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维扬君知否》 分卷阅读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 [古装迷情] 《月满维扬君知否》作者:潜渊【完结+番外】 文案 在被政敌围追堵截,走投无路之际, 相府密探岳知否, 没遇上救星, 倒是遇上一个和自己有仇隙的人。 天下人那么多,哪个都不来,偏偏他来了。 五年来此人杳无音讯,之前不见他回来,偏偏这时候他倒回来了。 命这种东西,是真的烦。 #丞相公子x相府密探. #一如既往避开热点:无宫斗无宅斗非穿越非重生. #1v1欢喜冤家. 微博:@郭潜渊 一年一度的3.14+pi;又要到了! 认准这个pi; 圆周率十二响送给一直支持这篇文的大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岳知否,白维扬 ┃ 配角:韩退思,洪青 上卷:定风波 第1章 潜入将军府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皇帝身边的心腹,很多都会恭恭敬敬做人,小心翼翼做事,无上恩宠,生杀大权,一般都不敢轻易展露给别人看。于是一生活得心惊胆战,纵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每日如履薄冰,过得甚至还不如穷鬼们自由自在呢。 可有人偏不。 这说的就是大将军韩耀的侄子韩退思。这个韩退思,乃是如今的京畿第一才子,当将军的叔叔器重他甚于自己的亲生儿子,当今圣上视他为知心好友,他年少成名,大权在握,风头一时无两。不仅如此,他还生就一副好皮囊,相貌端方俊朗,仪表堂堂,这样一个人物,说是天上神仙被贬下凡的都不为过。 现在正是三五佳节,天上还纷纷扬扬地飘着雪,横穿京畿的青云街上人头涌涌,街上扎花灯的、吹糖画的人扯着嗓子吆喝着,不过没多少人理会他们。几乎所有人,都站在街道两旁,翘首望着青云街的尽头。 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忽然出现了一抹红色,整条青云街顿时沸腾了起来。 这支通往将军府的迎亲队伍迤逦近一里,前面击鼓奏乐的人,就有好几十个,喜庆的音乐震耳欲聋。中间一抬大红喜轿不紧不慢地往前挪着,轿子后面则跟着好长一条运送嫁妆的队伍。 站在路边啧啧连声的围观群众都希望忽然间能狂风大作,把大红喜轿的顶掀掉,把新嫁娘的盖头吹走,显出这个幸运的姑娘的花容月貌来。 轿子里忽然传来“唔唔”几声,是女子声音,听来有些诡异。走在轿子前面的一个嬷嬷赶紧爬上了轿子,掀开门帘,往里面看去。里面的新嫁娘仍端端正正地坐在轿子里面,寒风从外面灌进来,新嫁娘拿手帕掩着嘴,轻轻地咳嗽了几声。这几声咳似乎就是那“唔唔”的怪声了,嬷嬷问候了几句,给新嫁娘披了件猩红毡的斗篷,就又出来了。 门帘一放下,那“唔唔”的声音又开始了。岳知否把遮在脸上的盖头一掀,淡淡地回头看着被她五花大绑藏在身后的新娘。新娘的嘴巴被她用布堵住,双眼也被蒙了。她伸手把新娘嘴里的布扯了出来,顺手放进去一颗丸药,挣扎着的新娘很快就昏睡了过去。岳知否解开新娘双眼上遮着的布,仔细地端详起她的脸。 岳知否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盒盖上的妆镜映着她的影像凤冠霞帔,一身鲜红嫁衣,脸上却是神情淡淡。两叶秋波眉,一双丹凤眼,眉目间自带着几分冷冽,几分傲气。她回头看看新娘,鹅蛋面孔,柳叶眉,杏眼,丰盈的嘴唇好像樱桃,鲜嫩可人。 岳知否观察了她一小会儿,便拿起盒子里的粉扑眉黛,在自己的脸上描画了起来。身为丞相府靖安司的密探,易容改装乃是家常便饭。用特制的香粉把原来的眉梢遮盖,再描出眉峰来,高傲冷艳的秋波眉就成了娇媚含羞的柳叶眉。用螺子黛在上眼皮重复描上几次,稍显狭长的丹凤眼便成了杏眼。再按照少女的妆容,略施薄粉,稍点胭脂,往妆镜里一看,镜中穿着凤冠霞帔的她,宛然便是身后被五花大绑的新嫁娘。她挑了挑眉,轻轻地把盒子盖上。 韩退思知道自己年少张狂,树敌无数,他这只狐狸晓得把新娘身边的丫鬟嬷嬷都换成自己的人,却没想到,岳知否会这么大胆,直接打新娘的主意。 岳知否放下盖头,仍端正地坐在轿子里,等着韩退思的人把她堂堂正正地送到将军府保卫最严密的地方去。 穿过繁华的青云街,迎亲队伍到达将军府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将军府前面站着两列带刀护卫,护卫们把跟随的人都检查了一次,把装着嫁妆的箱子都仔仔细细地检查过,才把物品都运到将军府的一个小院落里面去。至于岳知否,则被一个随行的嬷嬷背了下来,放在了府内早就准备好的另外一抬轿子上。里面还睡着真正的新娘的轿子,连将军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大红的轿子在沉沉的夜色中穿行,坐在里面的岳知否一开始还听得到院子那边人们的喧哗,渐渐地,外面就一点声音都没有了。轿子兜兜转转地被抬入了整个将军府最冷清的院落。门帘被掀开,嬷嬷将岳知否背了下来,她低着头,看见嬷嬷正背着她走上台阶。盖头下狭小的视野忽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皂靴,是个男人,再往上看,是一把森森地闪着银光的佩刀。是个护卫,不是韩退思。 嬷嬷猛地停了步,手松开,背上的岳知否便滑了下来。双脚才刚触碰到地面,面前就掀起了一阵疾风,刚才那个护卫,一个箭步上前,望着她的琵琶骨,就是一掌推来。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2 嬷嬷松手,护卫出掌,一切发生得那么快,就像早就预备好了一样。对于一个学武的人来说,琵琶骨一旦折断,双手武功就会尽废,这样毒辣的招数,毫无预备地这样正面承受,就算是她,也还只是第一次。 她在半路趁着围观群众混乱的时候悄悄闪入轿中,绑新娘,换衣服,易容打扮,悄无声息,一气呵成。韩退思虽然老谋深算,但绝不可能连她这么一个冒险的行动都猜得出来,这些护卫,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出手试图制服她? 这个时候,要是反击,对方人多,她必死无疑。 岳知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躲。 对方凌厉的掌风削来,却忽然停住,大手在她锁骨上轻轻一拂,她惊叫着倒退一步,一脚踩空,顺着台阶就狼狈地滚了下去。 出手的护卫立即上前,将她一把拖了起来,伸手将她盖头掀开。岳知否看着面前一个个鬼影也似的穿着一身黑衣,蒙着面的带刀护卫,瑟瑟发抖,神情惶遽。 扶她那个护卫却是轻轻一笑,对房门前站着的一个护卫说道:“都说你多虑,这不就是咱们夫人么?谁会那么大胆打新娘主意,半路闯进轿子里?”门前那个护卫却是双手环胸,一双狭长的眼盯着狼狈的岳知否看,轻笑道:“若是她,那可难说。我看着夫人哪,总觉得有些像她。”旁边几个护卫笑道:“你看上那个姓岳的啦?看谁都说是她。整个靖安司最难缠的角色,你也敢打她主意,你胆子还挺大啊。” 嬷嬷已经把岳知否的盖头盖上了,岳知否听着他们说话,隐约察觉到,这群护卫中的其中一个,竟然猜到她可能会在半路出手,而且,好像认出了她。她默不作声,缩在嬷嬷身边,跟着嬷嬷进了房。 窗子里透出的一方深蓝色的天幕渐渐地被沉下的惨白圆月照亮,而偌大的新房里,摇摇晃晃的如豆烛光,慢慢地就暗了下去。新房中间坐着的新娘,大半夜了,没有等来她的新郎。 外面忽然刮起狂风,坐在床上的新娘忽然倒了下去,空荡荡的衣服,平摊在床上,地上留下一小块被碾碎了的螺子黛,在昏暗的烛光下,不很分明。 岳知否站在屋檐上,俯瞰着将军府这座庞大而壮观的建筑。夜色中,建构复杂的将军府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而她现在,正处于漩涡的中心。看着将军府狂欢的人们聚了又散了,看着漩涡外面的人走进来又看着他们走出去,岳知否脸上仍是新嫁娘的妆容,她神情平静地望着正月十五的一轮圆月,不知不觉地便被回忆吞没。 去年的这个时候,靖安司里面那群刀口舔血的人们,应该还在各色花灯下吃着元宵,像孩子一般厮闹吧? 如今,随着丞相白玄被流放,整个靖安司被早就虎视眈眈的敌人们围剿。年近古稀的白玄正在前往西方国疆的路上,而他的三个儿子也被削官,整个白家被逐出京畿,而位于京畿的丞相府被查抄,相府里面有价值的文书,如今,全部都在岳知否脚下的这间屋子里。 岳知否从屋顶上轻轻地跳下来,这里是韩退思的藏书阁,他经常屏退一切下人,独自一人来到这里。众人知道他的脾性,因此,这里守卫的人反而不多,这个院落尤其地幽静。悄悄地走到门前,抽出随身带着的短刀,刷,伸手就把断裂的锁接住。 推开门,绕过重重书架,面前出现了许多口巨大的箱子。箱子上面贴着封条,是从相府查抄出来的东西,部分箱子上的封条已经被扯开。 靖安司的人逃的逃,死的死,已经没剩多少。剩下的,几乎都是以仆人身份隐藏在丞相府里的,而如今,他们随着相府的仆人,统统被控制在韩退思手下。密探的档案混在普通仆人的里面,如今,都被放在藏书阁的这些箱子里。岳知否此来,就是要混淆这些做过记号的档案和普通档案,韩退思一天没把所有密探查出来,他就不会轻易杀死他抓住的仆人,岳知否没法把他密探们一下子都救出来,但至少可以保住他们的性命。 打开第一个箱子,放在箱子最上面的却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整个箱子里面弥漫着防蛀的干花的怪味,这衣服放在里面应该也已经有些年头,仔细看,浅色的衣服上已经有些斑点了。岳知否将这个箱子的合上,打开旁边的,里面全是卷轴,显然就是她要找的档案了。 她立即扯开卷轴,快速地翻找着,给拿出来的每一份卷宗都打上一模一样的记号。室内没有点灯,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她小心翼翼地翻动卷轴的时候发出的沙沙声。眼看着箱子快要见底了,她的动作越来越快,忽然,门边有了亮光。 门外的烛光映出一个黑影,那人站在门口,没有动,忽然笑了两声,道:“老朋友,好久不见哪。” 是韩退思的声音。 他语气懒懒的,带笑,似乎是喝醉了。 岳知否立即将所有卷轴都放回箱子里,盖上箱子,轻轻跃起,踩着书架,一跳,稳稳地蹲在了房梁上。 第2章 故人旧物 韩退思慢吞吞地推开了门,他还穿着一身黑色卷红边的礼服,他托着烛台,缓缓地走到了屋子中间的箱子前。他放下烛台,慢慢地笑了几声,低着头,望着其中一口箱子,说道:“老朋友,真希望你如今还好好地活着。” 岳知否躲在房梁上,没有作声,看着韩退思将地上的一口箱子打开,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件白色衣服。他立在原地,望着那件衣服,面无表情,愣了好一阵子,箱子里的干花味道很快扩散,整间屋子里都是那种陈旧而刺鼻的香味。他忽然大笑起来,拿起那件衣服,看着它,道:“我真希望你现在还活着,希望你能活着看到这一切,看到器重你的先皇急病驾崩,看到白玄那个老不死的被押往西疆,看到你们的靖安司被我杀得一个不剩!”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3 韩退思向来是个沉着冷静之人,平时的他,总是沉稳而优雅的,岳知否躲在梁上,看着他对着一件发黄的衣服,大嚷大叫,又哭又笑。岳知否看着那件陈旧的白衣,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了一个故人的身影。漫不经心的态度,似笑非笑的神情,半真半假的言辞,看他像是醉着,又似醒着,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白维扬。 丞相白玄的第四个儿子,丞相下江南的时候留下的风流债。白维扬被带回京畿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岁。小的时候因为一件事情,他被先皇视为未来的国家栋梁,被当时素有神童之誉的韩退思视为眼中钉。五年之前的中秋,白维扬深夜在京畿城郊的烟雨湖泛舟赏月,自此踪迹全无,一去五年,音梗信杳。 在他走的五年间,先皇急病驾崩,继位的新皇帝很快就在韩退思的帮助下借故把两朝元老白玄发配边疆,丞相府靖安司被韩退思手下的上京卫围剿。 韩退思安静了下来,看着面前那件发黄的衣服,忽然抽出佩剑,一下一下将衣服捅得破碎。“为什么你不能等到现在,看着我一点一点将你拥有的所有都毁掉!为什么!为什么” 那件衣服已经成了碎布,他又拿起箱子里的一个琉璃镇纸,狠狠地往地上一摔,镇纸顿时摔得粉碎。接着是箱子里的一株近四尺高的红珊瑚,同样地一摔,无价珍宝化作齑粉。接着是一卷《乾坤泻玉》,他咬着牙撕扯着画卷,画卷上浮动的红霞,连绵的群山,一寸一寸地断开……这个消失了整整五年的人留下的所有珍宝,很快就统统毁在韩退思的手中。 岳知否知道韩退思和白维扬有恩怨,但从来不知道韩退思恨白维扬到了这么一个程度。毕竟,白维扬她见过,后来的他,不过是个只会吃喝玩乐醉生梦死的纨绔,远不值得大权在握的韩退思如此憎恨。 岳知否看着一地的狼藉,忽然间,发现了碎片之中,似乎有几个小小的纸卷。 韩退思显然也发现了地上这些纸卷。他拿起一个,打开,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几个字“斗不过我”。这个纸卷出现在琉璃镇纸碎片的旁边,似乎是藏在镇纸里面的,韩退思将镇纸摔碎,纸卷就掉了出来。再看,红珊瑚碎片的旁边也有一个纸卷;《乾坤泻玉》的残卷里,也藏着纸条……刚才被韩退思摔碎的每一件珍贵藏品里面竟然都收着这样的一张纸,似乎是它们的原主人早就藏在里面的。 把这些纸条上的字连起来,竟然是一句话。 “斗不过我,就只好拿我珍爱的物品出气。你的本事,不过尔尔。” 白维扬那慵懒随意满不在乎的神情忽然就清晰了起来。五年之前,他已经失去音讯,这些纸条,是他早就藏在里面的。韩退思会击垮相府,会拿他的东西出气,这一切,似乎早就在预料之中。 他这么一招,害的韩退思之前的一切壮举,忽然间都失了颜色。 韩退思看着手里的纸条,冷冷一笑,继续在箱子里翻找起来。他拿出一个本册,纸张已经掉了不少,他翻开,上面是白维扬的字迹。“冬月十三,五儿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西湖的藕粉,给我送了一碗桂花藕粉粥,说是厨房做的。唉,用勺子一搅就知道是她自己做的。暴殄天物。早知道叫她直接给我。” “靖安司新来的那个小姑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太糟糕了。武功糟糕,脾气更糟糕。” “正月十七,路上见到一个伤了手臂的人在街上被追着跑,若不是飞、青、镜几个刚好跟着我,那人就得被活活打死了。说来也奇,救下来一看,是个少年,镜在他脸上抹了抹,竟然就变了个样子。原来是那个糟糕的小姑娘,被上京卫缠上了。算了,怪我。” 韩退思手里还拿着本子,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唤道:“来人哪。”几个蒙着面的护卫赶了过来,韩退思翻开本子的第一页,道:“相府抓来的那个五儿呢?” “回公子,我们抓她的时候她正在烧一封信,只剩下几个字,好像是白维扬的字迹。前两天我们审问她,她怎么都不说那封信的事。拷问了一夜,次日早晨死了。” “哦?”韩退思将手中本册翻过几页,“靖安司那个关雄飞呢?” “回公子,他在逃遁的时候被我们杀了。” “洪青呢?” “他跟着关雄飞,在船上被乱箭射死,沉在湖里了,还没找到尸首。” “都死了?”韩退思来来回回翻着那个本子,一个接一个地问。岳知否躲在房梁上,看着韩退思翻白维扬记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听着护卫冷冰冰的声音宣读着每个曾经出现在本子里的人的下场。 韩退思是要把跟白维扬有过来往的人全部毁掉。 她望着韩退思的背影,恨不得冲下去将他撕成碎片,她咬牙切齿,却也只能忍着,默默地听。韩退思翻着翻着,又翻到本子的开头,他忽然开口问道:“靖安司有一个‘武功糟糕脾气更糟糕’的姑娘?” 护卫听到他的描述,思索了一阵,才答道:“据我们所知,靖安司只有四个女子,武功都不低。” 韩退思笑了几声,自语道:“五儿、关雄飞、洪青……都死了,那可真无趣。”他反复看了几次,问道:“杨晓镜呢,还活着么?”听到他的话,护卫露出来的那双冷森森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惊愕,他怔了怔,答道:“回公子,他……还活着。”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4 “哦?”韩退思竟然笑了笑,“把他带来。” “……是。” 杨晓镜是靖安司的第一把交椅,相府被抄的时候,岳知否不在京畿,回来的时候只听见那些街巷里的传闻,说杨晓镜怎么故意引开上京卫的人,制造机会给关雄飞他们逃离京畿。他和岳知否向来是上京卫刺杀的首要目标,他如今被韩退思抓了,真不知道要折磨成什么样子。 门开了,杨晓镜被两个护卫拖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黑衣,神情平静,仍是记忆中那个模样,镇定从容,毫无畏惧。他形容消减了很多,整张脸都瘪了下去。他跪在地上,仿佛一尊精钢打造的英雄塑像,坠入烈火之中,熔化得只勉强留下个人形。岳知否就这么在房梁上看着,无意间用手蹭了蹭自己的眼睛,手背上就留下好长一条湿润的融着脂粉的痕迹。 韩退思不紧不慢地踱开,捡起地上的佩剑,走到杨晓镜面前。杨晓镜听得到他的脚步声,但只是一直看着面前的地面,没有抬头。韩退思勾了勾唇,慢慢一笑,道:“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杨晓镜不做声,韩退思将剑放在他的脖子上,慢慢地,割开一个小口,鲜血沿着剑尖淌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韩退思忽然将剑举起,哈哈大笑起来,银光一闪。 锵。 韩退思这一刀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岳知否用短刀去挡,刀剑相击,短刀几乎脱手飞出。护卫们立即飞身上前,岳知否不顾他们,一脚就扫在韩退思的脸上,正中他的双眼。韩退思捂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弯着腰,仍是笑着,笑声尖利,异常可怖。“我知道是你,不看也知道是你,岳知否,你以为你一个人就能把靖安司救回来?整个相府,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你以为你凭着一己之力,就可以和我对抗?” 护卫们蜂拥进来,岳知否一回头,正对上杨晓镜的目光,他看着她,一双死气沉沉的眼里,似乎没有任何感情。护卫们当然知道岳知否不好惹,他们直接就冲向了她面前的杨晓镜,岳知否手里只有一柄短刀,她眯了眯眼,看着涌来的许许多多护卫,仍是那副淡淡的神情。一柄柄剑递到面前,她一手护着杨晓镜,一手用短刀去挡。韩退思捂着眼睛站在后面,放肆地笑。 岳知否本来打算把卷宗涂改之后,就悄悄逃跑,加上要穿新娘的衣服,她又恃着自己武功高,瞧不起上京卫那群酒囊肉袋,于是就只带着一把防身的短刀。眼看着护卫们已经围上来了,她手上已经被剑挑了好几个伤口,退着退着,她已经站在了韩退思的面前。耳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接着是一把虚弱的声音。 “知否,算了。” 杨晓镜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早已不是以前在靖安司时那种说一不二的命令语气。 岳知否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不是没被敌人团团围困过,不是没陷入绝境难以脱身过,只是,作为队长的杨晓镜从不会劝他们算了。偌大的靖安司,真的就这么被击溃了,她一个人真的就没有办法力挽狂澜。她无法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 就在这个失神的一瞬间,一柄剑刺来,岳知否握刀的手鲜血淋漓,短刀砰地落地。几个护卫逮住机会,立即就追上来,岳知否也不顾手上痛楚,看着地上有把扇子,捡起来就挡。杨晓镜在后面叹了一口气,道:“逃出去了,你就别再想法子进来了。” 话音刚落,室内炸起一大团白烟,顿时整个屋子烟雾弥漫,岳知否趁乱踢倒挡在面前的一个护卫,刚才还护在身后的杨晓镜早已在烟雾中不见了身影。白色的扇面早就被岳知否的血染红,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回头看了看屋里的烟雾,心里清楚,她救不了杨晓镜。 咬了咬牙,她一跃上屋顶,很快,她的背影便消失在无边夜色之中。 站在将军府里的屋檐上,俯瞰京畿,整个城市,还沉浸在三五佳节的喜庆和热闹之中。她看了看手里满是刀剑划痕的折扇,打开,上面白底黑字,“照水燃犀”,四个大字遒劲有力。是白维扬的东西。 他惹下了韩退思这个难缠的恶敌,潇潇洒洒地就不见了踪影,韩退思和他的仇,全报在其他人身上。报在她身上,报在靖安司上上下下几十人身上,报在无辜的五儿身上。他倒是走得洒脱。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韩退思会恨他。白维扬小时候的确聪明过分,的确把韩退思的风头都抢了去。可是后来,韩退思青云直上,乃是群英领袖,文曲门生。而白维扬不过是个纨绔,醉生梦死,好一个风流教主,花间梦魂。这么一个废物也似的家伙,不知道韩退思为什么会把他放在眼里。 岳知否转眼间已经改扮成了一个挽着双髻,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正坐在街道旁的酒肆里,就着一壶廉价的烧刀子,不紧不慢地吃着草草烫熟的牛肉,看着元宵夜来来往往的看花灯的人们,听着烟火炸裂的声音,将原本早该入睡的城市,从梦中惊醒。 她始终觉得,靖安司,丞相府,一切都不会那么容易地就毁在韩退思的手里。 第3章 恩怨 平凡的人们总是很难意识到身边的危险的。 比如说,酒肆里面的人正在高声谈笑,根本没有注意到坐在靠门边的桌子旁的一个挽着双髻,拿着筷子慢吞吞地夹着肉吃,悠闲地晃着悬空的腿的小姑娘,其实是传说中靖安司最难惹的人。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5 烟花就在酒肆外面的街道上炸开,带着点焦味的白色硝烟里,走出一个带着毡帽,穿着脏兮兮的厚棉衣的青年,他把头探进酒肆里东张西望了一番,才慢慢地走进来,一边走,一边把每一张经过的桌子都看一眼,好像是在看看他该点些什么吃的。最后,他坐在了靠门边的一张空桌子旁,往前探了探,偷看岳知否点了什么。 岳知否淡淡地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他衣服看上去很脏,但他脸上却没有胡茬,指甲也干净,显然,一身脏衣服只是伪装。脸糊得蜡黄蜡黄,耳后的皮肤却还白皙,显然这配合一身塞北装扮的肤色只是泥巴的效果。小心翼翼,目光畏缩,紧张兮兮的双眼里还闪着点兴奋的光芒,像是个偷偷从家里爬墙出来玩的孩子。岳知否慢慢喝了一口酒,果然,靖安司的易容术在哪里都是一流的,这个塞北商人装扮的人,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其实是个改换身份溜出来玩的富家子弟。 对方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看着她,看着她那副冷冷淡淡的神情,竟然还笑了笑。她懒得理,只作没看见,斟酒,喝下。 靖安司向来是有禁酒令的。做密探的人,需要时刻保持清醒。早就养成了这么个习惯,就算是在她忙里偷闲换了便装的时候,她也不会碰酒。酒肆里那群喝得满脸通红的人大喊着“这么一个大好日子咱们不醉无归”“一醉解千愁”,外面狂欢的人们一边大嚷大叫一边噼里啪啦地放着烟火,她冷冰冰地看着手里的一杯酒,明知道这不是什么大好日子,明知道店老板一定会赶在他们烂醉之前劝他们回家绝不会让他们“不醉无归”的愿望实现,明知道一醉解不了千愁,明知道这欢天喜地的一切都是假的都和她毫无关系。可就是想喝。像他们一样痛痛快快地喝。 一杯。 又一杯。 一杯接一杯。 脸很烫,泪水忽然滑落,根本止不住,她还喝,仍是一副淡淡神情,泪流满面。 旁边那个好奇的公子哥儿正惊讶地盯着她看。岳知否想,他可能活了这么久,都从来没见过这么一个面无表情地哭的人,算了,也就由他看。 她感觉自己开始不清醒了。她开始回溯以前的事情。白维扬和韩退思的恩怨,还得从十三年前说起。那时候白维扬刚被接回京畿不久,也就十岁十一岁左右。先皇还活着。 当时南方卫国总是在边境骚扰,先皇对这群南方的蛮子很不满意,毕竟他堂堂一个中原大国的君主,被一群没开化的蛮子弄得焦头烂额,这脸面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心里是想出兵一口气把他们收服的,然而,大梁这些年来都没有怎么参与过战争,军队内部乱七八糟,而且岭南一带气候湿热,瘴气弥漫,贸贸然出兵图南,未必能够得胜。 先皇咽不下自己心头的这一口气,但又冒不起输掉战争的危险,内心矛盾得很。而朝中的文官武将们,关于打和不打,也没有统一的意见。以丞相白玄为首的一众文官支持先皇效汉武征匈奴,痛痛快快地把卫国的势力镇压下去,以绝后患。但以大将军韩耀为首的一众武将却以岭南形势复杂,瘴气严重,贸然南征,士兵们很可能会因为水土不服病倒为由,劝先皇打消大举南征的念头。 先皇每天都在为这件事烦恼,然而,每天听着白玄和韩耀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地论辩,只能让他更加心烦。于是,有一天,他微服去到了太学门前的熹平石经下,等待着太学的学生出来,希望能从这些年轻人身上得到答案。 当时韩退思跟白维扬年纪差不多,他正好就在熹平石经下。远远地,他就把隐藏在人群之中的真龙天子认了出来。他才十一岁,还不知道这样一场战争有什么意义。但是他很清楚先皇此来是要寻找答案的,也清楚先皇的决定对于自己手握大权的叔叔来说有多么重要。于是,他站在熹平石经旁边,专心致志地看着上面刻下的碑文,等待先皇发现他。 庄重威严的熹平石经下站着的小孩显得如此扎眼,先皇很快就发现了他。他走到了韩退思的身边,他还没开口,韩退思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先皇当然惊诧于这么一个小孩的奇特反应,自然就跟上去了,问道:“这位小兄弟,你为什么叹气呢?”韩退思抬头看了看他,又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前两天有个人打了我一拳,我恨透他了。” 原来是小孩子打闹,先皇暗想,自己最近每时每刻都在为卫国的事情烦恼,就连看见小孩子叹气,竟然都以为是相关的事情了。他既然问了前面一半,也就顺顺地继续问下去:“然后呢?” “然后我昨天跟在他后面,也想给他一拳。可是我觉得我力气没有他大,若是我打他,可能打不过。我咽不下这口气,但我要是动手,他会把我打得更惨,我就更加丢脸了。先生,您说,我该怎么办呢?” 韩退思看着先皇,脸上早已没有半点烦恼的神色。先皇看着韩退思那无比镇定的神情,也明白了,他刚刚一番说辞全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虽然惊异于韩退思的早慧,可他的答案,一点都没有缓解先皇的烦恼。先皇脑海里又浮现出白玄和韩耀在朝堂上论辩的景象,想起韩退思所说的“更加丢脸”的后果,不免有些心惊肉跳。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向远处,忽然望见刚才韩退思站着的位置附近,又出现了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6 先皇这个时候已经烦恼得有些糊涂了,一下子就忘了还站在背后等着他回复的韩退思,直接就又往熹平石经去了。韩退思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却又不能叫住他,死缠着他劝他。鄙夷地看了看远处那个小孩,心想着,就算是太学的学生,也比不过自己,先皇就算过去问那个孩子的意见,也不能改变什么。冷笑一声,也就转身走了。 结果那个小孩正好就是白维扬。白维扬这个时候正在专注地拿手去描熹平石经上面的铭文,忽然间光都被挡住了,他不耐烦地回头看了看。一眼认出来那是曾经到过家里的先皇,知道他是为了那件事来的,回过身去,就看着他,问道:“这位先生是想问我,该不该出兵征讨南方卫国?” 这么一句话从一个十岁小孩嘴里说出来真是够吓人的。但是刚才见过韩退思,先皇心里倒是有了准备,听他这么问,也就直接回答:“是,那你认为” 白维扬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立即出兵。” 先皇的眉头忽然间舒展了开来,很快又拧在了一起。 白维扬早就转过了身去,仍看着熹平石经上的字,徐徐道:“韩将军劝了先生两个月,没有打消先生这个念头。我只说了四个字,先生便觉得得到了答案。答案是什么,还不清楚吗?” 先皇忽然间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烦恼了这么久。一切烦恼,都因为他很想打这场仗。正是因为想打,兵力状况、地形地势……这些问题才会那么困扰他,他要不是心里那股气怎么都憋不下去,他早就被韩耀吓退了。根本就没有人能把他劝退,既然如此,不如干脆痛痛快快地把问题解决了。当天夜里,他悄悄把白玄找过去商议。 争论还在继续,白玄和韩耀整整吵了快一个月,每天的先皇看起来都是那么苦恼。忽然有一天,先皇消失了,皇宫朝堂都一片恐慌。过了几天,南方传来消息,先皇御驾亲征,已经到达卫国,将野蛮的卫国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场仗只打了两旬,先皇凯旋,全国欢庆,困扰大梁国几十年的南方边境祸乱,自此宣告终结。 先皇回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那个熹平石经下的小孩。他找白玄的那天,就已经定下了攻打卫国的计划,白玄演了一个月的戏,就是为了让卫国的人以为他们还在犹豫,从而放松对他们的警惕。这次胜利,白玄本来就是大功臣,加上后来先皇发现,那个在熹平石经下点醒他的小孩就是白玄最小的儿子白维扬,因此,从这以后,朝堂上的天平就倾向了白玄的一侧。 处心积虑演了好一出戏的韩退思,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输这么一局。 也是在那一刻,韩退思发现,这世上有一个白维扬,有这么一个既生瑜何生亮的存在。只不过,他不是周瑜,他容不下白维扬。 第4章 胭脂渍 就这样,白维扬在他还没到十一岁的时候,就已经威名远扬。加上他跟韩退思不一样,他虽然很受先皇重视,但却对功名毫无兴趣。他仍然继续着他闲云野鹤自在飞花的生活,天晴时到深山里打猎,阴雨连绵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到冷冷清清的道观里跟那里的老道士胡乱地谈上一天的闲话,月圆时候深夜从相府爬墙出去,一个随从都不带,在京畿城郊的烟雨湖上,寻一叶扁舟,躺在里面看月亮,不带船桨,漂到哪里是哪里。 他很少和人来往,平时总是换一身粗布衣服,自己悄悄出去。独来独往,却是声名远播,这让大家都对他很好奇。尤其是相府的人。尤其是相府的女人。尤其是相府的少女。 包括当时刚被选进靖安司,字都没认得几个的岳知否。 狂欢的人们还没有散去,人群中冒出来几个穿着黑色箭袖曳撒,腰间悬着长刀的人。岳知否眯着醉眼懒懒地看了外面一眼,认出是上京卫,仍不紧不慢地低头喝酒吃肉。 带头的一个上京卫对身后的人说道:“城门封了吗?” 后面一个上京卫答道:“回大人,离开京畿的所有通道都已经被封锁了。” 岳知否抬眼看了看他们,不错,他们进步了,距离她大闹将军府,只过了区区半个时辰,他们就把整个京畿都封锁了。不过她本来就没打算今天晚上离开京畿。于是低头继续吃喝。 一个上京卫说了一句:“这女的太难抓了,我们之前和她交过手,她变脸变得比西川来的戏班子的人还快,这京畿人这么多,就算锁了城,逐个逐个找,也难把她找出来。” 带头的上京卫冷笑一声,道:“上次公子不是说过吗,脸可以变,但伤可变不走啊,她手上有伤,只要抓那些伤了手的人就得了。”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店里,坐在靠门边的桌子旁的岳知否右手被白布缠着,她好像完全没发现外面的人,也没听到他们说话,正悠悠闲闲地就着牛肉喝酒。 一众上京卫都看着她缠着白布的右手。交换一个眼神,忽然,一群人往店里涌去,把她的桌子都围住了。 岳知否慢吞吞地抬头,神情中有几分疑惑,有几分惶恐。 “把布拆了。”带头的上京卫冷冷地命令。 岳知否没动,两个上京卫分别抓住她一边肩膀,另外一个上京卫粗鲁地抓过她受伤的手,扯开缠在上面的白布。 岳知否仍保持着她惊惶不知所措的神情,心里却波澜不惊,慢慢地,她回溯起当年她第一次见白维扬时发生的事情。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7 她本来是南方人,大概在她六岁的时候,南方爆发了一场瘟疫。她跟着父母北上避难,途中大病了一场,醒来父母不见了,之前的事情几乎都忘了,连父母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也忘了。她后来被一户好心的人家收留了,可她自小好像就有点不同,行动异常敏捷,身上似乎有着从娘胎里带来的轻功。养父母问她,她想了想,说,大概是父母以前教的吧。 哪有父母会教那么小的孩子武功,还教到这个程度?养父母疑心她原本的家人是江湖上的人,怕人寻仇,正好见相府招丫鬟,就把她送进去了。结果相府的人见她好像有点武功底子,于是就直接把她送去了靖安司培养。 她十五岁的那年,西戎进贡的宝物在途中被山贼劫走,官兵立即追上,但还是丢失了一支价值连城的翡翠飞凰玉簪。这支玉簪本来是太后的生辰贺礼,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先皇震怒,可奈何这些山贼们行踪不定,官兵们很少和这些人打交道,面对老奸巨猾且武功高强的山贼,官兵们占不到半点便宜。 这种事情本来就应该由靖安司或者上京卫的人去做。于是,白玄派了十个靖安司密探,搜寻这支丢失的翡翠飞凰玉簪。 山贼们还没回到老巢,他们这些老狐狸们,一定会把宝物随身带着。靖安司的密探们查出这些志得意满的山贼们将要在正月初二那天到京畿南方的泰州城饮宴寻欢,于是一个个密探改装成乐师歌女,前往泰州城。 结果,就在他们准备出发的时候,丞相白玄急忙命令多带一个人,因为,他那个神出鬼没的小儿子,居然将要和这群山贼在一起饮宴。靖安司人不多,事情却很多,忽然间要多找一个人,还真的有点困难。白玄想了想,他那个儿子出了名的聪明,就算和山贼们待在一起,也不见得会出什么危险,于是,派了武功基本学成,但毫无实战经验的岳知否。 正月初二的泰州城里,一个歌舞班子在街上走过,过年时候,到处都是歌舞班子。他们一队人,毫不起眼。 岳知否抱着琵琶走在队伍里,走到一栋装饰得金碧辉煌的楼房前面,正好看见他们的目标走了进去。一群山贼穿着绸缎衣服,装成富商,一边谈笑一边上楼。虽然穿得很气派,但他们看起来还是有股匪气。 忽然,一群山贼里面出现了一个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的清秀少年。他穿着一身白衣,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正慢慢摇着,折扇上面遒劲有力四个大字,“照水燃犀”。两道羽玉眉,一双桃花眼,长身玉立,白衣胜雪,端的是丰姿都雅,倜傥风流。 是他,绝对是他。 他站在山贼堆中间,就像一群臭烘烘脏兮兮的黑熊里立着一只仙风道骨的丹顶鹤,实在太过惹眼。 照水燃犀,岳知否知道,这是凛凛然透着正气的四个字。西晋时温峤在采石矶见潭水深不可测,命人点燃犀角下水察看,水中各色妖怪前来扑火。后以照水燃犀,喻洞察奸邪。 洞察奸邪。他拿着这么一把扇子跟着一群抢夺贡品的山贼中间,这算什么?摆明了欺负山贼们不识字么?不喜欢他们才会这样故意作弄,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饮宴?岳知否在靖安司里算是聪明细致的人物,此时忽然发现,这个白维扬,还真的就像传言中说的那样琢磨不透。 岳知否他们越走越近,近到可以听见山贼们和白维扬说话。白维扬左边锁骨上有那么一块小指指甲盖大小的痕迹,深粉红色,像胭脂。一个山贼发现了,问他是什么。白维扬轻轻一笑,答道:“娘胎里带来的胭脂渍。”他说话时的语气却很像那些纨绔浪荡子,满满的都是美酒香、脂粉气。一群山贼被他引得哄笑起来,一个山贼拍着他的肩膀,低声说了几句话,旁边几个山贼也听到了,痞痞地笑,满是邪气。白维扬也笑,笑着笑着不自觉地看了自己被山贼拍到的地方一眼,山贼的手有点脏,他的衣服上多了一个淡淡的黑手印。岳知否分明看到那一瞬间他的神情有点不愉快。 那时候她还是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不像现在那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看到他那一瞬间不愉快的神情,她忍不住轻轻嗤笑一声。 他好像听到了她在笑,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他们这个歌舞班子,笑,对着旁边一个山贼说道:“这班子新来的?之前在泰州没见过他们。” 山贼们闻言看向岳知否一行人,他们立即就发现队伍里几个歌女装扮的密探,为了能抢到为山贼们表演的机会,队里的姑娘都装扮得花枝招展的。果然,山贼们一看到队里的几个姑娘,就眉开眼笑,道:“这班子里的娘们真够销魂哪!叫他们跟着咱们上去。” 一群山贼哄笑着看着他们,白维扬忽然皱着眉,低声道:“他们直接就往这楼上去了,只怕是有人先请了的,算了,这泰州城里的班子多着呢。”山贼们本来兴致高涨,被他一句话泼了冷水,顿时有个山贼大声说道:“管他是谁请了,老子就是想叫他们跟着,哪个王八羔子敢跟咱们弟兄抢人!” 他一说,其他山贼们更加兴奋了,他们还没确定岳知否他们是已经被人请了的,就已经伸手去拖队伍里的人跟着上楼了。队伍前面的杨晓镜扮成一个驼背的老者,背着二胡,被一个山贼一扯,慌忙说道:“大爷饶命,小人们只是来泰州城找口饭吃的,刚才要是冒犯了各位大爷,还请……”他声音颤抖着,语速极慢,情绪高涨的山贼们没耐性听,立即就打断他,道:“上楼!跟咱们上楼,让这几个娘们给咱们唱几首歌儿,管你娘的冒犯了什么,统统都不计较了!”杨晓镜在山贼们的哄笑中连声说是。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8 密探们就这样跟着山贼上了楼,一众山贼点了满桌的山珍海味,斗酒划拳,吵得地面都似乎震动了起来。岳知否低头弹着琵琶,偶尔抬眼,正望见一个山贼大笑着,手里拿着的筷子不小心蹭到了白维扬身上去。筷子的一头沾着油,白维扬的衣服上立即多了几个橙黄色的油点。 岳知否又分明看到白维扬的神情在那一瞬间有点不愉快。 他刚刚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抱着一大盘糕点的孩子正欢天喜地地跑着,忽然间,被什么绊了一下,怀里的糕点全都倾到了地上。笑容忽然凝住,有点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皱着眉头,奈何大家都在笑,只好也笑。 岳知否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结果,被一个山贼发现了。 山贼大声喊道:“喂,那个弹琵琶的娘们,你笑什么?” 旁边的白维扬也跟着喊:“喂,你笑什么?” 歌舞班子的表演忽然停止,山贼们也停止哄笑,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岳知否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笑过。她慌了神。 一开始喊她的山贼招了招手,道:“喂,你,给老子过来。” 白维扬也跟着招手:“喂,你啊,叫你过来。” 杨晓镜对岳知否使了个眼色,叫她过去。岳知否还抱着琵琶,走了过去,山贼用手戳了戳她的额头,问道:“你刚刚笑什么?”旁边几个山贼想起刚才他们叫这个戏班子上楼,并没有经过多少考量,全是因为白维扬忽然说不能叫他们,引得一群人头脑发热,才叫他们上来的。几个谨慎的山贼开始觉得事情不对,都冷冷地盯着岳知否看。 岳知否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她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白维扬也跟着问:“喂,跟你说话啊,问你刚刚笑什么,回答啊!”岳知否感受到大家都看着她了,她要是此时回答,一旦说的不太妥当,绝对会引起众人怀疑。于是蹙着眉,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表示自己是个哑巴。 众人看她神情惊惶,又见她年纪小,料也没什么威胁,又看歌舞班子里的其他人,个个都吓得面如土色,这才放下心来。开始问话的山贼又戳她额头,道:“你真的是个哑巴啊?”白维扬也跟着拍拍她的脸,笑道:“可惜,长得这么周正,是个哑巴。”拍了她几下,凑到她面前,眯着眼睛笑,道:“新来的啊?” 岳知否心里沉了沉。他看出来他们的身份了? 第5章 预谋刺杀 她那一瞬间的惶恐全都看在白维扬眼里,他还是眯着眼睛笑,又凑近点,捏了捏她的脸,问道:“我问你是不是班子里新来的,问你几句话就吓慌了,慌脚鸡似的,以后没人听你弹琵琶啊。”他靠得太近,她不敢看他眼睛,低着头,于是就看到他锁骨上那块小小的胎记。想起他说的那句“娘胎里带来的胭脂渍”,想起他微微挑起的眉,想起他带笑的眼,忽然脸就开始发烫。旁边一个山贼趁势起哄,道:“喂,你惹得人家脸红啦。”又指着白维扬,对岳知否说道:“哈哈哈,小姑娘,跟你说,这家伙是有了名的花丛高手,他见了哪个漂亮姑娘都这样,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白维扬双手环胸,坐在那里,瞪了说话的山贼一眼,道:“你真不够义气,有你这样胡说的。”又看着岳知否,一脸认真地说道:“你别信他,我可是个堂堂正正的读书人。”一众山贼听了他这话,更是捧腹大笑。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岳知否和白维扬身上,后面的密探们已经看到了玉簪贴身藏在一个人的腰侧。那个人踮起脚尖看被围在中间的岳知否和白维扬,衣服绷紧了,那簪子的形状便隐约露了出来。一个歌女装扮的密探悄悄走到那个人旁边,手一拂,衣服上已经开了一个口子,她伸手一探,簪子已经到手,她转手就把它给了后面的其他密探。 藏玉簪的山贼立即发现有人出手,一回头,那个驼背老头就拿起二胡往他头上一砸。二胡不算太重,那人却好像被榔头砸了一样,当即头破血流,倒在地上。靖安司在江湖上也有一定的地位,不是因为现在白玄和韩耀斗得厉害,他们真的不会出手去惹这些江湖上的人。拿了簪子,一众密探立即准备逃遁,丢下一封信,转身就去攀窗口。 窗子却在密探们碰到它的前一刻被撞开。外面闪进来好几个穿着黑衣,蒙着面的人。他们一进屋就分成了两队,一队扑向带着玉簪的靖安司密探,一半却涌向白维扬。山贼们这时候都在密探旁边,跟他们撕打着,白维扬抬头看了看扑来的黑衣人,回头一看,身边只剩下一个岳知否。 岳知否注意力全在扑来的人身上,全然没有发现,白维扬脸上闪过了不止一点不愉快。 她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立即抽出身上藏着的短刀,挡在白维扬面前,好像一只护雏的雌鸟。然而,她那时又瘦又小,根本挡不住白维扬,白维扬低头看了看才到自己下巴的她,慢吞吞挤出一句:“我爹让你来护着我的?” 岳知否这个新手无法同时注意两边,她盯着前面扑来的人,见势不妙,抓着白维扬的手,扯着他就跑。跑了一段路,才回答道:“是,你不用怕。” 不用怕……个鬼。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9 白维扬的脸上分明闪过好多点的不愉快。 几个蒙面人穷追不舍,还好岳知否轻功好,虽然拖着一个白维扬,还是勉强没被追上。只是,看看周围,他们越跑越远,早就和大部队分开了。饭馆临江而建,岳知否扯着白维扬,在饭馆下被浓雾掩盖的江边浅滩上飞奔,回头一看,白雾中闪出一个又一个黑影。 大概是在那个时候,她忽然明白了,真正高明的猎手,会连敌方的应对办法也算在自己的计划里面。黑衣人早就料到她可能会跑,一见到她想跑,他们就追,她越跑,离靖安司的大部队就越远,上京卫抓到他们两个的几率就越高。 岳知否仍挡在白维扬前面,江边雾很大,远处的黑衣人,都只显出下半截身子来。她手里拿着短刀,防御的范围实在太小。看看后面的白维扬,再看看前面那么多敌人,她咬咬牙,忽然间闪入浓雾之中。 她身手较常人敏捷很多,加上身材瘦小,她忽然出现在黑衣人中间,让他们也有点措手不及。后来回想此事,她也觉得自己当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带着一个没武功的白维扬,她竟然就这么冲进敌人堆里。大概那些黑衣人也想不到她会这么冒险,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她已经一刀刺到一个黑衣人肚子上,顺便把他用的长刀给夺走了。 白维扬看着前面那个瘦巴巴的小姑娘左手一把短刀,右手一把长刀,竟然就跟包围着她的黑衣人们打起来了。她大概一直都练着双手武器,这一短一长两把刀,在她手里还使得有模有样的,只是她缺乏实战经验,心里始终有点慌张,打起来节奏太急,虽然把几个谨慎的敌人打蒙了,但自己的防守做得不好,要是有个经验丰富的人来了,立即就能把她砍倒。 白维扬在这种情况下一直都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这次当然也不例外。想杀他的那个人手下太多,他经常都遇到这种情况,早已习以为常。他双手环胸饶有趣味地看,猛然想起,这次老头子派来的,是个新手。 是个矮了他一个头的瘦巴巴的新手。 他忽然间感觉到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慌神,抬头一看,浓雾里酣战几个黑衣人的岳知否,完全没有发现,远处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白维扬认得他,他见过这个人太多次了,每次韩退思派上京卫刺杀他,用的都是这个人。那人叫赵飞虎,江湖人称三头虎,乃是一个盗贼,后来被韩退思收编进上京卫,成了韩退思手下的最危险的杀手。韩退思向来都用最高的标准来招呼白维扬,每次都用最危险的杀手刺杀他,乃是这无上礼遇的其中一条。 一直冷眼旁观的白维扬对雾里的岳知否喊了一声:“后退!” 岳知否根本注意不到后面白维扬喊她,等她砍倒面前一个黑衣人,一抬头,就已看见一把刀往自己脸上砍来。雾太大,对方又蒙面,刀来得太快,她脑海一片空白,愣愣地退了一步。 长刀堪堪避开她的头砍下,右肩上顿时血流如注,钻心的痛楚传来,手上的力气忽然就被抽空,握着的长刀脱手飞出。三头虎的目标不是她,伤了她右手,他立即跃起,直接就往白维扬扑了过去。 岳知否那时候什么也想不过来,看着三头虎跃起,立即也跟着扑了过去,她离白维扬近一些,她比三头虎快了一步。白维扬看着血淋淋的她扑到怀里,紧接着,三头虎的刀已经追到,直接就往她身上刺了过去。 岳知否知道三头虎想做什么,他离得很近,因为这样的话,他的刀可以穿过岳知否,直接刺到白维扬身上。她用尽全力将白维扬往前一推,等三头虎靠得足够近,左手往回一刺。短刀刺入三头虎的身体,她身上还穿着三头虎的刀,但她不动,看着血从自己身上不住地流下来,慢慢地,转动手中的刀柄。 三头虎立即松开了自己的长刀,后退。他伤得不算很重,刺杀白维扬的机会还有很多,他不差在这一时,对他来说,保命要紧。但是岳知否感觉自己可能熬不过这一劫,于是干脆拼命,她丢掉短刀,用左手把长刀抽出来,顿时鲜血飞溅。她转过身去,用尽全力一跃,追到三头虎背后,一刀刺去。 三头虎完全没有料到这小姑娘会跟他拼命,肚子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流着血,身体又被一把长刀贯穿。 后面的岳知否没等到三头虎倒下去,就已经松了握刀的手。她软软地就往后瘫倒,跌到一个怀抱里,勉强抬起眼皮看,可能是因为雾很大,或者是因为别的,她只能看见白维扬模糊的轮廓。 她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从她跟着密探们离开京畿前往泰州,到受重伤倒在这里,似乎只是过了一天。 她看着血淋淋的自己,忽然有点期待白维扬最后会对她说什么。她希望他说句话安慰她,希望他告诉她,她能活着回去,她能好起来,这绝对不是她最后一次执行任务……但好像等了好久好久,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她最后几乎是祈祷着在想,他说句谢谢也好啊,至少让她觉得自己死得有价值,至少不是个死了也没人在意的。 她感觉这是她最漫长的一次等待。 她终于忍不住了,她想说话,可是动了动唇,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白维扬看着她,忽然冷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他说道:“老头子真是完全不把韩退思当回事啊。”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0 她不太清醒,可还是能听懂他的意思。韩退思如此重视他,每次刺杀都用最顶级的杀手。而白玄派来保护白维扬的,只是靖安司里面一个根本没有实战经验的新手。 她猛然清醒过来,眼前的浓雾都消失了,她看着白维扬那副冷淡还带几分笑意的神情,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地就推开他。离开他的怀抱,她摔在地上,只不停地啜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才十五岁,在靖安司苦练了这么久,才第一次跟着其他密探出来执行任务。现在她为了保护他,给他挡了致命的一刀,可他看着她奄奄一息,竟然还拐着弯嫌她武功低,嫌她没用。 视野中出现了一只手,是他,岳知否看他的手靠近自己,想拨开他,但手已经不听使唤了。看着他的手到了面前,就张口咬他,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牙刚碰到他的手,她就咳嗽起来,喉间涌上一阵腥甜,一口血就吐在地上。 眼前的雾又慢慢大了起来,她最后只能看见他模模糊糊的轮廓。他坐在面前,表情看不清楚,一身白衣上,还留着好大一块鲜红的血迹。她的鲜红的血迹。 醒来的时候,她被缠了好多包扎用的白布,敷了几乎有她四分之一重的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那时候她什么都记不起了,自己怎么伤的都不记得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恨透白维扬了。虽然过了好久,她才想起来为什么恨他。 第6章 冷眼旁观 十几天后,正月十七,她勉强能动,悄悄出来,刚从码头回来,就看见几个人在远处,似乎在商量什么。她穿着男装,右手伤还没好,用布吊着。她感觉那几个人不是什么善类,急急忙忙地就走过去了。 那几个人正是便装打扮的上京卫。三头虎死了,他们知道岳知否就是凶手,这么久以来,他们一直都在等她出现。 她化妆技术很高,他们看到男装的她走过,一开始并没有把她认出来。正在他们还在等待的时候,后面一个人走了过来。众上京卫回头,看见韩退思站在他们身后,正长久地望着岳知否走远的方向。“还找不到她么?”他的目光仍停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平静地说道,似乎他是最不急于为三头虎报仇的人。 可是上京卫们知道最急着要报仇的就是韩退思。毕竟三头虎是被靖安司的人杀死的,是被保护白维扬的靖安司的人杀死的。 上京卫们很清楚他们这位公子的脾气。他们从来没见过韩退思发脾气,韩退思越是愤怒,看起来就越是平静,而这种愤怒的伪装和一般的平静毫无区别,正是因为这样,大家都很怕他。听到他这么问,一个上京卫就立即说道:“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息怒。” 韩退思居然笑了笑:“我没生气啊。我只是觉得,你们办事太不懂得变通。靖安司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易容改装,可是脸容易改,伤却掩盖不了啊,京城里右手被砍伤的人不多,刚才你们面前就有一个,怎么不上去查?” 一众上京卫忙答道:“是!”立即往岳知否走的方向追去。 岳知否当然感觉到了有人在追她,可是她身上有伤,她只能逃,不能挡。很快,那些人就已经到了面前,岳知否看了看他们,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连连后退。那几个上京卫刚才被韩退思吓得胆都破了,现在恨不得出气,也不管面前的是不是要找的人,立即就起手一推,将岳知否推到巷子里去。 她怕的要命,但又不能反抗,只能沉默,静观其变。一个上京卫问她:“你的手怎么伤的?”岳知否撒谎:“摔……楼梯……断了。”她声音颤抖着,显得很害怕的样子,那个上京卫大概还年轻,似乎是信了,她松了一口气,旁边另一个上京卫却上前揪起她的衣领,对其他人道:“扯开看看就知道说的真话假话。”又推了岳知否一把,威胁道:“你敢说假话,拧断你的头!”岳知否点头如筛糠,心里却已经慌得不行,他们一拆开白布,就知道她身上的是刀伤。一个上京卫去扯她,她下意识地躲了躲,这个反应立即引起了怀疑,刀剑出鞘的声音传来,只在一瞬间,她肩上的白布已经被割开,疤痕的一角露了出来。 上京卫们当然一眼就看出来了她身上的是刀伤。 旁边的一个上京卫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他骂道:“是你!臭娘们,凭你也敢动我们的人!”岳知否明知道落在他们手里就是一死,死就死,只是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忍下去。她抬头,看着那人,笑着答:“就敢杀他,如何?我是个小角色,就算杀了我,亏的也是你们。”旁边一个上京卫立即又是一巴掌,她整个人摔在地上,抬头狠狠地瞪他们。 任他们怎么拳打脚踢,她就是忍着不做声,偶尔有一个人靠得够近,她就回击,一拳打在鼻梁上,看着那人痛苦的表情,放肆地笑,一边笑,血一边从嘴角淌出来。韩退思一直没有出现,他知道他的手下在大街上打人,可他默许了。街上有人看见岳知否被他们一群人打,以为是寻常斗殴,还赶紧去找官府。 正好那时候白维扬和靖安司的关雄飞、洪青、杨晓镜在路上走,看见有人急忙冲向官府的方向,就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了?”那人说道:“巷子里有好多个人在打一个小伙子,要打死人啦!”他们几个自从三头虎被杀之后都一直惴惴不安,担心报复的人很快就会来。一听到那人这么说,他们赶紧跑了过去。一过去,就看见岳知否蜷在地上,旁边立着一个个穿着便装的人。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1 杨晓镜当先一喝:“靖安司的。你们在这里斗殴么?”靖安司和上京卫一直都是暗斗,现在上京卫的人穿着便装斗殴,而杨晓镜他们亮了身份,对方是明,自己是暗,这里是京畿,天子脚下,上京卫的人不笨,他们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造次。回头看看,地上的岳知否已经没剩几口气,出气也出够了,于是他们望着靖安司的人,笑了笑,道:“这人欠了我们东西,我们讨债呢。”说着就从白维扬一行人身边走过,轻声道:“这女的欠了我们一条命,就她这条烂命,还不够还。”说罢,大笑而去。 关雄飞想抓他们,被杨晓镜止住,洪青跑到岳知否身边,扶起她。她脸上都是血污泥污,她抬起头,看着洪青,一行泪就滚了下来,接着有气无力地咳了两声,一大口血吐在地上。洪青满肚子火气,带着斥责的语气问道:“说了这些日子外面很危险,你做什么自己一个出来?”岳知否在此之前,哪里知道平时温文尔雅的韩退思如此可怕,哪里知道上京卫和靖安司斗到这个程度,她轻声说道:“爹娘今天回江南,我……去码头送他们。”旁边杨晓镜道:“算了,回去再说吧。知否,撑住。”她乖乖地点头,洪青把她抱了起来,走了出去。 白维扬就站在巷口,双手环胸,神情镇定,似乎仍是在冷眼旁观。她看到他波澜不惊的神情,忽然想起,他刚刚就看着自己哭,看着自己吐血,前面强忍着不做声不求饶,就是不想丢这个面子。现在全丢了。他就这样冷眼看着。他明知道靖安司会扮成歌舞班子,明知道他们会和山贼打起来,可能他还知道上京卫的人会来刺杀。可他什么都不说。任由她一个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人,拿自己的性命去护他,最后还要被他嫌没用。 韩退思的心狠手辣至少是表现出来的,可白维扬是笑着对你无情,他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你为他送命,好像在看戏。 她恨恨地看他一眼,别开脸去,眼泪不住地流,哭成了花猫脸。 岳知否看着上京卫拆她手上的白布,脑海里全是尘封了多年的回忆。现在的她已经很强了,没人能欺负她,她也绝不会再为任何人心甘情愿地送命。她也恨白维扬,但她比韩退思通透,白维扬既然已经失踪了这么多年,她就当他死了。死人没什么好恨的。 一个上京卫问她:“手怎么伤的?”岳知否答道:“煮汤的时候打翻了,烫的……”那个上京卫立即凶神恶煞地恐吓:“你要是说假话,就把你抓回去审问!”岳知否哆哆嗦嗦诺诺连声。 经历过当年的事情,上京卫们当然不会轻易地相信她的说辞。带头的那个上京卫扯开她裹在手上的白布,随着她痛苦的尖叫,白布被扯开,一只通红的,皮肤皱巴巴的手露了出来,上面黏黏的似乎还有脓水。脓水溅在了扯白布的上京卫的眼睛里。他查错了人,还沾上了黏糊糊的脓水,当即恼羞成怒,一扬手就往岳知否脸上打过去。 岳知否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横冲直撞的小姑娘,她心里清楚,她要是死了,整个靖安司就没了,没人能救活着的人,没人能为死去的人报仇。她知道现在保命才是最重要的,为了这条命,她可以放弃这一口气,可以忍这一巴掌。 可是当那人的手真的挥过来的时候,她想起了在巷子里对她拳打脚踢的人,想起了强撑着不吭声的自己。想起了冷眼旁观的白维扬。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中忽然就淌下泪来。 可预想中的痛楚没有来,她惊讶地,慢慢转过脸去看。一个人挡在了她的旁边,他伸手挡住了那个将要落在她脸上的巴掌。 “你们是什么人,明明抓错了人,还敢打人。欺负小姑娘,你们还是人么?” 大概是很久都没有遇到过敢斥责自己的人,一众上京卫看着挡在岳知否旁边的那个塞北商人装扮的青年,沉默了。 岳知否看着他那张化妆得不太细致的脸,忽然间,像是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莽撞,冲动,一腔热血。 第7章 好久不见 青年说着,走到了岳知否的面前,将她和上京卫隔离开来。他回头瞥她一眼,目光坚定,仿佛是要告诉她,有他在,她不用怕,这些上京卫欺负不了她。 不用怕……个鬼。 岳知否瞄一眼他衣袖下面的手,他那修长的手指,一看就知道是用来拿笔的。斗鸡赛马兴许就是这青年进行过最富有攻击性的活动,跟上京卫打……他还差那么几辈子的修行吧。 上京卫也眼尖,带头的上京卫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花拳绣腿,没半点威胁。带头的上京卫被青年喝问一番,不怒反笑。他反问青年:“你怎么知道我们就抓错人了?你难道知道我们要查的是什么伤?” 青年似乎还察觉不到隐藏在对方笑容下面的危险,他还振振有词地反驳,仿佛在辩论:“你们不信她的说辞才验她的伤,可见你们要找的不是手上烫伤了的人。明明就是你们抓错了人,还不认错?” 上京卫本来也没打算跟他吵,两句没辩过,带头的上京卫便回头向身后的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店里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京畿百姓纷纷悄悄退开,赶紧结账溜走,偏那青年还挡在岳知否面前不走。眼看着店里的气氛就剑拔弩张起来了,岳知否身为当事人,还坐在桌子旁边,静默地看戏。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2 带头的上京卫前一刻脸上还带着笑容,下一刻他就换了一张脸。他冷声喝道:“抓回去问!”几个上京卫七手八脚地就去抓岳知否。青年还要争辩,带头的上京卫一眯眼睛,道:“阻拦我们办案,连他也要搜!”青年死不肯让几个上京卫近身,他们便推搡起来,上京卫人多,很快就把青年逼得步步后退,直退到被抓住的岳知否面前去。 店里的客人怕惹事,见此状况,一哄而散。店老板和伙计都忙乱地去追那些企图趁机不付饭钱的客人,酒肆顿时乱作一团。酒肆里吵闹,街上也吵闹,到处都闹哄哄的,也算是应了这三五佳节的喜庆热闹。 街道外面噼噼啪啪的都是烟花的声音,响声的间隙中,透进来一把平静的声音。“住手。胡闹什么?”众人往外看去,只见那弥漫着白色硝烟的街道里慢慢地走进来一个穿着玄色礼服的人。 岳知否根本不需要抬头去看,就知道是他。韩退思出现的时候,上京卫们都好像顿时石化了一样,统统都停在那里,不敢回头。酒肆里剩下的人都没见过传说中的韩退思,但看着闹腾腾的上京卫们停了下来,都吓得不敢乱动,屏气凝神地,都悄眼在看,整间酒肆鸦雀无声。 韩退思瞥了桌子旁边坐着的岳知否一眼,勾了勾唇角。这的确是一张和岳知否原本面貌完全不同的脸。但韩退思看得出来是她。从她异乎常人的冷静的眼神认出了她。 他那一笑,好像在说,我已经看穿你了,可我不会立即抓你,因为我要当众揭穿你的把戏,让你,还有你靖安司的颜面统统丢尽。 他忽然抓起桌上的一杯酒,泼向了站在她面前不远处的青年。韩退思摸出一块手帕,往青年的脸上一抹。青年脸上的泥土被抹掉,现出他原本的面貌来。他面容清秀,轮廓线条柔和秀气,仿佛江南烟雨水墨丹青里走出来的人物,就算站在酒肆里的京畿人中间,都能看出那么一点不一样,更别说他是个塞北来的商人了。 青年冷眼瞪着韩退思,韩退思只淡淡笑着看了他一眼,也不管他,就转向了岳知否。他看了看岳知否那只通红的、皮肤皱巴巴的手,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沾了沾她手上面的脓水,回过身去,将筷子沾着脓水的一头递到一个上京卫面前,没有说话。 上京卫当然知道韩退思的意思是要他尝尝。看着这黏糊糊的脓水,他怎么都无法张嘴,可韩退思的脾气每个上京卫都是知道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强撑着,张开嘴,尝了尝筷子上的脓水。 看到这一幕的每个人神情都有点怪异,唯有韩退思还有心情问道:“是什么?”上京卫干呕了几下,才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好像是……蜂蜜。” 韩退思拿着筷子,笑,问岳知否:“他说得对吗?靖安司的密探。” 岳知否抬眼去看韩退思,似也在笑。她站起身,并不答话。他还穿着新婚时的礼服,看着她,他不问自己的新娘在哪,不问哪些仆人才是靖安司的密探,他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是最后一个了。” 岳知否却也轻声说道:“我不是最后一个,你忘了一个人。”韩退思脸上的平静忽然间消失,他的眼神在一瞬之间变得疯狂起来,就像刚才在藏书阁里一样,他看着她,吼道:“他还活着?”岳知否轻轻笑,不回答,慢慢将手放在他肩头上,忽然间一跃而起,一脚点在韩退思的肩上,跳到了桌子的另外一边。 上京卫人多,好几个人围困着她。岳知否出手快得惊人,她穿着裙子,远处的人只看见一团草绿色的云雾,和云雾外围被逼得连连退散的上京卫。 青年就站在岳知否旁边,这个位置让他得以近距离观看这一场一对十的战斗。岳知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缴来了两把上京卫的马刀,双刀被她舞成两面银盾,包围她的上京卫统统都近不了身。 忽然,几个上京卫从店的另外一边潜了进来,他们站在战场的外围,架起弩机,瞄准战场垓心的岳知否。一旁的青年见状,立即将旁边的几张桌子掀翻。桌上的杯盘碗碟,里面的残羹冷炙,泼洒了一地。青年这一招让场面的混乱度又增了好几分,手拿弩机的上京卫不留神被飞出的碗碟和菜汁扰乱了心神,弩机上的弩箭乱飞,好多都直接被竖起来的桌子給挡住了。 虽说青年不能算个威胁,可上京卫还真不想到了他们手心里插翅难飞的岳知否,就这么因为一个多管闲事的家伙插手,便趁机溜了。一个使弩的上京卫立即拔出随身的匕首,一刀便往青年的面门刺去。 青年站在原地,就眼睁睁看着那闪着银光的刀往自己脸上刺来。忽然,眼前闪过一团云雾,岳知否将右手的刀高高抛起,接着,刚才还“烫伤”了的,沾满脓水的右手就抓住了上京卫握匕首的手。她掐住对方手腕,反手就是一拧。青年分明听见“咔”的一声,上京卫的手腕就已经软软地垂了下来。岳知否回身一脚往从上京卫手上坠落的匕首踢去,匕首像箭一般高速飞出,刷地刺入墙中,吓得躲在墙角的老板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岳知否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还不忘把她的刀接回来。关乎青年生死的一段打斗于她不过是一段不起眼的小插曲,她转眼又和追击的上京卫缠斗在一起。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3 岳知否虽然是靖安司里有名的好手,可她就一个人,韩退思的上京卫足够多,他有资本缠死她。韩退思站在一旁冷眼观战,战阵的那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也在观战。青年见韩退思看来,微微一笑,动了动唇,说了一句无声的话。 青年说完,便往战阵走了过去。岳知否抬头看见那家伙还留在这里,不禁皱了皱眉。眼看着上京卫越来越多,她也没打算和韩退思打消耗战。她将重心放低,横扫一腿,将面前一个上京卫绊倒,一闪身就从空位中跳了出来。抬头一看,那青年还一副准备进去给她助阵的样子。见她出来,他立即就抓住她的手,拖着她,就往门外跑去。 上京卫们当然紧跟着就追了出来。只是这次不一样的是,韩退思也追了出来。 拖着一身厚重的礼服,他自然跟不上前面的上京卫。留守在他身边的上京卫立即跑到他身边,询问:“公子,还是活捉?” 对于岳知否这个级别的敌人,他从来都选择活捉。 这一次他给出的答案却不如上京卫所料。他眺望着夜色中远去的两个人,冷声命令道:“不,抓不住就杀死。不能让这两个人活过今晚。” 那个莽撞的青年,站在战阵外面,看着岳知否一打十。他当时对对面的韩退思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好久不见。” 前一刻韩退思还希望他活着,可如今,他只希望他立即从这个世上消失。 第8章 天罗地网 都说“月明星稀”,可如今墨蓝色的天幕上高高地悬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旁边却都是星光闪烁。细细再看,这漫天的星辰竟然都往下坠落,化作火花,瞬间就湮灭在夜空之中。原来都只是烟火。街道上熙熙攘攘的都是狂欢的人们,冷不防的耳边就响起一个小贩的吆喝叫卖,街上太吵,这叫卖声简直刺耳。 自从那一年的正月十七,岳知否被上京卫们围堵在巷子里之后,她就再也不肯在相似的天气相近的日子里走到街道上。而靖安司里的弟兄们,总会在正月十五,到街道上买来各种新奇玩意,回来再和她庆祝一次。 是因为旁边的人太吵,是因为烟花声音太响,一定是因为杂七杂八的声音扰乱了她的思维。她看着眼前没有尽头的黑压压一片人头,心乱如麻。仿佛看见自己又在巷子里,一个上京卫一边骂道:“是你!臭娘们,凭你也敢动我们的人!”,一边扬手就要一个巴掌打过来,忽然间,一个人挡在自己面前,他看着她,神情坚定,仿佛在告诉她,有他在,她不用怕。 那个人的身影幻化成白维扬的。巴掌还是打过来了,挡在面前的人不见了,她只看见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的白维扬。 想着他,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握紧了拳头。 她右手上的烫伤是假的。自从当年被韩退思用认伤的方法抓出来了之后,她就想了这么一个办法。用制作人皮面具的材料做成手套,接着在手套上抹上胭脂,再大力拉扯,最后在上面涂上蜂蜜。戴上这么一只手套,她的手看起来就像是被热水烫了,整只手都发肿流脓,恶心得很。没有谁还会有兴趣去查这手上的伤到底是真的假的。 经过刚才一番打斗,被遮盖在手套下面的伤口又裂开了。她握着拳头,越握越紧,伤口便迸裂开来。鲜血从伤口流出来,从手套下面渗出来。 青年的手还抓着她的手腕,他看着她紧握的拳头,似是关心地问了一句:“你是……在恨他们?”指的自然是韩退思和上京卫。 岳知否对他的关心却毫不领情。她甩开他的手,抬头望着他,问道:“你是谁?” “……” 她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你知道我就是他们要抓的人,跟着我做什么?” “靖安司里是个什么状况你不是不知道,交易我做不起,要是先生有事求我,那我在此先拒绝好了。不能效劳,实在抱歉,告辞。” 她开口一个“抱歉”,语气却半点没歉意。说着她把上京卫的马刀往捡来的刀鞘上一收,抱着刀,转身就要走了。青年看着正月十五里热闹街道中,她那孤寂的背影,苦笑道:“你竟连我也认不得了。” 她站定。 回过身去。 青年拿袖子把自己脸上残存的泥和酒都擦干净了,她便认出来,他确实是她一个好久不见的故人了。也许真的是太久没有见他,也许是心里排斥“白维扬还活着”的念头,她刚才虽然觉得他的眉眼有几分熟悉,却没有想到,他就是失踪了多年的四公子。 周围欢天喜地的人群忽然大喊着作鸟兽散,烟花爆竹的声音都盖不住人们惊慌的呼喊。一个穿着玄色礼服的人站在离他们俩不远的地方,旁边一行上京卫,正将包围圈收窄。 韩退思还笑着,看着这天罗地网下的最后两只鸟雀,说道:“白四公子,好久不见哪。” 白维扬看着如一幢幢鬼影般包围着他们俩的上京卫,忽然对旁边的岳知否说道:“你轻功好么?” 岳知否瞥他一眼,伸手将他抱住,转身一跃,就要跳上旁边的屋檐。下面的上京卫看到这样境况,立即举起长刀往上刺,有上京卫抓住岳知否的脚。岳知否也不管自己脚上被划伤,用尽全力一挣,挣掉一只鞋子,便用另外一条腿一扫,扫开身边的长刀,拖着白维扬,跳上屋檐,便飞奔起来。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4 白维扬回头一看,上京卫们已经跟着跳上了屋檐,一片长刀明亮得刺眼,而旁边那个受过长期训练的靖安司密探,手上还在淌血,一只脚没穿鞋子,带着他就在屋檐上飞奔。在屋檐上,头顶上那片夜空像是沉沉地压了下来,漫天坠落的烟火,似乎都要落在他们身上了。 岳知否忽然问了一句:“他们离我们多远了?” “……四五十步。” “那边是韩退寻的赌坊,等他们离我们十步的时候,我将你丢过去,你躲进去,别回头。” 她语气还是那么平静,过了五年,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会因为他冷漠无情的表现而气急败坏地咬他。他轻轻苦笑一声,道:“不。”一手抱紧她,一手去勾屋檐上挂着的一串还没烧尽的爆竹,抓着绳子,用力地就往上京卫们甩了过去。 爆竹噼噼啪啪地炸开,上京卫们的面前腾起一大团白色浓烟,硝烟味引得他们都咳嗽起来,等他们硬冲了过去,那头两个穷途末路的人已经不见了身影。韩退思站在楼下,看着白维扬和岳知否跳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建筑里,不怒反笑,道:“下来,他们也就只能躲在那里。”他伸手一指,那装饰华丽的楼房顶上,小小的两个黑色人影,正向下张望。 那是韩退寻的开的赌坊。韩退寻是大将军韩耀的亲生儿子,是那个被天纵奇才的韩退思逼得无路可走的正牌将军公子。韩退寻本来也不是个全无是处的纨绔,只是因为韩退思太过耀眼,他才失却了光芒,只好日日夜夜纵情声色犬马之中,在这京城的中心开赌坊,醉生梦死。 韩退寻对于这个抢走了自己一切风头的堂弟自然是有着很深的怨怼的,韩退思也很清楚这一点。只是韩退思仇人太多,对付这么多人,他可忙不过来,韩退寻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小角色,他才懒得去招惹。所以,韩退思从来不会进入这间赌坊,算是给他这个堂哥留下最后一片净土。 岳知否和白维扬坐在顶楼上,看着楼下的上京卫们蜂拥着包围了赌坊的门口。白维扬忽然叹了口气,又苦笑,道:“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 悠悠苍天,茫茫大地,也就只剩他们两个了。 他背对着她,望着远处一片没有尽头的夜空,岳知否这才看见,他背上有血迹,衣服上却没有破口,似乎是里面的旧伤撕裂开了。岳知否在后面一直没有说话,白维扬回过头来,看着她,语气仍轻松,道:“很难过?” “没有。”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岳知否旁边,坐下,看着她,道:“我知道你还是忘不了以前的事,我知道你恨透我了。可现在什么境况你也看见了,就剩我们俩了,就当是为了你的兄弟们,忍耐我这些日子吧。” “我没恨你。”岳知否看着楼下的上京卫们和赌坊里的护卫争执,淡淡地说道:“你是主,我是仆,为你死是应该的,谈不上恨不恨的事。” 他看着她如今平淡的神情,想着的却是当时在巷口,她委屈而不忿的一瞪。 他继续说道:“单凭我们俩,是斗不过韩退思的。现在我们能找回来的,也就只有混在仆人里面的那些密探了。”他站起身,看着从赌坊里走出来的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男子,道:“他们现在都在京畿城郊的一处私宅里,这私宅名义上是韩退寻的产业,其实它的地下藏着一个牢房,那些仆人,就被关在那里。 我已经试过了,只有两个人,硬闯是闯不进去的。所以,既然如今我们在这里,我们可以试试,和韩退寻谈谈。” 他站起身,背后那摊血迹尤其刺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走了岳知否放在包袱里的,那把从将军府抢出来的折扇,他缓缓地打开折扇,回过身来,对岳知否说道:“赌一把吧。”他摇着那把满是刀痕剑痕的折扇,“照水燃犀”四个大字,隐没在溅满血迹,像是盛开的红梅丛的扇面上。 他站的位置背光,暗淡的月光在无边黑夜里勾勒出他的剪影。 岳知否挣扎着,也站了起来。 第9章 交易 赌坊里。 韩退寻一边上楼,一边回想着刚才的事。韩退思向来不把他放在眼里,见他圈了这么一块地建赌坊,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也就配合他,从来都不去打扰。然而这一次,韩退思竟然带着他的上京卫,杀到赌坊门口。韩退寻倒是很有兴趣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这个不可一世的堂弟屈尊前来找他。他走到门口,只见韩退思竟然还穿着繁复的礼服,立在他的面前。 韩退寻大笑起来,道:“怎么,贤弟竟然到这乌烟瘴气的地方来了,还带上了这么多上京卫?我好像记得,你答应过,会留给我这个没用的兄长最后一块宁静的去处,今天是怎么回事,让你到这里来了?” 韩退思没有心情和他多说话。“有两个能将京畿搅得天翻地覆的人逃到了这里,叨扰兄长,是愚弟过错,还请兄长配合。” “能将京畿搅得天翻地覆的人?我面前就有一个啊。除了贤弟,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韩退寻故意皱着眉头,像是思索着,忽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道:“我知道了,是白维扬吧?他不是五年前就死在烟雨湖里了吗,怎么,贤弟该不会说,他现在还活着,而且在愚兄这里吧?”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5 预想着韩退思会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然后直接让手下的上京卫进去搜,韩退寻打了个眼色,让自己的护卫们随时准备着,和将要入侵的上京卫拼命。然而,韩退思却站在那里,完完整整地听他把话讲完,然后说道:“是,他就在这里。” 韩退寻看到,他那个遇到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神情的堂弟,眼神中明显透着强烈的杀意。 那一刻,他知道,白维扬真的就在这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白维扬在这里,他更加不会让韩退思进来搜查。他哈哈大笑,道:“贤弟,他死透了,不会在这里的。”转身就走,赌坊里的护卫立即挡在了韩退思和上京卫的面前。 走到楼上的时候,一个仆役站在楼梯口,像是在等着他。仆役恭恭敬敬地对韩退寻说道:“公子,有一个客人说要见你。” “客人?什么客人。” “回公子,他说他姓白。” 听罢,韩退寻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衣着破烂,面貌却很熟悉的人,就站在仆役的后面。他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慢慢地摇着,见了韩退寻,他笑道:“韩兄,不认得我了?” 胭脂渍,照水燃犀,怎么可能不认得。韩退寻笑了两声,道:“白兄,别来无恙?来我这里,总不会真的只是想和我叙旧吧?” 白维扬摇着扇子,一笑,道:“这个时候,韩兄认为我还有心思来叙旧?我此来,是想和韩兄谈一笔买卖的。” 韩退寻哼了一声,道:“买卖?这个时候,白兄还能和我谈什么买卖?” “谈一单对我们都有好处,而恶果只由韩退思承担的买卖。” 韩退寻的神情中明显有些踌躇。他一直都想扳倒韩退思,只是从来没有这个机会也没有这个能力这么做。以前的白维扬,虽然一直都是一副纨绔模样,可韩退寻清楚,若是白维扬真的就像他表现出来的一样,韩退思不可能将他视为唯一的敌手。白维扬已经穷途末路,他也不怕他会做出什么威胁到自己的事情。韩退寻略一沉吟,扯出一个笑容,道:“好。”屏退仆役,请了白维扬进屋。 韩退寻就坐在白维扬的对面,他看着白维扬这身装扮,抚掌大笑道:“白兄,好久不见,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狼狈样子?”白维扬也笑,道:“还不是因为你那个聪明绝顶的二弟。”韩退寻轻咳一声,道:“怎么,你要和我谈什么买卖?” “我要几个人。是我们府里的仆人,如今在韩退思的手中。” 韩退寻哼了一声,道:“退思的人,我这个当兄长的,恐怕也放不出来啊。我是帮不上忙了,白兄,真是抱歉了。” 白维扬说道:“韩退思阴险狡诈,在他眼皮底下放人,自然是不可能的。关于此事,我已经有了个两全的计划,我得到我想要的人,韩公子你能立下一件大功,而所有恶果,都由韩退思承担。” 韩退寻哂笑一声,不怎么相信,道:“既然如此,请讲。” “韩退思为了掩人耳目,他关押的人并不在将军府里,而是在看似与他搅出的这场风雨毫不相关的,公子你的一处私宅里。” 韩退寻的神情明显一愣。 “这私宅表面上是公子你的产业,可其实将军府里的人都知道,它其实是由韩退思管辖的。所以,假如这座私宅被偷袭,里面关押的人被放了出来,责任全部都要算在韩退思的头上。 所以,我希望和公子你做一笔买卖。我将所有人都放出来,但只会带走我要的。公子你只需埋伏在那里,将其他人都抓回去。这样,抓回逃犯的功劳算在公子头上,而我也得到了我要的人,剩下的一切麻烦一切责任,都算是韩退思的。” 韩退寻闻言,沉默了一小会儿,像是在思索,忽然,他抬起头来,说道:“按你所说,此事办成之后,我能得到的只是一份功劳。可是,我有一个方法,能让我得到的利益更多。” 韩退寻勾起一笑,手里拿着的酒杯砰地一声摔到了地上。就在这一瞬间,门外闯进来好几个护卫,很快,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横在了白维扬的脖子上。“韩退思花了整整五年去追杀的人,如今被我抓住了,白兄,你难道认为,区区一份功劳能比这荣耀大么?”韩退寻神情得意,说道。 白维扬却叹一口气,道:“我就知道你不是诚心想和我谈这笔买卖的。”语毕,韩退寻分明感觉到有人出现在自己的身后,颈上传来钢刀的冰凉触感,他用余光一瞥。刚才站在门口,给他报告说有个姓白的客人要找他的仆役,正神情冷冽地站在他的身后。 岳知否冷冷地命令:“叫他们退下。” 韩退寻不说话,岳知否将刀贴近他的喉咙,锋利的刀刃割开些许皮肤。韩退寻只好极不情愿地喝道:“退下!”护卫们这才松开手,缓缓退后。 韩退寻对着一个护卫,打了个眼色,护卫一抖袖子,一支细细的袖箭就往白维扬身后飞去。岳知否早有准备,手里拿着一枚耳环,一扬手就弹了过去,袖箭转了个方向,在桌面上铲过,掠着韩退寻的手臂,掉在地上。岳知否命令道:“叫他们退出去。” 韩退寻眼看着岳知否把袖箭打偏,也就只好跟着命令道:“退出去!”护卫们都退出去之后,韩退寻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这算谈的什么买卖?”岳知否将他勒得更紧些,冷哼一声,道:“要和你谈买卖的是他,你刚才的表现,分明就是拒绝和他谈了。我没有心思和你谈买卖,我来这里,就是向你要人。他刚刚说的话,你要么答应,要么死。”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6 白维扬也就双手环胸坐在对面看好戏,先礼后兵,擒贼擒王,对付韩退寻,这么一点小手段已经完全足够了。 韩退寻生死都在岳知否手上,也就只好听命。他不情不愿地问白维扬道:“他在宅子安放了很多人手,你们就算和我谈妥了,也是进不去的。” 白维扬答道:“我刚才还没有说完呢,这种问题,我们自然也考虑过了。到时候,我这位同伴,靖安司的密探,将会扮成宅里的一个婢女,你将一个婢女带出来,她就能变成那个婢女的样子,跟着你进去。” 韩退寻一听岳知否要和他一起走,背脊就开始发凉。看他脸色苍白,白维扬又补充道:“当然,我知道你害怕我们反悔。可是你想想,宅里有那么多上京卫的人,我这位同伴虽然武功高强,可也始终不能敌过这么多上京卫的好手。我现在这个境况,总不会冒着牺牲唯一的同伴的危险,来骗你吧?” 韩退寻还有些踌躇,岳知否自然又将刀贴近些,逼得他不得不问道:“那……那她进去宅里之后,又又该如何?” “那事情就很简单了,你将地下监牢的钥匙给她,她把所有人都放出来,但只会带走我们想要的。其他的人,你只要立即下来抓回去就是。到时候,整件事情都是我们两个逆贼做的,这些囚犯向来都是由韩退思监管的,事情的责任,落不到你的头上。” 韩退寻狐疑地看了白维扬一眼,略略思索了一阵子,开口说道:“好。” 第10章 出手 赌坊已经被上京卫重重包围了,白维扬和岳知否这一个夜里只能藏身在赌坊之中。已是半夜时候,外面飘起了雪,窗子虽然紧紧关着,无孔不入的寒风还是钻了进来。岳知否站在窗边,她倚在窗框上,远远地看着躺在床上睡得香甜的白维扬。 韩退寻忌惮着岳知否,不得不同意了他们俩的要求。白维扬倒是一点也不客气,见韩退寻妥协了,他立即要了一间上好的厢房,点了一桌好酒菜,还在韩退寻那里要来了两套新的衣服。他如今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觉,那身新衣服便整整齐齐地叠着,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衣服的最上面,搁着他的折扇。 岳知否看着现在熟睡的白维扬,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他五年前的样子。 她其实才见过白维扬寥寥几次。 可他那漠不关心毫不在乎的神情,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风从窗边吹了进来,她浑身的骨头都疼起来。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北风呼啸,那一年正月留下来的旧伤就会隐隐作痛。这年复一年如期而至的痛楚,一次次阻碍她忘却当时的事。 她在酒肆里的时候,还想,这么久了,她已经把当时的事情放下了。可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白维扬活着,现在等到白维扬就在身边了,她便没那么大度了。看着他,她忽然想,自己就是孤军奋战,也比重新遇上他好。她巴不得他一辈子不要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熟睡着的白维扬丝毫不察觉他正被她看着,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搁在床边的佩剑就被他扫了下来,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岳知否走到床边,将剑捡起来,重新放在他的身旁。白维扬这才醒过来,他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面前的岳知否。窗子被肆虐的北风吹得哐当哐当响,他望了岳知否一眼。为了方便行动,她不会穿太厚的衣服。她这一身单薄的黑衣,看起来不像是这个季节该有的穿着。白维扬躺在床上,指了指房间那边的一个架子,道:“你没有要斗篷?我的斗篷在那边,你拿去先穿着吧。” 岳知否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回答:“有劳公子费心,不必了。”说着,徐徐走开。 白维扬在后面说:“别去窗子旁边站着了,吹了冷风骨头会疼。” 岳知否听了这话,心里觉得好笑。他自然知道她身上有这样的毛病,他当时就看着上京卫们在巷子里几乎把自己活活打死。她应了一声:“好。”停了步,乖乖地在桌子旁边坐下,却再也不看他。 白维扬面对这样一个她,什么关心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果然天底下文人和女人的话都是不能相信的。她口口声声说着没恨他,却宁愿冷,宁愿身上的旧伤疼,都不愿意接受他的好意。他叹了口气,再也睡不进去了。他起身披上外衣,也走到桌旁,给自己斟了杯水喝。他给她也斟了一杯,她道了谢,接过,抿了抿,就把杯子放下了。 背后的窗子忽然砰地一声破开,窗外的狂风席卷而来,房间里的布帘和帐子都飘飞起来。烛火被风吹灭了,黑暗之中,几个上京卫从窗外闪了进来。岳知否立即抽出放在桌上的马刀,阻挡他们进入屋内。 窗子破开之后,木屑和尘土都被风扬起来了。岳知否被这风吹得睁不开眼,她只凭感觉,横刀去挡闯进来的人。只听到风声忽然尖锐了起来,她知道是长刀挟风而来的声响,她忙持着马刀,在面前一横,果然挡开一把长刀。 闯进来的上京卫不止一个,她刚挡开一把长刀,另外一把长刀又砍到面前。她急忙要睁开眼,被风吹进来的沙砾却刺得她双眼刺痛,怎么也睁不开,看不清眼前的人。她忙乱地抵挡,边挡边退。隐约感觉到白维扬还站在旁边,她以为白维扬又想刚才在酒肆里的时候一样,不自量力想要加入战斗。她对着他所在的方向,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退开!”白维扬果然走开了。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7 她感觉到有人跑到她的背后去了,但她正被面前两个上京卫缠住,脱不开身去挡开后面的人。正在这时,白维扬又回来了,没等岳知否再一次叫他走开,她已经听到了剑出鞘的声音。白维扬一剑往企图从她身后偷袭的人身上刺去,那人身上中了一剑,还不至于倒下,他把剑向前一刺,便向白维扬刺来。白维扬侧身一闪,躲开剑尖,同时望准对方的喉咙,将佩剑一拖,剑尖准确地割断那人的喉咙,顿时,鲜血飞溅,温热的血液溅在了岳知否的脖子上。 岳知否看不见白维扬杀人的过程,缠着她的两个人却看见了。白维扬手里拿的不过是一把装饰用的文剑,又细又脆,他能一剑把人喉咙割断,可见他武功不比岳知否低多少。他们本来就打算趁着这狂风大作的时候偷袭,一举将岳知否杀掉。现在看看阵势,他们剩下两个人,对面的岳知否和白维扬,都不是好对付的。他们见势不妙,转身就要逃走。 白维扬却冲上前,伸手抓住一个上京卫的衣领,将他拖了回来。此时的风势已经减弱了,岳知否勉强睁开了眼,她看着白维扬将一个上京卫拖到自己身边,接着,手拿文剑,从前到后一剑贯穿了上京卫的脖子。上京卫顿时就没了气息,白维扬将剑拔出来,把僵硬地立在那里的上京卫推了下楼。 剩下那个上京卫已经爬上了窗台,准备着跳下去了。岳知否明白了白维扬刚才是在杀人灭口,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有武功。她立即上前,一刀刺入上京卫的后心。上京卫挣扎着要逃,她一手抓着他的肩膀,一手转着手中的刀柄,鲜血顺着刀刃汩汩而下。感觉到上京卫挣扎的力度松了,岳知否才把刀拔出来,上前把人推了下楼。 白维扬将带血的文剑塞到岳知否手里,尖叫了一声:“有刺客!”把身上披着的带血的外衣往被窝里一塞,自己也迅速躺下。 韩退寻带着早就预备在房间附近的侍卫,已经赶到了门口。听见他们房里的动静,韩退寻就知道,是他的堂弟出手刺杀了。他气急败坏地冲进屋里,首先看见地上被割断了喉咙的上京卫的尸体,抬头一看,岳知否一手拿着马刀,一手拿着文剑,正站在那里,她的旁边,白维扬蜷缩着躲在被子里,脸色惨白。 韩退寻舒了一口气。还好他们俩没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筹码,他可不想到手了的东西又被韩退思给半路截了。 白维扬看见韩退寻来了,强撑着坐了起身。苍白又彷徨,狼狈不堪的他在人前还想维持着一个丞相公子该有的样子。他爬起来,岳知否把带血的文剑和马刀都丢了,她拿了他的斗篷,跑到他床边,扶他起来把衣服披上了。 前一刻话都不愿意和白维扬多讲的岳知否,在韩退寻的眼前,伪装得像是一个忠诚的属下。白维扬被她扶了起来,他看着韩退寻,吓得没了血色的脸上挂上一个笑容。他说:“还真是多谢韩兄了,真不知道原来韩兄如此关心我们的安危,在外面布了这么多护卫。刚才她这样对你,是她太无礼了。”还喝岳知否:“还不道歉!” 岳知否还没开口,白维扬又喝她:“跪下!” 韩退寻看一眼地上的马刀和文剑。文剑不是杀敌用的武器,经不起刚才一番打斗的折腾,文剑的剑尖已经折断了,小半截剑掉在地上,淹没在血泊之中。 他哪里敢让眼前这个转眼间杀了几个人,脸上还没半点表情变化的女人给自己下跪。他打一个哈哈,道:“不必了不必了,大家都是盟友,刚才的事情,一壶酒就解决过去了。从今以后,我们可是伙伴,伙伴之间,哪有那么多仇好计较的。” 斜倚在床上的,他的伙伴白维扬,微微笑着,算是同意了他这个说法。 侍立在一旁的,手上还沾着血的,白维扬的伙伴岳知否,微微笑着,也算是同意了他这个说法。 韩退寻也跟着干巴巴地笑。站在身旁那个女人,明眸皓齿,笑起来却让人背脊发凉。韩退寻没敢看她,跟白维扬又客套了几句,他就走了。一群侍卫在门外守候着,以防韩退思再一次派人出来袭击。 岳知否把马刀捡起来,细细地擦干净上面的血。她坐在床边,还皱着眉头眯着眼睛。擦着擦着,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手,隔着帕子,触碰到自己的脖子。她回过头去看,白维扬把手缩开,他看着她,笑道:“你脖子后面都是血,帕子我放这,你自己擦干净吧。” 她把擦干净的马刀收入鞘中,又拿起他的帕子,帕子大概是他随身带着的,还是暖的。她捏着帕子,站了起来,道:“谢谢公子。”自己走到一边去,才去拭擦颈上的血迹。 等她再一次回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卷着被子,翻过身去,舒舒服服地睡了。 她看着他,不禁想,以前她和三头虎厮杀,他就站在后面看,似乎是个极在乎自己性命却不把别人死活放眼里的人。可刚才看他背后有伤,他应当尝试过独自一人闯进韩退思关押密探的地方去,这样的事,又不似一个冷漠自私的人会做的。再转念想,他在酒肆的时候,一副莽撞的样子,可在赌坊楼顶商议着闯进去的时候,又显得如此的心思缜密。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1章 雪夜劫狱 城郊,韩退寻的宅院。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8 韩退寻看着跟在自己后面的,穿着一身紫色袄裙,略低着头,小碎步跟在后面的姑娘,总觉得自己的脖子上有点凉。 他带着婢女紫兰出来,使唤她出城去买东西,接着,就和在一旁看着的岳知否会合。岳知否当时穿着男装,坐在路旁边林子里的一块石头上,虽然没有像之前一样背着剑,可她就这么坐着,平静地看着他和紫兰走来,那模样,竟已经让他有几分恐惧。韩退寻把宅院里婢女的衣服递给她,她走到一旁,转眼间就换了个模样。时间紧迫,怕宅院里的上京卫怀疑,她还一边走一边拿着一个小盒子,一笔一笔地描画自己的眉眼。 韩退寻心里忌惮岳知否,总想和她拉开点距离,走着走着,发现她就落在后面了。回头一看,她已经是婢女紫兰的模样,就连看人时那怯怯的眼神,脚下细碎的步伐,都几乎一样。 远远地就看见宅院门前站着的两行上京卫。韩退寻走到他们面前,上京卫们立即审视起他来,确认他身上没有带刀剑,又问了几句话,确认身份,才放了进去。旁边婢女模样的岳知否同样遭到了检查和盘问,她事先已经问清宅院里的情况,轻而易举地也混了过去。 进门的时候,韩退寻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神情有点紧张,见她望来,他脸上的神情又恢复平常。岳知否看他一眼,默默地跟着他进去。 那时候已经快要准备晚膳了,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一见岳知否来,其他人都忙着叫她做这做那。紫兰在婢女中有几个知心的姐妹,一个婢女扯她到身边,就问她刚才去了哪,做了什么,见了什么。岳知否知道这府里守卫森严,婢女很少离开府邸,也就根据刚才大概的口供,面不改色地扯谎。 一个管家似的人见她们俩聊天,就呼喝着让岳知否去干活。岳知否乖乖地听命,刚走开不远,就有个仆役出现,把刚才和她聊天的婢女叫走了。她瞥了一眼,没说话,继续跟着管家干活。 忙乱地照料完府里的晚饭,岳知否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这个时候,白维扬应该已经在监牢的附近等着了。 伺候完韩退寻用晚膳,收拾好其他东西,他们一众仆役婢女这才开始吃饭。一群人闹哄哄地围在桌旁,岳知否和其他几个婢女去给众人舀汤。 包着麻沸散的纸就藏在岳知否的袖子里,她一边跟旁边的人笑着说话,一边搅动着锅里的汤,汤勺在快速地转动,正好遮挡住了袖口上往下落的细小粉末。 他们和韩退寻已经说好了,等岳知否进府,她就把府里无关紧要的下人药晕,然后去找韩退寻,拿到钥匙,韩退寻将府里的其他上京卫使唤走,等岳知否开了门,韩退寻再回去抓人。 一群人抢着喝汤,岳知否自然也舀了一碗,笑着喝,一侧身就把汤倒到桌子底下去。碗里才刚空,旁边坐着的紫兰的好姐妹,就给她夹了一大块鱼肉。“紫兰,你最喜欢吃鱼,这块给你!”刚说完,对面一个仆役就故意嚷嚷着说:“有你这样的,我刚准备夹你就抢走”姐妹嗔他一眼,道:“就……就抢走你的,怎么了?”一桌人哄笑起来,姐妹又看着岳知否,笑道:“快吃,别管他。”岳知否笑着就夹起鱼,姐妹看着她把鱼肉放进嘴里吃掉,才笑着继续吃饭。 吵闹的众人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最后,其他人都倒下去了,只剩下岳知否坐在那里。 她看着地上躺着的一双筷子,挑了挑眉,上楼去找韩退寻。 韩退寻看见岳知否,也没动静,坐着等她走到面前来。“都办好了?”韩退寻问道,双眼看着岳知否,似有笑意。岳知否直接说道:“钥匙。”韩退寻伸手一推她,她好像忽然间没了气力,软软地就往后一倒,神情中似乎还有一些讶异。韩退寻大笑着将她扯住,得意地靠近她,问道:“蒙汗药的味道如何?” 岳知否脸上的惊恐神色忽然消失,她一笑,道:“你尝尝就知道了。”伸手就把药粉倒在他嘴里。 都怪白维扬演的太好,韩退寻真的当他们俩是酒囊肉袋。韩退思是什么人,白维扬和岳知否怎么可能不清楚。像韩退思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把监牢的钥匙交给一直嫉恨自己的堂哥。韩退寻被上京卫的人盘问完之后悄悄看她,就是担心她看出了他地位不高的事实。她和紫兰的姐妹说话,仆役却偏偏把姐妹叫走,刚才吃饭,姐妹故意给她夹菜,这种小手段,她已经见过无数次了。起来的时候一看地上有双筷子,就知道姐妹半路用带药的筷子给她夹菜。 韩退寻肯定让上京卫们在周围等着,她不立即揭穿韩退寻,就是不想惊动埋伏的人。韩退寻以为他能悄无声息地把岳知否抓住,让大部分上京卫们都守在屋里,等他发令上来抓捕。岳知否拿起桌上一个瓷杯,轻盈地一跃,跳下楼去,跑出好一段距离,才眯着眼睛瞄准,将杯子往室内一掷。 砰。 上京卫们蜂拥而出。 她在黑夜里往监牢的方向疾行。 走到监牢的门口,就已经看见白维扬躲在一旁,正等着她。白维扬拿着一个装满面粉的袋子,往门口一甩,顿时白烟腾空,混乱之中,闪出两个身影,守门的上京卫还没睁开眼,就被打倒在一旁。 白维扬递给岳知否一把长剑,她冲进监牢里,望着牢门上的锁,用力一砍,锁就立即断开。白维扬站在门边,就看着他们家的靖安司密探,开锁开得竟有几分解牛庖丁的姿态,几下功夫,室内的锁就已经都被破开。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9 他不禁想起当时那个又矮又小伸开手挡在自己面前,功夫差劲还安慰自己说有她在不用怕的小姑娘。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区区五年,这简直不是同一个人了。 正想着,岳知否唤他过去,他们将靖安司的两个密探拖了出来,就要离开。白维扬背着一个脚上受了伤的女密探凌歌,一手扶着关秦,跟着岳知否正要出去,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人,忽然说道:“慢着。”将凌歌放下,转身回去,抽刀把其他人身上的绳索都砍断了。 这里的囚徒大多是相府的无辜仆人,有些在府里呆的久的,隐约认出了救他们的人是失踪多年的四公子白维扬。他对着监牢里朗声说道:“诸位在我府里尽心尽力,我无德无能,护不住诸位。如今我们攻破此处,你们赶紧离开,以后你们和我白家,再无干系。” 他的话沉稳而有力,他的声音在狭窄封闭幽暗的监牢里回响,回声厚重,似乎震撼到心里去。岳知否看着黑暗中他的身影靠近,他穿着白衣,越靠近门口,他的剪影就越明亮。他抬起头来,道:“走!”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忽然间,似乎有些回不过神来。 想起之前在赌坊里,她什么都看不清,胡乱地抵挡上京卫攻击的时候,出现在面前的就是他的身影。明明记得当时的他是个纨绔子,不务正业,跟山贼混在一起。刚和他重逢,听他说现在只剩他们俩的时候,她心里还怀疑他。现在看来,他好像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白维扬了。 夜色里,上京卫们忙乱地追寻着韩退思破例下令一定要杀死的两个人,监牢里的仆人们慌忙地到处逃窜。五年前的正月十七,那时候是白玄的全盛时期,而相府靖安司的密探在巷子里被一群上京卫拳打脚踢。这个正月十七,韩退思权倾朝野,相府倒台,而白维扬和岳知否两个漏网之鱼,却将韩退思重兵把守的监牢搅得天翻地覆。 救出来的两个密探,一名关秦,平时身份是相府的管家之一;一名凌歌,是丞相夫人郑氏房里的大丫头。两个人身上都有伤,白维扬和岳知否带着他们,行动始终太慢,回头一看,几个骑着马的上京卫追了过来。他们几个太显眼,上京卫们立即就看到了他们。 岳知否对旁边的白维扬说道:“前面有处草丛,跳进去,我和凌歌换件衣服,我把他们拦住。” 白维扬都还没来得及回话,亡命奔逃的他们已经撞进了草丛里面。岳知否低喝一声:“别看。”伸手就去解衣服。白维扬焦急地回头看着上京卫们越靠越近,背后忽然有个人跳了上来,岳知否趴在他背上,道:“跑!” 她冷不防地跳上来,身子撞在他背上,他前一刻还心急如焚地看着正在接近的上京卫,下一刻背后忽然有个软软的身子扑上来,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在那一瞬间慌了。他听到她喊“跑”,抓起关秦和凌歌,立即就跑。 他们几个已经被追到这个地步,眼看着已经逃不掉了,上京卫们当然尽力去活捉他们。上京卫骑在马上,岳知否被白维扬背着,上京卫一伸手,就揪住了岳知否的衣服,用力一扯,就把她给扯了下去。白维扬趁机一躬身,拔剑去砍上京卫的马脚,听见马吃痛地长嘶,他把长剑往岳知否那边一抛,拉着剩下的两个密探,赶紧就跑。 跑出一段距离,他回头看了一眼,岳知否穿着沾着血迹的囚服,一个人,一手拿着她自己随身的短刀,一手拿着他的剑,和好几个上京卫酣战。同样的一长一短两把刀,同样的被重重围困,他很难不想起当时她在雾里和偷袭的黑衣人拼命的情景。 其实当时,他是故意引韩退思派人杀他的。他知道那天靖安司会出来,猜想老头子会用当时靖安司里武功最高的杨晓镜来保护自己,于是故意穿上标志性的白衣,带上标志性的照水燃犀折扇,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泰州城里。在上京卫里面,最麻烦的就是三头虎赵飞虎。韩退思刺杀自己,一定会用赵飞虎。他就是想用杨晓镜把赵飞虎杀掉。 然而,白维扬平时韬光养晦太过,就连自己的父亲白玄,也不知道他心里有这么一层盘算。 于是,白玄派了岳知否。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看见她挡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了。毕竟赵飞虎已经引出来了,水已经泼出去了,他收不回来。 岳知否转眼间回到了身边,她把剑塞在他手里,扯过关秦,把凌歌放在白维扬背上,立即就跑。她肩上还有伤口,她用力一扯,伤口就淌出血来。可一个训练有素的密探根本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在意这种伤,她连眉头都没皱一皱。 也就只有五年前的她,才会气急败坏地咬他吧。 看着她冷静而专注的眼神,脑海里又闪过当时她在巷口瞪他的样子。那一瞬间,他莫名地对靖安司产生了恨意。 第12章 靖安司叛徒 正月十七日在一场越下越大的雪里悄然结束。 白维扬和岳知否拖着两个伤兵艰难地在风雪里跋涉。白维扬头上身上都是雪,就连眉毛都被染白了。回头看一眼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模糊了的无边无际的荒原,时间一下子回到了五年之前的中秋。在那个团圆的日子,白维扬孑然一身从相府出逃。当时天气还没有现在这么冷,只是当时凄凉地悲歌着的狂风,孤单地悬挂着的白惨惨的月,和现在都一模一样。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发了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畿,更加不会再踏入相府一步。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20 他最讨厌的就是不守信诺的人,只不过,为了他年少时在靖安司的兄弟们,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选择了回来。可是,他才刚踏入京畿的地界,就听闻了韩退思已经将靖安司杀的一干二净的消息。二十四年来第一次破例,没救回一个兄弟。要救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就是想见见多年来都没什么感情的老头子,也都已经不能了。唯一剩下的,是现在身旁这个面上不表现嘴上不说心里却把自己恨透了的冤家。 想到这里,他看了她一眼。 感觉到他看着自己,她警惕地问道:“他们追上来了?” “没有。” “那怎么了?” “只是看看。” 岳知否不说话了。她仍警惕地看着前方,宛若在一群饿狼包围下,给同伴放哨的鹿。白维扬看着一门心思留意上京卫的她,忽然间意识到,现在他身边剩下的唯一一个和相府有关系的人,重视韩退思大于重视他。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叹出的热气融化了一大片区域内的飞雪,蒸起一阵浓厚的白雾。 京城是背着紫微山而建的,紫微山绵延百里,在一座名叫蚀月崖的悬崖处戛然而止。高大的山脉断裂,形成一条幽深的峡谷,山水从山上倾泻而下,顺着峡谷里弯弯曲曲的河流,进入烟雨湖,再流出京畿,汇入大海。这里向来是整个京畿景色最奇特壮美的地方,只是现在,他们都没了心思欣赏。 一直往前走,终于走到了烟雨湖边上。这里的河流旁边形成了一大片河漫滩平原,平原上有个村庄,聚居的人还不少。此时已经是半夜了,人们基本上都已经睡了,只有几个顽童,趁着夜晚无人管束,走到湖边,点燃烟花。璀璨的烟火腾地升空,迅速炸开,在这悬崖之间狭窄的一条黑沉沉的夜空中,洒下闪亮的星星点点。 虽然是一闪而过的光亮,虽然是转瞬即逝的辉煌,在这样的一个夜晚,看见烟火,几个人还是勉强鼓舞了些许。 湖边的滩涂上有一艘陈旧的乌篷船。乌篷船大概已经放在那里很久了,船身已经朽烂,里面长满了杂草,到了这个天气,杂草全都成了枯干的草梗,一条条支棱着,异常荒凉,整艘船都散发着一种朽烂潮湿的味道。 白维扬当然认得这艘船。当时他还在京畿的时候,每个月圆的晚上,他都躺在这艘船里面,在烟雨湖上漫无目的地飘荡。船篷上有个小小的窗,他就透过那个窗,看着天上那轮明月,心里老是想着,“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然后懊恼,自己为什么放弃了扬州的二分明月,而跑来这满城风雨的京畿里,看这被天下平分的寥寥一分明月。 斗转星移,流年偷换,风流云散。相府没了,靖安司没了,当时陪伴着自己的船,也已经被萋萋的荒草占据了。 岳知否看他这样看着一艘破船,微微苦笑,也隐约猜得出这是他以前的东西。他把凌歌扶在一边坐着,自己一个人走到船前静静地看。他弯着腰,眉毛头发还白着,旁若无人地,就这么静静地看。她不过是靖安司的密探,白相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主子,不过是供养自己长大的恩人。而对于白维扬来说,现在被毁掉的,是他的家人。她尚且会在酒肆里忍不住哭,他却一直都很轻松,她从来都没见他愁眉苦脸过。 此刻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想和他说说话。 只不过这样的感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作罢。 几个孩子看见白维扬走到那艘船旁边,都好奇地跟了过来。白维扬回头看他们,一个胆大的孩子就问道:“哥哥……那里面有没有鬼啊?”只怕村里的人怕孩子们到船里去闹,把他们骗怕了。白维扬挑眉笑了笑,道:“你们过来看看就知道了。”吓得几个孩子哇的一声散了。 天色渐渐浅了,村里有几个大人走了过来,看见一群孩子,其中一个大人呵斥道:“喂,你们几个,天还没亮就出来闹?”几个孩子的表情有些疑惑。一个大人走到白维扬面前,像是赔罪,道:“这几个孩子特别调皮,抱歉。”话音刚落,忽然一爪抢到白维扬面前。 岳知否早就看到了那几个孩子疑惑的神情,那人甫一出手,她就一掌将他的手臂格开,再一扯,就将那人扯到了自己面前。那人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他忽然说道:“岳知否,又见面了。”岳知否认得这异常低沉沙哑的声音。那天她在将军府,在新娘的妆容掩盖下仍把她给认了出来的,就是面前这个带着一张人皮面具,表情异常僵硬的人。 那人伸手想要拔剑,岳知否一掌将他的手臂撞开,他一拳追到面前,岳知否用前臂一挡,翻掌一转,将他的手臂压制住。这是靖安司入门的功夫,在和敌人交战的时候,首先就要控制对方的杀伤力,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阻止对方使用武器。一般情况下,这招已经足够将一般的敌人控制住,只是对面这个人,好像早就知道岳知否会这样对付他一样,他顺着岳知否翻掌的方向将手一抽,脱离出来,紧接着,一爪往她的喉咙抓去。 那一爪抓来的情景如此熟悉,似乎是在靖安司早就对练过的,她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他能把新娘装扮的自己给认了出来。 他是靖安司的人。 岳知否将身子后仰,躲过一爪,恨恨地道:“叛徒!”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21 那人已经抽刀出鞘,一刀刺来,用的正是靖安司里所教的招数,似乎是有意挑衅岳知否的。他笑道:“是啊,知否眼力不错。”白维扬站在后面,将受伤的关秦和凌歌藏在身后,静静地看。 岳知否的功夫向来在靖安司里是数一数二的,而面前这个人,大概是她多年以来的一个同伴,早已和她拆过无数次招,对她所用的招数所使的力度都十分熟悉。岳知否肩上有伤,又已经在风雪里跋涉了那么久,早就筋疲力竭,只是死撑着,此时面对这样一个对手,已经节节败退。看看远处,还有很多上京卫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这风景如画的烟雨湖,和两旁瑰丽壮阔的蚀月崖,仿佛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牢笼,将他们困在其中。 岳知否已经退到白维扬的面前,几个上京卫还在叛徒攻击她的空当里加上几刀,白维扬看着奋力抵抗不肯投降的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打了。” 叛徒一刀往她的后心刺去,岳知否慌忙侧身一闪,对方紧接着一掌补上,正正打在她的胸口。瞬间的巨大冲击力让她往后跌去,白维扬忙伸手去扶,而早在一边预备着的上京卫们已经在这个时候将他的臂膀死死抓住,岳知否摔在地上,在湿淋淋的河滩上,滑了十几步,才蜷着身子喘着气,停了下来,河滩上粗糙的沙砾将她颈后的肌肤都磨破了,她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颈上还有血,一双眼仍恨恨地直视着叛徒。 叛徒用一双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黑眸看着她,又看看白维扬。白维扬神情仍是平静,刚才他几乎没有抵抗,就被几个上京卫控制住了。叛徒走到他的身边,忽然间一拳就往白维扬的身上打去。他似乎根本没有防备,平白无故挨了这么一记重拳,痛得低呼一声,连连咳嗽,嘴角似乎还有些血迹。 叛徒看了疼得弯下腰来,却被后面的上京卫死死抓住的白维扬,冷笑一声,道:“四公子,你在外面逍遥快活不好么,怎么要回来蹚这一趟浑水?”白维扬还笑,一笑,血就从嘴角淌出来。他看着对方,道:“得了,韩退思呢?我不想听你这么一条走狗讲话。” 那人被他唤作走狗,僵硬的脸上有了些表情,正欲发作,远处已经传来了马蹄声。韩退思当然来了,围捕白维扬他怎么可能不来。远远地便看见韩退思披着一件斗篷缓缓而来。他淡淡笑着,气度闲雅,和那边落魄的白维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韩退思一路走到岳知否的面前,他打量了一下怒目圆睁的她,笑道:“也算是老相识了,当年杀死三头虎那个小丫头就是你吧?几年不见,倒是标致了不少。”岳知否冷哼一声,道:“什么几年不见,在京畿的街头,我不是见过你了吗?如何,在闹市大肆公报私仇,皇上是怎么说的,害得你不得不躲在这里一晚上,偷偷伏击?”韩退思闻言,只是收起了笑容,那副平静的神情,岳知否认得。他每次被刺中痛处,暴怒不已的时候,都是这副平淡的神情。 旁边一个上京卫见主子这个表情,忙谄媚地上前,冲着岳知否就是一脚。岳知否根本不哼声,仍用带着讥诮的眼神,直直地望着韩退思。 韩退思淡淡地瞥一眼后面的白维扬,又看她,道:“他们白家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死心塌地的,到了这个时候还为他卖命?” 岳知否瞥他一眼,看向一旁的叛徒,咬牙切齿地骂道:“姓韩的给了你什么好处,卖主求荣的无耻之徒!” 叛徒听得她在新主子面前说这种话,心里又急又恼,弯下腰来,一手揪起她的衣领,瞪着她,岳知否冷冷地直视着他的眼睛,神情中尽是鄙薄。叛徒一手将她摔在地上,她身上就穿着一件单薄的囚衣,撞在被水浸透硬邦邦的滩涂之上,全身都疼得厉害,可她只是不做声,死忍着。 白维扬站在一旁,冷眼旁观。韩退思回头,看见他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便笑着对岳知否说道:“五年前的事情还不能让你醒悟过来么,你看看你的主子,他就像看戏一样看你被折磨。”岳知否当然知道这是故意的挑拨,韩退思向来都不会让他的仇人们痛痛快快地死去,她虽然心里对此是有一根刺,可新仇在前,她是不会去在意旧恨的。她冷笑着不理会韩退思的挑拨离间。 白维扬神情一直都很平静,这样的情景,他已经看过一次。韩退思虽然是个可怕的人,他聪明,他知道每个人心里的弱点在哪里,可他对于面前这个把自己的软肋都藏在心底的岳知否,却是一次又一次地束手无策。韩退思回头看一眼白维扬,忽然间笑着,对岳知否说道:“好啊,你不信是吧?我就让你看看你这个主子,到底有多冷漠无情。” 他伸手接过旁边一个上京卫的佩刀,就要往岳知否身上刺去。岳知否睁着眼看,根本就不为所动。落到韩退思手里,从来就没想过活命,只是这个时候,忽然间,忍不住想看看白维扬是什么反应。白维扬侧过脸去,似乎有些嫌恶,他说道:“够了,韩退思。你喜欢怎么折磨,回去再折磨。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喜欢看这种把戏,我可不喜欢。” 说话的时候仍是他惯常的那种懒洋洋的,满不在乎,局外人一般的语气。岳知否听了莫名觉得有些难受,可一抬眼,却望见他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22 没有紧张,没有担忧,只是随随便便的看了一眼。 第13章 虎落平阳 他知道韩退思在这里,岳知否就绝对不会像在京畿的酒肆里的时候一样忍气吞声。他是在转移韩退思的注意力。是在替她解围。 果然,韩退思听到白维扬说话,得意地笑了笑,道:“好。”转向岳知否:“怎么,你听到了吗?”敛了笑容,冷声命令道:“带回去。”上京卫们立即把他们俩都绑了起来。 等到白维扬和岳知否都被绑得动弹不了的时候,韩退思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饶有兴致地站到岳知否旁边,睥睨着她,道:“忘了告诉你,这位靖安司密探。你们辛辛苦苦救回来的两个密探,其实早就投到了我的麾下。没有他们拖着你们的行进,兴许我还不能及时从京畿赶过来呢。”他还转过身去,看一看蒙着面的那位叛徒,又对岳知否说道:“这还得谢谢你这位好兄弟,有了他,对付你们这种讲义气的蠢货,实在容易透了。”他又看看被丢在岳知否旁边,双手都被反绑在背后的白维扬,挑了挑眉,轻蔑地道:“白四公子,好久不见,你比以前糟糕多了。”白维扬懒懒地抬抬眼皮看他一眼,算是回应。 两个人被丢到一辆马车里,他们俩被绑着丢进去之后,一队上京卫也跟着上了马车。马车里本来就局促,现在这么多人挤在里面,里面的环境更是让人难以忍受。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两个他们耗尽气力追捕的人身上。正当他们准备驾车离开,前面的马车却忽然有些响动。门帘被马车里的上京卫掀开了,岳知否眯着眼睛看外面。刚才还气息奄奄的关秦,忽然间把身旁一个上京卫的佩刀抽了出来,他拿着刀,径直就往叛徒的身上砍去。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上京卫们都警惕地停下了马车。韩退思还坐在马车上,看着眼前的变故,他还很冷静。他说话的态度总有些不可一世,关秦和凌歌早有预谋的反抗,他似乎根本就不看在眼里。他下令:“左队把他们给围了,右队把那两个人给守紧了,不准擅离岗位。”岳知否和白维扬旁边的上京卫统统都警惕地守着他们俩,纵然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连半点趁乱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叛徒武功很高,听到身后有风声,他立即就灵活地侧身一闪,躲开了关秦的刀。他伸手去拔自己的佩剑,站在他右边的凌歌却用匕首去刺他的手。叛徒反手一抓,鲜血淋漓的右手抓上凌歌的脖子,他手上用劲,将她的脖子卡紧。叛徒比凌歌要高上整整一个头,瘦弱的凌歌几乎被他抓着脖子,提了起来。 凌歌咬着牙,一手往叛徒的脸抓了过去。她用手指钳着他脸上的人皮面具,竭尽全力地把它从他脸上撕扯出来。叛徒用另外一只手将凌歌伸到他脸上的手推开,他转过身去,大吼一声,将凌歌甩到了河滩上。他身边的上京卫纷纷分作两队,一队围困河滩上的凌歌,他们抽出佩刀,一人一刀往她身上刺去,月光照耀下跳动的白色波纹,被飞溅出来的鲜血染成了浅红色。另外一队上京卫,则去包围叛徒身边的关秦。关秦明知道自己独力难支,他知道自己杀不死叛徒。他往叛徒身上虚刺一刀,引叛徒回防,接着,他一手把叛徒脸上的人皮面具给扯了下来。 就在叛徒的真正面目暴露的时候,上京卫们一拥而上,他们乱刀去砍包围圈中的关秦,关秦很快血肉模糊地倒在了地上。岳知否眯着眼去看叛徒,他离马车太远,他的面具被关秦扯落的时候,岳知否只能隐约看见他侧脸的轮廓。正待她凝神再看,一个上京卫的剪影挡在了马车外面。 他看着马车里狼狈不堪的岳知否和白维扬,笑了两声,似乎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得意。他问:“看什么?就是知道了他是谁,你也活不到报仇的那一天。”他弯着腰,探身进来,他打量着前天夜里在他们眼皮底下溜走的两人,忽然,扬手打了岳知否一巴掌。 岳知否手脚都被绑紧在背后了,连动也动弹不得,更别说要躲开这一巴掌了。动手的上京卫笑了两声,对旁边的白维扬说道:“怎么,白维扬,这次你不替她挡了?”大笑着又扇了她一巴掌。 岳知否无力地把头倚在旁边的白维扬肩上,喘着气,温热的血从她嘴角往下淌,滴在白维扬的肩上。马车里的上京卫都看着她被打,谁都没有做声。他们也想这么做,以发泄任务失败后被韩退思责罚的怒气。动手的上京卫又往里面挤了两步,他伸手捏着岳知否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来。他咬牙恨道:“五年前的仇我们还没报完呢,当时没能杀了你,现在是你的死期了。”说着扬手又要打。 旁边白维扬淡淡地反问了两个字:“你敢?” 那上京卫仍抓着岳知否,扭过头去看同样狼狈的他。上京卫不屑地笑:“怎么不敢?” 白维扬:“你们花了五年,没能杀死她,韩退思会轻易地让她死在你手里?” 上京卫对他的威胁不以为意,他冷笑一声:“她死在这马车里,谁知道是贺云下手太重,还是我们杀的?”那靖安司叛徒化名贺云,成了韩退思的手下。 其他上京卫默然不语。他们也恨岳知否入骨,他们会替动手的人隐瞒的。 白维扬却笑:“我知道啊。”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23 不等动手的上京卫回答,他自己把自己的话接下去:“事情也简单,把我也杀了就是了。但就凭你一个奴才,你敢么?为了抓住我,韩退思花了多少年的功夫,我要是死了,这一马车的人,还能活下去么?” 他的态度简直有些有恃无恐了。上京卫把捏着岳知否下巴的手放开了,转而一拳打在白维扬身上。白维扬说话的时候声音还颤抖着,可他还笑,他说:“我可没她那么耐打,你大可继续。” 其他上京卫都悄悄在后面扯住动手的人,让他别图一时痛快,和白维扬斗气。动手的上京卫恨恨地一甩门帘,转身走了出去。 白维扬一直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滴在他的肩上。他轻声问了一句:“还好么?” 岳知否两边脸颊都像是火烧一般灼痛,她答:“好。” 白维扬:“你又哭了?” 岳知否:“没有。” 白维扬以为她逞强不认,于是揭穿:“那滴我身上的是什么?” 岳知否:“血。” 她感觉到旁边的白维扬动了一下。她想起以前他在泰州,被山贼那沾了油的筷子蹭到,他脸上立即就有些不高兴。她咬咬牙,竭尽全力往旁边挪开,和他隔开一段距离。 刚缩开,旁边的白维扬又贴上来。她全身的衣服都被河水湿透了,她的手臂贴着他的,隔着几层湿透了的衣服,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他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你歇一歇……枕着我。” 记忆中那个恨之入骨的人忽然变成了战友,她有些不太习惯。对于他的关心他的好意,她甚至有几分受宠若惊。她低声答了句:“谢谢。”却没有把头枕在他的肩上。 白维扬没有再说什么,他看着马车里死死盯着他们俩的上京卫们,良久才轻叹了一声。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被马车外呼啸的朔风卷走了,除了他,谁也没有听见。 马车在荒无人烟的雪原上飞驰,没过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上京卫用黑布将他们俩的眼睛蒙起来,然后将他们拖了下车。等到上京卫们将两个人丢进昏暗的屋子里的时候,两个人的头上身上都沾了不少雪。 屋子是密封的,连窗子都没有,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两人都只能靠对方呼吸的声音,来判断同伴和自己的距离。廊道的那边传来了光亮,几个上京卫走过来了,他们打开了牢房的门,走了进来。 岳知否感觉到,绑着自己的绳索被解开了。她的双手双脚都被反绑了很久,现在即便松了绑,她的手脚都已经麻木淤青了,丝毫动弹不得。上京卫抓着她的发髻,将她拖到墙边,给她戴上镣铐。她跌坐在地上,背靠着墙,等待自己的手脚从麻木中苏醒过来。 给白维扬松绑的上京卫,看着地上侧卧着的奄奄一息的白维扬。上京卫思索了一下,皱着眉头,踢了白维扬一脚。白维扬仿佛已经僵硬得变成了一块石头,上京卫踢他,他都没有半点动静。那个上京卫对旁边的人说道:“他不会武功么?” 答话的人声音沙哑,显然就是靖安司的叛徒了。他说:“没有,一介书生。”一开始问话的上京卫肆无忌惮起来,又狠狠地踢了白维扬一脚。上京卫:“一点武功没有还敢这么对我们说话。呵,也难怪他那么护着旁边那个娘们,她一个人把我们三个顶尖的好手都给杀了。” 他们把白维扬拖到墙边,退后的时候,几个人都分明看见岳知否的手就在脚边。仿佛是为了报韩退寻的赌坊里死在她手上的三个队友的仇,他们就当看不见,一退后,靴子就踩在她的手指上。 叛徒的面具没摘,他就站在一旁看。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的岳知否正望着他,她神情平静,眼中似有几分嘲讽之意。旁边几个想杀了她,又怕韩退思降罪,最后只敢这样卑鄙地暗中折磨的上京卫,她看都不去看。她抬头看着自己的神情,叛徒是见过的。他转过身去,避开她的目光。 她在后面笑:“不敢看我,那其他人呢?那么多个弟兄,你都躲着么。” 叛徒不说话。 “洪青他来信叫我先避开风头,不要回京畿。难怪他说,最近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好像在韩退思的掌控之中。难怪他们分开几队悄悄逃出京畿,结果每一队都在途中遇到埋伏。”她鲜血淋漓的手不觉抓紧了地面,“我们把你当成兄弟,你却把我们当成活命的垫脚石。你别忘了,你连这一身武功都是靖安司里学的,你反去当了韩退思的走狗,你对得起相爷么?” 叛徒冷笑一声:“对得起白玄?我何必对得起他。你把他当成恩人,在他眼里,你不过也只是个奴才。” 岳知否也冷笑:“你在韩退思眼里,不也只是个奴才?” 叛徒:“当他的奴才至少能活命,你呢?”他回过头来,由于面具的遮挡,他的脸看起来还是原来那个僵硬的模样。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指着她旁边的白维扬,说:“你真的不知道他们家的都是些什么人么?你忘了他当时是怎么对你的?当时靖安司里还有几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你知道白玄为什么选了你去么?” “因为他知道,你把他当成恩人。白维扬是他的儿子,为了保护白维扬,你心甘情愿死。”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24 第14章 螳螂捕蝉 上京卫们走了,亮光也跟着他们走了。阴冷黑暗的牢房里,剩下两个沉默的人。 韩退思大概是被什么事情缠住了脱不开身,他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岳知否抱膝坐着,甚至有点希望他快点出现。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漫长地等死,可真是一件比死本身还痛苦的事情。 整个靖安司,也就剩她一个了。这种时候,就是想到逃跑的方法,也没有人能接应。她静默地坐了好久,想起旁边还有一个人。旁边的白维扬一直都没有动静,她试探着轻轻唤一声:“四公子。” 他不回答。 她把声音提高了点:“四公子?” 还是没反应。 她想起刚才他挨上京卫那几脚时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不觉有点紧张,她又唤:“四公子?四公子?”旁边的人仍是毫无动静。她转过身去,在黑暗中摸索。手碰到了他的肩膀,她拍他的肩,俯身在他耳边唤她:“四公子?四公子?白维扬!”白维扬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动了动。他迷迷糊糊的,还以为她放在肩头的手,是只爬上来的大虫子,他嫌恶地一手拨开,接着用手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他打了个哈欠,问:“到了?” 他从叫她把头枕在他肩膀之后就没说过一句话。敢情他是睡过去了?岳知否:“……四公子是睡过去了?” 白维扬伸了个懒腰,刚饱饱地睡了一觉的他声音还有点沙哑,说话时语气带几分慵懒,似乎现在他是醒在家里的床上,而不是仇人的牢房里。“是啊,忙了一宿,那马车里偏偏又暖又闷。”说完,他还环顾了一下什么都看不见的四周,看了一圈,忽然间终于发现了自己手上脚上的镣铐,他语气还轻松,仿佛在说笑:“都说‘狡兔三窟’,韩退思是有三十窟了,这又换了个地方。” 说完,他想起方才自己是被岳知否叫醒的。他将醒未醒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还听见她有些着急地喊了自己好多声,没把他喊醒,她还过来摇他。现在等他醒了,她却退回原来的位置,和自己保持距离,接着又不理人了。白维扬靠在墙上坐直,他一动,身上好些地方就痛起来,估计是那些上京卫们,趁他睡着,下的狠手。他坐了一小会儿,等自己的脑子完全清醒了,才问道:“你方才唤我,是有什么事情?” 岳知否一知道他还好好的,便有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刚才有多慌乱。她语气还很镇静,她回答:“没事,只是见四公子一直不做声,才唤你罢了。” 白维扬听了,“哦”了一声,然后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廊道那边传来了火把的亮光,这微弱的火光,在两个习惯了黑暗的人看来,甚至有些刺眼了。两个人眯着眼睛往前看,只见两个上京卫拿着火把,他们中间的另外一个上京卫提着一个馔盒,三个人正往他们这边走来。 他们把牢门打开了,走了进来。中间的上京卫把馔盒放在地上,接着一脚把它踢到坐在墙边的两个人面前。三个人上京卫站着,白维扬和岳知否两个则坐着,这高度的差距让三个上京卫感受到了睥睨的快感。他们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走了。 白维扬瞥了地上的馔盒一眼,并没有丝毫碰它的意愿。而旁边的岳知否则是个生存能力特强的密探,她才不管这些狗仗人势的奴才的作弄。她把馔盒打开,里面放着一碗水一碗米饭,连筷子都没有。 韩退思是要折磨死他们俩的,他才不会在饭里下毒,让他们俩这么轻易地死去。岳知否也不管了,她的嘴唇都已经开裂出血了,她捧着碗,送到嘴边就要喝。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个人,她把碗拿开,送到他的嘴边,示意他先喝。 白维扬搁不下面子去喝这碗水,他摇了摇头。岳知否自然不客气,她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接着,她把碗放下,就要去拿饭来吃。没等她动手,上京卫们又回来了。她才刚抬头去看,一桶脏水就从门外泼了进来。 她手里的饭碗和地上的茶碗都遭了殃,饭上留下好多钻来钻去的虫子,水里漂浮着腐烂发臭的肉碎。她顿时有点反胃,赶紧把手里的碗放下。门外大笑着的人声音很熟悉,是那个在马车里抽她耳光的上京卫。他得意地说道:“给你们送的东西,恳请你们可都要吃下去啊,要是等不到公子回来的那天你们就饿死了,公子不会放过我的啊。” 白维扬被泼了一身,脏水在他的脸上横着流竖着流。岳知否把碗往地上一砸,瓷碗碎成数片。上京卫还在笑,岳知否捻起一块瓷片,冷不防往他身上掷了出去。瓷片打在上京卫的脸上,锋利的碎瓷片在他脸上割了一大条血痕。上京卫恨恨地踢门,岳知否抓起一块瓷片又扔,前一刻还怒气腾腾的他,也只好仓皇地一甩袖子离开。 上京卫一走,屋子里又暗了。脏水里漂浮游动的虫子在地上蠕动,腐肉的味道让人作呕。这种环境,连岳知否这样能忍耐的人,也都难以忍受,何况旁边那个素来特别挑剔特别爱干净的白维扬。他两边衣袖都已经湿透,想擦脸都擦不了,只好等脸上的脏水都滴干净了,他才开口说话。他问:“靖安司就剩你了?” 岳知否:“就剩我。” 白维扬:“老头子可有交好的朋友?”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25 问完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倒是自己把自己的问题给回答了:“也罢,这个境况了,还哪有什么朋友。” 那桶脏水主要是朝着白维扬身上泼的,岳知否除左边小半身子遭了殃,其他地方也都还干净。她感觉到旁边的白维扬颇为不安,她于是往他那边挪了挪,接着,她用右手摸索了一下,找到了他的脸,她用袖子去给他拭去脸上的脏水。一个虫子跳到她的手上,她感觉到它细小的脚在她的皮肤上跳动,她恶心得恨恨一甩手,把它甩掉。她甩掉了虫子,还去用袖子擦白维扬脖子上的脏水,白维扬一手把她手腕扣住了。 “不觉得恶心?” “觉得。” “那还不走开。” “……” “相府早散了,没必要还把我当公子伺候着。” 她不说话,继续把他脸上脖子上的脏水都擦干净了,才默默地退回去坐着。白维扬又问:“老头子对你很好?” 他居然把白玄叫做“老头子”,这么称呼自己的父亲,那是极其无礼的行为。岳知否微微惊愕,但他和白玄的事与她无关,她没兴趣过问。她回答:“很好。” 白维扬:“爹妈对你不好?” 岳知否记忆中的爹妈就只有救回她一命,然后又转手把她卖进相府的养父母。她搜索了一下自己关于他们的回忆,自从当时在码头送走他们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来过信。她迟疑一下,还是答:“好。” 白维扬哂笑一声:“难怪你会觉得老头子很好。”她的养父母虽然是救了她一命,可他们的善心也没有太多,在知道她有点武功之后,他们就对她避之不及了。正月十七的时候,他们就是因为知道了她杀了韩退思的得力助手,才赶紧逃走,以免被她拖累。岳知否还以为他们真的是思念江南,她带着伤还哭哭啼啼地去码头送他们。 难怪形势已经这么明显了,她还死心眼要去以卵击石,想给靖安司的人报仇。靖安司里的弟兄们,对她肯定比老狐狸白玄好,肯定比跟她没什么来往的养父母好,按照她的标准,这些弟兄们,绝对值得她用生命去保护。 她看起来这么冷淡,要打动她却是如此简单的事情,白维扬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转念又一想,这么几天来,他跟她不得不成为了生死相依的战友。他跟她一起逃跑过,也给她解围过,按照她判定好人的标准,她现在早就应该把他当成兄弟了。 但现在她甚至还有点不想跟他说话是怎么回事?她对他的好,大概是因为白玄。大概就和“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一个性质。 白维扬眉头一皱,这家伙是要有多讨厌自己啊。 两个人保持着微妙的沉默。屋子里只有令人作呕的虫子爬动的声音。 没过多久,又有脚步声靠近了。 这次来的人没有点火把,听声音,来的好像只有一个人。 那人走到门口,把牢房的门打开了,他走了进来。 里面静观其变的岳知否和白维扬都皱起了眉头。上京卫们在从前或在现在,都被他们俩整得够多得了。他们俩虽然现在狼狈不堪,但上京卫们还是十分谨慎的。他们绝对不会独自一人,不点灯,走进这牢房里面来。 虽然知道来的不是上京卫,两个人也都没有出声。他们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对方就是来杀他们的,他们也只能等死。 那人走到白维扬面前的时候,却停住了。他忽然跪了下来。 第15章 黄雀在后 白维扬清楚除了旁边那个死心眼,没有任何人还会在这个时候效忠于他。他对此毫不动容,徐徐笑问:“谁啊?” 对方不答,只是一手将白维扬的口鼻都给捂住了。一股刺鼻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白维扬挣扎着要推开对方,但是对面的人跪着。那人身体往前倾,借着身体的重量,抵抗白维扬的反击。 那人声音低沉,他说:“卑职奉主人之命前来救援,请白四公子配合,卑职自有谋划,将公子带离此处。” 岳知否感觉到白维扬的手在地上痛苦地乱抓,他的手抓住了她的。他的手指在她的手背上写字。 大概是刚才来者接近的时候,白维扬摸到了他身上带的令牌。他在她手心写了两个字魏王。 岳知否悄悄地松了他的手,靠近了闯入的人。白维扬挣扎了一下,便没了生息。闯入者松开了手,白维扬的头歪向了一旁,他瘫软地顺着墙壁滑了下来。那人站起身,走到岳知否面前,准备故技重施,他的手掌却被岳知否格开。 岳知否:“你想在他们运送他尸体的途中劫走他。” 对方不答。 “这一招靖安司曾经用过,韩退思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的图谋。上京卫这么多,你带着他,根本不可能安然脱身。” 对方抓住她的手,粗暴地将她的手甩开。岳知否冷笑一声:“你不信我?韩退思很快就会发现你们的队伍少了一个人。” 对方听见“队伍”,果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岳知否把从他身上解下来的一块令牌掷在他身上:“你说韩退思要是知道了你们魏王府劫走了四公子,他还会不会让四公子接近他?”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26 “你们想用四公子接近韩退思,从而刺杀他。但四公子没有武功,韩退思身手不差,他就是接近了韩退思,也杀不了他。” 对方终于发话了,她掐着岳知否的脖子,将她压制在墙上。他问:“你是什么人?” 岳知否面对对方逐渐收紧的手,毫不畏惧,她答:“靖安司,岳知否。” 魏王府里的家臣自然听过她的名字,也很清楚,她比自己更了解韩退思。果然,他松了手,冷声问道:“你想如何?” 岳知否:“把我也杀了,我跟着他一起去。” 对方显然不相信这个时候,靖安司的密探还有这样的忠心。他问:“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可不要和我说,是因为他是你的主子。” 岳知否:“当然不是。我只是想亲手杀了韩退思。” “我靖安司上百条人命都死在他的手里。” “我比任何人都更想要杀他。” 等到韩退思赶到牢房的时候,上京卫泼在白维扬和岳知否身上的脏水都已经干了。牢房里充满着尸体腐臭的味道,不知道这味道是来自泼进去的脏水,还是躺在地上没了生机的两个人。 牢房的门打开了,几个上京卫首先走了进去,韩退思站在门外,双手环胸,看着手下检查他们俩的尸体。他脸上始终没有怒色,他的平静让旁边的上京卫都有些不寒而栗。 里面检查的上京卫走了出来。韩退思淡淡瞥一眼:“都死了?”上京卫低着头不敢看他:“回公子,他们两个都已经死了。”韩退思皮笑肉不笑地“呵”了几声,忽然抽出自己身上带的文剑,就往牢房里走去。 他望着白维扬身上就就要一剑刺过去,叛徒贺云在他身后攀住他的臂膀。贺云低声劝阻:“公子且慢,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服毒自尽的,他们的血碰不得。”韩退思手里仍拿着剑,他退开两步,道:“靖安司,呵,又是靖安司。”他回头去看贺云,笑问:“靖安司里有她,”他指着地上的岳知否,“还有河滩上那两个。白玄给你们吃了迷药么,怎么都肯为他卖命?” 说完,他把剑往地上的两个人身上一掷,轻飘飘的文剑碰到两具僵硬的尸体,弹了回来,掉在地上。韩退思退后几步,退到门口。他皱着眉,半眯着眼,思索着,道:“他们死得真是时候。刚才魏王府来了人说奉了圣上的命令,要搜查卫国人的奸细,就在搜查的时候,他们俩就死了。”他转向一旁的贺云:“魏王府刚刚来了几个人?” 贺云:“回公子,魏王府来了二十个人。” 韩退思踱了几步,一边踱,一边自语:“东院里六个,西院里八个,前厅候着三个,后院花园子里两个。十九个,少了一个。”他转过身去,看着身后跟着的上京卫,他忽然吼道:“少了一个!你们这么多个人,这么多双眼睛,竟然没有发现少了一个人?呵,魏王府的人说要找奸细,你们还真就完全相信了?” “有人半路消失了,而你们对此毫无察觉。”他暴怒的脸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有些许笑意,“也难怪,难怪区区一个她,你们怎么抓都抓不到。少了个人你们都可以不发现,难怪区区一个岳知否,就能把你们耍得团团转。” 整个牢房里鸦雀无声,每个上京卫都低着头,没有人敢回答韩退思的话。 韩退思回头看一眼地上两个了无生气的人,冷笑:“没意思。” “真没意思。” 他对上京卫们说:“我是不是不该抓他们?” “我就该让他们俩活着。” “白玄老了,他们俩死了,这世上一个值得我对付的人都没有了。” 他忽然笑起来,转身往外面走去,贺云在后面跟上,低声询问:“公子,还是埋了么?”韩退思停住脚步,似有几分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希望你那曾经的战友还活着,好让她逃跑么?” 贺云诚惶诚恐退开两步,躬身,把头低下:“属下不敢。” 韩退思:“这两个人,先拖到冰窖里面去吧。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和他们叙叙旧,他们就驾鹤西去了,我还真有些舍不得。”说罢,他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去。后面的上京卫立即跟上。 第16章 死心眼 岳知否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身在一个麻布口袋当中。她的嘴巴里堵了茅草,脸也被布蒙住。她呼吸不过来,竭力动了动身子,她手脚都被绑紧了,只是简单的一个侧身的动作,她都做得十分艰难。 还好此时她被运往冰窖,她被放在一辆板车上,上京卫们推着板车,急匆匆地在院子里走,一路上颇为颠簸,她动了动,也不至于被人发现。 还在牢房里的时候,她已经和魏王府的人说好了。韩退思没有亲手杀死他们,一般来说,他是不会那么干脆地把他们俩的尸体烧了,或者沉进烟雨湖里去的。现在天气虽然寒冷,为了保持他们俩尸身不腐烂,韩退思会把他们移入冰窖之中。魏王府的人在混进牢房之前,已经借搜查之名,把院子里的路都给打探清楚了。他只要在途中等着,便可以半路突击,把尸体抢走。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27 岳知否躺在板车上,就等着魏王府的人用弩箭把运送他们的上京卫放倒。她在这麻布口袋里,连呼吸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上京卫们推着板车转了个弯,板车一颠,她的头磕在板车上,嘴里塞着的茅草一呛,她险些咳出声来。 她忽然想,韩退思是个细心的人,魏王府的人说他是进入这宅院的借口是搜查卫国的奸细,韩退思这样的人,在别人进门之前,一定就把人数给点清楚了,他很可能已经发现,在他们搜查的过程中,曾经有一段时间,魏王府来的搜查队伍,少了一个人。他这么一个敏感又多疑的人,一旦发现事有蹊跷,他就不会给别人可能的后续行动留下任何机会。 他应该立即把她和白维扬大卸八块,绑上石头,丢进烟雨湖里。 他现在任由他们俩完完整整地躺在板车上,难道他是没有发现魏王府的人少了一个? 能将分散成几路的靖安司逐队击杀的他,不太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而且,他若是没有发现,他又何必把她和白维扬绑成这样,把他们的脸蒙住,嘴堵住。他这么做,分明就是让她和白维扬,就是醒了也会在不久因为无法呼吸而死去。 既要保证他们俩活不下去,又要做出他们还可能活着的假象。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韩退思已经知道魏王府的人想要做什么,他故作不知,等对方出手,然后连对方也给杀了。反正魏王府的行动本来就不是光明正大的,韩退思就是把他们的人给杀了,他们也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去。 她躺在板车上等着。 但是一路上风平浪静,等到上京卫们把她抬起来,送入冰窖,那个魏王府的人都始终没有出现。 京里的人家很喜欢在家里设一个冰窖,冬天的时候,人们就把冰块放在里面储存。等到夏天来了,人们就会把冰窖里的冰拿出来,冰冻瓜果来吃。 这地方平时就伪装成一户普通人家的宅院,住在里面的都是便装打扮的上京卫。除了将军府之外,没有人敢在韩退思其他住处的冰窖里冻瓜果吃。他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每一个被他杀死的人,都仿佛烟雾一般,无声无息地便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他的冰窖不用来冻瓜果,花圃不用来种花,天知道这地方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天都不知道。就他自己知道。 上京卫们把她和白维扬都推进了冰窖里,便把门关上了。冰窖里的冰不知道堆了多久了,形状不规则的冰块仿佛一个个冰锥,刺得人浑身都疼。岳知否扭头,把脸蹭在冰堆上。尖锐的冰锥勾住她脸上蒙着的布,她往后仰头,便挣脱了出来。她仰卧着,身子在冰面上缓慢地挪动,以寻找最尖锐的一块冰。她把手上的绳子搁在冰锥上,用力一扯,麻绳被尖锐的冰锥割散了,她将手掌摊开,两手贴在一起,以让双手的宽度最小,然后压紧手腕,快速一挣,双手便从绳圈中解脱了出来。 这里实在太冷,她手都冻僵了,刚刚一挣,绳子把她手上的皮肤都磨破了,她都毫无知觉。她坐起身,几下功夫就把自己脚上的绳子也给解开了。她把嘴里塞着的茅草拿出来丢掉,然后便摸索着,去找旁边的白维扬。 白维扬趴在冰堆上,岳知否爬上冰堆,松散的冰块就哗啦啦地滑落下来。她托着将要随着冰块一同滑落下来的白维扬,用脚把旁边一块尖锐的冰踢到自己身边。她摸到白维扬的手,拿着冰块,几下子把绳子给割开了。 白维扬身上的绳索都被她解掉了,而他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还没有。岳知否把他从尖锐的冰堆上扶了下来,用脚在地上扫开一块空气,扶着他,在地上坐着。冰块散发出来的寒气在空中弥漫,岳知否缩成一团坐着,好让自己抵挡住这刺骨的寒气。 魏王府的人一直不来。 亏他在牢房里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他是来救白维扬的,现在看来,他分明只是奉了主子的命令,抓白维扬回去驱使的。他大概是察觉到自己已经被韩退思发现了,于是他就把他们俩丢在这冰窖里不管了。看来魏王府也并没有很重视白维扬。曾经的风云人物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够凄凉的。 岳知否和白维扬靠在一起,她隔一段时间就轻轻唤一声“四公子”,他这次是真的不省人事了,怎么叫都没有回应。岳知否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等不到那个魏王府的人来,他们俩就先在这冰窖里被活活冻死了。 她让白维扬靠墙坐着,自己则悄声往门口爬过去。 没等她的手触碰到冰窖的门,门已经咔的一声开了。 她一看到门外的火光,就知道,来的不是魏王府的人了。 她蹲下来,在地上捡起了一块尖锐的冰块,伏在门后,等着。 一张僵硬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对方黑漆漆的眼睛透过人皮、面具上狭窄的两条细缝,正望着她。 来的是叛徒贺云。 看见伏在门后的她,他并不惊奇。他从厚重的门后转出来,他一手拿着火把,站定在岳知否面前,看着她。岳知否也站起来,她把冰块藏在身后,也看着他。 贺云把火把往身旁的冰堆一插,接着从背后抽出长剑来,剑尖甫一出鞘,他便双手握着剑柄,一剑往岳知否身上劈去。 冰窖里氤氲的水汽让人判断不清距离,兼之叛徒剑长,岳知否躲避不及,只好仓皇将藏在背后的冰举起来,硬生生挡下这一剑。贺云剑利,冰块被锋利的剑刃劈开,岳知否险些就被剑尖划伤。她连退几步,顺手又从旁边的冰堆里捡起一块冰,她握着寒冷的冰块,仍像握着剑一般,略弯下身子,警惕地等着。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28 叛徒在一地的冰块里走动,他拖着长剑,一边走,一边用他伪装过的沙哑声音说道:“韩退思已经知道了你们的计划,外面都是埋伏着的上京卫,那些人救不了你们出去的。”他一路往岳知否的方向靠近,岳知否就一路后退。贺云:“死在韩退思手里,至少要一旬,到了这时候,你何必要非要挣扎着活下来,受这个罪?” 贺云此时身在白维扬旁边,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他举起剑来,一剑往白维扬身上刺去。岳知否抓着冰就往他的剑上掷了过去,沉重的冰块把贺云的剑撞开几分,剑尖擦着白维扬的腰侧刺了下去。岳知否趁机一块冰往他身上砸去,贺云在靖安司和她共事多年,早就知道她这样一掷的威力,他于是立即退开。冰块打在剑刃上,将锋利的剑刃都砸得卷了起来。 贺云笑了起来,人皮面具上显示出来的,他扭曲的笑容里,带有几分无奈和苦涩。他双手握着剑柄,做好准备战斗的姿势,却苦笑着先对她说道:“知否,你这个人,就是死心眼。”岳知否并不觉得她执着地要活下去是什么死心眼的行为。她对贺云这一句似是贬斥又似是感慨的话不以为然,她仍像看着一个敌人一样直视着他。 身边连一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但贺云既然要杀她,她自然不能轻易地让他如愿。她的命是当年的关雄飞、洪青和杨晓镜在上京卫的手下抢回来的。她不能就这样让这个叛徒把兄弟们剩下的最后一件珍贵馈赠夺走。 贺云叹了一口气,他握着剑,从地上跃起,一剑便往岳知否身上刺过去。岳知否站在冰堆上,她一动不动,等到剑尖足够近了,才侧身避开。贺云的剑快,长剑插入冰堆之中。剑上带着贺云的体温,剑一插入冰堆,冰块立即融化了些许,雪水瞬间就把剑给冻住了。岳知否跃上冰堆,踩着剑身,快步抢到贺云面前。她一脚踩在贺云的手上,接着反手一扇,一掌往贺云的脸上打去。贺云仰头躲过,岳知否趁此将他握在剑柄上的手踢开,用脚一勾,将长剑从冰堆里撬了出来。她双手将剑抽出,她握着剑,站在冰堆上。 她身上还穿着从凌歌身上换下来的囚衣,可她握着剑,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贺云的时候,那模样,宛然又是那个二十岁便坐上靖安司第二把交椅,就是江湖人也要忌惮几分的岳知否了。贺云眯着眼睛看她,岳知否从冰上跳下,她握着长剑,竖直往下刺去,贺云用掌格开剑身,冰冷的剑身在他的手掌上擦过。他忽然使力往剑上一震,绵厚的内力顺着剑往上涌去,岳知否险些被他这一招震得松了手。她双手复又把剑握紧,她将剑身一转,用剑刃对着贺云的手掌,横着剑就拖了过去。 贺云不但没有躲开,他反而顺着她的动作,一转手掌,一掌握住了剑身。他常年练剑,手掌上已经长出了厚厚的茧。他将剑身握紧,接着,收住拳头,往后就是一折。他这一折可是出尽了全力,被冰冻过,变得脆弱的剑应声而断,半截剑刃飞到冰窖的另外一边去。他右手才刚将剑折断,左手便一掌往岳知否胸口推了过去。 同样的一掌,她在几天前,在将军府的时候,才见过他的这一招。 不过当时的贺云出手的目的只是试探,他那时候手掌只是轻轻地一拂。这次,他却是有心要夺她性命,他这一掌用尽了全力,岳知否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肋骨折断的动静。她被这一掌推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冰堆上。 第17章 未更新 她的武功在靖安司里绝对是数一数二的,那年的正月十七过后,上京卫们伏击了她五年,除了最后的这一次,他们从来没有机会再伤过她。虽说她这两天里一点东西都没吃过,她体力大幅下降,可即便如此,如今也不至于被人一掌打得跌在地上,连爬起来的气力都没有。 靖安司里唯一一个有这样武功的人,只有比她资历老,比她地位高的杨晓镜。 但怎么可能是他?她在前几天才见过杨晓镜。他形容消损,还差点被暴怒的韩退思杀死。他那天还舍命给她挡上京卫,让她逃出将军府……怎么可能是他。 对面冰堆上插着的火把发出明亮的橙黄色光芒,这光芒在满屋子的冰块上反射,冰窖里仿佛一个巨大的池子,里面流淌着火焰一般颜色的岩浆。岳知否眼看着贺云在氤氲的橙色水雾中靠近,她的头变得好重,仿佛只有胸口传来的痛楚,才让她勉强保持着清醒。 贺云站定在她面前。他这次没再犹豫,他往地上一踢,靴子里隐藏着的刀刃弹了出来。他只消往前一步,便可以将刀刃刺入她的心脏中。 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道从胸口传来,贺云抬头一看,白维扬站在他面前。白维扬拿着半截断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那柄剑是被贺云折断的,断口平整,将这样一柄没有剑尖的剑刺入人的胸中,不知要用多大的气力。贺云看着素来文弱的白四公子将断剑刺入自己胸中,不觉皱起了眉头。 白维扬动作好像还很熟练,他握着剑柄,便转动起来。被剑刃挤开的伤口中喷涌出大量的鲜血,贺云的人皮面具脸看起来有几分诡异,他不顾自己的伤口,忽然一爪往白维扬的脖子上抓去。 白维扬早在五年前已经在岳知否身上见识过靖安司的人有多不要命,他早就预料到对方会跟他拼命,没等贺云的手抓到自己,他已经一脚踢在贺云的肚子上。他将贺云蹬开,贺云的指尖堪堪在他的下巴上擦过,贺云尖利的指尖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血痕。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29 白维扬手上还在滴血,旁边的岳知否抬头看着他,劫后余生的她扯了扯嘴角,苍白如纸的脸上,这笑都显得有些让人心疼。 白维扬刚醒来就动手还击,冰窖里又冷,身上的血似乎动力不足,有些供不上来。他低着头,喘了口气,同时伸手去扶旁边的门,试图让还不太清醒的自己缓一缓。 结果一推,门动了。 一双狭长的眼睛从门后露了出来。 是那个魏王府的探子。 白维扬平时需要半个时辰才能驱散尽的睡意一瞬间全没了,他回头,看着魏王府的探子。 岳知否和他说,自己没有武功。 白维扬瞄一眼地上的贺云,他身上还插着半截断剑。 魏王府的探子,站在门后多久了?他……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用一截没有剑尖的剑,刺穿了别人的胸膛? 白维扬只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摆出一副深陷沼泽之中,濒临死亡之际,抓到了救命稻草时的惊喜神情。探子脸上仍是一点表情没有,他看了地上苍白的岳知否一眼,然后走到白维扬身边,将他扶了出去。 白维扬回过头去看。 坐在地上的岳知否明知道自己是要被丢在这里了。她看他的神情,却没有半点的怨恨。 他脑海中闪过她在巷口的时候顶着一张泪痕纵横的花猫脸,恨恨地瞪自己的情景。 他问探子:“你把她丢这里?” 探子:“主上有命,只救白四公子您一人。卑职奉命行事而已。” 白维扬知道和这种武夫谈判是没有用的。况且他肯定是潜进来的,外面都是上京卫,白维扬可没有那个时间跟他谈判。他咬咬牙,也不管了,忽然用力把探子的手给甩开了,自己跑到岳知否旁边也坐下去了。他分明感觉到连岳知否都皱起眉头了。白维扬抬头看着脸上有了疑惑之色的探子,厚着脸皮,暗暗祈祷他刚刚没有看到自己动手杀人。他说:“不行。我要和她一起走。” 探子没打算和他废话:“白四公子,这里不是相府,现在不是你说和谁走就要和谁走的时候。” 白维扬也不管岳知否连坐直身子的气力都快没有了,他干脆抱起她,抬头对探子说道:“刚才这个上京卫来的时候,你在哪里?答应救我的是你,你怕上京卫杀你,躲在外面都不理我了。要不是她,我早就死在这里了。我不管,她不在我是不敢跟你走的。何况你看,她分明就没受伤,她还能走。” 岳知否是被他拖起来的。 白维扬还用手肘顶了顶她。岳知否会意,强撑着,让自己说话的声音稳住,不要颤抖。她说:“让我和你们一起走吧。你一个人,护不住四公子的。” 探子看了外面一眼,上京卫们很快就过来了,他不能再拖下去。看着面前这个小孩子一样耍赖的白维扬,他也没有办法。他瞪了他一眼,说道:“行,走吧。”白维扬立即拖着岳知否,紧紧跟在探子后面。 上京卫们从宅院里追出来,几十张弩机一同放箭,高速飞行的弩、箭纷纷在身边擦过。魏王府的探子身上穿了软甲,白维扬见他退后去给他和岳知否掩护,便赶紧拎着岳知否往探子的马车跑过去。正月时候,城郊的荒原上都积了厚厚的雪,白维扬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地里跋涉,寒风吹彻,他身上还穿着从韩退寻那里顺过来的衣服,此时尚且觉得冷。而怀里的岳知否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囚衣,她蜷缩成一团,一路都在颤抖。 白维扬回头看一眼,给他们挡追兵的探子还脱不开身。既然他现在也无暇去顾及他和岳知否,他咬咬牙,一手把岳知否给抱了起来。 他抱着岳知否在雪地里跑,因为怕被探子发现路上只有一个人的脚印,他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去踢散脚下的雪,以掩盖脚印。岳知否又冷又饿,她手捂在胸口,头枕在他的手臂上。她抬眼看着他的时候眉头甚至还皱着。 白维扬以为她是疼得快支持不住了,便将她又抱紧了些,微微低下头去,靠近她,柔声道:“岳知否……撑住。”她慢吞吞地眨了眨眼。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她眼前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而他靠近自己,鼓励她的时候,她甚至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好像如今的一切都还不曾发生,靖安司还在,兄弟们还在。而他是和她生死与共的战友。 一阵寒风吹来,将半陷入梦境之中的她唤醒过来。她眼前的他不再是印象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和她一样狼狈不堪的他,正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她。 席卷整片荒原的寒风将她眼前的景象给吹散了,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白维扬不让她睡,他在和她说话,可他的声音也就被风声盖住了,她一个字都没听见。 也不知道此后过了多久,她再一次睁开眼,自己已经身在马车里面了。白维扬把自己的外衣脱下,给她裹上了。过了一层,见她蜷在衣服里,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看他,他又脱了一件,再给她裹上。被两件衣服裹住的她仍冷得不像活人,白维扬皱着眉头,靠近她,低声在她耳边说道:“等会儿他来了,你躲我后面,他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便知道我刚才骗他了。”岳知否在后面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竭力往白维扬身边挪了挪,她才刚躲好,魏王府的探子就拉开了马车的门帘。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30 他脸上有血迹,肩上还插着一支弩、箭。他一脚踏上马车,看了马车里蜷成一团的两人一眼,他忽然吐出一口血来,便倒在了马车上。他抓着门帘,勉强把自己吊在马车上。探子发现自己肩上有一支箭,他眯了眯眼,伸手抓住弩箭,就要用力将它拔、出来。 岳知否在车里提醒:“不要拔。” 探子的目光向她扫了过去。 岳知否重伤之时声音还勉强能稳住,她说:“上京卫用的弩、箭有倒钩,你要是就这么拔,这条手臂就废了。先把伤口扎住,止止血再说吧。”探子听她这么说,还是松开了拔箭的手。 他瞄了她一眼,又瞄了旁边的白维扬一眼。他靠近马车的时候故意看了路上的脚印,雪都被踢散了,不知道是因为他们俩走的急,还是有人为了掩盖什么故意为之。他不太相信这个靖安司的密探,可现在一看,她的确比自己更了解韩退思和上京卫。探子决定还是把她带回去算了,主子要不要留她,那就回去再说吧。 探子强撑着站起来,还想走到前面去驾车。血从他身上往下滴,没等他走到前面,地上已经积了一滩血迹了。马蹄声还从宅院那边传过来,一支弩箭插在了马车的顶上,眼看着上京卫们要追上来了,探子强撑着站起身,掀开门帘,对里面的两个人说道:“出来……替我赶车。” 第18章 想题目好麻烦我不想了 白维扬赶在前面跳了出来,他忙乱地爬到马背上,捡起了马鞭。探子咬着牙,拖着半截不听使唤的身子,爬上了马车。白维扬骑术是不错,可赶车的水平就相当一般了。他扯着缰绳,一转马头,立即就在雪地里打了一个急弯。 躺在马车里的探子险些被他这一转弯给甩了下去,马车才刚转过方向,上京卫的马蹄声便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身后箭如飞蝗,白维扬把车赶得飞快,马车在雪地里极其颠簸。躺在马车上的探子多次想把赶车的白维扬给拖下来,让他赶车,他实在有点不放心。奈何他遇上了埋伏的上京卫,伤的不轻,连坐起来都困难。他只好斜倚在马车壁上,指挥着白维扬直走或拐弯。 墨蓝的天幕逐渐褪了色,白维扬回头看看,上京卫被他们甩掉了。他看了身后的探子一眼,伸手把他的毡帽给抢了过来。他把自己乱蓬蓬的头发都藏在帽子底下,抹了抹脸。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被官兵追得狼狈不堪的落魄土匪。马车返回京畿,前两天还拥挤得摩肩接踵的青云街如今空无一人,他们的马车在街上飞驰而过,转入通往皇城的道路。 到达魏王府的时候,探子已经昏了过去。他的手还捂着肩上的伤口,而流出来的血都已经干涸了。白维扬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探子的身边,弯下腰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活着。 白维扬轻轻拍了拍探子,他没有丝毫反应。白维扬摸索着,找出了他身上查验身份用的丹书铁券,然后将他拖进了马车里面。 他将帽檐往下拉了点,跳上马,一勒缰绳,将车往魏王府的门口赶去。 知道这次行动的人并不多,魏王府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白维扬竟会出现在府中。白维扬将车赶到门口,查验身份的卫兵见他面目好像不很熟悉,马车也不是王府里用的,便拦住他,问道:“什么人?”白维扬一扬马鞭,马车往前冲了几步,积在马车上的血滴在了地上。卫兵一看,车上有一个重伤的人,再抬头看白维扬。白维扬正眯着眼睛看他,一见卫兵看来,他立即把探子的丹书铁券往卫兵的怀里一掷。 卫兵慌忙接住,他一眼便看出这是王府里的东西。白维扬冷声说道:“还不滚开?”卫兵见马车上的人似乎伤得很重,便还是退开了。白维扬一扬鞭,赶着马车冲进了王府中。他回头看去,见卫兵没有跟上来,便勒住缰绳,将马车停住。 他将奄奄一息的探子抱上了马车,他把毡帽重新戴回在探子的头上,接着,他拿着马鞭,重重地在马的身上一抽。白维扬掀开马车的门帘,跳回车厢里。马挨了一鞭子,疯狂地往前冲去,天还没完全亮,路还很昏暗,马前脚踢在花圃上,马车剧烈一晃,便侧着翻倒了下去。 白维扬低声说道:“抓住门帘!”马车一翻,他和岳知否就立即用门帘把手缠住,等马车倾倒下去了,他们俩才装作受伤,躺在地上。岳知否看着白维扬一手的血,就知道他刚才把探子重新又放回在马上了。故意赶马前进,就是想让这马车翻倒。探子只剩了小半条命,这样从马车上摔下去,必死无疑。 她想起白维扬在赌坊里的时候,一剑刺穿了知道他有武功的上京卫的喉咙。 他这一身功夫,不像是短短五年间可以练就的。 他这毒辣的手段,也不像是一个寻常纨绔子弟可以有的。 他把自己藏在了一个壳里,并且如今似乎还要继续藏匿下去。 她看着他放松地躺在地上,闭上了双眼。她看着这个在短短数日内颠覆了她从前多年对他的认识的人,不禁想,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王府里的人已经赶过来了,她咬了咬唇,在心里把这个疑问给压了下去。她也假装瘫软地倒在地上,等待救援。 她断了两根肋骨。 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两根骨头是在和贺云交手的时候折断的。因为探子已经死了。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31 也不会再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样跟着白维扬加入这个阴谋的。更加不会有人知道,白维扬曾经亲手将一柄没有剑尖的剑刺入了贺云的胸膛。 她醒来的时候,自己身上的骨头已经被接好了,顺带着,连她脖子后面和手上的擦伤,也都被处理好了。她身上没有了脏水的腐臭味道,头发被洗干净了,她如今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正躺在一个松软的被窝里。 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纸,将屋里都照亮了。这是一个宽敞而整洁的屋子,墙上挂着几幅素雅的文人画,地上铺了驼色提花的地毯,屋子的中间立着一架绘着兰草的屏风。若不是屋子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待客的地方。 她和白维扬的到来是要高度保密的,也许给她治伤的大夫,也都看不到她的容貌。 她两天来都没怎么喝过水,一醒过来,她便觉得喉咙干得厉害。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她也没打算跟这王府里的人多说话,感觉自己好像能动,她便自己爬起来。 她从床上下来,站起身,就往前面的桌子走过去。一阵眩晕袭来,几天没有吃饭,她残余的体力没法支撑她站起来的动作。感觉到眼前的景象都蒙上了黑雾,她稍稍弯下腰,把重心降低,然后在自己扑倒在地上的前一刻,扶住了面前的桌子。 她再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跪在了地上。桌上的水壶和杯子都被她扫乱了,两个杯子还掉在了地上,还好地毯够厚,它们才没有摔碎。岳知否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她扶着桌子,站起身,往屏风外面看了一眼。 门外好像有个人,他站在门外,似乎正要敲门。没等敲门声响起,房间里面便有瓷器翻倒的声音,岳知否警惕地躲在桌子旁边,悄眼去看。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女从里屋走了出来,她往床上瞄了一眼,才小心翼翼去把掉在地上的笔架捡起来。她把笔架放回在书桌上,又往岳知否这边看了一眼。她猛然发现了倾倒在桌上的水壶和地上的杯子,她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接着,她看到了桌子旁边的岳知否。 那女子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她走到了桌子旁边,把桌上的水壶和水杯都摆正了。她笑着问道:“你醒啦?”岳知否没有答话,只是转过头去,看着她。她避开岳知否的目光,弯下腰去捡落在地上的水杯。一边捡,她一边说道:“我是这房里的丫头玖儿,你要是有什么要做的尽管找我做就好了。你是要喝水么?我来给你斟就好了,你伤还没好,做什么自己爬起来斟。” 岳知否拉开一张凳子坐下,看着玖儿给她斟水,她微微笑着,对玖儿说道:“那就劳烦你了。”玖儿笑眯眯地回答:“什么劳烦,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丫头,伺候姑娘是我分内的事情嘛。”岳知否就看着她。 她的长发挽成了髻,绑在脑后,这分明是成了亲的女子才会绑的发式,京城里有的是年轻貌美的少女,魏王用不着留一个成了亲的丫头在府里。 再说,岳知否和白维扬可不是寻常的丫头婆子可以见得到的人,岳知否的骨头才刚接好,给她治伤的大夫都已经不见了踪影。一个大夫,尚且不能留在此处,何况一个丫鬟。岳知否道了声谢,接过玖儿手里的水杯。她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杯中的水,假装没有发现玖儿试探的目光。 笃笃。有人敲门。 岳知否:“谁啊?” 外面的人只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我。” 是白维扬。听到这声音,旁边的玖儿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讶。岳知否对外面说道:“进来吧。” 白维扬绕过屏风进来的时候,岳知否忍不住蹙了蹙眉。这么些天来他都是一副落魄潦倒的模样,看惯了他灰头土脸的模样,他忽然人模人样地出现在眼前,她反而有点不太习惯。梳洗过一番的他看起来又有了几分以前的气概。他的长发用银质笼冠束了起来,他穿着一身月白直裾,束了一条青色镶玉腰带,外面松松的罩了一件浅蓝色褂子。他以前就很喜欢穿这样的浅色的衣服,他现在恢复了从前的装扮,走了出来,岳知否看着他,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仆人进不了这院子,放着粥和小菜的案几,反而到了白维扬的手里。他将案几放在桌上,自己在桌旁坐下了。他看了一眼站在岳知否旁边的玖儿,轻轻蹙了蹙眉头,看岳知否,问:“这是……?”玖儿还没回过神来,倒是岳知否先替她回答:“府里的玖儿,过来照顾我的。”白维扬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对玖儿有礼地笑了笑,道:“是吗?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温柔,配上脸上的笑,乍眼一看,还真的很容易以为他是个谦和有礼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了。玖儿一开始看岳知否的时候,还有些顾忌,现在见到白维扬出现,竟看得愣了。好像她正看着的不是两个人,而是塞外进贡而来的稀有珍宝了。白维扬自然也知道她不是什么府里的丫头。感觉玖儿已经看够了,白维扬冷不防站了起来,在她旁边唤道:“玖儿姑娘。” 他比玖儿高出整整一个头,他站起来,玖儿就感觉自己身边立了一堵墙。她唬得退后了一小步,站稳了脚,她才仰起头来,强笑着问道:“公子有……有什么吩咐么?”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32 白维扬直视着她,明明他眼神还算温柔,可被他这样看着,玖儿就觉得有点不太自在。白维扬手按在桌上,笑了笑,道:“这水壶里好像不剩多少水了,能否请玖儿姑娘替我加点水来?”玖儿忙不迭地回答:“好,好,当然……当然可以。我……我现在就去。” 说完,玖儿拿着水壶,飞也似地逃出去了。白维扬捧着案几走到床边坐下,他看着门口。白维扬看着站在外面,又不敢进来,又不太舍得就这么走了的玖儿,问道:“那是个什么人?”岳知否坐在床上,捧着粥碗,答道:“看样子,像是府里的姬妾,不知道怎样知道了我们俩在这,故意过来看热闹的。” 看热闹。这都跟以前在青云街上埋伏着围观他出去狩猎的人们一个德行了。京畿里怎么这么多好事的人?白维扬嗤笑一声,又扭过头去看岳知否。她昨天才被人打断了两条肋骨,今天胃口竟还那么好,自己捧着碗,一边喝粥一边吃菜,半点伤员的样子都没有。他挑了挑眉,端起案几上一盘像是酸萝卜的东西来看。他皱了皱眉:“姜辣萝卜?看来连这做饭的厨子也给瞒了,你弱成这样,还给你吃这么油腻辛香的东西。”说着,他把碟子收走了,转手放在了后面的桌子上。 岳知否夹萝卜的筷子已经伸到了半空,碟子给他收走了,她也只好收起筷子,转向了另外一碟小菜。白维扬眯着眼睛去看案几上的东西,看着看着,又拿起一碟。“豆苗?这么寒凉的东西你也敢吃,昨天雪地里冷得还不够么?”说完皱着眉头,又把碟子给收走了。 岳知否看着他挑剔完一碟又挑剔另外一碟,她好不容易等来的一顿饱饭,转眼就被他收走了一半。她把剩下的两个碟子往他面前一推,道:“这两碟也请公子看看好了,是不是我也吃不得了。我这样吹了风断了骨头的人,也就只能喝粥了。”白维扬发现素来话都不太想和他讲的她竟然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来打趣他。他一挑眉毛,手肘撑在案几上,托着腮看她。岳知否见他那神情竟像是在审视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瞥了他一眼,又不说话了,低头喝粥。 白维扬散漫地笑了笑,道:“你好像不那么讨厌我了?”岳知否抬眼瞥了瞥他,没理他。白维扬忽然坐直身子,伸手去拿案几上的小碟子。岳知否比他出手更快,她把碟子抓住,抢过来,一手就把里面的小菜都倒进了粥碗里。白维扬去拿另一碟,她赶紧又去抢。白维扬看她跟自己抢个碟子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都认真得仿佛是在抢夺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他松了手,看着她把菜都倒进粥碗里,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问:“好吃?” 岳知否两天没吃东西,现在这么一碗粥,在她眼里都是难得的美味佳肴。她看他一眼,他脸上的笑总有些不太正经,不太正经的人她从来不想理。不过他既然是四公子,总不理他好像不太礼貌。她还没想出敷衍他的话,白维扬便又说道:“你们在靖安司就吃这种东西?” “难怪老头子在家里藏了这么多名珍古玩,原来全是你们一口一口饭给他省下来的。” 他寄人篱下的时候态度还是十分放松,见屋里只有他们俩,他便舒舒服服地往床边一靠,倚在上边,半躺着了。他把双手放在脑后枕着,他眯着眼睛看她吃,看着看着,又说道:“难怪你这么年轻就坐上靖安司第二把交椅了,武功高强,任劳任怨,忠心耿耿,还给老头子省银子。” 岳知否还没回答他,门外就忽然传来了玖儿的尖叫声。尖叫声很快被按了下去,玖儿似乎被人捂住了嘴。白维扬双手环胸,眯着眼看门上玖儿和另外几个人的剪影,像看戏。岳知否想起,玖儿或许是王府里的一个姬妾,救了她,说不定日后她能帮到自己。她碰了碰坐在旁边的白维扬,道:“你开门看看,那玖儿……说不定有用。” 白维扬闻言,坐了起来,他走下床,走到岳知否身旁,俯下身去,从她头上解下了一根发带。 白维扬拿着发带,走到门口,一下子把门推开。 第19章 更新了 玖儿被一个像是仆役装扮的人从后面抓住,她的嘴被捂住了,她拼命地挣扎,乱踢乱打,可仆役把她抱得很紧,她挣脱不了。看见白维扬站在门口,她仿佛见了救星,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站在门前面的人背对着白维扬,他身材极高,比白维扬还高上一些,可他却瘦的如同一根竹竿似的。跟这竹竿似的身子一比,他的头显得异常地大。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眉毛很淡,眼睛不大,黑色的双眸却像是鹰的眼睛,锐利而深邃。他看了面前的白维扬一眼,那眼神不似是在看人,倒像是在鉴别一幅古画的真伪。白维扬对他的审视无动于衷,他拿起手里的发带,对玖儿说道:“这是你忘在屋里的么?”站在她前面的高瘦男子向旁边几个仆役打了个眼色,仆役们松了手,玖儿立即挣脱出来。 玖儿眼尖,一看就认得,那是刚才绑在岳知否头上的发带。白维扬是客人,没有哪家的主人愿意让客人看见自己伤害家中的仆人的。何况玖儿根本就不是个仆人。玖儿意识到白维扬是在救她,她忙说道:“是啊……是我的。谢谢……谢谢公子。”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33 她走到白维扬面前,接过他手里的发带。白维扬笑起来,眉眼弯弯,他说道:“不必谢我。……下次可要注意点了。”玖儿连忙点头。高瘦男子眯着眼,看着面前的大戏,他看向白维扬,神情中似有几分狠戾。白维扬对此不为所动,他好像毫不察觉对方的敌意,还笑着说道:“这丫头做事挺伶俐的。” 高瘦男子闻言,看了玖儿一眼,笑了一声:“呵,是么?”他转向白维扬:“不过可惜,她在别的院里,事情颇多,调不开来。公子要是需要丫鬟,在下再给公子安排就是。”白维扬连声说好,话锋一转,则又问道:“不知这位先生尊姓大名?” 那高瘦男子听得白维扬问他姓名,笑容敛了下来。他又审视似的看了看白维扬,似乎不太相信面前的白维扬,确实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不警惕。高瘦男子扯出一个笑容,道:“在下姓步,名子宣,是府中管家。公子倘有什么事情,找我便是了。”说罢,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揖。白维扬亦向他颔首示意:“那就劳烦步先生了。”说罢,他道了声别,退回屋中,将门掩上。 外面的步子宣却还没离开。他看着紧闭的房门,慢慢地,眯了眯眼。 步子宣虽然表面上是魏王宋珏家的管家,但其实不久之前,他还是宋珏的一个门客。当时,先帝急病驾崩,宋珏的哥哥宋琏践祚,年号元嘉。韩退思之于宋琏,就像是步子宣之于宋珏。宋琏登上帝位之后,身为他的密友兼谋士的韩退思极受重用。兼之韩家本来就是官宦之家,韩退思的父辈多在朝中担任要职,故自元嘉皇帝继位以后,韩退思可谓权倾朝野。 自古帝王都是多疑的。大梁养士之风盛行,许多王公贵族,甚至文官武将,府中都会有一些门客。这些门客有的是策划之士,有的却是武功高强之人。在府里养门客,就相当于养了一群潜在的家臣。元嘉皇帝还年轻,朝中的臣子大多年纪都比他大,其中还不乏先帝时代留下来的,大权在握的重臣。元嘉皇帝想要削减他们家中的门客数量,却又投鼠忌器,怕这些老臣子在自己皇位都不曾坐热的时候联合作乱。于是,韩退思提出,找个借口流放势力最大的丞相白玄,接着,由他出手,清剿靖安司。 这一场行动,看起来是韩退思的公报私仇,但实际上却是皇帝逼臣子表态的手段。韩退思以乱党之名把靖安司给全杀了,接着,他自己捐出了将军府一半的上京卫,充入京畿的禁卫军中。白玄一被流放,其他人也没了反抗的靠山,这下子也只好跟着遣散家臣。 文武百官尚且受到猜忌,作为王的宋珏,则更是如此。他不得不遣散了大多数门客,剩下几个特别重要的,不得不变成了府内的仆役管家,留在魏王身边。韩退思这一招是给元嘉皇帝集权,但问题是,元嘉皇帝太过信任他,这些权力其实都收到了韩退思的手中。 魏王堂堂一个诸侯王,自然不愿意被韩退思这个二十四五岁的毛头小子操控。可韩退思是只老狐狸,谁都知道他是个天才,他聪明,狠辣,做事果敢。而且他现在正处在最顶峰的状态中,在这个时候把他推下来,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棋局上赢一个棋手很难,但杀死一个棋手却比这容易很多。于是,步子宣提出,救出韩退思手上的白维扬,用他来刺杀韩退思。 步子宣看着紧闭的门,一言不发。自从白维扬在熹平石经下和先帝说了那番话,引得先帝下定决心南征之后,白维扬可就成了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但自从那一次的风光之后,白维扬便开始走下坡路。十岁的他是个天才,到了他十八、九岁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他就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说得好听是闲云野鹤,说得不好听的就是懒散、不务正业。步子宣脑海中浮现出方才白维扬的模样。他真的没看出来,那个玖儿根本就不是一个丫鬟么?步子宣有点不相信,引得韩退思疯狂地追杀多年的人,就是这么一个草包。 正在此时,一个仆役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像步子宣行了一个礼,道:“步先生,客人已经在书斋等着您了。” 第20章 又更新了 步子宣双手环胸,转过身来。他看着还弯着腰的仆役,对另外几个人说道:“你们都退下吧。”等到另外的几个仆役退开了,报告的仆役才站直身来,他什么都没说,领着步子宣,往书斋走去。 所谓的书斋,其实是魏王府偏院里的一个房间。偏院里人少,这里的屋子主要都是用来存放书籍和资料的。仆役将门打开,侍立在门边,等步子宣进去。步子宣撩起衣摆,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室内。 这是一个光线稍暗的屋子,大概是因为它处在偏院,偏院草木较多,遮挡阳光,这里比王府里的其他地方要更冷上一些。步子宣向屋子里走去,这书斋里没有书。所谓的客人也并不是客人。转过一架绘着花木的高大屏风,一张极高的床出现在眼前。上面躺着所谓的客人身上的血迹都已经干涸了的探子燕恒。而屋子的两端,各站着两个候命的仆役。 步子宣走到燕恒的尸体旁边。他接过旁边跟上来的仆役递给他的手套,戴上。他大概将燕恒的尸体给看了一次。 燕恒那天摔下马时候,被惊慌失措的马踏过前胸。他的肋骨几乎都碎裂了,他整个胸膛都软趴趴地塌下来了。除了被马踩踏的地方之外,他身上似乎没有特别明显的伤口。步子宣站直身子,问旁边的仆役:“他身上可还有别的伤口?”旁边的仆役回答道:“回步先生,他的肩上有一枝弩、箭,是上京卫用的细箭,几乎穿透整个右肩。”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34 步子宣皱了皱眉。在一旁待命的仆役立即把弩、箭给呈了上来。托盘里的弩、箭已经擦拭干净了,那是一枝短小的弩、箭,大概只有成年人的手掌长度。整枝弩箭都由精钢打造,弩、箭不粗,除了上京卫们用的特制弩机之外,其他弩机都无法使用这一种细箭。箭杆上开了三条血槽,箭头尖锐,箭头旁边,有几个细小的倒钩。被这么一枝弩、箭射中,倘若把箭拔掉,那么身上的血肉就会被带出来。倘若不立即拔,中箭的人则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很快死去。 步子宣眯了眯眼。这种弩、箭是韩退思亲自设计的,他还给这毒辣的武器起了一个名字,叫水中湄。被这样的弩、箭射中,就像是被丢到了水心的孤岛上,两头都到不了岸。这项技术,连大梁的军方都不曾掌握。这一次,探子燕恒,居然把这么一枝箭给带到了魏王府。步子宣微微勾起嘴角,道:“把这枝弩箭送到府里的工房去。”捧托盘的仆役答一声是,退下了。 步子宣看着燕恒的尸体,忽然想起,这一箭必定是上京卫射的,这箭正正插在燕恒的右肩上,赶车的人是燕恒的话,那上京卫追赶他们,必定都快追到王府门口了,不然的话,带着这么一个箭伤,燕恒怎么可能赶着车,从上京卫的马队中逃脱。他转向旁边的仆役,问道:“这箭伤是新的?” 仆役明白,他问的是中箭的时间。他答道:“不是。燕恒死的时候,肩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而且血迹已经开始变色。” 步子宣的眉头拧起来:“门口的卫兵问过了么?” 仆役回答:“问过了。他们验了丹书铁券,是燕恒的。尸体他们也看过了,装扮身形都对。”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卫兵们并没有拿他们所见的赶车人的容貌,和他们看见的燕恒容貌进行对比。燕恒从马上摔下去,整张脸都是淤青,况且,魏王府的探子不是这些寻常卫兵可以经常见到的,卫兵们很难辨认夜里急匆匆赶车进来的人是不是燕恒。 步子宣又问:“档案上的画像给他们看过了?”仆役回答:“他们说那时候是夜晚,来的人脸上又很脏,画像也旧了,他们不敢很确定地说是不是。” 步子宣看着燕恒的尸体,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个燕恒,叫他带一个人,他带了两个人。若说他多带一个岳知否,是为了方便保护白维扬离开,那么,当燕恒受伤之后,赶车的为什么不是岳知否?无论是燕恒赶的车,还是白维扬替他赶的车,事情都还是不太对劲。他又问:“那个女人的伤,你们查过了?” 仆役:“她折断了两根肋骨,颈后有擦伤,手背有擦伤,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步子宣眉头一直都拧在一起。她断了两根骨头,可他们又查不出来,她的骨头是在韩退思那里被打断的,还是到了王府,从马车摔下来的时候摔断的。为了保密,具体方案就只有宋珏、步子宣,还有负责执行的探子燕恒知道。现在燕恒死了,什么信息都没有了。 步子宣在床边踱了两步,忽然想起,燕恒身上有记录的本册。他问仆役:“燕恒身上的本子可找出来了?”一个待命的仆役走上前来,他手里的托盘中放着一个皮面的小本子。本子藏在燕恒的身上。他摔下马,被马踩过的时候,本子已经被他的血沾湿了。而且,当时地面上都是积雪,积雪化开,墨迹也跟着洇了。 步子宣仍不甘心地打开本子,每一页纸上都是一片褐色的云雾,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反复地翻,直到,他发现一页纸上面,还残存着几个散落的词句。 “贺……剑……扬……手……血……” “贺”指的应该是上京卫贺云。贺云没有死,在白维扬和岳知否逃脱的那一天,他受了重伤。他好像就是被一柄剑刺中的。“扬”指的也许是白维扬。谁的手?谁的血? 燕恒一死,他们关于带进府来的白维扬和岳知否就几乎一无所知。步子宣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假如赶车的不是燕恒,是白维扬,那么,燕恒的死说不定就不简单了。要是燕恒真是白维扬蓄意杀死的,那么,白维扬要掩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正在步子宣眉头深锁苦苦思索的时候,书斋外面有人敲门。他旁边的仆役机警地转身往门外走去,过了一小会儿,仆役从外面回来。他向步子宣报告道:“步先生,殿下今夜回府。” 步子宣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他仍用手指抚摸着燕恒肩上箭伤的位置。水中湄是从他背后射出来的,细小的弩箭并没有穿透他的肩头,从前面看去,只能看见些许淤青从箭伤的位置上渗出来。仆役等了一小阵子,似乎是在等待步子宣消化这则消息。过后,他才往前一步,走得离步子宣更近一些。他说道:“殿下说,今天夜里他要到西院里去,探望一下两位客人。” 步子宣拧紧的眉头忽然间舒展开来,他似有几分惊奇地回头望去。而那位报告的仆役仍躬着身,低着头,步子宣只能看见他的肩膀和脊背。 他舒展开来的眉头很快又拧起来了。 燕恒的这件事情,至今仍有不少疑团。他一开始还准备着对西院里那两位客人,白维扬和岳知否,旁敲侧击地查问一番。可现在魏王回来了。步子宣的行为不再是他一个人的行为,他对他们俩的不信任,很容易就会被他们俩理解成魏王对他们的不信任。魏王本意是要让他们把自己当成恩人,从而让他们死心塌地地给他当聂政,当荆轲。魏王宋珏绝对不想看见西院里的两人和自己貌合神离,到头来甚至还反过来捅自己一刀。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35 还没站直身子的仆役此时悄悄抬头,望了步子宣一眼。步子宣感受得到身边某位下人正看着自己,但他如今烦恼得很,他没搭理。仆役见此,又等了一阵子,才悄悄向前几步,走到步子宣身旁。他把身子站直了些,然后,在步子宣的耳边轻声说道:“步先生,奴才……有一个计策。” 步子宣侧过头去,对上了仆役似有几分不安又有几分期待的眼神。这个仆役向来是他最信任的,他的办事能力无可指摘。此时自己一筹莫展,既然他说有计策,那何妨听他一说呢。步子宣敛了敛衽,丢下一句:“把他给葬了吧。”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献计的仆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等到走出了书斋,偏院里冷清的风再一次扑面吹来的时候。仆役才上前,在步子宣耳边,说了一句话。 第21章 往事 是夜。 又开始下雪了。 室外北风呼号,屋子里却是暖洋洋的。岳知否仍坐在榻上,她身旁放了一张小案,上面仍是粥和小菜。在小案的对面,白维扬正斜靠在墙上坐着,他拿着一个话本子,看得飞快,也不知道究竟看进去了没有。 现在岳知否睡在外面的榻上,白维扬则睡在里屋。步子宣曾经殷勤地提出,旁边的另外一个房间已经打扫好了,请白维扬搬进去。但由于两人都察觉到这个步子宣态度并没有特别友好,而且现在魏王还没回来,燕恒的事情也还没有被时间掩埋,他们都怕步子宣私自搞些小动作。于是,白维扬就借岳知否伤不曾好,这里仆役太少为由,自己留在了屋里,说要照顾她。 白维扬对步子宣,那是一点也不客气。上次步子宣仪式性地让他有什么问题都和他说,于是白维扬便让他把岳知否的饭菜改一改,还列出了一长串她不应该吃的东西。岳知否当时就在白维扬旁边,她看见步子宣那双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忍不住用审视的目光怀疑地看着白维扬。他是没察觉到自己这句是客套话,还是……感觉到自己对他有点敌意,所以故意整他?步子宣的神情里有些疑惑。 虽然疑惑又无奈,但鉴于白维扬是他们藏在鱼腹中的利剑,步子宣还是记住了白维扬的那一串不准送来的食物,并且保持着一个有礼而又有点僵硬的笑容,退出去了。 在白维扬的提点之下,岳知否拿到的饭菜比上次的更加清淡了。整整一张案几,都是浅淡的颜色,看着便让人觉得有些丧气。唯一还勉强值得称道的,大概是小小的一碟栗粉糕。 白维扬看见岳知否首先对这碟糕点下手,便挑了挑眉,问道:“好吃?” “嗯。”岳知否这次说的完全是真心话,虽然栗粉糕是到处都有的寻常东西,可王府里做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街上卖的栗粉糕常常做的太湿了点,吃起来黏糊糊的。但王府里的这一份糕点却是恰到好处,既不会松到散开,也不至于黏成一块。看白维扬将信将疑,眼神中似乎还带着几分轻蔑地看她面前的栗粉糕,她把筷子掉转过来,递了给他。 白维扬饶有趣味地接过筷子,夹起一块,吃掉。 吃完,他往墙上放松地一靠,他笑起来,拿手里卷起来的话本远远地指一指桌上的糕点。“这的确比街上卖的要好得多,不过,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这也就……尔尔。” 岳知否对他这个人本来就没多大兴趣,对他即将开始的美食话题也没多大兴趣。听他这么说,她敷衍地笑了笑,反问了一句:“那哪里有公子所说的沧海了?连王府里都没有,那皇宫里可有了?” 白维扬仍看着话本子:“相府里就有。” 岳知否也没看他,她端着粥,随口道:“是吗?” 白维扬快速地翻话本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到现在还看着同一页。他顿了顿,才说道:“你自然不知道,你什么都不……”他后面半句似乎是句抱怨。他停住了,没再说下去,只继续拿起话本子,快速地看。 他虽然没再说,岳知否却被他这一句,引起了几天前在将军府的时候的一段回忆。 当时她躲在房梁上,看着韩退思读白维扬留下的一个记事的本册。韩退思一路从前面开始翻,翻到离本子的最后还有五分之一左右的地方,他小声读道:“呵,居然,居然不领情。”岳知否看到这段话后面的一大段文字都被涂掉了。接着韩退思从被涂掉的文字后面继续开始读:“算了,怪我。” 岳知否当时一副心思都在痛恨韩退思,她并没有多留意白维扬本子上那些无关紧要的词句。韩退思翻过一页,这一页的文字又被大量涂抹。整页纸只剩了一句话。“我不信。我就要看她到底有多少借口。” 再过了几页,整个本子都几乎被水洇了。韩退思没有兴趣去研究这些文字,他把本子重新翻到开头,询问每一个曾经出现在白维扬记录中的人的下落。 现在坐在榻上,慢吞吞地喝粥的岳知否,却忽然察觉,白维扬的这段记录是和她有关的。她的粥碗端在嘴边,她却没有喝里面的粥。尘封了多年的回忆一下子浮现了出来。 她记得那时候是夏天。就在她被上京卫重伤的那年的夏天。 当时她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过去了差不多半年,她已经几乎记不得白维扬长什么样子了,可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白维扬当时在林子里和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36 某一天的半夜,她莫名地从梦中醒了过来。由于那时候天气很热,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黏糊糊的,一醒过来,也就睡不回去了。她躺在床上睁着眼,心里烦躁得很。漫漫长夜,无事可做,躺着躺着,她忽然觉得有点饿。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两把熟悉的声音。 是洪青和关雄飞。 先说话的是洪青。“留到明天就不好吃了,你说我要不要叫醒她?” 关雄飞说道:“算了吧,你刚刚听说有吃的,跑得像只野猪,你以为她还没醒么?” 洪青啐了关雄飞一口:“你才野猪!”他轻轻敲了敲门:“知否?醒着么?” 岳知否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听到洪青敲门,也就应了一声:“我醒着,什么事?”说着,她起身去开了门。洪青从外面递进来一个小小的纸包,笑嘻嘻地说道:“拿着,栗粉糕,这份是你的。” 岳知否正饿着,便笑着接过。她一边拆着纸包,一边问道:“谁那么好特意买了吃的给大伙儿消夜啊?”洪青说道:“算了吧,我们这群懒鬼,哪里有人肯出去?是刚刚四公子送过来的,一人一份,这份是给你留的。” 岳知否一听“四公子”三个字,立即就没了兴致。她明知故问:“你说这是什么?”洪青还没反应过来有什么问题,便答:“栗粉糕啊。”岳知否说谎:“啊,原来是栗粉糕啊。我不吃栗子的,真不巧了。洪青你要么?给你吧。” 说着,她忙把手里的糕点包回去,塞到了洪青的怀里。 洪青奇道:“你不吃栗子的么?我之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岳知否:“你……你没留意而已。”她赶紧赶客:“你们快走,别拿着它在我面前晃。惹得我都饿了,我又不吃。” 洪青只好拿着纸包,说道:“好吧。那你快睡吧,我们走了。” 岳知否看他们走了,便立即把门关上。屋子里没有点灯,漆黑又寂静的室内,她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她靠在门上,仰头望着面前的黑暗。身上那些早就痊愈了的伤口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痛楚将她沉睡的恨意给唤醒过来了,她仿佛又听见那个人用带着讥诮的语气说道:“老头子还真不把韩退思当回事啊。” 她虽然心里清楚,他送到这里的栗粉糕,每个人都有一份,她就是故意推辞不吃,他也不会知道。但现在的她,仿佛感觉到了反抗的快感。她从心底里厌恶这个人,他的一切,就是再好她都绝对不要。 过了一旬,白维扬又在晚上送点心来了。这次点心换了,栗粉糕变成了白糖糕。岳知否一看那一模一样的纸包,又托辞说自己不喜欢在夜里吃甜的东西,把自己那份塞给饿鬼洪青了。 第22章 好奇 接下来的每一旬,白维扬都会路过靖安司,送各种各样的小吃来给大家消夜。岳知否则每次都换着理由把自己那份塞给洪青。到了后来,洪青直接就把岳知否那份当成自己的了,每次都只是拿过去,象征性地询问一下岳知否,自己就把东西吃掉。终于有一天晚上,众人吃饭的时候,关雄飞的妻子把自家做的栗子焖鸡拿了过来,岳知否没留意,夹起一个栗子就吃。 洪青“咦”了一声,问道:“知否,你不是不吃栗子么?” 岳知否恍然惊觉,她佯做惊讶,道:“啊,是吗?”然后连忙把咬了一口的栗子丢到一边。 旁边的关雄飞见此,却忽然说道:“知否,其实四公子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洪青吃了白维扬三个月的双份点心,此时也就满口栗子地帮腔:“是啊是啊,他对我们特别好。你看其他三位公子都不搭理我们这些下人的,就他还来送东西给我们消夜。” 岳知否心里全是他看着上京卫折磨自己时的凉薄神情。她拿出靖安司的本事,皮笑肉也笑,好像很赞同:“是啊,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好的人,又不摆架子,又随和。” 关雄飞直接拆穿:“你少在我面前说反话。” 岳知否当即憋不住满肚子的怨气了。她冷笑一声,道:“他是好,我没说反话。” 关雄飞:“你没看出来他送了这么多的糕点,都是想给你吃的?” 岳知否觉得好笑:“算了吧。我是个什么啊。他又不欠我的,要认真说起来,还是我欠他的,不是我没本事,他不会被三头虎他们困在河滩上。”说完,又想起他当时在泰州的时候,那亲昵的样子。他可以给你掩护,对你很热情,等你以为他重视你的时候,看着你为他而死。 关雄飞没回答,岳知否自己忍不住说:“比我武功高的人多的是,给他卖命的人多的是,他哪里计较多一个少一个我?”说着说着她笑起来,自己笑自己。笑了几声,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我活该,谁让我武功差劲,谁让我笨,我是活该被他嫌的。”说着便又想起自己三个月来拒绝碰他送来的东西。这反抗有什么用?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她吃不吃与他没什么关系。她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她死不死与他也没什么关系。 在靖安司长大的她虽然平时性格冷静克制,但她还始终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挨了这么多的痛,憋了这么久的闷气,她一说出来,便忍不住了。眼泪又冒出来了,她拿袖子狠狠地擦,似乎在发泄自己的愤怒,也在对无能又脆弱的自己实施报复。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37 洪青本来还不知道她拒绝吃点心后面还有这么多的缘故,他见岳知否紧握拳头,自己用指甲掐自己,逼迫自己收住眼泪。但眼泪怎么收都收不住。她恨恨地用袖子去擦自己的脸,用力得快把鼻梁上的皮肤都擦破了。看在场的也就只有他们几个,洪青赶紧把她抓住,劝道:“好了好了,别这样了,他混蛋,他就是个混蛋!”说完又打着眼色骂关雄飞:“关雄飞你说个什么鬼话,他欺负咱们知否你还说他好,他好个屁!” 岳知否听他骂白维扬,哭得更厉害了。十五岁的她瘦得像竹竿,她趴在洪青怀里哭,关雄飞在后面就只看到她的单薄的肩膀在颤抖。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哭,过了一小会儿,她就停下来了。她转过身来抹抹眼泪,道:“没事,继续,继续吃,我,我不想坏了大家的兴致。”她还哽咽着,说两个字吸一吸鼻子。 洪青赶紧也拿起筷子,配合道:“没事就好。啊,来来来,继续吃!知否,你吃什么?鸡腿吃不吃?”岳知否把碗递过去,偷偷地又抹一把眼泪。洪青给关雄飞打眼色,示意他赶紧说两句好话劝劝。关雄飞却叹了口气,没给他这个面子。他对岳知否说道:“知否,我不知道他当时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但抱着你从林子里赶回来找我们的是他,在街上看到你被上京卫围住的时候,让我们赶紧跟过去的也是他。你以为你前两个月喝的参汤是靖安司里给你做的?都是相府里送过来的。” 关雄飞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好话都是旁人说的,狠心事都是白维扬自己做的。他当时嫌她的时候倒没想过她一个将死之人的感受,那时候她都快死了,他都不舍得说句假话让她心里舒服点,现在倒舍得花这么多功夫,又是送这个又是送那个的?她才不信。 关雄飞又说:“没几个人真心待他好的,你真心对他,他会记住的。”岳知否在心里冷笑。他那么了不起,整个京畿的人都恨不得巴结他,他在乎那么点真心?他们靖安司的人就是一穷二白,什么都送不出手去,才只能把命给他。给他他还不稀罕。 她虽然点着头,但身为多年战友的关雄飞知道,她肯定不信。关雄飞没再说白维扬的事,他只是说道:“知否,你要知道,我们到底只是下人,他们养着我们,不就是为了让我们给他们卖命的么?他们好,那是善心,不好,那也说不了他们什么。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不信我说的话,不信也罢,你到底记住,咱们吃的穿的都是他们家的,人家既然做到这地步了,你好歹领个情。” 岳知否笑着答:“好,好,我领情。我领情还不行么。”她拿着筷子夹饭吃,把饭都夹散了,一点没吃进嘴里。她问:“刚才他是不是又送东西来了?”洪青习惯了岳知否不要白维扬的东西,他已经把岳知否那份给吃完了,他拿出一团包糕点的纸,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双眼有些发红的岳知否:“我……我吃掉了。” 岳知否笑着摆摆手,道:“没事,他下旬送来的东西,我一定吃。这情我一定领。”说完,她站起来,转身就走了。 结果她等着,下一旬好不容易到了,白维扬却没有来。 再过了一旬,白维扬失踪的消息传来。 他送了三个月的糕点,她到底一块没吃到。 岳知否还跟着靖安司里的其他人去烟雨湖找他。坐在船上,看着渺茫的烟雨湖,她开始有点害怕,怕在湖里看见他泡得不成样子的尸体。但是他们什么都找不到。 最后他们顺着烟雨湖,走到了蚀月崖下。蚀月崖下的河滩上,孤零零地放着他那艘船篷上开了一个小窗的船。他不在里面。船里什么都没有。 回去之后,靖安司的人半是基于事实半是出于安慰地向白玄报告白维扬可能只是出走了。 结果他们发现,白维扬什么都没带。他珍爱的书画古玩,常用的折扇佩剑,统统都没有拿。屋子里甚至连封书信都没有,唯一找到的,有他的笔迹的东西,是他放在柜子里的一个本册。 岳知否随手翻,一翻翻到本册的最后。本册最后的几页都被他涂了,岳知否仔细地看,那一道道涂抹的痕迹下勉强露出来几个字。“呵,居然,居然不领情。……算了,怪我。”这是第一段。第二段则是:“我不信。我就要看她到底有多少借口。”岳知否隐约觉得他在说送糕点的事情。再往后翻,本册的纸张却都硬邦邦的,皱巴巴的,像是被水沾湿过。上面纵横的一道道墨迹将字都抹掉了,在墨迹下幸存的字也都被水洇了。 忽然之间多出来的四公子,也这样忽然之间就消失了。五年之久,杳无音讯。 曾经因为恨他入骨,而恨不得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的岳知否,此时看着白维扬在房间里留下来的东西,心里却没有一点大仇得报的快乐。 她想得呆了,白维扬把她一碟小菜收走了,她也没发现。筷子在空中虚捞了一圈,又被她收回去。白维扬唤她一声:“岳知否!”她一惊,抬起头来,手里的碗险些都掉了。白维扬没想到她会想起这件事情,他问道:“在想什么?”岳知否低头喝粥:“没想什么。”他明知这是句假话。但他没再问,只是挑挑眉,继续看话本。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38 岳知否夹起一块栗粉糕,放进嘴里。她忽然有点好奇,当时她拒绝的那份栗粉糕,到底是什么味道。 第23章 魏王来访 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向来没几句话说,他们也习惯了彼此这种微妙的疏离关系。岳知否把碗筷都收拾好了,放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上。不久,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仆役匆匆忙忙地进来把东西收走,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两个人在屋里各自拿着一本书在翻,谁也不说话,也不看彼此,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翻书的声音。 岳知否随手从架子上拿下来的是杜牧之的《樊川文集》,她看得并不专心,随手乱翻。门外北风呼号,时不时便把窗子给吹开。哐当一声过后,站在外面的仆役,又匆忙地上前把窗子关上。在这寂静的苍凉的夜里,她看着书上动人的词句,却没多大兴致。忽然,一首《自贻》映入眼中。 杜陵萧次君,迁少去官频。寂寞怜吾道,依稀似古人。饰心无彩缋,到骨是风尘。自嫌如匹素,刀尺不由身。 看得寄人篱下的她不觉生出些许飘蓬一般的孤苦零落、身不由己的慨叹来。 正在这时候,外面却有人敲门。白维扬立即从榻上下来,他把话本子搁在一旁,整了整衣襟,便往外走去。岳知否也爬起来了,她跟在他旁边,一直走到了门口。 白维扬打开门,门外飘飞的雪花便跟着朔风一同钻进了屋中。风雪里现出一个披着貂裘的年轻男子的身影来,在他后面,还跟着一个高瘦如竹竿,微微有些驼背的步子宣。一行护卫远远地站在他们身后,护卫们在男子和步子宣的后面围成了小半个圈,像是一堵围墙。 男子戴着沼狸皮毛做的帽子,帽檐几乎盖到眉毛,由于外面风雪很紧,他还竖起了大衣的领子。这样装扮之下,他的相貌几乎都遮去一半了。 虽然看不清相貌,但就凭他这一身打扮,还有他身旁侍立的步子宣和后面跟随着的大队护卫,屋里的两人都猜出来了,这就是这王府的主人,魏王宋珏。 屋里的两人几乎是同时就要跪下行礼。宋珏立即上前扶住,笑道:“这又不是外面,两位何必多礼。”说着,他和步子宣走进了屋里,走在后面的步子宣把门给关上了。外面围成半圆的护卫队伍聚拢起来,都齐齐站在门口候命,那整齐的脚步声和他们移动时佩剑撞击铠甲的声音,都让人不寒而栗。 宋珏的态度并不十分严肃。他身上披着的貂裘上沾了不少雪花,看样子,他从皇宫回来之后,直接就到这里来了。他把头上厚厚的帽子摘下,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旁边的步子宣替他将衣帽都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大概是因为外面太冷,宋珏的脸显得更白了一些。宋珏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白净的他看起来风流儒雅,他虽然是当今圣上的弟弟,位高权重,但由于他年轻,态度和善,这样在他旁边站着,倒不会觉得紧张局促。 他见白维扬和岳知否站在一旁,便笑着说道:“都请坐下。本王此来只是想顺道和你们叙一叙,并不是什么大事情,不必如此拘谨。”既然他这么说了,白维扬也没虚礼,他在魏王的对面也坐下了。岳知否没坐下,她在白维扬的身后站着。宋珏到了这时候,才问道:“咦,这位是……?”白维扬不提靖安司,反而答道:“京里的故人。”宋珏抬头看着岳知否,道:“既是白公子的故人,那也是客人了。这位姑娘,请坐。” 岳知否态度自然,福身行了一礼,大大方方地在白维扬身边坐下。宋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倒是他身后,知道岳知否原本身份的步子宣,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宋珏询问起白维扬这些日子来的事情。白维扬没提自己回来的原因,只说自己在酒肆里遇到了岳知否,接着被韩退思追杀,最后在河滩上被他的伏兵抓到了,关押了几天,最后探子燕恒出现,接着,自己就昏过去了,岳知否和燕恒带他出逃,逃到王府里来了。 听到韩退思在闹市中大肆追捕自己的仇人,又把他们关押起来折磨的事情,宋珏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些日子,你们真是受苦了。”并不评论韩退思的行为,也没有丝毫想要鼓动两个人对韩退思仇恨的意思。白维扬现在只当不知道对方救自己的目的,也叹一口气,答道:“还好殿下出手相救,不然我们如今已经不知身死何处了。” 两个人简直是在闲聊,双方都没有谈及事情的核心。岳知否坐在一旁,看着宋珏,仿佛在听,心里却在想,这个宋珏,既然身为魏王,他必定没有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么和善。他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看他现在的样子,他并不急着提出要求,他是在等白维扬和她感觉到他的意图,从而自愿自发地替他把韩退思杀掉。可惜事情岳知否已经知道了。幸好燕恒已经死了。 宋珏在这屋里和白维扬闲聊了一阵子,白维扬除了对着岳知否,都是个善谈的人,两人似乎很投契地聊到了深夜。宋珏离开的时候,还说道:“你们这里仆役实在太少了些,岳姑娘身体尚未痊愈,这么少的仆役,怎么够驱使呢?”他又和步子宣说道:“子宣,你等会儿把我院里的几个哑婢调到这边来吧。”说完,他还皱着眉头,道:“你这次做事也太不周到了些。”步子宣低着头,答道:“是属下失职了,请殿下降罪。”宋珏没答话,继续往前走了。步子宣在后面跟上,白维扬和岳知否在后面,目送着他们两个人和护卫们在风雪里远去。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39 等他们的背影也都看不见了,白维扬才缓缓把门给关上了。白维扬和岳知否在桌子旁边对面坐着,白维扬给自己斟了一杯水,慢慢喝着,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地挑了挑眉毛。没过多久,步子宣就带着四个魏王院里的哑婢来了。 白维扬向他道谢,步子宣这次的态度比上次缓和了很多。他还吩咐了几个婢女一些事情,才跟白维扬他们告别离开。 虽然魏王给他们补了婢女,但站在门外守卫的四个仆役并没有撤走。白维扬送步子宣走的时候,看了这些仆役一眼。在长廊上的灯光照耀下,他发现这几个仆役里,有些似乎是见过的。好像就是今天早上见过的。 第24章 四公子与白维扬 半夜。 白维扬是被风吹开窗子时发出的响声吵醒的。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摸索着,在桌子旁边拿起他叠好的外衣披上。他从以前就被师父叫做懒骨头,原因就是,他没有办法像岳知否一样,只睡小半夜,第二天还能照样精神奕奕。他每次醒过来,都会处在一种迷糊的状态之中,而这种状态,一般都要持续将近半个时辰。 他走到桌子旁边斟水喝,夜里熄了灯,他摸索了一小会儿,才把杯子拿到了自己的面前。他迷迷糊糊地,仿佛等了好久,外面都没有传来仆役关窗的声音。冷风不停地从外面往屋里灌,连身在屋子最里面的他都感觉到了砭骨的寒风。他站起身,往外面走去。 转过一道门,他掀开门帘,岳知否睡在一旁的榻上。他放轻脚步,她还是感觉到了他从旁经过。她抬了抬眼皮,看见是他,便翻过身去,背向他睡。白维扬继续往外走,绕过屏风,两个婢女挤在书架旁边的茵毯上睡着了,另外两个,坐在桌旁,也是昏昏欲睡。窗子打开了,风吹到她们身上,她们也没察觉。 这时候的白维扬,警惕性比清醒着的时候差得太多。他见外屋那几个睡着的婢女都冷得自己抱着自己,便走到窗子旁边,准备去把窗关上。 厢房所在的地方在三楼,这王府里的建筑设计得都颇为精妙。现在这个时候,月上中天,从这个窗子里,本应可以看见天上的月亮。但这时候白维扬看到的,却是黑漆漆的一片。 他这才反应过来事情有些不对。勉强睁开朦胧的睡眼,外面的黑影却已经不见了,原本被他挡住的黑色天幕和白色的月显露出来。月亮斜倚在廊柱旁边,显得异常凄清。 一阵急骤的风声从耳边擦过,白维扬下意识地往侧边退开一步,一支弩箭嗖地从他旁边飞过,扎在了屏风上面。与此同时,房门被踢开了,一个手里拿着长刀的黑影闯了进来,黑影望着白维扬的的方向就冲了上前,他一刀往白维扬肩上砍去。 他下手的速度不算快,白维扬是可以徒手把他的握刀的手抓住,然后在他的刀刃碰到自己之前,反手把他手腕拧断。但是现在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他,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几个时辰之前,关门的时候,在门外看到的,两张熟悉的面孔。 当时他发现在门口守卫的其中一个仆役是熟面孔。现在他想起来了,这两个仆役,是那天方玖被步子宣抓到的时候,远远地往步子宣这边跑过来的。 眼看着对方的刀递到面前,他没有伸手去截。相反,他选择了仓皇后退。 岳知否几乎是在仆役闯进来的一瞬间,就从屏风后面跳出来了。她赤着脚,长发还散着,她一剑就往仆役的佩刀上点过去。由于身上的伤还没完全痊愈,她没有像以前一样,一剑就让对方的武器脱手飞出。仆役趔趔趄趄退开两步,忽然一掌往她的胸口推去。 她的肋骨才刚接好不久,再挨这样一掌,这伤就不知道要拖多久才能好了。她不得不侧身躲开,仆役趁她闪开,便从她身边钻了过去。岳知否一转过头去,那仆役便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直接就往她的腹部刺过去,岳知否一爪将他的手腕扣住,往下一掰,咔的一声,仆役的手便软软地垂了下来。 屋里的四个哑婢都吓醒了,她们都吓得躲在一旁,不敢乱动,白维扬走到门口喊道:“有刺客!”在楼下把守着的王府卫兵立即往楼上赶来。这边厢白维扬在门口等着救援的卫兵,那边厢岳知否却仍被那个不要命的仆役缠住。仆役的右手手腕已经被岳知否给折断了,他仍不逃,他左手拿着长刀,仍胡乱地往岳知否刺去。 岳知否知道对方不过是在进行无谓地反抗,她一剑往仆役的手背敲去,瞬间的痛楚让他不自觉地松了手,长刀坠落下来,岳知否一脚往刀背上踢过去,便将长刀踢飞。仆役已经手无寸铁,她无暇再管,转过头去,却看见四个哑婢坐在地上瑟瑟发抖,见她看来,她们统统颤抖着伸手指向门外。 岳知否这才发现,屋里的白维扬不见了。 她跑出房门去,便看见长廊的那边,一个使剑的仆役,正一剑一剑地往正沿着长廊逃窜的白维扬所在的位置刺去。岳知否赶上去,她知道,步子宣已经看过燕恒的尸体了,倘若他看到了燕恒肩上那支水中湄,以他的聪明,他很有可能会发现,燕恒的死和白维扬有关。既然魏王是要借白维扬之手杀人,他在实施计划之前,必然要弄清楚自己这把鱼腹中的剑的底细。宋珏倘若发现白维扬在进府的时候有所隐藏,发现自己要利用的人,也许也在利用自己,他说不定会通过直接暗中杀死他们俩的方式,终止这一个不完全在自己把握之中的计划。帝王是绝对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40 岳知否看着白维扬被仆役逼到长廊的栏杆旁边,仆役的长剑每一次刺下来,几乎都会扎到栏杆上。木制的栏杆被剑刺出了一个个窟窿,白维扬眼看已经要被逼到长廊的尽头了,岳知否急忙追上去。王府的护卫在她后面,也跟着走上了这条长廊。 白维扬最后靠在了长廊尽头的栏杆上,仆役双手握剑,一剑往已经无处可逃的白维扬胸口刺去。岳知否在仆役身后,一手抓着他的肩膀,另一手抓着他的手肘,接着往下一扯,硬生生地将他的手臂从肩窝上扯下,仆役脱了臼的右手顿了一下,岳知否立即把他手上的剑击落,剑从三楼上坠落下去,啪地摔在楼下的地面上。 卫兵已经追上来了,几个卫兵纷纷跑到岳知否旁边的空位上,将仆役抓住。那个仆役还不死心,在自己被抓住之前的一刻,他忽然一掌往白维扬身上推去。这一掌既不快,也不狠,倘是会武功的人,必定能躲过去。 但是白维扬没躲,他就任由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下这一掌。岳知否连续和两个仆役拼杀,体力大不如前的她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仆役出的是左手,她被挡住了,她急忙伸出去的手,只堪堪碰到了仆役的左边前臂。这一掌已经落下去了,白维扬身后的栏杆早就被仆役的剑砍得摇摇欲坠,这一掌的力道过去,白维扬往后一撞,只听到咔的一声,他身后的木栏杆断裂开了。他失去了身后的支撑,便往外倒去。 岳知否一步上前,伸手去抓白维扬的手。但她到底是晚了一些,她的手指抓住了他的衣袖,蜀锦衣料从她的掌心流过,她眼睁睁地看着白维扬坠落下去。 后面的卫兵立即上前将企图刺杀的仆役给抓住。岳知否看着空荡荡的栏杆,恨不得立即跳下去。但她知道,就是跳下去了,她也救不了白维扬。这个时候的她不能再给自己添任何不必要的伤痕。她转身往回跑去,她从长廊上的卫兵身边挤了出去,匆忙跑了下楼。等她跑下楼的时候,她看见了躺在地上的白维扬。 她几乎是扑上去的。 她跪在白维扬旁边,用手去拍他的肩膀,一边拍一边喊道:“四公子!四公子!”见他始终不睁眼,也不说话,她又急喊道:“白维扬!白维扬!你快醒醒!你给我醒醒!”她在人前是个冷静的人,但到了现在,身边再没有别人,她一急,便忍不住落下几点泪来。她明知道白维扬是怕魏王知道他们对他有所保留,把他们俩杀掉,他才狠心挨的这一掌,她真的怕他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了,躲过了这么多劫难,他却在这个时候才因为这样的意外死去。 白维扬眼睛还是没睁开,他摸索着握住她左手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她感受到自己手掌下面的,来自他心脏的搏动。白维扬这才慢吞吞抬了抬眼皮,道:“才几层楼,死不了。”岳知否见他现在才睁开眼,忍不住皱眉道:“你既然没事,怎么不应我?”白维扬回答的时候语气还有点委屈:“我摔下来疼啊,歇口气也不行么。”说完,他抹了抹她滴在自己领口的泪水,还笑:“从前没发现,你这么容易哭。”笑的时候他身子挪了挪,立即疼得又皱起了眉头。 岳知否拿袖子往脸上一抹,便问道:“伤哪了?”白维扬答:“不知道。”岳知否心情不佳,说话的时候语气有点冲:“都这时候了,你说句认真话不行么?”白维扬抬眼看她,神情里有几分可怜巴巴:“我浑身都疼,怎么知道伤哪了?”然后便看着面前那个眼神凶狠的岳知否神情又一下子缓和下来。她转过头去看赶来救援的人,迅速地又拿袖子偷偷抹眼睛。 白维扬躺在地上,心情却是愉快的。这下没有谁还敢怀疑他了。假装没本事比假装有本事简单得实在太多。他看着岳知否的背影,她还跪在地上,长发乱蓬蓬地披着,脚上还没穿鞋。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领口,那里的衣服还湿着。靖安司和白玄在她眼里是有多重要,她才会这样在相府覆灭了的情况下,还拼了命地去保护他?还是说,她其实……真的把自己当成战友了? 他唤她:“岳知否。” 她回过头来瞪着他,态度还是不太温柔。 白维扬:“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是四公子,还是因为我是白维扬啊?” 岳知否从没见过像他这样从楼上摔下来还有心情问这种无聊问题的人,她转过头去不理他,同时丢下一句:“不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 她没察觉到这不一样,就证明在她眼里,这两个身份都还是等同的。看来她的好多半还是因为感念白玄恩德,老头子身在西疆报答不了,她只好勉为其难对自己好。白维扬感觉他那撞得不太清醒的脑子里闪过一丝失望。 企图刺杀白维扬的两个仆役被拖了下来,府里的大夫冲上前来,给白维扬察看伤情。连步子宣都赶了过来,他站在一旁,看着远处的白维扬和他身旁的大夫和岳知否。 岳知否的注意力全在白维扬身上,她没有察觉到,她身后的步子宣,正盯着她看。 步子宣分明记得,自己查过这个靖安司密探的底细。她六岁进入靖安司培养,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跟随队伍执行任务,就在那一次,她因为保护白维扬而身受重伤,自此之后,她和白维扬便似乎有着极深的仇隙。但面前这个被发跣足在白维扬身旁候着的她,却不像是和白维扬有什么不和的。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41 白维扬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身上多处淤青,看样子,他是要疼上几天的了。步子宣询问了一下情况,接着,在他们所住的楼房上布了更多的卫兵,每层楼都有卫兵把守。岳知否这次是再也不敢相信什么卫兵仆役了,她坐在白维扬旁边,剑就放在床头,下半夜都不打算睡了。步子宣从外面走过,往屋里看了一眼。他看见端坐在白维扬身旁的岳知否,停了停步,然后转身走了。 第25章 隐瞒 魏王宫中。 一架空白的屏风上面,映出两个正对弈的人的剪影来。 宋珏捏着一枚黑子,双眼望着棋盘,说的话却和眼前的棋局毫不相干:“本王只走开了一天,府里都闹成什么样子了。让手下的仆役用这种方式去试探,子宣,这不似你的为人啊。” 步子宣跪坐在棋盘的对面,案几对于他来说太矮了些,他微微弓着背,坐得有些局促。“殿下,此事是属下过于冒进了。但燕恒的事情,还有那两个人……实在可疑。” 宋珏将棋子落下:“可疑?呵,那你这一探,探出来些什么了吗?” 步子宣答道:“白维扬……似乎确实没有武功。” 宋珏闻言,笑了起来,他看着低着头的步子宣,说道:“子宣,你这次是真的糊涂了。他们俩,要么知道我们的意图,要么不知道。他们要是知道,你做这些事情,全部是徒劳。他们要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就根本不需要做。他们俩,一个是白家的四公子,一个是靖安司密探,他们不至于那么不识时务。” 步子宣这时候才抬起头来:“殿下,恕属下冒昧,属下有一个问题……想问殿下。” 宋珏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道:“说。” 步子宣:“殿下……的谋划,是到那个人被刺杀之后,就停止了么?” 宋珏皱了皱眉:“子宣,你这是什么意思?” 步子宣的眼睛习惯性地眯起来,他说道:“那个人的党羽无数,就算我们的谋划到那一步就停止了,这件事情也不会在那一刻就结束。我们……必须把剩下的路也给铺好。” “不然,属下何必煞费心思,去探他们俩的底细?” 宋珏并没有和步子宣结束那盘纠缠的棋局。 宋珏离开书房的时候,天都已经快亮了。他往寝宫的方向走去,走到半路,却想起了些什么事情,他停住脚步,转向了平时很少走的另外一条路。 他很少到这座院子来,这里很安静。他一路往前走,突然,其中一个房间里传来了女人们调笑打闹的声音。他皱了皱眉,走到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一把已经有些陌生的声音冲门外说道:“谁啊,天都没亮!” 宋珏没有回答。 里面忽然爆发出一阵混乱的桌椅碰撞声,就在很短的时间内,门被打开了。屋内整整齐齐地跪下了一行人,桌上的吃食和茶水全都被收起来了,地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花生壳。 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年轻女子伏在地上颤抖着说道:“妾……妾身不知道是殿下,有失……有失远迎,妾罪该万死……” 后面的婢女们跟着她一起伏在地上,前一刻还欢声笑语的众人,此刻便已经吓得浑身颤抖伏在地上。宋珏立在那里,看着她们,最后说道:“都起来吧。” 婢女们惶恐地起身,她们看了看宋珏的脸色,都识趣地退出去了。宋珏往前走了两步,到了方玖的面前。方玖机械地伸手去解他披在外面的斗篷。方玖站在他的背后,看着比自己高上整整一个头的丈夫,她脸色苍白,给他解斗篷的手也不觉颤抖了起来,手忙脚乱了一小会儿,还是没把他领口的系带给解开。宋珏忽然问道:“你很怕我?”方玖脸上笑容僵硬,平日里和婢女们斗嘴的伶牙俐齿全都发挥不上用场,她讷讷道:“殿下到妾身这里来,妾……妾身庆幸还来不及,怎么会……怕?” 宋珏将她放在领口的手抓住了,她的手冰凉冰凉的,碰到他,她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吓得瑟缩起来。宋珏自己把斗篷给解下来了,他转过身去,双手将她冰冷的手裹住,他说道:“是那天步子宣把你给吓到了,本王猜得对么?”方玖一听到“步子宣”,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天自己被几个仆役抓住的画面。“这不过是件小事,是步子宣他太过分了。”宋珏说着,他这时候又松开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方玖听他语气缓和,这才敢抬头看他。多日不曾见面的夫君看起来仍像以前的时候一样,温润如玉,她望着他的神情,心情好不容易轻松了些。宋珏在桌子旁边坐下,方玖赶紧又收拾了一下周围的东西。 天已经快亮了,宋珏坐在桌旁,看着方玖给他把外衣叠好,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把周围收拾干净,然后站在自己身旁。宋珏一切表现如常,但方玖心里却惴惴不安。宋珏就像平时一样,随意地和方玖聊了几句。但他也察觉到,方玖看起来总有些惴恐。他终于皱了皱眉,问道:“本王知道你这个人就是胡闹了些,但你再胡闹,也不至于私自跑出这院子,到别处去。你那天到底为什么会跑到那院子里了?”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42 他一番仿佛随意的问话,听得方玖心惊胆战。她不敢隐瞒,只好如实回答道:“妾身那天夜里半夜醒了,百无聊赖,便在院里闲逛。走着走着,妾身就看见他们的马车冲进来了。妾身见马车里的两个人似乎是很久以前见过的,就一时……好奇,偷偷跟过去看了。”她说完,扑通一下跪倒,她伏在地上,说道:“是妾身过错,妾身不该胡闹……”宋珏却笑起来,他把方玖扶起来,他说道:“是啊,你在府里百无聊赖,所以跟别人说,你是府里的丫鬟?”他的笑容似有几分无奈:“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你是我的姬妾,却说自己是丫鬟,你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放?” 方玖见他不提那两个人身份的事情,松了一口气,见他靠近,便自然而然地偎在了他的怀里。宋珏将她抱住,感觉到怀里的方玖还是有些害怕,他轻轻笑道:“你还怕?”方玖见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终于放松了些,也伸手将他抱住。她在他怀里蹭了蹭,小声答道:“不怕了。”带点抱怨的语气又咕哝了一句:“殿下在就不怕了,……”吞下后半句在心里悄悄和自己说:虽然你总是不在。 天已经大亮了,宋珏在方玖的背后抱着她睡。方玖感觉像做了一场大梦,早就把她给忘掉了的宋珏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重新把她想起来了。她睁开眼,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墙壁。宋珏在她后面说话,暖暖的气息吹在她的耳侧:“话说起来,那天你可看见他们的马车是怎么撞进来的?” 方玖心里一震。她分明记得自己看着,赶车的不是摔下来的人,摔下来的燕恒是被白维扬故意赶车过去碾死的。她虽然久居深宫之中,不知道这外面的许多事情,但是,她从上次步子宣的态度可以看出来,这件事情对于王府来说十分重要。她不敢对宋珏说谎,但是话到嘴边,她又想起那天自己差点被几个仆役架走的时候,是白维扬拿着岳知否的发带出来,救了她一命。她悄眼瞥了瞥身后的宋珏。她很清楚,假如她那天被步子宣杀掉灭口了,现在抱着自己的宋珏,一滴眼泪都不会流。 她咬了咬牙,还是说道:“我……站得远,也看不太清楚。只看到……看到骑马的人倒下去了,马往前冲,他就摔下来了。后来的事情,我也不敢看了。好多……好多血。” 她怕得颤抖起来,宋珏却只以为她是被回忆吓到了。他抱紧了她,她却更怕了。宋珏要是知道了她说谎……她不敢再想下去。 第26章 没讨厌你 白维扬只记得在大夫到达后不久,他就昏睡过去了。 梦境里的夜晚迅速地褪了色,他在迷雾中清醒过来。河边滩涂上的水雾萦绕着,河滩和河面的交界处因为白雾的遮挡,都显得不太分明了。他在光秃秃的林子里跑着,河边吹来的寒风里还夹着雪花,快速飞行的雪花扑在脸上,像是刀子一般,割着他的皮肤。 温热的液体不住地从他的指缝间流出去,他低头一看,岳知否正被自己抱着,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嘴唇更是几乎没了血色。脚步声从后面快速地接近,白维扬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个身穿黑衣的上京卫正往自己这边追来。白维扬抱着岳知否,在林子里穿行。背后的上京卫越追越近,到了最后,白维扬都无暇去回头看他们追到哪里了,只顾亡命奔逃。岳知否的血慢慢地止住了,伤口的血开始干涸,温热的血渐渐地冷了,温热的她也渐渐的冷了。白维扬看着前一刻还张开双臂挡在自己面前的她,现在已经几乎没有了气息。他喊她:“岳知否!岳知否!”他焦急而又懊悔的声音被林子里风雪呼啸的声音吞没。呜呜的风声在耳边响着。她怕是真的没听见。毕竟她始终没睁过眼。 白维扬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十分沉重。这风这么烈,雪这么大,追兵这么多。她信誓旦旦地跟自己说有她在不要怕,结果给他挡了一刀之后,这誓言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不想跑了,林子也到头了,他跑到林子旁边的路上,找了堆周围人家放在那里的柴火,在柴堆后面就坐了下来。 他长长地喘着气,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凝成了水雾,聚起来又散开去。他长叹一口气,叹息慢慢地漂浮起来,然后被狂风无情地吹走了。上京卫们不知怎的跑远了,也没追上来。就是追上来他也不管了,他这么想着。想着想着,他低头看了怀里躺着的岳知否一眼。 她醒了,睁着眼,瘦巴巴的她有着一双大眼睛,这样看起来,像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猫。白维扬见她醒了,心情稍稍振奋了些。他轻轻笑一声,看着面前被雪封了的狭窄村路,道:“你终于肯醒了?”她从他的怀里爬起来,道:“沿着这条路出去,就是北城门了,四公子,你快回京畿去吧。”白维扬看着神情中带着疏离,看着眼前白茫茫的天地,也不看他的她,忽然有些恼怒。他说道:“你到了这个时候,还和我赌气么?”岳知否回过头来,平静地望着他。她苦涩地笑了笑,之后便看着他,一字一句,缓缓地说道:“我赌什么气?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你为了救我,命都赌上去了。只是现在我怕是撑不住了,我让你走,只是因为,我想你……活着。” 说罢,她的轮廓便在这风雪中模糊了,销蚀了。白维扬急唤道:“岳知否!”悲鸣的风将他的声音掩埋。他往前扑去,却什么都没有触碰到。她仿佛是一场梦境,一阵烟,一缕雾,风一吹,便统统散了。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43 白维扬在风雪中徒劳地喊着她的名字,雪已经把天地都吞噬进去了,他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他最后成了这混沌的天地间仅剩的活物,他孑然立在原地,望着自己手上的,属于她的干涸的血迹,他的头忽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刺痛,他痛苦的呼喊了起来。 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还有些朦胧。天亮了,他有些不习惯这光亮,他眯着眼,眼前模糊的景象渐渐地清晰了起来。梦里消失的岳知否如今就在面前,她眉头紧锁,看着他的神情中有几分担忧。白维扬茫然地看了看自己身处的陌生的环境,没等他开口问,岳知否便说道:“你昏过去了,现在我们搬到王府中心的蔽月楼去住了。”她说完,白维扬便感觉到脸上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磨蹭。他下意识地扭头躲开,结果岳知否坐到床边,拿着帕子,又递到他面前。她用帕子轻轻地拭着他额上的冷汗,感觉到他还有些没从噩梦里回过神来,她嗤笑一声,道:“四公子也会被这虚假的梦寐之事吓着么?”白维扬明明感觉自己平时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迷迷糊糊的,纳闷她怎么知道自己做噩梦了,便道:“你怎么知道我做噩梦了?”岳知否:“你昨天睡过去之后,喊我名字喊了三四十次,每次都喊得像是要我救你一样。”她站起身,走到桌上,把帕子放进桌子上面的一盆清水里,洗干净帕子,又把它拧干。 她坐到床边,给他擦脸。白维扬看起来仍有些茫然,她瞥了他一眼,问道:“你都梦见些什么了?”白维扬没回答。她的手就在自己的脸上面,她的衣袖时不时蹭一蹭他的脸,袖子上带着的,她的淡淡香味,若隐若现,在他周围的空气中盘旋着,迤逗着半梦半醒的他。他睁开眼,看着她,忽然问道:“你还讨厌我么?” 岳知否皱了皱眉。眉头又舒展开来,她捂着良心回答:“没讨厌过你。” 白维扬拆穿:“说谎。” 她的眉头又皱起来。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坐在床边,似乎是做了一个困难的决定。她抬眼看着他,回答道:“不讨厌。”这时候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白维扬并不具备掩盖自己情绪的能力,他轻轻地笑了起来。感觉到他在笑,岳知否觉得有些不自在,她站起身,走到桌子旁边,她背对着他,把手伸进盆里冰冷的水中,反复地洗着手里的帕子。她说道:“四公子你总是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做什么。我讨厌你也好,不讨厌你也好,不也都一样。我就是恨你入骨,我现在还是要在这里跟你待在一起的。我讨厌你或是喜欢你,有什么不一样么?”白维扬这一次终于把他所想的说了出来,他望着她的背影,说道:“当然不一样。” 她洗帕子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拍。 她很快又恢复了过来,急匆匆地把帕子拧干,她把帕子展开,摊在水盆边缘晾干。她说道:“公子说不一样,那就不一样吧。”说完她就走了开去。 白维扬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和她远去的背影,他艰难地挪了挪身子,一个小小的动作,却把他背上那些新伤都牵扯到了。他无奈地笑道:“我说错什么话了?”她一个躲在草丛里可以听到几十步开外弓弦复位声音的密探,此时只当听不到他的话。白维扬:“我就是说错话你也别就这样走了,你走了,我怎么起来穿衣服?”她站定,回过头去,匆匆地走到他旁边,面无表情地把他扶了起来。 白维扬正要把外衣披上,岳知否就在他背后说道:“你背上抹的药都被你蹭到被子上去了。”白维扬闻言,就要开口唤外面的婢女进来帮忙上药。岳知否一只手攀上他的肩头,另一只手赶紧把他的嘴给掩住。 她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王府里的婢女都不是寻常人,她们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个弱书生。”她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便拂在他的耳侧,痒酥酥的,他莫名感觉有些紧张。而后面的岳知否也不比他好多少,她坐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脊背,浑身都觉得不自在。她把衣服给他草草披上,自己走到外屋,问婢女要了大夫留下来的敷料,沉默地又躲到了他背后,仔细地给他把伤药敷上。 她的手有点凉,这微微的凉意在背上轻柔地走着,白维扬看着前面的空白屏风,脑子里却不停地想象着背后岳知否的样子。他迟疑着,还是慢慢地回过头去。在他的背后露出她小半张脸,她正专心致志地给他敷着药,修长的手指捻着敷料,仔细地给他贴稳。早就烟消云散了的梦境又从他的记忆里苏生了过来,他想起抱着她在河滩旁边的林子里穿行的自己。他不禁想起,五年前的他,在抱着浑身是血的岳知否和靖安司的其他密探会合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大概当时的他,也很怕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就这么走了吧。 但这种恐惧到底没有梦境中的那么强烈。毕竟现在是现在,以前是以前。现在的她,对于他来说,是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之时唯一的同伴。 她说得对,他老是想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此时他也就想得入了神,他一直看着背后她露出来的半张脸。岳知否终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下意识地就抬起头来。 目光忽然间和他的相遇。 没等白维扬反应过来,她已经赶紧低下头去。安静的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呼吸的声音。她安静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莫名急促起来的心跳声。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44 就在这彼此都有些不安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像是雷鸣一般的闷响。现在天气还很冷,这时候听到雷声,实在太不寻常。而就在这一声闷响过后,城市里传来了百姓们尖叫的声音。这突然爆发出来的尖叫声,一直从喧闹的青云街上,传到了王府的中心来。 第27章 褒姒 岳知否从窗口往外面看。这原本是个大好的晴朗的早晨,但浅蓝色的天空边缘却出现了一小块深灰色的痕迹,天空看起来像是一卷被烧了一个角的画。那响声又响起来了,深灰色在天空上扩展开来,细看去,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团膨胀着的黑烟。从楼上往下看,平时繁华的青云街乱成一团,百姓们争抢着在街上跑,到处是滚落地上的货物和被践踏撕扯得破烂不堪的旗招。 白维扬在后面问:“什么声音?” 岳知否望着远处天边一团团升起来的黑烟,道:“好像是火炮。” 白维扬:“是泰州那边吧?” 起火的地方在京畿的南方,京畿的南边就是泰州。岳知否答道:“也许是,火炮是在南边炸开的。” 白维扬:“那就是了。”说罢,他回过头来,看着立在窗边的岳知否:“你还记得上次韩退思抓到了我们,但他却整整一天都没有出现么?”岳知否闻言,走回到床边坐下。白维扬说道:“南方的卫国人自从十几年前被御驾亲征的先帝打到溃败之后,就一直寻思着要报仇雪恨。但老头子这个丞相在,那群蛮子不敢和老头子斗,也就一直没有打过来。老头子是在正月时候被流放的,卫国人得到消息,就立即挥兵北上。大概就是在正月十五日的时候,他们登上了泰州港。泰州城的守将是韩锐,当时韩锐被这群突然从港口杀过来的蛮子弄得焦头烂额,就发信让韩退思立即过去商议。”岳知否:“难怪。把仇人抓到了,不立即折磨死,不似韩退思的为人。” 话毕,她又问道:“这么说来,泰州已经被卫国人围了两旬了,怎么京畿这里一点消息都没有?”白维扬:“那是因为韩退思自以为他一个人就能把事情办妥,他素来讨厌朝中那些唠唠叨叨的老臣子,他自己能处理的事情,都省得让其他人知道,免得他们碍手碍脚。” 岳知否神情微微有些惊讶。白维扬笑了笑,说道:“我跟他斗了那么多年,还不清楚他的手段么?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已经离开京畿离开相府,已经表明了这辈子不会再和他斗,他却还执意要杀了我?他自己知道自己树敌太多,他怕的就是有那么一天,他的仇人把我找了出来,要我来对付他。” 他看着窗外的澄澈的天空慢慢被弥散过来的黑烟染成浅灰色。他说道:“什么功名利禄,我是一点也不在乎。像韩退思那样如履薄冰地活着,还不如自由自在地到处游山玩水,要那么多权力有什么意思。”他顿了顿,看向她,微微苦笑:“大梁能有多少地方,那些人要是非要找我,必定是可以找到的。只是老头子还在的时候,那些家伙没有这样的胆量,来打我的主意。现在好了,老头子不在了,京畿剩我们两个了,就是我们千万个不愿意,也断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说完,他的笑容舒展开来:“也不知道老头子现在在西疆过得怎么样了。” 岳知否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其实大家都知道,相爷是被冤枉的,加在他身上的,都是些莫须有的罪名。当时也是相爷提出每年多给那些驻守西疆的士兵些饷银,增加的饷银送到他们家里人那里去。那里的士兵都感谢他,现在他在那里,也应该不会过得太艰难。”她说完,慢吞吞地,又再把声音压低了点,仿佛自语一般对白维扬说道:“四公子你……也用不着担心。” 白维扬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奇闻,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看着她。“这真是奇事了,你这么个铁石心肠的人,都晓得安慰人了。”岳知否被他这么一说,微微有些赧然,就匆匆说道:“我怎么铁石心肠。”说完,她想了想,又问道:“韩退思现在都去泰州了,那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白维扬:“韩退思不会离开京畿太久的。现在韩锐在泰州,韩耀在建康,京里到处是想要打压他们家的人,他放心不下,在泰州停留几天,他就一定会回来。”说完,他又说道:“魏王现在也许焦急得很呢,等韩退思一回来,我们出手的时间,也就该到了。” 韩退思是何等人物,他身边守卫众多,他自己又是一个极其谨慎之人。白维扬这一把鱼肠剑被抽出来的时候,也许就是他牺牲的时候。他说完这句话,身后岳知否给他擦拭药液的动作明显放慢了些。两个人沉默了一阵,白维扬轻松地笑道:“你怎么了?怕死?” 没等岳知否答,他自己就说道:“我娘以前总和我说,一个人要是怕死,那是因为他在这世上还有留恋的人。所以,像我这样的人,无可牵挂,也就从来都不怕死。”岳知否给他把旧的敷料移开,敷料下面触目惊心的淤青露了出来。他是不怕死,这一点她承认。除了靖安司里的人,她从没见过这么一个明知道对方要把自己推下楼,都能坦然地,一点也不闪躲地,接下对方一招的人。 她脑海里又浮现出他的衣袖从自己的手心滑走的情景。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45 一时失神,她给他清理伤口的动作便稍微重了一些。 白维扬见身边也就只有她一个,他整个人都很放松。忽然后背一阵剧痛,他也没忍,便痛呼出声。岳知否继续给他擦去伤口上残留的敷料,虽然只是被棉布轻轻地触碰,他还是感觉到了剧烈的痛楚。于是岳知否一边擦着,一边便听着白维扬时不时冒出来的一声痛呼。 岳知否本来看到那些伤口,还有些心疼,现在听到他啊啊啊嗷嗷嗷地喊疼,反而不觉得可怜他了。她说道:“你不是不怕死么,怎么还怕疼?”说完手又落下去了。白维扬疼得差点又喊出来,但被她这么一说,只好忍。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前在靖安司是没给人换过药么?”岳知否:“自然是换过的,只是靖安司里没有像你这样大呼小叫的。” 白维扬:“是你……”动作粗鲁好吗。白维扬咬了咬嘴唇,还是把下半句指责她的话给忍住了。她手里的棉布又在背后一蹭,他疼得又要喊出来,这一声痛呼只弱弱地开了个头,就被他死忍住了。向来不笑的岳知否见到他死要面子咬牙忍疼,便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白维扬怒斥:“你就是个褒姒!看着我受苦受累,你就乐了。” 褒姒不理他,继续给他换药,只是动作故意地放得很轻很轻。 时间安静地过去,阳光完全跨越了里屋和外屋之间的空白屏风。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后面的岳知否又放轻了手上的力度,白维扬渐渐感觉不到痛了,只睡了小半夜,还被噩梦惊醒的他,闭上眼睛开始小憩。岳知否给他换好药之后,就轻手轻脚地把他的衣服拿起来,盖在他的肩头。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照在他的身上。他盘腿坐着,头垂下,就这么睡。岳知否直身而跪,微微前探,看着他。他本来就生得清秀,现在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的肌肤显得更加白皙。他十分放松,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着。要不是此刻身在王府,这也许是十分静好的一幅画面。岳知否看着他这个毫无仪态的睡相,想起以前在京畿的时候,甚至还有姑娘故意围在相府门口,就等外出游玩的他出现。 她现在只觉得好笑。白维扬有什么好看的啊,不就是个没点正经挑剔唠叨怕疼还懒的家伙嘛。 她偷偷注视着的懒家伙忽然开口说话:“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他说完便睁开眼,看见她脸上没有消却的笑意,他以为她还在笑他怕疼的事,便皱起眉头,有点不高兴地说道:“有那么好笑吗?”岳知否:“怕疼不是人之常情么,我没笑。”白维扬:“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我也敢取笑。”岳知否口上说着不敢不敢,眼里却有笑意。她说道:“你刚才问我什么,……打算?” “我问你,这事情过去了之后,还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啊。”这事情过不过的去都还是个未知之数呢。她想着,却没把这句丧气的话说出来。她考虑了一下,说道:“……先离开京畿再说吧。” 白维扬皱皱眉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京畿人太多,好看的景色都被围在皇宫里了,冬天还冷。”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尤其是你这样的,本来就不该住在京畿。冬天到了,整天都是北风呼啸的,你身上那些旧伤要疼上至少一个月。” 她怔住了。他竟然记得自己到了冬天一吹冷风,身上的旧伤就会疼。白维扬还打趣道:“怎么忽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岳知否别开脸去不看他,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是吗?”便不再跟他说话了。 第28章 所谓坦白 在韩退思离开京畿之后的第六天,白维扬和岳知否在蔽月楼迎来了两位他们一直等待着的客人。 那天是二月十九日,京畿已经从冰雪中苏生过来了。草长莺飞的时节,连风都带着桃杏的甜香味。 宋珏和步子宣是在早上来的。他们出现在门外的时候,岳知否正坐在桌旁百无聊赖地看话本,而白维扬还抱着被子睡得人事不知。哑婢赶紧到岳知否面前,指了指门外,示意她有客人来了。岳知否立即整理好自己的着装,往外走去。经过白维扬的床边的时候,她低头看了一眼趴在被子上睡的他,皱了皱眉,捡起他放在床头的折扇,往他肩头捅了一下。 白维扬不耐烦地将扇子拨开,他睁开眼,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她。岳知否:“魏王他们来了,你还睡。”白维扬脸上有几分痛苦的神色。他不情愿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还是爬起来了。岳知否跟着哑婢去门口迎接魏王和步子宣。 步子宣站在宋珏的后面,他负手站着,冷眼去看迎接魏王到访的岳知否。她今天难得地穿了裙装,一件米白的抹胸,配上一条松石蓝的褶裙,外面罩一件水红色的大袖衫。她梳了个京畿里年轻姑娘中流行的垂鬟分肖髻,脸上淡淡地施了脂粉,这般看去,显得尤其地明艳照人。大概是因为平时她总是作男子装扮,长发都高高地束成髻盘在头顶 ,穿着一身黑衣,背着长剑,她这一身装扮简直让人眼前一亮。她似乎感觉到步子宣那狭长的黑眸正审视着自己,她淡淡地往他那边瞥了一眼。那依旧冷淡疏离波澜不惊的神情,配上她俏丽的脸,像是冰和火碰撞融合在一起,绽放出一种令人眩目的奇异美感。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46 步子宣脑海里浮现出以前她在靖安司时候的样子。他眯起了眼睛。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在他们布局之外的女人,会是影响他们计划实施的最大障碍。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跟着宋珏后面一步步地走着,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 他们在屋子里的书房坐下。书房里有一张靠窗的案几,宋珏坐在岳知否的对面,步子宣则侍立在宋珏身边。 岳知否往窗外看了一眼,前几天混乱的青云街已经恢复了寻常的热闹,战争的阴霾在时间的冲刷下早就淡了,人们又回到了平时的生活中去。虽然现在京畿南边的泰州城还是被卫国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目光从远处的青云街上收回来,她看见了楼下院子里盛放的一树树繁花。春风徐徐吹来,在娇弱的花丛中搅起一阵漫天飞舞的花雨。 白维扬这才出现,他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服,长发用白玉簪子盘好。虽然他现在一无所有,寄人篱下,可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泰然自若的气度,还是能让人一眼便认出来,他是某个大家族里的公子。他向座上的宋珏行了礼,而后徐徐走到岳知否旁边坐下。 哑婢捧着托盘,呈了茶水上来。众人拿过茶水之后,仆役和婢女们都退了出去。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白维扬捧着盖碗,他拿盖子拨了拨茶汤上漂浮着的几星茶叶,然后慢慢地呷了一口杯中茶水。隔着盖碗里蒸腾出来的氤氲水汽看,对面宋珏和步子宣的脸都不很分明。 他没打算和宋珏寒暄。 他把盖碗重新盖上,然后抬头,正色道:“殿下此来,是为了韩退思的事情罢。” 听到白维扬这么说,宋珏并没有多惊讶。他说道:“白四公子既然也是聪明人,本王也用不着绕什么弯子了。当时本王遣人去营救白四公子,其一是因为当时本王和白相的交情,其二则是因为,白四公子当年和韩退思交手多年,世上没有比白四公子更了解韩退思的人了。” 白维扬闻言,微微一笑,不知可否。他又呷一口茶,等宋珏继续说下去。 “韩退思如今权倾朝野,朝中百官对他若有怨言,他必定会报复。京里被他擅杀之人,不计其数。这事情,白四公子想必是清楚的。 卫国人在正月十三日突然从泰州港进兵,一路进围泰州。泰州守将乃是韩锐,面对这么一支远道而来,水土不服的南蛮兵众,韩锐却没能击退他们。反而,泰州被围了一个多月,粮食和清水都供应不上,不得不从京畿调运资源去支援。泰州乃是京畿的门户,泰州若有闪失,京畿唇寒齿亡。这样一件大事,京里一点消息都没有。若不是几天前火炮打到泰州北城门,京里也能听到火炮的声音,那么,这件事情,也就被韩退思一个人,给统统掩盖过去了。 韩退思在几天前到泰州支援,假以时日,本来由韩锐统领的军队很快也都会落到韩退思的手里。等韩退思掌控了军方,这时局,也就不是你我,不是文武百官,甚至不是圣上可以掌控的了。” 宋珏顿了顿,他端坐着,直视着白维扬的双眼。“大梁与卫国这一战在所难免,现在乃是危急存亡之际。想必白四公子不会忘记,后汉时董卓董仲颖的事情吧。” 董卓在汉朝内忧外患之际,统领大军进入洛阳,自此天下大势,都为他所控,就连当时的皇帝汉少帝,也被他无故废黜。白维扬点了点头,徐徐道:“殿下所说的,在下都清楚。在下早就在多年前离开京畿,这时局国运之事,自然已不是在下这么一个闲散的隐居之人可以干预的。” 宋珏闻言,微微变色,却没立即发作。白维扬继续说道:“这事在下本不该参与其中。但是,韩退思与在下有不共戴天之仇。在下早已退出和他的争斗,他仍毁我白家,杀尽我靖安司。大梁的事情我管不着了,但这私仇不得不报。在下势单力薄,若是殿下有妙计,能让在下取他性命,在下感激不尽。” 他这是把杀韩退思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来了。 这正是宋珏想要的。 宋珏看了他一眼,白维扬浑然不觉对方正在审视自己。宋珏慢慢笑起来,他说道:“若是如此,这真是大梁的大幸啊。”他说罢,又敛了笑容,道:“韩退思在明日夜里,将会返回京畿,在军营和众将商议击退卫国人的事情。不知白四公子身上的伤,可都痊愈了?” 白维扬一抱拳:“多谢殿下关心,在下身体已无大碍。” 宋珏继续说道:“那就好。那明天夜里,请白四公子改换装扮,子宣会让人将白四公子带入军营,到时候,还请公子见机行事。大梁江山安危,就看公子的了。” 白维扬眉头一皱:“在下……一个人去?” 宋珏轻轻挑眉,奇道:“白四公子有何异议?” 白维扬显得有些为难:“在下……在下没有武功,韩退思身边守卫众多,我独自前去,恐怕难以得手。”说罢,他看了旁边的岳知否一眼,“殿下,不知可否让……” 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宋珏便摆了摆手,道:“白四公子不必担心,军营里有本王的护卫,到时候本王会暗中帮助公子,让公子靠近韩退思的。” 人家把话说成这样,再要求把岳知否带上,便有些理据不足了。白维扬没说话,他眉头皱着,看着手里的盖碗。对面的宋珏和步子宣都看着他,等待他同意。白维扬却没抬头,他说道:“殿下,这样的话,恕我不能从命了。”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47 宋珏也不紧张,他问道:“那是为何?” 白维扬直身而跪,他看着对面的宋珏,犹豫着。旁边岳知否其实也知道,对面的步子宣早就和宋珏制定好了计划,为了完全控制住白维扬这一枚棋子,步子宣必定不会让他们一起行动的。白维扬那脾气她是清楚的,她怕他会弄出什么冒险的计划,她悄悄拿手碰了碰他的手,示意他冷静。 白维扬却一手把她的手给握住了。 他说:“殿下,在下来的时候,说的不是真话。” 步子宣给宋珏的计划里显然没有针对这么一次坦白的对策。宋珏从容的神情变化了,他问道:“这是……?” 白维扬看一眼旁边的岳知否:“她不是我在京里的故人。” 他看着两人紧握的手,然后看她,一双眼里满是深情。不像是假的深情。“她是我的妻子。” “我自回到京畿以来,艰难险阻,都和她一同熬过。一路颠沛流离,没有她和我相互扶持,我活不到今天。”他对难掩惊愕,满脸通红得岳知否宠溺地笑了笑,然后,他转向宋珏,正色说道:“韩退思是什么人殿下也清楚。他的上京卫那么多,军营里的士兵那么多,我杀了他,必定是要死的。在我死前的最后一刻,我希望她能陪在我身边。” 他神情坚定,看着宋珏,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 岳知否明知道他讲道理讲不通于是就开始耍赖,但他感情如此真切,连她自己都快相信了。她感觉自己已经快喘不过气来了,整张脸都像是火烧火燎般滚烫。对面宋珏和步子宣都是一言不发,白维扬侧过脸去,看了她一眼。 这一看分明是要提醒她,赶紧趁着现在他们还没从震惊中回过身来,说些什么说服他们。 但是岳知否看着他那双深情的眼睛,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啊。 他本来还很确信自己是在一本正经地说谎,但看见她那个窘迫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自己也就忽然怀疑起自己所说一番话的真实性了。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前几天她给自己清理伤口的时候,他扭过头去看到的,她认真又专注的神情。这下连他也回不过神来了。 最后还是岳知否先缓过气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宋珏,恳切地说道:“奴家心知此事过后,韩家的人必定不会放过奴家。既然……既然奴家所剩时日无多,奴家希望……希望……”她仿佛回到了十五岁刚开始学说谎的时候,说话都断断续续的,说不清楚。她咬咬牙,终究还是说了:“奴家希望最后的这些日子,能和夫君一起度过。还请殿下恩准!” 说完她纳头便拜。白维扬跟着也伏倒下去。 他在案几底下,悄悄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倒不似他这般分心,她伏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仿佛一个虔诚地恳求着天神开恩的少女。他留意到她这些日子里奔波操劳,消瘦了不少,她一伏下,便可以看见她背上微微凸起的椎骨的痕迹。 白维扬手指在地上来回划了几道。铺着厚厚毛毯的地面摸起来软软的,他脑海里还印着她抱成一团伏在地上的影像。他忽然有点分心。他想数数她的椎骨。一节一节地数。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她忽然扭头过来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的目光不期然地对上了,白维扬仿佛被撞破了心事一般,他没反应过来,只看着她的双眼。岳知否仿佛也感觉到事情有什么不对,她赶紧又把头转回去了,不再看他。 两人心乱如麻地等待着。终于,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宋珏说话了。他叹了一口气,道:“都起来吧。” 白维扬和岳知否试探着慢慢抬起头来。对面宋珏笑着,他说道:“既然你们情深如此,本王又怎么忍心拆散你们。”两人知道他是同意了,立即又要伏下去拜。宋珏直身而跪,将两人衣袖扯住,不让他们伏下去。他说道:“到了明天申时,请两位换上本王命人送来的衣服,在此处等候,子宣会来领你们到军营去。”说完,他还拍了拍白维扬的肩膀,大笑道:“白四公子,你也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敢隐瞒。”白维扬向他一拜,道:“这一路我两人都在亡命奔逃,不曾行礼,说出来只恐失礼。隐瞒殿下,是在下不是,还望殿下海涵。”宋珏还和他打趣道:“能娶得这样一位天仙也似的美人,还谈什么是也不是,失礼不失礼呢?”白维扬笑起来,点头说是。 等到宋珏和步子宣离开了蔽月楼,两个人走在王府的院子里的时候,跟在宋珏后面的步子宣慢慢走上前去,说道:“殿下是真信了他们的说辞?” 宋珏回头看他,笑:“你认为呢?”他眯着眼睛,看背后高耸的蔽月楼:“这般求我,我要是不同意,反而会引他们心生疑窦。况且,本王方才想起,他们一路都是同行,若是韩退思见只有白维扬一人,说不定会起疑心,担心有伏兵,从而逃遁。让他们一起行动,也许是好事。” 见步子宣还皱着眉头在想,他又说道:“况且,我们在军营里的人手足够,不怕会有什么乱子。子宣,不是么?” 步子宣答道:“殿下说的极是。殿下深谋远虑,为在下所远远不及。”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48 宋珏:“用不着恭维我。只是,他们要不是夫妻,那他们这城府,也太深了些。”他想起刚才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神,那分明是彼此深爱的人才会有的眼神。“子宣,你认为呢?” 步子宣答道:“那个岳知否,原是靖安司里的密探。多年前南方瘟疫,她是个被捡回来的难民。白维扬如今虽然落魄,可到底不至于娶一个这般出身的女子,更不至于要她时刻相伴。反正,在下不相信。” 宋珏赞许地眯了眯眼,他说道:“既然如此,子宣,你去查查,看看他们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在人前演得如此深情,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步子宣眯了眯眼。他不信,那两个人能一直,一直这样演下去。 第29章 嘘 夜晚。 岳知否自从早上见过宋珏之后就一直在屋里练剑。屋里的哑婢都已经被调出去了,屋里就只剩下白维扬和岳知否两个人。 岳知否为了增加训练的难度,她练剑的时候并没有把裙装给换下来。白维扬坐在一旁,看着岳知否矫捷灵动的身影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心痒痒也想练,但是这屋外随时都可能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也只好看她练。 岳知否拖着剑往前面一扫,正要再接上几记杀招,肩头却被白维扬拿折扇戳了一下。被打扰了的她回过头去的时候有些不太高兴,白维扬拿着扇子,对她说道:“你这是习惯了有人在背后给你掩护,打起来都不要命了。到了军营里,你一个对付他们几十个人,像你这样只顾和正面的敌人缠斗,没杀几个就被人背后一支冷箭给放倒了。”岳知否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她把剑收回鞘中,将剑搁在桌上。她在白维扬身边坐下,拿杯子给自己斟了一杯水喝。她瞄了他一眼,凉凉地说道:“四公子倒好像很懂刺杀之事啊。” 白维扬:“那自然。不然你以为我这么几年来都靠什么活着?”岳知否闻言,蹙眉往他那边看了过去:“四公子之前在做刺客?”白维扬见她有些惊讶,问道:“怎么,有问题么?” 岳知否从上到下略略地打量了一下坐在身边的他,现在天气不算太冷,室内又要暖一些,他穿得不多,衣服下面隐约可以看到他身上的肌肉线条。岳知否想起那天给他换药,那时候一看到他赤裸的上身,她就忍不住纳闷起来。他虽然有武功,但像他这样的闲散懒人,对武林里的排名没有兴趣,他自然是不会无缘无故主动去练习的。像他这样吃喝玩乐,到处游山玩水地过日子,他就是一开始把身材给练出来了,五年时间,他也该被打回原形了,那天的她,还哪里有机会看到他那肌肉虬结的赤裸上身。 都说人不可貌相,他这么个看起来风度翩翩温良无害的家伙,竟然还是个刺客了。 岳知否忍不住问:“四公子也不是没有一技之长的人,怎么……”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白维扬听到她这么问,仿佛想起了之前独身潜入别人府中,暗中靠近目标,一下将人击杀,然后在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的追捕下逃之夭夭的经历,他眼里仿佛有了光,向来懒洋洋的他忽然来了精神。他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过瘾啊。”感觉到岳知否的眼神有些奇怪,他又补了一句:“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主要还是因为替人索命,银子来得快。” 岳知否听到他这么说,感觉更奇怪了。他向来不是个对聚敛财物有兴趣的人啊。白维扬看出了她的疑问,他挑挑眉,道:“我自然不是个聚敛无厌之人,我只是懒得总是到处找事情做。就像上次,我杀了建康那个张绪,一下子就拿到了五百金,足够我痛痛快快地从建康一路逍遥到京畿。” 岳知否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绪?张仆射他不是……不是相爷在建康的一个得力助手么?” 白维扬不以为意地说道:“我知道啊。”他给自己斟了一杯水喝,喝了两口,他才说道:“就是因为我向来都不挑目标,所以这么多年来,才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身份。”他向她笑了笑:“要是他们知道自己请的是白家四公子,那还了得?”岳知否也不禁抿嘴一笑:“你也知道了不得。”白维扬又道:“所以一开始魏王来找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发现了我之前的行踪。还好……还好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岳知否接下去说道:“他们要是知道了,我们现在也就不能在这里安然聊……”白维扬没听她的话,他自己继续把自己的话说完了:“要不然,现在我就没那么清闲,一边喝茶一边看你练剑了。”练剑练得满头是汗的岳知否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白维扬伸了个懒腰。他看看窗外天色已晚,便站起身,拿着折扇,双手环胸,往里屋走去。“叫人给我备热水沐浴了么?”他一边走一边问后面难得休息了一下的岳知否。 岳知否虽然早就吩咐了人给他备水,但她皱了眉头,有些不满意地抬头看着他,说道:“我在这里练了一天的剑,你倒是连沐浴的热水也要我去管了?”白维扬已经看见了屏风后面腾腾地冒着热气的一大桶热水,他站定,转过身去,看着她,有些不正经地说道:“没办法,不指望你管指望谁。你不是和我相互扶持的妻么?”岳知否忍不住瞪大眼睛,正要回话,白维扬却故意笑着把手指放在唇边,然后看看窗外,示意她窗外随时有人听着,她不能否认。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49 岳知否瞪他一眼,转过身去不理他,心里暗骂这家伙幼稚,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是假话,还故意拿出来惹她。她一边在心里骂着他幼稚,一边却不争气地脸红了。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白维扬已经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她慢慢伸手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匆匆地走开,把自己的随身短刀拿出来,看着它刀身上映出来的,自己红扑扑的脸,心不在焉了一小会儿,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进行最后的近身刺杀练习。 屏风后面,白维扬坐在浴桶里。屋里很安静,只剩下他这里的水声,和外面她练武的声音。隔着屋内氤氲的水汽,隔着一扇薄薄的绢面屏风,他看见她若隐若现,时远时近的剪影。 他忽然忍不住轻轻笑起来。她真以为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像洪青他们那样的,一点也看不出她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刚刚就站在屏风后面,看着她红着脸走开,看着她扭过头来看自己进屋了没有,看着她站定在原地,对着短刀上她自己的映像发呆。她这个人,胆子那么大,脸皮却那么薄。彼此都知道那是骗魏王的借口,她也很清楚,他就是个没句正经话的人,他随口说了句话逗她,她居然就真的脸红了。还是从脖子红到耳根的那种脸红。 白维扬趴在桶沿上笑。道行太低了啊这家伙,一定是因为平时一张冰山脸把人都吓着了,所以进靖安司十几年来都没有几个男人跟她多说过话。 自诩道行很高的白维扬在笑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自己竟然怀揣着看看她的念头,忍不住往屏风上看了一眼两眼三四五眼。 他禁不住皱起眉头,把目光收了回来。 在这过程中,他却无意中发现,远处一扇朝向与屏风走向平行的窗子居然开了一条缝。而这条缝外,露出了一双冷森森的眼睛来。 第30章 吻 白维扬回想着,刚才自己走进里屋之前,还曾经看过屋内的情况。在他进来之后的一小段时间内,这个窗子都还是关着的。他看了一下自己的周围,浴桶几乎将他整个身子都给挡住了,外面的人应该还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看出来他的真实情况。 只是这个人要是一直在这里站着,一直在这里看着,他怎么出去? 屏风那边岳知否练习的声音也停止了。她显然也发现了窗外的不速之客。白维扬往屏风那边唤了一声:“岳知否,过来。” 她把短刀别在腰间,故作平常得绕过屏风,走到了白维扬面前。她一来就很自然地挡在白维扬的面前,这样一来,外面的人就看不见他们说话,无法通过唇语判断他们谈话的内容。 和她搭档这么久,白维扬早就对她超强的反侦察能力习以为常。感觉到岳知否想说什么,他扶着桶沿,凑近她。岳知否压低声音对他说道:“是步子宣。” 白维扬微微有些惊讶:“他?” 岳知否用余光打量了一下他们所在的位置和窗口的距离。她说道:“他眼睛没有那么府里的探子那么好,这个位置,他看不清我们的。”她又往前一步,手也放在桶沿上,她说道:“我看他此来……是为了我们早上的那一套说辞。” 白维扬舒了一口气。他眯了眯眼退后些许,说道:“那还不简单。他要看戏,给他看就好了。”说完他便腾地站了起身。 猝不及防地面前多了一堵墙,岳知否下意识地就后退了一小步。她还在消化着他最后说的那句话,里屋中氤氲的水汽让她的视线和思维都有些不太清楚。白维扬太过习惯她的存在,平时一直没把她当成个姑娘看,此时赤、裸着大半上身,就这么贴身站在她面前,一开始也不觉得有什么。 岳知否仰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眉头紧锁。 然后她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现出了慷慨就义般的神情,她咬了咬下唇,终于上前一步,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说道:“……好。” 白维扬刚从水里出来,体温比她要高上一些,她的手攀上他肩头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妥。她还看着他,两个人第一次如此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目光相会。先躲开的是岳知否,她微微低了头,不看他的眼睛。 但目光刚从他的脸上移开,便看见从他下巴处沿着他的脖颈往下淌着的水珠。他的喉结,他的锁骨,还有左边锁骨位置上的那块小小的胭脂渍……她其实不是第一次看,但上次她是在给他换药。上一次她的注意力全在他背上的伤上,现在她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全在他那赤、裸着的,淡淡地带着澡豆的干净味道的,散发着男子独有的蓬蓬热气的身体上。 她只感觉四面八方都是他。他的影像他的味道他的温度。简直受不了。偏偏白维扬以为她需要时间在心里做些准备,他就站着,就站在她面前,一直都没有动静。岳知否难得地恼了,她说话时声音虽低,却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她说:“你要如何都到底快一些好么?” 白四公子:“……” 活那么久第一次感觉到了来自一个姑娘的彻彻底底的嫌弃。白维扬忍不住回话:“我不是看你不太乐意才等你乐意么?”岳知否:“我现在乐意了行不行,快点。”白维扬抬眼望了望外面那双眼睛,忍住反驳她的冲动,他说道:“好。”然后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50 他的手是湿的,手掌甫一放在她的肩上,她外面披着的大袖衫就湿了。隔着一层温热湿润的布料,她感觉到他的双手熨烫着她的肌肤。她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后悔了。但外面有人,这个时候她要是突然反悔,将他推开,这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她不看他了,她闭上了眼睛。 在黑暗的环境里她只感觉到他的气息在迅速地靠近,并且将她包围。他靠得很近,她就是看不见她也知道,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他呼吸的时候,扑在她脸上的温热气息。他在这个时候居然说话,离得太近,连他说话时呼吸的声音她都听见了。他压低声音,话语中似乎有抚慰的意味,他说:“别怕……我不碰上去。” 话毕,他轻柔地将他的额头贴上了她的,他放在她肩上的手滑到了她的脖子后面,他轻轻地将她扣住。他的额头和她的紧紧贴着,他的鼻尖时不时碰上她的,呼吸时互相交错的气息让本来心知肚明这只是一场戏的两人都难免有些意乱情迷。他靠得实在是太近了,周围骤然升高的温度和体内忽然加快的心跳都让岳知否有些糊涂。这种隔着一层薄纱的温存比直接的虚假亲热更加撩人。恍惚之间,她仿佛看见白维扬睁开了眼。他慧黠的双眼眯了起来,就像每次他要耍赖的时候一样,他勾了勾嘴角,半眯着眼,说道:“我刚刚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好了。我改变主意了。我反悔了。” 然后他的嘴唇便贴上了自己的。 岳知否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那一瞬间猝然停止。她猛地睁开了眼,双手贴在白维扬胸膛上,竭尽全力把他给推开了。她的脸色甚至煞白,站定在原地缓了两口气,她才恢复了过来。然后整张脸又都红成了三月里盛放的桃花。 白维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贴着她的额头,悄眼看着外面,就等着步子宣走开。结果忽然岳知否就把他推开了。而步子宣还站在外面,不曾离开。岳知否推开白维扬的那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 岳知否一直沉默着。虽说掩饰谎言重要,但他到底比较关心她现在的状况。他扶住她的肩膀,问道:“怎么了?”岳知否抬头望着他,声音细如蚊蚋:“你……刚刚做什么了?” 白维扬:“我……做什么了?” 她沉默,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他,神情又恢复了平静。她问:“他走了么?”指的自然是步子宣。 白维扬:“没有啊。” 岳知否凝视着他,认真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没等白维扬反应过来,她又说道:“继续。” 然后她咬了咬牙,忽然就往他扑了过去。 白维扬刚准备回话,嘴唇就被她的给封住了。她几乎是撞上去的,白维扬被她一撞,牙齿磕在嘴唇上,顿时嘴里鲜血直流。岳知否却好像根本不在意他满嘴的血腥味,她仿佛是要补偿刚才自己的过错,她双手环在他的脖子后面,将他扣紧,然后毫无留情地肆意亲吻他。她的动作青涩又粗鲁,白维扬从来不知道被一个姑娘亲吻可以这么痛。他挣扎着抓住她吻的间隙,断断续续说道:“岳知否……松手……走开……不是,不是这样的……”岳知否沉浸在自己的角色里,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吻有多残暴。 白维扬深吸一口气,把放在她脑后的手移上前来,捏住她的下巴,硬生生把她的脸掰开了。她皱着眉头睁开眼,看着对面白维扬红肿的嘴唇,还有脸上点点的干涸血迹。白维扬望着她,一字一字地说道:“我说不是这样,你没听到?” 岳知否坦白回答:“没听到。” 白维扬脸上现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他笑得有点咬牙切齿。他半眯着眼看她,说道:“没关系,那你现在看着。”他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微微抬起来。然后,他凑了上去,覆上了她的唇。 他的吻缓慢而热烈,似乎是要给她一个适应期,他深深浅浅地吻着她,时而将她扣紧,将她的嘴唇完全封住,轻柔地吸吮,等她要回应他的时候,他又退开。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了她一会儿,她很快适应了他的节奏,每次在他准备退开之前,她就追上去,贴上他的唇。两人都已经忘了这是要给外面的步子宣看的,也忘了刚开始两个人对于这样一次接近的紧张。白维扬一边吻着,还一边问道:“看到了吗?”然后等岳知否要开口回答的时候,就扑上前将她狠狠吻住,让她说不出话,只能“唔唔唔”地挣扎。 白维扬一开始只是想为自己这红肿的嘴唇报仇,但慢慢吻着,他就发现,这个他早就习惯了的存在,对自己竟然有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这不是他第一次抱她,她身上的味道,他也很熟悉,但这时候的她,却给他一种陌生的感觉。陌生的诱惑力。这诱惑力让他有些控制不住,她追上来的柔软嘴唇让他无法拒绝,他一开始示范式的轻柔亲吻愈发炽热起来,在两人嘴唇间流连的淡淡血腥味仿佛一幅烟幕,让两人都忍不住想要探索,在这血腥味的掩盖之下,对方的嘴唇到底是怎样的甘甜味道。 步子宣的存在让他们两个才刚解开仇隙,甚至还没成为朋友的人肆无忌惮地这样越线了一次。这种禁忌的感觉实在刺激,白维扬的手已经不自觉地绕进了岳知否的大袖衫里面。隔着一件抹胸,他早上那个突然闪现的荒唐想法成了真,他一节一节地数着她的椎骨,温热的手一路沿着她的脊背向上攀援。而岳知否的双手从他的肩膀往下摩挲,多年练武的她手掌上有茧,她抚摸着他胸膛的时候,他便感受到一种轻微的,痒酥酥的感觉。白维扬粗重的呼吸吹在她的脸上,而她并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信号,她的手仍在他的胸膛上游走。他忽然将抱住她的手臂收紧,将她的身体紧紧地压制在自己胸前。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51 她柔软的胸脯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他炽热的肌肤突然贴上来,岳知否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她睁开了眼。接着,她就看着白维扬将她的嘴唇完全含入嘴中,然后,他的舌头顶开了她的牙齿。他侵入的舌头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忙把他推开。白维扬也终于意识到事情在往什么方向进展。他立即松手,看了看外面,步子宣早就走了。 浴桶里的水早就凉了。 白维扬坐下,让冷水瞬间淹没了自己的身子。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岳知否,她那件桃红色的大袖衫早就掉在地上了,她穿着一件抹胸贴在浑身是水的他身上,那抹胸也都湿透了。经过刚才的一番纠缠,抹胸褪了一半,酥胸半露的她,站在浴桶旁边,有些茫然。 白维扬现在比她更茫然。 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刚才都在做些什么。 他背过身去,不看她。他赶紧给她和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他说道:“他走了……没,没事了。出去吧。”岳知否也知道自己刚才也和他一样失态了,便不再说什么,她点点头,弯腰把地上湿透了的外衣捡起来,匆忙走出去了。 白维扬在她离开视野之前,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她额上脸上都是湿的,散开的鬓发凌乱地贴在上面。她抱着衣服,半低着头出去,转出屏风之前,她竟然回过头来,也看了他一眼。 这一刹那的目光交汇简直差点让白维扬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理智烟消云散。他握紧拳头,一拳打在浴桶的水里。 顿时水花四溅。到处飞溅的点点水珠,在室内暖黄烛光的映照下,仿佛璀璨又绚烂的烟花。 仿佛白维扬的思绪,砰砰砰地统统都被炸了个稀烂。 这下完了。叫步子宣赶紧去死吧。白维扬的脑子里最后只剩下了这两句话。 第31章 剖白 白维扬穿好衣服走出去的时候,岳知否已经把她那身湿透了的裙装换了下来。她又穿回了便于战斗的黑色窄袖短袄和黑色长裤,时候已经不早了,她坐在床边,抱着剑,闭着眼睛。但一看她那端正的坐姿就知道,她根本没睡着。 这王府里到处都是眼睛。早上他们在对魏王撒谎的时候,其实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一天里,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被监视。那时候他们也都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对方和自己关系一清二白,就是睡在一起也不至于会发生什么。 但现在完了。白维扬一走过去,岳知否就睁开了眼。两个人都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在了对方红肿的嘴唇上。白维扬分明看见,岳知否虽然还是拿出了靖安司里的本事,假装若无其事,但她的脸还是不争气地又红透了。 白维扬把帐子放下来了,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岳知否抱着剑在床的外侧背对白维扬侧身躺下,白维扬则径直从她身边绕过,爬到了里面去。 虽然背对着她睡,但他实在有点冷静不下来。虽然之前轮到白维扬守夜的时候,他总是中途睡着倒在床上,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她旁边,然后若无其事地坐直,和她拉开距离。但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这帐子里是一个稍显局促的密闭空间,他盖着被子睡,被子里有她的温度,空气中有她的味道。所有东西都在提醒他,刚刚和他隔着一个浴桶拥吻的女子,就和他背对背紧贴着躺在同一张床上。 他不禁想起刚才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 然后想起她在自己胸膛上游走的手。 白维扬一手抓在被子上,几乎要将被子都抓穿。 然而身后的岳知否也十分不安。警觉的她感觉到了身后有些动静,她悄悄回头去看,看见白维扬抓着被子的手。直觉告诉她他的反常是因为刚才的事,但直觉却没敢告诉她,他异常的躁动是因为他感受到了来自她的吸引力。她在后面唤他:“四公子……” 白维扬一听到她声音就炸:“闭嘴!” 岳知否:“……” 前一刻还喊别人闭嘴的白维扬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态度恶劣地问:“叫我什么事?” 脾气向来很好的他从没试过用这种吼的语气和她说话,岳知否一愣,没等她说话,白维扬就说话了。这次他的怒气终于压住了,他说道:“抱歉,我……”他顿了顿,“不太对。” 他突然的道歉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岳知否小声答:“……我知道。” 她知道?她知道什么?白维扬一听,再次炸:“什么?” 岳知否忽然被他盯着,吓得往后一退,立即喑声。面前这个眼神甚至有些疯狂的四公子实在陌生。白维扬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他把头埋在被子里,过了一会儿,岳知否才听到被子里他闷闷的声音。“你刚才唤我做什么?” 岳知否像跟一头好不容易顺毛了的狮子说话,她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句话:“我想说,对……对不起。” 白维扬还把头蒙在被子里,不肯出来。那一团被子又发出几个含糊的音:“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岳知否不想他再炸,于是立即乖乖回答:“我把你的嘴……” 白维扬隔着被子闷闷地炸:“够了!不要说刚刚的事情了!”岳知否连忙应:“好,我不说,不……”被子里一声怒吼打断了她的话:“闭嘴!我现在,现在,现在命令你这个晚上都不要跟我说话!”岳知否不敢做声。被子里的声音又说道:“还有,不要碰我!”岳知否弹开一尺,扯着被子的角,转过身去睡。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52 在这种环境下她怎么可能睡得着,睁着眼看着面前的帐子,过了一阵子,背后那团被子动了动,白维扬终于把他卷走的半张被子还了过来。他抱过的被子暖烘烘的,盖着被子,感觉就像是被他抱住一样。岳知否悄悄地把他盖到自己身上的被子踢开了。然后不小心又惊动了背后那位大王。白维扬又在被子里闷闷地炸:“你踢被子做什么?” 岳知否也很烦躁,她忍不住了,她转过身去,对白维扬说道:“四公子,你让我不要再说话,不要碰你,你自己却一直这样。我知道刚才是我错了,我也道歉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想做什么?” 白维扬看着她,没说话,没动。 到底想做什么。 他也想知道啊。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对啊。 明明她是自己家里的密探啊,是个勉为其难忍受自己,看在老头子恩惠的份上才和自己一路同行的冤家啊,但他怎么忽然之间,忽然之间,这么想亲近她? 屋里的灯已经吹熄了,岳知否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她等着,等着,没等来他回答,却等来一个突然的拥抱。 白维扬将她紧紧抱住,她整个人都被他压制在了他的怀抱里。他只穿了一件单衣,这一件衣服根本就隔不开他的体温,这个怀抱炽热得让她喘不过气来。这时候她听见了白维扬的声音:“你现在……清楚了么?”他低沉而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那句耐人寻味的话让她不禁也意乱情迷起来。她怎么可能不清楚,他整个人都贴上来了,他什么反应她全感受到了。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白维扬在事态进一步恶化之前松了手,他一个急转身又蜷到墙边去了。这下岳知否不敢碰被子了,也就悄悄把被子塞到了他那边,任由他自己一个抱成一团。 然后在这样勉强维持的宁静持续了半个时辰之后,岳知否还清醒着。 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刚才白维扬那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她只好睁着眼,等待着这漫长的夜晚过去。然后,背后那团安静了半个时辰的被子,又发话了。他声音放得很轻,他唤她:“岳知否?”唤完之后又轻声问了一句:“还醒着么?” 岳知否迟疑了一下,还是答:“我醒着。” “完了。” “……嗯?” “我感觉我是睡不着了。” “那也……没关系啊。” “没关系?你忘了我们明天要去军营刺杀韩退思么?” 她真的忘了。他就躺在旁边,她脑子里除了他之外,什么都想不到了。还好,现在的白维扬算是冷静下来了。他放松地平躺着,安静了一小会儿,他忽然转向她,问道:“奇了,他们好像……一直都在试图分开我们两个。” “你和我一起去,不是更容易把韩退思给杀了么,怎么他们一开始,会想让我自己一个人去?” “多放一个人进去对他们来说绝对不是问题,这根本就是个借口。而且……”他一边想一边说,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头,停顿了一阵子,他才又说道:“而且自从我被推下楼之后,他们对我的监视好像变少了。他们似乎,不太希望我有武功,而且也不太希望我身边的人有武功。” 岳知否闻言,也隐约觉察出些许不妥。那天企图闯进屋里的仆役,没有把白维扬堵在屋里,而是选择了把他逼到走廊的尽头。这样做除了是因为忌惮岳知否,还有可能是因为,他要将白维扬逼到无法选择的境地,让白维扬在紧急的情况下,不得不出手。宋珏想要杀韩退思,却又不敢让自己派去刺杀的人太强。他想做什么? 白维扬往岳知否这边挪了点,他在她旁边轻声说道:“他们的计划,也许不止刺杀韩退思这么简单。” 岳知否想了想,蹙着眉回道:“你是说,他们让我们把韩退思杀了之后,还有图谋?” 白维扬:“不是这样的话,他们为什么要查清我们的底细?我跟你不是夫妻又如何,我就是有武功又如何。他们如此忌惮我们能力过强,也许……是因为他们在我们行动之后,还要转过头来,对付我们。” 这一个猜测一下子把所有的疑问的解释通了。“对付我们,是了,对付我们。”岳知否说道,“韩家势力这么大,现在韩退思又是圣上宠信之人,要是韩退思死了,韩家的人和圣上都必定不会让这件事情轻易过去。倘若魏王的人在我们刺杀成功之后就杀了我们灭口,那么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我们想要报仇,才冒险去刺杀韩退思的。”白维扬闻言,轻轻哂笑:“难怪,难怪早上我说我管不了大梁局势,我只是想要为自己报仇的时候,步子宣会忽然看了过来。” 是步子宣以为他们的图谋已经被看穿了吧。 还以为这一劫躲过去了,就能彻底摆脱京畿里这尔虞我诈的一切。原来,他们到现在都还在别人设下的罗网之中。 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同时陷入了沉默。 最后是白维扬先打破这沉默,他似有些无奈地轻笑一声,然后他转过身来,侧身躺着,望着岳知否。他说道:“这原来都是最后一天了。”岳知否侧过脸来看着他。白维扬继续说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清楚。”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53 岳知否现在已经摸不透他的想法了,他这一个晚上都很反常。听到他这么说,她不禁有些紧张。她迟疑了一下,回道:“公子请说。”黑夜里她看向了白维扬的眼睛,谢谢这夜色的掩盖,他们彼此都看不出对方的眼里有什么情绪,因此也就有足够胆量直视着彼此。白维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才慢慢说道:“其实你在我眼里,一直是很不一样的存在。” “我其实清楚,这么久以来,你这么在意我,是因为我是四公子,而不是因为我是白维扬。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从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所以当时在林子里我说的那句话,实在不是因为我对你有什么不满意,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什么‘四公子’牺牲自己。老头子养你成人,不是因为他对你好,是因为他要你给他卖命。这只是一种交易,你没必要把自己的性命都交给一个跟你做交易的人。你是你自己,不是谁的所有物,没有什么责任是应该要求一个人连性命都搭上去的。” “所以既然如此,现在相府已经没了,你也不是靖安司的密探了,在此之后,我希望你不要再好像以前一样,给我挡刀,为我受伤,甚至为我死。”白维扬说完,自嘲地笑了笑:“要是明天过后,你还活着,那你就赶紧改名换姓,离开京畿吧。我自从十岁那年一时冲动,回了京畿,搭上了白四公子这个名号,我这辈子就算是完了。我到死都躲不过跟这个名号相关的,莫名其妙的爱恨情仇。” 说完,他又看向岳知否。他恳切地说道:“所以,过了明天,无论我是活着还是死了,你就把我给忘了。从此不要再跟京畿里的人扯上任何关系,京畿不是一个容许人好好地活下去的地方。” 岳知否听到他这样的一番话,有些不知所措。她很清楚自己那时候给他挡刀,是因为保护他是她的任务。她在意他的安危,是因为她是靖安司的密探,而他是白四公子。但现在呢?再没有人要求她对他怎么样,他所代表的相府也不是一个能给她庇护和依靠的存在。她自己也糊涂了,她对他的在意、信任、甚至依赖,到底是因为他是四公子,还是只是因为他是白维扬?她沉默了,没有答话。 白维扬轻笑一声,问:“跟你说话呢,听到了么?” 岳知否回过神来,忙答:“听到了。” “然后?” “……然后?” “我以为你要反驳我。” “反驳?反驳什么?” 白维扬转过身去,不再看着她。他平躺着,看着头顶的黑色虚空发了一会儿呆,才说道:“我以为你会说,你在意的是我,是白维扬,而不是什么狗屁四公子。” 第32章 维扬 她的心跳猝然漏了一拍。 他……希望自己在意他么? 白维扬早就习惯了自己说话没人回应。他没留意岳知否的反应,他继续说道:“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四公子,那些没真心把我当朋友看的,才这么叫我。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是相府里的人,是老头子的儿子,有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很稀罕当他白丞相的儿子。” 白维扬和白玄关系不好是整个京畿都知道的事情了。他称呼上的随意,对自己身份的不在乎,选择逃离相府,逃离京畿,也许都和他对白玄的怨恨有关。但是岳知否分明记得,以前杨晓镜无意中曾经透露过一点点细节,好像是白维扬在杨晓镜在扬州探看他们母子情况的时候,主动缠住他,要挟他,逼他跟白玄说,求白玄把自己母子接回去的。他既然不喜欢白玄,当时为什么又要这样回去? 白维扬似乎感觉到了她在疑惑什么,他笑着转过头去,说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回了京畿?” 岳知否也没隐瞒什么,她答道:“嗯。” 白维扬挑眉笑了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不能喊我四公子。” …… 这家伙自诩无所牵挂,什么虚礼都已经丢下了,居然还在意一个称呼的事情。岳知否觉得好笑,便问道:“那叫你什么?” “喊名字。维扬。快,喊一次。” “……” “快点,两个字,有什么难的。最后一天了,你现在不喊,我不告诉你,说不定你这辈子都不知道了。快点!” 这样亲昵的称呼她实在有些喊不出口。她犹豫着,下意识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红肿的嘴唇瞬间又疼起来。她感觉到自己的脸又烧起来了。白维扬那期待的目光还看着她,他还催:“快点!”她瞪了他一眼,还是唤道:“维扬。”唤完赶紧表明自己目的,以缓解这莫名的暧昧感:“我喊了,你现在说。” 白维扬却卷着被子转过身去背向她:“我乏了,明天再说。” …… 无聊!幼稚! 她想着,咬咬牙,没再理他。她转过身去,也闭上眼睛试图睡了。大概是因为时候已经很晚了,心还怦怦跳得厉害的她,居然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她是热醒的。她用脚去踢开被子,却什么都没踢到。睁眼一看,被子堆在脚边。只是自己的腰间,环着他的手臂。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54 她居然忘了他一睡着就会到处乱滚,而且会抓到什么抱什么的习惯。被子都被踢到床尾了,他没有东西可抱,自然只能抱她。早上从他的怀抱里醒来是一种奇特的体验,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像昨天一样紧张得整张脸都在发烫。跟他一路同行这么久,她好像已经习惯了他的味道,这松松的一个怀抱好像是理所应当的,没什么值得惊讶。她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想把他的手拿开,他温热的气息却在这时候,吹在了她的耳边。 他含含糊糊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在她脑海中激起了惊涛骇浪,她赶紧抓着他的手,把他丢开,然后一下子坐起身,有些惊惶地回头看着他。 而白维扬还睡得死沉死沉,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被人推开了。 岳知否唤:“四公子。” 再唤:“四公子?” 最后有些发泄意味地唤他全名:“白维扬!” 白维扬摸到了被子,满足地抱着,翻了个身。 岳知否看着还睡得香甜的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混蛋家伙,睡着都说这些无聊无谓不正经的话!她把床上自己的佩剑捡起来,拿着就要掀开帐子出去。帐子被拉开了,阳光从帐子裂开的缝隙里蜂拥而入。她却在这样好的晨光之中停住了步。 她回过头去,看着床上卷着被子睡成虾米的白维扬。 连她自己也都没有察觉到,她看着看着,竟不觉笑了。 而在这一个夜晚里,一个人却从泰州悄悄地返回了京畿。 突袭泰州的卫国人在用炮火轰坏了一半城楼之后,遭到了从京畿调派往泰州的援兵的攻击。他们的攻势被遏制住了,一鼓作气不能将泰州攻下的卫国人,和泰州城里守着残垣断壁的大梁军队,隔着一堵崩颓的城墙僵持着。 预料到卫国人可能会在深夜忽然对京畿发动袭击,也预料到他们的间谍可能会偷偷潜入城中,半夜趁人们倦怠疲惫的时候,里应外合把城门打开,于是,从上一旬开始,京畿一直处于宵禁状态。 深夜里的京畿空荡荡的,以往热闹的街道都不见一点灯火,这夜里唯一的光明大概就是跟着巡城的士兵们在城里幽灵般飘荡的火把。街道两边不时传出来半夜醒来的孩子的大哭声,孩子们声嘶力竭的啼哭听得人心里发怵。 一队骑士忽然在路上飞驰而过,巡守的士兵警惕地追上去,远远望见走在骑兵队最后的人身上穿着的黑色曳撒,他们都连忙停了脚步。 黑色曳撒。 那是上京卫啊。 骑兵队在夜晚的京畿里穿行,最后,他们停在了军营旁边的一处不起眼的建筑前面。几个上京卫上前向建筑门前守着的皇城卫兵通报,与此同时,一个戴着帷帽,披着斗篷的人从马上跳了下来。皇城里的卫兵看着远处这个似乎有些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帷帽将他的相貌完全遮了去,宽大的斗篷下也看不出他的身形,但这个完全身份不明的人,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随着他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靠近,快速地滋长着。 皇城的卫兵看了一眼刚刚走到自己面前的上京卫。 一个上京卫这时候说道:“我们韩公子要进牢里看看那几个新送进来的人。”说着,上京卫把令牌交到了一个皇城卫兵的手里。皇城卫兵接过令牌,正查验着的时候,面前那个带着帷帽的人将帷帽摘了下来。 在周围火把发出的微弱的光线照明下,卫兵看到了传说中京畿里那个天才的模样。 这个二十五岁的青年,在战火之中临危受命,接下左尚书仆射的官职。左尚书仆射,那就是副丞相了。一直作为一个小参谋,在每次上朝的时候都站在百官的身后的韩退思,忽然被拔擢成为了整个皇朝权力最大的人之一。 他成了左尚书仆射,丞相也就只剩下一个空头的称号了。 在泰州纷飞的战火中劳碌了这么些日子,韩退思看起来形容有些消减。他的脸颊看起来稍稍消瘦了些,眼窝也往下陷了一点,顶着这样一张有些憔悴的面容,他眼中的疯狂反而映衬得更加突出了。他鹰隼一般的眼睛静默地看着查验令牌的卫兵,卫兵被他盯得十分不自在。人都在面前了,哪里还有假的。卫兵赶紧把门给打开了。 只有四个上京卫跟了韩退思进去,剩下的上京卫都在门口待命。韩退思在屋子里狭窄的廊道里走着,他把帷帽拿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牢房里有卫国的探子,有先前被遣散却又不甘心,留在京畿企图对韩退思不利的各家门客。这些囚徒被深夜里的动静吵醒了,他们看着面前走过的韩退思,纷纷咬牙切齿地抓着牢门,徒劳地咒骂着。韩退思只顾往前走,看也不看他们。 他一路走到牢房的深处。 一个只穿着单衣的人被绑在面前的刑架上,看见韩退思,没了生气的那人眼里蓦地升起一团怒火。韩退思习惯了这样的眼神,他淡淡地看向一旁站着的上京卫。他问:“他肯说了么?”上京卫答道:“回公子,他一个字都不肯说。无论我们……”韩退思素来是个没有耐性的人,闻言,他轻轻地皱了皱眉头。他没继续听上京卫的报告,他命令道:“把门打开。” 他没等上京卫们先走在他前面,他走进屋里。他冷眼望着刑架上那个怒目圆睁的人,说道:“有在路上伏击我的胆量,却没有承认的胆量,这算什么。”他忽然一俯身将放在旁边架子上的一条鞭子给抽了下来,他再问了一次:“这算什么?”一直冷静的他神情忽然变得疯狂,他将斗篷解下,丢到一旁,接着,一扬手,一鞭子抽在刑架上那人的身上。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55 伸展开来的鞭子重重地打在囚徒的身上,鞭子上环绕的锋利尖刺将囚徒身上的衣服都给破了,那人身上横亘着一条长长的血痕,仿佛一道撕裂身体的痕迹。韩退思还问:“这算什么?我问你,这算什么!”他一鞭接一鞭地抽在囚徒的身上,鞭子飞舞的速度太快,若是换了别人,必定已经无暇去看囚徒的情况。 但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韩退思。是曾经抓住过无数个试图谋杀他的人的韩退思。他停了下来,看着浑身血淋淋的囚徒吊在刑架上。他把沾满了鲜血的鞭子抛下,缓步走了上前。囚徒身上浓烈的血腥味让韩退思不觉皱了皱眉头。他看着囚徒挣扎着睁开的眼睛,轻声问道:“我问你,是谁让你来杀我的?”囚徒说话的时候喉咙里有翻滚的怪声,他一字一字地吐出来:“韩退思……死心吧。”韩退思将手放在囚徒的脸上,囚徒嘴角淌出来的血顺着他的手往下流,染红了他里面穿着的白色衣服。韩退思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为什么世上总有这样的人?被我杀了这么多个,你们还不清楚么,就凭你们的手段,根本就不可能伤到我韩退思分毫。” 囚徒闻言,抬了抬眼皮,他轻蔑地扯出一个笑容。韩退思将手放在他的脖子上,他的指尖嵌进了血淋淋的鞭痕上。韩退思对囚徒说:“大梁现在正在和卫国开战,这个时候,就是我知道了你背后的人是谁,我也不会贸然做什么。你不肯说,是因为那个人的软肋,就在我可以触碰的地方吧。” “既然你不肯说,那就让我猜一猜好了。” 他收紧了放在囚徒脖子上的手,他的指尖陷进伤口里面,皮肉中渗出的鲜血迅速将他的指尖都淹没了。剧烈的疼痛之下,囚徒已经神志不清了,面对半昏迷状态下的囚徒,韩退思不紧不慢地说道:“石崎?” “蔡昀?” “宁栩?” 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神志已经不清醒的囚徒不禁睁了睁眼。得到了这个意料之中的韩退思眯了眯眼,他并没有像每次审出背后指使者的时候一样感到喜悦。他神情甚至有些凝重。 刑架上的囚徒已经完全昏厥过去了,上京卫们立即上前,将布巾递给了满手是血的他。韩退思用布巾拭去自己手上的鲜血,他看着自己指甲缝里擦不去的血迹,眯了眯眼。他说:“走,回将军府。”上京卫们看着他的神情,不觉有些不安。 经过他们在审问之前的一番筛查,他们早就找到了背后的指使者大概会是哪些人。 韩退思这副神情,只能说明,答案就是宁栩。韩退思的一个老熟人。 一个月前才把女儿嫁给韩退思的老熟人。 第33章 仇恨 韩退思回到自己的藏书阁里。藏书阁的地上甚至还散落着当时他摔破的琉璃镇纸和红珊瑚。从来没有人敢在没有他命令的情况下去收拾他的房间,他看着地上散落着的,被自己一件一件毁坏的,白维扬的物品,不觉冷笑。一个月了,这些东西上面都已经积了不少尘土。十四年了,这积存下来的一层层新仇旧恨,早已凝成了一块坚固的岩石。 十四年了,到底该是个头了。 他知道白维扬还活着。他跟他那个死心眼的密探都活着。他们两个失去了一切庇护的人,如今必定身在某个人的府中,伺机而动,等待着一个刺杀他韩退思的机会。韩退思布下的暗线遍布京畿,最有嫌疑的魏王,还有别的官员,所有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在一个月前白维扬出现之后,他就派了人手去查他这五年的行踪。最后,他得到的是一个活动在大梁各处的刺客的信息。 白维扬? 他这五年来,宁愿到处漂泊,刀口舔血,都不愿意回到京畿,回到京畿这个修罗战场之中去。 韩退思当时难得地有些错愕。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这个和他出身相似,同样天赋异禀的人,应该和他一样,对这个平庸的世界毫无耐性,与此同时,充满了对控制天下的渴望。他居然宁愿到处隐姓埋名地逃匿,都不要京畿这个普天之下绝无仅有的舞台。 错愕过后,他却有些期待。白维扬如今在他的某一个仇人手里,韩退思相信,没有人会放着白维扬这一把刀不用的。他只需要等,一直等下去,就会等到这把刀出鞘的时刻。时隔五年,他甚至有些想念这个和自己旗鼓相当的老对手了。 贺云在冰窖里被一柄无锋之剑重伤。幸好那时候冰窖里光线昏暗,白维扬又是在岳知否差一点就被贺云杀死的危急时刻出的手,这一剑并没有直接要了贺云的命。多年来的训练让贺云的身体比寻常人要耐打许多,他活了下来。并且在上一旬,韩退思离开京畿之前的一天,他醒了过来。他对韩退思说的第一句话是:“动手的,是白维扬。” 是他们家那个斗鸡赛马花天酒地的四公子。 韩退思没有想要清理地上撕破的画卷和粉碎的珍宝的念头,他绕过了门前这一片狼藉,走到了藏书阁里面去。书桌上也积了尘,他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在桌旁坐下,拿起桌上那份关于白维扬的文书,重新看了起来。 笃笃。有人敲门。大半夜的,居然有人敢来打扰独自身在藏书阁中的他。 韩退思:“谁?” 是女子声音:“夫君,是我。”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56 韩退思就好像刚才那个囚徒一样,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他看见了自己衣袖上殷红的血迹,想起了刚才那个宁死不屈的囚徒。想起他刚才说起他的猜测的时候,囚徒眼里一闪而过的心虚。 他不敢把宁栩供出来,是因为宁栩的软肋,就在韩退思伸手可以触及的地方。 他竟然把刺都埋到了自己身边来了。 韩退思没有答话,他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门口站着的宁微对他亲自来开门的行为有些讶异,她抬头看着韩退思。她长得娇小,还不到韩退思下巴的高度。韩退思看着她,沉默着,他看着她匆忙绑好的发髻,看着她来不及施脂粉的脸,看着她手里的盘子。盘子里放着一个盖碗,盖碗里药汤的苦涩味道慢慢地在周围飘散。 韩退思没有说话,就等着。 宁微不敢面对他的目光,她看着自己手里的盖碗,说道:“夫君,妾身给你做了灵芝益神茶,……”韩退思微微笑了起来,他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夜里回来的。” 宁微一顿,没说话。“我的行踪向来只有随行的上京卫知道,你是让人在门口看着,看我什么时候回来,还是一直让人在这藏书阁外面等着?”宁微听出了他平静语气中隐藏的愤怒,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妾身……”韩退思没给她把话说下去的机会,他说道:“是你随嫁的那个丫鬟?”宁微慌了,忙道:“夫君,妾身只是听闻你在泰州多日劳碌,想着你不会在京畿逗留多久,才……”韩退思:“你自然知道我不会在京畿逗留多久,你等了我这么久,等得也不耐烦了吧。现在我就在你面前,杀了我啊。” 宁微怔住了,她抬起头来,看着韩退思:“什……什么?”韩退思一手将她手里的盖碗拿过,他将手放在了她的脸上,他清洗过多次的手仍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他将自己的袖口递到宁微的眼前,那一大片干涸的血迹看起来令人触目惊心。他说道:“看到了吗?”宁微不敢看,她闭着眼,慌乱地点头。“睁眼,看清楚了。”韩退思凑近她,等她睁开了眼,才直视着她的双眼,对她说道:“这血,来自令尊宁主簿派来杀我的刺客。” 他把盖碗的盖子掷在地上,瓷器破裂的声音让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宁微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韩退思将盖碗拿到她面前,他看着她。就像看着刚才那个囚徒的时候一样,眼神疯狂。宁微被自己这个沉着冷静的夫君突然的变化吓着了,她动也不敢动,手扶着门,勉强站着。韩退思眯着眼睛,说道:“灵芝益神茶?宁主簿都把刺客伏在我回来的路上了,你说你因为我在泰州劳累了这么久,特意大半夜地起来给我做灵芝益神茶。你问问自己,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他退开一步,微微冷笑,“我在正月十五的夜里,为了追捕白维扬和岳知否,把你丢在外面整整一夜,不管不顾。谁都清楚我和你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你给我求平安符,等我回来,给我做益神茶,是为了什么?为了让我相信你,为了让我放胆接近你,对吧。宁主簿是这么跟你说的吧。” 宁微几乎被他这样一番话吓到了,她良久才反应过来要反驳,她说:“妾身从来……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韩退思轻轻一笑:“是吗?”他忽然伸手将她的肩膀抓住了,然后,他端着盖碗,往她的嘴里就灌了下去。“那你喝了,喝了你给我做的益神茶,喝了我就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宁微料想不到他会忽然这样,她呛得一直在咳嗽,但韩退思已经失控了,他丝毫不放松手上的力道。药汁从宁微的嘴边往下淌,她的领口都被这深褐色的药汁浸透了。她哭了起来,哭得满脸都是纵横的泪水,她呜咽着说道:“真的……真的不是……妾身……真的没有……害你的意思……!” 韩退思丝毫不为所动,直到碗里的药汁都灌完了,他才松了手。他一松开手,宁微就直直地倒了下去。她跌坐在门边,手抚着胸口,剧烈地咳嗽着。韩退思蹲了下来,宁微吓得往后退。韩退思捏住了她的下巴,他问道:“你怕我,是不是?”宁微别开脸,不敢看他,她嗫嚅着违心答道:“不……不是。”韩退思又问:“你恨我,是不是?”宁微无路可退,靠在门边,只管大口喘气,她断断续续地答道:“没……没有,没有……”韩退思松了手,看着她。宁微已经吓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她跌跌撞撞地爬出门去,强撑着站起来,落荒而逃。 韩退思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慌乱地离他而去。 他把门砰地关上了。他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那个空了的药碗,他一手把药碗摔在了地上。药碗的碎片伴着地上和白维扬的陈年恩怨,统统飞溅起来。韩退思靠在墙上,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解自己头疼的老毛病。他把外衣脱了下来,他把手探进自己的衣服里面,把贴身带着的那个平安符给拿了出来。 他看着手心那枚小小的平安符,握紧了拳头,他用力一扯,将平安符给扯脱出来。 带着他温度的平安符被他揉成一团攥在手心。他脑海中忽然闪过她刚才挣扎着要辩解的样子,闪过她送药汤来的时候,那带着些许期待的眼神。他松了手。平安符舒展开来,仿佛一片枯死的叶子,飘飘荡荡地,也和地上的一片狼藉混为一体。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57 韩退思连续紧绷了十几天的精神忽然间散了。他坐在地上,闭着眼,任由疼痛穿透自己的头。 他摸索着,在满地的荆棘之中,找到了那枚被他丢弃的平安符。 他将平安符紧紧地攥在手心,直到平安符皱成了一团。他看着自己紧握着的拳头,始终还是没有松开。 这一个夜里韩退思并没有多少睡意,他在藏书阁里翻来覆去地看这些日子来上京卫们给他呈上来的文书。最后,他倚在榻上看文书,看到下半夜,才把文书搁下,草草地睡过去了。 他是被屋子里的脚步声吵醒的。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他眯着眼睛躲避刺眼的阳光。一个人影走到自己面前来,她挡住了阳光,韩退思得以睁开眼看。身边的是宁微,她正低头给韩退思掖被子,并没有发现韩退思已经醒了。 第34章 暗夜来临 韩退思往旁边看,自己的靴子整整齐齐地放在榻下,而自己的外衣也被叠好,放在了前面的桌子上。他再看,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收拾过,而他睡前拿在手上看的那个上京卫手写的册子不知所踪。他皱起眉头就问:“你碰过我的东西?”宁微被他一喝,害怕得退后了一步。韩退思始终将她和企图刺杀自己的宁栩归到同一阵营里去,见她畏缩后退,则又问:“我放在枕边的那个册子呢?”没等宁微回答,他又诘问:“我记得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进来这里。你不知道么?”宁微没像以前那样为自己辩解,她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带着哭腔低声骂了一句:“你这个……你这个没有心的东西!”韩退思微微冷笑,并不理她,看着她掩着面跌跌撞撞跑出去。 等宁微绕到屏风后面的时候,韩退思却听到她的一声尖叫,还有她颤着声音的询问:“……谁?”屏风那边就堆着珊瑚琉璃碎片,宁微尖叫过后,韩退思便听见一阵碎片碰撞的沙沙声。韩退思坐直身子,这时候他看见屏风上映着两个黑影,一个是宁微,另一个则是比她高大许多的男子。 韩退思掀开被子正要下榻,这时候便听见屏风那边的男子说话。“走开。”那懒散不耐烦的语气莫名有些熟悉。语毕,男子的半边身子就从屏风后面露了出来。他甫一出来就被宁微竭力推了回去,宁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显然她已经吓得慌了神,她只顾把人抱着往外面推,一边推一边竭力哭喊道:“有刺客!有刺客!你,你不能过去”屏风上映着的那个高大的影子一手将挡在自己面前的宁微推开,接着银光一闪,砰地一声,地上那些珍宝的碎片飞溅起来。、 宁微白玉一般的手从屏风后面露了出来,殷红的血从屏风后面蜂拥着往里屋涌来,宁微的手很快就成了血泊中的孤岛。一片白色的衣摆从屏风后面闪出来,鲜血把衣摆的下沿都浸透了,玉玦撞击腰间剑鞘的清脆声音随着来者的脚步一下一下地响起。韩退思抬起头,一个熟悉的人站在面前。 白维扬甚至不像前些日子所见的那样落魄狼狈,他一身白衣,眉目姿态都和他离京之前无异。他踏着一地的鲜血,缓步走来,他手里拿着原本放在韩退思枕边的那个册子,他还笑着扬了扬本子:“你在找这个?”说罢,他笑容敛下,他将手里滴血的长剑夹在本册中间,接着把剑抽出来,剑上残留的鲜血被本册拭得干干净净。他向前一步,一脚踏在榻上,将剑横在韩退思的颈前。韩退思甚至嗅得到剑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血腥味。 韩退思面上不动声色,手却悄悄去摸放在床边的佩剑。白维扬轻笑道:“不必找了,她没碰你的东西,是我碰的。”韩退思忽然用膝盖往白维扬身上顶去,白维扬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抽出了一柄短刀,他一刀扎在韩退思的腿上,顿时鲜血如注,飞溅而出,溅在他的白色衣服上。白维扬将剑往前推了几分,看着韩退思苍白而扭曲的脸,他说道:“韩退思,你若给我留条活路,我也不至于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说罢,他横剑一拖,韩退思的喉咙被割开,他的呼吸顿时被呛进喉咙的鲜血遏止。白维扬抓着他的肩膀,紧接着将剑刺入了他的胸口。 韩退思连喊也喊不出来,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他手还捂在自己的胸口上。屋子里还很暗,桌上如豆的灯火随着屋外飘进来的凛冽夜风颤抖着。惊魂未定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鲜血并没有从他的指间涌出来。他扭头往屏风那边看,宁微的手也没有白惨惨地从屏风后面露出来。再看看榻上,他本来拿在手里的册子还摊开搁着。 宁微没有来,白维扬也没有来,韩退思一个人坐在榻上,昏暗的烛光下,这里只有一排接一排的书架,和堆积如山的文书。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走下榻来,绕过屏风,地上的东西还堆着。他捡起白维扬那个记事的本子,本子的封面很厚,他捏了捏,竟发现封面里面夹了一张纸。他把纸抽出来。 上面的字迹十分潦草,像是匆匆忙忙写下的。纸的边上五个稍大一些的字“紫荆五加酒”。接着便是一堆药材的名字和用量,其中一味“玄胡”,为了避讳,“玄”字缺了最后一点。一看便知道这方子是白维扬自己抄的。方子的旁边还写了一行字:“府里新做的桂花糕也带些去,别说是我给的。扬八月初四”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58 这是封没有送出去的信。韩退思思索着,紫荆五加酒,那是活血散瘀的东西。白维扬提到“府里”,提到紫荆五加酒,这信应该是用来吩咐靖安司的人把东西带回去的。再看后面一句“别说是我给的”,韩退思想起了本子里最后几页,白维扬提到一个一直不肯领他情的人……他是要吩咐人把东西带给那个恨了他好多年的岳知否啊。 屋内的蜡烛已经几乎燃尽了,这一个漫长的夜也快要结束了。韩退思站直身子,他看着自己手里的本册,忽然觉得胸口有一阵剧烈的疼痛。梦里的那柄剑好像的刺入了他的胸膛,他站在原地,过了好一阵子,才从疼痛中挣脱。他思索了一下,接着把手里的本册往地上随便一丢,披上外衣,匆匆忙忙地便走了出去。 半夜里,韩退思带着几个上京卫,匆忙赶往了将军府旁边的,上京卫的议事署。 韩退思推开上京卫们歇息的房间的门,他走到最里面,站在一个熟睡的人面前。贺云伤病未愈,他的反应速度大不如前,等到有上京卫唤他,他才睁开眼。看到韩退思就在面前,穿着单衣的贺云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韩退思往身后的其他上京卫使了个眼色,其他人纷纷退了出去。 韩退思扶住正想站起来行礼的贺云的肩膀,韩退思坐了下来。他看着贺云,凑过去,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问道:“易容的功夫,你和岳知否相比如何?” 自上次失误让白维扬偷袭,从而放走了他们两个人之后,贺云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韩退思会起疑心,怀疑他是和他们俩的同谋。他这些日子来避开一切和这两个人有关的事务,没想到到了现在,韩退思竟然出现,还询问这样一个问题。贺云心惊胆战,一时说不出话,而韩退思直视着他,无声地敦促他回答。贺云最后只好说道:“卑职……与她不相伯仲。” 韩退思点了点头,眼里似有几分赞赏的笑意。他说:“很好”接着他在贺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外面的夜色迅速地推却,韩退思只和贺云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而他出来的时候,夜空已经被熹微的晨光的染白。回到将军府的时候,车马已经早就准备好了。韩退思整理了一下衣襟和束发的笼冠,一提衣摆,上了马车。 马车往皇城的中心驶去,车内的左尚书仆射韩退思抬起马车里的帘子。街上来来往往的准备着第二天生意的人时不时往他这个坐在马车里,往皇城去的贵人看去。韩退思不小心接触到其中一个好奇的百姓的目光,这样一个和陌生人的对视让刚才的梦境再一次闪现出来。宁微惨白的手,鲜红的血,还有贴在他颈上的冰凉的剑刃……一瞬间所有恐惧都苏生了过来。韩退思立即把手缩回来,让帘子把外面的目光给挡住。 他靠在马车壁上,多日来和来自大梁内外的刺客的斗智斗勇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深吸一口气,放松地靠在车壁上,试图让自己胸口的剧痛缓解,而在背部完全贴在车壁的一瞬间,他仿佛又看见有人从马车后面爬了上来,隔着车壁,一剑往他身上刺了过来。他倏地睁开了眼,看着空荡荡的马车,额上手心都已经满是冷汗。 刚从幻觉里挣脱出来,真实的恐惧又摆在了他的面前。白维扬还活着,那个女人还活着,这两个躲过了上京卫围剿的人如今不知道养在谁的手下,时刻都有可能出现在他的身边,将他杀死。大概是因为长期缺少休息,韩退思的头又剧烈地痛起来。他紧握着拳,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除掉他们。 除掉他们。趁如今自己风头正盛,趁如今自己还能调动这么多的力量,除掉他们。十四年了,这恩怨,到底该有个了断了。 接下来的一天,韩退思都是在一场接一场的会议中度过的。韩退思离开京畿两旬有余,他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不少,眼窝陷得比之前深了些,眼底也有淡淡的阴影。但他在和文武百官们辩论的时候,那不容质疑的傲慢气度,却不减反增。憔悴的面目甚至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比之前更疯狂了些。 等韩退思离开皇城,往军营里去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天地交接处如血的残阳和从天空的另一边侵染上来的墨蓝色碰撞在一起,在天幕上炸出一片诡异的紫红色来。 已经整整一天了,半夜的那个噩梦还不肯退场,韩退思至今仍时不时被胸口传来的痛楚惊得眉头紧皱。他到达召开会议的营帐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他一踏入营帐,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投到他身上来。韩退思强忍着翻涌的痛楚,面无表情地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他看到在场的有魏王宋珏,还有他的岳父宁栩。韩退思看见宁栩的时候,便听见梦里宁微尖叫的声音。这一场会议他是强撑着熬过去的。 等会议结束的时候,他到了军营里专供前来检查的官员休息的地方去。韩退思没坐下,他一直站着,随从的上京卫立即走到他身边,等他安排。韩退思没说话,他翘首去望营帐的外面,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往这边走了过来。韩退思道:“退出去。”随从的上京卫纷纷离开。 等这些上京卫们都走了,那个穿着斗篷的人才走了进来。他把斗篷上的兜帽掀下来,接着走到韩退思面前,向他鞠躬行礼。韩退思看着面前站着的那个,和自己穿着一样的黑衣黑靴,头上戴着同样的金色笼冠的人,微微有些惊愕。他说:“抬头。”那人便抬起头来。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59 韩退思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自己的镜像,面前站着的上京卫,身材打扮眉目神态都和他一样,就是眼里不时闪过的傲慢和不可一世都和他如出一辙。韩退思良久才“呵”地笑了一声,他说:“贺云呢?”假扮成他的上京卫答道:“回公子,他行动不便,就不来了。不过,他有一封信要给公子。”说着,上京卫递了一封信给韩退思。 韩退思接过,打开,上面的确是贺云的字迹。匆忙写就,字迹潦草,韩退思扫着看:“白维扬武艺不比常人,切勿与他纠缠。”韩退思将信纸丢到一旁的火盆里烧掉,并不说话。白维扬和岳知否不过两个人,他韩退思有的是护卫,何必纠缠。 换上“韩退思”给他送来的上京卫衣服,用贺云托人送来的妆盒里的工具掩盖了一下原本的面貌,真正的韩退思混进了上京卫的队伍里。上京卫们的身高和他相仿,穿着一样的衣服,站在人群中,外人根本无法将他辨认出来。 韩退思和其他上京卫一起护着“韩退思”离开军营,一路上遇到好些人,就是宁栩,也没看出来什么端倪,他仍皮笑肉不笑地和前面那个假扮的韩退思寒暄。 夜色渐趋深沉,军营地处城郊,到了这个时候,这里便可以听到外面归巢的鸟儿的悲鸣。初春时分,风还很猛,寒冷的夜风在军营上方盘旋,刀子一般的风割在韩退思的脸上。披着沉重的甲胄,穿着上京卫并不算厚实的衣服,他觉得有点冷。从领口钻进来的风让他不觉有些颤抖,这冷让他不觉又想起了自己的噩梦。他忽然觉得有人正盯着自己看。 第35章 醉翁之意 城郊的军营里不比灯火通明的京畿城中心,这里的人们只靠火把和隔几十步才放一个的火堆照明,在这样昏暗的光下,他只能看到面前的一小段路,远处和上空都是漆黑一片。韩退思不自觉地用余光往周围看,这里是粮仓,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穿着同样的粗布衣服的民夫。民夫们都在埋头搬运粮食,谁也无暇去看他这么一个隐藏在上京卫中间的人。 韩退思试图通过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但他胸口的痛楚却愈发明显,似乎是一个信号,似乎是一个提醒他前方危险的信号,韩退思终究还是没有抵抗住这莫名的暗示,他往旁边看了一眼。 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他们队伍的旁边。 白维扬穿着民夫的粗布衣服,他靠在一个营帐的旁边,正往韩退思的队伍看。他甚至没有掩盖自己的面貌,他就这样张扬地站在那里。他先往队伍中间那个金色笼冠看了过去,看了一眼之后,他皱了皱眉,接着便把目光转开去,转到上京卫群中了。他一个一个地快速审视,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真正的韩退思身上。 找到韩退思的瞬间他甚至还挑眉笑了笑,仿佛是在嘲笑他这身可笑的装扮。韩退思早就把应对的方案都准备好了,他身边的上京卫机敏地感觉到韩退思往白维扬站着的方向看过去,他们也跟着望过去,一看到白维扬在前面,他们立即悄悄从队伍里面脱离出去,往白维扬所在的方向赶去。 人群中抓刺客最怕的就是引起混乱,所以韩退思特意准备好了几个人在自己身边候命,一等白维扬他们出现,就立即悄无声息地追上去。上京卫队伍中缺少的这几个人根本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军营里风平浪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这时候,队伍附近却有人喊了一声:“保护韩退思!” 这里是军营,不是大街,在这里呼喊一声,本来是不会引起士兵们的骚乱的。 但是除了白维扬,谁还敢喊左尚书仆射大人的全名? 上京卫们和军营里的士兵都往这边来了,在他们手里的火把照亮下,对面的一个存放粮食的帐子顶上现出白维扬的身影来。他背上背着一柄长剑,他就这样双手环胸坐着,睥睨着帐子下方忙乱地寻找他的人,一副满不在乎的嚣张模样,就差和那些独自上门挑衅的侠客一样嘴里叼根草了。 刺客战地现形,公然挑衅,这下上京卫和军营里的士兵都往不得不去追捕他了。白维扬慢悠悠地站起身来,等人们冲来,忽然一扬袖子,甩下一把细小的暗器来。人们看着这急雨一般挟风砸落的暗器,纷纷举起盾牌抵挡。那暗器却叮叮当当不痛不痒地打在盾牌上,人们低头一看,才发现白维扬扔的,只是一把从粮仓里抓来的麦粒。 等他们把盾牌放下来,帐顶上的白维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了不暴露韩退思的位置,假扮的韩退思充当了指挥者的角色,他按照之前的计划,调走十五个上京卫去追白维扬。追捕的小队甫一离开,一阵疾风便从队伍的右边擦过。这阵疾风扑上队伍的上空,上京卫们只见昏暗火光中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径直往的队伍最中间的那个戴着金色笼冠的“韩退思”身边落去。 由于岳知否是从上方出现的,上京卫们只能举刀上搠,这样的攻击方式比起寻常的前刺和劈砍,威力要减小不少。果然,岳知否将双剑并在一起,嵌入上京卫的刀阵中央,接着,用双剑分别往两边一格,便从刀阵中破开一个缺口来。她目标明确,她一脚点在“韩退思”旁边一个上京卫的肩上,接着一个转身,横剑一削,便将“韩退思”的发髻连同那个标志性的金色笼冠给削落下来。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60 上京卫们纷纷举刀去刺,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像是布包的东西,搁在自己面前。上京卫的刀刺穿布包,布包里裹着一袋血,半凝固的血仍在刀光剑影中四处飞溅。岳知否趁乱往旁边另一个上京卫肩上一跳,接着借力跃起,脚尖点在几个人横着的刀身上,一转眼功夫已跳出战阵。 夜色里谁也看不清战阵中央的情况,外围的人只看到标志性的金色笼冠消失,只看到战阵中央飞溅的鲜血。就在岳知否脱战落地的那一刻,其他在军营里的人带的卫兵就蜂拥着冲了上去。混乱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抓刺客!”接着各个人的卫兵都奋勇争先地往岳知否那边杀过去,好像最急着为被刺客刺杀身亡的“韩退思”报仇的就是他们似的。 而真正的韩退思在战阵中看得清清楚楚,岳知否甚至连那个冒充他的人都没有杀。白维扬认得出他,身为靖安司里易容好手的岳知否更加认得出他。她明知道站在中间的人不是真正的韩退思,却去选择攻击他,而且还用一袋准备好了的血制造混乱,目的就只有一个她要让其他人以为韩退思已经死了。 韩退思看着其他与会的人加入抓捕刺客的队列,他忽然明白了。那两个人早就知道这些人救他们,为的不是报白玄曾经的恩惠,而是利用他们做荆轲做聂政,为他们除掉自己。只要自己一死,那些幕后的主使者就会以抓捕刺客为由,反咬那两个人一口,赶在韩家人抓到他们之前将他们杀掉灭口。 那两个人不杀自己,就是想借他韩退思来将企图杀他们灭口的人缠住,从而逃之夭夭。 韩退思并没有第一时间让上京卫上前去追两个刺客,他站在上京卫中间,隔岸观火。他看着其他人的卫兵围堵岳知否一个,岳知否毫不恋战,恃着自己轻功了得,掉头就走。军营里人多,这里不能放箭,人们只能提着刀剑去追她。人们从四面八方向她涌去,最后,岳知否被包围在几个营帐中间的通道上。 人们呐喊着往前冲去,岳知否却不跟他们殊死战斗,她往后退了几步,接着,一个人影便从她身后的帐子里跃出来。白维扬的剑还背在身后,他手里拿着一支钢制长矛,他不攻击人,只是将矛斜斜一递,从人们的刀剑下面穿过,接着迅速往上一挑,他手上的力度大得惊人,这一挑便让不少人的刀剑脱手飞出。人们为了躲开这些到处乱飞的刀剑,只好后退,白维扬趁着他们后退,又横矛往前一推,硬生生将战线往后压了好几步。 白维扬大概韬光养晦太久,在场的人都不知道他有这样的身手,预备好的围堵成了混战,白维扬不杀人,只是不停地挑走面前人的武器,不让他们近身。在场的都是久经训练的人,追兵们很快就从不知所措中清醒过来,于是,在白维扬用长矛去挡刀的时候,有人悄悄将刀递上前去,准确地卡住矛头。 白维扬还作势往后退,惹得对方用力去和他争夺长矛的时候,他果断放手。长矛被挑了起来,让人群中落去,白维扬这时候已经把背后的长剑给抽了出来,他趁乱就是一轮回砍。就在这时,人群的后面也开始混乱起来,前一刻才在他们眼前的岳知否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战阵的后面,她和白维扬一前一后逼得战阵不得不压缩,在人们都挤在一起的时候,那两个人掉头就跑,等人们追过去,他们便把早就准备在粮仓旁边的一辆辎重车掀翻,顺便刷刷几刀把辎重车上的粮袋割破。本来那两个人就是极灵活的,这下加上麦粒阻碍,人们就更追不上去了。 夜已深沉,只是一刹那的功夫,那两个刺客已经不见了踪影。 韩退思看着面前贼喊抓贼的闹剧,只是冷笑。在这混乱的环境中,他这个刺杀的目标,反而是最先恢复冷静的人。他的声音蓦地响起,来自一个前一刻才被判定死亡的人的声音让众人都不觉有些毛骨悚然。韩退思说话的时候语气和在朝堂上无异,镇定冷静而不容质疑,他说:“抓捕刺客的事,就不必劳烦诸位了。” 这一句话直接就把其他人企图灭口的借口给堵回去了。韩退思又说:“封锁军营,这两个人今夜只能在这里,瓮中捉鳖,不怕抓不到。” 说完,他也没打算等其他人提出意见。他直接就下令道:“士兵们将民夫都带到演武场去,逐个查验身份。上京卫,跟我去找他们。” 整个军营在一瞬之间变得死静。韩退思眯着眼睛去看远处的黑夜,记忆却一下回到五年之前。 那就是白维扬失踪的那个中秋。那一天夜里,他亲自和上京卫们到码头去伏击前去游湖赏月的白维扬。结果,在他们到达码头的时候,湖上风平浪静,一舸无迹。上京卫们在码头附近搜查,没过一会儿,一个上京卫在码头上绑船的木桩上找到了一封信。 韩退思让上京卫把信打开,上面的确是白维扬的字迹。白维扬难得地把字写得极工整,这让这封只有一行字的信多了一种庄重感。 他说,我认输,我退场,自此世上再无白维扬。 当时的韩退思根本没想到他所说的退场是真的。在此之后,韩退思流放白玄,将白家驱逐出京畿,他毁掉白维扬珍爱的藏品,杀死和他有交情的人,他做了这么多事情,都没引得五年前消失的白维扬回来。白维扬认输,但他不在,韩退思就是把一切都毁了,让他们白家的所有人都没有翻身的机会,都仍没有意义。白维扬不在,这胜利不算胜利。他胜之不武。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61 白维扬选择在暮色深沉的时候出手,选择攻击伪装的韩退思,都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刺杀韩退思。他的目的,是逃离京畿。 他逃了第一次,还想逃第二次。 十四年了,这恩怨到底该是个头了。韩退思脸上慢慢浮起冷笑,白维扬还以为现在的京畿是五年前的京畿吗?现在整个京畿都在他韩退思的掌控之中,他怎么还以为,他能全身而退。 韩退思抽出随身的佩刀,往前一挥,上京卫的队伍快速往被黑夜遮盖的地方追了过去。 第36章 网下之雀 粮仓里的粮袋堆积如山,垒成一堵堵高墙,直将狭小的帐子隔成了迷宫。 白维扬和岳知否摸黑钻进一个存放粮食的帐子里,两个人摸索着前进,直到走到了靠近帐布的地方。 隔着帐布,他们可以隐约看见外面的演武场。成百上千临时募集的民夫被驱赶到演武场去,士兵们呼喝着把他们赶上前,一个个盘问。城郊的军营里常可听见夜枭的鸣叫声,外面寒风盘旋,风声和夜枭声已经分辨不清了。两个人躲在狭小黑暗的帐子里,听着外面搜查军营的响动,谁都没有说话。 安静的室内他们甚至听得见对方的呼吸声。帐子里冷,岳知否抱膝坐着,因为怕外面人听见响动,她连搓搓手呵口气取暖都不敢。旁边白维扬大概是感觉到她冷,便往她那边悄悄挪了挪。贴着他的手臂,她稍微暖了些许。她用手肘碰了碰他,白维扬知道她有话想说,便侧过头去,把脸凑到她旁边。 岳知否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韩退思……还会追来么?” 他们今天临出发之前,曾经商议过逃脱的事情。两人一致断定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军营会被封锁,敌众我寡,贸然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强闯不是个明智的做法。当时白维扬想了想,说道:“我们可以在粮仓里躲着,我们是作为民夫混进去的,出了事,他们肯定先把民夫召出去查,粮仓里没人,正好躲着。”他拿折扇的扇柄去戳床,一边戳一边拧着眉头说道:“只是不知道韩退思放不放手。他是明眼人,他肯定知道我们想逃。他若不穷追不舍,找不到我们,他也就撤了,他一撤,军营里那些武夫不是我们对手。” 白维扬看着外面士兵盘问的动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沉默了一下,他才回答:“他左尚书仆射,命比我们的珍贵的多,按理来说,他不该逼我们拼命。” “只是他这个人……”他无奈地笑了笑,“比你还死心眼。” 岳知否不反驳他,只端坐着,听着外面的动静。整个粮仓里安静得过分,连外面那些士兵和民夫都渐渐地散了。这种时候越是宁静,越是让人害怕。夜里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没说话的白维扬把手探了过来。 岳知否在他碰到自己之前伸手把他手抓住,接着她把耳朵凑过去,等他说话。他却沉默。 他自己把手缩了回去,岳知否也没理他。继续这样安静了一会儿,白维扬又把手探过来了。 “你做什么?” “……”白维扬犹豫了一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启齿:“我今天……总觉得有些不安。” “不安?”在这种地方谁能不觉得不安,“为什么?” “没什么。莫名的。我……昨夜似乎做了噩梦,梦见你半路不见了,刚才你一直不说话,我就有点不太自在。” 岳知否笑他:“梦里的事你都信?” 白维扬一个男人当然是不肯承认的。他默默地把手缩开去。 但想了想又确实很不自在,无原因的不安比实在的恐惧更让人难受。白维扬没再跟她费唇舌,他干脆把手伸过去,抓住了她的手。 岳知否没躲,两个人在黑夜里十指紧扣,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外面的平静已经持续了很久了,风浪以出乎他们意料的速度平息了下来。帐子的那边一直都没有光,忽然,一阵震天响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夜晚的平静。两个人都感觉到彼此不自觉地握紧了手。 帐布此刻成了幕布,上面映着一个穿着曳撒,悬着长刀的人。那人双手环胸站得笔直,他目视前方,下巴微微仰起。这姿势他们两个都无比熟悉了。韩退思每次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手下抓人折磨人的时候,都是这副姿态。 两人紧贴的掌心被冷汗濡湿了。 他们到底只是寻常人,两个人对抗这么多的人,其中还有一个恨他们入骨的天才。这种时候谁都是要怕的。岳知否本来就觉得冷,现在更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为了缓解自己的恐慌,她颤着声音跟旁边的白维扬说话。“你怕?” 白维扬不说话。但这个时候沉默就是承认。岳知否:“你不是说你不怕死么?” 他说他这种孑然一身,无所牵挂的人,从来就不怕死。白维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扭过头去在她耳边说道:“那是以前。”他靠近的时候周围温度升高得很明显,岳知否退开些许,侧过脸去,也看着他。黑夜里两个对视着的人却看不见彼此。 上京卫搜查的响动比士兵们要大很多,两个人在黑夜里看着彼此,任由恐惧将他们吞噬。忽然,他们看见了对方的轮廓,上京卫们手里火把的火光钻过了层层粮袋垒成的高墙的阻隔,最终还是追到了他们的身边。两个人看了看彼此的眼睛。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62 他们拿着剑就站了起来,白维扬转身就往外面跑,他忽然出现在摸索着往里面走的上京卫面前,上京卫们在他手上吃过太多亏,他们果然没有贸然上前。白维扬一闪身跳到一堆粮袋前面,一剑就往面前一个粮袋上划去。粮袋里面的麦粒如瀑布一样倾泻而下,而在这个粮袋上面的其他粮袋失去平衡,迅速倾斜,接着坠落。坍圮的粮袋将迷宫的入口给堵住了。上京卫们立即翻过来追,白维扬夺路而逃,这样一拦,那边岳知否已经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把帐子割破,两个人立即从破口处跳了出去。 一跳出去,韩退思那双不可一世的眼睛便盯着他们看。 韩退思站在不远处的高地上,正俯瞰着他们这两只天罗地网下的鸟雀垂死挣扎。 韩退思一挥手中佩刀:“追!”前一刻还分头涌入各个帐子的上京卫们立即潮水一般退了出来,他们汇合成一条洪流,呐喊着咆哮着汹涌而来。两个刺客在路上飞奔,他们抬头看了一下上方,火光无法照亮帐顶,两个人立即默契地同时往上跃入上京卫们的视觉盲区。 这样的逃脱招数骗得过其他人,却骗不过韩退思。韩退思太了解他们了。这两个轻功了得的人,一般人追不上。但韩退思制造的武器可远不止水中湄一样,对付这样的敌人,他还设计了一种武器。 一看见两个人跳上帐顶,站在下面的上京卫们纷纷把随身带着的勾索拿出来。几十个人同时将手中的勾索往上掷去,钢铁铸成的四角飞镖拖着细钢丝拧成的钢索,朝着两人的背后飞去。 人追不上他们,这些冰冷的造物却可以。岳知否分明感觉到飞镖的角嵌入自己后背的衣服里,勾住了她衣服下披着的细铠。 背后的上京卫同时拖拽手里的勾索,岳知否竭尽全力去抵抗,仍不由得向下滑了一步。 她虽一声不吭,前面的白维扬却感觉到了异常。他侧过脸来看她。 岳知否最怕他皱眉头,最怕他用这种担忧关切的目光看自己。她在这一刻异常冷静,她像平时一样压低声音快速地说道:“韩退思准备好了一切,你先出去,把车马备好,不然等会儿他连最后的退路都给封了。”白维扬总觉得不对,总觉得不妥,就像刚才一样,他心里又涌起了一阵莫名的不安。而这次不安的程度更甚。 岳知否不耐烦地催他:“快!”白维扬看她一眼,她看起来如此平常,她的伪装无懈可击。这种时候容不得他犹豫,白维扬点了点头,转身跳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亲眼看着他从视线里消失的她再也抵抗不住身后上京卫的拖拽,仿佛她所有的力气都已经消耗在跟白维扬说话的那一瞬间了,她失去平衡,被勾索拖着坠落下去。落地的那一瞬间她还感觉到痛,之后她便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仿佛浮在云端雾里。她很清楚向来谨慎的韩退思给抓捕她的上京卫们准备了大量迷药,已保万无一失。 坠入昏迷之前的一刻她眼前浮现出白维扬最后回头的那一瞥。 那一瞬间她只希望她在正月十五那天没有遇到他。她那天只要再往前几步,到旁边的另一间酒肆去,两人便不会相见,躲过风头之后,她隐姓埋名,他浪迹天涯,自此一切太平。 这一个希望似乎有些过于天方夜谭,她把它抹掉,转而希望他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希望他到了城门备好车马之后,便将她这个落难朋友丢到脑后,自己一个人连夜逃离京畿。 但就像他会感觉到无名的恐惧,会预见到她和他半路分开一样,她也预见到,白维扬会回来。 他说韩退思死心眼,说自己死心眼,但岳知否清楚,白维扬才是最死心眼的一个人。 第37章 求 岳知否睁开眼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身在演武场的刑架上。她手腕上绑着一根粗麻绳,而她整个人就靠这条麻绳悬在刑架上。她往下看,首先看到的是她正下方的刀架。刀架上插满了砍刀,砍刀的刀尖都朝上,黑夜里这一个个白色的点看起来像一只只冷森森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稍微挣了挣,偏过头去,去看外围的人。一圈上京卫围在刑架的四周,其中一个上京卫,双手环胸,长久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岳知否立即认出那就是韩退思。 韩退思似乎也感受到她的注视,他扭头去看她。对上她那疲惫地半张着的眼睛之后,他哂笑一声,道:“失望么?你的主子丢下你,逃之夭夭。”岳知否也回他同样的一个哂笑,她道:“怕是更失望的是你罢?处心积虑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到头来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老仇人逃之夭夭。” 这种话也就岳知否敢对韩退思说,话音刚落,演武场里的空气都似乎凝住了。韩退思“呵”了一声,似乎毫不恼怒。他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接着随意地往刑架后面站着的一个上京卫看了一眼。接着,那上京卫便忽然松开了绞着绳子的铁轮,绳子迅速松开,岳知否只听见将她吞噬进去的疯狂的风声,她只能半睁着眼,眼前那些刀尖形成的白点骤然放大,点点白光汇集成一片,明亮得甚至有些晃眼。岳知否立即把眼睛闭上。 绳子却猛地被拉住,扣住她手腕的麻绳将坠落的她扯了回去,除了手腕上传来的灼热的痛感,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等她再一次回过神来,睁开眼的时候,便看见,自己的脚尖几乎已经触碰到刀尖了。韩退思还站在一旁,他勾了勾唇,轻飘飘落下三个字:“还嘴硬?”说完,几个上京卫就已经往岳知否这边走了过来。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63 岳知否算着距离,等一个上京卫离自己足够近了,她忽然将腿一屈,狠狠前蹬,双脚蹬在当先一个上京卫的胸膛上,硬是踢得他趔趔趄趄地退开了两步。上京卫站稳了脚之后,轻蔑地拍了拍蹭在自己胸口的尘土,接着,又往她那边走了过去。岳知否一侧身子,晃开些许,转身又是一蹬。 这一回几个上京卫都早有准备,他们一拥而上,将她抱住,岳知否不住地挣扎,不住地踢面前的人,但他们人多,她挣不开。见她反抗不了了,一个上京卫起手就往她嘴上扇去,一巴掌过后,他还像对着其他被抓着逼供的人一样,对她吼道:“还敢嘴硬?”岳知否不说话,忽然一挣,对着那个上京卫的肚子又是一脚踢过去。 上京卫疼得低吼一声,接着几个人便围着将她制服,混乱之中她也不知道是谁在攻击她,一想到自己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全被其他人当戏看,她就不由得涌起满心的委屈和不忿。然而委屈和不忿也无法发泄,她挣扎到最后,已经半点气力都不剩了,只能任由那些人把她腿也绑紧。一阵酸楚又涌上心头,很快,温热的泪水便顺着她的脸颊滑了下来。 上京卫们还没退开,看见前一刻还和他们拼命的女人脸上似乎有些晶莹的泪光,一个上京卫耻笑着伸出一个指头,指尖沾了点她的眼泪,接着走到她面前,无声地说道:“还晓得哭了?”然后便将泪水抹在她干裂的嘴唇上,反复地抹。岳知否抬眼看着他,忽然张嘴把他指头给咬住,死不松口。 一旁的上京卫都没想到她到了现在还反抗,他们纷纷上前去推开她,但是岳知否任由他们推搡,就是不松开,她用力撕咬着上京卫的手指,等到最后,其他人硬生生把她给推开的时候,上京卫拿出来的指头已经满是鲜血。红色的血中间,甚至透出一线白森森的骨头来,岳知否发起狠来,竟把人指头上的皮肉都给扯烂了。见几个上京卫怒气腾腾地抬头看她,她眼里分明还在淌泪,嘴上却扬起一个笑来,露出沾着鲜血的两个虎牙。 被咬的那个上京卫吞不下这口气,见韩退思站在一旁默许,他忽然冲上去,对着岳知否就是一拳。岳知否本来就是强撑着睁开眼的,挨下这一拳,她迷迷糊糊地又昏了过去。 恍惚之中仿佛听见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往演武场的两边退了开去。接着她竟然听见了白维扬的声音,他说:“又哭?”她以为是梦,梦里的她还嘴硬:“没哭。”说完才蓦地发现,自己竟真的发出了声音。她睁开眼。 她是真的把话说出来了。 白维扬也确确实实在面前站着。 她最怕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她的希望全都落了空,白维扬去而复返,如今被几个上京卫押着,正站在她面前二十步开外的地方。他看起来没比她好多少,他满脸都是尘土,看起来脏的不像样子,原本背在背上的剑鞘也都已经不见了,佩剑就随便挂在他腰间,原本削铁如泥的宝剑,剑刃都翻卷起来,有些地方甚至磕开了缺口。 她看他的眼神先是惊讶,接着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恼怒。白维扬从来没有把她的恼怒当回事过,他不以为意,还挑了挑眉。他站定下来,思索了下,他抬起头来,唤了一声:“韩退思。” 韩退思警惕地看向他。 白维扬见他这般防备神情,还觉得好笑:“这么看我做什么?还怕我么?”韩退思眼神冷下来,仍没说话。白维扬往刑架上吊着的岳知否看了一眼,他低下头去,长叹一声,道:“这都是我和你的恩怨,这么多年来,我身边那么多无辜的人都因为我而命丧黄泉,你这不是分明让我良心难安么?” “韩退思,放了她,”白维扬抬起头来,“你要抓的不过一个我,我都在这里了,把她放了吧。” 岳知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白维扬不清楚韩退思是个什么人么,韩退思这样心狠手辣之人,做事必定要斩草除根,他怎么可能把自己放了?这时候白维扬却又说道:“我到底不过一死,你心头石眼中钉都死了,何必还跟个姑娘过不去。” 他说罢,见韩退思仍板着一张脸,眉头微微皱着,半信半疑,他挣扎着站直了些,看了架上岳知否一眼,淡淡一笑,道:“你明知道我在意她,很在意她,”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一直平静的声音甚至有些哽咽,他顿了顿,才又抬头,说道:“韩退思,你毁我所爱之人之物,已经够多了,最后这一次,给我留她一个……算我求你。” 岳知否甚至都没把他亲口承认在意她的话听进去,她只觉得白维扬疯了。韩退思是什么人,他居然试图求他? 韩退思听他恳切地说完,“呵”地笑了一声。他又踱了几步,拧着眉头,似乎在思索。他眉头忽然舒展开了,他站定在原地,笑着对白维扬说道:“放了她也不是什么难事,”他站的笔直,白维扬被几个上京卫在身后按着,韩退思此刻看白维扬的眼神有几分睥睨的意味。他说:“跪下,磕头,我就放了她。” 他的鬼话岳知否根本不信。她甚至可以猜得出来,假如白维扬真的愿意这样折辱自己,跪下来求他,他之后会怎么做。韩退思答应的是“放了她”,他肯定会让人把绑在她手上的绳子剪断,任由她坠落下去,万箭穿心而死。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64 而白维扬听到韩退思这么说,居然还迟疑了一下。他咬了咬牙,对身后的上京卫说道:“松手。”上京卫纹丝不动,仍几个人将他的手臂拷紧在背后。白维扬动了动右脚,腰上悬着的剑跟着他的动作也的晃了晃,他说:“把剑丢了,可以松手了吧?你们几十个人,还怕我一个?” 上京卫不敢擅自做这种决定,他们都看向韩退思。这时候的白维扬离韩退思足足有近二十步的距离,而韩退思身边就站着好几个上京卫,这种情况,白维扬就是暴起刺杀,没等他得手,他就先被上京卫给乱刀刺死。韩退思眯了眯眼,还是对远处的上京卫点了点头。 砰的一声,白维扬的佩剑被丢到远处。身后的人松了手,但仍没有退开去。白维扬并没有像他们所担心的那样,转身将上京卫打散。他只是站直了身子,伸展了一下刚才压麻了的手臂。他思索了一下,望向岳知否,唤了她一声:“岳知否。” 岳知否抬头瞪他。 白维扬态度仍然十分温和,他说:“闭上眼,别看着我。” 岳知否忍不住吼道:“你”一直都强撑着保持平静的白维扬这一刻压抑不住他的脾气了,他也吼道:“我让你闭眼!”岳知否看着他,他眉头紧锁,盯着她看,满眼都是愤怒。岳知否咬了咬牙,还是闭上了眼。 白维扬向前走,一步,两步,走到第三步的时候,几乎所有上京卫都不约而同地拔刀出鞘。 白维扬这时候却停住了。 他仍在包围圈的外围,离中间的韩退思还有十几步的距离。所有上京卫都准备着扑上去,韩退思向来不是个会得意忘形之人,他悄悄地就退到了几个上京卫的身后。白维扬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他看了一眼远处的韩退思,微微苦笑:“韩退思,你到底等到了这一天。”说罢,他垂眸看了面前的地面一眼,接着,他竟真的跪了下去。 第38章 反击 岳知否听到他跪在地上那沉闷的一声响动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被灭顶的绝望给掩埋了。她到底还是没听他的话闭上眼,她看着面前包围圈中那个跪着的他,他虽然最擅长的就是忍气吞声和韬光养晦,但她清楚,他实际上是顶高傲的一个人。她的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下来了,一滴一滴,砸在脚下的刀尖上,一声一声,清脆如玉珠砸落,碎了一地。 连韩退思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多年来的宿敌,如此轻易地,跪在地上恳求自己。一旁上京卫们举起的刀都垂了下来,他们眼里那个的老奸巨猾,不可战胜的人,竟然就这样可怜地,跪在地上。一时谁都没有动静了,寂静的演武场里,只剩下岳知否啜泣的声音。 白维扬保持同一个姿势,也一直没动。似乎是给了点时间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他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所有人都接受了眼前的一切,他才挪了挪自己的腿。 就在此时,白维扬忽然跃了起来。 他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他直接往十几步开外的韩退思扑了过去。韩退思隐藏在几个上京卫身后,白维扬一手揪住他的衣领,硬生生把他拽了出来。他右手袖中抖出一柄尖刀来,他用右手臂将韩退思卡住,接着猛地一转身,用后背去接韩退思身旁上京卫的刀。刀刃瞬间将他后背的衣服都割破了,衣服夹层的棉絮乘着夜风到处飘扬。 这根本就是拼命,这么远的距离,纵使白维扬动作极快,等他将韩退思扣住之后,其他上京卫的刀都已经追到了他的面前。顿时,白维扬站在了几十把刀的焦点上,好些上京卫收刀不及,刀尖割破了白维扬的脸和脖子。白维扬眼角旁边开了一条刀疤,这让他清秀的脸看起来甚至有些狰狞,那一刻他的眼神凶狠得不啻韩退思,向来温和的他被逼到绝路,眼中也现出了同样的疯狂的光芒。他手里的尖刀贴着韩退思的喉咙,他吼道:“退后!” 没有韩退思的命令,上京卫们一个都不退。韩退思被颈上那柄刀逼得不得不仰起了头,他的脸上却并没有因此出现些许慌张的神情。韩退思计划周全,他对刺杀早有准备,他一边战战兢兢仰着头,不让刀刃割到自己,一边从腰间把藏着的一柄匕首给拔了出来。他反手持刀,一刀往白维扬腰上就刺了过去。 白维扬却同样早有准备,他准确地一手将韩退思的手腕扣住,接着反手一折。“咔”的一声,骨节错位,那柄匕首已经到了白维扬手里。白维扬用刀抵着韩退思的后腰,他冷声在他耳边说道:“别耍花样。”感觉到韩退思安静下来了,他又对一旁的上京卫吼道:“退后!” 语毕,他将韩退思脖子上的刀更压紧了些,韩退思呼吸不了,喉咙里古怪的声音令人悚然。白维扬吼道:“杀了我,不过是几十金的奖赏。韩退思要是死了,你们全部都要人头落地,给他陪葬!你们不退是吧,你们大可不退!”上京卫们犹豫着,白维扬一压刀刃,血立即顺着刀刃溅射出来。颈上的痛楚让韩退思眉头紧皱,他不得不命令道:“退!” 白维扬又道:“放了她。”韩退思不说话,上京卫们举刀候命,白维扬大吼一声:“我叫你放了她!听不到么?”不等韩退思回答,白维扬就把压在韩退思颈上的刀往上挪去,他迅速地用刀在韩退思耳边一划,接着,他的声音在韩退思耳边响起:“我问你是不是听不到?”韩退思侧着脸看他:“白维扬,你……”白维扬打断他的话,他咬牙说道:“我就是跟你拼命。韩退思,是你不留余地,我就是来跟你拼命的。我叫你放了她,你是不是听不到?”说罢,他作势就要将韩退思的耳朵割下来。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65 韩退思自知自己的命比白维扬的金贵,他不在这种时候和白维扬这样一个穷途末路的亡命之徒斗气。韩退思命令道:“放了她。”几个上京卫立即把刀架撤走,将岳知否给放了下来。白维扬远远地就看见岳知否脸上那一个个通红的指印,他杀红了眼,脑海中一瞬而过的是当年在巷子里看着几个上京卫欺负她一个人的情景,他往外围的上京卫看去,那个手指差点被岳知否咬掉的上京卫草草包扎了一下就回来了,白维扬扫过去一眼,正好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手上缠着白布,时不时怒目看向被上京卫们解下来的岳知否的人。 白维扬立即就猜到岳知否那家伙又死不服软,被上京卫绑住手脚之后还咬人防御。岳知否手腕脚腕都被绳子勒红了,她走来的时候甚至有些一瘸一拐的,她越靠近,她脸上那一道道红印就越明显,偏偏她走过来的时候,还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情。白维扬平日里不发作出来的脾气现在却爆发出来了,岳知否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手里的刀柄,他往人群中那一个手上扎着布的上京卫一瞪,动了动唇,就要说话。 岳知否清楚这家伙的脾气,也不管自己走路一瘸一拐的,急急忙忙跑过去,在后面轻轻地踢了他一脚。白维扬双眼仍瞪着那个上京卫不放,旁边几个上京卫明白那是怎么回事,都识趣地赶紧把闯祸的同伴推到队伍后面去。白维扬的刀子偏了偏,尖锐的刀刃又往韩退思颈上划了一下,他的声音低哑,明显是因为压抑了一腔怒火没发作出来。“韩退思,这一刀是还你的。”他根本不控制力度,刀刃再割深点,只怕这位新任的左尚书仆射就要一命呜呼。 韩退思颈上的血都留到衣襟上了,衣襟被血湿透,软趴趴地搭下来。岳知否赶紧又在后面踢了白维扬一脚,白维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岳知否也瞪回去,白维扬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对韩退思说道:“叫他们备马。” 韩退思虽然知道白维扬不敢杀他,但仍不敢在这种时候和他硬碰,他立即下令:“备马!”很快,两匹骏马被牵了过来。岳知否转身就把刚才绑着自己的绳子拿过来了,几下功夫,她已经把韩退思给绑上去了。她转身要跳上另外一匹马,白维扬却在后面抓着她衣领,一手把她给抓了上来。 岳知否瘦的厉害,根本没剩多少重量,他们两个拖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韩退思,还不至于太重。白维扬双手绕在岳知否身体外面,兜过去扯住缰绳。岳知否心里清楚他是什么盘算后面的韩退思就是他们的挡箭牌,若是两人分开,岳知否必定就会成为上京卫们攻击的目标。 白维扬一挥鞭就策马飞驰而出,后面上京卫和士兵们都穷追不舍,奈何韩退思在两个刺客手里,谁都没胆量冲上去冒险和他们拼命。白维扬一拨马头转入往城中心去的的方向,城中心街道没有郊外的宽,道路又纵横交错,白维扬转过几个弯便和后面的追兵甩开一段距离。 在军营里当着一众外人的时候白维扬对前面那个满脸指印还一嘴血的岳知否百般维护,到了现在人少,他就开始在她耳边小声斥责:“我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口口声声说生死与共,居然敢一个人留在军营里。”岳知否:“我说过?”白维扬:“管你说没说过。”岳知否向来懒得跟他吵,听他耍赖就立即闭嘴不再说话。安静了一小会儿,他们才转过一个街区,白维扬就忍不住了:“他们就打你而已?”岳知否:“不然?”满肚子火气没地方发泄的白维扬本来还心疼着,结果听到她一句不以为意的反问,真是听得也想打她。 现在已经是宵禁时间,热闹的夜市如今全都没了,人们都回到家中,不敢出来。街区上一阵阵的马蹄声惹得城市里的惊弓之鸟一般的人都慌张起来,他们经过的路段都吵闹起来,到处都是小儿哭啼的声音。白维扬看看周围,他们从皇城旁边擦过,不久之后,他们就可以离开京畿,借着蚀月崖的天险逃离。 白维扬只顾听着背后追兵的马蹄声赶路,身边的动静他也顾不来那么多。忽然,从路旁一个巷口处飞来一簇疾风,白维扬下意识一闪,一支弩、箭从他背后擦过。白维扬立即侧过脸去,路旁早已没有人了。 身后一直没有动静的韩退思忽然又笑起来,他侧着脸睨白维扬,他说:“白维扬,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亡命之徒,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么?”一直被绑着的韩退思,伸手抓住了白维扬的衣服。他迅速把手腕上带着的一个带刺的的钢环给露了出来,刷的一声,他把系在刀鞘上的丝带给割断了,匕首落在他手中,韩退思左手握住刀柄,一刀就往白维扬身上刺去。 第39章 定风波 岳知否立即接过白维扬手里的缰绳,白维扬转身就去格开韩退思的刀。这时候埋伏在道路两旁的上京卫手里拿着绊马索,突然站了起来,岳知否急忙一勒缰绳,骏马两蹄前掀,马上的三人眼看着都要坠落下去。 援兵都在周围,韩退思这时候大可以松开手,顺势滑下马去,等着其他上京卫来救他。但他看着白维扬就在眼前,想起之前自己没来得及出现在现场的时候,他的手下一次又一次地因为一些细小的错误,而让白维扬这个老仇人找到破绽,找到机会逃走。他不放心。他也不甘心。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66 韩退思没有松手,他用仅剩的左手握着匕首,一刀往白维扬身上送过去。白维扬握着他的手腕,把他往下推,韩退思双脚卡在马镫上,半吊在上面,就是不松开。白维扬甩不开他,前面岳知否手上有伤,扯不紧一匹受了惊吓,猛然上跳的马,她手一松,骏马便继续往前冲去。 马蹄绊在近五尺高的绊马索上,整匹马都往前跌去,前一刻还快要从马背上滑落的三人被甩到了前方。白维扬看着韩退思的匕首就要借着这前倾的趋势刺入自己胸口,他反手一格,韩退思不肯放手,两个人在混乱中互相推撞,白维扬只顾保护自己和旁边的岳知否,也不顾得许多,看见刀还追过来,他猛地将面前的人推开。上京卫们从旁一拥而上,白维扬看见匕首掉在了地上,他急忙捡起来。旁边岳知否拉着他就跑,白维扬看见一个上京卫装扮的人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想也没想,一刀就往对方胸口刺了过去。 白维扬手上力气很大,匕首又是韩退思随身带的,锋利无比,寻常铠甲绝对是挡不住的。但白维扬刺这一刀的时候,刀尖却没刺过去。这种时候白维扬只顾逃跑,他立即将刀尖一偏。这一次,匕首斜着刺进了对方的胸膛。白维扬忽然意识到,刚才挡住他刀尖的,是护心镜。 护心镜这种东西,寻常上京卫怎么会准备。 白维扬看着韩退思那双的失去了焦点的眼睛,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岳知否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拉着白维扬,跃过上京卫们横在路中间的绊马索,跌跌撞撞地就往远处跑。韩退思在急忙赶来的上京卫群中,仿佛一瞬之间回到了昨夜的噩梦里。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看着自己惨白的手和指缝间汹涌而出的鲜红的血,在这种时候他却没有多少惊慌。似乎是昨天的梦境给了他一个准备,他这时候竟然还十分冷静。他看着不远处跳过绊马索的两人,慢慢地,举起左手,瞄准。 压抑多年的那口不平之气让韩退思奇迹般地清醒着,他的手甚至都没有颤抖。他眯着眼睛迅速瞄准,扣动扳机,咔的一声,铜簧机括触发,水中湄从他袖管中藏着的弩机里飞射而出。 岳知否那时候正好回了头,她看到了空中那道飞行的线,一路延伸到了白维扬的后心上。水中湄飞行速度极快,他们和韩退思的距离又近,她连推开白维扬都来不及。白维扬甚至没察觉到韩退思还留了这最后的一根芒刺,他只感觉到岳知否扑到了他的身上,接着,他背后被温热的液体濡湿。 回过头的那一刻,他看见浩渺夜空中,千万支箭如同流星雨一般对他们穷追不舍,流星雨之下,上京卫们大声呐喊着,仿佛一个个索命的妖魔,顶着一张张狰狞的脸,向他们冲了过来。 而原本站在身旁的岳知否,如今正抓着他的前臂,她半悬在他身上,动着唇,颤颤巍巍的似乎在说着什么。 她说:“转进那个巷子里,别辜负我替你挡的这一箭。” 说完她起手就推开他,她站直了身子,坦然面对着冲上前来的一个个上京卫。只是没等上京卫近身,旁边白维扬就直接从她身后将她拦腰一抱,一闪身就抱着她,转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上京卫们纷纷追上,这窄小的巷子里却忽然激起了一阵急促的风声。上京卫们只当白维扬又拿麦粒唬人,举起盾牌就照样往前走。风声倏地到了面前,随着一声声金属重击的声音,上京卫的盾牌被打出一个个凹陷。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们不得不减慢了速度,暗器撞在盾牌之后,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借着后面跟上的上京卫手里的火折子的光,前面的人看到,地上的原是一枚枚打得弯折了的铜钱。 纵是白维扬比他们想象的要难对付,但到了这个时候,他旁边那个巨大的威胁岳知否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谁还会忌惮着他?上京卫们只停下了一瞬,立即又继续快步向前追去。巷子尽头的暗处又飞出了些什么东西,接着,走在最前面的上京卫忽然跪倒下来,原来是一柄匕首。后面的人正快步走着,料不到会有前面会有这样的变故,都不由得往前跌去。 后面的上京卫们很快就灵活地把脚步挪开,避开了前面倒在地上的同伴。但只是这样一瞬间,等到火折子照亮巷子尽头的时候,他们发现,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白维扬虽然身手敏捷,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也不可能就这样在上京卫们的眼皮底下从这条狭窄的巷子里出去。上京卫们继续往前走,走到巷子的尽头的时候,发现在巷子尽头的屋子楼梯底下,堆着一堆冬天生火用的柴薪。所有上京卫都立即列好阵准备,当先的一个上京卫用砍刀一挑,挑起柴堆最前面的一捆柴,立即就一刀往里面捅了过去。 长刀捅在一筐煤块里,发出咔咔的响声。上京卫们本以为那两个亡命之徒就藏在这柴堆里,没想到他们居然不在。大概是巷子里那户人家怕别人偷走他们的煤,他们把煤藏在了柴堆里。走在最前面的上京卫还不死心,用长刀往筐里捅了好几刀,这时候旁边一个拿着火折子的上京卫在身后碰了碰他的手臂,当先的上京卫侧过脸来,循着身边人指的方向,往墙上看去。 墙上和楼梯上隐约有几个脚印,脚印痕迹很浅,不是站在离墙这么近的地方点火看,根本就察觉不到。当先的上京卫踢了煤筐一脚,又看了看旁边空无一人的楼梯,终于一挥刀,示意众人追过去。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67 一众上京卫纷纷借着旁边的楼梯,跳过了巷子里的矮墙。 等到上京卫们都离开了之后,巷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在散落一地的柴薪之中,隐约传来几声轻轻的咳嗽。一个人影忽然从楼梯和墙之间的缝隙中跃了下来,赶到柴堆前面。原来那是白维扬。他故意借着楼梯攀上旁边的墙壁,在上面留下几个脚印之后,他没有翻过墙去,而是攀着墙边,往被房屋遮挡住的死角挪,然后隐藏在那里,等着。 他跑到柴堆旁边,把前面的几捆柴薪拨开之后,他把被上京卫们的长刀刺的千疮百孔的煤筐拉开,煤筐后面,蜷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岳知否一手抱着膝,一手掩着嘴,以掩盖自己的呼吸声,她慢吞吞地抬起了头,望着白维扬。 白维扬走到了她的旁边,蹲了下来。他满头满脸都是尘土,他把手放在衣服上抹了抹,接着伸手去扯自己里面穿着的,尚未被弄脏的衣服。布帛破裂时发出的声响似乎也随着他的手颤抖着,像是低哑的呜咽。他刚刚就躲在墙边,看着上京卫们将岳知否面前的柴薪挑开,看着他们用尖刀去捅柴堆中间的那个沉重的煤筐。 也就只有她这样胆量的人,能在十数个敌人包围自己并且攻击自己面前唯一的掩体的时候,还能这样冷静地等待敌人离开。白维扬揽过她的肩,肩上的已经干涸了一半的血迹黏糊糊的,他把从自己衣服上扯下来的布条搁上她的肩头,一圈一圈地缚着。 看着她左肩上那支疯狂地将她的血从体内引出来的水中湄,他又是愤怒,又是心疼。想起昨天夜里他才叫她不要再给自己卖命,他忍不住说道:“我说的话你全当耳边风,我昨晚说的你是不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岳知否这次没有敷衍他,她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我听进去了。” “我为的是你,不是什么四公子。” 白维扬给她包扎伤口的动作明显一滞。而后他如梦初醒般又匆忙给她把伤口扎好。短暂的缄默过后,他忽然从身后将她紧紧搂住。 他的下巴枕在她的肩颈之间,就这样窝在她肩上一小会儿后,他终于说话。 还是一贯的耍赖语气,他说:“为我也不行。” 堆在他们外面那些疏疏落落的柴薪似乎把外面的喧嚣吵闹都阻挡住了,街上到处是士兵们的呐喊声脚步声和小孩子们的哭闹声,也都由他。由他吵得喧天,抱膝坐着的岳知否如今只感受得到白维扬呼吸时的温热气息拂过耳畔。 肩上的痛感渐渐地感受不到了,周围的一切也都模糊了。混沌之中她听见白维扬在她耳边说道:“你可千万,千万给我活着。”他简直是在恳求了,好像活不活着也就她一个人能决定似的。岳知否慢慢地扯了扯嘴角,想起他在后面,看不见她勉强扯出来的笑,她艰难地发出了一个单音:“嗯。”白维扬抱她的动作明显又一顿。然后他忽然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了。 之后的事情岳知否已经不清楚了。在答应完最后一句话之后,她如坠云雾之中,只隐约感受到白雾之外都是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梦魇一般纠缠着的刀剑相击之声消失了。在一个安静而又温暖的地方,她仿佛闻到了一丝丝苦涩的药味。 那若有若无迤逗着的药味居然将不省人事的她,勾回到一段她不曾打开过的,尘封多年的回忆之中。 下卷:望江南 第40章 别 她记得那时候是春夏之交,山里有不少池塘小溪,到了这时候,青蛙们就叫嚣着,那聒噪的叫声在山里回荡又回荡。 屋子外面吵吵嚷嚷的,屋子里也不见得清静。也就五六岁的岳知否站在桌子旁边,看着一旁的父母匆匆忙忙地收拾着包袱。大概是太久远的记忆了,她没看清父母的脸,只隐约看到,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父亲特意把一柄匕首从鞘中抽了出来,确认匕首还不曾生锈之后,又把匕首刷的一下收回鞘中。 她茫然地抬头看着正在收拾行囊的父母,那把匕首让她嗅到了些许不祥的气息。她问道:“爹爹不是说,我们住到山里来,那些坏人就不会找到我们吗?”一直专心清点着东西的高大男子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扭过头去看着桌子旁边好奇地仰头看着自己的岳知否。片刻沉默之后,他把手上拿着的包袱重重地放在桌上,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小女儿学着大人一样皱起浅淡的眉,微微苦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解释道:“如今我们……”话刚开了个头他又停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只要我们在,你就不用担心,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害到你。”岳知否眉还皱着,但她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时候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山下的城市里人们都已经换上了夏装,而这深山之中,仍然残留着不少凉意。岳知否被母亲抱在怀里,而她的父亲背着长剑,走在前头。三个人一路急行,山风在后面紧追着,似乎也要把他们从这里推出去。 岳知否并不知道他们撤离的原因,兼之刚才父亲让她放心,她一个小孩子,也没什么还能担心的。很快,她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一路上只听得风声呼啸,鸟兽嘶鸣。忽然,风声停了,林子里的鸟儿似乎受到了惊吓,它们纷纷腾空而起,惹得林子里刚长出新叶的枝条也沙沙地摇晃起来。岳知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68 她只看见翠绿的树林里多了几个人影,这些人影包围着他们三个人。岳知否有些惊惶地四处张望,而这时候,她的父亲已经挡在了她的前面,她的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抽刀出鞘,正警惕地盯着半路杀出来的这些埋伏者。 岳知否甚至看不清战斗是怎么开始的。她只看见眼前父亲的身影在几个黑影之间穿梭,只看见刀光和剑影,还有不时飞溅而出的鲜血。不一会儿,她的父亲重新走到了她和母亲的面前,他用袖子一蹭脸上沾染的鲜血,平日里儒雅风流的他此刻眼里带着凛冽的杀意。岳知否吓得连哭都哭不出声,而她的母亲也沉默着,什么都没说。她的父母审视了一下周围,确认敌人都已经现形,并且被击倒之后,忽然抱着她,拐了个弯,飞快地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而这时候岳知否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勾住了自己的手腕,她低头一看,只看见一条银色的细索,银索牢牢地拴在了她的手腕上。她抬起头来看,只见到远处一个已经倒在地上的人站了起来。那人忽然一扬手,一阵巨大的力道从银索处传来,这一下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就这样被银索扯离了母亲的怀抱。 对面的人显然是要跟他们一家拼命了,他们迅速把银索收回,根本不管银索那头岳知否的死活。后来母亲和父亲怎么跟埋伏的人搏斗,岳知否已经不知道了。那时候的她吓得干巴巴地哭了两声,便昏睡了过去。 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她的手脚都被绑住了,嘴里也被一块帕子塞住了。她看见这里像是一处客栈的二楼,窗口外面传来街上人们喧闹的声音。外面风还很大,对面楼上一面面旗招被风吹得飘扬起来。她趁着几个人在一旁商议着什么,没留意到她,便用力往窗子那边探了探。这一探,她便看到,街对面的旗招多的出奇,似乎这一整条街上,都挂满了各色各样的旗招。这地方她不久之前才来过,这分明是扬州的九里三十步街。 九里三十步街向来很热闹,但现在外面的人,却似乎在哭喊着。人们的哭喊声中,不时还传来士兵们呼喝的声音。岳知否并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这时候,一个手上脸上都挂了彩,如今只能戴了顶厚毡帽遮盖额上伤口的人向她走了过来。那人捏着她的下巴,端详着她,好像面前的不是个活物,而是个什么物件。他盯着她的眼睛,却在问身后的同伴:“用她要挟,他们会把东西交出来么?”后面一个人双手环胸靠在墙上斜站着,他冷冷一笑,道:“怕是不会了。江湖上都在争抢的宝物,区区一个小姑娘,比得上么。死了也就由她死了。”戴毡帽的人闻言,眼神更加凶狠了,他松了手,紧接着猛地抓起桌上一个瓷杯,砰地一声就把杯子掷在岳知否脚边,碎裂的瓷片飞溅起来,岳知否喊不出声,只能啜泣。 夜晚到了,楼下的人还吵着。士兵们换了一茬又一茬,不同的人喊着同样的话:“退后!谁也不能离开这里!”岳知否哭的累了睡过去,半夜又被吵醒。整个晚上都没喝多少水,她渴得厉害。小孩子睡糊涂了也就忘了现在自己是什么境况,她就要爬起来找水喝。 但是手脚都被绑住,她刚动了动,就失去平衡,滚下床去。 这一下闷响让所有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岳知否躺在地上,就听着他们这群惊弓之鸟,纷纷把刀剑拔了出来。这时候有人发现她不在旁边,便问道:“那孩子呢?”他们提着刀就去摸火折子。他们每走一步,那沉重的脚步声就从地面上传到岳知否那里,重重地在她的胸腔激荡。岳知否吓得慌忙后退,脚上却踢到了早上那个瓷杯的碎片。这些人不敢轻易让人进屋,他们甚至连这些瓷片都没让人来收拾。于是,床脚的角落处藏了这么一块瓷片,他们也不知道。 岳知否只想着后退,只想着躲起来,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脚上的绳子正一下下被锋利的瓷片割着。就连绳子断了,瓷片割到她的棉鞋,她也不知道。屋里的人找到了火折子,黑暗中忽然燃起了一团亮光,岳知否忍不住闭上了眼。睁开眼的时候,一个人伸手拎着她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提了上来。 “混账东西,活该摔死你!”被惊醒的人冲她絮絮叨叨地咒骂着,岳知否闭着眼睛不敢看人,忽然,咒骂的声音戛然而止。 岳知否睁开了眼。 她只看到自己垂着的双脚,上面并没有绳子缚住。 提着她的人瞬间就放了手,紧接着他就抄起桌上的佩剑,他骂道:“这丫头还晓得给自己松绑?”岳知否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刀她慌得不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来的功夫,她竟然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然后,她撒腿就跑。 她手还绑着,整个人都平衡不了,她跌跌撞撞地乱跑,差点就滚下楼梯。后面的人咚咚咚地从楼上追下来,岳知否一个小孩子哪里跑得过他们,眼见就要被追上了,她看了看外面,外面的人还堵在街上。她也不管了,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跑,她转了个方向,看着人群就冲了过去。 靠近那些人的时候她闻到了一阵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客栈里的人听得动静,都点了灯出来。借着灯光,岳知否看见那些人脸上身上溃烂的伤口。 那些腐肉靠近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尖叫了起来。这次她居然喊出了声,她猛地睁开眼,眼前的是一个熟悉的侧影。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69 她那一声惊叫过后,白维扬立即就凑了过来,唤道:“岳知否?”她满头冷汗,含含糊糊地应。岳知否趴着,等她喘过气来,便听见一个人在她背后说话,他那语气,似乎比一旁的白维扬还要心焦。 他说:“这……我也没办法啊,她这样,我,我不敢用太多麻沸散啊,我怕她,怕她……”白维扬在一旁说道:“你别慌,慢慢来,慢慢来。”说完,他又转向岳知否,他靠近她,轻声对她说道:“这位大夫帮你把箭头拿出来,撑着,别怕……我在这。”岳知否脸色苍白如纸,她动了动没血色的唇,道:“好。” 话音刚落,痛楚便似乎直直地劈开了她的肩膀,她下意识想喊疼,但怕影响那个替她取箭的大夫,于是咬牙忍住。但那痛楚实在忍不住,她用另外一只手去抓身下的床。这床十分简陋,只是一块木板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棉絮,她一抓棉絮就见底了,指头划在硬邦邦的木板上,到底还是疼。她眉头一皱,便转而去抓自己的手心。 但在她的指尖触碰到自己的手心之前,她的手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白维扬将她的手牢牢扣住,而后瞪了她一眼,似乎在责怪她改不掉的忍疼方式。岳知否平日里根本不怕他的斥责他的瞪,此时却感觉心头一紧,刹那之间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还好白维扬没发现,他继续看着背后那个大夫取箭,不时开口说道:“当心那个倒钩,千万别硬扯。” 他说着说着便不觉抓着她冰冷的手往自己颈上的皮肤贴,贴的一处冷了又换一处。岳知否那一刻看着他的侧影,竟看得呆了。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发现,每一次她听到他名字的时候,想起的不再是河滩上那个模模糊糊的白色身影,而是那一刻他在她眼里印下的那个侧影。 麻沸散药性很强,在痛楚稍微减弱一些之后,岳知否又陷入昏睡之中了。她企图重新回到之前的梦境里,但她没再做梦,关于多年前的事情的回忆,也没有再回来。 漫长的沉寂过后,她勉强能听到周围的声音了,但身体仍不受控制,无论怎样她都动不了。白维扬一直都在身边坐着,他始终握着她的手。屋子里面时不时传来大夫收拾器械时发出的金属声,而在屋外,追兵们的马蹄声仍阴魂不散地缠绕着。过了一阵子,那马蹄声忽然近了,接下来,她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 有人说:“我分明看见水中湄刺她身上了,搜这城里的医馆!” 话音刚落,脚步声便潮水一般涌入这横街窄巷之中。很快,追兵们就赶到了门外,他们拍门拍的震天响。白维扬闻声,立即就把床上的她背了起来。白维扬背着她跑了几步,便停了下来。接着,她听到了为自己取箭的那个大夫的声音。 “你不是说,你们是被仇人追杀的么……怎么,怎么来的是官府的人啊?” 白维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接着他把从王府里出来的时候身上带的钱袋往桌上一搁,背着岳知否,转身就跑了出去。 门外的追兵们硬是把木制的院门给踢开了,白维扬背着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绕到院子的侧门跑了出去。他们很快又回到了京畿的街道上。 岳知否挣扎着要醒过来,但她怎么都睁不开眼,她只能听着背后上京卫在靠近。白维扬把她抱上了马,他坐在她身后,双手环着她,扯着缰绳,一路策马狂奔。在呼啸的风声中,她捕捉到他在自己耳边的低语。他说:“相信我,会没事的。” 她这时候就是想回答也回答不了。她看不到他们如今身在何处,但她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他们这是逃到烟雨湖边上来了。白维扬翻身下马,他把她抱了下来。接下来她听见他踩在码头铺着的那些木板上的嘎吱嘎吱声。她被放在冰冷的甲板上,扑腾的水声仿佛就撞在耳边,他就在她身边。他半跪下来,双手捧住她的脸。他的呼吸逐渐靠近,最后,他的额头贴上了她的。他似乎无奈地笑了笑,他说:“当时洪青和我说了一句话,我始终没和你说。” “你如今记住了。” “千万不要为我们报仇。” 说完,他从船上一跃,跳回码头上去。她竭力地想要喊住他,但喉咙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听着他抽刀斩断了拖着船的麻绳,听着他一步一步往回走,听着他用自己再习惯不过的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抓我。” 她的挣扎一点作用都没有,麻沸散彻底地战胜了她。她听着风声叠着水声,一点点地将湖岸上的声响冲淡。 第41章 醒悟 她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进了船里。她所在的船在湖上漂了一晚,漂到了烟雨湖对岸的紫微山脚去。湖水将船推上浅滩,船又从浅滩上顺势滑下来。岳知否坐起身,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坐在被湖水推得飘摇不定的船上,她看向烟雨湖。茫茫的湖面上跳跃着金色的阳光,湖的那头,京畿的轮廓还仿佛海市蜃楼一般,若隐若现。 她忽然意识到少了什么,她站起身,回头去看,金色的滩涂接着嫩绿的林子,渺渺茫茫的一大片,一个人都没有。 昨天的梦境忽然浮现了出来,接着是她半醒半睡间所听到的一切。她在给白维扬挡了一箭之后,白维扬带着她逃了。他谎称他们是被仇家追杀,找了一个大夫替她把肩上的水中湄取出来。在箭被取出来不久,上京卫赶到,白维扬再一次带着她逃了出来。他们一路南下,到了烟雨湖边。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70 然后呢? 白维扬把她放在了湖边的船上,砍断了绳子。然后呢? 船上连白维扬的痕迹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在船上随着水流漂到了烟雨湖的那头,白维扬并不在她身边。 刚醒来的她一时之间并没有意识到这后面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只感觉到一种失落的感觉铺天盖地地袭来,明明自己好好地就在这里,她却感觉自己不是自己,不是完整的自己,是残缺的。由于右肩上伤口未曾痊愈,她只剩左手能动,本来就失魂落魄的她,跌跌撞撞地从船上爬下来。她站在浅滩上,湖水扑腾着在她脚边跳跃,她看着这浩渺的湖,辽阔的天,只觉得这世间空荡得太不像话。 她忽然跑上湖岸,她在岸上艰难地跑着,然而目力能及之处,所见的都只是这林子里千篇一律的嫩绿颜色。京畿的冬天又冷又长,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个寒冬去,等到湖水解了冻,树木抽了芽,白维扬却不见了。 她竭力去回想昨天他和自己说的话,企图从中找到关于他去向的线索。思来想去,想到的却只有最后他在自己耳边说的一句话。他说,千万不要为他报仇。 她停了步,愣在原地,而后转身又趔趔趄趄地往烟雨湖跑去。浮光跃金的湖面上,这时候竟有东西在漂浮,黑乎乎的一块从湖面上支棱起来,好像是一个人脊背的形状。 她失控了一般朝湖中心跑去,冰凉的湖水淹过了她的脚踝,淹过了她的膝盖,她仍往前跑。直到湖水漫过了腰,她才停下来。她看清楚了,湖中间那个黑色的东西,不过是一件旧衣服,流水把衣服充得鼓胀起来,成了人的形状。她怔怔地立在那里看着,看着湖中间的衣服轻飘飘地随着水流,越漂越远。 她知道白维扬是个什么性子,他不会丢下她,一个人逃跑。 他不在身边,只有两种可能,他或者死了,或者落入了上京卫的手中。 这两种结果,都是她不能接受的。 她在湖水里照见了自己憔悴的面容,湖面上跳跃的阳光慢慢地幻出了他的影像,白维扬的倒影就在她的旁边,他笑着说:“还站着?你这人,连水冷都不晓得么?” 她蓦地回过头去,身后却一个人都没有。她再回头去看湖面,连水上的幻影也被撞碎了。 独自一人站在湖水中,她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以来都低估了白维扬在她心里的分量。 京畿漫长的寒冬走了,天空中久久不散的阴霾散了,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唯她一人立在湖中,无声痛哭。 她从湖里走上岸来的时候,失魂落魄得宛若行尸。她腰以下都湿透了,从湖里上来,水便滴了一路。山里风大,渐渐地她半截身子都冷得快没知觉了,她也没管,只顾一直往前走。 他总说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但她其实都把他的话放在心里了。一字一句如今都在她的脑海中回放着。她仿佛听见他在她耳边轻声抚慰道:“相信我,会没事的。”一想起他在耳边说话的时候那神情模样,眼里的泪水就抑制不住地淌下。哭着哭着她又笑起来,是啊,相信他,他是白维扬,是那个让大权在握的韩退思嫉恨了十几年的白维扬。他自然有着化险为夷的能力,韩退思的围剿,魏王的局,他们不是都这样熬过来了吗想到这里,脑海中便又闪过和他并肩作战时的片段,心里仿佛有千百只手在抓挠、撕扯,她走不动了,她靠在一旁的一棵树上,失神地望着前方。 前面是一大片荒原,到了这个时候,荒原上的草都抽芽了,整片原野上都铺上了一层鲜嫩的绿色。在这荒原上,却有几个土堆,这些土堆看起来像是新坟,大概是建这些坟的时候,前一年留下的草根草籽随着表层的土被埋到了土堆下面去,它们上面并没有长出草来,远看去,这几个褐色的土堆显得尤其突兀。 岳知否不知怎的,就往这些土堆的方向去了。这些坟建的很仓促,连块像样的碑都没有,只是一个土堆前面插了一个木牌,有些上面甚至连字都没有。岳知否眼睛哭得肿了,站在旁边,只能隐约看到字形。木牌上的字迹无比熟悉,似乎是见过的是在将军府的时候见过的。 她想起来了,那是在白维扬的本子上见过的。那是白维扬的字!她揉了揉眼睛,蹲了下去,最前面一个坟堆前面的木牌上写着“挚友关雄飞之墓”,一旁是行小字,“友白维扬泣立”。岳知否伸手慢慢抚上木牌,乘船从烟雨湖逃离京畿的那几个靖安司密探,原来没有沉入湖底,他们都在此处。 她忽然明白了。白维扬并不是无缘无故回来的,他是回来接应这些撤离京畿的靖安司密探的。他到底来晚了一步,靖安司里的内奸,也就是化名贺云的那个人,把密探们的计划都告诉了韩退思。白维扬在烟雨湖边等到的不是他曾经的那些朋友们,而是他们冰冷的尸体。他一个人在这里把他们都给埋葬了,之后,他回到了京畿。 他根本就不是凑巧遇到了她。他昨天说,洪青留了一句话给她,让她千万不要为他们报仇。那时候剩了一口气的洪青是让白维扬把自己拦住,不让自己和韩退思拼命。白维扬那天是故意找到自己的。结果,洪青让他拦住自己,他却和自己一起谋划报仇雪恨。 白玄被流放之后,白家的其他人也离开了京畿,他们立即就躲到南方的禹州去避难了,曾经为他们出生入死的靖安司密探,他们是管也不管了。唯独白维扬这个早就离开了京畿,早就和相府撇清关系的人,到了这样的危难时候,还记得回来救这些曾经的朋友。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71 岳知否看着木牌上关雄飞的名字,不觉想起了当时自己哭着说白维扬无情无义的时候,关雄飞劝她的话。 他说:“没几个人真心待他好的,你真心对他,他会记住的。” 那时候她还不信。 她伏在关雄飞的坟前又哭了一场。她哭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恍惚之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靖安司里,仿佛又看见关雄飞在指导新加入这里的密探练武,看见洪青那个懒鬼抱着包花生躲在演武场的树底下和人闲聊。仿佛看见白维扬有意无意地“路过”靖安司,送来新做的点心,洪青拿着自己那包,贼兮兮地又过来觊觎她的那包。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哭了多久,这么多日来的思念和悔恨全都随着泪水,被脚下这片无声见证了一切的土地吞噬。她最后站了起身,擦干脸上的泪水,她注视着那一个个新的坟堆,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做了一个生死拜,而后站直身,整了整衣衫,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这时候她不能回京畿,也不能去南方的禹州。她现在是逃亡之人,逃亡的人,就该往混乱的地方去。她是要到战火纷飞的泰州去。 在那里,韩退思无暇顾她,她有足够的时间等待肩上的伤口痊愈,等待失去音讯的白维扬回来。 她走到了泰州城外近郊的一个小村庄去。她挑了一处院墙低矮的人家,单手把自己带了进去。她很快就找到了屋里一个待嫁少女的房间,她找出妆奁,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正月十五日夜那个的少女的妆容,她却再也画不出来。 她故意把自己的脸画得衰老了几分,衰败的颜色正好掩盖去她眼里的悲戚。她换上了一套寻常农妇的衣服,找了一顶斗笠戴上,转身离开了院子。 第42章 故人回归 泰州城里到处都是像她这样行色匆匆的人,她混在这些人中间,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通缉的布告也贴到泰州城来了,只是在这样一个战火之中的城市里,没有谁还会在意京里的刺客到底抓到了没。新贴上去的通缉布告被城市里窜上窜下的野猫抓破了一角,也没人去管,人来人往的街道旁边,一张掉了半边的布告随风飘摇。 岳知否将斗笠向上推了些,那张布告上的画像清楚地映入眼中。不像以前,这次画像上只剩了她岳知否一个人。岳知否站在布告前,看着画像上她身边的那个空缺,仿佛失了魂般就这样呆站在原地。 画像上只剩了她一个。 没有白维扬。 后面匆匆来往的人们并没有在意到她的异常,不知是哪个低头赶路的人撞到了立在布告前面的她,她才被肩上伤口处传来的痛楚惊醒。麻沸散药效过了,这伤痛便来得尤其深切,她喘不上气来,只顾被身后赶路的人推着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走着走着,鬼使神差般地走上了路旁的台阶,摸索着,扶着一张木桌子,在桌旁坐下了。 这才发现她走到了街旁的一间食肆里,简陋食肆里面的木桌长凳、粗瓷碗碟、肩上搭着白布巾的伙计、甚至是旁边坐着的那些谈天论地的食客……一切都宛若与他重逢的那个夜晚所见。 她伸手去摸桌上的水壶和水杯,手却颤抖得连一个杯子都快抓不住了,斟了一杯水,洒了半杯。她将杯子送到嘴边,却怎么都咽不下去这已经放凉了的茶水。一个伙计走过来擦干净她面前的桌子,问她要吃什么,她抬头看着他,要说的话却全都哽在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伙计以为她是在询问自己意见,他便笑着说道:“要碗面?今天的面没剩多少了,再不要就卖完了。”岳知否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点了点头。 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岳知否用左手拿起筷子。她的右手几乎动不了,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她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右手有伤。她艰难地把沉重的右臂架到桌上,假装用右手扶着碗,左手拿筷子去夹碗里的面条。她练武出身,左手力气也大,但到底不如右手灵活,好几次没把面条夹起来,倒是把面条夹断了。还好她现在是农妇装扮,看起来没几分姿色,没有人会去故意看她。 “让开!让开!” 街道那头远远传来士兵们呼喝的声音。泰州这里不比歌舞升平的京畿,一听到这声音,街上的人自觉地就让开了一条道来。一队骑兵在街上飞驰而过,在前面开路,接着,一队车驾从路上走过,一个个银盔银甲的士兵围在的队伍的外围。岳知否坐在食肆里看,她眯着眼睛去看队伍中间的人。由于旁边的骑兵都很高大,他们把中间的人遮住了,岳知否只看得见他头盔上面的红色盔缨。 这应该是个将军,看这守卫的严密程度,这将军的级别可能还不低。但食肆里的人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转回来了。看来在这里,将军也是经常可以见到的。 岳知否拿起筷子,正准备继续吃,余光却瞥见对面屋顶上闪出几个黑影。她微微侧脸,瞥了过去,只见对面的房屋顶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了几个手拿弩机,蹲踞着的人,这几个冒出来的人迅速地列好阵型,举起弩机,瞄准路上的队伍,就要扣动扳机。 这分明是场有预谋的暗杀了。攻城数月而不下,围城的军队在城里伏下奸细去暗杀重要将领,这在战争里并不算什么稀奇的招数。食肆里的其他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风暴前的一切都很平静。岳知否默默地把自己架上去的右臂收回来,准备着撤离。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72 细微的“咔”一声过后,一支弩、箭冲着队伍中间的人就飞了过去。 这一箭是攻击开始的信号,岳知否对这种“擒贼擒王”的战术再熟悉不过了,这些刺客首先攻击他们的目标,这一箭只要射准了,位于队伍中央的将军必定要受重创。在众人群龙无首惊慌失措之际,他们再紧接着发一阵乱箭,这些士兵们就都要死在此处了。 结果,岳知否看到,在街道对面,站在台阶上避让军队的一个人,却悄无声息地捻了一枚铜钱在手,“锵”的一声,铜钱打在弩、箭上,弩、箭一偏,正好射中将军的盔缨,红色的盔缨被锋利的箭头削了下来,随着改变轨道的弩、箭坠落在地。 这一下变化是谁都没有料到的,屋顶上埋伏的刺客们已经暴露了身形,来不及撤退了。一时之间,弩、箭从街道两旁的屋顶上飞下,整条街道上空都是从四面八方来的飞箭。由于第一支箭没有射中,道路上的士兵都立即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他们纷纷举起盾牌,把队伍严严实实地保护在了钢铁盾牌之下。那些飞箭打在盾牌上,到处反弹,惊得街上的人纷纷抱着头,跑到路旁房屋里面去躲避。等到外面箭雨稍歇,人们又争先恐后地从屋里蜂拥而出,街道上乱成一片。 士兵们在躲过刺客的第一轮攻击之后,就迅速地开展了反击。屋顶上那些刺客纷纷跳了下来,混在人群中,趁乱逃窜。岳知否也跟着人们四处奔逃,这时候,她看见对面那个出手的人,就在自己身旁。他看起来身材颇为高大,只是一张脸上留了好几道疤,丑陋的疤痕几乎把他大半张脸都给遮住了。 刺客们穿的都是寻常百姓的衣服,混在逃跑的人中,根本看不出来。只是岳知否是个密探,她一眼就看见了,后面那几个人宽松的袖子里,藏的就是刚才攻击士兵用的弩机。 他们并没有去看她这么一个寻常的农妇,后面那几双眼睛,都盯着她身旁那个用铜钱把第一支弩、箭打偏的人。 岳知否虽然明知道是旁边的人救了这一队兵马,但她一个逃亡之人,自顾不暇,此时自然不敢孟浪,贸贸然出手救人。 她一个侧身,让后面几个刺客在人群的推动下,挤到了自己身前。 她看着那几个刺客从后面扑上前,围攻那个用一枚铜钱扳回这一局的人。街道中间逃跑的人群因此发生了一阵短暂的骚乱,不少人尖叫起来,甚至还有人摔在地上。几个刺客抽出了匕首,人们更加慌乱了,那个出手的人见此,不仅没有钻进人群中借着无辜百姓的掩护逃跑,他反而一转身,转进了一旁的一条巷子里,把几个可能会对百姓造成危险的刺客引走了。 岳知否忽然有些歉疚,在这世上,这样舍身忘己的勇士已不多见。她不自觉地往巷子里看了一眼,只见几个刺客拔刀就往那人身上刺去,那人抓起身旁的一柄扫帚就去挡刀,几个刺客的匕首劈下,草秆扎的扫帚应声而断。眼看着刀子又追到面前,那人双手各拿着半把扫帚,交叉一合,扫帚一转,将刀子绕进去,接着往外一格,向后一跃,往上一挑,几柄匕首统统被挑飞,吓得几个刺客都急忙后退,免得被自己的匕首刺中。 岳知否在外面看见这招,眼前闪过一幅多年前的画面。这分明是靖安司里的功夫啊,当时她刚进靖安司,负责教他们这些孩子功夫的师父,给他们说的第一点战斗要义,就是兵在于器,战斗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阻止敌方使用武器,以降低他们的攻击力。这招缠刀是被人围困时脱身的秘技,除了他们靖安司的人,不会有人用的。 岳知否看着几个刺客转身又追上去,她咬咬牙,腾身一跃,踏上巷子一旁的墙壁,借力跃到那个疤脸的上方,接着俯身下去,用仅剩的左臂一兜,将他拖了起来。 那疤脸立即意识到有人救援,他也顺势一跃,在墙壁上踏踏踏急行几步,将堆放在墙边的白菜踢翻,阻挡住刺客的来路,接着用力一跳,和岳知否一同翻过巷子尽头的墙壁,稳稳落地。 岳知否抬头看着这个满脸疤痕的人,这张脸实在毁得太彻底,这区区看上几眼,根本认不出来那是谁。倒是那个疤脸,盯着岳知否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步上前,在她耳边低声唤道:“知否?”岳知否听了声音,猛然一惊,她抬起头来,道:“洪青?” 是了。是他。 她闯将军府的那天,上京卫向韩退思报告说,洪青和关雄飞是一起撑船逃离京畿的。但是,她在烟雨湖边的荒原上,却只看见了关雄飞的墓。 这样的轻功除了岳知否,也再没有别人了,洪青禁不住笑起来,他一把抱住岳知否,抱了一小会儿,他忽然反应过来有什么被他遗忘了。他松开她,问道:“四公子呢?” 岳知否再也撑不住了,她重新把洪青抱住,趴在他胸膛上就肆意地哭了起来。 第43章 没来得及说的故事 卫国人就在泰州城的城门下围着,到了夜晚,他们时不时就用土、制、炸、弹去轰炸城墙。城门处砰一声巨响过后,城市里的建筑也跟着战栗起来。 一处老旧的平房顶上,一个修长的身影茕茕孑立在寒风之中。岳知否左手搭在房顶边缘的围栏上,俯瞰着脚下的这座城市。 这座战火之中的城市,如今也沉睡去了。而她,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73 黑漆漆的视野中炸出一小团橙红的火焰,砰的一声,接着身旁那些搭起来晾晒衣服的竹棚也跟着应和,咯吱咯吱地响上好一阵子。好不容易等竹杆们消停下来了,城门处又是砰的一声。爆炸声和竹子跳动的声音,循环往复,一唱一和,交相辉映。让她没半刻宁静。走上来吹风是为了排遣烦闷的,结果这声音闹得她越站越焦躁。 她抬头看向黑色的夜空,上面一点一点的细碎星子,离她仿佛好近好近。她举起左手来,指尖抚过星空,星子就从她指缝中流过,转瞬之间就散了,远了。 楼梯那里嘎嘎地响了起来,洪青的脑袋从楼板上冒出来,他的声音比人先到,他说:“怎么上来了?”岳知否没答话,他自己爬了上来,几步走到她面前。洪青左手拎着一小瓶烧酒,右手拎着一袋盐水煮花生,他把东西放在地上,自己接着自己的话说道:“你担心他是不是?” 洪青在地上盘腿坐下了,岳知否也跟着在他对面坐下。面对这样一个旧日战友,她很难违心说不是。她叹了一口气,道:“怎么不担心。”洪青把纸袋拆开,便拆边说道:“这时候担心也没用,总该往好处想,不是么?” 他从纸袋里摸出来一颗花生,啪地剥开,丢进嘴里。“那姓韩的聪明,全在于他周密。别人能有什么后路,他全想到了,什么事情好像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又摸一颗,抬头看一眼岳知否:“但是四公子不一样,四公子的聪明,在于见机。他做事从来都是走一步算一步的,根本没计划,所以那姓韩的,才斗不过他嘛。” 岳知否抬头望一眼无边的黑色夜空,道:“你说的也是。但愿这回,他能平安无事。”说完,她扭头过去看洪青,问道:“今天京里可有什么消息?”洪青嚼着花生,说道:“听说那姓韩的死了。”岳知否讶然道:“死了?”洪青:“宁主簿那边的探子传出来的消息,说昨天夜里,一直不肯见人的韩退思把宁氏叫过去了,后来宁氏出来了之后就没再去过他房间,问她韩退思活着还是死了,她说活着。但看她样子,分明很难过,一看就知道韩退思状况不妙。” 岳知否也伸手拿了颗花生,她沉吟片刻,徐徐说道:“我倒是不信那家伙那么轻易就死了。那天动手的时候我看着,刀子斜着进去的,他身上披了甲,这一刀刺的应该不深。”她想了想,又说道:“况且他那么多日没见人,要见也不该见的宁氏。正月十五那天宁氏就被我绑在马车里,他整夜都在追杀我们,根本就不管他那个新婚妻子的死活。他见上京卫也不见宁氏。” 洪青抓起一旁的烧酒瓶子,灌了一口,说道:“不过我说,这宁氏也是挺可怜的。那家伙活脱脱一副铁石心肠,除了自己,谁都不在意。……不过也就他那性子,才能二十五六岁当上左尚书仆射。虽然我恨他入骨,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谋略手段,都是天下无双的。”语毕,他想了想,笑道:“看看别人,看看我们家四公子。” 岳知否跟他闲聊了会儿,心情轻松不少,此时听到他说白维扬,心里也不再像之前一样感觉到一阵刺痛了。她听洪青这么说,便不禁笑了起来,她啪地捏开一颗花生,道:“人家的才华都拿来经天纬地,他的才华全用来花天酒地。”洪青被她的话也惹得笑了起来:“就是。书也不读,就晓得从府里翻墙出去玩,相府的院墙有多高你也知道,有一次我就看着他两三步跳上旁边一棵树,一跳就翻过去了。”岳知否道:“就他那样子书也不读只顾玩,现在还能让韩退思这么头疼,除了他,也再没谁了。” 洪青跟着笑,笑着笑着,他忽然想起些什么。“我记得他好像跟我说过,他以前读书还很用功的,只是后来府里不让他读,他才变成这样。”岳知否奇道:“不让他读?堂堂一位公子谁敢不让他读书?”洪青:“张夫人啊。”张夫人是白玄的妻子,乃是左将军张鹤的妹妹。岳知否平时不去打听的白玄的家事,对张夫人的了解也就仅限于此了。她想了想,问道:“张夫人怎么又管上他了?”洪青闻言,也不吃花生了,他惊讶地看着岳知否,道:“你……不知道?” 岳知否:“知道什么?” 洪青:“他在府里什么状况你不知道?” 岳知否:“……不是说相爷的家事我们不能打听么?” 洪青看起来比她还惊讶:“啊?你……你还挺听话啊?你不好奇吗?” 岳知否皱眉:“我好奇他做什么?”说着,便想起几天前,她和白维扬还在王府的时候,白维扬曾经就拿自己回京的原因,骗她喊了他一声“维扬”。平时岳知否是不会打听别人的私事的,此时一想起白维扬还欠了一个故事没说,便觉得心痒痒的。抬眼看看洪青,一咬牙,故作不太感兴趣的样子,随口说道:“别说他回来之后的事了,他怎么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洪青笑起来:“你居然不知道。他的事情全京畿都知道了,原来还漏了一个你?” 岳知否脸色一下子沉下来。白维扬居然拿全京畿都知道的故事,骗她喊了他一声“维扬”?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74 被他糊弄一回,倒也不算什么。只是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对他这么一个和自己生死与共的战友,居然一无所知。她甚至在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比韩退思更铁石心肠的人。 前一刻还笑着的她忽然有些难过。感觉到洪青有些不知所措,她若无其事地捡起一颗花生,抬头看着他,道:“那……他到底是为什么才回来的?” 洪青灌了一大口酒,叹了口气,慢慢地说起了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南方的夏天总是充满了雨水的味道,这次的大雨,一下就下了将近一旬。 宿豫城外七里的小村庄里,柳氏坐在屋内,数着从茅草屋顶上坠落下来的雨水,漫长地等待这场雨停下来。雨滴慢慢地疏了,茅草屋顶上露出来的小破洞里,现出雨后澄澈的一点天空来。 下雨天哪里都去不了,白维扬只能在不漏水的房间里睡觉。柳氏一个人坐在外面,等主动提出要帮她修屋顶的邻居过来。 她在这里已经住了快十年了。十年前,她还是扬州城里的一名歌伎,就在那时,她遇到了一个姓白的人。那人说自己是京里来的商人,临走的时候,他给她留下了一笔不算少的银子,她找来了一对玉佩,分了他一块,算是信物。 白维扬在屋里睡得很沉,柳氏不想吵醒他,就一个人去搬屋顶破洞下接雨水的木盆。盆里水满了大半,她只能连推带拖地,把这个挡在屋子中间的大盆子搬开。里屋传来砰的一声,接下来是白维扬迷迷糊糊的一声咕哝:“让我再睡会儿,就一会儿……”怕是他睡熟了,一个翻身头撞到墙上,还以为是别人叫他起床。柳氏不觉轻轻一笑,她往房门探了探,里面白维扬抱着被子,卷成一颗虾米,又睡着了。 她看着白维扬,不觉想起,这都十年了。十年前那个人走了之后,她拿他留下的银子给自己赎了身。剩下的一点银子,加上她变卖首饰所得,刚好够她盘下了这间屋子。本来以为在这里住上一两个月,那人总该回来接她了。结果一等就是十年。 自从她生下白维扬之后,这村子里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就没有停止过。白维扬日渐长大,而他的父亲始终没来,日子一天天过去,村子里的人对柳氏的态度也愈发冷淡。这次说着要来给她修屋顶的邻居,可是第一个主动提出要给她帮忙的人。她看看屋外,雨已经完全停了,答应了要来帮忙的邻居,也该快要到了。她赶紧煮了壶热水,泡了一壶茶,等着他来。 很快,一个穿着蓑衣的男人出现在门外。柳氏摆好桌上的茶壶和杯子,就走到屋外去迎接。屋外的男人把头上的斗笠摘下,柳氏顺手就接了过来,她笑着往对方就行了个礼,道:“真是麻烦你了。”男人看了一眼面前的柳氏,她笑靥如花,虽然荆钗布裙,难掩天姿国色。男人目光都定在她身上了,呆呆地跟着走了两步,脚踢在门槛上,险些绊倒。前面柳氏忙回过身来要扶:“小心!”男人站稳脚步,笑了笑,道:“没事,没事。”却定睛看着柳氏,目光怎么都挪不开去。 进屋之后,男人把蓑衣脱下,挂在一旁。他环视屋内一周,发现屋子里只有柳氏一个人,便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柳氏笑着指了指里屋:“那小家伙说下雨天无聊,又躲里面睡觉去了。”男人“哦”了一声,就没有再问。 柳氏把凳子和工具都给搬了出来,男人站在凳子上,仔细地把茅草嵌进屋顶的破洞里,又用浆糊糊上。柳氏就站在一旁,给他递工具。“涂了桐油的木板。”男人吩咐道。柳氏答道:“好。等等,我找找。”说着,她转身就去翻找桌上的工具。 男人这时候不自觉地朝她看了过去,柳氏弯着腰,夏天时候衣服薄,这一弯腰,背上的脊骨便微微现出了形状,这让她的身体看起来似乎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薄薄的衣衫好像可以忽略不计。柳氏并没有发现自己被人注视着,等她找到了木板,站直身子,扭过头来的时候,便对上了男人诡异的目光。 第44章 小狼崽 柳氏心里有些害怕,便假装没有发现异常,把木板给递了过去之后,立即就把手缩回来。她转身走向里屋,故意说道:“那小家伙睡了半天了,这位大哥你先忙,我去叫醒他”没走出两步,男人就在后面说道:“等等,把钉子给我递一下好么?”柳氏只好转身走了回去。 接下来她一直没有找到去叫白维扬的时机,但男人好像也再没有用那种古怪的目光看她,她暗自松了一口气。修着修着,外面的天又黑了,远处雷声隆隆,看样子一场大雨又要来了。男人专心补着屋顶,忽然轰的一声,一个惊雷炸响,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奔涌的雨水很快就在地上积累起来了,积水顺着风扑打在门槛上,翻起小小的白头浪。 屋顶修的很好,这么大的雨,居然一滴水都没有漏下来。柳氏抬头看着修好的屋顶,笑着说道:“真是谢谢大哥你了,先喝杯热茶吧。”说着便斟了一杯茶给男人递了过去。男人在桌子旁边顺势就坐了下来,他双手捧着茶杯,看着门外的雨,皱着眉头说道:“这雨这么大,都不知道天黑之前能不能停。”柳氏警惕得很,不敢接话说让他在这多坐会儿,只是含糊地说道:“兴许能吧,都下这么多天了。”说着就要走到里屋去叫白维扬。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75 还没走出去,男人又在后面唤她:“下雨天等着也是无聊,你屋里可还有什么坏掉的东西,我顺便也修了。”柳氏停住,回过身来说道:“没有什么,不必麻烦大哥了。”男人摆摆手,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又去叫那小家伙起来?他睡着也就由他睡吧,闹醒他干嘛?你也没事可做,不如过来聊聊天?” 柳氏想拒绝,但看看男人,他看自己的眼神很正常。这么难的有一个人肯帮忙,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疑心,得罪了人。于是便转身走了回来,在离男人不太近的一张凳子上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聊着。 雨一直不停,雨势也不见减小,眼看着天已经黑了,这雨还是那么大。男人跟柳氏不算太熟,聊得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家长里短,说着说着话也就说完了。桌上的热茶凉了,天色已经黑透了,雨还在下。男人皱着眉头站起身,走到门口,伸出手去感受雨势。他说道:“这雨好大啊,就是带了斗笠和蓑衣也走不了啊。等雨停了,回到家,饭都没得吃了。”说完便转过头来看了柳氏一眼。 大晚上的,屋里就一个弱女子,一个小孩,柳氏自然不想留人吃饭。她笑了笑,推过去:“也许很快就停了呢,再等等吧。”她脸上挂着笑容,心里却在祈祷,希望雨快点停下来。结果天就是不让她如意,雨甚至越下越大,哗啦啦的又下了快半个时辰,桌上剩下的半壶凉水都空了,男人叹了口气,说道:“你准备做饭了么?不如我今晚就在你这里吃点东西吧,这么等下去,都要饿死了。”柳氏不太乐意留他吃饭,但欠了别人人情,外面雨又不遂意,怎么都不停,别人都这样开口了,拒绝是没有道理的。她只好推辞道:“这,我们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男人笑着一摆手:“没事,稀粥也吃着,我只是垫垫肚子,麻烦你了。” 柳氏推辞不掉,只好拖着,她转身进了厨房,慢吞吞地洗米,心里只盼着雨快停下来。雨水打在屋顶,滴滴答答响个不停。柳氏时不时用余光去瞥外面等着的男人,每次都似乎看见他面朝自己站着的地方。她一次又一次地淘着米,心里愈发慌乱,忽然,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近得就在耳边。 “你怎么洗米洗了这么久?” 柳氏惊得“啊”了一声,正要回头,男人已经从背后将她搂住了。男人的脸瞬间就从后面贴上了她的脖子,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话时他呼出的热气吹得她一阵恶心。“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故意拖着?”他将柳氏再搂紧了些,柳氏被勒得直喘气,怎么都挣不开。她挣扎着说道:“我是个有夫之妇,请你尊重一些!”男人将她的腰箍紧,嘴贴在她耳朵上,他“呵”地笑了一声,道:“有夫之妇?你的丈夫,十年来影都没有一个,这么久都没来,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柳氏往后一脚踩在男人脚背上,怒道:“放开我!”男人将她抱了起来,掂量了一下她,他把她束在腰间的衣服扯开一个角,把手从衣服下摆探了进去,故意挑衅道:“你再说一次?” 柳氏自知第一次唬不住他,此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她被抱了起来,双脚悬空,她只能不停地踢着,徒劳地挣扎着。男人的话越说越难听,他说:“都十年了,我才不信我是第一个碰你的人。”说着手便探上柳氏的胸脯。见她还挣扎,还声嘶力竭地喊着自己,叫自己把她放开,男人狞笑着往她胸脯上狠狠掐了一把,在她耳边说道:“别装了,你要真是那样冰清玉洁的女人,里屋那个小野种哪里来的?”柳氏被他一语惊醒,忽然就大喊道:“维扬!维扬!救我!” 男人揪着她的衣领,一把把她推在墙上,搂住她脖子就要亲嘴,柳氏的嘴被他堵住,再也喊不出声,那人还得意地说道:“你以为我是真的好心来帮你?帮你把屋顶修好了,你让我开心一回,你也不亏。”柳氏挣扎不过,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来。男人还用脸去蹭她脸上的泪,道:“你哭什么?不是挺好的么?给里面那个小野种再生个弟弟,他也用不着雨天喊无聊,对不对?”柳氏哭喊着说道:“你放开我!放开我”男人见她这样,更是得了趣味。 正在此时,厨房外面响起一声怒喝:“你做什么!”男人听了这一声,稍稍分神,柳氏一看白维扬站在门口,趁着男人松手,赶紧就往白维扬身边跑过去。她踉踉跄跄地跑到白维扬身边,便再也没力气了,跌在地上,只顾喘气。白维扬伸开双臂拦在柳氏面前,他仰头瞪着那个男人,恶狠狠地说道:“滚!滚出去!” 男人冷笑一声,道:“就凭你这个小野种,也敢让老子滚?”白维扬毫不怯场,抬头对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男人就喊道:“你骂谁呢?”男人见他不退,好不容易到了手的柳氏又被他就走了,顿时恶向胆边生,撸起袖子,便径直往白维扬面前走去。 柳氏在后面扯了扯白维扬裤腿,示意他别跟人硬碰。白维扬没回头,他悄悄后退,经过桌子旁边,一顺手就把桌上的茶壶给拎到了背后。男人见他后退,嘲笑道:“小野种刚才不是骂的很大声么?怎么退后?腿都软了吧?”白维扬故意避开他的目光,男人果然以为对方已经露怯,更加肆无忌惮地往前走了几步。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76 白维扬等他靠得足够近了,忽然跳起来,将茶壶往男人额头上砸了过去。茶壶里全是刚加进去的热水,砰的一声,茶壶碎裂,滚烫的茶水混着男人额上的血,流了他一头一脸。男人疼得大叫着,双手捂着自己的脸,白维扬趁着这时候对方看不见东西,一脚就往对方裆上招呼过去。这一下踢的男人惨叫一声,连连后退,弯着腰喊疼。 白维扬还不收手,他抄起一张凳子就往人背上砸。一边砸,他一边失控地骂道:“滚!你才是野种!你这个杂碎!你居然敢欺负我娘,你居然敢骂我!”男人被骂的恼了,还想站直身去打白维扬。白维扬抄起一旁修屋顶用的锤子,一双眼都快红了,他瞪着男人,吼道:“你还敢过来?你过来我一锤子砸爆你的狗头!你给我滚!”白维扬两只手里都是武器,他冲着男人就撞过去,拼命地打,拼命地踢。男人抱着头狼狈不堪地顶着大雨跑出去,白维扬冒着雨还在后面追,他把男人的斗笠和蓑衣都扔到男人身上,他追打着逃窜的男人,一边打一边骂:“死流氓!没娘教的狗东西!就知道欺负女人,你算什么东西!你当心点,干这么多缺德事情,一出门被雷劈死,掉到池塘里被鱼吃得干干净净,我敲锣打鼓地给你送葬!”白维扬站在雨里,越骂越狠,他听过什么难听话,现在就都骂回去,直把十年来他和柳氏所受的恶气都发泄出来。 等他骂完,倾盆的大雨已经将他淋得湿透了。他把院门关好,转身进屋,把铁锤和凳子都往地上一抛,快步跑到柳氏身旁,一把将她抱住,道:“娘,你没事吧?”柳氏还哭着,二话不说,就抽了白维扬一巴掌。她哭骂道:“你看你刚刚说的什么话?我和你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是不是!我让你好好读书,不要再学娘做个下等人,你倒是自己跑去学这些下流话!”白维扬被她这一巴掌打得也哭了,他反驳道:“我说的话,你不也没听进去?我问你好多次,我爹在哪,你一次都没有回答过我!”柳氏的怒火被他一句话浇得全灭了,她蜷在地上哭,哽咽着说道:“他在京城,他在京城……”白维扬也哭个不停:“他怎么这么久了,都不回来?”柳氏抱着他,和他哭成一团:“他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我,他会来接我的……”白维扬砰地一拳砸在地上:“十年了!都十年了!他骗你的!他骗我们!他这个混蛋”那些难听的话涌上来,他看了一眼抱着自己的柳氏,到底忍住了。但柳氏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去管他说的什么话了,她哭得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先缓过来的是白维扬。他对柳氏说道:“娘,我打了那个人,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们走吧,不要留在这里了。”柳氏苦笑道:“走?走去哪儿?娘是被卖进青楼的,什么亲故都没有,我们还能去哪?”白维扬一怔,他沉默着,抱住柳氏,小小的手在柳氏的背上抚着。他说:“没事,我在。他要打,先打我。我大不了和他同归于尽,我死了娘你就趁机一个人逃跑,逃到别的地方,说不定还能找户好人家。”柳氏听了他这番话,破涕为笑,她也抱着他,道:“你说的都是什么蠢话?”白维扬:“什么蠢话?我说错了么?”柳氏把脸埋在他肩上,她道:“当然错了。娘是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白维扬将她抱得更紧了,他说:“娘,我也不会丢下你的。” 第45章 我在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洪青叹了口气。他伸手去探身边的酒樽,却摸了个空。抬头一看,酒樽拿在岳知否手里。她眉头紧皱,晃了晃手里酒樽,仰头又灌。一旁洪青忙拉住她,道:“你喝酒?你不知道你酒量有多糟糕!”他一手抢过,这时候酒樽早已空了大半,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岳知否抬头看了满脸紧张的洪青一眼,道:“没什么,这酒没多烈。”洪青苦笑一声:“你不知道。你以前喝一杯就醉,能闹一宿。” 岳知否没答话,闷闷地摸了一颗花生吃。“难怪之前我看到他身上好些很久之前的疤,兴许就是没回来的时候跟人打架伤的。”洪青以一个密探敏锐的直觉,发现了这句话里有个了不得的细节。他抬头狐疑地看着岳知否,岳知否也看着她,洪青想了想,到底把那句“你怎么看到他身上的疤”给吞了回去。他转而说道:“不过我当时听到的时候也有些惊奇,你看他平时那么没脾气的一个人,竟然也会这样跟人拼命。” 岳知否没说话。她一点都不觉得惊奇,因为她见过白维扬这副样子。她虽然跟白维扬真正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她知道,白维扬这个人平时没脾气,是因为他放在心上的东西很少。可是,对于他真正在意的人,他是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维护的。想到这里,一阵暖意忽然从她的胸腔内的扩展开来。真正……在意吗?脑海中不自觉地便浮现出他独自一人闯进阵中挟持韩退思,逼他把自己放走的影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半瓶酒在起作用,夜里冷风越吹,她反而觉得越暖,环绕在身体周围的温暖让她恍惚间觉得白维扬就在身后。他的手臂从身后环上她的腰,接着他便把下巴枕在她肩上。烧酒带来的温热感一路顺着脊背上升,很快就到了她的脸。她感觉脸颊烫烫的,耳边仿佛有人在低声细语,热乎乎的空气温柔地的拂过耳畔。他轻轻一笑,道:“你在想我?”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77 洪青就看着面前那个半低着头好像在发呆的岳知否,忽然间像是猫被踩了尾巴似的,猛地抬起头来。洪青愣愣地看着前一刻还说“没事酒不烈”的她一副如梦初醒,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样子,手抚着胸口,惊得大口喘气。洪青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你怎么?要不我们下去了?” 岳知否整张脸都在发烫,她摇了摇头,只希望夜风赶紧让自己冷静下来。关键时刻她又拿出了靖安司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若无其事地说道:“然后呢?然后他怎么回去的?” 还好洪青并不知道她在半醉之时听到了什么,他摸一颗花生剥开,继续说道:“那时候杨大哥他们正好要南下办事,相爷不知怎的,想起了十年前在扬州遇到的柳夫人。他吩咐杨大哥,经过扬州的时候,顺路看看柳夫人如何。后来他们一查,就查到她在宿豫城郊。反正也经过,他们就到了那个村子里。 听杨大哥说,当时他问到柳夫人的时候,村里的人好像都有点害怕。他再问,才知道,在发生那件事之后,那个男人的妻子还觉得是柳夫人去勾引的他,她第二天叫上了一群其他人,到柳夫人那里去闹。柳夫人那时候不敢出来,他们还冲进屋里去,又打又骂,四公子发起脾气来不要命,他抓着屋里的凳子见人就打,手里摸到什么就砸什么,硬是把一群吵吵嚷嚷的婆娘给赶了出去。” 洪青说到这里,笑了笑:“那时候杨大哥说,他听到柳夫人还带着一个小孩子,觉得很惊讶,于是就问村里人。村里人一听他问到四公子,脸都白了,都摇头说那是个小狼崽子小疯子,还劝杨大哥不要去惹他的好。刚说完,四公子就刚好在后面经过,村里的人一边指指点点,一边赶紧走了。 杨大哥跟在四公子后面走,一路到了他们家,一过去就看见院门都被砸烂了,满地的破东西都还没捡。柳夫人在屋里看见有陌生人,都不出来,倒是四公子,跟柳夫人说‘外面那叔叔是来找我的’,自己往杨大哥走了过来。他一到杨大哥面前,就叫他借两步说话。 杨大哥都被他吓到了,不过他还是跟着四公子,到了不远处一棵树下。四公子开口就问:‘你是我爹派来的人?’杨大哥觉得他有趣,还问他:‘你怎么知道?’四公子说:‘我们无亲无故,故意来打听我们的,也就只有他的人了。’ 一说完,他就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双手捧着递给了杨大哥。‘既然如此,请你帮我把这个交给我爹,好吗?’杨大哥把东西接过去之后,四公子又说:‘请你转告他,我们很想回去。’ 这种事杨大哥不敢轻易给他答案,四公子立即又解释说:‘不是,我……我不是要争抢什么,我发誓,我会躲开你们家的人,躲的远远的。你,你也看到我们现在什么状况了,村里的人都欺负我娘,我不想她再担惊受怕,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杨大哥想了想,没忍心拒绝,他答应了。四公子道了谢,转身就走了。” 岳知否听得入神,抓起酒樽又灌了一口,洪青拦也拦不住。她问道:“他给的什么?”洪青瞪她一眼,把酒樽放在自己的背后,才回答道:“是柳夫人当时和相爷定情的玉佩,他偷出来了。相爷那时候看到这玉佩,就让我们把他们母子俩接回来了。” 洪青自己把背后的酒樽拿起来喝了一口,叹一口气,又说道:“可惜啊。他一回来就闹出熹平石经下的事情,本来张夫人就不太喜欢这忽然多出来的母子俩,出了那件事之后,她就更加讨厌他们了。给四公子找夫子的时候,没隔几天就让旧的夫子走,换来换去的,四公子无所适从,根本听不明白。而且他本来就在那种地方长大,对错不看道理,都看拳头。他觉得夫子说的东西无聊又迂腐,而且他心里也清楚是张夫人捣鬼,后来他干脆就不去听了,整天溜到我们这里来玩。 但是啊,虽然他老是这样吊儿郎当的,相爷还是很清楚,他比其他三位公子都要聪明。他不读书,相爷也不骂他。而且,相爷有很多事情犹豫不决的时候,也会叫四公子去商讨。这样一来二往,张夫人的小动作又多起来,柳夫人虽然知道有人针对自己,但还是忍气吞声,默默地全受了。” 洪青手里的酒樽空了,他沉默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过了一小会儿,他才说道:“后来他走了,也是因为张夫人。” “他那时候不是经常过来送汤送药的吗,张夫人就在那时知道,整个靖安司,都跟他关系不错。四公子本来就受相爷器重,这么大一个靖安司,也都听他指令。四公子那时候年近弱冠,前途无限,张夫人嫉恨他,怕他夺了其他三位公子的位置,在背后做的事,也就越来越多。 柳夫人夜里常做噩梦,晚上要点安神香才能入睡。张夫人让一个婢女在安神香里下了毒,柳夫人身子本来就弱,没多久就病逝了。 四公子觉得蹊跷,回来一查,发现有人对安神香动过手脚,一路查下去,他把那个下毒的婢女揪了出来。逼问之下,他问出来背后的人,是张夫人。 他知道之后就在府里大闹了一场,非要去官府,非要张夫人杀人偿命。”洪青神情里隐约有些恼怒,“证据确凿,大家都清楚,四公子说的是真的,张夫人就是背后主使。但是张夫人是张将军的妹妹,那时候相爷和韩耀斗得厉害,相爷不能失去张将军这一个得力的臂膀。相爷最后就把这件事给压下去了。”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78 “所以……他就离开相府了?” 洪青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是啊。就在中秋那天,没有任何征兆,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这么走了。相府里的东西,一件没拿,就连平时穿的衣服也给换下来了,一去五年,谁也找不着他。”他苦笑,道:“我们一直到韩退思围剿靖安司的时候,才得到消息,说他在泰州。我们也是没办法了,才给他送了封信。真没想到,他居然来了。我们整艘船都被箭插满了,要不是他来了,你就见不到我了。” 整整一天过去,岳知否脸上农妇的妆褪掉不少,但她看起来似乎更加颓唐了。洪青想着想着,摸一颗花生吃,又道:“所以那时候关大哥说你说的对啊。对他好的人太少了,我们之前把他当兄弟看,到我们被人抛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他一收到信,立即就来接应我们了。你不知道,他说,相爷是个冷漠无情的人,他心疼那支翡翠飞凰玉簪,多于心疼他这个儿子。相爷一定要让杨大哥去保簪子周全,所以才故意找你这个最忠心耿耿的,来给四公子当肉盾。相爷本来就算着你会死。 四公子给你送汤送药的时候,还特意叮嘱我们,让我们不要告诉你。好让你知道他们白家的都是一群铁石心肠的东西,让你以后不要再为他卖命。” 岳知否低下头,不说话。她吸了吸鼻子,才说道:“那当时关大哥说我,你怎么不把这些告诉我啊?你……你还跟着我一起骂他!”洪青一听,满脸委屈,一嘴道理:“我这不是……你是个姑娘啊,你们女人家,生气的时候讲道理的吗?我看你气成那样当然跟你一起骂,关大哥他就是不懂这些,才老是跟关大嫂吵架嘛!喂,你做什么?” 岳知否扑上去把洪青给抱住了。虽然都是老战友了,忽然被她抱,洪青还是有些慌。“他这个人怎么这样啊,他明知道我是误会他,什么都不跟我说。之前他关心我的时候,我还不理他,我……”洪青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没事,他这个人心很大的,他不会因为这些难过的。”岳知否声音有些沙哑:“可是我难过啊。他有话都不和我说”洪青挑了挑眉:“你是因为他有话没跟你说才难过么?我看你难过,是因为你有话没跟他说吧?”他叹一口气,“人这一辈子,多短哪,有话不说,现在后悔了吧?” 岳知否好久不说话,洪青心觉不妙,偷眼去瞄,看见她呆呆地看着前方,动也不动。他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好了好了,没事没事回去了好不好?这里这么冷。”岳知否说话的时候已有哭腔,她说道:“等会儿,我想再吹会儿风。” 洪青没动,就让她这样抱着。结果这一吹就是好久,洪青忍不住,轻声唤道:“知否?知否?岳知否?”抱着的人毫无反应。洪青松开手来,一看,岳知否趴他肩上睡着了。洪青忍不住说道:“让你喝酒!说了叫你别喝!”想了想,她这次喝醉,只是睡觉,也算不错,好过之前,闹到整个靖安司都知道她喝酒了。 洪青一手拎着酒樽和花生,另一手拖着她,走了下楼。 好不容易把她安顿好了,洪青自己趴在桌上睡。最近卫国人骚扰得更频繁了,洪青时不时就被隆隆的爆炸声惊醒。这样断断续续地睡了半晚上,外面忽然炸开了一个大的炮弹,砰地一声,整栋楼都跟着摇起来。 熟睡着的岳知否忽然动了。她逃亡一个多月,精神尤其紧张,一听到这样的响声,她就一颤,手不自觉地就去抓被子,虽然还没醒来,但眉头已经紧皱。洪青走到她旁边,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在她耳边安慰道:“别怕,没事,我在呢。” 这话却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喝多了酒睡得特沉的岳知否忽然醒了。她朦朦胧胧地半睁开眼,看见洪青,她倏地瞪大了双眼,似乎十分惊讶。洪青也被吓到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小会儿,岳知否忽然舒了一口气,接着左手就勾上了他的脖子。 她说:“我没在做梦吧。” 第46章 想吃羊 她竟笑了起来,笑声中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她说道:“你回来了……我没在做梦,你回来了。” 洪青被她弄得有些糊涂,刚见面的时候不是已经惊喜过一次了么,怎么现在还来?他想她肯定是喝多了酒又开始闹,就敷衍地说道:“对对对,快睡,别踢被子。”岳知否躺在床上,望着他的脸,放在他脖子后面的手慢吞吞地移到了他的脸上。她摸到了他脸上的疤,眉头接着就皱起来。 洪青在逃亡的时候,额上被飞矢擦出来一条疤,为了掩盖这个标志,他故意在自己脸上画了很多疤。所以刚见面的时候,岳知否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把洪青给认出来。 岳知否的指尖在洪青脸上摩挲着,顺着真的假的一条条疤抚摸着。她眉头紧皱,问道:“这都是新的?”洪青心想这家伙是喝糊涂了,他脸上的疤她都看一天了,现在还问他是不是新的。洪青没说话,倒是岳知否先开口了,她先是心疼地说道:“怎么都弄成这样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眼角都有些湿润了。眼看她又要哭了,洪青忙道:“不是不是,就额头一条是真的,其他假的,假的!”结果她好像没听到,哭到一半忽然又笑:“不要紧了,都不要紧了,你回来了,什么都不要紧了。”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79 洪青忽然觉得有些感动,虽然岳知否什么话都不说出口,但实际上她还是很在意他们这群战友的。他一高兴,就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行了行了,说这种话做……”说到一半岳知否的笑容忽然敛了,她忽然一拳头砸在洪青身上。 洪青被她打得一退:“又怎么了你?”前一刻还笑着哭哭着笑的她眉头皱起,满脸怒容。她反驳道:“你还问我怎么了?你这个人,只晓得说别人,从来不晓得说说自己。我一个人留在军营里让你走,你就教训我说我没把你的话听进去,口口声声说着要生死与共。好了,等到被上京卫追的时候,你就把我一个人丢下,自己去对付他们了。你这算的什么?” 洪青被她劈头劈脸训了个糊涂。什么和什么啊,他怎么没听懂啊?疑惑过后,密探的直觉告诉他,岳知否把他当成别的人了。 好你个岳知否。洪青心想着。他前一刻还以为她那么在意自己,感动得都快落下男儿泪了,结果居然是自己表错情了。洪青不高兴了,他把岳知否踢开的被子随便给盖了回去,瞪了她一眼,接着就想走。 这时岳知否却又把左手勾他脖子上了。刚把他扯住了,她接着就用左手把自己一带,一把将洪青给抱住了。她的脸埋在洪青怀里,她说话时的声音听起来就闷闷的。“我见到洪青了,他和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情。” 洪青一怔。她是把自己当成四公子了? “你这人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和人说。”她说着说着,又给了洪青一拳,“你自己把事情都谋划好了,一点也不让我知道。就像上次,上次在王府里,你一定是早有预谋要给他们演一出戏的,什么都不和我说。你不知道那一次我有多担心你”她醉得糊涂,一件事没说完,转眼又换下一件事来说。“你对我好,不让我知道。你明知道我误会你,从来都不解释。我不知道的事情有那么多,你一点都没打算让我知道。呵,呵,我还以为这么久了,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和你早已是可以将性命交托给对方的战友了,没想到,我对你,原来几乎一无所知……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啊?” 说着说着,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她认真地看着他,慢慢地,脸上浮现出一个无奈的笑。她低下头去,苦笑着自语道:“也罢,我对你,不也这样么。方才洪青说我说的对啊,他说我难过,是因为我有话没和你说。他说的对啊,我好多话没和你说。我什么话都没和你说。”她说着,又抬起头来。似乎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她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实,我早就不讨厌你了。” “其实,我很在意你。” 洪青被她这一句惊得怔住了。才两个月啊,她和四公子都发生什么了啊? 没等他回过神来,岳知否已经再一次将他抱住了。这一次,她的所有力气似乎都给了这一个拥抱,好像是怕怀里的人会再一次离开一样。她伏在他怀里,一字一字地说道:“我对你的在意,和对洪青他们的在意都不一样。是对你一个人的,独一份的在意。” 听到这样的话从岳知否的嘴里说出,洪青觉得自己明天就要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了。惊讶之后他就禁不住惋惜起来,认识岳知否十几年了,第一次听到她讲这样的话啊。怎么偏偏这样的话就让他这么一个局外人给听了去呢,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四公子就不在呢。 被岳知否紧紧抱住的洪青还在替白维扬觉得可惜,醉得糊涂的岳知否却已经忘记自己刚才说过什么了,她咕咕哝哝地说着话,语无伦次的,说了好久,洪青才听出来她在说什么。她说:“我想吃栗粉糕,想吃鱼,想吃鸡腿……”洪青禁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他挣开她的怀抱,扶她躺下,一边给她掖被子,一边说道:“快睡,吃吃吃,就知道吃。” 他刚想走,岳知否就一爪子把他的手腕抓住。她眼睛都闭上了,嘴里还喃喃说道:“维扬,不要走。维扬,维扬,我想吃羊……” 第二天,岳知否一睁开眼,就觉得有种莫大的轻松感,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她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她躺在床上,思来想去,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有这样的感觉。也许是酒的缘故吧。都说借酒浇愁,这酒也许是真的可以消解烦闷的。她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刚坐起身,就看见洪青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托着腮,一脸“我等你起来等很久了”的表情,直直看着她。 岳知否疑惑地一皱眉:“怎么了?” 洪青开门见山:“你跟四公子怎么了?” 岳知否觉得好笑:“我跟他?能怎么了啊?” 洪青更觉得好笑,反问:“不能怎么了啊?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喊了他一晚上。” 结合刚醒来时莫名的轻松感,岳知否心里形成了一个推断:她昨晚是说什么了吗?她不动声色地偷偷想,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说过什么了。这种情况下她选择若无其事地把问题推回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这几天我都一直在担心他啊。你难道不担心他么?”用这种招数去糊弄密探洪青,她到底有些心虚,于是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也不顾得这样说是不是欲盖弥彰了:“我跟他,真没什么啊。”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80 洪青:“担心他?就当你是担心他。但你昨晚喊的不是‘四公子’,是‘维扬’啊。” 岳知否一下子愣住了。 洪青:“你跟他很像。” 岳知否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脸慢慢地烧起来了。她强作镇定,问道:“我跟他像?哪里像了。” 洪青:“当年他给你送汤送药的,后来又每一旬都有意无意地过来给你送东西吃。我有一回跑去问他,问他到底跟你怎么了,他也说的没什么。” 第47章 攻城为下 转眼已是三月中旬了。 那一个晚上过后,岳知否再也没有提过白维扬。她不是一个会长时间沉浸在悲痛中的人,喝了一夜的酒,她就把这件事放下了。在接下来的十几天之内,她每天都在城市里走动,以打听城里城外的消息,以及摸清泰州城里的地形路况。 洪青在泰州城里一间食肆当帮工。在这样一个战火中的城市里,消息来往得最快的地方就是食肆。洪青在食肆帮工,为的就是从食肆里的客人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洪青回到家中,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这个时候,岳知否竟然还没回来。 洪青站起身,他走到窗边,往外面看。最近卫国人攻城攻得急了,他们频繁地在城外投掷炸弹骚扰,连番的轰炸过后,城市里的空气都有了芒硝的味道。洪青望着外面冷清的街道,街道上空似乎都被一层厚重的烟尘遮盖着,烟尘之下,每个行人都是神色匆匆的。他们低头赶路,时不时抬眼去看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路人,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洪青越看越觉得不安。岳知否是个谨慎的人,现在卫国人随时都可能攻进城来,她肩上的伤没有完全痊愈,按理来说,她应该跟自己这个战友待在一起,而不是独自行动。洪青眉头皱了起来,他看着街道,忽然,空荡荡的街上有一行人疾行而过,他们服装统一,看样子,他们是泰州城里的衙役。 洪青可没有忘记岳知否是刺杀左尚书仆射的要犯之一,他心头不觉一紧。 就在此时,屋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洪青立即站了起来,一看,站在门口的却是岳知否。 她看起来有些狼狈。一进门,她就把门关上。她靠在门边站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开口说道:“外面全是衙役。”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岳知否立即站直了身,退到洪青身边。一个衙役在外面喊道:“搜!”洪青看着身边的岳知否走到了床边,把枕头下压着的一柄匕首插在了腰带上。 衙役已经走到门口。砰砰的敲门声响起,洪青看了岳知否一眼,岳知否点了点头。洪青走去开门,岳知否则站在门后等着。门一开,几个衙役便先将冷森森的目光投到屋内。环视一周,发现屋里只有一个满脸是疤的洪青和一个相貌平平的岳知否之后,他们问道:“有没有见过一个高大的男人?”在问的时候,后面的人已经冲了进屋搜查。 岳知否看着他们进屋找人,便悄悄地把放在刀柄上的手缩开了。洪青也松了一口气,他看着进来翻找的衙役,做出一副茫然又惊恐的样子答道:“没看到啊……什么男人啊?”衙役们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也就退了出去。 洪青看他们走了,才把门关上。他舒了一口气,嗤笑一声,对旁边的岳知否说道:“你怕什么,如今兵荒马乱的,除了那家伙的人,没有谁还有余裕去管你的。”岳知否接了一句:“谁知道。他们抓的那个人,方才也许就在我身边。我看着路边陆陆续续加进来十几个人跟着我,差点儿都不敢回来了。”她看了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一眼,道:“不知道他们出动这么多人,是要抓” 话说到一半,室内的光线忽然一暗。岳知否和洪青一起抬头去看,只见窗外一个黑影,自上而下地闪过。黑影甫一落地,院子里的衙役就一窝蜂地往外面追去了。 两个人走到窗边,他们看着衙役追着一个人跑。那个人对泰州城的街巷十分了解,很快,那人就消失了。聚在一起的衙役散成了几队去追,很快,街上又是空空落落的了。 只是没过一会儿,那个人出现在视线之中了。洪青正准备走开,看见那人回来,不觉又站定了看。那人站在窗口对面的一条巷子里,似乎在等人。很快,几个小孩子从不同方向跑了过来,统统都到了他身边。洪青看着那人从怀里摸出几串铜钱,分给孩子们,接着,他摸着一个孩子的头,对他们说话。孩子们听他说一句,就拍着手跟着说一句。看样子,他似乎在给孩子们教了一段话。 孩子们散了,那人抬头看向对面的窗口。 洪青转过身去,堪堪避过了他的目光。 夜幕降临,泰州城里更加安静了。 洪青和岳知否对坐着,两个人看着外面,都没说话。 夜风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穿行,发出呜呜的声音。在这风声之中,隐约可以听见小孩子的歌声 陈平智,张良谋,天妒英才可奈何? 百万军,十年仇,破碎山河谁人收? 他们显然不清楚自己在唱什么。他们拍着手,高声唱着,一边唱,还一边在街道上肆意地奔跑。很快,城市里巡逻的衙役们就打断了他们的歌唱。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81 “你们在唱什么?谁教你们的?”一个衙役对着孩子喝问道。 孩子吓得不轻,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衙役继续追问:“谁教你们唱的!快说!”小孩抽抽搭搭地回答:“是一个叔叔……他说我们只要唱歌,他就给我们铜钱……”问话的衙役当即恨恨地啐了一口,道:“就知道是那个家伙!听着,不准再唱了,给我立即回家!”一群孩子哭喊着一哄而散。 虽然他们只唱了一会儿,就被赶走了,但这短短的两句歌谣,已经几乎传遍了这个街区。 洪青“呵”地冷笑一声,道:“看来那些衙役要抓的,是个卫国人的奸细了。”他看向窗外,又道:“城里别的地方只怕也是如此,这些奸细在城里等了一个多月,终于等到可以出动的时候了。刚才那些孩子唱的歌谣,也许已经传遍整个泰州。” 那首歌谣,第一句说的是韩退思已死,第二句说的则是卫国人带着百万大军,要一雪他们十几年前大败的耻辱。卫国人围城将近两个月,城里本来就人心惶惶,现在再听到这样一首歌谣,只怕这仗还没开打,城里的百姓就先想着要投降了。洪青想了想,又说道:“都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上次卫国人被我们骗了一次,这回他们倒学聪明了。你也许也听说了,最近好多人在说,韩退思一死,韩锐就挡不住外面的卫国人了。卫国人真心怕的,就只有相爷和四公子了。” 他又冷笑一声:“他们等这场仗等十几年了,只怕不仅泰州城里有奸细,京城里也有。满街都在说只有相爷和四公子回来才能力挽狂澜,相爷人在西疆,四公子还不知道在哪呢,明眼人都知道,这些分明就是鬼话。” 岳知否接话道:“明眼人是都知道,但他们这么做,不就是为了糊弄百姓么。韩锐虽然一介武夫,不如韩退思老谋深算。但他了解卫国人,卫国人要攻进来,自然先要把他除掉。这全是当年秦国攻赵,换下廉颇的老招数啊。” 说到这里,岳知否有些疲惫地用手撑着下巴。她抬眼看了看洪青,道:“其实我这几天来一直在想,我们是不是不该杀韩退思。卫国人处心积虑了那么多年,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十拿九稳地把他们打回去啊。” 洪青闻言,挑了挑眉:“你把四公子给忘了?” 岳知否笑起来:“你也信他们那番鬼话啊?虽然我相信,他还活着。但他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管束,被人监视。朝堂上尔虞我诈的,就是求他,他也未必肯去当官。” “那倒未必。”洪青说道,“你忘了他当年求着要回京畿的事了?他过够了听人闲话的日子,虽然心里不喜欢京畿,但还是要回去。说不定这回他也过够了四处逃难的日子,思来想去的,觉得被人管着也能忍受了呢。”洪青想了想,还说道:“要真是这样那还挺好啊,反正现在韩退思半死不活的,谁能制得住咱家四公子。他要当了大官” 岳知否本来还担心着,听洪青一番瞎说,哧的一声笑了:“想得倒美。” 第48章 魂牵梦萦 这一个晚上,城外的炮声比之前更加密集了。整整一夜,城外爆炸声不停,城里那些奸细们,也到处在捣乱。岳知否断断续续睡了半晚上,一醒来,就听到街道上衙役大喊着救火。揉了揉眼睛,从窗口看出去,远处泰州城衙门的位置,升起了一大团火焰。火焰窜的老高,只怕半个城市都看得见。 岳知否叹了一口气,走到院子里去打水洗刷。看着水盆里自己憔悴的倒影,她不觉想起昨天洪青的话。 不知道现在白维扬身在何处,又在做什么呢? 这么多天以来,她都尽量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去想他。没想到,如今无意间冒出来的一个念头,便牵动了这么多天来压抑着的思念。她咬咬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没让自己继续想下去。她匆匆地用布巾擦过脸,捧着水盆就要起身。 一抬头,便望见院子外面有一个高大的人影。这个轮廓似乎是见过的。岳知否思索着,脑海中蓦然现出昨天在窗口闪过的那个黑影。 卫国人的奸细? 那个人并没有发现院门后面有人在看他,他在街上扫视着身边的人,似乎在物色着什么。一个抱着一口袋面粉的妇女从他面前匆匆经过,他看了妇女一眼,接着跟了上去。岳知否看着他两步抢到妇女面前,接着伸手将她怀里的口袋夺过,与此同时,将自己抱着的口袋塞到了她的怀里。 妇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茫然地抬头去看奸细。奸细一侧身,已经闪到了她的背后。他在她身后,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笑说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千万别把东西放下。” 妇女这才低头去看。口袋里全是乌黑发亮的金属外壳。 岳知否只看到袋子里的东西是黑色的。她刚开始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很快,空气中弥散开来的火、药味就告诉了她答案。妇女几乎在同时意识到自己抱着的是什么,她慌乱地尖叫了一声,这时候旁边正好有人走过,忙乱之中,她怀里的口袋被她糊里糊涂地塞到了旁边人的怀里。 感觉到自己手里空了,妇女尖叫着就跑开了。她的尖叫引起了恐慌,街上的人胡乱地走避,那个装着土制炸弹的口袋,在人群中传递着。每个逃过一劫的人都争先恐后地跑开了,最后,街上只剩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他茫然地抱着那个口袋,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要哭。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82 逃开了的人这时候纷纷回头去看,街心站着的小男孩,仿佛一座孤岛。他看了看远处表情怪异的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口袋。在传递过程中,袋口已经松开了,里面一个个黑色的金属筒露了出来,就是小孩子也能看出来,这是炸、弹了。 一个女人忽然从岳知否身边窜了出去,他一看见路中间的小男孩,就哭喊了起来。小男孩听见哭声,才晓得怕,他冲着女人也哭喊道:“娘!这是什么啊?呜呜呜,快来救我,救我……”女人满脸是泪,话都说不出来,她咬咬牙,就要往外面跑。几个人在她身后将她双臂都拽住了,他们在后面劝道:“别出去啊,你一出去,就都死了!”女人怎么都不肯退,小男孩哭得越来越凶了,逃掉了的人都不忍心再听,然而谁也没敢上去救他。 抓着女人的几个人听到男孩这样哭,都有些于心不忍了。他们一分神,女人不知道怎的就挣脱了,她跌跌撞撞地就要往街心的小男孩身边跑过去。 正在此时,她却被岳知否一手拦住了。岳知否什么也没说,她几步上前,冲到小男孩身边,接着,她伸手从小男孩腋下一抄,脚下一蹬,便跃了开去。 小男孩怔怔的松了手,那个装满了炸药的口袋坠落在地,砰地一声巨响,地上炸起一团黑烟。 岳知否几乎是拖着男孩飞出来的,口袋落地的那一刻,炸开的弹片四溅,弹片挟着风,就在他们的耳边嗖嗖地飞过。岳知否止不住去势,她和小男孩跌在地上,滑出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小男孩满脸都是黑灰,他奄奄一息的,竭力睁开泪眼去看岳知否。岳知否感觉到身后光线似乎变暗了,忽然,被她抱着的男孩倏地瞪大了双眼。 他惊恐万分,嘶哑着喊了一句话。但由于方才的爆炸声太大,岳知否如今什么都听不清。她看着他的嘴,等他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他说:“就是这个人!” 岳知否急忙侧身一滚,她背后果然站着一个人。 就是那个奸细。 她忽然明白了。泰州城里,能以这样的速度把人救下的,也就只有她。奸细故意弄这么一出,为的不是制造恐慌,而是把她引出来。 她是刺杀韩退思的主谋之一,他们是要确认,韩退思到底是死是活。 纵然知道了对方的意图,她也来不及反击了。她右肩上箭伤未愈,左手则抱着男孩,她只能用腿去扫来人。对方被她踢得倒退一步,但旋即站稳了脚,一手揪住她的衣襟,接着,一记手刀就往她脖子上招呼过去。 只是这记手刀还没落到她颈上,那奸细便痛呼一声,倒在一旁。 岳知否睁开眼,眼前出现了一队带刀的人。他们穿的是大梁士兵的衣服,来的是兵,不是衙役。 倒在一旁的奸细已经被后来跟上的士兵们五花大绑,一个穿着银盔银甲的人站在她面前,他站的地方背光,躺在地上的她,没看清他的脸。但不知怎的,她莫名觉得这个轮廓,有些熟悉。 被她看着的人不高兴了,他双手环胸,似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还看。” “连我也不认得了是吧?” 她只听得到嗡嗡的声音。她怔怔地从地上爬起来,眼前站着的人,宛然便是让她魂牵梦萦了半个月的白维扬。她连自己笑了起来都不知道,笑着笑着,两行热泪便从脸上滑过。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简直都认不出来了。看着他那一身铠甲,还有他身后站着的大梁士兵,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倒是白维扬先一步上前将她抱住了。也不管脚边那个奸细鬼哭狼嚎着挣扎,不管街上百姓和士兵全都定睛看着,白维扬一把将她抱住,仍像之前一样,低下头,把脸埋在她肩颈之间蹭。 岳知否那一刻觉得自己简直在做梦,她愣了一小会儿,才晓得侧过脸去看他,她在他耳边轻声唤道:“四公子?”白维扬没抬头:“又叫四公子?”她满脸是泪,一边笑一边哭,她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她也趴在他肩上,她在他耳边唤道:“维扬……”白维扬“嗯”了一声,将她搂的更紧了些。 所有人都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谁也没说话。 两人旁若无人地抱了一会儿之后,岳知否才松开了手,她说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白维扬没抬头,他伸手就把她的手抓回来,搁在自己腰上。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我就知道……你会等我。”岳知否颈上被他的脸蹭了一把,她忽然松开手,白维扬也跟着疑惑地抬起头来。 她蹙着眉,伸手去摸他的脸。兜鍪的边缘处隐约伸出来一道疤,岳知否的指尖抚上那条疤痕,她问道:“都半个月了,怎么还在?” “是啊,划得很深。”白维扬说着,也用手去摸了摸自己眼角的刀疤。那是他上次强行冲入阵中挟持韩退思的时候,被上京卫的刀划伤的。“很难看么?”他见她神色凝重,忍不住问道。 岳知否笑了起来:“难看。”白维扬挑了挑眉,没说话,他将她的手拨开,接着双手捧着她的脸,低头就往她额上印下一吻。 洪青这时候正好跑出来了,他就站在对面,看着白维扬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岳知否。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83 洪青双手环胸,冷哼一声。 还说没什么,居然还敢说没什么,街上这么多人,全部都当看不见了,简直肆无忌惮,旁若无人! 什么战友什么兄弟全是骗人的玩意儿,这两个家伙都这样了,居然都还很一致地信誓旦旦和他说,他们没什么。 ……哼! 第49章 蔗糖 白维扬走上城楼。往远处眺望,隐约可以看见卫国人营帐的轮廓。他靠在女墙旁边,看着城下逡巡着的卫国士兵。“那个奸细呢?”他问道。 “回将军,他在那边。”跟在后面的一个卫兵回答道。 白维扬闻言转过身去,远远地就看见奸细被绑着,他旁边站着两个士兵,一个士兵在问话,另一个士兵则拿着笔和纸在记录。白维扬眯着眼睛看,士兵手里的纸上,一片空白。看来这奸细还挺有骨气,都被抓上城楼了,还不肯交代。 白维扬看起来毫不恼怒,他甚至还挺有兴致。他道:“好,很好。”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系在腰带上的虎头银印给解下来了,他一边抛着那枚象征着将军身份的印信玩,一边慢悠悠地踱了过去。 两个审问的士兵看见白维扬来了,都站直了身行礼。白维扬一摆手:“不必不必。”然后饶有趣味地看了被五花大绑的奸细一眼,道:“都问到什么了?”没等两个士兵回答,奸细就对着这个破坏他大计,从他背后一脚把他踹翻的白维扬吼道:“你们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什么,要杀要剐痛快些,你们这城,迟早是要破的!” 白维扬把手伸到负责记录的士兵面前,把纸和笔给接了过来。他道:“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奸细怒目圆瞪,对着他就啐了一口,那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就溅在白维扬衣领上。前一刻还很有兴致拿着纸笔的白维扬脸色登时有些难看,他半眯着眼,看着那个奸细。 奸细自以为激怒了他,便冷笑一声,接着一咬牙,就要咬舌自尽。白维扬早料到他会自杀,他一支毛笔就往奸细的口中戳了过去,硬是用笔杆抵开了他的上下牙。毛笔沾着墨汁的一头被奸细咬在嘴里,奸细挣扎着要把毛笔顶出来,白维扬偏要顺着他牙齿的活动旋转笔杆,把毛笔上的墨汁全都滴在奸细嘴里。 白维扬看着奸细愤怒地扭曲着的脸,故意慢条斯理地说道:“在城里放火、药的不止你一个,你们故意把火、药塞到人手里,为的不是吓人,而是把岳知否引出来,我说的没错吧。” 奸细咬着笔杆,几乎要把竹制笔杆咬断。 白维扬:“你别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知道。你们到处传谣说韩退思死了,实际上,你们自己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死是活。因为怕此中有诈,怕韩退思诈死,挖陷阱给你们跳,所以你们就要把她给找出来,好问清楚,她当时有没有把韩退思杀死。对吧?” 奸细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他还瞪着白维扬,但显然已经不如刚才那样气势汹汹了。白维扬挑眉一笑,拿着毛笔在人家嘴里涂,他说道:“何必大费周章去找她,问我不就得了,那一刀,就是我刺的。” 奸细一听,顿时意识到,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正正就是白维扬。“呵,”白维扬笑了一声,“你们在京里到处说,你们怕的不是韩锐,不是韩退思,而是我。没想到,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啊?怎么,见了我,怕成这样?” 白维扬望一眼城下卫国人的营帐,方才在营帐外围逡巡着的士兵如今都站定了。他们其实都在远处看着城楼上的动静。 他的笑意瞬间敛了,他把手里毛笔一抽,奸细僵硬的牙关啪地合上。他站直了身,眼睛看着奸细,话却是对城下的卫国人说的。他道:“我没打算在这里杀你,你给我回去,告诉你们的将军,你在这里见到了谁。”他向一旁的士兵打了个眼色,两个士兵把奸细架了起来,拖到城墙边上。白维扬向城下朗声说道:“你可说清楚了,白维扬我,就在这里。当年你们是怎么被我爹打回去的,如今你们就等着怎么被我打回去。”他揪过奸细的衣领,逼他对上自己目光。“听清楚了?”奸细说不出话来。 白维扬一挥手,一个士兵抓着绳子一头,一个士兵抱起奸细,就把他丢了下去。奸细拖着一条长长的绳子,顺着城墙翻滚着坠落,白维扬看着他快摔到地上了,抽出佩刀把绳子斩断了。奸细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他狼狈地爬起来,拖着缚在腰间的绳子,仓皇地往营帐的方向跑去。 城楼上的弓箭手立即拈弓搭箭,瞄准城下逃窜的奸细。白维扬止住他们:“不必,就让他走好了。”城楼下是一大片空地,他站在城楼上说话,城下的卫国人都听到了他的话。他对弓箭手们说道:“你们,跟着下来搭灶。” 这一天,笼罩在泰州城上空的阴霾似乎都散了不少。在被卫国人骚扰多日之后,泰州城的百姓终于等到了京里来的援军。白维扬在城楼上喊话过后,没过多久,整个泰州城都知道,京里那个跟左尚书仆射韩退思齐名的白维扬,领兵来支援了。多日以来在城里蔓延的恐慌终于止住了,虽然泰州城只剩了一堵被炸掉一半的城墙,城里的百姓还是对击退卫国人,充满了信心。 白维扬一到军营,就下令添灶。这一添就添了够十万军队使用的灶台,他大张旗鼓地把城里能募集的民夫都找来了,加上守兵,一大群人整整忙了一天,才把灶台搭好。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84 白维扬看着人们在军营里布置,这时候,一个卫兵小跑到他身后,道:“将军,车驾准备好了。”白维扬点了点头,道:“吩咐下去,这些灶台,每天夜里都要点火,直到他们退兵为止。”卫兵应道:“是。”接着便退下了。 深夜时候,军营里搭灶台的人都散了。白维扬带着卫兵,纵马往军营附近一处民居赶去。 就像泰州城里的其他民居一样,这里没有点灯,屋里黑漆漆的。几个卫兵走在前头,进了屋,过了一会儿,前厅里才点起了一点微弱的灯火。 白维扬跟在卫兵后面走了进去。一进前厅,就看见简陋的屋子里,整整齐齐地站着两行士兵。白维扬从两行士兵中间走了过去,他在前面卫兵的引导下,走到了一个房间前面。 平民百姓的屋子里不摆屏风,一掀开门帘,白维扬就看见了远处躺在炕上的人。 韩锐循声也看向了门外。镇守京畿的门户泰州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在卫国人的狂轰滥炸下严防死守两个月之后,韩锐看起来比以前苍老了很多。如今躺在炕上的他头发斑白,眼窝深陷,但纵是病成这样,他的眉头都是紧皱着的,似乎到了现在,他还在忧心泰州城的安危。 看见进屋的是个高大的年轻人,他疲惫的脸上忽然有了神采。韩锐抓着旁边的卫兵坐了起身,他靠在墙边,待看清来人相貌,他刚刚才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他嘶哑的声音里带着怒火:“怎么是你?” 白维扬几步上前,向他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末将来迟,请将军恕罪。”说完,他又向前一步,站在炕边,他向身边卫兵打了个眼色,卫兵迟疑着退开了。 韩锐看着白维扬一身铠甲,满是怒容的脸上闪过一丝惶惑:“你怎么”白维扬弯唇一笑,道:“平南将军不必担忧,他还活着。我不像他,我这个人,从来不会赶尽杀绝。”韩锐眼里凶光更甚,白维扬又说道:“将军也清楚,我是个闲散之人。但如今大梁正在危急存亡之际,大梁上上下下的人都在说,只有我白维扬能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之中,我义不容辞啊。” 谁不知道那都是卫国人为了换下韩锐而编出来的鬼话!韩锐气得坐直了身,没了墙壁的支撑,他却有些坐不稳。白维扬睨了他一眼,他扶着他肩膀,在他耳边冷声说道:“你们欠了我一个靖安司,我不过还了一刀,也算是以德报怨了罢。”韩锐恨恨地盯着他,白维扬却微笑着起身,他对身边卫兵说道:“扶平南将军起来,要启程了。” 岳知否坐在马车里,她掀开车帘,看着白维扬他们一行人从屋子里出来。白维扬骑在马上,领在前头。他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岳知否凝神看着他,竟觉得有些移不开目光了。 韩退思没死,病中的他仍不忘给卫国人挖下陷阱。他故意传谣言出去,让卫国人以为他已经遇刺身亡,引诱他们贸然急攻。韩退思已经把反击的部署都寄给身在泰州的韩锐了,没想到韩锐却在这时候被卫国人的流矢所伤,连日来的劳累早就让他的身体垮掉了,这块金疮让他病倒了,因此,韩退思的诱敌计划不得不紧急停止。 朝中文武百官都一致认为,泰州是保不住的了。泰州城一破,尚在泰州养病的韩锐必然就要牺牲。韩锐可以说是整个大梁里面最了解卫国的人了,他要是死了,卫国人攻到京畿城下,其他人可没有把握能把卫国人打败。因此,京里派了一队兵马到泰州,目的就是要悄悄地把韩锐给接回来。 白维扬今天一来,先是故意在城楼上现形,让卫国人知道带兵来的是自己。接着,他在军营里添灶,闹出很大动静,让城里的百姓和城外的卫国人都以为他们的军队已经在泰州城里驻扎下来了。到了晚上,他命令带来的士兵分成几队离开,自己则只带了几个人去接韩锐。 城里的守兵根本就没有增加,但是经过他这几番动作,城里的民心安定下来,城外的卫国人短期之内也不敢贸然发动进攻。这样的手段,除了他,只怕再没别人能想到了。 岳知否远远地看着他的剪影,看得正入神的时候,洪青忽然在背后唤道:“知否啊。”岳知否把马车的帘子放下,回过头来,道:“怎么?”洪青:“你看好久了。” 说完,洪青跟着凑到窗边,他看着白维扬笃笃地骑着马靠近。他啧了一声,手肘撑在窗框上,看向岳知否,一副准备讲厉害的八卦的样子,说道:“我觉得,四公子他啊……对你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 岳知否刚开始还很把洪青的话当回事,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多了,她也不去较真了。洪青这么说,她倒没觉得不好意思,她还挺有兴趣地问道:“哦?何以见得?”洪青手往前面一架,一副讲大道理的样子,他说道:“你看啊,他聪明起来,能在半个月里当上将军。但是我看他在你面前的时候,那真是……蠢得不行。” 岳知否噗嗤一声笑出来,就在这时,马车门帘就被人一把掀开了。 “说谁蠢来着?笑成这样。”白维扬说着,就爬上了马车。他放着自己的高头大马不骑,非要跑来跟洪青岳知否挤一辆马车。他人长得高大,又穿着铠甲,在这狭窄的马车里活动,就显得有些笨拙。他转个身在岳知否旁边坐下,伸手把头顶的兜鍪一扯,兜鍪扣的紧,这一扯把头顶的发髻都扯松了。顶着一头略显凌乱的头发,他皱着眉头把兜鍪放在膝上,自语道:“热死了这兜鍪,不知道有什么用,被人砍一刀还不是连头带兜鍪一起砍下来”说完发现洪青在忍笑,他眉头拧得更紧了:“洪青你笑什么?”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85 洪青:“我就说吧,没说错吧。” 这下连岳知否也哧的笑了。白维扬:“见了我那么高兴?”岳知否把他糊弄过去:“是啊,天知道我们找你找得有多辛苦。”白维扬不疑有他,笑道:“你就哄我吧。风头正紧你们泰州都没敢出,还说找我。” 星夜里,他们的马车往京畿驶去。白维扬嫌热,他把帘子掀开了,岳知否侧过脸去看,便看见马车外面映着月光的烟雨湖和湖边随风飘摇的柳条。 半个月前,她和白维扬在这样一个夜晚被追到烟雨湖边,那时候的他们,是刺杀朝廷命官的要犯。 而如今,白维扬却成了将军,他们两个刺客,坐在马车里,被大梁士兵保护着,返回京畿。 她把目光收了回来,身边的白维扬手肘撑在腿上,脸撑在手上。他那一停下来就打瞌睡的习惯居然还不改。 感觉到她看着自己,白维扬睁开了眼。他问:“怎么?” 总不能说“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吧。岳知否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怎么就……成将军了?” 白维扬对此有些得意,他说道:“有什么的。我那天带着上京卫在城里绕圈,我跳进别人家里躲着。那时候我就在想,再这么逃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正好卫国人到处说,他们怕的就只有我和老头子,我就找严太尉谈了谈,让他向皇上提议,把我找回来对付卫国人。反正他们早就看韩退思不顺眼,把我推上来,就可以借我的手,把韩退思手里的权力收回来。他们既有正当缘由,又不怕韩退思以后报复。严太尉就同意了,他联合几个老臣子,把我推上来了。” 岳知否奇道:“严太尉?他……他怎么肯跟你谈啊?”虽然他是白四公子,但他刺杀韩退思,乃是头号重犯,严太尉一个高官,怎么会愿意和他谈判。 白维扬笑了起来,他道:“他不跟我谈?我一个刺客他敢不跟我谈?”他回想了一下,又道:“你不知道他当时看见我,那样子有多好笑,活像见了鬼一样,脸都吓白了。” 岳知否看着他,神情却不似他那样轻松。他说得轻巧,但她清楚,上京卫是多么难缠的一群人。从他们手里逃脱出来,再独身一人,在风头最紧的时候,潜入一个大官家里,和他谈条件……这十几天里她过得艰难,他必然也是如此。 见她定睛看着自己,白维扬不笑了。他慢慢地伸出手来拨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轻声道:“你呢……你过得如何?”也许是之前留下来的习惯,两个人以前总是悄悄商议,于是他们说话的时候,便会不自觉地靠近对方,压低声音。半个月不见,这样的亲近对于岳知否来说,熟悉得来又有些陌生。她抬头看着他,两人对视着,谁也没说话。 明明在分开的十几天里,岳知否都尽量避免去想白维扬,但现在见了面,她却觉得自己对他的感觉,和十几天前大不相同。这十几天来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啊,怎么……怎么却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想不明白。 就在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的时候,坐在后面的洪青忽然发出了一声夸张的叹息。 岳知否被他猛地惊醒,她侧过脸去,问道:“怎么了?” 洪青又叹了一声:“唉,我在这里,好像很多余。” 岳知否被他惹笑了,她往后退了些,靠在马车壁上,在洪青和白维扬之间让出空位来:“你想跟他说话是吧,让你说让你说” 白维扬却在洪青答话之前开口:“你是很多余。” 洪青本来开他玩笑,反被他堵了一句,他登时炸了:“白维扬!你这个人”白维扬:“你喊我什么?”洪青啐他一口:“你就装!以前靖安司,除了她,就没人会叫你四公子的。”白维扬“哼”了一声,还有些得意:“她现在也不叫我四公子。” 洪青一肚子损他的话全被堵死了,他咬着牙“呵”了好多声,才说道:“你可以啊。”白维扬回一句:“你不可以?”然后两个男人莫名其妙地一起笑了起来。 岳知否坐在中间,看着他们一个人精密探一个绝世天才,顶着顶着嘴笑成一团,自己也不觉跟着笑了。也许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失而复得的,那一刻,她快乐得像个孩子。 第50章 近乡情怯 他们回到京畿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白维扬表示上头吩咐下来的事情他一定要办好,既然圣上要他把韩锐接回来,他就一定要把韩锐送到家门口。 将韩锐扶下马车的时候,白维扬也跟着下来了。韩锐的家眷都出来迎接,他们看见跟在后面,一身银甲的白维扬,脸上的表情都有些难看。白维扬视若无睹,领着韩锐和他身边的卫兵,一路走到了家眷们的面前。 韩退思不在,站在最中间的是韩退寻。这个一事无成的公子哥儿看着将军打扮的白维扬,脑海里想着的,却全是正月十五那天他潦倒落魄,前来投靠时的模样。 白维扬做了一个揖:“韩公子,别来无恙。” 跟在白维扬后面的是两个靖安司密探,岳知否消瘦一圈,洪青额上横亘着一条刀疤。这三个人立在将军府的前厅里,仿佛把整个相府和靖安司的仇恨都带来了。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86 韩退寻有些心不在焉的,他看着白维扬此时带着礼貌微笑的脸,想的全是白玄被押往西疆时的颓态,全是白玄家眷被赶出京畿时的狼狈……他脸色苍白,良久才反应过来要回礼。 他抬眼看了一下前方,白维扬的身后,露出两个密探的身影来。韩退寻不会忘记,在上京卫围剿靖安司密探的时候,一个密探通过后厨,潜进了将军府里。那时候他被围困在厨房后面一个狭小的柴房里,就被赶来的十几个上京卫活活打死。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上京卫们把他拖出来时,他那双仍怒张着的,血红的眼睛。 韩退思把自己的老对手逼了出来,结果他却在这时候倒下了。韩退思太过强大,以至于他一倒下,将军府就成了一盘沙。他在时,白维扬尚且是个麻烦,他如今卧病在床,将军府里,还有谁能压得住白维扬的怒气。 韩退寻走神,白维扬则看着他。白维扬生得高大,此时又是一身戎装,他这一看,便有几分睥睨的姿态。白维扬眼角上还留着上京卫划下的刀疤,一众韩家家眷望着他,神情中都难免有几分畏惧。唯有站在后排的一个女子,看向他的眼神中,只有强压着的愤怒。 白维扬也看了过去,那女子生得娇小,一双眼睛肿的厉害,一看就知道她最近每天都以泪洗面。是韩退思的妻子宁氏。 白维扬对上她恼恨的目光,微微一笑,接着便转向面如土色的韩退寻。“末将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韩退寻恨不得他快点走,他没多做寒暄,就让人送白维扬和他后面那两个密探出去了。 白维扬一爬上马车,就说道:“果然他们家这一辈,就韩退思算个东西。真是好笑,刚刚他们看我,怕我吃了他们似的。”他掀开门帘,看一眼逐渐远去的将军府大门,又道:“不过那个宁氏,看着小,胆量倒挺大。” 岳知否看着马车沿着青云街走,便问道:“你要到皇城去么?” 白维扬:“去皇城做什么?” 岳知否:“你不是说还有要事在身么?” 白维扬“噗”的一声笑:“是有要事啊,回家啊。” 这回岳知否和洪青都忍不住问了:“家?我们哪里有家啊?” 白维扬:“相府啊。我一回来就说要把相府要回来了,总不能还寄人篱下,就是我肯,谁敢让我住进他家里?”他掀帘往外看,相府和将军府离得不算远,走了一段时间,相府的轮廓已经隐约出现在路的尽头了。“我昨天出发去泰州之前让人收拾府里了,府里太乱了,只怕现在都还没收拾好。” 马车很快就到了相府门口。门口悬着的那块“丞相府”的牌匾早就在正月里的黑暗时期被砸烂了,现在上面悬了一块草草补上的“白府”牌匾。大门补过漆,围墙顶上那一排青瓦也换过,但由于时间紧急,这一切看起来都不太精细。这时候的相府,和记忆里那个富丽堂皇的相府,已经无法相比。 三个人下了马车,他们站在门口,不约而同地都停住了。 都说近乡情怯,离开相府颠沛流离了这么些日子,看着这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三个人都没能鼓起勇气来,去把门推开。白维扬这么个发号施令的不动,后面跟着的卫兵自然也不动。然后青云街上这石像一般傻站着的一大群人,引来了无数路人好奇的目光。 最后是洪青先说的话:“你们俩站着干嘛?” 然后两个人都很默契地继续站着没有理他。 洪青恨铁不成钢地“唉”了一声,自己走上去推门。摸到门上冰冷的铜环之后,这手上的力气却使不上来了。洪青低头看着自己手心涔涔的冷汗,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第一次进府时的情景。 只有到达一定级别的靖安司密探,才能进入相府。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关雄飞带着的。从小被教导身为一个密探要稳重冷静的他,进了相府之后,像大乡里进城一样,哇哇哇地惊叹了一路,引得不少经过的婢女都掩着面笑他。 他又想起那时候白家的人被驱逐去京畿之后,上京卫对相府整整四天四夜的洗劫。洪青站在门边,怂成一团,怎么都不敢推门了。 他站在那里愣着,门倒是吱呀一声自己开了。原来是在屋里打扫的仆役听到声音,前来开门了。看见门外木桩子一样呆站着的三个人,仆役也懵了。洪青咬咬牙,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后面白维扬和岳知否也跟着进去了。白维扬让卫兵们到附近的皇城去候命,他们一走,相府里就更显冷清了。虽然上头派来收拾的仆役不算太少,但相府实在是大,他们三个人在府里走,走好远才见得到一个仆役。 府里简单地修葺过,但由于时间不够,仆役们只来得及把屋里打扫干净。这里几个月没人烟了,院子里的杂草没了管束,都疯长起来。走到花坛旁边,草丛里还会有寓居的野猫跳出来。偌大一个相府,到处都是一派众芳芜秽、草木尨茸的荒凉景象。 他们一路走到中厅去。中厅里点着灯,几个仆役在擦拭桌椅。屋里干净,但空空落落的。中厅那个算是装饰也算是屏风的陈列架上,什么都没有。上面摆着的奇珍古玩,一件都没留下。 白维扬眉头拧得老紧,他扭头看旁边岳知否:“我摆在上面那个小少林和尚陶像也被收走了?那不值钱啊。”岳知否:“不知道。你走之后,相爷把你最珍爱的小物件都收到一个锦盒里,藏起来了,不知道他们搜的时候有没有找到。”白维扬一听白玄把他留下的东西珍藏起来,神情中忽然有些失落。他转开目光,缓过一口气来,才问道:“他放哪了?”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87 岳知否看了看他的神情,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真话:“在……柳夫人的房间里。床板下面。”白维扬看出她的犹豫,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妥,他接着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岳知否:“他吩咐我,要是你有一天终于肯回来了,就告诉你,让你把东西拿走。要是……你不回来,等他驾鹤西去的时候,我就把这些东西拿到扬州去,给九里三十步街上一个卖茶的汉子。” 白维扬沉默着听她说完,才点了点头。“你们……你们俩到我房间去翻翻吧,我藏了挺多东西,能找回来一点是一点。”他望一眼外面的长廊,道:“我……我去看看我的小和尚还在不在。”说罢,他逃也似地转出中厅,往柳夫人的房间走去了。 洪青和岳知否对视一眼,没说什么。他们俩都不说话,一路往白维扬的房间去了。 白维扬的房间被打扫过,但墙上地上留下的,当时上京卫大肆破坏的痕迹,还是无法完全抹去。上京卫大概把他的东西都摔墙上了,墙壁上被砸得坑坑洼洼的,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凹陷。洪青伸手摸了摸一处凹陷,墙灰扑簌地落下,露出砖墙里一块明显没有粘合的砖头来。 洪青把砖头抽出来,里面居然藏了一把弹弓。 洪青啐了一口:“这个家伙真是的,南海珊瑚琉璃镇纸随手丢,墙上挖个洞,居然藏弹弓!” 岳知否笑起来,她正把一口箱子从地上挖的一个洞里拖出来。箱子藏在地里太久,上面都长霉了,岳知否用布扫开上面的尘土和霉斑,才伸手去开箱子。结果,里面的全是书。 这下两个人都有些哭笑不得了。这么难才找到两个能躲过上京卫搜查的地方,他居然藏了这么些不值钱的东西。 洪青撸起袖子就去捡书来看:“我倒看看这家伙藏的什么厉害东西。”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个话本,扉页上留了白维扬一行红字批注:“才子佳人,中规中矩。画难看。白耗我半日光阴。”一翻,露出里面的插图来,粗刻粗印的人物画像实在难看,连脸都是歪的。 洪青捧腹大笑,大喊道:“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一边说一边继续翻,翻着翻着还翻出白维扬儿时被逼着读的论语来,上面一则“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白维扬居然在旁边画了个老头儿岔开腿坐着,被孔子打得嗷嗷大叫,疼得要跳起来。然后下面又是一行红字批注:“我老之前投烟雨湖自尽算了,毕竟老而不死是为贼耶!若不是看在老头子面上,这夫子得骂我三百次贼东西。懒骨头!贼东西!想想就好笑。” 洪青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哈我要是夫子早气死了,不听就算了,还在书上涂画。”岳知否看看外面阳光正好,便把洪青书收了,放在箱子里,笑着捧出去:“他等会儿过来看见你笑他,不打你才怪。这些书都要发霉了,趁着放晴,我拿出去晒一晒。”洪青还在那里笑个不止。 岳知否找了张长凳,放在院子里。她把白维扬那箱子书都铺开晾晒,这才发现他一箱子书,除了那本被他画满了画的论语,没一本是正经书。把书箱里的书都拿出来了,她伸展了一下手脚,低头一看,风吹开了其中一本书,里面半本都是空白的。 第51章 醋味 这分明是个本子了。岳知否立即就想起当时韩退思翻出来的那个本子来。白维扬总喜欢记点东西,这里留下来一个本子,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她回头去看长廊,长廊上没人。再看白维扬的房间,洪青还在翻白维扬藏的东西。她看一眼那个发黄的本子,到底弯下腰,伸手把它捡起来了。 随手翻开一页,就看到一首《南乡子》。 蝉鸣和歌吹,翠树青荷谢蔷薇。浑然无计留春住,泪垂,小亭布酒送春归。 攘袖撷芳菲,云裳落英映流水。何须恼恨东君去,细窥,桃花如面柳如眉。 她蹙起眉头,又看了一遍。这说的好像是一个姑娘在春末夏初之际,在亭子里布酒送春。最后一句……是说那姑娘其实不必去为春天逝去而苦恼遗憾,因为她的脸就像粉嫩的桃花,她的眉就像柔软的柳叶?他……写的谁啊? 正思索着,背后忽然响起白维扬痛心疾首的一声“哎”。岳知否未及回头,手里的册子就被白维扬一把抽走了。“求你吧,别看我十几岁写的东西好吗?”他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哀求道。 岳知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好啊,写得挺好的。”心里却忍不住想最后那句“桃花如面柳如眉”,他虽然是个无聊家伙,但到底没无聊到编一个姑娘出来歌颂。他一定是看到那个送春的姑娘,一个美得可以媲美桃花的姑娘。谁啊,谁啊? 白维扬见她表情有些古怪,便低头去看本子摊开的那一页。看见是那首《南乡子》,他的表情也有些古怪了。他试探着看了岳知否一眼,然后闭着眼睛凑过去,往她附近嗅了嗅。 岳知否:“怎么?” 白维扬一本正经:“我怎么觉着你身上有股味道?” 岳知否还以为是屋里沾来的霉味,便把手臂举到鼻前,也嗅了嗅:“有吗?是屋里的霉味么?”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88 白维扬继续一本正经,他摇了摇头:“不是,醋味。” 岳知否瞪他一眼,笑了一声,不理他了,转身要走:“瞎想就算了,还胡说。”白维扬几步在后面跟上:“没有没有,我……”眼角瞄到本子上那句“桃花如面柳如眉”,他在心里啐了一口,呸……呸!“不是,这个……她在我离开京畿之前就嫁人了,如今也许都有几个娃了。” 原来真有其人,岳知否不觉停了步。她都没问,后面白维扬就全供了:“就以前府里那个丫头采薇,你见过的”他一说岳知否就记起来了,她以前跟洪青他们进府办事的时候,见过这个名叫采薇的丫头一次,长得娇小玲珑的,十分可爱。她说道:“哦,记得,见过。” 白维扬一直将一句话奉为圭臬这世上文人和女人是不可以相信的。虽然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感兴趣,但从刚才她把一首破词反复看了几遍的行为就可以看出,她对此是有点介意的。白维扬毫不犹豫全盘供了:“她是我屋里的丫头,那时候府里人都不待见我,就她对我还不错,就……不过她调过来我这边一年,就被嫁出去了。你知道的,我那时候,喜欢的都留不住。到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觉得他们是故意的。” 岳知否没料到他这么轻易地就坦白了。现在的她是想不起来采薇具体长什么样了,但在白维扬的只言片语里,她仿佛看见了词里那个眉目如画的小姑娘,看见她和少年的白维扬调笑。记得十几天前,岳知否在烟雨湖边祭奠关雄飞他们的时候,还为了关雄飞一句“没几个人真心待他好的,你真心对他,他会记住的”,愧疚了好久好久。她以为就她一个被他记住了,没想到在她之前原来还有一个。这么一对比,她就莫名有些不舒服了。 她脸上虽然没有明写着不高兴,但她一开口,就忍不住酸。“虽说如此,但她走之前不是挺好的么?就在你屋里,每天回家都能看着。”敏锐如白维扬怎么会感受不到话里的醋味,这种场面最难把控了,他不觉有些紧张。紧张得来又很得意洋洋。“哪里好啊,就是她每天都在才不好。”他说道,“以前家里穷,冬天冷得很,我习惯了蜷成一团睡。你见过的,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睡成那样像什么话啊!” 岳知否瞄他一眼。你也知道不像话,你也知道你抓到什么抱什么,卷成一团睡得像个猫的样子很不像话。白维扬又说道:“我就是不想让她看见啊,多丢人哪你说。”岳知否不看他,弯腰去将长凳上的书翻个面继续晒。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在想什么,她“喔”了一声之后,竟脱口而出,道:“那你还挺偏爱人家啊,在她面前知道丢人,给我看见就不丢人了。” “那不一样……” 他好像是随口答,这四个字却仿佛针一般刺在她身上,竟让她心里隐隐地有些抽痛。而后转念一想,她给他的好,采薇也能给。况且采薇如今身为人妇,再不可得,他少年时倾心的女子,又怎么是她能去比的。再一想,他一直以来也许只是把自己当战友,她怎么又能去跟那样一个女子相提并论。她转过头去看他一眼,又迅速转开目光。短暂的惝恍过后,她没说话,抱着空空的书箱,转身走了。 明明她是因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才转身走开的,但一路走,她就一路禁不住想。他怕采薇看见不喜欢,就不怕她不喜欢了?呵,是哦,她和采薇不一样。想起昨天洪青说他很在意自己,她还暗暗地高兴了一晚上。没想到原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区区四个字就在自己心里引起轩然大波,她抱着箱子越走越急,难受得只觉得有什么重重地压在自己的胸口,她竟是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她径直往他房间走,全然忘记了房间门口有门槛,她一迈步,脚踢在门槛上,她向前一扑,手却被人及时扯住了。她有些狼狈地站稳,见拽住自己的是白维扬,她一声不吭地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白维扬在后面问:“你去哪?” 她一个字都不想多说:“把箱子搬回屋里。” “箱子也发霉了,搬回去做什么?” 她抬头看他一眼,又别开脸去,抱着箱子转身又往院子走。白维扬也跟着走,她越走越快,白维扬最后一手将她拽住了。她挣开他,他不松手,她咬着牙用力地挣扎,硬是挣脱了出来。甩开他的手,她几乎跑着到了书堆的旁边,她蹲下来,将箱子放下。温热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反倒觉得一阵凉意从背后攀缘而上,迅速蔓延,牢牢地将她扣住。 她吸了吸鼻子,站起来,恨不得立即离开。但刚站起来,就发现面前立着一堵墙。白维扬就站在她面前,他看着她。 他神情难得地严肃起来了,他说道:“你跑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她只想走,她抬头看向他,却发现连敷衍的话也说不出口。 大概是因为刚才在屋里翻找东西,她脸上蹭了些灰尘。白维扬伸手去拭她脸上的污渍,她却以为他是在给自己拭泪,她冷着脸,一手就把他的手格开了。她转身又要跑,白维扬双手将她扣住。这下他手上用力,她怎么也挣不开。看着他的手就在面前,她气得一口往他手背上咬了下去。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89 白维扬被她猝不及防地咬了一口,不禁痛呼一声。他仍不松手,他在她后面说道:“你是和她不一样。” 岳知否听得更恼了,她还挣扎,她咬牙说道:“松手!你再不” “你和谁都不一样。” “在所有人都对我避之不及的时候,你尚且和我祸福同当,生死与共。我穷困潦倒,狼狈不堪的样子,你全见过。我还怕什么?只有在你面前,我才可以这样放肆地活着。” 岳知否说到一半的话没再说下去。她没挣扎了,就这般在他怀抱里站着。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她才伸手把他扣住自己的手扒开。白维扬一步闪到她面前,她抬头瞪他一眼,转身往回走。白维扬知道她不气了,便厚着脸皮又闪到她面前将她堵住。 岳知否也不走了,她站在原地,就抬头看他。 白维扬慢慢地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脸。她还是一把拨开:“别擦了,没哭。”白维扬见她那个气鼓鼓的样子,不觉笑起来:“你脸上脏了,谁要给你擦眼泪?”她瞪了他一眼,但她眼圈红红的,这一瞪半点杀伤力没有,甚至……还有点可爱?白维扬皱着眉头看自己的手背,他故意说道:“啧啧,这么多年不见,你的牙还是那么尖。” 岳知否气消了,见他手上两排牙印清晰可见,便道:“是吗?看看。”声音是冷的,语气中却分明是关心。白维扬挑一挑眉,慢吞吞地把手递到了她面前。 等她凑近了看,他忽然一手捧住她的脸。稍一俯身,便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岳知否反应奇快,她一脚就踩他脚上。 白维扬“嗷”地叫了一声,手不觉松了,她泥鳅一般就从他手里滑走了。 白维扬一瘸一拐地在后面追上:“你不要告诉我,你喜欢那首破词啊?哎,多大点事,你要是喜欢,我给你写三百首”岳知否背向他,不觉勾了勾嘴角。她站定,转过身来,看着他,道:“此话当真?”白维扬:“怎么不真?”岳知否:“好啊,那现在来一首?” “……” “你这分明是故意为难我。” 岳知否“呵”地干笑一声,道:“就知道。你就会说。”白维扬忙道:“别别别,我写还不行么?”她忍住不笑,转身就走,白维扬在后面追上:“人家‘七步诗’都留了七步来想,你到底给我想一想好吧?到门口,到门口给你”岳知否:“罢了,不为难你。谁稀罕你那破词。”白维扬:“你分明稀罕!稀罕得又咬人又踩人的!”岳知否听他又提刚才的丢脸事,她不觉回头横了他一眼。白维扬立即双手掩嘴:“我什么都没说。我自己咬自己自己踩自己,行了吧?” 她终于忍不住哧地一声笑了出来。白维扬捂着嘴,笑得眉眼弯弯,他说道:“终于高兴了?”岳知否眼里分明都是笑意,嘴里却说:“呵,还好吧。” 白维扬看着她,刹那间觉得有点梦幻,向来没什么感情没什么表情的她刚才居然……又哭又笑的?他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不觉咬了咬嘴唇。岳知否也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她抬起头来。 这一看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在她面前他向来不去掩饰自己的感情,他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眼里满是直接而热烈的爱恋。面对这灼热得可以将人融化的目光,她竟有些贪恋。两人就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地彼此看着。 白维扬手指在自己衣服上刮着,他慢吞吞地扭头去看周围。院子里只有花只有草只有一堆发霉的书,都是不长眼睛没有心的东西。他瞧她一眼,眉毛轻轻地挑了挑,接着便试探着伸手揽过她的肩膀。 她一颤,却没躲开。在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中,她感觉白维扬慢慢地靠近了。 就在他的脸离自己还有两三寸距离的时候,院子那边的长廊上传来一声夸张的叹息。 “嗐,我出来得真不是时候,你们当没看到我啊,继续继续。” 岳知否忙缩开了。一瞬间,她的脸已经红得像虾米一般。一直从脖子红到耳根。白维扬站直了身,他冲着长廊那边的洪青就说道:“不是时候你就回去啊,谁让你说话了?”说着他大踏步就往长廊走去。洪青还反驳:“话都不给说了?白维扬你了不起了啊?几年不见你都学会仗势欺人了?”说完蹬蹬蹬地一溜烟跑了。 白维扬:“好哇洪青,别让我逮着你,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洪青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传来:“知否看到没,他就这德性”白维扬循着声音就追了上去:“洪青你完了我和你说。”洪青夸张地大喊:“哇啊啊啊” 岳知否看着两个大男人像小孩子一样追来追去,笑了起来。一阵微风吹来,她回头看向晒在院里的书。风一页页翻着那个写着《南乡子》的本子,本子写着字的小半部分很快就被翻过去了,阳光在空白的纸页上,撒下一片璀璨的金色星星。 第52章 凶手宁微 很快,岳知否就意识到,洪青当时对白维扬的推测是错误的。洪青说白维扬可能是真心想好好在京里当官,为国效力,但很快,岳知否就发现,白维扬返回京畿当官,不过只是权宜之计。这么些日子里所受的冤屈和苦难并没有让他安分下来,比起麒麟台上书名画影,他还是宁愿一辈子不把十年间扬州梦醒。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90 对于未来他是这么说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哪,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啊。你看韩退思,十几天前还是只手遮天的,现在还不是只能躺在府里养病,眼睁睁地看着区区一个京城治安官,把他辛辛苦苦养的上京卫全收编做衙役了?依我所见,与其去想怎样把老头子他们接回来,翻身当大官,还不如铺好后路,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辞官走人” 洪青听到这里,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道:“四公子,你这人真是一点远大志向都没有啊。”白维扬:“哈?你和我说志向?”说完意识到他现在在京城,周围随时都可能有人监听,他又说道:“圣上英明,朝上文武百官都是王佐之才,白某才疏智陋,不差我一个。” 白维扬看不起京里那些趋炎附势的墙头草,甚至看不起只顾内斗,不顾大局,贸然听信韩退思的话,在战争即将爆发之时,将卫国人最忌惮的白玄流放的圣上。但是为了在京里能安稳地休养生息,他忍了。圣上试探他,说他在危难之时救回了韩锐,保住了泰州,问他要什么奖赏。白维扬不提把白玄接回来的事,他想也不想,开口就要了一千金。 之后多疑的圣上甚至让好些白玄曾经的政敌,派人去拜访白维扬,给白维扬送去各色珍宝。白维扬明知道这些都是当年对他们家落井下石的人,但还是笑着接待了他们,顺便收下了他们送的礼物。 送走他们之后,白维扬一转手就把这些珍宝都给了岳知否。他说:“这些东西,全是以后他们借机诬告我们的证据。全拿去卖了,一件不要留,换成银票,你带着。” 岳知否清楚,这时候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都被监视着。她第二天就改换男装,带着这些珍宝,悄悄北上,折价把东西分散地卖给路过的北方商队。 返回京畿已经是五天后的事情了。为了不让和她交易过的人认出她,她一回京城,就换回了女装。 卫国人错过了攻城的机会,之后的日子里,他们都只是围在城外,按兵不动,等待着下一个突破的时机。战事稍歇,京畿城里又恢复了热闹。早上的青云街,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前些日子都收回去了的旗招,此时又都悬起来了。城市里一派繁华景象。 岳知否一边走,一边去看街道一旁墙上贴着的布告。她远远地看见墙上贴着的布告,绘着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的面容。 奇了,敢在京城里闹事,被满街贴布告通缉的人,本来一年都没有几个。何况还是个女子。悬赏抓她的布告早就撤下来了,除了她,还有谁能被挂上去通缉?她皱着眉头,走了过去。 走近几步,她就认出,这布告上画着的年轻女子,正是韩退思的妻子宁微。 她一惊。她不过离开京畿五天,印象中那个温婉文静的宁微,怎么就被通缉了?她再向前几步,这下她看清了画像下面的字。 上面说,韩退思在两天前辞世,是宁微在送到他房里的药汤中下了毒。如今宁微下落不明,朝廷悬赏十万金,寻找这个毒杀左尚书仆射的女子。 岳知否将布告上的字快速看了几遍,呵的一声,冷笑出来。 宁微杀了韩退思。骗谁呢。宁微她前几天才见过,那时候白维扬把韩锐送回将军府,所有人看着这个曾经的宿敌,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有恐惧之色。唯有宁微,堂堂正正地立在那里,看白维扬的神色中,只有愤恨,没有畏惧。将军府里任何人都有谋杀韩退思的嫌疑,唯有宁微,一点可能也没有。 青云街上人来人往,站在路旁看布告的岳知否,隐约察觉到,背后有另外一个人,和她一样伫立着。她退开一步,侧过身去,目光向身后扫去。她看见一个瘦小的人,孤零零地立在人群之中,看着她,脸色惨白。 岳知否眯了眯眼,再细细去看。她这才看清,身后的那个人,看的不是她,而是墙上的布告。 岳知否曾经在花轿里仔细描摹过宁微的容貌,纵然现在站在远处的宁微,换了一身宽大的粗布衣服,脸上抹了灰土,岳知否还是很快把她给认了出来。与此同时,宁微也认出了岳知否。她一双浮肿的眼睛倏地一睁,接着她便如同望见了猎食者的兔子一般,慌不择路,转身就扎进了人群之中。 岳知否在后面想叫住她都来不及了。宁微千金小姐出身,根本不知道如何躲开追捕,她这样在城里跑,肯定很快就会把追捕她的衙役引来。她望着宁微往皇城的方向跑,便走到青云街街口,转了个弯,绕到人少的另外一条路上去了。 而宁微,此时仍在街上慌乱地走着。她虽然穿得和街上千千万万寻常百姓一模一样,但她时不时回头去看身后的动作,还有惊惶的神色,都在分明地告诉街上的人,她是个被追捕着的人。宁微自己也知道自己现在太慌张了,她转过一个巷口,背靠在墙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呼出去。 稍稍冷静下来之后,脑海里便不自觉地浮现出刚才岳知否回头看向自己的情景。宁微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经过刚才一番惊吓,她整张脸都是冰冷冰冷的。她贴在墙上,悄悄往外面看,路上人来人往的,但人群之中,并没有岳知否的身影。她松了一口气。在离开将军府的四天里,她经历的恐惧比之前十几二十年来的还要多。 只是刚喘过一口气,她便听见外面有衙役的声音。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91 “有没有看见一个瘦小的,穿着灰色衣服的人在这里跑过?” 宁微扭头看一眼自己所在的巷子。京城里的街巷纵横交错,逼仄的巷子两旁全是竖直向上伸展的楼房,站在这里,仿佛身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之中。十几年来,她都不曾踏足这城市的街巷。她看着阴暗的巷子,颤抖着,到底没敢往里面跑去。她听着外面的路人回答衙役道:“往那边去了”她呼吸不过来,她转了个身,贴着墙站着,动也不敢动。 墙壁的冷意透过后背的衣衫,沁进了她的体内。她浑身都在颤抖,外面的脚步声愈发近了,她不敢去看,又不敢不看。她怯怯地用余光去瞄,巷口的墙壁后面,突出一张僵硬如泥塑的脸,她惊得几乎尖叫起来。 但到底忍住了,她看着那张僵硬的脸在身旁经过,才恍然惊觉,这次来的不是城里的衙役,是上京卫。她听着上京卫们从身边经过,在他们最后一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那方狭窄的视野中的时候,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恐惧了。她一转身,就绕出巷口,再一次扎进了人群里,跌跌撞撞地奔逃。 上京卫反应比寻常衙役要快上不少,在宁微转身跑出的那一瞬间,前面的几个上京卫已经回过身来了。站在队伍最前面的贺云一声令下:“包抄!”上京卫们立即分成了几个小队,朝着几个方向跑去。 宁微在街上逆着人流跑,她根本不知道这城里哪里是可以埋伏的地方,没走出几步,身旁的一条巷子里便闪出几个人影来。宁微一抬头,就望见一个上京卫拿着没出鞘的剑,一剑就往她背上敲来。 街上人多,上京卫出现的时候,人们都尖叫着炸开了。宁微生得瘦小,被身旁一个逃窜的路人撞了一下,站立不稳,就往街道一旁的台阶上跌去。上京卫的剑鞘堪堪擦着她的背落下,宁微吓得连疼也顾不得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夺路而逃。 刚站起来,前面的人群又尖叫着四散躲开。宁微知道前路已经被堵了,急忙转弯,一转过身去,贺云那张僵硬的人皮面具脸,就在不远的前方。她已经顾不得去想之后的事了,她看见旁边有条楼梯,想也没想,转身就往上爬。 爬上二楼之后,她已经筋疲力竭了。这是个酒家,里面的人还在吃饭,他们并不知道街上发生了什么,几乎每个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灰头土脸地跑上来的人。宁微怕店里的伙计看见自己,怕被他们赶出去,于是低着头在路上走。她挑着人少的地方走,走着走着就走到厢房外面的走廊上去。这长廊安静得出奇,她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就在回过头去的那一瞬间,一个人从她身后捂住了她的嘴。 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宁微就被人拖进了屋里。 那人把她拖进来之后就把门掩上了。宁微感觉到自己嘴上的手缩开了,她连着吸了几口气,缓过来之后,她扭过头去看抓她的人。那人却没有试图去遮掩自己的相貌,她立在墙边,静默地看着宁微。 宁微怔住。 而后她旋即从身上摸出一柄尖刺来,迅速向对方身上刺去。 岳知否眯了眯眼,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她望着那柄烙着特殊印记的尖刺,道:“韩退思没死?”宁微抬头看她,并不答话。岳知否:“他在哪?”宁微沉默,然后忽然将手挣开,握着尖刺,就往自己喉咙上刺去。 岳知否劈手将尖刺夺过,宁微被她撞得后退几步,鞋子在木制地板上擦过,发出哧的一声。长廊外面原本还有声音,在这哧的一声过后,外面忽然安静了。 贺云的声音响起:“搜查这些房间。” 明知道这回逃不掉了,宁微的恐惧反而消散不少,听见贺云的声音,她不觉蹙起眉头,向来温婉的她,眼里竟隐约升起了怒火。 岳知否就在一旁看着。宁微给韩退思下毒是假,甚至韩退思已死也是假的。看宁微的反应,这两件事情,很有可能都和外面的贺云有关。 这个叛徒。 上京卫一扇一扇门地推,他们的脚步声已经很近了。岳知否把尖刺别到自己腰带上,转身看了窗外一眼,道:“跳下去。” 宁微惊愕地看了窗口一眼,又看她一眼。 岳知否:“他料定你不敢跳。我在下面放了垫脚的东西,跳下去。” 宁微不敢相信此刻帮她逃跑的会是岳知否。但上京卫已经在外面了,她来不及去想岳知否此举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图谋。宁微咬咬牙,转身走到窗台。她往下看去,楼下的确堆了几个箱子。她回头一看,门外已经映上了几个黑影。 砰地一声,门被推开。宁微在最后一刻咬牙跳了下去,上京卫们推开门,只看见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岳知否站在帘子后面,她看着宁微从箱子上爬下去,磕磕碰碰地往北边跑了。她转而又看向门口双手环胸,指挥上京卫们搜查房间的的贺云。 好久不见哪,这位曾经的同僚。 岳知否看着他警觉地往帘子看来,她没动,等着贺云走到帘子前面。她忽然摸出宁微防身用的尖刺,隔着帘子,她一刺刺出。贺云灵敏地闪身一躲,岳知否趁机跳上窗台,一跃而下。 第53章 可我后悔 岳知否没有沿着宁微逃跑的路线走,她绕进了巷子里,转了个弯,重新回到街上去。宁微的背影就在不远处,经历过刚才的事情之后,她学聪明了,她没有再跑,而是混在人群中,半低着头走。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92 岳知否想起刚才宁微袭击她所用的尖刺。尖刺不过一支笔长短,两头开刃,锋利无比。这尖刺是上京卫配的防身武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会落到宁微手里。这尖刺,很有可能是韩退思给她的。 岳知否跟在宁微后面,转过一个弯。她侧身看了看身后,上京卫还没有追上来。她加快脚步,追上宁微。她一直和前面的宁微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就这样,她一路跟着宁微,到了城市里一处人口密集的居民区。 岳知否看着宁微走进一处院落。岳知否跟在后面,她看到宁微走进一间屋子里,便悄悄尾随。宁微似乎也意识到有人跟着,她进了屋子,又转出来,沿着两间屋子中间狭窄的过道,她又闪身进了旁边的另外一间屋子。 岳知否迅速爬上楼梯,从过道的上空跃过。她在二楼的露台上站定,低头一看,宁微的身影就映在楼下的窗子里。 岳知否翻身从二楼跳了下去,她贴在墙上,悄眼去看窗里的情景。 窗上糊了窗纸,岳知否摸出宁微带的尖刺,在窗纸的边缘撬开一个小口。宁微站在门口,她检查了一下,没有人跟来,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将门关紧。她背靠在门上喘气,在她前方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边,则坐着一个形容消损的年轻男子。 那不就是韩退思么? 虽然岳知否已有预感,韩退思很可能还活着,但在这里看见他,她还是不觉有些紧张。她侧过脸,悄眼去看屋里的动静。韩退思看起来虚弱不堪,他竭力去够桌上的水壶,颤抖的指尖怎么却怎么都碰不到壶上的提手。宁微见状,快步走到桌旁,她伸手去给他拿水壶,韩退思却抬了抬眼皮,似有些恼怒地睨了她一眼。他将她的手拨开,挣扎着去拿水壶。 这一回他终于碰到了提手。他将水壶往自己面前拖了过来,接着,他将水壶提了起来。壶里的水迅速地从壶口冲下,杯子很快就被装满了,但韩退思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他就这般僵硬地保持着同一个动作,看着水从杯子里溢出,流到桌上,流到身上,流到地上。 他神情中的恼怒消失了,他木然地看着桌上流淌着的水,而后轻声冷笑。他忽然松手,空了大半的水壶随之坠落,砰地撞在桌上,又反弹起来,眼看着就要掉在地上。宁微连忙将壶接住,壶盖打开了,壶里的水溅了她一脸。她狼狈地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睁开眼,便望见韩退思端坐在自己面前。他眼里似有几分嘲弄意味,他看着她,缓缓问道:“为什么救我?” 宁微没有回答。韩退思又说道:“像这般苟活着,还不如死,不是么?” 宁微听到这话,有些急了,她把水壶搁在桌上,蹙着眉头,认真地对韩退思说道:“当然不”韩退思没让她把话说下去,他忽然笑起来,道:“我实在不明白,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变得苦涩,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道:“我一死,谁也拦不住你走。你不是说将军府像个笼子么,不是说住在府里度日如年么,怎么不走?”宁微一惊,道:“你……”韩退思松开手,他又抬头看她,道:“我什么?很惊讶么,你和嫂子说的知心话,我全都知道。” “呵,”他笑了一声,“你可真笨哪,几个月来我一直把你当贼防着,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都看着,你不知道?”见宁微神情中有些失落,他又说道:“我一直把你当身边伏下的芒刺,你却把我当什么?呵,一个新婚之夜就把你丢在外面,看着你都快冻死了,也不管不顾的人,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险去救么?” “救下我又如何,那个叛徒放话说是你杀的我,现在满城的衙役都在找你,你一个千金大小姐,带着一个将死之人,能躲得几时?” 他凝视着她,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宁微同样地凝视着他,她没说话,始终沉默地看着他。韩退思侧过脸去,避开她的目光,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因为普天之下,我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还是因为我权倾朝野,但死到临头,连个探病的人都没有,最后被自己手下关进地窖里,也无人知晓?你是在可怜我?” 宁微苍白地扯了扯嘴角,她说道:“你觉得我在可怜你也好,觉得是别的也好,你怎么想,我管不着。”她转身去拿了条布巾,去擦桌上的水。韩退思坐在她身后,分明看着她眼里一滴滴泪水坠落下来。两个人都避免有目光接触,宁微只看着桌子,而韩退思看着她的手。忽然,他看到她手上有一块擦伤的痕迹,他说道:“刚才有人追着你?” 宁微停了手上动作,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擦着桌子。韩退思这才看见她后颈上有好大一块淤青,显然是被人用硬物砸的。“是贺云?”他追问道。宁微匆匆丢下一个字:“是。”牙关一松,强忍着的眼泪又掉下来。她匆忙一抹脸,拿着布巾就走。 岳知否站在窗外,看着韩退思眯了眯眼。这神情她再熟悉不过。韩退思发现什么了。她屏息看着,只见韩退思坐直了身,他环视屋内一周,目光先是停在窗口糊着的窗纸上。 岳知否退开一步,没让他对上自己的目光。缓过一口气,她又走上前,透过窗纸上的缝隙去看。韩退思看过窗子之后,目光便转向了门口。他看了紧闭的木门一小会儿,然后低头去看门下面露出来的一条缝隙。他神情平静得可怕,他忽然轻声唤道:“过来。”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93 宁微站定。没有回头。 “过来。”他说道,“我都这样了,你还怕我么?” 宁微闻言,终究放下了手上的布巾,她转过身去,走到了韩退思的面前。 韩退思一句话也没说,忽然就伸手将她抱住。宁微站着,他坐着,他搂着她,脸埋在她的怀抱里。“过来,过来。”他重复道。宁微低了头,把耳朵凑到他嘴边。韩退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慢慢地说道:“真想不到,到了这时候,陪在我身边的,竟然是我亏待得最多的一个人。” 他抱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后悔么?” 宁微不明所以:“后悔什么?” 韩退思:“嫁给我。” 宁微一怔,没说话。他不希望自己可怜他,但她此时却无法说出真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不后悔。” 韩退思却是轻声冷笑;“可我后悔。” 他说着,伸手将她的脖子搂住,他的脸颊贴上了她的。大概是因为嫁给他这么多天以来,都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温柔的模样,宁微有些不知所措,她僵硬地被他抱着,动也不敢动。韩退思抱了一小会儿,忽然说道:“走吧。” 宁微惊讶地看向他。 他这一次没有避开她的目光。他说道:“我让你走。屋后有个小窗,从那里出去,别回头。” “我欠你欠的够多的了,我不想你最后还因为我而死。” 见宁微还不动,他看向门口。门和地面之间有一条细缝,阳光可以从缝里透进来。而现在,门缝处疏疏落落地印着几团黑影,显然是因为,有人在门外站着。 “他们在外面了,还不走?” 宁微望着他,一滴泪从眼里滑落下来。 韩退思却笑着,松开了手。 岳知否已经看见自己前面不远处那个小窗了。京畿的冬天十分寒冷,这个窗子是在冬天生火取暖的时候用来透气的。小窗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宁微在企图撬开这个久未使用的小窗。 上京卫们追了过来,他们分散开来,在这一带搜寻着。岳知否远远听见贺云的声音,他说:“分开搜,守住这里的每一个出口!”说罢,他自己也参与了搜寻。岳知否贴着墙,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到小窗旁边的时候,巷口忽然闪出一个上京卫的影子来。正在此时,咔哒一声,宁微把窗子打开了。 岳知否急忙一脚踢在窗子上。巷口的上京卫听到响动,扭头去看周围。见并没有人出现,他才继续往前走。小窗后面没有动静了,过了一会儿,窗子才打开了一条小缝。宁微躲在窗后,窥视着外面的情况,等待机会逃跑。 岳知否回头看了窗缝一眼,便继续贴着墙走,她看着外面上京卫都散开了,便站定在巷口,等着时机出去。就在此时,外面的上京卫不动了,忽然,一只手迅捷无比地抓住了她的左手腕。 岳知否并不去挣脱,她转而用右手去抓对方的眼睛。她的指尖的划在对方的皮肤上,哧的一声,她像是撕裂了什么东西。对方迅速地松了手,她立即抽回了自己的左手,与此同时,她右手一转,硬是把手上勾到的东西给扯了过来。 一张松松垮垮的人、皮、面、具吊在她的指尖上。 第54章 原形毕露 她抬头一看,一个故人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两人对视片刻。她冷冷一笑。 难怪之前在冰窖里的时候,这个人清楚地知道她的武功招式。难怪靖安司里稍有些地位的密探几乎都被韩退思杀死了,就他一个还活着。难怪正月十五那天,韩退思问他是不是还活着的时候,其他人脸上会露出惊奇的神色。 他们敬爱的队长杨晓镜,原来就是出卖他们的叛徒。 “是啊,是我。”杨晓镜神情竟然还很轻松,他往前踱了两步,岳知否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退后两步,不让他靠近。杨晓镜没再往前走,他看着岳知否,道:“把关雄飞他们离京路线暴露出去的是我,将府里潜伏着的密探供出去的也是我。甚至正月十五那天,带队到赌坊上去刺杀你们也是我。” 岳知否拳头紧握,她睨着面前的杨晓镜,切齿道:“你倒是一点不愧疚。” 杨晓镜哈哈地笑起来,笑够了,他才说道:“我愧疚?我愧疚什么?知否,到了这时候,你就别拿相府养我育我这样的鬼话来教”岳知否“呵”地冷笑一声,恨道:“我和你说那些做什么,你根本不是人!……关大哥他们临走前还吩咐人给你备好船,怕你逃不出去,你却把他们全出卖了!” 靖安司那群死去的弟兄是她的软肋,一提到他们,她便不禁想起烟雨湖边那几个简陋的新坟,想起他们以前的音容笑貌。她自己也察觉不到自己眼里已经淌下泪来了,倒是面前站着的杨晓镜,忽然伸手过来,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岳知否怒目圆瞪,一臂就把他格开。 杨晓镜却转而捏住她的下巴,他敛了笑容,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他盯着岳知否的眼睛,道:“你说我出卖了他们,你怎么不看看白家人是怎么对我们的?他们明知道韩退思要借机围剿靖安司,他们一句话都没告诉我们,自己收拾包袱就逃出京城了,留下那么多人,在城里当笼中雀,网中鱼。”岳知否双手去推他,他死不放手,手上用力得几乎要将她的下巴捏碎。“你当时不在京城,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跟几个人躲进将军府,我亲眼看着他们被拖出去,活活打死。”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94 “那时候韩退思和我说,假如我帮他,他就让我进入上京卫。他说,上京卫里的每一个人,家人都被他送到京城外面去住,我跟着他,以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杨晓镜说到这里的时候,扭曲的脸上现出了些痛苦的神色。岳知否趁机挣开了他,他看着她,沉默了一会,才又说道:“你们都是一群蠢货,他们把你们当奴才,你们倒把他们当恩人。我替白玄杀了他一个仇家,那仇家报复白玄不成,转而报复我,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我妻子推下楼去。结果呢,你们的白丞相,随便给了我些银子,就把我打发了。在他眼里,我最珍爱的人,什么都不是。” “我过够了这样的日子。密探是什么,不过是会武功的奴才。”他抬眼看了看岳知否,哂然一笑,“我知道你如今听不进我的话,因为白维扬把你当宝宠着。但你别忘了,你至死都是他们家的密探,他日白维扬立了功,圣上赐婚,你信不信,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打发走。”杨晓镜眼里的痛苦消失了,他望着面前的虚空,神色中竟有几分疯狂,他说道:“只有脱离了这个身份,我才能活得有个人样” 所以他在出卖完靖安司之后,再一次把韩退思给出卖了。 岳知否想到这里,眼里闪过一丝鄙夷。 杨晓镜敏锐地捕捉到了面前人的表情变化,他神情一凛,冷声道:“你见到宁微了?” 岳知否不答。杨晓镜又追问道:“她在哪?” 杨晓镜脑海中忽然现出方才在的酒家的情景。伙计看着宁微走上那条长廊的,但她却离奇地在上京卫们的眼皮底下消失了。杨晓镜在岳知否跳下去之后,探出窗口看过,窗口下方就垫着几个箱子,这些箱子像是故意放在那里的,岳知否轻功了得,她根本用不着这么几个箱子垫脚。 是岳知否帮宁微逃走的。 杨晓镜一步上前,怒道:“她在哪?”岳知否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她立在原地,冷冷地看着暴怒的杨晓镜。杨晓镜望见她的神色,只当她已经知道自己所做的事。他骤然一爪往岳知否肩上抓去,吼道:“她在哪!”岳知否侧身闪过,立掌将他格开。杨晓镜并没有想和她硬拼的意思,他望准岳知否右肩上刚痊愈的伤口,猛地一拳就打了过去。 他这一拳来得急,肩上的伤口才刚愈合,要是挨下这一拳,她的手臂只怕再也不能恢复过来了。情急之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使出这样一招的。她一掌前伸,绕过杨晓镜的前臂,反手一缠,硬是将他的拳头拖开了。杨晓镜见状,忽然尖声吼道:“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招式!” 他和岳知否都是从小被送进靖安司的,明明自己在靖安司呆的时间更长,怎么他就从来没有学过这样一招? 满腔的恼怒和嫉恨让他红了眼,杨晓镜将手缩回,他悄无声息地用腰带上的剑鞘碰了一下自己前臂上的一个铁扣,嗒的一声,扎住袖口的铁环松开。他前臂一拖,几枚细针就从他的袖管里发射出来。 岳知否眼见躲不过这几枚细针了,便用前臂挡在自己面前,想接下这几枚冲她脸上打来的暗器。这时候她眼前却闪过一抹白影,叮叮当当几声,细针被击落在地。 白维扬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背,细针在上面擦过,留下几道红印。他又看身边的岳知否,她握着拳,眼里满是怒火,看样子随时都可能上前和杨晓镜拼命。白维扬一手将她拦到身后,岳知否扭头瞪他一眼,他也毫不客气地回瞪一眼。 杨晓镜站在他们前面,他握着自己的手腕,袖子下面藏着的弩机轮廓依稀可见。他望着岳知否,神情不善:“呵,难怪啊,难怪你对他们家的人那么忠心啊,看样子,白玄对你也挺不一样。”岳知否知道他意有所指,无故受这样的污蔑,她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她怒道:“你”她的声音却被一旁脸色阴暗的白维扬盖住了,他向前一步,问道:“你说什么?” 杨晓镜冷笑几声,白维扬却没有想听他回答的意思,他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跟在白维扬身后的卫兵已经出现在上京卫的后面了,杨晓镜回头看了包围着自己的卫兵一眼,只能回答:“属下追捕宁氏到此。”白维扬抱臂道:“追捕宁氏?谁让你们来追的?”杨晓镜知道他是在故意阻挠,便冷声应道:“此乃韩将军家事,由上京卫来追捕,属下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白维扬眯了眯眼:“韩将军家事就更轮不到你们上京卫来管了,据我所知,上京卫在几天前已经收编到京畿的衙门里。朝廷上命令京城的治安官派人搜寻,派的并不是你们上京卫。你私自带人来追,是瞧不起京城的衙役呢,还是根本没把朝廷上的命令放在眼里?” 白维扬平时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官僚口吻,此时唬人却唬得有模有样。话都说成这样了,杨晓镜怎么还敢继续搜查。何况白维扬带的人多,卫兵全都在身后站着,杨晓镜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和他硬拼。他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道:“属下不敢,属下这就撤出去。”说着,他阴鸷的目光在白维扬和他身旁的岳知否身上扫过,然后就转身走了。 看着上京卫撤离,白维扬这才凑到岳知否耳边,低声训她:“胆子挺大啊,他们那么多人你还和他动手?”训完发现岳知否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当回事,又问道:“你追着谁呢,怎么就到这里来了?”岳知否还以为他是看到了宁微才跟过来的,没想到他是看见自己过来,就什么也不问地跟着她了。她越过他看了外围的卫兵一眼,凑近他,压低声音道:“让他们走开。”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95 白维扬挑挑眉,转过身去,对身边一个卫兵说道:“带他们在外围等着,别让上京卫进来。”卫兵当然不知道他是故意调走他们,很快,卫兵们都退远了。 岳知否这才说道:“韩退思活着。” 白维扬:“啊?你怎么知道?” 岳知否瞥一眼身后的屋子,道:“就在里面。” 语毕,他们身边的窗子被打开了。宁微就站在窗边,她透过窗缝,看着外面的白维扬和岳知否。她缓缓说道:“夫君想请两位进屋谈谈。” 第55章 韩退思 白维扬和岳知否走进了屋子,屋里陈设简陋,好些家具上面积着的灰尘都还没来得及打扫干净。一进屋,他们就看见韩退思坐在桌旁。韩退思听到门被打开了,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看。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若不是宁微在旁边,他们还真不敢相信,这个形容消损,眼眶深陷的人,就是曾经只手遮天呼风唤雨的韩退思。 两人在韩退思对面坐下。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不过区区一个月。那时候他们还拼了命地要置对方于死地,如今他们却像老朋友一般,对坐在一张桌子的两边,沉默地等着对方先开口说话。 最后先说话的是韩退思。他很虚弱,声音很小,连笑都像是在喘气。他说:“都说‘白云苍狗’,世事轮转得可真是快啊。” 一个月的时间,四处逃亡的人从白维扬变成了自己。韩退思看着面前陈旧的木桌和桌上自己瘦得皮包骨头的手,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富丽堂皇的将军府和如今所在的破旧木屋,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白维扬抬眼看了看自己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仇人,再看了看他身旁坐着的,仿佛被抽去了五分魂魄,没了大半精神的宁微。他慢慢地也叹了一口气,他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韩退思自嘲似的干笑一声,道:“三天前传出消息说我已死的的时候,我被绑在书房地下的储藏室里。直到前天,我才逃了出来。期间的事,我不清楚,那个叛徒所做的事,你得问她。” 说罢,他看向宁微。 这是宁微第一次去回想几天前发生的事情。这一切对于养在深闺,从来不知人心险恶的她来说,实在太过可怕。她双手交叉握着,思索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开始讲述这段日子以来将军府里发生的事情。 一个月前,韩退思在深夜里被送回将军府来。 宁微在睡梦中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她甫一睁眼,就看见府里的婢女急匆匆地跑来通报。婢女跑得急,她还喘着气,一见宁微醒了过来,她就报告说,韩退思被刺客刺了一刀,如今重伤,送回府里来了。 宁微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她披着长发赤着脚就赶了出去。婢女带着她,一路跑到了韩退思所在的屋子门前。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府里的其他人都还没醒来,就宁微一个狼狈地在门前站着。她看着门口守卫的上京卫,这才确信刚才自己听到的是真的。她走到门前,急道:“他在里面?他怎么了?” 她站在门边,透过门上糊着的纸,她隐约看见屋里人的剪影。几个人围在床边,他们正在给床上躺着的人剪开衣衫,处理他的伤口,而在他们旁边,一个上京卫装束的人抱臂立着。隔着门,她听到了屋里的人在说话。 “这是……”一个人一边说着,一边从韩退思伤口上方的破烂衣衫里挑出一个像是锦囊一样的东西来。他把锦囊放在旁边搁着的一个铜盘里,另外一个人则上前去继续察看韩退思的伤口。“真是万幸,那个锦囊把刀尖挡住了”说完,他好像发现门外有人,他扭头看了过去,道:“谁在外面?” 门外的上京卫正要通传说宁微来了,听到这话,一个上京卫就回答道:“是夫人来了。”里面的大夫“哦”了一声,宁微听他语气不算沉重,心想韩退思应该无甚大碍,便走到门前,准备进去看。这时候,一直站在韩退思床边看着的,上京卫打扮的人说话了。是贺云的声音。他说:“夫人性怯,见不得血,还是别让她进来的好。” 宁微那时候急着要见韩退思,她虽然胆小,但还是坚持要去看他。这时候贺云敲了敲门,一个上京卫把门打开一条缝,把头探进去了。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开门的上京卫对宁微说道:“夫人请先回去吧,里面的大夫都在忙着给大人处理伤口呢。”宁微还要说什么,上京卫又道:“夫人请放心,等大人伤情稳定下来了,我们自会请夫人来探望的。”说着,几个上京卫就齐齐站在门前,把宁微的去路挡住了。 他们这样说,宁微也不好再说什么。这时候府里的其他人也来了,宁微赤着脚,也有些失礼。最后,她被几个婢女搀回房里去了。 但是这一等,就是好多天。 上京卫们答应了等韩退思伤好一些就请她过去,但宁微等了好几天了,都没有人来找她。这几天里,府里没有一个人见过韩退思。上京卫们一直守在门外,谁都不放进去。 这时候城里已经谣言四起了,到处都在说,白维扬那一刀正正刺中了韩退思的心脏,韩退思当天夜里就伤重逝世了。京里不少人都前来请求见一见韩退思,但将军府这边却拒绝了所有登门拜访的人。虽然他们辟谣了好几次,但由于根本没人见过韩退思,城里的谣言还是压不下去。到最后,就连宁微都怀疑,韩退思已经死了。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96 直到当天夜晚,贺云亲自前来通报,说韩退思请她过去。 宁微急忙披了件斗篷就出去了。她跟在贺云后面,走进了房间。一进门,她就闻到了浓烈的药味。初春时节,夜里风还很大,纵然窗门都已经关上了,寒风还是钻了进来。风把屋里微弱的烛火吹得一晃一晃的,这样的灯火仿佛是一种不祥的征兆,她惴惴地跟着贺云,绕过了屏风。 一绕过屏风,她就看见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的韩退思。 韩退思一双无神的眼半睁着,他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仿佛一尊没了生机的塑像。听到屏风后面有脚步声,他好像忽然活过来了一样,他侧过脸来,竭力去看屏风后面走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看到宁微的那一刻,他的嘴角动了动,好像那就算是惊喜的笑。他说道:“微儿……过来。” 宁微看见他都成这样了,她把不久前他怀疑自己下毒,捏着自己下巴给自己灌药的事情全忘了,她连忙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握着他冰冷的手。 韩退思看了贺云一眼,贺云识趣地退了出去。韩退思声音极小,他说道:“过来,过来。”他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直到宁微的脸已经贴上他的胸膛。他这才安静下来,他慢慢地伸手搂住了她的脖子,他靠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给我求的那个平安符,替我挡下了一刀。” 他叹了一口气:“可惜哪,上面全是血,我看不到你求的是什么了。” 他揉了揉宁微的长发,问道:“你在上面写的什么,还记得么?” 宁微感觉到他的语气比平时温柔很多,这让她愈发不安。她看了他一会儿,才答道:“记得。写的是‘愿夫君一生平安快乐’。”韩退思苍白地笑了笑,他的手抚上她的脸,他说道:“我早说过这些什么平安符信不得。” 宁微惊得睁大了眼:“什么?” “我活不过这几天了。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忽然大半夜的,把你叫过来?” 未等宁微缓过神来回话,他便在她耳边说道:“泰州那边攻城攻得很紧,卫国人要是知道我死了,他们就会立即抢攻。泰州城城墙已经崩塌大半,卫国人要是攻城,我们守不住的。” “过了今日,你再也见不到我了。我就是死了,除了身边几个上京卫,谁也不会知道。”他轻轻苦笑,“所以我才赶在今晚把你叫来……”他叹了一口气,“前几天的事,我很抱歉。” “这几个月来的的事,我很抱歉。”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宁微抱住了。他手上几乎没有力气,宁微趴在他胸膛上,她不小心蹭到他胸口的伤口,他禁不住发出一声痛呼。而后他睁眼看着宁微,他仿佛在宁微的眼里看到了苍白憔悴,面容扭曲的自己。他忽然松了手,别开脸去。 他说:“回去吧,别再看着我了。” 宁微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怔怔地站了起来,仍不舍得离开。 韩退思背对她,等了一会儿,感觉到她还没走。他忽然恼怒起来,他用沙哑的声音吼道:“我让你回去!”宁微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吼吓到了,她有些狼狈地退后,一边走,一边还回头去看。 走到屏风旁边的时候,她听到韩退思说话了。他说:“我让你别看我。我不想到最后,你记住的是我这个样子。” 第56章 你真笨哪 宁微说到这里的时候,仿佛再一次感受到了当时的酸楚滋味。她看了韩退思一眼,韩退思却避开她的目光。他分明看到她望着自己,却假装不知道。 宁微大概早已习惯了他这样忽冷忽热的态度,他不理睬自己,她也没去多想什么。她呷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便继续说了下去。 宁微自从那天见过韩退思之后,就总是忍不住去想,也许在某个夜晚,韩退思就会离她而去。没有人会知道他已辞世,他的尸体将会在某个安静的夜里,被上京卫们偷偷搬运出去掩埋。每每想到这里,她便觉得心痛不已。虽然韩退思待她不好,但他怎么说都是她的丈夫。而且到最后,他也为自己的冷淡道歉了。她没办法平静地面对他的死亡。 她每一天夜里都睡不好。韩退思不希望她记住自己枯槁的模样,但她却在每一夜的梦里见到那样的一个韩退思。她怕他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死去,她每次从梦里醒来,就会披上衣服,悄悄地在他所在的院落绕一圈。终于,在一天夜里,她听到了他的房间里有拖动东西的声音。 他吩咐过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死了。她要是这时候跑向他的房间,守在门外的上京卫就会知道,屋里出事了。这样的话,韩退思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宁微站在院子的花树后面,悄悄看着,屋里灯影闪动,隐约映出一个弯着腰的人的剪影。那剪影转瞬就消失了,灯火被吹灭,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那一夜都没再睡着。她躺在床上,木然地睁着眼,毫不察觉自己就这样断断续续地流了一夜的泪。 她受不了了。天亮之前,她鬼使神差般地走到了韩退思的房门前。贺云正好出来,她走到贺云面前,请求见韩退思一面。 她作为妻子,见自己丈夫最后一面,本是极理所应当的事。况且她和韩退思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贺云是在场的。贺云清楚她是知情者,这时候他不该拒绝。但贺云听了宁微的话,却忽然正色道:“公子吩咐过,他不见任何人,夫人请回吧。”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97 他看向宁微的眼神中满是警戒。宁微当时被他这样拒绝,也无法再说什么,她只好走了。 但到了晚上,她回想起来,就觉得不妥。她一个弱女子,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她,为什么要急着喝退她?她直觉觉得贺云隐瞒了什么。于是,那天深夜,她悄悄地爬了起来,走到了韩退思的房间门前。 当时白维扬已经被严太尉推上去了。京里忌惮着韩退思的百官纷纷趁机上书弹劾韩退思,他们甚至还提出要把上京卫收编入京城的衙役里。贺云为了这些事情,忙得不可开交。这时候已经是半夜里,贺云很有可能没在房间里守着。 向来胆怯的宁微这一次却十分勇敢,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房间。 守在门外的人并不是上京卫,而是府里的仆役。 她立即意识到贺云和上京卫可能在将军府旁边的议事署,这些府里的仆役什么都不知道,她身为韩退思的妻子,要进入房间,易如反掌。 她咬咬牙,走了上前。 仆役拦她。她瞪了仆役一眼,道:“里面的是谁?” 仆役不明所以,答道:“是二公子。” “那还拦我?你们凭什么拦我?” 她语气很坚定,声音却颤抖着。仆役们以为她发怒了,想想她是韩退思的妻子,他们也没有拦的理由。几个仆役面面相觑,最后,他们还是把门打开了。 宁微摸黑走到里屋,到了床前,她才把蜡烛放在地上,摸出架子上的火折子,把灯点亮。屋里空无一人,韩退思果然不在房间里。宁微看着空荡荡的床,先是心里一阵抽痛。剧烈的痛苦过后,她稍稍缓过神来了。她坐在床上,看着韩退思的枕头。这时候,她发现,枕头旁边竟然留着一个满是血污的锦囊。 这锦囊不就是当时她给他求的平安符么?她分明记得,几天前自己来的时候,他的枕边并没有放着这枚平安符。 她把平安符拿了起来,她解开绳子,抽出里面的纸。纸已经被血泡过了,整张纸都是棕褐色的。宁微把纸展开,满目的血色之中,却留了几道浅色的痕迹。 这是韩退思用手指沾水写的,水化开了纸上的血迹,留下了浅色的字迹。 上面写着两个字“书后”。 书……?宁微扭头去看身后,屏风那边就是书架。她把纸塞进袖子里,便起身往书架走去。她绕到书架侧面去看,书架后面藏着一块木板,看样子像是可以转动的。她把手伸进书堆之中,摸到了木板。她按下木板,试探着转了一下。 咔的一声,书架竟然动了。书架后面露出一条黑漆漆的缝来。她吓得手心满是冷汗,书架又重,她再去转木板,但怎么转都转不开。就在这时,屏风的那头映出了一个熟悉的高大人影来。 接着,贺云那张僵硬的人、皮、面、具脸就从屏风后面露了出来。 宁微的勇气再也不足以让她保持冷静了,她尖叫了起来。贺云也没打算再去掩饰什么了,他几步上前,双手去抓宁微的肩膀。宁微的右肩被他捏住,她根本挣不开。贺云的脸近在眼前,□□上两条窄缝里露出他黑色的眼睛。他手上用力,宁微听到自己的骨头在重压之下发出嘎嘎的声音。她疼得受不了了,她挣扎起来,结果正好一脚踢在地上的烛台上,融化的蜡流了一地,火焰随之蔓延开去。 这房间一烧,贺云什么阴谋都要败露了。他只能弯腰去捡烛台。宁微趁机挣开,她看着墙上的黑色缝隙,想也不想,就挤了过去。 宁微身材娇小,她钻进了缝里,贺云一手跟上。他揪住了她的衣襟,宁微拼命挣扎,但他的手像是魔鬼的利爪,她怎么都挣脱不了。黑漆漆的密室里忽然传出了一声呼唤:“微儿?是你?”竟然是韩退思的声音。宁微忙应道:“是我!啊,放手,放开我!”韩退思立即意识到宁微被贺云抓住了,他忙道:“把外衣脱掉!快!” 宁微手忙脚乱地去解衣服的系带,贺云已经听到了密室里的声音,他手顺着衣襟向上,揪住了宁微的一把长发。宁微这时候已经管不得许多了,她猛地一挣,外衣连着几绺秀发都被后面贺云扯了去。顶着头上的剧痛,她跌跌撞撞地往韩退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密室不大,跑了几步,她便跌在韩退思的身上。 韩退思听到她的声音,先是惊喜。想起他们俩在这里,要逃出去十分困难,他又开始恼。“你怎么来了?”他喝问道。宁微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她摸到他身上绑着绳子,急问道:“绳……绳……刀子,你的佩刀,佩刀……”他都被绑这里了身上怎么会有佩刀?韩退思在黑暗中瞪了她一眼,然后道:“左边走两步,伸手,架上有尖刺。” 贺云就在外面推书架,宁微强迫自己不去注意外面的声音,她在黑暗中去摸,果然,她摸到了架子。架子上全是冷冰冰的金属兵刃,她捡起一支双头尖刺,摸索着走到了韩退思的身边。韩退思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先找到了自己手腕上绑着的绳子。右手解放出来了,他便拿过尖刺,迅速地将自己身上的绳子割开。 密室上方明亮的烛光射了进来,贺云背光站着,戴着人、皮、面、具的他,看起来像是厉鬼一般。韩退思拉着宁微的手,跌跌撞撞地就跑。他们两个都不是习武的人,脚程怎么比得上贺云。眼看着贺云就追上来了,宁微松开了手,她双手抱着放尖刺的架子,用尽全力把架子推倒了。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98 这个密室是韩退思用来堆放他设计的武器的,架子上全是弩机尖刺等物。架子一倒,这些利器就掉在地上,反弹起来,四处乱飞。韩退思和宁微趁着这时,往外跑去。韩退思推开一扇门,一条阴暗的地道出现在眼前。他拉着宁微,摸索着就走了进去。 宁微从来不知道将军府里还有这些结构,她跟在韩退思后面,一路跑着,竟然跑到了厨房后面的储藏室里去。韩退思站在储藏室的门前,他停住了。 他说:“要是外面有人等着,那该如何?” 宁微脑子一片空白,还如何啊,还能如何啊。只到韩退思肩膀高度的她这时候说出了一句壮怀激烈的话:“有人等着……我就和你一起死。” 黑暗中她仿佛听见韩退思笑了。 韩退思:“你真笨哪。” 他终究还是推开了门。但出乎意料的是,门外没人。 韩退思拉着宁微,赶紧沿着青云街跑了出去。他在只手遮天的时候,就预想到,自己可能会像白玄一样,最后落得一个墙倒众人推的结局。都说狡兔三窟,他早就给自己留好了后路。他在城里的居民区盘下了一处狭窄的屋子。他和宁微出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们混在早上起来准备生意的人群中,一路逃到了居民区里。 但是韩退思身上有伤,屋子里虽然备好了干粮,但却没有伤药。宁微不得不在两天之后出来给他买药。就在这时候,她遇上了上京卫的围剿。 第57章 白云苍狗 “卫国人在泰州城下围着,我这伤不知道要养多久。在我无法亲自到泰州指挥的日子里,卫国人足以做好攻城的准备。泰州城的城防已经崩塌大半,卫国人一旦攻城,我们保不住泰州。” 韩退思虽然虚弱不堪,他说话的时候还是那样笃定语气,仿佛天下大事,都尚在如今这个苍白羸弱的他的掌控之中。“你们应该清楚,那一刀并不致命。但我怕等我病愈,卫国人已经做好攻城的准备,那时候就算我亲临战场,我也没有击退他们的把握。所以,是我把我遇刺身死的谣言放出去的,我这么做,就是为了引他们仓促攻城。” 说到这里,他抬头望一眼白维扬,轻声苦笑:“可惜,在我准备好一切的时候,父亲在城墙上被流矢击中,他病倒了。而你,却好巧不巧在这时候挟持了严太尉我知道一定是你逼他帮你的,他这个老东西,想不出这样的计策然后我准备好的一切,全到了你的手里。” “我为了让他们相信我死了,我故意放谣言出去,故意辟谣,又故意不让任何人来见我,就是为了让他们以为这是欲盖弥彰。为保万无一失,我甚至……”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仿佛是有无形的针在刺他的掌心,他神情有些痛苦地握紧了拳头。 这时候宁微却抬头看向了他。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把他的话接了下去:“甚至故意演了一出戏来骗我?” 她灼灼的目光追着韩退思,韩退思别开脸,避开了她的目光。宁微脸上的表情愈发苦涩,她干巴巴地苦笑两声,道:“呵……你,你利用我?”她这才想明白,自己在韩退思眼里,一直都是宁栩他们派来的奸细。他骗过自己,就相当于骗过宁栩,就相当于骗过京里文武百官。他这一招反间计使得倒是高明。 “你……你一直以来都把我当成什么啊!”要不是韩退思那天夜里对她情真意切的一番剖白,她根本就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她也就不会孤身去找他,不会舍了命地去救他……也不会弄到今天这样,和他一起亡命天涯。但他那天的话,原来都是假的? 韩退思仍然没有回过头来,他始终避开她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对不起。” 宁微不答话。他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才又说道:“这一次……是真的。” 宁微这次连哭都没有哭,她就呆坐在他旁边,仿佛被抽了魂似的长久地看着自己的手发呆。韩退思终于转过身来,他看着宁微,好几次想和她说话,都到底没说出口。他最后抬头看了对面两个人一眼,决定匆忙结束这场对话。他说道:“我让他们都相信我死了,结果贺云,就是杨晓镜,那个叛徒,他在知道你回来了之后,就把我出卖了。” “他知道我不信任他,知道我一直派其他人监视着他的动静。我一向不让别人进屋,他就借着这一点,诈传命令,调走跟在我身边的另外两个上京卫。然后,他企图把我杀死。 另外两个上京卫向来不太信他,他们意识到不妥,很快赶回来了。他来不及杀死我,就把我绑了起来,丢到书房下面我存放武器的密室里。在我被困的日子里,他跟朝中我的政敌成了同盟,他歪曲事实,给我安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你也清楚,圣上是个多疑的人,一旦出了什么事情,他首先就会怀疑自己身边的人。当年我是怎么对付白玄的,杨晓镜就是怎么对付我的。他凭借着他在我这里拿到的所谓罪状,骗取了圣上的信任。” “还好,这是他一个人的阴谋,其他上京卫没有参与,所以我那天逃出来的时候,才没有在储藏室的门口遭遇伏击。”他看着白维扬,“我之所以请你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些。他在靖安司十几年,他清楚你们家的一切。他知道你们鄙薄他的为人,是不会与他和解的,他日你若得势,他必然会企图用他手里的所谓罪状,在背后害你。”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99 他难得地笑了笑,他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神情竟有些轻松。他说道:“虽然我和你斗了那么多年,但平心而论,栽在你手里,总比栽在那样一个卑鄙小人手里要好。至于你,我虽然恨不得你死,恨不得你永世不得翻身,但我不希望看到我用了那么多年来对付的一个人,最后死在杨晓镜那样的一个小人手下。”说到这里,他又笑了两声,他看向白维扬,道:“后来我其实想过,世上知我者寥寥可数,你算是一个。可惜啊,可惜这一世我们欠下彼此那么多血债,若有来世,说不定我和你还能成为知交。” 说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老仇人没有死,但韩退思在说过这番话之后,却觉得这十几年来的深重仇恨竟一下消弭了大半。他难得地感受到了轻松,轻松了没多久,他就想起来,旁边的宁微还沉默着,她低着头,原本就娇小的她,这样坐着,看起来就更瘦弱了。 好像是感觉到韩退思在看自己,宁微眼里不觉淌下泪来。 韩退思没有安慰她的话可说,毕竟她没有误会自己,他是真的在利用她。就这样看了一会儿,韩退思终于说话了:“别哭了。” 宁微抹一把眼泪,不说话。 “……” 韩退思看着不哭也不理他的宁微,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时他余光瞥到对面坐着的白维扬好像有点动静,他扭头去看。然后就看见白维扬看了宁微一眼,挑了挑眉毛,然后作势把旁边的岳知否肩头给搂住了。岳知否发现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他又赶紧若无其事地把手放下。 韩退思自然明白白维扬是什么意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僵硬地搂住了宁微的肩头。他在宁微头顶轻声说的:“好了……别哭了。”宁微用手去推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没推动。她抬头看他,他这次没避开她的目光,两人就这般对视着。最后先转开目光的是宁微,她没再看他,但也没去挣开他的手,她就由着他这样搂着。 白维扬这时候开口说话了,他说道:“虽然你这人是歹毒,但到底是明着歹毒,总比那些背后中伤的小人要好。不过呢,下辈子知交不知交的事情呢,下辈子再说。”他睨了韩退思一眼,“反正这辈子,我是不想再见到你了。” 他思索了一下,又看一眼旁边的岳知否。沉吟片刻过后,他才说道:“今天夜里我会把码头的守兵调走,船给你们备好,赶紧走,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们。”韩退思和宁微同时看向了他,白维扬皱眉道:“唉别看我了,放你们走还不肯走么?”他又看一眼旁边的岳知否,岳知否也看他,他这才说道:“屋里有什么工具,都拿出来。” 韩退思奇道:“什么工具?” 白维扬指一指自己的脸:“还问?你怕别人认不出你来啊?快啊!” 还好韩退思这个避难所里东西还算齐全,他翻出了妆奁和几套备用的衣服。岳知否易容改装技术高超,两人就看着她几下功夫,给自己换了张别人的脸。韩退思对这一带挺熟悉,他带着宁微,在居民区里转了几个圈,换了个出口离开了。 白维扬和岳知否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们两个人走在青云街上,后面跟着白维扬带来的卫兵。 这时候青云街上人还不少,两个人就这般并排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走着,一路上,岳知否都没说过话。 她到现在都还有种梦幻感。曾经的战友背叛了他们,曾经的敌人却来提醒他们。她抬头望一眼傍晚的天空,霞光染红了半片天,绯红的天幕上,浮动的云彩被风吹散。她看着天上变幻的云彩,忽然想起了韩退思说的话。 他说,都说‘白云苍狗’,世事轮转得还真是快啊。 十几天前明明还只手遮天的一个人,如今居然落到要改换容貌,连夜逃跑的地步。 她想起宁微。宁微在满心欢喜地坐上花轿的时候,怎么会想到途中会有人挟持自己,又怎么会想到自己那个冷漠无情的丈夫,最后竟会回心转意?一切都像是天上浮动着的霞云,变幻莫测。 岳知否不觉想,这一刻的她不知道下一刻的风会往哪个方向吹,这一天的她,不知道明天是晴是雨。不知道自己会去向何方,不知道身边的人会变成什么样……经历过这么多世事变化的她,忽然觉得未来是极虚妄的东西,真真正正掌握在她手里的,似乎只有她所在的这一刻。 她不觉有些感慨。 旁边的白维扬其实早就察觉到她心绪不太好,见她一路不说话,他终于忍不住了。他伸出一个指头,勾了勾她垂在身边的手。 岳知否甩开他。 再勾一次。甩开。 不死心地还勾一次。岳知否这下没甩开了,她转过头来看他。 白维扬不像韩退思,他脸皮厚,从来不需要去避开谁的目光。他就也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岳知否回过头去,却忽然一下将他的手握住了。十指紧扣那种。 白维扬被她这一握吓得漏了一下心跳,他都还没缓过气来,岳知否肩膀就贴了过来,一点预兆也没有,她忽然就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白维扬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轻咳一声,道:“你……怎么了?”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00 岳知否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不回答。 “……你这样我有点怕。” 岳知否把头抬起来,她看着他,反问道:“你不喜欢?” 白维扬惊愕地瞪大了眼。惊讶过后他简直抑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他笑得露出一排大白牙:“喜欢。”觉得不够说服力,他还重复了几次:“喜欢……喜欢,特别喜欢。” 岳知否被他惹得嗤笑一声,然后就继续把头靠在他肩上了。走出几步,白维扬试探着松松地将她肩膀搂住,她没躲。 接下来白维扬都不看路了。他侧过脸去看她,她的发髻有点松了,蓬蓬的长发上别着一支珠花簪子,仔细看,这簪子好像还是他送的。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他有点不安分了,反正她也看不到是吧,他这么想着,贼兮兮地就低头往她发上印下一吻。 岳知否却发现了,她瞬间缩开了,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嘿……” 后面几下尴尬的笑声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岳知否就转过身来,面对他站着。她看着他的神情无比平静,这让他有点不好的预感。果然,她忽然就伸出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接着,她踮起脚尖,一下就用自己的嘴唇,封住了他的嘴唇。 这可是在大街上啊。 他们身后还很招摇地跟着一大队卫兵啊。 整条街的人都齐齐地把目光投到了他们身上,而岳知否闭着眼,不管不顾地就搂着他亲。白维扬被街上的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她的主动示好,比十二月里盛放的琼花还要罕见,和初一的满月可以平起平坐。 看啊!爱看就看啊! 他将她的腰搂住,立即就热情地回应了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吻。 于是两个人就在整条青云街的注视下旁若无人地拥吻起来。 这一吻和上次在王府里的大不相同。上一次,他们都是提心吊胆的。而这一次,他们越是亲近,心里就越安定,每抱紧一些,他们就更加确信,对方和自己一样,敢于付出自己所有的热情。 夕阳西沉时候,天色暗得特别快,但他们俩对此毫无察觉,他们紧紧相拥,直到夜色吞没绯红霞光。松开手的时候,两个人看着对方,都不觉哧的一声笑了起来。 白维扬用手摸了摸自己红肿的嘴唇:“没想到,你胆子那么大啊?” 岳知否也学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没想到,你还有脸红的时候啊?” 白维扬看着她的眼睛,她也看着他的。两个人的目光一对上就分不开了,他们对视着,不知不觉地脸又凑在一起了。白维扬鼻尖贴着岳知否的,他轻轻地咬了她的嘴唇一下,道:“你……实在令我意外。”岳知否望着他,道:“彼此彼此。” 刚刚看他们终于分开了,围观群众纷纷假装没事发生,一哄而散。结果刚走开两步,他们又抱在一起了?流动的青云街再一次凝固了,才刚打算离开的群众,又站定了等着看。 岳知否松开了手,她回过头去扫了一眼。 一众围观的人吓得赶紧掉头溜了。 他们走了,她又若无其事地牵上旁边白维扬的手。两个人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下,牵着手慢慢走回了相府。 第58章 惊喜 “你来了正好,过来,帮我磨墨。” 岳知否环视屋内一周,她如今正在白维扬房里。他回来之后,就命人把这间空置多年的房间收拾干净了。屋里的布置都恢复到他走前的样子,屋子中间放着一架绢面屏风,淡黄色的绢面上绘着一株株盛放的琼花,成团的白色花瓣宛若雪花,明亮皎洁。墙上还悬着一幅字,写的是“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字迹难得地工整,看来还是白维扬小时候一笔一笔写的。 白维扬坐在桌旁,手里拿着松烟墨,正回过头来看她。见她竟顾着看屋里布置,不理他,他皱起眉头,又唤一次:“岳知否!叫你呢还站着?过来帮忙磨墨,我那个琉璃镇纸不见了,我找找” 岳知否闻言,揉了揉眼睛。琉璃镇纸,她记得白维扬的琉璃镇纸早就被韩退思摔碎了。她睁开眼,眼前的是白维扬无误,只是虽然她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的面目却不很清楚。 她在梦中。 想到这里,梦中的岳知否轻轻一笑,往白维扬走了过去。 自从那天在街上和他公然拥吻之后,两个人就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战友和爱侣,听起来好像是两个全然不同的概念,但实际上,在岳知否看来,他们在一起之后的日子和以前其实并没有多少区别。也难怪之前洪青会问她和白维扬到底怎么了,毕竟他们之前,也一直用这样亲密的方式相处。 也许他们对彼此的感情早就改变了,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或是都装作不知道而已。 岳知否向来是个不张扬的人,在一起就在一起了,也还没成亲,没必要大张旗鼓的。偏偏白维扬兴高采烈地说这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吃一顿大的来庆祝一下,岳知否不想扫他的兴,只好同意。结果,由于白维扬现在是个大红人,几乎每一次出去,就是把衣服换了,他们都还是会被人认出来,每一次两个人的晚餐,都会变成好多人的晚餐。 白维扬每次回来都是气冲冲的:“他们懂不懂得一旬一次的休假里不能打扰人?我们就想出去吃个饭,难道非要逼我们做贼那样易容改装才行吗?”岳知否看他快气成河豚了,便笑着戳戳他的脸,道:“那也没法,谁让你是白维扬啊?既然如此,那就别出去好了,免得心烦。”白河豚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他们烦人是他们的事情,我们就要出去,管他们呢!我就不信了,下次我们换个地方。”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01 结果这一个多两个月来他们把城里都快吃遍了,还是每一次都会遇到腆着脸打招呼的所谓熟人。岳知否在前几个月四处奔逃时减下去的重量全回来了,看着一点没变的白维扬又过来拉她出去吃大餐,她毫不犹豫地掉头跑掉了。 梦里的她走到了白维扬的面前,白维扬把手里的松烟墨递给她,接着便站起来,四处张望,找他的琉璃镇纸。岳知否把松烟墨放在砚台上,她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忽然唤道:“维扬。”白维扬扭过头来看她,她狡黠地眯了眯眼,便双手扣住他的脖子,踮起脚来偷亲了他一口。 白维扬:“喂!!!!” 梦境在此戛然而止。岳知否睁开眼睛,禁不住笑了起来。近来常常梦见他,她一开始还规规矩矩的,后来这样的梦做得多了,她就放肆起来了。反正是梦嘛,怎么调戏都是可以的。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梦里他嘴唇的温热触感仿佛还留着。摸着摸着,便觉得脸有些发烫,她眯着眼笑了笑,却忽然发现,自己床前站了个人。 这种时候来的除了他还能是谁,岳知否想起自己刚才的梦境,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还好是夜晚,他看不清她脸上表情。她坐起身,问道:“怎么来了?” 白维扬说话时语气却有些凝重,他走近她,压低声音说道:“起来,换衣服,有要紧事。我在马厩等你。”说完,他转身就匆匆走出去了。 他丢下一句话就走了,也不说去哪,不说去做什么。岳知否虽然有些糊涂,但还是起来了。她用冷水洗了把脸,赶紧让自己清醒过来,接着,她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服,随便把长发绑起来,带上佩剑和随身的短刀,就往马厩赶过去了。 出来才发现,天还黑着。她快步往马厩走去,远远地就看见白维扬牵着一匹马,在马厩旁边相府的侧门等着。她跑过去,白维扬坐到马背上,等她过来,一手把她给拖了上来。他什么都不说,带着她就从相府的侧门出去。 这时候的京畿还很安静,街上空空落落的,只有零星几间食肆开了门,伙计们在里面打扫卫生,为第二天的生意做准备。两人纵马在街上疾驰而过的时候,店里的人都停下手上工作,好奇地看着他们绝尘而去。 白维扬一路上都没说话,岳知否也没问。她信任他,需要交代的话他不会不交代,他现在既然什么都不说,她也就不需要去多问什么。 这一路上白维扬纵马飞驰,一直去到了烟雨湖边,天都还没亮。岳知否见他往紫微山蚀月崖的方向去,终于忍不住问了:“是泰州那边的事情?”白维扬听到了她的话,却没回答。他迟疑了一下,才道:“……不是。”岳知否感觉到他好像不太想说,犹豫了一下,她到底没问。她在白维扬前面,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背后的他好像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天气还不太热,雨季没到,烟雨湖里的水还不满。马笃笃地涉水到了烟雨湖对面的荒原上,春天到了,荒原上枯黄的草梗被新长出来的低矮青草取而代之,马蹄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清脆响声。 天慢慢亮了,蚀月崖高大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白维扬没有再催着马赶路,他拿马鞭的手松松地圈在岳知否腰上,另一只手则拉着缰绳,任由马慢吞吞地走。 深入荒原之后,蚀月崖下的河流也出现在岳知否视野之内了。高大的蚀月崖把天地的交界都挡住了,慢慢爬升的朝阳冒不出头来,只有它边缘的一丝光晕从蚀月崖身后挤了出来,在山谷的河流上撒下几点弹跳着的金色星星。岳知否眯着眼去追着河上的金光看,眼前却忽然被一片黑暗遮住了。 白维扬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根黑色布条出来,他把布条放在了她眼睛上。岳知否:“你做什么?”白维扬不理她,几下把布条缠紧了,在她脑后打了一个结,再打一个结。 岳知否心道不妥,难怪这家伙一路上什么都不说,肯定是有阴谋!感觉到马还在走,但她什么都看不见,她这时便有些着急了。她问道:“你去哪呢?”刚才一路上都神情凝重的白维扬终于憋不住笑了,他轻咳两声,把笑声收住,故作严肃地说废话:“等会儿就知道了。”岳知否:“我不……”话说到一半嘴巴被他手捂住了,他凑到她耳边威胁:“别嚷嚷”威胁到一半又忍不住笑:“再吵亲你了。”岳知否回了他一肘子。 马还在走,蚀月崖下穿行的山风都卷上来了,呼呼地就在岳知否耳边擦过。虽说她向来挺信任他,但他这个人疯起来实在没谱。她的声音快被风声吞没,她说:“这都到悬崖边了,你该不会”说到一半被白维扬拦腰抱起,扯下马去,瞬间的失重让她有种坠落悬崖的错觉,她还没来得及惊叫,白维扬就把她抱住了。他抱着她,原地踱了几步,接着,他把她放了下来。 她摸索了一下周围,她如今正坐在一块布上面。白维扬把马栓在不远处的树上,就走了过来。他在她身后坐下,她一感觉到他来,伸手就去解蒙在眼上的布带。 白维扬却把她手抓住:“别急,再等一下。”岳知否:“你……”说了一个字就知道再问他也不会说的了,她便不问了。她抱膝坐着,清凉的山风带着细微的雾水,轻柔地扑在她脸上。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02 白维扬叫她别急,自己倒没耐性。等着等着他的手就闲不下来了,他开始揉她头发。他的指腹缓慢地在她头上按摩,她本来就是被人强行吵醒的,被他揉着揉着,她就有些困倦了,很快,她倚在他身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白维扬唤她:“起来起来,别睡了。”岳知否揉揉眼睛,布条还没被摘掉,但隔着一块黑布,她都能感觉到耀眼的阳光正照在自己脸上身上。白维扬在她耳边说道:“醒来了吗?”岳知否:“早醒了。”他又说:“准备好咯?”岳知否嗤笑一声:“啰嗦。”白维扬一扯她脑后系着的结,布带松了。 第59章 我好喜欢你啊 布带从她脸上滑落下来,习惯了黑暗的她不得不眯着眼睛去看外面的景物。一开始她只看见一片耀眼的白,等眼睛适应过来了,她才看清,面前的是何等壮阔的一幅景象。 高大的蚀月崖间,现出半轮红日来。初升的朝阳还不能照亮整片天空,高处的天幕还是灰蓝色的,唯有太阳周围的一圈天空被照亮了。紫微山上还留着多年前的古国皇宫遗迹,宫殿黑色的轮廓被团团白雾萦绕,淡淡的一个灰影映在红日周围紫色的天幕上,远看去,仿佛碧落仙宫,琼楼玉宇,美得好不真实。 天上还是暗的,山谷里的河流却是金色的。熹微的阳光被流动的河水反射,映出一片灿烂的金色来。泉水从山上流下来,汇入蚀月崖下的河流中,那些倾泻而下的泉水仿佛流淌的金子,闪闪发亮。古人所言“浮光跃金”,大抵就是如此了。 岳知否望着这奇特壮美的景象出神,白维扬在她后面说道:“还记得我藏的那幅《乾坤泻玉》么,画的就是这里。”岳知否记得那幅画,她在将军府里见过。她望向面前画一般的蚀月崖,道:“记得。这蚀月崖我也走过好多次了,我竟不知道画上的就是这里。现在的蚀月崖,竟比画里的还要美。” 朝阳冉冉上升,整个蚀月崖都沐浴在金色的柔光里。天亮了,金黄色的霞云,粉红色的霞云,都在蓝色的天上游动。紫微山被耀眼的金光吞没了,古国宫殿的剪影消失了,远处的山脉像被这炽热的阳光融化了,融成了一汪金色的泉水,汩汩地也流进了河里。 岳知否不觉叹道:“真好看哪”她说着放松下来,靠在了白维扬身上。她仰头望着天上游鱼一般穿梭的云,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以前在演武场罚站的时候就总是想,我要是隐居山林就好了,住在这样的地方,自由自在,谁也管不着我。我记得我小时候好像也和爹娘住在山林之中,每次想起,都觉得这湖光山色,渺远得如梦一般。”她慢慢地舒出一口气,而后转过身来,望着白维扬,轻声笑道:“那时候洪青他们闲聊,他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说我想云游四海,看遍大好河山,他还训我,说我没点远大志向,就想着玩。” 白维扬也笑:“你听他的,他有远大志向,他整天就想着有很多银子,躺在家里把自己当猪养他不止说你,他不也老说我没点出息么?这问题之前也有人问过我,说来也巧,我想得和你的倒挺像。” 岳知否闻言,有些惊喜地问道:“是么?你想的是什么?” “我想的是,云游四海,陪你看遍大好河山。” 岳知否反应过来他是故意引她问的,她哧的一声笑出来,道:“你就会说。”白维扬:“哪有,我这不是陪你看么,我向来都说话算话的”岳知否打断他的话:“哦?那你那三百首词呢?”白维扬宛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他笑容顿时收了:“你……”岳知否:“你不是说话算话么?”白维扬:“……行行行,被你抓住把柄了,写就写,一辈子那么长几十年,三百首不怕写不完。”说两句又高兴了,一高兴又开始瞎说:“我拖到八十岁给你写,一天给你写十首”岳知否:“你说的,我可记住了?”白维扬忙拦她:“不不不……你这,我不说了成了吧。你这人,就不能让我随便说说。” 两人看着太阳从河上升上来。岳知否倚在白维扬身上,她忽道:“你夜里把我叫起来说有要紧事,原来就是来看日出?”白维扬:“不然?”岳知否:“这要紧?”白维扬:“当然。你看我什么时候肯这么早起来的,我上一次看到这样景色,还是五年前连夜逃跑,走到天亮看到的。”他扭头去看他们所在的荒原,道:“不过那时候是秋天,秋天的景色没有现在的好。你别动” 说着,他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带着她的手往外摸索,她的指尖触碰到了地上那些刚长出来的低矮青草。她摊开手掌去抚摸春天的新草,鲜嫩的草叶上还留着未干透的露珠,草尖拂在手掌上,痒酥酥,凉飕飕的。 白维扬的手却悄悄地爬过来跟上,趁她不注意,他将她的手握住了。 他什么都没说,她也沉默着,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十指紧扣。 他慢慢地凑上来,胸膛贴着她的脊背。他下巴垫在她肩上,嘴唇凑上她的耳朵。他在她耳边轻声叹了一口气,然后似乎有些无奈地说道:“完了。”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03 “我好喜欢你啊。” 他不加掩饰的喜欢就像这漫天的灿烂阳光,连亘古不化的坚冰都能给化成一汪温柔春水。何况是她。 岳知否转过头来,她看着他,忽然扑过去将他抱住。 她也把下巴垫在他肩上,把嘴凑到他耳边。两人贴在一起,她听得见自己咚咚的心跳,也听得见他的。她知道白维扬在等着,但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法像他那样直接地把话说出口。感觉到白维扬等得有些没耐性了,手开始忍不住去抠旁边的草了,她缩开了。 白维扬看向她的眼神里有几分失望有几分哀怨,藏都藏不住那种。 她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 她想了想,忽然往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而后迅速转过身去假装没事发生。 剩下猝不及防又被偷吻一口的白四公子坐在那里,彷徨茫然又不知所措。 ……这发展不对啊?为什么被偷吻的总是他? 回过神来之后他在她背后“呵”了一声,道:“好哇你,老占我便宜是吧。”说着,他伸出两个爪子就去挠她的腰。岳知否几乎跳起来,她转过身来,笑骂道:“在背后抓人,你什么时候也用这么无赖的招数了?”白维扬不为所动,甚至还有些引以为豪:“我就无赖,你才知道?”说着一爪子又去挠她。 岳知否自然不甘示弱,她也去挠他,两个人就这样你一爪我一爪地闹起来了。岳知否面向东边坐着,早上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白维扬出手又快,没一会儿她就被抓得只能滚来滚去躲避。白维扬还得意地说道:“哈哈,我知道你的弱点了,你要是惹我不高兴了,我就挠你。”岳知否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她笑骂道:“你无聊!”白维扬佯怒道:“敢说我无聊?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啊”说着他坐直身子就扑过去抓她。 岳知否看不清他手在哪里,一急就直接一爪子招呼过去。白维扬“嘶”地倒吸一口气,倒停下来了。岳知否忙问道:“怎么了?”白维扬捂着脸,似有些痛苦地说道:“你抓我脸上了。”岳知否忙挪过去,凑上前看:“手放开,快给我看看伤得重不重。”白维扬抬眼看她,神情中却似乎有些奸计得逞般的得意。 岳知否只顾着看他伤得怎么样,并没有注意到他眼神有点不对。他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把手缩开。他眼角处确实有一道浅浅的疤,但仔细一看,那分明就是几个月前被上京卫划的。岳知否柳眉一挑:“你”白维扬却狡黠地眨了眨眼,道:“这回轮到我啦。”说着就把脸凑了上去。 岳知否被他吓得忙躲,只是这一退,手却撑在地上带着露水的新草上。草地上湿漉漉的,她的手一下子就滑开了。没了支撑,她平衡不了,往后就倒。 白维扬没想到她会倒,他几乎是扑上去了,于是,他也跟着倒。 还好他反应够快,在还差一寸就要贴上她的脸之前,他用前臂把自己支撑住了。 岳知否躺在地上,有些窘迫地看着上方的他。脸是差一寸碰上没错,但除了脸其他都碰上了,他几乎整个人都压了上来。那一刹那时间倏地回到二月,两个人在王府同床而眠的回忆一帧帧地在岳知否脑海里回放。她记得那时候自己被他吓到了,大概是第一次被一个男子这样环抱着,她惊奇地发现他浑身都热乎乎的,抱上来的时候她感觉身边的空气仿佛都升温不少。 再一次被这样的温热感觉团团裹住,她感觉自己有些不妥。 上次只是他不太对,这次好像连她也不太对。 岳知否轻咳一声,挪了挪身子,打算叫他起来。只是一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早晨暖黄的柔光笼罩在他的身上,他一双深褐色的眸子澄澈得仿佛琥珀。她看着他在阳光下白璧一般的皮肤,鬼使神差地便伸手抚上他的脸。她的指尖顺着他的眉毛描画,然后顺着脸颊慢慢滑下,最后,她的手指轻轻地按在他的嘴唇上。 他没动,而后他伸手将她放在自己唇上的手拨开,他用于支撑的手移到了她的耳侧,他捧着她的脸,俯身就吻了上去。 明明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了,但岳知否却总觉得这一次不一样。他的呼吸比之前的都要急促,他暖烘烘的气息像羽毛一般在她的鼻尖搔着,痒酥酥的,迤逗着,撩拨着,引诱她去热情地回应他。他的手顺着她的长发向下,慢慢地抚上她圆润的肩头。明明隔着一层衣衫,她却觉得肩上被他的手熨烫着,这种炙热又酥麻的感觉顺着他的手蜿蜒向下,一路到了她的指尖。她不觉反手将他的手抓住,他则将她的手压在地上,用掌心在她的掌心上摩挲。 他们都很清楚地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愈发急促。这分明是个危险信号。但他们都仿佛着了魔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能停止下来。岳知否听着蚀月崖上的风声,水声,还有他的呼吸声。忽然,她听到有车轱辘声在靠近。岳知否猛地清醒过来,她用余光瞥了一下远处。几个黑影出现在蚀月崖上,看样子,来的是一队运送粮食的民夫。 从京畿到泰州,必定要经过蚀月崖。如今泰州城战事正紧,每天都会有民夫从京畿运送物资到泰州。岳知否忙将他推开一些,她在他吻的间隙,低声说道:“慢着……有人。”听了她的话,白维扬仿佛从梦境中被硬生生拽了回来,他倏地睁开了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离开了她的嘴唇。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04 两人也意识到方才的失态,他们连忙整理一下衣服,爬了起来。白维扬侧过脸去看了岳知否一眼,她抱膝坐着,半张通红的脸都埋在膝盖后面。他轻咳一声,道:“嗯,抱歉……没忍住。”岳知否脸埋得更低了,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她说:“我……我也抱歉。”两人便坐在那里心乱如麻,听着粮车骨碌骨碌的声音从身边经过。 经过这样的事情之后,接下来两个人都不敢有什么接触,就是对望也不太敢了。回去的时候白维扬甚至选择牵着马走,两人就这样保持距离返回城里。白维扬一路将她送到青云街口,才开口说道:“我有点事要办,你先回去吧。”听他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了,她才敢看他的眼睛。她笑道:“又是什么‘要紧’事对吧?”白维扬闻言,也笑起来:“是啊,特别‘要紧’,今晚你就知道了。”话一出口立即后悔。后半句话仿佛咒语一般,两个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人,脸又瞬间红成了虾米。 岳知否轻咳一声,拨转马头,道:“那……那你去吧,我走了。”白维扬:“……好。”岳知否简直想立即逃离,但青云街上人多,骑马和步行速度差不多,煎熬了好一会儿之后,她回过头去,才看不见白维扬的背影了。 看是看不见了,脑海里他的样子还挥之不去。都过那么久了,她想着的还是刚才在草地上发生的事。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啊……想到方才的情景,她简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好好安静地反思一下,她到底是怎么了啊。 第60章 我懂我懂 最后走到相府门口,她都不敢直接进去了。她从相府的侧门进去,把马拴好之后,她直接就跑书房去了。翻了一个多时辰的文书,她终于冷静下来了。她这才深吸一口气,离开书房。 刚出去就看见洪青从大门过来。岳知否看大门刚关上,便问道:“你刚回来?”洪青:“不是,刚才黄侍郎家的公子来找羊,我都说了羊不在,请他下次再来,结果他非得把东西留下。都在前厅里呢,你去看看。” 岳知否向来是负责处置这些东西的,她跟着洪青就往前厅里去了。一进门,就看见桌上摆着几个大盒子。洪青走到桌旁,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拿起旁边一个小盒子,对岳知否说道:“对了,这个是给你的。”岳知否奇道:“给我?怎么连我也有一份了?”说着,她把盒子接了过来。 这个黄侍郎家的公子前来拜访,显然是为了巴结讨好的,岳知否顺手就把盒子给打开了。扯开上面包裹着的一层层绸布,一个雪白的毛团露了出来。她把毛团拿起来看,这才发现,上面居然还有两只长长的白耳朵。原来这毛团是个小兔子玩偶。岳知否不由得捏起它,凑在面前细看。 这一看,她忽然发现,在小兔子白白的绒毛底下,好像有一条缝。她捏着兔子拧了拧,竟然把它拧开了。一阵清甜的桂花香味扑鼻而来,原来这是一盒桂花香膏,盒子做成了小兔子的样子。这香膏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和白维扬收到的奇珍异宝相比,它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它模样实在可爱,这样精致的小东西,正是最能讨女孩子喜欢的。饶是岳知否,也忍不住把小兔子放在手心里玩。 她一边戳着小兔子的脸,一边笑道:“他也真是肯费心思,这小兔子真可爱啊。只是怎么都送东西给我了?”洪青也道:“是啊,我也觉得奇”说到一半,他停住了。 接着他恍然大悟般夸张地“喔”了一声。岳知否不明所以,问道:“怎么?”洪青“嘿嘿”地笑了两声,道:“没想到这黄公子想的挺周到啊。”岳知否还不明白:“周到?什么啊?”洪青眉毛一挑,一双小眼睛贼贼地一闪:“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他这是想让你吹吹枕边风呢。” 岳知否一听“枕边风”三个字,好不容易才忘掉的事情又汹涌澎湃地冒上来了。她连忙说道:“不是,我们……”洪青以前也跟她兄弟相称,熟到这个程度,他也没把她当姑娘看了。他说道:“哇你不是吧。你不要告诉我你们还没……啧啧啧,这不像你的为人啊。” 不像她的为人?岳知否忽然怀疑自己这位多年来的兄弟是不是对自己的为人有什么误解。她忙道:“像我的为人?我怎么……”洪青:“哎,你还狡辩?哇,你都敢在光天化日青云街上亲他了,啧啧啧,你居然是这么热情奔放的一个人呐。”感叹一番之后,他搓搓手又道:“不过我说,你这一步棋下的真是妙啊,你看啊,你这样一亲,哇,整个京畿都知道白四公子是你岳知否的人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故意要插旗占领好吗?但是洪青没打算让她解释,他一副过来人的表情,摆摆手道:“哎我懂我懂,我知道,我明白”说着小眼睛又一闪,“情不自禁是吧?我懂的我懂的,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嘛” 岳知否解释又不是,不解释又不是,正支支吾吾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的时候,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什么情不自禁哪,谁情不自禁哪?”洪青一听白维扬来了,故弄玄虚地一指岳知否:“哎,我说不清,你问她。”白维扬很自然地就看向了岳知否,两个人目光一对上,又黏住了。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05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洪青当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只当两个人又在你看我我看你看得难舍难分。他没那么无聊去看他们大眼瞪小眼,他看向白维扬,忽然发现他衣服的下摆都是湿的。他“咦”了一声,指着他的衣摆,问道:“你衣服怎么这么脏?” 白维扬只当那是刚才在草地上蹭到的泥土渍,他轻咳一声,没有回答。洪青循着他的衣摆向上,忽然发现白维扬手里提着一个口袋,袋子里滴滴答答地有水滴下来。他皱眉问道:“你这拿的什么?怎么在滴水?”问完一看,看见白维扬另一只手里也拿着一个同样的口袋。两个口袋,一个在滴水,一个在扑腾。洪青正好奇地审视着,那个滴水的袋子忽然窜了起来,啪的一声,又落下去,吓得洪青倏地瞪大了眼睛。 白维扬见他只是在看他手里的东西,并没有发现什么,他松了一口气。洪青问道:“这啥啊,怎么还动?”白维扬横他一眼,道:“等会儿就知道了。”说完觉得自己竟然被他吓到,非堵他一句不可发泄心中闷气,白维扬又道:“问问问,就会问。” 洪青:“哎你个人?你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我就问咋地,就问你咋地!知否你看看,他这个人,就是这么对兄”说着扭头看岳知否一眼,她早就走了。洪青:“哎?”扭头去看白维扬,白维扬也走了。 洪青气得一跺脚:“嗐气死了!就欺负我是吧!”他气鼓鼓地看着地上的一滩水,空气中弥散的淡淡鱼腥味让他不觉皱起了眉头。 鱼?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白维扬买鱼……做什么? 从前厅里出来之后,岳知否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今天天都没亮就被白维扬叫醒,这一天下来又几乎没有休息,她把鞋子和外衣脱了,就草草裹着被子睡下了。 她躺下之前还担心自己会老是想着今天的事情,但居然没有。大概是因为太累了,她很快就睡着了。 睁开眼的时候,自己竟身在庭院之中。她看看自己,这时候的她竟在院子里练武。她一掌前伸,反手一缠,立即又接上一拳。这招式她已经不知道练过多少次了,但使出来的时候,动作还是很不连贯。 这时候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各色蚊虫都从寒冬里活转过来,她在庭院里反复练习,蚊子就在她身边嗡嗡地转来转去。她本来就不太想练了,被蚊子这样一番打扰,她仅剩的耐性都烟消云散了。她叹一口气站直身子,回头一看,一个穿着宽大衣服的男子慢悠悠地向她走来。 她小跑着过去,站定。小小的她直到男子腰际高度,她咬牙,卯足气力,一拳打出,闷闷地砸在男子的腿上。 她仍保持着出拳的动作,她咬着牙,问道:“爹爹,疼吗?” 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不疼啊。” 小小的她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她学着大人的样子坐在桌旁,苦恼地托着腮,她说道:“就是啊,练了那么久了,打人都不疼的,练来做什么啊?我不练了,我要去抓鱼。” 听完她这么一番话,她的父亲不仅没有生气,他反而笑了起来。他走向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他蹲下来,道:“昨天刚下了大雨,河里水深,抓鱼是不可以的。不过呢,你要是不想练这个,可以不练。” 一脸苦恼的她顿时眼里放光:“真的吗!” “当然,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呐,你不想学这个,可以学别的,你想学什么?” 岳知否看见那边树上一只小鸟扑着翅膀飞起来了,她指着小鸟,顺口就说道:“我想学飞!” “喔?”她的父亲站起身,思索了一下,接着,他转过身去,提气一跃。岳知否只见他衣袂飘动,眨眼间,他竟已稳稳地站在了屋檐上。他站在上面对呆呆地抬头看着的岳知否说道:“是这样么?”岳知否一下从凳子上跳下来,她雀跃地在地上蹦来蹦去:“是这样!我要学!我要学!” 她的父亲轻轻一笑,从屋檐上跃下,落在她面前。岳知否看着他一连串流畅的动作,想起自己练了好久都没练好的一招格挡,又有些犹豫起来:“这个……难吗?要练多久才能练到像爹爹这样啊?”她的父亲笑着摸摸她的头,道:“这个很容易,不用练,你现在就可以。” 岳知否惊喜地喊道:“真的吗?”她的父亲戳了戳她肉嘟嘟的脸:“还有假的?”岳知否拍着手道:“好哇!怎么飞呢?” “很容易,你跳起来。” 岳知否一蹦,一双小短腿离地不过几寸。“用点力啊,没吃饱?” 岳知否闻言,咬咬牙又一蹦。“再用力点!” 这次,岳知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用尽全力地向上跳,感觉到自己又要掉下来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脚下升起一阵风。不知怎的,她竟然轻飘飘地向上飞了起来,她抬头看着澄澈的蓝天,这天竟像是一下子离她近了,近得伸手就要碰到。就在这时,她在空中停住了。 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她的父亲双手托着她的腋下,把她整个人给举了起来。 第61章 薯蓣炖鸡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06 “准备好咯”她的父亲笑着说道,忽然托着她转了个圈。身边瞬间卷起了一阵风,春天带着花草清香的微风在她脸上抚过,很是舒服。这时候一只小鸟在庭院上空飞过,岳知否听到父亲问道:“追不追它?”她兴奋地喊:“追!”话音刚落,父亲就托着她追在小鸟后面跑,小鸟刚学飞,飞的不高,它圆滚滚的身子竟然就在岳知否的眼前,她伸手去扑,手指就触碰到小鸟尾巴的羽毛。她咯咯地笑起来,露出一个豁牙。 父亲也笑了,他问道:“好不好玩!”岳知否:“好玩!”他舒出一口气,将她放下,道:“你可重了,下次再玩,我手都酸了。”岳知否站在地上,抬头愣愣地看着小鸟飞走,她闷闷道:“啊……刚刚我其实都没飞起来,是你把我抱起来的。” “当然,”他弯下腰来,看着她,认真地说道:“你真以为这天下有不用学不用练就可以会的事情么?这自然是假的。爹爹我小时候也像你这样,又怕热又怕累,学什么都不愿意坚持下去。后来是我的师父在旁边盯着,我一偷懒他就拿棍子打我,我这才学会了武功。爹爹疼你,所以才不打你,但看你这个样子”他轻轻地往她手上拍了一下,“不打是不行的咯?” 岳知否忙摇头,之后又鼓着腮帮子,有些丧气地说道:“还以为有那么好的事情呢。好吧,练就练吧,唉……”她的父亲捏了捏她的脸,道:“看你这样子,啊,别人要我教我还不教呢,教你你还这样,真是的。现在要你继续练你也不高兴的了,就玩一会儿吧,过会儿再练。”岳知否立即抬头:“真的?”父亲哧的一声笑出来:“你看你!一说玩眼里就放光!”岳知否巴巴地看着他:“我还要飞!” “你不是都知道是假的么?”他觉得好笑。 “假也要!”她赶紧举起双手等抱。 父亲拿她没办法,他笑着摇了摇头,又把她抱起来。一阵风吹过来,她手指着风去的方向,便下令道:“快追!”她张开双臂,春日里的熏风从她的身上滑过。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这风好香啊,我们追着它去,是不是会找到好多好多的花?”父亲被她的话惹得笑了,他抱着她飞快地跑起来,道:“我们追过去就知道了!”岳知否在上面兴奋地哇哇叫。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样绕着院子跑,岳知否一路上高兴得又笑又叫的,庭院里树上那些小鸟都被她惊得飞走了。岳知否挥着两只小胖爪子,仍意犹未尽地说道:“好玩!我们继续飞呀!”父亲把她放在自己肩上坐着,他伸手抹一把额上的汗,道:“还继续?飞两回我这手都伸不直了,你好好练武,以后自己飞着玩哈”话音刚落,一抬头,他便望见自己的妻子站在前面,她倚着门,看着他和岳知否,掩着嘴笑。 他也笑:“你倒笑得出来。”她走到他面前,举起手,要将岳知否抱下来。她对岳知否柔声说道:“别玩了,爹爹累了,我炖了薯蓣鸡汤,过来喝吧。”岳知否闭着眼睛嗅了嗅,闻到从屋里飘出来的香味之后,她兴冲冲地就往屋里跑:“太好了,有鸡腿!”父亲在后面揉着自己酸软的双臂,笑道:“还给她鸡腿吃,这小家伙越吃越胖了。”他说着,和妻子一起跟在后面,也进了屋。 岳知否在桌旁坐好,等着母亲给她舀汤。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小半碗汤,她立即伸手去拿,捧起碗就要喝。她的父亲忙把她止住:“急什么,小心烫。”她闻言,只好把碗放下。这时候,她才发现,父亲虽然就在眼前,她却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脸。她眨了眨眼,忽然有些惶遽地伸手去探父亲的脸。 仿佛水中捞月,雾里探花。这一探,眼前的景象仿佛烟云,瞬间就被她扑散了。她猛地惊醒过来,天已经黑了,她躺在床上,独自一人,茫然地回想着刚才的梦境。 她想起自己在梦中练的那一招格挡,一掌前伸,收掌反击……脑海里一下冒出前些日子和杨晓镜拆招的情景。她想起来了。那时候杨晓镜见她使出一招自己没学过的功夫,以为白玄偏心,特意请人多教她一些功夫,才恼羞成怒,用暗器攻击她。那一招原来根本不是在靖安司里学的,是她以前小时候练过的,情急之下,她才下意识地使出了这多年不曾练过的招式。 她慢慢地回溯着自己的梦境。一个多月前,她被水中湄所伤,那时候,她梦见了自己的爹娘。之后的日子里,她多次刻意想要寻回上次的梦境,却都不能如愿。没想到今天随意打了个盹,竟然就又梦见他们了。她揉揉眼睛,好一会儿才接受了他们早已不在身边的事实。她爬起来披上衣服,穿好鞋子,不知怎的,她却老觉得,她闻到了梦里母亲所做的薯蓣炖鸡的香味。 她走出门去。一出门,这香味就愈加浓了。她狐疑地循着香味走,走着走着,竟望见一个熟悉的人,匆忙地往相府门口走去。 这是府里的厨子啊。她奇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去哪?”厨子显然十分高兴,他笑着说道:“我回家呢!四公子刚刚让我走,说今天不用我做饭。”岳知否眉头拧得更紧了:“你……你出来了,那这味道是?”厨子闻言,也嗅了嗅:“是哦,什么味道。我没有进过厨房啊,怎么有味道?”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07 岳知否摆摆手:“算了算了,你先回去吧。”厨子兴高采烈地走了。岳知否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了点之后,她一路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厨房,这香味就越浓烈。恍惚之间她竟觉得自己回到了梦里,好像只要她继续往前走,说不定一推门,她就会看见自己的父母在屋里,摆好了饭菜等她进去。 一团团带着香气的水雾从厨房里钻出来,烟雾缭绕之下,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她一步步走过去,水雾扑在她的脸上,温热湿润的空气里全是梦境的味道,美好却渺远。她走进厨房,氤氲的水汽中现出一个男子高大的背影。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细看,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白维扬。 他听到门口有声音,便转过身来。他穿着一身深色的旧衣服,外面还罩了一条围裙。他看她愣在外面,便笑起来:“怎么,想不到是我吧。”岳知否闻着梦里薯蓣炖鸡的味道,看着他,有些回不过神来。屋里蒸腾的水汽仿佛幻化出梦境中家的影像,爹妈宠溺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她愣住了。 白维扬一边处理着案板上的鳜鱼,一边说道:“别愣了,要不要惊奇成这样。”岳知否走进厨房了,她没往他身边走,她嗅着厨房里的味道,循着香味,一路找到了厨房另一边的灶台上小火温着的一锅汤。 她弯下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前那口咕咚咕咚响着的汤,散发着和梦境里娘亲所做的鸡汤一样的鲜甜香气。她问道:“这是什么?” 白维扬回过头来瞄一眼,又转回去继续捣鼓他的鱼。他随口答道:“薯蓣炖鸡。” 岳知否一听,立即站直了。她望着白维扬,急道:“我能尝一下么?”白维扬奇怪地回头看她,她站在锅前,盯着被水汽顶起来的锅盖看,神情严肃,眉头紧皱。他把鱼放下,走到她身边,问道:“你怎么了?” 岳知否想的全是梦里那一锅汤。这虽然不算罕见的菜式,但是她很肯定,自己在靖安司并没有喝过薯蓣鸡汤。这味道只存在于她渺远的童年记忆中。她双眼仍看着锅,因为激动,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我没怎么……能让我先尝一尝么,就尝一口。” 第62章 勾心豆角 白维扬见她反常,虽然担心,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去找了个汤勺来。他小心翼翼地把布巾缠在的锅盖的把手上,打开了锅。锅盖被拿起来的瞬间,鸡汤的香味充满了整个厨房。埋藏多年的记忆被这香味唤醒,岳知否嗅着这鲜甜的味道,愈发确信这就是打开她尘封记忆的密钥。她看着白维扬舀起一勺汤,伸手就接了过来。白维扬忙道:“你别急,很烫的!”她蓦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这关切的语气竟然和梦里那个看不清面目的人那么相似。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白维扬。她忽然想起白玄。两朝元老白玄,居中持重十余年,无论对着外人还是对着自己家的人,说话都带着一股严肃劲儿。白维扬的三个哥哥,和白玄的性格都有几分相似。唯独是白维扬,和白玄几乎没有相似之处。虽说他和白玄向来不亲近,但毕竟是一家人,按照常理来说,无论如何,他们在性情方面总会有那么点相近的地方。她看着白维扬,眉头不觉皱了起来。 白维扬被她看得心焦。他问:“怎么了你到底说话啊?忽然冲进来又要喝汤又看着我的,发生什么了啊?”岳知否正在脑海里寻思,到底白维扬这性子是从哪里学过来的。白玄隐忍稳重,柳夫人温婉坚韧,白维扬谁都不像。“你……”她想问白维扬以前常和谁打交道,但话到嘴边,她又想起,白维扬不太愿意谈起自己以前的事。她问到一半将话头一转,道:“可以喝了么?”白维扬:“你先抿一口试试。” 她接过汤勺,汤勺还没拿到面前,香味已经扑鼻而来。她用嘴唇碰了碰汤勺,还有些烫。她心里着急,也不管了,忙喝了一口。这汤香味浓烈,入口味道却有些寡淡,未经调味的鸡汤里还有点腻腻的感觉。 白维扬“啊”了一声,道:“我习惯了最后再调味,这汤里还没加盐呢。”岳知否拿着汤勺,却好像没听见,她愣愣地站在原地。 这是她遗忘了好多好多年的味道啊。 她良久才说道:“我小时候喝过这汤。”白维扬看她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汤勺,他“喔”了一声,略略思索,方道:“啊,你都忘了?你小时候还见过我呢。” 他说得认真,岳知否抬起头来,惊奇地看着他。“真的?”白维扬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他道:“你真信啊?这不是十几年前我看那些无聊话本子里面说的吗,喜欢人不能直说,非要说以前见过。你这下更厉害了,连见过我也不说了,说喝过我做的汤。”他把汤勺从她手里拿回来,“你小时候我还在扬州跟人打架呢,你怎么可能喝过我做的汤。” 岳知否本来以为他知道自己父母的身份,还等着他回答,结果他居然在开玩笑。她眉头蹙起来了,她道:“我说真的!我真喝过!”白维扬戳了戳她的腮帮子,笑道:“行行行,喝过喝过。”岳知否拨开他,道:“我问你,你这个是在哪里学的?”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08 白维扬想了想,道:“记不得了。这么久了,都是这里学一味那里学一味的,这又不是什么稀罕的菜,我怎么记得。你问这个做什么?”岳知否叹了一口气,道:“我方才梦见我爹娘了。梦里我就喝到了这个汤。醒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在这里……”她抬头看了看他,“没想到是你。” 白维扬闻言,笑容敛了。他皱着眉头问道:“你是说,我做的汤和你爹娘做的味道一模一样?”岳知否点点头,道:“是啊。而且……连喝之前再下盐的习惯一样。小孩子口味淡,我记得以前我喝的,就是这个味道。” “这么说来,倘若找到了这个教我做这个汤的人,也许就能找到你的爹娘了?”这可是个大问题。白维扬拧着眉头回想,但他实在记不起,这一味薯蓣炖鸡是在哪里学的。 岳知否看着他,脑海里想的全是她刚刚梦里的情景。若她梦里所见的都是曾经发生过的……她原来也有着这样一对宠爱自己的父母么?在靖安司十几年,她甚至不知道什么叫撒娇,在这样一个环境长大,她从来不敢去提过分的要求。偷懒不练武,这在靖安司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她的父亲,不仅纵容她偷懒,还陪她一起玩……她想着梦里那个举着自己满屋子跑的父亲,轻轻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又不禁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呆站在那里,久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白维扬也苦思冥想起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里想着,喝汤之前再放盐是他的老习惯,他这一味薯蓣炖鸡应该是在好多年前学的,教他做这味炖汤的,应该是自己很熟悉的人。他和岳知否两个人就站在那里想,两人想的入神,完全忘记背后油锅里的鳜鱼已经被炸得噼里啪啦地弹跳了。 还是岳知否先听到油锅里的声音,她抬头一看,白维扬正全神贯注地想着,甚至连她看着他他也不察觉。她忙唤道:“维扬!”白维扬还以为她想起来了,他抬起头来,惊喜地看着她,道:“你记起来了?”岳知否看向油锅,道:“没有。鱼要炸过头了!” 白维扬这才“哦”了一声,急忙走回去处理他的鳜鱼。他把鱼捞起来放在旁边一个盘子上,他一边将做酱汁的材料拿到面前,一边说道:“我还以为你想起来了。”岳知否无奈地叹一口气,道:“这么久了,哪有那么容易记起来。” 白维扬侧过脸去看她一眼,她看着咕咚咕咚地煮着的汤,神情怅然。他想起之前被韩退思抓住的时候,他问她白玄对她好不好,她想也没想就说好。她若不是大病一场,完全忘记了被父母疼爱的感觉,她才不会觉得自己那个凉薄无情心狠手辣的老头子好。白维扬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他低头切着葱段,不觉轻声叹了一口气。 岳知否听到他叹气,顺口问道:“你怎么了?”白维扬:“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我刚才想,如果……”他话说到一半,没敢说下去。她现在已经够不高兴了,他不想提那些她错过的好日子,不想引动她的哀肠。他淡淡地扯出一个笑,接着道:“如果能找回他们,那还……挺好。” 岳知否抬头看了看他,道:“也许……是吧。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呢。”白维扬余光瞥见她有些沮丧,便慢慢伸手搂住她的肩,他凑近她的脸,安慰道:“你也不用不高兴,以前有他们给你炖汤喝,现在不也有我么?”岳知否拨开他放在肩头的手,他道:“怎么推开我?我说错了吗?”岳知否哧的一声笑起来,她抬头看他,道:“说倒是没说错,不过你一手大葱味,好难闻。” 白维扬有些懊恼地收回手:“你讨厌葱怎么不早说,我都放进去了……” 岳知否看着他,便感觉到一阵融融的暖意涌上心头。白维扬顾着捣鼓鱼,全然没有发现身旁的岳知否一直看着他。忽然,他余光瞥见自己身旁的人有些动静,未及反应,岳知否的脸已经贴了上来。 她踮起脚,迅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便转身溜了个没影。 白维扬望向门口,只好无奈地笑了笑。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颊上似乎还留着她嘴唇的柔软触感。他顺便嗅了嗅自己的手,是有点葱味不错,不过这味道……不是挺好闻的吗?算了,下次还是要问清楚她讨厌什么。虽然他这么一问她很可能会回答最讨厌的是自己。 岳知否走出去才知道,白四公子一高兴,居然给整个府里的仆役婢女都放了大假。除了门口的守卫,相府里面就剩了白维扬洪青和她三个人。 于是准备碗筷的工作就落到了她和洪青头上。两个人正在厅里忙活,一阵香味就从外面飘了进来。洪青一边摆筷子一边啧啧连声:“了不得这家伙,这么香。”说着,他吸了一口飘进屋里的香喷喷的风。“好像是鸡的味道啊……喔我知道了,我就说这家伙怎么提着两个跳来跳去的袋子回来,原来都是吃的啊。” 正说着,白维扬捧着一锅汤就走了进来。锅才刚放下,洪青立即就去揭盖子。没了别的食物的干扰,这薯蓣炖鸡的香味显得更加诱人了。洪青看着锅里的大鸡腿一脸蠢蠢欲动:“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啊,怎么亲自下厨啊?”白维扬很快又端来了别的菜,他笑道:“你猜啊。”洪青:“升官了?还是发财了?”白维扬拿起筷子,一脸神秘:“嗯……不太对,不过和升官发财有点关系。”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09 洪青急:“说话不能说清楚点,什么叫不对又有关系?” 白维扬指了指桌上的几盘菜:“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菜啊?” 洪青和岳知否闻言,都看向桌面的菜。桌上放了一锅薯蓣炖鸡,一盘糖醋鳜鱼,一盘香蕈豇豆,还有一碟桂花糖蒸栗粉糕。洪青从左到右看,又从右往左看,最后忍不住问:“这有什么特别的吗?”白维扬“嗐”地叹了口气,拿起筷子指着桌上的香蕈豇豆,道:“这盘,叫‘勾心豆角’。” 然后又指了指糖醋鳜鱼:“这盘叫‘尔鱼我炸’。” 岳知否想了想,终于明白了,她接着道:“所以栗粉糕就叫‘蒸泉剁栗’,薯蓣炖鸡就叫‘怪蓣盲凤’?”洪青:“唉我说,羊你无聊不无聊,好好做个饭不行,非得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字,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东西呢。” 白维扬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摇了摇头,道:“我就说你,朝堂上最怕什么,最怕被人算计啊。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吃掉了就相当于解决了,这才能安安稳稳活下去。我都说这和升官发财有点关系,难道不是么?这可是个必不可少的仪式啊。” 洪青“切”了一声,道:“什么破仪式,我就没听说过这么样东西。”白维扬:“所以说你少见多怪,就你这种没见识的才不知道。”说着,白维扬扭头看了岳知否一眼,岳知否挑挑眉,示意自己也不知道。白维扬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道:“仪式没见过,创出这个仪式的人,你应该认识了吧。” 洪青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他忙问道:“谁啊?”白维扬一本正经地回答:“扬州白维扬。”洪青差点把嘴里的薯蓣都喷出来了,他骂道:“去你个白维扬,你无聊不无聊!”白维扬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这都信,靖安司里怎么有你这么傻的人哪。”岳知否也跟着笑,洪青满嘴薯蓣冲她来一句:“你又笑什么,你肯定也信了,我敢打赌!” 白维扬捧起碗喝汤,喝完汤,他看着桌上的栗粉糕,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首先夹了一块栗粉糕,放进了岳知否的碗里。他说:“你记不记得我在王府里说过什么?”岳知否皱着眉看碗里的栗粉糕,疑惑地问道:“你说过什么?”白维扬:“那时候他们送来了栗粉糕,我尝了一个,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那时候你不信。所以今天我特意做了栗粉糕,你快试试。” 岳知否笑他:“多久之前的事了,你还记着。”她说着把碗里的栗粉糕夹了起来。轻轻地咬了一口,栗子的香味便溢满了整个口腔,在栗子的浓香后面,竟然还有一缕淡淡的清香,原来是栗子粉里混着的桂花糖的味道。 白维扬满脸期待地看着她,问道:“怎样?”她笑道:“很好吃。”就这么三个字让他有点失望,他还问道:“就这样?比起王府里的如何?”岳知否不得不承认:“比王府里的好吃,桂花糖的香味我很喜欢。”白维扬立即笑得眉眼弯弯:“我就说。你那时还不信我,现在信了吧?” 洪青捧着碗喝汤,他看着他们俩,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用“如胶似漆”来形容恩爱。这两个家伙简直就是这样,洪青怀疑他们的目光里有胶,一交汇就黏上了,他们俩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对看着,简直不把他当回事,不把这一桌子美味佳肴当回事嘛!洪青鄙夷地想着,看了左边的岳知否一眼,看了右边的白维扬一眼,然后默默地把筷子伸到他们俩中间放着的汤锅里,把一个大鸡腿夹走了。 饭菜吃得差不多了,洪青开始嚷着要喝两杯高兴一下。他根本就是早有预谋的,刚说完“不如我们喝两杯吧”,一转身就把酒翻出来了。 白维扬拿出来三个酒杯,洪青看一眼岳知否,一手把她那个给收走了。岳知否:“又说‘我们’一起喝,怎么没我的份哪?”洪青摆摆手,道:“不了不了,你还是别喝了。”岳知否奇道:“为什么?”洪青支支吾吾,犹豫了下还是没把她上次喝醉酒把自己当成白维扬表白的事情说出来。他含糊地回答道:“你酒量不行,我怕你……喝多了打我们。” 第63章 如水月色 岳知否也想起来了,上次她和洪青在天台喝酒,洪青好像说过,她以前在靖安司喝多了,闹了一晚上。她便笑问道:“那我上次喝醉了,有没有打你?”洪青想着要威慑她,免得再发生什么情况,他轻咳一声,严肃道:“当然有了,还……还都往脸上招呼,我真是怕了你的。”岳知否自己也知道自己酒量不太好,喝几杯就糊涂,她听他这么说,便没有去把杯子抢回来。 一开始她的确是这么想的。但坐在桌子旁边,看着洪青和白维扬一边划拳一边喝,玩的特别高兴,她就有点心痒痒的了。她回想了一下,正月十五的时候她从将军府出来,不也喝酒了?虽说那一次她也喝得有点糊涂,但跟上京卫打起来的时候,她出手还是一点不含糊的。她看了看洪青,想着,洪青以前也没少唬她,这次说不定也是瞎说的,她酒量应该没那么糟糕。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10 洪青喊着要喝个痛快,结果他酒量其实也不怎么样,喝了一会儿,他就趴桌上嘻嘻哈哈地乱说话了。白维扬拿筷子敲了敲他的头,道:“你这家伙,把我酒瘾撩起来了,自己喝几杯就倒,太没意思了你。”洪青“嘿嘿”地笑着,语无伦次:“没意思?诶不是,有意思……有……再喝嘿嘿,嘿嘿嘿嘿……”然后笑渐不闻声渐悄,笑着笑着没声音了,他趴桌上呼呼地睡成一摊泥。 白维扬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脚:“喂,起来,要睡回自己屋里睡。”洪青被他一踢果然有变化,原本安静地睡着的他发出了震天响的鼾声。白维扬抱着酒坛子摇了摇,酒还剩一半。他站起来,又唤了洪青几声,洪青用响亮的呼噜回应他。白维扬哭笑不得:“我怎么会答应跟这家伙喝酒,这下好了,还要我把他拖回去。” 岳知否看酒还有一半,洪青又醉倒了,便咬咬唇,试探着唤道:“维扬。”白维扬:“嗯?”岳知否:“反正也是喝,不如我来和你喝?”白维扬:“但他不是说你几杯就倒么?”岳知否:“哪有。你记不记得正月十五那天?那天夜里我不是也喝酒了么,不也没倒?” 白维扬闻言,想想,好像确实如此,那天她还一个人打十个上京卫来着。“那行,咱俩喝。你来把这家伙先拖回去,我收拾一下桌上的东西,厨房里好像还有花生,我顺便炒一点来下酒。”岳知否立即说好。 岳知否把洪青拖回去,他一路上都在大声唱歌,唱得鬼哭狼嚎似的,还一边唱一边手舞足蹈,不肯回房。等到岳知否好不容易把他拖进屋了,他又拒绝脱鞋,非要穿着一双臭靴子爬上床。岳知否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他安顿好了,一出来,就看见白维扬在院子里摆好酒坛酒杯和一碟盐炒花生米,早等着了。 他见她出来,笑着就迎了上去。他说:“屋子里闷,我想不如干脆出来吹吹风好了。”岳知否跟着他往院子里石桌走去,这一天好像是十三日,月快圆了,皎白的月光照在光滑的石桌上,远看去,圆形的桌面竟如白玉盘一般,温润莹亮。 院子里的花都开了,点点花瓣被风吹落,落在地上。她记起一句话:“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这时的庭院像是一池清澈的水,微风牵着落花,在这一池月光里慢悠悠地飘荡。 两个人在石桌两旁对坐着,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白维扬在外漂泊多年,他有说不完的有趣事情。两个人聊大梁河山,聊相府里的八卦,什么敢说不敢说的都说了。最后白维扬戳着碟子里剩下的几颗花生米,又忍不住构思下一顿吃什么。 岳知否听他说起吃,又想起梦里的薯蓣炖鸡。她现在心情轻松多了,说起这个,也不难过了。她有些惋惜地说道:“你说喝到好多年前喝过的汤,是多难得的事情啊。这么罕见的事情都给我碰上了,结果都还是想不起来他们是谁。”白维扬夹起一颗花生丢进嘴里,忽然,他眉头一皱,道:“等等。” 岳知否:“怎么?” 白维扬思索了一下,道:“我好像想起来是谁了。” 岳知否本来已有点昏昏欲睡,被他一说,醉意全无。她手按在桌上,凑近他,急问道:“你记起来是谁教你的了?”白维扬:“没记起来。”岳知否有些失望,但他立即又说道:“不过我认识你爹娘。” 岳知否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吗……他们,他们是谁?” 白维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她,问道:“你……真的要听?”岳知否心怦怦地跳着,她闭着眼睛,抚了抚自己胸口,冷静下来之后,她才说道:“好了……你说吧。” 白维扬:“你姓岳,你的父亲就是岳父,你的母亲就是岳母。我岳父岳母怎么不认识?”岳知否好不容易准备好了,结果又被他糊弄,她一手就往他嘴上糊去:“就会胡说!”白维扬抓住她手腕,他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没胡说,认真的。”岳知否挣开他的手,还捂他嘴,白维扬再一次把她手腕抓住。这一次他抓牢了,并没有让她挣脱的打算。他笑问道:“你不愿意?” 她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愿意……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她的脸滚烫滚烫的,她浑身都滚烫滚烫的,宁静的夜晚里,她听得见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没等她回答,白维扬便笑着说道:“你现在不愿意也没关系。等我再给你煮多几顿,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口味被我养刁了你就吃不下别人做的菜了,到时候由不得你不愿意。” 白维扬说完之后,其实还悄悄看了她一眼,想看她对此作何反应。但岳知否其实并没有发现他在看自己,甚至,她连他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她看着自己手里的酒杯,酒杯里澄澈的酒浆里映出她朦胧的倒影。 嫁给他……么? 杯子里那个摇曳的倒影忽然间变了,时间一下倒退到几个月之前。她坐在花轿里,手里拿着小小的妆奁,妆奁里的镜子映出她的模样。大红嫁衣,凤冠霞帔,只是她不再像上一次一样神情冷漠,镜子里的自己,眼里有掩不住的笑意。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11 白维扬就坐在对面,看着她盯着酒杯发呆。她看得如此专注,眉头甚至蹙了起来,他虽然狐疑,但也不敢打扰她。他就这样看着她,她就这样看着手里的酒杯,两个人同时沉默着。 白维扬自然不知道半醉的她到底看到了什么。想象中的花轿已经进了相府,她坐在屋里等待着他,她听着喧闹的人们已经到了房门口,听着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在人们的哄笑声中,她听见了渐渐靠近自己的脚步声。脚步声停下来了,隔着盖头,她能感觉到他就站在自己身前。他慢慢弯下腰来,她听见他轻轻地一声唤:“……岳知否?” 她忽然从梦境中醒了过来。她在想什么……她睁开眼,却看见白维扬的手在自己面前晃了晃。他又唤了一次:“岳知否?”她这才看向他。对面的白维扬皱着眉头,神情古怪:“你怎么了?怎么愣住了?”一看见他,她又想起刚才自己恍惚间想象到的情景。她忙转开目光,一口将杯中酒喝尽,才匆匆道:“没什么。” 白维扬呷一口酒,瞥她一眼。她这个“没什么”分明是假话,看她这个心不在焉的样子,都不知道刚才她在想什么。他一直没问她,只是时不时抬眼去看她的动静。她一直在喝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白维扬看她喝完一杯,又伸手去摸酒壶,他忙一手将酒壶抓住,道:“你别喝了” 抓酒壶的时候,他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明明只是极轻的一下触碰,她却好像被烫到了一样,倏地把手给缩了回去。白维扬把酒壶拿到自己面前,他看着她,哭笑不得。“岳知否。”他唤道。 “怎么?”她故作平静地回答,但整张脸都已经涨得通红。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根那种。 “我……”他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喝了一口酒,他才继续说道:“我有那么可怕么?我就问一下,你吓成这样?”岳知否捂着良心回答:“不是……只是有些突然。”白维扬半信半疑地瞥了她一眼,轻咳一声。“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因为紧张,才故意灌酒?”这句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吞回去。他最后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道:“别喝那么多了,像你这个喝法,一定醉。” 她敷衍地“哦”了一声,然后没过多久,又喝了一杯。 喝的时候她并不觉得这酒有多烈,只是一阵子之后,她渐渐地觉得自己有些糊涂了。眼前的白维扬慢慢地模糊下去了,她揉揉眼睛,再抬头去看,却看到好多个白维扬,都坐在对面看她。白维扬皱着眉头看她,他说道:“说了让你别喝那么多……”她趴在桌上,丢给他一句:“知道了……啰嗦。” 她像一摊泥一样软趴趴地黏在桌上,一动不动。白维扬伸出一个指头,戳戳她的脸,道:“起来,别在这里睡。”她迷迷糊糊地答:“好。”眼皮却完全不听使唤,刚回答完,她眼睛就闭上了。白维扬又唤:“岳知否!”她咕咕哝哝地不知道说了什么。白维扬叹了一口气,他无奈地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自语道:“我怎么就信了你们两个,怎么就答应跟你们喝酒了。” 说完,他伸手去抱她起来。岳知否还不肯起来,她竟然伸手把桌子抱住,嚷道:“我不回去……我还要喝。”白维扬在后面扯她:“回去睡觉,梦里想喝多少喝多少。”岳知否死活不松手,白维扬去掰她的手指,她却抓的更紧。她明明已经醉成这样,力气偏偏还跟醒时一样大,白维扬怕抓伤她,不敢太用力。眼看着她就要黏在这里不走了,白维扬在后面威胁:“我再说一次,松手。你不走我就挠你了。” “我不走。” “起来!” “就不走。” “……” 白维扬没法,只好使出杀手锏。他在后面挠她的腰,岳知否惊得一跳,白维扬趁她松手,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她还挣扎,手一拨,把酒壶给打翻了,酒壶里剩下的酒都泼到她袖子上了。白维扬抱着她走,她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袖子,还不解地问道:“这什么……怎么是冷的?” 她问了几次,白维扬不回答,她渐渐地就安静下来了。白维扬看着怀里醉得不省人事的她,不觉笑了。这时候,他想起了洪青说的话。 洪青说:“你可千万别让她喝酒,这家伙喝醉了能闹一晚上。上次她趁我没看见多喝了几杯,半夜里抓着我说话说了好久,又哭又笑的,还打我!” 他说的时候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白维扬真是差点就信了。现在低头看一眼软趴趴地睡在他怀里的她,白维扬心想,洪青的话果然是不能全信的。他说的话,真是信一成都嫌太多。 白维扬看她睡得那么香甜,故意挑衅:“岳知否,还喝酒么?”熟睡的她听见声音,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白维扬又说:“你不是说你酒量很好么,怎么就倒了?”岳知否:“……唔。”白维扬:“洪青说你喝醉酒能闹一晚上,怎么不闹啊?”岳知否:“……唔。”白维扬哧的一声笑起来,他一得意就忘形,他说道:“还等着看你怎么闹呢,怎么就睡了?你太让我失望了。”岳知否这次终于有点反应了,她眉毛动了动,然后继续含糊地“唔”了一声。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12 第64章 胭脂的味道 白维扬摸黑把她抱回房间里。他不知道她屋里有什么布置,一路上他不停地踢到桌子凳子屏风书架。还好岳知否睡得沉,她没有被吵醒。好不容易把她抱到床前,他把她放下。 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呆的久了,他的眼睛习惯了这样的黑暗,这时的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她额上的碎发刺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皮时不时颤动一下,他伸手去给她将额上的头发拨开,她舒服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他的手仍停在她的额上,她呼吸时缓慢轻柔的鼻息吹在他的手腕上,暖暖的,十分舒服。他在床边坐下,安静地看着她睡。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夜里,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入睡,实在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他坐在旁边就这样看着,时不时伸手去戳戳她的脸颊,戳戳她的鼻尖。她睡得糊涂,只把他当成夜里骚扰人的蚊虫,她用手在面前驱赶。白维扬忙缩手,她没拍到虫子,又把手放下去继续睡。 看了好一阵子,白维扬才站起身。他把她头上的钗环摘下,给她解下沾了酒的外衣,帮她把鞋子脱掉。他给她盖上被子,看着她白净的脸,他却有些不安分。反正她睡成这样,吵也吵不醒,偷偷亲一口……也不会发现的吧。这么想着,他俯下身来,准备悄悄地在她脸上偷亲一口。 结果一靠近,他就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味。被这酒味引诱着,他靠近了些,但再嗅嗅,这酒味却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甜蜜的芬芳。他闭着眼睛,循着这香味走,他的脸往下挪,一路到了她的领口,他终于辨认出来,这是桂花的香味。大概就是今天送来的那盒桂花香膏。 平时她很少用这种东西,没想到这次别人送的桂花香膏,她居然这么喜欢,立即就用上了。他正盘算着要不要也去给她买一个,一睁眼,却看见她领口一片袒露的肌肤。她侧着睡,隔着一层薄薄的春衫,他看得见衣服下的她锁骨的轮廓。 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鬼使神差地,他就把手指放在了她的锁骨上。顺着骨头一路滑过去,他的手指最后停在了她圆润的肩头。看着她的肩膀,他脑海里适时地冒出了在王府时的记忆暖黄的烛光下,氤氲的水汽中,她的外衣松松地挂在臂上,颈下袒露着一大片雪白的肌肤……他猛地缩了手。 岳知否这时候却忽然动了,她一手抓向他,他忙退开。她捞了个空,闷闷地低声说道:“谁……是你么?”白维扬见她还没睁眼,料想她还没醒,就赶紧转身,准备逃走。他听见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怏怏地,似乎还有些失望。她说:“你去哪里?维扬……” 最后她那一声唤唤得他心神一荡。他不敢在这里继续逗留,他忙快步走了出去,把门关上。 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他的心还扑通扑通地狂跳着。还好他也喝了酒,人有些糊涂,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好歹也睡着了。 只不过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没过多久他就惊醒了。醒来的时候总感觉有些怔忪,这种莫名的不安感让他记起,今天的相府只有寥寥几个护卫守着。平时有没有护卫倒不太要紧,因为他们三个人武功都不错,寻常人不见得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只是今天不同,岳知否和洪青都喝醉酒睡过去了,府里剩下他一个还清醒着。 他翻了个身想继续睡,但到底不放心。他最后还是爬起来了,他披上衣服,穿上鞋子,首先就往岳知否的房间走去。结果,远远地他就看见,她的房门大开着。 他警惕地靠近房门,环视周围。地上没有脚印,也没有拖拽的痕迹,房门正对着的花圃里,也没有损坏的迹象。他揉了揉额头,勉强清醒了一些之后,他悄悄地走进了她的房间。 就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前,他才进过这个房间。他还记得屋子里的布置……只是现在,屋里的东西怎么都乱七八糟的?地上横卧着一张圆凳,桌上的水壶则躺在圆凳的旁边,水壶里的水把地毯都浸湿了。 白维扬一开始还有点担心,是不是有人偷偷潜入岳知否房间里把她绑走了。现在看来,他是可以放心了。如果真有人潜入,岳知否若醒着,她必定会留下求救的信号;若岳知否还睡着……这刺客抓个睡着的人,把屋子弄得这么乱,他也太不称职了吧?白维扬小心翼翼地跨过地面上各色各样的障碍物,一路走到了岳知否的床前。 果然,她不在。 白维扬走到床边,将被子掀起来,她的外衣跟着也被掀了下来。白维扬拿着她皱巴巴的外衣,皱了眉头,他唤道:“岳知否。”没有人回应。 他记得洪青说过,上次她喝醉了,到了半夜才开始闹。他看一眼自己手里的外衣,心里的不安更甚,他又唤:“岳知否!给我出来!”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似乎还有回声。 他回头看一眼,月光从大开的房门中渗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光影。他把衣服往床上一抛,转身跑了出去。 长廊上就只有他一个人,他往左边看一眼,往右边看一眼,黑夜里两边都似乎长得看不到头。他禁不住在心里骂,这相府怎么就这么大呢?这么大一个相府,她会跑到哪里去?他站着没动,开始回想洪青和他说,关于上一次她醉酒的事情。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13 洪青说,上一次她听他说白维扬小时候的事情。他跟她说,人一辈子多短哪,有话不说,现在后悔了吧?听完洪青这一句话之后,她就一直都闷闷不乐的,只顾低头喝酒。 结果到了半夜,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就把洪青当成了白维扬,一口气把她藏在心里的,想要对他说却一直不敢说的话,统统都说了出来。 白维扬站在原地思索,他……跟她讲过什么? 一阵寒风吹来,他这才发现,自己随便披了件衣服就走了出来。反正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她会到哪里去,先穿件衣服,再慢慢找吧。他转身就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跑去。 他推开房门,径直就往屋里走去。他房间里的布置他已经很熟悉了,事情紧急,他也没去多看地上。结果,刚走出两步,他就被地上的凳子猝不及防地一绊,他忙伸手去扶旁边的书桌。一阵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他把手举起来一看,发现自己的手掌上满是墨汁。 他用干净的手揉了揉眼睛,稍稍适应了屋里的黑暗环境,他看到了自己的房间如今是怎样一副惨状。从房门走到里屋,所要经过的地方都是乱七八糟的。凳子横七竖八地挡在路中间,凳子之间散落着毛笔砚台等物。 这种混乱似曾相识,白维扬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到了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糊里糊涂的岳知否半夜醒来,摸黑从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接着,她又摸黑走到了他的房间里。 白维扬站在乱凳阵中,向屋内不耐烦地一声唤:“岳知否” 屋里立即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像被发现了行踪的老鼠在急忙躲藏。 白维扬:“给我出来!” 屋里鸦雀无声。 白维扬只好小心地拎着衣摆,在凳阵中跋涉。他能感觉到地毯被泼湿了,每走一步,他就能听到滋滋的水声。他强忍着内心的不爽,一路走到床边,果然,他看见被子里鼓起来一个大包,显然是有人躲在里面。 白维扬又好笑又好气:“岳知否,我看到你了,出来。” “……” “出来!” 被子里这才慢慢地冒出来两个白白的爪子。她把被子一扒,露出半个脑袋来,乱蓬蓬的长发遮盖下,一双眼睛正巴巴地看着他。 白维扬:“……”一个时辰前他怎么就这么天真地以为,她真的就睡着了。他又叹一口气,才柔声哄道:“快起来,回去”她毫不领情,听到一半就一个转身,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白维扬在后面唤她,她把被子盖在头上,就是不理。最后白维扬单手撑在床上,在她背后说道:“你知道这是我房间么?”被子里的她好久才闷闷地回答:“知道。”白维扬:“那你还不走?”岳知否不仅不起来,还把被子抱得更紧了些,她说:“我就要睡这里……” 她喝糊涂了,白维扬拿她没办法。既然她要睡这里就由着她好了。他正准备去收拾一下书桌旁边的榻,打算今晚在那里睡,结果岳知否嫌热,她把被子踢开了,露出一只穿着鞋的脚来。 白维扬看一眼被子上的鞋子,顿时觉得自己心里腾地窜起一团火焰。但看一眼熟睡的她的侧脸,这火很快又偃旗息鼓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家伙真是一次一次地挑战他的底线,要是换了别人,把他笔墨纸砚全掀地上,把他屋子弄得战场一样,最后还穿着鞋子钻进他被子里……他可能要跳起来把对方打一顿。看着她,他慢慢地呼气,无奈地笑了笑。他看一眼自己手上干涸的墨迹,最后还是坐到床边,用干净的左手去探她的脚。 她明明已经卷着被子睡着了,但他的手才刚抓住她的脚,她的脚就像泥鳅一样,滑溜溜地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她的脚上裹着薄薄的罗袜,带着她体温的柔软织物在手心搔过,他立即缩了手。 接着,他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快了几分。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至于吗,就碰了一下,还是隔着衣物的?他正要收摄心神继续帮她把鞋子脱掉,一抬头,却望见岳知否看着他,笑得露出两个小虎牙。 虽然明知道她第二天就会把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全部忘掉,但自己失态的模样被她看了去,他还是不禁有些恼怒。他轻咳一声,道:“既然醒着就别闹,时候不早了,把鞋子脱了,早点休息。”岳知否望着他,却是眼睛一眨,伸手将被子一掀,笑着就把穿着鞋的脚缩进被子里。 白维扬:“给我出来!” 岳知否见他被逼急了,还很得意。她看着他,还故意在被子里蹬了几脚。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岳知否醒着的时候都不怕他,喝糊涂了就更加肆无忌惮。她见白维扬不说话,也没动静,就干站着,她还公然挑衅,在被子里滚来滚去,白维扬隔着被子,仿佛都能看见里面一个个黑色的脚印。“别闹了好不好,自己乖乖把鞋子脱掉不好么?”他说得认真,她却咯咯地笑。 白维扬忽然把手伸进被子里去抓她的脚,他是想着速战速决赶紧把她鞋子给脱掉,然后就哄她睡,结果小醉鬼岳知否还以为他是在跟她玩,她笑着东躲西藏,倒是跟他的手玩起捉迷藏来了。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14 被窝里暖烘烘的,她到处闪避,白维扬只感受到她的肌肤从各个方向以各种角度或轻或重地在蹭他的手。他忍不住说道:“你别动好不好?”这一说她玩得更高兴了,白维扬最后一咬牙,没动,等着她的脚靠近,忽然反手扣住她的脚腕,硬是把她的鞋子给扒了下来。 岳知否抱着被子转了个身,白维扬在后面唤她:“乖,另外一只脚伸过来。”她气鼓鼓地抱怨:“不要,你抓的我好疼,你……”她胡乱地说了一大段话,白维扬没听懂,也没心情听。他想着的全是她纤细的脚腕,全是他不小心触碰到的,她裹着罗袜的光滑小腿。 管住自己的行动本来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管住自己的思绪则比这还要难上一千倍一万倍。他站着没动,脑海里却一连串地放着关于她的影像。他斜坐在床边,单手撑在她身边,他毫不察觉,自己额上已经细细地蒙上了一层汗。 静谧的夜里,他听得见她的呼吸。这种温度,这种距离,他不禁想起了今天早上在蚀月崖边上的事情。恍惚间他仿佛感觉到她的手指又在自己的眉上描画,他迷迷糊糊地竟伸手去抓她。 却抓到了。 她的脸就近在咫尺。她香腮微红,醉眼半眯,纤细的手指从他的眉头描画到眉梢,接着一路向前,绕到他耳后。她的手在他的后颈上慢慢抚摸着,她说话时声音还带着些慵懒,几个字落在空气中,仿佛有美酒的郁烈芬芳。 她说:“你……在想什么?” 白维扬不说话。他只是把支撑自己的手松开了,任由自己在她的拖拽下,离她越来越近。 虽然明知道她醉着,他什么都不该做。但这样一个境况下,他根本无法压抑住自己亲近她的冲动。他的唇在她的额上细细地吻着,这吻从额头一路到了鼻尖,到了她的唇上。 她一直没说话,对于他的亲近,她连一点抗拒的意思都没有。不仅不抗拒,她还主动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抱紧。她越是热情,他越确信她喝糊涂了,也越明白,自己这时候应该赶紧将她推开。 但平时她黏上来的时候,他都无法狠下心来将她推开。到了现在,他更是对她没辙。好几次他把手放在她手上,企图把她的手从自己腰上挪开,结果每一次,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他都会忍不住将她的手扣住,温柔地摩挲。 他感觉自己已经开始有些失去控制了,理智告诉他,现在他应该赶紧松开她,转身出去,把门关上,这一晚上都不要靠近这个房间。但她扑在他脸上的轻柔呼吸,和在他身上游走的温热双手,都让他无法做出正确的决定。 他忍不住低声问:“你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她说:“你说呢?”这带着暗示性的含糊回答让他更加冷静不下来。而在他意乱情迷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岳知否忽然缩开了。 他以为她终于是醒悟过来了,他一拳砸在床上,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咬牙说道:“抱歉,我”“我”字才刚出口,岳知否忽然一拳打在他支撑自己的手上,他手自然松开,就在这一瞬间,她居然爬了起来,接着,一手把他推倒了。 白维扬看着趴在自己胸膛上的她,先是一怔,而后不禁再一次,压着自己的喘气声,重复了一次刚才的大问题:“你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 岳知否盯着他的领口,神情专注。她不回答。 白维扬:“……不要告诉我,你是故意借酒行凶啊?” 她仍盯着他的领口,只是眉头不知怎的,慢慢地蹙了起来。 白维扬:“岳知否!” 这一声呼唤让她惊得一颤。她趴在他身上,这一颤对于他来说简直是致命攻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理智又烟消云散了,他扯着她的衣角,几乎吼道:“我不管你醒着醉着,你给我下来!” 她仍然无动于衷,不仅不下来,她还皱着眉头,伸手去摸他的锁骨。她的指甲在他的领口刮着,她自言自语般地说:“这是什么?” 白维扬狐疑地抬了抬头,她手指所在的地方,正是他领口那块小小的胭脂渍。“不就是……” 她从来不给他机会回答,她忽然俯身吻了下去。她柔软的嘴唇在他领口胡乱地吻着,一开始只是轻轻地碰,后来则是乱啃,白维扬抓都抓不住她。到最后,她趴在他胸口,自语道:“这是什么,怎么抹不掉啊”接着,再一次不甘心地把脸凑了上去。 他于是感觉到她温热湿润的舌尖,试探着在他的领口来回□□。 他的喉结动了一动,而后,他“呵”地轻笑一声。他伸手将她搂住,道:“岳知否……你闹够了。” 第65章 酒醒 大概是因为前一天夜里喝太多酒了,岳知否一醒来,就觉得头疼得厉害。 明明上次在泰州喝醉酒,醒来的时候并没有那么难受。她皱着眉头,伸手去揉自己的太阳穴。这简单的一个抬手动作,却似乎牵动了全身的筋骨,她有些不解地看向自己的酸痛的手臂,而后狐疑地回想,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自己在白维扬糊弄她,说他认识自己的爹娘,借机暗示她说要娶她之后,她就一直在灌酒,以缓解自己的紧张慌乱。好像就在那之后不久,她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15 她隐约记得自己之后就在不停做梦。大概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睡着之前白维扬说过要娶她,睡着之后,她果然就梦见自己嫁给他了。不过,梦里他的房间却有些奇怪。 他的东西向来都很整齐,梦境里他的房间却很乱。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好几张凳子,桌上的水杯水壶都摔在了地上。梦里的她一个人走进黑暗的房间里,她提着裙摆,靠着直觉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最后,她走到了床前。 梦里的一切都是颠倒错乱的。就像现在。白维扬居然坐在她面前,似乎已经等了她很久。 她记得自己连鞋子都没脱,就一脚跨上床了。白维扬看着她的鞋子踩到被子上,居然没制止。两个人不知怎的就滚作一团了,帐子垂下,本来房间里就没多少光,帐子放了下来,她就更加看不见东西了。黑暗中她只听到背后白维扬的呼吸声,这声音从她的后颈,一路往下,拂过她的背,一路到了腰。 他的手摸索着抓住了她的小腿,隔着一层罗袜,她感受到他温热的手正慢慢地往下摸,最后停在了她的脚踝上。短暂的停顿过后,他用手指一顶,轻而易举地把她的鞋子脱掉了。之后,他的手又缓慢地往上,正在他的手掌要越过她膝头的时候,她猛地一颤,回忆蓦地停止。 醒过来的她侧躺着,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仿佛从胸腔里的传到了耳侧,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人的手抚过她的腹部。 迷迷糊糊的她只以为是错觉,她试着翻身,背却碰到后面人坚实的胸膛。 她睁开眼。 面前垂着的帐子上绣着的花纹似乎有点……陌生? 她有些不祥的预感。而此时,她还感觉到有人的鼻息吹在自己的后颈上,热乎乎的。 她一个激灵回过头去。果然,后面有人正抱着自己睡。 还好此时天已经快亮了,她眯着眼睛看,借着微弱的光,她看清了抱着自己睡的是白维扬。她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抱着枕头继续睡。背后的白维扬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迷迷糊糊的,只当自己还抱着被子。他手在她身上乱摸,才刚放松下来的她感觉到肚子上放着的手掌往上去了,她下意识地伸手将他拨开,手却不小心碰到自己的肚子。 怎么……摸得到啊? 她猛地惊醒。怔了一会儿之后,她犹豫着伸出手,抓着被子,掀开。低头一看,她就看见只穿了一件抹胸和一条罗褌的自己。 还有白维扬搭在她腰上的,光裸的手臂。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她,当即“啊”地一声尖叫起来。 躺在后面的白维扬这才醒了过来。他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又把眼睛合上。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显然是没睡饱。他说:“醒啦?”她自己也没察觉到,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她问:“这……是哪?” “我屋里啊,还能是哪?” “我……怎么会在你屋里?” 白维扬没睡醒,回答又慢又敷衍:“嗯?不记得了。” “我……我怎么会跟你,睡在一块?” 一早被扰了清梦的白维扬咕咕哝哝地说道:“又不是没睡过,有什么稀奇的?……唉,你别说话,我想再睡会儿。”说着,他把手拿开,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继续睡。 岳知否怔忪地坐了起身,她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白维扬,他脸上颈上散落着好些红色的痕迹,好像有牙印,又好像有吻痕。她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朦朦胧胧的,她似乎也看到自己身上有相似的痕迹。 她伸手抓住了帐子,迟疑了一下,她还是把帐子拉开了。 外面的阳光一下子涌了进来,她被耀眼的阳光刺得赶紧闭上了眼。而后,她睁开眼,眼前的宛然就是梦里的景象倒在地上的凳子,散落一地的笔墨纸砚,摔得到处都是的碎瓷片……她摇了摇头,混乱的思绪瞬间归了位 既然她记忆中梦里所见的场景其实是真的,那么……梦里发生的事情,也是真的了? 她看一眼自己的手臂。醒来那么久了,手臂还是酸的。她试探着动了动另外一边手臂,不出所料,另外一条手臂也是酸的。她手托着帐子,呆坐了一小会儿之后,赤着脚就爬下了床。 后面的白维扬一大早被吵醒了,之后还被外面的阳光晒的睡不回去,他有些不高兴地揉了揉眼睛,转过身去,咕哝道:“岳知否你做什么?”却看见她失魂落魄地爬下床去。他在后面抓她:“回来,昨晚摔了几个杯子,我给你把鞋子找回来你再下去……”她不回答,只是毫不留情地一手把他伸过来的手臂给格开了。 他于是就在后面看着赤着脚的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地上那片狼藉的中央。她在那里呆站了一小会儿,然后蹲下,一声不吭地就开始在地上各色杂物之中翻找起来。 他跟着也走了下去,他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从地上捡起来她皱巴巴的褶裙,慢吞吞地站了起身。白维扬在她后面说:“你找什么,我帮你找。”她好像没听到,甚至连头都没回,她抱着褶裙,踮着脚又要杂物堆的更深处走去。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16 白维扬忙在后面拉她,同样地,她一手将他甩开。白维扬再拉,她这才站定了,忍不住转过身来看他。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浮肿的眼里似乎有些复杂的情绪。她看过一眼之后很快又转开目光,她转过身去,又要往前走。白维扬不明所以,见她就要踩到那些碎瓷片上,赶紧又拉住她。她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你别碰我。” 白维扬:“什么?” 她站定,重复道:“……你别碰我。” 白维扬还不松手:“你找什么?我说了地上都是碎瓷片,你还走进去做什么?”她终于憋不住了,她转过身来,看着他,问道:“你昨晚……”话说到一半,她发现他神情有些茫然。她忽然想起,昨天夜里不仅她喝酒了,他也喝酒了。质问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他也许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低头看一眼自己手里皱巴巴的褶裙,一阵羞恼涌上心头。但他也不明所以,这冤无头债无主的,她也怪不得谁。她不问了,转过身去,再一次把他甩开。她还想走,但看着地上散落着的她的衣服以及他的衣服,她忽然走不动了。 白维扬这下终于明白了。他叹了一口气,走上前碰了碰她:“我知道了,你先回来”她像是被蛇咬了一般猛地一缩,厉声道:“你别碰”最后一个“我”字却梗在喉咙。白维扬:“我没碰你。” 她一怔,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没碰你。”他重复一遍,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 “……真的?” “真的。” 她狐疑地看一眼他身上那些牙印吻痕,他肩上似乎还有爪印。“真……真的?” 白维扬看起来不止一点不高兴:“你不信我?好,我发誓行了吧?我如果说谎,我就万箭穿心”他一开口就是毒誓,岳知否赶紧一手糊他嘴上:“行,我信,我信。”白维扬把她的手抓住,道:“你把我当什么人?”她不说话。“昨晚你那个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喝糊涂了,在你看来我是乘人之危图谋不轨的人?” 她避开他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抱歉。”他本来还不高兴,见她一脸委屈巴巴地道歉,他哧的一声就笑了。他“呵”了一声,走到她旁边,道:“道歉倒不必要,误会而已,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说着看她一眼:“是吧?” 岳知否总觉得他这个“是吧”是在暗示,暗示她昨晚其实做了更过分的事。她含糊地咳了一声,没回答。她看一眼前方的床,压低声音问道:“我……怎么在这里?”白维扬:“呵,你啊,昨晚你喝着喝着就睡过去了,我把你抱回你屋里,然后半夜,你自己醒了,摸黑出来跑我这里,把我屋里的东西弄成这样。我没在你屋里见到你,找你找到这里来,就看见你这个家伙,穿着鞋爬我床上,死活不肯走。我没办法,就由着你了。” 岳知否回想了一下……似乎,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她抱着臂,看着自己几乎光溜溜的身子,她又问道:“那衣服怎么……?”白维扬看她一眼,没说话。岳知否抬头看了看他,发现他耳朵竟然都红了。他感觉到她看着自己,才压低声音,道:“别问这个,就是……差一点,咳。” 岳知否头埋得更低了。他明知道她昨晚烂醉如泥,正常来说他是不该会有“差一点”这种情况的。弄到这个地步,十有八九是因为她做了什么事情。她偷偷看他一眼,想问个明白,但又不敢问。她看着地上她的衣服,迈步就要过去捡。白维扬忽然一把把她抱了起来,他急道:“还走?说了地上都是碎瓷片你”说到一半发现她满脸通红,正愣愣地看着他。他目光赶紧躲开她的。然后闭嘴。 她见他这个反应,愈发确信,自己昨晚肯定做了什么特别过分的事。他从耳朵根到颈上的皮肤都红透了,她看着他,到底还是忍不住问:“我……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白维扬停了步,扭头看她:“真要听?” “……嗯。” “不后悔?” 被他连续确认两次,她其实已经有点后悔。……但做都做了还怕听么?她这么想着,便点了点头,答话的时候有壮士赴死的悲壮:“不后悔。你,你说吧。” 白维扬把她放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咳了一声,道:“你么?我想想啊。”他似乎还在计数,岳知否心焦地看着他想了好久好久,他才开口连珠炮似的倒出一大串话:“你昨晚一直扒着我不让我走,睡着睡着爬我身上啃我的脸,在后面摸我的腰,扯我腰带,还非要说我身上那块胎记是胭脂,用手刮不掉就开始咬,咬不掉就开始舔,舔不掉就顺着一直往下舔……” 岳知否忙喊停:“行行行,你别说了!”白维扬好像听不到,他继续:“你把我衣服扒了之后我要拿回来,你一手就把我衣服丢到外面去了,看到吗,就是屏风旁边”岳知否一手捂他嘴,她还唯恐一只手捂不严,赶紧又补上另外一只手。“我知道了,你,你别说了好吗?”白维扬:“呵!你倒晓得羞了?你昨晚闹了我大半夜,快天亮了我才睡着,你要赔我!”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17 她一大早上被这种种事情弄得糊里糊涂的,也没听清他前半句说的什么,顺口就问道:“陪你?陪你做什么?” “……” 气氛顿时有些不对。 白维扬砰地一声一拳砸在床上,他扭过头去看外面,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走,快回去梳洗,别待我这里。”他一拳砸床震得整张床都在抖,偏偏这晃动的感觉还有些似曾相识,昨晚他肯定这样砸过好多次。她羞的快说不出话了,她拉着被子把自己一卷,也急道:“你……你倒是先把衣服拿来啊。” 白维扬闻言,立即下床给她把衣服拿过来了。交接衣服的时候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和对方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岳知否匆忙把衣服穿上,趿拉着鞋子就赶紧出去。白维扬在后面忽然唤她:“岳知否。” 她是真的想装听不到。但她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定了。她问:“什么事?” 白维扬:“你……梳洗完带妆盒过来一下。” 岳知否奇道:“妆盒?做什么?” “你”然后又是熟悉的砰地一声,白维扬在她后面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我满脸都是你的牙印,你让我怎么出去?” 她这下连答一声“好”都来不及了,她半低着头,逃也似地跑出去了。 第66章 温柔 等她梳洗完,换了一身衣服,来到白维扬屋里的时候,白维扬已经把屋里收拾整齐了。见她来了,他拿起桌子上的帕子,擦干额上的汗,拉开凳子,坐在桌旁等她。 岳知否把妆盒放在桌上,在他身边坐下。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他脸上的那些牙印爪印有多深。她不禁轻声问了句:“疼吗?”白维扬:“还好。”虽然他是这么说,看着他脸上纵横的一道道红痕,她还是忍不住说道:“我……抱歉。” 白维扬笑她:“抱歉什么。这事就……忘了吧。你既然喝醉了,我也没当回事。”岳知否轻轻答一声:“好。”偷偷抬眼看他,却发现他的眼神始终有些闪缩。对此,她装没看见,若无其事回头去开妆盒。 她用手沾了妆盒里的水粉,在他脸上那些痕迹上涂抹。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自己的“杰作”,她始终有些窘迫。还好白维扬也没有故意逗她,让她难堪,他一直都乖乖地没说话。 但实际上,白维扬只是在强忍着。 因为他看见,近在咫尺的她,脸上同样有粉饰过的痕迹。 虽然她脸上那些痕迹没有他的多,但白维扬很清楚,昨天他做过什么。他看着她嘴角处没完全遮盖住的一点红痕,思绪又开始不受控制。她在给他遮盖额上的痕迹,他的眼睛正对着她的嘴唇。随着她的呼吸,她那柔软润泽的嘴唇轻轻颤动着。他心神一荡,手里拿着玩的眉黛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岳知否停了手:“怎么了?”他弯腰去捡地上的眉黛,趁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答道:“没有,只是……走了走神。” 换做平时,她肯定会笑他,然后顺口给他一句:“想什么想的都走神了?”但是这一次,她似乎也察觉到他的走神是因为自己,她不仅没问,她脸上似乎还现出了些许窘迫的神情。她接过他手里的眉黛,低头假装检查有没有损坏,也趁机吸了一口气,缓过来了之后,才继续给他抹脸上的伤痕。 两个人曾经是同生共死的战友,他们早就可以在不说话的情况下,感知到对方的状态。虽然岳知否后来一切如常,白维扬还是可以感觉到,她很紧张。 他也很紧张。 为了安全平稳地度过这危险的一段时间,白维扬决定不再看她。他打开妆盒,装模作样地看起里面的东西。妆盒里的不过都是些鹅黄花钿之类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他在盒子里乱翻,翻着翻着,翻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小兔子玩偶。 他饶有趣味地把兔子放在手心,靠近兔子之后,它里面渗漏出来的桂花甜香味就飘到了他的鼻子里。才刚平静下来的他忽然就被这味道拽回几个时辰前那个炽热的夜晚,他赶紧把兔子放下。 岳知否现在也很敏感,一听到声音,她立即停手。幸好白维扬也是个善于掩饰的人,他立即镇定地拿起一个小盒子,假装随意地问道:“这盒子里装的什么?” 岳知否瞥了盒子一眼,道:“胭脂。”白维扬这时正好把盒盖打开,听到这两个字,手忽然就有点不受控制。胭脂……他又想起昨天她趴在自己胸口上,舔他锁骨上那块胭脂渍的事情。 这一次他再也掩饰不住了,岳知否发现了他的异常。她问道:“你怎么了?” 白维扬还装:“没怎么。只是只是看你这盒胭脂好像快没有了。” 岳知否也暗自松一口气,她道:“是啊,用了很久了。” 白维扬看着空了大半的胭脂盒,想的全是她。他已经完全走了神,他看着胭脂盒里带着的镜子,镜子上沾了许多粉红色的细碎粉末,他在镜子上看见了自己的脸,以及她在他脸上描画着的手指。他忽然想,以后要是见了好的胭脂,要给她买一盒。 他看着镜子,随着他的动作,他锁骨上那块胭脂渍时不时会闪进镜面来。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18 胭脂……? 她见他神情似乎有些古怪,便问道:“你又怎么了?” 白维扬想的入了神,完全没有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一句都不该说。他开口就道:“没有,我在想要给你买多几盒胭脂。”岳知否:“一盒能用很久,买那么多做什么。”白维扬笑起来:“你不是很喜欢吗?” 她一愣。而后立即反应过来此胭脂非彼胭脂,她顿时羞恼得无地自容,她倏地站起身,怒道:“白维扬!你……你说什么?” 白维扬被她一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把心里想的话给说出来了。他都还没找到措辞解释,岳知否又道:“你……你说好了不提昨晚的事情的,你……”憋了这么久的情绪一下子被他引爆了,她急得抓起桌上的妆盒要打他,但看妆盒是硬的,她咬了咬唇,又把妆盒放下,又到旁边的床上抓起枕头,追着他就打。 白维扬一路被她追着打,内屋也没有太大,很快,白维扬的腿就碰到了床沿。他看着恼得满脸通红的她,心想算了,她打就打吧,他不躲了。 他下定决心,正准备站直了由她打。但是,她出手太快,事情永远发生在他做好准备之前。他为了平复心情而进行的深呼吸到了一半,忽然被她狠狠砸过来的枕头打断。他出于本能地就往后退,但是此时已无退路,他上半身往后仰,腿却被床沿顶住,这一下失去平衡,他往后倒去。 然后顺势踢起来的小腿连带着把前面的她绊倒了。 他只感觉她软软的身体撞在自己身上,接着他就闻到了熟悉的桂花香味。他躺在床上看着上方,她刚才用枕头砸他,枕头里的棉絮都从打穿的破口里飘出来。阳光在室内打出来的一片光晕里,满是轻舞飞扬的白色棉花。这些轻飘飘的棉花旋转着下坠,落到她的头上,她的肩上,然后从她的肩上滑落,飘到他的胸前。 他追着棉絮看,他看到她柔顺地垂下来的几缕青丝,看到她衣衫下圆润的肩头,看到她几乎贴在自己胸膛上的嘴唇,她的下巴,还有她颈下胸前一大片白皙的肌肤。 由于离的很近,他看得到她胸前那些在她匆忙粉饰下,隐隐约约剩了个浅粉色轮廓的吻痕。 看得到她领口下面深蓝色的抹胸。 以及抹胸下隐藏在她身体和衣物阴影下的旖旎风光。 他手指不觉动了动。这一动仿佛牵动了他身上所有的感官,每一处和她接触的皮肤都随之滚烫起来。他咳了一声,喉结缓缓地动了一下。 他感觉到一股热流在身体内来回冲撞着。他知道自己又被她惹得有反应了。他咬咬牙,心虚地偷眼瞄她。 他并没有对上他的目光。出乎他的意料,她并没有看着他的动静。她的眼睛……好像看着他身上某个部位? 白维扬喝道:“你看哪呢!” 岳知否不甘示弱立即反问:“你看哪呢!” “……” “……” 不知不觉地她的脸已经凑了上来,他感觉到她的鼻息扑在了自己脸上。两个人鼻尖贴着鼻尖,他的手慢慢地滑上她的腰。他说:“你……在想什么?” 明知故问。岳知否毫不犹豫用膝盖顶他大腿:“你又在想什么?” 他笑了一声,稍稍一侧脸,嘴唇追上她的嘴唇。他用牙轻轻咬了咬她的嘴唇,她缩开,然后还击。两个人互相啃咬着,咬着咬着又腻到一块去了。 本来两个人都压了一晚上的火,这一发便不可收拾。他的手掌在她的背上抚摸着,在他的手指滑过她肩胛骨处的隆起之后,他睁开了眼。他看着她披散下来的长发,轻声唤道:“岳知否。” “你……”嘴上说着话,手上的动作还没停下,他把她的一缕长发绕在手指上,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不介意么?” “介意什么?” “我们……还没成亲。” 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趴在他胸膛上,闻言,她把头抬了起来,嘴唇离开了他的皮肤。白维扬见她这个反应,叹一口气,道:“好了好了,你……下去,快点”她看着他,没挪身子。似乎是思索了一小会儿,她慢慢地又趴了下来,脸贴在他胸口。这样趴着,她能感觉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维扬。”她唤他。 “嗯?” “你昨晚的话是认真的?” “那当然。” “你不会移情别恋,不会半路离我而去?” 他的手轻柔地抚上她的背。他笑道:“当然不会。”见她一双眼凝视着自己,他又道:“怎么,又不信?要不要我发誓,我要是”这一次他的毒誓自然也没说出来。只是上一次她用手捂他的嘴,这一次她用的是嘴。 猝不及防地被她柔软的嘴唇封住,他有那么一瞬间忘了呼吸。 意乱情迷的他听见了她在耳边的轻语,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无限柔情。 她说:“那怕什么?” 春日的庭院里,和煦的阳光将前一夜泼洒在地上的醇酒蒸成迷醉的香雾。庭院那边的室内,却有着比醇酒更令人沉醉的温柔。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19 白维扬在日上三竿的时候才匆忙出来,几口把早就放凉了的粥灌下,转身就走到门口,翻身上马,往皇城的方向赶去。 岳知否看着他走,暗自庆幸。还好他平时懒惯了,经常不肯起床,这样匆忙出门的事情一点也不稀奇,府里的人见他今天这样,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 她让返回府里的婢女去把粥热一热,自己则帮忙安箸。 就在这时,洪青也来了,他伸了个懒腰,走到桌旁坐下。他抬头看一眼岳知否,眉头皱起来。“今天是什么大日子?”他问道。 岳知否一惊,心虚地瞥了自己的领口一眼。明明都盖住了啊,他不该看出来什么啊?她故作镇定,反问:“什么大日子?” 洪青:“我问你呢。你怎么上了妆?” 她心里咯噔一下。靖安司密探经常需要化妆,化妆的次数太多,这胭脂水粉的味道,她一闻就犯恶心,所以在不需要执行任务的时候,她是绝不会化妆的。洪青也是靖安司的人,糊弄他是糊弄不过去的,她只好含糊地回答道:“没什么,早上起来无事可做,上了个淡妆而已。这有什么大日子的。” 说完,她把筷子放在他面前,转身要走。洪青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手腕上有淤青的痕迹。他想了想,忽然“噢”了一声,岳知否心虚得不觉停了步。洪青在后面咳了一声,故作严肃:“哈,知否,你昨天喝酒了是不是?” “……哪有。” “还想骗我?你肯定喝酒了!”洪青站起来,走到她旁边,又道:“不仅喝了,还喝醉了,是不是!” 岳知否:“我……” 洪青没说话,只是假装随意地看了她淤青的手腕一眼。 岳知否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青紫痕迹。方才绮丽的记忆一下子浮了上来,她听见白维扬在她耳边说话:“喊出来……别抓我。”她咬着唇“唔”了一声,但随着他的动作,她又忍不住一爪抓在他的背上,引得他也低吼了一声。“你……”白维扬感觉她的指甲都嵌进自己皮肉里了,他疼得咬牙切齿。她听到他说话,还忍不住掐了他腰一把:“我什么,我……”白维扬:“还掐我,啊,你……”他坐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忽然把她两只手举过头顶,然后一肘子压住。 ……手腕上的淤青就是这么来的。 洪青见她耳朵有点红,心想自己猜对了。他哈哈地笑起来,道:“我就奇怪今天羊的脸怎么也怪怪的,昨天你是不是喝高了” 岳知否差点就伸手捂他嘴了,还好手到了半空忍住了,她把手收回来,不敢看他。 而洪青说得高兴,他并没有发现岳知否差点就糊了他一嘴,他继续说道:“然后打了他一顿?哈哈哈哈我就说你喝醉了打人,让他不信我,活该!”岳知否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听他一说,她立即暗松了一口气。她偷眼瞄了瞄洪青,然后狡猾地装作窘迫,道:“这些事情别说了好吗……我以后不喝了还不成么?”说完,她赶紧转身走了。 洪青看着她走,脸上还在笑。只是笑着笑着,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妥。 她喝醉了打了白维扬一顿,那她手上怎么也有伤痕啊?白维扬……酒量很好啊,他不该还手啊? …… 等等! ??? 第67章 洪青邀约 岳知否向来不喜欢夏天,因为太热,空气似乎都是黏糊糊的,在这样的天气下,她心情总比其他时候烦躁些。 夏天本来就很让人烦躁,而有白维扬的夏天,就更让人烦躁。因为他睡觉逮到什么抱什么,一旦被他抱住,甩都甩不开。最近天气特别热,每个早上,岳知否醒过来的时候,头上身上都是大汗淋漓的。而在她身后,白维扬就像个火炉一样,热乎乎地贴在背上熨着。 岳知否烦躁:“白维扬。” “唔。” 她不用回头都知道他肯定还在睡。她不叫他了,自己把他的手搬开,爬起来,一把将帐子拉开。天已经亮了,阳光照进来,白维扬立即眉头紧皱,他一双惺忪睡眼懒懒地睁开一点,看见站在面前的是岳知否,便翻个身继续睡。 岳知否催他:“起来,天都亮了。” 白维扬躺着不动,过一小会儿,轻轻“咦”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岳知否:“什么事?”白维扬回过头来看她:“不知道韩退思如今是死是活?我又梦见前几天那丧礼了。” 在白维扬放走韩退思夫妇之后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上京卫那边就说已经找到了宁微。他们押回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押送的时候洪青和岳知否还混在街上的百姓中间,远远地看了一眼。被关在囚车里的女人瘦小,娇弱,一双眼里似乎还含着泪水。囚车从街上驶过的时候,她还慢慢地扭过头去,望了街边的人一眼。 和她对上目光的一瞬间,连岳知否都惊得一怔。太像了,完全就是宁微的模样。但囚车里的女人似乎没把岳知否给认出来,她的目光很快转开了。岳知否这才松了一口气。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20 这大半年来她和白维扬见过太多浮浮沉沉起起落落,对于仇恨,他们已经看得不那么重了。况且最后韩退思把事情都告诉了他们,他们也给他留了一条生路,他们和韩退思之间的仇恨,也该告一段落了。到了现在,相比于落魄江湖间的韩退思,岳知否更嫌恶的是出卖靖安司,诬陷宁微,如今还靠巧言令色当上皇上身边大红人的杨晓镜。 这个宁微显然是杨晓镜找了个身材相仿的女人,经过一番粉饰之后假扮的。在“宁微”被抓回来之后,主簿宁栩表示自己为有这样一个刺杀左尚书仆射的女儿而感到耻辱。他自己上书请求降职,同时恳求朝廷尽快处死自己这个不肖女儿。很快,关于“宁微”被绞死的传言就在京里流传开来。至于那个“宁微”到底有没有被处死,死的又到底是谁,没人知道。 那几天正好是一年最热的时候,既然凶手已经被处决,杨晓镜就向皇上提议,请求尽快安葬韩退思。韩退思在府里养病的日子里,京里到处都在传,说他骄横跋扈,专权僭越。在那段时间里,皇上不知道收到多少份弹劾韩退思的文书。在这样的情况下,杨晓镜竟然向皇上提议说,韩退思虽然做过许多错事,但他到底在抗击南方卫国的入侵时作出了巨大贡献。如今他已经死了,为了激励更多的人才为国献身,他们还是应该以对丞相的礼节,厚葬韩退思。皇上同意了。 本来还害怕朝廷会继续追究下去的韩家人,听说这个消息,立即松了一口气。皇上不仅下令厚葬韩退思,还让韩家受连带而被暂时撤职的其他人统统官复原位。朝廷这摆明了是特赦,韩退思的死虽然还有很多蹊跷,但谁还会这么不识时务,再去深究?于是,这件事情就被压下去了。 韩退思葬礼当日,朝廷里品级稍高的官员,基本都去了。就连宿敌白维扬,也带着岳知否和洪青到场。三个人看着远处那口棺木,心里都在想,这里面到底躺着什么人?还是这里面根本没有人? 但真相是什么,已经没有人会去追问了。那口装着许多秘密的棺木,连带着韩退思时代的辉煌,统统被掩埋在黄土之下,再也不得见天日。 忽然被白维扬这样一问,岳知否便想得怔住了。她厌恶杨晓镜,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杨晓镜的确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这么大一件事,牵涉到那么多的势力,他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住了。 想着想着便又想起韩退思临走前对他们的警告:“他在靖安司十几年,他清楚你们家的一切。他知道你们鄙薄他的为人,是不会与他和解的,他日你若得势,他必然会企图用他手里的所谓罪状,在背后害你。” 她想得入神,全然忘了刚才她还在和白维扬讲话。她回过神来,才答道:“他是死是活……”话说到一半发现发问的白维扬抱着枕头,早就睡着了。 岳知否哭笑不得,只好推他:“白维扬!” 白维扬从小到大都爱睡懒觉,多年来早就掌握了对付叫他起床的人的绝招。他煞有其事地“嗯”了一声,眼睛都不睁那种。 然后过了一会儿,相府里的人又看着他们的白四公子拎着帽子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岳知否在门口那句“路上小心”都还没说完,白维扬已经跑没影了。她倚在门边,看着他远去的方向,不知不觉嘴角便轻轻地扬起。虽然白维扬睡觉非要抱着她,早上还赖床的习惯真的很烦,但再一想,以后的每一天,她都能这样在他温热的怀抱里醒来,都能推他晃他把睡眼惺忪的他从床上铲起来……似乎还挺好。 就在她看着街道自顾自微微笑着的时候,洪青走了过来。靖安司里的密探走路没声音,岳知否回过神来的时候,洪青似乎已经站好一会儿了。他双手环胸,斜斜地睨着她。 洪青每次不合时宜地出现,脸上都是这个表情。虽然见过太多次他这样子,岳知否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没说话,倒是洪青先叹了一口气。他走到墙边,也靠上。他微微仰头,看着门洞里剪出来的一片蓝色天空中,几只鸟雀欢快地互相追逐。他唤她:“知否。” “嗯?” 他扭过头去,看着她,小眼睛又眯起来:“你知道我每次见你站门口等他回来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岳知否“哧”地笑了:“谁知道你想什么。” 洪青伸了个懒腰,眼里有笑意:“我在想,我家那个,这半年来是不是也常常这样站在门口,看我到底来了没有。” 岳知否闻言,回过头去看他。仔细一想,去年冬天似乎听洪青提过,他有一个未婚妻,但到了正月,他就没再说过这件事。岳知否都把这事给忘了,此时听他再提起,便问道:“你家那个?……我记得你就说过一两次,此后就没了消息。”洪青偏过头去看她,无奈地笑了笑,道:“当然没了消息。正月里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靖安司有内鬼,只不过没想到会是杨晓镜。那时候我总觉得也许要出事,怕拖累家人,我跟外面的书信都断了。” 说到这里,他轻轻挑了挑眉毛,一双小眼睛闪了闪。“还好那些糟心事都过去了。就上两旬,我才敢回她那边走了一趟。”他看着岳知否:“诶,你和羊要不要也去我们家坐坐?就在盈都,离京畿也不远。”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21 盈都就在京畿南边,是个小县城,很多年前是古国都城,城里不算太繁华,人也少,但景色很好。岳知否正考虑着,洪青忽然灵机一动,又道:“你明天不是就要往南方跑一趟么?正好,等你办完事回来,直接就到盈都去。你和羊分头过来,动静没那么大。我可不想有什么讨厌的家伙跟过来。” 岳知否听他这么说,便点点头,道:“好啊,那晚上等维扬回来,跟他说一声。”洪青见她答应,喜不自胜,摩拳擦掌就开始计划下一旬旬末的活动。岳知否打趣他:“跟你认识那么多年,才到你家去一次,你可要备好一桌子好酒好菜啊。”洪青闻言,摆摆手:“一桌子好酒好菜,还以为多大点事”岳知否笑道:“那说好了……”话说到一半发现洪青后面还有一句:“酒菜这种事情,不是有羊吗?” 岳知否:“你……有你这样的主人家么?好不容易去一趟,你还使唤他。” 洪青答得理直气壮:“谁让他老是挑三拣四嫌这嫌那的,让他下厨正好。” 第68章 老人 从京畿的南城门出去之后,见到的景色就大不相同了。京畿的南郊本来就人烟稀少,加上最近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天气异常闷热,本来长得就不茂盛的野草都被晒得蔫了,无精打采地伏在地上,这郊野景色就显得更加萧条了。 广阔的荒野上,岳知否戴着斗笠,纵马飞驰着。原野上没有多少树荫,炎炎烈日晒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伸手将斗笠往下扯了扯,眯着眼睛,这才看清了原野尽头的,城池的轮廓。 只要穿过这片原野,进入前方的小城,再到城里的码头去,乘船沿水路南下,她就可以到达她的目的地清河镇。 上次从韩退思隐藏在城市里的那间破旧屋子回来之后,岳知否和白维扬就动了在京外购置宅院的心思。但是,经历过那次的教训,杨晓镜也学聪明了。他自然猜得到白维扬所谓的“临危受命”不过是走投无路之时的权宜之计,他知道,白维扬并没有忠于皇上报效国家的想法。上次他眼睁睁地看着韩退思从他手心逃出去,这一次他可不想看着白维扬逃之夭夭。于是,这位曾经的靖安司密探,如今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便时不时“善意提醒”皇上,让他多在白维扬身边布线人,以防当年韩退思专权僭越的事情重演。 皇上担心的就是这个。他一听杨晓镜这么说,便欣然把监视白维扬的工作交了给他。杨晓镜当年怎么说都是靖安司的队长,他安插的线人,可谓无所不在。事态最紧张的时候,白维扬甚至在柴房的柴堆下面发现一个册子,上面清楚地写着他什么时候见过什么人,收到过什么礼物,送出过什么礼物,甚至连他给岳知否买的几盒胭脂也给记上去了。气得白维扬说要买一条大麻绳,送给那个线人,等他记下来之后,就拿绳子把他绑到院里那棵老树顶上,晒他三天三夜。 当然那只是气话。白维扬不仅没揭穿那个线人,还故意对他很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给他赏赐,还趁他出外的时候,亲自把赏赐送到他家里去。线人回家看见白维扬就坐在自己家里,还跟他的孩子玩得很开心,吓得第二天就借故把府里仆役的工作给辞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岳知否就提出,购置宅院的事情,全由自己一个人去办。若是这么倒霉,让皇上给发现了,白维扬就可以托辞说,宅院是岳知否买的,他一点不知道,也管不着。白维扬自始至终都不曾参与,就算是查,也查不到他头上。 岳知否最后选在南方一个不算太繁华的小镇清河镇购置宅院。清河镇这地方,离京畿够远,但又不至于离南方边境线太近,天高皇帝远,打仗也打不到。她这次南下,就是要给宅子的修葺装潢采买木料。 一路前行,前方小城的轮廓愈发清晰,而在城市前面的空地上,似乎还站着一些人。他们三五个集在一起,似乎在草丛里寻找着什么。 这种天气,他们出来找什么?就在此时,前面几个人散开了,岳知否望见,在他们后面,竟有一辆马车。 马车已经翻覆,一半陷在地上一个浅坑里。而在马车周围,似乎还散落着一些兵器,阳光照射到兵器上,便反射出一道道刺眼的白光来。 岳知否眯着眼睛,正待细看,飞驰着的骏马却忽然绊了一下。马痛苦地嘶鸣一声,岳知否立即扯住缰绳,她侧过脸去看,什么都没看到。 她首先觉得地上藏了绊马索。她竭力将缰绳扯住,骏马的前半身都被扯得掀了起来,她反手将缰绳一缠,才没让自己从马背上滑下去。等骏马的前蹄重新稳稳地踩在地上,她才松开缰绳,握着缰绳的右手已经勒得通红了。 她往火辣辣的手心呵了口气,稍稍舒缓手心的痛楚之后,她便把背在背上的佩剑解了,系在腰间,等着安放绊马索的人前来查问。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停在那里,远处在草丛里翻找东西的人却没有过来。她狐疑地跳下马,落地的时候脚上仿佛踩到什么方方正正的硬物,她后退一步。 只见草丛里躺着一根笔直的长木条,木条被旁边的野草遮盖,难怪刚才她在马上看不到它。她望一眼远处的人,他们正在专心翻找,并没有发现她。她弯下腰去看,地上这木条,看起来像是马车的车辕。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22 岳知否抬眼去望远处翻覆的马车。车辕距离马车有七八十步距离,车辕不轻,被甩出这么远,可见马车翻覆之前,很有可能发生了剧烈的碰撞。而前面的搜查者,可能就在找从马车里甩出去的东西。岳知否站直身子,眯眼去看正在草丛里搜查的人,他们穿着黑色短打,看装扮,好像是京城里的衙役。 自上京卫被收编之后,京城的衙役就成了杨晓镜的爪牙。岳知否没兴趣去管这摔得稀烂的马车,她拍了拍马背,接着便准备上马。 踩上马镫的那一刻她忽然一顿,而后回头去看地上的车辕。车辕的边缘,刻了一个方形的印记。 岳知否从马镫上下来,蹲下,伏下去看车辕上的印记。上面方方正正篆着四个字“右扶风府”。 这是扶风郡官府的马车。能坐官府马车的人,都有一定地位。而马车摔成这样,车里的人也是凶多吉少。一个官员乘坐的马车在京畿南边不远的地方翻覆,京里却是一点消息没有。况且扶风郡远在西边,这么些日子来,她都没听说过扶风郡那边有哪个官员要往京里调。这么多人在这里搜查,他们在查什么? 正疑惑间,站在马车旁边的一个衙役注意到了她。他立即跑了过来,一边跑,他一边厉声喝道:“什么人?你在那里做什么?”他跑到岳知否面前,岳知否才站起来。 她答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晦气:“兵大哥,刚才小人的马跑到这里,被绊了一下,小人下马看看是什么东西在这里,原来是根木棍。”说的时候她故意把手心摊开,让审视着她的衙役看到她手上缰绳的勒痕,好让对方相信自己的说辞。果然,对方在看到她手上的深深红痕之后,语气便缓和了些。他不耐烦地赶:“走走走,这里不准通行,绕那边去。” 岳知否连连点头,准备上马前又故意往前面的搜查区域探头,她问道:“怎么不给走了?那马车撞了啊?”神情才刚放松了些的衙役立即又黑了脸,他瞪她一眼,喝道:“不让走就是不让走,还敢问,还不快滚?”他的声音引起了那边另外一些衙役的注意,只见几个衙役立即停了手上工作,往岳知否这边走了过来。岳知否一见来人神情不善,赶紧哆哆嗦嗦道歉,上马走了。 走到城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寻常衙役听见人询问,最多只是不耐烦,但那衙役被她一问,神情中竟闪过一丝紧张。而后来跟过来的衙役,数量明显有些过多。加上刚才过来的几个衙役里,还有一两个是以前的上京卫。寻常公务杨晓镜不会把上京卫派出来,这事情肯定和他有关。 右扶风府……她想不起来杨晓镜和哪个远在扶风郡的人有关系。 城门外的衙役已经不少,城里的则更多。岳知否在城市里走,市坊里来来往往的人中,有几个就是熟悉的面孔。虽说他们要找的人不是自己,但她还是不想在这么个随时可能遇上上京卫的地方久留。她在市坊上把马卖了,备了些干粮,便径直往码头去了。 到达码头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天气炎热难耐。这种天气没人愿意出来航船,码头上都是人,都在挤来挤去,争取挤上难得的一班渡船。 岳知否站在人群之中,周围都是热乎乎的,一个个散发着汗臭的人在她身边涌动。船不大,人很多,后面眼看着上不了船的人就开始骂骂咧咧。正好这时候前面有一个老头准备上船,老头走得慢,后面的人就开始骂他,什么难听话都有,更有甚者想要欺负他体弱,偷偷伸手将他扯下来,自己再挤上去。 而老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他照样往前走,感觉到有人推搡拉扯,他便伸手扯住前面一个人的衣服,后面的人拉他,连带着把他前面的人也拉回来。大家这时候都很暴躁,老头前面的人立即回头骂人。岳知否看他们吵起来了,侧过身子稍稍弯腰,从人群之中就钻了过去。 艄公一看人满了,立即就开船。码头上还在吵闹的人看见船走了,才悻悻地安静下来,等下一班船。就在船驶离码头几十步的时候,岳知否看见,码头上等待的人都散开了。而在他们让出来的通道上,竟站着几个京城的衙役。 岳知否悄无声息地转回来,抱膝坐着。她环视船上的人一圈,所有人都狼狈地挤在一起,满头大汗,这些人里面,应该没有衙役。她松了一口气。 船在河上缓缓航行,天气太热,船里的人都不太乐意讲话。岳知否坐在船里发呆,她想起刚才城里那些无处不在的衙役,愈发好奇,那扶风郡来的马车,里面到底载着什么人。 河面风平浪静,船吃水深,只靠艄公撑船,船航行得很慢。船上的人很快都在闷热的空气里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岳知否不敢睡,只看着周围发呆。 天色渐渐地阴沉下去,憋了几天的雨终于来了。隐隐约约几下雷声过后,雨水便迫不及待地倾泻而下。暴雨把船里的人都吵醒了,但他们骂骂咧咧了一会儿之后,就又赶紧趁着清凉,继续睡觉。岳知否看一眼船外,茫茫天地融成一片,全是灰蒙蒙的颜色。她又看一眼船上的人,大家都睡着了,除了她,还有船另外一边的老头。 老头同样抱膝坐着,他戴着斗笠,脸一半遮在腿后面,岳知否只看见他的眼睛。他蜷成一团,静默地坐着,稍显混浊的眼里是茫茫的天和地。似乎感觉到岳知否看他,他慢吞吞地扭过头来,也看岳知否。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23 岳知否见他望来,也不躲。他的脸始终藏了大半,她觉得这人神情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看不出来是谁。 老头看了岳知否一眼,又慢吞吞地把头扭回去,继续看雨。他像一尊塑像一般一动不动地坐着,船里人的咕哝和船外雨的喧闹,似乎都与他无关。 雨渐渐小了,前面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船正在一处山谷中穿过,岳知否认得这里了,过了这山谷,很快就要到达清河镇的码头。 码头上人很多,大家都趁着雨停,赶紧卸货。岳知否一下船,就险些被一个搬货的汉子撞倒。她小心翼翼地的穿过人群,忽然想起刚才那个奇怪的老头,她回过头去。但那时候老头已经被人群淹没,再也看不见了。 第69章 故人 此后几日阴雨连绵。 宅子原本属于一个商人,商人到北方去了,这宅子就空置下来。商人常年外出,在当地没认识多少人,因而宅子易了主,旁边的邻居也都糊里糊涂的。岳知否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这一天岳知否站在厅堂前面的走廊上,看着宅子里的仆役更换过于陈旧的家具。里面的人忙来忙去,她站在门边,偶尔往外面看一眼。夏天的雨,来去都很突然。本来雨已经停了,几个仆役搬着木板往屋里走,走到一半,忽然又倾下一阵雨,惹得那几个仆役又嚷又叫,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先保护木板还是先保护自己。 岳知否向他们摆摆手:“放一边去,等雨停了你们再搬。”几个仆役在雨里飞跑着答是。 看着外面滂滂的雨,她忽然想起前几天在船上遇到的那个老人。 其实那天她就隐约感觉到,上京卫在找的人,就是那个老人。那老人气质和旁人太不一样,他很镇定。就是岳知否,在听到上京卫们追到码头,她都尚且回头看了一眼。但这个老人,他自始至终静默地缩在一角,神情平静,半点慌张神色都没有。 她又想起那天老人上船时的细节。他应该知道上京卫就在他后面跟着,假如他上不了那班船,他肯定就要被抓。但他在后面人企图扯他下来的时候,他立即就反应过来去抓前面的人,惹得前后两个人吵起来了,他自己就悄无声息地从中间溜了上船。这样的应变能力,不是寻常人可以拥有的。 正在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雨渐渐歇了,没了雨声掩盖,这敲门声显得尤其地响。外面的人敲得不仅狠,还很急。只有衙役才会这样敲别人家的门。 敲门声刚停下来,一个仆役就从门口那里跑了过来。他气喘吁吁地报告:“夫人,外面来了几个衙役,说要找什么人的……”她往门口方向探了探,外面立着几个人影,都是戴着斗笠,穿着黑色斗篷的。一看就知道是从京畿追过来的人。 岳知否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才道:“没事,让他们进来。” 几个人进来之后,简单地跟岳知否打过招呼,便不客气地开始了盘问。岳知否一个人,和衙役里的头子对坐着,旁边四个人立得笔直,在桌子四周站着,仿佛围墙。岳知否看一眼问话的人,是认识的上京卫。回头再看一眼围着的,也都是跟她交过手的人。她庆幸自己以前和他们见面就打,甚少说话,他们不至于认出她的声音。 “这位夫人,府里都有些什么人?” “就我。府里婢女六人,仆役七人。”说到这里停下,对面上京卫还盯着看,她似乎有些紧张,又补充:“夫君做字画古玩生意,到宿豫收一幅字画去了,我看今天雨停了,就请人来换掉旧的桌椅……请来的十个,都在这里了。” 问话的上京卫回头看,他的手下点过人数回来,朝他点头,示意无误。上京卫回过头来,才从怀里拿出一幅画像,展开,推到岳知否面前:“夫人近日可有见过此人?” 画像倒着,但岳知否一看上面那戴着斗笠,长眉长髯的人,便知道他们找的,就是那天船上所见的老人。待她将画像转正,看清上面人面貌时,她怔住了。 那是白玄。 难怪马车是从扶风郡来的,原来这马车是用来接送被流放到西疆的白玄回京的。但这些日子里,皇上一直没有提过赦免白玄的事。白维扬好几次想问,但因为不知道皇上对白玄是怎样一个态度,他都没敢开口。没想到,白玄竟然悄悄地被送回来了。 白玄半年前是被韩退思诬陷的,如今韩退思不在京畿,白玄已被证明清白,将他赦免,本是极合情理的事。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 她又想起那天在船上看到的白玄。他独自行动,看起来不像是回京途中被人劫走的,而像是自己逃跑的。送他回京,他为什么要逃跑? 对面的上京卫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他看着她。岳知否立即收摄心神,她皱着眉头又拿起画像看了看,然后犹豫着抬起头来,说道:“这人……”对面的上京卫闻言,神情警惕起来。她尴尬地笑了笑,又道:“怎么有点像街口那个卖菜的张老头子?”看着上京卫神色又放松下来,她还问:“是他么?他犯什么事了?” 这时候其他上京卫已经把府里比较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发现。问话的上京卫头子见找不到,便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不是他。没事了,打扰了,我们先告辞了。”岳知否跟着也站起来,她还问:“这人是犯什么事了?这么个糟老头子能干什么啊……”上京卫们才懒得跟一个妇人唠叨,他们敷衍几句,转身就走。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24 岳知否跟着送出去,她神情平静,心却怦怦地跳着。脸上顶着妆,她不敢去拭额上冒出的些许冷汗。想起白玄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如今困在这个镇子里,被一群上京卫逐家逐户地翻找,她很难平静下来。 而就在她心不在焉的时候,本来走在前面的上京卫,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睛不觉眯起,像在观察什么。 岳知否几乎以为他把自己认了出来。她做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往后退了一步,手放在背后,摸到藏在外衣下面的尖刺,捏住,又慢慢松了手。她也看着上京卫,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最后是她先说话,她声音颤抖,显然是被吓坏了。她说:“怎么……怎么了?” 上京卫冷声问道:“府里没有进过别的人?” “没……没有啊。” 上京卫厉声追问:“真没有?” 所有上京卫都回头看着岳知否,她急了,差点要哭出来,嗫嚅着说了几次没说出话来,最后才哽咽着说道:“屋里有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么?你们别胡说啊……” 上京卫见她吓成这样,神情缓和了些。但他往侧边探了探头,望了屋内一眼,眼神忽然又狠戾起来。他径直从岳知否身边走过,快步赶到厅堂前面。里面的仆役刚开始搬桌椅,就被他喝止:“都别动!” 仆役们被他一喝,吓得手里拿的东西都掉了。上京卫们都跑过去,岳知否也跟着跌跌撞撞地过去。只见问话的上京卫走到桌子旁边,忽然弯下腰来,在地上捻起一根头发来。 一根白发。 他转过身来,看着岳知否。岳知否急得眼都红了,一个劲地说:“我没有啊,我连你们找的是谁都不知道……”上京卫只是一摆手,命令道:“给我搜!仔细搜!” 岳知否看着一群上京卫冲进屋里,咬着牙,吐出一口气,才伸手去抹眼泪。屋里传来东西跌在地上摔坏的声音,在场的仆役婢女脸都青了。一个婢女小心翼翼在岳知否旁边提醒:“夫人……他们到书房去了,书房有几个花瓶,您,您要不要去看看……” 岳知否咬了咬唇,艰难地起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看着大开的书房门,看着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的上京卫,她忽然想起白维扬。 那家伙这时候可能已经回家跟洪青大吃大喝了。好你个白维扬。她越想越气恼。 她往书房走去,站在门口,她已经看见屏风旁边的地面上散落着好些瓷器碎片,碎片来自一个天青色的鹅颈瓶,是她特别喜欢,故意留下来的。再看,原本放着这瓶子的书架已经被硬生生拉了出来,架子上的一些书都摔下来了。 岳知否不觉握紧了拳头。当年的相府就是被这么一群人破坏的。她咬牙强忍着自己的怒火,撩起裙摆,跨过门槛。刚走进去,她又看见她选的一套茶具,一半都摔在地上,其中两个杯子已经被摔碎。她再一次攥紧拳头。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才慢慢将手松开。就在她平静下来,准备进屋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书房里有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一直看着她。 一个人藏在书房里的一张矮桌下面,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书房分左右两半,两边之间用一架屏风隔开。书房的左半边是用来放书画的,可以藏人的地方多,上京卫们都先从左边找起。而右边则用于休息,里面只有简单的一张榻,榻的旁边放着一张矮桌,矮桌旁边则放着一个装饰用的高大花瓶。矮桌在榻和花瓶中间,加上用于休息的右半边书房本来就没那么明亮,矮桌下面完全是黑的,藏在那里,若不是故意去找,很难发现。 那的确是个很适合藏匿的地方,但问题是,来搜查的是上京卫。他们既然认定人很可能就在这屋子里,他们肯定就会把屋子里所有的角落都翻遍。不消一会儿,他们就能把藏在矮桌下面的人给揪出来。 上京卫们并没有看出来屋子的女主人就是岳知否,岳知否自然可以一口咬定她不认识躲着的人,然后任由上京卫把人抓走。但问题是,那是白玄,是从仆人堆里挑出她,让她学武,并且一手提拔她当上副队长的恩人,是白维扬的父亲。她根本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上京卫把白玄抓走。 眼看着上京卫们快要找遍书房左边,准备到右边去了,她咬咬牙,侧身从屏风旁边穿过,迅速俯身将桌子底下的白玄扯出来。就在岳知否刚好拖着白玄从屏风右边钻到左边的时候,里面的上京卫发现了。“谁!”一个上京卫忽然大声喝道。 白玄反应倒快,他赶紧伏下爬到左边书房的一张书桌底下藏着。岳知否一个人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现在旁边多了个白玄,而且他们所处的这屋子还是她和白维扬偷偷买的,她实在镇定不下来。冷不防被里面上京卫一喝,她惊得一颤,鞋子在地板上打滑,眼看着就要跌倒。 她看着白玄钻到书桌底下,藏到桌布后面,她也不管了,直接任由自己跌坐下去。她的脚崴了,摔在地上那一刻她感觉到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痛楚,她一下子没控制住,眼泪就涌了出来。 上京卫几乎就在白玄藏进去之后的那一刻出来,几个大男人站在那里,看着面前岳知否跌坐在门前,满脸泪水。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25 “你在这里做什么?”上京卫头子想要唬她,但语气却不自觉地比之前温柔了些。 岳知否暗自松了一口气。这眼泪来的真是及时。她强撑着想站起来,又跌下去。上京卫头子走到她面前,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枚荷包,颤抖着手打开。她哭得梨花带雨,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上京卫,颤声道:“几位大哥,求你们对这屋子里的东西爱惜些,这些都是我夫君珍爱的物品,他回来看见都成这样了,他要杀了我……” 上京卫头子一愣,没接她的银子,他答一句:“知道了。抱歉。”便转身继续搜查。 上京卫们从书房出去的那一刻,岳知否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使尽了,连从地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好不容易上京卫们走了,一个婢女走到书房门前去找岳知否,一走到门口,她就看见自己的主子狼狈地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袖口都是被泪水融掉的脂粉。她有些不知所措,站了一会儿才小声地报告:“夫人……他们走了。您,您怎么样?” 岳知否没抬头,她叹了一口气,才道:“我没事,给我打盆温水来,你们先收拾一下别的房间。……让我歇口气。” 婢女答好,转身跑出去,很快就给岳知否端了一盆温水来。岳知否等她走了,才抬起头来。她把书房的门关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看一眼桌上的水盆,水面上映着她的倒影。原本的妆被她哭融了,斑驳的脂粉痕泪痕后面隐约露出一张跟她刚才大不相同的脸来。她找了块帕子,沾了水把残妆卸了,才掀开书桌上铺着的桌布,把藏在桌底的白玄扶了出来。 第70章 真相 岳知否稍微收拾了下书房,差人送了壶温热茶水和些许点心进屋。扶白玄在书房的桌子旁边坐下,她才到外面去,把事情安排妥当后,她返回书房,却见白玄仍等着,桌上茶水点心都没动过。 她走到他面前,拿过一个干净杯子,给他倒茶。他接过杯子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和他对上目光的时候,她忽然有些不忍。白玄往日那泰然的气度还在,只是形容消减得不像话。大半年不见,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人也瘦了一圈,像皮包骨头,两颊都陷下去。岳知否避开他目光,一低头却看见他的手。明明是盛夏时节,他手上却有不少皲裂的痕迹。想来西疆气候干旱,几天就来一次大风沙,白玄在京里养尊处优地过了大半辈子,这些日子不知道有多受罪。 见她不看自己,眼神中隐约有些悲戚,白玄反倒笑了。“如今看来,当年我破格提拔你,还真没提拔错。”等岳知否看向他,他又道:“这个镇子,除了你,怕是再没有人藏得住我这把老骨头。”岳知否闻言,看看狼狈的他,再看看情况更糟糕的自己,想起刚才他们渡过那惊险的一劫,心里生出些劫后余生的喜悦。想到这里,她心情便彻底放松下来了,眉头也舒展开来。 白玄问:“脚扭到了?”岳知否答:“小伤而已,不大碍事。”他又问:“老四呢?”她答:“在京里。”白玄闻言,笑骂一句:“这小子,他还真放心你让你一个人来。” 坐了一会儿,雨又开始下。岳知否看一眼白玄,他看着屋外的雨从紧闭的窗子边缘渗进来,幽邃的眼里似有几分悄怆。她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呷一口茶,她问:“相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白玄闻言,似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来,他看着她,奇问道:“我一个月前就从扶风府启程了,京里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岳知否闻言,也是一惊。一个月前,那正是杨晓镜谎称韩退思已死,接掌上京卫的时候。这一个月以来,京里半点关于白玄的消息都没有,甚至白维扬暗中查问过几次,也没有任何收获。原来一个月前,白玄就已经启程回京了吗? 见岳知否这样迷惑,白玄却一副了然的神情。“看来我竟猜对了,幸好逃得及时。”他轻笑一声,道,“刚出扶风府地界时,我就觉着有些不妥。” “那时候韩退思构陷我,说我擅自调动京兵,以作私用。后来皇上也明白过来,那都是些子虚乌有的罪名。皇上因此赦免我,放我回京,这本是件好事,就该让天下人都知道,好让天下百姓都觉得圣上英明。但事情却并非如此。 从扶风府到京畿,一路经过许多城池。以往这种沉冤得雪的人,回京时沿路城池都会有当地官吏迎接。何况我当年还是国相。但这一个月来,走了这么多地方,我没见过任何一个官吏。甚至有几次,我在馆驿,夜里出门透透风,便看到门口有人严密把守。那么久以来,我甚至连一个馆驿里的伙计都没见到过。我那时便疑心,放我回京这件事,并不如我意料中的那样,是一次特赦。” 岳知否只要一想到这道圣旨是在杨晓镜夺过大权之后才发出的,心里就有些惴惴。想起他们最亲近的一个人从西疆回来,而他们竟被蒙在鼓里整整一个月,她就更觉不安。这时白玄顿了顿,神情愈发凝重,他又说道: “我一直静观其变,让我开始坐不住的,是几天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我快到京畿了,途中遇上一场大雨。雨下了几天,道路泥泞难行。我又年迈,在路上颠簸许久,我实在受不住,就和送我回京的官兵说,想歇几天再赶路。他们不肯,硬要我走,那时候我就想,是不是有什么人在等着我。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26 果然,在云川的馆驿时,我就认出了一个上京卫。 我回想一个月前的圣旨,那是真的,皇上确实想让我回京。但途中遇到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有人从中作梗,想把我扣在云川。”说到这里,他看向岳知否,微微冷笑:“一路上没旁人见过我,他们把我关在云川,只消和朝廷报告,说我在途中病倒,没有人会察觉到不妥。再说,我已经七十岁,我就是有什么不虞,也不会有人觉得古怪。所以,就在到达云川那一个晚上,我就谋划着逃出去。 西疆那边有几个人,以前在京里当兵,我对他们有些恩惠,他们也愿意帮我。那天夜里的饭我吃一阵子就托辞不适,断断续续吃,拖到深夜他们都已经昏昏欲睡,我用筷子扣喉,把那天夜里吃的饭食都吐出来了。 一个看守我的兵就报告说我吐得厉害,旁边的另一个兵则跑出去找大夫。云川离京畿很近,云川的大夫大多也到过京畿,他们兴许认得我,上京卫怕事情败露,就让那个兵先把我带到隔壁房间,等大夫来了盘问清楚,再做打算。 事实上,跑出去的人并没有去找大夫。他把马车解出来,兵把我带下去,我们逃了出去。 上京卫们立即就察觉到我们跑了,他们紧追在后面,就在京畿南城门外那片荒野,我们被追上了。一匹马被箭射中,它发了狂地往前冲的,马车陷在一个浅坑里,翻了。我当即喊那两个人跑,那时是夜晚,没有月光,荒野里什么都看不见。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哪里去了。 那天我逃到京南的城门,诈病混上一队商队马车,跟着进了城。此后便被上京卫追捕,追到码头。” 说到这,他还笑了笑:“当时见到你,我就觉得有些熟悉,跟着你在清河下了船,到这宅子旁边问人,他们说宅子是个字画商人买的。问他们可曾见过那商人,他们都说没有。我那时就知道这里是你和老四偷偷买的。” 整整一个月,从圣旨送到西疆,到白玄回来,最后甚至连白玄逃亡,京里都没有半点消息。杨晓镜行事之周密,竟至于此。岳知否一想到那天她所看到的,支离破碎的马车,就不禁心惊。她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问道:“既然圣上是想赦免,上京卫将你扣在云川,又是何用意?” 白玄皱了皱眉,思索片刻,神色又凝重起来。“兴许……他们是要用我来要挟你们。” “要挟?……要挟我们做什么?” 白玄叹一口气:“这就不清楚了。老四无心功名,名与利他都不在乎,倘若我是杨晓镜,”他看一眼岳知否,“我只消向皇上提议赐婚,就可把老四逼上绝路。” “圣上啊,好谋无断,太容易被旁人左右。当年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先皇就偏爱魏王,而韩退思选择辅佐当时的圣上,而不是魏王,就是因为圣上不善决断,等他登上帝位,这天下大权统统都会落在韩退思手里。 那时候韩退思娶宁氏,就是因为有人在圣上身边进言,说韩退思雄才大略,只怕日后生变。圣上就这么信了,就让和皇家有姻亲关系的宁栩把女儿嫁给韩退思,以暗中掣肘。韩退思那时候明知道圣上是在往他身边安插的耳目,但也不得不从命。 经过韩退思那件事之后,圣上如今对老四这样的人必定有些不放心。杨晓镜在他身边,定会提议,对老四多加监视。如此下去,赐婚是早晚的事。” 岳知否初时还觉得难以置信,听到这里,她想起前些日子在他们家里找出来的线人,便愈加惴恐起来。她无奈地苦笑,道:“这是何必?……杨晓镜心里清楚我们无心与他争抢,何必将我们逼到这个地步?” 白玄看向岳知否的神情中有几分讶然:“知否,你不知道,杨晓镜恨你入骨?” 岳知否:“什么?” “当年我破格提拔你,杨晓镜便有些怨言。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认为,我之所以提拔你,是因为老四偏爱于你。” 岳知否想起那时她放走韩退思夫妇之前,曾在他们屋子旁边遇上杨晓镜。他说,白维扬和韩退思都不配有今日的成就,他们能有这样的地位,靠的只是家世。 他认为白玄偏心,就出卖了整个靖安司以报复;他认为韩退思才华平平,全凭家世,便趁他卧病,将上京卫夺到自己手中。如今,他因觉得岳知否能在二十岁时坐在靖安司第二把交椅,全是凭着白维扬的偏爱。他闹出那么多风风雨雨,全是因为嫉妒。 岳知否哑然失笑。这是何等莫须有的怨恨。 第71章 送别 上京卫还在镇子里搜查,为了避免多生事端,岳知否那天夜里就把事情都交代好,和白玄换了身打扮,乘船出城。 船在平静的河上缓缓地漂着,驶离清河镇的时候,时候已是黄昏。 白玄坐在船上,如来时一般,静默地看着岸上的景物渐行渐远。只是他一把标志性的长髯被岳知否全剪了,岳知否时不时回头看他,几次看见他习惯性地去摸自己胡子,次次扑空。 她问:“相爷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白玄当过两朝国相,此时抛下一切出逃,心情反倒轻松。他笑,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答道:“打算?早打算好了。你们几个小娃娃晓得‘狡兔三窟’,我还不晓得么?等到了宿豫,我就再不是白玄,那宅子里有随侍仆役,还请了厨娘。颐养天年去咯。”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27 岳知否只听进去了那句“我就再不是白玄”,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惝恍片刻,才答了一句:“……那就好。” 白玄看她站在船头,斜阳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她心里五味杂陈,白玄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仰头去看,黄昏的天上满是浮动的云霞,一片彤云被风吹开,竟露出后面一块朦朦胧胧的月来。上弦月。白玄算了算,再过两个多月,中秋又到了。距离白维扬那小子出走,竟都过去六年了。 白维扬走后,白玄就找过他一次。那一次没找着,此后六年,白玄就再没提过白维扬这三个字。白玄看看河面,日渐西沉,半轮火焰一般赤红的太阳,都已经沉入水面之下。他忽然唤岳知否:“丫头。” “嗯?” 话到嘴边没说出来。停了停,终于说了:“……老四有和你提过我么?” “……有啊。” “说的什么?” 岳知否回想一下,白维扬平日里称呼白玄做“老头子”,说的最多的是老头子是个铁石心肠的家伙。她犹豫了下,到底撒了谎:“也没什么。他有时会说,不知你在西疆过得如何。” 白玄闻言,眼里似有淡淡笑意。笑过之后又叹一口气,他沉默片刻,才道:“我看他啊,只怕还记着六年前那件事。” 岳知否知道他说的是白玄的生身母亲柳氏被白玄的妻子张氏毒杀,白玄却置之不理的事情。她没说话,白玄却扭过头来看她,他道:“我那时候其实很清楚,老四说的是实话,的确是她下的手。”说到这里,他的眼神有些黯然,“但那时候我能如何?我若真听了老四说的,将她送到官府去,让她杀人偿命,张将军一定和我翻脸。他一走,许多人都不会再站在我这边,韩耀要扳倒我,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白家上上下下将近一百口人,我不能为了自己一个爱妾,让这一百人颠沛流离。” 他叹一口气:“可是老四他不明白。他这人就是这样,爱憎都太分明,凡事都要分清黑白,他认定的事情,一点让步都不愿意。他闹过那一天之后,就不闹了。我本以为他慢慢地会明白我,没想到,过了一旬,他就走了,接下来那么久,一点音信都没有。” 脱离白玄这个身份之前的最后一天,他一下子把之前那么多年来,压在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我知道那时候他很难受,但他没想过,那一旬里,我失去了自己的爱妾,还失去了最疼爱的小儿子。他可以一走了之,我呢?”他哂笑一声,“那一旬我夜里几乎没合过眼。一到天亮,我还得照样神采奕奕地起来。当时先皇已经病倒,整个京畿,乃至整个大梁的事情,都等着我去决断。” 船已经驶过了清河镇旁边的狭窄河段,前方的视野开阔起来。天色逐渐暗下去了,广阔的河面上,后半是黑夜,前半是金色的残阳。岳知否把篙绑起,她走到船舱里,在白玄对面盘腿坐下,听他倾诉藏匿多年的心事。 “当时从扬州回来,我其实就动了把老四娘带回来的心思。只不过,你也知道,我家那个,善妒又骄横,恃着自己哥哥的身份,没人敢管她。我要把老四娘带回京畿,她不知道要受多少苦。所以那时我就给她留了一笔银子,想着,再过一年半载,她一定把我给忘了。 谁想到她会等我。还一等十年。”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了。卸下了那么多年的重担,他的神情尤其地轻松。坐了一会儿,他抬头看一眼对面的岳知否,道:“真没想到,都那么久了……我竟会和你这个丫头讲这些陈年旧事。”他笑了笑,又道:“还好当年我把你找了出来,你把我从上京卫眼皮底下带走,到如今,还听我在这里絮絮叨叨。” 岳知否闻言也笑。白玄又问:“平日里老四和你也常说话么?” 听他提起白维扬,岳知否笑意更浓:“我说的不多,就他话多。什么都能胡说一通,讲半天。” 说完,一老一少两个人都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白玄又说道:“不过话说起来,四个孩子里面,我最偏爱的确实是老四。他确实聪明,许多事情都看得通透。但他这人,道理都明白,但等事情到了他这里,他偏偏就要选最糊涂的那条路。以前我也常常恼他,恼他少年脾性,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还不改。意气用事,一意孤行,荒唐起来实在不像话。” 岳知否听白玄数落白维扬,但觉句句都说到自己心坎里。离家接近一旬,她又想起那个喊着要把人绑树上晒三天三夜的家伙。她忽然就有点想他。 正想着呢,数落白维扬的白玄却忽然把话题转到了她的身上。“所以啊,那时候我听说你在他身边,我还很放心。毕竟当时整个靖安司,我最放心的就是你。除了第一次,之后没出过纰漏,事事都安排得十分缜密。”他笑了笑,抬眼看她,“只不过啊” 这突然的转折让岳知否有些茫然。只不过……只不过什么?她按兵不动,等白玄继续说。 “只不过越到后来,我就越不放心。” 岳知否立即回想自己这半年来有没有犯过什么重大错误,一时之间真想不到,她忙问:“此话怎讲?”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28 白玄抚掌大笑,道:“你还问我怎讲?整个京畿都知道你了,再过一百年,京里的说书人只怕还在说你。你还问我怎讲?” 岳知否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之前她在街上公然抱着白维扬就吻的事。她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被洪青这样的同辈说还不要紧,被一个长辈说,还被白维扬的父亲说,她窘迫得简直想找个洞钻进去。 但这时候白玄还继续说:“以前老四就心悦你,你可知道?” 岳知否被他一句话惊得差点呛着。虽说洪青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洪青的话向来只能信一成,她没当回事。这下白玄也这么说,她顿时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自己说是害你伤成那样,他歉疚。但哪有人歉疚成那样的。天天往靖安司跑,好汤好药都送过去。等你好了,他还送了好久的糕点。他以为我不知道,我好几次经过庖厨,就看见他在里面捣鼓,还次次都不重样。念书倒不见得那么用心。” 岳知否听到后面,已经恨不得抱膝坐,抱成一团把脸藏起来了。白玄似乎没察觉,但岳知否觉得他是故意继续的。毕竟白维扬就很喜欢这样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他这人,放浪荒唐,礼数规条全不当一回事。而你,是整个靖安司里最循规蹈矩最沉稳的。我那时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他偏偏就心悦你。” 说到这里他还语重心长地感慨一句:“如今看来,还是他比我有识人之明哪。” 送走白玄,岳知否一个人乘船返回京畿。虽说白玄心情一直挺轻松,以前那个居中持重十几年,不苟言笑的国相,到最后竟都跟她开起玩笑来了,但等他走后,船里只剩了岳知否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些落寞。 想来白玄这一走,以后兴许就再不会见面,白维扬离家近六年,到最后还是没见上白玄。白玄临走时还特意嘱咐岳知否,让她别把他说的话告诉白维扬。她只能勉强答应。 船在夜晚的河面上航行。一路上都很安静,连鸟兽的声音都听不着。岳知否撑船撑累了,把篙放下,躺在甲板上,由着船顺着风漂。她看着天上的上弦月,想起六年前,白维扬就这样乘船离开京畿。如今的他会不会也像白玄一样,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心里有着很多的悔恨和歉疚? 船慢慢地又漂进了一段山谷里,夜里微凉的山风,轻轻吹拂在她的身上脸上。她也累了,在这舒适的有风的夜里,她不觉有些睡意。 迷迷糊糊地又回到之前梦见的山里。她站在院子里,正跟着自己的父亲学功夫。 梦境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她睁开眼,自己仍在船上随波漂着。她凝眉思索,父亲的模样仍记不起,但刚才学的功夫好像还记得。她跟着自己的记忆出拳,不知怎的,这碎片般的零散记忆竟连起来了,她完整地把所学的一招给使了出来。 怎么这么熟悉……她狐疑地想着。反复练了几次,脑海里响起某个人的声音:“你别一急就把靖安司里的功夫给使出来,旁人一试就把你试出来了。慢一些,慢一些……”她一惊。 刚开始谋划买宅子的事情时,白维扬就教了她几招自己以前学的功夫,以免她以后遇到什么事情时出了手,把靖安司的武功使出来,暴露身份。梦里自己父亲所教的,不就正是白维扬教的么? 她忽然想起白维扬那锅薯蓣炖鸡。他说,这是自己好久之前学的,喝汤前再放盐也是个老习惯的,应该是在某个很熟悉的人身上学的。 很熟悉的人……难道是白维扬的师父? 十几年来的疑惑忽然得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她立即从甲板上坐了起身。但眼前仍是看不见尽头的漫长河流。那一刻,她恨不得立即赶回白维扬身边。 第72章 夏天 虽然因为白玄的事情,路上耽搁了点时间,但幸运的是,回程一路顺风,岳知否还是赶在约定的日子里去到了盈都。 盈都以前是古国都城,盛极一时。几百年前,这里曾经爆发过一场轰轰烈烈的起义战争。战争胜利之后,新的君王为了纪念最先发动起义反抗暴君的五个人,就命人在皇宫外面的围墙上绘下关于他们事迹的壁画。几百年过去,盈都已经没了从前的繁华,旧日风流早已云散。原来的皇宫早塌了,皇宫所在的地方成了城里的市坊。就连宫墙外的壁画,也都褪了色。 岳知否手里拿着洪青给的地图,在这充满古早气息的城市里走走停停。 上次她在清河镇的宅子里摔倒,扭伤了脚,到了现在,脚还没有完全消肿。时间接近中午,天气越来越热。她抬头眯着眼望前路,古都里纵横交错的街道仿佛迷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她看一眼自己微微肿起的脚踝,皱了皱眉,最后还是走到一边,打算先歇一歇,再继续走。 她忽然的改变方向似乎让后面某个跟随着的人暴露了行踪,她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街上疏疏落落走过几个行人,视野里并没有出现可疑的人。她转回来,想继续走,却又听到后面有脚步声。 一个阴影盖在了她的身上,她没来得及回头,对方就扑了过来。那人并不说话,直接动手。只不过是动手将她眼睛捂住。 后面人一靠近,她就闻到家里常用的那种澡豆的味道。她真是哭笑不得。二十几岁的人,都在京里当官了,竟然还玩这种小孩子才喜欢的无聊把戏。只怕后面白维扬自己都知道这游戏无聊,开口问话的时候他已经忍不住笑:“说,我是谁?”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29 岳知否毫不犹豫:“不记得你是谁了,哪家阿猫阿狗吧。”说完,她拨开他的手,回过身来。 十几天来时不时就会想念的那个人,如今就在面前,她心里有压不住的喜悦。见她笑,白维扬也笑,他还戳戳她鼻子,道:“走了一趟长本事了啊,叫我阿猫阿狗,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岳知否:“你还说,阿猫阿狗都不玩这种无聊把戏,就你玩。”白维扬:“嘿嘿……” 岳知否打量一下面前的他,他如今虽然穿着不起眼的灰布衣服,但衣服收拾得干净整洁,人看起来也是神采奕奕的。再看看自己,舟车劳顿数日,脚肿了,衣服也脏,头发还乱。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几天都没睡得太、安稳,眼睛甚至都有些浮肿。总之,面前这个人,过去十几天里,过得比自己好一百倍。 一想到自己在外面对付上京卫,协助白玄逃跑,而这家伙在京里吃香喝辣,刚才那些重逢的喜悦很快就没了,她有些恼他。 白维扬初时还没看出来她的心情已经有些不好,他发现她脸上有小小一块淤青,还伸个指头戳一戳:“脸怎么了?”岳知否不说话,只抬头看着他。 这下他反应过来了。刚才他在城门等她,之后又悄悄跟在后面,一路上他就觉得她走路似乎有些一瘸一拐的。刚才用于戳脸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抚过,他道:“回去给你揉揉,退得快些。”接着便转过身去,背向她。 岳知否在他后面奇道:“你做什么?” “还问?早知道我也跟着去,出去十几天脸又青了脚又肿了,叫你照顾好自己又嫌我烦,看来你这人不烦不行。”说完他便稍稍弯下腰去,催道:“上来,背你回去。” 本来岳知否就很少使小性子,此时见他发现她扭伤脚了,还主动说要背她,气也就消了。她乖乖地让他把自己背起来了。 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走着走着,她就整个人都懒懒地趴在他背上了。绘着壁画的宫墙就在道路旁边,她侧着脸去看上面的壁画,几百年前的纷飞战火,好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一帧帧地放。她在他背上蹭了蹭,他衣领上散发着熟悉的干净味道。她想起刚开始她还很嫌弃他挑的澡豆,每次他刚洗完澡走过来,她就要嫌弃地走开。不知不觉过去那么久,现在的她竟觉得,这味道闻起来还挺不错。 走着走着她唤:“维扬。” “怎么?” “这十几天你在京里,都做什么去了?” 白维扬想了想,回忆起来还挺快活:“也没做什么。就每天回来了和洪青出去吃吃喝喝,这几天有卖螃蟹的,还不错,不过比不上八月时候的。”一说起吃的,人就有点得意忘形,以至于后面岳知否酸酸地说了句“你过得还挺好啊”,他还答:“那是” 话出口收都收不回来了,虽然说了两个字就立即闭嘴,还是引得后面安静地趴着的岳知否恨恨地咬了他一口。 白维扬疼得咬牙:“你想吃给你买就是,何必咬我?” 后面人不说话,过好久都不理他,白维扬想了想,又道:“不过呢,其实这十几天里,我也不只是在吃吃喝喝。我也知道让你出去跑这一趟实在辛苦,所以呢”他侧过脸去看她,“我其实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当真?”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怎么你总问我当不当真?” 岳知否嗤笑一声:“你是不说假话,只是总耍赖,糊弄人。”白维扬这次回答得郑重又庄严:“这次认真的。”跟他认识那么久,岳知否早找到对付他的法子,她立即问:“那好,你说的惊喜是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白维扬的回答是:“回去你就知道了。” 肯定没好事! 趴在白维扬背上,她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睁开眼的时候他们已经到洪青家了,那是一处普通的民宅,屋子前有个不算大的院子。洪青和他的妻子这时候正在屋里做饭,他的父母则人手一把蒲扇,正坐在树荫下聊天。院子里还有几个孩子,都是附近人家的孩子,跑过来一起玩的,他们满院子跑,追逐打闹,吵得喧天。 他们两个一进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被好几双眼睛这般好奇地看着,岳知否有些不好意思。她松开了白维扬,从他背上滑了下来。偏偏落地的时候没留意,受伤的脚先踏在地上,疼得她眉头一皱,退了一步才站稳了脚。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才向树荫下洪青父母问好。白维扬也跟着打了个招呼,等两位老人家转过去继续聊天,白维扬就忍不住训她:“自己不能小心一点,你急什么?再崴一次,有你疼的。”说完便伸手,“过来,抱你进去。” 岳知否只要一想起上次她在街上亲他的事情被白玄知道了,想起现在整个京畿的人都知道她,想起几十年后的说书人还会反反复复地对一代代的京畿人说这事,她就想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白维扬脸皮厚,他当然不介意,背就算了,他还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她进屋?岳知否憋了一会儿,只给了他两个字:“走开!” 白维扬觉得莫名其妙,他跟在一瘸一拐的她后面,还问:“你怎么了?”一解释就要把遇到白玄的事情说出来,被白玄打趣已经够丢人了,现在还要她在白维扬面前复述一次……吗?她瞪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千言万语只剩了三个字:“……没怎么。”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30 白维扬一听这三个字就觉得头疼。她嘴里说的“没怎么”,意思绝不是“没事”,而是“我不想跟你说话”。白维扬思来想去没想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只好默默地跟在她后面走。 偏偏这时候在院里玩的几个小屁孩还跟过来了。白维扬只感觉到几只大大小小的脏手扯住了自己的袖子,接着,便听到小屁孩们争相在他旁边嚷嚷:“哥哥,你怎么带了个漂亮姐姐过来!” 白维扬看着自己袖子上赫然几个黑手印,笑都笑不出来:“漂亮姐姐?”他拨开粘在自己衣服上的手,“就知道漂亮姐姐!叫我了吗?啊?” 几个小孩子好奇这个新来的姐姐,只好乖乖地向他问好。在一连串的问好声中,一个跟白维扬玩的比较熟的小胖墩伸手拉他衣服,白维扬顺势弯腰,听他到底想说什么。小胖墩自以为自己声音很小,他指着前面岳知否问:“哥哥,这是你的娘子么?” 白维扬分明看见前面岳知否身形一顿,心里清楚她听见了,便故意反问:“你觉得呢?你觉得是不是?” 小胖墩还煞有其事地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就是,对吗?”问完又学着大人的样子,感慨一句:“啊,我也想以后娶一个像姐姐这么漂亮的姑娘。” 岳知否已经听到后面白维扬忍不住笑了一声,但他还非要忍住,故作认真,问那个小胖墩:“好啊,有志向。你几岁了?” 小胖墩想了想:“我十岁了!” 白维扬憋笑憋得声音都在颤抖,他摸摸胖墩的头,道:“很好,还有十年,你慢慢想”小胖墩以为他在鼓励自己,看他的神情都不一样了,这时候白维扬接着把后半句说完:“反正天底下再也没有像她这么漂亮的姐姐了,她又是我的了,你找也找不到……” 然后气鼓鼓的小胖墩就带着一群孩子追着白维扬锤。 白维扬还真跟他们玩,岳知否看他跑到面前,忍不住笑问一句:“你也十岁?”白维扬摆摆手:“没那么大,没那么大”然后又被一群孩子追到屋里去了。 小城里悠闲的夏天,显得尤其漫长。下午天气很热,洪青家两位老人在地里随便除了除草,就躲在屋里睡午觉聊天去了。洪青的妻子姓崔,圆圆脸,喜欢笑,人挺活泼,话也多。岳知否见他们两个在院里坐着聊天,洪青讲的话跟平时的没什么区别,都是些琐事,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偏偏他妻子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盈都这安静的小城市里,没见过什么大事,听他说些琐事,竟也听得津津有味。 白维扬就坐在岳知否旁边剥莲蓬,他一边剥,一边感慨:“所以说这世间万物,就是一物降一物。洪青话那么多,烦的要命,但是偏偏就是有人喜欢听他胡说八道。” 岳知否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手里拿的莲子咚咚地都掉在地上。她回过头来看着他,他还问:“说错了?”她笑:“说倒没说错。只是你,居然好意思说人话多。” 白维扬:“好哇你,敢嫌我,你胆子很大啊。”说着便把莲蓬往旁边一搁,跳起来就去抓她。院子里他追她,旁边大孩子追小孩子,追着追着就混在一起,一群人你打我我打你,到最后甚至开始扔泥巴。白维扬一身灰衣服被弄成了黑衣服,他拉着几个小孩子说,他们要是不帮他到外面买吃的,他就在地上哭。还真给他骗得几个孩子出门给他跑腿。 最后岳知否跟白维扬一人拿着一块绿豆糕,坐在树下吃。岳知否看着前面一群孩子兴高采烈地在分白维扬请的零嘴,再看一眼白维扬。他换了身衣服,脸和手也洗得干干净净。见他小心翼翼地咬了糕点一口,努力不让上面的糖和绿豆粉蹭到自己的脸,她忽然来了兴致,看看周围,没人留意他们俩,她拉着他就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她满嘴都是糖,黏糊糊的都蹭到他的脸上。白维扬几乎跳起来:“岳知否!我惹你了吗!” 第73章 三分明月十里春风 上次岳知否开玩笑,叫洪青多备些好酒好菜,没想到他真当回事了。下午洪青夫妇出门买菜,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手里都是满满当当的。 夏日里的白天热且漫长,回来时他们两个人都是汗流浃背的。洪青一回来把东西放下,便往树下的石凳上一瘫,他满脸通红,一头是汗,一边用手徒劳地扇着风,一边喃喃:“好热,怎么这么热……”抬抬眼皮看一下买回来的各色食材,再看看远处被阳光晒了一个下午的狭小厨房。晚饭要自己煮,衡量一下,吃下去的还补不回煮饭时流的汗。 在洪青和他妻子崔氏在树下休息的时候,白维扬过来就把他们放在旁边的东西拎起来了。“你们歇息一会儿吧,我来就好。”他说。 虽说洪青跟白维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但毕竟人家是客人,让他来帮忙,崔氏还是有些觉得不好意思。她起身想拦,刚起来就被岳知否挡住了。她笑:“没事,我跟着就好了,外面太热了,嫂嫂你们还是先休息一下吧。”崔氏闻言,笑道:“那……那麻烦你们了。” 狭窄的厨房里,岳知否倚在墙上,看着前面白维扬一个人管砧板管水盆顺带着连锅也管了。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31 她进来之前的确是想着要帮忙的。但是一进来她就发现,白维扬根本不需要她帮忙。刚开始的时候白维扬见她过来,还随便塞了个蒜打发她去剥。结果小小一个蒜,剥完一层还有一层,最里面那层皮还是硬的,怎么都剥不开。她跟蒜较了一会儿劲之后,抬头一看,发现白维扬站在灶台旁边,饶有趣味地笑着看她。 岳知否剥得额上都是汗,一热她就有些恼:“又笑什么?”她问。 白维扬不说话,只是提起案上的刀,走到她身边。他还看着她,道:“我实在没想到,”他将刀一转,用刀背一拍桌上的蒜,“你这个样子,都敢说进来帮忙。”接着他笑着捡起桌上被拍开的蒜瓣,转身走了。 岳知否:“……”站在旁边看她徒劳无功地剥了那么久,还看得这么开心……几个意思? 接下来的时间里岳知否的工作就是给他递各种各样的东西。每隔一会儿,白维扬就把左手往旁边一摊:“盐。”“糖。”“勺子。”岳知否后来站在他旁边,就盯着他,等他下一次停下来给指令。 过了一阵,他停下了手上动作。“拿什么?”她问。他却不回答。 不回答,不伸手,倒是把脸凑了过来。 “做什么?” “……帮忙擦汗。” 他在煮虾,热腾腾的一大锅水就在面前,水汽蒸腾,他额上很快就满是汗珠。岳知否从身上摸出帕子,叠好了细细地给他拭汗。初时是她看他,他看虾。后来便是她看他,他也看她。看着看着他还笑了。“岳知否。”他唤一声。 “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以后的每一天,都能这样和你一起过……” 他说话的时候就看着她。他很喜欢这样看她,毫不掩饰眼里的喜欢,就这样专注地,长久地看着。看了一会儿,他又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他:“好像还挺好。” 厨房里热得像个蒸笼,锅里蒸腾出来的蓬蓬水汽,在两个人周围浮动。她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走了一会儿神,她才轻轻笑了,低声道:“是挺好。”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见。 锅里的河虾已经熟了,红扑扑的很是诱人。白维扬摊手:“拿个盘子。”岳知否转身给他去拿盘子,他抬起头,看着她走路时那不太自然的步态,不觉皱起眉头。他问:“你的脚……在清河的时候弄的?” “嗯。” “怎么了?” 岳知否把盘子递给他,想了想,直接说道:“我在清河,遇到相爷了。” 白维扬一惊:“他怎么会在清河?” 厨房里没旁人,岳知否便把在京南见到翻覆的马车,渡船上遇到白玄,最后白玄躲到他们宅子里,她帮他逃跑的事情都告诉了白维扬。白维扬沉默片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怎么发生那么多事情,京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相爷那天也是这么和我说的。他说他从扶风那边回来,都没见过旁人。”岳知否抬头看他,“他疑心有人从中作梗,想瞒过我们,半路将他扣留,以此要挟你。” 白维扬:“要挟我?要挟我什么?” 岳知否想起那天白玄说赐婚的事情。这种事她和白维扬都不乐意听。而且那只是个猜测,现在白玄都逃掉了,她不想说出来,破坏彼此的好心情。她挑挑眉,笑:“我们也只是随意猜了猜管他呢。他都逃掉了。” 白维扬神情轻松了些:“也是。” 他把虾装上盘,放到一旁。他站在桌旁,看着虾,似乎有话想说,又始终沉默。沉吟片刻,他才慢慢地开口说道:“老头子他……身体如何?” 向来对白玄没什么好评价的他,竟主动关心起白玄来了。岳知否想起白玄临走前,还反复嘱咐她,叫她不要把他那一番心里话告诉白维扬。那时候白玄这么说,只怕是因为他还担心,担心白维扬对六年前柳氏的事情仍耿耿于怀。 但现在看来,都这么久了,白维扬兴许早就理解了当时白玄的苦衷。只是跑都跑出来了,没有回头的道理。当年关系破裂得这么彻底,也不知道从何处补起。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惜。白玄如今已经改名换姓,他们两父子这辈子也许都不会再见面,更谈不上和解。她心绪有些乱,但仍掩饰着,笑了笑,道:“还好。只是瘦了些,头发白了。” 白维扬心情也有些复杂,闻言,他只答了一个字:“……好。”就不说话了。 夜幕降临,天气凉快了不少,这天正好是十五,如水的月光肆意铺洒在院子里。院子里凉快,洪青于是提议不如在外面吃。几个人都觉得好,便把桌椅都搬出来。微凉的夏夜里,老老少少都聚在院里,围成一桌吃饭。 崔氏坐在两位老人家旁边,她就顺手给他们俩剥虾。洪青在崔氏旁边,他便给她剥。岳知否在对面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忽然便想起自己的父母来了。梦里抱着自己“飞”的父亲,先把鸡腿留给她的母亲,不知如今又在哪里,过得怎样? 想着想着便有些心不在焉,虾头掉了下来,滚到白维扬手边。她忙捡起,却无意中望见,白维扬也在看着对面洪青一家人,看得有些失神。似乎感觉到岳知否看他,他侧过脸来。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32 两个人对上目光,片刻错愕过后,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心事。 岳知否把手里的虾递到白维扬嘴边,白维扬还笑:“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喂我。”岳知否趁机把虾塞他嘴里,笑骂一句:“话多。” 吃过饭,岳知否和白维扬两个人坐在树下乘凉。两个人沉默地坐着,都看着地上婆娑的树影发呆。 白维扬自知道白玄已经回来之后,便始终有些恍惚。吃饭的时候人多热闹,他稍微打起了精神,现在安静下来,他又有些心不在焉。岳知否也没主动去打扰他,只是在旁边静静地陪着。 过了好一会儿,白维扬终于开口说话了。“知否。”他唤。等她转过来看着他,话又有些说不出口。他叹了一口气,方抬起头来,看着她,问道:“老头子……还有和你说别的么?” 岳知否怔住。他们毕竟是两父子,白维扬还是猜到白玄在离开之前,会把心里的话都告诉她。但是……她答应过白玄不说。况且白维扬早就把事情想明白了,只是迟迟不肯承认,这时候把白玄的话转告给他,也许……他会很难受。 她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有。” 白维扬果然没有立即追问。他沉默,似乎是斟酌了一番,才艰难地开口,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岳知否却笑起来:“他说你喜欢我。” 白维扬先是一愣,接着开始笑:“这老头子……怎么跟你说这些事情。”她追问:“那你是不是喜欢我?”白维扬看着前方,回溯着自己十□□岁时的久远回忆,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笑了,道:“也许……是吧。”他看她:“我也不知道。” “只记得正月十五那天,我跟着你,你却不认得我。那时候我是有点难过。” “你说你自己也不知道?”岳知否笑,“但是相爷说,他们早就知道了。” 白维扬一怔,定定地看着她。“什……什么?”他有些不敢相信。 “他说,你在我还没能下床的半个月里,每天深夜都过来看我。我病没好的时候,你把之前他拿回来的好药材都偷偷送来靖安司。等我好了,你还送了几个月糕点,每次都不重样。他还说你,读书倒不见得你那么用心……”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看着他。 白维扬脸上慢慢地浮起一个无奈的笑,笑着笑着,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侧过脸去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竟有些许怆然。他说:“我以为整个相府,只有那个张氏会时刻在意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沉默片刻,他又道:“知否,过来。” 岳知否闻言,向他身边挪了挪。他忽然将她一把抱住,脸埋在她肩上。就这样安静地抱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知否……谢谢你。” 她没说话,也将他抱紧。趴在他身上,她想起刚才他那一闪而过的悲伤神情,眼角便不觉有些湿润。这么多年来的一个心结,到这时候终于被解开,她不知道该替他开心,还是该替他惋惜。 反倒是白维扬先从这纷乱思绪中抽身出来了。他还抱着她,笑道:“差点忘了。” “忘了什么?” “惊喜。” 他松开她,站起身,往屋里走去。很快他又出来了,手里拿着支紫竹箫。那紫竹箫她还似乎见过,是前些日子他们才从他房间那堆旧物里翻出来的。她好奇地看着他,问道:“惊喜……就这个?” 白维扬不说话。他拿起箫,开始吹奏。 箫声在宁静的夜里缓缓流淌,他吹的是当时民间流行的一首小令,名唤《沉醉东风》。如丝细雨,微暖熏风,在这轻柔缱绻的箫声中,她仿佛回到了那个连风里都带着花香的季节。 一曲奏毕,她看着他,他也看她。他笑:“还不明白?”岳知否摇头。 “你抬头。” 她依言,抬头去看,茂盛的树盖旁,露出一轮皎白的圆月来。 他说:“这是‘三分明月按玉管,十里春风赠红颜’。” 三分明月抬头可见,十里春风是刚才的曲子。 再一想,“三分明月”是维扬,“十里春风”也是维扬。玉管是萧史弄玉的典。这下事情很明白了。他想娶她。 她笑起来:“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不然?” “你还挺瞧得起自己啊。” 白维扬笑着就去挠她:“你还挺瞧不起我啊?胆子越来越大了啊岳知否?” 岳知否拨开他伸过来的两个爪子,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白维扬接住她,两个人紧紧相拥。她在他耳边笑问:“这什么‘三分明月十里春风’的,就那十几天里想的?” “哪是。”他还有些得意,“早有预谋。跟洪青一块儿想的。” 说曹操曹操到,洪青好不容易洗完碗,一出来,就看见院里树下他们俩抱在一起。两个人听到动静,也看过去。平时要是两个人情态亲密时,碰上洪青过来,岳知否一般都会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开。但这次她没有。她就这样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窝在白维扬怀里。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33 洪青作为白维扬的同谋,见此,就知道岳知否已经同意了。他喜不自胜,笑着过去,对着白维扬说道:“呐,跟你说清楚啊,我一直都把知否当妹妹的,你以后要对她好一点,不然我收拾你。” 岳知否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听洪青一说,忽然就控制不住自己,抱着白维扬就哭起来。洪青纠正了下自己的话:“不对,不是把她当妹妹,以后就是妹妹了咦,怎么哭了?” 岳知否哭得话都说不清楚,吸着鼻子断断续续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白维扬凑到她耳边,说道:“他们一直没告诉你,你当年是被送进府里当婢女的,所以官府里你的名字下面,还写着相府婢女。所以为了方便之后行礼,我跟洪青商量好了,到时候我们就说洪青是你哥,到时候那两位老人家就是你爹娘了。文书我早交上去了,就等官府批复。” 岳知否红着眼睛看他:“你……你们谋划多久了?” 白维扬嘿嘿地笑:“回京畿那天就开始了。趁你不在,我和洪青就在商量这些事。你不在京畿的十几天,我连妆奁首饰都给你订好了” 岳知否一笑,眼泪就流出来,她道:“你就这么确信我会答应?” 白维扬愣了下,接着笑着挠她:“你难道还想着不答应?你胆子很大啊,还敢这么想?” 第74章 不谈公事 大概是因为昨天夜里没睡好,今天的白维扬总觉得有些烦闷。桌上的文书摊开着,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从洪青家回来已过了两旬。这两旬里,他们三个人几乎已经把婚礼相关的大小事情安排妥当。然而,过了那么久,白维扬递上官府的那份文书,还没有批下来。 按照大梁律例,奴婢和平民不得通婚。岳知否名字旁边那个“相府婢女”不被去掉,白维扬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和她成亲。不过是去掉四个字,明明是很小的一件事,但不知怎的,官府那边却是一拖再拖。甚至白维扬都亲自跑了几趟官府,每次去,他们都保证会尽快处理,结果,每次都没有下文。 事情一拖再拖,白维扬渐渐地也疑心,此事内有蹊跷。 昨天晚上突降暴雨,密集的雨滴砰砰地砸在屋顶上。素来睡得很沉的白维扬竟被这雨声给吵醒了,他睁开眼,头痛欲裂。 稍稍清醒过来,首先想到的便是这该死的文书。他想起自己之前去官府催促他们,新上任的京城治安官每次见他,都是毕恭毕敬的。但等白维扬一谈起这文书的事情,他脸上便显出些许畏缩的神色来。 是有人故意指使他拖延此事,所以自己一提起这件事,他便左右为难?他成亲碍着谁了,何必做这种事情恶心人?况且能让一个京城小治安官拖延他的文书,背后的人权力还不小。是谁?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海中浮现。 屋顶传来的雨声没完没了,吵得心绪本来就烦闷的白维扬无法思索。他深吸一口气,吐出。不想了,睡觉。 睡前习惯性地看旁边岳知否一眼,这一看,他却发现,岳知否也醒着。 外面电闪雷鸣,闪电的白光将屋里照得忽明忽暗的,令人晕眩,她却好像全不察觉,只看着面前的一小片虚空发呆。 他唤一声:“岳知否。”她如梦初醒般一愣,才转向他,道:“怎么?” “这话该我问你。发什么呆?” “……” “在想那份破文书?”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白维扬从后面环上她的腰,他轻声在她耳边抚慰:“小事而已,别想太多。明天我再去问。……睡吧。” “嗯。……你也别想了,早些睡吧。” “好。” 虽然大家都说别想了,但白维扬心里清楚,这一个夜里,他们俩都不会睡得安稳。这绝不是孤立的一件事,在京畿这个漩涡里面,没有一件事情是完全和旁的东西不相关的。扣在官府的文书,秘密潜逃的白玄,乃至之前府里无处不在阴魂不散的奸细……白维扬相信这一切都是有联系的。 白维扬想起那天在洪青家,岳知否提到,白玄临走前,曾说他被扣留,是因为有人想用他来要挟自己。那时候岳知否没有把白玄的猜测告诉他,现在她这么担心,只怕白玄是猜中了。白维扬开口想问白玄当时到底说了什么,但一想,现在已是深夜,她已经这么担心,没必要给她再添烦恼。 他于是将她抱紧了些,之后就没再说话。 白维扬看着自己桌上的文书,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缠成一团的乱麻。而解绳的关键藏着这一层又一层的屏障之后,他揪不出来。 正想得入神,一个小吏走进来报告:“将军,杨大人求见。”白维扬没抬头,顺口问:“哪个杨大人?” 话音刚落,一个人便往前走了两步,正正站在小吏的身后。白维扬这才抬头,看向小吏身后站着的,那个正微微笑着看他的人。 气氛一下子有些古怪。站在两人的中间的小吏似乎也感觉到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敢往前看,更不敢回头。白维扬摆摆手,对小吏说道:“可以了,你出去吧。”小吏赶紧答“是”,退出去了。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34 小吏走了,白维扬这才完全看清站在门口的杨晓镜。他变了许多,面目乃至身形都已大不相同。大概是因为过去半年他都戴着人、皮、面、具,如今这面具即便已经摘下来了,他的脸看起来仍显僵硬,不似活人。至于身形,往日他是密探,为了保护自己,密探们平时都不能显得太出众,就是眼里的狠戾杀伐气息,都要藏起来。见惯了那个气质温和,有些驼背的杨晓镜,此时他这般趾高气扬地站在面前,白维扬竟有些认不得了。 杨晓镜站在门边,嘴角带笑,态度友好:“四公子,好久不见呐。”叫的居然还是往日称呼。 白维扬也笑,不过他没什么兴趣和他寒暄:“杨大人此来,所为何事啊?” “陛下派卑职来请四公子进宫商议。” “商议?”白维扬站起身,“商议何事?” 他回京以来,韬光养晦,重要的事情都不议论,关键的决策都不参与。圣上根本没什么事情好召他单独进宫商议的。 杨晓镜闻言,笑意更深,这让他那张仿佛融入了面具的脸显得更加古怪。他说:“卑职只是奉命来请,陛下召四公子单独商议的事,卑职怎么能知道。” 白维扬没说什么。人家开口闭口都是“陛下”,他总不能不去。 白维扬跟在杨晓镜后面进了宫。白维扬之前不曾进过皇宫,但他听白玄说过,先皇召白玄进宫商议,都会到靠近寝宫的御书房里去。但现在看来,他们的目的地却不在那里。杨晓镜领着自己,竟是往宫后苑的方向去了。 皇宫里很安静,一路走去,都没看见几个人。皇宫里肃穆的气氛,以及两旁高大的宫墙,都让白维扬感觉到一种无声的震慑。 逐渐靠近宫后苑,他们才终于见到了几个宫人。这些宫人都不知道今天有人会来,看见两个陌生人走来,她们纷纷走避,但又忍不住好奇地在后面偷看。这么看来,圣上的这次召见,似乎是突然起意的。 想到这里,白维扬心里愈发不安。当年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先皇器重的生性聪颖的魏王多于器重他。而韩退思选择辅佐圣上而不是辅佐魏王,正是因为圣上遇事没什么主见,容易被操控。圣上在韩退思的影响下过了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别人替他拿主意,如今就更不可能成长为一个善于决断的人。圣上突然起意召见自己,多半是有人在旁鼓动。 果然,等白维扬跟着杨晓镜,走到宫后苑,远远地,他就看见圣上在前方的一处凉亭里,而在他旁边,则坐着另外一个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的人。白维扬尚未看清圣上旁边的是何许人也,凉亭里侍立着的几个宫人就自觉地退下去了。而走在他前面的杨晓镜,竟也停了步。他转过身来,立在原地,道:“四公子,请。” 白维扬往凉亭走去。他刚走过,便听见后面杨晓镜退后的脚步声。他走上凉亭,行过礼,一抬头,发现坐在圣上旁边的,原来还是熟人。 竟是魏王。 韩退思离京之前,圣上处处忌惮这个比他有城府有本事的弟弟。而在韩退思意外受伤之后,杨晓镜煽动京中不满韩退思的人联合上书弹劾他,圣上那时候便在各种弹劾文书的轰炸中“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被韩退思当做傀儡摆布。而在这之后,圣上对策划刺杀佞臣韩退思的魏王大大改观,魏王自然也趁机示忠。区区一个月过去,曾经被处处提防的魏王,如今已经成为圣上颇为信任的人。 白维扬悄悄用余光瞥了一下周围,整个凉亭附近都没旁人,甚至护卫都藏在离凉亭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圣上这样让白维扬单独靠近自己,除了表示极高的信任,也是给他施加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无法在天子这般施与恩惠的情况下,拒绝执行他的任何命令。 圣上见他跪下,便笑着叫他平身。旁边魏王更是直接过来将他扶起,道:“陛下这次召你前来,不是商议公事,无须这样拘谨。”这样抚慰的话从魏王嘴里说出,就更让人忐忑不安。白维扬强笑着谢恩。 圣上说,今日不谈公事,果然之后便开始闲谈。白维扬故作轻松,笑着应和,引得圣上几次抚掌大笑,对他大加赞赏。白维扬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总觉得旁边魏王看着自己。虽然身处整个宫后苑景色最好的地方,白维扬却如坐针毡,多好的景色也无暇欣赏。 闲谈了一会儿,圣上似乎想起了这次召见的目的。他呷了一口茶,略略沉吟,抬眼望对面白维扬,忽然开口问道:“半年前朕流放白玄,驱逐白家出京,那时候,你是如何想的?” 终于还是问到他心里那根刺上去了。白维扬神情还很轻松,一副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公子哥儿模样。他答道:“那时候微臣还在四处游玩,对此毫不知情。就是后面知道了,也没怎么想。毕竟圣上英明,圣上这样决定,必然是有因由的。” 圣上闻言,轻轻一笑,却又看他,敛了笑容,追问道:“那后来呢?” 白维扬一怔。所谓“后来”,指的当然是后来查明,白玄是被冤枉的事情。白维扬这时眼里现出些许愠怒,他说:“后来得知此事是韩退思推波助澜,混淆圣听,以致微臣家人颠沛流离,微臣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说罢,他还看了当时指使他去刺杀韩退思的魏王一眼。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35 圣上听白维扬这样回答,眼里似有些许赞许之色。他沉吟片刻,才道:“虽说此事乃韩退思主谋,但朕也有过错,”他看白维扬一眼,“不是么?”白维扬自然不敢答。 还好圣上本来就没想着要他回答。他说完,神情放松下来,他对白维扬说道:“白玄为大梁鞠躬尽瘁,朕误信谗言,将其流放,朕心里实在不安。所以,朕已下令,赦免白玄。这时候,他应该也快回到京畿了罢。” 白维扬闻言,立即跪倒谢恩。伏在地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谢恩的话,因为他想着的,全是那天岳知否和自己说的事情。 两旬之前白玄已经遁逃。临走之前,他还告诉岳知否,有人企图将他扣留在云川,以此要挟白维扬。而圣上对此毫不知情,甚至还以为,白玄至今尚未抵达京畿。 普天之下,有欺君的胆量的,也就只有魏王一个。 而有这个本事把事情捂得严严实实的,也就只有杨晓镜一个。 这两个人,一个曾经被他和岳知否两个亡命之徒反过来耍了一把,一个则恨白家入骨,而他们竟然已经联合起来了。 第75章 黄金牢笼 圣上见白维扬伏在地上不起来,还笑着扶他:“平身,平身。朕的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这样了?” 白维扬强压着自己心里的情绪抬起头来,他看见不远处端坐着的魏王,正看着他,他神情平静,仿佛看见这样强作镇定的白维扬,还不足以让他高兴。 这时候,白维扬分明听见圣上笑着对他说道:“朕有意将丹阳公主许配与你,你意下如何?” 单独接见,赦免自己的父亲,如今又将公主嫁他。这种程度的施恩加惠,根本拒绝不了。 但是白维扬不可能不拒绝。 圣上见他愣住,还当他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好事惊得有些回不过神来。他还笑道:“别和朕说,你志在报国,卫国人一日不撤,你一日不成亲。这样的话朕可不听。” “……陛下恩德,微臣肝脑涂地亦不能报。但此事……恕微臣无法从命。”他为难地说道。 圣上一听他拒绝,神情中便隐隐有些怒意。他问道:“那是为何?” 白维扬再次伏下,道:“微臣……已有婚约。” “哦?可朕没听说过你和哪家有过婚约。” 伏在地上的白维扬听得出他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有婚约,这的确是个正当的理由。问题是,他要娶的并不是什么大家族里的千金小姐,圣上大可大手一挥,非要他取消婚约。白维扬在心里快速盘算着,皇上必然是有重用他的意思,才会提出赐婚,从而笼络他,同时牵制他。这种情况下圣上不至于这般蛮横地非要他取消婚约,他还是有争辩的余地的。 岳知否虽然出身低微,但她和他重逢于相府落难之时,两人一路走来,相互扶持,誓同生死。为了这样一个在患难之时不离不弃,和自己同甘共苦的女子,拒绝圣上的赐婚,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况且圣上向来都有些感情用事的毛病,白维扬若恳切地哀求,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但就在白维扬准备解释的时候,一直坐在一旁没说话的魏王,忽然笑了。 他说:“竟是忘了,你的未婚妻,就是当时和你一同来到本王府里的那位靖安司密探吧?” 靖安司里的人,不是穷苦人家养不起的孩子,就是无家可归的孤儿,除了他们,谁还会做这种拼命的工作?多少人想娶公主都娶不到,他竟为了一个密探拒绝了这桩婚事?圣上一听,不觉哂笑:“朕没听错吧……一个密探?” 白维扬准备好的一番说辞此时全没了用处。魏王的一句话,先入为主地给了圣上一个信息白维扬为了一个地位低微的女子,而拒绝迎娶公主。这不是明摆着不把他这个皇帝放眼里,不把皇室放在眼里吗?白维扬心知此时自己再说什么都没有用,这一刻的圣上,不会在意他和岳知否到底有多深的感情。他只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 “白维扬,朕想,你也不是个愚钝的人。你拒绝的到底是什么,朕想你心里清楚。” 不就是一个黄金牢笼么。他不在意荣华富贵,无心像韩退思那样做一个权倾朝野的重臣,他现在就活得好好的,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到笼子里? 但时势如此,他不能说实话。他只能诚惶诚恐地伏在地上,颤声答道:“……微臣清楚。” “清楚?”圣上气还没消,他看都不想看前面的白维扬。白维扬不能做声,只能一直沉默地伏在地上等。这时候魏王反倒出来劝,他道:“皇兄,这毕竟是关乎一生的大事,一时糊涂,也说的过去。”圣上不答话,魏王又低声劝:“虽说他的确有些荒唐,但那密探和他情意深重,他今日如此,也情有可原。皇兄本是惜才爱才之人,何必为难他。不如给他几天,等他考量清楚。” 圣上闻言,稍稍消气,他一拂袖子,起身,道:“罢了,给你三日,三日之后,朕再来问你。退下吧。” 白维扬谢恩,心里却在想,这个魏王,装作帮他,分明是在害他。魏王肯定知道,就算给他三百天,给他三年,他都不会改变主意,抛弃和自己生死与共的爱侣,跑去娶个什么公主。这时候给了他宽限期,到时候他还拒绝,圣上就更觉得他这个人不识好歹。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36 沿着原路返回,他心里想的全是这件事。其实解决方法不是没有,过两天,等圣上消气了,他大可拉着岳知否进宫求见,两人向他说清楚事情原委,圣上说不定还是会心软的。 但问题是,现在杨晓镜和魏王时刻守在圣上身边,他们根本找不到机会单独见他。 不仅如此,圣上赐婚,除了想笼络人心,还想牵制他,以防他像韩退思一样,自己发展势力,专权僭越。圣上自己从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有被人追捕,命悬一线的经历,加上他后宫三千,哪个女子都对他曲意逢迎。他根本就不能理解,自己和岳知否之间是怎样一种感情。他为了她,连公主都不娶。圣上不会觉得这是因为什么深情,他只会觉得,岳知否是自己的重要智囊,是自己的爪牙,自己非要娶她,是为了时刻把这个参谋留在身边。 这事情完全就是个局,杨晓镜和魏王明知道他肯定不会娶公主,所以才提议圣上赐婚,以此挑拨他和圣上的关系。要不是两旬前岳知否帮白玄逃掉了,他们俩说不定还会用白玄的性命要挟他,逼他答应。他若娶了公主,这辈子也就只能和皇家绑在一起,什么游山玩水看遍天下,想都不用想。岳知否作为爱侣和参谋,肯定要被赶走,他一个人被困在这笼子里,苟且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他在心里冷笑,这两个人,还真挺有本事,四两拨千斤,几句话就足以把他的平静生活毁掉。 返回的时候,引路的还是杨晓镜。杨晓镜一直走在前面,没有说话。直到他们走到宫门,杨晓镜才停了步。 发生这样的事情,白维扬还是勉强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但杨晓镜作为主谋之一,自然知道他现在心里有多不好受。杨晓镜站在白维扬面前,他还笑,仿佛是在替他高兴,他说道:“看来四公子很快就要做驸马爷了,真是恭喜。” 白维扬冷冷地看他一眼,并不答话。 杨晓镜还笑,丝毫不把白维扬的鄙夷放在眼里。他一边在身上翻找,一边说道:“既然如此,那这东西,四公子也不再需要,卑职也无须为你留着了。”说着,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 他把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展开,他捏着纸的两个角,将它悬在白维扬面前。 那分明是白维扬好久之前交上官府,申请将岳知否婢女身份改掉的文书。 原来是杨晓镜把文书扣了,难怪这么久了官府都没有批复,难怪每次去问,官府的人都支支吾吾的。杨晓镜背后就是魏王,那些小吏们,哪敢为了白维扬区区一个偏将军,得罪魏王。 杨晓镜的笑容慢慢敛了,纸的上端现出他石刻一般的两只细长眼睛。谋划多日,大仇得报,他深幽阴冷的眼里似乎有些笑意,像黑色深潭里升起些许波澜。他捏着两个纸角,呲的一声,将文书撕成两半。 再撕。 再撕。 直到文书撕成一把碎片,他松开手,白维扬等了足足一个多月的文书,雪片一样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 “四公子也无须担心。卑职清楚,知否她很懂事,在大局面前,她不会在意名分这种小事。四公子要是放不下,她还是可以在你身边,陪你几年的。” 他的嘴角沉下,眼里满是狠戾神色,加上这张面具似的僵硬的脸,他看起来像个土木雕成的恶鬼塑像。他说:“当年张夫人毒杀柳夫人,用的是白、砒。她将白、砒混入安神香中,柳夫人燃香时,白、砒就会散发出来。”他走近白维扬,忽然又大笑。但很快又停下来,他看着白维扬,神情兴奋。他说:“告诉你这些,都是为你着想。免得到时候轮到知否了,你又哭着闹着找人来查。” 他们那时候正站在宫门,宫里的守卫还都拱卫在两侧,杨晓镜忽然的大笑还引得几个从宫里出来的京官看向他们。 白维扬那一刻恨不得将他撕碎。 但他不能。 他只能看着他施施然地将粘在身上的碎纸片拍掉,然后转身走远。 第76章 梦魇 而在此时,府里的岳知否和洪青却在心焦地等着白维扬回来。 明天就是旬日了。之前白维扬在旬日前的一天,都会早早把公务完成,接着提前一些回家。但今天,天已经快黑了,白维扬人影不见,也没有托人捎句话回来交代。岳知否和洪青在屋里枯坐着等他,两个人看起来心绪都不太好,府里的厨子站在旁边犹豫了一阵子,才上前问要不要等白维扬回来再做饭。 岳知否摆摆手:“不必。他又不是小孩子,还怕他走丢么。”虽然这般说着,她却始终眉头紧锁,一直盯着门口看。 又过了一阵子,暮色渐趋深沉。洪青已经坐不住了,他站了起身,走到门外,时不时踱两步,看得岳知否更是心烦。就在此时,一个仆役往他们这边小跑过来。等候多时的两人立即走了过去,问:“怎么了?” “门外来了个小孩,说要见您。”仆役对岳知否说道。 “我?”一个小孩,点名要见她,只怕是哪个人吩咐过来传话的。岳知否虽觉得有些蹊跷,但因为急着想知道白维扬那边的情况,到底还是跟着过去。 门外果然站着一个小孩,十岁左右,脸有点脏,见她过来,神情还有些茫然。仆役先走到小孩面前,道:“你要做什么?”小孩看一眼岳知否,直接问她:“你就是岳知否吗?”岳知否:“嗯。怎么?”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37 小孩一步踏上台阶:“有个叔叔叫我给你带话,说什么……”他仰头望天,把一整段话给背了出来:“你们家白四公子被圣上召进宫去商议,为的不是公事。” 岳知否心里一惊。为的不是公事?白维扬还有什么私事需要圣上操心?她想起那天白玄的话。 他说,赐婚是迟早的事。 小孩只顾背诵,一点没留意她的表情变化。“叔叔还说,原以为你是个有深谋远虑的聪慧女子,没想到你会那么糊涂,把注都押在一个人身上。” 小孩说完,便从怀里摸出一个锦盒,递给岳知否。“那个叔叔叫我给你的。”任务完成,小孩就蹦蹦跳跳地下了楼梯,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包点心,高兴地吃了起来。 剩下岳知否看着锦盒出神。托一个小孩过来传话,暗示圣上将要赐婚,这分明是在故意扰她心神。她看着手里的锦盒,虽然心里狐疑,但还是摸索着,把盒子上的锁扣打开。 “咔”的一声过后,盒盖瞬间弹了起来。盒子里的机关被触发,一股液体瞬间喷射而出,岳知否立即闭眼,她只闻到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她用手抹去自己脸上的东西,一看,才发现溅上来的都是鲜血。 事情发生得太快,旁边站着的仆役一回头,看见岳知否手上脸上都是血淋淋的,吓得脸色惨白,颤颤巍巍连话都说不清楚:“怎么了……这,这是什么?怎么有血……”慌乱的仆役旁边,岳知否却是神情木然,她看着自己手里还残留着小半鲜血的锦盒,接着,她把手指探进了血里。 指尖触碰到一块坚硬的东西,她把它捻起来。那是白维扬扇子上系的一枚扇坠。 白维扬其实是个极细心的人,随身物品被旁人拽走,而他毫不察觉,这肯定是因为他遇上了什么大麻烦,无暇分心去想旁的事情。至于能这般悄无声息地从他身上把扇坠取走的人,也就只有杨晓镜了。 岳知否握紧了手心的扇坠,鲜血从她的拳头上不住地滴落,她看着自己被血染红的裙摆下沿,忽觉一口闷气堵在胸口,怎么都喘不过来。 这时候仆役已经带着洪青过来了。洪青看见她那一动不动立在血泊中的背影,几乎是冲上前的。他双手刚扶上她肩膀,她便仿佛没了骨头一般瘫软下来。洪青看看地上的血,连忙安慰:“没事,兴许只是牲畜的血。”岳知否漠然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但这是他的。”接着,她摊开手掌。洪青一眼便认出了那枚满是血污的扇坠。 他怔了一下。 接着回头吩咐仆役:“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扶着岳知否,就往屋里走去。 府里的婢女给岳知否端了一盆水来洗脸洗手,岳知否浑浑噩噩地重复着擦洗的动作,连水是冷是热都不知道。洪青找当时在场的仆役问清事情原委,他看着一下子变得形神惨悴的岳知否,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盆里的水已经变成红色,她浑然不觉,她手放在水里,眼神空洞,洗着洗着她停了下来,手就在这一盆血水中泡着。 洪青看不下去了,他把她拉开,一边拿过旁边婢女递过来的布巾给她擦手,他一边说道:“没事的,知否。羊是什么样的人,你也很清楚。他不会为了一世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背信弃诺始乱终弃。他不会答应的。他对你是一片真心” 岳知否原本还不做声,听到“一片真心”,她忽然扭过头去,看向洪青。她双眼赤红,目眦欲裂,愣怔地看了片刻,她才开口说话。一说话,两行泪就从她眼里滑下。她说:“我就是怕他一片真心!那是赐婚吗?那是试探!圣上是要试探他对自己忠不忠心,是要看他愿不愿意一辈子被束缚。他要是不答应,那就是违抗皇命”她又一次瘫软下来,洪青险些扶不住。她失魂落魄地扯着他,自语道:“杨晓镜就在他旁边,周围还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埋伏了什么人。娶不娶公主……那只是小事。” 说罢,她忽然挣扎着要站起身。洪青知道她急着想见白维扬,忙把她摁住:“他在皇宫里,我们能跟进去么?”岳知否心里很清楚这时候就是跟过去找他也没有用,但她只要一想到他孤身一人在宫里,她就没法在府里再等下去。洪青叹一口气:“他不是个没分寸的人,他自己会见机行事。杨晓镜送那盒东西过来,就是要吓唬你的,你这不是让他得逞了么?到时候你要是再出了什么事,你要他怎么办?”岳知否咬着牙,艰难地答应:“……好。我等他回来。”洪青扶起她:“你先回屋里歇一歇。别担心太多。” 岳知否回房之前还说没事,让随从的两个婢女别跟着。结果刚躺下,她就感觉到心在胸腔里砰砰地乱撞。也许是方才太过紧张,安静下来了,她便觉得有些晕眩。迷迷糊糊地闭上眼,周围的景象竟是换了。 外面吵吵嚷嚷的,她走出去。青云街两旁挤满了人,一个个围观的百姓都踮着脚探头去看,看道路中间走过的迎亲队伍。岳知否往青云街的尽头看了一眼,这次迎亲,竟比半年前韩退思娶妻还要风光。岳知否站在人群中,被旁边兴高采烈的人推搡着走。这时候她听见旁人说话:“真不愧是公主啊,这么大的排场我还是第一次见”岳知否蓦地意识到这空前盛况还间接与她有关。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38 她踮起脚尖往路中间看,但她却看不到白维扬。人们的笑语声一浪高过一浪,这些声音在这时候的她听来,实在太过刺耳。她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再多勾留。 她从人群中挤出来,逃也似地跑回相府。她跑到自己房间,一开门,却看见白维扬就在里面。他一身喜服,神情中却没多少喜悦。看见她来,他站了起身。她扑到他怀里,他将她抱住。明明进门之前天气还晴好,忽然之间便大雨倾盆。雨水打在屋顶,屋子里回响着聒噪的雨声。在这雨声里她捕捉到他在她耳边的低语:“放心,我说过,这辈子要和你看遍大好河山。我不会走的。”她搂紧了他。 吱呀一声,门不知不觉地打开了。岳知否扭头往门口看去,门大开着,门口站着许多个黑色的人影,多得数不清。这些人影忽然一拥而上,她听见了利刃出鞘的声音。接着,不知不觉地,白维扬松了手。鲜血溅在她的脸上,一低头,她望见自己血淋淋的手。而白维扬倒在她脚边,早已一动不动。 她猛地从梦里惊醒。她仍躺在床上。只是天黑透了,外面确实在下雨。惊魂未定的她听着雨声,不自觉地就开始回想梦境。她仿佛听见白维扬在她耳边低语:“我不会走……”吱呀一声,门开了。 那一刻她觉得门口那些索命的黑影也随着这开门声,从梦境追到了现实。精神紧绷早已有些不堪重负的她,抵不住这最后压下来的一根稻草。门被打开的瞬间,她忽然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第77章 彷徨 门外的人先是一愣,接着立即跑到了她身边。他一把将她抱住,她却挣扎着把人推开。白维扬把头埋在她肩颈间,这熟悉的动作让她挣扎的动作停了一拍。明明是抚慰的话,他的语气里却有藏不住的痛苦。他说:“知否,是我,别怕。” 她一怔,接着紧紧搂住了他。“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他也搂紧她:“嗯,我回来了。”他握住她的手,她指尖冰凉,手还在颤抖。“做噩梦了?”她点头。他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他的下巴压在她的头顶,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他的语气随之变得温柔。“梦而已,别多想。”听他提到“梦”字,她都不觉战栗,而后又将他抱紧一些。 等缓过气了,岳知否才问道:“什么时候了?”白维扬:“很晚了。他们都睡了。”见她看起来有些迷糊,他又问:“没吃饭?”她点头。“要不要给你煮点吃的?”她摇头。 他脱了靴子爬上床,她也跟着躺下。他从后面抱住她,熟悉的怀抱让她的心情一点一点放松下来。这时候她才问:“你今天……怎么了?”那么大一件事,他说出来时语气倒是云淡风轻:“那份文书的事情,弄清楚了。” 岳知否抬头看他。 “一个多月前我把文书交上去时,杨晓镜就把它扣了。这次魏王给他撑腰,难怪我每次问,官府里的人都支支吾吾不敢说。”说到这里,他有些藏不住自己的怒气,“从宫里出来时,他在我面前把文书撕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忽问:“赐婚的事……你知道了吧?”她艰难地点点头。 “呵,”他冷笑一声,“难怪故意把文书扣下,就是逼我们等,等到圣上被说服,同意赐婚。” “你……没答应?” “我会么?”白维扬神情冷下去,“他们就是算准了我不会答应,才劝圣上赐婚。” “他们早有预谋。我正要解释,魏王就抢在我前面,说你是个靖安司密探。圣上大怒,我后面的话一句都说不得。”他眼里狠戾更甚,“怕是等我一走,他们就会跟圣上说,我非要留你在身边,是因为你是我的爪牙,我不仅不愿受皇室钳制,还怀有异心。这下好了,藐视圣上,意图谋反。我洗也洗不清。” 岳知否心里明白,他虽然没像她这般被这事弄得快要崩溃,但现在他心里一定也很不好受。感觉到他有些恼怒,她便顺口安慰一句:“总有对策的罢”白维扬听见“对策”二字,刚刚还压制得住的情绪,忽然爆发出来。他问:“什么对策?” “如今还有什么对策?他们把路都堵死了,对策就只剩了娶公主一条。” “我断不会娶她。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背弃诺言,始乱终弃之人。”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伤口被牵动,他的眼神变得十分阴鸷,“我既然答应过你,就绝不会娶旁人。你知道么?” 最后一句几乎是喝问。她甚少见过他这么恼怒,被他一喝,本来就有些魂不守舍的她竟吓得哭了。白维扬立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他懊恼地将她抱住,他在她耳边不住地道歉,但这哭已经止不住了。她想的全是那块扇坠,以及梦境里被闯入的兵士杀死的他。 “知否,对不起,我只是怕你……怕你劝我。” 她没答话。她明白他的坚持,也感激他的坚持。他在某些事情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她和他不同,她只想他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好好活着。 正这么想着,她便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声说:“洪青那时候说我,确实说得对。”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39 他叹一口气,无奈地笑起来,道:“我的确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什么高官厚禄,迎娶公主,我听得多了,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的。我从小到大,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和自己在意的人,平安快乐地过一辈子。”他看向她,“我已经失去过一个挚爱之人了,我不想……再失去你。” 他将她抱紧,她没有躲。两人就这般沉默地抱了一阵。白维扬最后揉了揉她的长发,他在她背后柔声抚慰:“好了,这事……别再想了。还有三天,会有法子的。你今天也累了,早些休息吧。”岳知否叹了一口气:“……你也是。”然后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勉强得来的安眠并不长久,夜里风雨交加,岳知否睡得浅,没睡过去多久,她便醒了。雨势很大,密集的雨点落在屋顶上,雨声引着回声,回声伴着雨声,一重一重地在屋里回响。岳知否仰卧着,她空空地望着帐顶。连成一片的雨声隆隆地响,偶尔来个闪电,炸开一个惊雷,屋子里的屏风好像都随之跳起。在这样一个夜里,她总觉得屋顶要塌下来。 醒来时她并不在白维扬的怀抱里。她往旁边看,白维扬背对着她。是他劝她别担心,劝她早些休息,如今看来,只怕她睡过去之后,他就自己一个人在苦苦思索此事。屋外电闪雷鸣的,岳知否看着白维扬那被电光照得忽明忽暗的脊背,听着风声雨声雷声,她莫名觉得有些发憷。 她往白维扬身边挪了挪,之后试探着把手放在他腰上。他果然醒着,感觉到她的触碰,他立即将她的手握住。他温热的掌心熨着她微凉的指尖,他说:“没睡?”岳知否没说话,只是再往他身边挪了挪。她把身子贴在他背上,接着便抱住。 这时候外面忽然扯下一道闪电,撕裂天幕的白光把屋子照得彻亮。闪电落得近,炸开时雷声震耳欲聋,屋子里的门窗全都跟着震动,一时之间,屋子被这格格的怪声包围了。像牙关打战的声音。恍惚间似见千百个人把屋子围了,千百个人在寒风中颤抖,牙关格格作响。白维扬分明感觉到抱着他的岳知否惊得一颤。 “怎么了?” “……怕。” 她是什么人,刀横在脖子上,她都不曾怕过。区区一个雷,怎么可能将她吓成这样。他转过身去,还没伸手抱她,她自己就先缩到他怀里。她一手绕过他的脖子,另一手则搂住他的腰,仿佛他是浩浩洪流中唯一的一根浮木,一旦松手,滂滂的洪水就会将她冲走。她就这样紧紧地抱着他,过了一小会儿,她说:“怎么办?” 他额头贴着她的:“什么怎么办?” “我们。我们怎么办?”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额头贴着她的额头。他说:“听天由命,见机行事。我们一路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她仍不松手,执拗地扣紧他。他慢慢吻上她的额头。 门窗根本挡不住狂风,屋里的空气和风一样温度。他忽然觉得漩涡里的自己,弱小得可笑。他给自己和她构筑的未来,就仿佛这狂风暴雨中的庭院。脆弱。不堪一击。感觉到他亲吻的动作停下,她依恋地凑近了他。她温热的气息让他在寒风中变得麻木的感官苏生过来,他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他搂过她,嘴唇从她的额头往下,吻过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她的嘴唇。 原本用以安抚惊惶的她的一个轻吻,不知怎的就变了味。吻上她嘴唇的时候,熟悉的柔软触感让他心生眷恋。她刚才说怕,他其实也怕。怕这平静生活就此到了头,怕最后奸人得逞,好不容易寻寻觅觅才得到的亲密爱侣,最后不得长相厮守。风暴之中,唯有这她的拥抱和她的吻,能给他一点抚慰。 他唤她:“知否……”她没让他说话。她用自己的嘴唇封住了他的。 平日里喜欢对她柔声低语的他,今夜却是沉默。倒是在他身下的她,一声一声地在他耳边唤他名字。“维扬……维扬,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我说过不会。” “我知道,我相信你……可是,维扬,我还是怕。” 风雨飘摇时候的这次欢爱,全没有之前的温柔缱绻。清醒时不敢表露的担忧恐惧,乃至爱与恨,都在此时宣泄。 恨不得此时燃起一把火。舍得的舍不得的,都付焦土。而他们仿佛两尊铜像,在烈焰中化作血与泪,熔铸为一,再不分离。 第78章 誓言 最后他们如愿赚得半宿安睡。第二天是旬日,没有人一大早把白维扬推醒。他睁开眼,阳光越过屏风,斑斑点点地落在被子上面。手臂有点酸麻,扭头一看,岳知否正抱着他的手臂睡得香甜。那一刻,他觉得心里的烦恼似乎不如昨日那样深重。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头。 她抬抬眼皮看他。他笑:“今天就别呆在府里罢,出去走走,散散心。好么?” 岳知否仍有些惝恍,但看他难得有兴致,便同意了。 下了一晚上的大雨,次日终于放晴。难得的大晴天里,市坊里的人较平时多了一些。两个人牵着手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走,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在京畿街头漫步,此时看周围的东西,都觉得新鲜。因此两人都把昨日的烦心事给暂时忘却了。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40 街上有人卖糯米果子,摊子旁边围了不少人。岳知否说想吃,白维扬便让她在一旁寻个地方站着等,他到前面去买。 路上有点晒,她在两间店铺中间站着,借屋檐遮阳。旁边是个茶摊,人太多,座位不够,几个人就站在她旁边,端着一大碗茶在喝。他们靠在墙上闲聊,其中一个人说:“喂,你们还记得以前白丞相家里那个四公子么?” 坊间关于白维扬的传言向来很多,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听见其他人议论他。 “当然记得了,怎么了?” “听说他要娶公主了,哈哈,几年前他还没走的时候我就说,丞相家的公子,迟早是要这样的。”说完他笑起来,“不过白丞相不是被流放了吗,他们家闹成这样,他还能娶公主,这人真是前几辈子修来的好运气。” 好不容易才掩盖过去的伤疤一下子又被挖开,钻心的疼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杨晓镜竟把消息都放出去了吗?他是什么意思,料定了白维扬最后只有这么一条路? 这时候旁边另一个人“咦”了一声,奇道:“不是啊,我记得之前他回来京畿的时候,不是还带着个姑娘吗?那她呢?” 一开始说话的人摆摆手,道:“那算什么,换你来选,你选公主还是选旁的人?听说那不过是他们那个什么靖安司的密探,密探算得了什么,为了个密探不娶公主,傻子才这么干呢。” 说完,他喝了一口茶,又笑道:“不过你问这个,也够好笑。他们这种人家,三妻四妾不是寻常事么?就我们这些穷鬼才给人想选这个还是选那个的事,人家以后荣华富贵享尽啦,想娶几个娶几个” 几个闲聊的人闻言,都大笑起来。他们丝毫没有留意到,就在他们旁边,他们谈论的主角之一,正愣愣地站在那里,思索他们刚才所说的话。 天子赐婚,为的不过是笼络牵制白维扬。白维扬只要接受,之后的日子里规规矩矩做人做事,不争不抢,圣上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白维扬就是再将她接到身边,圣上也不至于会说什么。她和白维扬彼此心意相通,大家都清楚这不过是迫不得已之举,名分什么的,也不重要。最多等他几年,风头一过,他们的平静生活便可继续。 这似乎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损失最少的对策。但……这确实可行么?她望着熙熙攘攘的青云街,仿佛又看见了那从街头延伸到街尾的迎亲队伍。想到白维扬将会在全城欢庆中迎娶公主,她自己都没察觉,一滴泪已经无声无息地从她眼里滑了出来。 她回过神来,连忙擦掉。正在此时白维扬回来了,她接过他手里的糥米果子,他却敏感地捕捉到她的异常。他问:“还在想那件事?”说着搂过她肩头,道:“别想了,会好的。”她弯弯嘴角,没再说什么。 一回到相府,他们便看见洪青在厅堂前面站着。见他们回来,洪青就焦急地跑上前,对白维扬说:“京里那几个长辈们都来了,都要见你……”没等他说完,在厅堂里等着的几个人就纷纷站了起来。岳知否站在白维扬后面,她看见,里面的全是白维扬一些远房长辈。 当时白维扬刚回京畿,还是她出面去找这些长辈,修补白维扬这个出逃逆子和他们的关系。这些长辈们显然也认出了她,只不过,他们看她的目光里都带着敌意。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长辈负手站着,他冷冷看着牵着手的她和白维扬,道:“维扬,我们几个今日过来,有些事情要和你单独聊聊。” 白维扬察觉到来者对岳知否没多少善意,现在的他尤其警惕且敏感,闻言,他便问:“几位叔伯来找晚辈,是为了什么事情?”岳知否忙给他打个眼色,示意他态度温和些,接着深深地鞠了一躬,识趣地退了出去。 白维扬和一群长辈在厅堂里说话,洪青就拉着岳知否往院子走。岳知否问:“他们来多久了?”洪青:“唉,一大早就来了,非要见羊。我说他出去了,他们就问和谁出去了。听说是你,一个个脸都黑了,就坐在厅里不走。” 岳知否听他这么说,隐约感觉到他们这次过来,为的就是赐婚的事情。她试探着问:“他们……有没有说为什么来的?”洪青叹一口气:“还能为什么。不就赐婚的事情么。全京畿都知道圣上要把公主配给羊,我看那几个长辈怕是从哪里收到风声,说羊拒婚,才故意来的。”他看一眼岳知否,神情中有些担忧,“他和圣上说,他要娶你?” 岳知否点头。洪青又叹一口气:“难怪刚才他们那样看你。”他顿了顿,又道:“昨天夜里你们商量过这事么?他怎么说?你……劝过他么?” “劝他?”岳知否苦笑,“我昨晚不过安慰他说还有对策,他气得跳起来,说在无论如何,他都不娶公主。” 洪青重重地叹一口气:“他这人……罢了罢了。”他抬头看一眼厅堂,几个长辈都绷直着坐,显然白维扬不肯松口,把他们给惹恼了。洪青拍拍岳知否肩膀:“别了,你还是过去附近藏着。他今天这个脾气,我真怕他等会儿跟那些长辈闹翻。如今这个时势,还是别结仇的好知否?……你还好么?”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41 他这才发现岳知否眼圈微红,好像哭过。“算了,我去吧。”发生这种事情,洪青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你回去吧,这里我看着。”他说完,又忍不住叹一口气。 岳知否勉强弯了弯唇,道:“他这脾气,要真发起火来,你劝得住么?我没事,我过去看着就好。”说完,她把刚买的糥米果子塞到洪青手里,便往厅堂方向走去。 她站在外面,偷偷地往厅堂里瞄了一眼。几个长辈脸色都不好看,白维扬坐在那里,神情淡淡,显然长辈们讲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长辈们讲的来来去去都是些利害关系,说圣上赐婚,其实只是在试探白维扬是否有心为他效劳,是否愿意为他所用。娶了公主,就可以得到圣上的信任,一旦拒绝,圣上就会觉得他有异心……如此这般,都是差不多的话。都是白维扬半点不在乎的东西。难怪他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脸上也没表情。 说着说着,话题引到了她身上来。有长辈斥责白维扬意气用事,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对大局形势置之不理,只管自己私情,只看眼前,丝毫不管日后仕途如何。白维扬脸上略微有了些许怒色,但仍敷衍答应,没多说话。 无论长辈们怎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白维扬始终无动于衷。终于有个长辈忍不住了,他斥道:“侄儿,你也未免太自私了些。”白维扬闻言,抬头看他,不怒反笑:“这位伯伯,此话怎讲?”环视周围,旁边别的长辈也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他。看来他们意见还挺一致。 “你三位哥哥尚在禹州,京里也有那么多白家的人,你可知道你为了一己私情,要将多少人拖入泥潭?好,你拒婚,京里与你不和的人纷纷上书,说你违抗皇命,无意效忠,皇上盛怒之时,肯定就信了。到时候他要罚你,不仅罚你一人,连带着整个京里和你来往的人,都要遭殃,你三位哥哥,也别想着再过安生日子。就为了一个女子,你问问自己,这是不是自私?” 难怪他们兴师动众前来问罪,原来是怕白维扬出事,连带着给他们惹麻烦。岳知否分明看见白维扬轻蔑地挑了挑眉,还好,他还算冷静,没当面拆穿他们的真实想法,让人难堪。 只是白维扬顾及这些长辈的感受,他们却不在乎他。一个人带头骂他,旁边人也忍不住跟着骂。白维扬处之泰然,只当听不到。他那神情自若的模样让几个跳脚的长辈觉得自己像小丑,他们气急败坏,骂白维扬他无动于衷,他们便转而骂岳知否。一个长辈就站在白维扬面前,劈头盖脸地喝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等白维扬回答,他又问:“那女人是个什么东西?” 骂到岳知否,白维扬恼了,他坐直了。长辈没管他,继续恨恨斥道:“那不过是个靖安司里的密探,是个没爹没娘从小就被卖进相府的孤儿,你为了她,连天子赐婚都敢拒绝?你为了她,把整个白家的人都给害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直隐忍的他忽然怒喝:“好了!”轮番数落他的长辈们都被他这突然的一喝惊得喑了声。白维扬站起来,他睥睨着刚才质问他的人,,反问:“你说白家人,好,那父亲被流放的时候,你们哪个人出来求过情?” “你们出了什么麻烦,晓得找我们家靖安司给你们办事。那好,等上京卫围捕他们的时候,你们哪个人庇护过他们?” “韩退思在京里抓我,半夜里上京卫从窗子爬进来杀我,你们又在哪里?” 他一句一句地问,每一个问题,都没有人能答上来。他又道:“在我落魄之时对我不离不弃的是她,和我同生死共患难的是她,既不是她爹也不是她娘,我如今要娶的也是她,又不是她爹娘。她爹娘是谁,与我何干?” 说完,他冷笑着看了在座的人一圈,道:“我无可依靠,颠沛流离之时,从不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旁的家人。好了,到了这时候,我的家人突然之间都回来了。你们那时候管过我么?呵,那你们如今又怎么忽然管起我来了?” 他一番诘问,问的在座群情汹涌的众人都哑口无言。白维扬气在头上,还待再说,一抬头,却望见门外角落处,岳知否满脸是泪,一手掩着嘴,另一手仍颤抖着指指屋里的人,又摆了摆,示意他别再说了。白维扬眼里的怒火瞬间熄了。所有人都看着他的神情忽然黯然下来。 他闭上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吐出。半晌方道:“罢了。我明白,诸位都是一片好心。这事容我再考量几天吧。招呼不周”说到一半,他睁开眼,那时的他咬着牙,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的怒火眼看着又要迸发而出。他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淡淡地说道:“诸位……请回吧。” 长辈们讪讪地退了,一出门,他们就看见他们方才痛骂的那个女子,正立在门边。她呆呆地看着前方,仿佛被抽了魂似的站在那里,满脸是泪,见他们走过,也不晓得退开。刚才还理直气壮的长辈们忽然也觉得有些不忍。 人都散了,她才愣愣地挪了一步。身子好像不是她的,已经不听她使唤。她想站定,却抑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往后倒。背砰地撞到后面的墙壁,她浑身瘫软地靠在墙上,没能再站直。她看着外面,明媚阳光下的院子,在她的泪眼里只剩了一团模糊的光和影。她脑海里全是他们说她的那句话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42 “那不过是个靖安司里的密探,是个没爹没娘从小就被卖进相府的孤儿!” 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要不是小时候那场瘟疫,要不是和疼爱她的爹娘走丢……她就算生在一户普通的人家里,旁人劝白维扬接受天子赐婚,至少也会替她惋惜一下。起码不像现在,她就是众矢之的。 眼前那模糊的光影渐渐清晰起来了,她不知怎的,竟又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丢过几次珍贵的梦境,她学聪明了,她就看着眼前的家人,无论他们怎么唤自己,她都不答,也不伸手试着去碰他们。 隔在她和他们之间的那层白雾散了,她看清了眼前的人。她还在相府,父母不在,面前的是白维扬和洪青。她一睁眼,白维扬就扑上来将她抱住。面对他的怀抱,她有些淡漠。她唤他:“维扬。” 他紧张地问:“怎么了?” “我累了,这三天我熬不过去。你娶她罢。”她看着他,他的身影在眼里不觉又模糊了。她抹一把眼角淌出的泪,笑:“再过一年,你来接我。我不在乎什么名分,我相信你。” 白维扬听了,忽然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眼眶也红了。他说:“你忘了。你忘了我娘的事。” “杨晓镜把路都封了,就等你选的这条路。那时候张氏不过是个将军的妹妹,她毒害我娘,老头子一点办法没有。我现在要娶的是谁,是公主,她要害你,我能如何?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从前我在府里受了多少气,衣衫书籍,到我手里都是坏的,旁人闲话,我还不得反驳。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我不想我们的孩子以后也要这样受人欺凌,忍气吞声。知否,这不是名分不名分的事情。” 他抱住她,长长地在她耳边叹了一口气:“知否,我明白,我们如今的安稳生活来之不易。” 他睁开眼,凝视着她:“但我不想你为了这安稳而陷入危险之中。你想我好好活着,我知道。可你若有什么不虞,我无法好好活着。”他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在她耳边,他轻声叹气,道:“知否……你明白么?” “我不能失去你。” 她沉默。 白维扬又搂紧她:“赐婚的事,在清河时老头子已经和你说过了罢?他明知道他们扣留他,是为的这事。他要是想我乖乖听命,他根本不需要逃亡。他之所以跑,是因为他希望,最后在我身边的是你,而不是什么公主。” 她怔住。她想起那时候白玄谈及柳夫人时,眉眼里透露出的懊恼和悔恨。他……怕也是很痛苦罢?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心爱的柳夫人,恨自己无法在她冤死之后为她讨个公道。他冒险逃离,是希望白维扬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她看着白维扬,他微微湿润的眼里有无限深情。良久,她叹了一口气,又慢慢地笑了。她看着他,道:“那好。我听你的。” “你做的决定,无论有多荒唐,多可笑,我都站在你身边。” 她笑:“永远。” 第二天,白维扬被表奏为镇南将军,与当年的韩锐地位相当。那天去过相府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想着,白维扬那小子,终究还是低头了。 第三天,杨晓镜带着一队士兵,来到相府门口。 第79章 眷恋 直到杨晓镜带着队伍来到相府,说要接临危受命的镇南将军白维扬到泰州前线去时,众人才讶然惊觉,原来白维扬到最后都还坚持己见,拒绝了赐婚。前一天的破格拔擢原来是为了逼他做出抉择倘若他及时醒悟,选择接受那副黄金镣铐,那么他就可以顶着一个将军的名号,迎娶公主,自此享尽荣华富贵。而如今他执迷不悟,朝廷便顺理成章地将他送到泰州,让他去收拾从前韩锐留下的烂摊子。 朝廷上早就准备放弃泰州了。泰州城里稍有些资财人脉的人,都已经撤离了。城里剩下千余残兵,守着一堵崩坏城墙,护着剩下那些没能力逃走的穷苦百姓老弱病残。城里余粮不多,城破就在旦夕之间。这时候把白维扬送到前线去,其实就是冠冕堂皇地赐他一死。 府里的仆人听说白维扬要上前线,心里都清楚,此行凶多吉少。平时白维扬待他们很好,见他要去送死,众人脸上都难掩悲戚之色。甚至有几个年纪稍小的童仆,已经忍不住躲在后面偷偷抹眼泪。 而领着兵马在相府门前等候着的杨晓镜,心绪却好得出奇。正月里相府遭受了一次重创,白维扬回来之后,虽然安排过一次翻修,但仍掩不住它的破落衰败。如今白维扬也要走了,府里似有愁云惨雾萦绕,久久不散。杨晓镜看着白维扬在一群愁眉苦脸的仆从陪伴下向自己走来,心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欣喜。韩退思不可一世,白维扬风头无两,如今两人都被自己亲手退下神坛。念及此,过去几十年来穷困潦倒,才华埋没,只能受人驱使的痛苦怨恨,霎时之间便消弭殆尽。杨晓镜不觉微微扬起了下巴,他期待着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面对自己的旧主。 只不过白维扬走近时,脸上那泰然自若的神情却有些刺眼。这三天过得煎熬,白维扬看起来有些憔悴。但即便如此,他眼里的傲气却是一点不减。站在杨晓镜面前时,他的脊背仍是挺得笔直。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43 面对白维扬波澜不惊的态度,杨晓镜莫名觉得有些局促。自己处心积虑布下陷阱,就是想让别人落入一无所有的境地,好尝尝当年自己的苦痛。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把失去当一回事。坦坦荡荡,大不了一死而已。 杨晓镜恨白维扬平静的目光,更恨他挺得笔直的腰背。仿佛自己是个跳梁小丑,而他白维扬,根本就不把他的卑劣把戏放在眼里。杨晓镜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怒气已经写在脸上,他咬着牙看着白维扬。紧咬的牙关良久才松开,释出一声哂笑:“四公子,战场上没人在乎你姓甚名谁。后悔还来得及。” 听他把自己以前的成就都归功于自己丞相公子的身份,白维扬也不恼。“要后悔,何必等到今日。”说罢,他站定在原地。听见后面有些动静,他回过头去。岳知否正向他走过来。 她看起来也很平静。就像以前的每一个平凡的早上一样,她走到白维扬面前,给了他一个简单的拥抱,以为告别。 贴近他的时候她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陷进他温热的怀抱里。她立即把这个不祥的念头驱赶出去,但与此同时,她却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白维扬正好也看着她。 千错万错都错在最后这一眼。昨天夜里他们两人立下誓言,承诺这次一定要坚持到底,无论如何,都绝不屈服,不能为了保全对方的性命,而牺牲自己。两人自重逢以来,都不曾立下什么山盟海誓,没想到唯一一次起誓,竟是在这种时候。 那时候岳知否内心是很坚定的。直到她从屋里走出来送他,她都很坚定。但就是诀别前的这一眼,让她好不容易变得冷硬的心肠都化了。那无比熟悉而又让她无限眷恋的温柔目光,一下子就让她的决心土崩瓦解。她只想他好好地活着。 白维扬也动摇了,但他始终还是狠下心肠了。最后是他先清醒过来,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他凝视着她,道:“你放心。”简单的三个字却肃穆庄严如同宣誓。岳知否答一声:“好。”沉默片刻之后又补一句:“我……等你回来。” 他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她犹豫片刻,忽然双手揽过他的脖子,凑上前,吻上他的嘴唇。 而后,她站在相府门口,目送他在杨晓镜的队伍包围下,渐行渐远。 当天下午,杨晓镜就以“防止敌人奸细挟持将军家人扰乱军心”为由,派人把相府围了,日夜守卫,堂而皇之地将人都软禁在府里。他的兵不仅不让府里人出去,也不让外人进来,就是信件,出入之前都要先由当天负责守卫的士兵检查。府里的人连墙外发生的事情都不知道,更别说是远在泰州的白维扬的情况了。 白维扬身在前线,生死未卜,而他们又被幽禁在这一方庭院里,没过几天,府里的人就都没了精神,一个个神情颓然,连吃饭的兴致都渐渐消减。若不是身在漩涡中心的岳知否仍保持着平时的生活习惯,把府里的大小事务都安排妥当,这相府只怕又要散了。府里人一开始还怨她不肯让步,以致招惹祸害。如今见她顶着压力平稳人心,他们都不觉对她生出些崇敬之情。 但只有岳知否知道,自己的冷静镇定都是强装的。白维扬走后第一天她便觉得相府里空荡荡的,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她却觉得府里哪里都显得太过安静。院里的猫趴在石桌上睡觉,再没有谁经过时会那么无聊去把它吓醒,惹它又惊又恼地跳起来喵喵大叫。也没有谁会突然兴起翻十年前的旧书看,经过书房时再听不到翻箱倒柜的声音。就连某天晚饭,厨子盐放多了,桌旁的她和洪青都只是低头默默地吃,因为没人带头抱怨。白维扬的离开,让整个相府都变得空寂冷清。 夏天的深夜常常下雨。某个突降大雨的半夜,岳知否冷醒了。醒来时一看,被子踢到脚边。她迷迷糊糊地想,“冷醒”这种事情,似乎只存在极渺远的回忆里。再一想,似乎这是因为白维扬睡觉时的坏习惯。无论入睡前他姿势如何,睡着之后,他最后都会从后面把她搂紧,整个人缠在她身上。她躺在床上想,从前她还觉得他这习惯很烦。现在想来,就是这烦如今也成了一种奢侈。 他离开相府之后的第五天,府外开始有人送信进来。刚开头来的信都是好心劝告,劝她和白维扬赶紧回头,别再抗争下去。这样的信件渐渐地多了,到后来,劝她的人开始训她,开始骂她。 洪青看到那些带着恶意的信件,便顺手撕碎,并对她说道:“这些破信别看了,都不知道是什么人寄来的。”她却把剩下的信都护在怀里:“别撕。谁知道维扬会不会把他的信写成这样,混进府里呢?”洪青只好作罢。 她不仅认真地看各种各样的来信,还把这些信都按日期分好,收在书房里。大概在白维扬走后一旬左右,她连睡眠都渐渐丢失了。夜里常常睡不着,她便独自到书房里,点了灯,反复去看这些信件,企图在里面找到关于白维扬的一点消息。 在白维扬走后的第十四天,府里竟然来人了。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岳知否还以为自己糊涂了,她跟在仆人后面走到门口,发现来的竟是当时到他们家来劝白维扬娶公主的长辈。她大失所望,便对旁边仆从说:“说我身体抱恙,送客吧。”仆从还没来得及应声,外面的人不知怎的忽然骚动起来,他们推开门口守卫的仆役,硬是冲了进来。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44 怎么说这些人都是京里有地位的人物,按理来说再生气也不会这样硬闯。岳知否正纳闷着,混乱中不知是谁伸出了手,一把揪住她的长发,拖着她就往人群中间扯。 她身旁的仆役立即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要把人推开,那只手却执拗地扯着岳知否的头发不放,硬是把她往前拖了几步。岳知否反手将抓着她的手扣住,往后一压,等对方吃痛稍稍松手,她便将人揪开,接着用力一推。 虽说她这些日子来寝食难安,体力不如从前,但她毕竟还是靖安司里一把好手,若是寻常人,被她这样一推,十有八九要被推得跌在地上。但攻击她的这人,感觉到她要还手,却敏捷地用另外一只手撞她的手腕,卸掉她的部分力道。她立即反应过来,这人根本就不是白家长辈们的仆役,这人是久经训练的高手。 这时候派人来袭击她的还能有谁?见他们坚持了半个月,杨晓镜怕是担心自己计划落空,故意唆使这群长辈过来问责,然后让自己的手下跟着混进来,攻击她,以让勉强支撑的她崩溃。她见那人躲开她的一推,眯了眯眼,接着迅捷无比地补上一脚。这猝不及防的当胸一脚踢得袭击者往后跌去,吓得门口群情汹涌的众人急忙散开。 刚才还大声指责她的人一下子都惊得喑了声。岳知否拨开遮在脸上散乱纠缠的长发,她冷眼望着众人,道:“供人驱驰的叫走狗,你们供走狗驱驰,那叫什么?” 众人哑口无言。 “诸位要是担心受到牵连,最好从这一刻开始,就别纠缠,和我们家断绝一切来往,与我们再无瓜葛。”她转向身旁仆役,命令道:“送客。” 说罢,她转身就走,相府里的仆役合力将门关上,硬是将这群人都给推到外面去。这些长辈们站在相府大门外,看着紧闭的门,心里纳闷:她不是已经被关了十几天了么,怎么这气势却是一点不减?他们唆使自己的时候,分明说让岳知否屈服,只剩这最后一根稻草。现在好了,他们来到,却被她给骂回去。这老脸以后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然而,实际上,刚才还很硬气的岳知否在走了几步之后,眼泪就已经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刚才被人扯着头发往后拽,现在她整个后脑勺都仍火辣辣地疼。这点疼其实还不算什么,之前比这厉害的痛楚多了去了。但现在不比以前。以前她执行任务受了伤,咬咬牙又能站起来继续打。现在就是补个袖口,不小心让针扎破手指,白维扬都要在一旁叨几句。她眷恋的并不是他的保护,事实上她也从来没需要他保护过。她放不下的是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护。 这一想,十几天来业已模糊的他的影像,蓦地又清晰起来鲜活起来。压抑了十几天的,无穷无尽的无望的对他的思念,叫嚣着呼号着汹涌着一齐涌上心头。这思念如影随形,无处不在。无论她去到哪里,在做什么,脑海里都会适时地调出一段有他的记忆,一帧帧地回放。 夜里她睁着眼,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半宿,才终于睡着。梦里的她到了泰州,空气里有硝烟的味道。她睡在洪青租住的简陋的屋子里,夜里卫国人用火炮轰击城墙,屋子里所有东西都在发抖。她卷着薄被睁开眼,忽然看见白维扬一身戎装,站在自己面前。她一见他便慌忙起身,正要将他抱住,手一碰他,他便化作烟尘,成了一个透明的泡影。她哭喊:“你回来!”他不说话。 这时候一个火炮在旁边炸开,轰的一声巨响,屋子成了一片火海。火海中连他模糊的泡影都没了,只剩她一个坐在火中,四顾彷徨。 第80章 转机 她猛地惊醒。外面雷声隆隆,好像炮响,一声一声冲击她的心脏。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手上一片濡湿,全是冷汗。虽然明知道这只是个梦,醒了梦也就完了,但她不知怎的,心里始终有些惊惶。她习惯性地将手往旁边一搭,手臂没在预想的位置碰到人,却啪地打在床上。她明白过来了,这惊惶源自白维扬的缺席。 上一次她做噩梦醒来,身边至少有人陪着,怎么说都还能勉强睡回去。这次白维扬不在,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每一个炸开的惊雷都能引起她对炮火的想象,都能引发她对白维扬的牵肠挂肚。她睡不着了。这漫漫长夜,不知道要怎么打发过去。 她穿了鞋子,披了外衣,悄悄打开门,走了出去。府里的灯都熄了,风雨中连路都有些茫茫。她小心翼翼地摸着墙,穿过漆黑的长廊,一路走到了书房门前。她推开房门,钻进去,把门掩上。她摸索着走到桌旁,拿过火折子把灯点亮,莹莹的一点烛光在钻进屋里的夜风中瑟瑟发抖。借着这微弱的烛光,她从桌子底下拖出来一口箱子,打开。 里面一捆捆的放着的全是这些天来外面送进来的书信。她始终相信白维扬有给家里写信,而机警如他,不至于让自己的信都被区区几个京里的兵扣住。她先拆开今天送来的信,一封一封地看。她到外面接了点雨水,抹在信上,每封信最后都成了一滩黑色的糊糊,而糊糊里并没有现出隐藏的字迹。 她不甘心,又把昨天的那捆翻出来。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吹得窗子哐当哐当响,屋里藉以照明的烛火也被吹得忽明忽暗。岳知否没法,只能摊开信,凑近烛火来看。看过一封又一封,始终没发现有什么端倪。她拆开一封新的,这时候风又忽然急了,信纸几乎已经贴在蜡烛上。风骤然停了,烛焰猛摆回来,一点灯花落在纸上。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45 岳知否忙伸手去拨,但已经来不及了,灯花在纸上烙开了一个小洞。她懊恼地用手摸着尚有余温的破洞,指腹处的触感却似乎有些奇怪。她缩开手,眯着眼去看烫开的洞,竟发现这洞周围的纸,竟明显地分了几层。 她听说有些古董商,会把画揭成几层,一层层裱好,当成几幅画来卖。她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从边缘把纸撕开,一路撕到破口处。她用手搓了搓纸的缺损处,纸果然分层了。她捻起表层的纸,慢慢揭开。 表层引经据典劝她回头的文字被揭掉,底层的纸上现出了几个扭曲的字:“既望丑时,烟雨赏月”。这几个字的笔画都刚好被表层的字遮住,若不是那点灯花,她都看不出来这底下还藏了这么行字。 她惊喜得有些慌乱了。这是谁送来的?既望就是十六日,也就是明晚丑时,这人叫她到烟雨湖去赏月。白维扬身为将军,刚到前线就逃回来的可能性很小。若是杨晓镜,他现在只要把相府围死,假以时日必能把她逼疯,根本不用把话藏在信里,引诱她出去。是谁约她见面? 她快速地权衡了一下,这人虽然来路目的都不明,但此时他们穷途末路,逮住一个机会,总不能就让它这样过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接着便把其他的信按原样放回箱里,将书房里的东西都归位,接着吹灭了灯,打开门走出书房,又轻轻把门关上。 次日半夜,像之前每个无眠的夜晚一样,她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接着进了书房。她在书房里点了灯,换上一身仆役的衣服,悄悄地又走了出去。她把约她到烟雨湖边见面的信从窗缝塞进洪青的房间里,接着,她穿过长廊,往相府后面柳夫人曾经居住的院落走去。 杨晓镜在府里各处都安插了监视者,唯独这里没有。自多年前柳夫人冤死以后,这院子就再也无人踏足。白维扬回来之后派人打扫过,但除了他,没有人再敢来过这里。岳知否走在这荒凉萧索的院子里,院里的花草树木大多已经枯死,被挖走清理掉了,院里只剩一个个或深或浅的土坑。岳知否在这面目全非的地方,寻找着白维扬和她形容过的事物留下的遗迹。终于,在绕着这个院子走了一圈之后,她找到了白维扬说的那棵老树。 树已经长得歪了,小半伸到围墙外面去。岳知否小心翼翼地攀上树去,沿着它粗大的枝干走了两步,相府高大的围墙正正就在她脚下。她探头看向外面,墙后是一条不算宽敞的街道,墙角下还有个箱子,时日已久,箱子表面长满青苔,湿漉漉的青苔泛着诡异的水光。 那箱子是当年白维扬故意放在这里的垫脚的。他每个月的十五出去游湖赏月,走的就是这条路。烟雨湖这么大,给她送密信的人却没有明确地说是在什么地点见面。想来有游湖赏月习惯的,也就只有白维扬一人。那人这样留信号,应该是在暗示她,沿着白维扬出府的路走,在白维扬上船的地方见面。她回头看一眼,暂时无人跟来。她便果断地从树上跳了下去。 踩在箱子表面厚厚的青苔上,脚步略有虚浮。她在地上蹭了蹭,蹭掉鞋底粘上的苔痕,才沿着巷子出去。白维扬在府里住了那么多年,他找出来的自然是从相府到烟雨湖最快最便捷的一条路。她只是绕过几个弯,烟雨湖就已经在眼前了。夜里的烟雨湖仿佛一面黑色的镜子,一轮惨白的月在上面盛着,月影随着风扭曲摆动。湖边上全是茂盛的蒲草,蒲草遮盖掉不少视野,她不敢贸然靠近。只远远地看,寻找白维扬曾经说过的,他用以系住他那艘小船的矮木桩。这寻找颇费了些功夫。因为那木桩在这么多年的日晒雨淋之下早已朽烂。 朽烂的木桩旁边没有人,甚至这一带的湖岸上都不见人影。岳知否心里忐忑,但念到这个约她出来的人,可能能帮她和白维扬解决眼下的困局,她咬咬牙,到底还是往湖边走了过去。丛密的蒲草沙沙地响了起来,草丛里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抓住了岳知否的衣角。岳知否下意识把对方的手腕扣住,却发现那是一只属于女子的纤细的手。 她将蒲草拨开,蒲草后面露出一张略带惊愕的小脸来。竟是宁微。 宁微坐在一艘小船上,船贴着湖岸停泊,整艘船都被湖边的蒲草遮蔽住了。再细看,岳知否发现,韩退思竟然也在。他坐在船头,头上戴着斗笠,明明听到身后有动静,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是你们……”送的信?岳知否讶然问道。 宁微没说话,只伸手扯过岳知否的手。岳知否只当他们是要带自己离开京畿,心想,她要是走了,相府里剩下的洪青和许许多多仆人,都要遭殃。她忙拒绝:“我不可以走”宁微打断她的话,双手合力才把岳知否的手掌摊开。她往岳知否手里塞了个香囊,小声道:“给你的……你快回去吧。”说完,她又回头看一眼始终背对她们的韩退思,拉过岳知否,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上次的事情……谢谢你们。” 说完,宁微便缩了手。蒲草刷地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仿佛一重帷幕,将岳知否和他们夫妻俩隔开。岳知否站在蒲草丛前,韩退思夫妇出乎意料的现身让她觉得有些梦幻,若不是手心确实躺着一枚香囊,她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握紧了手心里的香囊,香囊并没有粗粝的手感,里面放的应该不是香料。她想起宁微最后的那句道谢。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46 白维扬走后,相府被包围,被幽禁的十几天,每一天都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岳知否回想起来,放走韩退思夫妇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一个多月前的事情,早已渺远得像是过了好多好多年。韩退思这个名字,似乎已经淡出她的世界。他们俩竟还记得她和白维扬对他们的恩情。 一个月不见,宁微还是这样,怯怯的,说话声音好小。岳知否想,杨晓镜如今应该还在四处追杀韩退思和宁微罢,他们俩这时候竟敢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回来,就为了把一个装着计策的香囊交给自己……吗?她心里忽然受到了些震动。终于有人站在自己这边了吗? 事情发生至今,京城里他们家的那些亲朋好友,统统都劝白维扬别那么不识好歹,劝他赶紧把岳知否赶出去。等到白维扬表态,说怎么样都不会娶公主,这些人恨不得离他们家远远的,就怕受到牵连。白维扬走后,家里的大小事务都由岳知否决断。她作为事件里受害最深的人,反倒要撑起整个相府。她不能哭,不能表露那么一丝一毫的动摇和脆弱。每一天,她都在对白维扬的担忧和思念里煎熬,在面对杨晓镜唆使前来扰乱的人时,却要装出一副强硬的态度,把府里的人心稳住。她是真的累了。疲惫不堪。甚至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这坚持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她低头,摊开手,看着掌心里的香囊。除了韩退思夫妇,怕是没有旁人站在她这边。他们的支持让筋疲力竭的她受到了鼓舞,濒临崩溃的她因为他们的到来,忽然又看到了些许希望。想起刚才宁微道谢,韩退思碍于面子,还不肯回头。从前那个以手段狠辣著称的韩退思,竟然也有这样小孩子脾性的时候。从前那个和他们势不两立的韩退思,竟然还会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施以援手。她感觉到一阵暖意涌上心头,不知不觉地,她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第81章 天涯沦落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之后立即往回走去。府里的仆役里混有杨晓镜的手下,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不在府里。路上偶尔有巡夜的士兵经过,因为这些士兵的存在,她不得不几次改道,以避开他们的查问。等她回到相府后方的那条小巷时,却忽然发现墙根下的那个长满青苔的箱子曾往旁边挪了几步,又被移回原地,地上因而留下一道水渍。她屏气凝神,从巷口退出去,她背贴在墙上,悄眼去看。 巷子里的人在等她,她也在等他们。最后先沉不住气的自然不是她。几个人从院墙后面探出头来,问:“还没来?”外面巷子里蹲守着的人也有些不耐烦:“没有。”说完他又纳闷,“相府各个门都让我们守住了,也就这里能出去。这女人真打算把其他人都丢下自己逃掉?”岳知否将香囊塞进自己的衣襟里面,悄悄退开了。 她还没来得及看香囊里面到底写了什么,这时候杨晓镜的人已经发现自己不在府里,要是这时候她贸贸然回去,被他们抓到,这香囊被搜走,她最后的希望也就没了。她果断转身往远离相府的方向走,才刚走过一条街,她就在转弯处正面撞上几个巡夜的士兵。他们似乎正在追捕什么人,看起来急匆匆的,岳知否有足够充分的理由怀疑他们在追的就是自己。几个人看见来者是个仆役,并不打算理会,他们从岳知否身边跑过,又忽然在后面暴喝一声:“站住!”岳知否听话地停步。 “你大半夜的出来干什么?” 她一开腔,他们就会发现,他们面前这个仆役装扮的,其实是个女人。岳知否不退,反倒向前一步,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下,忽然用膝盖往站在最前面的士兵裆部顶去。在对方疼得的弯下腰时,她直接跃起给对面人脖子扫了一腿。 后面两个士兵立即反应过来,他们绕上来追她,并且大喊着叫她站住。岳知否只顾跑,巡夜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她一路闪避,跑到烟雨湖边,不得不停了步。她看着面前漆黑如墨的烟雨湖,犹豫着要不要暂时跳下去躲这一时。就在此时,蒲草里又伸出了一只手。 这一次抓她的却不是宁微。病后的韩退思声音仍有些沙哑,他说:“下来。” 她没犹豫。她扒开蒲草,直接跳到了他们的船上。他们三个人都缩成一团,尽量让自己变得低矮,好让蒲草把自己的身形完全遮住。 士兵们和上京卫就在湖边跑过,他们甚至还走到湖边,用火把去照湖面。火光透过蒲草漏下一条条的光线,岳知否感觉到自己旁边的宁微明显地在颤抖。宁微上次被上京卫追捕,至今心有余悸,一听见这种脚步声,就开始害怕。岳知否伸手将她的手抓住,她一愣,之后才勉强安静下来。 大晚上的,湖上没有船航行。烟雨湖茫茫一片,看不到边际,这时候跳湖逃跑,无疑是个极愚蠢的选择。他们在湖边搜了一会儿,没找到人,就抓紧时间去搜附近的房屋。岳知否这才稍稍直起身子,伸展了一下手脚。 旁边宁微手心已经汗涔涔的。她吐出一口气,软软地靠在岳知否肩上,小声道:“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岳知否轻轻笑了笑,没说话。那是迫不得已。她恨不得一辈子都不需要勇敢。 宁微在她耳边又轻声咕哝:“你这些日子里……过得不太好受罢?”岳知否刚刚才压下去的情绪被她这轻轻一句话又引起来了。她动了动唇,没说出话来。这时候宁微叹了一口气,她的下巴垫在岳知否肩上,肩颈间熟悉的负重感让她不适时地想起那个远在泰州前线的人,一想起他,心头翻涌的苦涩就更压制不住了。宁微在她旁边叹了口气,又说:“若我是你,我怕是早就受不住了。”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47 “从小到大,他们都说这辈子是好是坏,都是上天安排。那时候退思待我十分冷淡,我还想着是自己命不好,没遇上一段好姻缘。我有什么错?还不是因为他们借我来监视退思,他才这样处处防备我。明明是他们自己有所图谋,还要我为了他们牺牲,呵”她看向岳知否,“若不是遇上你们,我兴许还要继续相信他们这些荒唐的话。” 她看向岳知否的神情中带着艳羡:“那时候看到你们,我才明白,从来就没有什么上天安排。过什么样的日子,和什么人一起过,都可以自己决断。那时候我在窗子后面,就看着你们四公子挡在你前面,把贺云赶出去。”她轻声苦笑,“他都不问为什么你会和贺云动手,他就这样挡在你面前了啊……我那时想,世上有那么多人,找到一个这样钟情于自己的人,你是有多幸运。” 岳知否听得有些失魂落魄的。宁微所见不过一次,白维扬不知曾多少次这样无条件地维护她。此前的半个月里她都不敢过多地回想和白维扬有关的一切,此刻的她,短暂地从漩涡中抽身出来。她贪婪地回想着他的温柔他的好,宁微在她耳边的低语渺远得都听不清了。直到宁微的声音哽咽了,她才回过神来。她握住宁微的手,想表示一下安慰,宁微却转而抓住她。 单手还不够,宁微双手握着岳知否的手。她吸了吸鼻子,才在岳知否旁边小声说道:“半个月前你家白四公子刚到泰州去时,城里的人都在说他糊涂,怎么为了你连赐婚都拒绝。他才不糊涂。公主难道不知道他在意的是你么?她还不是不敢反抗。你比她勇敢多了。”宁微从前是多守规矩的一个人,如今竟站出来说公主都不如她,岳知否既是惊愕也是感动,眼泪控制不住地就开始往下掉。 宁微见她哭了,忽然扑过来将她抱住。她在她耳边说道:“我自问没有那个反抗的勇气,更无法独力与这么多人抗衡。但你不一样啊,你既然撑到了这一天,你就可以撑下去。”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到一半的话忽然哽在喉咙,过了片刻,她才慢慢地说道:“你可千万别动退缩的念头。娶公主确实能解一时之困,但……这是一辈子的事。” 岳知否感觉到宁微温热的泪水蹭在了自己的脸上,她竟也哭了。宁微哭着哭着又笑,她把声音压得好低,她说:“你看我……我们还在府里的时候,退思从没真心对我笑过。连我送去的糕点,他也从来不敢吃。退思娶我之前并没有心仪的女子,尚且如此。换做你们白四公子,又该如何?” 岳知否搂着她,两个之前只见过几面的人抱在一起无声地宣泄深藏心底的情绪。好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地哭了,哭了一会儿,岳知否哑着声音说道:“……谢谢你。”宁微却收不住泪,还在哭。最后还是岳知否把她哄停的。她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拉着岳知否说:“贺云那人把我们害得够惨,你们可千万别让他奸计得逞。”岳知否认真答应:“好。” 等到搜查的上京卫走了,岳知否活动了下手脚,便扒开蒲草,爬了上岸。她在城市里绕了一会儿,终于,她看到一家早早就准备开门迎客的食肆。她闪进食肆旁边的巷子里,摸出了香囊。香囊里满是白色的粉末,在粉末中间果然藏了一张纸。她把纸抽出来,借着旁边食肆的光,她看到了纸上的字。“求”。 背靠在墙上站着的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一下一下剧烈地搏动着。她把纸揉成一团,握在掌心。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这一刻的她思维异常清晰,她很清楚韩退思给她的到底是个怎样的计划。 这一个晚上,她没有返回相府。 第二天一早,杨晓镜回到议事署,一眼就看见他曾经的同僚,被几个上京卫扣押着,正在门口等他。 见到岳知否,杨晓镜并没有多少惊讶。他让上京卫押着她,跟着自己进了议事署。他回过头来,他眼里的岳知否已不再是半个月前那泰然自若的模样,她失神的眼里没有悲也没有喜,神情漠然的她仿佛土木偶人,魂魄好像早不在身上了。 杨晓镜只看了她一眼,就不再看了。他徐徐走到自己的案几后面,坐下,摊开一份文书,他边看边问:“稀客啊。怎么来了?” 岳知否却僵硬地笑起来:“你不是等着我来么。” 杨晓镜的得意忽然消失,他抬起头来。“怂恿白家长辈来劝,派人混进来偷袭我,每天送信骂我,不就是想逼疯我么?你很清楚除了我,谁都劝不住他,你就是要逼得我走投无路,求你放我去泰州,把他劝回来,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深爱的人背弃诺言,把他推进笼子里。”她看着杨晓镜,“杨大人,我说得对么?” 杨晓镜从案几后面站起来,他走到岳知否面前,睥睨着她。他嘴角扬起,似乎在笑,眼里却满是阴鸷。“你既然知道我的用意,那你还来做什么?” 岳知否还笑。笑着笑着两行泪就淌下来。她说:“我知道啊,但我受不了了,我只想他活着。我只想见他……我要见他!”她忽然扯着杨晓镜的衣襟,声嘶力竭地吼起来。向来冷静的她像是疯了,她就扯着他的衣襟不松手。等到杨晓镜终于把她推开,他的衣服已经被扯得皱巴巴的。他已经认不出她了。她的眼睛里再没有以前的睿智和冷静。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48 狼狈不堪却欣喜若狂的杨晓镜颤抖着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他唤上京卫:“备马车。送她到泰州去。” 第82章 同归 岳知否放松地靠在车壁上。她闭着眼睛,在这颠簸的路途中,她竟有些倦意。她很清楚如今坐在她旁边的上京卫,一直都盯着她看。她也很清楚杨晓镜并不是真心放自己去劝白维扬,他根本就不想白维扬娶到公主。坐在旁边的上京卫身上必定带了一把淬了毒、药的利刃,等她劝服白维扬回来,这柄利刃就会刺破她的心脏。杨晓镜是要她死在白维扬面前。 她仍安然地闭着眼睛假寐。她想起白维扬。那时候她和白维扬被韩退思抓了,他们被绑在马车里,白维扬直接靠在车壁上睡觉。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若他心里还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他都不可能在那样的环境下全程闭眼。她如今终于感觉到那种无所畏惧无所挂碍的超然。 马车到达泰州。上京卫带着令牌,卫兵没敢拦他们。上京卫很谨慎,他们并没有一起进去,只留了一个人和岳知否去见白维扬,剩下的人都守在外面。 岳知否带着帷帽,一路上,她都安分地扮演着一个万念俱灰的可怜虫,仿佛行尸一般被人推着往前走。都到这时候了,她对危险已经不再恐惧,身边时刻跟着一个带刀的上京卫,她的心绪仍很安然。只是现在,透过帷帽上的一层薄薄黑纱,她看见主帐的轮廓渐渐地近了,她忽然开始慌乱。 上京卫已经带着她,在几个卫兵的陪伴下,走进了主帐。黑纱后面昏暗模糊的视野里,现出白维扬的剪影来。他坐在案几旁边,听见外面有人来了,只偏过头来淡淡地看了一眼。他的目光甫一落在她遮在面前的帷帽上,便凝住了。 隔着一层黑纱,谁也看不清谁的神情。岳知否立在原地,一瞬之间她仿佛便已凝成一尊石像,漫长地注视着前方。黑纱后面那个没有色彩的模糊剪影,曾多少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匆匆来了,又匆匆去了。 白维扬也看着她,一动不动。这一刻时间仿佛也跟着冻结,就这般无声地,两个人隔着面纱对视着。而后,白维扬忽然站起来。案几横在他面前,他好像并不察觉。他径直往她这边走来,案几被踢得歪在一边,上面的文书都落在地上。他在她面前怔了一小会儿,才慢慢伸手,将遮在她面前的帷帽扯掉。 她比半个月前憔悴不少,脸上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如今又消减下去。白维扬的手抚上她的脸,她只是神情淡淡地抬眼看他。对上她的目光,他这才发现,她的眼里全没了往日的灵动活气。他微微一怔,才醒觉过来,看向她身后。上京卫站在她身后,一只手还抓在她肩上。 白维扬看着她无神的眼睛,幡然惊觉,他失笑道:“你来劝我?” 她神情仍平静,反问:“我劝得动你?” 而后她眨了眨眼,眼里竟有笑意。一直失魂落魄的她忽然活转过来,她看着他,神情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她说:“我来陪你。” 话音刚落,站在她身后的上京卫意识到他们被她耍了,他抽出涂满毒、药的利刃,往她后心刺去。她立即闪开一步,往前扑去。 上京卫站的位置离她很近,饶是她反应极快,利刃还是旋即追到她背后,“哧”的一声,她后背的衣衫被割开好长一道口子。这一切都来得突然,在这紧急关头,白维扬想都没来得及想,自然而然地一侧身,左手就刚好将她的腰兜住。上京卫向前一步,举刀又刺,白维扬用前臂去挡,锋利的刀刃割在他手臂披着的细铠上,金属摩擦发出尖利的怪声。 上京卫心知自己正面作战,未必是白维扬对手。他用余光一瞥,从他手下挣脱的岳知否已经躲到了他身后。他稍稍一顿,松开握刀的手,迅速地把刀柄转到另外一只手里。他反手执刀,忽然就往身后岳知否刺去。 白维扬眼看那柄寒光闪闪的利刃就要刺到岳知否身上,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冲上前一手拦在她身前。然而,他手臂上披了甲,手上却没有,利刃割破他的手掌,顿时鲜血飞溅。 他手上的血红得刺眼。岳知否心知刀上抹了剧毒,这下她冷静不下来了,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做什么!”白维扬好像感觉不到痛楚,他一横掌,手背擦着刀身,将手抽出。接着他立掌往上京卫手腕上一劈,硬是把他手里的刀给震了下来。刀刚落地,白维扬就一脚将它踢开。 上京卫武器被夺,心知自己这次活不成了,便大吼一声,狠狠地用另外一条手臂扫向白维扬。白维扬一手格开,手臂却似乎有些不听使唤,这一格力道并不大。上京卫逮住机会,连忙又挥一拳。上京卫的拳头还没碰到白维扬,他自己颈上就受了重重一击。原来是后面的岳知否给了他脖子一记手刀,这一下击在上京卫颈椎上,剧烈的痛楚直接让他软趴趴地晕了过去。 白维扬左手紧紧掐着自己右手的手腕,企图遏止毒、药的扩散,那酸麻的感觉却仍迅速蔓延。他走到帐门,外面的卫兵听到动静,早已集结候命。他往外面瞥了一眼,外面的上京卫还等着他失魂落魄地出去。他凑到一个卫兵旁边,低声命令道:“刚刚来的几个都是刺客,你们说我有话和他们谈,引到后面,都抓起来。” 说完,他转过身去,岳知否已经把地上的上京卫给绑起来了。他看向她,又看看自己手上的伤口,伤口处汩汩流淌的鲜血幻成一片红色的浓雾。他训她,眼里却有笑意:“你答应过等我回去,怎么来了?”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49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回答,记忆在这里断掉了。再睁开眼时自己躺在地上,卫兵们正合力把被绑起来的上京卫绑走,看来这次眩晕持续得并没有太久。他试图动了动自己的手,右手已经几乎完全没知觉了。他用左手抽出佩剑,递给她:“替我砍掉。” 他已经看不清她的模样了,只听到她难以置信地颤声问道:“什么”他急吼道:“把这手砍掉!你下不了手就找别人,快!”说完怒火倏地熄灭,“好不容易等到你来,我不能死” 眼前的画面再一次消失。这一次的眩晕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遮在眼前的浓雾却奇迹般地消失了。她坐在他身边,有那么一刻他忘了自己还在泰州,这温暖的昏黄烛光,和她的无声陪伴,都让他觉得自己还在家里。他动了动唇,还没说上话,她就忽然扑上来将他抱住。半个月里魂牵梦萦的人如今真真切切地就在自己怀里,他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他还笑:“不至于吧,就一条手臂……” 前一刻还窝在他怀里的她忽然抬起头来,她瞪了他一眼,眼里的温柔和眷恋瞬间散尽。刚醒过来的他糊里糊涂地看着神情丕变的她,然后猝不及防地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痛呼一声,而后捂着自己的肩头,道:“又怎么了?”她坐起身,也没说话,双手环胸,看着他的肩头。 他循着她的目光看,才发现,自己的右臂还在。他活动了下手臂,除了还有点麻,似乎已经恢复正常。他抬头看她,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香囊,吊在他面前。他怔怔地看了片刻,才道:“是……韩退思?” 韩退思心思缜密手段狠辣,他上京卫用的毒、药当然是独一无二,外人难以觅得的。杨晓镜接手上京卫,以前韩退思设计的武器,很多他都留下来用了,这毒、药,自然也是那时候韩退思留下的。岳知否猜得到杨晓镜会派人跟着她,并在她劝说之后用抹了毒的刀子杀她,韩退思自然也猜得到。香囊里那些粉末,就是解药。 见岳知否不说话,白维扬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人真是……”他笑,“他该不会是觉得那时候我们放了他,他欠了我们人情,所以冒险回来帮我们吧?”岳知否:“就是。”之后就把韩退思夫妇回来找她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完,白维扬神情渐渐有些苦涩。“真想不到啊,这时候还敢回来找我们的,竟然是他们……之前韩退思说要不是身世所限,他和我也许会是很好的朋友。那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呢。”说完,白维扬想起了以前自己和韩退思长达十几年的争斗,此刻劫后余生的他,内心感受到了一种暴风雨过后的平静。他轻声唤:“知否,过来。我……想抱你。”她扑过去将他紧紧抱住。 经历过这漫长的半个月,重逢的两人都不禁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岳知否又开始哭,白维扬松开她,伸手给她拭泪。她又啃了他的手臂一口,引得他“嘶”地倒吸一口气,道:“怎么又咬我?”她哭着骂:“我让你松手了吗?”他哧的一声笑起来,复又将她抱住。 瞄一眼自己手臂上的浅浅牙印,他想起正月里刚找到她时,她还毕恭毕敬喊他一声四公子,问她讨不讨厌自己,她还捂着良心不说讨厌。现在好了,一言不合就咬人。脾气是越养越大了。 第83章 空城计 这一天夜里,岳知否像平时那样,到仓库去检查兵器和城防器械的情况。看着面前这堆东拼西凑的兵器器械,岳知否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们这样一支残兵,竟靠着这些装备,抵抗住了卫国人的攻势。 这一切还得从半个月前,也就是岳知否刚到这里的那个晚上说起。那时候屋里就剩了她和白维扬两个人,白维扬就凑在她旁边,轻声道:“你看外面”主帐外面映着几个卫兵的剪影。白维扬叹一口气:“你不知道我刚来的时候,这些人都是怎么一副模样。他们知道我是被‘流放’到这里的,一个个都没把我当将军看,好像都在等着看我笑话,看我怎么带着他们走向灭亡。”他又从后面将她抱住,下巴垫在她肩上:“他们都才二十来岁,被卫国人围了半年,朝廷也不管不顾,如今都成这样了,死气沉沉的。我那时候真怕自己在这里,也迟早会变成那样。我真怕自己最后会哭着喊着求他们把我接回京畿……”说到这里,他轻轻一笑,看着她:“还好,你来了。” 岳知否到了这时候,才终于敢真正地放松下来。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道:“别说是你,就是我们,也快撑不住了。”她回过头去看他:“你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白维扬苦笑:“我自己倒还好,只是这边的守兵,实在太吓人了。”他憋了半个月的话终于能说了,这下便痛快地吐起苦水。“虽说这城多半要破,但总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等死吧?好,我想修一下拒马,半天修不好几个。派人去察看城墙上有没有容易攀爬的地方,一整天了还没给我回来。我去看,一个个神色萎靡坐在墙角,明知道偷懒被我看见了要罚,都不怕的,好像就盼着我赶紧给他们脑袋来一斧子让他们早点死得痛快。”白维扬说到激动时坐直了身,道:“这都是什么?我想法子救他们命呢,他们还不让我救,非得我陪他们一起死。从来就只见过主将萎靡不振把士气都拖下去的,就没见过他们那样的,我刚来的时候雄心壮志想要挽回局面,过了三四天我被他们逼疯了,恨不得把仓里的芒硝火、药都给搬来,一气把这城给炸了。”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50 能把白维扬这样一个天塌下来都能泰然处之的人逼得想把城池给炸了,这城里的守兵……还真挺能耐啊。岳知否侧过脸去瞄了一眼白维扬,久违地又看见他被气成了河豚。这般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她忽然想,这些日子里经历的艰难困苦,都是过眼云烟。只要他在身边,她就相信,眼前的风暴再大,最后都会有云销雨霁的一天。 白维扬见她竟好像有些笑意,气鼓鼓憋半天没憋出来一句骂她的话,最后只好咬牙:“……褒姒!” 夜里,白维扬带着岳知否在军营里转。军营里有士兵在巡逻,他们的状态不算太糟糕,看来白维扬积极抗敌的措施还是有那么一点鼓舞人心的效果的。两个人一路走到城楼上,城楼上灯火昏暗,路都快看不清。白维扬说这是为了不让对面卫国人的斥候看见守兵在偷懒闲聊,不然敌军知道他们这边人心涣散,很快就会发起进攻。 两个人站在城墙边上,飒飒夜风刮在脸上,他们这才醒觉,夏天都快要过完了。岳知否问一句:“之后怎么办?”白维扬没说话。城下黑漆漆的,像深渊,静默地和他们对视着。白维扬忽然开口:“我其实有个办法。” 他侧过脸去看她,笑:“不过有些冒险。” 岳知否:“和你在一起,还怕冒险么?” 他心里涌起一阵暖意,还没说话,便听到旁边岳知否嗤笑一声接道:“跟你一起,冒的险还少么?”她眨了眨眼,伸手揽过他肩膀,偎在他肩上。她低声道:“说吧,什么办法?” “空城计。” 第二天,白维扬就把士兵都召集出来了。他从中挑了两百个精锐,接着,他就带着这些人,半夜去偷袭卫国人的辎重车。他们不和卫国人交战,对方一旦反应过来准备反击,他们就立即撤退。大半夜的,这么一支来去如风的小队,搅得卫国人十分糊涂。这是一支怎样的队伍?有多少人?他们都不知道。 白维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跟他们交战,更不是抢粮食,他这么做,就是要引起卫国人的疑心。一向消极死守的泰州守兵,忽然主动进攻,卫国人都怀疑京里来了援兵,不然他们怎么会有转守为攻的底气?还好之前韩退思镇守过一段时间,卫国人在他那些虚虚实实的奇谋上吃了不少亏,此时看见情况有变,他们生怕中计,都不敢贸然进攻,只驻扎在城外,静观其变。 他们不进攻,城里那些行尸走肉一般的守兵就获得了喘气的机会。敌人攻势缓了下来,泰州这边的军心立即就恢复了不少。大家看到了击退敌军的希望,整个军营里的气氛都不一样了。白维扬趁机派斥候去侦察敌军在城外的屯田,某个起风的日子,他还派了几个人扮作逃亡的百姓,过去放了一把火,把卫国人一大片将要成熟的麦子都给烧了。 泰州被围了半年,想在短短一个月内恢复元气,那是不可能的。但就像白维扬说的那样,如今这时候,能挽回多少是多少。守兵没什么斗志还是小事,只要他们不发动哗变一下子全跑光,这仗还是能打的。 岳知否在仓里巡视,城里剩下的器械不算太少,他们还是可以撑上一段时间的。检查过后,她从仓里出来,准备返回主帐,稍稍歇息,等白维扬回来。在几个卫兵的保护下走出一小段路,她却想起刚才好像有些不对。“等等。”她喊停。接着就转身往回走去。 对于她的突然返回,仓里的士兵都没觉得多惊讶。岳知否问他们:“绊马索剩多少?”一个士兵翻看册子之后回答:“报告,剩一百八十”岳知否忽然想起什么,立即往堆放绊马索的地方走去。她在地上翻找,拎起一捆稍显松散的绊马索,旁边的士兵举着火把给她照明,她借着火光细细地数。 火光照在帐子上,外面一个淡淡的阴影匆匆经过,又停了下来。岳知否向来警惕,感觉到外面有人,自然而然地便怀疑对方在看着自己。她稍稍侧过脸去看,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被外面的人察觉了,对方立即快步离开。 岳知否问:“一捆多少根?” 旁边的士兵不明所以,答:“五根” 岳知否把手里的绊马索往地上一抛,道:“跟上去,把在外面走过的那个人带过来。”卫兵立即追出去,她也跟上。刚刚她抛在地上的那捆绊马索,只有四根。 她都还没看见刚才匆忙离开的人的模样,外面就已经吵起来了。几个兵急匆匆地跑到她面前报告:“报告,营里出了逃兵,他往粮仓那边去了!”岳知否答:“知道了。”嘴上答得平淡,心里却在暗自恼恨。刚才外面经过的人,定是偷偷拿了些军营里的器械,见她回头再次检查,自己先心虚了,怕被罚,便赶紧逃跑。营里少一个两个兵还没什么,恼人的是这家伙选在这时候贸然逃跑,整个营的人都知道今晚出逃兵了。逃跑这种念头,就像瘟疫,一旦出了第一个,后面的就压都压不住。白维扬还带着那两百个兵在城外和卫国人斗智斗勇,这时候城里出不得乱子。 还好之前她也常在军营里巡视,心里大概清楚逃兵可能会选择从哪些地方逃出去,她立即安排营里巡守的士兵分成几路去拦截。而她自己,则立即到演武场去等着。这种公然逃窜的逃兵,抓回来肯定是要军法处斩的。不杀一儆百,后面逃跑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她站在演武场边上等,等待的时间显得尤其漫长。感觉已经过了好久,她忍不住抬头看一眼,黑色的城楼剪影旁高高悬着明亮的月。这时候还早。白维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51 就在这时,本来已经安静下去的军营,忽然又骚动起来。追兵们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靠近,一个黑影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她立即反应过来这逃兵是无路可走了,于是又转而折返。黑影就在她身边擦过,她转身也跟着追,逃兵身后跟着许多人,一时之间慌不择路,竟往城墙方向跑去。岳知否跟在后面,看着他跌跌撞撞地跑上台阶,往几丈高的城墙上爬去。 这都爬上城墙了,还有路吗?追兵们一看,心里都知道这下他跑不掉了。城墙上依旧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岳知否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追了上来,她只听到后面都是隆隆的脚步声。她旁边几个卫兵带了弓箭,他们想从后面射杀逃兵,但夜里看不清楚,没瞄准,箭射中了逃兵的肩膀,逃兵身形一顿,却仍不停下。眼看着后面的追兵离自己只有十来步的距离,逃兵慌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黑夜里他惊惶地睁大的两只眼睛仿佛两颗发着微光的珠子。这光芒转瞬即逝,他的眼皮颓然地搭了下来。 岳知否知道他应该是自知逃跑无望了,便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士兵扑上去赶紧把人抓住。就在这时候,扶着城墙等着被抓的逃兵却忽然站直了。他双手扒着女墙,竟爬了上去。站在城墙上,他这次没有再回头,他低头看了脚下的黑色深渊一眼,接着,便一跃而下。 所有人都被这忽然的变故吓得怔住了,包括岳知否。虽说大家都见过战争时血肉横飞的画面,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曾经的同伴在自己面前从几丈高的城墙上跳下,每个人心里都受到不小的震动。城墙很高,逃兵跳下去了,感觉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渺远的响声。这声音不大,却在在场的人心里都激起一重重的回响,以致所有人都站在那里,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 砰的一声过后,城墙下仿佛又传来了一声脆响,像是金属落地的声音。站咋前面的岳知否听到这声音,忽然想起自己刚刚拿起来的那捆,少了一根的绊马索。她连忙往前跑去,跑到逃兵刚刚爬上的那块城堞旁边。她伸手去摸,城堞上明显有一道凹痕。 后面的士兵也算机警,立即有人点了个火把,弯着腰走到她身旁,只照亮她所在的那块区域。微弱的火光在城堞之间的空隙透下,照亮城下的黑色深渊。城下空地上躺着一根绊马索,绊马索前面,一个肩上还插着箭的人趔趔趄趄地往前走。 逃兵被其他泰州守兵看到了,最多不过引起一小阵骚动。要是这逃兵被卫国人发现了,这事情就麻烦了。白维扬冒险带兵偷袭,就是为了营造城里有援兵,他们敢于开战的假象,要是卫国人发现,城里有逃兵,他们就会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空城计,泰州城里根本就没有埋伏。这时候泰州守兵们的斗志和战斗力都还没恢复,卫国人放胆发动进攻,这城能保住的可能,微乎其微。白维扬现在还在城外,这逃兵要是跑到卫国人的军营里去,将他们的计划和盘托出,白维扬就危险了。 岳知否看一眼给她递火把的士兵,伸手就把他带的弓箭给夺了过来。她弯弓搭箭,瞄准。城下的逃兵回头看见城楼上隐约有些微弱的亮光,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还想加快脚步。但此时他已经筋疲力竭了,城上的飞箭很快追上了他,尖锐的箭头刺破了他的皮肉,贯穿了他的身体。逃兵砰地倒在地上。 岳知否站直了身,她看向远处,卫国人的营寨里并没有多大响动。但她始终担心这事会被对面的斥候发现。“火把收了。”城楼上仅剩的一点微弱光亮随之消失。 “都回去吧。”她命令道。 第84章 逃兵 看着巡守的士兵帮忙收拾残局,她脑海中始终有个阴魂不散的念头萦绕。他们的空城计,还能骗卫国人到什么时候?这空城计就好像一张企图掩盖火焰的纸,但纸是包不住火的。眼前这个被她从城楼上一箭射杀的逃兵,就是烈火突围而出的明证。 安顿好一切之后,她返回主帐。她没点灯,但黑暗却没让她平静下来。眼睛闭着,脑海里逃兵从城堞上一跃而下的画面却始终挥之不去。就这样半醒半睡歇息了一小会儿,白维扬终于回来了。 她一听到外面有响动,便爬起来把灯点亮了。他看见她还醒着,并没多惊讶。他一边走一边把头上的兜鍪扯下来,稍显蓬乱的头发和脏污的脸让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他把兜鍪往旁边案上一放,走到她身边,道:“今晚的事我听说了。” 他甫一坐下,她便沉默地靠在他肩上。他徐徐吐出一口气,才说道:“那人就算今天夜里不逃,迟早也会走。要不是你看到了那捆绊马索,知道他借绊马索滑下城墙逃生,让他跑了出去,或者被卫国人抓到,事情兴许更糟。”他揽过她的肩,道:“你用不着自责。” 岳知否叹一口气:“话是这么说。只是我们好不容易骗过卫国人,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前功尽弃。”白维扬反笑了:“你真以为卫国人这么好骗?”她抬头看他:“嗯?”白维扬指一指自己的脸:“不觉得我这次看起来特别狼狈?” “卫国人虽然在老头子和韩退思手上吃过亏,但他们兵力始终比我们多,即使他们对我们有所忌惮,但也不会一直按兵不动,看着我们反击。今天夜里我带队去他们的屯田那边,就遇上了埋伏,幸好队里有几个斥候,一眼看出草垛里有陷阱,我们立即后撤,不然,”他还笑得出来,“这下你就见不着我了。”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52 他慢慢敛了笑容,又道:“他们埋伏,自然也是想探探我们的底。但他们人比我们多太多,跟他们交手,吃亏的一定是我们。我只能撤兵。”他看她一眼,“逃兵的事,其实没弄出多大动静,他们未必知道。但我今晚撤兵,他们很快就会醒悟过来,之前我们不过是在糊弄他们。”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案几,看着案几上已变得黯哑的兜鍪,道:“所以我们如今要做的是,准备应战。” 岳知否也看向案上的兜鍪,表面布满划痕和凹陷的兜鍪显出一种和这个被战火摧残的城市如出一辙的沧桑。沉吟片刻,她问:“他们兵力多少?” “至少五万。” “我们呢?” “拼拼凑凑,一万五左右。” 岳知否舒一口气。跟白维扬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看什么都自然而然地比较乐观。“那还好,至少我们还剩一堵城墙。只要后面……别再出逃兵就好。” 说到这里,白维扬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问:“今晚那个逃兵,是负责看守器械的么?” 岳知否顺口答:“不是”接着便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不是看守器械的,怎么就偷到绊马索了?营里物资不多,这些兵器器械都守得很严,常人没那么容易偷到。况且在如此紧急的关头,一般人在被人重重围困的时候,怎么会想到用绊马索勾住城堞跳下逃生?可见,这一切,很有可能是早有预谋的。 一个普通的士兵,偷到了营里的绊马索,借着城垛跳下逃生。要谋划这样一次逃跑,至少需要看守仓库和守卫城墙的士兵配合。这不是一个人的策划。这次逃跑牵涉到的,不知到底有多少个人。 “要查么?”岳知否苦笑,“就怕我还没查,他们也学那人,先吓跑了。” “这事……有些棘手。”白维扬眉头也皱起来,“不过,他们吓跑也好。只要逮回来一个,参与的到底都有什么人,我们就清楚了。早些了断这件事,省得到时候卫国人打过来了,他们还在营里作乱。” 接下来几天夜里,果然都有逃兵。他们都是早有预谋的,一个个换着法子逃窜,这些人,一旦跑出去了,说不定还真会投奔卫国人。白维扬虽然想要活捉一个回来盘问,但他冒不起这险,好几个眼看着追不上了,都只能乱箭射死。一直到第三天夜里,他们才逮回来一个逃兵。这还得感谢当夜守兵的糟糕箭术。 箭射中了逃兵的大腿,他是被抬回来的。昏暗的室内,逃兵被一群手执银枪的卫兵围着,面前还站着。白维扬也不跟他拐弯抹角了,直接就问:“你和这几天逃的人,都是一伙的?” 所有人都痛恨叛徒,痛恨逃兵,逃兵在被抬回来之前,就已经被追捕他的守兵打了一顿。他看见人就怕,白维扬问他话,他满头满身都是冷汗,衣服都湿透了。逃跑时鼓起的勇气全泄了,他缩成一团,不敢看白维扬的眼睛。他颤抖着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回答:“是……是。” 白维扬看着他,沉默。一开始逃跑的,是他们这伙人之中最懦弱的一个。之后跟着跑的,都是些沉不住气的人。到了这时候,这伙逃兵已经没了三四个,剩下还没动静,若无其事地隐藏在营里的,才是最危险的。能在同伴接二连三被抓的情况下保持镇静,继续蛰伏,白维扬有理由相信,这些人,可以忍到卫国人攻城的时候,才发动哗变,趁乱逃跑。 他问:“还有谁?” 逃兵一愣,愕然地看着他。 “我问你,你们中间,还有谁留在这里?” 逃兵目光转开,显然是在权衡。白维扬只是看着他,始终一言不发。逃兵偷眼去看白维扬,他额上的冷汗不住地往下流,都流到了他的眼睛上。他无声地挣扎了一会儿,才开口问:“我说了……我还能活命么?” 白维扬看着他,道:“那要看你说的真话假话。” 逃兵低下头,大腿上伤口传来的痛楚让他一直保持着一个狰狞的表情。他咬着牙忍疼,过了一小会儿,他紧咬着的牙关忽然松了。他抬起头,看向白维扬:“他们,都是我的同乡……”说到一半,他停住了。他神情变得痛苦,眼里淌下泪来,他带着哭腔哑声喊道:“杀了我吧,我不能说”接着,他便忽然瘫软下来,歪向一旁。一个卫兵伸手想把他扶住,他却一口咬在卫兵手上。卫兵赶紧缩手,他这时候转身去咬自己的手。他手上绑了一圈包扎用的白布,他死死咬住那块白布,很快,他眼里的光就消失了,整个人就这般倒在地上。 白维扬看着地上僵硬的尸体,道:“把那块白布割开。”一个卫兵蹲下,拔出匕首,将白布割开。 白布下根本就没有伤口。那是一块浸了毒、药的布,伪装成包扎用的敷料,就是为了方便他们被抓住时及时了结自己。 白维扬这一刻不知道该不该痛恨他可嘉的勇气。这个逃兵,要是再软弱一点,把他的同伴供出来,白维扬只要立即把这些害群之马给杀了,这事情就结束了。但现在,逃兵的同伙还在,这场内乱看不到头。跑的人多了,之前好不容易才恢复的一点士气,很快就会消耗殆尽。到最后,不仅这些早有预谋的人会跑,连本来想要抗敌的人也会跟着逃跑。到了那时,这场仗就毫无胜算。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53 众人都以为白维扬要大发雷霆,没有人敢说话,屋子里死静死静的。白维扬站在那里,看着僵硬地倒在地上的逃兵,却只是“呵”的一声笑起来。他问旁边岳知否:“这下我该如何?营里的大多都是泰州人,这一查大半个军营都有嫌疑。” 岳知否全程都在一旁观望。之前她和白维扬商量的时候,两个人其实也意识到,这次逃兵事件牵涉到的人可能会很多。自从前几天连续跑了几个兵之后,她就开始有些动摇,怕他们一查,就会发现整个军营的人都脱不了干系。他们要是真的彻查,按照军法处死扰乱军心的人,这泰州城的军营里,四分之一的士兵都要死。 见她沉默,白维扬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埋了吧。”说罢,他转身和岳知否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岳知否才小声说道:“我看方才好几个人都有些闪缩,怕是都跟逃兵或多或少有干系。我们要不先去查查这个逃兵,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找出些东西,不然……如今这个状况,经不起这样盘查。人没抓到,这营先散了。” 白维扬叹一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两个人只带了几个卫兵,到今天夜里抓到的逃兵所属的小队里去询问。今天夜里那个逃兵,原来就是负责管兵器器械的,几天前那个猜想,算是得到了实证。 第85章 盟书 白维扬他们一行人在仓库里查问,平时和颜悦色的白维扬今晚一路上都是面无表情的,虽然他没发脾气,仓库里的士兵都还是感觉到他压抑着的怒气,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的,说话都不敢放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几天第一个逃兵从这里偷走了一根绊马索,这几天仓库里的守卫都加强了,白维扬他们问了一轮,并没有问出什么结果。 折腾了一晚上,本以为可以了结此事,最后发现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从仓库走出来的时候,白维扬和岳知否脸上都已经难掩疲惫之色。白维扬看到穿着守兵衣服的人就烦,一走出来他就让卫兵们都撤了。剩下他和岳知否两个人,心事重重地从仓库走回主帐。走到主帐前面白维扬又停住了。这主帐反复地提醒他,他是将军。反复地提醒他他之前为了恢复士气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他站在门口就不想进去。 他唤:“知否。” “嗯?” 他转身把她抱住,不同以前那些带着抚慰和鼓励意味的拥抱,这次他几乎是趴在她肩上的。抱了一会儿,他才苦笑,道:“也不能怪他们是不是,别说他们,我也想逃。” 说完,他又想起刚刚那个半路服毒自杀的逃兵。“他手上那块布,显然是早准备好的,就等着被逼问的那一刻。之前那几个逃兵,他们手上也有这样一块布么?” 岳知否回想一下,前几天抓回来的逃兵,她都有去看过。她仔细地回想着,这几个人,手上身上似乎都有伤。由于泰州守兵在这里坚守多时,伤病在所难免,当时她并没多在意。白维扬这样一讲,她才觉得有些蹊跷。“好像都有。”她思索了一下,看向他,“你的意思是,他们都约定好,谁要是被抓了,就立即服毒,不要把其他人供出来?” 白维扬点点头,而后轻笑一声:“看他们之前那个颓丧样子,真不敢相信,他们这么狠哪。有这样用性命守护秘密的勇气,怎么就没胆子打仗呢?”他松开她,想了想,道:“你说他们是不是立了个什么盟誓的?不然谁给他们备的毒、药?”他看向她:“你觉得,这营里有多少人跟他们一伙的?” “感觉不少。就刚才审问的时候,就有好几个闪闪缩缩的。” 白维扬:“那倒奇了。要是这么多人起盟誓,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想了想,“难道他们是在我来之前就立了盟誓,要一起逃跑?这倒还说的过去,之前这里没人管,他们结伴逃跑也不奇怪。” 岳知否沉吟片刻,道:“若是如此,我们要不到他住的帐子去看看,若是起了盟誓,他们应该会留一份盟书。” “盟书……?”白维扬松开她,站直了身,道:“那我们就去碰碰运气。” 两个人说走就走,卫兵也不带,转身就往仓库守兵们歇息的帐子赶去。正是半夜时候,帐子里静悄悄的,白维扬掀开帐门,远远地便望见帐子那头的幕布上似乎映了点橙红色的火光。不同于照明用的火把,那零星几点火光很弱,而且位置很低,几乎贴着地面。白维扬皱着眉头看,帐子里的士兵睡得浅,感觉到外面有风灌进来,以为有人入侵,很快就醒了过来。帐子里士兵翻身的声响似乎惊动了外面的人,火光立即灭了。 没等白维扬开口,岳知否已经先一步追了过去。对方撤得很快,等白维扬赶到帐子后面,那里就只剩了一个岳知否。她弯腰看着地面,地上有一小块黑色的痕迹。“有人在这里烧东西,火刚点起来,一见我来就跑了。”她抬头,看向白维扬,“今天夜里又要多一个逃兵了。” “逃兵?”白维扬看着地上的灰烬,上面还残留着几根没烧尽的线头,“这时候了我还容他逃跑么,这军营无路可逃。” 近来逃兵多了,巡夜的守兵都变得特别警惕。听到响动,他们很快就点了火把跟了过来。借着火光,白维扬看见,那个仓皇逃窜的士兵,似乎脚上踩到了灰烬,路面上留下几个浅浅的脚印。白维扬眯着眼睛细看,地上的脚印似乎指向城墙的方向。他转过身,指向另外一边:“跑那边去了,守住北营门。”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54 巡夜守兵立即转身往北边赶去。白维扬这时候才招手叫旁边岳知否:“去城墙。” 由于大部队往北边去了,军营的南边对比之下显得还很平静。白维扬和岳知否两个人匆匆赶到城墙下,城墙上依旧没有点灯。借着城墙脚下守兵点的火把,两个人勉强可以看见城墙上的守兵。他们照常巡守,一切都平静,并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逃兵以为大部队往北营门去了,便趁机南行,从城墙逃跑。 再一次扑了空,停在城墙下的白维扬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两个人在城下呆呆地看着城楼,短暂的沉默过后,白维扬开口:“地上有没烧尽的绢,那盟书还是旁的,还在那人身上。他怎么敢还留在这里?”他想了想,忽然想起那天协助第一个逃兵逃跑的人,除了管理器械仓库的,还有一个城墙上的守兵。“上城墙,还有别的路……” 都还没问完,岳知否已经一把拉过他,沿着城墙往东跑。“烽火台。”她边跑边说,声音几乎被飒飒风声掩盖。 两个人跑到烽火台下,台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台下守兵见他们俩来了,好像还有点惊讶。那人是烽火台上的斥候,难怪他上去,根本就没人拦他。白维扬和岳知否立即爬上烽火台,刚上到台顶,就看见城堞上挂着一个金属钩子。钩子一头系着一条绳子,绳子缠在一个人的腰上。 一看见白维扬和岳知否追上来,那人立即准备跳城逃亡。岳知否当机立断,拔下自己头上发簪,望着绊马索的钩子就掷了过去。锵的一声,簪子打在钩子上,本来卡在砖缝的钩子被撞得一跳,绑在绳子那头的人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惊叫一声,接着赶紧伸手扒住城堞。 白维扬和岳知否跑到城堞旁边,逃兵看着他们俩就站在自己面前,害怕得全身都在发抖,但他悬吊在城墙外面,只靠一只手撑着,腰上缠着的绊马索早就松了,两个金属钩子随风摆动,发出渺远的碰撞声。他不敢跳下去,只能僵在那里,任由白维扬抓过他的手,硬是把他从城墙外拉了回来。 一拖上来,逃兵就吓得蜷成一团,半点抵抗的力量都没有了。白维扬在他身上翻了翻,很快就找到了他藏在怀里的一大块黄绢。城下的守兵很快跟上来了,他们把逃兵绑了回去。白维扬没说黄绢的事,他把黄绢揣在自己怀里,和岳知否下了城,往主帐走去。 回到主帐,白维扬才把黄绢打开。黄绢开头就是一行用鲜血写就的字:祭血为盟,同生共死。下面便是好多好多个人的名字,以及指印。 岳知否仔细地看上面的名字,今天服毒自尽的那个逃兵,名字排在第四个。接下来拿了盟书,企图跳城逃跑的,名字紧随其后。上面的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越到后面,字写得越难看,好几个歪歪扭扭的,还写错字,再到后面,连名字都没有了,只剩了一个个血红的指印。立下盟誓的人,除了几个稍微有些见识的,大多都对逃亡细节一无所知,他们只是想寻一条生路,才跟着签字画押。 泰州城的守兵,大多数都是临时募集来的。当兵之前,他们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他们被拉上前线浴血奋战,守卫这个城市半年,最后朝廷却不管不顾,决定弃城。虽说当逃兵固然可耻,但他们也是求生无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结伴逃亡。 岳知否继续往下看,签名的最后,留下一个日期:延熙三年六月初二。他们签下盟誓的时候,白维扬还没来。 白维扬看着那个日期,神色也有些怆然。“他们……原来一早就打算走了么?”他用手轻轻抚过黄绢上的字迹和指印,失笑道,“我还怪他们萎靡颓唐,无药可救。一群早就约定弃城逃亡的人,还听我一个被流放到这里的家伙命令,和我冒险出城偷袭卫国人。……我是不是错怪他们了?” 岳知否看着绢面上那些稚嫩的字迹,想起前几天抓到的逃兵里,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她也不觉动了恻隐之心,愣愣地看了盟书好一会儿,才道:“那我们……还查么?” 白维扬扶着额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而后他才说道:“查什么,还查什么?明天一早,把他们都叫出来吧。这事……到此为止吧。” 第86章 背水一战 虽说当天晚上,白维扬并没有公开盟书的事情,但第二天一早起来,他还是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军营里的氛围有些不一样了。直觉是很奇妙的东西,尽管白维扬昨天对这盟书只字未提,甚至他收缴盟书的时候,都故意没让旁的守兵看见,但他们,不管是盟书上签了名或是没签的,都还是能隐隐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营里的士兵心中不好受,白维扬其实也是如此。剩下的小半个夜晚里他睡得并不安稳,就是好不容易入了梦,梦里的他,眼前的还是黄色盟书上的血色指印。 他很早就起来了,因为总想着盟书的事,他草草穿戴好,就走了出去。一打开帐门,便望见站在外面的一个卫兵,神情有些讶异。再细看,不仅讶异,甚至有些惊慌。白维扬如今也是极度敏感,一对上这样的目光,他自然而然地便想到逃兵的事情。他冷声问:“你做什么?” 卫兵心虚,神情有些闪缩,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又不敢开口。白维扬再细细看他,认出眼前的卫兵,昨天也曾跟上烽火台抓捕逃兵。他不觉轩眉,沉声再问:“你看见什么了?”卫兵被他言中心事,不觉一愣。白维扬轻叹一口气:“要说什么直说。”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55 卫兵抬头看白维扬,见他脸上并没多少怒色,咬咬牙,鼓起勇气说道:“将军,一个月前,我们的确签了一份盟书,谋划着要一起逃出泰州” 虽说昨天夜里白维扬也没想着追究,但此时卫兵主动认罪,他还是微微变色,看向了他。卫兵立即哆嗦起来,声音也带了哭腔:“但将军来了之后,我们就觉得泰州能守住,都没打算逃了。就那几个逃的不悔改,剩下的都想守住这城的……前几天那个跳城墙的,还撺掇我们一起走,我们都不答应,谁知道他自己真走了呢……”他已有些哀求的语气:“我们守了这城大半年,就是死,也想在沙场上战死。实在不想被当做逃兵啊……” 白维扬沉默,而后道:“把人都叫到演武场上来。”卫兵以为他是要公开处罚杀鸡儆猴,面如土色,整个人僵在那里。白维扬心绪也乱,他喝道:“叫你去!听不见?”卫兵这才跌跌撞撞地跑开。 演武场上很快就站满了人。白维扬上一次把人都叫出来,是为了挑选精锐偷袭卫国人。那一次,大家都不知道他的用意。而这一次,即便白维扬不说,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次大召集,到底所为何事。演武场上明明站满了人,却似乎总有些苍凉的悲风萦绕,令聚集在那里士兵们心里陡生寒意。 今天的演武场比没人的时候好像还安静些,白维扬在上面说话,声音传得好远好远,他的话清楚地落在每个人的耳边。 他说:“昨天夜里又逮到了一个逃兵。在这个逃兵身上,我找到了一份盟书。” 说着,他把盟书拿了出来,抖开。写满名字的黄绢在风中招展,张扬如同旗招,站在前排的士兵,甚至可以看见上面的名字。 静悄悄的演武场上只剩了晨风拉扯布帛的声音。沉默片刻之后,他才说道:“按照大梁军法,逃兵处斩,共谋者同罪。” 短短的一句话在人群中激起了不小的震动,很快,原本寂静无声的演武场上,隐约出现了些呜咽的声音。 白维扬站在高台上,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台下谁已经开始战栗,甚至啜泣。不出所料,慌神的人很多,远不止盟书上那一两千。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卫兵会意,立即推了个火盆过来,把里面的柴薪点着。 火盆里的柴薪很快烧得旺了,发出噼啪的响声。风卷起的橙红色的火星,点点窜上白维扬手里的盟书。“军法是这么说的,但在我这里,不是如此。” “逃跑的人,已经受到了惩罚。留在这里的,都是愿意为这座城池浴血奋战的勇士。我没理由罚你们。” 台下士兵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尚在惊愕之中的他们,又看着白维扬忽然松手,看着他手里的盟书坠入烈焰之中,瞬间缩成一团。烧断的绢线沾了火光,在风中飘散,像赤色的流萤。熊熊燃烧的火盆将周围的空气都烧得热了,高台被一层流动的热气掩盖,台上的白维扬是什么神情,已经看不清了。士兵们只听见他的声音。 “这份盟书,是在六月初二签的。也就是说,早在我来之前,这上面的人已经想着逃离。但最后,到了如今,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真正当懦夫,当逃兵的,只有寥寥几个。剩下的人,明明预备了逃亡的路,却还留了下来,这样的人,我有罚的道理么?” 他语气仍很平静,但台下的士兵,尤其是那些想着自己事情暴露必死无疑的士兵,都已难以自制,几个年纪稍小的,甚至已经咬着牙偷偷为这奇迹般的死里逃生淌泪。 “况且,这个时候,泰州危在旦夕,在场的这么多人,一个也少不得。”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前方,说到这,他往台下的人看了一眼,台下一双双眼睛,都注视着他。他想起一个月前,自己作为一个被流放的人,来到这里。他把他们召集出来,那时候他们看他的目光,都带着轻视和怀疑。而如今,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对他的信任,甚至感激。虽然说这些人,曾经气得他想把城给炸了,但这一个月里,若没有他们的努力,没有他们的坚持,这城早破了,他白维扬,如今也许已成城外荒原里的一具枯骨,根本就等不到今天。 看着他们,他不觉也有些动容。朝廷放弃了泰州,放弃了在这里苦苦守卫的他们,也放弃了叛逆顽固拒不听命的自己。这些人,甚至还算是他天涯沦落的难兄难弟。 他说话还好些,他一沉默,台下那几个年纪尚轻,还压不住自己眼泪的小兵就又偷偷哭起来。演武场上太安静了,低低的啜泣声因而显得突兀。在这一片弥漫的愁雾中,白维扬竟轻轻笑起来。他说:“其实我细想来,选择逃跑,也不无道理。在此坚守多日,城里都已经荒芜了,朝廷却还置之不顾。就是一开始满怀热血,想要杀敌报国的人,最后也不免被折磨得意志消沉。何况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是被强征来守城的。 “逃跑嘛,不就是因为想活命么。” 他笑容敛了,顿了顿,才又说道:“但是他们的活命,是建立在旁人的牺牲上的。你们明白我刚来时,为何要带人去偷袭么?因为这会让卫国人觉得,我们有援兵,所以才敢这样悍然转守为攻。但一旦出了逃兵,卫国人就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以及你们,这一个多月来的努力,也就通通落空。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56 这城里的,都是你们的父老乡亲,这营里的,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逃跑也许能活命,但这也就让整个军营,乃至整个泰州,陷入危难之中。”说到这,他似乎想起些什么,微微冷笑,道:“况且,你们以为泰州破了,卫国人接下来就会去攻打京畿么?” “他们根本没必要攻京畿。他们只消在泰州屠城,接着将人头都集起来,推到京畿城下。泰州京畿,唇亡齿寒,泰州他们尚且不敢救,到时候看见城下几万个人头,他们还敢打么?京畿一破,大梁也就完了。” 话音一落,这下连台下啜泣的小兵,也都停了下来。演武场上更静了,这次的静,和刚开始的还不一样。这是一种更沉重,更密不透风的静。 “这时候和你们说什么国恨,什么舍身为国,你们兴许已经听不进去。但你们要知道,打这场仗,不是为了荣誉,是为了活命。且不管京里的人,也不说什么大梁,就我们,我们和这城是同存亡共生死的。逃跑是为了活命,留在这里奋战,更是为了活命。 况且,就是逃出去了,活着也是一辈子的逃兵。但留在这里,就是战死沙场,到了阎王爷面前,你还能把腰背挺得笔直,因为你是个英雄。” 英雄……吗? 简单的两个字仿佛带着热力,仿佛是一团火,慢慢地,凝固在演武场上的静,迸开了一条裂缝。白维扬的声音又响起了:“为了在这里同生共死的战友,为了你们自己,”他的语气竟也激昂起来了,“打好这场仗,好不好?” 台下的士兵尚未反应过来,短暂的寂静之后,才有寥寥几个人应道:“好!”这声音彻底将笼罩在演武场上空的阴云撕裂了,接着便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呼声:“好!” “最艰苦的时候,我们都把这城守住了,这一次,也一定能把卫国的蛮子给打回去!” 热血沸腾的众人跟着喊:“把蛮子打回去!” 就是当时烧掉卫国人的屯田,营里的士气也从没像如今这样高涨。看着台下不少人已经激动得面红耳赤,振臂高呼,白维扬心里也很受鼓舞。未来即便艰苦,但有这么多人,和自己并肩作战,他还是觉得,这一切,都还是有希望的。 第87章 鏖战 两天之后的黎明时分,卫国人发起了进攻。 那时候雾还很大,泰州城的城楼仿佛成了浓雾中漂浮的孤岛,站在上面俯瞰,城下卫国人的阵型都不很分明。卫国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往城楼这边前进,扬起的尘土形成了第二重屏障。若不是他们行进时低沉的脚步声引起城上的轻微震动,守兵们兴许还未能意识到大难临头。 泰州城里的守兵虽然都对这次进攻早有准备,但这使地面也为之撼动的阵势,还是让他们有些惴恐。烽烟燃起之后,城里的守兵就立即集结,赶上城楼,准备作战。 弓箭手都站在城垛边上列阵防御,白维扬站在他们后面,他看向城下,晨风偶尔将迷雾和沙尘推开,他看到卫国人这次带来了许多攻城器械。这些巨大的机关造物让他有些不祥的预感城上的守兵完全没有视野,一旦开战,这些器械,将会让他们防守方处于十分被动的地位。 城下卫国人的推进似乎缓了下来,这说明他们已经很接近泰州城的城墙了。旁的白维扬还不担心,他怕的是那些迷雾中的攻城器械。恰好这时候一阵晨风吹过,抹开一片浓雾,雾下铜制的机械上映出一束耀眼的红光。 很快,白雾形成的帷幕重新掩上。白维扬看着城下茫茫的白雾,想起多日之前,自己被派遣到这里接走韩锐的时候,卫国人使用的火、枪火炮。如今的泰州城城墙已经接近崩塌,要是对方再使用火炮,这城墙怕是承受不住。这时候容不得太多犹豫,他立即下令:“换箭。” 城上的弓箭兵还预备了一些箭羽上沾了桐油的箭,使用的时候在箭上点火,这些箭所剩无几,本来是等着卫国人攀爬城墙的时候,才用来驱赶他们的。听到白维扬一开始就下令使用这些武器,弓箭手们略有惊愕地回头看他,之后还是听令把箭换上。 白维扬手里宝剑一挥,指向敌阵偏中后方的位置。“放!” 一声令下,城上箭下如雨,箭上的火焰如同流星一般,坠入迷雾之中。箭羽上的火焰将白雾蒸散,城下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黑压压的一大片涌动着的敌人,仿佛一群争先恐后汹涌着的蚂蚁,而泰州城,就是他们的饕餮盛宴。 这突然的进攻也让雾下的卫国人有些惊讶,他们匆忙退开,躲避坠落的火星。火焰落在沙地上,很快就熄灭了。一些卫国人走避不及,衣服被火焰烫着了,他们急忙将燃烧的衣服扯下,一团团火焰在忙乱的人群脚下燃起,火借着风势,在地上蔓延。 原本这么一点火势并不能对卫国人造成多大影响,但泰州守兵们是望着器械所在的位置放箭的,投石车和冲车都是木头所制,这点燎原的星火沾上这些器械,便迅速地往上窜。燃烧的木头迸开许多碎屑,橙色的火星随着晨风飘散。就在城上的箭雨停了下来,卫国人准备组织进攻的时候,几点被风吹散的火星将边上一架火炮的炮弹点着了,轰的一声巨响,沙场上炸开一团黑色烟云,阵中的士兵都惊得慌忙走避。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57 趁着这时候,城楼上的守兵再一次往下放箭,城下的卫国人因此更加慌乱了。领兵的卫国将领自然不肯就此让泰州城的守兵占据主动进攻的地位,他立即让炮兵跟上,进行反击。 白维扬看见他们这时候就使用火炮,暗自松了一口气。之前他和他们交过手,他大概清楚卫国人所用的火炮射程有多远,他们匆忙反击,火炮靠得不够近,炮弹只能打在城墙上,并不能对城楼上的守兵造成直接威胁。白维扬示意其他士兵跟上,一时城上矢石齐发,就在此时,卫国人的炮弹打在城墙上。几声巨响接连响起,整座城墙都被震得晃动起来。炮弹的确没打上来,但卫国人的物资和装备比泰州守兵好太多,他们这一轮的炮击,就险些轰掉几处城垛。炮弹爆炸的时候带着火焰的弹片和碎石四处飞溅,好些站在城垛旁边的弓箭手被它们击中,痛呼着捂着脸后退。 卫国人的攻击还在继续,接连几波的炮轰让本来就已脆弱的城墙变得摇摇欲坠。爆炸产生的黑烟往上升腾,遮天蔽日,破晓时分,天空暗得如同黄昏。 本来侥幸逼得敌军匆忙应战,白维扬还以为他们掌控了这场战斗的先机。没想到,敌我势力实在太过悬殊,就是让他们抓住了先机,他们也很难抵抗住敌军的进攻。白维扬眼看着炮弹一次次将城墙上的砖石打碎,甚至看着一枚炮弹打上城垛,将整个城垛都给炸掉。他感觉到一种狂澜难挽的深深无力。 城上的弓箭手换了一茬又一茬,本来城里兵就不多,这才第一场仗,像这样折损,这仗没法打。崩坏的城墙燃烧起来,看着火焰窜上城楼,白维扬不甘心就这样撤退,却又没办法将这火势控制住,喊出一声“撤”的时候,声音已经有些哑了。火还在烧,白维扬在撤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被黑烟遮蔽的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光芒,紧接着,雷声隆隆,和炮声响成一片。没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 倾泻的雨水堪堪将火势遏住,这时候来了一场及时雨,白维扬便不肯撤退,回头就拿上竹竿,去架开卫国人搭上城墙的云梯。滂滂大雨打在守兵们的身上脸上,就连这雨水,都带着芒硝火、药的刺鼻味道。 这场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最后,雨停了,灰烬融在雨水中,成了一滩黑色的糊,黏在城墙上面。白维扬站在城上,看着远处破云而出的一线阳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自己身上的甲胄都已被挑破,袖子都已经被割掉半截,黑色的雨水把他全身都浸湿了,散发着火药味的衣服沉重地黏在身上。 要不是这场雨,他们第一仗就要惨败。他看着被炸得参差不齐的城墙,沉默许久,才命令道:“他们退了。撤吧。” 这场断断续续的雨让泰州城的城墙在炮火下再苟延残喘了几天。经历过第一天艰险的战斗之后,守兵们原本高涨的战斗热情所剩无几。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他们只盼着这雨下得再久一些。 第四天的早上,卫国人仍在雾中发起进攻。白维扬和守兵们在城上御敌,酣战之时,谁都没在意,萦绕城上多日的迷雾正在久违的阳光下慢慢退散。夏日里炽热的阳光照在城墙上,很快就把残留在上面的雨水蒸走。金色的阳光如同利剑一般破云而出,直直地刺在城上守兵的身上脸上。白维扬被这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他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探了探面前的城垛,一直湿漉漉的砖块此时已经干透了。 他低头看向城下的卫国人,他们的队伍停在离城墙还有一百多步的位置,并没有继续前进。密密麻麻的人形之中,藏匿着几个冰冷的钢铁造物。城下忽然传来一阵号声,接着,敌军便迅速变换阵型。白维扬看他们准备用炮火轰击城墙,立即下令放箭,站在前排的好些敌军士兵,都被这一阵箭雨射倒。 没了雾气的遮盖,城下鲜血飞溅的情景来得尤其震撼。被困在城中多日,只能窝囊地一直后退的守兵们,一看见这鲜红的颜色,压抑许久的杀意都被激起来了。眼看着敌军已经给火炮让出几条道来,城上的守兵杀红了眼,仍在放箭。忽然轰的一声巨响,城楼猛烈地摇晃了几下,城墙仿佛都在这爆炸中塌下几分,好些守兵被这震动晃得趔趄后退。但他们仍不肯走,卫国人在城下呐喊着冲刺,城上的守兵,乃至白维扬,都恨不得跟这些侵略者拼命。又是几枚炮弹打在城墙上,城墙上的砖石土块不住地坠落。接连的巨响之中,城上人已经有些听不清声音了,恐慌和愤恨让他们都有些失去理智,看着敌军的炮车离得越来越近,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撤退。 直到城墙那边传来岳知否声嘶力竭的一声的呼喊:“还不撤?”炮声之中她的声音渺远得有些虚幻。她又喊一声:“白维扬!”白维扬这才疑惑地往声音传来的大致方向看去。侧过脸去,他才发现,岳知否原来已经站在他的旁边。 毫无预兆地,她忽然将他往自己这边一扯,就在那一瞬间,炮弹打在城垛上,轰的一声,一大块墙体被炸得四分五裂。剧烈的震动之中,城上的人都跌倒了。岳知否几乎是在大喊:“撤!”城上人耳朵里都在反反复复地回放着爆炸时的巨大响声,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她管不得其他人了,扯着白维扬就往梯子的方向跑,守兵们这才发现岳知否是在让他们撤退,他们跟在后面,刚退出几十步距离,一枚炮弹就打在城楼上,顿时炸开一大团火球。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58 城上人仓皇逃下,白维扬站在城下,回头去看,方才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两个多月的努力,在这强大敌人面前,原来不算什么。 岳知否看他神色有些怆然,便在旁边轻声叹了口气,道:“别管了,先回去罢。”爆炸过后白维扬连她的话都听不清,他扭过头去急问:“什么?”她愣住了。白维扬也愣住了。而后便无奈地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卫国人用冲车去撞城门,城门后面的泰州守兵竭力抵挡,然而城门的敌军是挡住了,从城墙爬进来的,却怎么拦都拦不住。卫国人从四面八方爬进来,涌进城中。白维扬站在阵中,他高举宝剑,命令道:“杀!”被逼到绝路的守兵们最后的斗志都被这一声喊激发起来了,他们呐喊着向前冲。呐喊声,刀剑声,尖叫声……白维扬一点都听不到。两个月里,这一天是他经历过最宁静的一天。这场鏖战是缄默的,只有银色的刀光,和鲜红的血。 最后他提着剑,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几个卫国人发现了他,他们呐喊着向他冲过来,他看向自己手里的剑,剑刃都已经翻卷起来了。他把剑往地上一抛。 这时候,他却感觉到有人站在了他的背后。稍稍侧过头去,余光瞥见熟悉的侧脸。上一次这样并肩作战,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岳知否也瞥了他一眼。她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把长刀塞到了他的手里。那是一柄泰州城守兵配的军刀,军刀比他的宝剑轻很多,但拿在手里,却莫名有种沉重感。仿佛这城里五千个不愿意就此认命的人所剩的希望,都在他手里了。 他抬起头来,浓重的黑烟将天地都染成了灰色,面目狰狞的侵略者,无声地将他和她包围。 最后,在城内守兵的拼死反抗下,卫国人还是没有攻进来。这一场仗折了泰州城近一半的守兵,清理战场的时候,许多人都是哭着去搬运战友的尸体的。因为不知道卫国人什么时候还会再发起进攻,守兵们只能草草将牺牲的战士掩埋。清理完战场之后,白维扬把剩下的人都召集到演武场上去。前几天在演武场烧盟书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到了今天,演武场却已经空了一半。 城墙已经塌掉不少了,看起来随时都可能散架。军营就在离城墙不远的地方,因为怕敌军半夜偷袭,爬上城墙,往军营丢炸、药,岳知否提议剩下的人先往城里撤。等卫国人真的攻进来了,若是能打,那就在城里和他们交战,守兵们熟悉泰州城内情况,巷战有天然的优势;就算真的打不过,先退到后方,撤离也比较容易。剩下的将士都已经没了主意,听她这么说,大家都同意了,当天夜里,他们就赶紧把物资收拾好,连夜躲进城中。 靖安司以前在泰州有个联络处,联络处由一个白玄的商人朋友管理,宅子坐落在城中富人集居的地区,战乱之时,这里的富人早就逃走了,联络处一带的屋子都是空的。剩下的士兵躲进了这片空置的住宅中,白维扬和岳知否带着几个裨将,躲进了靖安司曾经的联络处里。 第88章 相府来信 宅子已经空置许久,屋子里面都铺满厚厚的尘土。那一个晚上他们都只能草草扫出一小片地方休息。 这一个夜里岳知否睡得并不安稳。这一仗卫国人没占到多少便宜,他们自己折了不少兵马器械,兼之泰州守兵撤入城中,他们始终担心城内有埋伏,于是这时候便没有继续追击。炮火已经停息,岳知否这晚上却总隐约觉得外面还有隆隆的声音回响。心惊胆战地辗转了半夜,她放弃了休息的念头。 因为害怕有敌人潜进来,趁着夜晚他们休息的时候纵火,她没把窗子关严,窗上留了一条缝隙,以为撤退的通道。这一晚上月色很好,月光从窗缝中透进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岳知否侧过脸去看旁边的白维扬,他正睡着,她轻轻唤他一声:“维扬。”他没有回应。 她想起今天她站在他旁边喊他,他却没听见她的话。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眼角处留下的疤痕此时尤其刺眼。那时她被上京卫抓了,他发起狠来拼死闯入阵中挟持韩退思,这一切还历历在目。她轻声自语:“我就是想也不敢想,这世上竟有像你这样对我好的人。” 说完又看他一眼,白维扬还睡着,她看着他眼角的疤,想起今天他在阵中浴血奋战的景象。沉默许久,她才慢慢叹了口气,道:“可是如今……我知道,你从来不怨我。但我怨自己。如果我一走了之,假以时日,你会把我忘了,你也就不用受这么多苦”说到这里,白维扬忽然皱了皱眉,他睁开眼,道:“这就是你一直想跟我说的话?” 岳知否听到他回话,一下子把自己说过什么全忘了,她欣喜地抓住他的手:“你听得见了?”白维扬侧过脸去,看着她:“回来的时候就听得见了。我只是心烦,不想跟他们商议这商议那,假装听不见而已。”说完,他睨着她:“你方才说,你还想过一走了之?” 说都说出来了,也就没必要掩饰了。岳知否避开他的目光,道:“是。……那天看着你狼狈地从城上下来,我就后悔了。从前逃亡的日子已经过够了,我不想你接下来……还要继续那样。” “我劝你别想了。你要是走了,我不仅不会把你忘了,我还会记住你,一辈子记住你,一辈子恨你。”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让她更靠近自己一些。“京里那些鬼话我也听过,他们说我如今一切苦难拜你所赐,说你是我的穷途末路,是上天派来害我白家的灾星。就算他们的鬼话都是真的,那就算我自作孽。谁让天下千千万万人,我就认定你岳知否一个。如今这一切,我心甘情愿承受。”他顿了顿,又道:“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是没有你,这些破事迟早还是要来的。我如今和你在一起,受苦受难也来的张扬放肆。总比窝窝囊囊一辈子要好吧?”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59 他靠近她,将她抱住,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说:“我承认,那时候老头子和你说的事都是真的。我从很早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你了,因为你的谨慎,你的克制,你的缄默,都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他慢慢呼出一口气,暖暖的气息吹在她耳后:“但你知道吗,我回京畿之后才明白,从前娘教我要中庸,要克制,这一切都只能让我受欺负,让我受着别人的恶气而默不作声。我不想你也像我以前那样忍气吞声,人活在世上,短短几十年,哪里顾得那么多。” “我就从来不顾别人,也不想以后。我只知道这一刻,我和你在一起,过得很快乐。以后的事,以后再想。”他松开她,看着她,微微笑着,道:“那你如今还想不想走了?” 她舒出一口气,放松地偎在他身旁,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道:“维扬,谢谢你。……谢谢你每次在我动摇的时候,都陪着我,让我安心”白维扬笑道:“那你还想逃跑?你就这样致谢?” 岳知否知道她一回话他又得缠上她满嘴歪理了,便笑着转过身去背向他,没再说话。白维扬在后面环上她的腰,夏末初秋时节天气还不算很凉快,他抱上来她只觉得背上都被熨着,她推他:“好了,别黏着我。”白维扬:“这不是怕你又动歪念逃跑么?”她哭笑不得:“好了,不逃。”他不松手。 她也没再推他,在他温热的怀抱中窝着,她想,遇见他之前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呢?在靖安司十年的严格训练之下,她才学会把自己忘掉,学会克制自己的感情,学会以大局为重。在他面前,她可以自私,可以放肆,可以目光短浅,可以只顾当下的欢愉,只有当今,没有往后。这大概算是天赐的幸运,算是命中注定的堕落。 第二天在他的怀抱中醒来,她差点忘了自己如今身在战火之中的泰州。荒芜的城区,崩颓的城墙,被硝烟染成灰黑色的天空……这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营里的其他人显然前一天夜里也没怎么睡着,一群人没精打采地在中厅集合,坐在那里,也没什么好商议。如今这个状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见机行事,他们根本就没资格掌控战场上的主动权。就在天色将暗,第二个夜晚将要来临之际,一个斥候跑了进来。 他看起来和这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他脸上不是那种颓废木然的神情,他看起来很激动,但这激动似乎并非因为什么好事而起。他跑进来的时候先在人群中把白维扬找了出来,定定地看了他一小会儿之后,他站在原地,环视其他人一周,接着,才开口说道:“报,京里,来援兵了。” 所有人眼里都因此闪过一丝希望的光,但斥候的神情让他们有些不祥的预感。白维扬大概猜出来这些援兵是怎么回事了,他问:“来了多少?” 斥候眼里一下子就涌出泪来,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便失控地哭起来:“五百,是来接将军回去的。” 白维扬一撤,这仗就算是输定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被宣判了死刑。白维扬看着周围人眼里的光都倏地熄灭了,一个个脸色晦暗的人,此时看起来更是失了魂似的。短暂的沉默过后,他们抬起头来,都看向白维扬。他们想说话,但一个人都没开口。 他们不说白维扬也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不想他走,想他留在这里,等着他创造奇迹。但谁都没道理去拦着白维扬回京。他们只能这样盯着他看。 最后先说话的是坐在白维扬旁边的岳知否。她看起来很平静,一点都没有寻得生路的喜悦。她对斥候说:“知道了,回去吧。”斥候退了,白维扬也站起身。岳知否跟着起身,她对众人说道:“外面来的是不是援兵,如今还没定数,大家先别把这事放心上。”她看一眼白维扬,又道:“我们相互扶持,共同抗敌这么久,无论如何,我们不会就这样抛下你们的,大家放心。时候也不早了,先回去罢。”众人情绪稍稍平复了些,但看起来还是难掩失望。岳知否也不忍心看他们了,她跟着白维扬,走了出去。 回到他们歇息的屋子里,白维扬才开口说道:“这事,我看有些蹊跷。” 岳知否道:“我也这么觉得。先别说杨晓镜他们,就是圣上,怎么也不该派兵来救我们。他们本来就打算弃掉泰州的,这城丢了也就丢了,我们本来就是罪人,就是不派来这里,也会被借故处死,他何必劳师动众把我们接回去?” 白维扬皱着眉,也道:“而且我那时候,摆明了就是不听他的旨意,韩退思那件事过去之后,他最怕的不就是别人不把他放在眼里么?要是把我接回去了,那不是在昭告天下,违抗圣旨也没什么大不了么?”他看向她,“就算满朝文武都劝圣上接我们回去,就算他真的忽然醒悟想要留我一命,带兵来的人,也未必是这个想法。我们这里能查到带兵的是谁么?” “只是一个京里的小将,具体我也不清楚。”岳知否答。 “反正,京里来援兵救我,这事我是不会信的。”他想了想,补充道,“这队什么援兵弄得人心惶惶的,还得我收拾烂摊子。救我我看未必,害我倒差不多。” 这一天因为援兵的消息,众人比起之前更没精神了。这样一支军队,别说抗击外敌,再过一两天,可能就要散了。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60 这天夜里岳知否和白维扬都想着援兵的事,两个人睡不着,干脆就起来在院子里走。半夜里风声伴着夜枭的凄厉叫声,听得人毛骨悚然。两人绕着宅子走了一遭,经过以前靖安司的鸽舍,鸽舍外面堆着的垫料干草,都已经在日晒雨淋之中缩成一团。白维扬往黑漆漆的鸽舍里随意瞄了一眼,却忽然发现黑暗中有两个小小的光点。 白维扬走近一步再看,这光点似乎还动了动。 岳知否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她也走近了鸽舍,里面那两个光点看起来就像是鸽子的眼睛。白维扬问:“这宅子空着多久了?”岳知否也觉得讶异,她答道:“好几年了。这……难道是这几天飞回来的?”白维扬拉着她就往里面走:“进去看看。” 两人走到鸽舍里面,他们点了个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中,他们看见了一只饿得有些憔悴的信鸽。这鸽子看来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些日子了,地上那些黏成一块的腐败干草大概是它这些天来赖以生存的食物。岳知否蹲下来,她在鸽子脚上取下一个信筒,信筒上刻着相府的记号,打开信筒,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相府来的……”她抬头看向白维扬,“是洪青。” “洪青?”白维扬也有些惊讶,“相府不是被围得很紧么,怎么信鸽能放出来?” 岳知否看着那个空无一物的信筒,她略略思索,才道:“也许是出了点变故。信筒里没有纸,放这信鸽出来,兴许是为了试探。”她看向白维扬:“杨晓镜做那么多事情,就想把我们都分开,再逐个对付。他很清楚相府的鸽舍在哪里,他一定会把守在那里的。这鸽子能放出来,兴许……杨晓镜被什么事情缠上了,他顾不上相府。” 白维扬哂笑:“什么事情能缠上他?他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事,不就是对付我们么?”话刚说完,他便想起那些援兵。一下子所有事似乎都连起来了,他看向她,道:“莫不是……他跟过来了吧?” 岳知否摇了摇头:“很难说。要是他跟过来了,这事就不简单了。” “那那些援兵到这里的时候,我们难道不跟他们去么?洪青还在京里,我们抗命的话,怕是会害了他。” 岳知否沉吟片刻,道:“去是一定要去的,只是……我实在不放心。要不,我们……分头行动?无论如何,到底有个人在外面照应。” 第89章 偷梁换柱 援兵是在夜晚来的。 送走白维扬和岳知否的时候,众将士的脸上都没有多少悲伤。目送着他们最后可以寄予希望的人撤离,他们脸上都是漠然的神情。带领援兵到来的将领看着白维扬扶着岳知否爬上马车,经历过一个月的苦战,白维扬看起来比之前在京里的时候憔悴不少。他旁边的岳知否状况也不怎么好,她紧紧抓着白维扬,半张脸藏在他后面,夜色之中,将领只看见岳知否的眼睛往自己这边一轮,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她就避开了他的目光。 将领放下马车上的帘子,火把发出的光将两个依偎在一起的疲惫的人的剪影映在车帘上。将领抬头看了看,跟在他们队伍后面的泰州守兵,一个个都如同土木偶人一般僵硬。他们眼里都已经没有神采了,一个个绝望的人就这样看着队伍远去。 将领想起自己来之前长官对自己说的话:“这些守兵就等着白维扬救泰州,假如白维扬走了,他们死路一条,看起来就是一群行尸走肉。若是这些守兵看起来十分不舍,甚至跟在后面,那这事就必定有诈。”将领看着后面那群站在原地失魂落魄的人,暗自松了一口气。而后又觉得不妥白维扬素来警惕,将他推到战火之中的圣上忽然回心转意接他回去,他一点疑心都没有么? 想到这,他翻身下马,接着走到白维扬所在的马车旁边,跳了上去。他把车帘拉开,车内原本静静地偎在一起的两人忽然坐直了,白维扬回头看向将领,一双眼如同鹰隼一般锐利,完全是准备应战的模样。将领忙解释说他只是来看看他们状况的,道歉过后,他放下车帘,放心地退了出去。 车帘放下,白维扬神情缓和下来。而在他旁边的人却仍在发抖,白维扬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人,那是军里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小兵,身材稍显瘦小的小兵换上了岳知否的衣服,若不细看,很难发现那不是她。 援兵队伍已经快到泰州城的北门了,他们只带走了白维扬和他身旁的小兵。小兵一想到这里就只剩下他和白维扬,旁的全是敌友不明的人,就难以抑制地恐惧起来。饶是白维扬多次伸手去拍他的背,示意他冷静,他还是一直在颤抖。白维扬端坐在马车中,听着泰州城北城门打开的声音,他想起发现信鸽那个夜里,岳知否和他说的话。 她说:“他们要是想借救援为名,加害我们,那他们必然会检查清楚,我们两个人是不是都已经跟着他们出城。上京卫的人我都认得,他们不会来,旁的人大多没见过我的真面目,到时候只消找个身材和我相仿的人,跟在你身边。泰州这里的事,我来处理就好。” 外面的风声渐渐大了起来,马车开始颠簸,他们进入紫微山下的那片树林了。他们的队伍快速地往前推进,林子里被惊走的飞鸟发出尖利的叫声。黑夜里等待着潜藏着的是什么,没人知道。林中穿行的肃肃夜风从马车中掠过,旁边战栗着的小兵连牙关都在打战。白维扬扶着他的肩膀,心里却在想,过了烟雨湖,他们就进入京畿地界了。若有埋伏,应该就在这一带附近了。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61 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响动,这不是风声。她……应该要来了吧。白维扬想着。 泰州城内。 白维扬走后,留下来的将士都退回去了。一直抱着翻盘希望的他们,这几天来都不敢睡觉。到了现在,希望破灭,多日来欠下的疲惫一下子都奔涌而来,他们竟难得地在弥漫的硝烟之中睡着了。但就在他们入睡之后不久,集合的号声就响起来了,一众人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到院里,一抬头,竟看见一个熟悉的人站在前方。 岳知否穿着士兵的衣服,就站在不远处。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在做梦,刚刚才跟着白维扬离开的人,如今居然出现在眼前。“我没有走。我们说过,我们一同守卫这城,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丢下你们。”她的声音一响起,院里慌乱的人就都安静了下来。原本已经万念俱灰的将士们看着她,立在阶上那个稍显瘦削的身影中,似乎蕴藏着无限的力量。 “我和维扬,都是背着罪名来的。我和他公然违抗圣旨,按理来说,圣上不会放我们回去。这些援兵,我和他都疑心,他们不是来救我们,而是来借机害我们的。”她看向阶下惊愕的众人,又道:“这话等到如今才说,是怕打草惊蛇。如今他们以为我们不设防备,带维扬往北去了。这时候,请诸君随我一同北上,若是他们有意加害,我们可以把维扬救回。若只是我们多虑,我们就在烟雨湖道别,这泰州朝廷不要了,我们也不要了。你们就此离开泰州,隐姓埋名,再寻生路。” 众人闻言,都凝在那里。短暂的沉默过后,方才还了无生气的众人像从梦中醒觉过来,原本以为要抛弃自己逃离的长官忽然出现在眼前,并且决意和他们同生共死,所有人都振奋起来了。岳知否的声音响起:“别愣了,打点行装。”众人潮水一般退去。 很快,他们的部队已经集结完毕。岳知否拔出宝剑,那是作为主帅的白维扬使用的宝剑,她一挥剑,后面的人都跟着一同往北赶去。 泰州城外的树林里。 马车旁边有人监视着,白维扬一旦伸手去掀开车帘,外面人就会意识到,他起疑心了。风挟着烟雨湖上的雾气吹来,烟雨湖大概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了。马车穿过茂密的树林,进入烟雨湖边的滩涂地带。没了枝叶的掩盖,皎白的月光肆意挥洒而下。白维扬看向风吹来的方向,借着月光,他从帘子吹开的缝隙中隐约看到了外面的情况一直守在马车旁边的几个骑兵不见了。 夜风紧了起来,风声和枝叶摇动的声音将黑夜里的杀机掩藏。铛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打在马车的轮子上了。旁边的小兵还没从恐惧中挣脱出来,忽然就听到白维扬一声低喝:“趴下!”未及反应,白维扬已经一手将他扯过。小兵头撞在马车的车壁上,他仓皇伏下,就在那一瞬间,飞箭从四面八方追来,狭小的车壁里回响着木头迸裂的声音,小兵抬头一看,车壁上已经满是闪着森森白光的箭头。 就在这一阵箭过后,外面呐喊声四起,看样子,他们的援兵队伍似乎是遇到伏兵了。白维扬和旁边的小兵伏在马车里,白维扬将车帘掀开一些,看见的是飞速掠过的一个个人影。马车还在往前冲,驾车的人已经撤离,受了惊吓的马拉着他们的车子在黑夜中横冲直撞。夜风从车壁上的缺口灌进来,风中却没有多少血腥味。前方忽然有水流扑击的声音传来,白维扬把帘子往上一掀,浩浩汤汤的烟雨湖竟然已在眼前。白维扬扯着小兵,立即从马车里跳了出来。 两个人从快速移动的马车上滚落,马车冲入水中激起的浪花扑上滩涂,又迅速退下去,几乎将陷入沙中的两人拖进湖里。白维扬立即把自己的头盔扔了,饶是如此,远处一个士兵还是发现了跳车逃生的他们。他冲到白维扬面前,黑夜里白维扬辨认不出这是卫国人的伏兵还是京里来带他们走的援兵。他伸手去拔背后的剑,却摸了个空。跳车的时候车壁上的箭头把他的剑勾住了。 剑尖追到面前,白维扬侧身一躲,剑刺在他刚才所在的地方,滩涂上黏腻的沙子立即将剑咬住。敌人将剑拔出追着又刺,旁边张皇失措的小兵拔刀去挡,敌人将剑身一转,锵的一声,将刀撞开,原本已经吓得腿软的小兵只能趔趔趄趄地退开,险些被湖岸上流动的水和沙子滑倒。眼看着剑又追来,白维扬身在滩涂之中,就是退也退不开,他摸到自己随身带的一柄短刀,只能横刀去挡,剑尖在刀身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就在剑尖从刀身上滑脱的一瞬间,白维扬忽然将刀抽回,接着扬手一掷,将刀横着往对方颈上削去。只见一片银光旋转着飞起,对方防备不及,刀刃割在喉咙上,顿时鲜血四溅,温热的血滴洒了白维扬一身。 白维扬从湖滩上爬起来,烟雨湖边的林子里,满是幢幢黑影。来接他们的援兵有五百人,而这一刻他所见的,至少有几千之众。这几千个黑影不在交战,他们在等,等他所乘坐的马车沉入湖中。跟着他来的小兵也站了起来,他看着眼前的黑影,颤声问道:“将军,我们……”说到一半,他已经本能地想要往回跑。 白维扬一手将他扯住,他拖着小兵,走向人群。走近他们,白维扬看清了,来的这些全是卫国人。卫国人发现了滩涂上的同伴尸体,他们往烟雨湖冲去,好几个人合力将准备沉没的马车扯住,灌了水的马车承受不住这样的拉扯,砰地一声,车壁碎成几块,敞开的车厢中,并没有白维扬和“岳知否”的身影。站在前面的卫国人忽然回过身来。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62 “搜!”他们的首领吼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马车很快沉入黑夜里黑色的湖中,没了踪迹,卫国人们全都回过身来寻找白维扬他们两人。白维扬站在人群之中,他往前面一个士兵的身上刺了一剑,接着,他伸手将他的头盔抢过,戴在自己头上。他身边的小兵也找到了头盔,两个人就这样混在人群中,等待一个逃离的机会。 站在战场的最中心,白维扬这才看清,方才带他来的援兵,已经全部撤走了。也许他和岳知否的直觉没有错,这不是“遭遇伏击”,而是“约定伏击”。他看向烟雨湖,这个被誉为京郊仙境的地方,不知吞没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他白维扬,也险些葬身其中。 号角声撕破黑夜的宁静,原本乱作一团的卫国人迅速集结起来。白维扬和小兵混在其中,这时候他们一旦逃跑,卫国人就会放箭,他们只能的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移动。队伍集结完毕,前方点起一排火把,火光顿时将队伍的前部照亮。 站在最前面的卫国将领睥睨着他手下的队伍。在卫兵的保护下,他走到了队伍里。 每个人都站的笔直,一动不动。随着将领行进,他旁边卫兵手里的火把一点一点地将队伍照亮。白维扬和小兵就站在队伍中间,卫国将领在队伍外围经过的时候,火光挪到了他们的身上。火光之下,两个戴着卫国士兵头盔,身上衣着却和旁人不一样的人,实在太过显眼。将领还在检查他们旁边的方阵,但白维扬和小兵都清楚,站在他们俩附近的一圈士兵,都已经发现他们要抓的人就在身边。 第90章 至珍 这时候谁都没有做声。彼此害怕打草惊蛇,彼此都在等待,等着看谁是猎人,谁是猎物。暴露在人群之中的白维扬唱着空城计,始终没动。但旁边的小兵已经受不了了,他腿一软,便歪倒在地。他一动,后面等待着的卫国士兵就齐齐扑了上来。十几只手同时抓住了白维扬的臂膀,他顺势往前扑,借力弯下身去,接着拔出前面士兵腰间悬着的佩刀,反手就是一刀横劈。 刀刃劈开后面人身上的甲胄,离他最近的人痛呼一声,松了手。白维扬在人群中打开一个缺口,便立即从那里挤出去。后面人哪里容他在眼皮底下逃跑,剩下的人都追了上去。卫国将领看到这边动静,意识到白维扬就在此处,立即下令:“围堵!”战阵外围的卫国士兵们听命移动,他们将整个战阵变成一个个的包围圈,将白维扬困在垓心。 白维扬躬身在战阵中狼狈地奔逃,卫国将领素来忌惮他,这时候也不奢望要活捉他了,在战阵变换之后不久,卫国将领就下令道:“杀了他!”话音刚落,好几把刀就在白维扬身旁擦过。人群中乱刺的刀剑将他的外衣挑破,刀尖在里面的细铠上划过,烙下一条条灼热的痕迹。白维扬抬起头往前看,眼前的黑影一重接着一重。黑影的那头,是无边的黑夜。 夜空中忽然掠过几个黑点,那是被惊起的飞鸟。接着,一阵沉重的隆隆声向他们这边席卷而来。远处扬起一阵烟尘,烟尘被风吹散,现出其后连绵无尽的骑兵队伍来。 岳知否就在队伍的最前面,她一身银甲,盔上红缨被风扯开,明媚张扬如同烈焰。她一挥手中宝剑,拼死一战的泰州守兵便怒吼着往前冲杀。卫国人还列成围困的阵型,想要抓住阵中的白维扬,泰州守兵的冲刺一下子让他们阵脚大乱。混乱之中,本来冒充岳知否,滚在地上的小兵,满脸是泥和血,哭着喊着被几个泰州守兵拖了回去。 白维扬站在混战的人群之中,他仰头看着领着兵马冲锋陷阵的岳知否,一身戎装的她英姿飒爽,光彩夺目。她手里象征着最高指挥权的宝剑闪着冰冷的银光,此时狼狈不堪的白维扬,看着她,竟笑起来。多少世积攒下来的幸运才能让他遇上一个可以托付一切乃至性命的人,一百年江山易主,一千年天下改姓,他的岳知否,却是一旦错过,丢轮回里千年万年都难再遇上一次的。高官厚禄甚至驸马的,能算什么? 岳知否心思不在退敌上,她在找他。等她看见人群里那个灰头土脸却笑着的白维扬的时候,她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白维扬伸手,她接过,他借力跃上马背。她侧过脸瞥了身后的他一眼,道:“还笑?”白维扬毫不收敛,答道:“我这糟糕的一生里能遇上一个你,还不笑么。”她没说话,只是微弯的眼里秋波一转,嘴唇轻轻一抿,便若无其事回过身去。 卫国人见泰州守兵拼了命地冲刺,并不接战,他们望着烟雨湖的那边就逃。白维扬坐在岳知否后面,他远远地就看见前方一个被好些士兵簇拥着的人。那人盔甲都和旁人不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刚才下来巡查的将领。他在岳知否耳边轻声说道:“抓他回去。”岳知否点头。他拿起她背着的弓箭,弯弓搭箭,望准将领的后腰,一箭射去。 瞬间的痛楚让将领整个人都瘫软下来,所有人都在赶路,他往后一倒,往前飞驰着的马就把他甩下。泰州守兵和白维扬他们两人配合多时,这时候不需要命令,守兵们也知道他们俩的用意。前排的守兵一拥而上,拖着将领就跑。没了将领的卫国士兵还想回头把他们的主将抢回,岳知否不但不撤,还领兵往前压。拖着将领的几个守兵早就钻到后排去了,剩下群龙无首的卫国人见将领已经被藏到后面,救也救不回来了,只好及时止损,立即撤退。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63 岳知否也没让守兵继续追击,他们抓了敌军将领,撤回城中。他们返回靖安司的宅院里,岳知否跳下马,把头盔扯下,回头一看,这才看到身后的白维扬是什么一个状况。他的外衣上满是刀剑挑开的破口,破破烂烂的衣衫下面现出银色的铠甲。他头发还是湿的,河滩上的泥沙都粘在脸上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接着,她回过头去,对跟随的裨将们说道:“你们先把那个卫国人带回去,我们等等就来。”裨将们应是。她拉着他就往屋里走。 她打了一盆清水,站在他旁边,仔细地给他把发髻拆开,给他把头上脸上沾着的泥沙擦干净。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托着他散开的长发,细细地擦拭。她很专心,连自己眉头都不自觉蹙起来了,也不发现。这时候的她自然也不会察觉,旁边的白维扬,一直在看着她。 她无意中抬头,刚好对上他的目光。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是有些受不住他的注视。他二十几岁一个人,看她的时候眼神却像个小孩,满心的喜欢一定要全部写在眼里,生怕她看不见似的。她转开目光,问一句:“又看什么?”他不说话。她拿布巾去拭他的额头,他忽然“嘶”地倒吸一口气。她急忙缩手,凑过去问:“怎么了?”一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他眼里映着她的影像,映着她的紧张,她的赧然。白维扬奸计得逞一般笑起来,她嗔一句:“烦不烦?”继续给他清理额上沾着的污渍。 没过一会儿白维扬又“嘶”了一声。她嗤笑一声,道:“又来?”白维扬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不是……这次真的。”她又忙停下来去看他。白维扬嘻嘻一笑:“骗你的。”她话到嘴边又吞下去,憋了好一会儿憋出哭笑不得的一问:“你……你多少岁了你?”白维扬没脸没皮还实话实说:“二十四。”她伸出一个指头刮了刮他的鼻尖:“还好意思说。”他一手扣住她的手腕。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道:“怎么越来越喜欢你了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无意深究,说是问,但更像感慨。他微微笑着,眼里无限深情热烈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给一个意味不明的答案:“你说呢?”他不说话了,手臂慢慢勾上她的脖颈,稍稍仰头,便顺势吻上她的唇。 两个人还没走到宅院的中厅,就听见有人在嚎叫。白维扬推开门,屋里一阵热腾腾的白雾就扑出来。一见他来,屋子里面的嚎叫声来得更惨烈了。绕过屏风,白维扬这才看见,他手下的裨将们竟然在厅里架了一口大锅,锅里的沸水咕咚咕咚地冒着泡泡,而在锅的上方,被绑成粽子的卫国将领在缭绕的白雾中鬼哭狼嚎。 没等白维扬问,一旁的裨将就上来报告:“将军,我们问他什么他都说不知道,没办法,就只能这样了”话是这么说,但白维扬和岳知否都很清楚这是一群憋了满肚子恶气的人的借机报复。一听到裨将这么说,白雾之中那个可怜虫就嚷道:“我不过听命而已!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白维扬:“你听谁的命?”卫国人一愣,然后报出了自己长官的名字。 白维扬:“关于今晚的伏击,他是怎么和你说的?”卫国人被勒得气都透不过来,说话断断续续的:“他说,他说,京畿的兵今晚会把你带走,叫我领兵,去烟雨湖边,等你们一来,就放箭……”白维扬又问:“他是怎么知道京畿的兵会来的?”卫国人答:“有人把信送到营里了”白维扬打断他的话,语气忽然严厉起来:“那个人如今在哪?”被吊在热锅上面受了好久折磨的卫国人被他一喝几乎要哭出来:“死……死了!将军看过信之后,那人忽然就冲上前把信撕了,然后吞了毒、药,立即死在营里了……” 旁边几个刚刚还在嬉皮笑脸的裨将神情都凝住了。光是听他描述这场景,都觉得背脊发凉。白维扬和岳知否看看彼此,脸上都有些了然的神色。这种残暴的保密方式,来自当年京里那个聪明的疯子韩退思。白维扬思索片刻,又问:“出发之前,你们将军还说过什么?” 卫国人哭喊道:“我要热死了,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白维扬又是一喝:“我问你你们将军还说过什么!你想活命就实话实说!”卫国人吓得浑身抽搐,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好多话,在一堆无关紧要的话语中,白维扬抓到了他的几个句子。他说:“将军和我们说,大梁已经内乱了,京里有人要买你的人头,只要我们把你的人头带回去,他们就把泰州拱手相让,还割半个交州四十郡求和……” “什么?所以这根本就不是援兵,他们就是引将军你出去,勾结卫国人害你的么?”一个裨将站起身,怒道。几个裨将听到这话,都怒目圆瞪,跟着站了起来。白维扬看起来却不太恼怒,残忍的灭口方式,还有这四两拨千斤的借刀杀人之计……做出这种事情的,就只有杨晓镜一个人。 他哂笑一声:“这个人可真是恨我们入骨哪,交州四十郡,史书上抹不掉的国耻,换我一个人头?” 几个裨将闻言,心里都大概知道白维扬说的是哪个人。韩退思虽然为人冷酷无情,但他在泰州的时候,至少带领这些守兵打过不少漂亮的胜仗。杨晓镜发动叛变,加害韩退思,泰州的守兵们都痛恨他。几个裨将恨得咬牙切齿,其中一个恨恨道:“就是这些混账,把大梁弄得乌烟瘴气的!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64 群情汹涌之时,岳知否走到白维扬旁边,她轻声道:“这事……未必就是如此。杨晓镜虽然卑鄙,但他心里很清楚,目前这个状况,他还不至于被仇恨蒙蔽。卫国人要是打进来了,这大梁还要为外敌所控,到时候他就不能像如今这样只手遮天了。我看……他还有图谋。” 白维扬看她一眼,道:“你是说,他……是在耍他们?” 岳知否点点头:“杀了我们之后,假意让出泰州,在城内埋伏,等卫国人一来,就反扑出去。” 白维扬微微冷笑:“若真是如此,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好啊。既除去眼中钉,又把击退卫国人的战功揽到自己身上。一个两面三刀的叛徒,救国于危难之中,连史书上的罪名都给洗脱……”他看她一眼,“可惜……他千防万防,忘了相府还有洪青。我们早有预备,他扑了个空。” 岳知否沉吟片刻,道:“他应该已经知道我们识破他的奸计了。卫国人被我们击退,如今应该觉得我们和京里的人是故意合谋诈他们的,他们这几天也许就会撕毁原来和杨晓镜的盟约,发动进攻。杨晓镜那边……顾不了他那么多。我们现在还是先做好准备,把城守住吧。” 第91章 深渊 第三天的半夜里,一阵沉闷的隆隆声把睡梦中的岳知否吵醒。这声音听起来十分渺远,初时她只以为是夏夜的雷声,翻了个身,没听到雨声,她才爬了起来。甫一开门,就看见门外站着好几个斥候。 听完他们报告南城门那边的战况,她走到长廊上往远处眺望,城门那边火光冲天,直将整片天幕都染成红色。白维扬睡眼惺忪的,披着衣服爬起来,强打精神对几个斥候说道:“把他们都叫起来。”斥候转身去了。 众将士在宅院的中厅集合的时候,炮声已经渐渐稀疏了。夜风叫嚣着,挟着南城门的厉火在城中肆虐。几个去察看火势的斥候跑了进来,他们报告道:“卫国人把军营烧了,靠近城门的一半都没了。”他们撤到这里也就是前两天的事情,听到这话,大家都暗中舒了一口气。炮声慢慢地停了下来,卫国人攻城多日,剩余炮火弹药不多,这下看来是孤注一掷,全部火、药都用在军营那场大火中了。当即有裨将起来提议:“他们没火炮了,我们趁此时机杀过去正好” 白维扬淡淡道:“慢着。”他们撤离之后,为了营造他们人还在军营的假象,岳知否每天都带一小队人过去,按照平时他们生火做饭的时间,搭灶台点火。他们还扎了几个稻草人,给它们穿上守兵的衣服,放在营里,以驱赶停歇的飞鸟。卫国人会在军营里纵火,就说明他们还以为守兵们都在营里。卫国人在这里和守兵拉扯着打了好几个月,早已变得十分警惕。倘若这时候守兵立即集结打过去,卫国人就会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他们就会立即撤离。守兵们军营被烧,城墙崩颓,很难再跟卫国人打消耗战。 他偏过头去看一眼旁边岳知否,问:“辎重都撤出来了?”岳知否答:“没有,只撤了粮食,营里一些兵器和财物都还留着。”白维扬道:“那就好。”他对屋里候命的斥候说道:“你们几个去看着,他们若是进军营里掠夺,就放响箭。”斥候齐声答是。白维扬站起身,看向屋内候命的裨将:“响箭一起,诸位领兵和我一同去堵截他们。” 说完,他又回头看一眼旁边的岳知否:“几个时辰之前北城门那边守着的人说林子里有生火痕迹,前两天埋伏我们的卫国人,也许还在。” 卫国人的大部队从南城门进来,剩下的泰州守兵不多,几乎全部都到南边迎战,倘若此时卫国人分兵从北城门杀入,白维扬他们腹背受敌,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闻言,岳知否点点头,道:“无妨。留下一队在这里,我守着。” 岳知否素来细心,她在这里镇守,白维扬他们基本没有后顾之忧。这城的安危白维扬是不担心了,但她不在身边,他到底有些担忧。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你万事小心。”岳知否:“好。”说完想了想,他又补一句:“你别逞强,倘若他们来的人太多,就撤,你来找我。”她再应一声:“好。”他还不够放心,再吩咐一句:“旁人拼命可以,你千万不要。”岳知否抬头看他,答道:“知道啦知道啦。”见他还不想走,她又催道:“你再叨叨,他们放响箭你都看不到啦。”白维扬拿她没办法,揉了揉她的长发,道:“好。那等我回来。”她给他一个拥抱以为回应。 白维扬领兵出去等候,没过多久,积在泰州上空的浓烟后现出一道明亮的白光,一阵鼓噪过后,岳知否走到门外,滚滚烟尘之中,她已经辨别不出哪个背影属于白维扬。她久久地伫立在原地,看着守兵们远去,微凉的夜风在身上拂过,方才的拥抱留下的温暖却好像一直没有散去。她站在风中看了一会儿,直到后面裨将叫她,她才回过神来,返回屋内。 这一天晚上大家都很紧张。南城门那边的鼓声断断续续的,每一阵鼓声都会让留守此处的众人惴惴不安。夏天的夜晚太短暂了,眼看着天幕一点点褪色,城南那边却始终没人回来,大家都有些坐不住了。看着几个裨将踱来踱去的,岳知否唤了几个斥候过来,让他们去看看南边到底是个什么战况。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65 眼看着斥候们出去了,屋里坐立难安的人这才都勉强沉住气来等消息。没坐下去多久,门外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几个斥候飞跑着冲了进来,向来镇定的岳知否看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顿时坐直了身,急问道:“城南那边怎么了?”斥候气喘吁吁地答道:“城南那边没什么,只是北城门那边烽烟点起来了,怕是卫国人从那边攻过来。” 众人一听卫国人从北边包围过来,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唯独岳知否一听城南没事,倒舒了一口气。她道:“无碍,反正我们早就等着他们来了。”她看看在场的人,又道:“等会儿我们分作两队,我领兵先行,探探他们是真的打算从北城门攻进来,还是只是虚晃一剑,调虎离山。后队看见我们放响箭,就跟上。”众人领命去了。 岳知否领兵从城中赶往北城门,她想着白维扬临出发前的一次又一次的嘱咐,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胆的。从前她出去执行任务,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因为从前,她只要对自己的性命负责,如何决策如何行动,最后得到什么样的结果,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但现在,她多了一重顾虑。她的性命不仅仅是她自己的,白维扬也占了一份。倘若她有什么闪失,他不知道要多难过。只要一想到这点,她就有些战战兢兢的。兴许是感受到了主将的变化,随行的将士们也变得分外警惕,走在空城一般的泰州城里,他们仍一直观察着身边的状况,好不容易到了北城门,岳知否一路走到城下,看着卫国人的剪影冒上城头,她才放心让守兵们放响箭召唤后队士兵过来。 泰州的北边就是京畿,北城门这条路,平时都是给两个城市之间的商人运输用的,于是北城门的城防建筑比起南城门,就要简陋许多。距离岳知否他们出发只有不到半个时辰,城门已经快抵挡不住卫国人的攻击了。驻守在这里的守兵只能用蛮力去拦住城门,不让卫国人冲进来,他们回头看向岳知否他们,就等着他们冲过来救援。岳知否勒马停在离城门还有一百步左右的地方,她看着即将被撞破的城门,卫国人一轮接一轮地发起冲锋,每一次城门都会被撞开一条缝,外面的刀剑就从门缝中乱戳乱刺,站在中间的士兵只能狼狈走避。 她身后的所有人都在等她发出进攻的指令,但她却把剑举高,示意后面人停住。她回过身来,横剑指了指城门附近稀疏的建筑,竟示意后面人在街巷中埋伏。 卫国人又发起一轮冲锋,刺地一声,城门裂开了,迸裂的木块砸在地上,城门中央顿时多了一个窟窿,刀剑争抢着戳进窟窿中,破口周围的士兵只能躲开,卫国人趁机往前压,城门被推开了好大一条缝隙,站在城门后面的士兵都被推得后退,站也站不住了。彷徨无助之时,他们都只能回过头去,看着岳知否,等着她在这千钧一发的一刻把救命的稻草递给他们。 这时候岳知否却没有如他们所料的一般让她身后的守兵冲上前,她朝城门处的守兵吼道:“挡住!”他们如今已经无路可走,尽管不知道她的用意,他们都只能选择听令。本来被刀剑逼得退开的士兵们都硬着头皮补回去了,他们一齐用力把门往前推,卫国人被挤得不得不退回两步。 城门下的守兵稍稍恢复了一点信心,这时候他们却听到岳知否在后面喊道:“往后跑!”他们一愣,回头,而后就看到岳知否往后挥剑,吼道:“撤!” 众人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做了。一众人转身就跑,城门后面顿时空了。他们往后跑了十几步之后,卫国人就发起了下一轮的冲锋。这时候城门后面一个人都没有,一声巨响过后,城门开了,气势汹汹的卫国人发现他们撞开了一扇无人防御的城门,他们一看,前面只有仓皇逃窜的北城门守兵,周围的街巷都还是安安静静的。他们顿时疑心自己中计了,全都勒马停住。 就在这时,看起来空荡荡的街巷中忽然响起鼓声,紧接着,埋伏着的泰州守兵就呐喊着涌出来,本来撤退的北城门守兵也回头冲杀,守兵们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此时天还没亮,城门附近烟尘又很大,卫国人看不清来的到底有多少人,便有些乱了阵脚,只能撤退。 岳知否和几个卫兵爬上了靠近城门的一处民居顶楼,她从高处看着卫国人撤退,他们跑得全无阵型,旗帜都倒了,这是真撤无误。但她回想了一下,那天她领兵去救白维扬,树林里所见的卫国人,似乎不止这么点。 这时候,一个裨将跑上来问她:“要追击么?” 敌人被击退,追击的确是最彻底的方法。但她始终忌惮着北城门的这些卫国人。他们和杨晓镜有过来往,杨晓镜是只老狐狸,她始终不敢贸然把白维扬留在这城里镇守大本营的最后防线都派出去追击敌军。她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别追,赶走他们就算了。”说罢,她又道:“我们先别撤。盯紧这一带,这里的卫国人太少了些。” 裨将明白她是怕卫国人分兵,反过来给他们一手调虎离山。他领命退下去了。 岳知否站在高处看,天慢慢亮了,城下的烟尘都散了,卫国人都撤走了。她抬头看了看天,半夜里把星和月都遮蔽住的浓烟也都快消失了。但她始终心惊胆战的。作为一个密探,她对危险的感知向来十分灵敏。兼之那天洪青的空白信筒,总让她隐约觉得,杨晓镜不在京畿,他跟过来了。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66 相府出事之前,岳知否一直都把杨晓镜当兄长看待。他看着她长大,对她的性格了如指掌。而她呢?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甚至他出卖靖安司,害死了那么多弟兄,在京畿四处逃亡的她,怀疑过许多人,都不曾怀疑他。她的谋略足以对付卫国人,甚至还勉强能和韩退思抗衡,但杨晓镜,他就像一个无底深潭,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她无论出什么奇招,也许都还在网中。 想到这里,她感觉到一阵寒意陡然从脊背升起。她握紧拳头,掌心已经被冷汗濡湿。就在此时,寂静了好一会儿的城门处忽然轰的一声响,她循声看去,刚才退走的卫国人,竟又去而复返。 与此同时,西边传来响箭升空的尖锐声响。 她猜对了。他们分兵突围了。 她庆幸自己刚才多留了一个心眼,派人到城墙上去守着。她立即下楼,点了一小队士兵,准备绕街巷去截那边的卫国人。她吩咐留守北城门的守兵:“挡住他们,千万别追出去!看到我们这边放响箭,就立即跟过来,清楚了么!”说完,她翻身上马,领着一队轻骑兵绝尘而去。 第92章 连环 他们的骑兵队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中疾行,队伍由几个熟悉泰州城区的骑兵带领,岳知否跟在他们后面。绕了一会儿,他们从密集的街巷中穿出,城墙高大的轮廓就在前面,它黑色的剪影边缘有些参差,城垛上躺着几个被击杀的守兵尸体,尸体后面冒出来几个人头,那是突围成功的卫国人。 卫国人从城垛后面冒出头来的那一刻,岳知否立即就举起宝剑命令后面队伍放箭。一阵稀疏的箭雨飞向城墙,与此同时,城上的卫国人也用弩机反击。身边士兵立即上前用盾牌将岳知否护住,等箭雨停下,岳知否拨开盾牌去看,城垛上又多了几具尸体。城上一点声息都没有了,守兵们等了一小会儿,也没看见城上有人活动。 天快要亮了,泰州城北的林子里鸟在叫唤,这喧嚣是夜晚过去的信号,守兵们心里那根绷紧的弦,不觉放松了下来。城门那边还在打,尽管岳知否心里还始终有些惴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撤军。 守兵队伍掉了个头,以后队为前队,开始撤退。岳知否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在弥留的夜色之中,她隐约觉察到一点不祥的预兆。城外喧嚣的飞鸟扑腾着在城市上空飞过,在这样的吵闹之中,人很难察觉到危险的信号。前队又钻入街巷之中,她下意识地往后面看了一眼,飞鸟从城墙上方掠过,唯独避开了刚才卫国人所在的地方。城垛上忽然冒出来几个黑影,潜藏在城墙后面的卫国人现了身形,她立即吼道:“趴下!” 城上的飞鸟仍在放声鸣叫,它们的叫声把卫国人弩机扣动的声音都掩盖住了,听到岳知否的命令,后队的守兵还有些不明所以,等他们趴下之后,才看见飞箭雨点一般密密扎在身旁的地面上。幸好泰州守兵们也机警,在受到敌军反击之后,他们没有立即站起来。夜色之中守兵看不清城墙上卫国人的情况,卫国人同样看不清守兵。敌方可以利用黑夜,他们自然也可以。 岳知否伏在地上等,她看着远处的城墙,城墙上的卫国人发了一阵箭,等了一小会儿,他们又补了一阵。没等到鼓噪声,他们认定撤退的守兵已经被击杀,城上那几个黑影开始快速地移动。 泰州守兵和卫国人交战多时,岳知否基本上已经可以摸清卫国人的动向。南城门孤注一掷强攻,攻进城后又被留在军营里的军备财物吸引,这的确是卫国人的作风。但北城门这边,分兵佯攻城门,引诱守兵出城追击,又在另一边城墙上突袭,遇到反击之后选择诈死,等奔波一夜的守兵降低警惕撤退后,反过来攻击主将岳知否所在的后队……这样缜密的布局,不像是卫国人能做到的。 经历过这样一系列的战斗,岳知否愈发觉得,杨晓镜参与了这场战争的指挥。白维扬临出发前的嘱咐总在她脑海中萦绕,杨晓镜有可能在阵中,她就应该赶紧撤离,因为杨晓镜太了解她了,她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杨晓镜的指掌之中。和他对垒,她占不到多少便宜。 但却正是因为杨晓镜很有可能参与了指挥,她才更加不能撤退。倘若这一切都是杨晓镜的谋划,这几个潜进来的卫国人手里应该掌握了很多情报,他们潜入城中,就会成为这场战争中极危险的一个不稳定因素。他们一旦潜入,这城就像染上无解之毒,随时都可能毒发暴毙。城破不破,岳知否不在乎。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和他们一同坚守了这么久的几千泰州守兵陷入危险之中,更不能任由□□埋到白维扬身后去。 望着几个黑影从城墙上消失,她爬起来,破晓时分,她手中宝剑上的凛冽寒光显得尤其耀眼。她一挥宝剑,命令道:“追!” 卫国人从城墙上下来,钻到街区中去了,守兵队伍跟在后面。空置已久的房屋墙壁都已生满青苔,早晨的湿重雾气都结在青苔上,岳知否从狭窄的巷子中走过,但觉两旁高大的幽绿色的墙壁随时都要崩解坠落。这时候天色还有些晦暗,未晞的晨露在滑腻的墙壁上聚集成珠,滴答一声滑落。 岳知否旁边的裨将也有些不安,他提议:“夫人……和末将换一下兜鍪罢。”岳知否盔上的红缨十分显眼,杨晓镜若在此处,这次行动的目的应该就是她。和裨将交换兜鍪,若是遇到伏击,岳知否可以立即撤离。但她不想撤离。她想让这些潜进来的卫国人都死在此处。她抬头看一眼巷子剪出的狭窄天空,接着把腰间短刀解下,绑在手臂上。她低声道:“不必。你们跟紧我就是。”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67 几个卫国人的身影在前方闪过,前队追了上去,他们走出街区,进入开阔的大街。岳知否在等,她和后队的守兵在狭窄的巷子里,倘要刺杀她,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她照常往前走着,忽然,一阵细小的雨点落在身上,她悄无声息地往侧边退了一步,接着,一个黑影就踩着满是青苔的墙壁,跃到她的身前。巷子十分狭窄,守兵所用的盾牌颇大,根本无法灵活地抵挡突然的袭击。卫国人当即抽刀刺向岳知否,她忙乱难以还手,只后退躲避,刀刃在她身旁的墙壁上拖过,激起一阵黏腻的细雨。见她没有防备,埋伏着的剩余几个卫国人都跳了下来。岳知否回头看一眼裨将,裨将会意,挥刀让后面手忙脚乱的守兵跟上。 卫国人又一刀劈向岳知否,她侧身避开,刀在她的兜鍪上划过。卫国人还追过来,背在背后的佩剑太长,一时拔不出来,仓皇之间她只能横臂去格开他。这时候,他却感觉到一丝银光在自己眼前闪过。原来是岳知否把绑在手臂上的短刀抽了出来,她反手持刀,短刀藏在她的前臂后面,她前臂一格,刀刃顺势在卫国人颈上一拖,刹那间,鲜血四溅。 后面的守兵登时一拥而上,岳知否把长剑抽出,回身反击。狭窄的空间中,后队守兵和卫国人混战,前队守兵听到后面有动静,也都回来了,守兵们人数上稍稍占优,一番恶战过后,卫国人终于都倒在了地上。 整场战斗中岳知否都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她抬手擦了擦自己眼睛,才发现卫国人的血都溅在自己脸上了。她看看剩下的泰州守兵,一个个都和她一样,满脸满手的血,狼狈不堪。 守兵们把受伤的战友背起来,岳知否看着现场的一片狼藉,成功将潜入的卫国人都击杀,她并没感觉到胜利的喜悦。不仅没有喜悦,甚至有些后怕。她用自己来当诱饵,把人都引出来。方才那个距离,佩剑拔不出来,倘若她把短刀绑得稍后一些,不能及时抽刀抵挡,她就完全是个赤手空拳的人。她抹一把脸上的血,挥一挥剑,示意守兵撤退。看着地上渐渐凝固的暗红的血,她心里有些悚然。早晨的微风吹进巷子里,连风都带着血腥味。她走在队伍后面,这种时候,她又想起了白维扬。 他这时候……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她看看自己满是血迹的铠甲。倘若他知道了刚才她的冒险行径,倘若他看到她这个样子……他应该又要皱着眉头训她一顿罢? 天亮了,战斗结束了。城市重新安静下来了,这时候,她才感觉到疲惫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提心吊胆了整整一夜,她感觉自己的气力都被消耗尽了。她跟着守兵们走,离开巷子的时候,她仿佛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了过来。她回过头去。 巷子那头竟然映出一个熟悉的剪影来。 是白维扬。 一看见他,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所有的防备和担忧都在一瞬之间烟消云散。他向她跑来,明明离得还很远,她却好像已经看见他眉头紧皱,听见他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地训她:“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不知不觉地,她竟站定在原地,等着他来。 白维扬看见她停下,却没有放慢脚步。他似乎很焦急,他跑过来,一把将她抱住。蓦然坠入他温热的怀抱中,她先是心里一荡,伸手也将他抱住。但他的沉默让她莫名觉得这拥抱来得突兀,甚至有些……陌生。 她忐忑着,终究悄悄抬眼看了看远处,巷子那头,竟然没有守兵跟着。 利刃出鞘的声响猛地将她惊醒,她企图挣开他的怀抱。刚才抱着她的人已经抬起头来,他一张和白维扬一模一样的脸上现出了阴鸷狠戾的神情。岳知否立即喊道:“回来!”后面守兵本来都以为来的是白维扬,他们都被她这一喊吓了一跳,一众人回过身来想去把岳知否抢回来,把她扣在怀里的“白维扬”已经抢先一步,一手抓着她的衣领,将她甩进巷子里。 岳知否摔在地上,地上尚未凝固的鲜血四处飞溅,她的眼前又被红色的帷幕遮住。她伸手去抹脸上的血,方才给她拥抱的那个人已经赶到面前,他一剑直直地往她脸上刺去,她急忙避开,剑刃锵地一声擦过兜鍪,插在地上。对方把剑拔出,立即又刺,岳知否只能狼狈地在地上躲避,剑一次次追来,最后,生满青苔的墙壁已经就在眼前。她无处可逃了。 剑尖在她眼里成了一个银色的光点,眼看着剑又要刺来,她立即侧过脸去,兜鍪接了一剑,撞击的力道穿透兜鍪,重重地震在她的头上。她感觉整个人都在天旋地转,耳边全是嗡嗡的响声。她什么都看不清了,这时候她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她用手一推地面,借力跃起,同时蹬在墙上,退开两步。对方反应极快,这样的应变能力完全不是刚才那几个卫国人可以相比的。他当即一剑追到她面前,她屈身避开,接着抽出身上短刀,不仅不退,竟还一步上前,握着短刀,就往对方身上刺去。 这是靖安司里教的最后杀招,当被敌人逼到绝路无处可退的时候,逃脱已然无望,这时候就应该孤注一掷,转守为攻赌一把,再不济也能得到个同归于尽的结局。她的动作极其迅捷,这一刀是挟着风声去的,对方见此,却没有慌忙避开,他甚至“呵”地笑了一声。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68 他的手准确地出现在岳知否短刀落点的旁边,他立掌一格,这看来轻飘飘的一记抵挡却蕴藏着极大的力道,险些将她手中的短刀震飞。岳知否咬牙想把稍稍脱手的刀抓住,对方却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对策,他另一只手停在短刀的上方,侧臂一挡,铛的一声,短刀被打在地上,淹没在血泊之中。 那人紧接着一手卡在她的脖子上,将她摁在墙上,他还笑,他侧着头看她,她双脚几乎悬空,只能徒劳地怒目而视。他一双眼半眯着,睨着她,眼里是嫉恨积成的黑色深渊。他的眼睛慢慢地睁开,眼里的嫉恨消失了,变成大仇得报的狂喜。她看着眼前这张和白维扬一模一样的脸,仿佛面具一般僵硬地收敛,形成一个诡异的笑,接着又瞬间松松垮垮地舒展开。他说话时神情和语气一如往前,波澜不惊,带着长辈的慈爱。 他说:“知否,长进不少哪。真想不到,最后竟要我亲自出手。” 第93章 心魔 那天,杨晓镜假冒白维扬,将岳知否抓住之后,泰州守兵几乎立刻就集结起来扑了过去。但杨晓镜哪里是他们可以对付的,他拖着岳知否往后跑,引守兵们上前,接着掷下一颗烟、雾、弹,巷子里炸开一团刺鼻的烟雾,守兵们都赶过去了,一个个都在缭绕的毒烟下咳嗽。杨晓镜一跃踩上墙壁,接着在两堵墙壁之间轻巧地跳了几步,就跳上了屋顶,消失得无影无踪。 关于那天的一切,都是岳知否在此之后,偶然遇上当时一个亲历此事的士兵,才得以知悉的。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杨晓镜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伸手捂住了她的口鼻,他手上抹了迷药,很快,她就合上了眼。 等她稍稍恢复了些神志,那时候已经是夜晚了。紫微山下湿冷的夜风钻进了马车,她想睁开眼,眼皮上却似有千斤万斤重的东西压着,怎么都睁不开。坐在旁边的人似乎感觉到她在动,他伸手过来,手掌抚上了她的脸颊。 这手掌的触感太熟悉了,从前她受了风寒,半夜里浑身都是滚烫滚烫的,这时候她就会感觉到前来探看的队长杨晓镜,轻轻地用手探她的额头,探她的脸。他微凉的掌心总能让病中的她安心下来。她睁开眼,黑夜中她只能看见杨晓镜模模糊糊的轮廓。他会俯下身来,靠近她,轻声在她耳边说道:“醒了?起来喝点水吧。” 杨晓镜的手仍是凉的,长年练武的他,掌心起了茧子,这种寒冷而粗粝的触感,让她想起了蛇。蛇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而后往下,缠上了她的脖子。那一瞬间昏睡之前的记忆苏生过来,闭着眼的她,仿佛看见了那张表情诡异的,白维扬的脸。接着这脸变成了杨晓镜常戴的那张面具,惨白的面具在黑夜里森森地笑着。想起她曾和这样一个人共同生活了十几年,曾把他当做亲人,她忽然觉得有些恶心。 杨晓镜的手在她脖子上停留了一小会儿,似乎在估量杀死她这个猎物所需的气力。他把手缩开,而后呼出一口气,他靠在车壁上,忽然笑了一声。他说:“相府早散了,没想到,直到如今,看见你,我还是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他蛇一般冰冷的手又攀上她的脸,他靠得很近,虽然看不见,她还是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说:“明明不久之前你还是个跟在我后面跑的小姑娘啊”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带着笑意的,而后他一顿,语气忽然就变了。记忆中那个杨大哥,瞬间变成了要置她于死地的杨晓镜。他捏着她的下巴,把话接上:“怎么转瞬之间,你就跟在了那个该死的白四身边,要和我对抗了呢?” 她睁不开眼,更别说是回答了。她不回答,他手上的力道就加重了,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几乎要把她的下巴捏碎,他才松了手。他叹一口气,又退回原位,慢慢地靠在车壁上。他微微仰着头,看着马车车壁顶上映着的,忽明忽暗游走着的湖水反光。他慢慢笑起来,道:“说起靖安司啊……进去之前,我以为我这辈子的屈辱,就该到头了。” 他看一眼岳知否,马车里没有多少光,沉睡的她似乎已经和这静谧黑夜融为一体。他喜欢这种寂静,万籁俱寂,尘埃落定,这一刻的他像是茫茫世间仅剩的最后一个幸存者,在这样的静和暗中,他才得以放胆去谈深藏在心底的那个自己。他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们瞧不起我。” “我爹娘都是盗贼,在京里杀了人被官府通缉,他们想要逃命,我那时候小,碍手碍脚的,他们就把我卖进了靖安司。”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竟然笑了,“只不过啊,他们的船刚驶出烟雨湖,官府的人就赶到了,他们往湖中心放箭,放了好多好多箭。”他的声音颤抖起来,“等他们俩被拖回来在京里示众,我骗关雄飞和我出去看,回来之后,很快靖安司里的人,就知道我是那两个盗贼的儿子了。” “我在靖安司那么多年,一直以来,都有人在背后议论我,说我流着窃贼的血,这辈子都成不了什么大事。我没管他们,一直等了二十年,等到我终于当上队长,那时候,我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不会有人再记住那与我无关的罪孽,不会有人再说我是贼”他停下来,忽然握紧了拳头,他转向岳知否,紧咬的牙关裂出一个笑,他说:“可是……原来你们都记着。”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69 “说来,这还是不太久远的事。就在去年腊八。” 去年的腊月初八,洪青在外面偷偷带了酒回来。他们几个半夜爬起来,在院子里喝酒聊天。岳知否竭力回想着那个晚上的事,那个夜里一切寻常,洪青他们拿花生下酒,没过多久关雄飞抱怨说花生太少,他们打发她再去煮一点……她忽然想起来了。 洪青一听关雄飞叫岳知否去煮花生,当时已经半醉的他一拍桌子,到:“光吃花生有什么过瘾的,来点肉才对啊!” 关雄飞笑他:“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还肉?外面铺子都关门了。” 洪青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了,他喊:“买什么买,这还不容易,爬墙出去随便找一户人家,偷只鸡得了,大不了我来煮”听到这话,关雄飞和岳知否都在笑,唯独杨晓镜抿了一口酒,没说话。洪青笑嘻嘻地伸手敲敲他面前的桌面:“他们不去,杨大哥去得了,肯定偷得到。……” 岳知否心里一沉。靖安司里每个人的出身都不太好,要不是因为有这样那样的缘由,谁会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靖安司给人卖命?出身的事情,向来是不可以随便说的。靖安司里的每个人都很清楚这一点,不会有人故意去往别人的伤口上抹盐。洪青素来说话有点没大没小的,那天他又喝醉了,一时没避忌,也很正常。加上他们几个向来以为彼此是很好的朋友,就算不小心被冒犯,也不会把人往坏处想。谁会想到,这句话被杨晓镜听进去了。 不仅听进去了,还烙在心里了。 她初时以为杨晓镜是突然叛变的,她还不明白,为什么素来冷静隐忍的一个人,会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大的改变。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这是一头养了二十多年的心魔,洪青那句无心的话,就像一滴温热的腥甜的血,一下子把这头心魔的杀意都激惹起来了。 她想起关雄飞他们。关雄飞本来还不走烟雨湖那条路,听洪青说,他们是临时改道的,因为杨晓镜说韩退思可能早有预备,所以他必须要保证他们几个最亲近的朋友的安全,他先让别人去原定的路线上去探路,而让他们改道走烟雨湖水路。关雄飞他们还很相信他,他们毫不犹豫地就听从了他的建议。原来这一切……都是他早有预谋的。 他认定是当年同行的关雄飞泄露了他的身份,认定洪青始终看不起他,所以故意让他们走烟雨湖水路,接着,他派伏兵在岸上放箭,让自己心里挥之不去的噩梦在关雄飞他们身上重演。 想到这一切突如其来的事,都是她信服的队长杨晓镜处心积虑一手谋划的,她感觉一阵寒意从背后升上,直将她淹没其中。这时候杨晓镜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他因愤恨而扭曲的脸舒展开了,他说:“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 他笑起来:“他们都死了。” 他抓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看:“靖安司没了,上京卫也没了,如今就差你和白维扬了。等你们都死了,我的耻辱,世上再无人知悉。史书上只会这样记载我杨晓镜,‘剿叛除佞,平定泰州’,再也不会有人谈及那两个盗贼。” 岳知否听他说只剩下她和白维扬了,不觉战栗。杨晓镜看着她,慢慢地笑起来:“对啊,就剩下你和白维扬了。相府里混进了我的人,就在今晚,兴许就是这时,相府里蓄谋作乱的奴仆就会把洪青杀死。 “还有白玄。呵,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在你的协助下逃跑的。老家伙真可怜呐,到了这时候,身边没有一个儿女陪伴。他比你好骗多了,五年没见白维扬,他连白维扬的声音都认不得了。我派了一队兵去抓他,老家伙逃出来,看见了我,还当我是来救他的。我带着他往我们的队里跑,他这才察觉你不在我身边,不过,太晚了。”他的笑声尖利,令人悚然,岳知否想避开这笑声,更想避开他的话,但他说的每个字,都清清楚楚落入她的耳中,并且连带着话中描述的图景,在她脑海中一遍遍地放。他说:“半年不见,老家伙看起来像老了十年。他想逃,我抓住他的手,咔的一声,他的手腕就脱了臼,皱巴巴的手垂下来,像乌鸦的爪子。老家伙疼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喊也喊不出声,当场就昏过去啦。要不是怕他一把老骨头撑不住,等不到你和白维扬来的那天,我就把他另外一只手也折断” 说罢,他抚掌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又想起了什么。他道:“还有韩退思我真想不到,你和白维扬竟然会把他放走,他可是要置你们于死地的人啊不过,”他睁大了双眼,咧开一个过度喜悦的笑,他说:“我抓到他了。” 第94章 报复 “一个月不见,我都快认不得他和宁氏了。憔悴倒是没有,只是眼里那些倨傲全藏起来了,从前我最讨厌的就是他的眼睛,无论看谁,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谁都瞧不起似的。……” 迷药的药效慢慢过去,岳知否的思维愈发清晰了,杨晓镜的描摹,让韩退思的形象在她脑海中活转过来。那个不可一世的人……那个在她众叛亲离彷徨无助之时,冒险回来帮她的人。她仿佛看见了那天夜里藏匿在芦苇丛中的那叶扁舟,看见了惊慌失措但还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的宁微……他们被抓了?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70 杨晓镜还沉浸在他自己的狂喜之中,他继续说道:“韩退思当时胸口挨了那一刀,至今应该还疼,我看他说话,没两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那天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宁氏做好了饭菜正端出来。韩退思很警惕,他察觉到屋外有人。我都知道。但我就让人在外面等着。我就看着他想方设法让宁氏逃出去,我等着,等到她快走到窗子那里,就让人放箭。” 说着,他又大笑起来:“你知道吗,那个宁氏,胆子太小了。自从上次被我们在京畿街上追捕,她就怕了弩机的声音,一听,‘咔哒’一声,箭还没到呢,她就整个人瘫软下去了。韩退思想帮她挡,但他站得太远了,等他扑过去,宁氏背后已经满是血了。” 杨晓镜的声音就像个纠缠不休的梦魇,岳知否不想再听他描述这些,她挣扎着,迷药渐渐退了,她睁开了眼。风把马车上钉住的帘子扯开一条细小的缝,光从缝里透进来,照出杨晓镜灰蒙蒙的轮廓。他一抓到岳知否,就立即启程,脸上的妆还没有卸掉。面前那个和白维扬相貌一模一样的人,正睁大双眼,看向她和他之间的虚空。他的眼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车厢里满是嫉妒和仇恨的味道。“你记得吗,当时韩退思折磨人,就喜欢当着别人的面,杀死他最珍视的人。”他笑起来:“呵,这次我也算是替这些可怜的家伙报仇了。” 岳知否受不了了,她喝道:“够了!”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虽是如此,杨晓镜见她这样,也明白她的意思,他不仅不恼怒,还笑起来,他问:“你不想听么?呵,靖安司里最忠心的就是你啦,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不恨韩退思了,你还想他活着罢?”他笑容敛下,切齿道:“那你就要失望了。” “抓到他们俩之后,我把宁氏绑了起来,吊在火堆上。韩退思叫我放了她,说这都是我和他的恩怨,跟她无关,她什么都不知道。我问他:‘当时是谁在我眼皮底下把你放走的?’他说不出话。”杨晓镜揪着她的衣领,仿佛她就是当时的韩退思。他瞪着她,慢慢地眼神变得温和下来了,他摆出一个得意的笑,他说:“我说:‘放她也无妨。’他知道我不会轻易放她,脸都白了。我说:‘你跪下给我磕头。’他是多要面子的一个人啊,宁愿死都不愿意跪的。我就知道。” 他放声笑起来:“果然,他犹豫了。就在那时,我让人把绳子剪断了。”他抓住岳知否的肩头,岳知否别过头去,避开他的脸。他的声音还在旁边阴魂不散:“韩退思登时就疯了,他大叫起来扑过去要把宁氏从火里救出来。宁氏初时还骂我,真没想到,她这样一个大家闺秀竟然也会骂人。骂着骂着就哭了,哭了一会儿,就没声息了。韩退思伏在地上又嚷又叫,眼看着救不回来了,他也哭。”他凑近岳知否,她恨恨地盯着他,而他不为所动,仍然在笑:“真想不到哪,韩退思竟然也会哭。这真是个奇观了,你们都没看到,太可惜了。” 正说着,马车的速度放慢了,它转过几个弯,看样子,他们是进到一处宅院里去了。岳知否用余光瞥了下自己的双手,她的手被铐在背后,动弹不得。马车又转过一个弯,风将帘子扯开一些,岳知否乘势想往外面看,却听得杨晓镜在她耳边说道:“别看了。就算知道了这是哪,你也逃不出去。” 马车停了下来,杨晓镜的几个随从把岳知否拖了下去。她的眼睛被他们蒙上了,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接着里面潮湿的空气就涌了出来。那些人拖着她转了几个弯,便松开了手。后面有人抓住她的衣领,是杨晓镜,他把她推进了一个屋子里。 屋子不大,岳知否跌坐在地,接着便听见旁边的人呼吸的声音。蒙在眼睛上的布松了,这时候杨晓镜哂笑一声,他说:“老家伙,你最器重的那位,来陪你了。”岳知否讶然地侧过头去,看见的是一个老人佝偻的背,往上是苍苍的白发。老人也看了她一眼,曾经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睛此时已经有些浑浊了。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杨晓镜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她身边的就是白玄。 杨晓镜站在他们前面,睥睨着两个蜷在地上的人,他看起来很是得意。“老家伙,到这时候,你可看清楚了?”说着,他横了岳知否一眼,眼中满是不齿:“若不是白维扬偏爱你,你什么都不是!” 岳知否知道他已经认定自己是因为救了白维扬所以才能有当时那样的地位,她也懒得跟他辩驳,像他这样一个人,眼里只有仇恨,他只愿看到他想看到的,真相他一点都不在乎。白玄也没回话,他稍稍坐直了身,接着,抬了抬眼皮,淡淡地看了杨晓镜一眼。 从前岳知否不知道白维扬和白玄竟这样相似,白玄那一刻的神情,就跟之前白维扬看杨晓镜时一模一样。很平静,没有愤怒,甚至不屑都没给多少,像看拙劣的小丑。杨晓镜一看这神情,果然就恼起来了。他指着白玄,切齿道:“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副模样。瞧不起我是么?老家伙,你死到临头了,还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呢!你好好看清楚,最后站在这里的是谁,最后活下来的是谁” 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阵鼓噪。杨晓镜先是一怔,接着便大笑起来:“这下好了,白维扬来了。他把泰州的守兵带来救你了。这下省得我给他想罪名了,私自挪用军队,谋逆的罪名算是坐定了。”说到这,他又弯下身来,看着岳知否:“不过,他怕是等不到受审的那一天。”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71 他站直了身,在屋里踱了几步。“等他来了,我就先杀你”他指着岳知否,“接着,我就当着你的面杀他。”又看向白玄。 向来遇事镇静的岳知否此时眼里已经难掩焦急,但白玄看起来却还很平静。他看一眼岳知否的脸,接着,他看向岳知否被铐在后面的双手。他盯着她的手看了一小会儿,接着,他皱了皱眉。 而后睁大眼睛,看向她。 岳知否一怔,她悄悄挪了挪自己的身子,接着,她看向白玄。白玄别开了脸,他看向杨晓镜。杨晓镜一直认为白玄这位曾经的上司也瞧不起他,他等这个羞辱他的机会,等了好久。此时,他便冷笑着和白玄说话。岳知否趁此机会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铐在她手上的手铐,分明和当年上京卫所用的式样一样。 岳知否想起那时候韩退思给她的锦囊。杨晓镜曾经在靖安司和上京卫待过,他清楚,除了皇室里的,器械毒物,就属靖安司和上京卫里的最好。靖安司是他一生的耻辱,上京卫是他翻身的依靠,到了现在,他和他手下的随从,所用的器物,很多都还是上京卫那里来的。 韩退思对他知之甚深,他知道杨晓镜只有暗中算计人的本事,他是没那个能力重新造一个靖安司或者上京卫的,所以,他料定杨晓镜还在用上京卫里的□□。岳知否暗忖,倘若杨晓镜用的真是上京卫里的手铐,她也许……可以打开。 上京卫算是当年靖安司最主要的对手,他们的东西,靖安司里都拆解过。岳知否试着退后了些,她将自己的手稍微往外伸,接着,反手去摸扣在腕上的手铐。 手铐卡得很紧,她的手没能退出太多,她看着杨晓镜,背后在竭力用手指去探腕上的手铐。外面越来越吵了,呐喊声一阵接一阵的,她怎么用力,手指都够不着手铐,她愈发焦急,额上也渗出汗来了。这时候,一个士兵跑了过来,杨晓镜回头去听士兵汇报战况。 岳知否当即让身子往前滑,她把手贴在背后的墙上,借着下滑的力道,咔的一声,硬是让本来紧紧铐在一起的双手错开些许。她手上已经满是冷汗,当她的指尖碰到冰冷的手铐时,她暗中舒出一口气。 她在脑海中快速寻找着当年他们拆解手铐的记忆,与此同时,她的指尖在手铐上摸索,寻找拆解手铐那一个关键的部件。她的指尖都已濡湿,摸什么都是一片湿滑,根本摸不出来哪一块是她要找的零件。她越是焦急,手上冷汗冒得越多,她没办法了,只好试着侧身,用衣服把手擦干。 就在此时,正在和士兵说话的杨晓镜,安静了下来。他回过头来,岳知否故作镇定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藏得住,额上冒出的细细汗珠却藏不住。杨晓镜眯了眯眼,接着,他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出去。” 士兵退了出去。杨晓镜手里拿着这暗室唯一的一把钥匙,在手上把玩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岳知否抬头看着他,手上却还在迅速地找着手铐上的突破点。她眼里只看见杨晓镜阴鸷的神情,拆解动作已全然靠从前多次训练得来的自然反应。杨晓镜已经走到她面前了,他站的位置背光,此时在她看来,他就是个巨大的黑影。她额上的冷汗已经淌下来了,一滴一滴落下,她睁不开眼了。这时候她还不死心地在手铐上摸索着,忽然,她听到轻微的一点金属撞击声。 她的指甲侧着卡进了两个零件接合的缝隙中。 这时候只消往旁边用力推一下,两个零件就会暂时分开,她再将双手手腕贴紧,接着分开两边手背,往地上一撞,瞬间的冲击力就能把手铐撞开。她抬眼看了看杨晓镜,他盯着她看,接着,眯了眯眼。 他忽然伸手抓起岳知否的衣领,就把她拎起来,扔到旁边。岳知否只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从指尖冲上,她动了动自己的食指,没碰到手铐。她的指甲从零件的缝隙中滑出来了。她痛得眉头紧皱,杨晓镜还跟过来,他怒喝道:“你还有什么图谋?”岳知否哑口无言。他追上来,又一手抄起她的衣领。“说!你骗不了我的。岳知否,你还有什么图谋?” 第95章 突围 她还不死心,人已经被杨晓镜拎起来,背后的手还在找零件。她抬眼看向杨晓镜,他握紧拳头,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袖子里冒出一柄银亮的刀来。她闭上眼,“呵”地笑了一声。 杨晓镜的神情忽然缓和下来,而后,他眼中闪过一丝慌张。他喝问:“你笑什么?” 岳知否慢悠悠地睁开眼:“你知道外面带兵来的是谁么?” 杨晓镜不说话。岳知否又道:“你说韩退思死了?” 杨晓镜闻言,脸色丕变。这时她已经找到了手铐的缺口,她小心翼翼地把手腕转过来。她抬头看着杨晓镜,竟笑起来。她顺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你以为凭你,凭你一个小喽啰,就能杀死韩退思?” 接着,她忽然用铐在一起的双腿往前一蹬,狠狠地踢在杨晓镜的脚上。 杨晓镜果然怒喝一声,把她往地上摔。她早就等着这一刻了,手背上传来一阵痛楚,紧接着,她听到清脆的金属碰击声。手铐解开了。 她没有动。 杨晓镜将她摔下之后,又一步上前,掐着她的脖子,他问:“你说外面的是韩退思,那白维扬呢?”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72 她不说话,目光越过杨晓镜肩头,看向他的身后。 杨晓镜的目光凝住了。短暂的错愕过后,他偏过头去,用余光瞥了身后一下。 身后的黑暗瞬间让他意识到,自己受骗了。但这已经太晚了,岳知否趁他目光移开的那一下,一挥背后的手,她的左手甩着解开的手铐挥出,手铐打在杨晓镜的额头上,登时鲜血淋漓。杨晓镜捂着额头后退,岳知否趁机把自己脚上的镣铐解开。杨晓镜站直了身,他松开手,甩掉手上的血,他一拳追到岳知否面前,手臂上的短刃便在她眼前闪过。 岳知否并不用靖安司里学的招数去抵抗,她在自己的记忆残片中寻找对策。她曾经和白维扬互学对方的武功,白维扬几乎把她残存的记忆都串起来了。此时见她熟稔地使出一招自己并没有见过的招式,杨晓镜更加恼怒。岳知否故意气他:“是啊,都是你没学过的。” 杨晓镜一掌推去,岳知否侧身躲过,他立即追上一爪,尖利的手指险些划破她的脸。杨晓镜此时离的很近,岳知否心里在害怕,嘴上却还挑衅:“靖安司里好多好多都是你没学过的。”杨晓镜回头狠狠瞪她一眼,她还补一句:“就因为,你不配。” “你以为别人瞧不起你。你错了,是你本来就没本事。” 她一扬手里的手铐:“你到现在,还用着当年上京卫留下的东西。你除了在背后中伤别人,还晓得什么?” 杨晓镜气急败坏地吼道:“闭嘴!”说着,他又给了岳知否一记杀招。岳知否心知自己武功不如他,但他此时越打越急,只要再拖一会儿,不消她自己动手,他那盘踞体内多年的心魔就会将他反噬。 眼看着岳知否并不进攻,一味防御,但她所用的招数都是自己没见过的,一时之间也无法将她击败,杨晓镜心里烧起了一把烈火,多年来的积怨一下子都熊熊燃烧起来,他进攻得越来越急,每下都是杀招,但越是如此,他越是无法将岳知否击退当年岳知否和他练习过无数次拆招,他了解她的路数,她自然也了解他。他愤怒,焦急,出手招数便只能靠他的习惯调动。而她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 外面战况激烈,士兵们都出去了,兼之杨晓镜自己是个叛徒,他尤其担心自己的队伍里有内应。暗室的钥匙,只有他手里的一把,他进来之后,暗室里就只剩了他们几个人。眼看着自己竟要被后辈击败,他愈发焦躁,这种焦躁点燃了他的仇恨。他忽然抢上一拳,这一拳出的并不高明,岳知否轻而易举地就避开了。但就在她躲开的那一瞬间,杨晓镜在她眼前晃过的袖口中闪出几点耀眼的银光。 岳知否急退两步,堪堪躲开。几枚细小的银钉飞向暗室的门,门原来还开着,钉子嵌入门中,原本半开的门竟被这几枚钉子推得掩上了。 岳知否冷笑道:“果然,你只会使这种下流手段。”杨晓镜虚晃一掌,又从袖子中射出几枚银钉。被他暗算过一次,岳知否早有防备,这次她毫不费力地就躲开了。此后几次攻击,杨晓镜再找不到制住她的机会。他睨着她,悄悄后退,正准备走到门边,把这暗室里的信号装置拉响,让外面的士兵进来。就在这时候,他留意到,她身后那个一直蜷缩在地上的人。 他眯了眯眼。 而后他一个箭步上前,岳知否立即防御,他却忽然侧过身去,一扬袖子。耀眼的银光从他袖中闪出,却没有往她身上飞去杨晓镜竟然假装给她杀招,然后用暗器去伤旁边的白玄。 这时候白玄也意识到杨晓镜是要逼她给自己抵挡,他喊道:“别挡!”这几枚钉子能把门都推动,白玄年岁已高,怎么挨得住这几枚钉子?岳知否实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玄受害,她没听他的命令,她退后,闪身往他身前一拦,银钉便统统打在她的前臂上。她衣服下面披了细铠,钉子没穿透她的皮肉,饶是如此,她还是感觉到前臂一阵酸麻。她站稳脚步,还想还手,但杨晓镜没给她继续反抗的机会,他一步上前趁机一掌打在她的胸口。 岳知否被震得退开好几步,她的背撞在墙上,才停了下来。杨晓镜追上去,他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摁在地上。他双眼通红,目眦尽裂。他怒喝道:“你敢糊弄我?”岳知否想推开他,但挡过钉子的前臂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她喊道:“没糊弄你,韩退思没死!”杨晓镜尖声嚷道:“你说什么?”岳知否喉咙被他扣住,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她喊:“你这个废物!你到底还是怕他!” 杨晓镜已经失控了,在岳知否的言语挑衅下,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来是要等白维扬来再杀她的。他的手越收越紧,岳知否几乎喘不过气了,这时候她还在喊:“你这个卑鄙无耻,陷害忠良,卖主求荣的小人!你就是把靖安司的人,把上京卫的人都杀死,世人还是会记得,你是个混账,你是个渣滓” “胡说!是你们害我的,是你们把我逼到这个境地的。”他摁住岳知否,扭头去看白玄,“我在靖安司,辛辛苦苦打拼了那么多年,她花了五年就到了我曾经的位置。她凭什么?你说,她凭什么!” 岳知否道:“你知道相爷为什么要让我当你的副手么?”杨晓镜一怔,看向她。岳知否看着他扭曲的脸,笑起来:“相爷说,你用心不纯,叫我盯紧你,别让你误入歧途。我那时候还不信。你那些鬼把戏,早就被识穿了。”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73 说罢,她敛了笑容,道:“你真觉得等你平定泰州,你就能平步青云么?呵,文武百官都知道,你是个两面三刀的混账,你是个叛徒,魏王这时候保你,是因为他要借你的手除掉我和维扬。我们若是死了,你也活不下去。你浑身都是罪孽,你逃得过?” 杨晓镜几近疯狂地扑过去,他双手扣住她的脖子,吼道:“闭嘴!你在胡说!”他的双手同时扣紧,她的视线顿时被一片黑影淹没了。她还想说话,但喉咙上似有千万根针在扎,她连气都喘不过来。她挣扎着要睁开眼,看到的却只有黑暗中的一线白光。 渐渐地,连杨晓镜声嘶力竭的怒吼声都远了,周围变得安静下来。白光散了,她隐约看见了杨晓镜那黑色的剪影,还有剪影后面的门。门竟然动了,有人走了进来,那个模模糊糊的轮廓,竟像是白维扬。她动了动唇,喃喃道:“维扬……”杨晓镜被她骗过一次,并没回头,此时她看见杨晓镜身后那个模糊的轮廓,抽出了佩剑。 锵。 一切都像是静止了。 扣在岳知否颈上的手忽然松了,她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咳出了些许血丝,连空气都带着腥甜味道。她睁开眼,杨晓镜那扭曲的脸还停在她面前,而他的胸膛,被一柄长剑贯穿。血顺着穿出他身体的一小截剑刃滴落,岳知否抬眼看,站在杨晓镜后面的,竟真的是白维扬。 杨晓镜惊愕地睁大着的双眼,这时候却合上了,很快,他又睁开了眼。像被附魔的人一下子夺回了自己的神志,刚才那个失控的疯狂的他消失了,如今的杨晓镜,异常地镇静。岳知否想起靖安司里教过的最后杀招,她急喊一声:“当心!”几乎就在她喊出这两个字的一刻,杨晓镜忽然从地上跃起,锵地一声,藏在他袖子里的利刃弹出,他竭尽全力冲向白维扬,迅捷地用手中利刃在白维扬颈前一割。 白维扬却对杨晓镜这样的突击一点都不惊讶,他往侧边退开一步,接着,立掌一削,正正打在杨晓镜的手腕上。白维扬紧接着往杨晓镜胸口踹去,一击未能得手的杨晓镜跌在墙边,徒劳地捂着胸口上的伤口。 白维扬把剑上的血往自己袖子上一揩,他走上前,道:“靖安司教的武功还记着,教你知耻,你都不记得了?”他立在杨晓镜面前,道:“方才那一剑,是我给你的。这一剑,是替靖安司里的弟兄给你的。” 剑尖在杨晓镜的颈上划出一道血痕,他歪在墙边,仍睁眼看着面前的白维扬,只是他的双眼没有了焦点,眼里燃烧着的火,忽地熄灭。 第96章 虚实之间 一切都随着杨晓镜的死变得寂静,暗室里只剩了血从杨晓镜颈上伤口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不久,连这声音也渐渐地慢下来,消失了。这时候岳知否才回过神来,她看着白维扬,便扑过去。白维扬这才连忙把剑放下,把她抱住。她跪在地上,伸手抚过他的脸,确认了这一切都不是梦境,她才想起,泰州守兵比杨晓镜的部属少,白维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杨晓镜的队伍击溃,她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白维扬:“我带兵把他们引出去,自己一个回头来找你的。”岳知否一怔:“那泰州的兵……”白维扬把她的话接上:“都跑到烟雨湖那里去了。”岳知否急问:“你一个人过来,我们怎么出去?”白维扬也急:“找你是一件事,出去是另一件事,我顾不得那么多。” 她不说话了,抬头看着他,因为焦急而皱起的眉头舒展开,又蹙起来。她唤他:“维扬。”他应:“嗯……”她忽然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将他抱住,接着便哭了起来。白维扬先是一愣,而后轻轻笑了,他抚了抚她的长发,道:“好了,我不都在这里了么,没事了。”这句话不知怎的却激惹到她了,她仿佛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哭着哭着,忽然就抬起头来,瞪着他。白维扬知道她是在恼自己行事不顾后果一个人深入敌营找她,方才丢了兜鍪在乱军之中回头跑,他都没怕过,被她猝然一瞪,心里却沉了一下。他轻咳一声,道:“我再来晚一点你就没了,看在我救你一命份上……这种小事就别计较了好吗?” “小事?”她反问,后面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住了,她站起身,默默去解自己右手上剩下的半副手铐。解着解着,到底忍耐不住,她唤一声:“白维扬,”而后回头看他,“在你眼里,有什么不是小事?” 白维扬挑了挑眉,没说话,他站定在那里,看着她。 她吐出一口气。这还能说什么。他给了这么一个答案,她初时是感动的。而后更恼了。白维扬这人就是让她又爱又恨的,不恼他心里又不忿,恼他又没道理。她咬咬牙,抓过解下的半副手铐,作势就要扔他。白维扬先是本能地往后退,然后就站着不动让她扔。这连扔都扔不出手了。 她只好把手铐往地上一扔,道:“你”这还不是个该生气的时候,她只能忍住,问:“接下来怎么办?”白维扬把佩剑收回鞘中:“只能沿原路出去。不过杨晓镜的人很聪明,他们一看我们的人撤得那么整齐,就知道那是诱敌了。你听。”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74 暗室外面已隐隐约约可听见隆隆的声音。 白维扬走到门边,悄悄往外看。“快点,就这时候了,他们一围上来就出不去了。” 岳知否忙在白玄身边蹲下,给他解手上脚上的镣铐。白玄这时候反而笑起来,他道:“别解了,你们俩走吧。”站在门口的白维扬一怔,但没说话。岳知否还在对付白玄手上的手铐,白玄放松地舒了口气,又道:“你们两个人出去都很难,带上我一个老家伙,怎么打得过?我活了七十多岁啦,早活够了,不在意剩下那一年半载的。”岳知否手上动作一顿,接着便继续给他解锁。 见她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白玄的语气变得严肃,他道:“岳知否。”岳知否又是一顿。“方才你已经不听我命令了,这时候还不听?你再解,一个都出不去,教你不要感情用事,全忘了?” 外面杨晓镜的兵马已经杀回来了,隆隆声来得愈发清晰。但面前这个是自己的恩人,她明知道这时候应该和白维扬赶紧撤离,但她实在无法放手。她不做声,倒是前面一直沉默着的白维扬说话了。 “解。”他回过头来,看的不是岳知否,而是白玄。他们父子两人大概很少这样直接对视,刚才严词命令岳知否的白玄,也没再说话。白维扬动了动唇,没发出声音来。岳知否已经把手铐解开了,手铐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白维扬这时心情才平复下来,才得以把刚才到了嘴边的话说出来:“一个都出不去,那就都别出去得了。你是我爹,你让我丢下你走?” 他叹一口气:“我是怨你。”说完这四个字,他的声音已然有些颤抖:“但不至于此。况且……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但岳知否知道,无论过了多久,这始终都是白维扬无法忘怀的一根刺。 岳知否在白玄后面悄悄抬了抬头,她分明看见,白维扬眼中有些水光。她不忍心看了,只低头去解脚镣。很快,白玄身上的镣铐都被她解开了。白维扬已经走到他们面前,他背向白玄,而后蹲下。 岳知否把白玄扶起,白玄的手颤抖着扶上白维扬的肩膀。瘦弱的老人轻得不像话,白玄的手放到白维扬肩上时,白维扬脑海中忽然闪过几帧从前白玄和自己对弈和自己谈论时事的画面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咬咬牙,强压住自己心中交杂的情绪,背着白玄站了起来。岳知否这时候已经把门推开了,她闪了出去,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听。这里还没听到杨晓镜部属们的动静,她挥了挥手,示意白维扬出来。 白维扬背着白玄,和岳知否在廊道上小心翼翼地走。岳知否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三个人绕过一个弯,再转出一个弯,就是出口了。岳知否再一次把耳朵贴在墙上听,隆隆声还没来,只是忽然间,墙壁那边传来砰的一声。 她被这巨响震得赶紧缩开。但离开了墙壁,那声音却还在。仔细一听,那声音竟是从前面来的。响声过后,前面还传来了人的声音。一个人气恼地一拳砸在墙上,骂道:“外面快一千个人,没发现白维扬跑进来了?追着别人跑,别人主将都走了,也不知道。都是废物!”另外一个人的语气听起来还有些糊涂:“什么?刚刚那个是白维扬?”前一个人不耐烦地反问:“不然?”后一个人惊道:“那怎么办?他跑进去了?” “是把守这里的人。”白维扬低声道。岳知否凑近墙壁再听,说话的还不止这两个人,外面好像跑来了好几个人,他们手忙脚乱地搬运暗室外面被白维扬击倒的卫兵。“至少来了十几个人,”她回头看向白维扬,“接下来该如何?” 白维扬思索着,不觉轩起眉头:“他们来的也太快了些……十几个人,怕是很难突围。”岳知否点了点头:“是,而且杨晓镜其他部属也都返回了,就怕出了这里,又迎面碰上他们。” 白维扬沉默,廊道那边卫兵发出的声音在两堵墙壁之间回响,像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一样。正思索着,前面忽然传来一个卫兵的声音:“先别管那几个晕过去的,都跟着,进去看看!” 卫兵们只消转过一个弯,就会发现白维扬三人已在眼前。岳知否扯着白维扬立即退后,三个人在廊道转角的地方躲藏着,岳知否的背紧贴在墙上,她向前挪了挪,之后悄眼去看外面。十几个卫兵举着火把往前走着,他们一边走,一边察看四周的情况。岳知否退后一步,她压低声音,问:“怎么办?” 白维扬瞥一眼背上的白玄,道:“只能我开路了。你带着老头子,跟在后面。”方才他在乱军中掉头折返的事情已经够冒险了,岳知否还怎么忍心他去开路。但拒绝了他的方案,一时之间她也找不到别的逃生方法。她回头看了一眼,退过一个弯,他们已经快要回到方才关押她和白玄的暗室了。廊道微弱的火光之下,歪在墙边的杨晓镜看起来有些狰狞。她忽道:“杨晓镜如今的脸和你一样。” 白维扬微微有些讶然,他看向她:“你是说……” “都是冒险不是么。”岳知否道,“我们要是硬闯,出去了还要从这里回泰州,过了林子外面全是平原,怎么逃得过?”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75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着。她想让他冒充杨晓镜,但……他骗得过这些卫兵吗?又骗得了几时?这计划想得太过仓促,要想的问题太多,想也想不完。 可白维扬向来是个想不完那就不想了的人,他把白玄放下,岳知否扶过白玄,她在白维扬旁边轻声嘱咐道:“杨晓镜也许料到了这个,他身上应该有令牌之类的东西,你把令牌和暗室钥匙都拿走,手上的暗器,拆得了就拆。”白维扬点头。“还有……”她说到一半,脚步声已经追上来了。后半句还没来得及说,白维扬已闪身出去,钻进暗室里看不见了。 岳知否扶着白玄,两个人在转角处等着。白维扬才刚进去不久,亮光便从外面涌了进来。借着廊道那里的亮光,岳知否从门缝中看见,白维扬已经把钥匙拿到手了,但杨晓镜的令牌系在腰带上,带子上打了个死结,怎么解都解不下来。白维扬伸手去拔背后的佩剑,手刚摸到剑柄,暗室就忽然被照得敞亮。卫兵们来了。白维扬松开手。 赶来的卫兵看见暗室内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脸上都不免有些讶异。白维扬回过头去看他们,并不说话。领在前面的卫兵看向白维扬身旁的杨晓镜,他腰带上那块令牌,在火光中闪闪发亮。他看了旁边另外一个卫兵一眼。 岳知否心里一凛他们发现令牌了。白玄默默挣开岳知否扶着自己的手,他看一眼她腰间的佩刀。 上策一旦失败,就只能用下策了。岳知否深吸一口气,手握在短刀的刀柄上,时刻准备突围。 当先一个卫兵开口说道:“属下来迟。”白维扬把钥匙握在手心,抬头去看,他看起来很平静,并不如卫兵们预想中的杨晓镜一般暴怒。他问道:“泰州的兵哪去了?” 他声音有些嘶哑,和他原来的声音相差甚远,但像岳知否这种,了解杨晓镜的人,一听就知道那不是杨晓镜的声音。岳知否悄眼去看外面的卫兵,所幸这些卫兵和杨晓镜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们没有太起疑心。卫兵回答:“他们南逃到烟雨湖”白维扬忽然吼道:“所以你们也追到烟雨湖去了?”他回头看向地上的杨晓镜:“所以你们连白维扬走了也不知道?” 卫兵们被他忽然的暴喝唬得一惊,都不敢作声。最前面的卫兵向前几步,跪下谢罪。岳知否站在墙角后面,她分明看见这个谢罪的卫兵抬了抬眼,看向杨晓镜的右手。杨晓镜那已经变得灰白的手半遮在袖子下面,袖子的影子下,隐约现出一个模糊的刺青来。 刚才白维扬匆忙冲进暗室,岳知否剩下半句话没来得及说。她要说的就是这块刺青。当先的卫兵显然是受了杨晓镜嘱咐的,他怀疑白维扬的身份,即便冒着错把杨晓镜认作白维扬,最后惹恼杨晓镜被处死的风险,也要去查个清楚。那个卫兵谢罪过后,抬起头来看向白维扬。他所在的位置离白维扬很近,只消抬一抬手,假装不经意地碰一碰白维扬的袖子,他就会发现,白维扬手上没有刺青。 岳知否向前一步。她已经把短刀抽出来了。 白维扬却在这时冷声发问:“你怀疑我?在你眼里,这个白维扬,可以在乱军中脱身,把外面的卫兵都击倒,然后把我杀死?”卫兵不吱声。白维扬干脆伸手把杨晓镜的袖子卷起,他把杨晓镜的令牌拿在手中,道:“我算是知道你们怎么把人放进来的了。”他站起身,学着杨晓镜的样子,半眯着眼,睨着面前的卫兵:“你们把我的话都记在心里了,我让你们留心白维扬,你们就怀疑到我头上来。我让你们认令牌,认刺青,你们就只认令牌,只认刺青!” 卫兵们都被他唬住了,就是一开始怀疑他的卫兵,见他光明正大地把刺青和令牌都翻出来,心里也开始怀疑是自己多心。白维扬把地上那些散落的手铐脚镣踢开,他斥道:“白维扬带了一队兵来,那两个人都趁乱跑了,我只留下了他一个,我问你们,那时候你们在哪?” 众人都喑了声。 白维扬:“还愣着!追啊,他们就泰州一个老巢,还要我带你们出去,是不是?” 卫兵们诺诺连声,这才退了出去。 等他们都走了,室内重新变得阴暗,岳知否和白玄才从墙角后面走了出来。白维扬手里拿着杨晓镜的令牌,他扯了扯岳知否,示意她跟在自己后面,他的手心,原来已经全是冷汗。 第97章 归来 这一路上,白维扬都很沉默。直到夜幕降临,他们把白玄送走,两人在屋子里,白维扬这才开口说话。 他咬牙切齿:“那家伙一整天都在想些什么,竟比那个姓韩的还多疑,他活着不累?”岳知否正把妆盒翻了出来,她在他身边坐下,道:“他活着就是为了算计人,有什么累的。”白维扬看她拿出妆盒,知道自己接下来就要跟杨晓镜调换身份,他想起方才那些卫兵。为了不让人怀疑自己心虚,他没把怀疑他的那些稍微亲近的卫兵杀死,也没有放火把暗室烧了,以毁掉杨晓镜的尸体。他看向她,问:“他们……看不出来吧?” 岳知否打开盒子,笑:“杨晓镜死了。除了他,谁能看得出来?” 白维扬没再说什么,他端坐着,任由岳知否在他脸上描画。他偶尔睁眼看向面前的铜镜,已经从这世上消失的魔鬼,在他身上复活了。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76 岳知否望见杨晓镜的脸,忽然便想起他在马车上说的,关于韩退思的事情。想起那时候杨晓镜的描述,她还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虽说韩退思和他们白家积怨多年,但至少他也救了他们一回。靖安司的事情她已不愿再想起,相较于复仇,她还是比较希望这件事就此过去。她和白维扬也好,韩退思夫妇也好,大家彼此再不见面,平淡度过这一生,这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 见她有些走神,白维扬问:“怎么了?”岳知否便把杨晓镜的话复述了一遍。白维扬听完,看起来也不太好受,他皱了皱眉,思忖片刻,道:“韩退思……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被逮到吧。”他想了想,又补充:“而且韩退思这个人哪,他不会在人前哭的。你记得那时候我在演武场的事吗?见我跪下,韩退思是惊疑多于得意。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不会求人。杨晓镜想报复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都想得疯魔了。我若是他,看见韩退思哭,那我肯定要疑心,这事有诈。” “但愿吧,”岳知否叹一口气,道,“韩退思倒没什么,宁氏挺可怜的,她对我又是真心的好,我真不希望她就这样没了。”白维扬抚了抚她的背,道:“放心好了。杨晓镜那家伙,比起韩退思,差得太远了。只要韩退思活着,宁氏就不会出什么事。” 岳知否替他改换容貌过后,便收拾妆盒,放回原处。外面马已经备好了,她起身要走,白维扬扯住她:“你多加小心。” 岳知否笑:“知道啦。”白维扬点点头,道:“好。”说罢又扯住她。 岳知否在他的嘴唇贴上自己的脸之前,一手把他挡回去了,她皱眉:“别碰我,我一看你这张脸就犯恶心。”白维扬被她惹得笑起来,他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在她耳畔轻声道:“这样好了吧?”她笑了笑,不说话。白维扬便在她脸颊上印下一吻,才松了手。 最后岳知否换上斥候的衣服,在黑夜中返回泰州。 路途遥远,等到泰州城北城门的轮廓出现在她视野中的时候,夜晚已经过去了大半。赶了一夜的路,她也累了。她回头去看,茫茫的一大片平原上,只有随着夜风轻轻摇摆的荒草。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处处和他们作对的韩退思已经和他们和解了,处心积虑要报复他们的杨晓镜,也已经死了。 连日奔波过后,她已经很是疲惫,但一想到这个,她仿佛感觉压在身上的重担都消失了。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上眼,夜里微凉的风一阵阵吹拂在她的脸上,她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她睁开眼,灰蓝色的天幕下,现出泰州城城墙的巍峨剪影。一看见这城墙,前些日子在战场上矢石齐发血肉横飞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她看见到处蔓延的火,看见卫国人呐喊着冲过来时的狰狞面目……一阵夜风徐徐吹来,这一切又仿佛烟云一般,随着风消散了。又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她又回头眺望,泰州城外的平原尽头,是郁郁葱葱的一片树林。林子把北边的景物都遮挡住了,这时候的她,却仿佛看见了烟雨湖,看见了蚀月崖,还有蚀月崖那头的京畿。等泰州之围一解,她就和白维扬离开这里。在这城市生活的十几年,她所爱的,她所恨的,乃至她经历过的所有悲欢苦乐,都将成为回忆。恩也好,怨也好,都一笔勾销。 关于离开这里之后要去往何处的问题,她还真和白维扬讨论过。白维扬当时笑着摆了摆手,一脸不在乎:“这有什么好想的?”说着他就天马行空地想起来:“春天呢就要往山林里去,竹笋饭可好吃了。夏天呢就找个多商人来往的地方住下,就像京畿那样的,到了夏天,什么卖山货的都会来,桃子特别好吃。秋风起了就去找蛇吃,等到下雪了,那就回我们清河的宅子躲着,这么冷,我也省得出去”岳知否:“吃三天竹笋饭你就腻了,从山里出来找下个地方还要坐半个月马车呢,天天啃干巴巴的窝窝头。”白维扬嫌弃:“就半个月!为了那三天竹笋饭半个月算什么?”岳知否:“那你跑吧,恕不奉陪。”白维扬:“你……你扫我的兴你给我等着。”岳知否跟他相处了这么久也知道他的“等着”是没有后续的,她挑挑眉还真就坐那里等着。最后白维扬伸过来两个爪子把她挠跑了。 这么些日子来,她从没有这样轻松过。泰州就在眼前了,她也不想赶路了,便任由马儿慢悠悠地走。她抬头看看城墙,上面站着疏疏落落几个巡逻的守兵。走着走着,她已经快到城门了,她又抬头去看,城墙上居然多了不少人。 她一惊:他们……不会把她当卫国人了吧?这时城墙上传来一阵欢呼声,她还在疑惑着,上面的人就蹬蹬蹬地都跑了下来。城门开了,几个人向她跑了过来。原来都是泰州城里那几个裨将。 守兵们也都下来了,他们就在后面站着看。这迎接简直算是惊喜了,这两天经历的事太多,再次看到他们,岳知否竟都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了。 一个裨将在她旁边感叹:“终于回来了!”旁边一个接上:“把我们都吓死了。”又一个跟过来,皱着眉头问:“后面来的那个原来不是将军吗?怎么生得一模一样!”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77 他说完,刚刚还七嘴八舌的众人忽然安静了。他们都看了看岳知否后面,白维扬不在。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重。 几个人偷眼看岳知否,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悲伤,甚至……心情还不错?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那……将军呢?” 岳知否一怔。她看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守兵,摆了摆手,道:“先回去,回去再说。” 回到靖安司的宅子里,几个人在平时议事的屋子里坐下,这时候,岳知否才把白维扬在乱军中折返,把自己从杨晓镜手下救回的事情告诉他们。一个裨将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道:“我就说啊,那天他丢下一句‘撤,把他们引到烟雨湖’,就不见了,等了好久,都没见他回来。我们回到泰州点了点人数,一个没少,就少了他。我们这两天都忧心得睡不着觉了。”岳知否道:“大家放心好了,他没事,好好的。”另一个裨将又问:“你回来了,那……杨晓镜呢?” “他死了。” 几个裨将先是一愣,然后脸上都有些惊异:“但那边没消息啊?他们没发丧?”岳知否:“他们不知道杨晓镜已经死了。”几个裨将不明所以,都狐疑地看着她。她又道:“那时候杨晓镜,和你们将军一模一样啊。” 大家都没说话,过了一小会儿,才有人问道:“这……所以那边的‘杨晓镜’,其实是我们将军?”岳知否点点头。又有人担心地问:“杨晓镜的人,看不出来吗?”岳知否:“你们将军这时候就和杨晓镜一个模样。”看他们还有些难以置信,她又道:“你们忘啦,杨晓镜和我,算是同门师兄妹呐。” 听她这么一说,他们又想起那天那个顶着一张白维扬的脸,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恶魔。顿时大家心里都有些发憷,几个人不自觉地就看向岳知否的脸。岳知否笑:“你们是不是还要怀疑一下,我是不是杨晓镜那边的奸细,这张脸是假的,刚才说的话都是在糊弄你们?”众人这才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岳知否站起身:“都回去吧。我赶了一夜的路,让我歇息会儿。一个时辰之后你们再过来,卫国人的事情,要和你们商量一下。” 一个时辰过后。 几个裨将到达时,岳知否已经把屋里的桌椅都推到一旁。她在地上铺开一张巨大的泰州地图,她站在地图后面,手里拿着一根细竹竿,指着地图上的南城门。“杨晓镜本来的谋划,就是借卫国人的手除掉维扬,之后假意献城,引卫国人从南城门进来,”她把竹竿移到城门附近的街区,“接着,他们埋伏在这里,等卫国人过来,就出来反击。” “这时候,杨晓镜的部属,都以为维扬已经被杀,所以,接下来,他们就会按照杨晓镜一开始给他们的指令行事。”竹竿在地图上划过,最后停在南城门两边的城墙上。“杨晓镜一开始就想着把我们这些守兵都顺带除掉,所以,他自己的兵力,本来就足以把卫国人击溃。所以我们,不需要加入他们,我们只要在南城门,”她又指了指地图的另一边,“以及北城门,把城门把守住,形成一个关门捉贼的形势,剩下的事,交给他们就好。” 接下来,她用朱笔在地图上标了几个点。交代好各个人的任务之后,她盘腿坐下,示意剩下的人靠近。几个裨将围到她身旁,她压低声音,说道:“维扬的事……你们知道就好了。维扬还在那边,别让他手下的人看出什么端倪。等会儿我出去,就和其他守兵说,我们在回来的途中遇上了卫国人的埋伏,他把人拖住了,我侥幸得以逃生,清楚了么?” 几个裨将神色顿时都有些凝重。岳知否又道:“杨晓镜本来准备和京畿那边汇报的说辞,就是这样。有些人聪明一些,兴许看得出来,这事不是卫国人干的,是杨晓镜干的。你们一旦察觉军里有流言,一定要制止。毕竟泰州能不能保住,我们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场仗了。就算讨厌他们那群混账,也暂且忍这两天,大局为重,明白吗?”几个裨将都痛恨杨晓镜,听她这么说,也只能答应。 岳知否站起来,道:“那就都回去吧,好好准备。”几个裨将都站了起来,但都没走。岳知否:“怎么不走?”几个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人开口问了:“和外面说将军已经……那你呢?” 第98章 月圆之夜 放出白维扬已死的消息,那就意味着,从这一刻起,白维扬这个人就将从人们的视线中彻底消失。白维扬都走了,岳知否怎么还会留在这里。她沉吟片刻,道:“我么,当然和他一起啊。”她看向几个神情凝重的裨将,笑道:“这有什么的,人啊,不都有聚有散吗?你们舍不得维扬那也说得过去,连我也舍不得?” 听她讲到聚散,一个裨将登时有些动容,他一个大男人竟红了眼圈。见他如此,旁边几个看起来也有些感慨。“唉……”裨将叹了口气,“要不是你们,这城早就破啦。昨天我还翻出了我娘子给我求的平安符,那时候城墙烧了,平安符都被吹来的火烧掉一半了。这平安符哪,自身都难保啊,若不是你们来了,靠它保我,我早就完了。”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78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年轻一些的小将,竟哭起来了。一开始说话的裨将的拉着那个哭的,道:“你又哭什么,上次将军烧盟书,你也哭,你又没签名,你哭什么?”小将抹一把眼泪:“我又想起家里了……上次我不也是吗,一看夫人出来了,我就想,我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这么久了也没人来信,好凄惨哪,就哭起来了,将军的话我都没心思听了”岳知否笑:“喔?那我见到他的时候,就告诉他,他辛辛苦苦想了一晚上的话,你一句都没听。”小将连忙摆手:“别别别。” 第二天,“杨晓镜”带领他的部属,进入泰州。 几个知道实情的裨将都悄悄去看,领兵的“杨晓镜”,生着一张僵硬的脸,看起来像是个塑像。似乎感觉到旁边人注视的目光,“杨晓镜”瞥了路边一眼,泰州守兵们看他的目光中都是既有畏惧,又有愤恨,唯有几个带队的裨将,站得笔直,仪表堂堂,一双眼里却写满疑惑和好奇。白维扬差点就被这几个家伙惹得笑了,还好修为高,忍住了。几个裨将还暗中赞叹他学杨晓镜学得真是形似又神似,连杨晓镜那小人得志瞧不起人的骄傲劲儿都学来了,都不屑于多看他们这些小角色一会儿。唯有岳知否想到面具脸后面的白维扬忍笑忍得很难受,一想到他那模样,她也忍不住想笑。 领着大军耀武扬威进入泰州的“杨晓镜”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他一看就知道岳知否这家伙见自己难受又开始乐了,还好杨晓镜恨了岳知否半辈子,他顶着这个身份,可以公然用眼神对她表示不满。可惜岳知否和他杨晓镜,杀夫之仇不共戴天,她也公然给他回敬了一个标准的怒目而视。 第三天夜晚,所有伏兵在城内准备就绪。 岳知否和泰州守兵埋伏在城墙附近,她抬头去看,城墙上立着几个黑影。那些都是泰州守兵。外面隐约有些响动,她躲在街巷中,看见城墙上的黑影动了,他们从城墙上悄悄地跑下来,把吊桥放下,之后,打开城门。 卫国人光明正大地从南城门进入泰州。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沉睡的城市,城里一点灯火都没有,静得出奇。在岳知否身边等待号令的几个卫兵看向她,她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再等等。 卫国人初时还很谨慎,等他们的先头部队全都过了吊桥,他们才把火把点亮。亮光一起,岳知否就站起身,后面埋伏着的弓箭手全站起来了,就连城墙上给卫国人开门的,也都拿起了弓箭。一时之间,亮光所照之处,全是一个个弯弓搭箭的黑影。 卫国人意识到中计,他们立即鸣金打算撤退。城门的守兵已经把城门关上,他们往吊桥上倾倒桐油,接着,丢下一个火折子。火登时就烧起来了,整座吊桥都被火焰吞没,卫国人回过头去,火焰已经从城门的缝隙中窜出来,像魔鬼的爪牙,张扬地朝他们伸展。 在他们进退维谷,张皇失措之时,城墙上,四周的建筑上,矢石齐发。卫国人慌忙闪避,这时候,城内响起石破天惊的一阵呐喊,埋伏在城中心的杨晓镜部属,蜂拥而出。 泰州城的裨将都在城墙上指挥弓箭手放箭,借着火光,他们看见,带领大军杀入敌阵的“杨晓镜”,分明就是他们的白维扬将军啊。在这种时候重新看到他在战场上的骁勇英姿,沉寂多日的关于战斗的热血又翻涌起来了。他们在城墙上吼道:“换朴刀!都跟我下去,杀!” 岳知否躲在墙后观战,前面两军混战,饶是如此,她还是一眼就把乱军中的白维扬给认了出来。还好杨晓镜平时不会亲自出手,他的部属也都顾着应敌,都没留意到,带领他们冲锋陷阵的其实另有其人。 卫国人遭遇伏击,本来气势上就先输了,加上白维扬手下的部属们,本来跟着谨小慎微又多疑的杨晓镜,打得十分憋屈。白维扬作战风格向来比较凶悍,部属们得到了一个肆意冲杀的机会,个个骁勇异常,卫国人更加招架不住。岳知否挥动宝剑,她带领的泰州守兵也把弓箭放下,换上长刀,加入战斗。 战场后方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看着两军交战,很快,胜负已经分明了。白维扬勒马停在战场中央,他的周围全是敌军的尸体和倒伏的兵器旗帜。他环顾四周,目光扫到岳知否所在的巷子,然后停住。他发现她了。 而后,他回头看了一眼。他后面站着几个部属,他们都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的情况。 他转回来,看了岳知否一眼,然后,点头。 岳知否从黑暗中现身,她搭箭,将弓上满,瞄准战场中央的白维扬。 白维扬身后的部属纷纷大叫:“当心!”白维扬闻声,还回头看了一眼。岳知否松开手,箭脱弦而出,嗖地飞向白维扬。箭正正扎在他所骑的骏马的前腿上,马痛苦地一声长嘶,接着前蹄一软,跪倒在地。 白维扬松开缰绳,顺势从马背上滑了下来。地上满是尸体兵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穿着沉重的铠甲,艰难地迈开一步,靴子却正好踏在两具尸体之间的空隙里,他顿时就陷了下去,半条腿都埋在黏腻的血和泥中间。他抬头一看,他的部属为了找他,把火把都点亮了。他那张惨白的面具脸简直不能更显眼,他看一眼脚边那些黏糊糊的泥土,这时候也由不得他嫌这嫌那了,他伸手在地上抹了一把泥,接着便往自己脸上糊。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79 岳知否也跑过来了,她的状况没比他好多少,她躬着身,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战场中跋涉。不知道哪个部属转了个身,火光在他们身上一闪,白维扬急道:“兜鍪扔掉!”岳知否抓着自己的盔缨就扯,把兜鍪扯出来的时候,她发髻都散了,长发捆成松松垮垮乱蓬蓬的一团,斜斜垂在脑后。 卫国人逃跑无望,负隅顽抗,看见亮光中有人影,就是一阵乱箭。白维扬和岳知否两个人弯着腰走,白维扬跑着跑着忽然伸手过来,岳知否紧张地扭头过去看他,一抬头就被他糊了一脸的泥。那阵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她很是恶心,她低声抱怨一句:“你到底先说一声。”白维扬侧过脸去看她,本来大晚上的就没多少光,她脸上又被糊了一把泥,黑暗中但见她一双眼睛不忿地看着自己。他嗤地一声就笑了。 岳知否不跟他客气,她弯腰也往地上抹了一把泥,一爪子糊他脸上。 两个人在黑暗中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靠城门闪烁的火焰来辨别方向。走到城门前面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浑身大汗,脸上的汗融了泥,直往下淌。白维扬回头看一眼,他的部属还不死心,还在找他。他等着,等火把的亮光照到前面的一个巷口,便把自己手里拿着的兜鍪用力一掷。带着标志性的红色盔缨的兜鍪骨碌骨碌滚进了巷子,当即他就听见有人喊:“在那边!”接着跑了过去。 白维扬摸了摸,腰带上还系着杨晓镜的令牌。他把令牌也扯出来,扬手就掷。岳知否也开始扔自己的物品,指挥用的宝剑,身上穿的铠甲,全都扔出去。很快,两个人身上已经只剩了寻常的衣服,一切可以识别身份的东西都被他们扔了。接着,白维扬便牵过岳知否的手,沿着城墙跑去。 两人十指紧扣,在满目疮痍的城市里肆意奔跑。夜风被高大的城墙阻挡,在城墙下面跑,耳边全是飒飒的风声。战场明明还在后面,那些厮杀呐喊的声音,在风中仿佛却已变得十分渺远。她抬头望一眼,城中大火,升起的浓烟聚在上方,这样看来,整片天空都似乎沉沉地压了下来。 她只顾跟着白维扬跑,黑暗之中,她根本不知道她将去往何方。但去往何方……这重要么?她看着自己和他紧握的手,纷飞战火,无边黑夜,只要他在身边,她就不再彷徨。 渐渐地,他们离战场远了,夜风将浓烟吹散,在灰蒙蒙的天幕中,抹出一块澄澈的墨蓝来。两人跑到城墙的一处缺口,岳知否抬头望了一眼,参差的缺口边缘切出参差的一小片夜空,墨蓝色的天幕上悬着皎白的月,月的旁边,疏疏落落地缀着几点星星。 她忽然想起正月十五她和白维扬,也曾在这样的夜空下逃离包围。一转眼间,已经过了七个月的时间,想起那时候她还死活不愿再见到白维扬,没想到如今她已经决定和他共度余生了。 白维扬穿出城墙,望着眼前广阔无垠的天地,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回头一看,岳知否竟在走神。他顿时紧张起来,问:“怎么了?” “你轻功好么?” 白维扬哧的一声笑起来,岳知否也跟着笑,两个人仰头望向头顶的夜空,明月疏星,一切宛然还是七个月前久别重逢那个夜晚的模样。 第99章 味道 尾声 小船从紫微山下蜿蜒的河道穿出,其时天已经快亮了,昔日在蚀月崖上所见的,流光溢彩的河面,此时就在他们身边。岳知否望向船外,被小船推开的河水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她伸手去探,微凉的河水从指缝间流过,河面上的金光仿佛跟着她的手指跳动。她唤白维扬来看:“维扬” 坐在船头的白维扬回过头来,山谷中穿行的山风把他散落的几缕头发都吹到脸上去了,看他闭着眼睛,手在脸上一阵乱拨,她不禁笑起来。白维扬:“你是真的褒姒,看我这样就乐了。”岳知否还笑,笑着笑着,却总觉得……这船上好像太、安静了? 某个人的笑声忽然在脑海中响起,她一愣,而后急问:“等等……我们走了,那洪青呢?他有来信么?”白维扬正在绑他乱成一团的发髻,他随口答:“我管他呢。” 岳知否:“什么?” 白维扬抬头,他笑:“岳知否,你把我当什么人呢,我会丢下他一个在京畿自己跑掉?”岳知否松一口气,白维扬又道:“况且你把他当什么人了,他聪明得很呢,早就跑了。” 他看向前方开阔的河面,道:“我到泰州之前,就给师父师娘送了信,他们在盈都,那时候,他们就把洪青家里人接走了。”他回头看她:“所以呢,我是这么想的,我们在回清河县之前,先在我师父师娘那里去住上几天,你可以见见洪青,我也顺带着见见师父师娘。你意下如何?”岳知否:“那当然好啊。” 船在平静的河面上航行,岳知否斜倚在船边,看着两岸景物被他们抛到身后,她不觉有些紧张。白维扬说他师父师娘住在扬州附近,也就是清河县北边,这里到扬州,既要走水路,也要走陆路,至少要十几二十天的路程。明明还有那么久才会见到白维扬的师父师娘,她却一直忍不住紧张。 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这几天总是梦见自己的爹娘。没记起旁的旧事,倒是一直在幻想以后的事。她梦见自己跟白维扬下了船,一路上山去他师父师娘家,走着走着,周围却变成了她小时候住的那片山林,眼前出现了他们以前住的房子,白维扬师父师娘从屋里迎出来,原来就是她的爹娘,三个人一见面,都奇迹般地认出了彼此,接着便哭着搂在一起……她惊醒,一摸自己的脸,全是眼泪。看看旁边,白维扬睡得正香,搂着被子卷成了虾米。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8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80 她叹了一口气,把脸上眼泪抹干,翻了个身继续睡。但剩下的半个晚上里,她却总想着到达之后的事,怎么都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看屋顶,脑海里全是数不尽的问题。他们真的是她的父母吗?如果是,他们还认得自己吗?见面的时候他们会怎么样?或者,他们根本不是她的父母,这一次她的梦想也还是要成为泡影,那……她的父母又在哪里呢? 第二天白维扬看着她微微浮肿而且周围还有一圈阴影的眼睛,还皱着眉头不好意思地问:“我夜里打鼾么?”她摇了摇头。他想了想,又凑过去,在她耳边说道:“嗯……下回我轻点?”她直接回头就是一瞪。白维扬:“……我什么都没说。” 好几天早上都看见她这个模样,白维扬也猜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某天岳知否又在半夜醒来,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回去。这时候后面白维扬将她抱住,他轻声说道:“别想那么多了,睡吧。白天又要赶路,你这样,我怕你累着。”岳知否“嗯”了一声,却没闭上眼睛。白维扬又道:“其实是与不是,也没那么重要。就算不是,他们也会把你当女儿看。洪青他们啊,还有我师父师娘他们,都会把你当家人看,不用那么在意这些事。” 岳知否叹一口气,道:“好吧。”白维扬将她搂紧一些,她窝在他怀里,闭上眼睛还是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入睡。 走陆路到了扬州,穿过繁华的扬州城,在城郊乘船,在山涧中飘飘荡荡半个时辰,他们终于快要抵达目的地了。这时候已是九月,山中秋意渐浓,山风一吹,树上的黄叶就簌簌飘下,落在河面上,也和他们的船一起慢悠悠地飘荡。 岳知否坐在船上,她往岸上看,岸边站着一对青年男女。一看到她,那个男子就用力挥手。岳知否眯着眼睛还看,白维扬在旁边说道:“不用看了,你看这人高兴得……准是洪青了。” 船靠了岸,白维扬和岳知否从船上下来。在岸上等待的是洪青和他的妻子崔氏,一见岳知否,洪青笑得都看不见眼睛了。他感叹:“终于来了,你都不知道前面那十几天我多担心你。”岳知否笑起来,白维扬接一句:“啊,‘多担心你’,那我呢?”洪青:“你做不做红烧鱼给我吃?做就担心担心你。”白维扬:“鱼不做,你还是做梦吧。” 四个人沿着山路上去。岳知否想起杨晓镜那天在马车上和她说的话,便问洪青:“你什么时候从京里出来的?”洪青:“八月十一还是十二来着,记不清了,反正比你们早几天。”岳知否:“杨晓镜说他在府里安插了几个奸细,有这样的事么?”洪青“哈”地笑了一声,道:“是这样没错。但那家伙,还真以为那几个杂碎就能摆平他老子我?那几个小子我一个对付四五六七八个,易如反掌!”他想了想,又道:“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他。他派几个人来捣乱,正好,我顺带着把府里的仆役们也放了,免得到时候我跑了,什么魏王啊那些家伙恼羞成怒,把府里的仆役都杀了,要真这样,我要歉疚一辈子。” 他又看向白维扬:“听说京里的人在查你们的事,他们把杨晓镜的尸首找出来了,说看骨头,像三四十岁的人,而且他身上留了不少伤疤,也不像是你。他们疑心你们俩托辞战死,偷偷跑了。”白维扬哂笑一声:“这些人,我在京里的时候个个盼着我死。我如今真‘死’了,一个个又说我活着。无聊不无聊?”说完,他伸了个懒腰:“不过他们爱怎么查就怎么查吧,就算知道我还活着,那又如何?天高皇帝远,他们那是鞭长莫及。我出了京畿,还能把我抓回去不成?” 山中蜿蜒的小路上都铺满了落叶,干枯的叶子一碰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地上除了落叶,还有成熟脱落的浆果。岳知否看一眼前面的白维扬,他衣服是上山前新买的,于是这一路上他都提着衣摆,小心翼翼地走,避开落叶和浆果,以免把衣服弄脏。她忽然起了玩心,便在后面焦急地喊:“维扬!” 白维扬闻声,立即停步,回过头来看她。眼前的她却笑着,露出尖尖的虎牙。白维扬意识到了什么,他低头看,方才那一脚果然踩爆了一颗浆果,紫色的汁液溅在了他的衣服上。他又回头看她,这一回头大有司马懿鹰视狼顾的架势。他咬牙切齿:“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几个人慢吞吞地走了好久,终于,洪青指一指前方,喜道:“到了到了,前面那丛竹子旁边的就是了。”岳知否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丛疏疏落落的竹子掩映下,现出一处清幽的宅院来。待他们走近些,便看见,院门随意半掩着,洪青父母就坐在门口旁边的石头上,正拿着一条破布,逗屋里养的几只猫玩。 岳知否好不容易才放松了些,这一看,又紧张起来了。她跟在后面看,屋里似乎有炊烟升起,洪青家两个老人家都在门口,屋里的定是白维扬的师父师娘了。前几天梦里反反复复地出现的,久别重逢抱在一团哭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中。她不敢走了。 走在前面的白维扬回头看了一眼,见她踟蹰不前,他笑了笑,走到她身边。他牵着她的手,道:“走啦,我陪你去见他们,没什么好怕的。”岳知否蹙着眉头看他,白维扬笑:“你真是的,又怕他们不是,又怕他们是。这也怕那也怕,怎么不见你怕我?”岳知否:“这不一样,你有什么好怕的。”白维扬拉着她大步往前走:“他们也没什么好怕的。是与不是大不了都是哭一场,你再不走,我背你进去了?”岳知否只好咬咬牙,跟着他往屋子走去。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81 进了屋,岳知否却不免有些失望。她曾经的家,早就空置了,如今所在的这间屋子,和她印象中的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院里种了些花草,但此时已是秋季,花都已经凋谢了,只剩了一根根光秃秃的梗。她跟着白维扬走了一遭,既没有如预想中一般勾起些深藏在心底的回忆,也没有看到一些父母为了纪念她,而留下的关于她的一些物件。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虽说来之前她也不停和自己说,找不到父母的可能性远比找到的大。但如今看着这陌生的地方,她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免有些怅然。 就在此时,屋里传来一把略显低沉的女声。“终于回来啦。”岳知否循声看去,但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后面跟着一个鬓发微白,年纪稍大的男人,正往她和白维扬这边走来。白维扬笑道:“师父,师娘。”岳知否如梦初醒,忙跟着问好。 她偷眼去看两人,他们退隐多年,属于江湖人的杀气都已退却,唯有两人行走言语时洒脱的气度,隐约还有些侠客的风范。白维扬的师父明若昧并不热情,看到白维扬和她回来,眼中没有多少惊喜,他们向他问好,他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至于师娘麦芒,性格就爽朗许多,她看向岳知否,便笑道:“是知否呀?”岳知否微微有些讶异,答一声“是”,麦芒见她如此,又解释道:“从前维扬提到过你,我便记住了。没想到这回啊,真带过来了。”说完,她又问岳知否爱吃什么,邀请她到屋里坐着,见她时不时看向洪青那边的几只猫,又告诉她哪里藏了小鱼干,让她去逗猫玩。 聊了一小会儿,麦芒和明若昧回厨房去了。岳知否的目光一直跟着他们的背影,一直到两个人消失在视线中,才回过头来。白维扬小声问:“如何?”岳知否摇摇头:“大概……不是罢。我没见过两位前辈,他们也应该没见过我。”预想中相拥而泣的场面没有发生,一切都来得这么平淡,她有些失望。白维扬搂过她的肩头,看了看院子里几只追着洪青跑的猫,道:“别难过了。喜欢猫吗?这几只猫看见吃的会跟着你的。”岳知否弯了弯唇,走过去拿了条小鱼干,果然,几只猫在空气中嗅了嗅,发现除了洪青,又来了个有小鱼干的人,它们伸了个懒腰,就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最后白维扬和岳知否坐在树下,她抚着腿上吃饱了盘成一团睡觉的猫,微微笑道:“其实……这么多年了,什么都忘记了,哪有那么容易能找回来。我方才一直在想,就像你说的那样,爹娘只是个称呼罢了。”她抬头看向前方,洪青夫妇陪着两位老人家逗猫,厨房那边飘来带着香味的炊烟。她又看向旁边的他,笑道:“如今有你们陪在身边,已经是难得的幸运。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总不能一直把自己困在过去,驻足不前。” 白维扬把手放在她的手上,轻轻握住,道:“你不难过了就好。”这时候她腿上的猫伸了个懒腰,感觉到旁边还有人,它站起来走了几步,在白维扬腿上趴下。白维扬伸出一个指头戳了戳它:“早知道我今天不换新衣服,这下好了,都是它的脚印。”岳知否戳了戳他的脸,道:“你还嫌它。我喂了两条鱼干它才肯跳上来,你一过来它就走了。”白维扬:“那我赔你两条鱼干?”岳知否笑着别开脸,不理他。 一直魂牵梦萦的事落了空,失望过后,她反而觉得轻松许多。过了一会儿,麦芒在厨房里走出来喊白维扬:“维扬,过来帮忙,太热了这里,换我出来透透气。”白维扬一时忘了自己腿上窝了只猫,差点就直接站了起来。被扰了美梦的猫龇牙咧嘴地喵喵两声,跳到地上走了。 看白维扬往厨房那边去,岳知否犹豫了下,也跟了上去。白维扬:“我师父在,不能偷吃啊。”岳知否:“什么偷吃,你怎么说得我一进厨房就为了偷吃似的,我偷师不行么?”白维扬想起之前她给自己做的点心,挑了挑眉:“是是是,是该偷师了。”岳知否:“……” 还没走到厨房,饭菜的香味已经扑鼻而来。岳知否嗅了嗅,问道:“感觉这些菜我都吃过啊,你是从他们那里学的做饭吗?”白维扬皱了皱眉:“不全是,我只挑我喜欢的学”他伸手指了指案上一盘冬瓜焖水鸭:“那个我就很讨厌。” 岳知否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案上几个粗瓷盘子,盛着的都是家常菜式。站在厨房门口被香喷喷的水雾蒸着,她的记忆似乎活转了过来,但它们倏地就溜走了,她抓不住。她又看厨房的另一边,水雾中但见明若昧和麦芒一高一矮两个背影,她看得呆了,方才已经丢下的念想,又在她脑海中盘旋。这样的背影……好生熟悉。 麦芒一回头,看岳知否也来了,便笑问道:“怎么样,这些菜都喜欢么?若是不喜欢,我再给你炒两个鸡蛋。”白维扬扫视一周,忽然想起些什么,他问:“师娘,都没放葱吧?”麦芒看他一眼:“你这小子,多久没回来见师父师娘了?我们家炒菜放过葱么?”白维扬笑嘻嘻地说道:“是哦,我都忘了。”他看一眼岳知否:“真巧呢,原来师父师娘也讨厌葱么?”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82 麦芒把锅里的鱼铲起来,她答道:“其实我们俩没什么讨厌的”说到这,她的话忽然哽住。白维扬差点就顺口问一句,那为什么从来不放葱呢,话到嘴边,也跟着哽住。厨房里只剩了汤锅咕咚咕咚的声音,麦芒沉默地把汤锅揭开,锅里腾出一大团水雾,顿时整个厨房里都是汤的香味。 那是薯蓣炖鸡。 岳知否愣在那里。 因为她一直都很讨厌葱的味道,所以,从小到大,家里的饭菜从来都不会放葱。 是这样……的缘故吗? 第100章 夙愿 一直到开饭,岳知否都魂不守舍的。饭菜的香味,厨房里的背影,仿佛都在她深藏的记忆中得到印证。她偷偷观察过麦芒和明若昧,他们两个看起来一点也不认得她。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在饭桌旁坐下,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碗薯蓣炖鸡汤,她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她捧着碗,微微晃动的汤上映着她模糊的影子。那一刻的她比进这间屋子之前还要紧张,她慢慢地凑到碗边,暗中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喝下一口。 仿佛一块石头,落入沉寂的深潭。又仿佛一道光,照入终年的黑暗。沉睡的记忆忽然苏生过来,恍惚之间,两滴泪就不知不觉地淌下。她又听见父母在旁边又好笑又好气地训她:“叫你等会儿!刚舀起来的汤多烫啊。” 旧日的情景忽然消散,她抬起头,对面坐着的麦芒笑着夹过来一个鸡腿:“别急着喝汤啊,来,吃个鸡腿”她茫茫然地捧碗接过。麦芒还笑着,一看,正好对上岳知否的目光。她眼里的些许泪光,以及她殷殷的眼神,都让麦芒有些糊涂。而后,麦芒的笑容敛了,忽然也跟着怔住。 坐在麦芒旁边的明若昧敏锐地察觉到了妻子的异样,他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视线中那个红着眼眶捧着碗的少女,让他模模糊糊地也想起了什么。他很快就从这样的愣怔中恢复过来,他转开目光。 岳知否和麦芒也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两人都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岳知否悄无声息地拿袖子快速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水,接着笑着道了声谢,便低头继续喝汤。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岳知否都在反复地回想着中午那顿饭。二十年了,她记忆中的家也许已是断壁残垣,她记忆中的父母,也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模样。但方才的薯蓣鸡汤,还是她梦里的味道。眼见未必为实,但味道这东西,却是错不了的。 想到这里,她又开始想明若昧和麦芒那一怔。他们若不是她的父母,怎么会看她看得失神,又怎么会和她默契地同时收回目光?他们是认得她的。 既然他们认得她,既然他们确实是她的父母……那为什么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丝毫动静? 初时岳知否还在等,等着等着,她开始坐不住了。她问洪青他们俩在哪,洪青指了指外面:“两位前辈吗?他们出去了啊。”岳知否望着眼前层层叠叠的金色山林,慢慢地叹了口气。她失望地回屋里坐着,坐着坐着便想起杨晓镜,想起他在马车里和她说的话。她是在梦里找回自己的记忆的,在她的梦里,她是被父母的仇敌抢走的。但是……谁知道那是她的真实回忆,还是她的臆想?若他们就像杨晓镜的父母一样,完全是因为她年纪太小妨碍他们逃亡,才狠心将她抛弃的,那到了现在,曾经丢弃的孩子又回到身边,他们自然不愿意和她相认了。 这个残酷的可能又让她不安起来。她打开门,想出去走走,一开门,便看见在院子里修剪草木的白维扬。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她心里最后的防线就崩塌了。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向他跑过去,扑到他身上就将他抱住。 白维扬一惊,站在那里由着她抱了一会儿,才把手中的剪子放下。他揉揉她的头发,道:“怎么了?”她不说话,只把脸埋在他胸膛里,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抬起头来。那时候的她脸上已经有些泪痕,她问:“方才的事,你看到了吗?” 白维扬知道她说的是他们刚才对视的事,他答道:“当然看到了。”她拉他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她问:“你觉得呢?”白维扬思索了下,道:“我觉得……是的吧。”她一听他说是,又不觉滴下两滴泪。白维扬又道:“而且刚才我也在想这件事。你之前说你记得的那些事,也和我所知的对得上。”岳知否急问:“他们……和你说过什么?” 白维扬摇摇头:“没说什么。这件事他们向来讳莫如深,提都不提。我之前甚至还不知道他们曾经有个孩子,还是我十六七岁的时候,有一次遇上以前的仇家来刺杀,那刺客身上中了几刀,临死之前笑着和师父说:‘还记得我吗?’。师父一听,脸色丕变,几乎是吼的:‘怎么不记得!’。他平时就你看到的那样,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发怒。刺客最后还说:‘你杀了我她也回不来,那小家伙早就死了,如今怕连骨头都被虫子吃光咯!’。” 说到这,白维扬叹了口气:“那天夜里我想的全是这件事,根本睡不着。我出来走了走,到了他们房门,就听见他们在屋里哭。” 白维扬的话证实了她的记忆是真实的,明若昧他们也一直希望她能回到他们身边,她终于心安了些。她倚在白维扬身边,沉默片刻,她又道:“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一句话都不和我说?我……我一直在等他们的回音啊。”白维扬又揉了揉她的头,道:“你啊,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他们,所有事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啊。你看他们都已经把我当家人了,这事还是一点都不和我说,可见这是他们心里一道很深的疤啊。一件早就想忘掉的事情忽然又被挖出来了,他们在失而复得高兴之前,还是先会难受一阵子吧。”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83 岳知否想起回忆里的父母,那么疼爱自己的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抓走,这十几年来,他们应该……比她更不好受吧。她心里翻起一阵阵的酸楚,她低声道:“也是。”白维扬:“再等上一些日子吧,慢慢来。他们也不是那些会一直困在过去的人,说不定,明天他们就接受了呢。”岳知否叹了口气:“但愿他们……不要太难过吧。” 黄昏时分,明若昧夫妇回来了。盼他们回来盼了一个下午的岳知否,一听见马蹄声,却不自觉地就躲到屋里去了。一个人躲还是紧张,她想了想,又起来开门把外面的白维扬也扯进来陪她一起躲。 等待开饭的时间里两个人只好下棋解闷。岳知否心乱如麻,一时喜悦,一时又烦闷,想了想,又开始心疼。于是棋下得一团糟糕,没一会儿就连输了两盘。白维扬看看她的棋子又只剩了一半,忽然压低声音“嘘”了一声,果然,岳知否放下棋子,整个人都紧张地绷直了。白维扬:“听……师娘在叫你。” 岳知否屏息凝神地听,除了院子里猫打架的声音,什么都没听到。白维扬用手指敲了敲棋子,笑道:“你看你。方才是谁哭着问,为什么他们还不来的?”岳知否气得站起来,作势就要过去打他。白维扬:“被我拆穿就要打我了?”本来还只打算随便做个样子表示一下不满的,他一开口,她就真想打他。她走过去抓他,他一闪,她抓了个空,手碰掉几个棋子,棋子骨碌骨碌满地滚。这响声过后外面竟然真传来了麦芒的声音:“原来你们俩在里面啊?过来吃饭了。” 岳知否一听麦芒的声音,顿时定住。之后茫茫然跟着白维扬应了一声好,便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棋子。白维扬还故作紧张催她:“快!”岳知否差点没憋住捡一个棋子扔他的冲动,她瞪他一眼:“你再吓我?”白维扬笑嘻嘻地跟着收拾:“不敢了不敢了。” 岳知否跟着白维扬出去,远远地看见饭桌,又闻见熟悉的饭菜香味,她还是好紧张。洪青他们不在,饭桌旁边就她和白维扬,没一会儿麦芒还喊白维扬帮忙,屋里就剩了她在那儿等。桌子就在不远处,她看着,就是不敢过去。最后没办法,她只好站在门边,背对桌子,假装看外面。然而这时候天都黑了,猫也走了,外面根本没什么好看的。 白维扬和洪青很快把饭菜都端出来了,她站在那里,心怦怦地跳。她都不太敢四处看了,就怕这一看又对上明若昧或者麦芒的目光。本以为十分渺茫的愿望成了真,她反而有点不敢面对。 就在这时,后面有人唤她:“过来坐着吧。”她习惯性应了一声,接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一把陌生的声音。她转过身去,竟望见明若昧站在桌旁看着她。见她愣住,他似乎还微微笑了笑,又重复了一次:“过来坐下呀。”这样的温柔语气,一如梦中那般。 岳知否呆呆地“喔”了一声,走过去,等明若昧一转开目光,便赶紧伸手抹眼泪。抹完一抬头,便看见白维扬在明若昧旁边,对她挑了挑眉。她被他引得又笑起来,这时候她仿佛感觉到快乐汹涌着向她扑来,她被裹在其中,什么别的都没法想。笑着笑着,眼泪又不知不觉地淌了下来。 第101章 这个不响 这天夜里,岳知否躺在床上,她想起今天的事,真觉得这一切都像梦一般。她满怀希望地以为能和父母相认,结果希望却落了空。等她好不容易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一碗薯蓣鸡汤又告诉她,她的梦想成真了。 她再一想,七个月前,她回到京畿。那时候,相府没了,靖安司的弟兄们都牺牲了,她孤身一人,不知道该去往何方。虽说这七个月里,她颠沛流离,经历过许许多多的艰难困苦。但如今,风雨平息,一切都回复平静。挚友洪青还在,苦苦追寻的父母也在,甚至身边还多了个既是知交也是爱侣的白维扬。这到底是怎样的幸运。 一想到白维扬,她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她辗转反侧了一会儿,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转过身去,便看见白维扬轻轻掩了门,往她这边走来。 白维扬刚洗完澡,长发随便用根发带绑着,身上就穿了单衣亵裤。他关了门,慢吞吞地往屋里走,不经意间抬头一看,便看见岳知否正看着自己,脸上竟都有些喜出望外的神情了。她这模样让他有些惊喜,于是他眼里便有藏不住的笑意,他问:“又怎么了你?”岳知否不说话,只笑着抱了被子,翻了个身。 他把桌上的灯吹熄,接着便爬了上床。这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她抱着被子还看他,眼里的快乐似乎都要满溢而出了。白维扬心里一动,忽然唤她一声:“知否。”岳知否:“嗯。”他停着不动:“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岳知否:“什么事情?” 说着,他便爬到她身边,他单手撑在床上,就这样将她困在身下狭小的空间里。他刚洗过澡,她还闻得到他身上干净的味道。他忽然凑到她耳边唤一声:“喂。”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痒酥酥的,她笑着别开脸,道:“想说什么快说。”他的话一字字轻轻落入她耳中:“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她回过头来,他的脸就在离她两三寸远的地方,黑夜里她并不很能看清他的脸,她只看见他灼灼地看着自己,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喜欢和期待。她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了,但这次她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她也这样看着他,满心的喜欢都写在眼里。她认真地回答:“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反正,我一直都愿意。”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84 白维扬心跳猝然漏了一拍。她就像一块冰,一开始,怎么捂都捂不化。后来不知怎的,总在他意料不到的时候,这冰忽然就消融了,他轻轻一碰,甚至还没碰,冰就刺啦一声碎了,化作一汪温柔春水。平时连当众牵手都不太愿意的她,偏偏就会突然在大街上拉着他旁若无人地亲吻。平时连一个喜欢都不会说出口的她,却会在这种时候,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愿意嫁给你,一直都愿意。 这下轮到他避开她目光了。他闭上眼,脑海中满是她方才的那句话。还有她说话时缓缓动着的唇,以及轻轻颤抖着的睫毛。他没闹明白为什么一开始明明是他突发奇想故意撩拨她,怎么现在他还被她反过来给撩拨了?不过,这不太重要。他睁开眼,说话时喉结上下动了动。他也认真地,一字一字地回答:“我想现在。立刻。” 她笑:“好哇。”接着便伸手勾过他的脖子。他慢慢地将她搂住,嘴唇贴上她的脸颊,细碎的吻一路从脸颊追到她的唇上。他在吻的间隙小声地问:“你能不能,说一次你喜欢我?”她哧地笑了起来。 而后她睁开眼,白维扬还沉浸在他们温柔的吻里,他闭着眼,并没发现她在看着自己。她想起之前他们一起的那些夜晚,想起那时的他。她灵机一动,忽然就把他推开。他茫然睁开眼,那句怎么了还没问出来,她便将他紧紧抱住,她侧过脸,嘴唇循着他的下巴向上,印下一串轻吻。最后她吻了吻他的耳后,接着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道:“维扬……我喜欢你。” 白维扬本来就没想着她会说,更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说。她的气息吹在耳后,说话的时候他还听到她在悄悄地笑。还有那声“维扬”,软乎乎的两个音,维扬,他仿佛能看见她的朱唇,慢慢贴合,又慢慢舒展开。他骨头都快酥了,高兴没觉着多少,反而有点恼。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哑了,他问一句:“你从哪学来的?” 岳知否还笑,她回答:“从你这里学的啊。”说完,还故意学着他的样子,一路从上往下吻到他的耳垂,接着还用尖尖的虎牙咬了咬他的耳垂,轻笑着在他耳边问:“那……你喜不喜欢?” 白维扬:“……不喜欢。” 白维扬:“我要死了。” 白维扬:“你完了。” 于是这一晚上的欢爱比起平时不止激烈了一些,岳知否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听得到他和自己交错的喘息声。她有些受不住了,便推了推他,他虽然丝毫没把动作放慢,但到底勉为其难地问了句:“怎么?”他这问,耳边的喘息声缓了,她便听到,身下的床随着他们的动作,嘎吱嘎吱地响个不停。 她突然想起他们如今身在明若昧夫妇家里。虽说平时他们俩也都这样,但现在怎么说屋里都有长辈,他们要是刚好起夜,经过这里,听见这暧昧的声响……她道:“维扬,你放缓些。”然而这话是在他耳边说的,她喘着气叫他缓些,他怎么可能缓得下来。不仅不缓,她甚至还感觉到,他的动作愈发放肆了。 她还想再说一次,结果这一次刚动了动唇,便觉着一阵快感从身下冲上,本来预备好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一声娇吟。她话也说不出来,听着身下的床越响越欢,她急了,一睁眼正好看见白维扬的肩头就在眼前,她只好咬了他一口。 白维扬吃痛地“嘶”了一声,这才停了下来。她指了指床,急道:“它在响!”白维扬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便又继续:“它爱响就响吧,管它做什么。”岳知否又急又恼再给他一口:“外面听得到!”白维扬知道她是怕屋里的长辈听到,没办法,他咬了咬牙,只好又停下来。 这时候两个人都齐齐地望向外面,岳知否看到外面没人,松了一口气。白维扬看看桌子,却爬了起来。他干净利落几下功夫把桌上的水壶杯子都拿到一边,接着,他走回床边,一把将她抱起。 她只感到天旋地转的,接着便感觉背上一阵冰凉,原来自己躺在了桌子上。这时候她分明感觉到白维扬用力地晃了她身下的桌子几下,接着他便趴在她身上,凑到她耳边,用她熟悉的语气,柔声安慰:“放心,这个不响。” 她睁开眼看了看自己,她只有上半身躺在桌子上,腰以下都是悬空的。他跟她说……放心? 还说……这个不响? 这还是响不响的问题吗? 第二天早上,岳知否被照进屋里的阳光刺得睁开了眼。她觉得很热,浑身都是汗,低头看了看,果然,白维扬又把被子甩掉,整个人从后面将她紧紧抱住。她企图回过身去把他推开,不仅没推动,而且一用力,就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疼。这疼痛顿时将昨天夜里荒唐的记忆都唤醒过来,她看了不远处的桌子一眼。 白维扬说完桌子不响,完全没有问过她意见如何,就继续了。她总不能一直这样把自己反折过来,最后,她只能弓着身,双腿环在他的腰上。偏偏这该死的桌子高度就很适合,白维扬站着,比平时更好发力一些。没多久她就感觉他疯了,接着感觉自己也快疯了。这时候桌子是不响了,但她快憋不住了,她咬着牙关死忍,也还是被他逼出几声呻、吟。她都恼了,在他耳边气鼓鼓地威胁:“你再这样……”威胁到一般又没忍住呻、吟一声:“啊……白维扬你混蛋!”她咬着牙低声骂。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85 这时候她想起他们第一次的时候,她不敢出声,便伸手抓他。她于是报复般地用力抓了他的背一把,果然,白维扬痛得喘了一口粗气。他睁开眼,饶是黑夜,他都能看到她脸上明写着的得意。他也咬牙切齿:“好哇你,敢抓我?”他来来去去就那几板斧,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她瞪他:“你敢?”他挑了挑眉,接着便向她证明,他还真敢。 最后好好地一场鱼水之欢,成了一场无声的战争。岳知否看一眼桌子旁边的地面,地上乱七八糟的全是衣服,她的兜肚甚至已经被扯成两半,东一块,西一块。白维扬还没醒,他呼了一口气,温热的气息又吹在她颈后。明明昨晚对他还是满心的喜欢,现在感觉到他在后面,她就有点暴躁。 她回过头去看他,他面向她,睡得很沉,对她的恼怒一无所知。她看到他颈上的吻痕,还有背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抓痕,想起他昨晚被她抓得嗷嗷叫,似乎又解气了些。她看着熟睡的他,忽然恶作剧地伸出一个指头,轻轻地刮了刮他的鼻尖。 他痒得皱起眉头,还以为那是只蚊子,便伸手往自己脸上拍了一掌,又继续睡。岳知否掩着嘴偷偷笑起来,她看着他,心想,他虽然很烦,但有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她大人有大量,也就忍了,这辈子,就勉为其难地跟他过好了。 想到这,她又悄悄地凑近他。他的嘴唇就在眼前,她犹豫着要不要趁他睡着偷偷亲一口。就在这时候,白维扬睁开了眼。 他笑着,明知故问:“你在做什么?” 第102章 朝朝暮暮 最后,他们把婚期定在一旬之后。 虽说他们如今远离京畿,京里的人把他们抓回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怎么说现在还是特殊时期,谨慎起见,这场婚礼还是只能尽量从简。 对此,岳知否是没什么异议的,她一开始甚至还打算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就算了。对于这种仪式上的东西,她向来不太在乎,毕竟,无论办不办礼,她都还是白维扬的,白维扬都还是她的,这仪式除了折腾他们一番之外,没别的用处。 反倒是白维扬和洪青,每次讲到这件事,他们都要埋怨几句。岳知否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看到了原来婚礼的模样:迎亲那天,倘若站在相府的最高点往下俯瞰,就能看到蜿蜒的一条红色飞龙那是青云街。白维扬会把京里京外和白家有一定交情的人都请来,昔日相府鼎盛时候,他的几个哥哥娶亲,也不曾有这样的排场。 这些东西都还是做给别人看的,最耗心思的其实是她的嫁衣和首饰。一讲到首饰,洪青就要捶胸顿足一番。因为当时首饰是白维扬亲自挑的,有一些图样甚至还是他自己画的,结果,这批首饰还没做好,就出了赐婚的事情。要不是白维扬想着要给她一个惊喜,做好的嫁衣凤冠都送到盈都洪青家放着,他的全部心血,就全都白费了。 由于婚礼的各种事宜都只能由他们自己准备,这一旬很快就在忙碌之中过去了。 到了婚礼的前一天,一切基本都已准备就绪。黄昏时候,岳知否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她看着不远处白维扬站在梯子上,正伸手去够长廊上悬着的灯笼。洪青站在梯子下皱着眉头:“还是歪了,往左边一点。别别别,又歪了,往右边,右边一点”这时候天气还是有点热,汗水从白维扬的额上淌下,他眉毛全湿了,偶尔一动,汗就要流到眼睛上。换做平时,他早就下来擦汗休息了。但今天,他却一直很有耐性地站在梯子上调整灯笼的位置,任由站在下面的洪青指手画脚地摆布,都丝毫不恼。 她看着他这个认真的样子,便不知不觉地笑了。明天就是他们的婚礼了,想到这,她忽然想起了宁微。 当时她悄悄钻进轿子里,便看见宁微坐得笔直,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双手十指紧扣,搁在腿上,看起来十分紧张。她又想到自己。明明几个时辰之后她也要穿上嫁衣,但这时候的她,心情却异常的平静。大概……这是因为其他女子大多都不知道自己的夫婿到底长什么模样,是怎样的一个人,嫁人之后的日子完全是未知的,所以她们才那么紧张。而对于她来说,嫁给白维扬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根本没什么好值得紧张的。 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这一天晚上,她甚至连兴奋都没多少,躺下床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睡梦之中,她竟梦见了几年后的自己,还有几年后的白维扬。家里甚至还多了一个新成员小小白。 梦里的白维扬正站在一旁看小小白写字,他看见他写了个“羊”字,最后一笔写了一半就不写了。白维扬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手指敲了敲桌面,问:“你不是吧,这么简单的字都写错?” 小小白委屈巴巴地抬起头来看他:“爹爹前两天不是说,要避开尊长的姓字么……”白维扬一愣,而后哭笑不得,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极大的“扬”字,道:“我是这个‘扬’,不是‘羊’。你别和我说,你一直都不知道。” 小小白惊愕的神情证明了他的猜测。写错字还是小事,活了好几年了连他这个当爹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这个问题很大。白维扬顿时有点不高兴了,小小白看见他这个模样,更委屈了:“我真的不知道!爹爹你给娘留的字条,一直写的都是这个‘羊’啊。”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86 白维扬气笑了:“……我这不是懒吗。” 梦里的岳知否禁不住笑了。这一笑,白维扬不见了,小小白也不见了。她恍然醒悟过来那是个梦,而后想起梦境里白维扬父子俩的对话,又不觉笑起来。她循着梦境往后想,十年之后,她会变成怎样?白维扬会变成怎样?等他老了,会不会也像街上看到的那些老头儿那样,捋着长长的白胡子,驮着背围观别人下棋,看上整整一天? 到时候,她等了一天都没等到他回家,她一定会焦急地走出去找他。等看到他站在人群外围,双手环胸,满脸看穿一切的神情,对棋手的决策乃至旁人的提议嗤之以鼻的时候,她会忍不住笑起来,接着走过去,对他说:“回家,别看啦!”他年纪大了听不清,凑过来问一声:“你说什么?”她只能对着他喊:“叫你回家,别看了!”棋盘周围站着的老头儿一半耳朵比白维扬还差,于是只有一半人转过来看着他们笑,剩下的还在聚精会神看着棋盘念念有词。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不知不觉间,睡意全无,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胡思乱想。这一想,便从自己的二十岁,想到了八十岁。想完了自己和白维扬,忽然便想起了小小白。想完了小小白,又想京里的说书人。说书人讲故事,都要讲些刻奇的事,这样的话,当时她在街上公然亲吻白维扬的事情,就会被一代代的说书人,反反复复地说,直到大家都不再羞于在街上亲吻爱侣为止。 …… 她有些懊恼。 早知道当时就忍一忍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 外面传来一声鸡啼,这一声过后,附近邻居家的鸡也争先恐后跟着鸣叫起来,接着鸟儿也开始吵闹了,一时之间,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大有山鸣谷应之势。第二天已经来临。她忽然意识到,从今天开始,她就会是白维扬的妻子了。 虽说这不过是个称呼,没什么要紧的。但她再一想,从今天之后,她岳知否,就会永远和白维扬系在一起。他们会携手度过余生,会拥有自己的家庭,会有儿女,还会有孙儿孙女……再过十年,二十年,好多好多年,青春的容颜会老去,他们会佝偻着背,会白发苍苍;年轻的生命会消亡,他们会化作一抔黄土,会化作渺渺烟尘但无论如何,她和他都不会分开。族谱上他的名字旁边,会写着她的。好多好多年后,京畿某个说书人,讲起当年相府四公子白维扬的故事,必然避不开他和她命中注定一般的相遇。她和他将在对方的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以至于谁的故事都不能脱离对方单独存在。 纷繁复杂,千变万化的天地间,竟然会存在永恒。 她忽然感觉到一种神圣。 几个时辰之后,岳知否一身嫁衣,坐在镜前,看着崔氏给自己化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变成另一个人。那似乎是她,又似乎不是。她素来有些过于锋利的气质消失了,镜子里那个新嫁娘装扮的她,温柔甜美,甚至眼角眉梢还藏着点不好意思示人的羞怯。她从前是想都没敢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化完妆了,她便紧张地等着盖盖头的那一刻。盖头应该是由她的娘亲给她盖上的,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她会认洪青做哥哥,现在要过来的,应该是洪青的母亲。她一直看着镜子,没敢去看外面,等了一阵子,她在镜子里看见了另外一个人的映像。来的竟是麦芒。 见岳知否神情有些愕然,麦芒还笑,她道:“怎么,没想到是我来?”岳知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后面的麦芒,眼眶红了,却慢慢笑起来。麦芒替她把盖头盖上,而后在她后面轻声说道:“没有话想和我说?”岳知否一愣,只哽咽着说出一个字:“娘……”麦芒将她抱住,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颤抖,她笑着说:“我就是做梦,也不敢想你还会回来。” 这一切都来得突然,岳知否迟迟困在这惊喜之中,不能抽身。昨天夜里本来就没睡好,她有些糊涂,加上麦芒的出现,让她幸福得什么都没法想了,她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的。 新娘的脚不能碰到地面,她是被背出去的。她连自己到哪里去了都不清楚,直到她听到崔氏提醒:“要拜堂啦。” 她才如梦初醒般从崔氏背上滑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洪青喊: “一拜天地” 她糊里糊涂地拜。 “二拜高堂” 糊里糊涂地再拜。 “夫妻交拜” 猝然想起旁边的是白维扬。她心里咚地重重响了一下。 “齐入洞房!” 坐在新房里的时候,岳知否才终于冷静了些。隔着盖头,连屋里的烛光都是温暖的红橙色。她隐隐约约看见桌上放着的各色果品,而在盘子旁边,还放着一根秤杆。 正待再看,吱呀一声,门开了。 她顿时又紧张起来了。她左手攥着右手,一边紧张,一边试图安慰自己。冷静,冷静……越想越不冷静。 安慰不行她又开始在心里暗骂自己。不就白维扬吗?早就见过一千次一万次了,有什么好紧张的?是没什么好紧张的,但就是好紧张。 他的影子渐渐地近了,最后,他在她身边坐下。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蓦地响起,他唤她:“知否。”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7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87 那应该是她这辈子,在面对他时,最窝囊的一刻。她感觉自己是只鹌鹑,但她怎么说都是只要面子的鹌鹑,她强作镇定,坐得笔直,回了一个单音:“……嗯。” 白维扬轻轻笑了笑,接着转身去拿秤杆。当她看见秤杆出现在盖头下方的一刻,她不自觉地就屏住了呼吸,并且闭上了眼。她感觉到面前扬起了一阵轻风,屋内暖黄的烛光在眼前一晃……然后一切都定住了。 等了一小会儿没有等到后文,她试探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被挑起一半的红盖头,还有盖头后面白维扬的半张脸。他在笑,一双桃花眼弯成了线。 他故意的!一想到刚才自己吓得闭了眼,又忍不住睁开眼偷看的一系列动作,全被他看了去,她又羞又恼,柳眉一蹙,便道:“胡”白维扬这时候却一挑秤杆,钻进盖头里面,用嘴唇把她剩下的半个胡闹给堵了回去。 这原本带着作弄意味的吻却愈发温柔缱绻,一吻过后,白维扬稍稍退开几分,他凝视着她。红绸盖头之下的一切看起来都是暖融融的,像熏笼旁偶然闯入的梦,像春日里温暖的风。他微微笑着,眼里的爱恋一如往前,直接而热烈。 他说:“从今往后,执子之手。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第103章 终章 在山上住了大半个月之后,洪青他们启程回乡,白维扬和岳知否也回清河县里他们的宅子去了。 白维扬在清河县,做起了文玩生意。关于以后要以怎样一个身份继续生活下去的问题,白维扬和岳知否两个人还曾认真地考量了很久,最后,他们一致选择了古董商人。对于这个,岳知否是这么想的。首先白维扬当了十几年纨绔子弟,什么珍稀器物都见过,把玩得多了,自己心里有数,不至于被人骗。其次,当时白维扬攒下的钱财不少,收藏珍贵的古董文玩,正好当个幌子,免得别人怀疑。 至于白维扬,他想的就简单多了。古董文玩生意,从来都是很久才能遇上一个合适的买主,而卖出一件,赚到的钱就能花好久的。换言之,就是很清闲。 回到清河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了。做下几单生意,一晃已经到了冬天。清河虽然不似京畿那么冷,到底也下雪。一下雪,白维扬就没早上了。以前在京里怎么说都有个圣上看着,他不得不起来,现在他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意,没人管了,铲都铲不动。 自己不起来就算了,他还拖累别人。岳知否见白维扬铲不动,也懒得管他,自己起来到铺子里帮忙。一开始白维扬还只是静静地窝在被子里睡,这样过了几天,他先是嘴巴不安分了。早上睁开眼看岳知否在梳头,便说一句:“这么冷,要买卖也不选这时候,铺子里没人的。” 天气的确冷,铺子里的确也没多少人,岳知否听了几天,便有些动摇了。这时候白维扬又在她穿着单衣从被子里钻出来找外衣的时候伸个懒腰,说:“好舒服哇……这种时候就该在被子里窝着。”冻得手脚冰凉的岳知否每天都听得想把他从被子里揪出来锤一顿。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岳知否也起不来了。这下轮到白维扬的手不安分了。岳知否某天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伸手试探了下被子外面的温度,正挣扎着要不要起来,一只暖乎乎的手便搭上她的肩头。接着,那手就循着她的肩头往前摸。 她给了后面人一肘子:“别乱摸。” 白维扬迷迷糊糊的,还振振有词:“我哪有。我这是,从上而下,循序渐进地摸。” 他慵懒的嗓音,温热的怀抱,还有他在她身上轻柔的爱抚……这还能起来吗?她决定继续睡,睡下去一小会儿,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在被子里踹他一脚:“白维扬,你真烦人。”本来黏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他忽然爬了起来,不仅爬了起来,还爬到她身上。他眨了眨眼:“我是很烦。但我还能更烦。……” 到了傍晚,岳知否站在长廊边上,看着纷纷细雪之下的院子。家里两只猫打架打得窜了出去,又冷得赶紧跑了回来。她看得笑了,这时候白维扬走到她身后,他给她披上一顶斗篷,又顺势把她抱住,下巴窝在她肩颈间。他最喜欢窝在这个位置,次次都这样。 她不禁想,以前的她,觉得这样平淡的日子,就是堕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活到最后,浑浑噩噩地都不知道这几十年怎么就过来了。到了现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她才发现,能找到一个心意相通的人,平稳而快乐地过一辈子,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尔虞我诈,争权夺利,活到最后,浑浑噩噩地都不知道那么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她有些感慨。于是便隐约盼望后面那个心意相通的人说点什么让她更真切地体会到幸福。没想到他和她还似乎真有点感应,刚想到此处,他便凑到她耳边。 “喂。”他唤一声。 她藏好满心的期待,只淡淡应一声:“嗯?” “听说西街有家馆子的炖排骨很好吃,我们什么时候去吃?” “……” 她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回头给他一句:“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 他直视她的双眼,微微笑着:“还知道喜欢你。”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8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88 “张口就来。”她看起来不太买账,下一句却问:“你想什么时候吃?” 他笑:“现在。” 两个人说走就走,这时候正是饭点,西街上很是热闹。白维扬远远地便看见炖排骨馆子里快要坐满了,他道:“快过去,要没位子了。”刚说完,他便正了正自己的帽子,接着喊一声:“跑!”牵着岳知否就跑。 天上还下着雪呢,纷纷扬扬的小雪中,街上煌煌的灯火看起来有些迷蒙。寒风夹着雪花扑在脸上,岳知否冻得嘴唇都快僵了,她说话有些断断续续的:“就为了个炖排骨,旁边人都笑你了。”短短一句话落在风中,被吹走三分之二,白维扬一手牵着她,一手抓着自己的帽子,皱着眉回头:“哈?” 两个人最后白着头站在馆子门前,连店里的伙计都有些忍不住想笑。伙计领他们到楼上一张临街的桌子旁坐下,又给他们斟了两杯酽酽的热茶。岳知否双手捧着茶杯,扭头去看楼下的街道。街上人来人往的,雪花在他们上空飞舞,雪上映了馆子里的暖黄烛光,看起来像一颗颗金色的星子。 她看了一阵,又回过头来。白维扬也在看街上的雪,他捧着杯子,心不在焉地把杯子往嘴上凑,不出她所料,他的嘴唇甫一碰到杯里的茶水,他便烫得皱着眉头缩开。 她禁不住笑。 他抬头看她。 她说:“今夜的雪真好看啊。” 他说:“你就是个褒姒。” 漫长的寒冬就这样一天天不知不觉地消磨,在春天将要到来的时候,他们忽然收到了一封信。竟是白玄寄来的。 白玄自从上次从泰州逃脱,之后便没了音信。他送了一封信来,说自己现在在扬州住下了,过得还不错,叫他们不用担心。话没挑明,但他们都明白。具体住在哪家哪户都给写出来了,意思就是想叫他们开春去聚一聚。 等到三四月时候,天气渐暖,白维扬和岳知否便启程去扬州找白玄。 两人跟着信上的指引去找,很快就找到了白玄所住的宅子。宅子不大,稍显老旧,身处扬州繁华地带外围,是个隐匿的好去处。两人站在门外,屋里的童仆果然早就得到指令,一看他们俩来,便迎他们进屋。 院子里种了好几棵桂花,穿过院子往书房走,便看见走廊旁边种了一行竹子,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地上便扯出一条条交错的光影。从前相府里的院子也种桂花,白玄的书房外面也种了竹子遮阴,身在这里,旧日里关于白玄关于相府的记忆,就都被勾起来了。 童仆一路带他们到了书房门前,他进门去报告,接着便开门让他们俩进去了。绕过书房里的屏风,他们便看见白玄坐在案前,正摊了几本书在看。 两人走到案前,案上摆了一个砚台,岳知否在砚中照见了自己的模样她的长发盘成了髻,过了一个冬天,她的脸比之前胖了,这么一看,整个人看起来就比之前温和多了。 她又看白玄。白玄比以前瘦了,作为一国之相的威严也不复存在,他看起来就像个慈祥的老学究。她又看他案上的书。从前白玄也常常这样坐在书房的案前,只不过,以前他看的是公文,如今他看的是些诗词文集,无关紧要的闲书。 这一切都很熟悉,但也很陌生。 过去的一年里,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当天夜里,三个人聚在一起,吃了顿晚饭。白玄留白维扬和岳知否两人在家里住了一晚,次日早上,两人准备收拾东西离开。这时候他们听得门外有拐杖声,白维扬打开门,便看着白玄撑着拐杖,蹒跚着走到他们门前。 两人把他迎进屋里,白玄站在桌旁,却不坐下,他道:“老四啊。” 白维扬:“是。” 白玄没说话。两父子虽然多年没见,但他们心里其实暗中形成了一种默契。白玄一沉默,白维扬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是哪件事情。于是白维扬也沉默。 白玄:“回去之前,去看看你娘吧。” 当年柳夫人辞世之后,并没有葬在京畿。那是因为张夫人说柳夫人出身低贱,葬在祖坟,愧对祖先,执意要把她葬在别处。话她是这么说的,但她的用意其实跟祖先没什么关系。她只是自己心虚,不想让柳夫人离自己太近而已。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清楚。 但当时白玄听到她的话,便照做了。柳夫人最后葬在何处,甚至没人知道,白维扬离开京畿之后,也再没人想知道。 白维扬听到白玄这么说,不觉皱起了眉头。白玄好像没看见,他继续说:“那时候说要迁走,我其实很高兴。毕竟她向来不喜欢京畿,以前在京畿受了太多苦,离开这个伤心地,也是好事。你说对吧?” 说到这,他抬眼看了看白维扬。 所有人都以为白玄当时是因为忌惮张夫人,才对她言听计从,听她的话把柳夫人葬在别处。原来……他只是顺水推舟? 白维扬没说话,神情有些凝重。 白玄又道:“从那边港口出去,过了河就看到了。我在那里种了些琼花,很好认的。我到了这时候腿脚就疼,等天气好些再上山算了。”他看向桌子上方的虚空,思绪似乎也随着目光,遁入虚无之中。他慢慢地笑起来,说话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悲伤,这件事于他,已经淡成了一个泡影,和从前的辉煌及落魄一样,都已经成了久远的回忆。他说:“天下那么多花,她偏偏喜欢琼花。琼花在京畿是不长的,我在她院里种了一株,怎么都不开花,也不结果,后来她常常愁眉苦脸的,兴许也要怪这株不争气的花。她总觉得自己就和这琼花一样,京畿不是她应该居留的地方,她和这花,都受不住京畿的风雨霜雪。”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9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89 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皱巴巴的手上,而后,他又抬头,看向白维扬。白维扬有着一双和柳夫人一模一样的,温柔多情的桃花眼。他也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灵魂,表面随和,内心执拗,认定了一件事,便只顾往前走,撞南墙了也不回头。 白玄笑起来,他喃喃道:“这时候……琼花应该开了吧。” 在清晨的薄雾之中,白维扬和岳知否登上了离开扬州的船。一叶扁舟在白雾弥漫的河面上缓缓航行,渐渐地,太阳升起来了,水雾消散,天也因而变得澄澈。岳知否回头看一眼,扬州已经远了,繁华的城市,如今只剩了寥寥几笔勾成的轮廓。 他们的船划开长长的波纹,平静的河面像被这一叶扁舟裁开,波纹被吹散,河面又似乎被一阵阵的温柔春风缝合起来。清澈的河水中映着初晨的蓝天,漫天的云霞,都似在水中浮动。天上的雁影太过渺远,在水上只映出一个个模糊的白点,看起来就像一串白玉珠子。岳知否走上船头远眺,对面重重叠叠的黛色山影,渐渐地便清晰起来。 又过了一阵,船到了河对岸。两人从河滩上往上走,到了山林之中,空气更潮湿了。南方的树很早就抽了芽,林子上空已经铺了一层浅绿色的帐幕,春天里微凉的水汽被这帐幕笼住,饶是天已大亮,阳光普照,山林中的空气仍是湿漉漉沉甸甸的。 白维扬这一路都很沉默。岳知否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在泥泞的路上走,她偶尔抬头看他一眼,他心不在焉的,总在走神。她呼出一口气,望向前方。白雾茫茫的山林,勾不起她的任何回忆。她又瞥他一眼,这黏腻潮湿的空气,却大概让他想起了很多。他最自由放纵的时光,和最痛苦挣扎的时光,都在这里度过。他关于童年,关于柳夫人的,或温馨或残酷的记忆,大抵都蒙上了这样一层微凉的水雾。 在山林里走了不知道多久,等到岳知否的裙摆都被湿漉漉的泥土蒸得软软地塌下来,她眯着眼往前看,前面浅绿色的林子里,似乎有几团白色的影子。她没见过琼花,只伸手一指:“是那里吗?”白维扬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他微微一怔,才徐徐道:“……是吧。” 两人往前走去,待走近了,岳知否才看见,原来这里种了好多琼花,层层叠叠的叶子筛下的金色阳光,点点落在这片花海之中。放眼望去,细小的白花上缀着星星点点的金光,白花成团成簇,镶在枝头,仿佛冬日里的晶莹霜雪。 岳知否很难把这片白茫茫的花海和以前相府柳夫人院子里那棵干枯的低矮灌木联系在一起,她看得呆了。 白维扬却笑:“这老头子,还说‘种了些’。这叫‘些’?” 他走到花海边缘,岳知否跟在后面。花海之中留了一条狭窄的小路,上面还隐约留着脚印,只不过,那些旧日的脚印上已经长满了青苔。小路尽头,是一个不起眼的坟堆。上面是一块石碑,简单地刻了几个字爱妾柳氏之墓。 坟堆前面,还插了几根干枯了的枝条。看来当时白玄离京,还曾经到过这里。 白维扬看着那几根支棱着的枝条,眼中似乎暗暗涌起一阵潮水,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潮水又遏住。他回过头来,向她伸出手:“走吧。”他微微笑起来,“当心地上滑。” 到了傍晚,两个人乘船返回清河。 这一路上,白维扬依旧很沉默。天从蓝色变成了橙红色,松软的白云像被火焰吞噬,成了红色的烟霞,被风拉得好长好长。白维扬坐在船头,船头的位置背光,他的背影就这般印在嫣红的天和水上。 岳知否坐在后面,只静静地看着他。她了解他,但心底深藏的痛苦,人与人之间往往是不相通的。他一个人不说话,那就由着他这样独自呆着。 就这样安静了好久,白维扬说话了。他唤她:“知否。” “嗯。” “过来。” 她走到船头,在他身边坐下。他松松地揽过她的肩头,她靠在他肩上,也和他一起,看着面前广阔的河面。他说:“那时候老头子离开泰州,他和我说,他很庆幸,我还像以前一样勇敢。” 岳知否一怔。白玄说的应该是白维扬拒绝赐婚的事。 白维扬笑起来:“可我如今觉得,更勇敢的是他。”他看向她,“这么多年来,要不是他一直居中持重,相府哪能坚持那么久。他为了府里的安稳,任由我娘冤死,这事我始终放不下。但……这其实是没办法的事。” 他复又看向前方,沉吟片刻,他才继续说道:“我和他不一样,我很自私,也很鲁莽。我只顾眼前,不顾大局,更别谈为大局牺牲。我还像小时候那样,看不惯就反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所以从前他训我,训得也对,我就是个注定成不了大业的家伙。” 他笑了笑,将旁边的她搂紧了些:“不过这也不要紧,毕竟我从小到大,都没想着要成什么大业。我只想和我爱的人,平安快乐地过一辈子。”他看向她,笑着,唤道:“知否。” 她也看他。黄昏时候他的身影像要和这温柔暮光融为一体。她看着他的眼睛,眼里有和他一样的热切爱恋。 她轻轻一笑,而后凑上前,吻上他的唇。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90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90 飞鸟喧嚣着归巢,鱼儿也在涟漪中雀跃。两人拥吻时的剪影,就这般在漫天的霞光中定格。 (正文完) 第104章 外篇 鲤鱼镇纸 时间一晃,冬天又到了。 这一天,雪下得很大。冬天里的风是不讲道理的,西风变了北风,北风又变了西风,走在路上,纵是打了伞,也挡不住从伞下各个方向钻进来的雪花。 白维扬此时正在铺子后面的里屋和岳知否对弈。他站起来,走到帘子旁边,把门帘掀开。铺子里的伙计坐在桌旁窝着手炉打瞌睡,睡得头一点一点的,怕是不止睡了一时半刻。白维扬把门帘放下,走回里屋。岳知否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棋盘,见他回来,她抬一抬眼:“怎样?” 白维扬坐下,给自己斟一杯热腾腾的茶。“早知道今天雪那么大,就不出来了,街上人影都不见一个。” 说罢,两个人便继续下棋。 两人沉醉在博弈之中,不知不觉地,刚沏好的一壶热茶就放凉了。白维扬起身煮水,刚站起来,却听得外面有些动静。 砰砰的几下,像是有人冲进来了,又摔倒在地。不是寻常顾客。 白维扬顿时警惕起来。他站定在原地,回头看向门帘。这时候打瞌睡的伙计拖着睡麻了的双腿,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帘边上。他把门帘拉开,便急道:“东家,来了个人,非要见你,问他做什么又不说,赶也赶不走……” 棋盘旁边坐着的岳知否也坐直了。白维扬没问什么,只道一声:“好。”便把水壶放下,回头看了岳知否一眼,接着跟在伙计后面,掀帘出去。 铺子里很暖,地上化了一滩水,一个个水汪汪的脚印从门口延伸进来,终止在一个满脸满身都是雪的人脚下。那人扶着柜台,佝偻着背,听得有人来了,冻得僵硬的脖子便艰难地一昂,他抬了抬头。 他打量了一下站在伙计后面的白维扬,大概是因为白维扬看起来太年轻了,他看了好一阵子,才相信这就是他要找的人。他站起来,用袖子抹掉脸上的雪水,走到白维扬身前,忽然就喊:“老爷” 话音刚落,便要跪下。伙计忙把他抓住,嘴里骂骂咧咧:“要死了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快起来!”白维扬看着面前的人,他看起来足有五六十岁了,被他唤一声老爷,白维扬心里都有些不舒服。他站在后面,看着伙计把他扶起,问:“这位先生大雪天的来此处找在下,请问所为何事?” 那人被伙计扶着坐下,听白维扬问起,他眼里满是悲痛。他叹一口气,道:“前些日子,俺家儿子得了怪病,寻了好多郎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说能治的,俺问他治好要多少银子,他看了俺屋子里一圈,摇摇头就走了。” 积在那人头上的雪已经融了,白维扬这才看见,此人头发尚黑,看样子,也就四十来岁,只是因为脸晒得土黄土黄的,看起来才显得尤其沧桑。那人又继续说道:“俺就这一个儿子啊,都养到十九岁了,刚娶了媳妇,俺哪里忍心看他就这样啊。”说完,他抬头看向白维扬:“俺家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就剩了这个,是祖上传下来的”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他把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足足翻了五层,才终于翻出了里面的东西。他双手捧着它,将它递给白维扬,白维扬找了块细绸布,才从他手里把东西接过。 那是一个琉璃镇纸,塑成鲤跃龙门形象,红色的鲤鱼跃起,在它身下,有青蓝色的波浪翻卷。把镇纸捧在手心,拿了透镜细细再看,才看见蓝色的海浪中闪闪烁烁地有些金光,把镇纸对着阳光一照,那微细的金粉便映了阳光,将海浪内部照得彻亮。这还真如阳光下的清澈海水一般。 “俺实在没办法了,才把这个拿出来。结果去了当铺,人家只给我五两银子。嗐呀!这不是骗俺么!五两银子,顶得什么用哦……”那人说完,紧张地看向白维扬,问:“老爷,你看这东西,值得多少银子?” 白维扬目光短暂地离开镇纸,他快速地打量了下面前这个人。这人衣衫破旧,满是补丁。他脸色很差,手上皮肤也很粗糙,看起来就是个多年在风吹雨淋之下干粗活的人。他不满意当铺给的五两银子,是因为他觉得五两银子不够用,他还问白维扬觉得这镇纸能值多少钱,证明他对这镇纸的价值完全没有概念。 他又看向镇纸。如今琉璃器物还很少见,民间很少能做出来好的,这种品质的琉璃器物,大多只有宫里和官宦之家能用。从前白维扬就有一对这样的镇纸,当年从京畿撤离,他想把镇纸带上,但被岳知否劝止了。原因是,琉璃器物太过显眼,有心人一看,便知道他出身不凡,只是出了变故,才流落至此。而关于过去的事,他们一点都不想被别人知道。 白维扬再看一眼那人。此人焦急地看着他,就等着他报价。可见他不仅不知道这东西价值如何,更不知道这东西可能会带来什么。白维扬轩了轩眉,他抬头,道:“五两银子,当铺的确实故意压你价了。” 那人顿时眼里发光,仿佛白维扬就是他的救命恩人,眼看着他又要再跪,白维扬淡淡道:“只不过,我这儿不是当铺,东西给我了,倘若有人看上,我转手就卖了,你再也拿不回去。”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1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91 那人一愣,却没说什么。 白维扬又道:“而且这镇纸,最多只值十两银子。” 那人眼里的光顿时倏地散了。他本来都已经准备站起来了,这下又颓颓然坐下。他问:“为什么……老爷,你没在骗俺罢,这……这怎么会……?” 白维扬一直在观察他,此时心里已经了然。他沉吟片刻,将镇纸交还:“因为这镇纸,是成对的。但你只拿来了一个。” 那人彻底绝望了,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带了哭腔:“这……这可怎么办呐……”白维扬示意伙计送客,伙计把那人扶起。白维扬负手站在旁边,道:“令郎的事,我很抱歉。这镇纸的事,还请先生多加考量。请回吧。” 那人没有办法,只好重新一层一层地把镇纸包好,揣在怀里,跟着伙计出去。走到门口,他忽然想起些什么,又回头问:“老爷……俺过几天要是再来,还是十两银子吗?”白维扬本来已经准备进屋,闻言,又停了步。他答:“是。” 那人还站在门外不肯走,白维扬只当没留意,掀帘进了屋。 岳知否没坐在棋盘旁边,她就站在门边,显然刚才的全过程,她都在屋里看得清清楚楚。岳知否问:“如何?”白维扬皱了皱眉:“琉璃也就这两朝有,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个高门之后。这镇纸,要么是趁乱捡的,要么是偷的。”他看向岳知否,神情有些凝重,“若只是这两个,那还没什么。我就怕是有人认出我,故意差他试探我。” 岳知否徐徐道:“这倒不像。我看他方才说起自己儿子,脸上悲痛不像假的。” 白维扬稍稍放下心来:“但愿只是我多虑了吧。” 第二天早上回到铺子,白维扬和岳知否还想起了这件事。但此后,过了两天,一切都风平浪静。两人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就在第三天,那人居然又来了。 这一次,那人是在傍晚来的。 白维扬和岳知否那时候正好清点好了铺子里的账目,两人正准备回家,手牵着手走到门口打算关门,便听得不远处传来夹着喘气声的一串喊:“别!……慢着!等等俺!”白维扬立即看了里屋一眼,示意岳知否进去等着。岳知否却没按他的指令做,她径直走到门口,走下台阶,看着那人拖着疲软的腿进屋,又快速地审视了一下周围,才跟着进来。 那人一见白维扬,喜笑颜开。他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这次布包比上次更大。他把布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翻开四层之后,白维扬看见,布包里还放着两个布包。 他把一对镇纸都拿来了。 白维扬看着他把两个布包都打开,里面两个鲤鱼镇纸,除了鱼头朝向不同,形态成色都几乎一模一样。那人小心翼翼地捧着镇纸,递到白维扬面前。他看起来比上次更苍老了,眼窝都快陷下去了,眼周是浓重的黑影。看向白维扬的时候他几乎像个虔诚的信徒,等候菩萨在绝望之时给他递来一条帮他逃出泥沼的绳索。他问:“老爷,这下……这下能值多少了?” 上次白维扬对他抱有很大的戒心,但自从岳知否说,他应该不是别人唆使来的之后,白维扬便对他起了点恻隐之心。他看向那人手里的镇纸,这两个小小的鲤鱼镇纸,几乎就决定了他一家人的命运。白维扬有点不忍心把他赶走,稍稍犹豫之后,他再一次拿出一块细绸布,把镇纸接过。 左边的鲤鱼镇纸,就是上次拿来的那个。镇纸上面留了些水渍,应该这个不识货的人回去拿水擦过它。白维扬放下第一个镇纸,又拿起第二个镇纸。 再一次细看这鲤鱼镇纸,其精湛细致的制作工艺,还是让他有些震撼。鲤鱼的边缘做得十分巧妙,无论从哪里看,它都比鱼身稍微厚上一些,在光下慢慢旋转镇纸,便看见一丝红色的痕迹,循着鱼的轮廓流动。海中点点金粉,看起来就像在阳光下闪烁的,游鱼激起的小气泡,十分灵动。白维扬慢慢地转着镇纸看,光将镇纸的每个角落都照了个遍,忽然,一道刺眼的光从镇纸里面射出来,白维扬忙将它拿开一些,而后再看。 镇纸里面居然有一条缝隙。 缝隙里面隐隐约约好像还藏着些东西。 白维扬眉头不觉皱起。那人看见他这般神情,脸色已经煞白。白维扬又重新拿起第一个镇纸,他摸了摸第一条鲤鱼的尾巴,尾鳍的尖端,磨得十分圆滑。他又摸了摸第二条鲤鱼的尾巴,转折的地方似乎有些磨手。他抬起头来。 吱呀一声,岳知否把铺门关上了。铺子里面就剩了那个人,还有白维扬夫妻俩。 那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见这样的架势,还以为白维扬夫妻俩起了歹心,想把镇纸抢走,杀了他灭口。十一月的大雪天,他吓得大汗淋漓,他几乎哭出来:“你们……你们要做什么,这,这可是俺儿子的救命钱呐” 岳知否站在门边,不说话,也没动。白维扬手里拿着第二个镇纸,走到那人面前。他的神情登时变得严肃,他沉声问:“说实话吧,你和我说的,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那人茫然地抬头看他,又看岳知否。愣了一小会儿,确认了这两个人并不是想谋财害命,他才喘过几口气来。这时候白维扬又问,语气更加严厉:“我问你,你和我说的话,哪些是谎话?”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2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92 那人不说话,还心存侥幸想瞒过去。白维扬捏着第二个镇纸,凑近了他,道:“这是赝品。” 那人眼睛瞪得浑圆:“什……什么?” 白维扬径直问:“这镇纸,从哪里来的?” 那人瞪圆的眼睛似乎没了力气,慢慢地,他垂下眼皮,又闭上眼,而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俺……从俺主子家里偷的。” 第105章 外篇 好久不见 他心虚地看了一眼紧闭的铺门,又叹了口气,懊悔地看向白维扬。“俺主子是前几个月才搬过来这里的,宅子里有个房间,堆了好多杂物。俺家儿子娶亲的时候,俺告了半天假回去,夫人听说这事,就在那个房间里找了个玉坠子,说当贺礼给俺了。”说到这里,那人不觉捂住了脸,看起来有些愧疚,“俺家主子从来不管府里的琐碎事,这些东西都是夫人在管。但是夫人为人慷慨,很多东西说送人就送人了,自己有时候也不记得送出去了什么。 所以……俺实在找不到办法的时候,就想到了那个房间。正好那天夫人叫俺找些东西,俺就趁机在那里翻,那里的东西大多都随意放着,唯独有个盒子,上面包了几层红绸。我把绸布和盒子都打开,就看见了这对镇纸。 俺想着,主子他们从来不来这个房间,这里的东西也常常随意送人,就是少了一对镇纸,他们也不知道。俺就偷偷拿了一个,还想再拿另外一个,这时候俺看见主子就在外面站着,俺就赶紧把盒子盖上,放回原处,走出来了。” 说到这里,他偷眼看向白维扬:“后面的事情,老爷也知道了。俺听说一对才值钱,就再回去偷了。”说完,他神情有些惶恐:“老爷,求你,求你别报官,是俺不对,是俺该死……” 白维扬心想,还报官哦,你不过偷了个镇纸,我可是谋杀了朝廷命官潜逃至此的,我会报官吗?他转念又想,第二个镇纸做工其实一般,稍微细心一点就能发现是假的。听那人描述,他家夫人送起东西来根本不心疼,看来应该是个从小衣食无忧的大小姐。一个这样的人,基本的鉴赏能力应该是有的,不至于把赝品当真品收藏起来。应该是有人中途把盒子打开,把真品换走了。 白维扬想了想,看向那人,问:“你家主子,是个怎样的人?”那人一听,便更加惶恐了:“他……他很细心,别人什么心思,他都猜得出来,俺偷了第一个镇纸之后,都不敢看他……”他忽然想起那天他在房间里偷镇纸时,主人映着门上的剪影。他惶遽地拉着白维扬的袖子:“完了完了,那天他怕不是看到了吧。他要报官抓俺,俺怎么办啊!” 白维扬看一眼面前这人,他以前应该都不怎么会说谎,稍微有点事情,就慌张成这样。若真如他所说,他家主人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肯定发现自家仆人有点不妥了。加上这人偷镇纸的时候,他家主人就在门外站着,这事,只怕早就被看穿了。 白维扬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皱了皱眉。那人还扯着白维扬的袖子,几乎都要哭了,白维扬道:“没事。你的主子,没打算抓你。” 那人惊疑地抬头:“什……什么?” 白维扬:“你表现得很慌张,很容易看出来。那个房间没人管,他也知道,一猜就能猜出你在那里偷过东西。兼之盒子上包了绸布,绸布容易积尘,你一摸,上面就留了你的手印。一看,就知道你偷的是什么。无论你去哪里变卖这镇纸,别人都会和你说,一个镇纸不值钱。你家主子,要是有心抓你,就让官差在屋里等你进去偷另外一个,届时人赃并获,连提审的功夫都省了。你说是不是?” 那人听了白维扬的话,一时之间脑子拐不过弯来,想了好一阵子,冷汗才涔涔地从额上冒出。他颤声问道:“那那那……那俺该怎么办啊?”白维扬把两个镇纸都放回布包之中,递给他:“把这两个都拿回去,然后收拾包袱,离开这里。”那人一想起他家主子,又慌了:“回去……回去吗?主子他看到我,那怎么办啊?” 白维扬有点烦这个小毛贼,他道:“你没胆子还,怎么有胆子偷?”那人知道自己自作孽,只好叹一口气,颤抖着手把布包接过。白维扬看他垂头丧气的,想起他家的不幸,但觉此人可恨之余,又有几分可怜。他叹一口气,摸出几颗碎银,塞到那人手里,道:“快走快走,离开这里就别再做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了,我也帮不了你,只能说天命不公。”那人感激地抬头看他,白维扬摆手:“快出去,别看我了。” 那人站起身,走到门口。岳知否把门打开,外面的寒风灌了进来,那人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这冷风吹走一半,他又颤抖起来了。他摸了摸自己揣在怀里的布包,颤颤巍巍地迈出一步。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从街道的那头传来。那人仿佛一只惊弓之鸟,一听得这马蹄声,便“啊呀”惊叫一声,滑倒在地。就在此时,跌坐在地上的那人看见自己怀里的布包飞了出来,落在台阶上,又弹跳起来。他走得匆忙,布包包得很是随意,这一摔,布包就散开了,两个镇纸跳了出来。哐当一声,地上多了一摊闪亮的星子。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3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93 那人目光发直,登时昏了过去。 最后,还是岳知否给他打了盆水擦脸,才把他闹醒了。他睁眼一看,白维扬就在他面前,而在白维扬手里,正是一枚闪闪发亮的镇纸。白维扬:“算你走运,碎的是那个假的。” 那人愣了一下,才回了魂。 白维扬把镇纸往桌上一搁,道:“你……赶紧走吧。” 那人忙不迭应道:“好,好……”他把剩下的真镇纸包好,低头看一眼地上的琉璃碎片,仓皇逃了出去。 剩下白维扬和岳知否在屋里,对着一地碎片。白维扬往椅子上一瘫,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人倒还没什么,我在想,他家主子到底是个什么人?”岳知否神情也有些凝重:“我也在想。这个赝品,我看,是那个主子自己换的。”白维扬接着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明知道自家仆人偷了东西,不仅不抓,还故意给他换了个假的,让他偷走。啊?这家伙是明知道当铺压价,明知道他家仆人来我这里了,故意让他偷个赝品,试探一下我有多少本事么?”他挑了挑眉,“这家伙是有多无聊?” 说完,他回忆了一下刚才那个赝品。“而且,这赝品虽然做得有点粗糙,但制作这样一个镇纸,也要不少日子。他难道还备好了赝品,就等着别人来偷?这什么鬼家伙啊?”他眉头紧皱,有点心烦:“我们没惹什么人吧?” 一说到这里,岳知否不自觉地看向地上的碎片。满地的琉璃碎屑……这场面,好生熟悉。 “为什么你不能等到现在?” “为什么!为什么” 她弯下腰看,闪闪发光的琉璃碎片中,竟然有个小小的纸卷。 她把纸卷捻起来,打开。上面端方工整地写了四个字。 好久不见。 白维扬一看这字迹,登时就坐直了。沉默了一会儿,刚才还有些恼怒的他忽然笑了,他骂一句:“这混账东西”岳知否拿着纸条,也忍不住笑起来:“该不会是……” 话说到一半,门外传来零星的马蹄声。有人在门外停住。 白维扬走到门口,把门打开。门前铺满积雪的街道上,有一个骑着黑色骏马的青年人,见白维扬来了,他便从容地从马上下来。此人也就二十五六岁年纪,身长八尺有余,剑眉星目,生得端方俊朗。只是看人时目光中总透着些瞧不起人的傲气,既不主动说话,也不笑,浑身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气息。这……还能是谁。 白维扬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韩退思。无怪刚才那个仆人,一讲到他,就吓得满头冷汗。这家伙确实吓人,一年没见面,他看起来还是以前那个模样,仿佛天下大事都在他掌控之中,看人的时候目光锐利,好像要把人心思都看穿。 白维扬想起刚才。他险些都怀疑京里的人发现了他,故意找事栽赃嫁祸,想把他抓回去。谁知道原来是这家伙。 白维扬又看一眼不远处站着的他。他的老毛病还是不改,总是冷冷地直视着别人的眼睛。宁微被他看了一年难道没抱怨过,他这样看人会让人觉得很压抑?还是,她爱屋及乌连带着把韩退思的骄横跋扈咄咄逼人都喜欢了? 搞不懂。 白维扬也看他的眼睛。最好你就有洞察人心的本事,出来见个面那就见个面,非得费一番周折,吓人一场。最好你就能看出来我现在想揍你一顿。 于是两个人就这般动也不动地站在雪地里看,谁都搁不下面子先开口打个招呼。最后还是岳知否从铺里探出头来,问:“你们俩……不进来聊吗?” 闻言,韩退思把马拴在一边,走了进屋。白维扬跟在后面,他踢了踢地上的琉璃碎屑,便笑道:“你别告诉我,这琉璃镇纸你琢磨了这么久啊?” 岳知否:“……”这家伙平时说话都还看看场合,怎么今天一来就往人家心窝上戳? 没想到韩退思听到这句话,竟然还回应了。他淡淡一笑,抬眼看白维扬,回一句:“雕虫小技耳。” 白维扬笑:“那你还不忘把这赝品带上,挺把这雕虫小技当回事嘛?” …… 岳知否回头看了他们俩一眼。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两个人就这样用扯家常的语气你来我往互相挖苦起来了。白维扬幼稚也就算了,韩退思……这两个家伙怕不是斗习惯了根本停不下来罢? 第106章 外篇 琴瑟在御 他们进了里屋,岳知否沏了壶热茶,拿了过来。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下,韩退思这才说起他发现白维扬就在这清河县里的经过。原来那对镇纸是宁栩送给宁微的,她思念自己的父亲,舍不得把这镇纸扔掉。韩退思素来谨慎,他担心这精美的琉璃镇纸会让人起疑,便把镇纸当做普通杂物,用绸布包了丢到杂物间去,用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将它盖住。谁知道这个仆人鬼使神差地,把它给翻出来了。 仆人偷第一个镇纸的时候,韩退思就发现了。他先是怀疑这仆人是京里来的奸细,便悄悄跟到府门。仆人先是往当铺的方向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手时不时摸摸怀里的镇纸,看起来有些沮丧,显然这镇纸没换到令他满意的数目。回来之后,他又往城市的另一边走去。韩退思知道清河县那边没有当铺,便悄悄跟在了后面。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4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94 这一跟,就跟到了白维扬的店铺前面。 仆人当然没听出白维扬对他的一番问话,句句都是玄机。韩退思当时靠在店铺侧面的墙壁上听完全程,他心里清楚,白维扬知道这东西收不得,他说镇纸要成对,只是为了把人赶走。这下韩退思忽然来了兴致,便回去把剩下的镇纸换成了假的,由着仆人偷走,故意摆了白维扬一道。 白维扬呷一口茶,皱着眉头来一句:“你说你这个人,送个信就解决的事,非要整这么多事情”韩退思也呷一口茶,他抬眼看他:“怎么,一个镇纸把你吓怕了?” 白维扬知道他说自己怕的是京里的人,便把杯子放下,回一句:“谁害怕?害怕谁?” 韩退思瞄一眼旁边岳知否,又低头喝茶,他云淡风轻丢来一句:“你变了啊。” 白维扬从前天不怕地不怕,活着就活着死了就埋了,什么都不在乎。如今有了家室,比起以前,他惜命许多。他知道韩退思说的就是这个,虽然觉得这家伙是在挖苦自己,但这又是事实,他无法反驳。他睨了韩退思一眼,屋子里暖,这时候韩退思已经把穿在外面的斗篷给脱下来了,他的领口处隐约露出条红线来。这家伙竟然还戴了个平安符? 而后白维扬又看,韩退思腰上还悬了个墨蓝色的香囊,小小的一个,垂着流苏,做得尤其精致,根本不像这冷冰冰的家伙会带在身边的东西。他忽然想起,这些应该都是宁微送的。 白维扬挑挑眉,目光落在韩退思的香囊上:“彼此彼此嘛。” 韩退思:“……” 不知不觉,日已西斜。韩退思披了斗篷,走到门口,他忽然想起什么,便停了步,转身对相送的白维扬夫妻俩说道:“对了,今日此来,其实是要请两位到府上一聚的。有个北方的客人给我们送了头羔羊,内人听说你们就在清河,便说要请你们一起来,热闹些。” 岳知否刚看见韩退思的时候,便一心想见宁微。旁边白维扬也知道她的想法,便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白维扬和岳知否到了城东韩退思家。他家的仆役早已在外面等着了,他们给白维扬夫妻俩引路,进了门,韩退思也来了。 两个人跟在韩退思后面进了屋。院子里的花圃打理得很精致,花圃中立着一株梅花,红色的花蕾在枝头挂着的霜雪中若隐若现。花圃的那头立着一个扎着双髻的背影,那是一个小婢女。婢女的旁边,则站着个披着厚厚斗篷,少妇装扮的女子。她正仰头去看梅树上的花蕾,风帽边缘之外露出她的小半张脸,在远处看,只看得见她和枝头红梅一般颜色的嘴唇。 听得有人来了,小婢女先转过身来,看见韩退思,她便行了个礼。旁边宁微也回过头来看,一对上韩退思的目光,她便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把自己头上的风帽往下拉了拉,把露出来的小半张脸也遮住。 韩退思看见她这一串动作,回了一句:“这时候知道冷了?”宁微手还扯着风帽,帽檐下她眉眼弯弯,笑了起来:“雪都停了,还不让我出来走走么?”说完,她看到了韩退思后面跟着的白维扬和岳知否,她笑意更浓:“你们来了呀。” 大概因为之前的宁微,总处于压抑和悲伤之中,那时候的她,眼睛浮肿,脸色憔悴,几乎没有笑容。而到了如今,甩掉了京畿那个压抑的环境,韩退思对她也不再满心猜疑,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一双杏眼明亮灵动,丰满起来的双颊微微透着些健康的粉红色。她说话的时候语气都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个怯怯的,说话时声音很小,而且不敢看人的宁微,只能在久远的记忆中看到了。 四个人到了屋里坐下。 宁微离京一年,此时见到故人,心情有些激动,她拉着岳知否便有无数的话要说。她从生活的琐事聊到家里的生意,聊着聊着,本来只安静地听宁微说话的岳知否,也加入一起讨论起来。 宁微说着说着,伸手去拿杯子喝水,她这一伸手,岳知否才看到,她手背上留了一小块烫出来的疤。她想起杨晓镜和她说的话,便问:“这……怎么弄成这样的?” 宁微:“不就是那个贺云。那时候他把我抓了,绑了起来,我一睁眼,就看见下面架了个火堆。我看着火往我脸上窜,就用手挡,一挡,就烫成这样了。”她的描述和当时杨晓镜的话一模一样,岳知否追问:“那……之后呢?”宁微看了旁边韩退思一眼,韩退思接着说:“我把一封信塞到一个看守的兵身上,字全抹了,那家伙起了疑心,把整队兵都罚了,那些兵无缘无故受罚,满心不忿,我再把身上财物都给了他们,叫他们帮我逃跑。后来杨晓镜把我们俩拖出去时,那些兵就趁机作乱,放我们走了。” 白维扬笑:“我就说。比狡猾,那家伙怎么比得过你。”说着,他就把当时杨晓镜说的话复述了一遍。韩退思轻轻冷笑:“我看他那时,都快疯魔了,怕是又折在我手上,心里不肯认输,便自欺欺人,以为事情就如他计划的那样罢。” 晚饭时候,他们家的厨娘端了一大锅羊肉上来。隆冬时候,再没有什么比窝在屋里吃热气腾腾的羊肉更让人满足的了。他们家请的厨娘厨艺确实不错,羊肉焖得酥软却不烂,酱汁辛香浓稠,夹一块羊肉,往白米饭上一滚,就着酱汁,就能吃下半碗饭。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5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95 锅有点高,宁微坐在那里,够不着。虽说如今的她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拘谨,但站起来夹菜,始终有些不好意思。她没说话,旁边韩退思也不看她,只是时不时就顺手,夹一块肉放她碗里。 岳知否坐在对面,默默地边吃边看这奇观。韩退思当年说得对啊,白云苍狗,世事真是变得快啊,他这么一个人,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偷偷八卦人家这种事情,有些不太道德,岳知否有点心虚,看了一会儿,她不自觉地瞥了旁边白维扬一眼。 然后就发现白维扬也在偷看。 …… 吃过饭了,四个人打算在院子里走走。宁微捧着披风,递到韩退思面前,韩退思接过,随手披上。甩起的风帽蹭了蹭他的鬓角,蹭散一缕长发。平时屋里很少来客人,宁微一下子没注意,习惯性地就伸手帮他把垂下来的头发绕到耳后。 站在一旁的两个八卦精一副没太留意的样子,眼睛看着前面的路,余光却都在瞟韩退思的反应。韩退思对此完全没有任何表示,他不说话,也没表情,只站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任由宁微的指头在他耳后撩。 但白维扬和岳知否乃何等人也,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借着屋里透出的烛光,两人分明看见,韩退思的耳朵,隐约红了一圈。 这下大家心里了然。原来这世上本没有天生的顽石,古来无不掘之坟也无不可化之坚冰,坐怀不乱,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靠天赋,全靠心术。 晚上,韩退思送他们到府门。宁微还想跟着。韩退思看她走到院子里,便给了两个字:“回去。”宁微把风帽扯紧:“真不冷!就那么一小段路,怕什么。”韩退思还想说什么,宁微笑着跟上来,小声说一句:“我且不冷,他在我肚子里,又怎么会冷呢?” 这下白维扬和岳知否两人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刚才韩退思一看她走到院子里看花就有些恼怒,原来宁微已有身孕了啊。 晚上回到家,白维扬躺在岳知否后面,他窝在她颈后,手臂从后面环上她的腰。他摸了摸她的小腹,便唤一声:“知否。”岳知否已经被他养成反射了,基本上一听到他在后面唤自己名字,她就断定准没好事,接下来就该一手把他甩开。连白维扬都已经习惯性地退开几分,但今天,她听到他唤,却没甩开他。 不仅没甩,她还往后靠了些,窝在他怀里。她问:“怎么?” 她这反应让后面的白维扬有些不知所措,他愣了愣,才问:“我们……什么时候也要个孩子?” 岳知否答非所问:“我问你,当时你几位嫂嫂有了身孕,都是怎么一个样子的?” 白维扬:“我怎么知道!”说完之后想了想,艰难地挖出来一点记忆:“也就……吐吧,没什么胃口,旁的我也不知道了。”岳知否闻言,转过身来:“对啊,我听说的也是这样的。但方才我见了宁氏……才想起,我月信好像没有来。” 白维扬:“啊?你……你‘才想起’?你怎么连这都不留意呢?”岳知否:“你留意了?我不说你怕是再过两个月都不发现。”白维扬:“我一个男人怎么会发现呢?”岳知否蹙着眉头,思索了下,道:“我还真没往这些事情上想。毕竟我的月信向来都不太准,而且,我既没有吐,胃口也不错。”她又看一眼白维扬:“要不……再等等?” 白维扬:“你还等?明天就请个大夫来看看。” 第二天,大夫来了。岳知否躺在床上,又不觉想起了自己在成亲前一夜的那个梦。她看看自己的肚子,很难想象有一天这里面居然会怀着一个娃娃。她的心咚咚地跳,大夫给她把脉,她都不敢看大夫了,她别开脸,只看着旁边的床铺。才刚当了一小会儿的乌龟,大夫就喜笑颜开地在旁边宣布:“恭喜老爷呀,夫人这是有喜了。” 岳知否想起梦里那个把“羊”字写错了的小小白。 顿时有点无法平静。 白维扬欢天喜地地把大夫送了出去,一回来,便看见岳知否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虚空,紧张得连脸都有些发红。他坐在床边,拉起她的手,便笑道:“还好赶紧找了大夫来。怎么,今天夜里想吃点什么?你喜欢吃河虾,要不要差人出去买?”岳知否扭头看他一眼,昨天才刚说完自己胃口很好不会吐的她,脑海中刚冒出一盘红彤彤的河虾形象,便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她坐起来,捂着嘴,哇的一下就往白维扬身上吐。 白维扬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又想哭又想笑,看看自己被她吐得一片狼藉的衣服,有一瞬间还想把房子拆掉。 当天夜里,白维扬回到屋里,岳知否点了灯,歪在床上看书。他爬上床,在她旁边躺下。 躺下了又爬起来,他打量起她的肚子。他问:“你说,我们这个是个小少爷呢,还是个小千金呢?”岳知否专心看书,懒得理他,随便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回一句:“我不知道。你问问他?” 白维扬:“好哇。”他还真问,手掌抚上她的肚子,凑过去便问:“喂,问你呢,你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岳知否怕痒,他手在她肚子上摸,她便痒得缩开。她笑骂一句:“你烦不烦?”一抬头,对上白维扬带笑的眼睛,被他这般看着,又想起十个月之后,家里就要多一个新成员,她又顿时满心欢喜起来。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6 月满维扬君知否 作者:潜渊 分卷阅读196 她把书放下,放松地斜倚在床上。白维扬躺在她旁边,他看着帐顶发呆,她伸出一个指头去描他的眉毛。白维扬忽然看向她:“你说,韩退思家那个会是儿子还是女儿呢?” 岳知否想起小小白,随口猜:“也许都是儿子吧。” 她还在想之后他们还可以让孩子一起玩,想到一半,便听得白维扬来了一句:“那我儿子肯定比他儿子聪明。” 岳知否哧地一声笑出来。以前没见他有过的斗心,这下子竟冒出来了。“那要都是女儿呢?” “那我女儿肯定比他的漂亮。” 岳知否:“那最好咱们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省得比了。以后要是懒得找亲事,直接找他们家得了。”白维扬躺在那里就开始天马行空:“我的宝贝女儿嫁到他们家,他们岂不是很赚?” “……那他们家的女儿嫁过来得了?” 白维扬还考虑了下:“这倒还行。”说完,又补一句:“不过,还要看看他们女儿像宁氏还是像韩退思,像韩退思可不行” (完) 分卷阅读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