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间花》 分节阅读_1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1 《墨间花》作者:苏子暖【完结】 ☆、桃花债1 [一] 北陵十五年。 帝都,古阳城。 夜下微风,轻似梦。 初春的明月被阴云噬掉一半,惟留一抹淡淡的白晕,木窗在风中来回摆动,月下藤蔓的投影稀稀疏疏,凉意来袭。 弯曲的小径上传来路人悠闲的脚步声,经过木屋前,他渐渐放慢了步子,最后索性停下了,屏气凝神地倾听着: 一片寂静之中,忽有了轻微的响动,似是木屋桌案上的纸卷正在被人一张一张地翻过——嘶,嘶,嘶。 他忆起这里的主人在前不久已辞世,屋子一直空着。此刻听到声响,便强忍着心中忐忑,好奇地凑到窗前,探头向里望去。 黑暗之中,渐渐生出了零星的亮光,一幅画卷自桌案上直直地立起,画中的山水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零零散散几许墨色,勾画而出的……是一双浓黑的眉眼。 那画中眸子轻轻一转,望向窗外的男子,挑了挑眉毛,又隐隐地显出一张嘴,那嘴微微一勾,似是对他笑了下。 须臾,便听得窗外之人发出一声胆战心惊地大叫“鬼啊——”之后逃似的狂奔而去。 “玩够了?”屋中忽而传出如此一句淡淡的问话。 那眸子又转了方向,寻着声音望去,原不知何时,屋中竟多了位少年,一袭华丽的白袍,长长的黑发,因他戴着金色面具,故无法识出他的样貌。 只见那面具下犹如妖魅的双眸透着笑意,漫不经心地扫过画卷,“云,我是来接你的。” 这话一出,便见一阵青烟从画中飘出,化为一个约莫八、九岁大的男孩,他走近了些许,仰起脸来盯着眼前这少年,“你是……” 少年执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美而温和的笑脸。 这张脸,已经在他的眼里……消失了五年。 男孩的身子先是一怔,随即便惊呼一声,亲热地扑到少年怀里,“墨隐哥!” 墨隐。 他是被人用墨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少年,因作画之人下笔精致,故让他拥了有堪称绝世的俊颜。画他之人,也就是授予他灵法之人,而他又与修炼成灵的妖魅不同,他在画卷完成的那一刻便具有了智慧和灵力,非仙,非妖,非人,若真要论,或许他只算是……一幅画吧。 至于云,是画师当初为了试墨,随意勾画的小男孩,他年年都是八九岁的模样,似乎永远长不大,灵法也是一般般,没什么出众的地方,跟墨隐相比,就如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墨隐习惯叫他“云”,是因为那幅画上有一行题字——天若翩羽,水映浮云。 没人知道是谁画了他们,云不知道,墨隐也不知道。 可他模模糊糊地知道,在被人画出之前,他也是有过去的。 只是那些过去,他忘记了。 犹记曾有谁说过: 其实要想杀死一个人很简单,只要杀掉他的记忆,他就不存在了。 浮生轮回,周而复始,一个人真正死去,并不是在断绝呼吸的那一刻,而是在他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忘却回忆的那一瞬间。 云抬头看着他那双清澈的黑眸,又指了指他手中拿着的金色面具,好奇地问道:“诶,你戴这玩意儿干嘛?” 墨隐听罢此话,眼中忽而显现一抹狡黠的锐利,嘴角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淡笑,片刻之后,终是应了两字:“捉鬼。” 似是为了应他所言,霎时阴云骤起,烈风呼啸而来,桌案上的画卷被吹落满地,木屋之中忽变得一片狼藉。 他凝神望着窗外阴冷的夜色,雪缎白袍在冷风中摆动,黑发被吹得稍稍凌乱几分,须臾过后,他忽而迎风一笑,将面具重新戴好,声音波澜不惊,“走吧。” 云微微扬起脸来,看着金色面具将墨隐的一张脸全全遮住,不禁暗暗揣测,他离开了整整五年,去各处寻找将自己画出来的那个画师,而他今日突然回来……那么五年之后的此刻,他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墨隐哥,你要带我去哪?” 墨隐的面具泛着金色光泽,他抬手指向黑暗中的东南方,宽松的白袍长袖倾垂而下,声音中弥漫着些许轻微的笑意: “烟花巷。” 话方说尽,未等云回应,他便自顾自地移步而出,雪白的锦袍在风中摇曳,渐隐于夜色之中,宛如仙魅。 “烟花巷?”云不解地摇摇头叨念了句,又大喊一声“等等我!”便紧地朝着那抹白影追随而去。 三更时分,沉睡着的古阳城一片寂静,只有呼啸而过的阵阵风声,伴着更夫一边敲打竹梆子一边断断续续喊出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话擦过耳畔。 幽深的夜巷中弥漫着一股阴腐气息,两旁的宅院大门紧闭,让人不解的是每家每户的门上都贴着一张黄符,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云不安地牵着墨隐的衣角,随他一并在这巷子里缓缓前行,如此走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打破宁静,开口问道:“墨隐哥,难道这里就是烟花巷?” “嗯……”墨隐淡淡地应了一声,随意地伸手摸了摸院门上的黄符,声音略显疑惑,“诶?是刚刚才贴上,用黑狗血画的符,莫非有人来过?” 云听罢此话,忙止住了步子,用力摇了摇墨隐的胳膊,战战兢兢地问道:“……天师么?” 墨隐微微颔首,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过面具,在黑暗之中细细搜寻了一番,而后轻声一叹,解释道:“近一个月来,古阳城中有七位男子在这烟花巷中接连惨死,死因蹊跷之极,官府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似乎还惊动了朝野。这条巷子原是城中最繁华的,如今,却再没人敢走了。” 云听着渐渐生了怵,说话亦有些打颤:“墨隐哥,要不然,咱们先回去罢……” 墨隐摇摇头,缓缓地执起手来,将面具摘下,对云淡淡一笑,又朝着巷子深处努努嘴,见云仍是满脸不解,方才随意地应道:“今晚我们看戏便好,已经有人来打头阵了,好像还是个女人。” 云顺着墨隐的眼光寻去,只见从幽深的巷中忽而生出一抹红光,一身携锦包的女子缓缓走来,她飘飞的衣袂亦紫亦红,娇容虽是迷人,可那淡漠的神情却仿若冰雪一般,让人望而止步。 阴风阵阵。 墨隐轻声笑道一句“看戏”,便一把将云拉走,隐身在院墙之后,云方欲开口问话,却见墨隐做一“噤声”的手势,于是止住了言辞,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向那女子,见她样子倒是悠闲得很,只是不慌不忙地往地上摆了些碎木块和金色的小铃铛,围成一个三角,摆好之后就未见有其他的动作了。 如此看了许久,云着实忍不住了,终是凑到墨隐耳边小声问道:“她这是干什么呢,捉鬼还这么悠闲?” 墨隐面露淡笑,未回话,示意云继续看下去。 约莫半柱香过后,只见狂风大作,那女子摆好的铃铛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叮叮铛铛的响声清脆无比,细细听来,竟仿似念咒一般,此时又见那女子从腰间的锦包之中拿出一面精致小巧的铜镜,铜镜发出金色的亮光,藏在墙后的墨隐和云也被这道金光晃到,皆看到从那三角阵中,慢慢现出了怨气冲天的恶灵。 云的心禁不住“咯噔”了一下,死死地抓着墨隐的衣袖,颤抖着声音念道:“这么多……” 墨隐微微蹙眉,面色沉重,声音却依然波澜不惊:“莫怕,都说好今晚看戏的了。” 云无奈地苦笑一声:“这戏……也太好看了罢。” 细数来看,被逼得现身的恶灵共七个,可见深更半夜来此捉鬼的这位女子却有厉害之处,可墨隐还是稍稍有些许失望,因为前些时日在这巷子里接连丧命的男子——也是七个。 所以,这些恶灵都并非元凶,自然……捉了也没用。 那女子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眉眼之间的散漫转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失望,无奈“请鬼容易送鬼难”,到了这一步,即便是懒得出手,也不得不捉了。 那些恶灵身上散着浓烈的尸气,步步逼近,将她死死地围住,她微挑着眉毛,带着一脸蔑笑,将铜镜收起,又幻化出一把桃木剑,□数影,朝着恶灵挥剑斩去,时而飞天,时而入地,那些恶灵的招数也是变化莫测,如此打了一阵子,七个恶灵忽然合为一体,一条黑色的怨龙直冲而来,她先是一惊,回过神来便紧地收回□,将桃木剑悬置于半空,执手念咒:“灵光霹雳,诛邪!” 瞬时天云滚滚,一道响雷从天而降,向着怨龙劈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条巷子的地面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她稳住身子,透过重重尘幕望去,见天雷将怨龙劈成两半,原以为此番作法之后它便必死无疑,不想,那恶灵怨龙竟又□为二,朝她猛冲而来。 她将桃木剑执手,尽力挡着恶灵散出的尸气,见恶灵并没有收敛的迹象,无奈之下,她收回原招式,尸气一时之间朝她袭来,而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挥着桃木剑,连带着自己的身体一并直穿过怨龙的身躯,一声惨嚎过后,所有恶灵……灰飞湮灭。 而她因吸入过多的尸气,视线越来越模糊,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踉跄的步子也完全失了平衡,勉强支持一会儿,身子终于无力地向后倒去。 却……跌入了一个软软的怀抱。 若隐若现的月光,风中杂着一丝墨香。 她在朦胧之中,见到一双眼睛,那眼眸如墨一般漆黑,含着淡淡的,别有味道的笑意。 就像是……一个看戏的人。 恍恍惚惚,无法看清他的脸。 “谁?”意识不清的她依旧没有忘记追问对方的身份。 那人不应话,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被一双手遮住了,但又无力推开他,正欲问对方要做什么,霎时,却又有一双唇温柔地覆上自己,她脑子忽然之间一片空白,只感到自己无可挣扎,不得不与那人开始了唇齿间暧昧的纠缠,而体内的尸气竟随之慢慢上腾,最后被那人一口吸了去。 她渐渐恢复了意识,慌忙地张开眼睛寻去,只是——整条夜巷,早已空无一人。 冷风,浊月。 烟花巷,恍如惘然一梦。 是谁救了她? 是谁,吻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这回真的修改完成了orz ☆、桃花债2 [二] 次日清晨。 长街小桥,初雨来袭。 雨中的墨隐撑着油纸伞,缓步踏上青石阶,淡望高处的烟雨楼台。 登于楼台之上,见正有一人悠闲地在石凳上坐着,目光清冷,淡紫色的衣袂随风轻舞,定定地望着自己。 墨隐随意地笑了笑……不过一夜的功夫,这么快就追来了。 一把飞剑直直地射来,抵住墨隐的喉颈不动,石凳上的女子缓缓起身,目光咄咄逼视着墨隐,朝他走了几步,终于冷声道:“你不是人?” 墨隐不动声色地轻轻一笑,执手将那柄剑朝一旁推了推,答非所问,应道:“好剑,瞧这刃儿磨得……” “我问你是谁,你敢胡诌。”她微微挑起细眉,又将剑逼近了墨隐些许。 墨隐抬首,收起玩笑姿态,眼神轻晃过她的脸,一边不慌不忙地把玩自己油纸伞下的挂穗儿,一边随口应道:“你既知道我不是人,便该知此剑就是再锋再利,也伤不了我分毫。”说于此,他将眼睛轻轻一眯,又道:“若出桃木剑,我倒愿意试试。” 那女子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将剑收起,厉声道:“你是妖!”说罢幻出桃木剑,执剑逼向墨隐。 墨隐摇头,轻巧地侧身躲过,又将那木剑单手挡在一边,看着她挑飞的眉角,漫不经心地一笑,“别忘了,我昨夜可是救过你一命。” 她望着那双熟悉的深墨眼眸,还有他淡然如初的神色,念起昨夜的怀抱,唇间的缠绵……手中木剑竟不知不觉微微松动了几分。 细雨丝轻柔地敲打着亭檐,淅淅沥沥。 楼阁之外,一片朦胧。 墨 分节阅读_1 分节阅读_2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2 墨隐任凭剑指着自己,却早已不再看她,而是随手将油纸伞放到一旁,转过身子,若有所思地望着阁外烟云雨幕。 那眼神穿透了重重雨雾,依然含笑。 似是算准了——她不会伤他。 终于,剑缓缓地落下了,她走到他身旁,定下神来思索一番,歪头道:“你身上没有妖气,也没有人气,更没有仙气……难道你在三界之外?” 墨隐沉默许久,未曾回话。 她怔了一下,随即冷冷一笑,飞快地挥剑划过墨隐的手掌,墨隐迎着这一剑,不躲不避,只觉手心生出一丝痛感,接着,血从伤处缓缓渗了出来。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把将墨隐的手死死抓住,惊呼道:“你究竟是何妖孽?你的血怎会是黑色?” 墨隐看着自己被血浸染的手心,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忽然之间失了神。 他次流血,那血又黑又稠,像极了当年画师笔下的浓墨。 原来……真的不是红色。 墨隐缓缓地抬起眼睛,将手自她掌心抽了出来,任凭自己的血滴滴答答地流下,“你该关心的不是我,而是烟花巷中害死那些死灵的凶手才对。” 她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墨隐转身朝楼下走去,微笑念着:“罢了,你若还不死心想收伏我,便来古阳城南石巷新开张的画坊子——墨云阁,还有……我是开店铺的商家,你若进了我的画坊,那就得买我的画,所以千万别忘了带银子,一手银子一手画,成交之后,再谈什么捉鬼啊,收妖啊,或者杀了我啊,这些七零八碎的事儿,”说话间,他忽然回过头来,朝那女子轻轻挥手作别,“说了这么多,你都记下了罢……苏吟风,苏姑娘。” 苏吟风一愣,不解他怎会得知自己的名字,须臾之后回过神,默默望着那一顶华美的油纸伞,而墨隐的背影却早已渐渐消失在雨雾之中。 苏吟风忽然觉出了什么,眉头一蹙,猛地垂首望向那支桃木剑,剑上残血犹在,并无变化。 可是,怎会残留一股墨香? 她紧紧握剑,抬起脸来,望着墨隐离去的方向。 这来历不明的妖魅少年,既说让自己去收伏他,那为何死到临头了还在耍嘴皮子……卖画? 雨渐渐地停了,天边斜映着几缕浅浅的阳光,南石巷子里还有未尽的湿气。 被墨隐拉着,看了一夜好戏的云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墨云阁中,守着一堆画卷,不知不觉眼皮犯沉,于是便托着下巴,开始自顾自地打起盹儿来。 一个大大的哈欠过后,他揉揉眼,透过窗子朝外望去,鼓起嘴巴暗自嘟囔,“还没回来啊……” 紧接着又是一个哈欠,云甩甩头,驱走瞌睡虫,随意地抬头瞥了眼壁上挂着的几幅轴画,而后勾起嘴角笑了,那笑容透出一股淡淡的孩子气——五年不见,墨隐哥的画功真是越发精妙了啊。 他如此想着,心里竟有些小小的骄傲。 墨隐就在此刻推门而至,正瞧见云一脸若有所思,趴在桌案上,傻笑着的模样。 “小云,”墨隐顺手将油纸伞放下,声音中溢着轻轻的笑意,“我回来了。” 云歪头看着墨隐,先感叹了一句“你可算回来了,我一个人都快闷死了”,继而从座椅上跳下来,急急忙忙几步小跑,到了墨隐身边,一见他那透白如纸的脸色,便满目担忧道,“墨隐哥,你为救那女天师,居然帮她吸走尸气,幸亏你的灵力能将尸毒暂时压制下去,这弄不好可是要死掉的,也不知那女天师会不会领情……她追来没有?是不是发现这里了?不会收了我们罢?” 墨隐默默听完云这一连串的问话,将门掩好,又毫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笑眯眯地转移话题,“嗯……你卖出几幅画?” 云听后,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回道:“你画的太好了,虽是新开的坊子,但这才半个多时辰,便高价卖出了四幅,有《松岩图》,《琼楼清月图》,《秋山游图》,还有人花重金买下了你临摹顾闳中的那轴《韩熙载夜宴图》,其实我真不明白,你为何要忽然开坊子卖画儿啊,我们又不缺银两。” 墨隐漆黑的眸子深如潭水,他朝云笑了笑,“银子啊,当然是越多越好,人嘛,都喜欢银子。” 云轻轻地“嗯”了一声,却又抬起脸,慢慢道:“可是我们……并不是人啊。” 此时,听得“砰”地一声响,窗子被风吹开,雨香飘进,墨隐的衣袂随风扬起。 云背对着墨隐关窗,所以他并没有见到,当他说出“我们并不是人”时,墨隐那一瞬间,微微怔住了的目光。 云的嘴里还在随意念着,“墨隐哥,你快想个法子把尸毒逼出来罢,就算你灵力再强,身体早晚也会受不住的。” 墨隐垂眼看着自己掌心那道未愈合的伤口,失神地笑了笑,“嗯,我知道。” 云歪过头,顺着他的目光寻去,不禁惊得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急急忙忙地问道:“这是谁伤的你啊,不会是那女天师罢?她这么快就追来啦?”说着,云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了,紧忙掩 了口,小心翼翼道:“墨隐哥,咱们快逃罢。” 墨隐波澜不惊地看着他,抿唇一笑,戏谑道:“哦?你那么怕她?” 云愣了愣,紧接着又喊“不是不是”,还将脑袋摇地像个拨浪鼓。 墨隐越发来了兴趣,他将脸朝前一凑,笑眯眯道,“其实,我早就告诉她,我在墨云阁了。” 云听罢,忽然想起了什么,倒没方才那么慌张了,他定了定神儿,嘻嘻笑道:“墨隐哥那么厉害,有你在,我不怕。” 墨隐抬手,朝云的小脑门轻轻一弹,“傻瓜,放心罢,她根本不会对我们出手的。” 云这下子当真疑惑了,“诶,为什么啊?” “因为昨夜……”墨隐用手指了指自己,意味深长地笑着,眼神中的玩味愈加明显起来,“你还没明白么?” “啊?”云莫名其妙地挠头搔耳。 墨隐见这小孩子显然还没理会自己的意思,便佯装苦恼地叹口气,不理会云那副诧异的表情,只自顾自地踩着木梯朝楼上走去。 他站在楼阶上,忽而停住步子,又回头望了望仍旧一脸不解的云,“因为,我不仅救了她……” 墨隐的语调一顿,他微微侧脸,宽大的白袍随之轻轻一摆,黑发遮盖下,隐约见到,他那双精致的眉眼轻轻一弯,继而嘴角慢慢勾起,就这么随意地笑了一下。 “我还亲了她。” ☆、桃花债3 [三] 南石巷。 苏吟风实在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在这条僻静的巷子里开画坊,所以当她来到墨云阁门前之时,她再次肯定了——这墨云阁的老板要不就是脑子不正常,要不就是妖孽。 而在这两个猜测之中,显然还是“妖孽”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苏吟风想起那俊美少年的一颦一笑,一向捉鬼除妖毫不手软的她,忽然就犹豫了起来。 可她却不知道。 墨云阁的楼宇之上,那少年正斜窗而坐,一手摆弄着画笔,另一手悠闲地托着下巴,目光轻轻垂下,透过窗子的缝隙,定在她的脸上。 她犹豫不决地提着剑,来回踱步的模样,就如此被他看进了眼里。 而后,那少年仿佛奸计得逞一般,笑了笑,手指一弹,终于关紧了窗子。 苏吟风在苦苦思索之后,终究还是进了墨云阁。 这墨云阁总共有二层,底楼是卖画的地方,墙壁上,桌案上都是展开的墨画,苏吟风只轻扫一眼,便看出这背后画师的技艺确是非同一般,但她此行并非为了买画,微微侧目,望见了通往二楼的木梯。 苏吟风又闻见了那股墨香,她记得,那少年伤口溢出的血气,便是这个味道。 想罢,她二话不说便要上楼,哪知刚一抬脚,便听见身后一声稚气的童音响了起来: “二楼不卖画儿,你不可以上去哦。” 苏吟风闻声止步,转头望见自己身侧的桌案上正趴着一个约莫□岁的小男孩儿,那孩子似乎刚刚睡醒的模样,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朝她身边走来,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姐姐,不能上楼哦。” 苏吟风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小男孩,微微一笑,“我不买画儿,我找墨云阁的老板。” 云歪头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忽然想起了什么,心里一慌,轻唤道:“你是那个女天师……” “哦?”苏吟风心头泛出几分疑惑,“你认识我?” “嗯,”云瞥了一眼苏吟风手中的桃木剑,心生畏惧,下意识地朝后退开了几步,声音亦有些打颤,“墨隐哥说了,若是你来,可以上楼见他,”云说到此迟疑了一番,又接着道,“不过,他现在身体不太舒服,所以……” 苏吟风想起昨夜那少年为救她性命,强行吸走了自己体内的尸毒,加上清早又在听风楼与自己交手折腾了一番…… 念此,她心里禁不住有些动容,又思量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他叫墨隐?” 云微微一怔,继而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嗯。” 苏吟风听罢不经意地一笑,只身上了楼。 或许,就是在这个时候,她便将他的名字,偷偷记在了心里。 苏吟风本以为,墨云阁的二楼该跟底楼的布局一样才对,可当她踩着最后一阶木梯走上来之后才发现,原来这画坊二楼竟大得出奇,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是一间一间的单房,墙壁上悬挂着一卷卷墨画,颇显奢侈。 这些其实也没什么,但令人吃惊的是,这些轴画竟然还能自己悬浮在半空之中。 就算是苏吟风,也不禁开始惊讶起来。 苏吟风慢慢地朝前走着,看着在自己身前飘来飘去的画轴,抬手想抓住其中一幅看看,却扑了个空,那画竟像是有灵性一般,忽然轻巧地飞走了。 她越发好奇,又追了上去,无奈接连几番下手,那轴画都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一般,轻而易举地便逃之夭夭了,苏吟风追了许久,终于有些泄气了,再抬眼看,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自己追来追去的那幅轴画,此刻正悬在一房间门前。 细细想来,这墨云阁二楼的房屋单间众多,自己次来,定不知那妖魅少年藏身在哪间屋子里,而这画,倒像是在指引她一般……想到此,她又抬手去抓那轴画,这一次,画儿却没再飞走,她一下子便将其握在了手心。 而后,轴画所对应的房门,便缓缓打开了。 那俊美少年就在房中,倚窗而坐,嘴里悠哉地叼着一支画笔,桌案上铺着满满的画纸,他微微侧脸,见苏吟风来了,便弯起眉眼对她轻轻一笑,“苏姑娘,终于决定来买我的画儿了?” 苏吟风愣了愣,想起自己方才追画的样子,心生尴尬,继而将手中的轴画举了起来,脸色微有不悦,“墨隐,你是闲得无事,拿我寻开心么?” 墨隐听罢连连摇头,虽是在道歉,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苏姑娘,你真是错怪我了,我可是在为你引路啊,若不然,墨云阁这么多间屋子,你又怎会知道我在这儿呢?” 苏吟风轻轻“哼”了一声,二话不说便自顾自地进了他的房间,自木椅上坐下,顺手将桃木剑朝桌案上一放,一抬脸,正对上墨隐那双含笑的双眸,让她心中微微一震。 她迟疑了半晌,终于开了口,“放心罢,我不是来杀你的。” “嗯。”墨隐低头淡淡地回应着,挥笔在纸上随意地勾画着什么,良久,又缓缓抬眼,歪头一笑,“其实,凭你的本事,根本就动不了我一分一毫……你该是知道的。” 墨隐这话虽是事实,却还是让苏吟风的心里,稍稍有了那么一点受挫的感觉。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俊美无双的少年,在他身上,几乎连一丁点儿的邪气都感觉不到,只有淡淡笔墨香。 苏吟风忆起他的一举一动:为自己吸走了尸毒居然还没死;伤口处溢出的血居然是黑色的;灵力强大到,身中尸毒居然还能随意操纵轴画来为自己引路;最重要 分节阅读_2 分节阅读_3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3 的一点,他一个少年,居然能生得如此俊美,简直像是被人画出来的一样。 即便感觉不到他的邪气,但这么多的“居然”加在一起,若还说他不是妖魅,也未免太过于牵强了些。 苏吟风细细地打量着他,见他虽是神态悠闲地作画,脸色却是不好,便随口问道:“听说你身体不太舒服,是因为昨夜……” “嗯,就是因为昨夜贪恋你的美色,一时克制不住就去亲了你一下。”未等苏吟风说完,墨隐便抬头,一脸好死不死的样子,笑吟吟地开玩笑道,“你若是中了尸毒,便会全身泛黑气,泛臭味儿,死得很惨的,就算生前是美女,死了也没人敢给你收尸。” 苏吟风听罢,强行忍下那口气,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这种人人都知道“是他一时好心救了她性命”的大实话,有必要一再强调么? 不确定的是——他到底是好心,还是色心啊。 墨隐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继而慢悠悠地解释道,“话说回来,像本公子这种大好人,可是不会趁人之危的,所以方才说垂涎你美色之事,纯属开玩笑的,别当真,再说你其实也不怎么美,本公子是瞧你可怜,一时间也没什么别的法子,迫不得已才勉强自己亲了你一口,不算数的。” 墨隐说罢,偷偷斜眼,瞥了瞥一旁坐着的苏吟风。 苏吟风的神色,果真就更加阴沉了几分。 墨隐终于搁下了画笔,十分满意地瞅着桌案上的那幅新作,继而抬手,将画扬给苏吟风看,嘴角一勾,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意,“苏姑娘,你瞧我这画儿如何呀?” 苏吟风闻声抬眼,一见着那画儿,眉头一蹙,脸色瞬间便羞红了,待她回过神儿来,蓦地起身拔剑,气哼哼道,“墨隐,你什么意思?” 墨隐丝毫不理会苏吟风那一副要开战的表情,自己倒是佯装着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低头看着手中的画儿,嘴里还喃喃念着,“咦,这不是画得挺像的吗,你瞧瞧,画中这姑娘,旁人一眼便能认出是你,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苏吟风看着眼前这一脸轻笑的俊美少年,先前对他的好感顷刻之间荡然无存,忽而恨他恨得牙痒痒。 墨隐刚刚完笔的那幅画儿上,画的正是一女子在深巷之中与一男子暧昧亲吻的姿态,那男子只露了一个模糊的背影,故辨不出样貌,但那女子却正如墨隐所说——旁人一看,就知道是她,这位名满京城的女天师,苏吟风苏姑娘。 “我早就说过了,要你准备好银子再来找我……好啦,那么你买了它罢。”墨隐依旧斜倚着窗檐,随手将那画笔放入桌案旁的清池子中涮了涮,洗净了墨汁,又习惯性地叼着画笔玩了起来,脸上一抹隐隐的笑意,还含糊不清地念着,“当然苏大天师也可以不买,反正本公子闲着也是闲着,就再画它个几十张一百张,在古阳城的大街小巷呢都张贴出来,让大家知道知道苏天师你和本公子在一起双人合璧天下无敌……你觉得如何?” 墨隐说着便摊开手心,等着即将到来的银子。 ☆、桃花债4 [四] 窗外的阳光已经渐渐地隐去了。 苏吟风几番抢夺失败之后,终于狠下心,咬牙切齿,摸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银两,才将那幅糟践自己清白名誉的画像给买了下来。 墨隐还在假惺惺一个劲儿惋惜着,“真是亏了亏了,居然这么便宜就卖了,苏姑娘记得以后可要多多光顾啊”。 苏吟风使劲白他一眼,抱起画儿,手里捏着自己瘪了的钱袋,嘴里还气哼哼地骂了一句“你这黑心家伙!小心哪天一个响雷下来劈死你!”,说罢就抄起剑,一甩头,恨恨地走了。 依稀能听到门外过道儿里,苏吟风还在愤愤难平,一口一句“黑心家伙”骂着墨隐。 墨隐看她终于离开了,便身子一松,无力地靠倒在窗边,将手掌缓缓张开,只见那手心的伤口处正泛着一缕一缕的黑气。 是尸毒,灵力有些压制不住了似的。 墨隐眉心微蹙,随口念一句“真是麻烦啊”,便支起身子,朝床榻一步一步地挪动,走到一半,忽而又停了下来,扭头朝门口望了望,竟笑了。 ……黑心家伙么? 他抬手摸了摸下巴,略一思索,便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声,“罢了,血是黑的,也许心也是黑的罢。” 后来,墨隐就被尸毒折磨的全身乏力,一头倒在床榻上直直睡到了夜里二更时分。 再后来,墨隐觉着自己这么睡下去也不是个法子,毕竟中了这怨鬼的毒气,性命也不是闹着玩儿的,于是他思索了思索,觉着还是早些找个清灵之地把自己的伤治好了才是上策,等伤好了还得再回头找那个恶鬼算算账,把他打个灰飞烟灭什么的,这事儿也就圆满了。 想着想着,他就又从床上坐起来了。 墨隐歪头瞥了瞥,看见云正坐在一边儿悠哉地磕着瓜子儿。 云听见响动,扭头看了看床榻上若有所思的墨隐,顺手捧了一把瓜子儿给他,关切问道,“墨隐哥,身子好些没有?” 墨隐正想回话,却见云不慌不忙笑嘻嘻地念了句,“你今日是故意将那女天师气走的罢?” 墨隐听罢怔了一怔,而后便一脸狡黠地看着云笑了起来,“小云啊,你这话怎么说?” “那还用说,”云随口叨念了句,见墨隐不去接自己手中的瓜子儿,就收回了手,自己嘎巴嘎巴地接着磕了起来,“毕竟你这张脸实在是太危险了,美得简直是人神共愤啊……你怕她一个不留神儿会真的喜欢上你,所以就故意气她,让她讨厌你,其实你心里也是为了她好,对罢。” 墨隐沉默了片刻,起身下榻,随手打开窗子,看着夜空,继而回头朝云眯眼一笑,便转移了话题,“哇……月明星繁,风清气爽,虫鸣鸟叫,真是个令人舒畅的夜晚。” 云愣愣地瞧了瞧他,又瞧了瞧窗外,只见夜空中漆黑一片,别说星星了,就连月亮的影子都没有,他轻哼一声,“明明是黑云闭月,怨气冲天,鬼哭狼嚎,烟花巷子里更是打得一片热闹。” 墨隐冲他微微笑了笑,便又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手心伤口处泛出的黑气,终于渐渐隐起了玩笑的姿态,神情亦开始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方才开窗的时候,他正望见烟花巷的上空闪出了一计金光,想必是那苏吟风又在跟恶灵斗法了。 “那女人,还真是令人不得安宁啊。”墨隐喃喃念了句,便随手将桌案上的金色面具戴了起来,欲朝房外走。 云惊了惊,跑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劝阻道,“你还想着去救她?不行啊,你现在中了尸毒,灵力大不如前,一个不小心就会没命的!” 墨隐俯□,摩挲着云的头发,轻轻一笑,解释道:“谁要去救她了,我才没那么好心,今晚这邪气不重,她自己该也能应付得了,我是要出城一趟,寻寻故友。” 他说到此语调一顿,紧接着又凑到云的耳边神秘兮兮地念道,“若她运气不济,被那怨鬼害死了,小云,你便做回好人,帮她收收尸罢……但要记得,买棺材啊什么的,都用她自己身上的银子。” 云听罢此话,嘴角不觉地抽了一抽。 墨隐淡淡看着小云那僵住的一张脸,忽然想起苏吟风的银子早就被自己敲诈光了,便又摸摸下巴,不确定道,“要不,我也做回好人?” 云“呵呵”干笑了两声,默然无语——他还真是把这位墨隐哥哥想得太高尚了。 墨隐与云分开了整整五年,在这五年之中,墨隐经历了什么,云是一概不知的,所以听他说“要出城寻访故友”,云的心里就开始犯嘀咕,终于忍不住又问了句,“墨隐哥,你也有朋友么?” “嗯,这几年查找那画师的下落,途中结交了几个朋友……我得去趟九华山,有个仙人朋友在那儿住着,我问他要件仙物,好将身上的尸毒净一净。” 云露出一脸的崇拜:“你居然能跟神仙交上朋友……那尸毒何时才能除净?” “尚且不知……帮我照看墨云阁的生意,我先去了。”墨隐淡淡一笑,朝云挥了挥手,身影便凭空消失了。 再话说到烟花巷子里,苏吟风正贴符下咒,念决作法,跟突然从墙角里冒出来的一个小怨灵打得十分火热。 墨隐还是忍不住去瞧了瞧热闹。 那小怨灵的邪气较弱,墨隐悠哉地坐在一边儿看着,也不去帮忙,他想这小怨灵并非昨夜在幕后操纵傀儡的“大人物”,而他一向对这种小角色不感兴趣,看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扬手轻轻一点,苏吟风和那怨灵便都被定住了身形。 墨隐摆摆手,笑呵呵念道,“打扰一下,打扰一下,”他说着便摘下自己的面具,一把戴在了苏吟风的脸上,又道,“万一你死了,看在你曾经被我亲过一次的情面上,我还得花钱帮你收尸,这面具可厉害得很,所以借你用些时日,待我回了这古阳城,你切记要归还于我。” 苏吟风心里对他十分不屑,无奈被定住了身子,也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戴着面具,眼睛直直地瞪着他。 墨隐说罢,又是扬手一点,将灵法解开,“好了,你们接着打罢,我不奉陪了。” 苏吟风身子一松,刚想跟墨隐说些什么,却见那怨灵又卷土重来劈向自己,只得先行过招,等她接招过后,再扭头去看,墨隐竟不见了。 苏吟风摸着自己脸上的金面具,摇头一叹,“真不明白,这家伙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时夜空中传来一阵悠远的笑声,只是那笑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苏姑娘真是健忘啊……我根本就不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有帅哥登场…… ☆、偶识君1 [一] 若回忆起来,墨隐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想自己从画里化为了人形,还莫名其妙地带着一身灵力,不被人当成妖魅就是好事了。可自从几年前,他四处寻找那画师的踪迹,误打误撞地上了九华山,竟遇见了个名叫“白夜”的仙人,最让人惊奇的是,白夜不仅没将他当做妖魅,还主动与他交好,像是知道他的来历一样。 后来,白夜也确是告诉他了,道他前世是一个什么什么神尊,在天界是多么多么厉害芸芸,可那白夜神君说说笑笑,不知有几分真假,墨隐倒也不信他。 而今日,墨隐因身中尸毒,不得不再次来了这九华山。 白夜的仙居就在这山中,他性子冷淡,三界之内朋友极少,待在九华山上也不爱见外人, 据白夜说,他此生唯一的朋友,就是墨隐。 当时墨隐的下巴差一点儿就要掉到了地上。 至于白夜一个仙人为何要隐居在这么一座山上,墨隐只听说——他是在等一个人。 而且是个女人。 可她似乎一直都没有来。 于是白夜就一直在等。 对此,墨隐只知道这些,其它的,白夜便再也不说了。 墨隐默默走着,不待多久,一座仙气缭绕的屋宇便从竹海深处隐约显现了出来。 他觉着有些累,加上体内的尸毒又越发不好压制,便不再前行了,而是倚着一棵青竹坐了下去,白袍子松松垮垮地铺在竹叶上,他又歪头朝竹林中望了望,仍不见有何动静,便清清声音,含笑道,“白夜,客人都到你家门口儿了,你还忙着酿花酒么?” 须臾过后,一个少年便从林中现了身形,一头浅浅的发色,双手抱怀,站在墨隐对面,宽松的长袖半挽着,显得有点不休边幅,他将自己肩头落着的竹叶轻轻一抚,丢在了地上,淡淡笑道,“小墨啊,你怎伤成了这样?” 墨隐露出一脸标准的无辜表情,“呐,很严重么?” “嗯,”白夜点了点头,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将他细细地瞧了一番,而后满目严肃道,“你活不过今晚了。” 墨隐微笑着眨了眨眼睛,故作遗憾:“那可惨了,我要英年早逝了。” 话虽是这么说着,他却似乎一点儿也不紧张,倒还有点儿悠闲。 白夜心知自己骗不过他了,便 分节阅读_3 分节阅读_4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4 摊了摊手,“逗你玩儿呢。”顿了顿,又道,“尸毒而已,用仙家金莲便能净化了去,就是你这尸毒中的深了些,怕要在我这儿多待些时日调养才行。” 墨隐歪头笑吟吟地瞧着他,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敛起笑容,启口问道,“白夜,你在这九华山总共待了多少年?” 白夜若有所思地回望着他,轻叹一声,别过脸道,“记不清了,从前有人陪着,几千年间日子过得倒也快,只不过如今死的死,走的走,剩我一个守在这儿,粗略算算,约莫四五千年了罢……” 墨隐听罢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扶着青竹慢慢起身,朝白夜的仙居走去。 其实他本想再多问一句——那你等到她了么。 那么久了,为什么还在等呢,一个人待在这里真的不寂寞么,她其实已经死了罢,何必再浪费时间等下去呢? 他是真的不明白,真的很想问。 可他不忍问出口。 白夜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静静地走在墨隐后面,许久许久过后,才轻笑着念了一句,“小墨啊,你和我一样,永远都不会变老了。” 墨隐停下步子,回头望向他,嘴角噙着笑,“唔,那不是很好么?” 白夜却摇摇头,不再应答,继续默默朝前走。 墨隐觉得无趣,便也懒得再问了。 ——那是在很多年之后,墨隐一个不经意,再次回味起白夜说出这话时候的神情,才终于明白,那之中所包含的无奈,太多太多。 白夜的屋子建在竹林深处,周边仙气缭绕,可见白夜修为之深厚,他是那种深藏不露的仙人,乍一看上去,只是个少年模样,与凡人并无大异。 可他已经活了太久,久到连他自己也记不得有多少岁了。 几万几千岁,他每次掐指算的时候,总会露出一脸苦恼的神色,最后终要摆手道,“我对算术不太精通。” 还有一件事,墨隐总觉得很好笑,因为白夜的住所不过一间普普通通的竹屋而已,这和他“仙君”的身份本是极为不搭,当然,是他不想回到九重天,执意要在这里生活,这本也无碍,但白夜却在那竹屋的门顶悬了块儿破破烂烂的牌匾,更有四个大字端端正正地摆在上面:仙君神殿。 墨隐时常说,这若是被凡人瞧了去,必会惹出笑话来的——原来九华山上,这么一间简单的小竹屋便是传说中的“仙君神殿”了,那里面住着的神仙似乎也太穷了点儿。 他却不知道,几千年前,死活非要为白夜撰写这牌匾的人,正是他自己。 而白夜每每欲加解说之时,只要一看到墨隐那如秋叶般清淡的微笑,便忍不住心头发苦,于是就止住了言辞,任凭墨隐在自己身边嘻嘻哈哈。 那些记忆,该丢的,就丢了罢。 那些过去,无论再多么不舍,也只能成为过去了。 “废话连篇,我就偏爱住这小竹屋子,偏爱用它来当我的神殿,又如何?”白夜斜了墨隐一眼,不冷不热地回着。 墨隐随意地摊手,做了一个“那我也无话可说了”的姿势。 当两人行至竹屋前,日已西斜。 白夜取出仙家驱邪所用的金莲,金莲原有巴掌般大小,他念了个决,金莲便化作金光打入了墨隐的身体之中。 墨隐强忍着体内仙气与尸气冲击的痛苦,坐在竹椅上,两眼一闭,淡淡道,“这小莲花倒真是厉害。” “嗯,忍忍罢,三个时辰之后便可将它取出来,到时再给你服些仙药,尸毒便也就能去干净了,”白夜随口应着,顿了顿,忽而转口问道,“对了,我不是曾帮你铸了一个面具么,那面具戴上,一般的恶灵都要害怕得散去,这小小尸气更是伤不到你,你又怎会受这种伤?” 墨隐缓缓张眼,迎着白夜疑惑的目光,轻轻一笑,“那面具啊,是很厉害,不过我这回是因为调戏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一个不留神,就把她身体里的尸气给吸过来了……后悔得要死啊。” 白夜听罢,若有所悟地笑了笑,“嗯,定是还帮她吸了个干净。” “哇!”墨隐忽然大叫一声,继而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番,奇道,“你怎么知道?” 白夜呵呵笑了两声,不再理会他的玩笑,只道,“这九华山后面的千草坡仙气最盛,你去那里歇一歇,对身体大有裨益。” 墨隐起身抬脚刚要走,身子一顿,又扭过脸,笑嘻嘻道,“备好杏花酒,待我回来。” 白夜懒懒一笑,“一小壶。” 墨隐撇撇嘴,随口应一句“真是小气”,便慢慢出了竹屋。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可爱小女主首次亮相…… 打分评论啊喂!字多点,言之有物啊喂!霸王久了会闷死的orz ☆、偶识君2 [二] 千草坡,无非就是种了些仙花仙草,用来给神仙们治个小病儿、小伤的地方。 墨隐觉得自己认识了白夜这样一个神君,真是赚死了,神仙休养的地方,他居然也能来如此大肆享受一番。 于是墨隐两腿一伸,舒舒服服地躺倒在这花草丛中,身体摆成一个“大”字,眯眼望着仿佛自己一伸手便能触到的蓝天。 阳光淡淡的,一缕一缕洒在他宽松的白袍子上。 一个哈欠下来,他便睡着了,嘴里还轻轻地叼着一根儿草叶。 也不知过了多久,千草坡上隐隐有了些不寻常的响动。 墨隐睡的正香。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细细碎碎地踏过花丛由远而近,接着便有一双小手,将草扒开,从中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是个小女孩。 女孩儿的身躯很小,穿着破旧的小衣裳,约莫只有五六岁的模样,而这千草坡上的花草本就生的高大,如此一来,她小小的身躯便全全淹没在了花草丛中。 小女孩凑到墨隐身前,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奇怪地打量着他。 墨隐却依旧睡得正香。 她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着眼前这男子漆黑如墨的长发,纯白如雪的衣袍,最后终于将目光转了他的脸上。 然后她就发出了轻微的一声感叹:“哇……” 是浓浓的稚气童音。 墨隐蹙了蹙眉,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他醒来后眼看见的便是那盯着自己瞧的女孩儿。 墨隐的身子动了动,女孩儿的目光也跟着动了动。 “诶,你看够了没有,”墨隐揉着眼睛坐起来,“……小色女。” 她一脸天真,嘻嘻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乳牙。 墨隐忍了忍,又忍了忍,终究一个没忍住,还是脱口问了出来,“你多大了,牙还没换完,就学会偷窥美男了?” 女孩儿见墨隐的脸上失了笑,还以为自己惹了他不高兴,赶紧朝后退却几步,怯怯地答道,“我六岁了……” 墨隐随口“唔”了一声,随即想起了什么——这里可是白夜的仙居,那这小孩子到底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墨隐正要开口发问,却听那女孩先一步道: “听说这山上住了个神仙,是不是你?”她满脸期待。 墨隐收起心中的疑问,习惯性地摸摸下巴,忽然想冒充白夜玩玩,便狡黠一笑,连哄带骗道,“是啊,我便是那个神仙。” 女孩果真就信了,神色由“期待”转变为“崇拜”,她又上前两步,扯了扯墨隐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我可以跟着你么?” 墨隐一怔,他歪头看着女孩儿清澈的眸子,“什么?” 女孩儿低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小乳牙,手里依旧扯着墨隐的衣角,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可以跟着你么……大伯?” 墨隐一听那称呼,身子一僵,他咳了两声,不由苦笑,“大伯?难道我有那么老吗……天呐,你叫哥哥好不好……” 她的眼睛一眨一眨,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没过多久,便拍着手,一脸兴奋地笑了起来,“那你是答应让我跟着你了?” 墨隐一怔,继而毫不留情地一口回绝,“想都别想。” ☆、偶识君3 [三] 女孩是一个十足的累赘。 墨隐已经开始后悔了,自己若是在白夜的竹屋子里好好睡上一觉,那么此刻也就不会在这千草坡上,被一个牙都没长全的小丫头缠着讲故事。 小孩子撒起娇来,真是让他连死的心都有。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后来墨隐得知,这孩子一直被人卖来卖去,这才刚逃了出来,听说九华山上住了个神仙,她便天真地想拜那神仙当师父,学些仙法,省得日后再被坏人欺负,不想却误打误撞地进了这千草坡,还错把墨隐当成了神仙。 墨隐听罢思来想去,一个于心不忍,就将真相给说了出来:“其实我不是神仙,我只是你找的那位神仙哥哥的好朋友而已,而且,那神仙是绝对不可能收你为徒的……” 女孩的眼神显然有些失落。 于是墨隐思索了思索,又一脸坏笑开口道:“你还想不想听故事?” 女孩儿抬起脸,点点头,“想听。” 墨隐半躺在草地上,随手抓着草叶,打着哈欠念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住着尼姑和老道,他们在干什么呢……他们在睡觉。” 女孩听罢,换上了不解的神色:“这故事我听过,应该是庙里的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你怎么说尼姑和老道在睡觉呢……”女孩顿了顿,又迟疑地问道,“尼姑和道士为什么要睡在一起?” 墨隐禁不住愣了一愣,心想这小丫头的心思还真是不纯洁,简直是一语中的啊,想罢,他便装模作样地合掌念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女孩终于被他的样子逗乐了。 墨隐却忽而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慢慢别过眼,看着九华山上的云雾缭绕。 女孩儿趴在草地上,手里已经攥了好大一捧花,似乎已经将拜不成神仙师父的烦恼忘记了,正一脸天真地笑着。 墨隐撑着身子站起来,拍拍白袍子上粘着的草叶,不再理会她,只自顾自慢慢朝回走。 只是没过多久,便听到了身后女孩依稀的脚步声。 “别再跟着我了。” 墨隐的声音与方才全然不同,仿佛生气了,语气冷冰冰的。 小女孩儿本来还在笑着的,却忽地被这声音惊在了原地,手中的花儿撒了一地,一脸委屈地看着墨隐离去的背影。 墨隐连头都没回,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女孩含着眼泪,蹲□,将花又一棵一棵地捡了起来,紧紧攥在手里,而后再次急急忙忙地朝着墨隐跑去。 墨隐忽然感觉自己的手心传来一股温暖,于是他终于停下了步子,低下头,转过眼,朝自己身后看去。 女孩儿正紧紧地拉着他的手。 墨隐的神色一冷,甩开了女孩的小手,“我不是说了,叫你不要再跟……” “对不起,”女孩被甩开的手又往上一伸,重新拉住墨隐,“你别生气了,我不会再烦你了。” “……哦?”墨隐愣住。 女孩将另一只手摊开,递向墨隐。 那是一捧小花儿。 “都给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呀?”女孩顿了顿,见墨隐丝毫没有反应,索性将花硬塞进了他的手里。 她的泪珠还含在眼眶子里,却又笑了,朝墨隐挥挥手,“那我走啦。” 她说完就背过了身子。 墨隐看了看她小小的背影,又垂眼看着自己手心那捧五颜六色的小花,一瞬间觉得,自己心里某个结满坚冰的角落,正在慢慢地被融化。 “诶,小丫头,你不是要去找神仙吗,就这么走了,还如何拜师学艺?”墨隐将手中的花儿握紧了,声音不温不火,却含着暖洋洋的笑意。b 分节阅读_4 分节阅读_5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5 r   女孩顿足回望着他,神色失落,“你不是说了,神仙不会收我为徒的,那我还是回去好了,虽然常常受欺负,但至少有饭吃啊。” 墨隐云淡风轻地一笑,“逃都逃出来了,哪还有回去的道理……我带你去找神仙,让他教你法术。” 女孩一脸的不相信,“真的吗?” 墨隐随意地点点头,站在微风里,衣袂扬起,漾着清清的墨香。 他向她伸出手,对她说:“跟我走罢。” 女孩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把手给了他,眨着晶莹的大眼睛,露出参差不齐的小乳牙,嘻嘻一笑,“你说的,那可不许骗人。” 墨隐牵着她的小手,懒懒一笑,“信不信由你。” 女孩将他的手抓的更紧了,像是生怕他会反悔,“信了信了,其实……就算拜不到师父,只要能跟着你,也很好。” 墨隐歪头看着她,许久过后,才半开玩笑慢慢道,“我可没那么好脾气,一个不高兴就会杀了你的,你不怕么?” 她却似乎当真了,微微仰着头,神色间流露出几许委屈,“可是,我这么喜欢你,你舍得吗?” 墨隐心里猛地一震,半晌没说话。 “舍得吗?”女孩又轻轻晃了晃他的手。 墨隐回过神来便笑了,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俯□子捏了捏她的脸蛋,“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有好多名字呢,每次被卖走,就有人给我改名字……我现在叫福丫儿。”她如此说着,居然还有点儿骄傲的神色。 墨隐听罢蹙蹙眉,“模样生的这么好看,名字却土气得很……”顿了顿,他垂眼见着了自己手中那捧小花,像是想起了什么,便道,“记住,今后若是有人问你名字,你便说你叫‘花隐’,‘如花美眷的花,隐世的隐’,这是我为你起的名字,以后都不用再改了。” “花隐……花隐……”她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脸上是说不出的喜悦,如此叨念许久,她忽然跳到墨隐身前,用一口稚嫩的童音,郑重其事地介绍自己,“我叫花隐,如花美眷的花,隐世的隐。” 墨隐笑了,为她整了整衣衫,重新拉起她的小手,“走罢,小花隐。” 花隐轻轻“嗯”了一声,随他而去。 “小花隐,以后,那种孩子气的话,不要再随便对别人说。” “什么话?” “就像你方才说的——‘我这么喜欢你’那些话。” “唔,”花隐点了点头,紧接着却又开始摇头,她拽着墨隐的胳膊,怯怯道,“可我真的是很喜欢和你在一起啊大伯……哦不,是大哥哥。” “嗯,对我说了便算了,但不要再对别人说。”墨隐看着她,淡淡道。 小花隐点点头,傻傻地笑了起来。 他转过脸,似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可能……舍不得罢。” “咦?你舍不得什么呀?”花隐似是早就将自己的问题忘记了,只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他神情一怔,继而抬眼望着远处弥漫的云雾,似笑非笑。 “唔,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众人:没什么就是有什么! 作者:人家都说没啥了! 众人:墨大伯想老牛吃嫩草吗?! 作者囧:小墨哪里老了……小墨多年轻啊orz ☆、偶识君4 [四] 黄昏在九华山上悄然而降。 落日的霞光映红了天际。 竹叶子哗啦啦地摇晃着,墨隐领着花隐走了不长不短的一段山路,终于应着风声,慢悠悠地推开了白夜的房门。 白夜正横躺在竹椅上,手里翻阅着一本看似极为古旧的破经书,听见开门声便放下书卷,朝门边歪了歪头。 墨隐斜靠着门框,朝白夜挤了挤眼睛,“诶,这小姑娘穿过了你的结界。” 白夜不紧不慢地垂下眼睛,瞧了瞧躲在墨隐身后的小女孩,眼光先是一惊,随后举杯饮尽一口杏花酒,暗自一叹。 ——当真是天意难违么? 即使再世轮回,记忆不再,他们竟也能相遇。 墨隐拉着花隐进了竹屋,坐在白夜身边笑嘻嘻道,“她想拜你为师,你便随了她的心愿,收她为徒罢。” 白夜却轻轻摇头,“你将她领来,何不自己收下她?” 墨隐微微侧脸,肩上的披着的黑发软软地垂了下来,他眯眼看了看他,没发话。 白夜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罢了,小墨啊,你若信我,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这小姑娘是你命中一个劫,你若想帮她,便收养她;若不想帮,就将她赶走,任其自生自灭也好,总之随你的意愿——但如何才能渡过此劫,全看你的造化了。” 墨隐心里一沉,淡淡瞥了花隐一眼,下意识地松开了她的小手。 “花隐,去外面等我。” “唔,好。”花隐应了声,便迈着小步子朝门外走去。 白夜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安然横躺在竹椅上,一边继续翻着手中的书卷,一边慢慢解释道,“我说过,你本是九重天上的神尊,就连我这个上神,都要敬你几分。” 说罢,白夜便意味深长地看着墨隐,“可你却爱上了一只小妖。” 墨隐听后只是沉默。 “你领进来的那个丫头,便是小妖的转世。”白夜见他不回话,便继续说着。 墨隐腾出一只手,推开了小竹窗,于是便有零零散散的光线透了进来。 “白夜,自从几年前在此地遇见你,我便知道,你是故意接近我的,对罢。” 白夜只说,“我是你的朋友。” 墨隐像是明白了什么,举起酒杯,半开玩笑的语调,“从前,我也会贪喝你的杏花酒么?” 白夜却十分认真地回道,“何止贪喝,还会常年赖在这里不走。” “那也好……”墨隐神色飘渺,“那些回忆,记不记得起来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都会在这小竹屋子里住着,想喝酒时,来找你便是。” 白夜轻轻叹息,念了个咒,扬手变出了一个酒葫芦,将它递给了墨隐,“前世因,今世果。神界有天罚,不便过多透露,我本想帮你一把,让你避过此劫,所以抹去了你前世的记忆,但是你和她竟又相遇,事到如今……我只能将这葫芦中的记忆还给你——你记起从前,重获神力,再用神器骨笛亲手杀死她,便可渡过此劫。” “杀了她?”墨隐听罢,将那葫芦拎在手里晃了晃,随口问,“这酒烈不烈?” 白夜轻轻点头,“烈。” 墨隐淡笑,“其实我根本没有去轮回,对罢。” “你如何得知的?” “我听说,有一种奇墨,为上古天帝所制,具有十分强大的灵力,却不属于神、人、妖三界,恐怕……就是现在的我罢。”墨隐顿了顿,又接着解释道,“是你,收集了我的魂魄,又用这灵墨画出了我,为我重塑了肉身。” 白夜微笑,“那这酒……你喝还是不喝?” 墨隐却没理会他这个问题,转而问道:“我只要喝下这酒,记起从前,便要杀死她?” 白夜一阵沉默,许久过后,终于点了点头。 墨隐轻轻晃了晃那葫芦,淡淡一笑,“真的很烈么?” “这酒中盛满了你的记忆,是我花费了许多年才酿成的,自然很烈。” 墨隐听罢,遗憾地笑了笑,“我不喜欢喝烈酒。” 而后,他便将那酒葫芦当做宝贝一样,紧紧地系在了腰间。 却一滴都没有喝。 她已经不记得了。 既如此,或许他也不该再独自回忆着那些过去了。 所以他亦再也不会记得,自己前世的舍命拼杀,并不是为了什么神族仙家。 只是为了她。 ☆、偶识君5 [五] 迎着稀稀疏疏的光线,墨隐站起了身子,走了两步,伸出手,将竹门慢慢地拉开。 门在山间的晚风中轻轻地摇晃着,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 花隐正默默地坐在屋外的大石头上,手里握着一根细细的枯木枝,弯□子在地上勾勾画画。 “在画什么呢,小花隐?”背后有人唤她。 于是花隐回过头,便看见落日霞光之下,墨隐的笑脸仿佛被镀了一层暖洋洋的金色,懒懒的,淡淡的,带着几分暧昧几分疏离,好看极了。 花隐忽然就紧张起来,于是扑腾着小脚丫,用草鞋在地面上胡乱一蹭,原本的画儿便被尘土轻轻掩盖。 “没啊,没画什么。”她看着他,笑嘻嘻地说谎,脸不知不觉有点儿泛红。 墨隐没再追问,只是一步一步朝她慢慢走来,最后坐到她身边的另一块大石头上,歪头看着她,微笑道:“小花隐,神仙不想收徒弟,你跟在我身边如何?” “好啊,”花隐眨着如水般的大眼睛,拽着他的衣角,神色似是犹豫了一下,却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道,“那我该叫你……师父了罢。” 墨隐的身子一僵,紧接着便有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只想留她在身边,仅此而已。 可她却选择了这个称呼。 墨隐苦笑,小孩子说过的喜欢,果然是不能放在心上的。 他慢慢回过神,轻轻捏了捏花隐的脸蛋,“小花隐,你跟着我,就只是为了找一个师父吗?” 花隐点点头。 墨隐似是有些不甘心,又强调般问了一遍,“只是师父吗?” 于是花隐再次向他点了头。 墨隐的目光终于渐渐沉了下去,一丝一缕昏光轻轻地,柔和地散在他的身上,将他那张俊美而温柔的脸,映成了两个侧面。 一半是明朗的,一半是阴暗的。 他看着远处的群山,神情显得有些暧昧,似笑非笑,似恼非恼,声音淡若清风: “唔……罢了,师父也好。” 后来墨隐就没再说话。 直到过了很久,白夜趴在窗台上,对他喊了一句“小墨,时辰到了,进来吃药。”墨隐才对花隐笑笑,道一句“那我先进去了,再待些时日,便领你回都城古阳生活。” 说罢,便起了身。 许是因为听了白夜那句话,花隐这才发觉,墨隐的脸色不太好,苍白得像是一张纸,似乎生病了。 心下担忧,便也随着墨隐一起进了屋。 白夜抬手关上了窗子,“小墨,三个时辰已过,我帮你将金莲花取出来。” 墨隐听罢摊摊手,不慌不忙地坐好身子,摆出一副终于要解脱了的模样,“嗯,这小莲花简直比尸毒还能折磨我,希望你的药不会太难吃。” 花隐揪着墨隐的衣角,小声问道,“师父,你身体不舒服么?” 墨隐扭过脸,像是忽然有了什么念头,象征似的咳了几声,接着便有气无力,装作快要死掉似的样子,随口胡言乱语,“是啊,我觉得全身乏力,眼冒金星,恐怕一会儿要辛苦小花隐喂我吃药才行了啊……” 白夜定定地看着小墨,又看了看一脸担忧的花隐,终于还是忍不住别过头,暗自笑了一声。 他只是觉得,小墨说谎的样子,果然比平时可爱多了。 不过白夜细细一想,又觉得这话着实不太恰当,因为小墨似乎是个很少会说实话的人。 比如明明是馋酒,却偏要说“你的水不好喝,只有杏花酒才能勉强入口”;明明是想救人,却偏要说“只是想调戏调戏漂亮姑娘”;明明是想帮忙,却偏要说“只是为了银子而已”。 白夜想着,便深有感触地问道,“小墨啊,我想问,你的话里面究竟有几句是真的?” 墨隐歪头瞥了一眼白夜,露出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至少有一句……”br/ 分节阅读_5 分节阅读_6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6   “哪句?”白夜配合地接着问下去。 墨隐十分正经地点点头,又清了清声音,严肃道:“就是……我真的觉得我很聪明。” 白夜举着酒杯的手忽而顿了一顿,接着就一脸不屑地斜睨着墨隐,拍了拍他的肩膀,摇摇头叹道:“唉,小墨,放心罢,那只是你的错觉。” “……”墨隐挑了挑眉毛,似是想回些什么话,却终是没说出来。 白夜念咒从他体内取出了金莲花,又将手一腾,在小竹桌上做了个法,一碗黑糊糊的汤药就凭空显现了出来。 “喝了它。”白夜将药碗推到了墨隐身边,随手扇扇鼻子,驱散了苦味儿。 墨隐掩着口鼻,拧起眉毛,幽怨道:“这又黑又黏的是什么东西……你确定不是毒药么?” 白夜托着下巴,语调不改,依旧重复着那三个字,“喝了它。” 墨隐垂眼看着那碗苦气冲天的汤药,悔恨道,“早知如此……就不去调戏那女人了。” 这时,却有一双小手将那药碗小心翼翼,稳稳当当地端了起来,紧接着便是熟悉的稚气童音响在耳边,“师父,我来照顾你吃药罢。” 墨隐愣了愣,继而看着她扑哧一声就笑了,他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傻孩子,我方才是逗你玩呢,其实我好得很。” 他说着,便抬起手来,欲自行端药。 花隐却托着那药碗,往后退了一步。 于是墨隐的神色不由一怔,手便如此,顿在了半空。 花隐这才咧开嘴角,露出残缺不全的乳牙,朝他身前近了近,弯起眉眼,甜甜一笑,“我知道啊,不过我还是想照顾师父。” 墨隐听罢只是歪头默默地看着她。 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破旧的粗布衣裙,露出脚趾头的草鞋,还有那一双托着药碗的,脏兮兮的小手。 然后他终于一点一点地勾起了唇角: “傻瓜。” “啊?”花隐不解。 墨隐为她擦了擦小脸儿上的灰,又用手指为她梳理了一番头发,直到自己看着满意了,方才不自觉地笑了笑,却又恍然回神,别过脸,不冷不热,口是心非地回道: “可我嫌你太笨啊,小手那么脏,也不去洗一洗,笨手笨脚怎么照顾我啊,傻瓜,真是傻得没救了。” 墨隐说罢也没顾得上看花隐和白夜惊诧的神色,便夺过了药,埋头猛喝。 屋子里的苦药味儿更浓了。 白夜看得直直竖起了大拇指,掩着鼻子感叹道,“小墨,忘了跟你说,这药其实是用七七四十九种虫子,还有蛇皮啊,苦胆啊等等,与仙草混合熬制而成的,你真是太有勇气了。” 墨隐“噗”地一声,差点吐出来。 白夜忽然笑得前俯后仰。 墨隐极力忍下想将他痛扁一顿的冲动,擦了擦嘴,拉着花隐起身,一并朝外走去。 “走罢,小花隐,你既叫我一声师父,我便传你法术。”顿了顿,他又回头看了白夜一眼,见白夜依旧笑个不止,墨隐终于蹙了蹙眉,对花隐念道,“……幸亏,幸亏你没当他徒弟。” 花隐轻轻“嗯”了一声,随着墨隐出门,目光一转,望见了方才自己坐过的那块大石头,还有地面上隐隐覆盖的尘土,不禁又紧张了起来。 墨隐一时好奇便也顺着她的眼神寻去。 大石头下面扔着一根枯木枝,地面上模模糊糊有被划过的痕迹。 只不过因为被花隐用鞋子抹过,所以辨认不出了。 墨隐又想起当他问花隐“画的是什么”之时,花隐胡乱搪塞过去的情景。念此,墨隐暗自一笑,假装惊讶地唤道,“诶?花隐啊,那是你方才画的画儿罢,画的不错啊……” 花隐一惊,还以为自己的画儿没擦干净,赶紧跑到大石头边上,又用力抹了几脚,还慌慌张张地狡辩道:“我画的不是你,不是你哦!” 墨隐微微一怔,继而便慢慢地笑了,且笑意越来越浓。 他走过去,拍了拍花隐的脸蛋,也不拆穿,只安慰般回道:“嗯……好好好,我知道啦,你画的不是我。” 或许,有像她这样的一个孩子待在身边,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可以一直如此下去,简单地活着,不用去思索那些前世,似乎也不错。 墨隐忽然这么觉得,于是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 ……很想喝,可是舍不得喝。 ☆、春风叹1 [一] 自从墨隐收了个小徒弟之后,白夜的日子便从一贯的冷清变得热闹了几分。 白夜偶尔会抱怨两句,比如“不许再偷喝我的酒”啦,又比如“小丫头你给我安静一点儿”啦,总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墨隐在九华山上调养的这段日子里,几乎把山上所有神仙享受的地方都逛游了一遍,大呼悠哉。而小花隐却苦命地每天捧着一根蜡烛,按照墨隐传授的方法,想用念力让蜡烛自己燃烧起来,却无奈,将近半月过去了,那根蜡烛依旧完好如初,连点儿火星儿都没见过。 这天夜里,花隐终于再也忍不住,于是拿着蜡烛,跑到了墨隐房里,准备诉苦。 墨隐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正忙着藏匿从白夜那儿偷来的杏花酒。 敲门声已经响了好一阵儿,待墨隐将酒藏好了,才终于放心地拍拍手,喜滋滋地去给花隐开门。 哪知一开门,花隐便递过来一根蜡烛,一脸委屈地跟自己嘟囔:“师父,这蜡烛是不可能自己燃起来的,这哪是学法术啊,你根本就是骗人。” 墨隐先是被花隐哭得愣了一愣,待回过神来便拉着花隐进房,随手将蜡烛立在桌案上,轻轻笑道,“小花隐,若你连如此简单的都学不会,那师父以后该如何教你更厉害的?” 花隐听罢,有些不服气地抹了抹眼泪。 墨隐拍拍她的头,又将手一指,温和道,“瞧。” 花隐顺着墨隐的指向看去,只见桌案上那根蜡烛,忽然之间燃起了火苗。 他确确实实什么都没有做,而那蜡烛也确确实实是在一瞬间,凭空燃烧了起来。 花隐心里的委屈转而被汹涌的崇拜之情全然替代。 墨隐拉着她坐下,她倚在墨隐的怀里,墨隐笑着为她擦干了眼泪,又攥起她的小手,将她的食指对着了蜡烛,一遍又一遍地道: “燃。” “灭。” 于是那根蜡烛十分听话地,随着墨隐的口令,燃了又熄灭,熄灭了又再次燃起。 花隐被他哄得很开心,眼泪很快便止住了,转而笑嘻嘻地跟着墨隐一起念。 当白夜发现自己的陈酒少了一坛,来到墨隐的房外准备破门寻酒之时,经过小竹窗,竟不知不觉地停住了步子。 那间屋子里传来两个人嘻嘻哈哈的笑声,烛火忽明忽灭。 白夜忽然想起,失去记忆之前的小墨,似乎从未如此笑过。 思索过后,白夜也没进屋,又默默地溜达回去了。 罢了,那坛酒就当是送给他好了。 ——也许,忘了从前,对他们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 但是,说忘,就真的能忘么? 又过了三日,墨隐的尸毒驱净,身体痊愈,便带着花隐一并离开了九华山。 白夜没去送行,依旧守在自己的仙居里,说是要忙着酿花酒。 那时花隐扯着墨隐的衣角问:“白夜哥哥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墨隐只是回头望了望那片幽深的竹林,然后若有所思道,“嗯,他似乎还在等人。” 而林子的另一头,白夜根本无心再去酿酒,只是身靠一棵青竹,手中拎着酒坛子,远远地望着墨隐离去的方向,直到他们的背影全然不见了,白夜才缓缓摸出了怀中的古笛,像是对待亲密无间的友人一般,在手心拍了一拍,又垂下眼睛淡道: “子笛,这次连你都要走了啊……哦不,如今该叫你小墨才对。” 白夜背过身,将古笛收起,慢慢地朝回走去,嘴里不时喃喃自语着: “子笛,小墨,子笛,小墨——叫了万年的名字,忽然换了,还真是不太习惯啊。” 他抬眼去看,雾色迷蒙的山间,空谷悠远。 原来,没有他,这里真的很冷清。 花隐自记事开始便被人贩子盯上了,她不断地逃脱,又不断地被抓,被卖,一直奔波在小山沟,穷村户里,从未去过大一点儿的城镇,更没想过有一天,会被墨隐这么一个俊美的大哥哥收为徒弟,来到这北陵国的都城——古阳。 所以当她踏入古阳城的步,便被此地的繁华惊呆了。 她一路跟随着墨隐进了衣布坊,墨隐为她挑了好几身素雅的小衣裳,然后装模作样地跟掌柜杀价,她就在一旁听着,看着,眼都快傻了。 许是因这铺子是个女掌柜的原因,墨隐不过朝她淡淡一笑,那女掌柜的脸霎时便红了几分,原本开价总共五两多的几件衣裳,墨隐只拍下一两银子便买了下来,继而领着小花隐扬长而去。 这是花隐次见到那么漂亮的衣裳,也是她次见到那么多银子。虽然对墨隐来说,不过只是区区一两。 花隐回了回头,结果看见那女掌柜居然还痴痴地站在铺子门口,对着墨隐的背影望穿秋水。 所以年纪小小的她当下便明白了一个道理:师父那张脸绝对不单单让她一个人喜欢,还会在必要的时刻,蛊惑很多很多的女人。 也不知怎么的,她忍不住仰头多看了墨隐几眼,将他的手又攥紧了几分。 墨隐也觉察出了什么,便歪过头,略带不解地看着花隐,“怎么了?” 花隐转了转眸子,调皮一笑,连忙遮掩道:“啊?哦,师父,这个古阳城人太多了,来来往往的,我怕咱们走散了,所以……想将你抓紧一些。” 墨隐听罢只是毫不在意地一笑,随口安慰道:“别怕,走不散的。” 花隐乍听到他这句话时,心思一震,继而又慢慢安下了神。她抬头看着他,忽然觉得……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自从在九华山遇到师父开始,花隐便一直觉得像是在做梦。 墨隐忽然停住了步子,垂眼看向花隐,而后冲着她的小脑门敲了一记,笑呵呵道,“小花隐,你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是嫌弃师父给你买的这几件衣裳不够漂亮么?” 花隐回过神儿来,目光转向墨隐手中的衣裙,紧地一把抢了过来,宝贝似的揣在怀里,一个劲儿地解释,“不是不是,这些衣裳都好贵……也好漂亮。” “嗯。”墨隐摸着下巴,又认认真真地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慢悠悠接着道,“走罢,回家换上它给我看看。” “家?”花隐愣了愣,“在哪?” 墨隐抬手朝南方一指,“南石巷,墨云阁画坊,就快到了。” 花隐听罢不禁小心翼翼又略带兴奋地问,“墨云阁画坊?是师父的家么?” 墨隐微微颔首,勾起唇角向她微笑,“嗯……也是你的家。” 花隐得知之后甚是高兴,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墨隐的手又蹦又跳,迫不及待地问着: “师父,墨云阁是不是跟白夜哥哥的竹屋子一样舒服?” “唔……肯定比他那几间破屋子舒服得多。” “画坊里一定有很多的画儿罢,师父,你还会作画啊,好厉害!” “你若喜欢,我可以教你。” 恰在此时,忽听喧嚣的街市之间传出一句令墨隐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带着一抹嘲讽,一抹不屑: “你教人作画?莫不是要教她绘那些‘男亲女爱’之画?” 于是墨隐顿住了脚步,慢慢地回过身,微微歪头,望着那女子手中的金色面具淡淡一笑,继而将目光缓缓上移,定在她清秀的面容之上,方才轻轻挑眉回道: “啊,多日未见,一见到我的背影便说什么‘男亲女爱’,难道是你见不到我,相思难耐么,可是真遗憾,我一点儿都没有想你啊……苏姑娘。” b 分节阅读_6 分节阅读_7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7 r ☆、春风叹2 [二] 初春正午,原本温暖而柔和的阳光,似乎刹那之间就变得刺眼了起来。 苏吟风怔怔地站在长街之中,手里捏着自己为他小心翼翼保管了半个月的金面具,眼中映着他那似乎会蛊惑心神的微笑,不知不觉地就紧张了起来。 她曾经对着那个金面具发呆,心里不住地想,那少年狂妄不羁,风流放荡,得了便宜就卖乖,亲了女人就赖账,还好死不死地用一幅破画,就敲诈了自己整整五十多两银子,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或许还是个妖孽。 所以,自己绝对不可以对他产生好感。 可是,当苏吟风看到他对身边那小女孩如此温柔的时候,忽然觉得,就算他真的是妖孽,应该也是个良心未泯的妖罢。 “你不是中了尸毒么,这么久了还没死?”苏吟风又上前一步,斜睨了墨隐一眼,而后将目光定在了他腰间系着的那酒葫芦上——记得前几次与他打照面,并未发现这葫芦,更从未见他喝过酒,难道……这是他近来新添的嗜好? 她居然情不自禁地揣测起来。 墨隐没理会这个问题,只随意一笑,转目看向她手中握着的金面具,继而便向她摊开了手掌,“那面具在你那儿寄存太久了,请苏姑娘物归原主罢。” 苏吟风低头思索了一番,想她近日来暗自调查烟花巷的亡灵之案,多次与邪灵打交道,都是靠着墨隐借她的这枚金面具方才脱险,她亦知道这面具上所附灵力之强大,早就有些爱不释手了,加之烟花巷的案子刚刚才查出了一丝眉目,若是此刻将面具交还,恐怕再与邪灵对抗起来,自己会吃力的很……念此,她便无奈道,“现在不行,再多借我一些时日,待查清害死那七人的凶手,定会将它还你。” 墨隐不再与她浪费口舌,只随手施了个法,那面具便径自从苏吟风手中飞离,轻而易举地回到了自己身上。他动作飞快,苏吟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面具就不见了。 不用说,长街之中来来往往的路人,更是一点儿都未曾发觉有人正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作了法。 待苏吟风发觉之后,心中一气,又忍不住想要开口骂他。 他却不慌不忙地将面具收好,笑吟吟地装傻念道,“正所谓好借好还,苏姑娘果真深明事理, 能够如此爽快地将面具归还于我,墨隐心中真是欣慰啊……好了,那我们就此别过罢。” 说罢,墨隐便带着花隐优哉游哉地沿街离去。 苏吟风望着他转身的背影,心中又急又气,思量了一番,终于冷声开口道:“我已设下了陷阱,今日子夜,便会将那幕后凶手引出来……若我此次没能回来,你就等着帮我收尸罢。” 墨隐的身子微微一震,忽而顿住了脚步。 他沉默了许久,方才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话,“我没那么好心,不会为你收尸的。” 苏吟风听罢此话,心中一凛,暗暗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墨隐却又转过身子,忽然向她摊开了手心,含笑道:“给我一百两银子。” 苏吟风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得有些傻眼,只愣愣地看着他朝向自己的手心,喃声念:“什……什么一百两?” 墨隐的笑意越发令人琢磨不透了,“一百两银子换你一条命,你若给得起,我便帮你这次,保住你一命;你若给不起,劝你还是别去理会这桩案子了,免得赔上性命。” 苏吟风轻哼一声,不屑道:“你的眼里就只有钱么?” 墨隐毫不迟疑地点头,“苏姑娘真是聪明啊,”说着,他望见苏吟风那一脸冷冽的表情,觉得甚是好笑,又忍不住戏谑了一句:“反正我见不到银子,是不会出手的。” 苏吟风听罢,心间一紧,死死地握住了手中的桃木剑。 ——这就是他的答案了罢。 可自己并不是普通人,而是苏氏家族的第十代女传人,自出生开始,便注定了这逃不开的宿命。 她为除妖而生,亦为除妖而死。 起初,先是有死者的亲人到苏府登门求救,自己因一时同情,才会卷入烟花巷之案,为了查出这起案件的始作俑者,她费尽了力气,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可以引蛇出洞了,就算知道会有危险……她又怎舍得放弃? 其实说到底,也就是不想玷污了“苏家女天师”这个响当当的名号。 苏吟风心想,墨隐亲过她,救过她,更曾为了她身中尸毒,性命堪忧……所以自己在他心里应该也是有那么点儿分量的。 可是原来在他眼里,自己的性命居然还不如那一百两银子。 “我没有这么多钱来付给你这黑心家伙,来不来帮忙,随你。”她垂下眼,随口应了这一句,便提剑离去。 墨隐却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了,他默默地看着渐渐走远的苏吟风,在这长街之中伫立了良久,方才回过神,“我说过了,我没那么好心……”微微顿了顿,他缓缓敛去了笑意,目光深邃,语调中也透出了几丝清冷,继而淡淡道:“我的心,就是黑的。” 苏吟风的背影僵了一僵,却终是未说一句话,也未再回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 一直未曾发话的花隐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墨隐的衣角,小声唤道,“师父……” 墨隐因方才走了神,以至于没听清她的话,便回头看着她,随口问:“你说什么?” 花隐走了两步,到他身边,纠正似的说道,“师父,你在说谎,你的心才不是黑的。” 墨隐愣了愣,不知该对这小孩子回些什么话才好。 花隐眨着她那长长的睫毛,轻轻道,“师父,你看起来好冷淡啊,生气了么……你以前说过,一个不高兴就会杀了我的,你不会杀我罢?” 墨隐沉默了一番,许久,才缓缓抬眼,看着人来人往的长街,声音有几分淡漠,又有几分温柔:“别说傻话了,回家。” 花隐赶紧重重地“嗯”了一声,就随在墨隐身后走去。 墨隐却忽然拉住了她的小手,就这么紧紧地握着,再也没松开。 ☆、春风叹3 [三] 正街的尽头是一处拐角,转过之后便是南石巷。墨隐一言不发走着,花隐将一只胳膊护在怀中,紧紧揣着墨隐为她买的那几件衣裳,另一只手就任凭墨隐拉着,也不敢多说什么,便只乖乖地随在他身边。 花隐望见路边的青石高墙,墙微微遮挡住了阳光,延伸出一条阴阴凉凉的光影,石板的缝隙里还生着青苔。 模模糊糊地,还能听到不远处古阳长街的喧闹声。 墨隐仍旧牵着她,不发话。 当墨隐领着她走进墨云阁的时候,云正趴在桌案上打着盹儿,脸也没抬一下便说:“画都卖完了,麻烦请回罢。” “唔,那就跟我报下帐,说说这半个月以来赚到了多少银子?”墨隐随口问了这一句,便没再理会云,只自顾自地领着花隐往木楼上走。 云乍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先是愣了愣神,待反应过来,赶紧揉大了眼睛寻觅其源头,一见果真是墨隐,便一把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惊喜地朝他冲了上去,“啊……墨隐哥,你回来了!”说着又满是关心地上下打量他,“你没事了吗?尸毒驱净了?” “嗯。”墨隐对他点头,“小云,我不在的日子,画坊生意可好?” “自然好了,可惜你留下的画不多,这不,全卖光了,一幅都不剩,就等你回来呢。”云一脸骄傲地说着,不经意地垂了垂眼,这才注意到了墨隐身边那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矮小几分的女孩子,“诶?这是?” 这时,云却见那小女孩慢慢地走到自己身前,歪着头,眨着眼睛调皮一笑,“小云哥,我叫花隐,如花美眷的花,隐世的隐。” “花隐?”云看着眼前这可爱美丽的小姑娘,喃喃念着她的名字, 花隐“嗯”了一声,继而拉起了墨隐的手,将自己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胳膊上,应着云的话,笑嘻嘻道,“是啊,这是墨隐师父给我起的名字。” 墨隐垂首,安静地看着她,微微而笑。 云看着墨隐,不可置信地问:“你居然收了个女徒弟?” 墨隐回握住花隐的手,毫不理会云的目光,只领着花隐慢悠悠地往房间走去,徒留一句“那又如何”作为给云的回答。 云有点发怔地站在原地。 花隐还在嘻嘻地笑着,她回头朝云扮了个小鬼脸,吐着舌头,挤着眼睛戏谑道:“那以后就劳烦小云哥多多照顾啦。” 云看着她那嬉皮捣蛋的笑容,心下有预感,看来自己以后的日子铁定是……不那么好过了。 于是云有点儿不屑地朝着花隐的背影“戚”了一声,就百无聊赖地进了自己的房间接着打盹儿,懒得理会这乳臭未脱的小丫头。 墨隐进屋之后就再没说话,一直倚着窗子,凝眉深思。花隐见状也不打扰,只自顾自地观赏这房中的画作,直到看够了,玩够了,才觉得有些无聊。 墨隐眼神深沉,手指不经意地一挑一挑,拨弄着烛台的灯芯。 花隐最终也安静了下来,她坐在墨隐身边,陪他一起久久看着窗外渐渐消失的白昼。 然后墨隐终于发话了,“天黑了,小花隐,点灯罢。” 这时,听得“嘎吱”一声,房门被人缓缓推开,云揉着自己惺忪的睡眼,慢悠悠地走了进来,“那女天师不知又在搞什么鬼,墨隐哥,你也觉察到了罢,烟花巷今夜似乎很不平静,吵了我睡觉不说,这怨气还铺天盖地的,连我都觉得难受。” “什么时辰了?”他漫不经心,右手习惯性地托起了下巴。 “戌时的敲竹声刚刚响过啊,你没听到么?”云莫名其妙地问,看着墨隐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止不住地猜测。 墨隐不做声地笑了笑,用眼神示意自己忘记了。 “墨隐哥……”云轻轻唤了一声,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墨隐今日回来之后,就不见了往常那玩世不恭的模样,眉宇之间的神情虽是安然如昔,却隐约带了一点不安的味道。 “嗯?”墨隐询问似的应了一声。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云斜睨着墨隐,“这可不像你。” 墨隐白了云一眼,没发话。 “师父是在想……那位苏姐姐罢。”花隐年纪虽小,却心思澄澈,聪明如她,自然觉察了墨隐与苏吟风分别之后的变化,她小心翼翼地问着,“如果苏姐姐不给那一百两银子,师父就真不去救她了吗?” 这声起,云不禁惊了一惊,他几步走上前,拧着眉毛向墨隐问道:“墨隐哥,她又找你了?她真是阴魂不散啊,这回是想杀你,想骂你,还是想害你?”话说到此,云顿了一顿,想自己就这么问眼前这位墨隐哥哥,他必是嬉皮笑脸不跟自己说实话,略一思索,便将花隐拉到一边,逼问道,“花隐,那一百两银子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方才说墨隐哥要去救谁?” 花隐被云这一连串问题吓得愣了一愣,回过神弱弱地看了看自己的墨隐师父,才将今日“在街中遇见了一个叫苏吟风的姐姐”芸芸,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云。 云听罢,转目看着墨隐,不安地问道:“你不会去管她的罢?” 墨隐闻声歪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云,理所当然道:“自然不管——这可是攸关性命的大事,她又不出银子,又口口声声地讥讽我,我和她又不熟,为什么要费力不讨好地去救她……你说是不是?” 云听着墨隐满嘴的不正经,小拳头微微握紧,没回话。 花隐却将自己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了眨巴,好奇道,“师父,你喜欢苏姐姐像那样的漂亮姑娘?” 墨隐不料花隐的思维竟如此跳跃,居然能从“救人”想到“漂亮”身上去,他看着小花隐那受伤又期待的目光,沉默了片刻,便安慰似地托起了花隐的小脸,淡笑道:“唔,师父最喜欢的就是你这个小美女了。” 花隐听罢便一边儿脸红着一边儿嘻嘻地笑了起来。 “苏姐姐真有那么讨厌吗……师父真不去帮她?”花隐笑够了,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和 分节阅读_7 分节阅读_8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8 小云哥哥正在谈论正事,便附和着又问了一次。 墨隐摆摆手,“不帮,那女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赔本儿的生意本公子已经做了一次,事实证明好人是没有好报的,所以这次坚决不帮。” 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桀骜不羁,嘴里叼着画笔,姿态随意地托着下巴,在花隐面前,他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师父”样子。 “不过……”墨隐欲言又止,仿佛在默默盘算着什么,“不过这场热闹,倒是值得一看。” 云心知墨隐若下了决定,便谁也拦不住他,所以他听过这话,纵使心中有多不情愿,也只能无奈地叹一口,而后冷冷道,“那你保证,只看热闹,绝不出手。” 墨隐瞪了他一眼,“废话,本公子这么懒,这么这么懒,当然是坐在房顶,一边闲闲散散地吃两块糕点,一边赏心悦目地瞧着他们打架,傻瓜才会出手……” 花隐正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却见墨隐支身站了起来,随手将画笔一扔,抓起桌案上的金面具就要朝外走,她回过神来便跟在墨隐身后,欲随他一起。 他却忽然止步回身,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爱抚地戳了戳她的脸蛋,笑吟吟道:“小花隐,我得出去一趟,小云会留下来陪你玩的,你的房间在隔壁,玩累了就去乖乖睡觉,师父要去烟花巷办事。” 花隐拽着他,“我也想看热闹,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烟花巷?” 墨隐看着花隐眼巴巴的神情,不禁有点儿犯难。 “我也要去,师父。”花隐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角,不肯放手。 “嘘——”墨隐给云使了个眼色,又对花隐笑眯眯道:“这样罢,你若想跟我去,就回房先换一身儿漂亮衣裳,穿成这样跟在我身边,师父我可是很丢脸的。” 这下花隐高兴了,小跑着出了墨隐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屋子,将今日墨隐为她买的那几件衣裳全全摊在床铺上,一边“啦啦啦”地哼着童谣,一边细细致致地挑选起来。 就是如此,她将自己好生打扮了一番,才慌慌张张地出了房。 “师父,我换好了。”她到了墨隐的门外,又小心翼翼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平息了心绪,才敲门缓缓问道。 走廊一片寂然,房内无人回答她。 花隐心下奇怪,于是又起手敲门,更加用力了一些。 “师父……”她话未成句,便定住了身子。 门径自开了,房内空空如也。 “别找了,”云的声音自花隐背后响起,“墨隐哥已经走了,你早点儿睡罢。” 她心一酸,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空荡的房间,一头黑线:“这个师傅到底要不要这么爱骗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有第三个帅哥出场。=v= ☆、春风叹4 [四] 烟花巷。 阴云滚滚,在云端之上,有一锦衣少年正兴致盎然地低头俯看着夜巷中那忙于施法布阵的苏吟风,嘴角一抹邪笑,喃喃道,“这女人太碍事,几番放过她,她却呆头呆脑不知死活地又来坏事……”微顿,他扭头朝身边那少女唤道,“小小,这回杀了她。” 那名为“梅小小”的貌美少女浅浅一笑,垂首道,“疏影少爷,这女人似乎有张面具,前几番手下人皆落败于那面具之下,不知您可知道那是何种面具,竟有如此威力?” 疏影的眉梢微挑,似是在思索,“面具,面具?”他如此念了几声,不自觉地忆起了多年前那场神魔间的厮杀,他在那之前从未败过,而在那之后,他却输给了一个人。 那个人叫子笛,他拥有一张灵力强大的金身面具。 子笛死了,他活了,可他却依旧输给了子笛。 因为子笛是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保全了整个神界;而他,却是以牺牲整个妖界为代价,保全了自己。 想到此,疏影的眼光骤然变得凌厉,而这丝凌厉却转瞬即逝,最后出口的,竟是几分怀念与无奈:“是他……回来了吗。” “谁?”梅小小轻问。 疏影苦笑着摇摇头,继而回神,目光清冷地掠过夜下作法的苏吟风,轻轻闭目,重新向小小下令道,“杀了她罢——今夜来人,统统杀死。” 梅小小作礼,接令,“是。” 彼时的苏吟风正在静等怨灵现身,然时辰未到,却忽而狂风大作,瞬即几柄闪着幽光的飞刃竟自夜空云端席卷而来。 苏吟风慌忙提剑,万分惊险地闪躲而过。 惊魂未定,她目光锐利地扫视一番,却未找到敌手。 “谁?”她忽闻背后有重重脚步声逼近。 “姑娘,这烟花巷中有不净之物,我等奉圣上之命,于今夜开始,便驻守在此,劝姑娘切莫逗留,以免有性命之忧。”一貌似将军打扮之人,率领着一批兵队列前,向苏吟风回道。 苏吟风一面警惕着那自云端之上的突袭,一面暗想,烟花巷之案早就惊动了官府,甚至惊动了朝野,连续两个月内皆有数人丧生,官府查不出原委,百姓皆惶恐不安。怕是这北陵国的皇帝终于顶不住压力,派兵驻守来了——只是,偏偏赶在这个关键时刻。 “胡将军么?”苏吟风听出了这声的主人,正是京中威名赫赫的胡玉将军。 “姑娘是?”胡玉自随兵手中提过灯笼,映在苏吟风面前一照,方才认出来,“啊,苏吟风姑娘!” 苏府与胡将军本就有深交,所以此刻苏吟风也不再废话,只急道,“眼下有危险,请将军暂带兵撤于巷口之外,阻绝外来人入内。” 此话刚出口,便见阴云之下,一面容绝美的少女缓缓飘下,她立身于半空之中,扬起团扇,笑容清浅,“不用撤兵啦,来了这么多人,倒省了疏影少爷的事儿,今夜……你们都得死。” “你是谁?”苏吟风持剑怒问,逼视着她。 只见那少女眼如皎星,面如美玉,竟是惊艳四方,有倾国之色,她又是一笑,眨眼调皮道,“我是来杀你们的梅小小呀。” 说罢,梅小小将那手中团扇一挥,只闻烟花巷中香气袭人,而在眨眼之间,那股诱人的香气,竟幻化成无数柄闪着寒光的兵刃,正朝苏吟风与胡玉将军的兵队狠狠砸来。 苏吟风猛然喝道,“胡将军,快撤走!” 胡玉颇为不甘心,但他知道,自己率兵在此怕也是给苏吟风徒增累赘,念此,他挥着长刀,一声令下,率兵撤出了烟花巷。 梅小小的嘴角噙着笑,垂目看着被自己作法杀死的兵卒,伸出食指,饶有兴趣地数道,“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十七,十八,十九,啊,才死了十九个人。”她似乎很不满意,又转目望向苏吟风,笑嘻嘻道,“还好,算上你,就凑足二十个了。” 她笑得天真,却散发出一种冷冽无比的杀气。 苏吟风即刻作法,“临兵斗者——” “啪!”梅小小将团扇整个扔了下来,正变成一方巨鼎,冲苏吟风头顶砸去。 苏吟风无奈,只得先行避开。 那团扇又回了梅小小之手,她不屑道:“你那咒语又长又绕口,还没念完就被我杀死啦。你的面具呢,把它拿出来,兴许还能多活一刻。” 苏吟风紧紧握拳——那面具,她已经还给墨隐了。 “诶?不拿吗?”梅小小面露疑惑之色,她再行挥扇,惋叹道,“那你就只能去死啦。” 一股呛人的烟雾聚拢而来,苏吟风不知这名为“梅小小”的妖魅少女竟是如此厉害,害她在烟雾之中即刻迷了眼睛,看不清周边景物,她被呛得猛咳不止,更有甚者,那烟雾之中,竟还有数柄飞刃夹杂而来。 她终究躲闪不过,一柄飞刃划过,割伤了她的臂弯,她却依旧被烟雾迷得眼前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她心想,这回自己怕是必死无疑了。 这时只听有人大喊一声“小心”,随后苏吟风眼前一晕,竟被人扑倒了身子。 紧接着,自己的脸上就被附上了一张面具。 苏吟风被面具的金光笼罩,很快恢复了意识,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 她乱了心跳,说不清是庆幸,感动,还是别的什么,她只是透过面具,静静看着眼前这将她扑倒,此时此刻正微微喘息着趴在她身上的白袍少年。 他脸上是一抹浅浅笑意,身上散发着轻微的墨香。 “墨隐……”她摸着自己脸上戴着的金面具,终于忍不住出声唤他。 “记住,”墨隐轻轻喘息着,笑吟吟道,“你欠我一百两银子。” 苏吟风看着他的脸,也随他轻轻一笑,目光却缓缓逼向夜空之中的梅小小,“杀了那个妖魅,我再给你加一倍。” 墨隐却颇显不以为然,他不慌不忙地站起了身子,撇撇嘴道,“你有那么多钱吗?” 苏吟风亦起了身,摇头坦白道,“没有。” 哪知墨隐听罢理也不理,就轻身跳上了墙头,他闭目半躺,懒洋洋道,“所以,我只是来看热闹的。”他顿了顿,又缓缓睁眼,“诶,那个叫什么大大小小的丫头,诶没错,就是在叫你——”他朝梅小小微微一笑,“这下她有面具了,你跟她接着打罢,我不妨碍你们了,看戏,看戏。” 梅小小侧目盯着墨隐,她没见过这等惑人的美男子,仿佛他一笑,便能将自己的魂魄勾走一样,她别过脸不去看他,只轻哼一声,“说是看戏,方才怎又妨碍我?我看,连你也该杀。” 墨隐一挥手,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把折扇,他依旧悠闲自得地躺在墙头,一手托着自己的脑袋,另一手风流无限地扇了两下,随后闭眼打个哈欠懒道,“你个小丫头还真不让人清闲,你的飞刃伤了我,我若出手,必是要讨回来的,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梅小小看着他那安然自若的模样,心里着实有点儿忐忑不安,但她的脸上却笑得越发天真无邪了,“法高法低,还得比过再说。”她说罢,轻手挥扇,一招“飞刃乱舞”便随着扑鼻的香气铺天盖地般射向墨隐。 墨隐亦是嘴角轻挑,淡然一笑,“啪”地一声打开折扇,那飞刃便自半途定住,他又将那折扇在手中一转,飞刃便随着他手指的转向,重新翻转,朝梅小小回击而去。 梅小小花容失色,忙飞身一闪,又紧地收了法,才保住了一命。她心有不服,再起一招“迷雾血刃”,这正是让苏吟风差点儿丧命的那一招。 眼见夜下的怨气烟幕越聚越多,墨隐笑意不退,长袖一挥,将手中折扇抛掷空中,那折扇瞬间散出惊人的银光,驱散了所有怨气。 梅小小在墨隐面前深觉自己黔驴技穷,她卷起一阵飞花,欲逃之夭夭,却不料苏吟风九字真言念毕,一条金龙正紧逼自己追来。 飞花已然被金龙的神光惊散,她眼睁睁地、惊慌失措地看着那条金龙,绝望之余,害怕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金龙既出,便要屠灵。 苏吟风此时正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微笑着。 小小甚至吓得抛下了自己的团扇。 一瞬之间,风云变幻,墨隐原本的折扇竟飞至梅小小身前,霎时一卷狂风席地而起,飞沙走石阻挡着金龙前进,而在沙石与风口之后,正是被墨隐层层保护着的梅小小。 她彻底傻眼了,她甚至忘了,利用墨隐逼退金龙,苏吟风就没了靠山,自己便能轻而易举地完成任务回到疏影少爷的身边,而墨隐此刻正毫无防备地站在自己身前,这是个杀死他的好机会。 她全然忘了,她只怀着满心的不解,看着眼前这为她厮打的少年。 他方才不是说要将自己的伤从她身上讨回来吗? 他不是应该帮苏吟风一起杀死她吗? 毫无预兆的,小小心底就那么微微地惊了一下——就算是疏影少爷,怕也不会这般冒险地来救她罢。 苏吟风也呆了。 在几重对打过后,墨隐的折扇终于有了微小的裂痕,此时听得苏吟风一声“收!”金龙方才止战,回到金符之中。 墨隐收回那有了裂痕的折扇,回头朝梅小小一笑,“你还不走?” 梅小小未回话,只恨恨地瞪了苏吟风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墨隐,仿佛想看透他一般。 墨隐却不看她,只十分惋 分节阅读_8 分节阅读_9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9 惜地摸着手中的折扇,而后缓缓笑道,“你回去罢,下次见面,记得赔我一把新的……要不多给我几两银子也行。” 梅小小却当真“恩”了一声。 墨隐一愣,随即便指着她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你、你太可爱了,哈哈哈哈……” 她不懂墨隐为何发笑,心念还是逃命要紧,便重拾起团扇,卷起漫天飞花,抽身退去。 见梅小小逃去了,苏吟风愤恨不止,她冷冷望着墨隐,逼问道,“你为何要救她?她杀了胡将军手下的士兵!” 墨隐却银扇一挥,笑眯眯道,“谁说那些士兵死了,他们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这时街巷中传出细细碎碎的人声,苏吟风循声望去,只见那些原本被梅小小的飞刃所伤,本已战亡的兵将们,居然一个接一个地活过来了。 “怎么回事?”苏吟风不解。 墨隐轻轻扬起另一只手,只见他手中正捧着一闪闪发光之物,仿似琉璃瓶,他神秘一笑,“这是结魂灯,方才从那小丫头身上偷来的——这些将士们的活死魂还未来得及散去,便都被她装进了结魂灯里,我只需将其放出来,他们自然便活了。” “你真是……”苏吟风不知该赞他,还是该气他,话说一半,便再没接下去。 “本公子从来不做赔本生意的。”墨隐理所当然地回着,“对她如此,对你也如此,那一百两银子,就算你欠我的。” 苏吟风未来得及回话,便见胡将军率军冲了进来,于是便止住了言辞。 胡将军与其兵卒们一并看着烟花巷战后的残景——树倒墙塌,无数刀刃将土地割成了巨大裂痕,眼下所见之处无不触目惊心。 当胡将军的目光瞥到墨隐之后不觉一惊,“你是何人,烟花巷的入口出口都有我军把守,无人能进,你怎么进来的?” 墨隐侧目,看了苏吟风一眼,又回过头淡淡笑道,“我是提早误入这阴巷的过路人,多亏苏小姐冒死相救,打退了妖孽,才得生还。” 胡将军“喔”了一声,便领着兵卒上前关心那位“苏小姐”去了。 墨隐很知趣地闪身走开。 苏吟风却几步追上前,拉住了墨隐长长的衣袖。 “她是妖,你方才实在不该救她。”苏吟风有几分劝解,但更多的是质疑。 墨隐淡然回身,一脸浅笑,看着手中的结魂灯,悠悠道:“我要救的,只是这些魂魄。” ☆、雪中香1 [一] 自那夜烟花巷一战过后,苏吟风在北陵国出了大大的风头。不但胡将军在人前人后对苏吟风大加赞扬,就连那些兵卒小将,亦是逢人就吹捧“我认识苏家的天师小姐,她斩妖除魔那才叫一个厉害!” 于是,苏吟风这个名字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可谁都不知道那晚出现在烟花巷的白袍少年是谁。 自然,世人也没那兴趣去猜想,只道他当真就是苏吟风顺手救下来的过路人罢了。 春意正浓,睡意亦是正浓。 花隐早早地起了床,也不顾忌什么礼仪规矩就溜进了她墨隐师父的房里,见墨隐还躺在床上,她不禁觉得好生无聊,便一会儿戳戳墨隐的脸,一会儿又揪揪他的头发,嘴里嚷嚷着:“师父,师父,不要睡了,快起来陪花隐玩儿罢。” 墨隐将眼睛睁开了一丝小缝儿,迷迷糊糊道:“法术练好了么,再吵就罚你去抄《千咒经》。” 花隐不理会,接着摇他,“今儿天气好,不要练功了,师父带我去看梨花罢。” “加抄二十遍。”墨隐扭头继续睡。 “不然去九华山找白夜哥哥玩儿也行啊。”花隐一脸憧憬。 墨隐打个哈欠,懒懒道:“一百遍。” 花隐终于不高兴地嘟起嘴,“我不抄我不抄,师父上次就骗人,把我丢在家里,自己去看热闹,今儿是花隐的生日,你还一直睡觉,不肯跟我去玩儿。” 墨隐这才慢悠悠地坐起来,笑道:“喔?你生日?” 花隐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认真地不迭点头,仿似小鸡啄米。 墨隐起身推窗,迎着清晨的阳光,回身一笑,“那你说说,你有何心愿,只要是我能做的,尽力满足你便是。” 花隐歪头思索了好久,才抬眼冲墨隐笑嘻嘻地答道:“我的愿望可多啦,我想和师父一起去游山玩水,想和师父一起去看看院子里种的小黄花,也想和师父一起去捉知了,捉蝴蝶……” 墨隐也不插话,很耐心地听着她讲。 花隐却忽然停住了,她眨巴着那双晶莹的眼睛望着窗外的一位路人,目光甚是疑惑。 “怎么了?”墨隐随口问。 “师父,”花隐出口唤了他一声,又将小手朝窗外一指,向墨隐道,“外面那个哥哥,一直在看着你。” 墨隐垂眼望去,只见墨云阁底楼门前正停着一座极为奢华的轿子,轿内有一位锦衣少年正一手掀帘,看着他们颇有意味地笑。 而后那少年便由一侍女模样之人陪伴着下了轿,径自进了墨云阁。 墨隐不认识他,却认识他身边那清丽貌美的少女——正是昔日在烟花巷中碰见的梅妖小小。 墨隐的嘴角不觉生出一抹淡笑,喃喃道,“她倒还真惦记着我那把扇子。” 转眼墨云阁的底楼之下,云正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不紧不慢推门而入的锦衣少年,他的嘴角始终带笑,只是自进门开始便一语不发,目光颇为好奇地看看这儿,瞧瞧那儿,如此许久之后,他终于发问:“这些画都出自他手?” 他的语气极为随意,倒不像是真心买画之人。 云觉得此人似有些来者不善,再看他身边那花容月貌的少女,更是透出一股邪气,念此,他毫不客气地回道,“本店不欢迎妖客。” 云的话刚刚出口,那少女便“噗嗤”一声笑了,她轻轻扇着团扇,歪头对那少年道:“疏影少爷,他说我们是妖客呢,嘻嘻。” 疏影毫不在意,只道,“小小,将这些画都买下来。” 梅小小遵一声“是”,便要去掏钱财。 “不卖。”云坚定道。 疏影慢慢回头,看着眼前这约莫只有八九岁大的小男孩儿,像是忽而来了兴趣,于是他将脸朝前一凑,紧盯着云的眼睛,慢慢道,“如果我偏要买呢?” “那就卖了。”话说之人是正从楼阶上一步一步缓缓走下的墨隐,“不分神妖,踏入我这画坊的便是客,只是我的画贵得很,你可带够了银子?” 墨隐眼含笑意,挑着眉毛看向疏影,发觉眼前这人明明是妖,且并非一般的妖物,法力说不准还在自己之上,但他却不知用什么方法,把自己的妖气全全掩藏了起来,让他一丝一毫都觉察不到。 疏影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默默地随他而笑。 “子笛,好久不见,你可想念疏影这个旧友?” 墨隐微微蹙眉,手掌下意识地抚着腰间的那壶记忆之酒,略微思量片刻,才淡淡一笑,“唔,记得你记得你,不,是想念你,”他语气轻轻一转,继而笑眯眯道,“自然是想念你的……银子啊。” “子笛,你当真忘记了?你的骨笛呢?啧啧,可惜啊可惜。”疏影佯装一脸惋惜地试探着,目光一瞥,望见有个小女孩藏在楼阁里,正眨着眼睛偷偷地朝这里瞧,他先是一怔,随后露出一丝不甘心,沉声道,“竟又是你先找到了她。” 墨隐背过身,假装没听到他的话,不咸不淡道:“阁下认差人了,在下乃是这坊子里的老板,可不是什么子笛,更没有什么笛子。共七十两银子,小云,将这些画包好,收钱。” 疏影笑得深不可测,他将一大包银锭子放置桌案上,也没去接那些画儿,只卷起一阵妖异的紫风,便转瞬不见。 墨隐抬眼望了望外面停着的那顶极为华贵的轿子,叹道,“妖孽一旦有了钱,真不是一般的奢侈啊……连轿子都不要,就这么走了。”他说着说着,又将目光转向一旁愣着的梅小小,奇道:“诶,你家少爷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梅小小自袖中摸出一把镶了金边的华美折扇,递到墨隐面前,“给你。” 墨隐见罢,一脸玩味地瞧着她,忍俊不禁。 梅小小见他一直不接,禁不住有些疑惑,“你总瞧我干嘛,这扇子你究竟是要还是不要了?” 墨隐打趣道:“我随口一句玩笑你便当真,那我若是让你还我一命,你可还会照办?” 她沉吟许久,不再发话。 “这金边折扇不适合我,你拿回去罢。” 梅小小握着金扇子的手指突然有些发僵,“你不要金扇子,那要什么?” “你一定要为我做些什么才肯甘心?”墨隐含笑问。 她眼神飘渺,“我不想欠你。” “唔。”墨隐转目望向门外巷子里稀稀疏疏的阳光,终慢慢开口道,“那我要你,从此以后再也不可伤人性命,你能做到么?” 她果真开始迟疑。 “算了,你走吧。”墨隐挥挥手。 她挥扇卷起一阵清香飞花,隐去了身形。临走之前,丢给墨隐一句话:“留心阁楼上正在看着你的那个小女孩儿。” 墨隐回头,正看见了阁楼上一脸惊恐的小花隐。 “师父师父!”花隐大声呼唤着墨隐。 墨隐眉心微蹙,瞬间移身到了花隐面前,蹲□子,温柔道,“小花隐,怎么了?” “师父,我的手心长出了这个。”花隐将自己的小手摊开给墨隐看,只见她的手心生出了一朵紫色的,极其妖艳的小花。 墨隐不由惊心——是妖花,妖族的象征。 有这朵妖花的人,就说明她的性命时时刻刻掌握在妖族王者的手中,这样说来,这疏影就算不是妖王,也是妖子,否则无法逼显出花隐手中的妖花。 “疏影……”墨隐皱眉,压低声音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名字。 而他也不能贸然去杀疏影,疏影是种下这朵花的主人,他若死了,花隐也要随之白白丧命。 这倒真是给墨隐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小花隐,今天是你的生日,对罢?”墨隐拉起她的手,温柔地安慰着她,“你方才说想去哪儿玩来着?” “师父,为什么我的手心会生出花来呢?”花隐终究放心不下,眨着眼睛,天真地问。 墨隐想了想,道,“小花隐,你信不信我?” 花隐坚定不移地点头,“虽然师父骗过我,但师父对我最好,我相信师父。” 而后墨隐笑了,拍拍她的脸蛋,温和道,“那就是了,我会一直保护你的……走,去院子里看看你喜欢的小黄花开了没,然后咱们去野地里捉蝴蝶,等以后生意不忙了,师父就带你去各地游山玩水。” “真的啊?太好了!”花隐嘻嘻地笑着,跟在墨隐身后走。 经过云身边,听云大喊一声“早点儿回来啊”,于是花隐又调皮地扭过头去,朝着云猛做鬼脸,然后挥挥手,算是告别了。 云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墨隐哥既认识神仙,又结识妖魅,还救过一个女天师,而他就被他们如此硬生生地夹在了正邪之间—— 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雪中香2 [二] 暮春过了,夏日转眼就到。 知了趴在树上一个劲儿地叫嚣,惹得人心烦意乱。 赶上天气炎热的时候,客家少,画坊子就比较清闲,当然——是指除去花隐之外,剩下的那两个人比较清闲。 这日——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花隐歪着小脑袋,仔仔细细地想了半天,终于十分不好意思地嘻嘻一笑,“江之永矣……师父,想不起来啦。” “接着想,想不起来就不许吃饭。”墨隐的眼睛瞟也不瞟花隐一眼,随口说了这句,就转过头拍了拍云的肩膀,一边悠哉地喝着茶,一边笑眯眯地说:“诶,小云啊,今日的午饭添一只烧鸡好了。”br/ 分节阅读_9 分节阅读_10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10   “……烧鸡?”花隐气哼哼地勾起小嘴唇,故意的,师父一定是故意的! 花隐想着,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口水,抬头正对上师父似笑非笑的目光,她吓得又赶紧翻开《诗经》继续背书。 她这些日子以来深深地体会到了,墨隐师父的目光那可是笑里藏刀啊。 为了避免自己遭遇连晚饭都没得吃的悲惨命运,还是努力背书比较好。 可是——花隐想着想着就不觉开始郁闷,师父明明说等生意不忙了的时候,就带她去天下各地游山玩水的,现在都闲下来了,师父竟让她苦闷在家里背书! 一旁的云颇为同情地看着花隐,继而又伸手捅了捅那位墨隐师父,感叹道,“墨隐哥,她才六岁,你就让她学这么多东西,你简直是虐待幼童啊。” 墨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她是我徒弟,我怎会虐待她?” “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一个小丫头,你教她这些有什么用……教些法术就够了。” “我自会为她打算。”墨隐思索了一下,后扬起一抹轻笑,慢慢说道,“多学一些东西没什么不好,命虽在别人手里;可是……心,总还是在自己身上的。” 云摇摇头,不解他的话是何意,却也懒得再问,只摊手向墨隐拿了银子,下了木楼,上街买烧鸡去了。 当然,后来的画坊楼里,以花隐那聪慧的小脑袋瓜,再加上墨隐那时不时监督的微笑,她自是有惊无险地吃到了中午饭桌上那只香喷喷的烧鸡。 学习书画琴瑟的同时,墨隐开始将法术传授与她,花隐每日卯时起床的件事,便是去后院,遵照墨隐的指示,站在两方极窄的圆木桩子上,抬起自己的小胳膊,咬紧牙关,握起沉重的宝剑,对着初生的朝阳,挥剑一千次。 第二件事便是在脚腕上绑好重铁,一边心惊胆颤地暗暗背诵着法诀,祈祷着自己千万别被摔成肉饼,一边闭着眼睛视死如归地从楼脊或者高耸的树干上跳下来,练习飞行术。 墨隐总是优哉游哉地坐在画坊子后院喝喝茶,乘乘凉,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偶尔会抬起眼睛看看一边练习的花隐。 小花隐心里也知道,师父只是在训练她,不管她从多高的地方摔下来,不管她会不会飞行术,她都不会有危险。 因为有次她没有练好,脚下重心不稳从半空坠落,本以为自己真的会被摔成肉饼的,魂儿都快吓没了,可是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软软地躺在墨隐师父的怀里。 要知道,那时墨隐一直坐在远处的槐树下乘凉,连看都没看花隐一眼,却能在她即将坠地的千钧一发之刻,迅速抽身而出。 “还不快去接着练。” “啊……知道了。”她嘟着嘴答应了一声,赶紧慌慌张张地从墨隐怀里跳了出来,身子一旋,再次飞向高高的楼脊处。 花隐自那一刻方才恍悟,原来,无论师父在做什么,他的心思都一直悄悄地系在自己身上。 墨隐在石凳上坐下来,点点头对旁边的云说道,“观察她两个月了,你可发现什么?” “什么?” “花隐这孩子很有天分,身体里的灵力也很容易被激发,无论琴棋书画,还是灵法咒语,倒是都能很快掌握要领。”墨隐说罢品一口茶,脸上泛起了笑,又转头看向云,戏谑道,“哪像小云你,灵力就那么一点儿,这辈子不管再怎么练法术,背口诀,也就只能这么两下子了。” “哼,”云颇为不满地哼了一声,“可惜,不管她有多聪明,手心的那朵妖花却是总也除不去了,性命总攥在别人手里,修行再厉害,又能改变什么呢……” 墨隐却依旧不动声色,只静静地观望远处正努力练功的幼小人影。 待了好半晌,他才“啪”地一声打开那柄镶着银边儿的折扇,华丽丽地给自己扇了好几下,后一脸笑盈盈地扭头对云说道,“呵,命中之劫,本就是留给世人逢机化解的,天下间又有何事改变不了。”他顿了顿,又扇了几扇,面上笑容更甚,“更何况——她身后还在我这个天下无双的墨隐师父在。” 云撇撇嘴,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墨隐哥,吹牛也不带你这样的。我看呐,还好那个疏影这阵子没找上门儿来,但你在烟花巷坏了他的好事,就怕赶上他哪天一个心情不好,你那宝贝徒弟的性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墨隐淡淡地瞪了云一眼,顺手挥着扇子,一击轻响过后,那扇柄就硬生生地敲在了云的嘴巴上,“这画坊子后院本来清净的很,小云啊,你可别学乌鸦,整天嘎嘎乱叫。” 云的嘴巴立刻显得红肿了起来,他连连叫疼,又气又恨又委屈,“我随口说说,亏我还叫你一声墨隐哥,你有了徒弟,就不要我了!” 墨隐的神色却在顷刻之间似是显出了几分无奈,他转过脸,对着云,一字一顿道:“小云,你记住——我不喜欢别人用她的性命开玩笑,过去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 云不由得呆住,“过去?你和她还有过去?” 墨隐把目光全全放在远处那丫头身上,他随手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一边挥着折扇,一边笑意盈盈道,“嗯,不过也罢了,又有谁记得呢……好了,每日练功也够无趣的,今日我心情好,将画坊子关张一日,去外面逍遥一番好了。” 云没有料想到一向视金钱为本命的墨隐会忽然说出这话,微微一愣之后,即刻乐颠颠地拽着墨隐的袖子大叫,“真的啊?不许反悔!” 墨隐冲着花隐遥遥招手,“小花隐啊,别练了别练了,来,今日师父我心情好,带你上街玩去。” 花隐立马停下手中的动作,脸上笑开了花,她远远跑过来,一把扑到墨隐怀里,“好啊好啊!” 墨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抱之后,不禁怔了一下,要说花隐这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跟在他身边这才短短几个月,她自是已经知道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却还是像从前一般,没规没距。 墨隐笑着叹了一声,却也没有推开她,只是轻力环住了她的小手腕,拉着她一步一步地朝外走,“想去哪儿?” 花隐吐吐舌头,嬉皮笑脸道,“我要和师父去遍访天下,游山玩水!” 墨隐摇摇头,一脸苦恼的样子,“天气很热诶,骑马会很累的……可是为师又舍不得花钱雇马车,这可怎么办呢。” 花隐脸色一阴,终于乖乖道,“那师父想带我去哪就去哪吧。” 墨隐满意地笑笑,就拉着她慢慢朝外走去。 过去么,其实还是记得一些的。 他思绪一转,想那葫芦中的酒他并未沾过一滴,为何自从花隐来到他身边之后,他竟慢慢记起了一些莫名的片段呢?许是自己当初的记忆并没有除净,交给白夜只是大部分,自己脑中还残存着另一部分,原本自己记不起,而今每日看着花隐的一颦一笑,才会渐渐回想起那些零散的秘密。 “神尊,那你会觉得寂寞吗?” “我可以陪你吗?” “若神尊被剔除仙骨,打入黄泉,小妖定随你一起……”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只隐隐地看到一场仿佛惊天动地的打斗,自己的衣襟沾满了鲜血,与她举剑相向,万分艰难地道出了一句话: “你若为妖,我必杀你!” 那话出口之时,他能回忆起自己的坚决,但最为强烈的感受,却是那深入骨髓般的痛彻心扉。 墨隐自记忆中回神,淡淡看着身边的幼小身影。 此刻花隐正紧握着他的手,一路哼歌,蹦蹦跳跳,和小云一起探着脑袋东瞧瞧西瞧瞧,快活得不知所以。 她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阵沉默之后,墨隐忽而顿住步子,抬眼望天,见原本烈日炎炎的天空一瞬间风云突变,竟浮起了几朵妖异的紫云。 “停。” 这一声不大不小,刚好喝住了嘻嘻哈哈正欲朝前迈步的花隐和小云,他俩同时歪头看,见墨隐眼光锐利,嘴角含笑,正紧盯着那从云端缓缓飘落而下的锦丽华轿。 那轿子自天上而来,几名手持宝剑的貌美女子随侍在旁,帘子被风吹起了一角,隐隐可以看到轿中那位含笑而坐的少年。 花隐不知为何一见到那少年便心生畏惧,小手都有些不自觉地发起抖来,她死死拽住了墨隐的衣角,颤声说,“师父,又是那个坐轿子的哥哥。” 天空之中竟有如此华美的轿子降落,街头市井路人不得不纷纷好奇侧目,见在外随侍的少女们都是那般国色天香,便更对轿中的主人好奇起来。 “墨隐,久见了。”那少年自轿中从容走出,脸上的笑容随意而阴沉。 “哈,”墨隐回敬一声轻笑,哗啦啦打开自己的折扇,抬臂一挥,顺势将花隐和小云护了起来,作势招呼道:“唉呀真巧,是疏影少爷,怎么?拦我去路,可是又想念我墨云阁那落笔如神的画宝了?” 话虽温和,却已隐隐有了剑拔弩张的架势。 疏影颇有意味地哼了一声,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想啊,上次买你那么多画儿,这次可会给本少爷一些优待?” 墨隐歪头一眯眼,仍旧是一脸笑呵呵的公子样:“优待啊……好说,好说。” “那……”疏影抬手一指,眼神冷冽,“将你身后那小姑娘附赠给我好了。” 小花隐一听这话,赶紧又惊恐地缩了缩身子。 墨隐眉头一蹙,啪地一声合起了手中的折扇,缓缓抬眼,“这嘛,可就不好说了。” 笑容不退,却已藏刀。 ☆、雪中香3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小改,可无视。 [三] 谁敢在疏影少爷面前说一个“不”字? 疏影一听墨隐这话便横了心,想眼前这人竟敢如此无礼,今日不管怎么也得先跟他打一架再说。 面子最重要。 再将目光转向那名叫花隐的小女孩——她果真是蝶小妖的转世。 小妖从来都是属于他的,无论再轮回多少次,她都是属于他的。 疏影如此想着,于是抬指一划,紫气腾腾的宝剑就上了手。 墨隐见他来势汹汹,眼光一凛,光芒四射的银扇也随之而出。 就在不明所以的路人渐聚渐多,两人法力蓄势待发之时,远处忽传来一阵笑声,那声音清澈而悠哉,笑过之后便朗朗吟道: 墨里种花花不开,酒里问情情不在。 要说浮世几轮回,红尘不过一碗水。 载舟沉舟亦覆舟,得失失得失亦得。 生死死生死而生,看对看错看不破。 众人目光一致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从远处走来了一位身着一袭素袍的老道,他肩头搭着拂尘,嘴角抿着一叶长草,站在尽头街角,靠墙朝这边心不在焉地望着,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神秘。 那老道虽已是满头白发,面容却依旧英气逼人,一身仙气,他最初只远远地站着,世人皆未看清他的身影,而眨眼之前,他却是已经轻挥拂尘,到了墨隐和疏影面前。 移形换影,顷刻一瞬,只留一阵清风。 街头众人无不诧异。 “喂,老道,你就这么肆意地在人间用移形换影法,小心明日那些烧香拜佛的小百姓们挤破你家道观的门槛。”墨隐随口打个哈哈,“那你可赔死了。” “不怕,老道我正云游四海,既然到了这古阳城里,身为好友的你难道不打算招待我一番么?”老道仿佛丝毫不把墨隐的话放在心上,只眯了眯眼,说:“近日我就都住在你家里了。” 那表情是说不出的逍遥,好似终于找到了可以蹭饭的熟人一般。 墨隐一笑,“哈,你果然不客气。” “对你嘛,不需要客气。” 疏影看着眼前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忍了一会儿,他们还在说,又忍了一会儿,他们依旧在说,最后终于冷冷哼了一声,冲墨隐催促道,“喂,你到底还要不要打?不打就将那小丫头给我,倒也省去了麻烦。” 墨隐装作恍悟一般,先是长长 分节阅读_10 分节阅读_11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11 地“哦——”了一声,接着又跟那老道说:“唉,无忧子老道,这位少爷想来抢我的宝贝徒弟,我得先跟他打一场架,你且等我跟他打个三五日,啊……三五日恐怕打不完,怎么也得十天八天,这场架我若赢了,请你去我家画坊子里喝茶便是,我若输了,你就帮我收收尸体,每年祭日叫上白夜那个闲人,一起上我坟前烧上几柱清香好了……咳咳,都说这么多了,你还没动心么?其实我真不想死啊,死了就没银子赚了,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你看要不要考虑帮我一起打?” 无忧子十分鄙视地白了墨隐一眼,“真是废话连篇,老道我一路奔波,还等着喝茶呢。你要打就快打……这些个妖孽在这儿,看着就碍眼。”话锋一转,忽然道:“喂,他的剑来了。” 原来,须臾之间,疏影早已懒得再去听那两人的废话,邪剑一出,长袖一扬,便要去夺墨隐身后的小女徒。 墨隐叹一口气,“收妖那也是你这道士该做的事,今日偏要我代劳,我真是歹命啊。”说时手中折扇凌厉飞出,与疏影手中的邪剑交锋相击,一瞬间庞大的法流游走,震得整条街的地心摇摇晃晃,几欲崩塌。 原本聚集的街头路人哪里想到竟会有此巨变?也来不及好奇,就见两人竟又各自飞上天际,一剑一扇紫光银光交错之间,只闻噼噼啪啪的剧烈打斗声,却早已看不见两人的踪影。回过神来再看原本喧嚣繁华的街道竟被那法器震得裂出长长一道地缝,众人不禁抱头纷纷大叫“地震啦——”,于是仓皇奔逃而去。 为了不使墨隐分心,无忧子老道趁机将花隐和小云带到了自己身边,罩上一层强烈的结界,紧紧保护了起来。 “小墨,往北方打,一直将他引到北国的梅雪之巅,那里重重山岭终年落雪不化,此时正值夏令,妖子的法术又都属于火系,只有占据雪山地形,方才对你有利。” 无忧子嘴唇不动,只静静地看着双方战局,却暗中传音给墨隐。 墨隐收到了暗音指点,纵身一跃,银扇挥出重重银光冷气,欲将战地渐渐引向北方。 “你为何找她?”墨隐将银扇抛空,气结指尖凭空一画,霎时变幻出千千万万的竹骨飞扇,生生挡住了疏影的剑气。 疏影面色清冷,妖剑再出,直直刺向墨隐的死门,“你没资格拥有她。” 墨隐将自身化为一道银光,险险躲过,继续将疏影引向北方,“哎呀,难不成少爷竟喜欢我那小徒弟?” 疏影手中的剑光不由得顿了一顿。 而时至此刻,两人在打斗之中早已不知不觉飞游了千千万万里,战地已然停在了北国之境上空,只需再多飞离一瞬,便可到达无忧子所指点的“梅雪之巅”。 但疏影忽然停下了攻势,剑下的杀气也顷刻间消弭不见。 墨隐察觉他神色有异,也停了手,他栖身在一株树干间,笑眯眯提醒道:“喂,大少爷,生死拼杀关头你怎么说走神儿就走神儿啊?还好我墨隐是个很有君子气节的人物,若是换做方才那个无忧子老道,他定是已经收掉你这只妖孽了。” 他习惯性地说笑着,语气丝毫不改。 而他及时收手的真正原因,却是因为疏影的性命,关系着花隐的性命。 杀了他,便是亲手杀了花隐。 若是眼前这妖孽的一条命,能够换取花隐一世的自由身,那么趁着他方才走神那一瞬,自己的银扇便早已穿透他的护体妖骨了,又怎会在乎那一声“君子”之名? “你将她伤到如此还不够吗?”疏影道出这一句,眼中猛然杀意又起,且比方才更盛,墨隐心中不解,先是惊了一瞬,不料疏影的邪剑竟趁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急逼向了自己的心间,他是躲不及躲,避无可避。 情急之下墨隐搭手一挥扇,捏个决画出一层护体结界,只得硬生生接下了他这一剑。 两股力量僵持了没多久,便响起了意料之内的破碎声。 护体结界应声而碎,庞大的剑流穿过墨隐的身体,胸口的血喷涌而出。 “你败了。”疏影面无表情地看着墨隐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墨隐却低头,神色复杂地看着那柄直直插进自己身体的长剑,看着那剑下的伤口不住地渗出血来,而他几乎忘却了疼痛。 ——他从未真想过取疏影的性命。招招留情,只守不攻,只引不战,这都是为了小花隐。 可疏影却不同,为了夺走花隐,他可以完完全全置自己于死地,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对他不利的后果发生。 一人了无牵挂;另一人却顾虑重重。 这一剑,早就注定了是指向自己的。 “哈……疏影少爷,你也太小看本公子了。”墨隐凌然抬眼,手中银扇灵巧一转,即刻化成了一柄锐利飞刀。 疏影看出一丝端倪,回神欲闪,却已来之不及,那柄飞刀已经狠狠刺进了他的后心。 他强忍痛楚,再抬眼看,墨隐只对他粲然一笑: “本公子从不做赔本生意,怎可能白白让你得了便宜。” “啊——”疏影暴怒,一声长喝之下,瞬间抽出了原本紧插在墨隐胸口的长剑。 那一霎那,他自高耸入云的山间猛然坠落,血洒长空。 而他却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手指沾上自己的鲜血,隔空一划,口中艰难念出了咒语,硬是自半空重新撑起了身姿,往北方正在飘雪的山巅飞离而去。 半途之中,墨隐回首张望,见疏影果然心有不甘地紧追其后。 他丝毫不在意自己伤重的身体,只微微一笑,心中默道:“哈,中计。” ☆、雪中香4 [四] 古阳长街的无忧子老道将手暗暗摸上了自己肩头的拂尘,心里琢磨着按照小墨的速度,此刻应是已把那妖子疏影引上千万里之外的梅雪之巅了,稍稍安了心,于是笑眼一眯看着对面敌意满满的几只女妖,呵呵乐道:“哎呀呀,真是一群美人啊美人,可惜老头子我是参道修仙之人,莫不然肯定将你们几只带回去……好好享受那春风一夜吹香梦的诱人滋味。” 女妖的领头之人是梅小小,她轻哼一声,手抚梅花团扇,一脸不屑:“满嘴不干不净,还敢自称是修仙之人。” 这时一直身在结界中的花隐忍不住唤了一声,“喂,老道。” 无忧子皱了皱眉,不再理会梅小小,转过头来向花隐十分严肃,万分严肃地纠正道:“什么老道!你这小丫头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老朽跟你算起来那可是爷爷辈了,再如何你都该叫我一声爷爷才对。” 这回却换成花隐一本正经了:“什么爷爷啊!师父还没收我做徒弟的时候曾经让我喊他哥哥,这样说来我和师父也算是一个辈分了,方才听师父唤你老道,我自然也要唤你老道才对。” “噗……”这声是另一边儿本来安静坐着的小云忽然笑喷了。 无忧子一脸忧郁地感叹一句“小墨你真是误人子弟啊”,只能默默扭头。 “老道老道,我师父哪去了?” “叫爷爷。” “老道,那个坐轿子的哥哥那么可怕,师父会不会有危险啊?” “叫我爷爷。” “老道,你和我师父以前认识啊?那你是不是也认识白夜哥哥?” “叫我爷爷!叫我爷爷!” “好吧,老道爷爷,这下子你能告诉我了吗?”花隐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无忧子着实无奈了,“什么老道爷爷?算了……你还是叫我老道吧。” ——苍天啊,看来自己也就是当老道的命了。 小花隐和无忧子如此肆无忌惮地说笑着,丝毫没把轿子周边那些守卫的女妖放在眼里,小云在无忧子这个陌生人面前就显得比较闷,偶尔插上一两句话,还总是被他俩无视,最后索性沉默了,只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听着。 一个时辰过去了。 墨隐没有回来,疏影亦没有回来,战况不明。 梅小小受疏影少爷之命守在这里盯着那个花隐小丫头,本是打算出手抢人的,无奈那无忧子老道张手便画出了一层强悍无比的结界,而他又动也不动地守在外面,梅小小真真觉得两难起来。 她想这老道既然敢守在这里,必然实力不凡,若是硬碰硬,她还不能确定自己手下这些姐妹们能否完成疏影少爷交待的任务,再全身而退。 怕就怕的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令她不解的是,无忧子明知她是梅妖,依着仙家宗旨,他本该早早地便出手收了自己,可他却到现在都没动静。 她不敢轻举妄动,依旧僵持着。 直到又过了半个时辰,交战的两人依旧未归,梅小小心中不由得有些按耐不住,目光骤然变得凌厉,手中的团扇也攥得更紧了些。 ——管这老道设下什么龙潭虎穴,看来自己今日必须要闯一闯了。 “道长。”梅小小轻声一笑,挥手一翻梅花扇,“小小来请招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团扇翻转之间,一股清香的梅花雨已然冷冷袭来。 每一片花瓣都是刺骨的利刃,那梅花所经之处,皆瞬间化为满目狼籍。 无忧子安然若定,只见他轻扬拂尘,一道金光闪过,顷刻席卷扑面而来的香梅,将那花瓣碾成了花粉。 花隐坐在结界里,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梅小小,一脸天真地大叫道:“姐姐,你好厉害啊,这些花儿都是怎么变出来的?好香哦。”随后又瞪了一眼无忧子,“老道,你把梅妖姐姐的梅花都变没了,不好玩。” “哦?小丫头,那你说怎么才好玩?”无忧子一边继续接着梅小小的招术,一边笑着问她。 “你放我出去,我来玩。”花隐的小眼珠子一转,随即便成竹在胸地嘻嘻笑了起来。 “傻丫头,你出了结界她们会把你抓走的,乖乖待着就好,那结界会保护着你。” “抓走了你再来救我嘛。”花隐暗示一般地挤挤眼睛,“我相信你啊小老道爷爷。” “你不怕?”无忧子说这话的时候,已是以一敌十,那些守卫女妖全全围攻了上来。 花隐毫不在意似的,“不怕不怕,那个坐轿子的哥哥走了,我就不怕了。” “那你出来吧。”无忧子终于放了结界。 “花隐!”小云一脸不放心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别去惹麻烦,小心墨隐哥回来又罚你抄写咒书,到时候再写个一百遍一千遍的我可不帮你求情了。” 花隐吐吐舌头,“小云哥哥,还记得师父教我的小戏法吗?” “嗯?” “忘了?没关系,看我的。”花隐说着,顺手从地上抓了一把小石子,就跳出了结界。 “各位姐姐,各位姐姐,来抓我啊!”花隐大声嚷嚷着,一边喊一边默用飞行术,飞上了墙头。 梅小小一见此景,心中暗道这小丫头真是傻到了极致,竟溜出结界自投罗网,于是下令道:“快去将她抓住!” 这声一起,其余几只女妖全都朝着小花隐追去。 花隐坐在墙头咯咯咯地笑着,将手中的小石子往空中一洒,嘴里念一声“快变快变!”只见那些石子竟然顷刻之间分别变成了那几只女妖的形貌,连原本墙头上坐着的花隐也都不见了。 这下,原本十只女妖,变成了二十只。 一模一样,再加上变化之后,混在一起追了半天,结果此刻根本就已经分不清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大家面面相觑。 无忧子老道忽然大笑起来,“哈哈,丫头啊,小墨怎么会收了你这么个鬼机灵徒弟……” 梅小小气得脸都快绿了。 小云依旧自我地坐在结界里,这才明白方才花隐口中的“戏法”是怎么一回事。 犹记还是春天里的时候,因练功的原因,墨隐罚花隐不许吃晚饭,花隐任性赌气,索性连第二天的饭也不吃了,后来墨隐为了逗弄她开心,顺手拔了路边的一株杂草,吹一口气,杂草就变成了小花隐的模样,花隐高兴坏了,便扯着墨隐的袖子,非要学习这小戏法,墨隐被她缠得无奈,便将这“以物化人”的戏法传授给了她。 没想到她居然把这梅小 分节阅读_11 分节阅读_12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12 小戏法用到打架上来了,而且似乎……用得还不错。 连无忧子都已经分不清真假了。 正是双方混乱之刻,一柄桃木剑忽然飞至,直直地插在了梅小小面前,梅小小微惊一瞬,再抬头看,只见一袭紫衣正翩翩降下。 正是追寻妖气而来的苏吟风。 “妖孽,上次被你逃脱,这次看你还能逃向哪里!”说罢桃剑一指,便起了收妖的架势。 梅小小一脸不屑,她避开无忧子的道法,轻身一退,挥着梅花扇嗤笑道:“就凭你?烟花巷中若不是墨隐出现救你一命,你苏吟风早已亡魂于我的花刃下,现在来叫嚣,是不是晚了点儿?” 苏吟风自知她所言是事实,便也不否认,却暗暗挥剑,欲将其收伏。 梅小小看出了苏吟风剑下的变化,想无忧子若是和苏吟风联手,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于是先发制人,挥出梅花刃,以进为退,一声令下:“走!” 这声罢,其余女妖皆卷起一阵妖风,迅速撤离。 苏吟风匆匆追赶而去。 花隐见状,便也恢复了原身。 无忧子连连拍手赞叹:“小丫头,你这次玩得可开心?天师美女梅妖们都走了,老道我也该去你师父的画坊子里喝茶了,还不快快带路。” 花隐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只是仰起小脸,望向了北方的天空,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了?” “没什么。”她嘻嘻一笑,“老道,他会没事的吧?” “谁?” “我师父……” “你一个小丫头都没事,他那么厉害怎会有事?”无忧子不理会,自顾自地走。 花隐一想这话也对,便紧走两步,拉起小云一起往南石巷跑去。跑着跑着却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望。 那北方的天空泛着淡淡青蓝色,阴云褪去之后,有点点金色的阳光穿过云层,轻缓缓地射了下来。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长街萧条的景象,六岁的她,平生次明白了何谓残酷。 花隐手里还攥着一粒未用完的小石子,她顺手丢在地上,掸掸身上的尘土,歪头对云说:“小云哥哥,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抓我呢?” 小云没有答话,不是他不想答,而是他不懂该如何回答。 花隐倒也不放在心上,她看了看前面慢悠悠走着的无忧子老道,又浅浅笑了一下,“算啦,反正师父说过会保护我的——师父的朋友也都会保护我的,不是么?” “嗯。”小云很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我以后也要保护师父。”花隐如此说着,似乎突然之间就成长了起来。 小云先是一愣,继而噗嗤一声就笑了,“好好,走吧走吧,别说笑了。” 花隐嘟了嘟嘴,似想解释什么,却终是沉默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一章是第四名帅哥缓缓登台,先从偷窥开始= =。 ☆、雪中香5 [五] 梅雪之巅的夜色是彻骨的寒冷。 雪花一刻也不停地纷扬落下,将黑发覆了白。 山顶上空半残的月色丝毫不惹人注目,只有远处那一片清香的梅树林,在雪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幽深静谧。 这静谧终究被林外的打斗声一击而碎。 墨隐的竹骨飞扇与疏影的妖族邪剑招招相逼,强大的法流震得林中梅花四落。 以柔克刚,以雪制火,正是墨隐破招的方法。 两人各自负了重伤。 墨隐伤在之前,又伤在要害,所以很快便露出疲态,灵力渐渐弱了下去。 疏影明白墨隐前世为神,虽已经死过一次,却有灵墨做肉身,能力绝对不在自己之下,此刻他负伤,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若现在不杀之以除后患,以后再想杀他,怕就难了。 这雪山四周的空气是常人难以承受的严冷,很快,两人身上的伤口便都被冻结成冰,尽管如此,疏影依旧不肯收手,墨隐亦是丝毫不敢大意,见招拆招。 一夜过去,迎来了日出。 雪地上的斑斑血迹证实了打斗的惨烈,而这惨烈却还在继续着。 日光隐去,又迎来下一个黑夜。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发觉,就在那梅林之后,正有一人倚在窗前,披着雪白的裘袄,以一副事不关已的懒散姿态,一面品着香茗,一面冷冷地注目着战局变化。 雪花将血迹掩盖,不待多久,却又有新的伤血滴落而下。 日,复了一日。夜,复了一夜。 打得人累了,远处默默观望的人也腻了。 他们整整打了七天七夜,伤重不支的墨隐几乎疲惫到快要连话都说不出来,对面的疏影亦是负伤累累,多次险些丧命于墨隐的竹骨银扇下。 可每到关键时刻,墨隐总会迅速收手,不肯取他的性命——疏影明白,这是因为花隐的关系。为此,疏影不得不暗自冷笑,花隐果真是他的弱点。 “她身为妖族一员,注定要被天下人所不容,你根本护不了她,只有我才能保她周全,因为我与她同命一系。” 墨隐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她终究是妖,回归我身边才是正途。”疏影一顿,轻笑道,“你不如放手。” 墨隐不屑一笑,“做梦。” “你若强行留她在身边,逆了神家所谓的‘天道’,她终有一天会被天下人所追杀,坠入无间地狱。” 墨隐的眼光一沉,随即凌然道:“她若当真为尘世所不容,我便为她灭了这尘世;她若当真坠入无间地狱,我便陪她葬身于末路无间。” 疏影看着墨隐立在白雪中那傲然的身影,竟被他这句话微微震慑。 远处梅林之后的伏窗饮茶之人,也默默放下了手中茶盏,托起下巴,目光穿过重重飘散的梅花,朝雪中望去。 眼中依旧透着神秘,却像是忽然生出了那么一丝丝兴趣。 可是墨隐说完这句话,手中的竹骨银扇便“啪”地一声掉在落雪之上,身体也终于不支,硬生生向后倒了去。 疏影回过神看着倒在雪地上的墨隐——七天,他终于昏死过去了。 疏影全身一松,身上多处伤口作痛,他知道这机会不易,也不顾及自己身上之伤,举起妖剑便要朝着墨隐的身体刺下去,“不管你是子笛,还是墨隐……最终都赢不过我。” 只是忽然之间,一阵狂雪袭来。 严冷的气流逼得疏影一时睁不开眼睛。 “谁!”疏影大喝一声,心中不免生骇——来者不善,这气息……是神? 转目一瞬,那风雪已然退去,只是在梅花之下,多了一抹白色的超然出尘身影。 白发,白眉,白羽扇。 白袍,白靴,白玉环。 是个一脸冷淡的少年。 “妖孽,你这几日扰得我好生不得安宁,我不愿杀生,便取你一截妖骨做惩戒好了。” ——妖骨,乃是妖的命脉,可以取之,却不可毁之。妖骨若碎,那妖体本身也就魂飞魄散了。 “狂妄。”疏影愤愤一声,挥剑而上。 只可惜,疏影本是失血甚多,伤势甚重,与墨隐大战七日之后,身体虽是勉强能撑个一日半日,却早已疲惫不堪,剑下的灵法气力相比往常自然是弱之又弱。 白色少年侧身一避,自扇中射出一片白羽,风雪急至,顷刻间便冻住了疏影的妖身,使其动弹不得,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终止。 半空之中,飘雪止,落梅停。 少年缓缓走过去,指尖点出一道白光,那光芒做引,自疏影的体内轻松取下了一截妖骨。 “妖族每隔十年方可再生出一截妖骨,这十年之间——你若再来雪山,妖骨必碎;你若再寻小妖,妖骨必碎;你若再乱人间,妖骨必碎。”他微微一停,声音转淡,却变得更为坚决,“你若再逼梅小小犯下杀孽,妖骨必碎!” 疏影被其定住了元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妖骨被他夺了去,却奈何不得。 “你认识小小?你……你究竟是谁?” 少年不理会他这一问,径自挥扇,霎时便有无数的羽毛化出,将墨隐的身体轻轻托起放在软软的白羽上,飞越过梅花林,携墨隐而去。 疏影一脸幽怨地冲着那梅林中大喊,“喂,你先把这定神咒解了再走啊喂!” 少年当然很酷地没有搭理他。 ☆、雪中香6 作者有话要说:才发现以前传的时候居然丢了一大段,整个第[七]节都没传上来,所以都并在一章里面了……囧 做完作业检查真的很必要orz! [六] 话说回来,在墨隐与疏影激烈交战之时,另一边的无忧子老道已经在南石巷墨云阁蹭吃蹭喝逍遥了整整七日。 以他对小墨的了解,他本不担忧什么,只是这七日弹指一过,小墨竟还未归来,无忧子心中便也不禁起了忐忑。 小云和花隐这两个孩子更是满心不安,围在他身边闹腾个没完,道是非要让他去北国救墨隐不行,尤其是花隐丫头,鬼点子多得是,一会儿哭,一会儿闹,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撒娇,真真是为了她师父,变脸比翻书还快。 无忧子老道哪里吃这套? 他只在心中默默叹一句:小墨啊小墨,你此生之劫难真真难以化解……老道我可以帮你一次,却是无法助你终生。 于是他没再理会小云和花隐,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 花隐和小云对视一眼,赌气一般道:“小云哥哥,老道不去救师父,我们自己去!师父对我这么好,他若回不来,我也不回来了。” 云惊了一下,但看花隐早已经使出飞行术朝北方飞去,他不觉大声疾呼:“花隐,你初学飞行术,到不了那么远的!” “我到得了!”花隐回头定定地应了这一句,身影已然不见。 小云只怔怔地看着空中那片被花隐冲散开来的浮云。 他不由生了疑念——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决心,才能让她为他任性这般。 无忧子在房中无声无息地看着这一幕,只得再次摇头长叹。 小云急匆匆冲进了无忧子的房间,嘶哑着声音吼道:“前辈,那疏影有多厉害您心里清楚,墨隐哥的灵力法术你也清楚,我知道您不担心他的身手,但您可知道,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徒弟,必是不肯取疏影性命,无论灵法再胜疏影多少分,只要他没有杀心——便注定失败!” 无忧子抬了抬眼,“你这一番话,倒不像是一个孩子能说出口的。” “我才不是孩子——我和墨隐哥一样,是被人用灵墨画出来的人形!” “我知道。” “花隐去了梅雪之巅。” “我知道。” “那你到底救不救?” “我若是插手,便逆了天机;我若不插手……”无忧子靠着长椅,手指抚了抚肩头的拂尘,语气淡了淡,似是在犹豫着。 小云微微攥紧拳头。 无忧子眉眼一凛,自长椅上站起身子,迎窗负手而立,遥望北方天边的云霞,“小墨,你让老道好生为难啊……”说罢,他转身向画坊外迈步而去,朝云唤一声,“走吧。” 云长长呼出一口气,连忙跟了上去。 无忧子站在门边,不做声地笑了一笑,而后单手一挥拂尘,便带着小云一起飞上了云端。 “快快,花隐在前面,她刚学会飞行术不久,怕会出意外……” 无忧子听着小云一声声担忧而焦躁的语气,不由得轻笑,“不急,我倒是想看看这小丫头能坚持几天,究竟能不能飞到梅雪之巅。” “你——”小云想反驳,话方启口却又生生咽了回去,心想自己对这无忧子前辈定是奈何不得,也罢,随他好了。 无忧子是真的不急,他一路慢悠悠地 分节阅读_12 分节阅读_13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13 游赏观光,见花隐不吃不喝不睡当真是咬了牙铁了心,定要赶去梅雪之巅不可,速度虽慢,却终是在三日之后得以抵达。 要知道,这对于一个初学飞行术的花隐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无忧子本也盘算着待花隐无法坚持之时自己再现身相助,也好看看她如今的灵力极限,可她就真的坚持到了这座阴寒飞雪的陡峭山巅。 当她顶着满身雪花缓缓落地之时,无忧子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小块儿地方被微微震撼了。 紧接着,她就一边大声呼唤着“师父——”,一边在这山巅之中顶着严风暴雪来回奔波寻找着口中之人。 她的身影那般弱小,几乎要被满山的风雪淹没,却还能清晰地听到她声嘶力竭喊出了“师父”二字。 山中萦绕着一重一重的回音,已然盖过了那呼啸的风声。 [七] 墨隐朦胧之中似是听到了谁的呼唤,如同梦语一般,虽是含糊不清,却感入心扉。 随后渐渐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视野中陌生的房梁,尝试动了动身子,却惹来全身上下一阵刺痛,胸口那道剑伤疼得最为厉害,他咬紧了牙,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可恨还是动不了一丝一许。 放弃挣扎之后,目光开始四处游曳。 这陌生房间一尘不染,白纱幔荡在窗格前,白玉雕静放在梨木刻花方桌上,一片宁静中能听到“哔哔啪啪”的轻微声响,原是因这屋中生着取暖的炭火,可这家的主人很奇怪,既为取暖生着炭火,却又半开着窗扇,窗外风雪大作,冷气袭人,白纱幔在风中微微翻涌着。 墨隐闻到一股淡雅的奇香,目光一定,见是从窗外正飘进了几朵清气梅花,晃晃悠悠打了几个旋儿之后,梅花便轻轻落在了梨木桌的茶盏旁。 “你睡得真是够久,还白白浪费了我三坛奇草仙药。” 这淡淡的声音自门边响起。 墨隐循声而望,见是位身披白裘的俊雅少年,一头纯色银发,两弯英气白眉,指缠白玉环,手握一柄白羽扇,身上散出缕缕清圣的神气,周身而下,入眼尽是一片白色。 “哈,我真是好命,生死一线还能遇见神君相救。”墨隐每笑一声,每说出一个字,便会牵扯起全身伤口的一阵抽痛,他却还是勾起唇角,玩笑道,“三坛奇草仙药救我一命,此等大恩……嗯,待我回了画坊之后,即刻派送来几两银子,这位神君务必收下,你要多少?五两?十两?二十两?一百两?” 那人未答话,轻身一闪,坐在窗边的靠椅上品起了茶来,对墨隐的冷笑话丝毫不感兴趣。 墨隐见他如此,便也不再说笑,只随口问道:“敢问神君仙号是?” 少年拈起落在茶盏之旁的梅花,放在手掌中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听他如此问了,便随口答道,“祭雪。” “祭雪……传说中自一片六瓣雪花,修习万年而成上仙级别的祭雪神君?”墨隐喃喃念着,而后又道,“一个和白夜同等级的神君,不想竟隐居在这北国的雪山之上。” “若你想尽早回去,还是乖乖躺着少说些话为好。” 墨隐笑吟吟道:“这算是关心么?” 祭雪淡淡瞥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你披着一身血躺在这里,很碍眼罢了。” 墨隐只笑笑,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不在意的,你也无须在意。” 祭雪不理会他。 “你为何会在梅雪山?” 他还不理他。 “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救我?” 依旧不理他。 “你可识得白夜神君?” “自然识得。”他终于回答了一问。 墨隐闭目休息片刻,再睁眼时却见祭雪已慢慢走到了他的床边,伸手端来一碗药茶,他无法动身,祭雪便僵硬地掰开墨隐的嘴巴,一口灌了下去。 墨隐一脸幽怨地看着他。 祭雪也不理,只将那小碗搁在了桌上,便径自望着窗边墙上悬挂着的一幅傲梅画卷,墨隐也随着他的目光望了去,见画中梅花落墨处,正题着的一首诗词: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 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 祭雪有心无心地抚摸着指上的白玉,就这般出神地望着那簪花小楷,若有所思起来。 那白纱幔又随风扬了扬。 许久过后,他终于沉下眼,漫不经心道:“那只小妖来找你了。” 墨隐笑着纠正: “她不是妖,她是花隐。” ☆、蝴蝶梦1 [一] “师父——”屋中两人正说着,便听到自窗外梅林之中传出了一声呼喊。 墨隐再次尝试着动了动,勉强能抬起双臂了,却仍是无法起身。 “别乱动。”祭雪歪头瞟了他一眼。 墨隐叹口气,眼神慢慢望向窗外,等待花隐进来找自己,却见花隐只是一个劲儿地在梅花林中绕来绕去,不管怎么走,最终都会回到梅林的中心。 她迷路了。 而那梅树还在不停变幻着方位。 墨隐蹙了蹙眉,“这是传说中的——奇天花林迷阵!” 祭雪只是面无表情坐在窗前,手中捏着一朵梅花把玩着,眼神淡淡地看着在迷阵中四处乱撞的花隐。 “用这样的迷阵来困住一个小孩子,祭雪神君,你是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太久了,兴趣才会这么无聊?”墨隐忍不住问道。 “是。”祭雪看也不看他,随口答了一声。 “你一向这么诚实的么?” “是。” 墨隐无奈了,“你说的句子能不能再稍微长一点儿?” 祭雪怔了一下,然后回头看了看墨隐,微微颔首,“能。” 墨隐躺在床上连连摇头,“你没得救了。” 祭雪不再理他,轻轻挥了挥手中的白羽扇,幻化出一阵纯白雪花,直直袭向了窗外的梅花林,梅树顷刻间停止了变化,迷阵破开生门,将阵中的女孩儿放出,花隐终于望见了林外的屋宇。 “师父!”她忙地跑了出去。 “咣啷”一声响,屋门被大力推开,花隐眼睛直直地望着躺在床上,满身是血,一动也不动的墨隐,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去,跪倒在床边,眼泪刷刷地就流下来了。 “师父!师父!你怎么死了?你不能死啊!你死得好惨啊……呜呜呜呜……” 墨隐听得嘴角一阵抽搐,被她这一哭,差点真的背过气去。 “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小花隐,为师还没死,没死呢!你哭什么啊?”墨隐睁开眼勉强扯动唇角打断她继续的呜咽,随后又笑了笑,“你可不要咒我啊。” “诶?”花隐的哭声顿了一下,眨巴了眨巴那双水溜溜的泪眼,“没死?” 她胡乱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没死就早说啊,浪费我这么多眼泪。” “……”墨隐脸色一僵,她是真的想把他气死么? “小花隐,你怎这般不听话,跑来这里了?” “我……我担心师父,想见师父。” 墨隐松口气,总算有句听着舒坦点的话了。 “哦?我这才离开几日而已,没人罚你抄经书,你闲得发慌了?”他一脸趣味问道。 花隐歪着脑袋想了想,而后满脸严肃答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墨隐一愣,神色变得有些不大自然,他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笑眯眯道:“傻丫头,成语不是这么乱用的……呃,尤其是当着外人的时候,就更不能这么用了。” 他说完看了看祭雪,见祭雪正僵硬地端着茶杯做饮茶的姿势。 只是,忘记了掀开茶盖。 “你想笑就笑吧。”墨隐对他说道。 祭雪的神色却更僵硬了,搁下茶杯,一句话不说就匆匆拂袖而去。 墨隐叹口气,转而望向花隐,“你才学会飞行术,此番赶来这里,用了多久?” 花隐如实道:“三日三夜。” 墨隐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他出神地望着花隐,见她的发上还落着雪花,原本白皙的脸色此刻已经被冻得微微发紫,一双小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揉搓着,嘴里气喘吁吁不停地哈出团团热气,眼睛却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满是担忧。 “这么久,定是累了,躺下歇歇吧。”墨隐用手拍了拍床边的空处。 这里只有一张床,还被墨隐占着,他伤重不能动,只得示意花隐睡在自己旁边。 花隐摇摇头,“不要了,我不累,我照顾师父。” 墨隐板起脸,“你不听话,待为师伤好之后罚你每天抄写一万遍《千咒经》。” 花隐一惊,可怜兮兮地揪着墨隐的衣角,“师父我错了,你不要罚我!” “那还不赶紧过来。” “……是。”花隐弱弱地应了一声,脱下鞋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师父的床,挨在他身边躺了下去。 接着,师父只淡淡说了一句“下次不许这么任性了”,就再也不理会她,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她松了一口气,三日没能休息,虽是躺在师父身边,有些紧张,却也很快便睡着了。 后来因为师父伤得太重了,躺在床上睡也睡不安稳,花隐迷迷糊糊之间听到身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却终是把她吵醒了。 她睁开眼睛,吸了吸鼻子,闻到原本的墨香之中夹杂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师父?”她侧身叫了他一声,“你怎么了?” 墨隐回过头来,脸色甚是苍白,呼吸也很微弱,却还在对花隐笑,“吵醒你了?继续睡吧,我无碍。” 花隐哪里会相信,她一骨碌爬起来,看了看墨隐的伤口,睁大眼睛道,“师父,你的胸口怎么……” 怎么会破了一个大洞啊?还在不住地流血…… 一定很疼的!花隐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好像受伤的不是师父,而是自己一样。 这时一阵雪花飘过,祭雪化光出现。 “你总算来了,”墨隐看着祭雪,无奈笑叹一声“你再不来,本公子这次就真的要英年早逝了……” 祭雪伸手捂住墨隐的伤口,释放出团团神光护体,“是妖剑的烈气在你体内流窜,快闭目调息,封住你的七灵八脉,我先帮你把血止住,再化解你体内的烈气。” 墨隐按他所说,封了自己的灵脉,还好死不死地玩笑道:“你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 “别说话。”祭雪冷冷打断了他,挥手继续用神力为他疗伤,随即对一边呆呆看着他的花隐说,“小丫头,你去梅林西面的药房之中拿一粒护灵丹给我。” “什么是护灵丹?” “金色药瓶中的便是,是白色的苦丸,表面散着灵光。” “哦哦。”花隐连忙穿上鞋子跑了出去,到药房之中四处翻找。 许久之后,才在架子上找到金色的药瓶,只是那金瓶子竟有两个,而且一模一样。 她蹬着板凳才把那两个药瓶拿下来,放在手心仔细观察了一翻,又打开塞子,将里面的药丸倒出来,却见这药不仅瓶子一样,而且本身都散着灵光,药丸又都是白色,根本就分不清哪一种才是护灵丹。 她想起来了,祭雪说护灵丹是苦丸,那味道肯定很苦,再看看手心中的两枚,于是—— 她犹豫了片刻,随后将其中一枚药丹放在鼻下闻了闻。 居然一点苦气都没有,还有些甜丝丝的味道。 随后将那药瓶子放回原处,取走了另外一瓶。 “护灵丹,给!”花隐端着药瓶子冲到墨隐床边,将其递给祭雪。 祭雪倒出一粒看了看,确定是护灵丹没错,便一手塞入墨隐口中让他吞下,另外一只手依旧覆在墨隐的伤口处为其源源不断地注入神元驱解妖剑所造成的烈气。 恰在此时,梅林中的迷阵再次变幻起来,这意味着又有外人闯进了梅雪之巅。b 分节阅读_13 分节阅读_14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14 r   可祭雪正为墨隐疗伤,实实抽不开身。 花隐循着声音朝窗外望去,不由惊喜地大叫一声:“师父,是老道和小云哥哥他们来了!” 墨隐睁开眼,也随着朝外望了望,见果真是无忧子老道和小云进了梅花阵不得出路,便对祭雪道:“他们是我朋友。” 祭雪一脸冷淡,“你若不想死,就让他们先绕二十圈再开口说话。” 于是墨隐就眼睁睁地看着无忧子领着小云在梅花林中来回打转儿。 直到祭雪为墨隐疗伤结束之后,他们真就来回走了二十圈,一步也不多,一步也不少。祭雪回身挥了挥羽扇,解开阵法,无忧子与小云方才破阵而出。 墨隐心叹,“到底是奇天花林迷阵,竟连无忧子都无法破解。” “小墨,”无忧子一进来便朝墨隐笑着打招呼,“老道我在你的墨云阁住了数日也不见你回去,原来你是躲在祭雪神君的仙居里偷闲呢,枉我还一路上担心着,怕你抛却画坊子里的金银,撒手黄泉投胎去了。” 墨隐懒懒开口,“我以为你要等我死了才肯来帮我收尸的,看来你还有些良心。” 祭雪与无忧子两人并不认识,所以当听到无忧子与墨隐对话的时候,祭雪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疑惑,“你认识我?” 无忧子看着祭雪哈哈一笑,“都说神界有三位闲君——其中一位便是无论是地位和灵法都至高无上的子笛神尊,还有两位便是白夜和祭雪,这二人的地位仅在子笛神尊之下。之所以称为‘三闲君’是因这三位神法虽高,却一身逍遥隐于凡界的尘俗之外,淡看苍生,几千年来几乎都不曾在神界露面。老道是逍遥山修仙之人,虽不曾得见祭雪神君一面,但阁下的大名却早已如雷贯耳了。” 祭雪别过脸,淡淡道:“说不定我是白夜。” 这声罢,墨隐嘴角一挑,“喂,你的笑话跟你的人一样,冷死了。” 祭雪脸一僵,又不说话了。 无忧子轻甩拂尘,再次一笑,“白夜神君与我有过一面之缘。而阁下待客人如此冷淡,眉发皆是纯白如雪,又拥有六大神器之一的白羽扇,再加上外面的奇天花林迷阵,这等神姿,与传闻中的祭雪神君颇为相似,老道我才在心中猜出一二。” 祭雪似是觉得无趣,便不再将这个问题纠缠下去,只背过身子,望着窗边经年不变的落雪,随口道:“这房里只有一张床榻,伤者为先,你们若想跟着住下,便只能睡在外面雪地上了。” 小云一听这话不由气愤喊道,“你说谎,梅林对面还有房间,你明明就是小气!” 这话不错,穿过梅花林之后,确实还有一排华丽别致的屋宇隐隐可见。 祭雪冷冷皱眉,手不觉地抚了抚指头上的白玉环,而后断然拒绝:“那房间你们不得踏入。” “什么?这个地方难道还有别人住?”小云好奇地问道。 “啰嗦。”祭雪微微扬袖,一阵风袭来,迅速将小云卷走,扔出了房外。 “小云哥哥!”花隐大呼一声,不满地嘟囔,“不过随便问问而已,对小云哥哥这么凶干什么……” 无忧子也无可奈何,只得对祭雪道,“既得知小墨平安在此,老道我也不好再打扰神君了,即刻便离山,伤者就暂时劳烦神君代为照顾了。”说着又看向墨隐,“小墨,老道我在你家画坊子里等着,你切莫忘记早日回去为我泡茶。” 墨隐轻轻一笑,“看在你还知道特地跑来这里关心我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好了。” 老道点点头,冲花隐招招手,“小丫头,你也随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花隐后退两步,眨着滴溜溜的眼睛看了看老道,再看看一脸冰霜的祭雪,最后又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墨隐师父,终于,她一把拽住了墨隐的衣角,可怜兮兮道:“师父,我不想回去,我想陪着你,我保证不麻烦祭雪哥哥……” 墨隐听得她这话心中却是不觉一暖,向祭雪开口道,“你可都听到了。” 祭雪别过脸,语气缓和了一些,“随便你们。” 花隐笑嘻嘻道,“谢谢祭雪哥哥!” 祭雪脸色一僵,心里着实受不了这个称呼。 无忧子和云就这样走了,梅雪之巅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只听到呼呼的风声。 作者有话要说:介个…… 众人鄙视某暖:原来第四名帅哥是个冷木头啊啊啊! 作者:木头……也是个好看的木头啊,谁叫人家是颜控来着囧 灰溜溜遁走了…… 余音回荡:喂喂,你们别光看,打分啊喂!评论啊喂! ☆、蝴蝶梦2 [二] 祭雪一言不发地坐在窗下,仿佛有想不尽的心事一般。墨隐服下护灵丹之后身体渐渐有了起色,伤口开始愈合,他也终于躺在床榻上睡去了。 至于花隐嘛……她饿坏了,此刻正一手抓着大馒头,一手攥着大鸡腿,同时往嘴里塞,狠命地吃。 她吃着吃着忽然觉得身体里有些不对劲儿,仿似凭空多出了一股力量,正在自己的血脉之中上下流动着。 “啊!”花隐禁不住喊了一声,抬手一震,指尖缠绕着一股奇妙的银光,竟把面前的饭桌都给震翻了,可那力量还在源源不断地上升着,让她难受得很。 祭雪觉出了房中的异样气息,又听得身后花隐有了动静,疑惑地回头望去,却见花隐周身笼罩着一层白光,身形越发欣长起来,甚至背上还生出了一对透明的蝴蝶翅膀,只一瞬间,她竟不见了原本的孩童模样,转而变化成了一位无比娇美的少女。 那是种近乎纯真无邪的美,却散出越来越重的妖气。 “花隐?”这声是墨隐发出的,他睡的浅,听到花隐的轻呼便醒了,睁眼一见到她的状况竟不顾伤势从床上硬撑着起了身,冷声逼问道:“祭雪!她身上的妖气怎么回事?” 祭雪的神色亦是吃惊得很,他来不及回答墨隐的问题,将白羽扇轻轻一挥,迅速移身到花隐面前,抬指点了她身上几处穴位,又紧忙催动神元,捻指在她眉心轻轻一点,她才安静了下去。 屋子中的妖气也在一时之间消弭不见。 花隐的心思一下子就清明了很多,脸上再也不见了从前的稚气,她一身盈白的长纱,目光微动,好奇地看着这房中的摆设,还有壁上的字画题词。 原本不理解的词句,不懂得的感觉,顷刻间,全都懂了。 ——为什么呢?这些诗词,这些字句,师父还没有教过我,为什么我全都知道? 目光再转,望见了床边默默看着自己的师父,她有些愣神——这是师父吗?师父那张脸,为何竟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偷吃了妖魂丹?”祭雪脸色无比阴沉。 “我……”花隐顿了一下,“在给师父取护灵丹时,我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瓶子,我分不清哪个是护灵丹,就闻了闻。” “只是闻了闻?我的丹药你怎能随便乱动?这次是妖魂丹,若是什么别的毒药,指不定你就魂飞魄散了!” 花隐一脸委屈,“谁叫你不说清楚……” 祭雪心里微微舒了一口气……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她的原身本是一只蝶妖,那妖魂丹力量强得很,幸亏她只是闻了闻,才只恢复了一半,若不是自己及时出手封住了她的妖气,这小妖恐怕便恢复记忆了。 他向墨隐使了个眼神,墨隐即刻心领神会,原本紧紧攥着的拳头开始慢慢松开,他这才发觉,手心竟已经被自己的掌劲握得生疼,满是冷汗。 还好,还好。 她依然是他的花隐,只是长大了而已。 这山名为“梅雪之巅”,当真是常年落雪,正是七月夏季,这里的雪花却仍是无休无止地落着,隔窗望去,眼下尽是一片白茫茫,仅有不远处的梅花林,是雪中唯一的风景。 花隐心中很是奇怪,不懂自己为何会在一夕之间变成这番模样,她本只有六岁而已啊,现在再来看,哪里像是六岁,十六岁还差不多。 她跑去问祭雪,祭雪一边看着梅花一边漫不经心地骗她说那药丹是枚仙药,被她闻了闻,沾了仙气,才会有这番变化。 妖魂丹——她细细琢磨着,总觉得这诡异的名字似乎和“仙”一点儿关系都扯不上。 她半信半疑,于是又去问师父,师父却也如此解释。 师父不会骗她的,她这般想着,便就信了。 “花隐,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的心没变,你就还是原来的你。” 师父是这么对她说的,她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一个劲儿地点头。 花隐自从变身之后就觉得很疲倦,脚步不由地朝墨隐的床边靠了去,她本想像以前一样躺在他身边好好睡上一觉,可是当她看到师父,竟犹豫了。 心里开始滋生出一种念头,那念头驱使她不得不迟疑了起来,她甚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脸红。 墨隐看出了她脸上的疲倦,耗费灵力,三日来不吃不喝不睡,又莫名其妙地闻到妖魂丹中的药气,致使她如今妖力被激发,可是半途又被祭雪强行压制了下去,如此折腾,她不累才怪。 “花隐,过来。”他淡笑,拍拍床边的空位。 “师父,我……”她一脸无辜,踌躇着步子。 “过来。” “……是。”她脸红着低下头。 虽然以前也有过几次挨在师父身边睡觉的经历,但这次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好像次离师父这么近,看着师父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她也不知怎么忽然就紧张起来,心跳声扑通扑通地越来越响,最后终于强忍着不安,靠在师父身边,忐忑地躺了下去。 她听见了师父轻缓的呼吸声。 她闻到了师父身上散发出的微微墨香。 她僵僵地躺着,动也不敢动一下,全身硬梆梆的,使劲闭着眼睛,感觉四周一阵静谧。 她屏住呼吸,心虚似的,生怕师父会听到她狂乱的心跳声。但是,她又很不自觉地矛盾着,想靠师父近一点,再近一点,更近一点。 为何这感觉如此熟悉? 她偷偷侧目,用余光望着他的侧脸,原来他竟是这么好看,这么安然。 师父?墨隐。 我可曾遇过你? ——只要你的心没变,你就还是原来的你。 可是花隐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在这一片安静平和之中,悄悄地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弥陀佛非礼勿视…… ☆、蝴蝶梦3 [三] 护灵丹的药效很快,没过几日,墨隐的伤口已经渐渐愈合,灵力虽依旧消弱,却也勉强恢复了四五成。 这几日以来,祭雪每晚都会去梅林对面的房屋之中休息,他不许别人进,而这里风雪太大,地面太冷,墨隐舍不得让花隐睡地面,花隐又不忍心让师父拖着伤重的身体再受寒,所以师徒两人争执半天,最后只能在床中间横了一条半透明的纱绡,别别扭扭地挤在一起睡。 如此睡了几日,也就渐渐习惯了。 墨隐的伤刚好一点,祭雪便开始下逐客令了,“此地严寒,对你伤体不利,你既能走动了,便早些离开吧。” 听这话的时候,墨隐正靠在床头闭着眼睛打哈欠,花隐正靠在床的另一头偷看墨隐打哈欠。 “我说祭雪啊,朋友之间就别这么见外了,我们是怕走了之后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住着太寂寞了而已。”墨隐懒懒睁开眼睛,笑眯眯道。 “寂寞?”祭雪那张脸依旧冷如冰霜,说话不留丝毫余地。 墨隐摇摇头,自床榻上起了身,缓缓走到他身边,用银扇敲敲他的肩膀,道:“我真好奇,像你这样明明是为别人好,却又总拒人于千里之外,到底有没有朋友?” 祭雪面无表情,淡淡道:“我不需要。” “啧啧啧,”墨隐抿抿嘴,一脸狡黠的笑意,“本公子说你是本公子的朋 分节阅读_14 分节阅读_15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15 友,那么你不需要也得需要,不接受也得接受,这是本公子的自尊和面子问题。” 祭雪被他堵得无话可说,索性不再理他。 墨隐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叹口气,朝花隐招招手,“花隐,走了。” 花隐点头“嗯”了一声,来到墨隐身边。 “等等。”祭雪叫住了他。 墨隐和花隐步子皆是一顿,同时回头看向祭雪。 祭雪摊开手心,那手中握着的,正是疏影的一截妖骨。 “还有两件事我必须告知你,,这截妖骨交给你,暂时可用来牵制妖子疏影;第二,烟花巷一案,虽与疏影有牵连,但据我所知,此案并非疏影所为,所以你还需再多加探查,我猜测被杀害的那几名凡间男子,恐怕与消失许久的魔界有关。” 墨隐挑挑眉,噗哧一笑,“你别这么严肃好不好,说起话来这么条理分明很无趣的,这妖骨我收下了,至于烟花巷那几个冤死鬼,你有兴趣自己去查,我对什么魔界没兴趣,一个妖子疏影已经够我受的了,我可不想再惹上什么魔尊之类的大人物。” 祭雪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变了。” “我一直如此。” “不,”祭雪摇头,“你以前无论再如何逍遥度日,也绝不会说出这等不负责任的话,更不会这般不顾天下苍生的安危,你可知,方才那些话,简直是在侮辱你的身份。” 这话让墨隐愣住了,花隐也愣住了。 许久过后,墨隐才轻道,“责任和身份,都属于你们口中那位名叫‘子笛’之人,不是我的,我也早已经忘了,你们又何必强加在我身上?子笛已经为苍生死过一次,如今终于抛却了这个身份,他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何错之有?这天上人间,人神妖魔,谁都有自私之心。” 祭雪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他一般。 他也定定地看着祭雪,最终微微一笑,“不打扰了。” 说完,墨隐不紧不慢地踏入山间风雪之中,那染尽鲜血的衣袍在风中微微摆动,已经干涸的血迹与呼啸的雪花融在一起,迷乱了人眼。 祭雪看着默默紧随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的花隐,渐渐失了神。 神尊……您就单单为了这只小妖么? 您何时才能回来? 穿过梅花林,花隐扯扯墨隐的袖子,“师父,子笛是谁?” “不认识。”墨隐淡道。 “喔。”花隐讪讪地应了一声,她觉得师父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却又不敢肯定,因为她看见师父的脸上还挂着笑。 又走了一阵,墨隐忽然停了下来,脸上的笑更浓了。 “师父?” 花隐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梅林之外,一个紫色身影正僵硬地立着,手中握着妖剑,一副要砍人的姿势,却一动都不动,头上沾满了霜雪,双脚也已经深深陷在了雪地里,脸色被冻得又青又白,嘴唇都成了暗紫色。 “诶?”花隐跳过去,盯着他上上下下地看,“哎呀,原来你还在这里啊?” 疏影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有些愣神儿……她是小妖?她变回来了? “小妖,快帮我解开定神咒……” “你才是妖呢!”花隐骂了一句,又笑了,想着眼前这人一心想抓自己,还害得师父受伤,于是不仅不帮他解咒,还噼噼啪啪在他身上点了好几下,疏影霎时感觉全身有几百只虫蚁在爬,疼痒难忍。 “哎呀!我本来要帮你解咒的,可是一时又忘记法子了,不小心错用了这蚀骨咒,我真的没想趁人之危的啊,不过……嘻嘻,很难受吧?” 说完这话她自己先是一愣:奇怪,蚀骨咒?师父并没教过,为什么自己竟然会用蚀骨咒?是因为那仙丹的原因吗? 花隐不解地朝墨隐眨眨眼睛。 墨隐摇摇头,淡笑不语。 “死丫头!”疏影愤怒地骂了一声,原来她只是恢复了妖力,还没有恢复记忆。 墨隐微微一笑,摊手露出一截妖骨给他看,“我说过,本公子从不做赔本生意,此后,你若还想打小花隐的主意,尽可以来试试,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手快!十年的时间不长不短,用这截妖骨来消磨你的心志,却足够了。” 疏影心中惊骇,脸上却不露痕迹,“本少爷岂会受你的威胁!” 墨隐懒得再理会他,随口道,“小花隐,回家了。” 花隐“嗯”了一声,而后歪头朝疏影挤挤眼睛,挥挥手,笑嘻嘻说,“少爷你好,少爷再见!” 疏影却只能怔怔望着那抹无邪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徒留悄然一叹。 ☆、蝴蝶梦4 [四] 古阳城中的喧嚣依旧,墨隐一回城,身上那黑血点点的衣裳便吸引了路人的频频侧目,他只得找了家铺子,重新换上一身白净的素袍,走出店外,又打开扇子,遮着刺目的日头,感叹一句:“在梅雪之巅住了几日,差点忘记现在正是夏令时。” 这时店铺中的一位女仆追了出来,先叫了一声“公子且慢”,然后一点一点往墨隐身边蹭了过去,继而羞答答地用双手捧起墨隐的旧衣,红着脸道,“您的衣裳丢下了。” 墨隐闻声淡淡瞟了她一眼,“喔,这袍子破成这样还怎么穿?我不要了。” “真的吗?”那女仆一脸惊喜,如获至宝,忍不住问道,“那公子是要送给我吗?” 墨隐一愣,随即挑挑眉,干巴巴笑道:“姑娘若喜欢……呃,你留下便是。” “谢谢公子!”她乐颠颠地回去了。 墨隐有些苦恼地揉揉额心。 “师父,你下次出门戴上面具好了。”花隐的脸上一丝笑纹都没有,直冲冲地甩开墨隐就往前走。 “哦?这是为何?”墨隐倒狐疑了起来。 “免得不经意惹下那么多桃花。”花隐一时嘴快便说了出来,连连后悔,不待多久,只得又回到墨隐身边苦着脸认错,“师父……” 墨隐恍然大悟。 花隐正在心里犯嘀咕,害怕师父会责怪她。 师父却只对她温和地笑了笑,“回家吧。” 她如获大赦,长长呼出一口气,还好,师父没有生气。 “嗯。”她低声应着,像影子一样跟随在师父身后,偷偷勾起嘴角笑了笑。 如果可以,她想一直这样跟下去,直到师父愿意回头看她一眼。 回到墨云阁的时候,无忧子在书房翻书,小云在楼下照看着生意,却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一个劲儿地打盹儿,墨隐不声不响地进去了,花隐却没这么老实,她先是偷笑着蹑手蹑脚地走到小云身后,随即用力拍他的肩膀,将他吓得一个激灵,又紧贴着他耳朵大喊一声:“——买——画!” 云一下子就惊醒了,还没来得及睁眼就赶紧应道:“啊啊,买画,您看看买什么画?” 花隐得逞了,站在一边儿掩着嘴咯咯地笑。 小云看着眼前这姑娘,眉清目明,发丝乌黑,她半挑着唇嘻嘻而笑,睫毛又长又弯,皮肤更像是白瓷一般玲珑剔透,表情有些调皮,真是好看极了。 就是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 “是这位姐姐要买画?”他疑惑地问。 她笑得更厉害了,一边笑一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哈,小云哥哥你不认识我啦?” 她看起来比他大那么多,居然还叫他哥哥? 小云一阵头皮发麻,心中喃喃默念,“天哪,让我死一死吧……我这张脸看起来真的有这么老吗?” 她终于止住了笑,“好啦,不逗你了,师父等等我!”说完,她便追着墨隐一起上了楼。 这感觉!这表情!这称呼! 花隐! 小云觉得自己可能在梦里还没醒过来,不然花隐怎么会突然长这么大了呢?于是“咚”一声,趴在桌子上继续睡了过去。 没睡一会,又忍不住“腾”地跳起来,拧拧自己的大腿,生疼生疼——不是做梦,当真是墨隐哥和小花隐回来了。 后来直到墨隐将前因后果都向小云和无忧子解释清楚了,小云才不得不接受,原本比自己还小几岁的花隐丫头居然就因为闻了闻一粒药丹,竟变成了这样一个妙龄少女。 无忧子听后若有所思,刻意支开了小云和花隐,关上房门,与墨隐神神秘秘的不知要说些什么。 花隐心有疑问,一时好奇,便只身躲在房门外偷偷听着。 “如今她的妖力已经恢复了一半,你还不愿杀她么?” “她若真是我的劫,我自会想办法化解。” “你越是如此拖延下去,就越是下不了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已经为她死过一次,这一世,又将她收为了徒弟,难道还想再为她死一次吗?” “不必再说从前,那些过去不属于我,我忘记了。” “这酒中全是你的记忆,你又为何不喝?喝下它,才能想法子化解这场命劫。” “我不饮那酒。” “为何?” “即使恢复妖力,她本心并不坏,我又何苦逼她?如今我和她皆是相安无事,若她当真成妖祸乱,我再考虑喝下这酒也不迟。” 花隐听得一阵发懵,那一句又一句无奈的声音响彻在她的耳边,她想起师父温和的笑容,蓦然觉察……原来他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神,并不是温柔,而是愧疚。 满满的,全是愧疚。 妖力?难道她是妖? 他保护她,为她受伤,为她濒死,都是因为他以后必须要亲手杀死她,他对她那么好,只是想补偿吗? 花隐抿了抿嘴唇,轻哼出一声冷笑。 他在骗她,从最初在九华山收她为徒开始,就在骗她,一边假意对她千万般好,一边筹划着到底该不该杀了她。 房门缓缓推开,墨隐走了出来,看到房外的花隐,神情明显一怔。 “师父,你和老道那么神秘在说什么?”花隐抬眼望着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如常。 墨隐仿似松了一口气,对她摇头笑笑,拍拍她的脸蛋,“没什么,只是说待以后闲暇了一起去九华山,看看你的白夜哥哥罢了。” 花隐眼神一凛,师父说起谎话来当真是脸不红,心不跳。 她攥紧了拳头,“师父,你这微笑究竟是真是假?” 墨隐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师父,如果你觉得不快乐,就不用把自己伪装成大善人一样对我好,你知道么,我很笨,每次你都对我笑得这么温和,即便是虚情假意,我也会当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伪虐啊伪虐…… ☆、苦梅吟1 [一] 楼外的阳光温和怡人,透过窗阁映了进来,在走廊之间铺洒一道金黄。墨隐的目光就定在了这一片柔和之中,他一语不发,只背对斜阳,负手而立。 花隐倔强地仰着头,等待他开口解释。 他僵持了半晌,本不想辩驳什么,却终是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头,轻叹:“你认为,这几个月以来,师父待你都是虚情假意吗?” 他的神情有些无奈,眼神温柔得似乎只看一眼,便会陷进去。 花隐的心霍然一软,但很快又强硬起来,微微咬了咬唇角,“师父和老道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墨隐抬指揉眉,做出一副苦恼状,“这样啊,那可真糟糕。” 花隐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师父,你承认了,你在骗我。” “哪有。”墨隐笑吟吟的,依旧嘴硬,“为师待人一向诚恳得很,我这般疼爱你,又怎会骗你。” “师父,我是妖吗?”花隐忍了忍,硬是没让泪珠子滚下来,“所以师父要杀死我,然后自己去当神仙?” 墨隐摇摇头,拉起她的手,她下意识地想往外挣,却又挣不过师父的腕力,最后硬是被师父半拖半拽地下了楼,直直拉去了 分节阅读_15 分节阅读_16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16 后院的槐树底下。 师父终于松开她,拍拍石凳,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她心中有气,便不听话,只顾僵僵地站在那里。 槐树上有蝉,正吱吱哇哇地叫着,夏季的喧嚣声却把这院子衬得很是宁静。墨隐闭着眼睛很是享受地聆听着,许久,睁眼看着赌气站在一旁的花隐,缓缓笑道:“杀了你,自己去当神仙?” “难道不是么,你和老道就是这么说的!” 墨隐抬手指了指,“你觉得树上那只蝉,想不想做神仙?” 花隐脱口而出:“蝉的心愿,我怎会知道?” 墨隐奇道:“哦?那师父的心愿,你便知道了?” 她一愣,随即词穷,说不上话来。 墨隐又去拉她,笑眯眯地将她拽到自己身边,然后收了笑,细细看了她一番,一本正经道,“你瞧瞧你对师父这表情,阴沉沉冷冰冰的,看得师父好难过,来,笑一笑。” 花隐木呆呆地挑了挑嘴角。 墨隐不满意,索性自己伸出手指来,顺着她唇轻轻一揉,弯出一抹半弧,才点头称赞,“这样笑才对。” 花隐痴痴看着师父的脸,那一瞬间,心脏仿佛被击中,变得沉甸甸的,不知所措。 她一慌,便乱了呼吸,只硬生生地把头别过来,脸上被他用手指揉过的地方都像是吞了辣椒一般滚烫,而这感觉正在迅速袭遍全身。 墨隐见她匆匆躲开了,不知怎么心中就很不爽,于是再次将她的小脸捧回来,揉啊揉,揉啊揉,揉得像是和面一样。 她的脸更红了,紧张得似乎要窒息一样,“师、师父,这是我的脸,不是面团……” “……喔,这样啊。”墨隐讪讪地收回手,呼出一口气,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打呵欠。 “我不知道师父的心愿。”花隐低声道,“可是人人都想做神仙,难道师父就不想吗?” 墨隐眯着眼睛,一手挥着折扇,悠悠道,“呵,世人只知道神仙修得仙法,可长生不老,可谁又会知道神仙的烦恼呢?我每次一见到你白夜哥哥独自一人守着九华山那般冷冷清清的模样,便再没了做神仙的念头——何况,让师父以牺牲你为代价,这等事,我实实做不来。” “那师父的心愿是什么?”花隐不解问道。 墨隐歪着头,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想了想,须臾,笑得云淡风轻:“师父的心愿很多啊,比如想开一家古玩店,赚来大把大把的金银,那些钱呢,就用来给小花隐买很多很多的新衣裳,专挑贵的好看的,便宜的咱们不要;也想当个流芳百世的绝代画师,最好是那种闭着眼睛随便挥两笔就能被后人说成别具一格啊之类的,一敲就是几万两,万万两的卖,到时候小花隐一出门,别人就会一脸羡慕地说哎呀这是谁谁的关门徒弟啊,感觉肯定很不错……” 花隐听得都默然了。 他却忽然停顿了一下,而后轻叹,“其实……偶尔闲下来,能听到小花隐跟我抱怨肚子饿,或者就像现在这样,和你赌赌气,吵吵嘴,没多久又消了气一起坐在这里,聊着闲天儿,一辈子这样碌碌无为的直到老死,也很满足了。” “师父……你是在说真心话吗?”花隐轻声问,无比小心翼翼。 “哈,真不真心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它不可能会实现。”墨隐笑吟吟地摇了摇头,语气虽无奈,神色却很轻松,也不知他是不是在胡扯。 花隐揪起心来:“为何?因为我是妖,师父定要杀我才行么?” 墨隐遥望被云霞遮住的夕阳,悄然一叹,“你还不懂啊……花隐,你记住,人和妖的分界线其实很模糊,人做坏事,便可堕落成妖;妖做好事,亦能修心成人。所以,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在师父看来,都是我的小花隐。”顿了顿,又说:“我宠你都来不及,杀你,要我如何忍心?” 花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墨隐抬手轻拨她额前的发丝,目光含笑,定定看了她半晌。 妖力恢复之后,她的脸如白瓷一般晶莹剔透,没多久,便在他的注视下涂上了淡淡一层红光,眼波轻动,似有些慌了,抿抿嘴唇,低下了头。 他有些迷恋,遂不觉地重新捧起她的脸,声音温和如玉,却又带一丝丝命令:“别动。” 她便不敢再动。 又待了许久,她听师父长长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睛,淡笑道:“小花隐,师父旧伤还没好,此刻有些累了,懒的回房,你坐过来,肩膀借师父靠一下。” “啊?”花隐失声叫道,“这、这……” 墨隐装作满脸委屈,说话可怜兮兮的:“怎么,师父为了小花隐连神仙都不做了,难道小花隐还要嫌弃师父吗?” “不是的,师父!”花隐赶紧摇头否认,随即又辩道,“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墨隐将腿一敲,在石凳上放稳了,顺势便贴着花隐的肩头,挥挥折扇,沐浴着夕阳,打个哈欠,潇洒闭上眼睛。 花隐本想抽身离座,一回头,却见师父胸口的那处伤痕倒果真又渗出点点黑血,于是只得让他这样斜靠着自己。 “师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墨隐默默笑了笑,却不言语。 “师父?你睡着了么?”花隐忍不住想回身去看他。 却见他轻闭双目,一脸恬淡,一手将折扇搭在身上,另一手松散散地垂了下去,宽大的雪缎白袍随着清风微微摆动着衣角,像是睡着了。 花隐摇摇头,师父原来这样任性,伤还没好,就这样随便地顶着晚风睡下了。 她侧了侧身,将他扶好,让他安然平躺在她的怀中。 目光移至他的胸口处,她看着师父衣衫上微微渗出的,若隐若现的血迹,不觉心头一痛,手下意识地向那里移去,为他轻轻捂住了伤口。 可是下一瞬,师父便睁开眼,向她笑笑,而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傻丫头,你摆这么凝重的神情给谁看呢?” 花隐一惊,忙将手抽回,红着脸道:“师父你没睡着啊?我……我是看到你的伤口又渗血了,所以……” “那点小伤没事的,别用这眼神,我又没死……”他打断她的后话,依旧动也不动地躺在她的怀中,怔怔望着她的眼睛,微笑道:“不知为何,这一刻的快乐感触,竟远远胜过了我此前在人间走过的所有时光。” 这时晚风吹来,叶子哗哗作响,槐花轻动,白茫茫的花片飘落一地。 他看着满院的落花,淡然叹道,“次发现,原来无奇的槐花也可以落得这么美……许是因为有你在身边吧。” 花隐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细细揣摩师父话中的玄机。 他字字句句都这样别有深意,总叫她心中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再一次阿弥陀佛非礼勿视orz ☆、苦梅吟2 [二] 暮色渐下。 远在庭院入口处的苏吟风听到墨隐这话,却猛然顿住了脚步,而后掩身躲在墙后,忐忑观望着院中树下这神色暧昧的这两人。 苏吟风前几日本是一直在追踪疏影手下的那只梅花小妖,回到城中不久便得到无忧子老道送去府中的一封信,那信中有交代疏影等妖孽的来历,落笔时匆匆提了一句“墨隐与妖子疏影交手亦受了重伤,现伤势好转,已回墨云阁疗养,苏姑娘若有疑惑,可来此与众人商议”芸芸,她看的时候目光重点全落在了“墨隐”、“重伤”这几处词之上,心思悬了起来,管也不管地就跑来了这里。 数月前烟花夜巷中那深深一吻,痴心犹在,这一刻,却被她看到这样一幕。 苏吟风心里好似有一堵墙,轰然崩塌了。 她握着剑看了半晌,冷冷哼了一声,就不再躲藏,径直朝那两人走去,嘲讽笑道:“墨隐,你果然是黑心好色!任何姑娘的便宜都不放过!”说着,目光转向花隐,“姑娘,你难道就这样乖乖坐着,让他轻薄?” 花隐不答这问,只抬眼轻笑,“原来是苏姐姐来了。” 苏吟风一愣,“哦?你认识我?你是谁?” “师父刚刚将我带进城中的时候,我见过苏姐姐一面啊,那时恰逢师父向你讨他的金面具。”花隐眨眨眼睛,“怎么,苏姐姐不记得我了吗?” 苏吟风恍然大悟,不由吃惊道:“你是墨隐领着的那个小女孩?他徒弟?” 花隐点点头,“对啊。” “这才几个月而已,你怎长这么大了?” 花隐只是笑笑,并未多做解释。 墨隐翻个身,自花隐的怀中起了身,改趴在石桌上,一手拄着下巴,悠悠道:“苏姑娘,有事说事,恶语相向就免去吧,我现在可没多余的力气跟你拌嘴。” 苏吟风又是一声冷哼,“没力气跟我说话,倒是有兴致跟你这女徒弟亲热。” 墨隐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 花隐自然听出了苏吟风话中所指,心有不悦,只起身笑嘻嘻讽道,“苏姐姐,你身上的醋酸味儿好浓,是不是想给我做师娘?” “小丫头,胡言乱语,缺少教训!”苏吟风被戳破心事,恼羞成怒,挥着桃木剑就朝花隐冲了过去。 花隐轻身逃开,一边咯咯地笑,一边被苏吟风追得满院子跑。 墨隐摇摇头,也不去管,只起身摇着扇子缓缓走了去,再也懒得理会这耍闹的两人。 此后,在古阳城中的日子并没多大变化,妖族的少爷少女们都藏匿了行迹,再不露面,虽有古怪,但墨隐才没那心思去想,妖骨在他手里,疏影自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他正好乐得清静。 就这样,他被花隐和苏吟风这两个姑娘争着抢着照顾,好吃好喝好睡觉,伤势自然好转,一晃数日尽过,再一晃,便不知不觉立了秋。 花隐的妖力与日俱增,封印将破,墨隐每夜都必须瞒着她,偷偷耗费功力封住她的妖气,修补封印,如此一来,白日里就总显得疲倦不堪,昏昏欲睡,于是不再传花隐法术,只教她一些诗书道理,偶尔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授她些落笔泼墨的画技,久而久之,她竟爱上了作画。 苏吟风偶尔也会来这里蹭蹭饭,吵吵嘴,她一直奇怪于花隐的变化,问过多次,墨隐随便编了个谎话骗住了苏吟风,她虽不完全信,但因为花隐的妖气早就被封住了,一般人也看不出来,所以苏吟风听了墨隐所言之后,倒也没再多加质疑。 又说起无忧子老道,他原本只是路经此地,想瞧瞧墨隐这位昔日的旧友,不想那时他正与妖子疏影生了干戈,就在画坊子里逗留了这许多时日,后见墨隐平安,才放了心。其实无忧子老道心知花隐聪明伶俐,讨人欢喜,换做是他,可能也下不去手,但看墨隐这才收她为徒,就已经被连累至此,便几次劝说他还是趁早杀了花隐才好,免得以后酿成大祸。 墨隐每次都只是嘴上敷衍着“是是是,改日吧,改日我再杀掉她”,一转身就又忘记了,还像从前一样,笑眯眯地招手把那丫头唤了来,说:“小花隐,今日师父教你画牡丹吧。” 无忧子对此很无奈,最终只住了半个月,就挥挥拂尘,向墨隐小云众人告了辞,继续云游去了。 临走前叹问:“小墨,你只顾着自己一时的逍遥,却可知,如今整个神界,都在等着子笛的回归?” 这日天色微阴,阳光稀弱。 花隐捏着画笔在宣纸描描绘绘,她略微擅长的不过都是些花鸟虫鱼,在师父的指导下,总算勉强可以入眼了。 墨隐走过来,低头看了看花隐的新作,似是有些不满意,“嗯,笔法熟练多了,只是画出的事物还是过于死板,来——” 他说着,便握住她的手,引导那杆笔,随意地又描了两下,继而朝花隐努努嘴,“瞧,这样便好了些。” 花隐垂眼去看,见画上的喜鹊果真灵动了许多。 “师父就是师父。”她嘻嘻一笑,将画笔扔在桌案上,“师父,今日教我画人像吧。” 墨隐摇头,“先练好笔下的,别求之过急。” “哦,”花隐不甘地抿抿嘴,忽又灵光一现,问道:“对了,师父,那日我远远地看见你捧着一幅画看了好久,那画上是什 分节阅读_16 分节阅读_17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17 么人呀?” 墨隐弯着眉眼,轻轻敲了敲折扇,笑道,“那幅画啊,是你白夜哥哥相赠,你若有心,为师拿给你看看也好。” 花隐点点头,一脸期待。 墨隐并未起身,只微微扬手,霎时袖风乍起,一幅卷轴径直从柜中飞出,稳稳落在了他的手心。 他将画摊开递与花隐,花隐细细看着这幅绝美的画作,画中的景致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是一片仙雾茫茫的远山,山腰草丛之中,有一少年懒洋洋躺着,白色的衣袍铺了一地,神色仿若隐世般安然无忧,嘴角微扬,睡梦中挂着淡淡笑意,那一张脸……绝然于世,惊为天人。 而画中那少年,正是墨隐。 “师父……”花隐看呆了,“白夜哥哥画的这人竟是你啊。” 墨隐一笑,“是啊,我死过一次,后来你白夜哥哥便用灵墨作出了这幅画,那灵墨厉害得很,他借着灵墨的法力为我重塑了肉身,我才自画中醒来。” “师父死过一次?为何而死?”花隐瞪大眼睛,满心好奇。 墨隐表情微僵,迟疑许久,终叹口气笑了,他转身走到窗边,声音似乎无波无澜,却又有股说不出的怅然若失,“嗯,就算是……为了一个女人吧。” “女人?”花隐攥了攥拳头,不知为何心头发苦,却仍咬着唇,酸涩问道:“为她去死,那师父一定……爱着她吧?” 这话道出之后她开始忐忑不安,仿佛一柄利刃正悬在半空,缓缓下落,她却无法阻止,只能傻傻等着被刺进心脏的那一刻。 师父悠然回头,定定看了她好久。 那目光很深,她被盯得全身都不敢动一下。 “是啊,我爱着她。” 他这样说着,出口的同时对她温柔一笑。 她将掌心攥出汗,指甲几乎都掐进了肉里。 墨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眼眸深邃,不知悲喜。 许久之后,他终究忍不住去轻抚她的头,而后慢慢走回桌案边,拾笔,在那幅画旁题下了这样两行字: “泼墨落笔如急雨,一世不忘隐魂香。” ☆、苦梅吟3 自从与墨隐等人交手过后,疏影最终被梅小小从梅雪之巅暗中救下,随后便带领梅小小等几名心腹手下,以“门客”的身份,暗自潜入了人间的太子府中。 北陵国的太子素来喜欢结交奇人异士,他们掩藏了妖气,料想墨隐等人一时半刻也查不到这里。 意外的是,疏影竟在太子府见到了……魔尊手下的女侍之一,朱笔画师——鬼铃儿。 她一身红衣,笑得煞是天真,明眸皓齿,手下朱墨轻点,随即羞涩抬头,冲着面前的太子殿下娇滴滴地眨眨眼睛,太子心花怒放,立即伸手一勾,扯住她的腰身,揽美人入怀。 “叮呤呤……” 随着她身形一动,手腕上的血色铃铛发出清脆一声响。 响声一到,府中的所有家丁侍卫都像中了邪似的,面无血色,目光呆滞,只愣愣地看着他们的太子与那女子亲热。 “不愧是鬼铃儿,这么快就得手了。”远处的疏影正似笑非笑观望着这一幕,发出一声赞叹,心中亦暗暗盘算起来。 梅小小对那位欲控制整座太子府的“鬼铃儿”姑娘并没多大的兴趣,只转了转梅花团扇,问道:“疏影少爷,您的伤势如何了?” “调养数月,已无大碍。”疏影说着目光渐渐变得凛冽起来,“只是可恨,不料梅雪之巅上竟住着隐世不出的祭雪神君,他趁我重伤之际,将妖骨夺了去,还设下定神咒,救走了墨隐,害得我功亏一篑!” “下一步您有何打算?” 疏影略略思索了一翻,后道:“花隐恢复了大半的妖力,虽不知具体原因,但梅雪之巅上肯定有古怪,现如今妖骨在墨隐手中,必须要利用花隐,将妖骨夺回才是。”微微一顿,疏影又将目光转向远处那操纵太子的鬼铃儿,笑说:“鬼铃儿既然现身人间,就说明消失已久的魔界也正在幕后筹谋……子笛神尊虽然下世渡劫,但神界还有白夜和祭雪支撑大局,这两个都不好对付,再加上天帝座下众仙家的力量,更是威胁重重,看来妖族需要再度联合魔界才行了。” 梅小小听罢微微凝眉,后垂首恭敬答道:“小小妖法虽拙,但愿凭借手中这支梅花法扇,为少爷披荆斩棘,誓死效忠。” 疏影一身锦衣坐在府中亭下,看着身前这口口声声说“为他誓死效忠”的少女,许久,才缓缓道:“小小,你的心意,其实我都知道。” 梅小小一愣,遂深深低下了头。 疏影伸出手,很是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可是,你要的……我给不了。” 梅小小轻轻一笑,“少爷,就这样便好,我什么都不要。” “嗯。”疏影收回手,不觉一叹,又继续道:“花隐恢复了妖力,你有什么想法?” 梅小小抬眼眺望远天,迟疑了少许,缓缓吐出三个字:“妖魂丹。” “嗯?” 她俯下身,悄悄附上了疏影的耳边,声音轻轻碎碎,说了好久一阵。 最后,疏影面露微笑,点头称好。 次日。 皇队经过,古阳城长街两边的市井布衣虔诚地跪了一地,口中大呼万岁。花隐这日不用练功学画,得了师父的允许,跟着苏吟风一起上街来玩,不料赶上这等肃静的场面,她不觉有些无趣,便飞上树梢,百无聊赖地看着下面浩浩荡荡的队伍。 “诶,苏姐姐。”她戳了戳旁边的苏吟风,“这些人都是谁啊?好大的排场。” “是皇帝大臣还有太子……每逢初秋,他们都会择日去京郊狩猎。”苏吟风一一指给她看。 花隐点点头,目光一转,奇道:“咦,太子身边那个骑马的姑娘是谁?” 苏吟风顺着她的指向望去,只见队伍中央,有一女子身披红纱,手腕处系着一串血色的铃铛,她骑在马背上,浅笑盈盈,那铃铛随着马蹄的前进,发出一阵又一阵诡异的声响。 霍然,那女子转过头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 “叮铃铃——” 苏吟风被那铃铛晃得眼前一晕,差点从树上摔下去。 “苏姐姐?”花隐却毫无察觉,及时稳住她的身子,“你怎么啦?” 苏吟风缓过神,呆呆地摇头,睁眼见那红衣女子正冲她柔和地笑着,摇摇手中的铃铛,继而转头,随着皇队扬长而去。 “刚才……是妖吗?”苏吟风脑中不断回忆着失神的瞬间,一股阴影总也挥之不去。 花隐歪着眼睛看看苏吟风,又望望骑马渐远的红衣少女,手中把玩着一片树叶,嘴角微挑,笑嘻嘻道:“她手上的铃铛真好看。”话说着,花隐的神色忽而变了,紧接着又捅了捅苏吟风,朝路边角落一指,“你看,那不是梅小小吗?” 原就在皇家大臣的人马走过之后,远远跟来了一位手执团扇的邪魅少女,正是梅小小。 苏吟风二话不说就拔剑冲了下去:“妖孽!” 梅小小惊慌抬头,匆匆挥出梅花扇,不料苏吟风的剑法又快又准,她毫无防备,已落下风。 花隐懒得出手,便在树上撑着下巴趣味盎然地看着,偶尔叫两声“这边这边!”“苏姐姐她的扇子到了!”“哎呀梅花姐姐,剑从上面来了小心哟!”满脸欢喜,笑得没心没肺。 只是笑着笑着就停了,再也笑不下去。 她暗自叹口气。 自从那日得知师父心里有一个女人之后,无论她再如何努力,似乎都开心不起来了。 她将手中的叶子丢了去,又看了一会儿,终于飞身而下,反手幻化出数不尽的白蝴蝶,直直涌向了梅小小的梅花阵:“闲着也是闲着,我来帮你了苏姐姐。” 那些蝴蝶飞成一张巨网,死死困住了梅小小的脚步,苏吟风看准时机扬手一刺,剑下无情,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梅小小便负了伤。 花隐见她受伤,便收回了白蝶,冲着梅小小玩笑道:“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便让苏大天师饶你一命,如何呀?” 梅小小不理会这一问,只说:“同生为妖,何必如此。” 花隐心中一沉,不由嘴硬辩驳着:“师父说了,我不是妖。” 梅小小眼露不屑,冷哼一声,趁花隐不备再次挥起梅花扇,抽身飞退 “你先回墨云阁将此事告诉你师父,我去将她擒回。”苏吟风说罢便紧随其后飞上了云端。 花隐歪头微微撇嘴,掸了掸手,便慢慢悠悠地往回路走,她不由苦笑,方才一出手便无意化出了那么多的毒蝴蝶重创梅小小,师父从未教过她这些阴毒的法术——她其实早就觉察到了,她是妖,没错,只是自己一直不肯承认而已。 师父再如何安慰她,也终究改不过这个事实。 只是那位正义感十足,誓要除遍天下妖魔鬼怪的冷酷天师苏吟风姐姐,为什么就一直都没发现呢?因为她信了师父的谎话吧。 花隐想了想,又是一声苦笑……苏吟风那样相信师父,甚至一直默默钟情于师父,又岂会了解,师父一直在骗着她呢。 她和自己一样,都不知道,其实师父心里早就藏有另一个女人了。 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师父会为她死?师父就真的那么爱她吗? 她忽然莫名其妙地生起闷气来。 如此胡思乱想了许久,她终于回到了墨云阁,朝柜台的小云打了声招呼,便径直上楼去了墨隐的书房。 房门正开着,她没出声,因为她看到师父又拿出了那幅白夜的墨画,看得正出神,连她站在身后都没发现。 那个女人,师父可以为她去死。 可是……她却是妖,卑微的妖,以后师父很可能会杀了她。 这不公平。 一瞬间,心中压抑许久的委屈、幽怨、气愤、难过,通通聚集到一处,汹涌过后,冲破而出。 “师父,你杀了我吧!反正我是妖!倒不如成全师父,让师父无牵无挂地去做神仙也好。” 墨隐怔住,回头望着花隐,“哦?怎么突然又说这个?” 她哼了一声,别过脸。 墨隐斜撑着下巴,眯眼一笑,“啊呀,小花隐今日好大的脾气,说说,是谁欺负你了师父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花隐看着他温和的笑容,沉默了半晌,冷静下来之后,就将遇到梅小小一事告知与他。 墨隐捏捏她的脸,拖着十足的长音,“喔,原来是梅花小妖撞到了苏吟风的刀口上,那她往哪个方向逃了?” “北面。”她抬手一指。 墨隐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只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扬起袖子,捏捏她的脸,又去抚弄她的眼睛,笑说,“你总这么任性胡说,看以后谁还敢娶你。” 花隐脸色一阵发白,“师父……” “嗯,”墨隐轻声一笑,意味深长道:“不过,没人娶也好,也好。” 见她老实了,墨隐才安心把目光放向窗外,暗暗思索起来——梅小小身为疏影的心腹,行事竟如此不小心,以至于被苏吟风追杀?不免可疑。 逃往北方? 墨隐微微蹙眉。 ——北方,梅雪之巅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透露祭雪帅哥的jq! ☆、苦梅吟4 [四] 苏吟风果真如墨隐所料,好几日过后,终于追杀梅小小到了梅雪之巅。 她略有疑惑,这是她与这梅小小的第三次交手了,依照从前的经验,梅小小的花阵着实难以攻破,真论起来,她们两个的术法该是不相上下才对。 这回交战许是因为有花隐帮忙的缘故,先让梅小小重创,后又远途奔波逃亡,致使到了梅雪之巅后,梅小小已是疲惫不堪,就连妖法阵也是破绽重重,苏吟风轻轻松松便占了上风。 苏吟风手执桃木剑,一步一步向着风雪中跌跌撞撞亡命的梅小小逼近。 风卷起一阵梅花香。 梅小小一个踉跄,摔倒在厚 分节阅读_17 分节阅读_18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18 厚的积雪之中,向前匍匐爬了两下,身子就再也不动了。苏吟风看到她身下的落雪被染成了红色。 于是,桃木剑高高举起。 “妖孽,受死吧。”她说着,剑缓缓落下。 惶然间,一阵急雪飞卷而来,苏吟风感觉腕上狠狠一痛,手下无力,桃木剑便从掌心滑了下去。 “谁!”她警惕地大喊一声。 风雪退去,一抹白色身影悄然出现。 苏吟风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白衣胜雪的少年,他眉心微蹙,一脸淡漠,手中握着一柄白羽扇,眼光似冰,看得人阵阵发冷。 “告诉墨隐,梅小小是我的人,她若犯错,我会亲手杀她。”他唇角微动,声音如雪般彻骨。 苏吟风心思猛地一震。 那句话仿佛有一种神力般,竟使她不敢出口忤逆。 他说完便将梅小小抱在怀里,往林深处走去。 “你是谁?墨隐认识你吗?”苏吟风回过神来,一边匆忙拾起雪地上的桃木剑,一边不安问道。 “祭雪神君。”他随口说。 闻声,她手心不觉一颤,不经意间,刚刚捡起的木剑又“哗啦”一声,滚落雪中。 祭雪神君?就是府中香堂里,被她整日烧香供着的那个大神? 正思索间,她不知不觉落在了一片白羽上,雪花急舞,梅林中那白发神君将羽扇轻轻一挥,苏吟风便来不及再问,已然被狂风卷着,送至山脚之下。 她握拳站在山下,理了理沾满雪花,凌乱不堪的头发,昂起脸仰望着高耸入云的雪山,抿抿嘴,气急败坏地大喊:“喂,我的剑还在上面啊!” “嗖——”一声,木剑高高坠落而下,“砰——”又一声,剑柄正砸中苏吟风刚刚整理完毕的脑袋。 苏吟风捡起剑来,揉着头上的大包,咬牙切齿地小声哼哼:“什么神仙,我回去就拆了你的神像!你这个欺负人的坏蛋,你全家都是坏蛋!” ——她想,反正这山比天高,她和祭雪又一个在山脚,一个在山顶,再加上她骂得如此小声,就算他是神仙,也不一定能听到吧。 却不知远在梅雪之巅的祭雪早已遥遥听到了这话,只是他根本不理会,只管抱着怀中受伤的梅小小,一步一步穿过梅花林。 他看着怀中熟悉的这张脸,原本如雪般纯白的衣襟早已被她的鲜血染了个透红。 “你这次回来……是为他,还是为我?”他低叹。 她昏迷着,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他也不在意,就一直自顾自说着: “这雪山里的梅花如此之多,却偏偏是你修成了妖。” “伤成如此,是故意给我看的么?” “你就那么肯定,逃来此地,我便会出手救你?” 祭雪满脸无奈,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脸颊,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处山本没有名字,后来之所以叫“梅雪之巅”,是有原因的。 祭雪本自天而降的一片六瓣雪花,苦苦修炼了一万年之后,历经三大天劫之后身受重伤,又重修七千年,才恢复神力,成为和白夜齐名的上神。 他的存在,成了神界的三大传说之一。 修成上神之后,他四处闲游,最后来到这终年落雪的山间,住了下来。 他在窗外亲手种下了一株梅树。 一日,他倚窗闲读,翻着手中的书卷,不觉睡了过去,忽闻窗外飘来阵阵清香,遂睁眼望去,只见一朵梅花被风自枝头吹下,悠悠飞进了自己的窗子,他只伸手一捧,那梅花便轻盈盈地落在了他的手心。 他垂首闻着那花朵的香气,优雅一笑,“亏得你是落在我的手中,不然便要被这风雪葬送了。” 他却忘了,他是神。 就是这一句话,让那梅花有了灵性,从此以后花开不败,香气绕人。 后来那梅花修成了少女,祭雪随口为她起名为“小小”,让她服侍左右,因梅小小生的貌美倾城,他对她很是宠爱,便将这整座山改叫为“梅雪之巅”。 他想助她成仙,于是就在这梅雪之巅陪了她三千年。 梅小小越发厉害了,可是因为无法摒弃欲望和执念,所以练得术法越来越邪,祭雪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无奈对她时时的开导也无用,最终也只能眼睁睁见她抛却仙道,坠入妖族。 她成妖的那一日,将他曾经送的白玉环,还给了他。 “神妖殊途,祭雪神君的恩情小小无以为报,无奈小小命中注定只能成妖,无法成仙,这白玉环本是仙家之物,小小不配拥有,请神君收回吧。” 说完,她便离开了。 后来祭雪才知道,原来梅小小曾有一日趁他不在,偷偷下山入了凡尘,被尘世吸引,更有甚者,她遇到了妖子疏影。 疏影因缘巧合不过随手帮了她一次,她便暗自倾心于这位疏影少爷了。 那一昔她修炼成妖,是为了报答疏影。 那一年她离开此地,是为了找到疏影。 原在她心中,他的身份一直只是个“主人”而已,全然涉及不到任何情爱。 她成妖,身为神君的他本该杀灭她的魂魄,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可是他下不了手,所以就只能任由她匆匆来去。 就在距今四个月前,他见到过她一次,那次相见,已隔人间十八年。 那时墨隐和花隐师徒二人刚刚离开梅雪之巅。 疏影一直被祭雪用定神咒禁在梅林之外,花隐临走前又给疏影下了蚀骨咒,说起来疏影也算是受尽了生不如死的煎熬滋味。 可墨隐前脚刚走,梅小小就赶来了。 十八年后的这一次,她重返故地,是为了救下疏影。 祭雪终究没有出手拦她,就一直在窗下默默看着,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朝他望来一眼,更没有向他问候一句——她明明知道自己在等她回来,可她就是不肯回头,即使这么近,他们之间也像是隔了整个天涯。 他将一直珍藏的白玉环摔在地上,白玉碎成两半。 静静凝望窗外终年不止的飞雪落梅,还有她毫无留恋的背影。 那一刻,他方才知道——成神又有何用,自己三千年的陪伴,不过一场笑话。 可是,这日她回来了,遍身伤痕。 他就在轩窗前默默看着,按捺着,不肯出手相救。一直看到她倒下来,恍然间,她迷离的眼睛穿透梅林,望向了他的所在。 最后一刻,她朝着他的方向——伸开了手,满眼温柔。 他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 其实他早就知道,就算没有那一幕,他也依然会在最后关头,为她化雪而出。 他早已经有了不该有的执念,无法抛却,无处言说。 ☆、苦梅吟5 [五] 梅小小醒来之后只静静看着他立在窗边的背影,他还像从前那般不爱说话,就连叹息都显得那般冰冷。 她安然躺着,歪头瞥见桌上那碎成两半的白玉,心中一惊,“祭雪……” 祭雪慢慢转身来。 她看到他发白的脸色,原本坚硬的心也不知怎么就是一痛——显然,他又耗费了大量的神力为她疗伤。 祭雪并不问她为何会被苏吟风追杀,只淡淡瞧了她一眼,道:“再过一个时辰,你便恢复了。” 她苦笑,其实她的伤足够让她魂飞魄散了,可最终在他神力的庇佑下,她不过昏睡片刻,便能恢复法力了,想着,她又看向他冷傲的身影。 祭雪朝外走去,“你若有事,唤我便好。” 她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祭雪为她轻轻掩好门,确定她看不到自己了,便手扶门框定了定心,随即右掌凝住神力,向自己胸口重重一拍,逼出一口散着妖气的黑血。他看着雪中的血污,自嘲般一笑,“如此下来,你还能救她几次?” 天神每每施法救妖魔一次,便会被妖魔之气侵入体内,需要闭关疗养多日才能恢复如初,神和魔的体质不同,所以,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狭路相逢的结局。 祭雪抬眼望了望远处的药房,眉间似有犹豫,最终冷冷一声叹息,踱步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已黑,梅小小的法力也尽数恢复,吃过些东西,她便开始四处游走,穿过昔日的梅花林,她又回头望着雪中静立的屋宇,一点烛火忽明忽暗,映出他的一剪侧影。 梅小小知道,那是他为救她所付出的代价,闭关重修。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她扭头看了看远处的药房,神不知鬼不觉地飞身进入。 药房的摆设没有变,借着昏暗的月光她可以勉强看到架子上那方熟悉的药瓶,心里竟微微紧张起来,一步一步屏住呼吸朝向那里走去……妖魂丹,疏影少爷苦苦想要得到的妖魂丹! 她笑了,一瞬间,所有的迟疑全部飞走不见,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为疏影少爷拿到妖魂丹! 伸手一握,药瓶就被她稳稳攥到了手心。 目光四下搜寻了一番,确认没被发现,她心中又浮现出无名愧疚……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祭雪。 将药瓶牢牢握住,她毅然朝门外走出。 “你果然还是为他而来。”一个无奈的声音响彻在她的身后。 她蓦然回身,看到月光下一抹清冷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门边,寂寞无声,白衣胜雪。 呆愣过后,她只将手中的药攥得更紧。 “你是故意去招惹那女天师的吧,只为了演一场戏给我看,你竟连自己性命也不顾了。”祭雪轻轻说着,声音依旧淡漠,却透出一股难言的沉重,“你将她引来梅雪之巅,让我眼睁睁看着你遍体鳞伤,你在最后一刻才向我伸手求救,也是为了让我相信这场戏,你知道,我若救你一命,必要任由你的妖气流入我体内,所以将你救醒之后,我必要闭关……你就可以趁机偷取妖魂丹了,我说的可对?” 梅小小将花扇横在身前,轻哼一声,“你既全盘皆知,又何必救我?” 祭雪不答这一问,只怔怔看了她许久,方叹道:“你拿到的,不是妖魂丹,真正的妖魂丹在此——”说罢,他微微举起手,露出半截翠绿的药瓶,“我早已经调换过了。” 她愣住,随即又释然。 是啊,他是神君,睿智如此,她那些戏码又怎能骗过他的眼睛? “你……”梅小小身体一颤,“将药给我。” 祭雪依旧只是无言地看着她,神色越发冷冽。 梅小小挥起梅花法扇,霎那之间,熟悉的花香铺天盖地而来,无数的利刃形成一道漩涡,向着祭雪无情席卷而来。 祭雪静立不动,指尖微动,翻转白羽扇,刹时,神光大作,只见一片轻轻的羽毛飞起,悠然穿透漩涡飞刃,震碎了漫天梅花,轻轻松松便化去了她的妖法。 梅小小却反将法扇对准了自己,大喝道:“再说一遍,将药给我!” 她心一横,将法扇刺入自己心口,血色渗出。 祭雪的心头弥漫着重重苦涩……她知道交手无用,如今竟开始用自己的性命要挟他了。 “你真以为我会受你要挟?”祭雪冷笑,移形换影到了她面前,夺下她手中的法扇,死死抓住她的肩膀,“你不过一只梅花小妖,我一心助你修仙,你却一次又一次的欺骗背叛,我是疯了,才会为你苦守在这雪山上整整三千年!” “你……你放开我!” 他却将她抓得更紧,不顾一切地俯□,用力吻着她。 她在他的怀中又抓又打,却总是挣脱不得,最后只能任由祭雪吻着,默默地哭。 触到她湿润的脸颊,祭雪终于停了下来,看着她委屈的眼睛,喘息的唇角,还有月下迷蒙的泪光,最终心一软,放了紧抓她双肩的手。 可是,稍一松懈的瞬间,梅小小便忽然反手转动法扇,眨眼之间,那法扇已经深深刺进了祭雪的心间。 “这场戏,你输了。”她眼中依旧含泪,却嫣然一笑。 祭雪没有防备, 分节阅读_18 分节阅读_19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19 只觉全身一震,痛楚难当,他也不还击,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想看她到底有多狠心?到底要伤他到何种地步? 她嘴里喃喃念着咒语,催动妖气,一刻也不停地将妖气注入他的体内,毫不留情。 直到祭雪终于忍不住将鲜血一口呕出,喷溅到她白皙的脸上,她才缓缓将梅花扇收回。 “这是最后为你准备的戏,可惜,你没能看穿。”她如此念了一句,妖魂丹已经到手。 祭雪轻轻抹去嘴角残血,反倒一脸豁然,像是顷刻间参透了一切。他一声苦笑:“小小,此时此刻,我若杀你,也是绰绰有余的。” “我知道。”梅小小温柔地为他拂去衣肩的落雪,“可你不会。所以才会甘心被我骗,才会耗费神力来救我,才会被我伤到如此也不肯还手……现在你该认清了,你我所走本就是水火不容之路,我已不再是当年的小梅花了,我是妖,遇神杀神,过佛斩佛的妖。” 祭雪面色凄凉,雪衣上已添了片片腥红,眉间却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他一袭白衣傲立于飞雪之间,气势凛然:“白玉环已碎,你我之间情义已断,妖魂丹你可以拿去,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也是最后一次放过你,下次相见,便是神妖殊途之路,我定取你性命。” 一字一句,他万分决绝。 梅小小带着妖魂丹走了,走的时候身后风雪大作,落梅飞得凌乱。 祭雪从怀中掏出被自己摔碎的玉环,手一颤,玉环掉入厚厚的积雪之中,他便俯□,重把那两半碎玉拾起,抚去雪花,小心地捧在手心。 看着她决然远去的背影,他倚窗轻叹:“若能回到三千年前,我宁愿你只是那片匆匆飞过我窗边的梅花,随风逝去,不知流年。” ☆、凡尘远1 [一] 花隐在短短几天里简直历经了从来未有过的辛酸。 那天她正啃着鸡腿好不自在地坐在石凳上偷瞄着师父好看的侧脸,小心神一荡一晃的,要多惬意就有多惬意。 反正师父喜欢的女人已经死了,她还是有机会的啊。 这样想着,她又狠狠咬了一口鸡腿,心里暗暗琢磨着以后千万不能任性了,必须得想个法子一点一点讨师父的欢心才成。 哪知就在此时院子里不知怎么忽然窜出了一条墨绿色的小蛇,就直愣愣地趴在石桌上,呼哧呼哧地吐着信子,小尾巴朝花隐的小手上一拨弄,终于成功地将花隐的目光从墨隐身上转移到它身上。 花隐一低头看见蛇,手一哆嗦,鸡腿飞走,于是她又赶紧去捡鸡腿,当她攥着鸡腿再回过头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看花眼的同时,那条小蛇居然僵僵地竖了起来,正跟她大眼对小眼。 她很淡定地安慰自己……不怕不怕不怕不怕…… 不怕——才怪! 于是她破开喉咙大喊一声“哇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撒腿开跑,不想那蛇似乎是盯上了她,居然在后面紧追不舍! 她上树,那蛇也追着上树,她爬墙头,那蛇也爬上了墙头,她满院子绕圈儿,那蛇也跟着她满院子绕圈儿。 “啊啊啊,师父师父你要救我啊!”她张牙舞爪地直奔墨隐的书房狂奔。 墨隐一脸茫然顺着声音去望,还没明白过来什么状况,就已经和花隐撞了个满怀,那大鸡腿在墨隐刚刚换好的白袍子上印上了大片油渍,花隐还在死死攥着它,顾不得满嘴的油腻,一边往墨隐身上蹭着一边跳起来呼呼大叫,“蛇!师父!是蛇!” 墨隐朝后望了望,那条蛇仿佛不料花隐会突然刹住脚步,正被她的脚后跟儿撞得晕头转向。 墨隐噗哧就笑了出来,“好可爱的蛇啊。” 花隐哪里肯听,只管一个劲儿地嚷嚷着:“师父救我啊救我!” 墨隐把那条蛇用两只手指头拎了起来,放在花隐眼前晃啊晃的,“你看,它很漂亮啊。” 花隐与那蛇对视了一眼之后,头皮发麻,咕咚一声就晕倒在了墨隐怀里。 趁着她晕倒,小蛇脱开墨隐的手掌一窜,就咬住了她……手中的鸡腿。 墨隐拍拍花隐的肩膀,注了点灵力给她,花隐立马就醒了,然后墨隐拉着她一板一眼地说,“师父教你的法术你全忘了吧,一条小蛇而已,你竟怕成这个样子?” 花隐揉着衣角满脸委屈。 墨隐将手一指,花隐顺着看去,见到了那条正啃鸡腿的蛇,差一点又要晕过去,还好墨隐及时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再晕晚饭就没你的份儿了”,于是她咬咬牙,决定不晕了。 “这小蛇已经活了五千年了,不是妖,似乎是只小灵兽。”墨隐摸摸下巴,俯□子敲敲那蛇的脑袋,“先别吃了,你从哪儿来?” 小蛇果真停下了,嘴巴一张一合地开始说人话,“神尊,白夜主人请您回九华山,有要事相商。” 先忽略掉瞠目结舌的花隐,小云正从后面走来,正看到这吓人的一幕,不由得大叫道:“哇啊真是见鬼,蛇居然说话了!” 小蛇摇摇尾巴,扭头瞪着小云,“哼,我乃堂堂九天之上的堂堂白夜神君的座下堂堂灵兽之一的堂堂小绿蛇是也!” “啊……厉害厉害,久仰久仰。”小云拱拱手,附和性感叹了一句。 墨隐思索了思索——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白夜似乎养着好几百只灵兽,连他自己也根本记不清楚哪只灵兽叫什么名字了。 “白夜派你来请我?去九华山?”墨隐颇有兴趣地打量着这只小蛇。 小蛇急忙回过头,恭恭敬敬地伏□子,“回神尊,是的。” 墨隐皱皱眉,“你叫我神尊?”随即轻轻一叹,“我不是神尊。” 小蛇态度不变,只乖顺地伏在桌案上,“神尊形虽灭,神还在,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您是否记得,小蛇都奉您为神尊大人。” 墨隐懒得再辩驳,就随它叫去了。之后又戳戳花隐,笑眯眯道,“小花隐啊,这小蛇长途奔波也辛苦了,你去厨房拿些果肉,好好伺候着。” 花隐一脸哀怨。 墨隐很理解地拍拍她的脸,顿了顿,将桌上的刚完成的一幅画递给花隐,“喜欢吗?” 花隐闹了一番无济于事,最后低下头看了看师父送她的画,却见那宣纸上一笔一笔勾勒的美人,不是她又是谁? 师父整整一个上午……竟是一直在画她? 她脸一红,揣着画儿就跑走了。 从此之后的几天,花隐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在身后找到那条跟屁虫小绿蛇,它像是永远吃不饱似的,总缠着花隐要酒要肉。 令人发指的是,不仅如此,它还总是嫌弃自己辛辛苦苦打来的酒不如白夜给的好喝。 就这样,花隐连睡觉时候做的都是驱逐蛇群的噩梦。 各种辛酸啊! ——哼,要不是为了让师父高兴,早就把你杀掉吃肉了! 花隐一场噩梦醒来,看着一边睡的正香的小蛇,打了个冷颤,咬牙切齿地想。 那时,墨隐为花隐偷偷修补了妖灵封印,正站在窗外准备离开,却听到了她带着睡意怨气十足的抱怨,他眉头刚刚皱起,就见房中亮起了烛火。 墨隐走到门边,隔着缝隙,见到花隐正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送她的画像,弯起眉眼偷偷乐个不停。 他终于松了口气。 只要这丫头笑了,他就觉得哪怕天塌下来,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是爱上她了吧?墨隐思索着摸了摸下巴,随后甩甩头不愿再去想,懒洋洋打个哈欠,回房睡觉去了。 小云为了去九华山见神仙,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用上了,墨隐却还是一脸笑眯眯地让他留下来看着生意,自己带着好徒弟花隐和那条小绿蛇优哉游哉地出了门。 小云只得看着他们两人一蛇的背影,欲哭无泪。 到达九华山脚下之时,却意外生变。 九华山有白夜的神殿,本是周山仙气环绕,晴时阳光如温泉,阴时逢雨如甘露,从不曾有过这般黑云压山的情景。 而此时,原本清澈无云的天空突然被巨大的黑幕笼罩,阴风呼啸,一股压迫感袭来,惊得墨隐不由停住了脚步。 “糟了!”小绿蛇从墨隐的袖口中探出脑袋,惊慌喊道:“是魔气!九华山怎会有魔气?” 墨隐不发话,只仰头静静看着黑气翻腾的云端——尽管被魔气包围,九华山却依旧高高耸立,顶峰散出一圈金色神光。 墨隐知道,神光璨然之处,便是白夜的仙居。 花隐扯扯墨隐的衣角,“师父,这怎么办啊?” 话出口之时,几千魔将已经悄然现身,重重包围了墨隐师徒二人。 小绿蛇吓得“嗖”一下,赶紧把脑袋缩回去,使劲往墨隐的袖袍中钻。 墨隐哗啦打开折扇,笑着挥了一挥,冷眼看着手执黑刀杀气腾腾的魔将们,目光一凛,“还能怎么办?只能打了。” 说罢折扇飞射,扇骨半途飞旋之间,变幻成万千只利剑,直直朝着魔军刺杀而去,前排的魔将只觉眼前剑光一晃,挥刀抵挡不得,早已被墨隐那扇骨所化成的利剑穿透了身躯。 花隐见罢叹一声“厉害!”继而又嘻嘻一笑,“师父,看我的!” 她摊开掌心,白蝶飞舞而出,轻盈而妖媚,蝴蝶一只变两只,两只变四只,四只变八只,如此成倍增长着,直到结成炫目华美的天罗地网,万万千千的白蝶扑扇着妖异的翅膀,重重杀向了敌方。 一瞬间,惨嚎无数。 墨隐却蹙起了眉——她才不过恢复了一半的妖力,便能用出这等妖法杀阵,也未免太狠了些。 只是来不及细想,正当蝴蝶阵欲进行第二波攻击之时,一道庞大的魔光顶着重重迫力直冲花隐而来,而花隐只顾操纵着蝴蝶,全然来不及抽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脸惊恐。 “轰隆——”一声巨响,犹如天崩地裂。 花隐甩了甩头上散落的灰尘,心下正庆幸自己竟没死,再抬起脸看时,却呆了。 她看到,有一人决然护在自己身前,身姿傲然,却如石雕般动也不动。 目光下移,她见到他的折扇上淌着大片黑血。 “师……师父?”她脑中一片空白,小声唤着他,心脏猛然收紧。 他不应。 “师父!”花隐终于明白过来——来自云端的那一掌,威力如此之巨,而自己却安然无事,是因师父为她接下了那致命一击! 花隐眼中溢出了泪,赶紧扶住墨隐,却见他身子一动,吐出一口黑血之后,拍拍她肩膀,安慰道,“没事。” 一时气急,花隐顾不得一切,只想冲上去杀了黑云上冷冷看着他们的男人。 那人站起身,随手一挥,魔风骤起,只见他的黑色长袖在风中翻涌,蝴蝶顷刻间被他的魔风化成了尸体。 随着他的起身,万千魔将都收刀回鞘,俯首叩拜,大呼:“魔尊!” 墨隐心中一寒,眼前这将他重伤之人,就是魔界尊者——无邪? 花隐并不死心,重新聚集白蝶,再次幻出杀阵。 无邪似有些厌烦了,抬指化去杀阵的同时,又反手一击,利风穿破,花隐躲闪不及,左腿被风划过,鲜血淋漓,一下子便瘫倒在地。 “神尊……哦,如今该叫您墨隐公子了。”无邪脸上虽笑着,眸子里却渗出浓重的杀意,说着目光转向了墨隐腰间的酒葫芦,“这天下间,能与我一斗的,唯有神尊一人。可惜神尊竟失了仙法,丢了记忆,更沦落到人间受难,无邪心中,甚是难过啊。” 墨隐不应他的话,只吃力地走到花隐身前,将她腿上的伤口查看了一番,缓缓呼出一口气,“幸好没伤及骨头。” 花隐却哪里受过这种伤,只疼得眼泪都下来了,“师父,我的腿是不是废了?” 墨隐方欲回话,却听自九华山上传出了一句熟悉的问候: “小墨,你又带来了很多麻烦啊。” 那一刹那,神光乍现,冲破了天际重重黑暗,带来万里晴空。 墨隐一笑,这声音……正是他那神仙好友,白夜。 分节阅读_19 分节阅读_20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20 白夜一袭灰白长衫,懒懒躺在祥云上,手握一壶杏花酒,唇边一抹怡然淡笑,垂眼看看身下万千魔军,悠悠道,“魔障无邪,你将我这九华山弄得乌烟瘴气……子笛不在,你还真是大胆啊。” 无邪的脸色微微一变。 白夜还是那样的不修边幅,喝一口酒,挑了挑眉,神掌一挥,轻松破了魔军的防线,又道,“本君的仙山,又何时容你这等魔物放肆了?” 那声音似玩笑,却有如莲花一般清圣。 作者有话要说:小蛇仔和小花隐还是很可爱的吧~ 话说某友人问我,魔尊邪里邪气地,为毛要给他叫“无邪”? 我答:人至贱则无敌,魔至邪则无邪。 囧盾…… ☆、凡尘远2 [二] 夜色悠长,星光稀微。 花隐伏在墨隐的背上,墨隐背着她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山路。 花隐闻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借着月光垂下眼去看:他伤得很重,魔尊无邪那一掌直击他的心口,若不是他为她挡了那一下,以自己的修为,恐怕早就灰飞烟灭了。 其实,还不仅仅是这些。 花隐回忆起方才的九死一生,手心攥出了冷汗。 白夜出山之后与无邪交手,无邪便再无法分心他顾,但他此行围困九华山很明显是冲着他们师徒二人而来,虽被白夜紧紧牵绊着,无邪仍是对他们下了诛杀令。 得令之后,万千魔将就围了上来。 墨隐深受一掌,她的腿也被魔气重伤,魔将各个骁勇善战,风火雷电各有精通,他们躲避无暇,更别说还击。 那一瞬,墨隐扯下腰间的锦带,将她死死缚住,缠裹在自己的背上,就那样背着她,在魔阵中疯了一样地拼杀。 她从未经历过如此恐怖的战阵,手指紧紧地拽着师父的衣角,她怕师父会丢下她,她更怕……师父会死。 最后是怎么冲出杀阵的,她早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师父就像是一位打不倒的英雄一般,无论何种险境,无论多少刀枪,他都将她紧紧护在了身后。 从白日,到黑夜。从黑云压幕,到火光冲天。 她安然无恙地伏在他的背上,不知他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 他已经无力施法,只得背着她,一步一蹒跚。 “师父?” “总算甩开他们了。”他虚弱地咳嗽几声,又故作轻松道。 “师父,你好厉害。” “那当然。”他随着她笑,语气很是自恋,神色却依然云淡风轻。 花隐伸手为墨隐抹去嘴角的血色,“师父,放我下来吧,再走下去,你的伤……”见师父不理会,她又问道,“师父?” 他的白袍上全是血,风一刮,掀起阵阵墨香,他身子一颤,手仿佛失了力气,微微一松,花隐几乎要从他的背上滑下去,但又被他及时撑住,“我……我以后可不想要一个瘸腿徒弟。” 花隐伏在他的背上,“瘸腿……又如何?” “不成。”他步履艰难,却仍神色轻松地开着玩笑,“徒弟是个瘸子,那带出去见人多没面子。” “嗯,也对。”花隐竟点了点头,随即抹去偷偷流下的眼泪,笑说,“师父,白夜哥哥说的真没错,你果然喜欢说谎话骗人。” “为师从不骗人……” “你看你看,”花隐匆匆打断他,“又来了!” 一阵短暂的寂静过后,两人同时发出了笑声。 “师父。” “嗯。” “我们……这也算是同生共死了吧。” “嗯。” “以后,你也会这样保护着我么?” “嗯。” “那我可以喜欢你吗?” “嗯。”他像先前那样随意应着,话出口之后反应过来,脚步猛然顿住,一身伤痛,直愣愣地站在山间的寒风里,忘记了反驳,忘记了辩解。 只听见花隐贴在他耳边,奸计得逞一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次日黄昏,九华山顶的仙君神殿前——其实就是白夜那几间种着花花草草的旧竹园子门口。 墨隐将花隐放下,抬眼盯着头顶悬的那撰着“仙君神殿”的牌匾,半晌之后,垂头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却紧攥着拳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一般。 有脚步声重叠而来。 墨隐再次抬眼,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那人一身干净得要死的变态白衣,往上看,两只白玉一样无瑕得惹人厌烦的手掌,再往上看,是让人恨不得掐死的脖颈,最后的最后,一张浅笑吟吟的小白脸。 一连串的抱怨开始:“……你怎么不下山去接本公子?你这个没良心的,害得本公子背着徒弟爬山爬了一天一夜又一天,我告诉你本公子要是死了就是变成鬼也饶不了你啊,你别以为你是个神仙我就怕你了……” 那人任由他骂着,一脸淡淡的笑,嘴里竟然开始喃喃地数起数来:“一、二、三、四……” 墨隐原本就一身重伤,此时骂了半天身体一软,终于再也没了力气,两手一松,倒在了白夜的怀里。 白夜正好数到第“十”声。 “师父!” 白夜回头望望花隐,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冷,随即又逝去,缓缓道:“他一直硬撑着,才把你送到这里,其实……”说到此一顿,随即不着痕迹地一叹,“好了,让他休息吧。” 花隐点点头,再不说话。 天边暖暖的昏光映红了闲云。 墨隐再醒来已是三日之后,当时竹屋中空无一人,只有那条小绿蛇正窝在他身边呼呼大睡,他捅捅小蛇,“白夜他人呢?” 小蛇被他捅醒了,声音微弱:“主人在外面喝酒。” 墨隐蹙蹙眉,“那日你躲进了我的袖袍中,怎么后来不见了?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那日我见主人出山了,就帮主人对付魔尊,不小心受了些伤……”顿了顿,又说,“主人也伤了,不过还好,到底是将魔尊暂时骗过了,保住了您的性命。” “骗?” “主人不是魔尊的对手,却硬跟他交手,受伤之后也不肯露出败势,让魔尊无邪误以为主人神力大增,就这样,他退了魔军。” 墨隐听罢望望窗外那袭灰白的背影,心下了然。 “诶……”见墨隐要起身,小绿蛇紧忙阻止,“您受了魔尊那一掌,五脏皆被魔气震伤,得好好休养才行。” 墨隐却不过微微一笑,随手换了一件白夜的宽袍,“好不容易上了山,自然要先去讨他一壶杏花酒。” 说着就向外走去。 “睡够了?”白夜一手捧着书,一手握着酒盅,没回头看,便开口问道。 花隐随着白夜的声音一望,见是师父,眼睛不觉一亮,开心地唤他。 墨隐走过去,瞥见花隐的腿伤已经敷了药,便安心挨在白夜身边坐下,“嗯,你呢?” 白夜翻了一页书卷,“我又怎么?” “你的伤如何了?”墨隐看着他略微发白的脸色。 白夜漫不经心,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手中的书卷上,听到墨隐的发问,便将酒浅饮一口,“我无碍,倒是你,如今魔气入体,损了你的内脏,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切记别再轻易施法就是。” “那你怎么不下山去接我?” 白夜撑着下巴,懒懒道,“我忙着酿花酒,哪有功夫去接你。” 墨隐听得一个劲儿摇头叹气,“真是误交损友。” 这时,自远处缓缓走来两个身影,一个悄无声息,白衣胜雪,面色冷俊;另一个啼笑声声,道袍灰白,拂尘搭肩。 白夜抬眸一笑,“九华山冷清多年,今日却有贵客降临。” 墨隐托着下巴,看着那渐渐走近的两人,歪头戏说,“老道,你不是去云游了,怎么?竟游到白夜大神的九华山来了?祭雪……你也来了。” 无忧子朝墨隐微微一笑,又将目光转向白夜,俯身恭敬行礼:“逍遥山无忧子仙道,特来参拜夜神。” 白夜微一摆手,“嗯,道长随意坐吧。” 无忧子道一声“是”便坐了下来。 祭雪也微微垂首,“夜神,久别了。” “雪神,”白夜意味深长地一笑,“确是久别了。” 墨隐不动声色,看来白夜口中的贵客,便是这位祭雪神君了。 花隐眨着琉璃眼睛,盯着祭雪瞧了半天,奇道:“诶?怎么祭雪哥哥身上也有刺伤?伤口还很深呢。” 祭雪脸色一冷,闭目而坐,并不理会花隐。 花隐讨个无趣,心里只纳闷,师父的朋友们脾气怎么都这么莫名其妙? 墨隐轻轻眯眼一笑,想起了前些日子苏吟风追杀梅小小,从梅雪之巅给自己带回的话,便抚着手中的酒盅,意味深长道:“祭雪,你可是堂堂神君啊,被一只小妖伤成这样,很没面子诶。” 祭雪僵硬地反驳,“你还不是一样。” “哪有。”墨隐煞有介事地摇头,打开折扇,弯起精致的眉眼,笑意更深了,“和本公子交手的可是魔尊啊,能从他手上活着逃出来,本公子觉得很光荣。” “妖魂丹已在疏影手中。让夜神将你们聚集于九华山,就是为了告知此事,妖族近日应该便会有行动。” “小墨。你手中不是握有疏影的一截妖骨么?”无忧子轻甩拂尘,也坐了下来,眼光一寒,道:“必要之时,将妖骨毁去,如此,便可让妖子疏影彻底消失。” 墨隐不动声色地饮酒,一杯又一杯,抬头看看那三人,祭雪面容冰冷,无忧子态度坚决,白夜神色随意,他们都定定地看着他和花隐。 墨隐垂下眼,望向竹屋边的一块青石,犹记得是初春时节,那时花隐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她一个人坐在那里,一笔一笔地拿着小木棍儿在地上画画,他走过去,她便慌张地用草鞋擦净了。他问她画的是什么,她却怎么也不肯说。 后来墨隐骗她说自己看到了,她吓得赶紧又跑去擦了半天,还红着一张小脸解释说“我画的不是你喔,不是你”,那急急忙忙说着谎话想要辩解的表情,他从没忘过。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花隐在心里画出的人,是自己无疑。 妖魂丹——疏影这一举动,是冲花隐而来。可是,她手心的妖花印记尚在,如果毁去妖骨,让疏影魂飞魄散,那么……她也要随之消失了吧。 不知从何时开始的—— 她啃鸡腿时不经意露出的满足神态,或者她撒谎时一眨一眨的琉璃眸子,又或是她看他时嘴角向上弯起,露出的那一弧璨然微笑,他都一点点地看在眼中,藏在了心里。 这就是他的情劫吧,就像是喝下了醉生梦死的毒酒,不甘沦陷,却又深深沉迷。 “妖骨一事,我自有决断。”墨隐目光散漫却又透着莫名的坚定,在瑟瑟秋风中,落下定锤一音。 ☆、凡尘远3 [三] 祭雪来去如风,墨隐几天没见到他,问白夜才知道,原来他当日就离开了,说是去寻找一柄数年前在天宫被盗的神剑。 墨隐这些日子时常要饮一小盅白夜的鲜血为食,据白夜自己说,为墨隐治伤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喝下那葫芦中的记忆之酒,恢复神力,自行逼出魔气,但这对墨隐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第二个法子就是用白夜这个上仙的神血净化他体内的魔气,但治标不治本,无邪的魔气过于邪异,单凭神血无法驱除,只能减少身体的痛楚,而且,若是隔三个月不食神血,便有性命之危。 白夜说的漫不经心,没等墨隐反对就在自己的手腕上轻轻一划,立时鲜血便顺着他的腕际流下,滴滴打在翠绿的小盅内壁。 墨隐瞥着白夜手腕上殷红的伤口,苦涩一笑,“喂,以血为食,这等恩情,就算是朋友,也太过沉重了吧?” 分节阅读_20 分节阅读_21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21 白夜却满不在乎,他早就知道墨隐绝不会为这便喝下那葫酒——他舍不下。所以白夜只是望望一旁的花隐,转过目光低低一叹,“你当真决定要护着小妖?” 墨隐将盅内的神血一口饮了下去,后又摊开折扇,缓缓道,“你们总叫她小妖,她又非没有名字,她叫花隐。” 白夜目光深远,“花隐是你给的名字,她从前……就叫蝶小妖。” “这样啊。”随口应了一声,他便不再说话,将折扇收起,死死捏在手心,强劲的力道捏得扇骨吱吱作响。 无忧子云游许久,逍遥山道观诸事全交给了修行弟子,此次拜访白夜之后本欲归山处理,白夜却命他留下来暗查魔界之事,待日后与墨隐一并回人间古阳城。 当时白夜一边悠闲地赏着花,一边哀叹惋惜着,“看来逍遥的日子所剩无几了,神界三闲君是时候一一出山了。” 说完瞥瞥墨隐,眼神沉静而深邃,仿佛洞穿了什么。 墨隐依旧只是捏着扇子,巧妙地避过了白夜的目光,转向不远处正和无忧子抢鸡腿的花隐,最后鸡腿落入无忧子之手,她一脸幽怨,只抓了捧豆子就一跛一跛地走了过来。 “他不是道士么,怎么还能吃荤?”花隐往嘴里塞着吃的,一脸愤愤地问。 “道士又不是和尚。”墨隐解释道,“正一派道士是可以吃荤的。” “可他不是在修仙么?” “神仙又不是和尚。”墨隐又说。 “修仙不需要斋戒什么的?”花隐似乎很好奇,“那白夜哥哥以前修仙的时候也可以吃肉?” 白夜闻言挑挑眉,与墨隐对视一叹,无奈笑笑,学着墨隐的话回答道,“我又不是和尚。” “哈哈,”花隐睫毛一弯,脸上哀怨不见,更是欢快地笑起来,“既然不是和尚,那为什么一个人待在这里?神仙也是可以娶妻的吧。” 白夜微怔,随后无声一笑,摇了摇头。 “其实说实话,”墨隐兴趣盎然地抬起眼来,漆黑的眸子闪出一丝光亮,他笑盈盈地盯着白夜看来看去,“我也颇为好奇,这么多年,你到底在等谁?” 白夜还未答话,花隐就先一步大声叫道,“我猜我猜,肯定是个女神仙,风华绝代,舞姿翩翩,仙法超然,她肯定还像白夜哥哥一样喜欢种花酿酒,只有这样的仙子才会让白夜哥哥等这么多年吧?”说完又自顾自地问,“那她为什么不来?” 山林深处云烟袅袅,映着白夜脸上那一抹淡雅的笑,他抬指抚了抚书页上落着的竹叶,沉吟了许久,方慢慢回了两字:“不是。” 这两字虽短,却更是勾起了人的兴趣。 “风华绝代这类词都与她无关,她不爱跳舞,只会凭着自己的那些小法术捉弄人,也从没有什么种花酿酒的爱好,相反,每每我种下很名贵的花,她倒是会给我偷偷掘出来卖到市集去赚银子,一个女孩子却偏偏喜欢扮成男人,见到糖葫芦比见着我都亲,整日里嘻嘻哈哈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可笑之事,总之遇到她就像是平白生出了条尾巴,甩都甩不掉,算是十足的麻烦吧——而且,她的元神并不是人,而是一只千年飞仙的女狐。” 白夜说着轻轻一叹,声音中竟有了几分凄清,“可是后来,她却自己走了。于是我就在这儿等她回来,不觉一晃已过数千年……这时才发觉,原来天地万载,也比不过被她纠缠的那数年时光所带给我的快乐。” “啊,竟然是狐仙姑娘!那她去哪了呢?”花隐听得入迷,不觉问道。 白夜举酒浅饮,望着苍茫的远山,声音似乎也变得遥远起来,“她啊,去轮回中渡她的十世之劫了。”略停了一瞬,又叹,“若能入凡尘,陪她一起老,就好了……” 只起了这一声,却再也没有说下去。 一瞬间,秋风掀起叶香,簌簌的声响轻轻袭过耳边,九华山竟是这般的寂静,是墨隐从未感觉过的冷清。 花隐还在津津有味地等着白夜说下去,无忧子却只是别过脸轻轻叹息了一声,起身走开了。 墨隐看着白夜那张无悲无喜的脸,微一摇头,遂明了。 他是仅仅居于天帝和神尊之下的白夜神君,这等地位是三界之中多少人羡慕嫉妒的,可他却弃天宫而不住,甘愿一个人待在这里,是因为在这仙山上,可以观望人间吧。 所以他在这山中,看着轮回的她,从出生入世,到历经常人难以承受的苦难,直至最后死去。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任凭心疼到碎了,还得自己动手把它一点一点地粘合起来。 一年又一年,一世又一世。 墨隐又想起从前白夜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小墨,你和我一样,再也不会变老了。 谁懂他的寂寞? “子笛啊,这次……我和你们一起下山吧。”白夜笑说。 “好啊。”墨隐也笑了,“不过我可没有子笛神尊那么厉害,你还是叫我小墨吧。” “小墨,一起下山吧。” “嗯,一起。” 墨隐笑着拍拍他肩膀——如今他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吧。 午后,四人一并离开了九华山。 走前白夜回头望望那“仙君神殿”的牌匾,微微一笑,道,“这一次离开,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子……小墨,待到天下大同,三界平定之日,你再随我来此逍遥吧——那时,你不用再偷酒喝了,想饮多少便饮多少,我白夜其实也不是那般小气的神仙。” 墨隐欣喜地挑挑眉,“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哈哈,”花隐赶紧凑上来,“我也要跟着师父,我也要喝杏花酿!” “好。”墨隐笑眯眯地拍拍她的头。 无忧子挥挥拂尘,笑叹:“天下人心,似流水中有草木,各自流行,前者不顾后,后者不顾前。人心亦如是,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落,沧海桑田。” 墨隐听罢与白夜对看一眼,“他是在说你呢,有些人该放就放,有些情,该舍便舍。” 白夜却摇头,“是在说你。” “明明就是在说你。” “是你才对。” 争辩许久,两人都不再作声,沉默半晌后却又双双抬首,相视之下,了然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卷完】 因准备出版的原因,所以暂停更新,此文不v,有耐心的读者朋友可以等实体出来之后,我会传上全文。 希望大家谅解——感谢每位留言的看官,也感谢各位潜水员。 ☆、戏秋妆1 [一] 城中飘着小雨,长街人影伶仃。 白夜易容变作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翁,隐了神力,换上一身再平凡不过的素衣,揣着个水烟杆子跟在后面悠然走着。 其余三人看着白夜这一身装扮,走了一路,笑了一路。 初至古阳城,打着小油伞行走了半晌,四人寻了个长亭暂且歇下,且待不多久,又有行人进亭来躲雨,墨隐四人安坐着,并不与人搭讪,只抬眸淡淡看着。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子一身锦丽的袍子,腰上更系着华美的玉坠子,一看便是大府邸中的阔少之辈。女子单着红衣薄纱,手腕上缠绕着一串血红色的铃铛,走起步子来叮咚作响,声声清脆,再看她的容颜,令人暗叹,竟是个人面桃花的美人。 两人在亭中坐下来,那红衣美人也不顾周遭还有着旁人,便很不矜持地偎在了男人怀里。 花隐轻轻拽了拽墨隐的衣角,小声说,“师父,我见过他,苏姐姐说他是太子。” 墨隐轻轻闭目摇头。 花隐意会,很乖地闭了嘴。 白夜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瞥过墨隐与无忧子,三人无声地交换了眼神。 那是魔界的血铃铛,有摄魂之能。 “小姑娘,手上的铃铛不可随意晃,不听我劝,怕会惹祸上身的。”白夜笑吟吟地眯起眼睛朝那女子坐了过去。 鬼铃儿从男子怀中抽身,看着身旁这语意深沉的老人,见他虽是样貌老态,却是一身潇洒素衣,嘴角含笑,幽幽的目光深不见底,像是一眼便能看穿她的心思。 这种感觉……他绝不是个普通老头儿。 “哦?这话怎说?”她启唇一笑,佯装不解,一脸天真地问。 “不祥之物。”白夜也不说破,继续同她打哑谜,“你瞧,这铃铛身色血红,预示着佩带它的主人将有血光之劫。” “你是干什么的?”鬼铃儿望着他。 白夜站起身来,目光依旧停在鬼铃儿身上,垂首一笑,“老朽是算命的,人称胡半仙。” 她摇头,“算的不准。” 白夜只是微笑,不置可否。 “我说胡半仙,你都一把年纪了,还随意去勾搭人家漂亮姑娘。雨停了,走了走了。”正当鬼铃儿犹疑之际,却听另一男子开口唤着那老人,于是她歪头去看,便见一位手执折扇的俊美少年走过了她的身侧。 她心中暗暗一惊——方才只顾着进亭躲雨,却不曾细看,此时才发觉,原来这亭中竟坐着子笛神尊? 不对,现在该叫他墨隐才是。 此念一起,她又开始打量其余人——那个跟随在墨隐身边的姑娘,极有可能是小妖的转世;另一人身着灰白道服,眉间生有两仪,虽然隐去了仙气,但从外看来,该是逍遥山的仙道,无忧子。 她对自己的猜测有七八分的把握。 可是,唯独眼前这声称自己是算命先生的老头,她无论如何也看不破他的身份。 难道真的只是个“胡半仙”而已么? “你当我是你么?到处留下桃花债。”那位“胡半仙”弯眉轻笑,淡淡驳着墨隐的话,“我不过好心为她算一命罢了。” 说完起身,随着墨隐几人拾起油伞,走出了长亭。 鬼铃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们彼此嬉笑怒骂着远去,唯恐错过了一丝有关“胡半仙”身份的线索,无奈直至再也看不见那几人的身影,也未能再揣测出半分。 离开长亭,四人又走出了老远。 “不想刚一进城便碰见了那个小魔女。”无忧子琢磨着,又说,“太子已经被那串铃铛控制了,只要那魔障还留在他身边,他便性命堪忧,夜神方才为何不收了她?” 白夜不答话,墨隐便煞有介事地开玩笑道,“他看那个小魔女模样生的好看,又一脸天真姿态,必是舍不下手了。” 花隐撇撇嘴,“师父你净胡说,白夜哥哥才不会喜欢别的姑娘呢。” 墨隐只一笑,不与她辩。 “她必是无邪最宠爱的女侍‘朱笔画师——鬼铃儿’,无邪派她来人间的用意不明,若此时收她,必会打草惊蛇,我方才不过试探一番,她此刻定对我心存怀疑,近日内必然不敢再妄动,那个男人的性命暂时可保无忧。”白夜敲敲烟杆子,随口解释着,苍老的面容下,衬着一双优雅的眸子。 墨隐心有意会,摇摇折扇,一脸轻松道,“既如此,不如来分一分工吧,白夜就监视着那个鬼铃儿,看她到底在搞什么玄机;老道你暗中查找妖族那位疏影大少爷的动向;我呢,依照跟祭雪的约定,就负责继续调查烟花巷那桩案子背后的秘密好了。” 无忧子微微一怔,竟是下意识般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白夜也抬眸看了看墨隐,略有不明不白的笑意,“好。” 应声过后,两人回过神来,心照不宣地一笑。 ——方才小墨分配任务时悠闲又安然若定的神态,倒是与子笛神尊有一丝丝的相像了。 花隐看着师父,晃了晃他的衣袖,满眼期盼,“师父,那我做什么?” 墨隐歪头认真想了想,细细打量着花隐,“嗯,你这么厉害,所以要做的事情肯定也是最重要的。” “对啊对啊!”花隐赶紧附和着点头。 墨隐目光中露出一丝狡黠,“啪”一声合上了折扇,笑眯眯说,“你就负责站在我身边。” “啊?”花隐不理解地瞪大了眼睛。 墨隐却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笑如春风 分节阅读_21 分节阅读_22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22 ,“这就是最重要的。” 说完不顾旁人的错愕,携她而去。 回到墨云阁之后的日子,几人依计划行事: 无忧子在明只是时而串串大街小巷,做些为百姓人家画符驱灾之事,暗处却一直在探查疏影一族的动作。 白夜索性在太子府附近摆起了算命摊子,后又因他算的命格实在是太准了,没几日的功夫,名声竟越发响亮起来,结果搞的整个古阳城都知道有个神算先生,名叫“胡半仙”。 花隐对此无不感叹:白夜哥哥真厉害! 墨隐却早已司空见惯,“他随便瞥一眼凡人的掌纹,便能看穿那人的三生三世,这是修仙的根基。” 花隐动了心,“师父,我也要修仙!” 墨隐摸摸下巴,思索了片刻,而后浅笑盈盈地看着她,缓缓安慰道:“好啊,不过今生无缘,恐怕要等下一世了,不急,只要你有这信念,愿望总会达成的。” “下一世?”花隐眼神忽而黯淡了下去。 见她这般,墨隐不觉有些心疼,遂拍拍她的脑袋,温和道,“好啦,别乱想,做神仙除了长生之外又有何好处?我看小花隐倒不如就跟在师父身边,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结交几个神仙朋友做靠山,倒也图个逍遥自在。” 花隐听罢,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抬起眼来,笑容灿若流星,“嗯,我最大的愿望便是一直跟在师父身边。”顿了顿,又强调道,“一直,一直,一直跟着。” 他不禁怔住,原本平淡无波的心思,便因她这一句话生生动荡了起来。 正如从前,听她贴在耳边笑问“我可否喜欢你”时的触动。 其实,她不过是个心思纯正的孩子,妖也好,人也罢,她都一样不解世故,不懂人心,心里想着什么,随口便道了出来,也不理会后果伦常。 墨隐犹豫着,微微俯了身。 花隐愣愣地看着师父近在咫尺的脸庞,徐徐绽开的笑容,温暖深沉的眼神。 “小花隐,你是……爱上我了么?” 她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大胆放肆地与他对视着,身体僵硬,将手死死攥成拳头,原本白瓷般玲珑的脸在这一刻竟被憋得通红,那深深的灼热感使她连呼吸都不能。 “师父你……”她的声音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您……我……” 虽是师父,她却从不对他用敬语,这一刻竟紧张到语无伦次,连“您”都用上了。 “我知道。”墨隐却意会地点点头,止住了她的话,“我也是。” 他的微笑犹如初春暖阳。 她的心跳砰砰作响,仿佛全天下都能听到。 他将她一把揽在了怀里,不容拒绝的。 他抚弄着她的发丝,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滑过她的耳际。 他用折扇轻轻挑起了她的下颚。 他的脸距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最后,吻了她。 铺天盖地的深情,就这般温柔地席卷,不留一点余地。 从未有过此等经历的花隐却不甚明白,任凭被他的唇覆住了半晌,终于迟疑地向后挣开了身子,红着脸痴痴看着他,气喘吁吁地问,“师、师父,你这是……在做什么?” 立时,墨隐满头黑线。 就算没有记忆,可是既然闻了妖魂丹,也不是从前孩子般的心智了,又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那么总不该连这种事情都要他来解释吧? 本想装作没听到继续下去,可她居然还来劲儿了,墨隐的头刚刚再次俯下,她便又往后退了一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战战兢兢地问:“师父,你想吃了我吗?我不好吃……真的。” 墨隐忧郁了,耐着心说,“上次,你不是问,可不可以喜欢我吗?” 花隐小心地点点头。 “可以,因为……我已经爱上你了,小花隐。” “真的吗?”花隐一脸惊喜,却又仿佛不相信。 “真的。” “师父爱我,就要吃了我吗?” 墨隐实在不想再多加解释下去,只得勉强地点了点头,“不是吃你,只是……呃,怎么说呢,这应该叫做‘吃你的豆腐’。” “我很像豆腐吗?”花隐的语气很无辜。 “……可能有点像吧。”墨隐的语气很无奈。 哪知花隐忽然深吸一口气,换上了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僵僵地移到墨隐怀里,“那请师父慢点吃,别……别噎着。” 然后闭着眼睛,扬起脸,将自己送到了他的嘴边。 墨隐真是哭笑不得,略微平定了一下心绪,终于贴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花隐,你记住,从此以后……你的豆腐,只能给我一个人吃。” 花隐一咬牙,狠狠地点了点头。 此时—— 门微敞着。 苏吟风就呆呆站在廊中,无比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随即收回目光,抿抿嘴角,硬生生咽回眼泪,转身大步离去,头也不回。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建党90周年,出版社要出一些红色书籍,所以将本书的出版时间往后延迟了一下,觉得让大家等这么久挺过意不去的,就偷偷传上来一章…… 给大家说声抱歉00 希望大家可以继续等待实体书出来…… ☆、戏秋妆2 次日黄昏,墨隐来到了烟花巷。 这里依旧萧索不堪,无人往来,店铺也纷纷关张,瑟瑟秋风吹得彻骨,天还亮着,整条巷子便已是阴气森森。 “师父,你是说这里曾经有人被杀?”花隐左右环视,见每家每户的大门上竟都贴着一张黄符,符纸上画画血红的诀印,她本想凑上前去看看,不料方欲靠近那符咒,便被重重地弹了回来,栽倒于地,呻吟不止。 墨隐将她扶起,道:“忘了提前告知你,你需离那黄符远些,否则会受伤。” 花隐不由忿忿,“这都是些什么?谁贴的?” 墨隐叹口气,“是些驱魔的诀印,对凡人来说不过废纸一张,其实是克制妖邪的至宝,”顿了顿,又说,“是你苏姐姐很早以前贴下的,因凡人没有法力,无法解咒,这些符纸就一直保存至今。” 花隐听罢只不悦地“哦”了一声,便再不言语。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是妖,不能光明正大地步入人世罢了。 师父拍拍她肩膀,也不再多说什么,她见到师父的眸子里忽然散出了淡淡金光,那光芒映得整条巷中阴靡之气瞬间不在,随后他又打开折扇轻轻一挥,清风所经之处,符纸纷纷剥落。 “如此便好了。”他合起折扇,对她微笑。 “嗯。”花隐迎着他的笑容点点头,心头浮起一丝幸福。 墨隐走了一会,停下来,自袖中掏出了从前自梅小小那里“偷”来的结魂灯,放置于掌心,后将另一手的双指立在唇边,口中喃喃念着什么,须臾,朝结魂灯轻轻一挥,只见结魂灯立刻闪闪发光,发出缕缕青烟,后又分成几小股,朝不同的方向飘散。 他走到其中一处烟雾聚集的所在,掌心微动,捏了个心决,闭目半晌,后缓缓睁开眼睛,道:“死者魂魄皆飞,调查无从下手……看来必须下一趟地府才行了。” “地府?”花隐一脸惊悚,“会很危险吧?” “莫怕,你在画坊中和小云一起照料着生意便好,不必随我同去,只不过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地府虽不比天上,道理却也一样……这次,我恐怕会走的久一点。” 花隐咬咬嘴唇,小声问:“那是几天?” 墨隐心底暗暗计算了一下,后道,“约莫四五个月吧,春天回来。” “这么久……”花隐蔫蔫地低下头。 墨隐对她安慰地笑笑,随后目光飘向远处,声音轻轻的,“听,有人在弹琴。” “琴?”花隐屏气凝神地倾听起来。 真的有琴声,就在这清冷阴沉的烟花巷深处。 于是两人一并被琴声吸引着走向深处。 巷子尽头有一户临街人家,琴声的源头便是此处。 花隐抬起头,看到这家门上悬着一块牌匾,上书“半壁江山”。在师父的示意下,她近前去叩门,谁知门没有锁,径自开了,于是房内的布局顷刻映入了眼底。 花隐回头去拉墨隐,“师父,你看——” 这房屋小而奇特,一条帘幕将屋子生生分成了两半:中有两人,一男一女,分坐于帘幕两侧。半面一架弦琴,墨隐一眼便看出来,这琴是天上人间难寻的绝品,琴身还隐隐流动着一股凡人不得见的灵气,此时那琴正握在女子的手中;而另一边的男子手中则有两柄长剑,剑鞘雕着飞龙和朱凤,散出神一般的光华。 见到来人,女子的手微微一顿,琴声止住。 墨隐迈步而入,拍手而赞:“好琴。” 那女子拖着一身轻盈的长纱,款款起身,含笑应道:“琴虽好,只可惜琴的主人不在,我只学得师父琴技的一丝皮毛,这天下间,能将此琴弹出精髓之人,只有师父一个。” 花隐也随着墨隐一起入内,听得女子的话,不由奇道,“你弹得那么好听,居然还不是这琴的主人?” 女子微微摇头,恰时另一旁的执剑男子走过,两人相视一笑,神色都变得恭敬起来,微垂着眼眸,向墨隐解释道:“我二人乃木渊宫之徒人,特为寻这仙琴双剑的主人而来。” 仙琴双剑? 墨隐走上前,自长袖中伸出手指,轻轻抚上了女子怀中的三弦,霎时琴声飘荡而起,一缕一缕,悠长婉转,绕梁不绝。 琴间的仙气缠绕在他的指尖,他闭上眼睛,有种熟悉的感觉。 花隐听得几欲呆住——她从来不知,师父竟会弹琴,更想不到,师父的琴声居然可以如此动人。 半晌过后,琴声终于停住,墨隐缓缓睁开眼睛,“这琴……” 那两人忽然向他俯身作礼,毕恭毕敬道,“弟子拜见师父。” 花隐愣了,墨隐也微微蹙起了眉。 “师父,您下世之后丢了记忆,还请容弟子解释,”那名男子抬起脸来,缓缓道,“我是倾山,她是倾壁,我们拜在您的木渊宫门下修行,如今居于灵仙之位。自您仙逝之后,仙琴双剑因不得其主,灵气开始流窜,木渊宫得知了您化墨重生一事,于是我二人特受命将仙琴双剑送往人间,交还于师父,请师父安镇神器。” “木渊宫?”墨隐念了一声,随后道,“你们说自己是我徒弟,可我却已不记得你们,况且我也不再是神尊……这仙琴双剑,你们还是暂且留着吧。” 倾山和倾壁二人不禁面露忧色,见墨隐欲转身离去,竟屈膝跪了下来,将仙琴和双剑上呈过首,叩道:“请师父安镇神器。” 花隐吓一跳,赶紧拽拽墨隐的衣角,“啊呀,师父,他们给你跪下了!” “师父——”后面两人不甘地唤着墨隐。 墨隐不理,只顾拉着花隐朝外走。 花隐回头望了望,心有不忍,想这两人或许当真是自己的师兄师姐,师父如此待他们,未免过于绝情了些。 “师父,”花隐突然停下步子,弯起嘴角灿烂一笑,用手指指倾壁手中的三弦,有点撒娇的语气:“我想听师父弹曲子,咱们还是收下吧。” 墨隐嗔怪地摇摇头,却当真有些迟疑了。 倾山和倾壁的眼神一下子转到了花隐身上,但见她正用澈透的眸子,十分友好地望着他们,清丽白衫,浅笑盈盈。 ……她便是师父爱着的那个妖女,蝶小妖么? 神界众仙皆知,堂堂子笛神尊,也就是他们的师父,竟被一只蝶妖蛊惑了心神,与之相爱,最终落得个形神俱毁的下场,幸亏白夜上仙费尽心力为师父集结魂魄,重塑肉身,才得以让他下世渡劫,有了重归神位的机会。 木渊宫的仙徒几乎从未见过那只小妖,却都因此恨透了她。 可是,当倾山、倾壁二人抬头对上了她无邪的目光之时,像是有什么根深 分节阅读_22 分节阅读_23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23 蒂固的想法忽然被动摇了。 “既如此,”墨隐思索了许久,终于叹口气,接过了倾壁手中的仙琴,“我便收下了。” 倾壁连忙道:“谢师父!”随即转望花隐,脸上有少许的感激之色。 见墨隐收了琴,花隐朝他二人挤挤眼睛,凑上前去,顺便将飞龙朱凤双剑抱了过来,笑嘻嘻说:“这位是倾山师兄对吧,先把剑给我好了,我帮师父拎着。”哪知话音刚落,她的手便被飞龙剑上的神光凛冽一扫,霎时烧痛难忍,惊叫一声,剑脱手落地。 墨隐见状匆忙抓过她的手,轻轻一抚,口中喃喃默念着什么,眨眼之间,缕缕微光散出,她手心的伤口已然不见。 “飞龙剑乃师父的佩剑,是有神法结界的,只有师父能用。”倾山解释道。 花隐有些不服气,“骗人,你说这剑是师父所有,为什么你握着剑就没事,而我一拿起来,它便要伤我?” “我是仙,虽无法拔剑,结界却也不会伤我。你是妖,别说拔剑,连碰都碰不得。”倾山也不顾及什么,只管坦言相告——若不是为了师父,他在早就杀了这只小妖了。 花隐抿抿嘴,苦于无话辩驳,只能咬咬唇,干巴巴瞪着他。 墨隐默然看了看地上那两柄剑,片刻过后,目光中露出一丝不解,随即将朱凤剑拾起,问道,“奇怪,方才飞龙剑有神光射出,朱凤剑却毫无动静,为何此时这朱凤剑的灵力中又泛出了一层紫气?” 这声一起,倾山和倾壁二人面色渐渐发白,悻悻埋首。 “你们既然说仙琴双剑归我所有,那么是否任凭我处置?” “自然任凭。” 墨隐摸摸下巴,一脸玩味地盯着他们俩看了半晌,似是料到了什么,忽然背过身,将朱凤剑递到花隐身前,笑若清风:“小花隐,从此刻起,你便是朱凤剑的主人。” “啊?”花隐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木然地看着师父递给自己的剑,呆呆道:“师父,你是将将这神剑……送、送给我了?” 说完不住地吞口水。 墨隐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倾山和倾壁,他俩像是猛地被蜜蜂蜇了一下,身子一颤,脸色由白变青。 他满不在意,转而对花隐点头,“傻丫头,愣什么,还不快接剑。” “是!”花隐赶紧应了一声,有了方才的教训,她心中不由忐忑起来,生怕朱凤剑像那支飞龙剑一样神力大作伤了自己,可又转念一想师父肯定不会害她,这才肯战战兢兢地伸手接剑。 “如何?”墨隐问。 花隐不住地点头,“真的是神剑啊,握起来感觉整个身体都暖暖的,可是剑虽然厉害,但怕我用不好。”说完叹口气,一副苦恼状。 “不用怕,”墨隐缓缓笑了,“这剑本就是你的。” 花隐微微一怔,倾山、倾壁的脸色再次由青灰变成了煞白。 “师父,您……您不是失忆了么?”倾壁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墨隐很认真地点点头,“对啊,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也不记得木渊宫,更不知道仙琴双剑是什么玩意儿,但看这朱凤剑上的气息,倒与她的灵力很是相似。”说着似是对此事没了兴趣,朝他俩摆摆手,“好了,你们专程来送琴剑给我,还特意在我查案时布下这么一局,也着实辛苦,要不这么着吧,你们是随我回墨云阁喝两杯茶?还是……” 两人听罢连连俯首,“不敢打扰师父,徒儿这就返回木渊宫,静等师父归来。” 墨隐敷衍地点点头,笑眯眯说,“好好,那就不送了。” 他们最后向墨隐作了一礼,转瞬化光不见,整间屋子也顷刻变作了重重烟雾。 “等我归来么?”墨隐站在雾中,远远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喃喃念道,“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待到雾气渐渐散去之后,花隐拎着朱凤剑转了一圈,环视四周,哪里还有什么屋子,眼前分明是烟花巷的入口,地上还有剥落的黄色符纸,只不过前一刻的记忆是初过午时,此刻竟已月上中天。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大叫,“师父,原来我们一直都站在这儿,根本没有动过啊!” 墨隐却是早已觉察,此刻只随口应道,“嗯,一不小心被他们用幻境困住了。” 花隐听罢痴痴地看着师父—— 连师兄和师姐都这么厉害,那如果师父真的恢复记忆杀掉自己渡劫,回归了神位,不知又会强大到何种地步? 直到此刻,她才模模糊糊地认识到,原来,师父为了保护她,真的放弃了太多太多。 “师父。” “嗯。” “你对我真好……” “嗯?”墨隐疑惑了一阵,继而恍悟,“唔,是那把朱凤剑吧?那当然了,师父什么时候对你不好过。” “不是!”花隐使劲摇头,嘴巴张了又闭,接着又张开,犹豫了稍许,最后又闭上,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墨隐歪头好奇地看着她,“怎么?” 花隐摇头一笑,也不再解释什么,只与他在夜幕中并肩站着。 墨隐顺着她的目光朝天望去,眼中星光璀璨。 没有预兆的,两人在同一时刻忽又转头去看向对方,不禁相视一怔。 须臾,又不约而同地弯起了眼睛。 他笑如流水。 她笑若桃花。 “你偷看我干嘛?” “你长得好看啊,当初在九华山见到你,我就一直在偷看你,你还叫我小色女来着。” “唉,教导无方啊,你竟敢对师父这么放肆了。” “放肆么,不觉得啊……我还有更放肆的呢。” “什么?” “你猜。” “你说。” “猜不到么?” 她窃喜着,忽然踮起脚尖,贴着他的脸颊,迅速地亲了一下,然后大声叫嚣着:“我吃了你一口,这样是不是更放肆?” 他微微一怔,随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不打分不评论是不好的行为哟。 ☆、戏秋妆3 [三] 三日之后。 秋月似圆盘,遥遥挂在天际。 今夜,无忧子、白夜都回到了墨云阁,一来听闻明日墨隐即将入地府找寻烟花巷中丧命的那几个死魂追查线索,要离开好一阵子;二来今日恰巧中秋,借机相聚。 楼下大堂之中灯火通明,小云四下瞧了瞧,扭头捅捅墨隐,“还差一个人没来啊。” 墨隐也寻视了一番,“不是让你去苏府请她了吗?你不是偷懒没去吧?” “去了啊。”小云急忙辩驳,“你也说嘛,那女人父母早亡,一个人支撑着整个苏家,这中秋节她府里必定冷清,既然你说请她一起来热闹一番,我怎会不去。” “那就奇怪了,”墨隐思索着,“你是亲自跟她说的?” “当时她不在,我就只告诉了她的侍女,那侍女说定会帮忙转达。” “那就再等等吧。” 这时白夜坐过来,嘴角噙着一抹奇异的笑容,眼睛瞥了瞥柜架上立着的三弦和飞龙剑,道:“小墨啊,看来他们找过你了。” 墨隐挑起眼角,“哦?” “倾山和倾壁,”白夜解释着,“给你送仙琴双剑的那两个好徒弟,合称‘半壁江山’,他们对你可是极为忠心的。” “怪不得。”墨隐回忆起幻境之中的那方书写“半壁江山”的牌匾。 白夜托着下巴,目光微转,望向一旁正跟小云闹得开心的花隐,“你又把朱凤给了小妖。” 一个“又”字,不知是刻意,还是漫不经心。 “你不是很会算命么,”墨隐只付之一笑,也不答他的话,只将手伸给白夜,道,“帮我看看吧,瞧我能不能安然享乐,逍遥一世。” 白夜垂首随意地瞟了一眼那浅浅的纹络,似是有什么答案隐约在脑中浮现,心头不禁泛出一丝苦涩,而后懒懒推开他的手,若无其事道,“神只能算出凡人的命格,你非凡人,我是推算不出的……不过你这等贪财好利的黑心老板,将来必是数钱数到手软,抱着银子睡死过去的命。” “哈哈。”墨隐收回手,刻意忽略掉白夜眼中的不忍,如清风般一笑,“若真那般倒也不错。” 后来众人热热闹闹地饮酒邀月,热热闹闹地大吃特吃。 苏吟风最终也没有来。 花隐为墨隐亲手做了一碗汤,盛在小瓷碗中,颤颤悠悠地端上去,红着脸对墨隐说:“师父,你先尝尝怎么样,慢点尝,一口一口细细致致地尝,小心点,别……别烫着。” 墨隐很高兴,用勺子舀一口,闭上眼睛慢慢品,最后咽下去。 “怎么样?”花隐忐忑地问。 “不错不错。”他笑着点点头。 花隐呼出一口气,只不过没多久脸色又接着紧绷起来,“来,师父,你再尝一口。” 于是墨隐又舀了一大勺,放入口中。 “怎么样?”她又问。 “浓香可口。” “来,再吃一口,慢点。” 墨隐索性端起碗来大口喝。 “哎呀!”花隐突然大叫起来,“师父别喝这么快,慢点慢点,小心别吃到我掉进汤里的那根针!” “噗——咳咳、咳咳!”墨隐惊得一口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花隐赶紧帮忙拍打着他的后背,“师父,你没事吧?” 墨隐好不容易平复了咳声,只煞白着一张脸,气道:“针掉这里面了你还敢给我吃,小花隐,你好狠心啊。” 花隐万分无辜:“所以说让你别着急嘛,是老道给我的水晶针,掉到汤里看也看不见,只能这么喝了。” 墨隐摸摸下巴,似是在估摸着什么,过了半晌,终决定道:“这汤,我看还是不喝为好。” 花隐摇摇头,“师父你真糟蹋食粮。” 墨隐严肃道,“糟蹋食粮总比糟蹋性命好些。” “师父,你来你来。”花隐见他不吃了,便抓着他的手向外走,一脸羞涩的红彤,弄得墨隐满头雾水。 最后,花隐将墨隐拉到了墨云阁的外门,见四下无人了,方抬起眼,目光闪闪地看着他,痴问,“师父,你就要走了,可是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确定。” “何事?” 花隐垂下头思量,似是在犹豫该不该开口。 “有何疑虑你说出来便是。”墨隐见状,开口鼓励她。 “师父……你那日说爱我,可是真心?没有骗人?” 原来竟是这事,墨隐心中不由觉得好笑,却又怕笑出来会打击她,便只是温柔地安慰,“这等话,我怎会说来骗你。” “不成,你要写下来,立字据给我,免得以后反悔!”花隐说的斩钉截铁,那月色映在她的眼中,一抹皎洁的流光倾泻。 墨隐一叹,“这等事怎好用立字据那么世俗的方法?” “我偏要字据!不然你走这么久,若忘记了怎么办?还有啊,若你以后喜欢了别家姑娘,不要我了怎么办?”花隐脆生生地打断他,死扯着他的衣袖,像个孩子一样。 “好好好。”墨隐听罢笑着逗她,“那你拉我来此处,是想要我写在哪儿?写你脸上可好?” “……脸上啊,不大好吧,那我以后就不能洗脸了,会丑死的。”花隐神色苦恼地摇摇头,惹得墨隐一阵轻笑。 她的目光四下搜寻了一番,不经意抬首之间,望见了门上高高悬挂的三字牌匾,终于露出笑颜,“便刻在这牌匾的后面吧,师父你最看中银子了,这招牌可是你的性命。” 墨隐长袖一挥,清风徐徐而来,墨云阁的牌匾稳稳坠落于地,他牵着花隐走上前,缓缓俯□,笑容暖暖的,“你想我如何写?” 花隐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嗯,就写墨隐师父要永远都爱花隐,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随后墨隐指尖一勾,在那牌匾的背后默默刻下一行字: 分节阅读_23 分节阅读_24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24 ——墨隐生生世世宠爱他的小花隐,此情至死不渝,空口无凭,刻字为证。 “如此,你可满意了?” 花隐使劲点点头,快活地拽着墨隐的胳膊,“从此以后,这招牌可就是我的宝贝了。” 墨隐脉脉望着她,笑而不语。 夜深了。 无忧子和小云都已睡去,花隐心知明日墨隐将要离开,便怎么也不肯睡觉,非要整晚陪着他。墨隐劝说了几句,她不听,墨隐便由着她去了,回到后院,只对她暗暗施了个安灵印,花隐没能察觉,终于熬不住,迷迷糊糊地靠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我走之后,修补封印之事就劳烦你了。”他抬眼望着月色,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自从接触过妖魂丹之后,她的封印一直不稳定,我每夜都会检查一遍。” “你这又是何必……”白夜走上前,“妖魂丹已落在疏影手中,总有一日,封印会破。” 他笑:“能拖一天算一天吧,我不想让她记起那些,”微微一顿,笑容退去,语气也渐渐淡了,“不想让她知道,我曾经……杀过她。” “那你自己呢?” 墨隐不置可否,只问:“白夜,你可懂我?” 白夜默默看了他半晌,若有所思般一笑,“你若信我,我便懂你。” “嗯。人世变,人心难变,有你懂我就好了。” 白夜又说:“可那小妖却不一定会懂。” 他无所谓一笑,“那不重要。” 白夜递给他一方小巧透明的瓶罐,里面是满满的鲜红,“给你,我的神血,省着点用……免得用完以后,你一不小心死掉还得怪在我头上来。” 墨隐苦笑,“……谢了。” 随后谁也不再多言,只听见秋风习习擦过耳畔的声响,三人并肩坐在石阶上,白夜在最左边,望着夜空,一口一口饮着葫芦中的醇酒,墨隐在中间,花隐坐在右边,靠着他肩头睡的正香,又不知梦见了什么,忽然伸过手来把墨隐的胳膊抓进了自己怀里,模模糊糊地握着,久久不放。 墨隐不觉笑了。 他想,如果月光能再清澈些就好了,那样,他就能将她看得更为真切。 “小墨,若有一天,你发现这是一场骗局,又会如何?” 白夜说这话的时候,酒葫芦已经空了。他微微笑着,用一种很悠长的语气道出来,一声叹息不知不觉碎在风里,辨不清真假。 “既如此,你何必说出来,继续骗下去不就好了?”墨隐轻轻松松地应着,丝毫不理他的着重语气,只答,“等到非醒不可的那一天,我会自己醒过来。” “你醒的那日,小墨这个名字就该永永远远地消失了。” 墨隐怔住,眼光黯淡了那么一瞬,很快又恢复,他云淡风轻说,“唔,然后呢?” “然后,子笛就会回来。” “哈,”墨隐笑笑,“那你是喜欢和我一起喝酒,还是喜欢和子笛一起喝酒?” 白夜歪头很鄙夷地瞧着他,“这有区别么?” 墨隐十分认真地点头,“当然有啊,本公子天下无双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乃是鼎鼎大名的墨云阁大老板……他子笛是谁啊,有多少钱?这古阳城又有几个人认识他?” 白夜噗哧一笑,后道,“子笛为苍生谋了一个局,这场局迷惑了敌人,却也迷惑了他自己。” “这么笨,那他真是白做那么多年的神尊了。”墨隐努努嘴。 白夜瞥了瞥他,“喂,你这算是自嘲么?” “随你去想。” “那就是了。” “白夜。” “怎么?” “若有天我当真不在了……”声音似有些顿住,后又有了故作轻松的笑意,“你便忘了我,一心一意协助子笛吧。” 白夜静默半晌,方有回音,“如你所愿。” “那我走了。”墨隐垂眼看了看身旁安睡的脸。 “不等天亮么?” “不等了。” 说完,他将花隐小心地抱起来,踩着楼阶慢慢走上去,进了屋子,不待多久,又无声踏出,随着他离开的脚步,那扇门自动掩起。 他站在远处,向白夜随意地挥了挥手,一抹轻柔的白光晃过,他便凭空消失在了夜幕中。 白夜忽觉,那道身影,竟是从未有过的孤寂。 ☆、戏秋妆4 [四] 静夜无边,苏吟风乍然惊醒。 做了些迷蒙不清的梦,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房间,躺在枕上,头不经意略略一偏,隔窗瞥见一抹转瞬即逝的白光。 她心头一颤,那白光的气息是如此熟悉。 猛地坐起身来,挑开床纱帷幔,她急忙唤:“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房外的侍女闻声匆匆跑进来,点燃灯烛,候在一旁,“小姐,您醒啦?” “方才谁来过?”心中虽有底,苏吟风却仍是忍不住想确认一遍。 “是南石巷的墨隐公子,已经走拉。” “他来做什么?” “是给您送这个。”说着,那侍女捧着一样金灿灿的东西递到了苏吟风面前。苏吟风扭过脸去看,正是墨隐的随身面具。 迟疑着接过来,捧在手中细细地摩挲,面具冰凉,已经摸不出他手心的温暖。 “他……可有说些什么?” 侍女认认真真地回想着,答道,“墨隐公子说他要离开人间一段日子,因妖魔两族如今都在暗处虎视眈眈于他,他怕小姐受到牵连,惹祸上身,本想借今夜中秋一聚,将这防身的面具亲手赠予小姐,但小姐没去,他便送到了府中,知道小姐睡了,他说不必打扰,就将面具给了我,托我待小姐醒来再转交于您。” “他是赠给我了?” 侍女点点头,“赠给您,不会像上次一样再要回去了,他是这么说的。” 苏吟风冷淡地笑笑,兀自叹道:“他最多也只能为我做到如此了吧。” “小姐,他、他还让我转述给您一句话。”侍女不觉有些犹豫。 “何话?” “他说……面具作别,从此以后,恩断情断,再不相见。” 苏吟风眼中闪着不可置信的光,她死死攥着手中的面具,许久许久,蓦然一松,面具“砰”一声掉落在地。 “你下去。”她无力地挥手。 侍女小心翼翼地垂首告退。 苏吟风拾起面具,贴在心口。 吹灭灯烛。 “出来吧,我知道你还没走。”她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念着,目光在黑暗中四处搜寻。 没人回应。 “早猜到你的来历没那么简单,以为用一个面具就能打发掉我了么?墨隐。”声音微微哽咽。 “我欠你那么多银子,你不打算要了?” “你骗了我这么久,以为我当真觉察不出花隐的身上的妖力?” “祭雪神君和你是朋友,无忧子仙道和你是朋友,你认识那么多天外仙人,现在身边又多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算命先生,你以为我当真那么傻,什么都猜不出来?” 她一边不断追问着,一边继续寻找墨隐的踪迹。 房里没人,可他分明就在这里,她能感觉得到。 她披上一件单衣,再也顾不得其它,就那样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一字一句坚定地说,“我姓苏的从不欠别人的情,命是你救的,此恩必还!你只有两个选择,或者现在杀了我,将这条命拿回去!或者,让我留下来帮你,你就当我是报恩也好……”用力地咬住下唇,顿了顿,终于轻声说道,“你若当真喜欢她,我是不会伤她的。” 窗子吱呀一声开了,清冷冷的夜风一贯涌了进来,周身阵阵凉索,床边的帷幔被风挑了起来,不及错目之间,一道柔和的白光随风飘出了窗外,隐隐不见。 “墨隐!”她光脚跳下床,追随着那抹白光疾呼。 房内却是再无人迹,只留有那人一声冷冷的叹息。 “你,又何必……” 墨隐这声浅浅的,不留痕迹,苏吟风几乎以为自己生了错觉,回过神来直愣愣地推开门还想再追出去,可又忽觉自己脚下一片冰凉,这才想起方才一时着急忘了穿鞋子,思绪一来一转之间,那道白光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下,他是真的走了。 于是苏吟风将手中那金面具攥得生紧,气愤地想将它狠狠摔在地上,心头却又怎么都舍不得,就那么站在门口被风吹了半晌,终是揪着心一叹,掩好了门。 垂头茫然地看着手中那金灿灿的面具,从前她不时和墨隐吵嘴,曾听他吹嘘过,道这面具乃是九天之上一个鼎鼎大名的神君用灵力所制,所以一般的妖物都不敢靠近,她心里虽知这面具的厉害,嘴上却怎么也不承认,故一直假装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墨隐每每此时都懒得和她辩,只挥手一笑道,“信不信由你。” 她怎会不信? 世上所有人的话她通通都可以不信,却唯独愿意信着他。 复又燃着了灯烛,苏吟风四下看了看,先是把面具放到了床头,迟疑了一下又拿起来放到了梳妆台下的木抽屉里,似乎还是觉着不妥,于是又念个咒,竟凭空变出了一个大梨木柜子,她拉开柜门,将面具放在最里层的小盒子里,给盒子上了锁,关上柜门,又加了一层锁。 柜中所放,除却那金面具之外,剩余全是苏家先祖世代所传,比她性命还要珍贵的驱妖圣物。 ☆、长相思1 [一] 花隐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她揉揉眼睛下意识地冲着隔壁房间喊“师父”,叫了几声没人理会自己,才想起来,师父已经走了。 没人看着她练功了,她决定要偷偷懒。 肚子饿了,想吃烧鸡。 于是没多久,小云便一脸幽怨地被花隐拉进了灶房,坐在小板凳上一把一把地拔鸡毛,花隐就笑眯眯地坐在一边儿瞧着那只光秃秃的生鸡流口水。 “天刚破晓,我就被你这死丫头抓着来做烧鸡,我怎么这么苦命啊?”小云满嘴的抱怨,手下还不敢停,继续努力地拔鸡毛。 花隐讨好似的朝他挤眼睛,“小云哥你做的烧鸡最好吃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功夫也不练了,看墨隐哥回来收拾你!”小云嘴上虽这样说着,却又毫不掩饰地嘿嘿笑起来,问,“我做的真的最好吃么?” 花隐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那我天天做给你吃。” 天已大亮,花隐扯下了两只香喷喷的鸡腿,一手攥一个走出了灶房,方在后院石凳上坐定,便见不知何时眼前竟出现一抹熟悉的绿色,弯弯曲曲的身子正一点点地朝自己逼近。 “哇啊……”花隐不可抑止地大叫,“蛇啊!走开走开!” 花隐攥着鸡腿的手一个劲儿地挥打,那小绿蛇的脑袋就随着她手中鸡腿的方向上晃晃,下晃晃,左摇摇,右摆摆,溜溜转个不停。 终于,蛇身猛地一弹,伸缩之间,鸡腿已经进了它的嘴里。 小绿蛇不管不顾地吞下去,花隐欲哭无泪,只得心疼的大声尖叫,“肉、肉、肉!我的肉啊!” 直到小蛇把整个鸡腿都吞干净,花隐才终于鼓起勇气,壮着胆子质问:“你这条臭蛇,不在九华山好好地做你的灵兽,跑来我家干什么?还有啊,你吃了我的肉,你卑鄙无耻下流!” 小绿蛇毫不在意地吐着信子,“本蛇君只是吃了你的肉,又没吃你豆腐,有什么无耻不无耻的?再说,我可是来保护你的!” 花隐吓一跳,嘴里大喊,“你敢!我的豆腐只给师父一个人吃!” 这下换作小蛇目瞪口呆了。 花隐哪里去管,她恨不得一脚踩死这条臭蛇,可是一瞧见他那闪闪发光的绿鳞片就浑身发冷,身子哆哆嗦嗦得根本就不敢抬脚,心里暗骂自己没用,她本来连什么魔 分节阅读_24 分节阅读_25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25 尊无邪都不放在眼里,却生生害怕这么一条东西,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师父若是知道了,肯定又会怪自己练功不勤,才会被一条蛇抢走了吃的。 正在花隐思量之时,听闻身后有人道: “既知自己被封为蛇君,怎又如此口出不逊?” 蛇君的气场一下子弱了下去,几乎是诚惶诚恐地就贴下了身子,“主人……小蛇只是一时玩笑……” 白夜站在槐树下,易容变化之后一脸苍老的褶皱,蛇君差点就快认不出来了,可那双清明无波,微微含笑的眼神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以至于让它毫无迟疑地便跪了下去。 “这段时日不必唤我主人,我化名胡半仙,你叫我先生即可。” “是,先生。” “既来了凡间,你怎可再用蛇身示人?还不快快变化。” “是。” 蛇君应了一声,立时绿光一晃,变作一位身着绿衣的翩翩少年。 花隐还傻愣愣地杵在那不知该说些什么,白夜却将眸子一转,挑起嘴角轻笑道:“小妖,你师父已经离开,自今日起,我便为小墨看护着你,所以你不准离开我视线三尺之外,不可随意同陌生人搭话,尤其是什么喜欢坐轿子的少爷或者喜欢拿着梅花扇子到处招摇撞骗的美女,通通不可理会;若想出游,这条小蛇会随行保护着你。” 花隐嘴角抽了抽,瞪大了眼睛发问:“我凭什么听你的?” 白夜手掌金光一闪,也不知从哪竟变出了一只红彤彤,香喷喷的大烧鸡,他优雅一笑,缓缓戏说,“因为,跟着我,有肉吃。” 花隐听完“咕咚”一声,咽了咽口水。 抢过那只烧鸡,狠狠咬了一大口,她嘻嘻一笑,“那就这么定了。” 花隐就如此逍遥了好几日,跟在白夜身边,果真是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也没人督促自己练功画画背诗书了,她时不时地就去欺负欺负做生意的小云,要不就去捉弄正在百姓家里驱妖的无忧子老道,或者和蛇君一起上街抓几个贼眉鼠眼的小偷,再不济就跑到南石巷尾的鸡大婶家里偷三两个鸡蛋,简直把古阳城闹得鸡犬不宁。 蛇君变成人形之后,花隐瞧他长得也像模像样的,就渐渐不那么害怕了,她喜欢哈哈笑着叫他“穿绿皮的”,最开始蛇君十分地反感这个称呼,呼天抢地地非要花隐改过来,花隐哪里肯听,反而叫的越加频繁,时间长了,蛇君也就麻木了。 每每花隐故意甩掉他,然后站在长街上一喊“那个穿绿皮的!”他就赶紧飞奔过去,生怕她出了什么事让自己跟主人没法子交待,结果每次,都是被她捉弄一番。 他终于领教了,这只小妖玩闹起来,简直任性得令人发指。 ——真不知道神尊平日里到底是怎么和她相处的。 可是有一天她忽然安静了。 任凭小云拿着烧鸡逗她也好,或者蛇君变成蛇身当着她的面把整只烧鸡吃掉了也好,她都不打也不闹,就那么清淡淡地笑了笑,然后端出了笔墨纸砚,坐在槐树下,画起画来。 她画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天黑,还在院中点上了灯笼,一直默默地坐着。 所以蛇君也就坐在一旁,看了她一整个下午。 “你到底中了什么邪?”蛇君满眼不解地瞧着她,“想不想上街玩?” 花隐百无聊赖地摇头,“不去啦,没意思。”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蛇君甚至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 可花隐却说: “以前师父在,我若上街抓到了小偷,师父便会教我一套新法术;我若用小把戏捉弄凡人,师父便会罚我三天不准吃晚饭;我若是欺负别人,师父便罚我抄经书几百遍甚至几千遍;我若是在晚上扮鬼吓人,师父便会一连好多天不再理我……这些惩罚中,我最怕的,便是师父不理我。”说着又笑笑,“所以,自从那一次之后,我就再也不敢装鬼去吓别人了。” 蛇君恍悟似的点头,“神尊就是神尊,怕也只有他能制服你这只小妖。” “小妖?”花隐转脸,目光朦胧,“听师父说,我也有前世的,对吧?你既然叫我小妖,又是白夜哥哥养的灵兽,那你可认识前世的我?” 蛇君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后又慌慌张张地摇头,“我、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是有什么秘密吧,所以你们都瞒着我,白夜哥哥不肯说,祭雪哥哥不肯说,老道不肯说,你不肯说,就连师父也……” “你不能怪他,因为他……他已经没有记忆了。”蛇君终于忍不住辩驳,“他连自己都不记得,又如何能记得你?他为你做的够多了,若不是他,你早就被……” 话说一半又生生止住,面对着眼前的她,这样一张无邪的脸,他无法说下去。 若不是他——她早就被神判官打入万劫不复的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了。 见他不说了,花隐也不再问,只怔怔望着灯笼中依稀的昏光,随后深深垂下了眼睛。 恍惚中,有个声音响起来,轻得不能再轻,仿佛风过水面,荡起一层浅似无痕的涟漪: “他已经走了两个月了。” 蛇君没有听清,“嗯?你说什么?” 花隐叹息一声抬起头,伸手抓起案上刚刚完成的一幅画,贴在蛇君的脸上,笑嘻嘻道,“我说啊,你瞧我画的好不好看?” 他把那幅画一把扯下来,只见上面花隐信手胡画了一只奇丑无比的大鸡头。 作者有话要说:阿暖需要什么你们懂的=3= ☆、长相思2 [二] 天越来越冷,不觉就入了冬。 院子里老槐树掉光了叶子,花隐在楼阁中拉开窗子,无声望着南石巷稀稀疏疏的行人,这条巷子原本就冷清,如今天气转寒,人更少了。 墨云阁已经没有画了,花隐闲来也会描上两笔,却总也没有师父的神韵,长此下来,她索性不再画,反正那些行家一眼便能认出来,她和师父的技艺有着天壤之别,就算画了也卖不出去。 师父临走前将朱凤剑给了她,还教了她一套剑术,她一直偷懒,没有练功,最开始拉着蛇君小云一起玩玩闹闹,到后来却越发觉得无聊,最后无聊到竟要靠着练剑和背书才能打发时间。 书卷上有词:两相思,两不知。 她最初觉得奇异,接着是仿佛遇到知己般的了然,然后是一股难言的惆怅,充斥满怀,挥之不散,最后是心事被人戳穿了一样的岌岌可危。 长久的日子里,她都不知该做些什么。 背书背不上来,没有人在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再背不出就不用吃晚饭了。 半空飞旋练剑,硬生生摔倒在地上,没有人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温柔揽她入怀。 她每天都去小心翼翼地擦拭墨云阁的牌匾,然后轻轻抚摸牌匾后面的刻痕,每天都在墙上一笔一笔地写“正”字,每天都掰着手指头算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春天。 可无论怎么数,距离他回来的时间似乎依旧久远得很。 那日跟着老道去捉鬼,结果一个心不在焉,魂不附体得差点被鬼捉了去;于是又跟着白夜去给人算命,向一老大娘随口问了句“老人家您今年高寿?”老大娘一摆手气愤地说自己正是二八年华呢,还一个劲儿地骂花隐是嘴煞星。 花隐差点想说,二八年华,那您的脸到底是被开水煮了还是被油锅烫了? 这谎话说的也太不着边了……比我师父还不着边。 总之,花隐觉得没有师父在的日子一天天过得简直是烦透了。 直到有一天,那顶华美的轿子凭空出现,自天上旋转着,最后稳稳地落下来,正好落在后院的槐树下,落在她的身前。 她自是识得这顶轿子的。 师父曾经和这轿中坐着的少爷在梅雪之巅大战七天七夜,最后被他打成重伤。 当时她的目光四下找寻蛇君的身影,因为蛇君化成人形,一直在保护着自己,可是——院子中空空荡荡,她什么都没看见。 手心出了汗,她不是不害怕的。 白夜哥哥说过,不能接触陌生人,尤其是喜欢坐轿子的少爷。 蛇君哪去了?小云哪去了?白夜哥哥和无忧子老道都哪儿去了? “小妖,许久不见。”疏影挑起帘子的一角,灼灼的目光看得花隐一阵发懵。 她拔出剑,对准他的方向,面不改色地嘻嘻一笑,“少爷你好。” 疏影的目光定在那柄散着光华的长剑上,眼中流溢着妖异的色彩,“竟然是朱凤剑,你竟然又拿到了朱凤剑!”话说到此语气一转,一抹寂寞闪现,“可你不该将这剑指向我,你我是同命相连的,回来吧,小妖,我等你好久了。” 然后他的手缓缓伸出,摊开手心,递来一粒药丸,“我不会害你,只会让你记起从前,分清神妖两族的是非对错。” 从前? 花隐有些茫然——那药丸的气味如此熟悉,是妖魂丹。 正当此时,一抹耀眼的金光自九天之上霍然乍起,惊雷一般狠狠扫向了疏影的华轿,疏影脸色一白,似是全身无力,却仍死死攥住了手心的妖魂丹,强行施法,腾出妖异的紫气,冲破金光阵,飞离而去。 走前,他依然看着她温柔地笑: “小妖,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 花隐乍然惊醒,身上披着厚重的袄子,她睁眼瞧瞧身边围坐着的一干人等,不由哑然——难不成自己竟睡着了? 小云、无忧子、白夜、蛇君,四人都在自己身边,真是难得。 “呼……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不然墨隐哥回来真不知该怎么交代了!”小云拍着心口一脸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怎样,想不想吃只烧鸡压压惊?” 花隐满心莫名,听到有烧鸡,只愣愣地点点头,下意识说:“吃。” 无忧子甩起拂尘一叹,“这个妖孽,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还好有主人在!”蛇君一脸讨好相。 “那个……”花隐终于弱弱地开口了,“那个疏影少爷已经走了么?” 四面安静下来,许久之后,白夜悠悠一笑,仿佛丝毫不放心上一般,淡淡开口,“他未曾来过,方才你梦中见的不是他,只是他所施的一个咒罢了。” 花隐想起那道耀眼的神光,痴痴问:“白夜哥哥,是你把我叫醒的?可是你让他跑掉了,应该杀掉他,不然他还会来的。” 白夜沉吟了片刻,而后说:“不是不想杀,而是不能杀。” 花隐不解。 白夜意味深长地一叹,“你师父不杀他,是为你;我不杀他,是为你师父。” 说完,他便起身离去。 后来,花隐才知道,那一场梦,她做了整整七天,真真把小云吓坏了。 转目太子府中。 梅小小守在疏影的房门外,忽听内中传出一声闷响,随即紫气一晃,散出了门外。她心中一骇,撞开房门冲进去,只见疏影无力躺倒在地,不禁惊呼,“少爷!” 疏影倚在她怀中,慢慢睁开眼,示意自己无碍,于是梅小小轻手轻脚地把他扶到坐榻上,他闭目自行疗伤,片刻过后,终于启口道:“墨云阁中另有人看护小妖,弑梦咒失败了。” “是不是逍遥山的无忧子?” “不是,无忧子只是一介仙道,可那道掌气却暗藏神力,入梦之后能用金光阵将我逼退,自己又丝毫不显真身……这等修为着实不简单。”疏影细细回忆着交手的瞬间。 “那——”梅小小思索一番,“可是雪神?” 疏影略微迟疑了一瞬,随后摇头,“也不像,我与祭雪交过手,他出手冷而疾,五行属水,可那一掌却来得不急不缓,清圣如莲,只有三分力,三分法,却刚好能将我自诀印中逼出。” “两个月前,墨云阁中来了一个叫什么胡半仙的老头儿,白天时常在太子府邻近摆摊算命,本来府里的侍卫是要把他赶走的,但那个鬼铃儿却不知为何给拦下了,那之后他就一直没走,每隔个两三 分节阅读_25 分节阅读_26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26 日便会来。”梅小小暗觉蹊跷。 疏影半躺在榻上笑了一笑,随手端起一盏香茗,细细品了一口,像是忽然觉察出了什么,“猜了这许久,竟独独忘了他……他可是子笛的生死至交,听闻为等一只女狐的转世,千年来一直隐匿在九华山,子笛下世渡劫遭难,他却一直没有动静,岂不是太可疑了?” “是神界三君中位居第二的白夜神君?”梅小小惊问,目光一紧,“若真是他,就难办了。” 疏影敛眉静思,梅小小就无声地陪在一旁,再不多话。 屋中一片沉寂,只能听见阴沉的寒风簌簌袭过窗边。 梅小小的眸子动也不动,只默默看着他沉思的样子,华丽的锦袍覆在他的身上,他的脸微微侧着,淡紫色的妖瞳,长长的睫毛,手指在桌案上有节奏地一敲一敲,仿佛是跟随着他的心绪而动。 画面美好而静谧。 她是这样迷恋着他,即使她知道,住在他心里的人,从来不是她。 其实少爷完全可以不用理会那只小妖,在与魔界合作的诛神大计中,那只小妖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存在罢了。 可她亲眼看着少爷每日闲来就捧着一个手工粗糙的彩色小面人发呆,曾装作不经意地向他开口询问过三两次,他却总是笑而不语,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面人收藏起来。 他视人命如草芥,视下属如棋子,随时可抛,随时可弃,却那样珍爱着一个看起来丝毫不起眼的小面人。 后来费劲了心思,终于从一个跟随少爷两千多年的老棕树精口中得知,那小面人,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蝶小妖亲手捏出来,送给少爷的。 那一刻,苦苦掩饰的嫉妒心终于微微激荡了起来。 她对他忠心耿耿,朝夕相处十八年,却比不过一个背叛了他的蝶小妖。 她本不敢再过多奢求什么的,甚至少爷也对她坦言了——她的心意,他都知道,只是她想要的,他给不了。 可是怎么办呢?她真的无法做到让自己不难过。 只有在这种两相静默的时刻,她方能得到一丝满足。 任凭他沉思着,不敢打断,怕一开口,便会生生碰碎了这一瞬间难得的美好。 终于,画面碎了,他抬起脸来,语气深沉,笑容一闪而过,转瞬即换作了一脸的冰冷,“既然他来了,便为他设一局,若在神尊和小妖的生死之间做选择,小小,你说他会选哪一方呢?” 梅小小紧了紧手中的花扇,断然道:“为了神尊,即使被恨之入骨,他也绝对肯下手杀了小妖。” “真是令人唏嘘的情义啊。”疏影终于放声笑了出来,“哈,若说小妖是神尊的弱点,那神尊——便是他白夜的弱点了。” 梅小小抿了抿唇角,“嗯,确实如此……” 疏影心中暗暗有了盘算,也不在乎伤势,径自从榻上站起,对梅小小说了声“此番你不必随行了”,便走至门边,不觉又摸出了怀中贴身揣着的,小心珍藏的彩色面人,也不顾及门外所站的下属,竟对着那小面人自言自语起来: “小妖,你很快就会回来了,很快。” 梅小小的拳头一下子攥得咯咯直响。 而少爷那抹紫色的背影已如流光般,骤然消失。 “小妖不止是神尊的弱点……”梅小小轻声呢喃着,话说一半,兀自止住了,再也说不下去,似是想蒙骗住自己,以免让自己再徒增悲凉,可心中却着实忍不住想去揣测。 也是你的。 少爷,小妖也是你的弱点。 你知道吗? ☆、长相思3 [三] 冬日里难得有这样清澈的天空。 那是一种让人看到连心情似乎也变得慢慢沉静下来的绽青色,昏黄的夕光斜斜地洒在巷子里,砖墙上,温暖如花。 墨云阁没了画便没了生意,小云索性关门大吉,跟着花隐和蛇君一块儿游游逛逛,走过南石巷,站在夕阳里,看着绽青的天空,听着耳边花隐的嬉闹,心里竟没来由地一阵失落。 跟随墨隐哥,从画中塑墨而成,他也没有记忆,却没有任何人告知他,自己是谁。 当初,只是为了试笔,白夜神君才将他随意勾画而出的吧。 墨隐哥就算没了记忆,也会有像无忧子和白夜那样的神仙陪在身边,告诉他,他原本是神尊,如今的一切,都是为了下世渡劫。 那么他呢? 谁来告诉他,他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 是为每日守在墨云阁看着来往的,陌生的,或者日渐熟悉的客人,还是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打哈欠虚度光阴,或者仅是为了在花隐肚子饿的时候,为她做上一只香喷喷的大烧鸡? 他的个子总是那么小,永远也长不大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成长。 花隐变高了,人也漂亮起来,加上她的任性放肆,墨隐哥的宠溺纵容,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个人站在一起,让人越看越觉得不再像是师徒。 似乎一切都变了好多,唯一不变的是花隐依旧会缠着他,脸不红心不跳两眼一眯笑嘻嘻地叫他一声“小云哥哥”。 她是唯一一个叫他“哥哥”的人。 所以他想对她好,为了墨隐哥也好,为了满足他自己的存在感也好。 “小云哥,”花隐凑上来,顺着他目光向上看,眸中映出了那片青色的天空,露出一丝不明所以的表情,“你一人站在这里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小云收回目光,转而抬眼望向花隐,似是思索了一下,方才慢慢抿起嘴角,犹豫着道,“啊,没看什么,就是忽然想……想以后对你更好一些。” 花隐满头雾水,愣愣地张大了嘴巴,思绪一回一转,终于回过神来嘻嘻一笑,“那必须啦,你若敢对我不好,等师父回来我便向他说你欺负我,看他怎么收拾你。” 小云点点头,腼腆地笑了。 花隐一把拽过他的小胳膊,“走走,那个穿绿皮的又在瞪眼,再不过去一会儿他又要变成蛇吓人了。” 于是,三个身影,两高一矮,说说闹闹走在一起,渐渐远去。 而他们却不知,自己的身影早已穿破了人间,深入遥远的魔道暗夜中。 这里的天是黑色的,云是黑色的,眼光所及之处,尽是阴沉死气。 一座黑色的魔宫就那样雄伟地屹立在此。 “那条蛇,确是白夜在九华山所养。”王座上,那人披着一袭黑绸,面无表情地望着座下的玄光镜,眼中有不易察觉的微光缓缓流动。 他周身笼罩着王者专属的霸气,目光微微垂着,放佛一切在他眼里都渺如尘埃。 而在他身旁下属皆一动不动地站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所以,白夜定然已经下凡。”疏影道,“墨隐已不在人间,相信凭魔尊的修为,想在三界六境之中查出他的下落也非是难事——如今祭雪神君忙于寻找神剑,白夜神君又暗藏在人间,木渊宫乃至整个神界又都在为寻找魔界的踪迹而烦恼,魔界潜伏在暗处韬光养晦,子笛神尊下世渡劫,化身墨隐之后没了记忆,连神力也所剩无几,而此时此刻众神又皆不在他身边保护,他定是孤立无援,对魔界而言,此乃天赐良机,若是此时不除,那么待以后神尊归位,便再难动他分毫了。” 无邪闭着眼睛听他说完这一席话,沉默许久,像是在思索,又像是什么都没想,过后,他缓缓睁眼,问:“妖族本是我魔界的支流,我虽放你族独立,却也须与我魔界暗中合作,这期间,我魔界曾灭神界七十二宫宫主,虽也被逼得逃往暗处,隐匿行迹,却给神界至痛一击,以至于如今已经五千年,神界依旧在想方设法寻我踪迹……可你妖族自立之后却迟迟没有动作,这该如何解释?” 疏影脸色一僵: “三百年前那一战,我父妖王被擒,如今囚在锁妖塔中日夜倍受煎熬不说,我亦不得不带领妖族逃往人间避难,此番牺牲,怎能说我妖族没有动作?”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终于,无邪笑了笑,“疏影,你此番前来我魔界,就是为了告知我墨隐孤立,白夜下凡这两件事么?” “没错。” 无邪道摊开掌心,腾出一缕缕刺目的魔光,他施术作引,开始追踪墨隐的踪迹。 须臾,魔光消散,他开口道,“地府。” “地府?”疏影心头略有不解,“他为何会去地府?” “该为了追查我杀的那几个凡人。”无邪道了一句,随即自王座上起身,“你且先回吧,此事本尊心中自有定案。” 疏影颔首,“如此便有劳魔尊出手了。” 他又瞥了一眼那面玄光镜,看到镜中映出了花隐璀璨的笑容,她与那两人并肩走着,手挽着手,脸上的笑颜如同一道火光,刺穿镜像,生生照进了这片暗黑的宫殿,温暖了流年。 记忆中,她也对他这样笑过的,只不过,只有一次而已。 那一刻,胸中似有什么正在悄悄燃烧。 他的脸色渐渐黯然,最后离去。 古阳城内的长街之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儿,旁边立着一个残破的蓝布招牌,上写“神算胡半仙”,里面坐着一位为人相面参命的老头儿,正是“胡半仙”。 虽说摊面不起眼,却有许多人排着等候,希望这位“神算大人”能为他们献上几句箴言。 天不遂人愿,那位先生抬头望了望西斜的日头,一摆手站起身来,“今日之命已过,老头儿我要收摊回家了,各位明日请早吧。” 这声一起,排队候着的众人皆是满脸失落,叹息重重,又不得不各自散去。 他转目望望街角,见到花隐、小云还有蛇君正一路欢声笑语地朝这边走来。 “胡老伯,今日算命赚了多少银子呀?”花隐远远地就朝他招手作问,还特意改口叫了他一声‘胡老伯’。 “不多不少。”他说着,比出了三个手指头。 花隐惊喜地大叫:“哇,三十两?” 他笑着摇头。 “那是三百两?太厉害了!” 他却还是摇头。 “……总不可能是三千两吧?”花隐小声咕哝着,话虽说出来了,却连自己都不信。 “三个铜板。”白夜纠正。 小云噗嗤一声,忍不住问,“那么多人找你算命,怎么可能只赚到三个铜板?”说着将声音放小,小心翼翼道,“神仙可不能骗人啊。” 白夜笑而不语。 蛇君见自己的主人就这样被误解,便冷着一张脸解释道,“那是因为先生算命从来不收凡人的钱,至于那三个铜板,肯定被人硬塞给的。” 几人正闲说着,无忧子却也来了。 他习惯性地甩甩肩头的拂尘,刻意压低了声音,站在白夜身边道,“那妖子今日独自出了太子府,我隐身其后追了许久,见他出了城,又往东郊飞,身影却在半空之中突然消失了,那里想必是有什么异常强大的结界,只是以我的修为无法破解。” 白夜脸色一冷,原本含笑的眸子忽而变得深不见底,只念,“他们觉察了……” 那声音卸去伪装,不再苍老,回归了原本的清明优雅。 “神算先生要离开了么?” 身侧有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众人皆侧脸去看,只见一袭红衣的鬼铃儿款款步来,弯着眉眼正对白夜微笑,“可否请先生再为我算一命?” 无忧子站在一旁,心有防备地看着鬼铃儿。 方才白夜神君那一声“他们觉察了”显然意有所指,这鬼灵儿此刻来,又不知有什么目的? “叮呤——”一声响,她却是已经将手心摊在了白夜面前,那血铃铛微微晃动了一瞬,花隐几人都可自我御护,却惟独苦了灵法孱弱的小云。 那轻轻一声,竟击得小云一阵头晕目眩。 “我说过,你腕上的铃铛不可轻易晃动,否则将给自身引致血光之灾。”白夜面无表情缓缓说。 “替我算一命,我可以付你很多银子,你要多少便给多少。”她依旧摊 分节阅读_26 分节阅读_27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27 着掌心,目光灼灼看着他。 “我从不需要那些。” “那你需要什么?”她凑前一步。 白夜的眸子微微垂下,待了一瞬,“你想算什么?” 鬼铃儿眼光一闪,白夜即刻会意,歪头对其余人说,“你们先回去吧,不必等我了。” 无忧子不放心地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白夜对他安心一笑,“回去吧。” 于是无忧子只得领命,带着花隐几人先行返回墨云阁。 残阳将天际染得一片昏红。 白夜安然斜坐一旁,冷淡淡地看着对面的一袭红衣,漠道,“此时可以说了么?朱笔画师,鬼铃儿。” “白夜果然如传说中一般,令人料想不到。”鬼铃儿在他面前轻轻启口,“我想知道,长亭初见,神君为何不杀我?” “现在杀你也是一样。”白夜微笑着开口。 鬼铃儿神色一晃,似有微微的失落,却又一闪即过,柔柔淡淡地笑了笑,“在我身边潜藏这么久,神君可探知了什么?” “妖魔同气,表面无疑,却暗中合作已久,此事你我已然心知肚明,又何必多言。”白夜挑起眉,换做一脸好奇的神色,“倒是你,既对我有怀疑,又为何任由我监视左右?” 她静默了半晌,随后笑笑,竟在他对面大胆地坐了下来,像是丝毫不惧怕他的神力,就连以往复杂的眼神竟也在顷刻间变得异常的清澈,“因为,我对白夜这个名字……很好奇。” “哦?说说看。” “我曾经在魔界看过你的画,神笔泼墨的画技,令人叹服,后来得知你用灵墨画出了子笛神尊,为他重塑身形,便对你更为好奇了,你知道吗,除却神尊,你是魔界族人第二个那样惧怕的神。可是……却没有谁能真正见过你。”她说得一心一意。 “小魔女,你以为此时此刻对我说这几句好话,我便会心软不杀你么。” “我此来找你,本是真心,却随了你想杀我的意。”她似是自嘲。 “我本想再多留你几日,可你如此痴傻,自己送上门来,我若还不动手诛魔,便当真说不过去了。”白夜一顿,又意味深长道,“况且,神魔之间,何来真心。” “我想最后算一命。” “说罢。” 她抬眼执著地望着他,看到他无波眸光中映着自己火红的衣色。 白夜正暗自猜想着,却见她重新在自己面前摊开手心,一脸认真地发问,“胡神算,我想知道,在我死前,能否得见白夜神君一面真颜。” ☆、长相思4 [四] 白夜摸出了水烟杆子,有晚风拂过,青色的粗布素衣无声扬起,露出长袖上一块难看的补丁,他捋捋自己华白的头发和灰色的胡须,褶皱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那也要看,白夜神君准备何时杀你了。” “何时呢?”鬼铃儿问。 “唔,我想想看……”他心不在焉地应了句,“那就现在吧。” 语出无波,神光惊现,手中的水烟杆子凌空一转,竟变作一绸花色长绡,以惊雷之速向鬼铃儿袭去。 鬼铃儿匆匆闪身躲避,腕上的铃铛纷纷摇动,一阵吸魂夺魄的鬼乐阴然传来,周遭凡人受其波及,纷纷惨嚎不断,尽数晕厥。 白夜蹙蹙眉,抬手之间一方金色的结界浑然而成,他将自己与鬼铃儿罩在其中,脱离凡尘,飞向半空。鬼铃儿心中一定,被困于结界之中,眼看着身边的场景瞬息万变,却不知白夜会将她带往何处。 终于,结界散去,两人正身处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原,杳无人烟。 “就在此地结束吧。”白夜摸摸胡子,声音已恢复,面容却依然苍老,“小魔女,将你最强的一招使出吧,我会让你死得有尊严。” 鬼铃儿手诀一划,血铃摇动,魔流伴随着鬼乐乍然而出,狠狠催向白夜,“暗乐阴波!” 白夜却静立原地不动,左手灵绡轻柔一挥,似流水般优雅地旋转着,与那铃铛所奏出的音波成相逆之势,温和地化去了音乐中暗藏的邪力。随之又举起右手腾出缕缕金色神光,将那阴绿的魔流密密包裹了起来。 阻势已成,魔流竟凭空而碎,鬼铃儿力竭气空,被击得连连后退,脑中不由一窒。 她是魔尊最宠爱的侍女,暗乐音波是她最强的一招,也是魔尊亲自传授于她的,怎可能被他这么轻易便化解了去? 他可生生站在那儿,一步都没有动啊。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那抹绚丽的灵绡已经自白夜手中再次飞出,以再柔软不过的劲度穿透了她的身体。 “呃噗……”她喉中腥甜,一口血喷涌而出。 “结束了。”白夜嗖地收回灵绡,绡中血珠滴尽,重归洁净。 随着他的收势,鬼铃儿身体一痛,又有大量的鲜血喷出,她无助倒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白夜,“你……” “告诉我,”白夜走过来,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魔城隐秘在哪儿?” 鬼铃儿死死咬牙,闭口不说。 白夜眉间一凛,捻指点住她的灵穴,指尖盈盈有神光闪动,一瞬间,鬼铃儿因极度的痛苦而变得脸色煞白。 他重复了一遍:“告诉我,无邪潜藏在哪儿?不说,你会比死更难熬。” 她绝望地闭上眼,依旧不肯开口。 白夜的指下又加重了力道。 终于,鬼铃儿失血过多晕死过去——她原本用魔力将原形隐藏得很好,可是这一刻,竟变成了一只狐狸。 白夜手指一颤,怔怔地看着地上那只红色的小狐狸,失了神。 心里暗暗隐藏多年的情思,纠缠多年的遗憾,一下子便被牵引了出来。 他曾对一个人,不,或许更该说是对一只女狐承诺过: “那从今以后,你都再也不许和狐狸抢吃的,不许欺负狐狸,更不许对狐狸见死不救!” “好,我不和狐狸抢吃的,不欺负狐狸,也不会再对狐狸见死不救了。” “如果狐狸做了错事,你可以发脾气,但是绝对不能讨厌狐狸,要一直喜欢狐狸!” “好好好,我不讨厌狐狸,我会一直喜欢狐狸。” “你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还有啊,不能……” “死狐狸,你有完没完?” …… 言犹在耳,真真切切。 他从不曾忘却。 手握成了拳。 他终于明白,无邪为何要派鬼铃儿来往人间,为何会让她在这种关键时刻跑来送死,为何她的话会令他在出手的霎那瞬间迟疑。 因为无邪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了那只他深深爱着的狐狸身上。 这就是你的局吗? 可惜,这天下间能撼动我心思的狐狸,唯有那么一只而已。 白夜冷冷一笑,手下却涌起了温暖的神光。 ——他在为她疗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只红色的狐狸缓缓睁开眼睛,朦胧地看着眼前的人影。 “你怎么不杀我?” “留你一命,是为了让你回去告诉无邪,”白夜凑到她跟前,清清散散地坐下,“对我白夜,美狐计已经过时了,除了她,我绝不会再上第二只狐狸的当。” “她?哪个她?什么美狐计?”鬼铃儿重新变作人形,完全不解。 被无邪利用了还不自知么?他暗自想着,却不再多言。 她眼光中有些许疑虑,“你为我疗伤,那么现在,你……” “魔气入脏,你若想趁此杀我,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就算我此时只有一成神力,也能轻轻松松地取走你性命,你若不信,尽可来试。” 鬼铃儿已经见识过他的厉害,此刻又怎敢不信?但又不想失了面子,便佯装不屑地别过脸,轻哼一声,信口胡说道:“神有神的尊严,我是魔,自然也有魔的尊严,瞧你是老人家,暂且放你一马,以后总会杀你的。” 白夜噗哧一声笑了:“哦?魔也会敬老尊贤么?” 鬼铃儿脸一红,瞪着他叫嚷道:“你管我呢!” “哈,”白夜站起身来,笑容不退,“那么小魔女,再见了。” 他负手走向夕阳,原本苍老的面容顷刻之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清逸俊美的容貌,和一袭灰白翻飞的长衣。 圣洁如莲,君子如玉。 鬼铃儿看得呆住。 只见昏光暖暖,清风摇曳,他独身走在被尘世晕染的年华里,身影变得越发欣长。 “我想知道,在我死前,能否得见白夜神君一面真颜?” ——她见到了,那个如闲云野鹤一般优雅的少年。 她有些鬼使神差,竟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背影,悄悄念了一声: “嗯,再见。” ☆、玄机变1 [一] 墨云阁中,蛇君神色不安地伫立在门口往远处张望,无忧子在一旁闭目静坐,小云来回踱着步子,嘴里时不时地念叨着“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出事了”芸芸。 桌上摆满了饭菜,三人都没心思动筷,只有花隐,自顾自地啃着鸡腿,还一脸不在意地安慰着他们,“你们也太杞人忧天了,白夜哥哥连什么魔尊无邪都打跑了,怎么会怕那个小姑娘,还是先吃饭吧。” 当然,没人理她。 于是她继续乖乖地埋头大吃。 “主人回来了!”蛇君欢快地大叫一声,引得小云和无忧子都朝门口望去。 白夜自天际踏云而现,一身易容的行头早已不见,浅浅的星光映着他褐色的眸子,幽深而疏离,他走进墨云阁,手指轻轻一挥掩死了房门,一句话不说便在阁间软塌上坐了下来。 小云是次见到白夜的真面目,虽早就知道他不是百岁老翁的样貌,却也没想到堂堂神君竟和墨隐哥一样,是个一身清雅的少年之身,不由呆呆看傻了眼。 其他三人却是一脸平和,悉如平常。 无忧子蹙眉望着白夜,方才一见,他便觉出白夜体内有一股似妖似邪的逆行之气,他掸掸拂尘走上前,问:“夜神,您可无恙?” 小云又是一阵惊诧,就算此刻不用伪装做戏了,可老道看起来年岁那么大,对白夜说话用得着这么恭恭敬敬吗? 他再扭头看看花隐和蛇君,两人又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好吧,小云咬咬牙,心里暗说要忍住,别把自己弄得像个没见过大神的乡巴佬。 “无碍。”白夜随意地应了一声,“只不过魔气入脏,闭关调养便可。” “嗯,那鬼铃儿已经伏诛了吧。”无忧子又问。 沉默了片刻,白夜摇摇头,“我没有杀她。留着她,以后还有用。” 无忧子心中不解,抬眼观察白夜的神色,想从中得出些什么,但终是一无所获,便作罢了。 谁都知道,子笛和他座下的白夜、祭雪这三闲君虽说千年逍遥于外,不理俗世,但都精于谋划布局,所以——他们一旦入世,所布下的,必是天罗地网。 就像千年前,子笛神尊仅凭一计,不损神界一兵一卒,便囚禁了妖王,消灭妖族三门余孽,并将妖子疏影逼得走投无路,逃亡人间。 虽然他始终不理解子笛神尊为何会因一只小妖而死,但在他仙逝的那一瞬间,白夜竟能立时用灵墨为神尊重塑身形,这也实在太玄奇了些。要知道,化墨重生之术,必须要在神尊仙逝的一刹那间施展,稍晚一瞬,神尊便再无可救。 所以无忧子始终相信,神尊和白夜、祭雪之间,定是有什么秘密的,只是他无法参透罢了。 正在无忧子思绪飘飞之间,白夜忽然伸出手来,凭空抓了一把,又将手放在唇边吹一口气,缓缓摊开,掌心微微有水珠攒动,一点点地凝结,直至变作一只银光奕奕的飞鹤,那飞鹤抖了抖身体, 分节阅读_27 分节阅读_28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28 微微展开双翅,自白夜的手心跳下,落于地上,随后身形竟变得和人一般大小,它眨着滴溜溜的如水晶般透明的眼睛,冷冰冰地望着四周,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这是……神尊的仙禽,水神鹤!”无忧子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这只被银光笼罩着的漂亮的水鹤,“怎么会……” 白夜料到了他想问什么,却也不急着回答,只对水神鹤温柔地笑问,“水鹤,你被封印了这么久,可想念子笛?” 许是因为听到了主人的名字,水神鹤的眼神忽然之间变得温顺起来,它扑动翅膀,晃动着脑袋左看看,又看看,却又因找不到自己寻觅的身影,没多久目光便再一次变得黯淡下来。 “这只大鸟,它在做什么?”小云诧目了半晌,终于问出了一句话。 这话刚刚出口,水神鹤便歪着小脑袋朝着小云瞪过来,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小云一大激灵。 “水神鹤是神界仙禽,不能随便叫它‘鸟’,你这样称呼,它会不高兴。”白夜解释道。 小云赶紧改口,“啊啊神鹤姐姐我错了,你不是鸟,你不是鸟!” 哪知,水神鹤的眼神更愤怒了,流水晶莹的眸子里几乎都能喷出火来。 白夜悠悠叹口气,再次解释道,“它是公的,你不能叫它姐姐。” 小云弱弱地朝水神鹤又望过去一眼,小心地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道,“神鹤大爷,我又错了……” 水神鹤这才雄赳赳气昂昂地别过脸。 “夜神,这水鹤……”无忧子疑惑着。 白夜了然地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再问下去,继而答道,“是子笛死前托我照顾它的,我怕它因子笛的死而催灵自焚,便将它封印了。” 这一声起,水神鹤像是忽然得知了什么巨大的秘密一般,焦躁地咆哮起来,目光哀伤而幽怨,身体不时冒出滚滚水气,霎那之间,整个墨云阁竟被浓雾重重弥漫起来。 白夜抬手化出神光,来回抚摸着水神鹤漂亮的羽毛安慰着,“水鹤,不要这样,子笛只是暂时离开了,他还在的,还在。现在要靠你,才能把他找回来。”随后他又贴在水神鹤的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不久,房子里的雾气终于渐渐消散,而水神鹤也像是收到了什么重要的任务一般,展翅飞离,瞬间不见。 “到底怎么回事?”花隐望着水神鹤消失的方向,喃喃念着,“方才,它好像很痛苦。” “嗯。”白夜侧过脸,声音轻缓,“水神鹤是绝对忠心的仙禽,在天界有三万年的寿命,是神兽中寿命最长的,速度最快的,也是灵力最厉害的,极其稀有罕见。而且它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当自己的主人仙逝后,它便会自杀——方才,那只水神鹤就是要自杀。” 花隐听得心中一阵悲悸,“自杀么……” “嗯。”白夜心不在焉地应着,“只是,他不能像其它神兽那样开口说话,也不能变成人形,一生都只能陪着主人出生入死,永远无法交谈。” “怪不得它方才一句话都没说。”花隐顿了顿,又问道,“它去哪儿了?” 白夜有些迟疑,懒懒地倚在榻上不言语,似是在考虑着该不该在此时说出口,片刻过后,终于微微垂下眼睛,“它去地府探路了,过些时候,便会将小墨的情况告知于我。” 花隐的一颗心就这样被生生提了起来,半悬在那里,忐忑不安的情绪一阵袭过一阵,“为什么突然把它放出来,又让它去地府,莫非师父他……” 无忧子面容一凛,和花隐一起定定看着白夜,等待他的解答。 小云和蛇君也凑上前来,内心踌躇不安。 白夜却没有再言语,只一心静坐在那里催动神力调息内气,俊逸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薄唇紧闭,高雅而淡然。 没错,他确实是因为担心小墨,才不得不将水神鹤放了出来。 此时此刻,他已经来不及向神界传命,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一来一返之间,只是白白浪费时日。无忧子虽身在墨云阁,但他只是一介仙道,疏影若联合魔界大将来袭,他终究是敌不过的,墨隐临行前将小妖交他保护,他不能抛之不管。 只要他还在小妖身边一刻,妖子疏影和魔界定不敢乱来。 但他担忧的却是墨隐。 墨隐始终是无邪眼中的一根刺,此番他孤身入地府,白夜的身份又不慎暴露,所以无邪必会查出墨隐的下落,即便此刻的墨隐对他没有丝毫威胁,他也会想方设法除掉他。 正因如此,白夜才需要利用水神鹤极致的速度赶去地府保护他。 也许,时机将至了吧。 子笛,你的局再大,也终有收网之时……可你真的不会后悔么。 白夜默默想着,眼神动也不动地盯着手心上空悬浮的一滴水珠。 这滴水珠,是自水神鹤的羽毛中抽取,很快,便会传回他的消息。 没有人再说话,大家重新坐下来,望望白夜的眼神,又心照不宣地将目光紧锁在那微微跳动着的,透明而圆滚的水滴上,都在紧张地等待着什么。 整间屋子是死亡一样的静寂。 终于——那滴水珠渐渐发生了变化,开始剧烈地上下浮动,周遭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红雾,而那红雾又缓缓地加深,像是充斥在水珠内里一样,最后,变成一团小血球,“砰”地一声爆裂,发出淡淡的血腥味。 白夜的眼神变成了从未有过的凝重。 “这……”花隐感到一股莫名的惊恐。 白夜忽然起身,面容冷峻如冰,“我去地府。”说完便开始执手画决。 “夜神!”无忧子紧紧拦住白夜,“此行太过冒险,您此刻神力未复,魔气入脏必须闭关调养!地府有阎罗和鬼差,还有水神鹤,他们绝对会誓死保护神尊!妖子魔障潜藏在人间,不到必要关头,您不可轻易动身啊。” 白夜抬起脸,用不容置疑的冷漠目光看着无忧子,坚定不移地说:“我必须去。他曾被无邪的魔力震伤,伤未痊愈便入地探查,此番若是又遇无邪,阎罗和鬼差本就不是无邪的对手,就连水神鹤都传来了血讯,我若再继续枯等,恐怕……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子笛了。” 无忧子叹口气,无奈地松开了手。 “我……”花隐轻轻跨前一步,声音虽小,却没有丝毫畏惧,“我也要去。” “地府归神界所管,是不允许小妖进入的……所以,我一个人去。蛇君,道长,你们务必把她保护好。” 说完,白夜身影一晃,化为一股白烟飞入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分分,票票~收藏~来者不拒哦~ ☆、玄机变2 [二] 墨云阁很久不曾这般清冷了。 白夜走了三日,至今没有消息,花隐已经完全没有了玩闹的心情,她心知可能此刻师父正在生死一瞬承受着巨大的劫难,可她依然倔强地不想再流眼泪。 他在身边的日子里,她从来都帮不上什么,只会吵着要他带自己去游山玩水,吵着不让他安睡,吵着不肯练法术,吵着要去戏弄学堂里的那位教书老先生。 就像是夏天时候老槐树上传来的蝉声,聒噪而急切。 而他呢,会把小草吹成人偶哄她开心,会把墨点儿变成她映在宣纸上的明眸,会在生死关头动也不动地站在她面前,会在她任性吵闹的时候浅浅一笑,然后温柔地伸开手去抚摸她的发角,说“再吵下去,可没有人家敢娶你了。” 而每次这样说完之后,他还习惯再加上一句,“不过没人娶也好,也好。” 花隐把脸深深埋在桌案平放着的画像里,闭上眼睛,深深吸着画上清淡淡的墨香,就像是他身上的味道一样。 有句话哽咽在喉间,上下涌动,说不清,道不明。 那种心情,原来并不是单纯一两句“我好想你”“快回来吧”或者“我在担心你”便能彻彻底底表达清楚的。 想做些什么,又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直到小云推开门来,将手拍在她的肩膀上,无声地安慰了一下,她才仿似大梦初醒一般,抬起脸来看着小云,问出的句话便是:“啊,他回来了吗?” 小云无力地摇摇头,“还没。” 于是花隐继续把脸埋了下去,假装睡意朦胧地去揉眼睛,悄悄抹去了一丝湿润。 ——怎么还没回来呢? ——为什么要把我丢在这里? ——想和你在一起啊,不能一起活着走出来,哪怕和你一起死也是好的啊。 所有强忍的倔强都在顷刻崩毁。 “你……”小云怔怔地看着趴在画卷上的花隐,她的小肩膀正微微颤抖着,“你哭了么?” 花隐不作声。 小云叹口气。 而就在这时,没人发现,墨云阁上空的云朵正悄无声息地变化着。 外面忽然刮起了呼呼作响的狂风,屋中原本紧闭着的门窗都被刮开,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袭来。 花隐觉出了异样,猛然抬起脸来,水盈盈的目光冷冷盯着窗外,手心已经下意识地按住了桌边的朱凤剑。 蛇君和无忧子凭空显现了出来,他们护在花隐身前,面无表情,周身弥漫着肃杀之气,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一团紫气油然而生。 那个一身华美锦服的妖魅少年幽幽笑着,从天而降。 花隐的手心里不由得渗出了冷汗。 那少年瞬间已经到了门边,他的目光穿过无忧子和蛇君身体之间的空隙,直直射向了被保护在最里层的花隐,“小妖,我来接你了。” 蛇君扬手化出一条青藤鞭,狠狠甩了一甩,眼眸变成了墨绿色,手背上也泛出了青鳞,那是神兽在释放体内的灵力。 “妖子,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么?”无忧子拂尘微动,卷起一阵清风。 疏影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老道,白夜空留你和一条蛇守在这儿,还真是放心啊。” 无忧子一笑,“对付你,老道足矣。” “老道,你的对手还有我。”红光一闪,听闻“叮咚”几声脆响,鬼铃儿晃着铃铛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还有我喔。”又是一语,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窗子上不知何时竟攀了一只小巧的白蜘蛛,那蜘蛛顺着丝网爬下来,落地变作一位周身纯白,连瞳孔都是白色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弯起嘴角笑着,一步一步轻巧地走过来,每走一步,身后便结出巨大的蛛网,以至于,当她走到与鬼铃儿并齐的时候,整间屋子已经被重重密密的白色蛛网包裹得不留一丝缝隙了。 无忧子心生寒意,“你是……织梦……” 女孩将头一歪,讨好似的靠在鬼铃儿身下,用稚气未脱的嗓音笑道:“嘻嘻,我和鬼姐姐一样,可是魔尊大人的第二宠侍喔。” 无忧子紧了紧手中的拂尘,眼底闪现出一抹绝望。 传说中,织梦的本领说大不大,说小,却又是十分令人恐怖的。 就像此时,织梦已经不知不觉得将众人囚禁在整张蛛网之中,除非她自己肯将网收回,若不然,只凭他们的本领,没有一个能逃出去……他们只能在这张密不透风的网里窒息而死,或者与疏影他们拼杀至死。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织梦的蛛网,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昏然睡去。 她可以让对手做一场美梦,而醒来之后,一切拼杀都不会再记得。 所以,如果不杀掉织梦,他们便会忘记疏影曾来过,只会记得那场梦,并且会把它当真。 所以织梦什么都不用做,放出蛛网来看热闹就够了。 “那么鬼姐姐,你们开始吧,要记得保护我喔。”织梦嘻笑着,幽幽退到了一边。 鬼铃儿开始摇晃腕上的血玲,一阵阵阴森的鬼乐响起。 无忧子拂尘挥动,化出两仪,阻挡重重音波,口中喊道,“花隐丫头,快给小云护上结界!” 花隐闻声匆匆给小云罩上了一层强劲的结界,将鬼铃儿勾魂夺魄的音波都隔绝在外 分节阅读_28 分节阅读_29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29 ,但结界的力量也仅能支持片刻,花隐心中暗念要快快结束才好,便握起朱凤剑,向鬼铃儿刺去。 鬼铃儿轻盈地闪躲着,依旧不迭地晃着铃铛,花隐微微闭目一瞬,妖力涌动,化出千百只飞舞的毒蝴蝶,那些蝴蝶落在鬼铃儿的身上,立时化成火焰。 鬼铃儿终于有些慌乱了,她化出暗流将那团毒火卷在中央,气道,“小丫头,你在这密闭的蛛网里放毒,就不怕连同臭道士他们一起毒死?” 花隐轻哼一声,“这蝴蝶只会毒你一人。” 这时蛇君的藤鞭朝着疏影凛然挥出,疏影却像散步一样悠闲地躲过,笑说,“这神鞭倒是不错,不过白夜交在你手中用,着实可惜了。”说着手心一转幻化出妖剑,“老道,你也一起来吧。” 无忧子的拂尘圣光大起,向着疏影击去,疏影的妖剑旋出紫色妖气,与那圣光两两相化,却见无忧子又虚晃一招,一股强劲的道光擦过疏影的身侧,正化成两仪向织梦袭去。 只有杀了织梦,才能从这张网中逃出去,所以,织梦才是关键! 只是……眼见两仪的仙力袭来,那小女孩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竟消失了! 无忧子的那股仙力只撞到蛛网壁上,便无声化散。 而后织梦的声音仿佛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差不多累了吧,不如让你们休息休息好啦。” 随着织梦这句话的结束,无忧子、蛇君、小云还有花隐同时感觉身体一空,一股前所未见的疲惫袭来。 “喂,别伤到小妖。”疏影忽然说了一句。 “嘁。”女孩不屑地哼了声,稚气的音色从外面传了进来,“知道了。” 花隐瞬间清醒,再看身边,其他人都已纷纷倒下了,心中不由恐慌起来,而在转眼一瞬,疏影的妖剑已朝着蛇君的身体刺去。 “蛇君——”花隐失声呼叫,气冲冲地拔起朱凤剑指向疏影,“不许动他!” 疏影看着她指向自己的长剑,面容一冷,剑却当真就生生顿住了。 两相对视了一瞬,疏影的剑又重新向下刺去。 花隐毫不犹豫地挥剑而上,朱凤剑与疏影手中的妖剑相击,竟发出一圈浓烈的紫光,剑身嗡嗡作响,像是有生命一般。 “诶?”花隐不解,随口发出轻微的一个音节,又收敛起来。 “你真想和我动手?”疏影问。 “你不就是想带我走么?师父说过,我的命一直被你捏在手里,你若真想杀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早就该动手了。所以,你是有阴谋的吧,我的命对你来说暂且还有用。虽然我现在打不过你,但是——”花隐将话一转,“你若敢伤他们一分,我立即自刎,绝不让你如愿。” 她最后一句话异常坚决,疏影的心竟不由漏掉一拍。 他望着眼前她那双熟悉的眸子,许久,方别过脸,轻道:“只要你跟我走,我便不杀他们。” 花隐紧紧攥着拳头,心中浪潮翻涌,回头看着自己身后躺倒的三人,目光渐渐变得晶莹,迟疑了半晌,终于,朱凤剑归鞘,她缓缓抬起脸,淡淡地说,“嗯,我跟你走。” 疏影微微一笑,毫无预兆地拉起了她的手。 她使劲想挣出来,却听他又说,“小妖,你若想让他们平安,最好就乖乖的……我只是想牵着你走一段路而已。” 花隐愤恨地瞪着他,却也反抗不得,只能这样被他牵着手,走在鬼铃儿身后,一起从织梦破开的出口离开了这张迷网。 走过织梦身边,疏影停下步子,“放了他们吧……让他们多睡几日便好。” 织梦撅着一张嘴,很扫兴地哼了一声,“都和鬼姐姐说好来看你们杀人,结果因为这小妖一句话你就变卦,真没意思。其实,给她施了定魂咒,再解决这些麻烦不就好了,笨。” 疏影却只是一笑,依然重复着那句话,“放了他们吧。” 织梦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了蛛网,“十日之后,他们自然会醒。” “嗯。”疏影点点头,“十日足够了……小妖,走吧。” 花隐最后匆匆看了一眼这熟悉的院落,长廊墨画,青案石桌,还有院下那棵粗壮的老槐树,来不及在心里告别,便已转身坐上了疏影的华轿,消失于苍茫天际。 那时,她不知道,一切过往,都会因她这一个转身而改变。 ☆、玄机变3 [三] 花隐能感觉出自己身下的轿子正在云雾中稳稳当当地飞行着,耳边不时划过轻灵的风声,她佯装镇定地坐在疏影身边,强压住心中的不安,抬手挑开轿帘的一角,向外看去。 巨大的风从那一丝缝隙中涌进来,花隐全身骤然一冷,匆忙放下帘子。忽而又觉身上多了些轻柔的温暖,她歪过头,看到自己肩上正披着疏影的外衣。 那衣裳看似轻薄,实则竟比上等狐裘还要暖和。 花隐二话不说便将那衣裳扯下来,冷冷丢给他,“我不用你的东西。” 疏影抿了抿嘴,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口,只默默收回了自己的衣裳,目光漠然地望着前方。 华轿自空中缓缓落地,疏影拉着花隐一并走出去,这里并不是太子府,三日前,因得知了白夜的身份,妖魔两族都从人间的太子府悄然撤出,各回据地。这里便是妖族寻觅的新族地,视野所见之处遍开着暗紫色的妖花,天空阴霾,仿佛将要下雨一般,远处是一排若隐若现的妖阁楼宇。 梅小小带领一众花妖前来相迎,“少爷,此行可顺利?” 疏影的目光下意识地在花隐脸上瞥过,而后点点头,“嗯,都备好了么?” “备好了。”梅小小倾翻团扇,变出一粒药丹。 疏影将那药丹接过,随后揽起花隐的腰系,向远处迷蒙的楼阁飞去。 花隐被疏影放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楼阁边郊的山水处,眼前是一池散着腾腾热气的温泉,周遭站着三两个貌美的女妖,她们见到疏影皆俯身作了一礼,柔柔地唤一声“少爷”,疏影也不理会,只对花隐说,“你先将衣裳脱下,然后浸这泉水里泡一个时辰……” 花隐脸一红,又羞又气,连忙打断他的话,瞪着眼骂道:“你想吃我豆腐么?绝对不成,我的豆腐只给师父一个人吃,我答应过他。” 疏影听这话不由得就愣了一下。 花隐依旧抱着剑,气鼓鼓地斜眼看他,根本就没下水的意思。 疏影回过神来脸色一僵,眼神冷得像是冰山一样,“你是说,墨隐他……已经吃了你的豆腐?” 花隐骄傲地甩甩脸,“是啊,我也吃过他的。” 疏影的脸终于彻底阴了下去,“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师父没对我做什么了啊。”花隐想起那日墨隐温柔的微笑,再想今日的两难险境,胸中一沉,痴痴喃喃地念起来,完全不理疏影,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那个时候,我说让他慢一点,他就真的很慢,很小心……” “够了!”疏影怒气冲冲地大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知廉耻了?” 花隐吓了一跳,心里暗自纳闷,自己怎么就不知廉耻了? 疏影满心怨气,也不说话,一把扯过她的衣裳就要开撕,旁边的女妖们次见到自己主人这般冲动,纷纷都红着脸站在一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面面相觑,满眼尴尬。花隐死死挣扎着,疏影用力按住她的胳膊,却无意间探到了她的妖脉,须臾间又是一愣……不对,她明明还是完璧之身啊。 花隐对情爱之事虽是愚钝,此刻却也深深明白疏影不怀好意,趁着他愣神的功夫,花隐顺势脱出,扬手便给了他一大耳光,“啪!” 女妖们一阵唏嘘……这姑娘到底是谁,居然敢打妖子殿下,她不要命了么? 疏影一下子被扇醒了,却也没怪罪花隐,他整整衣襟,悠悠起身退开了几步,清冷的目光恢复了几分柔和,“这泉水本是上好药浴,你泡一泡吧,不然一会儿服药之时妖力相冲,你会很难熬。” “服什么药?我又没病,为什么要吃药?”花隐心中怨念十足,奈何人在屋檐下,又不得不低头,只得没好气地开口问。 “给你吃的是妖魂丹。” 花隐心中一惊,“就是上次你在我梦里,要给我的那枚药丸?” “那一次是假的。”疏影解释道,“弑梦咒只能在梦里控制你的意念,我本计划用弑梦咒控制你,让你自己来找我,那药丸和我都是虚无的幻象而已,只有意念是真的。” “我才不会吃那种药。”花隐顿了顿,心一紧,“师父说过不许我吃,我便死也不会吃。” “这由不得你。”疏影抬指在她身上点了几下,花隐即刻全身都不得动弹,想骂人,却连话都说不出口了,听得疏影又对旁边的女妖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女妖们纷纷围上来,七手八脚地为花隐解衣裳,花隐怒红着一张脸,狠狠地瞪着疏影,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杀了他,疏影只是无所谓似的邪魅笑笑,转身走开了。 花隐赤身泡在药泉中,三个女妖围在一旁死死看守着。 疏影再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花隐被女妖们伺候着穿戴完毕,静坐在一边,目光黯淡地望着他缓缓临近的身影,轻轻抿动双唇,却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她的定魂咒还是没能解开。 疏影对她笑着,打横抱起她,她的头僵僵贴在他的胸口,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忽然觉出一丝异样,于是她更加屏气凝神地倾听,此时疏影忽然将目光缓缓垂下来,定在她的脸上,“知道你手心为什么会有那朵妖花印记么?其实,那是一个契约……你的命魂,附在我的心脏里。” 花隐脸色一白,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脸上那抹邪魅的笑意。 但凡世间生灵皆有三魂七魄,魂者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 魄者,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 魂为阳,魄为阴,在三魂之中,天地二魂常在外,惟有命魂独住其身。 命魂,人身之主魂,七魄之根本。 ——这些,师父都曾教过她。 “你的七魄只有靠我散出的灵力才能与命魂相运,如果有一天我的灵力消失了,它们便会各自消散。所以,我活着,你便活着,我若死,你也会死……我一生下来便注定是妖子之命,那么你也不可能再为他修成神仙。”微微一顿,那笑容竟多了几分凄清,“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花隐只觉身心俱空,目光也不再追寻他的神情,相对于那些纷扰之事,她有太多的不明白,但师父一直教授她,人可以变,心不能变,她一直谨记着这句话。 她是相信的,她相信快乐与生命的长短无关,她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她相信即便是妖,也可以积功德做好事修成神仙。 她相信,即使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心终归还是自己的。 它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存活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而已,与自己息息相关,命不可分而已。 走入一间卧房,疏影将她放置在床榻上,静静看了她半晌,而后解开她的定魂咒,却又在同一时刻将一枚药丸放入她口中,逼迫她强行吞了下去。 “小妖,真相一直在你心里,你只是暂时忘记了而已,而现在,我便要让你想起来,神妖两族的过去,还有你和子笛的过去。” 一股浓重的酸楚从她喉中的药丸散出,流入心脏,深入骨髓,似苦犹甜,似梦还真。 “神、神、拜见神尊……” “你已在此逗留了近百年,为何还不走?” “我想和你一起看遍江南春水,大漠鹰飞……” “我想为你修成神仙,从此再也不为妖祸乱……” “我还想嫁给你,特别特别想嫁给你……”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任凭铺天盖地的记忆如汹涌的浪潮一般,带着强劲的飓风,澎湃而杂乱地席卷而来。 ——我不是花隐,我是蝶小妖。 ☆、忆?蝶颜1 br/ 分节阅读_29 分节阅读_30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30   [一] 那是多少年前了,日子久远到数也数不过来。 犹记得那是莺飞草长的时光。 她自蝶蛹中吃力地脱出了小脑袋,扑扇着孱弱的翅膀,用那双小巧精致的眼睛,次张望这片天地。 入眼的山峦高低起伏云雾迷茫,还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绿竹林,空气中尽是花草的清香,远处的天空中有隐隐的金光闪动着……是金色的云彩吗? 好美啊。 她不懂那是什么,便想飞过去看。 可她吃力地飞了好久,也只是在竹林中来回打转,那金光看似就在眼前的天空,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 那时她只是一只再平凡不过的蝴蝶,不懂什么是焦躁,亦不理解何为好奇,她只知道,自己的生命很短暂,如同眼下悄然绽开的香花,只灿烂一瞬,转季便凋零。 于是剩下的日子里她都百无聊赖地穿梭在花草丛中,偶尔抬起眼,继续凝望远处那抹诱人的金光,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她问同伴,为什么会有金光闪闪云彩呢? 可是大家都说它们根本看不到什么金光,它们无法感受到那种颜色的存在。 那时她才知道,蝴蝶本不识什么颜色,原来自己眼中的蓝天白云红花碧草,在它们看来只是无比单调的迷蒙一片。 转目深秋已至,其它的蝴蝶都已经告别了这片天空,它们的尸骨渐渐被花土覆盖,她再也找不到。 她变得很寂寞,为什么大家都走了,她却还在? 又是一秋,又是一冬,又是一月,又是一年。 一百年过去了,她依然在这里,依然遥望着那片金色的云朵。 那金云之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后来,她的样子慢慢变化了,她可以把翅膀隐藏起来,变成漂亮的人身,也能变出两条白色的长腿在草地上走路。 她招一招手,草地上的鲜花便飞舞着落到了她的手心。 修成蝶妖之后,她离开了这座山。 她混在凡间,一时贪玩变成个凡人进了学堂,每日里都读书写词,出了学堂之后又和一群小妖们玩在一起,练些新的法术,棕树精老爷爷很和蔼,牡丹姐姐很漂亮,喜鹊妹妹很调皮,日夜相处在一起,倒也快活得很。 大家都喜欢叫她“蝶小妖”。 于是,蝶小妖便成了她的名字。 她听其它的妖精们说,原来,她从前居住的那座山,是九华山。 他们还说,那山中住着两个神仙,她一定是被他们的仙气所染,才有了这般灵性。 她开始对神仙好奇起来。 也就是那时,她便得知在整个神界,有一位高高在上,连天帝都要敬他几分,神界、苍生大事,皆要以他为首的神尊,名唤“子笛”。 可在众多大场合,他都从未露面过。 当时她便觉得——这位神尊真是架子大得很。 后来她又听说,子笛神尊之所以许久未曾露面,是因为他正身在凡界的九华山,与另一位名为“白夜”的上神一起种花饮酒。 当时她又觉得——这位神尊真是一点儿神尊的样子都没有。 不过,他在……九华山么? 蝶小妖不由想起了那片朦胧的金色,它曾陪伴在自己最寂寞的年华里,熠熠生辉。 她已不再是当初那般弱小的蝴蝶了,她想去找他,想见到他。 于是她化作人形,再次来到了九华山那片终年不枯的翠色竹林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距离那抹金光越来越近。 终于,她次成功穿越了竹林。 九华山上有一处千草坡,她不熟悉这里的山形,竟误打误撞地潜入了千草坡之中。 那是她次见到他。 眉心一点金色,是神尊独有的云印。 他就半躺在千草坡中安然睡着,那俊美的容貌惊为天人,散发着清冷无比的气质,一身素锦神袍,腰中系着翠绿的神笛,手中把捏着一片青竹叶子。他是那样的脱俗出尘,似乎连多看一眼,都成了莫大的罪过。 他似是睡得很熟,而她就小心翼翼地藏身在远处的花丛中,探出半个脑袋,偷偷望着他。 一颗心“扑咚扑咚”地几乎马上就要跳了出来。 他竟这么美,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少年。 “谁?”他依旧躺着,没有回头,却忽然开口问道。 那声音一分轻淡,二分优雅,三分慵懒,四分漠然。 她一听也不知怎的,竟吓出了一身冷汗,先是小心翼翼地缩了缩脑袋,随后二话不说便远远地朝他跪了下去,“神、神、拜见神尊!” 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僵硬无比,实实丢了人。 糟了,蝶小妖心中暗想,她居然吵醒了大神的美梦,这可完了……她吓得腿都开始哆嗦,生怕神尊会将她收掉。 他终于起身朝她看了去,眼神依旧冷冽,只是他随后竟对她微微一笑,“哦,原来是只贪玩的小妖。” 那一笑,山水顷然褪色。 她一时间说不上话来,只呆呆地看着他的脸。 子笛收回了笑,背对她,声音毫无波澜地问道:“你寻我至此,有何要事?” 她猛地收神,木讷地摇摇头,紧张地叩头应道:“要事?小、小妖并无要事……” 他听罢似有些疑惑,再次转身一脸漠然地望着她,山风吹过他的发迹,拂起一阵阵清圣的超然气息,“哦,那你为何寻我?” 她默默垂首,声音细得像是蚊鸣一般,脸红着道:“是因……是因……” 因为好奇,因为向往,还是因为……仰慕? 他却再也没听她的解释,随手扔了手中的竹叶子,飘然离去。 她看着他毫无留恋的背影,猛然一阵无名的失落。 自那之后,她一直都在九华山,躲在子笛神尊的身边,悄悄看着他——他入定的时候,她在看他;他吹笛的时候,她在看他;他饮酒的时候,她在看他;他沉思的时候,她在看他;甚至当他站在高高的云朵上,俯瞰天下苍生的时候,她亦站在九华山的最顶端,仰望着他。 他心知肚明,只是从来不理会她。 白夜上神似乎是他唯一的朋友,他极少说话,除了偶尔对白夜聊几句,剩下的时间他都是安安静静一个人待着。 直到有一次,他在山上的竹林中倚竹横吹一首笛曲,曲罢,他淡淡闭上双目,伸手一指,正指向了不远处偷偷望着他的那双眼睛。 “出来吧,小妖。” 她激动死了,紧张死了,害怕死了,却也只得硬着头发磨磨蹭蹭地走了出去,“拜、拜见神尊。” 一如既往,只要一和他说话就开始结巴。 “嗯,你已在此逗留了近百年,为何还不走?” 她壮起胆子,迎着他的目光,反问道:“那神尊又为何不回神界?” 子笛不发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深沉的目光让她心中小鹿不迭乱撞,她坚持与他对视了没多久,便败下阵来,颓丧地低下头,“小妖、小妖想与神尊一起……一起……” 他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蝶小妖蓦地呆楞在那里,不敢再说下去。 他摇摇头,再一次背离她,远远走开了。 “神尊——”她鼓起勇气,冲着他清圣的背影大喊,“天空那道金光,是您吗?” 子笛定住了身子,缓缓回过头,“你能看到?” 蝶小妖使劲点点头,“嗯,它……很美。” 子笛淡然一笑,“唔,那是我云印中释散的一些十分微小的灵气,飘散到天空之后便成了金色,倒也好看。只不过一般的妖灵,甚至连神仙都无法得见,你竟能看到。” 她愣住,那样璀璨的光华,只有她能看得到么? 只属于她么? 月月岁岁,那一团金色的云雾笼罩在高高的天幕之中,时而变幻着形态,美得寂静而冷清,陪伴在自己最落寞的年华里,悄悄地开出了无可替代的桃花。 她呆呆站在原地,忘记了要追逐他的背影。 “喂,就要下雨了,别再像以前一样傻兮兮地等着被雨淋了,过来吧。”他向她招招手,浅浅的笑容在唇边蔓延开来,声音温暖得像是夏天一道和煦的午风,“小妖,到我身边来啊。” 他向她摊开了手。 他在等她。 就算是神尊,终究也还是会心软的吧,蝶小妖回过神来,笑了笑。 她已经顾不得自己欣然加速的心跳,几乎屁颠屁颠地就跟了过去。 意料中的雨滴在蝶小妖踏入那方挂有“仙君神殿”的竹屋子之后,铺天盖地地洒了下来。 她不太自在地缩在一角,挂着僵硬的微笑朝白夜上仙拜了拜,“夜神,是、是神尊让我进来……避雨的。” 白夜斜着眼睛瞥了瞥站在屋檐下悠悠看雨的子笛,随意笑了笑,“嗯,他终于良心发现,舍不得再让你淋雨了。” 蝶小妖听完这句话,整张脸都红了,却还是很贱很贱地偷偷凑上前,小声地问了一句,“啊,是真的吗?他真的舍不得我……了吗?” 白夜歪头一笑,也不答这问,只说,“你说话声音再小,他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蝶小妖一愣,弱弱地回头,神尊果然正侧眼看着她。 她的脸色由红变绿,很想学鼹鼠就地挖个洞,然后把自己埋进去。 强撑着面子,装作不在意地拉开隔窗望向外面的雨幕,蝶小妖一下子惊呆了,原本的尴尬瞬间消弭,“哇——” 她张大嘴感叹着。 天空被映成了金灿灿一片,飘渺的雨丝从天而降,一股股轻柔的薄雾笼罩着整座九华山,缓缓地游离飞散,就像是在大雨纷飞的白日里不可思议般见到了,成群舞动的金色萤火虫。 以前每次下雨之前她都匆匆躲进遮天蔽日的竹林子里,搭上个小结界勉强支持着,等雨过天晴之后再走出去——尽管每次结界都会支持不住然后自己依然被淋成落汤鸡,但她从来不敢进神尊和白夜上仙的任何一间竹屋。 所以,她从没在雨中见过这等奇象。 蝶小妖顾不及别的,匆匆往外跑,和子笛一并站在房檐下,抬手指着南方那片金色,激动地拽着他的衣角,“神尊,您看到了吗?好美啊!好像天上掉下来的不是雨水,都是金子啊……啊我忘了神尊您一直待在这里,您出过这座山吗?知道金子是什么吧?” 蝶小妖开心得语无伦次,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几乎问了个相当于“神尊您会走路吗?知道腿是干什么用的吧?”一般白痴的问题。 子笛也不打击她,只微微一笑,“嗯,知道。” “啊,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雨!”蝶小妖还在自顾自地兴奋着。 “其实……”子笛缓缓开口,眼神比云雾更加飘渺悠长,“还有更美的。” “嗯?”她莫名地转过头去,目光定在他那张冰雕玉琢般完美无瑕的脸上,怀着一丝期待问道,“是什么呢?” 子笛垂下脸,眯起眼睛对她温和一笑,“我曾见过一场红色的雨,比这场雨要美得多。” 蝶小妖在看到他笑容的那一瞬间,心中忽然涌起了强烈的希冀。 他只有白夜上神一个朋友,并且这一百年,他从未踏出仙山一步。 自己日日夜夜守在他身后,期盼着他每一次不经意的回眸,他皆视若无睹。 但是蝶小妖知道,他背影中那股凄冷的感觉,叫做寂寞。 而百年的时光已过,他的心终于对自己不知不觉地软了下去,此时此刻,他正毫无防备地对她这样一只卑微的小妖说着,比眼前更美的,是他见过的一场红雨。 这算是倾诉吧。 “啊,还会有红色的雨么?” “嗯,有啊,那已经是五千年前了吧——上一任神尊仙逝之时,人间降下了一场红雨,雨停之后,他便灰飞烟灭了。”他轻轻应着,声音像是流水,“就是在那一日,我接掌了新一任神尊之位。” 蝶小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真想亲眼见一见啊,上一场雨已经是五千年前了,等到什么时候,才会 分节阅读_30 分节阅读_31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31 再有呢?” 子笛沉默了片刻,目光穿透层层雨幕,“小妖,你很想看么?” 她用力点头,“当然想啊。” “等到……”子笛微微顿住了声调,似是在犹豫着什么,“等到我死去的那一日,人间方会再降下一场红雨。” 蝶小妖心一紧,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却听他又淡淡说道,“所以,你恐怕是见不到了。” 她“唔”了一声,随即垂下脸,略带一丝气愤,无比小声地嘟囔,“若真是那样,我才不想看。” 她以为,喧哗的雨声会把这一句微弱的辩驳深深埋没下去。 她忘记了——即使声音再小,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子笛的神色明显怔了一下,继而微微侧过目光,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位娇小又不解世事的小妖。 他什么都没说,嘴角却不觉划出了一弧再温柔不过的微笑。 ☆、忆?蝶颜2 [二] 蝶小妖从那开始,便明目张胆地跟在子笛身边了。 日子久了之后,她的胆子练得越来越大,时不时地会变成蝴蝶落在子笛的肩膀上,手心里,甚至还会在子笛睡着的时候,偷偷冒出想要去亲吻他的念头。 只不过,每次当她鼓起勇气将嘴巴悄悄凑近子笛的唇边时,睡梦中的子笛都会随意地抬手一挥,掀起一阵再温柔不过的袖风,轻轻松松就把她可怜的小身驱卷去了一边儿。 “小妖,乖乖待着。”他的眼睛连睁也不睁,迷迷糊糊开口便说。 “哦。”她虽不甘心,却也只得闷声应着。 然后子笛便不再理她,躺在草地上懒懒地翻个身,继续睡。 所以,蝶小妖“偷亲神尊”的计划一直都在进行,一直都被阻挠,从未有过成功。 也会有些潜移默化的情绪在生根发芽——比如子笛每次醒来眼看到的是她,入睡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也是她,高兴之时看到的是她,平静之时看到的是她,寂寞之时看到的同样是她。 是她,都是她。 她嘻嘻哈哈的笑脸和期待满满的目光,充斥在他的日日夜夜,让原本平静如水的时光忽然间有了那么一丝丝微妙的变化。 蝶小妖啊。 子笛撑着半张脸,斜着目光瞥向外面那人,在心里默默念出了她的名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你很少与我下棋了,还总喜欢走神。”白夜用书卷抵着下巴,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是从她来到这里的那天开始吧。” 子笛回过神来,笑得云淡风轻,“终于能体会当年你被那只狐狸纠缠时的感觉了。” “还不够,”白夜颇为不赞同地摇了摇手指,“那狐狸可比这只小妖烦人多了。” “口口声声说她烦人,最后你还不是爱上了她。”子笛的话中有些嘲讽,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澜。 “哈。”白夜轻松一笑,“那你呢?” “嗯?” “你爱上她了么?” “……啊?” “我说,”白夜索性将书放下,指了指门外正在为子笛准备杏花酿的蝶小妖,问:“你爱上那只烦人的小妖了吗?” 不知是因为饮了酒还是其它的什么原因,子笛璞玉一般俊美的脸上竟微微泛了红,他摆摆手,僵硬道,“怎么可能。” 白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端起酒盅浅浅一饮,笑说,“口是心非。” 子笛微微抿动薄唇,没再说话。 像是终于扳回了一城,白夜托着下巴,笑容越发深远。 “或许真是如此也说不定呢。”子笛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开屋外那娇小的身影,看了许久,缓缓说出这样一句。 月月年年。 子笛喜欢喝白夜所酿制的杏花酒,蝶小妖便跟着白夜学会了酿酒。 子笛喜欢闲时读阅凡人撰写的书卷,蝶小妖便一口气背熟了成百上千首唐诗宋词元曲。 子笛喜欢抚琴吹笛下棋论局,蝶小妖便每天把一片树叶子含在嘴里,一边翻着从人间偷来的《孙子兵法》或者《三十六计》,一边将那树叶子吹出类似“噗噗噗”这般难听而诡异的声调。 当然,她从未发现自己吹出的“音乐”其实和凡人一种名为“放屁”的声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每次听到这种奇妙的声音,子笛都会微微蹙着眉,奇怪地望着蝶小妖所在的方向,紧抿双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蝶小妖也发现了这一现象,故而为了吸引子笛神尊的目光,便欢快地将那声音吹得越发响亮起来。 终于有一日—— “小妖,叶笛不是如你这般吹的。” “诶?我在山下看到凡人们都是把叶子含在嘴里便开始吹了啊。” “可你这样吹出来很不雅。” “不雅吗,我觉得神尊您很喜欢,才一直吹的。” “……我喜欢么?” “啊,您不喜欢么?” 她脱口而出的是一句惊讶而受伤的反问。 子笛歪着头,看到她手中紧攥着的那一小片树叶,目光渐渐向上移,又看到她小心翼翼的眼神,心脏蓦然之间仿佛被什么微微触动,把原本即将出口的“不喜欢啊”生生咽了下去,最后对她微微一笑,说:“喜欢。” 然后蝶小妖松了一大口气似的弯着睫毛笑起来,“嗯,我就觉得您喜欢嘛,不然您怎么老是看我呢。” 子笛在她身边席地而坐,拿过她手中的叶子,“小妖,我来教你。” 蝶小妖兴奋极了,“真的吗?”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神尊您、您换一片新叶子吧,这……这叶子被我吹了好久……口水都……” 子笛淡笑不语,兀自将那叶子凑到唇边,轻轻闭上眼睛,吹出了悠长婉转的曲调。 天边是茫茫的金色。 枝头停着循声而来的画眉鸟。 远处有潺潺的溪流。 近处有飘飞的竹叶。 身边有一个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正痴痴望着自己的蝶小妖。 喜欢啊。 怎么会不喜欢呢。 ——蝶小妖,你从来都不明白,这些年来,你是以一种多么温暖的姿态,悄然出现在了我寂寞而冷清的生命里。 当年是谁说的,身为神尊,便不能有情呢? 九华山的深夜很宁静。 子笛将蝶小妖叫来了身边,开口问,“小妖,你可曾想过修仙?” 蝶小妖茫然地摇摇头,“不曾想过,修仙很好玩吗?” “嗯。”子笛微微仰头,望向九天之上璀璨的星辉,“修成神仙,你便能和我在一起了。” 蝶小妖内心泛起一层无名的涟漪,却又有些疑惑,“神尊,小妖现在不是也始终都和您在一起吗?” 子笛微微摇头,“不一样的。” “有何不一样?” 子笛沉默了许久许久。 蝶小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衣角,“神尊?” “我说的在一起是指……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和我一起上天入地,同进同出,朝访天涯,夜临沧海,和我一起度过一段很漫长的岁月,不止是一百年,也不止是一千年,而是直到我死去,直到你能看见红雨的那一天,你懂吗?” 蝶小妖一下子就愣在了漫天星光里。 “你可愿意?”子笛眼中闪烁着温和的流光。 “啊……”她咀嚼着他的话,“上天入地,同进同出,朝访天涯,夜临沧海……都和神尊一起啊。” “嗯,小妖,你可愿意?”子笛第三次问她。 蝶小妖拼命点头。 而后他笑了,素锦神袍在风中翻飞,眉心的云印化出了更多璀璨的金色,他掬起一捧光华,指尖轻轻点在蝶小妖的眉间,“那从此刻起,你便是我子笛一人的蝶小妖。” 蝶小妖的眉间即刻显出了一点漂亮的金痣。 一股柔和的神力缓缓流进了她的身体。 “小妖,修仙吧。” 白夜站在远处,无声地望着这一幕,许久过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木渊宫上千门人弟子都在等待子笛用神印金砂选出下一任的神尊继承者,而他却偏偏将自己的神力给了这只小妖。 ☆、忆?蝶颜3 [三] 蝶小妖从此有了一半神力,她按照子笛教授的方法想化消自己体内残存的另一半妖力,只是这等初级之事她却总也做不好,接近半年的时光过去了,自己体内的妖力几乎还是纹丝不动。为此,她不禁暗暗自责自己仙资蠢钝。 “小妖,修仙不可求之过急,慢慢来,我会陪着你。”子笛站在他身边,声音像是春日里复苏的花颜,“你还没见过水神鹤吧?” “水神鹤?”她一脸迷茫。 子笛笑了笑,摊手在空中随意一抓,又往手心中吹了口仙气,只见一只小巧玲珑的水鹤便渐渐显出了身形,它落在草地上,变成人一般大小,披着翅膀用长长的喙轻轻蹭着子笛的衣角,十分讨好的样子。 “水神鹤。”子笛一手轻抚着它的羽毛,另一手指指旁边的蝶小妖,“记住她,我为她点了神印金砂。她的名字是蝶小妖。” 水神鹤抬起脑袋,用水晶般的透明眼眸瞥了蝶小妖一眼,似有些不屑。接着又继续蹭着主人的胳膊,那样子明明就是在说,“神尊您怎能把神印金砂赐给她这只笨蝴蝶呢?” 子笛丝毫不理会水神鹤不满的眼神,拍拍它的小脑袋,“好了好了,记住就好,本尊知道你很喜欢她,以后要像保护本尊一样保护她,知道了吗?” 水神鹤一个劲地摇脑袋,强烈抗议。 “好了好了,本尊知道你舍不得她,但仙禽在人间现身太久会影响神力,你还是回木渊宫,去找倾山和倾壁玩吧。” 水神鹤急急忙忙地扑着翅膀,脑袋摇得更激烈了。 “啊,你这么着急要走啊?好吧,那本尊便送你一程好了。”子笛说完袖风一扬,水神鹤便瞬间没了踪影。 蝶小妖目瞪口呆。 “神尊,方才那是?” “唔,是我的仙禽,你这些时日因忙于修仙,心境太过紧张了,本想让它出来陪你玩玩,也好放松一番,不过……”子笛微微沉默了少许,又淡淡一笑,“没什么,还是我陪你吧。” “神尊。” “嗯?” “我可以下山一趟吗?”蝶小妖缓缓抬起眼睛来,“我有一些朋友,棕树精老爷爷,我的名字就是他帮我起的,嗯……还有喜鹊小妖,牡丹姐姐,还有很多……它们就住在城外一所妖精庙里,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他们了,我想最后再去看看它们,向它们告个别,然后再回九华山,全心修仙。” 子笛眉间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他思量了少许,方缓缓应声道,“嗯,你沿路小心些。” 蝶小妖点头笑了笑,“谢神尊。” 子笛勾起唇角,清雅一笑,挥指将草地变作了软绵绵的绿绒毯,倾身躺下,懒懒闭上了眼睛,“我小憩一会儿,便不送你了……你去吧,我就在九华山,等你回来。” “神尊,您睡吧,我过会儿再走。” “嗯。” 子笛便就这样睡了过去。 蝶小妖俯身看着他漆黑的长发,一尘不染的神袍,冰雕玉琢的容貌,金光烁烁的云印,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天神气质,即便温柔,却也透着一股淡漠的疏离。 这么多年了,他目光中的坚冰自是微微溶解了些,但……那样冷清的感觉,却依然在。 蝶小妖不会忘记,曾有一日,她忍不住开口问他:“神尊,这么久了,您在九华山,除了夜神和我,便只有山水陪伴着您,您不寂寞吗?” 当时,神尊的回答是:“一人独行,世路已惯,何为寂寞?” 分节阅读_31 分节阅读_32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32 他早已习惯了。 后来蝶小妖终于知道,原来神尊每一夜入睡之后,元神都会离开身体,回到天宫去下达神令。他能瞬间飞至天宫,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大小一切,再瞬间回到九华山,他的神力从来不会受到任何时间和空间的限制。 所以他习惯在白日里偶尔小憩,修心养神。 若换做其它的神仙,是远远做不到这一点的——在天宫说一句话的时间,也许人间一整日都过去了。 而他却可以。 只不过,即便如此劳累,他却仍旧不愿离开九华山。 白夜曾在无意中说起,“他啊,这些年已经好多了,从前他孤身一人日夜居于九天之上,被万神膜拜和嫉妒,无一人能放开私心与他相交……那时,他才是真正的寂寞吧。” 这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代价么? 蝶小妖离开后,九华山便又只剩了子笛和白夜。 白夜原本忙着种花酿酒,对神界之事丝毫不去关心,直到蝶小妖离开的那一日,他觉察到子笛的脸色有变化,便一边修剪着花叶,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神界可是出了什么事?” 子笛起先并未回话,似在担忧着什么。 白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笑着递给子笛一壶酒,又道:“你不想让她离开的,对吧?” 子笛的目光轻轻一闪,“昨日天宫传出密报,妖子不在妖王殿,此时极有可能现身人间,我方赐予小妖神印金砂不久,她虽有我传授的一些神力,却始终不会运用,若此番下山遭遇妖子……” “但你还是让她去了。”白夜侧着脸悠哉地饮酒,“哈,我以为你肯让那只小妖陪在身边这么多年,是因你心中有她,原来这些年,你只是在设计一场引君入瓮之局……不过,若是让天宫里那些不明真相的神仙以为你对一只小妖上心如此,甚至将神印金砂都赐给了她,不知又会掀起怎样一番浪潮。” “神又如何,妖又如何。天帝给我的终生使命只是保天宫,灭魔界……身为神尊,情爱便皆不得在我心中存在。”子笛的唇角勾起一弧似浅非浅的笑容,白皙的指尖静静滑过酒壶的瓶口,眼神次完全流失了那抹原本就很清淡的温柔。 “天宫至今仍未查出无邪的下落吗?” “没有。” “天孤神尊仙逝之时,可有告知你什么关于无邪的秘密?他与无邪大战十七日,天地皆为之所变,该能探知到无邪魔体的弱点吧。” 子笛略微沉吟了片刻,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没有……他只将神尊云印给了我,便在顷刻间灰飞烟灭了。” 子笛永远记得那场天地遍洒的红雨,凄凄丽丽,如梦似幻。 师父为他轻轻点上了云印,之后无声无息地化为雨中尘雾,再也看不见了。 “终有一日,我要让他俯首而出,血洗魔界,以报吾师尊之仇和七十二宫宫主之仇。” 白夜听罢,静静看着他,眼神柔和,相视了半晌,终优雅一笑,懒洋洋对他说道:“子笛,答应我一件事。” 子笛用询问的目光望向白夜。 白夜测眼望向窗外,“若真有对上无邪的那一日,我要亲手取他性命。” 子笛浅浅一叹,音色如玉,“唔,为了那只女狐么?” “嗯。” “她的仙劫刚刚历到第五世吧……还有五世,她才能回来。” 白夜笑了笑,“反正我清闲,等下去也无妨。” 子笛随他悠悠一笑,端起酒盅,饮道,“祭雪似乎也很闲……哪日你将他找来九华山。” “这算是对我下达神尊谕令么?” “你说是就是了。” “也罢,那个对你誓死忠心的雪神,唉,从前共事,和他说话简直就像是对着一块木头,无趣之极。”白夜摇摇头,一脸无奈的笑,暗自掐指算了算,又道,“他在梅雪之巅种梅花,果真和我一样清闲。” “闲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出山做些什么了。”子笛斜着头,笑意不淡。 白夜耸耸肩,“听你此言,看来我们的逍遥日子要到头了。” 子笛微微晃动着酒杯,“给无邪看一场戏吧。” “什么戏?” “自然是好戏。而且这场戏,需要你和祭雪陪我一起演。”子笛袖风一甩,往桌案上扔下两面神尊令牌。 这是谕令。 “其实,你不用说这么多的,”白夜别过脸,轻声道,“就算没有这令牌,我们也会和你站在一起——就像这杏花酒,我酿你喝,一样的道理。” 子笛仰首将酒一口饮尽,又深深一笑,“好酒。” 白夜斜了他一眼,“我的酒若不好,你又岂会常年赖在这里不走?” “若不是我常年赖在这里,又岂会有人知道你能酿出天下难寻的好酒?” 两人的目光汇聚一处,各自一笑,心照不宣。 尘间有伯牙会子期,高山流水。 神间有白夜为子笛,杏花酒醉。 ☆、忆?蝶颜4 [四] 蝶小妖下山之时已是初秋的节气。 一日之后,她便到了“妖精庙”。说来也怪,凡人们一般拜祭的都是天神,庙宇也大多是为天神而建,这里却偏偏有一所妖精庙,据说是有人“神鬼皆畏”,怕妖精们无处容身,祸乱人间,这才专门为妖精修缮了一所小庙,平日里虽无人来供拜,却也算是给流落四方的妖精们安置了一所容身之处。 “棕树爷爷?”蝶小妖四处寻望。 许久都无人应答。 蝶小妖不由握紧了双手,又向内走了几步,“牡丹姐姐,棕树爷爷,我回来了,我是小蝶啊。” 一阵陌生的妖风从庙中扑面而来,蝶小妖闭了闭眼,遂又睁开,向里面微微探起头,问道:“诶?有新朋友么?” 须臾之间,一道疾厉的影子化风而来,蝶小妖还未来得及分辨,身前便多了一袭紫色。 她暗暗一惊,缓缓抬起脸,屏气凝神地打量眼前这邪魅少年,他衣衫华贵,面无悲喜,紫色的眸中映出了她微微慌张的神情。他与她只有咫尺之隔,蝶小妖感觉自己像是被禁锢了身形,丝毫无法后退,只得与他僵硬地对视着。 无人开口打破这片压抑的沉静。 蝶小妖能感觉得到,他的妖力远远在她之上,并且,他有敌意。 半晌过后,蝶小妖的身子骤然一松,那少年解除了对她禁锢。 她朝后退却一大步,歪头瞪着他,颤着声音问:“你……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棕树爷爷他们呢?” 他上前一步,她便又后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神印金砂。”他全然将她的话置之不理,只凝视着她眉心的一点金色,怀疑道:“你是子笛的徒弟?” 蝶小妖使劲摇头,“我才不是他徒弟,我是他的……” 话说到此她忽然顿住——他有很多徒弟,但自己不是他的徒弟;他说只有白夜上仙一个朋友,所以自己也不是他的朋友;那么,自己到底是他的什么呢? 在他心里,她到底被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呢? 是微不足道的,是可有可无的,还是那个重若千钧的位置呢? 她说不出口,气势瞬间弱了下去,只轻轻一哼,“你都不说你是谁,我又凭什么告诉你?” “疏影。”那少年背过身,随口道。 “嗯?” “疏影。”他又说一遍。 “输赢?谁输谁赢?”蝶小妖不解,追问了一句。 他回过头,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疏影横斜水清浅,疏影,我的名字。” 蝶小妖恍然,噗哧一声笑了,“唔,我还以为你要和我打架,等分出个输赢再继续问呢。” “还用打么,你已经输了,”他望见她的笑容,微微一怔,又若无其事地别过脸,“白痴。” 她跑了两步,与他并齐站着,眨着笑眼,“我叫蝶小妖,既然你也住在妖精庙,又无心和我打架,那咱们就是朋友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棕树爷爷他们去哪了吧?” “我不住这里的。”疏影面无表情,“他们也不在这里了。” 蝶小妖急忙四顾,找遍了庙中的每一个角落,果真空无一人,匆匆闭目感应他们残留的妖气,方得知,他们已经离开很久了。 她一脸沮丧地坐倒在地,从衣袖中摸出一个鲜艳的彩色小面人,用指尖来回抚摸着,眼中的失落愈发明显起来,“也对,我会离开这里,他们也会走的,已经一百多年了,谁会在这儿等那么久呢……” 疏影走到她跟前,俯视她低垂的脸,目光慢慢移向她手中握着的彩面人,问:“这丑八怪,是你捏的?” “什么丑八怪?”蝶小妖颇为不满地瞪着他,把那小面人举给他看,“你瞧,明明就很好看啊!” 疏影看着那个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笑脸面娃娃,白色的小衣裳,圆滚滚的身子,眼睛眯成一条曲线,笑得正开心,脸颊染了一片绯红。 整个妖族,从没有人会对他如此肆无忌惮地说话。 从未有过,她是个。 “好看。”他鬼使神差地改了口。 “嗯。”蝶小妖这才收回手,“以前喜鹊妹妹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不过她已经不在了……”语调一顿,她抬头望着疏影,“你喜欢么?喜欢就给你好了。” 疏影愣住。 见他不说话,蝶小妖兀自叹了一口气,“不喜欢啊,那算了。” 说完就抓起面娃娃,站起身来朝外走,“丢掉有些可惜,方才在外面看见有个不小心闯进这里的小孩子,送给她好了。” “诶……” “怎么?”蝶小妖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没,没什么。”他迟疑地摇了摇头。 “真是个怪妖精。”她随口抱怨了一句,继续向外走去。 疏影僵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双唇微微翕动,有些话在喉中来回咀嚼着,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庙外有个凡人的孩子,许是误打误撞走来的,蝶小妖把面娃娃拿出来,那孩子欢快地接过去,对着蝶小妖连声说谢谢,只是未过多久,便见一个妇女满头焦急地跑了过来,拉着孩子的手连声骂,“你这小猴崽子,这儿是妖精庙,里面住的都是会吃人的妖精,上哪儿玩不好,偏偏跑来这儿,不要命啦?害得娘好找,快跟娘回家去!” 那小女孩讪讪地看着蝶小妖,蝶小妖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这是什么?”妇女掰开小女孩的手,惊讶问道。 “是姐姐送给我的面娃娃。”女孩指了指一旁的蝶小妖。 妇女抬脸瞅了瞅蝶小妖,忽变得一脸惊惶,“妖精庙里的东西你也敢要,都扔了!” 那孩子撅着嘴为蝶小妖辩解,“姐姐不是妖精!” “快,听娘的话,扔了!” 女孩心有不甘地将面娃娃丢在了地上。 最后妇女把孩子拉走了。 蝶小妖俯□,静静看着被丢弃在地上的笑脸,拾起来,捧在手心,吹落它身上覆着的灰尘,苦涩一笑,“你瞧,没人喜欢你,送都送不出去呢。” 原来,隔在我们之间的从来不是什么天涯海角,而是殊途难归的神妖之心。 所以你才要我修仙的么? 你不用露面便受尽众神敬仰,天下尊崇,而我连送一个精心捏制的笑面娃娃,都没人愿意收下。 即使收下,也会被丢掉。 我到底在你心中哪一个位置呢? 如果我始终是妖,你始终是神,那么总有一日……你会把我丢掉吧。 蝶小妖想了半晌,自我安慰般释然地笑笑,自言自语道:“这种没人要的东西,果然还是扔了的好。”说罢扬起了手。 “我要。” 蝶小妖回过头,诧异地看着身后的少年。 疏影站在秋风中,对她轻轻一笑,“给我吧。” 蝶小妖有一刹那的失神,随后慢慢放下了手,走到疏影跟前 分节阅读_32 分节阅读_33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33 ,不解地看着他,“那我刚才问你,你怎么不说?” 疏影佯装着一脸毫不上心的模样,“不想说。” 蝶小妖白了他一眼,“也不知你是从哪里来的妖精,心思这么奇怪。” 清凉的秋风拂略过她的发迹,疏影微微将头侧着,带一丝神秘狡黠的笑意看着她,久久不答。 蝶小妖一开始还倔强地与其对视,死撑着不肯眨眼,到最后终于忍不住,摆摆手认输了,“好了好了,比瞪眼我比不过你,你不愿说就算了,反正你是谁都与我无关,朋友都不在这儿,我要走了。”说完便不再理他,转身欲走。 疏影抬手一揽,扯住她的臂弯,蝶小妖顷刻间重心不稳,硬生生被他的力道拗回去,扑倒在他的怀里。 她怒意上涌,正想开口责骂,却听疏影先一步解释道:“先别走,我知道你朋友在哪。” 先前的不满霎时被突如其来的喜悦代替,她反抓住他的双臂,不可置信又期待无比地问道:“真的吗?他们在哪?快带我去找!” “他们都在妖王殿。” “你骗人的吧,他们和我一样,不过是些无名小妖,根本不可能去到妖王殿啊……妖王殿里住着的是妖王和妖子,听说他们很可怕的。” “你是无名小妖?”疏影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抬手点住她眉间的金砂,“这是多少神仙梦寐以求的神印啊,已经得到了它,竟还说自己是无名小妖,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神印?”蝶小妖完全莫名。 “你难道不知道,你是子笛选出来的下一任神尊么?” 蝶小妖手心一紧,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角,原本平淡无波的心湖猛然之间被砸落一方巨石,激起了回荡不息的层层波澜。 是她愚钝吗,这许多年来都不曾觉察,他清冷的眼神,唯有面对自己时才会显出那一波温柔的涟漪。 蝶小妖好像有点明白了。 ——那从此刻起,你便是我子笛一人的蝶小妖。 原来他早就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了,在那个星辉漫天的夜晚,璀璨的金华,无声无息地证明了一切。 “可是,”她心中仍存着犹疑,“我不是神仙啊。” 疏影却不再继续说下去,径自转了话题,“明日,我会让他们来这里见你。” “你能进到妖王殿?” “我是妖子。” “嗯……嗯?” “我是妖子。” “啊啊啊……”蝶小妖愣了愣,回过神来赶紧像躲瘟神似的跑开了,离他远远的。 疏影蹙蹙眉,握紧了手中的面娃娃,眸光中淡淡的寂寞一闪而过。 “我有这么可怕么?” “你真是妖子?” “嗯。” “你是来抓我的?还是来杀我的?”蝶小妖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恐惧。 “本来是要杀你的,不过,我改主意了。”疏影笑了笑,邪气的眼神中一抹隐隐的柔光转瞬即逝,“你是半妖半神之心,即便得了神尊的金砂,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你也不用害怕,我会放你走。” 蝶小妖只想立刻逃开这里,她咬咬唇,故作镇定,“那我走了。” “现在不成。” 她不安地回头。 “明日再走——等你见到他们之后,跟我一起走。” “不要!” 疏影自楠木椅上缓缓起了身,走到她跟前,垂脸凝视她的眼睛。 紧张之下,她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 疏影的脸越凑越近,嘴角的笑容越发阴冷,他长袍一挥,一道紫光晃过,瞬间织成屏障,“想逃跑么?你越不过这道结界的。” 蝶小妖用力将他推开,心中原本隐含的惧怕一时之间散得无影无踪,她大步跨前,沉着脸瞪他,“逃不掉又怎样?就算你是妖子,我也不怕你——你若敢动我蝶小妖,神尊不会饶你。” 疏影一怔,继而不屑地笑了起来,“他虽将金砂给了你,却随时都能收回,你不过是一只小妖,他对你只是一时兴起罢了,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他什么人?” 不是的,不是的。 她能分辨,漫天金色的萤火,淡然如水的眼神,温柔似风的笑容,一段一段悠扬的叶笛,一阵一阵醇正的酒香,他站在不远处向她招手——小妖,到我身边来啊。 那不是一时兴起,不可能是,也不可以是。 她是他的什么人呢? 蝶小妖昂起脸,没有丝毫退缩,坚定无比地对疏影说,“没错,我就这样以为,我是他喜欢的,并且是要和他在一起的人,你若敢动我,他定不会放过你。”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忆?天变1 [一] 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夜。 心知自己冲不破结界的蝶小妖索性不再挣扎,蜷缩在一角,身体在疏影冷冽余光的逼视下,紧张地瑟瑟发抖,心里懊悔着早知道乖乖待在九华山就好了,现在惹上了大麻烦,嘴上虽说着不害怕,可神尊毕竟不在自己身边,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看来自己真要被这位妖子大人带走了也说不定。 可是抓了自己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蝶小妖实在想不明白。 还有,既然要抓自己,何必要再等一晚上呢,现在直接把她拎回妖王殿不就好了?蝶小妖也想不明白。 疏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随手将那笑脸面人揣进怀里,沉下眼睛,“我是从妖王殿偷跑出来散心的。” 蝶小妖不愿与他交谈,却又忍不住好奇,斜着眼睛朝疏影那边弱弱地瞄了一眼,慢吞吞地咽了下口水,试探般问道:“偷跑?” “就算是离家出走吧,如此说来你应该就明白了。”疏影抿着薄薄的嘴唇朝蝶小妖所在的方向勾出一抹无奈的笑容,看得蝶小妖一阵茫然,心中滋长的恐惧被他这一声苦涩轻柔地冲击开来,静止不动。 “其实很无趣,妖族大员表面对我和父王卑躬屈膝,实则却没几分忠心,下有内族动乱,上有神界打压,就算脱离了魔族,也无法真正自立,妖王一脉全被魔尊无邪所制,不得修仙,只能凭借自身的妖法占据一方存活之地,此刻又接到命令,被迫去……”话说到此疏影似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匆匆停住,语气一转,“所以你无需惧怕,只要你明日乖乖随我走,我便不会伤你,还会让你见到你的朋友。” 蝶小妖听罢只是沉默。 为什么要对她一介萍水相逢的小妖说这些呢?还是……在这之前,从未有谁肯听他说? 今日这些话以格外安然的声调传达到她的耳中,难道他就不怕她想办法逃出去之后向神尊告密? 蝶小妖豁然明白了。 他确实不可怕,他只是可怜。 “你叫疏影是吧?” “……恩?”少年蹙起眉。 蝶小妖朝他身边缓慢地移了几步,歪着脑袋将他看了半晌,少年的发色略微发浅,紫色的瞳仁中有微微的妖力流动,一身锦丽的衣袍,紧闭的嘴唇,看起来面色平静,但不自觉上下涌动的喉结却早已将内心的紧张悄然暴露在外,蝶小妖越发胆大起来,直直逼视着他,直到他最终转脸避开。 “你脸红啊?”她探寻着那一丝微妙的变化。 “咳……什么?”他语气僵硬。 “你名字很好听啊,怎么也不像是妖子,而且,你长得这么清俊……我以前总以为妖王和妖子都是凶神恶煞的呢。” “妖子一定要长得凶神恶煞才成?” 蝶小妖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那样才能把别人吓跑嘛。” 疏影不由笑起来。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跟你走。” 蝶小妖仅仅一话便轻易地击退了疏影脸上少有的轻松微笑。 夜色沉了下去,被结界阻隔的庙宇中看不到金色的月亮。 寂静蜿蜒成河,横在两人之间,冲不破,越不过。 彼时,祭雪正在梅雪之巅指点手下的花妖小小专心修习,飞雪弥漫的上空隐隐泛着金光,祭雪昂头望了望,朝窗外伸开手,天际漂浮的光芒化成一方金边朱面的神尊谕令稳稳飞落,坠于他的手间。 指尖触过那面冰凉的令牌,祭雪剑眉微凝。 已经离开许多年,今日,神尊终于要召他回去了么? “雪神,那是什么?”祭雪身后的少女凑上来。 “这啊,”祭雪举起令牌,头微微一转,纯白的发丝也随之晃动,只听他的音色冷冽,如同窗外疾驰的霜雪一般,“这是神尊亲下的谕令,我需离开些时日,小小,你法力初成,不可掉以轻心,还须勤加练习才是。” “是,雪神。”名为“小小”的梅妖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就在祭雪收回目光之际,她的唇边却不觉绽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深笑。 祭雪不曾觉察,匆匆交代了一番,便踏上祥云,飞离而去。 祥云一瞬千里,不多时便载着祭雪到了九华山,祭雪轻步踏入竹林深处,闻得远处飘曳着依稀的酒香,放眼望去,此处秋山依旧,有断断续续的仙琴声,他循音而去,走到了竹林尽头,眼下所见是一排简陋的小竹屋。 两少年正并坐于竹屋前的□上,方桌上摆着一架弦琴。 听到声响,二人同时抬头望去,随后脸上一并露出了笑意。 “拜见神尊。”祭雪垂下目光,单膝跪倒于地,向其中那位身着素锦神袍的俊美少年恭敬作拜。 “秋山吟竹兮,一碧妆成,仙鸟腾飞不寐兮,南柯一梦。”子笛点头示意祭雪起身,指下未停,依然轻抚琴弦,“苍云映水兮,千波鱼岩,清酿流香不绝兮,酒醉千年……” 祭雪落座,也不发话,只安心听着子笛的琴曲。 子笛一曲终了,掸袖停音,“祭雪,多年不聚,”顿却一瞬,目光露出些深意,“方才你一进山我便闻得一股异样的梅香,莫不是……你闲得无事,在雪山上偷偷养起了妖精?” 祭雪脸色一沉,心知是瞒不过了,索性照直答道,“梅雪之巅上有一朵梅花不慎成灵,我正携其修炼,相信不久之后便可登仙道。” 白夜却斜睨了子笛一眼,“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一介堂堂神尊,不光在我这九华山养妖精,还将金砂送了出去,也不怪雪神。” 祭雪听罢此话又惊又惑,“金砂已经赐出?继承者是谁?为何我没收到参加神会的谕令?” 白夜颇为无奈地摇摇头,“这还是个秘密。”而后将子笛与蝶小妖之间的种种告知了祭雪。 “神印金砂赐给了一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祭雪眉头紧蹙,目光严肃逼人地望向子笛,“神尊,妖魔两族此刻正对神界虎视眈眈,您实在不该沉迷妖色,还请神尊收回金砂,另觅继承者……否则消息外露,妖兵魔将必然大举攻入天宫,后果不堪设想。” 白夜不由掩书笑了,暗自抬指捅捅子笛,小声道,“瞧,我就说,与他共事简直就像对着一块木头,他说你沉迷妖色呢。” 子笛却丝毫不理会白夜的玩笑,也无视祭雪的满脸郑重,只抬眸淡望不知名的某处远方,眼神像是穿透了重重山林,最后不动声色地起了身。 他眉心的云印闪着金光。 “怎么了?”白夜出口问道。 “白夜,你将这之中的因果谋划告知祭雪吧,我离开一趟。” “你想去救那只小妖?”白夜的语气竟有了一丝迟疑。 “……嗯。” 白夜叹了口气,“不是已经说好,利用那只小妖诱使妖族进攻,到时我们再来瓮中捉鳖么?她已无用,你又何必再救?” “……我很快就回来。” “子笛。”白夜站起,将书卷顺手扔在桌案上,定定看着他,“记住,你是神,她是妖——并且在你之上,还有一个天帝。” “不用你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说完,他踏入云端,乘风而去。 城外妖精庙。 一整夜忐忑无眠过后,终于迎来了日出 分节阅读_33 分节阅读_34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34 。 蝶小妖如愿见到了牡丹花妖,老棕树精,还有被她口口声声称为“妹妹”的喜鹊精,在几番相谈之后,蝶小妖依旧不肯按照它们所说投靠疏影,疏影忍耐不住,一声令下,三个昔日的亲友便不得不对蝶小妖出了手。 悲痛交加之下,蝶小妖不堪被其苦苦相逼,一边在心中懊恼着真不该独自下山,一边使尽浑身解数想逃脱出困。 无奈疏影的结界强悍无比,她稍微靠近一分,身体便会被硬生生弹回。 “小蝶,别再执迷了,跟我们走吧。”牡丹花妖不死心地劝说,“况且你根本逃不出这里的。” 蝶小妖依旧只是摇头,眼神穿过层层缝隙,定在最后排安坐着的疏影身上。 有绝望的味道,也有仇恨的光芒。 疏影最后挥了挥手,“带她走。” 却不料霎那之间,一道刺目的金光晃过,直直穿破了战局之外强硬的结界,紧接着,一抹素白色的身影漫步而来。 倾泻的墨发,星子一般明亮的眸光,如绘似画的面容,在薄雾一般渐渐稀释的金色中熠熠生辉,他面无悲喜地走过,最后停在了蝶小妖身边。 疏影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那眉心一点云印的少年,手指在极度恐惧之下慢慢蜷缩,再蜷缩,最后紧紧握成了一团,发出几声“咯咯”的脆响。 “小妖,你这次惹上的麻烦不小呢。”少年眼波微转,语声平淡。 “神尊,我……”蝶小妖满心纠结,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转念问道:“您怎么来了?” “唔,”他随口应了一声,“等不到你,便来接你。” “幸亏您来了。”松了一大口气似的。 他目光微微垂着,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须臾过后,终于听他说:“嗯,从现在起,乖乖站在我身后就好。” 蝶小妖安了心,退到了子笛身后。 她当时不曾觉察,其实那句话,听起来就像一个承诺。 虽然不是那些最容易触动心思的言辞。 在蝶小妖的认知中,只有类似“我爱你”啊,或者“我喜欢你”啊,再不济“我会一生一世保护你”啊,才能算得上是真挚的感情。而在这种窘困的境地,被自己亲友背叛包围,几欲大打出手,并且自己毫无胜算之刻,有一个绝对信任的少年站在自己旁边,说一两句安慰,虽也值得庆幸和感动,但终究和爱情沾不上边。 而子笛一向沉静果决,从不多言,蝶小妖不会知道,今时今刻,他是多么艰难地冲破思想困障,顶着被天帝责罚受难的焦虑,以异乎常人般温暖的心,道出那句话的。 ——从现在起,乖乖站在我身后就好。 平淡的,随心的,或者坚定的,不可泯灭的一句话。 疏影次有了进退两难的心情。 他以为神尊应该是个像太上老君那样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不过听蝶小妖先前有些暧昧的语气,他有考虑到也许自己估计错了,但退一步来说,就算不是老头,也得是个年纪大一些的人才比较符合如此至高无上的地位吧。 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身材纤长,走路无声,连目光都懒懒散散跟没睡醒似的少年呢? 最让疏影无法忍受的是,那少年虽沉默着,眼神却漫不经心地瞥着自己,简直就是在说:“打不打呢,要打就快打,打完之后我还得回去睡觉呢……”充满了不屑。 这么年轻……就当上神尊了么? 真是可怕。 疏影不敢轻敌,强力摒弃心中的恐惧,幻出妖剑,起手便是强招。 子笛双手微扬,变出一架仙琴。 “神尊,小心啊!” 他淡定地点点头,指尖轻抚,清澈的弦音流泻而出。 一道道灵光随着琴曲声声在他的指下迸射,凌厉而疾速,逼得几只妖精毫无招架之力。 蝶小妖吓一跳,赶紧改口,“神尊,别杀他们,他们是我朋友!” 子笛蹙蹙眉,琴声一变,故意让灵力走偏方向,避过了要害,只伤而不杀。 须臾之间,他们纷纷躺倒在地,就连疏影也晕厥不醒。 蝶小妖呆呆地僵在一边儿——她根本就还没看清神尊是如何出手的。 “还愣着什么呢。”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好远,回头见蝶小妖还定在庙中不动,便唤她道,“小妖,回去了。” “……哦哦。”蝶小妖回过神,屁颠屁颠地向他跑了过去。 ☆、忆?天变2 [二] 回到九华山之后,子笛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泊,只不过经人间一走,蝶小妖意识到自己与神尊之间巨大的差距,便开始更为专心地修习。 入冬时,九华山下了一场大雪。 蝶小妖放肆地在子笛屋前堆雪人,大大的脑袋,胖胖的身子,用墨笔在雪中圈出两只眼睛,最后在双眼之间,偏上方些,轻点上了一笔。 那一笔的位置和子笛眉间云印的位置一模一样。 “我有这么……丑么?”子笛微笑着,站在屋门下,与那硕大的雪人面面相觑了半天,最后开口问蝶小妖。 “不丑呀。”蝶小妖冲他嘻嘻地笑,“我觉得它很好看嘛。” 说完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喷嚏。 子笛的眉头微微蹙起来,“小妖,回来吧。” 蝶小妖揉揉鼻子,继续往雪人身上拍着雪,“把它堆高一点,就和您更像了。”许是太冷了,声音涩涩的。 子笛迎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缓步走出去,不动声色,顺手为她披上了一件暖和的裘袄。 “现在怎么样?”蝶小妖抬手指着自己的杰作,一脸骄傲。 “……太胖了。”子笛瞅着那另一个“自己”,格外地挑剔起来,“笑得太傻,鼻子是歪的,那树枝是胳膊么?一个长一个短。眼睛太圆了,跟犀牛眼似的,我又不是犀牛,怎么会长这种眼睛?而且这雪人怎么还有个大肚子啊?” 蝶小妖这才知道,原来子笛看起来面容俊美,个性沉默,其实骨子里是个挺毒舌的人。 “肚子大是因为……”蝶小妖开始反驳了,一着急连敬语都忘了用,“你不是常说‘君子腹中有乾坤’吗?你想啊,能够容纳整个乾坤,那肚子一定很大!” 子笛忍了又忍,最后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眼里映出被灵光氤氲成淡淡暖金色的雪花。 他忽然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肩,伸出手指一比,一丝微光闪烁过后,空中飘飞的雪花就随着他的手旋转成了各种各样的形态。 “啊,金色的雪花会跳舞!”蝶小妖拽着子笛的衣角,眼睛瞪得溜圆。 “好看么?”子笛微笑着,温热的气息轻轻哈在了她的耳边。 “好看!”她不迭地点头,瞳孔泛着喜悦的色彩。 纯白的雪花,在云印微光的映衬下,涂上了一抹淡淡的金黄。 一条条,一簇簇。 层层叠叠,交织错乱,像树叶,像花朵,像蝴蝶,像青鸟,来来回回,飞舞蹁跹。 “比你的雪人好看吧?”有些得意而低沉的声调。 “……才没有。”她口是心非地辩解着,脸上的笑容已经出卖了一切。 那一年冬天,过得比从前要短暂得多。 追溯其根由,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一整个冬日的记忆,都停留在“与雪人比美”,“会跳舞的雪花”,“子笛神尊其实很毒舌”,或者“子笛神尊的衣服很暖和”,“子笛神尊笑起来好看极了”,这些零星如尘埃般的过往,都被时光温柔地碾碎了,深深装进了她的脑子里。 子笛,子笛。 久久不忘。 春暖花开。 子笛送给蝶小妖一柄威力强大的宝剑,名为“朱凤剑”。 “小妖,有了这把剑,以后所有神仙都不会为难你的。”当时子笛面色淡然,却语出惊人。 蝶小妖惊喜不已,捧着剑来回摩挲,爱不释手。 随后子笛又说,“我的佩剑名为飞龙,与你这柄本是一双,合称神界双剑。” 是一对配剑么?蝶小妖心中了然。 从那日起,她修仙的同时,开始专心练习剑术。 时日渐过,危机却悄无声息地逼近了。 那日蝶小妖正满心欢喜地讲述着自己灵法的精进,子笛自是淡笑倾听,不多时过后,他忽然不再听她的话,神色亦变得凝重起来,紧接着匆匆起身招来一朵祥云,连一句话也来不及交待,便踩着云朵飞远了。 下一瞬,白夜也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整座九华山就剩了她一个。 她不知神界发生了什么剧变,她也无法像神仙一样飞到天宫去瞧个究竟,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 她等,一天过去了,没有人回来。 她继续等,一年过去了,也没有人回来。 她依然不死心地等,三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人回来。 她明白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道理,所以安慰自己没关系,仍旧日复日地等着,这一等,就过了十年。 子笛没回来,白夜也没回来。 蝶小妖终于有些绝望了。 她知道,在天上,子笛不单是神界至尊,同时也是木渊宫之主,白夜神君也有自己的夜玄宫,九华山的仙居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处人间桃花源般的存在罢了。 也许他们不会回来了吧——可是,蝶小妖实在无法相信,相处两百年,神尊怎会如此轻易地忘记她呢? 她走出九华山,疯狂地向其它妖精和小游仙们打探消息。 “听说是在冥界和魔族打起来了吧,一人独对三百万魔军,很神勇呢。” “……唉,好像是受了重伤吧。” “我听说是死了啊……受伤之后送到天宫无法治愈,就死了。” “对啊,当时好多小妖都看见了,他刚从冥界出来就不行了,全身都是血,很吓人啊……最后还是白夜神君把他带走的,不过那时候他似乎已经死了吧。” “还不是那个无邪,听说几千年前就灭了神界的七十二宫,还杀了上一任天孤神尊呢,现在又想把冥界的死灵都放出来……” “天哪,死灵们都跑出来,天下不就大乱了么?” “对啊,所以他才拼死保住了冥界吧……” 蝶小妖像是掉进了无底的深渊里。 回九华山,走了一路,跌了一路,最后守在他昔日居住的小竹屋里,睁着通红的眼睛,趴在窗边盯着仙居竹林的入口,想象着那里也许会在自己不经意时,悄然出现一抹素白的影子。 天空碧蓝无云。 消失了美丽的暖金色。 合起手掌死死祈祷着千万不要下雨,千万千万不要下雨。 她一点都不想看到红色的雨,尽管她知道,那一定很美。 从未想过他会死。 蝶小妖费尽心思想去天宫看一看他,于是加倍努力地修行,法术越发强大是没错,可距离成仙那一日仍是遥不可及。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说有一只千年的鲤鱼精就要飞升了。 千万次拜托之后,鲤鱼精终于答应了她的请求,在飞升之日将她一并带上了天宫。 蝶小妖藏住自己眉间的金砂,吞下鲤鱼仙子给她的药丹,暂时隐住体内的妖力,只凭借着金砂的一分神力,变作普通仙子的模样,在天宫四处游走,悄悄查探子笛的下落。 终于弄清了真相。 那一次,是子笛感应到魔族突袭冥界,事况紧急,才会不说一话就离开了九华山,由于魔族发兵突然,神界完全没有防备,为保冥界,他只得先派白夜赶往天宫告信调兵,自己孤身渡忘川,竭尽全力一人抵挡三百万魔军。 若想到达冥界,必先渡过忘川河,就这样,他足足抵抗了一整个昼夜,援兵才终于在最后关头赶到,将魔军退散。 冥界安然无事,可他却身中数十枚穿魂毒针,再也没醒来过。 他睡去之后,神体一直安放在无心殿中 分节阅读_34 分节阅读_35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35 ,直至今日,还有三天,他便会真的魂飞魄散。 “鲤鱼仙子,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救神尊呢?” “其实法子是有的,大家也都知道,只不过神尊在入冥界之前,让白夜神君替他下了令,若他有不测,决不可用神界禁法替他救治,以免触怒天帝。” 蝶小妖怔了怔,“什么神界禁法?如果……如果不是神仙,是不是就可以用了呢?” “当然不成,即便不是神仙,偷用禁法也是一等一的大罪啊。” “喔,那到底是什么办法呢?” 鲤鱼仙子犹豫着,“这个啊,若想拔出穿魂毒针救神尊一命,必须要神魔同体,因为那穿魂毒针属邪,必须要借助邪力用以缓和神尊的魂魄,若是单用仙法,在拔出的那一瞬间,神尊的魂魄便会被震碎。” “如何才能神魔同体?”蝶小妖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 “据说妖族有一处妖元,只需一成神力,再得到那妖元,便可修得神魔同体,上天入地,神魔不欺。” “妖族么,我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 鲤鱼仙子看着她的表情,在那一霎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小妖,你莫非是想……” “我去妖族。”她起身招来祥云,经过多年的修行,凭借子笛给她的神力和点拨,她早已学会了腾云驾雾。 “不可!你是半神半妖之灵,若得到妖元,便会坠入魔道,神界不会容你的!就连子笛神尊,想必也不会容你。”鲤鱼仙子飞至她身前,试图阻拦。 她苍凉一笑,“那又何妨,只要他活着,我都无所谓。” 说罢,她飞身离开天宫,任凭鲤鱼仙子在身后如何呼喊,都没有再回头。 其实也想过有朝一日能与他并肩就好了,总好过一直默默无闻地躲在他身后吧。 蝶小妖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一次次地试图打动他的心,可回想起来,那往日种种竟像淡到了云里雾里,她使劲看,却总也看不清。 自己究竟是他的谁,他从未言明,所以她也从未确定。 她再次想起子笛那淡漠的眉眼,他虽然沉睡着,却依然身受数十枚穿魂毒针的日夜折磨,灵魂早已痛苦不堪,只待三日过后那一瞬,便是灰飞烟灭。 她怎可能眼睁睁看着他灰飞烟灭? 她的灵力已经日渐强大,剑术又是子笛亲身传授,所以这一次,她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懦弱了。 手持朱凤剑,她一直闯到了妖王殿。 妖王正在闭关,王位上坐着的,是妖王的儿子。 “疏影。”她将剑指向了殿上那袭紫色的妖魅少年。 疏影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着。 “小妖,我等你很久很久了。” ☆、忆?天变3 [三] 妖元没有那么容易到手。 疏影的神色是说不出的玩味,“小妖,你□太深,已经生出了执念,得到妖元,你便会入魔道。” “我心甘情愿。” “你一直想为子笛脱离妖道,修成神位,可子笛不仅是神,而且是神界至尊,他早已经舍弃了那些情爱,你为他入魔,值得吗?” 她有了瞬间的犹豫,随即又回过神来狠狠地瞪着疏影,坚定道:“值得。” 疏影坐在高高的王位上安然看着她,一脸戏谑。 “你要如何才肯给我妖元?” 疏影起身,微微侧着头像是在思考,紫色的瞳孔幽深而殷沉,许久过后,他开口道:“两个条件。” “说。” “,我要你的命魂,你必须将命魂寄生在我体内,与我达成妖族契约。如此一来,你便再也无法修仙,而且性命随时都掌握在我手里,我要你死,你就活不得——完成这个条件之后,我会先给你一半的妖元,你可以利用这一半的力量,为子笛拔出穿魂毒针,到时他自会醒来,但那毒针之伤不会愈合,他的性命只能支撑两三年。” “……” “想要得到另一半妖元为他疗伤,你就要再答应我第二个条件。” “……” “第二,将子笛救醒之后,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利用他,得到神界天宫各处的神兵分布和结界地图,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交给我。” “你要这些做什么?难道你也想……” 疏影笑笑,“我想做什么你不用管,你做成这两件事之后,子笛自会性命无忧,到时你只要劝说他离开神界,不再插手神妖两族之事,我便答应,不会再阻拦你和他在一起……只不过,你的命魂,要一直寄宿在我体内。” 蝶小妖声音苦涩,“可他不会离开的,我知道。” 疏影一脸的无所谓,“这要看你了,总之还有一日他便再无可救,你是要他活,还是要他死呢?” “我把命魂给你。” 疏影忽然觉得,在这场对峙中,自己输了。 他从来不信,一只微不足道的小妖能做出什么名堂,可是眼前的她,不仅得到了神印金砂,还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交换妖元。 子笛么? 她成仙,是为他;成魔,亦是为他。 疏影的心中燃烧着熊熊妒火,如果,蝶小妖爱的不是子笛,而是自己……该有多好。 他从未对任何人如此上心过,除了在妖精庙中偶遇的这只小妖。 为什么偏偏是她? 他不会让她和子笛双宿双飞的,就算留不住她的心,也要攥住她的命。 他要让她再也无法修仙,让她和子笛永远都被天下鄙弃。 他与魔族策划了这次的冥界之乱,目的,不光是为杀子笛,而是要利用这只小妖,将神界众宫一并击溃。 他一直在等她。 他想见她。 而今日,她终于来了。 疏影看了她好久,心中似有些不甘,却终是点指一挥,在她的手心种下了一朵妖族的契约之花。 蝶小妖的力量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她很快又得以恢复,随之而来的,还有缓缓进入自己体内的一半妖元。 她的眼睛轻轻一眨,瞳孔中沉淀着邪异的血红色。 她一话不说,转身便匆匆走了。 神界感受到有巨大魔气闯入,天帝命百万神兵天将寻气息而追杀,先是到了无心殿,见守卫的神兵通通被打晕倒在一边,连子笛神尊的神体也不见了,四大神将即刻料到了什么,匆忙带领天兵下界。 蝶小妖将子笛带到了九华山白夜上神的仙居。 白夜已经回到人间了。 他淡淡望着她,又看了看身中数十枚穿魂毒针而昏睡不醒子笛,悠长一声叹,“小妖,你已入魔,便不该再来求我。” 蝶小妖扑咚一声跪下来,“夜神,您与神尊相交比海深,相信您也不愿眼看他沦落致死,如今,您说我是妖孽也好,是魔障也好,都请暂且手下留情,帮我瞒过天兵,待我将神尊救活之后,要杀要剐,小妖绝不吭声。” 白夜略微沉吟了片刻,声音低低的,“唉,其实……罢了,我为你隐去魔气,助你救他,但凭借四大神将的法力,怕是不出两个时辰,藏魔咒便会破解。” 她连忙磕头,“多谢夜神!” 白夜闭目念诀,魔气瞬间消弭不见。 随后她便将子笛的身体立好,以自己的仙魔之力,为他一枚一枚地拔除穿魂毒针。 每拔出一枚,她便受到子笛神力的冲击,身体一震,几乎要昏厥过去,只是她仍是源源不断地将自己的法力输入子笛体内,手下从未迟疑过一分一毫。 白夜默默别过了眼。 直到她将法力消弭至最后一刻,子笛神尊终于慢慢恢复了神智,他启目方是一怔,眼神沉冷,不染尘寰,周身的神气依旧超然出世,他醒来后,便只是淡漠地望着眼前为救自己而气力竭尽的蝶小妖。 他看着她苍白的面色,染血的衣袍,还有邪异的红瞳之下,那如水般清澈的目光。 他心明澄澈,自然顷刻间便了解了一切。 两人就如此对看了许久,她身子一软,便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子笛伸手一甩,长长的神袍仙袖将她卷入了怀里。 她目光朦胧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心想终于有机会可以靠他这么近了……自己正依在他的怀里啊。 “神、神、神尊……”她竟然像次见到他时那么紧张,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真是好丢脸啊。 “小妖。”他声音还是那般清冷,却难得有了些温柔,“你这又是何苦?” “我……”她开口想解释。 “你不该救我……如今你犯了界规,更已坠入魔道,我已救你不得,你要我如何偿还你的情?” 她摇摇头,苦涩一笑,“不用偿还,你要杀便杀。” 此刻,百万神兵降下凡界,重重围住了九华山。 四大神将带领众兵现身,面向子笛单膝而跪,随后浩浩荡荡的百万天兵也倾身跪下,齐呼:“拜见神尊!” 子笛却还在怔怔看着她凄迷的眼睛。 她方才说什么? ——不用偿还,要杀便杀? 怎会有她这般痴情的小妖? 子笛终于放开了她消瘦的身子,转目望向四周朝自己行跪礼的百万神兵,眉目淡然,随意点了点头,“嗯。” “神尊,这只小妖私用禁法,闯妖族,取妖元,坠魔道,更大胆回转天宫,打伤神兵护卫,偷走了您的神体,以魔力相化——请神尊捉拿。” 子笛转目看着她视死如归的神情,垂首一叹,却覆了一层结界在她身上,再对那虎视眈眈的百万神兵道:“我的命承她所救,杀她便是杀我。” “神尊!”四大神将见子笛神尊出手袒护魔物,皆是震惊无比,“天帝已经命小神等捉拿此魔,既然神尊不愿亲自动手,还请不要为难小神执行天命!” “放肆,我说了,杀她便是杀我。”他的语气冷到了极致,周身散发着层层超然的圣气,那威严仿佛与生俱来一般,霎那之间竟再无一人敢多言。 “这……”四大神将面有不甘地收起禽魔神器。 “依本君看,”白夜负手走上前,对四名神将温和一笑,“天帝和神尊既然各持一令,为免各位仙家为难,还是请四神暂且回转天宫,待神尊病体好转之后,亲自向天帝禀明谢罪如何?” 四神将各自对视一眼,最后将目光全全移到了子笛身上。 子笛背过身,淡道:“就按夜神说的办,天帝若有怪罪,本尊一肩独挑。” “是!”四大神将恭敬行礼。 子笛又冷冷蹙眉,回头看着蝶小妖,将她轻轻抱到了自己的祥云上,腾空而去。 她半躺在他的怀里,抬眼看着他冰雪一般的俊美容貌,低低一笑:“谢神尊救我。” 他却并不与她说话。 “神尊?”蝶小妖唤着他。 又是半晌的沉默之后,子笛终于缓缓开了口,“小妖,你走吧。天帝之罚我自有办法,但你不能再留下了。” “神尊,你为何总喜欢冷冷清清一个人呢?” 他的面色毫无动容,“一人独行,无可惧哉。” “我不会走。”她强行支起上身,扯住了他的神袍衣袖,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你必须走。”他淡漠依旧。 “我要陪你!” “我不需要。”他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她却笑得越发苦涩:“也对,你是一个淡泊到没有任何追求,却从不会迷惘的崇高神尊,我一介只会害人的小妖又如何能同你并肩呢?我永远也追不上你的脚步——因为你永远比我聪明,比我决绝,比我冷淡,并且不爱任何人。” “小妖……”子笛皱了皱眉。 “神尊,我可有说错?” “你执念太深。”他轻声一叹,面露无奈。 “神尊,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呢?”蝶小妖紧紧绞着 分节阅读_35 分节阅读_36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36 手指,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话,紧接着深深垂下头,屏气凝神地倾听着对方。 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回应。 蝶小妖抬起了头。 “果然是这样啊,其实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吧。” 不知不觉,眼泪就簇簇地流了下来。 子笛怔怔地看着她,她的眼泪轻滑过脸颊,汇聚成温柔的小溪,缓缓流进了他的心里。 子笛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衣袍,一点一点向上轻移,最后停在了他的心口处:“小妖,你说你是我的什么人?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蝶小妖哽咽声煞然顿住。 子笛冷漠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 “——你是住在我心里最深处的人。” 顿了顿,见蝶小妖没反应,似是怕她不明白,子笛干脆挑明了: “——你就是我最爱的人啊。” 像是做了一场期待许久的梦。 梦中有他暖洋洋的声音。 蝶小妖将头深深埋进了他的怀里。 ☆、忆?天变4 [四] 蝶小妖留了下来。 那句话不知是如何出口的,但他就这般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子笛深受穿魂毒针之伤,久久不得治愈,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神力亦因为伤重而渐渐施展不来,每一次病发都让蝶小妖急得心惊肉跳。 只不过,他自己好似并不在意,告别白夜,离开九华山之后,便带着蝶小妖来到另一座名为“云灵”的深山,过起了“归园田居”般清淡的生活。 好景不长。 没过多久,天帝便自九重天上降旨,急招子笛神尊返回天宫,并捉拿蝶小妖,如若违旨,他便要被剔除仙骨,打入黄泉。 果然,他为维护她,触怒了天帝。 神旨降下之时,他正倚靠在大树下闭目吹笛,山林中传来声声鸟啼,悠长清圣的笛曲,引得一只画眉鸟安然停在了他的肩头。 他并不驱赶那鸟儿,只管吹着自己曲子。 他的风姿依旧超然出尘,漠视万物,也根本不理会神旨的内容。 蝶小妖却满目担忧地偷偷望着他——他究竟想没想好对策? “神尊。”声音惊飞了他肩头的鸟儿。 于是笛声停了,他望着她,“嗯?” “将我交予天帝处置吧。” “唔,”子笛一脸趣味地看着她,“你是说,你想去死?难道是因为我待你不好,才让你起了这般轻生的念头?唉,本尊果然不会讨女孩子欢心啊,不像白夜,随便在家里坐着,都能有狐仙美女来抢夫。” “……”次听子笛这样说话,蝶小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傻掉了。 她再一次有了新的发现,原来表面上冷冷淡淡的子笛,骨子里不仅毒舌,还挺爱讲冷笑话。 只不过这些本质都被他深埋在神尊的光环之下,他平日给人的感觉除了漠然,就是沉静。 子笛看了她许久,方收起了玩笑,轻道:“我不会再任你受难……即便你无法修仙,也是我认定的蝶小妖。” 她咬了咬唇角,缓缓道,“若神尊被剔除仙骨,打入黄泉,小妖定随你一起……” 子笛一愣。 而在下一秒,她的心跳似乎突然就停止了,子笛拍着她的头,将她拉起来,脸上一抹柔和的笑意,眼睛轻轻眯着,那周身的神光随着他轻起的双手缓缓罩在了她的四周,他的声音虽然冷淡,语气却缓和了很多,“傻小妖,天帝不过说着玩玩而已,他不忍心将我处死的。” 她忍住感动,小心翼翼地往前蹭了蹭,拽着他的衣角,用自己那饱含希望的眼睛看着他,脸红着问:“说着玩玩……不会吧?” 那可是天帝啊!神旨啊!怎么会只是说着玩玩? 他却将手收回,不再说话,眼神悠远无边。 后来他带她回了神界,说是要向天帝请罪。 他是天帝之下人,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一向严正无私,可是在神殿上,他却当着众多仙君之面跪倒在天帝面前,开口为她说情。 天帝似有为难,众仙家也很为难。 “子笛,这小妖虽是为救你,但闯天宫,偷禁法,取妖元,入魔道,项项都是滔天之罪,必须严惩,即便你是神尊,也不可庇护,于情,她死罪可免,但天罚难逃。”天帝终于做了决定。 “她要受何等天罚?”子笛追问。 “判她天雷地火,穿骨焚身之刑!她若能受得,便可保一命,她若受不得,天意如此,你不得强求。” 这令一下,神殿之中一阵唏嘘。 小妖的心也惊惧起来。 天雷地火,乃是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劈下,九九八十一道天火降下,是九重天上的仙家们由“太上真人”修为“上仙”时所必须经历的天劫,要是这一劫过后还能活着,那便是修成了上仙,要是没能渡过此劫,那便就飞灰湮灭了。 莫说后面还有刑罚,单是这道,就连仙家也不一定能受得,何况是她? 果然,神尊是安慰自己的,天帝怎么可能只是说着玩玩?这等刑罚,等同于死啊。 正当她满心惧怕之时,身边忽传来一个坚决的声音。 “我代她受。” “什么?”天帝诧异。 子笛再次跪下,将话又淡淡重复了一遍,“我代她受。” 她一时间懵了,回过神之后赶紧扯他起来,他却冷冷跪着,硬是不起身。 “神尊,不成啊……”她轻轻唤了一声,随即自己也扑咚朝天帝跪下了,大声道:“天帝,错是我犯的,无需神尊代为受过,我自愿领罚!” “闭嘴。”子笛冷冷喝责她一声。 她本就怕他,此时听得他一喝,她的声音就弱了下去。 “子笛,你可想好了?当真要代她受罚?”天帝眉头紧锁。 “是。”他面无波澜。 “那是天雷地火!穿骨焚身之刑!” “是。”他平淡如初。 “好!”天帝神色无奈,“将他押去雷火台!” “不——”小妖紧护在他身前,急忙大喊,“押我去,不要带走神尊,错是我犯的!” 子笛朝她笑了一下,口中默默念出一句咒语,她便被定在了原地,依旧保持着张开双臂阻挡神兵的姿势,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押走了。 天雷一道道地降下,劈在子笛的身上,随着他伤势渐重,他下在蝶小妖身上的定魂咒也弱了下去,被她用魔力一冲,便解开了。 她疯狂地跑出去,来到雷火台下,看着一道道愤怒的天雷将他劈得面无血色,皮开肉绽。 子笛却不发一声,紧闭双眼运作神元,依然静坐在雷火台,没有丝毫退缩。 那等无畏的超然风姿,让在场众神皆为之叹服。 天雷过后,他已近晕厥,天火却又毫不留情地降下。 她含泪望着这一幕,“你为我如此,要我如何忍心再将你骗下去?” 子笛受过天雷地火之后,已是虚弱到站立不起,原本纯白的素锦神袍变得破旧不堪,一道道猩红的血痕让人触目惊心。 天法不容情,他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便被神将扔进了地狱炼魂渊。 炼魂渊中传出噩嚎连连,怨灵一边凄厉地笑着一边狠狠穿透他伤重不堪的躯体,地狱真火烈烈烧在他的身上,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其实,即便不受天罚,他也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 可他又是那般决绝,一声不发,就这样默默承受着本该属于她的罪责。 “求天帝开恩!”蝶小妖跪倒在神殿上磕起头来。 天帝不发话,她便不停地磕头。 这时,众仙家也终于忍不住了,纷纷为子笛求情。 “请天帝开恩。” “饶过神尊吧。” 天帝亦是不忍,迟疑了许久,才一声长叹,挥挥手,示意将子笛带回来。 他身躯冰凉,满身是血,躺在神殿之上,几乎气息全无。 蝶小妖将他扶起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不住地搓着他冰冷的手掌。 子笛缓缓睁开眼睛,吃力地抬手,想为她擦去泪水,却终是再也没有力气,将手抬到一半便重重地摔了下去,只轻轻念一声,“别哭。” 她却忍不住哭得更厉害了。 他皱皱眉,声音还是那般冷然淡漠,却仿佛又多了些什么,他努力对她咧开嘴角,淡淡笑了一下,那笑像是清风,虽只有短短一瞬,却足以吹皱她的心。 “傻小妖,我没事的。” 他说完轻轻咳嗽两声,紧接着一大口血涌上来,吐得满地鲜红。 ☆、忆?云灵1 [一] 神殿之上满是叹息声。 天罚之后,没人敢公然站出来为子笛疗伤,蝶小妖又不能动用魔力,只得干着急。 天帝坐在高位上俯瞰众仙,一语不发。 不多久,一道稀微的神光闪现,白夜自殿外缓缓走了进来,他的眼神扫过殿上僵僵躺着的子笛,又瞥过一旁的蝶小妖,而后单膝跪地,淡淡道:“拜见天帝。” 天帝起手示意白夜起身,白夜便踱步走到了子笛身边,盘膝而坐,二话不说开始为他疗伤。 体内涌进柔和的神力,子笛身上的痛楚渐缓,意识亦开始回复,他闭目无力一笑,“你来啦。” 白夜蹙蹙眉,声音不冷不热,却又似乎带些埋怨,“你是巴不得自己早点死么?” “……真难得,你也会有着急的时候啊。” “那我不管你了。”白夜说着,手下即刻收回了神力。 子笛身体骤然一软,“……这个时候你还赌气。” 白夜无奈地摇头,再次抬手点住他的几处灵穴,继续为他疗伤。 这时,天帝发话了: “子笛,神魔殊途,你必须收回神印金砂,另觅继承人选,从此与蝶小妖一刀两断,留在木渊宫一心处理神务,若非必要,不可再往人间——还有,蝶小妖,你罪恶滔天,今有子笛为你承担恶果,便暂且饶你一次,只将你打入凡尘,但你若再有祸乱,神界必定杀无赦。” “不成。”子笛听罢吃力地撑起上身,声音虽弱,却字字凌威不减。 “子笛,你要违抗天令?”天帝沉声问。 “不敢,只是有些话,本尊想与天帝单独一谈,还请屏蔽左右。” 天帝犹豫片刻,挥挥手示意众仙家暂且告退。 待所有人退尽,子笛方转头道:“小妖,你也去外面等我吧。” “可是……”她担心着他的身体,不知还能支持多久。 子笛看出了她的心思,眉头轻轻一弯,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浅笑,虚弱道,“安心吧,有白夜在,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蝶小妖怀揣着不安的心,犹犹豫豫地走出了神殿。 天宫很冷清,她坐在高高的门槛上,看着殿外两排面无表情的守兵,等了好久好久,也不见子笛和白夜两人走出来。 今日过后,她和神尊就要分开了么,从此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再不能见? 这怎么可以? 神兵分布情况还没来得及打探,天宫结界地图还没能到手,神尊有性命之危,她不能走。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如今已经耽误了很久,要赶快回去人间才行。 蝶小妖越想越急。 终于,白夜出来了,子笛伤重不起,只得昏昏沉沉地躺在白夜的祥云上,体外的伤口已经慢慢自行愈合,内伤却似乎并没什么起色。 “神尊,神尊!”蝶小妖扑上前去喊。 “他睡着 分节阅读_36 分节阅读_37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37 了。”白夜打断她的声音,“你轻一点,别吵醒他。坐上这朵云,它会送你们回云灵山,子笛伤得太重,这些日子恐怕都要劳你照顾了,我也会定时前往云灵山为他送药……还有,他时日不多了,你是知道的吧。” “嗯,我知道。”蝶小妖垂头,咬着唇角哑声回应。 “嗯,小妖,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你就这么陪陪他吧,什么都不要再做了,你明白吧?”白夜的语气忽然加深,“其实,他已经进退两难了。” 蝶小妖心中猛地一震,抬手握紧拳。 “就这样吧。”白夜背手离去。 “那个……天帝不是说,不让我和他在一起了么?” “已经没事了,天帝答应了。” 蝶小妖疑惑,“他到底和天帝谈了些什么,天帝竟会答应?” 白夜只是回转过身,对她悠悠一笑,一声都未解释,便又径自离开了。 云灵山。 时光倏忽,不觉一年已过。 像是希望脱离那些难缠的牵绊一样,子笛对木渊宫所有弟子下达了神令:为师身体微恙,需要静养,任何门徒不得下界打扰。 但谁都知道,他的伤,绝不是“身体微恙”那么简单。 似乎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刚开始时,木渊宫的门徒不敢违令,又担心自己的师父撑不过这一劫,频频透过玄光镜寻找子笛,关切又或是请求他归宫选取下任的神尊继承者,子笛一直没有动静,依旧和蝶小妖安然待在云灵山,对外界纷扰一概不理。 后来,又有一条命令脱口而出,是子笛正在歇息之时,被玄光镜中传出的倾山和倾壁两个好徒弟的声音吵醒,半睡半梦之间下达的:为师没这么容易死,以后,除非天塌下来,否则绝对不可扰乱为师的休养,玄光镜也不可再用,违者论罪。 就这样,云灵山清静了。 小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木渊宫,离开九华山,而来到这里么? 当时子笛披着薄薄的单衣,牵着蝶小妖的手,站在秋阳夕落的昏光下,白雪般无瑕俊美的脸微微泛起一丝温柔,他看着她微笑: ——我想找到一处世间最美好的所在,山明水秀,夏蝉秋叶,草长莺飞。 ——然后,和你一起隐居于世。 蝶小妖说,“好啊好啊,那我们以后就住在这儿吧,你不要管什么神界了,也不要再想什么天下苍生了,疏影和无邪那帮人都交给天帝去对付好了,你就和我这个小魔女一块儿逍遥吧,我保证把神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子笛歪头瞧着她,“这就是你想要的?” 蝶小妖连连摇头,一脸嘻笑,“我贪心得很呢,想要的可不止这些而已。” “哦?”子笛眼底泛起一丝兴趣,“还有什么?” 于是蝶小妖拉着子笛坐在山间河边,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数给他听,“首先啊,我想要你的伤快快好起来,然后活得长长久久的,终生喜乐无忧。” “……嗯。” “然后,我想和你一起看遍江南春水,大漠鹰飞!” “嗯。” “我想为你修成神仙,从此再也不为妖祸乱……” “嗯。” 其实—— 蝶小妖与子笛每日每夜都在一起,子笛却从来不会碰她。 是根本不想碰她么?蝶小妖心里没底。 但她宁可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因他还不是她的相公,她也不是他的娘子,所以,只要是君子,就不该对她不礼。 何况,他是神尊。 子笛只是默默听着她一句一句或向往或失落又或羞涩的愿望,无法回应,也无法承诺什么,看了她半晌,方佯装无事般清雅一笑,“你倒真是贪心,有我一个神尊下界来陪你这只小妖,已经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了。” “明明是我在陪你。”蝶小妖撅嘴辩道。 子笛别过头,懒得理她。 蝶小妖却抬眼侧身,讨好似的,伸手勾住子笛的胳膊,将嘴巴凑到子笛耳边,笑吟吟地说:“我还想嫁给你,特别特别想嫁给你……” 子笛沉默半晌,方问:“你就这么喜欢我?巴不得要嫁给我?” 蝶小妖的眼中绽开了璀璨的光芒,她肯定地握紧了子笛的手,“我就是这么喜欢你,就是这么巴不得想嫁给你。” 子笛笑了起来。 蝶小妖眼望着他苍白无血的面色,强撑的笑意,心中不觉生出苦楚,“神尊,我是说真的,你就不能抛开神界不要去管了么,你的身体,恐怕连腾云驾雾都快使不出了吧。” 子笛笑着拍拍她的头,没再回应,心中却暗暗叹息。 如果你不是蝶小妖,我也不是神尊,那么我定会携你一起归隐,定会带你去江南漠北,定会娶你为妻。 可你就是蝶小妖。 我就是神尊。 横在你我之间的,是亘古不变的殊途难归。 入夜之后,山间清风拂动。 蝶小妖屏息凝听,一侧传来了子笛轻微均匀的呼吸声,她悄悄爬下了床榻。 小心翼翼地瞒过子笛,蹑手蹑脚关好房门,绕过河涧,飞身掠过粼粼波光,最后停身在一座幽深的石洞旁。 洞门紧闭,旁边有旋转暗锁。 子笛白日里若不和自己在一起,便会独自来到这石洞中,蝶小妖知道,即便他身处云灵山,表面上与她逍遥自在地过活,内心却依然放不下神界。 子笛从不让她进入。 而这石洞之内,就是他的书房。 他请白夜将木渊宫所有的藏书和绝密文卷都搬来了这里,每每闲暇之余便会来此翻阅,这一年的相处过后,他已经完全信任了蝶小妖,即便依旧不让她入内,也是因为神界有天规的缘故,神尊掌握的很多情报,都是不可外泄的。 即便是帮忙送书的白夜,也一眼都不能窥视。 这里面,一定会有天宫各处的封锁和结界地图的。蝶小妖想。 暗锁有内外两旋,一共有九孔九扣,必须全部转动到相对的位置,再将锁扣正确扣入孔中才成,只要有一处错误,洞门便无法开启,还会被子笛发现暗锁有被动过的痕迹。 一年了,蝶小妖一直在琢磨这把锁。 向子笛若无其事地探过口风,开过玩笑,甚至偷偷跟踪过他,如今他身体不好,神力无法施展,就连自己悄悄跟在他身后,都无法察觉了。 终于弄懂了开启的办法。 两旋锁,共九处锁扣,旋有四处,第二旋则是五处。 借着月色,蝶小妖四下寻视了一番,这才上手小心地扭转层锁,随着手指颤抖的动作,口中喃喃念着:“东之青龙,西之白虎,南之朱雀,北之玄武。” 四孔方位转动,银光波起,旋锁顺利打开。 蝶小妖松一口气,抬袖抹了抹额上的冷汗。 接下来是最困难的第二旋。 五个孔,五处锁扣。 首先将五孔转动次序,依照五行相生之理,蝶小妖深吸一口气,轻轻拨动手指,“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五孔次序排列成:木、火、土、金、水。 最后是以相克之理安放锁扣。 “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 对列着五孔次序的锁扣分别是:金、水、木、火、土。 “咣”一声巨响,石门缓缓洞开。 蝶小妖心中紧张,回头望望远处子笛的睡房,灯火未亮,他没有发觉。 她这才放了心,迈着轻碎的步子走入了石洞之中,这里并不阴潮,倒像一所华美的密室,两侧有供照明的灯盏,甚至还有淡淡的清香,连四壁都是平阔的,刷着金色的漆粉,甚至还有上等的玉石桌,桌边摆了些漂亮的盆栽,尽头处,有几处通气孔。 书架约莫百来个,每一层都满满的,蝶小妖看得眼花缭乱。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书卷,比白夜仙居里的藏书还要多上好几倍。 而她,必须要在这数以万计的文卷里,用最快的速度,找出天宫各处结界的分布图以及神将统领军谱。 难啊,对她来说,真的比登天要难,而且难得不是一星半点。 细细翻找着,又唯恐破坏了书本原来的位置被子笛发现,蝶小妖几乎将自己记忆的潜能发挥到了极致。 只来得及查完排的十个书架,天边便已经露出了零星微光。 一夜,毫无所获。 蝶小妖心想不可再耽搁,不然被子笛发现就不好了,只得先行离开。 锁起洞门,快步越过波光,绕过河涧,站在房外定了定心思,最后轻轻推开了房门。 子笛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还是熟睡的模样。 蝶小妖长长呼出一口气,以异常轻巧的步子走过,生怕惊醒了子笛,慢吞吞地挨着他身边躺下来。 “回来啦。”子笛没有睁眼,却忽然开口问了一声。 蝶小妖动作一僵,将目光转向了他紧闭着的双眼。 他根本,就没有睡着。 ☆、忆?云灵2 [二] 晨光透过窗隙灵巧地钻了进来,扫过桌案,长椅,地面,最后延伸到床榻上方,定格在子笛写满倦意的脸上。 他翻个身,睁开眼,浅浅笑着看向蝶小妖,“去哪儿了?” “我……我……”前半句显得支支吾吾,后半句开始渐渐平顺,“我去练剑了。” “唔。”子笛的目光一闪,歪头看着桌案上安放着的朱凤剑,笑意仍旧未退,眼神却渐渐深沉,“那怎么忘了带剑呢?” “我……” “小妖,你果真不会撒谎啊,可是与我相处得乏了,便跑下山偷玩了一晚?”像是在故意给她找台阶下。 蝶小妖愣了一愣,随即木然点头,“恩。” 子笛心思澄明,自是须臾之间一切了然,却也不再追问,只起了身,温和道:“嗯,你也累了,睡一会儿吧……以后若想离山,大可跟我明说,不必如此小心。” “嗯。”蝶小妖听他一言便立刻松了心,软软地躺□,闭眼睡去。 子笛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渐渐睡熟的脸,不觉轻柔地伸出手来,捧起她鬓间一缕长长的细发,放在掌心,来回摩挲,舍不得放开。 从前在九华山,他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她却仍锲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可每每自己回头之时,她又会迅速地躲起来,像是生怕被他发现。 她这一跟,就是一百多年,他与她说过的话绝不超过五句,可她一直都没有走。 她的每一次躲避,遮掩,逃跑,反应都极其敏捷,看起来,似乎很难让人察觉。 可其实,他都知道。 蝶小妖的慌张,期待,失落,担忧,他都能感觉得到。 他自然明白,在她的情感里,对自己绝对不会有乏味厌倦这些类似的形容。 所以,她方才,骗了他。 子笛放开那缕秀发,背手离开。 蝶小妖再醒来的时候午时已过,四下寻望屋中皆没有子笛的影子,推开门才远远地看到子笛正坐在河边钓鱼,欣长的身材,飘飞的白色衣袂,与四周山水融为一景,美得如画般不真实。 疏影说过,若没有另一半妖元为他疗伤,那么他的性命最多只能支撑三年。 算算时日,来到云灵山已经一年多了,之前又在天宫耽搁了一日,那么……加起来,已经快三年了吧。 蝶小妖朝那抹背影走去,脚步轻灵无声。 有鱼上钩了,他用力挑着鱼竿,水上泛出浅浅的波动,可他手上的力量仿佛竟在顷刻之间消弭不见,竿子开始慢慢倾斜,最后掉落在地。 蝶小妖心中不由得发酸……如今,他已经连鱼竿都握不住了么? 他竟掩饰得那么好,让她简单地误以为只是暂时无法使出神力而已。 他起身之时有微微的摇晃。 蝶小妖飞快 分节阅读_37 分节阅读_38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38 地上前,稳住他渐倒的身躯,使他不偏不斜,正好靠到了她的怀里。 子笛微怔,随后回过神来,温和道:“来了啊。” “嗯。”蝶小妖与他心照不宣地应着,扶他坐下来。 “三个时辰了,一条也没钓上来,看来这些鱼儿都变聪明了。”他如风般清淡地笑笑。 蝶小妖拾起鱼竿,收线,将勾上的鱼儿挣下来,放入鱼篓,回头对他甜甜地说,“总还会有笨鱼上钩的,喏,这不就有一条了。” “嗯。”子笛随口应了一声,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小妖,我有些累了,一会儿若是睡去,你……不必叫我,只陪在我身边就好。” 蝶小妖心中一紧。 子笛在河边草地上躺了下来。 “神尊!”她俯□。 子笛感受到她的担忧,便启目微笑,安慰道,“嗯,我没事,只是倦了些,别怕。”说着拍拍自己旁边,“来。” 蝶小妖便挨在他身边躺下,草地软软的,泛着清香。 “小妖,这世间,我所羡慕之事有四,这四个愿望,我从未对别人说起过,就连白夜,也不知道。”他的眼神散漫,声音清浅而绵长,绽出一抹苍凉的微笑,气息渐渐微弱。 蝶小妖喉中一酸,“嗯,神尊,你说。” “我啊……”子笛手心冰凉,轻轻覆在了蝶小妖的手上。他微微歪过头,将唇轻贴到她的耳边,低低说出了那四个愿望: “一羡蜉蝣,朝生暮死。 二羡凡侣,携手白头。 三羡草木,无心无苦。 四羡飞鸟,归去自如。” 那是一种无比寂寞的声音。 “神尊……” “小妖,唱首歌听吧。”子笛方说完这句话,脸色便迅速白了下去,他闭上眼睛,用略含笑意的语调,轻松掩盖了方才骤然停顿的心跳。 “可我不会唱你喜欢的那些,只会唱几首市井小曲。”蝶小妖不曾发觉什么,依旧随意应着他的话。 “嗯,小曲也好。” 她清清声音,“咳咳,南……南……”开头有些找不着调,音色不准,来回变了两次,蝶小妖不禁羞愧地红了脸。 子笛也不急,只等她唱下去。 “南方有高树,阴小难乘凉。汉江有游女,令吾思断肠。汉江宽又广,无可游对方。长江长且远,竹筏怎通航?燎炬为喜烛,砍柴选荆条,伊人如嫁我……” 唱到一半,蝶小妖感觉自己肩上一沉。 “神尊,我唱的不好么,你怎么都睡着了啊。” 无人应声。 “神尊?” 还是无声,蝶小妖心一震,歪头,看到了他沉眠的脸,还有嘴角溢出的那抹殷红血丝。 此后,任凭蝶小妖再如何唤他,他都没有再醒来。 她从未觉得,幸福如此短暂。 将子笛安置在房之后,只有贴着他的衣襟,才能探听到他时断时续的心跳,随后蝶小妖飞快地奔到书房,熟练地开锁,顺着书架一层层的翻找,任何一处角落都不放过。 一昼夜不曾合眼,终于让她在暗隔中找到了地图和军书。 她持剑离开了云灵山。 无论此行会造成什么后果,她都可以不在乎,只要他能醒来。 第二次闯进妖王殿。 疏影远远地便看到了怒气席卷而来的蝶小妖,待她进殿之后,二话不说便向她摊开手来,“小妖,你这些时日过得倒快活,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们的交换条件。” 蝶小妖轻哼一声,“你要的东西就在我身上,先给我妖元!” 疏影手心腾起一团暗紫的灵光,“妖元在此,你我同时交换。” 蝶小妖将地图和军书扔给疏影,疏影同时将妖元递给了蝶小妖,交换过后,蝶小妖体内的妖元两相融合,一股巨大的魔气冲击着妖王殿,将疏影震得连连退却。 疏影一时间心有所骇,这妖元虽是妖族宝物,可妖族却无法将它发挥到最强的力量,因为修炼妖元的最佳体质,便是半神半妖之体,妖王一脉永远无法修仙,而神仙又不可触犯天规索取妖元坠入魔道,所以,眼前的蝶小妖,已经成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神魔。 如今能与她抗衡的,恐怕就只有神尊子笛和魔尊无邪了。 而疏影虽已不是她的对手,却对她丝毫无惧,因为……她早就将命魂给了他。 她的生死一瞬,都掌握在他手里。 “蝶小妖,有句话,我知道你此刻听不进去,但我还是要说,你与子笛之间已经根本不可能了,你偷了神界的机密,又得到妖元彻彻底底坠入魔道,天宫这次绝对不会再饶过你,就算你救了子笛,他也保不了你。不如来我妖王殿,与我合作。” 蝶小妖用彻骨冷冽的眼神瞥过疏影,“你做梦。” 疏影内心一狠,“你忘了么,我攥着你的命。” 蝶小妖脸色一冷,“想杀灭我的命魂么?你的动作未必比我快。”说罢朱凤剑一出,疾速抵住了疏影的脖颈,他根本来不及闪躲,一股凄厉的魔光便顺着剑锋直直射入了他的体内。 “这道魔气,只有我死才能解开,若你敢动我的命魂,那么我断气之前一定会先要你死,你不怕的话,我们可以同、归、于、尽。” 血色的目光凛冽对视。 “哈,哈哈哈……”疏影的笑声竟是无尽的悲凉,“蝶小妖,你果真成了魔。” 蝶小妖一声不吭地收回了剑。 “为什么,你对他那么温柔,可一面对我,就要用这么决绝的态度?”疏影叫住她,沉声问道。 “你想知道么?”蝶小妖对他轻蔑一笑,“因为他从来不会利用我,只会对我好,所以我喜欢他。而你,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你就这么……讨厌我?” “没错。”蝶小妖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疏影坐在王椅上,摸出时刻珍藏在身的笑脸娃娃,怔怔地看着,看着,看到眼睛酸涩不止。 蝶小妖,你不懂。 我怎么可能真的要你死? ☆、忆?云灵3 [三] 回到云灵山之时,正是午夜。 子笛躺在竹床上,披着一尘不染的仙衣。 “神尊,您或许会怪我,但我不后悔。” 蝶小妖一刻都不想再耽搁,忙将全身的功力输入子笛体内各处灵脉,极尽周折地为其疗伤。 星斗北转,朝华破晓。 神魔之气在云灵山上空盘旋,再无人间生灵敢入。 一夜过尽,子笛痊愈,缓缓醒来,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神力亦渐渐回复。 “小妖。”他抓住身边那人的衣袖,唤她的名字,声音却不再是以往的温和,而是从未有过的阴沉,“你竟修成了神魔。” “我对神魔之体没兴趣,我只想救你而已。”虽已料到子笛的态度转变,心里却还是止不住伤心和委屈。 “你是怎么得到这最后一半妖元的?” 蝶小妖心虚地低头,轻轻咬了下嘴唇,而后道:“那日你昏睡不醒命在旦夕,我……我找到了归顺妖族的牡丹花精,她是疏影的心腹,我就求她帮我偷取妖元,上一次闯妖王殿之后,我知道疏影藏放妖元的结界在哪,便将位置告诉了她。” “你求她,她就答应了?”子笛的语气中有所怀疑。 “她、她当然没答应,我求她不成,就在她身上下了雷轰咒,威胁她去偷,她才不得不照做的。” 子笛深邃的目光几乎看进了她的眼底,他忍住心中翻滚的波涛,轻声问:“小妖,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对我说的,可是真话?” 蝶小妖静立了半晌,最后视死如归地点点头,“是真话。” 子笛的眸光终于彻底寂灭。 蝶小妖看着子笛无悲无喜的面色,又定了定神,依旧不听他再发出质疑,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瞒天过海了,便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回晃着他衣袖,“神尊?” 子笛别过脸,轻甩衣袖挣开她的手,又继续沉默半晌,方叹道:“也罢,你一心为我,若这之中当真有难言之处,我便不再追问……小妖,委屈你了。” 蝶小妖一愣,不料子笛竟会说出这等使她宽慰的话来,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一时间先前的所有委屈都哽咽在心口,化作浓浓的暖意,“不委屈,神尊,只要你好过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这世间,怎会有你这般痴傻的小妖。” 子笛语气悠长中略含一丝悲凉,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远方,轻道出这一话,不像是在说给蝶小妖,倒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充满着矛盾和不忍的腔调。 ——不是说过,若我睡去,不必叫醒我,只陪在我身边就好了么。 ——怎么不听我的?如此,让我如何再为自己找借口,使这一切的计划破灭呢? 子笛迈步出门,云灵山蓝净了一年的天空终于被恢复神力之后的云印镀上了一层金色。 蝶小妖开心地随在子笛身后走出,熟练地跨过他的胳膊,将头倚在他的肩上,笑指天际,“我最喜欢看金色的天空。” “为何?”子笛随口作问。 “因为暖暖的。” “唔,这样啊。” “还因为,金色,代表着神尊你身体的平安。” “……是么。”子笛的回应出奇平淡,顿定了少许,又开口道,“其实,也不一定吧。” “诶?”蝶小妖奇道。 子笛却似不愿再多说,只微微摇头,“没什么。” 云灵山中四季流转,暮夏退去迎过初秋,溪流潺潺依旧,化去魔气的上空偶尔飞鸟掠过,似连山中景致都多了几许生机。 子笛痊愈约莫十来日之后,次告别蝶小妖,孤身离开了云灵山,道是要回天宫处理些事务,蝶小妖心知这许久来他在病重之时都在心系神界,此刻好不容易恢复,自是有许多琐事等待他去操劳,便也不留他,只说“早些回来就好”。 子笛先去了九华山。 祭雪和白夜都在那里等着他。 远远传来九华山经年不变的酒香,踱过竹林缓入深处,听闻白夜的声音遥遥送到了子笛的耳边,“林外有远客,劫年不逢时,今朝一夕变,命中求多福啊。” 子笛径自悠然走着,亦朝尽头处送声道:“莫再卖弄口舌,快快备好杏花酒一坛,玉盅三盏,待我入见。” 话语刚完,移形换影之后,子笛已现身白夜仙居前。 祭雪对子笛一向恭敬,不多言便跪地行礼,“恭迎神尊。” 白夜的神位本是与祭雪同级,见到子笛当行跪拜之礼,他却依旧笑吟吟地坐在竹椅上不动,祭雪忍不住用责问的目光看了他几眼,却听子笛不在意地摆手道,“雪神你就是太过严肃,快起身吧。白夜他对我放肆惯了,不必理会。” 白夜扬眉雅雅地一笑,“一切都被你料中了,只是可惜了那只小妖,她舍命救你,你真舍得么?” “舍得又如何,舍不得又如何,妖族和魔界都在暗处死死窥视着,一场戏,总不能只演到一半就草草收场吧,那只会让他们白白看了笑话,所以,我们已经没有借口停下来了。”子笛抬头握住酒盅,放在唇边细细品着,不多时,又放下,转目望着幽静的山色,浅浅一声叹息,“只不过,她带给我的意外,太多了……” “神尊,酒洒了。”祭雪好心提醒着,他很少看到神尊如此心不在焉的模样。 子笛一听此言方觉出手间多了些许湿润,低头一瞧果真是不经意间将玉盅捏得太死杯身微微倾斜,连酒水洒了都不自知。 “恩。”子笛将酒盅放置在桌案上,擦净手指,面无表情道:“计算时日,收网之刻该就是在三天后,你们分派自己的神宫,做好该做的准备。” “是。” “好。” 子笛已无心再逗留,如流水般轻缓地起了身,思量了少许,道,“我先回木渊宫部署一 分节阅读_38 分节阅读_39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39 番,你二人也尽快行动吧。” 说罢也没等祭雪和白夜回话,身影已然消失。 祭雪微微凝眉,心中暗自奇怪,不由出口问道,“神尊是怎么了?来了没说两句就走,一反常态。” “唉。”白夜的口气亦是颇为无奈,他垂眼看看子笛放下的那杯酒,苦笑道:“方才还佯装潇洒地要我备好酒来迎他,说得像是要与你我畅饮一番似的,可你瞧,他一口都没动,不过就是失手洒了点儿。” “不知在想什么呢。” “……真是木头。”白夜有些鄙夷地瞥了祭雪一眼,“此时此刻,除了那只让他进退两难,左右为难,总之就是难上加难的蝶小妖,还有谁有这本事,能让他如此费神?” 祭雪没再回话,游思飘渺之间,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回梅雪之巅了,也不知那朵梅花妖修炼的如何,心中不由就多了些牵挂。 子笛离开了整整一日。 蝶小妖一人守在云灵山,看山看水看天看地,有些百无聊赖,索性练起了朱凤剑,时至今日,她的剑术虽不能说登峰造极,也已经极其精湛了,算来算去,这柄朱凤剑是神尊赠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况且又与神尊的佩剑是一对,这之中的深意自不用他多说,蝶小妖心里明白。 她不能给神尊丢脸,一定要做站在他身后,最强的那个人。 想着想着,朱凤剑法便练得越发变幻莫测起来。 暮色西沉,子笛终于踏着祥云自天际归来,蝶小妖收起剑欢快地冲他招手,子笛却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高兴,只有水一般平淡的表情,让人看不清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走到蝶小妖身前,抬手为她擦净了额上的汗,“一直在练剑?” 蝶小妖点点头,“嗯,等你等得无聊,练练剑也好打发时间。” 子笛捏捏她的脸,领着她朝屋中走。 回房之后子笛便静坐在窗边看书,蝶小妖也在一旁时不时地随意翻两页,她在人间的时候虽混水摸鱼地上过几次学堂,但那不过是图个新鲜好玩,后来为了讨子笛的欢心,背下了不少唐诗宋词之类的,也算是意有所图,现在如愿以偿地跟在子笛身边了,本性就立马儿露了出来。 她其实,除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零零散散的唐诗宋词元曲、还有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其余什么书都没看过。 你问她《春秋》是什么,《公羊传》谁写的,乐毅到底是男是女?她根本就一无所知。 但她还是很好学的。 所以,当她盯着书卷上那一行字瞧了半天也解不出个所以然时,便朝子笛身边蹭了蹭,小声问道,“神尊,这话不过就是讲一句花开而已,为什么凡人们那么喜欢?” 子笛扭脸,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见那里写着:陌上花开缓缓归。 “这其实是个很有名的故事,”子笛一字一句地给她解释,“人间时常会有战乱,至今为止最混乱的时期,便是五代十国,这之中有一国名为吴越,讲出这话之人便是吴越国王。” “喔,这样啊。” “吴越王的结发之妻是戴王妃,戴王妃跟随他南征北战颠沛流离,后来成为了一国之母,与吴越王共患难同富贵,感情至深。人间有一个节日,名为寒食节,她每年寒食节前后便回故土侍奉双亲,在家中住上一段时日才会回宫,吴越王思念她,便会给她写信。” “嗯,然后呢?”蝶小妖听得津津有味。 “然后啊,有一年,戴王妃又回乡了,许久不归。吴越王出宫见到山脚开满了姹紫嫣红的春花,很是思念她,便提起笔来,淡淡问候之间情愫满溢,心中虽想早些见到王妃,却又关切地说,路边花色已绽,不必着急,可慢慢赏花观景,我等你归来。信中原句便是这短短几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戴王妃可真幸福啊。”蝶小妖不由地感叹。 子笛笑了笑,“也许吧,后来戴王妃收到信之后很感动,即刻就回宫了。” 清风夹杂着草香拂进来,蝶小妖看着窗外幽幽的绿色,目光中竟有一丝向往之情,“神尊,明日我们一起多种些花籽吧,那么等春天开出花来一定很好看。” “你也喜欢花花草草?”子笛随口问了一句。 “当然了,”她使劲点头,拉着子笛笑嘻嘻地说,“我是蝴蝶嘛,以后我要是下山去玩,你可以给我写信啊,也写什么陌上花开缓缓归,好不好啊?” 子笛摸摸下巴,“……我可以千里传音给你,不必这么费事。而且,你若是喜欢花,就应该去找白夜,他最爱种花了。” 蝶小妖轻哼一声,别过脸,“神尊你打趣我!” 子笛看着她难得娇嗔的模样,不禁微微一怔,目光在她的身上来回游走,看着她的细细的眉毛,明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因为赌气而微微翘起的嘴巴。 看完之后,再看一遍,又看一遍,看了很多很多遍,移不开眼。 她方才说什么?明日要一起种花籽么,原来她喜欢看花的啊。 ——可是,小妖你知道么,今晚,已经是我能陪你的,最后一夜了。 蝶小妖僵了许久,都不见子笛来给个台阶下,心里不禁有些打鼓。 “小妖。”他终于唤了她一声。 “在呢。”蝶小妖得到解脱,赶紧着讨好似的凑上前去,殷勤地笑。 子笛的语气难得有些迟疑,思量了许久,方犹豫不决地启口问道:“如果……如果明日,你就要死了,那么此刻,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蝶小妖认认真真地思索半天,最后挨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胳膊,将脸贴在他怀中,甜美地笑道:“嫁给你。” “……” 子笛的心被这三个字硬生生扯动,一句“对不起”僵僵卡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忆?长恨1 [一] 妖王殿,静穆无声。 疏影走出大殿,站在阴黑的幕色之下,眺望遥远的天际,他的身边站着一位身披玄袍一脸阴沉的男子,疏影转过头,唤了他一声“父王。” 妖王点点头,“是时辰了。” 听罢此言的疏影将心冷冷一沉,长吸口气,手指一动握紧了妖剑,他回转过身向殿下站着的那两只女妖招了招手。 是牡丹花精和喜鹊妖。 “蝶小妖的事,就交给你们处理了。”疏影面容冰冷地像是染上了一层秋霜,随即又渐渐融化。 “是!”牡丹应了一声,与喜鹊小妖离开飞往云灵山。 妖王最后接过疏影手中的地图和军谱,确认了一番,依旧发现不出任何疑点,于是一声令下,率领各派妖兵魔将兵分四路,驾云杀入天宫,“冲!” “冲啊!誓死不退!杀神灭佛!”妖族兵将气势昂扬地大喊着。 “神魔不两立!日月不双分!灭尽诸神佛!魔界并长存!”魔族派来支援的兵士也毫不示弱。 一阵妖风过后,声音骤然平息,妖影尽数不见。 转瞬重兵就到了天宫之上。 疏影心中忽而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细细回想以前所走的每一步:劫持蝶小妖不成,便与魔界联合布置了冥界一战,他们的目的不光在于子笛一人,而是整个神界。所以他故意在人间散播子笛重伤的消息,让蝶小妖能够轻易地打探到,从而乱了手脚,为救子笛她定会来索取妖元,他最终的计划便是——利用蝶小妖,得到结界地图和兵谱,再靠着魔族的支持,趁其不备,一举攻下神界。 计划没有一处纰漏。 可是,即便军谱上明言此宫把守较为疏忽,那也不至于空无一神一将吧? “父王,小心有诈。”他沉声提醒着妖王。 “你率一队暂退至宫门外,以防有变,我率军深入。” “是。”疏影领命,挥手示意兵将缓缓退出,又对妖王关切道,“请父王务必小心。” 妖王重整编队,一步一步踏入神殿宫门,依照地图的指示,寻找破开结界之路,疏影在外紧张地看着他走远,直至整批妖军都融入结界消失不见。 隐隐地担忧起来。 倏忽之间,白光乍现,一男一女两位身着青色仙衣的神徒踏云而至,降在疏影的妖军阵前,与其两两对峙。 “大胆妖孽,私闯神宫为乱,我等特奉师父之命前来收你妖命!”女仙朗朗开口,音色清圣无波,骇然震慑了眼前众妖。 疏影手心捏了一把汗,却见来得只有这二人,并无神兵,又心生不屑,嗤笑道:“就凭你们两个小仙也敢动我?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的是你。”手持仙剑的男子幽幽开口了,“我二人乃木渊宫子笛神尊亲授之徒,倾山灵君,倾壁仙子。” 疏影脸色变了变,子笛会派他们前来,难道…… 他蓦然想到了什么,再也顾不得许多,朝神殿之中破喉大喊:“父王!快回来!我们中计了——” “快回来啊——” 几乎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倾壁一笑,“他们回不来了。”说罢与倾山两仙联合,错目不及的神咒利剑轰然射向面前成百上千的妖军! 疏影眼底几欲冒出了火光,“杀!给我杀死他们!” 一时间,天宫之中神妖之气交缠错乱,阴云蔽日,烈血冲天。 妖王率众军一层一层地突破了各宫各处的结界,心中越来越奇怪,整个神界共七十六宫,五千年前无邪率军重创七十二宫,只有白夜的“夜玄宫”、祭雪的“圣雪宫”、子笛神尊的“木渊宫”,以及由一只女狐仙所掌管的“狐狸宫”得以全身而退,那么这些年来,神界必会加强结界的设置,为何……他闯了这么久,不但觉不出结界比五千年前有所增强,反而觉得,越来越弱,弱得不像话,自己随手用刀一霹,就轻易破解了? 来到最后第七十六处结界前,他犹豫了一番,反复思量着该不该闯进去,若是计谋,那自己一众很可能埋尸于此,可……若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好时机呢? 他若在此刻止步不前,岂不就白白错失了? 思罢神色一凛,挥起妖刀便朝着结界的方向死命砍去。 刹那间,结界碎裂,眼前出现的景致犹如仙境一般璀璨夺目。 云烟缥缈之处隐约有三道白色的人影,衣衫翻飞似风中清莲的皎洁,须臾之后悦耳的琴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温润传来: “妖王,子笛久候了。” 烟幕柔和地退去,子笛一身清散琉璃白,倚身在榕树下拨动仙琴六弦,墨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一声声空旷的调子在他指尖流泻而出。 他身边悄然静立的两人,自是君子翩翩优雅而笑的白夜神君,以及面容俊冷,手执神器白羽扇的祭雪神君。 “子笛……白夜……祭雪……”妖王仰天大笑,“三君都到齐了,真是给我妖族面子。但你们也太自视过高了吧,凭你们三神就能平定我妖魔两族百万雄军么?做梦!” 白夜别过脸噗嗤一笑,“妖王,你最好先回头看看你那所谓的‘百万雄军’。” 妖王迅速回头,不由大惊失色。 此处已没有出口,只是无边无尽的迷雾幻境,他所率领的妖兵魔将个个神色呆滞全然没有了斗志,倒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只木木呆呆地站在那里,铁青着脸色。 子笛冷眼望着幻境入口处的妖王,指下未停,只缓慢启唇清笑道:“你当真以为自己辛苦闯过来的是天神七十六宫合力做成的结界么?” “这、这……” “你费力破解的那些,根本不是真正的结界,这里也根本不是神界七十六宫的入口。”子笛满目悠然地解释道,似乎很好心的样子。 “那这里是……” 子笛抿起唇角淡淡一笑,神色有些戏谑,“是你们的坟墓。” 妖王大骇,被玩弄之后的怒火轰然上涌,散出腾腾的妖气,以鱼死网破之势直冲榕树下所立着的那三人! 子笛仿佛根本就不把对面妖王和庞大的军队放在眼里,只管自己随心所欲地弹着琴,漠然道出两字,“收网。” “是!”白夜祭雪同时应 分节阅读_39 分节阅读_40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40 声,白羽扇、九天灵绡两大神器双双涌现。 羽扇挥转间,飞风暴雪急卷而至,将被困于幻境之中的妖孽冻得身体僵硬,全然不能动弹。 妖王被风雪阻挡了势头,妖力一冲,化出冲天的火焰试图抵挡祭雪的神法。 白夜摇摇头,“啧啧,雪神,你这招还是太柔和了,不够狠。” “哦?”祭雪收住神力,冷冷看着风雪中挣扎的那些残兵败将,“难不成夜神有更省力的法子?” 白夜颇为神秘地笑笑,“你这木头,神尊是让咱们收网,又不是让咱们打架。” 祭雪有些尴尬地清清嗓子,凑到白夜耳边小声说,“咳,夜神你、你能不能……别在妖孽面前叫我木头,好歹我也是神尊位下第二君。” 白夜眼睛一眯不由笑得更大声了。 祭雪不禁更为尴尬,白皙的脸上泛出红色。 白夜将灵绡向天一抛,“雪神,神尊让我们合力造出这等无边无际的幻境目的为何,你还不明白吗?” 说话之间灵绡发出了刺目的红光,与祭雪手中白羽扇的银光,子笛身下仙琴的金光交辉,化成了三条霸气飞舞的神龙! 赤龙,雪龙,金龙! “原来这才是神尊的意图……”祭雪叹道。 三大神器化为灵龙之后方可释放出最为巨大的神力,这幻境又倾合了三神多时的心血,最重要的是,神尊在此处下了神界最高深莫测的迷心噬魂之咒。 迷心噬魂,是依靠自己的灵魂操纵敌手意识的禁咒,除了神尊,谁都不可滥用。即便是神尊,终生也只能用一次,因为使用这种咒的时候,几乎是在拿自己的灵魂做赌注。 子笛选择将迷心噬魂咒用到这个幻境之中,对付百万妖兵,显然是胸有成竹。 三龙合一,此咒便可被催发! 妖王好不容易冲破了祭雪的法阵,乍觉脖后一阵发凉,忐忐忑忑转身望去,见自己带来的妖兵竟相互打了起来,更有一批灵术强劲的魔将虎视眈眈地朝着自己挥起了大刀—— “你们都是怎么了?想干什么……” 子笛仙音一拨,向那些被控制了灵识的魔将下令道,“杀妖王。” “杀妖王!” “杀……妖王……” 他们痴傻一般喃喃地念着,刀劈下去,血溅出来。 “已经差不多了。”子笛掸掸手,飘然起身,“我先回神殿向天帝复命,你们留下来,待妖王力量耗尽之后,将他的魂魄收归镇妖塔,这处幻境就可以解除了——解除之后,速速飞往云灵山,依计划行事。”说罢,化影而去。 “是。”白夜和祭雪应声过后,冷目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一瞬间,哀嚎惨嚎连声不断,仙境变成了血腥弥漫的地狱。 ☆、忆?长恨2 庄严神圣的大殿,天帝高高而坐,殿下众仙皆是忧色重重,紧张地看着殿外,天宫重兵严阵以待,候等神令。 两个时辰前天宫中妖魔之气大显,各门各路的神仙都惊得跑来了天帝大殿,多位神官请旨带兵收妖,却都被天帝一一驳回了,众仙不解之下齐齐上问,天帝方说了一句话:“神尊已经去处理了,静等他的消息吧。” 仙家们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从这股冲天的妖魔之气看来,敌军少说也得有个上百万,神尊不带一兵一卒……到底是怎么处理的?有没有胜算? 若再发生五千年前,七十二宫宫主连同天孤神尊同时被歼灭的悲剧,又该如何? 即便子笛神尊再有天资,可天孤神尊是子笛的师父,当年他都败给了魔军,子笛真的没有危险么?。 就在众仙神惴惴不安猜疑不定之刻,殿前一道金光隐隐现出,是子笛回来了。 “天帝。”子笛微微俯了俯身。 “神尊,妖孽可有伏诛?” “我已派出小徒倾山灵君和倾壁仙子前去捉拿妖孽疏影,妖王和无邪派出支援的那些魔将,已经死的差不多了,白夜神君和祭雪神君正在做最后的净化。”子笛字字冷冽,不带感情。 “很好。”天帝点点头,继而露出一抹深笑,又问,“那么……神魔合体之事,你是如何处理的?” “……还没来得及处理。” 殿下众仙官一阵唏嘘。 “究竟是来不及处理,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处理?”天帝自神座上缓缓起身,走下来,踱步到子笛身前,挑起嘴角笑了笑,而后将头微微一偏,凑到子笛耳边轻道出三个字:“杀了她。” 子笛瞪大眼睛,无言地看着天帝。 天帝扔下一面神旨金令。 神旨金令——绝对要誓死执行的命令。 “请天帝看在子笛的薄面上,留她魂魄,给其……轮回改过之机会。” 天帝背过身,“可以。” “遵令。”子笛捡起那面金灿灿的令牌,握在手心,感觉到彻骨的冰凉,凉到几乎让他忘却了与那人在一起时曾有过的,难言的温暖。。 “子笛。”天帝开口叫住已经转身要走的子笛,对他一笑,意味深长地赞道:“子笛神尊之局,天衣无缝——我,等你归来。” 子笛下意识地将手中令牌攥得紧了又紧,“才刚刚开场而已。” 这是子笛留在天宫的,最后一句话。 蝶小妖一早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子笛不见了,找遍了所有地方皆无所获,整座空荡荡的云灵山只有她一人。 左等右等也不见子笛回来,蝶小妖想起昨夜他答应了要陪自己一起在山路上栽花种草的,心想依照神尊的性子绝不会食言,可如今山中什么花籽都没有,不如下山走一趟,到人间市集偷一些来吧。 她如此念着,魔力一幻便到了人间。 真是热闹啊,比天宫里好玩多了,蝶小妖咬着刚从小贩手里抢来的热烧饼,暗暗地想,下次一定要和神尊一起来玩,神仙做腻了偶尔当当凡人也不错嘛,他一定会开心的 听得远处有人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凄凄哀哀的调子当真让人听得心里难受,蝶小妖啃一口烧饼顺着人流涌进了馆子,有小童哈腰凑过来问“姑娘喝些什么茶”,蝶小妖随口回一声“什么茶都成”,眼珠子定在前方戏台上动也舍不得动。 女声幽幽唱道,“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是《牡丹亭》。 蝶小妖听不懂,只觉得她愁容难解,悲从中来。 那女子的戏妆真美啊,她满心嫉羡,流流连连地移开了目光,又看到馆子里的凡人都是拉帮结伙成双成对的,只有她一个孤零零地站在这儿,不禁又想,下次一定要带神尊来一起看,他一定会喜欢的。 一幕戏过后,蝶小妖听得有些阴郁,连连唉声叹气地走了,在街中四处闲逛着想找些开心的事来做,偶然间走到一所轩楼前,发现那里的男男女女玩的都很欢乐,抬头看了看,楼上所悬的牌匾是“暖香楼”,暗暗觉得名字不错,抬脚便要进。 冷不防被一个老妈妈拦了下来,“姑娘是想卖在这儿?还是来寻夫骂妾的?” 蝶小妖指指里面,“哦,我就想进去玩玩。” “玩玩?”那女人从鼻子哼出一声冷气,“这儿只有男人才能玩儿。” 蝶小妖不服气地在门口徘徊了半天,随即又想,下次让神尊带她来玩好了,神尊是男的,他一定会高兴的。 又独自溜溜转转了很久,总想若是神尊也在就好了,不然就算人间再热闹,她也觉得很是无趣。 蝶小妖四处搜罗了很多花籽,便宜的名贵的常见的稀有的各种各样,这才拎着大包小包满足地回了云灵山。 远远地觉得云灵山中似乎多了两股妖气,蝶小妖停下步子警惕地思索半天,才想起来,这两股妖气很熟悉……是牡丹姐姐和喜鹊妹妹么? 蝶小妖急忙推门进房。 “小妖回来了!”牡丹花精站起来向蝶小妖打招呼,“我和小喜鹊等你半天了,还想着你是不是贪玩跑下了山,真是让我们好等啊。” “我去寻了些花籽,”蝶小妖将手中的纸袋拿给她们看了看,随即搁置在一边,神色有些迟疑,自从上次在妖精庙中无奈交手过后,她们便没从前那么友好了,即便蝶小妖时常会想念她们和棕树精爷爷,但碍于自己跟着神尊,他们跟着妖子,也不好再有过多的来往,今日她们怎么来了呢?想到此便启口问道:“你们是……疏影派来的?” 喜鹊妖点点头,“是啊,妖子殿下他……” “不是,”牡丹花精打断她的话,“是我们自己要来的,我们知道你将神界的机密文卷给了疏影殿下,小妖,你不能再留在云灵山了,否则若让子笛知道你背着他偷取文卷,又修成了神魔合体,他不可能再放过你的,这一次你就听我的,跟我们一起走,就算不归顺妖族,暂时避开神界也是好的。” “唔,这样啊,你们放安心吧,神尊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凶,他对我很好的,才不会怪我。”语气里是满满的骄傲。 “糟了,”喜鹊妖透过窗朝外一望,眉心一蹙失声叫道,“姐姐,子笛回来了,怎么办?” 牡丹花精听此一声亦是实实地惊到了,目光匆忙一瞥,果真见到子笛踏云而来,紧张之下不由喃喃念叨,“他怎会回来的?难道说妖王败了……” 蝶小妖心生怀疑,“你们在说什么?”话说着就朝外望去。 空濛的山间,子笛身着一袭飘逸的素锦仙衣落下祥云款步而来,似冰雪雕琢而成的俊美容貌,脸上是终年不变的,毫无波澜的表情,细细的眉骨勾出山峦一般轻缓的起伏,修长而英挺的身材,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他抬眼一望,见到了将脑袋探出窗口正朝自己嘻笑着招手的蝶小妖。 白瓷一样的肤色,大大的眼睛,发上别着素白的簪子,刘海儿有些歪了,笑着笑着头微微探了下去,很快,指头捏着几个纸包又伸出了窗外,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比出了口型:花籽哦。 子笛的心忽而被扯动出无比的剧痛。 手中的剑不免又沉重了几分 从不曾犹豫矛盾和怀疑,这些矫情的字眼极少存在于他的生命中,他可以冷静地布局谋划,斩妖杀魔毫不手软,可是自从她出现之后,很多很多的想法,都在她的一颦一笑间被悄然改变了。 很多很多从前没有的情绪,因为她,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 温暖,愧疚,痛苦,快乐,喜欢,或者爱。 不该出现的感情。 他深吸一口气。 ——这条路无法回头,你必须走下去。 ——既然她是为你开始的,那就再为你结束吧。 将气息缓缓地呼出之后,继续迈动步伐,迎着她灿如朝阳的笑脸,握紧了手中的神剑。 推开门。 蝶小妖笑着扑上来,拉过他的胳膊,将花籽包举到他眼前晃来晃去,“神尊,为找这些花籽我特意下山转了好久呢,你瞧瞧比起夜神的来差不差呀?” 子笛瞥瞥角落里已经脸色铁青的牡丹花精和喜鹊妖,也不理会她们,只对蝶小妖说,“你买这些来做什么?” “不是买的,是抢的和偷的,”蝶小妖还不知羞地给他纠正了一番,继而又意识到了什么,“神尊你不会忘了吧,我们昨晚说好今日一起种花的啊。” “我回来,不是为与你种花。” 蝶小妖一愣,十分不习惯子笛这般冷静而疏离的语气,抿了抿嘴唇,呆呆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子笛的目光锐利一闪,举起手中的飞龙剑,“如今你是神魔合体,若不用飞龙怕是无法取你性命,因而我特意带来了飞龙剑给你看,你还没见过这把剑吧?”。 蝶小妖被子笛冷烈的表情震慑,心中有些无名的担忧,“神尊你说什么?取我性命?” “我是来——杀你的。”再平淡不过的语气。 蝶小妖全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子笛这张被她梦过千百遍的脸,脑中一片空白,手掌一抖,纸袋砰然掉落。 各色的花籽,各类的花籽,滚得满地都是。 他用脚尖或有意或无意地碾 分节阅读_40 分节阅读_41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41 碎了几粒,一眼都没看。 ☆、忆?长恨3 [三] “神尊你……是逗我的吧。” 蝶小妖哽咽着声音念出这一句,继而蹲□子,一把一把地将花籽捧起来,结果又因手心的颤抖而坠落下去,再捧,再落,再捧,就再落。 手指不听话,眼泪不听话。 “神尊你不要开玩笑啦,快帮忙收拾嘛,这花籽很多诶。”佯装着不在意,眼泪顺着说话时张张合合的双唇滑到了嘴里,咸涩不堪。 子笛神色轻漠,全然看不出悲喜,“小妖,你知道二百多年前,为何九华山中那么多的蝴蝶,却唯独只有你自破茧之时便身具灵性,得以成妖么?” 她站起身,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为何你我初遇之时,我不肯出手杀你,还任凭你跟随我一百多年么?” 她又摇了摇头。 “因为,你的灵性,是我给的。”子笛的眼底终究忍不住露出了几许苦涩,“所以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了。” “……神尊的话,是什么意思?” 子笛用从不曾有过的清冷语调向她面无表情地解释着,“我说过,你在九华山上空所看到的那些,一般人不得见的金光,是自我云印中散出的极其微小的灵力,那些灵力的出现,并不是偶然,而是我故意散发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感受到它的神奇,继而让这些灵力与你的魂体渐渐融合,成为积聚在你灵魂中的力量……但这股灵力并不纯正,又极其微小,所以,你只能修成一只再平凡不过小妖——换句话来说,你能活到现在,还修成神魔合体,都是我自一开始便谋划好了的。” 蝶小妖怔怔看着他,咬紧嘴唇,“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想利用你接近妖族和魔族。” “所以,那九华山上两百年,也是你的计划?”蝶小妖的目光慢慢不再温和,变得阴沉而妖异,眸中泛着极度痛苦不堪的红光,声音也不像方才那样委屈,而是满满的愤怒。 子笛别过脸,将她的悲伤视而不见,“没错。” “我不信。” “……信或不信,都是你的事,妖族已败,你再无价值,我只是来杀你的,在你临死之前,将这一切告知于你,也好让你死的安心。” 她凄凉一笑,“再无价值……我在你心里,没有价值吗?” 子笛不言。 “为什么要为我承担天罚?”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扯住他的衣袖,哑声问道,“既然要我死,又何必救我?” “你那时候还不能死。” “为什么?” “你还没把假地图和假军谱送到疏影手上,若是那个时候你死了,我的计划便前功尽弃了。而且,我正好可以利用天罚之事给妖族演一场苦肉计,让他们因我重伤而松懈。” 蝶小妖震惊道:“地图是假的?你那时怎么会知道地图之事?” 子笛沉默了许久,心中死死挣扎着,面上却不露痕迹,定了定思绪,继续冷冷地开口道:“冥界一战之前,我将朱凤剑赠给了你,你可有仔细检查过?” 蝶小妖匆忙提起剑,放在手中来回翻看,却是没发现任何异样。 子笛将剑鞘拿过来,拂过一道神光,而后将手指覆在镶嵌着的其中一块玉石上,极其有节奏地敲了五下,玉石竟从剑鞘上掉落下来。 子笛将它捏在手心,拿给蝶小妖看了看,“这是我藏在剑中的玄音石,除此之外还有一块,就在木渊宫中,有我徒弟时刻看守着,这玄音石上有我下的咒,我在你身边时,它会一直封印着,可是只要我离开你百里之外,封印便会自行解开,所以你与疏影的交谈内容,我都能知道。” “你那时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救你吗?” “……我确定。” 牡丹花精和喜鹊妖也早已忘记了害怕,听着这番令人诧异的对话,而后将眼睛定在深埋着头,肩膀微微抽动的蝶小妖身上,目露同情。 “那你爱我吗?”几乎是乞求。 “……不爱。” 安静了下来。 其实还有很多想问的,但蝶小妖已经不敢再问下去了。 ——小妖,别再傻兮兮地等着被雨淋了。 ——那从此刻起,你便是我子笛一人的蝶小妖。 ——你是住在我心里最深处的人。 ——你就是我最爱的人啊。 这里真的是一处很美的地方,山清水秀,草长莺飞,夏蝉秋叶,适合隐居的地方。 远处有隐隐的青山,近处有潺潺的溪涧,春天的黄昏暖暖的,冬天的雪花白白的。 风也好,雨也好,都是美的,都是假的。 相遇是假。温柔是假。喜欢是假。笑容是假。地图是假。军谱是假。金色的雨是假。会跳舞的雪花是假。同生共死是假。归园田居是假。甜言蜜语是假。一切一切都是假。 只有阴谋才是彻彻底底的真。 “你玩弄了我,利用了我,如今,你还想杀我?”蝶小妖红着眼睛,一字一顿说:“子笛,我恨你。” 子笛无声地拔出了飞龙剑。 牡丹花精看情况不对,念及昔日与蝶小妖的情分,上前一步迅速拉住她的手,越过窗子,大喊,“快走!” 喜鹊妖慌慌张张地紧随其后飞身出去。 子笛眉心一蹙,反手挥剑,两道金光射出,逃到半空的牡丹花精和喜鹊妖要害各中一招,即刻被剑光刺穿了身体,直直坠落下来。 “牡丹姐姐,喜鹊妹妹!”蝶小妖回头瞪着子笛,“你居然杀了她们!” 子笛依旧表情平静,不哀不悦。 蝶小妖静立了半晌,沉着脸慢慢起身,妖异的眸子泛着血红的光,一阵阴冷的魔风骤起,云灵山白昼变黑夜,她将朱凤剑紧握在手,“在你杀我之前,我会先杀死你为她们报仇……也为我自己报仇!” 早也好,晚也好,终究要一战。 子笛提着飞龙剑一步一步向她逼近,每走一步脚下便踏出一方神咒,随着他的脚步,蝶小妖急速催动魔力,用以抵挡他周身散发而出的圣光。 眉间闪动的,正是他当年赐给她的神印金砂。 回忆的声音无止尽蔓延,他曾说,“小妖,修成神仙,你便能和我在一起了。” 而此刻,飞龙剑与朱凤剑生生相击,神力与魔力猛烈相冲,风雨突来,磅礴不息。 那时他的宠溺像白云,淡然而温暖,他曾说,“我的佩剑名为飞龙,与你这柄本是一双,合称神界双剑。” 可是,她多年苦苦练习的朱凤剑法,到头来,却是要用在他的身上。 雨帘太过朦胧,她将剑锋直射他的心口,一次不中,就射第二次!二次不中,就射第三次!她倒要看看他的心里,究竟有没有她? 那年的冬天特别短,他曾说,“小妖,有了这把剑,以后所有神仙都不会为难你的。” 最后,真正来为难她的神仙,却是他。 而此刻他眼角的莹光,究竟是雨水,还是泪珠? 仙衣翻转之间,悲痛无处安放。 明明说要杀她,却只守不攻,到底是狠不下心,还是舍不下情? 神思飘渺之时,子笛却见蝶小妖的朱凤剑正撩动冲天的魔力急急刺来,不及错目,愣了一瞬,他精神一紧,匆匆抬剑,已经来不及阻挡,便下意识地,以同归于尽之姿,猛然刺向了她的心间。 不能一起活的话,就算能一起死……也好。 一瞬间,结束了。 她的身形顿时僵住,鲜血缓缓涌出,干涩的嘴唇轻轻一勾,笑得无奈而厌恨,“你竟真的……忍心下手……” 子笛惊异地垂下眼睛,看着她中途故意刺偏的剑锋,心脏骤然碎裂成一片一片。 无可止息地疼。 原来这就是撕心裂肺的感觉么? “小妖……” “我恨不能将你万剑穿心,使你尸骨无存,魂魄无归!可当我用剑抵住你的胸口,却还是不忍刺痛你一分一毫,所以我恨的,是我自己……注定要死的,也是我自己。” “小妖,我……” “不要叫我的名字。”蝶小妖神色很是厌倦,“你根本就不配叫我的名字。” 一股浓重的悲伤在子笛眼中流转,瞬息而逝。 “骗子,骗子,骗子……”她在弥留之际一再重复着这两个字。 意识恍惚之间,她却看见子笛为她落下了一滴泪,然后抓住她手中的剑,狠狠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他不顾她错愕的表情,竟难得温柔起来,“小妖,若我陪你一起死,你可会原谅我?” 他为了神界而活,却愿意为她而死。 她使劲拽着他的衣肩,狠狠地,不肯松手,气息断断续续:“我绝不会再原谅你!你不爱我,陪我死,又有什么意义……” 蝶小妖还没来得及带他去凡间逛市集,拉他陪自己去听戏,也没来得及和他一起将屋前种满鲜花。 子笛感觉肩上一松,她的手无力坠下。 她睁着泪汪汪的双眼,倒在他怀里,含恨而终,死不瞑目。 “小妖,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呢?” 雨停了,云灵山的空气中漂浮着细密的水珠。 子笛拔出紧紧插在自己心间的长剑,任凭血汹涌地流下来,也不去管。 将她的尸首拥在怀里,封印住她的记忆,也封印还未来得及散去的妖魂,只是……命魂不在,即便用法力封印,也会残留一丝记忆的吧。 罢了,仅凭一魂,也不是轻易就能够记起来的,该无大碍。 子笛抬眼看看昔日一起泛舟垂钓的小河,望望远处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你唱的歌有些跑调,但是我很喜欢。” “你堆的雪人样子很丑,但是我很喜欢。” “很多都在我的意料,唯独你,让我出乎意料。” “很多都是假的。想杀你是假,讨厌你是假,无所谓是假,说不爱你也是假……不过也罢,你已经听不到了,就算能听到,也不会再相信了吧。” 这样也好。 一声叹息深埋在心间。 “小妖,从此以后,你便远离这些纷扰,欢欣喜乐,平凡度过一生吧……这是你一直想要,而我永远也给不了的。” “可是现在我给你了,只希望……你我人间再不相逢。” 最后,印在她眉间深深一吻。 疏影自天宫逃脱,倾山灵君和倾壁仙子追至妖王殿,查无所踪,于是将妖王殿毁之。 自此,妖族几尽败灭。 白夜和祭雪赶到云灵山的时候,山上的神力已渐渐稀弱不堪,魔气更是没有一丝残留,祭雪惊诧之余,不由担忧起来,“已经……结束了么?” 白夜垂下目光,瞥到屋前的地面上还有隐隐的血迹,虽被雨水冲刷过,却仍能辨别出,有一半是妖血,而另一半,是神血。 “快找神尊。”他顷刻间不见了原本平静自如的神色,语气霎冷,声音低沉而严肃,身影一晃便像骤风般消散,偶尔可见四处快速掠过的白光,正在焦急地搜寻。 祭雪听罢也化成一股清雪,升入天空俯瞰全山。 “在那儿。”祭雪一声说罢,与白夜共同飞去。 河畔草地上。 鲜血染尽了素雅的仙衣,子笛虚弱地躺在那里,手心捧着一只蝴蝶的尸骸,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便轻轻道:“你们终于来了。” 白夜心中无端端生出一抹凄凉,他俯身坐到子笛身边,看着他淡然若素的面色,强忍下心中的无奈,仿若平时一般笑道,“恩,我们来了,你可以安心了。” “依照计划行事吧。”子笛缓缓说,声音已近模糊。 祭雪别过脸,喉中太过哽咽,以至于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枉你还是我亲自挑选出的祭雪神君,”子笛的语气中有嗔责,更多却是安抚,“本尊不过是暂时离开而已,又不会真的 分节阅读_41 分节阅读_42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42 死去,只要魂魄还在,过些年头,总会再回来同你们一起喝酒的……” “是。”祭雪咽下眼泪,面对子笛,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走之后,帮我为这只蝴蝶建一处塚。”子笛吃力地举了举手心。 “是。” 子笛又叮嘱了一句,“记得,不要忘记。” “是。”祭雪的声音越发哽咽,“我一定记得,为这只蝴蝶建一处墓冢。” 子笛这才安了心。 白夜叹口气,“子笛,你要想好,这灵墨的威力你我从未试过,若此次失败……你便真的再也醒不来了。” 而后子笛笑了,安然而美好,他闭上眼睛,道出最后一句话,“备好杏花酒,待我回来。” 他说的平和,仿佛已经生无所恋,却又仿佛,对自己的筹划深信不疑。 “……好。”白夜只得如此。 子笛的意识渐渐散去,最后终于了无生息。 白夜捧过他手心的蝴蝶遗骨交给祭雪,不再悲伤迟疑,即刻幻出仙纸仙笔,上古灵墨,锁住他的魂魄,抽走他的记忆,将丝丝灵力注入笔下,试墨无误,继而绘出了他绝然于世的画像。 白夜将画像丢落在人间。 自那之后,画像流荡在凡尘之中,经过多手辗转,依旧不旧不灭,而他的魂魄,就在这幅画中积聚灵力,沉睡了多年。 有一年,他终于醒了,却什么都不再记得,便自画中走出,化名墨隐,开始寻找自己的记忆。 又有一年,他游走天涯,结交了几位游仙异士为友,其中包括九华山的白夜神君。 再有一年,他救下一名苏家的女天师,身中尸毒来到九华山向白夜求助,于千草坡上遇到一名误闯进来的流浪女童,即便得知与她之间曾有纠葛,却依旧因心中怜悯,不舍不弃。 那日,他收她为徒,为其赐名“花隐”。 后来——徒弟爱上了师父,师父也爱上这个徒弟。 前缘成梦,后世劫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第二卷完】 ☆、昔人叛1 [一] 窗外传来啾啾的鸟啼声。 花隐在一片熏香缭绕中缓缓睁开了迷朦的双眼,喉中酸疼难忍,目光有些呆滞地在房中游走,随即看到坐在自己床边的疏影,不由一怔。 她竟一直用力握着他的手,以至于他的手背上一圈淤红。 花隐迅速地松开,冷着声音质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疏影抽回自己的手,随意揉捏着,“看来还没完全醒过来,小妖,难道你忘了,是我将你带来此地,然后让你服下了妖魂丹么?” 她想起来了,师父身在地府有难,白夜前去营救,疏影就在此时带着鬼铃儿和织梦闯进了墨云阁,织梦的蛛网很厉害,蛇君、小云还有无忧子老道都败在了她手下,为保他们几人的性命,她答应跟随疏影来到了此处。 在这里,她做了一场遥远绵长,锥心刺骨的梦。 师父就是子笛,而她,就是蝶小妖。 她全都想起来了。 “小妖,你睡了将近十天,现在醒来,也该都明白了吧。”疏影低声唤着她的名字,直到现在,她的眼角还噙着泪,可见前世那些记忆对她而言是多么的痛苦,可他必须让她想起来,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离开墨隐。 花隐坐起来,目光阴冷地看着他,“别再叫这个名字,那个天真的蝶小妖已经死了。” 疏影顿了顿,抚了抚身下华丽的锦衣,挑眉嘲讽似的一笑,“是么,那现在活在我眼前的这个人,又是谁呢?” 花隐不答他的话,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没错,蝶小妖已经死了,但是,花隐……还活着吗? 那个玩玩闹闹,戏弄学堂老先生,跟着墨隐一起开开心心练功,描花绘鸟,傻兮兮地问师父为什么要亲自己,被吃了豆腐之后还快乐地忘乎所以,完全不知“悲伤”是怎么一回事儿的花隐,还活着么? 也已经死了吧。 此时此刻的她,全然不知自己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经历之后方才明白人世间的仇恨,她如今最想做的一件事,无外乎两个字:报复。 想起那个人,心中竟会是如此的痛苦和幽怨。 ——爱透了他,恨透了他。 花隐闭目测了测自身的灵力,服下妖魂丹之后,原先的神魔之力已经尽数恢复了,她想了想,捻指在几处灵穴上重重一点,封住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妖力。 疏影蹙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隐自床榻上披衣走下,冷蔑地瞥了他一眼,“知道当初为什么你计划得那么好,却仍败给了子笛么?” 疏影不发话,饶有兴趣地示意她讲下去。 “你设了很多计,劫持我也好,诱使我背叛子笛也好,利用我取地图也好,看起来很完美,可子笛只用了一计,便让你全盘皆输。”花隐也不再防备,径自在桌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哦?” “他用的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疏影瞧了她半晌,“那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花隐先是反问了这一句,随后饮口茶,慢慢道,“你费了这么多心思才让我记起这些,不就是想让我帮你取回妖骨么?其实,有一点我现在很不明白。” “什么?” “据我所知,你的妖骨,是我们在梅雪之巅时,祭雪交给我师……交给墨隐的,那个时候你明明就身受重伤,连只有一半妖力的我都能轻易给你下达蚀骨咒,那么以祭雪的神法,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为什么他只取下你的妖骨为筹码,却不干脆直接杀了你呢?” 疏影觉得她真的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的花隐也好,蝶小妖也好,都是心思纯正,不懂算计的姑娘,可是眼前的她,已经开始变得淡漠,疏远,心机深沉起来。 花隐将茶杯重重一搁,沉闷地响声敲在桌案上,她拎起桌上的朱凤剑,“不管他们是不是还有筹划,妖骨我都会给你拿回来,不止如此,我还要那些欺骗我的人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我要将他们——骗到一无所有。” “花隐。”疏影用沉静的紫色妖眸凝望着她,“你当真这么恨子笛?” “是。” “那……对我呢?” 花隐回头奇怪地望着疏影,“对你怎么?” 他迟疑了一番,缓缓问道,“你不恨我么?” 花隐不屑地甩起眉眼,淡淡道,“你有什么好恨的?” 疏影的心瞬间凉了下去——他也曾经想杀她,劫持她,甚至后来也曾威胁她,利用她,可她如今却说,对他根本就没什么好恨的。 无爱便无恨,她肯站过来,只是想利用他的力量,报复子笛吧。 就算子笛已经变成墨隐,她也已经变成了花隐,这浓浓的恨意却有增无减。 疏影一把拉住她的手,不顾她的错愕将她一把挣入自己怀中,花隐贴着他的胸口,虽有些难言的忐忑,却只静立不动,冷淡地开口问,“你想干什么?” “花隐,这世间值得你爱、你恨的男人,不止他一个。” 疏影的话像是温暖的春风,轻柔地拂过耳畔,只是她心中桃花已败,再也吹不开。 一梦十来日。 从疏影那里被放回来,花隐走过曾经日渐熟悉的南石巷,这条幽深的小巷两侧是高高的砖墙,犹记得当初师父将她从九华山带回来的时候,她看到师父因为不同于凡人的绝美容貌而太过引人注目,当即心中便起了一股酸意,将他的手拉得死死的,就是不肯放开。 那时他问怎么了,花隐便说:师父,这个古阳城人太多了,来来往往的,我怕咱们走散了,所以……想将你抓紧一些。 墨隐当时只是随口笑笑,回答她说:别怕,走不散的。 她也知道,可就是想将他的手抓紧一些,再紧一些,还要紧一些,五个小巧的手指将他的修长的食指用力攥在中央,永远都不想放手。 以为这样,就一辈子都走不散了。 那不是孩子气的霸道,而是骨子里原本就深深埋藏着的执着。 可他们终究还是走散了。 一路神思飘渺地回到了墨云阁。 推开雕花的木门,迈着沉重的步子踏进,看到大厅中正忙碌的身影,花隐愣了一愣,“苏……苏姐姐?” 苏吟风闻声回过头来看着门下站立的花隐,一瞬间的失神之后,又开口责问道:“花隐!你上哪儿去了?这么多天都没回来,我托人在古阳城四处找你也找不到,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忧子他们怎么都睡着了,怎么叫都醒不来?” “我……”花隐的思绪在一时之间迅速搜转,“我担心师父,想去救他,可老道他们不让,所以,我就用法术偷偷把他们迷昏了。” 苏吟风丝毫没有怀疑,只冷眼瞪着她,“你真是胡闹!”顿了顿忽又从她的话中觉察到什么,“你说,你想去救你师父?” 花隐迟疑地点点头。 苏吟风心中一沉,“墨……我是说你师父,他怎么了?” 花隐本以为苏吟风从自己的话中得出了什么漏洞,心刚刚提起来,却听她只问出这一句,又松了一口气,回道:“师父在烟花巷中查不出那几名死者的线索,便想暗中去地府探查一下他们在生死簿上的记录。可不料却被疏影发觉了,疏影联合魔界查出了师父的下落,打算对付师父。” 苏吟风的眸子豁然黯淡了下去,怪不得,他临走之前要将防身的金面具送给她。 是觉得亏欠吧,又许是因为担心自己一下地府离开的太久,怕她惹祸上身? “诶?苏姐姐来了啊。”正说着,小云自楼阁上揉着眼睛走下来了,问候了一句就开始喃喃自语,“奇怪,我怎么睡着了呢?” 花隐紧紧绷着心弦看向小云——十日已到,他醒了,那么蛇君和老道应该也快了,他们真的会忘记疏影、鬼铃儿和织梦三人曾来过这里吗? 果然,没一会儿,无忧子老道和蛇君也走了下来,好像根本不记得之前那场打斗一样,见到花隐和苏吟风便随口问候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 那么——她曾经离开墨云阁一事,就只有苏吟风知道了。 花隐转头警惕地看着她。 苏吟风被花隐奇怪的眼神看得一惊,“你怎么了,干嘛这么看我?” 花隐拉过她的胳膊,凑在她耳边低声说:“苏姐姐,我偷跑出去的事,你别告诉别人,不然让他们知道是我迷昏了他们,指不定要怎么骂我呢……” 苏吟风点点头,“嗯,安心吧,你回来就好,我不会多说的。” 花隐眨着晶莹的眼睛,眉头弯起一抹好看的曲线,笑容清浅至极,却又藏着一道不可察觉的伤怀。 已经又过了十日,春时将过,他却还没回来。 花隐看着外面空旷的街巷,暗暗握了握拳——师父,欠我的你还没有还清,所以,绝对不能死。 ☆、昔人叛2 [二] 像是与从前没什么变化,却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以后的日子,小云还是喜欢为花隐做香喷喷的烧鸡吃,从来不问她有没有胃口。蛇君依旧像个影子一样时刻守在她身边,依照白夜临走前的指示——保护她的安全。 其实,根本就已经无需保护了啊。花隐心中暗暗想,他如此贴着她,让她根本就无法脱开身去寻找墨隐藏匿妖骨的地方,唯恐一不小心就会露出什么马脚。 这样的日子一直挨到了五月。 那日墨云阁的后院漾起一阵阴凉的香风,其间夹杂着显而易见的神灵气息,惹得众人纷纷涌去看,结果一只漂亮的大鸟从天而降,正是仙禽水神鹤,紧接着,两个人影从水神鹤的背上跳下,稳稳落地。 苏吟风因担心墨隐的安危,自从花隐口中得知他去了 分节阅读_42 分节阅读_43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43 地府之后,便每日来墨云阁和众人一起等消息,今日一见那道久别重逢的身影,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随后又见跟随墨隐一起的,竟是个白发若雪的少年。 苏吟风怔了怔,这不是那个,把她从雪山上扔下去,又把木剑丢到她脑袋上的可恶大神,祭雪么? 他怎么会来? 花隐苦苦地将情绪酝酿了一番,告诫自己,一定要将那些不满和怨恨藏在心底,决不可表露在脸上。 她一路小跑着到了后院,扑进墨隐的怀里,“师父,你可还好?那个无邪有没有伤到你?你不是说春天回来吗,可是现在都夏天了,你骗人!” 墨隐拍拍她的脸,半眯着眼睛看看她,温柔的目光真是要多桃花就有多桃花,“啊,这次难缠了一些,为师简直是九死无一生啊,还好关键时刻这只奇怪的大鸟——”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水神鹤,根本不理会水神鹤倍受打击的眼神,依旧滔滔说着,“就是它突然出现,帮我抵挡了一阵,没多久你白夜哥哥和祭雪哥哥又都来了,才勉强算是化险为夷。” “主人受伤了么?”蛇君关切地凑过来问,“为何没一起回来?” 墨隐神神秘秘地摇头,“他确是有些小伤,不过也无碍,只是他一向喜欢狐狸,想必目前正跟一只狐狸玩捉迷藏。” 蛇君听罢与小云面面相觑,全然不解。 此时无忧子搭着拂尘缓步走来,作问:“雪神不是去寻找天宫遗失的神剑了么?又怎么会在地府出现?” 祭雪举了举手中之剑,“此剑是天帝的佩剑,一直安置在天宫,五千年前被盗,我一直在暗处调查,最后得知此剑已经落于冥界亡灵之手,深埋在忘川河底,便去了地府。” “原来如此。”无忧子又问,“无邪如今的实力如何?” 墨隐定下心神,与祭雪相望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察觉出一些端倪,无忧子更为疑虑。 祭雪摇摇头,负手走向屋中,留给众人冰冰冷冷的一句话,“无邪根本就没有出现。”说罢,身影已经在屋中安然坐定,随手端起了一杯茶。 墨隐依照白夜教授的方法,将水神鹤封印至自己的掌心,抬眼看了看众人疑惑的神色,很是优雅打开折扇,闲闲一笑,“他虽没出现,但烟花巷一案的真相已是昭然若揭,杀人者确是与魔界相关,那几位凡人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魂魄皆极其属阴,躯体又属阳,定是无邪早就选中的牺牲者,而且他们丧命之后,不仅尸骨尽碎成灰,就连魂魄,也被掳去了。” 苏吟风惊问:“为什么要掳走魂魄,难不成……”说到此,口中喃喃重复了一遍墨隐的话,“生辰八字相同,魂魄极阴,他在修炼‘魂灭’么?怎么可能练得成?” 墨隐抬眸看了看苏吟风,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一年前,他一时好奇拉着小云去查烟花巷之案,遇到了这个善于排法布阵的女天师,从前他认为这不过是一场怨灵作祟的事件罢了,由着她去查也罢,直到在梅雪之巅听了祭雪所讲的那一番话,之后又在九华山遇到急欲逼杀自己的魔尊无邪,他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即便他不喝下那葫酒中的记忆,在旁人眼里,自己也永远都与子笛的身份相重合,这副枷锁,将拷在他身上一生。 将白夜亲手打造的防身面具送给她,就是想让她从此离开这些神魔界的是非,可她却又硬生生地卷了进来。 在路上听祭雪说,在修仙修道界中,“魂灭”之术是千古以来最为禁忌的邪法,一旦练成,不但无人是他对手,而且将有不可预兆的大灾降于天上人间,如若无邪当真在练习此术,神界务必要在他练成之前将其诛杀。 所以,他们希望墨隐尽快恢复记忆和神力。 墨隐抬手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光滑的触感,一点一点拭过指尖,他将目光望向身边的小花隐,一声叹息之后,放开了手。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拉起花隐的手,“来,小花隐,让为师瞧瞧这些时日不见,你的画技有没有进步?” 随着他掌心传递过的温柔,花隐的心重重一颤。 假的,不要忘记这些都是假的,不要忘记他曾经是怎么欺骗你伤害你的,花隐用力想摆脱掉心头的迷恋,最终却仍是鬼使神差地点头,任凭他牵着自己,走上了阁楼。 子笛和墨隐,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书房之中窗隙半开,桌案上宣纸长铺,墨隐手中画笔轻转,冲站在门边的花隐招招手,“傻傻杵在那里干嘛?还不快过来。” 花隐“哦”了一声,小走几步,到他身边。 墨隐将画笔递给她,“来。” 花隐接过笔之后,神思依旧游荡在过去的回忆里,只是有心无意地在宣纸上轻描着线条,也不知自己想画什么,便随口问了一句,“师父,你让我画什么呀?” 墨隐懒懒靠在一边,“随心所欲就好。” 花隐就很听话地在纸上随心所欲地画着,一笔一笔散散淡淡,墨隐在旁等了许久,也不见她收笔,便起身凑过去看,先是一怔,随后不由噗嗤一声笑了。 听到他的笑声,花隐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样,昂头望着他,“师父,你在笑什么?” 墨隐一手摸着下巴,一手用折扇轻轻点在她的画上,“你是饿了么?画的这是……骨头?” 花隐匆忙垂下头去看,天哪,她在画什么?方才一直在想怎么才能从师父手里骗到妖骨,居然下意识就画出了一堆不伦不类的骨头,她要无地自容了。 “这、这是我的大智若愚之作!”无力地辩驳。 墨隐又瞥了两眼,淡淡道,“……我看是‘大愚弱智’吧。” “师、师父,这幅不算!”她尴尬地红着脸,将那幅画一把扯到一边,举着墨笔信誓旦旦地说:“我再来给你画一幅,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成,你说画什么吧?” 说完这话之后她心里又是一冷,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恨他恨到要死,却还是不想在他面前丢脸。 “好啦。”墨隐自她手中拿过笔,笑眯眯说,“你就乖乖在那里坐好,尽量不要动,我来画一幅像。” 顺着他的指向,花隐气馁地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木椅上坐好,又按着他的意思,摆弄了好几个姿势,却总觉得肢体硬梆梆的,“这样成了吧?” “花隐,你是不高兴么,为何自我回来之后,你连笑都没笑过?”墨隐歪头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像是棋子一般,凝视着她的脸,语调深邃悠长。 花隐弯起唇角,冲他笑了笑。 “这样才对,”墨隐温和地点点头,开始起笔,偶尔抬头见她姿势不对,便会道一句“不要乱动”,她听罢又赶忙重新摆好,时间长了,姿势便越发显得僵硬起来。 终于画好了,墨隐吹了吹微湿的墨迹,使其干透,而后让花隐过来看,花隐趴在桌案前,看着宣纸上那明丽动人的女子,出神的大眼睛,小巧的唇瓣,静坐在那里,美得像是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 墨隐将它贴入卷轴,挂在了他书房的墙上。 “师父,你不送给我吗?”花隐指着那幅画。 墨隐奇道,“诶?我说过要送你吗?”继而又扬眉一笑,“先前送过你一幅了,这张画我要自己收着,若是哪日你不在身边了,有这幅画像在旁,我也好留些念想。” 花隐心头一紧,“师父你……为何这么说?” 墨隐把眼神转向窗外,应着清风闲闲散散地一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语气无奈却又含着笑意,“也没什么,只不过这些时日经历得太多,突发感想吧,人间多好啊,若是能和小花隐一直待在墨云阁,什么也不用管,只是像普通人一样就好了。” 花隐走过去,挨在他身边,闻到自他身上传来的淡淡墨香,挽住他的胳膊,“那就不要去管了啊,就我们两个在一起,难道师父想离开我么。” “不说这些了。”墨隐长长呼出一口气,哗啦啦翻起折扇,笑说,“还没听过小花隐的歌声,来唱一曲听听吧。” 花隐的脸一僵,“师父,还是算了吧,你若是听我唱歌,恐怕晚上连觉都睡不踏实了。” “哦?”墨隐奇道,“你的歌声能让为师绕梁三日而茶饭不思吗?” “……应该也是可以的。”花隐一本正经地回答,“不过,很可能是被吓得不想吃饭了。” “咳咳,”墨隐苦笑了一下,“不至于吧,不如你唱来试试看。” 花隐见自己越说师父的兴趣就越大,索性认命了,清清声音,先哼了几声找了找调子,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放大声音唱道:“南方有高树,阴小难乘凉。汉江有游女,令吾思断肠。汉江宽又广,无可游对方。长江长且远,竹筏怎通航……” 墨隐闭目听了许久,待她唱完之后才缓缓睁开眼来,脸色有些异样,犹豫了一番,问道,“这是什么歌?” 花隐垂下眼,声音也跟着低沉下去,“就是一首再普通不过的市井民谣。” 不过……是很多年以前的了,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人唱了罢。 她的眼神黯然悲伤。 “很熟悉啊。” 花隐猛地歪头看向他,目光吃惊地问,“什么?” 墨隐茫然地摇摇头,眉头紧蹙,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相关的只字片影,却终是一无所获,沉默了半晌,方又说,“不知为何,这首民谣我以前似是听过,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了,感觉很熟悉,又很……”说到此刹住了句子,没说下去。 “又很怎么样呢?”花隐逼问。 “又很……难过。” 花隐一愣,“难过么?” “嗯。” “为什么难过呢?” “是啊,为什么呢。”他手掌一握,扇骨吱吱作响,心疼得像是被什么死死捏住了。 花隐无声地笑了笑——难过么,还远远不够,你还不懂什么是绝望,什么是背叛,什么是怨恨。 师父,这些心情,我都会一点一点,让你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长时间以来依然记挂着本书的朋友们,阿暖深深鞠躬致歉,最后声明——此书虽然因出版的关系,网上更新很慢,但绝不坑,绝不入v,不相信阿暖的孩纸们可以去看我专栏的其他书,都没有v的。 注明:此书一共三卷,在实体书出版之前,我已经更完了前两卷,由于与出版方的协定,第三卷为结局卷,必须要等实体书上市之后才能更了,希望大家谅解。 还有,喜欢本书但是又不愿花钱买实体的朋友们可以等实体书上市之后3个月,我会传出结局。 祝看文愉快_ ☆、昔人叛3 将墨隐送回墨云阁之后,祭雪便回了梅雪之巅,白夜迟迟未归,花隐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爱打闹了,安静地像是变了一个人。 墨隐睡得极轻,每到夜里便会听到隔壁花隐的房间中有细碎的响动,他曾好奇地想推开门去看,可他又觉察到花隐的脚步声轻轻的,甚至不点灯烛,像是不想被人发现一样——开门、关门、下楼,每次都是天快亮之时,才会回来。 以至于墨隐想去查看她的妖灵封印都一直找不到机会。 她到底在忙些什么? 墨隐白日里问她,“睡的好么?” 她连想都不想随口就说,“很好啊,师父睡得不好么?” 于是墨隐便不再问下去。 整间墨云阁花隐都已经找过了,完全没有妖骨的踪迹,只剩下一处,她一直没能进去搜,那就是墨隐的睡房。 “师父,我想一个人上街转一转。” “一个人么?” 花隐点点头。 墨隐沉吟了片刻,最后同意,“也好,你去吧。” 花隐溜出墨云阁,找到了疏影。 梅小小铁青着一张脸将花隐领到疏影身边,疏影摆摆手,梅小小站在一旁无动于衷,最后疏影蹙了蹙眉,“小小,你可以下去了。” 梅小小不冷不热地回了声“是”,顺带着用很不屑的目光瞥了花隐一眼,这才退出去。 “她好似很喜欢你。” 分节阅读_43 分节阅读_44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44 花隐望着门外梅小小渐渐远去的背影,“你看不出来么?” 疏影随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继而左手撑着下巴,右手轻轻举起茶壶,为花隐斟上一杯,随着臂弯的上下晃动,锦丽的紫袍中甩出一阵特有的熏香气,他笑了笑说,“我也很喜欢你,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花隐收回目光,“是么,难道你们这些男人都是这样对待自己心上人的?” “当初我是光明正大地和你谈判条件,他不一样,他是在彻彻底底地骗你。” “够了。”她笑意乍收,面容冷似冰,“我找你来不是为说这些。” 疏影摊摊手,“说罢,遇到什么困难了?” “墨云阁上上下下都找遍了,没发现妖骨,所以只有两个可能,或者他一直都将妖骨贴身带着,又或者妖骨藏在他的房间里。白日里他总在房中教我作画,我无法行动,晚上他睡觉太轻,灵力又强,我无法轻易潜入他房里。” “这也好办。”疏影自袖中摸出一罐药,“其实你想报复他又何必那么麻烦,直接毒死他不就好了?若是能在他身边安插人手,我和无邪妖魔两界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早将他暗杀了。不过现在好了,这是专为神妖魔三族研制的剧毒……”疏影说着将药递到她面前,“你亲手做的菜,他一定会吃,到时别管妖骨是在他身上,还是在他房间,随意去搜就好,到手之后逃来此处,神界目前仍然忌惮无邪的力量,只要你来,定可保你无事。” 花隐颤抖着接过那翠绿的药瓶,握在手心,脸色变得煞白,呼吸也开始变快,犹豫了半晌之后,将它揣进了衣中。 疏影放心地呼出一口气,“你打算何时动手?” “不知道。”她茫然地摇头,“这毒……有解么?” “若是真想他死,又何必要解药?若是不想他死,又何必收毒药?”疏影所答非所问,语气渐渐凝重,“你若下不去手,大可将这毒药还给我。” 花隐淡看他眉宇间露出的一丝邪气,晶莹的眸子黯淡了一瞬,继又迅速恢复原状,“我会寻机动手的。”说罢起身要走。 “花隐,”疏影唤一声,情急之下伸手攥住她的腕系,随着她转头望来的锐利目光,疏影又无奈地将手缩回去,只询问道:“你既已来见我,又何必如此急着走。”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吐字如刃,不留一丝余地。 疏影看着她的脸兀自出神,今日她穿着淡紫纱裙,将她原本就快乐无多的目光衬得更为悲漠,疏影已不知自己心中是喜还是哀,他以极慢的动作,试探一样牵过她的手,“后山林子里有很多野兔,想不想狩猎?” “我懒得陪你玩。”花隐轻哼一声,将手甩开。 “懒得玩也要玩。”疏影死死揪住她不放,一路将她拉扯到外,命人备了两匹马,“上去。”他指了指其中那匹枣红色骏马。 花隐无动于衷,见疏影松开了自己的手,钻个空子就飞身想溜。 “既然这样。”疏影昂头看着半空中那抹如飞羽一般轻盈的身形,宽大的紫袍轻轻一甩,随她之后飞旋上天,张开手来温柔一揽,花隐的身子便全全被落入他的怀中,两人目光相撞,一股奇异的感觉霎然席卷,花隐匆匆别过脸,却听疏影道,“这就是你封印自己神魔之力的后果,怎么样,逃不了了吧?” 语气似得意,似嘲讽,却用一种阳光般柔和的腔调说出来,唇边一抹笑意随声而绽。 花隐心里不由暗骂他趁人之危。 她就如此被死拽着上了疏影的马,两人共乘一匹,一前一后僵僵地坐着,疏影背弓负箭,手执缰绳将花隐死死揽在身前,大喝一声“驾!”双脚一夹马肚子,绝尘而去。 行路上,疏影的手臂有意无意地收紧,每紧一下,花隐便被迫往他怀中靠近一分。 似乎越发明显了,耳边袭过疏影的气息,一阵一阵,伴随着她的心跳,温暖而炽烈。 一声呼吸,一声心跳。一声心跳,一声呼吸。 路上,天山一色青,波光无穷碧。 山林茂密成荫,遮天蔽日,马蹄哒哒哒步声渐轻,不多时,草丛深处有细碎的声动,疏影持箭弯弓,“兔子。” “不像。”即便兴趣不在此,花隐仍是忍不住揣测了一番,“看这动静,似乎长得身形很小,比兔子要小。” “……那不如打赌。”疏影笑了笑,低声说。 花隐斜了他一眼,“赌什么?” “要是兔子,你就亲我一口。”说完他也不待花隐拒绝,拉弓用力一射,飞箭离弦,直中那道可疑的草丛深处。 “驾!”疏影驱马向前,挑剑拨开草丛查看。 花隐瞧着眼前这“异常恐怖”的场面——一支利箭,直直射穿了一条黑鳞大蛇的身躯,不由花容失色,“哇啊”一声起,下意识地拽住他的衣襟,闭着眼睛紧张兮兮哆哆嗦嗦地大叫:“蛇啊——师父快救……”说到此竟顿住了一下,像是忽然失神,不过紧接着又反应过来,继续叫道,“有蛇啊!” 疏影一愣,对她的反应始料未及,莫名其妙地问,“你怕蛇?” 花隐哪里还搭理他,一个劲儿地揪着他衣衫前襟,将那胸口处攥成了一把褶皱也毫不放手,“快走,快走!” 疏影已经介怀了,她见到一条蛇竟会如此惊慌,甚至……甚至会不由喊出了“师父”两个字。 他坐在马背上,看着身前的花隐已经不由自主地把脸埋进了他怀里,吓得像个孩子,连头上的簪子都掉了,一头青丝像流水一般温柔地披散了下来。 扯住缰绳,马儿调转方向往回跑去。 花隐定了定神儿,终于放开了疏影。 “花隐你……”疏影瞧着她披头散发样子,喉头哽了哽,想说其实你还是爱着他的吧,那些恨埋在对他的爱里其实是很微不足道的吧,可是他半途顿住不愿再说下去,宁愿自欺欺人地相信那只是她一时惊慌口不择言罢了,于是沉重的表情退去,换上几许微笑,“蛇君也是蛇,怎么没见你怕他?” “他不一样。” 疏影忽然捧住了她的脸。 “……你干什么?”花隐瞪大眼睛望着他。 他俯下头,重重地吻了下去。 花隐一阵窒息之后终于回神,双手向外推却他的身子,继而纵身跳下马,站在草地上气哼哼地指着疏影,“你!” 气结,说不出话来。 疏影歪头一笑,“刚才我们打过赌,你忘了?” “可那是蛇,又不是兔子!” “所以啊。”疏影也跟着跳下马,好心地为她解释着,“如果是兔子,罚你亲我;现在不是兔子,那当然要罚我亲你一下才对。” “啪!”花隐扬手一记耳光狠狠地扇了过去,她微微仰着头,用警告和责骂的语气凌厉道:“我告诉你,你想玩,就找其它姑娘,惹上我,我会让你死。” 拔出朱凤剑,架到了他脖间。 疏影撩起长袖,用手指抵住她的剑锋,移向自己的心口处:“这里有你的命魂,刺下去,你我也算是‘生不同衾死同穴’。” “你别以为我不敢。” 疏影放下手,不躲不避,静静站在那里,似是笃定她不敢下手,便就这么微笑着看她。 花隐越看他的笑容便越发气愤,也顾不得许多,手一用力,剑下一扫,朝着他的心间就猛然刺去。 一股血光喷溅而出,朱凤剑的妖力顺着剑锋直直冲入疏影的身体,剑入三分,花隐急急收手,疏影脸色一白,身体不稳就要倒下去。 他一边用手按着伤口止血,一边抬眼瞧着她,哑声道,“我不过逗逗你,你还真想杀我?” “又没刺到你心脏。”花隐轻描淡写地哼了一声。 疏影坐下来运作灵力疗伤,不再与她搭话,确实没刺入心脏,但她的剑只距心脏短短一寸,若不是她收手快,自己方才真就没命了。 花隐想走,可瞧他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树下疗伤,衣衫破开,心口处被自己刺成一片殷红,终又有些不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从怀中摸出一条长长的素色绸带,扔到他面前,“诶,用这个包一下伤口吧。” 他张开眼看了看,问:“是墨隐买给你的?” 沉默了一下,花隐遂点头,“嗯。” 疏影两眼一闭,面无表情道:“那我不用。” “爱用不用。”花隐弯□将绸带捡回来,重新揣起,“反正这点伤对你来说不过是皮肉之痒。” 疏影站起来,伤口的血已经用灵力自行止住,他将手放在自己破开的衣衫上轻轻一抚,血迹便渐渐隐去。 花隐见状朝他挥挥手,表示自己要走了。 疏影望着她的背影,那一抹淡紫映在整片森林的绿色当中,一点一点地远去。 他策马追上了她的脚步。 “还想怎样?”她不耐烦地瞪着他。 “你瞧,你的簪子掉了,头发也乱了,这样回去多丢人啊,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我送你吧?” “啊?” “我想送你一程。” 他说得真挚,手掌伸下来,向她缓缓地摊开,失血之后略显苍白的脸色,完全不见了昔日那股邪魅阴沉的少爷架势,反而换上了一抹难得的温柔,紫袍随风摇摆出美妙的姿态,宽宽的长袖倾顺垂下来,“让我送你,好吧?” 花隐次觉得,眼前这位妖族的疏影少爷,看起来大概,可能,似乎也没那么讨厌吧。 ☆、槐花散1 午后祥和的人间市巷,络绎的人流中晃出一袭雅致的白袍,手间折扇挥转成羡煞人眼的技艺,他在街中游走半晌,最后在一家名为“文宝轩”的店铺前停下来,迈步踏入。 “呀,是莫老板。”铺子的里阁走出一方人影,见到墨隐连连上前笑道,“莫老板许久不来了,今日是来挑些墨锭?” 此铺专卖文房四宝,做的都是文人的生意,墨隐一向喜欢来此买些砚纸,渐渐熟识,这家的掌柜曾问他的姓名,墨隐随口道出来,那掌柜不知墨隐身份,只当他是姓“莫”名“隐”,后来听闻他的店铺是大名鼎鼎的墨云阁,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那位一幅画能卖到上百两银子的画师,从此便改叫他“莫老板”了。 “掌柜,将上好的端砚摆出来看看吧。”墨隐随口说着,手伸向袖中掏银子。 掌柜的将砚台取出,墨隐细细摸着手感,心中觉得不错,便将大锭银子交到掌柜手中,掌柜迎过,揣进袖中,不经意地抬眼一瞥,望见铺外街巷上那熟悉的女子,便笑吟吟地向墨隐打趣道,“怪不得莫老板今日如此豪爽,原来是徒弟要嫁人了,才买这方上好的端砚给她当嫁妆吧?” 墨隐一脸奇怪地抬头,“什么?” 掌柜含笑朝外面一指,“对面玉饰店里正在挑簪子的姑娘,不就是你常常带过来一起买墨的花隐徒弟么?莫老板眼光不错,给徒弟挑了这样一位俊朗少年,一瞧便是绝配啊,只不过男女婚嫁之前还是不见面为好,不然怕惹了不吉祥。”掌柜好心地解说着。 墨隐听罢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看,而后,紧紧捏死了手中刚刚买下的上好雕花端砚,紧到连骨节都咯咯作响。 掌柜说的没错。 ——的确是花隐,除了她,还有隐藏了妖力的疏影。 “这个吧,青色的不错。”疏影手中拿着一支素雅的碧簪,举给花隐看。 花隐点点头,“嗯,好了,那就这个吧,银子我下次会给你的。” 疏影顿了顿,狡黠一笑,“……你的银子哪里来?跟墨隐要吗?他的银子我可不会收。” 花隐白了他一眼。 疏影买下那簪子,用手指勾住花隐散开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搭上去,最后用簪轻轻一插,笑说,“这样就好了,不然披头散发地回去,他定会心生怀疑。” “好了,我得回去了,不然他真会怀疑的,你也快回去,若是被发现,计划就不保了。”花隐冷声催促着他。 疏影又抬手帮她整了整衣衫,趁她不耐烦地别过脸时,迅速下唇在她颊上轻轻一点,花隐反应过来火山又要大爆发,他却笑眯眯地走开不见 分节阅读_44 分节阅读_45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45 了。 罢了,花隐忍气吞声地安慰自己,以后还要利用他的力量,闹得太僵总是不好。 自己抬手将发上的簪子插紧了一些,转身离开玉饰铺,往南石巷走去。 就是这一日。 他在文宝轩,她在玉饰铺,一条长街,生生隔住了两个人的一生。 “莫老板?”文宝轩掌柜见墨隐动也不动地呆呆站着,久久也不走,便上前推了推他的身子,“莫老板还想买些什么?” 墨隐心口一阵剧痛,昔日在九华山下无邪出手那一击所留下的旧伤竟瞬间发作,一口黑血自喉中溢出,整个人身子一晃,吓得掌柜一惊,赶紧上前扶住,慌张道:“莫老板,你这是怎么了?快、快坐下……” 墨隐一声不吭,被搀扶着坐下来,暗自涌动灵力调息了一番。 那掌柜还在一个劲儿念叨着,“莫老板是生了什么病吧,怎么会吐出黑血来……这也太吓人了,你等着,我去叫大夫来!” 墨隐摇摇头,“不必了,我没事。” 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想白夜的神血已经用光,自己不食神血快有一个月了,再如此下去恐怕将有性命之忧,他只想着花隐和疏影。 那些亲密的动作,可疑的言辞,让他惊觉原来一向平静自如的自己竟也会感到如此狼狈。 手还在死死握着那方坚硬的端砚。 忽然……端砚竟生生裂成两半,其中一半在他的手中化成了细沙一般的粉末儿。 他掸手抚去指尖的残留,像是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摇晃地起身,默不作声走出了文宝轩。 文宝轩的掌柜呆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瞧着地上一捧砚台的碎末儿,不由傻了眼。 ——这端砚乃上好砚石雕成,他竟能把石头揉成灰? 回到墨云阁之后,小云跑过来问砚台买好没有,墨隐摇头说一句“忘记了”,便扶栏走上楼,在廊中看到迎面走来的花隐,花隐叫他一声“师父,”他便停了停步子,目光望向她头上插着的碧簪,沉默了片刻,道:“回来了啊。” “嗯。”花隐点着头,“师父你脸色不大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他不答这话,只问,“你这簪子看得有些眼生,是刚买的?” 花隐犹疑了一下,继而再次点头,“嗯,是啊,刚刚买的。” “不好。”墨隐淡淡说。 花隐并未觉察出什么,只抬手摸了摸那细簪,喃喃念道,“是么?我觉得还不错呢,以前总戴师父买给我的白素色簪子,这回换一换,也图个新鲜吧。” 墨隐心一紧,那道明媚的碧色让他觉得极其刺眼。 他再没回话,径自走回了房。 自他归来后花隐笑容渐少,夜里起卧不安,门开门闭,上楼下楼,加之今日被他所撞见的一幕恰似恩爱成欢,打情骂俏的场景,这所有一切,连成一条细密的线,紧紧缠在他心里。 原来如此。 他长袖一挥,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通通拂倒落地,墨汁倾洒,浓重的墨香四溢,他的心却依旧生疼不息,手握成拳,按倒在桌上重重一捶。 “嘭——”长桌碎裂,拳下见血。 无忧子和蛇君一行人闻声而来。 敲门声大起。 “小墨,你在干什么?” “墨隐哥,刚才什么声音啊?你没事吧?” “师父……” 墨隐一听这声称呼,眉间一冷,打断她的声音漠然答道:“没事,只是不小心将砚台碰掉了而已。” “怎么不开门?”门外的无忧子不依不饶地问着。 墨隐无力地躺倒在床榻上,“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敲门声终于平息了下去。 他看着窗外的夕阳,面色渐渐平和,只是目色中露出了从来没有过的哀伤。不过离开了短短数月,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为什么要骗他? 她爱上了疏影吗? 还是…… 墨隐的目光移往自己腰间贴身带着的酒葫芦,他不愿再想下去。 也许是真的累了吧,他闭上了眼睛。 一睡不起。 鬼铃儿将手腕上的铃铛摇了摇,两只小铃铛滚落到她的手心,依照无邪的指示,她在那两枚铃铛上各自布下一道咒决,随即吹口气,它们便朝天空飞去,像是血珠一般。 一袭黑袍在她身后显形而出。 鬼铃儿听到声响即刻回身作拜:“魔尊。” 无邪点点头,因躲避神界的追查,他鲜少在人间露面,偶尔现身也是隐去自己的魔力,变作凡人的样子,这次出来,他也只带了织梦一名随从。 “消息已经传达给疏影了吧。” 织梦嘻嘻笑着,“魔尊放心吧,鬼姐姐做任务从未失败过,太子府交给她,她三天就控制住了,这才联络到逃亡人间的妖族残留;让她去试探白夜,白夜就当真没忍心下手杀她;还有啊,上一次去抓那只小妖,都是一举得成,嘻嘻。才不像那个疏影……做一次,败一次。” “织梦,这次由你去配合疏影,一定要把墨隐身边的杂草铲除干净。”无邪命道。 “那鬼姐姐呢?” 无邪看了看鬼铃儿,“她还有其他事做。” “喔。”织梦点了点头。 鬼铃儿在无邪面前从不多话,她和织梦虽然都深受无邪宠爱,可她知道,无邪心中始终有一个位置,是空着的,又或者说,早已经被填满了。 再也没有谁能走进去,因为那里,有一座坟。 她不知那女子生的是什么模样,不知她从前是怎样陪他在魔界渡过了这漫长的一朝一夕,也不知她的名字。 只知道,她在五千年前就已经死了。 是被神界的前任神尊——天孤,杀死的。 无邪将她葬在心坟里,不到至痛,绝不提及。 鬼铃儿得知此事,也是在他一次醉酒之后,其实说不上是醉吧,只是因为他从未这样对下属敞开心怀过,所以鬼铃儿便觉得,那一次他也许是醉了。 她问:“魔尊灭除神界七十二宫的时候,我们都还没来到魔界,不知魔尊究竟为何偏偏要对付神界呢?” 他只说了三个字:“为报仇。” 于是她才明白,当无邪还不是魔尊的时候,那女子为助他登位而偷入天宫盗取昔年被天神封印的魔器,不慎被天孤神尊觉察,交由天帝处决,魂飞湮灭。 所以他自那之后心中埋下仇恨,披荆斩棘登上了魔尊的宝座,所做的件惊天泣鬼之事,便是灭了神界的七十二宫宫主,并杀死了神尊至尊——天孤。 可是天孤有一个非常出色的徒弟,他登位称尊之后,一心要为师父报仇,受天帝之命,开始追讨魔界。 天孤的徒弟很是厉害,他计谋战法与神力都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无邪中他之计惨败而走,率领魔界从此隐秘不出。 这一躲,就躲到了现在。 子笛,便是天孤的这位爱徒。 只要子笛不除,魔界便无法安生。 墨隐就是子笛。 九华山下一场交手,加之地府之内一场试探,无邪已经成竹于胸。 欲除大树,必要先除杂草。 “谁?”无邪倏忽回身,挥掌朝身后一击,魔流眨眼而出,掠过三五里长路,一声爆破之后,方才止歇。 织梦和鬼铃儿急忙凑前问:“怎么了?” 无邪思量着,目光中有些许不确定,“方才,我觉察到五里外有一股稀弱的气息……是神。” 一阵惊诧过后,鬼铃儿迟疑道:“那么远,会不会只是路过的散仙游仙?” “也许吧,那股气息不大,应该是小路神仙,不过也可能是他故意隐去了自己的灵力。”说完看了看鬼铃儿。 鬼铃儿一怔,随即有些担忧地转头望着身后的长路。 “墨隐和祭雪都不可能来,白夜曾经答应过他那只狐仙妻子从此再也不杀狐狸,所以就算是白夜,你也无须惧怕,只管甩掉他就好。若是其它小路散仙应该难不倒你,今日就到此,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尽快解决掉他,然后依计划行事。”无邪道出最后一句,消弭了身影。 织梦向鬼铃儿告别了之后,也随之不见。 鬼铃儿却愣在原地,喃喃念了一句:“他还有个妻子?是……狐仙么?” ——白夜静静坐在五里之外的短亭里,抿一口自己随身带着的陈酒,闭目细细聆听着什么,不待多久忽又睁开眼睛,轻抛灵绡化出了朝向自己袭来的强烈魔流,而后朝前方懒懒望了望,心不在焉地一笑,“好像被发现了啊。” 收好酒,他起身负手走下亭,轻步踏碎了满地的斜阳。 ☆、槐花散2 墨隐自那日从街中回来之后,便没再出过房门。 三日两夜过后,无忧子终于发觉出异样,小墨如此不吃不喝不说话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担忧之下便与小云一并去敲他的房门。 “墨隐哥!开门啊?”用力叩打门框,小云焦急地喊着。 许久过后,房内都无人回应。 无忧子摇摇头,拍拍小云的肩膀,道一句“别叫了”,然后对门内说:“小墨,你若再不开门,老道我就要自己开了。” 依旧安静如斯。 无忧子无奈,只得扬起拂尘化出仙法,屋门吱扭一声开了,两人瞬间被房内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素来一尘不染的房间,此刻竟变得惊人的杂乱无章,木桌残破,宣纸,字画,还有墨水,砚台全都翻倒在地,像是经历过一番打斗一样,书卷都被歪七扭八扔着,入眼处尽是狼藉。 唯一一件不知是侥幸还是刻意没有被波及的物品,便是墙壁上高高悬挂着的那幅花隐的画像。 墨隐面色煞白地倒在床榻上动也不动,手背上渗着点点血迹,不知是击打桌案还是击打墙壁而破开的伤口。 无忧子紧忙上前摇动他的身子,“小墨?小墨!” 他眉心蹙了蹙,却没醒来。 不对,无忧子心中暗自一急,伸手去探知他的灵脉,随后面色凝重地起身踱步。 小云一看无忧子如此,更是心忧不堪,“老道,你别来回乱转了,墨隐哥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这时花隐也过来了,看到狼狈不堪的房间和床榻上昏睡不醒的墨隐不由一愣,心情说不准是庆幸、还是高兴、又或者是难过,顷刻间变得极其复杂。 却听无忧子正说:“去年,白夜请小墨和祭雪神君到九华山,小墨在九华山下遭遇无邪的拦截身负重伤,一直是靠着白夜的神血为他净化体内的魔气,如今白夜神君离开许久仍旧未归,他无神血可食,魔气深入肺腑脏穴,旧伤自然就复发了。” “啊?”小云从不曾听墨隐提起过此事,“那怎么办,要赶快去找白夜大神才成啊。” 花隐不由得就想起,那日无邪朔风般猛烈的一击向自己袭来,正是师父挺身如石雕般傲然立在她身前,方使她保住了一条命。 想到此,几许忧虑浮上心头。 可当她抬眼瞥到他熟悉的面容,又转念忆起当初九华山二百年来的欺骗,还有云灵山上他毫不留情的刺骨一剑,那抹忧虑即刻散去,换成了铭心之恨。 “花隐!”小云扭头看到了站在门前的花隐,便开口唤她,“蛇君呢,让他快去将白夜大神找来!” “……哦。”花隐点点头,走开了。 “花隐,神尊怎么样了?”蛇君迎面走来,他还是习惯叫墨隐为神尊,觉得以自己的身份若像祭雪和白夜老道他们一样直呼墨隐的名字太过不敬,即便他现在不是神尊,也改不过口。 “师父不好了,老道让你去赶快去找白夜哥哥!” 蛇君犹豫地瞧着她,“可我不知道主人现在在哪儿啊。” 花隐眼睛一眨,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是你能想到的地方就快去找吧!” 蛇君一脸苦恼,“唔,好好,我这就去找。” 分节阅读_45 分节阅读_46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46 花隐一个劲儿地点头催促着,“快去啊!” 就这样送走了蛇君,她内心仍有不安,回到墨隐的房中,看到无忧子正划破自己的血脉,将血滴到墨隐的口中,不由皱眉问道,“老道,你这样做管用吗?” “我的血自然比不上夜神,但至少也算是仙血,可以先让小墨恢复神智,撑上个三五日,也好等到夜神来救他之刻。”顿了顿扭头问花隐,“蛇君去找夜神了么?” 花隐微微颔首,“恩,去了。” 食用过无忧子的血后,墨隐眼睫微动,虽不明显却也似有些好转,无忧子摇摇头,道:“小云,你去买些清热的药材来,先给他退了烧再说,这儿交给我和花隐吧。” 小云应一声,赶紧揣上银子出了门。 整间墨云阁就剩下了花隐、无忧子老道、和躺在床上昏睡的墨隐,花隐这时才开始有些矛盾起来——明明是盼着他早些死的,为何一到关键时刻却又不忍心了? 花隐未及多想,便见窗边出现了一道紫色的光影,妖剑一晃直直射向了守在床边为墨隐疗伤的无忧子,她惊诧之间似将前仇旧恨全然忘记了,只下意识地喊了句:“老道小心!” 无忧子闻声侧身一闪,险险避过了疏影的剑锋,疏影以不可置信的眼神望了望花隐,却也不及多说,无忧子的拂尘已经反守为攻,仙力浮动直直追随他掠出了窗外。 糟了,疏影怎么会来?看样子又只引不攻,小云和蛇君也刚刚出门,难道……她慌忙趴到窗台朝外望去,眸中泛出一点血红,透过层层叠叠的砖瓦石墙,遥遥望到了南石巷口。 心思一动。 南石巷口,梅小小带领着妖族的几位心腹,已将外出的蛇君和小云重重围困了起来,而就在梅小小的旁边,正站着一个周身纯白的邪异小女孩,正是无邪的第二宠侍——织梦。 花隐忐忑地坐下来,垂下目光看到墨隐紧闭着的双眼,不觉有了些进退两难的心情。 墨隐睡得并不安稳,似是连梦中都在承受着莫大的痛楚,眉头微蹙,双唇紧闭,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可即便如此,他的脸仍是如画一般的俊美。 就是这张脸,让她迷恋了这么多年。 就是这张脸,让她痴恨了这么多年。 她该拿他如何是好? 放下他不管么?还是放下外面的老道他们不管? 正是思索之间,花隐察觉到南石巷口的交击已经逐渐激烈起来,再次不安地起身去望——织梦已经开始行动了,那一道道的蛛丝正向与疏影几人交手的无忧子蔓延而去! 她踌躇了一番,终于拎起了朱凤剑。 白色的蛛丝像是漫天飞雪,织梦咯咯地狞笑着,天真的面容下衬着一双邪异无比的眼睛,花隐于半空之中将朱凤剑狠狠一挥,一道紫气闪过,暂时阻住了织梦即将封死的蛛网,织梦瞪大眼睛愤怒地看着她,“小妖姐姐,我看在疏影哥哥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花隐拦在她和疏影面前,剑光流溢着浓烈的冷意,“杀墨隐可以,但不许动他们。” 织梦像是听笑话一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道:“那不成,无邪大人下达的命令是‘解决墨隐身边的杂草’,他们这些人啊仙啊蛇的,就是那些杂草,实在是太碍事了。” 花隐将朱凤剑又逼近了几分,“你敢动他们,我现在就杀了你,我已服下妖魂丹,恢复神魔合体之力,封印随时都可破解,你若不怕,尽可来试。” 织梦跟随在无邪身边,又与妖族有着密切的联系,她自然知道花隐已经恢复了神魔之力,听她如此威胁,便不由往后退却了几步,“好嘛,先不杀他们,让他们睡一会儿总可以吧。” 花隐这才收回了剑。 随即蛛网散去,无忧子和蛇君都已经躺在地面睡着了,只有小云还有一丝清醒,只不过也已经全身乏力一头倒地不起,他的目光一转,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花隐,启口吃力地说出几个字:“花隐、快跑……” 花隐的心猛然震动。 “你就不用担心了,花隐早就是我们的人啦。”织梦极其不屑地哼笑一声,用戏谑的语气给小云解释着,随后别过脸看向花隐,“你拿的就是传说中的神界双剑之一,朱凤?” 花隐并不搭理她。 织梦脸色冷了冷,继而又堆起了笑容,“大家现在一条船,应该和睦相处才对,小妖姐姐能否把剑拿给我看看,也好让我这小蜘蛛开开眼界不是么?” 花隐依旧不说话,只随手一扬,将朱凤剑扔到了她怀里。 织梦拔出剑来细细地看着,脸上越发惊奇,“果真是神界剑,想不到他竟真能把这剑给你,这等仙界玄铁真是稀奇罕见……”忽然,她白色的眸光骤然一凛,幻出蛛丝持剑以不及错目之速,向身前晕迷的三人重重一挥。 妖力大作,花隐猛冲向前急欲阻止,却已来不及。 织梦眨着眼睛继续咯咯地笑了起来:“姐姐,我执行无邪大人的命令,从来都不允许不会失败,所以只能对不起你咯。” 三道血光喷溅而出! “不要啊——”花隐含着泪光大叫一声,飞身夺过朱凤剑,一掌将织梦打倒在地,扑过去喊:“小云!老道!蛇君……” 蛛网散去。 蛇君气尽身亡,变回了倒在血泊里的小绿蛇。 小云,早已化成了一汪水墨。 身体的剧痛使得无忧子在临死前撑着已近衰竭的灵力,最后一次睁开了眼睛。 “老道,你怎么样老道?”花隐催动神魔之力想为他疗伤,可织梦那雷电般的一击却是直中要害,花隐死死噙着眼泪为他输入灵力,也只能让他多痛苦一段时间而已。 “好了,别忙了,你这小妖……我老道早、早就让小墨杀了你,可他就是不听,我也想过不如帮他除去你这小祸害好了,却也一直没忍心下手……”无忧子虚弱叹口气,竟又笑了,沧桑的面容透出一股平和的慈祥,“到头来,我还是栽在了你这小丫头手里。” “老道,你撑住啊,求求你千万不要死,我真的不是有意害你的!” “你还叫我老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这丫头,就、就不能……叫我一声爷爷么?” 花隐埋下脸,声音呜咽地唤道:“无忧子爷爷……” 他没能再答应,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花隐苦苦撑着的泪水终于掉落下来,昔日种种声音回荡在耳边,为他们敲起了悠长的丧钟。 “——什么老道!你这小丫头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老朽跟你算起来那可是爷爷辈了,再如何你都该叫我一声爷爷才对。” “什么爷爷啊!师父还没收我做徒弟的时候曾经让我喊他哥哥,这样说来我和师父也算是一个辈分了,方才听师父唤你老道,我自然也要唤你老道才对。” “——天刚破晓,我就被你这死丫头抓着来做烧鸡,我怎么这么苦命啊?” “小云哥你做的烧鸡最好吃了!” “那我天天给你做。” “——哼,我乃堂堂九天之上的堂堂白夜神君的座下堂堂灵兽之一的堂堂小绿蛇是也!” “你这条臭蛇,不在九华山好好地做你的灵兽,跑来我家干什么?还有啊,你吃了我的肉,你卑鄙无耻下流!” “本蛇君只是吃了你的肉,又没吃你豆腐,有什么无耻不无耻的?再说,我可是来保护你的。” 我可是来保护你的。 我们都是来保护你的。 被结界封住的南石巷口偶尔行人路过,他们是凡人,穿不破幻化的结界,看不到残忍的血影,听不见死者的呢喃。 笑意阑珊,孩童肆意,和乐融融之下,无人得知,有一只被人厌弃的小妖,正寂寥地站在血泊中,泪如雨下。 ☆、槐花散3 安静了许久,无人作声。 织梦掸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方才花隐的那一掌确实不容小觑,她不能再待下去,以免生出意外,想到此,悄无声息地收回蛛丝,便要退去。 冷不防花隐忽然飞剑回身,剑锋直冲织梦,织梦正心惊瞠目之际,却见疏影上前出剑与朱凤剑生生一击,拦道:“花隐,不可以!” “我要杀了她。”花隐眼中闪烁着莹光,重新将朱凤剑收于手中,一步一步向织梦逼近。 织梦匆匆放出蛛网,欲困住花隐。 “花隐,他们死于朱凤剑,无忧子是逍遥山的仙道,蛇君是白夜手下的神兽,神界一定会追查,这件事已经与你脱不了干系,事到如今你只能继续与魔界合作,若在此时杀了织梦,无邪是不会放过你的,到时你两面受敌,谁还能保你?” 花隐脚步一顿。 原来,已经无路可走了。 她缓慢地收回剑,回头望了望身后的血腥,狠狠咬住唇,走到织梦身前,恨恨道:“我绝不会放过你。” “呀,我好怕。”织梦嘴上如此说着,却带着十足的蔑笑,“不过我希望你明白,跟我作对就是跟魔尊大人作对,反正我魔界兵将比比皆是,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说完笑嘻嘻地朝花隐挥挥手,化光而去。 花隐僵僵地握住剑柄,一字也说不出。 这时梅小小上前,向疏影作礼问道:“少爷,我们也回去吧。” 疏影华丽的锦袍在腥风中微微摆动,他没理会梅小小,只伸手揽过花隐的肩膀,安慰道,“不是你的错,就算你能阻止织梦,也无法阻止无邪。” 花隐看着脚下回去的路,一条曲巷蜿蜒百转,尽头是被层层障碍砖墙所阻挡住的墨云阁,而她,早已经回不去了。 她冷冷打下疏影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掌,“我替你拿回妖骨,你将命魂还给我,也算是一命换一命。” 毫无商量的语气,不是问句,而是平述。 疏影未道可否,此时天边的日头已经渐渐西斜,他轻轻叹息一声,收回妖剑,向身边的梅小小点点头,“小小,我们走吧。” 众人纷纷散去,再也没人理会她。 花隐独自一人,站在血腥的风中,默默伫立了良久,良久。 入夜。 墨隐还未醒来。 花隐拿出昔日疏影给她的毒药,她虽早早地接受了,可面对墨隐之时却始终无法狠心下手。 无邪并没有下达杀墨隐的命令,只是派织梦来除掉他身边的人,这一次真正想杀墨隐的,是疏影。 花隐料得没错,疏影果真派了另一路妖兵想偷袭墨云阁,只不过她临走前在这里布下了十足强劲的结界,才使得他计划破灭。 她这样做,算不算是……救了他一命呢? 既要救他,那这毒药还留之何用? 花隐想了想,顺手将那毒药扔出了窗外。 ——她恨他当年的绝情,却终究无法做到和他一样的绝情。 所以,只能远远地离开他。 花隐已经找到了墨隐房内的机关,就在当日他为自己画的那幅画像后,有一处极其隐秘的藏字咒。 最后拿到妖骨,她就要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她可以肯定,妖骨一定就被封在这藏字咒之后的墙壁中,只是藏字咒需要破解,破解的办法看似简单,实则却有如大海捞针一般困难。 首先,此咒的关键是藏字,想要破咒,必须要先知道当初施咒者所设的,究竟是什么字。 得知能够破开的字咒之后,只需将那字写到纸上,于咒前念一遍,而后焚烧,这藏字咒就算被破解了。 只不过,那些字可能是一句诗,可能是一个词,甚至有可能是随手写下去的一个笔画而已。 极其难猜。 趁着墨隐昏迷不醒的间歇,花隐已经试过了很多字,将他平时爱读的诗词、成语、甚至口头语都一句一句地写上去烧尽,结果皆没能破开。 花隐原本只开了一扇窗散烟,待到午夜,墨隐翻了个身,似要醒来,此时一阵惊慌,连忙把屋子里的窗子全部打开了 分节阅读_46 分节阅读_47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47 ,欲将房内的烟尘尽快散出去。 墨隐睁开眼睛,看到花隐正忙着关窗,他闻到细微的烧烟味,也未多问,只不动声色地看着花隐。 花隐似是觉察到了他的目光,缓缓扭过头来,与他温柔的眼神相视,倏忽一驻。 伤后略显虚弱的脸色,细长的眉眼微微挑着,双唇向上轻轻翘起,偏过头来,他向她淡淡一笑。 那样熟悉的笑容,映在阑珊的灯火下,像只躺在阳光下慵懒的小猫,周身弥漫着暖洋洋的味道。 “师父,你醒了啊。”她走过去,坐到他床边。 墨隐撑起身子,花隐忙上去扶他,让他靠着枕头坐下,他定定看了她良久,伸出手来,摸向她流泻的青丝,最后停在了她发上的碧簪上。 两指一捏,轻轻把那簪子拔下来,扔到了地上——“啪”一声,碧簪碎成两半。 她满头青丝全全披散下来,花隐心中一动,忙问:“师父,你干什么呀?” 墨隐仍旧不发话,只从自己的枕下摸出一支上好的白玉簪,又抬袖一挥,掀起一阵暖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一把梳子,他手执木梳,一缕一缕地为她梳发,最后将那白玉簪轻插在她的发间,“为师不喜欢你戴那碧色的簪子,这是为师早就为你买好的白玉簪,此后你就戴着它吧,我觉得很好看。” 花隐抬手摸了摸,“嗯,谢师父。” “你是从何时起,与我说话变得这般客气了?”墨隐目光一暗,“我听着很不舒服,从前那个喜欢和我吵架赌气的小花隐去哪了?” 她已经死了。 花隐心中默默地说。 “师父。”花隐唤了他一声,思量一番之后终于决定将一切告知于他,“你昏迷之时,发生了一件惨事。” 墨隐眉头蹙起,“何事?” “老道、蛇君、还有小云哥哥,他们都被魔界的人杀死了。” 墨隐呼吸一窒,身子一松就朝后倒去,倚在靠枕上定定沉默了半晌,强强压下心中乍袭的苦痛,最后出口竟是平淡如水的问句:“尸首在何处?是谁出手的?” 花隐抿了抿唇角,“是……是一个很奇怪的小女孩,听说名字叫织梦,我赶过去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对不起……”说着眼圈一红,忍下哽咽,又继续道,“小云哥哥化成了墨,已经回不来了,我只将蛇君和老道带了回来,将他们葬在了后院的槐花树下。” 墨隐闭眼定默许久,继而起身披衣欲下榻。 “师父,你旧伤在身……” 不待花隐说完,墨隐早已自顾自地迈出了门。 待他的背影拐入回廊不见,花隐沉下心来略一思量,偷偷地将方才烧字所用的火盆移走,藏进了自己屋中,才随在墨隐身后下楼去了后院。 正值初夏,月色清清如许。 墨隐看着树下那两方墓牌,踏着满地的槐花走过去,夜色下,他的身影竟显得那样单薄,花隐跟在他身后,怨恨骤然退去,竟看得心中为他生生一疼。 “师父……”她上前一步。 墨隐扬起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只兀自在石凳上坐下来,道:“花隐,你先去睡吧,我想一人在这里待会儿。” “我陪着你吧。”声音轻轻的,生怕惊扰了他。 他歪过头,迷蒙的月色下看不清他的眼睛,花隐只觉得他似是在对自己微笑,“不必了,你去吧。” 花隐又倔强地站在那里陪了他一会儿,见他一眼都不再看自己,终于叹口气,背过身去。 走到一半,停下步子,悄悄掩身在一旁,静静看着远处的他。 月光下,墨隐的身体顺着古槐一点一点滑下去,从他深深垂下的脸,肩膀的剧烈抽动,花隐知道,他在哭。 他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不肯发出一丁点哽咽的声音。 花隐藏身在后,一切尽收眼底。 她掩袖而泣,不忍再看下去,匆匆跑回了房间。 院中寂静无声,只有夜风吹过,拂来阵阵槐花香。 也不知过了多久,墨隐终于自槐树下慢慢站起身,走到那墓牌前,用指尖轻抚上面的姓名,一笔一划地摸下来,又一笔一划地顺回去,最后靠在墓前坐下来。 “老道好友,你说你一个小散仙,不好好地去游山玩水修仙参道,一直跟在我身边做什么呢,吃的喝的你都蹭够了,还不肯走,如今又把命交给我……算是还钱么?可你知道,本公子一向只收银子不收命的……” “小蛇,你如此一去,让我如何向白夜交待?” “还有小云,你本该过与世无争的平凡生活,我却生生将你卷了进来……” 说罢,他飞袖一扬,一道白光闪过,坟墓刹那被掘开。 “我墨隐即便倾尽一切,也要为你们报仇。” 墨隐将无忧子和蛇君的尸体抱出来,细细检查,想查出一丝蛛丝马迹,可是当他看到他们身上那道致命的伤口时,不由愣住,脑中霎时变得一片空白。 能杀出这种伤口的利器,他熟悉极了。 ——朱凤剑。 根本不是魔界的什么邪术,也不是疏影的妖器。 而是他送给花隐的朱凤剑。 昔日无忧子的话又重回耳边,“留下这只小妖终究是个祸害,你此刻不忍下杀手,待以后她若真做了孽,你再想弥补就晚了。” 当时他很不在意,只将这话当作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转而笑眯眯地招手将花隐叫过来作画背诗。 一语成谶。 再想弥补,已经晚了。 晚了。 她不再喜欢对自己笑,她行动怪异时常外出,她和疏影在街边卿卿我我,她在自己昏睡醒来的时候匆匆忙忙关窗,她站在放置妖骨的藏字咒前神色紧张,她不等自己醒来就简简单单将老道几人的尸体埋葬了,她的朱凤剑在他们的尸体上留下了致命的伤口。 原来,夏夜的风也如此冰凉彻骨。 墨隐无声地将他们重新掩埋。 尘土盖住了飘落在他们身上的槐花,香气消散。 花隐,你已不再是我的花隐了,对吧。 我还在为你守着那葫酒,宁死不饮。可你已经都记起来了,对吧。 ☆、饮一愁1 [一] 书房中墨香弥漫。 墨隐一个人在后院饮酒饮了整整一夜,最后醉倒在外,花隐为他将房间整理了一遍,贴窗望见他颓倒在石桌上的身影,本想将他叫到房里来,转念却又想到时机珍贵,便又端来火盆,一条一条地尝试着破解字咒。 一句不对,换一个词,又不对。 一个时辰过去了,她烧得整个房间烟气弥漫,藏字咒依旧没能破开。 墨隐早已酒醒上楼,站在门外听她念着一句接着一句的诗经字词,心底结成了霜冰,终于,他推开房门,望着措手不及的花隐,表情失去了平日里的温柔,换作了陌生的冷淡:“不必再试了,解咒之词——是你的名字。” 花隐看着他怔住,手中写好的字条飘然落地。 “师父……” 墨隐挥手打断她的话,眼中有透明的莹光微微闪动着,一步一步走向她,声音是彻骨的悲凉,“你要妖骨,我可以给你,你喜欢疏影,我可以放你走,只要你开口说一句就好,可小云他们又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他像亲人一样待你,你如何下得去手?” “你已经知道了?”花隐掸手一声叹,“师父就是师父,什么也瞒不过你。” “你为何要杀他们?”声音有些颤抖。 “他们确实是在我眼前死的,也确是死于我的剑,只不过动手之人不是我。” 墨隐别过脸,不再看她,“你竟也学会了狡辩。” 花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冷漠的脸,将手握紧,一字一顿问:“你不信我?你认为是我杀了他们?” 墨隐举起手中一瓶绿色的药罐,又指了指她脚下燃着的火盆,以及墙上搁置妖骨的藏字咒,苦笑道:“这药是在墨云阁外面捡到的,还残留着你的胭脂香,这是杀魂的毒药,凡人根本没有,你是为我准备的吧,不小心丢掉了,才一直没能杀我?加之此刻你的所作所为,你认为,我还能不能信你?敢不敢信你?” 花隐咬住下唇,双目含泪,却是辩无可辩。 墨隐走到她面前,熟悉的墨香扑鼻而来,他执笔在之上书写出“花隐”二字,用毫无波澜的声音念出来,最后扔到火盆里焚尽成灰。 将她的名字焚尽成灰。 就像是将她从自己的记忆中硬生生抽开。 将星夜下的亲吻烧成灰烬,将昔日的笑声烧成灰烬,将师徒的情份烧成灰烬,将他的爱烧成灰烬。 跳跃的火光映红了他的眼。 她从不知道,当初的他,是用怎样温柔的情思,在笔下写出这两字作为诀印的。 花隐。 他曾在灯烛下一遍一遍地读,一遍一遍地写,暖暖的声音,优雅的笔触,而后嘴角泛出淡淡的微笑。 而一切都在火光中毁去,化为乌有。 他轻手摘下悬在壁上的她的画像,扔到床榻上,而原本放置画像的墙壁忽然银光烁烁,随即竟生生破开一个洞,洞中所放,正是妖骨。 他将妖骨交到她手里,冷冷地说:“如此,你满意了?” 她惨笑着接过,眼泪已经滑下来,“满意,你做事,我又怎敢不满意呢?你骗我,欺我,杀我,我都很满意,你现在又想如何呢,再杀我一次,为你的朋友们报仇么?” “你带着妖骨走吧。”墨隐背过身,“我已不想再见到你。” 花隐攥紧手中的妖骨,深吸一口气,“师父,你不信我,我恨你……子笛,我恨你。” 他只是沉默不语。 “好。”花隐苦笑一声,将朱凤剑扔在他脚下,“朱凤剑已还,你我恩怨两断,从今往后,子笛墨隐是死是活,开心或不开心,都与我再无半点干系。” 字句如针似剑,刺满了他的心。 她硬生生擦过了他的衣肩,夺门而去。 墨隐站在房中,打开窗扇,看着长长的曲巷之中她毫不留恋的背影,闭目一叹:“你还了朱凤剑给我,可我的心还在你身上,你又如何才能还得回来?” 墨隐拎起腰间贴身不离的酒葫芦,看了许久,终是未能饮下。 手捧着她的画像,躺在床榻上,抚摸宣纸中那一抹好看的眉眼,他勾了勾唇,惨惨淡淡地一笑,随即轻阖双目。 花隐踏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南石巷,夏天蝉声阵阵,听得她心中有些烦闷,正不知何去何从之时,眼前出现了一道紫色的锦丽身影,疏影站在人潮中朝她微微一笑,“等你很久了。” 花隐恹恹地走过去,“你是在等妖骨吧。” “是在等你。”疏影语气平和地纠正了一句,而后打个口哨将马儿唤来,先一步骑上去,又向花隐伸开手,“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来吧。” 花隐犹疑着不肯上马,疏影便又将手伸得往下了一些,“来吧。” 于是花隐就将手给了他。 两人一前一后坐着,默默穿过喧嚣的长街。 “你不是一直喜欢坐轿子的么,少爷?”她故意强调着少爷二字,用极为嘲讽的语气。 疏影也不理会,只笑笑说,“自从上次与你一起骑马过后,我便再也不坐轿了。” 花隐不再回应他这话,远远地似是听到哪里飘来了戏曲声,定定听了半晌,不料那戏文也是如此熟悉,便侧头问道,“诶,你喜欢看戏么?” 疏影摇摇头,“人间的那些故事么,不曾听过。” 花隐目光飘渺,声音轻荡荡的,像是在说给疏影听,却又更像是说给一个再也不得见的故人听,“陪我去听戏吧,牡丹亭,很久以前我去看过,那时你不在,只有我一人,我见戏场中的看客都是成双结对的,便觉着孤单走了出来,也没能将那戏看完……如今想来,很是遗憾——没有你在,很是遗憾。” 疏影在她身后笑得开心 分节阅读_47 分节阅读_48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48 极了,“好,我陪你去看,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 “嗯。”花隐出了神,喃喃念着,“一起买些花籽吧,种在回家的路上,以后花开遍地,定很美丽。” “好啊,我知道你不喜欢生活在妖殿,便早已经为你在那附近购置了一处人间的小宅院,你可以种花种草,惬意生活。” 花隐终于回过神来,想了想说,“罢了,不听了。你将命魂交还于我,我将妖骨交还于你,从此你我两不相欠,我也好离开,神妖魔三界之事,我再也不想插手了。” “驾!”疏影驰马扬鞭,携她匆匆离去,“我从未答应过要将命魂还给你,即使你得到了妖骨,我也从未想过要与你交换。” 耳边风声呼啸,花隐诧异地歪头,抬眸,看着他无波的双眼,“疏影,你到底怎么想的?” 马儿疾驰过街,行人纷纷为其侧路,疏影一直不发话,直到将花隐带到远离市井的一间宅院门前,方停了下来,将她一把抱下马,指着面前的宅院,道:“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这院子,是专为你买的。” 花隐挣开他的怀,摇头说:“我只要你还我命魂而已。” “你离开他,又能到哪儿去?只要你乖乖住下,这命魂我指不定哪日高兴便会交还于你,反正你手中也攥着我的妖骨,又已经恢复神魔之力,实在不放心的话,你像几百年前那样往我体内注入一道魔气也成,总之,我只要你在这里,其它一切都随你意,这样,若是我……若是我想见你,至少还有地可寻。” 花隐冷冷淡淡地看着他,目光中有些惋惜,在她的记忆里,从未见这位妖族的疏影少爷对谁如此低声下气过。 心蓦然就是一软。 她推开门,懒懒地说:“看你派人把这里收拾得这么干净,我就勉强住下吧,不过你可别忘了,你的妖骨可在我这儿,你要是哪日不高兴想杀了我,我还是可以让你陪葬的。” 疏影竟然高兴得拍了拍手,“你答应了,真是太好了,我马上叫人来收拾,你想购置些什么?跟我说,我叫人去买!” 花隐听这话怎么都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他包养了一样。 一个大大的白眼横过去,花隐冷着一张脸往里走,“什么都不用,你如果不打算奉还我的命魂那就走吧,没事不要来烦我,等你哪日想通了,要把命魂给我了,再来此地跟我做交易。”说着举了举手中的妖骨。 疏影眼疾手快欲上前去抢,花隐却灵巧地一躲,让他扑个空,随即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给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没抢到,怪不得我。”继而又用灵光一化,好好收了起来。 “真是狡猾的女人。”疏影骂了一句,脸上却带着笑。 花隐迈步进了院子,喃喃念着,“狡猾么,我若真是狡猾,又岂会被他冤枉到委屈至死,却连辩驳一番都毫无言辞?” 疏影欲跟进去,花隐却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任凭疏影在外怎么敲打,就是不开。 “你回去吧,想交换妖骨的时候再来。” 终于,门外再无声音,疏影悻悻地离开了。 花隐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来回荡了几下,终觉无聊,仰头看看天空,蔚蓝蔚蓝的,万里无云,似乎同以往也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她有些怀念记忆中久远的金色而已。 只不过身边少了一个人而已。 ☆、饮一愁2 那日清晨,苏吟风刚一走进墨云阁,便觉出了有些异样。 以往自己每次来,小云都会在楼下一边打盹儿一边迷迷糊糊地问她是不是来买画的,花隐和蛇君两个人跑上跑下打打闹闹得好不热络,今日如何这般冷清? “花隐?小云?”她朝楼上唤了几声。 叫了一遍无人应声,她又叫了一遍,“花隐?小云?” 她手拎桃木剑一步一步上了楼,整条回廊空无一人。 心中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记得很久以前,那时她次来到墨云阁,被这间画坊的布局深深吸引,整条回廊都是来回飘荡的画卷,她追着画卷来到一所房间,站在门边望见墨隐懒懒洋洋地坐在桌案前,拎着画笔对她微笑,那样俊美的眉眼勾起来,直直摄走了她的心魂。 从此就把他的名字深深刻在了心底,忘也忘不掉。 可是今日,那些飘飞的画卷早已不见了踪影,整间偌大的画坊清清冷冷,沉闷之极。 她推开那扇房门,一阵扑鼻的酒气夹杂着墨香,浓重袭来。 “墨隐!”苏吟风冲上去,扶起昏昏沉沉躺倒在地上的墨隐,“你怎么喝这么多酒?他们人呢?”语气担忧而焦急,她架着他的手臂吃力地移到床榻上。 墨隐张开双目,看着眼前为他忙碌的身影,无力一笑,“他们都走了,你怎么还在?” 苏吟风一愣,随即将湿毛巾搭在他的额头上,握住他冰冰凉凉的手,“我一直都在,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墨隐看她的目光次带了些温暖。 “你受伤了。”苏吟风为他盖上薄被,他手指冰凉,衣襟上有点点黑色的血迹,显然身体极为不适,她虽心疼,嘴上却依旧强硬,“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无论你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在这里,你赶是赶不走的,所以你最好老实养伤,不然我……” “我何时说过讨厌你?”他忽然插了一问。 苏吟风怔了怔,“诶,你没说过么?” 墨隐想了想,说:“我只是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美女。” 刚以为他会说出什么譬如“我从来都没讨厌过你”,甚至“其实我一直还挺喜欢你的”之类的好话,不料他居然说出这样不痛不痒的一句,苏吟风不禁一愣,“啊?” “……你又不是美女。” “你……”苏吟风的脸一阴。 “不过,”墨隐瞧着她,先前的颓败模样尽然不见,似是恢复了从前毒舌的黑心老板,他叹口气,“……倒可以算得上‘自以为是’吧。” 苏吟风气结,狠狠地将手中的另一块湿毛巾丢在他的脸上,“墨隐你这个黑心鬼你去死吧!我再也不管你了,全天下最讨厌的就是你了!我到底为什么要管你啊,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啊?我精神不正常了才会爱上你这个随便亲人家,亲完又不喜欢人家的□吧?” 一连串的气愤。 墨隐酒喝得虽多,却没有醉,这番话听得他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完全不知该回些什么。 ……他只不过,不想让她担心,才将那些苦涩的情绪埋起来,勉勉强强开了一个玩笑而已。 一下子,满屋寂静。 两人对视,随即各自又都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苏吟风一脸气急败坏加羞涩之极的绯红。 “你这,”墨隐苦笑着问,“算是表白么?” 一阵静默之后,两个声音同时开口: “算吧……”苏吟风说。 “不算吧……”墨隐说。 出神之间,似有乌鸦嘎嘎叫着飞过头顶的感觉,两人额上各自冒出了几道黑线。 “我……” “你不用说。”苏吟风匆匆打断他,像是生怕触到什么难过的字眼一样,佯装着一脸轻松开口道:“我知道,你喜欢你那小徒弟花隐嘛,少来假惺惺地安慰我拒绝我,我没打算怎么着,你放心吧我以后一定嫁个比你好上一千倍的男人,到时候气死你。” 墨隐一怔,随即点点头,“好,你说到就要做到。” 苏吟风一听此话眼眶便不由得红了红,她别过身子不再看他,“用不着你管,总之,在没人回来照顾你之前,我是不会走的,你也就别费心思地激我赶我了,我早了解你肚子里的那些黑水,不会上当了。” “他们不会回来了。”他淡淡地说,眼神望着墙上那幅熟悉的画像,“你也不必留在此,我身上的伤你是救不了的,待在这里也没用……倒不如帮我去找找白夜或祭雪。” “我自会派人去梅雪之巅,但我还是要留下来。” 墨隐望着她的脸轻轻一叹,“苏吟风,你太傻。” 苏吟风瞪他一眼,“墨隐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再说一句我傻的话我立马把这水泼你身上,你信不信?”说着举起盛水的铜盆。 墨隐摇摇头,“你才不会。” 苏吟风故意又举高了些。 “你这个人又傻又痴脾气又不好,还总喜欢口是心非,没一句是真话。泼啊你怎么还不泼?” 苏吟风无话可驳——他就是这样,早在初初遇见之时就已经将她看了个透彻,所以从那之后就再也懒得多看她一眼。 可她却一直看不透他,于是就总想着再看一眼吧,再多看一眼吧,便这样,不知不觉深埋在他的目光里,想拔,也拔不出来了。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一连数日。 疏影总是悄无声息地去看花隐,他只能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攀到树上远远地望一望那抹身影,因为她虽搬进了他为她准备的院子,却从不见任何人,也极少出门,疏影若是略施法力飞入院中去找她,一准儿就又要被她冷言冷语地赶出来,试过几次之后,疏影便作罢了,与其惹得她不高兴,还不如就这样,遥遥地看着她。 她终日不笑,只在院中摆弄花草,偶尔也会铺上笔墨作一作画,只是每次画完之后,又都会很气愤地烧掉或者撕碎,以至于她画过许多幅,至今却一张残留也没有。 画中之人无外乎是墨隐,又或说,是子笛。 一笔一笔地勾勒出他昔日的音容笑貌,再放入火中一点一点地焚烧。 日子过了没多久,当他想在临离开人间之前再去看一眼她的时候,却被她发现了。 花隐捏着画笔指向院外那棵高树,“你还想藏多久?”笔尖的墨汁落在院中铺砌的青石砖上,染成了浓重的一点黑色,像是谁久别的眼睛。 疏影无奈,迎风飒飒自树上飞落而下,走到她面前,“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花隐用笔杆抵着下巴想了想,而后说,“大概一个月前吧。” “原来我次来你就知道。” 花隐轻轻一笑,“莫忘了我是谁,你妖力藏得再好,也瞒不过我……只不过看你躲得辛苦,便不拆穿罢了。” 疏影看着她毫无杂质的笑容,不禁有些愣神,这么久了,自从她离开墨云阁之后就从未笑过,而今竟对他露出了这个表情,到底是强颜欢笑,还是已经释怀了呢? “花隐,我要带领妖族离开人间一阵子,你……” “去哪儿啊?”花隐不等他说完便心不在焉地打断了,问出这一句。 疏影表情似有迟疑,紧了紧手中的妖剑,背过身去,“去救我父王。” 花隐眉心一蹙,匆匆走到他面前,“你要带兵去闯天宫么?就凭你妖族那些残兵想破锁妖塔?你别做梦了。” “当然不止是我妖族。”疏影一脸邪笑,随即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花隐,你知道么,其实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事到如今,我们都不知真正能使墨隐恢复神力和记忆的方法是什么,若是知道,还能毁去,可他和神界众仙都十分保密,我和无邪皆是查无所获。而我为了将你留在身边,已经让你服下妖魂丹记起从前,你又离开了墨隐,这个时候,墨隐一旦对凡尘没了眷恋,他定会配合白夜他们,恢复神尊之位,到时候再想攻破神界就难上加难了——所以,我们必须利用这点时间,在他没能恢复神力之前,除去他。” 花隐忽而想起了什么,手一颤,画笔掉落在地。 恢复神力的方法么……她也许是知道的。 她偷偷听过他和无忧子之间的密谈,其中有一句是无忧子对他说的:这酒中全是你的记忆,你又为何不喝?喝下它,才能想法子化解这场命劫。 那个酒葫芦!师父贴身带着,连睡觉都会放在里侧枕边的酒葫芦! 花隐又想起了曾经和师父的那段对话: “师父为什么从来不喝腰间那壶酒?” 记得那时候墨隐的眼神很深邃,花隐几乎看 分节阅读_48 分节阅读_49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49 不懂他的心。 他笑得风轻云淡,“是因为……舍不得。” 花隐当初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而他也从不解释什么,年华流走之间,他留给她的,只是数不完的回忆和痴念。 直至此刻,她方才恍然大悟。 他舍不得喝。 是因为……他舍不得她。 所以他不愿再当神尊,只想安然陪她度过人间的流年么? 怪只怪她被回忆的怨恨冲昏了头,一心只想报复,而忘记了去感觉他真正的心意。 如今,他们早已被对方伤透,再也无法回头了。 “花隐?”疏影见她兀自出神,便拍拍她肩膀,“你在想什么?” 花隐摇摇头,“你不要去,太过危险。” 疏影吃惊地看着她,“你是在担心我?” 花隐一怔,那句话是一时想到就随口说了出来的,听得疏影这一问,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默默思量了半晌,方说:“废话,我只是担心自己的命魂而已。” 疏影脸上绽出明媚的笑容,张开双臂将花隐拥入怀里,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不管那句话是真心是假意,花隐,我都谢谢你。” 花隐紧靠着他宽厚的胸膛,刚想挣脱,他却已经放开了怀抱,自身上摸出了一个颜色发旧的彩色面人,塞到她手里,道:“它对我来说太过珍贵,我不想在破锁妖塔的时候不小心弄坏它,所以,你暂且替我收着,待我回来,再还给我。” 花隐缓缓接过那一小尊再熟悉不过的笑脸面娃娃,心中不由萌生了一丝微小的感动。 已经有三四百年了吧,他竟将它小心翼翼地保存至今,连一丝一毫的损坏都没有。 “疏影你……又何必呢?”花隐将那面人紧紧握住,垂下眼睫深深地叹息。 疏影只是一笑,“因为它是你送的。” 花隐低头瞧着手中那方永远都是一脸笑眯眯的小面人,眼眶蓦然一酸。 疏影不会知道,这尊面人,是她在九华山之时,依着子笛的模样一点一点捏出来的。 只不过她一向手笨,不止雪人堆得不像,就连面人也捏得连一丁点儿相似的地方都没有——子笛从未笑得如此开怀过。 正因为如此,她才肯将它拱手送人。 最后,它落到了疏影手里,而疏影竟视如瑰宝一般,贴身珍藏了这么多年。 冥冥之中,阴错阳差。 ☆、饮一愁3 距无邪灭神界七十二宫宫主及前任天孤神尊五千五百二十三年之后,魔界再次发兵天宫。 疏影率妖族部众,联合魔界无邪所派出的几万魔军,直杀神界九天。 时值子笛神尊下世历劫,神界大局天帝独撑。 天帝传白夜神君,得报,白夜在夜玄宫交予弟子一封写着“天帝亲启”的旧信之后,便与祭雪率领三千弟子下凡深入古阳城,原因不明。 天帝启信读来,方得知此信乃三百年前子笛神尊下世之时,留下的最后一计。 信中只有寥寥数句: 天帝亲启。 自天孤师父亡故,吾便率木渊宫所有弟子在师父之旧宫布法设下重重机关,二百年间,机关阵法愈加完善,足可与魔军相抗,只苦于魔界隐秘在暗久久不出,且与妖族联合。吾与白夜神君、祭雪神君三人共谋,以渡劫为诱,下网于人间,以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若魔军不堪忍耐,中计发兵于神界,请天帝率天兵将魔军引入天孤师父的“孤若宫”,在那里,除却机关阵法之外,自有神兵安排。 ——子笛拜敬 读完信后的天帝豁然安心,胸有成竹地向神界重兵下达了天令。 “诱敌孤若宫!” “是!” 一声令下,十万天兵驾云出界,降魔御敌。 妖族,魔界,天宫,人间,时隔五千年后,又临一场浩劫。 天帝坐在神位上,手捧子笛所留的书信,垂目望向人间,喃喃一叹:神尊,你何时才能归来,为神魔之间结束这最后一战? 人间。古阳城,墨云阁。 已经两个多月没能饮食神血的墨隐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苏吟风守在一旁寸步不离,派人前往北国梅雪之巅寻找祭雪神君,却得知梅雪之颠已经空无人烟,眼看墨隐日渐消弱,苏吟风不由心急如焚。 一阵阴气腾起,苏吟风开窗去望,心下不由一紧,飞快回身握住了桃木剑,死守在墨隐床边。 人间忽然就变了天。 远离市井的青砖宅院之中,花隐搁下画笔,抬头望着骤然变黑的天空,闭目探寻了一番阴气的来源,继而惊得“腾”地一下就起了身。 ——是他那里。 几乎是想也来不及想,花隐便朝着墨云阁的方向飞身而去。 苏吟风活了二十年,日夜与孤魂怨鬼打交道,却从来没见过这么浓重的阴魔之气,到底是谁,竟有这么大的力量,可将白昼变成黑夜? 正想着,一位身披黑袍的邪异男子便率领着黑压压数也数不尽的魔军从天而降,包围了整间墨云阁。 “何方妖孽?”苏吟风依旧死守床边,透过窗子抬剑指向那领兵的魔头,“胆敢来人间作乱!” 那男子带着一脸邪气的笑,颇有意思地看着她,“你倒是很有胆魄,可是这天上人间,敢拿剑指着我的人也好,神也好,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玄袍一挥,铺天盖地的魔流直冲而下,苏吟风欲挥桃木剑做挡,却已经来不及了,心中不由一骇,死死闭上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似有飘渺的莲香传来。 苏吟风缓缓睁开眼睛,预料中的魔流已经被那股奇异的莲香阻挡化开,自己身前正站着一位身披一袭灰白长衫的优雅少年,正是——白夜。 还不止如此。 外面的半空中,祭雪已经率领着另一批浩浩荡荡的仙兵神将赶来,仙魔两军对峙之间,整片天空竟生生被划成了两半,一半阴黑,一半光明。 “无邪,你的如意算盘,子笛早在三百年前就预料到了。”白夜走到窗边,望着无邪散漫一笑,像是在对久别的故人聊天一样随便,“你把魔界大部分的兵力都用来攻打天宫,不过是想骗过我们,使我们被一叶障目,而后你再用声东击西之法,来这里取墨隐的性命,也好彻底灭除子笛的魂魄,我说的可对否?” 无邪怔怔看着自己对面这批俨然是从天而降的神兵,五千年前与子笛交战次便被算计的感觉又重新浮上了心头,“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白夜努努嘴,抬手指向无邪身边那一身红衣的少女,“这得多多感谢你身边的那只鬼狐狸。” 无邪一脸愤怒地瞪向鬼铃儿,鬼铃儿慌慌张张地自云端跪了下来,“魔尊大人,我什么都没说!” 白夜笑着摆摆手,很好心地解释道:“你也不必怪她,你在场时都没发现是我跟在你五里之外,她又如何发现得了?” 鬼铃儿豁然明白了,她伸手指向白夜,“原来真是你跟踪我!” 白夜点点头,懒懒道,“嗯,答对了。” 这时房中迷惑不解的苏吟风过来抻抻白夜的衣角,“那个……你是不是原来住在这里的那个名叫胡半仙的算命老先生?” 白夜回头瞧着苏吟风,抱怀一笑,“苏姑娘真是好眼力,这也能认出我来?” “原来先生竟是如此年轻……”她还想说些“俊美”“儒雅”之类的形容,思绪一顿就作罢了,只问:“可否告知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夜定了定,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你暂不必多问,要想救小墨的性命,只需将那葫酒喂他饮下去就好。” 苏吟风一听可以救墨隐,连连点头,跑到床边,摘下他腰间系着的酒葫芦,便要往他口中喂。 无邪恍然明白了什么,大喝一声:“拦下那个女人,千万不能让墨隐喝下那葫芦中的酒!” 刹那之间,神魔两兵相交而战,惊动了天地。 墨隐正在昏迷之中,苏吟风将酒喂给他,他却已经连咽都咽不下去,结果酒汁又沿着唇角溢了出来,眼看白夜就要抵不住了,她心下不由更为着急,最后心一横,将那酒倒入自己口中,而后掰开他的嘴巴,唇对着唇,生生灌进他的口中,强逼着他咽下去。 一口,两口,三口,四口。 唇齿间暧昧的纠缠。 仿佛又回到了烟花巷初遇的那迷蒙一夜。 墨隐,如此一来,我欠你的,你欠我的,是不是就都还清了呢? 白夜护在墨隐的身前,指上化出了金光闪闪的莲花,与无邪一阵又一阵强劲的魔流相抗,无邪连续五招过后皆没能突破白夜的莲花结界,不由脸色一变,眸子散出阴暗的绿光,张手化出了一道如同幽灵一般飘舞的绿色,直直朝着白夜射去。 白夜心下一惊,这是……魂灭! 远在半空之中与魔将交手的祭雪显然也发觉了无邪这恐怖的一招,匆匆甩开一切,挥出神器白羽扇,便上前去挡——他一定要帮夜神挡下这一击,绝不能让夜神身中此招而魂飞魄散! 夏阳消退,漫天的雪花如鹅毛般落在人间,瞬间聚集成神力凛冽的冰雪飞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那道绿光阻挡而去! 与此同时,白夜已经幻出了自己的神器九天灵绡,那灵绡旋转成异常柔和的形态,化出层层波澜的金光,与祭雪的冰雪飞流融合成一股庞大的力量,试图与“魂灭”之力相抗。 可是,白夜心知,这还不够。 烟花巷中丧命的那几位人间男子的魂魄都具有至邪之力,无邪杀害了他们之后,取用其魂,当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练到了魂灭的层。 白夜心想,其实他是个奇才吧,只是生在了魔界而已,实在可叹。 可即便是层的魂灭,单凭他与祭雪,也已经不是对手了,眼看那道“魂灭邪流”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白夜心中忽而一阵惋惜。 他不能死,那只狐狸还有三世就能回来与自己团聚了,他还要等着她回到九华山。 他还欠她一个洞房花烛。 就在此时,一道女子的身影飘然掠过,站在白夜身前,拎起桌案上的飞龙剑,朝着无邪便是全力一挥! ……竟是,神魔合体之力! 花隐来了。 神界的两名至高神君,白夜、祭雪、与当年被天帝下达诛杀令的神魔合体蝶小妖——或者现在该说是花隐吧,三人全力连击阻挡,无邪的“魂灭邪流”终于在半途之中怦然碎裂! 倏忽之间,墨云阁中神光大起,闪闪烁烁的金色透过阁窗,直冲向了九霄云外。 众神众魔皆侧目向那间铺满画卷的房中望去。 片刻过后,金光散去,床榻上那面容白皙而俊美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飘然起身,负手立在白夜身边,原本血迹斑斑的凡人衣袍已经变成了一尘不染的素锦仙衣,他的眼神柔和而淡然,却又有一种无声的震慑,环视了一番之后,终开口道出了四个字: “我回来了。” 一瞬间,白夜倾身而跪,恭恭敬敬地作了一礼:“拜迎神尊。”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祭雪喉中一酸,他亦俯身跪下来,郎声道:“拜迎神尊!” 天上众魔全全被他的气势震慑,呆愣在原处,众千神将纷纷跪地作拜:“拜迎神尊——” 苏吟风瘫坐在地,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葫中,酒已尽。 昔日的墨隐已经不在。 原来,他不是妖孽,而是神尊。 她只是一介凡人,却爱上了神尊。 ☆、计中计1 [一] 修炼禁用的邪法,是会惹来天灾的。 魂灭之招爆裂之后,人间地动山摇,墨云阁 分节阅读_49 分节阅读_50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50 画坊几欲塌陷。 空中的飞鸟被阴气所染,飞到半空便奄奄一息坠落下来。 “除魔障,捉无邪。”子笛站在窗边,望着空中那一袭玄衣身影,出口下达了苏醒之后的条神令,而后张手化出从前倾山和倾壁为他送到人间的“仙琴”,淡然而坐,指尖轻抚弦丝,灵动的旋律声声流泻,散入人间。 神魔之间的恩怨,今日定要肃清。 相杀之声还在继续,只不过多了一丝撩人的音乐。 那音乐化成缕缕神光,驱散魔气,穿破阴流,散入人间古阳城千家万户,阻住了山崩地裂的危机。 市井之中忙着奔走逃命的百姓全全停下了步子,耳边袭过那阵阵令人心安的琴声。 纷纷不解。 这琴声竟有阻挡天灾的力量,仿佛很遥远,却又让人听得那样清晰。 “一定是神仙下凡……” “是啊,大罗神仙救我们来了……” “琴声是从墨云阁传来的,可是不知怎么回事,这南石巷口明明是开阔的,却忽然像是堵了一面墙,怎么都进不去……” 南石巷外,议论声四起。 南石巷内,天象异变,日月同升。 一面结界,两两相绝。 花隐看着窗边那一袭熟悉的身影,他已经停下了指尖的琴声,与无邪对峙,任凭周边打杀声四起,他的面容不动声色波澜无惊。 花隐走上前,站在他身侧,低声问:“如今,我该叫你师父,还是要叫你神尊?” 他不答这问,只说,“你走。” 花隐侧目望着他,心中委屈至极,大声喊道:“无忧子和小云他们不是我杀的,你要我怎么说才肯相信?你可以杀我骗我,我都已经无心怨你,可你不能这样冤枉我!” 他看也不看她,目光只定在无邪身上,依旧重复着那两个字,语气渐渐急切起来:“你走!” “我是来帮你的……师父。”她的眼泪落下来,滑到唇边,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心中原本的怨怪早已平息。 无邪突然自天际俯冲下来,白夜抛出灵绡阻挡不及,竟被他擦身掠过,魔风直卷站在子笛身边的花隐! 子笛似是早已有所预料,飞快拽过花隐的手,将她拉入自己怀中,随即用力一推,竟将花隐自窗口推落下楼! 花隐坠在半空身体一转,继而飘然落地。 无邪见下手失败,便将目标转向了一旁的苏吟风,一手死死掐住她的脖颈,另一手向子笛和白夜连连出招——全军已经中计,若是白夜、祭雪、恢复了神力的子笛,再加上那个神魔合体,四人联合起来,他即便练成了魂灭也是必败无疑,事已至此,只能先设法逃脱再说。 本想擒住那只小妖来威胁子笛,却被她逃了,只能暂且将宝押在这凡人身上。 “子笛,命你神兵撤离人间,否则我立刻杀死这女人。” 子笛无声蹙起了眉,向白夜使了个眼色。 白夜立即会意,抛出灵绡自空中一卷,将远处已经被祭雪打到重伤的鬼铃儿死死捆住,带到身侧,笑说:“放了她,否则你宠爱的这只鬼狐狸可要性命不保了。” 无邪满眼轻蔑道,“她不过一名下手,是生是死,于我来说并无多大关系。” 鬼铃儿呆呆看着他,“无邪大人……” 子笛蹙了蹙眉,看向被无邪死死勒住脖颈的苏吟风,而后淡淡一笑,“无邪,你挟持的只是一介凡人,她的生死,与我神界亦无多大关系。” 苏吟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眼前这人,已经不是她所熟识的那个黑心老板了。 无邪听罢面色冷却,却依旧死掐着苏吟风不肯松手,“真的么?这女人方才可是救了你的命。” 子笛不发话,只一步一步慢慢向无邪逼近,随着他的逼近,无邪扼在苏吟风喉中的手劲越来越紧。 忽然,子笛一个飞身,掌心泛着烈烈金光直向无邪击去,这一掌来得极快,无邪迅速侧身闪避,却仍擦到了掌力的边缘,一道猛烈的神气窜入了他的体内,霎那间疼痛难忍。 他目光一狠,拽着苏吟风自窗口飞快地跳下,离开了墨云阁,子笛和白夜紧追其后。 苏吟风被无邪扼得声音嘶哑,不由凄惨一笑,“魔障,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了解你们之间的恩怨,但他既然布下这么多局来捉拿你,就绝不可能为了一个人放弃整个计划——他不会撤兵的。” “你给我闭嘴!”无邪冷冷喝住她。 此时一道剑气迎面袭来,无邪险险地闪过,抬眸望去。 花隐已经拿回了朱凤剑,她拦在前方抬剑一指,“放开苏姐姐!” 无邪忽然笑了,用眼角的余光朝后面的子笛瞥了一瞥,正看到子笛望向花隐时,脸上那抹一瞬即逝的担忧。 “好啊,我放了她。”他顺手将苏吟风推去了一边,随之挥出一掌剧烈的魔光,花隐持剑抵御之刻,却发现那魔光的力量竟又自行散去,再一转身,无邪已经来到了她的身侧。 夺下朱凤剑,横在了她的脖颈间。 “傻丫头,光有神魔之力是不够的,还要有脑子。”无邪奸计得逞一样地嘲笑道,“子笛,不要再过来,否则我剑下无情。” 剑刃抵在花隐的喉间越来越近。 子笛停下来,眉眼之间次露出了不淡定的神色,他望着花隐,轻叹一口气,“……我不是叫你走么,你为什么不走?” 花隐哽咽道:“我、我担心……” 子笛无奈地垂下了眼睛。 无邪的笑容渐渐加深,“子笛,命你神兵退离。” 子笛静默在原地。 无邪将剑锋一紧,花隐的脖间立即显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你退还是不退?” 子笛见她流了血,心骤然便是一痛,深吸一口气,闭目挥手命道:“众神听令,退离人间……” “神尊!她是神魔合体,牺牲她的性命,天帝是不会怪罪于您的,我们为什么要撤?魔军已经大败,如今只剩无邪一人,不能让他逃走啊!” “神尊,您忘了天孤神尊和七十二宫宫主的血仇了吗?” “神尊!不能放走无邪啊!” “神尊,我们不撤!” 子笛面容一凛,回头望着声声恳求的三千神兵,冷声道:“退离人间!这是谕令!谁敢不遵?”说罢扔出一面金灿灿的令牌。 众神面面相觑,终是不得不行礼接令,“是。” 神光消散,南石巷只剩下奄奄一息,被祭雪冰封困住的众千魔军。 苏吟风呆住,祭雪呆住,白夜亦呆住。 “无邪,说罢,如何才能放了她?”子笛的仙袍在风中翻飞,眼神淡漠如水。 “三日之后,你独自一人,到百里之外的青湖边,与我胜负一决,你若胜了,这小妖就是你的,我自然也凭你处置;你若败了,这小妖还是你的,只不过你要把命给我,因为从始至终,我真正想杀的,就只有你一人而已——记住,若让我发现你多带一神一将,她便立刻魂飞魄散。” “好。”他不假思索,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即又道,“无邪,你别妄能够想携她逃走,我告诉你,你若敢动她一分,我子笛就算毁天灭地,罪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也绝不会饶你。” 他一字一句说得异常决绝,目光却驻留在花隐的眸中,温柔似水。 花隐远远地回望着他,出了神。 他为她可以舍去神尊的至高权位。 他为她可以隐忍在人间偷生。 他为她可以毁天灭地,下十八层地狱。 他为她可以撤兵放弃苦心经营几百年的除魔计划。 她已经渐渐分不清眼前这站在血巷中的少年究竟是墨隐还是子笛,又或者……从来都一样,从来都不曾变过。 “我知道,你还是在乎我的。” 她轻轻笑着,流下了眼泪。 ☆、计中计2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无邪劫持花隐而去,南石巷中魔兵尸横遍地,只剩下子笛、白夜、祭雪三个神仙,和一位无端被卷入这场纷争的女天师,苏吟风。 “白夜,你留在人间将魔气和尸体净化之后再解除南石巷口的结界,以免造成凡人的恐慌,墨云阁中葬着无忧子和蛇君,你将无忧子送回逍遥山道门吧,将事情经过告知他门下弟子,蛇君的尸骨……你也领回去吧。”子笛道。 “好。” “祭雪,你回天宫协同天帝一并处理神魔交战的后事,记住,疏影不能杀,其余妖孽交天帝处置……至于你养的那只梅花小妖,她虽跟随疏影,却没犯过杀孽,当初在烟花巷行凶一事,无邪是主谋,料想疏影只是去探查魔界的行踪想与其取得联系,而并未造成真正的伤亡,所以你可请天帝罪罚从轻。还有,魔军中有一个叫‘织梦’的魔女,找到她——灭其神,封其魂,打入锁妖塔,永不得放出。” “是。” 祭雪应声过后,便回了天宫。 子笛站在巷中,抬头看看楼前那方熟悉的招牌,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挑着扇子,一脸笑眯眯坐在台前,数银票数到手软的自己,当然,那只是曾经。 曾经,花隐这样问:“那师父的心愿是什么?” 曾经,他很认真地回答:“师父的心愿很多啊,比如想开一家古玩店,赚来大把大把的金银,那些钱呢,就用来给小花隐买很多很多的新衣裳,专挑贵的好看的,便宜的咱们不要;也想当个流芳百世的绝代画师,最好是那种闭着眼睛随便挥两笔就能被后人说成别具一格啊之类的,一敲就是几万两,万万两的卖,到时候小花隐一出门,别人就会一脸羡慕地说哎呀这是谁谁的关门徒弟啊,感觉肯定很不错……” 曾经的,就是已经过去了的,再也回不来了的——自己。 “白夜,替我将这墨云阁的牌匾收回画坊吧,找个干燥的地方搁起来,免得闲置太久,风吹日晒的,它会坏掉。”子笛淡淡说着,语气一如平常,神色却有些黯淡,“可惜,若久无人住,这房子也会坏掉的吧,不如罩个结界如何?” “子笛……”白夜欲言又止。 “罢了,”子笛笑笑,“是我太过留恋了,本也不该如此,罢了罢了……什么都不用再做,就让它这样,静静的吧。” 说罢拂袖转身离开。 “墨隐——”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唤他。 子笛的身形在半途停下,如今,恐怕也只有她一人还在叫着这个名字了吧。 “苏姑娘,”子笛回头看着她,解释道:“方才你被挟持之事,我很抱歉,将你卷入神魔之战,也很抱歉……因为我在三百年前筹划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遇见你。” “所以呢?”苏吟风上前两步。 “所以,请苏姑娘将这两年间所发生的一切,就当做一场梦吧。” “那你还会不会回来?” 子笛抬起眼来,目光平静无波,“也许吧,谁知道呢。” “墨隐,我等你回来。” 子笛的神色忽而变得复杂起来,“苏姑娘,我已经不是墨隐了,你……又何必。” 苏吟风对他笑了笑,“天变地变人事变,但我相信,一个人的本心,是不会变的。” 这句话好生熟悉。 子笛暗暗念了一遍,却再也没回答下去,只伸手捏起一朵祥云,仙衣翩翩离开了这条历经风霜的南石巷,离开了墨云阁。 这里一片阴黑。 花隐被无邪打晕过去,醒来后便身处无限的黑暗之中,几乎睁眼闭眼之间都毫无区别可言,身上绑着怎么也挣不脱的鬼锁,脑子昏昏沉沉得像被灌了迷药一样,她无力地喊了两声。 传来空旷的回音。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花隐动了动身子,竟是全身酸疼乏力,碍于自己被绑着,她只得一点一点地向旁边移动,手心直直地戳着地,将自己身下摸索了一番——朱凤剑还在,无邪并没有拿走 分节阅读_50 分节阅读_51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51 。 哐一声巨响,有刺目的光线透了进来,花隐闭了闭眼睛,后又睁开,仰起头看着身前这身着玄袍,身材高挑的邪魅男子。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你不必想着逃脱,这鬼锁若没有我亲自施法,是解不开的,而且,我已经给你服下灭灵毒药,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周身困乏,恹恹欲睡,使不出一丝灵力了呢?” “无邪,你卑鄙!”花隐狠声骂了一句。 “我与子笛一战,无论我是胜是败,都不会让他如意——这灭灵之毒会一点点地侵蚀你的灵力和魂魄,我会将你还给他,可是这毒根本就无解,你回去了又能如何呢?他若输给我,你回去也不过是给他陪葬,他若赢了我,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在三个月后魂飞魄散。” “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的死于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无邪一声嗤笑,“你不会懂。” “不懂什么?” “在我还不是魔尊的时候,我就被关在这里,整整三百年不得自由出入,就这样暗无天日地活着。” 花隐心中一惊,这样阴黑恐怖的密室,他竟整整待了三百年? “可是这又和神界有什么关系?” 无邪一阵长久的沉默。 有些事,埋在心里太久了,本以为会渐渐淡忘,哪想,它却在回忆里变得越发清晰。 “本来是无关的,神魔两界有过干戈,但近万年以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我是魔界的三王子,被困在这间密室是因为太过得宠,父王准备将魔尊的位子传给我,可我那两个哥哥心有不服,便几次联手陷害,就这样,我在父王面前从得宠到失宠,最后彻底决裂,就被关进了这间密室。三百年来,只有一个专门的侍女来看我,她每天都来,早中晚,送水送饭,陪我练功,和我讲外面发生的新奇之事,也会讲父王和我那两个哥哥之间的故事,只是这密室一直都有魔将看守,就算是她,最多也只能自由出入,而无法助我离开。” 花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侍女怎么会对一个失宠的王子如此上心?难道她……” 无邪苦涩一笑,微微颔首,目光深陷。 “然后呢?”花隐问。 “然后,有一天,我对她说,我想出去,我想复仇,我要做魔尊。我加倍地修炼,终于有了成果,我的魔力变得比我两个哥哥都要强大,只需一尊极具威力的魔器,我便能离开这里——当初我不过一时随心就说了出来。可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来过,为我送饭的侍女也换成了另一个,后来我才知道,她偷入天宫,盗取封印的魔器,被天孤神尊发现,判她魂飞湮灭之刑,她就这样没了。” 花隐恍然,“所以你就开始向神界报复?” “我用尽一切手段,终于当上魔尊,之后我就去杀天孤神尊,当时还有七十二个神仙在场,他们是神界七十二宫的宫主,我与天孤交手他们自然不会旁观,但我攻上神界乃是趁其不备,纵使七十二宫宫主和他们的弟子再厉害,也是敌不过的,天帝派出神兵交战,我也屡战屡胜,就这样,我血洗天宫,最后与天孤大战,终于杀死天孤,为她报了仇——而子笛,是天孤最宠爱的徒弟。子笛继承神位之后发誓要为自己的师父报仇,从那时起,他就一直想杀我,而我倾尽魔界重兵,却再也没赢过他。” “你这次,也一样赢不过他。” “这次,有你在手,无论我是输是赢,他都是输家。如此,即便我死,也对得起魔界那些为我死去的兄弟们了。” 花隐摇摇头,却没能再多说什么。 这场冤冤相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根本没有人是赢家。 “无邪,我如今已经使不出灵力,自然也跑不了,你让我出去多看一眼外面的风光吧。” 无邪默然无声,沉吟了些许,终于为她解开了鬼锁。 花隐拖着无力的身子,脚步越发沉重起来,她一步一步向着那丝光明走去,离开密室,暖洋洋的阳光仿佛铺天盖地一样倾泻下来。 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头晕得像是迷失了方向一般。 找不到他的所在。 “云灵山,在哪个方向?”她睁开眼,轻轻问着后面的玄衣男子,声音平和而酸涩。 无邪抬起手,向着西南方指去,“三百里之外,便是云灵山。” 花隐朝向那里望去,飘渺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森林,越过了流水,一座座高低起伏的农乡小院,络绎行人,都在她的眼底瞬间掠过,重重阻碍之后,最终抵达那座山。 仿佛看到了,看到了谁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向她伸出手,温暖的视线与她两两相撞。 “师父……神尊……” 而其实,她什么都看不到。 一切都是虚无。 ☆、计中计3 久违的山色空濛。 水神鹤安静地偎在他的身边,他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羽毛,阳光洒在水波上,粼粼微光。身边空空荡荡,一股怅然的寂寞由心底慢慢滋生。 人也好,神也好,若是清冷惯了,就真的不该再去接触那些热络的感情,否则一旦失去,他的难过远比从前一个人时要沉重得多。 他躺在一方蝶塚前,素雅的仙衣铺成一地的白。 这里四处都是青青绿绿的,躺下来本也惬意,只不过独独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遥遥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给。”一葫芦杏花酒扔到了他身下。 他睁开眼睛,没去动那酒,只转目看向白夜,道,“九华山上还有花籽么?取来一些给我吧。” 白夜吃惊地看着他,“不是吧,子笛你居然会……想种花?” 他沉默地点点头。 白夜的神色忽而变得复杂起来,他一直以为子笛再也不会去种花栽草了,因为他的师父,天孤神尊——便是死于花粉之毒。 五千年前,天孤神尊与无邪大战,天孤之所以会败,并非神力不敌,而是无邪将他引到了一处魔界的毒花丛,天孤神尊不慎吸入了花粉之毒,以至于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后来子笛继位,为报师仇,所做的件事,便是放出一团神火,将那毒花丛烧成了灰烬。 他平素与白夜在一起,本都是喜好种花之人,可从那之后,子笛虽也会在九华山与他一并闲坐赏花,却再也没有亲手种过。 “你……”白夜还是忍不住问道,“还有两日你便要与无邪交战,以你一人之力能否敌得过他的‘魂灭’之招还成问题,你怎么还有心情种花?” “敌得过要敌,敌不过也要敌,与其白白闲着,倒不如找些事来做,也免得……”子笛说着随意一笑,止住了言辞。 白夜见他如此,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想了想道,“当时,你为保护那只小妖,将计划变动了很多次,最终也不得不取她性命,如今想起来,可有后悔?” “后悔总是有的,但如果再重来一次,我想,或许我还会这么做吧。”子笛的语气深深陷在了回忆里,“当初她修成蝶妖之后离开了九华山,我本想着就这样放她走吧,只要她不再回来,那就不启用这个计划了。却不料,她又回来了,不止如此,还越过竹林中的结界找到了我,我便又想,不要理会她,时日长了,她受不了这里的冷清,总会离开的……可谁又料,任凭我对她视若无睹整整一百年,她却依然留了下来。” “这小妖骨子里有一股执着。”白夜笑了笑,“只不过,她的举动,却离你的计划越来越近,你一直在矛盾着,她次下山的时候,你就想利用她引出妖族大军,可终究不忍心,于是又将她救了回来;此后你虽送了她暗藏玄音石的朱凤剑,却连说也不说就孤身赶去冥界冒死拼杀,当我将你从冥界救出,你奄奄一息之时,抓住我衣襟,说出的句话竟是‘不要告诉小妖,若我撑不住,便用灵墨为我塑身’,当时我便知道,你已经彻底爱上了她——你是用命在赌,若那小妖不知道你濒死的消息,或者只要有一丁点贪生怕死之心而不肯去救你,她就不会卷入这场是非,那样,虽然我们逼杀妖魔两族的计划会失败,你却保全了她。” 子笛听着白夜的一字一句,终于无奈地笑笑,“……我就知道,即便瞒过了天帝和那些神仙,甚至瞒过了小妖,却也终究瞒不过你。” “哈,”白夜也笑了,“也不知是该算做‘事与愿违’还是该算作‘天助神界’,那小妖最终得知了你重伤的消息,还偷入天宫,后又为你与疏影交换条件,修成神魔,暂且救了你半条命,你知道……一旦她修成神魔,天帝便绝不会饶过她,当时在神殿上,天帝命你收回神印金砂,可你如果收回金砂,小妖体内便再也没了神力,只剩下妖元的力量,若驱逐人间不得与你在一起,疏影必会费尽心思去拉拢她进入妖魔一派,到时,你们便真成了死敌,即便你想保她,天帝也绝不会容许,定会让她灰飞烟灭。”白夜顿了顿,饮下一口杏花酒,方继续道: “于是你屏退左右,只留下我和天帝,讲述了玄音石和利用假地图诱使妖族上当之计,一来是为将计划进行下去,二来是为了给那小妖留条后路,若她当真得到另一半妖元,彻底修成了神魔合体,你便求天帝留她魂魄,让其轮回人间,从此远离神魔间的是非。就这样,天帝才答应了让小妖留在你身边——你所做的一切,只有一小半是为了复仇,剩下的那一大半,都是为了她。” “你久久隐匿九华山,终日赏花酿酒不理世事,可任何风吹草动却还是躲不过你的眼睛,白夜,若我与无邪一战,抵不过魂灭的力量而烟销魂散,你可愿意接替我执掌神尊之位?你若愿意,我即刻将赐给小妖的神印金砂收回,传于你。” “我不愿意。”白夜一字一顿地回答着,目光坚定,“当初你赐予小妖神印金砂是为了戡魔之计,如今大计已成,你要与无邪一战,收回那一成的神力也是理所应当,况且你还会因此多加一分胜算,但——神尊之位只有你才能坐,你师父在这个位子上坐了整整一万年,而你刚坐了五千多年,才一半的时间而已,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所以——别让我失望,你必须要回来,活着回来。” 子笛淡淡看着他,莞尔一笑,“白夜,你我相识万年之久,我自然了解,其实你的才能远高于我,只不过不愿操纵权位罢了,我思来想去,整个木渊宫的弟子皆无本事坐这神位,也只有你和祭雪,但祭雪处事太过木讷,不懂变通,谋略上又输你一大筹,所以,由你来继位,再适当不过了。” 白夜忽然按住了子笛的肩膀,“子笛……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的杏花酒为你们而酿,老道已经去了,我决不允许你再说这种话。” 子笛抬起眼来与白夜的目光相视半晌,最后终于点点头。 白夜看着他笑了。 疏影被天帝之兵引入孤若宫,孤若宫中机关重重,又早有伏兵,结果——疏影中计,妖魔两兵大败。 妖族部众几乎全灭,唯有疏影和梅小小被囚了起来,天帝没有下达杀令。 疏影被几根银丝死死地横吊在神界天牢中,那些银丝穿透了他的身体,他每动一下,便会牵扯到全身的伤口,痛入骨髓。 梅小小在另一侧,虽没有银线穿身,却也被神咒缚得死死的,她看着对面倍受煎熬的疏影,含着眼泪道:“少爷,我们还没有输!您一定要撑住,说不定无邪会来救我们的!留得青山在啊!” 疏影抬起头来,艰难地笑了一下,“傻瓜……我们打了这么久,一直到被抓进来,都是天帝亲自带兵,白夜和祭雪一个都没有出现,你以为,无邪那边会好过么?” 梅小小愣住。 “我们已经输了。”疏影垂下了眼睛,“但我如今还不能死,她的命魂还在我身上,所以,我绝不能死。 梅小小听到疏影缓缓吐出的这几个字,眼泪嘀嗒落了下来,“少爷……” 她自从跟随疏影以来,一直都在人间,为隐秘身份,同大家一起称疏影为“少爷”,而今已无需再隐瞒下去,她却再也改不过口。 “小小,他们没有杀你,必是因为祭雪的关系,你虽一直跟在我身边,手上却从未真正沾染过血腥,此次,你若是能出去,不必为我报仇,就找一处清灵之地,隐世修仙去吧。”疏影如是说着,声音越发虚弱。 梅小小轻轻摇头,苦 分节阅读_51 分节阅读_52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52 笑,藏在心中十八年的情愫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少爷,小小情已至此,早已无心修仙了。” 疏影深叹一口气,“若不是为我,你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小小说过,愿为少爷劈荆斩棘,誓死效忠,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与少爷无关。” 她的眸中透出了水一样清澈的莹光。 此时,一片飞羽穿墙飘过,落地变作了一位周身纯白,仙气超然的少年。 “雪神。”梅小小唤了他一声。 祭雪缓步向她走来,将白羽扇背在身后,微微俯下眼,漠然看着她,“天帝命我来废去你的妖法,将你灵魂打入凡界投胎轮回,这已是天帝莫大的宽容了,小小。” 梅小小拼命摇头,“不,我虽已入妖,但法术是你亲自传授的,整整三千年啊,你不能说废就废!我不要轮回,我不要忘……” 祭雪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他伸出神光烁烁的双手,将她揽入怀里,而后将手移到她的脑后,将那灵光一点一点注入她的身体,梅小小的意识渐渐模糊了,只听到轻缓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如同梦呓一般,“小阁明窗半掩门,看书作睡正昏昏。无端却被梅花恼,特地吹香破梦魂。” 仿佛又回到了三千年前。 疾风袭来,她自梅树枝头飞落,随风飘曳着闯进了一所纱幔幽幽的窗间,正是迷惘之时,却有一只手轻轻抬了起来,将她稳稳捧到了手心。 一股柔和的灵力,从他温暖的掌间,流入了她的身体。 那是她次看到祭雪的微笑。 他垂下无波的眼睛,看着她笑念出这首诗,而后说:“从此,你便叫梅小小吧。” 梅小小。 不过一朵小小的梅花,而已。 爱得很小,恨得很小,生得很小,死得很小。 随着祭雪手中的神光渐渐消退,她已经不在。 “小小,轮回之后,你我天上人间,再也不见。” 祭雪看着手心那朵凋败的梅花,举到鼻下嗅着她残留的香气,而后闭上眼睛,手指一紧,碾成了花尘。 他从头到尾都没理会疏影,可他即便走得这般决绝,却还是在花下落了泪。 疏影望着祭雪远走的背影,又垂目看了看那朵碎败的梅花,惨淡一笑:“如此,也好。” ☆、神之劫1 人间三日转瞬即过。 子笛挽着袖子将最后一粒花籽种入土中,而后望了望天边初升的红日,抹了抹额上渗出的细汗,踏着微光走到河边,将手放在河水中反反复复地洗,洗净了指尖的泥子,再拭干,轻声一叹:“时辰到了啊。” 白夜懒懒地靠靠在树下半眯着眼睛,打个哈欠,“不会吧……天都亮了,你一整夜都在种花,你是闲了太多年,这才刚上手就来瘾了?” 子笛理了理衣衫,走至白夜身前,“我只是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亲手为她种花了……所以才想抓紧时间在这条山路上洒满花籽,如此一来,无论日后我在或不在,她都能看到归路繁花开遍。” “嗯。”白夜出乎意料地并未再多说什么,只略有担忧地问,“你一日一夜都没能休息,此刻再去与无邪对战,可会疲累?” 子笛没答这话,转目望着愈渐高升的红日,淡然一笑,“白夜,我要走了。” 白夜站起身,饮下一口杏花酒,继而又将酒葫芦扔给他,子笛稳稳接住,饮下一口,遂又将葫芦归还与他,道:“真是好酒,喝了这么多年都不觉得腻。” 白夜挑起眉优雅地笑笑,“那我等你回来与我共饮。” 子笛与他无声相视,身影在晨光下变得越发欣长,他侧着脸微微一笑,长发轻舞,最后转身,负手走向朝阳,渐渐消失不见。 美如画中仙。 白夜自身上摸出一支骨笛,这是子笛从前的贴身之物,下世之后他便一直替他保管着,如今他回来了,也没开口向他索要,白夜便也忘了送还,只是方才,见到他离开的背影,心头蓦然生出了些苦楚。 有一件事,他隐瞒了子笛。 为引出无邪,子笛假借“渡劫”之名下世,这一切本都是个由头罢了,不过是凭空编造的,可他两日前在赶往云灵山的途中,遇到了星宿神君。 星宿神君测算天命,他对白夜说:“如今神魔之间大局虽定,但神尊还有一个未渡的生死之劫。” 当时白夜笑道,“神尊渡劫之说乃是诱敌之计而已。” 星宿神君却摇头叹息,“老朽为神界测算多年,绝不会错,星象所示,神尊确实还有一劫,而这一劫的诱因不是别人,正是那只小妖。” 白夜的心脏骤然顿了一顿——弄假成真了么? 她真就成了他的劫。 三百里之外。 一场决战。 无邪将花隐绑在青湖边的树干上,用魔咒封住她的灵穴,加之她身中灭灵剧毒,早已无力冲破咒法,所以根本无法将自己中毒已经无救的消息告知子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为自己拼杀。 她动不能动,被魔咒困着,连自杀都不能。 无邪魔气冲天,掌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他手挥弯月魔刀,与子笛的飞龙剑紧紧相交,电光火石之间,天地皆为之所变。 子笛化出仙琴,那琴在半空中兀自拨动了琴弦,一缕缕清圣无比的神光直射无邪,他又刺出飞龙剑,口中默念神咒,神剑与仙琴顷刻间化为两条飞龙,与无邪用魔力所化出的黑色巨蟒在空中缠斗起来。 战场两分。 仙魔之气本无形,却被化为生灵,龙蟒交战之间,龙气稍有败落,子笛的内伤便加重一分,反之,黑蟒一陷入劣势,无邪便口溢鲜红。 “水之渊,冰之藤,神力魄金!”子笛用低沉的声音念决,一声罢,青湖之水全全泛着灵光铺天盖地地向无邪喷涌而去,半途结成霜冰利刃,夹杂着奕奕的金色神光,直射无邪! 无邪挥起弯月魔刀狠狠一劈,冰刃碎裂在地,刚松一口气,却见那碎裂的冰刃竟又自行重新聚合,不及喘息,再次迎风射了过来! 无邪再劈,冰刃就再结合,又劈,又结,一直劈,冰刃就一直重组结合。 子笛只是定神在一旁轻松地念着口诀,无邪却不得不消耗体力去砍那些根本永远也砍不完的冰刃。 “子笛!你卑鄙!”无邪咒骂一句,魔力大起,眸中泛出了幽绿色。 子笛心神一紧——是魂灭之术! 不及多想,无邪的魔流已凛冽逼迫而来。 “水神鹤!”子笛大喊一声,水神鹤即刻现身而出,驮着子笛以最快的速度飞跃天际,子笛傲然立在水神鹤的背上,抬手向天,朗声喝道:“朱凤剑何在——” 花隐身侧的朱凤剑即刻发出了璀璨的光芒,仿似有灵性一般飞升入天,稳稳落在子笛的手中,子笛闭目一瞬,朱凤剑、飞龙剑、仙琴,三大神器化为三条金龙,与无邪射出的魂灭之流相冲而去! 一声爆破的巨响,地动山摇。 一道稀弱的魔光穿过三条金龙的缝隙,贯穿了子笛的右肩。 而三条金龙与那锐利的冰刃神力大作,直直贯穿了无邪的身体! 水神鹤被巨大的魔流冲击,飞行不稳,子笛从天上直线坠落,血洒长空。 花隐看着那道失去了平衡的身影,终于流出了眼泪。 而子笛在半空中硬生生一转,落地之刻虽然身体不稳,鲜血淋漓,却依旧没有倒下。 转目无邪,他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死死瞪着子笛,僵立了半晌,终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意识弥散地躺在那里,用尽力气抬起了手,遥遥指着远处喘息的子笛,道出四个字: “你、真、可、怕……” 而后,手臂重重垂下。 即便他练成了魂灭,也没能打败子笛。 但是,子笛看到,在他最后轻阖双目的那一瞬间,嘴角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不过,我输了,你也不会赢的,子笛……” 魔气散尽,天空中有飞鸟掠过,暖暖的阳光映在初绿的叶子上,照出清晰而褶皱的脉络。 成为他眼中最后的风景。 “天如,我来陪你了……你怪我来晚了吗?” 无邪临终前轻轻地呢喃。 也许,而今天下之间,除了花隐,就再也没人知道,一向邪威赫赫杀人不眨眼的魔尊无邪,为何在念出“天如”这个名字时,语气会那样得温柔似水,甚至让人感到心疼。 他为这个名字,害死自己的兄长,灭了神界天尊和七十二位宫主,倍受神界追杀五千多年,最后,为这个名字而死。 不过,天如到底是谁,今时看来,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花隐看着远处浴血而立的子笛,他高挑的身影映在氤氲的血光中,一步一蹒跚向她缓缓走来,溢血的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久违的微笑: “小花隐,我来了。” 子笛为花隐解开鬼锁,精疲力竭之后,体力终于不支,靠倒在树下轻轻咳嗽了两声,一口血便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花隐心一紧,摸出素净的帕子,轻轻为他擦拭,“师父,你感觉如何?” 子笛淡笑着摇摇头,“中一招魂灭,没有死已是大幸,我无碍的,只是这几日来,苦了你……”说罢轻轻牵起她的手。 触到她手心的那一刻,子笛眉头一皱。 她的体内……为何只剩下当初自己赐予的那一丝神力了?而且,七魄居然有衰弱的迹象? 子笛猛然抬头,看着她白皙得毫无一丝血色的脸,心思骤然一震: “小花隐,他逼你服食了……” 花隐只是如风般清浅一笑,“师父,我还能足足陪你三个月的时间,用这条性命换得你的真心相待,已经很值了。” 子笛静默无言,目光黯淡如黑夜。 灭灵之毒,乃魔界的秘毒,无解。 为这个计划,到头来,却还是要牺牲她么? 不能。 他不允许。 “小花隐,我还欠你很多都没有还清,你的命,你的灵性,都是我给的,所以——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子笛定定地说出这一句,唤来水神鹤,携花隐一并坐上去,“到九华山。” 水神鹤展翅而飞。 穿云过隙,顷刻便抵达了九华山。 白夜忙自竹屋中走出相迎,“比我预想的还快了一步,看来这一劫应该算是渡过了吧,亏我还一直在为星宿神君的话担忧……”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一脸优雅地笑说着,却见子笛的脸色似有不对,便停了下来,转而问道:“子笛?” 子笛扔下手中的神剑,无波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有难以捉摸的沉静,“白夜,我记得……你这里似乎有记载灭灵之毒的医书。” 白夜脸色倏忽一变,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手中的书卷,而后佯装不在意地将它背到了身后,淡道:“灭灵之毒是无解的,你身为神尊,应该早就知道这一点。” 子笛走前一步,目光定在白夜的眼中,“我只想知道,那本医书在哪。” 白夜不言不语。 “你不说是吗?”子笛见他如此,便只身进了西北面的竹屋,他与白夜相识万年,对他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整座九华山十所竹屋,白夜闲时总是要靠读书打发时日,所以光是书卷就占了整整五间,而医毒之类的书卷,通通都放在西北面这所竹屋中,“你不说,我便自己找。” 望着他伤后虚弱的背影,白夜心中感受更为复杂,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将手中的书卷攥得更紧,藏的更深。 花隐走到白夜面前,苦涩一笑,“师父他……” “都是因为你。”白夜轻声道了这一句,脸色沉沉的,花隐听后不由怔在了原地。 不是没有气愤的,虽然这一直是子笛与小妖两个人的事,他无法多说什么,可是,心中还是忍不住怨怪。 子笛一直说,他是他唯一真心相交的朋友。 分节阅读_52 分节阅读_53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53 可是,子笛又何尝不是他唯一的好友呢? 而这只小妖,不过是一只蝴蝶,本只有一季的生命,子笛却给了她灵力,明明说好她只是作为棋子而存在的,结局却发展至此。 她成了他的劫。 “因为你,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子笛了。”白夜面无表情地甩出这一句,抚落院下石桌上飞落的竹叶,倾身坐下来。 花隐握紧手心,喃喃念着,“是么,看来我若真死了,对他来说也许是件好事,至少可以让他死心,回到从前的生活。” 白夜却摇头,无奈一笑,“不行了,已经回不去了。” 西北面的竹屋中,子笛循着书架上上下下地翻找,眸中盈盈发亮——为找那本医术,他动用了神力。 半个时辰过去了,他已经将书房翻了个遍,也未找到。 本就重伤,又过多施用法术的他身子微微一颤,重心失衡,就要朝后倒去,却跌入了一个暖洋洋的怀中。 白夜眼疾手快,移形换影瞬间到了他身边,揽住了他无力的身躯。 “你到底……放在哪儿了?”他靠在白夜的臂膀上,不甘心地问。 白夜蹙蹙眉,轻声一叹,“唉,你伤得不轻,我先替你疗伤再说。” 花隐满心担忧地跑了过来,握住他已经冰凉的手掌,轻道:“师父,找不到就算了,你从前一直教我,人生的快乐与生命的长短无关,就算性命不由自己所掌握,只要心还在就好。所以,只要有你在花隐身边,对我来说,三个月的时光已经胜过了千千万万年。” 子笛胸口一闷,喉中骤然生出了酸楚,心疼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大道理谁都会讲,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也许她已经满足,可她又何曾想过,以后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他一个人要如何捱过那些催心刻骨的相思? 他还要活很多很多很多年,再美的风景无她共赏,再多的心声无她倾听,犹如行尸。 他没回花隐的话,只揪住白夜的衣襟,冷声道:“白夜,我以神尊的身份命令你,将有关灭灵之毒的所有书卷都一本不漏地交出来,你若不交,我便要治你的罪!” 白夜一怔,继而低下头,沉声道:“既如此,本君无可奉告,请神尊治罪吧。” “你……”子笛气结,半晌说不出话来,静默了许久,方又叹口气,缓道:“白夜,你知道我定不会责罚你,便一直对我放肆得很,这一次,我自然也不会罚你什么,只是,望你看在你我万年至交的情面上,不要为难我……她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是知道的。” 白夜只是不动声色地为子笛疗伤,一语不发。 “花隐,你且先出去一下。”子笛开口道。 花隐犹豫了一番,略有不放心地看着子笛,迟迟不动,直到子笛又说一遍,她才走出了书房。 整间书房只剩了子笛和白夜两人。 “白夜,我虽为神尊,拥有无上的法术和地位,可我真正想要的,却永远也得不到了。” “你想要的,不就是那只小妖么?” 子笛摇摇头。 “那是什么?”白夜不解问道。 子笛无奈一笑,“我不求长生,但求自由与喜乐,我曾想,若能得到这些,那即便让我化身蜉蝣、草木、或者飞鸟都好。可我不是蜉蝣,所以我不老不死,千年寂寞,身为神界至高的尊者,情爱便皆不得在我之心;我不是草木,有心自有苦,而苦又必须藏于心中,无人可诉;我亦不是飞鸟,我生为神界而生,死也要为神界而死,逃不脱,也飞不走。” “子笛……”白夜定在他散漫的语气中,倏忽一驻。 “所以啊,”子笛望着白夜,幽深的眼神透出一股凄哀,脸上的笑意却不曾退却,“这些我所得不到的快乐,我都想让她得到,而不是让她如此刻这般,刚看到一丝希望,便要恋恋不舍地离开——我几乎已经将自己的一生都给了神界,如今唯一真心想做的事,就是救她。” 白夜为他疗伤过后,收回神力,迟疑着久久不肯说话,子笛也不催促,就这样静静地等着他开口的那一刻。 墨香四散。 “可是,”白夜终于抬起眼来,摸出那本藏在自己怀中的古旧医书,递到了子笛手中,目光中哀伤流转,“灭灵之毒,是无可救的……你若想救她,就要代替她魂飞魄散啊……子笛,就算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你也要救她吗?” 子笛心思一震,翻开陈年的书页,指尖顿在白夜示意给他的那几行小字上,神色黯淡了一瞬,后又豁然。 ——灭灵之毒,魔界秘术所制,无解。唯以至高神力,用“换血之法”方可转移毒性。但有三限:一限换血双方灵识齐在;二限施法者必须拥有超然神力,否则换血失败,移毒不成,双方皆会毙命;三限施法时间必须在中毒十日之内。 十日……至今已过三日,还来得及。 子笛将书卷揣于袖中,缓缓起了身,在白夜的神力晕染下,他原本血迹斑斑的仙袍已经变得一尘不染。 “白夜,子笛多谢。”他笑了笑,一如往昔清风般的淡然。 白夜看着他的笑容,心如冰封般寒冷。 子笛背过身,推门而去。 竹屋外,花隐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闻声侧目,看到那扇竹门被缓缓推开,门后是那道熟悉的身影。 “花隐,我们回家吧。” 花隐不由愣在了暮色西沉的静谧中。 子笛对她一脸温柔地笑着,翩翩走来,踏碎了满地的夕阳。 ☆、神之劫2 云灵山中。 夜鸟栖落,星光盈盈。 烛火阑珊,两个身影相携而入,沉静的美好在跳跃的烛光中愈加朦胧。 花隐在昏光下定定凝望着子笛的脸,子笛就那样任她看着,花隐似有话要说,却又在半途止住。 “怎么?” 花隐托着下巴道,“我想要分清,现在的你,究竟是师父还是神尊?” 子笛思索了片刻,方说:“当苍生责任加身之时,我是神尊;一旦抛却了那些羁绊,我便是墨隐。” “那现在呢?” “现在——”子笛声调一顿,而后眉眼一弯,轻轻笑了,将她揽在怀里,“我不是神尊,也不是师父,我只是你的子笛。” 花隐病态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说,”花隐忽然想起了什么,正色道,“老道和小云他们,真不是我杀的。” “傻瓜……”他嗔责一句,语气却含着十足的宠溺,“我都知道。” 花隐怔了怔,“那你为什么要冤枉我,赶我走?” “因为我猜到你已经恢复记忆了,既如此,我便要遵照与白夜的约定,恢复神尊之位,与魔界一决……而即便我变得多么强大,你都是我致命的软肋,这一点已经袒露无疑,所以,你离我越近,危险就越近,于是我便故意冤枉你,也好把你气走——只是可叹,到最后,你却还是回来了,还害得……”子笛脸色微微沉了下去,悲伤的表情一闪即过,最后,浅浅笑着捏了捏花隐的脸,“别怕,一切都会没事的。” 花隐并未过多猜想子笛话中那一句“一切都会没事”的言外之意,她推开窗子,望着笼罩在夜色中的云灵山,面色恬淡,却又夹带着一丝悲凉,“我知道,神尊在位超过五千年之后,天帝便会亲自赐婚……以后,我不在了,你就会成亲的吧。” 子笛却轻轻摇头,“不会。” 夜中闪烁着莹莹绿光,萤火虫飞舞翩跹。 花隐回转过脸,“嗯?” “你或许不知道的吧,神界还有一个规定——神尊终生只可娶一次亲,我若娶了你,便再不可能娶别人了。” 花隐心中一震,“娶我……” 子笛牵过她的手,在神光之中化出了一个青翠色的玉镯,他将那镯子套到花隐的腕系,玉镯发出零星的微光,须臾之后,镯子内侧出现了一个字:笛。 花隐惊讶地举起手臂瞧着这无比漂亮的玉镯子,精致的纹络将玉身雕成朵朵祥云,细看之下还会发现,每条纹路都有着若隐若现的微光,小篆“笛”字刻在玉镯内壁,精美而大方。 “其实神尊的娶亲仪式简单得很,为的只是将信物赐出,选出神后。这镯子是自我继任神尊的那一刻便持有的信物,将来是要交给自己夫人的,而神尊的定亲信物都有灵力暗藏其中,一旦送出,便再也收不回来了……如今,我将它给了你,你便生生世世持有它,千万年,万万年,无论再轮回多少次,它都会跟随你。”子笛说着微微停顿了少许,而后淡淡一笑,“所以,自此刻起,你已经是我的夫人了。” 他的话像是轻柔的夜风,吹晃了她心中的烛火,花隐泪眼盈盈地抬头看他,哽咽地说不出一句话,后又试着将玉镯拿下,却当真如子笛所说,无论她如何用力,那玉镯都似有着神秘的力量一般,紧紧固在她的腕系,纹丝不动。 直到她松开手,镯子才又会自然地垂落下来。 “那我现在,可以叫你相公了么?”她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子笛笑得满眼温柔。 “相公?” “嗯。” “子笛相公?” “我在。” “只是可惜,这样的日子只剩下短短三个月了。” 子笛一阵沉默过后,走到桌前,倒下两盅酒,自己端起一盅,又将另一盅递给了花隐,“不提这些伤心事,花隐,与我饮下交杯酒吧。” 花隐垂眼看着手中的酒盅,点点头,与他两臂相交,缓缓饮下。 清酒入喉,花隐忽觉出一股异样,视线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身体骤然无力摇摇将倒,子笛一把将她揽到了怀里。 “这是什么酒?” 子笛横抱起她,“你喝的那一杯并不是酒,而是忘川水。” 她在迷茫之际使劲揪住他的衣襟,质问着:“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给我喝忘川水……我不要忘,不要忘啊……子笛,你骗我,你又骗了我……” 无奈忘川水已饮尽,未待多久,她便昏昏睡去。 子笛将她安放在床榻上,掩好一层薄被,指尖滑过她的眉角,眼睫,她的脸犹如剔透的白瓷,仿佛稍一用力便会碰碎。 吃一堑长一智,有了上次的教训,子笛决定不再用神力来封印她的记忆,免得以后再出现什么差池,他特地跑了一趟冥界,弄来了一瓢忘川水。 忘川水是再神奇不过的,即便命魂不在,饮下它,也同样会将所有记忆忘得一干二净。 这一次,她是真的,再也不会记起来了。 他袖袍一挥,花隐眉心原本隐藏着的金砂即刻就显现了出来。 子笛用食指按住了那一点金砂,须臾过后,金砂不见,她彻底成了一介凡人。 “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了……小妖。” 轻抚她的脸。 “这一世相思已足够,但若有来世,愿你还是我的劫。” 顿了顿,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哀伤一叹: “只可惜……再没来世了。” 这声罢,他转身不见。 天宫中,密室之门轰然洞开。 疏影虚弱地抬起眼来,看着那一袭朝自己愈行愈近的翩然白衣,还有他身后的一众随从仙家,不屑地挑了挑眉,“子笛,你终于露面了。” “将他身上的刑具松开。”子笛挥挥手。 “是。”随护的神将作礼应答,继而上前将捆缚疏影所用的银丝一根根扯了出来。 那些银丝已经穿过了他的身体,每扯动一分,疏影的全身便是一阵锥心般的刺痛。 “无邪已经死了。”子笛的语气清淡无波,伸出手来,露出一截妖骨,“这是我在花隐身上找到的,我想用它来交换你心脏中所依附的那条命魂。” “这就是你一直囚禁我却不肯动手的原因——你不敢杀我。” 子笛顿了顿,而后答了一个字:“是。” “你以为用妖骨来换, 分节阅读_53 分节阅读_54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54 我就会将命魂给你么?子笛,我告诉你,就算我不要这截妖骨,让你死死攥住我的性命,我也绝对不可能向你妥协。”疏影咬牙切齿道,眼中尽是愤恨。 “我告诉你,”子笛负手走到他面前,垂眼望着他,一字一顿冷声道:“她中了灭灵之毒,就要魂飞魄散了,你必须把命魂还给她——只有这样,我才能救她。” 疏影一惊,“她中了灭灵之毒……” “是。”子笛淡道。 疏影心中复杂万千,愣在那里半晌没说话,眼眸蓦然失了神。 许久过后,他终于缓缓道了一句:“灭灵之毒,不是无解的么?” “是,无解。” “那你如何救她?” 子笛挥挥手,示意身后众仙暂且退下,随从的仙家恭敬作了一礼,便走出了密室。 “说吧,你要如何救她?”疏影又问一遍。 “你将命魂还给她,我便会为她施用换血之法,将灭灵之毒转移到我的体内,如此她便得救了——我已骗她饮下忘川水,也收回了神印金砂,如今的她已经是一介凡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待她醒后,我会给她移植进新的记忆,让她以为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受宠千金,再将她送往人间。” 疏影脸色一变:“将毒移到你的体内,那你不就……” 子笛没说话。 疏影忽就明白了什么。 “你是神尊,天帝不可能纵容你这么做的。” 子笛一笑,“他会同意的,魔界已除,天宫安逸,他巴不得我立即消失,这样,我木渊宫的弟子成材不多,即便继位也无法造成威胁,无人与他分权,他就独掌神界了——只不过,我不会让他如愿的,下一任的神尊,将会比我更富韬略。” 疏影迟疑着问:“你这样做,花隐可知道?” 子笛背过身,云淡风轻道:“她无需知道。” 疏影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 在他心里,子笛一直是个狡猾无比的人,善于筹谋设计,为敌人布下一个又一个骗局,为了打垮妖魔两族,他可以牺牲蝶小妖的性命,正是因为如此,他从未怀疑过的子笛冷酷无情。 他不知道,子笛此刻所说的这一番话究竟是真的,还是只为了骗取花隐的命魂,而即便是真的,难道命魂就要这样交给他么? 他是他的仇人啊。 凭什么子笛可以去爱蝶小妖,而他却不能? “命魂,我是不会轻易交给你的。” 子笛蹙蹙眉:“难道你要眼看着她消失么?”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疏影一脸不屑。 “要我如何做,你才肯交出命魂?” 疏影艰难地站起了身子,冷冽一笑,“,你要放我走,并且下令从此神界不得再追杀我族;第二,你必须当着众位神仙,给我——下跪、磕头。” 子笛静默了须臾,遂抬眼道:“好。” 疏影不由一愣,他竟会答应? 却见子笛已经让在密室外候着的百位神官进来了,他侧目瞥了瞥疏影,而后下令道:“放妖子自由之身,只要他从此不再做危害苍生之事,神界永不得追杀。” 一声令下,众神面面相觑。 “神尊,我们好不容易才抓到他,难道就这么放走?” “请神尊三思!” 子笛负过手,沉声道:“神令已下,便不再收回。” 神官无奈,只得接令道:“是。” 疏影挑眉一笑,“还有第二个条件,子笛。” 子笛走回到疏影身前,面色平定,声音如清玉一般温润:“神从不屈拜于妖,今日我子笛拜你,只望你履行约定,交还命魂。” 说罢,撩动翩飞的仙衣,双膝屈地,手掌交叠放于地下,深深一拜。 众神官都已经傻了眼。 疏影也怔住了。 子笛贵为神尊,连天帝都必须敬让他三分,他见到天帝都不必行拜礼,今日,却为了那只小妖,给他跪下了。 疏影心中萌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矛盾,豁然,大彻大悟,又或者是……释怀? 一拜过后,子笛便早已被神官们搀起了身,徒剩一身落魄,定定站在那里发呆的疏影。 终于,疏影也回过了神儿,他叹息道:“罢了。” 一道飘渺的银光自他的心口处缓缓溢出。 子笛一甩长袖,将那道命魂收归,而后不说一话,匆匆离开了天宫。 众神官也随之而散。 疏影孤身一人走出密室,在冷冷清清的天宫中俯瞰人间——那里盛世繁华,却不属于他。 何去何从呢? ☆、神之劫3 白夜倦懒地倚在窗边,如今他已经连翻书的心情都没了,只百无聊赖地望着远山竹林青翠,天际蔚蓝。 一面金灿灿的令牌从天而降,越过那方“仙君神殿”牌匾,飞入被竹林环绕着的小院落,直奔白夜的窗前。 白夜双唇紧抿,沉默了片刻,幽幽一叹: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是子笛的神尊谕令。 他将令牌紧握在手间,闭起眼睛,将即要夺眶的泪水忍了回去,而后深深呼吸,捏了个决,踏云飞上了天空。 众神官齐聚木渊宫。 子笛倚身坐在宫中的神位之上,倾山、倾壁两名弟子分站在神位两侧,神官敬拜之后,便都等着子笛开口宣布神命。 “还有一位神君没来,等等他吧。”长久的肃默之后,他终于道出了这样一句。 话刚说罢,白夜便飘然进了大殿,单膝跪地,拱手一拜:“夜玄宫白夜神君,参拜神尊。” 子笛点点头,“嗯,如此就齐了……你还是喜欢姗姗来迟。” 白夜苦涩一笑,没有回话,心中却已了然子笛今日此举的目的。 “神尊召我等来此,可是有神命下达?”有不明真相仙家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有关神印金砂的传承之事,本尊已有合适人选。”话说着,子笛的目光淡淡瞥了瞥在位众仙。 所有神仙皆是眸光一亮,木渊宫中的弟子心中更是激动忐忑了起来——依照常理来说,每一位继承者都是神尊的徒弟,此番看来,倾山和倾壁的机会应该是最大的。 寂静无声,全竖起耳朵来等着子笛宣布。 子笛化出神光,一抹耀眼的金色四处游曳,最后定在了白夜身前。 “白夜神君接印。”他弯起唇角一笑。 顿时,众仙家议论声四起: “竟没有选木渊宫的弟子?” “怎么会是夜神?” “可能因为夜神是神尊手下君吧。选他来做,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呢。” 白夜就在这片议论纷纷中,默默接过了神印,任凭那一股温暖的力量流入体内,最后,眉间生出一点金砂。 他垂下眼睛,跪拜谢恩:“多谢神尊厚爱。” 白夜声音一如平常,心中却越发苦涩。他终究还是选了他,有了这一点金砂,以后他就要继承神尊之位,可是那时……昔日的好友,还在么? 子笛赐给他金砂,是为了全心去救那只小妖,免除后顾之忧。 换血之法过后,子笛就会一点一点丧失神力,而金砂的作用,就是可以将那些失去的神力,转赐到白夜的体内。 所以,白夜将会一点一点地继承他的力量,直到他仙逝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就会拥有子笛全部的神力,登位称尊。 可是子笛却回不来了。 再无知音与他一并饮酒作诗,逍遥山水。 这样的荣耀,想来便心痛。 接印仪式过后,子笛自神座上缓步走了下来: “待我去后,由白夜接掌我之神位。除此之外,本尊与天帝商讨,经由天帝同意,另有两条神命下达,以后无论我在或不在,世代继承的神尊和仙家皆需遵守—— ,花隐与神界有关的记忆已经丧失,任何神官仙家皆不得以法力或药物唤醒,违令者,处灰飞烟灭之刑; 第二,花隐之魂投往人间,由每一代的命宿神君亲写命书,必要保她生生世世安逸喜乐,轮回无忧,违令者,处灰飞烟灭之刑。” 肃穆过后,众神倾身而跪:“神尊在上,臣君定谨遵神旨,永不违令。” 子笛负手走过,脸上虽是浅浅的笑意,语气却多了几分伤怀:“如此,便好了。” 说罢,孤身走出大殿。 冷清的背影远远消失,化为一道落寞。 换血之法需历经一个月的时间,且必须在天宫冰床之上施法,在施法过程中,灭灵之毒会暂时隐去毒性,如此一来,可说是平白为中毒之人延长了一个月的性命。 可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在天上的时间就如流水般匆匆逝去了,转目人间,却已过了整整三十年。 终于,那扇门在浓郁的血墨香气中缓缓洞开,子笛怀中抱着昏睡的花隐慢慢走出,脚步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白夜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神力正在渐渐增强。 他抬眼看着面前子笛苍白的脸,无声接过他怀中的花隐,掐指算过之后,方道:“你给她的身份,是北陵国古阳城中书香世家花府——花敬之的膝下千金?” 子笛微微点头。 “我帮你将她送往人间。”白夜捏起祥云欲走。 子笛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虚弱一笑,“让祭雪去吧,你随我到云灵山坐一坐。” 于是祭雪抱过睡得正熟的花隐,转瞬不见。 施用换血之法过后,子笛外表看似变化并不大,除去脸色苍白如纸,气息略显虚弱之外,他还是可以自由腾云穿梭的,仙气凛然丝毫不减。 可白夜知道,自己体内的神力每多一分,就意味着子笛的神力又丧失了一分。 两人踏云来到了云灵山。 “我就知道你会再来这里,所以大施灵力,用结界护住了整座山,这里所有一切,都保留着最初的样子,三十年未变。” 子笛的眼神在阳光下倏忽一驻,“不想你竟如此有心。” 白夜涩涩一笑。 “话说回来,你向天帝求情要走了鬼铃儿,后来究竟如何处置了?”子笛忽而问道。 “我求天帝饶她一次,只废去了她的妖法,将她打回了原形。” “那她如今在哪?” “她……”白夜顿了顿,无奈一笑,“她在九华山。” “哦?”子笛的眼中露出几许趣味,“算算时日,你家的那只狐狸也差不多快回来了,若让她看到你收留了另外一只狐狸,岂不是会打翻醋坛子?” “哈,她是狐狸宫的宫主,下世渡劫之前我曾答应过她,在她走后要为她好好照顾天下间的狐狸。所以,她不会无故吃醋的。” “你对狐狸,总是喜欢手下留情。” “你对那只小妖,还不是一样?” 子笛不再多说。 “你总这样任性。”白夜的声音微微发酸,“从前也是,表面上对什么都不在意,性子淡然,其实……你比谁都任性。”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子笛与他一并走着,来到河边,懒懒散散地坐下来,抚摸着树下那一方刻有“蝶小妖”名字的坟冢,雅雅一笑:“前因是我种下的,后果自然也该由我自己来承担,就让我再任性这最后一次吧……也算是,应了这场劫。” “你活了这么多年,看过无数的生离死别,缘来缘散,最终却还是看不破。” “看破?”子笛浅笑着,“哈,何为看破?无心无爱算是看破么?那我问你,若今时之事发生在你和那只狐仙之间,你又该如何抉择?你要眼看着她魂飞魄散?” 白夜沉默了下来。 “所以啊,”子笛的目光定在远处,“无忧子当初曾为我渡劫人间之事随口说过一首打油诗,此 分节阅读_54 分节阅读_55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55 刻想来,倒真是那一番道理。” “什么诗?”白夜问。 子笛缓缓念道: “墨里种花花不开,酒里问情情不在。要说浮世几轮回,红尘不过一碗水。载舟沉舟亦覆舟,得失失得失亦得。生死死生死而生,看对看错看不破。” 算不算是一种预言呢。 “陪我喝酒吧。”白夜将酒壶递给他,“以后,怕是再也不能与你共饮了。” “那我们今日便来大醉一场,你将你这些年所藏的好酒都拿出来——”子笛遥遥望着远山,“以后,我怕是想偷都偷不到了呢。” 后来的云灵山中,两位千杯不倒的绝世神仙双双醉了酒,躺倒在河边草地上,连风中都夹带着浓烈的酒香。 再后来,子笛醒来,将飞龙剑和朱凤剑深深埋在了蝶冢的旁边。 从此葬剑远世。 他再也没回过天宫。 生命如风。 只盼此情此义如青山依旧,绿水长流。 ☆、终年道尽桃花事?苏吟风 北陵四十六年。 古阳城,南石巷。 这条冷清的小巷平时鲜有人来,今日却有一位身着白袍,手执折扇的俊美少年拐进了这条幽深的巷子。 已经过了三十年了啊。 如梦似幻,恍如隔世。 不知那间画坊还在不在。 少年缓慢地踱着步子,目光留恋地望着整条巷中的各处景物,爬上墙头的藤蔓,墙角阴湿的青苔,阳光温柔地投射下来,映出了阴凉的长影。 熟悉且陌生。 脚步最终停在一方挂有“墨云阁”牌匾的画坊前,少年昂头看着那面不落灰尘的匾额,目光不禁微微发怔,而后鬼使神差地便推门走了进去。 坊中画台摆设依旧,有几个女子正忙里忙外地清扫着,听见“吱扭”开门声,她们纷纷朝门边望去,目光异常奇怪,像是十分意外会有人来到此处。 “公子有何事?”领头的姑娘率先问了一声,细细打量推门而入的这位少年,他的样貌竟是难以形容的俊美,犹如下凡仙人一般,有着浓墨般漆黑的长发,眼眸如星辰般深邃,一身宽大的素袍,手中拎着一柄再普通不过的折扇,眼神温和而又淡漠,他随意瞥过来一眼,便惹得人一阵心跳。 只不过,少年的脸色白皙之极,根本不似常人,倒像是生在大病中一样,毫无血色。 “呃……”他犹豫着开口问道,“你们是?” “我们是苏府的人,我是苏天师的弟子,她们是师父派来负责打理这间墨云阁的丫头们。”那姑娘上前一步,“公子又是何人呢?” 少年没答此问,目光在画坊厅中上下游离。想当初,他离开此地,那个天师曾对他说过,要等他回来。 这里的摆设一如三十年前,丝毫未有变动。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 “她怎么样了呢?” 姑娘一愣,“谁?” “……你师父,她怎么样了呢?嫁了什么人?膝下可有孙儿?这三十年来,她过得还好吧。” 三十年? 那姑娘听到了这个字眼,终于觉出了些什么,不由再次将眼前这少年打量了一番,而后一脸苦涩地笑道:“公子想错了,师父守着这间墨云阁,守了三十年,等了三十年,终生未嫁,何来孙儿?这墨云阁本都是她亲自打理的,只因如今她年华已去,缠绵病榻,才不得不将我们派了过来。” 少年的心生生一痛,“她病得很重么?” “大夫来瞧,说已经熬不过两日了。”她回着他的话,语气哽咽了起来,“她是在撑着最后一口气,想等到那个人吧——我们都不知师父在等谁,公子你无端闯进这墨云阁定是与师父有所渊源,你可知道师父在等谁?能不能帮我找到他,也好让师父走得安心?” 他垂下眼去,沉默了半晌又抬起来,叹道:“……她是在等这墨云阁的老板。” “那这画坊的老板在何处?” 少年言辞一顿,表情有些犹豫,最终却还是缓缓吐字应道:“我就是这画坊的老板。” 一声罢,厅中众人都愣住了。 入夜之后。 苏府。 门帘被轻轻地掀开,淡淡的墨香飘进了床边。 苏吟风睁开眼睛,翻转过身子,已经略有花白的头发铺在枕上,她枯瘦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枚金色面具,循着那丝熟悉的墨香朝房门边望去。 当那个经年未变的白衣少年走近她床边时,她深陷的眼眶蓦然就湿了。 她已经变老,容颜不再,而他却还是那样年轻。 她用嘶哑而老态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那个名字: “墨隐,墨隐……墨隐……” 爬满褶皱的手松开了面具,转而向他无力伸开。 少年轻轻握住那双手,挨在她床边坐了下来,“你不是说要找个比我好一千倍的男人么,为什么要这样傻?” “你这个黑心鬼,到我临死前才来看我……” 他轻声一叹。 苏吟风撑着病体强行起身,扯动干裂的嘴唇对他笑了一笑,“我已走不动了,你可否将我背至院下,我们就这样,坐在一起聊一聊,一起等天亮,可好?” 他点点头,抱起她的身躯,她很轻,只不过他的力量却好似瞬间流失了一般,短短几步路程,竟显得吃力得很,将她放在院下的躺椅上之后,他开始重重地喘息。 苏吟风自是意识到了什么,看着他月下惨白的脸色,声音虚弱地问:“你……怎么了?” 少年微微一笑,摇摇头。 眨眼之间三十年,一切都变了。 他沦落到一丝神力都没有,连抱一抱她都会感到阵阵头晕目眩,而她也变了样貌,眼前苍老的面容让他几乎不敢回想记忆中,那个挥舞着桃木剑,信誓旦旦骂他是黑心老板的少女。 物是人非。 “墨隐?” “嗯。” “黑心鬼?” “嗯。” “你这个妖孽。” “……什么?” “偷人心的妖孽。” “嗯。” “我恨你,恨你恨你……” “嗯。” 她无力靠倒在他的肩膀上。 “我等你好久,等到头发都白了。” “我这不是来了么。” “——可你还是不爱我。” “……” 北陵四十六年六月,一个无风的夜里,名声响彻一时的苏吟风女天师,久病不愈,翕然长逝,终年五十一岁。 她一生未嫁。 只为等一个人,三十年如一日。 最后,那人来了,陪她看了最后一眼初升的朝阳。 终年道尽桃花事,天上人间两难全。 ☆、芳香暗袭无人嗅?花隐 古阳城中还有一个大户。 花敬之是北陵国有名的学者,生于书香门第,娶有尉氏一妻,膝下有一女,名曰“花隐”。 话说这花隐自娘胎生出之时手腕上便配有一个精美别致的玉镯,因那玉镯取之不下,又美得不似人间之物,故而城中之人皆传闻,花敬之的这位小女儿是仙子转世,为此,花敬之对她一直疼爱有加。 玉镯的内壁,刻有一字:笛。 还有五日,便是花隐出嫁的大好日子。 依照习俗,男女双方在嫁娶之前不该见面,以免冲了忌讳,但可叹,这花隐本性调皮,又与定亲的男子自小相识,忍了几日,两人终于相约还是要偷偷见面去街中玩闹一番才成。 她扮成男装,拉着与她一并换装出行的小丫头来到市井之中。 “小姐……不不,是公子,”小丫头小声哀求着,“小的求求你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若被老爷发现,小的又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哎呀,”花隐挥着男子所用的折扇,毫不在意笑道:“出都出来了,怎么能这么快就回去,再说,陵哥哥还没来,我们说好要一起去找先生算命的。”说着忽然朝远处招了招手,“陵哥哥,这里这里!” 那被她唤作“陵哥哥”的公子便快步上前走到了花隐身边。 “去哪去算命比较好呢,听说很多年以前咱们城中有一个名叫胡半仙的神算先生,算的可准了,只不过他也是名扬一时,后来就无故失踪了……要是能找他算就好了。”花隐有些苦恼。 “其实算不算又如何呢,你嫁给我,自会幸福一生。”陵公子笑着凑到她耳边轻说。 花隐的脸上泛出几许红晕,“讨厌了你。” 对话之间,一个身着紫袍的男子走到了她身前。 “花隐……” 花隐和陵公子皆抬起眼奇怪地去看。 “你是谁呀?”她惊异地问道,“诶,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我是疏影。”他苦笑。 陵公子察觉到疏影看向花隐时不一般的目光,便挺身站到了她身前,冷冷说:“这位公子,花隐是在下的未婚妻子,不知你寻她何事呢?” 疏影抿了抿嘴唇,艰难地开口问道:“你们要成亲了?” 两人同时点头。 “我在找一个小玩意儿,其实也没什么,但那是我朋友曾送给我的礼物,应该是在花隐姑娘身上的……胖胖的,笑着的,很可爱的一个面娃娃。” 花隐听罢便开始努力地回想,半晌过后,终于恍悟一般,长长地“喔——”了一声,继而一脸歉意道:“似乎是见过一个面人娃娃,我也不知它怎么会在我身上,当时我看它已经旧了,便让下人拿去丢掉了……那是你的么?为何会在我身上?奇怪了……” 疏影怔住,手指紧握。 已经……丢掉了么。 也好。 她已经忘了啊。 “方才听你们对话,似乎是在找算命先生?”疏影开口问。 “是啊。” “我知道一个人,他住在百里外的云灵山中,乃是隐居于世的神算,你们若有诚心,可以前往那里求他一算。” “真的吗?”花隐和陵公子皆惊喜地问道。 疏影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如果我也可以丢掉你,如果我也可以失忆你。 花隐。 花隐打发身边的小丫头回了府,自己与陵公子一并上了马车,前往百里之外的云灵山,一日之后方才到达。 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爬,花隐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山中的景致似曾相识,可又想想,也罢,哪座山上不是花花草草天青水碧的? 正午时分终于到达了半山腰,山腰中横着一条清澈的小河,小河不远处搭着简单的茅屋,远远地可以望见河边有一抹白色的背影,是名少年,正懒懒地倚在树下打着盹儿。 慢慢走近。 少年似乎睡着了,俊美悠然的面容,一身的素锦白袍铺散在绒绒的草叶上,他听到脚步声,翻个身,不大精神地睁开了眼睛。 “诶?”陵公子率先吃惊起来,“你不是上次在墨云阁中,为花隐画像的那个画师么?” 少年撑起身子,抬脸瞧瞧站在身前的这一男一女,目光有一时的失神哀伤,而后却又佯装恍然大悟一般,浅浅笑道:“唔,是你们……你们成亲了没?” 花隐拉着陵公子一并在少年身边坐下来,“没呢,还有几日,我们又是偷偷跑出来的,听闻这山中住着一个算命先生,所以特来求算一命,诶?”说着语调微微一转,“你是墨云阁的画师,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少年看着她熟悉的面容,听着她熟悉的声音,想祝福地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最终作罢,只淡淡道,“这里啊,这里是我家 分节阅读_55 分节阅读_56 墨间花 作者:苏子暖 分节阅读_56 啊,我就住在这儿呢。” 花隐与陵公子面面相觑,“难道你就是那人口中所说的神算?” “是谁告诉你们来这里算命的?”他问。 陵公子想了想说,“一个很奇怪的陌生人,他说他叫疏影。” “唔……这样啊。” 顷刻间了然。 “我确是可以算命,姑娘,将手纹给我看一看吧。” 花隐听罢,乖乖地将手伸给了他。 他轻托住她的手心,熟悉的悸动,熟悉的温暖,熟悉的纹络,目光定在那细密的曲折上,看了好半晌,眼睛连眨都舍不得眨。 他曾握着这只手,挥笔作画,告诉她,墨要略浓一点,随心而去,画出来的事物方才灵动。 他曾握住这只手,告诉她,从现在起,你乖乖站在我身后就好。 如此深切地怀念起来。 “怎么?”见他许久不发话,花隐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 “唔,”他放下她的手,轻轻一笑,转目对陵公子道,“看样子,这位姑娘是福贵之相,将来嫁给公子,定能助公子一路仕途高升,所谓花隐美眷,似水流年,姑娘也定会终生喜乐无忧,此乃上上之命。” “真的吗?”花隐与陵公子不由开心地笑问。 少年点点头,“嗯,真的。”说完站起身来,却不料周身无力,身体又软软地倾倒了下来。 陵公子吓一跳,匆忙上前扶稳了他,手触到他的心口处,几乎连心跳都摸不出来,陵公子不由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少年只是摇头,白皙的脸色犹如宣纸。 聊谈之间,日头渐渐西斜。 “不早了,两位早些下山吧,免得等到天黑山路不好走。”少年语气温和地提醒道。 花隐与陵公子闻声站起身来,“多谢招待,后会有期。” 说罢便欲离山。 “等等。”少年忽然叫住了两人。 两人不解地回头,却见那少年已经走进了茅屋之中,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把油纸伞,他将伞递到花隐的手上,目光中露出了几许别样的温柔:“天要下雨了,记得撑伞。” 会下雨么? 花隐和陵公子皆不太相信地抬头望了望漫天火红的夕阳,对他的话抱有很大的怀疑。 少年见状,又将伞往她手中推近了一些,“带上吧,一会儿会下雨的,别忘了,我可是神算呢。”他笑了笑,风轻云淡。 花隐接了过来,“谢谢,改日我会送还的。” 少年只是默默地勾了勾唇角。 “敢问,神算先生是……” “我叫墨隐,笔墨的墨,隐世的隐。” “墨隐公子再会。” 花隐与陵公子一并踏上了离山之路。 那名叫“墨隐”的少年就一直守在茅屋前,定定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动也不动。 半个时辰之后,忽然下起雨来。 一滴一滴的红色雨珠,铺天盖地落下来,打湿了花隐的脸,陵公子为她撑起伞,在红色的雨幕中继续前行。 “这雨水……怎么会是红色的?” 花隐看着眼前如梦似幻的一幕,心头毫无原因就是生生一疼。 好像有什么挚爱的人,忽然就不见了,可她记不起来。 她停下脚步,回望走来的山路。 “好美啊。” “是啊,真美。” 恍恍惚惚中,似是丢掉了什么,那些温暖而美好的事,伴随漫天的红雨,落下来,看不见。 不记得。 不记得,谁说过要在一起。 其实也有比这场红雨更美的。 更美的是千草坡中那人绝世的睡颜,还有被吵醒之后,笑眯眯地看着她,叫她一声小色女。 更美的是每日早起背诵永远也背不完的《千咒经》,站在木桩上挥剑,看着朝阳一点一点升起来,练功的时候不小心从半空坠落,那人在千钧一发之刻飞身温柔地拥她入怀。 更美的是堆得胖胖的大肚子雪人,还有那人凑在自己耳边轻轻呵出的热气,手指在眼前一比,雪花就为她跳起舞来。 更美的是那人拿过自己手中微微皱了的叶子,毫不顾忌的放到唇边,吹出悠然的曲调。 更美的是那人对自己说:“我说的在一起是指……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和我一起上天入地,同进同出,朝访天涯,夜临沧海,和我一起度过一段很漫长的岁月,不止是一百年,也不止是一千年,而是直到我死去,直到你能看见红雨的那一天,你懂吗?” 她懂的。 只是她不记得。 那些记忆,被封存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永远也拾不起来。 红雨之中,仿佛又听到了谁寂寞的声音。 一羡蜉蝣,朝生暮死。 二羡凡侣,携手白头。 三羡草木,无心无苦。 四羡飞鸟,归去自如。 ——有一个神仙,终生都在追逐这四个再简单不过的愿望,却终究一个都没能实现。 云灵山的茅屋前,那少年已经不见。 只留下一袭染尽了红尘的仙衣。 其实在这之前,他与她是见过一面的。 那是在苏吟风辞世之后,他回到墨云阁,摘下了那面牌匾,正准备将画坊上锁,却有一男一女登门而来。 “请问,有画师在吗?”少女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他抬眸之间,与她的目光两两相撞。 手中的画纸因为他的瞬间失神而飘然落地。 “你是这里画师吗?”少女又问了一遍。 他觉得自己在那一霎那几乎已经失去了言语,只怔怔地点头。 而后她将自己的未婚夫也叫了过来,“陵哥哥,这里有人喔,早听爹爹说这间墨云阁以前是非常出名的画坊,就请这里的画师给我画一幅像吧,待我出嫁之后也好给娘亲留个念想。” 他便上楼取了笔墨纸砚,坐在厅中,一笔一笔地描出她的轮廓。 她的坐姿还是那般不够老实,动来动去的,不过也没关系了——因为即便闭上眼睛,他也能将她的样貌绘得一分不差。 但张画却废了。 因为她百无聊赖之刻,忽然唱起了歌: “南方有高树,阴小难乘凉。汉江有游女,令吾思断肠。汉江宽又广,无可游对方。长江长且远,竹筏怎通航……” 调子依旧不准。 他听得愣住,笔下一顿,一滴墨渍便浸脏了整幅画像。 好在她并不在意多等些时候,他方又重新画了一幅。 她问那名陵公子,“我唱的好不好听?” “这是多少年前的民谣啊,词俗便也罢了,你唱的还走调,唉。” 她听完便有些不高兴了,“可是我只会这一首嘛,爹爹也没为我请乐师。” 正值他完墨,于是他将那幅画像递上前,对她微微笑了笑,“姑娘这一曲,是我听过的最美的民谣,余音绕梁,终生不忘。” 花隐登时便高兴了起来。 她目光一瞥,望见了一旁放着的画坊牌匾,“诶,画师为何要将这牌匾摘下来呢?” “因为要走了。” 花隐“喔”了一声,蹲□来,摸了摸匾上的三个大字,随即眼神一定,忽然觉察到了什么,惊讶叫道:“咦,匾的背面有刻字呢……” 他的心忽就悬了起来。 追溯起来,该是在很多年以前,她仗着他的宠溺,便死活非要他在这匾的背后偷偷篆刻下来的。 ——墨隐生生世世宠爱他的小花隐,此情至死不渝,空口无凭,刻字为证。 她疑惑起来,指着那行细小的刻字转目看向他:“画师,这行字中的花隐是……” 他佯装不在意地解释:“我曾有一名小徒,名叫花隐。” 她站起来,用手指着自己,笑道,“啊,我的名字也叫花隐呢!” 他眼眸一垂,“唔,同名呢,真巧。” “是啊,好巧。” 她似乎兴致大起,又去抚摸那上面的刻字,却发现,原来在那行誓言之下,还有一小行字: ——小妖,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画师,你的徒弟可真幸福啊。” 他笑而不语。 花隐于是又去叫陵公子,“你以后也要对我这样,不然我不嫁你的。”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是……” 他们两人嬉笑着,墨隐便在一边淡淡看着她的笑颜,还有她手腕上那环精致的神界玉镯。 ——花隐,我就在这里啊。 ——就在你身边啊。 人间降下一场红雨之后,花隐与陵公子成了亲。 自那之后,墨云阁中再也无人居住,就此破落下来。 花隐再也没见过那名一身白袍,笑起来眼睛微微眯起,一脸温柔的少年。 也再也没见过那名指引她去云灵山算命的男子,疏影。 从此,她与陵公子携手走遍了大江南北,看遍了漠北鹰飞。 只是独独遗忘了谁。 花隐也曾去过云灵山,想将油伞还给那个名叫“墨隐”的少年,山中却早已空无一人。 那一日,她走在曲折的山路上,看到路边开满了错落缤纷的花。 [全文完] ! 书籍名称:墨间花作者:苏子暖 本书籍由网友“iz”上传日期:7/9/2012 7:26:51 p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分节阅读_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