没有太多的知觉,只是很困,半个时辰就被婆子推醒一次。她过来的时候穿的也不多,如今到了後半夜,浑身发抖,牙齿上下打架,鼻涕都要流出来了。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只能把自己裹得更紧,才能觉得暖和一点。 她的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架不住白日里一番折腾,如今熬了一整夜,打着哈欠,小脑袋一点一点,都要垂到胸口去了。 隐约听到外头一阵喧譁声,她却累得睁不开眼睛,在她睡着之前,似有人抬着她,等到一觉醒来,抬眼一瞅,一身量不高的少年郎背对着她,双手放在背後,沈曦蕴用力抬起上半身,哑着嗓音开口,是你? 少年郎转过身来,大步上前,伸手扶住她的背,替她叠上靠枕,满脸都是嫌弃,眼睛却睁得圆亮,眸子里盛着细碎的光,你终於醒了,我还以为你变成猪了! 沈曦蕴寻着少年郎的面容与前世的记忆,少年郎伸手挥了挥,曲指敲了敲她的脑袋瓜子,讥笑地说:你是不是跪傻了,还不快谢谢我的救命之恩?以後都要听我的。 这霸道的言语和时不时损她的语气让她找到了记忆中的人——澈弟! 嫡母的幼子,沈惟澈,年纪比她小不到一岁,沈家三房的嫡幼子,性子霸道,前世两人常常吵嘴,他也经常动手欺负她,可若是别人欺负她了,他就会挺身而出,将对方揍一顿,还放话说她是他的跟班,只有他能欺负! 总而言之,就是沈家三房的小霸王,就连嫡母都拿他没办法,因孙氏怀沈惟澈辛苦,生产时也差点难产,小时候据说他还常生病,孙氏心中有愧,对他千百般好,他闯祸,嫡母从不责罚,还帮着掩饰找人背锅,不过好在沈惟澈性子纯良,没做什麽伤天害理的事,也不知上辈子的他最後如何了。 沈曦蕴按着自己的脑袋,有气无力地摆手,你别吵了,跟麻雀似的。 沈惟澈立马上手揪住她的发尾,拉了一把,扯得她头皮微微的痛,他大着嗓门,眼底都是笑意,我是雄鹰!你才是麻雀! 此时花雨端着药不知该不该进去,生怕姑娘和小少爷吵起来,把药都泼了。 沈曦蕴瞅见花雨,简直像看到了救命恩人一般,忙开口道:花雨,进来,你手上端着什麽? 花雨稳稳地走进来,将药碗放在边上的凳子,说:这是老爷和夫人吩咐的药,说是治疗腿伤的。 沈惟澈伸手舀了一勺,就含进嘴里吞下,咂吧了几下,皱着好看的眉毛道:太苦了。 见他的举动,花雨身子抖了一下,生怕被孙氏知晓,沈曦蕴以往若是见他如此,两人定然又要闹翻了天,嫌弃这药脏了,之後就是各种对骂、砸东西,沈惟澈被气得摔门离开,至於沈曦蕴则会把药全都泼了,两人赌气至少半个月才又说话,这赌气的半个月,定然是芷院上下最为难过的日子。 花雨眼眸中闪过一丝责怪之意,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等着两位主子闹翻。 没想到,沈曦蕴拿起碗将勺子放一边,一口气喝了个乾净,温和地对沈惟澈说:你读了那麽多书,都不知道良药苦口利於病这句话吗? 你转性子了,竟然不跟我吵嘴了?不会是被什麽脏东西附身了吧?沈惟澈瞪大了那双凤眼,上下瞅着沈曦蕴,想找出破绽。 沈曦蕴深吸一口气,闭了下眼睛,却听到沈惟澈嘀咕着—— 果然得找个道士过来镇个妖。 她脑子里那根包容的弦咯噔一声断了,瞪大了杏仁眼,张嘴大吼,你才被脏东西附身了!你读书读到坑里去了吗?说我是脏东西,你是啥? 你怎麽不识好人心啊! 我怎麽不识好人心了? 我夜闯祠堂,把你从水深火热中救了回来,你不感激就是了,还吼我,白眼狼! 我让你救我了吗?狗抓耗子多管闲事! 我不救你?你是想把腿彻底弄坏吗?以後嫁不出去,赖上我们,还想让我和大哥养你一辈子不成?我告诉你,没门!沈家不养老姑娘! 谁求你养我了,嫌弃我现在这个样子,那就滚啊! 走就走,你以後别求我!沈惟澈路过桌边的香炉,一脚踢翻了它,里头的烟灰倒得满地都是,至於沈曦蕴则顺手一甩,药碗撞在一旁的木柜上,摔了个粉碎。 沈惟澈踏出芷院,原本的怒火已从脸上消失,眼眸中闪过复杂和痛苦的神色,看到孙嬷嬷走过来的身影,却又立刻笑得跟无忧无虑的少年郎一般,他迎了上去,把孙嬷嬷逗得呵呵笑。 屋里,花雨蹲下身子,双手捡着碎碗,埋怨地说:都怪澈少爷,他一来,我们东西就坏了一大堆,现在连前几日送过来的香炉都坏了,房间又要都是药味了,这次再去讨,只怕夫人都不会给了。 沈曦蕴若有所思地瞅着香炉和药碗,涩声道:行了,那碎片你拿块布包起来,明日有空出门拿给不认识的郎中看看。 是。花雨应了。 沈曦蕴看着窗外的景致,心沉了几分,眼眸中刹那间飘过的暖意都掩盖不了心头的酸楚。 一定是出了什麽差错,下一步,她该怎麽办? 此时张嬷嬷快步进来,神色中带着十分的警惕,姑娘,夫人那儿传了话来,明日要领着姑娘去静慈寺拜佛。 静慈寺?沈曦蕴沉吟片刻,颔首,知道了。她对着张嬷嬷轻轻摇头,不再多解释。 【第三章烂婚事不如跳崖】 半夜下起了鹅毛大雪,寒冷彻骨,雪压在了树桠枝上,吧嗒一声,在静谧的深夜里发出了响声。 沈曦蕴担忧拜佛之事,睡得不安稳,辗转几下,披衣而起。 第五章 第六章 嫁君大吉 卷一 作者:梧桐枝 第六章 在隔壁守夜的张嬷嬷听到了沈曦蕴起来的声响,也跟着起来,见她坐在榻上,便点了灯火陪着,不说话。 隔日天微明,花雨打着哈欠进来,盆子中热滚滚的水是刚烧开的,沈府上下听闻夫人要带着二姑娘出门了,这才稍稍改变了态度。 花雨进来後,手脚麻利地替沈曦蕴梳头,昨夜的雪太大了,今日怕是不宜出门,这样也好。 她给沈曦蕴梳了最为普通的家常发髻,看到沈曦蕴眼底那浅浅的青痕,关怀地说:姑娘昨夜怕是睡得不好吧? 嗯,睡得浅了,今日要出门,太久没出去了,多少有点耐不住了。 花雨停了下动作,小声问:姑娘,这大雪天怎能出门? 沈曦蕴看向外头将要升起来的暖日,等会儿就出太阳了,官道上衙门会派人专门扫雪,出城的路上,我们的家仆自会处理,夫人到现在都未曾让人来说不去。孙氏不可能便宜她,她倒是想知道,孙氏到底想做什麽。 果然,辰时过後,孙嬷嬷就过来了,亲手推着她的轮椅往二门去。到了马车前,孙嬷嬷看向张嬷嬷,示意她背沈曦蕴上马车。 孙氏坐在前头的一辆马车上,沈曦蕴坐第二辆马车,花雨偷偷撩开了帘子,看向外头,捂住了嘴巴,小声跟闭目养神的沈曦蕴说:三姑娘和四姑娘也去呢,她们坐後面的马车。 她们三人前後不过相差两岁,都是在看亲事的年纪,这一趟果然不单纯。 马车摇摇晃晃行进了许久,才到了静慈寺。 静慈寺坐落於京城郊外的凤山半山腰上,已有千年历史,在本朝建立之初并未有太大的名气,只是在前前皇帝还是太子时,曾跟人到此地游玩,在转经阁前遇到了刚求了姻缘签的太子妃,两人也是意外匆匆一见。 大婚後的两人感情甚笃,太子妃无意中说起求签之事,与太子诉说,只道两人缘分早已定下,太子登基後,更是後宫佳丽三千,只取这一瓢饮,被传为佳话。 长公主、公主和皇子妃等人来此求签,也都得了好的姻缘,名声更是渐渐传了出去。 到静慈寺时,正是中午过後,斋饭已经用毕了,寺中香客寥寥无几,路途漫长,她们今日要夜宿一宿。 沈府的马车并未在山脚下停歇,反而是直接到寺门前头。沈曦蕴望着当年太子亲笔所提的匾额,不由心中默念:若是佛祖有灵,请佛保佑我逢凶化吉。 孙氏在前头,沈曦莲比孙氏早下马车,连看都不看沈曦蕴一眼,就往前头去扶着孙氏了,四姑娘对沈曦蕴微微颔首,也紧跟着过去。 入了寺门,径直到大雄宝殿,早已有等候在此的知客僧递上香。 孙氏等人跪在蒲团之上,念念有词,虔诚叩首,抽签解签,布施香油後,才去了沈府预定的香客歇脚处。 知客僧在前头领路,沈府自从孙氏当家後,给静慈寺的布施也算是独占鳌头了。 沈家订了三间禅房,沈曦蕴的那间比较小,只她一人居住。 沈曦蕴到了禅房,用过斋饭,休息了一会,直到孙嬷嬷过来喊人,才让花雨推她出去。 孙嬷嬷只留下了句话,说是孙氏在前头的梅林亭下等候,她还要去喊三姑娘和四姑娘,让她先过去,不要让孙氏久等了。 花雨推着她到了拐角处,见四周无人,略显几分犹豫,道:姑娘,孙嬷嬷这话好像有些奇怪…… 全府上下谁人不知孙氏最为厌恶沈曦蕴,怎麽会等她?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随遇而安。沈曦蕴好笑地摇头,见花雨双眸迷茫,指了指自己动弹不得的腿,似乎在说,我这副样子,还有什麽可以让人费尽心思算计的呢? 这话倒是没错。花雨醒悟过来,重重点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不给沈曦蕴面子。 沈曦蕴这番话也就是骗骗花雨这样涉世不深的小丫鬟罢了,孙氏特意带她出门,不嫌麻烦,还不加任何掩饰让孙嬷嬷用一想就能被戳穿的藉口去喊她,必然是要推她入坑的,只是这个坑她到底踩不踩,她得先试探一番。 梅林亭是赏梅的好去处,建朝之时,皇帝幸之,大兴,特赐其名。 梅林亭是在小山上,正好可俯瞰梅花簇簇,团若红云,似火燎原,暗香浮动,别有一番雅致。 亭中的每一柱上都刻下了前人在此处赏梅留下的诗句,更有一些名人雅士前来题词,雪後正是梅花绽放的时候,孙氏倒是好雅兴。 还未到梅林亭,就闻到了似有若无的梅香。 只见亭中对坐两人,背对着的身影沈曦蕴一眼就认出是孙氏,至於面对孙氏坐着的妇人,她只是觉得轮廓有些熟悉。 到了亭外,沈曦蕴已经看清了另一个妇人的脸,那张方脸、吊梢眉、鹰钩鼻、圆润的身躯,以及十指上戴着闪闪发亮的金饰,真是眼熟得很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钱太师的嫡亲妹妹,她嫁的也是个三品官,平生最为在意的就是钱和兄长。 没有钱,她那每日吃掉五十只鸡、鸭和上百斤肉的排场从哪里来?若是没有钱太师这个当今面前的红人,她又如何能在京城中趾气高扬? 若说上辈子沈曦蕴最恨的人有谁,这个钱氏也在其中。据说就是钱氏牵线搭桥,她这才被嫁给了钱太师府中的傻子。 如今见了这情景,她又如何能不懂孙氏的用意? 沈曦蕴屏住呼吸,向孙氏和钱氏问好後就不发一言,她控制着颤抖的身子,头皮发麻,胸口跟一大石压在上头般,呼吸困难,眼前发黑,好似已陷入上辈子的绝望中。 幸而她的袖子够长,掩饰住她紧紧抓着扶手,已经通红的手指。 钱氏跟打量牲口一般,腿不能走,那就规矩了,脸倒是长得不错,身子偏瘦,眼神有点呆滞,这样更好控制,庶女出身不要紧,嫂子不介意,只要能伺候好侄子就行了。 她微微勾起嘴唇,对孙氏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扶二姑娘下去。花雨赶紧推了沈曦蕴出去,小脚比来时奔得更快,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个陌生的妇人好似要把姑娘给吃了。 到梅林拐角处,前方分成两条路,本要往来时走的那条,沈曦蕴出声,往那边。她指着相反的小路。 花雨踌躇了一会,顺从了。 她察觉出自家姑娘心情不太好,不敢出声,只是盲目地推着,到哪是哪。 前头的路断了,花雨要调头,沈曦蕴伸手握住她的手,说:我有点冷,你去跟张嬷嬷要那件绣着彩蝶的披风过来。 花雨应了,刚要走,沈曦蕴又喊住了她,花雨,还记得那日我说的话吗? 姑娘? 我去二门时说的话,记得吗? 花雨颔首。 那去吧。沈曦蕴目送花雨离去,轻轻地转动着轮子,缓缓往小路尽头上靠。 望向前头,雾气朦胧,隐隐有些许山头连绵起伏,伴随着那晨钟暮鼓之声,悠远深邃。 轮椅下的路和前头寺庙中的路相比简陋多了,就是细土砂石,两边灌木丛长得张狂,寺内僧人未经心修剪,风吹叶落,空旷无际。 小路尽头是一处悬崖,她让轮椅靠近悬崖边,惹得砂石滚落,沈曦蕴握紧拳头,抬头望向天边那一抹好似佛光的云彩,闭上了眼睛,心一横,双手往後推向轮椅,身轻若燕,又似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曳曳一番,迅速坠落…… 这厢,齐子辙突然来了兴致,平日里都是从山门前步行山上,到住持厢房中切磋棋艺,今日倒是从小路上静慈寺。 仆人用袖口擦着额头上的汗,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家少爷是怎麽想的,折腾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恁喜欢折腾自己。 他心里嘀咕着,就这麽撞上了停下脚步的齐子辙的背,脑子晕了晕,捂着自个儿的额头,询问:少爷,怎麽了? 接着仆人偏过身子一看,等看清那从高处坠落的是什麽,顿时吓得白了脸色。 梅林亭雅致的景色在钱氏和孙氏眼里不过平平,钱氏连面前的一口茶都没有喝,看不上眼,这低劣的茶汁,连她府上的下人都没胃口。 第六章 第七章 嫁君大吉 卷一 作者:梧桐枝 第七章 钱氏其实是看不上孙氏的,孙氏以前的老底她也一清二楚,若非她是安国公府出来的嫡女,她以前的丑事只怕传得沸沸扬扬,哪里还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钱氏手下也有庶女,虽然她心疼侄子,但她也不会把自个儿的庶女给侄子糟蹋,她一向知晓孙氏心狠手辣,可如今看来,沈宴也不是个好东西。 你这庶女倒是挑得甚合我和我嫂子的心意,若是成了,定然不会亏待你们。钱太师在朝中如日中天,些许的照拂就能让沈宴更加显赫富贵。 昔日孙氏的手帕交无一不是嫁给了有爵位的公子哥,可他们大部分都没有实权,成日里打马弄花,没什麽出息。 钱姊姊放心,我自会看牢她。孙氏从袖子中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那一抹茶渍。 钱氏想着这事要趁热打铁,得赶紧回兄嫂府上告知,也不用什麽小定,直接把成亲的日子定下就是,侄子那样的情况,他们也不敢真的明目张胆敲锣打鼓地替他娶妻。 这烫手山芋交差了,儿子的差事更是稳妥了。这麽一想,钱氏坐不住了,两人亲密地手挽手说上几句客套话,钱氏就下山了。 孙氏看着钱氏匆忙离去的背影,冷笑了两声,她是世家女,像这种从草根爬上来的,底子浅,和他们家本来就不是一路的,若不是为了老爷,钱氏给她提鞋都不配,她又怎会纡尊降贵跟她说上几句话? 她伸出手,小丫鬟上前扶住,回了厢房,孙嬷嬷替孙氏脱下外套,小丫鬟在铺着床,几人忙碌了好一会才退下去。 孙嬷嬷替孙氏盖上被子,说了吃斋的时辰,这才下去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起沈曦蕴。 花雨往小路匆匆而去,手臂上挂着披风,她心慌不已,总觉得眼皮子从刚才就跳个不停,张嬷嬷年纪大了,在後头快步跟着,花雨没有等她。 刚才张嬷嬷偷偷跟她说,姑娘出大事了,这次的行程可不是夫人突然良心发现,而是要把姑娘送给钱太师的小儿子,那位钱小少爷自出生就是个傻子,钱夫人又疼爱幼子,使得他脾气更为暴躁,动手打丫鬟、奴仆都是小事,有些身子弱的去服侍,一个月後就被从後院抬了出去。 这样的人,夫人竟然还敢让姑娘去嫁!花雨急得眼泪劈里啪啦地掉,张嬷嬷也恨不得不要这条老命跟孙氏拚了。 到了小路尽头,只见那儿就剩下孤零零的轮椅,不见姑娘的身影。 花雨上前两步,踩在悬崖边上,望着滚落下去的石子,心一慌,退了一步,砰一声,腿软地瘫坐在地上,口里喃喃念着,姑娘……姑娘? 张嬷嬷拍着怦怦直跳的胸口,三步歇一会,头发都乱七八糟,嘴里念叨着,花雨,你这个小丫头怎麽跑这麽快呀! 她走到花雨边上,抬起头,笑吟吟地要跟沈曦蕴说话,却看到那轮椅上空无一人,花雨还满面泪痕,她上前几步,揪起花雨,嘴唇颤抖着,望向下头的万丈深渊,摇晃着花雨,撕心裂肺地质问:姑娘呢,姑娘去哪里了? 花雨的衣领被揪着,刮得脖子痛,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指了指下头,姑娘,在那…… 张嬷嬷看了一眼,伸手两个巴掌下去,推开了花雨,自己也坐在地上,捶着地面,嚎啕大哭,姑娘……您怎麽这麽命苦啊!都是那个天杀的孙氏,都是她! 姑娘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在下面,肯定冷,我要去陪她。花雨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眼无神地要跳下悬崖。 张嬷嬷一把揪住了她,要去陪也是我去陪!我一把老骨头了,死不足惜,可我不能瞑目啊,不能帮姑娘报仇!花雨,你听我说,姑娘的外祖家在边关,你混出去,去那里给他们报个信,让他们回京的时候记得替姑娘和姨娘报仇! 花雨转动了几下眼珠子,脑海中闪过沈曦蕴刚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她握住了张嬷嬷粗糙的双手,嬷嬷,我记得刚才去拿披风的时候,姑娘说,让我记得上次她跟我们说过的话,姑娘问了我好几次,我在想,姑娘是不是跑了? 上次在去二门之前,姑娘就再三跟她和花雨说,下次若是在外头她突然不见了,要她们不要去报信,也不要去找她,直接自己跑就是了,之後若想要知道姑娘的消息,就到城门口打水巷的旧书铺留口信。 张嬷嬷大腿一拍,抹乾泪水,颔首肯定地说:一定是这样,姑娘不会抛下我们的,我们赶紧走,趁着孙嬷嬷她们还没发现。 花雨和张嬷嬷匆匆下山,遇到山门前扫地的僧人,就一脸苦恼地抱怨自家姑娘突然想吃云片糕,让她们到山下买去。 沈曦蕴以为自己会被挂在树上,没有想到她睁开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头顶的青帐,她背後一下子凉了,难道自己没有逃出去? 她赶紧转头一看,吓了一跳,这样的布置绝对不是沈府所有,挣扎了几下,果然腿还是不能有太大的反应。 也不知这里是哪里?沈曦蕴倒不怕,她重生了一次,什麽样的困境都吓不到她。 门咯吱一声响,一高大的身影逆光而来,手上端着一碗汤药,远远就能闻到那药味。 沈曦蕴望着来人,眼睛一眨不眨,目光紧紧跟随着他,当那身影移动到她面前时,她认出了此人,正是在二门被她扑倒的那个书生。 是你!她脱口而出。 齐子辙坐在凳子上,颔首道:你醒了。他将药碗放在她随手可触到的桌子边上,声音醇厚而有磁性。 我去通知府上,想必如今沈府为了寻找姑娘已经上下慌乱成一片了。齐子辙第一眼看到她竟然挂在一棵树上时,颇为震惊,甚至有几分怒气。她就这麽喜欢胡来,从小到大都这样,一点都没变,如今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随意丢弃了吗? 但他气归气,仍是把她抱了回来,又请来郎中看过。郎中只说是惊吓过度昏迷过去,加之衣裳轻薄,有些被树枝刮伤,没什麽大碍,不会留下疤痕。 齐子辙这次到河间还有其他的要事,不打算跟她走得太近,只想着等她醒了,送回去就是了。 沈曦蕴一听,立刻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不放。 齐子辙的双眸落在她洁白如玉的手指上,这让沈曦蕴的手好似被烫了一下,不由得瑟缩,但她并没有收回,反而眼眸里多了几分执着。 姑娘?齐子辙蹙眉,不快之情浮到了脸上。 沈曦蕴昂起下巴,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睁着水汪汪的眸子,道:不许你去告诉沈府的人! 姑娘,沈家老爷会担心你,我一介布衣,若是被人告我诱拐闺秀,身上的功名可是全都没了。齐子辙跟她讲道理,他现在还不想让沈宴知道他的身分。 沈曦蕴和他对视了片刻,屏住呼吸,突然鼓起了勇气,嚷道:行,你若是执意要送我回沈府,我回去後一定会大闹一场,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诱拐了我,是你让我跟你私奔的,是你畏惧沈家的权势把我又送了回去!到时候,我名声毁了,我不怕,反正我在沈家眼里就是个废物,可是你呢?你想要一跃龙门的抱负呢?只怕是要毁於一旦吧? 沈曦蕴的双眸闪着疯狂的亮光,她是孤注一掷,心心念念的只有拦住他,拦住他的想法。 你!齐子辙没厉声呵斥,却说不出其他话来。 沈曦蕴放柔了嗓音,循循善诱,言之有物,好似蛇看中了猎物,柔软地、慢慢地将猎物擒住。她放低了嗓音道:看样子公子的身世也不过尔尔,确实能够斗得过我们沈家吗? 那你想怎样?齐子辙沉声问。 沈曦蕴看了齐子辙几眼,他的容貌俊秀,上次父亲能够放她一马,估摸是看中了他,若是…… 你让我在你这儿住几天,等过几日再说。她决定要用缓兵之计。 齐子辙沉默片刻,正要回绝,谁知仆从在外头唤他。 他转身出去,过了一会才回来,丢下一句,你这几日好生养病,等我回来再说。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