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孩子归谁》 说吧,孩子归谁_第1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说吧,孩子归谁》作者:太紫重玄 文案: 恒庆元与瑞福临乃京城最大的两家商号,世仇。 恒庆元少东李怡,开朗活泼好结交,大咧咧一朵鸡冠花。 瑞福临少东杜松风,认真踏实爱读书,软萌萌如梨似桂。 众目睽睽之下,鸡冠花压倒了小梨花,并搞大了小梨花的肚子…… 地主家的精儿子和傻儿子抢儿子的故事开始了。 本文是两对CP四个人的故事,另一对CP相当带感,可以概括成“纯情天之骄子攻略全能风流不羁年上的艰辛之路”,引一段相关原文—— 去岁元宵一别,多日不见,甚是想念。愿与君一夕之欢,以绝前缘。 内容标签: 生子 年下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怡,杜松风,夏昭,韩梦柳 ┃ 配角: ┃ 其它:生子 第1章 半夜三更爬错床 恒庆元与瑞福临乃京城最大的两家商号,世仇。近日,恒庆元少东李怡无意间睡了瑞福临少东杜松风,两家关系更势同水火,大战一触即发。 事发当晚恰逢商界泰斗方大通老员外七十大寿,寿宴后老员外拉着众宾朋不不让走,继续喝酒听曲打马吊,困了累了就安排府中客房歇下。 李怡乃其徒孙,被安排到的是西院东厢,结果他不知是喝多记错了,还是夜里走岔了路,错摸进东院西厢。 寅时三刻,东院西厢发出刺天惨叫。 杜松风拢着睡袍披着散发赤着脚撞出房门,惊见院里围了一群听到叫声前来看究竟的下人,脚步一顿,惨白的脸上遍布惊惶,突然一转身,向廊柱撞去。 “啊!”下人们惊叫着冲上去。 屋中接着踏出一人,衣衫不整,正是李怡。他斜眼一瞅撞柱撞得满脸血的杜松风,翻了个白眼道:“矫情。” 杜松风抬起头,凌乱的发丝中露出一张清秀白嫩的脸,血红的视线射出,“你……你不是人。” 下人们围上来,争先恐后地给杜松风抹血。 “没事!只是撞破了,死不了!” “呸!老爷过寿,别说不吉利的!快请大夫!” 另有站在角落里的数仆交头接耳—— “是大爷和二爷家的公子。” “大爷和二爷不是有仇,素不来往么?” “哎,两位公子真是孽缘,可怜呐。” 大爷乃恒庆元大掌柜,方老员外首徒,李怡之父李重诺;二爷乃瑞福临大掌柜,方老员外二徒弟,杜松风之父杜明礼。 二人从小跟方老员外学习手艺,方老员外一生未娶,将两个徒弟当成亲儿子,连名字也是他给取的,寓意经商之道。然李重诺与杜明礼自小便不对付,又都十分本事,二人成年后,方老员外抉择不下,便将商号一分为二,自己退隐享福。 这便是恒庆元与瑞福临的由来。 那里李怡与杜松风正在互瞪,院外又乌泱泱涌来一群人,几排大灯笼映得四处亮如白昼,映得杜松风脸色更白,李怡面庞更添彤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刚睡下不久的方老员外在侍从的簇拥下,眯着眼抖着胡子问。 李重诺与杜明礼皆黑着脸,互相狠瞪一眼,同时哼了一声,又同时踏步上前,同样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自家儿子怒问:“你俩究竟谁睡了谁?!” 院中陡然寂静,“谁睡了谁”的回音,绕着房梁飘飘然往天上去了。 李重诺与杜明礼再互瞪一眼,厌恶地扭开头。多年来他俩的仇恨只增不减,每年仅方老员外过寿时,才不得不满载着极大的不情愿见上一面。 笼火噼啪。 方府管事贴在方老员外耳边,“老爷,看情形,应是大爷的公子……那个了二爷的公子。” 方老员外拖着调子道:“哦。哎呀,并非什么大事,吵吵嚷嚷的。虽已入夏,但晚间寒凉,两个孩子衣衫单薄,快回屋去再睡睡,别冻坏了。重诺,明礼,两个孩子既有此情意,我看就挑个吉日,把事办了吧。” 杜松风与李怡目露惊恐,李重诺和杜明礼同时回头反驳:“不行!” 杜明礼瞪一眼李重诺,又瞪一眼披头散发的儿子,气哼哼甩袖,“今天的事出了这个门,谁、都、不、许、提!” 然而事与愿违,翌日清早坊间便大肆传开,恒庆元少东李怡睡了瑞福临少东杜松风,是故意的。 一说是李怡不仅是为父报仇,更要借此压瑞福临一头。但有人煞有其事地说不对,其实是瑞福临少东主动诱其睡了自己,借此败坏李家和恒庆元的名声,如此迂回牺牲,令人敬佩。接着又有人说,真正的原因是其他被恒庆元和瑞福临打压的商号下药使计,让其两败俱伤。还有人说两家世仇,但近日有笔大生意非合作不可,两位大掌柜拉不下脸讲和,儿子们就出了奇招。为了生意脸面节操皆可抛,难怪能成顶级商号。 各样消息日传夜传,人们再提起恒庆元与瑞福临时,不谈其店铺货品财力,而是首先问一句“你知道吗?李怡睡了杜松风,是因为……” 十日后。 李重诺带着李怡破天荒踏入杜府,气急败坏找人算账。 杜明礼拍案,“我还没找你,你竟有脸过来?贼喊捉贼!”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2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李重诺冷哼,“客人上门未奉茶水,连声师兄也不叫,枉你叫做杜明礼!可见养出的儿子是个什么东西!” 立于杜明礼身后的杜松风一惊,气得几乎站不住。 事情虽已过去十天,但因那些风言风语,他心中的创伤几乎没怎么好。他原本就内敛沉静,如今更宛如行尸走肉。 杜明礼再拍案,“明明是你儿子闯进了我儿子的卧房,你儿子的眼睛长到狗身上了么?” 李重诺身后的李怡“噗哧”笑了一下。 李重诺沉声蹙眉,“笑甚?听不出人家骂我们父子是狗?” 李怡憋着笑摇头,目光一转,去看杜松风。 他跟杜松风同岁,打小就相互知道,但因为两家的关系,一直没什么交情。 杜松风从小爱读书,有学问,模样性情也是清清秀秀寡寡淡淡的,还总爱端着装清高,跟个书生没分别。虽同处商道,但总觉得与他这种八面玲珑直爽利索喜好结交的不是一路人。平日相好的公子哥们吃饭玩耍,也都不爱叫杜松风。 但他俩毕竟是两大商号的少东,难免被人拿来比。一说是他身带侠气,杜松风饱含儒雅;另一说是杜松风如梨似桂,而他就是朵大剌剌红艳艳的鸡冠花。 李怡自认心胸宽广,对这些不甚计较,对杜松风也不甚关注,但如今定神去看他,身姿高挑,面容素淡,纤纤一立,确实有那么几分意思。 只是…… 李怡嘴角不厚道地一扯。 杜松风额头上贴着块纱布,浑身正散发着一股艰难别扭的气息。 争吵仍在持续,李重诺面红耳赤声音高,杜明礼冷嘲热讽气势稳。 李怡觉得无聊得很,他今日前来与他父亲不同,仅仅是想看看那件事后杜松风变成了什么样。如今看到了,若不做些什么,实在不是他的性格。 于是他冲杜松风打个响指,待杜松风看过来时,剑眉俊眼一挑,又以口型打了个呼哨。 杜松风顿感一阵恶寒,刺耳的吵嚷声中,他扶着父亲坐的红木椅背,一个没站稳,晕了。 又一阵混乱,杜松风被抬到卧房划缓过了劲儿,双眼幽幽睁开。 他以为自己是各处受气郁结不发,能醒过来就没事了。但府中大夫已至,父亲与许多下人们也拥了上来,连李怡父子都恬不知耻地挤到了榻边。 他只好装作平静实则极不情愿地伸手。 大夫的手指在他腕上轻动、微压、回按。 又轻动、微压、回按。 再轻动、微压、回按…… “老爷……” 杜明礼面色阴沉,“说。” “这……” “快说。” 杜松风心中突然腾起一个十分不妙的预感,尚未来得及阻止,就听大夫道:“老爷,少爷他……有、有……有身孕了。” 大夫的声音很低,但是,所有人都听到了。 包括天杀的李怡和他爹。 他是白虎体质,乃四族中最宜生育的体质,但身体成熟最晚,一般年满二十方能受孕。 他今年刚二十,恰恰好。 沉寂中,杜松风突然从床上弹起,推开众人夺门而出。 “少爷!”屋中一阵哗然。 李怡眼珠一转,拔腿追了上去。 李重诺对着李怡飘走的衣袖大喊:“小心些追!不用管杜松风!只让他别伤了我李家子孙!”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将军马上生》,文案预收已放出,网页版直接戳链接,手机可以戳进作者专栏或者搜名字看,喜欢的辛苦点一下收藏哦,谢谢小天使们~~ 第2章 大松树下谈旧情 杜松风骑马狂奔出城,折上山道,李怡紧随其后——居然闹出了人命,他一时也有点懵,因此没有立刻拦人,准备看看状况再说。 一路跑到山崖边,马儿坚决停下,杜松风跳下马背,闷头向前冲。 李怡跟着下马,在后头抱着臂着。 果然杜松风没有纵身一跃,只是在山崖边不甘心地蹦了一下,身子晃了几晃。又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闭上眼使劲儿朝自己心口扎过去。 可刀尖刚碰到衣料,就又停手了。 抬手再扎,再停。 再扎……再停。 李怡哈哈笑起来,“你若真死成了,我敬你是条汉子。” 杜松风回头剜他一眼,“无耻!” 李怡凑上来,“素闻瑞福临少东温润如玉谦和优雅,怎眼下像个戏精?” 杜松风躲开李怡,愤怒地在旁边一颗大松树下的大石头上坐定,收回匕首。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3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李怡望望松树,又看看杜松风,“听说你爹生你时在山中别院,周围遍植青松,风摇其巅,韵动崖谷,因此给你取名松风。” 杜松风别过脸。 “事已至此,莫别扭了。” 杜松风道:“待我回去,先买一副堕胎药。” 李怡抚掌,“父杀子,妙极妙极。” 杜松风又狠剜他一眼。 李怡沉吟片刻,既而坐到杜松风身边,杜松风立刻往旁边挪了挪。 李怡一脸沉痛,“要不然我同我爹说,让他去你家提亲。虽然我对你并无此意,但已经这样了,只好……不过我爹怕就是去死也不会同意。那就只能私奔了,只是一旦私奔……” “做梦!”杜松风脸色青白,“无论是成亲还是私奔,都不可能!” “那我实在无能为力。可怜一条性命,竟被至亲所害。”李怡大大地忧伤叹息,“你读了那么多书,受圣人教诲,如今竟做出这等违背天理人伦之事,哎……” “你闭嘴!”杜松风抬手欲打,又觉得此等行为与女子撒娇无异,硬是咽下恶气,彻底扭过身,转到松树背后去坐。 李怡憋着笑,“喂,你再这样,我叫你土木公了。” 杜松风手指微动,又捏紧。 “你我两家大人从商多年,一向待人和气思虑清晰,但不知为何,一遇上对方便方寸大乱,如今就是给他们再吵三百年也吵不清楚。若此时你我也静不下来,岂不给人看了笑话。哎。”李怡背对着杜松风,中间隔着松树干,这一叹气,倒有几分正经,“何况你我都已成年,自个儿的事,原也该自己处置。” 李怡搓搓手,有些苦恼,“成亲这事儿我先前从未想过,总想着再多玩耍几年,生意也更上手些,再成家才好。至于娶谁,也未想过,大概就是听家里的,只要能看过眼,让娶谁就娶谁。但如今事情赶到这里,细一思量,让我娶你也成。否则你真堕了胎,那我成什么人了。只是我爹和你爹的纠纷……我就是想说,若你也愿意,咱俩好好打算一下,看怎么把我爹和你爹说通。” “我不愿意。” 树那边,杜松风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决。 李怡被堵了一下,脱口问:“那你真要堕胎?你别冲动。” “我也不想成家。”片刻后,杜松风又补充道:“与你不同,我是这辈子都不想成家。” 李怡吃了一惊,舌头打着结道:“你这想法……倒很脱俗。那日后瑞福临……” “暂还没想好。”杜松风犹豫了一下,“……也暂还没跟我爹提过。” “哦哦。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李怡赶紧保证,联想了一下有朝一日杜松风对杜明礼说“爹,对不住,咱们杜家要绝后”的情景。但奇怪的是,在他联想的画面里,杜松风是大着肚子的模样。 李怡使劲儿抹两把脸,“那个,杜兄,冒昧问一句,你为啥……这样想呢?” 杜松风皱了皱眉,没说话。 “抱歉,是我太唐突了。”李怡沉浸在杜松风脱俗的想法中,猜测他一定有不可告人的苦情,又忍不住劝道,“杜兄你还年轻,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就遇上了心爱之人。” 杜松风痛快坚决地答道:“不可能。” 李怡被噎,方才怀有的些许同情荡然无存,喜好戏弄人的本性凶残地露出,嘿嘿怪笑两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还真不一定。比如师公过寿那晚……” 杜松风的脸在李怡看不到的地方一黑。 “啊,我先说声抱歉。”李怡笑嘻嘻的,“当时我是真喝多了,记错了房间,进去看见床上躺着个人,正想往外拐,结果头猛地一沉,就没起来。” 杜松风脸色更黑,李怡笑得更加放浪,“后来,我是被你摸醒的。” 杜松风在树那边“腾”地站起来,李怡赶紧道:“杜兄莫急,我对天发誓说的全是真话,你要打我,等听完分辨了真假再打不迟!” 半晌,杜松风终于愤愤地坐下。 李怡咧开嘴,眉毛挑着,努力压住话里的喜气,“我睁开眼时你正抱着我,胳膊腿缠过来,扯都扯不开。但你没睁眼,我就知道你仍然醉得实在。但你想,你这样搂上来,谁能禁得住。” 杜松风又站起来,脸色黑里透着青紫。 “不过!”李怡赶紧回话,“我当时酒意也只醒了两三分,行动不受控制,否则我也不会碰你……” 杜松风动了一下,李怡立刻抬高声音:“我是说!要是完全清醒,我哪里敢碰杜家大少爷!” 尴尬地静默片刻,李怡接着道:“完事之后,咱俩又睡过去了,后来才彻底清醒。杜兄,我把这事说清,一是向你道歉,虽然实在是你先搂上来的,但也确实是我那个了你,还让你那个了。我该向你道歉。第二则是……”心里嘿嘿笑两声,“当然你醉得太实,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观察你的行动与神情,你内心其实……很渴望有个相知相伴之人,根本不是一辈子不想成家的模样。恐怕只有酒醉之时,方能显出心中真正的想法。”又叹了一声,语气调子刻意拉长,带着点点忧伤。 树那头果然没反应,不知是否正在伤情,李怡顺势放下钓钩,“其实我那时就有些不甚成熟的想法,今日话赶在这里,索性说了,杜兄别见怪。” 杜松风冷声问:“什么?” 李怡嘴角一扯,故作淡然,“我欲一问,看杜兄那晚的情形,是否早已倾慕于我?” 山风拂过,细密的松针沙沙作响,宛如听涛。 杜松风意外地并未动怒,而是在那青色的涛声中不屑一笑,“倾慕你?慕你一身铜臭吗?” 李怡亦笑起来,起身前行几步,衣袍飞扬,也是个翩翩公子。 “这话说的,你我份属同门同道,若我一身铜臭,难道杜兄满口钱香?清高得太过了吧。” 杜松风道:“我要去应试。” “嗯?”李怡回头,“你是说明年的制科考试?” 杜松风隐约点了点头。 李怡道:“制科考试不定期不定员,只为测试才学,考上也不能做官,何况你是商籍。” “我听说明年的制科乃皇上特设,打算放宽规矩,其中佼佼者皆有望参加下回的科举。” 李怡立刻抓住重点,“听谁说的?” 杜松风没说话,然而李怡已猜到了,杜松风也知道他猜到了。 杜松风道:“我爹答应了,这回程大公子大婚筹备商的标,只要我能竞到,他就让我考。”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4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李怡目光玩味,“这个标,我们恒庆元要定了。我爹也下了死命令,竞不到,别回家。” 杜松风终于从树后转了出来,“无妨,各凭本事。” 李怡笑望着他,已恢复平静的杜松风站在树下,浅青色衣袍衬着满身素雅,出口的话语亦十分坦荡有气度,确实适合再握上一卷书,执起一支笔。 只是…… 忍不住又往他额头那里看了看,那块纱布,哈哈,真是恰到好处。 大概是调侃的神情无意间露了出来,杜松风盯着李怡拧起眉,突然十分凶狠地抬高声音道:“李台!我……那个什么了的事,你和你爹绝对不许说!否则要你好看!” 吼的时候,凶狠的脸上还青红交织,目光闪烁。 李怡实在忍不住笑,“好好好,只要你和你爹把下人们的嘴管好,我保证不会走漏了风声。”转身往山下去,“看来土木公你恨我多年啊!” 十几年前,他刚开始认字,仍是在师公府上等寿宴的时候,他各处跑着玩耍,在后院看到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拿着个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这小孩他认识,就是那个总被大家夸有学问的杜松风。 他凑过去,在地上挑了几个认识的字念道:“土——木——公——” 旁边那个“风”他也见过,但记不太清了,就没念。 杜松风好意道:“是杜松风,我的名字。” 李怡十分不屑地头一扬,“哼,说得跟就你会写字似的。”抓过杜松风手上的树枝,歪七扭八地也在地上画了两个字,一指,“我的名字。” 杜松风皱起眉,上面那个字他认识,但下面那个…… 李怡正得意洋洋抱着两条小胳膊看他。 杜松风心想就念半边吧,一咬牙道:“李台……” “哈哈哈哈哈!”李怡狂笑,“你果真不认识!还装自己认识!哈哈哈哈!” 杜松风红着脸小声争辩,“我还没学这个字……” “那就别整天嚷嚷自己有学问呗!嚷嚷了又不会!丢人!”虽然他爹不夸杜松风,但别的大人都夸,听得他心烦。与他玩得好的小伙伴们也总被自家大人拿着跟杜松风比,他要为他们出气。 李怡把树枝一扔,跑了。 杜松风一人站在那里,鼻头酸了又酸。 寿宴上,李怡没见杜松风,听人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正哭鼻子,怎么哄都哄不住。 李怡暗自高兴。 却不知道杜松风伤心了一整天,一回家便钻进书房,央求先生给他讲书。之后每日都从太阳初升讲到漫天星辰,连上茅厕都夹着书。 这件旧事虽比不得这回他欺负杜松风欺负得狠,但对小孩子来说实在是一件壮举,看来,他欺负杜松风是早有渊源。 李怡这么想着,心情非常舒畅。 听着身后不远处马蹄得得,李怡脸色一变,一个阴冷的念头冒了出来:杜松风这家伙,不会是准备让腹中这孩子给他杜家传宗接代,以实现他终生不婚的大计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二更~ 看出来了吧,这两个家伙其实就是来搞笑的,他俩以后很偶尔的才能小虐一下。尚未出场的另一对CP主要承担虐的任务,哈哈哈,当然基本也是小虐啦~ 第3章 被逼无奈搞合作 李怡追着杜松风跑了以后,李重诺和杜明礼大打出手,抱在地上撕扯翻滚怎么都拉不开,仆人们只得去请方老员外前来,才把二人镇住。 杜松风一回家,惊讶地见杜明礼坐在正厅,嘴角额头皆有淤青。“你师公正在后园碧沼观鱼,快去问安。” 杜松风又一惊,“师公来了?” “嗯。在咱家住几日,再去姓李的那边。你师公似乎想让你……”杜明礼犹豫片刻,“罢了,你先去。这几日还有正事,多操些心。” 又过了一日,他爹既没有找个大夫来给他安胎,也没有送上一碗堕胎药;下人们不再偷摸议论,外面的风言风语也少了;方老员外时而叫他说话,所谈也都是生活见闻之类,唯独不再让他饮酒。 这些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表现,杜松风以为,十分有古怪,但他没心思细想,因为眼前正有一件大事—— 当朝右丞相兼少师、太子太傅景澜与兵部左侍郎程有之长子,即现任工部员外郎、翰林院侍读、去年科试三甲头名状元程熙,同已经致仕的前左相谭瑛的孙小姐,将于十一月初十完婚,相府决定从民间商号中选择新婚筹备商。名门联姻是大好的买卖,京城众商号无一不卯足了劲儿往里挤。 杜松风递上筹备的细则与样品,心中涌过一阵热流:无论如何也要打垮恒庆元。 几日后收到相府请帖,他顿时大喜,更了衣兴冲冲前往。结果马车刚停在相府门前,就见不远处又一辆车行来,居然是恒庆元的字样。 杜松风一怔,难道相府不是已经定好瑞福临了? 李怡手持名帖,看见杜松风,也是一愣。 几日不见,杜松风额头好了,纱布没了,今日更仔细打扮过,暖黄绸衫穿在身上,头发以骨簪半束,腰上一块流云白玉佩,透着七分端正,三分潇洒。 杜松风见李怡看他,只得上前一礼,“李兄怎么来了?” 李怡笑着回礼,“若无邀请,李某草民,怎敢登相府的门。” 二人递上名帖,由门人引着一层层往里行,最后进了内院一小厅,上首坐着右丞相景澜,其子程熙侍立一旁。李怡与杜松风立刻跪倒,景澜温声道:“二位快起,原是本相因家事劳烦二位,不当行如此大礼,快入座。” 程熙首先在右首椅上坐了,李怡与杜松风便坐在左侧。李怡抬眼望去,景澜一身青衫,束一小冠,容姿端谨,气韵高华。虽年近半百,却显得很年轻,亦很随和。 “恒庆元与瑞福临两家的详单与样品的确出众,一看便是行家。本相与熙儿及他父亲商量许久,决定由你两家共同负责。喜事成双,你们两家共谋,也是个双,应了个好彩头。” 李怡与杜松风一愣。 “贵号两位大掌柜都对本相说,想让两位少东锻炼锻炼,本相觉得正好,你们都是年轻人,谈起喜好想法更加方便。本相则能省心就省心了。据闻两位少东从小便打理商号,想来一定经验丰富。”景澜又温和笑道。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5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程熙立刻开心地跟着说:“爹爹说的是,瑞福临的青天比翼袍、锦绣连理裙,恒庆元的鸳鸯冠、瑶光笄、金丝八宝步摇实非凡品,就算是宫里见的,也只能这么好了。听说这些都是两位少东亲自设计,真厉害。相信木器酒菜之类,一定更好。”望向李、杜二人,“在下的婚事,有劳二位。” 李怡与杜松风都有些晕,此时也只好说些谦辞。等议事完毕出了相府,杜松风站在马车旁想,如今婚事两家合办,那约定还算不算?他到底是能考还是不能? 身后突来压力,一个声音冒出:“杜兄,不忙的话,一道吃个饭,聊聊?” 杜松风回头,李怡满面堆笑站在那里,“今日之事实出意料,但事已至此,你我需细细谋划。” 婚事一应筹备中,冠服、木器乃恒庆元和瑞福临的招牌生意,珠宝、酒宴、瓷器等两家也都做得不错,李怡叫住杜松风,正是想把这几项分一分。 于是杜松风首先道:“李兄说的是。时近晌午,在下作东,你我到归云阁中,边吃边聊。” 归云阁,乃瑞福临最好的酒楼,尤擅各类大宴菜色。 李怡噙着笑,“怎好让杜兄破费,还是去凌霄楼,由在下作东吧。” 凌霄楼,是恒庆元各大酒楼中的头牌,据说刚请来一位曾做过御厨的师傅。 杜松风道:“归云阁有道鸾凤和鸣,配上我家的醉仙浆正好,请李兄尝尝,提些意见。” 李怡道:“多谢杜兄美意,但凌霄楼新来的大厨刚刚整治出一道琴瑟和谐,尚未挂牌,正需杜兄这样的行家鉴赏一二。” 杜松风道:“新菜摆上相府喜宴,不太妥当。” 李怡道:“杜兄太保守了,一味老生常谈,不思变革,生意恐怕做不长久。” 杜松风蹙眉。 李怡笑意盎然。 相府门前,二人你来我往足足一刻钟,在守卫们欲上前询问时,终于各入马车走了。两辆马车就近拐入一条小巷,在一个撑着竹竿旗子的简陋小摊前停下。 杜松风黑着脸,“就在这里吧。” 李怡轻笑,“甚好。” 二人在粗糙的木板桌前相对而坐,店家拿大铜壶斟上面汤。 李怡饮了一口,叹道:“热热的,舒服。” 杜松风双手捧起汤碗,面无表情地喝了一些。 油泼扯面端上来,李怡搓着手大快朵颐,杜松风捏着筷子,缓缓地吃。 面吃完,再上汤,李怡大口喝着,感叹临街小铺竟也有如此美味,不知能否上得相府喜宴。 杜松风放下碗,无声地瞪了他一下。 李怡擦擦嘴,露出十分郑重的表情,“杜兄你看,吃饭的事你我都不愿让步,尚能随便选个别家对付,可生意能赌气对付吗?你我哪个敢同相府过不去?此事实在需要心平气和、不偏不倚,对相府、对你我的爹,对你我自己,才都有所交代。” 杜松风道:“总之我爹不会允许瑞福临比你恒庆元少赚哪怕一分。” “巧了,我爹也是如此。”李怡一拍手笑起来,“那不如就让两家赚得恰恰刚好?” 杜松风蹙眉看着他。 李怡凑过去压低声音,“回去你我各出一张单,务必让婚事办完两家赚的一样,单面上各样安排又得漂亮好看,合情合理。杜兄,能做到吧?” 杜松风没说话。 “杜兄,这是唯一的办法。你爹和我爹是师兄弟,你也不希望他俩一辈子这样闹僵下去吧。做完后若有不妥,你我再商量着改嘛。” 杜松风终于道:“好吧,明日在哪儿会面?” 无论他去恒庆元找李怡,还是李怡来瑞福临找他,眼下都不可能。 李怡摸着下巴一拍案,“就在此处。” 杜松风倒不介意,点点头,继续喝汤。 “杜兄,还有个事……想问你。”李怡望着他一脸犹豫。 “什么?”杜松风抬起脸,就见李怡的眼神从他脸上向下,经过胸口,来到腹部……他赶紧慌乱地往向别处。 “李怡?” 一个满载疑惑的声音传来,李怡扭过头,见摊边街上三个打扮鲜亮的年轻公子骑在马上,正乃他的狐朋狗友们。 打头的年轻人惊道:“呦?真是你?你怎在这儿……”目光飘啊飘,发现了桌子那头的杜松风,立刻邪邪一笑,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实在打扰了、打扰了。” 另两个年轻人也诡异地笑起来,阴阳怪气地拱手称抱歉。 杜松风努力压着怒意,面色阴寒。 想问的话没法问了,李怡无奈,拍了钱在桌上,“你们干什么去?” 打头那人道:“去如想阁,你可要同……哦,你现下去不得那种地方了。” 李怡脸一黑,“胡说什么?我去,你请。”走过去跳上那人的马,四人三骑扬长而去,唯余零碎话语随着风飘—— “你走了,剩下你家小杜一人可怎么好?” “你逛窑子,小杜不生气么?” 杜松风拧着眉,紧紧捏着汤碗,一动不动。店家在一旁不断地看,生怕他一个控制不住,将碗砸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波波和他的包子出来打了酱油,后面还会时不时打一下酱油的~ 今晚还有一更,下一章会出现本文颜值担当及受虐担当哦~ 李怡和杜松风,应该分别是地主家的精儿子和地主家的傻儿子,哈哈哈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6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第4章 动了胎气全靠你 翌日午后,杜松风坐在棚下刚喝了几口面汤,李怡从街那头跑过来,“杜兄,抱歉久候。”边坐边拱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单递上。 杜松风平静地接过;“在下也是刚到,李兄不必太愧。”垂目看了一时,神色微变。 李怡立刻道:“怎了?何处不妥?” 杜松风将李怡的单退回,递上自己的。李怡扫了几眼便眉飞色舞地一拍手,“哈,土木公,这要是叫旁人看见,还不得以为是谁抄谁的,看来咱俩真是心意相通。” 两张单铺平展开,一张字迹龙飞凤舞,一张飘逸俊秀,皆写道“瑞福临:冠服、婚宴布置及酒水、新宅主院木器。恒庆元:珠宝、瓷器、婚宴菜品、新宅其余各处木器。” 当然,李怡所写的是恒庆元在前瑞福临在后,杜松风则正相反。 杜松风道:“并非你我心有灵犀,而是先前说了要盈利相同,这是唯一的办法。” 李怡翻了个白眼,“开玩笑而已,你以为我想与你这土木公心有灵犀么。” 杜松风垂下眼帘。 “怎了?昨天的气还没消?他们并不知道你有孕,只是拿那件事打趣我呢。”李怡缓声道,“师公已经放下话来,此事让咱俩自行解决,其余人都把嘴闭紧,不许插手。就连我爹和你爹也不行。若有违抗,定斩不饶。” 杜松风一愣,想起家中情形,喃喃道:“原来如此。” “可不是么。”油泼扯面端上桌,李怡拾起筷子边吃边说,“否则咱俩怎能过得如斯快活。那事情就这么定了,你我半月会面一次,协调进展,如何?” “半月有些长,十日一会吧,此事不敢出差错。”杜松风亦捧起碗吃面。 李怡露齿淫\笑,“你想多见我,那自然好。” 杜松风黑下脸,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三文钱拍下,“昨日你的钱除了付账,都打赏给店家了,这是我的面钱。”端起碗去另一张空桌,迅速吃完走向摊主,将今日自己的面钱付清,径直走了。 街市喧嚣,杜松风越发渺小,渐与天色融为一体。 李怡望着那道寡淡的人影,心说怎么堂堂男儿竟开不起玩笑,这么爱生气呢。低头将仍摆在桌上的两张单一一折叠整齐,仔细地收好。 翌日清早,杜松风带上几个随从,一只书箱,登上马车,前往京郊宝禾县。 宝禾县富庶安逸,又不似京城喧嚣,因此许多达官贵人都爱在这里购房产、建别院。许多大商号更钟意在此修建工房,不仅交通便利,地价工酬还比京城便宜。 瑞福临的纺织、酿酒、木器工房便在县城西南:当年决定在此设工房时,恒庆元先几日驻扎在东北,为表誓不两立,杜明礼便买了西南。县城外还有座杜府别院,杜松风就出生在那里。 杜松风展开详单,程大公子的这场婚宴,酒水只需从窖藏中点够数量封存禁卖即可,其余却都麻烦:他要负责新郎新妇婚礼吉服各一套、四季冠服新郎新妇每人每季各两套,取长长久久成双成对之意,共计十八套。新宅主院有正厅一、小暖厅一、卧房一、书房一、厕房一,需大床一、榻一、柜四、箱四、橱二、妆盒四、圆桌二、条案二、几二、椅十二、凳十、墩四、屏风四、架八、台八。无论冠服木器,皆要新款,且样式不一、精美别致又典雅大气。 杜松风一阵头疼,原本还想抽出时间读书备考,如今看来实在是想得美了。 能平静吃饭,安稳睡觉,就算好的。 将众管事及工匠召集起来,首先细绘十八套冠服及六十八件木器图纸。几日后图纸绘完,又集思广益改了一遍,杜松风仍觉得不行,可一时又说不上哪里不好,心中纠结,索性去城里各处闲逛,找找巧思。 县城最繁华的街道上,颇隆重大气的一个门面前,一锦衣华饰,摇头晃脑的熟悉身影走了出来。 杜松风抬头一望,门面匾额上”三个大字:怎么居然不是“如想阁”,或者“添香苑”? “啊?竟是杜兄。”李怡已拱手迎上来,站得颇近,“此县中相遇,实在有缘。” 杜松风默默后退一步,“李兄有礼。李兄与在下皆是来此督造,理所应当,何来缘分。” 李怡轻笑,“宝禾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恒庆元在东北,瑞福临在西南,贵府别院在山中,寒舍小楼在城内,如此都能偶遇,还说不是有缘?” 杜松风站着没吭声,实在是不想与他说话。 李怡又道:“杜兄,我看你脸色不佳,黑眼圈尤重,可是没睡好?还请别太操劳,身体要紧。”眼神顺势瞄向肚腹。 杜松风又退了一点,“多谢李兄,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可是要事?不急的话在下请杜兄喝茶听曲儿,难得……”话未说完,杜松风已然又一躬身,走了。 李怡冲着那人影翻了个白眼,叫他土木公真是没错的。死板事多,毫无情趣,眼下还能靠白皙皙的面皮撑着,等到老了,可不就是个又土又木的老公公么? 当夜,李怡坐在添香苑二楼听曲。 如想阁去惯了,想换换口味,据说添香苑新来了个琴师,琴艺佳相貌美,还特别会说话,但不卖身。又据说,跟她聊天比那啥还舒服,一夜都不困。因此慕名前来者络绎不绝。 李怡觉得有趣,便点了她。时而听曲时而聊天,还真就到了半夜。 屋里闷,李怡打开窗朝下看,灯火暗淡,人烟散尽,唯独更夫时而经过。 突然一个人打破了夜中清寂,从街道远处急急慌慌跑来,他凝眸细看,那个人是……心说不好,他从怀中取出银钱放在桌上,在琴师震惊的目光中由楼窗跃下,大步追上疾奔的人,一把拽住衣袖。 那人吓了一跳,回头,“你……” 夜色中,李怡面上的急切依旧清晰,“你是土木公的小厮?为何深夜在此?” 那人看清了李怡,来不及管“土木公”是什么便一股脑地说:“啊!是李家公子!可不好了,我家公子腹痛难忍,我出来找大夫,可都这时候了,医馆无人,几个大夫家都敲门不应,再这样下去,我家公子他……” 李怡略一思索,“他人在哪儿?你怎么进城来的?” 小厮一愣,眼珠转了转方才明白过来,赶紧道:“公子今日没住别院,就歇在工房里。也是万幸啊,要是公子歇在别院,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听着,你现在回工房去照看着土木公,告诉他别害怕,我去请大夫,稍后即至。你候着给我开门!快!” 李怡果断一推小厮,转身飞奔进巷子。 街道再次寂静,仍懵着的小厮拍了拍脸,有点庆幸又有点疑惑:刚才实在太急了,看见个熟人就想求救,可那是李家的公子,可信吗? 公子腹中的毕竟是李家骨血,应该可信。 但,会不会有诈?会不会是李家不想要这个孩子,故意的? 他惴惴不安地往回走,公子身边现在没人,他出来太久,确实也不好。 子时三刻,小厮从门内看到一马车驰来,接着跳下两人,其中一个正是李怡。小厮便又打量起另一人,身材十分高瘦条顺,但黑灯瞎火的,那人还穿着连帽大氅,看不真切。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7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打开门,李怡一马当先奔了进去。小厮小跑上前引路,“哎,今日也是,临时没回别院,就我一人陪着公子,竟就出了这事儿。” 李怡不愿听他絮叨,更连话也没让传,直接推门进去。 杜松风面冲床里曲膝躺着,衣衫并未退,棉被只盖在腰上,身体微微颤抖。 李怡大步上前一按他的肩,“土木公,你怎样了?” 杜松风转过身,双手按着肚子,青白的脸上挂着虚汗,“李、李台……” 李怡望着那双清亮的眼一怔,心中突然有个什么,揪了一下。 第5章 玄衣男子有故事 披大氅的高瘦男人上前,掀开帽子,露出一张精美雅致,堪称绝色的脸。不仅小厮一震,正被疼痛折磨的杜松风也不禁腾出神来呆了一呆。 那人从大氅中伸出手,捉住杜松风手腕,凝神片刻后撤回,“太操劳了,动了胎气。”又令杜松风躺好,二指于他腹上几个穴位缓缓按下。 杜松风身体紧绷,渐觉虚汗停了,疼痛也轻了。可他望着这个怎么看都不像郎中的年轻男子,心中更犯嘀咕。 “可有出血?”那人问道。 杜松风青白的脸微红,垂目摇了摇头。 “那便不看下面了,”侧首向李怡一笑,“我只为救急,能不看的就不看了。” 李怡无奈,“韩兄,屋里热,把氅解了吧,且方便你施为。” “无妨。”那人从箱中取出金针,“不会因此就下错针,扎坏了你的人。” 李怡大大地叹了一声,“韩兄,实在是我看你都冒汗了,才好意提醒。你这阴阳怪气的,若气得他胎气动得更猛,可怎么好。” “好吧,数你有理。” 那人不再与李怡纠缠,仔细将金针从杜松风腕上的穴道刺入,“这针只是急救,待天亮了,还需找个专攻产科的大夫,好好诊治。” 李怡抱拳,“是,今夜拍门将你喊起来,实在对不住。”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又看向杜松风,似笑非笑,“杜公子,你几夜没合眼了?” 杜松风神色一暗,目光游离。 李怡没说话,只认真地看着他那双在灯下十分明显的乌青眼圈,又看小厮。 小厮一个激灵,忙道:“这位大夫真是神了,自打少爷来工房督造,白天忙碌一整日不说,夜里还挑灯读书写文章,几乎就没睡过囫囵觉,小的们连着劝……” “行了,别说了。”杜松风眉头紧蹙。 李怡眉头皱得更深,“土木公,你这是要修仙?若哪日你真地飞升,且不说腹中这小的如何,单看各处生意,就尽归我恒庆元了。你可想好。” 杜松风躺在床上咬牙,“多谢提醒。” 李怡哼了一声,退回桌边坐下倒水喝。 披氅的男子又捏起杜松风手腕,“孕期头三个月胎息不稳,若想生,就别瞎折腾。” 杜松风目光一垂,正好落在这人腰间,他…… 过了一阵金针拔下,那人道:“今夜应无事了。”望向李怡,“这么一闹,我睡意全消,又难得与李兄相见,不如就在这院中对月小酌如何?” 李怡目光掠过虚弱的杜松风,向那人一笑,“正有此意。” 小厮立刻上前一礼,“两位公子稍待,小的这就去备酒菜。” “等等。”床上的杜松风突然开口,看向披大氅的男人,“夜深不宜多饮,换热茶热汤。” 男人亦看向杜松风,目光几次闪烁,终于含笑道:“杜公子既看了出来,在下若再隐藏,反而显得刻意。”修长的手指来到颈下一拉系带,大氅解开,被扔在一边。 这回换李怡惊讶了。 男人一身玄色深衣,该束腰带的地方却未束,而是挺出了一个弧度。即便他并未特意挺背直腰,那弧度依旧无所遁形。 “韩、韩兄你……”李怡舌头有些打结。 男人洒脱微笑,满室皆觉耀目。 “你我一路同来都没发觉,还是杜公子心细。” 李怡道声惭愧,杜松风却道:“并非心细,而是方才韩公子离在下近些,无意间看到。” “但杜公子知道在下本欲隐瞒,并不说破,还有关怀之意,就是十分心细了。” 杜松风张嘴还想再说什么,李怡打断他,“好了好了,你们别互夸了。我俩去饮我俩的汤茶,土木公,你且把修仙停上一停,好好睡一时吧。” 李怡说到后面时面色不善,杜松风不想看他脸色,便偏过头去。 玄衣男子站在一旁微笑。 李怡带人救了杜松风,小厮很是感恩,特意将工房的厨子喊起来,整治了些粥菜,又斟上茶水,更拿了两件库房中待售的轻裘奉上,点头哈腰,“虽已入夏,可夜里仍凉,又靠近山,披上能舒服些。若觉得热,单只搭个腿也好。工房里条件差,勉强备了这些,二位公子见谅。” “有粥有菜有茶,还有瑞福临的轻裘,可谓尽善尽美。多谢。” 玄衣男子一笑,晃得小厮眼晕,赶紧躬身,“公子太言重了,我得感谢公子才是。” 李怡道:“我俩说会儿话,你去照看土木公吧,有事喊我们。” 小厮一礼退下。 玄衣男子将轻裘搭在腹间,含笑道:“一段时日不见,李兄怎别扭了?关心人家都不直说。”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8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李怡摇摇头,吃两口菜,“我那是生气。杜松风这家伙,不声不响的,但惯会让人生气。” “想必杜公子也生你的气。” “应该吧。谁让我总欺负他。” 玄衣男子笑出深意,“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李怡立刻将筷子摆了摆,“韩兄想错了,我与他,并非那种关系。” 玄衣男子嘴角扯开露出牙,“那是什么关系?” 李怡凝眉想了想,“唔,不知道,估计连朋友都算不上。” “哦?”玄衣男子露出惊奇的神色,“果实都结下了,却还连朋友都不是。李兄当真豪放。” “意外,此事纯属意外。”李怡一脸严肃。 “意外既已做实,李兄却想逃避?” 李怡再摇首,“韩兄你不知道,原本我都打算伸头一刀了,但真正要逃的是他,简直避犹不及。” 玄衣男子道:“但杜公子留下了腹中的孩子,难道不是口是心非?”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李怡眉头拧着,郑重其事,“他留下孩子,估计是有些别的缘故。你别看他一派斯文,而我像个浪荡子,就被表面蒙蔽。我感觉得到,说起渣来,我绝不如他。我的渣,只是走走形式,他的渣,必定深入骨髓。” 玄衣男子认真地听,继而温吞笑道:“是了是了,对杜公子的了解,无人能比李兄透彻。” 李怡无奈,“韩兄呐,你如此揶揄抢白我,大概是怕我问你那肚子吧?”下巴往玄衣男子腹间轻裘上一点,“今夜真正让人意外的,是韩兄你。” 玄衣男子斜靠在椅背上,以手支颐,双目微眯,月光下面庞更添清雅,宛如图画。 “原也并非想瞒着李兄,只是同样是个意外,就不必专门昭告天下了。这次我回宝禾县小住,只告知了李兄一人。而且宝禾县这个宅子,也就只有李兄知道。” “并非责怪韩兄,韩兄信我,我自是感激感动。”李怡举起茶杯一敬,“只是韩兄一向洒脱,颇有超然物外之姿,突然就怀上了,仿佛天人落入凡尘,让人惊讶。更何况韩兄全才,眼界理应甚高,我实在想不到,是怎样的人,能让韩兄雌伏身下?” “李兄谬赞。”玄衣男子回敬一杯,“我只不过爱尝新鲜,所学甚杂,什么都想试试而已。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好奇的毛病,突然就觉得生个孩子养着也不错。因此路上遇见个人当时看顺了眼,就这么着了。然后我就走了,没想过长久。” 李怡双眼圆瞪一抱拳,“韩兄豁达,我等凡夫俗子望尘莫及。” 玄衣男子低头摆手,“我这等性情行为,多为世人不容,李兄却重我敬我,方是真君子。” 月移树影,浅浅虫鸣。 院中石桌上杯盘碗盏,小厮倚在小厅拐角处频频点头,一点黄烛时明时灭。 杜松风侧躺着,听屋外模糊细语,渐渐入眠。 翌日杜松风醒来,李怡正坐在条案旁,翻着一摞纸。 “你醒了?我让你的小厮去找大夫,时辰还早,不再睡一时?” 杜松风坐起来,略迷蒙地四处看看,“那位韩公子走了?” 李怡点头,“嗯,卯时走的。想着医馆开门了,他就走了。” 杜松风坐在床上躬身,“昨夜多谢,未能向韩公子致谢,实在惭愧。” 李怡一笑,“他并非在乎俗礼之人,日后还有机会再见,到时再叙不迟。”回头一望案上那摞纸,“方才看了你的图纸,抱歉。” “无妨。程大公子的婚事既是两家共谋,互通有无,乃自然之理。”杜松风目光一闪,面色犹豫,“是了,木器的样式我始终觉得不好,还请李兄指教一二。” 难得杜松风如此乖巧,李怡又拿起图纸翻了翻,“这些看上去其实不错,但也正如你所说,不够尽善尽美。” 杜松风蹙眉,“那……该当如何?” 李怡索性来到床边坐下,“是我的话,就先做些样品随便找个不知名的小店卖卖,听听意见。” 杜松风目露纠结,“那岂不是泄露了自家图样?若是被旁人看去学去……” “自己想盈利,并非是要防着旁人盈利。” 杜松风一怔,垂下眼帘,细细品味这话的意思。 “以恒庆元或瑞福临在行内的实力,难道旁人学去几个样子,就能取而代之?难道杜兄觉得瑞福临没有更胜一筹的本事?恒庆元也曾有几个很是不错的工匠自立门户,我爹与我依旧以礼相待,路亦越走越宽。你现下就是一个人闷头做得太久,要放低姿态,多看看外面。” 杜松风思索片刻,点头,“有些道理。” 李怡笑起来,“那就等你好些,我领你出去搜搜消息。” “好。唔,”杜松风一顿,“你一夜没睡,早些回去休息吧。” 李怡道:“不急,等大夫来了再说。” 那边玄衣男子走进家门,愣住,“这是要瓮中捉……”继而一笑自嘲,“我怎把自己比成鳖了。” 院里十名着侍卫服色的男子退到一旁,一贵气少年从正厅中步出,正是李怡与杜松风的大主顾,即将大婚的程熙。 “韩公子说话仍是这般风趣。” 玄衣男子道:“程大人身为丞相兼太傅的大公子,谨慎稳重,本是个极好的少年,只是不知,为何要做夏昭的鹰犬。” 程熙神色一凛,“韩公子直呼少主人姓名,恐怕不妥。” “哦。”玄衣男子好整以暇地抱臂,“那就是小昭儿的鹰犬。” 程熙道:“口舌之争无益,”右手向前一推,“请韩公子快些上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  颜值担当与受虐担当正式出场,你们猜,他的包子是谁的?猜中有红包~(截止今晚二更之前猜哦) 精儿子和傻儿子开始相互了解了,哈哈哈~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9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第6章 上元灯节初相遇 正月十五,月上柳梢,人聚花前。 京城正阳大街春风楼内,无赏灯猜谜之旧俗,却有曲水清歌,众才子文士汇聚一堂,或写诗、或撰文、或描画。酒香绕梁,罗帐轻拂,风雅无限。 此次文会乃京城乐山书院举办,无论出身,不计名姓,只需在入口处按题目作一诗画,通过拣选,便能入内得居一席之地,以文才会友。 据传为甄选新秀,朝廷每年都会派出探子,暗藏于文会中。 韩梦柳坐于楼内思归亭,书案上置文房四宝,对着湖边晚风垂柳,挥毫临摹。 画成,他举起端详片刻,用镇纸压好放在一边。 一罗衫女子上前,侧首盈盈一拜,“公子有礼。” 韩梦柳躬身,清雅一笑,“姑娘有礼,不知有何贵干?” 女子抬眼一瞥,又垂下眼帘,面颊微红,“小女子仰慕公子才华,愿求一阙歌词。” 韩梦柳向亭外看,方才奏乐的歌姬们正瞧着这边,时而凑在一起窃窃笑语。 韩梦柳回过目光,“实在不巧,在下不擅歌词。” 耐心等待的女子一怔,目中露出失望,“那……打扰公子了。”又一万福,转身欲行。 韩梦柳抬手,“姑娘且慢。” 女子停步回眸,目中闪出喜色,“公子?” 韩梦柳再一笑,“姑娘容姿端丽,只是打扮过素,略失风采。若能点上花钿,必是今夜最夺目的佳人。”提笔上前,“在下擅画,愿为姑娘效劳。” 女子惊且喜,双膝微弯。 韩梦柳抬袖,执细毫,于女子额上轻勾慢描,一蝶形花钿现于眉间,栩栩如生。 女子羞怯一转,回到欢声笑语的姐妹身边。 韩梦柳收笔回到案前,暖黄的灯笼罩着他清雅的身影,绯色纱帐随风卷起。 亭外流水清波,对岸烛影绰约处,衣衫华贵的少年斟满手边的酒盏。 夜已深,人群渐渐散去。韩梦柳将画卷拢成筒抱起,抬眼,一相貌俊朗的华服少年大步踏入亭来,朝他一揖,“这位公子,我家少主人有请。” 韩梦柳扭头望向对岸,灯火阑珊处,空余一条小几。 华服少年侧身一躬,韩梦柳道:“也罢,劳烦引路。” 转过春风楼条条小径层层亭台,终于来到一座名为“凤来”的小楼。进入楼内,厅中上首仅坐一人,正是方才对岸饮酒的少年。韩梦柳定睛看去,这少年弱冠上下,面容尚显稚嫩,但贵气逼人,当世无双。 少年并不介意韩梦柳打量的眼神,起身道:“方才在文会上看到公子,在下有心结交。望公子莫怪唐突,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抱着画的韩梦柳拱手一笑,“在下韩梦柳。” “哦,原来是韩公子。”少年唇边笑意更深了几分,“方才所见,公子是个惜花之人。” 韩梦柳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少年明亮的双眸直直看入韩梦柳眼内,“但依在下看来,那位姑娘的样貌身段比起韩公子,实在望尘莫及。韩公子与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哦。”韩梦柳作出恍然的神情,“在下道阁下并未看过在下的诗画,怎就意欲结交,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这四字咬得极妙,一下便撕开了少年努力维持的礼貌试探的面具,露出了隐藏其后的一颗色心。可少年仍是要将面具拾起,又道:“在下说话一向直接,但皆出于真心,韩公子见谅。” 望着少年故作老成稳重的模样,韩梦柳玩心大起,向后退了一步,抱着画卷单膝跪地,“得太子殿下称赞,草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介怀呢?”抬首,灿烂一笑。 少年一愣,“你……如何得知?” 韩梦柳看向旁边那个请他来的少年,“这位是丞相兼太子太傅的大公子,去年科举三甲游街,草民也在围观人群中,记住了程大人的模样。程大人曾为太子伴读,如今身兼翰林院侍读,他口中所谓的少主人,必是太子殿下。” 少年眉目一挑,“也就是说,程熙去请你的时候,你就已经猜到了?” 韩梦柳点头。 正因如此,他才会来。 沉默片刻,少年负手道:“不错,本宫正是太子,夏昭。”自信一笑,“韩公子你如此直接,本宫若再遮掩,反倒不诚恳。如你所想,本宫看上了你。但本宫也不愿强迫于你,你说怎么办呢?” 韩梦柳低眉一笑,“太子殿下,草民今年已经二十八了,不是虚岁。” 夏昭道:“多谢提醒,但本宫喜欢你,年龄不是问题。” 韩梦柳又好意道:“草民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夏昭摆摆手,“无妨,又不是娶妃,本宫只图高兴。” 韩梦柳目光一暗,“哦,只是草民的脾气也有些古怪,估计不会让太子殿下高兴。” “哦?”夏昭露出喜色,“本宫看你现下却温顺得很。” 韩梦柳道:“草民如今温顺,是因为将太子殿下看作了殿下,心中理智尚存。可一旦上了床,有了更深的了解,恐怕就会露出本性。” “哈哈。”夏昭抚掌大笑,“好,很好。本宫原只以为你长得好,不想性情也如此带劲儿。既然你都提前说了,本宫恕你无罪。”转过头去,“程熙,安排一切。”又叫住他,凑到过去压低声音,“千万别告诉太傅。” “殿下……”程熙犹豫地看看跪着的韩梦柳。 夏昭略急躁道:“无妨,你快去吧。” 程熙退下后,韩梦柳道:“太子殿下果真不怕在下有诈?” 夏昭坐回案前,“若连一个喜欢的男子都制服不得,本宫还混个什么。”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0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韩梦柳微笑,“说得有理。” 夏昭一边饮茶一边欣赏韩梦柳迷人的微笑。不多时,几个仆从进来将韩梦柳带走,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扣下他随身的所有衣裳物件,沐浴后焚香,连每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最后取了套崭新的薄绸深衣让他穿,脚上着木屐,内里全空着。 韩梦柳从善如流任人摆弄,最后蒙上眼坐上轿,一阵弯弯绕绕后,进入了一个暖意融融香气弥漫的所在。 蒙眼的布扯开,夏昭站在面前,身着中衣,手执酒盏,也是刚沐浴完的模样。他将剩余的酒递到韩梦柳唇边,韩梦柳顺势仰头,一饮而尽,眯眼一笑。 “多谢殿下赐酒。”唇舌轻轻一舔,似在回味。 夏昭顿时口干舌燥,小腹发紧,将酒盏一扔,抱住韩梦柳使劲儿亲起来。 夏昭比韩梦柳略低一些,韩梦柳望着他小孩子抢东西一般急切难耐的模样,忍不住笑,“长夜漫漫,太子殿下切莫操之过急,让草民指点殿下一二。” 韩梦柳反客为主,夏昭到底青涩,很快败下阵来,晕晕乎乎软倒在韩梦柳怀中。 混混沌沌上床,眯着眼尽情享受的夏昭突然发现,韩梦柳居然压在了他身上。 “你!”夏昭急切喘息神色惊恐,“你胆敢……你,啊……” 二人同时低呼,夏昭更加惊讶,这个韩梦柳明明可以……但他居然……这具身体无比紧致,是一种从前以至方才都无法比拟的快乐。 “你是……神龙体质?” 韩梦柳沉醉地笑着,点头,撑着身体轻动,“草民虽开荤多年,却是初次承受,若有服侍不当之处,望您体谅。” 夏昭舒服得说不出话来,目光迷离,突见眼前韩梦柳腹上有两条碧色的柳枝刺青。抬手触上那上下晃动的柳叶,细细抚摸片刻,接着一翻身,将韩梦柳抱在怀中。 云雨停歇,夏昭细细研究起那柳枝刺青,又发现不止左边小腹上斜挂着一个,后腰腰眼下还横着一个,皆潇洒自然,自带风骨。再以手指缓缓摩挲,“这柳枝,是你自己画好让人刺的?” 韩梦柳道:“前面这个是草民自己画的,也是自己刺的,后面那个就不是了,够不着。” 夏昭一惊,“你还会这个。” 韩梦柳笑道:“在下所学甚杂。” 夏昭道:“以后单独相处,本宫允你不必称本宫为太子殿下,你也无需自称草民。” 韩梦柳道:“这当真是极大的恩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 夏昭道:“无妨,怎么都可。” 韩梦柳拾起夏昭颈边的发,“是么?小昭儿也可?” 夏昭一愣,略红了脸道:“大胆。”又将韩梦柳压住使劲儿亲起来。韩梦柳便轻轻按着夏昭的脑袋,面上始终微笑。 入睡前夏昭道:“明日本宫需早起,你在此等本宫。明晚本宫若不来,后日也一定来了。” 韩梦柳仍是笑着,将夏昭的黑发摸了又摸。 结果,当夏昭第二日晚间风风火火赶来时,迎接他的只有人去楼空,和一地战战兢兢的下人。床上留了封柬,夏昭拆开一看,大怒。 “人呢?不是让你们看好他吗?” 下人抖个不停,“回、回禀太子殿下,小、小的们确实仔细看了,但突然、突然他就不见了。” “饭桶!都退下!”夏昭挥袖,下人们连滚带爬出去。 夏昭又将字柬看一遍,气得捏成团,往地下一砸。轻飘飘的纸没什么力度,太子殿下的怒气无处发泄,索性一脚踹翻书案,文房四宝并茶壶茶盏等呼啦啦作响,仿佛对他的嘲笑。 那其中,仿佛还夹杂着韩梦柳不急不缓的语调: 小昭儿青涩,绑不住我。若你能找到我,咱俩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对CP正式出场,小太子很纯情吧~ 其实上一章我问的意思是猜夏昭是什么人,结果没说清,哈哈哈。不要只要猜到就有红包哦~ 第7章 来啊互相伤害啊 程熙请了许久,韩梦柳只是抱臂不动。 程熙道:“今日少主人无论如何也要见到韩公子,韩公子又何必与我等为难?若真撕扯起来,少主人责怪不说,误伤韩公子,就不大好了。” 韩梦柳嘴角一扯,“程大人这是威胁在下?” “不敢。”程熙再拱手。 韩梦柳一哂,叹道:“也罢,走吧。难得这里也能被尔等发现。” 程熙示意侍卫左右护住韩梦柳,“韩公子误会了,此次在下是为私事前来与恒庆元、瑞福临的两位少东商谈。昨日到此县,听闻李公子在馆阁中听曲,不便打扰,想等他出来了再相见,不料李公子竟半夜跳窗。在下担心出事,命手下人暗中跟随,发现李公子去寻的,竟是韩公子你。此等意外之喜,在下不得不上禀少主人。” 韩梦柳笑道:“哦,原来如此。多谢程大人没有在发现在下时就立刻拿下。” 程熙道:“韩公子当时要赶去救人性命,在下多等一时三刻,又有何妨。只是因此不小心多听见了些东西,韩公子莫怪。” 韩梦柳又笑了一声,“程大人言重了。为了在下耽搁了程大人的事,在下有错。” 程熙指引韩梦柳登上马车,亲自关好车门,又来到车窗处守着,“韩公子才是真正言重。在下区区小事,迟些处理没什么。倒是少主人急了几个月,无论是谁都担待不起。韩公子彻夜未眠,如今就在车上歇息片刻,养足精神,才好面对。” 韩梦柳便十分惬意地靠上层层软垫,笑弯了眼,“多谢程大人提醒。” 马车行得很快,看来小昭儿是真得着急见他。但马车虽快,却甚是稳当,可见皇家车夫水准及细心。韩梦柳靠着想着,竟就真睡了过去。 这一觉甚沉甚美,必是托福于昨夜未眠及孕期身懒。再醒来时日头当空,已是正午。 马车行进京城,程熙将午饭端上来用毕,又拿黑布请他蒙上双眼。韩梦柳一切照做,七拐八拐一阵起伏后,他终于被允许下车,扶着程熙的手臂走了挺长一段路,然后门打开,他走进去,有腾腾热气和馨香。 摘下蒙眼的布,适应了一会儿光线,他张开眼皮,入眼是个颇大的浴池,周围纱帐围裹,四个侍从低眉顺眼地站着。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1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韩梦柳笑道:“又是这套。” 程熙道:“沐浴后,自有人引公子去见太子殿下。”躬身退下。 韩梦柳想,程熙方才说的是太子殿下而非少主人,想必这里是小昭儿的老巢了。 侍从们被管教得十分好,服侍韩梦柳沐浴时面无表情,更不会在他身上乱看。温热汤池中,韩梦柳又有些犯困,上岸时脚步略虚浮。 小昭儿仍是吝啬地不愿给他多穿衣服,今次也只丝袍一套,便被请进旁侧小门。小门那边是间卧室,陈设温暖雅致。 小昭儿不在。 侍从早在他进门时就退下了,他无人询问,只好既来之则安之,靠在床上酝酿睡意。 一刻钟后夏昭推门进来,一眼便看到闭眼斜靠在床上的韩梦柳,如瀑的黑发散着,修长的脖颈分明的锁骨从打开的领口露出。锦被随意搭在腰间,其中有个小小的隆起的圆。 夏昭的心情十分复杂。 原本他是愤怒的,可看到这副如画的宁静睡颜,他的怒意不知为何减了许多,反而有点想帮他将锦被拉好。更有一些,是内心深处的莫名悸动:不全是喜欢,也不全是占有,也并非简单的愧疚。 此时韩梦柳睁开眼,涣散的目光聚起一笑,“小昭儿,好久不见。”并未起身,更未行礼,而是以手拢了拢头发,两腿换了下位置,姿态更加妖娆。 夏昭不自觉地有些燥热,下意识想咽口水,但忍住了。因为那句满不在乎毫无所谓甚至带着调侃的“小昭儿”,又让愤怒重新站回了高峰。 他负手上前,“这几个月跑得开心吗?” 韩梦柳笑道:“那日小昭儿让我等你,我并未同意。可能小昭儿太子做久了,习惯了说话就是懿旨,从未被拒绝过。” 夏昭冷哼一声,“但如今,你又落到了本宫手里。” 韩梦柳道:“若无那些手下,小昭儿恐怕这辈子也找不见我,不知你骄傲个甚。” 韩梦柳一直挂着十分醉人的笑容,可他笑得越好看,夏昭就越生气,两步跨上床将他扑倒,“你跑了许久,还带跑了本宫的孩子,你说,本宫该如何罚你?” 韩梦柳将他的肩推开一点,“小昭儿,我腹中胎儿并非你的。” 夏昭双目一寒,手攥紧,“不可能。你上回说过,除了与本宫从未处于下方。” 韩梦柳哄孩子般笑笑,“小昭儿之前确实没有。但小昭儿那回让我知道了在下的妙处,后来便常常在下了。” “常常?”夏昭咬牙切齿按上韩梦柳隆起的肚子,“这般大小,没有四五个月可长不成。” 韩梦柳道:“你还小,不懂。神龙体质怀胎一向腹大,再说,万一我腹中的是双胎……” “嘶啦”一声,夏昭扯开韩梦柳的薄袍,“那本宫便来试试,本宫之后,你到底有无旁人。” 衣袍被扔下地,夏昭将韩梦柳翻了个过儿,一眼看到他后腰下的柳叶刺青,覆指上去按住,俯身贴于韩梦柳耳边,“这刺青,是谁给你刺的?” 韩梦柳道:“忘了他叫什么,模样也忘了,只记着还挺好看的。他刺青技艺很好,我想学,他让我用身体来换,我就同意了。” 夏昭将韩梦柳手腕拧向身后,“你倒说得清楚。” 韩梦柳倒吸一口凉气,扭头忍痛笑着,懒散的目光望着夏昭愤怒而嫉妒的脸,“小昭儿不就是想知道我与那人是何关系么?若你还想知道其他人,我就再说说,只是恐怕人太多,说不全。” 夏昭气得扬手一掌甩过去,韩梦柳白皙的面颊立刻落了几道红印,脑壳更嗡嗡作响。接着身上一轻,夏昭蹦下床整了整衣服,怒瞪他一眼,走了。 韩梦柳躺好,揉了揉被捏痛的胳膊,打了个哈欠,翻身冲里又睡过去。 没过多久他又被惊醒,睁眼一看是夏昭回来了,站在桌边,桌上多了个方才没有的碗。想必吵醒他的,就是夏昭用力搁碗的声音。 韩梦柳撑起身子,发现碗里是热腾腾黑乎乎的药汁,“原来小昭儿要帮我打胎。” “胎尚未验过,怎能说打就打。”夏昭端起碗,在笔架上取了支细毫笔,来到床边坐,居然也微笑起来,“从今往后,你身上只能留下本宫的痕迹。”一手按住韩梦柳的肩,拨开被扯破的袍子,以笔尖蘸药,点上韩梦柳腰下的刺青。 “呃啊……” 针刺火烧般的剧痛骤起,韩梦柳跪趴着,额头抵在交叠的双臂上。 夏昭得意地笑了一下,继续以蘸药的笔仔细描画着刺青的线条,碧色的柳叶泛红出血,白皙的皮肤开裂,甚至腾出丝丝烟雾热气。 韩梦柳冒出冷汗,抖着声音道:“太子殿下就是太子殿下,无论想要什么,都能立刻得到。” “不错。”夏昭唇边笑意加深,“你若喜欢刺青,以后本宫画给你。” “……多谢恩典。”韩梦柳咬着唇,身体紧绷,头埋于臂弯。 夏昭抚过鲜血淋淋的瘦腰,“痛吗?痛就叫出来。” 韩梦柳埋着头闷哼一声,似乎有些不屑。 夏昭脱靴上床,跪在韩梦柳身后,右手执笔,将那些仍未褪干净的刺青反复描画,鲜血从炸开的皮肤中溢出,引来韩梦柳一次又一次的紧绷颤抖。俯下身,左手贴上韩梦柳隆起的孕腹轻轻打圈,“本宫来替你减轻些痛楚。” 然而无论夏昭怎么做,韩梦柳就是没反应。或许是因为洗退刺青的疼痛,或许是因为少年太子的骄横而心生抵触。 但夏昭不会去体会韩梦柳的内心,看着自己带有讨好意味的行为打了水漂,他才是最生气的那个。扔了笔一甩袖,药碗打翻在地,他三下五除二解开华丽的袍服,靠上眼前的人。 韩梦柳始终埋头趴着,毫无动作,不声不响。 夏昭肆意发泄着被戏耍了几个月的怒火,直到韩梦柳腰上的血越流越多,人更仿佛僵硬了一般,才猛然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妥。 太子府中忙乱起来。 医官和侍从围在床前,夏昭阴着脸坐在远处,一手握拳搁在桌上。床边种种言语声音,他都当作听不见。直到近三更时医官来回了话,他令众人退下,心中准备了好一会儿,才又去看韩梦柳。 韩梦柳前有胎儿后有伤痕,如今只能侧躺。虽闭着眼,但夏昭知道他并未睡着。 内心确有愧疚,但那皆是因为韩梦柳不听话,总是故意激怒自己。若他乖乖顺顺的,自己又怎会如此对他? 来回踱步,韩梦柳腹中的孩子已经算清了时日,是他的。韩梦柳乃四族中最不宜生育的神龙体质,天生身体紧致,方才过于粗暴,他受了些伤,也惊到了胎儿。 医官说,禁一月房/事,但身体养好后,为方便日后生产,适当房/事有益。 夏昭坐回床边,他尚未大婚就搞出这些事情,说麻烦确实麻烦,说简单倒也简单,只看韩梦柳愿不愿意配合了。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2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手伸进棉被,摸到那人腰部一层厚厚的纱布,夏昭轻声问:“还疼吗?” 韩梦柳没吭声,浓黑的长睫在灯下微动。 夏昭又道:“你睡吧,本宫看着你,不会让你乱动。”怕他会错意,又加了一句,“不会让你碰到肚子或伤处,放心睡吧。” 片刻后,韩梦柳发出一声低叹。夏昭将手放在他脑后,轻轻抚摸。 室内宫灯暗淡,夜晚的宁静祥和终于到来。 第8章 坚决挡在你身前 第二日,夏昭从宫中回府,先找侍从问了韩梦柳的情形。 侍从说韩梦柳好多了,只是……目光闪烁一脸艰难。 夏昭瞪眼,“又跑了?!”转身奔至寝殿,大步穿过外间厅,推门直入卧房,一眼望见韩梦柳靠在床上,中衣撩起肚子腆出,嘴里咬着布头上冒着汗,右手执笔描着左腹上的柳叶刺青。 旁边,是和昨夜一模一样的药碗。 随肚子隆起的刺青也和昨夜一样,炸开裂纹,冒出鲜血,腾起热气。 韩梦柳到底比夏昭细致些,血流出来,会用棉布仔细擦去,接着再描。布满块块殷红血迹的面部搁在床边,触目惊心。 夏昭一步上前夺过笔,“你做什么?!” 韩梦柳吐出口中的布,忍痛道:“太子殿下不喜我的刺青,我便自己褪了,省得您亲自动手。” “本宫褪掉你后腰的刺青,是因那是旁人所刺,可这个是你自己刺的,你究竟知不知道……”夏昭甩袖侧过身,“你褪掉这个,万一伤及腹中胎儿……” 韩梦柳不屑一哼,“五十步笑百步。” “你!”夏昭大怒,拳头捏得咯咯响,“你就日日给人找事,一刻都不得安生吗?!” 韩梦柳一哂,“当初有言在先,我脾气不好,恐怕不会让太子殿下高兴。太子殿下信誓旦旦,然而这才过了几次,便受不住了。” 夏昭目露狠意,一把揪住韩梦柳的头发,将那张漂亮的脸扯向自己,“你究竟想怎样?” 韩梦柳仰头笑,眼神极其魅人,因为疼痛而发白的脸带着病态的美。他从夏昭宽大的玉带缓缓摸上去,“不想怎样。只是小昭儿生气焦躁的样子十分有趣,我想多看看。”揽住夏昭的腰,“小昭儿如此青涩,不知何时才能让我心悦诚服地雌伏?” 夏昭脸色微红。韩梦柳趁他发怔使力将他背部一按,抬头凑到他耳畔低声道:“只要我未甘心雌伏,就一定会跑。这花花世界,有太多东西比小昭儿更有趣。” “好。”夏昭弓着身子,攥紧韩梦柳的黑发,恨得几乎将牙咬碎,“本宫奉陪到底,定要让你在本宫身下求饶。” 杜松风卧床安胎几日,养得精精神神,脸盘都比从前圆了些。 这日天气正好,他与李怡一同上街,寻了个小店面,将做好的程熙大婚的妆盒寄卖。又给店家送了些银钱,准许他俩在柜台后一帘之隔的小房间中坐,观察售卖的情形。 店主见他俩衣衫虽不张扬,但料子贵重做工精细,出手阔绰,寄卖的妆盒亦十分不俗,猜测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闲得慌来显示本领,便十分客气地答应了,还奉上一壶清茶几样果品,让他俩边吃边看。 不多时,一位着仆从衣饰的女子进店,帘子里李怡一边瞅一边凑到杜松风耳边,“这是如想阁的人,看服色,还是个颇高级的丫鬟。” 杜松风面无表情道:“李兄于此道颇为精深。” 李怡自豪地挑眉笑了笑。 女子站在柜台前,利眼打量一遍,“店家,我们芊瑶姑娘下个月要入京城总阁,需一个又好看又好用的妆盒,有些什么好货,给我介绍介绍。” 李怡又十分好意地对杜松风道:“芊瑶乃宝禾县如想阁四大招牌之一,才貌的确不俗,只是这下去了京城,不知能排第几。” 杜松风目光平静,淡淡道了声“哦”。 店家拿出所有妆盒,尤其将杜松风带来的那个要价最高的摆在最前方,“姑娘你看,此妆盒木料考究款式独特,镜面有圆有方有大有小,”将妆盒打开,“其中分为小格,姑娘的香粉、眉笔、首饰甚至头油之类,都能分门别类去装,十分方便。” “可是,”女子拎起妆盒看了看,“虽有格,但大小固定,胭脂香粉盒等,大小都不一样,有的格里恐怕一个都装不下,有的格里却装一个嫌少装两个嫌多。”抽出其中一个夹层,“这是放首饰的吧,步摇朱钗有直有弯,点缀的金玉也形形色色,放在这小匣里,怕会挤坏了。”在手上颠了颠,“木料确实好,做工也好,看着也挺大,可实际装不了多少东西。” 杜松风放下茶盏,蹙眉凝神。 李怡在一旁望着他笑。 店家道:“姑娘所言不错,所以此妆盒还有个巧思,这些小格都能拆出来,这样就剩下一个大盒,想装多少装多少。” “但这样岂不是将所有东西混在一起,不但不好寻找,还容易打架。你们可是不知道香粉晃洒磕洒是什么滋味。”来回又看了数遍,“要价太高,却不实用,算了算了。”将其它妆盒摸了摸,终是摇摇头,唉声叹气走了。 里间杜松风垂着头,神色凝重。 李怡搬着屁股下的凳子往他旁边挪了挪,“土木公,你尚好吧?” 杜松风缓缓抬起头,“我原本只是想着怎么新巧奇特,却不知道想一想用这东西的人怎么顺手方便。是我错了。” 看他怔怔忏悔的模样,李怡忍不住心软,“哎,你又不是女子,梳妆打扮之事如斯复杂,想不到实属正常。” 杜松风神色更黯淡了,“可不只妆盒,其他木器我也没想到。” “但瑞福临的招牌一端出来,人们还不是趋之若鹜。” 杜松风沉痛地摇头,“怎可做如此想。” “但你今天知道了,以后改,不就行了?” 杜松风的脸宛如苦瓜,“如今只是知道用妆盒的女子会有此想法,但怎么改我还没想好。至于其他……”程熙大婚六十八件木器若是推翻重来,不光费脑子,时间也来不及。 “你可千万不敢才从一个坑里爬出来,就又跳进另一个坑。”李怡将脑袋伸到杜松风面前极近之处,“今日我带你来,只是给你举个例子,让你换个思路,别那么愁苦。若真一件件考虑旁人的想法,人人习惯喜好皆不同,甚至过一会儿就换一个,你到底要听谁的?” 杜松风一愣,眼里露出零星的光。 李怡赶紧再下一城,“拿主意的始终是自己。但要跳出来,拿主意。” 杜松风又垂下头,“那如今……”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3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其一,要站在行外人那里去看你制出的东西;其二,是任性自然。” “任性自然?” 李怡笑着点头,“我们恒庆元制珠宝首饰,常常取材于自然,比如各样飞鸟、花草柳叶……”兴奋地一拍手,“不如我们去拜访韩兄,他无所不通,你与他聊聊,想法定能开阔很多。聊完后,我再陪你去田间看看野趣。你这堵住的心气儿就能打开了。” “唔,也好。我正要再去谢一谢韩公子。”杜松风的苦瓜脸终于恢复如初。 李怡亦高兴起来,却故意叹道:“我爹若是知道我帮你,估计会拿家法治我。” 杜松风微一怔,然后难得地,笑了。 这一笑饱含温柔儒雅,简单朴素的小屋仿佛突然添了光彩。 李怡那么看着,都意外地愣了一下。 李怡与杜松风在街上挑了几样礼品,沐浴着晴好的日光步行前往韩梦柳的宅院。 路上李怡无论见到什么都能说上几句,杜松风时而应一声,偶尔不赞同想反驳他,又想到他近日帮了自己不少,便将那些话压下去,换做不吭声了。 走进青石板小巷,来到院门前,拍门良久却无人应。 李怡皱眉,“不对啊,韩兄说最近都在宝禾。上回分开时我还说过两日去找他,他也应了。他虽行踪不定,但十分守信讲义气,怎会不在?” 杜松风道:“或许是临时有事出去了?” “应该不会。”李怡指向台阶,“韩兄极爱干净,此处牲口粪都干了,看来这几日都无人在家。”眉头蹙得越来越深,“……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将手上拎的一盒墨交给杜松风,“你在此处等着,我翻墙进去看看。”卷起衣服下摆往腰上大带一缠,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就要上墙。 杜松风突然挡在他面前,眼神极其认真。李怡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忙道:“不行不行,你若一个翻不好,摔着碰着,肚子又疼了怎么办?你就等着我吧。” 杜松风有些失望地抿了下唇,只好站在原地看着李怡还算利落地上了墙。 “扑通”几声跳下,又一串开门走路的声响后,李怡再次跃上墙头,手脚并用爬下,一遍拍土一边说:“恐怕真出事了。上回我半夜找他去治你,因为着急,走的时候袖子差点带翻桌上的茶杯,当时我接住了,顺手将茶杯搁在桌边,刚才我进去看,那茶杯就没动过地方……” “你是说韩公子上回走了就没回来?” 李怡摇头,“上回去你家工房乘的是韩兄院中的马车,如今马车随随便便搁在那里,车门车帘都没放好,说明韩兄回来过,但遇上了什么人或事,很着急地就走了。” 杜松风的目光戒备起来,“你是说,他有可能是被人抓走的?” 李怡看向杜松风,严肃地点头。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拉住杜松风的手扭头便走。可惜尚未走出几步,便有五名黑衣人从天而降,堵住小巷出口。 李怡挡在杜松风身前,向前方道:“尔等何人?” 黑衣人的头领不答反问:“你们认识这宅院的主人?他现在何处?你们乖乖回答,一切好说,否则在下等便不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熊孩子再熊,终究免不了被段位更高的整得七零八落~ 精儿子和傻儿子躺枪,要共患难啦~ 第9章 这种程度想放人 李怡单手将杜松风往身后推,“此宅主人我认识,他不认识,你们让他走,我就告诉你们那人的行踪。” “李台……”杜松风吃惊地低声叫着,想往前挤,李怡使劲儿阻拦。 黑衣人的首领静静望着他俩推搡,冷笑道:“放了他你会说才怪。”手一抬,几人围住李怡与杜松风,麻利地捆起手脚,将眼睛蒙上黑布,扛到马车上绑好。 轱辘轱辘马车行起来,李怡低声问:“土木公,你还好吧?” 杜松风下意识点头,想到李怡看不见,小声“嗯”了一下,继而道:“你在何处?” 李怡一愣,“车里啊。” 杜松风蹙眉撇嘴,“我是问方位。你够得着我吗?我怀中有把匕首,你看能不能把它摸出来,将绑绳割断。” “摸,用哪儿摸?”李怡拼命动着紧紧绑在车上的手,身体扭动,双腿四处探寻,“我猜他们把咱俩各绑在一个角上。而且就算我能摸到匕首割了绳子,咱俩也跑不了,咱俩都不会武,我勉强还能蹦跶两下,你却……哎。” 杜松风神色黯淡下去。 “既来之则安之吧,我看他们言语行动上还算客气,应不会立刻就杀人。”李怡索性不动了,趴在地上同杜松风聊起来,“对了,你怎随身带匕首?上回在山上也是。” “只是喜欢,收藏了一些,换着带在身上。” “哦。我家中也有收藏,还有不少胡式的,有机会拿给你看。”李怡嘿然笑笑,“以后记着,匕首别放在怀中,而是要插在靴筒里。即使被绑,也能用嘴叼出来。” 杜松风叹息,“等能活着回去再说吧。” 李怡也跟着叹气,“你我行商不算奸,想必能吉人天相,只是不知韩兄究竟惹上了什么人。不过这些人既然能抓咱们,可见韩兄尚未落入他们手中,也算不错。”静了片刻,又耐不住寂寞絮叨起来,“你注意到了吧,那些人虽着夜行衣,却是好料子,想必他们的主人非富即贵。而且听口音是京城的,行车方向貌似也是京城……” 马车中,杜松风所见一片黑暗,只听李怡的语气由玩笑慢慢变得认真——因他人惹了无妄之灾,却仍诚心为对方考虑,这品性当真难得。 近日相交所感,李怡虽大大咧咧,关键处却认真细致,眼界想法亦很开阔,对自己也……尤其方才行事令人震动。不知不觉地,竟让他产生了些……好感。 行了半日,他们被人抬下马车,横着晃啊晃,最后被“扑通”扔进一个地方。 蒙眼的布终于打开,周围是个静室,四面皆是墙,光线极暗,一面墙上极为吝啬地开了个小窗,很像大户人家中面壁思过的地方。 二人歪歪扭扭趴着,李怡连忙问杜松风有无不适,杜松风略狼狈地摇头,正想问问李怡如何,就见黑色武人靴出现在眼前,仍是那几个黑衣人,仍是要他们说出韩梦柳的行踪。 李怡艰难抬起无奈的脸,“几位大哥,我俩是真不知道,要是知道也就不会去找他了。你们早就埋伏在他家周围,亲眼看着我俩的一举一动,应该明白我俩没有说谎。” 首领黑衣人一指旁边趴着的杜松风,“那先前你说,我们放了他你就会说。” 李怡理直气壮道:“那你们不是没放他吗?” 首领黑衣人露在面罩外的双眼愤怒地一张,李怡又扯着嗓子大声道:“你们抓我俩,不就是极其英明地知道我那么说不是真为了告诉你们,也不是真知道韩梦柳去哪儿了,而是为了让你们放掉他。结果你们却当了真,这这这……” 首领黑衣人的眉毛几乎气飞起来,杜松风趴在一旁无语凝噎。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4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看来不给你们点儿颜色看看,你们是不会说了。”首领黑衣人从腰间抽出软鞭,双手打开扯了扯,向杜松风走去。 李怡赶紧在地上一滚,挡住杜松风,向前梗着脖子,“别抽他,抽我吧,抽我。” 杜松风再次震动,黑衣人目露疑惑,李怡讨好地一笑,“那个啥,我喜欢他,所以不想让你们抽他。他是真不知情,我对天发誓。他连韩梦柳叫韩梦柳,也是方才我说了才知道的。” 杜松风用十分复杂的眼神望着李怡的后背和后脑勺,觉得浑身有点发麻。 首领黑衣人犹豫半晌,终于还是一鞭抽了下来,李怡“哇”地一声惨叫,身体猛地一缩。数鞭落下,他前后打滚,却始终不离杜松风身前。 “李台……”杜松风悲伤地唤着他的名字,又愤怒地瞪向黑衣人,“你别打他了!再打下去,我们随口说个地方,你是去找,还是不去呢?!” 首领黑衣人一顿,软鞭画了个轻飘飘的弧度,李怡与杜松风同仇敌忾义愤填膺地与其对视,那人却收起软鞭,走了。 李怡的衣服开了几道口子,露出的皮肤可见血红。 杜松风扭着身体靠过去,“李台,你怎样了?” 李怡忍痛笑了两声,“没事,这人留手了,没下力抽,估计只是想吓吓咱们,还不如我爹的家法。” “可是……” “土木公,你别婆妈。”李怡也在地上扭,想把伤口扭到杜松风看不到的地方,“我方才那么说是怕他们打你,你有身子,实在打不得。但我又怕说了真话,他们反而故意打你。占了你些许便宜,你莫见怪。” “我……无事,多谢。”杜松风声音越发低。 “谢什么。”李怡粗粗喘气,“你的确不认识韩兄,今次是被我连累了,我理应护着你。况且你怀的还是……”声音也低下去,“对了,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你。” 杜松风道:“什么?” 李怡张开嘴却犹豫了,叹道:“算了,等咱俩活着出去,我再问吧。” 黑衣人出了静室向正殿去,通报后入内见礼,“太子殿下,据属下审问观察,抓回来的两人应是确不知情。是不是就此放了,钓鱼上钩的好?” 上首宽大华贵的座椅内,夏昭拨着茶上的浮叶,“鱼饵已经在此,还想下钩至何处?”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在宝禾县内放出消息,说靠近那宅子的人都被抓了。” 黑衣人躬身,“殿下英明,属下这就去办。” 殿门关上,夏昭望着虚空,满腔怒火唯有化作将茶盏在桌上重重的一摔:好个韩梦柳,身上的伤刚好了些,略不痛了些,竟又趁他不在时溜了!阖府下人皆宛如死人一般! 一而再再而三,他堂堂大齐国太子的脸面,被那人踩在脚下随意□□! 他跑的时候,一定笑得花枝乱颤。 欺人太甚! 两日后,夏昭终于等来了要等的人。 韩梦柳一身宽松青衫,未系腰带,头发半束,发带搭了一根在肩上,十分温和地笑道:“我来了,放人吧。” 夏昭不紧不慢地吃了口茶,抬起眼,“这回你跑了十天,比起上回的四个多月,短了不少。” “太子殿下动用私刑鱼肉百姓,在下草民,实在是怕。” 夏昭冷笑,“根源都在你身上。” 韩梦柳摇摇头,“小昭儿何时能明白,你我之事,不该牵扯旁人。你越是如此,我就越觉得……”无奈一笑,“罢了,且说说,怎么才能放人?” 夏昭一脸得意,轻飘飘道:“你近来不宜房/事,就用其他手段伺候本宫舒服吧。”放下茶盏,双手搭于座椅扶手上,身体向后仰靠,抬眉望着韩梦柳,眼角一挑。他今年刚弱冠,自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即便努力学做稳重成熟,到底还是有些普通人皆不可能有的、不含一丝杂质的少年气质。 率真、骄傲,甚至是蛮横。 一如此刻,如金似玉的贵气面庞上,明里写着压迫,实际却是撒娇。 每每看到他如此,韩梦柳心中不免想要冷笑,但又觉得,与当今天下的第二人这样玩耍,倒也挺有趣。于是他眯眼深情一笑,信步上前跪下,解开那隆重繁复的衣饰。 夏昭平日规矩甚严,从未经过这样的事,很快便如攀云端如坠深渊。 …… 韩梦柳抬起头,手指轻轻在唇边一揩,朝夏昭媚然一笑。 夏昭额角鬓发汗湿,白玉般的脸红着,慵懒地垂目喃喃:“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做什么的?明明不会武功,却屡屡逃脱;明明像个读书人,却又……”抬臂将人拉进怀中,韩梦柳顺势坐于夏昭腿上,手臂抵上夏昭肩头,低头宠溺微笑,“从前说过,我所学甚杂。曾经认识一个侠盗,学了些偷鸡摸狗的技巧,还有保命的遁术。” 夏昭捏住韩梦柳下巴,“也是用身体换的?” 韩梦柳笑意更深,“小昭儿聪慧。”不着痕迹地拨开下巴上力道加重的手指,“我从未觉得自己一定要是什么人,只随心所欲罢了。”幽深的目光望入夏昭眼内,“现下可以放人了吧?” 夏昭得意地一扯嘴角,“本宫没说过,只这一次便会放人。” 韩梦柳的脸瞬间冷了下来,身体离开数寸,“小昭儿,你抓的人乃恒庆元和瑞福临的少东,也是程大人与谭小姐婚礼的筹备商。你抓了他们,程大人不能如期完婚,可怎么好?” “哦。”夏昭不在意道,“本宫再找旁人为程熙筹备便是。” “当真任性。”韩梦柳离开夏昭怀抱站好,“这两家商号是太傅大人亲自订下的,如今要换人,小昭儿少不得要跟太傅知会一声。” 夏昭蹙眉,沉思半晌后穿衣站起,“本宫还有些事情要做,你且在此等候。” 韩梦柳道:“是积压了太傅大人布置的功课,赶着完成么?要不要我帮你?” 夏昭瞪他一眼,向门口走。 “且慢。”韩梦柳走到书案前,微笑,“小昭儿稍待,我写封书信,劳你替我转交。” 作者有话要说:  精儿子和傻儿子这个画风,就算是患难也是搞笑款,哈哈哈哈~熊孩子和韩公子可以说是轮番祭出骚操作了~ 玩个小游戏,这章韩梦柳跟夏昭对话刚开始,有一句”你越是如此,我就越觉得……”。请大家随意填空吧~~~(#^.^#)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5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第10章 约完会就住你家 “李兄如晤:因私事累及李兄与杜公子,梦柳心甚不安,不敢求恕。待他日相见,再致歉意。兄之情义,定有相报之时。勿念。柳字。” 李怡坐在马车上,捧着信纸看了又看,神色依旧凝重。 不久前,被绑三日的他与杜松风终于被放,还有专人伺候沐浴更衣,又吃了顿饭,又将他身上的伤治了治——那几鞭抽得极巧,看着吓人,但实际并不严重,这几日已自行好了许多。最后又安排一辆马车,送他与杜松风回宝禾县。上车时依旧蒙着眼,行了许久,看守的人才允许他们摘掉黑布。 自始至终,都不知究竟是谁绑了他们。 但看情形,来头相当大。 所以虽有韩梦柳的亲笔信,却仍不免担心。 “李……兄,你伤势如何?”杜松风靠在马车上,几日折腾一朝舒适,目光略迟钝。 李怡从信纸上抬眼,“不是跟你说了好几回么,已无大碍,现下不怎么痛了。” “哦。”杜松风使劲儿眨了眨眼,“回去后还是找大夫再细看一下。” 李怡说了声“好”,又道:“几日没休息,你困了吧?去睡一会儿。”一指车中的小榻和棉被,自己却先打了个哈欠,连忙尴尬地别开脸。 杜松风道:“你身上有伤,还是你休息吧。” 李怡道:“你怀孕了,身子金贵,你先睡。” 杜松风仍想劝他,不料一张嘴也打了个哈欠,脸跟着泛红。 李怡用蕴着泪水的眼气愤地盯着那窄窄的榻和棉被:就不明白了,前面事事都伺候得很好,怎么就想不到车上该备两床棉被两条榻?!撑着腿纠结半晌,“土木公,那个……” 杜松风困得晃悠,迷迷糊糊道:“算了,别说了,一同睡吧。” 李怡心想也是,就在马车上睡睡,又不脱衣裳,他们两个早就彻底睡过的人,怎还会在乎这个。于是让杜松风里面躺,他在外侧,棉被扯开,很快便进入梦乡。 车内淡香萦绕,暖风时而飘入。 车轮起伏,颠起了最恰到好处的助眠曲调。 杜松风再醒来时,还拼命地想了想自己是谁,这里是哪儿,自己在做什么。等想明白了,便发现身体又动不了了。因为李怡正搂着他,搂得结结实实。 嗯,这榻不宽,两个成年男子同睡只能这么着。也不怪李怡,因为他也双手搂着李怡的腰,头正埋在李怡胸口。 然后李怡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也醒了。二人僵持片刻,突然电打一般同时分开坐起,各去一边。 杜松风浑身局促,低头沉默。 李怡手放在下巴上咳了几声,打开车窗掩饰道:“嗯,应该快到了。” 杜松风小声说了个“哦”。 尴尬着尴尬着,李怡渐渐回过味来,不就是抱在一起睡了个觉嘛,他心虚个什么劲儿?! 好像他俩真有啥一样。 除了那次意外,他俩明明什么都没有! 而意外是不作数的! 杜松风心里也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是这么想的! 要镇静!不能自己吓自己! 于是他努力恢复自如,“杜兄,待会儿到了,你打算做什么?” 杜松风也尽量装作无事,“自然是先去工房。失踪几天,恐怕他们担心。” “然后呢?” “唔,还没想好……” 李怡露齿一笑,“今日你我逃脱大难,想必没精力做事。不如各自用饭后,一同到城外转转?” 杜松风疑惑地看着他。 李怡解释道:“那天说拜访韩兄后一起去转,如今韩兄拜访不成,后面的事却应如约完成。” 杜松风犹豫片刻,终究点了点头。 未时后,暂别了一个时辰的两人再度相会于宝禾县东城门。 李怡骑着白马,穿着暖黄锦衣,头发束起,手中摇扇,十足一个富贵公子哥;杜松风骑灰马,玉色长衫外罩薄绸深衣,头发半束,自然闲适。 二人并辔出城,便见河流蜿蜒,绿草如茵,山花烂漫。 李怡轻摇折扇,“说来有趣,方才我回工房,他们对我这几日的失踪居然毫不在意,有的以为我有事回京了,有的知道我那日同你出去,以为我们又去了别的地方。” 杜松风目光微讶,“唔,我也是。” 李怡哈哈一笑,“看来你我这个少东说来有些分量,实际却无人关怀。譬如我爹以为我在宝禾,宝禾的人自然无权过问少东去向,若此次真有个好歹,说不定连尸体臭了都没人知道。”抬头望着湛蓝蓝的天感慨,“总之,缺一个想要时时处处知晓你在哪儿的人。” 杜松风垂头沉思。 两只粉蝶在身周绕着飞,李怡以折扇轻扑几下,粉蝶们轻巧躲过,又相互纠缠着往前方去。李怡笑道:“宝禾县郊虽无名胜,却质朴自然,野趣盎然,别有一番风味。” 杜松风道:“正是。” 李怡见他挺严肃,便道:“已入七月,杜兄你穿得如此厚重,不热吗?”扇子往旁侧一递,“借你使使。” 杜松风原本想说我使了你使什么,但见李怡十分诚恳,便道谢接了。扇了一时便归还回去,李怡也就收着,叹了口气,“杜兄,你爱读书自然好,但不可钻得太死太深,否则人也跟着变得板正,岂不得不偿失?” “多谢李兄赐教,但我的性情从小就是如此,并非是因为读书。我倒觉得个人性情不同,没有哪种一定是好,哪种一定不好。”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6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难得杜松风说说了长长的一段话,李怡挺高兴;但听他那意思是决定死不悔改了,不免惋惜。 二人一路踏青,李怡随着目光所及思绪乱飞时动不动就长篇大论,杜松风认认真真地听,时而应上两句,不见任何烦躁。行至垂柳密集处,李怡又叹起来,“仍是担心韩兄,可眼下却束手无策。” 杜松风劝道:“我虽与韩公子交往不多,但也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想必定能吉人天相。” 李怡点点头,“没错,韩兄对待朋友实在没得说。” 杜松风道:“李兄与韩公子皆讲义气,重情义,令人敬服。” “哈哈。”李怡将折扇开心地摇起来,“难得杜兄夸赞,想必这就是人以群分。” 杜松风也微笑了一下,李怡望过去,觉得那笑除了因玩笑而开心外,还有些羡慕旁人的忧伤。杜松风自小内敛,没有朋友,他爹整日忙于生意,另一个爹又……哎,也难怪。 李怡心又软了,“你累不?此处有阴凉,我们吃点东西。”拎起马背上的包袱向他示意。杜松风自然不反驳,二人来到树荫下,放马儿在河边随意吃草。 李怡从包袱中取出两个油纸包打开,一个是卤肉,另一个是面点,几人分食的那种。“哎呀!”悔恨地一拍大腿,“走得急,竟忘带刀了。手撕也可以,只是怕杜兄见怪。” 杜松风默默地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递上去。 李怡再一拍大腿,喜道:“对了对了,杜兄你这个习惯真好!”迅速以匕首割了块卤肉下来,“杜兄,你说你这匕首又要自尽,又要割绳子,还要切肉,也算物尽其用。” 杜松风连忙道:“我就是带着,没用它干过别的,这是第一次。” “哎呀,我开玩笑嘛,别那么认真。”李怡将卤肉塞给杜松风,又割了一块给自己,大快朵颐。 杜松风便也默默地将肉举到唇边,吸气,突然心中一顶,难言的不适充满整个胸口,他紧紧抿着嘴,将卤肉拿远。 “你怎么了?不好吃?”李怡奇怪地问。 杜松风皱着眉头,不说话。 李怡将自己那块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捉起杜松风的手嗅他那块,“没问题啊……” 杜松风仍是沉默,浑身散发着极大的尴尬,李怡的心突然就亮了,视线不由自主地从杜松风脸上往下,来到胸口,腰间,再来到…… 杜松风立刻转了下身。 最初知道自己天杀地怀上了孩子,他是震惊的,震惊得完全失措。但一天天过去,身体并无什么变化,他总能暂时忘记自己怀孕的事实。那回连番辛苦动了胎气,他才想起自己已非一个人了。可好了以后,他就又有点忘了。所以今日突然的反应似乎在警告他,不可再自欺欺人。 李怡试探道:“你……还好么?” “唔,尚可。”杜松风始终不看李怡,抬手将卤肉送到嘴边。 “别,你要是难受就别吃了。”李怡立刻拦住。 杜松风摇摇头,“方才恶心气闷,倒吐不出什么。这会儿好些了,应该无事。”还真就小口小口地咬起卤肉,并不忘称赞一句好吃。 李怡见杜松风不想聊怀孕的事,只好在一旁担心地看着。但这么和稀泥不是办法,毕竟那是个活物,过不了多久就要蹦出来管你叫爹的。他焦躁地看看四周,计上心来:“杜兄身体若是无妨,用食之后,不妨再行上一段?” 杜松风自然不会说不好,于是二人收好东西再上马,李怡故意走在前头,杜松风安静地跟随,时而去看周围景致。 夜幕渐渐降下,风中熏着一日的暖意,蕴着草气与花香。 天色给两人抹上一层墨蓝,李怡意料之中地听杜松风说道:“此处离我家别院不远,今晚我便宿在别院,不回县城了。李兄此时折返颇费功夫,又恐县城闭门,不如去寒舍将就一夜。” 李怡当然要先摆出极犹豫极艰难的神色,然后更加犹豫更加艰难地一拱手,“那么……打扰杜兄。” 杜松风淡淡道了声“李兄客气”,调过马头上路。 李怡跟上道:“此地山环水绕,清幽雅致,又有野趣,贵府实在很会选地方,有品味。不像寒舍,宝禾县中普普通通一块地,相当失色。” “李兄谬赞。据我所知,当年瑞福临与恒庆元在宝禾建工房后,寒舍首先在县郊建了别院,因此令尊不得不将宅院安在县城中,以免面斥不雅,并非是因什么品味。” 李怡尴尬地笑了笑,“令尊和家父的事,实在说不清。” 杜松风道:“嗯,家父从来不说。” 李怡又扯着脸面笑了笑,总觉得土木公好似有些生气。难道他看出了自己故意往他家别院凑的计策? 远远见得灯光闪烁,杜府别院掩映在山色松枝间,自得意趣。 到得院前,仆人从李怡手中牵过马,古怪地偷看了他两眼。 一路行进院中,这样的眼神隔几步就来一下。 杜松风吩咐下人们备席,又对李怡道:“李兄,方才你我吃了不少,如今正经饭食恐怕进不得了,但还是该用些东西。今夜月朗风清,不如就在后园中摆些粥果茶酒,如何?” 李怡笑着点头,“甚好。” 望月亭中,石桌上摆时令果品六样,清粥两种,并一壶茶。 杜松风为李怡斟上茶,“知道李兄好酒,但李兄眼下有伤,应忌口,就勉强尝尝此茶吧。” “美食美器美景,更有杜兄周到无比。”李怡往石凳上一坐,饮了一口,“好茶。绵长、香醇、浓郁。” 杜松风微笑,“听李兄这词,还是想酒呢。稍后我让人给李兄送一坛我家的独酿,有些烈,千万注意,伤好了再饮。” 李怡笑嘻嘻抱拳,“那太好了,先谢谢杜兄。” “客气。”杜松风饮了口茶,吃了个果子,“今夜月色很美。” 李怡抬头望天,“是,甚美。”心中却嘀咕:这土木公绕来绕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做些不着边际的事,到底想干嘛?起初明明是自己绕他,可现在怎么像被他绕了?! 杜松风泰然自若地品茶吃果子,“唔,李兄,那日你说若能活着出来,有句话要问我,不知究竟是什么?” 李怡一怔,“那个……” 杜松风用一种极其认真的神色望着李怡,玉色的身影、白皙的面庞、清亮的双眸被月色蒙上一层柔软的清晖。李怡在心中忍不住念了一句:今夜月色,当真甚美。 作者有话要说:  精儿子和傻儿子,嘿嘿嘿~他们掌握了一种能随时调控两人熟悉程度的技能,大家发现傻儿子的口头禅了吧,呼唤小天使们~~~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7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第11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杜松风的目光定定的,李怡看得腿发虚,“那个……其实就是……”一咬牙,“杜兄,你说你一辈子都不想成婚,如今这想法有变么?” 杜松风的脸突然一红,双目闪烁起来。李怡立刻反应上来,忙道:“哦,我是想问,你既不打算成婚,那你留着这个孩子,是想让他继承瑞福临,给你爹一个交代?” “唔。”杜松风垂首,面色黯然,“是有此想法。” 李怡急地站起来,“那将来孩子长大,问你他另一个爹是谁,你怎么回答?” “就说……”杜松风不敢去看李怡,声音低了又低,“死了。” “什么?!”李怡拍案而起,按住杜松风双肩居高临下,“好你个土木公,竟然敢咒我死?!” 杜松风瑟缩着,他知道李怡是真生气了,可是……眼中露出痛苦,十分委屈地说:“我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爹?你另一个爹不是……”李怡及时打住。 “自打我记事就发觉我父亲和我爹既不亲近也无争吵,五岁时父亲对我说,我爹与他成婚只为传宗接代,没有感情,他受够了,不想再受了,就离家走了,我爹也没拦他。我倒是想拦,但……不知如何开口。又觉得他是不开心才走的,所以我不能任性。父亲还对我说,日后若喜欢什么人,或是成婚,千万要看清楚,不能选像我爹这样的。再之后,我实在忍不住向爹询问起父亲,我爹就说他死了。问了那么几回,我便不再问了。” 李怡神色暗淡下来,将手从杜松风肩上松开,“他后来没回来过?” 杜松风摇了摇头。 “这就是你不想成婚的原因?” 杜松风点头,“如果没有感情,为何要成婚?为何仅仅为了传宗接代就能成为夫妻?成婚后又为何不好好过日子?若是感情迟早会淡,那当初决心成婚的自己,岂不成了笑话?但我也知道,维持感情不变很难很难,所以……”苦笑一下,“李兄,抱歉,我语无伦次了。总之这些问题我想不通,就觉得不成婚,免得麻烦,也挺好。” 李怡在心中长叹,看看这两位老爹造下的孽,把一个好好的孩子折腾成什么样了,忍不住便道:“你父亲和你爹,很不负责任。” “唔。”杜松风蹙眉,“倒也不是。他们都有苦衷,若为了我勉强维持也不好,我也承受不起。” “所以现在他们舒服了,剩下你一个人痛苦。” 杜松风认真道:“他们二老舒不舒服我不清楚,我自己倒也不太痛苦。” 李怡冷哼一声,“若我做爹,绝不会做成这样。” 杜松风扭头看他,双眸清亮。 “杜兄你深受其害,应该最能体会,若你只为继承商号有所交代将这孩子生了出来,那他岂非重蹈你的覆辙,你不就同你爹和你父亲一样了?” 杜松风垂下头小声道:“也是,所以我还没想好,就一直拖着,哎。” 李怡也跟着叹了一声,坐回自己的圆凳,“此事确实麻烦。要我说,要不……”转过脸,有点不敢去看杜松风的神情,就只望着朗月夜空,“要不你把孩子打了吧,一了百了。” 杜松风沉默了。 李怡的手放在膝盖上微抖。 弯月躲入云影,松针荡出涛声。 许久,杜松风终于小声开口:“李兄说得有理。” 李怡这才看向他,“不过……要想清楚,不要冲动。” 杜松风点点头,“李兄,我也有句话要问你。” 李怡一愣,“你说。” “唔。”杜松风显得有些艰难,“最近李兄对我各样关怀回护,令我感激感动。只是不知李兄如此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杜松风说得极为委婉,但李怡听懂了,那意思就是想问,你对我好,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李怡心中也很明白地一下就告诉自己,没有,他对杜松风尚没有那种喜欢,但与最初总拿别样的眼光去看他相比,如今的心境确实变了。 于是他爽朗一笑,“我从前以为你是个喜欢端着的、不近人情之人,近来相交发现并非如此。你是个很好的人,我把你当作朋友。对待朋友,自然急其所急,两肋插刀。” “哦,原来如此。”杜松风恍然大悟,非常明显地松了口气,满脸喜悦与释然。 月光下,李怡将他的模样看得异常清楚,心中忍不住犯嘀咕:怎么知道了本少爷不是喜欢你,你这么高兴?难果本少爷真喜欢了你,会让你很痛苦很困扰?难道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排着队等本少爷喜欢吗?哼,土木公不愧是土木公,到底还是令人生气。 心中转开了弯的杜松风全然感受不到李怡的内心,自顾自笑着道:“夜已深,李兄身上有伤,前几日未得休息,今后还有许多忙碌,还是早些就寝吧。” 主人家逐客,李怡自然不会不识相,懒散地一抱拳,“多谢杜兄款待,这就去睡,杜兄晚安。”话里蕴着的一丝怨气,不知杜松风能不能听出。 不过,管他呢。 拜他两位爹所赐,杜松风打小感情的那根窍就堵上了,还指望他明白什么。 杜松风亲自送李怡去卧房,看他安顿好,又说了些客套话便离开了。折腾了好几日,李怡确实疲惫,但精神却活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更麻烦的是,翻来覆去之时,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总是出现杜松风—— 一会儿是他醉中同自己睡的陶醉依赖的模样,一会儿是他清醒后生无可恋的模样;一会儿又是他端着架子与自己争执时坚决的模样,一会儿是他偶尔温和乖觉的模样。 还有他有求于你的模样,动胎气虚弱的模样,被抓时不畏不惧也想保护你的模样,还有方才,很孤独很无助很茫然的模样。 当然,还有最后那个跟自己撇清关系后一脸舒适满足的模样! 估计明天一大早,土木公就会买一碗堕胎药把孩子打掉! 李怡辗转反侧,越不能寐就越生气:为什么失眠了,想的会是那个土木公?! 杜松风与他不同,头沾上枕头,稍微计划了一下近日的事项,就困得眼皮打架,进入沉睡。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他京城主宅的卧房,红烛红帐红被,他着中衣躺着。接着帐子掀开,同样着中衣的李怡靠过来,抱住他,脱他的衣裳、还亲他。 他仿佛置身于火炉中,头上还顶着盛夏的艳阳,胸口火烧火燎,侵袭的热气一浪叠过一浪。 突然一个激灵,他睁开眼皮,瞪着眼睛喘着粗气望着头顶素净的床帐,身上一茬接一茬地冒冷汗,猛地打挺坐起,掀开被子一看,竟然…… 他从未做过这样的梦,为何、为何今日竟会如此?!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8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为何是李怡?! 为何梦中的他会兴奋?!突然惊醒时还会有意犹未尽的可惜?!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杜松风双手紧紧捏着被子,羞得只想一头撞墙。 翌日一早侍从收拾房间,杜松风强自镇定地出屋,请李怡至前厅用饭。二人相对而坐,竟都不约而同地比以往生疏了。 李怡喝粥吃菜,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往杜松风身上看。 杜松风吃下半碗粥后,考虑到自己身为东道主,不得不问道:“我看李兄黑眼圈尤重,可是认床,昨夜未睡好?” “并非认床,只是想到日后事务,有些压力。”李怡放下粥碗,以面巾拭嘴,一脸正色,“杜兄,先前你我说十日一会,但目前各项安排已定,只需工房加紧出活,你我得仔细盯着,不如改成一月一会,如何?” 杜松风立刻道:“一月一会还是有些快,五十日如何?到时木器服饰就都制得差不多了,正好总在一起讨论。此前若有事,你我临时相约,抑或书信往来都可。李兄觉得呢?” 李怡猛点头,“可以,就五十日。” 杜松风淡笑,“稍后别院中还有些琐事,我得处理完了再回县城,李兄若着急,可以先行。” 李怡道:“是呢,着急,工房中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便不等杜兄了,莫怪莫怪。”一抱拳,“昨夜与今晨,再谢款待。” “李兄太客气了。” 李怡起身,“事不宜迟,我先行一步,五十日后再会。” 杜松风站起来一躬身,“恕不远送。” 李怡出了杜府别院,上马一路奔驰,衣袖衣摆在风中飞舞。 杜松风望着那潇洒的身影越行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这些日子以来,那些略不寻常、略变了味的事情,也仿佛被这清醒的晨风吹着吹着,就都淡了,都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傻儿子一贯傻,精儿子也开始往傻的方向发展了,淡淡地忧伤一下~~傻儿子做梦那段本来还想写挺多的,但目前只能是这样了~~ 第12章 孩子我一个人养 大概真是因为经历了一场变故,李怡的方法也管用,杜松风再看那六十八件木器时,新鲜的想法多了不少,与工匠们又议了议,最终确定图样,正式动工。 接着要做的是新郎新妇冠服,其中婚礼喜服最为关键。想到先前李怡所教,杜松风打算先将宝禾县城内及京城所有衣饰铺子走一遍。 一人行在熙攘的道上,不由得想起李怡与他试卖妆盒的情景,也是这样晴好的日子,仅仅才过去几天,却有恍然隔世之感。 从一家衣饰店出来,迎面是个医馆,杜松风一愣,低头看了眼至今仍平坦的小腹,想起那晚李怡的话:要不然,就将孩子打了,一了百了。 他暗下决心:没错,他是该去买一副堕胎药了。踏步上前,突听不远处一个软软的声音响起:“爹爹,我想吃那个!” 扭头向旁侧望,只见路边一个小摊,大炉上分开一个个小格,蒸着各式各样的糕,腾腾热气酝酿着生机与幸福。一矮胖小男童牵着他爹向炉前奔去。 小童的爹将他抱起,“你想吃哪个?” 小童问:“我能吃几个?” 他爹笑了,“快吃午饭了,只可买四个,否则你娘又要怪咱俩了。” 小童故作老成地叹气,“好吧。”身子向前恨不得趴在炉上,手在其中指点,叫着“这个”“那个”。 店家将四块糕包好,小童的爹付了钱,小童靠在他爹怀里,幸福地捧着纸包,往里面看了又看,开心地舍不得吃。 杜松风看得入迷,嘴角眼中漾出微笑。 十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卖糕的火炉,也是这样一对父子,不过,是父亲主动问孩子想不想吃,那小孩“唔”了一声,轻轻地点头,父亲便给他买了许多。父亲还让那小孩子叉开腿坐在他肩头,叮嘱他慢慢吃别噎着,就算吃不完放凉了,回家后叫厨房热一热便是。 杜松风面上的笑容渐渐变大。 那个时候,父亲还没有离家。 父亲经常会带着他去这里那里逛逛,买零嘴吃。回家后虽然也会被爹爹说上几句,但他仍觉得高兴。等下一回跟父亲出去,还是忍不住想吃路边各种新奇的吃食。 记忆中父亲的样子已有些模糊,若真有机会再见,父亲恐怕也认不出他。 “公子……这位公子?” 杜松风回过神来,朝他搭话的人一身粗布蓝衣,见了个礼,“公子,您在鄙馆门前站了许久,可有什么需要?” 原来是这医馆中的人。杜松风垂目想了片刻,抬袖笑道:“哦,我想买药。” “公子想买什么药?” 杜松风又将小腹看了一眼,道:“安胎药。” “是公子自用,还是买给旁人?” 杜松风道:“自用的。” 那人双目一亮,“原来如此,首先跟公子道声喜。正好今日坐堂的是位产科圣手,公子不妨到鄙馆先诊诊脉,再配药,效果最佳。” 杜松风从善如流地一揖,“那便有劳了。” 医馆中,杜松风将手臂放在垫上,大夫捋须沉思,将脉象把了又把,见杜松风衣衫不俗,便道:“没有侍奉的家人陪公子前来?” 杜松风道:“今日有旁的事出来,正巧路过,就来看看。” 大夫收手,“胎气有些弱,应是之前疲惫或惊着了,我开了药,公子回去按时服用。” 杜松风将衣袖卷好,“有劳大夫。”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9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一月一次细诊,公子最好带同侍奉的家人,或孩子的另一位爹前来,孕期诸多注意,需有个人操心帮衬着。” 杜松风微笑道:“多谢大夫关怀,但这孩子……是我一人抚养。” 大夫瞬间懂了什么,不便多言,只道了句“公子辛苦。” 杜松风又笑了一下,“如今尚好,想必辛苦尚在后头。但这辛苦中,亦有许多温馨欢乐吧。” 大夫不禁起敬,叹道:“公子豁达,实在难得。” 杜松风躬身一揖。 窗外的光照进来,暖洋洋的。方才那一刻,他突然从往日的混沌中走出,那么,便随着心中所想,一路前行吧。至于李怡…… 杜松风拎着安胎药,在街上边走边想:他既然想让自己打掉孩子,心中定然是不想与这孩子有瓜葛的。唔,这一点自己也很是理解,毕竟那夜是个天大的意外,凭空多了个拖油瓶任谁都会不愿。如今自己自私地做下这个决定,孩子就是自己一个人的,绝不会拖累他。 五十日后再会时便与他讲清。 李怡性情爽直,他应该……嗯,他一定会同意,也一定会觉得,没什么的。 李怡在宝禾县监工几日,觉得无趣,便回京城玩耍。约上狐朋狗友二三,按惯例,酒楼胡吃海喝一顿,戏园子里听个戏,待到晚上,再去如想阁风流快活一番。 但今日只进行到第二项,他便又觉得无趣了,戏台上咿咿呀呀催得他脑仁疼,就着茶水果品勉强撑到结束,跟狐朋狗友们道了声抱歉转身便行。 狐朋狗友们在风中骂他不仗义,自己攒了个局却自己先走。李怡掏出几张银票甩过去,请他们赶紧去包了如想阁,扬长而去。 身后仍有骂咧之声,李怡只当听不见。 哎,从前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从前多么开心舒畅,怎么今日突然就…… 黄昏的京城街道喧闹繁华,人声鼎沸,李怡却偏偏能从其中看出日暮伤感,哀婉无限。 哼,还不都怪那几个不长眼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鱼大肉吃得正香,非要说什么“怎不见你家小杜?”“与小杜一同私奔到宝禾县许久,没有爹管,混得可还开心?”“何日办事?我等早早准备礼金。” 更有甚者,说些什么“是否小杜太清淡,不能满足你,所以才约如想阁?”“你与小杜在床上,他可会先念几句诗文?”“情浓之时,是喊你阿怡,还是称你李郎?” 李怡根本不想辩驳解释,只怪多年所交之友,竟是这般?! 落寞一人踽踽独行,街边小摊的叫卖声仿佛来自天外。又有奇怪的语调传来,扭头一看,原来是个卖刀具的胡人小摊。顿时,杜松风举刀自尽、马车上请他割绳子、柳荫下割卤肉的画面纷纷袭来,李怡头疼欲裂。 “公子,看看喜欢不?”胡人大着舌头说。 李怡胡乱点头,假装看了几眼,不想却真看到几把样式不俗的。忍不住把玩起来,胡人商贩立刻诌着不流利的齐语官话赞美,说这是多少个草原英雄、大漠霸主用过的,不但锋利,还有勇气加持,又能辟邪,最适合年少的公子哥。 李怡觉得自己看了半天,人家一个胡商翻山越岭不易,又费嘴皮子说了半天,要价也公道,而且……是比杜松风随身带的那柄好看一些,便买下了。 胡商将匕首包好,又搭了一艳丽圆珠手串,请他送给心爱的姑娘。 李怡道谢收下,心道一个胡人如此会做生意,值得恒庆元学习。只是心爱的姑娘,呵呵,他倒是很想有个心爱的姑娘。 绕开繁华的街道,李怡顺着墙根走,最终来到城墙脚下一片绿荫的水边。夜幕降临,此处聚了些纳凉人,三三两两各占一处,倒显意趣。 李怡挑了个安静处坐下,从怀中摸出匕首,在月光下细细地看。 最近两个月来发生的事,真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在杜府别院那晚,他一夜无眠,早上起来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便跟杜松风说了暂时不见。杜松风果然上道,特地又多拖延了几天。本以为这样就没事了,但不知为何,这些日子却变得空落落的,什么都不想做。逼着自己做事,又打不起精神。 连玩乐都不能满足他。 望着天上明月,此意境像极了杜府别院那晚。 其实,他一直偏爱女子,或温柔如水,或活泼可爱。也同他爹讲过,若要找人说媒,一定要从这两类女子中挑。因此同杜松风的那次的的确确实属意外,而且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迷迷糊糊中,就是觉得还算舒服。 还算舒服而已。 所以,他怎会喜欢了杜松风呢? 杜松风不温柔如水,也不活泼可爱,更没有他这般豪爽,时不时还端一下,别扭一下。 嗯,他是万万不可能喜欢杜松风的。 只因近日两人走得近,发生了一些事,再加上那个意外,心虚而已,多想罢了。 无事无事。 这么想着,李怡又将匕首翻来覆去看了看,最后连同那手串一起抛往昏暗的空中,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走了。 回家睡觉,醒来做事。 他仍是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变。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捋一下精儿子和傻儿子的心理历程,命运的齿轮不会放过他们,嘻嘻~明天让小太子和韩公子出来搞个大事情 第13章 金屋藏娇被撞破 自打李怡与杜松风被抓,韩梦柳有了顾虑,这些日子在太子府中十分安分,从不生事。夏昭非常满意,无论做什么都让他随在身旁。 譬如此刻,夏昭端坐于小书房做功课,韩梦柳歪在一旁太师椅里捧着一卷书看,手边放了个果盘,时而捏颗葡萄吃。浅浅的熏香勾勒出几点温馨。 八月依旧炎热,他只穿了件松松系带的月白丝袍,罩衫配饰一律没有,脚上仍着木屐——他一直被夏昭安置在内室,没有见外人的机会。因此衣衫始终简薄,几乎没穿全过。 夏昭执笔写了一阵,又垂目沉思许久,忧愁叹息。 韩梦柳将目光从书卷上移开,“小昭儿何事困扰?”每每看到趾高气昂的小太子愁眉苦脸,他总是很开心的。 “太傅让本宫做文章,本宫做了两遍,太傅只道‘应制而已’。不大明白此话的意思。”夏昭蹙眉盯着手中笔墨,“从前太傅夸本宫的文章比程熙做得好,去年程熙得了状元,那也就是说本宫至少也是个状元。可如今又这样说,太傅对本宫未免太苛刻了。”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20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韩梦柳笑道:“太子殿下的锦绣文章,可容草民瞻仰一二?” 夏昭白了他一眼,示意他来。 韩梦柳便放下书,摆正懒散的身体,踩着木屐“嗑嗑”地走过来,身前的丝袍被肚子撑得一片圆隆。待到夏昭身侧,他俯下身认真看着那篇墨迹未干的文章,“我猜太傅大人的意思是,小昭儿你的文章的确好,但好就好在‘应制’,那是科试喜欢的文章,并非太子殿下应该做出的文章。” 夏昭再蹙眉。 “你如今是太子,来日便是要……” 夏昭立刻瞪了他一眼。 韩梦柳咽下那句大不敬的话,“太子殿下行文谋篇的思路与见解,又怎能仅以所谓状元之才作为准则?我想,你已懂了吧。” “这样一说,本宫的确茅塞顿开,你脑筋转得挺快。”夏昭扭头微笑,“你可曾参加过科试?” 韩梦柳摇头。 “日后可想参加?” 韩梦柳仍旧笑着摇头。 “为何?你既读书,又有才气,为何不去科试?” 韩梦柳道:“我所学甚杂,科试并非唯一钟爱之事。若是去考,又考上了,给我一个官职我却不愿做,白白忙活一场,且连累了一个想做官却落榜的人,岂非不值?” 夏昭一脸困惑,长于宫中身为太子的他,从未听过此等论调。 韩梦柳笑意更浓,抬手抚了抚夏昭脑顶,“这个世上有千种人万种想法,并非只有哪一条路才是一定对的。你年少,所经事少,不懂也很正常。” 夏昭躲开那双手,嘀咕道:“说得你七老八十了一样。” 韩梦柳只是笑。 因他近日乖觉,夏昭心情甚好,二人相处,也较之前轻松了许多。 “父王寿诞将至,本宫想作一幅画献与父王。你擅画,不妨说说想法。” “哦?”韩梦柳显出兴致,“小昭儿打算画什么?” “献与父王,自是江山之类。” “江山?”韩梦柳神色一暗,又迅速恢复如常,“好,你先画来我看。” 夏昭点点头,于案上铺开宣纸,执笔挥洒起来。远景青山连绵,近处碧水成湾。他时而停笔思索,待想好了,便展开眉头,自信地抬袖继续。 韩梦柳看了一会儿,伸臂从身后捉住夏昭握笔的手,俯身贴在他耳畔,“作画需一气呵成,你总这么停下,即便画成,也是散了。” 夏昭的手任由韩梦柳握着,于纸上快速大笔渲染,接着换笔描细小处,略显规矩死板的画渐渐添上率性生机,夏昭不禁惊叹喜悦。侧首看去,韩梦柳双目中蕴着极专注的光,和平日里那调笑懒散的模样判若两人。 “水墨写意只得是这样了。但你既是献给圣上,该更华丽些,当用工笔……” 未待说完,夏昭左臂一捞,将韩梦柳拉到怀中,侧坐于自己腿上。接着右手扔了笔,轻轻按下韩梦柳的头,仰首吻住那两片漂亮的唇。 韩梦柳笑起来,伸臂欲捞被扔开的笔,结果没捞住,笔在纸上滚出几片墨点,摔下案去。他笑得更加无奈,将夏昭轻轻推开一点,“小昭儿功课尚未做完,书房白日宣/淫,真的好么?” “话多。”夏昭嗔怪,又将他拉近,动情地吻着。 韩梦柳的袍子从肩上滑落腰间,近七个月的孕腹贴在夏昭胸口,传来阵阵热流。无法满足于隔靴搔痒,夏昭正欲再进一步,书房门突然吱呀一声,风卷着潮气吹来。夏昭立刻将薄袍拉上来裹住韩梦柳的身体,冲门口大怒吼道:“是哪个不长眼的?!” 扑通一声,门外有人跪倒,匍匐在地上的哆嗦和牙齿打颤声清晰可闻。 午后红光投来,光芒最耀目处,出现了一块深青色描金凤纹衣袂。 夏昭大惊,额上由于动情冒出的细汗瞬间化作冷汗,示意韩梦柳起身,自己亦从书案前绕出去整衣跪倒:“孩儿叩见父君。父君驾临,怎不提前传旨,孩儿好出府接驾。” 韩梦柳站在夏昭身后,默默系好衣带,也跪倒。 一个清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提前传旨?若提前传了旨,本君今日可开不了眼界了。” 夏昭叩首,“孩儿该死,方才以为是哪个下人,父君恕罪。” 韩梦柳听得头顶不远处哼了一声,接着华贵雍容的身影从身边经过,往里面最上首的那把太师椅中坐了。夏昭与韩梦柳又换了个方向跪,书房门从背后快速合上,空气十分压抑。 韩梦柳不禁想,这一年来他真是交了贵人运,不仅睡过太子,今日竟又与太子生父、大齐国的君后共处一室。都道君后是个温文尔雅、沉静如墨的美男子,却不知已近中年的他,能留几分风韵。 君后的目光首先扫过那张笔墨摆放凌乱的书案,定于被墨迹染花的画上,又随着墨迹移开目光,望向掉在地上的笔。又将目光落在韩梦柳身上:头发半散,衣裳更是毫无体统。 “你,直起身子,抬头。” 韩梦柳照做,目光平视时无法看到君后的模样,君后却将他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那精致的面庞及圆隆的孕腹。 “昭儿,你尚未大婚,身边所有服侍之人尚不能自行挑选,可你却……过几个月他腹中孩子出世,你打算如何?再看这书房,实在不堪入目。你与他便是整日如此厮混么?如今只是本君,若等到众人皆知,尤其是让你父皇知道……昭儿,你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是否忘了,你是大齐国的太子?!”一拍木椅的扶手。 夏昭抬头急切道:“父君息怒,孩儿知错了。” “知错,却不改错么?”君后神色冰冷。 夏昭扭头看一眼韩梦柳,再向上方一拜,“父君,儿臣好不容易才找到心爱之人,不想放弃。” 韩梦柳挺直身体跪着,神色平静,仿佛夏昭所言与他全无关系。 君后笃定道:“昭儿,你是太子。” “儿臣明白父君的意思,但无论结果如何,儿臣仍愿一试。”夏昭极其认真。 “你……”君后定定地望着年少的太子,在他眼中,夏昭始终稚气未脱,可如今那孩子却有了自己的想法,固执地要挑战这世上最不可能之事。 沉默良久君后长叹:“罢了。只希望有朝一日你父皇知道,局面不要太差。” 夏昭惊喜,“父君?” “你府中人多口杂,始终不妥。本君暂且带他回宫,就说是本君远房的表侄,日后他再回来你府中,也说得过去。”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21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夏昭更喜,再看一眼韩梦柳,兴奋道:“多谢父君!” 韩梦柳依旧平静地垂着头,君后望着他,目光幽深。 不久后,韩梦柳被装进一顶小轿,随在君后回宫的仪仗里。夏昭送行至府门外,殷殷看了许久。 小轿进宫,行至君后寝殿玉晓宫外,韩梦柳被引进一间小厅,跪等君后凤驾。 觐见君后,需着礼服,扎带、束冠、配饰,这于好久没正经穿过衣服的韩梦柳来说颇为不惯,何况他怀胎已近七月,又是神龙体质,本就腹大,如今锦衣拘束又挺身跪着,让他的肚子规模更显,说是将将临盆也不夸张。因而不过只跪了片刻,他便觉腹沉腰酸,胸闷头晕,十分疲累。 外间宫人唱“君后驾到”,韩梦柳逆着被束紧的肚子艰难伏身。 “你有身孕,免礼吧。”脚步声停下,君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仍旧清淡。 “草民多谢君后体恤。” “本君有幸孕育皇嗣,自是知道怀胎辛苦。” “君后位极尊崇,却能推已及人,草民敬佩。” 君后冷笑一声,“出了太子府,你的话却多了?” “哦,方才在太子府中,自有太子说话,因此草民并未多言。”韩梦柳大胆抬头一望,君后容貌和婉,完全不像中年人,只是那股与世无争的清寡之气让他有些想不到,这样的气息怎会出现在居于后宫顶端之人的身上。 要么是真的淡泊如水,要么就是藏得太深。 但这位君后无论如何不是前者。 这不,一旁立着的侍从手捧托盘,一看即非善类。 “敢问君后,特地将草民从太子府带入宫中,是为打胎,还是……赐死?” 君后亦看了眼托盘上碗里的褐色药汁,冷眼笑道:“有何分别?”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不熊的时候看着还可以吧,不过你们相信他的话吗,哈哈哈~~公然感谢读者大大一口一扔的火箭炮! 第14章 顶不住了想要生 君后笑容和婉,眼底却蕴着寒意。 韩梦柳以修长的指尖碰了下身前大片的隆起,道:“也对。我肚子已这般大了,又是不宜受孕的神龙体质,这一胎打下去,我的命也得跟着赔上。” “太子单纯固执,你若主动同他断了,本君饶你一命。” 韩梦柳面露讥诮,“我固然想活命,却也绝不受人威逼。” 君后停在韩梦柳身上的目光一顿,接着飘向别处,仿佛堂下跪着的人是根本不值一看的草芥,语气平淡得像是说着最普通不过的话语:“那便无甚好说,早些上路吧。” 侍从得了命令,捧着药碗走向韩梦柳。 突然殿外吵闹起来,有侍卫宫婢沉声杂然喊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韩梦柳微微一勾嘴角,君后瞥了一眼侍从,侍从加快脚步,将药碗压在韩梦柳唇边。揪起头发欲灌时,殿门被轰然踹开,多少侍卫宫婢都拦不住太子夏昭几步上前抬脚踢倒侍从,堕胎药洒了一地。 “父君,儿臣敬您信您,您却欺骗儿臣?!”夏昭攥着拳头,扫了一眼平静垂目的韩梦柳,再望向上方。 君后一抬手,侍从捂着腰退下,殿门关闭,所有侍卫宫婢皆被挡在外面。 “儿臣不是小孩子了,您走不久,儿臣便觉得不对……父君您为何要如此?他腹中的是您的皇孙啊!”夏昭厉声吼喊。 君后以指尖抵住额头,淡淡道:“昭儿,本君为何如此,你会不明白?” 夏昭怔住,神色几经变化,最后露出绝望,“看来儿臣是劝不动父君了。”抬手突然劈向自己胸口。 “昭儿!”君后急急起身,眼睁睁看着夏昭喷出一口鲜血,瞬间染红胸前华贵的衣料。“来人,快传太医!”快步赶至夏昭身前扶住他手臂。 韩梦柳始终跪着,纹丝未动。 夏昭捂着心口踉跄几步,既笑且愧,“父君恕罪,儿臣毫无办法,只得以此明志。” “昭儿你何其傻!”君后又急又怒,“你对他掏心掏肺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可是他呢?他可有看你一眼,担心你分毫?” 夏昭望了下韩梦柳的脑顶,噙血微笑,悲中带喜,“儿臣喜欢他,与他无关。儿臣要做什么,也但凭自己高兴。” “你……别说这些了,快进里面躺躺,用颗护心的药丸。” “那……”夏昭被君后环着往里去,一步三回头。 君后冷瞥韩梦柳一眼,“让他在此跪着,等你好了再说。” 夏昭舒心地笑了,“好,多谢父君。儿臣知道,父君这回没骗儿臣。” 父子二人相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离开,韩梦柳颇觉好笑。趁空撑了撑酸困不已的后腰,不知还要让他在此跪上多久。 他所在的这间厅始终无人靠近,跪得腰酸腹重浑身冒汗头发昏的韩梦柳不禁想,他就这么起来,甚至是在周围的椅上坐一坐靠一靠应该也无妨。 哎,这段日子在小昭儿府中,整日如烂泥般吃了睡睡了吃,路都没走过几步,让他几乎忽视了怀胎的辛苦。此刻才清楚地意识到,他的身体已经相当不便了。 极疲累的韩梦柳不再顾及形象,屈腿坐于地上,抹了抹额上的细汗,双手向后撑地,挺身喘了片刻,正欲松开大带缓缓,就听有熟悉的脚步声往这边来。 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抻直腰背挺直肚子跪好——他狼狈虚弱的模样宁可叫天下人都看了去,也绝不能叫这人看去。 新换了冠服的夏昭面色苍白,负手立在门边。韩梦柳在他心中一向随意懒散,可如今望去,那着窄腰宽袖礼服的模样让他一瞬间失神:原来那人正经华贵的样子,竟是这般。而那从前总被宽袍遮盖的肚子,竟也已如此圆隆高挺了。 再过三个月,他便要真正成为父亲。 突然间他很想将韩梦柳抱入怀中,连同那甚有规模也珍贵脆弱的肚子一起抚慰。然而犹豫半晌,最终却只是走过去,道了句“可以走了”。接着踏出殿门,亦不愿去想现今的韩梦柳是否还能自己站起走动。 也许,是被君后那句“他不曾看你一眼,不曾担心你分毫”刺到了。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22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也许,是因为方才里间与君后所谈,让他暂且收起了为所欲为。 但听脚步声在身后,不远不近。 八月京城的黄昏,凉风已吹出些许。 马车上,韩梦柳斜靠在软榻里,胳膊轻搭于腹,华贵礼服衬着他如牡丹芍药般漂亮精致的容颜,简直胜过京城所有王公贵族与世家子弟。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对面坐的夏昭,“小昭儿今日苦肉计耍得可以,若在民间,京城最大最好的戏台上,必有你一席之地。” 夏昭一挑贵气逼人的眼,“父君那边,威逼利诱讲道理都是不成的,只能从他生养本宫、疼爱本宫这点上下刀了。” 韩梦柳捞起额角落下的一段发丝,“难为太子殿下自残身体扮情圣,还是为了我连命都不要的那种,不知其中有几分真?” 夏昭笑了,“你有几分真,我便有几分真。”又道,“半月后中秋阖宫饮宴,你与本宫同去。” 韩梦柳眉头一蹙,“为何?” “今日你入宫,父君已放出消息,说你是他远房的侄儿,现下与本宫回府,对外也是讲本宫招待表兄。既是皇亲,中秋饮宴不得不赴,否则便要招人疑了。” 韩梦柳挑眉,“难道不能说我这位皇亲中秋前就离京了?” 夏昭怔了一下,没答话。 韩梦柳垂目望着夏昭微动了动的靴子尖,脸色略黯淡,“知道了。小昭儿就是让我去龙潭虎穴,我也不会推拒,何况一个宫廷宴会。就当是去开开眼,倒要谢过小昭儿了。” 韩梦柳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平平淡淡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揪得夏昭心头有些难过。这个时候,那种想要抚慰他一下的念头又冒了上来。但于他堂堂太子而言,抚慰这种事实在不大会做,便抱臂靠在一旁闭目养神了。 刚有些迷糊,突听耳边由远及近“小昭儿”“小昭儿”地叫唤,睁开眼见韩梦柳歪在榻上,面色青白,两条长腿并在一起曲着,双手抱着肚子笑问他:“小昭儿,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夏昭登时一愣,眼前的韩梦柳,虚弱温柔,跟从前都不一样。 韩梦柳见他不答,又坚持问:“小昭儿,快说,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一时间夏昭有些搞不懂到底是梦是醒,正迷蒙着,就见韩梦柳身体一歪从榻上滑下,汗珠在苍白的面上清晰可见,圆隆的肚子硬生生被双手按下去一块。 夏昭这才反应过来,一步上前捞住那下滑的身体,“你怎么了?”他惊讶地看着韩梦柳的肚子动了起来,还这里凸出一块,那里凸出一块。 韩梦柳躺在夏昭怀中,回头看到他表情十分慌乱“你尚未答我,你到底……想不想要这孩子?” 夏昭心里发毛,只得不断地大力点头。 终于得到答案的韩梦柳一笑,伸手到背后去解腰上大带,然而手上无力,半天都未解开,夏昭连忙帮他,只是身为太子的他鲜少自己穿衣,现下着急,更是手生,硬扯了几下,终于将坠着金玉饰品的大带扯开,顿时,得到了喘息之机的肚子动得更厉害了。 夏昭又惊讶地看着韩梦柳自己给自己切脉,听他断断续续道:“我这肚子……恐怕有些不好。这种痛,还有下面也…… ” 夏昭下意识往下看,那傻模样让韩梦柳在痛中依然忍不住发笑。 “不是地下,是我身子下面。孩子未足月,生不得,但是……”韩梦柳双腿时而绷起,从夏昭这里望去,那挺出的肚子仿佛就是临时搁着,随时要掉下去一样。 夏昭抱紧韩梦柳道:“你别怕,撑一撑,回到府中,让医官诊治。” 韩梦柳努力并紧双腿,手托住腹底,“怕是……撑不到回府了,车中颠簸,催得我忍不住想生……” “那……”夏昭彻底慌了。 “附近可有医馆?不论好坏……越近越好。” “医馆?好、好。”夏昭放下韩梦柳,打开车门探出身子与车夫说了几句,回来皱着眉,“最近的只有一间药铺,并无医馆。怎么办?” “药铺便药铺吧,只好一搏。呃……”终于痛叫出声,韩梦柳狠狠抓紧夏昭的手,“快、停车……我、我这里不行、顶不住了……” 夏昭大声喝住车夫,问清药铺方位,打横抱起韩梦柳冲下车。一路使起轻功,努力平稳气息,却依旧觉得双手双腿都在狂抖。 车夫生怕出事,只得驱车跟上。 路人纷纷看过来,一华服男子抱着另一华服男子狂奔,旁边还跟着辆马车,即便在无所不有的京城,这景致也够奇观了。 然而夏昭浑然不觉,也似乎暂时忘了自己身为太子应行正坐端处变不惊。如今的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韩梦柳说了,他顶不住了,孩子要生,却不能生。他只有再快一点、再稳一点。此刻一大一小两条性命,都系在了他一人身上。 第15章 中秋宴上识身份 夏昭抱着韩梦柳冲进药铺,他随身从不带钱,直接抠下革带上一颗大大的明珠,连同腰侧佩环砸在柜台上。药铺里的人回过神,连忙将韩梦柳安置在里间一张简易小床上,又派出一人去医馆请大夫。 韩梦柳以棉被垫高腰下,开了张方子请人煎药,再请送上参片与金针——有夏昭的明珠与佩环坐镇,这些东西很快便备上了最新最好的。 韩梦柳扭过头,对着夏昭一点下巴,示意他出去。夏昭看懂了,却就站着不动。韩梦柳停下准备脱衣的手,扶着肚子皱眉忍痛,无声反抗着。 很快夏昭败下阵开,气哼哼甩袖出门:若非此非常时刻,他绝不会任其如此拿捏。韩梦柳却松了口气:方才马车上他千忍百扛,到底还是示弱失态了,眼下即将涌来更多的脆弱与失态,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再叫小太子看到。何况小太子这回明显被吓得不轻,面子里子架子掉了一地,一瞬之间仿佛十几岁的小少年,便趁此机会让他平复平复吧。 韩梦柳脱下染血的裤,自己给自己施针。与上回治杜松风不同,如今他已是急产之相,针需下得极猛,炉上止血固胎的药亦是大剂量。 以他所学医术仅能如此了,其余便听天由命吧。 夏昭在外间踱步,仿佛回到了他洗褪韩梦柳的刺青,又强要了他的那晚一般无力而迷茫。方才马车上他做不了任何事说不了任何话,如今亦仅能站在远处等待着不可预知的结果。 喧闹中,他又想起了韩梦柳方才坚持问他想不想要孩子的情景,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时他点了头,虽然眼下他也不清楚那一点头到底是内心的驱使还是慌乱的应答,但终究,他是点了头的。 没有吵闹没有惊叫,只有隐隐的忙碌紧张。眼看着黄昏将至,请来的大夫来了又走,夏昭终于确定,韩梦柳和他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事了。 那人已静静昏睡,夏昭便坐在一旁静静地瞧。 他是太子,他见过的美貌人物数不胜数,譬如清雅俊秀的君后,艳丽华贵的丽妃,温柔似水的淑妃——他父皇后宫诸君秀各是各的风采;放眼外朝,太傅容姿端华烨然如神,甚至传闻番邦国君亦对太傅一片情深;太傅府中有位亲戚,五官身形皆恰到好处,据说曾是京城如想阁的招牌公子;就连太傅之子,他的伴读兼好友程熙,亦通身气派,翩翩如玉。 可是这些人,与床上这个病殃殃的人一比,却都黯然失色了。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韩梦柳的美色,那笑意勾人的眼仿佛一双漩涡,叫你一看便沉了进去。他再看你一眼,再对你一笑,尤其靠近你抱着你的时候,你便如寒冬滚入热汤,炎夏跳入清泉,春风花草拂过身侧,推窗品茗,秋日细雨落在檐间。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23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就连他的嘲讽讥笑,虽有不忿不快,但有时亦如吃了蜜糖般心暖。 方才宫中,君后特意问他对韩梦柳是否真心喜欢,他愣了。从小到大,父皇、父君、太傅无不在教他读书治国识人,教他时刻铭记自己太子的身份,却从无人教他什么是真心喜欢。所以他又怎知,他对韩梦柳究竟是何等心情。 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上马车,让车夫一路谨慎,平白折腾半日后,二人总算回府。 华灯初上时韩梦柳醒了,望着条桌边捧着书的贵气身影虚弱一笑,“呦,小昭儿又做功课呢。” 夏昭放下书卷来到床边,“你倒会醒,正赶上晚膳。” “就是饿醒的。”韩梦柳坐起身,薄被搭在隆起的肚子上。 “还疼不?”夏昭本想往他肚子上摸摸,又放弃了。 “疼倒不疼,就是肚子重,紧得慌。” 夏昭叹了口气,少见地关怀道:“好好地怎突然如此。” 韩梦柳笑了,“之前太过懒散,这回恐怕是因为见了它的君后爷爷受了累,惊着了。”一手在腹顶缓缓打圈,“又听到不日后还要见它皇爷爷,一时太过兴奋。” 夏昭神色略黯,“你若身体不适,到时便不去赴宴了。” “当真?”韩梦柳望着夏昭,见那双明亮清澈的眼中染上了犹豫,便别开脸低叹一声,“无妨,已答应了小昭儿,我不会食言。” 夏昭仍在怔愣,韩梦柳看得好笑,随手捞起他一缕发在指尖绕,再向下一拉捏住下巴,抬头吻了吻那呆呆的嘴唇。 不过几下夏昭便又动情,坐下抱住韩梦柳主动吻起来。韩梦柳的肚子贴着他,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扶住那团隆起。周身与口中萦绕着淡淡药香,令人沉醉。 韩梦柳退开一点,搂着夏昭的脖子无奈道:“我就想亲你两下,你怎得寸进尺?” 夏昭愣愣地红着脸,眼中全是不满足。 “我真累了。”韩梦柳再推开他一点,指尖点了点肚子,“今日陪不了你。” “我知道,没多想。”夏昭不情不愿地将韩梦柳看了片刻,转身走了。 韩梦柳侧身躺下,华丽厚重的床帐看得人心中压抑。腹中胎儿又踢打起来,他一边揉腹一边算,八月十五,就快到了。 中秋当日,夏昭一大早便进宫陪伴天子与君后,韩梦柳留在太子府,虽有美食美景,却始终郁郁。傍晚时侍从请他更衣,他望着又增大不少的肚子及那身隆重繁复的礼服,默默地艰难换上。 入宫时夜幕降下,宫灯流转,御花园中几步一亭阁,流水穿其中,映着天上明月,荡着雍容华贵。 韩梦柳以玉簪将墨发束起,礼服外罩的青色大氅不仅遮挡了身形,又添了些许瑞气。夏昭见到他这副打扮,心中十分满意,安排他坐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小案上。 韩梦柳静静地打量四周。 上首主位自然是天子与君后,弯弯曲曲的御水河畔,余人分两列散坐——后宫君秀按位分排开,皇子公主随在各自父君母妃身后,若是成了家的,则自开一席位。 太子夏昭与长公主、三皇子、三公主皆为君后所出。长公主已经出嫁,坐在另一边,因此夏昭这边便是右侧第一席,三皇子、三公主簇拥在他周围,和乐融融。夜色宫灯下,韩梦柳坐着的地方,仅能勉强看清夏昭的背影。 其他各处亦有坐的同韩梦柳一样坐得略远些,像是亲戚门客之流的人,韩梦柳心想自己大概也是顶着这样一个身份才得以列席。 首领太监唱道“恭迎皇上君后”,众人起身下跪。 上方贵重的衣料发出簌簌声响,一沉稳有力的声音令众人平身入座,又道了些庆贺佳节,不必拘礼之类的话。韩梦柳趁空往上方看,那明黄威武的身影,便是二十五年前统一了征伐割据近百年的中原大地、夺回曾被番邦趁乱抢走的边境土地、大齐国的开国皇帝、如今的圣上、夏昭的父皇,建平帝夏期。 那一眼后,韩梦柳始终低着头,周围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都浑然不顾,直到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和乐—— “父皇,中秋佳节,儿臣本不愿搅父皇雅兴,可太子皇兄竟串通君后带同贼人入宫意图作乱!那贼人如今身怀太子骨肉,这等图谋,令人胆寒啊父皇!” 众人震惊地望着御座下慷慨陈词的二皇子夏纪。 韩梦柳缓缓放下茶盏,深邃的眼眸望向前方:小昭儿脊背挺得很直很用力,看来颇为生气。 “纪儿,你所说之人是谁?”建平帝平静问道。 夏纪望向夏昭,尚未开口,韩梦柳突然起身,“皇上,二皇子所言之人,乃是草民。” 夜色深沉,宫灯闪烁。 众人目光所及之处,韩梦柳卓然独立,精美的面上不见波澜。 “哦?”建平帝看到韩梦柳,大概觉得与想象中的“贼人”不符,不禁有些意外,“二皇子说你是贼人,且与君后和太子合谋作乱,你可有辩解?” 二皇子见建平帝如此和气,急了,“父皇,此人名叫韩梦柳,他爹就是当年的韩平!”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当年夏期一统天下,最大的对手便是控制了荆州江州等地的诸侯韩平。若非夏期请得高人出山相助,最终胜负尚不可知。二十四年前,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夏期胜,韩平败。 韩平自尽,妻儿不知所踪。 建平帝终于对着韩梦柳蹙起眉,“你果真是韩平之子?” 韩梦柳望着夏昭的脊背淡笑道:“正是。” 建平帝顿了片刻,挪开目光,“纪儿,你如何得知他乃韩平之子?” 此问极巧,二皇子似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儿臣听闻近日君后有远房表侄入宫拜见,又宿在太子皇兄府中。儿臣想,既是君后表侄太子表兄,儿臣理应拜望。谁料太子皇兄却百般推阻,儿臣觉得奇怪,就查了查。” “哦。”建平帝淡淡应着,“这等旧事,想来并不好查。” 二皇子一愣,不懂建平帝为何一直顾左右而言它,始终不发怒,也不拿住太子等人。 建平帝再看韩梦柳,“二皇子说你图谋不轨,可有此事?” 韩梦柳依旧将目光停在哑了一般的夏昭身上,“并无此事。” 再无半句解释。 建平帝扭头,“君后,方才纪儿所说是真是假?” 君后垂首,“回皇上,臣绝无不轨之心,此番说辞乃二皇子诬陷。”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24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二皇子急欲说话,建平帝摆手制止,看向下方,“昭儿,你怎么说?” 夏昭起身朗声直言:“父皇,儿臣没做过,是二皇弟诬陷。” “那你从前可知此人身份?” 夏昭微垂首,“儿臣不知。” 再多的话也无。 “父皇,此事千真万确,儿臣绝不敢诬陷君后与皇兄。父皇不可轻听轻信!”二皇子高声道。 “兹事体大。”建平帝沉思片刻,“先将此人押入天牢,宴会后,君后与太子禁足宫中。” 韩梦柳没有反抗,随着侍卫从容前行,经过夏昭身边时亦泰然自若。青色大氅轻轻拂过夏昭手臂,风一吹,隆起的肚子有些许探了出来。淡淡的香气越飘越远,夏昭的心突然闷了一下。 天上明月映于手中酒盏,轻轻一晃,便碎开了。 如同他初见韩梦柳时,上元节,月正圆,春风楼里碧水畔,韩梦柳的身影和月光一起投入他面前的水波中,晃得人眼花,晃得人心乱。 第16章 你给我钱逛窑子 中秋夜宫中饮宴,二皇子夏纪于平地上扔了颗响雷,原以为能狠狠炸一炸,不想今上却只是轻轻地泼了盆水上去。 韩梦柳押入天牢,除建平帝外,其余人皆不可见。 君后于寝宫玉晓宫禁足。 太子被禁止回府,就宿在少年时进学的小书房中,侍卫与仆从皆为天子亲信。 当夜,建平帝诏右丞相景澜入宫,君臣彻夜相谈。接着景澜告假,有心之人又从那看似随意的一盆水下发现了些暗藏的波涛—— 太子夏昭是景澜手把手教出来的,景澜之夫程有乃兵部的二把手,长子程熙又是曾经的太子伴读,即便景澜处事圆滑谨慎绝不可能犯结党大忌,但实际上整个景家已经不可避免地被打上了太/子/党的印记。 如今看来,那夜建平帝与景丞相,似乎谈得不妥。 再接着,建平帝时常传诏二皇子随侍,更多次夜宿二皇子母妃丽贵妃宫中。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要变天的意思。然而宫中朝中无论如何战战兢兢,民间却没放出去一点儿风声,依旧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九月之初天高气爽,一吐一吸间舒爽畅快。 与李怡相约的五十日之期已至,杜松风来到松鹤楼三楼雅间,一边用茶水点心,一边翻书等待。 李怡很久都没来,但他不着急。因为今日早上,李怡的小厮专门从京城赶来宝禾县给他报信,说今日是李怡生辰,京中有些应酬,但他一定会来,劳烦他等等。杜松风有点惊讶,原来李怡的生辰是在今日,唔,比他略大了半岁。 本想同小厮说改期,但见小厮十分笃定地念了数次李怡一定会来,他便将这话咽了:李怡守信,他只是等等又有何妨? 杜松风没意识到自己在心中又默默地给李怡加了一条好处,和颜悦色地打赏了气喘吁吁的小厮,叫他路上慢些,又请他代问好,并叫李怡路上也慢些。 小厮走后,杜松风想起那日李怡说把他当朋友的话,心想既是朋友,对方生辰不送贺礼不合礼数,兀自纠结了一会儿,总算想出一个他能做到、且来得及、又符合李怡一贯行事作风的贺礼。 此时,望着松鹤楼下热闹喧嚣的主街,沐浴着午后晴暖的阳光,杜松风心中惬意,并有些期待不久后李怡收到贺礼时,感谢他、夸赞他的模样。 唔,杜松风合上书本,他多少能想象出那仿似占了便宜的嬉皮笑脸。 近来小腹已经隆起,食量也大了不少,这一下午,他吃了五盘从前并不爱吃的果点,用了两壶茶,跑了三趟茅厕,腹中暖暖实实,却不见饱。考虑到李怡来了估计还要吃一顿,便强行管制住自己的嘴。又读了一会儿书,天色渐暗,双眼眼皮开始打架时,急切的敲门声终于响起。 李怡红着头脸风尘仆仆闯进来,边朝前走边抱拳,“土木公,抱歉久候!” 杜松风打起精神迎上去,“李兄言重了,早知是李兄生辰,就该改期。哦,”端正一礼,“李兄,生辰安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啊,多谢多谢!”李怡摇着抱住的双拳回礼,顺势往杜松风身上看。 柔顺的长发以骨簪简单一束,雅致;暖黄的衫正合当下节气,舒服;不宽不窄的肩恰到好处,挺直的胸膛只欠一靠,还有那……李怡突然有点懵,难道方才酒喝多了? 甩甩头再细看,杜松风的肚子……是真地凸、凸、凸出来了。 李怡满脑子浆糊,只见杜松风笑中带着羞赧,又有些羞赧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凸出来的肚子,朝他道:“哦,原本想说完正事再说的,既然李兄发现了,那先说此事也可。” 李怡前后踉跄两步,女儿红的后劲儿真上来了,“你是说……”恍惚走上前,手臂一不小心在杜松风凸出来的肚子上摩擦了一下,无意间完成了父子间的第一次招呼。“你……没去打胎啊?”李怡坐下,灌了几杯茶水想醒酒。 杜松风微笑,“本来想,后来觉得还是算了。” “为、为啥?”李怡再灌下一杯凉茶,眼前的杜松风让他突然有了个别样的念头。 “我知道,因意外有了这个孩子,李兄觉得麻烦,并不想要,我十分理解,原也不想给李兄添麻烦。但那日我突然想通了,想生下这孩子,父子二人相依相伴,好歹也有个惟亲之人。”杜松风收住笑容,面色极为认真,“李兄放心,此事乃我一人决定,此子乃我一人之子,绝不会连累李兄与李家诸人。李兄今后无论娶妻生子继承家业,亦绝不会与此子有任何牵扯。”一抱拳,“我杜松风以性命名誉担保,李兄大可放心。若真不放心,要立字据也可。” 掷地有声,信誓旦旦,一副宽容大度为你着想与你无关的模样。 若此时此地对面坐的是个喜好偷腥不敢担责的缩头纨绔,指不定要怎么感谢杜松风。 可是…… 李怡只觉得一团火在胸中烧,有千百句话争抢着出口,跑在最前面的那句便是“土木公枉你见过不少世面读过不少书怎么脑子却是傻的!”可尚未来得及将舌头抻直,杜松风就又笑着开口了—— “今日搅了李兄寿宴,实在抱歉。我备了一份礼,望李兄收下。”怀中抽出个红纸包往前一推,不用看就知道里头是银票,“听闻近日宝禾县如想阁来了位新公子,说是丝毫不输京城总阁的花魁,想必李兄未曾一会。我已差人去打点了,今夜那位公子只等李兄一人。” 一桶滚烫的猪油浇上李怡胸中的大火,他瞪起双眼身体前倾,“你这是给我钱,让我去嫖相公?” “唔。”杜松风一愣,李怡不仅没有他想像中的高兴,反而怪怪的,大概是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做。也对,从前他确实不会这么做。只因那次李怡说了把他当朋友,他自然也把李怡当成……嗯,至今唯一的朋友。既是朋友,自然是要做些朋友间该做的事。 想到这里,杜松风点点头,认真道:“李兄从前应酬,不都是吃喝玩乐后再找个馆子快活一番么?今日我搅了哪一环,就该补上哪一环。”再一笑,“原本我应作陪,只是如今我这身子不便去那等地方。”将红纸包搁在李怡面前,“稍后正事谈完,李兄就快去吧,莫叫佳人苦等。” 说完这话,杜松风觉得自己似乎不再是那个被行内年轻人视作与众不同的家伙了。原来,他也能同大家一样往来打趣,说些公子哥间的荤话。 他有点开心,觉得这都是因为李怡才改变的,心中对他着实感激,因此便更想让他赶紧收下自己的贺礼,不免将期待他去嫖相公的心情表现得热切了点儿。 李怡始终瞪着他,狠狠地瞪着他,瞪得双目通红。 “啪”地一下他拍案而起,抖着伸出二指向前,咬牙切齿吐刀子一般骂道:“杜、松、风,你有病吧?!”身体晃着猛喘两口气,一甩袖走了。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25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杜松风呆在当场,怎、怎同他想得不一样? “李、李台!”起身追上去,虽然他不明就里,但追上去总是没错的。 李怡从楼梯上大步流星蹬蹬踏下,双腿飞快两袖生风,心中那团火夹着酒劲儿烧得他极为憋闷焦躁,再不找个地方透透气,他真怕他会抡起板凳揍杜松风。 身后一叠声地喊着“李台”“李台”,李怡越听越想喷血,脚下更快。下到一楼与二楼中间时,突听背后“咕咚”一声闷响。他心中一抖,犹豫片刻,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第17章 居然会梦那什么 没有预想中的连滚带爬、捧腹痛呼和血流成河,只有杜松风双手扒着一侧栏杆,姿势尴尬地坐在楼梯上,面色惊慌而委屈。 李怡背上冒出凉气,不禁有些后怕。回身走上楼梯,俯身去扶杜松风手臂,“你怎样了?哪里疼么?”不由自主地往那个虽不甚大,却已凸出得无法忽视的肚子上看。 “……尚好。”杜松风小声道,借着李怡的胳膊站起,刚一用力便“啊”了一声,歪在李怡怀里。 “我的脚……” “怕是扭伤了,开间客房看看吧。”留杜松风在楼梯上坐着,李怡前去要了房间,回来注视他片刻,突然一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杜松风立刻惊了一下。 李怡低头看着臂弯里的人,淡淡道:“都是楼梯,你崴了脚,又有身子,没法一个腿蹦。” 杜松风默默埋起头,任由李怡抱着走。店小二将他俩偷摸着看了又看,一打开客房门,便心知肚明地猫腰跑了。 李怡轻手轻脚地将杜松风放在床上,与一贯不符的沉默寡言昭示着他仍在生气。杜松风便不说什么,只呆呆望着蹲下去给自己脱鞋袜的李怡的脑顶。 修长白皙的脚踝处一大片红肿夹杂淤青,李怡稍微按了按,杜松风便撑着床腆着肚子呲牙咧嘴。 “没伤到骨头。”李怡起身拍拍手,“我去买些药油,你在此乖乖等着。” 杜松风抬眉看他,“你怎会治?” “十七岁前,这样的伤隔几日就在我身上来一回。”说着说着,李怡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临走时还不忘给杜松风将袜套松松穿好,并递了杯热茶。 夜幕降下,屋外人声与窗外灯光隐隐约约,杜松风将茶杯搁在凸起的肚子上双手环抱着,又动了动发疼的脚腕,有点孤独落寞,还有点恐慌。 李怡回来时看到他这般模样,心中某个地方突然又动了一下,尴尬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目光开始四处游荡。 “你……怎不喝水?” “不渴。”杜松风低声道。 李怡噎住,蹲下去脱杜松风的袜套,杜松风腾出一只手来撑床,另一手仍僵硬地端着茶杯。 兀自摆弄了一会儿药瓶,李怡略烦躁道:“这封口不好开,借你匕首一用。” 杜松风伸臂俯身,俯到一半被端着茶盏挺着肚子的姿势卡住,只得尴尬地说:“在另一个靴筒里。” 李怡一愣,嘀咕道:“你倒听话。”上手将另一只靴子退下来,看到那熟悉的匕首样式时不禁大惊,“这匕首你从何得来?” 杜松风目露不解。 惊觉自己语气唐突,李怡连忙解释:“我是见……这把与你之前用的不同,就问问。” “哦。”杜松风不疑有他,“这是我的小厮在京城城根下河边捡的,知道我喜欢,就拿来给我……”发觉李怡神色古怪,以为他想歪了,连忙补充:“我已叫小厮去河边等失主了,但没等到,我就拿着了。” “那……”李怡心中十分复杂,然而低头犹豫半晌,终究没说什么。搭配匕首的手串,看来是真被那小厮送给心爱的姑娘了。他一朝掷金,物尽其用两全其美,也挺好。 于掌心倒上药油,双手熟练地互搓几下,再拢于杜松风脚腕上。 “此药需揉,略有些疼,但药效甚佳。我方才问过大夫,有身子的人能用,你放心。” 钻心的疼顺着脚腕向上,杜松风抿起唇,想到李怡这么做都是为自己好,便努力忍着痛不出声。 李怡心无旁骛地揉搓,连脚面和小腿也不放过,手中杜松风的小腿白白细细如一段藕,笼罩于暗暗的暖黄灯光下,温柔而可爱。突然心念一邪,觉得双手上下来回的动作忒有点像……嗨,动作是像,但这尺寸也太大了,能长这么大的,必定是个怪物。 李怡心里开着黄腔,自觉可笑,殊不知杜松风也沉浸在自己的小念头里—— 脚上最初只是疼,渐渐温热的药力四散,由脚踝向上,烘得整个人都暖暖的。李怡手掌的触感和温度亦透过皮肤和毛孔清晰地传来,渗进他每一根头发丝,每一个手指尖。李怡有时会低头端详他的伤处,从他这里看过去,那模样仿佛要亲上去似的。 几乎已被遗忘的梦到李怡那个他的情景突然冒出来,杜松风心里发羞,身子下意识向后一躲,牵动伤处,口中“嗯”了一声。 尾音打着弯儿,三分带痛,七分含媚。 这一声荡在静谧的屋里,虽轻,却响。 响彻了两人脑海。 李怡抬头,见杜松风俊秀的小脸涩红,羞怯的眉眼闪烁不止。李怡顿感头上又沉又晕仿佛顶了个锅,眼前白嫩的小腿让他恍惚,他竟然,有点想上去啃一口。 他这一恍惚没注意,便将杜松风按痛了。杜松风将腿一缩,不想竟让腿脚在李怡手中滑了一圈,还在李怡的嘴上脸上,极不小心地蹭了一下。 两人肌肤相亲,李怡再看杜松风,杜松风轻轻颤抖,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李怡心中仿佛有无数只蚂蚁那么抓挠,闭上眼攥了攥拳头,松开。 再攥,再松开…… 突然他抓住杜松风小腿,再摸上大腿,扑了上去。 杜松风手中茶盏被撞翻在地,顿时碎瓷数片,茶水一滩。 “唔……”杜松风靠墙坐着,伸手搂住恶犬般扑来的李怡接吻。浑身都是火,浑身都难耐,他仿佛一只失了智的小兽,发出绵里带媚,低沉又婉转的喊叫。李怡心头跟着一颤一颤,但神智尚存,生怕伤了他肚子,始终小心翼翼。 …… 事后李怡胸膛起伏,将已经累得睡着的杜松风揽进怀里抱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将扭打在两人身上的衣服脱好,抖开棉被一起躺进去。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26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他实在不敢想,他居然真的,就着杜松风靠墙坐着的姿势就把他给办了。方才这家伙叫声不停拼了命往你怀里凑,稍有不满足便不管不顾地索取,让他突然想起曾经狐朋狗友打趣他的话:杜松风寡淡?呵,一群蠢货。 一些想法在李怡心中成型。 嗯,等土木公醒来,就正经同他说。 那边杜松风动了动,皱着眉,似乎不舒服。李怡好心地将棉被给他盖好,但杜松风仍旧动个不停,闭着眼睛贴过来,又缠上了李怡。 李怡异常震惊。 这回他醒着,他清清楚楚地看着睡迷了的杜松风将上回醉酒的场景重演了一遍。 他更加确定了,上回的事,千真万确不怪他! 就跟有人会梦游一样,杜松风居然会梦……那个什么! 睡梦中的杜松风唔唔啊啊地哼,缠得比方才清醒时还要激烈。李怡的头和身体接连再炸,他的老天爷呐……再来一次,接不接招?!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请大家自由发挥想象傻儿子关键时刻的表现~~~ 第18章 我竟然是这种人 李怡望着怀中人想:他俩已经睡过两回,现在停手毫无意义,何况杜松风如此热情如此美意,怎可辜负。 反正事后打算已经做好。 嘿嘿,把事情这么一捋,李怡反身理所当然地地压住杜松风。 杜松风闭着眼,配合得不能再配合:李怡兴奋得不能再兴奋,抵在那柔软的耳垂边吐气道:“土木公,叫得漂亮,再浪些也无妨。” 他对天发誓,绝无半点对杜松风不敬的意思。在他的认知中,此一“浪”字于诸多荤话中,已是极其典雅。 此言一是对杜松风的真心赞美,二是发自内里强烈翻滚的浓情。 他更觉得,床上直接爽利的杜松风,比床下清高端正的杜松风要好得多。 但不知为何,这句话却成了灌顶的寒冰水。 杜松风突然就睁开双眼浑身僵住,从与上次同样的梦境中惊醒的他仿佛站在一面大铜镜前,清清楚楚地看着里面那个不知羞耻的自己。 这面铜镜还会回放,方才自己睡着后的表现、坐在李怡身上的表现,甚至几个月前醉酒时的表现,都演得清清楚楚。 他满面呆滞,原来这些不是梦,而是真的。 李怡早在发现杜松风不对时就撤了出来,此时亦受了惊。试着伸手晃晃,杜松风猛地拨开他一个打挺坐起来,抱着棉被定定望着虚空片刻,突然泪流满面。 李怡吓坏了。 “你、土木公你怎么了?” 杜松风断断续续抽噎,一口气没匀好,痛苦地捂着嘴猛咳一阵后,甩开棉被下床冲到痰盂边,跪下干呕不止。 李怡越发惊了,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杜松风光着身子,小腹隆起黑发散乱。李怡赶紧披上衣服拿件袍子过去,“小心着凉,你到底……” 杜松风扭头,饱含水汽的眼中蕴着明显的恨意和怨气。但李怡看得出,那恨意并非是对他,而是……恨自己无能的那种意思。 突然杜松风起身,往墙边猛冲过去。 这场面不是第一回见了,李怡熟悉得很,但他感觉杜松风现下的情绪比上回复杂强烈许多,便飞速追过去一挡。接着鼻子狠狠一闷,热流涌出。李怡以掌心一抹,满手血红。 他成功地怒了,攥紧杜松风手腕将人拖到床边,摸到那把匕首,往两人中间一横。 “是我睡了你,还睡了三回!你若悔恨就捅死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像个什么!”将匕首塞进杜松风手心,“拿刀!捅我!来啊!” “哐啷”一声匕首滑落,泪水纵横的杜松风张嘴呆呆望着血水纵横的李怡,半晌后绝望地说:“是我的错,与你无关。为何、为何我竟是这样的人……” 李怡心想嗯,看来杜松风终于懂了。 其实,他也是刚刚才懂了—— 杜松风身体敏感,稍微一碰便控制不住泛滥成灾。自己这三回只是正好有了个与他亲近的机会,不小心成了那个诱因罢了。 也就是说,换个旁人也会这样。 所以,自己竟是个这样的人,一向端方谨慎的杜松风受不了了。 可是李怡心中,也不好受。 涂药油涂到最后竟主动吻了杜松风的时候,他就决定,后半辈子就定下是这个人吧。后来又那样了两回,而且还有个小的,他就觉得杜松风保准也能同意了。就算暂时不成婚,单把关系确定下来也可以。 只是没想到,杜松风突然又这样了。 他瞬间明白方才所想皆是虚妄,杜松风根本一点儿也不情愿。 哎,每每跟他搞完就哭闹寻死,他堂堂恒庆元少东李家大公子,也是要面子的好嘛。 将呆滞的杜松风推回床上裹好棉被坐着,李怡随便找了件衣服将脸上手上的血抹了抹,也坐上去。杜松风立刻抖了一下。 李怡道:“放心吧,今日都两回了,谁有那么大精神。” 杜松风面色更加难堪。 李怡叹了口气,想方设法劝解:“你……快别这样了,什么都不如自己的性命重要。这事儿也没什么,你当勾栏都是给谁开的?来来往往床上床下,不都是些不认识的人么?真没什么,你要想开。若你觉得受了欺负,就冲我来。总之别钻牛角尖,看你方才那个样子,把人吓得够呛。” “抱歉。”杜松风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偷偷看了下脸被抹得乌七八糟的李怡,“你伤势如何?” 李怡摸摸鼻子,“没事,不流血了。”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27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抱歉。”杜松风又小声地说了一遍。 “你呢?还好吧?” 杜松风低声道:“脚有些疼。” 李怡忍不住翻白眼,“扭伤了还蹦得那么欢,你不疼谁疼。” 杜松风脸上飘来红晕,“方才……没觉得疼。”只觉得丢脸羞愧。 李怡看他可怜巴巴的,便缓下语气:“用了那个药油,明天起来能好许多。你……”略一犹豫,“肚子呢?肚子疼吗?” 杜松风摇摇头,“不疼,就是……动得有些厉害。” “动?”李怡一脸好奇,胎动他听说过,但没见过,有点想摸一下。但杜松风情绪未定,今夜怕是不会让摸。万一又摸出个什么,更不好收场。 “时候不早了,今夜就歇在这这里吧。”李怡站起身,“我叫他们送水沐浴。” 杜松风今日受的打击太大,万一还想不通,再出个意外就坏了。因此李怡特意让店小二送来两个大浴盆并热水,又故意向杜松风道,本想多要一间客房自己去睡,谁知房间满了,只好委屈他跟自己挤挤。又说如果杜松风同旁人一起睡不惯,他再向店家要些被褥,打个地铺也行。 杜松风便道何必如此麻烦,床够大,能睡开。只是……要两床被子吧,不打架。 李怡心想不错,既然会考虑怎么睡,应该就不会再寻死了。 各自沐浴完滚上床,李怡又留了个心眼儿,提出睡外面——长夜漫漫,谁知土木公会不会突然又想不开了。 知道了自己的毛病,杜松风这回特别谨慎,紧紧贴着里面墙,李怡便也遂他心意,尽量靠外面躺。两人之间空出一条大路,能轻轻松松再躺个人进去。 没过多久杜松风呼吸绵长,李怡也开始犯困。哎,今日他生辰,宴席哄闹大半天,匆忙结束后急急来找杜松风谈生意,结果却搞成这样。 不过倒也得了些别致的贺礼。 以后便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吧。 翌日朝阳洒进窗,杜松风醒来,李怡已经起了,衣冠楚楚坐在桌边,桌上还搁着早饭,笑嘻嘻道:“土木公,昨夜好睡?快穿衣洗漱过来用饭,稍后还有正事。” 杜松风摇了摇略昏沉的头,昨夜内心悲戚,但最终睡得还不错。今日醒来,羞愤似乎确实少了。若无李怡,冲动之下一命呜呼,还真有些亏。 穿衣下床,发觉脚上淤青红肿消了不少,也不太痛了,走起路来稍微注意一下即可,正想跟李怡道谢,却见李怡不怀好意地一笑,“正事之前,还有个你搞下的烂摊子待收拾。” 杜松风一脸呆楞。 不久后,他被李怡拉到如想阁宝禾县分馆大门口,“杜兄,你打点的那位佳人空等一宿,今日少不得将全部夜资给人奉上。” 杜松风面色通红低下头。 “快去兑了银票。你堂堂瑞福临少东,若让他们先一步找上你要钱,不大好看。” 杜松风不自然地扭了一下。他从未出入过这种地方,先前打点也是让小厮去的,如今却闹了个乌龙。 “我……有孕,不便入内。”杜松风小声道。 “结账而已,与怀不怀孕无关。”李怡抱起双臂,神情正应了那个“怡”字。 杜松风艰难地站着,“要不,你、你替我去吧?” 李怡咧开嘴,下巴一抬眼一挑,“好啊,你求我。” “李台你……”杜松风气哼哼地红着脸看他。 李怡笑得十分奸诈,“快些,否则人家真要找你了。” 杜松风手攥了又攥,唇抿了又抿,最终退了一步,向李怡深深作揖,“李兄手下留情。” “呵。”李怡总算满意了,大步流星踏入如想阁,不多时容光焕发走出来,站在浑身尴尬的杜松风面前一打响指,“走吧,去办正事。” 杜松风深一脚浅一脚地默默跟随,心中积攒的对李怡的感恩与歉意荡然无存。 第19章 鸿门宴上话情义 李怡与杜松风分头回工房点好货品装车,请上常年合作的镖局,颇为浩荡的车队驶出宝禾县。下午达到,回家休息一晚,第二日一早拜会程熙。 三人再乘丞相府的马车来到程熙大婚的新宅,运入一件件崭新的货品。 瑞福临这边,鸾凤翔云雕花床、暖红香案、山河锦绣柜、玉湖榻、闲思凳等典雅精美;望梅衫、知翠袍为冬春常服,夫妻共形,略微几个变化着意凸显男子阳刚,女子秀雅。 恒庆元那里,新妇首饰以四时为题,春草乃珠钗,夏花为臂钏,秋果拟步摇,冬雪做华胜;新郎佩环寓文武双全之意,描摹笔砚、兵刃之形,斯文中透着少年意气。 “程大人,新宅六十八件木器已完成四十五件,十八套冠服已完成八套,其余五十日内皆可完工。只是因为凤冠乃恒庆元打造,喜服样式需与其配合,因此确切日子还需与李公子商讨。”杜松风道。 李怡立刻道:“凤冠图样已出了五款,依程大人的意思,由谭小姐择选三款,瑞福临以这三款定下喜服样式,再由谭小姐最终选一款。” “正是。”程熙笑道,“准岳丈那边虽说了婚礼由家父及在下负责,不加干涉,但在下觉得,凤冠喜服还是要看未来娘子的喜好。” 李怡道:“程大人爱护谭小姐,真是一对璧人。” 杜松风捏指算了算,“那么喜服这一项,最多一月便能办好。” 李怡瞅准机会再道:“喜宴菜单已经呈上,不如稍后就请程大人并丞相大人、侍郎大人移驾凌霄楼试菜。”一瞥杜松风,“是了,还请杜兄带上贵号的佳酿,一同入席。” 程熙却道:“今日在下两位父亲都不得闲,试菜先暂缓吧。” 李怡露出遗憾的神情,“那是不凑巧了。”正欲再定日子,又听程熙道:“时候不早,在下已让小厨房备下酒菜,请两位少东权且在此稍用一席,在下与两位聊聊,望勿嫌简薄。” 论理今日试菜是常情,先前也是这样跟程熙说的,若真没时间或想聊别的,也不该由程熙在尚未入住的私宅请他俩。然此刻纵有无数疑问,也只得先应下来。 小花厅酒菜上完,程熙便屏退下人。李怡与杜松风对望一眼,心中忐忑地打鼓。 “今日所见种种,瑞福临大气典雅,恒庆元思路新奇,让在下大开眼界。”程熙不急不缓地笑道,“在下瞧着两位少东十分年轻,不想杜公子已经成家了。你身体不便,在下便不劝你酒,但请千万多吃些菜。若是因为在下的事累坏了你,在下就真是过意不去了。”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28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杜松风赶紧谢过。 你来我往一番客套,程熙状似不经意道:“在下想向二位打听个人,是叫作韩梦柳的,二位认识吧?” 李怡与杜松风一愣:绕来绕去,关键竟然在这里。 能让程熙打听的必然不是小事,李怡迅速一盘算,道:“程大人,韩梦柳是在下的朋友,并非杜兄的朋友。” 杜松风惊讶地一望李怡,继而扭头郑重向程熙道:“在下与韩公子有过一面之缘,算是有些交情。” 李怡拿眼角瞪他一下,这个土木公,是傻的吗? 程熙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转,最后落在李怡身上,“那么先请问李公子,是如何与韩梦柳相识的?关于其言行举止,也请李公子多讲一些。” 李怡心中惴惴:眼下他到底是说真话还是编谎话?韩兄到底惹上了何事? 杜松风亦十分不安,李怡所想他都想到了。但他还担心,李怡那习惯了维护朋友的性情,一个说不好,不但帮不了韩公子,恐怕还会惹祸上身。 “说来韩梦柳与在下相识不过两年。”李怡回忆道,“两年前荆州商会开品蟹宴,全国各地有名的商号、镖局等都在被邀之列,品蟹之余交游论道,共叙情谊。韩梦柳随镇远镖局新任的总镖头宋益而来,他们形影不离,事事相伴,在下当时还以为……他俩是夫妻。” 程熙道:“镇远镖局在下听过,据说镖局中人各个武艺高强,甚至懂奇门遁甲之术。总镖头宋益年轻有为,在武林中亦是佼佼。” 李怡道:“这些在下也有耳闻,但并非此道中人,不明真假。” 程熙点点头,“然后呢?” “在下回京时,韩梦柳请求搭伴一道走。他很有才华,在品蟹宴上已显露过一二,因此在下对他印象不错,又觉得举手之劳,路上也有人作伴,便答应了。一路上我俩聊着聊着,也就熟了。” 程熙“嗯”了一声,“他为何与你同行?” “当时韩梦柳说他要去京城,觉得一人无聊,而同去京城的人中,只有我是个年轻人,想必能与他聊得来。” “他可有说过,那之前可曾到过京城?” “在下也这么问过他,”李怡蹙眉想了想,“他仿佛是说曾经去过,但未多停留。啊,程大人,时间有些久,这一块实在记不清了。” 程熙笑了笑,“他还有否说过,那次到京城是为什么,是打算常住还是短留?他到京城后,宿在什么地方?” 杜松风插不上嘴,心中却很担忧。程熙这问法,换个地方,就是审犯人。 李怡如坐针毡,只好更谨慎地答道:“他要做什么,在下没问,在下觉得萍水相逢,聊得来就好,因此少有交浅言深。他在京城似乎就是宿在客栈。他四处闯荡,行踪不定,后来也就是偶尔再到京城,才与在下聚上一聚。” “据在下所知,韩梦柳在宝禾县中有一处宅邸。”程熙定定地望着李怡。 李怡忙道:“是。因方才程大人只问京城,在下便没说。在下所知的也就是宝禾县那一处,他在其余地方的落脚处,在下的确是不知道。” 程熙沉默,杜松风忧虑更甚。 片刻后程熙却又笑了,招呼二人吃菜,接着道:“李公子可知韩梦柳家乡何处?平日作何营生?照李公子讲,他能四处结交玩耍,应是有颇大的家业。单宝禾县那处宅邸,毕竟邻着京城,价钱都不便宜。” 李怡摇摇头,“这些他没说过,在下也没多问。” 程熙再笑,“看来李公子与其相交,皆因意气相投。不知李公子以为,韩梦柳是个怎样的人?” 李怡略一斟酌,道:“韩梦柳形容潇洒,学识广博,不拘一格,结交甚广。是个相当有魅力的男子。” “不拘一格、结交甚广?”程熙目光和语气里多了层审视的意思,他虽年少,过去亦总是一派笑嘻嘻的天然模样,然而此时却仿佛换了层皮,褪去少年纯真,冷漠锋利中蕴着十足的老辣。 李怡有点冒汗,不由自主便道:“嗯,韩梦柳是风流些,交好的人不少。在下觉得这些私事与朋友相交无关,也未太介意。” 程熙又笑了,“此人既风流,又与李公子投契,你二人当真只是朋友么?” 这一问猝不及防,杜松风满面惊讶,李怡也在一愣之后立刻无奈摆手,“程大人太会开玩笑了,韩梦柳与在下只是朋友。在下虽对他的私事了解不多,但大概知道,他所交好的都是些奇才,在下一个普通做生意的,入不了他的眼。” “奇才?”程熙眼中一亮,“李公子太谦了,在下看来,李公子甚有才华,不至于就让那韩梦柳看不上吧。” 李怡再愣,正想着怎样巧妙避开,突听杜松风开口道:“程大人,其实……”面色陡然坚决,“其实李怡与我情投意合,我、我腹中的孩子就是他的。只因两家长辈的一些琐事摩擦,尚未成婚,也未公开关系,因此李怡与韩公子是绝不可能有什么的。” 李怡彻底呆住了。 程熙看着二人作恍然大悟状,“哦,事情竟是这般。” “正是如此。”杜松风抬袖一揖,“我俩未成婚,此事不便说与旁人知道,因此……” “明白。”程熙将二人的杯子满上,“在下一定保密,也祝愿二位有情人早日共结连理。哦,方才韩梦柳的事,在下也希望,仅我三人知晓。” 杜松风点点头,扭头望了一眼李怡,再向程熙一揖,“程大人,在下想问一问韩公子是否安好?在下并无旁的意思,只是知道李怡讲义气,怕他为朋友太过担心。” 程熙作出更加理解的神色,“杜公子关心李公子,此番情意,让人欣羨。”叹了口气,“至于韩梦柳,在下只能说他尚平安,其余便不可多言了。” 杜松风郑重一抱拳,“多谢程大人。” 程熙蹙起眉,“他腹中的孩子应该离出世不远了……”一瞥李怡与杜松风的神色,“但在下想,二位恐怕亦不知他那孩子的另一位父亲,究竟是谁。”目光又落在李怡身上,李怡竟毫无察觉,直到杜松风用脚从桌子底下碰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向程熙回了句“确实不知。” 哎,不能怪他走神。 因为方才土木公突然间冒出来的,说他俩情投意合的那些话,实在是吓到他了。 吓得他只剩震惊与恍惚,顺带着担心土木公脑子是不是坏了。至于扑朔迷离的韩梦柳和深不可测的程熙,都暂时搁在了心外头。 偷偷去看身侧的杜松风,那家伙平静如常,仿佛方才说了那些搅人心思的话的人,并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傻儿子还是有精的时候的~ 波波和他的包子还会出现,但改不了打酱油的命运了,哎。 第20章 动不动就欺负人 李怡与杜松风战战兢兢吃完鸿门宴,走在街上,仍觉后怕。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29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哎。”李怡对着身边的杜松风蹙眉,“本不想拖累你,你还一个劲儿地往里蹦,拉都拉不住。” 杜松风抬头昂然道:“我说的是事实。”脸一红,“我是说,我与韩公子相识是事实。后来我见程大公子非要把你同韩公子扯上关系,恐怕有诈,想帮你洗一洗,并非要占你的便宜,你别见怪。” 那个“也”字,是对应上回他俩被抓,李怡借口喜欢他帮他免打的事。 也意味着,他今日如此只为报恩。 于是李怡很识相地回道:“嗯,我知道,没多想。” “你方才所言究竟是真是假?”杜松风好奇地问。 李怡一脸沉痛,“真的。我也摸不出程大公子想试探什么,怕编了谎话反而弄巧成拙害了韩兄。”琢磨片刻,“现在一想,其实可以故意让程大公子怀疑我,也许我就能借机接近韩兄。不至于糊里糊涂的,什么忙都帮不上。” 杜松风吃惊道:“那太危险了。程大公子后来的话颇有告诫之意,连他都讳莫如深的事,当真不是你我能碰的。” “可越是如此就越说明韩兄处境危险,需要帮忙啊。”李怡发自内心地着急,“身为朋友,关键之时怎能贪生怕死,做缩头乌龟?” “可是……”杜松风眉头拧起来。 李怡一摆手,斩钉截铁道:“我绝不会为了自己丢下朋友。但凡有线索,我还是要问、要查。”热血未平复,却听杜松风低声说了句“是在下多事了”,接着他加快脚步,一个人走到前头去了。 李怡懵住。 这是……生气了?好端端的又生哪门子气? 土木公这一身毛病,有床上的床下的,真是百花齐放。 街前方一拉货的板车失了控,顺着下坡路飞驰而来,车上货物四散在地,车主在后头伸着胳膊气喘吁吁地追。路人们纷纷避让,可杜松风却跟看不见似的,不紧不慢兀自走自己的直线。 再不动就撞上了。 李怡冲上去大叫一声“看路啊!” “啊”字出口,他抱住杜松风堪堪避过。 几个好心人合力将板车阻住,车主气喘吁吁追来,捡拾散落的货物。杜松风愣愣地看了一阵,扭头,更愣地看着一寸之隔的那张气势汹汹的脸。 “走个路都能撞上,你在想甚?!”李怡捏起拳头,在杜松风脑门上敲了一下。 他对天发誓,这一下完全是因为被怀里这人木木呆呆随时随地不让人省心气的。但思及二人尚需以“李兄杜兄”相互称呼,不便下手太重,便放轻了力道。 可这一轻,却歪打正着地带上了几分嗔怪与宠溺。 于是“腾”地一下,杜松风脸红了。腹中的孩子大概嫌挤,亦动了起来。李怡顺势低头,脸上挂满惊奇:原来,这样轻轻的、有点像水波,又有点像鱼儿拍打鱼尾的感觉,就是胎动。不知杜松风体内的感受,和他从外面的感受,一样否? 杜松风脸更红了,一把推开李怡,继续一人快步向前走。 李怡几步凑上去——胎动使他心情好转,笑嘻嘻地问杜松风去哪儿。杜松风说不回家,直接去宝禾县。李怡便说那我也不回家了,跟你一道回宝禾县。 杜松风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李怡。 他不回家,是因不想面对他爹和下人们落在他肚子上的目光。按理说,他决定留下孩子,是该跟他爹知会一声。但最近各样事情压着,让他无心去谈,只好暂遁到一个大伙看不见的地方。但李怡明明可以在家享几天福…… “怎么?嫌弃我?”李怡露齿一笑,“我不跟着你,你又撞到人家车上怎么办?” 杜松风一愣,垂下头,委屈地低声道:“我也并非临阵脱逃只求自保的人,但这件事……” 李怡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竟是自己方才无心的话伤到了他,连忙心软安慰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明白的。对了,我要谢谢你冒险问了韩兄的情形。” “唔,不客气。”杜松风心情好了一点,“韩公子是我的恩人,我也很担心他。” “官场真不是个好呆的地方。”李怡叹气,“你看程大公子,年纪轻轻说变脸就变脸。你当真要去考试吗?” 杜松风捏了捏拳头,“我去考试并非只为做官,更是想试试自己的学问。” “若考上了呢?你会否放弃家业?” “唔,若真像传闻中说的那样,考上制科就能参加科举,科举若也能考上,我觉得……做官为民也没什么不好。即便官场黑暗,但清者自清。难道商道中便没有黑暗?到底还是要看为人。”杜松风双眼清亮亮的。 “哈哈。”李怡笑起来,“听你此言,像是生错了人家。” 杜松风也笑了,“说说而已。就算真能参加科举,我多半也考不上。那些试子十年寒窗尚且落第,我整天这里那里地忙,偶尔挤出时间摸摸书本,能考上才是天理不容。” “那不一定,”李怡笃定道,“我觉得你行。” 杜松风顿时深受震动,退开一步深深一揖,“承李兄吉言,在下一定努力。” “不过,”李怡蹙起眉头掐指算,“制科考试在明年三月,”向下一瞟,“到时你该生了吧?” 杜松风低下头去看身前那团柔软的隆起,“产期在明年三月二十。考试确切的日子要到腊月才能定下,照惯例,应不会放在三月下旬。”叹了口气,“只得听天由命。” 李怡瞪大眼睛,“听说考场就一间转不开身的小屋,一连几天吃喝拉撒睡都在一处,你当真要挺着快生的肚子去?” 杜松风神色黯淡目露委屈,“那不然呢?好不容易我爹才答应,我……” 李怡看他难过地快要哭出来,忍不住又心软,“好好好,先不说这了,现在都是瞎猜,说不定到时候时间合适,考场也没那么差呢?”劝着劝着,连他自己都开始相信了。 是啊,还有近半年的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考试也许提前或推后,甚至当今圣上一个不高兴不办了。 也或许杜松风提前就把孩子生了。 更或许,他与杜松风又发生了些什么,在这半年里就把婚成了。自己成了他的夫君,是坚决不允许他在快生的时候胡来的。 李怡漫天胡地想,与他并肩而行的杜松风看不到他龌龊的内心,只觉得李怡劝了他,他好像真就不怎么担心了。就仿佛之前李怡拿拳头敲他脑门那一下,到现在,那里还热热的。 他想去摸一摸,但在李怡跟前不行。 余光望着身边衣衫招展的人,这,是第二个敲他脑门的人。 第一个,是在十几年前,他刚开始记事,有一回贪嘴吃坏了肚子,父亲就是这样敲了躺在床上难受的他。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30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登上马车,喧嚣的京城渐远。一个时辰后,马车沐浴着秋日阳光,悠悠停在宝禾县瑞福临工房外,杜松风小心翼翼下车,慢吞吞走了几步,突然回过身,敲响马车窗口。 李怡探出头,“怎了?” “唔……”杜松风垂手局促地站着。 李怡胳膊肘撑上车窗,十分有耐心。 杜松风一咬牙,“前晚的事……李兄可否忘了?” 李怡双目闪了闪,“什么事?” 杜松风面红起来,“……你知道的。” 李怡晃了晃脑袋,“我不知道,你不说清,我怎知道?” “李台!”杜松风愤恨抬头,盯着李怡越扯越开的嘴角,恨不得上去给他扯烂。 李怡仍在故作姿态,“杜兄呐,你求人办事,就是此态度吗?” 杜松风憋得双腮都鼓起来,“算了!”转身欲行,李怡从车窗中伸臂拽住他衣袖,杜松风踉跄了一下,回过头更生气地使劲儿扯袖子,李怡笑嘻嘻地揪着不放。 “你说要生下这个孩子,还要让这个孩子与我无关,是么?” 杜松风懒得理他,直接道:“是又如何。” 李怡笑中带着痞气,揪着杜松风的袖子将人往前拉,“既然如此,我必须跟你争。” “你闲得无聊么?”杜松风不断向后,却扯不过李怡。 “我争我儿子,天经地义,怎就无聊了?” “放手。” 杜松风狠狠咬牙,眉毛都飞了起来。 发觉他真生气了,李怡手略松了松,“那你别用劲儿,我就放手。” 杜松风还是看仇人一般,眼里晕着红光。 李怡无奈叹息,“说真的呢,你别用劲儿,我放手,省得摔着你。” 杜松风半信半疑,片刻后终于不再动了,等李怡一松手,立刻头也不回地走掉。 李怡趴在车窗上喊:“土木公!下个月十五各样货品交清,还要试菜,别忘了!”尚未喊完,杜松风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里。 马车缓缓启动,李怡关上车窗坐好,思绪飞扬,一会儿觉得好气,一会儿又觉得好笑。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这两天让精儿子和傻儿子来点儿欢喜画风的日常铺垫一下,各单位准备好马上就要搞大事情了! 呼唤小天使们!! 第21章 医馆中与天牢内 九月三十建平帝夏期寿诞,全国休沐庆贺,宫中大摆宴席。可惜天子并未放太子与君后出来,对二人的贺礼也只随意看了看,反倒对二皇子的贺寿文章大加赞赏。众人或疑虑或惴惴,不知这场暗潮汹涌的储位之争,何时才有结果。 十月十五,恒庆元与瑞福临将程熙大婚所需器物制备完毕,当日中午于凌霄楼试婚宴菜品。程熙的两位父亲——右丞相、少师兼太傅景澜、兵部左侍郎程有到场,李重诺与杜明礼亲自作陪。 席间杜松风起身如厕,一月未见,李怡发觉他肚子又大了一些。过了许久不见人回来,他心中不安,又等了一时,也借口如厕出去。 走廊上拐角处有个小观景点,窗扇旁摆着松竹梅,设了座,上至茶与古琴,十分风雅。杜松风正站在窗口向外望,朱红色绸衫的瘦长背影,与周围风雅融为一体。 李怡看呆片刻,回过神道:“怎在此站着?” 杜松风转过身,细瘦的身材虽被腹前的隆起打破了和谐,但带革未束配饰未坠,衬着半披在肩上的黑发,更显风流闲适。他自然一笑,“唔,趁空透透气。” 李怡被这一笑搞得有些恍惚,强自镇定下来,下巴往他肚子上一点,“不舒服么?”上回相见,杜松风的肚子只是微隆,拿衣服挡一挡,离得远些,尚可被忽略。但现在那里已挺得很明显,仿佛竖着塞进去个枕头。也正因为是竖着,肚子虽然鼓了,但不至于臃肿。 杜松风又笑了一下,“尚好,就是有些闷。” “哦,也是。”李怡应道,“那等场合,时时刻刻提着心思拥着笑脸,确实闷。” “今日不巧,”杜松风往李怡这边走了几步,“来的人多,不便打探韩公子的事,想必你更着急吧。” 李怡一怔,不想杜松风与他竟有同样的想法,“没办法。今日试菜,他们都来,是情理之中。” 杜松风在距李怡一步之地停下,“对了,十一月初十大婚当日,我就不去了,初九那日你我再碰一次,从头到尾理一遍,务必周全。” 李怡一惊,“你不去?为何?” “唔。”杜松风面色有些艰难,“我与我爹商量了,我去……不大方便。到时我爹在,恒庆元有你同你爹坐镇,少我一个,不会怎样。”勉强笑了笑。 李怡明白过来:杜松风近来一直呆在宝禾县,怀胎的事商道中几乎没人知道。先前他睡了杜松风的八卦刚有些平息,若杜松风突然挺着肚子往丞相大公子婚礼这等隆重的场合下一站,杜家的脸就又会被他李家踩得粉碎。因此杜明礼才不让杜松风去。 只是可惜,此事一直是杜松风在忙,最后却去不成。 杜松风依旧笑着,“下月初九你应在京城吧?我……” “我过来找你。”李怡截断他的话头,既是为藏身孕,他便顺水推舟,况且……“那时你就六个多月了,不宜奔波。” “唔,那多谢了。”杜松风一拱手。 李怡道:“贵客尚在,出来太久不妥,你没不舒服就早些回席。” 杜松风点点头,突然疑惑地问:“那你出来做什么?” 李怡一愣,“我……啊,”手往旁边一指,“如厕。” 杜松风更疑,“那还不去?”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31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李怡无语,“……好,去。” 杜松风笑着走了。李怡往厕房去,回想以往心中叹息:和土木公说话只能平静寡淡,礼貌疏离。否则只要过了一点,他就会生气。 真不明白,为何有人床上床下能判若两人。 而那个孟浪的杜松风他能见着两回,已实属不易。 能不能有下一回,还真不敢肖想。 十一月初九一早,李怡骑马从京城赶往宝禾县,虽棉氅在身,但到底不能将头脸双手全部裹住。一路风吹,到得宝禾县城门时他十分后悔:天已冷了,就不该图快骑马!搞得风尘仆仆,好像他多想见土木公似的。 驭马缓缓进城,若说想见土木公,也仅有一个缘由:近来每次会面,他的肚子就变个样,颇为有趣。不知现在那肚子又长成了什么。 二人约在松鹤楼,李怡先到,点了几样果品,就着茶边吃边等。不多时杜松风到了,披着月白色轻裘,毛茸茸的领口上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脸,李怡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如梨似桂的比喻。 不知是桂花还是梨花向他笑了一下,轻裘解掉,李怡不由自主往那肚子上看:嗯,上回是个竖放的枕头,这回成了一团薄薄的锦被。 看来他儿子长得不错。 “李兄久等。”杜松风躬身入座。 “我也刚来。”李怡笑着回应,“早跟你说过,我直接去你家别院多好,你也不必冒着风寒奔波。可你偏要定松鹤楼,好像不乐意在家接待我似的。” “李兄说哪里话,在下万万没有这个意思。”杜松风替李怡斟满茶盏,“我是想趁着这一趟,到县城来办些事情。” “哦?何事非要你亲自办,能说否?” “此事确实不可交予旁人。”杜松风犹豫了一下,低头略羞涩,“要例行看大夫。” 李怡的目光便又停在杜松风因坐姿更显圆隆的腹上,鬼使神差道:“那稍后我陪你去。” 杜松风神色闪烁,“……不必了,只是例行问诊,没什么的。多谢李兄。” 李怡亦觉方才唐突,听到拒绝便不再坚持,转而谈起正事。事毕二人礼貌地推让一番,李怡骑马回京城,杜松风坐着马车去医馆。 这家医馆很大,贵客看诊都会请进单间,杜松风让下人在外等候,独自进入。 大夫开好安胎药,又嘱咐了注意事项。杜松风坐在榻上一边穿衣一边应下,心中犹豫数次,终于道:“唔,在下时常……”脸红了又红,“那方面的欲/望强些,可有法解?” “怀胎后此乃正常反应,公子无需多心。”大夫平淡道。 杜松风面色更红,“从前……也是如此,总觉得……不好。” 大夫叹了口气,宽慰道:“此乃人欲,何况公子年轻,怎有法解?若真觉得不好,便尽量避免刺激,将心思往其他地方转转。其实……”本想说最好的办法是成婚或找个伴,但几次问诊,大夫知道他是一人怀着孩子,怕他伤心,就没说。 “唔,那……多谢了。” 杜松风有些颓丧,让下人驾上马车先回工房,自己在街上闲逛散心。 自打李怡生辰那夜摸清了自己敏感的身体,他心中一直耿耿。那以后隔三差五别样的渴望便来折腾他一回,让他羞愤。 有心想治一治,又羞于启齿,一直拖到今日终于下定决心,结果却是无法可解,哎。 先前约李怡在松鹤楼,也是怕一个弄不好再横生枝节。毕竟他几回渴望强烈之时,想起的人都是李怡。还是在人多热闹的场合,安全些。 不知不觉走到城隍庙,香烟弥漫,冲得他有些难受。正准备离开,突听身后叫道:“那位披轻裘的公子似乎心有疑难,何不卜上一卦,解解惑端?” 杜松风回头,看到一个卦摊,竹竿撑起的旗子上绘满符文,一银须老道向他微笑。杜松风从来不信这些,但此时不知怎么,懵懵懂懂地便走了过去。 京城。 雍容厚重的层层飞檐下,众人避犹不及的角落,一堵堵坚实的高墙,一扇扇冰冷的铁门,圈出阴暗潮湿的方寸之地。铁门吱呀推开缝隙,明黄的颜色映入,打破了多日的昏暗与沉寂。 粗粗的铁栏杆后一人坐于冰冷地板上,理出面前一块空地,用散布周围的干稻草摆出一幅幅图画。这些稻草本是犯人御寒的衣物和铺盖的被褥,如今却被当成笔墨,身着囚衣的摆画之人亦平和泰然,浑然忘我。 直到明黄色靴子和衣角映入眼帘。 摆画人撑着地板低头跪好,“草民韩梦柳见过皇上。”感受到头顶有一道锐利的视线,片刻后视线移开,又片刻后听天子道:“你倒逆来顺受。” 面前稻草被摆成河流与小兽,韩梦柳微笑,“闲着也是闲着,只可惜没有颜色,否则皇上一定看得出,这是‘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一声轻哼,不知天子是不是笑了。 “昭儿会背的第一首诗就是这个,那时他才到朕的膝头,许多话尚不会说。没想到一转眼,他的孩子都快出生了。” 韩梦柳望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腹,“皇上来天牢闲话家常,草民惶恐。” 建平帝坐在宦官为他搬来的椅上,“你抬起头来。” 韩梦柳照做,承受着天子审视的他毫无惧色,甚至还往天子脸上看了一眼。 建平帝并未怪罪,只是道:“你生得不似韩平,性情就更不似了。” “草民长相随母,至于性情……草民四岁丧父五岁丧母,此后四处漂泊,自然谁也不随。” 建平帝亦不去计较此话里隐隐的愠怒,“当年朕与韩平其实惺惺相惜,终有一战,亦是命运。最后朕想劝降于他,让他为朕效力,可惜事与愿违,他竟首先决绝自裁了。” “先父亦曾说,天下之大,唯有皇上是他能看入眼的英雄。败于英雄之手,他无怨无悔,只是无颜面对自己。”韩梦柳一笑,“当时草民年幼,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唯独先父临终所言,多年来一直铭刻于心。” 那日城破,韩平将家财分为两份,其中一份保妻儿一生无忧,另一份散与仅存的部众,并叮嘱他们好好活下去,无需执着旧事。 韩夫人带着韩梦柳漂泊一年,忧思成疾,一病不起。临终时逼韩梦柳发下毒誓,无论如何都要活着,绝不可寻仇。 “皇上,”韩梦柳抬眉,“草民虽有作乱的动机,却无证据,不知皇上为何关押草民?” 建平帝不答反问:“你接近昭儿又是为了什么?” 韩梦柳失笑,“实在是太子殿下先接近的草民。” “然而你却甘愿怀昭儿的孩子,你对昭儿,究竟是何想法?” 韩梦柳无奈道:“草民这半辈子做了许多事,都没问过自己是为什么,与太子殿下也是一样。大概太子殿下对草民是何想法,草民对他就是何想法。”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32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所以,为何抓你,你该去问昭儿,而非朕。若朕想要你的命,你安能活到今日?”建平帝起身睨视,“听闻你常常不吃饭,若不想死,就少任性些。” 明黄色身影离去,沉重的牢门再度紧闭。 韩梦柳跪坐于地,望着身前那个凸起的“囚”字自嘲地想:果然囚衣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穿上,做得十分宽敞,连他这因神龙体质而大过一般八月孕期的肚子都能轻松装下。 不吃饭并非任性,而是拜腹中这小家伙所赐:上回差点儿小产,他施针保胎后,胎位一直很高,加之腹大,顶得他五脏六腑难受,进食进水艰难。更坠得腰沉气闷,时常坐立不安,彻夜难眠。 上回要小产时,他的想法其实是随缘,真保不住就算了。可多嘴一句问了夏昭,夏昭在又慌又急又怕之中点头如捣蒜的模样却是一点儿没犹豫一点儿不虚假,他便跟着腾起了一丝热血,想尽力一搏。 挪到墙边靠坐,双手在高隆的腹顶一下下顺胎。小太子的大戏一出接一出,令他应接不暇。但既已成为这戏中的一枚棋子,那么无论如何,他都要兴致勃勃看到终局。 第22章 临产之时再见你 十一月初十清晨,夏昭望着殿外浓墨般的天幕渐渐染上深蓝,又晕上暖红,心道今日是个好天气。 黎明的寒气从打开的门扇中张狂刺入,夏昭随手将狐裘披在身上,一着禁军钦卫服色之人跪在他面前,“属下参见太子殿下,皇上口谕,请太子殿下沐浴更衣,往丞相府参加工部员外郎程熙大人婚礼。婚礼后,再由属下护送殿下回来。” 大齐风俗,婚礼设晚宴,时间上讲,来得及。 夏昭轻瞟侍卫一眼,“禁军钦卫百人乃父皇近身护卫,可你,本宫却从未见过。” “回禀殿下,属下月前由禁军卫调入禁军钦卫,此乃铜牌。” 腰牌呈上,夏昭仔细查验,未见可疑,便将其递回,“那你候着,本宫沐浴更衣。”他尚在禁足,服侍之人不多,简单梳洗后,便随侍卫一道走了。 近三个月,他终于踏出小书房,看着远天冬日暖阳,颇为感慨。一路顺畅,豪华马车停在宫门外墙下,他一掀车帘踏上去,愣了—— 暖炉热气与熏香缠绕中,韩梦柳着浅芍药色锦袍,斜靠在小榻上,几捋黑发垂在肩头,懒散一眼望来,如妖似仙。 夏昭呆呆站着,目光游离,不知是先看那绝美却消瘦的脸,柔顺如瀑的发,慵懒妖娆的身段,抑或是那即将瓜熟蒂落、大得浑圆的腹部? 犹豫良久,亦不知要说什么。 是问他这些日子过得如何,还是先解释中秋饮宴时自己的避犹不及,又或是问他为何如此模样出现在此? 这些日子他刻意不去想韩梦柳的种种,然而如今发觉,那些刻意终究是装出来的。那些自己不愿面对的情绪,藏得越久,反而积得越深。 韩梦柳冲他一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又仿佛看得到他心中所想,“今早有侍卫来传话,说皇上叫我跟你一同去贺程大公子新婚,又蒙着眼,把我拉到一个地方,洗洗涮涮换了衣服,然后在此等你。” 夏昭没反应,韩梦柳又道:“托小昭儿的福,终于洗了个澡,我都快……不,我已长毛长了好几层,再不洗,怕是会被自己臭死。” 夏昭仍旧呆着,韩梦柳朝他伸手,“我现下稍微一动就累得慌,快别让我过去拉你了。” 夏昭总算抬脚走上前,在韩梦柳身边默默坐下。韩梦柳一拉他手臂,讶道:“小昭儿不仅瘦了,怎还有点犯傻?” 夏昭怔愣片刻,低声嘟囔了一句“胡言乱语”。 马车缓缓启动,夏昭的目光定在韩梦柳手上,白皙、修长、指节分明。摊开手掌与他十指交叠,还不满足,便侧过身扶着他的肩,吻住那两片漂亮的嘴唇。 从前夏昭的吻总是急切而霸道,但今日的吻却轻缓绵长,仿佛想要描摹对方唇舌的形状与纹路,因此只是闭着双眼细细碾过一遍又一遍,并未深入。 韩梦柳一手搂着夏昭的腰,一手安抚般覆住那毛茸茸的脑顶。这样就觉得小太子已尽在掌控,眼中嘴角尽是笑意。 夏昭睁开眼,吻也停了下来,目光迷离。 韩梦柳拢了拢他额角的发,“小昭儿这般温情,我都不习惯,还是飞扬跋扈些好。” 夏昭没理会这话,而是将手掌小心翼翼搭在韩梦柳肚子上,“它……好大。”中秋时他觉得韩梦柳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不想如今那肚子又长了几圈,让他很是意外,即便是自己的孩子,也有些不敢碰。 “神龙体质怀胎,腹部是比旁人大些。”韩梦柳捉住夏昭的手,往肚子上稍一用力,腹中胎儿便活泼地动起来,牵连着整个肚子跟着晃,时而这里那里凸出一下。 夏昭目露惊异,“那……很累吧?” 韩梦柳笑着点头,“不比白虎、朱雀适宜怀胎,神龙体质之所以腹大,乃因胎水过多,因此胸闷气短、腿脚浮肿、头晕盗汗、骨痛易乏等症亦严重些。这几个月在天牢,日日便是如此,好在这孩子听话,无论怎么闹腾,也没再出过上次的岔子。” 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话里的人并不是他,看他如今的模样,也似乎并无不适。但夏昭更加知道韩梦柳并非会撒娇叫苦之人,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告诉自己,那些痛苦自己是无法真正明白的。 韩梦柳望着自己小山般的肚子出了神,片刻后低声叹道:“……我要生了。” 抱着他的身体一抖,余光瞥见夏昭露出了与上回差点小产时如出一辙的惊慌,知道是自己的话误导了他,便笑道:“小昭儿别怕,不是现在生。而是……”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神龙体质为保生产顺利,临产之相往往提前好几日就来。” “临产之相?”夏昭蹙眉。 “嗯,比白虎与朱雀更重的耻骨痛,腰痛,以及产程之初的阵痛。” “那你现在……” 韩梦柳笑了笑,一手扶着腰侧,“正痛着呢,已经三日了。” “你……”夏昭震惊。 韩梦柳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再痛个三四日,就该正经生了。”扭头勾住夏昭脖子,“如无意外,大齐国皇长孙竟要出生于天牢,出生后还不知要面临怎样的命运,奇哉。” “你……”夏昭神色几经变化,“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从前他以为韩梦柳是闯荡惯了,因此放浪形骸,他相信自己堂堂太子,只要略花些时间,定能让他臣服。 可打从他上回差点小产开始,尤其中秋饮宴后,虽然事情是按着自己的计划发展,但他却觉得越发不懂、也越发无法控制韩梦柳了。以至于如今面对他,自己竟是慌乱无措的。 夏昭以为,方才韩梦柳那句“如无意外”,是说如若他俩现下境况不改,孩子就该生在天牢。但韩梦柳真正的意思是,神龙体质不宜生育,孕期与产程必定艰难。何况他曾强行施针保胎,于身体有损,更导致胎位过高。近来身处天牢不曾调理,如今已是强撑一副躯壳罢了。到了生产之日,他真不确定自己能否平安生下这个大齐国的皇长孙。 二人沉默依偎,马车又行了一阵,夏昭突然蹙眉道:“无论是我府上或是太傅府上,应该早就到了。这究竟是要去哪儿?”起身推窗却没推动,走向车门再一推,竟也没推动,夏昭一惊,狠狠敲砸车门,“车外是谁?停车!开门!” 吼声落无人应,车速反而更快。 夏昭回望韩梦柳,严肃道:“不好,车窗车门都从外面上了锁。” 韩梦柳心道好戏终于来了,面上却是平静,“小昭儿可知是谁要害你我?”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33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夏昭略一思索,“应当是二皇子,如同中秋那晚。”说到中秋,他有点不敢去看韩梦柳,便回到他身边,握住那只漂亮的手,“你别怕,我会想办法。” 今日相见,夏昭不再自称本宫,韩梦柳不知这是有意为之还是下意识的改变。 车速越来越快,车内极为颠簸,夏昭怕韩梦柳承受不住,便将人紧紧搂着。韩梦柳安抚着腹内躁动的胎儿,笑道:“小昭儿虽青涩,但若是那个二皇子的话,赢面仍在你这边,我拭目以待。” 第23章 患难与共明心意 “如此车速,又行了这些时候,若无绕路,当是京郊。”韩梦柳在夏昭怀中道。 “京郊?”夏昭从小养尊处优,万事有人服侍,从无这些经验,“带我们去京郊,是要……” “暗杀。”韩梦柳平静地断言。 夏昭周身腾起不屑之气,冷笑道:“暗杀?!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为了皇位,父子反目,兄弟阋墙,常事耳。”覆上夏昭紧握的拳,“小昭儿打算怎么做?主动出击,还是见招拆招?” 此时腹痛又强,安抚无用,韩梦柳托着肚子眉眼紧蹙,露出如西子捧心般的绝美。 夏昭垂目思忖片刻,起身走到车窗前,运功提气一拳冲出,轰隆巨响,车窗破开一个洞口,鲜血顺着手背流下。然而他丝毫不顾,反而大喝一声继续出拳,又抬脚踹过数次,洞口已能容人通过。 韩梦柳望着地板上渐多的血滴,托腹起身缓缓上前。 洞口外是人迹罕至的树林,地面飞一般向后掠去。 夏昭沉下内息,打横抱起韩梦柳,低声说了句“抱紧”,一个腾身飞出车外。双脚几次蹬踏后单膝跪地,起身时顺势扶正韩梦柳的身体。 天空烟花一闪,前方一声长嘶,骏马扬蹄,马车急急止住,驾车的三名黑衣人手持钢刀飞身而来。夏昭单手搂紧韩梦柳,赤手空拳与之搏斗。 以一敌三,要护行动不便之人,且手无兵刃,对方必定还有后援,逃为上策。 夏昭带着韩梦柳不断闪避,试图去到马车前。然三名黑衣人皆非等闲,他几乎拼命全力,也只能勉强保得自己与韩梦柳不伤。 辗转腾挪间,韩梦柳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他抓紧夏昭衣衫,喘息道:“即便是暗杀,当不会就在此处,不可保守。” 夏昭一愣,心道不错。先前用马车困住他,一定是打算活捉他到某处,再进行下一步计划。若一味想全身而退,反而艰难。思及此,他低声说了句“你且忍忍”,放开臂膀主动攻击。 夏昭文学武功皆为天下名师所授,自己亦十分进取,此刻突然不要命地攻过来,威力不可小觑。三名黑衣人投鼠忌器,动作之间多番顾虑。 施展轻功虚晃几次,夏昭夺下一名黑衣人手中的钢刀,腾身飞向马车,借势斩断拴马的绳索,正欲跳上马背,突见身侧一刀锋直指韩梦柳而来,他连忙转身将其护住,蓦地脊背一凉,“嘶啦”一声上好衣料的撕裂声响。 被腹部坠得几乎晕厥的韩梦柳双眼朦胧,只看到地上落下点点猩红。 夏昭提刀相抗,手臂又被偷袭,鲜血再次喷涌,夺来的兵刃亦失手掉落。黑衣人看出他心中所虑,连番往韩梦柳身上招呼,电光石火间,他将韩梦柳抱住,连续踉跄中闷哼声不断响起。 被不甚高大却十分坚实的身体包围着的韩梦柳不愿去想,那些落在夏昭身上的,究竟是拳脚还是刀锋。 二人同时摔倒,夏昭抢先一步侧身垫在韩梦柳身下,韩梦柳蹙眉抱着肚子,黑衣人已至身前。 刀锋起,夏昭咬牙捏紧拳头一翻身,如网一般正面罩住倒在地上的韩梦柳。 韩梦柳大惊,他万万没想到夏昭居然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心中无数个猜测闪过,想从夏昭眼中寻求真相,却见那人闭上双眼,一副英勇的模样。 夏昭身后,黑衣人高举长刀,坚决斩下。 仿佛看到了喷溅的血红。突然之间,韩梦柳忘了自己是谁、夏昭是谁,亦忘了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能做。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身下的韩梦柳被风刮走一般突然消失,夏昭茫然转身,眼前的画面令他震惊——韩梦柳正在与黑衣人打斗。 是常年习武之人的正正经经的打斗。 韩梦柳居然……会功夫。 脑海中首先闪过的念头,竟是难怪他能几次三番从自己府中悄无声息地溜走。 这般长久且亲密的相处,自己却未能发现这个秘密,可见他极擅隐藏身形气息,武功必定不俗。 诗画、刺青、医术、巧思,他曾向自己展示过他所会的一切,却刻意隐瞒了武功。这,究竟是为什么? 浅芍药色身影利落飞舞,黑发飞扬,韩梦柳在黑衣人的包围中自如游走,仿佛一朵盛开的花。怎能相信,那是怀胎十月,即将生产的身子? 伤口的疼痛侵入皮肤与脑海,夏昭咬牙撕开衣料,简单包裹住受伤的胳膊和手掌,背上的痛也只好暂且不顾了。 那边韩梦柳将三人牵制住,夏昭奔至马车处跃上马背,看准时机驭马冲入战圈。 “把手给我!” 俯身摸到韩梦柳的手,一掌的汗水让他一怔。接着看到他那蜡黄的脸,额头与鬓角汗如流水,发际湿透。 他,究竟有多痛? 突然,湿滑的手从掌中溜走,韩梦柳按着肚子痛苦跪倒,身体缩成一团。夏昭只好从马上飞身而起,再战黑衣人。三名黑衣人已被韩梦柳所伤,内心无比焦灼的夏昭这下很快便夺了刀,利落下手重伤黑衣人后,一把抱起韩梦柳,跃上马背逃离。 韩梦柳侧坐于马上,身体倒在夏昭臂弯中,双手按着沉隆的腹部蹙眉闷哼。 “你怎么样?是……要生了吗?”夏昭慌张地问。 韩梦柳不答,闭着双眼按着肚子挺身扭动。夏昭心乱如麻,紧紧箍着怀中人的身体,“我知你受不了颠簸,但随时会有更多人追来,此刻唯有赶紧逃命。你且忍忍。” “逃命?”韩梦柳终于睁开双眼,“方、方才我……牵制那三人,你……为何不独自逃命?” “笑话,我怎能扔下你。” “是么?”韩梦柳冷笑,眉眼因疼痛而紧缩,面目时而狰狞。狠狠按下肚子喘息许久,他终于换出一口较长的气,不屑道:“草民坏了太子殿下的大计,草民有罪。” 夏昭怔住,“你……” 低头望去,韩梦柳目光冰冷,甚于方才的刀锋,夏昭的心跟着一凉。是啊,韩梦柳何等聪明,自己所做的一切,从来都没想过会瞒住他。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34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何况最当初,自己更未在意过他的想法。 只是真到了今日,当他饱受着为自己怀胎生子的痛苦,用那冷漠凉薄的眼神和话语撕开了自己的面皮时,为何自己的心,会如此苦涩? 韩梦柳忍痛道:“劳烦太子殿下……放下草民。” 夏昭沉默不语,只是狂奔不止。 “你……呃、呃啊!”猛烈的坠痛袭来,韩梦柳痛苦地高声叫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夏昭双拳紧攥,混乱的脑海终于清明。低头在怀中痛苦之人的唇上重重一吻,沉声道:“阿梦,你坚持住,等我们的孩子出世后,我任你处置。” 第24章 想生孩子不容易 杜松风清早起床用过饭后开始读书, 读到有些累了,便遵医嘱出外散步。冬日山中虽寂寥,但青松常在,仍可随风听涛。掌下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感受着时而传来的浅浅胎动, 亦觉幸福。 悠悠然转到午饭时,正慢吞吞往回走, 突见对面小道上疯狂冲下一匹驮着两人的马。 杜松风立刻躲闪, 眼见避无可避心惊不止时,奔袭的马儿长声嘶鸣, 急停在他面前。他按着砰砰乱跳的心定睛望去, 顿时更惊。 “是……韩公子?!” 韩梦柳艰难朝他抬头,“杜公子, 抱歉,我、我呃……” “先别说了,快去我家!”震惊中的杜松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无意往抱着韩梦柳的人身上看去,虽浑身是伤形容狼狈,却少年尊贵,傲气逼人。通身气度,就连程熙也不及。 急急回家,杜松风打开最好的客房安置韩梦柳。韩梦柳舒服了些,总算不再叫喊,但依旧抱着肚子弓成一团, 身体时而紧绷时而发抖。 夏昭着急地问:“府中可有大夫?” 杜松风亦着急地摇头,“我这就派人进城去请。” “且慢。”夏昭抬手,似在犹豫,“不得……不得去别处寻医。” “可是……”杜松风一惊,下意识去看韩梦柳。韩梦柳捧腹扭过身,冒着汗珠的蜡黄的脸努力露出微笑,“……听他的吧。” 杜松风满心疑惑,舌头都有些打结,“那……” 韩梦柳断断续续道:“先为他包扎伤口,我……备些热水便是。” “哦……哦。”杜松风愣愣地转身出门,不久后领着下人捧着绷带伤药、热水食盒进屋——临产时应进食补充体力,备上准没错的。 杜府下人为夏昭包扎,夏昭俯身趴在案上,沉声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站在一旁的杜松风立刻道:“午时刚过。” 夏昭道:“包扎后我要赶去程熙的婚礼,等我回来再与你解释。” 此话无疑是对韩梦柳说的,杜松风便更疑惑了:家学渊源,夏昭与韩梦柳所穿衣物,他一看便知来自皇家。夏昭气度不凡,说起丞相大公子时直呼其名,他真是有点不敢想象此人的身份。因此他也不敢随便拿件新衣给他换。夏昭便仍穿着打斗中撕烂的衣裳,走到床边,俯身在韩梦柳唇上一吻,“抱歉,此刻我必须走,你一定要坚持住,我……”再吻一下,夏昭转身离开。 杜松风呆呆地看着,震惊继续放大。 这位公子年龄应与他差不多,甚至更小一些,而韩公子已年近而立了。唔,虽然年龄差别大些也没什么,但总觉得,韩公子并不会委身于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少年。唔,也没证据证明韩公子腹中的孩子就是这位公子的,毕竟据闻韩公子一向风流。但是,看方才这位公子的表现,又觉得不是他的孩子说不过去…… 天马行空瞎想的杜松风突然回神,奔回床边以热水沾湿布巾,认真地为韩梦柳擦汗。房内仅剩他们二人,韩梦柳按着肚子喘息道:“我本不是今日生,只因出了意外,怕是……不生不行了。但……胎位太高,孩子下不来……” “那……怎么办?” 怎么办? 韩梦柳皱着眉想,本想趁这几天顺顺胎位,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有心服药施针,如今却没这个条件——二皇子知道他与夏昭一个临产一个受伤,势必会排查附近人家、阻止大夫进出城,甚至勒令药铺暂时停业,派人假扮大夫引蛇出洞也不是没有可能。因此夏昭要走的缘故,他能猜到一二,但究竟是否如他所想尚不敢确定。毕竟,谁知那一刻在小太子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眼下的他,唯有尽力撑着。 “杜公子,府中可有高楼阶梯?” “高楼没有……”杜松风目光一闪,“有个地窖。” “好。”韩梦柳撑着肚子起身,“劳烦杜公子带路,我去走走台阶,看这孩子……能不能尽快下来。” “我派人扶你?” 韩梦柳虚弱地摆手,“我乃神龙体质,方才有过一场打斗,因此腹中剧痛,如今缓过一些,尚能忍受。为助产,我得自己走。” “那……”杜松风看向桌上,“吃些东西,才有体力。” 韩梦柳扶着床站起,苦笑摇头,“这孩子顶得我几个月来茶饭不思,硬要吃,还得吐,便不浪费粮食了。多谢。” 韩梦柳扶腰挺身,但很快又弓下身去。双腿颤抖,拼命努力向前挪,没挪几步身体便往下滑。杜松风要帮忙,却总是被拒,只好眼睁睁看着韩梦柳缓慢而艰难地、扶着高高隆起的肚腹前行。 低头看着自己也已经不小的肚子,心中有点难过。 到了他生产的那日,又将是怎样的情景呢?陪在他身边的会是谁?若是他一个人,他能有韩梦柳这般独自面对的勇气吗? 地窖在杜家别院后园仓库中,地板上以机关开了个口,外人看来,绝对想不到这里竟别有洞天。韩梦柳艰难走到此处时浑身已经汗湿,脸上毫无血色,步子亦许久才能勉强挪出一下。 杜松风不知产痛究竟怎样的痛,竟能让一个那样潇洒的人变得如斯狼狈。只得再次劝道:“韩公子,若实在难受,不如就回床上躺着,等大夫来了再说。” 韩梦柳苦笑着说不用,心中想大夫怕是不会来了。何况即便来了,这遭罪也得照样受。 摇摇晃晃扶墙走下地窖,杜松风生怕他腿软摔倒,就一直在旁跟着。韩梦柳疼得厉害时便停下,靠墙曲腿捧着肚子煎熬,趁空冲杜松风笑,“杜公子真是善心,在下多谢了。” 杜松风立刻一脸认真,“韩公子说哪里话,当日若无韩公子,在下与……”嘴角挤出笑,摸了摸肚子,“这孩子不知会怎样。如今韩公子有需要,在下责无旁贷。而且之前韩公子失踪,在下也一直担心,尤其是李……李怡,更担心得不得了。” “李兄是位重情重义的君子……如此良人,杜公子千万要好好珍惜。” “唔,我……”杜松风顿时脸红,“并非是那样,我们……” 虚弱的韩梦柳露出心知肚明地一笑,“在下之前所遇之事一言难尽,等有机会,自当告知你与李兄……原本就是不想牵连你们,没想到,终究还是牵连了。”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35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上方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惊慌的语调响起:“少爷,外面有一队官家侍卫带着什么谕令要搜府,气焰十分嚣张,你看……” “怕是冲我来的。”韩梦柳往回挪了几步,“还是……” “韩公子,地窖隐密且有气孔,你呆在此处,断然不会被发现。我上去应对。”杜松风斩钉截铁说完,向韩梦柳露了个十分认真的表情,转身登上楼梯。合上地窖入口时,只看到昏暗幽深之中,长长台阶上一个浅芍药色的单薄身影。 地窖里存放着不少布料与木器,韩梦柳拼尽全力走下去,顺势靠着一衣柜跪坐下去。浑身瘫软无力,唯独腹部坚硬沉隆。按着肚子喘了一会儿,外面越发嘈杂,他拼命忍着几乎出口的呻/吟,可那肚子却故意要跟自己作对似的,一阵痛过一阵。 咬住衣袖扬起头,修长白皙的脖颈爆出青筋,憋闷而无声的应对让他几乎晕厥。突然身下一热,胎水竟破了。韩梦柳摸着依旧高居不下的胎儿,无力且无奈。 嘈杂声渐低,又过了一会儿地窖门打开,沉重而急切的脚步声顺着楼梯传来,“韩公子,他们走了,没事了,你怎么样?” “我……”韩梦柳的的确确想回应一句,但实在是一点力气也无。 杜松风托着肚子跑下来,只见韩梦柳倒在地上,双目无神面色惨白,身下一大滩血水。顿时杜松风头晕目眩,脑海中尽是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新文《将军马上生》,文案预收已放出,网页版直接戳链接,手机可以戳进作者专栏或者搜名字看,喜欢的辛苦点一下收藏哦,谢谢小天使们~~ 第25章 生不出来很痛苦 杜松风喊人来将韩梦柳抬回床上, 腰下垫高,然而血水与胎水依旧混在一起不断涌出。韩梦柳已然连叫痛的力气都没有了,就一下下地难过挺身, 去请大夫的人回来哭诉城中古怪, 居然限制大夫行动, 药铺也有官家守卫,求医问药者先要问清是什么病什么药, 再看情况放行。 杜松风急得快哭出来。 “这、这怎么办……韩公子, 我这里有安胎药,对你可有用么?或者还有什么办法?哪怕管一点儿用, 咱们都试试好么?” 韩梦柳艰难道:“这孩子现下想出生, 却不得法……安胎药是不让它动的,正好冲了……”安慰人一般笑着, “但……有些药材可……止血,不妨拿来,我改一改……看造化吧。” “好好!”杜松风又添了些许希望, 立刻叫人去取药。 药包送来,韩梦柳抖着手指捏出一些,汇成一剂新药,交给杜松风。杜松风仿佛捧着珍宝,郑重吩咐下去务必好好煎药。 韩梦柳歪在床上艰难苦笑,“怕是……没什么用。” “韩公子千万别这样想!”杜松风扑到床边信誓旦旦,“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在下、在下虽然无用,但会全力相帮!” 望着杜松风, 韩梦柳有些恍惚。多年来他对人对事一向不甚在意,无论什么都没往心里去过,他相信他这个人,以及他的事情,也从未走入过任何人的内心。可此时此刻,一直以来的坚持动摇了——李怡与杜松风,是真正将他装进了心里,真心对他好的。 因此他……他竟然感觉到冰冷了多年的身体开始发热,甚至有了想要去拼、想要对抗的念头。 还有……孩子。 出地窖带后杜松风替他换了干净中衣,如今衣裳汗湿,紧紧贴在隆起得如小山般的肚子上。望着腹部他感慨万千—— 最初留下它,是因狂狷之事做了太多,再多一件也无所谓,并且也有那么一些是想给小太子添添麻烦,看看他失措或愤怒的模样。因此过去十个月,他时常会忽略掉这孩子的存在,更从无将为人父的期待与幸福。 这样错着懵着,竟就到了今日。 呵,是这孩子不满他不负责任,故意发脾气吗?然而现下他纵然想负责任,却是毫无力气了。 “杜……公子。”韩梦柳只觉眼前的杜松风晃个不停,“……劳烦你帮我推腹。” 杜松风一愣,当明白推腹的意思就是直接按住肚子隆起的最上方再用力向下推时,他惊呆了。这样做就算是平常人都会痛,何况临产之身?可韩梦柳说胎位过高,不搏一次恐怕一尸两命。他只好怯怯上前,将双手按在韩梦柳腹上,咬牙向下一推! 一声凄厉嘶喊,韩梦柳上身抬起,又重重砸下去。 杜松风吓坏了,双手缩回来,韩梦柳却道:“就、就是这样……再、来……快……” 杜松风只好再铁下心,将一条干净布巾塞进韩梦柳口中,交叠的手掌在临产的胎腹上一次次按下。 胎水不断减少,原本圆隆的腹部狰狞变形,胎儿的轮廓几乎可以摸到。韩梦柳不断挣扎放肆喊叫,用尽全力去抵抗那极致的痛苦。很快叫喊声变得嘶哑,渐渐又闷闷地像被什么堵住,接着韩梦柳身体抖了一下,头一歪,昏了过去。 杜松风懵了,扑上午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大叫,折腾了足足一炷香,韩梦柳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杜松风松了口气瘫在床边,心中直道还好还好。 “推腹……有用。但不知……是我先被疼死,还是孩子……先出来。”韩梦柳气若游丝。 杜松风恍惚看向他肚子,的确已隐隐有下凸之势。 “抱歉,吓着你了……天色、已晚,你身子也重,去歇歇吧……”韩梦柳挤出笑容。 杜松风回头往窗口看,冬日夜幕中干枯的树枝映在窗户纸上,出奇地静谧,仿佛这世间只剩他们二人,一个无助,一个无用。 杜松风使劲儿攥紧拳头,快想办法啊! “杜、公子……” 韩梦柳直楞楞躺着,四肢修长白皙,仿佛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鬼,唯独突兀的肚子冒着生气。 “我……怕是生不下这孩子了……” “韩公子你千万别这么想!”杜松风几乎哭出来。 韩梦柳摇头,满目绝望,“你不知道……我这、这几个月……过着怎样的日子,我……早就料到,我……生不出来……” “韩公子……” 韩梦柳出气多于进气,呻/吟卡在喉咙里,涣散的双目时睁时闭。 杜松风心中突然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勇气,跪在床边紧握住韩梦柳的手,“韩公子,你不要睡,你跟我说话,听我说话,一定不要睡!我问话,你回答我!” 杜松风大声地滔滔不绝,韩梦柳间或低低应一两个字。但只要他还应着,杜松风就欣喜。 烛光闪烁,灯影朦胧。 杜松风从没跟人一次说过这么多话。他不知自己跪了多久,最后双腿麻木,亦不知自己还能问些什么,便不断叫着“韩公子”“韩公子”,叫到嗓音嘶哑几近崩溃。 做梦一般一声响,别院管事突然破门而入——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36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少爷少爷!上午那位公子回来了,还带着好多大夫,有救了有救了!” 杜松风望向打开的门口,颇大的阵仗从灯火中急急而来,他喜极,扭头朝韩梦柳喊:“韩公子,有大夫了,没事了!” 韩梦柳闭着双眼没有回答,杜松风隐约觉得自己手心被轻轻按了按。只是尚未感受清楚,便被一大群人挤开。 床前人影层层叠叠,混乱而急切的话语此起彼伏,他无力去听,无力去想。慢慢挪出人群,撑着地板刚站起来,便觉两个膝盖一软,身体倒下。 然而他并未摔倒。 他睁着迷蒙的双眼望着稳稳抱住自己的人。 “李……台。” 这张脸明明昨日才见过,为何现下竟恍如隔世? 杜松风双眼笼罩着红晕与水汽,委屈地将要哭,看得李怡乱了心,不由自主将杜松风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缓声安慰:“莫急莫急,我这不是来了么,别害怕啊。” 杜松风枕在李怡肩上,心中感慨,鼻尖发酸,忍不住环住了李怡的腰。只是尚未依靠多久,腹中猛地一紧,他抽回手,扶着肚子皱起眉来。 李怡立刻紧张地上下看他,“怎了?肚子疼么?” 杜松风抿着唇点头,“唔,只有一点小痛,想是它也跟着担惊受怕了。” “真的?”李怡似乎不信,扭头看看床边黑压压的人,“叫他们也来给你看看。” “不必了,现在不大痛了,真的。”杜松风拉住李怡,一脸认真,“韩公子要紧,别打扰他。” 李怡见杜松风面色红润了些,暂且放心下来。突然他单膝跪下,在杜松风的震惊中将手放在他凸出的肚子上,轻声道:“好孩子,你爹爹累了,别闹爹爹了,好吗?听话。” 腹中胎儿仿佛真能听懂,轻轻碰了碰李怡手掌所覆的位置,李怡惊喜地抬头,望着杜松风笑。杜松风一怔,夜灯下李怡微笑的面孔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既安稳又……不真实。 他都不知该拿什么表情回给他了,只好茫然地望着一旁。 突然李怡不笑了,站起来道:你操心了一日,回房休息吧。夜里黑,我送你。” 杜松风便又继续茫然地随着李怡出屋。 角落里,夏昭望着那两道渐渐没入黑暗的身影,看出了神。 第26章 让我娶你为妃吧 杜松风回房简单洗漱, 换了中衣正要睡,突见李怡仍在卧房外间,便披上外袍缓缓挪出去,站在门框边, “李……兄?” 那个“兄”字在李怡听来, 尾音微扬,饱含深意, 于是立刻笑道:“哦, 我本想去看韩兄,又怕给他添麻烦, 正在此犹豫。” 杜松风道:“抱歉, 今日我都晕了,这就叫人打扫客房, 供你休息。” 李怡一步拦在他面前,“你折腾一日,暂且歇歇吧。我不是计较的人, 就上回那间客房,我累了就去躺躺。你不管我了,快去睡。” “那……”杜松风一脸犹豫。 李怡再将他往里让让,“去睡吧。” “唔……好吧。”杜松风转身行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望着灯火阑珊处的李怡,“今日婚礼如何?” 李怡露出微笑,“好得很。你我两家配合默契, 婚礼排场漂亮,连皇上与太子殿下都到场庆贺,赞不绝口。” “你见到皇上了?”杜松风眼中闪出羡慕的神采。 “哪儿能啊。”两人一个在里一个在外,中间隔了个门框,烛光里人影绰约,“皇上驾到时,我等都被清出去了,是婚礼后景右相打赏时说的。” “那打赏……” “自然是两家一样,今日你爹和我爹也没别扭。” “唔,那便好。”杜松风认真地点头。李怡再朝他笑笑,示意他进去,杜松风便躬身一礼,关上门去睡了。 李怡坐在外间,继续犹豫。 原本是打算在这儿陪杜松风的,不为别的,就为他腹中孩子有一半是自己的血肉,今日拼命帮的也是自己的朋友。但……想起不久前摸杜松风肚子时他那鄙夷嫌弃的眼神,自己没怼几句,还心平气和地送他回来跟他说话,已经很可以了。 真不知道土木公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前一刻委屈地抱着你求安慰,下一刻就拒人于千里。当然了,相比从前正如痴如醉地与你共赴巫山,突然一回神就不共戴天,今夜已算好的了。 李怡四处踱步,鬼使神差地朝黑了灯的屋里望了一眼,又不屑地冷哼一声,昂首出门:若让土木公知道他守了他一夜,这脸要丢大了。 然而事与愿违。 翌日清晨,杜松风披着袍子出来,一眼便看见李怡趴在外间桌子上睡觉。疑虑的同时,双手已然抖开身上的袍子,搭在了李怡身上。虽然他尽力小心翼翼了,但李怡仍是在袍子搭上去的那一刻,肩膀微动,幽幽转醒。 杜松风有些郁闷地站在一旁。 李怡揉揉惺忪的睡眼,先看自己身上的外袍,又看站在面前一身白色中衣的人。晨光透进,满室祥和美好,温馨家常。 他突然又恍惚了,抬手摸了摸杜松风的肚子,呲牙一笑,“你醒了?” 杜松风立刻神色古怪,李怡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心说娘的,他是睡昏了么?竟这样热脸贴土木公的冷屁股。于是赶紧将袍子放在桌上,起身抱拳,“杜兄抱歉,手突然贱了一下。” 杜松风舌头在嘴里绕了绕,“那个……昨夜你在这儿……睡的么?我……” “我昨夜一直在韩兄那边,走的时候忘了上回的客房在何处,只记得来此的路,便趴了一小会儿,不到半个时辰。私入你卧房,望你莫怪。”李怡绷着脸道。 “是我招呼不周,冬夜寒凉……” “寒什么呀,你这地龙烧得真好,我坐一会儿都浑身冒汗。”拉着领口扇风。 “唔。”杜松风略歉意道,“大夫说我有孕,万不敢受凉伤风,所以就烧得热些。” “嗯嗯,应该的应该的。”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37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杜松风又问:“韩公子如何了?” 李怡正要开口,突觉杜松风挺腹站了许久,有点不忍,便指了一下凳子,“你坐下吧。” 杜松风目光微愣,李怡无奈,“坐下说啊,我还能吃你怎的?” 杜松风便红着脸坐了,大小适中圆滚滚的肚子搁在腿上,看得人仍是想伸手去摸。 “韩兄生了个女儿……” 杜松风松了口气,“那便好。” 李怡神色仍凝重,“他这回太折腾了,能保住命都是万幸,若太医晚来一刻……” 杜松风一惊,“太医?” 李怡将凳子往杜松风那边挪挪,低声道:“你还不知道吧,那位年轻公子,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杜松风双眼睁大,李怡十分满意他这个表情,一脸严肃,“程大公子婚宴刚结束,太子殿下便领着太医来找我,说记不太清你家别院的位置,要我带路。我当时都懵了,后来慢慢听他们说着,才知道竟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 “那太子殿下与韩公子?” 李怡摇摇头,讳莫如深,“不知道,这些隐密我无法打听,只能去问韩兄。” “旁人隐私,我等不便直接问。”杜松风似是消化了一下,“那韩公子身体如何?” 李怡又叹,“生产的门门道道我不懂,但肯定受了大罪,还动了刀子。” 杜松风立刻抖了一下。 李怡自顾自道:“孩子一生,他就昏了,现在还昏着,估计得两三日才能醒。而且时间拖得太久,孩子生出来也不太好,已连夜送入宫中诊治去了。” 杜松风盯着李怡,小声道:“刀子……动在哪里?” 李怡一愣,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下巴往他腹下与双腿连接处一点,“生孩子动刀,自然是……” 杜松风又恐惧地一抖,李怡反应过来,立刻道:“你别怕别怕,不是所有人都要动刀子的,韩兄是意外难产嘛,大多数人都不动刀子的。” 杜松风垂目望着自己凸出的肚子,目光艰难。 李怡又道:“你都六个月了,骑虎难下,便别多想,迎头上吧。” 杜松风想了想,终于不情不愿地说:“你说得是。” 李怡连连叹息,“韩兄也是不幸中的万幸,父女均安,就是好的。” “也对。”杜松风点头思索,“太子殿下在此,现下是否不方便去看韩公子?而且太子殿下并未表露身份,我也就先当作不知道,只伺候周全就好。” “正是。如此大驾在你府上,安全第一,吃好喝好也就是了。”李怡摸着下巴,觉得自己又要热脸贴冷屁股了,“杜兄若不嫌弃,我便在府上叨扰几日,我还是担心韩兄,顺道给你搭把手。” “李兄太客气了,在下感激还来不及。”起身一礼,“我这便洗漱更衣,各处安排,首先便是给李兄清出客房。一夜未眠,还是去休息一下得好。” 杜松风露出微笑,煞是好看。李怡心想一定是因为太子在此他有压力,自己主动要来当垫背,他便顺坡下驴吧。 罢了罢了,毕竟那肚子里怀的是自己的种,便不计较那么多了。 两日后韩梦柳转醒,荡飘飘一阵眩晕后,疼痛与不适如潮水般袭来。 手是紧的,他转过昏沉的头,见一华服少年趴在床边睡着了,双手却紧攥着他的手不放——除了那骄纵傲慢的小太子,还能有谁? 夏昭亦是浅眠,韩梦柳一动他就醒了,甫一抬头,竟将韩梦柳吓了一跳:面色青黄、双目血红、嘴边布满胡茬。接着,那张比实际年龄憔悴苍老不少的脸露出如释重负的感慨,微笑道:“我去叫太医。” 韩梦柳努力动了一下手,已经起身的夏昭回过头来。 “我的孩子呢?”韩梦柳声音嘶哑。 夏昭一愣,“……送回宫中了。” 韩梦柳本就苍白的脸顿时蒙上寒霜,眼神冰冷。 夏昭怕他误解,立刻凑到床边,俯身温柔而深情地抚摸那张脸,一气说道:“阿梦,我喜欢你。你同我回去,我娶你为妃。” 一室空气凝结。 片刻后,夏昭指尖处韩梦柳的嘴角一扯,墨色长睫抬起,冷漠而讥讽的目光望过去,极其凉薄的语调响起:“太子殿下,您在说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精儿子和傻儿子这个纯眼神沟通起来很有问题,哈哈哈。小太子先前所做的一切,该还了~ 第27章 揭开太子的阴谋 夏昭望着神色不屑的韩梦柳, 辩驳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今日我将一切都告诉你,然后任你处置。” 韩梦柳眼中讥诮更盛,“处置?堂堂大齐国太子殿下, 我这等草民, 如何处置?” “阿梦你听我说!”夏昭急了,凑到床边紧紧握着韩梦柳的手不放, “一切皆是从父君到我府中那日开始的。当时我摸不清父君的态度, 才放任他将你带入宫中,然后我进宫, 自残身体逼他不要插手。谁知进内室疗伤时, 父君说二皇子也知道你,二皇子与丽贵妃常年谋划取代我, 势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因此父君让我主动出击……” 韩梦柳眉角一挑,“就是将我引到中秋夜宴上?” “此事与你所想又有不同, 你先听我说。”夏昭满心焦急,“当时父君并未告知我你是韩平之子,只说将你带至夜宴,二皇子定会控诉我行事淫/靡,父皇就会惩治我。丽贵妃与二皇子招摇自大,行事又不谨慎,见我失势,兴奋之余定会露出破绽, 父君便趁势抓其把柄痛击,那么往后将不再有人威胁我的太子之位。父君说我若不答应,他就立刻赐死你,我若答应,他会保你平安。所以我才……” “好一个君后。二皇子知道了我,他不替你挽救遮掩,反而让你兵行险招。”韩梦柳冷笑,“我真怀疑他是不是你的生父。” 夏昭垂首,“父君他行事虽凌厉,此番又……瞒着我,但他是……为我好。” “你倒挺乖。” 夏昭骄傲的脸上蒙上愧疚,“中秋那夜二皇子说你是韩平之子,我也惊了,我隐约明白了父君的真正用意。但我不得不置身事外,若我出面救你,才是害了你!” 韩梦柳不为所动,面色始终淡然,仿佛置身事外,与己无关。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38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我禁足时,禁军卫中有个父君的亲信假意为二皇子办事。他们谋划在程熙大婚那日假传圣旨放你我出来,先在路上用杀手制住你我,再光明正大地前来缉拿,赶在父皇去婚宴观礼时将你我绑过去。那样,我就是不思悔改、劫狱越狱,且你是韩平之子,我更逃不了谋害父皇之嫌。程熙的婚礼遍布朝廷命官,他们忠君爱国固守礼法,比之当日中秋家宴,更容易定我的罪。而二皇子则是冷静善断,缉拿有功。” “可实际是,”韩梦柳淡淡道,“圣上对‘韩平之子’毫不在意,亦深知此事是你等争斗的把戏,便顺水推舟看着你们折腾。圣上的确下旨让你我前去程大公子婚礼,但二皇子并不知情。他那样一闹,反而成了假传圣旨谋害太子。到时,他与丽贵妃都得完蛋。” 夏昭一脸震惊,不由地松开了攥着韩梦柳的手。 “我身在局中,我也不傻。”韩梦柳终于将目光落在夏昭脸上,神情冷漠,“你的打算,就是在杀手来袭时稍稍抵抗一下,然后受伤被擒,等着二皇子将你带到程大公子婚礼上自投罗网。是么?” 夏昭羞愧点头,脸色十分难看。 “这等阴损的谋划,想必是君后手笔,看来你禁足时侍奉的人里亦有君后亲信。但你怎知皇上真要放你我参加程大公子的婚礼?” 夏昭道:“我禁足时,太傅仍是每日授课。” “原来如此。看来皇上此次……”韩梦柳目光幽深,“我爹没说错,皇上果真是万里挑一的英雄。” “什么?”夏昭茫然。 韩梦柳不答,转过话头道:“被追杀时我若不出手,你的大事已成。不像现在你逃了,又好端端出现在婚礼上,二皇子计划失败,但如今肯定想明白了。幸好你逃脱并且去了婚礼,否则此时他与丽贵妃……估计他正在后怕。一场大闹无疾而终,你与君后的妙计算是毁了一半在我手里,不知君后该如何恨我。” 夏昭受不了韩梦柳毫不在意的模样,拼命示好:“我至今尚未同父君相见。但你放心,见到父君后,我会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而且从今后,”再次深情抚上韩梦柳的脸,“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拿你要挟我,更绝不会利用你!说实话,当初答应父君时,我对你确实并未……但后来我看着你被带走,又经过这三个月的禁足,再见到你,我终于明白了。”神色笃定,“我是喜欢着你、爱着你的,我心中装下了你,绝不会再做从前那样的事了。”双眸明亮,等待着韩梦柳的回应,然而韩梦柳只是随意笑了笑,便将堂堂太子殿下的告白轻飘飘翻了过去。 夏昭急了,又道:“其实即便当时你已出手,但在送你来到此处后,我照样可以出去投入二皇子网中,我依旧能胜,可你知道我为何没有那么做?” 韩梦柳抬起眼。 “我从小便是太子,从来都是旁人为我着想。当初决定在程熙婚礼上行事,我也并未觉得不妥。但当你撑着临产的身子出手救我时,我才突然明白,原来人与人相互关怀,是这样的。太傅悉心教导我多年,程熙与我亦可说是情同手足,他的终身大事、丞相府的脸面,不能被我毁了。所以即便此次我斗不倒二皇子又如何?”夏昭开心地笑了,“这些都是你让我明白的,我也觉得我似乎比从前……更成熟、更懂事了,所以我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何况我们已经有了孩子……” “太子殿下想错了。” 韩梦柳出奇冷静,夏昭开心的笑脸不由得收回去一些。 “我救你,并非是因为关怀爱护。”韩梦柳面无表情,“我虽是个草民,但也不能忍受你与君后肆意的利用与践踏,既猜到了,自然不能让你们如愿。” 夏昭愣住,退开一点,“当真?” 韩梦柳点头。 “……你在怪我?生我的气?”夏昭再退开一点,喃喃自语片刻,又再次扑到床前,“我知道我从前错了!但那时候我脑子不清楚,尚未明白自己真心喜欢着你!现在我明白了,你原谅我一回,我绝不再犯!阿梦,你就原谅我仅此一回,好么?” “太子殿下,你还是没有明白。”拨开夏昭的手,韩梦柳面如霜雪,“若你今日对我说‘本宫就是要利用你,就是寻你开心’,或许我还会对你留有几分敬意。” “你……”夏昭再退开,呆呆地站着。 韩梦柳撑着残破的身体艰难坐起, “太子殿下,你道上元灯节,我为何会出现在春风楼文会?” 夏昭目光一闪。 韩梦柳身体微晃,乌黑的发披散在肩上,“当时有小道消息,称程大公子会微服前来,更有个比程大公子还要厉害的年轻人同来。”抬眼望着夏昭,“如今朝中,比程大公子还要厉害,又能结伴而来的,除了太子殿下你,还能有谁?” 夏昭晃了一下。 “其实最当初,我就是冲着你去的。”韩梦柳望着虚空讥笑,“但并非为了一睹蛟颜,更非意欲爬上你的床换取荣华富贵。而是……”目光一暗,“二十四年前,一个不小心,如今的你,便会是我。我只想看看,另一种可能是什么样子。如今你却对我说什么喜欢,岂不可笑?” “你……不。”夏昭又退了几步,恍惚中努力找回神智,“如你所言你当恨我。可你为何要委身于我?为何要怀我的孩子?又为何要答应赴中秋夜宴?明知是虎穴你还往里跳,这究竟是为何?你所言种种与所做种种,分明心口不一!今日若不让我信服,我绝不善罢甘休!” “呵。”韩梦柳无奈,“小昭儿放起刁来,倒也不弱。你若想听也罢,只是说来话长,倒杯水与我吧。信誓旦旦地说着怎么爱我,却连这最简单的需要都想不到,果然小昭儿是太子殿下。” 夏昭脸一红,转去桌边取水。余光望着韩梦柳如纸片单薄的身影,突有咫尺天涯之感,先前积攒的满腔热血竟一下便被抽空了。 “我四岁父亲自裁,五岁母亲病亡,与战乱中受尽苦难的孤儿唯一不同之处,就是有大笔财产,衣食无忧。”韩梦柳垂着头,幽深的目光望入杯中水影,“我刚会走路时就随父亲学武,父亲常说要我同他一样,以这个天下为己任。我那时不知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记得很清。后来有一日,周围激战许久,父亲浑身血污,提着战刀喘着粗气对我说,这个天下他输了,他已无面目再活下去,也不需要我同他一样了。” 夏昭怔愣地站着。 “我与母亲隐居他乡,母亲日日忧思,终究只撑了一年。临终前她要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并叫我别再练韩家武功,忘了自己是谁。那时我不明白,他们都让我珍惜性命,可为何他们对自己的命却如此大方?我更不明白,夫妻感情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能让人说病就病,说死即死。” 韩梦柳语气始终平淡,夏昭不敢想,此时的他心中有多痛。 “六岁那年,冬天相当寒冷,我在街上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央求他那衣衫更加褴褛的娘给他买烤地瓜。他娘是真的买不起,便拒绝了,那孩子哭闹起来,他娘厉声呵斥,那孩子便不再说什么,站在旁边憋着哭声,憋得满脸通红。他娘也跟着哭了,最后跟卖地瓜的商议能否切开了卖。卖地瓜的可怜他们,同意了,切了桂花糕大小的一块,母子俩拿着,又哭又笑地走了。” 夏昭的眼圈微微泛红。 “那个孩子没有钱,我有;可那个孩子有家人,我却没有。众生皆苦,譬如我那曾经称雄一方,立志给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父亲,转瞬便化作青烟。”韩梦柳嘴角一扯,“那时我突然就不想活了,回去家里上吊,正四处蹬腿时腰带断了,我摔下来砸了脑袋昏了过去,黑暗中竟看到父母苦苦哀求我不要寻死。” “我醒来后,胳膊断了,头脑却清醒了。既然他们都让我活,那我便活活看。我离开了那个小镇,天南海北各处跑,结识各样人,看各样新鲜,学各样本领。只武艺一项,因为实在不愿想起从前,母亲又有吩咐,便隐藏气息,装作不会。” “这些年我四处走动各方结交,的确是因为好奇有趣,但每每好奇有趣完了,便又突觉空虚无望生无可恋,只想自我了断。因此我只能让自己去更多地方,结识更多的人,做更多的事,而且越刺激越好。唯其如此,我才能坚持活着。” 夏昭双目睁大。 韩梦柳抬眼望去,小太子震惊的模样令他十分满意。“你想象不到吧,我就是这样一个怪人,我的心早已烂掉。与我谈感情,你挑错了人。” “可、可是……”夏昭仍不死心,“方才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未答。” “你怎还不明白?”韩梦柳无奈扶额,“今年元宵遇到你的时候,正是我又活不下去想找刺激的时候。你毕竟是太子殿下,我毕竟是韩平之子,这样的刺激自然比以往都厉害。” “你是说……”夏昭恍惚。 “嗯。”韩梦柳双目如水,语调平静而笃定,“无论是我委身于你,或是为你生育这个孩子,又或是中秋夜宴自投罗网,总之,与你发生的所有,都只是为了让我觉得这世间还有点意思,为了让我继续存活下去。” 夏昭嘴巴张了又张,惊得不知该说什么。韩梦柳不介意再给他一记重锤,缓缓道:“如今你要同我谈情,那是我打小最怕的,实在来不了。” “那、那你既然只为寻求刺激,为何不能将你我的感情也当作刺激、当作有趣呢?” 韩梦柳的目光突然冷下来,冰一样望向夏昭,然而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淡漠,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腻了。” 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首次凝固在太子夏昭的脸上。 韩梦柳道:“与你折腾近一年,算长的了。太子殿下方才言辞恳切,看来的确想有个真心相伴之人,如此纯净的心思,草民纵然放肆,也不好再践踏下去。草民想,殿下既已有所成长,应也不会再做出关押或骚扰草民友人之事。” “自然不会。”夏昭垂着头,周身被愁云笼罩,拳头捏紧松开再捏紧,“就算那样能将你留下,但你并非真心,又有何意义。” “如此看来,太子殿下真地成长了。”韩梦柳像往日那样自然一笑,“分别之际,我可再答应你一件事。”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39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夏昭目光痴痴,“你从前与旁的人,也是如此吗?” 韩梦柳一愣,尚未回话夏昭便先道:“罢了,我不问了。”呆呆站了片刻,“要做什么我一时想不好,等想到了再告诉你……行么?” 韩梦柳觉得他的模样挺委屈,不禁有些心软,点点头道:“一言既出,迟多久都无妨。” 夏昭也便点点头,慌乱尴尬地站着,“孩子出生后体弱有疾,唯独宫中能保她尽快康复,若你想要孩子,等她康复后,我将她带出宫给你。”偷看韩梦柳一眼,抢在他开口前又道:“你若没想好,也可再想想,多想几日也无妨。”半侧过身,“你醒来许久,理应先看太医,我去叫他们。”身子再转过一半,抬腿向前,几乎落荒而逃。 出了门,寒气硬如刀割,夏昭周身疼痛不已。 从小到大从未有过如此感觉。 那么震惊、那么茫然、那么无助、又那么难受。 张嘴一吸,冷风倒灌进嗓子眼,夏昭浑身一抖,终于落下泪来。 他难过地拿袖子一抹,上一回这样是十年前,太傅的功课他怎么都做不好的时候。那时他暗暗立誓,以后无论如何再不掉眼泪了。 使劲儿抽泣几下,还好方才在屋里尚算稳重豁达,没叫韩梦柳看了笑话。 留下一名太医,夏昭不告而别——各处摊子等着收拾,刚出生的女儿更需他坐镇。反观韩梦柳这里,一副有他没他都无分别的样子。 回京的马车上,京郊树林光秃秃的,白色的雾气随着呼吸吞吐,似乎就要下雪了。 关上车窗抬起右手,狰狞的伤痕已经结痂,背部的口子也不太痛了。华贵马车内烧着暖炉点着熏香,旁侧书案小花瓶里竖着两支暖黄的腊梅。 此间什么都好,唯独只欠一人。 第28章 一对戏精的诞生 圆月悬于中天, 星斗黯淡。 庭院树下大石头后,两团黑影晃动,却是李怡与杜松风。 李怡站在外侧,担忧地对猫在内侧狭小空间里的杜松风低声道:“说过多少回了, 你乖乖睡觉去, 偏来凑什么热闹。” 杜松风抬起清亮的眼,“如此大事, 你一人怕不周全。” 李怡盯着杜松风紧贴在石头上的肚子, “真要有什么,你是能跑还是能蹦?不够给我添乱的。” 杜松风十分不满, “到时我可以假装肚子痛, 他一定会留下治我,一定比你的阻拦有用。” 李怡收回不信任的目光, 阴阳怪气道:“希望如此。” 许久,堂屋门吱呀一声推开,韩梦柳散着发披着氅缓缓走出来。李怡与杜松风如临大敌对视一眼, 同时从大石头后跳出。 韩梦柳平静地望着矫首昂视大义凛然的二人。 一时尴尬静默。 李怡手肘迅速一怼杜松风,杜松风立刻抱住肚子叫道:“哎呀,好痛……” 李怡环住杜松风故作慌张,“你怎么又痛了?”抬头,“韩兄,你快给他看看,他痛了好几回,你不在可不行。” 韩梦柳无奈叹息, 在二人夸张的表演中道:“若我要逃,可会穿成这样?” 李怡与杜松风双双僵住。 韩梦柳微笑,“二位一唱一和,倒很默契。” 杜松风脸一红,推开李怡整衣站好,目光游移。 李怡尬笑,“那韩兄……要做什么?” “在床上睡了几天,头晕脑胀,出来走走。” 李怡立刻抓住把柄,“为何挑半夜三更无人之时?” 韩梦柳扶额,“因为白天我会被强行按在床上。” “……当真?” “李兄谨慎得婆妈了。”韩梦柳手向后一指,“不妨进屋说。” 他的确曾想过跑掉,否则前脚刚跟小太子断了,转眼又用起人家的太医,像什么话。但这场混乱连累了李怡与杜松风,自己若再不哼不哈走掉,实在不够朋友。于是他决定留下,太医用就用吧,反正在夏昭看来,他早不是好人了。 韩梦柳坐在床上淡淡说着,夜灯晕黄,李怡与杜松风一人一把椅围坐在旁,连连叹息。 “我的韩兄,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我就猜到你肯定想走,直接劝你吧,又怕生硬无用。” 韩梦柳精致的眉眼一弯,“你没问我,我实在想不到你心里的弯弯绕绕。” “错了,是我错了。” 叹息着向旁边一瞅,“连带着土木公也担惊受怕几天。” “唔,无妨。”杜松风立刻表态,“韩公子无事便好。” 韩梦柳感慨道:“我何德何能,得二位真心相待。” 李怡抬手,“大家朋友一场,客套话快免了吧。” “正是。”杜松风肃然道,“只要韩公子不弃,也把在下当作朋友。” “这是自然。”韩梦柳再露出十分好看的笑容,抬手捉住杜松风手腕,“既然来了,切切脉也好。” 杜松风不由地坐端,李怡谨慎地望过去。韩梦柳修长漂亮的手指在杜松风白皙纤瘦的手腕上轻点,“无甚不妥。”手收回,“如今是最舒服的时候,下月起肚子便会飞长,各样不便亦接踵而至。” 杜松风在椅子上一缩,李怡忙道:“韩兄,你别吓他。” “心疼了?”韩梦柳敛起轻笑,“怀胎本就辛苦,李兄要好好关爱杜公子。”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40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我与土木公并非是那样的。”李怡盯着杜松风坏笑,“反正他看不上我。” “不是就不是,为何要扯这些没边际的话。”杜松风有点生气,捏着拳头说。 李怡向韩梦柳摊手,一副“看吧”的模样。 韩梦柳跟着笑笑,向杜松风拱手言他,“这段日子叨扰杜公子。” 杜松风又换上十分和善的面孔,“韩公子切莫客气。当初救命之恩在下不知如何报答,如今公子宿在鄙府,实是有幸。是了,在下要参加明年的制科,听闻公子高才,有些文章义理,望不吝赐教。” “听闻?”韩梦柳看向李怡,“你说的?” 李怡哈哈笑道:“实话嘛。” 韩梦柳摆摆手,“在下浅薄得很,赐教万万不敢,能与杜公子一同参详,乃是幸事。” 李怡便叹了口气,“你俩志同道合,显得我多余,真是无脸留在这里。” 韩梦柳嗤笑一声,杜松风怨气未消,就没说话。 李怡又道:“啊,果真无人留我。” 韩梦柳道:“此乃杜公子府上,我纵然想留,却无资格。”二人一同看向杜松风。杜松风一怔,怨气里又添了几分羞赧与急切,好像全天下人都在欺负他。 李怡最怕他这模样,赶紧打住,“好了,开玩笑呢。我真真是要走,恒庆元许多事等着收拾,我爹再见不到我就该怒了。韩兄,明日我先回京,待事情理顺,再来看你。” 韩梦柳安安心心地在杜家别院住了下来。 夏昭留下的太医十分本分,每日除必要外便不出现,倒是杜松风及府中下人热情得过火。李怡隔三差五便来探望,三人时而一同吃饭聊天,也算和乐。只是李怡依旧偶尔觉得,自己在拿热脸贴杜松风的冷屁股。 韩梦柳出月后又安养了十日,终于被太医松口放行,太医亦功成身退。 时近新春,寒冷天气里透着火红,杜府别院年货年画办起来,杜松风请韩梦柳写了春联,又邀他一道过年,韩梦柳意料之中地推拒。 杜松风不气馁,心道不行就请李怡合力劝说——虽然李怡来了,指不定就会把韩梦柳劝去李家过年,但只要韩梦柳有人陪伴,过得开开心心,他也就不计较了。 只可惜算盘尚未打起,就听韩梦柳道:“杜公子,实不相瞒,每年春节在下都会故乡祭祖,你的美意只好辜负。元宵前后在下再来京城,与你同李兄相聚,如何?” 话到此处,杜松风知道的确无法强留,便派人去京城请李怡,摆酒吃过一顿,既是送别韩梦柳,又算朋友之间提前过了个年。 韩梦柳离开那日,漫天飘雪,山中空寂,宛如仙境。 瓦上片片碎玉,廊下一片素白,韩梦柳身着连帽轻裘,身姿高挑挺拔。 角落几支红梅晕着酒态,却不及人面芳华。 杜松风备好马车,衣物、器物、酒食俱全。李怡送上银两,千叮万嘱。韩梦柳恭敬不如从命,躬身道:“二位,大恩不言谢,今日暂且别过。” 李怡神情复杂,杜松风面露伤感。 韩梦柳望向从头到脚裹得严实的杜松风,笑道:“杜公子保重身体。” 杜松风认真道:“多谢,韩公子身体刚刚恢复,也要小心。” 韩梦柳点点头,又微笑着去看李怡。 李怡在大雪中依然抖擞着毫不服输的气势,着一领箭袖,一双武人靴,头发束起,意气风发,笑嘻嘻先发问:“临别之时,韩兄有何指教?” 韩梦柳唇边笑意渐浓,“指教不敢,只是希望李兄别再拘泥掌故,新年有些新气象。” 李怡一愣,杜松风扭过头,疑惑地望着他。 韩梦柳再一笑,“时候不早,在下先行一步。” 一言道来惜别,李怡与杜松风看着韩梦柳坐上马车,又追着马车前行,直到车窗中探出的脸看不清了,才停下脚步。 天地间簌簌雪落,李怡站在雪地里叹道:“回吧,你有身子,莫受了风。” 杜松风“唔”了一声,又顽强地道:“我不冷。” 李怡在杜松风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转身先行。杜松风往道路深处又看了片刻,才慢吞吞跟上去。 犹豫半晌,李怡向后伸出手,“小心路滑。” 杜松风也犹豫,但……挺着肚子走雪地确实不便,不过几步他就心惊胆战,便缓缓伸出手抓住李怡的胳膊。帽子遮盖下的面颊,有些红。 马车一路前行,近午时到达县界,界碑栽在道旁,一半埋在雪中。另有一青石小亭名为“十里”,古往今来,不知见证多少悲欢。 马车缓缓止住,韩梦柳推开车门,风雪迷得人睁不开眼。抬首一望前方亭中,一红衣少年负手而立,仿佛这茫茫天地间唯一的风景。 第29章 我在桥上看着你 夏昭一身红色锦袍, 头戴金冠,仿佛初开的名品牡丹,贵气逼人,光华闪闪。见韩梦柳踏雪入亭, 发际、睫上皆带着刚刚化开的晶莹水珠, 轻轻一扇,牵得人挪不开眼, 不禁微笑起来。 韩梦柳见夏昭脊背虽挺直, 但面颊、耳朵、手指皆青白里透红,定是冻得不轻——身为太子, 想必是头一遭独自在大雪荒地中等人, 又不想穿得臃肿失了风度。 少年人,总是好些面子。 本欲请他车中说话, 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一则戳破人家的心思,又让小太子示弱,不太好;二则……韩梦柳心中一笑, 难得冻一冻,只当体察民情了。 来回一思索便有了片刻沉默,夏昭自作主张地将这当作短暂分离后情绪奔涌的欲言又止与凝眸相望。 “你……身体都好了?” 韩梦柳微笑一揖,“多谢太子殿下关怀,亦多谢殿下留下的太医,太医应已回禀殿下,草民已经好了。” “嗯,是。”夏昭露神色略忧伤, “原本想带孩子来给你看,可太医说最近天冷,能不折腾就别折腾。”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 韩梦柳站着未动,“这些事情,太子殿下决定便好。”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41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夏昭勉强笑了笑。 如果韩梦柳不说话,他还能说什么? 只要他想做的就一定可以做到,只要他喜欢的就一定可以得来。二十年来他对此毫无怀疑,可韩梦柳却在他坠入梦里的时候,轻轻喊醒了他。 他仿佛从井口蹿出的蛙,突悟这天地无边无际,大到令人害怕。 终于明白,当初只因韩梦柳有意,否则他根本无法让其顺从。 “草民还以为,殿下到此是想说那件最后要草民做的事。”韩梦柳望着夏昭,那双眼眸比之去年初见,似乎幽深了些。 “那件事尚未想好。”夏昭自嘲一笑,“大概因为只有一件,便左右为难。” “无妨,太子殿下尽可慢慢想。”韩梦柳抬眼,一颗冰雪化作的水滴落下。 夏昭不知该如何应对,就只这么站着。觉得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也挺好。 沉默许久,韩梦柳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历来送别或折柳、或饮酒、或踏歌,现下无酒无柳,草民亦不敢让殿下赋诗唱曲。车里备了琴,不如就由草民弹上一曲,意思意思吧。”回身出亭入雪地,夏昭跟上,一素一红两道身影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拖出两行长长的脚印。 夏昭停在马车几步之外,看着韩梦柳与车夫说了几句,然后进入车中。 车中窸窸窣窣响,接着古朴低沉的曲调传来,在空旷的天地中顿挫流转,仿佛诉说着刻骨铭心的故事。 马车缓缓启动,琴声飘在风雪中,渐渐模糊。 夏昭闭眼抬头,大片的雪花落在面上,化作清冽的水滴。前方马车已如点墨,耳畔唯余风声,脑中回荡不去的,是方才首次听到就再也无法忘记的琴曲。 身虽冷,可心底却有一块地方,燃烧得如他的红衣。 年关将至,商号异常繁忙,李怡起早贪黑晕头转向,等到终于闲下来时,已是除夕。 街头巷尾张灯结彩,家人行人换上新衣,见面无论熟不熟悉,都会说上几句问候,道上几声吉利。 热闹气氛压得人胸中憋闷,李怡回房灌了壶茶,躺在床上寻清静。 隔开鼎沸人声,烦躁渐渐散去,心底的空虚却露出萌芽,逐渐占了上风。他双手抱在脑后细细思量:从前过年他都乐乐呵呵,为何今日竟莫名无力? 难道是因这是及冠后的第一年,不自主地就严肃了?还是因为今年开始正式经营商号,不得不变得成熟?又或是因为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变谨慎了?再或者是因为……即将为人父,不可再有小孩子习气? 突然间,杜松风挺着肚子的模样出现在眼前。 李怡使劲儿敲头,坐起来再饮几杯茶:大过年的,胡思乱想些什么。 门外侍婢喊他,他应了一声,整理衣冠面容,往前厅去。 李家的年夜饭有浩浩荡荡十几桌席面,恒庆元留守的管事伙计们都在,众人欢聚着推杯换盏。 李怡举酒犒劳众人,一圈走下来,已有三分晕乎一分醉意。饮了杯醒酒茶,又吃了几口菜,听着外面轰隆隆爆竹声起,不禁有些心痒。 瞅着旁人不注意摸出大门,天空中一朵焰火炸开,染了一片红光大胜,又化作星星点点散在眼前。 李怡心动,向着焰火的方向行去。 除夕开了宵禁,街道上灯火交织,熙熙攘攘。卖小食的摊点飘来阵阵浓香,卖小物的铺子闪过片片绚烂,孩童们竞相追逐,大人们欢声笑语。 走上桥头,李怡挤在糖葫芦小摊和纸鸢小摊之间,望着桥下流水中荡漾的斑斓色彩。 一个人影出现在水波边缘,月白色的衣袍在波澜中晃动,熟悉的脸时而扭曲,时而在水波静止时映出他本来的面目。 素淡恬然,如梨似桂。 白嫩的脸上嵌着一双如星闪亮的眼眸,正饱含期待地四处张望,热切欢喜中依旧蕴着谨慎收敛。 哎,连过年都不肆意放纵一回么? 李怡将目光从河水中抬起,去寻找那倒影的主人——河边街道上,人海中的杜松风裹着月白狐裘,束一玉色小冠,步速轻缓,双臂抱在身前狐裘下,似乎在遮挡保护着什么。 说来能这样远远地静静地、置身事外地看着杜松风的机会不多,看啊看啊,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念道:土木公不说话的时候,尤其是不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实在还是挺好的。 天空一声巨响,众人抬头,巨大的焰火变换着各样色彩升上天,红的绿的蓝的紫的,越炸越开,众人欢呼连连。 “过——年——啦!” 人堆里不知是谁一声高喊,接着喊声此起彼伏,又有抚掌声响,一片接连一片。杜松风凑在人群里,亦拍着手昂着头,对着焰火露出傻傻的淡笑。 李怡仍是望着他,那如梨似桂的雪白身影,终于被染上了温暖绚丽的颜色。 焰火最盛大耀目处,自是皇宫。 天子君后、各宫君秀、皇子公主欢聚一堂,御水清波映照着大好江山,玉盘珍馐衬托出富足安乐。夏昭坐在右侧首席,周围簇拥着皇亲贵族、环绕着宫人侍婢。如同中秋饮宴那晚,言行举止都不愧“太子”二字。 只是偶尔望向身后,却不见曾经的身影。 千里之外,祭扫完毕的韩梦柳回到客栈,打开二楼卧室的窗,执一杯酒,敬这布满星斗的夜色。 鞭炮声震耳欲聋,建平二十五年,终于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大过年的,精儿子还有傻儿子可以看,小太子和阿梦只能暂时天各一方=)下章开始进入傻儿子生包子篇章,相比阿梦的难产,傻儿子一定会生得独具特色( ̄▽ ̄) 第30章 被你的蠢气到了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韩梦柳回到京城,践行与李怡、杜松风的约定。 头几日李怡一收到书信便派人定了春风楼的席位,不料韩梦柳一听是春风楼,婉言道可否换换, 李怡便知其中必有不可说的缘由, 便在自家凌霄楼开了个雅间。 韩梦柳先称抱歉,又道只要不是春风楼, 无论哪里都好。然后又朝李怡一笑, 补了一句:只要杜公子不介意。 说到此,李怡挺无奈。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42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刚订好春风楼时他便给杜松风下了一张排排场场的请帖。杜松风并未回帖, 只让送帖的小厮带回一句话来说知道了。等改了地方, 他又赶紧派人通知。这回可好,小厮干脆就没看见杜松风, 只听杜府人说公子不见客,私事转达即可。 当时李怡就有点生气:这意思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赴会还是不赴会?一直以来他自问行事未有不妥,土木公凭什么就时不时端一下? 好像他多想见土木公一样。 凌霄楼雅间中, 李怡讲完这一段,愤愤不平地埋怨:“韩兄你看,土木公这样短我的面子,我能不气么,早知今日就不叫他。有他在,话说不了几句势必冷场。旁人都是见一次比一次情谊深,他是见一回比一回误会大。” “这怨气冲天的。”韩梦柳平和笑着,“我怎不觉得?” “那是因为你与他还不熟, 他在你面前不敢造次。” “是了是了,李兄面前,杜公子才是与平时不同的、独一无二的杜公子。” 李怡急了,“韩兄,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他……” 韩梦柳抬起一指打断李怡,难得严肃起来,“我敬李兄胸怀洒脱,又有正直气概。初闻李兄与杜公子的风流事时,我想至多一月就该捣腾出个结果,可没想到时至今日竟还乱着。并且不仅面上乱着,心里也乱着。” 李怡的神色随韩梦柳的话语渐渐沉重。 “杜公子再有两个月就该生产了,到了那时,李兄还打算乱着?” 李怡愁眉苦脸正要开口,突然“咚咚”门响,侍从说杜松风到了。他便将要说的话咽下,朝门口说了声“快请”。 房门打开,杜松风应声而入,脱下轻裘递与侍从,“韩公子,李兄,早上有些事绊着,来得迟了,抱歉。” “杜公子太客气了,快坐。”韩梦柳起身向旁边一站,杜松风便坐到韩梦柳给他留的位子上,右边是李怡,韩梦柳又在外侧那把椅上一坐,正好将他夹在中间。 李怡目光向内约略一挪,不由停住—— 没想到杜松风的肚子已这样大了,搁在腿上,像街上卖的大灯笼。韩梦柳说怀胎八月后会有许多不适,不知他如今……难受不难受? 那边杜松风与韩梦柳已喝着茶攀谈起来。 “我观杜公子面色,似是体虚,不如把把脉?” “唔。”杜松风目光躲闪,“也许是来的时候着急,受了些风。” 韩梦柳尚未说话,李怡便首先道:“受风?敢情你是自个儿跑过来的?” 杜松风扭头不悦地看了李怡一眼,李怡亦感到脱口而出的话有些带刺,便转了个弯缓声道:“凌霄楼新上了一道汤,大补,最适合你俩这样刚生过、或即将生的男子,我叫他们送几盅来。” 韩梦柳道:“杜公子一来就有好东西,我跟着占便宜了。” 李怡抚额,“韩兄,我服了你。当真是你说他体虚,我才想起这个事儿。”起身往门口走。 杜松风面色微红,身体在椅子上不安地扭了扭。 韩梦柳余光扫过,并未说什么。 精致的汤盅端来,韩梦柳揭开盖,在腾腾热气中端详上面的花纹,又捏起勺子送到嘴边一抿,赞道:“美食美器。”李怡抱拳道声“谬赞”,目光飘向杜松风,似是期待着他也夸两句。 然而此时杜松风无心接招,他伸出搁在腿上的左手想要揭盅盖,抬到一半时突然放下,换了右手,左手隔着袍子托在腹底,轻轻揉着。 韩梦柳淡淡道:“杜公子,我生产时,各样狼狈不堪皆入了你的眼,但我知道你对我只有关怀,绝无嘲笑。这份心情,正如今日我对于你。” 莫名的话语令李、杜二人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就见韩梦柳迅速捉住杜松风左腕,将其手掌心摊开在桌上,几道几寸宽的血红印子露了出来。 李怡“腾”地站起身,“这……谁打你了?!” 杜松风一脸慌乱,想把手往回缩,韩梦柳却更坚决地将指节压在他腕上把起脉来。杜松风没想到韩梦柳的力气竟如此大,仅凭三指就压住了他整条手臂。他着急地托住肚子想站起来,却听韩梦柳严肃道:“杜公子为何躲闪?” “韩公子……”杜松风红着脸,心里发毛。 “低热、胎息混乱,而且……”韩梦柳蹙眉,声音略低,“欲满身燥。杜公子,这些日子你究竟发生了何事?” 杜松风低下头,紧紧抿着唇。 李怡越发听不懂了,“韩兄,你的意思是……” 韩梦柳终于将手拿开,扶住杜松风的肩劝慰:“杜公子,我与李兄于你来说也算得亲近,我们是怕你身子有损。可否告知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诊得出,似乎是用药所致。” “我……”杜松风又着急又犹豫,仿佛要哭出来。 李怡望着他的模样,心里一抽,突然就泄了气,退到一旁无力地摆手,“罢了,他不愿说就算了,别逼他了。只要、只要他没事就行。” 韩梦柳无奈道:“我正是担心有事。” “手是我爹打的,家法。” 杜松风突然出声,李怡与韩梦柳扭头望过去,他脸更红了,双手抱在肚子上委屈地说:“年前我回家,我爹盘问为何程大公子婚礼的盈利没有超过恒庆元,我便说了当初与李兄的约定。我爹觉得我胳膊肘往外拐,同仇家一起诓他,很生气……” “所以你爹就打了你?就为这事?!”李怡又站起来。 “不止。”杜松风抬头用泛红的眼珠子看了李怡一下,更委屈了,“还有我知道我有那孟浪的毛病……以后……”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自打跟李怡阴差阳错地搞了几回,知道了自己身体一敏感起来就失了心神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便难过自责羞愧难当。下定决心医治,可大夫没办法,正巧遇到城隍庙的道士说有办法,卖了一些药给他。 道士说,此药法门在于初用时会更加敏感,但只要坚决不与人欢好并拼命控制精关,三月后便如神仙一般,彻底清心寡欲。 他半信半疑,拖了许久都不敢用,但架不住身子时不时泛滥,觉得买都买了,试一试说不定就好了,因此十日前战战兢兢吃了一副。结果刚吃下去便发了情,还强过以往许多,令他生不如死。 府中大夫赶来一看,说他吃的是媚药,他才明白是被人骗了。他爹大怒,骂他给杜家丢脸,还说气话叫大夫别治他,任他自生自灭。 大夫想尽办法消了药效,接着他便高烧。这十日来一直在家安养,这两日总算有些见好。 而这个节骨眼上,李怡三番五次或派人或下帖请他,杜明礼便又大怒,说他是因为跟李怡厮混才会整个人都变了,又说虽不能阻止他生下孩子,但可以不认其为杜家子孙。杜松风便回了一句孩子是他自己要生的同李怡无关,杜明礼觉得他犟嘴顶撞,更加生气要上家法,看在他有孕且生病的份上,便只打了手板。今日出门时又与杜明礼争论了几句,因此才来晚了。 杜松风说完,室中一片沉寂。 半晌后韩梦柳叹了口气,“原来竟出了这样的事,方便的话,在下想看看药方,看能否做些调整,帮到杜公子一二?” “多谢韩公子,只是……”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43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药方需回家拿的话还未出口,李怡突然拍案站起来,气势汹汹道:“城隍庙前装神弄鬼的道人海了去,骗骗无知妇孺还可以,你怎么就也上钩呢?我真不明白……” “当时并未觉得他是骗我。”杜松风闷声道。 “你!”李怡气得叉腰,“你生得如此无害,又大着肚子孤身一人,当时也一定目光迷茫神色踌躇,不骗你骗谁。反正若你觉得没效,他一定会说你中间出了错漏,让你再买。但这种跑江湖的,能不能再找见还不一定呢。” 韩梦柳扬眉,“若能找见那道人,李兄打算怎样?” 李怡一怔,目光跟杜松风碰了一下,又尴尬地迅速闪开。 韩梦柳又道:“遇上杜公子的事,李兄总是想其所想、急其所急。” “胡说什么,我是被他那蠢样子气的。”翻给杜松风一个白眼,杜松风气得想回两句,但考虑到自己这回似乎确实……很蠢,终究郁闷地没再说什么。 “李兄且将怒火收一收。”韩梦柳道,“杜公子当时定是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身旁又无人劝解,这才慌乱了,让不良之人有机可乘。若是平时,杜公子断然不会上当。” “他那脑子真不知是什么做的,不就是火气大些么,许多人都这样,又没人嘲笑他,他就觉得自己有病了。敢情读了那么多书,都没学过一句‘食色性也’的圣人之言?”又翻了个白眼。 李怡的态度令杜松风十分不满,反驳道:“圣人还说‘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 “少之时?你年少吗?你马上都孩子他爹了。”李怡嗤笑一声。 杜松风再抿唇,李怡再翻白眼,韩梦柳走过去扯了一下李怡的袍子,“好了,此事既已清楚,责怪的话就别说了。杜公子,你从小一定循规蹈矩吧,男子到了这个年纪,任谁脑中都少不了这些想法,何况你在孕期,这再正常不过。” 杜松风品了一下这话的意思,忍不住问:“那你们俩也是?” 韩梦柳一愣,李怡哼了一声,故意道:“你以为呢,要不怎么你每次一下钩,我立刻就咬上去了。”话音落,他觉得自己这回答相当好,但再一想,似乎又……不太对。 杜松风却是信了,喃喃自语道:“有些道理。” 韩梦柳笑道:“此乃人欲,生生憋着反而不好。”嘴角勾得更深,“若有需要,就再给李兄下个钩。” 李怡一脸无奈,韩梦柳起身道:“我有个安胎定心的方子,这就吩咐厨房熬来。难得相聚,稍后杜公子身体若是可以,不如一同赏灯?” 李怡知道,韩梦柳这么做既是为观察杜松风的身体,也是想让他散心,忘了这场尴尬,便道:“我觉得甚好,土木公想必不会有异议。” 杜松风双目低垂,长睫轻轻扇动,算是默认了。 韩梦柳走后,李怡瞧着杜松风可怜的模样,觉得自己方才说话有些重了。毕竟杜松风不情不愿地大了肚子,在冰冷的家里又得不到关怀,便补偿道:“说到底,还是因为你这些年来都是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都只能自己瞎琢磨,这才走到邪道上去了。”犹豫半晌一咬牙,“以后再有事,但凡你需要个人,找我就好。” 就是再下个钩,也行。 杜松风抱着肚子靠在椅上,下巴往领子里缩了缩,双唇轻动,像是说了句“多谢”。 街面上布置早已做好,待夜幕降临,各色的花灯亮起来,店铺围裹彩绸挂着灯谜,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三人略用了些晚饭便加入到欢庆的人群中,李怡俊朗,杜松风清秀、韩梦柳精致,又皆身量条顺穿着考究,人山人海中亦无比出挑。 “历年上元节,我也就是观观灯、吃吃元宵,灯谜那些考学问费脑子的东西,实在不行。”热烘烘的气氛里,李怡的语调欣喜开怀,“今夜就指望着你俩让我开眼界了,不如你俩比比,看谁猜得多?”向右看了看韩梦柳,又向左看,“咦?土木公呢?” 韩梦柳清楚地看到李怡原本正在笑的脸爬上了急切与担心,另有些隐约的愤怒。 “这个土木公,一不留神又跑到哪里去了?” “莫急。”韩梦柳目光掠过重重人海,既而一笑,“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伸手指去,身着白色狐裘的杜松风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前,递了钱,拿了纸包,转身从人群中挤过来。 李怡就盯着他以及他那被轻裘大氅遮得不甚明显的肚子,待他走到近前,便颇不满地道:“你要吃零嘴就说嘛,一个人不吭不哈地乱跑。” 灯影下杜松风面色微红,将手中纸包递上,“我买了些糕,送与你同韩公子吃,今日……多谢。” 李怡没再说什么,示意杜松风走到自己与韩梦柳中间,韩梦柳心知肚明地笑。 途经春风楼,又是一年文会,韩梦柳慢下脚步,李怡回头问道:“韩兄不是讨厌春风楼么?怎又在这里看?” 韩梦柳笑着提步前行,“正巧路过就看看,风景依稀似去年。” 第31章 考场当中生包子 建平二十五年三月初十, 黎明的天空刚刚露出一丝光亮,杜松风便起了床。今日乃制科考试的考期,念叨许久的日子终于到来,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即将临盆的肚子膨隆下凸, 腹重、身乏、体痛接踵而至。他也曾打过退堂鼓想过不去考了, 但紧接着又会积攒起浑身的力气:若连这点小磨练都受不住,日后人生种种, 他将如何面对? 缓缓更衣毕, 打开随身小包,再检查一遍昨晚就装好的东西:文房四宝、一日三餐由考场供给, 他只需带上应考名帖, 两枚安胎药丸及必须的银两。 推开房门,清晨的气息掠过院里的迎春花, 扑面而来。 辰时二刻试场大门外,杜松风斜背着小包挺着肚子走下马车,向家仆交代明日酉时来接, 转身行进人流。 “杜公子。” 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回过头,一袭青衫的韩梦柳向他微笑。 “韩公子?!你也要考试么?” 韩梦柳抬手一礼,“正是。” “原先没听韩公子说过。”杜松风一脸疑惑,“韩公子为何不考科举?” 韩梦柳笑道:“从前是不想考,但前些日子看到杜公子努力的模样,在下心生触动,也有了兴趣, 便报了名。” “唔。”杜松风懵懂地点头。 “我行事随性,你是知道的。”笑中露出一丝狡黠,“你不怪我同你争吧?” 杜松风立刻认真道:“怎会,若是怕这个,不如不来。” “杜公子果然是正人君子。”抬袖一让,“时候不早,你我边走边聊。” 二人并肩而行,韩梦柳瞧了瞧杜松风小山般的肚子,“你的产期是在三月十五吧,即将临盆,不可掉以轻心。”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44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近来是比从前难受了些,但尚好。只考两日,又在房子里坐着,应不会有什么。唔,”杜松风清亮的双眼一抬,“韩公子怎知我的产期?” 原以为是韩梦柳曾给他把脉时摸了出来,不料韩梦柳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哦,因为最近李兄总在我耳边提,不记住都不成。” 杜松风一愣,没想好要说什么,试场入口兑名帖处已至。验了名帖搜了身,抽取试房编号。进入试场没走多远二人分开,接着杜松风发觉一路所见之人皆爱盯着他肚子震惊地瞧,若有结伴者,还会交头接耳议论。 他有点不好意思,可又没规定怀胎者不能参考,干嘛要大惊小怪。 不过他的肚子确实有点大,像塞了一床冬天最厚的棉被,别人就算不想看都难。哎,若非当初意外,谁不想爽爽利利意气风发来考试。 都怪李怡。 但……到底还是怪自己。 进了试房,只见床褥干净书案整洁,角落里立的恭桶也挺新,杜松风不由地安下心来。更忍不住又怪起李怡,早前说了好些话吓唬他。一边检查文房四宝一边回忆着温书的要点,巳时锣声响,考试正式开始。 明识体用制科考试乃建平帝于选拔官员的进士科之外另设的考试,不限年龄户籍,不定期举行。考题多样自由,目的为品评才华、鼓励进学。无论报名人数多寡,都只取前三十名,封赏随皇帝喜好,每次皆有不同。 坊间传言,此次商籍奴籍考中制科者,将放开科举报名的限制。另有小道消息称,才学出众者,将被破格授予官职。 杜松风展开试题,从第一日辰时到第二日酉时,需完成民生与军政策论两篇、命题诗一首、赋一篇,还有一道可发挥各人所长的自拟题。 他想韩梦柳当会作画,而他各项都是平平,非要论起擅长…… 肚里孩子突然施展起拳脚,衣袍跟着起伏。他左手轻拍以示安抚,右手执笔,打算先完成策论与诗赋,给后面留足时间。 巡场官吏来来回回,日头从东方升到正中,又从正中渐渐西斜,考生们奋笔疾书。杜松风动作倒是不慢,待星光满天时,策论和诗歌都完成了。 为了一气呵成,他坐在凳上一直没动,这会儿精神松懈,才发现身子有些僵了。腹重腰酸,他撑着书案缓缓踩实浮肿的双脚,一点点站起来。 肚子有些紧,他挪到床边靠着,吐气按揉。躺上床辗转反侧睡不着,捧着不大舒服的肚子翻来覆去许久,他越来越急躁,索性就不睡了,起身挪到书案前继续写赋文。 一手按着肚子一手专注地运笔如飞,落下最后一个字时,天边泛出一抹鱼白。 渐有考生起床,试场中窸窸窣窣起来。杜松风趴在案上,头有些晕。想再去床上靠一靠,却发现腰直不起来了。 肚子似乎比昨晚还硬一些…… 他有点害怕,努力打消那些不好的念头,撑腰挺腹在狭小的房中走动,顺便思索最后一题的细节。可腹中紧绷不仅未消,反而更加沉重。他心思越发乱,走到恭桶边解开裤子一看,傻了。 一团触目惊心的红,怎么会……这样? 离产期不是还有四日吗? 视线模糊,头也晕了,整个下半身酸重难耐。仿佛先前并未有这么难受,确认见了红,各样难受就瞬间齐发。 见了红就是要生,他知道。 那么,他要在这试房中生吗? 怎么、怎么行呢。 还有一道题未答,他比旁人厉害之处,正是在这一题里。 顿时浑身迸发出坚定的力量,他猛然从恭桶上站起,心想见红就见红吧,反正孩子什么时候要生他无法控制,现下还有力气,就尽力一搏。 握起双拳回到书案前坐好,横竖就这么一回,豁出去了。 其余的……看造化吧。 晨光大胜。 洁白的宣纸上,或直或弯的墨线渐渐勾成一张床、一条柜、一方凳、一架灯台、一扇屏风。轮廓成型后再添花纹,祥云、元宝、动物、植物信手拈来,栩栩如生。他又在绘成的衣架上描出男袍女裙各一套,领口袖口上的叶片设计清晰可见,片片可数。 “啪”地一声,汗珠从额头拍上纸面,他连忙用衣袖拭去,又以左手托住沉重坚硬的腹底,咬紧牙关——确实是要生了,肚子开始作痛,但凡那痛一来,他除了专心忍着之外,毫无精力做任何事。哎,眼下只求生得慢一些吧。 可沉甸甸的肚子偏要与他做对,坠痛一阵强过一阵,他只好双手抱住肚子斜靠在墙上,拼命忍住呻/吟。稍有缓和,就再拼命坐正继续答卷。 快一点、再快一点。 多一笔比少一笔强,多一笔就更近一步。 浑身因疼痛而僵直,他越来越撑不住,几乎是趴在书案上画下了最后一笔。 腹中猛缩,他差点儿叫出来,双手拼命撑着书案才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拖着肚子挪到门口,喘息着向外间巡视的侍卫艰难道:“我要……交卷。” 侍卫一见他抱着肚子浑身是汗脸色发白的模样,立刻去叫人。收卷的官员很快前来,蹙眉望着他,“你要交卷?你可还好,是否需要大夫?” 杜松风只想离开,忙不迭地点头。 试场官吏似乎也不想惹麻烦,整理了试卷封存,一抬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杜松风便抓起自己的小包跌跌撞撞撞出试房,考生纷纷投来惊奇异样的目光。 饱受折磨的杜松风全无心思注意这些。走到一半,他分腿仰靠在道边树干上,很委屈地想,为何旁人生孩子都是正正经经地在家或医馆,有大夫围着家人陪着,他却要受这份罪? 头晕目眩、恶心欲呕,每挪一步都想瘫倒在地,每动一下都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试场大门就在前方,他却不确定自己能否走过去。 就算走过去又怎样,他提前了两个时辰交卷,家仆一定未到。 哎,不如就不要面子了,到了门口请守卫帮忙吧。 心中百转千回,忍着疼痛一小步又一小步,终于就快摸到门了。 大门守卫看到他,立刻放行。杜松风张开嘴,正犹豫是该说将自己送至医馆还是通知家人,腹中孩子就抢先一步大闹起来。 剧痛袭来,他身体一滑,摔在门槛上。 “啊!” 他按着肚子窝在地上发抖,面色青白。 守卫措手不及,正要扶他,只听远处又一声大叫:“土木公!” 杜松风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努力偏过脑袋,却真地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倒着朝他跑过来,竟然是……李台……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45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傻儿子正式开生,为他打气~~~ 另外求小天使们贡献一波文收藏哦,谢谢小天使们~~~~ 第32章 马车上拼命地生 李怡的心都快烧着了, 打横抱起杜松风,回身就跑。 “你是什么人?!”守卫横过一叉拦住去路。 李怡急得不行,摔下一句“我是他夫君”,歪头从叉下溜了。 杜松风疼得快晕过去, 但耳朵尚好使, 听到那句话时不禁惊了一惊。 上了马车,韩梦柳起身迎上来, 杜松风又是一惊, 按着肚子从李怡怀里抬头,“韩公子?” 韩梦柳帮着李怡将杜松风放在榻上, “我答题答得快, 昨晚就交卷了。” 杜松风脸上写满惊讶,想将敬佩的话倾诉一二, 可刚一张嘴就是一声痛呼。李怡调整着他身下软垫,急切道:“你别聊了,专心生孩子。” 韩梦柳笑道:“李兄, 杜公子现下最是脆弱,需好言安抚。” 安抚?怎么安抚? 李怡来回转圈,最终坐在榻边,让杜松风躺在怀里——他在书上看过,斜向下的姿势最能顺应产力。 任人宰割的杜松风此时却在心中念叨:他才不要李怡安抚呢,他会凭自己的努力生下孩子。不过,李怡关键时刻出现,他有点感动。方才说是他的夫君……也是为了尽快带他走吧。 马车行驶起来。 韩梦柳脱下杜松风的裤子, 将双腿分向两侧,“杜公子乃白虎体质,疼了三个多时辰,胎水已破,该生了。李兄,你扶好杜公子,杜公子听我号令,叫你用力时你就用力。” 李怡神色严肃,杜松风眉头紧蹙,不约而同地重重点头。 韩梦柳覆手在杜松风凸出的腹顶,待肚皮最坚硬时道声“用力”,杜松风立刻闭着眼睛鼓着腮帮子使劲儿,脸憋得通红。 李怡觉得他这模样很像出恭,又穿着浅绿色袍子,像个青蛙,十分想笑。可再一看,杜松风的肚子比上回见面时又大了几圈,肚皮紧绷发亮,样子也变了形,竟像是孩子即将破腹而出,十分可怕。 而且…… 自己手上有血,韩梦柳手上有血,杜松风浑身连头发丝都汗湿了。 他的心紧紧揪在一起,此时此刻,杜松风有多难受、多疼? “杜公子没力气,孩子下不来。”韩梦柳蹙眉,“李兄,给杜公子喂些吃食。” “啊?哦哦。”着急拿食物,李怡走的时候手下没稳住,杜松风被颠了一下,又因那句“孩子下不来”,他心中颓丧一脸菜色。所以等李怡拿着烧饼、鸡蛋等逼他吃时,原本除了打滚叫痛什么都不想做的人便撅着嘴扭着头不肯配合了。 左喂右喂都不吃,李怡急了。 挺着个肚子煎熬成这样,居然还不听话! “土木公你……”本想说你别浪费时间赶紧吃了好好生,可话未出口,就见杜松风拼命地挺身使劲儿,手脚绷着,神情视死如归,像是在反驳韩梦柳说他没力气。李怡心中又软下来,什么火都发不出了,只苦恼地对韩梦柳道:“他吃不下,怎么办?” 韩梦柳照看着杜松风下身情形,并未抬眼,淡淡道:“劝着吃,哄着吃,跟他一块使劲儿。” 李怡一怔,低头呆呆望着怀里痛苦挣扎的人,伸手抹去他面上的汗,又将湿发理顺。 “土木公,韩兄说了要吃东西,你听话,咬咬牙,吃一口总比不吃强。别使蛮劲,当心伤着。”哎,这样的温柔软语他从未说过,现在舌头都打结。 握住杜松风的手,指间猛然传来的压力宣示着他现下正受着怎样的痛楚。轻轻分开纤细的手指,在韩梦柳说用力时向掌心一按,传送支持。 杜松风两腿几乎被分成一字,已经很靠下的肚子卡在中间成梨形。 孩子快出来了吧? 过去的十个月,他只知道杜松风要生孩子,要生他的孩子,却未想过这孩子要怎么生。如今看着这骇人的场面,李怡头皮发麻。当初杜松风是怎样下定了留住孩子的决心? 若再来一次,他还会如此选择吗? 若再来一次,自己的所作所为,又会否不同?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在外唤:“少爷,到家了。” 李怡一愣,杜松风正绷紧了身体嘶喊,韩梦柳沉声道:“已是生产的最关键时刻,杜公子挪不得。” 杜松风极配合地挺身拔高声调痛叫。 “热水、剪刀、手巾、被褥、参片,家中有的都送到车上来。”韩梦柳再道。 李怡立刻点头,望着痛苦的杜松风,居然有点舍不得离开;想交代给车夫,又怕车夫粗糙做不好。最终只得抻着力气小心翼翼掰开杜松风的手,“土木公,我去给你准备东西,很快就回来,你坚持住,别害怕啊。” 杜松风此刻听什么话都品不出味儿,只胡乱点了点头。 回府张罗好,李怡知道杜松风怕羞,便只让下人将东西送到车前,他亲自往里运。一开车门,就听韩梦柳急切道:“参片,快!” 李怡浑身一凛,放下热水盆冲到杜松风跟前,从怀中摸出参片塞进他口中。 韩梦柳又道:“手巾沾湿给我。” 李怡连声哦哦跑过去,俨然一个万金油打杂的。递手巾时他将脸别了开——他不敢看杜松风身下是何模样。 “杜公子,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你需持续用力,要绵长均匀,不可过短过猛。” 杜松风紧闭着双眼再点头,一次又一次地鼓起腮挺起身,双手双脚绷起,汗如雨下。 这画面不断重复,李怡垂手站在一旁,好像世间的一切都已停止,唯有杜松风的努力和痛苦在持续。 他没想到,所谓的“快出来了”居然会有一个时辰那么漫长。即便他亲眼看着,也不敢相信杜松风竟坚持下来了。平时明明挺柔弱,头磕一下、脚崴一下都疼得嗷嗷叫,现在却这样憋着气拼命用力。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46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尤其是在听到“看到胎发了”、“头露出一点了”、“头露出许多了”的时候,明明看着已经没力气了,却又突然好像浑身换了血一样充满干劲。 是参片起了作用? 还是因为所谓为父的责任? 他也即将为人父,他心中的那股力量,在哪里呢? 杜松风的肚子渐渐平下去,裹着鲜血与秽物的小婴孩被缓缓托出,韩梦柳在婴孩后背上猛拍几下,清亮的哭声响起。 一瞬间,李怡与杜松风虽没看到对方,但都在笑。 杜松风彻底失了力气,两条白嫩修长的腿随意搭着,双手摊着,缓缓闭上眼睛。 李怡吓了一跳,“韩兄,土木公他、他他他……” “只是昏睡,没事。”韩梦柳裹好孩子,“据我推测,杜公子昨夜在试场中估计没睡,恐怕也没怎么吃东西,否则不至于刚生就没力气。好在后来他坚持住了,也是难为他。现下这一睡,没一日一夜醒不来。” 李怡神色十分复杂,“那他……” 韩梦柳知道李怡所想,笑道:“顺产,胎位正,产程快,胎儿大小也刚刚好。只是因为肚子磕了一下,胎水破得早,疼得厉害了些。”自嘲一笑,“比我那时可好多了。” 李怡呆呆望着沉睡中的杜松风,韩梦柳将襁褓抱起,调侃道:“真没见过这样的爹,孩子出世好一会儿了,居然不闻不问。” 李怡迟钝地扭身,迟钝地接过襁褓,低头一望,一小肉球正哇哇哭,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 “像你多些,还是像杜公子多些?”韩梦柳打趣道。 李怡却认了真,定神看了许久,喃喃道:“这……太小了,看不出来。只是……模样像他可以,性子还是像我吧。” 韩梦柳整整满身血污的衣裳,微笑。李怡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是了,辛苦韩兄。请先到舍下沐浴更衣,我再设宴相谢。而且,”低头再望杜松风,“他也得清理吧,这我不懂,还请韩兄指导。孩子要吃东西,我身上也够脏的,总这么抱着它不行,这襁褓我也不会裹……” “果然是当了父亲,责任重大,话都说不清了。”韩梦柳似是有些累了,神情慵懒,目光有些暗淡——眼前场面极温馨,他并非看不惯旁人幸福,而是每每看到,笑着笑着,心底的哀伤就往上窜。不厌其烦地别开这念头,他像平日里一样轻笑着问道:“如此说来,李兄是想好了,要将杜公子也一道带回府?” 李怡脑中“嗡”地一声,复又将手中的肉球和榻上的杜松风来回看了数遍,韩梦柳此话的意思,他明白。 第33章 刚刚生完就大闹 杜松风尚在昏睡, 李府大门处便展开了一场恶战。 前往试场接杜松风的车夫久等不见,询问了守卫,听闻杜松风被一个自称是他夫君的年轻人抱走。车夫立刻回家禀告杜明礼。杜明礼一想肯定是李怡,即时大怒, 带上浩浩荡荡一群人, 堵上李家要儿子。 李重诺本要冲去大闹,好在李怡理智尚存, 请韩梦柳陪父亲在内堂说话, 说杜明礼既然找的是自己,就该由自己出面。李重诺一想也是, 若杜明礼一来他就上钩, 他的脸面往哪里搁,就得凉一凉他才好。 来到大门口, 李怡见家丁们举着棍棒扫把,侧身压在门后,如临大敌。 “少爷, 杜家人疯狗一样!” 李怡命人往墙头上立了个梯子,刚爬上去冒出头,一把铁锹就飞了上来。 “老爷你看,是李怡那狗东西!”墙外杜家人嚷嚷。 杜明礼抬手一指,“小混蛋,把我儿子交出来!” 李怡保持着歪头堪堪避过铁锹的姿势,本想喊声杜伯父的心情也没有了,“杜大掌柜, 若非我这个狗东西找人给你儿子接生,他早一尸两命了!” 杜明礼气得胡须乱颤,下人们棍棒簸箕招呼上来,李怡站在长梯上左躲右闪,想到元宵节看到杜松风被打手板的情形,顿时更气,“我就不明白了,为了你的脸面,让你儿子大着肚子一人呆在宝禾县,现在孩子生了,你又为了脸面过来装慈父!还有你那离家出走的夫君,你们当的是什么爹啊!我都替土木公不值!” 墙外“王八羔子”“兔崽子”“什么东西”之类的骂声不断。 李怡尚存的理智也没有了,火冒三丈接着吼:“杜大掌柜,师公早说了我俩的事我俩自己解决,谁都插不得手!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没我点头,谁都别想带土木公离开!” 爬下长梯,墙外杜家人不知从哪里捡来石头,噼里啪啦往进扔。李家人也不示弱,搬起土块石块及后院的大花盆等往外砸。 李怡抬出方老员外的话多少震慑到了杜明礼,墙外人声渐渐静下去,杜明礼大声道:“李家人听着!我给你们一天时间,明天此时不放我儿子,我血洗你们全家!” 正往大厅走的李怡不屑一哼。哎,其实他真心不想跟杜家人闹僵,可对方气焰嚣张欺人太甚,谁能不气? 听了回禀,李重诺怒不可遏,原本还不太愿意让杜松风留在府中,这时也改主意了:杜明礼来嚷嚷两句就把人还他,没门! 翌日清晨,毫不知情的杜松风悠悠转醒,周围……不是他的床,不是他的卧房,也不像客栈。身体像从中间断了,过去几个月来沉重的压力也没有了。 孩子生了啊。 杜松风有点鼻酸。 “你醒了?” 杜松风一怔,缓缓扭过头,竟是李怡坐在那里,双目遍布血丝。 “韩兄说你好着呢,就剩安养。这一个月内不可轻动,不可受风动怒。” “哦……”杜松风顿了顿,“昨日多谢你与韩公子。这里是……” “我家。”李怡干净利落地回答。 正沉浸在感慨与感激中的杜松风一怔:李怡的家就是李重诺的家,李重诺家跟他家势不两立,现在他居然住了进来,还在此生了孩子,那他爹…… 猛地从床上弹起,但因过度虚弱,只弹到一半就又砸了回去,杜松风只好歪着头扭着身子说:“孩子呢?我该走了……” 李怡严肃地将他按回被子里,“你动不得。” 杜松风被李怡按疼了,不悦地再抬头,“孩子呢?” 李怡抱臂,居高临下望着他,故意道:“你要孩子做什么?” 杜松风十分不满,“我生的孩子,我自然要看!” 李怡冷笑一声,“土木公,我还不知你那点儿小心思,我一把孩子给你,你就会抱上孩子跑了。可你现在能跑吗?跑不出十步就得栽倒,你让孩子也跟你一起栽么?”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47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那你为何不让我好好地走?!”杜松风脸红愤愤,对上李怡复杂的目光,心却软了一下,转而缓口气道:“我……多谢你与韩公子,真的多谢,但我好了,就该回家了,怎能赖在你家。” 李怡皱眉,负手来回走了几遍,“土木公,你怎就不明白呢。你单知道那是你的孩子,怎么就不知道……”提一口气,“那也是我的孩子。你抱着孩子走得爽快,我怎么办?我留下你,不只是因你确实不可轻动,更是要跟你商量以后的事。孩子怀在肚子里你我尚可糊弄,可现在他出来了,总不能等他长大,你我还糊弄吧。” 杜松风一愣,神色凝重起来。 李怡以为,自己辛辛苦苦说了一通,杜松风明白了,在认真思索。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只不过杜松风理解的意思稍微偏了点,思索的结果就更偏了。 他相当认真且愧疚地望着李怡,道:“那你觉得该如何补偿你才好?金银?还是旁的?若想从生意上出的话,我得回去同我爹商量,自己做不得主。” 杜松风极其诚恳,在他看来,因为他的私心留下了这个因意外产生、又有可能影响到李家的孩子,李怡居然大方地同意了,怀胎生产期间还数度关怀帮助他,如今李怡想把这事说清,要些补偿,理所应当。就算……补偿略苛刻些,他也得尽力劝动父亲。 然而李怡却惊了,饶是舌灿如莲,此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去年五月二十跟杜松风亲密接触之前,他一直以为杜松风很端很清高。但那一晚后,他渐渐发觉杜松风性子虽与他不同,但大是大非上还挺一致,有时清寡的气息里时不时泛出点小羞涩小可爱,他还挺想逗弄一二。 他便觉得,和杜松风相熟挺好的。 但进一步熟悉时他又发觉,杜松风此人怕不是有病就是真蠢,总能冒出不可思议的想法,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情。以后瑞福临交到这样的人手里,怕是离垮不远。 而且他一贯很好的脾气,近来却一遇到杜松风就控制不住地发怒。上几回气得够呛,都是看在杜松风大着肚子的面上没较真。 但是。 李怡再次气不打一处来,他果然又自作多情热脸贴冷屁股了! 杜松风居然还一脸懵懂茫然望着他,问他“怎了”。 他暴躁地走了几圈,上前揪住杜松风身上的棉被,发狠道:“土木公,你想就这样把我打发了,没门!如今有的是时间,咱俩走着瞧!”松开手整理整理衣袍,回头不屑一瞥,“等我办完正事,回来再收拾你!”昂首出门,今日与一胡商约好看货,时间就到了。那批货是胡人珍玩,又是首次合作,他怕拿不准,便请见多识广的韩梦柳陪他一道去。 “啪”地屋门关闭上锁,杜松风扁着嘴躺在床上莫名:他都退让了愿意补偿了,还想让他怎样?李怡自己不把话说清楚,还跟他发火,令人……讨厌。 他还是很想看看孩子,辛辛苦苦生出来,却连一眼都没看,哎。抬头呆呆望着床帐,在他有些饿了的时候,就正好有下人进来送饭。饭菜很丰盛,可下人的脸色却满是厌恶。有心想问问李怡回来了没有孩子怎么样能否抱过来,可他才刚一张嘴,下人就立刻甩来一个刀锋般的眼神,接着迅速出去,又把门锁了。 杜松风就很生气。 又不是他想来这里住的。 窗外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他心中越来越慌:孩子看不到,他爹不来找他,唯一能跟说上话的李怡又是那副样子。 杜松风无比忧伤,无限孤独寂寞。 总不能一直受人摆布,要做些什么才好。环视四周只有一双鞋,还不是他的,但也没办法了。 悄悄把鞋穿上,在被子里藏好,等到下人来送晚饭时,他再次从床上弹起,瞅准空当拼了命往外跑,跑出十步后没有栽倒,心中又骂起李怡胡说八道。 他想孩子应该在李怡的爹娘那里,便估摸着正厢的方向,快速冲过层层院墙。三月初春寒风尚料峭,刚刚生产的他仅着中衣披头散发,耳边呼呼风声,心却热得滚烫。 “杜家小子,这里不是你横冲直撞的地方!”洪钟之吼将杜松风堵在正厢庭院里,李重诺从堂屋大步迈出,浑身煞气。 杜松风飘然的身体晃了几晃,“李……伯父,晚辈冒失,只想看看晚辈的孩子。” 李重诺冷哼一声,“我李府中有的都是自家孩子,哪里有你的孩子。” 杜松风大惊,这是……要与他抢孩子?可李家要这孩子做什么呢……强制镇定,“伯父,我已与李怡说好,孩子是我一人的,李家若要补偿,可以商量……” “混账!”李重诺大怒,吓得杜松风一抖,“你这小子,怪会胡说八道!果然是杜明礼的儿子,一身不良习气学得一分不差!” 杜松风立刻道:“伯父不可侮辱家父!” “我说的不对?难道当初主动献身勾引我儿子的不是你?居心不良怀上孩子意图分我李家生意财产的不是你?如今跑到我家来生孩子,给我家带来秽气的不是你?我早想把你扫地出门,但怡儿说你还有用,那就且忍一忍。你还妄图见孩子,若让那孩子也染了你的习气可怎生好?!” “你……”杜松风气得发抖。 堂屋里突然传来婴孩哭声,杜松风心头一震,飞冲上前。他虽虚弱,可此时胸中激愤犹如开闸的洪水,几步便撞到李重诺面前。 “你做什么?!”李重诺张开双臂左右阻挡,下人们也团团围上来。杜松风憋住了狠劲儿,扒住门框死也不动,仿佛被猎人逼到绝路拼死突围的野兽。 推搡中鞋被挤掉一只,他全然不顾,余光瞥见堂屋阴影里走出一个身着罗裙的人影,婴孩哭声亦越来越响。他知道,那定是抱着孩子的李怡的娘。 果不其然,一泼辣女声灌耳而来:“哎呦,就这么个臭小子,怎半天都制不住?啧啧,看这模样,哪里像个大户人家的少爷,简直就是地痞流氓……” 杜松风怒火燃得恨不得燎了整个李家,憋着一股劲儿左突右撞,再弯腰前挤,“扑通“一下又摔在门槛上,上半身竟摔进了堂屋! 眼前女人的双脚惊慌地后退,事不宜迟,他一把捞住女人的腿,女人“啊”地倒地,他顺势爬上女人的身体,将孩子的襁褓抢过来紧紧抱住。 为了尽快抱紧,他连孩子的脸都没顾上看。 但听到孩子在怀中大声哭。他总算……踏实了。 身后黑压压一群人冲上来拖拽他谩骂他,李怡爹娘的声音尤其刺耳,但他纹丝不动,就紧紧抱着孩子,哪怕今天被打死在这里,也绝不能再让他们抢了去。 悲愤欲绝之时,远处传来熟悉又陌生的怒吼:“你们干什么?!快停手!停手 !” 然后,身上的拽打渐渐停了,谩骂声也没有了,他抱着孩子趴着喘了一会儿才体会到痛。头痛,脚痛,浑身都痛,心里也…… 光着一只脚爬起来,转身望向庭院,韩梦柳一脸担心地站着,旁边是……李怡。 李怡那是什么表情?他看不太懂。他也不知自己是什么表情,总之觉得委屈,很委屈,从小到大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委屈了。 额头涌下一股热流,他用手一抹,满掌血红。 李怡的娘又扯开尖利的嗓音,说着声讨他的话语。 他讨厌这些话语,很讨厌,不想再听到了。 于是他闭起眼,用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声音凄厉吼道:“李怡!我同你势不两立!” 拔腿向前冲,擦身而过时,他看到李怡的双眼张了张,又看到韩梦柳的眼中流露出不忍与悲悯。但这些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孩子在他手中就好。就算是爬,他也要带着孩子爬出李家。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48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第34章 李台真地知错了 杜松风抱着孩子悲愤地跑了, 一路上再没人阻拦。 下人们将正厢庭院与堂屋收拾干净后迅速隐匿,李怡同爹娘坐在屋里沉着脸。 “我不过出去了半天,就半天……”李怡将手边小方几拍得啪啪响。 李夫人揉着被杜松风拉倒撞伤的胳膊,“不是你不让他走, 还不让他见孩子的么?否则按我跟你爹的意思, 怎能让姓杜的踏进咱家门,你倒还怪起我们了……” “我有分寸, 我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你们……他才生完身子虚得不得了,若我晚回来一刻, 你们真把他折腾出个好歹, 那是什么后果?!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 “够了!”李重诺一声怒喝, “全是你惹来的事,反倒让我跟你娘受累!姓杜的小子生的孩子,我还不稀罕呢!我一分一毫都不想跟他们杜家有牵连!今日我把话说清, 你在外面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不管,但那孩子李家不认,你休想再将那父子二人带回来!” 李夫人一扬手,“就是,不稀罕!有多少姑娘公子赶着给我们李家生孩子,他杜松风算什么。怡儿,过去的事就让它化风过去,明日娘找人给你说媒!” “你们……算了, 不管正好!”李怡气得胸口要炸掉,起身就走——他的心思杜松风总是曲解,爹娘也不明白,好像一切都是他自己瞎忙活。 李夫人站起来,“怡儿,明日给你说媒……” 李怡猛地回头,愤然咬牙,“不要!” 李夫人一愣,揪着帕子震惊而委屈:她好好的儿子,难道真让姓杜的迷了心窍? 近二更时,韩梦柳来到南城门墙根下,远远便望见早春嫩草上忧伤躺着的人影。 “月朗风清,一人发呆不寂寞么?” 李怡闻声扭过身子,勉强笑道:“有酒有友,便不寂寞。” “便宜你了。”韩梦柳背在身后的手伸出,露出两坛佳酿,打开泥封,一坛递与李怡,再用自己这坛与之一碰,仰首饮下一口,“好酒。” 李怡也抱起酒坛,“韩兄怎知我在此?” “你气冲冲出府,下人们怕出事,便暗中尾随,有一个回来报信,我就知道了。” 李怡无奈,“真是够暗中的,我都没发现。” “皆因有更重要的事缠住了你的心。”韩梦柳道,“我那时追杜公子,因他在气头上,我没阻拦,只是跟着。杜家正好有人埋伏在你家门外,立刻接走了杜公子和孩子。我便又跟去杜府,门房知道我与你是一伙的,连推带呛地把我轰走了。” “抱歉,连累了你。”李怡黯然,“也……多谢你。” 韩梦柳笑着,“后来我藏在附近,打探到了些消息。” 李怡双目立刻亮起来。 “杜公子身体犹虚,又怒火攻心,据说在路上就昏迷不醒,如今大夫正在救治。孩子倒是没事,杜掌柜已派人请了奶娘。” “那他现在……” “杜公子是顺产,先前我看过,的确无碍了,这回应无性命之忧,就是怕落下病根。” 李怡刚有些放下的心又紧张起来,望着眼前河流与酒中漾出的月影,呆呆自语:“是我,这回是我做错了。” 韩梦柳轻拍他的肩,“你本意是好的,等杜公子好些了,去弥补便是。” “这……难。”李怡丧气地摇头,“从前他但凡高兴、生气、震惊或感动,总是喊我李台,可那会儿他喊我李怡,那样认真的喊法,我就知道,他是真地动怒了,不能原谅我了。” “说真的韩兄,我现在不管看什么都能看成他,就是方才他站在堂屋门口,穿着中衣散着发,身子在衣裳里头晃,目光从发丝中间射过来的模样。他眼里有泪,我看见了,额头还撞破了,就跟……”拔了根地上的青草,叹气,“就跟我俩头回睡到一起的那晚一样。但今日他看我的眼神比那日怨毒多了,那一日更多的是羞愤。” 李怡饮了口酒,抬头看月色,“有一回,我与他在他家别院,也是这么个月夜,也是这么说着话。他说他要打掉孩子,可最终却没打。哎,若打掉了孩子,也就不会有今日了。” “那时我心里挺乱的,曾在集市上买了把匕首想送给他,可转眼又想为啥要送给他呢?搞得我真喜欢他似的。所以我就把匕首扔了,就扔在这儿。巧的是他的小厮来这儿闲逛,居然就发现了那把匕首,又带回去给了他。我知道以后,觉得我俩确实有缘分,本想……可他突然又……” “韩兄,我早同你说过,那家伙没心没肺的,我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被他气,实在是不得已了才出此下策。” 李怡苦水一倒便收不住,韩梦柳认真听着,等他终于不说了,便淡淡道:“听今日所言,你对杜公子的感情,又深了许多。” 李怡一愣,韩梦柳又道:“杜公子的确有些不解风情。但据你说他年幼时曾遭家变,因此长大后难免对感情迟钝些。” “可你也年幼即遭家变,还比他变得厉害得多,怎没见你迟钝?”李怡脱口而出,惊觉不妥,赶紧道:“抱歉,韩兄,是我胡言乱语。” “无妨。”韩梦柳不在意地一笑,“我是风流,甚至是胡来,这的确算不得迟钝。但他之谨慎避让,与我之放荡不羁,不过都是对于感情不懂、不敢、不信的掩饰。”挪开目光,望着虚空中的某处,“我与杜公子,其实一样。” 李怡沉默,周围的气息都哀伤起来。 韩梦柳生产后,他关心他的身体,同他喝酒聊天随意去逛,尽着朋友最大的努力让他开心畅快,但始终不敢问太子殿下与那小女儿的事。他的洒脱究竟是真的还是装的,李怡也把不准。 “李兄。”韩梦柳从虚空中转回目光,“既然杜公子不解风情,不如你换个直接的方法吧?” “我也曾这么想过。”李怡饮下一大口酒,“但我知道他没那个意思,若太直接,怕伤了和气。” “那你可有此意?”韩梦柳突然问。 “嗯?”李怡一愣,没绕过弯。 韩梦柳认真地再问:“我只问李兄你,对杜公子有没有那个意思?” 李怡一脸茫然,韩梦柳仰身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明月,“自古皆求两情相悦,就是因为那太不易得。既然如此,不如争取。” “可是……” “你与杜公子刚刚及冠,说是大人也的确是大人,毕竟都做爹了,”似是想起了什么,韩梦柳低眉浅浅一笑,“但其实心思波动,不稳不定,同小孩子没分别。你是觉着同杜公子是因意外才不得不绑在一起,若没这个意外,你俩仍是桥归桥路归路。加之你们两家的矛盾和杜公子的性情,凡此种种让你摇摆不定,但你可有想过,抛开种种限制,只看你的真心?” “真心?”李怡再茫然。 韩梦柳点头,“唯独真心,才能使你坚定不移。譬如你与杜公子相熟是意外,可你后来的所作所为,也全是因为意外或责任吗?若如今又有人同你发生了同样的事,你又会怎么做?” 李怡听得头大,“快别了,一个杜松风都快整死我了。” 韩梦柳失笑,“只是打个比方,你要好好想想。下回再见你举棋不定,我可不与你相交了。”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49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好吧好吧。”李怡拢了拢躺得微乱的头发,“这回闹得这么大,我还敢不长记性么?”深深盯着坛中酒,仿佛要将自己的倒影看穿,“我这回一定好好地,认认真真地想。” “那就不枉我今日所费的唇舌了。”韩梦柳露出让天上明月都逊色的笑容。 李怡望向韩梦柳,终于也笑了,“希望你能医人,更能自医。” 韩梦柳一愣,唇边露出无奈,起身走到青草边,李怡跟上。两道年轻挺拔的人影并白玉般的明月一起,倒映在粼粼水波中。 第35章 我居然也考上了 立夏那日, 红彤彤的日头蕴着暖意,轻飘飘的风里夹着潮湿,礼部试场大门外人山人海,试子们挤破脑袋, 只为一观院墙大红纸上可有自己的姓名。 杜松风走下马车忐忑前行, 时而有几人从对面走来,或面带喜色, 或摇头哀叹, 他忍不住去听那些飘在风里的谈论—— “头名那个叫韩梦柳的,哪里来的?怎从未听过……” 杜松风心头一震, 韩公子交卷那样早, 竟还是头名,好厉害。不过……也的确实至名归。 “头三名没一个听说过的。第二名叫什么赵尔, 奇怪的名字……” “此次没中实在是亏。榜文上写着三日后宫中御宴,皇上要亲自召见考中的才子。谁若能在御宴上被皇上看中,岂不立刻飞黄腾达?” “哎, 只盼下回……” 杜松风听得心中起伏,小心翼翼挤进人群。他身量算高,挤到一个较前的位置时,便能从晃过来荡过去的脑袋夹缝中,约略看清榜上的字。 他就也伸着脖子晃过来荡过去,嗯,第一名确实是韩公子,第二名、第三名…… 一个个望下去, 望了一多半都没有他,心里有点难过。虽然他当时拼命把卷子答完了,但痛成那样答的,想必不怎么好,哎。 要不然,他也期待下回好了。 只是不知他爹还能同意不。 哎…… 咦? 榜文下方似乎有个“风”字?前面……一个木一个公,再前面…… 杜松风倒着读了一遍,又正着读了一遍,又倒着读一遍,再正着读一遍,来来回回读了十多遍,又再确认了周围并无与他同名同姓者,才颇不真实地咧了咧嘴。 取前三十名,他是第二十四。 虽不像韩公子那么厉害,但起码考上了,考上了就好。 又将赴御宴的事项认真读了,他转过身往出挤,面上平静,心中却狂喜,周围嘈杂仿佛都听不见了。 “杜公子。” 杜松风一愣,定住神,发现竟是韩梦柳微笑着站在面前,赶紧整理情绪,“韩公子,你看过榜了吧?哦,”颇正式地一揖,“恭喜韩公子夺得榜首。” “多谢,承让了。”韩梦柳抱拳回礼,“也恭贺杜公子榜上有名。” 杜松风讶然,“韩公子看了我的名次?” 韩梦柳温和地笑,“我来得早,就都看了。杜公子,不知可否找个方便处叙叙?” 杜松风张嘴刚想答应,突然警觉地四下看了看,果真看见装饰有恒庆元图样的马车停在远处,神色便黯淡下来,“韩公子相邀,我自然愿意,但我不想见李……怡。” 韩梦柳眉目舒展,“杜公子多虑了,那马车是李兄借我的,今日只是你我,绝无旁人。” 小半个时辰后,归云阁雅间中,杜松风为韩梦柳斟上茶,“那日我晕过去了,过后才知道韩公子曾来找我,又听说当时下人对韩公子不太客气,我这里给你赔罪。”起身一礼。 韩梦柳连忙去扶,“都是朋友,杜公子太见外了。” “原本我想下贴再请韩公子,又觉得自己在卧床,不便待客,想等身体彻底好了再说。” “杜公子真是越说越客气了。”韩梦柳心里明白,杜松风没有立刻请他,最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他如今住在李怡家中,不便下帖,便道:“我那天去,是担心你的身体,听你家下人说已有名医在为你诊治,我便安心了。算来你尚未出月吧?” 杜松风再点点头,“韩公子细心,我的确尚未出月,但自己觉得没什么了,大夫也说可以适当走动。”有点开心地笑了一下,“毕竟今日看榜,我觉得得自己来。” 韩梦柳望着杜松风,那样纯真的、像小孩子一样的笑容令他震动。他知道杜松风是真想考中,也是真正发自内心不受任何束缚地高兴。那样的心情……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体会过了。 作为一个将这场考试当作游戏,甚至是存了些利用之心的人,如今占了或许如杜松风这般真心想考之人的位置,是否有些卑鄙? 心中隐藏的柔软被这一笑牵动,他不禁道:“月中万不可掉以轻心,多注意些总是好的。”叹了口气,“……其实方才李兄就在马车中。他提前说了,若你愿意,他就出现,若你不愿意,他就回家。但无论如何,都要让我来看看你的身体,他到底是关心你。” “唔。”杜松风愣了一愣。 韩梦柳道:“若你不嫌我冒失,可以同我说说真心话。” 杜松风低下头,双手握拳又张开,“我、我不想再见他了。” “杜公子是觉得李兄及其家人做事霸道,因此生他的气?” 杜松风微垂着头,双手捏在一起不言语。 韩梦柳又道:“我知道你们两家不睦,此次李大掌柜夫妇行事亦的确有错,但且先不说上一辈的事情,只说李兄。杜公子,你为了抢回孩子,怒火中烧连性命都不顾,正因为你是孩子的父亲。但你可有想过,李兄也是孩子的父亲?” 杜松风又一愣。 “李兄也满心希望能陪在孩子身边,如你一样。” “可是,”杜松风不解,“当初有这孩子是意外,他应该……” “但人终究有感情。”韩梦柳叹息,“否则你我如何成为朋友,夫妻又如何成为夫妻?你初怀上这孩子时的心情,势必也与今日不同。” 杜松风讶然。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50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你乃孩子的生身之人,怀胎十月最是不同,大概因此有些忽略了李兄的想法,言语行事上或许也有一些刺伤了他。”韩梦柳再道。 “你与李兄都是我的好友,人品气度亦令我叹服,只是年纪轻些,容易冲动。我实在不想看到你俩因为一时冲动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一辈子不相信的话有些儿戏了,你俩没有那个深仇大恨。今后究竟要怎么走下去,杜公子,你千万要好好思量,问问自己真正的心意。” 杜松风直勾勾地盯着桌上丰盛的菜肴,直到浑浑噩噩吃完这一餐坐上回家的马车,耳边依旧回响着韩梦柳的话语。 韩梦柳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淡,但却如石块丢进水里,激起了千层水花。那水花渐渐漾开,波动的水面上现出一幅幅画面—— 最初被李怡一奸成孕,他羞愤得的确想要一死了之过,而后却渐渐发觉李怡身上有不少优点,也时常照顾自己,虽然嘴巴有点毒,但相处起来还挺开心的。 毕竟他没什么朋友,李怡不免显得别致了一些。 尤其李怡说也将他当作好友之后,他自然就更加全心全意地把李怡当作好友啊! 然而他猛然发觉自己居然有个勾人放浪的毛病,从前所认为的一切都颠倒了、坍塌了,还蠢到上当受骗丢人伤身,他再一次羞愤地想要去死。而这一切,竟都被李怡知道了。是以他后来再见李怡,总觉得自己矮人一头。可李怡的嘴巴依旧很毒,渐渐地,他就有点讨厌。而且他注意观察了,李怡往往对他说话的时候就十分嘴毒,对旁人却不太会。 嗯,李怡就是如此,时而让人觉得很好,时而又让人讨厌。 杜松风坐在马车里,捏着袖子想。 尤其不久前,居然把他关在李府不让走,还不给他见孩子,虽然更多的是他父母不对,但李怡也不能就此免了责任装无辜。不过自己确实没怎么考虑过他和孩子的关系,这样看来,自己似乎是有点……自私。韩公子还说,自己曾无意刺伤过他,是什么时候呢? 哎,想起在别院的那个月夜,李怡问他以后孩子问起另一个爹的时候怎么办?他当时说得轻描淡写,如今看来也就是过个一两年,孩子就该问这个问题了。 难道,他真要说李怡死了么? 可若不这么说,他又能怎么说呢? 心思纠结地走进家门,门房堆着笑脸兴冲冲凑上来,“少爷!您可回来了!朝廷里报信的大人已久候多时,老爷正在厅里陪着喝茶,您快去吧!” 杜松风面色一肃,收拾收拾慌乱的心情,回屋更衣来到正厅,向报信的小吏行礼赔罪,杜明礼亦板起面孔斥责了他几句。 小吏显然被富户杜家伺候得很舒服,听着一口一个“大人”更是受用,不在意多呆一时品品好茶收收好礼,笑眯眯地将杜松风扶起来,“杜掌柜、杜公子太客气了,原也没说什么时候来,怪不得杜公子。是了,恭喜杜公子高中制科,此乃贺仪。”奉上礼盒,“大后天巳时三刻,太子府设宴宴请得中制科的三十名才子,圣上亦会亲临,杜公子务必好好准备。” 小吏的意思是,宴席上少不了吟诗作对等比拼才华的项目,让杜松风抓住机会。不料杜松风压根儿没想到这一层,而是疑虑道:“太子府?榜文上不是写的宫中……” 杜明礼皱眉,心说这儿子怎么这么蠢。还好小吏并不在意,还热情地解释道:“哦,原本是在宫中,但今日太子向圣上讨了个恩典,要把宴席放在太子府,圣上允了。其实无论哪里都好,目的皆是为了选贤举能……” 小吏的好意提醒又被忽略,此时杜松风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宴席在太子府,那韩公子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久违的小太子即将出镜~ 第36章 酒宴之上喜封官 四月十三晴光暖。 太子府春晖园, 赴宴才子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谈。 杜松风站在假山边观察奇石,有点无聊,更有点无奈。虽长于商道,但他依旧改不了不喜同陌生人打交道的性情。好在太子府景致新奇, 他一人独赏倒也不算尴尬。 想着想着又担心起韩梦柳:照当日情形看, 他应当不会来,可不来就是抗旨。可若真来了, 两两相望忆起种种过往…… “哎呀, 那一位是……” 循声望去,牡丹丛中鹅卵石小径那头, 一头束玉冠、身着白衣、竹骨柳态的高挑男子缓缓行来, 霎时便教周围的天香国色失了风采。 “韩公子……”杜松风轻轻念着,明明已是熟悉的好友, 然今日远远一观的惊艳,却仿佛自己从未认识过他。 周围人小声地议论纷纷—— “那便是韩梦柳,那个第一。” “据说他是士籍, 不知为何要考制科。” “大概是想试试水吧。” 杜松风站在一旁假装不在意实则很认真地听,心想原来他们都查过韩公子了。也难怪,第一名自然谁都关注。像他这种处在末尾的,被忽略也在情理之中,哎。 韩梦柳走过来,在其他人行礼求相识之前,首先向杜松风一揖,“杜公子。” “……韩公子。”杜松风赶紧抱拳, 阳光下,韩梦柳漂亮的双眼微笑着。 旁人挤过来,你一句“久闻韩公子大名,如雷贯耳”他一句“韩公子风华令人叹服”。杜松风自觉插不上话,往外退了退,但见韩梦柳礼貌地周旋应对后,又站到自己面前,“你身体可好些了?” 杜松风才张开嘴,就听一人冲着他道:“莫非这位是瑞福临的少东杜公子?” 杜松风一愣,居然有人知道他?赶紧回礼,“啊,正是在下。” “杜公子有礼,那日我在榜上看到你的名字,就猜测应当是你。” 杜松风笑了笑。 又一人叫道:“啊!你不就是那位、那位……” 杜松风再一愣,居然真的有人知道他?正有些小小地开心,就听那人道:“是那位在试场中生孩子的仁兄?你离开时在下看见了……” 杜松风脸一红,先头那人道:“什么?生孩子?据在下所知,瑞福临少东尚未成亲。” 杜松风涨红的脸上又添了些黑青。 韩梦柳笑道:“那边长廊上挂的,莫非就是我等考试所作?据闻有太傅大人亲批的评语。杜公子,你我一同去看看吧?” “唔,也好。”杜松风垂着头跟上韩梦柳,心想还是别出名了,默默地没人认识他,也挺好。 雕花木廊上依次立着三十个大屏风,宫中画匠书吏重新设计誊抄,将每人考场所作诗赋策论展示出来,打头第一个,就是韩梦柳的。 杜松风细细品读上面那一个个潇洒的文字,越读越赞叹。韩梦柳的自拟题是一幅画,这点他料到了。但意外的是韩梦柳所画的并非江河山川,而是女童扑蝶。 女童扎着双髻穿着花衫脸庞粉嘟嘟的,身子倾斜一脚踮起,团扇上几片柳叶,扇边粉蝶双翅轻扇,触须栩栩如生。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51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他大概明白韩梦柳作此画的初衷。 周围赞美不绝,杜松风怕韩梦柳尴尬,便道:“韩公子,文字皆是重新誊抄,但这画当是用你的真迹印上去的吧。” 韩梦柳神情自然地点头。 杜松风指着屏风一角,“率性自然、骨气奇高。这便是太傅大人的评语吧?果真精道,韩公子高才,在下五体投地。” “杜公子莫要如此。”韩梦柳无奈摆手,“看了太傅大人的字,方知何为高山仰止。” “正是如此。” “韩公子说得极是。” 众人附和,杜松风亦信服地点头,他有幸见过景澜几回,那实在是世间少见的人物。韩梦柳虽年轻些,但也不遑多让。 第二道屏风乃第二名赵尔的诗文,杜松风尚未仔细阅读,便听见旁人议论,什么名字奇怪、没见过其人庐山真面目、今日亦独他一人没来云云。 杜松风心中跟着奇怪,就他看,这个赵尔也相当有才华,诗赋精工,那等文笔气势他拍马不及。太傅评其为“辞彩华茂,应制一流。”他默念这八个字,心想既然是一流,为何却只考了第二?有心问问韩梦柳,却见他的目光凝固在屏风一侧的画上。 杜松风顺势看去,赵尔的自拟题也是画,画上的天地飘着大雪,苍茫空寂,雪中有一小亭及一小小的马车轮廓,车前两条写意的人影,似乎是在送别。 那场面寥落空旷,就这么看几眼都觉得浑身发凉。 “唔,韩公子,你觉得此人画工如何?”韩梦柳擅画,想来还是他的点评最贴切。 韩梦柳凝视的目光一闪,淡淡道:“不错,有心了。” 杜松风没太懂,顾及人多,便没再问,继续向前看屏风。最初他看得认真而开心,但突然意识到离自己的越来越近,想到产痛到几乎以头抢地时写的东西要被这么多人围观,他就紧张。要是能在看他的之前把大家叫走就好了。 然而事与愿违。 强自镇定地站在自己的屏风前,杜松风目光虚游,不知该在看哪里。 “端正秀颖,意在言外。”韩梦柳念着杜松风的评语,“不错,太傅大人正是把杜公子的优势说到了极致。” “多谢韩公子。”杜松风一脸感激。 “所谓秀颖,就是指此处吧。”韩梦柳往屏风上一指,“这套宫廷木器衣饰图华美别致,也是直接印上的吧?想必旁人仿不来。” 其余人顺着韩梦柳的话头,夸赞起他的家学渊源。 “嗯,正是。”杜松风有点开心地点头。当初他绘木器衣饰,本是存了些投机取巧的心思,如今一对比,他这套图确实与众不同。看来能考中,这图立下了不少功劳。 韩梦柳突然凑近了一些,低声叹道:“当时情形下绘出此图,杜公子实在辛苦。” 杜松风心中一暖,正要回话,却见远处小径上一内官打扮的人急急行来,“诸位,时辰已到,请随咱家入席。” 太子府宽阔的厅中设席二十九张,众人按名次入座,韩梦柳是右首第一个。杜松风坐在左首第二排中间,有种大可默默吃喝绝不会受任何关注的怡然。 皇上与太子驾到,众人跪迎,杜松风伏在地上,听着前方华贵衣料和靴底发出的摩擦声,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李怡曾跟皇上一墙之隔,而现在他真正面圣了,比李怡强得多。接着又开始担心韩梦柳离太子殿下那么近,会不会…… 上方建平帝开圣口道:“朝廷制科是为比试才学,甄选贤能。大齐唯才是举,朕见在座诸位如此年轻,心中实在安慰。今日,便给你们三个恩典。” 老宦官上前唱道:“圣旨下——!” 大殿里尖细的声音萦绕—— “皇上有旨,凡中制科者,皆可参加科举。” 跪着的杜松风一喜。 “今次制科榜上三十名试子,朝廷将按其所长授予官职,一月后上任,且许诸位自愿。” 杜松风大惊。 老宦官再将圣旨展了展,开始念各人获封的官职:头名韩梦柳封“供奉翰林”,静等一阵,杜松风听到自己的是“将作监丞”。 哎,这官挺小,而且就是埋头做事,与科举仕途简直无法比。不过此次他能考上,还能获得优待,已是祖上烧高香了。 至于要不要上任,还是回家后同父亲商量了再决定吧。 酒席不过是歌舞助兴,建平帝只坐了一会儿便离席更衣,太子陪伴而去,走前又说了些鼓励大家的话。 送驾后众人更放得开了,向韩梦柳敬酒的人络绎不绝。韩梦柳来者不拒,礼貌地一杯杯灌下去,自然有了尿遁的借口。 侍从引他如厕,待他方便完毕,却见守候在外的侍从不见了。 顺着记忆中的路往回走,走着走着竟有些迷。他不禁自嘲:在太子府住过不少时日,然而府中格局如何,他至今还懵着。 绕来绕去,一道月门出现在面前,桃花枝越过青白石院墙在风中轻摇。 韩梦柳被暖风吹得微醺,踏入月门,只见前方树下静静地放着一竹藤编制的婴儿摇篮。 第37章 请你陪我一个月 青色竹藤光滑如玉, 一片片压得细密结实。藤条上雕着生动活泼的小鱼、可爱膨隆的祥云,附手上去触感温润,可见此竹绝非凡品。 摇篮中一个小身体被锦被围裹,露在外的面庞白皙粉嫩圆鼓鼓的。浓密胎发下双眼闭着, 精巧的小鼻子上落了片桃花瓣。花瓣从鼻尖跌落脸颊, 引得睡梦中的小东西不满,微皱起眉努了努桃花一般的小嘴。 韩梦柳笑了, 心道如此敏感, 当真是被狠狠娇惯的公主。弯下腰,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开花瓣。身后房门打开, 韩梦柳并未回首, 只是微笑,“撇下几十名才子, 太子殿下在此偷懒,不大好吧?” 夏昭着浅金色太子常服,半束的墨发更添几许少年姿态, 双手却故作老成地负在身后,一双清亮的眼眸望着树下如画的情景。 “这等场合,父皇与我出席已是很可以了。何况父皇与我不在,他们也自在些。” 韩梦柳浅笑,小太子言语中自然呈现的高高在上之姿看来已深入骨髓,这辈子都难改了。 夏昭向前走了一步,拳头在身后轻轻捏着,“我、我看到你的画了。所以我想, 你参加考试,就是为了找个机会见孩子吧。”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52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那么太子殿下又是为了什么?”韩梦柳转过身,见到朝思暮想的容颜,夏昭竟紧张起来,神色不由地躲闪。 韩梦柳的笑意深了几分,“夺了阁下的榜首,在下不是故意的,赵公子。” 夏昭惊讶,接着了然,“你也看到我的画了?还是看到了太傅的评语?我只是想试试自己的才学。”露出一点少年的得意,“开考时,我让他们偷了份题,我答完了再送回去。本以为父皇会骂我,结果他却鼓励我有志气,只叫我下回不得滥用手中权力。批卷的人也不知道是我,没考第一是有点遗憾,但,”深深地望着对面的人,“你考了第一,我甘拜下风,也……更高兴。” 那目光里的认真看得韩梦柳恍惚,心中难得地动了一下。他连忙抹去那些意外的变化,道:“但从太傅的评语可见,他知道是你。” 夏昭点点头,“嗯,我的学问是太傅教的,他看不出才是怪了。”片刻后,他再向前走几步,“我……你……” “太子殿下但说无妨。” 夏昭背在身后的拳头又捏了捏,望着韩梦柳,又望向他身后那树桃花,最后望着那矮矮的摇篮,“你当初说,会答应我一件事……” “是,太子殿下想好了?” 韩梦柳笑得礼貌而周全,或许他对所有人都会露出这样的微笑,但此时此刻,这笑容无疑给了夏昭勇气和信心。于是夏昭昂起头,认认真真道:“我想请你陪我一个月,不,是我们三个一起生活一个月。一个月后,无论你是上任还是辞官,无论你今后想怎么过,我决不干涉,你我也……”艰难地准备了一下,“再无瓜葛。” 韩梦柳平静地望着他。 “孩子的身体已经好了,若你想带走她,也可以。” 韩梦柳仍是什么都不说,也不笑了,就只静静地看着他。 夏昭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下意识露出从未出现在太子殿下脸上的讨好和哀求神色,“这……可以吗?” 对他来说一个月短得仿佛一瞬,可韩梦柳已经厌恶了他,一定会觉得度日如年。如今的他就像揪着旁人的好心施舍不放的市井无赖,很丢脸。 为了太子殿下的面子,他挺想说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可这大概是他唯一的机会了,他不得不自私无赖一点。 韩梦柳靠在桃花树上,微偏过头,目光落在摇篮里,片刻后轻声道:“好啊。” 夏昭顿时惊讶地不能自已,“真、真的?” 那副瞪着双眼不可置信、浑身贵气都化为傻气的模样看得韩梦柳忍不住哂笑,心想这小太子大概不比摇篮里的家伙大多少,便又说了八个字安他的心。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夏昭听清了,确认了,喜色溢于言表,索性几步跨到韩梦柳面前,“那……”嘴角扯了扯,“程熙在京郊有座小院,不如我们去那里住?” 韩梦柳今日首次望进夏昭眼内,“只要太子殿下喜欢。” 夏昭再笑了笑,双手从背后拿到身前。他想,就算考了第一也不会这么开心。 一个月虽短,但比没有强。 或许这一个月中会有什么改变呢? 就像从前,他对韩梦柳的改变也是一瞬之间,在他根本没有料到的时候。 殿上的杜松风看到韩梦柳离席就隐隐不安,韩梦柳迟迟未归,他不安更甚。再后来太子殿下回来了,但韩梦柳仍不见踪影,一直担心的事情似乎坐了实,他的心全乱了。 太子殿下若无其事地出了个题请大家作诗,看来心情非常好。想出风头的人争相应和,杜松风就默默地缩在角落里不吱声,默默地继续担心。 作完诗又要联句,他实在躲不过了,轮到自己时就随便说说。但总觉得他说的时候,太子殿下的目光总是灼灼如炬。 哎,怎么第一名不见了都没人问一声呢?明明方才大家都对韩梦柳赞赏有加。 大概人就是如此吧,此等场合韩梦柳不在,旁人恐怕才高兴呢。 宴席结束,他慢慢腾腾向外行,突然面前一闪,手中被塞了个东西。恍惚望向四周,空空如也;低头一看,手中两个信封,上面那个写着“杜公子亲启”。 他心头一震,谨慎地走到花丛边假装赏花,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掏出信纸铺平,韩梦柳的笔迹潇洒写道:“平安,勿念。另一书函劳杜公子转交李兄。柳字。” 杜松风心里闷闷的,他知道,他这样的平头小民无权过问太子殿下相关之事,但是……哎。按道理韩公子特别嘱咐了,他是该亲手转交李怡,可是…… 浑浑噩噩出了太子府,犹豫半晌,命车夫将马车驾到李家大门外街道拐角处,在茶楼里找了个小伙计,打点银子请他送信过去,并千万嘱咐一定要向门房说清楚是韩梦柳韩公子送给李公子的。 杜松风坐在马车里掀开一条帘缝观察。 不多时李府门房骚动,李怡风风火火拿着信跑出来,杜松风立刻看见瘟神一样吩咐车夫调转马头离开,这下李怡反而看清楚了—— 他收到信一看,就知道是杜松风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往出跑,本来还没看见什么,结果角落里马车一动,那么大个瑞福临的图样……土木公果然还是蠢的! 李怡想也不想就往上追,心情过于急切,忘了吩咐下人备马备车,因此不过只追了一段路就气喘吁吁,杜松风的马车越奔越快越奔越远。 李怡拿着信弯着腰按着大腿喘息,心想哎,这都是什么事儿呀。 杜松风闷头疯跑过两条街后,再掀开帘子向后看,确定无人追来,终于放了心。 他不是害怕,而是单纯地不想见李怡。才说了势不两立,没过几天就跑来找他,岂不是自打脸!今日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虽然韩梦柳跟他说的话很有道理,但他还没想清楚,眼下也不是想私事的时候。一个月后,将作监丞这个官到底去不去做,才是最该思量的。 私心来讲,他并不想去。 将作监乃宫中五监之一,负责宫廷建筑、金玉珠翠犀象宝贝器皿的制作、沙罗缎匹刺绣及器用打造。虽是朝廷官署,可说白了就是伺候人的。所作之事与他在铺子里并无不同,甚至还不如铺子里随心所欲。 但制科考试能给此等官职已经不易,韩梦柳堂堂头名,所谓“供奉翰林”也不过是御用文人画师。亲近皇上君后的机会,他想无论是他或韩梦柳,都并不需要。 然大齐立国二十五年,建平帝复农业、平天灾、平藩王叛乱与西北边事,又肃清吏治,眼下正该搞国中商业。他若当了这个官,瑞福临就有机会成为皇商。 打开车窗,临近傍晚的街面上彤彤红光,行人熙熙攘攘,店铺热热闹闹,各人皆有去向。杜松风有些眼晕,是否因为他的去向太多,才会不知究竟该走向何方? 第38章 难得的三口之家 京郊。 柳叶嵌上妩媚的枝条, 随着风在溪水上轻点,溪边一丛牡丹盛放,在晴暖的阳光下肆意招展。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53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小径上驰来一浅棕色名驹,意气风发的少年跳下马背, 走向前方小宅。 踏入庭院, 花香与茶香扑鼻而来,眼前所及之景更蕴满温情—— 韩梦柳坐在竹藤椅中, 墨发轻挽, 一手捏着一截花枝,一手轻轻摇着身边的摇篮。 夏昭提步上前, 走到摇篮边时停下, 弯腰以指腹轻点一下女儿柔嫩的笑脸,再对韩梦柳笑道:“你俩今日玩得什么?” 小婴孩甜笑着伸出爪子想要抱住在她看来十分巨大的夏昭的手指, 夏昭故意躲开,冲女儿做了个鬼脸。韩梦柳懒散地笑,“她要么闷头大睡, 要么咿咿呀呀,能玩什么?不过是互相伴着。” 顿时,夏昭的眉头略忧伤地蹙起,韩梦柳知道自己的随意一语又让他多想了,便补充道:“但与她相伴,时间就过得很快。” 夏昭果然露出开心的表情,“是,与亲密之人相伴, 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是高兴的。晚饭摆了吗?” 韩梦柳起身,抬手理了理夏昭一路奔驰被吹乱的头发,“饿了?我没叫厨房做饭,日日吃那些,有些厌。稍后我带太子殿下尝尝鲜,现下先用茶如何?”转身进屋,吩咐奶娘将女儿带走哄睡。 夏昭站在屋外,轻轻摩挲着头顶被碰过的地方,笑容在脸上漾开。 进屋坐下,茶水温度正好,叶片很新,不浓也不淡。一口入腹,清香冲顶四体轻盈,奔波的疲惫立刻就不见了。夏昭内心暖暖的。 韩梦柳从厨房端出一大托盘,盘上是切好的新鲜菜肉,夏昭双目一亮,“这是……吃暖锅?” 韩梦柳一笑,“可以么?” 夏昭未怎么见过食物尚未熟的样子,好奇地凑过来看:红红的肉块,白白的鱼片,青翠的菜叶,软软的蘑菇,嫩嫩的豆腐……皆是能掐出水的模样,闻来亦有淡香。 “暖锅不是冬天才吃的么?” “想吃了。”韩梦柳道,“还有个与它相配的,想必你没吃过。” 夏昭兴致勃勃,看韩梦柳进进出出,端出铜锅点上炭火,等着汤水烧开的空当,又从厨房里拿出一个黑漆漆的有点像板凳的铁架盒子。盒子里加入炭块,点火,其上罩一个镂空铁网,网上拿毛刷刷油。 “这是……” “烤着吃。”韩梦柳示意夏昭坐下,一指桌上小碟子里不同的粉末,“佐不同的料,口味也不同。暖锅的料我也制了几种,你皆可尝尝。” 夏昭满心欢喜,“烤肉我常吃,但都是吃烤好的,从未自己烤过,看来挺有意思。” 韩梦柳将蔬菜下入铜锅,“烤炉热起来需要时间,先吃暖锅。不单是肉,菜也可以烤,有时比烤肉还好吃。” “是吗?”夏昭眼睛又亮了一些。 “这暖锅也讲究,若想吃菜与汤之新鲜,便先下菜再放肉;若想品菜与汤之浓郁,就先涮肉再下菜。我想天快热了,还是先吃菜吧。” “嗯嗯。”夏昭幸福地看着韩梦柳给自己碗里添入涮好的第一片菜,当仁不让地夹起、蘸料,送入口中还没咽下去便鼓着脸不顾礼仪喊起来:“好吃!比我从前吃过的都好!”努力吞咽,“不想你竟如此会吃。” 韩梦柳轻描淡写道:“小时候为了活着,什么都得吃,渐渐便吃出花样了。” 夏昭心中一滞,不愿勾起韩梦柳的伤心事,转过话头,“是了,这烤炉你哪里来的?” “今日在厨房闲逛,看到柜子角落里有,想必是程大公子留在此处的。对了,我自行取用,程大公子不会介意吧?” 韩梦柳语气平常,夏昭安了心,“屋子都借给我们了,怎会介意这个?你随便用。若你喜欢,明日我让人寻个更好的。” 韩梦柳不置可否,只是一笑。 二人就着铜锅吃了一阵,又转战到烤炉上去。 仍是韩梦柳先烤,夏昭看得心痒,忍不住上手,熏得一身烟气,华贵的衣服也溅上了油点,嘴边更是油腻腻的。他抬袖要抹,韩梦柳赶紧拦住,“怎彻底不管不顾了?” 夏昭嘿嘿一笑,“反正脏了,便脏到底吧。”坚持拿袖子在嘴上狠狠抹了一下。 韩梦柳无奈,“这一趟,太子殿下学了民间的不良习气,又任性地仿佛倒退几岁,不怕再被圣上或太傅罚个面壁?” 夏昭不以为然道:“我在父皇和太傅面前同在你面前,自然不一样。”目光认真起来。 韩梦柳没说什么,只将新烤好的食物递来。夏昭边吃边道:“自己烤与吃现成的到底不一样。” 韩梦柳道:“太子殿下喜欢哪种?” 夏昭笃定道:“自己烤。” 韩梦柳道:“只这么一次当然喜欢,可一旦天长日久,怕是会厌。” 夏昭蹙眉,他不知韩梦柳这么说只是就事论事,还是有别的意思。但此时他不愿多想,毕竟这是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一个月。 “可惜孩子小,不能同吃。”夏昭放下碗筷,目光灼灼,“阿梦……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韩梦柳也吃好了,擦过嘴收拾桌子,“倒也不是没有想过。” 夏昭立刻兴奋起来,“你想的是什么?” “你让我取,那我便说,就算你觉得不好也不行。” 夏昭一脸期待使劲儿点头。 韩梦柳想起女儿甜笑的模样,双目不自觉温柔弯起,“就叫依依吧。” “杨柳依依……”夏昭轻轻念着,黄昏的风吹进屋里,卷入阵阵柳叶清香,“与你的名字应和,又有女子的甜美温柔,很好。” “当做乳名吧。那些需入典册的,恐怕连你也决定不了。” “总之我俩就叫她依依,也算特别。” 饭后饮茶去腻,待食消得差不多,夏昭便去庭中练武——身为太子,每日清晨与夜里两次操练雷打不动。韩梦柳坐在一旁默默地看,不出声点评,更不会出手切磋。 夏昭快练完时,韩梦柳便去沐浴,之后再换夏昭去沐浴。待夏昭回到卧房,便会看见韩梦柳靠在床头看书。 此情景已重复了二十日,夏昭不仅未有一丝厌倦,反而一日胜过一日欢喜。 吹了灯,二人并排躺好。不多时夏昭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来覆去:韩梦柳心中忍不住笑:他知道夏昭相当想同他云雨,却因自尊作祟,又想证明自己已改过自新,因此硬生生地每日坚持装君子。 可笑之外,又有点可悲——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54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譬如夏昭兀自猜测他不喜人多,便只留下一个奶娘、一个厨子并一个打杂之人。结果不经世事的小太子根本没想到,只这么几人完全无法照看宅院各处周全,因此许多事情他便要亲自上手。 小太子特意嘱咐厨子用心整治三餐,各样好菜轮翻上阵,心中以为他一定吃得喜滋滋,可却忘了问他究竟喜欢什么口味。 又再比如,晚上小太子总是很体贴地请他首先沐浴,却不知其实他喜欢最后洗:那时浴房暖热水汽腾腾,朦胧之感更合心意。 最让他无奈的便是云雨之事,其实做也好不做也罢他都不介意,可小太子夜夜在身边辗转反侧就……哎。 习惯了要求旁人的人突然去讨好旁人,果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有时他玩心大起,想跟小太子说说这些,又怕一旦说了,免不了要应对那家伙的委屈懊悔,实在麻烦,便就作罢了——不过一个月,随遇而安吧。 三十个日出与日落,过的时候颇显漫长,回头一望却极短暂。两人相聚的最后一餐,夏昭专门摆了几大坛美酒,号称一醉方休。 结果不过多半坛下去,就瘫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韩梦柳无奈地回忆,印象中似乎的确只见过小太子以精致的小杯浅酌。将人抱起拖去浴房,心想醉了之后倒头就睡倒挺不错的。 可惜好景不长,洗完上床没多久,夏昭就揪着韩梦柳衣领不放,脑袋还凑到胸口蹭个不停,“阿梦、阿梦、阿梦……” 韩梦柳无言以对。 过往三十年,从未有人用这种称呼叫过他,因此每每夏昭一叫,他总是得反应反应。 “阿梦、阿梦!” 许久没有回应,这一个月来努力保持的礼貌与矜持在酒醉中坍塌,夏昭语气急切,还带着哭腔,双手攥得更紧了。韩梦柳怕他撕烂自己的衣服,只得道:“嗯,怎了?” 夏昭趴在韩梦柳胸口上抬头,双眼定定望过去,“阿梦,你是不是……讨厌我?” 韩梦柳一愣,夏昭委屈地自说自话起来:“我知道,你就是讨厌我,不止讨厌,还……恶心我、恨我……恨父皇让你家破人亡,恨我抢了你的位置,恨父君与我利用你,恶心我曾经那样对你,讨厌我……不知廉耻赖着你。我知道,你是因为已经承诺出口,这一个月才与我恩爱地做戏。我也知道,我这样要求你,很……卑鄙,是不是?是不是?!” 韩梦柳只有更加无奈,心想你说得头头是道,还问我做什么? “可是阿梦……”夏昭吸了吸鼻子,竟是要哭,“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我以前不知道,所以才胡来……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我呢……你就喜欢我一下、喜欢我一下又能怎样呢……” 哎。 韩梦柳望着怀里红着脸撒娇的人,心想个头倒是挺大,却比那个一尺来长尚不会说话走路的还要难哄。这些酒后真言听来的确伤感,其情可悯。 “小昭儿。” 突然听到久违的称呼,夏昭痴痴抬头,即使醉着,精神亦紧了几分, 韩梦柳抚起那白里透红的面颊,叹息道:“你还年轻。等日后遇上了旁人,或者纳了妃,或者……”目光移至虚空,“有朝一日坐上那个位子,你就会知道,眼下的一切根本不值一提。” 夏昭双眸一缩。 “去纳个妃吧,多少王公贵族才子佳人,都……” “不是的!”夏昭眸中射出狠厉的光,“你就是觉得我是小孩子,幼稚么?我要告诉你,我要证明给你看,不是的!总有一天你会心服口服……”最后那几个字含混不清,他终于放开禁锢的情绪,勾住韩梦柳的脖子,闭上双眼亲吻。 两人皆着中衣,原该好脱得很,可夏昭硬是烦躁地扯了许久才扯开。 韩梦柳没有抗拒,也没有迎合,夏昭进入时他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放任了,并十分大度地放任了三次。最后考虑到再这么下去小太子的身体怕会被掏空,才坚决拒绝。 可太子殿下醉得结实,不让发泄就撒泼与撒娇并行。韩梦柳只好劈晕了他,又去擦洗一回,赶着睡了半晚上好觉。 第二日夏昭睁眼,天已大亮。 身边床铺平整,仿佛无人睡过。 整座宅子已不见韩梦柳的踪影,仿佛他从未来过,这一个月也什么都没发生。 他果然守信。 夏昭坐在堂屋用早膳,心里空落落的,捏着汤勺的手停在半空。 哭声传来,奶娘抱着襁褓从厢房出来,行了个万福礼,“太子殿下恕罪,小郡主不知怎么了,早上醒来啼哭不止,还不让奴婢抱……” “……给本宫看看。”夏昭接过孩子,努力冲着襁褓里哭花的小脸笑笑,哭声竟真的小了。奶娘立刻喜道:“原来是想要太子殿下抱,小郡主跟太子殿下很亲呢。” 夏昭沉默。 其实这孩子跟韩梦柳更亲,每每韩梦柳一抱她,她都会笑得很开心;他抱,却仅是从大哭变为抽泣,果然生身之人最是不同。 你……也是因为他离开了而难过吗?依依。 婴孩精致的领口上现出一点绿色,夏昭伸手一拨,一枚小巧的柳叶玉坠跳了出来,映着清晨的光,衬着孩子白嫩的面颊,那么温润,那么饱满。 第39章 进入皇宫去做官 五月十五, 杜松风领了官服文牒,正式上任。 辰时宫门口,他又碰到了韩梦柳——一身墨蓝官服,官帽下头发全部束起, 随性潇洒收敛了几分, 端谨的气质更加出尘。 “杜公子。”韩梦柳笑着一揖,“好久不见。” “韩公子早。”杜松风回了一礼, 有心问问他失踪一月的事, 可碍于场合不便出口,便腼腆一笑, “韩公子赴任, 我有些没想到。”他觉得御用文人画师与韩梦柳之高才不匹,韩梦柳也一定看不上。 “考都考上了, 过点新鲜日子也好。”二人并行,韩梦柳道,“杜公子又是怎么想的?” 杜松风看看周围, 谨慎地压低声音:“我原本不想来,但我爹让我来,我就觉得也行。越是自己做惯了的事,越该想办法精进。想必在宫中能学不少东西。” “杜公子果然上进。” 行至岔路口,二人分道扬镳,晨光下韩梦柳回望杜松风小心前行的背影,心中怅然:皇宫官场,从来不是个简简单单学东西的地方。譬如他韩平之子竟能被点为榜首, 又被授予最能亲近天子家族的官职。就算拿脚指头想,也知道当今圣上必是有专门打算,因此他何必要躲。 小太子不算太傻,应该也想到了。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55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总而言之,淡然处之,拭目以待。 “下官杜松风拜见大人。”皇城外朝将作监衙门内,杜松风动作和声音都有点抖:不知上司年岁几何,好相处否。他不似李怡活络,一向不擅长这些。哎,怎么就想起了李怡。 纠结中,一个温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免礼。据闻你才二十一,又是大商号的少东,当真少年有为。若不嫌弃,本监称你杜贤弟如何?” 杜松风略惊讶地抬头,意外地看到了一张俊朗带笑的脸。 大概是他的神情呆得太过,书案后那张挺好看的笑脸便又放大了些,身着浅褐色官服的人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啊,抱歉。将作监诸位同僚皆年长,本官而立之年仍显幼小,因此今日你来,本官倍感亲切。”端正神色,“本官乃少监谭廷,监察大人近日外出公干,临行前特意嘱咐本官,好好带你。” “下官拜见少监大人,”杜松风斟酌道,“谭大人年仅而立便是少监,才是真正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谭廷笑了笑,伸手一让,“来,本官将监中公务说与你听。” “唔,是。” “五寺九监中,将作监主司宫室建筑、服饰宝器的设计打造,设监察一人、少监二人,如今另一少监的位子空着,因此事情都是监察大人交代给本官,本官再分派下去,一日日倒也忙碌。”谭廷带着杜松风往廊上去,“正堂乃监察大人与少监公务之所,其余丞、主簿等按官职分坐。” 再入一道屋门,里面坐着的三人与杜松风同色官服,皆起身向谭廷见礼。谭廷引介他们厮见,大家热络地夸赞杜松风应试的图,杜松风赶紧礼貌地谦虚。 谭廷笑着向杜松风道:“近日监中有两件大事,一是君后生辰的礼服制作,二是太子府水榭的修缮,两件事恰好都是今日完工,想必会得不少赏赐,你来得甚巧。” 杜松风腼腆一笑,“下官沾了各位大人的光。” “哪儿能这么容易就让你沾光。”谭廷露出狡黠的神色,“稍后君后礼服送到,你提提建议,若提得好,赏赐更多。申时你与本监同去太子府,水榭修缮图你提前看,到时讲与太子殿下。” 杜松风双目不由地睁大,婉言推脱一二的话尚未说出,谭廷就投来一个相当笃定的目光,“尽管做来,本监信你。” 不多时君后礼服送来,杜松风几乎晃花了眼:用料、款式与刺绣工艺精工隆重,极尽奢华。 “此朝服我等已讨论多次,如今再说不出什么了,杜监丞,你头回见,想必还有不少点子。” 杜松风认真地蹙起眉看了又看。说实话,他觉得真的很好了,可大家都期待地看着他,若不说或随便说两句恐怕不行,而且也给自己和瑞福临丢脸。还是要好好想,或……另辟蹊径。 突然就想起卖妆盒那回李怡对他说的话,顿时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开满鲜花的明亮大道。他再将朝服看了看,小心翼翼道:“唔,双线绣凤能否改为单线?时已入夏,双线绣凤虽隆重,却显得略沉;另外,下官虽无福分朝见君后,但听说君后清雅无双,是否单线更能衬托君后圣容?” 语毕一室寂静,杜松风开始忐忑。 突然一人道:“君后朝服历来是双线描凤。” 杜松风心里咯噔一下。 “可是,”谭廷沉稳温和的声音响起,“历来双线描凤只是习惯,并非宫制。” 杜松风感激地扭过头,发现谭廷也正望着他,还给了他一个安慰的微笑。然后谭廷说,他的提议其实不错,但兹事体大,要斟酌。接着给了他太子府的修缮图,让他仔细看。杜松风便老老实实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看图,偶尔喝两口茶,担心一下他方才究竟是不是错了。 将作监琐事多,中午大伙儿大都留在监中,宫中有专门给他们制备的饭食,只需每日午膳前一个时辰登记吃或不吃即可。杜松风觉得挺好,毕竟过往二十年,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居然能在皇宫中吃饭。 午膳后休息片刻,与其他几位监丞礼貌地聊了几句,就继续看图,将回给太子的话一一整理好,又来回在心中重复数遍。 申时将至,谭廷回来了,一脸喜色,“诸位,方才本监按杜监丞所言,命织工将双线描凤改为单线。呈入玉晓宫后,君后十分喜欢,下懿旨按一样的绣法再做夏秋常服各两套。”望向杜松风,“君后点名要今次改绣法之人设计。杜监丞,你刚上任便立下一功,可喜可贺。” 杜松风开心地站起来,谢过众人的赞美,“此事全赖少监大人慧眼果决,是少监大人的功劳。”四处看看,“诸位若不嫌弃,今晚下官在归云阁设一小宴,与诸位大人同贺,如何?” 谭廷轻描淡写道:“稍后要去太子府上,事情何时办完尚不好说,不便让大伙儿苦等。况且监察大人正在外公干……” 杜松风立刻反应过来,“少监大人说的是,公务为重,那便改日……” 谭廷一笑,“时候差不多了,准备走吧。”提步出门。 “是。”杜松风跟上,目光中充满感激。 马车上,杜松风与谭廷客套了几句,就又拿出图看。谭廷微笑望着他,他浑然不觉。 “杜监丞果然认真。” 杜松风赶紧放下图,“下官首日上任便得此重任,因此诚惶诚恐。” 谭廷闲聊一般道:“早上你说你无福分面见君后,结果下午就能拜见太子,不是很好么?” “皆是少监大人抬举。”杜松风略汗涔涔,心想他其实早就见过太子了,还知道那么多秘辛,太子殿下见了他,会不会…… 越想就越紧张,浑身都冒汗了,可结果却出意料的平静—— 水榭中,夏昭只极随意极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就将目光放在了雕工砌石上。他按部就班地将准备好的话一一说出,感受着身旁谭廷信任的目光,渐渐地也平静了。 最后,夏昭又用极随意极平淡的语气道:“不错,是本宫想要的样子。” 呼……杜松风心中长出一口气。 谭廷适时地提起他乃制科考试新授的监丞,还是大商号瑞福临的少东,杜松风顿时又将气提起来。夏昭果然多看了他一眼,但仍是十分随意十分平淡地说:“哦,就是为程熙筹备婚礼的那个,本宫知道。上午听父君夸你们来了新人有了新花样,原来是你。” 杜松风将头垂得低低的,“多谢太子殿下夸奖。” “稍后本宫府中有个文士酒宴,将作监此次做得不错,你二人就也留下,一同热闹。” 太子之命,他与谭廷抗拒不得。于是仍是太子府,仍是春晖园,仍是酒宴。不过一月,他在同样的位置上坐了两次,并且两次都坐立不安。 上回是因坐着坐着韩梦柳就失踪了,这回是因为坐着坐着…… 韩梦柳又突然出现了。 太子的酒宴,也请了韩梦柳?! 第40章 难道真的劈腿了 韩梦柳径直走向杜松风, “杜大人,又见面了。” “韩大人。”杜松风起身,跟着改了称呼,“你这是……”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56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韩梦柳向旁侧一指, “此乃下官的位置。” 杜松风看向身边的几案, 下人们正在摆放文房四宝,韩梦柳是来作画的?杜松风有点难过, 韩公子明明是太子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今竟变得一人高坐在上,一人侍奉在下?韩公子居然还很好看地笑着, 他难道一点儿也不难受么? 换做是他, 只要李怡说话冲些,他就会很生气。 咦?怎么又扯到了李怡? 前方位子上的谭廷回头笑问:“杜监丞, 这位是……”一望韩梦柳的官服,“新任的供奉翰林?” 杜松风回过神来,“是。我与……韩大人皆为制科出身, 之前亦有私交。” 谭廷起身,“听闻新任供奉翰林乃制科头名,才华不输状元郎。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幸会幸会。” 韩梦柳躬身,“少监大人言重。” 侍从们簇拥着一人进来,堂上顿时安静,杜松风定睛一看, 乃是程熙。程熙在右手第一个位子上坐下没多久,夏昭便出来了。 众人跪迎,夏昭说了些以文会友无需拘礼的话,举酒兴致勃勃道:“今日太傅爱子程状元在此,我等难免有班门弄斧之嫌。”笑盈盈望着程熙。 程熙无奈笑道:“太子殿下折煞下官。下官平日在家,时刻被父亲教导以殿下为榜样,但无论多么努力,始终望尘莫及。殿下若参加科举,下官必定被捻得连渣都不剩。今日下官才是舔着脸来的。” 夏昭放下酒盏,“好嘛,夸人的本事倒是极佳。” 在场文士将二人挨个儿捧了又捧。杜松风默默坐着,心道真真是“陪太子读书”。扭头看,韩梦柳气定神闲目光坦荡,似乎确实在构思画作。 “本宫前日结识了一位小友,能歌善舞,能诗能文,琴艺也是一绝,正合今日雅会。”夏昭侧手抚掌,一着青色罗衫的少年垂首抱琴缓缓步入,身姿纤柔,仪态妩媚。到得堂中双膝跪倒,略一抬头,眉梢三分温柔,眼角七分媚态。 杜松风又看了看韩梦柳,韩梦柳依旧不动声色。 夏昭浅浅笑道:“阙儿,你为大家演奏一曲。” 少年的一双眼几欲滴出水来,柔嫩的嗓音响起:“阙儿的琴曲只为太子殿下而奏。” 众人一愣,不免愤愤,敢怒不敢言时,程熙笑道:“阙公子自然只为太子殿下演奏,今日下官等沾光托福了。” 尴尬化解,夏昭脸上的笑容放大,神情更添关怀,语气无比温柔:“正是如此,阙儿,开始吧。” “是。”阙儿将琴放在膝上,柔美的曲调、干净的嗓音渐渐绕梁,杜松风却没听进去。 他曾听过韩梦柳弹琴,那才是高山流水。而且韩梦柳的容貌身姿风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知甩这个空有漂亮壳子却无内在气韵的阙儿多少条街。 太子殿下究竟在想什么?明知道韩公子在场的。 韩梦柳神情自若缓缓研磨。 琴声渐低,旁侧乐师们接着奏乐,阙儿便放下琴起身舞蹈。长袖轻摇,柔软的身体利落地腾挪,宛如一只鸟儿在林中飞舞穿梭。 韩梦柳磨墨毕,执起画笔,青色于纸上大片渲染。 乐声越来越急,阙儿的旋转越来越快,众人皆被那风一般舞动的衣袖惊直了眼。乐曲陡然直上,又如瀑而下,最后一声断裂,阙儿单脚立于地上,仿佛即将腾空踏入云霄。 夏昭一拍手,“好!” 这一声唤醒了众人,排山倒海的掌声和赞美接踵而至。 阙儿下拜,抬起头时,目光中饱含期待。 夏昭笑道:“来,坐到本宫身边来。” 阙儿喜滋滋走上去,骄傲而柔软地凑上夏昭,夏昭伸手揽住他,“阙儿表现很好,想要什么赏赐?” 阙儿向下看了看,“太子殿下,听说今日有制科考试的头名、新任供奉翰林大人在场,阙儿想请供奉翰林大人做一幅画。” 杜松风一惊,这真是欺人太甚!这个阙儿是不是也知道什么?太子殿下都不阻拦吗?! “小事一桩。”夏昭神色丝毫未变,“供奉翰林何在?” “下官在。”韩梦柳放下画笔起身,如玉的容姿顿时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夏昭极平淡极随意地看着他,“本宫命你为阙儿做一幅画。呣,你如今正在作夜宴之画?阙儿作画时需清净,这样吧,宴会后你留下,由阙儿差遣。” 杜松风双手紧紧握成拳,怎能、怎能如此?! 然而韩梦柳只是轻飘飘地一躬身,轻飘飘道了声“遵命”。 杜松风悲伤地扭头,韩公子,此时此刻,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阙儿自己求了一个恩典,本宫再赏你一个。”夏昭又道,“人靠衣装马靠鞍,阙儿样貌身段如此出众,又善于舞蹈,没几件合适的衣裳可不行。”再向下望,“谭廷,此事便交给你们将作监了。” 杜松风终于明白了夏昭留下他俩的原因。 哎,为何太子殿下喜欢这样的人?韩公子明明更好许多;谭少监这样的也很好,温和聪慧,毫无架子;唔,就连李怡都……至少李怡不会那样扭捏作态。 夜宴继续,间或诗文唱和来来往往,终究也是围着夏昭、程熙和阙儿三人不住地夸。 时过二更,众人尽兴而归,杜松风站在堂外阴影处,忧心忡忡地望着面前人,“韩公子,今夜已晚,不如找个借口请假?” 韩梦柳安抚般一笑,“放心,就算旁人不顾惜我,我自己难道还能不顾惜自己?天色确已晚了,你快些回吧。”转身行去,浓重的夜色很快淹没那道孤傲的身影,杜松风呆呆站着,心中百转千回。 “杜监丞?” 虽是疑问却充满关切,一日下来,杜松风已然习惯了这个声音,转身见礼:“谭大人。” 他不知谭廷是否听到了他与韩梦柳的言语,但谭廷十分体贴地什么都没问,反而道:“夜已深了,你怎么回家?” 杜松风沉默。 按规定,公务酉时结束,他想头天上任时候把不准,便没叫家中车夫来接,到时自己溜达溜达也就回去了,却没想到会迟这么久。 谭廷一眼便看出他的难处,又十分体贴道:“本监送你一程?” 杜松风眼睛一亮,但仍道:“怎好麻烦谭大人……”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57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我家离你家不远,不算麻烦。” “谭大人怎么知道我……” “瑞福临杜府,谁能不知?”谭廷笑着侧身,杜松风便推辞不得了。 上了马车,谭廷终于忍不住关心道:“杜监丞今夜心不在焉,是有心事?” 杜松风一愣,“啊,没,只是……”脑中转了转,“今日初上任,承蒙少监大人抬举,做了不少重要的事,又有幸赴太子的酒宴,下官实在惶恐。” “我以为商道中也要经常应酬,你早该习惯了。” “唔,家中确有不少应酬,但多是家父前去,下官只是陪衬。下官去年才正式接手铺子,因此也……偶有不惯。” 哎,说到这里他就很辛酸。虽然不喜应酬,但爹让他管铺子,他也暗暗下决心要努力做出成绩。结果才接手没几个月就与李怡那个有了身孕,去年就做了程大公子婚礼这一件事。如今入了将作监,铺子又要靠父亲一人操持了。 突感身上有股灼灼之气,他回过神来,发觉谭廷正注视着他微笑。深夜车中灯光温和,黯淡了谭廷身上官服的威严,只留下笑容之宁静。杜松风心中动了一下,回想今日种种,十分真诚地抱了个拳,“谭大人,今日下官初来,多亏谭大人指点,下官真的……感激不尽。” “那么如今,我可否称你一声杜贤弟?” 杜松风一愣,不自觉便道:“下官承情。” 时隔数月,韩梦柳再度踏入太子卧房,却有层层侍从引路,且需经过通传。 夏昭身着燕服,未束大带,阙儿穿得更少,轻纱软缎跟一块布围在身上差不多。看来不给房里人正经穿衣裳,是小太子的习惯。 阙儿依偎在夏昭怀里,二人就着美酒吃果点,脸色红扑扑的。 韩梦柳端正见了个礼,夏昭道:“那便画吧。画两幅,一幅本宫赠与阙儿,一幅就挂在本宫卧房中,务必画好。” 阙儿又道:“太子殿下,您不是想要画阙儿的舞姿么?单靠画师构想恐怕不得神韵,阙儿可以摆一摆,只是有些舞姿恐怕……”顺势递了个眼神过去。 夏昭温柔道:“放心,此事好办。”即刻命人送来一副素面屏风,让阙儿走到屏风后,再熄灭烛火,只留下一盏灯放在阙儿身边。 顿时满室漆黑,唯独屏风蒙上了温暖的光。 屏风后的阙儿脱下轻纱软缎,韩梦柳站在五步之外,摸黑于案上铺好画纸,笔墨颜料自如地摆在惯用的位置,抬眼一看屏风上摆出舞姿的人影,道:“太子殿下,灯有些低,照不全,画不了。” “那……”屏风后阙儿动了一下,似乎在看夏昭。 夏昭蹙眉不语。 韩梦柳笑道:“若要追求画意,烦请太子殿下举灯。” 屏风上的人影又动了一下,黑暗中,夏昭攥紧了拳头。 韩梦柳提笔,“为美屈尊,佳话尔。” 片刻后,夏昭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亲手将灯提了起来。 韩梦柳盯着漆黑一片的画纸泼墨挥毫,很快,他的眼睛便受不了了。 那次难产大伤元气,虽有太医尽心调理,可依旧留下了病根,且是旁人都想不到、连他自己也是后来才慢慢意识到的病症:但凡入夜,他的目力便会减弱,若是使劲儿看,就会头疼头晕。 一如此刻。 屏风上阙儿的舞姿和屏风旁提灯的夏昭变为虚影,韩梦柳额上虚汗发出,很快爬满发际。他停下笔使劲儿甩了甩头,却无济于事。 闭上双眼凝神片刻,他索性不再睁开,于完全的黑暗中凭着手感继续作画。 灯光阴影里,夏昭始终望着这一切。 画成后,阙儿穿好衣裳从屏风后走出,夏昭唤来侍从点灯,满室大亮。 黑暗与光明猛然相接,韩梦柳双眼一时难以适应,头狠狠地晕了一下。仓皇扶案,“咚”地一声砚台被撞到桌下,绒毯上立刻沾上一大片墨迹。又“啪嗒”一声,韩梦柳额上的汗珠滴落画纸。 “啊!”阙儿紧张地望着夏昭,“这毯是程大公子送与太子殿下的,很名贵……” 夏昭面无表情地盯着韩梦柳,走上前去看那画:月下桃枝,美人起舞,比身边紧贴上来的人不知美过多少。 “啊!你写错我的名字了!”阙儿又叫道,“我姓阙,所以太子殿下叫我阙儿。” 夏昭去看画上题字,乃是“雀儿”。 “哦,那是下官听错想错了。”汗迹未消的韩梦柳一笑,“但下官以为,此‘雀儿’更适合公子。” 阙儿想了想,恍然怒道:“你嘲讽我是鸟雀?!”侧身望着夏昭,一副“太子殿下快给我出头”的模样,然而夏昭依旧面无表情。 “公子误会了,下官的意思是……”韩梦柳已泛出蜡黄的脸望向夏昭,唇角勾起薄笑,“雀者,依人小鸟也。” 三人沉寂而立,阙儿有些懵懂,接着又有些欣喜,往夏昭身上再凑了凑。 夏昭放在背后的手再度握紧,“你污了本宫寝殿,又污了阙儿的画,原该重罚。但本宫答应了阙儿,就该首先做到。”望向窗外,“既是月下美人,你便在外重画。如这般的两幅作完,才可以走。若画得阙儿满意,其余罪行就免了,否则本宫明日再与你论罪。” 阙儿望着夏昭,“太子殿下,那阙儿是否也要……” 夏昭朝他一笑,“不,方才做了样子,他再记不住就是无能。今夜累了,你我早些休息。” “嗯,果然太子殿下是对阙儿好的。”幸福地缩进夏昭怀里。 韩梦柳静静地看完这一切,抱着画纸笔墨转身出门。屋里嬉笑声渐歇,灯也灭了,唯独天上明月皎皎。 人心大概也如这明月,有圆有缺,会由暗转明,再由明转暗。 笔锋轻重点染,四鼓过,院中人去,唯余石桌镇纸下两张画纸,在夜风中轻动。 作者有话要说:  别方,小太子没疯没劈腿,有隐情~ 第41章 土木公他被抓了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58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将作监中, 杜松风捧着为夏昭新宠阙公子精心绘制的三套舞衣图,心情复杂:谭廷点名叫他做,他不得不呕心沥血,可越努力就越觉得对不住韩梦柳, 不由地苦闷叹息。 “此衣如此出众, 杜监丞怎么还叹气呢?” 杜松风抬头,一位前辈监丞站在身旁。 “哦, 下官是觉得……” 门外谭廷大步踏来, 一脸沉痛:“此衣就算做得再好,也无用了。” 众监丞见礼毕, 皆一脸疑惑, 杜松风更是紧张,“少监大人的意思是?” “今早听到消息, 太子殿下又有一位据说是极会唱歌的漂亮公子入府,善舞的阙公子已经被赶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往日太子殿下似乎从未如此……胡来过。 “谁知今日会不会又下一道懿旨过来;谁又知道这位会唱歌的公子能在太子府中呆多久。”谭廷沉痛地抚摸舞衣图, “可惜了好东西。杜贤弟,近日你便专注君后常服的公务吧。杜贤弟?杜监丞?” “啊?怔愣着的杜松风赶紧躬身,“抱歉,下官有些走神。” 谭廷笑望着他,“无妨。你辛苦数日,突如其来的变故自是需要消化。” “多谢大人体谅。”杜松风抿抿唇,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将作监监察公干归来,谭廷引杜松风前去拜见, 年近半百的监察十分和蔼,听了杜松风近日的表现,又将他夸赞鼓励一番。杜松风很开心,再提出请客的事,大伙儿欣然同意。当晚归云阁摆宴,各类菜肴名目一一端上来,杜明礼亦前来祝酒,宾主尽欢。 散席后,杜松风恭送上司前辈离开,提着的心刚有些舒坦,却见一身便服的谭廷独自站着。杜松风望向他空空的身后,“少监大人的马车未到?是下官疏忽,这便派车夫送大人。” “别忙。”谭廷微笑着抬袖制止,“是我不让他们来的。我家离此不远,今夜晚风正好,步行回去,亦是美事一桩。” 初夏的夜凉爽静美,轻风拂面如入心田。月光清辉下,谭廷一袭浅紫长衫,褪去官威,看着更年轻,更潇洒了。 “杜贤弟若是无事,可否同行一段?” 谭廷浅笑渐浓。 杜松风心想夜风确实挺好,欣然点头,“少监大人相邀,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谭廷定定望着他,“如今不在衙门,我都称你杜贤弟了,你为何仍如此客气?” 杜松风腼腆地垂下头,又笑着抬起,“是,谭大哥。” 夜静如水,二人缓缓而行,轻声细语仿佛能说进对方心里。 “谭大哥吃好了么?” “嗯,归云阁的席面,自是很好。”顿了顿,“比先前吃过的凌霄楼好。” “当真?”杜松风眼睛亮起来。 “自然,并非因为你是瑞福临少东才这么说。” 杜松风安心地笑了,“我知道,谭大哥绝非那样的人。” 谭廷也笑着,“不过短短相处,你就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唔。”杜松风神色严肃起来,“我觉得人之品性已定,假装也装不出来。人与人相交,吸引亦很重要,这个就靠直觉了吧。” 谭廷突然停下脚步,杜松风莫名地回身,见谭廷十分认真地望着他,认真到那双温和的要将他吸了进去。 “谭大哥……” 谭廷又愣了片刻,最终如常笑了一下,继续前行,“无事,只是方才你的话触动了我。你虽年轻,却有许多独到见解。是了,那日说起太子殿下赶走阙公子时,我见你神思恍惚,是否又是因为有所见解?可否说来听听。” “唔。”杜松风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大逆不道,不便出口。但聊天的人是谭廷,他又觉得说了也没什么,便坦然道:“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哪怕姬妾无数也是应该的。但是……” 正在思虑语句,谭廷抢先道:“还是一心一意好?” 杜松风不好意思地点头。 “到底是少年人,十分专情。” 杜松风更加不好意思,“我在这些事上不大擅长,觉得一个已经很麻烦了,若同时来那么多……不可想象。“ “你尚未成亲?”谭廷笑问。 杜松风“嗯”了一下。 “但我听说……”看了看杜松风神色,“你已经有孩子了?” 杜松风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谭廷立刻道:“抱歉,我无意询问你的私事,只是有些好奇。若不方便,就当我没问过,我向你赔罪。” 杜松风垂着头,唇角抿了又抿,但凡说起这事他就十分没脸。越是如此,就越不想被旁人误会,尤其眼下,不想让谭廷误会。 望着黑夜中空寂的道路,他努力平静,努力轻描淡写道:“我的确有孩子,三个月前生的。是因为……意外,是喝多了一不小心就……”声音低下去,心中想也不仅仅是意外,还因为他那个孟浪的毛病。但若说出这点,谭廷一定会鄙夷他,再也不跟他来往了吧。 “那……” 杜松风知道谭廷想问什么,便道:“如今我一人带着孩子,觉得挺好的。” 谭廷理解地点头,“只是辛苦了你。不光是独自带孩子,从前种种必定也一言难尽。” 杜松风顿时感激起来,一年多了,从没有人像谭廷这样真正从内心关怀、理解过他的辛酸难过。更别提如李怡那般的,还经常欺负他讥讽他。如今谭廷的话如同一杯热酒,烘得他暖暖的。 “好在如今苦尽甘来。”谭廷安慰道,“有个自己的孩子,亦算一份安慰。” 杜松风听他说得感慨,不禁问:“谭大哥也有孩子么?” “有个女儿,九岁了。” 杜松风了然,“谭大哥而立之年,且是这般人品地位,是早该成家了。” “成家确实算早。只是,”谭廷叹了口气,满面怅然,“我早年摸爬滚打,孩子他娘本就体弱,又随着我吃了不少苦,已逝去六年了。如今我的日子总算安稳体面,她却……” 杜松风又惊讶又难过,歉然与同悲之情全写在脸上,谭廷反而笑着劝他:“没关系,许多年过去,我习惯了。”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59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杜松风鬼使神差地就问:“谭大哥可有想过续弦?” “我自己并无这个打算。但孩子渐渐大了,我日日事忙,还真是需要个人照看关怀她,府中诸事也需人操持打理。只是这些都得遇到了合适的人才好,随缘吧。”谭廷叹了叹,“怎么?杜贤弟想给我介绍?” 谭廷不再悲伤,杜松风也很高兴,便道:“要与谭大哥匹配,一般的人可不行。但谭大哥吩咐下来了,小弟一定用心留意。” “那便有劳贤弟。不过,当年她娘去世时,女儿虽小,却已记事了,怕是不大能接受后娘。大体找个男子更合适些,而且一定要温和细致的。”说着说着,谭廷口无遮拦开起玩笑,“譬如杜贤弟这样的就很好。” 杜松风一愣,脸跟着红了,闹得谭廷也尴尬起来,连忙顾左右而言他:“聊着聊着不觉得,你我还真就走出好远。若走到了我家门口,总不能就让杜贤弟直接扭头回去。” 杜松风不敢与之对视,只得慌乱地飘来荡去四处看,“谭大哥的意思是……” “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啊?”杜松风不由得抬头,发现谭廷正凝望着他,顿时更加乱了。 谭廷对着受惊小兔一般的人耐心道:“我的意思是,你我再走回你家去,就当我送你了。然后再劳烦你家的车夫,送我回来。” “这……”杜松风只觉得整个人在转圈圈。 二人站在街上,一个一身浅紫,一个穿白挂素,束发的带与衣袂在晚风中飘摇。 谭廷道:“若真让你送我回了家,除非你在我家留宿,否则我心中过意不去;但于你来说,临时留宿亦有不便。但若我再送你回去,你也过意不去。因此我想,不妨就地转身,我们走回去,我再觍颜借用一下你家的马车,你我大体就都可舒坦了吧。” 杜松风细细品着这话里的意思,好像……很有道理。 谭廷始终是那副略带长者姿态的随和模样,杜松风习惯了,也顺从惯了,便在谭廷抬脚转身的同时跟着抬脚转身,二人换了所站的位置,步上同样的道路。 “哎呀,没想到竟是此等情景,仿佛重演了一遍。”凌霄楼三楼雅间中,韩梦柳坐在窗口向下望,“李兄,你是否也要再为了杜公子跳一次窗子?” “韩兄,你打趣起人来倒不含糊。”李怡来到窗口,空荡荡的大街上,杜松风与谭廷并肩而行,有说有笑,浑然忘我,与一炷香前的场面一模一样。 “那一位是将作监少监谭廷,我看他很欣赏杜公子。”韩梦柳道。 李怡望着那两道身影渐渐走远,“啪”地关上窗子,“与我何干。” 韩梦柳托腮望着他,“今夜说好了饮酒散心,谁知是越来越闹心了。”突然眼前一黑,他支住脑袋,难过地晃了晃。 “怎么?累了?”李怡问道,“那就早些回去睡吧,你非要当那个什么供奉翰林,结果日日忙得不见人影,脸色也差得很。” 韩梦柳笑着起身,“是该睡了,只是我还有些私事,李兄先回吧。” “韩兄,你的私事我不该多问,但是……”李怡眉头皱起,韩梦柳是个很好的朋友,但也是个颇奇怪、甚至有些惊世骇俗的人。看近来种种,总觉得他在玩火。 “李兄关心我,我唯有多谢。”韩梦柳首先推门走出,又停步回头,烛光映照下他绝美一笑,“但李兄真正该多关心的,是杜公子。” 房门关上,李怡一人站在屋里,只听楼梯“咚咚”的响动。 街角深处,韩梦柳取出黑色夜行衣换上,如鹰一般轻巧地飞入夜空。 数日后。 将作监工房中,杜松风督导工匠们制君后常服,谭廷站在一旁赞赏地看,“我以为你身为少东,只管运营诸事,没想到这些手上的活也如此熟悉。” 杜松风腼腆一笑,“家父从小做学徒,学的就是制衣饰和木器,瑞福临也是从这两项生意开始,后来才发展了酒食瓷器等。家父说立身处世的本领绝不能丢,因此我从小就学。”畅想了一下,“以后我的孩子也得学。” 最后那句话声音挺低,工房中,仿佛二人密语。 “令尊所言有理。”看着染工行事,谭廷面露疑惑,“咦?为何丝线要浸四遍?一般不都是浸两遍么?难道这是瑞福临特殊的技法,还是你亲手所配的染料别有玄机?”一指伸入染缸蘸了料,拿到眼前凝眉细看,又置于鼻端。 “此事确有缘由。”杜松风略显无奈,“恒庆元李大掌柜是家父的师兄,从前学艺时,李大掌柜对家父说,丝线浸四遍最是持久坚韧,与众不同。因此考核技艺时家父便如此做,最终没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所有工序,考核失败了。其实李大掌柜是故意那样说的,就是为了让家父考不过,浸四遍与浸两遍并无不同。”说着说着,杜松风觉得既儿戏又丢脸,尬笑起来。 “这便是瑞福临与恒庆元结怨的原因?” “嗯。”杜松风点点头,又摇摇头,“两家矛盾多是家父和李大掌柜做师兄弟时积攒下的,这只是家父说过的一件,还有许多别的,家父都不愿说。” 谭廷笑了,“有趣。” 杜松风只好接着汗涔涔尬笑,小孩子闹脾气一般的事,他讲起来都觉得脸热,真不知他爹和李怡他爹为何就能将这些琐事记这么许久。 “那为何你要浸四遍?” 杜松风更尴尬了,“家父脾气固执,为了同李大掌柜赌气,说就算浸四遍,也一定会练到比李大掌柜浸两遍的更快更好。所以后来就成了瑞福临固定的手法,其实就是多此一举。” 谭廷爽然笑道:“有趣有趣,有才之人往往有些怪脾气。只要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也没什么。” 杜松风垂下头小声道:“少监大人快别嘲笑我了。” “你是监中新秀,我夸奖还来不及,怎会嘲笑。”一手自然而然地搭上杜松风的肩,杜松风扭过头,在那距离颇近的信任目光中,微微失神。 “少监大人过……誉了。” “说真的呢。”谭廷又自然而然地将手放下来,杜松风总算不那么紧张了,“我这会儿来,就是要给你布置新任务。” 杜松风双眼一亮,退后两步躬身,“请大人吩咐。” “太子府中又来了三位公子。” 杜松风目露惊愕,谭廷一副“你知我知就是如此”的表情,“据说有舞姬,有伶人,有琴师。今日送来了这几位公子的画像,太子吩咐将他们的衣饰做成既统一又各有特点的,我已派人去量体了。监中其余人忙着辅助礼部制备君后生辰庆典以及九门、长公主府的修缮,这件事只好压在你身上,辛苦你了。” 杜松风立刻再躬身,“少监大人言重了,下官一定努力,不负大人期望。” 自打入了将作监,杜松风日日忙碌,很多公务之外的事都来不及想,陪伴孩子的时候也不多,让他有点愧疚。 埋头苦干一个月,总算大功告成一切交付。听到君后和太子的赞赏,夏日刺目的阳光亦显得娇艳可人。 傍晚杜松风请谭廷饮茶,归云阁中,随着茶水果点上桌的,还有一方精致的金红色锦盒。侍从退出掩上门,杜松风打开锦盒,红色绒面上静静嵌着兔头金簪一支、金凤步摇一对、蝶形华胜四枚、柳纹金臂钏一个、金锁项圈一个。用料如何考究、工艺如何精致,以谭廷在将作监中多年练出的利眼,瞬间便看了出来。 熠熠生辉的金光中,谭廷神色疑惑,“这……” “下官入将作监至今,全靠少监大人帮扶提携,下官感激不尽。此乃瑞福临专门打造,愿舔列小姐妆台,为其添色。”杜松风认真道。 谭廷双目眯起,“你这是贿赂本监?”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60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杜松风一惊,连忙起身摇头,“绝非如此!下官是真心实意!下官上任前心中十分忐忑,多次打退堂鼓。后来正因有少监大人,下官才不那么忐忑了,还发觉自己能派上用场,这两个月来过得很开心。下官感激大人,更钦佩大人的人品气度!在下官心中,不只将大人当做上司,更当做……”抬起关注谭廷神色,“谭大哥,这是小弟的一点心意,望大哥切莫嫌弃。” 谭廷神色复杂久久不言,杜松风心中有点打飘。 看谭廷平日行事,的确是将他当做朋友甚至弟弟,那他偶尔送一份礼,还是送给孩子的,原也合情合理。可如今谭廷的反应却不太寻常,就那么看着他,目光有些纠结,还有些玩味。 “谭……大哥,我是不是做错了?”杜松风犹豫道,“若我哪里错了,你告诉我,我……” “没有。”谭廷终于说话了,他轻轻抚摸盒中的首饰,笑望着杜松风,“你突然来这么一出,我有点惊讶。” 杜松风抿起唇。 谭廷将锦盒盖好,“你我意气相投,何须这些虚礼?这次我收下,并代小女谢过,下不为例。你我的身份,若是被旁人知道,总是不大好。” “嗯。“杜松风信服地点头,“这些我也考虑了,因此今日请谭大哥到归云阁,相当于自己家里,谭大哥尽可放心。” 谭廷收起锦盒,喟然叹道:“杜贤弟,你当真是个很好的人。谁若是能与你结为连理,实在是天大的服气。只是……” 杜松风又紧张羞涩起来,难得地开了个玩笑避过:“莫非是因为今日我送了礼给谭大哥,谭大哥便如此夸我?看来日后还是要想方设法给谭大哥送礼。” 谭廷笑起来,不再说什么,只将盏中茶一饮而尽。 第二日,杜松风在将作监中闲坐,准备去问问谭廷有没有公务,结果刚站起来,就听门外人声喧哗,一队禁军卫持刀冷脸疾步踏来,将作监监察及谭廷跟随其后,满面紧张。 杜松风立在原地,心中莫名。 领头禁军卫闪着寒光的眼将众人扫过一遍,最后定在杜松风身上,“你便是监丞杜松风?带走!” 杜松风脑中“嗡”地一声,怎么回事?他做了什么?君后和太子不都对他做的衣裳很满意么?就算是昨天给谭廷送礼的事被戳穿了,也不应惊动禁军卫,究竟…… 心中无数个问题尚未想完,官帽官服已被扒了下来,眼看要套上锁链,谭廷上前一步,“统领大人,此事尚未查实,是否……” “查实案情乃大理寺职责,我等只为逮捕嫌犯。私制龙袍滔天大罪,少监大人无权过问。” 杜松风双眼圆瞪,大理寺?!嫌犯?!私制龙袍?! 这是做梦吧?如果不是梦,这些字眼怎会跟他扯上联系? 冰冷而沉重的刑具加身,他双唇猛烈颤抖,很想说些什么,却始终语塞。被拽着拖出,经过门槛时脚下一绊,恍然回头,一缕头发挡在眼前,割裂了不远处谭廷复杂的视线。 京城通福坊的百姓纷纷出动议论,人言沸腾——坊中首富瑞福临杜家出了大事,从大掌柜杜明礼到厨房烧水的下人全部套上刑具,商铺酒楼工房尽数查封,还查抄了不少货物,宝禾县的分号也未能幸免。 到底是什么大罪?杜家的少东不是才入朝做官,羡煞商道众人么?怎么眼看着瑞福临即将成为皇商,就这样了?! 果然富贵险中求,小贩到人臣不过一个起,高官到囚犯亦只一个落。 李怡脚上烧了滚油般踏进堂屋,“爹!娘!你们听说了吗?土木公他们家……” 李重诺亦是如临大敌的模样,“怎么没听说,商会中人都传遍了。” 李怡也慌了,“究竟是为什么?” “不知道。”李重诺神情严肃,“此事太突然了,先前毫无风声,恐怕不是商道上的事。” 李怡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那难道是跟……” 打探了大半日,着急了大半日,李怡一无所获,身心俱疲。天入夜时,他终于迎来了救星。 “李兄。” 窗外一声叫唤,韩梦柳身着夜行衣,直接从窗户跳了进来。李怡惊地从椅子上弹起,“韩兄?你怎么……” 韩梦柳漂亮的眉毛紧蹙,“李兄,杜公子所遇之事甚大,一个不小心,后果不堪设想。” 作者有话要说:  肥章求赞美!新文求收藏!《将军马上生》,文案已放出,古代生子文,网页版直接戳链接,手机戳进作者专栏或者搜名字看,喜欢的小天使们辛苦点一下收藏,谢谢小天使们~~~ 第42章 豁出性命只为你 “今晨圣上与君后驾临太子府赏花, 太子房中一位伶人突然出首太子藏有龙袍,当场便从卧房搜了出来。据说那件龙袍的制作工艺是瑞福临的手法,且是杜公子以歌姬服饰作掩护亲自送来的。圣上下令彻查,涉案人等尽数下狱, 太子也在其中, 就连……”韩梦柳神情悲悯。 李怡“腾”地一下倒回椅中,心如刀绞。 杜松风, 还有他们出生没几个月的孩子…… “土木公绝不可能制什么龙袍, 这是诬陷!” “自然是诬陷。我打探过,此案已审了一堂, 太子说不出龙袍出处, 瑞福临亦无一人能证明那并非自家技法。有心人做下此局,必已谋划得天衣无缝, 杜公子及其家人想要脱身,实在是难。” “有心人?”李怡彻底乱了,“谁要害他?他才做了两个月的官, 能得罪谁?” “你怎不明白,此事摆明了是对储位别有居心之人陷害太子,利用了杜公子。我原以为此番入宫为官,他们定是要用我来对付太子,万万没想到最终被拖下水的竟是杜公子。”韩梦柳抚额叹息,幽深而疲惫的眼中突然迸出狠意,“为了储位枉顾数百条性命,我……绝不能忍。” 李怡满面惊讶, 一字一顿义愤填膺的韩梦柳令他感到陌生。 “李兄,今日我来找你,只因要救杜公子和……”韩梦柳目光一闪,“单我一人之力不足。当然,此乃玩命的事,你要三思,就算无法相帮……” “我帮。”李怡坚决打断韩梦柳,郑重抱拳,“韩兄我信你,今后任凭差遣。” 韩梦柳心头一震,一手按上李怡肩头。李怡又将他通身的夜行衣打量一遍,“你现下作何打算?” “若要翻案,必须尽快掌握更多线索,今夜你我便潜入大理寺监牢去见杜公子,听他将事情清清楚楚讲一遍,然后再取证物找漏洞。” “证物?你是说……” 韩梦柳露出“就是如此”的表情,李怡不可置信道:“这两件事难如登天,你……” 韩梦柳一笑,“我所学甚杂,此时正好派上用场。原本这些我一人去做也行,但见杜公子,还是得李兄亲自出马。” 三更过,李怡出生二十一年来首次换上夜行衣。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61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夜色中韩梦柳带他翻越大理寺的高墙、灵巧地躲避巡夜的士兵,李怡心中波涛汹涌。他知道韩梦柳会得多,但仍旧想不到,他怎么居然还会这个?! “此案牵涉甚广,为防串供,关押及审讯是分开的。太子在大内天牢,杜公子在大理寺,杜家其余人有的在刑部大牢、有的在府衙大牢,恐怕杜公子尚不知家中境况。” 想起杜松风,李怡心中难受得不行,此时唯有强行压下,努力保持冷静。 监牢门口拐角处,韩梦柳取了两块打火石模样的东西出来相互一擦,顿时白光大胜,刺得人睁不开眼,周围的一切也都看不见了。 “韩兄,这是……” “遁术。”韩梦柳拉着李怡走入白光。李怡惊悚地看着韩梦柳从明明是睁着眼睛好好站着的两名守兵身上摸出钥匙,轻松打开大门走入。接着又将石头一擦,白光中,大牢内看守与犯人皆陷入呆滞。 “李兄,切不可与中术之人说话,否则他们会醒。此遁术虽厉害,但只能维持一刻钟,稍后见了杜公子,行事一定要快。” 李怡使劲儿点头,心想这哪里是遁术,明明是法术吧!今日大开眼界,不想世上竟真有此等玄之又玄的东西! 监牢甬道中,潮湿腐朽的气味扑鼻而来,李怡心生一念:“韩兄,既然他们都晕了,为何不……” “牢房钥匙并不在看守身上,否则隐患甚多。”韩梦柳知道李怡想说什么,“况且就算我们救出杜公子,还有杜府那一大家人。就算一家子人我们都救出来了,不洗脱罪名有何用?” “是,”李怡叹道,“是我短视了,胡言乱语。” 韩梦柳安慰笑道:“李兄并非短视,而是关心而乱。” 李怡一怔,关心……则乱? “到了。” 一语拉回李怡飘远的神智,定睛一看,铁柱子牢门后,一穿着脏兮兮的囚衣头发蓬乱的人抱膝缩在角落。虽然头垂着看不见脸,但他知道,那就是杜松风。 一步上前趴在牢门上,李怡轻声唤道:“杜……土木公、土木公……” 杜松风仿佛从睡梦中被人叫醒,迟钝地抬起沉重的头,睁开羞涩的双眼,无神地四处望去。是做梦吧,否则怎么会一片白呢,也一定是做梦,他才会看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此的两个人,而且他们还穿得怪怪的。 梦到韩公子也就罢了,怎么居然还梦到了……李怡呢。 “土木公、土木公你醒醒!”李怡着急地在牢房外晃着双手,“看见我没?我是、我是李台!” 杜松风依旧一脸茫然。 “杜公子,此乃我的遁术,眼前一切都是真的,你过来!”韩梦柳道。 杜松风愣了愣,眼睛跟着转转,试着掐了一下自己,唔,真疼。所以这……不是做梦? “土木公,事不宜迟,你快过来啊!”李怡急了。 杜松风一个激灵,终于有些找回自己,他猛地起身,腿一软差点儿摔倒,再踉踉跄跄扑向前。李怡看得惊心动魄,待杜松风刚一扑到牢房门上,便握住了他的手。 牢房内外,十指紧扣,凝眸相望。 “你们、你们怎么会来?这周围怎么……” 离得近,李怡更看清了杜松风灰扑扑的脸以及泛着乌青饱含无辜与委屈的双眼,心狠狠地拧在一起,“全靠韩兄有本事,现在时间不多别说废话,你快将你知道的所有一字不差地告诉我们,记住,要一字不差!” “我、我也不知怎会这样啊……” 杜松风抿着唇,委委屈屈地将自打进入将作监后发生的一切讲了,讲完呆呆望着李怡,李怡也深深望着他。 听他说的,似乎真是无知无觉飞来横祸,找不出半点破绽。 韩梦柳思索道:“杜公子,将你与谭廷之事,仔细再讲一遍。” 李怡一愣,杜松风更是惊异,“韩公子怀疑谭大哥?不可能的,他对我……”话到一半突然断开,往日情景冲入脑海:谭廷没由来地对他很好,给他派下的公务也都是制衣,且要求他发挥特长。他考虑到自己努力做好或许对瑞福临日后成为皇商有利,也就没刻意隐瞒家中技艺。谭廷偶尔问过一些并非特别紧要的技法,他也就说了。如今想来,谭廷某些话里似乎更有深意,还有他被抓走时那悲凉的眼神…… 可单凭看到成衣及偶尔看他指导工匠,间或问一两个问题,应该并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一模一样的瑞福临手法。若当真做到,那么此人才华可谓惊世。 而且总觉得谭廷是个好人,应该不会这样做。而且即便真是他做的,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断断续续地讲完,杜松风犹疑地望着韩梦柳,“韩公子,你们打算……” “杜公子,实话说,谭廷最惹人怀疑,但事实还需查证,你先别急。” 杜松风垂下头,入眼是他与李怡紧紧相握的双手。直到此时,他才突然感受到这双手上的力量和温度,突然间,他的心很闷很酸。 “韩公子,李……兄,”杜松风小声念道,“今日你们来,我感激不尽。但此事太危险了,你们莫要再为我奔走了。若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逃不过就是逃不过。我只求我真有个什么,我爹他……还有孩子,李兄,”头垂得更低,“孩子便归你了……” “说你傻,你当真是傻透了。” 李怡打断他,仍是一句嘲弄,语气里却尽是不舍与温柔。 “你既知此事甚大,难道就不知道,它已经大到了单用你一人的命根本无法了事的地步?如今瑞福临被查封,杜家上下尽数下狱……” “什么?!”杜松风大惊,用力捏住李怡的手,“我爹他们……” “所以,救你就是救杜家与瑞福。”李怡笑着,笃定说道。 “可是、可是你们……不行,”杜松风拼命摇头,“就算如此也不能让你们……” “真是蠢得很。”李怡抽出一只手来覆住杜松风双唇,湿润的双眼蕴着更加浓重的笑意,“若我们救了你,自己却没了,有什么意义?” 杜松风怔住,李怡含着泪带着笑的目光投入自己眼里,内心猛地一震,鼻尖跟着泛酸。 “土木公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谭廷?”李怡淡淡说着,如同问你吃了没饿不饿一样,杜松风心中却猛烈晃动起来。 “我、我……其实我……”嘴唇在李怡的手指下轻轻动着,声音越来越低。 李怡静静地望着他,仿佛这里不再是牢房,而是他们曾经饮酒叙话的月下小亭。此时此刻,他已经很清楚自己想要听到怎样的答案,唯独不知道,杜松风是否能让他满意。 沉默中韩梦柳叹了一声,“李兄,时候不早,该走了。” 杜松风目光一闪,他们……要走了? 目光中流露出连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强烈不舍,李怡双手拨开杜松风的乱发,对着那张如梨似桂的脸笑道:“今次我若救你出去了,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62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什、什么?”杜松风茫然。 李怡抽回手退开一步,“到时你就知道了。” 转身离开,杜松风努力从牢门中往出挤,看着白光里李怡与韩梦柳渐渐消失,白光散去,周围恢复如常。突然清醒的守卫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四处巡视,呵斥他退回去。 杜松风来到角落里缩起身体,心中沉甸甸的。 他爹、孩子、杜家的其他人。 还有……李怡。 出了监牢,韩梦柳让李怡先回家,自己再折返回去盗取龙袍。李怡见识了韩梦柳的手段,知道自己留下只有碍事,唯有嘱咐他千万小心。 分道扬镳后李怡一路忐忑,回到家换了衣服点上灯等待,杜松风与韩梦柳的安危时时刻刻在他心头缠绕。坐立不安了半个时辰,韩梦柳终于平安进门,将一黑包袱拍在桌上。 “只能看一个时辰,之后我再送回去。” 李怡感激而郑重地望了他一眼,打开包袱,明黄织锦上一团金灿灿的飞龙,绣纹密实灵巧,配饰珍贵夺目。仔细将边边角角一一看去,李怡的神情几近绝望,“说实话,这件龙袍真是处处透着瑞福临的工艺,哪里不同,我也看不出。” “言下之意,是否学得太过刻意?” 李怡蹙眉,“可没有证据证明是有人故意学的,说是瑞福临所制,谁都反驳不了……”脑中突然一闪,他兴奋地紧紧抓住那根或可救命的稻草,“我看不出,天下人都看不出,甚至瑞福临自己人都看不出,但只要真有不同之处,有一个人一定看得出!” 韩梦柳亦难得激动,“是谁?!” 李怡呲牙一笑,“我爹。” 李重诺与杜明礼打小在方大通老员外门下修习制衣与木器技艺,各开商号后又磨练出不少新巧,且始终互相紧紧盯着,但凡对方有个风吹草动,就寻思着怎么反击。 此时李怡将全部希望寄托于父亲身上,却不料李重诺夫妇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爬起来,一看到那件明晃晃的东西就魂飞魄散了,大骂李怡惹火烧身,叫他赶紧哪儿弄来的哪儿送回去。 李怡苦劝无果,扑通一跪,“爹!事情已惹下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破绽将功折罪,而且越快越好,拖一刻就多一分危险!爹,儿子求您一看!”将头磕得“咚咚”响。 李重诺拧眉盯着李怡,再看立在一旁一身夜行衣面色淡然却坚定的韩梦柳,心道这两个年轻人真是不知死活。 长叹一声,他终于抖着手拾起龙袍,反复细看。 室内寂静,沙漏之声几乎可闻。 “似乎没什么不同……”李重诺喃喃自语,突然一拍李怡,“是了,去调褪色水,浓些,五倍。再拿最细的绣针来。” 恒庆元与瑞福临织染技艺不凡,衣料极不易褪色,别说是平时洗衣所用皂角之类,就算是染坊中所用的褪色水都不能奈何。如今调浓稠褪色水,是要在染料上下功夫? 李怡又疑惑又期待地跑着去办,准备好一切,李重诺小心翼翼捏起龙袍一角,伸向褪色水。 “伯父,晚辈失礼插一句。”韩梦柳道,“此乃极重要的证物,损坏是否……” 李重诺道:“我只需极小的一块,而且我既敢如此做,就有本事令它迅速复原。” 韩梦柳恍然,“伯父技艺高超,晚辈佩服。” 李重诺将龙袍一角拇指大小的一块浸入褪色水,片刻后取出铺平放在一旁。又将自己所穿外袍一角同样浸入,再取出放好。众人眼看着两块布料上的色彩渐渐变淡,一盏茶后完全褪成灰白。 李重诺捏起绣针挑出褪色龙袍上的一根丝线,让李怡将灯拨亮,再以绣针拨开丝线外层,露出其中包裹着的更细更小的线芯。 韩梦柳不禁赞道:“丝中有丝,果然不凡。” 李重诺道:“包芯丝线工艺相当精致,能增强衣料韧性,且不添重量,但不易学,许多制衣坊都不会。也只有王公贵族高门大户制衣才会用此线。” 韩梦柳道:“然王公贵族高门大户往往并不晓得其中玄机,只知道穿。” “正是。”李重诺又以相同的手法拨出自己外袍丝线中的包芯,将两条芯并在一起,“你们来看。” 李怡、韩梦柳、李夫人同时探头过去,李怡首先道:“爹你衣裳上的包芯还有颜色,但龙袍那条芯就没有,这意思是……我们恒庆元的织染功夫更好?” 李重诺摇头叹息,“其实我这件袍子,是我亲手照瑞福临的手法制的。” “什么?!”众人面面相觑。 “此事说来话长。”李重诺起身走到一旁,“从前在师父门下,我乃大师兄,时常指导师弟。因年幼调皮,的确曾常常欺负他们。有一回我叫杜明礼替我洗衣,他不愿意,我就说师父有个独门秘技只传首徒,他若替我洗衣一个月,我就告诉他。当时杜明礼很小,还傻着,犹豫一阵就答应了。一个月后我告诉他,染色应浸四遍而非两遍,那样的话颜色永远不会褪掉,有钱有势的人家都穿这样的衣裳,能卖大价钱。我是胡说的,杜明礼却信了。后来师父考核,他就浸了四遍,但超过了时间,衣裳没制完考核没通过,还被师父罚了一顿。可杜明礼很轴,跟我杠上了,打那以后但凡染色就浸四遍,还说就算浸四遍也会比我制得又快又好,后来他开了瑞福临,也这样要求工匠们。” 李重诺说这段往事时一直负手背对众人,李怡便肆无忌惮地露出鄙夷:虽然是他爹,但此等行径当真令人不齿。还有杜松风他爹,也当真是又蠢又轴,连带生出的杜松风都一模一样。他就不同,不仅没有继承他爹曾经的恶劣,反而成长得如此胸怀宽广英伟不凡。 “所以伯父方才是为了证明……”韩梦柳上前一步。 “这件龙袍染色时只浸了两遍,绝非瑞福临所制。”李重诺转身提起衣摆,语气笃定,“杜明礼只将此事当做赌气,但我却认了真,尝试比对多年我终于发现,浸染两遍对于大部分衣料已经足够,但唯独包芯丝浸染四遍后颜色会渗入芯内,我这件外袍便是明证。这一点恐怕杜明礼自己都不知道,否则还不得大肆宣扬。” 韩梦柳喜道:“杜掌柜一定不知道,否则不会在审讯时不说。” 李怡立刻凑上去拍马屁,“所以说还是爹更胜一筹。” “但这并无实际作用,只有五倍浓的褪色水才能完全褪去我等大染坊的染料,平常人穿衣裳,谁会故意褪色?而且就算包芯丝芯内褪不掉,外面颜色都没了,光有里面又能怎样?” “但如今此乃救人的关键。”韩梦柳道。 李重诺顿时紧张地望向李怡,“你们……要做什么?” 李怡理所当然道:“既然发现了破绽,当然是要救他们啊!” “救他们?怎么救?我等平头百姓,怎能去管官府的事,何况现在是……”李重诺看着桌上的龙袍便一阵发麻,疾步行回桌前,“好了,趁着深夜无人,我赶紧将衣裳恢复原样,你们送回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爹!”李怡凑上去,“人命关天,怎能见死不救?您方才忙活了半天,又是为什么?” 李重诺怒气冲冲一拍案,瞪眼道:“还不是因为你逼我吗?要么我会大半夜陪着你疯?!这一年来你给我找了多少事情,平时瞎折腾还不够,现在是要玩命呐!李怡,你玩的不仅是你自己的命,还有整个李家,整个恒庆元的命!难道你要我们李家跟杜家一样吗?!” “可他们是无辜的!”李怡嘶吼。 “那只能怪他们福薄该灾!”李重诺也吼起来,红着双眼跟儿子对峙许久,粗声喘息后瘫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复原龙袍褪色的一角,扔给李怡,闭上双眼叹道:“去吧,此事到此为止。杜明礼……便看他们的造化了。” “爹!” “扑通”一声,李怡捧着龙袍再次跪倒,声音陡然凄厉,“杜松风与我有了孩子,我这辈子……认定他了,杜家是我们自家人呐,他们出了事,我们不帮还能让谁去帮?况且一旦连坐,我们也跑不了!再往外头说,恒庆元与瑞福临虽然对立,可若瑞福临倒了,无论官道商道,恒庆元也独力难支。”鼻尖一酸,语气夹着哭意,“爹,您与杜松风他爹从小一起长大,亲兄弟也不过如此,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能让您眼睁睁看着他们全家满门抄斩?!”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63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夜色笼罩的厅堂中,李怡声音绕梁,慷慨凄然。 李夫人站在角落,满眼是泪。 韩梦柳望着李怡挺直的脊背,想起不久前牢中分别的情景,满心感慨。 李怡狠狠抹一把鼻涕,“爹,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我也不是那等没心肝的人,我不会连累全家的。自此刻起,我不再是李家子孙了,天一亮,就找师公主持从李家族谱上划掉我的名字!”再抹一把眼泪,朝李重诺郑重磕了三个响头,转身飞奔出门,很快便没入夜色。 “你……”李重诺气得胡须乱颤,发抖的手重重拍案,“畜生!” 李夫人揪着帕子,哭出声来。 “伯父伯母切莫动气,李兄只是一时激愤。”韩梦柳提步向前一跪,“晚辈在此立誓,以性命担保,此事绝不会牵连李家!虽然晚辈之命不值一提,但请伯父伯母相信晚辈,也相信李兄。” “韩公子,你是怡儿的好友,你们……”李夫人噙着泪,语无伦次。 “伯父伯母,事不宜迟,晚辈这就去追李兄。”韩梦柳起身一抱拳,奔出门外。 李夫人无措地望向满面怒容的李重诺,“老爷,怡儿他、他真的……被杜家那个小子,迷了、迷了心窍了……” 李重诺沉默地望着自己外袍褪色的一角,刚硬的双眉紧紧蹙起。 韩梦柳追到李府门外院墙下,从满腔激愤气喘吁吁的李怡手中取过龙袍,以包袱裹好,“李兄,冷静。后头还有重任。” 李怡胡乱点了点头,“韩兄,你先把这东西送回去,我现在……”使劲儿揉了揉脸,目光坚定,“我去丞相府,快到上朝的时候了,我去拦景丞相的轿子,求他给土木公他们做主!先前筹备程大公子婚礼,也算与相府有些交情,而且大家都说景丞相是个好官,我想他不会坐视不理。” 韩梦柳道:“事不宜迟,你先去,我送回龙袍就去找你。”景澜不仅是丞相,更是太子太傅,如今夏昭遭劫,李怡所求之事必是景澜所愿见之事。只是不知当今龙椅上那位的想法,是否与自己所料的一样。便只好,小心谨慎,尽力而为。 二人分道扬镳,李怡独自奔驰在夜半京城寂寥到可怕的街道上,心中砰砰直跳,身上火热异常,连吐出的气都快要烧着了。 转街过巷终于来到丞相府,他对着门楣匾额上三个朱红色大字直直跪下去,繁星的光辉洒上他落满灰尘的衣裳。 斗转星移,东边天空的墨色染上深蓝,身后突有响动。李怡回头,只见韩梦柳朝他走来,旁边还跟着一宽大的身影,竟然是……他爹?! 李重诺来到李怡面前,狠狠瞪着他。 李怡抬头仰望,“爹,我不是已经说了……” 李重诺再狠剜他一眼,一撩衣摆与他并排跪下。 李怡大惊,“爹!你……” 韩梦柳跪在李怡另一侧,“是我又回贵府告知了伯父。李兄,先前你太急了,伯父年长,想事情自然比我们想得多些,但绝非李兄所说的无情无义贪生怕死之人。” 李怡热泪盈眶,“爹……” 李重诺翻了个白眼,“你们两个小孩子能成什么事,单是包芯丝线你就不会剥。况且若真救了姓杜的,他以后在我面前就更抬不起头了,也是美事一桩。” 李怡又感动又安慰,“爹,多谢。” 李重诺冷哼一声,“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先不同你计较。但你方才大逆不道,我日后必定一一算来,你准备好屁股挨家法吧。” 李怡吐了吐舌头,韩梦柳在一旁微笑着看。 东边天空的深蓝渐渐晕上浅蓝,相府大门打开,三列队伍引着三抬官轿行出,分别是右丞相、兵部侍郎、工部员外郎的字样。 李怡立刻膝行上前高呼:“丞相大人!草民恒庆元李怡有天大的冤情!求丞相大人主持公道!” 官轿停下,黎明黑暗中,李怡隐约看见三个轿帘处都有些许轻动。轿夫走到窗口朝轿里的人说了些什么,片刻后,最尾的轿子里走下来一身着官服的年轻人,正是程熙。 “你等有何冤情,要拦丞相官轿?”程熙负手俯视跪着的三人,目光最后停在韩梦柳身上,眉宇间紧了几分。 李怡叩首,“程大人!太子殿下与将作监丞杜松风及杜家和瑞福临众人皆是被冤枉的!那件龙袍并非瑞福临所制,是有人蓄意陷害,证据就在私制的龙袍上!求丞相大人主持公道!为太子殿下及瑞福临诸人伸冤!”一个头重重磕下去,韩梦柳与李重诺跟着俯首。 程熙淡淡道:“此事你等如何得知?又是如何知道证据在龙袍上?” 李怡一个激灵,黎明晨露中,脊背有些发凉,“是因为……草民熟知杜松风为人,他绝不会参与此事,龙袍上一定可以找到证明其清白的证据……” “程大公子。”端正跪着的韩梦柳突然出声,“此事是下官查得并告知他们的。恒庆元李大掌柜织染技艺非凡,且知晓连杜家人都不知晓的瑞福临织染工艺特别之处,因此下官请求他们前来作证。下官断定此事乃不轨之人诬陷,亦可断言,只要李大掌柜见到证物,必可当场指出不同。” “你断言?”程熙神色严肃,一副很难被说服的样子。 李怡心中开始打鼓:韩梦柳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把所有责任都往他自己身上揽。这回因为杜松风,他太着急,一时忘了韩梦柳跟太子的关系。如今看来韩梦柳如此拼命,恐怕也是因为太子。程熙过去曾打听过韩梦柳,那是为了给太子办事,还是他俩之间有其他仇怨? 李怡越想越害怕,正打算说些什么解围,却见韩梦柳冲程熙一笑,低声道:“程大公子,下官以亲生女儿、太子郡主之名起誓,证据就在证物之上,李大掌柜一验便知。” 李怡大震,这是他第一次从韩梦柳口中听到女儿。 “……韩公子。”程熙复杂地盯着韩梦柳片刻,终于回身行向右丞相轿前。 “爹爹,您说怎么办?” 轿帘掀开,身着绛红色丞相官服的景澜疲惫地按着眉心,“又是一件把命搁在悬崖上的事啊……” “爹爹的意思是?” 景澜抬头,双目坦荡自然,“不是三个人么,正好一个轿子里一个,那韩梦柳就来我轿中吧。” “爹爹果真要带他们面圣?” 景澜对程熙和蔼一笑,“事已至此,接招便是。” 官轿起行,一路来到皇城外。 入宫前,韩梦柳向景澜一礼:“相爷,下官请退片刻。” 景澜一扫他的夜行装扮,故意笑道:“请退更衣么?” “相爷真会开玩笑。”韩梦柳亦轻松地笑着,“下官有更重要的事待办,相信能助相爷一臂之力。” 景澜的笑容渐渐收住,“太子殿下有你在身边,可谓亦喜亦忧。” 韩梦柳躬身,“下官不懂相爷的意思。”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64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景澜转身无所谓道:“过不多久,你就会知道了。” 韩梦柳望着景澜入朝的背影,有些事情似乎明了了,但又有一些新的疑惑,正如他方才所言,亦喜亦忧。 “韩兄。”李怡走上来,“景丞相让我们等待宣召展示证据,你又要去哪里?” “证据只是一面。”天边泛白,夏日清晨的露水沾湿了奔波一夜的衣裳,韩梦柳面色淡然,“我现在要去揭开此事的另一面。” “另一面?”李怡不解。 韩梦柳在熹微的晨光中浅浅一笑,“幕后黑手是谁,你不想知道吗?” 李怡一怔,望着韩梦柳转身,修长的身影渐远。 朝会上,景澜提出太子私制龙袍一案或有新证据,奏请建平帝下旨大理寺再审。景澜此举虽是力主公正,但也不免惹上维护太子之嫌。历来帝王最忌皇子结党,众臣无一不为景澜捏一把汗。然建平帝天威之下,景澜始终冷静自持缓缓陈述,伪制龙袍需挑选宫中及民间能工巧匠合力检验,以示真相,以安人心。 建平帝沉吟半晌,终于准奏。 朝堂上有人松了口气,亦有人将气提到了嗓子眼。 早朝后大理寺重新提调证物,选将作监织工两名、民间工匠两名,同以制衣闻名的恒庆元大掌柜李重诺重验证物,建平帝携丞相景澜亲自监督。最终验得瑞福临查抄的所有衣饰中,但凡包芯丝线,褪色后芯内皆留有染料,伪制的龙袍则不然。 建平帝盯着伪制龙袍褪色之处开口:“景卿。” 景澜上前跪倒,“微臣在。” 建平帝拾起伪制的龙袍,面无表情道:“断案的话,仅从这些地方可否证得此物确非瑞福临所制?又可否进而证得,此物并非太子授意私藏?” “回皇上。”景澜叩首,“单就证物看,不能。” 角落里跪着的李重诺心中一沉。 “但,”景澜又道,“有证人可证瑞福临诸人并不知晓包芯丝线浸染四遍即可保留染料之事,且随意询问织工,皆无人知晓此技,若无其他可靠证据,微臣以为,此物并非瑞福临所制。” 李重诺略松了口气。 “然仍无法证太子无辜?”建平帝挑眉道。 景澜道:“眼下的确如此,但证据已在路上,臣斗胆请皇上稍作等待。” 建平帝眯起的虎眸迸出深邃的光芒,随手将私制的龙袍扔到一边。 从京城闹市到城外树林,韩梦柳小心翼翼地跟随前方四名黑衣人,渐闻更远的前方有马车响动,略一思索,纵身直往声源处。 韩梦柳的轻功比之四名黑衣人更胜一筹,一盏茶后便看到了奔驰在林中小道上的马车。他飞身落于车前,极快极准地扼住车夫咽喉,对着一身村夫打扮、将斗笠压得极低只露出粘出的络腮胡须的人毫不意外地一笑,“谭少监,果然是你。” 谭廷从斗笠下露出那双依旧温和平静的眼,“你是……韩大人?” 韩梦柳道:“谭少监,东窗事发,同我走吧。” 谭廷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车后响动大作,韩梦柳一望即将追来的几道人影,迅速掏出绳索将谭廷手脚捆了嘴里塞上布团,再喝令奔马停住。 “如今谭少监既无法逃脱又无法自尽,不妨趁空想想,是打算光明正大地接受刑律,还是憋屈地死于二皇子屠杀之手?不妨再想想,往日杜松风对你如何,你对他又如何?”腰间抽出软剑,起身俯视,“直到此刻,杜松风即将满门抄斩,却仍不愿怀疑你。” 话音落,漂亮的身影划过天空。 兵刃相接传出脆响,韩梦柳同四名黑衣人战在一处。 第43章 公堂之上洗冤情 韩家武学以枪法闻名, 适于两军交战,然平日不好携带,因而韩梦柳习剑更多。他天资聪颖,修炼中结合枪法与剑法的优势, 又独创出一套剑法, 使灵巧的软剑亦能使出不输长枪的威力。虽消耗大些,但眼下以寡敌众, 正好用来。 剑锋起, 枝卷叶落,黄沙飞扬。 叶与沙中一道寒光凌冽的剑气劈出, 接着化出成千上百条幻剑组成的剑阵。 此为杀敌之技。 三名黑衣人合力抵住剑阵, 另一人借机纵身跃至马车,直取谭廷。 韩梦柳不得不急收功力, 反激之力令他真气大乱,不由胸腔一堵喷出血来。他强行压住内伤,运起轻功斜掠至谭廷身边, 从黑衣人剑下将其带走,跟着手臂一凉,鲜血溅出。 将谭廷护在身后,支剑半跪于地。方才剑阵已重伤了三名黑衣人,只要速战速决,胜算仍在他这里,那么最快的办法便是…… 韩梦柳心中苦笑,实在有些不明白, 今时今日做到此等地步,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再次运起剑阵,与方才如出一辙的风起沙扬、剑光大胜,而嘴角鲜血亦越渗越多。 好在这一下,四个黑衣人都跑不了了。 沙尘与枝叶散开,恢复平静的天地中,韩梦柳单膝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忍过不适,缓缓走到对面倒下的黑衣人处,以剑尖挑开蒙脸的布:四人已然断气,嘴角皆有黑血,看来是眼见无力还击,咬开了口中预备的毒药。 韩梦柳漠然,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回身一望,谭廷静静地躺着,看来已经认命。韩梦柳解开套马的绳索,将谭廷扔到马背上,自己也跳上去,催马前行。 “你明明是逃命,却选择了驾车而非更快的骑马,让我猜猜……”韩梦柳道,“你是故意让他们追来的?做出举家潜逃的假象,实际是为了保护家人?” 谭廷无法说话,但神色已证明了韩梦柳的论断。 “你现下应当不会自尽。” 韩梦柳取出封口的布,谭廷松了口气,道:“不想韩大人除了文采出众画技高超,竟还是个心思缜密的侠客。我唯一珍视之人只有女儿,此前我已秘密将她送走,为她安排好了一切。他们……并不知道。” “所以从前他们也是用女儿威胁你陷害太子与杜松风?” 谭廷点点头,“我别无选择。”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65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你有的,譬如现在。” 谭廷垂下头,“我不会指认幕后之人,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 韩梦柳蹙眉,“二皇子如此狠辣,你仍要对他尽忠?” “我没说是二皇子指使,或许韩大人应该带上那几名黑衣人,看看是否有幕后之人的线索。” 韩梦柳冷笑,“职业杀手再干净不过,能找到什么。谭少监,你当真……” “我谭廷有今日,全靠主子提携,如今办事不利,合该有此下场。”疾驰的马背上,谭廷平静地望着飞速闪过的地面,“只要我死了,就不会再有人打扰我女儿。我也希望,以我之死赎罪,上天能够垂怜于她。” “唯一牵挂之人……当真?”韩梦柳握紧缰绳,“那你对杜松风究竟是何心意?” 谭廷默然不语,片刻后低声道:“我对他是何心意,我会亲口告诉他。其实此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没想过继续活着。” 视线中的地面落下点点鲜血,谭廷扭头,余光望见韩梦柳正以袖子抹血,又点住胸口几个穴道。本想劝他停下疗伤的话犹豫了一阵,终究没有说出。 韩梦柳押着谭廷赶到,大理寺即刻升堂,建平帝与景澜坐镇听审。 建平帝平淡地望着韩梦柳,似乎他只是一名押解犯人的普通衙役;韩梦柳见无人令他退出,也就淡然地站在一旁。 夏昭与杜松风被分别从大内天牢与大理寺天牢提调而来,夏昭仍着太子常服,面色虽不佳,精神却饱满;杜松风是彻头彻尾的囚徒打扮,宛如遭了饥荒的难民。 夏昭刚进大堂便看到了一身夜行衣的韩梦柳,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待又看到正堂上的明黄色时,迅速提起衣摆跪下。 杜松风却是首先看到了大堂正中跪着的人,虽换了打扮,但他认得那个背影,他知道,那是谭廷。接着他也看到了韩梦柳,韩梦柳冲他微笑了一下,似乎是让他放心。 “太子殿下,”堂上大理寺卿肃然道,“此刻殿下仍是嫌犯,依大齐律法,嫌犯受审当剥去冠冕朝服,微臣冒犯。” “国无法不行,寺卿大人依律行事,何来冒犯?”夏昭言辞坦荡,双手抬起。 衙役除去夏昭衣冠,堂上惊堂木一拍,“本案如今另有嫌犯,堂下何人?” 谭廷抬头平静道:“犯官将作监少监谭廷,因私怨记恨太子殿下,利用公务之便偷学监丞杜松风家传手艺,以商号瑞福临独特的手法私制龙袍,买通太子府上歌姬,将龙袍藏于杜松风送去的衣物中,再趁圣上君后赏花时故意出首,以构陷太子及杜松风一家。犯官深知自己罪不可赦,只求一死。”深深叩首。 跪在旁边的杜松风心中战栗,想要扭头看看谭廷的脸色,却发觉自己不敢动了。 这……是真的吗?为什么他亲口说了,自己仍是不愿相信? 那个对他很好的谭大哥,真的会……这样做吗? “谭廷,你与太子殿下究竟有何私怨?陷害监丞杜松风,又是为何?” 谭廷道:“犯官身为将作监少监,时常因公务往来太子府,曾贿赂太子以求升官,却被太子严词拒绝,并警告犯官,若有再犯定不轻饶。除此之外,太子殿下于公务上要求颇高,犯官心生不满,继而转为怨恨。至于杜松风……” 杜松风觉得谭廷似乎看了他一眼,而且很轻地叹了口气,只有跪在他身旁的自己才能听见。 “杜松风初来乍到,无权无势,最好拿捏,又有家传手艺,方便打掩护。因此犯官故意亲近取其信任,哄骗他将家传手艺以公务之机说出。犯官于制衣上有些天赋及经验,因此学得很快。如若需要,犯官可当堂制衣,以作比对。” 杜松风耳中轰鸣,心紧紧揪着,一阵空,一阵凉。 此时,搜少监府的衙役们回来禀告,在谭廷卧房床褥下发现了与龙袍相似的布料及绣线,即刻查验后确定,证物与龙袍所用材料及手法一致。 大理寺卿一瞥建平帝神色,厉声问道:“谭廷,本官问你,此事可是有人指使?” 谭廷朗声道:“无人指使犯官,所有事情皆是犯官一人所为。” “那你既愿意认罪,为何又乔装出逃?” 谭廷道:“犯官听闻已有工匠认出龙袍并非真正的瑞福临手法,心中慌乱,这才出逃。后来遇上韩大人,经他一番劝说,终于悔悟,所以回来认罪。” “那么先前追杀你的人是谁?” 谭廷顿了顿,道:“犯官不知道。那些黑衣人尚未近身,就被韩大人击退后自尽了。韩大人说那些是职业杀手,身上并无线索。犯官不知是不是在别处得罪了人,惹来杀身之祸。” 大理寺卿沉吟不语,再瞥建平帝及景澜的神色。 突然景澜起身,向建平帝见礼道:“皇上,微臣斗胆打断。方才微臣已派人前去谭少监被捕之地收尸,微臣以为,职业杀手亦是活生生的人,是人,就会有线索。” 建平帝眯眼道:“爱卿所言有理。” 大理寺卿听出话锋,立刻拍案,“谭廷,构陷太子其罪当诛,三族之人亦不可免。本官知道你还有个女儿,难道你要她小小年纪亦被连累?快快说出指使之人,戴罪立功!” “无人指使,让我如何说?”谭廷苦笑,“皇上、丞相大人、寺卿大人,犯官罪不可赦,甘愿伏诛,然幼女无知且无辜,还请放她一条生路,若……”眼中泛出泪光,“若她终究不免被株连,犯官便到阴曹地府中,再与她道歉吧……” 杜松风一惊,终于忍不住扭头望过去,谭廷也正望着他,依旧像他初到将作监的那天一样,眼神温润,柔和地微笑着,只是这一次,那笑中带着泪。 是诀别的泪。 “杜贤弟,你到将作监后,我所作一切皆是为了利用,绝无半点真心。”唇边笑容放大,“你心性淳朴、善良真诚,日后莫要再被人骗了……”谭廷猛然低头咬开衣领,一块金灿灿的东西露了出来,他迅速一吞,闭上双眼。 “他要做什么?!” 大理寺卿一喝,衙役迅速上前掰开谭廷的嘴,然而谭廷已然气绝。衙役再翻被咬开的衣领,只见其中残余了一金黄小块。 “大人,嫌犯已吞金自尽。” 杜松风双目呆滞,颓然跪坐一旁。那块金子他认得,那是他送给谭廷之女的华胜。 谭廷却用来自尽。 就这样……自尽了。 这是第一次,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死去。这个人曾经对他很好,曾经确确实实地走进了他心里,也确确实实地差点害死他全家。 杜松风呆呆的,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行动。 眼睛和耳朵好像都不灵了,仿佛那一晚牢内白光大盛的样子。 周围闹哄哄的,谭廷的尸体被拖了下去,又一阵喧哗,许多人影一个接一个闪过,不知过了多久,最终一个人影来到他面前说:“杜公子,没事了,可以走了。” 他迟钝地抬起头,呆滞地望过去,是韩梦柳。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66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韩梦柳将他扶起来,对着他微笑。他却不知自己此时是什么表情,他的心中无比茫然,所有的事都想不通。最近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然后,他发觉韩梦柳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可尚未仔细辨别是哪里不同,韩梦柳就突然倒下了。 “韩公子……”双手机械地伸出,却接了个空。 韩梦柳落在了另一个怀抱里,是太子殿下。 原来太子殿下还没有走。 太子殿下一下大声疾呼着“阿梦”,一下又慌乱地喊着“太医”,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这是我珍贵的、谁也无法替代的宝物。 第44章 鼓足勇气再告白 夏昭当仁不让地将韩梦柳带回了太子府。 韩梦柳被内力反噬, 又强行催动真气,且未及时医治,因此内伤严重,需按时用药并推宫过血。夏昭便又责无旁贷地担起了推宫过血的任务, 时刻不离韩梦柳病榻。 此次韩梦柳所为令他极为震动, 从前被其绝情的言行吓退的手脚竟又有了勇气,蠢蠢欲动起来。 从昏迷中清醒后, 韩梦柳并无惊讶。因为在大理寺倒下时, 身体虽沉重意识虽涣散,他却很清楚地知道冲过来抱住自己的人是谁。 夏昭将人扶起坐好, 贴心地竖了个枕头在背后, 又学着韩梦柳曾经对他做的那样,将那披散的柔顺长发在耳后放好。 “你怎么样?还难受吗?” 韩梦柳抬头, 只见夏昭眼中饱含期待与幸福。他正想着怎样能让小太子尽快从梦里醒悟,突然门响,是侍从送药来。 夏昭去门口接了托盘, 关好房门回到床边,笑吟吟对韩梦柳道:“我亲自照顾你。”伸手便去拿托盘上青花瓷的药碗。 “等等!” 夏昭的手指停在离药碗一根睫毛长短的距离,莫名其妙地望着韩梦柳。 韩梦柳无奈地用下巴一点药碗旁叠放的布,“用布垫着,小心烫。” 夏昭恍然大悟,露出“你关心我我很高兴”的表情,垫着布端起药碗献宝一般送上前,韩梦柳却没动。大眼瞪小眼片刻, 夏昭终于明白过来,一脸歉然地从托盘中取了勺子,舀了一勺药汁,十分不自然地吹了吹,再送上。 “我从没照顾过谁,做得不好,你别嫌弃。”夏昭略遗憾道。 按说此时应该表示无妨并夸赞几句以安小太子的心,但韩梦柳实在不想说话,便只懒懒地张开了嘴。夏昭再送一勺,他就再饮一勺,没过几下药碗见底,夏昭似乎觉得自己伺候人的功夫渐入佳境尚未表现够,有些郁郁地将碗放回去,垂头思索一阵,又抬起头,将先头的问题再问了一遍。 “你还难受吗?饿不饿?” 但这回神情不似方才轻松愉悦,而是略带迷茫与忧愁。 韩梦柳淡淡道:“无甚大碍,多谢太子殿下相救。余下的我自己调息即可,不劳……” 突然身体被猛地一撞,夏昭宛如受惊的小兽般扑上来,将韩梦柳抱紧。韩梦柳不动声色地将受了外伤的胳膊抽出来,低头望着自己胸口那颗黑黑的脑顶,无言以对。 明明没喝酒,怎么又这样了?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我受伤,我……”夏昭颤抖着,“阿梦,我想保护你。”最后这话语气又委屈又笃定,说完还不忘在韩梦柳胸口蹭蹭。 韩梦柳叹息,“太子殿下误会了,此次是因杜松风无辜遭劫,我身为朋友,自然两肋插刀。受内伤也是因为武功不常使,生疏了。太子殿下无需自责,也切莫多想。” 夏昭果然不动了,过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瞪着双眼垂死挣扎道:“我不信。如果只为杜松风,只需证明龙袍并非瑞福临所制即可,你为何又要拼命去找谭廷及幕后指使之人?你分明是……” “为救人,证据自然越多越好。” “不!这并非你的真心话!程熙对我说了,你亲口说自己乃太子郡主生父,而且我也知道,之前你多次埋伏于二皇子府周围,你去那里干什么?只为杜松风,需要如此吗?” “太子殿下反驳起旁人总是头头是道。”韩梦柳无奈地笑,“当日立誓是为求景右相助我等一臂之力,暗查二皇子亦是为我自己的安危考虑。可这么说你仍是不信,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梦……”夏昭语气哀婉,面色凄然。 韩梦柳不愿承受如此仰望着自己的目光,别开头,视线巡过夏昭寝殿里各处摆设,如今不急不忧,前事种种一点点泛上来,他盯着角落里的衣柜道:“那件龙袍进了你府中,你先前当真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知道?” 夏昭一愣,终于从韩梦柳怀里抽身出来,“你的意思是?” “可否请太子殿下将此事因由讲讲清楚。”韩梦柳终于又看着夏昭了,但目光仿佛回到了难产后的那日,疏离且含冷意。 受封供奉翰林后,他料到早晚会出事。最终事情变成这样,他本以为是夏昭的对手以他这棵招风的树做幌子,摆下了出其不意的一局。可如今细想,实情或许并非如此。恐怕他仍是被算到了局中,只是先前料错了算计他的对手以及目的。 夏昭道:“父皇虽然更偏爱我,但眼下似乎并不介意二皇子与我相争。二皇子刚愎自用,我知道他上次害我不成,一定会再伺机谋划。我……”看看韩梦柳,“我也有被动受之,再顺势彻底除掉他的想法。所以我故意往府里带了许多歌姬,就是为卖个破绽,给他行事之机。当然,我找那些歌姬,也是因为想要……”再偷瞄韩梦柳,“想要他们以为我对你没意思了,不再打你的主意不再伤害你。为了做得像些,我不得不对你……尖酸刻薄,你别怪我,我心里……也很难受。” 夏昭停下,想看韩梦柳的反应,可等了半天,韩梦柳也只是一脸平淡,夏昭只好再说下去:“果然二皇子借歌姬出手,我甘愿被缚,是因程熙已经搜到了二皇子迫害我的实证,只要拿出那些证据,就算不证明瑞福临的手艺,二皇子也跑不了。” 韩梦柳挑眉,“所以太子殿下想说,我所做的一切是画蛇添足,坏了您的大计?” “不!我并非这个意思!”夏昭急得站起来,“就算你们证明了龙袍非瑞福临所制,又找到了谭廷这个替死鬼,我也照样可以拿出二皇子构陷的实证。最终没拿,是因为我与程熙讨论了堂审那天谭廷自尽后父皇的态度,又探了太傅的口风,觉得目前尚不是赶尽杀绝之时。从上回到这回,我觉得父皇的放任实际是在考验我与二皇子,若做得太绝,父皇定然不满。二皇子却没想透这一层,或许他曾经确实有那么一刻离太子之位颇近,但如今已越来越远了。” 韩梦柳不语。 他方才那句只是打趣,没想到小太子就当了真,竟说出了机密,那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眼神和语气倒也的确有几分可爱。 而且这么一来,他终于想透了其中关节。 其实,建平帝从头到尾所有行事并非考验,而是锻炼。二皇子夏纪只是用来给夏昭锻炼的工具,夏昭披荆斩棘一个个障碍越过去,心智与手段越发成熟,以后就越能坐稳龙椅。 只是不知众多皇子中,建平帝为何唯独偏爱夏昭? 如此一看,他所扮演的角色也就明了了:此事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考验,并且是建平帝与景澜亲自设下的考验—— 他乃韩平之子,又是太子眼下的挚爱、郡主的生父,文学武功才华智谋颇为不俗,将来他究竟会以什么身份存在于世、是否忠心、对太子能有多少帮助多少消耗,建平帝很想知道。 哎,当日出事之时他想了许多,为何就没想到这一层?为何连夏昭有后手都不敢确信,就这样傻乎乎地跳进了圈套接受了考验? 想必如今建平帝算是较为满意,所以才会放任他继续顶着供奉翰林的官衔大摇大摆地住在太子府,所以景澜才会对他说那句“有你在太子身边真是亦喜亦忧”。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67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喜的是他确有能力辅佐太子,忧的是……若太子一直只喜欢他一个,还喜欢得不得了,恐怕不行。 譬如现在。 夏昭坐在床边,眼神委委屈屈,欲言又止许久,终于小声祈求道:“阿梦,我想娶你为妃,我说真的。只要你答应,我一定娶你为妃,父皇父君都阻止不了。” 韩梦柳不语。 夏昭不知是否哪里说错了,蹙眉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点可疑之处,立刻凑过去剖白心迹:“先前我与那些歌姬只是逢场作戏,绝无真正怎样过!” 韩梦柳仍是不语。 “真的!我发誓!你相信我!”右手举起,一副又要扑过来的样子。 韩梦柳便叹了口气,“太子殿下乃是太子殿下,别说几个歌姬,就是三宫六院……” “阿梦!”夏昭悲愤地站起来。为什么、为什么韩梦柳总是这副无所谓的样子,为什么他总要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他想发火,想要大吵一架大打出手,甚至想要直接摁倒他狠狠地占有他。 可看到他虚弱的模样,就又什么都做不出来了。 夏昭哼哧哼哧喘着气坐下,堵了一阵气后,垂下头红着脸低声哀求道:“要不要我抱依依过来?她见到你,总是最开心。” 韩梦柳心中一动,他并非不想见女儿,但又……不想见多了难以割舍。 他害怕真感情,更害怕拥有。 女儿虽小却已认人,如若自己不能时长陪伴,又何必让她在希望与失望中辗转? 于是,在夏昭垂下的期待目光中,韩梦柳道:“我有些累了。” 夏昭扭过头一脸不可置信,韩梦柳平淡的逐客语气再度勾起他的悲愤。一退再退、小心翼翼、一再讨好,眼前之人竟都视如无物。 韩梦柳有些厌烦地别开目光,那神情让夏昭浑身火得几乎燃烧,然而他憋闷冲撞许久,最终能做的唯有猛地站起,从寝殿逃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小太子和阿梦总是解谜担当,小太子再次碰壁,哈哈哈~ 最近是告白高峰期,下一章还会有比这甜许多的告白哦,明晚更新~~~ 第45章 答应我吧土木公 杜松风背着随身小包从卧房出来, 穿过花园行过长廊,来到中庭时,杜明礼的声音从堂屋传来:“你干什么去?” 杜松风回头行了个礼,“爹, 我出去转转。” 杜明礼抬头看太阳, “稍后要去李府致谢,这会儿你出什么门?” “离约定的时候还有近两个时辰, 来得及, 到时我直接去李府门口与爹会合。”杜松风静静地站着,等了一会儿, 杜明礼摆了摆手, 杜松风便又行了一礼,扭头出门。 骑着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踱了一阵, 最后出城门上山。 还是那块大石头,还是那棵大松树,杜松风拴好马, 端坐在石头上,望着流云雾气出神。思绪尚未飞多久,就听侧方山道上又有响动,扭头望过去,慢慢出现的,竟然是牵着马的李怡。 杜松风自然而然地露出惊讶。 李怡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马跟杜松风的拴在一起,笑道:“你还挺能跑。” “唔。”杜松风望着那张笑脸,“就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你怎知我在此?” 李怡向周围望去, “哦。我在街上看见你了,叫你你没应,就跟来看看。” 杜松风蹙眉回想,“抱歉,可能我在想事情,没听见。” “无妨。离得远,我也是叫着试试。” 李怡又自然而然地挨着杜松风坐下,杜松风没有挪开,也没说什么,只继续望着前方。李怡便陪他发呆,但他喜动,陪着陪着仍是忍不住开了口。 “你这几日都在家?不用去衙门?” “请了几日假。铺子重新张罗,事情多,我得帮我爹的忙。我……”杜松风垂头看地面,“想辞官了。” 李怡立刻道:“辞了好,自己给自己赚钱多自在,何必去伺候人。况且此次遭逢大劫,看来将作监跟你犯冲。” “嗯。”杜松风点点头。 李怡盯着杜松风踌躇疲惫的面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你别憋着,有什么想不通的就说出来,跟我说说,或跟韩兄说说都行。而且千万别钻牛角尖,此事真不是你的错,太子殿下都挡不住的对手,你一个小虾小蟹怎能斗得过?只是运气不好罢了。是不是你爹又说你了?” 杜松风摇摇头,“我爹没说什么,我爹……不是你想的那样。底下人也没说什么,都留下继续做事,我觉得……很安慰。而且……”犹豫片刻,“谭……少监或许也并非那么坏。” 李怡神色忽而一变。 “我虽说过染色两遍与四遍一样,但若为求天衣无缝,他也当浸四遍,可他并没有。而且如果存心作恶,又怎会在家中留下证据?还有,他明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却是在将所有罪责揽下,证据坐实后才自尽的,若他早早就自尽,岂非死无对证?我又怎能好好地坐在这里?” 李怡眼中充满不解,“他害得你差点满门抄斩,你居然还维护他?!” “并非维护,只是就事论事!”杜松风声音大了一点,像是不想被误解,“我昨日去看韩公子了,原本只是想试试,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就让我进了。我把这些话说给韩公子,他也觉得有理,而且他说此事幕后还有黑手,只不过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暂不追查了。谭少监罪不可赦,我也……没想过原谅他,但他……大概也是个可怜人。” 李怡沉下脸色,“人都死了,你整日想这些,有什么用?” “我知道,但就是忍不住想。”杜松风有些不满地看了李怡一眼,“毕竟一个人先对你很好,然后又害你,最后又……我、我一时有点……” 接受不了。 无论是人生的起伏,还是情绪的起落。 李怡不置可否,只是问:“韩兄还跟你说什么了?” 突然杜松风脸红了一下,面上强装镇定,“哦,韩公子说了你……与他救我们的过程。我要谢谢你……和韩公子。虽然稍后要去你家正式致谢,但既然遇到了,礼数就不能少。”起身站端深深一揖,“李兄,全家得蒙相救,在下感激不尽,无以为报,日后若有……” “韩兄同你说得细吗?”李怡抬起头,正打算长篇大论的杜松风一愣,李怡道:“救你的种种细节,比方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说了没有?”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68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杜松风呆滞了一下,目光移向别处,脸再次慢慢地红了,“说、说了。” “那,你作何感想?” 杜松风双目游离转动,“李兄为救我全家,种种付出实在侠义心肠、令人……钦佩,在下……” “土木公。”李怡打断他,脸色十分严肃,“有句话我要再问你,你究竟是不是喜欢那个谭廷?” “谭少监……”杜松风不由地退了一步,“其实没,我与他相识不过两个月。” “那我换个问法,你对他是否有那种好感?若时间再久些,他没死,也没害你,对你也有那个意思,你可会从了他?” 李怡咄咄逼人,杜松风有点慌,但却不示弱,“你说的事根本不会发生,我为何要那样假设?总之在此事之前,我只把谭少监当做能够信赖的兄长。” “倒也有理。”李怡垂头沉思片刻,再次抬头望向近前一脸紧张的杜松风,“上回我说若是救你出来,让你答应我一件事,还记得吧?” “何、何事?”杜松风吞吞吐吐,“只要我能力所及、又不伤天害理……” “能力所及,也不伤天害理。”李怡起身站在杜松风面前,“土木公,我要你答应,跟我成亲,做我媳妇。”按住他双肩,“我李怡,喜欢你。” 杜松风瞪大双眼,觉得自己幻听了。 其实,韩梦柳同他说李怡说这辈子认定了他,还要为了他跟李家断绝关系时,他也不是没有震惊、没有感动的,但他又觉得,李怡大概是因事情紧急不得不出此下策。毕竟李怡从前没说过喜欢他,而且还时常嘲讽他欺负他,一副很讨厌他的样子。 还要跟他争孩子,让他快要气死了。 这怎么可能是喜欢他呢? 而且,他虽在生意场上结识了不少人,亲近的却没几个,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随随便便往这方面想。 可是现、现在…… 杜松风还没纠结完,李怡就抱了上来,双唇还压了上来。顿时脑袋里一缕缕分开的思绪揪成一团,越缠越大越缠越紧几乎就要爆炸了! 李怡亲他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但这回李怡比以往都抱得紧,亲得也比以往用力,他都觉得疼了。因为疼就想要张嘴叫,可刚一张嘴李怡就…… 李怡非常满意,果然这家伙是无论面上多么冷硬只要一碰立马就泛滥的体质。他伸进舌头肆意扫荡,双手在那清瘦的腰身和脊背上抚摸。杜松风最初还挣扎,但渐渐就软了,缩在他怀里不停地“唔唔”,声音里三分推拒七分享受。 李怡适时退开,望着杜松风潮红的脸及晕着水汽与委屈的双眼,坏笑道:“先停在此处,咱俩说道说道。否则继续下去,一时半会儿可走不了。” “你……”杜松风满面委屈,看吧,就是这样行动上欺负他,嘴上还要讨便宜! 层云流转,松涛轻轻,清香的松针下,李怡收起调笑,一脸认真地对圈在怀里的人道:“方才撒了个小谎,我并非是偶然在路上看到你,而是专程去你家找你的。” 杜松风露出惊奇,李怡道:“去找你,就是为了问问你愿不愿意同我成亲,若你愿意,趁着今日你爹来我家,咱们就把这事定了。若你不愿意……”爽朗一笑,“就让我爹先跟你爹提亲,然后再慢慢说动你。” “从前是我不对,一直怀疑自己的心意,做事难免犹豫。当然,也有一些是因为你信誓旦旦地说过不成家,对我又十分疏离,所以我就更犹豫了。但在我心里,你的地位却越来越重,我也烦躁过、纠结过、胡来过。譬如你刚生完那回,其实我就是想让你跟我好,但觉得只说没用,才将你跟孩子留下想让你慢慢明白。结果我爹娘也没搞清我的意思,居然弄巧成拙成那样。” 杜松风身体缩着头低着,只听李怡在耳边嗡嗡。 “你从我家跑了以后,我是想去找你的,但你在月中,又生着气,我怕贸然去你家惹出更大的麻烦,就想先缓缓,等你身体恢复了再说。结果你入宫上任日日忙碌,我觉得我同你简直不是一个世道上的人了,再接着便出了这事。也是在我知道你可能会死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彻底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早点告诉你,没早点跟你成亲,不再让你一个人瞎折腾。那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拼上一切也要救你,因此才跟我爹说了那样的话。不怕告诉你,我甚至想过,如果你真就那么死了,那我也……”嘿嘿一笑,“当然想的更多的,则是一旦救你出来,无论如何也不再放掉你了。” 天高地阔,云翔鸟鸣。 李怡扳正杜松风仍在躲闪的身体,捧起那如梨似桂的脸,深深望入那双清亮而羞涩的眼眸。 “土木公,我喜欢你,你应了我吧。” 杜松风脸上发烫,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除非你心中有更重要的人,否则我这辈子都缠着你。” 杜松风身体微抖,头也晕了。 “说来咱俩真是天作之合,睡也睡过了,孩子也生了,我也非你不可,万事俱备,就差你了。” 杜松风觉得额角有汗一点点渗出来,呼吸都困难,“我……” “你答不答应?”李怡的脸颊温柔地蹭着他。 “我……” “你究竟答不答应?”李怡再贴上一点,虽然他们都穿得齐整,可身体挨得如此近,几乎像是嵌进了对方,跟没穿衣服也没差别了。 “我、那个……时候不早,我该走了。”杜松风几不可闻地小声说。他以为李怡一定会生气,会再欺负他,结果却没有。李怡只是笑了一下,望了望天色,说了句“确实该走了”就放开了他。 没有阻止、没有纠缠,突然的顺从和身体的空落居然让杜松风有些不适应。只好慢吞吞地转去树干那里牵马,李怡跟上来,颇自然地说:“待会儿到了我家,你可别掉链子,好好表现。” 杜松风愣了一下,没说什么,低着头骑马下山。 李怡与他并辔而行,还驭马一点点凑过来,等距离差不多了,便伸手过去握住杜松风的手。杜松风心中又激荡了一下,轻轻甩了甩,没甩开,也便任李怡拉着了。 “你去看韩兄了?他身体如何?他在太子府,我纵然也想去瞧,却不方便。” “他看着挺好的,他自己也说没大碍了。” “韩兄这回真让我大开眼界……但他嘴硬,他说没大碍,我觉得还真不一定,还是仔细调养为好。好在太子府里都是最好的大夫,咱们也就操不上这个心了。” “可昨天我走的时候,韩公子跟我一道走了。”杜松风扭过头,清澈的眼睛露出遗憾。 “什么?”李怡一惊。 “当时韩公子叫下人跟太子殿下说他要走,但没等太子殿下准许我们就走了,一路上也没人拦。我请他来我家住,或者去你那里。但他一再说自己没事,回了前不久在京中赁的小宅。” “那地方我知道,我这两日过去看看。” 杜松风立刻道:“我也去!” 看着杜松风面对韩梦柳总能全心全意地倾诉情怀,李怡很是感慨,感慨了一阵后道:“哎,不知韩兄跟太子究竟……说句不怕死的话,我看太子根本镇不住他。” “但我觉得韩公子并非表面上那么冷漠,他心中对太子殿下还是……很牵挂的。” “哎呦。”李怡冷笑一声,“别人的心思你都能看透,怎么轮到自己就蒙了?”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69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杜松风一怔。 明明在好好聊天,李怡竟又嘲讽他。但凡李怡嘲讽他,他就不想说话,就望着前方马头做沉默状。片刻后李怡讨好地笑了笑,指尖在他手心中蹭蹭。他的怨气居然就很听话地消了一些。 从前,他是决定了一辈子都不成家。 但此刻又觉得,有一个人在身边想着你陪着你,把你当成最重要的人,你也那样对对方,日子这样过,似乎也……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水到渠成,精儿子和傻儿子可以吧~~今天我也更了三章呐啊啊啊觉得自己好酷,所以下一章周日更新哦~ 第46章 合力演戏终订婚 为了避免被杜明礼看到, 下山进城后,杜松风坚决跟李怡分开,往别的路上绕了绕,然后才拐去李府。等不多时, 杜明礼到了, 问他方才去了哪儿,杜松风忘了提前想借口, 满口支吾。杜明礼皱着眉, 命他取出礼品送上拜帖。 其实,杜明礼打心眼里不想来。登门道谢, 总觉得低人一头。 可李重诺一家毕竟在生死关头大义相救, 他不来说不过去,何况内心也着实……感激。 坐在李府厅堂, 拜礼送上,答谢的话说完,双方开始尴尬——李重诺和杜明礼坐着, 身后站着各自的儿子,仿佛李怡刚刚睡了杜松风,李重诺倒打一耙前去要说法的那回。只是现在两人都不骂了,就沉默着,听盖碗茶拿起放下拨茶叶时错落有致的轻响。 李重诺想,毕竟客人刚上门,现在就委婉示意逐客不太好,还是得说些什么。 杜明礼想, 屁股尚未坐热就告辞相当失礼,既已硬着头皮来了,总要将场面充完。 二人大概又都听到了茶盏的声音,不约而同道:“这茶……” 面面相觑,杜明礼示意李重诺先说,李重诺便道:“哦,想问问这茶你们喝得惯不。” 杜明礼道:“茶很好,方才就是要夸。” 然后又是沉默。 李怡站在椅背后,往杜松风那里瞧,发现那家伙居然在神游,多少个眼神递过去都没反应,不由地在心里骂起他的呆来。 哎,看来还是要他亲自出马。 “爹,今日你和……杜师叔都在,”挑了个颇念旧情的称呼,李怡扶着椅背向前探身,讨好一笑,“不如就将我与土……松风的婚事订一订吧。”很少直呼杜松风大名,如今叫来颇不习惯。 话音刚落,就见厅中目光全射到了他身上,尤其是杜明礼,眼神震惊错愕且有怒意,几乎将他洞穿。杜松风没看他,低着头,从脸红到了脖子根。他爹嘛……暂时看不到神色,可单瞧背影,亦觉得不太对。 果然李重诺严肃沉稳忧心忡忡道:“这桩婚事现在还不能……” 此言一出,李怡急了,杜松风神色一变,泛红的脸上又泛出青白,就连杜明礼也羞愤盖过了震惊:他并不想让儿子跟李怡成婚,但不想归不想,当面被李重诺拒绝算个什么?! “爹!你怎突然抵赖,咱不是说好了么?!”李怡跳出来,不可置信义愤填膺,“没有这样悔婚的!堂堂恒庆元大掌柜,讲的就是诚信,怎么还跟自己儿子玩这一出?” 李重诺莫名其妙地看着跳脚的李怡,李怡浑然不怕,继续嚷道:“我不管!我就是要跟土木公成亲,就算全天下人都不答应也不行!” 杜松风心中大震,在他看来,李怡这是挺突然地转变,可实际上,这是从前多少日日夜夜翻滚煎熬,最终被狠狠一击,坚决下定决心的结果。 李重诺“啪”地一拍案,“混小子,瞎嚷些什么?!” “我哪有瞎嚷,明明是您先翻脸不认人!”李怡梗着脖子快哭了,“既然如此,我就说给你与杜师叔知道,你们真不同意就算了,我夜里就带着土木公与孩子走!再不回来了!” “混账!”李重诺再拍案,抖着二指指向李怡,“你说这话说上瘾了是不是?回回在外人面前发疯,李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上回的账还没跟你算……”胡须乱颤左右一看,“来人!请家法!” 一室皆惊,杜松风张嘴想劝,又怕他劝了更是火上浇油。请他爹劝的话……且不说他爹愿不愿意,就算劝了,效果估计也跟自己差不多。 李怡心里也打鼓:他爹不会真要在杜松风父子面前揍自己吧?倒不是怕挨打,就是一旦打起来,他势必哭天抢地,让杜松风这个新媳妇看着,颇丢脸。但他从来不是孬种,这个时候服软算什么男人,便直接往厅正中一跪,外袍潇洒地一脱,“打就打!来吧!” 李重诺气得满脸通红胸口起伏,一把夺过下人犹犹豫豫请来的家法,站在李怡背后。 杜松风一看那是根手臂粗细的大棍,怕得不行,心想无论如何也要劝上一劝,只是刚往前迈了两步,杜明礼突然扯住他往外走。 “李大掌柜要处理家务,我等不便打扰,改日再来拜访。” 李重诺已无心理会他们,随便摆了摆手就算同意了。 “爹……李、李台……”杜松风惶然,失措地左看右看。脚下踉跄几步,就被杜明礼拽出了厅堂。接着只听“啊”地一声惨叫,再回头看,不过只一棍子,跪着的李怡就被打趴下了。 棍子与皮肉狠狠接触的闷响接连而来,凄惨沙哑的叫声直冲云霄。杜松风已经被拽出李府庭院前的屏风,眼看就要出大门了,可屋里的声音反而越来越清晰,在他心头不断放大回响。 他使劲儿甩开杜明礼的手,转身冲进厅堂,推开抡棍子抡得不亦乐乎的李重诺,对着李怡扑下去,“李……伯父,你别打他!他是为了我……” “不许动我儿子!”杜明礼也再度冲进来。 李怡艰难回头,气喘吁吁,对着近在咫尺的担心的脸惨笑了一下,“土木公,你可来了……”突然眼睛一翻,厥了过去。 杜松风心中猛地疼了一下,紧紧抱着李怡大叫:“李台!李台你怎么了?!” 李怡缩在杜松风怀里,突然轻轻一动,眼睛一眯,又迅速闭上,头一歪装死。杜松风一愣,恍惚一瞬后只好硬着头皮更大声更夸张地摇着李怡的身体,“李台!你醒醒!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头埋下去,声音撕裂,哭音浓重。 李重诺和杜明礼担心出事,凑上去看,却只看到杜松风颤抖的身体,以及埋在他肩头的李怡的脑顶。二人无奈对望一眼,神情复杂。 李怡被迅速挪回卧房,床前以大夫为首,他爹他娘在侧,下人们围了一堆,喧哗热闹。 站在外圈踮着脚伸着脖子看的杜松风开始担心:大夫定能看出李怡是装晕,一旦拆穿李重诺岂不更生气?会不会再打李怡?好在只听大夫说李怡是心中激愤血气上涌,加之被打才晕厥。只要顺过气来,吃些凝神的药、外伤仔细医治,就没事了。 然后,趴着的李怡配合地幽幽转醒,幽幽地扭头,幽幽地望着沉默的李重诺和抽泣的李夫人,虚弱喘息道:“爹、娘,我有话同你们说。” 顿了片刻,李重诺命闲杂人等退去,杜松风和杜明礼觉得自己不是闲杂人等,便留了下来。床边清净了,李怡看到呆呆站着的杜松风,缓缓向他伸出手,杜松风便有些尴尬地过来了。 李怡虽然趴着,却坚持握住杜松风的手,“爹、娘,我喜欢他,就想同他成亲。你们不让我俩在一起,就算我听话娶了旁人,但我心里一辈子不痛快,你们觉得好么?” 杜松风鼻子一酸,垂着头,也抓紧李怡的手。 李重诺重重叹息,望向夫人,“他娘,你觉得如何?” 李夫人攥着帕子拭泪,“罢了罢了,只要怡儿喜欢,别再闹下去了……”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70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李重诺又转身向外看,“你觉得呢?” “我……”杜明礼犹豫地望着自己的儿子,长叹一声,“师父他老人家说了让他们自己决定,就随他们的意思吧。” 李重诺再叹,郁闷地看着李怡,“其实方才我不是不同意,而是说这桩婚事只我们家愿意不成,人家对方也得愿意。而且就算都愿意了,这里还有些复杂的事情。若你俩成婚,以后恒庆元和瑞福临该怎么算?这些事不谈清楚,婚订不了。结果我话没说完,你就急得什么似的,非得跟你老子上火,讨一顿打,高兴了?” “我……”李怡恍然大悟,哭笑不得,“我这不是着急么。” 李重诺冷哼一声,“一说娶媳妇就着急,没出息。” 李夫人顿时破涕为笑,李怡也笑起来,“算了算了,您是我爹,打我就当锻炼筋骨了。改明儿您再想锻炼了就说一声,我立马脱衣服。” 李重诺骂他贫嘴,李怡嘻嘻笑着,朝杜松风露了个胜利的姿态,杜松风略羞涩地将头别开。 “好了,那就说正事吧。”李重诺示意杜明礼上前来坐,“我丑话说在前头,孩子们好是孩子们的事情,此番相救也是因为人命关天,但凡正人君子皆不可袖手旁观,杜大掌柜不必过分介怀。恒庆元和瑞福临,还是维持原样得好。” 杜明礼立刻道:“正有此意。今日拜访谢过相救之恩,日后必不会常来打扰。” 李怡与杜松风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本以为经过这些事,两家能化干戈为玉帛了,现在看来,以后他俩的爹还是要坚持做仇家? 当然,若眼下就让恒庆元和瑞福临合并或成为连号,确实是痴心妄想。可他们迟早要继承家业,恒庆元和瑞福临难免也…… 李怡突然有点伤感,亦很感动。无论他爹或杜明礼,不想让外人染指自己一手创立的商号的心思他很能理解。所以今日,他们能为自己的儿子如此让步,实属难得。 沉默中李夫人道:“我倒有个办法,不如就让两个孩子成婚后合开一家新号,也是他们小两口的财产。至于恒庆元和瑞福临……哎呀,如今老爷你和杜大掌柜正值盛年,何必此时就操心这个,过些年,究竟是给儿子辈还是孙子辈,或者还有其他想法,再说不迟。” 李怡一想也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或许他与杜松风成了亲,两人的爹慢慢地就软化了呢。而且眼下看来,婚后若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也不方便。杜松风那个性子,跟他爹娘少不了摩擦。于是立刻表态:“娘说得有理,我听娘的。”呲牙一笑。 李夫人也一笑,“老爷和……亲家觉得呢?” 一句“亲家”说得人当真无法拒绝,李重诺与杜明礼无奈点头,李夫人再下一城:“那好,事情就这么定了,亲家今日就在府上用饭吧,到了席上再谈细节。怡儿受了伤,这会儿先歇着,杜家……未来媳妇陪着吧。我们这些老东西该干嘛干嘛去,别打扰小两口说话!”推着李重诺与杜明礼出门。 动荡平息四目相对,暗暗流转的情愫让杜松风又不自在了。李怡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用劫后余生般的语气对他说:“今日戏演得不错,比上回好。可见你用了真心。” 杜松风皱眉,“你突然那样,我若不配合,还能怎样。” 李怡叹口气,“我是冲动了。我爹那么一说,我就急了。后来觉得自己也有不对,所以想找个台阶下,又想把这事赶紧定下来,就顺势想了个苦肉计。你说我聪明不?” 杜松风扁着嘴,看着李怡屁股上厚厚的纱布,“你……还疼么?” “当然!”李怡理所当然道,“那么大棍子打下去,就是吃仙丹也得疼!不过,”嘿嘿坏笑,“如果你给我吹吹,就能好些。” “你……”杜松风立刻露出那种被欺负了的很委屈的表情,李怡最受不了他这模样,赶紧又道:“好了好了,逗你玩呢。” 突然间李怡想起从前他顽劣之时,他娘每每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总被家法这么整治下去,万一落下满屁股伤疤,成亲后恐怕叫对方笑话;又十分忧伤地叹息,有朝一日成亲,再有个病痛,不知对方能否像爹娘一样细致耐心地陪护。那时李怡总会愤愤道,真要成亲,无论娶男娶女,坚决不能找个他爹这般脾气暴躁的;待他有了孩儿,也万万不会像他爹这般,动不动就粗声大气抬家法。 当日所言就在耳边。 那些言语中的人,如今也正在身旁。 李怡便又感慨起来,“土木公,咱俩都订亲了,下回就由你给我上药吧?” 杜松风心想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稍后就要走了,恐怕等不到你换药。” “那我跟到你家去?”李怡咧开嘴笑。 杜松风一愣,哎。李怡就是这样,不管不顾胡说八道,狗……改不了吃屎。 李怡使劲儿摇他的手,“你快说,行不行?” 杜松风索性道:“我无所谓,只要你说得你爹娘和我爹同意。” 李怡故意叹息:“那你就旁边看着,一点儿力气也不出?” 杜松风偏过头,“我不如你巧舌如簧。” 李怡不置可否,片刻后赖皮地喊叫道床太硬,趴着太难受,要杜松风也上床,要趴在他腿上。杜松风再蹙眉,“你不是第一次挨家法了吧,从前都怎么趴的?”不情不愿地脱了靴子,缓缓往床上挪。 李怡露出淫/笑,故作轻描淡写道:“哦。从前都是女婢替我上药,上完了药,就着方便往她们腿上一躺,再就着方便在床上滚一滚……哎呦!” 杜松风瞪着眼睛把凑过来的李怡一推,抬腿就要下床。李怡忍着屁股痛拦腰扯住杜松风,得寸进尺向上一骑,被压在床板上的杜松风满面羞愤,挣扎道:“你做什么?!” “逗你呢,怎么你总是当真。”李怡俯身下去一吻,脸颊蹭着杜松风耳畔,“如今我想在床上滚一滚的人,就只有你。土木公,你好好的,咱俩把之前在山上没做的事情做完。” 杜松风停止挣扎垂下眼帘,“你……不痛吗?” “痛,所以才要找点乐子。”李怡嘿嘿笑着,双目露出精光,“而且明明是咱俩的事,只叫我一个人屁股痛不公平,你屁股也得痛一痛。” “……胡言乱语!” 杜松风欲推拒,李怡立刻牵制住他,笑嘻嘻地讨好道:“好了好了,我轻点儿还不行吗?不过你要叫得动听些,许久不听你叫,甚是想念……” 最后的话语在亲吻中含糊不清,衣物扔出,床帐落下,唯余暧昧交缠的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为精儿子和傻儿子鼓掌! 第47章 太子殿下娶妃了 李怡与杜松风正式定亲, 京城商道震惊,联想起旧日八卦及杜府遭劫东山再起之事,不免议论纷纷。 杜松风最受不了这样。他向将作监告了假,又递了辞官文书, 如今就等批复, 便借口自己尚有官职在身不便多露面,商道中的应酬能避则避。 李怡却不然, 他娶媳妇恨不得天下皆知, 整日四处交游摇摇摆摆。杜松风拒绝与他一同撒泼,每每李怡喊他玩耍, 十次中他只会看起来非常艰难地答应一两次。 原本两家人商议好了, 等杜松风正式卸任就办婚礼,可巧中间突然冒出一桩好事:京城勾栏头把交椅如想阁要在留仙镇开分馆, 找上了恒庆元制作木器及开张当日“点花会”中姑娘公子的服饰首饰。 李重诺便决定将此事交予李怡与杜松风,让他俩放手去做,想着等这桩生意做完, 二人就能磨合得差不多了。那时婚礼和新商号一起办,可谓水到渠成,喜上加喜。 大伙儿都觉得这样很好,唯独李怡因为不能立刻娶了杜松风,有点空落。但这桩既是大生意,又是长远生意,况且恒庆元事务堆积如山,瑞福临又在重新整顿, 皆忙得不可开交,到底还是要分个轻重缓急。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71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反正他俩订亲已是街头巷尾都传遍的事,又有个会爬的小肉团联系着,大局已定。如今他只要继续努力,让日渐乖觉的杜松风越来越离不开他就好。 李怡这么认真地想着。 前往留仙镇前,李怡与杜松风专程去看望了韩梦柳,硬拉着韩梦柳去医馆诊查一遍,亲耳听着大夫说出已无大碍但需注意休养莫再过度运功的话才满意。 他俩要离京处理生意,婚礼推迟了小半年,近期又不能常常相聚,韩梦柳便立即挥毫,作了幅洞房红烛下,二人执酒相对缱绻无限的贺图,聊表心意。 李怡拊掌叫好,“得御用画师一图,此生无憾。只是韩兄,你这画得也太漂亮了,我俩哪有这仙人般的身姿,土木公也没这么温柔。” 杜松风扁起嘴看了李怡一下。 韩梦柳笑道:“所谓仙人之姿,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何况洞房花烛之夜,可不就是温柔缠绵,飘飘欲仙?” 李怡大笑,“是是是,韩兄说得极有道理。” 杜松风面色微红,转开话题道:“韩公子,你仍要继续做官?” 韩梦柳含糊道:“杜公子诸事已定,抽身而出乃十分明智的选择。但我尚在局中,就算强行抽身,最终还是要被扯进来,不如见招拆招。” 李怡与杜松风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千叮万嘱韩梦柳小心谨慎,若有需要立刻告知他们等等。李怡又怕韩梦柳当了耳旁风,再次强调留仙镇距京城不过大半天路程,他会时时回来,但凡回来,就一定来找他。 韩梦柳不厌其烦地一一应下,送他们出门,看着他们上了马车走远,面上笑容渐淡。 去年元夜时,他很清楚夏昭是个沾上了就无法轻易甩开的人,他更知道那将带来无穷无尽的祸患,但依旧出了手。 过往三十年,他不断寻找刺激,不断做着常人无法理解、甚至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这其中的根源,他一直以为是曾对夏昭说的“不找刺激就会空虚无望无法坚持活着”,但方才看到李怡笑嘻嘻地牵着略害羞的杜松风的手进门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过来—— 从前,他只知道要活着,却不知自己为何要活。 所以他所做一切的真正缘由,是想求得答案。 他韩梦柳,究竟为了什么,才一定非要活着不可? 一个人不行,就下一个人;一件事不行,就再来一件事;简单的事情不行,那就找些复杂危险的。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为什么。 到那个时候,也许他也能像李怡或杜松风那样,怒便怒得真实,笑便笑得坦荡。 夏日午后。 御水河畔烟柳轻拂,初开的莲花或聚在一起,或错落分散,太子夏昭陪同建平帝与君后共赏。韩梦柳站着随侍队伍中,目光疏离平淡,尽职尽责地考虑着应景的诗文。 “父君,您看那朵金莲,光华闪闪高贵夺目,正如父君。”夏昭指着池中,动作言语间十分乖觉,仿佛一个天性烂漫的孩子。 君后浅笑,“昭儿这夸奖,令本君无地自容。”望向建平帝,“听太傅说,昭儿近日功课做得十分好,性子亦比从前稳重。” 建平帝道:“呣,到底经历了不少事,有些长进,还应再接再厉。” 夏昭立刻更加乖觉地躬身,“儿臣谨遵父皇教诲,一定不辜负父皇与父君的期望。” “昭儿已是大人,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再胡闹了。”君后乃后宫最大的赢家,多年伴君,揣测圣意的功夫自是一流,伪制龙袍之事后,夏昭坐稳太子之位,他亦摸清了建平帝心中的想法。 “陛下,昭儿不小了,是纳妃的时候了。” 一片柳叶从枝头吹落,打着旋落在水面上,水波纹理一圈圈漾开,清澈宁静的水面顿时混乱。 夏昭惊讶地看着君后,再看建平帝。建平帝沉稳道:“不错,似昭儿这般年纪的王孙,孩子都能在京城街道上撒欢了。君后处可有举荐?” 君后微笑垂首,“陛下圣明,臣这里的确有个合适的人选。” “哦?是何人?” 夏昭端直站着,头皮发麻手心冒汗。身后不远处的那人,那双漂亮的眼如今正落在何处? 君后微微侧了下身子,微笑的目光擦过夏昭耳侧向后,“就是那位和昭儿有交情的供奉翰林,韩梦柳韩大人。” 夏昭震惊。 建平帝轻描淡写道:“为何是他?” 君后转身向韩梦柳行去,“论文才,韩大人乃制科头名,景太傅对其诗画赞不绝口,学问之高毋庸置疑;论武艺,杀手包围之下来去自如,可谓万夫不当之勇;论样貌……”停下脚步,望向满池莲花,“方才昭儿说那朵金莲似臣,臣倒要说,韩大人在此,一池金莲尽失色耳。何况昭儿与韩大人有旧,再续情意亦是美事。无论怎么看,韩大人都是最佳人选,即便年纪略大些也没什么。”突然笑面收起,“只是家世……” “家世并非个人可以选择,何况在朕心中,韩平将军亦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陛下说得极是。陛下之胸襟,令天下人叹服。” “但据朕所知,韩卿乃神龙体质。” “的确,神龙体质不宜生育,但昭儿将来必定不会只娶一妃,子嗣无需担心。而其他方面,韩大人处处过人。” “呣,君后所言有理。只是兹事体大,还需细议。” “自是如此,一切但听陛下吩咐。” 帝后二人旁若无人肆意讨论,侍从们皆垂着头,视线在夏昭与韩梦柳的靴子之间游荡。韩梦柳身为臣子,无旨不得随意去看帝后及太子。他对面的夏昭,亦避开了直接去看韩梦柳的视线。 他知道韩梦柳绝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做这个供奉翰林,却不想事情居然出得这么快,居然还是……这样令人想不到的事。于私心来讲,他千百次想娶韩梦柳为妃,此时何尝不想痛痛快快地应下?但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这绝非普通纳妃那么简单,何况韩梦柳…… 不知是该说他可笑还是可悲,最初听到君后要他娶韩梦柳时,他真地开心了一下,觉得整个天空都亮了起来。曾经韩梦柳几次奋不顾身救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感觉。不过很快,那亮透了的天就猛然布满黑暗,让他几乎窒息。 夏昭躬身道:“父皇,父君,儿臣以为……” “怎么?说起纳妃,昭儿等不及了?”君后玩笑道,“此事需你父皇做主,昭儿便等着最终的好安排。时候不早,陛下政务繁忙,今日就先散了吧。”目光询问建平帝,建平帝允了,首领太监唱到“皇上起驾”,夏昭只得咽下话头,躬身相送。 帝后仪仗渐远,夏昭的精神刚有些松懈,一回头,竟见韩梦柳站在对面,目光幽深。 明明一步上去就能抱住的人仿佛在画中,即便贴上脸,温度亦无法感。他嘴唇动了数次,尚未想好要说的话,韩梦柳却先转身走了。 官服衣摆袖着微风,团云翻滚,天色湛蓝。 当夜,韩梦柳梦到了父母。 一时是在练武场上,韩平教授他武艺,赞他将来一定大有作为,还说即便自己做不到,人皇终究会出于韩家。一时又是家中书房,母亲袖着一卷书温柔地对父亲说,什么人皇帝王,只要我儿子开开心心,他想做什么我都随他。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72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韩平说夫人是埋没儿子的才能,韩夫人怪丈夫执念太重。 小小的韩梦柳在一旁好奇地看。 画面朦胧,韩梦柳醒过来,方才触手可及的真实化作虚空,眼前的清明是清晨透入的光亮,卧室中,终究只他一人。 多年来他不断试图忘记过去以减轻刻入骨髓的痛苦,然而那些渐渐模糊的画面他不是忘了,而是不敢提起,不敢正视。 原来,爹娘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清晨入宫不久,圣旨下,韩梦柳被封太子侧妃,于玉晓宫修习礼仪,一月后正式完婚。 朝野震惊。 他脱下供奉翰林官服,交回印信,随着侍从们前往后宫。 午门外,程熙单膝跪地,截住失控的太子夏昭,百般劝说无果,只得道:“今日殿下若是抗旨,才真会害了韩公子性命。” 夏昭顿时愣住,失神地晃了晃。 他原以为,建平帝与君后视韩梦柳为眼中钉,想要除掉他断了自己的念头,赐婚实乃请君入瓮。如今经程熙提醒他才明白,伪制龙袍一事后,建平帝对他的考验尚未结束,赐婚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考验他会否被儿女私情所牵绊。 若他当真为情所困,他与韩梦柳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 可如今韩梦柳在玉晓宫,随时会发生许多他猜测不到的危险,他又怎能为了所谓考验,就罔顾韩梦柳的安危? 被程熙劝回去后,夏昭冥思苦想一举两得之法,想到肤色泛黄两腮清减。 可韩梦柳过得倒是出人意料得顺利:每日随君后及教引学习礼仪及为妃之道,时而与君后谈论诗歌绘画或天南地北的小玩意儿,其余时间皆可自在打发。 君后并未限制他的行动,但他想只要踏出玉晓宫,结果必定不会轻松,是以便安安分分呆着,精神变得懒散,连身形都微微宽了。 这日正在卧房看书,门外突然传来不寻常的轻响,他内力深厚,稍一辨别便发觉了。抬起眼,房门打开,果然是夏昭鬼祟谨慎地快步而来。 “阿梦,跟我走。”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夏昭将那指节修长的手从书本上抢过来,紧紧攥着快速折出。两个侍从倒在门外,韩梦柳淡淡地瞧了一眼。 “今日丽贵妃请父君及后宫诸君秀听戏,排场很大,伺候的人不少,我们趁此机会,应当没问题。”夏昭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宫中侍卫换班的时间地点他熟悉得很,一路拉着韩梦柳避开各处的人,平平安安来到宫门口,又凭着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顺顺利利出了宫。 马车狂奔起来,夏昭才得出空闲去看朝思暮想的人,但也仅看了两眼,就将头偏开了。韩梦柳笑道:“太子殿下突然袭击,是要做什么?” 夏昭坐直身体,认真道:“阿梦,我知道你不愿与我……成婚,宫中太危险了,今日我偷偷将你送走,你就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了。” 韩梦柳收起笑容,“那你呢?” 夏昭露出无所谓的神色,“只要你走了,我来个死不认账,再哭诉一二,父皇父君不会将我怎么样的。那几个下人也没看到抢人的是我,没事。”想了想,又笑着加了一句,“你放心。” 韩梦柳叹了口气,定定地望着夏昭,“我看太子殿下清瘦了些,不想却是连脑子都跟着瘦了。” 夏昭莫名地蹙眉。 “你的父皇父君选中了我,我还能跑到哪里去?倒不如淡然面对,叫他们将能利用的地方利用完罢了。” 夏昭急得身体前倾,“阿梦,我知道只要你愿意,就一定能跑到一个任何人都寻不到你的地方。除非、除非你是为了与我……”犹豫片刻,微红的脸偏开,“要与我并肩作战,才会决定留下,心甘情愿走入局中。” 声音渐低,他意识到自己又恬不知耻了。 韩梦柳早已习惯了此类既是试探又是真情的话语,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淡淡道:“太子殿下,你还记得那日御水池边,君后临行前所言吗?” 夏昭回想了一下,“父君说,让我们不要急,静静等父皇安排,一定是好安排。” “此话便是暗示你我,一个都跑不掉。” 夏昭眼前一亮,原来父君在那时就已有所提示,这与他先前所料也就能对上了。将自己那番关于考验的想法说给韩梦柳,韩梦柳听着听着,若有所思起来。 “君后当真是你的生父?难道不是其他君秀生了你,又记在君后名下的?” 平时听这话,一定以为是玩笑,可今日境况不同,韩梦柳又极认真,夏昭便也认真地答道:“父君自然是我的生父,你何出此言?” 韩梦柳靠在坐榻上,长睫在眼下投出阴影。 纵观诸事,夏昭以为那些是考验,他却始终觉得,那是建平帝在利用各样灾劫令夏昭学会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中秋夜宴和伪制龙袍,是教他如何对待强有力的兄弟、如何使用亲近有能的臣子、如何预知对手动向、如何处变不惊;而此次赐婚,就是在教他如何控制有机会煽起动乱的潜在敌人和……如何处理感情/事。 这些,是无论多少书本和多么厉害的太傅都不能直接教传授的。 建平帝手段虽粗暴,却是真真正正将夏昭看得极重。 因而建平帝此次所打的如意算盘是:如今夏昭喜欢他,他对夏昭可有可无,那么成婚后最有可能的状况,就是在他可有可无的态度中,夏昭从失望到伤心,从伤心到麻木,从麻木到厌倦,直到对人与人之间最珍贵难得的感情失去期待。然后,他这个韩平之子在新一代成熟帝王的眼皮底下,莫说兴风作浪,能不能安生过活都是问题。 也正因此,他韩梦柳,只是侧妃。 果真父母之爱子,必为子计深远。 而君后虽一直站在夏昭这边,也更明显地表现着对夏昭的宠爱和期待,但从他第一次见到君后时就觉得,那样没有丝毫不妥的行为,像是不断提醒着自己“太子是本宫的孩子”才做出的,并且更像是操控着这枚棋子,下棋之人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让这棋子成为棋盘上最终的赢家。 这实在不像生父所为。 但是这些,还是暂时别跟小太子讲了,于是他只避重就轻地回了一句“觉得君后似乎并不是特别关心你”。夏昭并未多虑,也只回了一句“父君的性子本就平淡”。 片刻后韩梦柳道:“太子殿下,下令停车吧。此次就当是我这个未来的侧妃陪着殿下出来玩了一趟,散过心就该回去了。” 夏昭望着韩梦柳,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起身敲了敲车门。 二人走出车厢,京郊的青山绿水映入眼帘,纷扰俗事瞬间消散。 夏昭在水边站定,望了望四周山势,“这里与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很像。” “太子殿下好眼力。”韩梦柳站在夏昭身后一步之处,“我倒没看出来,觉得山山水水都差不多。” “你去过不少地方,大概是看惯了美景,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虽为太子,从小锦衣玉食,可去过的地方却不多,当真心痒。” 韩梦柳配合地笑了一下,夏昭便道:“阿梦,若有机会,你可否陪我去看看别处的景致?去那些你觉得好看好玩的地方,你可以给我讲。” 韩梦柳没有回话,夏昭的身影明显忧伤了一些,敏感的心弦再此被拨动,他又颇为恬不知耻地郁郁地问:“阿梦,平心而论,你是真的不愿与我成婚的,对吧?”其实,他问出来并非是想得到答案,因为真正的答案他太清楚了。可之所以仍然要问,就是因为心存侥幸。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73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毕竟真正喜欢的,又有谁愿轻易放弃。 “阿梦,我从前高傲骄纵,心中除了父皇父君容不下任何人。是你让我改变了,我不会再变回去,无论今后遇着什么,都不会再变了。”回过头,韩梦柳一身琥珀色长衫,静立于郊外傍晚暮云之下,仿佛一幅绝美的画。 也罢,他不愿离开,必是有自己的打算。如今固然危险,但好在有自己在,无论怎样也能保护他。 他、 阿梦、依依,他们的命运已然连在一起,怎么都分不开了。 九月初十大吉,大齐太子夏昭迎娶身为庶民的侧妃韩梦柳,诏告天下,普天同庆。 洞房花烛夜,夏昭在粗壮的喜烛红光中望着韩梦柳无双的面容,心头一时喜、一时愁;一时利落、一时纠结。 “你……若累了,就休息吧。”说完端正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 与他衣衫轻擦的韩梦柳感受得到那故作淡然的呼吸中隐藏的局促,无奈低叹一声,侧身搂住夏昭的腰,双唇轻轻压上去。夏昭呼吸一滞,身体微抖,翻身将韩梦柳压在床上。 鞋袜坠落,红衣交缠,满室皆为尊贵的金红之色。 百里外的小镇,太子大婚的消息在街头巷尾传遍。 如想阁尚未开张的空旷大厅中,李怡拍案而起,“才几日没见,怎么竟这样了?!” 杜松风微微斜眼瞟他,隐忍的目光中藏着不满。 此事还需从李怡和杜松风初到留仙镇的那一日说起。 第48章 新婚腻歪小日子 留仙镇从前不叫留仙镇, 而是叫喜田镇,到京城驾马车需近四个时辰,到宝禾县近一点,只需一个来时辰。喜田镇地方小, 种植单一, 百姓的日子算是安稳,但富裕就谈不上了。两年前新镇守上任, 终于另辟蹊径, 彻底改了旧况—— 喜田镇小而秀丽,新镇守便保留其自然野趣, 规整山山水水, 令其成为仿佛大金砖的强县包围下一块澄明的小碧玉;喜田镇有几家做豆腐的老手艺,镇守将他们聚在一起研究数月, 推出不同制法、形貌、口味的豆腐宴十大种十小种,可供多人宴席、两三人小聚或一人独品,配合喜田镇后山上的甘泉, 又演绎出许多养生之法。 这么一整治,临县及京城有不少人过来寻趣,外地人到京城也喜欢专程来此歇脚,镇中种地的百姓越来越少,店铺越来越多。后山上的甘泉由官府管控,每日限定饮泉水的人数和碗数;豆腐宴供不应求,为保品质定量售卖。 至此,喜田镇摇身一变, 成为了京城边上最为清新的所在,镇守上报朝廷改镇名,“留仙镇”三字又为其增添了一层飘荡荡的外衣,气质更加升华。 如今京城第一勾栏如想阁也看上了这块宝地,大东家亲自来谈,反复保证绝不搞庸脂俗粉的奢靡之事,即便是窑子也必定含蓄风雅,以和留仙镇美名。 李怡踏下马车,望着眼前清新明丽的景致,大大地吸了口气,“留仙镇果真名不虚传。” “是挺漂亮。”杜松风点点头,“与我家别院那边的景致不同。” “但地方太小,一个白天就走遍了。” “地方偌大反而没了意趣。”杜松风认真地说。 “嗯,倒也有理。”李怡牵起杜松风的手,“走,去住处。” 留仙镇太小,为如想阁制作的木器饰品、服饰首饰等将在两家宝禾县的工房进行,然后分批运过来。因此二人难免两地奔波,偶尔再回个京城,住客栈不大方便。况且也算新婚,想要过些腻歪的小生活。李怡便提前托人赁下了一个小院,不带仆从,只定期请人洗衣清扫,平时两人随手小小地收拾即可。吃饭要么是在外面酒楼,要么就自己随意折腾一些,亦很有趣。 李怡将这想法告诉杜松风,杜松风本就不喜人多,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就答应了。又觉得李怡想得周到,自己却没出力,内心有愧,便认真地表示,做饭他会一些,要求别太高就行。李怡听了十分高兴,觉得自己娶杜松风真是娶对了。 镇西小院不大,只一间堂屋、一间卧房、一间书房,另有厨房耳房厕房各一,正适合两人住居住。院里砖地平整,有水井有石头桌凳花架,古朴自然,室内家具简单典雅,皆被擦得明亮发光,被褥床帐等是李怡专门从恒庆元运来的新货。 杜松风看着床上整齐摆放的大红描金鸳鸯被褥,脸微微热了一下。 李怡顺势将他一搂,嘿嘿笑了两声,“一路奔波,先小睡一下,再出门觅食如何?” 杜松风的脸顿时更烫,在李怡怀中小小地扭动了一下。李怡弯腰将人打横抱起,一同滚到大红床帐里,很快便响起了婉转勾人的叫声。 今日清晨坐上马车,中午在车上简单用饭,未时到达留仙镇,确实是一路奔波。因此事后二人皆疲累睡去,美梦香甜。 李怡醒来时酉时刚过,枕边杜松风不在,但外袍等都在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挂着。他便出了卧房往书房去,推门开,杜松风穿着中衣执着笔凝眉坐在案后。 “你干啥呢?” 李怡绕到杜松风身侧,盛夏天气炎热,杜松风的中衣松松系着,袖子挽起,一眼可见颈下大片肌肤与两段雪白的小臂。往下望,踩着木屐的双脚修长白皙,露出的一截脚踝十分好看。 果真如梨似桂。 杜松风不知李怡这些遐想,扭头认真道:“算账,算一下此次与如想阁的生意能赚多少,明日才好与他们详谈。等我算完了你再看看。”微笑了一下。 杜松风平日里笑得不多,李怡对他笑起来的样子也有些陌生。而今一看,他笑起来的时候,往日平淡的眼神仿佛一下便映入了明月星辰,一侧嘴角边的梨涡很浅很浅,令他的笑不是像孩童那般可爱,却有自然余韵。 李怡又口干舌燥起来,账单什么的根本无法入眼。他夺走杜松风手中的笔,拉着人站起来。莫名的杜松风身体一翻,被压在案上。李怡埋下头去,熟悉的体温将杜松风笼罩。 “你……” 种种震惊与抵抗很快淹没在李怡的热情中。 毕竟睡了一觉,精神头很足,此番欢会比方才更要激烈,书案这以冷硬见长的特殊场所更增添了不少刺激。 于是,黄昏出外觅食时,李怡满面舒爽满身喜气。杜松风也挺舒爽,只是舒爽之余,还有些小小的不满与羞愤。 留仙镇最好的酒楼里,慕名点上豆腐宴,漂亮的碟子端上来,有清汤素白的、有与虾肉做在一起浇了蟹汁的、有卤的、有酱的、有烤的,还有将豆腐制成面皮包饺子的。 李怡夹起一枚豆腐饺子端详,“我虽对豆腐无感,但到底是特色,应该尝尝。”放入口中认真地咀嚼,“嗯,口感细腻,只是略寡淡。” “我觉得挺好。”杜松风小口喝着清汤,“都是自然滋味,我不喜那种折腾得太过的。” “那不如等你我开了商号,也开家酒楼,请个做豆腐宴的厨子?” “只怕不好做。”杜松风认真道:“菜单上写着,唯有留仙镇的甘泉,才能点出这样的豆腐。” “噱头而已。”李怡不屑地扬眉。 杜松风朝四处看看,压低声音谨慎叮嘱:“你小声些。谁不知道是噱头,可真没了这个噱头,不就是不好做么?” 李怡不置可否地耸肩,又道:“那就请个专会做豆腐的厨子到家。再不济,留仙镇离京不算远,隔三差五来吃一顿,顺道散心,也不错。”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74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杜松风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李怡竟是这个意思。 他有点感激有点感动,不久前被李怡强压两回的愤慨散去了一些,席间更数次主动将自己面前的菜夹一些到李怡碗里。 吃完了饭,二人在暮色中散步消食,李怡仍是自觉地牵着杜松风的手。留仙镇上店铺们亮起灯,笼罩在月色下,比之京城街道的富丽喧嚣,更多了些淳朴恬然。 “唔,我想跟你说个事儿。”杜松风小声开口。 李怡觉得自己近来仿佛活在人生巅峰中,爽快地应:“怎了?你说。” 牵着李怡的杜松风的手掌紧了紧,“唔,今晚我要好好睡觉。” 李怡一愣,暂没说话。 “还有,”杜松风再道:“以后你要……那个,要先同我说一声,等我答应了再……” “噗嗤”一声李怡笑了出来,杜松风不明白怎么如此严肃的问题竟会惹得他笑,就当街站住,静静地望着李怡,一副“不好好回答就不让你走”的架势。 李怡无奈,“好好好,今晚让你睡觉,我也得好好睡觉啊,谁能一天到晚只干那些事情。但话说回来,今日也才两回,你我年轻,又是新婚,这很正常。” “不是新婚,哪有新婚。” 李怡更无奈了,“好好好,不是新婚,是新订婚。就差一个字,你咋这么较真呢。” 就差一个字,但意思截然不同,杜松风心中默默地想。 “那……”抬头再望李怡。 李怡索性握住他两只手站好,“后一件事嘛,也不是不能答应你,就是有些麻烦。比如我想同你欢好,要先征得你同意,那若是你想与我欢好,是否也要先征得我同意?” 杜松风下意识就想说我不会首先想要与你欢好,但转念一想,但凡与李怡欢好他都很投入,也的确曾经梦到过这事,便自觉很诚恳很公平地说:“嗯,是这样。” 李怡嘴角微微一扯,“那么,假如你次次都不答应与我欢好,而我次次都答应与你欢好,我岂不是很亏?这又该怎么办呢?” 杜松风想这话也有理,略一思索,就想到了一个自认为极好的办法,“不如这样,拒过一次,则下一次必不可拒;若非要拒,则需用两次额外的同意来交换,你觉得如何?” 李怡努力克制住嘴角的颤抖,“好,的确是好方法,就这么办。” 拉上杜松风继续朝家走,李怡眼中放出狡猾的光。 扭头一望月色下杜松风那张终于解决了大事的平静安然的面孔,哎,是该说他吃得太饱一时失了智,还是该说他正直到傻呢?他简直快要被他乐死了,还得憋着不出声,让他以为是自己胜利了,哈哈哈。 同住首日,李怡不想显得太无赖,夜里安安稳稳地同杜松风盖着同一床被子单纯地睡。为保持形象,他睡中还操着心,没有肆意地翻来滚去,连衣物都平整地挂在架子上。 翌日一早,二人精神饱满穿戴齐整,巷口吃了早饭,雇了车夫架上马车前往留仙镇最繁华的东街。尚未营业的如想阁三层楼门外,他们踩着点下马车,阁中正巧迎出来一个人。 李怡与杜松风抬眼望去,皆心头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一章小甜甜,珍惜吧,毕竟又要开始搞事儿了,哈哈。今晚加一更,赶9点以后来看就有啦~~ 第49章 生意出师不太利 年轻男子身材修长, 一身水墨暗竹纹深衣,外罩薄纱银衫,领口与大带处两道红纹滚边,宛如立于水中的丹顶鹤。墨色发丝半束, 一双桃花眼天生带笑。睫下延伸处恰到好处的泪痣, 缱绻着无限风情。 面白而瘦,肤润如玉。 论起漂亮, 同龄人中唯有韩梦柳能与之一拼。 杜松风尚未在心中感叹完, 就见李怡自动上前两步,讶然道:“竹歌公子?” 出挑的美男对李怡暖人地一笑, “李公子有礼, 正是在下。” 他们认识? 杜松风有点震惊,不是说如想阁的东家先前只找了李重诺, 李怡并未参与么? 进入馆阁,空荡荡的大厅中简单摆了些桌椅。三人落座上茶,侧门里传来香甜之气, 一轻纱女子踏莲步款款而来,坐在竹歌身侧。 勾栏女子从不避人,十分大方地对杜松风一笑,杜松风便打了个颤——这女子的妆容打扮中规中矩,可容貌着实美艳,明明只是浅笑,却让你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而且这女子左眼下也有一颗泪痣,使得那一笑除了温柔甜蜜, 还晕着若有若无的柔弱。突然间,杜松风想起来了。 这几年京城勾栏品美榜上头把交椅,一直就是如想阁的竹歌公子与蔷舞姑娘。竹歌与蔷舞皆带泪痣,大小位置几乎一模一样,如想阁对外称这一对乃天赐美人,风云无双。 杜松风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一时没想起来。如今更不禁疑惑:他们为何会在留仙镇?又为何与李怡相识?难道是…… 心不由地揪在一起。 “这位是蔷舞姑娘,如今负责留仙镇分馆女倌,算是副执事。”竹歌给蔷舞斟上茶,对李怡与杜松风道。 蔷舞纤长素手执起茶杯,朝竹歌翻了个好看的白眼,“什么副执事,你这位真真正正的执事大人就莫在我脸上贴金了,担当不起。”秀口微张,侧首悠然喝茶。 竹歌宠溺一笑,“当日评选新馆执事公平公正,你败于我,不是也自己说了甘拜下风,难道心里还过不去?” “怎么过不去了,我是那等输不起的人么?只是不想再接客罢了。”蔷舞一双杏眼略露无奈。 竹歌微笑着劝道:“东家虽让你再接客一年,但也允了你只要教出好姑娘接班,其余就都随你,所以才说你是副执事。这不也让你来参与生意了么?新馆开张,头绪多如牛毛,若只叫你一人应付,实在太辛苦了。我初上任,正需有你这样细致的人辅佐。好了,不能叫贵客在此晾着,牢骚还是稍后同我一人发吧。” “哪里有发牢骚。”蔷舞小声嘀咕。 李怡顺着话头便道:“原来竹歌公子是分馆执事,恭喜恭喜。” 竹歌颔首相谢,“在下多亏大家赏脸帮衬,做事情绝不敢有丝毫马虎。”抬眼望向李怡,轻飘飘道:“东家对在下说,今日与恒庆元李大掌柜商谈,不想来的竟是李公子。” 李怡听出其中深意,立刻笑道:“是这样,我爹那边杂事太多,实在分不开身,因此这桩生意由我来办。各样主意我都拿得,跟我爹绝无分别,你们放心。” 竹歌将杜松风看了一眼,为难道:“只是先前东家千叮万嘱是李大掌柜,如今突然有变,我们……当然,于在下看来并无分别,只是东家有令,所以……李公子莫怪。” “理解理解。”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75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一般恒庆元接了生意,会根据生意大小,安排李重诺、李怡或铺中柜台各掌柜接洽,除非是如景澜那般高官才会提前询问知会。如想阁的生意,少东亲自前来已是很可以了。李怡真没想到竹歌如此较真,心中已经烦躁,却仍维持着笑脸将规矩再次讲清。 “……所以说,十分重要的生意,才会由我爹或我出面,以表重视。先前贵东家找了我爹,就以为会是我爹来谈,实际并非如此,各大商号也都是这样。” 竹歌与蔷舞相互看了看,竹歌终于勉为其难地点头,“原来如此,是在下孤陋寡闻了。”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了,竹歌居然又加了句“但是”,李怡烦躁地摆着笑脸听他继续扯—— “毕竟东家交代过,在下想,还是得先回禀东家。在下初上任,不得不小心谨慎,实在是……” “无妨无妨。”李怡心想你要回话就快回吧,能行就行不能行就早点说。他一向喜欢快人快语做事爽利的,最终无论能成与否都不闹心。现在净在没用的琐事上瞎掰扯,即便竹歌公子美名再大脸蛋再漂亮,也不禁让人厌烦。 “但是……”竹歌又皱起了漂亮的眉毛。 李怡简直头大,如今他最不想听见的就是这两个字。 杜松风一直坐着没吭声,总觉得事情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而且自打进门来李怡就没提过他,哎。 “开张的日子近了,事情还有一堆没做,东家近日不在京城,来回传话不知要耽误多少时候。”竹歌精致的脸上满是愁苦,“李公子,不如这样,反正一切都交托给恒庆元了,在下与李公子也算有旧,”愁苦褪去,笑容浮起,“回话的这些日子,能做的咱们就先做,若东家那边有吩咐,就再按吩咐改,如何?” 杜松风不由地皱眉,才刚提出了那么多疑问,如今尚未确定就要开工,万一中间有个什么,吃亏的一定是他们。 李怡亦想到了这一层,但转念再一想,竹歌如此婆妈,一方面大概确实是因为初任执事战战兢兢,一方面估计是想给他们个下马威,方便日后拿捏。这种既想要多要好又不想多花钱的主顾他见多了,若是因此着急上火反而不行,不如先顺着他,让他自以为得逞,掉以轻心后再慢慢收拾。于是他十分大方地道:“这个好说,如竹歌公子所言……” 杜松风心道不好,赶紧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李怡,李怡浑然不觉,继续说得热烈。杜松风更着急地碰他,李怡仍没反应。杜松风实在没办法了,终于出言打断:“李怡,你先等等。”严肃地看向对面,“竹歌公子,做生意一向讲究清楚明白。若公子这边拿不定主意,我等恐怕无法开工。不是我等冷漠苛刻,而是一旦开工,物力人力就都动了起来。大商号中,每个工匠伙计都担着好几项生意,单人手调配就十分麻烦;况且一旦开工,日日都有出账,贵阁不给准话,总价定不出,每日完工多少、用料如何也无法安排。” “那就不能先按大概……”蔷舞接着道。 “大概不得,贵阁一定也不希望我等接下生意,只是大概搞搞吧。”杜松风认真地说。 李怡勉强笑着看了杜松风一眼,“你说的自然在理,但也并非全然不行,譬如……” “李怡,今日话说到这里,若再糊弄,恐怕不妥。” 李怡无奈,“我怎么是糊弄,我也是急竹歌公子所急,想尽力而为。” “可是……” “二位莫争了。”竹歌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与方才那个婆婆妈妈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样子截然不同。“若在下没认错,这位应当是瑞福临的少东杜公子吧?鄙阁交给恒庆元的生意,来的不是李大掌柜也就罢了,但瑞福临的少东在此,在下实在有些看不懂。” “嗡”地一声,李怡感觉头壳被天雷狠狠劈了一下。方才竹歌绕来绕去,真正意图竟是这个,真真是被他摆了一道! “我们东家相当看重今次的生意,不料贵号主事之人突然变更,居然还加了瑞福临。据在下所知,恒庆元与瑞福临一向不睦,何况瑞福临早前被封,虽已证实是被冤枉的,但做生意都图个吉利,因此……还望理解。” 杜松风抿起唇,微微垂下了头。 李怡瞥见杜松风神情,作痛心疾首状,“竹歌公子你有所不知,恒庆元与瑞福临师出同门,一向和睦,只因经营内容相似,生意又都做得不错,才招来了些不信不实的小道消息。瑞福临上回无端卷入皇家纷争,是因杜少东初入官场被人坑害,但亦可见其实力足以比肩皇家。这样的人为贵阁打点,还怕做不出好东西?瑞福临遭逢此劫仍屹立不倒,乃是长青,是好兆头。最后嘛,”灿烂一笑,牵起杜松风的手放在掌中,“在下与杜少东已经定亲,是一家人,他来再正常不过。” 竹歌、蔷舞露出惊讶之色,又作恍然大悟状道:“竟是这般,恭喜二位。那么李公子言下之意,今日虽是两位少东在此,但生意还是同恒庆元一家在做,对吗?” 杜松风望向李怡,李怡微愣,犹豫道:“可以……这么说吧。” 杜松风神色暗了下去,放在李怡掌心上的手微潮。 “那便好,这些在下依旧得如实向东家禀报。” 李怡无可奈何,只好接着道:“此事先前没说清,是我的错。可能我与杜少东在一处习惯了,一时忘了旁人并不知情。这样吧,就如竹歌公子方才所言,我们先开工,绝不耽误贵阁的事。” “如此多谢了。”竹歌满意笑着。 李怡反握住杜松风的手,“图。” 杜松风只好从随身的包中取出三个卷轴依次排在桌上,“此乃服饰、首饰、木器的样图,按贵阁要求,既清雅大方又不失夺目,二位看,样板若可以,工房便绘制其余的了。” “果真挺好看的。”蔷舞盯着衣饰图,秀眉一皱,“可这是男倌舞衣吧,为何没有女倌舞衣?” 杜松风道:“此图只是样板,两位觉得可以,其余的都会再绘。姑娘若是着急,女倌花魁之衣明日前在下一定绘出来。” “可我听说,样图是最花心思的,以后绘制的都不如样衣,何况还是连夜赶制。”蔷舞轻飘飘道。 杜松风顿时火起,自打入行,从未有人指责过他做事敷衍。李怡亦甚不悦,收起笑容道:“杜少东设计衣饰木器的手艺在行内无人不赞,也正因此才能破格入宫中将作监,当今君后生辰朝服乃他所改,夏秋常服乃他亲自绘图监工。若说他只有样图做得好,实在是傻子也不信。贵阁与鄙号既然做生意,自是要互诚互信。若无这点,这生意也不用做了。”顺势叹了口气。 竹歌立刻道:“蔷舞并无此意,只是相当喜欢这件舞衣,发现是男倌的,有些失落。小姑娘家不会说话,二位莫怪。” 蔷舞白竹歌一眼,“说谁小姑娘家。” 杜松风道:“舞衣比平常衣饰自由,姑娘若喜欢,衣摆腰身处做些调整,就成了女制。” 竹歌对蔷舞一笑,“嗯,这个我做得主,无论衣饰首饰,都给咱们蔷舞姑娘先选。”转过头,“二位,咱们继续。” 李怡与杜松风心中翻了无数个白眼,撑着面皮硬着头皮往下讲。 一个时辰后,几件大事初步定下,二人离开如想阁,驾马并辔缓行,无限感慨。 第50章 我不在你就胡搞 “做了这些年生意, 真没见过这样的主顾,你我到底年轻,若换做我爹你爹,或许就好办了。” 马车内略闷, 李怡摇上折扇, 摇了两三下后给杜松风,杜松风接过, 却只是握着, “我爹……” 李怡看出他情绪不对,耐心等着。 杜松风一手无意识攥着衣裳, “今日竹歌之言虽令我不快, 但也有道理。我害瑞福临遭灾,虽然没事了, 但想立刻回到当初的模样恐怕也不容易。我爹近来不知怎样忙碌,我却在这里……我有点想回京城,帮帮我爹。” 李怡望着那忧愁的侧脸。 “如想阁的生意原本就是恒庆元的, 李伯父抬举我,但也不能因此让主顾不满,我想还是恒庆元自己做更好。等你我成了亲,另开商号,再一起做生意不迟。” 李怡道:“竹歌不过是想拿捏我们,你怎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76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正因如此,才不能给他拿捏的机会。否则他过几日便借此牢骚生事,多闹心。” 李怡垂目, 杜松风也低着头沉思,片刻后道:“我打算先去宝禾县工房,交代瑞福临的工匠,让他们听你派遣。我担下的那些图,这几日会尽快绘完,也让他们送来给你。此后我就不参与了。” “所以你是立刻要走?”李怡平静地问。 杜松风有点不敢去看李怡的神情,只小声道:“嗯,归心……似箭。” 李怡盯着杜松风精巧白嫩的耳垂,想起最近自己在那里留下的光辉战绩,心中叹了又叹,扭头望向窗外,“好吧,你的决定我自然支持。若我是你,大概也会坐立不安。” 杜松风又惊又喜,他以为李怡一定会百般劝阻,没想到……开心地望着他,许多感激的话抢着出口,最终却是语塞,便将手中折扇又递回去,示意他摇。 看着那期待的模样,李怡有点哭笑不得,接过折扇自言自语道:“以后给你也买一把,嗯,还是买把大的吧,咱俩就能一块用了。” 整个下午和晚上,杜松风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专心绘图。晚饭是李怡从外面买的,提醒他数次才匆匆吃了几口。一直到夜半响了三更,还一副干劲十足准备通宵的模样。 李怡坐在卧房忧虑:杜松风不知要走多久,今夜他自然想温存一番,可杜松风却心无旁骛地扑在生意上。 推门望过去,书房晕黄的窗纸上模糊勾画着杜松风认真的身影,李怡也心疼,今夜还是劝他早睡,不折腾他了。 翌日一早,李怡送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杜松风上马车,依依惜别。 “我回到京城,会先拜访李伯父,跟他将这边的事说清。” “我也会送信回家,你大概说说就是。”李怡站在车窗外,不舍地轻轻捏着杜松风疲惫的脸,“待会儿在车上睡一觉,路上小心,到了让人捎信过来。” “嗯,你也万事小心。我……” 李怡知道他犹豫什么,接着道:“你先帮着杜伯父,若得闲就再过来,当玩耍也好。”手放在那嫩白的脸颊上,始终不愿离开。 马车渐行渐远,李怡心中复杂:他何尝想让杜松风走?但若不让,杜松风或许也会勉为其难,但心中的怨恐怕会就此结下。若生意中再有波折,怨就会越结越大。他们才刚订婚,怎能结怨? 马车终于消失在视线中,李怡转过身,前往如想阁方向。 杜松风既是为他爹和瑞福临考虑,也是为自己和恒庆元考虑。索性就先依他,等这边事情摆平,再叫他回来就好。 昨日约好了再议的时间,地点在如想阁旁侧小巷里竹歌他们暂赁的住处。边走边思索对策,临近院门时,时间刚刚好。 抬手正要扣门,门却突然向内撤去。香气扑鼻而来,轻纱软缎正往出冲的蔷舞脚步一顿,漂亮的脸上满是难过与惊慌,杏眼中泪珠盈眶。 四目相对,蔷舞迅速以帕子半遮住面,从李怡身侧的空隙中逃走。李怡下意识往门里看,只见三步之外,竹歌不知所措地站着,望向门口的眼神悲戚而不舍。 看来来的不是时候,但也恰巧是个契机,还是他最会应对的那种。 李怡整整衣衫,“竹歌公子……” “李公子,临时有些意外,实在抱歉。您先请厅里坐,容在下收拾片刻。”竹歌努力露出笑脸。 李怡踏进院门,用饱含理解的目光望过去,“蔷舞姑娘一个女子,那样跑出去可怎么好。” “可是……”竹歌不由地往前踱了几步。 李怡上前轻轻托住竹歌的手臂,露出认真笃定的笑容,“不如就让下人去寻找蔷舞姑娘,让她回来好好休息。你我换个地方聊,如何?” 竹歌惊讶而犹豫地望着李怡,李怡再一笑,“在下自小喜好结交,与竹歌公子两次相逢亦是有缘,今日暂且不谈生意,只交朋友,竹歌公子不会看不起在下吧?” 竹歌立刻道:“李公子言重了,在下这样的身份,蒙李公子不弃,高兴还来不及。” “那就别说客套话了。”李怡挽起竹歌的手,“今日我做东,喝他个不醉不归!” 二人来到留仙镇最好的酒楼,上菜上酒,吃喝叙话,越谈越投机。竹歌这位曾经的京城花魁表面无限风光内里苦水一缸,又因碰巧赶上这事,心中烦闷到了顶点,再被酒一激,心里话便滔滔不绝。 喝到酣处,丝毫不觉已是漫天星斗。 此时杜松风经宝禾县交代完毕后一路跋涉,刚刚回到京城,马不停蹄先去李府。 忐忑地向李怡的爹娘说明情况,李重诺沉着脸思索片刻,最终说了句“随你”。杜松风的心放了下来,正要告退,李夫人叫他稍等,回身入了内堂。杜松风莫名地站着,最后看着李夫人抱着个小包袱出来,心猛然暖了一下。 李怡与杜松风定亲后,孩子由两家轮流照料,又因李府有个女主人,照顾孩子更顺手,孩子在李府呆的时间就长一些。如今杜松风回来,李夫人便让他将孩子抱回去。 望着怀里熟睡的嫩嫩的小家伙,杜松风感动地不知如何是好。孩子都快半岁了,他却一直没好好尽过做父亲的责任。这样的伤害他亲身感受过,如今又怎能让自己的孩子再受一遍? 不会照料孩子,那就学。 一次两次做不好,那就三次四次千次百次。 回家的马车上,杜松风这么想着,怀中沉甸甸的重量是沉甸甸的责任和幸福。 深夜到家免不了惊动杜明礼,杜明礼立刻问是不是李怡那混小子欺负你了,一副随时要找李家算账的架势。杜松风有点感动,说明缘由。杜明礼便叹息,低声道瑞福临的一切他都能周旋,你们只要将小日子过好便好。杜松风心中感动更甚,难得地露出微笑,表示近几日先在家,铺子里顺当了,再去帮李怡不迟。 带着孩子回房,坐在窗前望着夜空闪亮的星斗,心想原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对的。 已是初秋,但夜风温暖,吹在面上的柔和就仿佛……杜松风脸颊烫烫的,心也跳得快了。这晚风,真的就如同李怡亲吻他、抚慰他的触感。 孩子在摇篮里静静地睡着,他仔细回忆着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多少起伏波涛、多少不可思议最终都归于平静。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着李怡。 虽然在李怡同他正式表露心意的那一刻前,他从未想过与李怡成亲,但当李怡那样说了的时候,他又立刻自然而然地以为,这的确确是应该的,是顺理成章的。 他并非没有主见的人,因此思来想去,不过是“情愿”二字。 作为父亲,他如今只会给孩子拉拉被角或傻笑,李怡大概还不如他,不过那又何妨?他们还有一辈子可以相互学习指教。 吹了灯上床,躺在舒适的棉被中,杜松风勾着嘴角想,下次相见时,一定要同李怡将孩子的名字确定下来。 第二日给李怡去信报了平安,杜松风全心投入到瑞福临的生意与带孩子中,眼看着一个月过去,铺子里越来越好,孩子也明显长胖长大,他的心情无比充实。 杜明礼几次三番劝他去留仙镇看看,他几次三番拒绝,后来一想,去一下也没什么。去见一面,若能帮上忙就帮忙,若无需他帮忙,那他就看看李怡。 李怡也会愿意看见他的。 于是挑了个晴好的日子,杜松风起了个大早,又从归云阁带了李怡爱吃的酒菜。思虑良久,决定这一次还是暂且将孩子放下——孩子太小,一路跋涉,只他一个人照料恐怕不行。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77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一路马车驾得如心快,晌午时分到了地方,望着沐浴在温暖阳光中的闲适小镇,想象着李怡看到他时的惊喜,杜松风觉得自己浑身软绵绵的,就快化了。 租赁的小院大门锁未上,李怡在家。杜松风兴冲冲地扣门,接着脚步声传来,他尚未意识到这脚步声不对,门就开了。 笑脸猛然僵住,杜松风恍惚了好几下,才用十分颤抖的声音问:“李、李台呢?!” 一身薄中衣,墨色长发刚刚洗过正湿湿披在身上的竹歌也愣了,也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李台”大概就是李怡。 “他……” 杜松风的目光落在竹歌手上,他正拿着一个削了一半的苹果以及……一把胡氏匕首。就是自己回京后怎么都没找到,以为是落在这里或者丢了的那把。 “李、台、呢?!” 杜松风平生最气,当属被李怡一奸成孕之时。但此刻他的愤怒已然超过往昔,攀上新的顶点。他也没想到,他竟就十分粗鲁地冲了进去,一间间厢房找起来。 堂屋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一看便是平时少有人在此起居。冲进案倒挺整洁,但旁边矮几上多了张琴,再旁边的暖榻上铺被略乱,还随意扔着衣服,那衣服不是他的,也并非李怡的。又进卧房,门一推开,一股邪火直冲脑顶—— 床帐半敞,床褥斜着即将滑落,被子没叠,与横七竖八的衣服扭打成一团,旁侧架子上也歪歪扭扭地挂着好几件皱皱巴巴的衣裳;衣柜门虚掩着,缝隙中露出几块衣角;茶盏纸笔小熏香炉小烛台等这里一个那里一个到处乱扔…… 简直就是刚刚被打劫过! “杜少东。”竹歌随在身后,“事情绝非你所想的那样,李公子这几日不在,让在下前来小住,算是给你们看家……” 杜松风猛地扭过头,极不悦极委屈地瞪着竹歌出众的脸蛋,又瞪了一眼他拿在手上的胡式匕首,转过身,气哼哼走了。 “杜少东!”竹歌赶紧追上去,“李公子去了宝禾县工房,你留下等他,在下这就搬走,并请人通知李公子!” “不必。”杜松风冷冷回道。 眼看他要出门,竹歌只得上前扯住他,语气神色都极郑重,“杜少东,这是误会。在下有错,向您赔个不是。李公子绝未做过任何对不起您的事情,您消消气,等他回来。” 杜松风站了片刻,嘴唇来来回回抿了多次,艰难道:“我去洪福客栈。这里……不住也罢。”甩开竹歌大步出门,踏上马车,车厢角落里他专程准备的酒菜仿佛无声的嘲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新婚磨合开始啦!李台没胡搞,他不敢~ 第51章 就是要跟你大吵 身在宝禾县的李怡接到竹歌小厮送来的信, 浑身一凛,立刻拍马往回赶。太阳地里一路飞奔,晚饭时分,他浑身是汗头发凌乱满面焦急地闯进宾朋满座的洪福客栈大堂, 显得十分抢眼。 小伙计果断上前挡住他去路, “这位客官是打尖还是……” 李怡无视他,大步踏向柜台, 气势汹汹道:“京城来的叫杜松风的客人, 住哪间房?” 掌柜的礼貌笑道:“客官,咱们店里有规矩, 不能随意泄露客人行踪。”李怡这架势一看就是来寻仇的, 掌柜的继续打马虎眼,“您若是与这位杜公子约好了, 到了时间,他应该就会出来。也或许这位杜公子并未在小店留宿,这名字听着挺生……” 李怡懒得与他掰扯, 直接往上二楼客房的楼梯行去,边走边抬头喊:“土木公!你出来!” 大堂内众人震惊地望过来,掌柜的赶紧伙同伙计们阻拦,李怡左躲右闪往前挤,扯着嗓子拔高声音:“土木公!我是李台!你快出来!” 楼梯转角处冷不丁转出一个郁郁的身影,郁郁地朝下瞥了一眼。李怡浑身一滞,再抖擞精神上前。 正在拦李怡的掌柜的抬眼询问杜松风,杜松风浑身散发着厌恶与别扭, 极不情愿地低声说了句:“让他上来吧。” 李怡一喜,甩开身边的胳膊们,快步追上前。 进了客房,李怡反手将门闭在身后,惊讶地看着一桌子好菜,又舔着脸笑望着坐在床尾浑身怨怒的人,“原来你在吃饭,我说怎么方才看着你的嘴油油的。你一个人倒吃得不少,哈哈。这一路跑得够呛,我也吃两口。”用杜松风的筷子将各样菜夹了一些大口咀嚼,尚未咽下去便目露惊喜,“这客栈手艺不错啊,这几道菜不易做,他们竟整治得像模像样……” 李怡想的是,若一上来就讲道理论对错,有损夫妻情分。所以先开了个玩笑缓和气氛,打算再逗一逗哄一哄,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杜松风想得正相反,他历来喜欢就事论事清楚明白,因此李怡此刻的表现让本就生气的他气得更盛,便抬起眼,看猪吃食一般冷漠地瞥了李怡一下。 李怡浑然不觉,还自以为气氛缓和得差不多了,抹抹嘴凑到杜松风身边坐下,讨好笑道:“你怎么突然就来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我前几日去宝禾县监工,本想明天回来……” “那是我叨扰了,我这就走。” 杜松风站起身,突然之间,他真的不想跟李怡说话,也不想见到他。 “哎!”李怡赶紧拉住他,“竹歌不是跟你解释了这是误会嘛,你咋还生气呢?” 杜松风使劲儿把手抽回来,“那为何他会住在那里?还带着他的私物?为何他还衣衫不整?为何屋子乱得像个猪圈?又为何他还、还拿我的匕首削苹果?!” 眼见拦不住,李怡索性大力抱住杜松风,抵在他动来动去挣扎的耳根说:“你听我解释!坐下,你先坐下。”将人拽回来按在凳子上,夹了块肉喂过去,杜松风沉着脸坚持不张嘴,李怡无奈,只好自己吃了,吃完迅速抓紧杜松风两只手。 “事情是这样的。那日你走后,我觉得不能就叫如想阁牵着咱们鼻子走,所以准备再去谈谈。结果刚到他们住的地方,就见蔷舞哭哭啼啼跑了,竹歌一脸悔恨,我心想这是套近乎的好机会,便拉着竹歌去喝酒,一来二去,他给我讲了不少事。原来竹歌喜欢蔷舞多年,但因为两人的身份处境,始终没有说破。如今竹歌转做执事,算是从良了,蔷舞年纪渐长,花魁之位保不了多久,竹歌就同她告白,想赎她出来与她成亲。但蔷舞却说晚了,因为如想阁东家已经做主,让蔷舞将留仙镇新馆的女倌们带顺后,就将她卖给她的老主顾京城刘员外做妾。她还说就算没有此事也不会答应竹歌,因她身堕风尘多年,不堪相配真心。”李怡长叹,“那一日,蔷舞逼竹歌击掌绝义,日后再不提情字。哎,你说这是不是闻者叹息?竹歌还同我讲了许多他在如想阁的事,也是一言难尽,可怜可叹。” 李怡故意停下,望着杜松风的脸,准备等他感慨,不料杜松风却是沉默。 李怡只好接着道:“那天我们聊了许多,的确投机。我想到他与蔷舞此时同处一个屋檐下必定尴尬,且容易弄巧成拙,便邀他过来住。他只住书房。前几日我去宝禾县,正好留他看屋子,攒点人气。就是这么简单。” 再看杜松风,杜松风仍是沉默。 李怡便再道:“至于他带有私物,那既然都住下了,有几件私物也属正常。衣衫不整我就不知道了,这几日就他一人,衣衫不整我也看不见啊。我俩同住时,最差就是夜里沐浴完,穿着中衣再披个深衣,这也没什么吧。屋子乱,那……都说了我不在,我也不知道……” “书房是微乱,卧房最乱,宛如猪圈。”杜松风终于冷冷地出声。 李怡登时脸红,“那、那就怪我。我这人不爱收拾屋子,平时在家都有下人,如今……” 杜松风震惊地瞧着他。 李怡继续舔着脸笑道:“哎,咱们这等家业还不错的,哪个不是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天不管地不管,哪个会做这些事……” “我就会做。”杜松风再冷冷地道。 “所以说你与众不同,最是别致嘛。”李怡拼了命地恭维,心中却想,所以你是土木公啊。 杜松风又不说话了,李怡见他脸色没有最初那么黑了,便顺势轻晃着他的肩膀,“好了,事情都说清楚了,你不生气了吧?嗯?” 杜松风垂着头犹豫半晌,“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心里就是不舒服。”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78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说开了,就是请朋友小住而已。难道你我以后成了婚,还不能让我的朋友来住么?” 杜松风想了想道:“韩公子自然可以,但其他那些……” “其他怎么了?”李怡下意识瞪起眼,调子也有点拔高,杜松风就又被气到了,想起曾经街上的闲言碎语,不快地看着李怡,“其他那些,说是狐朋狗友都是抬举。” “你说什么?!”李怡凳子一推站起来,“土木公,这话不合适吧?亏你读过书,你了解过多少,竟就这般污蔑旁人?!我看你之所以敬重韩兄,也是因为他救过你,可你别忘了,我与韩兄相识之时,他亦风流不羁行事放浪,比起你口中所谓的狐朋狗友颠三倒四许多!可正是这样的人救了你,也正是因为我,他才能救你!” 李怡气哼哼的,他知道杜松风不如他随和热情,但品性绝对正直,因此听到这样的话真是意外极了。更重要的是,他坚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杜松风说他的朋友是狐朋狗友还不如,那可不就是将他看做了狐或者狗。 真是越想越气。 然而杜松风更气,明明此事是李怡不对,如今竟还怪起他来,便道:“韩公子才华横溢,对待朋友两肋插刀,但并不代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如你所说,他的某些行事……” “可这并不妨碍我同他意气相投诚心相交!” “你的确如此,所以无论怎样的人,你都能亲如兄弟。今日是青楼中人,明日也许就是……” “土木公,你怎的不讲道理?!”李怡一脸不可置信,“青楼中人怎么了?他们沦落风尘,难道就活该被人鄙夷受人唾骂?我不相信你居然是这样想的!他们中有多少是被生活所迫,实在无可奈何才走上了这条路,其情可悯,其事可怜。” “若是我,生活所迫无可奈何之时,宁愿去死。” “是,你读过书,你有气节。可若全家人指着你救命,你也能快意去死么?” “若是我,也不会接受亲人这样赚钱为我。” “若你不知情呢?比方就是我等着你救命,也只有卖身这一条路,你怎么办?” “青楼中固然有的确走投无路不得已才卖身的,他们也的确可叹可怜,甚至可敬。但我不信每个人都是这样,亦必有许多不思进取,妄图轻松得益,还标榜悲惨的……” “可我所交之友并非如此,我有心有眼,我会甄别。无论从前的韩兄,或者今日的竹歌,或是旁人,我既称其为朋友,必定有我的道理。”李怡抱臂往椅上一坐。 片刻后,杜松风无奈地叹了一声,站起来道:“李台,我没说你不懂甄别,更没看不起青楼中人,是你总打断我的话,不让我说完。” 李怡抬起眼,“那你究竟想说什么?” 杜松风轻轻撇了下嘴,“你爱结交,我喜独处,这只是喜好,无关对错。但你我既然要成亲,就该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否则日子还长,矛盾指不定还有多少,总不能动不动就吵。” 李怡怔怔地望着杜松风,恍然探到了他纠结的地方,气顿时消了大半,“那你说……怎么办?” 杜松风偏过头小声道:“我不知道才问你的,原本就是你朋友多。” 杜松风袖手定定站着,若叫旁人看,或者是一年多前的李怡看,一定觉得他是端着假清高。但现在李怡知道了,那不是清高,而是委屈了还死撑着面子,衬着一身素色衣袍,果真跟被风刮的柔弱的小梨花没什么不同。 李怡心中就又乐了,不知当初是谁首先这么比喻杜松风的,当真贴切。 上前握住杜松风的手,杜松风不愿与之对视,李怡就将脸贴上去,温声细语柔腻腻道:“此次是我错,往家里带人事先没问你,我跟你道歉。以后我肯定先问你,让你同意了再带。那这样,能跟我回了不?” 杜松风白了李怡一眼,“我不想睡猪圈。” 李怡紧紧搂住杜松风的腰,“那今晚就先住这儿,待请人将院子打扫得光洁如新后,你我再回去。若你觉得不好,咱们重新赁个小院也行。” 杜松风被李怡蹭来揉去双颊泛红,只得不断躲闪,“倒也不必那么麻烦。” 李怡嘿嘿笑了两声,又往他脸上使劲儿亲几下,“可想云雨么?” 杜松风脸更红,“不、不太想。” “当真?”李怡坏笑着,也不乱摸了,就以鼻尖对着杜松风的鼻尖,静静地等着。 房内灯烛燃烧之声细小却清晰,沙漏缓缓的流走包裹着缠绵,杜松风几乎是无意识地双手攀上李怡的腰带,轻轻叫了声:“李台……” “嗯,在呢。” 李怡将人环抱而起,放在客房宽大的床上倾身亲吻,杜松风“唔唔”不断,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调子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无论怎样,都是李怡最爱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嘿嘿嘿~ 第52章 冰火交融需磨合 “我的确不想让不相熟的人住在那里, 但你又说竹歌公子现下不方便回去,那怎么办?”杜松风身上搭着薄被,与李怡依偎着,轻声问道。 “不管了, 反正有你没他。”李怡故意道。 “这……”杜松风露出踌躇。 李怡笑起来, 抬起上身俯视臂弯里的人,“其实他住过来, 既是为了缓和尴尬, 也是为了晾一晾蔷舞,终究是要面对。以后怎样, 只能先看蔷舞的反应。” “你要撮合他们?” 李怡叹口气, “随机应变吧。”手指轻轻卷起杜松风的头发,“说来你终归是善心。所以你此次发火是因为吃味了吧?竹歌是花魁, 他住在我们院里,所以你就……” “是了!我差点儿忘了问!”杜松风直接弹起来,面色严肃, “你与竹歌早已相识,莫非你曾是、是……”神情艰难声音低下去,“是他的客人?” 李怡也跟着坐起来,“说是客人倒也不假。” 杜松风瞪大眼睛面色青白。 “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李怡按住他双肩,“京城如想阁的花魁,就算有银子也不是说见就能见到,说过夜就能过上的。何况你夫君我固然倜傥,却不太爱在花丛中流连……” 杜松风用力白了他一眼。 李怡嘿嘿一笑, “那回我同常在一起玩的那几个去如想阁,附庸风雅想听琴,可巧琴师们都在陪客,可巧竹歌闲着,可巧他又愿意给我们弹,因此一下午就这么听曲聊天吃茶。到了晚间,的确有人想包竹歌过夜,但当时竹歌被一个大金主单独包了,不许陪旁人,我们只好悻悻散去。当时想着,这么轻易就能见竹歌公子一面,也算好运。” 杜松风酸溜溜道:“那个想包他一夜的,当真是‘有人’,而不是你?” “哎呦这我可要对天发誓,当真不是我。”李怡信誓旦旦伸出右手,“说实话,我的确曾在勾栏里点过人,但都是姑娘,当时喜欢姑娘多一些……” “那蔷舞……”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79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没有!坚决没有!”李怡拼命把手掌抻直,眼珠子认真瞪着,几乎蹦出来,“方才不是说了,花魁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点到的!” “那别的姑娘……” “很少!非常少!仅有的几次也是想尝新鲜,后来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再没过过夜。偶尔去,只是喝酒听曲。而且自打去年同你那个了,我再没碰过旁人一指头!” 杜松风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笃定的脸。 其实就算李怡去过青楼,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何况还都是在他之前的,就更无可指摘。但心里想起了,始终还是介意,因此这番剖白让他踏实了不少。 然而紧接着李怡便油嘴滑舌道:“男人嘛,那种地方谁不去。” 杜松风立刻张嘴:“我就不去。” “所以说你与众不同,最是别致嘛。”李怡就等着他这句话,夸完之后再将人一搂,脸贴着脸道:“你这身子一碰就泛滥,这嗓子一叫就连绵,胜过花魁无数。” 杜松风羞至极点,红着脸将李怡一推,李怡的肚子跟着叫了一声。 “你饿了,菜还多,叫厨房热一热吧。”杜松风穿衣下床喊人,没过多久,菜肴再端上来,皆冒着腾腾热气,色香味俱全。 李怡捏着筷子吃得毫不客气,“嗯,这家客栈确实不错,厨子足可与我凌霄楼媲美。” 杜松风在一旁默默地吃,完全不打算说出这些菜的真正来历。 “可惜美中不足,香菜多了些。”仔细地将香菜杆儿和叶片一个个挑出来放在空盘中。 杜松风忍不住问:“你不吃香菜?” “嗯。”李怡口中含着食物含糊道,“还有豆腐、萝卜、花菜等,都不怎么吃。” “是吃了会起疹子?” “不是。”李怡摇摇头,“就是不喜欢那个味儿,吃着难受。” “那岂非很多菜你都不能吃?” “不能吃就不能吃呗。”李怡理所应当地回答。 “可这些菜很有好处。”杜松风一脸认真谆谆善诱,李怡放下筷子,扭头奇怪而复杂地望着他。杜松风又道:“若是闹了饥荒,只有这些菜,你吃还是不吃?” 李怡的脸渐渐往杜松风脸上贴近,审视着感慨道:“土木公,你好像我娘啊。” 杜松风向后缩了缩,不满道:“若我真是你娘,断然不会惯下你这个挑食的毛病。” 李怡无奈,“哎呦,我就是有几样东西不吃,还被你教训上了?各人吃喝拉撒都有各自的喜好,我还真没见过不挑的人。” “我就不挑,我什么都吃。”杜松风更加理所当然地回答。 “所以说你与众不同,最是别致喽。”李怡明显是说反话的语气,也没打算掩饰,因为他发现了,杜松风此人不能多夸,否则看着没什么,实际尾巴能翘上天去。于是他再道:“怎么你什么都吃,就合该看不起我们这些挑食的?” 杜松风不悦地扁嘴,“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既然你能吃,就应试着吃些,对身体好,也能吃到更多更好的菜。” “费心了。”李怡故意抱拳摇了摇,“我身体挺好,吃不了更多菜也不觉得亏。” 杜松风心说李怡就是这样随时随地不讲理,干脆把有香菜豆腐的几样菜通通拉到自己面前,把他专门挑出的香菜也通通倒进自己碗里,“你既不喜欢,那就别吃了。” 果然又生气了、又委屈了。 李怡从来对他的这种模样很没办法,哎,真不知道他被自己逗了这么久,怎么还没习惯。不过自己也一样,就这么个不禁逗没情趣的家伙,自己还不厌其烦。 大概自己就是个舔着脸打破僵局的命吧,毕竟刚才吵了一架,这就再吵,有些快了。于是他再凑上去,“好了好了,开玩笑呢,怎么又生气?快给我吃些,饿死了。” 杜松风侧过身不理他。 李怡就握住杜松风拿筷子的手,杜松风使劲儿抽手,李怡只好笑道:“怎么还来上劲了?这样吧杜老板,这桌子菜我跟你买,你开个价。” 杜松风仍是没说话,但李怡发现他面色已然缓和,还有点憋笑的样子,便再接再厉道:“你夫君我有的是银子,别说这一桌子菜,就是再买个你也绰绰有余。” 杜松风终于忍不住笑了,笑里还有种“明明在生气怎么又被他逗笑了”的羞愤。 李怡坚持不懈道:“以前可不就是你说我一身铜臭来着?看吧,果然你还是看上了我这点。”贴上去从身后搂住杜松风,“既买了酒菜也买了你,还不快喂你夫君吃?”不要脸地撅起嘴。 杜松风心念一动,夹起碗里的香菜,迅速塞进李怡嘴里。 “唔!”李怡从凳子上跳起来,“呸呸”吐完香菜,“土木公,你谋杀亲夫呐!” “活该。”杜松风淡淡应了一句,手下却将各样菜分别夹了一些到李怡碗里,还特别注意挑开了他不吃的。 翌日一早请人清扫屋子,至傍晚时重新搬回去。杜松风里里外外走一圈,李怡跟在一旁,一副“尽管看吧是不是很合心意”的悠然。 胡式匕首被放在书房中摆玩器的柜上,杜松风将其取下,在掌中把玩片刻,转身快步出门。李怡见他面色坚决,立刻拦住,“你做什么?” 杜松风道:“这些贴身之物既被旁人用过,就算与我没了缘分,丢了吧。” “谁说没了缘分?”李怡紧张起来,“这匕首挺好的,你又带在身边许久,上回你走得急落下了,不过是被竹歌用来削了削平果,能有什么。扔了怪可惜的。” “可是……” “你从前那些匕首,又切熟肉又割绳子又开药瓶,也没见你嫌弃。” “可那是我自己用。” 李怡将匕首紧紧按在杜松风掌心,“你先收着,先收着好不?就算不想带在身边了,也先别扔。我以后再告诉你缘故,好不?” 杜松风一脸莫名,李怡夺过匕首放回原位,“好了这里看得差不多了,再去厨房看看。你不是说你会烧菜么?不如晚饭咱们自己整治吧。” 杜松风被推着向外走,“行倒是行,可万一没整治好吃坏了肚子,耽误了明日的事我可不管。” “无妨无妨,你就算给我毒/药我也吃!” 暂时劝服杜松风,李怡松了口气。那可是最能证明他们有缘的东西,怎能随意扔掉?但若此刻就说给杜松风,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叫杜松风知道自己那么早就对他生出了些异样的感情,还曾想买东西送他,还十分纠结,他夫君的面子往哪儿搁。 与竹歌成为朋友后,生意上顺当了许多,如想阁也同意由他与杜松风一起做主事人。他开心地将这些进展说给杜松风,杜松风一脸认真,末了问了一句“订金是在你手里吧”。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80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他问订金,只是想确认他俩共同主事,是否款项就先结在李怡这里,等生意全部结束,再商议盈利最终的去向。 结果李怡告诉他,订金还没收。 杜松风立刻满脸震惊,订金没收? 整个大厅的木器与装饰都做完了,订金居然还没收?! 李怡也知道依杜松风的性子必定生气,于是就又苦口婆心地解释,当日他俩先被人摆了一道,逼走了杜松风。他有心转过局面,因此必须做些牺牲,所以就没急着收订金。反正文书上数额写得清楚明白,且近日相交,他相信竹歌为人,不会出差错。 杜松风就沉下脸说,他能不能一起做这桩生意并不重要,不该做出如此牺牲。 李怡就又说,不单是这件事,如想阁算大主顾,如今攀下交情,以后可做长久生意。 杜松风反驳道,生意场上固然有人情,但大都情随利转,因此最关键处在于货品实力。若主顾识货,必不会在意诸如订金之事;若不识货,给再多好处也是无用。而且遇着不识货还贪小利之人,他宁愿不做这生意。瑞福临就是如此,虽是求利,但亦有风骨。 李怡就无奈了,一再强调不是对方贪小利,是自己首先做下这个人情,且也相信竹歌。 杜松风便道,卖如此人情有些多余,明明是爽爽利利的生意,为何非要搅进去许多所谓的情分?日后搅得多了,到处都是情分,生意也做不成了。况且一再强调相信竹歌,万一…… 杜松风虽句句锋利,但内心平淡,只为论理。 然而此话一出,李怡成功地被挑起了火气,不禁口不择言起来:“土木公,我看人多年,一向没出过岔子,今日就算错看了竹歌,也不过是损失些银子。不像你,好容易信了一个人,却差点儿把全家的命都搭进去。” 这么一下,杜松风也结结实实地怒了。 两人冷眼对望,相互间充满了看不惯。 杜松风心想若是换做旁人,他压根儿就不会多嘴半句。他知道李怡重朋友爱结交,如今也不过是想规劝规劝,又不是让他立刻改掉。 结果他不领情也就罢了,还那样说自己。 李怡就觉得杜松风太较真太刻板,他说的固然有理,可世上的人和事千千万万形形色色,该圆滑则圆滑该变通就变通,哪有什么道理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当然,自己一时冲动戳他痛处,也是不对。 紧张地沉默良久,李怡首先叹气,“过去的事便不说了,时候快到了,走吧。” 竹歌特意备席一桌宴请他俩,颇有些向杜松风请罪的意思。正好赶上如想阁大厅的器物都已制好,众人顺道查看品评,再细议后面的工程。 事情已经定下,二人就算心情再不好也得如期赴约。 酒席就设在如想阁换上新装的大厅内,竹歌与蔷舞也是那件事后首次相对,一桌四人可谓各怀心事,大部分的话都是李怡与竹歌在说,即便谈到生意,杜松风与蔷舞也不怎么开口。 服侍的下人看得别扭,趁着出去温酒的空当,回来便将刚听来的太子殿下大婚的消息讲了,想缓和缓和气氛。然而李怡一听,不仅没缓和,反而更紧张了。 “怎么几日不见,竟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竹歌惊讶地望着拍案而起的李怡,“李公子莫急,坐下说。听你话中之意,太子殿下的婚事……” 李怡坐下,痛心疾首,“实不相瞒,太子侧妃韩梦柳,是在下的好友。” 竹歌与蔷舞更惊,下意识对望一眼,又立刻尴尬地别开目光。竹歌掩饰道:“没想到李公子竟能与这样的人物结交,杜公子亦曾在宫中受君后青眼,两位实在是一对龙凤。” “哎,”李怡面露忧愁,语气犹豫,“可是这桩婚事……” “李台。”杜松风打断他,“背后妄议他人,还是太子侧妃,实在不妥。”声音冷漠而坚定,席上热烘烘的菜仿佛都跟着凉了下来。 竹歌与蔷舞默不作声,李怡斜眼瞥了杜松风一下,面无表情道:“我哪里敢议论太子侧妃。不过是觉得一入宫门深似海,又有哪个能快活。这才只说了一句,正主儿尚未如何,你就先要把我剐了。”夹了两口菜,硬生生道:“吃饭,吃完说事。” 杜松风定定地望着满桌色彩鲜艳的菜肴,只觉得胸中憋闷,如坐针毡。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精儿子和傻儿子进入成长空间啦~ 第53章 太子仿佛小孩子 夜色浓重。 华丽的宫灯映出一条通路, 引着朝服金冠的少年向前。通过花园回廊,绕过一弯曲水,思德殿外侍从行礼,房门打开, 韩梦柳放下手中书本, 起身,修长的身影朝门口一躬。 夏昭摆手令侍从退下, 在房门闭紧后道:“怎的如斯客气。” 韩梦柳笑着按了按眉心, “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 夏昭坐在桌边,拾起韩梦柳看的书随意翻着, “从前也没见你守过规矩。” 韩梦柳斟上茶推过去, “不守规矩是怕麻烦,可若因此被君后传召, 就更麻烦了。” “父君又传你了?” 韩梦柳点点头,“今日下午,但不是为守规矩的事, 是说子嗣。你我婚后,有专人管行/房记录,君后随时可查。你是知道的。” “父君说什么了?”夏昭扔下书本。 韩梦柳懒散地靠在椅中,双眼有些迷蒙,“不过是着急想要皇子,当然君后说他体谅我是神龙体质,怀胎不易,因此……” 后面的话不用说夏昭也明白。他与韩梦柳大婚不足一月, 如今君后只是提醒。若过一段时间还没喜讯,恐怕就要张罗纳新妃了。 “明日我去找父君,我同他说。”握住韩梦柳的手,“以后父君传你,你若不想去,就找借口推了,我来挡着。” 韩梦柳笑了,“整日无事,君后叫我去聊一聊,也能差个心慌。今日之事我并非告状,只是想让你知道,省得哪日君后真同你说了,你又大惊小怪,我还得哄你。” 一语如斯淡漠。 夏昭呆呆地望着韩梦柳,神情几度恍惚后更显疲惫。 他曾有过无数肖想,大的小的持续的偶然的,然而无一不被韩梦柳轻飘飘地击碎,轻飘飘地告诉你,其实你在意的我都不在意。 于是他缓缓地从韩梦柳掌中抽回手,起身。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81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依依睡了?” “嗯。”韩梦柳道,“睡前没看到你,闹了一阵儿。” 夏昭道:“父皇问我功课,便晚了些。” 韩梦柳平静地笑着。 夏昭终于不知可以再说什么,往后退了一步,“我有些累了,先去沐浴。”顿了一下,期望着韩梦柳留他,或是说陪他沐浴,或者随意说些什么都好。 然而韩梦柳始终只是平静地笑着。 转身走到门口,手搭上门闩,韩梦柳突然问:“沐浴后可要行/房?” 夏昭苦笑,他很清楚这不是邀请,而是循例确认。他未回身,低声道:“都行,随你。” “那……”韩梦柳顿了一下,拿起书本,又按了按眉心。 “你若累了就睡吧,我沐浴完也就睡了。” “好。”韩梦柳起身再见一礼,“恭送殿下。” 夏昭低声“嗯”了一声,推门逃走。 同韩梦柳成婚,有了名分,他们终于可以不再避忌任何人,光明正大地携手,光明正大地做一切想做之事。可至今尚不足一月,他却越发强烈地有一种“这婚还不如不成”的感觉—— 韩梦柳如今是太子侧妃,有自己的寝殿和仪仗,看似多了许多约束,无形中却也获得了自在。 平日白天,夏昭进宫随太傅学习或随侍在建平帝驾前,韩梦柳若无被诏,就在府中读书作画,陪伴幼女,有时也外出饮酒赏玩。毕竟整个太子府中除了夏昭就属他大,只要宫中和夏昭没有禁令,谁也不敢对他说个“不”字。晚间夏昭从宫中回来,他们会一同用饭,再与女儿玩耍哄她睡觉。然后二人行/房,否则的话,就各自沐浴休息。 婚后至今,就是这样的日子。 夏昭泡在浴桶中,热气充盈周身,在难得的放松中细细思量。 成亲至今韩梦柳始终平淡,做什么都不会太开心,不做什么也不会太在意。陪着女儿的时候兴致似乎好一些,但一日之内他至多陪两个时辰,绝不再多,不像自己,但凡有空就想要与他们呆在一处。就连那事也……婚后亲密韩梦柳从不推拒,每每也算投入,让他找不出半点不妥。可他却不似初相识时,一旦触碰就仿佛干柴烈火急不可耐。 是厌倦了?疲累了? 不,随着时日推移,他心中对韩梦柳越发牵挂眷恋,也更加渴慕着完全地拥有。 那么所以,是因为韩梦柳了? 虽然他无论何事都照单全收不吵不闹,可日日相处,是真心还是敷衍,又怎会分不清楚?韩梦柳所有的顺从,不过都是因为事已至此,怕麻烦罢了。 于已来说,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相望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亲吻拥抱都至关重要;可于他来说,那些与吃饭饮水并无不同。 不断接受着这样残忍的事实,他怎能若无其事地过? 可若一味放任二人疏离,岂不正合了建平帝与君后当日故意赐婚的意图?也会让有心之人找到更多迫害韩梦柳进而攻击他的机会。 他明明对自己发过誓,这一辈子都要好好保护韩梦柳的。 年轻的太子只觉得浑身充满如山一般沉重的压力,所有事情都找不到解决之法。他泄气地靠在浴桶上,在渐欲模糊的意识和一点点失去温度的水中想:如果韩梦柳对他与他对韩梦柳一样,那么前路无论如何艰险,他都不会有半点动摇与迷茫。 韩梦柳正要就寝,夏昭的贴身侍从突然求见,颇不安地说太子殿下吩咐沐浴不让打扰,可许久过去了浴房中一点儿动静也无,特来禀告侧妃。 言下之意,恐怕出事。 韩梦柳涣散的精神为之一聚,披衣下床,直奔寝殿后的浴房。抬手正要推门,侍从却道:“侧妃殿下,是否先通传?” “不必。”韩梦柳心道人已到门口,他要是真没事早就出声了,还磨叽个甚。直接破门而入,原本满室腾腾的热气已化作冰冷,夏昭赤/身趴在浴桶上。 “太子殿下!” 侍从们惊叫,韩梦柳快步上前翻过夏昭泡在冷水中的身体,一探气息与脉象,悬到颈嗓的心暂且放下了一半。“快给殿下擦干,准备棉被姜汤和凝神香。” 侍从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夏昭裹进棉被送回卧房。太医看过,说是睡着了,水又冷了,一下激住了心以致晕厥。好在只是受寒没有呛水,保证不要起热尽快苏醒即可。 太子府一顿折腾,等昏迷的夏昭进完药,三更已过,韩梦柳让众人回归本职,该休息的自去休息。大伙儿听命退下,间或有几个怀疑担忧的眼神射到他身上,他也只当看不见。 夜间他目力受损,夏昭那虚白的脸过一会儿就变成好几个重叠在一起乱晃。他伸手在那面颊上轻轻抚摸,动作颇为怜惜。一边感慨自己老了,一边感叹小太子果然是个孩子,动不动就给人找麻烦,然后再仔仔细细地给他把脉,再将内力输送给他,助他抵御寒气尽快苏醒。 小太子也曾给他输过内力,今日就算是还他了。 半个时辰后,夏昭悠悠转醒,懵懂地望着原本应该在睡觉的韩梦柳。 韩梦柳将他的英勇讲述一遍,夏昭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真、真的?” 韩梦柳按按眉心,表示懒得理你。 夏昭苍白的脸上泛出红晕,“辛苦你了,我没事了,你去睡吧。” 韩梦柳手背贴上夏昭额头,“罢了,你这情形可大可小,我还是看着你吧。明日也别进宫了,卧床休息一日,时已入秋,大意不得。” 额上传来的温度令夏昭迷失,他知道他应该理智大度地让韩梦柳去睡,然后找几个下人守着自己,可心底却贪恋着眼前的拥有。 哪怕只是一瞬,甚至是虚假。 “那、那你太辛苦了。”夏昭声音低下去,一般人听到这话,都会立刻表示自己不辛苦没什么吧。夏昭觉得自己挺无赖。 果然韩梦柳也挺无奈地笑了一下,但并未说不辛苦,而是用下巴向旁侧一点,“太子殿下的床如斯得大,若臣真困了,可否赐臣一隅落脚?” 夏昭心头猛然激荡,浑身血液瞬时间滚滚沸腾,他伸手一把将韩梦柳拽在身前。韩梦柳左手撑在夏昭身侧,不慌不忙地笑道:“身体重要,此时万万使不得。” 夏昭眼波流转,最终忧伤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扣住韩梦柳脑顶轻轻吻上去,又以鼻尖去蹭,“阿梦,你何苦这样折磨我,阿梦……” 韩梦柳只有更加无奈,任由自己的脸和脖子被亲了个遍,却仍是赶在小太子掀开棉被之前坚决起身,平静地将略凌乱的被筒卷好。 夏昭十分不满地望着他片刻,翻了个身,面冲床里睡了。 韩梦柳将手放在夏昭脑后,一下下地顺着那乌黑的发,似是在平复那颗焦躁不满的心。 睡意渐至,迷迷蒙蒙中,夏昭似乎听到背后传来一句“小昭儿听话。”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82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那语气缱绻至极,似幻似真。 第54章 竟敢去会旧情人 秋日傍晚, 天边压着大片沉云。 夏昭步入花园,只见韩梦柳独自从长廊上行来,身上穿着件不和身份的浅青色袍子,也未簪冠, 只以发带随意将头发半束。 “你要出门?”夏昭站在长廊出口, 淡淡打量着他。 “是。”韩梦柳随意道,“原本留了话给底下人, 正巧你回来了。” 夏昭完全没有让路的意思, 负手道:“天色已晚,要去哪里?” “会友。” 如此惜字如金自然令太子殿下不快, 夏昭脸色不由地沉下来, “据我所知,恒庆元与瑞福临的少东如今不在京城。” “太子殿下对他俩的行踪了如指掌, 他俩不知是该开心,还是惶恐。”韩梦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我也一样。” 夏昭的眉头深深蹙起, 僵持片刻,韩梦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殿下,我的好友远不止李兄与杜公子,今日要会的,乃是镇远镖局的总镖头宋益。” 顿时夏昭变了脸色,这个名字他听程熙提起过,他不愿想起曾经程熙对他说过的种种, 只是道:“镇远镖局不在京城。” 韩梦柳点头,“他来京城办事,约我一聚。” “为何约得如此晚?” “刚到。” “刚到就迫不及待地约你?他如何约的你?他不知你如今已是太子侧妃么?” 夏昭面色发红,双目中满是不悦,韩梦柳的脸却冷了下来。 良久,沉默令人害怕。 突然夏昭别开脸,将拳头放在唇边,极其隐忍地咳了几声,再负手站好。韩梦柳心中一角跟着有些松动,望向虚空淡淡回道:“我闯荡多年,自有一套联络朋友的办法,他知不知道我是太子侧妃,我不清楚。时候不早,我该去赴约了,今夜不回来。先前我同依依说过,你别再提,她便不会闹。”绕过夏昭大步前行,衣摆与长发随风而起。 “你今夜不回来,是要与他做什么?”夏昭攥着双拳,发着抖低吼。 “太子殿下此问,以为我是要做什么?”韩梦柳边走边道,声音冷得仿佛冰碴。 夏昭难以接受地转过身,压抑着胸口的疼痛道:“你知道吗,今日父君留我在宫中许久,说他与父皇有意再给我纳妃,连人选都有了。” 韩梦柳停下脚步,心想果然,前一阵警告了他,接着就是给夏昭施压。 “但我拒绝了,我明明白白地告诉父君,我心中只有你一个,绝不纳旁人,永远都不。”夏昭望着韩梦柳背影,“史书中不乏终生只立一后、被奉为明君的帝王,而今我只是太子,只一侧妃有何不可?至于子嗣……你乃神龙体质,暂时没消息也属正常。何况你生了依依不足一年,我也想让你好生将养,我不着急。就算,”自我安慰般一笑,“就算以后都没有,也没什么;就算没有儿子就不能做太子,我……也认了。” 昏黄的云层渐渐蔓延,夏昭的身影隐在已经降临的夜幕中,看不真切。唯独声音随着风越发清晰,平淡中藏着殷切,仿佛在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挽回什么。 “这些我都同父君说了,他或许会同父皇说。或许他们会生气,会想方设法拆散我们,或者伤害你。但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定定地望着前方,他很想冲上去抱住那道修长漂亮的身影,但他更想那个身影能主动转过来告诉他,他不出门了,他留下,和他们父女俩一起吃饭,一同玩耍。 然而终究事与愿违,韩梦柳没有转身,而是继续径直向前,浅青色的背影渐与夜色融合,仿佛压根儿没有听到他方才的话。 风卷阴云,秋日的花园不再姹紫嫣红,干瘪的枝条在昏暗中摆出生硬可怖的姿态。 夏昭一手扶上廊柱,难过地又咳起来。那些他想要拼命忘记却越发清晰的话语再次袭来:程熙说,是恒庆元的那个少东说的,韩梦柳与镇远镖局总镖头宋益,事事相伴,形影不离,外人看来,宛如夫妻。 宋益在京城赁了个宽敞气派的院子,雇了接短工的侍从仆妇,一副好好过日子的场面。 到访的韩梦柳直接被请进后院卧房,侍从们送上酒水后便被吩咐无有传唤不许靠近,人撤干净了,宋益还十分不放心地向外张望。 韩梦柳莫名其妙,“你这是做什么?” 宋益笑着回身,目不转睛地盯着灯下韩梦柳的脸,“今时不同往日,太子侧妃屈尊降临,后头不知是否还跟着大佛?”斟了杯酒推过去,“我虽身在江湖,但那等权贵,还是能不招惹就别招惹。” “故作姿态。”韩梦柳将酒一饮而尽,“以宋总镖头的功力,我有没有被尾随,你不知道?” 宋益哈哈笑起来,“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毕竟许久不见,有点不知该如何亲近了。”与韩梦柳对碰再饮一杯,“当日传诏天下,太子侧妃韩梦柳这个名字,着实惊到我了。想着大概是同名同姓,但转念一想,能成为太子侧妃的韩梦柳,除了你,当无第二人。” 韩梦柳无奈扶额,“这是夸我吧。” “自然。”宋益认真而郑重,“所以此番来京城,我即便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也要见你一见,许多疑问在心中不得解,十分怅然。” 韩梦柳嗤笑,“你呀,好奇心太重。” “你又何尝不是?” 宋益顺手捞起韩梦柳身前一缕发丝,笑意渐浓,“即便身首异处也前来见你,感动否?” “身首异处?难道我是毒蛇猛兽?”韩梦柳抬眼望着宋益,神情慵懒。 “莫要装糊涂。”宋益起身,缓缓走近韩梦柳,“太子殿下若知道了你我从前的事,恐怕身首异处都是轻的。” “他已经知道了。”韩梦柳拨开宋益的手,淡淡道,“不止是你,别的他也知道。” 宋益的眼睛慢慢睁大,故意做出惊讶与恐惧的神色,接着大笑起来,“那他居然也愿意,实在令人刮目相看。”捏起下巴思索,“如此说来,他对你若不是十足的不在意,就是十足的真心了。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哎呀,你我从前的确过从甚密,但因为都不愿让步,一直定不了谁上谁下,床/事总是不了了之。唯独有一回,我打赌输给你,才不得不被压了一晚。这样一想,你我这情节算是小的,太子殿下真要处置,头一个想必也不是我。”抱臂靠在桌边,神色怡然。 “许久不见,怎学会绕圈子了?”韩梦柳饮过一杯,懒懒地托腮,“究竟想说什么?” 宋益收起玩笑的神色,靠着桌面侧身低头凝视韩梦柳,“不明白。你走出的这一步,我当真看不明白。若说为了有趣好奇,这代价有些大了。若说你动了真心,”不屑一笑,“弱冠之年的太子殿下,不该是你喜欢的类型,何况是屈于人下,还要生儿育女。” 韩梦柳垂下眼帘,模糊的视线望着酒中闪烁的面孔,“此事有些复杂,很多时候,我也只是被推着做了决定。很多时候……”声音低下去,像只对内心倾诉的自言自语,“我也是将事情做出来了,却没想清楚是为什么。” “是么?”宋益低喃,俯身按住韩梦柳双肩,“那么你今日来见我,是否也是将事情做出来了,却没想清是为什么?” 韩梦柳抬起头,平静地对上宋益渴慕的双眼。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83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我信中写得清楚,你却还是来了。”伸手抚摸韩梦柳的脸,“去岁元宵一别,多日不见,甚是想念。愿与君一夕之欢,以绝前缘。” 窗外狂风起,室内酒香萦绕,烛火阑珊。 韩梦柳起身,近在咫尺的是他极熟悉又极陌生的英俊眉眼。曾经两年,他们的确事事相伴、形影不散。可并无承诺与誓言,何来前缘? 然而若说那不是前缘,今日宋益便不会请,他便不会来,小太子也不会怨。 是否他始终还是跳不出旁人的执念与世俗的眼? “韩梦柳。”宋益低声叫着,双手扣上那修长的腰线,“长夜虽漫漫,但也不过是几杯断情的酒,一场离别的交欢。”轻轻解开腰带,剥落浅青色的衣衫,束发的带一扯,墨色长发如瀑而下。倾身上前,近两年没有碰过的身体,依旧是从前那样,冰冷得让人哀叹。 黯淡的灯火在窗户纸上勾勒出两人晃动的身影,黑夜中雨帘终于落下,被狂啸的风吹得不及落地便炸开四散。 太子府卧房,夏昭趴着桌子上拼了命地狂咳不止,手边脚下歪七扭八地倒着许多酒瓶。他强行睁着一双木愣愣的眼,对着酒瓶口木愣愣地反复确认数遍,仰头张嘴,拎着酒瓶用力向下倒,终于有一滴残液砸在鼻尖上。 是冰冷的,像窗外的风雨,像他此刻的心,又像……韩梦柳的情。 狠狠一摔,酒瓶“啪”一声粉碎,刺耳而动听。夏昭摇摇晃晃站起来,眼中可见之物,双手可及之物,他纷纷推倒摔掉,让它们粉碎,让所有……都粉碎。 就连、就连他和韩梦柳也……一起粉碎了吧。 最后连他自己也摔在地上,他仰躺着,一双圆瞪的混沌的眼里映出可怕的红光。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辆邪车开不成的,放心~~ 第55章 惹了祸事我来扛 依依尚不足周岁, 但许多喜好习性已显现出来:喜欢花花草草,喜欢打扮,喜欢许多人围着她,喜欢沐浴。沐浴时仅有下人或奶娘服侍是不行的, 韩梦柳必须也在, 她才会乖乖的,不拍打得水花四溅。但也正因韩梦柳在, 她会相当开心兴奋, 时而撒个小娇。 譬如让韩梦柳将浴盆撒满花瓣,用花瓣掬水淋在她身上。然后, 她会将沾了水的各色花瓣一片片贴在韩梦柳手心里、手臂上、面颊上。哪一片落了, 她会坚持不懈地再贴上去。待全贴好,就鼓着小腮帮子一片片吹落, 欢快地看着花瓣落在浴盆中,随着热水飘。这样玩够了,她便满足地由韩梦柳亲自擦干她香香的小身体, 穿好衣裳,再由韩梦柳亲自哄睡。 一般这样的时候,夏昭总会坐在一旁挂着笑脸幸福地看。如果依依花瓣贴得不顺利,有了小脾气,他就会牵着依依的小手,与她一起努力,依依也会在吹花瓣时大方地让给他两三片。夏昭便也学着依依的模样,在韩梦柳手上或脸上夸张地吹气, 间或给韩梦柳一个故作无奈却甜蜜的笑脸。 在被宋益不断靠近脱掉衣服时,韩梦柳脑海中首先闪出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平静而坚决地推开宋益,平静而坚决地弯腰拾起衣服穿上,语气和缓却不留任何余地说:“所谓断前缘,可否以一夜共醉相代?” 宋益痴痴地望着他,面色由失落到失望,继而苦笑,拎起桌上的酒坛仰头狂饮几口,抬袖一抹唇边,自嘲道:“输了。” 韩梦柳夺过他手中酒坛,同样仰头豪饮。被酒坛遮挡的双眼中,蕴满了无尽的彷徨。 收到宋益书信时,他意外惊讶,却也窃喜:终于有一个机会,让他可以重新过回从前的生活,一种不会觉得害怕也不会质疑的生活。至于是非对错应不应该,他不想理。可为何仅仅是身体的触碰都做不到了?推开宋益的一瞬,究竟是因为……什么? 烈酒入腹犹如饮水,韩梦柳放下空坛,目光涣散,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想:一定是因为他不想用被旁人碰过的身子去拥抱自己纯净的女儿,一定是这样。 宋益又捧来两坛酒,“江湖与朝堂,今后你我各自一方。” “宋总镖头果然要与我老死不相往来?”韩梦柳笑问。 “原本是想这么做的。”宋益一愣,直着眼喃喃自语,又看向灯影里那张绝美的脸,无奈一笑,“但若真这么做了,颇为矫情。” 韩梦柳释然,拎着酒坛走到屋子一角靠墙席地而坐,“宋总镖头是我的朋友,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变。” 宋益踉跄到韩梦柳身边,也坐在地上,用自己的酒坛在韩梦柳那只上一碰,“祝你活得久些。” “多谢。”韩梦柳回敬一碰。 宋益的酒量比韩梦柳差些,三更刚过,几坛酒空,他便顶不住了。韩梦柳将他安置在床上,听着断断续续的醉话,继续自斟自饮。面上浅笑怅然,眼前越发模糊,耳边风雨声越发强烈。 风雨声中,他似乎听到了轻轻的咳声,那是……临走前花园里夏昭的咳声。按着眉心使劲儿甩了甩头,若无法摆脱,就只有再喝,让自己实打实地醉吧。 多年来,彻底放开怀抱大醉一场,于他而言亦是相当奢侈。 再睁眼时,他被合衣挪到了床上,衣冠整洁的宋益站在一旁,桌上摆着早点。 窗外大亮,风雨依然。 韩梦柳按着额头坐起,“酒量不如从前了,什么时候醉过去的我都不知道。” 宋益道:“想是喝得少了。” “大概如此。”韩梦柳整衣下床,“以后练酒量还是要找宋总镖头。” “如今正有一个雅会,不知侧妃殿下敢赴否?”宋益笑吟吟道。 韩梦柳坐在桌边无奈摆手,“宋总镖头莫打趣我,是什么雅会,说来听听?” 宋益斟上茶递过去,“一个月后,如想阁留仙镇分馆开张,首日办点花大会,阁中的姑娘公子展示各自才艺,请江湖及商道上的知名人物作评判,为他们定下身价。不才区区亦在被邀之列,乃评审之一。” 韩梦柳抿了口茶,“由客人们定身价,倒是新奇有趣。” “若是从前,这样的事你一定不会落下,但如今身份不同了。”宋益故意叹了口气。 韩梦柳想,若光明正大地以太子侧妃身份前去自然不行,但若隐藏了身份想来也无人会知道。再者如想阁开张的事是李怡同杜松风在张罗,能前去与他们一会,也是不错。况且留仙镇这几年名声在外,距离京城也近,他却一直没去过,不免遗憾。 这么一合计,韩梦柳便先答应下来,心想到时若真有意外,就舔着脸跟宋益说声抱歉吧。 用过早饭后韩梦柳告辞,借了宋益院里的雨具与马车,令车夫停在与太子府隔了些距离的另一条街口牌坊处,下车步行。 秋雨又急又大,街上商贩行人比平时都少。韩梦柳踩着水前行,靴面和衣摆处皆被打湿,心中渐觉寂寂。 来到府门前,内务刘总管一脸担心地站着张望,看到韩梦柳后立刻小跑过来,匆匆行礼,“侧妃殿下可回来了,出事了。” 韩梦柳心中咯噔一下,尚未来得及控制伞下自己的神情便上前一步,“出了何事?” “哎。”刘总管哈着腰快步引韩梦柳进府,“昨夜太子殿下心情不爽独自饮酒,最后饮迷糊了,开始摔东西,无意掀翻烛台,走了水。” 韩梦柳大惊,胸膛中整颗心都晃了起来,快速行进的双腿微微颤抖,“可有伤亡?”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84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火势不大,底下人手脚也麻利,只烧坏了殿下卧房中些许器物,但是,”刘总管偷看一眼韩梦柳神色,“殿下手臂上被燎到了一块,府中大夫诊治了,不严重,但太子殿下毕竟是太子殿下……” 言下之意,韩梦柳明白。 堂堂太子,哪怕是被小火苗烫一下,都可以是天大的事,何况此事起因是他外出私会。皇上或君后那边较起真来,下人们服侍不力、他德行不端、夏昭行事失度,掉几个脑袋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又怎能因他一人让旁人掉了脑袋? 韩梦柳停下脚步,扶住正被雨水浇洗的廊柱,“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刘总管道:“太子酒醉,又被烟呛了,手上还有伤,虽经救治,但尚未醒来。如今正安置在侧妃殿下寝殿中,清晨老奴已派人向太傅大人告假,说太子身体不适,只是不知能瞒多久。” “此事瞒不住的。”韩梦柳叹道,“与其被皇上与君后知道了再解释,不如首先认错。殿下至今未醒,恐怕也需要从宫中诏太医来。” “侧妃殿下说的是,只是老奴慌了,更做不了这个主。方才在府门口,也是担心皇上或君后知道了会过来,还好还好,先等到的侧妃殿下。” 韩梦柳望着面前这貌似谦和的老总管,果然是多年伺候贵人的老江湖,看似做小伏低的言语,无一不再暗示着让他担起这个责任。 罢了。 “宣太医吧。”韩梦柳道,“务必尽快让殿下苏醒,然后你等看着殿下在府中安养,哪儿也不许去。备轿,我更衣后即刻入宫。” “那……侧妃殿下是否先去看望太子殿下?” 韩梦柳一愣,目光越过回廊,望着自己卧房的方向失了神。风吹进一片雨水,他浑身一冷,头脑清明,“时间紧迫,我先进宫。将朝服送来畅思堂,我在那里更衣。” 转身大步离开,刘总管对其背影深深一躬,“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比较短小,所以今晚继续加更哦,大家晚上9点以后来看就有啦~~ 第56章 二包子终于到来 连绵的秋雨给天地铺上了浓重的暗色, 轿子抵达宫门时尚不到巳时,却有夜幕降临的压抑。 经过一进进华丽厚重的宫殿,玉晓宫门外,掌事秀姑姑对撑伞独立的韩梦柳见礼, “侧妃殿下, 君后吩咐今日不见客。”顿了一下,似不经意地轻飘飘道, “听闻太子殿下身体不适, 侧妃殿下还是先回去陪伴太子殿下吧。” 韩梦柳心想果然太子府中有君后的眼线,今日他必须做点什么, 否则这一页绝不会轻易翻过。 “请秀姑姑向君后通传, 太子殿下受伤错全在我,无论怎么责罚我都甘心承受, 只希望能宽宏府中众人,他们着实是被我连累了。”韩梦柳合上伞坚决一跪,“我就在此等着, 什么时候君后想见我了,烦请姑姑唤我一声。” “侧妃殿下……”秀姑姑不禁后撤一步。 大雨迅速淋遍全身,华贵的朝服滴着水贴在身上,墨色长睫上悬着雨滴。韩梦柳弯了弯视线模糊的双眼,浅笑道:“劳烦姑姑了。” 片刻后一声低叹,秀姑姑撑伞转身入门。韩梦柳身姿笔直,心中苦笑:玉晓宫一跪,他不是第一回了。然而上回是被迫, 此番却成了甘愿,何其讽刺。 “……事情就是如此。老奴想,侧妃殿下进宫,必是要向皇上或君后解释因由。”刘总管侍候在夏昭床边,低眉顺眼。 夏昭呆呆地披衣坐着,目光落在自己右臂的绷带上,“他何时去的?” “今早近巳时。” “已有四个多时辰了,”夏昭缓缓望向落雨的窗外,突然掀开被子踏下床。 “殿下……”刘总管立刻扶上去。 “本宫去找他。”夏昭低声道。 “侧妃殿下心思深沉,临行前特意嘱咐要殿下好好休养不得擅动,一定有他的道理。况且侧妃去了这么久,若殿下再去,恐怕弄巧成拙。殿下三思。” 夏昭面色虚弱有气无力,刘总管所言他明白,可是…… “本宫要确定他平安。” 执意踉跄着向外行,房门一开,冷意裹挟着风雨袭来。夏昭打了个哆嗦,刘总管苦着脸正要再劝,突闻一阵清亮的哭声,几个侍从撑着伞簇拥着奶娘而来,奶娘怀中,小婴孩扎开双手扭动身体,脸上挂满泪珠。 夏昭心头一震,“依依?怎哭成这样?快进来,莫染了寒气。” “禀殿下,”奶娘焦急地欠身,“昨日侧妃离开时对郡主说今晨就回来,可久等不见,郡主闹了脾气。奴婢们哄了一日,实在哄不住了,奴婢们无能……” “依依……”夏昭从奶娘怀中抱过孩子,心中苦楚更胜。依依的脸型、口鼻都像韩梦柳,眉眼却像自己。如今看来已是个十分漂亮的小丫头,再过些年,也必定会出落为一个标致的大姑娘。那个时候他已近中年,而韩梦柳…… 依依两只肉肉的小手揪着夏昭衣领,在她的小脑袋里模糊地记得,但凡有夏昭的地方,往往就会有韩梦柳。可来回看了几圈却没见人,最后的希望破灭,便将头埋在夏昭胸前,哭得更伤心了。 心头又压了块大石,夏昭拼命呼吸以换来清醒,托着孩子的小身体柔声劝道:“依依莫哭,跟父王一起等爹爹回来好么?爹爹只是出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一定会的。”望向奶娘,“准备郡主随身用的东西,今夜让郡主跟着本宫睡。”再对刘总管道:“去请长公主过府,说本宫有要事相求。” 当今君后之所以出身平平却被封为后,乃因当年生龙凤双胎:嘉和长公主与太子夏昭。长公主早出世,容貌酷似君后,夏昭则像建平帝多些。姐弟俩从小相伴,感情很好。只是长公主十七岁出嫁离宫后就见得少了,只有逢年过节才聚上一聚。 刘总管领命退下。不用说,夏昭定是想请长公主入宫求情,保韩梦柳平安归来——阖宫皆知,众多皇子公主中,君后最宠爱的就是长公主,只要长公主出马,君后必然松动。 晚饭时分长公主到了,夏昭请其内苑用饭,颇显依赖与亲近。其间谈起家事,夏昭哀叹连连,数度哽咽。看着印象中顽皮骄傲的皇弟如此愁容浑身伤痕,看着襁褓中的小侄女朦胧的泪水,业已为人母的她心中无限辗转,当即表示即刻入宫,不平安带走韩梦柳誓不回还。 夏昭千恩万谢送她离开,夜幕已至,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仍无半点要停的意思。 韩梦柳依旧笔直地跪在玉晓宫外,头被雨滴砸得发蒙,身上已经湿透冰冷到麻木。君后一副一辈子都不打算出来的样子,看来是尚未想好整治他的办法。 只是此时此刻,他的心思已经暂且无法放在这些事上了。 从无到有、从浅到重、从忽略到意外、从意外到熟悉,小腹的酸胀和坠痛聚拢了他的神志,极不情愿地将右手三指搭于左腕上,一个料到了却不想面对的事实凑热闹一般袭来—— 微弱但却绝不可能看错的胎息。 他居然……又有了孩子。 夏昭的孩子。 若放任下去,大概只需一炷香的时间,这个孩子就会随着雨水消亡,但是…… 一手按于小腹,他运起内力护住那正在流逝边缘的脆弱生命。到底,又是在尚未想清楚之前就做出了行动。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85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他与夏昭的孩子大概是跟君后或玉晓宫犯克,上回如此,这次又是如此。 冒雨跪在此五个时辰,他从未考虑过自己的身体,却依旧逃不过有想要保护之人。 初更过,长公主车轿从偏门进入玉晓宫。 君后寝殿内,华美精致的宫灯亮至深夜,天下间最华贵的一对父女的剪影落在窗户纸上。 三更后,宫灯熄。长公主转道曾在玉晓宫中的卧房,将窗户打开一条缝,清丽的眼遥望着宫门方向。一墙之外,是她最亲的弟弟在这世上最爱的人。 夜里皇宫静得出奇大得可怕,只有巡逻的禁军钦卫能带来些人气,可他们也仿佛被提前告知了一般,对突兀跪在那里的韩梦柳熟视无睹,仿佛那是个禁忌。 跪下的第十二个时辰,君后终于在长公主与秀姑姑的陪伴下出现了。彼时快要失去意识的韩梦柳正坚持盯着周围地面的雨水,一遍又一遍地确定,没有红色,没有血水。看来,他一夜不计后果的运功没有白费。虽然腹中依旧坠痛,但短时间内,这孩子都会好好地呆在他肚子里了。 君后依旧是那副倨傲冷淡的面孔,伞下雨水后传来的声音略显遥远。 “太子侧妃,本君见你有悔过之意,此事便到此为止。如若再犯,决不轻饶!若太子再有闪失,本君惟你是问!”转身离去,秀姑姑立刻撑伞追上。 另有华丽的朝服轻动,一团热气袭来,长公主站在韩梦柳面前,将伞撑在他头顶,更俯下身,毫不介意他身上的雨水与湿透的衣服,双手托住他臂弯,温婉笑道:“起来吧,本宫送你回府,太子正等着你呢。先暖暖身子。”塞给他一个暖炉。 “多谢长公主殿下。”韩梦柳双腿已僵,花了不少时间才终于站起。他并未直视长公主的容颜,却感受得到那道悲悯的目光。 “昨夜说了许久,父君总算答应不再追究,却又不想轻易饶了你,因此才又让你跪了一夜。方才没留你在宫内医治,本宫也只好暂且让你在车上更衣,回府后再好好诊治吧。好在宫中离太子府不远,本宫也已送信过去,只是苦了你再坚持坚持。” “长公主殿下说哪里话,此番全靠长公主殿下,我感激还来不及。” 马车中,简单擦身换衣的韩梦柳披着棉被,始终恭谨地微垂着头。 长公主一笑,“看你这模样,哪里像个行事不羁的。” 韩梦柳亦疲惫地微笑,“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又是恩人,且是女子,所以……” “可本宫也是昭儿的姐姐,我俩一起在父君腹中呆了十个月,是最亲最亲的那种。你是昭儿之妃,与本宫说话随意些,叫声皇姐,或看本宫几眼,也无所谓。” 韩梦柳再一笑,“我是侧妃,至多就是小妻,或是妾,当不得长公主殿下如此亲近。” “哎。”长公主喟然长叹,“你虽是侧妃,可昭儿对你的心思重得令人动容。他重视你,甚至超过自己的性命。若有一人那样对待本宫,本宫也愿把性命给他,哪里还在意什么正妻或是妾。” 韩梦柳有些震惊地缓缓抬起头,“家母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长公主先是一怔,接着莞尔,“女子的心思就是如此简单,不像你们男子,总是想得太多。” “或许吧。”韩梦柳淡淡笑着,视线中长公主的面容的确像极了君后,可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与君后完全不同。她虽与夏昭同龄,比自己小了八岁有余,但这一瞬间,却让自己感受到了久违的年幼时娘亲在身边的温暖。 夏昭接到长公主传来的口信,听到韩梦柳在宫中经历的种种,心中复杂地不知如何是好。 命人准备沐浴的热水、床铺,大夫也就位等待。依依听到消息后欢快地拍手,抱着夏昭的胳膊示意他一起去看韩梦柳。 然而夏昭却犹豫了,突然之间竟就害怕看到他、害怕与他说话。只得暂时安抚依依,说爹爹需要休息,等爹爹休息好了再去看。 韩梦柳早就想倒下了,一看到床更恨不得立刻就贴上去。然而处事周密的他即便如此也拼命坚持着清醒,更在大夫为他检查时强行催动内力掩饰了有孕的脉象。 他太累了,只想好好休息。其余一切,他都不想面对、不愿理会。 太子府折腾一场,终于重归平静。 夜深人静,韩梦柳睡了,依依被奶娘抱着去看了一会儿爹爹的睡颜后,在夏昭的陪伴下也满足地睡了。上夜的下人们偶尔犯困,阖府唯独夏昭最精神。 他坐在床边为女儿拉好棉被,望着那白嫩纯净的小脸,突然发觉,原来自己竟无一人可以说话。也只有在这所有人都听不见的时候,他才敢一吐心意—— “依依,若你会说话就好了,那样你就能告诉父王爹爹如今的模样。” “他受苦了,可父王却连感谢或是道歉都说不出口。” “父王心里怨他,怨他为何非要去见那些不相干的人,还非要……同那些人过夜。可父王不愿问他,更一点儿也不愿去想他与那些人究竟发生过什么。稍一细想就……难过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父王纵然百折不挠,可如今……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父王是不是很笨?很没用?” “若父王能像你一样,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见他便去见,想抱着他便去抱,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嘿嘿~ 第57章 吵架吵出新高峰 京城并临属各县的寒雨势头猛烈, 留仙镇亦连着下了几日,街上行人匆匆,拉车的马四蹄放开,蹋溅出无数水花。 马车内忘了点火炉燃熏香, 蕴着从车外卷进来的湿哒哒的雨气, 气氛微寒。 李怡与杜松风各坐一侧,皆瞅着对方脚周围的地面。目光游离一阵后突然对上, 李怡扭开头的同时翻了个不屑的白眼, 杜松风的悲愤与怒火立刻烧得灭顶。 “李台,方才如想阁中我给你留足了情面, 如今我必须把话讲清, 绝不能再得过且过。初到留仙镇时我就算好了盈利,也千叮万嘱了你。若说中间有些小小偏差, 自然正常,结果呢?我离开一个月,什么都变了!订金推迟许久不收, 好容易今日收了,却少收了一百两!不是一两、十两,是一百两!李台,你究竟怎么想的?是你觉得这桩生意是恒庆元的,我不该多事,还是你觉得我不重要,你可以任意胡来?”喘一口气,“没错, 生意的确是你恒庆元的,可既然李伯父让我参与,我所作所为也无不是之处,你为何就……” “打住打住。”李怡一脸无奈,“土木公,你真是太爱较真了,哪里有你说得这么复杂,不过就是我觉得跟竹歌他们合得来,是朋友,给他们便宜些,有何不可?” “又是这话。”杜松风憋闷极了,“我早同你说过,你这样不对,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你一而再再而三……” 李怡冷笑,“土木公,从前不是你说我一身铜臭而你清高不凡么?怎么如今为了一百两计较起来了?我看你就是对竹歌有偏见。” “我没有!”杜松风气地站起来,“我从未自命不凡,你莫含血喷人!我也并非舍不得一百两,而是觉得你做的不对!无论你做什么,都不提前告诉我,还总是随着性子胡来。” “我没事先告诉你,是我不对。但即便我告诉了你,结果有分别么?”抱臂翘起二郎腿,不屑地将头扭向一边,“我恒庆元做生意历来重义气讲情面,商道中人皆知。不像某些商号,冷冰冰的。” “某些商号?你何必阴阳怪气?我也告诉你,我瑞福临从来都以规矩为先,万事提前定好,所有主顾在我们眼中都一样,不会像你们,还将主顾分为三六九等!” “我真服了……你觉得你我在此掰扯这些有何意义?” “怎么没意义?话不讲清,后面的事就没法办了。”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86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你什么意思?”李怡抬头眯起眼,心中突然有点打突。 杜松风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你我待人接物、处理生意的想法行事天差地别,我觉得你不对,我说不通你,也不想强逼你,所以合开商号的事还是……暂缓吧。而且我想开的是书坊,你想做珠宝衣饰,单这一项都无法统一,以后还不知有多少麻烦。” “你究竟什么意思?”李怡沉声反问,目光和语气充满审视。 杜松风面色铁青倔强地垂头不语,李怡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马车颠簸车轮飞转,气氛压抑至极点时,李怡突然站起来一步逼近杜松风,吼道:“土木公你好烦呐!就这么点儿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不只是生意……同住两个多月,我的玉佩平白无故找不到八次、头带不见了十次、随身小包里的物件短缺混乱的情形不计其数!你不是不喜旁人动你的东西么?怎么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是因为你太乱了,东西总是随意一丢!” “我随意一丢我自己记得,你别瞎收拾瞎插手好么?” “可我看着心烦,我就要收,宛如猪圈的屋子,我住不下去!”杜松风理直气壮。 李怡双手叉腰吹胡子瞪眼,“好好好,你干净,我脏乱,咱俩今夜就分开住,我睡我的猪圈,你睡你的人窝,行了吧?” 杜松风一听这话挺委屈,但又不甘心示弱,强硬道:“那自然好!你说是芝麻绿豆点儿大的事,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何你要生气?如果真是小事,你为何就不能按我说的做?” 突然马车猛晃,二人同时一个踉跄,李怡本是想去扶杜松风的,手都伸出来了,可又不想首先低头,也是因为确实颠簸,就又把手缩了回去,先自己扶稳。 但杜松风看来却是另一番情景——看到李怡伸手想抱自己的瞬间,他突然就有点心软有点消气,他知道他们只是性情不同,但李怡是真心对他好的。谁知关键时刻李怡竟然明目张胆地缩手,已然做好被抱的准备毫无防范的他身体失衡,重重倒在坐榻上,屁股摔得疼,胸口震得更疼。 窝在坐榻一角,杜松风垂着头暗自悲愤。 他、他确定了。 就是这个时候,他深深地确定了,他讨厌李怡,十分讨厌。 他不想同李怡说话了,什么都不想说,没这个必要。 李怡仍是气哼哼叉腰坐着,不去看杜松风,也同样不打算跟他说话:再吵闹下去,马车非被拆了不可。 一路死一般的沉默,回到二人的小院时,雨更大了一些。 李怡走在前面,一进屋便随手将湿淋淋的伞合起来戳在门边,杜松风望着地上迅速积起的一滩水,眉头拧起。 已是晚饭时候,杜松风换了衣裳净了手,憋着一肚子火进厨房,将搁在柜中的几十个馄饨取出来,点火烧水。 前两天李怡说,来留仙镇后几乎顿顿在外吃,腻了,想吃点饺子馄饨之类家常的,最不济煮碗面也好。明明只是随口一提,他却记下了。他不会包饺子馄饨,唯独会做清汤面,但又觉得敷衍,就偷偷去求邻居大嫂包些饺子或馄饨,他买。那位大嫂挺热情,知道他们只是两个人吃一顿,死活不收钱,还告诉杜松风怎么调汁好吃,怎么煮不会烂。杜松风在旁默默地记下方法,想着以后自己也试试。 案板上一粒粒元宝似的小东西胖墩墩的,那是今早趁着李怡还没睡醒时去拿的,拿都拿了,今晚若不吃,明日定会放坏。 可是,他气死了,真的要气死了。 李怡觉得他浑身都是错,要跟他分开睡,他居然还给李怡做饭,他…… 水已开锅,咕噜咕噜冒着热腾腾的气泡,杜松风一边下馄饨一边暴躁,想起邻居大嫂的叮嘱,立刻回头择了许多香菜洗净剁碎,抓了两大把放在空碗中,愤愤地想:人家说馄饨的调汁必须有香菜,没有就不好吃,李怡毛病多,爱吃不吃吧! 李怡一直躲在房里生闷气,却没气饱,肚子里连续地响,配合着屋外的雨声让人烦躁。他打算出去找食物,顺道探探杜松风的行踪,不料刚靠近堂屋便闻到一阵清香:好个土木公,竟背着他偷吃!杀气腾腾地靠近,只见杜松风捧着一只碗坐在桌前,对面还有一只碗,貌似是馄饨! 顿时李怡心中松动了些许,心想土木公就是别扭,明明煮了他想吃的,居然还不吭声。故作淡然地上前,“你还会包馄饨?看不出来,挺厉害的。” 他打算过去吃几口然后把杜松风夸几句然后再心平气和地聊一聊,聊着聊着大概就能聊到床上,再抱着滚一滚,矛盾也就没了。这么想着,他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右手拿起筷子一低头,就见碗上厚厚一层绿油油的香菜飘着,无比冲的气味正往鼻子里窜。 李怡震惊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杜松风。 杜松风从碗上抬起头,极其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这下李怡真地生气了。 从前吵架,他认为那都是由于杜松风太过严肃较真不知变通没有情趣时而对人有点小偏见,他大多时候是无奈不解,还真没彻底动怒过。但此刻不同,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杜松风在跟他作对!故意的!自己刚才居然还感动,简直可笑! 使劲儿把碗一推,满满的汤洒出不少在手上,滚烫。李怡的心也烫得发烧。憋着火气走到门口,他回来时放伞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只留下小片潮湿的水渍,不用说,自然是杜松风的功劳。 “土木公,你简直有病!”他极不屑地冷哼一声,推门孤身走入雨中。 杜松风双眼空洞地盯着被李怡推开的碗,始终未发一言。接着连续几声门响,是院门被打开,又被重重地摔上。 李怡在雨里走了许久,胸中激愤欲裂,又回到如想阁旁侧巷子里竹歌的住处。竹歌意外地将这落汤鸡请进屋,张罗烧热水给他沐浴更衣,又吩咐熬姜汤。 李怡穿着竹歌的衣裳,苦着脸坐在一旁擦湿发,郁闷道:“喝什么姜汤,没那个心思,只想饮酒。” 竹歌同病相怜般望着他,“那就先喝些姜汤再烫酒。发泄是发泄,身子还是要顾惜的。” 李怡无奈一笑,“你倒想得透彻。” 竹歌美目一转,故意道:“你身子坏了,杜公子怎么办?” “说什么呢。”李怡心不在焉,双目中尽是迷茫,“自打来了留仙镇,也就第一天没吵架,后来几乎日日吵夜夜吵,全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我真不明白有什么好吵的,可只要一看到他那个样子,我就上火,哎。” 竹歌坐在一旁煨起花雕,放李怡尽情倾诉。 “我俩的性情确实相差太多,从前也没亲近过,一下就成了夫妻住在一起,难免有矛盾,只是不知能不能解决……哎。我认定了他,可若一直这么吵下去,无论多少感情都得吵干净,哎。”李怡简直要将一辈子的叹息一次叹完,酒一杯接一杯地饮。 “他怎么就不能温柔一点儿,把那刻板的性子改一改呢?他不累么?不过我看他对旁人都挺温柔,怎么唯独对我就……他真的是故意的。比方我习惯了东西乱扔乱放,他看不惯要收拾,可收拾到哪里了也不告诉你,就等着你要用的时候找不着,借以向你证明你不对。他就是非要把那些他觉得不对的地方掰过来,要你认错,要你改,有这必要么?” 竹歌噗嗤一笑,“听你这么说,我倒觉得杜公子挺有趣的。” 李怡立刻翻了个白眼。 竹歌便收起玩笑的神色,缓声道:“我不会劝人,恐怕说不了什么能让你宽心的话。但我觉得,两情相悦又愿意走在一起是天下最难之事。为了这个最难,少些计较,有何不可?” 李怡一怔。 竹歌笑意灿然,“感情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因此你们这些拥有的人,还请莫要轻放。” 李怡抬起头,混沌的眼中闪出了些明亮的光。 “今夜雨大,原是个留客天,但我想你还是回去得好,杜公子等着你呢。” “杜公子等着你”这几个字轻轻敲在李怡心头,软绵绵的力量渐渐变作抓挠,他又想起各种各样的杜松风的脸。 竹歌从柜中取出雨伞,“稍后我派马车送你。鄙阁开张的日子就快到了,点花会上请了不少厉害人物,你们这主事的两夫夫若还闹别扭,多叫人笑话。”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87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多谢。”李怡接过雨伞,心想杜松风要是也这样温温和和的多好。 一天之内,李怡在自家小院与如想阁之间往返不少次、坐了不少趟马车,淋了不少雨,浑身的湿气都没下去过。但想着竹歌的劝慰之言,想着能同杜松风和解,心中依旧是暖的。 深夜街上空空荡荡,马车在巷口停下,他撑伞走进去,寂静中唯闻深一脚浅一脚的踩水声。 站在小院门外,他吸了口气,伸手一推…… 没有推动。 再推推,还没推动。 从前若他外出,杜松风肯定是给他留门的。当然现在晚了,锁门也很正常。他又耐心地敲了几下,没人应。再敲几下,还没人应。 如是反复数次,一连敲了一盏茶的时间,都没任何动静。 雨哗啦啦地下,风呼呼呼地吹。他手中这把小破伞形同虚设,身上一半都是湿的,布靴也被浸透了。心中的火随着渐渐泛出的酒劲儿又有些拦不住了。 竹歌说的话固然在理,可现在,他更有无数言语要反驳!他们吵了架,下着大雨自己什么都没带就跑了,杜松风都不担心?!居然反插上门睡了!居然还睡得着!还睡得这么沉! 斜眼看看院墙,他能爬上去,可他为什么要爬?!杜松风都不想让他进门,他还死乞白赖地爬个什么?!他不稀罕!这么大个留仙镇,要客栈有客栈要酒馆有酒馆,勾栏时时刻刻迎人,他到哪里不是舒舒服服,干嘛非要在这儿受气! 猛地抬脚将门一踹,转身奔出巷口。 小院最深处书房里,杜松风猛地从桌上惊醒,手边摆着一盏暗黄的灯和看了一半的书。方才似乎……有人敲门,也不知是做梦还是真的,但这么晚的话只可能是李怡。 思来想去,他披上外袍撑了伞,执起油灯来到院门前。先静听一阵,觉得没什么声音,又问了两声,仍是无人应答。 应当是听错了。 转身正要走,又想到万一李怡出去喝多了醉在门口…… 不放心地开了门,空空如也。 杜松风起起伏伏的心终于彻底失落。 哎,李怡应是去寻欢作乐了,怎可能中途回来。就算他回来,也说了要同自己分开住,哎。 倒也不是没想过回京城去,可若是被他爹或李怡的爹娘知道他是因为吵架才回来的,恐怕不好。而且如想阁即将开张,他答应了要筹备并出席点花会,总要守信。 默默回到打发时间,纵然千头万绪,也只好见招拆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最后一次吵架了,精儿子和傻儿子,小太子和阿梦都胜利在望~~~ 第58章 还有一只二包子 李怡随便找了间客栈, 要了上房,又沐了回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有了睡意。闷头睡到第二日正午, 在客栈吃了午饭, 结账走人。 雨终于停了,再回到小院, 门也开了。杜松风就在堂屋坐着, 装模作样地喝茶看书,衣裳穿得很是齐整, 一副随时都可出门的模样。 李怡不咸不淡地瞅了他一眼, 道:“去宝禾县拉货。” 杜松风便放下书站起身,直接朝外走了, 经过李怡身边时也未多看一眼,李怡就冲着那背影又翻了个白眼。 今日去宝禾县拉货是早已安排好的,镖局也订了, 就等着他俩过去再查验一遍。想必他再不回来杜松风就会独自去,但他岂是那等不靠谱的人。 共乘一辆马车,近一个时辰的路,李怡闭眼小憩,杜松风专注看书,一路无话。到了宝禾县也是公事公办,衣饰、木器、摆件等装好,随着镖局的车马队再回留仙镇, 李怡骑上马跟镖师们边走边聊,杜松风照样在车内看书。 当晚李怡回了小院住,杜松风雷打不动待在书房。躺在卧房床上的李怡心想,既然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于是,分房睡、有非说不可的话才主动开口、一日三餐各自去买想吃的东西,这么一天天冷冰冰处下去,日子倒也挺快。 十一月初五,京城东城门官道,一骑缓缓而来,韩梦柳手执缰绳向等在道边的人抱拳,微笑道:“宋总镖头久等了。” 宋益笑道:“不敢不敢,就怕侧妃殿下不来。” 韩梦柳无奈叹息,“莫要如此称呼了吧。” 宋益仍是笑着,调转马头朝留仙镇方向行去,“这回出来,家里那位没同你闹?” 韩梦柳想起上回去见宋益那惨烈的结果,又想起近来夏昭的表现,道:“他大概习惯了。” 自打被长公主救回府,夏昭就一反常态,不仅没有围在他身边嘘寒问暖,反而故意躲着他。每日清晨进宫,傍晚回来,晚饭也不在府里用,陪女儿玩耍后就一头扎进书房不知用什么功,也不再与他行\房。 韩梦柳心想小太子大概又别扭了。 不过于他来讲倒是自在,干脆将陪女儿的时候与他错开:既然太子殿下不想见自己,就别不识趣了。 所以此番前来留仙镇,他提前让刘总管给夏昭递了书信讲明缘由。当然,他没再提宋益,只是说李怡和杜松风邀他前往——上回小太子反应太大,他真是怕了,不想再有个好歹。结果夏昭也很痛快,让刘总管回给他可以,还让人替他张罗马车银钱和行囊。他也就平淡地将马车换为马匹,从容离开。只是临行时哄女儿费了不少精力。 如想阁留仙镇分馆的点花会乃开张首日特设的节目,所有挂牌的姑娘公子登台献艺,无论何人只需交纳一定银两就能进馆品美味观美人。如想阁大东家邀请恒庆元少东李怡、瑞福临少东杜松风、镇远镖局总镖头宋益、孤雁剑林云、绮乐馆馆主,也是曾经的皇家琴师流芳姑娘作为评判,为诸位姑娘公子定下身价,当晚即时迎宾接客。 初五傍晚各位评判到齐,如想阁包了家客栈供他们下榻,且专门请李怡将凌霄楼的厨子从京城请来,做席设宴。 宴上韩梦柳与宋益并行而来,李怡与杜松风大惊。韩梦柳笑着冲他俩使了个眼色,他俩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静静地听宋益不打草稿地扯谎—— 这位柳公子是他在路上结识的,二人一见如故十分投机。最重要的是,柳公子涉猎广博才华横溢,品味更是高之又高,点花会这样的盛会,正适合他这样的人。末了向如想阁大东家客套一句,莫怪草率。 如想阁遍布人精,宋益他们不可得罪,韩梦柳又是通身的不凡气度,他们自然立刻很识相地加了一位评判,又将韩梦柳好一顿夸。 和乐融融散席后各自回房,韩梦柳刚坐下没多久门就响了,打开一看,果然是李怡。 “可有闲暇聊聊?柳公子。”李怡装模作样道。 韩梦柳侧身一笑,“李少东前来,没空也得有空。” 李怡嘿嘿怪笑两声,十分不客气地搬了个凳子一坐,抬头审视韩梦柳,“你不是都太子妃了么?怎么又跟那个宋总镖头混到一处了?” 韩梦柳坐下道:“是侧妃。”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88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都一样。”李怡身体越过桌面靠近,“说正经的,前一阵听说你成了太子妃,我当真吓了好大一跳,怎么现在又……太子知道么?我是不该管你的私事,可是你既然都太子妃了,又跟宋总镖头同行,不好吧?” “我来这里太子是知道的,只是不知我与宋益同行。” 李怡立刻慌张地瞪起双眼,韩梦柳截住他的话头,淡淡道:“但无所谓,我如今同宋总镖头的关系,就如同你我。” “快别了。”李怡一脸不信,“你我的关系可不敢跟你与宋总镖头一样。” 韩梦柳笑了,故意道:“为何?怕杜公子生气?” 李怡撇了撇嘴没说话,韩梦柳跟着便问:“你与杜公子出了何事?方才我在席上看着,你俩就不太对。明明新婚燕尔正该情浓,怎么还闹上了?” “哎。”李怡再次大大地叹了口气,最近以来,他叹气真是叹习惯了,“韩兄,你当真慧眼如炬。你还记得你第一回见到土木公,就是在宝禾县他动了胎气,我半夜去喊你那回。” 韩梦柳点点头。 “哎。那你还记不记得,那回我就同你说,土木公这人看着客气礼貌,实则不动声色地就能把人气得狠狠的。我的确也有不对吧,可是我伤他在外面,他伤我在心里呐。”义愤填膺声泪俱下地将来到留仙镇后与杜松风发生的一切讲了一遍。 韩梦柳认认真真地听,最后在李怡的唉声叹气中道:“你这么想,或许杜公子也是这么想的。” “或许?”李怡冷笑,“他一定是这么想的。一定觉得全是我的错,他都对,我要改。” “你既然知道还纠结什么?想法行事只要是人就有不同,想办法折中,别伤了情分,也就是了。” “可他不知道啊!”李怡一脸苦闷,“我要是同他这么说,他就会说我和稀泥、敷衍他。他就是那么个事事都要清楚明白不能半点儿含糊不留半点情面的人!我也不是不愿意迁就,可我不能事事都迁就啊!若一辈子迁就下去,那我不憋屈死了。” “照你这么说,当真是死路一条。”韩梦柳托腮思索道,“那要不,我帮你劝劝?” 李怡一想,摇头,“算了吧。你要是劝了,他一定觉得是我让你劝的,到头来还是怪我。他心中始终认为,咱俩相识早,关系更近,所以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偏帮着我。” 韩梦柳便也笑着叹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是说此间生意结束,你俩就要办婚礼么?眼看着就是明日了,这么个闹法不行。” “我当然知道不行,可你看土木公,气定神闲,有半点儿着急的样子么?总之我现在还拉不下脸跟他低声下气。而且就算这次劝好了,那些问题不解决还是不行,走一步看一步吧。” “杜公子不是个有事写在脸上的人,或许他已心有惊雷,面上却似平湖?” “错了,你错了。”李怡斩钉截铁道,“从前我也这样以为,但慢慢地我发现并未如此。土木公那些小性子其实很容易表露,只是表露的方式跟一般人不同。而且他单独面对我的时候,那气性相当大,什么都敢说,还平湖,那是惊涛骇浪啊。” 韩梦柳忍不住笑,“好吧,我是劝不得你了。你俩到底年轻,气性都挺大。”望着李怡,他与杜松风同夏昭同岁,皆是爱冲动爱闹腾的年纪。相比起来,李怡已算是略成熟的了。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李怡愁容满面地走了。 韩梦柳刚饮了杯茶,敲门声又响,这次来的,是杜松风。 “抱歉韩公子,打扰你休息了。” “哪里的话。”韩梦柳热络地将杜松风让进来,“许久不见,我高兴还来不及。” 杜松风坐在李怡方才坐过的凳子上,一样的愁容满面。 “听闻你与李兄闹了些小矛盾?”杜松风与李怡不同,需循序渐进,于是韩梦柳只当随意提起。 杜松风果然像李怡说的那样,目光十分警戒,“是李台说的?” 韩梦柳觉得自己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便道:“哦,今日席间我看你俩似乎有些不快,刚才碰到了李兄,就问了问。他……也挺苦恼的。” 杜松风垂下头,片刻后又抬起,双目充满希冀地望着韩梦柳,“韩公子,我此来是想请你帮忙。” 韩梦柳立刻郑重起来,“请说。” 杜松风又把头低下去,艰难纠结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韩公子,我想请你给我把把脉,看我是不是、是不是……” 韩梦柳恍然,后面的话即使不说,他也猜得到。 杜松风乃白虎体质,最易有孕最宜生育,脉象之明显使得韩梦柳刚把指尖搭在他腕上就诊了出来。于是他在杜松风极为复杂的神色中道:“如你所想。” 一瞬间,杜松风面色几经变化,高兴与无措各占四分,还有两分是忧愁。 “恭喜你与李兄。”此时此刻,韩梦柳只好这么说。 杜松风抿抿唇,“这孩子……多大了?” 韩梦柳道:“四个多月,想必种种反应已经开始,你才注意到了吧。” 杜松风点点头,“我……原本想让李台陪我去医馆看看,但现在……” 韩梦柳关切地望着他,“孩子不小了,你要注意身体,切莫忧思过度。不如我去找李兄过来?” “别!”杜松风拉住韩梦柳衣袖,“我现下……不想同他说。” 韩梦柳惊讶,“可是……” “现在同他说,好像我故意求他似的。”杜松风声音低下去。 韩梦柳心想,他与李怡想得当真一模一样,难怪是一对了。 “韩公子,你先帮我保密,好么?”杜松风双目恳切,“我俩尚未成亲,总觉得怪怪的,当时就该用上避孕的药,都怪我。但我会好好留下这个孩子的,只是还未想好怎么说,先缓缓。毕竟一说有了孩子,势必又要以孩子为先,很多事情又会糊弄过去,我觉得我俩还是不能糊弄。” 韩梦柳听懂了,其实李怡与杜松风心中皆明白,只是两人正好都堵在一个牛角尖里怎么都钻不出来,如若自己不能想清楚拐个弯儿退出来,旁人说再多也是无用。何况也做下了同样决定的自己,又有何资格去评判杜松风呢? “好。今夜我只是帮你看诊,绝不多言。你若有需要,一定再来找我。” “嗯,多谢韩公子。”杜松风难得笑了,起身告辞。为了明日的点花会,他与李怡今夜都就近宿在这客栈中。客栈被如想阁包了下来,他们可随意挑选喜欢的房间。他与李怡……依旧分房。不过他俩毕竟尚未成亲,外人面前分房也是应该的。 只是他俩的事情必须要尽快解决了,否则…… 杜松风坐在床上摸自己的小腹,如今那里已有了一点轻微的隆起,眼看着就该大起来了。 韩梦柳将李怡与杜松风的种种思索一遍,起身外出去敲宋益的房门。宋益刚换上中衣,看到韩梦柳立刻满脸堆笑,“深夜到访,莫不是柳公子改主意了?” 韩梦柳将门闭紧,转身道:“是有事求宋总镖头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虽然傻儿子的二包子比阿梦的二包子发现得晚,但是比阿梦的二包子大~~~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89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第59章 居然又被打劫了 十一月初六, 大吉。 午时鞭炮噼里啪啦响,红绸拉开,朱红色匾额上现出“如想阁”三个烫金大字,留仙镇分馆正式开张。乐曲声响, 一红衣少年从帘幕中走出, 柔弱无骨的身体翩然舞动,引来台下一片叫好。 李怡身为评判, 坐在视野最佳的位置, 用着最好的茶水点心,望着大厅各处或雍容大气或精美灵巧的布置以及台上姑娘公子周身漂亮的衣裳首饰, 心中无限感慨。 三个多月, 种种用功努力,今日功德圆满。 扭过头看, 比起其他评判及客人或含笑或期待,旁边席位上的杜松风平静自若,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李怡便看着那如梨似桂的面庞失了神, 突然四周一静,接着传来由弱渐强的苍劲琴音,七弦轮拨,一笔一划地勾勒着高山流水、流云青松,奏出整个空明天地。 “好琴。”绮乐馆流芳姑娘赞道。 轻纱帘幕拉开一半,端坐的琴师面沉如水眉目如画,正是竹歌。 宾客们低叹,却不拊掌, 怕扰了这阳春白雪。 帘幕再拉开,低叹更胜——蔷舞踏着轻盈的步伐在竹歌身边如蝴蝶般舞动,长发松松一绾,细眉斜入鬓,眼尾点花钿,肌肤白胜雪,玉指纤如叶,尤其一身飘逸的舞衣,淡雅的颜色随着舞姿一笔一划地点染,裙摆如波澜远去又适时收回,衬得她超凡脱俗,飘然若仙。 这件舞衣,正是杜松风亲手绘制的样品,最后由男裳改为了女裳。 竹歌与蔷舞虽未交流,却无比默契,那并非训练所致,而是心意相投,自然自发。仿佛舞台上正该有他们两人,无论少了谁或多了谁,都是遗憾,是错误。 众人皆入了迷,韩梦柳低声赞道:“劲竹蔷薇,清曲曼舞,天作之合。” 李怡心想是啊,明明是两情相悦天生一对,为何要受世俗种种束缚?过往如何、身份如何、有那么重要么?性情想法,又有那么重要么? 再看杜松风,那家伙垂着头,心事重重的模样。他是否也在想着他俩的事情? 申时点花会结束,蔷舞当仁不让地夺得女倌花魁,男倌中竹歌亲自调/教的知梧公子亦是新秀中的佼佼。如想阁像所有勾栏一样,在甜言蜜语中迎来送往,李怡与杜松风将琐事处理完,功成身退。 一桩生意虽有波折,但最终做得漂漂亮亮宾主尽欢。 李怡去结了赁下的小院,离开时颇有些难以言表的不舍。毕竟这是他俩最初同住之所,在这里发生了不少事,虽然大多是不快,但……依旧有幸福。 晚上宿在如想阁包下的客栈中,翌日一早,李怡邀韩梦柳同回京城,韩梦柳却说与宋益还有事,暂时不走。李怡不便说什么,打好行李领着杜松风上马车。原以为这一路恐怕仍是一个打盹一个看书,谁料出发不过一个时辰,突然天降意外。 马车猛地一停,李怡与杜松风剧烈地晃了一下,听车夫在外惊恐地喊了一句“你们要干什么”,杜松风不由地投给李怡一个惊异的眼神。 李怡示意他别慌,小心地将车门打开一条缝,刚把头凑上去想看个究竟,只见门“轰”地一下向两侧打开,李怡连连倒退几步,一黑衣蒙面大汉冲进车来,抬手当头一拳,李怡摔倒在地,尚未有任何动作,黑衣大汉又一掌劈在他后颈,李怡便两眼一翻,直直躺倒。 杜松风吓坏了,只来得及冲到李怡身边,跟着也脖子一痛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高墙砌出的又大又空的屋子里,房顶小窗被厚厚的破布覆盖,只能透入极弱极昏暗的光。大屋东向有道沉重的铁门,门旁的墙上挂着几样简单的兵器与刑具,旁侧有一张旧桌并几个凳子。再往里是两间牢房,粗木栅栏门正好相对。 李怡与杜松风就被分开关在这里。 李怡先醒,发现自己已经被剥得只剩中衣和袜子,他揉着发痛的脸和脖子,探看周围无人,便使劲儿喊对面牢房里倒在茅草中也是一身中衣的杜松风。不多时杜松风醒来,迷迷蒙蒙地望着四周回味着。 “土木公你没事儿吧?受伤了没?”李怡夹在粗木的空隙中急切地问。 杜松风呆呆坐着,其实,他肚子有点疼,但还能忍,而且如此情况下也不方便告诉李怡,就没说,便只摇了摇头。去看李怡时,发现他半边脸都泛青了,脖子那里看不真切,但似乎也有红肿。 “你、你的脸还好吧?” 李怡就摸了摸脸,呲牙咧嘴了一下,然后道:“疼是疼,但没啥,自己能好。哎。”面容愁苦起来,“咱俩走的什么狗屎运,怎竟莫名其妙就被人劫了?!” “不是被人劫了,是又被人劫了。”杜松风默默地道。 李怡一愣,叹息,“可不是,还总是一起被劫,也是缘分。但此次情形必定与上回不同,”再警惕地朝外望望,“旷野上只能是劫财劫色,他们扒了咱们的衣服财物,看来目的也正在此。可咱们走的是官道,现在打劫的都这么猖狂了?何况靠近宝禾县和京城,没听说周围有山贼土匪啊。” “我看这绝非单纯劫财。”杜松风蹙眉道,“那些人一露面什么都不说就打晕你我带来这里,来了许久又没人盘问你我的姓名家世,想必也并非单纯地绑架。这件事,一定有蹊跷。” “有理。”李怡握拳喃喃自语,“最近并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啊,我也没得罪谁。你呢?你得罪谁了吗?”杜松风正想认真地回答我也没有,就听李怡抢先一步叹气道,“算了,你那个性子,就算把谁得罪了,你也不知道。” 杜松风白了他一眼,不满地道:“你跟什么人都能交朋友,说不定其中就有想祸害你的。” 李怡一听也很不高兴,回嘴的话都想好了,但再一想,此时此地自己人总不能再吵起来,转而言他道:“算了,无论是谁,总不能只为了把咱俩抓到这儿来饿死。静观其变,见招拆招把。”安然地盘腿坐下。杜松风看了他片刻,也退到稻草多的地方坐了。 相对无言很难熬,何况还充满了未知和恐惧。李怡就想跟杜松风随便说些什么让心里舒服些,可杜松风并无这个意思,因此就成了李怡一人絮絮叨叨—— “你那边还不错,有稻草。比我这边就一冰冷的地板好多了。” “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我都有点饿了。哎,你说我俩不会真给饿死吧?那就太亏了。” “你方才没醒的时候,我一边叫你,一边试了试这木栅栏,挺结实的,弄不开。” “对了你说,他们为啥要把咱俩分开关?” “看这屋子的架势,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山寨,应该离宝禾县不远。你说我爹和你爹发现你我丢了,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这儿不?” “还有、还有……”说起爹,李怡的心念突然动了一下,声音低下去,“还有咱儿子。” 杜松风涣散的精神在听到“咱儿子”三个字时不由一震,接着想起肚子里这个,感慨更甚。 “哎。”李怡叹个不停,“咱儿子都八个月了,平日里我陪他最少,我挺惭愧的。原本想着此番回去好好跟他亲近亲近……” “那不怪你!”杜松风想起李怡不能陪孩子的原因,连忙认真劝道。 李怡就也扭过头,透过牢房门认真地望着他,沉默中杜松风紧张起来,便挪开了眼神,心中却仍止不住地砰砰跳。李怡又充满惆怅地叹了一声,却没有改变目光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艰难流走,屋顶窗里投下的原本就很暗淡的光愈加暗淡与浓重,李怡与杜松风各自起来又坐下,间或打几个小盹。 人渐渐饿了,身体也冷起来。 李怡看到杜松风缩在墙边的身体颤了一下,立刻站起来脱下自己仅有的中衣,从木栅栏空隙中伸长胳膊递出去,“土木公,把我的衣服穿上,能够到吗?”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90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杜松风望着李怡光着上身拼命抻直胳膊往外挤的模样,突然想起自己身处大理寺监牢极其恐慌绝望时,李怡出现,隔着牢门握着他的手死死不放的情景。 那时李怡对他说,如果他能活着,就要答应他一件事。 今日情景又何尝不是?如果他们都能活着,那么他们…… 杜松风站起来道:“我不冷,我不要,你快穿上吧。” “谁说不冷,我都看见你发抖了,赶紧。”李怡执意晃了晃胳膊。 杜松风摇头,坚决道:“你拿回去,此时我若穿你的衣服,我成什么人了。” “你成什么人了?”李怡一脸无奈,“你不就是我的人么,你冷了,我给你衣服穿,这不是很正常吗?怎么搞得我在逼你做坏事似的,真受不了你,不要算了。”又举了片刻,看杜松风仍是无动于衷,才收回手。明明是好心关怀他,结果还被嫌弃,这是什么事儿。 李怡将中衣重新穿上,愤愤地想。 杜松风往牢门这边挪了挪,破天荒地开了口:“你生气了?” 李怡从鼻孔中出气,“嗯,气得够呛。”想了想,又不甘心地补了一句,“同你相处,真累。” 一瞬间杜松风心中狠狠疼了一下,但其实现在,他能够明白李怡的感受。于是他又往牢门那里走了走,“我也是,同你相处,也挺累的。” 李怡脑中顿时炸开,扭头刚要说话,突然发现杜松风双手扒在牢门上,正直勾勾地、痴痴地望着他。李怡又确认了一下,那眼神的的确确是直勾勾的、痴痴的,如同灾民看到了粮食、小偷看到了财宝、采花贼看到了美人。他便反应过来,杜松风不是想跟他吵架,也不是说气话,而是真心的,就像他方才不由自主说出近来的感受一样。 杜松风这神情,就是想同他好好谈谈。 哎,这个土木公,无论做什么都那么委婉,让人去猜。 罢了,原本是想回了京城再好好解决这事,如今京城不知还能不能回去,说清两人的心意也好。万一这回真有个好歹,也算不留下遗憾。 “你累,我也累,那你觉得还能继续处不?” 杜松风顿时显得十分委屈和慌乱,声音都有点打飘,“你、你什么意思?” 李怡道:“就是问你这么累着还愿不愿意继续处啊?如果你都不愿意了,那其他话也不用说了。” 杜松风明白过来,心中踏实下一大半,“我……” 李怡静静地望着他。 杜松风有些紧张,这一年多来,无论做什么都是李怡主动,现在这样明晃晃地问他,虽然他心里已然有了答案,可总觉得有点说不出口。而且只说两个字肯定不成,应该再补上几句解释。 “我……”他不想太露骨,又想要李怡清楚他的想法,正酝酿着,大铁门处突然传来响动,两人神色皆一变,不由地警觉起来。 “吱呀呀”大铁门打开,先后走来三人,前两个很年轻,粗布短打眼神凶恶,最后一人上了年纪,且身穿长衫。 领头那人走到近前、首先抓住李怡的胳膊往外一拉,扭头示意身后的长衫人。 长衫人将手指放在李怡腕上,微微眯眼,竟是在诊脉。很快,长衫人松开李怡,捏着胡子摇了摇头,目光略有惋惜。 李怡揉着被拽痛的手腕,“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绑我们?若是要钱可以,先放了对面那个,让他出去筹钱,否则……” “闭嘴!”领头的年轻人狠瞪李怡一眼,转向杜松风。 杜松风听到李怡的话内心相当震惊,因此行动便迟缓了。等看到那三人朝自己走来,他意识到情形不对,但为时已晚没能退开,手腕还是被拉住了。 他几乎绝望,而长衫人的双眼在将手指放在他腕上的同时迸发出了不可置信的惊喜的光彩。 “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人怀胎了,四个多月,而且看脉象,多半是白虎体质!大喜!大喜呀!” 第60章 终于打开心中结 “寨主的病需胎儿已成型但尚未成熟的孕体血肉入药, 连续服用三个月方可痊愈,其中又以最宜生育的白虎族孕体为最佳。咱们找了许久一无所获,几乎放弃之时,却有天降之喜!” “这么说, 寨主有救了?!” “那还等什么, 快把他带走!” “且慢。”长衫人止住要开牢门的年轻人,“服药的最佳时机是子时, 如今天刚亮, 我先去向寨主禀报,再做制药的准备。此人还是留在此处稳妥些。” “没错, 还是李郎中想得周全。” 三人面带喜色旁若无人地说着, 李怡望着杜松风,茫然、震惊、着急、害怕, 杜松风最初也惊恐异常,但很快平静下来,向李怡凄然一笑, 接着快步退到牢门角落里大喊:“你们听着,放他出去,否则我立刻撞墙自尽!” 三人从喜悦中猝然转身,李怡大惊,“土木公,你要做什么?” 杜松风倚在墙边,“反正都是要死,你们觉得, 我会便宜了你们?!”猛提一口气,拔腿向对面墙冲过去! “土木公!” “等等!” 李怡砰砰狂跳的心几乎从嘴里蹦出来,声音也撕开了。 杜松风听到那句“等等”时将力量往回收了收,在将要撞到墙上的一瞬侧身一挡,再恶狠狠地瞪着那三人,“只要你们放了他,我就听话,否则孩子在我肚子里,我有无数种办法或落胎或自尽,你们休想得逞!” “土木公你在说什么呀!你怎么能……”李怡急得在木栅栏牢门上来回撞,“你、你你你……” “李台,事已至此,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杜松风红着眼眶微笑。 三人神色戒备地凑在一起嘀咕,长衫人道:“那药十分特别,必须要怀胎之人清醒健康,血才会有用,因此用迷药或强行绑走恐怕不行,我看……跟寨主说说?反正另一人也没用。” “倒也是这个道理。” 合计好了,三人要杜松风稍安勿躁,转身离开了牢房。 李怡急得两条胳膊伸出缝隙使劲儿晃,嗓子几乎喊破:“喂!你们等等!别去!如果要救人,或许还有其他办法!你们听我说,让我见见你们的寨主!一定会有办法的!喂!别走啊!” “嘭”地一声,大铁门再度关上,李怡面红耳赤原地跺脚。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91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李台,算了。”此时杜松风异常平静,“也许这就是命吧,能救了你,也挺好的。” “命你个头啊!”李怡气急大吼,“这是什么鬼地方?都是哪里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人?你就甘心留在这里做什么鬼药材吗?!我为什么要你救?我是你夫君,我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爹!明明是我拼了性命都要保护你们的!为什么要你们舍命来救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服!” “李台你别这样……”杜松风鼻子酸得发痛。 “我不服。”李怡垂着头捏着拳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要救你们出去,我要一辈子都保护你们,决不食言。”抬头笃定地望着对面牢房里的杜松风,“方才我问你的问题,不管你怎么回答,总之我,还想继续同你处下去,一直处下去。” “李台……”杜松风动容,“你不是说同我相处很累么?” “累也要处,总之非你不可。”李怡笑了,“反正你同我相处也累,扯平了。” “我……”杜松风抿起唇垂下头,双手微抖,“我知道我的性子不好,但是,但是你要是愿意跟我处,我就可以……改改。只要你别什么事都瞒着我,尤其是生意上的事,只要你同我商量,好好说话就行。” “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我也是。你说你要改,那我也改改就是了。”李怡认真地笑着,“先前不让你开书坊,是觉得从没做过,咱俩单打独斗,怕亏了钱。不过转念一想,衣饰木器珠宝这些恒庆元和瑞福临都做得极好,你我也的确当另辟蹊径,而且你也喜欢,咱们就做书坊,只是要多做些功课。” 杜松风开心地抬起眼。 “而且,我这二十年来的确是随意惯了,我能改,只要有你在我身边说着,但是,你要说得温柔些。生意上的事,你的坚持也有理。我也是幸运,至今遇到的主顾都不错,真要哪天遇上个人品不佳的,我那一套确实也就没用了。” “但,各有各的道理。”杜松风道。 “是,各有各的道理,如同你我。但只要你我互不嫌弃,愿意一直处下去,解决问题的方法一定有。你我一同寻找,一同尝试,好么?” 杜松风使劲儿点头。 “说真的土木公,你先前信誓旦旦说这辈子都不成婚,如今却愿意与我成婚,我……真高兴。我觉得自己是个相当有本事的人。” “我也一样。”杜松风白皙的面上嵌着清亮的眼眸,在一点微弱的晨光下,就如梨花那么好看,“你认识那么多厉害人物,譬如韩公子、竹歌公子,可你却选了我。最初我以为你是因为孩子,但后来我知道不是。就像我最初也以为同你做朋友是因为孩子,后来我才明白过来并非那么简单,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常常想着你了。” “土木公。”李怡从木栅栏缝隙中伸出手,杜松风也伸出手,两人不断努力不断靠近,指尖轻轻触碰,热流在心头游走。 “哎,他们怎么就不能把咱俩关在一处呢。”李怡道,“否则我现在就能抱着你了。” “李台。”杜松风抿唇,神色郑重,“听我的,我留下换你先走,你逃出去后再找人来救我。他们方才说了,要用三个月,还要清醒健康,我肯定不会有事。” “可我们这么想,他们一定也这么想。若我真走了,再带人回来救你,他们岂不就是被一锅端了?所以他们一定会口头答应将你稳住,假意放了我,扭头就会再把我抓起来甚至杀了灭口。” 杜松风眉头紧紧拧起,神色暗下去。 李怡又用力拿指尖戳了戳他,“但没关系,既然你那么说了,我们就找时机,最好能……” 大铁门突然又响动起来,二人迅速收手站好,这回来的是先前带头的那个小年轻一人。 那小年轻来到杜松风面前道:“我们寨主同意了。”从怀中摸出钥匙串打开李怡的牢门,“算你走运,一路滚出去吧,没人拦你。” 李怡看了杜松风一眼,默默地走出牢门,越过那小年轻几步,突然冷不丁回身一个飞扑压倒那小年轻再骑上去,左手捂住小年轻的嘴,右拳照下巴与脖颈那里猛砸。 他没学过功夫,如今只知道狠狠地打、哪儿疼打哪儿、这是唯一的机会,坚决不能让这家伙起来! 他憋着气,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只觉得手底下砸的是个棉花团。 “李、李台,他昏过去了……”杜松风又呆又惊地看着。 “啊?这么快……”哼哧哼哧停下如风的拳头,李怡歪头一看,人确实昏了,脸都砸歪了。事不宜迟,他再将钥匙串摸出,上面挂着一大两小三把钥匙,看来就是这大铁门和两间牢房的。 杜松风那边的门也被顺利打开,李怡又扒下那小年轻的衣裳让杜松风匆匆一穿,拉着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大铁门。门外是个颇大的空地,周围一圈房屋,四处摆着兵器架、篝火堆、插着旗子、养着马匹,东面有个木头桩子扎起的大门,的的确确是山寨的模样,而奇怪的是竟无人巡守。 他俩来不及细想,奔着大门就跑,刚出大门就听见背后不远处有人声,像是来追他们的,于是便更没命地往前冲。不知周围是什么地界,但总之只要朝大路上跑,多跑一步都是好的。 冬日清晨的原野风声呼啸,他俩衣衫单薄,浑身却血脉贲张,沉重的脚步声与激烈的心跳声应和起伏。 渐渐的,李怡觉得自己掌中杜松风的手有些抗拒,他赶紧停下,双手握住杜松风的手,喘息道:“跑不动了?” 杜松风皱着眉,“肚子有点疼,不过还好,先跑吧,万一他们追上来……” “你别跑了。”李怡坚决制止,四处望去,“我们跑了挺远的,他们应该追不上。” “可他们有马,而且肯定知道咱们要往大道上跑,还是……” “那我背你。”李怡笃定地笑着,“虽然会跑得慢些,但你和孩子会没事,咱们还能共同进退。” 原本杜松风还想拒绝,听了这话也笑了,“那等我好些了,你就放下我。” “嗯。”李怡点点头,弯下腰让杜松风上来趴好,杜松风抱着李怡的脖子,李怡环住杜松风膝弯,在人烟稀少的野外努力前行。看在远处山坡上的人眼中,仿佛高远辽阔又温馨祥和的画面。 “此情此景令人动容,你满意了吧?”宋益扭头问韩梦柳。 韩梦柳笑道:“他俩能解开心结做幸福夫妻,宋总镖头当记头功。” “不敢不敢,全靠你想的好计策,以及这份为了朋友煞费的苦心。”顿了顿,故意一叹,“只是苦了我的手下挨打,还好他机灵,装晕了,否则不知要被打成什么样。” “实在抱歉。”韩梦柳躬身,“那位兄弟看伤的银钱我来出,其他赔偿,宋总镖头尽管提。” “罢了罢了,只是玩笑。”宋益望着韩梦柳,面容惆怅,“你对他人之事如此操心,一个计接着一个计,何时能真正想想自己?” “这是说到哪里去了。”韩梦柳随意敷衍着,突然喉中一紧,他连忙扭开身捂着嘴呕起来,只是呕得汗都冒了出来,也没呕出什么。 “怎么了?”宋益关切地上前。 “没事。”韩梦柳摆摆手,美玉般的脸通红。 宋益蹙眉,“跟我还这般生分,到底怎了?” 韩梦柳听得出那话语中的急切,静了片刻,无奈低声道:“出人命了。” “什么?”宋益凑过去,一脸莫名。 韩梦柳抬眼,直直望进宋益眼中,“出人命了,我有了。” “你……”宋益反应过来,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虽说他已跟韩梦柳断了关系,但乍然听说他有孕,还是…… “看吧,你非要问的。”韩梦柳淡淡道,涣散的目光突然一凛,“那是……”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92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宋益转身向下方原野望去,李怡与杜松风逃难的路线上,尘沙渐渐扬起,马蹄声与整齐稳重的脚步声传来,长龙般的威武军队渐入眼帘,为首旌旗上大书一个“赵”字。 韩梦柳再上前几步,蹙眉道:“那应当是梁州大营都统、英武伯、前将军赵晟。” “边关统帅怎会在此?”宋益抱剑问道。 “这位赵将军乃当今圣上最为看重与信任的将领,亦是诸将中唯一封了爵的,地位超然。边关各州统帅若无被诏则每三年回京面圣一次,唯独赵将军可五年一次,算来今年的确是他回京的时候。” “梁州乃军事要地,如此看来,的确信任。” 原野上,逃难的李怡与杜松风不仅没有被军队的阵势吓退到一边,反而在停了片刻后,直奔队伍最前方一身战甲的人而去,口中似乎还喊着什么。端坐于马上的赵晟发现了他们,叫了身边一个侍卫前去询问。 远处山坡上的韩梦柳凝眉思量,道:“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千呼万唤的赵将军终于出镜啦~~~ 第61章 霸总突然从天降 李怡将回京路上莫名被劫差点儿被害又仓皇逃亡的事向赵晟手下侍卫讲述一遍, 又道杜松风身怀有孕,追兵随时会来,请求军爷带他们一程。 侍卫回禀赵晟,赵晟立刻派来军医, 又送来热水食物, 给他们换上军中杂役的衣裳,允许他们随在队中一同回京, 又问了山寨的细节, 听到有人竟以怀胎之人的血肉入药,还四处绑人, 十分震惊, 便派一小队,前往李怡所说的方向探查。 李怡与杜松风依偎在存放粮草的板车上, 感叹劫后余生。 “你肚子还疼不疼?”李怡拢着杜松风额边的碎发,又将他的衣襟拉好。 杜松风抱着热水袋子摇头,“不疼了, 就是方才跑得太快,没事了。” “哎。”李怡的目光蕴满情意,“都四个月了,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唔。”杜松风抿唇,“我先前也不知道,只是有所怀疑。点花会前夜韩公子来了,我让他看过才确定的。本想回京城后再说,谁知出了这事。” “以后无论发生何事, 你都要首先告诉我,哪怕只是怀疑,知道么?” 杜松风望着李怡信誓旦旦的眼神,点头,“那你也要如此。” “放心,一定,我答应了你的。”李怡将杜松风紧紧搂在怀里,一同靠在装米粮的粗布麻袋堆上,“我决定了,回去以后找个师父,学武功。” “为何?”杜松风一脸诧异。 “经过这次我明白了,保护你和孩子,不光要靠我这一身铜臭,拳头上也要有力气。何况练武强身健体,也不错。” “好是好,可练武讲究童子功,现在岂不太晚?” “早的确不早,但也不能说晚。”李怡道,“据闻兵部左侍郎,就是景右相的夫君,程大公子的父亲,是年近而立才开始练武的,不照样练得很好?” “倒也是,朝闻道,夕死可矣。”杜松风信服地应道,“那我同你一起练,咱俩可以相互督促,不求练成武林高手,只是以后再有什么事,别说谁保护谁,咱们一同解决。” “好。”李怡望着杜松风认真的模样,心中一阵悸动,抱着他凑上去狠狠地亲了几口,手轻轻护着那尚算平坦的小腹,“不过现在,你要先好好将养身体。上回怀胎我没陪着你,这回我一定寸步不离!” “其实也没……”杜松风垂着头小声说,白皙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怀上一胎时,大多时候的确孤独无助,李怡也的确是罪魁祸首。可那段时间里,唯一给他带来了关怀和乐趣的,也是李怡。那感觉,正如此刻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赵晟手下一名参将率五十人离队剿匪,即将到达山寨下的茅草土坡时,韩梦柳与宋益策马而来。两方人马在五步之地停下,韩梦柳在马上抱拳笑道:“这位将军,在下乃太子侧妃韩梦柳,山寨之事有不少隐情,望将军暂缓行动并回禀赵都统,在下希望与他一见。” 参将疑惑地上下打量韩梦柳,这等状况像极了半路冒出个说胡话的,堂堂太子侧妃也决计不该是这等举止打扮,但观其气度风采……参将抬手,示意一士兵回去禀告赵晟,又令二十骑分散驻守以防埋伏,其余人与韩梦柳及宋益对峙。 “好细致的心思。”宋益低声道。 “行军打仗,自然细致。”韩梦柳道。 “我看他们似乎不太信你。”宋益调侃道。 韩梦柳笑道:“连我自己都不愿相信,何况旁人?不过是不抬出这个身份不行罢了。” 赵晟闻听消息,神色十分凝重,便命队伍暂停,又派人护送李怡与杜松风首先离开,剿匪队伍就地待命,自己则迅速扎营,请韩梦柳前来。 韩梦柳与宋益步入营帐,上前见礼。 “赵都统,在下太子侧妃韩梦柳,这一位是在下的朋友,镇远镖局总镖头宋益。此次之事实在是有些误会……” “你乃太子侧妃?怎不在京城太子府?”赵晟打断韩梦柳,精干的面上狭长的双目锐利生威。 韩梦柳无奈一笑,“在下知道,突然出现还讲出这些话实在有些吓人,但在下所言千真万确,劳烦赵都统耐心听听。” 赵晟不置可否,韩梦柳便道:“方才赵都统所救的二人乃在下的好友,也是京城大商号恒庆元与瑞福临的少东。他们曾筹办太傅之子与前左相孙小姐的婚礼,还曾入宫中将作监供职,为君后与太子殿下制过衣饰。此次他们在留仙镇做如想阁新馆开张的生意,在下亦来参加开张的盛会。在下见他二人情感不睦,劝解无效,又怕他们年轻冲动错过了好姻缘,这才想了个招,请宋总镖头及其手下帮忙,假意绑架,让他们在患难中明白对方的重要,从而打开心结。在下知道杜公子有孕却瞒着李公子,便想出了用怀胎之人血肉入药的说法,其实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我与宋总镖头先前也叮嘱了,从头到尾只是做做样子,绝不会伤害他们,并且我们一直在暗中盯着,亦不会让他们伤害自己。一场误会,惹得赵都统用兵,乱了行军计划,实在抱歉。”深深一揖。 “照你所言,那山寨中都是镇远镖局的人?”赵晟反问。 韩梦柳颔首,“正是,请赵都统下令,让山寨外的人马撤了吧。” “胡言乱语!”赵晟突然拍案,瘦削的面上一片寒光,“本将问过李、杜二人,如想阁开张盛会在前日,他们昨日上午被劫,今日清晨逃脱,短短时间,如何平白做出一个山寨?必是此处原本就有山贼盘踞,被你等用了。毕竟镖局与山贼,明里是敌,暗中恐怕是友。” 韩梦柳面色沉下来,“赵都统,这……” “赵都统。”宋益上前抱拳,“此处山寨的确是在下先前所知,但早已废弃,并无山贼,只是有几个猎户或流浪汉时而借屋子用用。这回帮侧妃殿下的忙,因就在附近,我也就借来用用。” “哦?”赵晟挑眉,“既然如此,留着也是无用。那等布置难免会令附近百姓恐慌,也会给不轨之人提供可趁之机。待本将灭了那处所在,回京后禀明圣上,着此地县令再建些方便百姓的空屋便是。至于参与此事的人中究竟有多少是你镖局的人,一一盘查后自然就清楚了。” 韩梦柳没想到赵晟如此不给情面,再次躬身,“赵都统,此事的确是在下草率,还请赵都统暂退一步,在下感激不尽。” “本将不过是想将事情查清,若真如你等所言,有这百般阻拦的必要么?难道,”多年沙场拼斗的锋利目光甩向韩梦柳,“真是山贼受了你等托付?” 帐中一时沉默,片刻后,韩梦柳无奈叹息,“此次宋总镖头出门,所带手下不多,便借用了此山寨的力量。但此山寨与普通山寨不同,他们皆是江湖人,从不干扰百姓,只与江湖人或过路镖局有些干涉。实在不该因在下的私事受连累,还请赵都统……” “一变再变,本将该信哪句?”赵晟神色越发不好,“隐患在此,不得不除。” “赵都统……”韩梦柳再上前。 赵晟抬手,“罢了,耽误的时候已经够久,恕本将不奉陪了。”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93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哎。”宋益在韩梦柳身后幽幽叹气,“早说了让你说实话,你偏要点到即止,谁料人家大将军根本不把你这个太子侧妃放在眼里。” 赵晟瞪宋益一眼,起身出帐。韩梦柳一步拦在赵晟身前,也认了真,“赵都统,今日在下绝不会让你的兵马进入山寨,即便凭我一人之力,也定要与你全军对抗。” “不只一人,还有我。”宋益立在韩梦柳身前,提起手中长剑。 赵晟阴着脸,寒气逼人的目光落在韩梦柳身上,“太子侧妃?本将且不问你印信何在。但你既为太子侧妃,为何不在太子府中侍奉太子,而是并无仪仗孤身在外,与江湖三教九流混在一处,参与青楼买卖,还搞些坑骗人的把戏?面对本将你谎话连篇,意图维护山贼,甚至威胁本将。种种恶行,你做的是什么太子侧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单阻扰军令一条,已足够让本将将你军法处置!” 营帐中一派肃杀。 宋益想劝韩梦柳暂退,另行再想办法,却见韩梦柳的脸色亦是少有的阴寒,目光中更有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头的坚决。哎,也是。韩梦柳与太子的事他不清楚,但想也知道甚是复杂。韩梦柳做这个太子侧妃也一定憋屈艰难,如今被人这么说,不动怒才怪。 可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得…… 眼见韩梦柳又要开口,宋益连忙拉住他衣袖,此时身后帐帘突然打开,一衣饰极为华贵神情极为倨傲的少年负手大步直入,“本宫在此,谁敢动他?!” 第62章 出来混迟早要还 夏昭负手站立, 明亮的双眼凌厉地直视赵晟,余光却瞥着扯住韩梦柳衣袖的宋益的手。 士兵跪了一片,一参将进帐仓皇翻倒,“都统, 太子殿下驾到, 末将尚未来得及……通传。” 宋益一惊又一喜,同样跪倒。 韩梦柳一动不动地立着, 双眼默然望着地面, 他后悔了。 为保山寨,选择跟赵晟亮明身份这个点子, 真的就如先前宋益所言, 差极了。他聪明多年,此次算是彻底失策。 赵晟望着夏昭, 原本精悍的目光一瞬间怔住,许久,才终于从近乎呆滞中走出, 神色极为复杂,抱拳行礼时也全然没了气势,“太子殿下,末将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请容以军礼……” “那便除去甲胄,”夏昭矫首昂视,“连侧妃的份,一同补上。” 赵晟愕然, 众士兵亦十分不解:大齐建国之初,赵晟乃禁军钦卫副统领,常伴建平帝左右。后为建平帝平内乱、平边事,二十年来镇守梁州战功无数,乃大齐诸将中首位封爵的。即便建平帝与赵晟说话,亦和颜悦色礼遇有加。今日本就是太子侧妃有错在先,太子还如此护短如此跋扈,一向军纪严明谁的情面都不买的赵都统会…… 士兵们正在惴惴,却听赵晟低声道:“来人,替本将解甲。” 随侍小兵垂头起身,解开光亮沉重的铠甲,抱着继续跪在一旁。赵晟又将夏昭望了望,最终沉默着双膝跪地,面上尽是哀伤。 夏昭睨他一眼,“方才振振有词,如今怎哑巴了?” 赵晟蹙起眉,瘦削挺拔的身体无比萧索,“末将参见太子殿下、侧妃殿下。” 夏昭不予理会,转到旁侧椅上坐了,平静道:“茶。” 跪着的赵晟示意帐边的参将,参将立刻出帐,片刻后几人抬着一简单小案并茶水入内,参将道:“太子殿下,军中只有粗茶,器具也不成样子,殿下莫怪。” 夏昭随意抿了一口,随意道了句“尚可。”目光巡视一周,“除赵都统外,其余人都平身吧。” 帐中又惊,但士兵们皆无动作,唯独宋益站了起来。 “怎么?都愿与赵都统同跪?那也可以……” “太子殿下。”一旁静立的韩梦柳实在看不下去了,又怕事情闹大——他自己决意闹大时已作了最坏的打算,但如今夏昭亲自来,情形就又不同了。而且夏昭固然是为维护自己,但更多的恐怕还是因为心里不高兴,想要撒气。 谁料他不过刚开口吐出四个字,夏昭就将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摔,“你闭嘴。” 韩梦柳一怔,黑着脸不再言语。 罢了,小太子最气的,就是他。 夏昭顿了顿,压住火气又道:“赵都统,你派出的兵马,都撤了吧。” 赵晟道:“太子殿下,据末将推测,那处山寨恐怕山贼盘踞,侧妃殿下虽说那是江湖势力,但只有彻查后,才能确保周边百姓平安。请太子殿下三思。” “放肆!”夏昭将茶盏直接摔在赵晟腿边,茶水四溅,“你镇守梁州,固然劳苦功高,可如今本宫看来,竟是功高震主。你及你手下士兵,皆学会了对君无礼,不听命令,简直猖狂!本宫告诉你,山寨那边没你的事,任何后果由本宫担着!” “太子殿下……” “你是聋的吗?若不想完好无损地入朝面圣,就直说!” 帐中极为寂静,唯有夏昭与赵晟粗重的喘息交替。 赵晟垂着头将双拳握紧,许久后终于咬牙艰难道:“末将……听令。李副将,通知山寨外的人马撤回,为太子殿下换上新茶。”扭头望向面如死灰的韩梦柳,再望向夏昭,目光殷切,“太子殿下,今日之事无论结果如何,末将都想劝您一句,美色误事,莫要被其迷惑,失了本心。” 夏昭冷哼一声,“本宫自幼有父皇父君及太傅教导,侧妃乃父皇亲自下旨册封,莫非赵都统觉得,你的学问本事和眼光,比父皇父君及太傅更高?” “末将并无此意,只是……” “那就少说废话!”夏昭倨傲地望着虚空,“本宫与侧妃之事,不容旁人置喙。” 士兵们奉上新茶盏,夏昭自顾自悠哉慢饮,帐中跪着的赵晟及众兵将他都仿佛看不见。 一杯接着一杯,足足饮了近一个时辰,夏昭才终于露出有些满意又有些厌倦的模样,起身瞟了一眼韩梦柳,道:“回府。” 韩梦柳望向宋益,示意他留在此地善后,宋益也做出一副不打算跟且要他好自为之的表情。 一出营帐夏昭愣了,韩梦柳的腿也跟着发软:梁州大营回京面圣的一千将士听说赵晟及诸将在里面罚跪,就也自动跟着罚跪,跪得原野上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 韩梦柳突然有了种比上次夏昭醉酒烧伤还要头大的预感。 然而太子到底是太子,这逼宫一般的阵仗只能令之稍稍诧异,随即他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走过长长的军队,与韩梦柳登上华贵富丽的马车,再让手下人叫将士们平身。 马车内夏昭与韩梦柳各坐一角,气氛一点儿不比方才营帐中好。 夏昭双手按在膝头,想到上次韩梦柳同那个宋益出去过夜,今日竟又混在一起,还是一副亲密无间并肩作战的模样;又想到韩梦柳无论去哪里都从未想过带他,无论开心难过亦从不与他分享,喜欢的事和不喜欢的事也不同他说;再想到韩梦柳为了李怡杜松风这样的朋友可以费尽心思两肋插刀,对自己却…… 然而即便如此,自己依旧担心他,担心地派人跟着他保护他,甚至亲自来找他。 他发誓,跟着韩梦柳绝不是为了监视控制,如果这次没出事,他亦不会现身。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94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但韩梦柳大概不会相信。 想着想着,他又难过地咳起来。角落里闭目凝神的韩梦柳睁开眼,张张嘴想问他怎么了,就见夏昭拼命忍下去,不情愿地说道:“后日依依生辰,我担心你回不来,才来找你的。” “我记着呢。”韩梦柳又缓缓闭上那双漂亮的眼,声音低下去,“都一年了。” 一年前依依出生那天,韩梦柳备受痛苦,差点儿没命。也正是那天,夏昭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将韩梦柳牢牢地放在了心里。 心里有了人,很充实很满足,也很痛苦。 十一月初十,夏昭为长女大摆生日宴,君后及后宫诸君秀、长公主、诸皇子及以右丞相为首的诸多臣子赴宴,送上金银珠宝等名贵贺礼。 建平帝临时有要务未能前来,着太监首领刘喜送来一对他国进献的精美翡翠如意。依依十分喜欢,一直拿在手中把玩。 夏昭作诗一首、赋文一篇,韩梦柳绘生辰肖像一幅:他们从未商量,却想到了一处去——从周岁开始,每年生辰皆如此记下女儿成长的点滴。出身皇族,势必一生荣华,他们不能永远陪伴女儿,能够给的,只有这份特别的心意。 小寿星毕竟年幼,没过多久就被困意笼罩,奶娘将其带入卧房哄睡。外间生日宴依旧热闹,韩梦柳亦不得不摆出温和好看的笑脸,与夏昭一起向宾客们敬酒答谢。 即将散席时,太监首领刘喜公公突然口称奉皇命,生日宴后宣太子接圣旨。 夏昭莫名上前跪下,众人跟着跪倒,韩梦柳心中极为惴惴。 刘喜展开圣旨,以尖细的嗓音念道:“太子夏昭于本月初八大闹梁州军,目无法度、欺凌将士、颠倒黑白、不听劝谏,行事乖戾,朕甚失望。太子自幼长于宫中,惯于锦衣玉食阿谀奉承,为正其品性,即刻发往宝禾县大秦乡务农反省,钦此。” 夏昭顿时浑身冰冷,他也想过,建平帝一旦知道了他在赵晟军中所为,一定会警告他,甚至惩罚他。但没想到,这惩罚如此狠绝。抬起头,“刘公公,父皇说,即刻……” 刘喜亦是看着夏昭从小长大,此刻唯有难过地点头,“太子殿下,皇上还有口谕,不许您携带任何随从。”想了想,“皇上还说原本立刻就要罚您,但眼看着小郡主生辰已至,就让您先给小郡主过了寿,再……哎。太子殿下,您可接旨?” 夏昭沉默片刻,抬起微抖的双手,“本宫自然……接旨,拜谢父皇。” 刘喜苦着脸将圣旨交在夏昭手中,又将跪在旁边的韩梦柳看了几眼,心中连连哀叹。 方才无比热闹的宴席如今只剩萧瑟冷清,桌上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的残羹,与刚端上来时的光鲜相比不过转瞬,亦如人之起起伏伏。 君后一言不发,其余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心中皆有无数猜测:堂堂太子被发配独自务农,且没有被给予任何面圣解释的机会。那个身份尴尬的侧妃势必帮不上忙,只要不再添乱都是好的。太子虽已成婚,但仅有一个女儿,其余几个皇子都有儿子。看来太子今日虽未被废,但恐怕也离被废不远。 人就是如此。有人跟你争斗的时候,你时时戒备不会出错。突然有一日没了对手乐得逍遥,殊不知逍遥着逍遥着就会行差踏错露出马脚。天知道太子好端端地跑去梁州军中闹个什么,满朝文武阖宫上下,但凡有点年纪的人,谁不知道建平帝对赵晟是何等的重用与信任,当年甚至还…… 宾客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君后摆驾回宫时亦未对夏昭有任何交代。 人潮散尽,院子里越发冷清,依旧陪伴在夏昭身边的,唯独韩梦柳一人。 夏昭捧着圣旨起身,“刘公公,这就走么?” 刘喜沉痛地点头,“即刻上路,那边已准备好了,老奴亲自送殿下过去。” “好。”夏昭想去看韩梦柳,最终忍住了,“可否稍候片刻,本宫再去看看郡主。” “自然可以。”刘喜几乎掉下泪来,“老奴在此等着殿下。” “多谢公公。”夏昭挤出一个笑容,转身入内堂时,华服宽大的衣摆轻轻擦到了韩梦柳的衣袖。 卧房里,依依躺在床上熟睡,白嫩的面颊上挂着浅浅的甜笑。夏昭也笑着,拇指指腹在依依唇边的肌肤上轻点两下,忍着鼻酸道:“父王近日不能陪你,你要乖,乖乖地……等父王回来。”转身决绝离去,奶娘在一旁攥着帕子抹泪。 正厅中,韩梦柳依然站在方才的位置,丝毫未动。 夏昭仍旧不看他,径直走向刘喜,“公公,这就走吧。” 刘喜又将夏昭与韩梦柳来回看了数次,最终只有叹息,“太子殿下请。” 夏昭脊背挺直步伐坚毅,仿佛他不是去受罚,而是毅然决然地去做惊天动地之事。 华丽的衣衫于门边一转,再也看不见了。韩梦柳颓然回头,桌上硕大的寿桃依然鲜艳。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小太子这回厉害了,吼了媳妇,吼了老爸,果断不能白吼!但小太子委屈,表示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后面会讲小太子的身世,想知道更详细的请看系列文《开国右相是我妻》,专栏可见。 第63章 揭开身世大秘密 “……皇上这样做, 是否对太子太过严苛?末将看当时情形,太子似乎正在气头上,又似乎与侧妃有关。太子说侧妃是皇上亲自下旨册封,可那等出身行为, 皇上为何……” “你在怪朕?” “末将不敢。末将只是想, 太子之妃定是能辅佐太子的贤良之人。不过皇上这样做,定有皇上的打算。” “昭儿以后要继承朕的皇位, 要掌管大齐天下, 非心智清明意志坚决善于用人者不可。你以为朕的君后就贤良么?但能做君后的,只能是他。韩梦柳也一样, 哪怕他会让昭儿痛苦。” “皇上, 这也太……” “心疼了?昭儿是朕千辛万苦怀胎所生,是大齐皇嗣之始, 朕比你更心疼。但这是他必须承受的命运,否则有朝一日朕与你都不在了,他没有能力掌控这片天下, 又当如何?” “皇上莫要如此说,皇上龙体康健,一定……” “迟早会有那一日,所以朕必须要让昭儿成长。老实说,无论他做错什么朕都能原谅,可这一次,派去迎你的禁军卫禀奏,他居然让你, 让他的……亲生父亲下跪,还当众羞辱,朕不能忍。” 漆黑的夜笼罩着整个皇城,无星亦无月。 碧瓦飞甍的殿阁层层叠叠,韩梦柳伏在建平帝寝宫兴安殿顶,内心惊愕。 他将瓦片再拨开一点,只见暖意融融的宫灯中,建平帝身着明黄色里衣坐在龙榻边,赵晟坐在一旁凳上,竟也只穿着中衣,殿内更无人服侍。 赵晟急切地站起身,“皇上,太子年少,何况这些年来为隐瞒此事,末将鲜少回京,更从未与太子相见过,末将诸事也鲜少在太子面前提及,他难免……” “你又在怪朕?” “末将不敢。”赵晟垂头。 建平帝嗤笑,“此言不由衷之语,朕听了二十多年,耳朵都长茧了。”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95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赵晟沉默不语。 “罢了,本就是昭儿不对。如今无论遇上什么事,只要沾上那个韩梦柳,他就会大失方寸,罚罚也好。何况……”建平帝望着赵晟,目光悲悯而歉然,“朕恐怕永远也无法让你与昭儿相认,此次就当是让昭儿为你略尽孝心吧。” “皇上,末将不用……”赵晟声音发抖,“末将此生能得皇上青睐,服侍在侧,已是想都不敢想的幸运,末将……不求其他。”君臣相望片刻,赵晟缓缓上前扶住天子双肩,建平帝亦揽住赵晟瘦削有力的腰身,一同倒在龙床上。 韩梦柳合上瓦片,暗自叹息。 原来如此。 难怪以往他总觉得君后虽站在夏昭这边,但态度始终冷漠,行事更是凌厉,从不顾及夏昭的感受。而建平帝虽威严,却是苦苦为夏昭打算,对待他与其他皇子公主尤其不同。 看来夏昭是不会有事了,太子之位亦稳固得要命。 只是他该作何抉择?是否要告诉夏昭?夏昭一旦知道,又会作何反应?那小太子但凡颓丧或放起刁来…… 韩梦柳不愿再往下想。 避开宫中侍卫回到太子府,如今府中人心惶惶,他这个太子侧妃虽然不受待见,但只要立在那里,勉强也能做个撑房顶的梁。 京城宽敞的大街上,冬日暖阳照得人舒服惬意。 李怡从医馆出来,左手牵着杜松风,右手拎着安胎药。 “大夫的字太乱,方才煎药的事项你抄好了吧?你非要回家,我又不能时刻操心着你了。” “抄好了,这些药我以前用过,不抄也都记着呢。”杜松风认真地说。 “我看你还是回我家吧。” “唔。“杜松风抿抿唇,“瑞福临还需我打理,而且毕竟……尚未成婚,不好。” “哎。”李怡叹了口气,“所以说事情皆有两面,你怀胎了是好事,但婚礼又得往后拖,就不好了。”皱眉想了想,“要我说干脆还是把婚礼办了,你想那么多干嘛。” “不行。”杜松风一脸拒绝,低头望了眼小腹,“婚礼筹备少说要两个月,到时候不好看。” “你就是好面子。” “那当然,怀胎的又不是你。”杜松风蹙眉。 李怡也不执着,“那就先开书坊吧。最近你好好吃好好补,都快五个月了,怎么肚子还是平的?我看上回五个来月的时候,已经很明显了。” “都是先前被你气的。”杜松风咬牙愤愤道,又觉得这样说略不妥,便补了一句,“唔,当然与胎位也有些关系。” “哎呀,我气的我气的,怪我。”李怡牵着杜松风的手夸张地甩了甩,“那我请你吃顿好的给你赔罪,吃完以后要去看咱俩的新宅,还要去各大书坊寻寻经验,再去武馆看看。” “武馆?你这么快就……” “说到做到,你夫君我一向如此。”面上突然添起愁容,“哎,练武的事原本可以直接问韩兄,但现在见他太难了,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韩公子……” 想起韩梦柳的种种,二人无不叹息。 李怡挑了一家既不是凌霄楼也不是归云阁的酒楼,说是可以尽情地、没有负担地吃。点的菜号称这个大补那个小补,说话间他将杜松风的餐盘堆得宛如小山,杜松风抬眼嗔怪地看他,他呲牙咧嘴一笑,杜松风无奈,低下头一一认真吃掉,李怡便更加开心地看着,偶尔自己吃几筷子,吃的时候眼神依旧不离杜松风。 待杜松风喝下最后一口补汤,李怡伸手入怀摸了摸,亮出一把胡式匕首。 杜松风一愣,“这匕首怎在你处?” 是从前他的小厮在路上捡来给了他,竹歌还拿着削过苹果的那柄。 “那天在留仙镇,我让你别扔它,但还是怕你一个气不过转头又反悔,所以趁你不注意偷偷让手下人拿走了。你果然没发现,我是又高兴又伤怀。”李怡收住嬉皮笑脸,叹了口气。 “为何对此匕首如此执着?”杜松风不明。 “问得好。”李怡打个响指,“你道这匕首哪里来的?”神秘一笑,“其实,这是我买的。” “唔?”杜松风双眼充满迷茫。 李怡对他的表情十分满意,“就是我首次到你家别院那回,咱俩约定五十日会面一次,第二天我走了,但心里……十分难熬。回到京城,从一个胡商那里买了这把匕首,他还搭给我一条手串。我拿着匕首和手串走到城墙角草地上,越想越无趣,就扔了。没想到竟被你的小厮捡去,还给了你。” “当真?” “我干嘛骗你这个。”李怡理所当然道,“不信你去问你的小厮,那手串一定是他私藏了。” “问什么啊。”杜松风面色几经变化,最终垂下头,“你方才说你心里难熬,是……什么意思?当时买那匕首,又是为了什么?” 李怡一愣,心说这土木公抓重点抓得还挺厉害。于是他托起腮,认认真真地看着满桌好菜那头杜松风娇嫩的脸,“心里难熬,自然是因为当时对你已经有了些意思,但不确定、很摇摆。买匕首自然是想送给你,但又觉得丢脸。” 杜松风的脸有点红,心中又震惊又感慨又幸福,他低下头小声说:“我、我当时也……” “也什么?” “也……” 李怡不急不躁,就静静地等着他。杜松风抬起脸,在李怡期待、炽热且明亮的目光中咽了下口水,“我也同你一样。” 李怡笑了,满意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土木公,现在若不是在酒楼,我一定又要压住你这样那样了。” 杜松风将那柄胡式匕首摸过来,放在掌中认真把玩片刻,又认真地问:“李台,你与我成亲后,会一辈子都跟我过,不分开吧?” 李怡讶然,接着明白过来:那一天在杜府别院,杜松风迷茫地诉说着他对感情与成婚的怀疑,如今他一定对此有了不少改观,而那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份信心,是该由自己给他。 于是他伸手过去覆住杜松风手腕:“当然,若做不到,我就用这匕首将自己戳成筛子。” “唔。”杜松风忍不住露出微笑,“又没叫你发毒誓。” “但我已然被你毒倒。” “花言巧语。”杜松风又十分羞涩地笑了一下。 “说真的呢。”李怡信誓旦旦,“你正应该多笑笑,笑起来多好看。”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96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哪有。” “旁人看或许没吧,但我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我眼中,即便韩兄那等美貌也不及你。” 杜松风双眼兴奋地闪烁,终于不再说什么,在李怡的注视下,低头继续吃喝。但对面那道目光实在太热烈了,他都不能安心地吃。更不知是因为饭菜太热还是什么,他的脸颊一直滚躺着。 韩梦柳坐在庭院里,午后阳光照得鼻尖痒痒的,他不由得地打了个喷嚏。心中想,按照通俗的说话,这是有人想他了。 只是不知想他的人是谁。 宋益?李怡和杜松风?许久未见的旁人?亦或是…… “叠、叠……” 不甚清晰准确的奶音传来,韩梦柳扭头望去,女儿依依穿着漂亮的大红色小袄裙虚步站着,奶娘在一旁弯着腰,双手张开保护着她。 韩梦柳笑着张开双手,“依依能自己走到爹爹这边么?” 依依听懂了,摇摇晃晃地碎步上前,几次踉跄差点儿倒在奶娘手中,最终却都奇迹般地站好,颠簸着到了韩梦柳腿边。韩梦柳将她抱坐在自己膝头,从小红袄里取出女儿专用的香帕,在那剥壳鸡蛋般的脸上轻轻擦拭。 “依依长进了不少,爹爹看要不了多久依依就能自己走路了。再过不了多久,依依就能说话。”目光突然一暗,声音低下去,像是在对自己说,“很快,依依还将会跑会跳,能写诗作画,能弹琴舞蹈,能明白这世上好的坏的……” “叠叠……”依依揪着韩梦柳的衣襟不遗余力地往他身上爬,虽不懂爹爹在说什么,但却能感觉到,爹爹看着是在同她说话,可似乎又不是。像枚膏药一样贴在韩梦柳身上,小小的脑袋搁在韩梦柳肩头转动,仿佛在寻找什么,“服、服……” 依依“服服”地叫个不停,奶娘在旁一脸苦涩,“侧妃殿下,最近小郡主早上一醒来就这么喊,玩累了也这么喊。” 韩梦柳点点头,这一点他何尝不知?从前夏昭在的时候,她但凡要找,是一定要闹着立刻找到的。而现在,她那幼小的心灵中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只会这样低声叫着“父王”,却不要求夏昭必须出现。 算起来,已经十五日了。 娇生惯养的小太子一人在乡下务农,能务出个什么? 他能不靠旁人之力将衣服穿戴整齐,就算不错了。 韩梦柳拖住女儿的小身体,“依依是不是想父王了?” 依依愣了一下,又“服服”地叫起来。 “爹爹带你去见父王好不好?”韩梦柳捏捏女儿的小手。 奶娘道:“侧妃殿下,圣旨道太子殿下那边不得带随从,这恐怕……” “就我与依依去。”韩梦柳抱着依依起身,“依依尚幼,绝不能让她整日这么难受。此事太子也不知情,皇上有谴,我认便是。” 第64章 难得真心聊一聊 宝禾县大秦乡南山山腰的一个土坡上, 隔深谷与北山相望,视野极为开阔。傍晚红霞如缎,横挂山巅,飞鸟倦而知返, 于谷中回旋。 山中清幽, 又因临近村落,染上了几分烟火气息。 夏昭屈膝坐在那里, 头发以青巾束起, 一身灰蓝色短打,脚上着皂靴。壮美的山景在他眼中仿佛虚空, 他暗淡的肤色毫不见平日里明亮张扬的光彩, 嘴边淡淡一圈胡茬让他脱去了少年稚气,现出些沧桑的意思。 晚霞肆意洒在身后, 轻缓的脚步声传来,他心中一动,像是感应到什么似地回头, 只见韩梦柳着暖黄锦袍信步而来,长发披在肩上,闲适自然。云朵围绕在他身边,竟分不清是真是幻。 怀中月白色小包袱动了动,韩梦柳便低下头,温柔地望向臂弯。小包袱再动了动,一颗戴着大红色元宝小帽的圆脑袋露了出来。 夏昭惶然起身,不知是否应该上前。 韩梦柳便在离他数步远的地方站定, 故知重逢般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微笑。 夏昭突然紧张起来,胸口憋闷,手心都冒了汗:他知道他现在的模样差极了,被韩梦柳这样看着,就好像从前被他嘲笑自己年少不经世事,什么都不懂一样。 “还好么?” 夏昭心中一滞,其实他没有太听清韩梦柳说什么,但从嘴型中看出了。只是他尚未回答,韩梦柳就又无奈笑道:“看这模样,就知道不怎么好。” 果然被嘲笑了。 夏昭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你们怎么来了?” “依依想你了。”韩梦柳抱着女儿上前,小包袱再蠕动几下,探出的脑袋巡视一圈,在看到与平时不同的夏昭时先惊后喜雀跃起来。 “服、服服……”依依挣扎着要抱。 夏昭心中被复杂的情绪溢满,刚伸出手就又警惕地缩了回去,最终以指节刮了刮女儿的小脸蛋,“父王身上脏,稍后再抱依依好么?”望向韩梦柳,“此处景致不错,可以坐坐。” “好,依依现在懂事了,不闹的。” 韩梦柳一手抱稳女儿,一手解开大氅铺在地上,将女儿放上去,“是不是呢依依?我们跟父王一起在这里玩,待晚上睡觉时,再让父王抱你。” 依依果然不再求抱,仿佛知道能见夏昭一面已属不易,不敢奢求太多的样子。但坐在两位父亲中间时,还是忍不住夏昭那边靠一靠。 “你怎知我在此?”夏昭问韩梦柳。 “方才去了你的住处,发现你不在,就看了看你务农的成果,然后顺着脚印等蛛丝马迹找过来的。”自信一笑,“找人的本领,我还是可以的。” “你所学的确甚杂,到了现在,无论你做出什么事,我都不惊讶了。”夏昭勉强笑了一下,“已经冬天了,我也只能垦垦荒地。也还好是这样,否则还不知会种坏多少庄稼添多少乱。” “可有心得?” “心得?”夏昭蹙眉,然后极老成无奈甚至是有些不屑地笑了一下,沉默片刻后将头扭在旁边,轻咳了几声。 “怎了?看你脸色不好。” “无妨。”夏昭摇头自嘲道,“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下人服侍,没有阿谀奉承,自然就……父皇希望的不正是这样么。” 韩梦柳一愣,想到不久前在宫中偷听来的真相,心中纠结。 依依手里攥着从前夏昭亲自买给她的拨浪鼓,以及方才夏昭亲手从周围摘来的形状漂亮的小叶子,自顾自玩得投入。夏昭与韩梦柳也不打扰她,只各坐一侧保护着,间或望望开阔的深谷高山,再时而对望,随意说着话。仿佛换了个宁静自然的地方,那些扰人的烦恼事,都可暂时抛却。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97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这些日子,吃饭洗衣都怎么做的?” “从我的住处走小半个时辰就有个小市集,中午晚上我会去那里买吃的,或买些水果回来,早上喝水吃水果,有时也就不吃了。反正每日都很闲,走走路正好打发时间。洗衣裳倒容易,门外就有条河,就地取材即可。” 韩梦柳顺势拉过夏昭的手,在夏昭的惊讶与抗拒中静静地看了片刻,然后放开。 从小到大,夏昭的手只执金杯捏玉筷,即便使剑握缰绳,用的也是最好的。陡然扛起铁锹下水洗衣,势必会添上几处伤痕。短短十几日,皮肤粗糙了,手指似乎也粗壮了。 韩梦柳叹了口气,“你一个人,厚衣裳就先别洗了,单衣不妨拿回屋里,烧点热水再兑冷水,不伤手。” “烧什么热水。”夏昭偏过头,耳根有些发红,“先前我想烧火做饭,忙活了许久,柴火都没出火星,反而搞得整个屋子乌烟瘴气,差点儿把自己呛死。” 韩梦柳瞪大双眼,看不出小太子还挺上进,一时竟不知该可怜他还是该嘲笑他。 他那惊讶的意味太过明显,夏昭整个脸都红了。心说韩梦柳只问了吃饭洗衣,其实还有更多,譬如夜壶恭桶要洗、被褥泛潮要晒、屋里偶尔进几个虫子要打……凡此种种,都是他从前从未想过做过,最近才一点点发现、一点点学起来的。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也会暴躁,可暴躁完了依旧要做。这些事比洗衣吃饭更让他狼狈,恐怕韩梦柳不是想不到,只是为了给他面子,不直接问罢了。 于是他更加幽怨地说道:“衣裳不洗是不行的,父皇没说让我反省多久。也许再过一阵子,他就会忘了我这个儿子。如今二皇子虽然式微,但有条件做太子的皇弟们仍然不少,譬如三皇弟,亦深受父皇喜爱……” “不会的。”韩梦柳笃定道,“太子之位一定是你的。” “你如何得知?”夏昭蹙眉。 韩梦柳目光闪烁,“我……推测的。” 夏昭奇怪地望着他,继而不愿深究,苦笑道:“我自己都没信心了,你却敢如此断言。” 韩梦柳道:“自有我的道理,不信你走着瞧。” “走着瞧?”夏昭低喃,“近两年发生了很多事,比以往许多年发生的都多,我虽看来自信,但也时常迷茫,不知如何是好,因此一直都是走着瞧着。阿梦,遇上你是我的第一个变数。我有时也在想,究竟你是这无数变化中的一个,还是因为遇上了你,后头才不停地变?” “此话听来对我颇有微词?”韩梦柳玩笑道。 夏昭认了真,摇头道:“只是困惑。况且你既然是我的变数,那我也一定是你的变数,我也给你带来了许多麻烦。大概我们俩确实是绑在一起,分不开了吧。你年纪大些,经的事情也多,或许此事你有其他想法,比我更能看透?”抬起双眼深深望着韩梦柳。 那是一双由始至终充满着骄傲自信的夺目双眼,那光彩足以打败这世上一切的所谓复杂与混沌。只是最初看到的时候,觉得它太过直接又太过简单,因而充满了不屑。 韩梦柳垂下眼帘,“此时此刻,我并无什么独到的见解,这一次……的确是我做错了。” 夏昭心头一震,近两年了,韩梦柳从未向自己低过头,亦从未跟自己说过真心话。如今,他居然认真诚恳地同自己道歉,他…… 夜幕降下,浓重的墨蓝色笼罩在韩梦柳身上,极美的侧脸仿佛藏在深色宝石的光晕里,因为看不太清,愈显柔和温顺。 夏昭几乎就要伸手过去拥抱他,可韩梦柳却首先抱起了女儿,将外罩的斗篷认认真真裹好,“依依睡了,走吧。” 夏昭一看,果然见女儿躺在暖融融的衣裳里,舒适恬然地闭着眼睛努着嘴。 韩梦柳站起身犹豫片刻,对夏昭道:“你抱着她吧。” 夏昭一愣,“我身上脏,还是等回去后再抱吧。” 韩梦柳的神色有点艰难,思来想去仍是道:“你先抱着吧。只是灰尘泥土,回去将斗篷脱了,不让沾身就行。” 夏昭更加不明,韩梦柳这表现十分异样,且是一副不打算跟自己说实话的样子。他只好先接过女儿,一人走向前方引路。身后韩梦柳的脚步声跟着响起,但那脚步声却很凌乱,与他来时截然不同。夏昭心中涌上些不好的预感。 突然,清脆的树枝折断声传来,他立刻回头,发现韩梦柳正扶着一棵树,脚旁是夜色中不易察觉的短小藤蔓植物、凌乱的树枝草叶及石块土块等。 夏昭终于反应过来,心紧紧揪在一起,“你眼睛怎么了?” 韩梦柳拍了拍袖子上的泥土,轻描淡写道:“没怎么。” 夏昭一动不动地站定,一言不发,死死盯着韩梦柳。韩梦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明显地感觉到那股越来越近的怨气。如果不说实话,小太子怕是要…… “哎。”他叹了口气,“人吃五谷杂粮得百病,近来不知怎了,夜里看不清东西。其实也还可以,就是怕不小心摔了依依,所以才让你抱着。其实即便我抱着也不会摔了她,只是……”只是顾得上怀里那个大的,不知还能不能顾上肚子里这个小的,无奈只好请小太子代劳。 “既然如此,为何不看大夫?” “我自己就是大夫。”韩梦柳淡淡道。 “那你究竟是怎么得了这个病,何时得的?”夏昭的声音微微颤抖,还夹着怒意。 韩梦柳沉默。 夏昭拖住女儿的双拳一点点握紧,“你告诉我。” 韩梦柳犹豫再三,终于道:“生了依依后两个多月吧,当时觉得能捡回这条命已是不容易,夜间目力受损也没什么,毕竟平时少有这么黑的时候。” 夏昭胸中翻腾,满口皆是苦涩,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最终却语塞了。因为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减轻韩梦柳的痛苦,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减轻他内心的愧疚。他信誓旦旦要保护韩梦柳一辈子的话语如同一片枯叶落在水面上,虚浮轻飘,也难怪韩梦柳从来只是听听而已。 猛然转身继续前行,唯有将女儿贴在胸前抱得更紧一些,才能对抗胸口的闷痛。 回到住处,前脚进门,后脚韩梦柳也到了。夏昭将女儿交给他,自己以先前存留的冷水净手,然后铺好被褥,面无表情道:“你同依依睡床,明日一早就回去,回去以后……别再来了。” “你睡哪里?”韩梦柳抱着孩子在这简陋的一间屋里站着。 “我坐着都可对付一晚,你不必操心。” 韩梦柳只得先安置好女儿,然后与夏昭一同坐在床边更加简陋的桌边。两两沉默相对良久,夏昭道:“你去睡吧。” “时候还早,还不困。”韩梦柳拿起一把小剪拨弄起油灯上的烛火,“你才是,累了就去睡,不必招待客人一般招待我。” 夏昭不答,余光望着烛火中韩梦柳的侧脸,“我总觉得,你有心事。” 韩梦柳拨灯的手一顿。 “说吧,无论是什么,我都能承受。”夏昭抱起双臂。 韩梦柳放下拨灯的小剪,叹了口气,“罢了,如若是我,也会希望知道真相。今日我来,发现暗中并无监视,可见第一,皇上并不担心你的安全,因为他相信你,也相信迟早会有人来看你。第二,他也不需要监视你,这同样是因为他信你宠你,宠到太子之位他从未想过要给旁人。”扭过头,认真而悲悯地望着夏昭,“因为你并非君后所生,而是皇上与赵晟将军之子。并且,是皇上十月怀胎,亲自生下了你。” 第65章 亲自为你来试针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98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你说什么?!”夏昭登时起身, 如被当头闷了一棍,不可置信地发问。 “你冷静。”韩梦柳压低声音,指了指床上的女儿,继续道:“你我在赵将军军中所为的确有错, 但罪不及此。何况真论起来, 首先要罚的是我,可皇上的圣旨却气势汹汹地只针对你, 且颇有些发泄的意思。我觉得此事不简单, 找了一个晚上入宫探查,埋伏在兴安殿顶上, 当时赵将军就在殿中, 我听到他与皇上说话。” 韩梦柳将当夜的一切尽数说出,夏昭站着, 浑身越来越僵、越来越冷,近在耳边的言语仿佛隔着重重山海,模糊不明。 “事情就是如此。所以皇上他只是生气, 等他气消了,你自然就……” 夏昭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 “所以,我不是父君所生,长公主也并非我的胞姐,二十多年来,父皇为了隐瞒真相让我成为父君的孩子,那父君对我究竟是何心情?父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为了利用我, 是么?可我心中对父君,对他却……父皇又为何、为何与赵将军……此事一定还有不少人知道,比如父君、丽贵妃、比如太傅、刘公公、秦太医等。他们都知道,只将我蒙在鼓里,多年来他们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又……当年的事究竟是怎样的?”夏昭不断喘息,“若赵将军是我生父,我却让他跪我,还极尽羞辱,那我成了、成了什么……我就是一个大逆不道的傻子,我……” “你冷静些。”韩梦柳起身扶住夏昭手臂,“突闻此事的确令人心惊,但……” “阿梦。”夏昭抬头,泛着血丝的眼凝视韩梦柳,“一切都是假的,不是么?所有我看重的人都不同我说真话,包括你。我做这太子有何意义?”双目狠厉地瞪着,继而如火光熄灭一般空洞下去。他突然又凶猛地咳起来,艰难地说:“即便、即便有一天我登上帝位,又有何意义?全是假的。” 甩开韩梦柳,夏昭拎起墙角处一个酒坛,大步推门出去,踩过他不久前辛劳开垦出的土地,奔到奔流向下的河边,急躁地撕开泥封,仰头大口喝起来。 “借酒消愁无用,你酒量本就一般,当心身体。”韩梦柳紧跟着追过来,去抢酒坛。 夏昭不断躲闪,趁空继续仰着头灌,韩梦柳急了,一把抢过酒坛背在身后,“夏昭!怎么一出事,你就跟个孩子一样!” “什么?!”夏昭通红着脸,双目痴痴,“跟孩子一样?你一直就是、就是这样看待我、瞧不起我的吧?你说的一出事,是指你明明不喜欢我却跟我成亲,成亲后又例行公事一般让我备受煎熬,还是说你夜不归宿私会旧情人,把你的旧情人、朋友甚至随便一个什么人都排在我前面么?啊?!” “你在说什么。”韩梦柳一看就知他已然被愤怒与酒力激得上了头,望着那委屈急切的模样,他不想再做争辩,就按住夏昭双臂,“好了!天冷,回去吧。” 夏昭再次甩开韩梦柳,“我不回去。”喘息一阵,态度又软了下来,“阿梦,我方才那样说你,你生气吗?那、那你陪我饮酒好不好?你陪我饮酒,我不再说你了,我都相信你,好不好?我心里真的、真的很难受……你陪陪我,我们今夜一醉方休,别的都不管了,好不好?”他凑上来揪着韩梦柳的衣襟,如同依依平时撒娇一样,眼神中饱含期许。 但很快,他就敏锐地发觉了韩梦柳眼中的犹豫。 “怎了?你不愿陪我,不愿同我饮酒么?” 韩梦柳嘴唇张了张,一坛酒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可如今他肚里又有了一个,在经历了上回一天一夜的雨淋后,实在不敢再冒险了。 “你听我说,我……” 正犹豫着要不要将真相道出,夏昭通红的脸突然放出极为失望的冰冷,将韩梦柳一推,颓丧低喃:“不愿就是不愿,不必解释,我不、不需要……我也不是一定要旁人陪的。”踉踉跄跄地从韩梦柳松懈的手中夺回酒坛,又踉踉跄跄地转身跑开,“没有你陪,我也、也死不了……” “你……” 韩梦柳起身欲追,突闻远处屋中隐约传来哭声,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 望着夏昭拎着酒坛左右摇晃随时打算摔倒的身影,他突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略一思索,还是决定先折回屋去看女儿。 夏昭正在晕乎,没听到屋中响动,因而在他看来,就是韩梦柳又绝情地抛弃了他,这明晃晃的厌恶举动无疑在近日种种绝望中又加了极为厚重的一层。他头晕眼花步伐凌乱,委屈得几近崩溃,终于撑不住跪在地上,一口气没顺好,剧烈地再咳起来。 酒坛依然被抱得死紧,仿佛那是如今唯一可以救命的东西。 韩梦柳进屋一看,依依醒了,正坐在床上抹泪大哭,看到韩梦柳仿佛看见救星,立刻张开双手哭得更大声。 韩梦柳将女儿抱进怀里,坐着哄站着哄,才终于让小家伙平复下来,又歪着头睡了。 屋中昏暗,唯有方才他随手拨弄的油灯发出吝啬的光芒。他不禁胡思乱想起来:若他晚来片刻,依依从床上摔下去,或是油灯翻了,又或者…… 按住眉心,晚间他的目力越来越差,有朝一日他若真不幸瞎了,那么他怀里这个、肚里这个,还有外面那个…… 哎,自打何时,他竟也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婆妈得一点儿都不像他了。 不敢再放女儿一人,他将自己的毛氅和女儿的斗篷拍干净,裹好那敦敦实实的小身体,抱着一同出屋。 小心翼翼地经过田地靠近河边,夏昭不见了。韩梦柳脑中“嗡”地一声,接着使劲儿甩头告诉自己,不是不见了,只是他看不清。 抱着女儿不敢走太快,沿着河边摸索了近一柱香的时间,终于看到了那折腾人的家伙。一瞬间,他又惊又怕又气又急,手都在发抖。 三十年了,只有双亲离世之时他方才这样过—— 夏昭跪趴在河边,一手抱着酒坛,一手往脸上撩着河里的冰水。仿佛还觉得不够清醒,索性直接将酒坛下到河中灌满水,再举起翻个过儿,哗啦啦从头顶爽利地浇下来。接着他扔掉酒坛,浑身是水跪在那里直挺挺愣了片刻,突然闭上双眼身体前倒,一头栽进水中。 “夏昭!” 韩梦柳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他只来得及在夏昭的整个身体没入水中时拦腰抱住他。拖人出水,夏昭妥妥地昏了过去,简单的拍打已经无用。韩梦柳切过脉,立即拽住夏昭一条胳膊反身将人扛到肩上,再抱紧怀中的女儿,摸黑返回。 他认为夏昭是应该知道真相的,或许是自己将时机选错了。但也是真没想到,夏昭的反应会大至这等地步。思及此,韩梦柳心中一滞,方才夏昭所言种种,听来像是酒醉愤怒的昏话,但亦是埋藏已久、终于一朝道出的真心话吧。 脊背已经湿透,颈间也布满水渍,双脚急切前行。 他与夏昭,究竟是谁欠了谁的? 艰难回到一眼望穿的屋中,眼下并无热水沐浴的条件,他只好先给夏昭擦干身体换了干衣。按胸口,并未见呛水;又一阵轻拍,人中也掐了,却不见醒。 床上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小腹隐隐发痛,韩梦柳心中少见地乱成了一团。 自打设计让李怡与杜松风和解后,他就事事不顺,做什么错什么,但怪的是后果总要旁人承担,说不愧疚是假的。三十年来他从未怕过,他习惯了凭着心意行事,无论面对什么都一个人扛,因为他始终只有一个人。然而近来却恍然发现情况变了,他似乎……不再是一个人了。他的所作所为也不再是仅对自己负责就可以。 这是负担,他可以选择不要,可以过回以往,但是…… 手掌覆在夏昭额顶,起烧了。 打从一出生就娇生惯养的身体金贵脆弱,一点点伤害都足以将其击倒。 蜡黄的脸色与旁边那粉扑扑白嫩嫩的小脸形成鲜明的对比,睡着的眉眼却极其相似。 韩梦柳站起身,将夏昭以大氅罩住再次扛上肩,又把女儿裹好抱在怀里,叫醒来时骑的正拴在门外树下睡觉的马儿,执起缰绳,漏夜兼程往京城赶。 夜里无星无月,马儿跑起来后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仅凭模糊的轮廓和来时的记忆控制着方向,不断加快速度。 三十年来他自认悲苦,自认聪明,自认风流放浪,自认不容于世俗也不愿容于世俗,他自问坦荡,可如今看来,他不如夏昭。 他凭什么与夏昭不明不白地相处,又凭什么让夏昭为他牵挂为他痛苦? 夏昭与他不同,也与那些旁人……都不同啊。 过往不谈,从此刻起,做一个真正坦荡的人吧。曾与李怡聊天时,说到的那个因家变而扭曲的自己,或许真地能改。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99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黎明的天色暗淡中隐藏着些许光明,城门甫一打开,韩梦柳一骑袭去,直奔太子府。安置好夏昭与女儿,再亲自入宫觐见。 太医院众医会诊,夏昭因长期郁结多次受寒引发肺疾,病势沉重,阖府震惊。 建平帝、君后、长公主、太傅景澜并程熙皆来到太子府。建平帝坐在夏昭床边,沉着脸听太医院掌院秦庸禀报:“臣等会竭尽全力,只是……” “朕不想听你们的只是,务必治好昭儿。” 秦庸面色犹豫,韩梦柳望着屋里衣衫华贵的众人,心中感慨,越众出言道:“秦太医,是否可用火浣针法?” 建平帝首先问:“何为火浣针法?” 秦庸道:“回禀皇上,火浣针法乃用以珍贵猛药淬过的高热金针刺入患病之处,可祛邪风散寒气净血毒。但施针过程中不得使用麻沸散,患者会极为痛苦,一旦承受不住,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此针法要深入患病之处却不得稍过毫厘,否则亦会失败,因此少有人用。即便是臣,也仅是在十几年前医人股部时用过。但如今太子殿下乃肺疾,恐怕……” “秦太医既曾用过,真是再好不过。”韩梦柳接着道,“肺疾不易根除,火浣针法正好能为太子殿下解除后顾之忧;至于疼痛,我相信太子殿下意志坚强,一定能忍;至于下针的轻重多少,若能找一人试针,想必就没问题了。”上前跪倒在建平帝面前,“我愿为试针之人,求皇上应允。” 一室皆惊,建平帝亦不解道:“你……” “我懂医理,深知此刻唯有火浣针法才能令太子殿下彻底康复,但此法我并未用过,不敢争先,只好请求秦太医。我便于试针时与秦太医讨论药量多少与手法轻重,为太子殿下调出最合适的剂量与针法。”神色一暗,“况且我乃太子侧妃,此事责无旁贷。” 屋里的人更惊讶了。 其实已有不少下人在暗中传言,身体一向很好的夏昭突然病重,就是被这个来路有异的侧妃给气的。可如今他竟愿豁出性命去救夏昭,不知是良心发现了,还是有旁的打算。譬如担心夏昭一旦倒了或薨了,他也会跟着完蛋,因此才豁出去了。 卧房内静默片刻,建平帝道:“听你们方才所言,此法极为危险。” 韩梦柳道:“固然危险,但我不怕。”抬头,“时间紧迫,请皇上定夺。” 建平帝将韩梦柳从头到脚打量起来,仿佛如今才是第一次看到他,“你说你是太子侧妃,可朕看你无论衣着打扮还是说话行事,都不像。”回身望向床上昏迷的夏昭,宽大的手掌覆在夏昭面颊上疼爱地抚摸,“秦卿觉得如何?” 秦庸道:“回皇上,臣以为,可以一试。” “好。”建平帝起身,明黄色龙袍庄重大气,一派威严,“朕便将太子与其侧妃的性命都交与卿,朕相信,卿绝不会让朕失望。” 秦庸跪倒,“谢皇上,臣定尽心竭力。” 韩梦柳亦俯身叩头,“多谢皇上。” 已经摆驾行出数步的建平帝回过头来,“你乃太子侧妃,应自称儿臣,并称朕父皇。” 韩梦柳一愣,望着簇拥着建平帝离去的一个个背影,突来恍如隔世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一更,非常非常重要的一更~大家赶下午五六点来看就有啦~~ 第66章 正文终章叫思归 建平帝并未离开, 而是与君后、长公主等人一起守在太子府正厅中。 韩梦柳被要求休息一阵养足精神,他趁人不备,将随身带的安胎药丸服下,躺在夏昭卧房外的暖榻上, 闭着双眼, 毫无睡意。 能彻底治好夏昭的,只有火浣针法。 能为夏昭试针的, 也只有他。 或许万事真的皆有定数, 他努力逃避、努力面对、努力反抗,却并无作用。也或许是因为, 万事都避不过自己的心。 他是一个不孝子, 如今看来,他还是一个不忠不诚的伴侣, 或许也将成为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火浣针法,连常年习武之人都不一定能承受得住,何况他腹中这尚未长成的胎儿? 但他偏不妥协, 他今日偏是要大言不惭地说,这一大一小他必须护住,任凭谁拦都不行! 一切准备就绪,秦庸请韩梦柳宽掉上衣,口中含入老参参片,暖榻四周各站了一名医官按着他手脚。韩梦柳暗提内息,将内力引向小腹。 金针刺入,胸口陡然腾起的剧烈刺痛让他不由地绷紧身体, 他努力说服自己放松,可随着金针深入,愈演愈烈的疼痛让他连喘息的时机都找不到,体内真气跟着动荡,小腹开始疼痛。 心中久违地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他闭上双眼,在疼痛中强行维持真气不乱,小腹的胀痛减弱,可胸口仿佛压了一块重石,又随时四分五裂,连头皮都如炸开一般。 双拳攥紧,本就不长的指甲将手心按出血水,医官们赶紧摊开他的手握住,口中塞入布巾之前,韩梦柳艰难开口:“将我……绑住,绑紧……”他以为他起码能忍受一炷香的时候,结果到底是过于自信了。这样下去,他不知自己会失控地做出什么。 医官们望向秦庸,秦庸专注地注视着手中不断向下的金针,简洁道:“照做。” 柔软结实的棉布条将韩梦柳四肢分别与床榻捆在一起,韩梦柳紧紧咬住塞口的布,双眼痛苦地闭上又睁开,额头与脖颈间青筋爆起,汗如雨下。 此痛可谓是他活在世上三十载,身体所感受过的最痛。 不过好的是,此痛干脆利落,然而曾经经历过的产痛却是无论怎么做都只会加剧那不可言说的难耐纠缠,唯有将肚里那小东西老老实实生出来才好。 半个时辰后施针终于结束,韩梦柳仿佛从水中捞出的死鱼,面色泛灰,双目空洞,浑身上下半分气力也无。 生完依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从中间被截断了,而此刻,他虽看得见自己的身体,却毫无知觉。 秦庸擦着额上的汗,感慨道:“好在顺利,侧妃殿下辛苦了。” 医官们用热水帮韩梦柳擦身恢复,触觉和力量一点点泛上来,韩梦柳终于觉得自己又活得像个人了。 “秦太医医术精湛,令人叹服。”韩梦柳艰难转头,“太子殿下一定无恙。” 秦庸跪倒,“多亏侧妃殿下,否则臣绝不敢施此法。” 韩梦柳疲惫地笑了笑,有些话,实在不必说透。 太医院掌院秦庸,深知唯有火浣针法才可根治夏昭,却不敢直言。毕竟如此厉害的针法,万一将夏昭扎出个好歹,定是九族陪葬的后果,可治不好夏昭,依旧吃不了兜着走。然而兜着走总比诛九族要好一些,何况以普通方法去治,夏昭能拖一天是一天,这些太医也就多一分安全,只要拖得时间够久,慢慢的也就怪不到太医头上了。 但此种情形绝非他所想见的,他必须让秦庸顶着压力下针,为此,他不惜拿自己做投名状。 “秦太医……” “臣在,侧妃殿下请吩咐。” 韩梦柳缓缓闭上双眼,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之上,“下针时可再慢些,为太子殿下减些痛苦。”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00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是。”秦庸躬身,“臣一定竭尽所能。” 两个时辰后,夏昭的救治开始,建平帝另派禁军卫高手随时为夏昭输送内力。 韩梦柳原本站在夏昭卧房里,可看到金针刺入,昏迷中的夏昭难忍地蹙起眉头,医官们死命按住他已经被绑住的四肢后,终究还是转身走了。 抬头望去,京城的冬日天空清寂,丝丝凉意由衣料渗入身体,令人清醒。 一个时辰后太医报喜,建平帝迅速赶来细细询问,龙颜终于由紧绷变得和缓。 夏昭虽仍虚弱,好在寒气已除淤毒已清,脸上泛出了淡淡的红润。韩梦柳这才想起,那样的红润,打从大婚后他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近日来看到的夏昭,总是面色青灰或苍白,目光亦少了初见时跋扈的自信与骄傲。 在这些自己未曾留意的变化中,他似乎真地不再是从前那个趾高气昂眼高于顶什么都不懂亦什么都不在乎的小太子了。如今的他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挫折磨难,感受了痛苦,理解了痛苦。 如同自己一样。 深夜床边,他握紧夏昭的手,注视着那如珠如玉的面庞,深深道:“等我……等我们回来。” 翌日一早,韩梦柳将照料夏昭的诸事郑重交待给太医后,骑上太子府最快的名马,离开京城。 一路南下,首日到了留仙镇,镇外水流清波荡漾,若宝石缎带,又如舞动的长衣秀摆。因是冬日,环水的群山显得有些光秃秃的,想必到了来年春天,一定是翠色铺满。 第三日来到一座小城,街道不甚宽,却干净古朴,颇具自然之气。街面上一溜排开的蔬菜小摊、水果小摊、冒着热气的包子小摊、散着香味的卤肉小摊,夹杂着略带口音的叫卖声,生意盎然,令人心中踏实愉快。 第七日晚间留宿的村落正赶上庙会,村民们穿着鲜艳的彩衣彩绸,脸上涂满夸张的油彩,跑旱船、踩高跷、唱或活泼或粗犷的曲子,火把舞成长龙,热闹非凡。 人间处处有盛景,只要留心去观。 心这东西与旁的不同,即便曾经死过,依旧还有机会活回来。 第十日终于回到故乡,比之北方冬日的肃杀荒寒,南方温婉恬静,唯独些微冷意让人忍不住加快步伐。村落远处抱山面水之地,韩梦柳的父母就安葬在那里。 摆上父亲钟意的烈酒,母亲喜爱的甜枣糕,曾经称霸一方的诸侯、名动一时的美人如今已经无人再会想起,但他们一世情笃,身后亦永远相伴,又怎能说不幸福呢? 韩梦柳跪在坟茔之前叩头,“爹、娘,原本孩儿以为自己一生都将迷惘浪荡,却没想到夏昭那个家伙竟无声无息地走进了孩儿心里,孩儿已然……放不下他了。” “孩儿决定与他相守,无论今后多么艰难都绝不退缩。他是夏期之子,是这片江山未来的主人,孩儿实在不孝,若父亲要罚,就等孩儿故后,任凭处置。” 手覆上小腹,“孩儿无能,不能实现父亲之宏愿,如今打算换个方式做到,不知父亲是否会觉得不齿。”抬头望向澄净的天幕,“过往孩儿总是飘着荡着,时常会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唯独现在最踏实,快乐也好、疼痛也罢,都是真的。” “愧对父母,不敢求恕。” 韩梦柳磕头到地,伏身微微颤抖,眼泪从眼眶中落入泥土。 飞鸟啾啾,一排排去向归巢的路。 半月后,太子府琼华苑中,归来的韩梦柳向女儿笑着伸出手,依依穿着华贵的大红色小斗篷,已不需人搀扶保护,略颠簸地轮换着两条小腿,咯咯笑着快步走来。 韩梦柳蹲下,将那小身体揽入怀中,“依依想爹爹么?” “想……”依依仍是揪着韩梦柳的衣襟,使劲儿把自己的脸贴在韩梦柳脸上,“爹爹……” 女儿说话也比从前清楚了许多,自己不过走了不到一个月,万物变化竟是如此之快。 月门处急切的脚步声传来,韩梦柳将依依交给奶娘,回身站起,只见大病初愈的夏昭身披琥珀色轻裘站在那里,嘴微张,目光中尽是惊喜与希冀。 “你……回来了?” 韩梦柳点点头。 “还走么?” 韩梦柳低眉一笑,无限风华,“就是要走,也是去有你的地方。” 夏昭吸了口气,眼眶泛红,终于无法再抑制自己的情绪,几步冲上来抱住韩梦柳。韩梦柳以手臂在身前挡了一下,夏昭微愣,抬头以目光询问。 韩梦柳笑着捉住他的手,一起放在自己微隆的小腹上,“轻点儿。” 夏昭惊讶地望着那一团浅浅的凸起,心中百转千回,最终搂着韩梦柳的脖子紧紧贴上去,口中动情地低喃:“阿梦,阿梦……” 腊月二十三乃小年,上吉之日。 京城怡风书坊开张,舞龙舞狮敲锣放炮好不热闹。两位老板李怡同杜松风穿着鲜亮的元宝长衫,迎来送往忙碌异常。李怡只觉得自己又说话又陪笑,脸上的肉都疼了。趁空将杜松风拉到一边,小声问:“你还成么?你有身子,别累着了。” 杜松风低头看了一下,他的肚子本就不大明显,今日袍服宽大人来人往,更无人注意,便信誓旦旦对李怡说:“我没事的。” 李怡还要再说什么,突然柜台管事紧紧张张跑过来,“二位老板,来客人了,好像是宫里来的,气派大得很。” 李怡与杜松风一惊,赶紧迎出去,书坊内外围了一群人稀奇地看。 为首那人年纪不小,气势更足,“二位就是李老板与杜老板?” 李怡抱拳笑道:“正是在下,贵客是……” 那人也抱了个拳,“在下乃太子府刘管事,今奉太子殿下与侧妃殿下之命送上贺礼。”侧身一让,“太子殿下手书名家经义一部、侧妃殿下亲书牌匾两个,祝两位老板生意兴隆。” 大红礼盒尊贵典雅,旁侧红绸展开,“生意兴隆”“珠联璧合”两块大牌匾皆是韩梦柳的风骨。 李怡立刻跪倒,“草民叩谢太子殿下,侧妃殿下。” 杜松风亦跪下,“此乃至宝,鄙坊必奉为镇馆之物。” 太子虽未亲临,但墨宝已至,书坊伙计并其他客人纷纷下跪行礼,场面极为隆重。李怡心想韩兄实在很会做事,比送他红包什么的好多了,这样一来,他的书坊生意不好才怪。 刘管事走时留了封书信,等客人散得差不多了,李怡打开书信,杜松风凑在一旁好奇地看。 “哦,韩兄请咱俩今晚去春风楼吃饭,但……太子也在?” 杜松风探头过去,“唔,是这个意思。” 李怡合上书信,“今日太子也送了礼,我等过去谢恩,是应该的。” “嗯。”杜松风点点头,“太子若在,是拘束些。但看今日情形,韩公子和太子殿下似乎挺好的。总之只要韩公子开心就好。”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01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也是。”李怡转而楼上杜松风的肩,“那就走吧,贱内。” 杜松风使劲儿将他推开,“若再胡说八道,我不同你一道走了。” “你敢。”李怡喜滋滋地翻了个白眼,首先大步出门。 春风楼内宛如王公贵族府邸,李怡同杜松风行入水上长廊,微风拂过,杜松风半束的发略凌乱地飘起。李怡便停下脚步帮他整理,发丝捋妥当,衣领再正一正,又将眉边些许灰尘吹掉,盯着那如梨似桂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满意。 “走吧。”牵起杜松风的手,继续向前。 长廊在水面上拐了个弯,尽头一座小亭,名为“思归”。亭中一张圆桌,二人对坐,一个贵气逼人,一个惊艳无双。 正文完。(更新还没完,大家看作话) 作者有话要说:  喵不悄地就正文终章啦哈哈哈~唔,其实正文断在这里主要是为了情节节奏上的完满,不是后面就没有了。毕竟傻儿子和阿梦都没生呢,我怎么可能这么不负责任。 明天会进入番外剧情,一共将近三万字吧,让四个人甜甜甜,生包子,感情更深,还有一些小彩蛋~~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谢谢大家哦~~ 第67章 番外1 二月初春。 安宁村外河滩上, 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被洗得白净透亮,青色的竹亭沿着水流的方向一列排开,亭周草茂,其间点缀着各色小巧的花朵, 颇具自然野趣。 此乃当地人精心的设计—— 安宁村土地肥沃, 蔬菜瓜果鲜嫩,猪羊鸡鸭肥美, 河里的鱼种类繁多, 每年除交纳赋税及自用之外,有些会运送到附近大城镇去卖。有些农人不愿跑远路, 就在河滩边开起了暖锅烧烤小摊, 招揽过路客商,渐渐成了特色。天气好的时候, 生意更胜县城酒楼。 如今正是晴好的天气,视野最佳的宽阔竹亭中,四个年轻公子围坐着暖锅烤炉, 一浅金、一素白、一朱红、一墨兰,形容气度皆不凡,尤其穿浅金的那个,小小年纪通身贵气,一看便知来自大户人家;朱红那个笑呵呵的,传唤伙计张罗点菜等都由他来;素白和墨兰的两人生得十分好看,好看得又十分不同,其中墨兰那个清秀白皙, 像个书生,素白那个精致华美,扎眼漂亮。 然墨兰与素白都挺着肚子,看身形足有六七个月。这样排场优秀的年轻人竟然已经成了家,不禁令周围适婚的男子们哀叹可惜。 店家及伙计们不动声色地观察,亭中四位年轻人不知是没注意还是不在乎,自顾自吃喝闲聊,投机融洽。 “此番是我第二回吃暖锅配烤炉,上一回是阿梦亲手制的。” 韩梦柳懒散地靠在椅中,一手搭于隆起的腹上,望着身子端正脊背挺直的夏昭笑道:“这一下,就吃出我上回有多糊弄你了吧?” 夏昭严肃地摇头,“并非如此。若说你做得好,恐怕你疑我刻意吹捧,但实际上的确是各有千秋。” 韩梦柳漂亮的双眼眯了眯,“是么?多谢夸奖。” 李怡将小伙计端上来的一盘鲜嫩的生韭菜刷上油,一颗颗排列在烤炉上,夏昭疑道:“这是韭菜吧?这也可吃么?难道不怕气味……” 韩梦柳噗嗤笑了一声,夏昭扭头望他一眼,脸上泛了些红,李怡立刻耐心解释道:“赵公子您有所不知,韭菜气味是冲些,但有些人正爱这个味道,譬如我家土木公……” 杜松风捏着拳头小声反驳:“我从前并不特别爱吃韭菜,就是近一个月来有点时常想着。” 李怡道:“是。怀胎后口味变化大,动不动就想吃这个想吃那个,说风就是雨,我被他突然袭击好几回了。韩兄也是这样吧?” 三人一同望向韩梦柳,夏昭的眼神尤其不同,带着微微的垂询及淡淡的茫然。 韩梦柳敷衍道:“我尚好。” 李怡觉得自己似乎说错话了,连忙转过话头道:“其实韭菜烤过后,气味就没那么冲了,还有种别样的美味,吃完再饮些薄荷茶即可,赵公子可以试试。” 韩梦柳道:“烤韭菜的确不错。” 夏昭看着韩梦柳笑道:“那我也试试。” 李怡专心烤菜,一面烤完再翻一面,烤好后先取出一小部分恭敬地放在夏昭盘内,接着给韩梦柳添了一些,最后拨出许多给杜松风,一副“尽管吃个够”的模样。 杜松风便道:“我即便想吃,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李怡笑嘻嘻搂上他的肩,“吃不完剩下给我,说真的你是要多吃些。”伸手在杜松风圆滚滚的肚子上一摸,“都快八个月了,肚子也没很大,韩兄才不到六个月,就快赶上你了。” 杜松风不服气地嘟囔:“韩公子是神龙体质,与我不同。大夫说我好着呢,说是最后两个月才会猛长。你就整天嫌我肚子小,都没想过,万一肚子太大不好生,我多难受。” “哎呀我可冤枉。”李怡抱在杜松风肩头晃晃动,“我若不心疼你,怎会费劲心思给你做这鞋?” 杜松风双脚微动了动,没说话,低头继续吃。 夏昭静静地品尝韭菜,有些茫然地听着。 韩梦柳道:“是了,我也发现杜公子双履十分别致,其中果然别有门道?” 夏昭顺势朝杜松风双脚望去,那鞋的料子并非布,而是像丝绒,鞋面与鞋帮连接处不如普通鞋那样分明,就是一道下来,仿佛浑个儿套在了脚上。脚踝处以松紧扎口,鞋口处做了个翻折,十分美观。 李怡道:“他怀胎后双脚时常酸胀疼痛,我就想着从鞋上下手。这双鞋里外用的皆是最柔软光滑的面料,鞋底鞋面统一分垫几层,穿上十分软和合脚,不会夹着膈着。在外不便脱鞋时,可稍稍放开松紧,让双脚放松。他这回外出,走一天下来,也没特别不适。我就想着要么回去干脆将这鞋放在铺子里卖,但又一想,这鞋只顾舒服,并不合制,官府中及稍有身份的人都不会买。是了,”望向韩梦柳,“先前想着韩兄有孕,本想给你也做一双,但想到你在宫中怕是穿不了,况且宫中好物甚多,想必一定能照顾到你的身体,便作罢了。” “李兄想着我,这份心意足让我感激不尽。”韩梦柳笑道。 此时夏昭终于收回了一直定在李怡与杜松风身上的目光,余光望着身边懒散饮茶的韩梦柳,面容略有哀伤,心中更是复杂。 话说李怡与杜松风的书坊开张后,生意平顺,且有蒸蒸日上之势。一个月后,闲不住的李怡就生出了些别样的心思:他与杜松风折腾了一年多终于修成正果,但赶上开书坊,每日忙忙碌碌就没清闲过;等杜松风生了肚里这胎后办完婚礼,估计仍是要一头扎进生意与小家庭的经营当中。这么一算,他俩单独相处腻歪谈情的日子几乎没有。 此种情况,实非李怡所愿见的。 于是他任性了一回,请两家老人帮忙照看着书坊,让他与杜松风出来玩一个月,并信誓旦旦地保证,一个月后必定扛起所有责任,不再让长辈操心。正巧杜松风孕期刚过七个月,肚子不太大,身子也算灵便,若等到八个月后身体不便,就哪里都去不了了。他也想让杜松风趁机散散心。 李重诺与杜明礼意外地一口答应,李怡与杜松风千恩万谢,喜气洋洋地筹备起来。可巧将这事告诉了韩梦柳,韩梦柳便道有意同去,不知他俩觉得碍事否。李怡与杜松风自然乐意,只是……担心韩梦柳家中那尊佛不放行。韩梦柳淡淡道,那就把他也叫上。 李怡与杜松风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两天后,韩梦柳专门修书一封,郑重地说他与夏昭要一同前来,还说让他们说出想去的地方,其余一切都由夏昭安排,不用他们操心。 李怡与杜松风就震惊了。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02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出行当日,二人战战兢兢,但见夏昭与韩梦柳皆是平常打扮,未带随从,所乘马车宽大不张扬,但各处布置皆暗暗地显露着隆重尊贵,车夫亦浑身释放着低调且强悍的光芒。 最初几日,李怡与杜松风颇为拘谨,话都不太说,坐在那里半天也不动一下。然后韩梦柳私底下对他俩说,夏昭觉得自己破坏了旁人兴致,十分愧疚。又说其实夏昭心性单纯,此番是着实想像普通百姓一样出游,希望他俩对待夏昭就如对待自己,否则便只好暂且分道扬镳,让他俩好好去玩。 李怡与杜松风这才改了,渐渐地,他们觉得夏昭的确不太难相处,只是言语行动间依然免不了恭敬。 四人用过饭后,天色已晚,便乘马车寻找下榻之处。安宁村秀丽恬然,村中并无客栈,但有不少空屋出租,李怡便找了座最敞亮最干净的小院。 夏昭与韩梦柳住主厢,梳洗过后,韩梦柳靠在床头看书,夏昭坐在桌边饮茶,时而起身踱步,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意思。先前韩梦柳在席间就发觉夏昭的心思有些不对,但此时并不点破,只静观其变。 果然夏昭并未坚持多久,来到床边,心事重重道:“阿梦,这回你愿意带我出来,我真高兴。我也没想到父皇竟会同意,但经过这几日,我却有些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韩梦柳合上书,对着太子殿下的铺垫轻轻地“哦”了一声。 夏昭继续道:“经过这几日,我渐渐明白了与旁人、与朋友、与爱人相处究竟是怎样的。我自小在这些地方十分欠缺,大概父皇亦想让我学学。” 韩梦柳心道自是如此,所以最初他才会毫不顾忌地提出出游之事。 “但,我越明白就越觉得羞愧自责。”夏昭的面色变得又伤感又无措,“我看着李怡与杜松风相处,反观自己,阿梦,我是否……”抬眼看看韩梦柳神色,“对你不够关怀?是否总是说些空话大话,并未真正考虑过你的想法?” 韩梦柳露出颇意外的神情,认真地注视着夏昭。夏昭顿感责任重大,道:“我见李怡与杜松风说话举止自然密切,令人羡慕,但你我就不会。而且,李怡知道杜松风的喜好,知道他近来各样细微的变化,知道他哪里不舒服,知道怎么做才能解决,但这些我似乎……并未想过。”上前一步,“我心中一直告诉自己要对你好,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从前还好,如今有人与我一比,我就越发自惭形秽。阿梦,你是不是也因此生我的气?你乃神龙体质,孕期不适重重,我却从未听你说过,就以为你还不错,所以你是否其实……” “小昭儿毕竟是太子殿下。”韩梦柳淡淡道。 夏昭一听这话就有点急,以为韩梦柳仍是鄙夷他,正要申诉,就见韩梦柳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他小臂,像看着犯错后悔的小孩子一般看着他,道:“小昭儿今日说出这些话,我已十分欣慰。” 夏昭双目微愣。 韩梦柳道:“世上千种人万种性情,大都与身份经历有关。李兄从小长于商道,时常应对主顾,家中长辈亦爽直,便成了今日这般模样。杜公子幼年失去一亲,杜大掌柜又严肃谨慎,他的性情自然收敛而惯于戒备。我不必说,至于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当趾高气昂,如今能顾及旁人,还能反思自己,实在是极大的贤德,若皇上或太傅在此,必会夸你。” “但是……” “任何改变都需要时日,慢慢来,会好的。” 夏昭低头,开心地笑了一下,“嗯,你说得对。”上前坐在韩梦柳身边,手轻轻搭在被他腹部撑起的棉被上,“那你究竟有无不适?秦太医专门说了,这一胎要好好养,生产之时才有机会治你的眼疾。你总是隐忍,你……” “无事。”韩梦柳覆住夏昭手背,“我如今的确不是身轻如燕,但也并无哪里特别不适,身重腹沉气闷之类皆属正常,比怀着依依的时候要好些。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毕竟,我想看到依依和肚里这个长大的模样,也想看有朝一日……你君临天下的模样。” “阿梦……”夏昭心中震动。 “我的眼睛并未恶化。”抬起手中书本,“这样就着灯,还是能看见的。只是容易酸困流泪,只好少看一会儿。但不看的时候总想着看,大概是怕以后会看不到吧。”自嘲一笑。 “阿梦,你别这样想。”夏昭反手紧握住韩梦柳手掌,“太医说了,你能治好,只要这回生产顺利,一定行的!” “嗯。” 韩梦柳抚了抚夏昭急切的脸,突然有响动从床旁的墙面后传来,二人下意识去听,待听清了,韩梦柳噗嗤一笑,夏昭的脸泛起羞红。 墙那边是李怡与杜松风的卧房。 农家屋舍,墙面不怎么厚实,那边的床恰巧就与这边的床只隔一墙,因此稍大点儿的声音,这边便听得一清二楚。 首先是李怡压抑着嗓音急切地说—— “这样呢?这样可舒服么?” 接着一阵暧昧的声响,杜松风的“唔唔”声由弱渐强,竹床吱呀吱呀。接着一阵咕咚,杜松风放开嗓子难耐婉转地叫起来,最后直接不管不顾大声喊着“李台、李台”。 李怡倒是不怎么出声,想必正在闷头努力。不久后杜松风的声音含糊起来,李怡也低声含混不清地着什么“土木公”“漂亮”之类的话语。 未见画面却胜似画面,初春时节,如盛夏的热浪几乎穿墙而来。 韩梦柳想往墙上敲敲做个提醒,又担心吓着他俩,竹床又不甚结实,摔着李怡倒没什么,摔着杜松风可就不好了。 心中正好笑着,突然手中一空,扭头看,夏昭放开他,独自走回桌边饮茶。虽然只留下了大半个背影,但韩梦柳依旧看到,小太子的耳根都红了。 毕竟年轻,定力不足,正常正常。 韩梦柳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故意道:“这孩子快六个月了,也就是说,你我已有近半年未云雨过了。” 夏昭不自然地动了动腿,“太医说先前你淋雨生病,又为我试针,你和孩子都很虚弱,应细致安养,不宜……那个。” 韩梦柳笑笑,“偶尔一次,不会怎样。” 夏昭这下连脖子都红了,努力肃然道:“不可掉以轻心,否则万一有个什么,后果不堪设想。”他背对着韩梦柳,因此并未看到韩梦柳好笑地扯了扯嘴角,只听到床那边传来一声叹息,接着有些酸涩感伤的语调传入耳中,“那小昭儿都不想我么?” 夏昭身体猛地一热,脑袋嗡嗡直响,额头几乎炸开。韩梦柳从未、从未跟他说过这样的话,更别说用这样的语气,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事实证明他的耳朵没有问题,因为韩梦柳又对他说:“你过来。” 夏昭愣了一下,余光看到韩梦柳向他伸出手,再道:“你过来。” 夏昭脑海中残存着一丝清明苦苦挣扎,不断告诉自己只是过去不会怎样,再不断告诉自己韩梦柳和孩子重要坚决不能胡来,反反复复确认提醒后,他终于从凳子上站起来,顶着浑身熊熊燃烧的邪火挪过去了。 韩梦柳立刻扣住夏昭手指,抬眼望着他笑。那动人的笑容历来是夏昭最受不了的,喉咙中动了数次,坚持郑重地对韩梦柳道:“我没事的,理应先顾着你和孩子,万万……不可。” 突然,墙那边杜松风的调子又拔了起来。 韩梦柳低下头,一手在腹侧缓缓抚摸,一手在夏昭掌心挠了挠,略哀怨道:“不只是你,我也想着呢。”掀开棉被,薄绸深衣勾勒出孕态十足的修长躯体,“那便再退一步,只在外面好了。” 夏昭浑身都汗湿了,韩梦柳再一拉他,他便彻底失了智,理智湮灭,无法抵挡。 迎面紧紧抱住心爱之人,他恨不得将自己的每一寸血肉都嵌进韩梦柳的身体。情意最浓之时,他搂着韩梦柳的脖子,将头埋在他肩窝,一遍遍反复地低声自语:“阿梦,我想要你,我想……要你……” 韩梦柳靠在软垫上,感受着腹中应和的节奏,时而扬起修长的脖颈。 许久,夏昭抱着韩梦柳舍不得松开,极近的凝眸相望,夏昭眼中闪过些许疑虑及苦恼的光,他一下下碾着韩梦柳漂亮的嘴唇,道:“阿梦,为何这样的时候,你总是一副淡然随意的模样?你知道么,我好想看你为我疯狂,为我失去控制无法自持的模样,否则,我总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总以为你还怨着我……”鼻尖在韩梦柳脸上轻轻摩擦。 韩梦柳拢了拢夏昭凌乱的发丝,认真地亲了亲他,以安抚撒娇的小太子,“你只想要看我在此时如何疯狂,却不明白,我在床下因你所做的一切,才是真正的疯狂。” 夏昭一愣,回想过去,心头无比复杂,只有将韩梦柳抱得更紧。韩梦柳隆起的肚子搁在两人中间,偶尔胎动浅浅。 第二日一早,农家小院外,四人穿戴整齐容光焕发,准备前往下一处游玩。 韩梦柳对李怡与杜松风微笑,李怡与杜松风大大方方自自然然上前打招呼,韩梦柳就知道,他与夏昭昨晚的确隐忍,至少没发出什么能传到隔壁的声音。也或许是因为李怡与杜松风太过消耗,尚未来得及听他人墙角就睡去了。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03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于是韩梦柳笑道:“二位昨夜过得不错?” 李怡未听出其中就里,正常答道;“不错啊,挺好的。韩兄和赵公子可住得惯?” 韩梦柳未答后面的话,继续道:“想来确实不错,否则不至于那般鼎沸。” 李怡一愣,看了眼身旁的杜松风,杜松风一副更愣的表情,接着露出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的尴尬神色。 “韩兄,你……”李怡茫然地开口。 韩梦柳道:“枉我从前担了个风流名声,但与李兄与杜公子一比,实在甘拜下风。佩服佩服。”抱拳一揖,自顾自绕过二人,向马车那里去了。 李怡与杜松风站在原地,一瞬间化作两个番茄。杜松风抬眼不满地看着李怡,压低声音道:“让你动静小点儿的,你偏不听……” 李怡翻了个白眼,也压低声音说:“你何时让了?而且你也不想想,咱俩到底谁声音大,谁叫得欢?” “你……”杜松风被戳到痛处,愤愤地捏紧拳头。 “哎呀算了,韩兄又不是嘲笑,而是赞美咱俩,别想了别想了,下次小声点就是。”搂上杜松风捏脸安抚。 登车时,夏昭特意随在韩梦柳身边搀扶,小太子乐意表现,韩梦柳自然从善如流。听着身后李怡与杜松风的脚步声渐进,他不禁想:于他来说,昨夜与夏昭有没有那一场都无所谓,只是夏昭被他俩勾得上了满身邪火,还拼命克制,他有些不忍见他那么难受。 久违温存,倒也不错。 说来,还是应该感谢李怡与杜松风,否则此事大概又得至少推上半年,也煞是愁人。 第68章 番外2 此番出游所行之路所到之处, 皆是李怡计划,他先前询问了不少喜欢四处游乐的狐朋狗友,力求一路充满新意,与京城截然不同。 譬如安宁村是地道淳朴的田园, 有闲适有美食, 而即将前往的这座名为乱花港的小镇,则号称清幽雅致, 充满文思与仙气。 三月初是此处最美的时节, 桃花、梨花、李花、杏花开满整个小镇,地如其名。 走下马车, 风中蕴着清幽的花香与酒香, 时而几片花瓣吹在人面上,软糯的触感让人心头荡漾。 “这地方想必依依会很喜欢。”夏昭深深地吸了口香风。 “是。”韩梦柳道, “李兄挑的地方总是很别致。” “过奖过奖。”李怡骄傲地笑着,“原是因为韩兄多年游历,很多有名的地方都去过了, 不想重复。况且赵公子眼界甚高,若只是名山大川怕也不喜欢,我便另辟蹊径了,望二位莫嫌简陋。” “怎么会,李兄太客气了。”韩梦柳道,“有李兄安排,我等一路上看了不少新巧,感激尚来不及。只是辛苦李兄了。” 夏昭跟着道:“阿梦说的, 就是我想说的。” 李怡抱拳道了声“多谢”,四人走过茅草扎起的乱花港的牌坊,脚下凹凸不平的光滑石块铺成的一条条小径弯弯绕绕,一半在陆地上,一半伸入水中。 道路旁遍植桃李梨杏,又有灵活的小摊小贩售卖各色小物,譬如花茶花糕、花瓣花枝编成的项圈手串、以桃李梨杏为题的诗画、仿桃李梨杏之形制成的砚台、墨丸、笔架、各种摆件、还有去年风干的花束、腌制的果干等。 李怡对杜松风道:“看人家这生意做的,虽是小本买卖,却个个走心,别有洞天。反观我们在京城,自以为什么都是最好的,有时还真不如人家。” “是。”杜松风认真地点头,“因此想法要时常变换,切不可故步自封。正所谓‘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哎呦。”李怡就笑起来,“好端端的怎么拽起文来了,我可要听不懂了。” “唔。”杜松风抿抿唇道,“总之读书就有好处,舆儿和肚里这个以后都要念书,你不许拦。” “不拦不拦,都是你做主。”李怡牵起杜松风的手捏了捏,“你怎么样?走不平的路,难受么?” 杜松风摇摇头,用李怡专为他打制的鞋子结结实实踩在地面上,“这路虽凹凸不平,却反而能将双脚按一按,觉得还挺舒服。” “是么。”李怡颇感意外有趣,“那回去后,给咱家院里也修一条这样的路,你每日去走几圈。” “唔。”杜松风又有点感动,小声道:“也可以,正好也算添个景致。” “哈哈。”李怡开心地笑起来,“若真修了那样的路,还得管着孩子们,走路没好好学会的时候就都远着点儿,省得摔了。哎,你方才说起舆儿,一段日子不见,我还怪想他的,不知他现在胖了还是瘦了,闹人没有。” 杜松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也想。不过没事,等他再大些,我们可以再一同出来游玩。唔,”又将肚子摸了摸,还低头看了两眼,“李台,我觉得我的肚子大了些,你看是不是?” 李怡侧头望去,蹙着眉道:“似乎是,腹顶扣带的位置不太一样了。”呲牙邪邪一笑,“待今晚脱了衣裳,我给你好好看。” “你小声些。”杜松风瞬间红了脸,瞪他。 李怡毫不在意,摇头晃脑地牵着杜松风继续通过花丛向前走。 夏昭与韩梦柳走在他俩身后,相比之下十分安静。夏昭在听李怡问杜松风好不好的时候,将在周围景致上流连的视线挪回到韩梦柳身上,试探问:“你难受么?” 韩梦柳摇头,“大概是第二胎的缘故吧,除了肚子长得快些,时而略有气闷乏力,其余都比上一回好。”无奈一笑,“这话不是不久前才同你说过?” 夏昭尴尬地笑了一下,望着前方两人牵着手甜蜜的模样,终究忍不住伸出手臂环住韩梦柳的腰身。韩梦柳顺势往他这边靠了一下,夏昭心中顿感满足。 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身份、规矩、礼数,甚至是长久以来的习惯皆被抛诸脑后。他们终于像普通夫妻一样,自然随意地拥抱。 走出小径,面前是颇大的一片湖水,岸边一溜画舫排开,供客人游湖。岸边长廊下开了散席,花上一些银钱就能入内占到一个视野极佳的位置,一边欣赏湖景一边品尝溢满花香的美食。 李怡等人自然是租画舫,舫上侍从齐全安排周到,先上一桌香花宴,再来一坛杏花酒。由于杜松风与韩梦柳有孕,厨子又特别做了几个滋补的汤菜。 画舫两侧窗扇打开,用餐之时吹着清风闻着花香,煞是醉人。 李怡品着桌上各色的花糕,叹道:“来前听说此处风雅,如今一看果然不假,的确适合如赵公子、韩兄以及土木公你们这样满腹才学的人。” 韩梦柳笑了,“李兄怎把自己排出去了?” 李怡摇头笑道:“与你们一比,我可不就是粗识几个字的半大文盲么。” 杜松风看他一眼,“只怪你小时候贪玩,不读书。” “土木公,这你可就错怪我了。”李怡认真起来,“我小时候还是好好读过一阵子书的。但现在想来,大概自己实在没那个天赋。我今日一走进这里,就想起了曾学过的一个句子,叫做‘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你们知道,我最初读这句子时怎么想来着?”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04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杜松风、韩梦里、夏昭三人齐齐望着他。 李怡十分满意,故意喝了口酒才道:“我当时想,为何只有浅草才能没住马蹄,长草反而不行呢?后来才知道,那个‘才’字居然是仅仅的意思。” 扑哧一声,杜松风笑了,夏昭脸上的表情亦十分精彩,韩梦柳道:“李兄若作诗写文章,一定是山野白话那一挂的。” “是么?”李怡丝毫不觉尴尬,反而道:“我听说,写诗作文讲究自然地道,想来山野白话也并非不能成名。” “正是如此。”夏昭认真道,“从前太……老师教过我,文无定法,无论何种风格,都有可取之处,关键只看执笔之人深浅如何。” “受教受教,如赵公子所言,今后我也得多做些诗文,磨练磨练。” 杜松风拿筷子那头戳了李怡一下,低声道:“你莫再丢人了。” “我怎么就丢人了?难道你觉得赵公子和韩兄讲的不对?”李怡一脸不满,“赵公子的才华自不必说,韩兄亦是制科考试的头名,不比你这个第二十四优胜许多?说不定我去考,还能考过你。” “你说什么?”杜松风蹙起眉。 李怡得意洋洋,“说真的呢,不如下回我也报个名,想必约略准备准备,也比你好。” “哼。”杜松风收回筷子默默喝了口粥,一副懒得理你的模样,“你懂什么。我的确不怎么优秀,上次考中恐怕大多是靠着那套木器图,但排名靠前的几人真的很厉害,譬如韩公子,还有那位一直没出现过的第二名,就算在科举中,也必定是三甲的人选。”垂头继续喝粥。 韩梦柳望着夏昭,夏昭也回望他,露出你知我知的的微笑。 李怡也看着喝粥的杜松风笑,这家伙好像从来不会开玩笑,无论说什么都用整颗心去认真。大概自己也正是因此才会被他吸引吧。也正因如此,这一行四人当中,唯独自己才能担下、也必须担下活络气氛的重任。 饭后,船上的侍从摆出四条软榻,供他们一边休息一边欣赏湖上风光。李怡觉得杜松风走了一天定然疲累,便劝他去睡一会儿。杜松风原本觉得大家都醒着,自己一人去睡不太好,但终究抵不住身懒,搭着小薄毯靠在李怡怀里睡着了。 李怡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平在榻上,薄被搭好,看着他宁静的睡颜,果真就跟画舫上装点的与远处湖边山上自然生长的素白色梨花一模一样。 他怕杜松风气闷,因此就将榻摆在临水的窗边,又怕风大,便坐在榻旁用身体挡着。伸手再摸一摸那隆起的腹部和那张白嫩的脸,只觉得心中甜蜜得快要爆/炸,大概世上再不会有人比自己更幸福了。 不过,这念头刚一冒出来,李怡就觉得自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远的不说,近处就有一对足以与他俩比肩。 船舷边,夏昭坐在小凳子上,手中捧着一袋鱼食,过一会儿就往下撒一把。不远处韩梦柳也躺在榻上,却没睡,而是望着夏昭的身影。夏昭仿佛能感受到似的,时而回过头对着韩梦柳笑,韩梦柳便也以微笑应对。 韩梦柳一笑,周围湖山都黯然失色。若说杜松风如梨似桂,那韩梦柳就是世间最华丽尊贵的牡丹,合该匹配夏昭这样天下的第一人。 而他是鸡冠花,虽然够红够大,但却是篱笆墙下栅栏旁边随处都可以长的,也不会招来文人雅士的咏叹,因此,他能将梨花桂花拥入怀抱,已然十分满足。 睡梦中的杜松风眉头皱了皱,身子歪向一边,李怡一个激灵,怕他又不挑场合地梦中发了情,正打算见势不对就拍醒他,却见杜松风下意识伸手按在腹顶,眉头蹙得更深。 嗯,这神色,不是发/情。 所以,他是不舒服么? 李怡再将手放在他肚子上,缓缓地一下下打圈,不多时杜松风面色果然好了一些。刚有些放心,只听身后道:“杜公子可好?” 李怡回头,见韩梦柳站在那里,夏昭也收起鱼食过来。李怡道:“哦,我摸着就是肚子动得厉害,应该无事。” 韩梦柳俯身切脉,道:“的确,八个月了,胎儿力气越来越大。”撤回手微笑,“杜公子睡得不错,这样都没醒。” 李怡嘿嘿一笑,“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韩梦柳将手放在杜松风肚子上,教李怡如何安抚更加有效,李怡认真地学着,站在后头的夏昭看得极为专注,默默记下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韩梦柳的背影。 入夜时,乱花港点上花灯放起焰火,湖面上映出绚丽的色彩,置身花树之间,如坠仙境。 彼时李怡等四人已经下了船,一起站在湖边观看,周围游人如织,热闹非凡。李怡挽着杜松风的手臂,时而一瞥他喜悦期待的神色,心念一动,拉着他退出人群,对韩梦柳道:“韩兄,赵公子,我俩暂且去去,待会儿直接在客栈相见。” 杜松风一脸莫名,被李怡拉到距离湖边较远的人也稀少的一棵树下时还在恍惚,还有点小怨气,不满地道:“你拉我做什么?” 李怡认真地盯着杜松风,转身从背后梨树上折了一串素白的花枝下来,捧着递到杜松风面前,“送给你。” 杜松风一愣,李怡又道:“我瞧着你和这梨花确实像。” 杜松风的怨气顿时就没有了,伸手接过那截花枝,手指紧紧攥着,垂头小声道:“多谢。” 李怡笑着覆住杜松风的手,将梨花枝别在他领口上。突然天空一声巨响,二人转身望去,一朵五颜六色的巨大焰火在空中散开,照映着绰约的湖面与湖边模糊的人影,如梦如幻。 “你看,站远一些反而更好看吧。”李怡道。 “嗯。”杜松风点点头,靠在李怡怀里,“也应告诉韩公子的。” “哎。”李怡低头轻啄了一下杜松风白嫩的脸,“此刻就只想着我吧。韩兄他们自有他们的玩法,咱们也别去打扰。” 杜松风的脸微微一红,想了想,也扭头亲了李怡一下。心念再一动,他脱出李怡怀抱,去旁边一棵李树上也折了截花枝下来,塞进凑上来的李怡手中。 “给你的。” 李怡愣愣地看着手中的花枝。 杜松风的脸被焰火染上各样的光彩,“乱折花是不对的,我就折这一次。” 李怡抬眼,继续愣愣地看着杜松风。 杜松风理所当然道:“此处并无鸡冠花,而且我觉得鸡冠花……不好看。你姓李,这李花跟你也挺配的。” 李怡笑了,将花枝放在鼻边闻了又闻,然后双手捧起杜松风的脸,疼爱地亲起来。 黑夜中,韩梦柳若看久了如焰火般繁复绚丽的色彩,眼睛就会痛。因此李怡与杜松风离开后不久,他与夏昭也便离开湖边热闹处,手牵着手拐上去往山上的僻静小道。 “这样可好些了么?”夏昭贴近韩梦柳的眼睛,关切地问。 “嗯,没什么了。”韩梦柳从树丛遮蔽的半山坡上向下望,“此处观景更添柔和,别有风味。” 月光的清辉与焰火的光芒透过树枝洒在韩梦柳身上,一瞬之间美得不似真实。夏昭正面握住韩梦柳双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此人只属于他一人,便再也耐不住心底的激动。 韩梦柳的肚子大约有一尺左右的凸出,夏昭并未选择紧抱住他,而是就着这样的距离,倾身吻过去。 一吻浅却绵长,温和却饱含深意。 韩梦柳闭着双眼享受,精神的愉悦与身体的舒适影响到了腹中胎儿,柔韧的胎腹在两人之间轻轻晃动。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05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夏昭放开韩梦柳双手,从两侧捧护住正在胎动的圆隆,低声道:“阿梦,前晚你不该可怜我的。每每碰到你,我便把持不住,我……若你严厉些,我还能打消了念头,可是现在……阿梦,我真地不想伤到你和孩子。” 韩梦柳望着在自己腹侧上缓缓摩挲的夏昭的双手微笑,“那并非可怜你,而是宠你。”抬手摸了摸夏昭的脸,“此刻又想让我宠你么?” “阿梦?”夏昭惊讶地抬头。 韩梦柳推着夏昭后退几步,让他靠在身后一粗壮树干上,夏昭慌张地捏攥住韩梦柳手臂,别过头去看周围,“阿梦,此时不可……” “有何不可?”韩梦柳低笑一声,“我记得从前小昭儿也是个极能折腾的家伙,怎地近来却瞻前顾后起来?” 解开大氅,韩梦柳转身背靠在夏昭怀里,又将大氅从正面盖住二人,紧握住肚子上夏昭的手掌,向后偏过头低声道:“你不是想看我把持不住的模样么?不来点儿花样怎么行。” “阿梦……”夏昭搂住韩梦柳,周身热血沸腾,他将下巴搁在韩梦柳肩窝,氅下的手指去解二人的衣裳,“那……我轻些,只、只这一次……” 焰火声轰轰隆隆,山坡树下阴影中,二人的身体紧紧地结合。 第69章 番外3 一路赏玩清丽之景, 开心之余不免疲乏,因而四人此行的最后一站定在了大齐国北境的梁州。越过梁州北部,便是乌兹、交赤、西犁等番邦的土地。 一入梁州,天地陡然换了模样, 天高地阔、流云疏狂, 南雁北回,当地人结实精悍, 连房屋器具等看着都比南边粗犷。 北境的初春尚未回暖, 冷风如刀,四人换上裘衣戴上棉帽, 李怡更恨不得将杜松风裹得只余下两只眼。 四人中唯有韩梦柳曾到过北境纵马大漠, 其余三人皆是首次来,即便寒冷亦挡不住浑身的兴奋。马车进入梁州首府朔宁城, 杜松风便从车窗里探出头去贪婪地看新鲜,时而同李怡讨论几句。夏昭面色虽平静,但目光也从未离开过窗口。韩梦柳坐在角落注视着他, 不知来到此地,小太子是否也会有些许伤情。 下榻客栈稍事休息后,四人前往朔宁城外的围场——此一路,夏昭始终微服,并未携带随从,但仍有暗卫沿途保护。朔宁围场乃官营,单靠银子是不能入内的,因此夏昭特别吩咐暗卫前往打点, 借了长公主的名号,只说是有远亲前来,游玩一日即可。 进入围场,放眼望去尽是辽阔无边的草原,更远处隐约可见丛林,几乎与天相接。马厩中健硕的马匹抖擞着十足的精神,令人恨不得立刻驾上它们驰骋。 然而杜松风却有些不快,因为大伙儿都不允许他骑马,更别说去打猎了。 好不容易来一次,却只能在一旁观看,他很是伤感。 当然了,真要挺着现在的肚子骑马,他也确实是有点担心有点不敢。 但韩公子就可以,这分别也太明显了。 韩梦柳站在一旁,由围场的侍从服侍他给箭袖外穿上托腹的小衣——梁州牧民众多,骑马是日常所需,即便怀胎之人也不例外。为减少颠簸,便有了这种用于固定胎腹松紧可调的小衣。穿好后,肚子的确显得没有之前大了。韩梦柳步履轻快地走向一匹黑色骏马,杜松风在后头羡慕地瞧着。 李怡凑到杜松风身边道:“你别看了,韩兄他会功夫,马术又好,何况他月份也小,他能应付。你就不同了,你肚子都这么大了……” “前两天你不是还嫌我肚子小么?”杜松风愤愤地说。 “哎呀,此一时彼一时嘛。”李怡推着杜松风一同坐在马厩旁的长凳上,“若你觉得无聊,我就在此陪你,我也不骑马了。” “唔。”杜松风想了想,“还是算了,难得来一次,你去玩吧。”语气里满载着自我劝解。 那边夏昭也牵着一匹马,不放心地跟上韩梦柳,“阿梦,你当真可以?” 韩梦柳拽着缰绳回过头来微笑,“放心吧,好得很。今日围场,且看你我胜负如何。” “若你没有身孕,我必定与你赛一次马。如今还是算了,你切莫太拼。” 韩梦柳笑而不语,转身利落地上马,夏昭便也上马,与韩梦柳同时催马奔驰,没入辽阔的草原。 杜松风半张着嘴,直勾勾眼巴巴地看着。李怡实在心疼,去一旁与看马的侍从聊了几句,小跑回来兴冲冲地说:“我问了,那人说可以选一匹最乖顺的马你骑,他牵着你绕几圈。” 杜松风双眼顿时亮起来,“当真?” “你夫君何时骗过你?”李怡骄傲一笑,“不过你要听话,千万别驾马,这里的马都厉害得很,即便是最乖顺的,跑起来也十分吓人,没有上好的马术可不行。” “嗯嗯。”杜松风不断点头,“我知道,我肯定听话。” 杜松风也穿上了固定胎腹的小衣,挺着肚子上马后,心中颇有些忐忑。李怡便又问过牵马的侍从,得到允许后上马与他共乘。这下,有李怡在身后抱着他保护他,他不禁踏实了许多。 碧绿的草原上,一匹漂亮的白骏驮着两人,即便只是由人牵着慢慢行走,亦如画般美好。 “开心吗?”李怡在杜松风身后问道。 “嗯。”杜松风重重地点头,望着前方蓝天流云,感受着身后温暖结实的怀抱,只觉得再满足也没有了,“唔,总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嗯?”李怡故意道,“你还同谁这样过?” 杜松风不快地用手肘怼了李怡一下,“听不懂话,不同你说了。” “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还没习惯呢?”李怡嘴唇压在杜松风耳根低语,“我怎么就听不懂话了?我自然知道,你想说的是,此时与我在一起的场景,你已经想了多时,又或者,就仿佛上辈子命定、梦里梦过一般,是不是?” 杜松风脸微微红了,低声辩白道:“哪有这么复杂。”嘴边却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李怡自然没有放过那小小的弧度,探头过去将杜松风白嫩的面颊和弯起的嘴角亲了又亲,又不满足似的,伸手在他肚子上缓缓抚摸。 二人行了半个多时辰,转回马厩旁的棚下饮水歇息。李怡帮杜松风解下束腹的小衣,一朝轻松,杜松风向后腆着肚子喘息,脸色红扑扑的,额边落了几滴汗。 李怡递上水袋,笑问:“可满足了?” 杜松风捧着水袋咕嘟咕嘟一阵喝,喝完开心地点了点头,又将水袋交给李怡,道:“你也喝。” 李怡从善如流,然后大大地伸个懒腰,望着草原叹道:“在如此天地中,方才知道自己多么渺小。回想以往日日就是想着怎么赚钱,实在太无趣、太低俗了。” “话也不能这样说。”杜松风蹙眉认真思索着,“世间万物各有其位,但凡不要坑蒙拐骗、违令犯纪,对得起良心,就不低俗。” “有道理。”李怡道,“有朝一日你我老了,做不动生意了,不如就找个这样的地方,隐居快活。”顺势拉起杜松风的手。杜松风笑了,将头垂下轻轻点了点。 又歇了一阵,草原上两匹黑色骏马由远渐近,马上的人衣衫飞扬,正是夏昭与韩梦柳。 李怡与杜松风立刻迎上去,夏昭与韩梦柳手中各自提着一个网,韩梦柳那个网大些,夏昭的小一些,网上可见血迹。 杜松风一脸羡慕,李怡瞪大双眼,“猎物?”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06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正是。”韩梦柳笑着将网交给围场侍从,“他不让我再跑了,因此只猎到一头鹿并一只狡兔。” 夏昭亦将网递上,“你身子重要,约略耍耍也就是了,以后多得是机会。” “明白。”韩梦柳脱下束腹的小衣,“让他们拿下去清理干净,我们烤着吃。这等生鲜山珍,比之从前的暖锅又有大大不同。” 篝火生起,木架搭好,清理并加入佐料略作腌制的全鹿与狡兔送上,李怡、杜松风与夏昭都是头回亲见生烤全活的兽类,无处下手,韩梦柳便主动担起责任,一面刷油一面转动木架。 杜松风好奇地凑上去观察,“咦?这肉上似乎有许多刀纹?” “杜公子好眼力。”韩梦柳道,“是方才围场的人清理时切的,方便烤,否则这么一大头全的,等到下顿饭也熟不了。” “原来如此。这火生得似乎也很是不同……”杜松风又往前凑凑,还伸出手欲摸火架。 李怡赶紧按着他的肩膀将人揪回来,“当心烫着!你怎么什么都敢摸呢。” “我不是要摸。”杜松风扭头认真并不满地望着李怡,“我就是想靠近了试试有多热。” “试那干嘛?就你问题多。” 杜松风不忿地坐着,韩梦柳笑道:“其实杜公子想的不错,梁州属边塞,牧人居多,用火之处亦多,生火之法自与中原不同,此火中大概也有些特别的燃料。” 杜松风扭头瞪了李怡一下,一副“看吧”的神情。李怡就当没看见,反正他坚决不允许土木公这家伙掉以轻心做危险的事。 置身于草原,四人随意聊着,不多时,油香之气由篝火中心升起,迅速向四周弥漫,令人食指大动。李怡舔舔嘴唇,“韩兄,可能吃了么?”杜松风与夏昭虽未说话,但也目露精光。然而韩梦柳不动声色,只淡淡道了句“快了”。 这一“快”又是不少时候,杜松风肚子“咕咕”叫起来,他尴尬地红了脸,只好吃围场送来的果品掩饰。 好容易兔子可以吃了,却因为他身怀有孕不可食兔肉,就只眼巴巴地看着李怡与夏昭大快朵颐,好在还有韩梦柳陪他。又过去许久,鹿肉终于烤好,围场的侍从将其切开装盘,一人一份。杜松风开开心心吃起来,唇齿溢满肉香。 韩梦柳道:“这一顿吃完,怕是得先回客栈一趟,再议其他。” 杜松风愣愣地从盘子上抬头,“为何?” 韩梦柳笑了一下,并未答话。杜松风更愣了,扭头以眼神询问李怡,李怡原本也愣着,看向韩梦柳欲寻答案,只见韩梦柳又意有所指地笑了一下,李怡顿时明白过来。再看夏昭,夏昭也正望着韩梦柳,脸颊微微泛红。 李怡望向杜松风的盘子几乎被鹿肉堆满,不禁道:“土木公,你少吃些。” “唔?”杜松风整个头都是懵的,“又是为何?” “哎。”李怡蹙眉想了想,避重就轻道,“怕你吃撑了。” “我不撑。”杜松风小声说了一句,但心中疑虑重重,便用不信任的古怪眼神盯着李怡,李怡无奈,只好凑到他耳边道:“鹿肉乃纯阳之物……” 话未说完,杜松风就懂了,脸也跟着红了:他自然知道鹿肉性/淫,只是今日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塞外景观,开心过头,就忽略了。再者方才韩梦柳之言听着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他就更没往开玩笑这方面想。 李怡叫他不要多吃,怕是担心他吃多了会在大家面前……哎。李怡想的也有道理,毕竟他这身子自己经常控制不了,真要有个什么,确实很丢脸。还是少吃些吧。 不过自打跟李怡在一起后,时不时就云雨一番,他觉得,曾经那种颇为强烈的症状已经好多了。 杜松风放慢了吃的速度,等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便推开盘子。鹿肉还剩很多,围场的人说可以制成肉干让他们回京时带走,他就又有点期待。再静静地感受一番,身子还好,并无什么不同,看来那些说法亦有言过其实之处。 李怡道这样的场面理应有牧人歌舞助兴,但既没有,他便自告奋勇献丑,将近来学习的武艺演练一番,算是消食也是自娱,请夏昭与韩梦柳两位高手指点。说完便拉开架势操练起来,拳脚之间煞有其事。 杜松风从前虽已看过许多遍,但此时依旧不厌烦,更发现李怡似乎的确有了些进步。高兴敬佩的同时,更暗下决心,等肚子里这孩子出世后,他要跟李怡一同学。 韩梦柳兴致很好,索性起身与李怡招呼起来,他站着不动仅凭一只手,就将李怡逗得团团转。最后李怡气喘吁吁弯着腰摆手,苦着脸道:“韩兄,不带你这样欺负人的。” 韩梦柳笑道:“练武最忌闭门造车,多与高手过招,进境可一日千里。” “是啊。”李怡嘻嘻笑起来,“就韩兄方才那几下,都够我学好几年的。” 韩梦柳无奈再笑,夏昭少见地接话道:“你这个年纪,学武本就不易,但见你方才颇有架势,想必是下了苦功。继续努力,定会不错。” 李怡恭敬一揖,“多谢赵公子,在下一定努力。” 离开围场时已近黄昏,四人回到客栈,约定晚饭及夜里的安排各自随意。李怡与杜松风先睡了一觉,养足精神后去逛夜市。 朔宁城的夜市亦是一派边塞景象,门面小摊里卖的毡毯厚实,花纹颇有西域之风,珠宝首饰亦以珍珠宝石羽毛之类为主,初春瓜果尚未熟,货架上卖的大多是果干果脯,另有金器酒器各具形态,碧玉翡翠不知真假,自然还有杜松风最喜欢的匕首。 彼时杜松风正捧着李怡怕他吃多了肉塞住心专给他在集市上买的果茶,目光碰到前方大树下一个番人小摊,便像被吸引一般走了过去。 坐在地上一身番人打扮的摊主抬起头,看到杜松风,愣了一下。杜松风也用那双清亮的眸子打量摊主:面容苍老却精神矍铄,身体虽瘦却十分硬朗。 二人这么对视,杜松风觉得有些失礼,连忙躬了躬身,“老人家不是齐人?” 摊主点点头,“我是乌兹人。” 乌兹乃梁州北边的大国,二十年前曾与大齐有过战争,如今关系尚可,杜松风心中有些小慌,坚持淡定道:“老人家的齐语说得很好。” “许多乌兹人从小便学齐语。”摊主认真地盯着杜松风,“我在乌兹、大齐、交赤行走多年,各地的话都会说。” “哦。”杜松风微笑起来,“老人家生意做得颇大。” “混日子罢了。”摊主依旧盯着杜松风。 杜松风有些尴尬,正想往后退,李怡凑了上来,急切道:“我不过找零拖了些时候,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跑?这人生地不熟的……” “唔。”杜松风低声道,“远远看见这里卖匕首,就来瞧瞧。” “那你要同我说嘛……” 卖匕首的摊主又去看李怡,再看杜松风隆起的肚子,郑重的神情中更添困惑。 李怡道:“你看上什么了?” 杜松风这才扫过地上摆满货物的毡毯,双目亮起来,“这些都挺不错的,各有千秋。” 李怡失笑,“那怎么办?都给你买回去?” “并非这个意思。”杜松风小声道,“我再看看。” 此时摊主突然道:“公子看上哪个了?我送你。”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07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杜松风与李怡一愣,“为何?” 摊主道:“我与公子有缘。” 杜松风与李怡对视一眼,茫然中更有点点戒备。 摊主叹了口气,“公子生得颇似我从前的主人,所以不禁将公子多看了几眼,请莫见怪。” 杜松风明白过来,“哦,那……” “主人已故去多年。”摊主目露忧伤,“今日见到公子,便觉感慨万千,更十分欢喜。” “哦,我……” 杜松风有点语塞,李怡心中戒备更盛,推着杜松风示意他离开。摊主便道:“这位公子放心,我没有恶意。今日只想送上一件小物,聊表心意。公子喜欢哪个?” 杜松风晕起来,伸手迷迷糊糊地指了一柄,摊主仔细地包好交给他,又问:“公子家乡何处?” 杜松风道:“京城。” “两位公子是夫妻?” 杜松风张嘴尚未说出话,李怡便翻了个白眼,楼上杜松风的腰,“自然。” 摊主又问:“两位公子做何营生?” 杜松风道:“做生意的,跟老人家一样。” 摊主顿了顿,喃喃自语;“做生意?做生意挺好,不像……” “好了,走吧。”李怡不耐烦地推着杜松风,杜松风只好挪开步子,却一步三回头,频频去看墨蓝夜幕下孤独坐着的老人,总觉得那人似乎有些特别,却又说不出为何。 树影下的摊主亦望着杜松风与李怡离去的方向,低声道:“祝你二人一生顺遂,一生幸福。” 深夜,夏昭与韩梦柳逛完朔宁城的大街小巷,来到北城门附近的一处高地上。夏昭将大氅解下铺在地上,让韩梦柳坐着休息,自己则望着更北方的辽阔天幕出神。 “原本我想表露身份,到城墙上去看一看,但转念一想,还是莫要打扰城中的官员了。” 韩梦柳望着夏昭的侧影,“梁州大营离朔宁城不远,你当真不去看看赵将军?” 夏昭摇摇头,“父皇他们不说,想必有他们的道理。我……就不添乱了。何况,我尚未想好该如何面对……他,骤然相见,还是不妥。” 夏昭负手向前走了几步,“阿梦,从前我虽一直学习为君之道,但脑中却是懵懂的。而这一路行来,我看到农人诸多辛苦、行商来往奔波,看到了众多挥金如土的富贵之人,亦看到了更多为了一口汤粥苦苦挣扎之人。我终于有些明白,我以后将要做的是什么。”叹了口气,“或许父皇与赵将军也是因此才……” 转过身注视着韩梦柳,“阿梦,我接下来要说的可谓大逆不道之言,但我一定要对你说。” 韩梦柳抬起漂亮的眼眸,静静等待着。 “若有一日我登基为君,首要自是治理国内安定,百姓安居,其次便是择选优秀的子孙悉心培养,令我大齐国祚昌隆。等到这两件事做好,”夏昭深深地望着韩梦柳,“我便退位,与你避世隐居。如今我暂且不知那是什么时候,但我一直期待着那天。” 韩梦柳沉默,低头望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微微失神。 夏昭又道:“或许日后史官会说我流连声色纵意享受,但我并不在意,我所能做的唯有在位一日,便竭尽心力治国安民。” 韩梦柳终于叹息,“所以我希望,这回我肚里怀的,是个儿子。” “阿梦。”夏昭急切地走近韩梦柳,“你无须有这种想法。我早已下定决心,莫说放弃太子之位,就算是贬为庶民、成为贩夫走卒也无所谓。总之,无论如何艰难,我此生只你一人。”蹲下身,轻轻抚上韩梦柳的脸,“而且,我不愿你再受苦,这一胎后,就别生了。” 韩梦柳握住自己脸颊上夏昭的手背,回想曾于父母坟前所说的话,正与夏昭今日之言一模一样。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心境想法已然和合二为一。 “小昭儿。”韩梦柳微笑起来,“我无需你给我任何承诺,因为我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改。” 夏昭一愣,待明白其中涵义后,满心震动,扑上前紧紧抱住韩梦柳。韩梦柳便像从前一样覆住他的脑顶,另一手托住腹侧,低声道:“而且不只是为了你,也不只是为了我自己,我也希望四个月后,能生个儿子。” 第70章 番外4 四人玩赏完毕回归京城, 杜松风的孕期即将进入第九个月,腹部十分隆起,腿脚略微虚浮,行动开始不便, 夜里时常醒, 白天稍微做点什么就累得慌。李怡三令五申不许他去书坊,也不许去瑞福临铺子, 就在家好好安胎, 至多只能在侍从的陪伴下在庭院里走走。 书坊刚开张,事情很多, 出游的这一个多月已然劳累了李重诺与杜明礼, 如今无论如何不愿再辛苦长辈,因此所有的事李怡都一人扛上, 几乎日日起早贪黑外出张罗应酬。 相形之下,杜松风觉得自己是个废人,理想抱负雄心壮志化作痴人说梦, 每日除了吃与睡,唯一愉快之事,就是陪伴长子。 近两年里起起伏伏,尚未留神就一晃而过,真如白驹过隙。如今看着坐在床上玩得欢乐的长子舆儿,以及身前这大大圆圆的肚子,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跟过去截然不同了。 舆儿在床上欢快地爬滚,杜松风坐在床边, 观察着孩子撒欢的轨迹,时刻预备伸手保护,同时捧着本诗集,一字一句地念:“……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回想不久前梁州所见,壮丽风光仿佛就在眼前。 “吱呀”一声门响,李怡笑嘻嘻走进来,杜松风惊道:“咦?今日竟回来得早?” “嗯。日日不回家吃饭总是不好。今日不算太忙,趁空闪回来了。”李怡脱下外袍挂在木架上,走过来环住杜松风腰间,“这一大一小可闹你了?” “唔。”杜松风摸了摸肚子,“尚好。” 李怡也摸了摸他肚子,又摸了摸脸以示安抚,转而向床上沉浸在欢乐中的儿子张开怀抱,“舆儿,爹爹抱!”说完不管小家伙情不情愿,就自作主张地将人从床上拎了起来。小家伙似乎因玩耍被强行打断非常不快,伸出爪子在李怡脸上挠,李怡一边笑一边躲,一副“你挠不到我”的得意模样,忽而瞅见杜松风手上的书,他十分诧异,“你不会在给他讲书吧?” 杜松风理所当然地点头。 李怡哭笑不得看着他,“儿子才多大点儿,他能听懂吗?” “听着听着,慢慢就懂了。”杜松风更加理所应当地道,“不止舆儿,肚里这个小的也能听。因为但凡我高兴或生气的时候,它动得都比平时欢,所以我想,它一定能感受到我的言行。” “你真是魔障了。”李怡皱着眉,“这是准备教出个状元呐。” “教出状元有什么不好,就怕教不出呢。”杜松风认真地抿着唇。 “好好好。”李怡将儿子放在自己膝头,笑嘻嘻坐在杜松风身边,“你先教,就算教不出状元,最差也是他爹我这样的。风流潇洒,功成名就,也不错,是吧?” 杜松风忍不住笑,又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不知羞耻。”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08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嘿,就我这等不知羞耻的,不正是你最爱的么?”说着将嘴凑过去作势要亲,此时舆儿又抓住李怡的脸挠起来,李怡身体向后咧着,故意板起面孔做生气状,然而舆儿丝毫不惧,挠得更加热烈,还就近啃起李怡的衣领。 “哎哎哎!”李怡赶紧将衣领从舆儿口中揪出来,舆儿便又啃起自己的手指,李怡又立刻扯住他两只小手,向杜松风抱怨:“最近学的什么毛病?无论见了什么都啃。” “奶娘说,他这个年纪就是这样。”杜松风摸摸舆儿肉肉的小身体,再摸摸脑顶以示安抚,“你就放开他,让他自个儿爬吧,我看估计是你不让爬,他不依了。” 李怡便放开手,舆儿得了自由,欢快地在对他来说简直无边无际的大床上翻滚,李怡在一旁好奇地看,感慨道:“你说这么个小人,脑瓜里在想什么?就这么瞎滚一滚,就能乐成这样?” 杜松风扑哧一笑,“你这个年岁时,说不定比他还不如。” “也是。”李怡皱眉喃喃,“可那时的想法现在已然忘了,因此才更想知道。”又伸手摸了摸杜松风的肚子,耳朵也贴过去,“更不知这小家伙现在是不是也正想着什么?” 杜松风微微向后靠着,望着李怡认真贴在他肚子上的模样,心中十分感慨。 “唔,李台。” 李怡从他肚子上抬头,“怎了?” 杜松风犹豫了一下,捏了捏拳头道:“等我生完,我也要去书坊经营。而且上回太子殿下说要在民间商号中挑选御贡果点,我想,我也得帮我爹的忙。而且……这个之后,我暂不想再生了,至少这几年都不。” 李怡起身,神色变得郑重,继而缓声道:“你莫担忧,书坊上写着你我二人的名字,自然是共同经营,你想一个人甩手清闲,我还不愿意呢。至于御贡果点的事,真到了那时,大概我们都要回各家帮忙,公平竞争,我觉得也挺好。”握住杜松风的手,“何况我娶你,并非是让你生孩子的。只是这个有都有了,总不能不要。日后不想生,做些措施也就是了。” 杜松风有些期待地望着李怡。 李怡扑哧一笑,揉了揉杜松风的脸,“我说你真是魔障了,整日都在想些什么?我不让你出门,是看你上回早产,担心这回也是,万一在外面突然临产,出个岔子就糟了。但你若在家总胡思乱想,就偶尔出去散散心也行。只是我近日确实忙碌,不能总陪着你,让下人们陪吧,又不放心。” “唔。”杜松风脸上热热的,“你说得也有道理,最近我肚子一日沉似一日,的确就是快要生的感觉。那就再等等吧,趁此机会,我在家陪舆儿也好。”伸手拍拍儿子的小屁股,“现下儿子同我比同你更亲近,想来就是我陪得多的缘故。” “哎呦,照这样看,等你生完,就该换我时常在家,跟孩子们拉拉关系。”李怡故意道。 杜松风抿唇一笑,“也不是不可以。” 李怡将杜松风揽进怀里,“我知道你近日身上难受,心里跟着就不痛快。这些苦其实至少有一半都该我担,可我却没法担,哎。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一直在你身边,你难受了就往我怀里靠,生气了就冲我发火,总之你怎么着我都行。懂不?” “嗯。”杜松风头枕在李怡胸口,双手轻轻攥着他的衣裳。舆儿在地滚着爬着,更小的家伙在肚子里轻轻动着,再不过几日就要出世。这情景,有点像他特别小特别懵懂的时候,两个爹爹都在身边,让他觉得心有所归,十分安稳踏实。 然而安稳踏实并未持续几日,杜松风反而更焦躁了。 只因他与李怡一直觉得,这一胎会像上一胎一样提前生产,杜松风亦越来越觉得每日身上的感觉都像是上回要生的时候,时时刻刻如临大敌。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产期都过了,肚子却没动静。看过大夫也说一切正常,让他回家继续等待。 杜松风的心就仿佛被放在油锅上,过一会儿还翻个面,连好好吃饭的心情都没有,就一会儿觉得肚子里似乎不对,一会儿又觉得是虚惊一场。李怡看着更加魔障的他,好言相劝无用,唯有摇头叹息,牙花都上了火。 时近五月,天空清澈,天气异常地好,花园里花花草草鲜嫩可人,但杜松风一点儿欣赏的心思都没有。他独自默默散步,隆起的肚子让他垂头时完全看不到双腿。产期已经过了十日,肚子还是稳如泰山,忍不住攥起拳头捶了捶肚子隆起的最高处——要是这样能将这惫懒孩子唤醒就好了。 李怡就可以在外面,即便忙碌奔波,起码畅快逍遥。 杜松风内心就愤愤然。 郁闷地挪着脚步来到前院,侍从们赶紧迎上去,杜松风道:“备马车,送我去书坊。” 侍从紧张地望着他,杜松风叹了口气,“无事的,就出去走走。” 见拦不住,车夫只好套好马车,一路上力求平稳,同样的路程比平时多花了近一倍的时间。 书坊前,杜松风挺着肚子走下来,管事并伙计们齐齐迎出来——大家都知道他近日临产,因此对他的到来十分意外。 “李……怡呢?”杜松风四处走着看,“台”字在口中饶了一圈,及时咽了下去。 管事跟在后头道:“老板今日去了乐山书院,与掌山谈合作事宜。乐山书院是京城最大的书院,实力快赶上官学了,这桩生意要是谈成,那可是个巨大的买卖。” “唔,正是如此。”杜松风心中小小地欢喜,此事李怡同他说过,还说只差一点儿就能谈成了,想必就是今日。哎,可惜如此大事他却不能共同分担,有些伤感。 杜松风将宽阔气派的书坊正厅看过去,韩梦柳亲题的匾额挂在最显眼处,夏昭手抄的典籍乃是至宝,不便在外面摆放,而是专门辟出了一间净室珍藏。 目与版本是他精心挑选的,一列列整齐地排过去,墨香清新。 他不禁抽出其中一本,轻轻抚摸书页,硬挺厚实的纸张质感从掌心传来,舒服极了。他将书放回原位,心情不由地就好起来了,产期推迟许久不生之类的烦心事都暂且放在了一边。 但临产腹部的沉隆到底无法忽视,他有些累,就又挪到柜台旁宽大的太师椅中坐。管事奉上香茶,并将近日书坊营收的状况一一讲来,杜松风认认真真地听,脑海中跟着冒出点子—— 譬如与文坛名士联络,找几位专到他的书坊中出集子,诗画装裱这一项也可慢慢做起来,文房四宝也可加入售卖,他对制墨就很感兴趣,先前瑞福临也与几个制墨工匠有过来往……嗯,等见到了李怡,就与他说说这些想法。不过眼下最关键的,还是要将书本做好,不可本末倒置。 正想得投入,腹中猛地一紧,来势之突然力道之强烈令他在椅子上一滑,手一松,茶杯摔得粉碎。 “……啊!” 杜松风双手捧着肚子痛叫出来,额头瞬间挂满冷汗,脑中嗡嗡直响,心中不断念道“完了完了”。 “东家,您……”管事的凑上来。 “我……”杜松风撑着木椅想要站起来,然而双腿发抖,他慌了:上回生产是一点点痛的,怎么这次竟然一下就这么痛? 管事的一看不好,立刻要叫唤伙计去医馆请大夫并告知李怡,杜松风扯住管事的袖子示意他莫急,忍着痛快速思索:李怡正在与乐山书院谈重要的生意,不能打断;若找大夫过来,书坊并无合适生产的地方,如今还有客人来来往往,他在这里痛着已然吸引了注意;况且医馆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去请个大夫再回来,也耽误时间。 于是他果断道:“先别告诉李怡,扶我上马车,去医馆。” “可是……”管事的一脸担心。 “生不了那么快,扶我……便是。”按着管事的胳膊艰难站起来,几个伙计也凑上来,众人在书坊内顾客的围观下,一齐搀扶着杜松风上了马车,一人驾车二人护送,车轮轱轱向医馆奔驰。 杜松风将陪护的人都赶到车外,即便心中不安,也好过被旁人看到他此时的模样。 靠在软榻上挺着肚子大口喘息,他突然就很想念李怡,一种仿佛很久都没见过的那种想念。 这孩子也真是够调皮的,自己先前准备了许久,它就是没动静。今日难得出来一趟,竟就发动了,就会给他添乱。想着想着肚子又一阵强过一阵地猛痛起来,他只好咬着牙专心对付。 突然,身下一热再一热,他心中再次念道“完了完了”,鼓足勇气以手一摸,有血迹,还有……澄明的液体,大概就是胎水了。 胎水一破就要正式生产,都说第二胎比头胎要生得快,可是这……也太快了。 杜松风又委屈起来,艰难地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向外看,他一直去的那家可接生的医馆,估计还有小半个时辰才能到。 上次就是在马车里,这次又是,为何他生孩子总是与旁人不同?!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09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杜松风十分悲愤,然而此时绝不是他闹情绪的时候,腹中缩痛增强,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孩子在体内一点点向下挤,身体跟着下滑,双腿不由自主地越分越开。窄窄的软塌已然容不下他,他滑坐到地上托着肚子,种种感受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等不得了。 几乎本能地撩开袍子扯掉裤子,他回想着上回生产的情景,曲腿向外,闭着眼睛憋着气拼命用力。眼角渐渐流出泪水,他心中想的全是李怡,实在憋不住呻/吟了就攥着拳头大喊,间或不管不顾地嚷几声“李台”。 好像叫了“李台”,他就有了依靠,有了力量,不再那么痛了。 车夫及书坊伙计听到车内痛嚎,心也揪着,大喊着向车里鼓劲儿:“东家坚持住!医馆就到了!” 杜松风听见了,但没空回话,心中想恐怕不行了,因为下身涨到极致,他憋得几乎厥过去。这感觉,就是即将娩出胎头的时候! 他要努力!要抓紧时机!要使劲儿! “嗯啊——!”双手拽下软榻上的小绒毯,一头咬在嘴里,另一头用双手紧攥着,他咬紧牙关用力再用力、挺身再挺身,觉得浑身都要涨得炸开的时候,外头伙计高声叫“东家到了!医馆到了!” 他浑身一松仰躺在地上,眩晕中听到清亮的啼哭声。 外头的伙计们震惊地对视片刻,又露出了然并如释重负的笑容,冲进医馆喊大夫。 生、生了…… 杜松风挪出一只手摸了摸他已经平下来许多的肚子,怀了足足十个月,在最后这段日子更把他折腾得不轻的小家伙,终于……生了。 泪水顿时汹涌,他用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念着“李台,李台……” 一个时辰后,李怡火急火燎地赶来医馆,推开贵客看诊的单间,就见杜松风躺在床上,扭过头,蕴着水汽的眸子眼巴巴望着他。李怡的心就疼了、乱了,两步扑到床边,紧紧握住杜松风的手,“怎么了怎么了?可有哪里不好么?” 杜松风摇摇头,小声道:“我是顺产,没有不好。” “你可吓死我了。”李怡将杜松风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伙计跟我说的时候,我的魂都快吓没了,还好他说你已平安生了。” “唔。”杜松风抿抿唇,“我也没想到,就只出去了那么一下。而且太快了,措手不及。就算是在家里,恐怕都等不到大夫来。” “所以我一边担心,一边又觉得你咋这么厉害呢,自己就把孩子生了。”李怡叹道。 “并非我厉害。”杜松风认真地说,“就是忍不住,就想用力,就……生了。好在胎位正,孩子也不大,好在也没出什么旁的事,要不然……“ “就是啊,所以说吓死我了。”李怡俯下身,在杜松风脸上唇上轻轻地亲,“俩儿子我们就够了,以后再不让你受苦了。” “唔。”杜松风也摸李怡的脸,“李台。” “嗯?怎了?” “唔,舆儿因是在马车中生的,所以乳名才叫舆儿,那这个……” 李怡一拍脑袋,“怎么就这么巧?!那不如就叫小舆儿?” 杜松风拍了李怡一下,“不用心。” 李怡嘿嘿一笑,双目四处看看,“对了,儿子呢?” “孩子在另一间,有大夫和奶娘看管喂养,过些时候咱们就能一道回了。”杜松风眼眉一蹙,“你没去看孩子么?” “哎呀,”李怡一脸悔恨的模样,“我一听说你在外面生了,满脑子就都是你,早把他忘了。” “唔。”杜松风略不满地望着李怡。 李怡笑嘻嘻又亲了亲他,“孩子固然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你。毕竟,你才是那个要陪我走一辈子的人。” “唔。”杜松风只觉得心中满满的甜甜的,与不久前马车上的恐慌惊惧正相反。李怡望着他的眼眸一闪一闪,饱含情意,他就也开心地笑了,跟着道:“说的也是。” “天呐,”李怡夸张地喊起来,“咱俩终于可以办婚礼了,我都等得快急死了!” 杜松风脸上的笑容放大一点,握住李怡的手,“嗯,就一个月后。”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说下昨天章节里的小彩蛋:本文最初构思的时候,想过把两个主角当作上一篇《开国右相》中大君烜合和他老攻的转世(因为喜欢大君啊大君一辈子太坎坷了),所以给傻儿子做了喜欢匕首向往大漠的设定(大君一生都好好珍藏着老攻给他的匕首),但后来又一想,决定还是弱化转世,不专门写这一点了。所以昨天部分内容算是打擦边球,圈地自萌哈哈哈,比如傻儿子和李台骑马觉得似曾相识(大君和他老攻也这样骑过),那个老人就是大君的侍卫沙木南。但还是说,不做官方设定,大家随意,只当作是长得有点像就可以啦~ 明天就是本文真正的最后一章了哦~ 第71章 番外5(完结) 太子府。 夏昭蹙着眉, 看侍从们服侍韩梦柳更衣:宽大厚实的朝服一层层压在身上,于腹部高高隆起,革带系好,明珠宝玉一一坠上, 最后以紫金冠束起乌黑的发。 韩梦柳将摊平的双手放下, 扭头对夏昭微笑,“哎呀, 你这是什么表情?” 夏昭一脸沉重地上前, “你还是别去了,就说身体不适。我去同父君说。” “即便你说了, 君后改日也会再寻个由头找我的麻烦。” 夏昭再上一步, 拦住韩梦柳去路,“可你快生了, 我怕有个万一……” “我是太子侧妃,君后召见我再正常不过,何况今日酒宴并非只请我一人, 身怀有孕者亦并非我一人,若借口不去,不免又被人议论。” “你一向我行我素,怎还怕这个?”夏昭满面疑惑,既而明白过来,“若是为我,大可不必。” 韩梦柳一叹,“我怕议论并非是怕议论本身, 而是不想动不动就站在这座皇宫的风口浪尖上,累得慌。” 绕过夏昭,他一手托住腹侧随着侍从缓缓行出。再过十日就是他的产期,不适感一日日增强,他有些疲于应对,就循规蹈矩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夏昭回身望着韩梦柳的背影,身量挺拔腰身细瘦步履亦算轻快,完全看不出那是即将临盆之身。但夜里同榻共眠之时,韩梦柳辗转反侧的情形他一清二楚。他只想让韩梦柳舒服些轻松些,可他更加知道,他太子殿下的身份就宛如一座大山压在那里,无论如何都移不开。韩梦柳曾经是想要逃的,逃过许多次,最终仍是主动地走到了这座大山底下,与他一起扛。 夏昭的拳头紧紧攥着,的确,就如韩梦柳曾经嘲笑他的那样,他太年轻了,就像个小孩子,所以才不能完完全全地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有一天,等到他像父皇那般强大的时候,是否就可以了? 又是一年初夏,君后在御水池边沉香榭中设宴,请后宫君秀、各皇子妃、公主、世子妃一边赏莲一边品尝御膳房最新制出的夏日美食。 韩梦柳身为太子侧妃,座次在后宫君秀之下的首位。席间众人的注意力自然都在他肚子上,都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即将出世的到底是男是女。 韩梦柳就装作看不见,略慵懒地坐着,偶尔动一动筷子。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10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君后轻飘飘道:“太子侧妃,可是酒菜不合口味?” 韩梦柳垂首道:“多谢君后关怀,最近胃口不大好,但君后赐宴的菜肴十分美味,我今日已算吃得多的。” “哦?”君后蹙眉,“是产期将至的缘故么?” “应该吧。”韩梦柳道,“我乃神龙体质,整个孕期胃都不怎么舒服。”比之适宜生育的白虎、朱雀体质,神龙体质虽然能生,但往往生得极为艰难,在婚配中一向不那么吃香,尤其是重子嗣的皇族后宫,更是鲜少有神龙体质。韩梦柳不想听他们絮叨,便自己说了出来。 “皇上已钦点太医院掌院秦庸为你接生,稍后本君亦会派人传话给秦卿,让他多花些心思。皇上与本君,都盼着你能为昭儿生下皇子。” 此话挑明,其余人便更加放心大胆地盯着韩梦柳的肚子瞧起来,三三两两地议论着他肚子的形状大小与生男生女的关系,韩梦柳仍是无法适应这样的对话,便淡淡道:“多谢皇上与君后关怀,只是生男生女在成胎那日就已注定,如今无论想什么,皆是晚了。” 君后被堵了一下,心中十分不快,对着韩梦柳更没什么隐藏容忍的必要,笑着直言道:“不晚。若你想要儿子,这胎不行,下胎还可以再拼一拼;若是昭儿想要儿子,方法则更多。” 众人不禁惴惴,韩梦柳仍泰然自若,随意接了一句“君后说得有理。” 筵席散后,君后特意吩咐韩梦柳留下与他继续聊聊,韩梦柳欣然受之。 玉晓宫内赐座上茶,韩梦柳靠在椅中,回想曾经两次在这里长跪的情景,加之即将临盆的身体的确不适,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君后问了些他与夏昭近日的生活,又问了问他们外出游玩的事情,他都回答得能简则简。最后君后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便道:“本君看了记录,你与昭儿已有快一年未同过房了。” 韩梦柳心想其实外出之时有过,而且非常和美,但对君后无法讲,便道:“是,打从有了腹中这个孩子,就暂停行/房了。” 君后严肃问道:“为何?” 韩梦柳道:“太医看诊时说,我怀孕期间不宜房/事,太子殿下体恤,因此也无要求。” 君后蹙眉沉思,片刻后道:“可昭儿毕竟是太子殿下,又已经大婚……” 韩梦柳望着君后,静静地等着后面的话。果不其然君后道:“你要知道,皇族之妃,最重要的责任自然是繁育子嗣,但同时,亦要能伺候夫君,操持府中诸事。本君看你一贯潇洒,至今未主持太子府内务,想来你不愿、也不会做这些,你是神龙体质,子嗣一项上也指望不了太多,身体动不动就不好,服侍昭儿的职责也不能兼担,哎。”深深一叹,“整个宫中,只纳一妃的仅有昭儿,这状况真是要改一改。但本君亦需考虑昭儿爱护你的心情……” 韩梦柳仍是静静等着。 君后自顾自道:“因此本君想,就先赐昭儿一个房中服侍的丫头吧,你与昭儿都先适应适应。”传唤一声,内室中走出一个一身素色身材姣好的少女,跪倒在君后脚边。 “她叫初荷,本君亲自择选后让秀儿调/教的,十分乖顺,该做的事情都会做,相信能够辅佐昭儿和你。稍后你带同她一道回府。初荷,去给太子侧妃见礼。” 少女起身来到韩梦柳面前,盈盈下拜,“奴婢参见侧妃殿下。” 韩梦柳并未看她,只向君后一笑,“原来君后早把人备好了,那您就该直接下一道懿旨,省了一场酒宴,也省了我跑来跑去,想必君后知道,我这人挺怕麻烦的。”起身站好,“人已领到,望君后准退。” 君后一抬手,韩梦柳立刻转身出宫,初荷起身小步跟上。 坐在辇上,韩梦柳一手在腹底轻轻地揉:他其实没想到,今日竟几次没管住自己的嘴。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真地生气了,气得肚子都隐隐作痛。 明明已经猜到了君后会有动作,那么这份不淡然,是因为临近生产本就心烦易怒,还是因为……他对夏昭的心意更重了? 傍晚,夏昭回到府中,推开寝殿的门,见一个宫女打扮的姑娘跪在床前,微愣。 “奴婢初荷参见太子殿下。”宫女伏地。 夏昭不悦地蹙眉负手,“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此乃君后赏给殿下的贴身侍婢。” 夏昭回过身,见韩梦柳从庭院外走进来,他身着宽松的燕服,脚上穿的也是后来专门请李怡家中的织匠为韩梦柳制的与杜松风相同的孕期靴。 韩梦柳走到夏昭面前,“她是同臣一道回来的,君后要她照顾殿下起居,弥补些臣不能做的事情。” 韩梦柳如此称呼,大概有三种情形:一是人多的场合,二是开玩笑,三是动了怒。而今肯定不是开玩笑,但究竟是一还是三,夏昭拿不准,因此眉头蹙得更深,但这不妨碍他立刻就做下决定。 他朝寝殿中极冷漠地瞟了一眼,道:“你起来,自行去府门口,本宫派人送你回宫。” 跪趴着的初荷双肩微微一抖,韩梦柳叹了口气,“殿下,这是君后赐予的房内之人。” “阿梦?”夏昭望着韩梦柳,面色惊讶而不悦。 韩梦柳静静站着,沉静的双目回望着夏昭,虽未说什么,却是一副不可动摇的模样。 夏昭败下阵来,道:“也罢。时候不早,本宫去你房里用膳,今夜也歇在你房里。她既是房内之人,那就呆在此处吧。”提步向前,经过韩梦柳时伸手握住他的手,牵着他一同向庭院外去。 侧妃寝殿内,晚膳摆上来,韩梦柳没胃口,只聊聊喝了些粥便推开碗。夏昭并未看韩梦柳,也没同他说话,而是低头专心用膳,灯光下的侧脸蒙上了阴影。 韩梦柳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中坐,圆隆的肚子挺出,他以手缓缓揉着,目光却一直落在夏昭身上。 “君后赐的人,你就这么凉着,不是办法。” 夏昭仿佛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继续吃,韩梦柳又道:“你也不能一直不回去睡吧?君后必会传召询问,到时……” “阿梦。”夏昭终于放下碗筷,仔细擦过嘴,扭头用不解和怨怒的目光望着韩梦柳,“那你希望我怎么做?现在就过去临幸了她?” 韩梦柳一愣,眉头微微拧起,手下更使劲儿地揉起来,“你……生气了?” 夏昭起身向韩梦柳走来,“对,我生气了。这婢女并非我自己想要,而是父君一意孤行赐过来的,我自然要退回去,再同父君说清楚。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她影响你我的感情。可自打我回府,你就一直阴阳怪气,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又好像你巴不得我与那婢女怎么样,我能不气么?我真不明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夏昭一副理所应当又十分委屈的模样,看着那表情,韩梦柳今日一直混沌迷惘的脑海突然清明起来,心中压抑的憋屈怒火也消了,便赶紧道:“抱歉。今日心情不爽,言语失当了。”说着说着他突然笑起来,无奈自嘲地又道:“我也挺佩服我自己的,大概是习惯了不愿让旁人看到自己真正的想法,不愿露出心中的脆弱,因此每每这种时候,就会说些看似不在意的酸话来掩饰保护自己。其实心里早就气得不行了,气得肚子都痛,呵……”韩梦柳身子挺了挺,扶着肚子呻/吟起来。 “你怎么了?”夏昭立刻紧张地凑上去环住他双臂。 “无事。”韩梦柳摇摇头,“他现在力气太大了,整日在里面施展,一刻都不停歇。”捉住夏昭的手放在肚子上,猛烈的胎动透过肚皮传来,衣服被顶得凸出晃动。夏昭倾身上前疼惜地抚摸韩梦柳的脸,“你受苦了,我……”抿了抿唇,“阿梦,听到你方才那番话,我……很感动。我终于知道了,我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 韩梦柳苦笑,“我就是受不了自己对旁人竟这般依赖。” “你我之间怎能是旁人?”夏昭坐下,将韩梦柳搂在怀里,“阿梦,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让你依赖我。我会尽我所能,让你觉得我是能够被依赖的。” 韩梦柳扭过头,近在咫尺的夏昭的眼眸清亮有神,充满了光彩。他伸手覆住夏昭的脑顶,在他唇上轻吻两下,又缓缓离开,鼻尖对着他的鼻尖,道:“知道了,我的性子慢慢改吧。” 夏昭开心地笑了,“日后莫再赌气,不管是什么话,你都要先同我说。” “嗯。”韩梦柳点点头,两人抱着温情地亲了一阵,夏昭道:“我这就派人将那婢女送回去。” “别。”韩梦柳扯住夏昭的袖子,“君后行事从来是一个意思后头还跟着许多个意思,我总觉着此次不只是送个通房丫头这么简单,不如就当做普通侍婢留几日,看看再说。” 恋耽美 说吧,孩子归谁_第111章 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夏昭略一思索,“那好,就听你的。” 初荷被留了下来,负责照顾夏昭与韩梦柳日常起居。几日时光平静过去,韩梦柳的身子更加不便。临盆近在眼前,胎儿被调理得很靠下,腰与耻骨处难受得无与伦比,肚子也一日硬过一日,隐隐的腹痛一直持续,随时说要生了他都不意外。 然而即便不适,他仍是坚持步行,夏昭不在,他便叫初荷陪他。花园中时走时歇行了一段,日头有些毒,初荷请他到一旁树荫下的石凳上休息,他便撑腰挺腹缓缓行过去,又撑腰挺腹坐下。 双手一上一下环抱着石头般硬的肚子,眼角挂着不耐的神色。 初荷站在旁边轻轻摇扇。 “呃……”突然,韩梦柳抱着肚子呻/吟起来,身子微抖,“呃……啊……” 初荷忙问:“侧妃殿下怎么了?” 韩梦柳皱眉喘息,“怕是……要生了。” “那……奴婢扶殿下回去?” 韩梦柳点点头,抬起胳膊。初荷便伸出白皙的手,修长的手指扣在韩梦柳腕上。 “侧妃殿下请行。” 话音刚落,韩梦柳突然迅速抓住初荷的手腕一翻,摊开她手掌,只见初荷食中二指间夹着一枚极易被忽略的细长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韩梦柳冷笑一声站起来,亦不再呻/吟,“晌午日头如此毒辣,你若是个本分婢女,怎会不知劝告主人在室内休息?走累了也不提议回去,是因晌午花园深处人烟稀少,方便你下手吧。” 初荷抬起眼,冷冷地望着韩梦柳。 “未经人事的女子,即便性情再沉稳,突遇主人临产亦免不了惊慌,而你却像是早料到了,甚至是期待一般。而且,前日你服侍我烫脚,我发现你手上并无普通侍婢该有旳茧,反而在指间有茧时,我就知道你必定有诈。” “侧妃殿下究竟想说什么?”初荷的目光仍是平静。 韩梦柳眯起眼,“如此淡定,亦不像是宫中为主子办事的奴婢,而是像职业杀手。” 初荷面无表情,默然不语。 韩梦柳叹了口气,“此事因由我已知晓,临盆在即,我不愿杀生,你走吧。”放开初荷手腕。 初荷再看韩梦柳一眼,转身走上花园中的小径,韩梦柳望着她的背影。 突然,小径那头传来声响,扎着羊角小辫身着水蓝色裙裾的依依和奶娘追逐着出现了,韩梦柳和初荷的身体同时顿了一下,再一瞬间,两道人影齐齐飞上前,依依震惊地站住,抬头眼巴巴地看。 韩梦柳急坏了,身上各样的不适与不适突然就消失了,双足借力,拼命运起轻功向前,终于赶在初荷落在依依身边的一刻将她一掌劈开,又攥住她两只手腕一拧!初荷闷哼一声摔倒在地,韩梦柳睨视着她:“我本欲放你一条生路,是你找死。” 依依被奶娘蒙头按在怀里,韩梦柳转身挡住初荷的身影,上前拉过依依,示意奶娘去喊人。依依抱着韩梦柳膝头,抬头仰望,视线却被那硕大的肚子挡住了。 “爹爹!”依依不满地拉扯着韩梦柳的衣裳,韩梦柳面色虚白,额头挂满汗珠,觉得自己快有些站不住了,但仍是坚持微笑着缓缓蹲跪下去,让孩子贴在自己身上,“依依怎么没在屋里睡觉?” “醒了,想玩……”依依揪着韩梦柳的衣服说。 “好,等爹爹肚子里的小家伙出世,就又多了一个人同你玩。” “那它什么时候才出来?”依依好奇地望着爹爹大大的肚子,伸手想摸。 韩梦柳不动声色地拉开依依的手,如今肚子正一阵阵强烈地紧缩,胀得几乎炸开,他一手攥紧,拼命维持着平稳的呼吸,道:“就快了,依依马上就会见到它了……” 府中侍卫很快前来,韩梦柳搂着依依离开花园,余光瞥到已被绑起来的初荷,心中暗暗思索着君后的谋划:挑自己防备最弱的时候下手,让自己一尸两命,他针对的究竟只是自己,还是夏昭?但无论如何,自己若想平安生产,除建平帝钦派的太医院掌院秦庸之外,谁都不能用了。 夏昭回府后,闻听此事大怒。对于韩梦柳的猜测他丝毫不愿多作分析,只命人将初荷手筋脚筋挑断,一番毒打后送回玉晓宫,并亲自写书信给君后,信上字迹满载杀伐之气:儿臣暂且当此事与父君无关,但伤害儿臣妻儿之事,这是最后一次。儿臣从小尊敬父君,望日后还能继续尊敬。 当晚,韩梦柳见红临产,掌院秦太医接生,并为韩梦柳治疗眼疾。建平帝圣驾驾临太子府,以表重视。 夏昭站在床边不远处,望着忍痛的韩梦柳与周围忙碌准备的人,又自责起自己的无用,想必韩梦柳也不喜欢自己在这时候看着他。 正要出门,床上的韩梦柳突然道:“殿下……” 夏昭一愣,转身望着他。 韩梦柳露出虚弱的笑容,伸出手,“殿下可否……在此陪伴臣?” 夏昭再一愣,双目露出不可置信的光。 韩梦柳笑得更加好看,漂亮的嘴唇轻轻动着,“臣……需要殿下。” 夏昭胸中激流翻滚,冲到床边握紧韩梦柳的手,“好,阿梦,我陪着你,我一直陪着你。你不要怕,疼了你就掐我!” 韩梦柳安慰地扯了扯嘴角,身子挺起,痛苦地皱眉呻/吟起来。 翌日辰时,夏昭与韩梦柳的儿子沐浴着晴暖的晨光出世,大齐皇室嫡长孙的位置终于不再空落。韩梦柳双眼蒙着厚厚的纱布沉沉睡去,夏昭依旧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幸福而心疼地落泪。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完结!以后小太子和阿梦会君临天下,傻儿子和精儿子会成为皇商富得流油!未来可期~感谢读者大大们两个多月的陪伴!开心(#^.^#)让我们相约下一个文吧! 请给我一个月左右的存稿时间,因为7、8两个月是三次元工作高峰期,每天屁滚尿流,另外存稿也能让我对情节有更好的把控,到时给大家呈现更好的文~开文时间在8月中下旬,我会随时在微博播报更新相关,欢迎关注“晋江太紫重玄”。 新文《将军马上生》,古代生子,文案又修了修,作者专栏可见,辛苦读者大大们贡献收藏哦~ 再次衷心感谢大家的陪伴!祝大家天天开心快乐!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