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之恋》 破军之恋第1部分阅读 破军之恋 作者:未知 破军之恋第1部分阅读 txt小说下载站每天更新请到下载 破军之恋 标 题 该txt小说下载自: 第一章 沾惹尘缘—— 与卿同一身,此生愿足矣。 很容易便看出来,这是一句情诗。 不但是情诗,而且还是一句表达了渴望与心上人缠绵的情诗。 然而,这短短的一行诗里,却隐藏着一点玄机——就是“卿”字。 “卿”这个字,一般人是不会轻易挂在嘴上的,因为它代表了两种特殊的关系—— 君与臣,夫与妻。 君称臣为卿,夫也称妻为卿。 了解这点之后,似乎可以大约猜出了吟出此诗之人的身份:一名君主,或是一句深爱妻子的男人。 这两个答案都对,也都不对。 事实是:他几乎成为君主,却选择永远为臣,他本可以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却毅然斩断情丝,只为了一个世人永远也不会了解的理由。 他,就是西陵国的十三王爷。 西陵的风十三。敌国是如此又敬又畏地称呼他的,因为西陵国之所以强盛,都是这位王族奇才的功劳。 当年他辅佐年纪幼小的侄子登基,对外领兵御强敌,对内执笔整朝政,西陵国在他的努力下才有如今一方之霸的局面。 他提拔了许多杰出的人才,为西陵王朝奠下了不可撼动的基础这些青年俊秀后来都成为西陵史上的中兴名臣,而这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传奇中的传奇、兵法奇幻的沙场不败将,也是他的义女——西陵紫龙。 关于女将军西陵紫龙的辉煌战绩,可说是三天三夜也写不完。然而,人们最感好奇的,还是一手将她抚养长大的风十三,或称,十三王爷风静海。 究竟是什么样性情的男子,会培养出这等傲视群雄的兵略奇才? 史书上说他“龙章凤姿,秀逸英风”;他虽形容秀雅,却是能文能武、性情坚忍;看似温文随和,其实心思缜密,城府深沉。 然而,这天人般的男子却因多年来日夜操劳,终致积劳成疾,在病榻上吐血而亡,享年三十四岁。 风静海一生不近女色,持身甚洁,没有成婚,更无子嗣。据说他临终前,口中所吟就是这句诗。这使得众人更加好奇:这位奇男子心中念念不忘的佳人究系何人? 寒风飕飕吹来,枯叶萧瑟而下,随着王爷祠的基碑,让一阵阵的风沙侵蚀磨毁,这段从未现世的恋情,也悄悄的埋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西陵国边城。 她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桌上的蜜汁烤鸭,口水直往喉头咽。 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此刻她腹中饥饿得如火在烧 。 在这个强权王国,没有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施舍残羹剩菜,就连人口贩子也懒得搭理她这浑身脏兮兮、卖不到好价钱的乞儿。像她这样一个弃儿,想要活下来,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和——头脑。 去年冬天,一场大风雪连刮了七天七夜,许多街头流浪儿冻死在路边,小小身躯青白得像根冰条,她亲眼看见的,却没多少时间去感伤。 因为当时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没半件可以御寒的衣物,瑟缩的躲在茅草堆中发抖,一连好几个夜晚咬着苍白的下唇,不断地念着: “老子不会死的、老子不会死的……” 她一直相信,自己不会如此轻易死去。 而这十足的自信,潜藏在吊儿郎当的外表下,那天生强韧蛮狠的性格,仿佛她小小的心中有一把火在烧,烧得很旺、很倔强。 然而,光有自信是不足以在街头生存的。乞儿偷东西时常失手,被逮到后往往会被狠打一顿,但是她从未失手过。不是因为她手脚灵活、反应迅速,而是她懂得找个疏于防范的地方、锁定容易下手的目标,懂得预留逃跑的后路。 事实上,这一连串“拿了就跑”的直觉式思考并不是她独创的,而是每名街头乞儿必备的生存伎俩;然而,没有人想得比她更周全、更有效率。 她今天挑了下手的地方叫——风雪烟雨楼。 此地是西陵国边最负盛名的酒楼,往来的旅客都是有钱、有权的人士,不是富商巨贾,就是高官武将,只见满目红绿锦衣、马靴银鞋,人人意气风发,侃侃而谈。 所以,谁也没去留意墙边躲着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煤灰的小女孩;她灰白的小脸和纤细的手脚,站在灰白的墙边,就如隐了身般。 望着桌上肥嫩的烤鸭,她馋得吞了一下口水;手不自觉地往干瘪的肚子摸摸。 “唉,先皇驾崩之后,领国莫不虎视眈眈,新帝年纪尚幼,真是令人忧心哪!”一名白胡子老头叹道。 “现下老臣凋零,新人不济,正是咱们西陵国最虚弱的时候,不知何人能一肩担起国事?唉,吾国前途堪忧啊!” 酒楼内众人的谈话声在她耳边嗡嗡作响,什么皇帝归天、改朝换代她全没听进耳里,此刻她心里只有那油亮肥嫩的蜜汁烤鸭。 “咱这回远道运来的丝绢,大赚了一笔……”在她前方十尺的客桌,一名肥胖的中年人口沫横飞,肥短的手指得意的比划着,桌上的蜜汁烤鸭闪着诱人的油光。 靶子出现,可惜人太多。 她东瞧瞧、西望望,正在踌躇之际,忽然瞥见一条癞皮狗从旁边经过,她那永远迅捷的脑子灵光一闪,马上有了主意。 她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一把掐住了狗尾巴,用力一扯。 那癞皮狗吃痛,呜的叫了一声,如她所算计的,直往前言的中年人身上冲去。 只听见那人不住的叫:“哪里来的野狗,去、去!”手乱挥舞,两旁的客人见状也纷纷围过来帮忙,登时乱成一团。 她趁乱钻了进去,摸到桌边,眼尖手快的一把抓住了烤鸭,转身就走。 未料,小贼王也有失手的时候,突然衣领一紧,脚下踏空,竟让人抓个正着,将身子提了起来。 “好狡猾的小女娃,居然懂得声东击西之计。”温雅的男声笑道。 她抬头,将快手擒住她的男子长相收入眼底。 只见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剑眉星目,风神清秀,俊雅翩翩,乍看之下是名不懂武艺、斯文尔雅的贵公子。 然而,他年纪虽轻,全身上下却自有一股雍容庄重的气派,衣袍轻挥之处,看似秀雅温文,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身上的淡紫衣袍看来朴素,却是上等质料,如不是很细心之人,不会发觉袍袖口走绣了一圈龙形银纹。 他唇边漾着温文笑意,令酒楼中的女客莫不投以爱慕的眼光,但野性直觉的她,却毫无遗漏的捕捉到他犀锐的眼神。 就像隐藏在美丽绸缎下的小刀。她心中突然闪过此一念头。 就是那双犀锐冷然的眼眸,将原本看似好脾气的美男子变为深不可测,小女孩永远也猜不透他心事的深沉男人。 他的身后站着两个人:一名是虎背熊腰的黑脸大汉,腰间插了把大刀,神情庄重,一看即知武功不弱;另一则是名白面儒生,手中摺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一双灵动的眼正上下打量着她。 “臭鸭蛋、死鸡蛋!赶快放老子下来!”她生平首次失手,不由得慌乱的在那青年男子手里死命挣扎,小脚在空中乱蹬乱踹。 “大胆小民,竟敢如此放肆无礼!”那黑脸大汉斥喝着,铁塔般的身子便要上前。 “铁卫,退下。”只见男子一摆手,优雅淡然中隐含威严,黑脸大汉立即躬身退下。 男子将她小小的身子扳了过来,一双狭长凤眼含笑望着她,问:“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我知道你不是鸡蛋鸭蛋,你是大王花椰菜。”她嘴里犹自不甘心的嘟囔着。 大王花椰菜是西陵国一种稀有的蔬菜,栽培不易,价格昂贵,通常只有巨富或王公贵族才吃得起的。她见这青年男子气宇不凡,不知不觉就溜口如此说了。 紫袍男子听了哈哈大笑,道:“挺机灵的小女娃儿。” 将她放了下来,说道:“去吧,下回别再做偷鸡摸狗的勾当。”还在她的小屁股上轻拍了一下。 她回头扮了个鬼脸,正要拔腿开溜时,却听见一直不发一言,目不转睛打量她的文士开口说道: “爷,这娃儿的面相,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破军星啊。” 她当然不知“破军星”是辅佐帝王、冲锋陷阵的将星,只庆幸手中摸来的烤鸭还在,想着赶快回窝里去大快朵颐。 只听见那男子颇感诧异的“噫”了一声,紫袍大袖一翻。 她只觉一股疾风从背后扑来,竟将她身子硬生生卷了回去,重回他的面前。 这回她连挣扎都忘了,圆睁了眼,惊叫道:“你会使妖法!” 男子不予理会,以衣袖抹了抹她脸上的煤灰,细瞧她的眉目,沉吟道: “面相之学我是不懂,不过瞧她眼大有神,手脚机灵,纵使不是天生奇才,也是个极聪明的孩子。” 他续问道:“女娃儿,你姓什名什,出身何处?” 她噘着嘴,倨傲的一扭头,说:“我叫老子!我爹是玉皇大帝,我妈是王母娘娘,家住九天水晶宫。” 紫袍男子唇角绽笑,转向那文士说道:“谭生,听这小娃儿满口胡诌,我瞧她不是将星,而是胡吹大气星。” 那名叫谭生的文士走近,扇柄在她脸前比划着,说道: “爷,您再仔细瞧瞧,她浓眉大眼,性格坚毅,可惜生为女子,否则将是咱西陵国前所未有的将才。” 男子闻言眉峰一沉,缓缓说道:“女子未必不能成为将才。” 就在此时,那名叫癞皮狗扑到身上踩踏了好一会儿的中年富商终于爬起身,一眼看到她手上还紧抓的烤鸭,大声嚷道: “好哇!原来是你这小子偷了俺的鸭,瞧俺不好好打你一顿教训一下!” 紫袍男子见状,剑眉一敛一抬,瞬间有了决定,转向她说道: “小娃儿,咱们打个商量,我帮你摆平这人,你跟我回府去,可好?” 她朝他龀牙歪嘴的做出怪相,吐了吐舌头,说:“谁要跟你这颗花椰菜回去。” 脑子烧坏了才会答应跟他回去哩!瞧这男子眉目俊逸、气宇不凡,一望即知是富贵中人,想把她骗回去做僮仆?想都别想!她心中如此冷笑。 她在破庙里虽然有一顿没一顿,但自由无拘,连皇帝老了也管不着她,唯一的朋友是自己,唯一的敌人也是自己——饿得咕噜叫的肚皮。在她的一人天下,她就是老子、就是皇帝,她一人吃饱全天下都饱,她一人高兴全天下都高兴,这男子光凭一句话就想把她拐带走?门儿都没有? 此时只见那中年人怒气冲冲的朝她走来,吼道:“赔我烤鸭来!” “你不再考虑么?”男子也不催促,斯文的啜了口茶,说道:“听说这里的人抓了小孩儿行窃,二话不说就先把手剁掉……” “你唬人,老子才不上你这个当!”她嘴里硬挺,可是眼见那庞大的、抖着肥油的身躯一步步向她逼近,心里却是越来越害怕。 紫袍男子悠闲的继续说道:“然后再丢到冷水里冻个三天三夜……” “你……你骗人!我、我才不怕哩。”她仍逞强,却开始结巴了。 他续道:“冻完之后再放到罐子里用盐腌起来……” “我跟你回去!”她一把搂住了男子的颈项,迅速回答。好汉不吃眼前亏,先不管这颗花椰菜是什么来头,先躲过这阵再说。 男子一笑,从怀里掏出荷包朝桌上一丢,说:“这小孩儿的账,我付了。” “说走就走,哪这么容易!”那中年富商嚷嚷着,他被癞皮狗踩得一身乌黑,心中正自不甘的要找人出气。 “嗯?”男子斜睨了他一眼,眉宇威严顿生。 “这……这位爷,您、您慢走。”不知怎地,那中年富商见了他的神色,不禁胆怯了起来,立即陪笑的说道。 男子一笑,牵了女孩的小手,转身走出了酒楼,武人和文士两人恭敬的垂手跟在他后头。 那中年人心中虽有些不爽,却也莫可奈何。瞧那丢在桌上的荷包,金丝银线绣得十分华丽精细,一眼便知是名贵之物,但引起他注意的,却是那荷包的布料。 “这是名贵的天纱紫绸啊!只有皇宫才有的,这青年相公难不成是宫里的人吗?” 风呼呼的吹,两旁风景不住的倒退。 她抓着马背上的鞍头,小脸蛋仰着,让风迎面吹过,脏乱的头发在这中飞舞,心中兴奋难捺。 她生平首次骑马,一路上不安分的左扭右动,贪恋的瞧着这匹美丽骄健的四蹄动物。 只见座下这匹马通体青毛,甚是骏美;忽想起庙口说书的曾提过世上有龙马,只要一扯它背上鬃毛,就会口吐黑气,她年纪小玩心重,也不及细想,小手便往那座骑领毛一扯。 只见胯下骏马两眼一竖,抬首长嘶了一声—— 没吐什么黑气出来,倒是险些将她翻了下去。 幸好坐在她后头的男子骑术甚精,即时抱住她瘦小的身子,单手一控缰绳,立即将马身稳住了,否则这么摔下去,一身小骨头不残废也得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 “爷,小孩儿不分轻重,莫摔了贵体,让我来吧。”那黑脸武人见状,拉拢马头靠了过来,伸手就要将她从主子怀中抱过去。 “不妨事,”男子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圈揽着她小小的身子,胯下青骄马仍不安的踩踏,鼻孔喷气。“青骄是沙场名驹,这等小事,一会儿就没事了。” 男子显然很懂马的脾气,果然没多久,马就平静了下来。只听见他清叱一声,它发开四蹄,继续赶路,后头两骑一左一右的跟着。 “永远记得,善待你的坐骑。”呼呼风中传来男子的声音,她想转头,却让狂风吹舞的头发给遮住了视线,看不到他的脸。 只听见他的声音从后面断续传来:“在沙场上,坐骑就有如你的手足一般。” “老子才不信你这颗大王花椰菜上过战场。”她不服的哼了一声,但却隐约感觉到他这番话颇具信服力,仿佛来自长年的浸滛。 男子对她无礼的表态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三骑四人在官道上疾奔了一个多时辰;好风景看腻了,颇觉无聊,小口打了个呵欠,眼皮越来越重,不久就支撑不住,身子向后一歪,倚在他怀里睡着了。 “到了。”男子的声音唤醒她。 她揉了揉眼,在马上坐直身子,映入眼中的是座很大很大的宅第—— 有朱红大门、蟠龙牌楼、长廊飞檐,气派非凡,简直就是座小小的皇宫。 她从未去过皇宫,只知道世上最华丽的房子叫做皇宫;自然她也看不出这栋府邸不仅仅是华丽,而且它的格局和西陵皇宫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象征九五至尊的蟠龙壁。 男子一踩马蹬,翻身下马,继而长臂一伸要将她抱下马来,听到旁边一个声音说:“爷,让小的来吧。”铁塔般的男子立在她身后,正是贴身的黑脸武人。 男子点点头,便转身直向大门走去。 她让黑脸大汉抱下马之时,仍然不住的东张西望,眼底心中充满了惊叹和疑问。 她是名街头弃儿,以破庙为家,一生中看过最大的宅子就是镇上富商王大财的宅第;可是王大财的房子和眼前这栋比起来,简直就是破柴房。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她一脸迷惘的往前走,沾了泥的破鞋底踏过了白石龙纹地板,留下两行小小的乌黑脚印。 到了大门前,她仰头望着梁上悬的匾额,蓝底金字,弯弯曲曲的文字,她一个儿也不识,不知上头写着的是什么人的府第。 “小心门槛。”那文士好心提醒,她踉跄了下,有惊无险的跨过了几乎是她半身高的门槛。 “这是什么大仙的庙,老子从未见过这么高的门槛。”她心里头暗骂着。 入了大门,房内的景象更令她不敢相信—— 雕梁画栋,触目尽是金碧辉煌,水阁长廊,入眼皆是雍雅高贵。 她不禁张大了嘴,喃喃说道:“老子这下真是住进九天水晶宫了。” 只见紫袍男子背负着双手走在最前头,紫袍衣角飘扬,脚步起落间自有一股闲雅威严,文士和武人则将她夹在中间,左右随行着。 如此,三个大众和一个小女孩,在曲折的长廊上行走,每到走廊转角处就有人立在那儿垂手鞠躬,令年纪幼小的她浑身不自在。 在受了七十三个大人的鞠躬礼后,她被带到了一个叫做“红纹鸽”的地方。(她当然不识得“弘文阁”三字,只是听那些大人如此说的)。 “先把她身上的泥尘洗干净吧。”紫袍男子一声令下,几名婢女立刻拥上前来。 “你们要干……干嘛?放、放开啦!”她大吼大叫地挣扎着,男子却是唇边带笑的倚门观看这一场混乱。 婢女们七手八脚地把她托到澡堂,二话不说的扒开她身上的衣服,一勺冷水当头淋下,她抱着赤裸的身子又叫又跳。 婢女们口中“好脏、好脏”的念着,手上使劲搓得她几乎皮开肉绽,待将她全身洗净后,套上粉紫色的衣裙,拿起象牙齿的梳子,手捺着她的顶门猛拽,把那一头纠结的黑发驯服。等她被折腾得头昏眼花,让人牵到书书房,外表焕然一新,脑子却是昏昏沉沉。 “啧啧!”那文士见她梳洗干净、换上新装,忍不住称赞道:“爷,您瞧瞧,果然是人要衣装,小乞儿一洗干净就变成可爱的小姑娘。” 紫袍男子闻言走近她身前,修长的手探向她的下颚,俊雅的脸庞凑近她,呼吸几乎要吐在她脸上。 她跳开一步,两眼亮晶晶的瞪着他,一脸警戒之色,说:“你到底是什么爷来着?”她还不习惯和陌生人如此亲近,尤其对方是名成年男子。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男子反身入座,那只优雅的手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说道: “我是大王花椰菜。” 被他这只软钉子一挡,她嘟嚷着:“花椰菜也有分王家种的、李家种的吧?” 男子微微一笑,说:“我姓风。” 她一番白眼,说:“姓风的又如何?好了不起么?” 男子听了微笑不语,放下手中茶碗,说道:“你问完了,该换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总不成姓老名子吧?” 她头一撇,说:“老子不爽告诉你。” 他听了笑道:“那么,老子姑娘,在下请问,别人怎么称呼你的呢?” 她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一下,扳着手指头数着:“菜摊贩子叫我小浑蛋,肉脯店的老板叫我死小孩,庙口的好兄弟叫我小贼王,我叫自己做老子。” 男子听了哈哈大笑,剑眉一舒展开来,温雅中更显英挺,说:“这些都不算名字,看来,你真是个无父无母的弃儿。这么吧,我给你取个名儿。” 他低眉沉吟道:“该取什么好呢……” 偶然间瞥见书房屏风上挂着的袍服,袍上绣了只四爪紫龙,便道:“你就叫紫龙吧。” 那叫谭生的文士拍扇叫道:“妙哉,妙哉,珑者,美玉也,紫又是您的服色,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小姑娘就如一方璞玉,要在您手上琢磨才能成大器。” 男子听了谭生的话,只是笑笑,也不纠正“龙”和“珑”之别,反正他也只是随口取的,未放在心上。 至于不识字的她,根本就分辨不出“紫龙”和“紫珑”有何差别,反正听起来都一样,倒是心底老大不爽快,她瞪着眼前这两个大人,没好气的说道: “喂喂喂!又不是小猫小狗,随便乱取名字。”这主仆两人一搭一唱,有无把她摆在眼里啊! 谭生颇为诧异的说道:“爷从未赐名于人,这是你的福分哪。” 她小手一叉腰,下巴骄傲的抬起,说:“谁稀罕他给老子取名字?就连玉皇大帝也管不着我。” “任谁也管不着你么?”只见姓风的男子呷了口茶,悠闲的说道:“你以后要住在我府上吧?” “这……”她犹豫着,真是让他一语劈中了要害。这姓风的男子模样斯文,说话却是暗藏锋利,一个不小心就让他砍个措手不及,无法招架。 须知,人的天性皆是喜好舒适,一旦踏入这华丽温暖的大宅子,想到要再回去破庙里过着风吹雨打的日子,任何人都会犹豫再三。 男子续道:“还是你想流落街头,天天饿肚子?想想看,每年一入隆冬,街上死尸遍地,个个冻得青紫,等天气暖和起来,冰一融,臭不可闻,你如此瘦小,说不定明年就有份了……” “……”他的一番话让她想起去年冻成冰条的庙口兄弟们,小脸有些苍白。 “也许不到明年,今年冬天就呜呼哀哉了。”男子摇头叹息,仿佛已看到她凄惨的死状。“唉,可惜、可惜,你是个挺机灵的孩子,就这么死了……” “我……”她终于开口,欲言又止。 “你还是不肯留下来么?唉,瞧不出你小小年纪,骨头却这么硬……”他无视于她,自顾自地说着。 “我想……”她有些窘的搓着手,觉得更难开口了。 他继续说道:“你这一走出去,就成了孤魂野鬼,咱们也算有一面的缘分,初一、十五,我会吩咐人备好香烛好好祭拜的。” “我、我、我要留下来啦!”她终于忍不住跳起来大吼,小脸胀得通红。 “当真?”男子听了剑眉一挑,露出不信的神色,唇角却微微的上扬。 “嗯。”她艰难的点头。 “不后悔?”他故意再问一次。 “老子从来不做会后悔的事。”她以壮士断腕的悲壮口气回答。 “不是老子,你现在有了新名字。”他盯着她,沉声说道。一得到她的承诺,他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风趣尽去,威严顿生,立即以长者的姿态纠正她。 “哼。”她头一撇,不理会他。 他剑眉皱拢,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一大一小的身影对立,男子的修长身材更显得她的瘦小。只听见他沉声道: “我是这宅子的主人,而你既然选择留下来,就得乖乖听我的话,不是吗,紫珑?”他低唤她的新名字,温文的嗓音中有抹慑人的威严。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不情不愿的点头,应了声:“喔。”那表示从此承认他给她的名字,并且承认他有权加诸在她身上的管束。 “聪明的孩子。”他含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她抬起脸,望着眼前这名男子—— 他俊逸温雅、玉树临风,俨然是一派贵公子的模样,但言语举止间却又有种令人不及招架的锐利。他究竟是温文的凤凰,还是凶猛的豹子呢? 她虽然聪明,却还不到深思的年龄,当满满一桌的菜放在桌上时,她瞪大了眼,什么也不及想了。 只要明天也有饭可吃,管收养她的是皇帝之尊还是阎王老子。她狼吞虎咽之际,心中如此想着。 于是,老子……更正——紫珑从此便在风府住了下来。 第二章 (该txt小说下载自: 10:04:44) 西陵风宅花园里凉亭的石桌上,蛐蛐儿左蹦了一下、右跳一下,长长的触须嗅着,展开薄如网膜的翅膀,翠绿的小小身体发出了共鸣,引吭高歌。 时光匆匆,紫珑在风府转眼就待了半年。 “唉,好无聊。”她叹了口气,伸了伸懒腰,仰躺在凉亭石椅上,脚跷得高高的,小鞋上的花球儿一颠一颠的动着。 和煦的春风掠来,吹起她身上淡紫色的衣角,吹在她的脸颊上,暖暖痒痒的,凭添几许睡意。 “想不到,让人收养居然如此无趣。”她自言自语,放下跷着的二郎脚,四肢伸展成大字的平躺在石椅上,背后传来沁凉。 脸朝上,她双眼呆呆盯着凉亭的屋顶,红红紫紫的花纹,格架成多角形。她眯起左眼,自言道:“看起来挺像枣子饼的。” 她歪着头,再眯起右眼。“看起来像绿豆糕。” 唉!都无聊到这等地步了。 自从她在风府住下之后,衣食无缺,受到相当好的照料;不仅衣衫是上等质料,每餐摆上桌的也都是名菜珍肴,像是要补偿她以往吃不饱似的,就连罕见的大王花椰菜也尝过了。 “那棵大王花椰菜到底在忙些什么?”她扁了扁小嘴,不甚高兴的说道。 那名紫袍男子当初威胁利诱、成功的收养了她之后,自此却是一天到晚不见人影,而她和他已有长达半年没再见过面。 据婢女所说,“爷”总是五更天未亮就出门,直到隔日三更才回返,然后匆匆沐浴,又出门去了。看来,别人是栉风沐雨,他是披星戴月……嘿,她现在会用成语了。 如果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话,他们现在已经相隔……整整五百八十年了。不好意思,她比较喜欢可以动脑筋的算学。 话说回来,距他上次出门已有三个月,她想不起来有哪种职业会忙成这样,而且需要常常出远门的。 “除非他白天当土匪,晚上兼差干飞贼。”她随手拔起一根草,放在嘴里嚼,自言自语的说道:“出远门嘛,一定是去外地抢一大宗大的。” “你说谁是飞贼啊?”一张笑嘻嘻的大饼脸出现在她眼前。 “谭老头,别吓唬我。”她唰地坐起身子来。突然出现的这人便是谭生,即是当初指出她是破军星的文士,他是风府的谋士,现在兼职做她的教师。 只听见谭生说道:“爷回来了,他要见你,叫我先来知会一下。” 他终于回来了。 “要见我就直接过来啊,何必先找人先通报,麻烦!”她从石椅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当然,她此时的衣服和以往相比是相当干净的。 她又加了一句:“贵族就是这么麻烦,琐碎规矩一大堆。” 虽然谭生从不提起,但她光瞧这所府第的排场也早猜出那姓风的男子一定是西陵国的贵族,只不过有多“贵”就不得而知了。 “这与身分阶级无关。”谭生说道:“爷是男子,且是地位颇高的男子,而你是姑娘家,男女相见,总要需要一些礼节,我早教过你的。” “去!”她不耐烦的挥挥手,说:“谁睬你男女什么……不亲的那一套啊!想见便见,还要先遣人层层通报,男子汉大丈夫罗罗嗦嗦的,老子才没耐性等着见他哩。” “紫珑,你的老毛病又犯了。”谭生纠正她。“女孩儿家别自称老子,让爷听见了会不高兴的。” 自从爷命他教导紫珑读书,他的日子过得喜忧参半。喜的是,小紫珑天性聪颖,识字很快,理解力极强,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原本一个字都不识得的小文盲,现在拿起文章就琅琅上口;忧的是,她读书虽快,却丝毫不理会书中那一套礼义廉耻、忠君爱国的道理,经常和他辩。而不可思议的是,学富五车的他,居然还常处于下风。 果然,她满不在乎的双手一摊,说:“他要生气干我何事?反正我就是我,叫老子还是叫大王都一样。” 谭生有些着急了起来,白皙的脸胀红,说:“爷将你交给我,叫我教你读书,陶冶性情,半年下来开口还是如此粗俗,我如何对他交代呢?” “瞧!”她迅速转过身来,指着谭生的鼻尖,说“你称他做什么?” 谭生被她突如其来的一问愣住了,愣愣的回答:“爷啊。” “天底下有姓爷的人吗?” 他侧头想了一下,回答:“没有。” “有名字叫做爷的人吗?” 他摇头说:“没有。” “这就对了。”她一拍手,笑道:“既然他都可以叫做爷,我为什么不能叫做老子。” “这……”谭生搔了搔头,面现难色,明知她强词夺理,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就在谭生为难之际,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传来: “因为我是名副其实的爷,而你却永远不可能成为老子。”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庭园一角,后头跟着魁梧大汉。 “爷。”谭生见到来人,立即恭敬的一揖,垂手退到旁边。 紫珑则是仰起小脸,望着眼前这名比她高出许多的男人。 她看见一名神情疲惫的男子。 他的相貌依旧英俊秀雅,却有风霜之色,显然刚完结一桩大事,匆匆赶回来;束着的长发让风吹得略显凌乱,雕刻般的英挺五官扑了层尘土,灰扑扑的,但看起来并不肮脏;那双狭长凤眸因长途跋涉而有些黯然,却不失精练。他的眼盯着她,审视着,一如半年前初见面时。 “紫珑,赶快向爷行礼啊。” 谭生压低了声音,朝她呼唤着,然而,她的注意力却集中在眼前男子的穿着。 不是初见面时的紫袍大袖、儒生装扮,此时他身上所穿的,是铁衣盔甲,西陵武将的战袍。 原来,他刚从战场上回来。 她眯起了眼,看见那战袍上染着斑斑血渍,胸甲上刻着刀剑擦痕,穿在这俊雅青年身上显得有些突兀不协调,但看在她眼里,心底窜起一股莫名的兴奋,马上将前半年平淡的日子抛在脑后。 “紫珑。”男子轻唤她的名。 “……”她没有回答,一双眼仍盯着他。 他身上的战袍散发出疆场风沙味,狂野中带萧瑟,盔甲下深紫色的战袍镶着银边,肃杀中有着无可比拟的尊贵;她虽不知那是只有王族出身的大将军才能穿的袍色,却心仪那无法形容的独特气质。 “紫珑,爷在叫你呢。”谭生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她。 她“喔”了一声,从遐想中恢复,张口欲回礼,却是哽在喉头说不出来。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他们的关系本来就很奇怪,说是主仆,她当初并没有订下卖身契;喊他一声“风叔叔”,他太年轻;叫一声“风哥哥”又太亲昵;若像府中上下叫他一声“爷”,她又不甘心,于是,半年后的首次见面,便硬生生卡在这尴尬的称呼了。 谭生见她仍是呆愣的站着,便走上前去拉拉她的衣角,低声说道:“叫啊。” “我要叫他什么啊?”她凑过头去,悄声问道。 “随便你吧。”谭生知她的脾气,也不敢勉强,不过仍不放心的叮咛了一句:“不过要记得行宫礼,我前些天教过你的。” 她转回头,清了清喉咙。“咳、嗯……”接着摆出一副笑脸,很豪爽的走上前去:“大王花椰菜,好久不见了!” 一旁的谭生听了差点没昏倒! 只见男子淡然一笑,转向他的幕僚说道:“谭生,这些日子你是如此教导她的吗?” “爷,天地为证,我绝不是这样教她的!”谭生慌乱的比手画脚,说:“我教她念礼记、尚书、论语、孟子……” 跟了爷这么久,知道他虽然外表温和,罕有动怒的时候,其实很重视责任、纪律,就如同他治军的手腕一样。 “念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她插嘴进来,嗤之以鼻的说道:“什么圣王之道、仁者无敌,这天底下哪有什么圣王了,不就是力气大的人赢么?” “紫珑,你快、快住口……”谭生紧张得口吃了,小姑娘不知爷的脾气,居然出言狂妄!爷向来对陌生人客气冷淡,但对自家人却相当严厉,他不禁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古人的诗书礼仪,你居然丝毫不放在眼里,小小年纪却相当狂妄啊。”他语气轻淡,听不出喜怒,一旁的谭生却是冷汗直流,暗暗为她担心。果然,只听见主子说道: “谭生、铁卫,你们退下,我要和紫珑单独谈谈。” 谭生应声退下,心中却惴惴不安。不知爷会不会打紫珑的小屁股,或者,把她赶出风府……他越想越不安,毕竟,和小姑娘朝夕相处了一阵子,多少有些感情。 就在谭生胡乱想着之时,身旁的大汉却没有移动脚步。 男子见忠仆不肯离去,便问:“铁卫?” 黑脸大汉朝她瞥了一眼,说:“这女孩j猾无比,小的怕她会对主子不利。” 男子听了,秀眉一轩,俊逸的眉宇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傲然,却是语气淡然的说道:“你以为天底下有人能动得了我分毫吗?” 铁卫见主人如此说,立即躬身退下。于是偌大的花园里,就只剩他和紫珑两人,一阵风吹来,花香馥人,薰得人醉。 他在她对面坐下,身上的盔甲轻微的擦响,又引来她充满兴味的注视,他假装没有留意,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紫珑,这些日子你在府中过得如何?” “呵……”她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说道:“真没趣。” “哦?”他剑眉一挑,示意她说下去。 “餐餐都有人喂的日子真无聊,害我镇日没事可做。” “谭生不是有教你读书写字么?”他目光如炬的盯着她。如果她是毫无上进心的庸儿,也就不必再留下,他没有多余的时间耗在她身上。 只见她又打了个呵欠,百般无聊的说道:“有啊,那种不费力的事……” “不费力的事?”他截断她的话,西陵国内上万名学子,每年灯下苦读,纥纥刻刻,从未有人敢说读书容易。 只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对啊,只要看看就懂了,无关生死,一点也不刺激。” 他听了,眉高挑,语带深意的问道:“你喜欢危险刺激、生死攸关的事?” “对啊!对啊!”她见他了解,高兴了起来,比手画脚的说道: “就像以前每天偷食物,一次失手就饿得脸色苍白,两次还没偷到就饿得头昏眼花,三次偷不到就准备饿死了,你说刺激不刺激……” 她说到以往困苦的日子,竟然逸兴湍飞,最后还颇觉怀念的叹了口气,说:“我看,你干脆送我回破庙去算了,那儿的生活还比较刺激好玩。” 他唇微扬,说道:“看来这些日子真是把你闲慌了。” “也还好啦。”她歪着头想了一下,说:“自 破军之恋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破军之恋第2部分阅读 破军之恋 作者:未知 破军之恋第2部分阅读 个儿勉强找点动脑筋的事来做喽。” “什么事?”他问道,心中却有不祥的颈感,也许他该先回书房查看印玺有无遗失。 只见她一本正经的回答:“我把蛐蛐儿训练得会站独立式,举左前、右后脚,举右前、左后脚站立,你要看吗?” 他听了先是一愣,继而仰头大笑,终于卸下精锐的脸孔,恢复初见面时的轻松神态。 她望着他,小脸是迷惑的神色。有这么好笑吗?她可是花了好多时间才训练成功的耶!大人和小孩的心思果然是不一样的。 待他笑声歇了,转向她,如紫绸般的优雅声音说道:“教你比偷东西还刺激的事,要不要学?” “要、要、要!”她跳了起来,一叠声的叫着,突而又退开一步,一脸警戒的盯着他,说:“慢点,我到现在还不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她对他几乎是一无所知。 他眉一挑,感觉有些意外。“府上的人没告诉你么?” “还说哩!”她埋怨道:“我问谭生,他神秘兮兮的说:‘你自个儿去打听吧。’问府上其他人,个个吓得跪在地上,发抖的说:‘小人不敢提爷的名讳’。问几次就被跪几次,这府上就我年纪最小,你会害我折寿啦!” 他听了再度大笑,接着停顿了一下,以那双狭长深幽的黑眸注视着她,说:“我叫……风静海。” 从生疏的语调可以听出,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介绍自己,而且是对一名小女孩介绍自己。 “很好听的名字啊,为何大家都不敢提呢?”她歪着头说道。 名叫风静海的男子微微一笑,转开了话题,“你有特别想学的吗?” 她一听,大眼亮晶晶的说道“我要跟你学妖法!” “妖法?”他剑眉皱起,不知她所指为何。 “就是那个啊!”她模仿他当日一翻大袖的英姿。 “喔,原来如此。”他忆起,知她所说的是武艺,笑说:“要学那个也可以,不过……” 他沉吟了一会儿,再抬眼时,眸中闪着深沉魅光。“我有比妖法更厉害的本事,你要不要学?” “要、要、要!”她兴奋的扯着他的袖子。“你现在就教我!” 他微微笑,轻轻一挣,脱开她急切的小手,说:“好,不过从今天起你要乖乖听我的话,不得违背。” “好好好!你说什么老子都依你!” “嘿?”他斜睨她一眼。 她连忙改口说:“我什么都依你。” “很好。”他满意的点头。“这入门第一课么……” 是不是过关斩将、横扫千军?她兴奋的猜想着。 谭生教她读书时,她总是将“西陵礼制”丢到一旁,自个儿拿起“武将传奇”读得津津有味,蹲坐在书桌上神气的昂头比划着,想像自己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好不威风。 “这入门第一课,叫做打苍蝇。” 她发光的小脸蛋马上垮了下来!这叫哪门子厉害本事? 只见他丢了一块面包在地上,马上引来一群苍蝇。“限你于一刻之内,想出七种将这些苍蝇全部打死的方法。” 他说完,修长的身子倚着凉亭的柱子,闭目养神。 “打苍蝇,这还要你教?”她朝他做了个鬼脸,悄声自语:“啪的一下全部打死就好了,还要什么别的方法?难不成用火烧、用水淹?” “你已经想出三种方法了。”他双目仍闭着。“还有,不要对我扮鬼脸。” 这家伙果然会妖法哪!闭上眼睛也能察觉出她在做什么。她吐了吐舌头,见他仍是闭目不动,仿佛是打坐入定的模样,便踮着脚尖到地上拔了根草,再蹑手蹑脚的走到他倚靠的柱子旁边。 她歪着头打量他的睡容,长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上,遮住了那双锐利的眸,端正的鼻梁,剑眉薄唇,睡容如此俊秀温雅,真令人难以置信是名征战沙场的武将、谋略多端的男子。 然而,这一张好看的睡脸却丝毫抵挡不住她恶作剧的顽心。 她屏住气,小手将草叶尖儿一寸寸的移往他的鼻子,就在快要触到之时,突然一抹光亮刺痛了她的眼。 她揉揉眼,找到了适才的发光体——他的头盔,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灿然银光。 那是一顶纯银的头盔,盔顶打造成凶猛的鸟形,在两侧展开了双翼,睥睨傲视的姿态栩栩如生,令人忍不住赞叹。 她从小在市井长大,从未见过如此名匠之物,一时之间心动神迷,伸出小手想要碰触。 “你想好了吗?”他的双眸倏地睁开,精光迸射,把她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想、想、想好了!”她急忙回应,低头看到手上的草杆,赶忙烫手似的一扔,湮灭证据。 “嗯,说来听听。” “用药毒死、用扫帚拍死……”她胡诌一通。 未料他却认真的倾听,末了还点了点头,赞道: “很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出这些方法来,足见你反应敏捷,这是身为大将的要素之一。对敌时通常不会有太多时间让你思考。” 大将?大扫除的将军吗?他口中的敌人就是苍蝇和蚂蚁吧?她有些无聊的想着。 “不过,你想的方法每一种都是大费周章、劳师动众,纵然杀死苍蝇,也把自己累个半死。” “那你有更高明的法子吗?”她小手臂环在胸前,眼角斜瞅着他,心想:这人还真无聊,打杀苍蝇还要想花招! 只见风静海刷地拔出腰间长剑,往地上一挑。“把面包拿走,再将苍蝇罩住,过几天,它们就全死了,不用花你一分力气。” 她听了,心中流过一抹模糊的意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此时,凉亭外的草丛中传来私语声: “原来爷在教紫珑兵法哪。”谭生悄声向同伴说着,一脸敬佩的神色。在他身边的,正是那巨人铁卫。 他见铁卫默不作声,便解释道:“这苍蝇呢,就是敌军,面包就是粮食,爷刚才所说的,是断粮围城之法。” 铁卫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只在意爷的安危。” 谭生说道:“紫珑只是个孩子,她能对爷怎样?” “她在打爷头上戴的银鸢盔的主意。”这名巨人双眼丝毫没有离开主人,沉声说道。 正如所料,此时她乖顺的站着听讲,眼睛却不安分的骨碌碌转,心中想着如何将他头上的银盔拿到手。 “你要将兵略、战国策这些书熟读,将来有很大的用处……” “喂,蹲下来,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她朝他招招手,手放在嘴边做悄悄话状。 风静海剑眉一蹙,说道:“此地只有我们两人,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她比了比凉亭外面,以夸张的口型说道:“我不想让躲在草丛里的那两个笨蛋听见!” 风静海听了,笑说:“你眼睛倒尖。”他蹲下修长的身子,正好和她平高。 “我跟你说喔……”她凑到他耳边,唏哩呼噜的说了一长串的话。 “你再说一次,我没听清楚。”他皱眉。 “我只再说一次喔。”她一脸郑重的强调,又唏哩呼噜的说了一遍。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他眉峰聚拢。 “你自己去推敲吧。”她朝他眨了眨眼,随即将双手背在身后,笑嘻嘻的一路倒退着蹦跳出了庭园。 风静海仔细回想适才那一串唤唏哩呼噜的言语,想猜出她究竟在变什么把戏时,一旁的草丛哗的一声,冒出高大的身影。 “爷,您的头盔。”发话的是忠心耿耿的铁卫。 风静海听了,伸手往头顶一摸,果然空空如也。 他性格冷静缜密,遇事多半反复思量,所以在专心思索时,反而会疏忽身边的变化;想不到紫珑与他相识不久,便摸出了他这性格上的盲点。 被小他十岁的女孩摆了一道,风静海不怒反笑。 “好个小鬼头,居然连我也敢捉弄,看来她不但机灵,胆子也很大。不过,不守规矩还是得受罚。” 他背负着双手,悠闲的走出庭园。 “你想,紫珑会不会被爷剥皮变戚小泥鳅?” 谭生转向他的同伴说道。 弘文阁原本是风静海平日招待朝臣谋土、讨论国事的庄严厅堂,此时却拿来充作惩罚顽皮小孩的场所。 “哇!不要打我啦!”她趴在男子结实的膝腿上哇哇大叫:“大人打小孩,不要脸!” 风静海大手抓住她扭动的腰,一下下结实的打在她的小屁股上,语气轻松的说道: “你向来都是这么讨饶的吗?毫无诚意。” 她眼睛狠盯着他的袍角,恨恨的说道:“老子从来没被抓到过,干嘛求饶?” “嗯?‘老子’又出来了,再多打十下。” “哇!……” 哀嚎声响彻弘文阁内外,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铁卫仍是面无表情,直挺挺的站立着,谭生则是以摺扇遮面,在底下窃笑:终于啊,有人治得了小紫珑了。 家法结束,她爬了下来,满限杀气的瞪了她的抚养人一眼。 “嗯?有问题吗?”接收到她的死光眼,风静海仍一脸从容的举杯啜茶。 “没有啦!”她恨恨的回答,伸手摸了摸屁股,不觉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痛……他还真的下手不留情,可恶!此仇不报非小人,反正她本来就是“小”人,她咬牙切齿的想着。 但是,当她眼光瞥见端放在书桌上的银鸢盔时,马上就忘了一切。 “你的头盔……可不可以给我摸一下?一下就好。”她恳求着。 瞟了她一眼,他剑眉挑起,说:“你刚才已经摸了好几下了。” “那不算啦!”她哭丧着脸说道:“刚才我只是拿在手上而己,还没有好好的摸摸它,拜托啦!” 风静海本想摆出严峻的脸孔,不让她再有调皮的机会,却在见到她脸上的乞求神情后,不觉心下稍动,松了口:“好吧,就借你看一会儿。” 接过银盔,她纤小的手指轻轻抚过盔面,触摸其上的擦痕,指尖似乎可以感觉到战场上呼啸的北风、狂饮人血的沙尘。 小手轻轻摸着银鸢的双翅,恍惚间,似乎正有魔咒渗入她的手指,传到她的心中—— 那是一片雄浑壮阔、吞吐山河,曾经只属于男人的天地。 然而这肃杀与活力,却使她的心狂跳不止。 风静海看见她脸上的神情,仿佛找到了一生心之所系之物,他不觉心中一动。 银鸢盔和此刻他穿在战袍下的青衣软甲,乃是他赴战场时的贴身之物,行军时,就连睡觉也不离身,几乎已与他周身合而为一。 此时看见她对自己的银盔如此爱不释手,他心中涌起一股矛盾的情感:仿佛素来深藏的心情暴露在这小女孩眼前,这使得性格深沉的他心生排斥,却又因她的喜爱,而自内心汩出了一种知己般的亲昵感。 她当然不知眼前男子复杂的心事,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蜜汁烤鸭也没它来得重要。 曾经,填饱肚子是她热衷的游戏,如今,她模糊的察觉到另一种更刺激、更加生死攸关的游戏。 孩子都对物品有种莫名的执念,紫珑也不例外。有人说,抓住了毛笔就写的孩于将来会成为读书人,抓了算盘不肯放的则成为商人,而迷上银鸢盔的紫珑,究竟选择了什么样的命运呢? 此时此刻,不管是年幼狂妄的她,还是沉稳睿智的风静海,都未料到——他们两人的命运己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她睁开了眼,小心翼翼的将银盔翻转过来,看见盔底缕刻着一行小字。 在谭生半年的调教下,她己经能认出数千个常用字。她眯着眼,试着读出刻在盔底的文字: “钦赐十三皇儿,丰庆二十九年。” “这是什么意思?”她仰起小脸问他。 “自己想。”他从未想过给予她宽容与温柔。 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谭生教她读过西陵历史,天底下只有一种人会用“皇儿”来称呼自己的孩子,那就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丰庆”则是太皇帝的年号,也就是现任皇帝的祖父,但,风静海怎么会和太皇帝扯上关系? 他们是君与臣、主与仆,还是…… “蠢蛋!现在才想到!”她懊恼的大叫一声,猛敲了一下自己的头。“皇帝就是姓风的啊!” 见她如此神情,他唇畔不觉漾出了笑,使得素来英俊淡漠的脸庞添了几分亲切。 她继续思考着:如果这银盔是丰庆帝赐给风静海的,他不就是…… “啊!”她一惊,手上银鸢盔差点落地,幸亏风静海反应甚快,即时一手捞起了。 “你、你、你……”她手指着面带微笑的风静海,半晌说不出话来。“难道你就是那个十三皇儿?原来你、你是……” 此刻她已完全明白,风静海的身分不仅是西陵贵族,而且还是除了皇帝之外最“贵”的那一个。 就在她惊愕得结结巴巴之时,不远处传来杂杳的脚步声,似乎有不少外人进入风府。 不一会儿,便听见拖得长长的唱喏声: “圣旨到——” 一名内侍大臣手上捧着明黄|色的绢布,踏着外八字走入风府书房。 只见风静海一拍双袖,半跪在地,沉声说道:“臣接旨。” 站在他身后的铁卫和谭生也马上伏跪在地。 她仍是呆愣愣的站着,生平第一次看到真的圣旨驾到,不是戏台上表演的,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跪在后面的谭生连忙扯着她的裙角,示意她跪下。 内侍大臣缓缓展开了绢布,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宣十三王爷风静海,即刻入紫微宫见驾!” 果然如她所想,风静海竟然是去年驾崩的西陵圣君的亲弟弟,也是现任皇帝的叔叔。 她低垂着头,状似恭谨,眼角却偷觑着他秀雅的侧脸,此时那张脸上映着她不能了解的热诚。 “臣遵旨。”风静海沉声回答,起身上前从内侍大臣手中接过圣旨,接着转向她,说:“紫珑,和我一起进宫面圣吧。”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尖,有点不敢置信。 原来皇宫长成这副德性。 她东张西望的走着,虽然半年前已为风府的建筑大感惊叹,现下走进了真正的皇宫,还是震慑于那迫人的碧丽辉煌。 在内侍大臣的引领下,她和风静海走过议事的大厅,穿过无数道朱红大门,终于进人一座小而古雅的宫殿。 匾上那弯弯曲曲的文字,现下她认得了,上头写着:“紫微宫”。这里即是西陵皇帝的寝宫。 “臣风静海觐见皇上。”只见他一拍战袍衣袖,单膝半跪了下去,身上盔甲轻微擦响,腰间长剑斜贴在身侧。 她也胡乱的在他身边跪下,脚不小心踩在他战袍的衣角上。他察觉了,只微微一笑,没有惊动她。 “平身。”孩童稚嫩的声音,令她吃惊的抬起了头。 淡紫的绸纱帘幕遮住了谒见众人的视线,却难不倒眼力极佳的她—— 那就是皇帝吗?站起来还没她高哩! 紫珑眯着眼,凝视着纱帐后那个小小的身影。 此时一阵风吹起了纱帐,她精锐的捕捉到,龙座上坐着一名年约七岁,眉清目秀的小男孩。 就在她看见小皇帝的同时,小皇帝也看见了在前厅的风静海,只听见他甜甜的喊了一声“十三皇叔。”张开双手,从龙座上蹬蹬蹬的跑过来要抱抱。 风静海却退开了一步,躬身行礼,说道“请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在他身旁的紫珑听了不禁大皱眉头。他怎么如此煞风景?这么可爱的小孩要他抱抱,他居然一本正经的说起礼来了。 她责备的望着他,却惊讶的发现他正以无比柔和的目光,凝视着近在咫尺、却又不便相拥的小男孩。 原来这家伙也有好心的一面,不是只会算计的坏蛋。她有些诧异的想着。 近侍大臣连忙跑来将小皇帝拉住,抱回龙座,说:“皇上和十三王爷是君臣,这名分,可干万要划分清楚哪。”他嘴里说着,眼角却瞟着仍跪在地上的风静海。 “不要啦!朕要皇叔抱抱啦!朕好久没见到十三皇叔了……”小皇帝在近侍大臣手中挣扎着,小小的身子一直往风静海所在的方向探出去。 “皇上,听话喔……”近侍大臣慌忙的拍着小皇帝的背,柔声哄着,未料小皇帝反而闹得更加厉害了。 “朕不要做皇帝啦!”小皇帝委屈的哭诉着:“天还没亮就要起床上早朝,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可以常常见到母嬷。十三皇叔,你聪明又勇敢,是咱西陵第一人,皇帝给你做好不好?” 近侍大臣一听,脸罩阴霾,却是没说话,诡谲的目光射向风静海。 “皇上,乖,男孩子要勇敢一点。”风静海以她未曾听过的温柔声音哄着几乎要哭出来的小皇帝:“皇上要听臣子的劝谏,将来才能成为明君喔。” 小皇帝在他温言哄慰下,马上收了眼泪,乖乖的不再吵闹。 近侍大臣见状,反而脸色一沉,语气略显尖刻的说道: “十三王爷,虽然先皇临终前嘱咐您监国,又命皇上拜您为父,但不表示您可以越权哪。” 监国……紫珑听了,忍不住瞧瞧近侍大臣阴沉的脸色,再转头瞧瞧一脸庄重的风静海,己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照史书的一般说法呢,风静海就是想取而代之的坏叔叔,近侍大臣就是保护小皇帝的忠心管家,然后呢,十个叔叔之中有九个将来会叛变夺权,唯—没有叛变的那个叫做周公,所以他被封为圣人。 只见风静海一脸凛然的说道:“大人请勿误会,吾已在皇兄榻前许下誓言,此后一生以西陵国兴盛为己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知为何,听他一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不禁生气起来了!干嘛为了一句死人的遗言,赔上自己的一生?亏他还生了一副聪明相! 她忍不住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这女孩……”近侍大臣斜瞟着她。 风静海捉住了她的手,沉静的回答:“她是我新收的义女,特带来谒见皇上,请皇上恩准吾女到飞霞府深造。” 什么义女!竟敢占老子的便宜!她听了火大,想要赏他一记手肘,却被他料敌机先的牢牢挽住手臂,动弹不得。 只听见近侍大臣“哦”了一声,说:“飞霞府是咱们西陵国第一流的学府,只有贵族子女或是资质不凡的平民方能入府接受教导。此女既是王爷的义女,当然可以进入飞霞府。若无事的话,王爷请早回府吧。”摆明的送客姿态。 “皇叔……”小皇帝站在近侍大臣身旁,泪眼汪汪的望着风静海,似乎很想扑在他怀里撒娇一番。看来这对叔侄的感情相当好。 “皇上,臣告退了。”风静海仍紧抓着她的手臂,眼眸却是温爱的凝视着小皇帝,柔声说道:“皇上在宫中要好好听大臣的话,努力学习,知道了吗?” “朕知道了。”小皇帝抹了抹眼睛,清秀小脸期待的仰起。“皇叔什么时候再来看朕?” 近侍大臣插进嘴来:“十三王爷不久就要领兵出征,一年半载不会回来的,皇上就别烦心了。” 突觉抓着她的男性手掌猛地一紧,她吃痛的抬头,看见他脸上肌肉抽动,声音却是平稳无异样。 “皇上,臣告退了。” 于是,她和风静海两人便在内侍大臣的带领下,走出了皇宫。 一路上,她侧头打量风静海脸上的神情,但见他剑眉锁愁,默然不语。她不禁心下纳闷:像他如此精明厉害的人,居然也有忧愁的事? 她蹦跳到他身前,倒着身子走,紫缎小鞋踢着地上的石头,说:“干嘛不开心?想看小皇帝,叫他每天写一道圣旨给你不就结了?” 风静海闻言一笑,眉宇稍微舒展了,说道:“皇家的人伦关系不比平民,就算是亲父子也不得常见面,何况是叔侄?” 她歪着头,不甚了解。她从书上看来,只知王族子弟都是一人一座宫殿,就连夫妻也很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她一直以为那是皇宫盖得太大的缘故。 风静海停下了脚步,凝视着一脸困惑的她,缓缓说道: “这就是生为皇族的宿命,然而,你我虽名为父女,但我却不希望你有如此的人生。” 她小嘴扁了扁,冷哼道:“想当老子的义父,你也太托大了。” 风静海听了,薄唇微扬,说:“紫珑,你老毛病又犯了。该怎么罚你呢?” 看到他面露微笑,她突觉全身起鸡皮疙瘩,背脊上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只见他背负着手徐步走到停轿处,轿夫恭谨的一掀轿帘,他弯身坐入,温雅的声音从轿帘中传来:“你自己走回去吧,起轿。” 她一听,马上撒开小腿追在轿子后面,挥舞着小手吼叫着: “喂!别走,从这里回去要好几里路哪!你想害我走到死吗……还有,那个飞霞府又是什么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哈……” 华丽的官轿很快就走远了,远远只看见轿夫脚下激起的沙尘,以及风中传来男子清朗愉悦的笑声,久久不散。 第三章 (该txt小说下载自: 10:04:44) 西陵国 飞霞府 “原来你就是十三王爷的养女啊,容貌不怎么美嘛!”几名穿着鲜艳宫裙的少女围着她评头论足。这些少女都有着公主的头衔,也都是飞霞府的学生。 “那又如何?”她颇不服气的顶了回去。 “十三王爷可是咱们风氏一族出名的美男子,原以为他会收养的女孩,一定是水灵俊秀,美得不得了的小女孩。” 她啐了一口,不屑的说道:“他是美男子干我何事?我又不姓风。” “你好大的口气!在这飞霞府内,有七成学生都是姓风的。” “姓风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一脸倨傲的说道:“我本就没名没姓,谁也管不着。” “哼!敢藐视咱们王姓,看她又有多大本事。”一名少女突然出手,一拳正中她的下巴,她往后跌,撞在树干上。 少女们见状纷纷吃吃的笑,出手的那名少女笑道:“哎呀,居然连武功都不会,十三王爷可是文武双全、西陵国无人可比的超凡男子啊!” 紫珑低吼一声,朝少女扑了过去,谁知那少女一扭腰就闪了过去,她的拳头扑了个空,反而被少女一腿扫倒在地。“瞧她弄得一身灰,好脏啊!” 少女作态的捏着鼻子。“小乞儿还是该回到破庙去和野狗一起,别妄想缠着十三王爷。” “对啊!十三王爷何等尊贵,似你这般来历不明的脏女孩,还是快滚回街上去吧!” 少女们将她团团围住,她就如—头愤怒的小狼,在圈子里左冲右突,气喘吁吁。这些少女至少也练了两、三年的武功,她如何是敌手呢? 于是,在少女们的讪笑中,还有两堂的“西陵史”、两堂的“治国论”中,紫珑度过了在飞霞府的第一天。 “紫珑,怎么弄得全身脏兮兮的?”当她返回风府时,谭生立即趋近她身边,一脸关心的问道。 “没事,在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她淡漠的回答,手擦了擦脸上的灰尘。 谭生侧头望了她一眼,说:“没事就好,爷在书房等你,快去吧。” 弘文阁内。 他凝视着她脏污的小脸,问道:“怎么,摔跤了吗?” 她咬着牙没有回答,小脸上倔强的神情却说明了一切。 他狭长凤眸闪过一抹了然,却是若无其事的说道:“没事的话,就坐下来吧,飞霞府的先生今天教了些什么呢?” 她在风静海身旁的小桌子坐下,说:“今天教了西陵史和治国论。” “默背一段出来给我听听吧。”他口中吩咐,修长的手翻开了今日上朝众臣商讨的国策,也在灯下、在她的身旁批改。 摇晃的烛火照着挂在墙壁上的长剑,闪着风静海身后的山水屏风,也将两人伏案的身影映在白色的窗纸上,交织出温暖。 她在飞霞府的第二天,并没有比较好过。 一群锦衣少年围住了她。 “我爹说,十三王爷深藏不露,一副伪君子的样子,准不是好东西,由他监国,西陵危矣。” “对啊!他一坐上监国的位置,就下令削减王族子弟的领地和兵力,他一人大权在握,一定是要造反的啦!” “造反又怎样?”她抬高了下巴,说:“只要打赢了就是王,到时你们还不是得摇尾乞怜。” “你好大胆!居然口出叛逆之言!” “打!打反王的女儿!” 一群贵胄少年将她压在下面,拳打脚踢。 当晚她回风府时,脸上是遮掩不住的鼻青脸肿。 谭生急忙奔了过来,一把抱住她,担心的说: “紫珑,怎么会弄成这样呢?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她挣开了谭生的怀抱,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硬气的说道:“没事,不小心跌倒了。”说完就迳自往风静海的书房走去,谭生则是不放心的跟在她后面。 弘文阁内。 他眼光在她脸上梭巡,说:“怎么,又摔跤了?” 她点头,下巴倨傲的抬起。 他目光掠过她脸颊、嘴角的瘀痕,缓缓说道:“如果不要紧的话,就来念。” 她将小桌几搬到他的书桌旁边放好,然后坐下准备写字,却在拿起笔的时候,手腕突然一阵抽痛,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风静海耳力极敏锐,马上察觉到这一声抽气;他转头,看见她小手握着笔杆,有些吃力的写字。 “紫珑,有话要告诉我吗?”淡淡的问话。 她抬头瞥了他一眼,说,“没有。”又埋头继续写字。 他深潭似的黑眸凝视着伏在桌几前的瘦小身影。灯光下,她咬着下唇,低头在纸上写出歪歪扭扭的字迹。 他眼中闪着赞赏,却不再问,修长的手翻开了由尚书府送来的奏本,提起了笔蘸了蘸朱墨,开始例行的批阅。 夜渐渐的沉了,斜弯月儿也逐渐爬上了树稍,风府的书房内一片寂静,只听见笔在纸上疾行的沙沙声响。一大一小两个人,一快一慢,行云流水与滞碍缓慢两种速度,却和谐的并肩共行着。 “你这么聪明厉害,为什么不造反?”紫珑突来的声音,划破了原本的和谐宁静。 疾书的沙沙声停顿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淡淡的回答: “每个人都有天生本质,而我,就是守护至亲、守护西陵国。”他放下笔面对着她,灯火下映出他脸上罕见的严肃。 “那我呢?”她仰起小脸问道。 他伸袖为她擦去沾在鼻尖的墨渍,道:“反正不是文状元,别分心,快写吧。” 她埋头继续写字,却突然冒出一句话:“我知道,我是破军星,生来就是要带兵打仗的。” 风静海好像没听见似的,但那一直凝神批阅的俊容,却笑了。 两人一直待在书房直到起更,紫珑才将笔砚收拾好,回房就寝。 待她离开之后,谭生才敢踏入书房。 “爷,依我瞧,紫珑八成是在飞霞府受人欺负了哪。” 风静海神情淡然的说道:“她不肯说,我也不会问。” “可是,紫珑只是个孩子啊。” “如果她真如你所说是破军之才,这点小事难不倒她的。” “……”谭生突然开始同情紫珑,一个年方十二岁的小女孩,被生于皇家的青年收养,她的前途多舛哪。 第三天,飞霞府起了不小的马蚤动。 有的学生失足掉到沙坑里,有的误踩网绳被倒吊在树上,而这些学生的共同特点都是:去追打十三王爷的义女,紫珑。 她咧着嘴,看着一个个哇哇大叫的学生从各种陷阱中被救下来,对自己忙了一早上的杰作颇觉满意,她伸手抹了抹脸上的尘土。 “辛苦你了。”温柔的嗓音,一只白皙的手伸到她面前,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手巾。 她抬头,看见面前立了一名俊丽少年,大约十五、六岁左右,身上穿着宽大的书生袍,纤瘦秀雅,只见他笑盈盈的望着她。 她盯着少年半晌,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你是女的。” 只见那俊丽少年破颜而笑,说:“真聪明,你是第一个识破的。” “对啊!当初我就没看出来。”头顶传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她抬头,看见树稍上一双白缎鞋晃呀晃的。 只听见那俊丽男装少女笑道:“菊,别顽皮了,下来吧。” 树上那女孩仍悠哉的晃着双脚,说:“我早就看那些家伙不顺眼了,可是碍于同是王族,不便出手修理。喂,新学生,你叫什么名字?” 紫珑仰起头,大声说道:“你先下来,我没看到人,不会随便报名字的!” “果然是静海王爷看中的人,精明得很哪。”话声未了,一名身穿月牙白宫裙的少女轻飘飘的落在她眼前,落地时连—点灰尘也没激起。只见少女年纪和她相当,容貌虽寻常不起眼,但满面笑容,甚是可亲。 她见那少女如此身手,不禁吃惊的张大嘴。 那秀丽男装少女见她如此神情,便好心的解释道:“别在意,她天生武学奇才,与众不同,我跟你一样也是不会武的。对了,听说你叫紫珑?” “嗯。”她点头承认,不知为何,听那温沉的男性嗓音每日如此唤她,她也就逐渐习惯,不再排斥了。 “紫珑?原来十三王爷把自己的服色给了你啊,真稀罕哪!”那名身手不凡的少女有些诧异的说道:“他在王族中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我以为紫色到他身上就会断绝了呢。” “紫色断绝?什么意思?”她一脸困惑。 “西陵王族每一支都有自己的服色,像我家就是不起眼的月牙白,”少女比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宫裙。“而十三王爷是圣君之下最尊贵的紫色,全朝廷只有他能穿紫色的袍服喔。” 她听了,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的淡紫衣裙,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觉。难道他真把她当作传人? 少女换了话题:“你很本事啊!一点武功都不会,还能把那群神气的家伙整得东倒西歪,难怪一向自视甚高的十三王爷会收养你。啊,还未介绍呢。” 这小姑娘转换话题甚快,马上一比那俊丽少女,说:“她姓梅,是从东莞国来求学的。至于我嘛,叫做风静菊。” 紫珑一听,忍不住叫道:“等等!你的名字怎么和他如此相像,只差一个字?” 少女笑道:“什么他呀他的,真没礼貌,你不是应该称呼十三王爷为义父吗?” 她哼了一声,说:“那家伙想做我老子,再烧十辈子香吧。” 少女听了咯咯的笑,手伸进腰间小袋,抓了—把瓜子出来。“知道他们为何要欺负你么?要不要吃?” 紫珑耸耸肩,说:“无聊吧。”从新认识的朋友手中接过瓜子,啪的拨开壳,往空中一丢,潇洒无误的落入口中。 “他们非常嫉妒你喔。”名叫风静菊的少女一边磕瓜子,一边说道:“因为你是十三王爷的义女……” “我不是那家伙的义女!”她火大的抗辩。 “好啦好啦!不是就不是。静海王爷仍然未婚,西陵国中不知有多少贵女想穿上他那身紫哩,你却不屑一顾。” 风静菊续道:“你知道吗,十三王爷可是咱西陵王族的传奇人物喔!据说他三岁识字,八岁就下笔写策论,十五岁时匿名参加制举大考,得到甲榜第一。但他身为王爷,若以官阶来算,和一品侯相当,但新科状元最多只能封到四品,着实让当时的礼司伤透了脑筋。嘿!真想看看那些大人们苦着脸的模样。”说着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至于武功方面,那更是不用说了。咱们西陵王族尚武,不论男女都是从小就开始习武。听说他十六岁就披挂上战场了。先帝还在世的时候,他就已立下不少战功。我嘛,同样是‘静’字辈的,跟静海王爷比起来简直是废物,一看到兵书就开始头痛……喂,下回兵法课的考试你要帮我喔。” “好啦好啦!”紫珑急欲多加了解抚养人的一切,忙连声问道:“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啊,听说他的武功相当精湛,可惜很少在人面前展露,我真想亲眼瞧瞧。”风静菊的小脸露出向往之色。 “风十三在东莞国也很出名。”梅姓少女也有礼的加入谈话。“他几次领兵出征都让东莞的将领吃了大亏。” “我早知他不只是寻常的贵族公子,却没料到原来他这么厉害……”紫珑有些诧异的自语。“难怪叫做静海,深静的海,波涛不兴,心底在想什么鬼主意谁都不知道。” 她曾经在弘文阁外听到他命令铁卫去让某某大人“对皇上尊重一点”,当时听他的语气轻描淡写,现下想来,却令她心底寒毛直竖。 梅姓少女笑道:“如果不是他那些‘鬼主意’,西陵国早就被灭了也说不定。” “所以我才不喜欢他,”她嘟嚷道:“哪天把我卖了也不一定。” 风静菊打量她,好奇的问道:“怎么你好像很讨厌静海王爷似的?” “当然。”她想也不想的回答。“你们都被他好看的外表骗了,他其实是个大坏蛋。” “是吗?”风静菊歪着头,有些不太相信,梅姓少女也脸露诧异之色。 她继续危言耸听的说道:“他会把小孩抓起来打,再丢到冰水里冻,还不听话就摆到盐里腌。” “你说的是真的吗?”风静菊露出恐惧之色,下次看到十三王爷要躲得远远的。 “当然。”她斩钉截铁的回答。当然——只有第一句是真的。 她再乘胜追击,说:“所以你们说,打小孩的人是不是坏蛋?” “是!”两人再无怀疑,异口同声的回答。 破军之恋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破军之恋第3部分阅读 破军之恋 作者:未知 破军之恋第3部分阅读 。 不远处的树丛后转出—条颀长人影,紫袍大袖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他将三名少女天真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里,只见他俊雅的脸庞露出微笑。 “梅凤书,东莞国人氏,出身书香世家,天资勤勉,性情谦恭,是连续三年策论文试的第一名。”谭生刚从飞霞府人事官处调出卷宗,就立即向主子报告。 “嗯。” “风静菊则是九王爷的遗孤,只是她罕少出入宫廷,所以在众位公主中并不引人注目,在飞霞府的成绩也平平。” 风静海听了点头,说:“此女小小年纪有如此功夫,却不骄傲张扬,也不是凡儿,看来,紫珑交了相当不错的朋友。” “爷,您嘴里说不理会她,其实放心不下,所以还是过来瞧瞧了。”谭生笑嘻嘻的说道。最近有个意外的发现——他这个外表冷漠的主子其实有好父亲的特质。 风静海听了,不自然的转开脸,眼睛望着墙外远方的天际,淡淡的说道:“该回府整理行装了。” 飞霞府花园内。 “曾经临风咏柳絮,梅菊紫珑落飞霞。”老榕树垂须下,传来少女轻柔的吟哦声。 “好啊!好啊!果然是才高八斗的梅,一眨眼就做了首好诗。”风静菊拍着小手笑道。 “恶,这是什么烂诗,好听是好听,一点意思都没有。”紫珑却是埋怨着。 “没法子,要把咱们三人的名儿嵌进去,又要对仗押韵,就做成这副风花雪月、言不及义的德性了。”梅凤书清丽的小脸露出歉疚的神情。 风静菊朝温文的好友眨了眨眼,说道:“梅,别睬她,这家伙只懂得一字长蛇阵、双龙出水阵、七韬八略、三十六计,这么优美的诗句对她来说太深奥了。”说完便清脆的笑了起来。 “哼!看我的猛虎出闸!”紫珑一拳朝笑得像朵可爱小菊的好友头上挥了过去。 这些日子以来,她为了不再受欺负,认真的在飞霞府学习武术。平日有武功不凡的好友过招,再加上风静海偶尔有空也会点拨她几招,益友加上名师,她进步神速,已非当日让人欺侮的角色了。 两人打了起来,小拳小腿扫得风声呼呼,煞有介事,斯文的梅凤书则是拢着衣袖,面带微笑的站在一旁观看。 紫珑打了个过瘾后,便一屁股在树根上坐下,随口说道:“梅,过年时来风府玩吧,那家伙不在家。” 她口中的那家伙即是她的收养人。 “哪个风府啊?”风静菊又着腰不服气的说道:“我家也是风府哩!咦?静海王爷大过年的不在家吗?” “他常不在,谁管他跑哪去了。”她故意摆出一副毫不关心的神情。 梅凤书略感诧异的说道,“紫珑,你难道不知十三王爷领兵出征了吗?” “无情的家伙!要上战场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她叫嚷的跳了起来。“我也要去瞧瞧,嗯,叫谭生带我去。梅、菊,过完年再见!”转眼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风静菊见她说走就走,毫不留恋,便向温文的好友埋怨道:“梅,你觉不觉得紫珑喜欢战场甚于我们两人啊?” “应该是说她打心底喜欢十三王爷吧。”梅凤书脸露微笑。“只是她自己好像不知道。” 西陵主帅帐内,放着兵图的桌前是身穿紫衣战袍的修长青年。 他手边放着擦痕累累的银鸢盔,眼睛注视着适才以朱笔画出的敌军兵力分布图,眉峰聚拢,自语道: “为何仇烈阳没有出来迎战?难道他另有奇策,还是出了什么事……” “用虎翼阵好不好?”一张小脸从帐幕后露了出来。 “紫珑,你怎么来了?”他站起身,面露诧异之色。 “爷,紫珑吵着要来看您带兵,我只好将她带来了。”一旁的谭生无奈的说道。 “胡来、胡来!怎么可以带孩子上战场!”风静海连声责备,接着转向收养的顽皮女孩,正色说道:“紫珑,你马上乖乖跟谭生回去,这里不是小孩儿玩耍的地方。” “不要啦!我要看打仗!”她扯着他战袍的衣角直嚷着。 “听话,回去!”他摆出父亲的脸孔。 “不要!” “回去!” “不!” 风静海拗不过她,只得叹口气。“好吧,”长臂一伸,将她抱起,说:“明儿个就带你去战场上瞧瞧。” “好耶!好耶!终于可以上战场了!”她欢欣大叫,围着一身盔甲的他手舞足蹈了起来。望着她雀跃的背影,他意味深长的说道:“早一日让你看清沙场的残酷也好,现下想要后悔还来得及。” 第二天,风静海果然履行诺言,带着她一起上马,出了军营。 青骋马载着两人,达达的步上了一座小山丘,从那儿可以俯瞰战场全景。 “附近恐怕还有东莞士兵,你千万别乱跑。”风静海将她抱下马来,大手轻握了一下她瘦小的肩,叮嘱着。 “好!”她大声应着,一下马,立即兴奋的转头四望。 入眼却是一片灰惨惨的大地——尸肉模糊,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臭味;焦火夷地,将原本翠绿的大地容颜烧成丑陋不堪的死土。 原本兴奋的心情被迷惑所取代,刹那间她呆了。 那不是幼小的她所能了解的世界。 “唉,同在一块大陆上的西陵和东莞,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长年交战呢?开疆扩土,侵略邻国,说是为了国家的富强、后代子孙的骄傲,然而,征战使国力疲乏,又如何富强得起来?在战争下成长,两国的孩童又如何能了解何谓真正值得骄傲的生命呢?” 身旁传来风静海黯然的话语,她不觉转头望向他—— 修长的身子立在山丘上,风吹着他身上的战袍,他的侧脸显得刚强而寂寞。 而在他的眼中,她看到了深沉的悲哀。 不知为何,看见他黯然的神情,她的心口仿佛让人打了一拳,闷闷的有些疼痛,却不是为了自已。 此刻在她身边的男子,虽然武勋彪炳,却不喜欢上战场;虽然天赋奇才、位高权重,被尊为西陵第一人,却不快乐。 他不快乐,她就是知道。 虽然她不懂他刚才说的话,也不明白他为何悲哀,小小的心坎却涌出了奔放的情感,热呼呼的,像冬天的烈火,想扫去他眉间的深愁,抚平他脸上的萧瑟。 她见过风静海的很多面貌,每一张脸都很精明、很强,但此时却是脆弱无奈的他,赢得了她出自真心的好感。 她突然扑向他。 小手从后紧抱着他的腰,她仰着头,以稚气的坚定说道:“等我长大,代替你上战场。” 淡漠的男声从上方飘来:“你不怕死吗?” 她信心满满的说道:“我很强,不会死的。” “真是个麻烦的孩子哪。”风静海伸手轻摸着她的头,眼眸望着远方,轻声说着。 小手仍紧紧的抱着他的后腰,脸埋在他的战袍里,鼻端闻到混着男性汗水和尘土的味道,心中忽地有了从未有过的、好踏实好踏实的感觉——有了家人的感觉。 她是让人丢弃在街头的孤儿,出生以来,只想过如何填饱肚子、如何活下去,只认真考虑过身边的安危、自己的一切。然而现在,这是她头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他人的心情,而这股感动,使她内心产生了一股纯真又直率地冲动,想为他做些什么。 仰头看着依然远望天边、沉默不语的风静海,莫名地,一道不可抵挡的强烈意念窜入她的心中——她要保护这个坚强却又脆弱的男人。 她暗自下了决心。 不久,天起了雾,渐渐的笼罩了山丘,只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雾茫茫中伫立着,良久衣久…… 第四章 (该txt小说下载自: 10:04:44) 十年后。 一条青色的人影高踞山头,眼光缓缓的巡视着无边无际的大地。 “他”胯下是四肢矫健的骏马,一身青甲战袍,身形削瘦,凛凛英姿中带着一般武将少见的纤柔。当他转头环视四方时,头上的银鸢盔在夕晖映照下闪过一抹灿目银光。 而在不远处的山拗里,隐伏着两骑人影,正低头窃窃私语。 “他奶奶的,这回一定要宰了这臭小子!”一名纠髯大汉紧盯着山顶上的人影,说话时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 “好不容易逮到他出来巡视,咱们一起上,把他的头割了回去做灯笼。”另一名汉子以衣角抹了抹手中的大斧,语带兴奋的说道。 这两名大汉就是乃蛮族的族长乌都霸,以及他的副手呼呼的,他们已经在此地埋伏了三日三夜,等的就是那名青甲武将落单的时候,好一拥而上,把他作掉。 而此时高踞山头的西陵武将,不知是否凑巧,面盔下的秀美薄唇勾起自信的笑。 “对付这j猾的小子,不必讲啥一对一的英雄气概。”乌都霸咬牙切齿的说道。 这名让他恨得牙痒痒的青年将军,正是著名的武将西陵紫龙。 话说三个月前,西陵国举兵来犯,乌都霸一听说领兵前来的是个年仅二十的青年将军,忍不住“哈、哈、哈”的大笑,说:“西陵国没人了吗?居然派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不料,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以一支仅五千人的军队,今天奇袭扫去他一万,明天劫营踹去他八千,以寡击众,声东击西,三个月下来,打得他堂堂三万大军至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五十人,落到个狼狈不堪的地步,叫他怎能不气呢? “族长,下来了,下来了!”呼呼的突然大嚷大叫起来。 “你找死啊!”乌都霸转过头来斥骂。“叫那么大声也不怕被人发现。” “西陵紫龙下山来了!” 乌都霸一听,双目圆睁,雷吼道:“西陵紫龙,你受死吧!”立即提鞭拍马,冲了出去,呼呼的则跟在他后面,挥舞着板斧上前。 青骄马上正是一身青甲的西陵紫龙,银鸢盔遮住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清湛眼眸。他眼角捕捉到乌、呼两人从山边小径斜冲出来,唇角戏谑的勾起,反手从马鞭中抽出一对银戟。 只听见当、当两声,分毫不差的,他左手戟挡住了鞭,右手戟架住了大斧,轻松的说道:“两位敢情是来投降的么?” “降你个头!”乌都霸闻言大怒,举起鞭来,照头就打。“你这臭小子,老子我三万勇士让你打得七零八落,无颜回乡……” 乌都霸手中长鞭飕飕作响,口中不住的怒骂首。 只见西陵紫龙在马上轻巧的左闪右侧,犹好整以暇的说道: “啧啧,三万还剩五十,你算本事的了,乌日国五万士兵让本将军打得只剩族长父子两人落荒而逃。” “臭小子……”乌都霸听了越加火大,发起性来了,手中长鞭如狂风疾雨般的往他身上招呼过去。 “好鞭法,果然不愧是乃蛮族的第一勇士。”他啧啧赞道,不再闪躲,手中两支银戟舞动。 只见一片银光挥洒了开来,前架后挡,左突右刺,快捷中不失法度,显然出自高人调教。乌都霸长鞭虽然凶猛厉害,却丝毫近不了他身边五尺之内,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 呼呼的在后面探头张望着,胯下坐骑不安的左右踩踏,一直想要找个空隙冲进去,从背后一斧把那“臭小子”砍死。却见他两支戟上下飞舞,犹如银龙环身,令人眼花缭乱,板斧举在半空中,迟迟不敢出手,怕错砍伤了主子。 两人再战十余回合,只见西陵紫龙虚晃一招,右手佯攻,左手戟从底下抽了出来,往前一打,乌都霸大叫一声,仰面跌下马来。 乌都霸低头一瞧,胸前的护甲已被打得粉碎,心下不禁骇然!原来这“臭小子”不但诡计多端,武功也不含糊。 西陵紫龙勒马,居高临下睨着乌都霸,面盔下的秀美薄唇弯起,轻笑道:“服不服我这个臭小子啊?” 乌都霸正待大骂,突然后头一声大喝,原来是呼呼的举着板斧从后面砍来。 西陵紫龙回身,反手一档,架住了偷袭的板斧,地上的乌都霸见机不可失,跳起身来,一把抓住了青骄马的辔头,用力一拽,叫道: “下马吧!” 被这么大力一扯,西陵紫龙不由自主的跌下马来,乌都霸眼尖手快固手一伸,抓住了他的腰带,一把拉了过来。 “哎呀,好大的蛮力,我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落入敌手,凶险异常,西陵紫龙仍轻松的说着笑话。 “等一下将你抽筋剥骨,瞧你还笑不笑得出来!”乌都霸恶狠狠的说道,然后将他身子提了起来,但觉手上轻盈,心下诧异,忍不住说道: “你这小子吃羽毛长大的么?轻得像只小鸟似的!” 只听见西陵紫龙笑道:“不是羽毛,本将军是吃花椰菜长大的……”话未了,左手疾出,抓中乌都霸的手腕|岤道。 这一抓是极精妙的擒拿,就连武林高手也未必躲得掉。乌都霸手上吃痛,立即放了开来,西陵紫龙趁势一滚闪开,未料乌都霸不甘的一挣一拉,竟将他头上的银鸢盔给扯落了。 “臭……”乌都霸手上疼得厉害,张口欲骂,猛然看见那银鸢下的面容,不禁愣在当场,“小子”两字再也骂不出口了。 “怎么,不打了?”轻盈的笑声响起,此时站在这乃蛮大汉眼前的,是一名身穿战袍的女子,乌黑长发披肩而下,遮盖住了战袍下略微隆起的胸部。 但见她秀眉薄唇,容貌端正,虽非清丽绝色的美女,但那双湛然莹亮的眼眸,以及眉宇间的不羁英气,使她浑身散发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英武气息。而近看之下,那一身的青衣滚银边战袍,更无可置疑的说明了她的身份。 全西陵国只有两名武将的战袍上镶着银边,一为紫袍,一为青衣,这两人名为父女,且同是令敌国闻之丧胆的人物。 “你、你、你……”乌都霸张大了嘴,手指着女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怎样?”女子弯身拾起了掉在地上的头盔,轻笑道。 乌都霸大舌了半天,好不容易挤出话来:“你就是紫龙?” 接着自觉此言简直就是废话,这女子和他打了半天,不是紫龙是谁?便改口说:“你叫紫龙?西陵紫龙就是你?” 女子闻言,秀眉高挑,道:“女人不能叫紫龙么?” 乌都霸嘟嚷道:“女人根本就不能上战场。”唉,他不但战败,还是被一个女人打败,真是悲惨到底了。 她听了一笑,说:“你不知西陵女子的厉害。”手一招,只见大石后、树林里,涌出了许许多多身穿西陵服色的士兵,将两人团团围住。 “j许的臭小子,原来你早知我们埋伏在此!”乌都霸忍不住骂道,虽然明知对方早就不是“臭小子”,却一时改不了口。 “那根本就称不上是埋伏,稍微有点眼力的小兵都看得到。”她双手环胸,神态轻松的说道。 “你——”乌都霸气得七窍生烟,却是受制于人,毫无办法。 “看在你是第一个扯落我头盔的人,告诉你个秘密。”她故意压低了声音,俯在乌都霸耳边说道:“本将军的名字呵,那个龙字其实不是龙凤的龙,而是玲珑的珑,玲珑美玉灿生光,知道吗?” “光你个狗头!赶快把老子给放了,再来大战三百回合!臭娘们!”乌都霸不甘心的哇哇大叫。 听见“臭娘们”三字,紫珑,亦即风静海一手调教出来的西陵紫龙,水眸一闪,朱唇微弯,绽出足以令男女皆心动的微笑,说道: “冲着你这句臭娘们,本将军决定在押你回朝之前,先赏赐你一顿排头。” 她转头下令:“校尉,把这两个蛮子拖下去重打一百下杀威棍。” “死娘们!你敢……” “再加一百下。” 乌都霸听了大叫:“我是乃蛮的勇士,你不能如此对待我……”话未说完,已被西陵士兵翻捆在地,一下一下的打起来了。 “勇士就要禁得起打,怎么叫得那么大声?”听着杀猪般的惨叫声,她笑说道。纤手整了整长发,正要戴上银鸢盔,一名小兵走上前来,双手捧着一封淡紫色的信笺,恭敬说道: “将军,您的信,从京城快马送来的。” 她伸手接过,缓缓将信笺打开,素雅的信纸上飘出一股清淡气味,上头写着俊逸的墨迹: 伊人不知北风寒,横戈上马笑虏孱,东华门外露痕多,宫廷画角唤人归。 信笺的右下角印着一尾四爪银龙,她读了不觉笑道:“罗嗦的家伙,又来催我回去了。”即刻转身下令: “众军,准备班师回朝!” 骑在马上,两旁绣着“西陵紫龙”的大旗迎风咧咧作响,后头跟着的是大队士兵。她望着前方回乡的路,自言自语道: “已经一年没回京城了啊,真不想回去那无聊讨厌的地方,若不是为了他……”她唇畔泛起潇洒不驯却又无限温柔的笑意。 半个月后。 西陵皇宫的御花园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皇帝下旨为西陵紫龙办庆功宴洗尘,百官群臣皆奉旨出席。 “只花了三个月就讨平剽悍的乃蛮族,将军您兵法神妙,当世无人能出其右啊!” “真是英勇神武!英勇神武!” “年纪轻轻就立下如此武勋,果然是当世英雌,古往今来的第一奇女子啊!” “何止是第一奇女子,以天下第一武将称之也不为过哪!” “对!对!对!所言甚是!” 阿谀赞颂之词如潮水般涌来,她坐在主宾位,双手环胸,英气的秀颜露出难掩的厌烦,低嘲的自语: “等一下可能要说我是天神转世吧。” “紫在将军一定是天界的武曲星转世,咱西陵国好大的福份哪!” 果然!她不耐的动了下酸劳的身躯。大老远从边关赶回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些没营养的颂词,然而,御赐的酒宴,推不掉的。 “皇上驾到——”丝竹乐起,在内侍的族拥下,身着五爪龙袍的少年皇帝徐步踏进了御花园。 她眯着眼,将这个名义上她甘效犬马的少年收入眼底。 十年光阴,当年泪眼汪汪的小男孩已长成玉立少年,但见他眉目如画,虽然脸上稚气犹存,却有着美男子的潜质。 果然,风家的男子都生得很俊美啊。她心中暗道。 抬目四望,却没在群臣中见到她一直挂在心上、渴望一见的身影——另一名姓风的男子。 就在她颇感失望之际,眼角捕捉到龙袍衣角,犹带纯真的声音传来:“爱卿又打了次大胜仗,这回朕真不知该赏什么给你好了。” 她抬头对少年君主一笑,说:“你就赏我个一品武侯做做吧。” “大胆!”厉叱声来自皇帝身边的近侍大臣。“竟敢对圣君以你我相称,紫龙将军,你眼中还有朝廷礼法吗?” 她皱眉,这就是她不想回京城的主因:动辄有人找碴。 “紫龙将军是朕的爱将,以平辈称呼叙叙旧,没关系的。”少年皇帝好脾气的说道。 “皇上,君臣之礼不可废哪。”近侍大臣不怀好意的瞟了她一眼,说:“紫龙将军是十三王爷的义女,难怪有样学样……” 她瞳眸淡睨,嘲讽地说道:“你又要向皇上暗示十三王爷处处越权、意图不轨了吗?” “小的可不敢如此说哪,十三王爷在先皇病榻前立下重誓,这些年来也确实辅佐有功,可是,人心难测哪……” 她听了柳眉一竖,厉声说道:“他十年来呕心沥血、劳苦功高,还四处见疑,那么我打这场胜仗是否也功高震主,该拖去砍头呢?” 只见近侍大臣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将军好大的脾气,敢情眼里只有十三王爷,没有皇上哪!” 她闻言怫然变色,霍地起身就要离席。 她最不屑这种阴险挑拨的宫廷把戏,若不是心下仍挂念着风静海,担心他一人在宫中势单力孤,她老早就据地为王,在边关驰马骑射,永远不回来了。 袖子一紧,她低头,少年皇帝一脸恳求的看着她。 “为了皇叔,将军你就忍一忍吧,别让他在宫中的立场更加艰难啊。” “哼!”她强忍下怒火,坐了下来。 为了化解紧绷的气氛,少年皇帝手一摆,乐师会意的点头。 不一会儿,乐音弦歌响起,宫廷舞娘踩着莲步旋身而出,八人围成一圈,仰身抬足,水袖波扬,手中花瓣四散,舞起天女散花来了。 她眼光穿过缤纷落下的花瓣,投向御花园中复盖松桠的初雪,不由得想起十年前,在初入冬季时节和风静海相逢的情景。当时她只是流浪街头的乞儿,如今却成为西陵皇帝身边的爱将,人生真是变幻莫测啊! “爱卿今年芳龄二十了吧?” 君主突来的一问,使她从过去的景象中回神,匆忙的答道: “是,微臣今年二十了。”她故意加重那个“微臣”,很不爽快的睨了近侍大臣一眼。 少年皇帝将她的不甘收进眼底,忍住了笑,又追问:“可有意中人呢?” 她秀眉一挑,不驯的说道:“天底下有配得上我的男子吗?” “朕也是如此想哪,可是……”少年皇帝凑近她身边,以手遮口悄声说道:“朕的表兄英爵爷对你有意,央求朕作媒,朕难以推拒,皇叔又不肯出面,所以朕深觉左右为难哪。” 她听了不禁皱眉。 这两年间只要她一回京,上门提亲者就络绎不绝。西陵国没有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内的观念,民风相当强悍;男子大半喜爱能干有为的女性,所以即使她目前位列二品都督,仅次于武将中地位最高的一品武侯,还是不乏求亲者。 “请皇上替臣回绝掉吧,就说……”她敛眸,睫毛遮住了眼中神情。“紫珑还不会动心。再说,”她下巴微抬,倨傲的说道:“遨游的鹰不适合关在笼子里。” 少年皇帝续道:“朕的表兄虽然武艺不凡,气度上却还不及你,依朕看哪,这世上能配得上你的男子,唯有……” 她哈哈一笑,即时打断了君主欲出口的话语,说:“皇上,您就直说正事吧,究竟有什么需要我之处呢?” 少年皇帝露出了笑容,说:“不愧是精明的西陵紫龙。其实啊,朕是想派你长年驻守边关,但……” 接着似笑非笑的瞅了她一眼,说:“怕你已有心上人,饱受两地相思之苦。” 她潇洒一笑,说:“皇上尽管下旨吧,紫珑性情粗莽,不是犯相思的材料;再者,我向来独来独往一身轻,也无挂念之人。” “无挂念之人吗?”少年皇帝淘气的朝她眨眨眼。“皇叔真是可怜哪!他时常牵挂着远在战场上的你,有时传来紧急军情,他在宫中担心得连饭都吃不下,你却一句无牵挂之人就撇得一干二净。” 少年的言语令她英气秀颜掠过一抹不自然的红晕,随即哼了一声,说道:“除了皇上,他会为谁担心了?再者,我可未吃过败仗,让他丢面子。倒是他,连庆功宴也不出席,年纪越大,越像缩头乌龟。” “哈哈哈!”少年皇帝清朗大笑。“好个女将军,全天下也只有你敢如此骂朕的叔父了!” 她转头望着一脸调皮的少年君主,那双含笑精练的眼像极了当年的风静海——在温文中偶然闪出令人招架不住的精光,但风静海的眼眸却更冷然、更深沉,是她一辈子也无法了解的眼神。 她不知道此刻正有这么一双眼睛在凝视着她,如深潭不兴波,却又有着万丈说不出的情意。凝视着她清盈的眼、秀挺的鼻、戏谑的朱唇,不时透着倔强的下巴,穿着战袍的纤秀身子,以及束着银带、流泻至胸前的乌黑长发,她倨傲的神情、她潇洒的笑意,都让那锐利的黑眸细细收藏着。 “紫龙将军,恭喜你再立一功,干杯吧!”一名武将上前来敬酒。 她俐落的仰头一口饮尽,笑着将杯底亮出,席间众武将鼓掌叫好,纷纷上前来向她敬酒。 比起文官和宫内侍臣,她向来和武将亲近,即使从未在战场上合作过,也有一种同袍的亲近之感。 只见她来者不拒,笑盈盈的连干了十几杯,不久酒气行走全身,眼神清亮,红晕上颊,潇洒中见女子媚态,令在场众人皆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酒过三巡,她顿觉无聊,随便托了个借口,离开了宴席。 身上战袍挡住了冷冽的空气,呼出的气息却抵受不住寒冻成为白雾,她独自漫步在林中小径,眼光无心的浏览着花园中的奇花异草,任由心神徜徉。 在军队中她是众星拥戴的月、热源的中心,在皇宫中她却成了孤僻离群的狼,傲然独行于雪地,在一片白茫茫中寻找它至死唯一的伴侣。 月光映照下,松影摇曳,花颜黯然。 在这远离喧闹宴席的一小方天地,突然传来琴声,清幽泠泠,如潺潺流水,如幽缈高山,低回的音韵寂寞却又孤高傲然。 她听了这清雅的乐音,红唇弯出了笑,道:“老是奏这等哀乐,可是会伤神的。”脚步毫不迟疑的循着琴声而去。 只见庭院深处,白石雕砌的凉亭中,一道修长的身影端坐抚琴,孤身背向她。 就在此时,琴韵乍止。 只听见亭内男子说道:“你那倨傲脾气不收敛点,迟早会受罪的。”那嗓音虽是温文好听,语气却是无喜无怒,如古井静水。 她破颜而笑,笑得淘气,霎时从威严倨傲的女将军,变为当年那名初入风府的调皮女娃。 “原来,你真有千里眼,总能察觉出我在做什么。” 男子站起身,风吹起他身上淡紫衣袍,在银色月光下显得雍贵绝美。只听见他缓缓说道:“宫廷比战场更加险恶,说错一句话,便万劫不复,你年轻气盛,不明白其中厉害。” 她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唇,说:“怎么,许久不见,就端出义父的架子训起我来了?” 男子转过身来面对她,说:“反正你从来不拿我当长辈,说了也没用。” 她没有再回嘴,凝视着眼前一身王袍的风静海。 他的面容清俊如昔,诡谲的宫廷、无情的岁月不但没有磨去他的俊雅,反而洗练出更迷人的沉毅。而立之年,正是男人内外均达颠峰的年纪。 “你既知我天生顽劣,也就别多费唇舌了。” 她吊儿郎当的踏上了凉亭石阶,走到他对面的石椅坐下,解下了护腕,揉了揉酸疼的手,道:“那蛮子力道还真不小。” “过来让我瞧瞧。”风静海剑眉蹙起,却仍是一派淡漠的语气。 她将手臂递过去,眼角余光却纳入他脸上神情。 每次她从战场回来,总是带了一身伤,虽然他从不出言安慰,然而这蹙眉的表情却每每令她心动不已。 风静海轻轻搓揉着她手臂上的瘀青。这十年间,两人总是聚少离多。以往是他赴沙场,她在家念书练武;这几年换成她披挂出征,他则在宫中坐镇,安心处理国事,不必南北奔波,心悬不下。 “跟你说过多少次,真正的大将军是坐镇指挥,运筹帷幄,你老爱上阵和人厮杀,弄得伤痕累累。”他以父亲的口气轻声叨念着,指尖往她手臂|岤位用力按下。 “老躲在帅帐里指挥,有何趣味可言……嘶——”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嚷道:“喂、喂!高抬贵手,轻点儿好吗?” 风静海手上不放,口中挪揄道:“大呼小叫,没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你养我多年是为了带兵打仗,不是为了做新嫁娘吧!” 她斜睨了他一眼,状似随口问道:“听说你对王族子弟向我提亲一事漠不关心。”语气虽满不在乎,心下却留意他的反应。 只见风静海眉一挑,悠闲的说道:“我若代为说媒,只怕英爵爷将来怨我误了他一生。” 她听了颇不服气的说道:“你还真把我给瞧扁了!这些年来,想娶西陵紫龙的男子,可是从皇宫大门排到陵河边上都还足足有余哩。” 他好整以暇的说道:“虽然你太久没回朝,不知皇宫改建,大门离陵河只有三步距离,排上两个人都嫌太窄。” 她好气又好笑的瞟了他一眼,继而自言道:“说也奇怪,想娶二品女将军的人还真不少,难道他们喜欢悍妻吗?真是令人不解。” 他淡道:“想娶女将军做妻子,如果不是为了炫耀,我想不出其它的理由。” 她听了朱唇微扬,心底着实觉得一阵温暖。十年相处,她已读懂他那以精锐掩饰、内敛到几不可视的关心。 风静海轻轻摩挲着她纤长的手,锐利的眸却没漏掉她唇畔的笑。 十年了。看着她由倔强的小女孩慢慢褪去孤儿的别扭,如今面对他时已是从容自若、潇洒以对的成熟女子。当年她被贵族子弟欺负,咬着牙不肯吐露的倔强神情,仍在他心中清晰得仿如昨日。 他放还了她的手,说道:“你这回征讨乃蛮虽是大获全胜,却也风险极大,以自身为饵,若稍有差池,就算有十万雄兵也无法挽回。” 她侧过脸庞,望着白石亭柱,轻声说道:“我不放心你一人在宫中。” 风静海听了,心弦一震,强自忽略那自心中汩汩流出的情怀。剑眉一轩,沉声说道:“还没有人能让我为难。” 她听了微微一笑,最爱看他那一现即逝的高傲。 捕捉到她的笑靥,他心中不禁一动,随即压了下去,俊容凛然的说道:“教了你许多兵法阵式,你却总是好打野战,若碰到真正的用兵高手……” 神武将军仇烈阳,已于十年前被莞帝下旨禁锢千年狱,永不得释放。他蓦地想起前日潜伏有在东莞的探子传回的信息。 她眉一挑,不驯的说道:“打仗胜了就好,用什么方法不都一样?”继而瞅着他说道:“全西陵国也只有你,打赢了还不忘将我训一顿。” 风静海正色说道:“为将之道,忌骄忌妄,否则将惹祸上身,你千万要切记。” 现在的紫珑,还不是仇烈阳的对手,他心下如此想着。虽已过了十年,他仍未忘记当年战场上那名威武如猛虎一般的男子。 对他这一番用心良苦的义正辞严,她却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好啦好啦,骄者招毁,妄者捻祸,喜怒不当者灭。从小你就叫我熟背这些东西,说是中原一个大大有名的人物叫诸葛亮说的,结果呢,他所说的‘将者之弊’我每一条都犯了,怎么既没毁也没被灭,还活得好好的?” 她续道:“中原还有一个叫孙武的家伙写的兵法书更是好笑,什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九变、九地等等的战术讲了一大堆,最后叫大家最好不要打仗,简直是莫名其妙。我看哪天我自个儿来写一本兵书,一定更加精采。” 风静海听了不禁摇头,道:“紫珑,自古以来,越是高明的兵术家,越清楚军事对国家人民的损害,所以……” 她轻忽的偏着头,问道:“你有无听见鹰叫声?皇宫内怎么会有野禽?” 对她如此明显的装混态度,他不禁有些好气又好笑,只好回答道:“御花园内养着几只鹰,供王族子弟围猎时驱使。” 西陵宫中子弟爱逞威风,总是一群人簇拥着去围猎,或者召来美女侍酒。然而他生性清冷,总是一人坐在园中弹琴,说是自娱,还不如说是习惯于孤独。他的气质,沾不了美女酒香的圈子。 “我最看不惯这些王族公子,爱逞威风不上战场,却在小花园里猎狐玩鸟,哪里有男子汉的气慨?”她撇了撇红唇,不屑道。 风静海没有答腔,深湛的眸子凝视着一脸不以为然的她。 她的外貌早已摆脱了孩提时代的精灵淘气,越加出落得美丽英爽,昔日小女孩稚气的狂妄,被不羁的傲气取代了。 数年边关征战,她眼底看的是广阔山河,胸中藏的是万甲雄兵,一举一动、一言一语,莫不透着豪爽气魄。御花园宴席上他在暗处凝视着如此洒脱丽人,也不觉深受吸引,再也移不开目光…… 想到此,风静海不觉暗暗心惊。 他……对紫珑动心了么?对他一手养大的小女孩,对他一心栽培的破军星动了心吗? 只见她收回视线,对他一笑,说道: “倒是你,都三十冒出头了,还孤家寡人一个,想为皇上守身如玉么?” 他沉声说道:“在皇上还不能自立之前,我从无成家之想。”一想起少年君主,他立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心如止水。 “去去去!最受不了你那副忠臣脸孔。”她啐了他一口,心底却对那少年皇帝微生嫉妒,说:“都已经帮你把乃蛮族夷平了,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他缓缓说道:“你是打仗的奇才,政事却一窍不通,所以我必须另觅辅政良材。还有,”他顿了一下,黑眸盯着她,缓缓说道:“你不是为我打仗,而是为了皇上、为了西陵国……” 她插嘴道:“好好好!拜托别再提那个闷死人的忠字,这些年我听得还不够多吗?别谈这些无聊事,来!咱们看鸟去!”她兴致勃勃地拉着他的衣袖就走。 他微微一笑,没有挣开,随着她活力的脚步而去。 两条人影就这么若即若离的并肩在雪地上走着,留下了一排温馨的脚印。 尖喙啄理着黑亮丰润的羽翼,不一会儿,黑棕的脸转过来,歪着头,黄|色的锐眼打量着她。 “瞧,多美的鸟儿。”她口中不住赞叹。 他微笑不语。 知她自小就与一般姑娘家的喜好不同,先是迷上了他的银鸢盔,长大后性喜上阵冲杀,现下又爱上了笼中这只雄鹰。 他望着笼中的猛禽,上翘的冠羽,微昂的首,那神情姿态,像极了身边的人儿—— 不知为何,此时他心中浮起一丝无来由的警戒感。 她则是凝视着笼中老鹰,叹道:“猛禽却被关在笼子里,太可惜了。” 说完,手伸往笼门去开销,老鹰见状,停在栖木上的爪子兴奋的踩动着,脚上铁链叮咚作响。 “紫珑,不可!”他一把握住她纤长的手。 “为什么不可以?”她转向他,没有挣脱暖热的大掌,眸瞳却挑战的眼睨着他。 他据实以告:“这是宫中的财产,不能说放就放。” 她水眸微睨,嗤笑道:“可笑!难道这片天空、吹过的风也?br / 破军之恋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破军之恋第4部分阅读 破军之恋 作者:未知 破军之恋第4部分阅读 也属西陵皇宫所有吗?王族子弟要猎鸟,为何不自己勤练箭法,非得要鹰去抓?有哪只鹰甘心让人使唤了?” 说至此,突觉手上猛地一紧,只见他紧抓着她的手,脸色不善。 “你怎么了?”她忽略手上疼痛,望着他阴霾的神色,不解的问道。 “没什么。”他毫无表情的回答,冷冷的放开了她。 不知为何,自紫珑成年以后,每回她展露不驯的一面,他心中那股莫名的警戒就突地涌出,仿佛身边有着强大的威胁。 从小就知道,她永远也猜不懂这男子的心事,然而,这也是令她倾心的地方。 就在两人黯然僵持之时,突然风中传来一阵笙歌作乐之声。 “今晚有御赐酒宴,谁敢另外开宴向皇上挑衅?”风静海微现诧异之色,却在侧耳倾听之后,脸色沉了下来。 不远处传来靡靡乐音,那低吟回荡的乐音并不寻常,线弦轻擦、箫声勾引,有意无意的模仿男女交欢之声,充满调情挑逗之意,且夹杂着滛荡的笑声,从风中传递而来。 “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宫中肆意妄为!”他低叱一声,一提衣袍下摆,疾步循声而去。 “的确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惹他动怒,简直是不想活了。”她自语道,跟随在他身后。 弦歌尽处,是子爵们常饮酒聚会的安乐宫,只见廊前无数大灯亮起,将前院点缀得光明豪奢。 “什么人擅闯……啊!是十三王爷!”廊前卫兵正要阻拦,但在看清来人面目后,吓得跪下了。 风静海沉声问道:“这里头在做什么?” “王爷,没什么的,爷们从民间请来有名的歌女唱唱小曲儿。”卫兵慌乱的禀报,却听见从大厅内飘来女子的媚音: “解罗衣,落玉帐,拼得奴家一身汗,博得郎君夜销魂。” 风静海脸色一沉,袍袖一拂便进入,卫兵见他脸上神色,皆畏惧的退了开来。 “这就是有名的小曲儿吗?”紫珑神态轻松抱胸而立,朝那卫兵挤了挤眼。她久在军中,对男子渴色的丑态早已习以为常。 那卫兵和她打了个照面,神色更加慌乱了,急急说道:“原来是紫龙将军您……您也一同来了,唉!这下爷们不好了!” 她一听,兴味被引了出来,笑道:“为何看见本将军便大叫不好?虽然光听声音也知里头在干哪档子事,这下更要亲眼瞧瞧了。”于是她也随后进入了安乐宫。 风静海一见眼前情景,俊容下沉,面上是厌恶的神色。只见堂皇宽广的安乐宫内,层层罗纱账幕中,一场场荡人春色正在上演。 身着锦衣的王族子弟们,怀中皆拥了名女子,衣衫开敞,袒露丰盈圆润的||乳|峰,腰身魅惑的扭动着。男子们皆眼露狎滛之色,双手狂野的搓揉半裸的纤白胴体,引得娇喘连连,整个大厅中散着浓重的情欲气味。 “你们还记得这是什么所在吗?”冷冷的声音,俊绝的脸庞上是森冷的黑瞳。 “啊!是……十三王爷!”众子弟一见来人,皆酒醒了一大半,匆忙将怀中美人推开,拉了拉凌乱的衣衫,伏在地上频频发抖,不敢抬头。 “王爷……请赦罪啊!”宫中人人皆知,只要得罪了十三王爷,便吃不了兜着走哪。 “啊,原来是十三王爷啊。”坐在主位者却是丝毫不惊慌,还好整以暇的打招呼。 此人正是前不久向皇上提起亲事的英爵爷,只见他怀中搂了一名衣衫不整的艳丽尤物,容姿妖娆,为厅堂中之最,她指尖停在英爵爷赤裸的胸膛,一双媚眼则是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名怒气满身的俊雅男子。 风静海见状,眉宇间更黯了一层。虽是王族,如此荒滛的男人怎能配得上紫珑呢? “素闻王爷公务缠身,甚是繁忙,今日特来见小爵,可是答允了小爵与紫龙将军的婚事?” 风静海一听对方提起紫珑,心中愠火更甚,却是神色淡漠的说道:“今日不提婚事,只向爵爷问一声,为何不遵宫中礼法,不将皇上放在眼中?” “哈哈哈,原来是这等小事啊!”英爵爷大笑,搂紧了怀中尤物,醉眼斜睨,挑衅说道: “十三王爷,你要当圣人,也别拖着别人禁欲啊。” 原来这位年轻的子爵向来对风静海约束宫廷纪律感到不满,加上素嫌宫中歌妓端庄呆板,便趁着御花园大摆宴席之时,自行召来民间歌妓享乐。 风静海没有回答,眼中却透出憎恶的目光。 英爵爷见他不答,不觉猖狂了起来,将平日心底的不服一古脑儿的倾泻而出。 “咱西陵王族自先祖皇帝以来,哪一个不是武艺不凡、威风凛凛的好汉?你谁不扶,就偏要扶那文弱无用的小子,老把他当宝似的捧在手心,照如此下去,西陵国是会毁在你手里哪!” 这人完了。甫走入大厅的紫珑一听见这番狂言,心中如是想着。 她深知风静海的性格,只要一牵扯到小皇帝,他马上会从温文的凤凰变为阴鸷的豹子。 只见风静海眸一敛,精光遁隐,淡淡说道:“那你有何高见呢?” “本爵从小就听说王爷武艺不凡,可是十向年来从没亲眼见过,也不知是否虚名,哈哈哈!” 他自诩风趣的大笑,却是没人敢应声,早已酒醒的众人皆偷瞧着面无表情的风静海,不敢出声。 “依我说嘛,照咱西陵的老规矩,以武服人,咱们来打一架,如果小爵赢了,那王爷您以后别管安乐宫的事,也不得插手紫龙将军的婚事。” 他一双带滛的眼不住往风静海身边的紫珑身上瞟去,狎邪的打量着她战袍下的婀娜身躯。 风静海见状,眸中射出深痛恶绝的厉光,立即身形一移,紫袍王服遮住了她纤秀的身子,挡住了这名下流男子对紫珑的意滛。 见到风静海无意中流露出的护持,令她淡抿的唇弯出了温暖笑意。 只听见英爵爷仍大言不惭的说道:“如果您赢了,小爵从此自当遵守宫中规矩,并对皇上甘心悦服。至于对紫龙将军的婚事嘛,也当从未提过。只不过,我向来当您是叔叔,您一大把年纪了,这几年又鲜少动武,还是不要自找苦头啊!” 面对后辈子弟的嘲笑,风静海不但没有被激怒,反倒淡然一笑,说:“那就让我这一把年纪的叔叔,来领教年轻人的武艺。” 在场众人闻言不禁耸动!十三王爷素有“西陵第一人”之称,是先皇最引以为傲的幼弟。但皇族中年轻一辈却从未见他展露功夫,自然对传言是半信半疑,却又没有机会证实。 只见英爵爷一束腰带,大刺刺的从主位上走了下来,挺起胸膛,满面神气的说道:“十三王爷,请赐教。” “小心。”一旁的紫珑轻声说道。 她虽知风静海身手不凡,但已近十年未见他动武,所以有些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声。 他剑眉一轩,说:“你可曾见我败过?” “没有。”她回答得肯定,随即莹亮眸子转了转,说:“但我从没见过你和人动手。” 风静海听了哈哈一笑,反手解了外罩的银龙紫袍,交到她手里,飘然下场。 不一会儿,只见英爵爷肥壮的身躯扑了过去,左成龙爪右立虎掌,狂风暴雨的一轮急攻了过去,满心想在众人面前打倒曾有西陵第一人之称的风十三,以成就自己的威名。 不料,都已经连续攻出了近百招,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摸不着。 只见风静海双手负在背后,修长的身子在大厅中飘移走避,仍气定神闲的说道: “脚步虚浮,显然不肯花时间蹲桩;招式杂乱无章,贪多而不精纯,华丽而不务实,你这样,也敢自比先祖皇帝吗?” 英爵爷在众人面前出丑,大是气恼,虎吼一声扑上前去。 只见风静海疾然出手,右手抓住了他手肘间的曲池|岤,足尖同时扫点过他小腿上的|岤道,只这么一抓一扫,霎时令对方软倒在地,动弹不得。 旁观众人见平时威风不可一世的英爵爷居然让风静海不费吹灰之力的一招制伏,脸上皆露出惊诧佩服的神情。 反观风静海虽然得胜,脸上却毫无得色,深黑眸子望着在地上痛嚎的年轻子爵,深沉叹道: “咱们的子弟何时变得虚浮好勇、狂妄自大?这世上哪一件事不需要忍耐和毅力呢?看来,是西陵的强盛惯坏了王族。” 抬目望着厅上的杯盘狼藉、衣衫凌乱,身为监国王爷的他心中顿涌起一股深沉的无力。十年辛劳,对外披甲上战场,对内执法整朝政,他如此苦心经营风家的天下,竟换得如此不肖子弟,叫他如何不灰心? “好功夫!”此时传来清脆的女声,他立即认出是紫珑,只见她拍掌笑道:“人人皆说我已尽得静海王爷真传,但今日看来,还差上一大截哪。” 听见她的盈盈笑语,他眉宇间的严峻不觉缓缓逸去,取而代之的是欣慰和温柔。 但,他却教养出西陵国最强的武将哪。 风静海脸上神情柔和下来,转向她轻声说道:“紫珑,咱们走吧,今晚别待在这乌烟瘴气的所在。” 她迎向他,伸出了纤长的玉手,眼中闪着轻盈笑意。“早跟你说过皇宫这种地方不是人待的,你偏不听。” 他温雅一笑,随即携了她的手,两人同时拔身纵上屋顶。只见几个起落,两抹超逸的紫色身影便已在月色中消失了。 众人皆呆愣的望着明月高悬的夜空,半晌说不出话来。 风府,花园中。 夜风徐徐吹来,清澄月光映着凉亭中两条修长的身影。 “王族子弟荒滛不肖,令你心灰意冷了么?”她凝视着自回府后一直默然不语的风静海,轻声问道。 风静海不觉叹了口气,说:“我西陵向来以法治国,而王族自当身为表率,想不到……” 他倏地住口,因为此时女子柔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而她手上的温暖,直传入他心底。 只听见她的声音空茫,好似从遥远之处传来:“别再管朝中事务了,咱俩一同去边关驻守,过着驰马飞鹰的日子,岂不挺好?” 风静海听了,不禁心中一动,随即笑道:“多谢美意,可惜风十三天生劳碌,这清福,还是同你未来夫君一起去享吧。” 听到这话,她秀眉一皱,厌恶说道:“什么未来夫君?难道你也强要为我作媒?你明知我最恨此等无聊事。” 他温言说道:“有良偶相伴,总胜过孤独一生。何况,战场的寂寞不比平常,最是摧人心志。你虽是英武坚强,却也需要温情的抚慰,况且……” 他垂下了眸子,轻轻挣开她的手,续道:“西陵男子中也不乏匹配得上你的青年俊秀。” 她回过头,眸光灼灼的盯着他,说道: “你如此为我打算,但你自己呢?朝中大臣纷纷传说,十三王爷屡次拒绝贵族仕女的谛亲之意,难道你想孤寡一生?” 他望着园中昂然孤立的覆雪苍松,轻声道:“从我成为监国王爷的那天起,便注定了要一生孤独,而且……”想起身上所流的血液,以及不可抗拒的命运,他不禁剑眉交锁。 她望着他深蹙的眉宇,十年前那热烘烘的情感又涌上心头,而且,热度更炙、情意更深。她爱怜的凝视着他的俊容,低柔说道:“其实,我……” “其实这回催你回来,是为了向你引荐一个人。”风静海却没听见她欲诉的话语,转向她,面带微笑的说。 “哦?”她眉一挑,心中却诧异这特意的安排。他明知她性厌交游,领兵回朝后总是躲在风府和他谈论兵法、切磋武艺,几乎不和朝中大臣来往。 “莫让贵客久等了,走吧。” 然后,在风静海的催促下,她只好离开凉亭,往风府书房走去。 弘文阁中,立着一名身着宝蓝衣衫的青年,背向她和风静海两人,看不见容貌,只见他手中摺扇摇曳生风,自有一股不凡气度。 “子介,劳你久等了。”风静海一踏入弘文阁,便如此说道。 那青年书生转身向他一揖,说:“不敢,十三王爷多礼了。” “紫珑,这位便是今年制举的新科状元蓝子介。”温文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以后你们两人同为西陵国的梁柱,要常常往来,互通有无。” 她听了风静海的话,不禁皱眉:谁要跟这种文弱书生往来切磋! 风静海续道:“子介博览甚广,对兵书也颇有研究,紫珑,以后你就同他一起谈论。” 这下她恍然大悟:原来是为她撮合来着!秀颜马上沉了下来。 “哼哼,青年俊秀……原来如此。”她冷笑。 只听见那新科状元悠哉的向她问道:“久闻紫珑将军兵法奇幻,无人能料,不知将军兵治何典,谋出何书?” 她冷冷说道:“我出身市井,打仗全靠天生本事,不劳蓝公了费心。夜深露重,请速回府吧。”说完战袖一挥,背转过身去,摆明了送客姿态。 受到她如此无视对待,状元蓝子介却不生气,只笑咪咪说道:“那在下就改日再访, 十三王爷,不才告辞了。” 待贵客走远后,风静海才转向爱徒,轻叹了一口气,道:“将来同是一殿之臣,何必为难他?” 她盯着他的俊雅面容,缓缓说道:“让我为难的人不是他,而是你。”说完转身便要走。 “紫珑,莫走!”见她愠怒而走,他情急之下握住了她的手腕。 “干什么?”她挑眉瞟着他。“你若再为那姓蓝的书生说一句好话,我再也不踏入此地!” “唉,好吧。”风静海轻叹一声,知她说得出做得到。“我答允你,只谈兵事,不谈私事。” 他移步至书架前,从中取出一卷轴,在沉木书桌上摊了开来。图上画着纵横线条,并有朱笔圈点,正是一张西陵地域图。 “你虽打下乃蛮,但若要吾国长保久安,必将月宛、巴连等边疆小国一起纳入版图,如此一来,东有滔滔长河,北有地势险要的紫云关为屏障……”他修长的手指着地形图上的红紫圈点标记,一边解说道。 她却是双手环胸,纤长的身躯倚着墙边,眼睛凝视着窗外,似是神思远游,对他的解说全没听入耳中。 他续道:“而欲拿下月宛,当先攻下军阳山……” “如果你要天下,我可以打下来给你。”低盈的女声清楚传入他耳中,倨傲中含着深情。 他听了猛然一震,手凝滞在半空中,却没有转过身来。 她收回视线,清湛的眼凝视着他修长俊逸的背影,朱唇轻吐: “别说是乌日、月宛这等边疆小国,你若要整个天下,我可以打下来送到你手上。” 他终于慢慢回过身来,僵硬的说道:“你不是为了我打天下,而是为了皇上。” 他素来精明果决,应答如流,但此时她隐含深意的一句话,却令他手足无措,窒碍难答。 “你错了。”她截断他的话,语气坚决:“我做事从不为别人,只为自己。然而,披挂上阵,除了天性好战之外,却也是为了一个人。” 她停顿了了下,湛然眸子深凝着他。“不是为了小皇帝,也不是为了西陵国,更不是为了那群威风却不中用的王族,而是为了——” “住口!”他怒喝的阻断了她欲诉出的话语,沉声说道:“你身为武将,就应至死忠于皇上,怎可心存他想!” 此时他的心思翻滚难抑,就连王袍下的身子也微微发颤,只因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难道紫珑竟对他有意? 他知她一着迷起来是什么样子——全心贯注、不顾一切也要挣到手。当年她为了从他手中取走银鸢盔,诡计百出,对物尚且如此,何况是对人…… 他想至此,心中的不安扑天盖地而来:将帅心中另有所想,随时可能置国家于不顾,行任性之举,这是大忌!然而矛盾的是,在汹涌的不安心情中,却夹杂了一丝说不出的甜蜜。 就在他脸上神色阴晴难定之时,却听见她轻笑道:“果然,一忤逆小皇帝你就发火,百发百中。” 风静海听了,不禁俊容愕然。 她身着战袍的婀娜身躯走近他,朱唇抿起,笑道:“从小到大,从没见你失态的扬起声调,看来,我该深感荣幸哪。” 见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强自平衡道:“玩笑不要开得太过火,小心让人听了去,你我都难逃杀身大祸。” 幸好……她只是调皮想惹怒他,早该想到她性子豪放不驯,不会轻易沦入情爱的深渊。 她一笑,没有承认也无辩解,眸中的深情温柔一闪即隐,精光乍起,说:“咱俩也该合计一下,该如何取得这片天下了……” 他插了进来:“只要一半天下,打下紫云关即可。” “一半?”她挑高眉,有些诧异的望着他。 “以你我之能,却只索一半的天下,就如有雄鹰的利爪 ,却只有雀鸟的胃口,岂不可惜?” 他摇头说道:“吾国自先祖皇帝以来,四处征战、开疆扩土,民已疲惫。而东莞据有河东,已历十世,境内沃野千里,故只可等其衰败,不可强与争锋。” “好吧,一半就一半,都听你的。”她好似上菜场似轻松的说道:“我是武将,只管打仗,治国是你这种精明细心的人去操心的。” “不过……”她斜瞅着他,说道: “我十八岁初上战场时,你将贴身软甲赠与我,我连续三年打胜仗,你终于肯将银鸢盔给我,而我若能打下一半的天下,你要给我什么当作奖赏呢?” 他爽快说道:“只要是我给得起的,随你要求。” 对于真正的人才,他一向慷慨,不管是适才离开的新科状元还是眼前他看着长大的女子。 她笑说:“好,不能反悔!” “君子一言,如海之深,似石之坚。”他温沉的嗓音在书房中环绕着,仿佛千年之诺。 “不如咱们击掌为誓吧。” 啪!啪!啪!她和他面对面的三击掌。 掌上仍残余着她的手温,他忍不住问道: “紫珑,你究竟有何愿望?” 她自小就精灵古怪,女孩儿家的事物不爱,偏生喜欢他身上的东西。银鸢盔给了她、青甲战袍也给了她,现下除了王爷这个身分,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珍贵东西可以给她了。 她朱唇绽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说:“现下时机尚未成熟,到时自然会告诉你。” 望着她的笑颜,风静海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安,不知她要的是什么…… 第五章 (该txt小说下载自: 10:04:44) 西陵圣帝历十三年,紫珑成功的攻下了军阳山,此时西陵国的大军离紫云关只有数里之遥。 “落日莽苍映残土,黄沙空照征人骨。”她骑马高踞山头,眼光缓缓巡视着这片遭战火蹂躏的大地,轻声说道:“此情此景,风十三,天下也唯有我知你心、知你愁哪。” 她一提手上缰绳,胯下的青骄马昂首嘶鸣,立即扬蹄奔下了山丘。 呼呼风声在她头盔外刮过,幢幢树影急速的倒掠,骏马在她的操控之下,在路径错综复杂的林中灵敏的左一拐、右一弯,转眼便冲出了树林。 迎面而现的是大军驻扎的营地和袅袅炊烟,一面紫色大旗正迎风咧咧的飘着。 “将军!将军回营了!”站在哨台的小兵远远见到她的坐骑,立即大声的喊着。 这一声喊,只听见喀嚓、喀嚓的盔甲磨擦声如排山倒海般的传来,所有蹲坐在营火边的士兵们连忙起身直立,一刻也不敢多耽搁。 “将军。”一名马夫走上前去,恭敬的行礼。 她微颔首,足一蹬,轻巧的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马夫手上,立即疾步走入帅帐中。 “备笔砚!” 侍僮双手捧着她的长剑,上前伺候。 “不是备剑,”她啼笑皆非。“是备笔砚。” “将军,您要写字么?”侍僮脸露惊讶之色,紫龙将军向来懒于书墨,往往召来随军的书记口述一遍,今日却要亲手写书信,相当不寻常。 他虽好奇,却也不敢多问,赶紧准备了毛笔砚台。 只见她提笔蘸墨,唰唰唰的写了一行字,迎风晾干了墨汁,再放放信封,盖上火漆封印,交给侍僮。 “交代传驿宫,快马速送到十三王爷手中。” 侍懂小心翼翼的接了信,心下惴道:给十三王爷的快信,一定是紧急军情哪。 西陵国人人皆知十三王爷是紫龙将军的启蒙师,她的一身本事,尽来自这位王族奇才,有军情要请教尊长,也是想当然尔的。 侍僮捧着那封“紧急军情”,生怕吹走了信,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走出了帅帐。 望着侍僮走出帐篷的背影,她绽唇微笑,轻声说道: “风十三啊风十三,这么多年来,我心中真正想要的,不是银鸢盔,亦不是沙场威名,而是你啊。” 她十二岁时在风雪楼与他相遇,初时只见到他的文武全才、精明能干,然而,这十年间,她看到的是一个为了对死去兄长的承诺,无怨无悔付出的男人。 那些追逐他的西陵贵女们,皆倾心于他俊秀的容貌、崇高的地位、不凡的功绩,却没看见:在那俊雅的外表下,有着最坚毅的心;在那冷淡的言语中,有着缜密的心思。 随着年岁增长,她逐渐明白,幼时心中那热呼呼的情感,就是渴望两心相知的男女之情。 从那刻起,她眼光一直跟着他。在沙场时,她挂念着在宫廷辛劳的他;回朝时,她关心他的一举一动,她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男人。 她爱他蹙眉的神情,爱他孤高的身影,爱他深沉的心思,爱他——从不诉出的寂寞。 “你说得没错,战场的寂寞不比平常,最是摧人心志。”她轻声自语,“然而,我只想与你分担。” 虽然她从小嗜读兵书史论,从来不屑去翻看风花雪月的弹词小说,但她心中明白,这就是情爱,如此渴求对方的心与身,这就是情爱。 西陵皇宫。 “十三王爷!有急信!从军阳山来的急信!” 士兵的喊声在夜晚的皇宫内回响着。 紫纱帐内,狭长的眸倏地张开。 他即刻起身披上外袍,长发未系、足未着履,匆匆出了寝房。 “启禀王爷,是紫龙将军的快马传书!” 士兵一躬身,恭敬的递上了书信,眼角却偷瞧着眼前长发披散的清俊男子。 百闻不如一见,十三王爷果然是西陵罕见的美男子啊! “什么事这样紧急,难道前方军情有变么?” 他蹙眉说道,匆匆展开信笺,就着月光细读,脸上突然出现古怪神色。 “王爷,要即刻回信么?”见他脸上异色,传驿兵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合上了信,缓缓问道:“紫龙将军如何说?” “将军说,等王爷考虑清楚了,她再从军阳山发兵。” 一定是来信向十三王爷请教兵法战略的,所以没有得到回音将军不敢轻易发兵。传驿兵心中如此想着。 见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先下去歇着,我明天一早便交代回信。” “遵命。”士兵一躬身,退了下去。 风静海转身走回房内,脚步显得有些沉重,似乎心中有着异常难决之事。 进了房内,他将信纸搁在桌上,背负着双手,面对窗外,陷入沉思。 铺着绣银龙纹绸布的桌上,烛火摇曳着,照出了信笺上飞舞不羁的墨迹。 关外驰鹰马,白云自在游,与君同一身,此生愿足矣。 清凉夜风从走廊吹入,轻荡着房内的紫纱,吹拂他身上的淡紫衣袍,吹乱了他披散在肩上的长发,似难解的情丝,像纠缠的热恋。 窗外映着皇宫夜色,高悬的月亮洒落了凝立的他一身绝美的银光,只听见他幽叹道: “紫珑,你这分明是在逼婚啊。” 这晚,他彻夜未眠。 第二天刚破晓,传驿兵拿了风静海的回书,立刻上马出了城门。 经过两天两夜的策马急驰,传驿士兵终于赶回军阳山的紫龙军营中。 他一下马,便立即走向帅帐。 “禀将军,十三王爷的回书送到。”士兵躬身,递上了奔波三百多里的信简。 “辛苦了,你先下去吧。”她从士兵手上接过书信,摆手说道。 待士兵退下后,她略显急促的匆匆拆开盖有银龙紫印的信封,抽出了淡紫信笺。 军帐中,灯火下,映出了俊逸的墨迹: 如卿所愿 她笑了。“有了你的承诺,我得加把劲,尽快攻下紫云关了!” 长夜不寐披衣坐,落月千林微光中; 思卿今夜何处宿,凉天草忘系征衣。 西陵圣帝历十四年初春 闻道边城苦,霏霏八月霜; 怜卿铁衣冷,不忍独沾衾。 西陵圣帝历十四年秋 西陵圣帝历十五年初,和顽强不屈的月宛军对战一年后,她终于成功的攻下了紫云关。 长夜漫漫,柔和的月光映洒着西陵皇宫的城墙,在夜色中仍显得宏伟而华丽,凉风徐徐,如此的静谧平和,仿佛征战之事远在千里之外。 突然之间,达达、达达……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破了沉漫的夜幕,直朝皇宫而来。 “停、停!皇宫内不得驰马……啊!原来是紫龙将军!” 一声惊讶的呼唤,负责皇宫守卫的几名羽林郎纷纷垂下了手中的兵器,躬身行札。 “免了,”低沉的女声命令着:“各回职守去吧,莫要惊动了皇上。” “遵命。” 羽林郎们不敢有违,立即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眼角却忍不住好奇的偷偷觊了一眼——只见身着战袍的纤长女子翻身下马,直朝皇宫西苑而去。 “往那方向,”一名羽林郎喃喃自语:“是十三王爷的寝宫啊。” 王爷寝宫内,紫纱随着夜风翻飞,门廊的纱帐之后,掩映着伏在案前的修长身影。 烛火灯下,风静海仍是一早上朝时的银龙紫袍服,就连腰上的玉带也不曾解下。只见他手持朱笔,剑眉聚拢,正凝神阅读着傍晚时蓝子玟特地遣人送来的奏本。 从十年前开始,他便遵照兄长的遗旨,代年幼的君主料理国政,每日批改朝臣奏摺,决定政策,一肩担下了沉重的国政。 本来打算待幼君年满十五岁时,便将暂代的君主之权归还。 如今皇帝虽己年十六,聪明灵敏,却是稚气犹存,玩心特重,赐婚、赏宴、宫中庆典等等无关紧要的琐事相当热心,一遇国家大事,每每向他撒娇耍赖,各种手段用尽,今天嚷着: “我怎有皇叔千分之一的能干呢?”明日又嚷道:“西陵国有皇叔就够了嘛!”死不肯批奏摺,不断国策,不愿做个名副其实的西陵皇帝,饶他素来精明果决,却是拿这个从小溺爱的君主侄子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苦笑。 所幸有两年前大考中由他亲手点选的青年状元,也即是现今的左丞相蓝子玟,以其凌驾众臣的治事才能和灵活的手腕,帮了他不少,否则以他一人之力,十余年下来,不论是体力或心力,已渐有不支之感。 然而,一国之政何其繁重,光是多一名蓝子玟,还是不够的。 “夫世之愚学,皆不知治乱之法,唯空谈圣王之仁,是以君臣皆废法而服私,国乱兵弱。故吾国欲强,当以法家之言为本,纵横家之术为用,如此学子莫不精研强国之道,而国越强矣。” 这篇策论,写得如此之好。他在灯下细读,只见字迹刚劲,文气凛然直透纸面而来,可以想见此人刚正不阿的性情。 “这并非子玟的字迹,如此精辟言论,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他放下手中的摺本,沉吟思索着。 “夜已深沉,仍未就寝么?”低柔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久违的声音,熟悉的语气,来自他时刻挂念却不便表露的心中之人。风静海回头,在灯下,他以为自己恍如在梦中——阶前立着一身战衣的女子,她披肩的长发有些凌乱,身上战抱尘土斑斑、血渍累累。只见她脸上虽扑沾了沙尘,一双眸子却在夜中显得晶亮有神,胸口起伏未定,显然是一路赶来,未曾停歇。 随着王袍的轻擦声,他缓缓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沉静的眸子注视着一身风霜尘土的她。 她也仰头凝望身着西陵王袍颀长的他,没有再开口。 从这间寝宫书房放眼望出去,四周的宫殿皆笼罩在一片漆黑中,除了负责守卫的羽林郎和这间房内的两人之外,西陵皇宫内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熟睡,使得在一片静谧的夜中,她尚未平稳的呼吸声,格外的清晰可闻。 终于,风静海缓缓的伸出手,轻拢了一下她散乱的秀发,温言道:“怎么回来了?”淡然温文的语气中含带着难以察觉的关心。 “一夜急驰三百里,只为了赶回来亲口告诉你,”她仰头望着他,眼中闪着异采。“紫云关攻下了。” “嗯,意料中事。”他只轻应了一声,又走回到案前坐下,留下她一人独自站在原地。 没有期待中的轻怜蜜意、热情相拥,面对风静海淡漠如常的反应,她脸上难掩失望神色,随即忍不住嘲弄道: “信上深情款款,见了面却不理不睬,你比女人还难了解啊。” 重新翻阅适才那本令他印象深刻的奏摺,风静海手中的朱笔落在奏摺上,一边批着“召来此人,明日细论”,口中回答: “你不是早知我深沉难解,心底在想什么鬼主意都不知道?” “罢了。”听他如此回答,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随即大步走入他的寝房内,脱下了银盔,随手放在他的床头,说: “反正我早知,你虽给了我承诺,却是不情不愿。” 毫无顾忌的坐在他的床沿,她侧着头,以指作梳,漫不经心的理着被风吹得结乱的长发,同时将他在烛火下的俊秀侧影纳入眼底。 摇闪的火光下看不清他脸上神情,只听见他如往常的淡漠声音传来:“你刚从战场上回来,满身疲累,先去沐浴净身吧。” “那么,净身之后呢?” 她隐含挑逗的轻松语气,令风静海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 见到他浑身一僵,她轻笑道:“放心吧,紫云关虽攻下了,仍需善后,今夜不会令你为难的。” 她说完后便走入内室。 “今夜不会为难我么?”望着她的背影,他不觉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你难道不知,令我为难的,又岂只是今夜?” “虽有征战之功,却夹胜军之威,横行于市井,每每逞一时之快,先斩后奏,犹以行侠除恶自居,洋洋得意,此乃罔顾司法,视吾国法令如死物,对皇上不敬,藐视朝廷礼仪,目中无人,杀煞狂嚣,不可姑息。” 此时他手上的这一本奏摺,是弹劾紫珑的,而且并不是第一本。 同是武将,他和紫珑的作风却全然不同。 他治军甚严,手下士兵在他的约束下,从不敢滋事扰民。紫珑性情豪放、不拘小节,平日便与麾下士兵打成一片,所以也有几乎是所有武将的通病——相当护短。 故每当紫龙军的士兵们凯旋归来,便是他头疼之时。不是在市井酒肆打架闹事,便是不听当地衙门捕快的号令,见人拔剑就杀,快意恩仇。 从四面八方一册又一册的奏本送到他手上,都让他压了下来。 他三番两次的暗示,甚至明讲,总期盼聪明如她能懂得这其中的利害,稍稍收敛行为,而她却总是装作不知,哈哈一笑的含混过去。 “难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剑眉蹙起,他轻声自语。 紫珑出身市井,在遇到他之前以偷窃为生,所以,在她的心中,只有生存与死亡,没有国家司法;如果只是一般小民也就罢了,但现下她是手握百万雄兵的大将军…… “还在批奏摺?”沉思间,一只女人的手轻塔在他肩上,甫出浴的温热身子偎近他身边。 “快批完了。”他淡然回答,不动声色的将奏本合上,轻推到一旁。 “小时候我常怀疑,你每天到底有多少时间睡觉?”她低柔的嗓音漾着轻笑,那舒懒调笑的语调,是唯一能令他撤下所有防备的。 她朝书案瞥了一眼,道:“这么一大叠的摺子,你要批到何时?” 闻到她身上甫沐浴完的香气,一向性格深冷、不近女色的他,此刻一颗心竟无法抑制的怦动着,眼光停留在身边的人儿身上。 沐浴后的女将军,卸去了盔甲,少了风尘和杀气,又是另一番面貌—— 她的双眸仍湛然,眼中神情却缓和了平日的英锐之气,眸光灿然而漾着盈盈笑意,洗去了一脸的风沙污渍之后,露出了原属于女子细致美丽的轮廓。 她的神情相当轻松惬意,身上尘土尽去,露出了手脚和颈间光泽的肌肤,一头黑瀑长发披散在肩头,仍滴着水珠,更于不羁中见妩媚。 卿本佳人,只是长年驰骋于沙场,使他未敢正视——她是女人,一名因英气而更显美丽的女人。 只见她身上穿了件略显宽松的紫丝绸浴袍,腰带随意的系着,吹进房内的微风,轻轻荡起了浴袍的衣角,他向来锐利的目光马上捕捉到,袍角绣了只小小的银龙——那是他的浴袍。 毫无理由的,这项认知使得他心中一荡,不自觉的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完全的贴紧他结实的胸膛。 “啊!”她虽下意识的低呼了一声,但却是完全的撤下了平日属于武将的警锐防备,毫无抵抗的任他搂抱入怀。 感觉浴袍下的婀娜曲线紧贴着他的身子,风静海立即感觉到全身流过一股从未有过的、来自男性本能的窜动。 由于天生睿智,他从小就被视为王族的栋梁,施以英才教育,长成后更是东征西战、奔波劳碌,从无喘息的时刻。每回在宫中出入,总是无意中辜负了那一双双含着爱慕之意的美丽眼眸。西陵国的人民大概从未料想到,这位外貌温雅、风神俊秀的王室青年,在他三十二年的生命中,今日竟是生平首次的探索异性。 而此时此刻,她的体温、她的气息, 破军之恋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破军之恋第5部分阅读 破军之恋 作者:未知 破军之恋第5部分阅读 及她温热的胴体,几乎使他迷失了心神。 掌心轻柔的摩挲着她温裸的肌肤,才刚品尝到女体肌肤的温润触感,他那比平常人不知敏锐多少倍的意识,忽地切人一道讯息—— “你没穿青甲。”他剑眉蹙起。 青、玄、银、金四色战甲乃是由一位巧手名匠所打造,分属天下四位名将所有。这四件战甲由于所用的金属材质截然不同,不仅拥有不同的色泽,就连特性也全然不同,就如同它们的主人——四名性情截然不同的武将。 精巧致密的青甲多年前即为风静海所有,而在紫珑十八岁初上战场时,他将自己的贴身软甲给了她,当时再三嘱咐:不可轻易脱下这件护身至宝。 “嗯。”倚在他怀中的她,将头埋在他的颈窝,深吸着只属于他的男性气息,模糊的应着。 他沉声说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软甲要贴身穿着,不论是在战场上、营帐中,即便是回朝来,吃饭、睡觉都不能离身。” “嗯。”她又敷衍的应了一声,手臂环紧了他紧实的腰,仍贪恋着这得来不易的温存。 “紫珑—”他摆出了父兄的口气。 “嗳,”她娇怨了一声,翻身坐起。“难道在你身边、只有你我两人时,也要穿着吗?” 在西陵国,似她这般身居武职的女子不少,但和心上人独处温存时,还穿着盔甲或是护身宝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当然。”他想也不想的回答。 “唉!风十三啊风十三,”她叹了一口气,离开他的怀抱站起身来。“枉费你生了如此俊雅容貌,还姓了个风情万种的‘风’字,却是一点也不解风情。” 风静海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平日沉锁的眉宇舒展了开来,道:“闲话休提。你这上将军也做得太漫不经心了吧?统领数十万大军的兵符在你手上,难道不怕有心小人派遣刺客来杀人夺取兵符?” 她双手环胸,挑眉斜睨着他。“别忘了,我的一身武艺是你调教出来的,如果全天下有谁能杀得了我……”她红唇上扬,“那就非你莫属了。” 风静海脸上突然闪过一抹复杂难解的神情,淡漠说道:“世事难料,难保没有这么一天。” “好吧,十三王爷,末将遵旨。”她一甩浴袍宽大的袖子,对他行了个十足十的宫礼。“以后随时不忘贴身穿着青甲,这总可以了吧?” 她这一番唱作俱佳立即卸下了他那张冷漠的面具,风静海微微一笑,轻敲了下她的头,调侃道: “都要受封一等武侯了,还这么顽皮。” 她红唇勾起,斜瞅着他。“义父大人,本人今年芳龄二十四,而且即将成为西陵国惟一的一品武将,已非昔日的顽劣女童,请您手下留情好吗?” 从小到大,不管在何种正式场合,她从不在人前唤他一声“义父”,反而在两人独处、私下互相奚落时才如此叫他。 “哦?我倒看不出有何不同,”他好整以暇的说道:“脾气一样不知收敛,兵法一样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她闻言柳眉高挑。“拿下了半个天下,风十三,你有这个本事么?” 他轻松的说道:“至少,攻下月宛,不需要如此辛苦。” 她听了眉头一抬:“请指教。” 风静海提起笔,在纸上画了条曲线表示河流,折线则是山陵。“这是军阳山的地形,当时月宛的布军是如此……” 他快速的在纸上画了许多圆圈代表步兵,x形代表弓箭队,y则是骑兵。“当时你若耐住性子,等待最佳时机,采分进合击,则可一举擒住对方主帅,也可减少双方军土的伤亡。” “古人日风林火山,你出兵向来能达到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的境界,然而不动如山的功夫,却是不行。” 他这一番犀利的剖析说得她心服口服,只得叹道:“唉,我看就算我打下了整个天下,你都还有得挑剔。” 风静海说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你始终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有……” “将不可骄,骄者必败。”她插嘴接下话。“这句话我听你说过不下百遍了。” 停顿了一下,她不驯的说道:“骄傲又如何?胜的人就是会胜,不会因为他骄傲而失去用兵的手腕,反之,只会更有自信。再说,现下兵权尽在我手,就算我骄傲招忌,又有谁能奈我何?哪天皇上若真看我不顺眼,也不敢动我分毫。” 听见她如此狂傲的语气,他不禁皱起了眉,沉声警告道∶“紫珑——” “算了算了,”怕他再提起那套尊君的训示,她偎向他,双手撒娇的环着他的肩。“别谈这些烦人的宫廷事。” 她坐在他膝上,赤足在男子的淡紫浴袍下晃着,那模样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名让他抚养的小女孩。只不过,那时在他膝上挨打的时候多,和今日温存旖旎的景象,有天壤之别。 风静海轻拥着她,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平和与甜蜜,其中却又夹杂着一丝不安。他和紫珑,将来还能有如此轻松玩笑的时光吗? 不知为何,他心上涌起一股山雨欲来的莫名恐惧。 她却对身旁男子的心事一无所知,拉长手翻着桌上堆叠的奏摺,皱眉说道:“你难道就不能稍稍放下一切,为自己想想吗?啊!”前倾的身子失去平衡的歪了一下。 修长的手无声无息的支住她的身子,风静海淡淡的说道:“先担心你自己吧。” 一阵凉风吹入,他忍不住轻咳了一下。 她诧异的望着他。“怎么了?你从来不咳嗽的。” 和风静海一同生活了十年,偶尔见他在四处奔波之后露出疲态,而内功底子极佳的他多半躺个一夜就没事了,却从未见过他咳嗽,只除了她人在外头征战的这两年。 “没的事。”他勉强镇住了涌上喉头的不适感,轻描淡写的说道:“前些日子受了点风寒,没有调理好,休息个几天就没事了。” “我知你心系国事,但——”她弯身在他的鬓边落下爱怜的一吻,柔声道:“别把身体给搞坏了。” 感觉到她柔软温热的唇瓣,风静海身子一颤,心中砰砰急跳,久久不能自已。 自小在宫廷长大,皇族规矩严格,处处以礼节来维持王室威仪,与人保持距离,就连亲生母亲也不曾稍稍拥抱过他,他何时承受过这股亲怜蜜意?如此浓情对待? 而疏于与人互动,使得王族子弟在成年后,与异性的交往上产生两种极端:一是放浪形骸,对女性予取予求,如英爵爷等一班年轻子弟;另一则是戒慎的深锁心门,持身甚洁。而属于后者的他,在冷然了半生,初尝女性的温柔时,心中乍然涌出的奔腾情感,自是难以言喻。 “紫珑。”他轻唤着她的名,扶住她腰的大手逐渐潮热。 “你准备何时向皇上提我们的婚事?” 听到“皇上”二字,他身子倏地紧绷,神思猛地从浓情蜜意中抽出,脸上神情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冷然和深谋。 将他的僵硬和转变看入眼底,她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 “我知你最不愿意的就是离开皇上,此事你感到为难,但,我也深知你最重责任与信诺,为了使你答应,才以天下为饵,这就是我的战略,而力者为王,则是我的生存之道。所以……” 身子逐渐让连日来的疲累给征服了,她的眼睑慢慢的垂下—— “不管你情不情愿,我终究还是得到了你啊。”她呢喃着。 况且,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能使你忘了小皇帝,得到你完整的心。 她心中如此想着,困顿的合上了眼。 风静海抱起她的身子,缓缓走入寝房,悄声放下了床前的紫纱帘帐,轻轻的为她拉上了薄被。 倚坐在床边,见她平日英气的容颜,此时露出略显稚气的睡容,他忍不住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紫珑,我的破军星啊,我到底该拿你如何呢?” 叹息间,他修长的手指徐徐轻抚着她披在枕上的长发,透着一股静谧的温和;然而他的眼中,却透出了深不可测的黑光。 夜,仿佛在为这对不久之后将兵刃相向的恋人,发出了深沉的叹息。 第二天早朝,金銮殿上一片的祝贺之声—— “恭喜紫龙将军!半片天下如探囊取物,真神人也!” “相信不久后,东莞国也将入将军手中啦!” “对啊对啊,将军如此武勋,堪称千古第一人!” 身着青衣战袍的女子身躯,满不在乎地斜倚着,仿佛席间众臣赞美的是另一个人似的。她从宫女手中取过一杯酒,唇凑上杯缘啜了一口。 然而,在一片阿谀赞颂之中,有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古人云立业成家,将军已立下千古功业,何时觅得如意郎君,请咱们喝喜酒啊?” 她红唇微弯,朝坐在宴席另一侧的紫袍王者望了一眼,语带玄机的说道:“十三王爷成亲之时,便是我大喜之日。” 正举杯欲饮的风静海听了她这番话,俊容不自然的转开了。 席间众臣立即讨好的起哄着:“原来将军是为了十三王爷的身家着想而不愿先完成终身大事,真是孝女啊!” “孝女?”她微一愣,随即大笑,愉悦的笑声飘荡在金銮殿上。 突然一道冷冷的声音飘入了热闹的气围之中: “请问将军,您麾下的紫龙军守的是军令,还是国法?” 她循声望去,见发言的是立在宴席末端的一名削瘦青年,远远的瞧不清长相,只能看见他身上的灰色官服。是准许上殿最小阶级的四品官。 那名青年官员的声音冷冷传来:“前日有名士兵在市井擒捉了采花贼,不经当地司官审判,便当场擅自杀了,而这士兵,正是紫龙将军的麾下。” 她听了秀眉皱起,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冷哼了一声。“j滛者当杀,难道还需要犹豫吗?”见她脸露不悦之色,席间百官谁也不敢出声。 “紫珑……”在整场宴席中始终保持沉默的风静海似欲开口。 “嗯?”她斜睨了他一眼,眼光中满是“此事还需要浪费时间讨论吗?”的不耐烦神情。 接收到她的目光,风静海脸上一凝,蓦地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说:“你和众位大臣们聊聊吧,我需回府,有事和子玟相商。” 紫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低语道:“快些回来。” 不知为何,此时听到她亲昵而霸道的语气,他心中漾起些微不快,面色却是如常,轻轻的挣开了她的手,离开了殿上宴席。 风氏王府,弘文阁内。 “臣已奉王爷之命召来此人,”托了个借口没出席庆功宴的蓝子玟向后一比。“这位是岭西杜无忌,现任吏部侍郎。” 从他身后站出一名灰衣青年,容貌端正,神情冷肃,正是稍早在席间对紫珑发出质问的四品小官。 风静海对他微一颔首,赞赏道:“适才宴席之间,侍郎之言吾颇有同感,”但他脸色一黯,适时转开了话题,微笑赞道:“杜侍郎的策论,吾读了心有戚戚焉,不知杜君可否愿再赐教?” 名唤杜无忌的青年冷冷的打量着眼前的监国王爷,说:“其实下官的摺本中尚有未尽之处。” “哦?”风静海颇感兴趣的望着他,温言道:“此处只有吾与子玟二人,你有话直说无妨。”他对青年向来慷慨温厚,不论出身地位,只要有才能,便尽力提携。 杜无忌盯着眼前的俊雅男子,一字字的吐出:“出军命将太重,边地任守太尊,使将帅专制擅命,是亡国之征也,而紫龙将军两者兼具——” 他的话嘎然而止,然而在场其余两人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霎时弥漫着一阵紧张的沉默,书阁中的三名男子,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半晌,风静海才缓缓的开口:“杜侍郎,你可知紫龙将军是吾的家人?” “知。”简短有力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你可知她刚为朝廷立下大功?” “知。” “你对本王出此言,难道不怕遭致报复吗?”风静海眸子锐利的打量眼前这名直言无惧的青年。 杜无忌注视着温文中带凛然的紫袍王者,冷冷的说道: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是天下不变的道理,相信王爷早就心知肚明,此时若不收伏紫龙将军,将会后患无穷。” 风静海听了,眼中闪过一抹异样,随即恢复,双手负在背后,在书房中踱步,淡然的声音传来: “你如此说,难道不怕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为被烹的走狗?” “即便是走狗,也胜过无所事事的一生。”这名青年侍郎仍是一脸的冷漠。 风静海突然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有所了解的微笑,继而转向年轻的左丞相: “子玟,你的看法如何?” “紫龙将军是王爷的家人,所以吾迟迟不敢进言……” 不用再说下去也很明显了,风静海素知这名手腕灵活的门生绝不会明白的得罪任何人。 他沉静的说道:“她的确是我的家人,但也是西陵的子民。”紫袍大袖一挥,低沉的道:“此事吾自有定夺,你们先行退下吧。” “是。”两名青年向他躬身行礼,随即走出了书阁。 从未关的门隙望见那负手沉思的背影,弘文阁外的蓝子玟朝向好友说道:“无忌,你想王爷会如何做?” “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立即解除紫龙将军的兵权。”仍然是冷冷不含感情的意见。 “或者,娶她为妻。”蓝子玟挥了挥摺扇,说:“以柔情捆绑这只野性不驯的鹰,让她心甘情愿的一辈子任其趋驰。” 他微笑续道:“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位倨傲的女将军啊,全天下的男子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对她的义父情有独钟;而咱的静海王爷,则是深情内抑,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表白。” 灰衣青年没有回答,因为这并不是他专长的领域。 很快回到殿上宴席,风静海远远就听见她的豪爽笑声—— “遇到小人恶徒,当然是立即一刀斩死,省得罗嗦!” “紫龙将军真是好气魄!”武官们纷纷鼓掌叫好。 杀煞狂嚣——前日奏本上的言辞蓦地闪入他心中。 杜无忌适才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 “破军之将,犹如双面利刃。善者,劈敌斩恶,为国之栋梁;劣者,杀性不驯,为国之凶器。” 他终于明白,昔日和紫珑两人在御花园赏鸟时,他心中那股莫名的警示所为何来——如果说紫珑是为西陵国狞猎的鹰,他就是那道将她唤回的锁,总有一天,他会铐不住这只强大的鸟儿。 “怎么,和蓝左相谈了些什么呢?”她瞥见殿阶前颀长的紫袍身影,随即抛下一桌子的大臣,走下殿来挽住他的臂膀,柔声问道。 “无事。”他淡淡答道。 “我需立即赶回紫云关料理后事,”凑近他耳边低语,她突地紧紧抓住他的手:“等我。” 如此深情热切的语气,足以令任何男子抛下一切,跟随她到天涯海角。 风静海没有回答,她深情的水眸倒映出瞳中的自己——冷然。 目送她上马离开皇宫后,风静海来到西陵皇帝居住的紫微宫。 “皇叔,今日宴席紫龙将军之言,朕听来觉得大有玄机喔。”少年皇帝朝着温雅的叔父眨了眨眼。 “不瞒皇上,臣和紫龙将军已有婚姻之约。” “什么时候的事?”少年皇帝兴味盎然的问。 “就在她去年军阳山大捷的时候。”风静海的语气淡然,仿佛在谈论别人的婚事。“臣和她约定,只要她为皇上取得天下,臣就和她结为连理,从此一生在边关生活,永不入宫。” “很好啊!”少年皇帝一脸欣羡之色。“朕就很想有朝一日出宫去瞧瞧呢……咦?皇叔,为何一脸凝重呢?” “臣已对先皇发誓,全心护持皇上,此生不渝。” “这有什么打紧?”少年皇帝笑道:“皇叔和紫龙将军都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奇才,正是一对世所罕见的龙凤璧人……啊!” 少年一拍掌,笑道:“干脆国家就让你们夫妇俩治理吧!朕也乐得轻松。” “皇上切莫如此说。臣十来年辛劳,就为了有朝一日能看见皇上成为天下英主,岂能越俎代庖?” “好吧,那朕就下旨令紫龙将军驻守紫云关,不知皇叔意下如何?” 剑眉蹙拢,风静海缓缓说道:“这就是臣所担心的。紫珑生性不驯,如脱缰野马,如果放任她去紫云关,恐怕……” 少年君主一脸诧异的说道:“她是皇叔一手养大的,难道皇叔连她也信不过?” “臣所相信的,只有皇上一人而已。”依旧淡漠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内心情感。 “是么……”少年想起早朝时一脸光采的紫珑,不禁为她感到悲哀。 第六章 (该txt小说下载自: 10:04:44) 风雪烟雨楼一见。 她读完手中的短笺,心中不禁怦动。 回到紫云关之后,她迅速将残余势力扫平,完成了开疆扩土的最后一环,正准备收拾包袱赶回京城履行终身之约,就收到风静海命人送来的这一封手书。 “你也如我一般,有急欲相见的心情么?”纤手轻抚着信笺上的俊逸字迹,她脸上露出温柔的神情。 指尖滑过“风雪烟雨楼”五字,她的神思回到好久以前,他们在此地初遇的情景;如今,当年那名身穿紫袍的王族青年,即将要成为她的夫婿了,这恐怕是当时街头乞儿的她怎么也想像不到的吧? 想起两人一起度过的十年光阴,从生命中永不可能交集的街头陌生人、偶遇、成为有名无实的父女,到今日即将结为夫妻,她心中的兴奋和喜悦,是难以形容的。 小心翼翼的将信笺揣在怀里,唤来士兵:“传令下去,这几日, 军中一切事务由副将军暂代。” “是。”士兵恭敬和遵命,随即捧上一包东西。“将军,这是前些日子您吩咐的。”神色有些古怪。 她伸手接过,解开包袱迎风一抖,霎时帐中飘起了一朵灿烂的红云——那是一件大红嫁衣。 她微眯着眼,唇角绽笑。 “将军……”士兵望着她脸上神情,心中大感疑惑,却是不敢开口询问。 “备马。”只见她三两下的将那件新娘喜服包好,随即一摆手,说道:“我立即要出营。” “是。”士兵一躬身,马上转身出帐,却仍忍不住回头朝那只包袱瞥了一眼。 嫁衣,难道紫龙将军要嫁人了吗? 在众士兵的心中,他们所尊敬的紫龙将军和新嫁娘这两件事是绝对扯不到一起的。不只因为她的功名太高、名号太响亮,几乎压过了西陵国所有的男子。跟着行军这么久,她的一切举止、行为,都在在显示她根本不需要任何男人。 “因为她本身就是个男人。”士兵自言自语着,接着伸手敲了一下头。“唉,我到底在说些什么,紫龙将军当然是女人……” 快马、快马——再快的马,也赶不上一颗思念欲狂、渴望一见郎君的心;狂风、狂风,再狂再烈的风,也阻挡不了一名满腔热情的女子。她催马疾行,一路赶街过镇,踢踏如流星,不久便到了目的地。 酒楼的帘旗迎风飘扬,位于西陵边域、颇负盛名的风雪烟雨楼,此时竟然是空无一人,店门紧闭。 她翻身下马,系好缰绳,便走到店门前,见门板上贴着一张告示: 今日有事,谢绝所有宾客。 她唇一抿,笑道:“我,当然不在这所有宾客之内。”伸手推门而入。 酒楼内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只除了一张桌子,以及桌前的颀长男子。 “你来了。”熟悉的男声,依旧和十几年前一样的温文淡漠。 “关外驰鹰马,白云自在游。”她放下手中包袱,轻吟着走向他。“我已为你打下一半天下,今日盼你能履行诺言。” 桌上放着一壶酒、一只酒杯,风静海一人独坐桌前,神情淡漠得仿佛没看见她进门似的,只见他斟了一杯酒,随即举高一饮而尽。 走到桌前三尺之处停下了脚步,她盯着他。 “你从不这么喝酒的。” 风静海没有言语,银边紫袍大袖上沾了滴酒渍,想来在她到来之前,己经独自喝了好一会儿了。 她目光扫向他身上,露出不悦。 “你仍穿着王袍。” 风静海仍然不语,伸手又倒了一杯酒,举起凑上薄唇,仰头饮干。 她踏向前一步,双手撑在桌上,倾身向前,双眸灼灼的锁住他。 “你向小皇帝说了么?” “说了。”他淡淡回答。 “他可愿放你离开王宫,随我隐居关外?”她的声音透着些微紧张。 “愿意。”他再斟了一杯酒。 她眼中闪过一抹如释重负,神情柔和了下来。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风静海倏地举杯一口灌入喉中,持杯的手沉稳如常,沉敛的眉宇却略显痛苦的蹙了下。他放下酒杯,终于抬眸直视着她,一字一字的吐出: “我不能娶你。” 她静默了半晌,而后毫不留情的炯炯盯着他。 “为什么?” 他沉静的说道:“因为我不能有子嗣。” “什么意思?难道你……”她略显诧异的停顿了一下。“不能生育?” “不是。” 她挑眉。 “那是什么原因?” 他沉声说道:“西陵的皇帝只能有一个。” 她侧头思索了一会儿,不久便明白他言下之意。 “你是怕我俩成婚,生下的孩子将会威胁到皇帝之位吗?”随即笑道:“若说到威胁皇位,小皇帝的那些跋扈表兄们才够格,哪轮得到咱们的孩子?” 提到那八字都还没一撇的“咱们的孩子”,即使豪爽如她,也不禁双颊微热。 风十三和西陵紫龙的孩子。她听了不禁脸露微笑,这句话由向来冷淡的他说出口,听来有份格外的柔情甜蜜。 风静海续道:“你的天赋奇才,加上我的谨慎深谋,十八年后,皇上将会对付不了这名野心勃勃的少年……”他话语停顿,看了她一眼。“或少女。” “那你可以将孩子绑在身边。”她笑道。 他淡淡说道:“我什么时候绑得住你了?” 她听了心下一沉。这句话,原本该是情人间的调笑爱语,她却明白:这是再清楚也不过的无情判决,她和风静海之间一向不需要多余的延伸解释。 她定定的凝视着他。 “你决意如此?” “不错。”他面无表情的回答。 她沉声问道:“毫无商量的余地?”身侧双拳紧握,指尖几乎掐进掌内。 他眼眸望向窗外。 “我心意已决。” “你——”她身子发颤,呼吸逐渐粗重了起来,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显然正努力控制情绪。 “军中还有事待你处理,回去吧。”无视于她的情绪起伏,风静海站起身来,紫袍一挥,摆出“此事已了”的姿态。 “你——”见他如此冷淡态度,她咬着牙,几乎是挤出话来:“你对我的承诺,就这么算了?” 风静海平淡说道:“对我来说,任何承诺都及不上皇上的安危。” 清冷如水的黑眸看了她一眼,他道:“你身边不乏佳偶,子玟不论品貌才智皆为上上之选,只是要他随你去边关生活,可能有所为难……” “住口!你明知——”她怒沉的截断他的话,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你明知全天下的男人我都不看在眼里,我只要你!” “那你注定了要失望。”他袍袖一挥甩开她的手,淡然说道:“只要我姓风,就不可能与你结为夫妻。” “那就丢掉这个风姓!”她神情激动,几乎是嘶喊着:“我要的只是你,不是西陵国的十三王爷!” 她抓起了他的手紧贴着自己的心房,激动说道:“在这里的,也只是名普通的女子,不是西陵紫龙!” 感觉到掌下热挚的肌肤温度,和砰砰的热切心跳,风静海俊容闪过一瞬的激动,随即回复了冷然。他收回了手,淡淡说道:“对我而言,你永远都是西陵紫龙。” 他眼眸望向窗外,低沉的声音传来:“而为了皇上,我早已决定终身孤寡。我的权位太高,名望太大,如有子嗣,随时都可能使王族祸起萧墙。” 见他说得如此明白决绝,她终于控制不住,气了起来,怒道:“好!你为了小皇帝宁可终身不娶,那我就提兵杀回京城,让他做不成皇帝,瞧你怎么办!” 她说完,一个箭步冲向门边,欲出门上马。 手才放在门把上,突然觉得背心一凉,似乎有尖锐之物穿透贴身软甲,直刺入肉里,扎得很深。 “你——”她转头,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话未完,已感觉到彻骨的剧痛。 这一刀带着内劲,毫不犹豫的直朝她背心刺入,破甲而入,扎得很深、很坚决,是存心要她断魂的。 “你——”她呼吸无法顺畅。 “你不该有谋反之意。”风静海的声音冷冷的从她背后传来。 “哈……”她仰头大笑, 笑得狂、笑得凄凉。“你总有一天会为了国家、为了小皇帝杀我,我早该知道的。” 风静海没有回答,脸上神情漠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流露。 “你……心中究竟有没有我?”她咳着,血丝沿着嘴角流下。 “君子一言,如海之深,似石之坚。”他平板地说出了当日的誓言。“我既答允了你,此生便不会再娶任何女子。” “很……好……”她凄然一笑,头一歪,秀发垂下遮住了面容,断气了。 风静海对适才发生的一切似乎无动于衷,他面无表情的朝酒楼内巡视了一圈,便转身离去。 行经桌边时,他的袍袖无意间拂掠过桌上的一只包袱,那是先前紫珑进门时随手搁在桌上的。 包袱外露出一小角布面,在门窗紧闭、光线稀微的情形下,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风静海迟疑了一会儿后,终于伸手将它解开—— 映入他眼中的,是一件大红的嫁衣,那触目的喜红,让整间酒店内刹那间亮了起来,充盈着洋洋喜气。是待嫁的兴奋与期待,是终于能和心上人长相厮守的幸福心情,也是一名不凡女子的平凡心愿。 看到这件嫁衣,使他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冷漠的面具终于龟裂,内心的真实情绪奔涌而出,长年以来深藏的爱意,化作利刃,一刀捅入他的心窝,痛入心肺,却又喊不出来,那是比任何形式的死亡还要深沉的酷刑。 风静海痛苦的合上了眼,脚步踉跄的走出了酒褛。 然而,他心中明白,更苦的还在后头。 紫珑身亡,对西陵国上下来说是一大震惊。 西陵少帝听到消息后,在不可置信、惊讶痛心之余,立即下令礼司准备黄绸棺木,以国礼厚葬这位爱将,并钦赐西陵武官的最尊封号武忠侯。 出殡那日,举国哀戚,西陵国的人民都为这名英年早逝、功业甫成却突然猝死的女将军感到哀伤,莫不大叹天妒英才。送葬的人潮绵延不绝,百里之外仍可见到陆续加入的人群。 两顶官轿在随行的送葬人潮之外,静静的停着。 “想不到、想不到,”蓝子玟隔着轿帘,望着覆盖黄绫缎的棺木缓缓在人群中前进。“十三王爷的手段居然如此冷绝,看来,为了西陵国的安定,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继而摇头叹道:“真是令人不寒而怵啊,幸亏我从无二心, 否则他连一手养大的心爱女子都下得了手,何况是我等。” “我不明白。”另一顶轿中的人终于开口了。 “嗯?”他示意对方说下去。 “杀了她,对王爷自己只有百害而无一利。”轿中传出冷冷的男声。 “无忌,你此言何意?”轿中人正是他的好友,也是前些日子蒙风静海破格提拔,一跃而居右丞相之位的杜无忌。 轿中人没有回答,显然杜无忌正在思索这名深沉男子的用心。 送葬队伍的另一头,风府主仆三人立在人群之外,只见谭生红着眼眶,频频拭泪,铁卫一语不发的盯着移动的棺木,而风静海则是如平日的神情谈漠。 “你若真心杀她,应该把她的头斩下。”铁卫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明知她性子狂烈,她若没死,后患无穷。” 眉宇一沉,风静海淡淡说道:“你在说些什么?紫珑若没死,棺木中装的又是何人?”说完紫袍一拂,转身走回轿内。 轶卫望着主子的背影,低声说道:“我们都知道棺木里装的不是她。” 第七章 (该txt小说下载自: 10:04:44) 西陵城外的一间郊外小屋内,传来暴怒的吼声—— “拿走!休想我再喝这些鬼东西!”床上的人手一摆,将盛来的汤药尽数打翻。 身穿月白宫裙的女子,捡起了地上的瓷碗碎片,柔声劝着:“紫珑,你就再忍耐吧,东华说这帖药只要再喝两天就可以了。” “哼!喝什么药,反正有人希望我死,干脆让他称心如意!” “紫珑……”望着床上的人,女子轻叹了一口气,淡素的面容露出难过的神情。 这名女子正是紫珑的好友之一,也是身为西陵王族的风静菊。 当年她和紫珑、梅凤书三人自飞霞府完成学业,依依不舍的话别后,紫珑便迫不及待的被上战袍远赴沙场,一年见不到几次面。而梅凤书回东莞的第二年便考上甲榜状元,从此一路平步青云,现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丞相。 而相对于两名好友的丰功伟业,她选择了足不出府的平淡生活,并依从父母之意,于去年嫁人为妻,夫婿是任职于宫中的羽林郎,宫职卑微,而她天性恬淡,倒也不怎么在意。小夫妻俩性情投合,生活虽然平凡无奇,却是相当惬意甜蜜。 约莫三个月前,她接到一封书信,上头写着紫珑有性命之危,现下人在西陵边城,还附上详细的地址。信上虽然没有署名,也没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她仍然放心不下,立即连夜赶到边城,并在信上所载的酒店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紫珑。 当时她吓得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所幸同行的李东华,也就是她的夫婿,当即立断的出手封住了紫珑身上伤口四周的|岤道,并以自身的内力护住她的心脉,使她不致于在重伤之余耗损过多精气,然后将她带到此处疗伤。 这些日子,在她的细心照顾下,紫珑逐渐恢复,背上的伤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然而,心上的创伤似乎随着时间而越加的深刻。 “我今天就走!”决断的女声从床上传来。 “可是你的伤……好吧,你自己保重。”她知紫珑好胜倔强的性子,不敢出言阻拦,只好温顺的帮她收拾衣物。 “这些信笺怎么办?也要带走吗?”当时她为重伤昏迷的紫珑解开衣衫时,发现这叠信笺以手巾包覆着,贴身收在衣内,显然是相当珍视之物。 “烧了,我不需要虚情假意的东西。”紫珑冷冷说道。 小心检视着淡紫信笺上的俊逸字迹,风静菊读着那一首首的诗,句句内敛,却是字字柔情,那是一名男子隐藏在心中的真情。 她虽不知紫珑为何身受重伤,这名男子和这件事有何关连,紫珑又为何恨他至此,她只是直觉的从这些信笺中感觉到一名男子对恋人无微不至的呵护,而只要有一颗温暖、善体人意的心,都可以轻易察觉到这信中所含的深深情意。 然而,紫珑向来潇洒而温暖的性情,却在重伤事件之后改变了,变得深沉而孤僻,偶尔瞥见她脸上流露出来的恨意,不由得令人心惊肉跳。 “救命之恩,请替我向李君称谢。”紫珑一束衣带,从床榻走下来。“另外,你的夫婿可有迷|药?”她停了一下,阴沉的说道:“即使是内力深厚的高手也无法抵抗的迷|药。” 风静海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斑竹编成的屋顶,竹窗外鸟声鸣啾。 今早他出门巡视,在一间茶棚前停下,稍作歇息,然后就…… 他掀开被子欲起身,却发觉手脚酸软,一点力也使不上。 “风静海,尊贵的十三王爷、监国大臣,你想不到有遭人下药的一天吧?” 低嘲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听到那声音,他不禁全身一震,一颗心难以自抑的剧跳,即使如此,仍是面色如常。 门帘掀处,是高挑婀娜的紫色身影,潇洒的神情不再,眉间眼角浸着冷笑,她正是三个月前才国殇入硷、蒙皇上封谧武忠侯的西陵紫龙,也是曾与他有白首之约的女子。 “看见已烧成骨灰的人还魂,却一点也不惊讶,这份沉着功夫,天下唯你风静海。” 她走近竹塌,在距离他三尺之处停了下来,双手环胸,嘲讽的眸光逼射向他。 “知你安好,我心中再无牵挂。”他冷静的说道,手腕暗中动了一下,空荡荡的提不起力。 她若没死,后患无穷。当日铁卫的警告在耳边响起,风静海不由得打了一记冷颤。 “再无牵挂?哈哈哈……”她仰头大笑,脸庞因那痛入心骨的狂笑而显得阴鸷。“说得好!也只有你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话。” 她踏上前,脸庞逼向床上动弹不得的他,纤手轻抚着他略显苍白的俊容,沙哑的说道: “谁会想得到,这么俊雅的容颜,却有着一颗无情的心呢?” 她说话的同时手一紧,指尖捏入手心肉里,顿时红血沿着手形滴落,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像被践踏的心。 面对她狂放炽热的气息,他没有转脸避开,深潭似的眸子凝视着她,没有挣扎,没有辩解,却涵蕴着不易察觉的、无比深厚的怜惜。 她凑在 破军之恋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破军之恋第6部分阅读 破军之恋 作者:未知 破军之恋第6部分阅读 她凑在他的颈间,说道:“做为一个忠臣的立场,你是对的,毫不留情的扫除危害主上的异己;但做为一个家人、师长,或者……” 她冷嘲了一下:“未婚夫,你却太过残忍。” 他仍是一语不发,定定的凝视着她,没有说出半句辩解。 她突地伸手探向他腰间,五指疾张,扯断了系在腰上的银带穗结,紫色衣袍顿时开敞,露出结实的胸膛。 “你——”他眼中闪着诧异。 她没有再对他进袭,反而一件件褪下自己身上的衣衫。“一刀杀了你,未免太过便宜。” 她的声音此刻听来格外的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在竹帘透进的稀微柔光下,可以看见她匀称结实的长腿、引人遐思的腰间曲线,以及,从未在人面前展露过的,美好的胸脯。 她外表虽强悍,却仍拥有令所有男人克制不住的优美胴体。 “紫珑……”那一直冷静的黑眸,终于出现了起伏。 她半回过身来,侧弯的腰背像柔曲的白绸,露出背上暗褐色的刀痕。“看到我背上这道疤了吗?它提醒我曾经愚蠢的真心。” 她赤裸的走向他,撩人却又危险。“你要天下,我将天下给你,却换来背后一刀。” 她俯下身子,朱唇微张,在他肩上印下深红的齿痕,低喃道:“这是你欠我的——终身之约,白首之誓。” “紫珑……”他黑发披散在竹榻上,衣衫开敞,随着她唇齿间的磨啮,他身子不禁一颤。 他连忙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抑升起的欲望,稳住心神的说道:“你会后悔的。” “哈!后悔什么?”她讽笑了一声,黑发半倾洒在他脸上,水眸淡睨,傲然中更显媚惑。 “和你一起生活了十年,我再了解不过了,你外表温雅,骨子里却比任何人都来得高傲。” 纤手魅惑的轻抚过他的胸肌。“从来不近女色的十三王爷,只有违逆你的意愿、撕毁你的自尊,如此才能尽情的折磨你。” 风静海脸上闪过一丝黯然,缓缓的说道:“你如此做不是在折磨我,而是在伤害你自己。” “是么?”她娇躯伏在他身上,手肘支着他的胸瞠,懒洋洋的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天生顽劣不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朱唇覆上了他。 他幽幽的闭上了眼。 “啊!……”一声凄厉的叫喊,在山谷中听来更令人心惊。 那叫声,充满了绝望和深深的无力感,那激烈的吼声,仿佛不像出自人类,而是野兽负伤的嘶喊。 从小屋内冲出来的,是衣衫不整的紫珑,只见她胸脯上下起伏,剧烈的喘息着,头发披散,脸上神色灰败如土。 身上披的淡紫外衫遮掩不住她胸前的赤裸,她赤着双足,外衫下未着一物,颠颠倒倒、狼狈不堪的走向山谷边缘。 “哈……”她在山崖上停了下来,仰头狂笑着。“与君同一身,根本就无心于我,如何能同一身呢?” 如何能同一身……如何能同一身…… 山谷中回响着她绝望的呐喊,那发自心腑的痛楚和悲哀,令人听了不禁鼻酸。 “哈……”她跌坐在地,不住的大笑,笑得野、笑得狂、笑得嘶声,笑到最后变成了哭声。 “紫珑。”男性体温的外袍披裹住她半裸的身躯,她回头,望进他深幽的眼眸。 “你早算到,就算我如何的恨你,却没法伤害你,对不?”她苦笑,眼泪沾湿了发丝,粘在脸颊上。 风静海没有答话,修长的手轻轻为她系上外袍的衣带。 “我早该想到,逼婚是个糟透了的法子。”她自顾自的说着。“你温雅却又高傲,眼中从来没有任何女子。” 他伸出手,轻怜的将她的长发拉出衣衫之外。 “而在你眼中,我只是能征善战的破军星,却不是女人,对吗?”她轻声说着,泛着泪的眼眸望着他。 他轻柔的拨开她颊上的发丝,仍是沉默不语。 “我能忍受不被当作女人,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何你……”她停顿了—下,沉痛说道: “你竟然下得了手。” 风静海的手停在半空中,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我向来认为,只要能得胜,用点手段是必要的;但,残害自己的家人,这种事,我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她缓缓的站起身来,声音转为冰冷: “你知道吗?人的心是肉做的,不是铁铸的。”身上仍披着他的外袍,她迈开大步,毫不留恋的离去。 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风静海终于开口: “我当然知道,人心是肉做的。” 胸腔袭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他掩袖剧咳,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低头一看,殷红染黑了紫袍衣袖。 第八章 (该txt小说下载自: 10:04:44)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西陵紫龙是也。”西陵的兵略评论家如此称赞她。 三年前她诈死,诱出敌国的将领主动进攻西陵,然后再奇兵突出包围,将之杀得落花流水,东莞从此一蹶不振,不敢兴兵再犯。 当代韬略家无不对这位女将军大感惊叹,以奇才称之;而她独树一格的用兵手法,己被冠上“奇幻”之名,自成一家,成为诸武将研究的范本。然而,却没有人知道,三年前稍显奇怪的诈死,究竟真是为了诱敌,还是另有原因? 紫云关前,北风飕飕的吹过大地,卷起了波浪般的黄沙尘土。放眼望去,夕阳西斜,西陵军营中冒出袅袅炊烟,想来士兵们正在预备晚餐。 蹄声达达,青色骏马一阵风似的卷进营中,只见马上女子一勒缰绳,胯下坐骑顿时昂首长嘶,蹄起人立,前一刻还在飞奔驰骋,现下居然说停就停,勒定立在主帐之前,这等精妙骑术,即使是骑兵将官也不禁心下佩服。 “将军。”一名马夫走上前去,恭敬的行礼。 她足一蹬,轻巧的翻身下马。虽然一身盔甲,但下马之际却是身轻如燕,丝毫不显沉重,举足旋身之时透出一股说不出的优雅和沉稳。 她将缰绳交到马夫手上,马夫一手扯住辔头,牵马回槽,她朝各队士兵走去。 西陵士兵见状,莫不收紧下巴,挺直了腰杆儿站立。她背负着手,从各队伍前踱步而过,青色的战袍随着脚步起伏,清朗但不失威严的声音传唤道:“风之队。” “在!”风队的小队长随即出列大声应答。 “雷之队。” “在!” “火之队。” “在!” 如此一列列的点将过去,小队长的唱答声此起彼落、高高低低,有男声也有女声。女子从军在西陵国并不稀罕,只不过似紫珑这般兵略奇才,不论男女,皆是百年难得一见了。 待全部点名完毕,她的脚步停了下来,问道:“有谁看见钦差大人?” 听见她的询问,众士兵一阵沉默,脸上都出现暧昧的神情。 她再问道:“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吗?” 仍然是一阵沉默,终于,一名小队长开口道:“回禀将军,卑职适才见钦差往红帐去了。” 红帐是西陵军妓的住所。 她听了,薄唇勾出了抹笑,下令众兵士解散。 此令一出,瞬间,场面顿时热络了起来,原本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众士兵,搭肩的搭肩,拍背的拍背,说笑声不断。 几名士兵还大胆的怂恿道:“将军,钦差传唤不到,要不要抓下去打几下军棍?” 这几年来,紫珑一改作风,对手下士兵多有约束,若有人滋事扰民,绝不宽贷,一律送去刑部依法处理,但私底下仍不改其潇洒风趣,故士兵们也逐渐知道分寸,守法时守法,玩笑时玩笑。 “皇上派来的人,咱们也别太为难他了。”她神态轻松的双手环胸,说道:“依我说,咱们去红帐瞧瞧钦差的神威,如何?” 众士兵闻言轰然叫好,女兵掩了嘴吃吃的笑,于是,在她带头之下,一大群人朝红帐的方向前去。 士兵你推我挤的跟在后头,皆想瞧瞧钦差大人的丑态,毕竟,众人对奉旨来白吃军粮的文官通常不具好感。 还未到红帐前,便已听到娇腻勾人的声音:“大人……再来一次嘛……” 在火光的映照下,众人看得明白:帐内男女交缠的身影,以及不时传出荡人心魄的婉转娇啼,春意荡漾。 在场众人见此情景,不论男女,莫不脸上发烧,紫珑则是微微而笑,丝毫不以为尴尬。 帐内那男子粗重的喘道:“宝贝儿,我、我……实在不行了!” 紫珑听了当下忍住笑,清了清喉咙,出声道:“钦差大人,要不要末将来助你一臂之力啊?” 此言一出,众兵士轰然大笑,有的说:“将军,应该是一腿之力才对。”另有人说:“这种场合,将军你无用武之地的啦!” 就在众人轰笑声中,只听见率率的衣物声,不一会儿,一人衣衫不整、跌跌撞撞的从帐中出来:“紫龙将军,怎么在此时来访呢?”说话间手紧扯着欲往下滑的裤子,神态甚是狼狈。 紫珑笑道:“末将有要事相告,希望没有破坏大人的雅兴。”她特意加重“雅兴”二字,又惹得众士兵一阵大笑。 那钦差脸现尴尬之色,随即说道:“有何军情要我禀告圣君,将军请说吧。” 紫珑说道:“有件事劳烦大人转达,东莞的雷九州……”她话未说完,红帐中传出腻得化不开的声音: “将军,这么久没来瞧瞧人家,好无情哪!”一甸女子走出帐外,身上只裹了一条毛毯。 火光下,但见女子香肩裸露,动人的胴体包裹在毛毯中,粉嫩的玉腿从中角露出,引人遐思,在场的士兵见了莫不神授魂与,脸现痴迷的神色,女兵们则是好奇的转向紫珑,看她有何反应。 只见她微微一笑,说道:“玉娘,好久不见啦!” 这名唤作玉娘的女子,正是随行的军妓。 在紫珑的军队中,军妓可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卑贱女子;正如士兵以打仗为业,军妓也以肉体供士兵享乐为业,任何要求一夜之欢的士兵,都必须排队领牌,等候通知,简直和等候临幸的大内嫔妃没什么两样。而玉娘的床上功夫了得,她在军中的地位,简直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玉娘腰肢款摆,走到紫珑的身边,纤白玉手搭上了她的肩头,娇嗔道:“人家盼了你好久,就这么一声招呼,将军你好薄情哪!” 她的声音本就极其甜腻动人,这时更令人无法招架。一名士兵嚷道:“玉娘,别老缠着将军,要就找我们这些带棒儿的吧!” 众士兵听了皆哈哈大笑。 玉娘媚眼一勾,娇嗔道:“谁要陪你们这些臭男人!人家最想要的,就只将军一个。”娇柔的身躯紧贴着一身战袍的紫珑,像是全身没有骨头一样。 紫珑笑道:“好姑娘,还有许多兄弟苦等呢,我可不敢造次。” 众士兵吹起口哨,纷纷叫好:“将军,说得好!” 只见玉娘幽幽的叹了口气,说:“同为女子,只有我能了解将军的寂寞哪!戎马生涯最是难耐,将军您虽是女人,也需要抚慰,今晚就让玉娘来伺候您吧。”柔嫩的手已然抚上紫珑的肩头,指尖魅惑的勾画着。 紫珑微微一笑,抓住了她不规矩的玉手,转向被冷落在一旁许久的钦差,说道:“大人,前言未完,东莞雄狮己出走关外,再者,我有事需出营一趟。” “你要走?!”那钦差神色着急的说道:“东莞的军队仍在附近,将军怎可在此时离去?” 紫珑笑道:“雷九州已走,剩下的军队对我军毫无威胁。”雷九州是东莞国的猛将,人称东莞雄狮,其人骁勇善战,和以兵法见长、人称西陵紫龙的她,被当代韬略家评为年轻一代将领中的佼佼者。 “可是,主将擅离职守,我如何对皇上交代?”钦差颇感为难的说道:“这样吧,将军请你稍微忍耐,留在军中,我请求皇上赐宅邸与你。” “皇上已经赐给我三座将军府第了,就算我将骑兵队和弓箭队全带去住,都还有空房。” “黄金千两。” “唉,我府里堆积的钱财,十辈子也花用不完。” ”这个……”钦差急得搔耳,本想说“美女数名”,但想到紫珑是女儿身,要美女干嘛,连忙改口:“俊男数十名。” 紫珑听了大笑,说:“好主意,不过只怕我消受不起。” “赐同进士出身。” 她有些啼笑皆非:“我是武将,要进士头衔何用?” 钦差见来软的不行,当下脸一扳,说道:“万一发生什么事,你难逃败军之罪。” 紫珑听了不但没有发怒,反而微微一笑,说道:“这倒是,意外不可不防,小心点总是好。” 她立即召来副将军,授与预防突袭之汁,钦差见她如此配合,也就不再多说。 交代完后,她一个旋身,潇洒的离去了。玉娘踏着小步伐追了上去:“将军!将军!你要去哪里?” 她头也不回的说道:“风雪烟雨楼。” “风雪烟雨楼……好美的名字。”玉娘侧头思索着。“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去那儿做什么?” “去见一个人。” “你要去见的,是个男人,对不对?”玉娘追上前去,扯着她的袖子,急急的问着。 她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当她是默认,玉娘不甘心的说着:“那个男人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女人和女人在一起也能欢爱缠绵。” “如果我要的只是鱼水之欢,就不需要去了。”轻轻甩开玉娘的手,她跨上马,不一会儿就驰远了。 玉娘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喃喃的说道:“男人能给女人的,除了鱼水之欢外,还有什么呢?” 男人能给女人的,只有深刻入骨的痛。 风雪烟雨楼内,紫珑一人独坐窗边,桌上放着一只酒杯。每年的这一天,她都会来到此地,独自酌饮,直到天亮。 她没有和任何人会面,她是来追悼过去的自己。 这是她对自己的约束,一整年之中唯有今日,她容许自己回忆过往,想起在风府成长的日子,回想起和风静海有关的一切,包括几乎使她送命的那一天。 第一年回想起当日情景,仍是摧肝裂肠,心痛得几乎无法自持,几度泪下,不可抑止。 第二年,当她悄悄揭开心上曾淌血的创口,仍犹隐隐作痛,心伤黯然。 今年此时,再度审视心上的创痕,虽然伤痕仍存在,但痛楚已沉淀,她不再流泪,也不觉伤心,反而对以往那名不顾一切的热情女子感到诧异。 当年为何会有那般翻天覆地、野火燎原般的炽热情感呢? 她如今回想起来,都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专一的爱是世上最野蛮的东西,它的力量足以毁灭一切,包括自我。 “敬曾经深情的紫珑。”她举杯向空中,一干而尽。 三年前,她找来西陵最老练的铁匠,请他重新打造一副青甲和银戟。 仍记得老铁匠一边拉着风箱,一边叨叨的叙述着当年那名王族青年是如何殷殷叮嘱他小心打这对女子用的短柄银戟时,她只是一脸木然的盯着炉火,一言不发。 待完成后,她命人将原来的青甲和银戟,以及平日常穿的衣衫送到十三王爷的住处,并附上一张短笺,上头写着:得之于君,还诸于君,情义两绝,从此陌路。 从那天起,她再也不穿紫衫,不论何时都是一身的青衣战袍,每逢军中有人提起十三王爷,她都微微一笑,不着痕迹的带开话题。 她已记不得当时的心情是如何:是愤怒还是凄凉,是伤痛还是冷然,现下回想起自己曾说过: “我只要你!在这里的,只是名普通的女子,不是西陵紫龙!” “我真的说过这种话吗?真是不可思议。”她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自言道:“我当然是西陵紫龙,这是毫无疑问的。” 抬头望着窗外初升的明月,此刻她满脑子想的,是前些日子蓝子玟来信提及,进攻东莞的可行性。 “啊!”察觉到自己的思绪,她有些愕然的放下了酒杯。 不再心系风静海的她,终于可以回京城去了。 西陵京城,左丞相府。 “此刻正是进攻东莞的大好时机,紫珑,你可有所准备?”直呼她名的温文嗓音已非昔日的监国王爷,而是眼前的蓝衣青年、西陵国年轻一代最杰出的人才,左相蓝子玟。 “一接到你的信,我就立即开始思考进攻的兵略。”她双眸闪动着许久不见的神采。 好友梅凤书既已离开东莞,她终于能毫无顾忌的放手一战。想至此,蛰伏了几年的战志又在她心中蠢蠢欲动了。 “兵部已待命,随时都可以支援粮草。”冷然平板的声音出自一旁的杜无忌。 “子玟,你看如何?”她望向蓝衣的同伴,征询他的意见。 这一年来,这两名青年几乎代理了风静海的所有职务,包括和她的书信往来。 在短短的一年内,蓝子玟和她交换了近百封的书信,除了职务上必要的交代之外,两人也常就兵法韬略热烈的讨论。除去了当年莫名的敌意,她不得不承认,蓝子玟的确是学问渊博、无所不知,而且见解不凡。 而杜无忌一向沉默少言,来信不是“粮草三万石,已于寅时出发”,就是“俘虏三百名,已于前日归入户部”。信上除了数量和日期外,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千篇一律,读之索然无味,总使她觉得气味不投。 奇妙的是,每每望着这一对性情截然不同的左右丞相,她心中总会涌起一股奇妙的亲切感,因为,这两人简直就是风静海的分身。 性情举止上,一个分得他的优稚,一个拥有他的冷漠。行事风格上,蓝子玟有着如他一般敏锐的洞察力,但手腕更加灵活;杜无忌则如他一般对君主忠心不贰,行事严谨,而且比他更加的冷漠刚正。 不过这两名卓尔不凡的青年,共同缺少一种特质,叫做“细腻深沉”。这也是为何她虽欣赏他们的才能,却始终无法受到吸引的原因。 还是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 “你难得回京,不去看看十三王爷吗?”蓝子玟温文的声音惊醒了她的沉思。 “不了,”她定了定神,淡然说道:“军机不可失,我没有多余的时间。” 静默了—下,她轻声问道“他——近来可好?” “王爷很好。”蓝子玟语音停顿了一下。“至少外表看起来是如此。” “咳……” 剧烈的咳声从紫纱帐内传出来,掀动的床铺,显示床上的人正在痛苦的忍受着病魔的侵袭。 “爷,您还安好吧?” 紫纱帐外,谭生面露忧色,几次想走上前去,却又想起主人的吩咐,不敢轻举妄动。 三年前,紫珑命人送来她的随身衣物和一纸短笺,风静海读了之后,摇头苦笑:“紫珑啊紫珑,你何时才能明白我的用心呢?” 接着就突然吐出了一口血,令在场众人吓得手足无措,递手巾的递手巾、请大夫的请大夫,当场乱成一团。 “勿惊,只是一时气息不顺,没事的。”当时风静海微笑着如此说。 但是从此,他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 常在半夜听见他的咳声,那剧烈沉重的咳声,听了令人心惊。然而,风静海还是一如以往的淡漠,不许任何人近身关心,而他的眉宇也锁着一股说不出的黯然。 虽然风静海从来不说,可是风府所有的人都知道他非常的思念紫珑,因为常见到他独自一人坐在紫珑小时候的寝房内,沉默的翻看着那字迹歪七扭八的习字本,或是抚着那几件已褪色的小小紫杉,神色凄然。 “王爷这是心病。”大夫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谭生。“长年来疲劳过度,加上心思郁结,造成气血滞郁。” “王爷他……”谭生朝紫纱大床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究竟病况如何?” “照这情形,”大夫摇头叹道:“最多只能再撑半年。” 他一听,脑中嗡嗡轰然,爷只剩下六个月的寿命?怎么会如此!为何他们都没发现? “谭生。” “是。”他连忙应声。爷听到刚才的话了吗? “听说紫珑回京城来了,是吗?”紫纱帐内,传来略显虚弱的男声。 “是的,她现在人在丞相府。” “备轿,我要去见她一面。” 将军府前,一匹高大的青骄马摇晃着尾巴,因为此刻它的主人正在为它上鞍。 不远处,沙尘扬起,急促却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迅速接近。 紫珑闻声回头,看见一顶紫色轿子停在将军府的围墙前,她身子不禁一颤 是他! “紫珑。”依旧是温文得令人心动的嗓音。 绣着银边的紫绸轿帘掀起,步出了她再怎么想忘也忘不了的男子身影。 他消瘦了。 但也仅只淡淡的瞥了一眼。“我即刻就要出发了。”她为坐骑套上缰绳,头也不回的说道。 “只一会儿时间,好吗?” 她停下了手,心中些微诧异。从未听见他如此温柔的口吻——温柔到几乎是带着恳求。 沉吟了一会儿,她回答:“好吧,就只一刻的时间。” 她和风静海数年来音信断绝,互不探问,比起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还要疏远,此时只一刻的谈话,难道能打破坚厚的冰层,擦出什么火花吗? 将手中缰绳交给马夫,她走到风静海身边,与他并肩,沿着围墙漫步。 围墙内探出的梧桐枯枝,为冬天增添了几许萧瑟气息,也透露了人世无常的无奈,就如同曾经浓情蜜意、几乎成为夫妻的两人,此刻却是保持着客气有礼的距离,形同陌路。 “这三年来,你进步不少。”风静海侧头凝视一身青衣战袍的她,含笑说道。 “嗯。”她轻声应着,低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似乎是故意忽视他的关心,心中却转过无数个念头: 他到底为何专程而来?是为了她手上的兵权? 还是来警告她别再想背叛小皇帝? 相对于她的戒心,风静海神色温和,脸上漾着淡淡的笑意。“还记得我以前教过你的吗?”温柔的注视着她,那眼神仿佛要将她此刻的神态隽刻在心中。 “嗯?”她终于抬起头,疑惑的望着他。 他开口吟道:“用兵之道,在于……” “无形。”她毫不思索的接口。 她和风静海在感情上结下了一辈子也解不开的深仇,却不表示她应该忘却他所教导的一切。更何况,他所给予她的,不但造就了今日的西陵紫龙,也早已融入她的心骨,将伴随着她度过往后的每场风风雨雨。 风静海抬头望着遥远的天际,轻声说:“你还记得此点,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放心的走了?他要走去哪里? 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她愕然的停下脚步—— 难道这就是他要求见她一面,所要说的话吗? 眼见那紫色的背影越行越远,她一咬下唇,毫不迟疑的追上前去。 匆忙的脚步声,令正要弯身入轿的风静海停止了动作,他一手仍持着掀起的轿帘,转身回望着她。 两人的视线交集,却是谁也没开口说话,只是定定的凝视着对方。那生疏中隐着浓厚未诉出的情感,就像一对许多年未见、却又即将分别的夫妻。 天降下了纷纷的白雪。 风静海笑了笑,优雅的伸出手,接起了从天而降,今年的第一朵雪花。 “活了三十余年,我直到今日才有闲情赏雪花。”他温文的笑说着,那唇边的笑意开朗又闲适,是她从未见过的。 凝视着雪花中的他,那秀雅又寂寞的紫袍身影,仿若不属于这尘世。 她定了定神,终于生涩的挤出了一句话:“保重。” 风静海听了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弯身坐入轿中。轿夫一上肩,马上抬着那顶紫色大轿离开了将军府。 她一直立在原地目送,直到那紫色轿顶没入了街道转角。 要出征的人是她,但不知为何,望着他温雅笑容的那瞬间,她心中浮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九章 (该txt小说下载自: 10:04:44) 三个月后,紫云关外。 当的一声,银戟的戟耳勾住了宝刀的刀刃。战场上,两军的主将首次交手,一青一金两条身影,女子的纤细敏捷与男子的魁梧威猛,各自有不同的气势。 “先天体力上,我胜不了你,但是,”她一压手上的银戟,目光无畏的迎向眼前身穿金色战袍的高大男子。“兵法上你绝非我的对手,投降吧,仇烈阳,以免贵国的士兵再多增伤亡。” “哈哈哈!”男子仰头大笑,笑声宏亮豪迈,从战场上远远的传了出去。“果然是风十三的传人,好胆气!可惜,金甲与青甲齐名,当年的风静海都未必能打败本将军,何况是你。” 男子斜睨着她。“我的对手,唯有西陵的风十三,你虽穿着他的青甲,却未必有他的本事,赶快回去吧,战场不是让女人逞强的地方。” 说完,左手一扯刀柄,刀刃便从她的掌控中轻松的挣脱了出来。 “我当然没他的本事。”她一拉马头,收回身侧的短柄银戟在阳光下闪耀。“不过,我有我自己的本事。” 西陵风氏王府。 “王爷,依您看,紫珑能敌得过仇烈阳吗?” 床边的是一脸忧心的蓝子玟。他一接到消息,得知东莞领兵的是从千年狱中特赦出来的神武将军仇烈阳,便急忙来到病榻前。 “以前的她,骄傲轻怠,目中无人,只能算是一名猛将,却称不上是大将,而现在的紫珑…… 躺在床榻上的风静海轻咳了两声,俊容略显疲倦,他以手巾拭了拭唇,缓缓说道: “足以和仇烈阳一争长短。” “但,会赢吗?” 蓝子玟仍是不放心的追问着。战场上的输赢,就是生与死的差别,紫珑若败,就等于死亡。而风静海是唯一和仇烈阳对战过的人,只有他清楚对方的实力到了什么程度。 “要战胜仇烈阳,除非……”话才刚说一半,便涌上一阵剧烈的猛咳,风静海剑眉紧蹙,手紧揪住胸口,额头不住的渗出冷汗,忽然一股血腥味急冲上喉头,挡也挡不了。 “王爷,您!”蓝子玟惊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风静海不禁苦笑,唉,居然在门生面前吐血,这回显然是瞒不住了。 “王爷……”蓝子玟的声音慌张中含着不知所措,显然是心急战场上的紫珑,却在见到他的病况后,不忍再继续问下去,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子玟……很关心她啊!风静海心中如此想着,胸口又袭来一阵难以抵御的抽痛。 “皇上驾到!”在他陷入昏迷之前,听见内侍大臣的呼声 西陵军营内,紫珑手持朱笔,在地形图上的“风啸谷”三字画了一个大大的叉记号。 “绝山依谷,前死后生,若在此地布阵,饶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得苦战一番,方能杀出重围。” 她唇边勾起了笑。 “仇烈阳,只要你有一点小觑本将军之心,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皇上,请恕臣病体在身,不能下床行礼。” “皇叔!”见到榻上的风静海苍白的病容,少年皇帝心中难过,扑到床边哽咽的说道:“为何您一直不让朕前来探视?” 风静海淡淡说道:“吾终生都是西陵的臣子,一切以国事为先,不敢让皇上分神。” 少年皇帝听他如此说,不禁心下大痛。三年前,风静海执意搬回王府,他一直不知原因,直到如今才恍然大悟,原来风静海早知自己病体难愈,做好了一切的安排。 少年皇帝眼泪不住的流下,沾湿了龙袍衣领。 这时候说什么“你功在国家”、“你有何遗愿”,在这对严守君臣分际,却又亲如父子的叔侄之间都显得多余了。 “朕知道此刻你最想见的人是谁,”少年皇帝一把抹干了眼泪,脸现坚决之色,吩咐道: “来人啊!拿朕的金牌,立即到紫云关召回紫珑将军。” “皇上,这……”内侍大臣犹豫着。 “别说了,”少年皇帝露出罕有的怒气。“东莞国打下了又如何?不过是多一块领土罢了,再大的领土,也比不上朕的皇叔!” “我不会回京城的。”她眼眸盯着墙上的布兵图,冷冷的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切等我打败了仇烈阳的军队再说。” “这……”传令使面有难色。“皇上吩咐了,无论如何也要请回将军的。” “休再多言,下去吧!”她一挥战袍,冷冽的表情吓退了传令使。 “我说了她不会回来的。”风静海略显憔悴的病容依然平静,没有一丝一毫失望的神色,淡然说道:“战火方起,正是她一展身手的时候。” “可恶!”少年皇帝一拍桌面,满脸的怒火。 “紫珑忠于职守,皇上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风静海柔声安慰着又气又急的少年君主,病中仍不失锐利的目光捕捉到房外的身影。“杜右相来了,可能有要事禀报。” 西陵军营内。 “报!”前去勘查敌情的士兵在她面前躬身行礼。“东莞的军队已进入风啸谷。” “很好。”她双手环胸,满意的点头。 “皇上、王爷,这是前线以飞鸽传来的军情。”杜无忌先向君主行礼,接着走到床前,递上一卷信条。 风静海伸手接过了信条,看了一眼后,便转向少年皇帝说道: “皇上,请先回宫静候捷报吧。”仍是一贯的平淡语气,听不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待少年君主离开后,一直候在床边的蓝子玟终于按捺不住,问道: “前方军情如何?” 风静海缓缓说道: “想不到仇烈阳竟如此轻率的进了风啸谷,看来,他丝毫不将紫珑放在眼里。” 蓝子玟和杜无忌两人互看了一眼,都不知他此言何意。 “如果仇烈阳全力以赴,还有机会打败紫珑,但如今看来……”风静海一直苍白失血的俊容,绽出了微笑。 “启禀将军,东莞军队在西侧树林中扎营。” “很好。”她命令道:“传令下去,准备稻草火种,弓箭手待命!” “是!” 待士兵走出帅帐后,她自言自语道: “昼风长,夜风止,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剩下的,就看风了。” “她会用火攻。”病床上的风静海,毫无生死倏关的紧张神情,淡淡的说道:“不但攻其不备,而且火光可以收到夜战照明之效。” “启禀将军!”急步入帐的士兵,声音中难掩兴奋。“东莞军队大乱,是否继续追击?” “不了。”她毫不犹豫的说道:“火发上风,无攻下风,前路烟火弥漫,继续追下去反而给敌人反扑之机。传令下去,绕过树林,到山谷另一侧截断后路。” “是!” 她走到地形图前,纤手探出,在“风啸谷”的东侧轻点了一下,朱唇勾起无比自信的笑。“破军!” “就在山谷的东侧,这里。”风静海伸手指向临时画出的简略地图,沉静的说道:“她将大破敌军。” 一直恭敬立在床边的蓝子玟和杜无忌又再互望一眼,却都不敢开口。他们心中有着同样的想法,战场远在千里之外,风静海虽精于兵略,也难以正确的预测结果。况且,就算他和紫珑是义父女兼师徒,也不可能心意相通,完全无误的料到她心中的盘算。 此时病床上的风静海,眼眸望向窗外,轻声道:“紫珑啊紫珑,直至今日,你才成为真正名副其实的破军星。” 他那一直淡漠的容颜,露出了骄傲而欣慰的笑容。 西陵军营外,人人皆欢叫鼓噪,兴奋不已,因为他们刚打了场西陵史上最漂亮的大胜仗。 然而,帅帐内却是静悄悄的,毫无欢欣气氛,身穿青衣战袍的纤秀身影,正低首凝思着。 “将军,您有何吩咐?”一名士兵走进帐来,向她躬身行礼。 “备马。”她淡淡说道:“我要立即回京城。” “皇上问,如今大势已定,王爷是否要立即召紫龙将军回来呢?” 风静海听了宫内使者的报告,低声说道: “不了,随她自己的意思去吧。” 宫内使者离开后,风静海一直沉默不语,脸上神色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哀伤。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床前的蓝、杜两人首当其冲,衣衫瞬间被染了一片触目的殷红。 “来人!快来人啊!”蓝子玟立即伸手扶住他,情急之下扬起了声调唤人,床榻前顿成一团的忙乱。 因大量失血,虚弱不已而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风静海,口中犹自喃喃着: “与卿同一身,此生愿足矣……你我此生,终究是无缘哪。” 就在房内众人七手八脚的为风静海清理救治之际,一直沉默立在床前的杜无忌突然转身就走。 “无忌,你去哪里?”看到好友突然的举动,蓝子玟急问。 “让该回来的人立刻回来。”只见杜无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风声呼呼的吹过耳边,树影幢幢的掠过身侧,她挥鞭低叱,一路上马不停蹄,直奔向西陵京城。 上次催马急奔,是为了赶去嫁给他;而这回,却是赶去见他死前的最后一面…… 第十章 (该txt小说下载自: 10:04:44) 在王府大夫的努力救治下,风静海从鬼门关前绕了一趟又回来,勉强的保住了一条命。 他醒来的第?br / 破军之恋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破军之恋第7部分阅读 破军之恋 作者:未知 破军之恋第7部分阅读 第一件事,就是立即遣退房内所有的人,只留下蓝子玟一人。 “子玟,吾有一事相托。” 经过适才的九死一生,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却仍沉声说道: “请你照料紫珑,以丈夫对妻子的关爱。” 蓝子玟听了,脸露诧异神色,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请王爷明示。” 风静海凝视着站在床前的优雅青年,缓缓说道:“我出身王族,从小在宫廷内夺权斗争看得多了,防人之心特重,不擅表露心意,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神色黯然。 “我伤紫珑甚深,今生是不可能弥补了。但除此之外,我实不知该如何保她无事,只好用最有效、也最残忍的手段,让她明白自身的致命伤。” 蓝子玟知他言下所指,见到他脸上浮现痛楚神情,也不禁心下戚然。 “子玟,拜托你了。吾知婚姻大事不可强求,但这两年来你和紫珑颇为投合,我……”风静海喉头艰涩的颤动了一下。“以她义父的身分,向你请求。” 蓝子玟听了不禁动容,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是我?” “紫珑个性强悍,能压过她的男子,放眼西陵国,就只有你和无忌,但无忌和我同是冷性之人,我不希望她再受同样的罪。” 蓝子玟见到他脸上深情关爱的神情,心下不忍,终于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风静海见他同意,俊雅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 “杜无忌,你来此地干什么?”她惊讶的望着眼前的灰衣青年。 “王爷的时间所剩无几。” “只要是人都会死,”她侧开了脸,语气也因故作冷淡而显得不稳。“他只是早一点而已。” 打从一听到风静海病重的消息,她心中急得如火在烧,如遭蚁啮。 紫云关的事一了,她匆忙上马,一路急驰而回。然而,到了京城之后,却是直接回将军府,迟迟没有出门。她想去见风静海一面,却又害怕。 无法解释的迟疑心情困扰着她,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是害怕见到他临终的憔悴?还是害怕在他死前心软的原谅了他所做的一切? 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终于不再恨他,却是永远也无法原谅他当日在她背上刺的那一刀。 她并非寡情之人,即使三年前送出了绝交信,但心底深处从未忘却他的抚养之恩、授艺之恩。 而,再大的恩情,也弥补不了那一刀的刺痛。 她和风静海之间的爱恨恩仇,结得太深、太深,就算其中一人死了,也永远无法化解。 “你应该知道,”杜无忌依然是冷冷不带感情的声音:“如果王爷真心要杀一个人,绝对不会杀不死。” 她由沉思中回复,沉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杜无忌不理会她的问话,又说道:“用什么方法,可以使一个骄傲自大的人,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敛他的脾气?” 她听了,眸中精光暴闪。 “让他跌倒,而且是以最残酷无情的手段。” 杜无忌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公文递给她。 “剩下的理由,都在这里面。” 她明白杜无忌向来不说废话,这短短的三句话中,第一句点明了当年风静海并不是真心想置她于死地,第二句道出了他此举用意,而这“剩下的理由”,自然是杜无忌所不知道的部份,也就是风静海和她的婚姻之约,以及他毁婚的原因了。 她展开这纸印着“加密”红字的公文,不禁柳眉轻扬,说:“这是太医府的报告。” “既然王爷将她的终身托付在下,在下冒昧的问一句:紫珑对您来说,究竟是什么?是女人?还是武将?” 风静海听了,微微一笑,说道:“两者都不是,她是她自己——西陵紫龙,我只是竭尽所能的让她了解这一点罢了。” 讲了这许多话,风静海觉得困乏不己,缓缓的合上了眼。 她很仔细的读着这份由宫中太医所写的诊书,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一会儿吃惊,一会儿了悟,一会儿哀伤,一会儿爱怜。 杜无忌说道:“我花了不少的时间,才终于想通他所做的一切布置。他的心思,不是一般人能了解的。” 她缓缓折起纸张,放人怀中。“我欠你一份恩情。但,”她炯炯的注视着眼前神色冷漠的灰衣青年。“你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的打探这一切?” 就她所知,杜无忌从不做多余的事,何况,她和风静海之间的恩怨,根本与他无关。 “当初向王爷提议除去你的人,就是我。” 无忌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望着那挺直离去的背影,不禁摇头叹道: “真是个正直过头的傻子。” 又叹了一口气,道: “他,又何尝不是个傻子呢?” “紫珑的至交好友,除了九王爷之女风静菊外,还有三年前出走东莞的梅凤书。” 蓝子玟听到此处,诧异的问道:“难道,四大名相之一的梅凤书居然是女儿身?” 他话未完,门外传来嘲讽的女声: “风静海,你可把我的底全掀了。” 来者正是从边关快马赶回的紫珑,只见她斜倚门边,双手环胸,仍是平时那副轻松戏谑的神情。 蓝子玟一见到她,心知她和风静海必有许多话要说,急忙道: “王爷,在下先告退了。”匆匆的退出房外。 在他离开之后,剩下的两人之间是一阵的沉默,直到她开口打破了沉寂—— “原来,你身上流的,是短命的血脉。” 风静海听了,先是脸露惊诧之色,接着叹了一口气,道: “你终于还是知道了。” “小皇帝的父亲,不到四十岁就病死了,而你其他的皇兄,不是战死沙场,就是病死榻上,全都活不过四十岁。” 风静海脸现黯然之色。 她续道:“先祖皇帝勇武刚健,有一代霸主之称,他的妻子也不是凡人,有天仙之貌,以及世所罕见的智慧,可惜不到三十岁就死了,她是无寿族的公主。” “无寿族的血脉,本来在先祖皇帝时便已混血,所产下的后代不但不再短命,而且继承了西陵男子的勇悍和无寿族女子的美貌。但你的父亲丰庆帝不听太医府的劝告,娶了自己的表妹,而造成你们十三个兄弟的短寿。” 她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来,眸光灼灼的注视着他。 “然而,此族传之疾并非无法医治,你早知治疗之法,却不肯付诸实行。” 风静海叹道:“你知我是绝对不可能抛下西陵国,远赴异邦大陆的。” “傻子。”她凝视着床上的他,眼中充满怜爱心疼。“所以你就演了一出负心绝情的戏,不但让我断念,同时将我淬炼成一流的将才,和你所栽培的左右丞相共同辅佐小皇帝,然后你便可以毫无牵挂的死去,对不?” 床榻上的风静海没有回答,也等于是默认了。 她走向床边,纤手探出,轻轻穿过他披散在枕上的长发,柔声说道: “你总是如此,从来不为自己想。” 风静海轻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感觉着她纤长有力的手,她手上的温热直熨进他的心底,一如以往。 她在床边蹲下,脸颊贴着他的,感觉他的呼吸,幽怨的说道: “难道你毫不顾虑我的感受?” 他凑过唇,在她的颊上轻吻了一下,柔声说道: “现在的你,能够承受得了的。” 那轻怜的吻、温和的语气,令她不禁伤心,脸埋在他棉被外的手上,泪水沾湿了他手背的肌肤。 “别哭。”他抬起手,轻抚着她的头发。“你小时侯即使被人欺负,也从不掉泪的。” 她抬眸凝视他苍白憔悴的容颜,心中止不住一波波的酸楚—— 她怎么一直没看清呢?冷淡的外表、精明的手腕下,是沉静而深刻,最难以察觉的深情。 一直以为他太冷、太深沉,原来却是她太粗心、太冲动。 曾经几乎要拥有的深情,却又因一时愤怒、疏于察觉而错身而过,他的苦心,她明白得太晚。 但,他所布下的局,又有谁能立即识破呢? 想至此,她不禁又恨又悔。 “欺负得最厉害的,就是你。”她拭去脸上泪水,咬牙说道:“你心机深沉,害我受尽苦楚,简直是可恶至极!” 风静海听了微微一笑,道:“数落了这么多条罪状,可借,只能下辈子再找我算账了。” “什么下辈子!”她愤怒的扬起声音。“你欠我的,今生就要还个清楚,否则就算阎王来索人,我也一戟将他打回去!” 他微笑道:“你还是这么强悍。”望着她因激动而胀红的脸,不由得想起许多年前那个紧握着他的手,信心满满的说“我很强,不会死”的小女孩。 “要是我有你一半的精神,那就好了。” 他轻声说着,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风十三,莫睡去了!你若敢这样就走,我不但这辈子,连下辈子……不,我十辈子也饶不了你!” 耳边听见她激动的吼声,他脑中浮现了当年她小小的身影,那倔强愤怒、像匹小狼的小女孩,不知为何,他郁结许久的心胸顿时舒展了开来,仿佛又回到当年与紫珑相遇时,那名神态轻松的王族青年。 这辈子为了西陵国,他已经做得够多了,如果有下辈子,他将摆脱王族的包袱,与她共同翱翔天际,双宿双飞。如果有下辈子…… 他的唇边,泛起了如释重负的笑。 就在西陵紫龙凯旋归来之时,京城里传出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十三王爷病逝于府中。 这一件突来的噩耗,使得全西陵国上下胜利的欢欣气氛全都让肃穆的哀伤冲淡了。西陵少帝下令所有的庆功宴、洗尘宴全部取消,宫中也禁止所有的乐舞表演,以哀悼国家痛失栋梁。 十三王爷的遗体很快的依照王族之礼下葬,而西陵少帝为了纪念这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王族忠臣,特地兴建了王爷祠,让后人瞻仰他的英风伟业。 至于甫大捷归来的西陵紫龙,在获知失去唯一的亲人之后,她哀痛逾恒,将军府大门深锁,足不出户, 已达数月之久。 呀的一声,将军府侧门被人轻悄的打开了,门缝露出一张白皙的大脸。 只见他小心翼翼的左右张望了一下,立即向后一招手,悄声说道:“外头没人,可以出来了。” 里面传出低沉的女声:“铁卫将马车备好了么?”那果决有力的声音,显示了此名女子刚强的性格。 白脸男子探头望了一下,道:“备好了,我看到了。”围墙外的树下停着一辆马车,坐在驾车位上的是一名黑脸大汉。 那女子说道:“很好,你先出去等着吧。” 白脸男子走出了门,一身的书生白袍,手上提了只包袱,只见他走向马车,向那黑脸大汉笑说道: “为了照顾爷,这几月老待在府里,都快闷死了。” 此时围墙内再度传出那名女子的声音: “你小心点走。”语气温柔似水,满是柔情关切,和适才的威严大相迳庭。 一阵男子温雅的轻笑响起: “连生死关头的大病都撑过了,只几步路,不碍事的。” 只见一名女子搀扶着紫衣男子踏出了将军府的侧门,那女子身上穿着寻常西陵女子的装束,却是难掩一身不凡的英气;男子容貌俊雅,虽然脸色略显苍白,清亮的眼和唇边的微笑显示他的精神充盈而愉悦。 这一女一男,正是紫珑和风静海。 三个月前,风静海病重垂危,奄奄一息,就在众人忧心焦急之际,从边关快马赶回的紫珑,日夜陪在他床边,不断的激励着他,再加上小皇帝急召来数名太医会诊,以金针施救,居然就这么硬生生的将他从鬼门关前拖了回来。 其实风静海此次病发,大半是心病,医者常谓“身心密不可分”、“积郁成疾”自有其道理。如今伊人回到自己身边,心中情结顿解,他精神一振,求生的意志萌起,加上药石救治,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而之后的数月,紫珑每天陪在他床边说说笑笑,心情逐渐开朗,身体也就日渐恢复。 看到此情形,最高兴的莫过于小皇帝了。他心中高兴之余,还颇感得意的说道:“朕早就说了嘛,紫珑是皇叔的救命仙丹,当初连发二十道金牌把她叫回来不就没事了?” 然而此时,终日嘻皮笑脸的他,却是哭丧着脸,哀声说道: “皇叔,你真的要到那遥远的中原大陆吗?” 三个月前,他和紫珑一手策划了隆重的假丧礼,为的就是能让风静海从此退出朝廷国事,毫无牵挂的养病;然而,他心底还是悄悄的想着“等皇叔的病治好了,我又可以大大的偷懒”的鬼主意。如今风静海决定离开西陵,远赴中原,他的妄想可算是彻底的落空了。 凝视着眼前一脸稚气的少年君主,风静海温言道: “太医说了,静海的病乃族传慢性之疾,唯有在适当的调理下,方能痊愈。而中原大陆的南方,不论是气候饮食,都是极佳的调养之所。” 见到少年仍是一脸的忧戚,他又再道: “皇上请放心,皇兄们婚配的皆是外姓女子,故此疾至我而止,西陵王族不会再有短命的血脉了。” “唉,朕不是在烦恼这个。” 少年皇帝唉叹了一声,心中暗想:总不能说希望你代替我做一辈子的皇帝吧!何况,皇叔已有紫珑了。 他努力甩去黯然之情,淘气的眨了眨眼,说道: “这场假丧礼,朕可是哭得声嘶力竭,父皇殡天之时,朕也没哭得如此卖力,你们夫妻俩,可是欠了朕一个大大的人情喔!” 听到少年突然出口的“夫妻”二字,风静海和紫珑先是一愣,继而对望了一眼,两人眼中尽是柔情,不约而同的伸手握住了对方。 对曾历经生死离别的他们而言,终身之诺,尽在心中,早已不须言语。 只见风静海温和的说道:“此后隔着茫茫大海,恐无相见之日,请皇上自个儿多加保重。” “皇叔的教诲,朕一辈子都会牢记的。”少年皇帝终于忍不住,眼泪扑簌而下,硬咽的说道:“朕一定会做个明君,让西陵的人民安乐无虞。” 依依不舍,离情最是难以承受,风静海和少年话别了许久,最后还是坐入马车之中,只见驾车的铁卫“叱”的一甩缰绳,拉车的马便踱开四蹄,缓缓的离去了。 少年皇帝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车影,挥着手大喊:“如果生下孩子,一定要叫他们回来西陵为朕分忧哪!如果是表弟,朕就封他为监国王爷;如果是表妹,朕就封她为护国大将军……” 少年的声音渐渐在风中消失了,马车内,紫珑柔声问着身旁的男子:“你真舍得离开小皇帝么?” 风静海对她微微一笑,说:“这我早己想明白了,公狮子若不离开,小狮子永远不会睡醒。” 紫珑听了笑道:“这倒也是。”接着问道:“你说,到了中原,先去哪儿好呢?” 风静海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温柔的注视着她。 看着她的侧脸,他深深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男人,在经历了这么多曲折之后,仍然得到她的终身之诺。当初看着她从小女孩长成女人,从桀骛不驯的女将军历练成为一流的名将;而上天眷顾,让他留下了一条命,不管今后寿命长短如何,他总是能一直的注视着她,并和她共度了啊。 “去江南吧。”他柔声说道:“听说那儿气候温暖,人民善良,是再好不过的养生之所。” 伸过手去紧紧握住她的柔荑,他知道这回自己再也不会放开了。 “江南,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呢?”她轻声问着,以没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掀起了车帘,望向眼前一望无际的天边。新的大陆,新的生活,正要展开。 风静海离开之后,西陵少君果不负叔父的期望,在左右丞相的辅佐下,缔造了西陵史上最光灿富强的时代,史称“圣帝之治”。 而渡海到了中原大陆的风静海和紫珑,最后在江南定居,夫妻俩丢弃了宫廷以及杀战的过往,养生之余埋头钻研武功。他们的子孙中,不乏以家传武功扬名武林的杰出人物,如第五代孙方莲生,即为天易门八杰之一。 ======== ★°免费txt下载 ●· 该txt小说下载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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