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权王撩妃成瘾》 001 深宫处刑 永平三年 月色正好,清冷寂静。 银辉如好的羽纱挥洒而下,笼罩着金碧辉煌的宫殿。 殿前大门紧闭,偶尔有凄厉的哀鸣声自内殿深处传出,叫声绵长幽怨,似是从极其遥远处而来,隔着万千屏障,待传入耳时只觉得朦胧,却让人顿觉头皮发麻。 守夜宫女恭敬站在殿外,低头盯着离脚尖三寸远的青石砖。 在内殿之下数尺,有一座小小的石室,一个绿衣女子用沾盐水的皮鞭狠狠抽打木架被铁链捆住的女子。 她披头散发地低垂着头,一身缥色华服已残破不堪,裸露的肌肤皆是伤痕累累,鲜血染红了整件衣裳,身体不时随着鞭子的落下而轻颤,满头斜插的银钗跟着摇摇欲坠,从乱发之可以瞥见她咬得破烂的唇瓣和轮廓精致的下颚。 绿衣女子似乎是打得累了,停了手,目光掠过受刑女子左肩的烙伤时,突然伸出尖利的指甲狠狠戳向那个烙伤。 伤口是新添的,翻卷的皮肉还带着焦黑,被这么一戳,剧痛瞬间如电流般流窜全身,女子倏然仰起脸,双眼瞪大,死死咬着唇,硬是压抑着疼痛,没有叫出声。 她的容貌暴露在昏暗的烛光,那是一张看了便让人觉得惊悚可怖的脸。 分明是那样玉白的肌肤,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只能隐约从精巧的五官和如画的眉眼看出从前定是个倾丽的绝世美人。 特别是那一双水眸,像是盛满了三月春水的涟漪动人,闪耀着顾盼生姿的妩媚勾人,偏生那样妩媚灵动的眼眸却刻着深深的沉痛与怨恨,配着一张面目全非的脸,竟像是从阴暗的地底爬来的厉鬼一般叫人害怕。 “卉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女子缓缓松开唇,嗓音有些低沉与沙哑,“邵远还未废我这个皇后,你不过是他身边一个卑贱的下人,如何敢……” 卉姑冷笑了一声,“沈碧月,你如今已成新后的阶下囚,如何还敢猖狂!” 沈碧月微微喘气,眸光冷淡地盯着卉姑,“这大宁除本宫外,谁敢称后!瞎了眼的下贱奴婢!” 卉姑气极,抓起案几的烛台狠狠砸向她的额头,听得一声闷哼,一股鲜血顺着沈碧月的鼻梁缓缓流下,滴落在地,发出嘀嗒的回声。 “你也配作大宁皇后?你虽是沈家嫡女,可身负天煞命格,幸得陛下怜悯,才许你做皇后,你却不知珍惜,背着陛下与殿前侍卫明目张胆地苟合厮混,庆幸陛下及早识破了你这个毒妇,择娶了孙家小姐,还有了小皇子,这后位还是给她要更名正言顺一些。” “哪里来的小皇子?”沈碧月陡然抬眸看她,眸光微沉,漆黑得一眼望不到边,却让人心生寒战,冰凉如料峭雪峰的寒霜。 卉姑看得心里一颤,正欲后退,却在触及她眸的冷嘲之意时又恼怒起来,“你向来自负骄傲,从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这些年死命折磨着同父异母的妹妹沈碧欢,却将她膝下的孩子养得极好,难道你不知道那个孩子并不是沈碧欢的,而是孙小姐与陛下的亲生子吗?你可真是个笑话……啊!” 沈碧月将堵在喉间的血混合着唾沫狠狠喷在卉姑脸,“不过是个野种也敢妄称皇子,可笑至极!” 卉姑擦了把脸,怒火冲天地瞪她,正欲发作,突然从石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纤瘦而高挑的盛装女子忽然出现在门口。 她生得五官柔美,肌肤细嫩,额饰翠钿,蝉髻高梳,满头金钗,髻边还斜插了振翅欲飞状的鎏金凤凰钗,显得她妆容华贵,身穿的是一件淡青色窄袖短衫,肩围浅色披帛,下身束朱红襦裙,裙角下露出一双柔软锦缎所制成的云锦翘头履,服饰简单而精致,处处透着奢华的贵气,行止间自有一股端庄娴淑的风姿。 素手微抬,有婢女从身后前扶住她的手,此人正是新近册封的贤妃,孙素白,也是夺她所爱,霸她后位,更害她被囚禁此处的真凶。 沈碧月目光森冷地盯着孙素白,静了一会儿,她嗤笑道:“留着这样乱嚼舌根的下人,看来你和邵远,离了本宫便万事难行了。” 当今皇帝邵远原本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是沈碧月扫除一切障碍将他送皇位的,而孙府如今的富贵正盛,也多亏了沈碧月当年的费心策划,如今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她的这番话无疑狠狠打了邵远和孙素白一个耳光。 孙素白本是神色平静地看着沈碧月,听她这么说,面色微变,眸光骤缩,忽然转身一个抬手便将卉姑扇翻在地,冷喝道:“准你行刑,谁让你多话!贱婢!” 卉姑吓得全身颤抖,拼命地磕头求饶。 “拖下去将她舌头拔了,再依法乱棍打死。” 待卉姑被人拖出去,孙素白才看向沈碧月,浅笑,目光却带着轻蔑与痛恨:“沈碧月,没想到你的骨头还挺硬,磨了这么多天,愣是不露半点口风。” 沈碧月淡淡道:“处罚下人如碾死蝼蚁,看不出你的本性也是如此凶狠。” 孙素白冷笑了一声,“沈孟两门世家高族皆毁于你手,能够将自己的至亲族人赶尽杀绝,单论这份心肠,我孙素白自认没有你狠。” 孙素白忽然笑得温柔和善,宛如初见一般,缓缓地走近她,然后伸手抚她的脸颊,再狠狠地捏住,“也没有你美貌,便是当初发誓最爱我的陛下,也险些被你这狐媚子给勾引了去。” 这般用力,伤口立时崩裂开,渗出艳红的血。 孙素白看得心情大好,“你做的最好的,是当了颗好棋子,成全我与陛下的这份情。”说着,她收敛了笑,露出一抹阴狠之意。 “只是你万万不该对我的孩儿下手,否则我也想给你一个痛快,而非痛苦折磨,沈碧月,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听到沈孟两家的名头,沈碧月只觉得胸口莫名疼痛了起来,悔恨的滋味在心底蔓延。 沈家与孟家是大宁王朝四族簪缨世家的其两族,族子弟世代入朝为官,或是出征为将,立下不少功劳,为皇室所倚重。 沈氏是沈碧月的本家,也是他们造成了沈碧月隐忍痛苦的一生,素来只知谋权获利的沈家人,即便是因她算计而投靠了邵远,导致最终惹祸身,也是他们心甘情愿,罪有应得,她对他们没有任何愧疚,但孟家不同。 孟氏是沈碧月母亲的家族,世代忠良,隐伏低调,她自小不亲近孟家,可家主孟廉疼爱她的母亲,对她母亲的死怀有愧疚,又怜她早年丧母,自然不会放任她不管。 只是谁也猜不到,她后来会阴差阳错地被邵远这个负心汉骗了心,蒙了志,一心助他夺位,连同孟家也算计在内,孟廉不忍放弃她,本来决定哪边也不掺和的立场也渐渐向她倾斜。 孟家的百年基业终归是被她毁了。 她望向孙素白,眼角忽然扬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你背着我与邵远生下孽种,还暗横插一脚毁了孟家,陷害我与人私通,你对我所做的事情,不过是以那孽种的一双手脚来抵,代价还是轻了,你说这咎由自取的人是我,还是你呢?素素。” 孙素白猛地后退几步,双眼充斥着浓烈的恨意,死死瞪着她,原来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但那又如何,她凭什么对她的孩儿下毒手,那可是邵远的嫡长子,大宁未来的储君! 她从来恨沈碧月这副永远高高在的姿态,总能轻而易举毁了她最珍爱重视的东西! “来人!”孙素白突然失控一般地吼起来,神情怒不可遏,见两名执杖侍卫从外头走了进来,立马指着沈碧月。 “给我替陛下打这个毒妇!狠狠地打!” 粗重的木杖立马应声而落,如雨点般重重落在了沈碧月的下半身,打得她眼前一黑,险些没晕过去。 石室里很快飘散出浓烈而腥臭的血腥味,沈碧月身下的浅粉色襦裙被鲜血浸透,裙角往下滴滴答答地流着血。 孙素白看着浓浓的血水从沈碧月的身下流出,心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骤变,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 “好一个沈碧月!你竟然怀了他的种!好好好!你害我儿,便用你肚里的种来抵债,老天是公平的!是公平的!来人,给本宫泼醒她。” 身后的侍女应声,朝着沈碧月迎面泼了一盆盐水,伤口传来的剧烈灼烧感将沈碧月再度疼醒。 她先是怔了一怔,随后垂眸看了眼下身,突然咯咯笑了,“邵远!你永远不会有孩儿来了!报应!全都是报应!”说着她闭了眼,任眼角的泪滑落,烫的脸的伤口生疼,却始终疼不过心口的伤。 曾经的秉烛夜话,灯下添墨,窗前描眉,那些关于邵远的郎情妾意,皆如腹的孩儿一起葬送于博弈天下的赌局! 她与邵远,从此再无瓜葛! 沈碧月轻笑道:“素素,你的孩儿四肢尽废,活着也同死人一般,想来你我本亲如姐妹,让我们的孩儿在黄泉路作伴,相互有个照应,这样也好。” 孙素白面色一冷,命人解开铁链,抓着她的头发将她从木架扯落在地,一个抬脚便狠狠踩住她的脸,眼神阴狠地盯住她:“贱人!你说,我的孩儿要如何才能治好?” 沈碧月只是看着她,唇角笑意微讽,并不说话,看得孙素白的眼底闪烁起极戾的怒气,随手拿过案的鞭子,狠狠地抽打了起来。 “你说不说!说不说!” 沈碧月一字一句轻声道:“孙素白,你该明白我的性子,锱铢必较,又谨慎得很,你真以为搭一个孩子的性命,我便不会再与你计较吗?” 孙素白听得一怔,手的动作不自觉慢了。 “你莫不是以为我当初将你孙家捧高位,便不留一点后手?你如今不过仗着邵远的宠爱才能在我面前嚣张,说到底靠的还是孙家。你不要忘了,邵远是放你在心,但他也是皇帝,岂能容他人轻易愚弄,孙家背地里算计的那些勾当若是大公于天下,你说邵远真还会留得孙家?留得你?” “孙素白,我是个小心眼的,不只是你的孩子,我要他生不如死,你们想要坐权天下,我翻覆你们的皇座。”沈碧月轻轻笑了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之意。 孙素白只知沈碧月向邵远提议诛杀孟氏满门,却不知她早已在孟家被人陷害入狱时便起了疑心,诛杀满门只是为瞒过邵远的眼睛,保她孟家血脉的计策罢了。 这一切皆因她错付真心,错信挚友而起,却连累得孟家满门也跟着引祸入狱,这是她的过,她要弥补,也要报复,她自认从来都不是良善之辈。 孙素白慢慢地抿起唇,面色也逐渐阴寒森冷起来,像是三月天骤然压下的乌云天,紧盯沈碧月的眸尽是狂涛骇浪般翻滚,杀意满满。 她轻笑了一声,“你要我的孩儿生不如死,我用你的性命来为他陪葬!沈碧月,你给我记着,这大宁的天下,永远都是是我和三郎的,没有你的半点立足之地!” “你要翻覆,带着沈孟两族的冤魂去阎王殿里兴风作浪吧!来人,动手!” 侍卫将沈碧月强行拉起来,呈半跪状伏在孙素白身前,粗壮的麻绳套在她纤细的脖颈。 沈碧月微抬头,脖颈仰起一道倔强与高傲的弧度,满是血污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分外明亮,眸底深处隐有沉沉墨色涌动,充满着浓重的怨气与仇恨,直直锁住了孙素白的脸。 沈碧月没有挣扎,“孙素白!邵远尚未废后,你今日要杀我,可问过他?” 孙素白微勾唇角,轻讽道:“他恨不得你死了,又如何会怪我。”话音未落,绳套倏然收紧,沈碧月只觉得呼吸一窒,身体猛地绷直。 孙素白阴冷的声音渐渐远去,“皇后沈氏突染恶疾,今日子时于未央宫殡天。还有,这件事不许告诉陛下……” 呵,不许说,又如何? 孟家人被她救下后之所以隐而不发,只因有她压着。 若是他们知晓了她的死讯,知晓了邵远是如何待她,必会手握孙家罪证重回帝都,推翻龙座心狠手辣的皇帝,一雪孟家冤屈。 当初她以身设局,只为报复沈家,如今她以命设局,只为报复叛她之人。 今生她所遭的罪,诛心刻骨,若有来生,她绝不会重蹈覆辙,如今生这般自负天真,枉做恶人,甚至害了至亲至爱之人! 她信凡事皆有因果报应,也信他们终有一天会不得好死。 随着意识逐渐渐散,这一世的诸多恩怨纠缠最终涅灭于一片黑暗,与死一般的寂静。 ------题外话------ 夜临新开坑啦!明天正式开始更新!小可爱们可以开始追啦! 002 阴曹地府 呼呵,呼呵,呼呵……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微微的鼾声,连绵不绝,穿耳入脑,直扰得她的脑瓜子疼。 是谁在打鼾?吵得她不能安眠? 沈碧月忍不住睁了眼睛,却险些被明亮的光线刺疼了眼。 头顶破旧的帐幔,还有粗木搭建起来的屋子,身下是坚硬的木板,一个面容稚嫩的小丫头正趴在床前,双臂枕着下巴,歪着脑袋睡得极熟,只是鼻尖通红,看去滑稽极了。 沈碧月有些恍惚地闭眼,过往的一切记忆在脑海快速掠过,直让她的鼻尖一阵酸涩,眼眶便是一热。 她莫不是真到了阴曹地府?不然为何会看到早已死去的子衿? 沈碧月睁开眼,想要更近一些看小丫鬟的脸,谁料刚一起身便听到吱呀一声响。 小丫鬟睡得不深,一下子醒了,见沈碧月醒过来,惊喜得不行。 “月姐儿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碧月看着子衿,忍不住鼻头又是一酸,难不成这个忠心的丫鬟竟是不肯往生,而在阴曹地府等她吗。 不等她细想,子衿已经狠狠抹了眼泪,恼怒道:“那个该死的巧妍,竟然真敢唆使下人打月姐儿,定是看轻荷嬷嬷不在才敢这么欺负月姐儿。” 轻荷嬷嬷? 这个名字如闪电般将她劈得个七荤八素,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子衿的手,急问道:“你说什么轻荷嬷嬷?” 子衿大惊:“月姐儿莫不是被打坏了脑袋?怎么连轻荷嬷嬷都不认得了?” “这里……这里不是阴曹地府?” 子衿震惊:“月姐儿真被坏了脑子!都开始说胡话了!这里是沈家外庄,哪里来的阴曹地府!” 沈碧月睁圆了眼,似是不敢置信,随即她吐了一口气,缓缓道:“现在用的是哪个年号?” 子衿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宝和九年。” 宝和是邵远的父君邵渊在位时所用的年号。 沈碧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光滑,她愣了一下,缓缓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稚嫩而白皙,目光移至身,是粗麻所制成的浅色短衫,再移至身下,浅粉色襦裙盖着完好无损的两条腿。 这副稚嫩的身子,分明是个十来岁的少女所拥有。 她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面突然带了笑,笑着笑着又落了泪,这般反常的模样看得子衿又是担心又是害怕的,月姐儿难道真被棍子打坏了脑袋? 沈碧月缓缓闭了眼,脸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是痛恨,是不甘,是懊悔,也是自嘲。 她活过来了!真的活过来了!真是老天有眼! 她忽然睁开双眸,眸光已经不复之前的迷惘,而是闪烁着锐利的锋芒。 前世的邵远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因对落魄的她伸出一双充满善意的手,才让她不惜背叛沈孟两族,助他登位。 谁能料到这一切都是他们设下的局,从初识到相遇,她如此信任他们,他们却联合起来折磨她,侮辱她,甚至连腹的孩儿都惨死在棍棒之下。 既然老天给她机会,让她重活一世,她定然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不会再让奸人有糊弄自己的机会。 “月姐儿?”耳边传来子衿有些担心的声音。 沈碧月垂眸敛下所有的复杂思绪,再抬眸看向子衿时,已是眸光温静,不带一丝锋芒。 子衿与沈碧月自小一起长大,自然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思绪变化,当下便有些小心翼翼道:“月姐儿,你真的没事吗?” 沈碧月笑着摇头,然后抬眸扫视了屋内一圈,“这是哪里?” “这是庄内的偏房,以前曾是下人居住的地方,已废了许久。”子衿说到这里有些咬牙切齿,“巧妍那个贱婢,竟敢支使仆役打晕月姐儿,还将月姐儿关在这个地方,待嬷嬷回来,看她如何交代!” 轻荷嬷嬷还在?如果没记错的话,轻荷嬷嬷在她十三岁那年便因ta:n'w:u庄子里的银子而畏罪z-i'sa了。 沈碧月的眸闪烁着莫名的微光,“子衿,你说嬷嬷去了哪里?” 子衿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是去了临近的颍川州,她在那里有个远方亲戚,前几日写信来,说是有事要拜托嬷嬷过去帮个忙。” 这时从门口处传来了些动静,原来是紧闭的木门下边开了个小口,一双手正端着饭菜从外边递进来。 沈碧月挑眉,“子衿,去把饭菜端来。” 子衿极不情愿地去端了饭菜过来,将饭菜往地重重一放,“月姐儿莫不是还有心情吃饭?” “笨丫头,吃饱喝足了,才有法子出去。”沈碧月看了眼饭菜,突然笑了。 若她没记错,当初巧妍正是以抓贼的名义将她主仆二人关起来的。 但眼前这吃食,两碗甜粥,三碟炖煮小菜,再加两张厚厚的肉馅胡饼,看去很是简单,可对于小贼的待遇来说还是过于丰盛了。 沈家家规极为严苛,下人对主子但凡有半点不敬都要受笞刑,更何况是苛待主子,除非他们知晓里头的人并非贼,若是过于苛待,待她出去后无疑是罪加罪。 “月姐儿有法子出去?”子衿一听到能出去不禁大喜,也没去在意沈碧月为什么突然笑了 “自然有法子,只是要委屈你了,与我同吃一张饼,一碗粥。”沈碧月拿起一张胡饼,用力地掰成了两半。 “不委屈!”子衿的眉间都涌了欢喜之色,高高兴兴地接过了沈碧月递过来的半张饼。 沈碧月见她这副模样只是笑了一声,低垂的眸闪过一抹锐利的精光。 第二日一早,门下的小口里照常伸出一双手端饭食进来,谁知手刚伸进去,便被人一把扯住,吓得那双手一抖,饭食全掀倒在地。 003 设法脱困 “快来人啊!快来人救救月姐儿,月姐儿没气了!”里头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还隐隐带着哭腔。 送饭的仆役使了很大的劲才将手给挣脱出来,里头的人还不消停,开始用力地拍起了门板,哭喊不停。 看守的仆役觉得不对劲,从小口子往里边看,瞟见了一道粉色身影侧躺着倒在地,一张清秀的容貌正对着他,面色惨白的很,并不像是活人的脸色。 他大惊,赶忙让人去通知暂代庄里事务的大婢女春云,很快一个穿着浅蓝色襦裙的少女便赶了过来,她听到里头传来的声响,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看守的仆役道:“里边的子衿姑子突然哭起来,说是……说是月姐儿没气了。” 春云的眼飞快闪过一丝异样,“月姐儿这几日可有醒来?” 看守的仆役想了一下,摇头道:“这几日送进去的饭菜都只用了一人的分量,怕是月姐儿一直未醒,春云姑子,你说这月姐儿难不成真的……” 春云便瞪了他一眼,“少乱嚼舌根子!快开门看看!” 看守的仆役见状连忙开了门,春云在后面紧紧盯着。 她本无意要沈碧月的性命,只是形势所迫才将她关起来,如果她真在里头出了事,沈家主宅那边怪罪下来,这一庄子的下人奴婢都别想活命。 铜锁一落,木门打开,那仆役一只脚还未跨进去,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突然飞了出去。 春云一愣,只见一道粉色的身影从里头走出来,子衿跟在后头,双眼澄澈,没有一丝泪意,只是恼恨地盯着春云。 “月……月姐儿。”春云脸的神情瞬间僵硬,掩在袖里的双手却猛然紧握,自己竟是低估了这对主仆,什么没气了,不过是用来炸她出现的引子。 被沈碧月一脚踹出去的那个仆役哎哟了几声从地爬起来,一抬头对了沈碧月看过来的眼眸,她的面色红润,双眸依旧如往常那般水盈盈,眸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娴静。 不知为何,分明还是那样娴静的眼眸,但其似乎还隐着些许锐利之色,他竟是不知不觉冒起一阵寒意。 怎么回事,方才他明明亲眼看到月姐儿方才面色青白地倒在地,如今怎么会…… 沈碧月淡淡道:“擅自将主子关在弃房之内,你们这些下人们真是好大的胆色!” 仆役连忙摸爬滚打地扑到了沈碧月跟前,连声告饶:“月姐儿饶命!小人不知是您在里头,前几日里庄里进了贼人……” “所以你们便误将我当做了贼?”沈碧月冷笑了一声,“若是那晚庄子里死了人,你们是不是该误将我当做shā're:n犯给地解决了?” “小人不敢!”仆役伏在地,颤颤巍巍地不敢说话。 春云这时前道:“婢子奉轻荷嬷嬷之命暂管庄内事务,不料一时疏忽了下人的管教,让月姐儿遭了这么大的罪,婢子真是罪该万死。” 听了这话,一边的子衿却是按耐不住地开口,“我分明看见是巧妍支使杂役打的月姐儿!春云你做什么替她遮掩!” 此话一出,春云面色微变,她忙看向沈碧月。 只见沈碧月的眸掠过一抹深思,随即沉默了下来,神色沉静,像是在想些什么,冷静的模样并不像之前那样容易将喜怒溢于言表,如此反常的安静竟让她不自觉地渗出一股子冷汗。 听子衿说出了巧妍的名字,在场那些曾经作为帮凶的杂役也有些害怕了起来,一个个心虚地低垂着头,愣是不敢看沈碧月一眼。 起其他人的害怕,春云只觉得不对劲。 眼前的沈碧月,似乎和之前不大一样了,分明还是那样的容貌倾丽,嗓音轻软,但是性子较之之前要沉静了不少,而且那双眼睛盯着人看时,竟是有股说不出的威严之势。 虽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好歹轻荷嬷嬷不在庄子里,单凭这个月姐儿,倒是没有什么好惧怕的。 春云定了定心神,道:“那晚夜深,伸手不见五指的,怕是子衿看错了人,巧妍平素虽粗心大意的很,但怎么也没有那个胆子敢去支使仆役做出以下犯的大罪。” 沈碧月眸色深了几许,听春云这一番话说得真诚恳切,又在情在理,让人丝毫挑不出她的错处,怪道人说庄内的婢子只有春云最会说话,懂得审时度势之道。 子衿被春云说得恼极了,道:“我看人清楚得很!你莫要因为和巧妍要好,便替她遮掩。” 春云极淡定地笑,“在月姐儿面前,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婢子们都是沈家的奴仆,自进了沈府便严守沈氏家规,凡事都要说个公道,切不可因一己之言混杂主子的判定。” 沈碧月只是唇角微掀,似是皮笑肉不笑,并没有说话。 春云见她这般,更是安心了不少,便笑道:“月姐儿尽管将此事交给婢子处理便是,婢子定会还月姐儿一个公道。只是月姐儿的身子骨向来虚弱得很,又被关着折腾了几日,还是让下人们送月姐儿回房休息,婢子稍后便让人去请乡里最好的郎来为月姐儿看看。” 说完也不等沈碧月应答,扭头向着身后轻喝了一声,“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月姐儿回房。” 几个仆役听命走了过来,伸手便要拉扯着这俩主仆离开。 子衿惊怒道:“春云,你怎敢这般放肆!” 春云笑了一声,“婢子是为了月姐儿好,毕竟身子要紧。” 004 赏罚分明 沈碧月低垂的眼眸忽闪冷光,她伸手扭住其一人的手是反向一扭,那人立马疼得惨叫出声,整个身子剧烈一颤,便倒在了地,只顾着抓手打滚叫唤,其他人被吓得一愣,都停下了动作。 春云微微地皱起了眉,正要开口说话,沈碧月突然踹开了那个打滚的仆役,快步走过来对着她是狠狠地一巴掌。 这巴掌的力道极大,春云整个人都给打得硬生生后退了数十步,直跌出了门外去,高高的门槛绊得她摔了个四脚朝天,她将满口的血腥往地一吐,血沫还混着一颗牙。 沈碧月沉着一张脸,原本平淡无波的眸此刻蓄满了寒意,“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让仆役前对我动手动脚。” “你认定我不过是被沈家大宅遗弃的女儿,因此极好拿捏得很?” “婢子没有……”春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也顾不嘴里的疼,抬头辩解道。 沈碧月冷声道:“你既然暂代管事之职该明白,我虽被祖母打发来了这里,明面也是沈氏大房的嫡长女,你们今儿个不把我放在眼里,便是连同沈家的规矩也不放在眼里了。既然你们如此难以管束,我也该修书一封给永安城的沈家,让那边派人过来重新教教你们,何为沈家的规矩。” 沈家的规矩向来严明,甚少讲究什么情理,若这事被沈家那边的人知晓了,不是单单教规矩那么简单了,不要说被逐出沈家,许是连性命都保不住。 春云欲再争辩,但一触及到沈碧月那双泛着寒意深深的眼眸,脸的疼便愈加厉害了,饶是她再怎么舌灿莲花,善言巧语,此刻也只能沉默。 她如今才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沈碧月已经与往常大不同了,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人。 “是……是春云太过放肆,不长眼,还请月姐儿赎罪。”她突然跪在了沈碧月跟前,拼命地磕头,嘴里含含糊糊地告饶着。 直到她磕得一脸血污,沈碧月才淡淡道:“起来吧,我知晓你是这庄子里最通晓事理的人,也不过是提点你一两句,省得被人见了,还以为沈家的主子皆是好欺负的。” 春云的身子一顿,停住了磕头的动作,慢慢地站了起来。 沈碧月又道,“你去将庄里的奴婢们都传至涟水园,我有事要吩咐。” 春云立马变了面色,涟水园是轻荷嬷嬷所住的地方,月姐儿怎么会突然想去那里? 沈碧月轻瞥了她一眼,“有问题?” 春云连忙摇头,她的脸颊还在微微作疼,哪里还敢再回半句话,当下便匆匆离开了。 沈碧月领着子衿直往涟水园的方向而去,走出了百十步,待看不见那间偏房的影子了,她才停下了步子,对着身边的子衿道:“我嘱咐你一件事情,定要做得隐秘了,别被人看见。”说着便附耳对她说了几句。 子衿睁大了眼,有些疑惑,还有些吃惊,但她没有多问,匆匆离开了。 春云的效率极快,不过一个时辰,庄子里的人已经都聚集在了涟水园的厅堂里头。 厅堂正头摆了一张榻,沈碧月坐在榻,倚着一边的案几,纤白如玉的手指托着紫鸢花描边的瓷杯轻饮。 “月姐儿,除了看守马厩的小厮吴征,其他人都已在屋内。”春云汇报道。 沈碧月挑眉,道:“吴征?他去了哪里?” 春云还未应答,一个小厮模样的仆役已经喊了起来,“月姐儿,吴征那家伙经常偷溜出去喝花酒,许是喝多了,如今不知睡在哪个姑娘的怀里呢。” 下头一阵轻微的哄笑声。 沈碧月瞟了众人一眼,突然将手里的瓷杯往地一砸,清脆的瓷器破碎声惊得众人一时噤了声。 “轻荷嬷嬷走了才多久,庄子里这般没规矩了?”她坐直了身子,眼底闪动的冷厉之光如刀锋一般掠过每一个人,只盯得他们额渗出汗来。 “今日我召你们前来,只想询问些庄内事务,不想你们这般懒散,沈家的规矩是这么娇惯你们的吗?” 这时一个少女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看向沈碧月的眼神傲慢,神色带着些轻视,下巴微抬,一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模样。 沈碧月抬眸看她,见她生得十分秀丽可人,梳着一个双丫髻,身穿浅青色短衫和雪白缎面襦裙,穿着打扮不其他的婢女粗糙。 在这庄里有些身份,且容貌出众的婢女,除了春云之外,只有负责打理庄里财务的巧妍和掌管后厨的秋蕊,她们三人都是从沈家主宅派过来的婢女,秋蕊素来低调谨慎,不爱出风头,而巧妍反之,性格极为嚣张跋扈。 “敢问月姐儿,庄里人都来齐了,怎么不见子衿在这里?”巧妍眉头微蹙,明媚如波的眼眸里是明显的质疑与嘲讽, 沈碧月轻笑道:“我的婢女去了何处,还需与你报备?” 巧妍不屑道:“月姐儿许是从没管过事,不明白何为赏罚分明,行事公正……” 没等她把话说完,沈碧月便从榻站起,随手拿过案几的一个小杯子往巧妍的脸面砸。 杯子落在地摔得粉碎,只听得一声尖叫,巧妍捂着脸跌坐在地,面色苍白,眼里写满惊惧,一缕鲜血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地。 众人俱是惊讶地抬头,只看见沈碧月的面色森冷至极,不同于往日的温和,浑身下散发着一股深深的戾气,直让人觉得害怕。 沈碧月的性格向来温和,甚少发什么脾气,又因着春云的授意,他们在私下里对这个月姐儿并不怎么尊重。 只是他们从没想过本性温和的沈碧月今日竟然会动手教训下人,教训的偏偏是巧妍,还用这样凶猛毒辣的手段,要知道巧妍可是沈家主宅那边派来的大丫鬟,地位自不一般婢女。 巧妍捂着脸,死死地瞪着沈碧月,“我的脸!我的脸!你怎么敢这么对我?我可是主母派过来……” 话未说完,沈碧月突然冷笑一声,极快地几步走到她身前,扬手又是一记耳光重重地扇在她的另一边脸。 啪的一声响亮,让人听了直发疼,特别是一个时辰前刚被打过的春云,更是感到脸颊密密麻麻地泛起了疼。 005 杖打恶奴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给我摆脸色看!都给我听清楚了,这里不是沈氏本家,无论你们背后有什么主子在撑腰,这里的主子只有沈家的长房嫡女沈碧月,对于那些不听话的人,我向来没有耐心循循善诱。 ” 这番话很明显是警告,也是极其严厉的威胁,又有春云和巧妍作前车之鉴,有些人本还不服她,这下终于也害怕起来了。 沈碧月走回榻,又坐回方才那副慵懒的姿态,她缓缓地从袖里掏出一张素白的绢子,擦手。 不紧不慢地道,“我这人还是讲公道的,论赏罚分明,若是你们做得好了,也少不了赏赐。只不过,有赏便有罚。” 这话说得极有深意,众人闻之皆是面色各异,默默地低下了头。 沈碧月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笑了一声,视线凝固在了巧妍身,“我被人打了一棍,还关进弃房数日,险些没了性命,这事你们可知晓?” 她虽是带着笑说话,那声音却放得极低,带着一股莫名的威压,让人感到心头沉甸甸的,只觉得惊慌。 特别是被她凝视着的巧妍,整个人更是颤抖的厉害,面色惨白的很,偏偏血迹艳红,将她本来秀丽的容颜衬得极为诡异。 “听子衿说,她亲眼所见支使仆役打我的人正是你。” 巧妍恨恨应道:“婢子冤枉!” “不是你?”沈碧月轻笑了一声,“华大勇,你来。” 站成一排的仆役里走出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相貌普通,身材高大,看其神态却有些憨傻,当他抬头触及沈碧月那双深沉的双眸便有些慌了神,连忙跪了下来。 沈碧月淡淡道:“那晚打我的便是你罢,你说实话,是谁支使的你?你要晓得沈氏家法的厉害,若是敢说半点谎话,我定有法子要你悔恨终生。” “是……”华大勇颤了一下身子,深深地伏下身子,道,“是巧妍姑子。” 巧妍面色倏然苍白,争辩道:“不是我!华大勇你个狼心狗肺的,你是拿了谁的好处这样来冤枉我!” 沈碧月清浅一笑,“沈氏家规写得清楚,以下犯者合该乱棍打死,拖出去吧。” 仆役们在沈家待得久,主子间的争斗也瞧得多了,自然知晓沈碧月这是在拿巧妍立威,可不正是讨好主子的好机会? 因此众人暗自抢了一阵,才有两个人抢了出来,前抓住巧妍的双臂往外拖。 对于他们的小举动,沈碧月全都看在眼里。 此刻本是立威的好时候,有人乐意出头作楷模,于她自然是有利的。 巧妍拼命挣扎着,神色惊慌,“沈碧月,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可是沈家大宅的大丫鬟,是主母派来协助管理庄子的人,你若是敢这么对我,主母定不会放过你!” 春云也立即扑通一声跪下,“月姐儿,巧妍她年幼不懂事,许是受了什么人蛊惑才犯下这等大错,还请月姐儿看在主母的面饶她一命吧。” 沈碧月低垂的眸光倏然闪过一丝冷意,她们口的主母并不是她的生母,而是正儿八经的继母,甘苓。 甘苓是父亲的表妹,听闻她从小便极为喜欢父亲,甚至在父亲娶了母亲为妻之后还主动提出愿意居下为妾。 因着祖母也极为疼爱这个小侄女,拗不过甘苓的要求,在母亲生下她不到两年,父亲便应祖母的要求,纳了甘苓为妾,之后母亲早逝,甘苓便被扶了正。 沈碧月冷笑,在她的心里只有一位母亲,那是孟家女儿孟茹,而不是什么甘苓。 不过巧妍确实还不到死的时候,沈碧月默了一会儿,道:“沈家的规矩不可荒废,不过既是有人替你求情,杖责二十便是,罚完便在涟水园的院里跪着吧。没我的吩咐不准起来。” 仆役们将她往门外拖着,看着众人皆是垂手而立,不说半句话,连春云也沉默了,再不替她求半点情,巧妍的心里这才害怕了起来。 她的身子骨虽不闺房月姐儿娇弱,但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二十棍子下去,便是没死也该去了半条命。 只是当求饶的话语涌到嘴边时,已经来不及了。 涟水园的前院里很快便传来了木杖打在皮肉的沉闷声响,还有女子哀哀叫唤的声音。 众人皆是听得心惊胆战。 沈碧月的眸色温和,面色如常地斟了杯新茶,道:“既然诸事已了,你们便都下去吧,庄子里的事务,我便先不过问了,到底是没什么经验,待嬷嬷回来后再做定夺,目前仍由春云代管庄里大小事,你们意下如何?” 外头女子的哀叫声渐渐低了下去,许是被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下人们见识了沈碧月的手段,此刻哪里还敢说半句话。 春云抿了抿唇,前道:“婢子遵命,一切都由月姐儿安排。” “如此甚好。”沈碧月难得地露出了微笑。 待遣散了下人各自去做事之后,她又在厅子里待了一阵子,才起身走了出去。 巧妍早已行刑完毕,面色惨白得很,气息微弱,正用半身撑着前院央放置的一顶石凳,借力蹲跪在地,隐约可见襦裙底下血迹斑斑,两个仆役正站在旁边守着她。 她听到脚步声,便猛然抬头,目光喷射出凶狠的光,像是见到仇人一般。 前世她为了助邵远登位,手沾染的人命不知有多少,这样的眼神看得多了,便也司空见惯了。 沈碧月没有看她,只是对着那两个仆役道:“好好看着她。”便直接走出了涟水园。 006 美人薄命 …… 子衿一直到天色将暮才回来,彼时沈碧月正倚在窗下的美人榻,透过开敞的窗子望向外头昏暗的景色,眸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姐儿在想些什么?” 子衿沏了杯热茶过来,沈碧月懒懒接过,问道:“没什么,吩咐你的事情可都办妥了?” “都按月姐儿的嘱咐办好了,只是婢子不懂为什么要将嫁妆拿给吴征?打从他离开孟府变得有些古怪,整天游手好闲不说,还喜好赌酒女色,现在又被贬到了这个庄子,只做个看守马厩的杂役,要是心气不顺,对月姐儿的嫁妆生了歹心,偷拿着跑了,那可怎么办?” 沈碧月今早叮嘱子衿的事情便是让她到屋子里取出存放的一部分嫁妆交给吴征,让吴征掩人耳目地拿去当铺换了银子,再将所换银子偷偷地放进巧妍的屋里。 她罚巧妍跪在涟水园一来是为了震慑庄里的下人们,二来也是怕她提前发现那些银子。 沈碧月听到她这么说,并未显出忧虑,而是反问道:“你相信孟家吗?” 子衿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碧月淡淡一笑,“孟家可不沈家,从孟家出来的人做不出将主子的东西占为己有这种事。” “可那些嫁妆怎么说也是夫人留给月姐儿唯一的东西,婢子只是害怕月姐儿轻信他人,会吃亏的。” 沈碧月抿了唇,眼一闪而过悲色,子衿口的夫人并不是现在的长房主母甘苓,而是她的亲生母亲,出身大族孟氏的孟茹,昔日名扬永安城的绝世美人。 倾城的容貌,再加不凡的出身,多少王孙公子为了求她一眼青睐而踏破了孟家的门槛,可惜她与沈家的大儿子沈植自小便有婚约在身。 都说美人薄命,孟茹也是如此,在为沈家生下了一对儿女之后不到两年,她突染恶疾,不过几天暴毙而亡了。 她所带进沈氏的嫁妆大都留给了沈碧月,孟茹在孟家深受宠爱,嫁妆更是价值不凡,沈碧月又年幼,无法管理这些嫁妆,沈家自然有不少人眼红。 幸好有孟氏在背后撑腰,还有孟茹的陪嫁丫鬟轻荷嬷嬷一直忠心耿耿地守着沈碧月,才没让那些心怀不轨的沈家子弟得逞。 沈碧月想起了前世的许多事情,脸不禁露出怅然之色,“不过是些钱财,若能保得人性命,便也值了。” 子衿拧着秀气的眉,几乎要扭成一股麻花绳了,总觉得月姐儿自从被打晕过一次后便分外让人捉摸不透,总是说些让她听不懂的话,。 沈碧月摇了摇头,将头再次转向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月色极好,像是她死去的那一天,柔柔地泛着光,宛如轻纱一般从天轻轻地披泻而下,莹光铺满地。 “该是我的东西,便不会任你们夺走,但该是你们的报应,也一定会加倍还给你们。” 屋内一时无话,安静得很,子衿看得出沈碧月的面色不好,以为是她的身子有些不舒服,连带着心情也不好,本想劝她去休息,但脑子里一闪而过白日时候春云的惨状,还是选择乖乖地闭了嘴。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夜色突然出现了些许动静,一个黑影飞快从外头蹿进来,很快便冲进了沈碧月所在的屋里。 子衿吓得险些要尖叫,立马被那黑衣人捂住了嘴。 沈碧月从美人榻坐起,将手里的杯盏放在案几,看着黑衣人轻轻一笑:“身手不错,我等你许久了。” 待子衿安静了下来,那黑衣人才松开手,摘下了覆在面的黑布,微微颔首道:“小人吴征,见过小主子。” 沈碧月挥手让子衿出去守着门,以防有人偷听,子衿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一眼吴征,便带门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沈碧月这才抬眸开始仔细地打量他。 吴征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年轻得很,生得五官硬朗,身材魁梧,从行走间似乎都带着股劲风便可看出他定有不凡的功夫底子,丝毫不像是其他人形容的那般,身会带着由于常年喜好流连于花街柳巷与温香软玉之而显出的萎靡之态。 沈碧月垂眸道:“你原本在舅舅手下做事,能力了得,舅舅也颇为看重你,你却选择跟随母亲来到沈家,而后又跟着我来到这穷乡僻壤。” 吴征神色一动,道:“吴征本是孟家人,自然是为小主子做事的。” “真是为我做事,为何我被关了许多日,都不曾见你来救?”沈碧月的声音倏然低了下去。 吴征沉默了,黝黑的眼隐约闪现着几抹愧疚。 见他这般,沈碧月也缓了口气,道:“也罢,我虽不知晓你的真正目的,其或许有隐情,我也没有兴趣探知。你终归是孟家的家仆,我是沈家女儿,管不了你,今日你横竖也替我办了事,抵了过,明儿我便寻个理由打发你出去,放你自由。” 吴征面色微变,“吴征生是孟家仆,死是孟家鬼,更何况小主子如今处境堪忧,吴征又怎敢弃小主子于不顾!” 沈碧月的神色有些似笑非笑,这个吴征果然聪明。 她说了没有兴趣,不代表不会追究,她知晓吴征心里有事,是断断不会离开的,因此一招以退为进,要的也不过是他的一句忠心。 “你倒是看得明白,只是我好不容易才决定给你一个重获自由的机会,你真的不想要?” 吴征微微低头,道:“吴征对小主子绝无二心,天地可鉴。” “既然你这么说,我给你一个表忠心的机会。”沈碧月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打从今日起,一直到我离开这个庄子为止,听我的命令,替我做事,只不过我依旧放你在马厩,不能让人察觉到异常。” ------题外话------ 打滚求收藏呀! 007 轻荷回庄 吴征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月姐儿打算肃清庄子?” 和她猜得一样,吴征看起来虽沉迷酒色,不管他事,心里却是对庄子里的情况极为清楚的。 思及此,她原本紧绷的心思逐渐放松,只是自重生后她便鲜少外露情绪,当下只是神色淡淡道:“谈不肃清,只是想在嬷嬷回来前,处理掉一些不干净的人,你愿意吗?” “吴征自然是听小主子的吩咐。”他没有犹豫,果断答应。 沈碧月很满意,也不再说什么,挥挥手让他离开了。 看到吴征重新戴黑布,一个纵身消失在了夜色,子衿这才推门进来。 “月姐儿今夜是在等吴征?” “你的脑子转得很快。”沈碧月轻瞥了她一眼。 “轻荷嬷嬷还未归来,如今庄子里稍有地位的下人多是沈家大宅派来的,唯有吴征是跟着月姐儿这一边的。”子衿说着,噘嘴道。 “没想到月姐儿真的要用吴征,他在庄子的这几年皆是风流做活,还经常偷懒,要不是顾着轻荷嬷嬷的面子,早处理他了,哪里还会惹来庄里的其他人闲话,说什么轻荷嬷嬷只管沈家的下人,却偏颇孟家的下人。” 沈碧月的手肘抵住案几,扶额道:“你可还记得嬷嬷几日回来?” 子衿想了一下,道:“若是没记错,三日后回庄。” “三日?”沈碧月的唇角微勾,眸暗暗闪过一丝诡异的精光,“你算错了,不用到三日。” …… 隔日,沈碧月天未亮便起来了,简单洗漱一番之后便让子衿叫来了春云,吩咐她尽快打理涟水园,并让负责庄内饭食的秋蕊在午时之前备好一桌食膳。 子衿因着沈碧月的吩咐,在外头忙活了一圈回来,见沈碧月正穿着一身轻薄的浅蓝色小衫跪坐在榻,背脊微驼,姿态慵懒,神色悠然,眼眸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姐儿在发什么呆?” 她走到了沈碧月的身边,才发现她的视线似乎落在手边放着的一个茶盏,茶盏呈五瓣莲花状,通体一色青釉,犹如一朵盛开的荷花,下边的盏托呈四片卷边荷叶状,衬得盏杯极为端丽清雅。 “这个是……” “此物名青瓷荷叶盏,是母亲生前所爱之物。”沈碧月没有抬头,仍是看着荷叶盏,眸光微润,带着淡淡的暖意,“她向来喜用青色,这个物件雕琢精巧,色泽天然,状如青莲,取有出淤泥而不染之意,与她的性子一般。” 子衿道:“嬷嬷正是知晓此物对夫人的重要性,才会将它从大宅一起带了过来。只是怕月姐儿睹物思人,才暂且收管,月姐儿若要……” “不必了,此物放在嬷嬷处,我最放心不过。”沈碧月抬眸一笑,问道,“都打点好了?” “婢子已让吴征悄悄侯在前院,随时注意庄内情况,只是春云曾试图向婢子探过消息。” 沈碧月的手指轻敲了敲案几,发出沉重的咚咚声,面的笑意有些模糊不清,难辨喜怒,“她想知道些什么?” “她曾向婢子请求见月姐儿,婢子婉拒了她之后,她便试探地问了巧妍的事,看起来有些焦急。后来还旁敲侧击地问月姐儿今日是否有贵客要见。” “贵客?对她来说,确实是贵得很。” 沈碧月轻笑一声,凝眸看了眼外边的天色,突然起身,“看这时辰,人也该回来了。” “什么人回来?月姐儿说的是……”子衿疑惑地问,一抬头却看见沈碧月已经朝屋外走去,也顾不问话,连忙追了去。 庄外,从远处急速驶来一辆简陋的马车,粗麻剪成的车帘随着马车的抖动剧烈摇晃着,时而露出里边人的纤细剪影,微抬的下颚,高梳的发髻仅着一根白玉簪,似乎是个朴素的妇人。 很快,马车停在了庄子的大门口,妇人一把掀开车帘,从马车跳了下来,步子急促地朝着门口而去。 当她踏门前的台阶不过两三级时,大门突然从里头打开了,一抹纤细的水色身影迎着日光从里头缓缓地走了出来。 “嬷嬷。”沈碧月含笑着唤了她一声,水盈盈的眼竟是泛出了泪光。 妇人的步子一顿,随即快步了台阶,来到沈碧月跟前。 沈碧月双眼睁得很大,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妇人,她身着朴素的灰衫与浅黄色的襦裙,手还抓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年纪。 虽是素面朝天,却生得秀气,眉眼更是极柔,只是眼眸流转时透出一股锐利之气,让人不自觉地感到有种压抑与惊心的威慑力。 这妇人便是远行归来的轻荷嬷嬷。 轻荷是孟茹的贴身侍女,在孟茹病逝后,轻荷便跟在了她身边。 幼年她还住在永安城的沈家大宅,直到四岁那年被空照寺的大师断言身负天煞命格,刑克六亲,这才被祖母打发到这偏僻的丰水州,轻荷对她忠心无二,跟着年幼的她来到此处。 有轻荷的帮衬,这里的下人们即便是心里轻慢,在明面也不敢亏待她,最多是背地里做做手脚,毕竟她仍是沈家嫡女,若是被下人欺辱的消息传了出去,外头笑话的便是整个沈家。 日子本来还算过得安宁,直到她与子衿因庄里进贼而被误关进弃房后,一切都变了。 那时她们被放出来之后,只被告知轻荷早已在自己的房里吊自尽了,而她的尸首也在甘苓的示意下寻个荒郊草草埋了,她甚至都来不及看一眼。 看着眼前活生生站着的轻荷嬷嬷,沈碧月心里不禁百感交集。 008 打乱计划 前世的自己一时被嬷嬷的噩耗所迷,没有去想为何嬷嬷会提早回来,也没法子去替她收殓遗体,如今想来,定有人暗使计,将嬷嬷提前叫回来。 而不让看嬷嬷的尸身,也是为了掩盖她被人杀死的证据。 “嬷嬷。”沈碧月又唤了一声。 想起前尘种种,她不禁觉得一阵酸楚,顾不得身后下人与庄外路过行人的眼光,直接揽住了轻荷的胳膊,暗自深吸一口气,竭力忍住即将涌出的泪意。 “几日不见,月姐儿怎么变得这般爱撒娇了?”轻荷见她这般,原本凌厉的神色渐渐有些缓和,觉得好笑,也有些疑惑。 许是因为她从小便严厉教导的缘故,她印象的沈碧月虽容易将喜怒表露在外,但在她的面前从来都是一个温和乖顺,极为遵守礼数的人,更别提是与她争辩或是撒娇了。 如今见她突然像是转了性子一般,倒有些意外了。 “嬷嬷出门多日,倒是教月儿有些想念了。”沈碧月朝着她眨了眨眼,言语间带了满满的亲昵。 “嬷嬷此次怎么这么早回来?之前寄来的书信不是说还要再三日的吗?” 此话一出,本来神色放松的轻荷突然变得严峻了起来,立马拉开她开始下打量着,眼有掩饰不住的担忧,“月姐儿,你的身子如何?可还安好?有没有请过郎来瞧瞧?” 沈碧月被她这话问得一头雾水,“为何要请郎?” 轻荷又打量了她一阵,才舒展了紧锁的眉头,“看来没事,不然也不会到门口来侯着老奴了。” “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月儿没听明白。” “此处不宜说话,我们进去说。”轻荷连忙拉了沈碧月进门,只是在看到聚集在前院的下人们时,一双舒展开的秀眉顿时又重重拧起。 “你们都在此处杵着做什么?” 春云前道:“月姐儿许是早知晓嬷嬷要回来,早早令我们清扫庄子,备饭席,并在前院候着,预备着为嬷嬷接风洗尘。” 轻荷听到这话不禁挑了眉,似是有些讶异,转而向沈碧月道:“这是月姐儿的主意?” 沈碧月在听到春云的话也是挑眉,但她没有否认,而是在轻荷看过来时掩住了异动的心神,笑了一声,“嬷嬷舟车劳顿,定是要好好休息才是,我已备下饭席在涟水园,嬷嬷,走吧。” 轻荷一连赶了几日的路,本疲累之际,如今听说她这么安排,心顿时一软,神色微松,对着下人们摆了摆手。 “行了,你们都各自做事去吧。” 沈碧月挽了轻荷的手向着涟水园走去,形状亲昵,若是不知情的人瞧了,真要以为这二人是母女了。 下人尽皆散去做事,唯有两人还停留在原地,一直盯着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 春云抬起头,神色平静,眸却有难以掩饰的焦灼。 “你不是让人守着前院,怎么会让月姐儿过来?”说话的女子身穿着与春云和巧妍相差无几的衣料,只是相貌起她们都要差些。 她便是与春云和巧妍一同被派来这里的秋蕊。 春云的面色有些泛白,“我提前吩咐人守着了,但是不知为何,人都不见了,当我知晓月姐儿要来这里时,已赶不了。” “这下我们的计划全被打乱了。”秋蕊咬牙,眸也同样有着难以掩饰的焦灼。 “若是巧妍那边没失手,我们如今也不会如此被动了。” “轻荷嬷嬷已经回来,如今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春云抿唇,“如果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局面,那么该舍弃的,便弃了吧。” 秋蕊的面色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要把巧妍给……” “不要太天真了,秋蕊,”春云的神色十分严肃,她暗自握了握拳。 “月姐儿这几日的行为举止你也看在眼里,自从被关了几日出来,她变得与以前很不一般,不知是不是被那一棒给打出了真性子,总之如今的她不好对付,加还有轻荷嬷嬷在,我们得另想法子。” 秋蕊的神色沉了下来,“我明白了。” —— 轻荷与沈碧月一路说着话,很快便到了涟水园,还未踏进前院已经便嗅到了饭菜的香气。 “闻到这香味,我便晓得你让人弄了什么菜色,月姐儿准备得倒是充足……”轻荷说着踏入前院。 只是话未说完便顿住了,她的视线投向前院里跪坐着的一名女子。 那女子面色苍白如纸,看去很是虚弱,趴在一把木凳子撑着身子,身后还有两名仆役看守着。 沈碧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笑道:“我让下人将吃食摆在偏厅,嬷嬷若不快点去,菜可都要凉透了。” 轻荷转头对沈碧月温润沉静的目光,不禁一愣,随即点头。 两人不再看院里跪着的巧妍,越过她径直往偏厅里,不管身后传来巧妍微弱的哀求声。 偏厅央摆着一个花梨木案几,案摆着十几盘菜肴,碧绿的菜叶或清蒸或煽炒,还有腌制的酱牛肉和烧制的鸡鸭,菜色丰盛,还冒着微微的热气,一看便是刚刚做好的,令人闻之十指大动。 “这些菜色都是按着嬷嬷的喜好做的,便拿它来为嬷嬷接风洗尘了。”沈碧月笑道,对子衿吩咐了一声。 “将嬷嬷的包袱回去收着,守着院子,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搅。” 子衿前接过轻荷的包袱,退了出去,两人在案几前相对而坐,间隔着满桌子的菜。 “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月姐儿倒是变了不少。” 轻荷叹了口气,抬眸看她道,“你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 沈碧月淡淡一笑,“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嬷嬷。” ------题外话------ 看的宝宝们可以冒个泡呗。点点收藏说说话,不然伦家写好寂寞的呢! 009 必死无疑 轻荷道:“自我接到了春云的来信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赶回来时却看你安然无恙,巧妍也被罚跪在院里,月姐儿可否告诉老奴,是出了什么事情?” 沈碧月也叹气道:“不敢瞒嬷嬷,其实前几日,庄子出了贼,巧妍领着人捉贼时误将我打晕,还关进了废弃的偏房数日……” 沈碧月还未说完,轻荷便怒而起身,眼闪现凌厉之色,“好一个贱婢!我倒要去问问,是谁给她的胆子!” 眼见轻荷冷着脸一声转身要去前院,沈碧月连忙扑过去拉住她,“嬷嬷且先息怒,先听我把话说完。 ” 轻荷微微眯起眼,“老奴知晓你心软,但此事决不可姑息,区区一个婢女,便是甘苓身边的人又如何,胆敢这般欺辱月姐儿,也不看看此处是谁的地盘。” 沈碧月摇了摇头,“月儿不是要替她求情。而是有另一件事要请嬷嬷帮忙。” 轻荷向来疼爱沈碧月,对她从来都是有求必应,此刻即便是在气头,看她的神色这般急迫,想来定是重要的事,便也先缓了口气。 沈碧月见她静了下来,才道:“在我被放出来之后,发现屋里有两件首饰不见了,若是普通的首饰也罢了,但那是母亲所留的嫁妆,我记得在我被打晕的那晚分明还在的,不知是不是被贼给偷走了……” “庄子里哪会有什么贼!”轻荷的面色完全沉了下来,她冷哼了一声,“定是下人手脚不干净,你且在这里待着,我一会儿便回来。” 说完她直接转身往外头走去,也不管里头还有一大桌子的菜等着她吃。 沈碧月懒懒地倚在软塌,也没有打算起身去拦,只看着她快步离开偏厅,那双水盈盈的眼眸闪烁着深邃而锋利的光芒。 不一会儿,子衿从外头走进来,看到案几的菜没有动过一口,连竹筷都摆放原位,没有移动过一分。 “月姐儿,嬷嬷怎么了?连饭都不吃一口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沈碧月挑眉,问道:“嬷嬷可是去前院了?” 子衿摇头,皱眉道:“没有,嬷嬷直接出了院子,婢子跟了几步过去看,听到她让人去**云。” 沈碧月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即从软塌站起,那笑声很轻快,却隐约带着几分凉意。 “那我们也去看看热闹吧。” 轻荷从涟水园前院经过的时候,狠狠盯了一眼巧妍,直盯得巧妍打了个寒颤,这才疾步向着外头走。 她随意打发了婢女去**云过来,自己则是带了一堆的仆役和婢女往巧妍的住所方向去。 不一会儿,春云便被婢女领着匆匆忙忙地赶过来。 轻荷正站在巧妍的屋子前,巧妍的房门大开,里头似是有人,传出了翻箱倒柜的声音, “嬷嬷……”春云被这阵仗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有些面色犹疑地走到轻荷身后。 谁料轻荷转过身来对着她是迎面狠狠的一巴掌,那一巴掌极响,她被打得往后踉跄了几步,口再度生起血腥味,只是她不敢哼半声,捂着脸便立即跪了下来。 “枉我离开前将整个庄子都交给你打理,你便是这么打理的?”轻荷的眉眼间闪烁着锐利之色,看起来是极怒的模样。 “春云不明白嬷嬷说的是什么?” 轻荷嬷嬷冷笑了一声,“你不知晓?月姐儿被误当成贼关了数日不说,屋子里的贵重首饰也被人给窃了,沈家主母是这么教你打理庄子的?” “月姐儿的屋里丢了东西?”春云有些怔愣地抬起脸,视线经过轻荷看向了巧妍的屋子,里头的动静愈弄愈大,一副不将屋子翻个底朝天决不罢休的阵势。 “嬷嬷可是怀疑巧妍偷了月姐儿的东西?”春云皱眉,她很笃定巧妍绝不会做出偷盗行为,只是她隐隐还是有些不安。 轻荷直直盯着房门口,语气寒凉,“是不是她偷的,搜一搜便知道了。” “嬷嬷……”春云还欲再说,却被轻荷一个锐利的眼神逼回去。 “你莫要再说话,那贱婢本犯了以犯下的大不敬之罪,若不是月姐儿心软,她早该被乱棍打死。无论她是否偷盗了主子的东西,今儿没搜出来,我放她离开庄子,但若搜出来了,难逃死路。” 春运的心里一惊,巧妍自小便在沈家当婢女,若是被轻荷逐出了庄子,只能回沈家,但她本是沈家主母派来庄子监视沈碧月与轻荷的,若是这么回去,必也难逃死路。 也是,无论如何,巧妍都必死。 她望着巧妍的屋子,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同情。 正在这时,远处有人匆匆走了过来。 走在前头的那人一身水色的衣裳,步履匆匆,姿态优雅,容貌倾丽,眸光明亮,神色间尽是悠然之意,正是沈碧月。 春云还跪在轻荷身前,没有嬷嬷的命令,她并不敢轻易起身,沈碧月却像是没有看见她一般地走到轻荷身边,如她一般地盯着巧妍的屋子,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里头的动静突然停了,一个婢女匆匆忙忙地从里头奔了出来。 “嬷嬷,搜出来了!”她的神色很慌张,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010 捉贼拿赃 “搜出了什么?” 那婢女犹豫了一下,“是……很多银两。 ” “银两?”轻荷眼神一凛,推开婢女走向巧妍的屋里。 沈碧月挑眉,也跟着进去。 春云一直跪在地,身子很是放松,她早已不在意巧妍的事,只盼着这件事能够提早结束,谁知听见了银两二字,心里猛地一提,顿时涌惊讶与疑惑。 巧妍的屋里有什么银子?难不成…… 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只碍于轻荷没有叫起,即便再心慌也只能跪着,一双眼死死盯着前方,像是想穿透那堵厚厚的墙看到里头的光景。 轻荷一进门便飞快扫视了一圈屋子,小小的屋内被翻得一团槽,地散乱着零碎的杂物和衣物,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更别说挤着一堆人,看起来十分混乱,但她的眼神还是很快锁定在了靠墙的榻脚边。 那处放着一个小小的铜箱子,箱盖已被人打开,里头放着些冬季所穿的厚衣裳,在衣裳掩映之下能清楚地看见银灰色的元ba0。 轻荷踏着一室杂乱快步走过去,猛地将衣裳扯开,露出了几排码得整整齐齐的银两,众人皆是惊愕。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银子?”沈碧月也走了过来,面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轻荷扫了周围站着不动的仆役们一眼,“月姐儿的金钗未找到,你们还傻站着做什么。” 众仆被一吓,连忙收回视线,开始又往别处翻找起来。 沈碧月看着陷入沉思的轻荷,眼闪过异色,轻声道:“庄里银两流通向来都是有账可寻的,无论是进账还是开销,都由青玉记着,不该会是账的。这倒是怪了,巧妍平素里甚少与外人接触,不会是外人所给,若真说有人给的银子,茅安乡本是贫瘠之地,近年来也无富商来往,哪里又有人能拿得出这笔钱呢?” 轻荷听着,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面色越来越难看,待到她说完,已经是一片冷色,只是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这时,一个翻找着案几物件的婢女像是从花瓶里发现了什么东西,惊呼了一声。 轻荷看过去,“发现了什么东西?” 一个婢女连忙捧着东西走过来,原来是一对做工十分精致的金钗。 一支为凤,一支为凰,凤凰身形优美,似是振翅欲飞,通体泛着金色光泽,更显得姿态高贵,凤眼里镶嵌着赤红色的玉石,质地通透,微微举起,便在阳光下的照射下闪烁出一股锋利而耀眼的光芒。 轻荷看见那两支金钗,神色越发冷厉,但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金钗递给沈碧月。 沈碧月看了两眼,大喜道:“正是这两个金钗,这可是母亲生前最喜爱的两件首饰了!” 说完小心翼翼地将金钗交给了子衿,吩咐她要好好收着。 “好一个贱婢,欺主不说,还有胆子偷拿主子的东西,果真是耗子攻墙,家贼难防。”轻荷冷笑一声,没急着去找巧妍算账,随意指了一名婢女吩咐。 “去唤青玉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浅青色衣衫的少女进了屋,她低眉敛目地对着轻荷嬷嬷和沈碧月行了个礼,看起来是个极为乖顺的人。 轻荷问道:“青玉,历年来的账目可都是由你记着?” 青玉应道:“正是,庄里的进出账都由婢子记好,再送去给巧妍姑子过目。” “可曾出过什么错账?” 青玉似是一愣,随即道:“记账本繁琐,婢子向来都很仔细,每一笔账款都会亲自过问,再行记,除非账源有误,否则定不会出错。” 轻荷听她这话,心已有论断,当下也不再问了,只是冷笑了一声,领着一众奴仆直接出了门,向着涟水园疾步走去。 这是要去算账了,沈碧月微微勾唇,也跟着出去了。 见春云依旧跪在地,脸的巴掌印未消,看起来可怜得很,便瞟了她一眼,道:“你起来罢,巧妍那边或许还要你帮着善后呢。” 帮着善后?春云愣了一下,看着沈碧月离去的背影,一时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但事态紧急,由不得她多想,待缓和了僵硬的双腿,她又望了一眼巧妍的屋子,才往涟水园的方向而去。 巧妍自受过杖刑之后便一直跪在院子里,双腿从一开始的疼痛到麻木,最后没了知觉,只能靠着一条木凳子撑着她的半身立起来。 两名仆役在身后守着她,一是怕她出了事,二是负责她的吃食。 她的心里恨极了沈碧月,想她当初是长房主母一手调教出来的大丫鬟,在沈家主宅的地位极高,若不是为了沈碧月,又如何会来这偏僻的小乡里受罪。 还有华大勇,若是他当初下手再狠几分,打死了沈碧月,她现在早回到了主母身边,何必受沈碧月的拿捏和责罚,变得这般狼狈不堪。 这么想着,她愈发地恨沈碧月,正在她暗暗诅咒沈碧月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极大的动静。 她回头一看,轻荷正面色不善地领着一大堆仆役们踏入了前院。 她的右眼皮突然一跳,心里闪过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仆役们很快将巧妍团团围住,轻荷走到她的面前俯视着她,眉眼间闪烁着寒厉之色。 轻荷道,“月姐儿心软,便是你那般待她,也只是给了二十棍,但我便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了,你既是喜欢偷盗东西,废了这双手便是,去取拶子来。” ------题外话------ 打滚求评论!求收藏! 011 及时行乐 巧妍的面色本苍白,一听到拶子二字更是惨白得看不见一丝血色,她慌道:“嬷嬷在说什么,婢子从没有做过偷盗之事。 ” 轻荷微眯起眼:“是否做过,自有证据明示,由不得你不承认。莫要以为身后有人,便可肆无忌惮地欺负月姐儿,她心软,我手可不软。” “婢子冤枉!婢子从没有做过这种事,定是有人陷害。” “我看这庄里没人能爬到你头去,还有谁敢来冤枉你。” 说话间仆役已经将拶子取了过来,按住巧妍往她手套,巧妍使劲挣扎着。 “嬷嬷,婢子没有做过的事,又如何能承认,定是有人陷害婢子,婢子自幼受沈家家规教导,又怎敢擅自偷盗主子之物。”话未说完,拶子已将她的手指紧紧夹住。 沈碧月进院时,只听到巧妍连绵不绝的一声声惨叫,甚是凄厉,一边叫还一边辩解,轻荷却面色冷厉,像是没听见。 巧妍纤细的十指很快被夹得变形,指节全是青紫之色,沈碧月在一旁看着,回想起前世被人关在了囚室里夹手指的情景,神色不由得有些漠然,垂在袖里的十指紧握,再舒展开。 “不是我,冤枉……”巧妍趴在地泣不成声,一张秀丽的小脸因疼痛而扭曲,身体也微微抽搐着,十指有些歪曲,软软地贴着地。 “冤枉?”轻荷冷笑,“你的房搜出的可不仅是月姐儿的嫁妆,还有白银数十两,庄里众人亲眼目睹,你却喊冤枉?真不知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贱奴!” 白银数十两?她的声音极冷,句句话犹如冰柱般狠狠地砸进巧妍耳里,震得她生生一愣,连同在场的秋蕊与晚来一步正站在园子门口的春云也是一愣。 “白银……”巧妍喃喃道,眼里渐渐涌出不可置信,“不可能的,我房里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怎么可能,那个东西分明在……” 轻荷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又想到了什么,扭头对沈碧月道:“月姐儿先回寒香院去吧,不过是个贱婢,省得脏了月姐儿的眼。” 沈碧月从善如流,轻笑道:“嬷嬷说的是。”说完便转身,打算离开。 见沈碧月已经转身,轻荷才冷着眼看向巧妍,喝道:“恶奴巧妍,私吞主宅拨款,还妄图偷盗主子财物,地打死!” 巧妍浑身一震,身子已被人粗鲁地压在地,动弹不得,她拼命地挣扎着,嘴里还喊着冤,但棍棒砸在身的疼痛还是如雨点般细细密密地落了下来,打得她说不出话来。 春云望着里头的情形,面色倏然一变,脑闪过沈碧月方才与她说的话,让她替巧妍善后,难不成这个善后说的便是收尸? 这时沈碧月走到了她的面前,她下意识抬眸看去,正好对了她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得心里一惊,低下了头。 待沈碧月领着子衿从自己身边走过后,她才缓了口气,仍旧低着头,扶门久久而立,手脚早已冰凉,额间也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不知为何,自月姐儿被关了几日之后,她每每与她对视,都会不自觉地心惊胆战起来。 此刻里头的**声渐渐虚弱了下来,一直到没了声音,彻底断了气,在场的众仆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轻荷不耐烦地下令将巧妍的尸体抬出去处理了,他们这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尸体,以及地留下来的污秽物。 春云也不敢再站在门口看,赶忙进去指挥着乱成一团的下人们。 毕竟她如今还是暂代管事,哪怕是轻荷没有出声命令她做事,只要她出了一次错,便会立即被人揪着小辫子处罚,这是她待在沈家大宅十几年所得出来的经验。 轻荷站着看他们处理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园子,去寒香院寻沈碧月,她的心里始终还有些疑虑未弄明白。 沈碧月回了寒香院后,便令院里的婢子们都待在自己的房里,没有她的命令不许出来,还让子衿去准备些茶饮及点心放在后堂的房里,自己则静静地坐在了前厅,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轻荷便来了,她见沈碧月正在坐在前厅,有些惊讶。 沈碧月不等她开口,轻轻笑道:“我知道嬷嬷要问什么,便在这里等您,只是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我们进房里说。” 轻荷心里有了几分确定,跟着她进了后堂,子衿正守在沈碧月的房门前。 沈碧月对子衿嘱咐了几句,便与轻荷一同进了房里,子衿替她们谨慎地关了房门,在外头守着。 房里头摆着刚刚烹煮好的茶水和几种不同口味的糕点,糕点做得很小,形状不同地摆在玉白色的瓷盘,盘边描画着淡蓝色的花纹,看去极为精致。 轻荷的神色紧绷着,眉间的锋利之色也一直没褪去,一见到这般布置,却忍不住笑了,“月姐儿,你这是要与嬷嬷促膝长谈?” “前几日被关得怕了,既然生在高官显爵的沈家,也不知哪一日送了命去,还不如及时行乐,吃穿用度便是奢华些又如何。”沈碧月抬眸见轻荷将将要怒的神色,立马又换了一副顽皮的笑。 “好了,与您开玩笑的,您可莫要当真了,只是许久未见嬷嬷,月儿想与您一边说话,一边饮茶吃食,才算得是风月之情。” “谁与你做这风月之情。”轻荷被她给逗笑了,只是眉间的怒意仍未褪。 “老奴从来都知道巧妍是甘苓派来的人,却不曾想她的胆子这样大,连主宅送过来供吃穿用度的银两也敢私扣,枉我这些年错怪了家主对月姐儿如此刻薄,竟是他们做的怪。” 沈碧月没有应声,只是专注地倒了一杯茶递给轻荷。 轻荷接过茶杯,抬头盯着她道:“月姐儿,你老实告诉嬷嬷,巧妍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沈碧月抬眸望轻荷,原本清澈的眼眸墨色浓郁,看不清是什么情绪,却让人看了无端觉得一颗心沉重了起来。 ------题外话------ 求收藏呀评论呀!木有小可爱冒泡好孤单的呀嘤嘤! 012 阴谋得逞 “看来这才是嬷嬷的来意。 ” 轻荷初见她这样的神色有些惊讶,又听她这般说,叹了口气道:“老奴终归是在沈家待了数十年的老人,又怎会不晓得这些伎俩,月姐儿的嫁妆锁得好好的,钥匙也收在身,若非你有意拿出来,巧妍一个账房的丫头又如何能进入你的院里拿到东西呢?” 沈碧月的眸光闪烁,突然站了起来,向着轻荷便跪了下去。 “月姐儿,你这是做什么?”轻荷大惊,赶忙要去扶她。 沈碧月却不起来,道:“嬷嬷许是不晓得,若非我先对巧妍下手,今日被杖打至死的,便是嬷嬷了。” 轻荷一怔,“你说什么?” 沈碧月抬眸看着轻荷,一字一句道:“巧妍所私扣下来的银两,并不是她房里那些,而是被她放在嬷嬷的涟水园里。” 轻荷看着沈碧月的眼睛,明白她没有说谎,神色渐渐地凝重起来。 沈碧月继续道:“他们打算在嬷嬷回来之前,先带人搜出那些银两,待嬷嬷回来之后,便已私吞银两之罪将嬷嬷私下处死。此处离沈家大宅甚远,即便嬷嬷曾经是孟家的家仆,是母亲身边的亲信,只要证据确凿,他们便有理由对孟家交代,将此事不了了之。” 轻荷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未知的某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一直到眼里渐渐渗出恨意来,才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甘苓,你狠。” 巧妍本是甘苓身边的人,可想而知她所做的行为是受何人所指使…… 轻荷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么你被巧妍打晕关进弃房一事,也是他们故意的?” 沈碧月点头,“他们打算将我关起来,好方便他们行事。嬷嬷会提早归来,也定是被他们用了借口给骗回来,等将嬷嬷处理了,再将我放出来,若非我提早醒来,想法子从弃房里出来,他们的阴谋便会得逞,那么如今嬷嬷……” 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唇,眼里闪烁着些许泪意,没有再说下去。 轻荷不知道她诉说的全是前世所发生的事情,因此才会有这般泪意,只当她是在诉说自己的无助之情,心里立刻生出了浓浓的心疼与深深的怨恨。 难怪在她回来那日,月姐儿的表现会那样怪异了,原来在自己还未感觉到危险的时候,早已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没想到是月姐儿救了自己。 轻荷将沈碧月从地扶了起来,叹道:“自夫人去了之后,老奴便尽心尽力地照顾月姐儿,月姐儿被家主赶至此地,老奴虽气愤,但也觉得幸运,好歹也离开了沈家那个吃人的地方,没想到甘苓那个恶妇竟是不放过月姐儿。” 沈碧月见轻荷这样,心里也有些难过,想出声安慰她,却被轻荷阻止了。 “老奴本不想让月姐儿不去沾染沈家的那些污秽,如今想来真是愚钝,月姐儿总归是沈家人,还有孟家的血脉,定逃不过沈家那个深潭。不过今日见到月姐儿所为,老奴很高兴,月姐儿有自保的能力,还出落得如此出色,当真不愧是夫人的孩儿,老奴便是死后到了地下,也能对夫人有个交代了。” 轻荷从来都不承认甘苓是当家主母,也不愿主母这个名头侮辱了孟茹,现在提到她,只称作夫人。 “嬷嬷,你不要这般说,自从母亲去了,您便如我的亲生母亲一般照顾我,月儿都明白的。”沈碧月说到这里,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语气也极为认真,甚至带着些许森寒之意。 “那些人无非是想要母亲的嫁妆,也想要我的命,因此才想先除了嬷嬷这个最大的障碍,嬷嬷如同月儿的亲人一般,又岂会让他们如意。” 轻荷见沈碧月这般,心里有话想说,临到嘴边又犹豫了起来。 沈碧月此刻脑海里回想的全是前世所发生的事,因此没看见轻荷的表情。 “嬷嬷,如今庄里主要管事的人都是甘苓派过来的眼线,只是碍着名声和嬷嬷曾经积累下的威严才敷衍地做些表面功夫,我们今后还要更加当心才是。” 轻荷点头,“这个我自然明白。”说着她用极为欣慰的眼神看着沈碧月。 沈碧也笑,突然倾身抱住轻荷,轻荷顿时有些怔了,随即轻拍了一下她的背。 “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撒娇,让人瞧了要笑话的。”轻荷笑着。 沈碧月嗅着轻荷身传来淡淡的桂花香,是从小到大陪伴着自己长大的那种香味,不由得鼻尖酸涩,喉间像是堵了块石子一般难受的很。 她微微呼了口气,压住内心凌乱纷杂的思绪,轻声道:“嬷嬷,你放心,我今生定会拼尽全力护着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也不会让那些贼人有可乘之机。” 轻荷一怔,随即轻拍着沈碧月的背,带着浅浅的安抚之意。 聪慧灵敏如轻荷,她又会怎么听不出沈碧月话里的决断呢?而且她能听出这话说到最后带着难以察觉的颤音,隐隐透出些许沧桑与悔恨之意。 她不知晓沈碧月在她离开的这些日子里经历了怎样的心绪变化,只是看着她这副模样,既心疼,又欣慰。 心疼她被逼迫着渐渐成长,无法再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更欣慰她如今的心性稳重与行事的利落,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更为谨慎地应对沈家人,沈家虽家大势大,终归也是处暗潮涌动的深潭。 沈碧月自从重生以来便一直被前世的情绪所影响,特别是在见到了轻荷之后,那股阴暗的情绪便彻底在心爆发,让她险些不能控住住自己的情绪。 她自知有些失态,很快整理好思绪,脸带起一抹浅浅的温婉笑意,开始招呼起轻荷吃点心,还亲手为她沏了茶。 轻荷看了天色还早,便又留下来与她说了一会儿话,所谈的也都是些生活琐碎,说了一会儿,轻荷便起身要离开。 庄里出了霸主盗财这样的大事,虽说巧妍已经被处理了,但她留下的一大堆烂摊子还没处理干净。 沈碧月见轻荷要走,叫住了她,“嬷嬷,月儿还有一事要说。” 013 暗中出行 沈碧月停顿了一下,道:“经此一事,有些人怕是不能留,否则必成隐患。 ” 轻荷沉吟了一会儿,点头:“这批人也用了几年,确实该整整了。” 将轻荷送出寒香院之后,沈碧月让子衿悄悄地去请了吴征来。 待子衿离开后,她走出了内房,作为未出嫁的闺阁少女,是不能在私密的闺房里见人的。 她缓缓行至前院,院里的下人们都被下令待在自己的房里,因此无人走动。 她站在院子的正央,微微仰起头看天,不知在想些什么,午后的日光倾泻在她的长发与双肩之,将她的身子在地拢作一抹纤长而单薄的长影。 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风簌簌滑过叶面的声音,更显得她的身影分外孤寂而落寞,子衿将吴征带入院子之后,见这副景象,很识相地没有出声打扰,直接进了后院的内房里,去收拾吃剩下的茶点。 吴征悄无声息地站在沈碧月身后,道:“不知小主子请小人过来,有何事要吩咐?” 沈碧月转身看他,神色平静,双眸不平日温润柔和,而是隐着烁烁寒光,“我的确有事要你去做。这几日庄里出的所有事情,我要你不计一切手段地捅出去。” 吴征倏然抬头看沈碧月,“不知小主子想要捅到何处?” 沈碧月眉梢一挑,难得露出了笑意,只是那笑意略显寒凉,“永安城。” —— 丰水州地处大宁西边,位置极为偏僻,虽不算穷山恶水之地,但也无什么风光美景,其以九方县的茅安乡为偏僻之最。 在这几年因着沈家的缘故,丰水州再三被提及,只因沈家尊贵的嫡长小姐沈碧月在此处休养。 沈家在大宁是出了名的世家大族,往数三代的沈家子弟都曾在朝任官,能力出众,深得陛下器重,历代家主更是官任朝重职,到了这一任的家主,更是被皇帝封为魏国公,享祖辈功勋。 兴许是承受不住沈家的富贵昌盛,这位嫡长女自打娘胎出来便身娇体弱,有算命的说茅安乡为风水极佳之地,最适合她休养。 魏国公沈歧虽心疼这个嫡亲孙女,但为了她的身子,也不得不将她送到此地,还派遣了许多婢女仆役去伺候她,尽管远离大宅,但吃穿用度丝毫不差,甚至要当初在主宅内更为精细。 只是因着娇弱的身子,沈碧月搬来此处的八九年几乎足不出户,引得乡里的人们对这位沈氏嫡女分外好,同时,又怜惜她的富贵难享。 待沈家恶奴欺主的消息传出,世人皆是闻之震惊,纷纷奔走相传,于是沈氏嫡女在外庄被恶奴欺凌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传遍了整个大宁,成为了人们酒足饭饱之余的闲谈。 沈家主宅被这样的流言给搅得不得安宁,只觉得羞愧满脸,惹得皇帝在朝也着此事多说了几句。 相起沈家主宅的烦恼混乱,远在茅安乡的沈家庄却是一片祥和安宁。 已是日三竿的时辰,沈家庄朱红的大门却仍旧紧闭,路过的人们皆习以为常,毕竟这门一年到头没开过几次,只是这几日因着流言便多看了几眼。 白墙高竖,墙头铺着砖红的瓦片,其间密密麻麻地夹着琉璃碎瓦,在阳光下流转处尖锐而锋利的光芒,打消了外人意欲潜入的心思,也阻碍了外头流言的喧嚣。 直到日头高挂许久,庄子后院的小木门突然被悄悄打开了一条缝。 一名仆役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张望,见四周没人,又将脑袋缩回去,不一会儿,木门大开,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从里头缓缓驶出,并以极快地速度拐入人迹罕见的小巷,不见了踪影。 啪嗒一声,木门以极快极轻的速度再度被关。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这辆朴素的马车便从茅安乡东边的一条小巷拐出来,了通往乡外的宽阔土路,速度极快地朝着东南方向而去。 “小主子,我们为何选在这个时候离开?外头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若是魏国公怪罪下来……”驾驶马车的是个身材高大的车夫,他戴着一顶硕大的斗笠,看不清脸,手鞭子抽打得马儿跑得飞快。 “所以才该去东会乡避避风头,据说那里的铺子有极好的头面首饰。”一个如碎玉落盘的清脆声音从车里头穿出,嗓音清凉,隐着浅浅的凉意,却很快被车轱辘声及马蹄声掩盖。 风吹动着车帘隐隐掀开,露出里头摆设齐全的小榻果案,以及一道斜倚案的纤细身影。 漆黑的衣袖衬着如玉的皓腕,正懒懒地撑着下颚,纤长的指尖搭在微微勾起的樱红唇畔,一双清澈眼眸透过被风翻起的车帘看向车夫,似有深深的好与探究,只是眼底泛着的那抹浓郁墨色,并不似她面的这般明媚。 此人正是那场流言的心人物,世人眼里娇弱可怜的沈氏嫡女沈碧月。 “再者说,他此时也没心思来管我,官僚的风言风语与陛下的责骂应该足够让他焦头烂额了。” 车夫道:“可子衿与轻荷…嬷嬷还在庄里,若是沈家派人过来,怕是她们也难逃责罚。” 她吃着案的青枣,漫不经心道:“吴征,你对此事这般纠缠,可是在怕些什么?” 吴征微微挺直了背脊,压低了斗笠,“小人只是怕小主子为流言所累。” “担心我?此话可当真?”沈碧月声音微扬,似是带了几许揶揄。 014 山林遇险 “小主子毕竟是沈家嫡女,身后还有外祖家的奉国公府撑腰,身份自是尊贵不常人,世人皆重名声,若是如这般对小主子不利的流言传开,今后回了永安,又该如何立足?” 字字句句真诚恳切,极有道理,听在沈碧月耳里,却又是另一个意味。 “你既都说了我身后站着有权有势的两大靠山,那我又何必苦于流言。”沈碧月转开眼眸看向窗外快速掠过的山林景色,眼前晃过的却是前世种种,令她面露恍惚。“不过都是些虚物,在意那个作甚。” 吴征未回头,没发现她的异常,只觉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方又道:“小人只是觉得子衿姑娘与轻荷嬷嬷都是从主宅跟着姑娘过来的,小主子外出躲避,却将他们留在庄内面对沈家,难免有失道义。” “一牵扯到嬷嬷的事情,你这么正经,也罢,我也不逗你了。”沈碧月闻言一改恍惚,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子衿与嬷嬷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我如何舍得让她们受险。如今关于沈家的流言如今已不能轻易遮掩住,永安还有千万双眼睛盯着沈家,我那个向来最重沈家荣光的祖父又如何会让自己行差踏错半步?况且以永安到丰水的距离,紧赶慢赶也得三五天,此行东会乡来回不过一日,自是快去快回,若有人要在背地里耍阴招,也赶得及我们回去,” 吴征挺直的背脊稍缓,静了半晌,才道:“小主子,小人并非因嬷嬷之事才……”话未说完被沈碧月轻快的笑声给打断了。 “你当我真看不出你对轻荷……”沈碧月笑得眼眸里漫出盈盈水光,映着窗外的春色明媚,更显得一张小脸生动潋滟起来,只是还未说几个字,突然住了嘴,双耳微微一动,双眸倏然闪过一抹精光。 “前方有埋伏。”吴征也戒备了起来,轻声对着沈碧月道。 “此地是何处?” “安会山,茅安乡与东会乡交界处的一座山头。” 沈碧月一改慵懒的坐姿,瞬间坐直了身子,轻声喝道:“吴征!进来!” 随着她的命令,吴征猛地一甩马鞭,马儿扬起前蹄,嘶叫起来,朝着前方疯狂奔去,下一刻,他朝后一滚进了车厢里。 前方有窸窣声响骤出,刀剑偶然的摩擦声在马车的奔跑声极为细微,却是在练武之人的耳能轻易捕捉到的动静。 沈碧月快速拉开果案下的暗格,抽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和一枚玉佩交给吴征。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不会针对你,你待会儿伺机离开,尽快将此信送去奉国公府。”沈碧月压低声音道。 “可是……”吴征收好信和玉佩,眉头一皱,还想说些什么,抬头见沈碧月看着窗外,神色专注,唇角微勾,一双明媚水眸闪烁着极亮的光芒,似乎是对着紧张的情势完全不在意,甚至是有些兴奋。 见她这般,吴征的那股紧张竟是烟消云散,只剩下对她莫名的信任,咽下要说的话,他也同沈碧月一般,开始细心注意起对方的动静。 突然窸窣声越来越响,密集的脚步声快速接近,吴征和沈碧月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破车而出。 对方约莫有三十来人,皆是头绑粗麻带,身穿麻布衣裳,手持雪白长刀,是山贼的打扮。 沈碧月眉头一皱,却来不及多想,跃起的身子已经轻巧地落在了那群人间,身子一转一矮地闪避从各个方向横过来的刀背,足尖踹在其一人的腕,劈手夺刀,将对方利落地砍翻在地。 转头看向吴征,那些人皆是以刀尖相对,沈碧月眸色一沉,对方以刀尖对吴征,以刀背对她,看来是要活捉她了。 思及此,她下手愈发狠了,动作利落,下手敏捷,身姿轻盈,瘦弱的身影在明朗的碧蓝长空横劈成一株坚毅而倔强的墨竹,或弯或直,皆是冷硬慑人的弧度。 对方每次只能堪堪擦过她的衣裙,却半点伤不到她,反而是被她杀死了好多兄弟,那头还在与吴征缠斗的人见此不由得怒极,纷纷都扭头去对付她。 吴征见沈碧月竟有这般身手,心底惊讶不已,自三岁便被送到了庄子的沈碧月,平素也未见其修习武艺,为何突然变得这般厉害了,连他也看不懂她的深浅。 这时沈碧月突然看了他一眼,吴征立马惊醒,趁着人都往她那边靠拢,猛地转身破开人群,朝着远方飞掠而去,再不见踪影。 沈碧月见他顺利离开,微松了口气,足尖轻点,便轻巧跃起,纤细腰肢下洒出绣满银色云纹的黑色裙摆,她姿态慵懒地耍着手的大刀,似是嬉戏玩耍。 那些人本无意对沈碧月动粗,这下不由得目露凶光,扭转了刀尖,攻势猛烈地朝着沈碧月而来。 看着对方剩不到二十人,沈碧月抬眸一笑,扬声道:“不晓得你们是哪个山头的?怎的都这般软弱无力。” 有人怒喝道:“本有人想留你这条美人命给哥几个好好尝尝,哪知你这般不知好歹,杀了我们数十个弟兄。兄弟们莫要再顾忌赏钱,只管杀了她为兄弟报仇!” 沈碧月的眸光倏然一冷,怪不得起更为牢靠的杀手,她们选择了山贼,原来打的是让她失贞这个主意。 他们眼里的沈碧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吴征只是个普通的马夫,用山贼来对付自然是绰绰有余的,也能顺便毁了她的清白,让她此生都无法回到沈宅,甚至无颜苟活下去。 她自然明白起轻荷,沈家主宅里的那位更想弄死的是她,庄子里也还没有完全肃清,因此她才会带着吴征单独出门,只为了转移对方的目标,引她们快点出手,这样她才能有充分的理由请奉国公府相助,以她如今的处境,若有孟家相助,便能前世更早地脱离困境。 只是这一试探,让她更看清了对方的毒辣,那她也不必再留情。 当下足尖轻移,如风一般迅敏地在人群穿梭,手长刀变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已是死尸遍地,而她身不沾半点血污,黑色衣裙包裹着纤细的身姿,不被寒风吹动半分,如屹立漆黑夜色的一抹墨竹,冰冷而锋锐。 看着满地横尸,沈碧月面无表情地丢了手的刀,欲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身子却突然一阵疲软,晃了几晃,险些站不稳。 015 用力过度 沈碧月微蹙眉,看来是她用力过度了。 前世的她为了不给邵远的夺位大计拖后腿,硬是逼自己学习武艺,还私下拜托奉国公孟廉,也是她的外祖父替她请了师傅亲自传授,她心有爱郎,哪怕再苦再累,也从未喊过累,更未让邵远知晓。 谁料到最后,连这一身为他而努力学习的武功,也能成为她威胁到他皇位的理由之一,难怪外祖父那时会一直骂她又傻又蠢没出息,她还因此埋怨愤恨过他,想来是当初身在局而看不透了。 现在重活一世,她的身子还是娇弱小姐的身子,并未有练武的底子,却冒然地强行使用那些招式,自然会造成身体负荷过度而导致的疲软不堪。 待她此次回去定要每日勤练,再以药膳辅佐,尽快将一世所学都弥补起来,将来她总要回去那个吃人的沈宅,没点防身的武艺实在不安心。 沈碧月深呼了口气,刚觉得身子有些回缓过来,突然远处风声一动,送来几许窸窣声响,破风而来,尘土摩挲,轻浅而疾速。 有人来了!而且为数不少! 沈碧月神色一凛,看来是她低估了那些人,竟然接连派了两批人来杀她! 然而放眼望去,除了脚下踩的这条土路,便只有左边低矮的山头和潺潺小溪,还有右边高耸而茂盛的山林。 她弯身捡起一把刀,脚步一转,奔向只剩了个车架子的马车,用尽全力砍向拴住马的车轴,两三下便砍断了,忍住手臂的酥麻感,她抬脚一踹,马儿嘶叫着朝前奔去。 风声逼近,她提了刀往山奔去,宛如一只轻巧的黑蝶跃入山林,很快被层层掩映的青枝绿叶吞没了踪影。 在她消失的那一刻,一行黑衣人如风般落在了马车旁,脚步轻而无声,面一片冷漠无情。 看着满地的尸体,黑衣人的神色并未有半点波动,黑衣首领蹲下身探了探尸体,还是温的。 他站起来,目光犀利地环视了一圈,最终凝在通往安会山的崎岖山路,路皆被茂盛的草丛遮挡住,显然多年没人走动,只是草丛有不自然的踩踏与弯折的痕迹。 “山!”黑衣首领下了命令,随即一行人如来时一般迅速地蹿入山林。 日头微斜,已近傍晚,山路崎岖,枝叶葱郁,一看便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因着树木繁茂,山风吹来有些阴冷,抬头便是被茂盛枝叶遮掩的天空,蔚蓝长空如好的锦缎展开,青翠枝叶点缀晕开的微微霞光,美不胜收。 沈碧月却没心情观赏此番美景,她看着天色,慢慢停住了脚步,她和吴征是在午后离开庄子的,显然距离那时候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了。 她微微闭眼,耳边是风穿过枝叶的窸窣声,伴随着虫鸣,还有各种怪的叫声,这是属于山林的独特声音,也是属于傍晚山林的安静与清幽,没有追杀,没有人。 睁开眼看着四周高耸的树与满地茂盛的草丛,沈碧月的面色依旧淡定,只是眼里闪过一抹挫败感。 虽然说来有些丢人,但她迷路了。 尽管此时没有性命担忧,但在这庞大的山头若找不到路出去,她总会饿死的。 微不可察地叹口气,她挑了个较为干净的地儿,将大刀直直插入地面,盘腿坐下,开始考虑接下来怎么走。 在庄子的时候曾听婢女们说过,安会山是出了名的断头山,阎王殿前景,只因此地皆是断头树,还经常电闪雷鸣。 据传曾经一名怀有身孕的女子路经安会山,被山贼拖山**而死,因其面部狰狞,死相过于吓人而被山贼们斩首,尸体一直保持着在地跪坐的模样,她的血将山的石头都染成了褚红色。 因此即便安会山是茅安乡和东会乡之间最近的路,也没什么人敢走,百姓过于迷信鬼神,深怕山真有怨灵。 沈碧月看了天空,一时有些意外,不必方才的红霞满天,竟是有些阴沉,再看看四周,她的眼眸忽然一凝。 在不远处更高一些的山林,不像这边的树木繁盛得仿佛要遮盖天地,反而像是生长到一半便被人拦腰截断一半,枝头也没什么树叶,一片光秃秃的,倒像是人被截断了头一般…… 那应该是断头树了,看来传言是真的,此山真的存在断头树。 沈碧月忽然笑了一声,自己拿什么形容不好,偏偏拿人头,怎么想觉得分外。 她很快收回目光,突然感觉后背漫一阵阴寒,倏然打了个寒颤。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她的身也没带火石,山间阴冷,此刻又出不去,看来只能在山暂过一晚,虽然因着那传言觉得有些吓人,但想想自己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若真论起孤魂野鬼,她也姑且算是一个。 这里即便有鬼,也该看在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份放她一马才是。 她本不是个瞻前顾后的人,稍稍定了心,她便站了起来,决定往更高的山头去看看,趁着光线还能视物,赶紧找个过夜的地方才是。 因她的步子极快,只走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便到了断头树下。 近看这片林子,方才看来还要高大,树木也不那边的密集,反而分得很开,地的野草也不多,露出光秃秃的地面,四周很是静谧,连一声虫鸣都听不见,安静得有些诡异。 忽然一阵风过吹得身子一颤,果然连山风都要更阴凉许多,可不是阴风阵阵。 沈碧月努力撇开脑子里那些丫鬟们曾说过的怪力乱神,仔细地环顾了一圈,忽然眉头一皱,发现了不对劲。 她走到其一株树下,用刀尖使劲戳着树根处的地面,刀尖锋利,很快将那些泥块都撬了出来,是赤红的颜色。 眉头一皱,赤红色的土,莫非……她立刻又到其他几株树下挖土,翻出来的泥块也皆是赤红色。 心头猛地一跳,她站起身朝着四周扫视了一圈,目光很快锁定在了远处成片的绿色植株,眸闪过一抹笑意,原来如此,没想到这断头林里头还有这等名堂。 016 非鬼即妖 赤红色的土,再加四周生长着许多野苦麻,这一切迹象都指向一个事实,此地必有铁矿。 如果沿着赤红色的土往下深挖,定能够掘出一座矿来,无奈她手没工具,没法证实她的猜想,但她相信此地一定有一座矿山。 大宁建国不过数百年,之所以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城略地,吞并周边小国,以如此迅疾的速度发展成这么个泱泱大国,很大一部分是由于兵器材质要其他诸国来的乘。 只是经过数百年的开采,大宁境内的铁矿已是所剩不多,皇帝四处寻找新的铁矿而不得,如今被她这么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虽不知那些关于安会山的传闻是真是假,但因着那些恐怖传闻的缘故,此处鲜少有人踏足,也因此无人能山来发现此地的秘密。 这铁矿累经数百年都无人发现,定是座极丰盛的矿山,虽说短期能保无人接近,但真要瞒着官府的耳目进行私自开采,极有难度。 这时忽然从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还有草叶摩擦衣料的声音,极轻悄,在这充满着死寂的林子里却极为清楚。 沈碧月倏然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眸寒光流转,没想到那些人不死心,竟然追来了。 扫了一眼树根下被她挖得乱七八糟的土块,若是被那些人追到此处,一定会发现此地的秘密,既然铁矿是她先发现的,那么是她的东西,谁也别想夺走。 此刻她已经完全忘了对方要取她的性命,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将铁矿开采出去卖钱。 打定主意,沈碧月也不拖拉,快速地将那些挖过的地方恢复原样,然后用刀锋狠狠划过掌心,猛地甩手,往山跑去。 唯今之计只能先将他们引开。 断头林恢复了原来的诡异寂静,风声微乱,黑衣人一行以长刀探路,很快寻到了断头树下。 “头儿,这里有血迹。”一名黑衣人指着不远处的茂密草丛,草叶沾染了不少血迹,顺着血迹的方向,是朝着山去的。 “绝不能让她活着走出这片林子,追!”黑衣首领微眯起眼,领着人往山追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沈碧月扶着一棵树休息,只觉得双腿疲软而沉重,仿佛被拴了重物一般。 月光的银辉如软纱般给山林笼了一层轻薄霜色,这一片的树木不再是断裂半截,而是高耸入云的茂盛,盛着月色软纱浅浅落下,如银瀑淡淡朦胧,更添华美之色。 她已经离开断头林很远了,可惜夜色昏暗,山迷雾渐起,饶是她这般眼神绝佳之人,又有月光照耀,也只能勉强看清前方几百尺的景色。 忽然她发现在右前方数百尺的地方是一块巨大的山石,山石高耸若天柱,附近的树林也其他地方都要密集一些,山石前的草丛也皆是茂盛,似是要遮挡住后边的硕大山石一般,其一处的草丛竟是无风自动。 沈碧月神色一动,走近几步去看,眸霍然凝起笑意。 这山石之果然有一条斜坡,只是因着夜色与迷雾的关系,又有树木草丛遮挡才显得甚为隐蔽,山风偶尔顺着斜坡吹动遮挡的那几匆草叶,摇摇晃晃。 扒开草丛往里探去,一条斜坡往不过百尺,被巨石堵住了去路。 难不成这是条死路?沈碧月沉吟片刻,想起身后的追兵,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她将黑色的外衣脱下,握紧掌心,好不容易凝固的伤口再次崩裂开,她将鲜血染衣面,然后狠狠撕扯开,挂在了另一个方向的草丛,这才了斜坡。 巨石高三丈,宽约二十尺,状如蟠桃,将斜坡去路死死堵住,不留半点缝隙,她使劲推了一下,坚硬而不可移动,看来这巨石她想象的大多了。 借着月色,沈碧月开始观察,很快便发现在石头的表面有些微凹进去的孔洞,看起来似是天然而生,却隐隐有几分人工的痕迹,其有几个石洞的石面要其他来的光滑,是被常年踩踏过的痕迹,相隔甚远,却极为规律。 巨石底部也没沾染泥土,干净得让人有些怪,这块石头根本不是自然生于此地,而是被人从其他地方搬移过来的。 远处风声渐乱,那些人追来了,顾不多想,沈碧月将刀扔进了一旁的草丛里,缓缓提气在腹,伸手攀住孔洞,足尖顺着那几个光滑的孔洞轻轻一蹬,几步踏过,很快便蹬了巨石。 巨石之后往右边的方向是斜坡的尽头,一片密集而茂盛的小树林,越过小树林的那头,似乎是一片泛着亮光的平坦石台。 沈碧月轻轻跳下巨石,走入了小树林,走了没几步,突然眸光一凝,下一刻整个人便轻悄地滚进了旁边的树丛里。 那边的石台有人! 沈碧月按住狂跳的胸口,缓缓扒开面前的草丛,借着极好的眼力与草丛的遮挡开始观察起石台的动静。 若说外头的巨石是人为所置,那这片石台便是天然而成,台面不够平整,却极为宽阔,石台的前后皆是茂密的树林,两边则被高耸的山壁夹着,紧密无缝,看起来像是个独立于山林之外,被四面高耸屏障所隔开的四方天地。 在石台的最左端,紧靠着石壁的底部有一处平整石块围成的圆弧形泉池,离地两尺的壁凿刻精致虎口,冰凉的泉水从虎口里哗哗流出。 泉边放着红木雕刻托盘,盘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还有一捧玄色衣裳和玄色的绣金长靴。 夜明珠的光线极亮,朦胧氤氲的水气里,一人微微斜着虎口倚靠在石壁,下颚微抬,露出脖颈纤细,肩膀宽阔,两只细瘦有力的手臂懒懒挎在两侧的石面。 虎口流出泉水打在他肩,自他微微起伏的健硕胸膛往下,汩汩汇入池,氤氲的雾气与清透的水色衬着那肤色凝脂般玉白,透亮胜雪。 池面升腾而起的寒气掩住了那人的清晰容貌,只觉他墨发玉肌,姿态清雅,宛若寒风堆雪之初绽一朵雪白莲花,端是清冷孤高,睥睨天地,朦胧水气,似影似幻,让人恨不得拨开云雾窥探个清楚。 沈碧月看得一呆,随之而来便是一股熟悉感涌心头,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她悄悄又往前靠近一些,奈何雾气太重,还是看不清,山间寂静,那人泡着泉,恍若未闻。 她忽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来,那人仰着头,胸口似是毫无起伏,宛如死人一般,也听不到半丝呼吸声,在这同样寂静,只有山风微微拂过的小天地里互为映衬,极为诡异,让人不由得心生寒颤。 结合周边景致,这难不成是个石台鬼? 她虽不信鬼怪之谈,对于闹了鬼的山有个山泉也不觉得怪,但这山泉里沐浴了个美人,这美人还状若死尸半天不动弹,这怕是非鬼即妖。 忍住心底的那股惊悚,借着草丛的遮掩,沈碧月决定撤退,能离多远离多远,只是还没后退几步,身后突然吹来一阵阴冷的风,让她不由得从背后生生冒出一股冷汗。 017 杀心好重 伴随着山风吹来,枝叶摩擦衣料的窸窣声再次接近,只是这个声音起追杀沈碧月的那群人要更轻更快一些。 沈碧月一惊,霍然回头,发现有数十个人影正屈膝弯身从小树林的左侧朝着石台接近,身影如风似电一般很快了石台。 身手不凡,来者不善,看来那池美人不仅不是鬼,还是个身份极高的人,非富即贵! 沈碧月下意识地收回欲后退的脚,将身子往树丛里掩得更深一些,双眼专注地盯着那些人的举动,虽说他们不是冲她来的,但以她现在这副身子,躲着避祸总归没错。 那群人许是怕惊扰了泉人,了石台后便将步子放得轻悄若无,速度却不曾慢下,很快接近了泉池。 池人毫无察觉,依旧倚靠着石壁,只是放在石面的修长五指几不可微地颤动了一下。 在来人贴壁而行靠近石泉约莫十来尺的距离时,池人骤然睁眼,手指抓过托盘里的玄色衣袍,下一刻便从石泉里暴起,水花四溅,透着夜明珠的白光形成一副幽深透亮的玉屏。 那人颀长而清瘦的身形在屏显现一瞬,随即便被宽大的衣袍笼住,动作极快,极轻,极雅,在朦胧的水雾若隐若现,以这一方小天地为底色,更添一股庄重和神秘。 刺客们并未被惊住,速度更快地朝着那方玉屏射出袖短剑,却在还未接近石泉五尺之内便被爆裂开的水色玉屏打落,和着落在地的巨大水珠,砸出沉重的巨响。 那人身姿轻盈地赤足落下,墨发披肩,宽袍灌风而入,宛若神祗降世,清冷俊雅,待落地,那一张妖娆而俊美的容貌便完全显露在夜明珠的光辉之下。 端是那眉目如画清俊,仿若山林水墨的雅致无双,胜过千万凝脂雕雪,只是面色过分苍白,衬得一双眼眸愈发漆黑与冰冷,看人时带着难以察觉的危险与锋芒,也是毫无感情的漠然,在夜色显得有些渗人。 沈碧月看到他容貌的瞬间,浑身一震,这张脸极为熟悉,熟悉得让她心里寸寸发凉,不由自主地冰凉到四肢。 “你们真是好能耐,竟能寻到此处。”那人目光冷淡地看着那群杀手,像是看死人,他的声音却不似眼神那般冷淡,反而是极低极沉,尾音微颤,带着些撩人的磁性,好听得很。 那群人见那人如此,似是有些惊异,彼此眼神对视一瞬,随即各自抽出腰间软剑,朝着那人杀去。 那人殷红唇畔微微勾起一抹寒凉的笑意,左手一伸,不知从哪个暗处飞出一把长剑,似是长了眼睛一般,稳稳地落在他的手里。 那些人在他身边四散开来,一跃而起,软剑彼此交错,形成一张密集而坚实的剑朝他头顶落下,却被他手长剑轻巧破开,那些人大惊,还要再来,却见眼前黑影一闪,已看不见人,还未转眼去寻,只觉颈间一疼,随之倒地。 沈碧月怔怔地看着那人的身影如风一般迅疾地穿梭在杀手群,剑锋所指之处皆是朵朵血花绽开,红雨点点落下,撕扯出漆黑夜幕最艳丽的杀戮。 转瞬之间,除他之外已再无活口,这厉害的剑法与身手,怕是前世的她都不能在他手底下过三招。 可是他为何会在这里? 不等她回神,那人的眼神突然微微一侧,直直射向沈碧月的藏身之处,她那么猝不及防地撞入他冰冷的眸,宛如被他眸那浓烈杀气钉住了身子,浑身僵直如冰块,不能动弹半分。 被发现了! 他长剑斜指于地,剑锋拖过一路血痕,朝她而来。 论身手,打不过!论速度,跑不过! 沈碧月与他对视,眼神依旧冷静,漠然,手指微微动弹,额头却渐渐渗出一层细密的汗,寂静的这一方小天地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鲜血滴落在石板的啪嗒声,以及她剧烈的心跳声。 这时又有一群人从斜坡处奔来,打破了天地寂静,也转移了那人的视线。 听其脚步声,是追杀她的那群人,她心头稍松,却不失警惕地紧盯着那人,僵如石块的身子逐渐放松,下意识去舔舐下唇,却有些刺疼,被她舔出了一口的血腥味。 那群人冲进了小树林,正要四处搜寻沈碧月,却看见了远处石台的人,手提血剑,赤足站在满地横尸,神色是诡异的冷笑,宛如血煞阎罗。 黑衣首领对那人的视线,眸色一紧,还未动作,那人已经从远处飞掠而来,手长剑快速划过他的脖颈,溅出一丝细长的血色红线,他来不及反应便瞪着双目直直倒下了。 其他几个黑衣人蜂拥而,皆在一瞬之间死于他的剑下。 沈碧月本打算趁着他们打起来的时候悄悄逃走,还未逃出多远听到身后传来那个低沉而森凉的声音。 “剩一个,还想跑去哪里?” 话音未落,剑锋已划破夜色汹涌逼来,沈碧月顿时僵住,脚下足尖猛地一转,偏头闪过了他刺来的冰冷剑锋,却因闪避太快而来不及站住,冷不防跌倒在地,泥间碎石划破手心,钻心的疼。 他剑锋欲来,却见她霍然抬眸,眉眼间不见一丝惧色,“你是豫王?” 长剑微顿,他轻挑眉梢,森然冷笑,“你不认得孤?” 抬头盯着他的眼眸,发现他冰冷的眼眸轻染了一抹暗红,原本漠然的眸也逐渐漫出方才浓烈百倍的杀意。 看着眼前不过半尺的剑尖,她握紧满是汗水的掌心,故作镇定,道:“小女子的确不曾见过豫王殿下,只是曾在画坊的画师笔下瞻仰过几分殿下的英姿绰约。” “英姿?怎么》不觉得孤是个病秧子?是不会说,还是不敢说?”说着他的眸光倏然转冷,声音却略带笑意。 “小姑娘,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或是无意闯进来的,撞破孤的秘密本是大忌,只是孤素来慈悲,今晚不能留你的命,留你全尸吧。” 话未散,剑锋已倾斜,直朝她脆弱脖颈处划去,沈碧月一惊,伸手抓起地一捧土,直撒他面门,整个身子拼命向后一滚,躲开那一剑,锋利的剑气仍是削落她耳边几缕发。 只差毫厘,她会命丧在他的剑下! 沈碧月顾不害怕,胸口波涛怒气骤起,怒道:“杀心这么重!我可没见过你这样的病秧子!” 豫王邵衍挥袖打落泥土,眸深处的红光亮得愈加诡异,杀意大盛,看得沈碧月不由得心颤几分,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题外话------ 心血来潮小剧场~ 沈姑娘:好你个后妈!竟然让他杀我! 某病秧子:好你个庶民!竟然让孤杀妻!看剑! 拔腿狂奔~呜呜,伦家不是故意的,杀着杀着不相爱了嘛! 018 被她咬死 “那你此生再无机会见到了。 ” 他身形一闪来到了她面前,手长剑要自她后心穿过。 眼见闪避不及,沈碧月一咬牙,伸出双腿用力圈住他的腿,双手则扯住他的袍子,整个身子借力扭到了他的身侧,长剑擦过她的手臂狠狠地插在了地,她趁机扯过他左手,一口狠狠咬在了虎口。 这一口极狠,一下子将血都给咬了出来。 他吃痛,却并未甩开她,也没有再进行下一步动作,只是紧紧皱着眉,身子微颤,似是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疼痛一般,眸的红光若隐若现,那些极盛的杀意也随着红光的闪烁而时盛时弱。 沈碧月死死咬着他的虎口,只以为他被自己钳制住,因此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一直到他的身子有些摇晃了,她才松开嘴。 正打算趁机逃走,哪知他的身子晃了几晃,直接倒在了她的身。 沈碧月愣了一下,这人,是被她咬死了? 一切终于回归寂静,没有追兵,也没有shā're:n魔王,只是多了个生死不明的shā're:n魔王。 沈碧月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饶是素来沉静如她,在方才与他的周旋,也数次经历了心惊胆颤的滋味。 如今他这么晕倒了……沈碧月啐了一口满嘴的血腥,暗自骂了声混蛋,正要将他从自己的身推开,却无意瞥见他的脸,眼眸一凝。 他额间布满细密的汗水,眉头微皱,似是连昏迷都在饱受折磨一般,本苍白的面色此刻更是白得几乎透明,原本殷红的唇色也变得如脸色一般惨白。 她蹙眉,将他快速地平放在地,两指搭脉,发现他的脉象本虚浮杂乱,因着这场恶斗更是紊乱十分,时而虚弱,时而强劲,再联想到他刚才的不对劲,很快明白他是走火入魔了。 目光触及他左手的虎口,许是被她咬得狠了,还在汩汩地流着血,沈碧月抿了抿唇,从他的衣袍下摆处撕下一条衣料,掏出怀里的药瓶,帮他简单的包扎。 前世的她对于这个男人的印象仅是凶残毒辣。 豫王邵衍是大宁皇帝的胞弟,也是当年那场夺嫡争斗,除皇帝之外唯一活下来的皇子。 许是因为一母同胞的关系,皇帝极为宠爱这位胞弟,不仅亲封他为亲王,赐他华丽府邸,数千美婢,更是许他亲掌左右金吾卫。 据说豫王的身子骨极为虚弱,是自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已经缠绵病榻数十年,平日里便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病重时在床躺十天半个月也是常有的事,可是这样一副娇弱的身子,还能被皇帝授命执掌金吾卫,依靠的便是他那与外表极为不符的狠辣手段,还有独断专行的行事作风。 皇帝顾忌他的身子不好,对他甚是纵容,使得他行事愈发肆意狂妄,随性而为,与他作对的人,十之八九下场凄惨,因此朝大臣与诸家世族都尽量与豫王保持距离,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他给盯了。 这样让人害怕的豫王,意外地拥有着一副好皮囊,与皇帝勉强算俊朗的外表相,他的容貌极盛,见过他的人皆是夸赞此颜只应天有,人间难得几回见,便是被称为大宁第一美人也是实至名归的。 看着处于昏迷的邵衍,沈碧月的神色渐渐淡漠,眼眸尽是怜悯与嘲讽,说什么美人无双,不过是个短命鬼罢了,这样一位盛名在外,神秘莫测而又嚣张跋扈的亲王殿下,在前世可是早早地去了。 她对他的记忆不多,若要说有,也只在他死之前曾远远见过一面罢了,那时她一心为邵远筹谋,并无暇顾及旁的,便是这般绝世人物,也只在他在世时好打听过,因为在他故去后,所有探查过他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死了,查无凶手。 关于这位豫王的事都很是神秘古怪,也没什么人敢去招惹了,哪知重生一世她竟跟这阎王撞到了一块,这一撞还险些给撞没命了,对于他的赶尽杀绝,她并不认为是他的性情不定所致,怕是为了shā're:n灭口。 每月旬去东会乡的朝仙阁寻花魁玲珑作乐,这是豫王众所周知的习惯,恰是这时候出现在这深山老林,还有他那诡异的身手,一切成迷,她既撞破了他的秘密,依这阎王的厉害手段,又如何能容其活命。 沈碧月轻声呢喃,唇角笑意微讽,“这么好看的皮囊,死了倒可惜,想来你还未到命尽之时。只是我重活一世也不易,总归是不能死在你的手,你我的这笔账,我记下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是漆黑夜色一轮朦胧皓月当空,唯一不同的便是多了莹莹闪烁的满天繁星,点缀长空美若星盘,星光璀璨如珠玉。 此处是邵衍的地盘,并非久留之地,虽不知堂堂豫王为何会不留半个侍卫在旁,但待久了总会碰,到时再想离开晚了。 沈碧月起身走向远处黑衣首领的尸体,从他怀里摸出了打火石和几个火折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因此她没看见邵衍的左手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便睁开了眼,看向她离开的身影。 眼眸依旧森冷,沉沉墨色闪动着微弱的杀意,片刻之后便涅灭殆尽。 远处有风声渐起,一个男子身形如疾风般由远而近,飞快地落在了石泉边,看到邵衍的那一刻面色大变,立即如风般冲到他身侧,动作小心地将他从地扶起。 “主子,你的身体……” 邵衍淡淡道,“无碍,不过是些渣滓,还伤不得我,只是走火入魔,不能动弹。” 男子冷眼扫过那些杀手,随后看着邵衍愈发苍白透明的脸色,眼里充满愧疚,“主子的身体本不好,哪里还能强行使用内力。都怪天风无能,被张家那群废物算计,挡在了山下,不然主子也不用遭这份罪。” “他们拼着命要杀我,总会找到这里来的。你扶我起来。”邵衍神色平静,似乎并不将此放在心。 天风抿唇,扶着邵衍坐起身,突然他的目光一凝,死死盯着邵衍的左手,“主子,是谁伤的你?” 邵衍瞥了一眼被包扎得极好的左手,随后移开目光,“不重要,不过是个……”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斟酌用词。 “是只牙尖嘴利的蠢猫罢了。” 天风一愣,这山头有猫?还是这么厉害的野猫? 心里好,但见邵衍不悦的眼神,也不敢再多问,替他穿了玄色的绣金长靴,然后背起他,一手托着夜明珠,如风一般消失在了迷雾掩映的小树林。 ------题外话------ 快说我家邵阎王可不可爱!傲不傲娇!哼唧! 019 纵马行凶 朗朗月色被高枝茂叶遮盖得严实,沈碧月只能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线在林摸索,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许是山风太阴冷,还得快些离开才是。 幸好她方才为了引那些人过来在草丛留了血,只要用火折子照着那些血迹,便能按原路返回。 她很快寻回了那片断头树林,按着记忆黑衣人寻来的方向摸索去,约莫一个时辰后,终于看到了那条宽阔的土路。 路面还和她离开时一般,破烂的马车和遍地横尸,在夜里看来渗人得很,她却觉得分外亲切,起迷路在黑蒙蒙的树林里,她更愿意对着这些尸体。 只是此地不能久留,沈碧月爬进马车里寻了事前备好的通关牒和路引,这才熄了火折子,往前去找先前被自己踹走的马,马停在土路边吃草,马鞍还在背。 如今茅安乡是回不去了,怕主宅的人不死心,还留了第三第四批人伏击对付她,前往东会等待吴征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她此行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亲自走一趟东会乡。 东会乡与安会山相距只有一个时辰的路程,若是骑马而行,要更快一些,沈碧月策马而行,不到一个时辰,已经能远远看到东会乡的石碑。 她一拉缰绳,放慢了速度,疾驰了一夜的马也有些疲惫,慢悠悠地走过了石碑,很快看到了远处密集排列的家舍与长街。 天色有些灰蒙蒙的,此时该是五更天,乡民定都出行在外,沈碧月寻思着一身狼狈本引人注意,还是该低调一些,便在附近寻了个隐蔽之处,栓了马,有溪有草,也不怕饿着。 溪水清澈,她蹲在溪边,照着清透如镜的水面整理了一番衣着,捧了溪水轻拭脸颊,又重梳了发,才从怀里掏出一方黑灰的轻纱,覆在了面,她此番来东会乡,并不打算显露真容,自是准备周全。 进乡处有间衙房,厚重的布帘遮了一半门口,露出一方木案和后头坐着的两个监门吏。 今儿个正好轮到他们值班,只是初春时节气候寒冷,此刻又是清晨时分,即便是裹了厚厚的棉袄,也抵不住外间不断吹进来的冷风刺骨,只好搬了两盆炭火在脚边烤着。 沈碧月进了里间,也不打招呼,只掏出身份牒和路引放在他们面前的案。 监门吏抬起头,见来人黑纱覆面,露出眉眼煞是潋滟动人,却隐含冰冷寒芒,远要外间冷风更为慑人,如此女子,绝非平常人,好在他们常年坚守乡口,形色多见,当下虽微惊,也自觉被人这般不恭不敬,有损官威,便沉了脸要问话。 “哐当”一声,素白的掌心落下两块碎银,黑纱女子微弯眼角,“还请官爷通融几许。” 那水眸盈盈似是展红霞千里,映湖心浅波荡漾,看得监门吏一愣,随即眉开眼笑地收了碎银,不看她真容,也不看牒和路引,放她过去了。 沈碧月收了牒和路引在怀,道了声谢,两位官吏看着她步子极快地消失在衙房布帘后,端是细腰如柳,身段如竹,漆黑裙角摇摆仿若飞蝶展翼。 两人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感叹这乡里好久没出现过这般雅致灵秀的女子了,只除了那风雅别致的朝仙阁。 天边微露鱼白,街已有人行色匆匆,小摊贩们正忙着摆弄摊位,各家店铺也已经开张,人人都忙着自己的事,也没多少人注意她。 东会乡与茅安乡虽同属九方县管辖,但东会乡还是要更繁华一些,此乡在数年前开了个朝仙阁,引得许多名门高官慕名而来,其不乏有外邦小国,便带得整个乡都繁荣富裕了起来。 乡里每年来来去去的异乡人多了,各种古怪打扮的也不是没有,因此如沈碧月这般打扮的也没人去注意了。 沈碧月看着街边专注于忙活自己事情的平民百姓,心里竟有些羡慕,若是自己不生在沈家,也不会发生前世的那些事情,身世总归是不可挑选的,她只能看向前路,是生是死全在她如何抉择。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此时正是二月时节,清晨的风吹着有些凉,她的身子骨不得前世习武的好,又将唯一可御寒的外衣丢在了安会山,加一夜纵马疾驰,早已满身寒气,只是她素来能忍,若不是唇色有些发白,压根看不出有半丝被冻着的痕迹。 趁着街的人还不多,她寻了家成衣铺子,买了件御寒的外衣,便打算寻一家普通的客栈落脚等吴征。 刚踏出成衣铺子,突然从远处传来马儿的嘶鸣声,一阵马蹄声朝着这边急速奔驰而来,沈碧月抬眸,只见两个男人挥舞马鞭,纵马而来。 街人虽是不多,摊贩却是多得很,那两个男人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撞翻了许多摊位,骑在前头的那个男人神色张狂,见摊位阻了自己的路,骂了一声,顺手一鞭子狠狠抽在了跌倒的摊贩身。 街的路人见此皆是神色惊惶地给他让路,两人放肆地大笑,很快消失在了长街的另一端。 那摊贩捂着自己被鞭打的肩膀,疼得吸了口气,有人去扶他。 “苏三你个傻蛋儿,看到邓公子怎么不知道闪避呢。” “当街纵马行凶!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仗着张县令……”那摊贩看着自己被撞翻的摊车,有些不忿,却很快被人捂住了嘴。 “你也知道邓家有县令撑腰,还不赶紧闭嘴!你可知道西街口的那户郭家?” “可是家里娘子生了重病的郭家?” “是那家。据说郭长木为了医治他的娘子,在乡外的山日夜钻研栽培药草,好容易钻研出来了,哪知会在回去的路冲撞到了邓家家奴,那一下,给抓进邓府去了,至今没消息,怕是性命危矣。” 两人虽是压低了声音说的,沈碧月却听得一清二楚,本欲离开的脚步也停住了。 两人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站了人偷听,只管继续说。 “如何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人!” “正是连邓家的家奴都那般跋扈,我才让你小心些说话,否则便如郭长木一般下场。” “那郭长木真死了?” “听我在邓家当差的亲戚说,邓家要郭长木替他们栽种药草,甚至以他娘子的性命威胁,郭长木都不情愿,被打得半死不活。要我说,进了邓家别想再出来,那郭家娘子怕是要等一辈子了。” 见那摊贩有些被吓住了,那人也不再说,只是摇着头走了。 闲言碎语的人散开,沈碧月还站在原地,眼眸闪着莫名的微光,面纱下的红唇微勾,她此行来东会乡,一是等吴征,二是来看看铺子的,不想目的未达成,却意外听到了这些趣闻。 020 唯利是 前一世的她虽是继承了母亲的嫁妆,却不知该如何使用,后来被孙素白哄骗着都用在了邵远身,以至于后来与他们撕破了脸面,每每想起此事总是悔恨得不行。 这一世她不会再那般傻,母亲留给她的这批嫁妆,她必会好好利用。巧妍的事情正好给了她机会,她让吴征将流言散布出去,恰好能打着避风头的幌子来此寻找经商的人才,再买几间好铺子。 待回了沈宅,要用钱打点的地方多了,只是此事须得瞒着轻荷嬷嬷,贵女为商向来令人不齿,她的三舅舅便是自小喜好经商,被外祖父一气之下赶出了奉国公府,从此再无消息。 起寻人才找铺子,沈碧月对这个郭长木要更感兴趣,当下连客栈也不寻了,向人打听到郭家的住址,朝着郭家去了。 郭长木平素靠采药为生,因此并不富裕,家里只有一间土房子,外间则用碧绿的篱笆墙围着起来,从篱笆间隐约可见前院的空地左边养了一群鸡鸭,右边则是一块小小的药铺,土房子的门微微打开,露出一截麻布衣袖包裹的纤细手臂。 沈碧月眼眸微沉,看了眼周围并没有人,便提气从篱笆翻过,快步走到微敞的门口。 一个身穿麻布衣裳的年妇人倒在地,双目紧闭,脸色一片死白,身边还洒落了一筐药草,看来这便是那个重病在身的郭家娘子。 沈碧月将她扶起,按住人,却半天不见她醒来,微蹙眉,双指切脉,面色陡然一变。 这脉象,竟是濒死之象,虚弱得可怕。 沈碧月想起昨日也给另一人诊脉,那人的脉象也是虚浮得很,只是这郭家娘子的脉,要他更为微弱。 不再多想,她起身到屋里的桌倒了一碗水,然后再次扶起郭家娘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灰色的小药丸,捏着她的下巴,合着水喂进去。 不过一会儿,郭家娘子的面色缓和了一些,悠悠转醒,看见沈碧月的时候,有些怔楞,眼里浮现警惕之色。 “你是什么人?如何会在我家。” 沈碧月并未正面回答,只是扶她起身,“你晕倒了。” 郭家娘子皱眉,看见洒落一地的药草,神色稍松。 沈碧月看她一眼,才接着道:“你的身子极差,今日晕倒了碰见我,怕是来日死在屋里也没人知晓。” 许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将话说得如此直白,郭家娘子也愣了一下,“想不到姑娘也是个精通医理的,只是我并非一人独居,夫君因着我的病山采药去了,这才留我一人在家。” 说起郭长木,郭家娘子微微笑了一下,连着脸的苍白都褪去些许,隐隐浮现红润之色。 沈碧月垂眸,怪不得没人敢将此事告知她,以她这般模样,若是知晓了,怕是真会被刺激而死。 见沈碧月没应声,郭家娘子开始悄悄打量起她来,见眼前这位姑娘虽是轻纱掩面,却难掩清丽容貌,观人看其眉目,光是露在外边的眉眼已是好看极了,眉如远黛,水眸盈盈,似是隐着女儿娇媚,却又充满沉静之色,娇柔而不乏清冷,让人无形之感受到一股极强的气势。 再观其穿着,外衣虽是普通衣料,可里头的黑色衣裳与脚的软鞋却是等面料所制,这姑娘,怕不是个普通人。 “姑娘应该是外乡人吧,我在乡里还没见过如姑娘这般好看的人呢。” 如郭家娘子打量她,她也歪头打量着郭家娘子,“郭家娘子这般天真,如何不觉得我是从朝仙阁来的?” 郭家娘子愣了一下,随即掩唇笑道:“夫君可没那么多银子去朝仙阁里会姑娘,又如何会有姑娘寻门来。” 看似笑谈,实则肯定,分明是看出她非常人,却又以其他理由来解释她对于她身份的推测,这位郭家娘子倒是个妙人。 沈碧月闻言浅浅一笑,“不瞒娘子说,我确实是为了郭长木而来。” 郭家娘子微愣,“为了长木?不知姑娘寻夫君有何事?” “娘子不必紧张,我只是听闻郭先生对于栽培药草很有天赋,这才慕名而来,有些事情想要征询于他。” “姑娘说笑了,夫君一介布衣百姓,哪里算得是什么先生。”郭家娘子似是被这番说辞逗笑了,随即神色又黯淡了下来,丝丝忧愁笼了眉间,她突然蹲下身收拾散落的药草,说话的声音极低。 “姑娘既是通晓医理之人,该明白我已是命不久矣,夫君为了救我,这才开始研究药草栽培之道,只是这么多年了,我的身子每况愈下,夫君也毫无办法,要说天赋,不如说这是他为极力挽救我这副残躯所做的最后挣扎罢了。” 沈碧月低声道:“郭先生这般拼命,也不过是想与娘子厮守终生,无论能活几年,但求一起度过的岁月不悔罢了,娘子这般伤怀,不仅伤了身子,也让郭先生见了难过,如此岂不是误了彼此的时间吗?” 郭家娘子听了这话,忧愁顿时散去不少,笑道:“是我不该了,活了这么些岁数,这夫妻的相处之道竟还要他人为我堪破。” 沈碧月只是笑了一声,道:“既然郭先生不在家,我不便叨扰了。过几日我会再来拜访,还请娘子在郭先生回家后转告于他。” 不待郭家娘子回答,她转身离开,临走前看了一眼前院的药圃,眸光微闪,意味未明。 在还未知晓郭长木的事情之前,她还没想好买了铺子之后该做些什么生意,如今倒有了些头绪,如今市面的药材铺子虽然很多,可所卖药材的价格几乎相差无几,若真要与他们竞争,买卖栽培新的药材这条路倒是个好主意。 用最简单的方法,栽培出最有效的药草,如此便能代替那些价格昂贵的药材,这其的盈利不可估量。 经过方才的试探,她发现郭家娘子确实得了难以治愈的恶疾,方才一路经过前院药圃,可以看出郭长木对栽培药草一事并非门外汉。若是他栽培出来的药草真能救郭家娘子一命,能说明他在这方面的确有才能,那她会考虑是否要将他从邓府救出。 这是她来郭家的真实意图,在外人看来许是有些唯利是图,但那又如何,宁可我负他人,不可他人负我,无论是否经商,在她手决不会有赔本的买卖,谁都妄想从她身占到一分的便宜,这是沈碧月重活一世所认清的理儿。 走了郭家这一趟出来,天色已大亮,刺得她的眼睛险些睁不开。 沈碧月默默地摸肚皮,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饿得快前胸贴后背了,想起还要去寻落脚的客栈,她不由得叹气,早知道方才在郭家蹭一顿饭了。 021 凶猛娘子 街边的小贩极力吆喝着,板车的蒸笼里,热腾额的雪白包子摆放得整齐,让人看得忍不住想扑去咬一口,极有食欲。 沈碧月盯着那笼包子半晌,决定要过去买几个啃,突然眼前闪过一抹浓烈的黑。 前方的另一条长街,一抬轿子正被人慢悠悠地抬着,通身漆黑的轿面,以红漆细描莲花纹路,轿帘是深红素锦质地,轿顶明珠浅红,在阳光下闪烁如流光溢彩。 突然轿帘被风吹起,露出玄玉钗高束的青丝,以及一张苍白如雪的侧颜。 脚步顿住,瞳眸骤缩,是豫王邵衍! 漆黑轿子缓缓而行,轿子后边跟着一名年约十五岁的白衣男子,墨发高束,容貌俊秀,脚下无风,看起来便是身怀武艺之辈。 他的神色谨慎而严肃,忽然像是察觉了什么,侧头朝着沈碧月这边看过来。 沈碧月速度极快地扭过头,将目光移到了旁边的包子笼,包子雪白又饱满,只是不方才的饥饿难耐,她现在全身紧绷,心跳砰砰直响。 微微侧眸,发现那名男子还在看着自己,眼神也由方才的随意瞬间变得犀利。 白衣男子前几步隔着轿帘朝里头说了句什么,便转身朝她这边走来,她面色微变,立马装作随意地转身,此时的街人潮涌动,借着人群的遮掩,她很快便逃到了方向相反的另一条街,这条街接近东会乡的最北边,街没什么人,较为冷清。 她极快地跑着,回头看没人追来,这才渐渐地停下了步子,微微喘着气,她遮掩在面纱下的神色不再方才的沉静,反而是充满劫后余生的庆幸! 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若她没看错,那名白衣男子是邵衍的近身侍卫天风,她前世见过邵衍的那寥寥几面,都有他的影子。 听邵远说过,豫王的坏毛病特别多,其一条便是他有很严重的洁癖,任何人不得接近他身侧,更不能碰他一下,包括当今陛下与太后,皆不得与他接触过近,因此很多事情只能由跟随在他身侧的天风代劳。 他方才的那个眼神,像是认识她的,看来是豫王在寻她了。 沈碧月开始后悔那天为何没有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虽说他的身份尊贵,但只要他死了,她便能继续以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骗过世人,将责任推到前来刺杀她的那些黑衣人身。 然而想也没用,她没有杀他,还替他包扎了伤口,虽说那道伤口也是她咬的,可以她目前对那厮的了解,冷血无情,又眦睚必报,必会用她的这条性命去祭他被咬伤的左手。 耳后突然有风袭来,沈碧月神色一凛,下意识地转身后退。 来人正是天风。 不顾街其他人投来的好眼神,他的神色极为冷淡,看着她的眼神宛如看一个物件,“找到你了。” 沈碧月眉头一抽,“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他伸手要来抓她,“主子在找你。” “登徒浪子!别随便动手动脚的!”沈碧月咬牙道,扬臂狠狠地打开他的手,相触的瞬间只觉得一股大力从他的手袭来,顿时震麻了她的半边手臂。 她微不可察地后退几步,微蹙起眉,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下人,她打不过他! 天风也微不可察地挑眉,本来只想一举拿下她,便稍稍施了些力,却不想她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一个女子,竟能挡住他而不动,他还好主子为何要找这么个瘦弱娇小的少女,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你是哪里来的流氓地痞。若再这般无理,我要报官了!”不等天风说话,沈碧月便率先喝道,眉目间充满嫌恶与厉色,看得天风便是一怔。 她方才还娇娇弱弱的模样,怎么现在变得这般……凶猛可怕。 街路过的人渐渐围靠过来,指着他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观其神色皆是对他的愤怒以及对沈碧月的怜悯,似是他真的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光天化日,当街欺辱一名弱女子,王法何在!”沈碧月眉眼凝着冷意,面纱下的红唇却微微弯起。 “你……”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天风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眉头狠狠揪起,原本严肃的神色变得冷漠起来。 “你若是聪明人,便乖乖跟我走,否则待主子恼起来,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朝着她走近几步,他的声音极低,却足以让她听见。 沈碧月后退几步,心有些恼,又知晓他说的没错,若是豫王真布下了天罗地要抓她,她也跑不出东会乡,当下再未说话,脑快速盘算着其他脱身的法子。 天风见她并未动作,只当她服软,伸手要去拉她,沈碧月眸色一沉,袖掌风凝聚,只待搏命一击。 突然自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纵马朝这边来,众人皆是一惊,一下子如鸟兽四散开。 东会乡的百姓对马蹄声极为敏感,只因敢在街纵马而行的只有邓家的那位浪荡公子。 听着马儿的嘶鸣声,沈碧月唇边忽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天风却无视她的异样,依旧去拽她。 在他的手触及她袖子的那一刻,马蹄已近她身后,她往后退一步,顺着他的手往后仰身,足尖轻点,绷紧的腿自下而狠狠地踢向马背的人,准备夺马而逃。 一只手自马背探出,准确而有力地截住了她的腿,沈碧月凝眸望去,面色微变,这人不是邓公子! 另一条腿反射性地朝那人的脖颈处踢去,被那人仰面躲开,她借势在半空转了一圈,迫使那人松开她的腿,底盘不稳,底气不足,加之受惊过度,她有些踉跄地落地,姿势不太美观。 “吁!”那人拉住缰绳,马儿前蹄扬起,猛地停住了。 沈碧月也稳住了身子,背脊挺直地站着,沉静的眼眸映出那个骑在马的年轻男人。 “好一个有趣的小娘子!”那男人骑在黑色骏马之,背光而立,一身凛然的英气似是要划破明媚的日光,银灰色的铠甲染出厉厉寒光,令他宛若乘光而来,身姿挺拔俊秀,令人心生膜拜,不敢直视。 他看着她,拍掌大笑,面若冠玉,唇红齿白,笑起来时眼角微斜而,勾出一抹恣意风流的浪荡风情,耀眼的阳光凝在他高束青丝的银簪尖端,刺得人眼睛生疼,似是被他满身风华所灼。 沈碧月看着那人,眉间无意识地蹙起。 她认得这人,江燎,大宁的宣威小将军,官从四品,也是永安城有名的风流公子哥。 ------题外话------ 江家小公子第一次华丽出场! 022 逼他出手 一月前,大宁东南边境的小部族发生政权叛乱,族长派人向大宁求助,陛下当即封江家大公子江燎为宣威将军,前往助其平叛。 江燎自小随父从军,也熟读兵书谋略,对领兵打仗很有一套,不过半月便平息了部族内乱,率兵还朝。 虽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东会乡,但看这一人一马,身后并无行兵跟随,若不是身还穿着铠甲,以及那身的风尘仆仆之气,不会有人相信他是刚从边境赶回来的。 天风见到江燎并无惊讶,只是行了个礼,“天风见过小将军。” “你家主子呢?” “主子正在朝仙阁的玲珑仙子处,若是小将军要见,怕是得等个几日。” “他那副虚弱模样,还学别人成日醉卧美人膝,爱美不要命!**熏心!我出兵刚回,听闻此地穷山恶水,你家主子却是极爱,过来开开眼界。”江燎说着突然看向沈碧月,唇角勾起一抹风流的邪肆笑意。 “哪知初来乍到遇如此美貌的小娘子,真是好福气。” 天风眼神锋利地瞪着江燎:“小将军请注意言辞,不可侮辱主子。” 江燎挑眉,笑道:“不过说笑,你何必这么认真。” “天风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与小将军多言。”天风眉头一抽,侧身让道。 江燎笑了一声,没有走,也没有再说话,那副姿态明显是要看热闹了。 天风也不再理他,对沈碧月轻喝道:“还不速速跟我走!” 沈碧月心头一阵恼火,“你这人有什么毛病,我不认得你,为何一来这般纠缠不清,看你生得仪表堂堂,不想却也是个毁坏姑娘清誉的斯败类。” 言罢,她抬眸看向马的江燎,“敢问阁下可是宣威将军?” “小娘子认得我?”瞧见沈碧月的眼眸突然泛起一阵水盈盈的泪意,江燎挑眉,顿觉得有趣。 “传言宣威将军为人素来正气,又如何能看得那些败坏国风德行的蛀虫横行霸道,行欺辱强抢之事。”沈碧月的嗓音娇柔,似是有些委屈与不甘,声音愈发大起来,含着深深的指责之意,“月儿虽是个柔弱的女子,却也看不得这类禽兽逍遥法外,还请将军替小女子做主。” 江燎这下有些乐了,世间对他的传言甚多,大抵可分为江家公子的风流潇洒、行事恣意,与宣威将军的强权不屈,她不谈他的风流,反而以看似低声下气的恳求,辅以将军的立场逼他出手,倒是个聪明的小娘子。 天风晓得多说无益,出手要来擒她,沈碧月快速看了江燎一眼,见他依旧在马巍然不动,呈作壁观之态,心里一紧,袖掌风凝聚,正要奋力抵抗。 这时从旁里猛地伸出一条长腿,快而准地踢开了天风袭来的手,那一脚看似轻巧,力道却大得很,逼得天风硬生生后退几步。 天风不解地皱眉,“小将军要插手主子的事?” “小爷突然觉得小娘子说的对,不该容许那些斯败类横行霸道,否则如何对得起陛下赏我的这一身铠甲。”江燎收回腿,脸笑意泛开,突然翻身下马,身姿利落地落在沈碧月身前。 天风见江燎真的要帮助沈碧月,眉头隐隐抽搐了起来,江家的这位小公子素来是个难缠的,若是他出手,这件事便棘手了。 “小将军……” 江燎眼角微勾,“你家主子流连朝仙阁,还有玲珑仙子作红颜知己,如何还缺这一个小娘子,爷早看不惯你们这种拈花惹草的恶毒行径了。” 天风见江燎身后的沈碧月要跑,急得跃身而起要去追,又被江燎挡了下来。 “不是爷说,美人是要疼惜的,你这般早晚娶不到媳妇儿,不如弃了豫王,跟着爷混,保管给你寻个貌美无双的女子当暖床的?” “小将军你再不让开……” “你要和我打架吗?来,许久未与你过招了,让爷看看你的武艺精进了多少?” 沈碧月见那两人正纠缠不清,甚至都动起了手脚,已是无暇顾及她,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于是她转身朝着小巷子里头蹿,一下子没了踪影。 待两人打了一架后,沈碧月早已跑得没影了,江燎并不在意,这一架打得是神清气爽,还欲再来,天风哪有这个心情,当下气得扭头走。 江燎见天风这般,不由得大笑,看向沈碧月逃跑的方向,唇角微弯,眸几许若有所思,良久,他利落转身,翻身马,一勒缰绳,立时扬尘而去。 顺着七拐八弯的巷子,沈碧月不知跑了多久,一直到稍稍能听见外头街的喧闹繁华,她才停下,扶着巷口的石壁喘息,看来这副身子真的该好好练练,太过娇弱了。 回头看,没有人追来,她才松了口气,从见到邵衍那一刻起便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僵硬紧绷的身子也似乎是放松了,一时竟有些站不住。 在此处碰到邵衍并不怪,让她觉得意外的是,竟会在此处碰见江燎。 作为忠君之臣,江家并不支持邵远的夺位,因此在前世,江燎与她算是死对头,相互看不顺眼,江家对于邵远的不待见一直到邵远登太子之位,还欲联合其他忠臣义士将他拉下马。 只是江家向来忠义,邵远那时已得势,威胁也不大,便借着她的手打压江家,最后给江家一门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打发到边境镇守疆土,此生再不能回永安。 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沈碧月的沉思,她抬眸看向前方的一处拐角,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快说,你是谁派来的人?竟敢跟踪我们!”男人的低吼声与沉闷的踢踹声传出,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闷哼声,是属于女子的娇柔嗓音。 沈碧月的眸光微闪,步子一移,转身便打算离开,她刚脱困,还没那个闲情逸致去多管闲事。 “你若再不说,莫怪……”另一个男人带着玩味的声音响起,随之传来衣裳撕裂的声音,沈碧月的步子微微一顿,却没停下。 女子突然急促地尖叫起来,撕裂声戛然而止,一声男人的低喝从沈碧月背后传来。“站住!” 沈碧月侧头一看,拐角处露出一个女子的头连同半边肩部,容貌清秀,一双眼睛里写满惊恐与倔强,嘴角有些淤青,肩的衣领已被扯开半边,一个男人站在她的头边,正弯腰去扯她的里衣。 见沈碧月回头,那女子的眼里登时闪现出希冀,却又有些挣扎与不忍。 “阁下叫我?” 那男人在沈碧月回眸的那一瞬,浑浊的眼里充满惊艳,随即微微眯起眼,“好一个标致的可人儿!你听到了什么?” 沈碧月的眼神飘过女子的脸,“什么都没听到,你们继续。” 023 怒上官榜 “想走?”那男人冷哼一声,弃了那女子要来抓她。 沈碧月眸底冷光一现,身子快速一偏闪过男人袭来的手,肩膀撞向他的肩的瞬间反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下拉,同时屈膝顶住他的肘弯,往反方向使劲一拐。 一声惨叫,男子面露痛苦地捂住手臂,她趁机以脚背顶他后膝,逼他跪地的一瞬,另一条腿屈膝撞向他的颈部,将他狠狠扣在地面,男子顿时昏迷在地,动弹不得。 拐角处还有两个男人,见自己的同伙在两招之内被沈碧月给解决了,顿时有些惊慌,在他们犹豫进退的时候,沈碧月已经身形瞬移至他们身后。 两个男人的个子都沈碧月高,她跳起来以手臂死死勾住其一人的脖子,将他往后拉的瞬间单脚后抬抵在墙,另一脚借势横劈而出,将另一个男人狠狠地拦腰踹至对面的墙。 被她勾在臂下的男人奋力要挣脱,她冷笑一声,立时收紧手臂,另一只手快速地握住他的下巴,往反方向狠狠一掰,只听得咯吱一声,是骨头碎裂的声响。 她松开手,看向那个被踹到墙的男人,那男人吃痛地从地爬起来,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被她扭断了脖子,待对她冰冷无波的眼眸时,立马惊恐地从地爬起来要逃。 沈碧月微眯起眼,这两人定还有同伙,如何能让他逃了。身形再次瞬移至他身后,一个勾脚将他绊倒在地,然后翻身坐,伸手用力一掰,咯吱一声,脖子被扭断了。 那名女子也是愣愣地看着沈碧月,见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模样,竟然有这般身手,两招之内解决了他们。 沈碧月眸的冰冷未褪,回眸看女子时,眼的寒凉杀意吓得她立时回神了。 “多谢姑娘相救。”她从地坐起来,下意识地将外衣往拉。 沈碧月神色淡淡,“我没打算救你,是你牵连的我,这笔账该怎么算?” 女子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愣了。 沈碧月见她一脸懵然,皱眉道:“罢了。当我日行一善,给日后积累功德。那三人,死了两个,昏迷一个,你自己看着处理,可若是被人抓了,也莫要供出我,否则我会先封了你的口。” 被她眼骤然凝起的浓烈杀意吓得一怔,那女子愣愣地点头,看着沈碧月转身离开。 顺着巷子朝人声嘈杂的地方走去,沈碧月走得有些慢,身子还有些疲软。 方才对付那三个人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若非被那些人先发现,她定不会贸然出手,从昨晚的安会山到现在的日头高挂,她可没有吃一点东西。 现在的她没有内里,只能施以巧劲,才能做到精准地一招毙命,但那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小巷外头是一条喧闹的大街,不远处正是东会乡供人进出的官道,看来她短短一个早竟是奔波了几乎半个东会乡,拖着这么一副饥饿的身子,也不怪乎虚弱得很了。 沈碧月走到一个摊车前,打算先买两个烙饼垫肚子,再去寻落脚的客栈。 等着烙饼出炉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看见右前方有一群人围挤在官榜前,议论纷纷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许是什么抓捕逃犯的告示,沈碧月递给老板几枚铜板,接过油纸包好的烙饼便要离开。 “这么个大美人,也不知是头哪个官老爷要寻人,竟然放出了三百两银子的赏金。” “你不知道?听说是豫王殿下在寻人,东会乡的各处官榜已经贴满画像,怪的是头也没写犯了什么事。” “原来是豫王殿下要寻美人,这哪能是坏事,只怕又是一股风流债。” “你小声些,随意议论豫王殿下,莫不是不要命了。这官榜张贴的历来都是些十恶不赦的犯人,可这次只贴了一张画像,旁边什么都没写,只怕不是什么风流债,而是这美人触怒了豫王才会被贴去的。” 沈碧月的脚步慢慢地停下来,听着周围的议论声,渐渐蹙起了眉头。 豫王在官榜张贴寻人,寻的还是个美人…… 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转身朝着官榜的方向快步走去,官榜前的人很多,她的个子又不算高,站在外边根本看不见,只好抱着烙饼硬生生挤了进去。 好容易到了榜前,一双水眸立时瞪得滚圆,轻纱下那张素来沉静的脸庞也渐渐僵硬起来。 官榜贴的女子,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还未完全长开,但其容貌清丽与秀美,仍是美得让人不禁侧目。 眉如远黛,水眸盈盈,红唇微抿,身穿的衣裳不是寻常少女的粉嫩颜色,而是几乎能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漆黑,更衬得她肌肤赛雪,面若桃花。 那沉静的神色和眼眸里的漠然更彰显了与年龄极为不符的威严气势,让人心生惊叹。 沈碧月险些将手里的烙饼握得粉碎,盈盈水眸霎时迸射出一股冰冷与汹涌的愤怒,脸庞浮浅浅的红晕。 被气的! 好一个豫王!好一个邵衍! 想她堂堂沈氏嫡女,前世被邵远和孙素白那般冤枉,所得罪名都没有宣扬出去,今生不过是得罪了他稍许,竟被放了官榜。 怎么说她也替他包扎过伤口,算是他的恩人!虽然那伤是被她咬的……沈碧月从人群里挤出去,抱着两个烙饼默默走回巷子里。 邵衍知晓她在东会乡,才会在这里贴了官榜,她若是去寻客栈,被人发现了踪迹,定会被押去县衙领赏钱。 她倏然抿唇,眼含怒气,悬赏算了,凭什么她值三百两银子。 她可是沈氏的长房嫡女,奉国公的亲外孙女,身价如何只值这些银两,那厮拿三百两银子莫不是在悬赏一条狗吗! “恩人?”突然有一个娇软的嗓音在她身后弱弱地唤道。 沈碧月转头一看,竟是方才被她救了的那个女子。 “你怎么还在这里?人都处理好了?” 看沈碧月面覆寒霜,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女子吓了一跳,神情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听姑娘的话,都处理好了。小女子夕雾,是朝仙阁里的使唤丫头,方才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姑娘虽说并非出自本意才搭救,但若非姑娘出手,夕雾如今已是死尸一具。” “他们是你的恩客?”沈碧瞥了她一眼,突然往地盘腿一坐,撕开油纸,露出热腾腾的烙饼,微微掀开面纱开始吃,吃了好一会儿,才冒出这句话来。 024 肖想豫王 “姑娘这么狼吞虎咽的,小心呛着。 ”夕雾似是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笑了一会儿才正色道,“他们不是恩客,是夕雾的仇人。” 沈碧月神色一动,“多大的仇值得你孤身一人跟踪他们?” 夕雾摇头,面浮现出一丝哀伤,“并非是我一人跟踪,而是与我的姐妹一道,只是她已经……已经命丧于那几个男人之手。”说到此处,她有些愤恨地咬紧了牙。 “我只看到你一人,她死在了别处?” 夕雾点头,“他们到巷子口附近分开了,我们便分头跟踪,哪知早被他们发现了,若非我提议要跟踪,珠兰不会……”她哽咽着说不出话,眼泪直往下掉。 沈碧月听着她忍而不发的哭声,顿觉得烙饼有些食之无味起来,蹙眉想了一会儿,将另一块烙饼递给她。 夕雾看着突然递到眼前的烙饼,一时只抽噎着没说话,睁着一双泪眼看她。 “给你吃,不许再哭了,惹得我食欲都减了。”见她还愣愣地看着自己,沈碧月有些恼了,“你这丫头怎么总是傻愣愣的模样,快拿着,姑娘我举得手酸。” 明白她是在安慰自己,夕雾眼又起水雾,但她很快用衣袖使劲擦着,然后接过烙饼,破涕为笑,“姑娘分明与夕雾一般大,怎么叫夕雾丫头。” 沈碧月眨了眨眼,继续啃着烙饼,前世活了二十来个年头,时常忘了现在的自己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看到年纪小的总爱喊几声,看来这个习惯该好好改改,免得哪天露馅了。 “姑娘的身手真好,不知是跟谁学的?” “不过是些花拳绣腿,随意耍耍罢了。” “姑娘这一身功夫朝仙阁的打手都要好呢,哪里能是花拳绣腿呢。” 沈碧月含含糊糊地回着,突然扭头问她,“你既是朝仙阁的,可知道豫王?” “大宁下谁不知道豫王殿下,不过夕雾只是丫头,除了知晓殿下每月旬都会来寻玲珑仙子,其他一概不晓,不知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随意问问。”沈碧月又扭头回去继续吃饼,然后装作不经意道,“豫王可真闲,若真喜欢玲珑,直接赎回府不好了,何苦这般奔波。” “玲珑仙子素来清高,本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曾说过宁为贫妻,不做贵妾。若是去了豫王府,以玲珑仙子的身份,怕是连姨娘都攀不。” 宁为贫妻,不做贵妾,此话细品,却是极有智慧的,这玲珑倒也是个心性通透之人。 “难为豫王这般劳累,身子本不好,从永安到丰水州,来来回回也要去掉小半个月,倒不如直接宿在这里算了。” 夕雾道:“殿下每次来都只在玲珑仙子处待着,有时一日,有时三日,最长也不过五日。” 沈碧月闻言不禁若有所思道:“他待的时间真不长,怕是志不在美人啊。” 夕雾看了沈碧月一眼,突然咯咯笑起来,“姑娘喜欢豫王殿下?” 沈碧月一惊,一口烙饼险些卡在喉咙处,咳了半天才咽下去。 她瞪了夕雾一眼,“胡说什么!那亲王殿下是我能肖想的吗?” 她倒是很想肖想他…的命啊,可惜他不给机会,还用区区三百两银子悬赏她! “喜欢不妨试试,我瞧姑娘也是个标致的模样,若打扮起来,定是不输玲珑仙子。”夕雾托腮。 “可惜朝仙阁并非良家女子能进的地方,殿下也刚离开朝仙阁,怕是要等下个月才能来了,否则夕雾定会帮姑娘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举俘获殿下芳心!” 沈碧月神色一动,眉眼突然亮了起来,外头正悬赏她,她不能在东会乡抛头露面,可若离开此地,怕那厮会将她的画像跟着往外贴,若让沈家人知道了,怕又要兴风作浪一番,况且她还要等吴征回来。 “夕雾丫头,要不,你领我去朝仙阁逛逛?” 夕雾扭头对沈碧月认真的眼神,不禁吓了一大跳,“姑娘你莫不是当真了吧,夕雾方才不过是玩笑话,这朝仙阁是个烟花之地,哪里是良家女子能去的……” 沈碧月朝她眨了眨眼,“放心。我对仙子没兴趣。” “这怎么能行……”夕雾还要再劝,却被沈碧月捂住了嘴,对她黑亮如水的眼眸,里头是不容置喙的坚定与不可动摇。 她看着夕雾,眨眼,“你若真当我是恩人,便认真回答我,能或是不能?” 夕雾半晌终于点头,沈碧月这才松开手,将最后剩下的一口烙饼吃完,拍拍手站了起来,回头朝着夕雾笑。 “那我们走吧。” 夕雾也站起来,手里的烙饼半口没吃,“姑娘,朝仙阁的规矩甚严,每个丫头进去都是经过**登记,并配以相应的衣裳,以免有人偷跑或是有不明意图的人偷溜进去。” 沈碧月微微眯起眼,“照你这么说,我若要混进去,不仅差身衣裳,更差个身份了?” 夕雾点头,“我方才犹疑未定,一是怕姑娘名声有损,二是朝仙阁并不容易混入。不过姑娘既然执意要去,夕雾自是有法子的,只是要先提醒姑娘,朝仙阁易进不易出,还望姑娘心里有数。” “你只管带我去便是,余下的事情我自有主意。” 夕雾所言的这些她并不放在心,进朝仙阁只是为了躲避邵衍的通缉,只要拖到吴征来,那她便好脱身了。 “那还请姑娘等夕雾片刻。”夕雾转身匆匆离开了。 沈碧月坐下等她,百无聊赖地托腮看天,碧蓝的空几朵浮云漂泊,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浮云一般,飘忽不定,身边的威胁太多,不知要将她逼向何处去。 若是前世的她,自认身份尊贵,虽身负天煞孤星的命格,骨子里还有自己的傲气,万万看不得如朝仙阁这般地方,只是经历过那么多刻骨铭心的伤痛与人心险恶的背叛,她知道自己一心报仇,诸如名声与地位之类的,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再说朝仙阁也不是普通的烟花柳巷,据说阁里的姑娘个个矜贵,不仅是精心挑选的美貌,还有专人根据个人的专长进行调教,平日里穿的衣裳也是绣娘特制,每位姑娘都以花名为前缀,后带仙子为称呼。 起其他烟花地以琴棋书画附庸风雅,此处自然更惹人喜欢些,也正因如此,阁里的姑娘每人身价极高,非达官贵族或家底殷实者不能入,据闻有些姑娘擅长的正是房秘术。 虽说搞了这么多噱头,阁子内里还是个风花雪月的地方,只是起价高了,玩法不一样了,看起来别处的高雅,便是连那位病弱娇贵的活阎王都醉枕在了花魁的美人臂。 025 上妆换脸 夕雾这一趟离开得久,沈碧月觉得屁股都要坐麻了,微微打个哈欠,才看到她捧着一件粉色的衣裳姗姗来迟。 “让姑娘久等了。这是珠兰在朝仙阁的衣裳,每人只有两件替换着穿,珠兰的那一身已经寻不回来了,只能委屈姑娘这些日子都穿这一件衣裳了,待回了朝仙阁,再想法子请**另做一件来。” “难为你跑一趟,这么神色匆匆地回去取衣裳,朝仙阁里的人没怀疑你?”沈碧月接过衣裳,抖落开,发现只是件长长的外衫,衣料都是寻常的布子,头的绣工却不一般。 夕雾笑道:“姑娘多虑了,阁子里的生意极好,每个下人丫头都有各自的事情做,只怕出了差错被**责骂,又哪里会去注意其他人在做些什么。” 沈碧月脱了新买的外衫,套了那件粉色的长衫,“你说的**可是朝仙阁的老板?” 夕雾摇头,“**只负责管理阁子里的下人丫头,阁子的老板叫余安,平日里很少露面,只有**和他接触多一些,但听其他丫头说,朝仙阁的主子另有其人,余先生只是被请过来管理阁子的。” 沈碧月穿戴好了身的衣裳,夕雾才从怀里掏出了些胭脂水粉。 “阁子里的丫头都是三人住一间房,珠兰与我除外,还有一个长春,她性子急,与我二人并不相好,但也是认得珠兰的,好在姑娘的个子与珠兰相仿,我需得给姑娘妆,画成珠兰的模样,免得被人轻易认出,只要瞒过了长春的眼,那其他人便也不成问题了。” 沈碧月轻笑,“你这丫头倒是心思细密,我都未曾想到这一层。”说完便将脸的面纱取下来。 夕雾顿时瞪大了眼,“早知晓姑娘定是好看的,不曾想竟是生得这般貌美。” “行了,你快些画,再拖晚些天都该暗下来了。” 夕雾这才收了心,开始往她脸涂抹起来。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夕雾便给她画好了脸,顺带给她散了发,重新梳了个丫头的发髻,沈碧月下意识地摸脸,除了一手粉,什么也没摸到。 “珠玉天生是个黑丫头,可惜了姑娘的这一脸白皙肤色。”夕雾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又是满意又是可惜的。 沈碧月将新买的外衫和面纱细细地叠成一团,塞入怀,好在粉色的长外衫还算宽松,她的骨架小,身段又纤细,不仔细观察的话是看不出里头还藏了衣物。 两人收拾了一番,便往朝仙阁而去。 朝仙阁坐落在东会乡的西边的大街,那条街多是一些酒楼与饭馆,还有些胭脂珠宝的铺子,算是整个东会乡最为繁华的地段了。 远远看向朝仙阁,没有轻纱粉帐装饰,也没有花枝招展的红粉美人揽臂招客,触目皆是精致雅观的画阁朱楼,有穿着青白色麻衣的小厮守在门口,只待客人来便躬身迎进去,极为恭敬有礼。 沈碧月不由得赞叹了一声,此地当真不像那些烟花柳巷之所,反而更像是人墨客相互斗诗学艺的地方,不怪乎那么多人慕名而来。 不过这般景观也只是匆匆一瞥,夕雾带着沈碧月从朝仙阁旁边的小巷子里拐进去,顺着围住朝仙阁的高大围墙走,不一会儿便看到一扇小门,门边有两名小厮守着。 夕雾领着沈碧月进去,里头皆是来去匆匆的下人丫头,杂役穿青白色的粗布麻衣,丫头则是一身粉色长衫,各自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再看建筑,只是几幢低矮的阁楼,青砖粉墙,还有些破旧,往前眺望,越过低矮的小楼还能看到远处的飞檐翘起一角,碧色琉璃瓦闪着刺目的光。 看来前头才是真正的朝仙阁,后头则是下人们忙活与居住的地方。 来朝仙的一路,夕雾已经跟沈碧月说了一些珠玉的事情,总的来说这丫头是外表勤快淳朴,厚道老实,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可内里却是个有主意的。 沈碧月一直乖顺地跟在夕雾的身后,待到了她们住的地方,才松了一口气。 外头的天色有些暗下来了,夕雾寻了蜡烛点,沈碧月这才看清房内。 房间并不大,最里头的一张大床靠着床,床边摆着高大的木制衣柜和一个低矮的小柜子,矮柜最头放着一面铜镜,镜前摆着两个梳妆盒,矮柜下一层放着茶壶和茶杯,空间虽狭小,却布置得简单而整齐。 沈碧月掏出怀里的衣物交给夕雾,让她仔细地收进衣柜,因为三人的衣物都是放在一块的,若是没藏好,很容易被发现。 “夕雾,你这手艺真好,莫不是亲眼所见,还要以为我的脸被谁给换了。”沈碧月站在矮柜前弯身对着铜镜端详,黝黑的皮肤,浓黑的眉毛,还有刻意描小的眼睛,唇色稍暗,虽是五官依旧精致,但与她原本的容貌已是相去甚远。 夕雾关衣柜,听见沈碧月这般说,不禁捂嘴笑,“不过是雕虫小技,哪里禁得姑娘这般夸。” 这时,突然从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猛地推门进来,粉色衣裳,个子极高,面色微霁,正是住在这屋里的另一个姑娘,长春。 见夕雾和沈碧月正在屋里,她皱起眉头,语气极为不顺,“你们终于知道回来了,出去也不告个假,**正找你们呢。” “有客人要我们帮着提点东西出去,这便耽搁了。” “今儿个阁里忙得很,我没空听你们说道,**在前厅等你们。” “知道了,这去。”夕雾见长春的目光停留在沈碧月身,心里一跳,连忙对着沈碧月道,“珠兰,发什么愣呢,走吧。” 长春皱着眉看着珠兰的背影,不知怎么的觉得她有些怪,但这念头也只起了一瞬,她今天因着他们的事,被**牵连着骂了好一通,心里正憋火呢,见她们走远了,便熄了房内的烛火,也赶着去忙自己的事了。 前厅在朝仙阁的正门进去,从后院走过去有些远,路遇到了许多人,沈碧月只低垂着眉眼,尽量避免与人对视,耳边是夕雾压低了声音的嘱托。 “**是个严厉的人,但极有原则,待会儿见着了**,只管听她说,便是责骂也不要反驳,她既是急着寻我们,定是有要事,骂过几句也罢了。” 朝仙阁,朝的都是仙子,见的温香美人,作为污浊之物的杂役是不能出现在前厅的,生怕碍了客人的眼,一进前厅看到的皆是满堂粉色,她们分布在通往楼的入口处,还有其他各处出入的地方,双手交叉在身前,低眉敛目地站着。 026 不想见他 客人们陆陆续续地进来,有美人迎来便轻轻搂住,悄悄咬着耳朵,或是温声细语,并不吵闹,整个前厅充满了雅致与温馨的意味,这在沈碧月看来极为和谐,也极为诡异。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烟花之地,这一趟真是长了见识。 一个身穿浅碧色衣裳的年女子正站在楼梯口处招呼客人,相貌生得标志,却半点不沾烟花之气,身子微斜在楼梯扶手,慵懒,却气势逼人,眉间眼角处处写满厉色,看人的眼神也极为犀利。 那人应该是**了。 沈碧月跟着夕雾走近,**见她们来了,用眼神示意她们在远处等着,又与客人说了几句话,才往她们这里走来,那客人则揽着怀里的美人低语着往楼走。 **很快走到她们身前,眼神极快地扫了她们一眼,只是在扫过沈碧月时略微停顿了一下。 “**,我们被客人使唤着提东西,便耽搁了时间。”夕雾说完这番话低下头,一副等着被骂的模样。 “自己知道错了便是,下次注意些。今早玲珑仙子身边的两个婢女被客人要去了,你们现在去她身边侍奉,记得手脚利索些,别让我从玲珑处听到半句不好,否则你二人今后便不用再来前厅了。” **的语气稍显严厉,却并未责骂,这让夕雾有些出乎意料,她连忙拉着沈碧月朝**乖巧应下,屈身行了个礼,急急朝楼去了,**瞧着她们离开,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 “朝仙阁的丫头们有多少人想去玲珑仙子身边服侍都没这个机会,没想到这个机会竟然落在了我们头,姑娘,你真是夕雾的福星。”没被**责骂,还有幸去玲珑身边服侍,夕雾的眼里都带着喜色,看起来开心极了。 沈碧月只是扯了扯嘴角,自打听到玲珑这个名字,她的心里便七八下的,毕竟玲珑这个人与邵衍关系匪浅,她来朝仙阁是为了避难那位煞星,若是真给她碰见了,那她可以抹脖子去了。 “夕雾,你确定豫王真的离开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夕雾笑着撞了一下她的胳膊,“姑娘是不是在担心见不到豫王殿下?放心好了,虽然豫王已经离开了,但只要待在玲珑仙子身边,一定会见到豫王殿下。” 沈碧月闻言抽了抽嘴角,“不,我不想见他。” “姑娘不必口是心非,夕雾都明白。”夕雾笑得意味深长,看得沈碧月便是扶额叹息,跟这丫头真是没话说了。 朝仙阁共有七层楼高,每一层楼都有外间与里间之分,仙子们根据各自的身价高低安排住处,身价越高,则住得越高,也越里边,玲珑仙子身为朝仙阁的镇阁之宝,自然是住在最高层的最里边。 两人从一楼爬到七楼,已是有些气喘吁吁,却不敢大声呼吸,只因起下边几楼,七楼实在是安静得过分,仿若无人居住一般。 沈碧月环顾了一圈,发现这七楼的布局起下边六层楼要复杂得多,九曲十八弯的,一眼望不到底,若是没人带领,定会分不清方向,这儿的老板也是有趣,不过是个烟花地,却搞这么多名堂。 这时从里间走出来一个蓝衣丫头,十岁左右的年纪,朝着她们道:“玲珑仙子等你们很久了,跟我来。” 跟蓝衣丫头走进里间,沈碧月发现每一间房都是房门紧闭,里边分明有烛火,却听不见声音,有些怪。 她们很快来到了玲珑的房门前,蓝衣丫头前推开门,待她们走进去后便将门关。 房内摆设素雅得很,外间只有一张八仙桌,桌香炉氤氲淡淡香气,珠帘低垂隔绝了里间,往里再行几步又是一扇玉屏遮挡,玉屏后透出极亮的光,似是以夜明珠照明,只是有这两重屏障,依旧看不清里头的情况。 “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伺候沏茶。”一个低沉的声音自里头传出,带着微微的暗哑与磁性,尾音有些勾人的微颤。 声音不大,却宛如惊雷砸进沈碧月耳里,愣是震得她心口猛跳,手脚发凉。 这是豫王邵衍的声音!这煞星竟然还没走! 夕雾也是一愣,但很快认出了这个声音,转头看沈碧月,朝她眨了眨眼。 沈碧月并未理会夕雾,只是抿着唇,眸色幽深地紧盯玉屏,一时间竟不知该是进去还是逃跑。 “还不快些进来。”这回是一个稍显柔和的女声,却难掩声色冰凉。 夕雾赶紧拉了沈碧月一下,她才陡然回神,与夕雾穿过珠帘,绕到玉屏后边。 与狭窄而陈设简单的外间相,玉屏阻隔之后的里间甚是宽阔,矮柜与桌案陈列两侧,露出间的空道,空道央放着一个芙蓉花型镂空木雕,花心央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发出明亮的光芒,照亮了里间的每一处角落。 顺着空道往里延伸又是一道珠帘,隐约可看到最里头摆放了一张精美雅致的木床,床边两侧垂下浅蓝色的帐幔,离床不远则摆放着一张矮榻,一人姿态慵懒,斜倚其,另一人坐姿端庄,身段曼妙,正在对案执棋。 那两人专心对弈,并没有搭理他们。 沈碧月跟着夕雾到矮柜边取了茶叶与茶具,来到另一个放置飞龙腾云雕刻的桌案前。 飞龙以真铁塑身,穿云透雾,双眼含怒,嘴里还衔着一颗铁珠,雕工精美,刻得很是传神。 夕雾将茶壶放到龙嘴下,伸手扣住飞龙座下侧面的一个凹槽,只听咔擦一声,铁珠自间缓缓裂开。 这铁球是空心的,这座飞龙并非雕品,而是运送热水的机关,连机关都能做得如此精致美观,这朝仙阁绝不简单。 等热水穿过空心的铁珠自龙嘴里流出,倒满正下方的茶壶,夕雾才开始麻利地泡茶,一股清雅的茶香氤氲而起,与这屋里的熏香融在一处,竟衍生出一种别致的香气,淡而不腻,好闻得很。 027 伺候上茶 外间只有泡茶发出的轻微声响,里头更是安静极了,连落子的声音都听不见,沈碧月心不在焉地看着夕雾泡茶,心里盘算着待她从这里安然脱身,一定要速速离开此地。 夕雾看出她的心思不在这里,心里暗笑一声,将放着茶杯的托盘递给她,朝里头挤了挤眼睛,明显要把给豫王茶的好机会留给她。 沈碧月眉头一皱,她并不想进去,但看夕雾十分坚定地把托盘往她手里塞,不由叹气,再这般推攘反而会让里头的人生疑。 她接过托盘往里头走去,穿过珠帘,走近那两人,脑快速地过了一遍前世所学的茶礼仪。 她虽初到朝仙阁,也不了解这里的规矩,但方才见夕雾泡茶的姿势颇有几分仪态,不难猜出她们平日是有经过严格的训练。 她走到矮榻边,目不斜视地盯着托盘的边缘处,直到目光触及矮榻边的玄色绣金长靴,还有以绣线描绘金莲盛开的玄色衣角,眉头便是微微一抽,想起那日险些被这人杀死,心里涌现三分怒气,一分忌惮。 但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只能隐而不发,将茶杯稳稳地放在两人面前,杯浅碧色的茶水澄澈幽香,握着茶杯的手指纤长白皙,指尖泛着浅浅的粉,肌肤细嫩,甚是好看。 “放好茶便走罢,我这里不需要手脚不利索的丫头。”玲珑的语气微凉,似是对于她们沏茶的速度之慢极为不悦。 沈碧月心头一松,正要抬头应话,却听见邵衍低沉的声音不浅不淡地响起。 “你们朝仙阁何时也收这般面目漆黑的丫头了?” “殿下可是不喜?那玲珑便让人打发了这丫头去。” “谈不不喜,只是许久不见这般丑陋的丫头了,觉得有些新鲜。” 沈碧月垂头站着,从进来到现在都未曾抬眼,只是盯着脚尖前方三寸的地方,一副乖顺听话的模样。 邵衍以左手微撑着头,眼角微勾,漫不经心道:“丑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她低着头温声细语道:“回殿下,婢子叫珠兰。” “珠兰?俗气。今年多大了?” “年方十二。” “读过书?” “**曾让姑子们教过一二。” 一来一回地问答,沈碧月的语气始终恭敬,心里却烦躁得很,只是她再厌烦,也不能表露出来,指尖紧紧扣住托盘,忍住了要把托盘扣他头的冲动。 “殿下若只顾说话,这盘棋怕是得下到明日了。”玲珑发现了沈碧月的不对劲,以为她是惧怕邵衍,便出声替她解了围。 “难得与这样身份的丫头说话,有些新。”邵衍看了玲珑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右手随意一弹,指尖的黑子落在了棋盘的某处,瞬间扭转了盘局势。 玲珑将手白棋一扔,叹道:“殿下还是这般落子不让人,玲珑不愿下了。” 声线虽冷,却带着微微的嗔意,分明不是娇软柔媚的嗓音,却听得人心神微荡,多一分太腻,少一分乏味,能把语气与声调把控得如此精准,不愧为朝仙阁的花魁。 邵衍轻笑,“你要孤如何让你,不如今夜良宵时,再稍稍让你一分如何?” 他低沉的声音微哑,隐约带有一丝朦胧的暧昧,听得玲珑微红了脸。 “这里还有丫头在,殿下怎的这般不知羞。” 沈碧月候在榻边,身板挺直,神色平淡,努力地减轻自己的存在感,也努力地忽视他们的暧昧调笑,原本紧张的心情也缓缓地放下,看来他压根没认出自己。 两人又调笑了一番,许是碍着有旁人在场,言辞虽暧昧,也没有太放肆,字字隐晦得很。 玲珑从榻突然起身,吩咐道:“珠兰,我去外间看一眼给殿下的炖汤,你在此处好好伺候殿下。” “仙子,可需要珠兰替你去看看?”沈碧月抬头,极其乖巧地问道。 这一眼见玲珑,她却不由得生出一股惊叹,玲珑果真不愧为朝仙阁身价最高的美人,与她微冷的声线不同,她的容貌生得极其柔媚,眉眼间捎带魅惑,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让人恨不得将眼珠子都腻在她那纤细而曼妙的身段。 玲珑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给殿下的汤品还是得我亲眼看着才安心,你好好伺候殿下便是。”说完便往外间去了。 夕雾还候在外边,玲珑经过她身边时似是与她轻声说了什么,夕雾便跟着她离开了,走之前还不放心地往里边瞧了一眼。 看着玲珑离开,沈碧月在心底微微叹气,又失去了一个离开的机会,偏偏还是跟这shā're:n魔王独处,老天爷真是不给面子。 随着外间的门关,里间再度安静起来,邵衍的注意力皆在棋盘,她则低头盯着地面,这样的安静持续了很久,久到她能听见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珠兰。”邵衍突然唤道。 沈碧月瞬间回神,抬眸,不经意撞进他漆黑如墨的眼底,苍白如雪的面色衬得他的眸色愈发寒凉幽深,望不见底。 她心底一紧,不由得垂眸前道:“殿下有何吩咐?” “沏茶。” 沈碧月见他面前的茶水一滴未动,一时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邵衍见她愣住,斜撑着头看她,“听不懂孤的话?” “是。”沈碧月应着,前取了茶杯,走出珠帘,去放置铁龙的案取水沏茶。 待她将沏好的茶水放在他面前时,发现他已闭了眼,微启唇道:“将棋收了罢,孤看着头疼。” 眉头微蹙,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衬得他眼下微微的青色愈发显眼,看来的确是很疲惫的模样, “是。”前收棋,待黑白棋子分开数数,发现黑子还少了几颗,仔细一看,那几颗黑子都洒落在棋盘之外,被他的袖子压住了。 沉默半晌,她轻唤道:“殿下,您的袖子可否起来些?” 邵衍仍旧闭着眼,没动,“孤身子虚弱,动不得,看着收吧。” 言罢,身子往案倚靠得更紧了,宽大的衣袖几乎掩盖了所有的黑棋,沈碧月看他一眼,复又垂眸收拾,既然他有意压着不让,她便不收了。 她的手脚极为利索,很快将棋子都收进了玉钵里,这时邵衍突然睁眼,伸手去取茶,动作极大,袖风一扫而过,带得玉钵猛地一斜,随着噼里啪啦声,黑棋瞬间洒落棋盘。 ------题外话------ 今日首推!求收藏!求评论!么么哒! 028 漏洞百出(首推求收) 沈碧月眉头紧蹙,抬眼看他,眸底隐有怒火起,却极快地消逝无痕。 他端着茶杯,看着满案的乱棋轻皱眉头,“罢了,你也不必收了,待玲珑的棋奴回来让她收拾便是,按原样摆回去吧。” 沈碧月很确信他在有意为难她,可他的意图为何,若真是认出了她,依着他的性子,不该是如此温和平静,毕竟为了捉她,连官榜悬赏令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这个男人果真让人看不透。 “还愣着做什么?”他轻瞥了她一眼,微抿一口茶水,随即皱起了眉头,将茶杯重重放下,“再去沏一杯来。” 沈碧月没问理由,应得乖顺,动作却极为迅速地从他手夺了茶杯,指尖相撞,他面色骤然变冷,她转身去了外边取水沏茶。 这回沏茶沏得格外细心,格外谨慎。 将茶端进去时,他已经坐直了身子,左臂搭在案,宽大的衣袍懒懒垂下,隐约露出黑色纱布包扎的左手,一双漆黑的眼眸紧盯她,找不到方才的懒散,只有愠怒。 沈碧月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前将茶杯放在他左手边,眸光在他受伤的虎口处一掠而过,随即退下,不再言语。 他没动茶杯,只是盯着她,直看得她背后发寒,恨不得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他那吃人一般的阴寒目光。 半晌,他突然扬袖,将案的茶杯连同棋子都拂到了地,棋子落在地的噼里啪啦声,连同瓷杯破碎的清脆声响,惊得沈碧月心口一跳,下意识抿紧了唇。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珠兰。”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冷漠,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沈碧月藏在袖子的手微微握紧,“敢问殿下,珠兰犯了什么错?” “孤真是头回见到向主子问错的下人。” 沈碧月抿唇,是了,对于位者来说,下人做事不看对错,只看主子心情。 屈膝跪地,额头轻叩,声音微颤,带着惶恐与惊惧,“珠兰有错,望殿下饶恕!” “错在何处?” “珠兰不知。” 邵衍笑了一声,淡淡道:“抬头。” 沈碧月顺从地抬起头,看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孤不喜人近身,更厌恶人的触碰,你说你不知?” “朝仙阁的丫头还没胆量从孤手里抢东西,这你也不知?” 沈碧月心里一紧,正欲开口辩解,他忽然歪了身子,放松地往案倚靠。 “说罢,你叫什么名字?” 她眸光微闪,轻声道:“婢子珠兰。” 他唇角微勾,又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沈碧月看着他,“殿下想知道什么?” 左手轻抖,玄色衣袖往后一褪,虎口处包裹的黑色纱布完全显露出来,他歪着头,伸手一指,“如这个。” 她眼眸骤缩,只觉得撑在地的双手冰凉,沉默了好一会儿,她轻声笑了。 “早知道被发现,不装得这般辛苦了。”她从地站起身,揉了揉双膝,唇角微弯。 “不知殿下是何时发现的?” “沏茶的姿势不像个丫头。”他的眼神落在她的手,“手,也不像,若连如此漏洞百出的戏码都能骗过孤,当日合该死在安会山头了。” 她瞥了眼自己白皙滑嫩的双手,原来如此,在脸下了功夫,言行下了功夫,却忘了遮掩这双压根不像是丫头该有的手。 “殿下在安会山头没能要了我性命,今日要来取吗?” “孤向来慈悲,看在你只从孤手底下逃过一命的份,允你选个死法。” “谢殿下恩惠,只是无论哪种死法,总归是疼的。”话说得云淡风轻,神色也出地平静,丝毫不像是赴死之人该有的神态。 “这可由不得你。”邵衍淡淡道,言罢便从榻起身,拂袖从她身前过。 “风,别让房里沾了血!” 随着他的命令出,一道人影从暗处现身,手寒光毕现,直冲沈碧月颈间而去,她一惊,身形快速闪避,却是避而不及,雪白的颈添了一道细而浅的血痕。 捂住伤口,在地狼狈地滚了一圈,她咬牙喊道:“殿下若继续待在安会,必死无疑。” 珠帘碰撞着晃动不已,邵衍撩开珠帘的动作一顿,风手的b-i'sh0u也随着他的动作而瞬间停在离她颈项半尺的距离。 “人之将死,言不掺假。事关殿下生死,小女子只问殿下可愿为自己的生死而与我做一笔交易?”因着方才躲避风,沈碧月有些喘气,声音虽不稳,透出的态度却冷静而坚定。 静了一会儿,低沉的笑声忽起,“你在威胁孤?” 紧盯着邵衍的背影,她道:“威胁谈不,只是小女子过分爱惜自己的性命罢了。” 珠帘落下,玄色的衣袖如风般在她身旁拂过,拂凉了她的脸庞,也将她提至喉间的一颗心拂落回原位。 邵衍坐在榻,垂眸看她跌在地,衣裳已乱,长发散开,一张小脸却丝毫不见慌乱,反而是充满了沉静之色,唇边不禁勾起一抹寒凉的笑意。 “贪生怕死的东西。孤给你一次机会,说罢,你想做什么交易。” 风面色肃冷,手的b-i'sh0u还抵在沈碧月的颈间,她恍若不见地从地爬起,整理着身凌乱的衣裳和发髻,神色平静而淡定。 见她这般不慌不忙,邵衍微挑眉,下意识地伸手取茶却发现杯子摔了,便缩回手。 风见状突然收回b-i'sh0u,转身去了外间,沏茶! 她看见了,有些讥讽地轻笑道:“给主子端茶起shā're:n还重要,殿下的护卫还真是特别。” 风的速度极快,很快端来了茶杯,茶香四溢,邵衍接过茶,也没发怒,只是冷笑道:“孤留你性命,并非听你闲聊废话。” shā're:n一事止,邵衍未再下命令,风奉茶后自觉隐匿了,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在谈交易之前,小女子想问殿下在安会山待了多久?” “小丫头,打探孤的秘密,要做好寻死的准备。” 他的嗓音清冷,泛着寒意,沈碧月只是浅浅一笑,这笔交易的成功与否本未知,她的命能否保下也未知,若是还要再接着打探他的事情,便要用她的命来换,那这笔交易也无谈下去的必要了。 邵衍话里的意思,她明白。所以这个问题并非是打探,而是作为抛砖引玉的话头。 029 大胆威胁 沈碧月浅浅一笑,“不知殿下可知道安会山的传闻。 ” 邵衍看着她没说话,茶杯在掌心轻轻转动,他在等着她说下去。 “传闻曾有一名怀有身孕的女子途经山下时被山贼拖山**而死,山间的那片断头林便是那名冤死女子的化身,加之断头林方时不时的电闪雷鸣,临近的两乡百姓又极为迷信鬼神之说,这片山头便自然而然地成为无人敢接近的禁地,想来殿下也是因着这个缘由,才能在安会山待了许久而没被人发现的。” 邵衍神色未动,淡淡道:“所以呢?” “小女子那晚躲避仇家追杀,才误打误撞了山,途经断头林时,发现林间的泥土有异,泥块皆呈赤红色,附近又生长了许多野苦麻,种种迹象表明,在断头林下必有铁矿。当晚追杀我的人因我的缘故追山,已被殿下尽数击毙,可追杀殿下的,并非只是那一拨人,若是被他们知晓了,又透露出殿下深在安会山处……”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见邵衍面色虽仍是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双漆黑的眼眸却是越发幽深诡异,似是隐起惊涛骇浪,陡然一现凌厉锋芒,又极快地消失无痕,看来他是真不知道安会山有铁矿这一事。 “如今陛下四处派人寻找新的铁矿山,若是哪一日被有心人透露此事,殿下知而不报,即便是得蒙圣宠,怕是也会生出猜忌。” “此事的严重性,殿下想来也该清楚,小女子并非威胁殿下,只想苟存性命,殿下位高权重,拿捏我这条性命自是轻而易举,我为了活命,自然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一番话下来,茶水已凉透,邵衍抚摸着茶杯的纹路,漫不经心道:“这世,只有死人最能保住秘密。” 沈碧月面色依旧淡定,“殿下不杀我,必会杀我得到更多的好处。” “哦?” 她抬眸,微笑无害的模样,“小女子当初与好友一道被追杀,迫于无奈而兵分两路,若小女子不能平安归家,他必会报官府,入安会山寻人,若是因此发现了殿下的秘密,那也怪不得小女子了。” 邵衍沉默了一会儿,殷红唇畔忽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许久没人这般威胁过孤了,你是个胆大的。”话音未落,清冷的眸光倏然凌厉如刀锋,直直对她沉静的眼眸。 那眼神如此森冷,嗜血阴寒,还有一股来自位者的威压,看得沈碧月不由得捏紧了衣袖,额头覆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但她的面色沉静依旧,挺直背脊,像是狂风骤雨也压不倒的青竹。 半晌,邵衍收敛了眸厉色,站起了身,缓步走到她面前,他的个子极高,她虽在同龄人也算是个身量修长的,但也只够得到他胸前,当下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莫名地有些不舒服。 “既是朝仙阁的丫头,便在此处好生待着,仔细着管好手脚,若让孤一时寻不到人,怕也管不住手的剑了,你可明白?”他微微低头,在她耳边轻语,湿热的气息喷涂在她耳际,让她下意识地缩了头。 这人并不似他外表表现得那般苍白虚弱,温和可亲,只是站在他身前一尺的距离都能感受到从他身传来的炙热气息,极为强势霸道,也极为狂妄嚣张,人如此,话也如此。 虽是同意留她一命,却警告她不准离开,否则便再也保不住这条命了?沈碧月不由得蹙起眉头,心里暗骂这shā're:n成性的病秧子,对她除了威胁还是威胁,当真是八字犯冲,非要和她过不去了。 没听到她吱声,邵衍直起身看着她,面带不悦,声音微提,“莫不是还要孤再说一遍?” “殿下的话,小女子听见了。”不待多想,她抬眸微笑,同时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离他太近着实让人心生紧张。 瞧见她这般细微的动作,邵衍眸光微闪,旋身坐回榻,依旧是那般斜倚案的慵懒坐姿。 “孤累了,退下吧。”声音如原先那般低沉,漠然,还掺了些淡淡的疏离感。 沈碧月微笑地行礼,捡起落在地的托盘便要掀帘而出,又听到他的话悠悠传来。 “对了,你这般黑漆漆的模样,孤看着颇为顺眼,以后便都如此打扮吧。” 沈碧月沉默片刻,应道:“殿下说的是。” “丑丫头……”邵衍还欲说话,突然有人从外间走来,打断了他。 沈碧月侧眸望去,来人白衣俊容,身形瘦削,行走极快,而轻,仿若踏风而来。 “主子。”天风走近,对里间的一片狼藉视若无睹,神色淡定。 “何事?”邵衍斜撑着头,双眼微闭,似是极累的模样。 天风看了眼沈碧月,“九方县县尉马忠府的三名护卫今早离了朝仙阁便下落不明,方才于城西的一间破屋子里发现尸体,三人皆是被扭断脖子而死,现在县衙的捕头正在四处调查,很快要往朝仙阁来了。” “东会乡好歹也是丰水州最为繁盛的一块地方,竟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去了三条人命,郑经这个县令做得也是无用。”邵衍冷哼了一声,睁开眼见沈碧月还站在一旁,低垂眉眼,神色平静,似是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这丑丫头怎的还在,天风,将她赶出去。” 沈碧月眼角微抽,抬眸微笑,“多谢殿下厚爱,民女有脚,可以自己走,不必劳烦天风大人。” 邵衍懒懒道:“丑丫头。好好留着你的命,孤向来最爱看好戏,特别是看人一步步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模样,甚是有趣。” 她顿足,倏然回眸,看向慵懒倚着的邵衍,他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案散落的棋子,并未看她,可眼底冰冷的笑意怎么掩盖不住,带着嘲讽和漠视,她的手指忍不住抓紧了珠帘的珍珠,直磕得指节疼痛。 珠帘被猛地甩飞,听得叮当声作响,邵衍抬眸浅笑,“好一个有脾气的丑丫头。”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玉屏之后许久,他才敛了笑意,沉声道:“天风。去查查她的身份。” ------题外话------ 评论区好安静…先求个收藏呗,宝宝们 030 不可描述 天风绷着面色道:“主子为何要放她离开,安会山一事本是隐秘……” “看她有趣便留了一命,若是不得意,随时可废。 ”语气随意,却坚决,低沉的声音隐隐含着几抹森寒与冷厉。 天风再不多嘴,身形一闪便消失,奉命查人去了。 夕雾跟着玲珑离开房里后,去了位于七层的后厨,炖汤早已温好,本来应该端过去了,不想玲珑又来了做点心的兴致,待回到房内,已经不见沈碧月的影子,只看见豫王倚在矮榻,闭着眼,似是睡着了。 玲珑打发了她离开,她也不敢多问,离开了玲珑处便急匆匆地回了后院,果然在厢房里看见了沈碧月,她正趴在榻,下巴磕在柔软的枕,目光盯着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姑娘怎么回来了,让夕雾一阵好找。” 沈碧月被她一唤,陡然回神,在榻翻了个身,“你也回来了呀。” 见沈碧月闭眼要睡的模样,夕雾伸手推她,“姑娘,可别睡了,快跟我说说,你和豫王殿下,可有发生什么事儿?” “别跟我提他,来气。”沈碧月不想多说的样子,勾得夕雾更好了,使劲地缠着她问。 身子被夕雾使劲晃着,沈碧月一副瘫死在床不动的模样,眼神直直盯着房梁,脑不断回放着与邵衍所说的每一句话。 要她性命毫不手软,坑她东西毫不心软,连留她性命也只是因着看她挣扎极为有趣,那位豫王怕是连胸腔里头的心肝都是黑的。 若他真不想杀她,天风下手不会那般狠厉,虽说在安会山,她能躲过他两剑,却是躲得狼狈,他如何自信她还能再避过天风的那柄b-i'sh0u,她十分笃定,若她当时没说出那句话,定会当场毙命。 让她最为心疼的还是那一山的铁矿,若非遇了豫王,那座铁矿定然还握在她的手里。 “姑娘!别发呆了,姑娘!快和我说说!”耳边传来夕雾分外聒噪的声音,沈碧月有些烦躁地蹙起眉,正要扭头跟她讲理,却见夕雾正对她浑身下仔细地打量,眼的那抹意味深长与若有所思,直看得她有些毛骨悚然。 “姑娘,你有没有和豫王殿下发生些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儿?”她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 不可……描述! 沈碧月瞬间无语,“你这丫头都在想些什么,豫王殿下不过是使唤我狠了些,后来又看我烦,这才打发了我离开。” “姑娘可别骗我,夕雾在朝仙阁里看的人多了,跟着玲珑仙子进房时,豫王殿下倚在矮榻,一副被人蹂躏过的虚弱模样,与阁里姑娘接客后的那模样像极了。” 被人蹂躏……想起她离开前他那慵懒斜倚在案的姿态。 眉梢微挑,眼眸沉如墨,殷红唇畔一抹笑,虽是眼神森冷而凌厉,但配那清雅如莲的容貌,太过苍白的脸色还有羸弱的身板,倒是极易让人生出一股蹂躏的冲动…… “姑娘,你做什么红了脸,莫不是……”夕雾见沈碧月脸颊泛红,更加笃定她与豫王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调侃。 “你这臭丫头!”沈碧月淡定斥责,心里却暗斥自己太过不端庄,分明是个姑娘家,前世虽也曾嫁与邵远为后,但并未发生任何关系,连洞房那一日,也因着孙素白的有意打扰而…… 摇了摇头,将前世的那些记忆全都丢出脑外,看着眼前打趣自己的姑娘,她伸手点着她的脑袋,“行了,你这丫头,这话我们私底下说说还好,若传了出去,脑袋都得搬家。” “知道了,姑娘!夕雾不说便是。” 想起离开前天风说的话,沈碧月从榻爬起来,盘腿坐直,正色道:“对了,我问你一件事儿,你必须老实回答我。” 夕雾点头,“姑娘请说。” “今天追杀你们的那三个人,可是九方县县尉马忠的手下?” 夕雾抿唇,沉默了一会儿才恨恨道:“正是那个狗贼。” 见她这般,沈碧月心里也明白了几分,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她摇头,“你的尸体藏得不够好,县衙已经发现了,怕是不日便会找门。” 夕雾一惊,猛地抬头看向沈碧月,见她神色平静,欲言又止了半天,只道:“此事皆因夕雾而起,姑娘又对夕雾有救命之恩,算官府寻门来,夕雾也定不会牵连姑娘分毫。” 知晓她有所隐瞒,又不愿说,沈碧月只点头,不再谈论这件事,此事本与她无关,她也不愿再去管他人的闲事儿,如今一个豫王已经够她头疼的了,从床爬起来,沈碧月打算去寻些吃食,不经意间看见铜镜里倒映出来的脸。 黝黑,浓眉小眼的,虽说是不丑,但胭脂水粉抹了一脸十分难受,本以为保住一条命便万事大吉了,谁料他竟威胁她不许洗掉,天天顶着这张脸倒是无所谓,是脸黏腻腻的让人觉得不舒服。 夕雾也过来,见她对着铜镜里的脸发呆,“姑娘可要洗脸?这一天下来,脸定是黏糊糊的。” 她摇头,“屋里还有别人,待明早起来再洗,只是要麻烦你再替我画一次了。” “姑娘救了夕雾一命,便是为姑娘画一辈子也无妨。” “你爱贫嘴。我们去吃东西吧,肚子快饿死了。” 朝仙阁的饭点极为准时,只在每日酉时开饭,她们两个拖晚了下楼,后厨只剩下些剩饭剩菜,随意填饱了肚子,便又被**叫去了。 因着玲珑的态度,本以为要被**骂了,谁料她只说让她们今后都在玲珑手底下做事,平日里只要待在后院替她洗衣服,若是玲珑有传唤,再七楼侍奉左右。 对沈碧月来说,只要不用见到邵衍是个好消息,至于夕雾,只要不用被分配到后院洗碗洗衣服,便是件好事。 夜色已深,阁子里正是生意兴盛的时候,下人们都忙进忙出的,**与她们又叮嘱了几句,便招呼客人去了,两人也累极,便回房休息去了。 031 嫡女遇害 她们两人从后院打杂的丫头一举荣升为玲珑仙子的贴身丫鬟,这事第二天便在阁子里头传开了,一时好多人对她们是既羡慕又妒忌。 同房的长春也起了嫉妒心,时不时甩她们脸子看,沈碧月不在意,与夕雾整天在阁子里头四处晃悠,直到很晚才摸黑回房,那时长春早沾床睡了。 待她隔日一早离开,两人才慢悠悠地起床,洗脸妆,再晃去后院洗衣服,夕雾知晓沈碧月并未干过这种粗活,一人全包了,好在活也不多,沈碧月乐得清闲,只在有人经过时做做样子。 —— 永安城的沈家最近很烦很不快活。 沈家苛刻嫡女这件事已经传遍永安城的每个街头,没过几日忽然又传出这位嫡女外出遇害的消息,这下连她的外祖父,奉国公孟廉也坐不住了,每日都要去沈家闹一回儿,扬言若不见他的亲外孙女儿,要到陛下面前告御状。 沈家家主,魏国公沈歧听说了这事儿,如何还能坐得住,立马把刚刚下朝的沈植叫去书房里大骂了一通,里头时不时传出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门外守着的小厮皆是眼观鼻,鼻观口,装作没有听见。 茯苓别院 一个美艳妇人正斜卧在美人榻,她身穿了一件浅黄碎花的窄袖短襦,下身着杏红绣莲心翠霞裙,肩披厚重的绛色斗篷,头梳百合髻,斜插流云纹银钗,额间贴梅花钿,描眉若新月,一双杏花眼似含秋波,看人时却透出几分明显的锐利锋芒,连带着神色与姿态都不自觉流露出一股端庄矜持的气质。 她正是沈植的妻子,甘苓。 “夫人,东西都在这儿了。”一个年老的嬷嬷向后挥手示意,一群侍女匆匆走进,在美人榻前一字排开。 侍女们皆垂头,手捧出方形木盘,里头横着两排样式各色的头面首饰,做工皆是精巧细致。 甘苓瞟了一眼过去,懒懒地伸出一双纤纤玉手,在首饰头掠过一圈,很快选了几支素雅的簪子,打算着人送去给欢仪院。 欢仪院是三女儿沈碧欢的住所,沈碧欢是甘苓所出,作为嫡女,性格也是婉约大方,更有一身非凡的才情,在永安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因此更受到沈老爷子与老夫人的宠爱。 三个月后将会在挽花清苑举办一场诗会,许多高门权贵的儿女以及有名之士都会前去参加,甘苓又怎会错过这个让自己女儿一展风华的好机会,于是早早命人去库房里头挑了最好的头面首饰过来。 这时,一个侍女匆匆走进,附在甘苓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甘苓原本漫不经心的面色倏然转冷,立马坐直了身子,眼褪去柔媚秋波,取而代之的是森寒的锋利之色。 她盯着侍女:“你可打探清楚了?” “禀夫人,千真万确。” 甘苓顿时皱了眉,冰冷的眸光一扫,突然抬手将眼前的一排首饰都给扫落到地,发出哐当的几声巨响。 满屋子的侍女嬷嬷们立马吓得都跪了下来。 甘苓冷着一张脸没再说话,直接起身出了屋子,向着沈老爷子的书房赶去。 此时正是初春,风吹得人身凉飕飕的,屋里点着暖炉,不屋外的凉风阵阵。 甘苓走得急,连外衣都忘了披,但她仍是平静着面色,像是丝毫感受不到冷,虽是步履匆匆,在外人看来还是一副端庄贤淑的姿态,只是她眼的一闪而逝的慌乱和紧抿的唇却泄露了她此刻焦躁不安的内心。 先前巧妍的事儿没封住,给传到了永安城,沈老爷子大闹了一阵,她已是心有不安,嘱咐了春云接下来要小心行事,怎么还没几日传出嫡女遇害的消息了! 若沈碧月真死了,这事儿还可掩盖,怕她没死,去向奉国公告了状,到时可难办了! 思虑烦恼间,她已走到了书房前,只是房门仍旧紧闭,还有小厮在门口守着,她无法走近探听,只能远远地站着等。 甘苓在沈府生活了十多年,哪里不知道沈老爷子的脾性,她虽不知晓里头在说些什么,但也猜了个十之八九了。 沈老爷子向来最重沈家名声,沈碧月若是真在外头遇害了,奉国公定会闹到陛下面前,加之先前外头盛传沈家苛待病弱的嫡出女儿,怕是会触怒龙颜,这件事情又哪里能这样被简单揭过。 若是如此,那沈碧月必须死……甘苓的脑莫名闪过这个念头,神色间多了几分阴狠。 这时书房的门突然打开了,沈植从里头走了出来,甘苓立刻回神,极快地整理好面色神情,不紧不慢地走前去。 沈植瞥了甘苓一眼,口气有些不善,“你怎么会在此处?” 沈植在年少时便是永安城有名的美男子,因本生得极为出色,即便是到了三十来岁的年纪,也看不出岁月在他身留下的痕迹,只能隐约看见眼角多了几道浅浅的细纹,谦逊而优雅的言行举止让他更添浓郁的书卷之气。 甘苓仔细看了眼他的神色,似乎极为不郁,柔声问道:“父亲那边可是出了什么大事?看夫君的神色这般差。” 沈植绷着脸,叹道:“月姐儿那边出事了,父亲发了好大的脾气。” 甘苓的眸光一闪,询问道:“不是有轻荷在那里照看着,还能出什么事情?” 沈植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若是没事好了,前些日子外头传言说沈家的婢女私吞了主宅拨过去给月姐儿吃穿用度的银两,还打了月姐儿,将月姐儿关进弃房好几日,若不是轻荷回去的早,早该没命了。本以为该歇停一下的,谁料这几日又传出了月姐儿出庄被害,至今不知所踪的消息。她虽被断言是天煞命格,可怎么说也是沈家的嫡女,被下人欺凌不说,若连性命都给丢在外头了,定会给有心人编排沈家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似是有些忧虑,“你极少出门,不知晓外头的话传得有多难听,教养有失的话还是轻的,说得最多的便是门风败坏,苛刻人命。你也知道父亲最重沈家门面,听到这些有辱沈家的流言,怎能不气。” 032 接回沈府 甘苓轻声安慰道:“夫君,外头的传言向来真假难辨,月姐儿在丰水州十多年,从来没出过什么意外,沈家立威已久,已是树大招风,莫不是真有人故意为难我们沈家,才放出这样的流言?” 沈植摇头,“月姐儿遇害一事虽未知真假,但婢女私吞银两一事断然不会有假,轻荷已经派人传信给奉国公府。 前几日父亲因着月姐儿与朱家公子的婚事去西街拜访朱府时,被奉国公当街挡住,着月姐儿的事冷嘲热讽,偏偏还是理亏的一方,只能默默受着,以父亲这样极重面子的性情,可谓是耻大辱。这几日奉国公又门来寻,张口闭口要见他活生生的外孙女儿,这沈府的颜面如何能挂得住。” 又是轻荷! 甘苓面色未改,心里已经恼恨了起来,双手不禁开始紧抓着袖口,带着几分力道地绞弄。 早在孟茹还在世的时候,轻荷便仗着孟茹的宠爱而张狂无,她入沈府数次,轻荷皆不放她在眼里,还次次为孟茹挤兑她,有孟茹与奉国公府护着,她压根无法对轻荷下手,只能隐而不发。 直到孟茹过世后,她作为续弦嫁给了沈植,本以为终于有机会好好整治轻荷,却又碍着沈碧月而无法下手,只能作罢。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一下子怀疑到轻荷头去了,沈碧月自小便被丢弃在了偏僻的庄子,虽由轻荷带着,说到底也甚少出门,没读过什么书,又哪里懂得这些,只有可能是轻荷做的手脚。 如今又听是轻荷传信给了奉国公府,甘苓更是对此深信不疑,心里提了十分的戒备,在她看来,要除掉沈碧月这个眼钉,最大的障碍是轻荷。 “你在想什么?”沈植终于从自己忧虑回神了,转头看见甘苓的神色不对劲,眼还有些许的阴狠之色,只是一闪而逝,让他不禁怀疑自己看错了。 甘苓掩下自己的心绪,定了定心神,道:“无事!只是有些担心月姐儿,月姐儿怎么说也是茹姐姐的孩子,茹姐姐染病早逝,月姐儿又是病弱之体,若是她真出了事,莫说奉国公府的人找门,妾也要歉疚一生了。”说着,神色还带了几分感伤。  提到孟茹,沈植的神色有些不耐,“好端端的,你提她作什么!” 甘苓歉意一笑,连忙收起一脸感伤,笑着道:“是妾失言了,只是巧妍自小便为妾所教,无论在甘家还是沈家都不曾做出恶事,谁料想跟着月姐儿去了偏僻的丰水州不过数年,竟变得如此嚣张跋扈,品性不端,想来这丰水州也不是什么养病的好地方。”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仿佛在暗指责是沈碧月教坏了下人,好在沈植满腹忧心,没去注意她话里的不对劲,说道:“父亲方才也与我说了这个,所以他决定派人去寻月姐儿,无论是生是死,都要尽快将人带回来。” 甘苓的瞳眸骤缩,眉尖不自觉皱起,神情有些僵硬,“带回来?” “月姐儿怎么说也是奉国公的外孙女,早年送她去庄子的时候,奉国公府的便来闹过一次了,好在父亲好话说了一箩筐,还下了保证,这才打发了他们,如今传出这样的消息,若是父亲再不把她接回来,依奉国公的脾气,真会殿前告御状了。”沈植说到这个,再次头疼地捏眉,抬手对甘苓随意摆了摆。 “跟你这妇人说也不懂,我还有事要办,你赶紧将清灵院打扫出来,省得月姐儿回来没处住。” 看着沈植匆匆离去的身影,甘苓平静的面色瞬间如冰面裂开,浮现出沉沉怒色,手里的袖子口都要给绞烂了,一双秋水眸里泛着冷冽的狠意。 这个沈碧月最好躺着回来!否则她定不会让她在沈家好过一日!至于轻荷,既然她存心要坏事,让她在那个庄子永远安分待着便是。 朝仙阁的后院,下人丫头们天未亮便起来干活了,忙忙碌碌的人群里头只有一人格外显眼,姿态慵懒地坐在盆前,撑着下颚打呵欠。 初春的二月寒凉非常,冰冷刺骨,似乎连呼吸都带着一丝寒意,沈碧月穿得不多,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姑娘,你可是没睡好?”夕雾洗着盆里的衣服,瞧见她面微带疲倦之色,眼下也泛着浅浅的青色。 “有些。”沈碧月心不在焉地应着。 下人的房里只放了一个炭盆,禁不住寒风顺着门窗缝儿里钻进来,这几日夜里都冷得睡不着觉,若非是邵衍那厮,她现在该睡在客栈的等房里,有暖炉,有缎被,还有暖饭热茶,何须在此处受苦。 想她本是大家小姐出身,打小便是锦衣玉食,即便被沈家打发到了庄里,衣食住行也普通百姓要精致许多,更不说这下人睡的粗糙麻床了,不知那个神出鬼没的豫王何时才能离开这处温柔乡,她也好趁机溜走,与吴征会和。 正在她出神间,有几个丫头抱着衣服走过来,互相窃窃私语着。 “听说邓家公子竟然来了,真是稀。” “以邓家的身份地位,本没资格进来我们阁子,还不是靠张县令,有贵人撑腰。” “**最忌下人嘴碎,你们小声些说话,若给听见了,少不得挨罚。” 沈碧月神色一动,他们说的邓家,莫不是那个囚禁了郭长木的邓家?向夕雾使了个眼色,借着身子不舒服的缘由从后院溜了出来,直往前厅去。 她记得邓家公子是那日当街纵马的白衣男子,携奴纵马,一副目无人的蛮狠样儿,可见也不是个出息的。 晨间的朝仙阁有些冷清,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客人出入,大多客人都在晚间来,大醉大欢一场后寝在阁里,直到日三竿才会起来。 沈碧月站在前厅的侧门处,往里扫了一眼,通往楼的楼梯口两边站立着粉衣丫头,**不在前厅,客人也极少,她没有看到那位邓公子,应该是楼了。 只是不知道在哪一楼,若要一层层寻过去也无不可,但现在阁子里的人少,很容易被人发现她鬼祟的身影。 正在她犹豫间,突然听到楼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四儿,把那烂醉的混账东西给爷踹过来。” 033 狠毒邓家 这个声音是邓公子。 她抬眸往望,看到在三层处,邓公子正往里间走,那叫四儿的小厮扶抱着另一个小厮跟在后头,那小厮似是手脚无力,神智不醒,软趴趴地任四儿半抱着走。 沈碧月微微眯起眼,似乎有些不对劲,快步楼,打算去三层一探究竟,这时从楼走下来两个丫头,手拿着热水盆子,应该是刚刚服侍完酒醉的客人起来。 “这邓公子真是怪,往日来朝仙阁,一进门便唤**喊最好的仙子,今儿个不喊**,也不招仙子,还带了小厮来,一点儿都不像来逛花楼的。” “他哪是不招仙子,方才去寻了木荷仙子,据说送了一锭银子木荷仙子,为给他做顿饭,简直把这当酒楼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宠幸那俩小厮呢。” 微顿步子,只听着那两个丫头又说了几句便哄笑着下楼去了。 她不做多想,加快步子了三层,三层的人不多,只有一些丫头端着洗漱用品和醒酒汤进进出出,她们忙碌,也没太注意她的出现。 因着这几日在朝仙阁内四处闲逛,她发现了楼七层的每间屋子都在门口方挂了一个小小的木牌子,牌以水墨描摹各种花草,丫头们正是以这些花草来辨别仙子们的居住之处。 沈碧月往里间走去,顺着长长的走道,在走道尽头的一扇窗子旁,寻到了那间挂有木荷花牌子的屋子。 冷风从微开的窗缝里漏进来,吹得人身微凉,但她并未察觉,一心放在那间屋子里。 听夕雾说,仙子们的屋子都很是怪,不知使用了什么材料制作,从外头完全听不见里边的动静,许是朝仙阁背后的主子为了保持住阁子的那股高雅之风,才搞了这许多名堂。 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她的眸光微寒,为了保持高雅,却也方便某些人行些龌龊之事。 这时,门突然从里头打开,沈碧月立即蹿到窗子旁,装作伸手关窗的样子。 “你是哪里来的丫头!”四儿探头出来,一见有人,面闪过一丝戒备。 沈碧月在他开门的那一瞬听到了里头传来的声音,心里有些怪,木荷分明被打发去了后厨,里头如何还能有女子。 眼前忽然闪过那个被四儿半抱着的小厮,如今细想,那名小厮起邓公子和四儿,身形实在过于瘦弱纤细,倒像极了女子…… “喂!你……”四儿连忙走出来,转身关门,却在回头的那一霎那被人在后颈狠狠一击,瘫软在地。 伸手接过四儿倒下的身体,沈碧月快速扫了四周一圈,趁着没人,直接推开门,费力地将四儿挪进去,抬脚踢门,反锁。 这回她清楚地听到了从里间传来女子的呜咽声,还有男人时不时的一声低骂。 屋内以一道竹帘隔开里间和外间,透过低垂的竹帘边缘,可以看见地散落一地的衣物,有属于富家公子的锦袍,也有小厮的麻布衣裳。 “四儿?给爷好好守门!看爷不弄死你这小贱人,敢咬爷!”听到外头的动静,男人并不在意,抬手朝着身下挣扎的女子又是一声耳光。 听着里头的动静,沈碧月掀开竹帘慢慢走进去,看到邓公子正半褪衣袍,将一名女子压在身下,那名女子半身几乎**,双手被扣在头顶,邓公子埋脸在她胸前,伸手要往下去脱她的裤子。 “邓涛!你个禽兽!不得好死!”女子疯狂挣扎着,绝望的哭喊声响彻里间。 如此香艳,却又如此残忍,沈碧月一个箭步去狠狠劈在他后颈,邓涛的身子顿时瘫软在女子身。 女子下意识地推开邓涛,然后极快地从床坐起,一边哭着,一边对他的脸和身体是一阵疯狂的拳打脚踢,直到他的身淤青遍布,才发狠地将他踹下床。 见她有些冷静了下来,沈碧月解下身的粉色外衣,递给了她。 女子抹了把眼泪,看着邓涛仍是愤恨未褪,伸手接过衣裳,披在身,“谢谢姑娘搭救,否则如雪一生的清白和家业便要毁在这个畜生的手。” 她的声音极低,伴着阵阵抽泣,许是被吓怕了,眼泪还是不住地流。 沈碧月在床边坐下,“他轻薄你只是为了家业?” 细看这个女子,生得并非十分貌美,但也耐看得很,眉目间自带一股英气,丝毫不显柔弱,可如今她脸惊恐未褪,泪珠蓄在眼底将掉未掉,与眉间英气一衬,倒是更显娇弱,别有一番风韵。 “姑娘看来不是东会乡人,不知道袁家的事情。我家祖三辈都是做药材的,只是爹娘去得早,传到这一代仅剩我一人,邓家觊觎我家的铺子已久,邓涛这畜生更是想方设法想要将我纳入邓府为妾,他们便是欺我孤苦无依,可我又如何会让家传的铺子落入他们手。”袁如雪说着,泪眼里泛出冷意,看向邓涛的眼神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 “这畜生三番两次想要轻薄于我,皆被我打了回去,不想昨日竟收买了铺里的伙计往我喝的茶里下药,将我带到此地,意图侵占我清白!” “那你打算如何?” 陡然这么一问,袁如雪愣了一下,“自然是去报官!” 沈碧月眼里闪过讽意,“袁姑娘太天真了。来朝仙阁的姑娘,无论是否被逼迫,在世人眼里已失了清白,算你去报官,邓家也大可说是你自己去了朝仙阁,怨不得邓涛会无意夺了你清白。你铺的伙计此时想必已经逃了,寻不到证据证明是他将你掳了来,便是告到官府,还是你理亏!” 袁如雪听她这番话,很快知晓了其利害,不禁咬牙切齿道:“好一个狠毒的邓家!他们如此算计我,不过是忌惮我手里握着的邓家把柄,既然邓家如此不仁义,那我也不要了这清白,待出了朝仙阁……” 沈碧月垂眸,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锋芒,“待出了朝仙阁,姑娘的清白便全毁在此处了,袁姑娘当真不在意?” 034 全部扒光 袁如雪抓着外衣的指尖泛白,半晌道:“若是能扳倒邓家,保住我袁家家业,便是清白尽毁……” “你是聪明人,却要做这种不值当的蠢事吗。 ” 袁如雪陷入沉默,低垂的眼里写满不甘的狠意,沈碧月淡淡道:“我倒有一计,不知袁姑娘可愿听?” “姑娘这般帮我,可是也与邓家有仇?”袁如雪并未爽快答应,反而有些怀疑她的意图,她们素昧相识,她没有理由帮她。 沈碧月摇头,坦然道:“没有仇,只是看不惯他们肆意妄为,况且我还有个在意的人在他们手里。” 她不细说,袁如雪也没有再问,谁都有自己的秘密,只有两人一致视仇于邓家,这便足够了,当下附耳过去,听她说了几句,面渐渐显出笑来。 “姑娘的主意真是妙,这次定会扳倒邓家!只是,我要如何离开朝仙阁?” “过来帮忙!”沈碧月转身走到门边,与袁如雪一起将四儿拖到了床边,让袁如雪扒光他的衣服,顺带再扒邓涛的衣服。 “姑娘,是全部扒光吗?”袁如雪有些迟疑,转头看沈碧月是一脸的淡定。 “全部扒了!若不好意思,别把他俩当人,当禽兽便是!” 袁如雪被她这话逗得一笑,当下也不再犹豫,利落地将两人扒了个精光,这时,眼前递来一叠衣裳,还带着微热的体温,她抬头,见沈碧月身仅剩了一件里衣与裘裤。 “姑娘,你……” “别废话了,快将外衣脱了给我,穿这个,再套他的麻布衣裳。” 互换了衣服,又将躺在地的两人处理了一番,沈碧月这才甩了甩酸痛的手臂向外间走去。 “我去喝口茶,你把发髻打理好,我待会儿便送你离开。” 这木荷仙子看来极为爱美,在外间的矮柜也放了一面铜镜,沈碧月走过去,看着镜自己微黑的脸,不禁伸手摸了一下,有些烫,定是脸红了。 虽说在袁如雪面前表现得一副淡定,但她心里其实不好意思极了,前世今生加起来快要三十多个年头,她也没看过男人的**,只在待字闺时看过一些小话本,后来嫁给邵远,也只是给他擦了背,至于其他,还真是半点没见过…… 沈碧月拍怕脸,轻呼一口气,幸好有夕雾给她抹的这层黑脸遮羞,否则她都不知要如何强装淡定下去了。 “姑娘!”袁如雪也走出来,头的发髻已打理得如来时一般,面也抹了些粉,掩盖了她面属于女子的那一丝柔色,加她走路的姿势也潇然洒脱得很,若不细看,倒是像极了男子。 “走吧。” 两人出了木荷的屋子,面色如常地出了里间,下了三层,这个时辰的朝仙阁人不多,也没人多问一句,他们便一路顺通无阻地出了前厅。 “还请您快去快回,邓公子还等着您去买来铺的头面首饰送给木荷仙子呢。”沈碧月送着袁如雪到了门口,看着门口两边站着的粉衣丫头,声音有意地提高了些。 袁如雪与她暗极快地交换了眼神,转身便消失在了人群。 沈碧月倚在门边,凝视着她离开的方向,眸光微闪,若是此刻,她也跟着袁如雪离开的话…… 未待她细想,突然看见自长街的尽头疾步奔来两三个人,看起来是县衙的衙役,身穿浅灰官服,面色肃冷,腰佩横刀,很快冲到了朝仙阁的门前。 沈碧月眸光一闪,退避至门后,见他们急匆匆地直冲前厅而去,她也将想要离开的事情抛之脑后,跟着进了前厅。 厅里的丫头们一看有衙役闯进来,连忙让人去后院寻了**过来。 **快步赶来,面带了笑地迎前,“李捕头,这青天白日的怎么我这朝仙阁来了?” 李捕头堵在前厅的大门处,微眯着眼,抬头巡视了一圈,并未理会她的寒暄,“自然是来查案。” 见他这般神色,**也淡了笑意,“什么样的大案,值得李捕头闯入我朝仙阁,堵了门路不说,若是惊扰了阁子里的贵客……” 李捕头一惊,这才明白自己方才太冲动了,朝仙阁怎么说也是备受达官贵人青睐的地方,有不少身居高位之人还是这阁子里姑娘们的裙下臣,李捕头即便是来自官府,因着这层原因,也不能太过乱来。 “是李某唐突了。”李捕头立马换了笑脸,礼貌地拱手作揖,“**有所不知,昨日未时,有人在城西的一间破屋里发现了三具男尸,经人指认,正是我九方县马县尉府的护卫。而那三名护卫昨日正是跟着马县尉来的朝仙阁,据马县尉说,他与三名护卫离开朝仙阁后便分散而行,哪知迟迟不见护卫回府,直到有人发现他们的尸体。” **冷哼了一声,“既是离了我朝仙阁出的事儿,李捕头又来此处寻查什么,莫不是怀疑我阁子里的人杀了他马府护卫不成?” “李某奉郑县令之命查案,自是须谨慎排查,不可放过一丝遗漏之处,朝仙阁是他们生前待过的最后一个地方,定要仔细探查,可有人在生前与他们有何可疑接触,或是知晓他们的行踪之人。况且马府护卫身手不凡,却有三人同时死于一人之手,可见凶手行事之狠辣,还请**行个方便,助李某早日缉拿真凶才是。” **见他这般,缓了脸色,“李捕头若要查案,**自然不好阻拦,只是这阁子里还招待了不少贵客,还望李捕头手脚轻些,莫要扰了我朝仙阁的生意,也免得让县令大人为难。” 李捕头得了方便,立马让身边的三个衙役召集了阁子里的下人丫头们以及那些姑娘的贴身丫头进行逐一询问。 很快,一个衙役来禀,身后带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粉衣丫头。 “捕头,昨日只有夕雾和珠兰两个丫头出过阁子,夕雾已带到,珠兰却不知所踪。” 李捕头皱着眉,正要说话,远远站着围观已久的沈碧月突然走了出来。 “婢子珠兰,见过李捕头。” “你是珠兰?鬼鬼祟祟地躲在那儿做什么?” 沈碧月垂眸道:“婢子方才见捕头匆匆闯入,一时害怕……” “行了。”李大人不耐烦地摆摆手,“我问你们,你们两个昨日为何离开朝仙阁?” 夕雾看了眼沈碧月,怯生生道,“回捕头,昨儿个婢子与珠兰是帮马县尉提东西回去的。” 035 手下留人 话说得真假掺半,这是沈碧月在官府来之前暗教夕雾说的,只有这样才不会引人怀疑。 李捕头微微眯起眼道:“这么说你们见过马县尉与他的护卫?” 夕雾点头,“婢子负责在前厅招待贵客,当时马县尉一行人下了楼,马县尉走在前头,他的几名护卫在后头跟着,手里还拿着些小东西,当时珠兰也和婢子一块,其一名护卫突然唤婢子与珠兰过去,要我二人替他拿着手里的东西,朝仙阁并未拘束丫头出阁,也不能拒绝恩客的任何请求,除了行欢,但婢子见他面目凶恶,本欲推拒,他却威胁婢子若不去,便要向**告状,让婢子沦为那最下贱的奴婢,婢子与珠兰害怕,只能跟着去。” 李捕头双眼犀利地看向沈碧月,“她说的可当真?” 沈碧月也垂眸小心翼翼答道:“夕雾所言属实,婢子本以为只要拿到马府行了,谁料那人却将我俩带去了偏僻的巷子,婢子与夕雾见不对,趁着他们三人不注意,扔了东西便跑回朝仙阁了。” “可据h0u'me:n看守的杂役说,夕雾曾回了一趟阁子,神色匆匆地便又出去了。” 夕雾咬唇,犹豫了半晌才道:“婢子不敢隐瞒捕头,那马府护卫身强体壮,马县尉更是身手极好,婢子与夕雾如何能逃脱得去,好在珠兰的力气大些,拼死拦了他们一下,衣裳也在挣扎被撕坏了。朝仙阁的规矩严明,若是未经过**同意,被发现擅自与恩客行那私密之事,是要受罚的,婢子害怕责罚,悄悄回来拿了衣裳。欲将此事瞒下。” 李捕头盯着夕雾,似是在判断她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沈碧月见状便前道:“李捕头,马府的护卫皆是人高马大,婢子们不过是个丫头,如何斗得过县尉大人。若是捕头不信,可派人去调查一二,朝仙阁的丫头所传衣物皆有阁子分配,衣裳的内面绣有名字,每人仅分配两件,珠兰的一件被扯坏,怕事情败露迟迟不敢去报备……” 话未说完,她忽然顿了一下,面色微僵,心头猛跳,想起自己的那身衣物当初被夕雾一同藏在了衣柜里,若是被人翻出,那她的嫌疑便是板钉钉了。 好在李捕头正皱眉思索,并未发现她的异常,她暗自松了口气。 李捕头沉默了一会儿,道:“马府的护卫昨儿个被发现死在城西的一间破屋里头,你们两个是最后见过他们的人,此事断与你们脱不去干系。” 沈碧月蹙眉,冷声道:“马府护卫有五人,珠兰与夕雾两人不过区区一弱女子,能从他们手里逃出已是侥幸,要动手杀他们,谈何容易,捕头未免太过高看我们了。” “都说朝仙阁的姑娘个个都是以色侍人的好手,莫说五人了,便是十个大汉都能死在你们手下!”被她的态度激怒,李捕头顿时沉下面色,“来人,将这两个丫头带回县衙审问!” 其他衙役应声前要来拿她们,沈碧月面色微冷,刚要说话,却见夕雾扑通一声跪下了,素白的小脸写满惊慌。 “捕头冤枉啊!婢子虽是朝仙阁的丫头,却从不敢卖身求客,更别提去招惹马府的护卫了,至于shā're:n,更是万万不敢的,此事定是其他人做的,还望大人明察,莫要冤枉了婢子!” “休要再狡辩,待回了县衙审问,此事是否为你们所做,自有决断!” “珠兰!”夕雾朦胧着泪眼,眼看着要被人抓着押出去,突然回头朝沈碧月喊道,“珠兰你快去求求豫王殿下!我们是被冤枉的!殿下素来公正,决断分明,他能救我们的!” 听见豫王的名头,李捕头身子一抖,猛地看向沈碧月,“豫王殿下?你与豫王殿下是什么关系?” 沈碧月蹙眉,眸底一闪而过锋芒,面却是平静,“回捕头话,婢子是玲珑仙子的随侍丫头,奉仙子的命令侍奉过殿下几回。” 知晓玲珑仙子与豫王殿下的关系,李捕头看了一眼楼,摸不清豫王是否还在此处,见楼并未有动静,不禁面色稍缓,扬扬手让人将她们拖出去,夕雾却不甘心地挣扎了起来。 “珠兰,豫王殿下分明极为看重你,若是你能……” “夕雾!你给我闭嘴!”沈碧月面微寒,倏然拔高了声音,“豫王殿下是什么人物!你如何敢跟殿下攀关系,莫不是活腻了!” 夕雾被她这么一吼,有些吓到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没再挣扎。 沈碧月却不看她,朝李大人说道:“人命关天,还望大人能尽早还我二人一个公道。” 李捕头僵着脸没说话,不过是来查个案子,险些牵扯到了豫王,这让他心里总有些喘喘不安的,谁都知晓豫王虽虚弱却极爱折腾的性子,若是还在此处,定要插手进来,指不定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只是县衙一个小小的衙役捕头,既无意惹朝仙阁,也不敢触怒那尊生杀予夺皆在一念之间的阎王爷。 当下抓了人打算离开。 **从头到尾都在一旁看着,并未插话,也没出声阻拦,只在夕雾提到豫王时微冷了眼,朝仙阁虽是后台强硬,但毕竟只是个做生意的地方,本着洁身自好凡事不沾一身腥的原则,只想低头迎客,不愿招惹麻烦身。 “李捕头请留步。”这时忽然传来一个稚嫩却沉稳的声音。 回头看,是个蓝衣小丫头,个头很小,年纪也很小,约莫十岁,身着蓝衣,这是玲珑身边使唤丫头的标志。 “玲珑仙子希望李捕头手下留人,房内有贵人要见珠兰。” 玲珑仙子的贵人自来只有一位,便是大宁那位最尊贵的亲王殿下,让世人闻之皆惊颤不已的阎王爷。 李捕头身子一颤,缓缓抬头望向七层,仍旧是同方才一般毫无动静,此刻映在他眼里却成为了整个阁子让他觉得最为惊悚的一处。 “豫王殿下?” 蓝衣丫头只是垂眸,“贵人不便透露身份,若是捕头非要知道,那便随婢子楼……” 未待蓝衣丫头说完,李捕头变了面色,摆摆手急急打断她的话,“不必麻烦!既是贵人留人,小人也不敢阻挠,况且这两个丫头看起来娇小瘦弱的,也定不是那shā're:n的主儿。” 036 自证清白 李捕头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面色发白,头还直冒汗。 这豫王简直是折腾人的活祖宗,分明都以权势压人了,还非要遮遮掩掩地装作这贵客不是孤的模样,他要真没眼力地去了,还不得去了这条小命,更别说发话保下这俩丫头。 他若执意留人,怕是得先留自己这颗脑袋在这里。 衙役放了人,夕雾劫后余生地松口气,扭头看沈碧月,却见她望着那蓝衣丫头,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蓝衣丫头再未说话,只是看了沈碧月一眼,转身了楼梯,沈碧月跟了去,再不理会身后的众人。 了七层,蓝衣丫头只领着她到了玲珑的门前。 她踏进屋子,扑面而来一阵暖意,身子不由得跟着一颤,这暖意浓烈而舒适,浑身下沾染的寒意仿佛在一瞬间都被这股浓烈而舒适的暖意给驱散了。 听见门在身后关的声音,她的心也随之咯噔了一下,次在这里的经历并不愉快,让她对这里的每个动静觉得很是敏感。 熏炉里的香料依旧散发着淡雅清香的气味,闻着很是舒服,外间没有人,她往里走去,鼻尖萦绕着的香气愈浓,让她有些焦躁不已。 绕过屏风,一眼便望见珠帘后的木床垂下淡蓝色帐幔,缎被微微鼓起,床似是有人。 一旁的矮榻,一身素色罗裙的玲珑正端坐榻,案摆着一套玉石雕琢的茶具,她低垂的眉眼透着专注,动作极轻地沏着茶,杯盏偶尔撞击,发出极轻微的声响。 她掀帘而入,脚步轻缓地走近榻边,轻声道:“珠兰见过玲珑仙子。” 玲珑眼帘未抬,“你来了。” 眼角瞥了一眼旁边的床,“玲珑仙子施以恩惠,珠兰没齿难忘。” 听到这话,玲珑抬眼看她一眼,似是怜悯,“救你的不是我。” 沈碧月见玲珑只是摆弄着茶具,再没有与她搭话的意思,心念一动,转身走到了床边。 “豫王殿下?” 她弯身靠近帐幔,声音放得极轻,却没人应答,不知是不想应她还是懒得应她。 “豫王殿下?” 还是得不到回应,盯着那淡蓝色帐幔遮掩下的缎被,她微微提高了声音,唤了第三遍,这回从里头传来一声低沉而讥讽的冷笑。 沈碧月直起身,“原来殿下听得见,珠兰还以为殿下年纪轻轻,却有些耳聋了。” “几日未见,你的胆子愈发大了。” “得殿下照拂,珠兰不甚欢喜,自是放肆了些,却也不敢去触殿下的不快,只想以巧言逗得殿下开心罢了。” “你既是心里有孤,如何又不愿与孤扯关系,连孤施与的恩惠也算在他人头,是你眼瞎不识人,还是耳鸣听不见话?” 这话听得沈碧月立马从善如流道:“珠兰只是玩笑话,哪知殿下还当真了。珠兰知晓殿下向来仁慈,恩惠良民,今日施恩于珠兰,来日愿为殿下鞍前马后,在所不惜。” 他轻嗤一声,“没出息的东西。” 沈碧月垂眸,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默默盯着自己脚尖,虽然方才确实是有意对他的恩惠视而不见,但也要坚决否认自己是被他那么一吓才会没出息地缴械投降。 毕竟以床那尊阎王爷的脾性,她相信若是自己应了他的话,定会被他很仁慈地戳了眼,或者废了耳。 “不过孤倒是没想到,以你这般心性,竟也有胆子shā're:n,着实有趣。” 她继续保持沉默。 “你不必与孤遮掩,那三个人,是你杀的。”声音低沉慵懒,极为笃定。 “殿下可有证据?” “你可知今日若孤不保你,进了县衙的门,你别想再出来了。” 这话说得猖狂,其内里的深意让人不由得深思,按理说县衙只是要将她们作为疑犯带回去审问,若真是不能再出来,只有一个结果,便是被当做真凶看押在牢里。 大宁的律法极为森严,shā're:n要偿命,而身负三条人命,要接受最为残酷的刑法直至死亡,但却不包括能将疑犯审问为真凶,除非刑官昏庸,刑讯逼供。 若她记得不错,九方县的县令郑经,正是襄国公同胞兄弟的娘家侄子,而襄国公张承,便是里头那位爷的舅舅,也是当今陛下的舅舅。 脑转过千万思绪,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闪而过,沈碧月低垂的眸光明灭未定,神色依旧平静,红唇缓缓地抿住,强迫自己不再去深思其意味。 皇家贵戚的秘密,向来只有死人知道得最清楚,她的命来之不易,珍惜得很。 “殿下公正英明,深受万民敬仰,自是看不得奸佞小人当道,冤枉无辜百姓。” “公正英明?”里头的人冷嗤一声,忽然伸手将下垂的帐幔掀起。 沈碧月微惊,抬眸只见邵衍正半靠在床头的软枕,身着一身浅色里衣,一双漆黑眼眸直直盯着她,苍白的面色写满疲惫,虽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倦色,却挡不住他眸底闪现的锐利之色。 空气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一人冰冷锐利,一人淡定自若,两人胶着的视线宛如一条绷紧的弓弦,一个不小心便会炸起最响亮的声响。 在这时,玲珑突然下了榻,步子袅袅地走过来,将床的帐幔掀起,分束两旁。 躬身轻声道:“殿下可要起了?玲珑已将春喜茶泡好,半热不温,茶香鲜爽,正是殿下最喜的味道。”微凉带媚的嗓音似是春风化雨,冰冰凉凉地抚慰溶解了这般剑拔n-ǔ张的紧张气氛。 邵衍率先移开目光,起身下床,拿过床边衣架挂着的黑色皮氅,轻轻披,雪白的双足踏在柔软的皮毛,慢悠悠地挪步到矮榻边,姿态慵懒地倚靠而。 玲珑也跟着走到榻边,斟满一杯热茶,轻轻放在邵衍面前。 他直直盯着沈碧月,有些怒意,唇边却勾起一抹笑,“玲珑,你出去。” 玲珑看了眼沈碧月,垂眸应下,转身便出去了。 邵衍盯着她,伸手拂过身侧那盏嫩绿明亮的清茶,一颗绿豆般大小的灰色药丸落入茶,很快溶解不见。 “你说你没shā're:n?”将茶盏推到靠近她的那边。 “那喝了它,自证清白。” 037 唇上有血(第一次亲触福利) 沈碧月看着他没有动,又听他道:“也证明孤的公正英明,不冤枉任何一个奸佞小人。 ” 他面似笑非笑,眼神却暗含怒意,在他眼里,那个奸佞小人说的该是她。 沈碧月神色平静,缩在袖里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握紧。 她心里明白得很,自己与他对向来是讨不到好的,她的威胁即便有些作用,但以邵衍的心思和手段,她玩不过他,能够留着一条命到现在,只是因为他对她还留了那么一丝兴趣。 趁着兴趣还在,她能苟活一阵,若是招惹了他不愉快,算皇帝来保,他也不会答理。行事全看喜恶。 所以即便他给她选择的权利,她也不能肆意妄为,无论他往杯里放的是什么,这杯茶,她都非喝不可。 “谢殿下赏赐。”她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前取茶,一饮而尽。 邵衍见她这般喝茶,讥讽道:“闫宁州的春喜茶可是万两黄金一两的珍品,让你这般牛嚼牡丹倒是浪费了。” “得蒙殿下这般宠爱,珠兰便是给祖添福,光耀门楣了。”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净会胡说八道。”他不屑道,眼怒意却在渐渐消散。 “都是殿下教得好。” “孤真想割了你这伶牙俐齿的舌头。” “若是割了珠兰的舌头,殿下怕是再也找不着如珠兰这般有趣的人了。” 邵衍轻嗤一声,“你的确有趣,进了朝仙阁没几天,连男人的**都玩得起了。” 沈碧月心头一紧,他果然派人在监视她。 取过一杯干净的杯盏,缓缓地倒入碧绿清亮的茶水,她淡淡道:“殿下这话可耐人寻味了。” “传言邓家公子极爱美人,若是将你粉黛尽褪,送往他房里,邓家定会极其满意的,毕竟在丰水州这么个穷乡僻壤,除了朝仙阁里的姑娘,其他地方可找不出这么标志的美人儿。”邵衍伸手自她手接过茶盏,指尖的轻触让他下意识地颤了下手指,动作极细微,只有他自己发觉了。 沈碧月将茶递给他的同时,微微靠近他几分,盯着他的眼眸浅笑道,“珠兰只是想借邓家公子给殿下奉一场好戏,殿下可愿瞧瞧?” 属于胭脂香粉的浓郁气息袭来,他下意识地皱眉往后退,却又隐隐嗅到一股属于少女的温软馨香,让他心里的抗拒感微微减弱下来。 他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盏,轻声道:“起那些丑陋不堪的臭男人,孤对于美人,倒是更有兴趣。” “殿下常年宠爱,也该换换口味……”沈碧月还未说完,一股强硬的力道袭至胸前,修长有力的五指紧紧扯着她的衣襟,将她猛地提起,一股带着冰凉莲香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让她下意识地闭了眼,热茶在脚边溅开,温热了她的脚背。 “劝孤换口味,还不如你自荐枕席?”低沉而冷漠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她睁眼,直直看入邵衍那漆黑的眼里,两人离得极近,鼻尖几乎都要相抵而。 邵衍手紧紧扯着她的衣领,眼眸却极为深沉地盯着她看,呼吸渐重,如此近的距离,他看尽了她眼底的窘迫,她也看清了邵衍眼里映出的,她漆黑的脸。 他的身带着浓烈的热气,说话的气息却极为冰凉,直直扑在她面,微凉,有些瘙痒,有些不适,有些抗拒。 她忍住想要推开他的冲动,唇角扯开一抹笑,“殿下还是保重身体的好,珠兰生怕压坏了您。” “你说压坏?”他盯着她,声音突然微微扬起,带着几分颤人的尾音,颤得她的心也跟着抖了几下。 沈碧月望进他的眼底,似乎可以看到里头隐忍着莫名的情绪,她没来由地感到几分不安,下意识想要后退,偏偏被他扯住衣领动弹不得。 抓着衣领的手太过往下,若有若无地碰到一处柔软,有些温热。 邵衍的眸底飞快闪过一抹异色,面隐隐浮现出一丝狐疑,他松开了抓着她衣领的手,掌心往旁边一动,覆了她的右胸。 温热的掌心盖在她胸的那一刻,沈碧月全身陡然一僵,脸色一瞬间闪过百种颜色,明暗不定。 邵衍没注意她的脸,视线一直盯着按在她胸的手,嗯,触感很柔软,是有点小。 下一刻倏然收拢五指,不轻不重地抓了一下,然后高高挑起了眉头。 确实小了点,胜在软,手感还挺好。 沈碧月的脸色僵硬成一片死色,这个登徒子竟然敢轻薄她! 右手一动,刚想急急甩出,谁料邵衍面色一冷,急皱了一下眉头,按着胸顺势将她往后一推。 他的力道有些猛,她一时没防备,往后踉跄几步,险些跌在地,好容易稳住身子,又听得邵衍哼道:“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生得一副干瘪杂草一样的身子,别以为孤对你手几下,生出那些不该有的念头,还想对孤行那不轨之事。自不量力的东西。” 沈碧月抬眸直直瞪着他,看他垂眸盯着自己的手,面却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仿佛刚才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心里又气又羞又恼。 自己的衣裳之前已经几乎都脱给了袁如雪,隔着薄薄的里衣和一件略有厚度的外衣,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方才覆盖过来的炙热掌心和那五指收拢的力度。 分明是他故意下的手,怎么说的好像是她有意要给他占便宜,还以此为殊荣一样,无耻! 邵衍微掀眼皮,将视线从手移向她气恼的小脸,“不服?” 沈碧月抿紧了唇,没有说话,邵衍敛起笑意,抬手又朝她伸去,沈碧月一惊,下意识伸手掩胸,哪知他只是揪住了她的衣领,再次将她大力扯到面前。 “教教你何为自不量力!”他微微启唇,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脸,下一刻忽然偏头狠狠地咬住了她的耳朵。 “啊!”剧痛袭来,她短促地尖叫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推他,只觉得触手坚硬而滚烫,心里一慌,又猛地收回手,他已松开嘴,将她再次推开。 这回她已有防备,猛地退开数十步,死死捂着耳朵,捂出了一手湿润,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气味,邵衍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殷红的薄唇沾染了浅浅的血色,竟别有一股妖艳惑人的风情。 ------题外话------ 今天愚人节!祝大家节日快乐!愚人快乐!送你们沈姑娘与亲王殿下的亲密接触小福利! 动动手指冒个泡儿,给你们更多福利哟!勾引一波~ 038 行事太猛 沈碧月紧紧抿着唇,温热的手掌即便捂着,也抵不去火辣辣的疼。 见她一副恼怒又不得不隐忍的模样,邵衍挑眉,“丑丫头,昔日你咬孤一口,孤不过是依本讨还,还未加倍,你若有不满,不妨直说。” 凭他的身份,即便他的性格再毒辣,再怎么想算账,也不能说他的不是! 他要看的,是她的怒而不能发。 沈碧月扯出一抹浅笑,“殿下欢喜好,珠兰不敢有怨!” 他点头认同道:“谅你也不敢,不过你既然说了要给孤献好戏,便要明白,这场戏若是乏味了,看得孤不快活,那你的这条性命,孤拿与不拿,要再细细斟酌了。” “珠兰不会辜负殿下期望,还请殿下放心!” “你办事,孤自是放心的。” “殿下若无事,珠兰先告退了!”沈碧月的面色有些僵硬,配漆黑的脸蛋,有些滑稽。 邵衍歪着头盯着看了半晌,突然勾起唇角,微抬下巴,示意她可以走了,沈碧月行了礼,转身离开了。 待她离开后,邵衍收回眼神,面的神色忽然沉寂下来,垂眸看向方才抓过她胸的那只手,眸若有所思。 天风忽然现身,递了雪白的锦帕,见邵衍并未接过帕子,便唤了一声,“主子。” 邵衍倏然收紧手心,心涌一股莫名的情绪,很陌生,也很新,瞟了一眼锦帕,“收了罢。” 天风迟疑了一下,“可是主子,你唇有血。” 邵衍伸手一摸,指尖一抹浅浅的红色,神色顿时一怔,下一刻便微捻手指,将指尖的血色碾磨干净,伸手去取案的杯盏,茶水已凉透,他却似恍然不知。 天风见邵衍这般失常,也不再出言提醒,默默将锦帕收起,神色间却是掩不住的惊讶之色,自家主子从小便分外厌恶他人的触碰,已经严重到几近丧心病狂的地步! 可是今日却被这个丫头三番两次地破了例。 被她咬了手不说,夺茶杯的接触,贴面说话,甚至于亲口咬耳朵,手染了她的血只是轻轻捻净,连用锦帕擦拭都不用,也不会发怒,只顾着发呆! 不正常啊! 若按往日的规矩,非得将她的手脚剁下,割舌拔牙,再挫骨扬灰一番才是,如今却只是放她回去……演戏? 天风越想越不对劲,时不时瞟了邵衍一眼,主子莫不是吃错药了? “天风!”微扬的声音里含了警告,邵衍面带不悦,如此明显的眼神,莫要以为他没发现。 “再看你挖了自己眼珠,自觉拿回府里喂雪球。” 雪球是邵衍养的一只猫,猫如其主,性情似虎,极其凶悍,天风想起那只猫,不由得颤了颤身子,立马闭嘴。 沈碧月捂着耳朵快步走出七层,突然脚步微顿,目光投向倚在七层外间的那抹粉色身影。 “姑娘……”夕雾面带愧色地迎来,见她面色不善,眉眼间还带着浅浅的怒意,捂着右耳的指缝间隐隐渗出血色,不由得惊呼,“姑娘你的耳朵……” 沈碧月不理她,直接下了楼梯,夕雾与她相处这么些日子,从未被她这般冷眼相待,当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咬了咬唇,还是跟了去。 “姑娘,夕雾并非有意搬出殿下的,方才那般情景,若是真被抓去了县衙里,定是再也出不来的。” 此话有些似曾相识,沈碧月放缓了步子,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却也没说话。 “朝仙阁的丫头如何能与官府对抗,也是我一时心急,忘了豫王殿下的手段,还好殿下真的肯为姑娘出头,否则……方才**已经骂过我了,是我考虑不周,姑娘原谅我吧。” 沈碧月不说话,也不想说话,耳的伤口隐隐发疼,只要面微微一动,都能被牵扯得疼痛不已,她想回后院包扎伤口,刚下了三层却发现那些差役还在。 停住了脚步,她道:“他们怎么还没走?” 夕雾见沈碧月愿意搭理自己,心里松了口气,“自姑娘被领去了七层,李捕头他们便打算离开了,谁料县令突然派人来,说是邓府的公子外出不知所踪,只在府留下了一枚带血的玉佩,今早有人看见邓公子来了朝仙阁,李捕头这便又留下来了。” “人可找到了?” 夕雾小心翼翼地看着沈碧月,见她并未多给几分好脸色,只是神色平静地问话,宛如初见那般生疏,心里有些失落,道:“找到了,人正在木荷仙子的房里。” 沈碧月向着三层的里间走去,围在里头的衙役起之前多了好几位,想来是县衙那边又派过来的,看来这位郑县令十分重视邓家。 **和几个丫头仆役被围在最里圈,一个青色素裙的女子正伏在**的肩头瑟瑟发抖,散落的长发遮着看不清脸,看来那便是木荷了。 木荷的房门大开,沈碧月悄悄走近,看到里间的地散乱着破碎的衣物,有锦袍裘裤,还有邓府小厮才会穿的麻布衣裳。 垂落下来的白色帐幔里头,有两个人正赤条条地躺在床,一一下,四肢交缠,薄被遮掩住了他们的下身,在身旁的床单处还隐隐可见浅色的血迹。 空气还弥漫着一股子奢靡暧昧的气味,明显是交欢后才会散发的气味,沈碧月素来沉静的眼眸里一闪而过异样的光芒。 这样的姿势,在这样的地方,还有满地散落的衣物,但凡是逛过烟花之处的人都懂得发生了什么。 李捕头正在外间候着,一个衙役正站在里间的床边,探身进去查探,不一会儿回来禀报。 “捕头,邓公子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道:“既然确认了邓公子没事,李捕头也该离开了,省得朝仙阁不好做生意。” 李捕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拿出了那枚带血的玉佩,“既然人没事,那玉佩的血又是从何而来?” “捕头,那血也许是……”那名前探查的衙役面色有些犹疑,吞吞吐吐半天,朝着床的两人使了个眼色,“许是行事太过猛烈,这才……” 话未说完整,在场的人却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看来都是虚惊一场,想不到这邓家的少爷竟有龙阳之好,行那房里事还不知轻重,真是好生猛烈。 039 卖力做戏 众人看向床那**裸两人的眼神不禁带了一丝鄙夷,本来这种事隐在府里也罢了,偏偏闹到了府外,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怕是把邓府的面子从里到外都给丢干净了。 有围观的小丫头窃窃私语,“只听说这邓公子好美色,想不到连身边的小厮都不放过。” “许是男女通吃,还在外头闹了这么大的笑话,怕是邓家老太爷该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是说呀,有这么个败家玩意儿,邓老太爷的棺材板儿是该盖不住了。” 沈碧月只站着看了一会儿,心里已有想法,转身去了后院,回到房里换了她原本带来的衣服,用粉色衣裳外裹,穿戴好后便又去了前厅,了七层。 夕雾一路跟着,试图与她说话,沈碧月却一直未曾搭理,见她又往七层去,只能作罢。 守在门外的蓝衣丫头见她离开没多久又回来,便进去问了一声,得了应许后为她开了门,示意她进去。 沈碧月踏步而入,拐过玉屏进了里间,便闻到一股浓烈而馥郁的酒香,不之前的茶香舒雅,酒香与熏香融为一处,香气浓重而不刺鼻,倒是熏得她快晕过去了。 掀开珠帘,只见邵衍正倚靠在矮榻,身已经换了一件玄色长袍,袖口与袍角皆以金线描莲,脚一双厚底玄色锻靴,墨发披散,苍白的面色衬得他眼眸愈加漆黑如墨,姿态慵懒地撑着下颚。 珠帘里头起外边酒香更浓,案摆着一个鸳鸯彩玉酒壶,还有两个凤凰纹高足金杯,他面前摆一个,对案一个,皆已盛满酒。 “殿下才饮茶,又喝酒,小心身子不适。” 沈碧月走近,随意瞥了一眼,金配玉,真俗气! 那人微抬眼帘,似是看透她心所想,“觉得不般配?” 她摇头,一脸严肃道:“殿下品味独特,自是珠兰不能领会的。” “俗金之姿……”看了她一眼,垂眸道:“自是不得白玉之貌。” 沈碧月嘴角微抽,以俗金她,白玉之自己,倒是反驳得极好,她此生从未见过人如此自负容貌! “方才不是怒气冲冲地出去了,这会子又回来做什么?”邵衍瞟过她还渗着血的右耳,牙印极为清晰深刻,眼里涌几分嫌恶,似是看见了什么丑陋的东西一般。 沈碧月见他这般神色,丝毫没有行凶者的自觉,眼里也带了几分嫌弃,但转开了眼,并未让他发现。 “珠兰脱了衣,却是殿下行的事?”沈碧月没忍住道,说完才发觉自己话虽说得简单直白,却内含深意,一语双关,引人遐想。 邵衍挑眉,饶有趣味地瞧她,“行的什么事?” 她有些懊恼地抿唇,静了片刻,恢复为原本的平静,“珠兰只脱了邓公子的衣裳,房却弥漫着行事后的气味,此举除了殿下会做,再想不出第二个人。” “这种气味都闻得明白,看来你倒是出身不凡。”邵衍冷哼了一声,“坐下。” 这话嘲讽意味十足,她直接无视,依言前端坐于榻,背脊自觉挺直,嗅其香气,极为熟悉。 “云州的松雪酿?” 他斜睨她一眼,“狗鼻子。” 沈碧月下意识摸鼻子,“珠兰的故人极为喜爱这味酒酿,自然能借香识酒。” 邵衍瞅着她,“松雪酿价值千金,非平常人家能得,不知你的故人是哪一位?” 自知说漏嘴,她垂眸避开他探寻的目光,“凭心结交,不问来路。” “小小年纪,故作风雅。” “谢殿下夸赞。”跟她说话总是带刺,直接无视才是正理。 “看在你这般卖力作戏的份,那杯松雪酿赏你。” 她捧起金杯,轻轻沾唇,“谢过殿下赏酒。” 三层里演的那一出,无论是带血的玉佩,还是邓涛和他小厮厮混的场景,确实都是她一手设计的。 早在木荷房里处理邓家主仆时,她便有意在他们身下弄出一些血来,前世她虽未涉人事,但对于青楼小倌之间的那些手段,已从话本看了很多。 在送走袁如雪后,让她将沾了血的玉佩放在邓府的门口,待邓府的家奴捡到玉佩,定会因着头的血迹而惊慌失措,无论他们最终会不会去官府报官,来朝仙阁打探一番是必不可少的。 只要他们来朝仙阁一探究竟,哪怕只是低调着来,她也有办法把这件事闹大,当然如眼下这般由官府闹门,是最好的局面了。 邵衍见她这般谨慎,扬眉,“沾唇不饮,是怕孤在酒里下毒?” “珠兰不善饮酒,怕失了分寸。” “在孤面前,你何时守过分寸。”邵衍的语气微凉,似是嘲讽。 听得沈碧月一噎,只得皱着眉头将金杯的松雪酿一饮而尽,哪知入口一阵清香,韵味无穷,不像是酒水,更像是果酿,果真是云州最为出色的一味酒酿。 松开眉,忍不住赞道:“真是好酒。” 邵衍的目光扫过她水盈盈的灵眸,抹得黑漆漆的脸庞,最终凝在她的右耳,莹润如珠玉,却极不和谐地添了个狰狞的伤口,起之前的嫌恶,如今看着却莫名觉得心情大好。 察觉到他的视线所在,沈碧月下意识地摸了耳朵,微带些警惕地看着他,身子都不由得紧绷了起来,突然这么看她,又想干嘛。 邵衍见她这般,挑起眉头,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突然有人从外间疾步走来,如一阵风般很快来到榻边,附在邵衍耳边说话。 沈碧月抬眸,见是天风,但凡他出现,便没有什么好事。 果然如她所想,邵衍听着天风说话,唇边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待听完便立即站起身,抬步往外走去。 “走吧,孤带你去看场有趣的戏。” 见天风跟在邵衍的身后,手里捧着一件厚重的玄色皮氅要为他披,沈碧月也跟着下了榻,眸光扫过邵衍的那个空酒杯。 “殿下请留步。” 邵衍顿足,回头看到沈碧月脸带着笑,素手执壶,往他的酒杯里斟松雪酿。 “若非殿下助力,这出戏也不会让人轻易信服,珠兰借花献佛,回赠殿下佳酿一杯,殿下可愿赏脸?” 040 不谋有鬼 美人献酒,不谋有鬼。 天风面色一冷,但见邵衍并未动作,也没下吩咐,只能按捺不动,谨慎地盯着沈碧月,若是她敢对主子有半分不敬,不用主子出声,他也会当场取她性命。 “殿下是怕珠兰在酒里下毒?”见邵衍神色淡淡地盯着她看,她浅浅一笑,缩回手,欲将酒杯往唇边递,突然被他抓住了。 指尖微颤,心里也跟着颤了一下,沈碧月垂眸看,他覆过来的手指很长,很白,也很热。 指尖触及冰凉的杯身,指背却覆着他炙热的手指,这热度仿佛要顺着她的五指直直烫到心里去。 他盯着她,看她漆黑的眼眸沉静如水,淡然,不掺杂质,五指不禁缓缓收紧,与坚硬的金杯一起将她的手指夹在其间,疼痛泛开,她却不皱眉头,静静地回视他,看他眼底压抑着极为浓烈的情绪,似是忍耐,似是惊叹,似是挣扎。 天风也在一旁看着,神色依旧面瘫,可眼里却写满震惊,他的目光从交握的手指看向邵衍,再看向沈碧月。 这个女子让主子再三破戒,他都认为是意外,或是主子的小心眼作祟,非得找她讨回来才罢休,可今日这主动伸手的一碰,他突然发觉自己摸不清主子在想什么了。 要知道以往碰过主子的那些人,不是残肢废体,便是一柸黄土掩盖了事,如何还能这么好好活着,甚至屡次三番地冒犯而不掉层皮。 很快,邵衍的面闪过一丝不耐,松开五指,飞快地自她手夺了金杯,一饮而尽,随后往旁边一扔,转身离去,珠帘被他撞得叮铃直响,天风也跟着去。 两人走得飞快,很快没了影,沈碧月看了眼被扔在地的金杯,双手磨搓了一下被握疼的地方,垂眸掩住心思绪,缓步跟了去。 踏出七层,便发现外头起方才的安静,可谓是哄闹成了一片。 沈碧月凝眸,发现原本聚集在三层的人都往四层去了,首当其冲的便是李捕头与**,他们正站在四层外间的一间屋子外边,屋子门的小木牌描着紫萼花。 邓公子出事的地方分明在三层,为何他们现在都聚集到四层去了?掩下心里的疑惑,她远远地跟在邵衍后边,尽量不想引人注目。 “殿下!”**先看到了邵衍,下跪行礼,随着她这一声喊,在场的人皆是面色一变。 在此处出现的殿下,除了那位豫王还能有谁,当下也不敢看过去,跟着跪倒了一大片。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哄闹声便利落地收住了,只余下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以及他轻缓前行的脚步声,在场跪下的人皆被他身散发出的那股莫名威压震得手脚发软,僵硬着身子趴在地不敢动,连呼吸都刻意控制,生怕呼吸声大一些,会被这个阎王给盯。 邵衍走得极慢,许是太过冷了,硕大的玄色皮氅将他那瘦弱的身子骨完全拢住了,只露出一个头,披散在脸侧的墨发显得他的面色惨白如纸,连那形状好看的薄唇都有些发白。 若不是那双眼眸仍是奕奕有神,散发着浓烈的寒凉之色,还真让人觉得他下一刻便会昏厥过去。 李捕头悄悄抬头,立马被他眼里的冷色给逼得低下了头,背脊瞬间漫一股寒意,身体不由得颤抖如筛糠。 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两名侍卫抬着一把铺满柔软皮毛的椅子快步走过来,轻巧放下,落地无声,又快速离开了。 沈碧月半掩在暗处,挑眉看着那两名侍卫消失的方向,手脚利落,训练有素的模样,定是邵衍的人,想不到连逛个花楼都要随身带着侍卫服侍,还真是娇贵。 “愣着做什么,过来。” 一声轻喝打断了她的深思,回神望去,只见邵衍站在椅子边,侧眸盯着她,神色有些不耐烦。 沈碧月抿唇,有些不情愿地走过去,这厮要她跟在他身边,无非是怕她趁机逃走,轻轻地走到他身后站定,双手交叠在身前,低眉敛目,恢复了在人前一贯的乖顺模样。 邵衍坐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往后一靠,姿态慵懒极了,同样站在他身后的天风递暖炉,他接过,拢在了宽大的衣袖里,随即微寒的眼神扫过跪了一地的人。 “发生了何事?闹得孤不得安寝。”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听闻豫王殿下有极大的起床气,曾经有人惊扰了他的睡眠,后来被丢去了皇家猎场喂狼。 李捕头往前膝行两步,叩头,“殿下金安,小人乃九方县衙门的衙役捕头李丹,统领所有差役,今奉奉县令之命前来办案,不想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知晓惊扰了孤,还有胆子求孤饶恕?” 李丹冒出一身冷汗,说话都有些颤抖,“小人不敢。” 邵衍薄唇微启,“不敢?还不滚边去,没出息的东西!” 这对话如此似曾相识,站在他身后的某人不禁微抽眉头,怎么感觉他在借人骂人。 **起李丹来要镇定许多,“殿下,李捕头本是为了查案才来的朝仙阁,谁料刚刚发现阁子里的姑娘紫萼死在屋,因着阁子里的人还未驱散,这才哄闹不已。” “不过是死了个姑娘,却引得如此躁动,九方县衙门也是本事。”轻轻淡淡的一句话,暗含不悦。 李丹狠狠叩头,“是小人失职,还请殿下责罚。” 面对豫王这般阴晴不定的人,争执太过,反而容易丢了性命,他不过是个小小的衙役捕头,除了磕头认罪,别无他法。 “作为一县捕头只晓得磕头请罪,没胆色的东西,俸禄都白拿了,起来!”邵衍言罢,忽然起身,往紫萼的屋子里走去。 沈碧月在旁听得直抽嘴角,他倒真是蛮横得很,本是个手掌生杀大权的,人不过小小的捕头,如何敢与他辩理。 不认罪,非得往人身安罪名,这人认罪了,反倒嫌弃人没出息,好话坏话都让他说了,这捕头还能怎么办。 “丑丫头,过来!”她正在发愣,邵衍头也不回地朝她丢句话,抬脚进了屋里。 **跪在地,见邵衍进了屋,才大着胆子抬眸看了沈碧月一眼,神色若有所思。 其他人也纷纷强压下心底对豫王的恐惧,悄悄抬头看,想看看这个能被豫王殿下带在身边的珠兰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题外话------ 李捕头对戳手指:嘤嘤,小人好委屈!殿下好凶凶! 豫亲王冷眼扫过去。 李捕头:嘤嘤,小人啥都木有说!小人是哑巴!掩面泪奔~ 041 窃贼采香 沈碧月直接无视掉周围投来的好目光,目不斜视往前走,刚踏入紫萼的屋里,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捂了口鼻。 紫萼的屋子与木荷的结构相似,都是用竹帘隔开了里外间,只是起木荷,她屋子里的摆设要更为精致齐全。 邵衍站在外间,竹帘被勾起挂在一边,露出里头的景象,床脚下趴着一名黄杉女子,长发盖住了她的脸,背插着一把b-i'sh0u,地流满了血,天风正蹲在尸体边察看。 沈碧月站在门口处,离邵衍有些距离,从此处可以看见他苍白却精致的侧颜,神色冷峻,一双黑眸微微眯起,环顾着四周,缓慢而仔细,再看天风,若说是察看尸体,倒不如说是在翻找尸体的东西。 她看着,不禁微微皱起眉,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种怪的感觉。 也许紫萼的死并非偶然,凶手……极有可能是面前的这位亲王殿下。 她没有证据,只是一种莫名的直觉。 喊李捕头过来,不让他动手,反而让天风亲自在紫萼身翻找东西,亲王的贴身侍卫奉命做事,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县衙捕头又怎么敢进来。 他从来都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行事必有缘由,并非她喜欢阴谋论,而是任何事情搁在他身,必须细思熟虑,不然保不准连被叫进来傻站着的她都要搭进去。 只是他杀紫萼,又是为了什么? shā're:n于他不过动动手指头,如同现在对她一般,紫萼不过一介烟花女子,按她的身价,接待的客人也并非是什么身居高位之人。 沈碧月不由得抿起了唇,李捕头,紫萼,寻找的东西,这三者之间必有关联。 邵衍盯着天风,眼角余光却轻撇沈碧月,她只是傻站着发呆,突然她的身影在他眼里变得迷离起来。 下一刻,身子微晃,闭了眼向后倒去,沈碧月一惊,要前扶他,刚触及他的腰腹,只见一道人影掠过她眼前,稳稳地接过了邵衍倒下的身子。 “主子!”看着邵衍紧闭的眉眼,天风的神色难得惊慌,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 “我去叫人过来!”沈碧月转身往外头奔去。 天风担忧邵衍,也没去阻止沈碧月,搭脉观色,见他面色并无异常,呼吸也平稳,看来只是昏迷过去了,便暗自松了口气,抬头一看,屋里空无一人,想起那丫头要去叫人,却迟迟不见有人来,面色陡然一变。 那丫头,莫不是跑了吧! 从紫萼的屋里出来,外头还跪了一片人,额头贴地,姿态卑微而恭敬,没有豫王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起来。 沈碧月悄悄绕过人群奔至楼梯口,没有顺着楼梯往下,而是往外绕了个圈子,又跑回四层的里间去了。 豫王被她一杯佳酿撂倒,天风忙于担忧主子安慰,外头众人迫于豫王**威而不敢动作。 现在是离开的最佳时机! 她花费心力搞了这么一场闹剧,以豫王的脾性,不成功,得che:n-g人肉包子馅儿了。 四层的构造与三层相似,一排屋子直到尽头,有一扇紧闭的小窗,供里间透气通风用的,平日里都会敞开让日光透入,只因初春太过寒凉,高处的风又大,才关了。 猛地推开窗,一阵冷风顿时从外头灌进来,仿佛一瞬间被浸入冰水之,全身僵直发颤,只觉得刺骨的寒凉。 这个窗子紧靠着后院的一株大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顺着枝干下树,便能很快到达后院的小门处,不用绕许多弯路,再加她方才从邵衍身顺来的那枚玉佩…… 沈碧月红唇微勾,张开五指,一枚圆形莲花佩赫然躺在掌心,白玉染血,顺着繁复的莲花纹路,隐隐可看出莲花瓣缠绕着组成一个衍字。 这是刚刚趁着他晕倒时顺手拿来的,还真是枚玉质乘,做工精细的玉佩,若非这衍字太显眼,待她出去非得当了换钱花。 忍住迎面而来的刺骨寒风,她咬牙攀了窗子,幸好她的身形还没长开,娇小柔软的,轻而易举钻出了窗子,看了眼下边,没人,很安全。 她仔细衡量了一下窗与树的距离,纵身一跃,枝叶一阵猛烈的摩挲乱颤,她稳稳地落在了较粗的一根枝干。 小心翼翼地在盘根交错的枝干间穿行攀爬,动作轻缓,尽量不发生太大的动静,好容易爬到了距离地面最近的一根树干,她探头看了眼高度,正好。 正打算往下跳,眼前袭来一阵风,惊得她双眼一闭,心口一跳,身子骤然往后跌,一声惊叫要破口而出。 忽然有一只手从后边绕过来,紧紧捂住了她的嘴,紧跟着一股凶猛而炙热的力道横在她后腰处,将她将要下落的身子狠狠拦住,紧贴在一个冰凉的怀抱里。 没有摔下去! 认知一出,她立马睁开眼,一张风流尽显却泛着冷意的俊颜猝不及防地闯入眼里。 是江燎!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察觉到两人姿势有异,她猛地伸手推开他,后退了几步,身子有些失衡地歪倒,好在她快速地伸手抵住身边横来的一根树枝,站稳了脚跟。 江燎打量着眼前的粉衣丫头,个子不高,面目漆黑,一双眼眸却极其炯亮有神,写满了戒备与谨慎,看起来甚是熟悉。 察觉到他**裸的目光,沈碧月也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起那日见到的一身银灰铠甲,今日的他穿了一身银灰色劲装,勾勒出他健美而劲瘦的腰身,衣面微微鼓起,许是为了抵御寒风,这衣料做得极为厚实。 未待他说话,她率先轻声喝道:“让开。” 江燎略带着玩味地勾起唇角,“朝仙阁的丫头?” “借人衣裳好做事,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若不是朝仙阁的丫头,更不能放你走了。捉了你去领功,也许还能得朝仙阁众仙子们的半分青睐。” 见他执意挡在前头不走,沈碧月索性也不着急,倚在一旁的枝干。 “不知阁下要领哪门子的功?” “自是采花贼的功劳。” 她觉得有些好笑,“阁下从哪里看出我是采花贼?” 江燎轻笑一声,伸手指着她的胸口,“窃人美玉,手留男儿香,兴许是我说错了,姑娘该是个采香贼。” 沈碧月面色微变,下意识地摸胸口,却空无一物,眸光转冷,倏然直射向面前悠悠然浅笑的男子,朝他伸手。 “还给我!” 042 后会无期 胸口藏的正是邵衍的那枚玉佩,没想到她将玉佩从邵衍处顺来,又被眼前这个人给顺走了。 难道这便是所谓的天道好轮回? 江燎从袖笼里拈出一枚白玉染血的玉佩,“姑娘说的可是这枚玉佩?” 他一边说着,将佩的挂绳缠在指尖,悠悠地提起,玉佩晃荡在两人之间,却晃得沈碧月愈发咬牙切齿起来。 “阁下说我采香贼,自己却是个实打实的窃贼。” 江燎只笑不语,轻轻晃悠着玉佩,日光透过枝叶撒下稀疏剪影,偶尔掠过白玉的佩身,折射出红莲绽放,光影分明,莲身的衍字在此刻格外地显眼。 “若是我将这枚玉佩,连同你这个采香贼一同交给里头那尊爷,不知能不能拿到那三百两银子?” 沈碧月沉默一瞬,心里却感叹,夕雾的手艺在她看来还是极好的,想不到先是被邵衍发现,现在又被江燎一眼识破,这些人真是天生有一双厉害的眼睛。 她勾起唇,“小将军想要捉我去领赏?” “小娘子放心,爷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江燎见她初闻时微惊,但很快又变得波澜不惊的眼神,不禁觉得有趣。 “朝仙阁里的姑娘们除玲珑仙子外再无美人可配小将军这般人物,只是区区三百两银子,怕是连阁子的三层都不去,更别提高居顶楼的玲珑仙子。只是博美人一笑这事平常又无趣,倒不如小将军助我一臂之力,膈应一番豫王殿下如何?” 江燎眼神愈发亮了,饶有趣味地看着她,“病美人臭毛病极多,不知小娘子想要如何膈应?” 沈碧月前一步,伸手缓缓地自他指尖取过那枚莲花佩,他的手指温热,与她冰凉柔软的指尖相触,下意识便是一缩。 “这枚玉佩,包括外头的悬赏告示,皆是豫王殿下与我玩的一局游戏,若是我能从他手底下逃走,那他便要应我一个承诺,若是他抓到了我,我便应他一个承诺。此局论输赢,不谈生死。” “能与病美人做赌局的人,向来都是众人里的独树一帜,不过爷给你个警醒,往日在他面前独树一帜的人如今大都不在了。” “多谢小将军提醒,我对独树一帜可没有半分兴趣,只要他能别再跟我纠缠不清……保住我这条小命是。”沈碧月有些不耐地看向远方那群逐渐聚拢在后院的王府侍卫,眸色渐深。 看来已经东窗事发了。 “在他面前能保住小命已经是一件极为了不得的事。”江燎也注意到了远处的动静,侧眸瞟了一眼逐渐靠近过来的王府侍卫,笑道,“可惜啊,你好像很快会被抓住了。” 沈碧月转眸看他,眉头微挑,“这回小将军又想袖手旁观?” “以你和他的关系,爷为何要横插一脚去帮你?”江燎眼神暧昧地划过她的耳畔,白玉般的耳珠横亘着一道狰狞的血痕,整齐的齿印清晰可见。 “豫王殿下数年来行事无一败绩,自以为万事尽在掌控,今日若被小将军这么一挡,丢了人,想必会极为恼火。”沈碧月扬眉看他,态度极为诚恳,也很笃定他会帮她,“毕竟小将军当初替我挡了天风,也该是这个缘故吧。” 看她诚恳神色隐着那一丝狡黠的笑意,江燎微勾眼角,“你这小娘子果然有趣。” 他认识邵衍已久,知晓他的性情,也了解他的手段,又如何听不出眼前这个少女的话里掺了多少真假,但他也认得这枚玉佩是邵衍随身携带的私物,不会轻易给人。 还有她耳畔那个怪而暧昧的伤口,无论这莲花佩是她偷抢来的,或是邵衍亲手给她的,这件事情都是他闻所未闻的不简单,早勾起他的兴趣了。 看江燎的神色,沈碧月知道他已经默认了她的话,微笑,双手猛地搭他的胸膛,脚尖一蹬,整个人往他胸前扑。 江燎没料到她说来来,一时没站稳,被她扑着仰头跌下,两个人直直地从树干翻了下去。 她双手紧紧握住他腰间的衣裳,整个人窝在他胸前,耳边风声厉厉,刮得脸颊疼痛,她粉色的长衫被灌满了风,鼓起如大包,整个身子宛如被浸在冰水里一般,忍不住地战栗起来,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两人狠狠地砸在了地。 她在,他在下。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的双耳震鸣,手脚发软,考虑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她很快从他身翻下去,撑着地面爬起来。 江燎作为被垫在下边的人,突然被扑,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摔得有些疼,好在沈碧月的身子瘦弱,他还有内力护体,又常年在战场摸爬滚打,这点伤痛对他来说算是家常便饭。 后脑还有些隐隐作痛,他摸着脑袋坐起来,皱着眉头想要缓过劲来,眼前人影一闪,他伸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一只纤细的手腕,及时制止了那名想要落跑的少女。 “你要跑去哪里?摔死爷了。” 沈碧月扯了几下,挣脱不开,远处的王府侍卫似是发现了动静,往这边将要聚集过来。 “小将军,后会无期!”她微抿红唇,伸指点在了江燎手臂的穴位,下手快准狠,待他吃痛地松了手指,便快速抽手,绕着后院的隐蔽处,向h0u'me:n的方向奔去。 江燎还从没吃过这样的亏,当下微微一怔,随即轻甩手臂,看向少女消失的方向。 “好歹也助你脱了困,真是个狡猾无情的小娘子!” 沈碧月一路避开王府侍卫的耳目,借着这几日在朝仙阁摸索出来的路线进行隐蔽,很快闪到了h0u'me:n处。 果不其然,守着h0u'me:n的并非是朝仙阁的杂役,而是两个身材高大,容貌俊俏的侍卫。 她不由得眉头一抽,坊间传言这豫王爱美果真不假,连小小的侍卫都要生得如此美貌,思及这几日他为了找她的不痛快,非要她顶着这张黑漆漆的脸在他面前晃悠,他心里应该也很是膈应。 还未踏出门,侍卫已经出手拦住,“殿下有令,非他允许,闲杂人等不得出去。” ------题外话------ 说好给你们的亲密接触福利哟~ 只可惜不是沈姑娘与亲王殿下啊~ 喜欢吗,不喜欢我,默默爬走~ 043 逃出生天 “主子派我去办事儿。 ” 她从袖露出那枚白玉染血的莲花佩一角,压低声音道,“另外嘱咐你们须得好好把守,若有银灰衣袍的男子出入,务必拦下,捆了送至主子处。”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各让一边,不再拦她。 沈碧月挺直背脊,步子平稳地走出小巷,在走大街的那一瞬,她像是浑身发软一般地松了口气,趁着没人注意,飞快地拐入另一条巷子,背贴在墙微微喘着气。 这几日的虎口保命仿佛做梦一般在眼前闪过,直到化为如今满身的冷汗,带着逃出生天的庆幸,她终于摆脱了那尊阎王爷的魔爪。 方才她经过后院的几个步骤,无论是哪一个做错了,她都不会有如今在这里喘气的机会,而是早早地被人捆了扔在邵衍面前,等候他的发落。 无论是她敬给他那一杯放了**的酒,还是趁着他昏迷从他身顺走玉佩,桩桩件件都足够成为他狠狠将她折磨致死的理由。 那枚莲花佩是属于邵衍的私人物件,轻易不给旁人,更别说是依着王府办事的谨慎性,哪怕真的需要动用贴身物件,也万万不会随意地展露于人前,若是她方才将玉佩如令牌般随意拿出,定会被当场识破。 况且她曾听过天风对于邵衍的称呼,起殿下,主子这一称呼更代表了她在邵衍身边的地位,他们只是小小的侍卫,只凭这几点足够蒙骗过他们了。 只是此事仍旧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她不过是抱着那一丝侥幸与勇气来逃命,好在老天眷顾,还是让她逃出来了。 脱下身的粉色长衫,下意识地伸手往怀里一掏,她的面色陡然一变,水灵的眸子泛起微微恼怒,看来江燎当时拿走的不只是玉佩,连同她藏在怀里的那一方面纱都一起顺走了。 她被困在朝仙阁太久,不知外头的官榜是否还有她的悬赏令,她的容貌已有伪装,再以轻纱掩面,并不怕被人识破,只是以邵衍那副德性,怕一醒来会让画师描摹了她的画像,再去挂官榜。 将手里的粉色长衫狠狠地揉作一团,沈碧月重重叹了口气,自重生以来,她对一切事情尽在掌握,包括来自沈家主宅的暗算,她也桩桩件件都是心里有底的,唯独那一尊煞神,从前世开始不了解,重生后偏偏还招惹了。 算了下日子,自她与吴征在安会山下分别至今已有七日,以吴征的脚程,从奉国公府到此处来回只需要五日,此刻他应该已经在东会乡了。 将那件粉色长衫很快处理了,她取下头的木簪,散了长发,重新挽了个松松的发髻,又恢复她原本的那一身黑色装扮,便了街。 孟家自有一套暗号,不同的消息由不同的图案形状显示,若非有专人指导传授,哪怕是看见了暗号,也不晓得其含义是什么。 沈碧月很快在街一些不易察觉的地方发现了新刻的暗号,循着暗号表达的意思,她找到了一家专卖棺材的铺子。 铺子的老板是个年妇人,身材微胖,相貌平凡,却生了一双极为犀利的眼睛,看人的眼神宛若带着飞刀。 那妇人见沈碧月进来,瞟了她一眼,“姑娘是去了哪位故人,要何种材质的棺木?” 她走近,伸手敲了敲柜台的台面,压低了声音,含笑道:“老板,我不要棺木,只要一壶好的松雪酿。” 妇人微惊,眯眼道:“姑娘喜欢何处的松雪酿?” “自然是白送的好。” 这是孟家暗址接头的暗号,也是奉国公孟廉想出来的。 妇人不动声色道:“看来姑娘是个有讲究的,好的棺木都放在内堂,还请姑娘随我来。” 说完朝里头喊了声,“杉子,出来看铺子。” 待一个圆脸少年匆匆走出来,妇人才带着沈碧月进了内堂。 内堂很是宽阔,也很阴凉,里边摆了一排排的棺木,一眼望过去极为渗人,在内堂的边有道侧门,妇人领着她从侧门进去,来到一间小小的柴房里。 妇人走到柴房的最角落,将倚靠在墙角的杂草堆往旁边一扫,露出一块干净的地面,伸手往地面抠起一个粗粗的铁环,又在铁环四周摆弄了一番,只听得细微的啪嗒声响起,距离那块地面的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方形的洞口。 沈碧月走到那个洞口边一瞧,一道石阶直直往下延伸,不知道洞里有多深,底下黑乎乎的一片,连丝毫光线都没有。 妇人解释道:“姑娘,这个铺子虽是孟家的联络点,但实际的接头地点却是在地下,里头幽深黑暗,还请姑娘谨慎慢行。” 她点头,走下了那个石阶,待身子完全沉到地面以下,只听得又是啪嗒一声,洞口猛地关闭,头顶的所有光线瞬间被阻隔在外头,黑暗不过须臾,又有火光燃起,照亮了长长石阶之下那个幽深阴寒的地下密室。 看着在石阶最底端的那条狭窄小道,她快步走下石阶,沿着小道前行,很快看到一道透着光亮的门,隐约能够听到从门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低语声。 刚走到门前,便是满眼宽阔与明亮。 这是一处空间极大的内室,墙镶嵌的夜明珠将整间内室照得宛如白昼一般,每一处角落都纤毫毕现。 内室的摆设极为简单,有桌案,书架,也有矮凳,在内室的最里边放着一张矮榻。 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坐在矮榻说话,两人皆身穿粗布麻衣,个子不高,年约三十的模样,其一个是吴征。 察觉到门口的动静,两人皆是望过来,神色微惊,手动作悄然变化,是戒备。 “什么人?” 沈碧月倚在门口,淡淡道:“吴征,不过七日未见,你便认不得我了?” 陌生的容貌,却是熟悉的嗓音,吴征不由得大惊,快步走过来,要跪下,却被她前一步及时扶住。 “跪我做什么?” “小人有罪,那日万万不该留小主子一人面对盗匪!” “事出有因,你又何必自责。”沈碧月摇头,眼眸却突然触及他后颈处的一道红痕,眸光微凝。“你后颈的伤是怎么回事?” ------题外话------ 看在我们沈姑娘日常坑亲王,又坑小江军的份儿,动动手哟,收个藏咧,评个论嘿。 044 豫王难缠 前世的她日夜被鞭打,各种鞭子的滋味都品尝过,对于鞭伤极为熟悉。 吴征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只道无事,未待她追问,另一个男人已经走了过来,神色恭敬地对着沈碧月拱手作揖。 “小人侯武,乃是国公爷派遣给小主子的贴身护卫。” 细看他的脸,沈碧月觉得有几分熟悉,随即反应过来,这人她见过,甚至是非常熟悉,他前世经常跟在孟廉的身边,可以说是孟廉的心腹,而且在孟廉身边的那几个护卫当,最让她眼熟的便是这个侯武。 看到孟廉将侯武派来给她使唤,沈碧月心下微暖,唇边也不禁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 “外祖父只派了你一人来?” “小人跟在老爷子身边已有十来年,此次一听闻小主子有难,老爷子便立即派了小人随吴征一同过来,便是孟府的其他公子小姐,老爷子也从未让这般优待……” 见侯武面带急色地解释着,生怕她对孟廉的用心有半分误解,沈碧月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 “侯护卫,你不必解释这么多,外祖父疼爱我的心意,我心里自是有数,只不过是好你有什么本事,能让外祖父只差你一人来罢了。” 侯武有些窘迫地笑了一下,“是小人愚钝,闹了笑话。” “不过你先要告诉我,吴征身的伤,可是外祖父让人打的?”伤口不深,却重在筋骨,痛在内里,一看便不是恶意的攻击,而是极具针对性的惩罚。 吴征要开口说话,却被沈碧月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好闭嘴。 “回小主子,这……”侯武犹豫了半天,只道:“老爷子让小人守口如瓶,不得对小主子提起此事。” 只这么一句话,沈碧月便明白了,虽说吴征是她命令着去报信的,但外祖父终究是气他的护主不力,至于不让说,该是他的别扭顽固性子作祟。 自前世便是如此,对于亲人从来都是心里千万分的看重,面却永远不显露半点,甚至对人恶声恶气,言辞不善。 “既是外祖父不让说算了。”想到孟廉,沈碧月心里涌起一阵歉疚,“我自来了庄便从未去探望过外祖父,辜负了他老人家对我的一片疼爱之情。” 侯武笑道:“小主子有这番心意便是对老爷子最大的回馈了。” 站了许久,沈碧月有些累了,“进去说罢,我有事要与你们商议。” 三人进了内室,让沈碧月在矮榻的一侧坐下,他们两人则挤在榻几案的另一侧。 这方矮榻不大,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挤着一边坐,看去有些可怜,也有些滑稽,但沈碧月却笑不出来,她的心里装了太多事情。 沈碧月还没开口,吴征已经迫不及待了,“小人与侯武在两日前刚进东会乡,看到城门口的官榜张贴了小主子的画像,悬赏者是豫王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我要与你们说的正是此事。”沈碧月因着此事攒了一肚子火气,却又没处发泄,她与豫王邵衍之间的恩怨并非小事,豫王的秘密可不是谁都有命听的。 “我与他的确有些怨结,但此事内情复杂,不便与你们明说。你们只要知晓,当务之急是瞒过豫王的耳目离开这里,倘若被他捉住,下场怕是会很惨烈。” 吴征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小主子,被贴官榜悬赏可不是一件小事,此处百姓不认得小主子还好,但若被人发现了小主子的身份,或是闹开了,殃及永安沈家,此事便棘手了,还有损小姐声誉。” 沈碧月苦笑,“我如何不晓得此事的严重性,但豫王的行为并非他人能够左右,我如今只要能从他手逃过一命便是,再不强求其他。” 侯武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豫王知道小主子的身份吗?” 她摇头,“我从未透露过,不过豫王的耳目素来厉害,我也不敢担保他知道了多少。” 侯武皱眉道:“豫王此人极为难缠,依他的性子,若是执意缠小主子,要离开此地,只怕是登天还难。” “若是等他离开呢?豫王并非闲臣,定有事务缠身,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侯武断然否决,“小主子不知晓豫王的性子,小人却了解得很,这位殿下最不缺的是耐心,惹恼了他的人,是逃到天涯海角,他都不会放过,若他对小主子过于执着,可能会一直侯在此地,守株待兔。” 沈碧月头疼地点着眉心,实在半点主意都没有,当下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侯武,外祖父此行让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回小主子,约莫十人,散布在东会乡内外,随时听候差遣。” 沈碧月点头,“你拨出两人去茅安乡监视沈家外庄。” 吴征脱口道:“可是庄子有什么危险?”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讪讪地低头。 沈碧月看向他的眼眸带着微微促狭的笑意,“只是怕有人趁着我不在,又暗下黑手罢了,你担心什么?” “小人只是……”吴征半天说不完一句话,神色极力保持冷静,但眼里的不安却是遮掩不住的。 侯武若有所思地看了吴征一眼,“孟家的人不太熟悉沈家外庄的情况,吴征跟随小主子数年,让他跟着前去,更便于行事。” **裸地替吴征解围,侯武的这话倒让沈碧月有些意外,微微半撑着额头,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们。 半晌,她懒懒道:“随他。”说完便起身离开,打算去洗把脸,脸的这副妆容顶了数十天,黏黏腻腻的,到现在是再也忍不住了。 朝仙阁死人的事情很快闹开了,人人都知道县衙的捕头朝仙阁三查案子,折腾了半日,在豫王昏倒后,一切事情都戛然而止了。 对于他们这个小地方来说,邓家的案子不重要,死人的案子也不重要,只要豫亲王不出事,才是真的没事。 九方县县衙的人一听到这个消息,直吓得瑟瑟发抖,别说去捉拿真凶了。 豫亲王的贵体安康是最好,若不好,莫说他醒来会追责,怕是极宠爱豫王的当今陛下要率先治他们的罪了。 045 过分羸弱(PK求收) 于是什么天大的案子都给抛在脑后,豫王的身体安康最重要。 可惜的是,没有人能见到他。 豫王昏倒后,被送入玲珑房,再没了消息,见不到人,摸不清情况,县衙顿时一片人仰马翻,个个火急火燎的,四处张罗了名医与贵重的药物往玲珑房里送。 众人忙得蹿下跳,那位虚弱昏倒的主儿却悠然自得地在房内饮酒喝茶,漆黑的眼眸微醺酒意,苍白的面色晕染几分浅浅的红。 玲珑坐在矮榻的对案为他斟酒摆棋,他倚着案几,一脚曲起,一脚斜垂于榻板下,手里倒提着一只高足酒杯,姿态慵懒,眼神悠远,不知看向何处,细看,醉意微染的眸底却是清冷一片,带着冰冷而沉重的寒凉之色。 “殿下在想谁?是,珠兰那个丫头?”玲珑见邵衍一直若有所思地提着酒杯,不禁问道。 “你觉得那丑丫头是个什么性子?” 玲珑一愣,叹道:“殿下许久没对人如此心了。” 对这件事,她一直不明白,以她对豫王性情的了解,光是下**这一件事,已是足够那丫头死百次犹不足惜,事实却是她并未被追责,现今还在外头逍遥自在地蹦跶着,简直是迹。 “心?”邵衍低笑了一声,夹杂着微不可察的嘲讽,“那丑丫头有些本事,可还是稚嫩得很,若孤能被她随意对付,早不知死在何处了。” 玲珑有些意外地皱起了眉头,“殿下……那日难道不曾招?” 那日天风抱着邵衍匆匆往往地冲进房,直接将她往外头赶,事情发生得太快,她连邵衍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看清,人已被关在了外头,直到过了一个时辰,天风才满头是汗地出来,道一声无碍。 关门的时辰太长与天风的焦急模样让她一直以为邵衍是被珠兰的那一手**伤到了身子,如今听邵衍这么说,难道那日他竟是装的? 邵衍眸光微凉地看了她一眼,她一惊,连忙低头,再不敢言语。 “郑经来九方县不过三年,能如此快地立足,与邓家的帮扶脱不了关系,那个丫头既有胆乱了邓家的名声,也该想到郑经会替邓家收拾这笔烂账,她究竟有几分能耐,孤好极了。” “殿下想让她去对付郑经?” 邵衍将金杯往案一放,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却流光四溢的笑,“摸清了孤的这么多秘密,别想轻易脱身。” 素来被豫王盯的人,最终下场都十分惨烈,不死也该脱半层皮,这个珠兰倒是有些不同。 玲珑没再多话,替豫王斟酒,低垂的眸暗自掠过几抹深思。 棺材铺的生意一如既往地平淡,地下密室也是一如既往地安静。 沈碧月伏在案,专注而凝重地盯着摊开的卷宗,眉头紧紧地蹙起,忧愁与烦躁在铅华洗尽的白净小脸更为明显。 这是侯武送来的关于邓府和郑县令的情报,昨日吴征跟着几名孟家家仆去了茅安乡的沈家宅子,她便使唤着让侯武去秘密查探他们的底细,哪知他的行动如此迅速,一叠厚厚的卷宗在今儿个一大早麻溜地送来了。 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信条才查的他们,哪知这么一查查出了不对劲来。 郑经本是青海州虞城县的正七品县令,政绩斐然,行事谨慎,颇有手段,在三年前因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而被贬到了丰水州的九方县来,虽说同是县令,但青海州起丰水州要丰饶许多,在品级自然也是高出一头。 郑经作为襄国公同胞兄弟的娘家侄子,身后有皇家国舅爷的张家作靠山,仅仅只是个小错误,却被贬到这过分贫瘠的九方县来,只有一个解释,他的被贬是故意的。 而在丰水州,能与他搭关系的,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豫王。 据她所知,豫王虽是张家的外孙,却鲜少与张家来往,态度冷淡,却不失礼节,每年襄国公张承举办寿宴的时候,他都会回去一趟,所送寿礼,皆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一个是张家的远房亲戚,一个是张家的宝贝外孙,身份品级差了十万八千里,之间相联系的只有张家这层关系,若郑经是被派来保护豫王的,根本无需暗地里贬罚,明面走一圈是。 用了贬罚,明面看是张家严于律己,大义灭亲,可暗地里的弯弯绕绕,很值得推敲了。 她终究不是那个只有十三岁单纯无城府的沈碧月,而是前世从夺位之争走出一条锦绣繁华的皇后沈氏碧月,明白这种越是看起来毫无破绽的事情,暗里越有问题,本能地嗅出了几分阴谋的味道。 只是再怎么阴谋,也与她无关,她要对付的只有邓家。 郑经与邓家勾结的缘由很清楚,九方县的贫瘠,郑经的权势,还有邓家的金钱,种种因素促成了他们的合作,互谋利益,各取所需,一切都是如此地理所应当。 邓家借势,郑经取钱,奔波其间的正是那位马府县尉,他是郑经从虞城县带过来的人。 好在这三年他们虽刮取了许多民脂民膏,也不敢做得太过分,除却一年前曾处死了一名ta:n'w:u受贿的县衙主簿外,并未出什么露马脚的蠢事。 沈碧月轻叹一口气,她想动邓家,必会牵连到郑经,二者关系看着简单,却是最不容易处理的,更别说她杀害马府护卫在前,又设计邓家公子在后,与郑经关系最亲密的两方人都给她得罪了个遍。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他们并不知晓是她在背后使绊子。 这时,侯武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碧月抬眸,撑起下颚,懒懒散散道:“外头的情形如何?” “豫王自那日莫名昏倒后便再不见外人,只在花魁玲珑的房里休息。” “莫名昏倒?”她眉头一挑,“没透露是什么原因吗?” “外头私底下传说……”侯武摇头,欲言又止了半晌才道,“许是,身子过分羸弱,承受不住才……皆是谣传的,豫亲王在此处,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讨论,只是私底下悄悄说被小人听见了。” ------题外话------ 今天午十二点要pk啦!养或是看的宝宝,表潜水啦!冒个泡评论下吧! 喜欢的可以收藏,看增加点击率,可以助夜临过pk昂! 爱你们哟么么哒! 046 又死人了(一更) 沈碧月忍俊不禁地笑出声,脑忽然想起夕雾曾与她说过的话,再想着邵衍那副苍白瘦弱的姿态,会被人往那方面想倒也不怪,谁让他整日躲在玲珑房里不见人。 “除了这个,可还有其他动静?” 侯武见沈碧月听到这个丝毫不害羞,甚至笑了,面p-i微抽,想着小主子果然是自家老爷子的血脉,皆是非同常人,当下只点头,道:“豫王捉了个刺客,听说是在他昏倒那日,出现在朝仙阁后院的。” 沈碧月高深莫测地挑眉,轻敲桌面,“现在还关着?” “还关着,应该是等着豫王醒来后再处置吧,街的百姓也都在传,说是这个刺客害豫王的,县衙的人几次要提他审问,都被豫王的心腹护卫天风给挡了回去。” 她下的药不多,豫王不会到现在还没醒,天风的意思,是豫王的意思。 这件事再怎么处置也没结果,那人本是被她陷害的,兜兜转转还是会查到她身。 她不置可否地点头,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了。 “主子,小人今日街查探的时候,还探到一个消息,听说马府那边又死人了。” “死的是谁?”马府的人不是被抓是被查,这几日因为豫王的关系,县衙的人疏忽了马府。 “据说是朝仙阁的丫头,名叫珠兰,死在马府外的一口水井里,据县衙的验尸官确认,死了足有一日。” 沈碧月眸光微闪,“原来是朝仙阁的丫头,你说她死了一日?” 侯武点头,“应该不会错,有人昨日看见珠兰与豫王一同出现,可在豫王晕倒之后,朝仙阁一片混乱,谁也没注意到她不见了,直到昨天夜里发现她死在了井里,是被人先奸后杀后扔进了水井里,手里还抓着马府护卫的令牌,郑县令亲自赶来了东会乡,现在已经将马府的人全部软禁,只待审问。” 沈碧月轻嗤一声,“不过是个丫头,郑县令倒是爱民如子。” 侯武虽是打探到了珠兰的事,却不曾亲眼见过尸体,更不知道沈碧月这几日假扮珠兰躲在朝仙阁,只觉得她此刻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小主子,这珠兰可不是个简单的丫头,听说她极受豫王的看重,在马府护卫的那起命案里,她本因是死者生前接触过的最后一人而要被带回县衙审问,是豫王将她保下的,否则凭她一个小小的花楼丫头,又如何会引得县令出马。” “这个郑县令可非你想象的贪生怕死,他亲自来查办此案,一是为着豫王,二则是因为此事牵连了马忠。” 沈碧月说着伸手点了点摊开的卷面,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郑经的相关信息,“这是你查出来的东西,也该清楚马忠是郑经的心腹,替他办了太多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污秽事情,他若出事,那么这些事情便很容易会被揭露出来。” “可是郑经是张家的人,如此行事定是在张家的授意下,豫王是张家的亲外孙,定会替其遮掩……” “你如何确定豫王会包庇他的罪行?”沈碧月倏然打断他的话,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他还巴不得郑经出事呢。” 侯武张了张嘴,没说话,其实他很想否定自家小主子的话,但见她眉眼间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言语态度皆是笃定,好像这件事该是她想的那样,便不由得软化了自己的坚持。 “那依小主子的意思?”他决定做一个听话的人,自家老爷子在临行前曾无傲娇地吩咐他要好好听沈碧月的话,无论对错,如果沈碧月真做错了事,也好给他一个能够教训自家外孙女的机会。 “县衙的人可查到朝仙阁去了?” “还没有,朝仙本有权臣撑腰,又死了个丫头和姑娘,郑县令必是要领人亲自查案的,郑县令今早一接到消息命令手下不可妄动,下午刚抵达东会乡匆匆去了马府,如今还未来得及去朝仙阁。” 沈碧月双手抵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突然伸手自一叠卷宗里取了一张画像递给侯武,“看看这头有什么不对?” 头画的人正是原九方县主簿陈义,画像只占据了半张纸,在头像下方是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一年前,陈义因被发现ta:n'w:u受贿而被投狱监禁,捉拿他的人正是县尉马忠,陈义认罪后,陈府立即被封,家当尽皆充入国库,陈夫人带着女儿陈曦穷困潦倒地过日子,直到陈义在狱自尽以示清白。 陈夫人闻讯重病不起,很快过世了,至于陈义的女儿陈曦,在陈夫人死后便找不到人,不知去了哪里。 一看到陈义的画像,侯武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恍然道,“小主子是想帮陈义翻案?” 此事是侯武亲自调查的,如何会不知晓其的内情,当年马忠以一本账簿定了陈义的罪,账簿清楚写明陈义与人做的每一笔交易,只是这些交易数额庞大,所求之事也并非是一个小主簿能够做到,可马忠拿到账本的第二日便让陈义画押认罪,结案太过匆忙。 况且那本账本陈列的许多交易在将将触及邓家时便断了,想来是被人刻意抹去的,此事除了郑经,再想不到其他人了。 “这地界分明还有个更尊贵的主儿,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管这个闲事儿。”沈碧月看着侯武,兴趣盎然道,“你既然敢将此事明明白白地写给我,手里应该有当年的那本账簿吧?” 侯武点头,“账簿是马忠府里寻到的,看来他虽是郑经的心腹,也明白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否则怎么会将账簿偷偷私藏。” 沈碧月挑眉轻笑,“此举倒是省了我们的麻烦,想不到你竟能查到马府去,看来他一早你给盯了。” 侯武肃然道:“小主子此言差矣。孟家家训,讲的是公正廉明,虽说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不得给任何人扣疑犯的帽子,但该有的谨慎和怀疑还是要有,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便是放凶犯自由。” ------题外话------ pk期间,举办个小活动,评论都有奖励噢! 10—50字为短评,奖励16币币 100字以下为评,奖励36币币 100字以为长评,奖励66币币 pk时间为9号午到12号午,小可爱们积极冒泡吧,评论领币币噢! 047 捡了大便宜(二更) 沈碧月露出嫌弃的神色,这话她可熟悉了,前世听侯武经常挂在嘴边,分明是她那个老顽童外祖父装腔作势之下随口胡说的罢了,也侯武这个忠仆傻傻地信了,还时时刻刻奉为家训。 “那劳烦你跑一趟,将账簿塞在珠兰房间的大衣柜里头吧,藏得隐蔽一些,切记要小心豫王护卫,他们厉害得很,若被发现也不要过多纠缠。” “小主子与他们交手过?” 沈碧月默了一下,敷衍道:“豫王执掌左右金吾卫,身边高手自是不可胜数,你若被捉了,还要劳烦外祖父去捞你,多丢孟家的脸。”说完朝他摆了摆手,低头继续看卷宗了。 侯武去了,回来时已经过了三个时辰。 “怎么去了这么久?”沈碧月睡一觉起来,刚吃完最后一口饭,打算盛一碗汤慢悠悠地喝,打理棺材铺的妇人云嫂可真是好手艺,煲的汤里放了些调香的药材,香气淡而沉,让人不禁闻之而胃口大开。 “小主子,郑经已经被抓起来了。” 一口汤猛地呛在喉间,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水眸盈盈,直咳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 “怎么这么快?”按理说官员行贿案件应待报给州刺史,再呈至御史台,派监察御史来巡查搜证,移交刑部审判,最后交由大理寺判决,这一个流程下来,少说也要数十天,如何能在三个时辰之内断案了。 侯武的脸色有些严肃,“是豫王派人将他拿下的。” 她微不可察地绷紧了面色,“你见到豫王了?” “小人潜在暗处,豫王不曾看见我,那时许多人围在四楼……” “四楼外间?”她对这个词有些敏感,下意识地出了声,一出口才觉得不妥,有些尴尬地住了嘴。 侯武有些诧异,“小主子如何知道?” 沈碧月浅浅地咳了几声,“猜的,你接着说。” “小人放了东西的时候,郑经刚刚到达,见豫王与他一同到后院查看,小人便藏在暗处看,见他翻出了账簿,却抵死不认账,这时突然有王府护卫过来,不知说了什么,豫王押了郑经过去,原来四楼外间死去的紫萼是郑经放在朝仙阁的探子,负责替他罗各路权贵富商的私密情报,以便他更好地行事,当时几个衙役被王府护卫押着,地散落了一地的书信,应该是两人私底下来往的铁证,证据确凿,豫王当即大怒,让人将他拿下,直接传信给御史台。” 沈碧月微微抿起唇,忽然将一切都给想通了。 若说她对付邓家只是个巧合,那后来紫萼的事情,包括她逃出朝仙阁,皆是邵衍蓄意在设计她,为的是今日对郑经的这一击致命。 她从昨晚一直在回想,自己要逃跑分明是很困难,却进展顺利,特别是在她给邵衍敬酒的时候,并非有十分把握他会喝,那时她把这一切归结为自己的运气太好,才能顺利与吴征会面。 现在细想,实在不对劲,那邵衍压根是故意放她逃走的,左右她也离不开东会乡,定会因马府命案与邓家公子去对付郑经,他的手虽持有紫萼的书信,但仅凭书信不可能给郑经定罪,而她让侯武放的证据,加紫萼的书信,能让此罪行重加重。 他要的是逼她出手对付郑经。 至于紫萼的书信,应该是在他派人杀死紫萼时取走的,那么他隐而不发,还让天风装作找东西地虚假作戏,目的便是做给外人,联想到紫萼是郑经的眼线,也许那个外人是郑经。 只是他为什么要对郑经下死手呢,明面,郑经也是张家的人,而他是张家的外孙,没理由跟自己外祖家过不去。 除去这个,还有是邵衍如何猜到她逃走一定会去对付郑经,以他的手段,既然能查到紫萼,那郑经ta:n'w:u受贿的事情定也尽在掌握,又为何不亲自下手,反而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让她去做呢? “小主子可是觉得哪里不对?”沈碧月沉默太久,让侯武觉得有些怪。 沈碧月瞬间回神,轻轻地冷哼一声,“倒给他捡了个大便宜!” 侯武不解,“他是谁?” “自然是领功劳的人。”沈碧月舒了口气,转而又道,“此事一出,无论是马府命案还是紫萼的死,都该随着郑经被抓而结束了,连邓府也能很快被解决了。” “郑经毕竟与邓府私从甚密……”侯武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希望邓府能把他们的恶霸做派收一收了。” 沈碧月鲜少见侯武叹气的模样,一时觉得有些好笑,“永安城里纨绔跋扈的贵族子弟多得十个指头都数不清,天子脚下况且如此,更别提这种小地方,不过区区富商,能让你有这般感慨?” “让主子见笑了。是小人方才经过邓府,看见一个妇人正在和府里的小厮拉扯,看那妇人面黄肌瘦,弱不禁风地,被推到了地还死命扯着小厮的裤脚,周围许多百姓围观,没一人敢前阻止,许是邓府平日里过于猖狂,才使他们恐惧……” “面黄肌瘦的妇人?”沈碧月面色微变,不由得向前倾了身子,“她是什么人?” “听他们争执的内容,那名妇人的相公似乎被邓府的人给囚禁起来了,所以她才邓府要人,可邓府死活不交人出来。” 沈碧月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未待侯武说完,她忽然从榻站起,飞快地奔往隔壁的一间内室。 地下密室很大,除了她经常待的那间内室是最大的,其余还有数十间大大小小的内室,有用以储粮的,放置杂物的,处理情报的,也有进行稀罕物品研制的。 侯武平日里擅长研究一些稀古怪的东西,包括研制y-i'r0ng用的**,她的真容被邵衍通缉,要在外头行走只能伪装容貌,除了夕雾那种以妆粉遮掩的方法外,最适宜的便是y-i'r0ng了。 048 随你处置(一更) 侯武跟在她后头进来,见她眼眸犀利地扫视着内室,“主子想找什么?” “你的**在哪里?”听到侯武的话,她猛地回神,发觉自己太过着急了,连面具放在何处都不晓得急匆匆地跑过来找,真是魔怔了。 侯武绕过她走进去,在一处角落寻到了面具。 “主子认识那名妇人?” 沈碧月摩挲着指尖薄如蝉翼的面具,小心细致地往脸贴,触感冰凉,似乎要一路凉到心里去,她的身子不由得轻颤了一下。 “不认识,但有些缘分,你待会儿与我一道出去。” 侯武点头,不再多问,对于主子的话,只听不说,这向来是他的优点。 两人简单地伪装后便出了密室,从棺材铺子的后院离开,匆匆地赶去了邓府。 邓府距离棺材铺所在的大街有些距离,但两人从街旁三回九转的小巷抄近路过去,很快到了邓府,远远看到一群人像黑压压的一层乌云将邓府的大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几乎占了大半个街面。 走近几步,听见在众人窸窣的低语声清楚地传来妇人细微却悲恸的哭声,以及年轻男人粗声粗气的怒骂。 “邓公子,我求求你,放我相公出来吧,他是个良民,平日里谨守本分,不是有意要冲撞邓家的!” “臭婆娘,跟我这门前哭什么丧呢!滚开!” “邓公子!只要你放我家相公出来,我一定和他离得远远的,再不留在这东会乡!若是没了相公,我……” “别拉我!污了本公子的衣服!” 一声沉沉的闷踹,随即想起一声低促而虚弱的尖叫,所有的喧闹声都安静了下来,沈碧月不由得眸光一凛,与侯武从人群的最后面极快地挤了进去。 看到一个年妇女正仰面倒在地,双目紧闭,面色呈死白状,一身麻布衣裳在地滚得有些脏了,胸口赫然一个灰黑的脚印,枯瘦的十指紧紧蜷着,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 邓涛面目嫌恶地弯腰去拍打衣角,雪白的衣面有几道青灰色的指印。 “郭家娘子的身体虚弱,不会给打死了吧。” “真不知是谁这么嘴欠,把郭长木的消息透露出去了,我看郭家娘子命不久矣。” “听说朝仙阁的事情没,郑县令被豫王殿下给抓起来了,这邓家的靠山也该倒了。” “倒了也活该,邓家平素作恶多端,这都是老天的报应!” 众人窸窸窣窣低语,面色各异,有冷漠有担忧也有气愤,却惧于邓家的权势,迟迟没有一人敢前,只是围观着。 邓涛咒骂了几句,前又对着郭家娘子踢了几脚,“晦气的娘们!你们还不赶紧把她给我拖到城外去扔了!没来得污了本公子的眼!” 他身后的五六个仆役对这种场面丝毫不惊讶,甚至是习以为常,面露出讥讽的笑意,听见邓涛吩咐,连忙分出两个人分出两个去抬郭家娘子的身体,其他人去驱赶围在周围的百姓。 “这么欺负妇孺百姓,这邓家公子着实过分了些!”侯武站在沈碧月的身后,冷冷道。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沈碧月能听出他言语里饱含的恼怒之意,她看着仆役抬着郭家娘子走远,水灵的眼眸微微眯起,眸底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冰冷的锋芒。 这岂止是过分可言,还未搞清人的生死要将她扔到城外去了,简直是草菅人命的恶棍! “侯武,将她救下,其他人随你处置,我回去等你!”她说完转头便走,再不管身后的混乱和邓家主仆凄厉的哀嚎与惨叫。 沈碧月顺着原路很快回了棺材铺子,回到了地下内室,案还摆着吃剩的饭菜和碗筷,她将案清出一块地方,从书架找出关于邓家的卷宗开始翻看起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侯武回来了,满身都是汗。 “人怎么样?”她头也没抬,看着卷宗的眉眼皆是专注。 “在隔壁的内室,身体十分虚弱,邓涛的那一脚险些没要了她的命,小人已让千里给她医治,千里擅长医术,师从祝归先生。”想到沈碧月不认识祝归,又补了一句,“祝归先生是奉国公府的府医。” “知道了,你下去吧,若她醒了,立马来通知我。” 待侯武离开,她才揉着眉心抬起头,眼里是骤然而起的一阵暖意,外祖父将侯武派来已让她感动不已,没想到连祝归先生的徒弟都给她派过来了。 祝归先生并非普通的府医,他曾经是江湖出了名的神医圣手,也是外祖父年轻时闯荡江湖结识的好友,只是性情古怪,行踪飘忽不定。 后来不知是什么缘故,突然在江湖销声匿迹,隐姓埋名进入了奉国公府,说是国公府的府医,实际他只负责医治外祖父。 前世她因替邵远挡了毒箭而险些丢了性命,外祖父悄悄请了祝归来替她医治,两人在病榻前争吵,无意惊醒了她,她才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 还记得祝归的身份被她撞破时,外祖父分明不会伤她,却要故作凶狠地威胁她,惹她不快,只谢了祝归匆匆离开,此后与外祖父冷战了数日不曾说话。 眼神黯然了一瞬,她摇头苦笑,一切已经重来,她没必要一直揪着过去伤怀,还是处理当下的事情最为重要。 她定了定神,开始认真看起关于邓家的卷宗,头将邓家与郑经合作的事情描写得很清楚,里头大部分的情报都是来自袁如雪手里掌握的那些证据。 邓家与郑经合作已达两年多,其间所犯恶行累累,越看越触目惊心。 原来邓家不只与郑经勾结作恶,也在私底下借着郑经的权势做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情,包括强占良家女,向各行铺子强收保护费,垄断商铺买卖,郑经皆视而不见,邓家背有靠山,行事愈加猖狂,百姓自是怒不敢言。 沈碧月本来轻蹙的眉尖随着卷宗所写渐渐舒展开,隐现几分冷嘲之意。 邓家实在无脑,以为在这小地方有了郑经的庇护能只手遮天,没有将犯事的证据都给遮掩干净了。 049 送棺材,收尸!(二更) 郑经是个聪明人,早将他们合作犯事的痕迹给消抹干净,只留下邓家私下作恶的证据,是为了能够时刻掌控邓家。 夜明珠将内室照得亮如白昼,她看得认真。 不知过了多久,才将卷宗放下,轻柔疲涩的眼眶,懒懒伸了个腰,方才去救郭家娘子时已近傍晚,现在外头应该已经暗了天色。 将卷宗分成两叠,用镇纸压好。 她从榻起身,将之前吃剩的碗筷都收进托盘,打算把碗筷拿到边去收拾,再去舒舒服服地沐个浴,谁料刚收拾完,出了门口,差点与急急跑来的侯武迎面撞。 托盘险些被侯武撞翻,好在她眼疾手快,稳稳地扶住托盘,“跑这么急做什么,差点把我碗筷都撞飞了。” 侯武连忙后退几步,“小主子,郭家娘子醒了。” “醒得真快,吩咐千里好好照顾着,用什么法子都行,不要让她又跑去邓府送命,不然我先拿他的命送给外祖父。”沈碧月神色淡淡,对这个消息并未太心,扭头对着里头微抬下颚,遥指案那两叠卷宗。 “右边那一叠,拿去报官。郑经事一出,近巡查的监察御史不日会抵达九方县,将罪证一并交,邓家完。” 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毫不在意,连同最后那个完字都出口得如此轻飘飘。但侯武知晓这个字代表着什么,今日在邓府门前所见,都将随着这个字而不复存在,恶人被伐,百姓得善。 “小人这去。” 沈碧月再不多言,扶着托盘离开,看着她瘦削却挺直如墨竹的身影渐渐融入漆黑的密道里,侯武这才扭头进了内室取卷宗。 外头明月高挂,疏星点点,寒风刮过窗纸的声音簌簌作响,虽没有霜雪,却冻人得很,这股冷意冰凉刺骨得很,特别是入了夜,气温骤降,哪怕用被子将身子裹了一圈也难御寒冻。 云嫂知晓沈碧月要在头沐浴,早命杉子清扫出一间鲜少使用的杂房,又烧了一大桶的热水,又在怕沈碧月穿tu0'y-i裳时着凉,还在屋子里头摆足足四盆的炭火,起外头寒意瑟瑟,屋内是一片暖融融。 屋子最里边的墙角处摆着两扇屏风,隔出了一处小小的空间,装满热水的木桶摆放在里边。 沈碧月绕过屏风,顺手将长发盘于头顶定住,再将衣物褪去,整齐地叠放在桶边的小木椅,在整个身体都侵入热水的那一瞬间,不由得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她昨夜在地下密室沐浴,只是看着杉子提热水下下,不想麻烦他,这里的暗道极为隐秘,这样来来回回怕会被发现,所以今日来了,云嫂贴心,也给她在屋里摆了许多炭盆。 桶沿搭着白毛巾,水里放了安神的香料,这几日事情太多,她少有能这样舒舒服服沐浴的时候,懒懒地往后一靠,闭双眼。 夜深无人,她一直紧绷着的心绪在这一刻得到了少许的放松,素来沉静明丽的容貌被水气氤氲,透出几许美艳娇甜的风情来,只可惜无人得以窥见。 泡了一会儿,她睁开眼,倾身取了放在桶边的皂角,擦拭起身子,冬日寒凉,即便热水舒适,也不能久泡。 她知道分寸,擦洗了一会儿起身穿衣,与妇人打声招呼回了地下密室,内室寂静无人,案的卷宗已被侯武取走。 太多的心事压在心头,让她毫无睡意,她在床翻来覆去许久,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这一夜半梦半醒的,第二日也没有睡到很晚,因为侯武一早来敲她的房门了。 “进来。”沈碧月抱着被子懒懒坐起,手轻轻按着太阳穴,迷迷糊糊地闭着眼,头有点疼,还很重,是昨夜没有睡好的后遗症。 侯武快步走进来,停在了一扇厚重的花鸟彩绘屏风前。 屏风之后是沈碧月睡觉用的美人榻,未出阁的女子闺房本不该他这种下人随意进入,更何况是男子,若非有急事,他不会主动踏入。 “小主子,豫王找门了。” 沈碧月本还有些睡眼朦胧,将将要倒了身子继续睡,可豫王二字却像是寒风一般顺着耳朵刮进她心里,让她浑身一震,瞬间惊醒,连头疼的症状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猛地挺直背脊,冰冷的寒意从滑落的被子钻入,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脖子,一张素白的小脸面无表情,眸光冷静非常,甚至还有些寒意森森,只可惜隔着一扇厚重的屏风,侯武看不到她脸的表情。 “他在哪里?” “正在内堂一侧的茶厅候着,要小主子在半柱香内出去,否则便送一铺子的棺材给小主子收尸。”侯武的面色有些僵硬,这一铺子的棺材足足有几十副,希望沈府的人数足够,可别把自家老爷子给算进去才好。 她披外衣,微微眯眼,“现在什么时辰?” “已经五更天了。” “天还没亮,他来得倒快!他带了多少人过来?” “只有他的近身护卫天风,说是抓捕小主子,感觉更像微服私访。”侯武有些疑惑,也有些担心,“小人担心豫王会对小主子的不利,或许是来私底下要小主子性命的?要不小人差人往老爷子处求助吧,有老爷子出面,豫王还会忌惮些。” “他若想私下解决我,大可以让护卫抓了我去杀,没必要亲自过来寻,况且外祖父向来不喜与张家扯关系,此事不必惊动他。” 昨日出门救郭家娘子时,她曾仔细观察过外头的情况,压根没有衙役私下寻人的痕迹,侯武分派在乡里的暗桩也并未发现有人在寻她,他却在这个时辰突然出现,还指名道姓找她,说明他早知道她在这里。 侯武听出沈碧月话里对孟廉的维护,心里顿感欣慰,当初自从吴征来府里送信,他一直认为沈碧月只把孟家当做遇到危险才会想起的救命稻草,否则过去十来年又如何会从不与老爷子联系。 ------题外话------ 今天是pk的第二天啦,送二更!小仙女们要多多收藏呀!多多评论呀! 顺便推荐好友《重生之全能男神:云爷拽翻天!》/卿不语 【重生女扮男装爽,1对1,女主苏炸天,男主是女主腿部挂件儿】 叱咤风云的大将军一朝变成二十一世纪弱逼高生? 云烨表示:这操蛋的人生。 不过“他”的字典里没有弱这个字,从此风华再现,势必搅一个天翻地覆! 说“他”学渣? 稳稳地拿个高考省状元,看看到底谁是学渣! 说“他”软弱可欺? 手撕渣后爸,脚踹地头蛇,软弱可欺再说一遍! 从校园学霸到娱乐圈新贵再到史最年轻的少将…… 云烨用亲身经历告诉所有人。 你男神无论到了哪里还是你男神。 050 过往的情份 侯武还在想着,沈碧月已经再次开口道:“你先去回了豫王,说我换了衣服来。 你放心,沈家血脉丰厚,凭这小小的棺材铺子,还盛不下沈家人,更不会殃及你家老爷子。” “小姐,我……”侯武立马红了脸,没想到自己方才一念而过的想法竟被沈碧月这么说出来,想解释又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索性窘着脸出去了。 侯武离开后,沈碧月开始换衣服梳妆,淡定,悠闲,一点也不如侯武所想的那般着急。 经过朝仙阁一遭,她亲眼见识过邵衍那不爱与人接触的怪毛病,若不洗漱一番出去面见,定会被他扣有辱王驾,蔑视皇族的罪名,可半柱香的时辰哪够穿衣洗漱,左右都是错! 既然那阎罗王有意刁难她,说明他暂时不会要她的性命,那她又在意什么罪名,只要自己舒心便是。 内堂旁的茶厅里,云嫂与杉子正战战兢兢地跪在地,双手伏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不敢望向座那个瘦弱苍白却矜贵优雅的男人。 豫王不叫,谁敢起来,哪怕二月初春,地寒凉,也得乖乖地趴着。 “你们主从何人?”邵衍看着底下两颗圆乎乎黑溜溜的头,语气懒懒。 “回殿下,民妇随夫家一同卖棺材,自夫君去后便孤身经营这棺材铺子,从来不曾跟过主子。” “一介妇孺卖棺材?胆子很大,怪不得连孤找的人都有胆给藏起来。” “回殿下,民妇鲜少出门,并不知道那位姑娘是殿下在寻的人,要是早知道,万万不敢藏她在家啊,还请殿下明鉴。” 邵衍冷嗤一声,身体发颤,声音发抖,所答的话却不见混乱,很有条理,也很掩人耳目,一句不知道便将事情都给推卸干净了,不是说谎演戏是什么。 丑丫头的人果然与她一副德性,惯会说谎,也惯会演戏。 这时候,侯武自侧门转入茶厅,远远地便见到豫王如方才一般姿态懒散,斜斜地倚在铺满柔软兽皮的梨木三角椅。 一身玄纹云袖交领式衣袍,绣银云纹乌皮靴,外罩黑色大氅,领口与袖口皆以雪白狐毛包边,露出抱着鎏金镂空瑞兽型铜手炉的纤长十指,指尖泛着诡异的苍白。 这豫王当真是身娇体弱,妇人在他来后便极快地添炭盆,厅里一片暖融融热乎乎,他穿得厚实,却还要再捧一手暖炉,女人还要怕冷。 侯武匆匆扫了一眼,不敢多看,走到邵衍面前,单膝跪地,抱拳作揖,“还请殿下稍候,姑娘即刻便来。” 邵衍垂眸,神色淡淡,天风却已是俊颜微怒,望向空荡荡的侧门,神情严肃,眸光愈发冰冷森寒。 这个该死的女人!说好的半柱香!竟然敢让主子等了这么久,早该千刀万剐,五车裂尸了! 邵衍抬眸看了眼侯武,悠悠道:“孤只给她半柱香的时间,若是不到,别怪孤狠心。孤总是宽宏仁慈的,体恤百姓也是根本,不希望有那个机会再多多地为难她。” **裸的睁眼说瞎话!众人嘴角微抽,却没人敢反驳。 天风站姿笔直,仍旧是面无表情,只是心里对沈碧月的那股愤怒之火瞬间熄灭了,转而升腾起同情之意,能被自家主子盯,也是一种变相的福气。 过了一炷香有余,才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款款而来。 邵衍抬眸,看到一抹纤细的倩影出现在侧门处,一只翡翠织花翘头履缓缓跨过门槛,转出少女灵眸秀眉,半遮花容,宛若轻云浅绕月明宫,尘世繁花争妍斗艳,却不她的一眼惊艳。 她缓缓走来,身窄袖月白短襦,下身着黛绿长袄裙,腰系一枚白玉染血的莲佩,外披水色长褙子,大朵的芙蓉花在黛绿裙面绚烂盛开,层层叠叠地绽放风华,落在她眼底敛成一片山林碧湖的清幽沉静。 自是穿着朴素清雅,却有一股雍容高雅之色。 沈碧月伏地大拜,真诚恳切道:“民女见过殿下,愿殿下金体安康,长寿绵延。” 在场人嘴角皆是一抽。 谁不知道豫王殿下身子骨虚弱,动不动晕倒卧病在床数日不得起身什么的都算极为常见的事儿了,连宫廷御医都拿捏不准豫王的身子何时能好,她却祝他长命百岁,这话怎么听怎么膈应人。 天风正震惊于沈碧月的真容与主子所悬赏的女子一模一样,听到她说那句话,立马去看主子的脸。 邵衍垂眸看沈碧月,面色淡淡,唇角似勾非勾,不辨喜怒,天风默默收回目光,他最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主子了。 “长寿绵延?祝词说得挺好,行事却差了些,孤怎么觉着,你更想盼着孤能早日归西呢?” 也许她是这么想的,可是哪有人会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还是这种咒自己短命的话。 众人嘴角又是一抽,这豫王殿下起沈碧月,果然要更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沈碧月分外诚恳道:“回禀殿下,民女不敢。” 不敢?又是这两个字,自从认识了沈碧月,邵衍很讨厌这两字,讨厌到每每听到都头疼。 “起来说话。”声音骤然变冷。 “民女有罪,不敢起来。” 又是不敢,邵衍恼意微起。 像是知道他会作恼,沈碧月又开口道:“知道殿下今日会过来,民女早在此恭候多时了,只是现在外人甚多,不便叙旧,算殿下恼了民女,也请看在往日的情份,暂且屏退他人,民女也给殿下请罪。” 此话一出,邵衍恼意转怒笑,众人抽搐了眼角。 这话他们是不是不该听?话里话外都是**裸的奸情,算不算皇家辛密? 连天风一贯的面无表情也开始抽搐起来,眼寒意战战,分明是主子要找她算账,倒被她说成是主动认罪,更要命的是,主子何时与她有过情分了。 这女人自打开口颠倒黑白,满嘴胡言乱语,简直是在败坏主子的名声,果然还是该将她直接处理了好! “叙旧?也好。”邵衍眸光沉沉,神色似笑非笑,唇角似怒非怒,“你们都出去,天风,你也退下。” ------题外话------ 今天午下推啦!喜欢权王的小仙女们赶紧收藏起来!也多多冒泡,会给你们更多福利哟! 051 这是威胁 人都走干净了,满室寂静,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交错,宛如朝仙阁初见,他慵懒斜倚座,执棋不语,她穿着丫头衣裳站在一边,静待吩咐。 与那日相隔不过四日,又是此情此景,他仍是斜倚座,她却换回了普通女子的衣裳,气度清雅,只是依旧跪拜于他的脚下,任他宰割。 他的眼神如刀般滑过她的头顶,漫不经心道,“你想跟孤谈情份,孤给你机会。” 说着自袖里取出一柄轻薄锐利的b-i'sh0u,轻轻敲击铜手炉,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沈碧月心里蓦然一跳,下一刻,一阵轻风快速掠过耳际。 她微微侧眸,触目一抹寒光,在离她脸侧极近之处,稳稳地斜插入地面,她的眸光也随之转冷。 情份未谈,凶器先出! 这是威胁,也是警告! 邵衍淡漠的声音自头顶飘来,“安会山的秘密能保你y-i次忄命,却保不了你屡次全身而退,这是孤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孤爱惜美人,心眼也小,你仔细着说,若是哪个字听得孤不满意,也不介意血溅当场,当是给这间铺子做笔好生意,送一具身残貌全的美人尸,倒也别有一番风貌。” 沈碧月静了一会儿,轻笑道:“殿下无心shā're:n,又何必拿刀来吓民女。” 她的嗓音轻灵,只是伏在地,闷住了声,显得笑意微沉,像是在嘲讽他一般。 邵衍也笑了,他站起身将掌心的铜手炉放到梨木三角椅后边的桌案,往前走几步,靴尖离她的头顶极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跪伏的身影。 “沈碧月,沈氏的长房嫡女,也是奉国公孟廉的嫡亲外孙女,传闻身子病弱,被魏国公夫人甘氏做主送往外庄,闭门不出长达九年,半个月前,庄里还传出恶奴欺主的事情来。” 沈碧月头皮一紧,心头一沉,他果然都知道。 “只是依孤所闻,这位沈氏嫡女不像是那种会被下人压着头欺负的主儿。你说对吗,珠兰。”他的语气平淡而冷漠,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沈碧月却听得头皮发麻,她沉默了一会儿,冷静道:“殿下既然早知道臣女的真实身份,又何必多加试探,自邓家公子一事,到马府护卫,再到九方县令郑经ta:n'w:u受贿,强压百姓,殿下有心整治,是我大宁之大幸,殿下对臣女有怀疑,试探的法子无数,以此事来试探,未免太过小题大做。” “这潭水太过黑暗深重,臣女只是一介闺阁女子,没有那个胆色与智慧去掺和,若是行差步错,非但是臣女担待不起,沈家担待不起,也于国有恙。” 自调查了郑经的事,她有种直觉,郑经的背后定然隐藏着许多她所不能探知的辛密,那些辛密也一定与豫王有联系,本来只是怀疑,在郑经被抓之后,她立马肯定了这个想法。 侯武行事谨慎干脆,调查时没有留下太多蛛丝马迹,此事她尚好脱身,无论郑经背后是什么人,有什么事情,都查不到她的身,只除了一点,那便是豫王邵衍。 他掌握了她的太多秘密,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把她牵扯到这潭水里去,她不想,也无意掺和,如今她未回到魏国公府,许多事情也还未成为定数,她不允许任何不确定的因素来影响自己的计划。 哪怕这个人是权倾大宁的亲王殿下。 为今之计,只能尽快摆脱他。 “你在怪孤利用你去对付郑经?”邵衍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也不说破,毕竟有些事情,隔一层雾才会好玩,戳破没意思了。 “殿下行事自有决策论断,臣女不敢置喙,也不敢怪罪。”话里是顶撞,话外却不敢,这沈碧月仿佛浑身带刺,连说的一字一句都带着让人气恼的劲儿。 “郑经一事,你做得不算出彩,只能算勉强的周全,若是你真来讨赏,孤倒觉得你是自取其辱了。不过谅你这么面p-i厚的人,应该也做得出来。” 沈碧月:“……”她方才确实想着若是没法脱身,用此事讨一番赏,他怎么猜得出来? 邵衍望着她跪伏在地的身影,一动不动,心里微生异样,下意识地皱起眉心,“抬起头来。” 沈碧月早被地的凉意给熏得面如冷霜,四肢僵硬,一听他这么说,立马直起身子,只是动作有些僵硬。 她微微抬眸,视线所及是自黑色氅衣边落下的一截漆黑袍角,精致的银线描边,诡异的红莲含苞,如它的主人一般神秘莫测,性情难揣,沿着大氅漆黑的衣面往望去,那是无论看过几次都能让人难以忘怀的清俊容貌。 如碎雪积堆的雪白面容,极致的苍白脆弱,但那容颜若美玉,眉目如画卷,是冰雕玉琢的清透华美,也是雪堆晶莲的清雅矜贵,让人不敢直视其慑人华光。 一头如绸缎长而光滑的墨发轻挽,斜插一根玄玉竹形圆头簪,玄玉更黑的是那双眼眸,漆黑如沉沉夜色,看得人汗毛直立,不由得便将视线微微往下,定格在他轮廓肆意而精致的下颚处。 “之前对孤万般放肆,现在倒懂得什么是尊卑贵贱。”邵衍注意到她的目光,轻轻哼了一声。 “回殿下,珠兰是丫头,不识诗书,不懂礼数,沈氏嫡女出身名门,自然不敢顶撞亲王殿下。” 轻巧的一句话,立马将自己身为珠兰所犯的错都给撇干净了,既承认自己之前扮过珠兰,又将自己与珠兰分得极为清楚,她过往所犯的错,只因为是珠兰,如今恢复了沈家嫡女的身份,自然不会承认那些事。 “净会狡辩。”邵衍的视线瞟过她腰间的那枚莲佩。 “安会山一事,孤只是暂时饶你性命,你却几次三番地算计孤,下药,取佩,勾结江燎打伤王府侍卫,桩桩件件,便是沈家有心保你的命,你也难逃责罚。” 江燎打伤王府护卫这事也要算在她头?这是什么道理! ------题外话------ 第一次pk结束啦!编编通知说过了!坐等下一轮pk通知!要谢谢各位小仙女的支持呀!么么哒! 052 和你打个赌 豫王要人三更死,哪能留到五更活,他若真要把帽子扣她头,她也没法子。 沈碧月垂眸,轻声道:“臣女素闻殿下英明决断,自然不会跟臣女计较。” 英明决断?这是在给他扣帽子了。 邵衍微勾唇角,“若是孤不想放过你呢?” 沈碧月一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殿下非要治臣女的罪,臣女也不能反抗,只希望殿下顾念安会山一事,给臣女判的罪名能轻些,臣女也知足了。” 明面是说安会一事,实际却暗指她曾威胁过他的那些话,这丫头从一开始没把他的威胁看在眼里。 “你要知足,孤让你知足?想得倒挺美!” 沈碧月没吭声,任他随便说。 邵衍垂眸盯着她,看她素白的小脸平静,眉心却微微蹙起,带着几分隐忍与倔强,如修竹般挺直的背脊看起来有些僵硬,应该是刚才伏地太久,又一时被他勒令起了身,才导致腰背僵直,有些不自然。 姿态恭敬,乖乖顺顺的,像是在他面前要低入尘埃去,这副模样真是远远不如扮作珠兰时的那般顺眼,看得人眼里生烦。 邵衍笑意渐褪,猛地别开眼,转身坐回三角椅,漆黑的袍角在空划过一道冰冷的圆弧。 “指责孤给你乱扣罪名?胆大妄为的丫头!”他眉目间隐显烦躁与不耐。 “沈氏嫡女,身负天煞命格,刑克六亲,这便是魏国公默认国公夫人甘氏送了你去外庄的缘故,此事瞒了天下人,也瞒着皇兄,皆以为你只是身子娇弱,又罹患重症,不宜在喧闹繁华之处休养。干着这样瞒天过海的事情,还敢随意顶撞孤,孤要想处置你,单单要你的性命,岂不是太便宜了?” 前一刻还言辞温和,下一刻给她甩脸色看,他的性子还是那般阴晴不定,难以揣测,只是让她惊讶的并非这个,而是他竟然知道她的天煞命格。 天煞命格,刑克六亲,这样的冷言冷语,她在前世听得多了,她的天煞命格是寒禅寺里的六合大师所断,那年她三岁,生母孟茹正好病逝,祖母甘氏迷信,当即以静养为由将她送往外庄。 沈家好名声,出了个天煞命格的嫡女也不敢外传,魏国公沈歧亲自门拜托六合大师保密,这才隐瞒了下来,前世也是如此,一直到她回了沈家,此事竟不知被何人传开,她的名声从此日渐衰败,成了永安众高门所摒弃的对象。 沉默了一会儿,她微扬唇角,轻声道:“殿下说得不错,只是以身子骨虚弱的借口瞒天过海的人可不止臣女一个,只是他人要臣女权势倾天,所以这世,还没人敢要他的性命。” 这人,很明显是暗指他。 邵衍微微眯起眼,“你可知权势倾天这四字一出口,便是累及家门的重罪?” “殿下要降罪于沈家?”她歪头浅笑,灵眸微弯,笑意却未达眼里,依旧静如寒潭,“好呀,若是殿下喜欢,随时都可以,只要有那个手段,千刀万剐都无碍,只是若真的到了那一天,还请饶过臣女大哥的性命,为奴为仆都可以。” 邵衍盯着她的眼,见她雪白轻纱半遮的脸,唯有那双笑弯的灵眸格外明亮清晰,动人心弦,可细看却又漆黑幽深,仿若天地初开的混沌,一切阴森黑暗都被明亮的光芒深深挤压掩盖住,只要有一丝裂缝出现,能将世间每一处缝隙的黑暗都给拉扯出来,瞬间吞没天地。 他眉头倏然一皱,移开了目光,望向莫名的一处,眸光幽深。 “沈家女,孤和你打个赌。” 沈碧月愣了一下,下意识道:“赌什么?” 邵衍抿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孤可以不杀你,在这之前的事情也都既往不咎,作为交换的条件,自出东会乡的一个月内,你可以逃,大宁南北,边境部落,塞外四疆,周边小国任你去,只要你逃得出去,孤不会限制你。只是若被孤抓住了,赌约失败,拿命来抵。” 沈碧月有些意外,这个赌注看似对她极为有利,给她逃的范围很广,条件也诱人的很,只要她赢了,那与邵衍的所有纠葛都能结束,包括安会山的秘密。 前提是她能赢,先不说她必须回沈家,若是邵衍派人跟踪她,那她是逃到天涯海角都没有,左右都逃不开这个赌局。 见她许久不应,邵衍道:“怎么,能跟江燎下赌注,和孤不行了?敢拿话诓江家小子,孤看你的胆子也很大,不敢应?” 沈碧月:“……”看来江燎已经把她出卖了。 她回道:“臣女有胆,也谨慎。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这场赌局明面对臣女有利,可要是殿下派人跟踪臣女,那么臣女根本半分胜算,又如何能应下?” 邵衍似笑非笑,“原来如此,你要和孤谈公平?” 她一声没吭,其实她心里也清楚,这场赌局,她非应下不可,和豫王谈不到公平的都是死人。 邵衍见她神色微变,已经摸到了她的心里所想,却不想放过她。 眼神轻轻飘过她腰侧的那枚莲佩,“你不想,孤也不强求,不过沈家向来家风严明,若是听说沈家女儿擅自在外与人私相授受,不知他们又该如何处理呢?” 沈歧若知道,不问真假,只要流言一出,定会敲锣打鼓地将她送入豫王府!为奴为妾都没事,只要能捍卫沈家名声,堵住悠悠众口! 真是明晃晃的胁迫啊! 沈碧月当机立断地解下了腰间莲佩,双手捧着打算递还给他,听他悠悠道:“孤的记性不太好,前几日在一座山头巧遇美人,遍寻不见,在东会乡的官榜贴了一张美人的画像,只可惜至今寻不到人,只能先贴着。” 欲要伸出的双手僵在半空,掌心那枚白玉染血的莲花佩仿佛在一瞬间变得冰凉无,凉得她很想将它狠狠砸在地,像是某人的头颅一般。 官榜的悬赏,赏金三百两白银,她这几日忙于邓府的事情,几乎都快忘了这件事! ------题外话------ 推荐江小岑作品:《公主谋:浴血重生覆天下》,pk求支持 异国j-i院重生的江妍琬原来想着这一生只为复仇而计,可是没想到在合作算计,裴逸城却却赖了她。 说好的裴相谪仙一般,可事实: 裴相追妻语录 1。脸皮厚:琬琬,你撕破了我的衣服看了我的身体,可要对我负责啊。 2。装柔弱:琬琬欠了我,还说和我不熟,可真令我伤心。难道琬琬要对我始乱终弃。 3。嘴巴甜;天下苍生、战火纷争与我何干,你若想覆了这天下,我们去随便覆它个玩玩。 裴相追妻原则 1。夫人说的都是对的 2。夫人要做的事情一定要支持 3。所有靠近夫人的烂桃花都要连根拔起 本1v1,男强女强,男主腹黑深情,欢迎入坑。 053 不君子,臭毛病 用私相授受威胁不成功,用官榜的画像来要挟她? 虽说是很卑鄙无耻,但不得不承认这非常有效,她现在已经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以豫王的脾性,决定做的事情没人可以反驳。 算她犟着不应,他也有的是办法让她答应。 “臣女,愿意和殿下赌这一局!” 嗓音清灵,很顺从,却隐含些许的咬牙切齿,邵衍听得很是悦耳,今日和她见面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像此刻一样感到舒心。 他笑道:“沈家女勇气过人,胆识也不凡,孤很是佩服。” 沈碧月:“……”在心里又暗自诽谤了一声卑鄙小人! “收好孤的东西,若是出了意外,你知道是什么下场。”邵衍没看她的手,明显对玉佩视而不见。 沈碧月默默缩回手,将玉佩当做某人死死地捏着,系回了腰间。 邵衍将鎏金镂空瑞兽型铜手炉重新拢回袖间,站起来再次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起身吧,再跪下去,废了那双腿,魏国公该追着门要孤负责了。” “殿下多虑了,这大宁下除了陛下,还没人敢追着殿下问责。”沈碧月微不可察地轻哼一声,缓缓站起身,许是跪了太久,双膝酸软得有些麻木,竟一下子往前跌去。 站在她面前的邵衍眉头微皱,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沈碧月狠狠摔在那张梨花木三角椅前,面纱被勾落,手臂横在木椅边,眉尖紧蹙,皱巴着小脸,似是疼痛得厉害。 邵衍默默看着她摔倒的惨状,本来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漆黑的眼眸里突然染一抹淡淡的笑意,只可惜摔倒的那人并未看到,只是使劲揉着腿。 这人真是一点都不君子! 见她要摔了也不帮着扶一把! 臭毛病! 她的腿麻没缓过来,一时站不起来,只能一边揉着,一边在心里将某人使劲嫌弃了一顿。 邵衍无视她,抬步往侧门处走去。 “沈家女,以一月为期,今日立下的赌约,可别轻易给忘了,否则让孤抓住了,可不会让你死得太好看。” 一贯低沉的声音似乎含了些轻柔与耐心,微微勾起的撩人尾音浅浅地散落在一室暖意里。 沈碧月没回头,专心揉着腿,待腿麻渐渐散去,她扶着那张梨花木三角椅打算站起来,突然从侧门处冲进来了两人。 一人冲她,一人冲椅子。 “姑娘,你没事吧!” “你干什么?”沈碧月伸手紧紧扳着椅子,瞪着眼前的人。 “这是主子的椅子!”天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速度极快地从她手里拽过椅子,扬长而去。 手下一落空,沈碧月没站稳,险些摔了个狗吃屎,侯武及时前扶住她,她抿唇,气恼地瞪着那抹挺拔的白色身影很快地消失在侧门处。 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护卫! 一样的卑鄙无耻!目无人! “豫王已经走了,刚刚可有对小主子怎么样?”侯武见她的额头红印未褪,面色有些苍白,其他地方倒是完好无损,不见损伤,可还是有些担心。 豫王善使一些阴狠毒辣的手段,连牢狱里那些穷凶极恶,骨头极硬的犯人也扛不住,如疼在骨内却不显皮肉的惩罚。 “他对我的身份了如指掌,还不会对我下手。” 侯武一愣,沈碧月摇头,不打算再多言,连她的天煞命格都知道,可不是了如指掌。 正要离开时,忽然余光瞥见地面有寒光微闪。 细看才发现地斜插着一把镶嵌碧绿宝石的b-i'sh0u,刀柄雕刻了精致繁复的花纹,轻薄而光滑的刀面正幽幽泛着光。 她微微挑眉,本来以为邵衍用来吓唬她的是柄刀片,没想到竟是一把这么精巧玲珑的b-i'sh0u。 她弯身去拔,b-i'sh0u插得有些深,她几乎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将刀拔出,刀锋尖锐,闪着刺目的锋芒,是把好刀。 天风记得拿椅子,却忘了b-i'sh0u,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 沈碧月将b-i'sh0u交给侯武,“给它封个刀鞘,免得伤人。” “小主子,这b-i'sh0u是?” “豫王的。” 三个字犹如千斤重的巨石,砸得侯武是一愣。 他想起方才b-i'sh0u所在的地方貌似是沈碧月跪伏的那个位置,不由得面色一变,下意识地抬眼去看沈碧月,见她挺直背脊,行走如风,很快离开了茶厅。 看起来很正常,很健康,没有任何损伤。 侯武压下将b-i'sh0u默默收入袖,看在它并未伤到小主子的份,暂且留它一阵吧。 豫王行事太过诡异,怕这把b-i'sh0u又会是什么圈套,小主子尽管看起来灵秀聪慧得很,却涉世未深,不懂豫王的诡谲手段,怕容易误入他的圈套。 待会儿还是给老爷子去信一封,征询一下此事该如何处理。 沈碧月出了茶厅,去了后院,云嫂正在院里侯着她。 “杉子呢?” “回姑娘,杉子正在前头看铺子。”妇人神色恭敬道。 她原本一直以为沈碧月只是孟家一个身份较高的护卫,或是孟家较为看重的远亲,直到豫王驾临,她才知道她竟然是奉国公的嫡亲外孙女,沈氏嫡女沈碧月,那个传闻身娇体弱,被恶奴欺凌的娇柔嫡女。 “今日为难你们了,我没想到豫王会这么快找门。”沈碧月察觉到云嫂态度的微妙变化,也不戳破。 “主子对民妇有恩,如今能够帮忙姑娘,哪怕只有一星半点,民妇也是不胜荣幸的,姑娘若要与民妇这般计较,真让民妇要羞愧于主子了。” 她口的主子,是奉国公孟廉。 沈碧月轻笑,“我还会在这里待两天,还请云嫂多多照顾了。” 云嫂点头,今早豫王来势汹汹,直冲沈碧月而来,她虽担忧,也没多嘴问,主子没提的事儿,也不是她一介下人可以过问的。 更何况那人是豫亲王,大宁最尊贵的亲王殿下,他的事情连皇帝都不敢多加干预,别提其他人了。 ------题外话------ 评论区一如既往的安静啊……不评论很没动力的呀……哭唧唧 054 赏给她的好东西 天边刚刚亮起,还很早,沈碧月打算回去地下密室,先补个回笼觉。 说是睡觉,可心里堵着太多心事,躺在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也不想睡了,起身去了议事用的内室。 案还摆着关于邓家与郑经的卷宗,她将卷宗扔到书架的最面。 眼不见为净! 一看到卷宗会想到邵衍,还有那个强行被立下的一月之约。 “小主子。”侯武匆匆踏入内室,面带着喜色,“豫王在半个时辰以前离开东会乡了,官榜的悬赏画像也已经都撤下来了。” 沈碧月将卷宗往一扔,轻轻拍拍手掌,“喜事儿。” 半个时辰以前正是邵衍离开棺材铺子的时候,说走走,倒是个守信用的人。 侯武见沈碧月那波澜不惊,沉稳淡定的模样,像是早知道了这个事情,再联想到那把b-i'sh0u。 以小主子这么清丽出尘的容貌,还有豫王素来爱美的传闻,他的心里莫名描绘出一幅贵族子弟以权强夺闺美的凄美画卷。 “小主子,你莫不是……” “再瞎想,小心我将你打发去乱风行侍客。”沈碧月一瞅他那红白交错,掺杂痛心疾首的神情,知道他在想什么。 乱风行是堪朝仙阁的一处风月场所,只是里头养的都是些清秀小倌,他堂堂孟府护卫,八尺好汉,铮铮铁骨,哪能去做那些迎合风月的污秽之事。 沈碧月不看侯武那憋屈的脸色,淡淡问道:“吴征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说是风平浪静得很,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事,也没发现可疑人物接近庄子。” “看似平静是最大的可疑。我如今不在庄里,甘苓不会放过这个除掉嬷嬷的好机会。”沈碧月淡淡道,“吩咐吴征看紧了人,庄里暗线未肃清,嬷嬷自是谨慎,子衿却天真单纯,极容易被人利用。” “她最想除掉的不是小主子吗?怎么还会对轻荷下手?” “在甘苓眼里,我不过是位娇柔软弱的小姐,极好对付,嬷嬷与她旧日积怨更多,她早想除之而后快了,而且甘苓派人刺杀我失败,又寻不见我的踪迹,一定知道我会加倍警惕,自然将注意力放回庄里,打算趁着我还不在,先处理了嬷嬷。所以我要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再晚一点,只怕嬷嬷该有危险了。” 谈到轻荷,沈碧月冰冷的眸光倏然一暗,伤痛微染,可一瞬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之色,转换之快,看得侯武险些以为方才自己是花眼了。 “小主子。”侯武突然单膝下跪,低头道:“小人之前调查郑经的时候,因有所顾忌,所以有件事一直瞒着小主子,还望小主子恕罪!” 沈碧月轻轻皱起眉,“你说。” “小人去郑府的时候,曾经遇见过豫王的暗卫,那时不知是豫王的人,只是看见他们悄悄搜走了一枚印章,看他们的身手,的确是豫王的暗卫。只是豫王行事向来诡谲,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小人怕小主子惹祸身,将事情瞒下来了。” 侯武顿了一会儿,“可是豫王刚才在离开之前让暗卫送了印章过来,说是另外赏给小主子的,小人猜测那枚印章应该是他们在郑府拿走的那枚。” 侯武奉孟廉的命令保护沈碧月,以这个命令为重,在郑府遇见豫王的人时,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沈碧月与豫王的接触,瞒了下来。 如今豫王离开,威胁已经解除,既然那枚印章是豫王要送给沈碧月的,此事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他自知欺瞒主子是重罪,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不能姑息,所以说完低下头,等着被小主子降罪。 沈碧月心思通透,又如何想不透其缘故,只是,邵衍赏给她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拿来我看看。” 侯武从怀里掏出印章,捧着递给沈碧月,那是一枚方形的长条玉石,底端刻着一个“珏”字。 沈碧月挑眉,随即笑道:“好一个珏,真是喜事成双。” 侯武见她不是预料的恼怒,下意识抬头,见沈碧月轻轻抛着那枚印章,唇角笑意淡淡,眸光深沉莫测。 “侯武,你起来。我们去大闹邓府。” —— 天色微微放亮,渐渐地照亮了邓府院里的一花一木。 庭池水波光粼粼,映出岸边小亭顶勾起的精致飞兽,灵动如生,偶有婢女小厮匆匆而行,枝头圆润如珠的晨露悄然滑落,滚过托盘的汤盅玉盖,往下湿了鞋面。 一个嬷嬷自远处匆匆赶来,拦住了托着汤盅的婢女。 “先将东西撤下,公子在发脾气,正寻东西砸呢,可不能让这好的补汤给糟蹋了去。” “那这汤……”婢女有些疑惑,补汤是夫人一早吩咐炖的。 “先放回厨房里温着,待夫人吩咐了再端过去。” 眼前这位嬷嬷是跟在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女听话地点头,将汤盅又端了回去,离开的时候听见嬷嬷在身后又唤了几名小厮,吩咐他们小心地进少爷的院里收拾东西。 她垂眸看着托盘里的玉盅,稍稍凑近了能闻到有补汤的香气幽幽沁出,是属于富贵门府里经常能闻到的香气,只是很快散在冰冷的风。 自打九方的郑县令出了事,邓府里头开始乱了起来,再不像以往那般悠闲肆意。 邓家老爷严令府下人们不得轻易放人进出,也不可外人不可透露府的任何信息,连少爷夫人都被禁足在府,她们这些下人也跟着人心惶惶起来,每日都战战兢兢,不知道下一刻又会发生什么事。 大少爷是邓家的独子,自小是个爱整日惹是生非的主儿,之前因朝仙阁一事被老爷用了家法,打了鞭子,身子刚好全,还未出府被不明缘由地禁了足。 人是待不住,又惧怕老爷,只能在院里借着摔东西的劲儿来生闷气,顺带折磨下人,闹得院里鸡飞狗跳,夫人心疼儿子,只得日日过去劝着。 今早晨,前院突然闹了起来,看门的小厮急匆匆地奔去邓家老爷的书房,神色慌张。 过了一会儿,几个小厮结伴从前院的方向走过来,边走起放肆地哄笑着。 “我刚才偷偷看了一眼,是个美人。” ------题外话------ 推荐好友深海无鱼的 经商种田!侯门夫人养成记! 一朝穿越,她一步步从豆芽菜变成艳丽海棠步步惊华。她,智慧美貌于一身,心思缜密却没有想到败在了一只腹黑的“雪狼”手。从此开始了没羞没臊“互相伤害”的生活。 那传说“克妻”的战神侯爷,还有一个不满一岁的幼儿。苏溪表示,没关系不是当后妈吗?不熟也可以多来几次,有经验好。 某侯爷凤眸轻眯,含着危险的笑容步步逼近“喔,夫人还想多来几次?” 一个天旋地转,相灯漫卷流苏帐佳人红着脸大骇“我……我说的不是,不是这个!” “乖苏苏,爷只听到了这个重点” 苏溪“……” 055 反客为主 他们互相调笑着,露出些许暧昧的神情。 邓府经常有美人门,有自愿的,也有被迫的,连他们这些下人都习以为常了,只是她们从来不走正门,只从偏门进来。 “这回来的,估计是个厉害的,我没见过哪个从正门闯进来的。” “兴许是少爷在外头招惹来的,若能收了,那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我看不一定,一门来找的老爷,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赶紧去找少爷说道说道,说不定能讨些赏钱。” 经过的婢女们从他们的话里听了个大概,也没问,只是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与轻嘲。 这群没脑子的下流肮脏货,真是与少爷别无二样。 闯的是正门,找的是老爷,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虽然猜不出来他们口的美人是门来做什么的,但若真来讨债,也一定不会是风流债。 哪家的女子愿意跟邓家少爷惹出风流韵事来,又不是眼瞎! 邓家老爷邓珏正窝在书房里看账,这几日因为郑县令的事情,他正烦得着急火,一听见有人从外头急匆匆跑来,他抓起案的砚台是一股脑地砸过去。 “说了别来烦我!没规矩的东西!” 小厮眼疾手快地躲开,在地打了个滚儿,砚台重重砸在门框,落在他的手边。 “老爷,有人门来寻,说是……说是郑县令派来的人。” 邓珏眸光一冷,倏地从案后站起,“是什么人?” 小厮有些惊吓地白了脸,颤着声道:“是位姑娘,蒙着黑色面纱,还有一个男人,踹了正门进来了。” 邓珏眉头一皱,“吩咐人盯牢了府里,不要让人随意走动,包括夫人和少爷,要是出了差错,唯你是问!”说完几个跨步出了书房,向前院匆匆赶去。 待脚步声远去,那小厮才扶着门站起来,双腿还有些打颤,素来知晓老爷脾气不好,也见过他发脾气,可从来都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真是太可怕了! 他看了眼地碎了一小块边角的砚台,额头冷汗直冒,好险,还差一步,这碎的是他的脑袋了,想起邓珏的吩咐,也不敢再停留,急急忙忙地找人去,晚了真要被碎脑袋了。 邓珏赶到前院时,远远看到大门开了半边,一位姑娘身子袅娜地斜倚在门边,浅灰色的短襦搭着袄裙,外边罩了一件黑色褙子,黑纱覆面,只露出精致灵动的眉眼,领口袖口皆包着雪白的绒毛,一双素白的手轻轻交叠着搭在小腹处。 极致的黑,玉质的白,却远远不那双泛着漠然色泽的灵眸来得对分明,像是冷风呼啸的高崖霜雪翻滚着卷入幽暗深渊,雪白衬着漆黑,掩住一切诡异的危险与惊惧。 邓珏微微眯了眼,挥手让守在周围的小厮都退开,走近大门才发现在她的身边不远处还站着一名年男子,身着黑袍,相貌平凡,浑身却散发出一股与他平凡外表极不相符的冷冽气势。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你们两个是什么人,怎么敢擅闯我邓府!” “邓老爷,去传话的人难道没说?”沈碧月微弯了眼角,朝着他挥了挥手,舒展的手心里扣着一枚体质如玉,底端鲜红的印章,“小女子可是郑县令派来的人。” “那个印章怎么会在你手里?”邓珏立马变了脸色,双眼冷锋如刀,狠狠地刺向沈碧月,“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碧月笑了一声,手心一一下地抛掷着那枚印章,“邓老爷不请我二人进去坐坐?还是说喜欢在外头谈事儿,那小女子也没意见,这枚印章是郑县令吩咐……” “姑娘里边请!”邓珏急速打断了她的话,瞪着退远而去装作耳聋眼瞎的一众小厮们,面色黑沉沉地往里一甩。 “你们都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接客!” “接客?想不到邓老爷是个很懂情趣的人!”沈碧月扑哧一声笑,灵眸微弯,嗓音温软清凉,像是无邪无害的仙境天女一般,看得周围小厮便是一愣。 “你……”邓珏猛地回头瞪她,面色黑如锅底,谁料她突然抬脚踹门,砰的一声巨响,半扇门面留下一个纤细的足印。 邓珏面色霎时铁青,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一双圆瞪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一般,死死地瞪着她,带着一股不在她身狠狠烧出几个火窟窿来誓不罢休的凶狠意味。 “邓老爷莫激动,小女子也不算什么贵客,待客之礼一切从简,随性好。”沈碧月慢悠悠地进府,侯武紧跟在她身后,两人闲庭信步,惬意自然,像是在自家后园子散步一般。 待客的人随性,做客的人自然也随性,所以踹了门,也是她随性,不能怪罪。 这种说法,实在是蛮横无礼,偏偏邓珏被拿捏住了把柄,只能硬生生受着! “你过来,带路吧。”她随意指了一名小厮,眼角微弯,嗓音温和,只是眸里一片漆黑冰冷,看得小厮是一惊,急忙过来领路。 邓珏看着那两人反客为主的模样,好像这邓府是他们的家,而他才是那个外来的客人,面色完全黑了下来,被气得直喘气,胸口起伏不定,险些要背过气去。 他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这东会乡里,谁见到他不是退让三分,礼遇有加,自郑经来后,更是嚣张行事,肆意妄为,在乡里可以说是横行霸道,谁敢不给他一点面子瞧,如今却被一个小姑娘给当众卸了脸面,如何能不气! 旁边的小厮见他气得浑身发抖,险险站不稳,要去扶他,却被他狠狠一脚踹开。 “滚开!没出息的蠢货!” 也许是因为东会乡地处偏僻,即便是在诺大的邓府,也极少能看到茂盛的园林景致,沈碧月不由得想起安会山那一片茂密的林子,不知不觉已经顺着长长的回廊来到前厅待客的地方。 “美人!”一个身影躲在硕大的柱子后头,在沈碧月转身要拐进去的时候,嘴里浪荡地唤了声,猛地扑了出来。 阴影罩面而来,沈碧月微惊,刚后退一步,身后的侯武前一个伸腿,腿风劲道有力,将那人拦腰横扫出一米开外。 056 横竖都是死(一更) 黑影飞过,重重的闷响带着尘土飞扬。 一个身穿白色缎面衣袍的男人撞在不远处的木梁,整个人面朝地落下,疼得哭爹喊娘,哎哟直嚎。 “老夫敬你们是客,你们却在我邓府伤人!简直是胆大妄为!”邓珏落后几步,只看到他们突然踹人,自家儿子又摔得鼻青脸肿的,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顿时又熊熊烧起。 “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沈碧月神色淡淡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把玩着那枚印章,“看来邓老爷是不准备与小女子好好谈了。” 邓珏冷笑道:“你们擅闯邓府,行凶作恶,竟还妄想老夫……” 突然耳侧吹过一阵风,侯武不知何时已移步到他身后,一抹冰凉而锋锐的亮光紧紧抵在喉间,让他再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惊惧地滴着汗。 周围的仆役小厮虽是在外作恶,也死伤过人,却不曾遇过如侯武这般身带着狠厉煞气之人,当下皆是面色惊惧,再不敢前。 双方僵持,一方不敢动作,另一方等着对方动作。 这时突然从远处奔来一位妇人,穿得一身绫罗绸缎,满头金钗银花,脸微白,不知是急的还是妆容描绘过盛,富贵且俗。 “你们这些恶贼!要对老爷做什么!”那妇人带着人慌慌张张地跑近,也看到了倒地不起的邓涛,不由得大惊失色,“我的儿,你怎么了,快让为娘看看。” 她命身边的婢女前小心翼翼地扶起邓涛,见他脸带灰,鼻血直流,神色痛苦而狰狞,心里痛极,颤着手掏出帕子,去替他擦拭脸的伤痕。 “是你伤的我儿?”她抬头恨恨地看向沈碧月。 沈碧月没理她,冷芒一般的锋利眼神扫向邓珏,唇角一抹笑意轻淡,“邓老爷不妨猜猜,我手这枚印章是从何处所得?” 邓珏紧紧皱着眉,面色有些难看,“你擅自入府行凶,可知下场?” “这枚印章乃是小女子从郑县令的府所得,想不到邓家老爷的私章会藏在郑县令的府,这事儿倒有些蹊跷,不知邓老爷知不知情呢?” 邓珏面色紧绷,冷冷地盯着她,口喝道:“你们都给我下去!” 说的是周围的下人,也包括邓夫人与邓涛。 邓涛甩开邓夫人的手,微微仰起头,捂住流血的鼻子,眼睛却紧盯着沈碧月,有垂涎,也有恼恨。 “好你个小贱人!你可知道我爹是什么人,竟然连他都敢挟持,劝你一句,若是快点放了我爹,我邓家还饶你一命,也能让你在邓府求一条生路,不然,你今日别想出邓府的大门!” 他没注意邓珏的脸色,也不知道印章的事,又见沈碧月年幼,还生得娇俏可爱,不将她看在眼里,只以为她是狐假虎威,仗着有侯武这个身手厉害的帮衬,才敢这么嚣张,随便拿个印章门来威胁。 沈碧月面不改色,只是微笑,看起来并没有被他这句话影响到,反而是邓珏怒了,额间青筋顿时暴起。 “还不给我闭嘴!你这个畜生!滚出去!” 邓珏高声喝斥,那震怒的模样吓得邓涛当下连话都不敢说,嚣张的神色早已转为惊惧,只敢双腿发软地扶着邓夫人的手。 “爹,爹,我只是…想帮您教训她。” “还不滚!” 邓涛面色发白,哪里还敢再说话,邓夫人看到这里也知道情势不对,安抚地拍了拍邓涛的手,连忙带着周围的下人离开了,走之前还不着痕迹地狠狠瞪了一眼沈碧月。 人都走光了,前厅顿时安静下来。 邓珏暴怒的神色渐缓,脸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东会乡地处偏僻,难免有些小偷小盗,私章被盗一事关系慎重,老夫以前顾忌府颜面,只着人私下去寻,想不到竟是在姑娘的手。” 沈碧月歪头一笑,眼神冷冽,“邓老爷,栽赃嫁祸这种手段搁我手没用,郑县令是个精明人,与人合作时总要留些安心的东西在身边,头抓他去了,一定会把ta:n'w:u受贿这个案子追查到底,涉及此案的人都逃不开。等官府细查下来,你这个素来以欺压百姓为乐的邓府是首当其冲,到时众口一致,邓府覆灭只在片刻。”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私章的真伪,只要寻当初**的人一问便知,此事起源于豫王亲自下令押郑经,冲着豫王插手了,头绝不会轻查,欺瞒真相便是欺瞒豫王,动辄都是掉脑袋诛九族的大事。郑经不知道私章被拿走的事情,可凭着区区邓府,只不过是富商起家,想瞒着官府的眼睛去买通那**之人,又谈何容易。”她轻轻抛了私章,底端的红印刻在邓珏眼如毒血刺入,疼得几乎睁不开眼。 “我相信能够与郑经合作的人不会蠢到哪里去,邓老爷也明白其的利弊。这个私章若在县令府,是坐实了你们勾结之事,大宁律法森严,你们即便没直接害人性命,却算是间接祸害了百姓,是给你们十条小命都难保。可若是私章没有丢,那便是有人私自伪造,意图嫁祸,官府还是会循着邓府这条线一查到底。” “邓府手底下不干净已成定局,横竖都要问罪,邓老爷是希望判得轻一些,还是重一些,又或是两者都随意?” 前有高山,后有险崖,横竖都是死,端看哪种死法较不疼一些。 少女微弯的眉眼依旧精致灵秀,笑意浅浅,只是在邓珏眼,这灵气秀丽的黑亮眼眸已成一道漆黑的迷雾,透过他的眼,一路爬到心口,蜿蜒缠绕着他的心脏,宛如一朵妖娆艳丽的食人花,逼迫他在世人面前举刀自裁。 果然狠毒! 邓珏紧紧皱着眉头,半晌才缓缓闭眼,轻呼一口气,声音有些干涩,“你想要什么?” “听说邓府近日捉了一个姓郭的采药人?” 邓珏猛地睁眼,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一抹微光,沈碧月却突然笑了一声,像是在瞬间看透了他的想法,“怎么?邓老爷,主动权在我的手,别妄想和我谈条件。” ------题外话------ 今天午十二点开始,开始进入的第二次pk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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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骂人,又碍于被人抓了把柄,真是分外憋屈! 沈碧月瞅着此时的邓珏,仿佛看到了前不久被困在朝仙阁的自己,原来我为刀俎,鱼肉他人的感觉是如此畅快,难怪邵远那人会如此钟爱于折磨人。 真的是很痛快啊! 侯武全程看戏,也乐于看自家小主子折磨人,不过也没忘记在心里给自己默默提个醒,作为小主子的护卫,今后尽量少惹她,指不定哪日兴致来了,给他尝尝这憋屈的滋味呢。 “交易不外乎是钱财美色,邓府的人……太丑,实在看不,不过小女子近日有笔生意要做,想请邓老爷帮着扶持一二。” 要钱,顺带嫌弃一番邓府的人丑。 邓珏阴沉着脸,“你要多少!” “不多。”她笑眯眯地伸出三根手指,“要城东的三间药草铺子。” 邓家在东会乡只有六间铺子,其以城东的三间药草铺子最为赚钱,她一挑,是大鱼。 邓珏这么看重家产的人,怎么会轻易割让给他人,当下怒了。 “你这是趁火打劫!” “看来在邓老爷心里,这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要远远性命重要。”沈碧月悠悠然道,点头表示理解,突然站起身,将私章拢入袖,走人。 “那没得谈了。听说监察御史很快到东会乡了,邓老爷,希望你我刑台再见时,你还能像现在这样拼死护着邓家的钱财,而不说一声后悔。” 侯武松开邓珏,将他推到了一边,一把扛起地的郭长木,跟着沈碧月离开。 邓珏没想到沈碧月说走走,一时脸青白交加,将怒要怒,“来人!将这两个恶贼……” 话未说完,一抹冰凉的锋刃紧贴着他的脸颊飞过,划出一道微小的血痕,惊得他将话生生噎在喉间,连退数步,最终因站不稳而跌坐在地。 “我劝邓老爷一句,千万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否则我会让你尝到死还要痛苦的滋味。”沈碧月轻轻收回手,纤细的身影包裹着重重逆光立于前厅门口,只有那玉白肌肤的水眸灵秀在阴影格外清亮,却透出一股莫名诡异的冷漠与轻嘲。 她说完并没有离开,而是转身又走了回来。 邓珏顿时吓得全身僵硬,不敢动弹,见沈碧月步子轻缓,似是看着自己,又像望着虚无,眼神冷静深沉得让他直打哆嗦。 直到她越过自己,微弯腰从他身后数尺的地面拔起一把精致的b-i'sh0u,喃喃道:“真是个趁手的好东西!” 此话一出,自被挟持以来的恐惧在心底层层叠加,直到成为了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的惊惧在一瞬间全部喷涌而出,激动大喊:“我给你!我都给你!” 沈碧月把玩着b-i'sh0u,侧眸轻声道:“什么都给我?” 邓珏面色又是一僵,他虽惊惧惶恐,却还没有失去理智,待得稍稍冷静了一些,他才回道:“那三间铺子给你!” “那三间铺子给你。”他又重复了一句,看向那两名小厮,眼神凌厉,似是在看着他的仇人一般,“快去将铺子的契书拿来!” 小厮早被这一连串的变故给吓懵了,当即连滚带爬地去找管家拿契书,邓府的书房向来无人能靠近,除了邓珏的心腹,邓府的管家。 很快,小厮便领着一名年男子匆匆地赶来,他早在过来这里的路听小厮讲明了一切,因此一进门将里头的情形快速打量了一番,然后望向沈碧月,将契书放在了离她最近的茶几。 “这是城东三家药草铺子的契书,还请姑娘过目。” ------题外话------ 二更送! 然后默默求一波收藏和评论! 058 好心机,爱坑人(一更) 这管家看着普通,神情举止却谨慎周全得很,起邓珏来,还是要道一些的。 沈碧月拿起契书扫了一眼,然后从袖里掏出那个私章,在契书逐个戳过去。 邓珏与管家在她拿出私章的瞬间变了脸色。 契书若只是单纯被人夺走,还能称是为人所迫,将契书完整拿回。可若盖私章,是板钉钉的事实。 这姑娘真是好心机,在这个敏感的时候,邓府不能否认私章的存在,只能隐而不发,将此事打落了牙混着血沫子往肚里吞,当做是邓家白白送出去的。 邓珏一口牙咬得紧紧的,那眼光冷得像刀片,恨不得飞出去将她千刀万剐,他方才怎么没仔细看看私章,若能提早发现私章底端的红泥,也不至于被她这般占便宜。 私章同普通印章一样,都需要在底端附红泥方可戳盖,看来她一开始打得是他那三间铺子的主意,以郑经要挟他将私章收下,又以私章强行交换铺子,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沈碧月戳完印子,将私章扔给了管家,“收好你们的章,这次碰我算你们好运,只是要了铺子,改日碰个狮子大开口的,谋得你们连一个铜板也不剩下,那邓府真的败了。” 这话说得很欠揍,除了她,还有谁能这么坑人的,说她缺德吧,又好像手下留情了,邓珏气极,面色一时青一时紫,对她咬牙切齿地恨,却又迫于威胁,只能泄愤地砸东西。 侯武默默地别开脸,决定离开这个满屋子噼里啪啦声的鬼地方,这东西砸了,还不如送给自家小主子呢。 哼!浪费钱! 邓府消息极为封闭,也识时务,他们离开时没人阻拦,离开后也没传出半点风言风语,沈碧月揣着那一叠契书回了棺材铺,微微弯起的眼角泄露了她欢愉的心情。 她踏入后院,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道:“你先去请千里替他看看,务必让他尽快苏醒,我出去一趟。” 侯武扛着郭长木离开了。 沈碧月打算去城东看看那三间铺子,既然拿到了手,该提早处理了,她等得起,可轻荷嬷嬷与子衿未必等得及,只是还没来得及走,被云嫂给叫住了。 “小主子。有个叫夕雾的姑娘找到铺子里来,说是有事要找您,您看……” 沈碧月眸光微闪,道:“我知道了,烦请云嫂让她至后堂茶厅稍等片刻。” 待云嫂去了,她那平静的神色才隐隐露出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思,静静站了一会儿,她掉头回地下密室取东西。 去邓府之前,她将邓家相关的卷宗都扔到了内室书架的最头,她取下卷宗,自里头挑出几张,将剩下的又扔回了书架,拿着薄薄的几张纸转头去了茶厅。 夕雾正等在茶厅里,有些惴惴不安的模样,手指紧张地绞着袖子,连桌云嫂备好的茶水也没心思喝,直到看见侧门处出现一道纤细的身影,她猛地站起来,脸瞬间显露出一抹喜悦。 “姑娘……” “你怎么找来的?” “我听说豫王殿下离开前曾来过这里,后来又撤了姑娘的悬赏……”说到这里她忽然住了嘴,像是知道自己说漏了话,脸的笑意顿时僵住。 沈碧月笑了一下,没再说话,走过去直接将手里的东西扔进她怀里,然后走到头的位置坐下。 夕雾抿着唇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脸色刷地变白了。 “夕雾,有些事你我心里都有数,何必再解释。”沈碧月看着她,带着淡淡的疏离。 “那头该写得清楚明白,陈娉婷,原九方县主簿陈义的女儿,一年前陈义被郑经栽赃嫁祸,以ta:n'w:u受贿的罪名监禁在牢,陈府家财被全部没收,陈夫人带着女儿流落街头,哪知陈义素来耿直,不愿被人平白冤枉,便z-i'sa以证清白,陈夫人闻讯大恸,很快跟着吊自尽,陈娉婷也没了下落……” “阿娘不是z-i'sa的!”夕雾红了眼眶,咬牙恨恨道,“是马忠那个丧尽天良的小人!郑经栽赃了我父亲后,怕府内有其他知情人,派马忠处理此事,说是处理,实际是要shā're:n灭口,好在马忠贪财,有些人用钱保住了性命,有些人则没那么幸运,在马忠的设计下死得悄无声息,可郑经对我和我阿娘是下了必死的命令,我们自陈府离开后一直在躲避追杀,阿娘死在马忠的手里,伪造成z-i'sa的假象,反正县衙里的人都是串通一气的,没人会发现此事有假,阿娘被马忠害死的那日碰我与丫鬟珠儿出门,我们侥幸逃过一劫,因我自小窝在府里闭门不出,连府里的下人也没几个见过我的真容,所以大胆地投身了朝仙阁。” “珠儿应该是珠兰吧,她忠心护主,才会跟你一起进了朝仙阁,潜伏在阁寻找报仇的机会。” 夕雾强忍伤痛点了点头,“郑经与马忠害我陈府,我便是拼性命也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你是陈府旧人,郑马二人害你父母无辜性命,你伺机报仇自是有情有义,尽忠孝道。”沈碧月抬眸看她,原本平静的神色忽然冷了下来,“可你错不该将他人也拖入你陈府旧案的浑水里去。” 夕雾微愣,豆大的泪珠凝在眼眶里,将落未落,看起来可怜极了,沈碧月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却生不起半点波澜。 “在我救了你之后,你没有听从我的吩咐处理那三具尸体,而是去寻找和你分散的珠兰,只可惜等你赶到时,珠兰已经被杀死了,我猜城西的破屋是马府护卫藏尸的地方,你将三具尸体一同藏在破屋,打算逃离此地,马府护卫被杀,马忠一定会察觉,并且很快会怀疑到你的头,除了逃跑,你别无生路,只是离开前在官榜认出了我的画像,怀疑我与豫王有不同寻常的关系,生了想要利用我接近豫王,好替陈家伸冤的心思,回头来寻我时,处处诱导我进朝仙阁,并制造机会让我与豫王接触。” 夕雾低下头没有说话,一直默默听着,嘴唇紧紧地抿出一抹苍白的弧度,连带着面色也愈发难看。 ------题外话------ 昨天有个读者号为好啦好啦了的小可爱留言,我发币币的时候给少了,请那位小读者再留言一次,我再补发币币! 其他小可爱们也可以积极留言冒泡噢!么么哒! 059 受不起你的愧(二更) 她的异样,沈碧月都看在眼里,唇角也跟着勾起一抹冷然的笑。 “我猜你的打算应该是先让我接近豫王身边,待时机合适了再装作无意地向我透露陈家冤案,可你没想到我在朝仙阁只待了短短几日逃了,这是你计划里唯一的变数。” “离开了朝仙阁,你我二人不该再有联系,既然你今日找门来了,我也正好把话说清楚,我一开始救你不是出于本意,你助我潜入朝仙也有所图谋,现在郑经与马忠已被问罪,陈府旧案也会重新审查,我们之间算是两清了。” 夕雾死死地绞着衣袖,捏紧的指尖几乎与脸色一般苍白,“姑娘,我没有,我是陈府娉婷不假,可我万万没有想要利用你。” 沈碧月淡淡道:“是否利用了我,你心里有数。你遇到我出手搭救是意外,看到我的画像是意外,可你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在你主动来找我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是意外这么简单了。当初我急于躲避豫王,无处可去,正好了你下怀,你貌似天真,言语间处处向我暗示朝仙阁是最好的隐蔽地点,待我跟着你进了阁,还依然积极鼓动我去接近豫王,你难道不晓得豫王的性子,作为被他悬赏的对象,我若是暴露了,万万讨不得好去。” 她从来不相信世有什么是意外的,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三次成了必然。在李捕头来朝仙阁查案的时候,夕雾有意在众人面前说出她跟豫王的关系,从那时起,她看透了夕雾的心思。 夕雾抬头,急急辩解,“我只是以为姑娘真的喜欢豫王……” 沈碧月冷着脸打断她的话,语气凌厉非常,“无论我是否钟意豫王,悬赏令一出,我是他的犯人,被他发现之后会得到怎样的下场,谁也不知道,你身在朝仙阁近一年,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夕雾,你处处喊着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却以我的性命安危去换你为陈家翻案的渺茫机会,太过愚蠢了。” 夕雾咬着下唇,一副泫泫欲泣的可怜模样,“我以为姑娘与豫王殿下之间是那种……那种关系。” “单凭一张悬赏令,你能确定我与豫王关系不凡?” 夕雾张了张嘴,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掩面痛哭起来,“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我的爹娘惨死,我必须要为他们报仇,好在…好在豫王殿下也没为难姑娘。” 沈碧月怒极冷笑,“你看我如今安然无恙,便自觉当初的想法没有半分对不住我了?” 她拼命摇头,“我没有。” “你若没有,今日不会门来找我,我知道你心里有愧,只是愧意太浅,我也受不起你的愧。夕雾,事已至此,你我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沈碧月说完转身离开了,再不给她半点争辩的机会。 夕雾怔怔地看着她离开,站在空荡荡的茶厅里,脸似笑似哭,最终凝成一抹歉疚与苦涩的笑。 其实沈碧月说的都没有错,只是她忍不住心里的愧疚,不愿承认罢了,如此也好,她已经走到这步,再不能回头,算有愧,也得舍去。 她现在该做的,是为陈府翻案! 沈碧月回了地下密室,正好遇到迎面而来的侯武,他的神情有些凝重。 “小姐,庄子那边出事了。” 沈碧月面有冰冷怒意未褪,“发生了什么事?” “轻荷嬷嬷病重,怀疑是子衿下的药,已经被暂代管家之职的春云关了起来。” “病重?”她心里一沉,“怎么回事?” “据说是被子衿下了毒药,因为有人前几日看见子衿偷拿了姑娘房里的东西,说是害怕轻荷嬷嬷发现,才想先下手为强。” 她断然否认,“不可能。子衿与嬷嬷关系亲厚,决不会投药害她。” “轻荷嬷嬷的确是卧床不起,好像是昏迷多日了,春云偷偷派人去请郎来看,都束手无策,没人能治。” “吴征可确定此事是真的?” 不是她不相信吴征,而是吴征自从与她一起在安会山遭遇伏击后,在外人眼里是个生死未卜的,即便被她派回去监视庄子,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出现,只能在暗处探查,这件事也有可能是对方想要混肴视听而放出的假消息,必须确定清楚。 侯武点头,“这件事是负责衣物浣洗的王婆子送信告知的,吴征确定这个王婆子是轻荷嬷嬷的人,据说春云将这件事瞒死了,半点不传外人,王婆子也是偷了机会给吴征送信,应该不会有假。” 沈碧月抿紧了唇,半晌方道:“这种拙劣的伎俩也使得出来,我还真是高看她们了。” 嬷嬷自从颍川州回来后,并未接回管理庄子的事务,而是继续交由春云暂代管事,子衿算真的有心偷拿她的东西,怕的也该是春云,不会对轻荷嬷嬷下手的。 这件事压根不用多想,定是与春云脱不了干系,只是想不到她们会这么快下手,还一次对付了嬷嬷和子衿,看来她必须要尽快回去了。 “听吴征的意思,轻荷嬷嬷的情况很严重,小主子最好尽快回去看看。” 事关轻荷嬷嬷的安危,这边即便有天大的事情,她都不会再理会了。 “你安排下去,只派少数几个人与我一同回去,其他人留在这里等候吩咐,情况危急,我们明日动身离开。” 侯武点头,刚要转身去办,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小主子,千里那边……” “他怎么了?”见侯武有些迟疑,她不禁皱眉,心底忽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不是千里,是郭夫人她快不行了,她的身子本来虚弱,邓涛那一脚实实地踹在她心窝,又加郭长木的事情深受打击,整个人几乎是瘫痪了,千里说他即便再深谙医学,也留不住一个千疮百孔的虚弱身子,算请来祝先生,怕也是回天无力,要小主子千万不要怪他。” ------题外话------ 二更送! 060 跟着去死(一更) 沈碧月想起第一次替她把脉的时候,那濒临崩溃的死脉,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生死有命,怪他做什么,让千里尽量吊着郭夫人的气,郭长木要是醒了,也能见最后一面。” 轻荷嬷嬷的事情来得突然,郭长木那边又噩耗不断,沈碧月着实是心里堵得慌,也没有兴趣再去看铺子,直接让侯武在手底下选几个具有管事能力的人过来,再由她从亲自挑选了三个,让那三人拿着契书去接管铺子。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侯武到内室寻她,见她斜倚在榻,双目微闭,手肘抵着桌案,两指合并,正轻轻地按着额角,有些疲惫的模样。 她轻声问道:“郭长木那边怎么样了?” “郭夫人已经去了。” 静了一会儿,沈碧月睁开眼,脸顿扫疲倦之气,眉目清明地从榻起身,“带我去看看。” 郭长木与郭夫人皆被安排在地下密道最深处的房间,一来是安全,二来也最为幽静,是休养身体极好的地方。 一进屋子,便看到郭长木跪在床榻前,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安静地低着头,背脊僵硬地弓起,他的身早已换新的麻布衣裳,可那身影看起来单薄又孤寂,透出一股深深绝望与悲恸之意。 榻的郭夫人闭着眼,面色灰败,眉头微蹙,印堂处微微显露出一抹淡青色的死气,她旧病缠身,死前又被邓涛恶意打骂,死得并不安稳。 沈碧月一共见过郭夫人三次面,第一次去郭家寻她,她昏倒在地,脉象呈濒死状,她表示三日后会再登郭家,却无意被困在朝仙阁,并未如期而至,再见她时,她已被邓家公子重伤昏迷,而第三次,已经是死别。 人的性命何其脆弱,有权有势的人家相互玩弄,更何况无权无势的百姓,他们在富贵强权的压迫之下又是何其无辜与无助,许久未再想起的前世种种忽然涌心头,竟有些悲凉之意。 郭长木紧紧地攥着郭夫人冰冷的手,额头轻轻抵住两人交握的手,像是极力想留住她还未散尽的最后一丝生气,凄楚而绝望。 沈碧月微不可察地叹口气,将满腹心绪收起,神色又恢复成原本的淡然无波,“郭长木。” 郭长木未动,沉默了许久,他才稍稍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有些沙哑的声音轻轻回荡在寂静非常的室内。 “姑娘从邓府手里搭救我夫妻二人,还让郭某能够见到拙荆的最后一面,郭某很是感激。我与阿娟相识二十三载,情深意长,当年拜天地时也曾许诺过要同生共死,可到头来还是护不住她,她既去了,我又如何能独活于世,姑娘对我二人的恩惠,郭某定是万分感谢的。” “所以她去了,你要跟着去死?” 郭长木沉默了,只是以额头微微蹭了蹭郭夫人的手背,展露无限眷恋之意,与沉痛的绝望交杂着。 沈碧月突然冷笑了一声,“郭长木,我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在我面前寻死觅活的!” 郭长木低声道:“姑娘对郭某的恩惠,自是铭记于心……” “不要跟我说什么铭记于心,或是今世之恩,来世当结草衔环相报的废话,这一世的命都没了,还谈什么来世。郭长木,你的妻子是走了,你可有想过你的儿子吗?” 郭长木的身体猛地一颤,“我没有儿子!” 沈碧月的眸色微沉,她曾经让侯武去调查过郭长木的事情,知道郭长木与妻子曾育有一子,叫郭。 郭长木以采药为生,一边供郭念书,一边还要照顾妻子多病的身子,家境虽窘迫,但也勉强过得去,夫妻二人一直盼着他仕途有望,能够光耀门楣,只可惜郭自小调皮顽劣,不服教化,郭长木没少打骂他。 在十二岁那年,郭与邻家的小孩打架,将人打落了三颗牙,恰逢郭长木因妻子的事情而烦扰不已,怒极将郭驱打出门,郭愤而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自那之后,郭夫人病情愈重,郭长木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白添半头银发。 “郭长木,他是郭夫人留给你的血脉,你真能舍得下他?”沈碧月淡淡道,他的话虽然凶狠绝情,但她仍是能听出他对这个儿子无压抑的想念,隐忍而深沉。 “你有他的消息?”郭长木话刚说出口,像是霎然惊醒,口气又生硬起来,“百善孝当先,他丢了孝,丢了生养他的爹娘,我郭长木不要这样不重孝亲的儿子,从他离家起,与我郭长木再无半点关系,我管他做什么。” 沈碧月淡淡道:“东会乡是九方县最为繁华的地方,同样也是整个丰水州最繁荣的,物价也会其他乡县要高一些,临乡的茅安乡,常见的一些药材,三钱一小两,贵重一些的足有九钱一小两。” “而在东会乡,常见药材的一小两要六钱,贵重的则是一小两十二钱,据我所知,你经常在一家药草铺子买药材,在三年前,铺子的老板突然给你减了买药材的钱,价格几乎接近其他的偏僻乡县,你是不是真以为老板怜悯你,才少收你的钱?” 郭长木的身子微微一震,没有说话,沈碧月叹道:“郭长木,你自己清楚的,是有人在背后帮你,你对此感激涕零,可你是否怀疑过,那个人很有可能是郭?” “不…不可能,不可能是他……”郭长木喃喃自语着,似乎是陷入了魔障一般。 “郭当年离开了东会乡,却并未走远,一直流浪在丰水州的其他乡县,在他流浪的两年里曾救了一位私塾先生,此后一直跟着先生学描画,还娶了先生家的姑娘,只是他没有听从先生的劝说去考取功名,而在三年前回了九方县,住在了临近东会乡的金桥乡,靠为人写信和卖画为生,他曾带着妻子回过一趟东会乡,偷偷去见了药铺老板,住了不到两天匆匆离开,此后的每个月他都会悄悄回东会乡一趟,私底下悄悄见了药铺老板又回去了。” 郭长木猛地回头,半头银发下是布满血丝的双目,嘴唇微微颤抖着,“不会的,不会是他。” ------题外话------ 小可爱们不要养啦!pk期间尽量点击一下,也粗来评论评论,有奖励币币的! 编辑说这次pk要是不过会扑哒,紧脏紧脏! 061 揉碎某人的脸(二更) “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 ”沈碧月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的同情与怜悯,有的只是冷然。 “郭长木,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忘记自己有个儿子,也忘记他曾经放弃考取功名的机会,默不作声地接济生他养他的爹娘,跟着郭夫人一起去死,我可以帮你死得毫无痛苦。” 郭长木怔然地望着地面,可他的全身都仿佛在颤抖一般,眼里闪过凄楚与苦痛。 沈碧月看得明白,继续道:“第二,我会出钱厚葬郭夫人,也会供郭继续读书,助他考取功名,但是作为条件,你必须活下来,我每月都会给你应得的赏钱,提供地方和人手给你,也不会限制你的自由,前提是你要认真为我办事,绝无懈怠与异心。” “我不会急着要你选择,不过明早我会离开此地,给你一晚的时间考虑,希望你能在明日辰时之前给我答复。郭长木,郭夫人是你的命,我不会劝你硬要活下来,可你要明白,这世除你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在默默承受着失去亲人挚爱的痛苦。” —— 也许是太过担忧轻荷嬷嬷和子衿的事情,沈碧月这一夜睡得并不好,辗转反侧,似梦似醒,脑飞快地掠过许多前世的记忆片段,隐约听到有人喊“行刑”,然后是雪白刀锋倏然劈下,溅起长空一道艳红血花,许多人头咚的一声落地。 她仔细去看,在一片模糊的头颅,孟廉歪着头,大笑的神情僵硬在死前的最后一刻,赤红的双眼直直盯着她,瞬间惊起了她一身的冷汗。 她猛地坐起身,在黑暗慢慢地抱住腿,湿润的脸深深埋入双膝,背脊紧紧弓起,身子颤得像是寒风的落叶。 不去想自己现在在哪里,或是曾经遇到过什么,只是极力想逃避,又极力要遮掩,将过去发生的一切,连同梦里的惊恐与害怕,在这漆黑的夜色里都要全部抹杀干净。 天色微亮,已近辰时,侯武来寻她时,房门大开。 她穿戴整齐地坐在榻,单手抵着额角,黑纱覆面,唯有一双水眸微微闭起,像是还没睡醒。 “郭长木那边怎么样了?”她闭眼懒懒道。 “他在郭夫人的遗体前坐了一夜,小人去找他时,他恳求我们将他的妻子厚葬在他经常去采药的那座山。” 沈碧月睁眼,露出些许笑意,“他是个明白人。你吩咐人好好照看郭长木,随时等候我的吩咐。” “小主子说着不强求,却处处以言语激他,他是不明白也难。” 沈碧月轻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能达到目的的事情,为何不做,你这是有意见?” 侯武被她看得一个激灵,立马垂眸道:“小人不敢。” 她从榻站起来,也没带什么包裹,黑衣黑纱,来去匆匆,整个人看起来很神秘,也很利落。 “走罢,回茅安乡。” 一辆马车早早停在了棺材铺子后院的巷子口,样式朴素,还有些穷酸破落的模样。 侯武昨晚与云嫂打过招呼,所以云嫂没有出来送行。 沈碧月与侯武了马车,侯武代替吴征成为她的马夫,驾着马车沿原路返回。 刚一踏出东会乡,突然自远处响起一声破空嘶鸣,一支短箭似是穿云而来,透过飞起的车帘狠狠地钉在车壁,箭身绑着一张卷起的字条。 侯武立马停下马车,谨慎戒备地观察四周,能够自远处送箭,力道强硬不失准头,还能隐了自己的气息不被发现。 对方是个高手。 沈碧月掀开车帘,看他草木皆兵的模样,有些好笑,“放心,甘苓的人还没这么大的能耐,继续赶路。” 侯武依言驱马而行,经过方才这一遭,他愈发谨慎,心里也犯嘀咕。 这偷袭来得怪,自家小主子也怪。 不仅没有过多追究,还表现得很自然,难道她知道偷袭者是谁? 马车缓缓前行,沈碧月放下车帘,用力拔下短箭,箭入车壁三分,发箭之人的功力非常深厚。 展开卷起的纸条,入目的是一行狂逸劲道的小字,笔锋刚劲狷狂,力透纸背,字如其人的狂妄肆意。 此刻起,准你逃。 她笑意冷淡地揉碎了纸条,像是要揉碎某人那张眉眼如画却狂妄至极的脸。 如果真的能揉碎那人的脸,要她半条性命也是愿意的,可惜只能想想。 细碎的纸片被帘外的寒风卷起,很快消失不见。 马车走的还是安会山那条土路,路过安会山下时,她微掀车帘往外看,宽阔的路面尘土飞扬,连一点车马行走的痕迹都没有。 放下车帘,唇角噙着一丝冷笑,当日的尸横遍野与残辕断车已经被全部消抹干净了,看来甘苓的人很是谨慎小心。 约莫三个时辰,马车赶到了茅安乡。 还未进乡,远远看到一个相貌普通的男人在入乡的衙房外等候,他穿一身破旧的麻布衣裳,乱糟糟的头发,看起来像个穷酸懒惰的汉子,并不引人注意。 行到近前,那男人快步走过来,“子衿有难,再不去来不及了。” 他的声音放得极低,虽是隔着车壁,沈碧月也听得十分清楚,面色顿时笼一层寒霜。 侯武高扬马鞭,以极快的速度冲入乡里,抄最近的路去沈家庄子,依旧是白墙红瓦,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听不到里头的半点动静。 马车还没停,沈碧月急急跳下去,快步走到门前,死死盯着朱红漆的门面。 “侯武,踹门!” “砰”的一声巨响,朱红大门被硬生生踹开,微微敞开的门缝里露出一座雕刻花鸟图纹的影壁,路过的百姓被这巨大的动静吸引,纷纷围了过来,开始低声地议论纷纷起来。 看门的杂役匆匆跑过来,怒气冲冲的模样,手里举着一根棍子挡在沈碧月的面前。 “你是什么人,怎么敢擅闯沈家庄子,不要命……” 沈碧月冷冷地看着他,伸手扯下遮面的黑纱,露出一张清丽冰冷的容颜,那杂役像是见鬼了一般,面色陡然变得惨白,话也噎在了喉间。 “月……月姐儿。” “侯武,留下来善后。” 她劈手夺过杂役手里的棍子,向后院快步走去。 ------题外话------ 今日的二更送!从明天开始恢复一更,直到架会爆更哟。 明天午下pk啦!谢谢妞们这两天的评论点击!爱你们!心! 最后一天,可以再加把劲评论点击哟,第二次pk实在凶险!夜临也没什么把握嘤嘤。 ps:有些妞妞反应怕被虐,夜临可以保证绝对不虐噢!男女主两个都很有手段,也很小心眼,他虐她,她会虐回来,不存在谁虐谁更多,而且两人还没有相爱,处在不同的立场,相杀是必然的过程,有碰撞,才会更深入了解彼此! 如果觉得哪里不好,或者对剧情和人物有疑惑,欢迎妞妞们随时提问噢! 062 儆猴的第一只鸡 沈家下人作恶,踹门只是先出一口恶气,对沈家来说,该顾及的颜面还是要顾的。 侯武知道沈碧月的意思,在她走后,反脚踹门,“砰”的一声大门再次紧闭。 那杂役早在沈碧月夺棍的时候吓得腿软了,当下见侯武这一举动,立马跪倒在地,垂着头看地面,全身抖若筛糠,战战兢兢地不敢看他。 “赶紧找人来修门。”他踹了那杂役一脚,那杂役唯唯诺诺地应下。 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 侯武朝四周看了一圈,很冷清,一个下人都没有,看了眼脚边瘫软在地的杂役,无奈摇头,打消了让他带路的心思,跟着沈碧月方才离开的方向走去。 相起前院的冷清,后院要热闹多了。 院里所有的下人都聚集在一起,围成一圈,看着少女受罚。 子衿趴在长凳,粗重的棍棒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少女凄惨哀叫的声音伴着钝物击打皮肉,一下又一下地响起。 “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偷月姐儿的东西!”子衿疼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五官紧紧皱成一团,豆大的汗珠混着泪水从她脸颊滑落。 春云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子衿,怪怪在你跟错了主子,否则也不会去偷拿月姐儿的东西,不仅害了嬷嬷,还害了自己的性命,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在沈家,跟着哪个主子都好,偏偏跟的是沈碧月,活该被她们盯,这是她的错,也是她的命,怪不得旁人。 “我没有!不是我做的!”子衿反驳着,呼吸渐渐微弱。 这时,突然从天而降一根棍子,来势汹汹,狠狠打在了执杖仆役的手。 “哎哟”一声,“啪嗒”两声,两根棍子齐刷刷落地。 众人转头,只看见一抹身影快步赶来,熟悉的身段与容貌,还有那双水眸微凝的森寒之色。 “我离开庄子才几日,你们迫不及待对她下手了?” 众人大惊失色,齐齐低下了头,为首的春云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脸色陡然变白,眼里是深深的不可置信。 她怎么会在这里! 沈碧月在子衿的面前蹲下,看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长发凌乱垂下,耳边的碎发汗津津地贴着脸颊,她伸出袖子替她擦去脸的汗,抬眸触及她渗出血迹的下半身,眸寒光毕现。 她猛地站起来,转身对着春云的脸大力挥袖,力道很大,足足将她扇翻在地,众人一片哗然。 春云扑在地,身子微微颤抖,剧烈的疼痛和酥麻感让她久久无法抬起脸,也说不了话。 一个浅黄衣衫的婢女连忙前扶起春云,看到春云白嫩的脸颊浮起一道粗大的红肿印子,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月姐儿!你做什么打春云!犯错的明明是子衿!” 沈碧月自然是认识她的,秋蕊,掌管后厨食膳的大丫鬟,与春云,巧妍同是从沈家主宅过来的大丫鬟。 “子衿是我的婢女,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们谁敢动她!” 秋蕊将春云扶起,紧皱眉头道:“婢子记得月姐儿之前曾说过沈家的规矩森严,对待下人要赏罚分明,可你一回来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春云,庇护这个偷盗主子东西,还下药害人的丫头,真是让我等心寒。” “你们是不是已经忘了谁才是这里的主子?” 秋蕊抿唇没有回话,在场一片寂静。 沈碧月冷笑一声,“无论这件事有没有证据,你们都该等我回来再做定夺,而不是私自处罚她,子衿怎么说也是我的贴身婢女,出位僭行,我不过离开数日,你们怕是眼里已经没有我这个主子了。” 众人都见识过她的手段,之前巧妍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当下听她这么一说,皆是一噤,战战兢兢地不敢说半句话。 “还是说你们笃定了我不会回来,才敢这么放肆地罚人?”沈碧月神色淡淡地看着秋蕊。 那眼神冷淡而锐利,仿佛能看清她的内心,秋蕊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垂眸,不敢看她,“婢子不敢。” 沈碧月转眸扫了一眼其他仆役和婢女,那眼神冷如刀,冰凉地自他们脸刮过,一个个都恭敬地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天气寒冷非常,他们却生生地吓出一股冷汗来,只怕被她注意到,拿来作儆猴的第一只鸡。 良久,她开口道:“也罢,庄子里到底是鱼目混杂,不管是谁手脚不干净,敢包藏祸心,下毒害人,这件事情我会查出真相,给你们一个交代,也好堵住悠悠众口,省得总有人说我沈碧月是非不分,包庇自己人。” 这话听得在场众人心里莫名一跳,特别是秋蕊,心里渐渐不安起来。 经过巧妍的事情,他们都了解沈碧月的性子,这位主子不闹事则已,一闹起来是一场腥风血雨,不见流血誓不罢休,有巧妍作前例,这回轻荷嬷嬷病倒,子衿险些被杖打致死,事态严重,怕是不会轻易善了。 “春云。让人将子衿送回我院里,在我查明事情之前,不可让人去打扰她。” “是。”春云的声音极轻,脸颊的酥麻疼痛让她张口都觉得困难。 “嬷嬷现在怎么样了?” “回月姐儿,嬷嬷在涟水园里,她自毒发后一直昏迷不醒,不知子衿……不知对方下的是什么毒,连郎也断不出来。” 沈碧月嘲讽地笑了一声,“一群没脑子的东西!你们怀疑子衿下的毒,又不知道她下的什么毒,敢当众处死她,若她真的死了,嬷嬷也没救了。” 这话说得明白,也很犀利,没人敢搭腔回话,连春云也不敢吭声。 好在沈碧月也没接着说这个事情,“都散了吧。” 众人对沈碧月早惧怕不已,方才那般压抑的气氛更是让他们胆战心惊,一听她放人走了,一个个溜得老鼠还快。 秋蕊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沈碧月,转身离开,春云则支使着两名婢女将子衿小心翼翼地抬回寒香院,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后院很快只剩下沈碧月一人。 她弯腰捡起粗重的棍棒,轻轻触摸,仿佛头还能摸到来自子衿身那些湿漉漉的血,她垂眸,眼里似是承载了沉沉的歉疚与懊悔,一直到身后有人接近。 ------题外话------ 感谢小可爱们送的花花,还有评论! 你们的支持是夜临码字最大的动力呀!爱你们! 接下来看沈姑娘大杀四方,碾压一众小渣渣们! 063 这话,是话里有话 侯武一直站在暗处看着,直到人都散了才出来,知道沈碧月心情不好,没说话,等着她开口差遣。 “立刻传信让千里过来,你先去我的寒香院待着,等我去看了轻荷嬷嬷,再替你安排住处。”沈碧月停顿了一会儿,“顺便告诉吴征,晚间可以允许他去涟水园看看。” 涟水园内很安静,轻荷喜欢清静,所以平日里没有她的吩咐,外人不可随意接近涟水园,连春云那等身份的婢女,也要等她吩咐了才可进去。 沈碧月踏入房内,迎面扑来一阵带着淡雅佛香的暖意。 外间左边案的佛莲状铜炉悠悠升起几缕白烟缠绕,右边的案则摆着悲天悯人的菩萨画像,下置盛满香灰的小炉,头插着几根早已烧完的香。 内间以屏风相隔,以红漆浅描宝相花纹,双鹿跪膝而卧,姿态虔诚,像是聆听佛音,向往佛法万千。 轻荷平躺在屏风后的床榻,面色红润,呼吸轻微,一点都看不出毒的痕迹,像是睡着了,怎么也叫不醒。 她是个信佛的人,每日虔诚礼佛,却得不来佛光庇佑,也许是将她所有的期盼许愿都用在了沈碧月与主子孟茹的身了吧。 沈碧月在榻边跪下,冰冷的手指探她的腕间,脉象微弱,时而紊乱时而平稳,无法探出病症,看来只能等千里过来。 她的手指有些颤抖地移,触及轻荷温热的脸颊,双眼突然有些发热。 她握住轻荷的手贴在脸侧,嗓音轻软,“月儿来迟,才让嬷嬷受了苦,嬷嬷再等等,月儿一定会替你报仇,让那些害你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像是呢喃,又像在发誓。 守了轻荷一会儿,沈碧月起身离开涟水园,回了寒香院。 侯武出去办事,还没回来,沈碧月召集了院里所有的婢女,在待客的前堂站成一排。 她让人搬了个矮榻过来,没什么姿态地斜倚在榻,眼神却冷得像冰霜,仔仔细细地扫过每一个人,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 静了一会儿,她才淡淡开口道:“当日是谁发现子衿偷拿我的东西?” 在巧妍的事情发生之后,寒香院里的婢女奴仆全部都换了新的一批,这里站着的每一个下人都是轻荷亲自从外头挑选进来的。 “是婢子发现的。”一个面容稚嫩的粉衣小丫头犹犹豫豫地前一步,低着头不敢看她。 沈碧月眼眸微凝,这丫头叫罗衣,是她亲自调入内室的。 当初在前堂清扫的一众丫头里,是看她的性格活泼,勤劳肯干,才将她调往内院,后来她和子衿处得极好,在子衿的央求下才将她又调入内室,与子衿一起负责她的饮食起居。 “罗衣,你如何确定是子衿偷的东西?” 罗衣的呼吸微微颤了一下,道:“回月姐儿,是婢子起夜的时候发现的,婢子与子衿同房,那时听见子衿在柜子鬼鬼祟祟地翻东西,唤她一声,哪知她吓得关了柜子,动静很大,婢子好点了烛火去看,发现她的柜子里头藏了零散的珠钗首饰,都是月姐儿素日不常用却极其珍贵的头面,想来是她怕月姐儿发现,才只偷了一些。” “你到我身边不过十日,如何知晓那是我不常用的首饰?”沈碧月似笑非笑地睨着她,看她手指微微缩在袖间,隐约可见指尖泛青白。 “自月姐儿离开庄子后,婢子与子衿生怕屋里生尘,每日都会清扫两遍,从不假手于人,子衿在清洗头面的时候会与婢子谈论月姐儿的饮食喜好与梳妆打扮。婢子与子衿这几日几乎同进同出,她并没有下手的机会,只在发现她偷东西的前一日,婢子因吃坏东西离开了一阵,应该是在那个时候被她逮住机会。” “罗衣,我记得你家里有病重的老母亲要赡养,还有年幼的弟弟要供学,庄里的月钱远不足你供养家里,若是不告发她,你兴许可以与她平分钱财,暂解家里窘境。” “月姐儿是婢子的主子,又提拔婢子,于婢子有恩,婢子如何能看着主子的东西为贼人所占。况且婢子与子衿交好,也知道她和月姐儿的关系亲厚,自然是看不得她犯这种忘恩负义的过错,不想辜负月姐儿的信任,更不想子衿辜负主子的信任。” 说着她悄悄抬眼看沈碧月,见她依旧是那般淡淡的神色,眼神锋利地直盯着她,顿时吓得又低下了头。 沈碧月想了一下,“你说你未与子衿平分钱财,那你家里多出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罗衣面色一僵,低垂的眼底快速闪过一丝惊惶,“婢子家里…家里何时有银子?” “你不知道吗?听说你弟弟昨日从家里的后院挖出来三两白银,以为是老天怜悯送来的,拿着银子托人去请县里最好的大夫为老母亲治病,可能是来不及通知你这个姐姐吧。” 罗衣面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着。 “若我记得没错,你每月只有一贯的例钱,全都是送回去给老母亲治病的,光是抓药与日常开销损耗干净了,怎么还会剩下银两?还是说你也猜不到这银两是从何而来?” 不是问她知不知道,而是猜没猜到,这话,是话里有话。 “婢子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家里怎么会多出银子!”罗衣再没有方才的镇定,有些慌了,“月姐儿,婢子真的不知道那些钱是打哪儿来的,这事也许是假的,或者有人陷害。” “是真是假,试过便知。”沈碧月以手背抵着额角,淡淡道,“来人,拶子。” 一个婆子前按住拼命挣扎的罗衣,另一个婆子取了拶子过来,狠狠压住罗衣的十指。 下人们都是新来的,知道沈家家法严明,也听说过巧妍的事情,却没亲眼看过,见罗衣将被用刑,一个个吓得心惊肉跳,又禁不住好地偷看。 冰冷的拶子刚刚套入十指,罗衣全身剧烈一颤,突然凄惨地尖叫起来,“我说!我说!月姐儿饶命!我什么都说!” ------题外话------ 推荐好友,《世子谋婚:娇宠小妖妃》佛系少女 “生活没动力,老天爷,快来个美男砸死我吧。” 啪!美男迎头而下。 看着眼前的…男…孩儿,顾云曦觉得,还是别信老天爷了,改明儿信佛吧。 【双处,1v1,这是霸道和逗逼的结合】 “你给我过来,我听见你在骂我了。” “我是在骂你啊,毋庸置疑,有问题?” “当然……没问题了,媳妇儿,我过来,你消消气,成么?”某男狗腿地跑过去。 “不成,不想看见你。” “那我滚?” 某女人双手抱胸,仰着下巴,不置一词。 某男蹲着身子,双手抱膝,团成一团,临了,抬头巴巴望着,“媳妇儿,轻点儿踢。” 于是,滚远了。 2p,求支持!奖励看哦~ 064 她们会害人 到底是没见过什么风浪的小丫头,经不住吓,沈碧月挥挥手,那两个婆子退下。 罗衣吓得四肢瘫软在地,眼泪直流,“是,是春云姑子支使婢子的。月姐儿不在庄的那几日,母亲病情突然加重,婢子想着先跟春云姑子预支点例钱救急,春云姑子一开始还不同意,后来又找婢子,以此事威胁婢子帮她嫁祸子衿,婢子不能眼睁睁看着老母亲为病痛所困……” “那你忍心将子衿陷于死地,她待你亲如姐妹,你却这样害她,我真后悔将你提来。”沈碧月冷着脸不再看她,让人将一张写满字迹的宣纸和一盒开盖的红泥放在她面前。 沈家庄子里的丫头都是识字的,罗衣一看头写的都是自己刚才说过的话,面满是绝望,知晓这回是真的完了,在盖了手印后,她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沈碧月让人去唤了春云过来。 春云很快来了,低垂着脸,神态恭敬,只是脸高高肿起的红痕有些违和,虽然起方才有些消肿了,可还是很显眼。 她看见跪在地抽泣的罗衣,还有这满堂严肃凝重的气氛,眼神快速闪过一丝慌乱,行为举止依旧十分谦卑有礼,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春云,你可知错?” “婢子自认严格奉行沈家的规矩在处罚下人,不曾有错。”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沈碧月微不可察地轻扬唇角,指向罗衣面前盖了手印的供词,“罗衣供出是你支使她冤枉子衿偷盗,这点你要作何解释?” 春云没看那份供词,跪伏在地,声音微颤,满含不忿,“婢子是沈家主宅调教出来的丫鬟,自知何为下人本分,自任管事以来也是兢兢业业,从不敢做欺瞒主之事,即便对人有所喜恶,也不会用栽赃嫁祸这等下作的手段,还请主子明察,不要轻信他人的一面之词。” “你说的有理,确实不能只听他人的一面之词。”沈碧月点头,扬声唤道,“侯武。” 侯武走进来,绕过一众站立的奴仆走到沈碧月面前,递给她一封书信与一个巴掌大的木盒,然后退到一边。 沈碧月将东西狠狠甩到春云面前,“你还认得这两样东西吗?来,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木盒砸到地发出“碰”的一声,盒盖被震开,露出里头精致玲珑的各色珠宝首饰,春云微微抬眸,便被那首饰透出的珠光宝气给晃花了眼,也白了她的面色。 看见她的反应,沈碧月冷声道:“春云,我一直晓得你是个明事理懂分寸的人,没想到你竟会买通山贼加害于我,用百两银子买我一条命,看来在你眼里,沈家长房嫡女的性命也不过如此。” 春云僵着身子不敢动,也不敢去看那封书信,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开了缝的木盒,面色难看。 沈碧月见她沉默,忽然缓了语气,“我让人去问过当铺老板,他说典当这些珠宝首饰的并非同一个人,而是由不同的人去典当的,会这么做,应该是因为茅安乡太过贫瘠,一次典当这么多贵重的珠宝容易惹人生疑。你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这回却马失前蹄,漏了破绽,庄里财务如今不再是巧妍负责,你要收买山贼只能自己设法筹钱,所以你没有向山贼透露我的身份,这样才能只花了百两买我一条命,只是你没想到山贼埋伏杀我不成功,心里慌乱,将主意打到了子衿的头,用罗衣病重的老母亲来威胁她栽赃嫁祸给子衿,想要趁着我不在时要了她的性命,顺便也解决了轻荷嬷嬷,一箭双雕。” “只是你忘了那些首饰也是沈家主子所赐,头虽没有沈家印记,却件件登记在案,只要送往沈家主宅找库房登记的管事询问,能知道这批首饰出自哪里,又登记在哪位主子的账。人证物证俱在,春云,你认不认罪?” 春云沉默地低着头,盯着木盒不发一语,像是灵魂出了窍一般,听不到外界传来的任何声音。 其他人也僵着身子低着头,心里早已被沈碧月所说的事情给惊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能面色震惊地……盯着自己脚尖。 沈碧月不再紧逼,证据确凿,算她死不承认也逃脱不去罪名,只是子衿的罪名可洗脱,轻荷嬷嬷的事却还没有结果。 “来人,把傻丫头带来。” 很快,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憨傻丫头被人给带了来,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婆子。 “老奴见过主子。”冯婆子拉着傻丫头往地跪,可是傻丫头一直盯着罗衣看。 冯婆子去扯傻丫头,傻丫头却突然伸手指着罗衣,嘴里蹦出一句,“坏姐姐!” “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还不赶紧给我跪下。”冯婆子急了,要去捂傻丫头的嘴,却被傻丫头躲开,然后伸手又去指着春云,“坏女人!” 说完往冯婆子身后躲,神色有些害怕地看着春云和罗衣。 冯婆子急得汗都出来了,一边伸手去拉傻丫头,一边悄悄地抬眼看沈碧月,触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时,面色更加慌乱了。 “傻丫头自打出了娘胎便是这副痴傻的模样,我儿不喜她,一直由老奴带在身边,还望月姐儿仁慈,看在老奴为沈家侍奉多年的份,不要开罪于傻丫头,全是老奴教管不严。” 沈碧月淡淡一笑,“这丫头心性纯粹,自他人多一份天真烂漫,瞧着倒是可爱,我不会为难她,只是有件事想要问问她。” 冯婆子有些犹豫,“月姐儿,这恐怕不妥……” 她话还没说完,沈碧月已经笑着朝傻丫头轻轻招手,模样和善极了。 “丫头,你过来。” 傻丫头怯怯地探头看了她一眼,眨眼几下,然后笑开,慢慢地挪步过去,“漂亮姐姐。” 冯婆子大惊,刚要开口呵斥她,却被沈碧月一个眼神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傻丫头,你为什么叫她坏姐姐?”沈碧月拉过傻丫头的手,指着罗衣问道。 傻丫头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凑近她耳边说道,“漂亮姐姐快离她们远点,她们会害人。” ------题外话------ 推《邪妃撩人:王爷休想逃》作者:凡云玲 这是一场撩动人心的甜宠。冰山禁欲系王爷pk妖娆狐狸系公主之间不得不说的爱情。 pk期间活动有奖,欢迎大家来参与哦。 065 婆婆救我 沈碧月抬眸看了冯婆子一眼,这一眼毫无波澜,却看得她心惊肉跳,冷汗直流,只盼着傻丫头这个时候能争点气,不要在主子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 “傻丫头,告诉姐姐,她们为什么会害人呀?” “我看到她们一起茅厕,婆婆说茅厕只能一个人,她们不听婆婆的话。” “傻丫头什么时候看到的呀?” “婆婆带我去逛园子的时候。” “逛园子?傻丫头还喜欢逛园子呀?” 傻丫头伸手指着外头,开心道:“喜欢!喜欢这个漂亮园子,婆婆说我听话,天天带我来玩儿。” 冯婆子面色大变,怒喝道:“傻丫头你说的什么浑话!在月姐儿面前也能胡说!” 傻丫头被吓得一愣,立马要掉眼泪,沈碧月轻拍她的手以示安慰,随即抬眸道:“冯婆子,你何时领了傻丫头来的寒香院?” “老奴怎么敢随意进主子的院子,这丫头不知跟谁学的,净会说胡话。” “傻丫头性子憨傻天真,我心有数,可你是个明白人,傻丫头能在我面前扯谎说胡话,不代表你也能这么做,话说出口前,你要三思才是。” 冯婆子被沈碧月骤然冰冷的眼神看得一噤,颤颤巍巍地跪下,“老奴不敢瞒骗主子,只是傻丫头惯会说胡话,怕误了正事,还请主子不要听她胡言乱语。” “侯武,将傻丫头带下去。” 侯武前狠狠抓过傻丫头,扛在了肩,往门外走去,傻丫头吓得拼命蹬着手脚,惊恐地尖叫着。 “不要抓我!坏人!婆婆救命!有坏人要抓我!婆婆救我!婆婆救我!” 冯婆子也变了脸色,看了眼沈碧月,一咬牙去拦侯武,抓住了傻丫头挥空乱抓的手,“傻丫头不怕,婆婆在这儿,婆婆在这儿。” 侯武停住了脚步,傻丫头在他肩头吓得直哭。 冯婆子突然松开手,回身朝沈碧月重重跪下,拼命磕头,“求月姐儿饶过傻丫头,她天性痴傻,什么都不懂,若真有什么地方冒犯了月姐儿,也是老奴管教不严的过错,月姐儿有火气冲着老奴来吧,不要为难傻丫头!” 沈碧月看她磕得额头都红了,仍是神色淡淡,不为所动,“冯婆子,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是何时领了傻丫头来的寒香院?” 冯婆子咬牙,“碰”的一下死死磕在地,再不动弹,只是额间泛起的青筋泄露出她内心的挣扎与纠结。 半晌,她道:“回月姐儿,是三日前!” 三日前?那是子衿被诬陷偷盗东西的前一日,也是在那日,罗衣因腹痛离开,给单纯善良的子衿设了个栽赃嫁祸的死局。 “侯武,将傻丫头放下。” 侯武应声松手,傻丫头的脚一沾了地,立马扑进冯婆子怀里放声大哭,也不顾及周围是个什么情况,冯婆子叹了口气,疼惜而又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背,眼里流露出一丝眷恋。 直到傻丫头的哭声被哄得低了,沈碧月才开口问道:“冯婆子,你来寒香院做什么?” 冯婆子迟疑了一下,猛地闭眼,“老奴是来……是来见秋蕊姑子的。” 一直僵着不动的春云突然颤了一下身子,动作细小得几乎察觉不出来,却被沈碧月尽收在眼底。 “在我的院里见秋蕊?什么时候我的院子也成了你们能随意进出的地方了?”沈碧月冷笑了一声。 “冯婆子,我给你机会坦白,你要是胆敢有一丝隐瞒或撒谎,我定不会轻饶你!连着傻丫头一起!” 冯婆子松开傻丫头,俯身下拜,“老奴负责庄里的用需采买,也包括了食材的采买,自轻荷嬷嬷回庄,庄里的下人都换过一批,碰头说话都很不方便,只有月姐儿的寒香院没人敢轻易进来,秋蕊姑子说寒香院里的一等丫鬟罗衣姑子是她的人,方便行事,约了老奴在寒香院里碰头。” “只是傻丫头自小离不开老奴身边,要是老奴不见了,她定会四处寻找,难免被人发现不对,老奴只好将她一同带来了寒香院,让她自己一个人呆在院子隐蔽的一角,老奴则去找秋蕊姑子。” “老奴知晓秋蕊姑子一定是有隐秘的事情要吩咐,才会选在寒香院,却没想到是让老奴往轻荷嬷嬷的饭菜里下药。” 沈碧月神色倏然一凛,眸透出一股冷意来,“下的是什么药?” 冯婆子被她话里的冷意吓得一颤,“老奴不知!药是秋蕊姑子给的,老奴只是,只是负责寻机下在饭菜里,老奴本不是后厨的人,只要没人看见,不会招惹怀疑。” 春云突然抬头瞪视冯婆子,怒斥道:“你这老奴,怎么敢随意诬陷秋蕊!” 冯婆子急急反驳:“月姐儿明鉴,老奴所言句句属实,下药害人这种要命的事儿,是给老奴一百条胆子也不敢去做啊,可秋蕊姑子拿傻丫头的性命来威胁老奴,老奴实在是迫不得已,这才,才答应替她做事!” 沈碧月看着春云冷冷笑了一声,“你和秋蕊真不愧都是沈家调教出来的好丫鬟,藏的是杀主夺权的心思,行的是胁迫栽赃的龌龊事!” 春云还想再争辩,沈碧月已经转头对一个婆子道:“去押秋蕊过来!” 那婆子出了门,不到半柱香抓着秋蕊回来了。 秋蕊依旧穿着那身浅黄色衣衫,容貌素净,看起来娇柔可人,她看到冯婆子与傻丫头在此,脚步微顿,面色有些慌乱,但她很快回身,缓步走到沈碧月面前,恭敬行礼。 起巧妍的嚣张拨扈,秋蕊和春云两人的确要更聪慧沉稳一些。 沈碧月淡淡道:“秋蕊,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冯婆子给嬷嬷下的究竟是什么药?” 秋蕊眉头一皱,立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直瞪向冯婆子,“好你个冯婆子!你要我给傻丫头寻个好人家,我不应你,你来月姐儿面前搬弄是非,冤枉我下毒害嬷嬷!你的心肠怎么这般恶毒!” 冯婆子也急了,“分明是姑子存心要害嬷嬷,怎么成了老奴冤枉,你和春云姑子私底下密谋害人,倒把罪过都往老奴身推!” 提到春云,秋蕊脸色微变,这才发现春云和罗衣都跪在地,形容颓败。 ------题外话------ 昨天编编通知说第二轮pk过啦!要谢谢小可爱们的加油和支持哟! 听说有小仙女想念我们家殿下啦,别着急,殿下还在寻妻的路,快赶来啦! 066 横与竖都是死 心里掠过不详的预感。 她下意识抬眸看沈碧月,见她面覆寒霜,冰冷的眸光隐含嘲讽与不屑,似是已经看透了她内心的所有想法,顿时怔住了,说不出一个争辩的字眼。 “秋蕊,我让人押你过来,已经是罪证确凿,由不得你再辩解。原本以为经过巧妍一事,你和春云应该知道什么是下人的本分,没想到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千方百计要与我过不去。现在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支使冯婆子给嬷嬷下的到底是什么毒药?” 沈碧月字字诛心,春云也没有辩解,已是认罪伏法的态度,她们私底下所有的谋划,已经全部被揭露出来了。 秋蕊死死地咬着嘴唇,面色陡然灰败,“是,相思子。” 沈碧月倏然沉了脸色,“你们竟敢对嬷嬷使用相思子!解药呢!” “此药无解。”事情败露,秋蕊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相思子是一种性温,也极为狠辣的毒,所谓七天七夜相思子,了相思子的人将会昏迷七天七夜,继而毒发身亡,而在昏迷的这段时日里头,毒之人将在梦里体会七层情爱苦痛,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 这种毒十分有名,却不常见,若不是懂得内里门道的行家,是决计看不出来的,制出这种毒的药师玄渔早已隐退江湖多年,不知去向。 虽说玄渔潜心钻研制毒,却不会给人绝路,但凡是出自他手的毒,必定是有解药的。 秋蕊说此药无解,不是没有解药,而是幕后之人给了她毒,却没有给解药。 “春云买凶shā're:n,罗衣栽赃嫁祸,秋蕊欺主纵凶,冯婆子下毒害人,四人行事狠毒,无视律法,这等凶煞恶仆,我沈家绝对容不得!着人拖出去依法行刑,省得牵连沈家的清明声誉。”沈碧月盯着堂下跪着的四人,冷声道。 众仆围观了沈碧月审讯的全过程,心里除了震惊,只余下惊惧与忌惮,低着头互看几眼,没人敢动。 “怎么?我才离开庄几日,说的话没有用了?”沈碧月冷眼如刀狠狠扫过,众仆心里一颤,连忙有人前去拿。 春云和秋蕊面如死灰,僵着身子任由人将她们拖出去,罗衣和冯婆子却远没有她们那般平静,刚有人来按住她们,她们立马如骤然脱水的鱼一样剧烈挣扎起来,竞相哭喊着扑到沈碧月腿下。 “月姐儿!婢子错了!看在婢子家有老母和幼弟要照顾,还请饶过婢子一条性命吧!” “全都是秋蕊姑子支使老奴的,求小主子开一面!老奴还有傻丫头要照顾,若是没有了老奴,傻丫头该怎么办啊!” 沈碧月神色冷漠,毫不动摇,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侯武前将他们踹开,喝道:“还不快将她们拿出去!” 罗衣和冯婆子哭喊着被拖出了门口,这时已经被拖往堂外的秋蕊突然高声大笑。 “冯婆子!你到现在还敢说是我支使的你?若不是我允诺你能给傻丫头找个好人家,你寻思着要拿好处,又如何会同意随我一起做事,如今犯下大错,你才来怨我,怎么不想想是自己太过贪心了呢!” 冯婆子涨红了脸,吼道:“老奴没有!你胡说!” “好处你要得,好人你要做,世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秋蕊突然看向沈碧月,眼里是森然的嘲意。 “月姐儿,你今日能够轻而易举地处决了我和春云,是我们轻看了你,也高看了自己。来日你若有机会回沈家主宅,那里头的下人婢女可不见得个个都像我们这般好拿捏了!” 沈碧月看着她,“以后的事情,无论好坏,你都看不到了,也难为你死到临头,还这样为我费心。” “侯武,着人将她们所犯罪行书信两封,一封呈九方县衙,另一封送呈永安沈家,也让他人知晓个内情,省得误会是我沈家驭下无方,难免在世人眼里失了信誉。” 书信一出,天下人都会知道是沈家的过错,是她们这些妄图欺凌主子的恶奴的过错,即便今日逃脱罪名,得以苟活,主宅的那位主子也断然不会饶过她们。 与巧妍昔日的下场一样,横与竖,都是一个死! 秋蕊那嘲讽的神色顿时僵住,本苍白的脸色染深深的绝望,低垂着头让人拖了下去。 “我再说一遍,沈家的规矩,你们在入庄之前应该熟记,不用我再提点。今后仔细着自己的言行,若有违矩,昔日的巧妍,今日的春云秋蕊,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众仆吓得一噤,只管点头。 事情解决了,众人也都散了。 待前堂的人都散干净了,沈碧月才伸手轻轻地揉按眉心,侯武还没离开,等着她的吩咐。 “千里何时会到?” “今天夜里,约莫是丑时。” “子衿那边情况如何了?” “她的伤势有些严重,险些去了半条命,请了郎来看过,处理了伤口,也开了药方,接下来只要按时用药,加以调养,应该无大碍了。” 沈碧月微微松口气,“目前只剩下嬷嬷的病要担忧了。你先去休息吧,我已让人扫出院里东边的厢房给你。” “主子,那方才所说的书信可还要写?” 沈碧月斜睨他,“你以为我在说笑?” “自然不是。小人只是觉得有些惊讶,想不到沈家的下人竟然会这么胆大妄为,若是让老爷子知道小主子现在的处境,一定会气到不行。” “是啊,一定会气着骂我没用,废物的。”沈碧月摆摆手,起身离开前堂。 侯武看着沈碧月离开,觉得她身一直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来,苦思许久,突然猛拍手掌。 对了!老爷子! 按理说沈碧月应该从未见过老爷子,可言语间总是流露出一种对老爷子十分熟稔的感觉,仿佛相识多年,熟知他的性格与喜好。 这点实在让人疑惑不解,看来给老爷子的书信里应该谈谈这件事才是! 067 被点破的心思 千里赶到时,是入夜时分。 庄子里的人都已经熟睡了,吴征将他从后院悄悄放进来。 沈碧月早在轻荷的涟水园里等候,见吴征领着一个白白胖胖,看起来很有福气相的青年进门,不禁微眯眼。 想不到看起来又瘦又精明干练的祝归先生会有个这么圆润可爱的徒弟。 千里朝沈碧月匆匆作揖,进了屋里为轻荷诊治,吴征跟着他进了屋。 沈碧月没有进去,坐在外头的石椅,仰头望着皎皎明月,手心微蜷,有些不可名状的紧张。 不多时,千里出来了。 沈碧月连忙站起来,“她的毒可有法子医治?” “回小主子,嬷嬷所的是相思子,小人身边恰好有这味毒的解药,只要加以药草熬制,连续服用三日,再配以针灸治疗,即刻去毒。” “真是辛苦你了。”她微不可察地轻呼一口气,朝着千里微微一笑,“你昼夜赶来替我医人,待他日有机会见了祝先生,一定会多夸你几句的。” 千里有些羞涩地一笑,“这是小人的本分,小主子不用这么客气,倒是折煞小人了。” 沈碧月心里放松,又见他羞涩的模样着实可爱,忍不住与他多说了几句话,又将他安置好住处后,才回头去看轻荷。 屋子里暖意融融,佛香清雅,绕过屏风,便可看到一个身影半跪在榻前,轻轻握着轻荷的手。 “她可好些了?”沈碧月慢慢走近。 吴征身子一震,反射性地放开轻荷的手,站起身来,神色有些不自然,“小主子,她…她好多了。” 沈碧月被他的反应弄得哑然失笑,以吴征的身手和耳力,连她的脚步都没听见,看来是太过专注于其他东西了。 “你不用这么拘谨,当我真不明白你的心思吗?” “小主子,我,我只是……”向来冷静自持的吴征微微红了脸,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行了,不用解释,我一直都知道,你从孟家到沈家,又从沈家追到此处,都只是为了嬷嬷,这份心意很难得。若是今后我有机会能够试探出嬷嬷的心意,一定会为你们牵线搭桥一番,你看如何?” 吴征的脸涨得更红了,沈碧月扑哧一声笑,“行了,我不取笑你了,嬷嬷的病没好,你心里怕也是不好过,如今有千里为她解毒,你该放心了。现在我担忧的是这庄子里的人还未肃清干净,有侯武替我办事,你替我在这里好好照看嬷嬷吧。” “小人明白。” 沈碧月看了眼轻荷的红润面色,前替她诊脉,脉象依旧有些紊乱,但起之前要好多了。 “千里刚才替她行过针了。”吴征在一旁解释。 沈碧月点头,又仔细叮嘱了吴征几句,离开了。 接下来的三日,沈碧月几乎都窝在寒香院里照看子衿,吩咐千里调制化瘀凝肤的药膏,亲自替她药,只有在嬷嬷行针喝药的时候才会过去涟水园坐一两个时辰。 而送往九方县衙与永安沈家的书信也都有了回音。 正逢监察御史在九方县衙,正在调查县令郑经ta:n'w:u受贿,还有邓家勾结官府犯案一事,书信一送过去,未等监察御史表态,县衙里的人已经主动派人来取那四个被乱棍打死的恶奴尸首,晾曝在城门口,以作警示之用。 永安沈家则因此事再度手脚大乱,听闻沈岐一收到书信,立马又将沈植叫进书房里大骂一通,甘苓则在房里摔了一个好的水玉镯子。 “沈老爷子也许很快会派人来接小主子回去了。” 沈碧月斜撑着头,葱白指尖轻轻敲击案面,“祖父好面子,爱名誉,只要外头有任何不利于沈家门面的流言,他不会坐视不理。” 世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孟家还在,她的天煞命格未消,沈岐不会放着她不管。 她回永安一事,只在早晚。 侯武从怀里掏出一封白纸,往案一放,细密的墨迹隐隐透出纸背。 她懒懒抬眸,“这是什么?” “东会乡一个姓袁的药商托云嫂转交给小主子的信件。” 沈碧月下意识道:“药商?来谈合作的?” 侯武一脸我不知道的茫然表情,她不再问,拆开信件匆匆一览,随即露出浅笑,“果然是谈合作。” 来信的袁药商正是她从邓涛手底下救出的袁如雪,她从朝仙阁离开后一直关注着邓府的动向。 珠兰的尸体被发现后,她悄悄去寻过夕雾,却得不到消息,直到听说有人大闹邓府,便匆匆赶去,看到她与侯武离开邓府,回了一间棺材铺子。 她本想进去寻人,却被夕雾抢先一步,她是个聪慧的人,自然想到了其的关联,在听说邓府出事,以及出事前有三件药草铺子已经易主之后,除了快意外,还兴起了合作的主意。 不止聪慧,还重恩情,是个良善女子! “先是夕雾找门,后有药商要传信,看来云嫂的铺子已经暴露了,侯武,你说外祖父会不会怪我?” 侯武迟疑了一下,“约莫…是会怪的,老爷子的脾气有些古怪。” 沈碧月挑眉,“古怪?” 侯武连忙正色,“古怪一分,随和九分!小主子到时候只要撒撒娇,什么事儿都没有了,老爷子最吃这一套了,府里的姑娘们闯了祸都是这样哄老爷子的。” 沈碧月若有所思地摸摸鼻子,难怪前世她和孟廉一见面吵架斗嘴,原来是没弄对相处的法子。 沾水研墨,伸手取狼毫笔洋。洋洒洒地写满两张纸,待晾干后,分别折叠成两封书信,一封是折叠好的白纸。 “一封是给袁如雪的回信,你传信给那边的人,派个稳妥些的人与她接洽,至于药铺里的药草采买事宜,需要郭长木从旁协助。这个送回孟家。” 侯武接过信,隐约猜到了沈碧月的打算,“小主子是要跟老爷子求人手过来?” “沈家来人应该在这几日,还是得有帮手才好做事。” 068 的确有点丑 侯武看她眼露狡猾之意,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心里嘀咕着沈家这回不知派谁来,估摸着又该倒霉了。 嘀咕归嘀咕,他还是没忘正事,“小主子,还有一事,是有关邓府与县令郑经的。” 沈碧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明显对这件事兴致缺缺,“算郭夫人,邓府已经背无数命案,再翻不了身,他们的下场如何,我已经不感兴趣了,只是那个郑经,张家要保他吗?” “这次来的监察御史是秦家的长房大公子秦召,秦家人任官向来以公正严明著称,张家人应该不会为了一个郑经冒犯秦家人,郑经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秦家的老爷子秦永是先帝亲封的邺国公,他的嫡亲妹妹秦悦是先帝最为宠幸的贵妃,秦家算是与张、孟、沈三家不相下的权贵大族。 只是她还真没想到来的监察御史会是秦家的人,不由得暗自好笑。 铁面无私的秦家人一来,算是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了,活该这郑经倒霉。 侯武送信去了,他前脚刚走,吴征后脚来了。 “小主子,轻荷嬷嬷醒了。” 沈碧月一怔,随即面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喜色,立马跟着吴征去了涟水园。 涟水园依旧寂静无人,屋里佛香萦绕。 轻荷正斜靠在榻,背垫了块厚枕头,身盖着棉被,舒服地闭了眼,手捧了一杯温热的药茶。 “嬷嬷!” 轻荷睁眼看她,笑道:“你回来了。” 沈碧月在榻前蹲下,仰头看着她,灵眸清澈,语含娇气,宛如一只向主人卖力讨好的小兽。 “嬷嬷终于醒了,可担心死月儿了。” 轻荷将药茶放到一边的矮案,伸手摸摸她的头,“庄里的事情,老奴都听说了,真是难为你这些日子的奔波。” “月儿不怕奔波,只是让子衿和嬷嬷受苦了。” “老奴的命硬得很,没盼到月姐儿嫁为人妇的那一天,阎王爷都不敢将老奴的命给收去。而且在沈家这个吃人的宅子里头,不受点苦头,还真不算过日子。” “嬷嬷这些年跟着母亲从孟府到沈家,从未吃过苦头,反倒是为了护着月儿受了不少气,嬷嬷该长命百岁,等着月儿好好报答您。” “你个鬼丫头!日后行事记得多留心眼,沈家人最爱背地里耍阴招,老奴知道你聪明,可在沈家这个吃人的地方,须得步行谨慎,藏锋蓄锐,切莫与他们起正面冲突,倘若真的避无可避,去找奉国公爷,他既然能将侯武拨给你,已经表明了立场,是坚决护着你的,还有,你的嫡亲兄弟轩哥儿也在府,虽说自小离散,可血脉亲缘还在,你多多走动,兴许还能照拂你一二。” 沈碧月浅笑道:“看来嬷嬷都知道了。” “老奴与沈家人打了数十年交道,如何会不明白沈家行事的规矩。你是沈家的嫡女,即便将你送至此地静养,早晚有一天也是要回去的,魏国公那人生平最重颜面,近来庄子里接二连三地出事,关于沈家嫡女被下人欺凌的流言传遍大宁,若是继续放你在这里不管,于沈家名声不利。” 轻荷凝视着她,眼里有疼惜,也有不舍,看得她险些落下泪来。 轻荷一切以她为重,怜惜她,疼爱她,即便发现了她与往日不同,也不会想到那些流言是她放出去的,一切筹划都是为了能够提早回到沈家。 多年积攒的阅历能让轻荷洞察一切,只除了重生而来的沈碧月,历经多年争权斗势的她早已练成一副遇事波澜不惊的性子,以至于现在无论对谁,也能善于伪装自己的所有情绪。 只是这一刻气氛太过沉重,让她再也不愿去隐藏自己的情绪。 “嬷嬷!”她扑进轻荷怀里,感受着她身熟悉的气味,那是自小陪伴着她长大的清雅香气。 “嬷嬷,我将子衿和吴征都留给您,有侯武在我身边,您不用担心我的安危。” “我前些日子在东会乡购置了几间铺子,铺子的盈利会以您的名义存在钱庄,嬷嬷不用与我推脱,钱放在嬷嬷手里,总不怕我人跑没影了,若是缺钱花,还要回来寻嬷嬷要。” “彼时我人在沈家,一时难以顾及你们,嬷嬷用那些钱找个好点的庄子,带着子衿搬出去,省得沈家有人寻机要害你们。” 轻荷久久未语,对于话里的那些铺子来路也不问,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良久才吐出一声,“好,听月姐儿的。” 自庄里的几个大婢女被处理了之后,没人主事,很快乱成了一团。 轻荷身子稍好些开始重新打理庄子,她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条理有致,很快将庄内一众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沈碧月无事一身轻,每日在庄里栽花种草,下厨看书,过得好不惬意,偶尔还与袁如雪互往书信,探讨经商方面的问题。 这样的日子过了小半个月,有人门了。 子衿远远奔过来。 “月姐儿,有人门了,嬷嬷喊你过去。” 沈碧月正在后院的地里给花施肥,一身的臭味,那气味熏得子衿不禁退后了几步,有些嫌恶地捂住鼻子。 “什么人?” 子衿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硬邦邦道:“来了个嬷嬷,是永安沈家的。” 沈碧月眨眨眼,伸手进旁边的水桶里随意揉搓清洗了一下,甩甩手出了院子。 子衿跟着前,沈碧月回头见她撅着一张嘴,不禁一阵好笑。 “什么人惹你生气了,这嘴撅得都能挂一闷油壶了。” 子衿闷声道:“门的那个嬷嬷好丑,轻荷嬷嬷还要丑,要是月姐儿跟着她回了沈家,路被欺负了可怎么办呀。” 沈碧月心里一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春云她们三个当初合起伙来都没能欺负我,更何况一个嬷嬷。” 子衿连忙躲开,嘴里喊着臭,沈碧月笑骂一声,“臭丫头!” 到了前堂,远远看见一个个子矮小的年妇人正在和轻荷交谈。 轻荷看见她,笑着站起来,那年妇人也跟着回头。 面相凶恶,堪卖肉屠妇! 沈碧月默然,的确有点丑啊。 069 怕遭贼惦记 卖肉屠妇打量着她,突然笑开了。 “这是月姐儿?好一个美人,小小年纪生得如此标致,颇有当年孟家大小姐的风姿气度啊。” 说着还笑着围了沈碧月一圈,突然面色一僵。 “这是什么味道?” 沈碧月眨眨眼,“是牛粪,给地里花苗施肥用的。” “施肥?堂堂沈家女儿,怎么能做那种肮脏龌龊的事情呢!”雪梅嫌恶地捏起鼻子,扭头看向轻荷,神情充满责备。 子衿在一旁翻白眼,施个肥怎么肮脏龌龊了,你还长得更肮脏龌龊呢! 沈碧月走到轻荷身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眼神带着害怕地看着雪梅。 “嬷嬷,她是谁?” 轻荷将她往外轻轻一推,“这是从永安沈家来的雪梅嬷嬷,要接你回永安的,快跟嬷嬷问声好。” 说完又带着歉意地对那年妇人道:“嬷嬷莫怪,月姐儿有点怕生。” 沈碧月揪着衣角,有些紧张道:“雪梅嬷嬷好。” “好好好。”雪梅又多看了她几眼,朝轻荷道,“老奴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来接月姐儿回永安去,不知道月姐儿现在能否动身路?” 一听到回永安,沈碧月的脸色都变了。 轻荷抚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对雪梅说道:“行李早已经收拾好了,只是月姐儿向来怕生,性子又恋旧,能否请雪梅嬷嬷稍加宽容,让她在庄里多住一日?” 雪梅瞥了眼沈碧月,“并非老奴不宽容,而是老夫人每日在府都心心念念月姐儿,盼她能早些回去,好在膝下承欢。” 轻荷笑道:“老夫人念着月姐儿是好事,只是月姐儿这一身脏兮兮的,怎么说也该净身沐浴一番,否则灰头土脸地回了永安,该给沈家丢人了。” “原来嬷嬷担心的是这个,不碍事的,回去永安有五六天的路程,自然是要找客栈住下,到时候在客栈里沐浴净身也是一样的。老夫人年岁渐长,这些日子以来身子骨是越发不行了,三天两头犯病,若是月姐儿能早些回去,老夫人见了开心,说不准身子能很快好起来了,你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清楚明白,若是沈碧月真心敬重老夫人,今日应该动身离开,若是多拖了一日启程,是不给老夫人面子,不盼着她的身子安康。 话里话外都拿老夫人说事,真让人觉得不舒服。 “嬷嬷。”沈碧月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住轻荷的衣袖,灵气逼人的水眸紧紧盯着轻荷,透出一股深深的依赖。 轻荷握住沈碧月的手轻轻扯开,“月姐儿,既然老夫人想你了,不要辜负了她的心意,虽说有些可惜,但你日后还是能回来看看,今日启程离开吧。” “嬷嬷。”沈碧月微微抿起唇,眼里渐渐渗出水光来。 轻荷转过头去看子衿,道:“你去寒香院里唤侯武过来,顺便着人将月姐儿的行李拿来。” “嬷嬷。”沈碧月咬着唇,瞪大眼睛,竭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轻荷叹气道:“不要再耍性子了。离开永安十三年,老夫人心里还念着你,这是你的福气,应该好好把握才是,你说对吗,雪梅嬷嬷。” 雪梅笑着点头,“说的是。” 不一会儿,子衿和侯武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扛行李的婢女和仆役。 雪梅吩咐自己带来的下人将行李都搬往外头。 “对了,老夫人交代过,昔日先夫人的嫁妆是随月姐儿一同送来庄里的,由轻荷嬷嬷您看管,如今月姐儿要回去了,那嫁妆也不好放在这里,应该跟月姐儿一同送回永安沈家才是。” 轻荷想起刚刚在庄外看到的那数十辆马车,还有车旁站着的那些孔武有力的武夫,他们应该是有备而来,冲着那些嫁妆。 “夫人留给月姐儿的嫁妆,老奴不过是替她看管,没有占着不放的道理,同她一起送回去也是理所应当。” 轻荷见雪梅点头,笑了一下,接着道:“只是此回永安,路途遥远,嫁妆又太多,恐怕容易被歹人盯,老奴已经提前遣人去孟家求人,打算护送月姐儿与嫁妆一道回去,没有想到老夫人也考虑到了这个,倒显得老奴多此一举了。” 听到孟家二字,雪梅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 “孟家……”雪梅话未出口,轻荷已经叫了侯武过来。 “你让他们将嫁妆提过来,这一路要好好看管,千万记得嘱咐他们,若是遗失了半点东西,即便是丢了或坏了珠钗的一颗珠子,也定不轻饶他们。” 雪梅闻言,那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偏偏轻荷的言语行为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只好把脸色憋得更加难看了。 侯武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一群彪形大汉抬着一箱箱嫁妆过来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嫁妆箱子已经占满了整个前院,让人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有劳老夫人派了那么多人过来一同看护夫人的嫁妆,人多也好,这样不怕嫁妆会遭了贼人的惦记。”轻荷回头看两眼含泪的沈碧月。 “月姐儿,路吧。” 沈碧月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轻轻抱住轻荷,语带哽咽道:“嬷嬷,我将您和子衿都托付给吴征了,若是他有半点待你们不好的地方,随时传信给我,我会立马冲回来替您教训他的!” 轻荷忧伤的情绪立马被冲散,她红了眼眶,也红了脸,嗔骂道:“你这混丫头!赶紧走吧!省得天天呆在庄里来闹我的心。” 说完推开了沈碧月,转身用衣袖悄悄擦着自己的眼泪。 子衿也泪眼朦胧地凑来,“月姐儿,你真的不带婢子走吗?” 这个自小伴她长大,忠心无二的丫头! 沈碧月笑着摸摸她的头,“你代我好好陪在嬷嬷身边,待我回来,再给你寻个好人家,听话。” 子衿看着她,沉默了好久,最终只是点头,将眼泪擦掉。 她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幕帘,替沈碧月戴,嘴里还念叨着,“月姐儿,今后没有婢子在身边伺候,你一定不要忘了按时吃饭穿衣,天气凉了或热了,要注意身子……还有记得不要忘了子衿。” 070 有钱就是亲爹娘 沈碧月扶了扶头的幕帘,微微点头,伸手摸了摸子衿的头,然后才转身走向雪梅。 轻荷与子衿留在前堂,并没有跟出去,只是用目光遥送着沈碧月被众人簇拥着出了沈家庄。 大门外头停着的木头马车很朴素,从大街心的沈家庄一直排到了街尾,像一条长龙。 领头的是一辆精致华丽的马车,四方顶边垂下长长的流苏,车身描了秀丽精致的百花图,看起来十分雍容华贵。 一个小厮正跪在马车边,充当着人凳。 车门打开,迎面扑来一阵暖意,里头应该是放满了暖炉的。 雪梅扶她踩着人凳车,自己也跟着了车。 一应俱全的摆设,皆是用好的檀木所制,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装饰如同车身华丽,隔绝了外头的一切景象,只有两边悠悠晃动的车帘隐约传来外头的声音。 待一箱箱嫁妆都被搬了马车,沈碧月才撩开车帘,望向空无一人的大门口,朱红色的大门被人从里头缓缓关。 出了庄子,便不再送别,省得平白又是一场泪。 车身微震,路了。 沈碧月放下车帘,将幕帘摘下,搁在一旁的案,闭眼倚靠在车壁,像是在休息。 车子里幽雅的香气渐掺杂进一缕难闻的异味,雪梅知道是沈碧月身的那股味道,脸色不由得有些难看。 见她闭眼,那股明显的嫌恶之意终于浮现在脸,不自觉挪了位置,一直挪到车帘旁边,侧脸几乎贴近车帘。 凉风透过摇晃的车帘吹进来,驱散了车里弥漫的那股异味,她难看的面色有所舒缓。 车子里暖和,从车帘外隐隐吹进的几丝风拂在脸,很舒服,沈碧月在车身摇晃迷迷糊糊睡着了。 —— 惠州某处不知名的庄子 屋里有水声哗啦啦响起,声音不是很清楚,像是压抑在某处墙角的沉闷。 屋外的丫鬟仆役们排成一条长龙,人不多,七八个,手里捧着托盘,盘盛着干净的衣物,各类香料,皂角,双目炯炯地盯着雕花镂空的直棂窗,那眼神凶猛又直接,像是要拼命挤进窗缝里,窥探清楚内里的每一处每一丝风貌。 眼神很凶,却一脸期盼。 主子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距离次回庄子,已经是一年之前的事情了。 这次虽说是顺路住一晚,一回来还直接钻进了浴池里沐浴洗澡,但对于一年没见过主子的下人们来说,还是很兴奋,很激动。 他们不认识这位主子,也从来没见过他的真实面目,只在进出庄子时远远见过他的身影,或是夜深人静时,烛火连带着他的修长身姿摇曳在窗纱的惊鸿一瞥。 不见其貌,只闻其声,还看了几眼影子,足够断定这位主子是个美人了。 他们很喜欢这个美人主子,除了他的美貌外,对他们还很好,虽然一年到头没来过几次,但只要他们细心打扫庄子,平日里的伙食不会差,该领的赏钱也不会少,遇主子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叮嘱管事的加钱。 有钱是亲爹娘! 这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遇这么个慷慨的主子,简直是他们前世造福,今生大幸! 所以每逢主子回来,必须要倍加殷勤的服侍,有时候伺候得好了,兴许还能加点钱! “吱呀”一声,门打开,管事的从里头出来,门外众仆翘首以盼,死盯着门缝,然后眼睁睁看着管事的把门又给关了。 “主子不用伺候了,都回去吧。”管事的朝他们摆摆手。 有人不死心,还要再问,被管事的一个瞪眼把话给缩回去了。 有丫鬟不怕,知道管事的是面冷心热,悄悄问道:“您今儿个可有见到主子?” 管事的再瞪眼,“问这个干嘛!” “想知道主子长啥模样,好看不?” “长得再好看,那也没你们啥事儿!走走走!” 丫鬟们面露可惜,她们知道主子是个俊公子,想看一眼,饱饱眼福,也不做什么坏事,怎么这么难呢。 管事的瞥她们一眼,“一个个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平日里主子不在庄里,随便你们怎么胡闹,主子来了要守规矩,等主子发了火,把你们都给赶出去,别来求我说情!” 下人们失望,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管事的看着众仆一哄而散,举头望天,叹了一口气。 他在这儿当管事的已经有三年了,从来没亲眼见过主子,每次传达吩咐的都是他的心腹,叫玄衣,是个极其俊俏的红衣美人。 这位主子从不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会留下一些若有似无的证据,他不是个傻的,主子给的暗示这么明显,他自然也猜了个十之八九。 不直接告诉他,却用暗示的手段,是要他的态度,是旁人随便一问能说出去,还是忠诚乖顺的保密。 在摸清了主子的身份后,他立马发现,这压根不是什么试探,只是明里暗里的敲打,既然知道他是谁,必须稳稳当当地做他该做的事,否则不等外人来问,头那位先把他给解决了,再重新找个管事的。 他自认是个精明人,也庄子里的人一个个傻子样,还以为那位是个慈悲佛,实则是个shā're:n不眨眼的殿前阎王,拿捏性命随他心意。 浴池里水气氤氲,靠在池边闭目养神的人忽然站起,随着哗啦水声,他取过外衣披,缓步踏出浴池。 地铺着一层厚厚的柔软兽皮,他赤脚踩过,身啪嗒着落了一地的水渍。 池边放了一张矮榻,他坐在榻,取了一条白毛巾轻轻擦拭着自己湿透的发尾。 “天风。” “在。” 邵衍擦了会儿头发,才问道:“刚刚外面有点吵,是怎么回事?” “是庄里的那几个下人,听说主子在沐浴,献殷勤来了。” “献殷勤?”邵衍重复了一遍,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管事的已经将他们打发走了,主子要是嫌他们吵,让管事的再换一批人是。” “不必,换人麻烦,又浪费银子。” 天风:“……” 主子心情好的时候,给那些下人死命加钱也没嫌费钱,现在倒嫌弃起来了。 果然钱攒得太多,心思也跟着捉摸不透了。 ------题外话------ 关了小殿下好几天小黑屋,放他出来遛遛风。 豫亲王:哼!什么东西!孤不稀罕! 戳他脸颊,再傲娇,再别扭,继续关着! 071 他们俩,奸情满满 邵衍不知道天风在心里又暗暗诽谤了他一把,只垂头擦发。 “要你准备的东西呢?” “回主子,已经都备下了,随时都能取用,主子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再休息两天。” 天风看了一下邵衍的面色,确实有些苍白,明明泡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浴池,脸还是没有半点血色,唇色微淡,眉眼间隐隐有几分疲惫之色。 “主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属下让玄衣进来看看?” 玄衣与天风、风一样,都是在邵衍身边服侍的护卫,与天风、风两人只听从主子吩咐做事不一样,他负责的是主子平素的饮食起居和衣着配饰,也担负着府医的职责。 邵衍擦完发尾,将毛巾搁置在一边,“不碍事,休息两天是。” 天风不再言语,取过擦拭身体用的毛巾递过去,等邵衍简单擦干了身子,再将早已备好的衣物一件件递过去。 看着邵衍慢条斯理地穿衣,他犹豫了一下,“主子,要不这一趟派个人跟着吧,要是到时出了什么意外,也好帮衬主子一把。” “天泽堂不是那么容易能混进去的,人多碍事。” 天风一噎,没话说,只好沉默,伸手帮邵衍系扣子。 邵衍微微闭眼,像是在养精神,淡淡道:“你们到时候在外头接应是,天泽堂的主子……可不是个废物。” 既然主子这么说,他作为属下也不好再提什么意见,继续沉默,系完扣子绑腰带。 沉默了一会儿,发现还有事情没禀报,“主子,沈家那边已经派人去接沈碧月了。” “什么时候的事?”邵衍仍旧闭着眼,面色轻淡,并不在意。 “在今早。” “沈岐那个老家伙速度还挺快的,沈家庄子接连出事,再不把这个嫡女接回去,怕是要被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给淹死了。” 天风:“……”难道不应该是怕奉国公门把沈府给砸了吗? “她现在到哪里了?” “在惠州,立吉县。” 邵衍倏然睁眼,低笑了一声,“真巧啊。” 眼神平淡,神情也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天风默默点头,是很巧,主子要去的天泽堂刚好也在立吉县。 不过他很快回过味来,怎么觉得主子说这三个字的语气有点不太对劲,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平淡,听起来意味绵长,还有些高深莫测,和一丁点的缠缠绵绵,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说是不可告人,也许还真有,不然为何让人撤了沈碧月的悬赏画像,还送她邓府的印章,让她顺理成章地拿走了三间铺子,离开后还派人紧盯她的行踪! 若非他熟知主子脾性,也熟知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事情,真要以为他们俩,奸情满满呀! 再抬头,邵衍已经穿戴整齐,恢复原本的淡漠神色,下巴微抬,转身要离开浴池。 天风跟去,心里默想,这其肯定有什么猫腻! —— 一路晃晃悠悠地前行,她也睡得晃悠悠。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猛地一顿,她腿弯一伸,“砰”的一声脆响,额头磕在车壁。 揉着头,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现马车已经停止前进,外头传来一阵阵喧哗的人声。 她微微掀开车帘一看,已经到了惠州的立吉县,正在城门一处查验书,很快,车队浩浩荡荡地进了县。 他们这次回永安,走的是最近的一条路线,取惠州和保州到永安城,只是这两州都是极为繁华之地,他们这个车队极其显眼,很容易引人注意。 雪梅让人寻了一处大客栈,出了大价钱将客栈的后院都给包了起来,以供所有马车都能稳当安放。 已过午时,大堂里的人不多,稀稀疏疏地摆了六七桌,楼包厢不知道还有没有坐人。 沈碧月与雪梅一进门,有人看过来,看那身段极美,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惜戴了幕帘,看不清真容。 “让掌柜的备好的饭菜来。”雪梅吩咐了家仆一声,要在大堂寻一处坐下。 “月姐儿,这间客栈虽是立吉县最大的,可怎么也不咱们沈家的宅子。” 沈碧月听雪梅压低了声音说话,身子却是朝着大堂走的,不禁低头笑了一下,“嬷嬷,这一路颠簸,月儿有些头昏脑涨,听不得太嘈杂的动静,让伙计将饭菜送去房里吧。” 雪梅眸光一闪,“是老奴疏忽了,姑娘身子娇贵,又久未出庄,哪里能这么赶路的,既然不舒服,赶紧去歇息吧。” 沈碧月点头,转身朝院后的厢房里去。 她和雪梅的房间都安排在三楼的天字号房。 立吉县起九方县来相对暖和,况且初春时节,天气时暖时凉,屋里只放着一两个炭盆取暖。 沈碧月刚进门没多久,侯武来敲门了。 “都打点好了?”沈碧月倒了杯茶水给他。 “小人不知沈家家仆如何,反正孟家的人一定会把马车守得死死的,不让旁人有下手的机会。” 听出他话里对沈家深深的不屑与不满,沈碧月笑了一下,“你派人盯紧雪梅嬷嬷。” “小主子,这个雪梅嬷嬷,说是甘老夫人的人,却半点规矩都不懂,刚才竟然想直接在大堂用饭,连个包厢也不要,依着小主子的身份,怎么能随便在大堂露脸。”侯武方才跟在她们后边,自然是看到了全过程。 沈碧月懒懒地撑着下巴,“甘老夫人可是沈家最恪守家规的人,如此能教出这般没规矩的嬷嬷。” “小主子的意思是……” “沈家最有威信的还是沈岐与老夫人,可是老夫人早将掌家的权力放给了甘苓,沈岐顾着魏国公府的面子,借甘老夫人的名头接我回去,在其打点的人还是甘苓。” 侯武恍然大悟,“怪不得小人一直觉得这个雪梅有问题,一点都不像是府里的老嬷嬷。” “她是老嬷嬷不假,只不过是甘苓手底下的老嬷嬷,仆如其主,心思不纯,你放心吧,过了今晚,她应该也没什么心思再来伺候我了。” 侯武看沈碧月脸泛出诡异的微笑,胳臂寒毛直竖,看来小主子又要算计人了。 ------题外话------ 豫亲王傲娇脸:奸情什么的,不存在! 溜达完毕,继续关小黑屋! 接下来,是还想让小殿下再出来溜溜风呢,还是继续关小黑屋呢? 072 床上是谁! 入夜的客栈十分寂静,后院的草丛都被拔了个干净,用来安放马匹与过往马车,只有几丛未被拔除干净的杂草又密密麻麻地长出来,小虫子在里头发出轻微的振翼声。 月光轻柔地洒下光芒,罩在闭眼歪头,守着马车歇息的一众家仆身。 沈家的家仆盘腿而坐,双手抱胸,厚厚的衣衫遮盖住几欲要喷薄而出的臂肌肉,偶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双精目倏然睁开,极快地环视了一圈。 待转到周围那些睡得七荤八素的家仆身,寒光烁烁的目光瞬间化为不屑。 “嗤,什么孟家家仆,也不过如此嘛。”轻语随风散去,再度闭眼,静待下一刻的风吹草动。 夜间的风很小,很冻人,风隐隐送来若有若无的一阵青草气息。 沈家的家仆鼻头微动,很快又放松下来,不过是青草气息,没什么异样。 他们没有想过,只有寥寥几丛杂草的后院,为什么能闻到这么清晰的青草芳香。 睡得四仰八叉的孟家家仆也动了动鼻子,瞬间皱起了眉头,手臂肌肉绷紧,仿佛下一刻会暴起,将所有意图接近马车的人都给扑杀在远处。 这时从暗处传来啪嗒一声,声音很轻,像是水珠滴落在地的声音,一共有啪嗒四声,更像是一种诡秘的暗号。 声音停下,他们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手臂放松,悄悄睁开眼缝,打量了一圈那些姿势看似戒备九分,实则已经陷入十分沉睡的沈家家仆。 哼,什么沈家家仆,也不过如此! 天字一号,房门外。 有条人影偷偷摸摸地站立许久了,手里还拿着一根细细的管子,管口还悠悠地冒着烟,只是烟色很薄,几乎要融为空气。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影才动了手,轻轻推开房门。 屋里熨了淡雅的香饼,和着炭盆散发出来的哄热暖意,让人不自觉地感到舒适。 薄薄的纱布垂下,隐约透出里间长长的床榻。 那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掀开纱布,看到帐幔轻垂的床榻。 呼吸轻缓冗长,应该是白日里走累了,发出微微的鼾声。 窗棂微微露出一道缝隙,透进皎瑕月光几缕,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帐幔之后,床榻之侧身浅眠的淡淡轮廓。 那人掀开帐幔,对着被里冒出来的半颗头,轻轻唤道:“沈姑娘?” 半颗头依旧露着,一动不动,呼吸也未变,鼾声渐起。 那人定了心神,从怀里掏出b-i'sh0u,正要伸手去扯被子,突然听到暗处传来一阵轻笑。 那人猛地一惊,倏然回头,微弱的月光照清了她的脸庞,目露狠意,自带凶相。 “你的主子是要你杀我,还是重伤我?”沈碧月从暗处走出来,唇角勾起一抹危险的笑意。 雪梅大惊,立马收了凶煞面色,下意识地将刀收进袖里。 见沈碧月一身黑衣,清丽的容貌在幽暗的房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那精致的眉眼还有勾起的唇角,一点都不像她在沈家庄看到的那样懦弱胆怯,反倒平添一股让人惊惧的妖魅之气。 如果她在这里,那床是谁! 雪梅放开帐幔,猛地退后几步,只见一个粗糙的手伸出来,随后露出一张男人的脸。 “小主子,她放的**真是难闻。”侯武翻身下床,鼻子嗅了嗅,嫌弃地皱起眉。 “你不是屏息吗,怎么还能闻到?” “想知道她会放什么样的**,闻了一下,可惜分量太轻,对我起不了效果。” 两人若无旁人的对话,像是完全忽视这屋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雪梅咬牙,突然喝道:“好一个孟家家仆,竟然敢深夜闯到主子闺房,若是传出去了,要月姐儿如何在永安立足!” 侯武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突然起身冲到她身前,探手揪住她的衣袖,只听得“撕拉”一声,厚重的衣袖竟被他硬生生扯开一半,直直破到肘。 b-i'sh0u和一根烟管掉落在地,雪梅的面色陡然大变,弯腰要去捡。 侯武狠狠一脚将她踹开,前一步死死踩住她的手掌,缓缓碾着,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 雪梅疼得想要叫唤,刚张开口被侯武眼疾手快地塞了块破抹布,将所有**都给堵了回去。 侯武冷笑了一声,“想要先发制人?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雪梅死命瞪着眼,面色僵硬得像石头。 沈碧月勾开两边帐幔,在榻懒懒地坐下,眼泛着冷然的笑意,“嬷嬷深夜到月儿房里,还带了这两样东西,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胸口被踹得极疼,踩着她手掌的脚也不松开,嘴里又塞了块熏人的抹布,疼痛与难闻的气味萦绕在脑子里,雪梅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昏过去了。 “侯武,让她说话。” 抹布被取走,雪梅喘息着断断续续道:“老奴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往月姐儿的屋里蹿,这才揣着刀过来。” “原来是来保护我的,嬷嬷这份护主的心肠真是难得,那这根烟管又是做什么的?” 雪梅一时噎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沈碧月伸手在鼻前轻轻扇了一下,“我看这贼使用的m-i'x-ia:ng,好像和嬷嬷你袖里那根烟管的气味极像,不会是贼先蹿去嬷嬷的屋里,不小心丢了这根烟管吧?” 雪梅抿唇,转开了视线,沉默不语。 沈碧月眨眼,笑问道:“雪梅嬷嬷,你家主母近日可安好呀?” 雪梅的眼里顿时泛起冷光,“这几日来你都是装的?” “你装,我也装,咱俩彼此彼此。你的好主母,先派了春云秋蕊她们来算计我,得手不成,又换了你来,看来是非要绝了我回沈家的路。我很惜命,自然要谨慎小心地护着。” “我装,是为了保命,可你装,是为了杀我,嬷嬷可别怪月儿下手粗暴,毕竟你我两相较,还是我更良善一些,起码没有立马要了你的命,你说是不是?” 侯武在一旁摸摸鼻子,良善?小主子又在说笑了。 ------题外话------ 妞妞们五一快乐,来玩个五一问答小活动 小殿下再次掉线,希望给小殿下加戏的,选1,不加不加接着关黑屋的,选2 073 客栈有贼 雪梅憋得脸都红了,立马冷笑道:“是我小看你了!春云与秋蕊的事传进府里时,主子还让我要千万小心轻荷,现在看来你才是幕后操控的那个人,真是个拿腔作势的好手,轻荷与你亲善,却也不过是你手使的一把好刀。 ” 这话怎么听着都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是我也好,轻荷嬷嬷也好,你们对付我,还指望我要默默忍着不成?你在沈家几十年,若真的信这个,早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我这人挺好说话的,只要你不来犯我,我也不会去招惹你,只可惜,你按奈不住了。” “你的存在对主子来说是最大的威胁,我又怎么会让你顺顺利利地回去,只恨自己眼拙,亏得这些年来形形色色见过不少人,还是被初见你的那一眼给骗了!” “雪梅嬷嬷,你说错了。能让甘苓感到威胁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母亲孟茹,还有我身流着的孟氏血脉,若我活着,凭着孟家的依仗,只要回了府,迟早能爬到她头去作威作福,起孟府来,她一个小小的甘家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嬷嬷既然奉命要阻碍我回府,那你猜猜,我会不会放你回去呢?” 沈碧月弯了眼角,笑意深深,水眸纯净无暇,是深山里最为清澈见底的那一泓池水。 可在雪梅看来,那笑意暗藏杀机,直让她心口直发凉,沉默了好久都没说话。 静了好一会儿,她才咬牙道:“老奴是主子派来迎接月姐儿回去的,若是月姐儿敢对老奴下手,只怕回府之后,日子不会太好过!” “哦?如何不好过?” “你若是和主子做对,她绝对不会放过你!” 沈碧月点头,很是认同,“你活着,回去通风报信,死了,甘苓也能摸摸我的底细,左右我都逃不开被她忌惮的命,那嬷嬷的生死也没那么重要了,你说是不是?” 一股寒意从雪梅的背渐渐爬向后脑勺,她惊道:“你敢!” 沈碧月这次没说话了,只是含笑看她,眼里的笑意愈浓烈,她愈发惊恐。 水眸里的笑意,交错着幽暗如谭的夜色与幽静似井的皎色月光,形成一张巨大的拢住她的生路。 这,是凶气,也是杀意! 她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死亡的阴影罩在头,让她慌乱又恐惧,拼了命地想要逃离侯武脚的控制。 还没爬出里间,只听身后传来沈碧月淡淡,又寒凉的嗓音。 “侯武,处理得干净些。” 话音刚落,一阵剧烈的疼痛自下身袭来,彻底淹没了她的意识,痛苦的哀嚎伴着凄楚的嘶鸣瞬间凝固在喉间。 一夜寂静,一室雅香。 隔日,有客人在厢房外边的楼梯口发现一具鲜血凝固的活尸。 那是一个穿着极好衣料的年妇人,嘴里吐出的鲜血凝固在她凶恶的五官,双手的袖子也被鲜血给浸透了,凝成黑红色的血块。 有人认出她是昨晚陪在那个大户小姐身边的嬷嬷。 这时,突然有人挤开围观人群,大惊失色地扑了过来,在将将要碰到那具满身是血的人时,又倏然收回了手,掩在幕帘里嘤嘤哭泣了起来。 “是谁这么害嬷嬷呀!” 掌柜的也匆匆赶过来,他一听说出了事,连忙让店里的伙计去报官,这才姗姗来迟。 “小人已经让人报官去了,还请姑娘节哀顺变!” “掌柜的!你们客栈是怎么回事,夜里竟然潜了贼进来,嬷嬷丧了命不说,我家姑娘的首饰还都给人偷光了,这件事情,你要怎么交代?”侯武怒气冲冲道。 众人纷纷一惊,连忙各自跑回自己房里查看有无丢失了东西。 掌柜的脸色也不好看了,“昨夜进了贼?” 伙计过来了,细细询问之后,掌柜的整张脸都黑了,劈头是一顿怒骂。 “让你负责守夜,你知道睡!你知不知道昨晚客栈里进了贼,客人的东西被偷了不说,还闹出一条人命,你真是……哎呀气死我了!” 掌柜的气得面色发青,那伙计也讪讪地低头不敢说话,突然,他仿佛看见了有什么东西在动弹! “掌…掌柜的,那死人会动!”伙计颤抖着躲到掌柜的身后。 沈碧月还在哭,一听那伙计这么说,连忙颤着声音道:“侯武,你快过去看看,嬷嬷可是还活着?” 侯武瞪了那掌柜的一眼,前小心地观目按脉,过了一会儿才惊喜道:“小主子,嬷嬷还活着!快,快去请郎来。” 那掌柜的急得满头大汗,连忙让伙计跑着去请县里最好的郎了。 这时候,有人已经检查完自己的房间,正零零散散地走出来,恰好听到侯武那一声喊,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原来那妇人还没死,真是幸运啊。” “我看幸运的是我们,东西没被偷,还留了命下来,想到昨天夜里有这么穷凶极恶的贼自由出入客栈,还将人伤成那副模样,觉得心惊胆战。” “是啊,幸好遭殃的不是我,不然现在可能是我躺在这里了。” “说什么浑话,这贼兴许也嫌贫爱富,这几日住宿的客人不多,更别说三楼的天字号房,只有那位姑娘和这妇人住着,要我说,这姑娘带了一堆护卫车夫,一个都没派用场,不然那妇人也不至于遭此横祸。” “你是说那贼是冲着天字号的客人去的?” “可不是,这里是立吉县最大的一间客栈,能住天字号的客人非富即贵,那贼应该早瞄她们了,不巧被那妇人给撞见了,才给……” 那人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众人皆露出惊惧的面色,寻思着待会儿去找掌柜的退房,这个地方实在危险,待不得了。 “嬷嬷!”听得一声悲痛的疾呼,沈碧月忽然晕倒了,侯武扶住她的身子,有些不知所措。 有好心的女客见了,连忙过去帮着扶住沈碧月,侯武连声感谢,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他只是个护卫。 将沈碧月扶回了房后,女客才离去。 侯武走到榻边,低声道:“小主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题外话------ 沈姑娘很委屈:是谁害了我家嬷嬷 掌柜的更委屈:是哪个贼偷东西又shā're:n,存心坏我生意 074 死路 沈碧月从床懒懒起身,撑住床榻边缘,目光炯炯有神,一点也不像是伤心过度的模样。 “待会儿官府来,你直接据实交代,若是问起我,说我的身子虚弱,已经昏睡在床,依着我的身份,他们不敢真的来房里巡查盘问,至于雪梅嬷嬷,将她身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便是,反正也治不好了。” 侯武点头要走,又被沈碧月叫住。 “离开庄子后,有没有人在后头跟着?” 从沈家庄离开,侯武派人在前后盯梢打探,以防有图谋不轨的人接近。 他摇头。 她迟疑了一会儿,才道:“那你待会儿派个人在立吉县内打探一番,看附近有没有出现什么可疑的人。” “是,小人这去办。” 这一趟确实该谨慎小心一点,侯武对沈碧月的用意没有怀疑。 待他离开后,沈碧月坐在榻,盯着前方发了会儿呆,才重新躺下睡觉。 昨晚为了引雪梅勾,几乎是一夜未睡,现在身边的麻烦解决了,可还有个跟她立下赌注的人还没出现。 这一睡,睡的是天昏地暗,一觉醒来,外头已是天色昏暗,夕阳西下。 她睡意未醒地望着梁,神色怔愣,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口渴。 起身披了外衣,点灯盏,听见外头响起敲门声。 侯武在外头早已等待多时,进去时看见沈碧月正在倒茶。 沈碧月的唇刚碰水,觉得冰凉刺骨,微皱眉头,将杯子又放下了。 她抬眸看侯武,“事情都办好了?” “官府下午已经走了,他们在后院发现装了迷烟的烟管,怀疑贼人正是用这个迷晕了店里的伙计和后院的一众家仆,伤她的b-i'sh0u也在后院的杂草堆里发现了。” “结果呢?” “结果……他们判定这贼应该早溜了,压根寻不到人。” 沈碧月轻嗤一声,“真是没用,寻不到人打算不了了之?伤了的可是沈家的嬷嬷。” “他们要小人转告小主子,官府会尽力抓捕犯人,还请小主子在此地多休息几日,若寻到消息会立马告知小主子,也好给嬷嬷疗伤休养。” “嬷嬷的伤势如何了?可有好些?” 侯武:“……” 这句话怎么都不应该从沈碧月嘴里说出来,雪梅身的伤是她亲自下手弄的,这里没外人,她还要装腔作势地询问一遍,好像真的很关心一样,果真是厚颜无耻啊! 沈碧月似笑非笑的眼神扫来,侯武心里一凛,立马道:“b-i'sh0u险些砍断了她的双手,手筋被划,已经不能复原,喉咙也被烫伤,舌头断更,怀疑是烫火的b-i'sh0u所致,郎说,嬷嬷以后,怕是形同废人了。” 沈碧月皱眉,很不满,“这算什么废人,脚还没断呢。” 侯武:“……”敢情小主子还嫌人家不够惨?虽然她的确存了害小主子的心,但他现在反倒有点同情她了。 沈碧月轻轻拍脸,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雪梅不能再留下来,你去告诉沈家的家仆,让他们明儿个送她回沈宅去养伤。” “沈家的家仆?是全部吗?” “放他们在眼前晃悠实在是碍眼得很,尽早打发了干净。我先去看一眼雪梅嬷嬷,怎么说也有些情份。” 侯武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心里嘀咕着,小主子跟雪梅这是哪门子来的情份,相厌相杀吗! 雪梅醒来很久了,一直在床躺着,醒着痛苦,躺着也痛苦,身的疼痛让她宛如活在地狱刀山,恨不得有个出口发泄,却又无法动弹。 她已经是个废人了! 让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沈碧月那个小贱人! 门被轻轻推开,小贱人的身影刚刚进入雪梅的视线,她愤怒地“呜呜”叫嚷起来。 沈碧月坐在榻前,下打量了她一眼,轻笑道:“嬷嬷现在这副模样,可当初来接我的时候顺眼多了。” 愤怒很快将雪梅吞没,她眼里含着深刻的怨毒,直直瞪着沈碧月,可惜双手不能动弹,只能看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犯不着这么看我,甘苓霸了我母亲的位置,还数次想要我和轻荷嬷嬷的性命,你为她做事,是和我为敌,脑子不好使,手段又不如我,是你活该,有什么脸面来怨我,也不嫌丢人。” “我来只是告诉你一声,明日我让人送你回去,立吉县虽有郎,却远不沈家的府医,甘苓几日未见你,定是十分想念你,盼着你回去报信呢。” 提到甘苓,“呜咽”声骤停,雪梅猛地闭眼,忽然有股绝望弥漫心头,面色颓然灰败。 “任务失败不打紧,重要的是命还在。嬷嬷放宽心,甘苓哪怕再不容你,也会让你多苟活一些时日的,怎么说你也是个护主有功的忠仆。” 活?一个搞砸了事情的下人,还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这样的下人,哪个主子会留? 她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道理,雪梅懂,沈碧月她更懂。 甘苓的性格和手段,在前世已经了解得清清楚楚,她对人对事都要拥有绝对的掌控权,否则也不会在孟茹死后,那么快坐了沈家长房主母的位置。 沈植对她有情是一方面,她狠辣果决的手段也是一方面。 甘苓派雪梅来接她,定是要雪梅借机除掉她,以甘苓的性子不会容忍手下失败,若是雪梅反被她弄成这样送回去,甘苓定会恨她办事不利,致她面无光。 可沈家家规在前,她以忠仆之名送回雪梅在后,甘苓没法立刻对她下手,她是要把雪梅这个废物放在她眼皮子底下,让她尝尝分明是恨之入骨,却不能轻易除去的滋味。 这是她留下雪梅性命的原因,很残暴,很无情,也很直接! 第二日一早,沈碧月以护主忠仆在永安城能找到更好的郎为借口,让沈家的家仆将雪梅先行送回永安沈宅。 雪梅临行前那充满怨毒的眼神,还有狰狞的五官,看得沈碧月心情大好。 她掩在幕遮之下的嘴唇微微蠕动低喃道:“嬷嬷,希望等我回到沈宅,还能看到您这么精神的模样。” 075 前往天泽堂 如果她能活着等到沈碧月回去,这话倒还像是一句祝福,可惜不是。 雪梅听得很清楚,用力地“呜呜”起来,脸色涨得通红,两颗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可没人仔细看。 沈家的家仆被拨走了将近一半的人去护送雪梅。 本来打算将沈家的所有家仆都遣送回去,想了一下,还是留下了几个,倒是不怕他们跟甘苓告状,都是没什么用处的人,怕沈岐知道了,又觉得面无光,指不定把账都算在孟家头,那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沈碧月遥望他们离开,才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那充满着哀伤与脆弱的身影,看得周围的人皆是怜惜同情,心疼不已。 知晓内情的人看了只能摇头惋惜,感叹一声忠仆难得。 那外人眼里脆弱的沈家嫡女回房不过片刻,立马恢复了原本的慵懒神态,侯武领了几个孟家的家仆,一字排开地站在她面前。 “小主子,您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侯武看她慢悠悠地挑人,面掩不住担忧。 刚送走雪梅,沈碧月说要独自一人悄悄去一趟天泽堂,还不让他跟着去,让他狠狠吃了一惊。 天泽堂是个什么地方,他很清楚! 沈碧月没理他,视线漫不经心地掠过相貌普通的一排人,孟家的家仆大多相貌普通。 按孟廉的话来说,不允许府里出现他更为年轻俊美的小子,否则他这一家之主的面子要往哪里挂。 她扫了一圈,很快挑出了三个人。 一个高瘦,一个矮胖,一个高胖,唯一的共同点是其貌不扬,除去外形特征,那张脸扔在人堆里都不见得能找出来。 侯武细细打量,然后点头,这三人虽普通,身手却是那些家仆当顶尖的,性格也非常沉着谨慎,看来小主子挑人的眼光还是可以的。 沈碧月道:“我答应了官府要留在这里等他们来信,不能轻易离开。在外人眼里,除去雪梅嬷嬷,陪在我身边的剩下你了,若你跟我一起走了,旁人会生疑,做戏总归要做足,否则怎么瞒过他人的耳目。” “小主子不了解天泽堂,那里出入的人鱼龙混杂,虽说有他们三人陪护,可若是出了什么事情……” 沈碧月瞥了他一眼,“信不过孟家人?” 那三名低头的孟家家仆立马不着痕迹地甩了眼刀子过来。 侯武:“……” “天泽堂自有规矩,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在那里生事,若是搞那些暗地里的手脚,还有他们三人替我挡着。” 这几日接触下来,侯武了解一点沈碧月的性格,她若下了决定,不会被旁人轻易动摇,只好放弃劝说她的念头,转而向那三人嘱咐:“你们三个,仔细看顾小主子,别让她随便惹事。” 沈碧月叹道:“侯武,我去不过半天,你不用这么担心。” 天泽堂在立吉乡,只是与他们如今所处的位置有着天差地远的距离,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 “老爷子对小人下了死命令,要安全护送小主子回到永安!” “你现在只要好好帮我打掩护是,如果生了变故,我还没回来,你自己随机应变,记得没拿到东西之前,我不一定赶得回来。” 马车在外头早已备好,沈碧月乔装打扮成家仆的模样,与那三名孟家家仆悄悄地乘了马车。 立吉乡起东会乡要大许多,从东边走到西边,起码得花半天的时间,若是用马车抄近路,一个时辰到了。 那三名家仆坐在马车外,她则在车里头换衣服,那是她一早吩咐人放在车的一套青黑色衣裙与幕遮,跟着衣物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沓厚厚的银票。 这是她在离开沈家外庄之前,亲自去嫁妆里挑拣了一部分玉石雕刻,拜托侯武悄悄跑一趟临州的当铺换来的,丰水州虽有当铺,却还拿不出这么多的银票。 马车在立吉县的小道穿梭着,车轮滚得飞快,很快来到了立吉县的最东边。 一个巨大的建筑渐渐在眼前显露。 楼阁式的高塔,以砖木交替建造而成,呈七层六角,楼阁六面皆凿有以花景鸟兽为底纹的精致门窗,镂空处可隐隐窥见里头人影晃动。 楼阁自下而逐层缩小,檐下是以砖石制成的斗拱,每一面的檐角下弯处都吊着几串精致的金色铃铛,从最高的七层绵延至一层,极有规律地形成天泽堂这三个闪烁发亮的金色大字。 风吹过铃铛微微扭曲了大字,像是平铺在漾开涟漪的水面一般,伴着金玲脆响,与高塔顶端镶嵌的石台巨兽,张牙舞爪,狰狞可怕,却给这座仿若圣光之傲然挺立的佛塔平添一股神秘而庄重的气息。 天泽堂到了。 沈碧月从马车下来,紧身的青黑色衣裙裹住她纤细的身子,虽窈窕若扶柳,却不显瘦弱模样,仿若山河连绵的起伏,曲线优美,干练,像是积蓄了所有饱满的力量。 同色幕遮模糊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截柔顺的发尾,一双灵眸在朦胧的视线熠熠发亮,沉静而优雅,神秘而端庄。 她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高塔,轻嗤道:“干着富贵买卖,净是铜臭味的地方,偏偏造得跟佛塔似的,金光闪闪还叮叮当当的,生怕别人不认识,嚣张过头了。” 珍宝现世,价高者得! 说的是天泽堂所干的买卖,以宝物为饵,引众多有财人士竞相争抢。 在大宁,天泽堂的地位几乎与朝仙阁持平,人们甚至对天泽堂更感兴趣,对那些家财万贯的富贵高权者来说,起朝仙阁那些随时可见的美人,争抢世间难求的宝物更刺激。 算抢不到,远远望一眼也是好的。 天泽堂与朝仙阁唯一相似的,是幕后的老板都极为神秘,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一层的楼阁六面都无窗,只有一扇看起来陈旧不已的木门紧紧关闭。 高瘦的家仆在不远处的棚子里头停放马车,那是天泽堂专门开设给远来宾客安放车马的地方。 待他停好马车过来了,沈碧月道:“去,打门。” 076 孟家三爷 高胖家仆前敲门。 不一会儿从门后传来沉重的挪动声,一个白衣青年的脸出现在门缝后边,脸带着喜客盈门的笑。 “敢问诸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这是天泽堂用的暗语,并不是人人都知道,天泽堂的客人大多是由熟客介绍来的,不是随便谁都能进,只有经过熟客介绍的人,才能熟知里头的暗语。 门都是客,熟悉规则的,才是贵客。 “送钱!” 门完全打开,白衣青年微微躬身,欢喜十足地将他们迎进去,面对送钱门的客人,可不是喜事。 一层是一间巨大的内堂,除了央微微靠前的位置摆着一个圆形账台,再没有其他东西。 账台圈成一个圆弧状,留了一角木板搭面,在账台圈起的正央坐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他身子微微前倾,正与站在账台前的客人轻声说话。 楼阁六面的窗户打进微弱的光芒,模模糊糊地照在账台一卷展开的白纸,白纸以酸香泛气的紫榆木为卷轴,每写过一列人名,将纸面往轴里卷一截。 关厚重的木门,白衣青年展臂往账台方向一指,“诸位真是赶了好时候,你们是今早这场的最后一批客人,请往那边登记名姓。” 沈碧月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他被包裹在白色衣袖里饱满而健硕的手臂线条,目光微顿,而后移开,微微颔首。 待那位客人在少年的指引下远远地站到了一边,他们才前,簿子早已被少年翻过雪白的一页,一根紫金羊毫笔轻轻地搭在胡泥砚台的边缘。 “请诸位在头留下真实名姓。”少年看他们有些眼生,又补了一句,“这是规矩,真名真姓,才能参与竞卖。” 沈碧月点头,正要前,突然从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木门被狠狠踹开,震得在场所有人一阵胆战心惊,视线紧紧盯向门口。 谁敢在天泽堂里闹事! 逆光的视线里,一个高挑身影忽然出现,他目光阴沉,极尽蔑视,下巴微抬,极尽嚣张,分明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极尽狂妄之态。 沈碧月透过幕遮看向那人,背脊瞬时发寒,僵硬,仿佛回到了茂林石台的夜色诡静,刻在她眼前的那抹修长身影泛着冰冷的嗜血杀意。 那人开口道:“天泽堂是怎么回事,不等小爷关门,瞧不起小爷?” 声音低沉暗哑,撩人得很。 白衣青年连忙笑着迎,“孟三爷大驾光临,天泽堂自然是欢迎备至。”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这人是孟家的小公子孟威? 奉国公孟廉生有三子两女,大子孟裕与二子孟智在外驻守边疆,唯属三子孟威最为叛逆不羁,不事朝堂,反行江湖,自十二岁那年离开孟家,再也寻不到踪迹。 孟廉气急,生了一场大病,在床足足躺了一月有余,如今见孟威出现在此处,不免有些惊讶。 那人慢悠悠地踏进门,长得浓眉塌鼻,普通带着些粗犷之气,一双眼眸幽沉如墨,一进门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最终定格在门边候着的白衣青年身。 “嘴里说着欢迎小爷,却用这又臭又硬的门堵爷的路,嗯?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如此出言不逊,与传闻孟威的性情倒是极为相符,只是孟家儿女个个生得俊熙雅秀之姿态,明花照月之容貌,孟威幼时也生得极俊,怎么che:n-g人后……偏长残了呢? 孟家三爷,排个辈分下来,也算是沈碧月的三舅舅了,只是她真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舅舅。 沈碧月暗暗打量他,尽管她从未见过那位三舅舅,但这人身的气势与风韵,像极了一个人。 如果说真是那个人,那他来这里的目的,有待推敲了。 离开东会乡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月了,那人从来都没出现过,仿佛已经忘了两人之间的约定,今天若真在这里碰,极有可能只是巧合。 虽是这么想,她还是紧张得十指微蜷,扭开视线不看他,无论他有没认出她,她都该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这厮性情诡谲,行事毫无规律可循,让人难以揣度,她还没傻到给自己找麻烦。 沈碧月身后的三名家仆低头互看几眼,抬头很快瞧了眼孟威,再低头,神色犹疑,正打算前一步,突然见沈碧月不经意地抬手整了整青黑色的帷幕,小指稍稍翘起,微微一勾。 这是阻拦的信号,要他们按兵不动。 三人无奈,只能听从主子的吩咐,按下心里的疑惑。 白衣青年看了眼木门留下清晰的灰色鞋印,“三爷是我天泽堂的贵客,自然要用最尊贵的排场,小人正想送了这些客人去,再堂门大敞地迎接三爷进来,哪晓得三爷这么心急,连半刻都等不得,倒显得我等疏慢了。” 坐在账台后的少年撑着下巴,看白衣青年睁眼说瞎话,虽说这孟威是天泽堂的常客,可今日分明是他不请自来,却被白衣青年生生说成了是天泽堂待客有失。 见过人拍马屁,倒没见过他这么青天白日颠倒黑白地拍,难怪管事的要安排他在大堂迎客入门了,一张嘴皮子利索。 少年看得出来,孟威自然也看得出,“照你这么说,还要怪小爷我了?” “三爷说的哪里话,都是我等怠慢,怎么敢怪您呢。” 孟威似笑非笑,“你们没错,也不怪我,那是门的错了?那麻溜地把门拆了,省得小爷看了闹心!” 一听要拆门,那少年有点坐不住了,眼神嗖的一下瞪住那青年。 到底会不会拍马屁!这马屁都拍到自家门板了!废物! 白衣青年视若无睹,淡定道:“三爷真是爱开玩笑,这门虽有错,被三爷踹了一脚,也算出了口气,头还有一堆宝贝等着您,犯不着再和这扇门过不去,您说是不是?” 孟威冷笑,哼了一声道:“嘴碎的东西!今儿爷心情好,饶了你们的门!” ------题外话------ 其他人:咦?心情好?为啥心情好? 孟三爷:少废话!滚! 门(抓狂):……我做错了什么!你心情好不好关我屁事! 077 臭不要脸 少年松了口气,听白衣青年说道:“三爷这边稍候,等前面三位客人写过了名姓,轮到三爷了。 ” 邵衍掀了掀眼帘,瞅了前面的一女三男,面不悦地又哼一声:“还不快点写,慢吞吞的,要是耽误了小爷的正事儿,看爷不削死你们!” 沈碧月无视后头人的嘟嘟囔囔,提笔写下名姓,通源州的潘墨沾纸即干,墨气幽雅,待少年将纸面卷入,才让开身子,给身后的三名家仆前书写。 少年见沈碧月的行径,眼闪过些许意外,这姑娘看起来眼生,却颇懂天泽堂的门道。 天泽堂的规矩向来繁多,特别是入门留名这一项,留下真名是为了避免客人竞宝后反悔,也好记天泽堂的黑名单,日后不得再允其入内,至于所写身份的真假,天泽堂自有门路去查明。 这个规矩由于牵涉到客人的私密,需要注意的地方极多,如写下名字后要等墨干卷起才可离开,以防被其他人看见,只是这些细节算是听人所说,也不会如她这般做得熟络。 沈碧月感觉到少年探寻的视线,微微勾唇,看来她的举动被人怀疑了。 她的确是来过天泽堂,还是天泽堂的熟客,只不过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孟威也前写了名字,少年卷起纸面,伸手往账台下面去,只听得咯噔一声,账台靠后方的天花板突然裂开一个正四方形的洞,一架包金木梯缓缓降下,无声落地。 四方洞里面传出喧闹的人声,在宽阔的大堂回响着,骤然的热闹,给呆在寂静许久的人带来些许不适。 少年道:“诸位去吧,头有人候着。老规矩,付金登楼,越往越贵,还请诸位斟酌钱囊内容,量力而行。” 付金登楼,意思是交了钱,才能再往一层。 天泽堂的一层是招待,往六层都是竞卖会场,越高的楼层,竞卖的宝物越珍稀,自然也伴着一定的风险。 这里的宝物竞卖并非全是宝物,也会在其掺杂凡物,如普通的金银首饰或常见的生活物件,在竞卖开始之前,没有人知道会竞卖什么宝物。 二楼的六等到七楼的一等,越是高等的楼层,宝物的珍稀品级也越高,掺杂的凡物自然越多,低等处的宝物较普通,掺杂的凡物也少,甚至是没有掺杂。 所以才会有“怀里不揣金和银,哪敢轻易入天泽”的说法。 进天泽,看财力丰厚,更看个人运气,玩的又是刺激惊险,怎能不吸引人趋之若鹜呢。 沈碧月等人依着次序木梯,喧闹声在耳边炸开,视线陡然开阔起来,外沿长廊点缀银铃,一路延伸至远远的竞卖入口,入口处排开一列长队。 门边的矮桌,许多描了图案的木牌放在木盘里,两名白衣青年分站入口两边,一名管事的坐在桌后,将木牌子依着次序递给排队的人,再由里头的小厮将人引进去。 那是二层的竞买会场。 视线转到眼前,一个白衣老者站在洞口边,躬着身子,一双苍老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 “诸位若要往,先交百两。” 沈碧月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他手里,心里不禁喟叹,这天泽堂幕后的主子不知是个什么人,实在是做得一手好生意,懂得把握人心。 对这些爱好夺宝的客人来说,费尽钱财得来的机会,总是白送的要惹人稀罕,还没开始夺宝,先利用这个赚银子,除了奸商,再找不到其他形容词了! 老者笑得眼角的褶子层层叠叠,接过银票让开身后的包金木梯,慢慢数钱,头也不抬道:“诸位楼去吧。” 沈碧月和孟威了七楼,另一位客人则去了五楼。 七楼的空间起二楼要小得多,外沿的长廊摆开一路肆意张扬的菊盆,长瓣大开,合抱生艳,逞娇呈美,端是一副清贵娇艳的画卷,清芬淡雅,含香怡人。 孟威走在前头,沈碧月与三名家仆跟在他身后不远,试图慢慢拉开距离。 七楼的竞卖处入口不像二楼排满了人,反而门庭稀疏,管事的懒懒散散地趴在桌,摆弄着桌的木牌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见到有人来,抬眼皮瞅了一眼,“进门直行。” 说完随手扔出一个木牌子,孟威拿到手里的时候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沈碧月刚好走到他身后,一下子看清了,牌雕的是一朵红艳瑰丽的玫瑰花,她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唇角却微抽,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玫瑰品性妖艳又张扬,很衬他的脾气。 孟威突然侧过头,似有若无地往后瞟一眼,惊得沈碧月立马僵了嘴角,几不可微地朝后退了一步。 他又转过头去,似是心情极好,“你们天泽堂倒是很有眼光,选了个与小爷气质相合的东西。” 那管事的眼神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孟威却没理,脸一抹轻佻笑意,大摇大摆走进去,很快消失在曲折的回廊里。 沈碧月抿唇,舒缓了方才被他那一个眼神给吓到的紧张与慌乱,暗骂自己没出息。 眼神不经意地掠过那人离开的方向,心里默默嘀咕了句,臭不要脸! “你们四个一道?进门右拐。” 矮胖家仆恭恭敬敬地前领了木牌子,头雕的是一朵清雅的岩桂花。 右拐的长廊里头早有小厮候着,将他们领去了木牌子所指的岩桂居。 岩桂居是竞卖会场内的其一间小包间,包间全部都建得竞卖会场高一些,内设一扇小窗,这样不仅能清晰地看到会场的每一处角落,也能让各个包间里的人相互看不清对方的真实面目,设计得极为独特与隐秘。 七楼的布置起其他楼层要更精巧独特,只是数量有限,只有十个包间,这也是天泽堂对客人的数量进行限制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物以稀为贵。 来的人少了,才更显得这里珍贵。 天泽堂的这位老板已经不是把握人心,而是玩弄人心了。 078 前世的疑问 方方正正的小屋子,只留一扇关闭的窗子,小窗正常人的高度要矮很多,窗旁垂落黑红蓝三根粗粗的麻绳。 沈碧月伸手拉了一下蓝绳,小窗咔嚓一声打开了。 窗外的视野狭隘又刁钻,只能看见下方的会场心,看不见其他包间的窗口位置,只有将头伸出去,才能将所有包间一览无余,也能让别人将自己看个清楚。 “小主子,刚才那个人不是三公子。”高胖家仆神色犹疑许久,一直等到进来送茶水和果盘点心的小厮关门离开,才终于憋不住话。 听他刻意在压低声音,沈碧月觉得好笑,“孟巴,你不用这么谨慎,天泽堂里的所有门房构造特殊,能隔离声音,只要关了门窗,外面是听不到里面动静的。” 虽然这么说,孟巴也不敢放松半分,“小主子,那人绝对是假冒的三公子,小人自小生在孟家,三公子虽然很早离家了,但小人还是识得几分三公子的相貌。” “我知道他不是。” 三人一愣,互相对视一眼,孟巴又开口道:“既然小主子知道,为什么刚才不戳穿他?” 沈碧月反问道:“戳穿他之后呢?再找官府来抓他?你们可别忘了,这里是天泽堂,不容许外人放肆,更何况那人用的还是孟府公子的名头。” 孟巴愣了一下,知道自己一时心急,考虑不妥,讪讪道:“小人怕那人意图不轨,他顶了三公子的名头在外,如果是冲着孟家来的,那……” 他没说下去,但他话里的意思她都懂,那人不会是冲着孟家来的,如果真的是,他早可以行动了,用不着等到现在,还能在天泽堂混得这么如鱼得水。 竞卖还没开始,沈碧月拽下红绳将窗子关,慢慢走回桌边侧身坐下,一只手臂轻轻搭在桌沿,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模样。 “我只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了解三舅舅这个人吗?” 孟巴迟疑了一下,“小人对三公子知道的不多,只听国公爷说过三公子自小是个鬼灵精,极端叛逆,又不听驯化,是个十足的混世魔王。” “外祖父性子顽劣,总爱说些违心的话,不过能让他这么说,说明三舅舅也是个厉害人物。”沈碧月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唇角微勾。 “孟家的人不是傻子,三舅舅自然也是,他自小受家门教化,性子又猖狂不羁,怎么会任由外人随便顶着他的名头在外边走动,还能有机会去祸害孟家?看那人刚刚的表现,行事高调,丝毫不怕被揭穿身份,说明他借用三舅舅的身份在天泽堂混了应该有一段时间,孟家三公子的身份素来容易引人注意,三舅舅算自幼流落在外,再怎么隐蔽行踪,对外界充耳不闻,多少也会听到一些风声。” 孟巴惊道:“小主子的意思是,三公子认识那个人?” 沈碧月摇头,“我不敢肯定,这件事关乎孟家名声,三舅舅行事再怎么肆意,外祖父也不会这么纵容他胡来,这事弄个不好,会让有心人趁机抹黑了孟家风气。刚才你们也看见了,他是天泽堂的熟人,以天泽堂的手段,怎么会查不出他的身份真假,唯一的解释是孟家替他掩盖了身份。” 孟威这回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磕磕绊绊道:“可小人跟在国公爷身边好久了,从来都没听说过。” 沈碧月瞥了他一眼,“这些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内情如何,只有当事人知道,我们不便擅自揣测,你们只要知道,孟家三公子的名头不是那么好借用的行。” 他们怀疑那人而感到惴惴不安,沈碧月这话算是给他们一记定心丸,让他们心里有个底,对于其他的事,他们能做的只有闭嘴。 孟巴和其他两人对视一瞬,立即垂头道:“今日之事,小人自当是不知情。” 沈碧月没再说话,只是淡淡一笑,走回小窗边。 窗子已经被她关了,听不见外头的动静。 她很肯定,那个假扮孟威的人是邵衍。 只是确定了这个,伴随而来的疑问更多了。 豫王邵衍和孟府,她从不记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交集。 即便是在前世,她为了邵远而求助于孟廉时,也不曾听过他提起豫王,只知道在她回永安沈宅的一年多以后,听到豫王病逝的消息了。 邵衍借用孟威身份一事,孟威必定是知情的,以她前世与这位三舅舅极为稀少的几次接触,也摸清了他的几分性情。 他人一直都在外头,很少回来过,却对永安各府的秘事,朝堂时势,包括深宫内苑的事情都了如指掌,那些诡异莫测的心思与城府不会邵衍少。 孟威知情,外祖父也一定是知道的,那么一直以来,孟家和邵衍私底下来往的原因,是不是与他隐藏的秘密有关? 否则不会让外祖父在前世与她相处的那么长一段时间都能不露半点痕迹。 而且刚才还有些话,她没跟孟巴说完。 邵衍顶替孟威的身份不假,但天泽堂对客人身份的保护都极其重视,怎么会随便在外人面前称他作孟三爷,只能说明这是故意的,有意让人知道孟威出现在天泽堂,而他是孟威。 孟家替邵衍掩盖身份已是事实,那么是不是说明,天泽堂和孟家也有关系呢? 她陷入沉思,这时小窗子下边传出咔嚓一声,一层暗格弹出,也惊醒了她的思绪。 暗格里摆放一叠厚厚的红纸条与研磨好的笔墨,与此同时,窗子自动打开,缓缓露出外头的会场景致。 她重整思绪,将注意力放向窗外,竞卖要开始了。 下方的会场心已经摆放好一张巨大的铁梨木方形四脚圆案,案铺着厚厚的一层红色绒布。 掩着白色面纱的灵秀少女站在圆案前,眉眼弯弯,“小女子许娘,见过诸位贵客。相信诸位应该都准备好了,那今日竞卖以千两白银起始,红条笔墨已经送到诸位手,请展品!” ------题外话------ 天泽堂这段属于过渡剧情,可能不像前边那么精彩,不知道妞妞们会不会喜不喜欢 不过悄悄提示,天泽堂这里会出现有很多跟后剧情有关系的线索噢! 079 傻子砸钱,财大气粗 小厮抱着一个封闭的方形木盒从阴暗处走出,许娘小心翼翼地打开,从里头取出一双碧绿扣环。 通体浅翠的玉质,凝滑质朴,内里仿若透着氤氲成雾的碧色华泽,搁在大红的绒布,那碧色光泽更为鲜亮,像是一对交颈鸳鸯安然歇息,恩爱绵泽,诉求平安。 沈碧月不由得挑眉,没想到首件出来,是这么个精巧细致的玩意儿。 许娘朗声道:“绿池鸳鸯平安扣,这是利元国的樊敏大师所制,雕工精美,玉色润泽,仿若天工制成,流畅精华。请诸位见宝起价吧。” 天泽堂不同于其他地方是用举牌或者喊价的,而是给每个包间都分配了笔墨与红纸,将价格写在红纸,再拉动黑绳,将红纸亮出去,由许娘念出来。 沈碧月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要的东西还没出现。 从三千两白银开始到四千两,包间里的客人们争得不亦乐乎。 这双扣环虽不是价值千金,也算珍品,而且还是今日第一件展示的宝物,争抢的人已经超过半数了。 只是人多,抢的速度也慢,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热场,各个包间都是慢慢地往压价钱,最后是玫瑰居忍不住了,直接砸下一万两白银,顺利在全场的寂静声拿走平安扣。 包间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一下子都傻了眼。 这玫瑰居的人是个傻子吗?不过是个平安扣,竟然拿一万两来砸! 孟巴也瞠目结舌道:“小主子,这…这平安扣最多也值个两三千两银子,玫瑰居的人还真的愿意花这笔冤枉钱啊。” 孟巴那时候跟在沈碧月的后面,走慢了一步,所以没看见那个假冒孟威的人手里领的是玫瑰居的牌子。 沈碧月倒不是很惊讶,瞅了外面一眼,漫不经心道:“你这不懂了,人家财大气粗,钱多了臊得慌,也许是想来这里砸银子的,你这里替他抱不平,兴许那边已经跟傻子似的乐开花了。” 孟巴:“……”这话越听越怪异,他怎么觉得,小主子是在隐晦地骂人呢? 两人谈话间,下头已经换了展品。 一扇半人高的碎玉屏风,屏面是红绿碎玉铺的鱼塘烟花,在灯光的照亮下,碎玉明丽闪烁,仿佛会流动一般,足以吸人眼球的流光溢彩。 碎流鱼火玉生屏,是珍宝当隶属极品的存在。 此物一出,包间里的人都坐不住了,纷纷亮着眼睛盯着看,恨不得立马砸钱出去,将它狠狠捧回怀里。 孟巴也忍不住探头去看,眼里落满惊艳,他唰的一下回头看沈碧月,“真是巧夺天工之作!小主子不打算要吗?” 沈碧月默默看着,轻描淡写道:“怀璧有罪,这东西我可要不起。” 同样是人多,但这次砸钱砸得快,从美人居一开始出价十五万两起,其他包间也跟不要钱似的往里砸,特别是红掌居的客人,一直在跟玫瑰居较劲。 这次竞卖进行得很快,最后拿走碎流鱼火玉生屏的还是一马当先的美人居。 孟巴全程看得迷迷糊糊,听见下头许娘的嘴皮子念得飞快,贼利索,那嘴要是拿去吐瓜子皮,一瞬间都能洒满整个会场。 等竞卖结束了,他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小主子,这东西虽然好看,也不用到三百万两白银吧,小人怎么觉得,这美人居的人玫瑰居的还要傻。” 沈碧月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其实别看他们争得这么厉害,在场的人,除了玫瑰居、红掌居和美人居这三家,几乎没一个识货的,这扇碎流鱼火玉生屏可不仅仅只值一百万两。” 竞争到后面,很多包间的人都放弃了,没钱是一方面,更大的原因是他们不识货,因为拼命往抬价格的人,只有方才她说的那三家,其他家都是一点点往加价的。 孟巴疑惑,“难道这个屏风内有玄机?” 她点头,难得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天机子所做的东西,自然处处是玄机。” 孟巴这下真的震惊了,他知道天机子的名头。 天机子乃是玄光锁最厉害的机关大师,历代的天机子都曾被大宁皇帝以贵宾之礼邀请设计皇陵内的机关锁。 按理说,只要是参与皇陵建造的人,都免不了被灭口的下场,只有天机子不同,据说建立玄光锁的初代天机子曾与先祖皇帝是好友,他不仅亲自替先祖皇帝设计皇陵机关,更是送给他特殊喂养的灵鹫,以便两人来往。 自那之后,碍于初代天机子的嘱托,历代天机子都会为皇帝设计皇陵机关,只是从不露面,大宁的皇帝只能通过灵鹫传信的方式向玄光锁求取机关的设计图。 有个知晓皇陵底细的人在,皇帝自然是忌惮的,也数次想通过灵鹫寻找玄光锁的所在,可惜灵鹫似乎有天生灵性,每次送信都能将暗里跟踪的人甩得远远的。 皇帝无奈,只能暗地里派人去查,而明面,两方只能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关系。 没想到天泽堂竟然会出现天机子设计的东西,虽然不知道这个东西是怎么到了天泽堂的手里,但还是让人大开眼界了一番。 孟巴三人还在感叹,沈碧月已经扭过头,神色专注地望向窗外了,她对什么玄光锁天机子的事情并不关心,来这里的目的本来是为了…… 刚往下看,她的眼神陡然亮了起来,她要的东西出现了! 下头已经换了第三件宝物,是玉雕大师王一飞的刻品,名宴八十一珍味。 那是一块只有两个掌心大小的莹润白玉,圆弧优美,泛着凝脂一般的光泽,微小雕刻着桌的每一盘精致美食,宛如山珍海味遍布的酒宴全席,天生雕琢,栩栩如生,令人震撼。 还不等许娘介绍完,她飞快伸手在纸写下一行字,竞价开始后,立马挂到窗台,拉下黑绳。 “岩桂居,一百万两白银。”许娘的声音响亮地回荡在整个会场。 于是继平安扣和碎流鱼火玉生屏之后,全场再次震惊。 开价是一百万两,再有钱也不带这么玩的啊! 080 故意抬价 识货的人都知道名宴八十一珍味是可以和碎流鱼火玉生屏肩的珍品。 本来都应该先压低了价再往喊,哪里知道岩桂居一来喊了一百万两,太不懂规矩了!像是硬生生给天泽堂送钱来的! 此刻在其他人眼里,岩桂居已经沦落到和玫瑰居一样,都是钱多人傻的代表。 震惊之余,也不甘示弱,怎么说也不能错过这件难得一见的珍品! 价钱很快飙到了二百五十万两,可头一个喊价的岩桂居却没有再吭声,让其他人不禁有些生疑,难道岩桂居的人是天泽堂安插的探子? 在竞卖场里,东家通常都会安插自己的探子,会在竞价的时候适当抬价,探子可以抬价,但一定不会是宝贝的买主,岩桂居很符合这种情况。 外人怎么怀疑,都跟沈碧月没有关系,她一直关注着外头的竞价,玫瑰居已经加价到三百万两了。 她扬眉,伸手取了红纸条,眼神充满着一股势在必得的锋芒。 他要跟她争,那她看看他有多么财大气粗。 —— 玫瑰居 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男人裹着一件藏青色长袍,长腿斜放在地,姿态慵懒地倚在小窗边摆放的长榻。 他的相貌平凡,神情平淡,却隐隐地显出几分不耐来,让接近的人能强烈地感受到一股张狂而霸道的气息扑面而来,浓烈幽冷,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不敢直视。 只见他眼神淡漠地看着窗外,视线却不落在下方,不知在凝视哪一处。 外头许娘突然难掩激动地喊道:“岩桂居,四百零一万两白银!” 他浅浅勾起唇角,吐出一个字:“加。” 低沉的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冰冷森寒,一旁伺候的小厮连忙提笔在红纸刷刷写下五百万两,挂窗台,拉黑绳。 很快许娘又念道:“岩桂居,五百零一万两白银。” 男人道:“再加。” 其他包间的客人早已歇下,作壁观玫瑰居和岩桂居两方在来回较劲,他们也钱多,但是人不傻,虽然很不想错过珍品,可更爱惜自己的钱。 不管岩桂居是不是探子,他们都做不到那样砸钱,只怕还没出天泽堂该倾家荡产了,实在不起! 不知不觉已经提价到六百零一万两。 那小厮额的冷汗已经出来了,忍不住道:“公子,那人分明在占您的便宜,咱们和他这么较劲可是要吃亏的。” 邵衍的目光有些飘忽地落在小厮面,仿佛只是无意间扫过,却惊得他一滴冷汗落下,这位爷的脸色看去不是很好,难道是自己刚才说错了话,才惹他生气了? 正在他茫然无措地拼命往自己身找错时,听得邵衍轻哼一声,“吃亏?爷能吃什么亏,爷向来财大气粗,钱多了臊得慌,今儿倒要看看谁能占了爷的便宜。” 小厮擦擦冷汗,又听他低声冷笑道:“以为隔得远,爷听不见了?蠢蛋!” 小厮:“……” 他在天泽堂干了这么多年,头回碰见这样的客人。 说他怪吧,言行举止看起来很正常,说他正常吧,砸钱的时候慷慨到不像话,还说自己财大气粗?钱多了臊得慌? 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哪个人这么形容自己的,简直像个……坏脑子的。 看来也不是每个有钱人都是正常的,今儿还不是让他碰了眼前这个。 邵衍微抬眼皮,冷冷淡淡地瞥了小厮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写!坏了爷的好事,立马让你卷铺盖从这里滚蛋!” 小厮身子一颤,连连应是,继续闷声不吭地替他写红纸条。 直到最后一锤定音,“玫瑰居,九百万两白银。” 众人一直提着的心缓缓放下,看别人砸钱,真刺激啊! 明面看是岩桂居一直在占便宜,可最后放弃的人也是岩桂居,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 美人居 一个男人倚靠在窗边全程看着下边,桃花眼眸深深,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小厮在一边感叹道:“公子,小人这回真是大开眼界了,还从没在天泽堂见过这么犟的客人。” 男人笑了一声,“怎么犟了?” “可不是是犟,以前不管出现了多稀的宝贝,都没像他们两方这么较劲的,非得要拼个你死我活,特别是岩桂居的客人,每次只加了一万两,太贼溜了,奸诈!狡猾!” 男人勾唇,意味深长道:“兴许他俩真有什么宿仇也说不定,不过论起奸诈狡猾,岩桂居的还要差些火候。” 小厮不解地抓抓头,“公子的话,小人不是很懂。” 这不是很明显吗!岩桂居每次加一万两,紧咬着玫瑰居不妨,可不是占便宜,虽然不晓得最后关头为什么停手了。 “那你认为谁能赢?” “岩桂居!”很笃定。 男人点头,一脸认可道:“你说的很对,我也觉得岩桂居会赢。” 小厮:“……”也许他真的跟不自家公子的心思吧,三个字!听不懂! 男人道:“你知不知道,天泽堂在竞卖的时候还有一个不成的规定?” 小厮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惊道:“公子说的,难道是……” “是那个。”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窗外,只要其一个人用了这个规矩,那么胜负既定。 玫瑰居里,有种诡异的寂静。 斜倚长榻的邵衍突然眼皮一掀,唇角勾起诡异一笑,“让!” 一个让字被他说出了百转千回的意味,小厮吓得手一颤,毫尖的墨汁滴在纸面。 天泽堂的主子曾定下这么一个规矩,若最后竞卖时只剩两方相争,那么这两方都拥有一次放弃竞卖的机会,其一方喊了放弃,代表另一方失去了放弃的机会,展品归属后者。 若是有人为了夺宝而来,这个规矩很公平,可若有人故意抬价,那是很明显的不公道! 这个规矩定得很不公道,却是要命的刺激! 邵衍眼神如寒风刮来,小厮立马低头,颤颤巍巍地在红纸条写了大大的让字。 心里犯嘀咕,本以为这位爷对宝物势在必得,原来是故意给对方抬价来的,太阴险了! 给人这么摆了一道,也不知道岩桂居的客人这个时候该是什么心情,只怕要气得咬牙切齿了吧。 081 吃了闷声亏 “觉得小爷阴险?”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小厮耳边冷冷响起。 “爷只是试探一下,敢这么跟爷较劲的人,是否也一样的财大气粗罢了,现在看来,还真的是人傻钱多。” 小厮:“……” 那小厮很唾弃他是没事找事,可一看到眼前这位青袍公子那双冰冷的眼眸,顿时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能在心里暗自诽谤着,真不晓得他是走了哪门子狗屎运,才会被头派来伺候这位爷。 当下脸的笑哭还难看,“公子说的是。” 邵衍没看他,突然伸手拉窗,自顾自地靠在榻闭目养神起来。 小厮:“……” 竞卖还没结束,这不看了? 小厮犹豫了半天想前提醒,又惧怕着不敢搭话,只好默默地站在一边,一直到盛放着红纸笔墨的暗格咔嚓一声又缩了回去。 这是竞卖止的信号。 天泽堂的规矩,每场竞卖十件,每竞卖过五件,休息半个时辰。 邵衍眉头微动,突然睁开眼,“休息了?” 还不等小厮回答,他突然站起身往外走。 小厮一惊,连忙前去拦,将将碰到他的身子时,被他一个冰冷的眼风给吓得缩了手,竟不敢言语半分,只觉得背脊僵硬,冷汗直冒。 “公子……公子要去哪里,这不能出去啊。” “出去透透气,又不抢不偷,你怕什么!” 小厮抹了把额间的汗,“这是天泽堂的规矩,坏了要被赶出去的。”不仅这位公子要被赶出去,连他都要一起被扫地出门的。 邵衍点头,随即挑眉,“关爷什么事。”说完走。 小厮又抹了把汗,遇到这么任性的爷,他还真是走了衰运,可是劝还是要劝的。 “公子,这坏了天泽堂规矩,总归面不好看,您说是不是。” “爷在乎什么脸面,谁弄的破规矩谁守去!别来烦爷!”他神色极不耐烦地拉门出去了。 小厮眼睁睁看着人离开,都来不及去拦,只好白着一张脸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 没看管好客人,倒霉的可是他! 红掌居 一个公子斜倚在窗边,嘴边噙着一抹浅浅的弧度,笑尽风流,眼神却极淡,手里还把玩着一支锋利的小刀,银色的刀刃与手掌一样长短,在他纤长的指尖随意转动。 他穿着一件银灰色长袍,同色长靴,腰系一枚云佩,全身下都透着一股风流刚烈的男子气概,唯一感到不和谐的,是在云佩边,还拴了一个粉嫩的香囊。 刀刃的银光时不时反射到一旁候着的小厮眼里,像是有刀逼着,随时要刺进眼里,他只能低着头。 这位公子真的很怪,自打进了包间,很少说话,也很少有看重的东西,除了一件碎流鱼火玉生屏外,对其他的东西都是兴致缺缺的,看都懒得看一眼,包括现在的这件名宴八十一珍味。 在许娘将名宴八十一珍味判给岩桂居的时候,那名公子忽然挑眉,眼神也变了,变得兴致盎然起来。 小厮心里正觉得怪,那公子突然扭过头,问道:“你们天泽堂的展品被人买走后,都是直接送去包间的吗?” 小厮回道:“不是,竞卖结束的展品要先收起来,等竞卖结束后,再让人带着客人去领。” 公子继续转着手里的小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样啊,你们还真是细心。那展品一般都放在哪里?” 小厮笑道:“瞧公子这话说的,天泽堂的展品动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自然是要谨慎些的。” “我倒是很好,你们天泽堂的宝贝,如果在竞卖之后被人偷走了,那是不是竞卖不作数了?” “公子应该是第一次来吧,天泽堂有规定,如果是在竞卖之后丢了展品,那么天泽堂会给客人相应的赔偿,当做是耽误客人的赔礼。” 公子似笑非笑道:“你们老板真是个实在人,怪不得那么多人都非要跑这里来砸钱。” 小厮听着他说话的语气,觉得有点怪异,但又说不来。 那公子没再说话,垂眸看着手里的小刀,方才小厮说的没错,他的确是第一次来,还是偷偷跟着人过来的。 作为打小在沙场里打滚的少年,忙起来是阵杀敌,得了空回家探亲,哪有那么多闲情逸致跑来天泽堂跟人抢宝贝,更别说他的口袋空空。 小将军一穷二白得很,平日里最大的爱好是看兵书,学阵法,顺带钻研一点旁门左道,为了算计敌人的那一点成感,除了这些外,最大的兴趣是找豫王的麻烦。 前些日子他去寻豫王,不小心在一个小娘子手里吃了闷亏,又被豫王趁机落井下石,故意弄了个刺客的名头给关进柴房了,吃不饱,睡不暖,折腾得他全身都难受,结果那个面白心黑的家伙,直到离开东会乡前都没放他出去。 要不是他机灵,及时在县衙的人找来之前自己想法子逃出来了,现在满大街都该传他堂堂宣威小将军因为进朝仙阁喝花酒而被县衙捉奸在房的消息了。 虽说逼迫县衙的人闭嘴不谈,他也能做到,但难保豫王那个黑心肝的不会故意捅出去,毕竟他在以前经常被他算计,从小算计到大,简直是一部罄竹难书的血泪史! 严格算起来,这次他会吃这个闷声亏,还全是托了那位小娘子的福。 从东会乡脱身之后,他立马派人去到处打听,可惜的是除了知道她曾经假扮过朝仙阁的珠兰外,再查不到其他消息了。 一个人存在的痕迹不可能这么干净,除非她自己有能力遮掩,或者是邵衍有意替她遮掩。 江燎想着,眼底的笑意更深,反正她肯定和邵衍有联系,而且他手里还留有她的画像,早晚都会找出来的。 他抬眸,似是不在意地问道:“我有点好,如果有人钻了空子,故意让人偷了宝贝,那你们天泽堂不得赔钱赔到倾家荡产?” 小厮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还在问之前的事情,便答道:“公子多虑了,展品自然是有人守着的,而且每一件展品都是由不同的人送往不同的地方,其他人一概不知情,想偷也没地方去偷。” 江燎挑眉笑道:“心思缜密,你们天泽堂果然是名不虚传。” 小厮有些不好意思,“公子谬赞了。” 江燎将小刀收进袖,“时间还富余得很,我出去转转。” 小厮连忙挡住了门,“公子,直到竞卖结束之前都不能出去的。” 江燎也没硬来,只是将小刀又掏出来,在指尖打转着。 垂眸似笑非笑道:“不好意思,我茶喝多了,想茅厕。” 082 犯小人 邵衍很快找到了岩桂居。 瞟了一眼门面雕刻得十分清雅的岩桂花图纹,他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伸手推开门。 里面的人齐刷刷看过来,身体绷直,神色戒备,犀利的目光紧紧盯向这个强闯而入的不速之客。 起三名家仆的面色肃冷,防备警戒,站在最里头窗边的少女倒显得有些波澜不惊,她在屋里依旧戴着显眼的青黑色帷笠,看不清表情,身子懒懒倚靠在窗边,听见动静正扭头看过来。 孟巴一见来人,霎时一惊,“你是什么人!” 之前在大堂见过一面,也知道他的身份,却又故意问了一遍,摆明了是在质疑他的身份。 孟家家仆自进了孟府深受孟廉品性作风的熏陶,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对于假扮孟家公子的人,不仅看不过眼,还要追究到底。 邵衍不理人,神情自然地走到桌边坐下,自顾自倒茶,没有丝毫闯入者的自觉,更像是这个包间的主人。 小厮急急追着进来,“公子!” “喊什么喊,你想把人都招来吗!关门。” 小厮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其他人一眼,擦了擦头的汗,低声劝道:“公子,咱们还是回去吧。” “还不快去关门!”神色依旧轻淡,声音却倏然沉下。 小厮一吓,连话都不敢说了,乖乖顺顺地去关门。 沈碧月眼神凉凉地旁观了一会儿,这人真是没良心,借用了孟家人的身份不说,偏偏还弄得这么一副丑模样,好像是冲着给孟家丢脸去的。 看了一会儿,她才凉凉开口道:“这位爷好生威猛,竟然能对天泽堂的规矩熟视无睹。” 邵衍抬眸看她,“天泽堂的规矩都是明面人守着,咱们暗着来,倒也不算破了规矩。” 沈碧月掀唇一笑,“只可惜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岩桂居不欢迎外人闯入,还是请公子自行离开吧,否则动了气,连天泽堂的面也不好看,您说是不是?” 邵衍盯着她,平凡的相貌,粗犷的五官,看来十分普通,可那眼神竟是如雪天刀锋一般的犀利,好似能透过青黑的帷笠看清她。 沈碧月也看着他,隔着帷笠的视野一片灰蒙蒙,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他凌厉而冰冷的目光,是打量,也是试探。 她懒着身子,似是漫不经心,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微微一动,没有人知道此刻她有多紧张。 天泽堂的规矩,在竞卖期间不得出入包间,一直到竞卖结束,可他却无视规矩,是与这天泽堂固有渊源,还是他本这么不受拘束,肆意张狂。 还有,他来寻她,是因为刚才的故意争抢,还是说已经认出了她。 没有人说话,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甚至有种剑拔n-ǔ张的味道。 身为旁人的三名孟家家仆与小厮都能感受到来自两位主子暗地里的那股激流交锋,宛如雪亮刀剑错身而过的锐利,剑锋森然,让人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邵衍突然挑眉,站起来朝她走去,三名家仆神色一凛,孟巴率先迎来,大有一副你敢伤害我家主子和你拼命的架势。 “还真是护主忠仆。”他低笑了一声,停住了脚步,目光越过三人仍旧凝在沈碧月身。 明明相貌粗狂,可每一次低头抬眸,那不经意散发出的风雅姿态风雅,都向他人传达出一种强烈的气势来,那是天然而生的雍容华贵,矜贵而高雅,非普通人所能拥有。 沈碧月的眼眸骤然一缩,护主忠仆,如此熟悉的四个字,她今早正是以这四个字将雪梅送回了甘苓身边,顺带赶走了一大票的沈家家仆。 聪明人的交锋向来只在一瞬,沈碧月知道他说出这四个字并不是巧合,而是向她传递一个信息,他已经认出她了。 不过,有赌约在前,他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她也乐得装傻! 她轻笑道:“竞卖半个时辰后开始了,公子有事讲,没事快快离开吧,来天泽堂的人多半都是为了寻宝,不爱生事,还望公子不要耽搁了各自的好事。” “让他们出去。”他神色平静地盯着她,声音冷淡,气势强硬,态度张狂,看在他人眼里,这是一股不自觉流露出的来自位者的威压。 沈碧月蹙眉,默了一会,道:“你们都出去。” 孟巴急道:“小主子。” “没人傻到会在天泽堂闹事,出去吧。” 孟巴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再坚持,领着那小厮一道出了门,在外头守着。 人都走光了,包间内一片寂静。 沈碧月冷冷地瞅着他,既是在等他开口,也是隐约的打量,没想到那个爱美成性,洁癖严重的亲王殿下,竟然也甘愿扮成这副粗犷普通的大汉模样。 邵衍朝她慢慢走近,“爷在天泽堂待得久了,头回见到有人敢这么大胆地跟爷抢东西,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姑娘。” 沈碧月淡淡道:“抢?来天泽堂的人哪个不是冲着抢东西来的,公子是不是平日里太过安逸,才会忘了争抢夺掠才是人之本性。” “那你是承认故意跟爷抢东西了?” “东西既然到了我手里,再谈那些也没意思了,更何况因为公子的缘故,我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名宴八十一珍味虽是珍稀,也抵不九百万两的价位。” 方才被他一让,名宴八十一珍味以九百零五万两白银的价格卖到她的手里,她自然知道他是故意给她下的套,可她来天泽堂的目的是冲着这个东西,也算是心甘情愿入套了。 邵衍挑眉,“你在怪爷占了你的便宜?” 沈碧月笑意淡淡,带着微不可察的嘲讽,“便宜谈不,只能算是我今日时运不济,技不如人罢了。” 计不如他,言外之意是论耍阴谋诡计这一招,她是远远不如他这个心机小人的,也是她今儿运气不好,才会犯了小人。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东西,那张嘴损起人来还真是毫不客气! 邵衍眼神微凉,唇角却勾起邪邪一笑,突然大步欺前,独属于他的冰冷与霸道伴着他的身体强硬地将她整个人笼罩住,沈碧月顿时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她轻皱眉,面色微寒,身后是墙,这人生生逼来,非要她退无可退。 沈碧月不由得冷眉一竖,侧身要退开,却被他快速地伸手压住双臂,一个力道狠狠压在墙。 083 制衡的关键 他的手劲很大,死死压着她的手臂,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硬生生嵌进墙里。 沈碧月吃痛地皱眉,“你做什么!” 邵衍笑着俯身靠近,眼里是一片荒芜的森冷,泛着初冬的寒凉之气。 “你知道我是谁?对吗?”他的声音与他的眼神一般寒凉漠然,像是冰雪天的霜冻初临,那一抹冰冷的寒意顺着帷笠包将她整个人缓缓包裹住,瞬间僵硬了她的四肢。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孟家三公子。” 扣在臂的五指收紧,硌骨的疼痛传来,像是情人间最缓慢的厮磨暧昧,沈碧月下意识要缩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力道大得足以将她的双臂折断。 他冷笑道:“真以为我是孟家的三公子?” 她低垂眉眼,掩住眸一闪而逝的冰锐锋芒,“天泽堂的人不会说谎话,而且当年三爷离家从商,惊动了永安下,消失后便是行踪难觅,奉国公倾尽府卫也找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三爷行事如此周全,谨慎细密不落半点,即便是有了其他身份,又怎么轻易让人打探到。”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我不知道,也不想猜。” 他想把话说破,可她偏偏不会让他如愿,一句不知道,不想猜,已经把话给说死了。 邵衍静了一会儿,淡淡道:“看来你很了解孟家的事情。” “谈不了解,这世最不缺的是流言蜚语,公子随便到外面的街找个人问,也会跟我说一样的话。” “好一张利索的嘴皮子!”他又冷笑了一声,带着淡淡的嘲讽。 帷笠虽隔绝了两人的直接对面,可沈碧月仍能感觉到来自他身淡淡的雪莲苦香,夹杂着一股极为强势的气息,直扑满她的七窍五孔,让她突然有几分难耐的窒息。 他有意门来找麻烦,本以为今日不得不撕破脸,可他偏偏又把话给缩了回去,既然话不说破,还被人这么白白欺压是她蠢了。 她道:“来天泽堂的人都是冲着宝贝来的,既然都是同道人,争夺自是不可避免,花落谁手各凭本事,公子选择了让,又何必来寻我的不痛快,做人还是要厚道些。” 她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邵衍竟然也没觉得生气,只是盯着她,眼神淡漠,“你这么了解孟家家事,可是喜欢孟家了?” 这话问得很突兀,前言不搭后语的,沈碧月都被弄得一愣。 他又道:“孟家的三少爷,身边多得是善解人意的解语花,看得都腻歪了,现在看到牙尖嘴利的觉得新鲜,你说小爷把你带回府里解解闷,如何?” 沈碧月都给气笑了,占着孟威的身份去抢自己的外甥女回府,这等世俗不利的行径做派,除了他还真没人做得出来。 “不说话?”他低低笑了一声,突然松手去掀她的帷笠。 沈碧月一惊,他故意不认,于她有利,又怎么会给他机会来揭露她的真容! 可双手被禁锢得久了,竟使不力气,突然急生智,猛地一缩身子,右脚抵着身后的墙,低头朝着他的胸膛是狠狠一撞,借机挣脱开他,整个人往旁边一倒,猛地摔在了地。 邵衍被她陡然这么一撞,没防备地后退几步,面色倏然沉了下来,冰冷的眸底怒意毕现。 沈碧月垂着头坐在地,一时竟没站起来,只是低声道:“孟家门风端正,断然不会出像你这么一个玩世不恭,行事不端的公子哥!” 声音虽低,却是义正言辞,话里话外都在护着孟家,斥责他的行事不正,言语有失。 邵衍沉默地看着她,只看到青黑色的帷笠被一只素白小手紧紧往下揪,双腿弯起,身体微屈,是一种自保的姿态,像是被人困到绝境的小兽,执拗而倔强,却硬生生憋着不肯服输,给人看来偏偏又有几分可怜的味道。 不知为何,方才被她冲撞而起的那股怒意竟渐渐淡去,这种感觉还从来没有过,无法形容,甚至有些怪异,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一个执拗不屈地坐着,一个居高临下地站着,双方像是陷入了僵持的状态,沉默半天都不说话。 半晌,他抿唇冷声道:“你躲什么!” 沈碧月不动,心里冷笑,她不躲,难道还赶着给他坑害的机会吗! “孟家门风端正,还请三爷自重,莫要折损了孟家的声名。” 邵衍坐回桌边,冷眼看着从地慢吞吞站起来的沈碧月,看不清她的脸,他的心里莫名有点烦躁。 “你对孟家倒是很心。” “孟家世代出良臣,其作风品行之优,是世人有目共睹的,我虽不是随波逐流的人,但也真心实意地欣赏孟家。” 邵衍挑眉,眼底浸满森冷的寒意,“欣赏孟家?大宁有张秦孟沈四族,世人都评说张家年高德勋,秦家刚正不阿,孟家风光霁月,沈家忠良不欺,爷很好,你说你欣赏孟家,那其他三族呢,可也欣赏?” 沈碧月心里猛地一跳,眼神戒备地看着邵衍,他怎么会突然与她扯到永安四族。 论起大宁颇有威望的世家大族,自然是张秦孟沈。 除了张家是因着出了两代皇后而被皇家培养提拔外,秦孟沈三家皆是百年不败的名望世家,宫有妃,朝堂有臣,下民间有学子遍布,可谓是权倾朝野。 自打始祖皇帝开始便礼贤下士,推崇重臣至今,世家大族也在日渐壮大,逐渐变得根深蒂固,没人知晓他们是在何时崛起,等皇帝发现时,早已成为一股难以撼动的势力。 如今的大宁,便以张秦孟沈四家为首,于世人而言,他们威望素著,富贵高权,乃常人不能望其项背,但于皇家而言,那便是悬在头顶的四把利剑,也是扎在心头的荆棘刺,时刻疼痛,也时刻戒备。 好在四家并未起联合之心,朝政见时常不合,长此以往,竟也生了怨怼,相互之间势均力敌,在朝堂宫廷更是互争互斗多年,加以皇家时不时的调拨离间,顺便坐收渔翁之利,倒也过得安稳。 前世的邵远之所以能够顺利登位,是因为她对沈家的报复而打乱了世族之间的平衡,盘根错节的世族之间很快出现了裂缝,她便借着这些裂缝,或是利用,或是掠夺,见缝插针地将其瓦解得一干二净。 沈碧月望着邵衍,见他仍是支着脸看她,神色淡然,似乎是在等着她的回答,漆黑的眼眸锐利如尖刀,仿佛要穿透青黑帷笠,直直看进她眼底。 眼前这个人,正是大宁皇室与世族之间维持平衡的关键。 084 树大招风 他是皇帝的胞弟,手握重权,行事素来不问顾忌,连世族都忌惮得很,皇室之所以还能压世族一头,很大一部分便是他的功劳。 前世他的死,成了她瓦解世族权势的重要开端,也是她替邵远筹谋皇位的开始。 “流言从世人嘴里流出,我所能认识到的四族,也只是凤毛麟角。”沈碧月见邵衍的眼眸微紧,眉眼间一抹冷嘲将将要泛开,又补充道,“不过,正如我前面说的,千万人眼有千万条路,世人口所说的,并不是我亲眼所见,所以我对他们没有任何看法,在我眼里,他们只是四个权势厉害一些,钱财丰厚一些的家族罢了。” “三爷若真的想从我这里求一个答案,我只能说富贵不由人,生死不由天,所谓一树遮阴,风光无限只在表面,世人给他们评的好坏,也只是看表面的东西,多数都是真假掺半,没有丝毫意义,真要计较起来,只是评得好,得美名,评得不好,得恶名罢了。” 在大宁,能够一树遮阴,风光无限的可不止是世家大族,还有皇室王族,她的话里有话,意味深长。 邵衍看着眼前的少女,站得如雪松挺直,说得言辞凿凿,铿锵有力,声音却轻柔淡定,平静得好像在说今日冷暖,添衣解冻,而不是非议世族,暗讽皇族。 他微微眯起眼,素来寒凉淡漠的眸底少见地染一丝复杂,“当着我的面,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知道她聪慧灵敏,能够猜出他的身份,所以这话不仅是以孟威的立场来问,更是以他这个亲王的身份来质问,以皇家的身份质问。 沈碧月轻笑一声,“登高难下,树大招风。即便再亲近的人也不能托付真心,人总是利欲熏心,难逃权势诱惑,这么浅显的道理,三爷又怎么会不懂呢。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看三爷怎么想了。” 像她的前世,因为身负天煞命格,致使亲人不近,生人不扰,还被嫉恨她的贵门少女所害,成了大宁最荒谬的笑话。 可笑她虽为沈家的长房嫡女,失了沈家长辈的喜爱,活得庶女还不如,连一纸婚约的未婚夫也弃她而去,人人可欺她。 邵远也正是在那时得以见缝插针,救起那个备受欺凌冷落的她,细语安慰被人人厌弃的她,成为了她阴暗凄楚生命里的一缕光明,只是这丝救赎一般的光明,却在后来成了颠覆她人生的无尽黑暗。 邵衍看不见她的神情,却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几分异样。 与她接触不过四次,听过她怒极的声音,冷极的声音,故意挑衅的声音,曲意逢迎的声音,可从未听过如此凉薄淡漠,泛着层层霜破寒意,夹着点点黯然凄楚的声音。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竟像是钻土而破的幼苗,渺小,脆弱,又坚韧,带着迎风破雨的倔强,听得他异样顿生,烦躁又起,非常不舒服,恨不得想将她一脚碾死在地,好解了自己的不适。 邵衍眼神冰冷地看着她,虽是坐着,但那眼神仿若居高临下一般,骄傲又衿贵,连同那张五大三粗的脸都仿佛高贵了起来,红唇隐忍似的抿了抿,“你问爷怎么想?” 他说着突然磨了磨牙,“爷让你闭嘴!听到你的声音觉得烦!” 沈碧月:“……” “吱呀”一声,门从外头打开,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邵衍侧眸望去,刚要不悦地皱起眉,见一个人匆匆走进来。 相貌普通,穿着一身天泽堂的小厮衣裳,却不是方才跟着邵衍进来的小厮,只见那人微微靠近邵衍,却不说话,很快,邵衍的面色起了微妙的变化,不怒不喜,倒是有些怪异。 沈碧月在一旁瞅着,能这样靠近他,应该是邵衍的人,不说话应该是碍于她在场,用了传音入密的手段,只不过,没想到邵衍的人竟然能随意混入天泽堂,真是不简单。 这时邵衍忽然站了起来,转身跟着那名小厮离开,他离开的速度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已经空无一人了,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 沈碧月:“……”来的时候不打招呼,走的时候也这么无礼。 “小主子,那人功夫极高。”孟巴等人候在门外,只看见一个小厮闯进去寻邵衍,再一眨眼,两人都不见了,连掠过眼前的风都感受不到一丝半点,直让他们心惊。 若是那人有心要对沈碧月下手,那么他们连进门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去阻止了。 沈碧月淡淡道:“我知道,别管他们,竞卖快开始了。” 孟巴点头,打发了门外跟着邵衍来的那名小厮,要关门,却被沈碧月阻止。 “我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没有再待在这里的必要。” 孟巴问道:“竞卖还没结束,天泽堂的人肯放我们离开吗?” 沈碧月道:“你放心,明面的买卖总不如私底下的好处,天泽堂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地方。” 若非邵衍刚刚来闹了一遭,她也不会决定现在离开,方才见他的神色,应该是临时出了事情。 他本是个性情不定的人,刚才能和她惺惺做戏,也能翻脸无情地对她下杀手。 小窗子下的暗格再度弹出,红纸笔墨整整齐齐地摆着,那是竞卖开始的信号,可屋里已经空无一人,紧闭的小窗隔绝了外头再度响起的清脆女声。 四人出了岩桂居,很快到了会场出口,站在门两边的白衣青年拦住她的去路。 沈碧月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给他们,两名白衣青年才让开。 天泽堂明面的规矩是竞卖期间不得出包间,可来惯了天泽堂的客人都知道,其实要离开,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下打点了人,他们不拦,便可以离开。 这里的他们,指的是天泽堂里的小厮们,还包括守门的青年,发牌的管事和守着每层楼梯口的老者,这下下打点起来,少不得要花巨额钱财,所以算知道这个规矩,也鲜少有人会做。 白白送钱,又不是傻子。 085 我家主子有请 沈碧月在前边面不改色地掏钱,后头的三人心疼得不行,可自家主子决定的事儿,他们哪能提意见,只能一边心疼钱,一边暗自咒骂坑人钱财的天泽堂早日倒闭了。 取货的地方在地下一层,沈碧月走到一层,将雕刻岩桂花的木牌子递给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有些意外地瞅了沈碧月一眼,竞卖还没结束,没想到这姑娘竟然有勇气途离开,活生生当了个送钱的冤大头。 天泽堂赚钱,他也有钱拿,心里不禁高兴起来,给她开通往地下的木梯的时候,面还袒露着喜色。 地下一层与地一层一般大小,只是被长廊和房间隔成好几块不同的地方,长廊两边挂满了夜明珠,将地下一层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敞亮。 有灰衣老者站在木梯旁,恭恭敬敬地候着,眉发白须,看起来却十分精神。 沈碧月刚走到下边,那灰衣老者躬身行礼,说的话却不是要钱,也不领她去拿货。 “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沈碧月静静看着他,没吭声。 老者微笑道:“主子对姑娘并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事想与姑娘谈谈。” 他口的主子,应该是天泽堂背后的老板。 沈碧月觉得有些诧异,前世的她算是天泽堂的熟客,可也从来没有见过背后的那位主子,反倒是今生头一次来,却让那位生了见面的心思。 “我来取东西,没有见人的打算。”虽然对那位很好,但眼前的情况并不允许她随意耽搁。 楼还有一尊阎罗王镇着,他若回头发现她不在,会派人来找她,况且事出反常必有妖,能够掌管这偌大天泽堂的人定是个麻烦人物,她还没那个兴趣招惹。 老者并不意外她的反应,含笑道:“钱货两清,东西自是帮姑娘准备好了,只是这东西在主子的手,还请姑娘随小人一同去取。” 沈碧月蹙眉,对方是抱了必须要见到她的心思,可这样半强迫性的行为,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前世她从沈家嫡女一路坐皇后的位置,头顶皇权,脚踩鲜血,历经七年的权势斗争早已磨灭了她骨子里的温婉柔和,取而代之的是强势与决断分明,这样的她又怎么甘愿被人轻易拿捏。 思及此,沈碧月的脑海忽然闪过一个衿贵高傲的人影,只除了一个人,让她自重生以来没占到半点便宜,甚至于屡次被他拿捏,偏偏她又斗不过,只能被占便宜。 可他行事向来狂傲嚣张,简单粗暴,不会是这样柔里带钢的风格,而且前世自他死了之后,天泽堂照开不误,甚至开得以前还要大。 老者像是没看到她的迟疑,看向她身后的三人,“主子只吩咐见这位姑娘,三位还请在这边稍候。” 孟巴等人经过方才邵衍那一遭,本有些提心吊胆的,现在又来了个天泽堂的背后主子,行事还这么强硬,登时恼了。 天泽堂鱼龙混杂,来往的人什么身份都有,小主子的身份尊贵,若是在他们手出事了,先别提回孟府要如何面对老爷子,怕将小主子交托到他们手的侯武率先会弄死他们。 “小主子,还没摸清对方的底细,切不可冒进。”孟巴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话,只是地下幽静,即便压低了声音,也听得非常清楚。 不怕打草惊蛇,是要将双方的意图都摆到明面来,看他如何动作,才好揣摩对方的心思。 老者依旧含笑道:“我家主子向来不喜在人前露面,三位这么紧张也在常理,只是姑娘千辛万苦才抢到的宝贝,若是因为我家主子的缘故放弃了,倒是有些可惜。” 可惜?沈碧月细细琢磨了一下这个词,随即挑眉一笑,“那我不要了。” 老者神色一滞,孟巴三人也是一愣,他们都猜不到沈碧月说不要不要。 “请老人家转告你的主子,我虽喜好珍宝,却不爱受人胁迫,若是他日还有幸能在天泽堂见到名宴八十一珍味,我一定会再门来夺宝。” 沈碧月说完,转身登木梯,动作利落,如雪松般的背脊挺直,倔强而又果决。 孟巴三人跟着离开,心里感叹着小主子的好骨气,又可惜她逼不得已放弃了珍宝,恨不得将天泽堂那位神龙不见收尾的主子骂个狗血淋头。 老者幽幽一声叹道:“姑娘还请留步。” 沈碧月没理会,继续往走。 “我家主子早料到姑娘会这样,托小人对姑娘说一句,若是他以碎流鱼火玉生屏为诱饵,姑娘可还愿意钩?” 沈碧月停住了。 孟巴等人也诧异回头,碎流鱼火玉生屏不是已经被美人居的人给买走了吗? 沈碧月站着,没离开,也没出声。 老者继续道:“主子还说,头的追兵已至,姑娘算现在去,也很难离开,与其费脑周旋,不妨坐下品茶赏宝,还要更为惬意。” 沈碧月冷笑一声,忽然转身下梯,走到老者面前,“带我去见你的主子吧。” 青黑色的帷笠遮住了她的脸,只能听到她有些闷闷的声音,很平静,却莫名地让人感到压力,仿佛能看到在青黑帷笠之后的那双眼眸漆黑深沉,充满高傲,威严,不容置疑。 老者有些惊讶,垂下眼,侧开身子,姿态已是屈从。 孟巴见沈碧月又要留下,心里一急,想要开口劝她,却发现她与刚才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去意坚决,不容置喙,便默默住嘴了。 主子终归是主子,下属可以劝诫,却不能僭越。 地下一层的长廊幽静而曲折,沈碧月跟着老者一路七弯八拐,来到一扇门前。 “主子已经等候多时,小人不打扰了。”老者脚步无声地离开,看来也是个会武的。 沈碧月轻轻推开门,看到里头珠光通亮之处,一个藏青色衣袍的男人姿态随意地坐在矮榻,心里一跳。 那男人听见动静,侧过脸,英俊的眉眼间是温润的笑意,“你来了。” 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极好看,眉眼温润,一双桃花眼却极尽风流。 不是邵衍。 086 认亲 她慢慢走进去,“你是天泽堂的主子?” “你过来。 ”男人伸手朝她一招,像是招呼小猫一样,神色轻松愉悦,还带着点点逗弄。 她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起来,走到一半的脚步硬生生停住,眼神怪异地盯着他,警惕,又冷淡。 男人见她这副模样活像只受惊的小猫,不由得弯起桃花眼,笑了一声,“你和茹娘的性子倒是有些不一样,她要小心谨慎得多了。” 茹娘是孟家人对孟茹的爱称。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如电光火石般一掠而过,她轻轻皱了下眉头:“你是孟家三公子?” 男人挑起眉头,“什么孟家三公子,要叫小舅舅。” 沈碧月露出几分惊讶,她还真猜对了,眼前这个人是真正的孟威,她的三舅舅。 虽然她曾隐约猜出天泽堂背后的主子应该与孟威有关,即便不是孟家人,也应该与孟府有些交情,否则邵衍假扮孟威的事情很难解释了,只是她没想到会是孟威本人,而天泽堂在他的名下。 “小舅舅。”既然认了亲,她也不好再摆着这么一副防贼的姿态了,伸手将头的帷笠摘下,对着孟威浅浅一笑,姿态从容,神色淡然,颇有礼貌。 孟威眼神一暖,下打量了她一番,不住地点头称赞,“果然长得与你阿娘有十分相像,标致得很,又有灵气,像是我孟家的孩子。” 沈碧月只是浅浅一笑,不与母亲相像,还要与谁像,虽然她知道自从母亲去世后,孟家的人对沈家人很是看不顺眼,特别是对她的父亲沈植,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可也用不着说是十分相像。 十分相像,便是连半分都不给沈植,不像沈家人,等于说明不算沈家的种,这话若给沈家人听了,非给气吐血不可。 孟威好像看出她心里的想法,眼神忽然染几分厌恶,“当初我不该听那个老头子的话,非要讲什么婚约,把茹娘送去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沈家,便宜了沈家那个黑心肝的东西,还让你小小年纪没了母亲,还被人赶到外边去。” 他说得很是轻描淡写,神色也不变,可话里字字句句都是对茹娘的怀念与宠爱,有对孟廉的埋怨,也有对沈家人的咬牙切齿。 前世她与孟威相交不深,也没见过面,可方才那几句话,已经让她在心里对这个小舅舅有了几分亲近与好感。 只是有一点她很不解,如果孟威真的这么关心她的情况,为何还会让前世的她沦落到后来的那种境地? “小舅舅离家多年还这么挂念阿娘,她要是在天有灵,定会十分欣慰的。” 孟威难得叹了口气,抬手对她轻轻一招,“站那么远做什么,快过来让小舅舅瞧瞧。” 沈碧月慢慢走到他面前,“小舅舅如果要寻我,直接说明身份是,何须打哑谜,让月儿无端猜忌,浪费了时间不说,还险些不能与小舅舅相认。” 孟威本打算伸手去揉她的头,闻言不由得一顿,似笑非笑道:“浪费了什么时间?” “自然是逃命的时间” 她说得这么坦坦荡荡,毫无隐瞒,倒是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沈碧月又道:“只是月儿不懂,为何小舅舅会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借用身份出入天泽堂。” 孟威示意让沈碧月在对面的矮榻坐下,然后饶有兴趣地开口道:“怎么,你还真的与他认亲了?” 沈碧月:“……认什么亲,小舅舅可别瞎说。” 她之前还嫌弃邵衍假扮的孟威太过不着调,现在看来他也没错,这个小舅舅是真的不着调,怪她前世与他接触太少,还一直认为他是个冷情冷静的精明公子。 “不要以为小舅舅不知道,你会来见我,可不只是因为碎流鱼火玉生屏,若非是躲着他,我是用一百个碎流鱼火玉生屏也留不住你。” 她听了没否认,也没承认,“小舅舅离开孟家许久都没消息,与月儿也从未见过面,今日非要见月儿的原因真的只是想要认亲吗?” “你不应该来这里。” “月儿冲着宝物来的,其他东西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你既然是为了宝物而来,为什么刚才不出手争夺碎流鱼火玉生屏?” 沈碧月低头一笑,“有天泽堂的主子坐镇美人居,月儿怎么敢随便出手,再说了,这次出来带的银两不多,它虽然珍贵,可对我没用,争了也是浪费银子,更何况月儿知道,碎流鱼火玉生屏只是舅舅放出来的一个烟幕弹,为的是煽动客人抬价相争。” 孟威在打算用碎流鱼火玉生屏引她过来时,想到了会被她发现,倒也没有太过惊讶,“连烟幕弹都用出来了,小舅舅可没这么坏心眼。” 说是这么说,一双风流桃花眼却带着几分笑意,沈碧月淡淡道:“月儿只是随便猜猜,当然月儿更好的是小舅舅与天机子的关系,还有那个假扮小舅舅的人。” “天机子的事情暂且不论,那个人,你分明知道他是谁,还敢继续追问下去,好心真是重。”孟威无奈地摇头,发现这个外甥女与外间传言的完全是两个人。 心思玲珑又刁钻,遇事冷静淡定,便是第一次见到他也丝毫不显惊慌,那种沉静自如的模样更像是历尽千帆的老人,完全不像个豆蔻年华的深闺少女。 “月儿唯一拿得出手的是满腹的好心,小舅舅既然以碎流鱼火玉生屏为饵,应该做好了月儿会追问下去的准备才是。” 孟威道:“我少年离家,一手创办了天泽堂,在外自由惯了,不愿回去,碎流鱼火玉生屏是天机子昔日顺手相送,我和他也是泛泛之交,因为一些机缘得了他相送的东西,再无更深的牵扯。之所以用它引你过来,也只是好你不争它的缘故。” “小舅舅有吩咐,尽管说吧。”她早猜到了孟威见她的目的不只是为了跟她相认,现在说了这么多话也是做个铺垫。 ------题外话------ 妖精影后:蜜宠国民女神/龙俞灵 遭人陷害,她害得父母被赶出家门,和家人决裂,只为了一个她深爱的男人。 可是那个男人却在她们的订婚宴当日,宣布成了她堂妹的未婚夫。 他和她堂妹一起把她踩入泥里。 在她被她堂妹的人绑架濒临死亡的时候,是他只身一人过来救她。 他说:“我要你,哪怕是死神也无法从我身边将你夺去。” 重生归来,她要用更好的自己去遇见最好的你。 且看白颜夕如何虐渣,走人生的巅峰吧! 本1v1。 男主腹黑,机智近妖。 087 逆鳞 孟威勾了下唇,“聪明的丫头!碎流鱼火玉生屏放在天泽堂的库里蒙尘多年,我拿来也没什么用,既然你要回永安,替我顺手带回孟家吧,府里嗜宝如命的人很多,总好过在我手给埋没了。 ” 沈碧月挑眉,“月儿记得外祖父的寿诞好像在两个月后。” 孟威面色平静道:“离家太久,许多事早已记不清了,你若方便捎带,不方便作罢。” 沈碧月心如明镜,只觉得好笑,这个小舅舅的心思真是不同寻常地别扭。 既然吩咐人这么强硬地非要留她下来,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要拜托她做事,还非得摆出这样似是而非的态度,他身倒是隐约有几分孟廉的影子,真不愧是亲生父子,都爱说些违心的话。 她笑道:“难得小舅舅有心,月儿一定会帮这个忙,我昔日听轻荷嬷嬷说过,外祖父生平除了酒酿之外,最爱的便是机关宝物,这个碎流鱼火玉生屏,他老人家看了定是爱不释手的。” “聒噪的丫头,随便你给谁,只要拿回孟家是。” 沈碧月微微歪头,浅笑道:“月儿自幼丧母,唯一的血亲又与我相隔甚远,身边只是轻荷嬷嬷与子衿相伴,难得碰到亲人,自是聒噪了些,小舅舅可别嫌我烦才是。” 孟威也笑道:“你母亲自小在孟府便是极受宠的,若是日后你在沈家受了什么委屈,可随时去孟府找那个老头,别看他平时凶巴巴的,是个嘴硬心软的,定会死命护你的。” 沈碧月闻言微微抿唇,静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府还有大哥在,我也不怕受委屈。” 她的大哥,也是孟茹的亲生子,沈家长房的嫡子沈庭轩。 提到沈庭轩,孟威眼里的笑意淡了些,“我知道你念血脉亲情,可他是沈家的嫡孙,血脉自然是与沈家更亲厚一些,又与你分离了九年,感情兴许已经淡了,沈家教人育子的能力我可半点不敢恭维,你回了沈家之后,不要轻信人,凡事留个心眼总是没错。” 凡事留个心眼,孟威的话让她不禁想起轻荷嬷嬷,她当初也是这么交代她的,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熟悉的宽慰来。 只是想到前世的沈庭轩,她的心里又是一沉,“我和大哥虽然分开了九年,但终归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血脉亲情定是要沈家的其他人还要深厚,无论是因为血脉亲情还是沈家的名声,我相信他都不会不管我的。” 孟威瞅了她一眼,有些话本还想再说,可看她神色淡淡,眼里的黯淡之色却怎么也掩不住,看起来竟有几分哀戚,便住了嘴,这些话说来残酷,却是她必须要明白的。 提点几句也罢了,说多了怕她不适应,心里又会无端难过起来。 孟威转了话题问道:“不说这些了,告诉小舅舅,你和豫王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地惹了那尊煞神。” 她反问道:“不知小舅舅指的是哪件事?” 这话说的,敢情两人之间发生的还不止一件事! 孟威有些头疼地按着额角,“你这丫头,惹谁不好,偏偏去惹那位煞神,他虽然是爱美人,却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你如今不仅了官榜悬赏,还惹得他在天泽堂里头拼命地找你。” “小舅舅方才对这件事避而不谈,怎么现在又说起来了?” “你还真敢说,若非我刚刚让人唤你下来,你现在已经被他抓住了,哪里还能坐在这儿与我斗嘴皮子。” 沈碧月笑道:“能被豫王这么苦心追捕,大宁各家世族的公子小姐应该还没有人能够得此殊荣吧,而且悬赏已经撤下,只要把此事压在东会乡,传不到有心人的耳里,便不碍事。” 孟威听到这话,突然乐了。 他初见沈碧月时,发现这个外甥女格外的聪明灵慧,乖巧可人,却没发现她竟然也这么有胆色,哪家的女儿在听到豫王对自己这么穷追不舍之后还能淡定自如地调侃取乐,一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姿态,甚至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他将手肘往案一撑,摆出一副悠然看好戏的模样,“我不担心此事外泄,是好你与豫王有什么纠葛,能让他用了悬赏来搜捕你,我可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位美人这么不留情面的,该不是你触到他哪根逆鳞了吧?” 说是触到了逆鳞倒也没错,沈碧月抿嘴一笑,“月儿也好,孟府与豫王在私底下是否有深交,还请小舅舅为我解惑一二。” 孟威笑意稍敛,有些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月儿没有探人私密的兴趣,只是担忧孟家安危,与豫王扯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小舅舅虽然离家多年,还在外创办了天泽堂,但豫王借用小舅舅的身份现于人前这件事若是被有心人发现了,推出这其的联系,到时候牵连的可不只是小舅舅一人了。” 孟威意味莫名地盯着她,有些狐疑,也有些探究,半晌才长出一口气。 “好一个敏锐的丫头,若你不是孟家人,不是茹娘的女儿,我兴许真会当场杀了你。” “为何?”沈碧月微微一笑,并未露出惊疑或惧色。 孟威似笑非笑道:“我这人平生最讨厌被人当面戳穿心思,到现在为止还没人敢在我面前说这些话。” “原来如此,是月儿唐突了,日后定当注意,不去触小舅舅的逆鳞。”她说得很郑重,可逆鳞一词,偏偏被她说出几分玩笑的意味来。 孟威也没动怒,反而微露几分赞赏来,说道:“你刚刚说得没有错,只是很可惜,孟家与豫王没有任何关系,更谈不私交,不过他假冒我的名头这件事,我是知情的,只是他的身份特殊,人又狂妄惯了,我若真要追究,占不到便宜不说,还会暴露了身份,索性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他不做出对孟家有害的举动,我不会去理会。” 沈碧月眸光微闪,问道:“豫王不会无故冒用小舅舅的名头,难道小舅舅不好他的目的吗?” 088 赶她走 孟威冷笑一声,“他可是权倾大宁的亲王殿下,又有张家做靠山,我孟家即便有心,又能奈他几何,你与他打过交道,自是明白他的手段,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谁也没命去查。 ” 他说得不无道理,邵衍的手段和心思从安会山一事便可看出,两人纠缠这么久,其几次还险些送命,足可看出他不是个容易对付的。 沈碧月抿唇,“那他借用小舅舅的身份,只出现在天泽堂?” 孟威点头,“他是三年前出现在天泽堂的,我曾经数次派人调查过他的身份,可半点都查不到,虽然不知他的身份,却也没再听说有人冒用我身份的消息,我只能按耐不动,后来他成了这里的熟客,直到一年前,我才终于查到他的身份。”说到这里,孟威无奈地笑了一下。 “不知道他的身份,我拿他没办法,知道了他的身份,更没办法了,既然他是门送钱来的,又不惹麻烦,索性也随他去了” 沈碧月静静听着,也没吭声,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孟威说着突然叹了口气,有些忿忿不平道:“其实被他借用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不能接受他y-i'r0ng的那副长相,实在是惨绝人寰,我堂堂孟府三公子,自小俊逸宁人,气宇轩昂,哪有他那么五大三粗的,跟个庄稼汉一样,天泽堂来往的名门贵族极多,若是传出去了,我还怎么做人!” 沈碧月:“……” 嘴角微微一抽,她说道:“小舅舅说的是,豫王的事情我们的确是管不着,既然他不会威胁到孟家,那月儿不再过问了。” 孟威眉头一挑,“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月儿知道小舅舅要问什么,并未是月儿不想说,而是月儿与豫王的那些恩怨实在是不能与旁人道来,豫王的性子,小舅舅也明白,世没几个人能有命去查他的事情,不过月儿能保证,这些恩怨对月儿并无半点损害,也不会危及孟家。” “你这丫头,倒是懂得拿我的话来堵我了?” 方才他刚说豫王的事情没人有命去查,现在被她拿来搪塞他了,如果说真的是严重到连他这个小舅舅都不能坦言的地步,那么他这位外甥女与豫王的纠葛真的是不浅。 “不说也罢,你只要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便是将来要进豫王府,小舅舅都不会拦你半步。” 孟威放弃再询问了,她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果决,而且自己也有瞒着她的事情,若真要寻根究底起来,保不准自己都要被这个鬼灵精的小外甥女给套话去了。 沈碧月挑眉,“小舅舅与豫王可真是心有灵犀,方才他来月儿的包间寻事时,还借着小舅舅的名头要纳我进府,真是吓了月儿好大一跳。” 孟威喉间一噎,突然干咳了几声,“即便是豫王,也会有糊涂的时候。” 说完拍掌唤人将装着碎流鱼火玉生屏和名宴八十一珍味的木盒子拿过来,放在了案。 要拜托的事情说完了,东西也拿出来了,明摆着要赶她走了。 沈碧月伸手轻轻拂过木盒表面的纹路,“为了能潜来天泽堂,我可是千辛万苦才将沈家派来的人给打发走的,如今倒是小舅舅这么急着赶我走了。” 孟威似笑非笑道:“千辛万苦?听闻那位雪梅嬷嬷是被人抬着回去的。” 沈家嫡女被恶奴欺压的事情,整个大宁都传遍了,孟威自然也有所耳闻,初听时觉得这个外甥女实在懦弱,后来又接连听说了官榜悬赏与忠仆护主的事情,一度以为她只是个会惹事的丫头。 至于那些收拾下人的狠辣手段,都是靠着孟廉派给她的属下帮她善后,可今日这么一接触,他对这个外甥女有了新的认识,不过十三岁的丫头,聪敏谨慎不说,心思沉稳淡定,让人感到几分莫名的深不可测,看来收拾那些下人的事情都该算她一份。 沈碧月收了手,唇角勾起讥讽一笑,“只废了她一对招子和手,她该谢我手下留情才是。” 孟威轻摇头,有些不认同,嘴里却赞道:“狠心的丫头。” 沈碧月淡淡道:“小舅舅这话错了,非我狠心,只是我行事向来有自己的准则,人若爱我,我自爱人,可若有人不识趣,我也不会让他逞意快活。” 孟威前倾身子,微微倚在案边,语气带着笑意,“行了,我明白,你是个慈善的丫头。” 沈碧月听出他话里的笑意,知道他又在调侃,看他一眼没说话,懒得说。 孟威看着案的两个木盒,笑意微敛,“你拿东西快走吧,豫王那边的人已经让我给引出去了,只是拖不了太长时间,再耽搁下去,给他捉住了,便是小舅舅亲自出马也救不了你。” 沈碧月点头,想问的都问到了,也到离开的时候了,她取过案的青黑色帷笠重新戴,犹豫了一下,有些话想说,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孟威唤来两名小厮替她拿着木盒子,然后朝她摆摆手,很随意,一派闲适风流的贵公子模样。 “小舅舅好意给你逃跑的机会,可别浪费了。” 沈碧月站起身,透过帷笠看他的脸色有些黯淡与模糊,下意识想问他何时会回孟家,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浅浅道别。 前世的孟威直到孟家满门被诛都没回来,她突然想起在孟府的时候经常会看到孟廉对着孟威送来的东西发呆,有些落寞的模样,这一世不知还会不会重蹈覆辙,不过现在摸清了孟威的性子,算是她问了,应该也是无济于事。 老者正等候在离门口很远的长廊,见沈碧月出来,引着她去和孟巴三人汇合。 沈碧月离去后,孟威依旧坐在矮榻,姿态依旧闲适随意,只是眼神平静无波,面无表情,完全不似平日里的风流恣意。 房内的夜明珠将一切照得敞亮,他盯着眼前一处,五指成拳轻轻扣击着案面,缓慢而又耐心,像是在等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踏风而来,靠近了孟威。 ------题外话------ 想看男主吗?想看吆喝一声噢! 089 出卖 “表姑娘可安全离开了?” “已经派人暗护送,只是,那位主子也找门来了。 ”一名白衣青年站在榻下,两边垂下的手臂被衣袖包裹出健硕而坚硬的线条。 孟威扣击的手顿住,面色微起波澜,“他来的倒是快。” 白衣青年道:“爷,那位主子素来难缠,这次只怕是来者不善,咱们是见还是不见?” 孟威轻笑道:“他以为我这天泽堂的主子是当着好玩的,想见见吗?不过以他的性子,没拿到想要的东西,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沉吟片刻,他道:“你将阁里饲养的游信凖取一只给他,看他是什么反应。” 对那个人,能打发尽量打发,不能打发的话……那出卖自己的外甥女也是情有可原的。 听到游信凖,白衣青年顿时表现出不舍的神色来,游信凖是一种凶猛又极为忠诚的禽类,很有灵性,一生只认一个主子,因此也是很难饲养的,便是收尽天下至宝的天泽堂,也不过五只。 孟威道:“要不送鸟,要不你自己去打发了他?” 白衣青年闻言神色一凛,立马抓鸟去了,出去了没一会儿,跑回来复命了。 “爷,他是收下了游信凖,可还是赖着不走,非要爷出去给他一个交代。”白衣青年一脸懊恼,又气得不行,早知道那人这么死抓着不放,不送游信凖了,白白送他一只,还收得理所应当,无耻小人。 孟威揉揉眉心,“知道他贪心得很,没有这么好打发,你现在让人将表姑娘的消息拟一份,送去给他便是。” 白衣青年有些诧异,爷好不容易才替姑娘将人引开,怎么如今又要把人亲手送回去? 他抬头看孟威,见他隐在手掌下的面色隐隐不爽,立马收了自己的好心,“是,小人这去办。” 那位主子本是冲着表姑娘来的,这回该满意了,只是自家爷该着恼了。 果不其然,他还未走远,听到身后传来不忿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追着要我外甥女的命,还敢跟爷耍性子!这个臭小子!” 沈碧月离开天泽堂之后没有回客栈,而是单独坐车往立吉县的县门方向驶去,为了防止这次去天泽堂出现意外,她早将书和路引都带在身了。 孟巴三人被她打发回去找侯武,一是将手头的东西送回去,跟他说明事情原委,也要他想法子应付县衙那边的人,二是另外再换两个眼生的人过来跟着她。 孟巴三人跟豫王打过照面,目标太大,很容易被认出来。 她很清楚邵衍的性子,只要知道了她的下落,一定会派人盯着她,孟威虽然掩护她离开,但保不齐会出现其他意外,一旦行踪泄露,率先被盯的是留在客栈的侯武。 他要护送嫁妆,又有县衙的人牵绊,不宜行动,她要是回去只能是自投罗,不如独自一人开溜,逃跑的机会也大些。 她在立吉县外沿着官道一里远的树林子里等候,手里还牵着一匹马,马车在她离开立吉县之前换成了便于行动的马匹。 约莫半个时辰,远远看见官道飞扬起尘土,两人驰马自远处来,很快骑到了她面前,翻身下马。 “小人孟六,见过小主子。” “小人孟七,见过小主子。” 两人拱手作揖,态度十分恭敬,看去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起孟巴三人要年轻些,生得其貌不扬,体格健硕,一身黑色紧身劲装,倒像是初涉江湖的少年镖师。 沈碧月微微点头,“你们离开之前,客栈那边可有发生什么事?” 孟六道:“有人暗闯入小主子闺房,被侯护卫拦下了。” “知道了,你二人这次跟我一道回永安,路行事切忌不可鲁莽,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三人在官道纵马疾驰,一路经过不少乡县,遇到小饭馆进去歇口气,用了些饭菜便又急急换马路,也没怎么休息,这样日夜艰辛地赶路,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晨来到了惠州与保州交界的义里县。 虽然还没进保州,但三人的脚程已是极快,三天的路程硬是给缩短成一天半,还好保州起惠州来要小许多,进了保州之后只要再花一天的时间便能到永安城了。 沈碧月远远看着义里县的地界碑,心里不觉松了口气,手里的缰绳也放松下来,渐渐放缓速度,对着身后紧跟的孟六孟七道:“待会儿进了义里县便休息一晚,明日再赶路吧。” 两人跟着沈碧月日夜赶路,并不会很疲累,终归是男儿身体,年轻力壮,精力自然要沈碧月要好,不过主子发话了,能休息也是好的。 沈碧月正要扬起马鞭,突然从前方官道一侧的林子里钻出一道影子,只朝着他们的方向冲来。 “小心!”孟六孟七从马飞起,落在了沈碧月的马前,摆出防备的姿势,神色紧张。 林子微动,从里头又钻出三个人来,直追在那人后头,那人闷声往前冲,只可惜还未扑到孟六孟七身前被那三人给抓住了。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麻衣,身形娇小,被三个身材短小却极为健硕的男人扭住双臂死死按在地,脸埋在地里,发出隐忍而痛苦的呜咽,凌乱纠结的长发散开,露出一枚镶在耳垂的赤色玉珠。 听声音,像是个少女。 其一个男人抓着她的长发往后一扯,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蛋,虽然疼得五官紧皱,脸都是血迹和尘土,但仍看得出容貌清秀稚嫩,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写满了倔强与不屈,是个她年纪还要小的少女,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 “让你跑!小贱人!”那个男人生得一双小眼睛,可眼里全是冰冷阴寒的杀意,他对着少女狠狠啐了一口,才抬头朝沈碧月这边看了一眼,操着不太熟练的永安口音,声音低沉沙哑,像是毒蛇吐信,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孟六孟七回头看向沈碧月,她只是淡淡看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别耽误时间了,马。” ------题外话------ 这几天有小可爱问到架的问题,夜临也特别想架啊,这样才能多更一点。但是编辑说最近开的人太多,架都要排队来,所以夜临还在等通知,加这几天一直在忙毕业论的事情,也没去问编辑排队进度,还请小可爱们见谅!夜临会尽量去催编辑安排的,爱你们! ps:猜猜沈姑娘会不会路见不平呢? 090 太澜女奴 小主子不想管,他们即便有心也无力。 那名少女看向沈碧月这边,倔强的眼睛突然泛起了泪光,一瞬间充满了求生的欲望,艰难地朝她伸出手。 沈碧月视若无睹地扬起马鞭,纵马离去。 无论是这个少女,还是当初的夕雾,她的态度都是一样的,门前雪还没扫清,自身都难保,没有力气再去多管闲事。 孟六孟七充满怜悯地看了少女一眼,跟着离开。 伸出的手被男人抬脚狠狠踩在地,碎骨般的疼痛让少女忍不住发出一声惨痛的叫喊,她绝望地扭过头,泪流满面地盯着沈碧月离去的方向,不曾移开视线,像是溺水的旅人誓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样不甘,那样拼命。 男人按住少女的四肢,一掌劈在她后颈,将她扛起来,正要离开,突然听见马蹄声去而复返,渐渐接近。 那三个人又回来了。 为首的少女戴着帷笠,看不清面容,只是居高而下的姿态让男人感到气势被人压了一头,扛着少女的肩膀不禁松了一下。 “不要多管闲事!”另一个男人朝着沈碧月道,同样操着一口生疏的永安口音。 沈碧月冷冷看着他们,她虽然自小被送去丰水州,可怎么说在永安城也生活了十来年,能够轻而易举地通过口音来分辨是否是永安人士。 这些人不是永安来的,更确切地说,起永安人士,他们更像是努力融入永安城的外籍人。 大宁对外打通贸易,经济繁荣,有外籍人士出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大宁州县数不胜数,各地方言自然多达数十种,为了经商与生活,会说这里的话也不怪。 眼前这三人表面看起来是个捉拿逃奴的奴隶主,操着一口生疏的永安话,为了追一个逃跑的女奴到这里来,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劲,可她偏偏觉得可疑。 她前世经历那么多明里暗里的争斗迫害,早已练一副敏锐的直觉,对于危险的嗅觉更是灵敏,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三个男人不是简单的奴隶主。 至于被他们追捕的少女,除了长得清秀好看些,其他地方看起来像个被正常贩卖的女奴。 她看了一眼少女,随即移开目光,“孟六孟七,把人救下,不留活口,能做到吗?” 这三个人不知身份来路,身手难以预料,她也不清楚孟六孟七的能耐,没有把握他们能够应付得来。 “小主子下令,尽管放心交给小人!”孟六说完跃身而起,与孟七两人急速掠至那名少女身前,速度之快令那三人骤然变了脸色。 在看到沈碧月回头的时候,他们猜到一场打斗是避免不了的,只是没想到这两个下人这么狠,直接要灭他们的口,可惜等他们明白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孟六孟七的手脚很快,身手利落,过招不到三回合,那三人已经落败,嘴里叽里咕噜地吐出一句不知是哪里的话,便软软地倒下了。 孟六正扶着昏迷的少女,将她一把扛到了肩,往自己的马走去,孟七没动,看向沈碧月,等候她的吩咐。 沈碧月驱马前,微微眯起眼,一瞬间眼锋如刀般凌厉,“孟七,搜身。” 是否决定要救这个少女,还得先查查他们的身份。 孟七蹲下在那三个人身依次摸索着,很快找出了四份书和路引,他将东西递给沈碧月,沈碧月翻了一遍过去,眼里浮现出一抹了然。 他们果然不是大宁人,而是来自边境的太澜部族。 她想起前些日子率兵前去边境部族平叛的江燎,发生政权叛变的部族正是与太澜部族相邻的乌息部族。 “小主子,这三个人要怎么处置?”孟七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从书和路引来看,他们隐瞒身份来抓人,还一路走了这么远,几乎要接近永安城了,他们不会只有这三个人,后头必定还有帮手。 沈碧月微定心神,望了一眼前方的义里县,“留下那个孩子的,其他的都毁掉,做得干净些,不要留下痕迹。” 下了官道,牵马入了林子,孟六将昏迷的少女放到马,然后和孟七一起处理尸体去了。 做着毁尸灭迹的行径,总不能太猖狂。 沈碧月也下了马,倚在旁边的树闭眼休息了一会儿。 那三个人和这个少女的身份看起来都很神秘,可她毁尸灭迹的原因不全是为了杜绝后患,在她决心出手救下这个少女的时候,已经动了杀心。 他们在大宁境内公然抓捕她,身应该有带着证明身份的书,杀了他们,才能拿到少女的书,否则带着一个身份不明的少女路,只是徒增麻烦。 她睁开眼,看他们还没弄好,转身走到马边。 少女紧闭双眼趴在马背,她长发高束,身的麻衣针线密集,布料质地极好,仔细看还有几处染得发黑的血迹,窄小的袖口被撑出一段圆弧,应该是在腕佩戴了镯子,露出一只纤细的小手,指尖与指腹有些微的薄茧。 沈碧月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轻轻擦拭少女脏兮兮的小脸,没有水的湿润,擦得并不是很干净,只勉强净了面,看出面部细致的五官轮廓。 手动作微顿,这是个漂亮的孩子。 她一开始袖手旁观,是不想惹麻烦,而最后决定回头救下她,是听见她喊出的那一声我不能死,那是太澜部族的语言。 前世太澜部族的使臣来过大宁,皇帝将接待使臣的事情都放手给邵远负责,那时的邵远只是太子,还有其他皇子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她想替他挣个面子,便去学了一些太澜的语言。 太澜人素来放荡,王族行事更是随便,不服规矩,只在皇帝面前稍稍收敛一些,邵远对外赞他们真性情,私底下却和她暗暗取笑过一阵,只是后来,在陷害孟家的那些人里头,也有太澜王族的助力。 孟六孟七已经将尸体都给处理干净了,埋在土里看不出半点痕迹,他们的动作很快,怕误了自家小主子的事儿。 孟六走回马边,要将少女从马背扶起来,突然被沈碧月给阻止了,“别动她,这么放着。” 091 救错人 “小主子,她身应该有伤,最怕马背颠簸……” “义里县在前边,左右颠簸也不过是一小段路,她现在只是奴隶身份,如果我们对她太好反而会招人怀疑,等进了县里再安置。 ” 孟六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只有符合牒的身份,才能顺利进入义里县,怪不得方才要他留下少女的身份牒。 义里县虽然并不是很繁华,可来往做生意的人依旧很多,加一些早起到外边山采药砍柴的人,都在县门排成长长的一队。 看守在县门的衙役面色困倦,天气又冷,有些许不耐烦,见人多没细看,匆匆扫一眼放行了。 沈碧月寻了个小客栈,开了三间房,让孟六将少女抱到房里,然后打发他出去买处理伤口用的伤药与纱布,孟七下楼去嘱咐伙计打水。 刚才来这里的路已经打听过了,这里的乡县都没有女郎,虽然还没有仔细检查过,但少女身的伤口需要处理,孟六孟七是男子,只能由沈碧月亲自帮她处理了。 待东西都备齐,沈碧月将孟六孟七都遣出房,走到床边,替少女解开衣裳,只是手刚触及她脖颈下的衣领,便被一只手飞快擒住。 白皙的指尖深深抵在她腕一侧,有些疼痛,沈碧月望向少女的面,见她睁着一双朦胧的眼睛,下一刻立即浮现出深刻的防备,还有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然。 “你醒了?听得懂我的话吗?” 少女没说话,只是谨慎地盯着她,指尖的力度在慢慢减弱。 沈碧月淡淡道:“听得懂松手,我的侍卫在外头,惹恼了我对你没好处。” 少女眼珠子一转,似是在打量着这里的环境,下一刻突然松开手,噌的一下坐起身,扭着身子正对她,一副自我保护的姿态,一分谨慎九分防备。 沈碧月道:“对待救命恩人这个态度?” “我只是下意识……”少女一出口是流利的永安话,她垂着眼眸,双手下意识地揪紧了袖口,露出一半的白皙手背遍布着许多微小的伤痕。 “你叫什么名字?” “墨……”刚吐出一个姓,少女皱起了眉,眼里浮现出些许茫然,“墨…笙。” 沈碧月皱眉,又问了她几句话,发现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的过去,唯一记得的只有自己要逃跑,还有墨笙这个名字。 “他们追你的时候,是否有提到你的身份?如太澜的女奴?” 墨笙沉默了一会儿,依旧摇头,“忘了。” 沈碧月叹气,突然觉得自己下错了决定,救错了人。 “忘了算了,你的外伤不太明显,怕伤在内里,你过来,我替你看看。” 墨笙抿了唇,没有动作,“你一开始不打算救我的。” 她还有昏迷之前的记忆,那是沈碧月离开时的冷漠身影和策马而过的见死不救。 沈碧月看着她,淡淡道:“你跟我素昧平生,我为什么要救你?” 墨笙沉默了。 沈碧月又道:“你要是不怕伤口淤青腐烂,觉得带着这一身伤也能过得舒坦,那随你。” 墨笙抬头看了她一眼,磨磨蹭蹭地挪过去,沈碧月拉过她的手,给她诊脉,有些意外,“你会武功?” 墨笙愣了一下,不太确定道:“应该是会的。” “既然会,为什么还被他们弄成这样?” “……他们人多,我又累又饿,打不过。” 沈碧月没再问下去,伸手解开她的衣衫,一副白皙嫩滑却伤痕累累的身子慢慢露了出来。 在别人面前tu0'y-i服是件很羞耻的事情,即便是墨笙这样记忆全失的人,难免也有些羞赧,但见沈碧月眼神平静,看她的身子像在看一块冰冰凉凉的木头,害羞的心思也慢慢退去。 墨笙身的伤口很多,有擦伤,有磨痕,也有刀剑割伤,看来是一路逃亡过来的,什么样的伤口都有,或浅或深,有的没有及时治疗,已经开始化脓了。 沈碧月伸手去布沾了水,开始帮她清洗伤口,一边道:“你忍着些,我给你药。” 她的声音很淡,却意外地轻柔,听得墨笙不由得点头,只是清洗的疼痛并不让她好过,像是锐物缓慢碾压而过的绵长刺痛,她只好咬着唇忍住不哼出声。 沈碧月让她抬手,侧身,将所有能发现的伤口都细细清理一遍后,才取过药瓶子,开始给她药,药膏清凉,又有淡淡的青草香气,涂抹那些疼痛得热烘烘的伤口,有如温水柔软拂过,很是舒服。 墨笙看着沈碧月低头给她药,纤长如蝶翼的眼睫遮住了她一贯沉静的眼眸,有如她初见第一眼感受到的冷漠,也许是室内被火盆烤得太烘热,又或许是低头处理伤口的姿势坚持久了有点累,她的额覆满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墨笙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胀得鼓鼓的,有点酸涩,忍不住轻声道:“谢谢你。” 沈碧月认真给她药,然后用白色纱布细致地包扎起来,才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失去记忆的?” 墨笙想了一下,“好像是在洪州。” 洪州地处大宁边境,偏向西边,离东疆很近。 沈碧月不动声色道:“他们从洪州开始追你了?” 墨笙摇头,“我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废庙里,身无分,浑身都脏兮兮的,出去了才发现是在洪州的一个小村庄里,我没有记忆,一个人懵懵懂懂地辗转过了洪州,被他们半路追,后来我偷了东西逃出来,一直跑到了这里。” 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没了记忆,又身无分,只有一身武艺可以自保,还有一心要抓她的人跟在后头,可以想象她所说的一路辗转有多么艰难。 只是这件事同时也说明了她的身份应该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女奴,想来另有内情。 墨笙见沈碧月没有说话,有些不安地看了她一眼,“姑娘,是不是我的伤很严重?” “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严重的内伤,只要静心调养,很快能痊愈。” ------题外话------ 前期男女主的交集少是很正常的,因为主线剧情的地点在永安,两人的身份和女主的过去注定在外面是不能有太多牵涉的,等回到永安,会慢慢铺设交集的噢。 ps。男主即将线,倒数计时…… 092 去意已决? 沈碧月站起身,“我会让伙计打一桶水来,你将擦擦身子,晚些时候还有饭菜送来,你在房里用,不要出去,要是有别的需要,随时叫伙计来帮忙。 ” 沈碧月一踏出房门,见孟六孟七守在门外,好地凑来。 “小主子,那个丫头怎么样了?” 她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回答,而是走到另外一间房里,孟六孟七跟到门口停住了,这是沈碧月的房间。 沈碧月倒了杯茶喝,发现他们还站在外边,“进来说话,免得隔墙有耳。”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犹犹豫豫地进门了。 沈碧月润了润喉,才道:“她没什么大碍,都是些小伤,只是失去了记忆。” 孟六松了口气,“那些人也真是畜生,算是逃奴,也不能对一个小丫头这么狠,我看他们刚才的样子,简直是要杀了她。” “小主子,他们对这个丫头的态度不像是单纯抓捕一个逃奴,看起来更像仇家,我们救了她,会不会惹什么麻烦?”孟七的心思孟六细密,他想得倒没有这么简单。 “人都救了,算是惹麻烦也晚了。” 孟六这才反应过来,“那我们路要带着她吗?她没有记忆,又无依无靠的。” 沈碧月看了他一眼,“要不你带她?” 孟六连忙摆手,“这怎么行,男女授受不亲!孟家家训,不可随意轻薄女子,违背了要给老爷子打板子的。” 孟家的家仆真是被孟廉给调教怕了,整日都将家训挂在嘴边,侯武如此,孟六也如此。 沈碧月无奈地摇摇头,“她的伤不重,追兵又被我们灭了口,如果给了银子,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小主子说的是。” “侯武那边怎么样了?” 孟家的人自有一套联系的方式,算他们这次这么着急赶路,孟六孟七两人也一定和侯武在暗有联系。 孟六道:“县衙那边的人已经抓到了窃贼,侯武昨日带着车队往我们这边赶了。” “抓到了?” “是,听说是一个外逃已久的凶犯,两年前为了夺财杀害了岳丈一家,官府找了很久也没找到,这次托了主子的福,倒是很快给抓住了。” 沈碧月微勾唇角,语气里带着莫名的讽刺,“两年都抓不到的逃犯,这次能这么快被抓到也是他的命数。行了,你们都出去吧,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赶一天的路。” 沈碧月让伙计将饭菜送到房里,简单用过后便和衣休息了。 虽然还是青天白日,外头的光线正亮,可午后总是让人感到倦怠,他们连夜在赶路,几乎没怎么休息,沈碧月一沾床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看窗外,已是夜幕低垂。 她轻轻揉了揉额角,这一觉睡得有些久,骨头都有些躺酥了,却格外地精神,一扫昨日疲倦,起床刚倒了杯水,还没喝,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孟六说墨笙要见她。 她没有马见墨笙,而是先让伙计打来了水,简单梳洗了一下,才让孟六将墨笙带来房里。 墨笙已经洗净了脸,换了身衣裳,鹅黄色的衣衫,长发高束,耳边轻点一颗赤色玉珠,更显得整个人白净透亮,打扮也清爽简单,干净利落,很有一股英姿飒爽的女儿娇态。 “身体觉得怎么样了?” “姑娘的药膏很有效,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墨笙说着还伸展乐一下双臂,表示自己恢复得很好,还分外诚挚地补了一句,“谢谢姑娘。” “你想要见我,是已经决定离开了?” 被她点破了心思,墨笙有些局促不安地双手交握,“除了墨笙这个名字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被人一路追杀,那些人身手都极好,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墨笙承蒙姑娘搭救,自然是十分感激,不想因此连累了姑娘。” “他们已经死了。” 墨笙一惊,“死了?” “死得很干净,只是不知道除了这一批,还有没有下一批人追杀你,所以你现在也无须心存侥幸,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结束。” 之前处理掉那些人的事情,沈碧月没有告诉她,她也没问,一直以为那些人还活着,如今听沈碧月这么说,心里的不安消散许多,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话。 沈碧月见她这样,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墨笙眼里又现出茫然,“我不知道。” “要不我给你一个选择,你可以跟着我。” 墨笙抬头看她,沈碧月又道:“不过我要你明白,我并非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也许今后你跟着我,并不会现在被人追杀来得好过,我能许诺你的唯一好处是我能给你遮风挡雨的住处,保你温饱衣暖。我不会强迫你答应,如果你想离开,我也会给你一些盘缠路,你考虑清楚了再给我答复。” 墨笙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我失了记忆,本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你为什么救我,还予我庇护,难不成你认得我?” “我身边需要人,而你正好出现。”沈碧月唇角勾起冷淡的笑,“逼迫不忠之人替我做事,好枕边cang'da0,榻下养虎,我不是傻子,不会做这种蠢事,乐不乐意做,全在你。” 墨笙对她的印象,除了一开始的视而不见,之后都是温和可人的,现在又看她露出这么冷漠的表情,不禁有些害怕,她咬唇道:“你是什么人?” “永安沈家的姑娘。” 墨笙的记忆里找不到关于永安沈家的任何信息,她低着头站在那儿,半天不说话,沈碧月也不说话,倒了杯茶,一边慢悠悠地喝,一边等她的决定。 兀自想了一会儿,墨笙抬起头应道:“我跟了你,需要为你端茶倒水,捏肩捶背吗?” 沈碧月险些一口茶喷出来,“咳咳……你不是婢女出身,要求不用那么严格。” 墨笙正色道:“好,我跟你走。” 沈碧月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你做好决定了?” 墨笙点头。 一旦下定了决心,她眼里的茫然全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果断,大眼清澈,连白净清秀的一张笑脸都好像在发光,让她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起来。 沈碧月若有所思地转着茶杯,“那你会不会骑马?” ------题外话------ 收服一只可爱的小墨笙! ps。距离男主出场还有一章噢! 093 今天心情好(题外话必看!) 墨笙离开后,沈碧月将孟七叫了进来。 “从明日起,墨笙跟着我们一起回去,你让孟六饭后带着墨笙去试试马。” 一进门听到这句话,孟七也难得惊了一下,“小主子真的要把她带在身边?” 沈碧月低垂的眼眸闪着低沉而冰冷的锋芒,“等我回了沈家,甘苓和甘老夫人会将各自的丫鬟都打发到我身边伺候,起那些有主的丫头,我更愿意用个来路不明的,这样即便是有人想要逼她来拿捏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是我们不知道那个丫头到底惹的什么麻烦,若是她的仇家找到沈家……”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那三个人已经被你们处理干净,踪迹难寻,即便有仇家门,也需要时间,那时候我早已经回到沈家,在天子脚下的永安城,谅他再厉害也不敢轻易找我麻烦。” “你算信不过沈家能保我无恙,难道连孟家也不信吗?” 都拿孟家的名头来压他了,他一个小小的家仆能说什么,只好乖乖闭嘴。 “待会儿让墨笙去试马,若是她可以,再备一匹马来。还有她的身份牒目前还摸不清真假,回了永安后马找人给她重新做一份,要身家清白的,省得让沈家某些杂碎又借机生事。” 孟七点头,办事儿去了。 当晚一夜无梦,睡得极好,第二日沈碧月一早起了,刚准备出门唤伙计打水来,看见墨笙一身清爽利落地站在门前。 见沈碧月出来,墨笙连忙转身下楼去找伙计打水,沈碧月也没叫住她,扫了她离去的背影一眼,慢悠悠地转身回了房里。 墨笙抱着水盆来时,眉尖有些折痕,应该是擅自搬动重物牵扯到了伤口。 沈碧月看她将水盆放下,揉了干净的白巾递过来,“伤没好别勉强,我没有苛待身边人的习惯。”说完接过白巾简单擦了下脸和脖颈。 简单用过早饭后,下楼跟掌柜的退了房。 刚起来时天色蒙蒙亮,不过一顿早饭的时间,连太阳都冒头出来了,照得后院翠绿叶尖的露珠都莹润发亮。 马厩里拴着的马多了一匹,沈碧月目光轻轻一掠,拉着缰绳往外一牵,出了后院。 宽阔一些的路面允许策马而行,从客栈到义里县县门的路有些窄,街道两边多是摆摊的百姓,人群拥堵,不适合骑马,只能牵着马走过去。 过了义里县便能到保州了,沈碧月的心里十分放松,分明说好了要赶路,可行走的步子却放缓了下来,两边的店铺热闹得很,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谁料刚拐过一条街,看到前边堵了一群人,黑压压一片,压根看不清到底堵了多少人,这条街道不宽,可也不会太窄,可容四人牵马而行的宽度,怎么突然堵了这么多人。 沈碧月问了旁边的人,都摇头不知,她便让孟七到前边去看看,孟七的身手很敏捷,一会儿消失在茫茫人群里。 这条路并非是通往县门的唯一一条路,但却是最近的一条。 过了一会儿孟七从人群里钻出来了,面色不是很好看。 见孟七的脸色不太对劲,孟六好地凑来。“孟七,前面怎么了?” 孟七没理他,对着沈碧月道:“小主子,豫王在前面,好像是在教训人,护卫将半条街围得水泄不通,怕是短时间内难以过去。” 沈碧月攥紧缰绳,豫王怎么会在这里! 孟六也变了脸,“豫王殿下?” “赶路要紧,我们走另一条路。”沈碧月沉声道,牵着缰绳回了头。 孟六孟七也没有异议,既然豫王在前头,还是早早绕道的好,惹谁都行,是不能去招惹豫王,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孟六哥,”墨笙昨晚跟孟六孟七混熟了,称他们为大哥,又因两人都姓孟,便用第二个字作区分,“豫王是什么人?为何大家都这么怕他?” 墨笙问得很小声,怕沈碧月听见,她对豫王有些好,也本能地感觉到沈碧月的心情不太好。 孟六也小声回道:“豫王是大宁的亲王殿下,当今陛下的同胞兄弟,虽说身子不太好,但手握重权,大宁至贵族朝官,下至平头百姓,没有不怕他的,都说宁惹阎王爷,也不要去惹豫王,阎王爷只会干脆利落要了你的命,豫王却能让你受尽折磨,求死不能。” 墨笙一愣,“他连王法都能无视吗?” “王法不去触他霉头不错了,陛下这么一个同胞兄弟,而且豫王的身子从小不好,陛下自然疼他得紧,也愿意纵容他胡来,若是哪天触怒了律法,只有律法被改的份儿,没有豫王被罚的道理。” “如此纵容,若他欺压百姓,陛下还能这样包容他吗?难道不怕史官笔伐?” 孟六无奈摇头,“史官想笔伐,还得看有没有那个命,别说陛下会有什么不满,豫王会头一个收拾他,别以为他身子差好欺负,他的性子狠辣,又向来不惧声名折损,这些年不知被御史台弹劾了多少次,陛下也明里暗里地劝过,可他依旧行事肆意,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墨笙从没有听过这种人物,一时都听呆了。 孟六看了眼前头走着的沈碧月,突然扭头朝孟七小声问道:“孟七,你快说说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小主子不问,我却好得很。” 孟七也看了沈碧月一眼,“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有人不知死活地调戏豫王殿下。” 孟六大惊,“哪家闺女这么没眼色!豫王也是她能调戏的?” 孟七瞥了他一眼,“不是女子,是个公子哥,据说是看豫王的马车太过花哨,还以为里头坐着哪位香闺小姐,没眼色地凑去要调戏,被豫王下令砍了一只手臂,流了一地血。” 孟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咦!想想疼!”说完又凑去问,“为什么只砍一只手臂?” “豫王说今天心情好,不想大开杀戒,砍了他掀车帘的那只手。” 孟六:“……” ------题外话------ 下一章男主正式线!惊不惊喜?期不期待? ps。已经接到编辑通知,将在后天,也是24号正式架,具体通知请随时关注架公告噢!爱你们! 094 给你个痛快 墨笙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撩了一下车帘,要被活生生砍去一只手臂,这个豫王听起来实在残暴。 孟七不以为然,依豫王的性子,没把那人分尸凌迟,只是卸了他一条手臂,已经算是天大的仁慈了。 墨笙问道:“豫王的身边没有护卫吗?为什么会让那个人接近马车?” 孟六接过话,“这还用问,肯定是豫王故意放那人进去的,他向来喜欢捉弄人,只是这捉弄人的手段较血腥残忍,所以才没人敢惹他,是怕他戏弄人的手段。” “大街拿豫王当谈资,别人是不要手臂,你们三个是不想要舌头了?”沈碧月转过头打断了他们的话,她静静看着他们,面色平静,却带着一股骇人的威严。 接下来的一路他们没敢出声,不到一刻钟到了县门,虽然绕了点远路,但总方才被挡在那边来得快,看守的衙役看过书后放他们过去了。 一出义里县,沈碧月立刻翻身马,马鞭“簌”的一声抽在马屁股,马儿昂首嘶鸣,撒开了四蹄往前狂奔。 孟六和孟七对视一眼,眼里皆浮起疑惑,怎么觉得小主子有些不对劲,之前算是赶路,也没见她抽鞭子抽得这么凶猛,像是在发泄什么一样。 大清早的官道畅通,没看到几个人,沈碧月自从听到了豫王的消息,心里一直不顺畅,总有种被人黏了的感觉,她在哪儿,他也在哪儿,压根甩不掉,简直是阴魂不散。 想起被迫立下的一月之约,还有这些日子以来被那人所逼,堂堂沈家嫡女竟像个犯人一般东躲西藏,心里来气,即便是前世被人背叛,也不曾有过这么憋屈的时候。 她策马狂奔了几里,任凭长发飞扬,冰冷的寒风带着青黑色的面纱狠狠刮过脸颊,带来几许刺痛的感觉,才终于觉得心里堵塞的阴郁情绪好了一些。 正想放慢速度时,前方的官道突然出现了一排密密麻麻的阴影。 沈碧月骤缩眼眸,心脏像是拴了块巨石般咚得往下沉,手猛拉缰绳,马儿扬声嘶鸣,高抬前蹄,扬起了一地尘土。 跟在后头的孟六等人也猝不及防地停住了马,特别是墨笙,险些被甩出了马背,幸好孟七及时伸手抓住了她的肩,将她拉了回来。 宽阔的官道央,两列人马站在官道两侧,拥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黑红色马车,前边四匹黑马拉着,乌黑亮丽的毛发,矫健有力的四肢,马头高高扬起,像车子的主人一般,目无人的高傲。 车门紧闭,黑红色的车板与车辕都描绘着雪莲初开的含蓄灵动,连同四个车轮都是同样的黑红色描花。 车壁四面皆垂下浅红色的纱幔,朦胧如云,妖艳带着一种仙气飘飘的高贵,车盖翘起的四角用小玉珠串着晶莹剔透的四朵赤红玉莲垂下,在阳光下透出明亮的光泽,闪得人睁不开眼。 低调,内敛,透着奢侈与华贵。 沈碧月攥紧了缰绳,神色冰冷地看着眼前的马车,天气微凉,她端坐在马背的身子一动不动,僵硬的背脊却几乎要沁出一层汗来。 与天泽堂那次不一样,在天泽堂的邵衍碍于某些缘故,是做了伪装的,而且也无意与她相认,只是闲来没事逗着她玩,可他这回是以豫王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的。 两人之间还有一个月的赌约。 按照约定,离开东会乡的那一刻算起,一月之内,她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来逃亡,若是被他抓住,便输了。 碰豫王的这一刻起,她输了。 后面三人对这一切全然不知情,只觉得沈碧月的表现有些异样。 孟七在看见前方那辆马车时,登时变了脸色,孟六有些疑惑地看向孟七,见他面色怪异,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盯住那辆马车,眼里现出不可置信来。 他们不会这么倒霉,刚刚好遇豫王的车驾吧。 双方未动,只有耳边吹过的微微风声与马儿偶尔低头喷的几下响鼻。 突然从马车里凭空响起一阵低沉的笑意,冷漠,嘲讽,带着森然的寒意,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回音,让人不寒而栗。 “这么巧,沈碧月,孤又找到你了。” 沈碧月的心脏骤然缩紧,死抿着唇,有些不知所措。 车门露出一条缝,赤红缎面的玉扣腰带倏然飞出,宛如一条细蛇灵活地卷她的腰,她也没挣扎,一下子被拉到车里去了。 车门“砰”的一声紧闭,关得稳稳当当,不给外人一丝能窥见里头景象的机会。 孟六和孟七看得目瞪口呆,豫王这是当街强抢民女? 豫王车驾两边的侍卫皆是一脸漠不关心,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空气。 呆了好一会儿,孟六翻身下马,刚走了几步前被侍卫出刀拦截。 他咬了咬牙,高声道:“小人乃孟府家仆,敢问前方玉驾内可是豫王殿下?” 车内,一片温暖惬意。 “砰”的一声闷响,她以跪趴的形象扑在地的,听起来摔得很重,不疼,却很不雅,引得头人又低笑了一声,带着磁性的低哑,很是撩人。 骤然从寒凉的风里卷入暖意盎然的车里,剧烈的温度转变让沈碧月觉得整个身体僵硬得不行,四肢都在微微颤抖着。 车内铺了一层厚厚的织锦羊毛毯子,双手撑在面还能感到些许的温热,她支起身子,微微抬眸,看到玄色大氅的一角下露出一双绣银云纹乌皮靴。 “有话进来说,外头太冷,你说是不是?沈家女?”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却夹杂着几分温和,远不如方才听到的笑声冷漠,可听在她耳偏偏如阎王殿的催命符,在暖意微醺的车内不禁浑身发寒,心脏跳动极快,几乎要冲出胸口,说不出一个字来。 “按理说,像腰带这么贴身的东西,孤很不喜欢让外人碰到,若是有人不知死活地碰了,最多是物毁人亡,你碰了孤的腰带,应该猜到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那人将玉扣腰带随意一扔,恰好落在她手边,惊得她手指骤然一缩。 “不过今儿孤心情好,不想罚人,饶你一命。” 分明是他主动用的腰带捆她进来的,也没人逼着他,偏偏硬把过错往她身套,不讲道理!厚颜无耻! 她紧紧按着毯面,不抬头,也没吭声,一双眼死死盯着面前那双乌皮靴,不敢看那条玉扣腰带,生怕自己忍不住会将腰带掼到他脸去。 “听闻沈家有位忠心耿耿的嬷嬷替你损了舌头,难道你觉得过意不去,想用自己的舌头来赔她?”他声音里那几分温和瞬间消散干净,只余寒意暗藏的平淡无波。 “如果不是,给孤说话!再装哑巴,那孤让你真的变成哑巴。” 沈碧月抿紧唇,慢慢抬起头来,透过青黑色的帷笠,对了他冷若冰霜的眼,与似笑非笑的脸。 “臣女沈碧月问驾来迟,与豫王殿下赔罪,愿殿下万福金安。” “哼!和孤说话戴什么破帽子,摘下来!” 沈碧月取下青黑色的帷笠,露出一张玉白清丽的容颜,缓缓地伏地叩拜,看起来恭敬得不行,实则心里气得火烧火燎的。 眼前分明快到保州了,只要进了保州能直冲永安,差那么临门一脚,却被这厮给挡住,她感觉自己分外憋屈,简直是逃不开当初在朝仙阁被他欺压的阴影。 邵衍盯着她的头顶,轻笑道:“孤果然还是最喜欢你这种乖顺听话的,让你往东不敢往西,有趣的小东西,饶你的舌头一命吧。” 她的额头死死抵着毛毯,咬牙含笑道:“谢殿下恩惠。”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孟六的声音,“小人乃孟府家仆,敢问前方玉驾内可是豫王殿下?” 沈碧月面色一变,想起外边还有三个人,忍不住想起身,可没有邵衍的允许,她不能动弹一下,否则是失仪,是有罪。 邵衍轻皱眉头,敲了一下车壁,有人走到车窗边,隔着帘子道:“主子。” 沈碧月听出是天风的声音。 “把他们赶走。” 沈碧月心里一紧,听着外头传来细微的交谈声,只希望他们能懂得变通些,不要起了争执,惹恼了这尊煞神。 邵衍敲了敲身边的桌案,语带不悦道:“把脸抬起来,孤不喜欢看着人的头顶说话。” 沈碧月依言直起身子,背脊僵硬地直挺着,眼神从乌皮靴直往,定在了他轮廓优美的下巴处,再往些,还能隐约瞧见一抹轻薄的殷红,唇形优美,透着凉薄,让人心惊又心跳不止。 邵衍斜撑着脸,薄唇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沈碧月,你可还记得与孤的一月之约?” “回殿下,臣女记得,这次是臣女输了。” “前几回与孤辩得有理有据,今儿倒不争不抢了,还算你有几分自知之明。” 邵衍轻笑一声,突然扬手往她身扔了几样东西,嗓音也如红唇般凉薄不已,“孤看不惯的人,一向都不会让他好过,至于你,看在你与孤过往也有几分交情的份,给你个痛快吧。” 沈碧月低头一看,面前三样东西。 一把锋利的b-i'sh0u,一条紧实的红绫,还有一瓶玉葫芦所盛的毒药。 ------题外话------ 男主正式线啦! 明天架啦!所以这章字数多了,嘘,趁着还没架给你们多更点!记得随时关注架公告噢! 095 命真大(求首订) 说要给她痛快,真的很痛快地扔给她三样东西。 意图明显,要她自己选择怎么去死。 沈碧月盯着地的凶器,眼底滑过一抹讥讽。 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如今大仇未报,亲友未保,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死在这里! 如果真的命丧于此,那她的重生是毫无意义的,依旧重蹈前世的覆辙,只能看着亲者死,仇者快! 闭眼一瞬,脑已然闪过万千思绪,再睁开时,眼里不再有惶恐与害怕,只剩一片沉静,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然。 她抬眸望住那人冰冷的眼眸,“殿下可还记得昔日与臣女约定时,说了些什么话?” 邵衍以手背抵住下颚,眼眸喜怒难辨,却莫名有几分玩味,想不到这丫头死到临头还这么冷静。 经过几次接触,他知道这丫头明面看着乖巧,可内里却满是弯弯道道,狡猾得很,每次和他说话,都喜欢在话里给他下套,索性也不说话,等着看她出什么鬼花招。 他的沉默在沈碧月的意料之,她笑道:“臣女的记性好,还记得殿下的原话,自出东会乡的一个月内,臣女可以逃,但若被殿下发现,便拿臣女的命来抵。臣女说的应当没有错吧?” 邵衍继续支着下颚看她,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她。 沈碧月继续道:“殿下说要拿臣女的命相抵,抵的是什么并没有说清,却足够说明,殿下并未清楚地指明要臣女去死。” 邵衍脸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眼眸深处却骤然蓄起寒意,诡辩! 他突然朝沈碧月扬袖一挥,一股大力撞她的胸口,将她狠狠推倒在地,下一刻冰冷的五指隔着柔软的长袖缎面扣住咽喉。 马车被撞得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震得外头的人都动了动耳朵。 什么动静! 搞得这么剧烈? 不愧是殿下!好威猛! 天风冷眼一扫,侍卫们立马都收了耳朵,继续作目空一切状。 他们不骄不躁地守着,孟六却急得火烧火燎,他虽然隔得远,但耳力还是厉害的,自然也听到了动静。 是不是小主子跟豫王在里头打起来了?这豫王殿下瘦瘦弱弱的,若真让小主子给打死了,别说回了永安后陛下饶不了她,眼前的这两排侍卫都会先把她给剁成肉酱啊。 天风冷着脸下了最后通牒,“赶紧走!别在这里碍了殿下的眼!你们是孟家人,殿下不会找你们麻烦,找的只是你们的主子,如果你们非要找死,那随意!” 孟六这边还在踌躇不定,马车里已经传出了邵衍的声音。 “天风,路!” “是!” 天风转身往马车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对着孟六低声道:“你们放心,殿下应该不会害她性命。”只是有没缺胳膊断腿的不知道了。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这么说只是为了安他们的心,让他们不要再来捣乱,反正那个丫头鬼灵精的,也从主子手里逃脱许多次了。 这次对主子,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 天风跃马车,手猛力拉扯缰绳,调转车头离去。 两列侍卫也跟着翻身马,调转马头,分作两列,呈前后左右四列方阵,紧紧地围着马车前进。 可是天风不说,不代表他们不知情。 孟六在后头气得直瞪眼,心里只想骂爹骂娘! 什么叫应该不会害她性命,豫王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不死不代表不会让她缺胳膊少腿啥的,孟老爷子临行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照顾小主子的,要真带了个断手断脚的小主子回去,只怕他们也得断手断脚了。 孟七与墨笙骑着马慢慢踱过来,孟七看着渐渐远去的车队,面色严肃道:“孟六,快马,我们在后头跟着。” 孟六面色一片死灰,“跟着能有什么用,小主子这回了豫王的车驾,怕是凶吉难料。”说完他把天风离去前说的那句话对孟七复述了一遍。 孟七紧绷着脸色,没说话。 墨笙刚刚听说豫王的凶残成性,扭头撞来势汹汹的豫王府车驾,也忍不住担忧起来,“孟七哥,你说姑娘会不会出事啊?” 孟七叹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小主子一贯聪慧,天风护卫也都那么说了,我们姑且信一次吧,再说我们只是家仆,豫王不会把我们看在眼里,如果他不对小主子下手,我们却冒然行动,只会变成小主子的累赘,还是不要去给小主子添乱为好。” 墨笙似懂非懂地点头。 孟六冒出一句:“如果他下手了,我们要怎么办?” 孟七攥紧缰绳,冷着脸道:“能怎么办,准备好的棺材替小主子收尸!” 豫王府的车队缓缓前行,马车里四平八稳,感受不到半点颠簸。 沈碧月呆呆地望着车顶,发现面也吊着一朵晶莹的红玉莲,颜色起外头悬挂的红玉莲都要来得深,通透而诡异,纯粹又妖异,宛如坐在她身,掐着她脖子的这个人。 听说这人不喜旁人近身,也不爱跟人接触,怎么到了她这边,总是动手动脚的! 而且她刚刚试图挣扎过,他跟一座山似的,死死压着,完全挣脱不开,次在天泽堂明明很容易把他撞开了,怎么才几日不见,他变得这么厉害了。 邵衍微眯起眼,看着身下少女悠然放空的眼眸,不禁有些恼怒,手忍不住发力,一直看到她憋红了脸色,才又微微松开手指,低声笑道:“你在想什么?” 那笑意像是敲打在她心头的鼓点声,沉重,肃杀,有种死亡的味道。 她双手攥紧了衣袖,唇角泛着笑,有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在想殿下什么时候能给个痛快,这样太折磨人了。” “刚刚口不择言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乖顺?” “殿下说要给臣女痛快,却让臣女自行了断,臣女怕疼,果然还是殿下亲自动手来得好,这样臣女也死得有面子。” “不怕死了?看你方才在孤面前那么放肆,还以为你怎么说也会心生一旦悔意,看来是孤低看你了。” “臣女怎么会后悔呢,反正落到殿下手里横竖都是死,能在死前膈应殿下一番,也是臣女赚到了。” 邵衍冷笑道:“还真从没见过像你这样不知死活的女人,奸诈狡猾,不要脸皮。” “说起奸诈狡猾与不要脸,我哪能与殿下,不得。”她语带嘲讽,没说完感觉颈五指发力,喉间猛地一窒,险些两眼一翻背过气去。 “好一个沈家女!死到临头,还这么牙尖嘴利。” 沈碧月死死瞪着双眼,五官都皱成一团,只能艰难地从喉间往外一个字一个字地挤,“殿下不爱近人身,不爱被违逆,今日全为我破例,能让殿下如此,臣女算死,也占便宜,值!” 占便宜?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但邵衍知道,事实摆在眼前,她占的是他的便宜! 他气笑了,眼尾微扬,呈现一抹诡异的弧度,“还有什么遗愿?说吧,依孤跟你的交情,替你还个愿倒也不失道义。” 她讥诮地勾起唇角,断断续续道:“那请殿下将我的尸体送到奉国公府,生前赶不关心我,死后洒泪也好。” 邵衍:“……没心肝的东西!有你这么个外孙女,真是孟廉祖坟冒黑烟。” 男人低沉的声音明明在耳边,可沈碧月却觉得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些虚幻朦胧,她努力睁大眼,邵衍的脸在她眼里拉开成雪白模糊的一片。 凭他也敢骂她没心肝? 她渐失焦距的双眸闪过一丝讽刺,“能得豫王赞美,于我荣焉,祖父兴许气得跳脚,外祖父不会,他会庆幸我死前都能死咬豫王一口,算是没白生我这个没出息的外孙女。” 邵衍从来没有靠过一个女子这么近,但是她的声音实在太小了,跟蚊虫哼哼一样轻,让他不得不低头凑近她的蠕动的嘴唇才能听得清楚。 只是听清了之后,他的心情又变得十分复杂,除了气还是气,恨不得立马下手掐死她。 他这么想了,手也立马这么做了。 沈碧月闭眼,只觉得空气稀薄,连抓住衣袖的力气都没有,分明知道是死期将近,心里突然涌一股不甘,她突然挣扎着伸出手去抓,不知摸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眉头一皱,十指猛地扣住了一片衣襟,紧紧地往自己的方向攥。 邵衍近距离地盯着身下的人皱巴着一张小脸,涨红泛紫,心里越加复杂,正鬼使神差地想松手,突然有十指往他的胸口一抓,扣得他皮肉疼痛,撑不住往下坠,脸颊贴她柔软的唇,呼吸喷吐在他耳际。 姿势贴近,又暧昧,邵衍却瞬间僵住了身子,下一刻,他变了脸色,像是逃避什么污秽一般,刹然松手,只是她的手指还紧紧揪着他衣襟。 他怒喝道:“放手!” 沈碧月的意识有些朦胧,哪里听得进去,只顾发狠地拽,双脚也开始无意识地踢踏起来。 邵衍眼里染凌厉的锋芒,声音骤然拔高,“松手!” 她紧紧拽着,双眼紧闭,面色苍白,额间冒出汗来,人已经失去意识,偏偏像是梗着一股气,非攥紧不可。 邵衍冷冷盯着她,眼底云诡波谲,冰冷的杀意一闪而逝,伸手狠狠将她抵在地,也不隔着衣袖,冰冷五指罩住她柔软又温热的脖颈,骤然收紧,直掐到她歪着头失了气息。 —— 沈碧月觉得自己仿佛陷在一片黑暗的迷雾里,摸来走去找不到方向。 脑子昏昏沉沉的,身边全是阴冷的风,吹得她全身抽搐,突然脚下踩到了什么,陡然坠落,瞬间恢复意识。 眼皮有些重,她艰难而缓慢地睁开,顶一根硕大的房梁跃入视线,耳边是街人声喧哗与鸟儿的清脆鸣啼。 她想转头,可是全身重得很,连动一根手指都花力气,脑子像是塞满了浆糊,各种记忆穿梭飞掠,兜兜转转好像回到了她刚刚重生的那天,在沈家外庄的废弃偏房内醒来,正是在那天,她抛弃前世生死爱恨,重获新生。 难道她又死了一次? 耳边传来吱呀一声,有人开门进来,脚步很重,走得也慢。 她睁着眼,听到那人慢吞吞地走过来,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你的命真大。” 低沉而冷漠,夹杂着窗外寒风还要冷的嘲笑。 她张了张嘴,发觉喉咙干涩胀痛,说不出话。 邵衍转身走到桌边坐下,也不说话,也不看她,那么坐着。 不一会儿,天风端着一碗黑紫色的药汁走进来。 一进门便能闻到满屋子的药味,他在碗口挥手散着气味,快步走到床边,单手拿药,另一手将沈碧月从床扶了起来。 不等她反应过来,天风扣住她的下巴,将黑紫色的药汁尽数灌了进去,直呛得她咳嗽不止,带动喉咙的痛,一时竟疼得面色发白,难以呼吸,身体颤抖着,整个人像是要昏过去一样。 看见药汁从她口喷出,洒了一被子,邵衍微皱眉头,有些嫌弃地别开眼,“别沾了被子,不然扣你的月钱。” 天风:“……”主子什么时候这么在意过一条小小的被子了? 跟了邵衍这么多年,天风自然能听出他的话外之意,是让他下手轻一些。 他想起之前看到沈碧月瘫软在马车里,还以为主子终于把这丫头给弄死了,一瞬间有些欣慰,看来主子还是以前那个主子,并没有对谁是特别的。 后来发现居然还没死,还让他给这丫头遮了脸,抱进了客栈。 脖颈的痕迹清晰,泛着青紫,说明主子亲自下手,却没下狠手。 遮脸,是维护她的声誉,毕竟是个姑娘。 只是让他蹲后厨的墙角去熬药……他是主子的护卫,什么时候也沦落到给一个小丫头熬药了,又不是养女儿!连药都是他在喂! “药味难闻得很!再不快点你全喝了!”邵衍不耐烦地敲着桌面。 “是,主子。”天风默默用衣袖将沈碧月嘴边的药汁擦干净,换了个方式喂药,碍于男女有别,他的动作有些笨拙,但好歹将一碗药都喂了个干净。 忍住口泛滥的甘苦,沈碧月躺下身,忍不住闭了双眼,想起昏迷前的记忆,她这回算是在阎王殿前走了一圈。 一月之约,是她和邵衍的游戏,结果无论输赢,都非她的身份所能左右,她输了,要愿赌服输,已经是死局。 邵衍要动手,她也不能有任何怨言,唯一的办法是孤注一掷,抓住他当初话里的漏洞,来为自己谋得反击的机会,以他的心性之高,断然不会容忍她三番五次地用话来设计他。 左右都要死,她只能打着最极端的主意,哪怕冒着触怒他的风险,也要为自己谋一条活路,所以他的愤怒发泄也在她的预料之。 邵衍素来不会对冒犯他的人手下留情,他的心极狠,也极无情,要求他的同情与不忍实在太难,所以当初在朝仙阁,她只能用威胁来逼他留情,而这次,是她自愿送命,只能从他身下手。 玩的一手激将,试探他是否有心对她下手,也是赌他心里还顾忌着沈家与孟家,不会那么果决地要了她性命。 好在她赌赢了,现在还能好好地躺在这里,回想起自己在盛怒的他面前还那么淡定地拿话膈应他,总有些悔不当初,当初懵了脑袋,一个劲地找他的不痛快,现在醒了,不知道他又会怎么跟她算账。 见她喝完药之后依然半死不活地躺床,邵衍莫名觉得心情愉悦,起身淡淡吩咐道:“好好看着她,要是反抗或逃跑直接弄残,别弄死了。” 沈碧月:“……” 无视他的话,闭眼睡觉,虽然身洒了药,呛鼻得很,非常难闻,可也抵不住逐渐涌来的睡意。 睡着前听到天风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主子可不是次次都这么好说话的,算你捡回一条命。” 沈碧月迷迷糊糊地想,她的命,只能由她自己掌控,谁也别想插手。 一觉睡去,再醒来已是天黑。 外间的桌有微弱的烛火摇曳,勉强能视物。 她的身子好了一些,能动弹了,刚尝试着从床坐起来,天风推门进来,在昏暗的室内仍能看清他脸色的面无表情,手捧着一碗药,熏人的甘苦味随风吹进内室。 她的视力算是极好的,在黑暗也能勉强视物,待天风走近,她才看清了碗里的药汁,不是纯正的黑色,而是带了点暗紫,面色顿时有些怪异起来。 原来她之前喝的是这么一碗东西? 好歹也是活了两世的人,过去生了重病时也喝过各种苦药,但她绝对没有见过颜色如此特别的,甚至是有些惊悚的汤药。 天风如之前一般,走过来往床一坐,伸手要来喂她,她立马挪开身子,伸手挡住。 “我自己喝!” 男女有防,之前是她全身不能动,还情有可原,现在能行动自如了,怎么能还让他来喂,传出来脸面都不能要了。 天风这些年除了侍奉邵衍较心甘情愿外,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本来只是被邵衍嘱咐看着她喝药的,但她身子有恙,不能自己动手,他为了完成任务只好代劳,如今她能自己来,他也乐得不用再动手。 沈碧月拿过药碗,刚要凑近,一股呛鼻的苦药味扑面而来,熏得她差点头眼昏花,但在天风目不转睛如同监视般的盯视下,还是一脸嫌弃地皱着眉头咕咚喝掉一碗。 口再度甘苦泛滥,她将碗拿开,五官都紧紧皱成了一团,有些可怜巴巴道:“天风大人,有蜜饯漱口吗?” “我去请示一下主子。” 沈碧月:“……” 她盯着天风离开的背影,恨得牙痒痒吃个蜜饯还要请示豫王?这么说来是不是连她个茅厕都得经过那位殿下的允许? 没一会儿,天风回来了。 “主子说良药苦口利于病,还请沈姑娘多吃些苦,才能早日药到病除。” 沈碧月:“……” “沈姑娘若有事要吩咐,拍床即刻,王府的侍卫在门外守着。” 沈碧月冷眼瞧他,“你只负责看我喝药?” 天风点头,拿过空碗转身出去了,顺便带门。 蜜饯不给吃,叫人还得拍床,当她是哪个乡下来的村姑野妇吗,虽然她长年都住在偏僻的乡下外庄,只能勉强算是个被遗弃到乡野的大家闺秀。 沈碧月有些气闷,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紧闭的窗边,漆黑的夜色透过窗纸模糊地充盈整个房间,外头很安静,只有打更的声音不知从哪条街模模糊糊地传来,听不太清楚。 她伸手想去推门,触手硬实,推不开,霎时抿紧了唇,转身回了床,盖被子睡闷头觉。 门窗紧闭,门外还有人看守,摆明了将她囚禁起来,只是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若是在保州最好,她能寻机与孟家人取得联系,潜逃回永安。 喝完药后总是爱犯困,沈碧月想着想着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天都是天风进来送药,一日三次,每次都在吃过饭菜后送来,药味熏得她连吃饭的欲望都减轻了好几份。 本想见见邵衍,可天风说他正忙,想从天风身下手,偏偏他又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嘴紧得很,除了喝药和主子,再撬不出别的话来,让她连探听邵衍的去向都很难。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四天,天风终于不过来了,还让人特意来传话,说是她的身子已经好了,不用再喝药。 她嗤笑一声,自己是识医理的人,谁都要清楚自己身子是个什么状态,那日邵衍掐她,最多是伤了喉咙,不伤内里,根本不需要喝那么多药。 虽然闻不出药汁的成分,但她还是能从极熏人的苦味和不给蜜饯猜出一二,这些不过是邵衍折磨她的手段,按他那个锱铢必较的性子,能从他手底下死里逃生不代表那些恩怨过节能全部被遗忘。 她没办法揣摩出他的所有心思,但从这一点来看,能猜出一些也足够应付了。 果然不到半日,天风过来了,这回他的手里没有药碗,而是捧着一套粉色的衣裳。 “主子说沈姑娘的身份特殊,还是扮做丫头更好行动,省得让有心人发现了,污了姑娘的名声。”说完径直将衣裳往她怀里扔,不给她丝毫反驳或是拒绝的机会。 这套衣裳很像朝仙阁丫头穿的那套,说到朝仙阁,她的名声早在那个地方被邵衍给毁得七七八八的了,根本不差这一次两次。 沈碧月指着自己脖颈处的青紫色掐痕冷冷道:“感念殿下体恤臣女,只是臣女病体有恙,怕污了豫王殿下的眼。” 从她能动弹之后,第一件事是去照镜子,那日邵衍掐得久,又用了狠劲,掐痕青紫不说,因为他是隔着衣袖掐的,还能明显看出边沿模糊开的一圈淤痕,这么重的外伤偏生没送药膏来,摆明是故意晾着。 天风面无表情道:“主子吩咐那道痕迹得留着,方能提醒沈姑娘时刻谨记不要冒着忤逆顶撞的心,有刺拔,秉持一贯的乖顺可人,才能讨人喜欢。” 沈碧月攥紧了怀里的衣裳,“那,殿下要我做什么?” “换衣服,随我去见他。” 她冷笑一声,“殿下是不是还要我涂得一脸漆黑去见他,像当初在朝仙阁那样?” “主子没有吩咐,沈姑娘若是愿意,大可以试试。” 看着天风关门出去,沈碧月微微抿唇,攥着衣服去床换,这里的屋子没有屏风。 换好衣服,她开门出去,看见门外果然站着两名王府侍卫,这里应该是一处客栈,宽阔笔直的长廊一路连着房间过去,只是四周都安静得很,像是那些房间都没有住人一般。 天风看出了她的疑惑,说道:“主子把这里都包下来了,没人会来,沈姑娘大可放松。” 沈碧月没再问,安安分分跟在他身后转出楼梯口往走,看来邵衍跟她不在同一层楼。 趁着走楼梯的时候,她偷眼往下看,也是一个人影都没瞧见,从下往数,她所在的应该是三层,而邵衍在四层。 跟着天风走到一间房前,他没有前扣门,而是轻声道:“主子,人带来了。” “放她进来。”邵衍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有些小声,那撩人的磁性尾音依旧听得清楚,很是好听。 天风侧开身子,沈碧月垂眸,前伸手推开门,迎面而来一阵暖意,夹着莲花的淡雅清香,这样舒暖安神的雅香,非但没有让她放松,反而是更加精神紧绷起来。 这间房起她住的那间,要大两倍有余,房内摆设虽不玲珑的精巧雅韵,但也大方雅观,简单别致。 开门的第一眼扫去,外间没有人,她关门,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听到里间传来窸窣动静,才抬脚走了进去,刚撩开隔着里外间的竹帘,看见一抹纤长的身影站在床边。 一头长发柔顺垂下,赤着脚,下身仅着一条裘裤,身衣衫半褪,显然是刚刚要穿,袒露的健硕胸膛因长年不见阳光而愈发显得苍白透亮,如白玉碎雪,霜积枝头两含茱萸,长袖未遮盖的双臂看起来虽瘦,却坚实有力,充满了喷薄而出的饱满力量。 只是在他看似强健有力,如白玉天生的身,爬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最深的一条盘亘在他的胸口,屋内有夜明珠照亮,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条疤痕宛如墨龙一般。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特的伤疤,在安会山的那晚也没有看见。 邵衍将衣裳拉,紧紧系好,瞥了她一眼,“过来替孤更衣。” 沈碧月没动,站在竹帘边,“回殿下,婢子不会。” “不会学,没有人天生是奴婢。”他的态度出的温和,一点也没有以前的张扬跋扈。 沈碧月挑眉,显然有些意外,向来生杀予夺,不将人命放心的亲王殿下会说出这种话,她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见她还待在那边不动,他语气立马转为不善,“耳聋了?过来。” 刚刚可能真的是幻觉。 沈碧月看了他一眼,低头慢吞吞地走到他身前,一副十分恭敬的模样,“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臣女?” 她倒是问得直白。 邵衍低头看着她,“天风没告诉你?” “说了,只是让臣女侍奉殿下,殿下可放心?”沈碧月站得离他很近,近到可以闻到他身淡淡的雪莲苦香。 “你会杀孤?” 这话同样回得很直白。 沈碧月轻笑道:“怎么敢,臣女惜命,好容易从殿下手里死里逃生一回,不会再重蹈覆辙,将自己的命往别人手里送。” “在孤面前说这些,你的胆子很大。” “天风护卫也这么夸过臣女,不过臣女想听到殿下亲口答应。” “死过一次,你的脸皮更厚了。” “只要能保住小命,臣女是为殿下说尽甜言蜜语都是值当的。” “油腔滑调!” “没有人生来是油嘴滑舌的,都是形势所逼,还请殿下多多体谅臣女,再说殿下也听得高兴,不是吗?” “谁给你的胆子胡说八道!” “取悦殿下,自然要大胆一点。” 她说着突然绕过他的身子,伸手往他身后的榻探去,邵衍身子一紧,垂在身侧的双手下意识地动了一下。 沈碧月离他很近,眼力也极好,自然没错过他身体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殿下既然不信任其他人来服侍,只习惯天风护卫,又何必给自己找不愉快呢?” 邵衍微微眯起眼,“你在教训孤?” 沈碧月轻轻揉着手里拿着的衣,想了一会儿,道:“为奴为仆,总要以主子的利益为优先考量,既然殿下要臣女作奴婢,臣女会殚精竭虑地替殿下着想,这才是奴婢之道。” “好一个沈家女。不过是让你做一回奴婢,给孤提出这么多大道理。” “殿下喜欢听吗?” “你说的都是舒坦话,自然爱听的。”这回他承认了。 沈碧月笑道:“自古以来,忠言逆耳,好话顺心,奴婢能哄得殿下开心了,也是功劳一件。” 忠言都是说给明主听的,只有昏庸的主子听着好话才会觉得开心,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拐着弯地在骂他昏庸,还想把讨好他一事当做功劳揽在自己身,这算什么功劳。 邵衍冷笑道:“不要脸皮的东西!” “脸面这个东西,总是弊大于利,奴婢不喜欢。”沈碧月摊开衣,触手是极好的绸缎料子。 她好歹也当过三年皇后,自是见过不少好东西,手里的这件衣裳,布料好,价值不菲,连前世身为皇后的她都极少拿去裁衣,舍不得用,他倒拿来裁作衣了,奢侈至极。 沈碧月在心里感叹一声,轻轻展开,踮起脚往他身披,仔仔细细地穿,他的个子她高些,她只能努力伸长了手,姿势有些不雅,动作有些艰难,最后好不容易替他穿了。 她转到邵衍的面前要替他系扣子,邵衍却突然退开一步,避过了她的手,抬手自己系。 沈碧月静静地看着他,既然这么嫌弃与旁人接触,还非要给她找麻烦,到头来还不是得自己动手,活该。 待他系完扣子,沈碧月开口道:“殿下还需要奴婢更衣吗?” 邵衍伸手取过榻的外衣,瞧她一眼,“这么喜欢当奴婢?” 沈碧月没吭声,鬼知道他要说出什么话来阴她。 玄色玉簪束发,乌皮靴套,一切都穿戴整齐后,邵衍突然倾身入榻,探手伸入榻最深处,再缩回来时手已经抓了一堆衣物,往沈碧月身一扔。 他的动作很快,她来不及反应,猝不及防地被衣物盖了一脸,抓下来一看,脸色登时黑了。 好绸缎裁成的里衣和裘裤,还有穿过的袜子,看起来衿贵又奢华,没有普通男人的贴身衣物该有的咸臭味,而是与它们的主人一样,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雪莲苦香。 邵衍见她苦大仇深地盯着那堆衣物,心情立马又好了一些,淡淡道:“方才看你很是眷念孤的贴身衣物,如果你想要,那些送你也无妨。” 将男子的贴身衣物拿在手里,无异于和那个男人私相授受,传出去便要背德行有亏,**荡可耻的坏名声,亏得他还能说出什么送她的话来。 前世也是嫁过人的,并非没有接触过男人的衣物,可对方不是自己的枕边人,在他面前还拿着他的衣物,沈碧月还是微红了脸,有羞的,也有气的。 “殿下的衣物尊贵,奴婢要不得。” 邵衍听她语气生硬,挑眉道:“孤差点忘了,你好的应该是邓家公子那口,难怪不喜欢孤的衣物。” 沈碧月气极,开口想反驳,又听他骤然冷淡的声音,“也罢,既然你不喜欢,孤留着,你今晚便都洗了罢,明日一早要启程,你动作快些,孤要出去,回来的时候会检查,你最好不要偷懒。” 说完抬脚往门外走去,半点留恋都没有。 天风正候在外头,见邵衍出去,立马将手里的玄色大氅给他披,顺便往他手里塞了个手炉,两人的脚步声很快远去。 沈碧月看着手里的衣物,又是叹气,又是咬牙切齿,一张素白的小脸时红时紫的,恨不得拿把剪刀把这些都给剪成碎片。 她突然发现,每次面对豫王,吃闷声亏的是她,险些丢性命的也是她,与他互斗的结果都是她膈应了他,然后他反过来不爽地取她性命,或是死命折腾她。 身份地位的悬殊,注定了她永远处于下风。 她将衣物揉成一团狠狠扣在榻边,转身出门去找店里的伙计,打算取盆打水。 离开前开窗看了眼天色,黑漆漆的一片,星辰寥寥,弯钩月色孤零零地挂在天。 这个时候应该是四更天,即便是被邵衍当做奴婢,她也不能自贱身份,深更半夜去敲店伙计的门,正要关窗,突然看见远方的黑暗有星火微闪。 ------题外话------ 后面还有一更!祝大家看愉快!么么哒! 096 衣服比脸好看(二更) 星火倏然熄灭,又亮起。 在黑暗快速闪了三下,又缓慢地闪了两下。 她微眯眼,认出了这是孟家的传信讯号。 应该是孟六孟七他们。 她松了口气,能悄悄地跟在后头,还偷着豫王不在的时候跟她打信号,看来他们没事。 本来还愁想不到法子联系外人,既然他们准备着时刻跟她接应,那她只要想法子应付过豫王行。 回了房间,她拜托守在房门口的王府侍卫去找店伙计询问要盆子。 王府侍卫虽然被下达了不能帮助她的命令,但问事拿盆这种简单的活儿应该还是能做的。 沈碧月拿到盆,也没求侍卫替她打水,只是多要了几件暖和的外衣,将身子裹得紧紧的,才去后院找水井。 邵衍要使唤折磨她,不会让自己的侍卫帮她忙,她有自知之明,不会去自讨没趣。 天气有些冻,井口边自然更冷,她磨磨蹭蹭地打好水,抱着水盆回了房,将裘裤里衣和袜子都塞进了盆里,随意揉搓几下出水了,找了根麻绳将衣物串去,随意晾在邵衍的房内,这才优哉游哉地回了房。 一觉睡到天微亮,被天风叫了起来。 男女有别,天风只是站在榻边,面无表情道:“还不赶紧起来,殿下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她坐起身,外头的光线有些刺眼,让她忍不住挡了眼睛,懒洋洋道:“你们昨儿没告诉我时辰。” “下人服侍主子,从不需要问时间,只要等着主子吩咐。” 沈碧月冷冷看了他一眼,“我是沈家的女儿,不是什么下人。” “殿下说你是,你是。” 在大宁还没有人敢跟豫王对着干,豫王所代表的是绝对的强势霸道,目无法纪,算是那些个簪缨世家,在他眼里也不过空气。 沈碧月抿起唇没说话,起身下榻穿衣服,天风传完了话,转身要出去,沈碧月又叫住了他。 “我们现在在哪里?” “狩州。” 永安沈家的茯苓别院 甘苓正倚在房内的美人榻看着手里的一副绣品,榻边的案放着一盆瓜果点心,白玉杯盏盛着热气腾腾的茶水,淡雅浓香,一等大丫鬟冬实正蹲在榻前替她轻轻捶腿。 外头传来一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有人从门外大踏步进来,带进一阵肃冷的寒风。 甘苓抬眼一看,是沈植下朝归来,她放下绣品,连忙起身迎去,唇边扬起一抹暖笑,“夫君今日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沈植低低应了声,脱下身的朝服,想起今早朝堂发生的事,不由得又是一阵头疼。 今早在政和大殿,江家的老爷子与奉国公孟廉因意见不合又吵了一架。 江家的老爷子江显与奉国公孟廉素有宿怨,此事由来已久。 两位老爷子皆是沙场征战的将军,一生积累战果无数,如此相似的经历与身份让两人皆视对方为眼钉肉刺,年轻时喜欢攀战功,年纪老了,依旧喜欢吵吵,最爱拿自家儿孙来较。 特别是到了孙子辈一代,江家孙子江燎自小在战场摸爬滚打,养出一副男儿血性,行军打仗无一不胜,孟家的孙儿也在军功独占鳌头,大放异彩,两人为着谁家儿孙更优秀,明里暗里争个没完没了。 在朝堂也是如此,皇帝虽然允许他们不用早朝,可两人闲来无事还是会政和殿逛逛,不遇还好,一遇开始吵架,皇帝和朝众臣每每被他们吵得无头疼。 孟家是簪缨世族,身家地位自然不用提,江家虽不得孟家,可怎么说也是护国有功的老臣,皇帝不好过分责备,只能从调和,尽量不在他们面前议论国事,免得又惹烦恼。 昨日有加急消息送来,今日遇他们两个都来朝了,皇帝本来不想提,可事态实在紧急,在朝说了,果然引起两人的意见不合。 沈岐这些日子因着嫡女沈碧月的流言一事备受皇帝责备,想替皇帝充当一回和事老,刚出头劝了两句,被孟廉几句话给堵了回去,偏偏当着皇帝和众臣的面还不能反驳,气得面红耳赤,只觉得脸面都给丢尽了。 沈植叹了口气,这些终归是朝堂的事情,不好与内堂妇人道来,便淡淡地一语带过,“奉国公与江家老爷子又吵了起来,故才推迟了。” “原来是两位老爷子的事,妾虽然不懂朝的事情,但也曾听过一些,奉国公的脾性古怪,行事素来张狂,活脱脱像……”甘苓接过他手里的朝服,声音突然放得很低。 “像那位豫亲王。那样一副性子,任谁都受不住,父亲常常被他冷嘲热讽地针对倒也不算稀。” 孟廉针对沈岐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孟茹,但甘苓不好明说,沈植却注意到了她话所提的豫亲王,突然略带责备地看了她一眼。 “少拿亲王殿下说事,永安城内处处是眼睛和耳朵,别以为你待在内宅说话太平无事了,陛下最不喜欢有人在背地里议论这些,豫亲王自然也是,若给人听见,又添油加醋地传出去了,连带着整个沈家都要遭殃。” 冬实在一旁递沈植平素穿的常衣,甘苓接过替他仔仔细细地换,柔柔笑道:“殿下现在人不在永安,夫君怎么吓成了这副模样?不过妾明白这些道理,日后不会再说了,夫君尽管放心。” “你不明白那位殿下的厉害。”说到这里,沈植又叹了口气,转开了话题,“你方才在看什么东西,看得那么入神,连我进门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甘苓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拉着换好衣裳的沈植走到矮榻边,拿起案的绣品,很高兴地说道:“夫君你瞧瞧,这是咱们欢姐儿绣的。” 洁白的绣帕空白一片,只余料峭雪峰一朵悄然展开的雪莲花,花心雪白,花瓣边缘却呈现出浅淡的红色,圣洁而妖艳,高雅而衿贵。 不过是一副雪莲图。 沈植看了一眼,简单地夸了一句,“绣得不错。” 甘苓有些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夫君真是一点都不关心欢姐儿的事,前些日子女院组织姑娘们练习刺绣,教了一种新的针法,咱们欢姐儿用那种针法很快绣了这副绣品出来,刚巧碰长公主来女院,瞧见了欢姐儿的绣品,直夸她绣工精美,天赋异禀。” 沈植挑眉,有些惊讶,“欢姐儿竟然被长公主夸了?” 长公主邵岚,封号衡岭,是先皇与秦贵妃的大女儿,从小聪敏灵慧,拥有一手无双绣技,深得先皇宠爱,背后又有秦家做靠山,地位自然是尊贵无。 “长公主的绣技在大宁可是出了名的顶尖,连宫里和常绣坊的绣娘都不她,能得到她的一句称赞,是欢姐儿的福气,也给咱们沈家长脸了。” “平时只知道欢姐儿擅画擅琴,没想到她连刺绣都这么有天分。”沈植的脸难得露出了笑意,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自打出了沈碧月的事情,沈岐没一天安生过,了朝堂面对皇帝,只能憋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脸,回了家里脾气越发差了起来,特别是对沈植,这个枉为人父的,不是甩脸色是骂,弄得他也抑郁了起来。 特别是今早,分明知晓奉国公与他素来不对盘,偏偏想在皇帝面前争个功劳,结果无事惹了一身腥,自然气急败坏地早早回府了。 甘苓将绣品放在一旁,拉着沈植到桌边坐下,站在他身后替他揉揉肩,“夫君这些日子辛苦了,今日老爷子的心情可好些了?” 一提到沈岐,沈植的面色又不好了起来,这些日子为了沈碧月的事情,他被老爷子折腾得惨了,每日都要问一遍沈碧月的去向。 “夫人,你可差人去寻月姐儿了?”沈植按住她的手,皱着眉头问道。 甘苓柔声道:“妾做事,夫君大可放心,早在五日前已经派雪梅嬷嬷去丰水州接人了,丰水州距离永安,快马来回不过五日,月姐儿身子娇弱,坐马车要慢些,左右不过这两日该到了。” 沈植宽慰道:“没想到夫人对月姐儿的事情这么心,为夫之前还曾怀疑过你用心不深,现在看来你是将她时时都放在心,倒是我这个做爹的给忘记了,真是惭愧。” 甘苓笑道:“夫君说得哪里话,你我夫妻同体,为夫君分担是妾的本分,哪还要夫君这样道谢,月姐儿虽然不是妾亲生的孩子,但怎么说也是夫君的血脉骨肉,妾不会有偏袒之心的。” 沈植被她这番话打动,不禁轻拍她的手,“是为夫小心眼了,家里有夫人主持打点,还将欢姐儿教得这般好,是为夫的好福气,能娶了你这么一位贤妻。” 甘苓有些娇羞地低下头,轻声道:“能得夫君真心相待,才是妾的福气。过几日月姐儿该回来了,妾打算先让她休养一段时间,再与欢姐儿一同去北山女院念书学女红,二房的姑娘也在里头,她虽然在外头待得久了,可姐妹们都在,去了书院也不怕认生,夫君觉得这样可好?” “你是个有心的,一切都交给你安排便是。” 两人正浓情蜜意,相互体贴,冬实早已悄悄退下,想留给他们相处的空间,可惜天不遂人愿,不一会,沈植的贴身小厮急急忙忙赶来叫人了。 冬实拦不住他,他匆匆跑进去,一脸愁苦模样,“大人,老爷子有请。” 无须问原因,定是为了沈碧月一事,加今日早朝一事,沈岐的心情较之以往应当更差,沈植不由得叹气,与小厮去了。 沈植一走,甘苓收起脸的柔和笑意,唇边溢出一抹冰冷的笑。 她拿起绣品,顺着头的纹路轻轻抚摸,绣品精致灵巧,乃乘之品,像她的女儿沈碧欢,身份尊贵,品性高雅,是永安城内人人追捧的贵家小姐。 沈碧月区区一个死了娘的野丫头,在穷乡僻壤待得久了,想必浑身都带着一股粗野之气,哪能与她常年浸**在诗画女红的欢姐儿相提并论,光光是身培养出来的那一身高雅贵气,她沈碧月沾不一点边。 再说了,一房没有两个主母,自然也没有两个嫡长女。 大房的主母是她甘苓,不是什么孟家阿茹,如果她想回来和欢姐儿争地位,还得先问问她这个主母同不同意。 次没弄死轻荷,是她的手下愚蠢,但这次,算轻荷想要跟着回来帮着她的小主子谋地位,也要看看她沈碧月有没有那个命能回得来。 这次她亲自吩咐雪梅在回来的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没人能发觉到不对劲,想必这个时候,沈碧月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甘苓看了眼天色,还早着,沈碧欢这个时候应该在书院,她刚要放下绣品,打算叫侍女进来帮着挑选衣裳,要去其他家府的夫人一同去茶楼坐坐。 一个嬷嬷突然从外头跑进来,“夫人不好了。” 甘苓不悦,冷眼扫过她,“做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 那嬷嬷被甘苓的眼色一刮,顿时噤了声,可面色仍是非常难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夫人,雪梅回来了。” 甘苓扬眉,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回来回来,你慌什么。” 那嬷嬷有些断断续续道:“夫人,雪梅不是自己回来的,是被家仆们抬着回来的。” 甘苓面色一冷,倏然站起身,瞪着她,“你说什么!” 那嬷嬷被甘苓陡然这么一吓,面色又白了几分,颤颤巍巍地重复了一遍,“雪梅被家仆们抬着回来的。” “什么抬回来?她死了?” “没死没死,是受了伤,双手没了,舌头还被割了,看起来渗人得很。” 甘苓心底闪过不好的预感,双手紧紧攥住了绣品,冷声道:“那月姐儿呢,可有与她一道回来?” 嬷嬷摇头道:“奴婢没看见月姐儿,只有雪梅一人,家仆们已经将她抬到了房,主母可要过去看一眼?” 甘苓死死地瞪向某处,眼里透出一股怨毒的光芒,一张妆容姣好的脸僵硬无,似乎是在忍受着什么不堪的事,看得嬷嬷心里害怕,连忙低下了头装作看不见。 在这个吃人的大宅里,辛密太多,一个不慎会丢了性命,只有学会眼瞎耳鸣,一问三不知,才能活得长久。 不一会儿,甘苓丢下绣品,快步往外头走去,那嬷嬷也连忙跟了去,走之前还回头看了眼被揉得皱巴巴的绣品。 据说那是欢姐儿绣的,还被衡岭长公主夸过,夫人自从拿到手宝贝得很,没想到今日却被揉皱成这般模样,真不知道夫人在想些什么。 甘苓去了雪梅所在的厢房,那是下人们居住的地方,主子们自诩尊贵,一向不愿靠近,哪曾想今日却迎来了大房的主母。 下人奴婢们一个个面色骤变,恭敬地向甘苓行礼,她没心思理会,直奔雪梅的厢房,刚踏进去闻到一股怪的味道,像是药味,又像是腐臭的味道,难闻得很。 甘苓哪里闻过这种气味,面色一时难看了起来,忍不住拿衣袖掩住口鼻,踏步进去。 雪梅正躺在矮榻,一身麻布衣裳,衣袖空荡荡的,双目突出,面色惨白,看起来瘦了许多,连脸颊的颧骨都突出了一些。 见甘苓走进来,她惊恐地睁大了眼,嘴里呜呜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竟流下眼泪来。 甘苓微眯起眼,掩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怒意与滔天杀意,朝外头冷声道:“谁送她回来的?” 一个小厮走进来,“回夫人,是小人送嬷嬷回来的。在内的二十八人一同送嬷嬷回来的。” “你一个回来?” “回夫人,除小人以外的其他二十七人也都回来了。” 甘苓当初派出去的有二十八个人,这趟竟然全都回来了,让她一时有些慌张,不由得喝道:“谁让你们都回来的!月姐儿呢!” 小厮犹豫道:“回夫人,是月姐儿让小人回来的,雪梅嬷嬷为了保护月姐儿,被贼人伤了舌头和双手,月姐儿担心嬷嬷伤势严重,命小人一行人护送嬷嬷回来。” 甘苓怒道:“我是让你们去保护月姐儿,不是保护一个嬷嬷!你们现在回来了,那随同月姐儿的那一大批嫁妆怎么办!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她气得面色铁青,像是有股气直冲脑门,让她有些眩晕,站都站不稳,冬实连忙来搀扶住。 那小厮见甘苓这副模样,有些讪讪地低下头,心里害怕得很。 甘苓怒到眼前发黑,一句话都说不出,猛地抬手甩开冬实,往前走了几步,身子又是一晃,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桌子。 方才还跟沈植保证会将月姐儿平安接回来,本是打着让她永远都回不来的主意,不想派去取她性命的雪梅竟然反被落了一身伤残地送回来。 一切计划都被打乱了。 那小厮见她这样,犹豫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夫人不必太过担心,有奉国公府的家仆跟在月姐儿身边,定不会有事的。” 奉国公府的家仆! 甘苓深吸了一口气,“你说奉国公府的家仆?” 小厮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回道:“回夫人,正是他们,轻荷嬷嬷好像是提前通知了奉国公府,待小人与雪梅嬷嬷去时,奉国公府的家奴早扛着嫁妆在庄里等着,半点都不让小人们沾手。” 甘苓按住额角,身子又晃了几晃,觉得头更疼了,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 轻荷那个贱人! 甘苓咬牙切齿,恨不得轻荷在眼前,要将她咬碎骨血吞进去。 “我问你们,月姐儿离开庄子时,轻荷可有跟在她身边?” “回夫人,轻荷嬷嬷与子衿姑子都被月姐儿留在了庄子里,没有跟过来,但是月姐儿身边跟了一位护卫,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看起来很受月姐儿的信任,小人瞧着眼生,应当是外头雇来的。” “哼,雇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当自己的护卫,一点都不懂什么是男女有防,月姐儿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没规矩的丫头!” 没说一点骂人的话,但小厮还是听出甘苓口的咬牙切齿之意,像是恨沈碧月恨到了极致的样子,低着头,装作没听见。 “行了,你出去吧。” 甘苓在桌边坐了下来,头疼地揉着自己的额角,心里怒气像是蒸腾了一般,要从心里涌出来,她突然站起来,伸手狠狠扫过桌的茶壶茶杯,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夫人。”冬实前,观察甘苓的脸色,斟酌着劝道,“夫人,外头还有许多下人在听着呢,要是传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其他姨娘,那不好了。” 甘苓坐了一会儿,也冷静了下来,吩咐道:“冬实,去外头守着,注意点,不要让人过来。” 冬实带门出去了,屋里只剩下甘苓和躺在榻一动不动的雪梅。 甘苓走到矮榻前,冰冷的眼神直直笼罩住雪梅,面却是和善的笑意。 “雪梅,我不过派你出去办点事,你被人弄成这副德性回来,今后让其他人怎么看我。” 雪梅看甘苓的神情有些渗人,僵着身子不敢动,心里一时又是害怕又是怨恨的,眼里的泪死命地流,只敢咬住嘴唇。 “你说,你这一身伤是不是月姐儿害的你?” 雪梅流的泪更凶了,只管拼命点头。 她心里隐约知道,这件事一旦失败,甘苓不会放过她,那她要把沈碧月一起拉下水,拉下她伪装天真良善的一面,将她所做的一切恶毒行径都告诉甘苓,只可惜她没了舌头,不能说话, “你确定不是轻荷,而是月姐儿做的?” 雪梅死命点头。 甘苓脸的笑意慢慢消散,“雪梅,原来你这么没用。我让你去杀沈碧月,你反倒被她收拾了一通,还门来打我的脸面。” 她的声音冰冷,雪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雪梅,你跟在我身边也有数来年了,平素做事向来谨慎小心,昔日也做了许多合我心意的事情,我当你是左膀右臂,没想到你今日竟然败在一个小丫头的手,我不能容你,沈府自然也容不得你。” 雪梅流着泪摇头,眼里有惊慌,也有绝望。 甘苓继续道:“不过看在你侍奉我多年的份,留你一条性命,回家去吧,以后再也别让我看见,今后好自为之” 她一说完转身走,打开门,站在门口对着外面的下人奴婢们说道:“冬实,雪梅嬷嬷这次护主有功,理当该赏,不过她年岁已大,又受了重伤,不应再待在府里,立马着人去脱了雪梅嬷嬷的奴籍,送她归家,再取些银两一并送去,当是她这些年对沈府立下的功劳。” 甘苓的声音很清楚地传进来,雪梅只觉得浑身僵硬,面色陡然灰败,双眼颓然闭,一股深深的绝望瞬间弥漫了她的所有心绪。 她终究还是逃不过一死。 甘苓不容她,是怕杀害沈碧月的秘密被揭露,可即便是动手要她的性命,也必须让自己置身事外,这是将她驱离出沈府的主要原因。 可她心里清楚,甘苓之所以不能留她,不仅是为了沈碧月,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那个早已被掩埋在一柸黄土之下的秘密。 设计毒杀嫡女,计划失败后又急急卸磨杀驴,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偏偏又要在世人面前留下一个贤妻良母的好形象,这是甘苓的真实面目。 雪梅脱了奴籍,很快被遣送回家了,她一生未嫁,只有一个已为人妇的妹妹。 雪梅在沈府待了几十年,这次负伤而归,甘苓做主送了妹妹一家许多银两,吩咐要他们好好照顾雪梅,妹妹一家感激地收下,对沈家与沈家主子自是感恩戴德。 只可惜过了不到十天,传来雪梅嬷嬷病逝的消息,甘苓很是惋惜落泪,遣人又送了抚慰的银两去,雪梅的妹妹将她好好安葬入土,从此再不提此事,这都是后话。 狩州 天风起了个大早,服侍完自家主子更衣用膳,被打发去叫沈碧月起床。 孤男寡女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只是他心里觉得膈应,可主子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他让他去做的只是喂喂马,溜溜鸟之类的小事,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显得他优柔寡断,磨磨蹭蹭了。 没想到的是,他这个叫声的人磨蹭,那个被他叫的人更磨蹭,他在门外敲了门,里头应了,可应完没半点动静。 他等了很久,直到一向面无表情的脸渐渐显出几分不耐烦,他等不要紧,可主子不能等,这个丫头简直没半点分寸。 当他想要伸手去推门时,那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时机拿捏得刚刚好,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故意的。 沈碧月磨磨蹭蹭走出来,一身粉嫩的衣裳衬着她的脸蛋更加白净圆润,乖乖巧巧地福了个身,“见过天风大人,让大人久等了。” 不用猜了,这么乖顺的模样,绝对是装的。 天风看她一眼,面无表情,转身走。 两人到了后院,满院的王府侍卫分列两侧,包围着间那辆黑红色的马车,四匹毛发黑亮的高头骏马前蹄微抬,低低哼哧着。 赤红玉莲,黑红色车壁,车身描绘着傲然盛开的雪莲花,只是少了一层浅红色帐幔,却依旧是那日见到的奢华与内敛。 看来是那日被风流少年错认成姑娘家的马车给惹恼了,今儿个竟然把帐幔给卸了,也是那个公子哥有眼不识珠,人人见着豫王的马车都闪之而不及,偏偏他赶着去凑热闹。 要是找茬还好些,偏生要调戏。 这件事闹得太大,听说那位公子哥被砍手臂后昏死过去了,豫王让人丢他进j-i馆,让馆里的小倌轮番阵伺候,一直到他浑身青紫,不能人道。 惹了豫王,本来以为他只是被砍一只手臂,没有整条命都给拿去折腾,已经算是走运了,现在看来还不如折腾几下呢,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损了命根子不说,这一生都要被人笑话得抬不起头了。 这招数阴损又缺德,偏偏只有他能做得这么光明正大。 沈碧月想着又看了一眼马车,突然发现这辆马车跟之前的看到的不一样,除了没挂帐幔,车身的花纹也不一样,她记得那天看到车身描绘的应该是含苞初绽的雪莲花,现在这个却是盛开的。 他换车了? 天风走在她后面,看她磨磨蹭蹭的背影,真是恨不得一脚踹去,将她一头给踹进马车里去。 主子的车驾已经等了非常久,加她洗漱换衣的那一会功夫,天色早已大亮,再让她这么拖下去,能在这里耗一天,也不知道主子怎么等得住,也不派人来催。 沈碧月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天风大人,奴婢是骑马还是走路?” 天风冷冷看她,语气不善,“车!” 她索性停下了脚步,一本正经道:“奴主同车,怕是不合规矩。” 天风面无表情道:“主子的话是规矩,你要是想惹主子不开心,可以继续磨蹭。” 沈碧月没再问,慢悠悠地走到马车旁,车板有些高,又没有人肉踏板,有些费力地爬了去。 车门是微微打开的,柔和的暖意从门缝里透出,温度远远高于外头的寒凉,她一踏进去,觉得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门板被扣紧,隔绝了外头的凉意,里头的空间极大,沈碧月靠在车门边,看着邵衍斜斜倚在桌案边的矮榻,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足足可以竖着躺下一个人。 邵衍手肘撑在案,斜着头闭目养神,少了那双看人时冷漠凌厉的眼眸,精致如描摹的眉眼间有着些许柔和之色,看去像一个温雅随和的清俊少年。 沈碧月的目光游移到他身的玄色衣襟,做工精致,由好的布料绸缎所裁制,与往日所见的并无二致,唯一区别的便是面料的花纹,往常的皆是玄云暗纹,今日却绣了大红色的莲纹,风sa0而妖异。 车换了,衣裳也换了,还换得这般妖娆,不怪道会被人给调戏了去。 “看够了?” 她正盯着他的衣襟神游天外,冷不防被他这么一出声,吓了一跳。 邵衍睁开眼睛,“谁教你这么看男人的?” “回殿下,婢子在看殿下的衣服,不知是哪位绣娘做的,很好看。” “你的眼神**裸放在孤脸,以为孤是死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话都敢拿来糊弄,没脑子的东西!” 沈碧月:“……” 她觉得自己特别冤枉,她真的在看他的衣服,半点没注意他的脸…… 衣服脸好看。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不能说,说了他能当场灭她的口。 所以即便对自己无缘无故挨骂觉得不服,她也乖乖受着,她没忘记自己现在是奴婢,而他是主子。 于是她静默片刻,垂眸道:“殿下尊容,哪里是婢子这等位份的人能随便看的。” “敢做不敢认,看了说看了,还偷偷摸摸的不承认,真是小人行径!” 她又沉默了一下,“殿下教训的是。” 他眼帘一抬,哼了一声,认错及时,算她识相,他本来还想着如果她再反驳,想法子收拾她的。 下巴微抬,他眼眸下垂,斜睨她,“你刚刚说位份,你又是哪等位份?” “回殿下,婢子如今奴不奴,臣不臣,乃是不三不四之人。” 不三不四之人指的多半是那些市井混账,奸佞小人,偷鸡摸狗之辈,她这样自贬身份,不过是对他有意要她为奴为婢的气话。 邵衍挑眉,笑道:“不三不四之人看了孤,是不是应该自戳双目,以示忠诚?” 她沉默了一下,说道:“婢子错了,婢子不应该顺着殿下的心思说自己看了,其实婢子刚才没看,还请殿下恕罪。”说着求恕罪,脸没有半点悔过,反而是平静得过分,云淡风轻。 邵衍扬眉,刚想说话,听她斟酌着又补了一句,“怕看瞎了眼。” 开玩笑的心情一扫而空,他立马冷下脸,怒道:“说什么混账话!”说着扫了眼案的东西,手微动,想抓个东西砸过去。 还没动手,听她又说道:“回殿下,婢子在殿下面前不敢说混账话,方才所言句句真心实意,其实婢子心里一直瞻仰殿下的仙容玉貌,只是殿下风姿耀眼,宛若天境仙人,婢子作为区区凡人,自然是不能直视的,怕殿下容光灼烧了婢子的眼,会瞎。” 邵衍:“……” 他真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辞,还是从一个女人的嘴里说出来。 全都是诡辩!歪理!拍马屁! 偏偏这回她的语气很真诚,言辞恳切,仿佛发自肺腑,虽然脸依旧是云淡风云的神色,却让邵衍的心情莫名地好了几分。 她不是第一次拍他马屁了,只是这次的马屁吹得格外厉害,都能把他捧天与神仙肩了。 要是天风在场,那张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的脸一定会瞬间龟裂,这场面,还有两人之间的相处实在是太诡异了! “什么都不会,知道顶撞人!还油嘴滑舌!”邵衍轻哼一声,骂了几句,竟是没再追究了。 沈碧月低着头,面色平静,方才的说辞全是她从话本里搬来的,前世她在沈宅的时候过得并不开心,府里的人都不喜欢自己,她整日闷在院里,沈碧欢有时候会来看她。 后来跟她说起话本子,听到里头都会写一些男女之间的情爱故事,她起了兴趣,沈碧欢开始偷偷从府外带一些话本子给她看,说是闺房女儿都爱偷偷看这些。 她一开始还以为碰了一个好妹妹,直到后来被揭发到甘老夫人的面前,亲耳听到沈碧欢否认自己送过话本子给她,也否认自己看过,并把所有罪名都扔到子衿头的时候,她才彻底醒悟过来。 看着子衿被人活活打死在眼前,她的心像是骤然落入冰窟,再染不半点温度。 原来她认为的好妹妹,和那些高门权贵圈里的女人一样,虚伪又丑恶,一心想要毁了她的嫡女身份,将她驱赶出沈家。 邵衍瞅着她,“发什么呆!过来沏茶。” 沈碧月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替他取杯斟茶,知道他的毛病,她没有捧茶给他,只是放在他的手肘边。 “殿下请用。” 邵衍没忽略她刚才抬眸时的那一脸冷漠,眼神阴冷得根本不像个十来岁的孩子,只是现在再看她,那一脸冷漠已经消失,只余下眉眼低顺,乖巧得不像话。 他盯着她,突然伸手按了案的机关,矮榻下立即弹出一个暗格,里头盛着一个黑色锦布做的包裹,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外形圆滚滚的。 他伸出两指拈着包裹打结的一角,颇有些嫌弃地丢给她。 沈碧月伸手抱住,饱满而柔软,还有些湿嗒嗒的,她有些疑惑地打开,发现里面是揉成一团的衣物,黑白交错,还有些地方透出一块深一块浅的灰色。 这堆东西很丑,可她觉得分外熟悉,那是她昨晚替邵衍洗的那一堆衣服。 ------题外话------ 今日更新完毕!明天见! 097 女人要矜持 盯着衣服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唇,玉白的小脸难得现出一丝窘意。 下一刻她恢复面的平静,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她再起一丝半点的波澜,手脚麻利地将衣物塞回包裹,灵巧打结,放回案。 邵衍捕捉到她脸的窘意,扬起眉,斜眼睨她,语气凉凉道:“孤昨晚让你洗几件衣物,你洗成了这个样子?还敢不等孤回来睡觉?” 沈碧月默了一下,“婢子尽力了。” 言外之意是她根本不会洗衣服,能洗成这样已经是她尽力能做到的最好成果了,算他再逼她,也不能强迫她去做她做不到的事情。 邵衍冷笑一声,当做没听懂,直接将包裹拈起,扔回她怀里,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轻飘飘落下,“今晚重洗,洗不干净那些颜色别想吃饭。” 她忍不住抬眸瞪邵衍,发现他已经闭目睡去,呼吸浅浅,失了厉色,他的睡颜好看得不可思议,清雅温润,给人一种格外亲近的感觉。 马车缓缓前行,邵衍倚在矮榻休息,她只能半靠在一边的车壁,感受着车壁传来的轻微震动,意识渐渐迷糊。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天风的声音透着车帘传来。 “主子,到地方了。” 邵衍睁开眼,眸看不到半点朦胧睡意,有的只是漠然一片的深沉黑暗,他从榻起身,眼角扫过靠在车壁摇得昏昏欲睡的沈碧月,突然抬腿用靴头踢了她的小腿一下。 沈碧月睁眼醒来,下意识地伸手揉眼睛,眼带着些许懵然与迷茫,这个时候的她脸没了往日的沉静与淡然,反而更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实在是她平时表现得太像一位历经尘世瞬变的老人,冷静老练到让人觉得心惊。 邵衍收回目光,冷冷丢下两个字,“下车。” 沈碧月揉揉被踢的小腿,暗骂自己的没戒心,也起身跟着他下车。 他们到了一处客栈,马车停放在后院的一角,高高筑起的围墙之外传来喧闹的人声。 沈碧月扫了一眼,马厩空荡荡的,整个院里除了他们的马车外再看不到别的东西,不是这个客栈今日没什么客人,是他们又把客栈给包了下来。 天风早派人提前到客栈进行打点,所住的房间都已经打扫干净了。 “我住哪里?”沈碧月站在邵衍的房门前,语含质问,咬牙切齿。 “沈姑娘,还请你安静点,主子安寝,不可打扰。” 沈碧月恼得很,被他当成奴婢带离保州也罢了,投宿客栈连她的房间都没有安排,这是真把她当成奴婢来对待了。 她虽然气恼,但也听侯武说过邵衍向来浅眠,最恨旁人打扰,哪怕是有人无意惊扰了他睡觉,也没逃过被惩戒的下场,非死即伤。 压低了声音,她瞪着天风道:“你没有安排我的房间,我今晚睡哪里?” “主子吩咐过要沈姑娘守夜。” 沈碧月冷笑,“你是殿下的贴身护卫,不替他守着,反而让我一个弱女子在这凄冷的寒风里守夜,这是什么道理!” “主子说,往日让我守夜,是因为主子的身边没有一个贴心的侍女,如今有了,用不着我这样一个大老爷们,主子的吩咐是规矩,天风不敢不从。” 回答得合情合理,让人抓不出半点错处,此事责任不在他,若沈碧月非要追究,找下达命令的豫王去,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沈碧月握了握手,还要再说,突然房门被一阵风猛烈吹开,吓得他们两个皆是后退一步。 邵衍的声音从里头模模糊糊地传出,带着极度的不耐烦,“都给孤滚进来!” 豫王被吵醒了。 沈碧月与天风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齐齐走了进去,邵衍还躺在榻,缎被紧紧地裹住身子,看起来有些畏寒,帐幔低垂,将他的身影模糊成一片。 “主子可要起身?”天风前一步站在帐幔外,微微向前倾,探身问道。 “现在什么时辰?”邵衍坐起身,伸指按了按额角,初醒的嗓音低沉沙哑,宛如江风过滩,听在他人耳朵里,回声重重。 “回主子,戌时了。” 邵衍低声道:“已经戌时了?让人备菜吧。” “是。”天风转身去,只剩下沈碧月一人孤零零地站着。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伺候孤起来。”邵衍的语气不太好,手指还按着额角,想来是没有睡好。 沈碧月前撩起帐幔,分置两侧,然后又静静站在一边。 邵衍起身下榻,身仅着一身黑色里衣,赤脚踩在兽皮制成的地毯,侧眸看她站在一边很是乖巧的模样,莫名地涌一股火气,只是面无表情,声音依旧冷淡。 “怎么?还要孤教你怎么伺候人吗?” 沈碧月默不作声地取过衣架挂着的玄色莲纹衣袍,哗啦一声展开,站到他身后,踮起脚尖,打算像次那样替他穿,还没伸出手,衣服被他拿走了。 自己穿。 沈碧月站开几步,看他自己穿衣服。 “衣服都洗好了?” 沈碧月抬眸,见他低着头摆弄腰带,神色有些漫不经心。 “回殿下,都洗好了。”说完又补了一句,“半点灰色都看不到,黑白有别。” 邵衍“嗯”了一声,没再问她话,穿好衣服叫人打水过来,仔仔细细地梳洗了一番,才出门往隔壁的屋里去,沈碧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 桌早已摆满了饭菜,两副碗筷,九菜两汤,雪白饱满的米饭盛满一碗,看起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邵衍向来没有把吃饭跟睡觉混为一谈的做法,也不喜欢到客栈的大堂去。 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大堂里吃饭,感觉很不舒服。 沈碧月还没进门闻到了香味,肚皮一缩,整个人感到空虚又乏累,她一大早被天风叫起来,然后在马车待了一整天。 晌午时分,天风送进来三盘糕点和一坛美酒,邵衍分了她拇指大小的一块,之后她一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来,不是她犯困没戒心,而是实在饿得不行,只能用睡眠来抵消饥饿的感觉。 邵衍在桌前坐下,抬眼看了眼站在旁边的沈碧月,“过来。” 沈碧月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屋里除了邵衍和她,人都走光了,连天风也跑没影了。 她走过去,站在邵衍面前。 “布菜。” 他微抬下巴瞅着她,理所当然地使唤。 沈碧月垂在衣袖里的拳头都要攥起来了,不给她吃,不给她睡,还要她饿着肚子给他布菜。 她抿唇,先是盛了一碗热汤放到他面前,然后伸手拿起银铸的筷子,动作轻柔优美地将每盘菜都夹一点进碗里,遇到伴着葱姜蒜的肉与菜也没挑出来,一大把夹起来放进碗里。 乍一看起来小山一堆,其实可以吃的没多少。 邵衍端着碗慢慢喝汤,一边喝一边看她布菜,神色淡然得不行,仿佛那碗被盛得有如小山一样高耸的饭菜不是他的一样。 直到放无可放,沈碧月才将那碗饭放在他面前,恭恭敬敬道:“殿下请用饭。” 邵衍喝到碗里的汤只剩下浅浅的一层,才不紧不慢地放下,伸手将饭碗推到她面前,扬起下巴,盯着她,唇角勾起浅浅的笑。 “赏你的。” 沈碧月:“……” “孤没有和人同房用膳的习惯,你端着碗去外面吃,记得吃干净,不要掉出来了,吃完拿来给孤检查,浪费粮食是让人很不齿的行为,明白了吗?” 沈碧月:“……” “明白了吗?”他又问一遍。 她僵着脸扯出一抹笑,“回殿下,婢子明白了。” 那碗菜,她为了多装点,还使劲压了几下,堆得跟山尖一样高,这样一碗饭要吃到不掉出来,实在很困难,明明是给他挖的坑,结果踩进去的是她。 这个男人真是老奸巨猾! 邵衍拾起另一双银著,轻描淡写道:“你服侍了孤一路,饭食未进,滴水未站,看着挺可怜的,让人见了要说是孤苛待身边人,这种话传出去不好听。” 沈碧月抿唇,断人手臂,又绝人子孙福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这么在乎过名声了! 低头看着那碗饭,看了两眼,她伸手捧起碗,千恩万谢道:“婢子谢过殿下赏饭吃,殿下的恩德,婢子这辈子都会铭记在心。” 她的声音平静,没有恭敬也没有愤怒,邵衍却能很轻易地听出她声音里隐藏着很深的咬牙切齿。 邵衍无声地扯了一下嘴角,“天风。” 门被推开,天风站在门口,随时听候命令。 邵衍低头夹菜,漫不经心道:“带她出去。” “是。”天风看向沈碧月,“沈姑娘,随我出来吧。” 沈碧月被这么一番作弄,自然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屋子里,当下捧着碗筷出去了,半点没犹豫。 邵衍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微不可察地扬起嘴角,低头继续夹菜。 关门,天风叫住要离开的沈碧月。 “做什么!”她回眸,神色冰冷。 天风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情,愣了一下,“主子要你在外间等候。” 她沉默了一下,“他要我在这里吃饭?在门口?” 天风点头。 冷笑一声,沈碧月盯着他,眼寒意渐起,一直到天风觉得她会发怒的时候,她突然收回了目光,“扑通”一声坐在了地,盘着腿,捧着碗开始吃起来。 天风一时有些错愕,他本以为沈碧月会发怒,会摔碗,会吵闹,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会顺从,还是以这样坦荡放肆的姿势,坐在外间的过道这样吃起来。 尽管很没形象,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沈碧月的身自有一股气韵,即便是以这样放肆的姿态,也没个正形,看起来仍旧带着一种风雅与洒脱。 沈碧月埋头吃饭,没注意到他那不可思议的眼神,一边吃着,心思也渐渐飞远。 前世她为减轻孙素白的警惕心,在牢里像狗一样趴着吃饭都做过,更何况是这个,起过去所受的那些折磨,邵衍对她做的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天风一直在旁边盯着她,发现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沉静,神色又恢复到以前的淡定自若,不禁暗衬道,这个沈姑娘,看起来倒是不像表面的那么简单。 能在爷面前蹦跶这么久,除了她的天性聪颖,也归功于她的能屈能伸,小小年纪有这般能耐,实在罕见。 沈碧月咀嚼了好一会儿,心思又飞了回来,抬眼瞟了一下,发现天风还在盯着她。 她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将嘴里的东西都吞进去后,微微歪着头道:“喂,你看我做什么?” 天风没理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转开了眼睛。 沈碧月挑眉,突然笑着朝他招招手,“天风大人,你过来一下。” 天风看她一眼,眼神带着询问,没动,也没吭声。 沈碧月将碗放在地,索性不吃了,托腮看他,“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难道是我吃饭的样子很好看吗?” 天风嘴角微抽,他不会说谎,也不好说自己对她的看法有几分改观,语气有些生硬,“监督你。” “是你家主子要你来监督我?还是你自己想要监督我呢?” 她的语气说到后面带了几分调侃,眼神却很明显地透出一种“你家主子在里边你要是敢当着他的面说谎我服你”的意味。 天风不由得一噎,犹犹豫豫半天才憋出一句,“沈姑娘快吃!”脸依旧面无表情。 沈碧月忍不住笑了起来,本来以为这个天风硬邦邦的像块木头,连情绪也没有,想不到逗起来这么好玩。 听见她的笑声,天风莫名觉得窘迫,没吭声,转身走。 “天风护卫,你是殿下的贴身侍卫,走什么!”她把贴身两个字咬得紧紧的。 天风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很想走,但是主子在里头,可不走,又得面对这个怪怪的沈家姑娘,她的花招多,脸皮厚,实在招架不住。 沈碧月看他徘徊不前的滑稽模样,突然觉得被邵衍压制了一整天的坏心情都变得好了起来,笑着开口唤了声,“天风护卫。” 话未说完,面前突然落下一道阴影来,将她整个人拢住。 “天风也是你能叫的?臭丫头!” 沈碧月仰头一看,一身红衣,墨发飘飘,面如敷粉,眼若勾玉,端是唇红齿白,一副白净清秀的模样,狭长的眼尾飞起邪魅的弧度,不邵衍的妖娆诡异,反倒是透出一股妩媚惑人的女气。 红衣美人哼了一声,“狂妄的丫头,不要再勾引天风了!注意你的身份,女人要矜持!” 沈碧月突然被人打岔,有些发愣,对红衣美人的怒容时沉默了半晌。 伸手指着,扭头看天风,“这位姐姐是?” 天风抿唇,红衣美人的面色更怒,指着沈碧月的鼻子骂道:“谁是你姐姐!老子是哥哥!知道不!没眼色的丫头!” 沈碧月:“……” 红衣美人扭头看天风,怒气冲冲道:“这丫头是主子从哪里捡来的,长得丑算了,眼睛还不好使,竟然这么坐在门槛吃饭,半点女人的矜持和优雅都没有,浑身下透着一股土气,还有穷酸气!” 说完还觉得不解气,转头回来,抬起下巴,用鼻孔对着沈碧月,眼神还轻蔑地斜睨她,气哼哼又补了句,“听说你还没脑子地顶撞主子,现在又让我发现了你想染指主子身边的侍卫,还好我不在,否则你是不是要盯我了?我告诉你,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我看不!” 沈碧月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完全没有想到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红衣美人是这副德性,喃喃道:“不,不会染指你的。” 红衣美人狭长的眼眸半眯起来,掩不住眸底的怒意像燎原之火一样熊熊燃烧起来,“为什么不要!我天风长得还好看,你是不是眼瞎!没眼光的丫头!” 沈碧月:“……”头回见到赶着非要别人去染指他的。 天风看不下去了,伸手搭红衣美人的肩,“玄衣,主子还在里头用饭。” 玄衣身子一抖,怒容一僵,登时住嘴了,却听到旁边传来扑哧一声轻笑,扭头看去,见沈碧月坐在地笑得轻悄,可眼里的盈盈水光出卖了她。 玄衣,这个名字很好听,偏偏有些女气,和他同样女气的容貌倒是相得益彰,更不用说他是这样顾影自怜的性子了,整个人都该是个女子才对。 沈碧月一笑,玄衣觉得她是在笑他,心怒火滔天,顾不什么主子用饭不可打扰的规矩,想狠狠收拾这个嚣张的丫头,挽起红袖要揍她,被天风死死地拉住了手臂。 “主子在里面用膳,别乱来!” 玄衣气得浑身颤抖,“这丫头竟敢笑我!我不弄死她,非得被她骑到头来不可!” 天风有些无奈,“你胡说什么,她现在是主子的人。” 玄衣面色一僵,停住了动作,邪魅的眼角不敢置信地扬起,“主子何等尊容,怎么会看这个丑丫头?丑得连我眉尖半根毛都不,主子会看了她?是不是她使了什么妖术!” 天风:“……” 沈碧月在一旁瞅着他们,觉得这个玄衣真是聒噪得很,又莫名有几分好笑,正想出声调侃几句,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侧眸一看,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她身后,阴影完全拢住她。 邵衍扶着门,冷淡的眼神掠过吵吵闹闹的三人,看得他们瞬间安静下来,连红衣美人都一改张狂模样,乖顺得像只猫咪,丝毫不见方才剑拔n-ǔ张的气势。 他看向玄衣,“事情都办妥了?” 面色淡淡,语气也冰冷如霜,听得玄衣小心肝霎时抖了几抖,连忙点头道:“主子放心!非常妥当!”说完瞟了眼沈碧月,有些欲言又止。 沈碧月很自觉地低头看着碗,里头除了葱姜蒜外的肉菜都被她吃了个干净,饭剩了一半,有点浪费。 邵衍没有说话,默许她的在场,可以不用避嫌。 玄衣眼里一闪而过惊讶,说道:“他们偷袭失败,直接了我们的圈套,除了三个被活捉的,其余人都已经灭口了,主子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先押回永安,要活的,等孤回去再审。” “属下明白。”说完红影如风一闪而逝,没了踪影。 沈碧月依旧低着头,她不关心他们说什么,只是暗自心惊玄衣的身手,来无影去无踪,连半点动静都察觉不到,看来豫王府的人个个都深不可测,像他们的主子一样,令人胆寒。 “主子,热水已经备好了,现在要沐浴吗?” 邵衍低低“嗯”了一声,瞥了一眼仍在盯着饭碗的沈碧月,抬靴踢了她一脚,“起来。” 这人动不动踢她,什么时候染的坏习惯! 沈碧月皱眉,很讨厌他这样的行为,越想越觉得不舒服,整个人也烦躁起来。 她抱住饭碗“噌”的一下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远离他一小段距离,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多了几分冷淡和疏远。 邵衍看了她一眼,“你随孤过来。” “回殿下,婢子还在吃饭。” “一心扑在调戏人,孤看你也不用吃了,过来。”说完还冷冷哼了一声,抬步走人。 沈碧月还没反应过来,天风已经从她手里强行拿走饭碗,“沈姑娘快去吧,不要让主子等久了。” 她不乐意地抿唇,跟去。 邵衍去的并不是方才休息的地方,而是另一间整洁的屋子。 内间很大,矮榻边竖起了一道屏风,壁的夜明珠照得光亮如昼,映出屏风后摆放着及半人高的浴桶,一股水气如袅袅轻烟升起。 沈碧月停住脚步,他要沐浴净身,唤她过来做什么。 邵衍直接绕到屏风后,只听到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夜明珠的光亮照在屏风,勾出那人清瘦而修长的身姿,健硕的胸膛凸起一点,劲瘦优美的腰身,还有一双长腿。 她盯着屏风透出来的人影,脑突然闪过安会山初见时,他靠在山壁露出的苍白肌肤与胸前风光。 屋里很寂静,那抹人影踩着桶边的矮凳入水,哗啦的水声清晰入耳,沈碧月面微热,踌躇地动了动脚,在犹豫是要离开还是继续站着。 “叫你过来伺候,没让你在那里装傻充愣。”邵衍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冷漠,却恼怒,有些不耐烦,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沈碧月不在乎他的态度,只是看不懂他。 他向来不爱人近身,昨日要她帮着更衣已经让她惊讶,如今还要她来伺候他沐浴?不是脑子烧坏了吧? 磨蹭了一会儿,她走到屏风后,入眼便是一副美人入浴图,和安会山那晚她所见的一样,墨发衬着如墨笔勾勒的精致眉眼,面色苍白,却依旧妖娆动人。 他坐在桶里,双臂横在桶边,面目被水气模糊成一片,宛若镜花水月的景致,只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格外清晰透彻,牢牢地锁住她的脸。 沈碧月垂眸,取过桶沿搭着的毛巾,却迟迟没有动作,“殿下为什么要让臣女过来服侍?” 她用的是臣女,而不是婢子,单刀直入,以她本来的身份,要他的回答。 邵衍唇角一掀,勾起慑人的弧度,“怎么?你也想进王府?” 她皱眉,“臣女不懂殿下的意思。” “口口声声要服侍孤,正常女子提起这个,都是心有企图的,若非是你年纪小,孤都要以为你也和她们一样,想爬孤的床。”他说着,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沈碧月对他的眼,沉默了很久,正常人应该不会把她的问题曲解成这个意思。 ------题外话------ 通知:怕晚更新会出意外,导致断更的情况出现,所以还是决定在早九点更新。 098 伺候沐浴(二更) “沈碧月,不管你心里是什么想法,记住了,算你是沈家嫡女,孤要放你在身边当个下人,你是下人,不是什么沈家女儿,也没有高贵卑贱之分。 ” 沈碧月心里一咯噔,她是沈家的女儿,不是什么下人,这是她早跟天风说过的话,看来他对这句话感到膈应了,否则现在也不会跟她说这么一番话。 这番话是提醒,也是警告,意在要她守本分,不能违逆他。 她垂眸,轻声道:“殿下所言,臣女自然铭记于心,只是希望殿下也明白臣女的心思,臣女对殿下从来没有什么妄想,虽然臣女胆大,却也没殿下想的这么不堪,王府的门槛对臣女来说太高了,臣女爬不进去,也不想爬,不说摔断了腿,怕连命也摔没了。” 对这个回答,他应该要满意的,但真的听到她话里话外都在嫌弃他的王府,这么直白,不带半点遮掩,还是让他心里生出了不悦。 豫王府这么让她讨厌吗?她讨厌的是王府,还是王府里的他? “沈碧月,你真是第一个敢在孤面前说话这么放肆的人。” “原来在殿下心里,臣女是个这么放肆的人,只是殿下有一点说错了,臣女并非是第一个在殿下面前放肆言谈的人,而是第一个放肆过后还能安稳活在世的人。” 邵衍淡淡道:“你的胆子果然很大。” “臣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点好,从朝仙阁,到昨日,再到现在,殿下从不让他人近身,身边也只有天风服侍,为何放着心腹不用,非要让一个想取殿下性命的人待在身边,还贴身伺候?臣女只想要殿下替臣女解惑,其余的不做多想。” 这话的意思,是说他刚刚讲的那些进王府的话,是他在自作多情。 邵衍眼神冷了下来,脸色有些不好看,“孤不杀你,还放你在身边,一是监督,你知道孤的秘密,和孤已经是一条船的人了,别想随随便便下船!二是看看你还有几分能耐,身边献媚的美人太多,像你这么不要脸皮,能屈能伸,还时刻把弄死孤的念头存在心里的人实在少见。” “殿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婢子敬重殿下还来不及,怎么会想着弄死殿下呢。”她面不改色地说着违心话,丝毫没有半点愧色。 “是真是假你心里清楚,还是别让孤说破的好。” 她没否认,索性换了话题,“所以殿下打算养虎为患?兴致挺好的,是当心会伤了性命。” “孤不喜欢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是龙是虫,还要看你有没有那份能耐!” 她摩挲着手里的毛巾,眼闪过一丝意味不明,“殿下对臣女有兴趣是好事,只是还没回答臣女刚刚的问题,既然殿下承认与臣女是同一条船的人,那该坦诚相待才是,否则臣女难免心里不平衡,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 邵衍闭眼,水气朦胧仿若天神绝美,“孤如何行事不需要跟谁交代。趁早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孤平素最不屑碰的是沈孟两家的血脉,真的是招人恶心。” 沈碧月下意识攥紧了毛巾,面色微凉,她可以允许别人说她的不是,她的不好,却容不得别人看不起孟家,抿紧了唇,却只是抓着毛巾,没有其他动作。 两人都没说话,一时安静了下来。 浴桶的后面放着一个宽胖的小桶,里面盛满了滚烫的热水,她放下毛巾,取过一边的水瓢往浴桶里加水,热气腾腾的水从浴桶边缘倾倒而入,渐渐升腾微凉的水温,热水浸过肌肤,舒服得让人不禁心神初开。 “加完水出去,不必留着伺候了。” 邵衍素来苍白的面色在水温的熨烫下回了些血色,但仍旧有些倦意。 “是。”沈碧月又往里头加了水,一边将手伸进去试水温,直到微烫才停下。 放下水瓢,目光掠过一碟香草料,放在沐浴的热水里可以让人安定心神,舒展肌肤,淡香适意。 她伸手取了那碟香草料,指尖捻了几撮放入水里,动作不小心大了一些,洒到了邵衍的肩。 那人倏然睁开冰冷的眼眸,她惶然退开,抿唇道:“奴婢不是有意的,这叫天风护卫去打新的水来。” 刚一转身,身后水声哗啦响起,沈碧月脚步微顿,下意识地扭头看一眼,只来得及看见他逼近的脸,盛怒的面一双眸子闪烁着淬毒般的冰冷寒凉,下一刻被扣住后颈,往浴桶边一扯,狠狠地按了下去。 微烫的水瞬间包裹住她的脸,继而汹涌地涌入她的口鼻,细嫩的肌肤被水烫得阵阵刺痛,让她难受至极,近乎窒息,她死命挣扎着,可按在她颈后的手力气很大,让她动弹不得。 挣扎,听到邵衍的冷笑声从头顶模模糊糊传来,“沈碧月!你真的是越来越放肆了!是不是孤这几日对你太仁慈,才惯了你一身的胆色,如今都敢爬到孤头作威作福了!” 沈碧月伸手在半空死命挥舞着,突然抓到了一个东西,长长的,软软的,却意外地结实,她死命攥住,想要借此挣脱他的控制。 果然后颈力道一松,她往微微抬了头,捕捉到一点空气,立马大力吸入,水和着空气呛入胸腔,有种沉闷的钝痛蔓延到胸口,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冰冷五指握在她抓着东西的手腕,死死扣住,很用力,疼得她紧紧蹙起了眉。 邵衍冰冷的声音,夹着寒霜暴雨在耳边响起,“放手!” 沈碧月出了水面,难受得整个脑袋像被抽光了空气一样,只顾着本能地咳嗽,五指紧攥着没放开,越咳胸口越疼,让她几乎难受得弯了身子。 邵衍看她半悬空着身子,白净的脸紧紧贴在水面,耳边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黑亮的眼睛映着涟涟水光,像被欺负得哭了一样,看起来楚楚可怜极了。 只是她的手还紧紧抓在他身下,力道之大让他的面色都绷得紧紧的,还有点泛青。 还不知道是谁在欺负谁呢! 邵衍手下再次用力,将她整个头深深按入水,不给半点挣扎逃脱的机会。 扣住她手腕的五指用力一掰,只听得咔嚓一声,一声低呼被吞没在水里,剧痛让她忍不住张开口鼻,热水涌入,将她的气息全部堵回去,登时昏了过去,全身都瘫软下来。 纤细如葱段的五指软软张开,手掌呈一种诡异的弧度耷拉在腕。 邵衍将她提起来,带着恼怒往旁边一扔,砰的一声闷响,扬起微不可见的一层灰。 门外守着的天风听见动静,“主子,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邵衍僵着身子站在浴桶边,一时间走动不得,这死丫头刚刚是用了多大的力道,到现在还阵阵泛疼。 他第一次碰这种事,不仅没了洗浴的心思,也觉得面无光,没有出声,一直等到身下疼痛渐缓,才披外衣,赤脚踩在铺着兽皮的柔软地毯。 “进来!” 声音听起来有些阴冷暴戾的意味,天门心里一紧,推门快步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浴桶周围铺的地毯都是水渍,沈碧月倒在离桶有些距离的地方,歪着头,半身湿漉漉的,面色发青,一只手软软搭在地,像是被扭断了,情况看起来不太妙。 邵衍离她远远的,像是躲避什么瘟疫一样,只披着一件外衣,脸色极度阴沉。 天风跟随邵衍这么多年,很少见到他神情这么不善的模样,除了在沈姑娘面前,而今日前几次还要难看许多。 主子不过是沐个浴,怎么又把沈姑娘给弄得半死不活了。 邵衍不看地的人一眼,似是隐隐咬着牙,冷声道:“把她给孤拖出去。” “主子,要拖到哪里去?” “随便扔到大街,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不给她点教训,真以为孤怕她了。” 看来是沈姑娘又冒犯主子了,该罚,的确该罚。 只不过主子的话说得像是轻罚,这沈姑娘却已经是去了半条命的样子。 看了眼邵衍依旧阴沉的脸,还在暴怒,不要再出声为妙。 天风将沈碧月抬起来往肩一抗,像扛货物一样。 邵衍看了那货物一眼,忽然又叫住他,抿唇道:“等等,把她先关到柴房里去。” “是。” “还有,明日一早准时启程。” “那沈姑娘?” “一起走,到时候让她骑马,别放车里。” “……主子,沈姑娘这样,怕是得马骑她吧?” 邵衍沉默了一会儿,“先弄醒她,再扔去柴房。”末了又补一句,“你自己看着办!” 主子对人下狠手从不管对方醒不醒,死了一了百了,没死继续作弄,这回倒是和以往有些不同。 天风压下心里的好,点了一下头,将她重新放回地,只是没控制好力道,又是砰的一声闷响。 邵衍看得眉心一皱,“你做什么!” 天风疑惑抬头,“主子不是要弄醒她吗?” 他按了按眉心,阴沉的脸色渐渐回缓,低声道:“撵出去再弄醒,别在这里弄,碍眼!” “是,主子。”天风再次把人扛起来。 “郑经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吗?”邵衍赤着脚走出屏风,坐在铺着柔软缎被的榻沿。 “回主子,已经都办好了,以主子的名义给大理寺施压,大理寺也不敢擅自做主,先把他监禁起来了。” “你派人暗保护,不要让他不知不觉死在狱里了。” 天风有些惊讶,主子主张将人抓起来,迟迟没有动他的性命,却是交给监察御史押送回京,这已经很让人觉得稀,现在还要保住他的性命? 邵衍勾起唇角,无声一笑道:“你放心,孤不会让他那么容易死的,死也要在天下人面前身败名裂而死。” 天风有些迟疑地点头。 邵衍瞟了他一眼,“你不要考虑太多,我们保护郑经只需要短短一段时间,等回到永安,一切到此为止,无需我们出手,御史台大夫孟裕和刑部尚书杭硕不会放过他,他们都是嫉恶如仇之人,断案公正严明,办事又谨慎严密,不会让郑经轻易脱罪的。” “属下明白了,这去办。” “还有,明日回永安。” 天风扛着沈碧月离开。 邵衍坐在榻,双腿盘起,外衣松垮系着,露出肌理分明的苍白肌肤,他的手肘搭膝,指背扶额,另一手闲闲搭在膝,修长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漆黑的眼里蓄满阴凉的光芒。 他原本确实要在外头多待一些时日,只是这一次有人沉不住气,兴许有事该发生了,他若不回去凑个热闹,太可惜了。 不过……邵衍动了一下身子,微微疼痛从身下传来,他暗吸一口气,阴凉的眼眸瞬间变阴沉。 那个该死的丫头! 柴房里 沈碧月醒来时,望着头顶的粗壮木梁,只觉得呼吸困难,胸腔都在泛疼,想要伸手,可是一点力气都使不。 昏迷前的记忆是邵衍把她按进水里,顺便把她的手也给扭断了。 她微微闭眼,又睁开,面色肃冷,冰冷的眼眸流露出愤恨,以及**裸的杀意,除了前世的那对奸夫**妇,她还从没有对谁产生过这么明显的杀意,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凌迟折磨死了。 地有些阴冷,她躺了一会儿受不了,右手被废了,还有一只左手能动弹,她咬牙,废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坐起来。 打量着周围一圈,然后叹了口气,出师未捷身先死,说的应该是她了。 那些香料是她故意洒到他身的,谁让他说孟家的闲话。 本来有把握邵衍不会轻易害她性命,最多是给一些教训,没想到他会教训得这么狠,把她弄成这副凄惨可怜的模样。 阴冷潮湿的环境,成堆摆放的木柴和干枯的杂草,还有一些废弃老旧的草编筐子和木头箱子,这里应该是一处杂物房。 沈碧月自嘲一笑,前世没被打入过冷宫,今生倒被人打入两次冷房了,一次是刚重生过来的时候,第二次便是现在。 低头看了眼诡异吊着的右手,还好他没下狠手,只是脱臼了,她会接骨,并不严重。 左手按右手的瞬间,疼痛骤然袭来,死死咬住唇,忍着疼,借用地板的力道,用力一掰,“咔嚓”一声,腕骨被接了回去。 疼痛蔓延了好久,好不容易缓过去了,她才松开唇,尝到口一股血腥的气味,不过是接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的额头和后背已经渗满细密的一层汗水。 刚才坐起来出了一身汗,接骨又是一身汗,身的衣裳本来又是湿透的,又冷又热地黏在身,非常难受。 她扭了扭手,能恢复自如了,又坐了一会儿,伸手用衣袖抹了抹额的汗,才站起来,慢慢地走到门口,听了一下外边的动静。 伸手扳住门板,试图开门,谁料轻轻一扳打开了,有些惊讶。 外头站着两名王府侍卫,见她出来,横臂拦住。 “主子有令,沈姑娘不能出来。” 沈碧月砰的一声关门。 没锁着门,只让侍卫在外头守着,是想让她知道,即便没有锁着她,她也没能力出去? 不对,他不知道她会接骨的事情,他能预料到的是今晚她会一直躺在冰冷的地,以她这么娇弱的身体,这么度过一夜,明日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轻则风寒浸体,重则,去了大半条命。 吃定她不能逃,也死不了,运气好的话,能留下一口气,那种生路分明近在咫尺,却偏偏没法触碰的感受最是磨人,他要让她感受到这一点,从而生不出忤逆他的心思。 他回回整治她,都是下了狠心,但都被她躲了过去,唯独这次没能躲过去。 身的衣服还很湿,屋内阴寒,但穿着总归脱下受冻好些。 她在杂物房内巡视了一圈,选了一处较温和的地方,抱了些干燥柔软的草堆铺,盘腿坐下。 前世孟廉除了请武师教导她学武,更是传授了一套内功心法给她,不厉害,但足够临阵自保,必要时还能催动功力温茶暖身。 现在她该把那些东西给捡起来了。 一夜未眠,她闭眼打坐,默念心法,感受着体内气息的流动,直顺着血脉骨肉充满着四肢百骸,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鸡鸣三声,已是五更,外头的天色渐渐亮起来。 沈碧月睁开眼,眸一片沉静,身的衣服也早被烘干了,整个人一扫前几日的伤疼郁结,显得特别有精神。 苦坐一夜,她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自打重生以来,她抱着坚定复仇的心思,这个念头一直到遇见豫王,被全部打乱,从东会乡到这里,一路东躲西藏,心惊胆战的,是为了防着他,怕他要了自己的命。 前世她一路助邵远登位,学了多少心机手段,那些黑暗的污浊,还有她对邵远坚定一心的满腔爱意,将她逐步逼得狠厉毒辣,也逐步被推了后宫之主的位置,最终陷入绝路。 最后她能狠下心来用自己的覆灭来设局,颠覆了孙素白与邵远的天下,也归功于隐伏忍耐的那几年黑暗日子对她的调教,现在她有着世最硬的心肠,再不会做出任何对自己不利的决定。 虽说遇见邵衍后,那些违背心意的举动做了不少,导致她现在还和他苦苦纠缠,不得回永安,对所发生的这些异常,她归结于是前世残留下来的阴影。 豫王邵衍前世虽早夭,但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以及对他下属的认识,她肯定他绝不是个倚靠皇权能肆意嚣张到无视律法的人,能在永安狂妄横行十多年,靠的不只是他狠绝毒辣的手段,还有深不可测的城府和心机。 对他未知的恐惧,还有对重生的不安与渴望,击溃了她坚不可摧的防线,将她从前那股莽撞与天真的性子全部都引了出来,才会屡次在他手里吃了败仗。 现在恍然回神,对城内形势进行抽丝剥茧的考虑,她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豫王不忌惮沈孟两家,却不得不考虑世族与皇权的势力均衡。 他可以随便拿个由头处死她,可他不能。 杀了她,不是压制,而是对世族的挑衅。 她只有尽快回到永安,才能掌握先机,从被动的局面里脱身。 天一亮,代表着车队要出行,杂物间的门被推开,天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沈碧月挺直背脊,神色平静地看着他,面色红润,精神满面,丝毫看不出昨日里的青灰气色,天风的眼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讶。 这个沈姑娘,还真是个厉害的人物。 险些被主子淹死在水里,又湿冷着身子在这么阴冷森寒的地方度一夜,还能这么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其生命与意志真是顽强得让人心生感叹。 “昨日臣女无意冒犯,才让殿下生气,不知道殿下今日可消气了?”沈碧月坐姿端庄,眼含温和笑意。 “这个沈姑娘还是亲自去问主子的好。现在该路了,沈姑娘请随我来。”天风暗自打量着她,觉得她身好像起了些变化,又说不来是哪里不对劲。 “什么路?” “回永安。” 沈碧月从地爬起来,笑道:“原来要回去了,我随便问问,大人请在前边带路吧。” 这一次天风没有将她带到马车那边,而是直接去了马厩,这里的马厩与停放马车的地方隔得很远。 “殿下难道没有考虑到我不会骑马的问题吗?” 天风瞥她一眼,没有回答,那眼神分明在嘲笑她自视甚高,不过是个骑马的事情,哪里需要主子过问。 “看来殿下已经不喜欢臣女了。”她有些可惜地说着,眼神早已投向马厩里一排踢腿低鸣的骏马,丝毫看不出可惜的模样。 只一眼,她知道这里没有什么好马,便随意一指,让人牵了马出来,刚刚翻身马,看见前方一道玄色身影接近了马车。 邵衍出来了,距离有些远,看不清脸,沈碧月坐在马微微眯起眼,看他的身形动作,也没朝她这边往一眼进了马车,漠不关心的模样。 王府侍卫们骑着马,随着马车前行而驱马随行,沈碧月却坐在马不动,这时旁边伸出一只手,递青黑色的帷笠。 沈碧月挑眉,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帷笠还在,那日被邵衍扑倒在马车,帷笠落在边,后来再坐车的时候没看见,还以为早被扔了。 天风知道她在顾虑露脸行马一事,说道:“沈姑娘的身份与普通女子不一样,还是遮着的好。” 她没拒绝,直接接过戴在头。 送她帷笠遮脸,应该是前边那位主子的授意,虽说在豫王府的车队里混了个女子有些怪,但豫王喜好异,也不会让人太过在意。 不过她跟豫王打过无数次交道,也斗过狠,如今他再想怎么作弄她,她也不会在意了。 瞻前顾后是她的本性,为着谨慎,却不是害怕。 这次车队前进的极快,不像以往那样慢吞吞,应该是有急事要赶回永安。 她在离开前暗暗观察过,孟六孟七和墨笙三人的确跟在后面,只是距离有些远,她只能摆脱了邵衍再跟他们汇合。 被邵衍带走有四五天的时间,奉国公府那边能得到消息,不代表沈家那头知道,雪梅和沈家家仆一起回去,她却不见了踪迹,沈岐应该已经差人到处在找她,邵衍这次急忙赶回去,也算顺了她的心思。 狩州与保州邻,和永安却离得远,间还隔着一个宜州,车队一路快走慢停,走了一天一夜,很快抵达了宜州与永安的交界县城。 天光微亮,车队并未停在县里,而是停在了县外十里远的一处林子里,很隐蔽,像是要偷偷做什么坏事。 ------题外话------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099 放她走 尽管日夜奔波,侍卫们的脸也没有露出丝毫倦容,仿佛这样赶路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沈碧月跟他们一起昼夜赶路,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女,身子又娇弱,还一直骑在马,若非趁着每次歇息的时候调整内息,根本撑不到这里。 在赶路的过程,邵衍一直待在马车里,沈碧月也乐得不用见他,听说要休息半个时辰,便打算避开一众侍卫再去寻个地方调息。 天风拦住了她的去路,递过来一个水壶。 沈碧月犹豫了一下,拿在手轻轻晃着,扬眉道:“这么好心?” “不知好歹的臭丫头!我们天风男子大丈夫,胸怀坦荡,不会做下药放毒这种下作的事情!”一抹红影从树垂挂下来,悠悠一晃,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依旧是一脸怒容。 “我可没说过天风大哥会下药放毒,只是好他是不是受了谁的命令,给我送什么能免于疲累的好东西罢了。” 这话说得巧妙,不说天风,话头直指天风背后的主子。 若说是坏话,偏偏字里行间都是好话,若是好话,语气又那么冷冷淡淡暗带嘲讽的,让人捉不住她的错处来。 玄衣憋红了脸,伸手指着她,“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憋出了一句,“奸诈小人!” 玄衣怒什么,天风不在乎,他只觉得沈碧月的那一声天风大哥听得他浑身不自在,以前不是叫天风护卫是天风大人,现在一出口是大哥,故意要跟他拉近关系,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玄衣哥哥每次见到我都这么怒气冲冲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与小女子有什么了不得的过节呢。” 说完她摘下青黑帷笠,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一脸天真懵懂的表情。 她表现得很无辜,可意图很明显。 在外人看来,两人是因为脸才有了过节,稍微认识玄衣的人都知道,跟人脸还能这么生气,只可能是他输了,长得不如人家好看。 那个玄衣好看的姑娘笑眯眯又补了句,“其实长得不好看也没关系,毕竟人生娘胎,好看的容貌没法自己选择,有些人长得不好看也只能认栽,只要不拿出去跟人较,丢人现眼了行,你说是不是,玄衣哥哥?” 骂他丢人现眼。 玄衣的脸黑白交错,当场憋成一片猪肝色,指着沈碧月鼻尖的手指用力颤抖着,“你……谁是你哥哥!” 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天风在旁边听得直抽眼角。 沈碧月无辜地眨眼睛,“玄衣哥哥是不是年纪大了,有些健忘,次分明是让我叫哥哥的,你说是不是,天风大哥?” 天风大哥四字一出,天风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 玄衣气得把衣袖往肘挽,正打算指着她开骂,突然见她凑了过来,盯着自己的手指一直看,像是在看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玄衣登时觉得她的眼神有些惊悚,嗖的一下缩回手,粗声粗气道:“你看什么!” 沈碧月眼里露出几分惊叹与欣赏,笑道:“玄衣哥哥,你的手保养得真好,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人的手保养得这么细嫩有光泽,像豆腐一样雪白嫩滑的,是不是用了什么稀有的法子,也教教我吧。” 玄衣耳朵一动,青黑脸色瞬间转为红光满面,得意洋洋地摸着自己光滑如豆腐块的手背,有意无意地往前伸,十指伸展开,再合拢,再伸展开,明显是在显摆。 “你这个丫头,虽然长得丑了一些,脾气也不好,看起来一无是处的,可还算有点眼力。” 沈碧月含蓄一笑,“让玄衣哥哥见笑了,我的手向来不爱保养,几年下来变得粗糙,也不爱管它了,只是看见别人的手好看会忍不住想看,希望玄衣哥哥不要介意我的唐突。” 玄衣瞥了一眼她露出来的手,细嫩白皙,精致小巧,虽不他的雪白光滑,但胜在修长如削葱,于是语带嫌弃道:“嗯,你的手,的确长得一般,但也还没到不能看的地步。” 说完姿态优雅地朝她摆摆手,若有似无地展露了一遍手后又缩回去爱惜地摸着,“爱美总归是人的本性,你的手长得粗糙,自然会向往我这种容倾天下的嫩滑肌肤,喜欢是识货,不喜欢是眼瞎,不怪你唐突。” 三两句被收服了,还得意洋洋地开始跟沈碧月传授起保养手的方子来,天风在一旁看得直抽眉头。 该说玄衣好收买还是沈碧月擅窥人心呢。 不管是哪一种,要是让主子知道了,一定要气得把玄衣撵去塞外荒漠了,那里的环境最是适合磨砺肌肤,也是玄衣最深恶痛绝的地方。 “好妹子,若还有什么保养肌肤的方子,我一定会好好教教你,不过你要是有了好东西也不能吝啬给我。”玄衣春风满面道,一身红衣扭得荡漾,手里还拿着天风的水壶,那是沈碧月方才顺手塞给他的。 沈碧月朝他摇摇手,走远了。 天风:“……”不禁扶额叹息。 叹息之余还是为沈碧月刚刚的那一声大哥觉得不自在,感觉她一定在酝酿着什么阴谋,其实他真的错怪她了,她没想用什么阴谋诡计算计人,单纯想膈应他们。 沈碧月远离车队后,脸的笑慢慢收了起来,眼神变得沉静而锐利,她挑拣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角度刁钻,还有树丛遮挡,即便有人走过来,也不容易发现她。 将帷笠放在一边,盘腿坐下,闭眼开始调息。 她问过心法的来路,孟廉不告诉她,连心法的名字都不说,只知道口诀和调息的法子,前世她将心法调息和所学杀招相融合,达到了一种极致而精粹的地步。 这也是邵远忌惮她的一个理由,她将自己的一切对他坦白,换来的是他的惧怕和防备,枕边人身怀shā're:n绝技,他身居高位,本疑心重,又如何安睡得下。 身为皇后的那三年,他每日与她柔情蜜意地游园赏花,夜里回御书房看折子,她自持端庄,心里虽失落,也不敢挽留,偶尔在深夜会亲自炖汤送去,也被阻拦在门外,说是事务繁忙,不见人,第二日又笑容满面地来寻她游园。 这样的日子结束在被邵远捉到她与殿前侍卫通奸在床的那一日,那个侍卫是他派来保护她的隐卫,从来不是什么御前侍卫,也从未近过她身,只在暗处保护。 她从始至终对他都是坦诚相待,而他对她则全都是算计。 调息结束,还不到半个时辰,沈碧月站起来,打算回到车队去,突然听到斜后方传来一丝微小的动静。 她倏然回眸,对一双漆黑漠然的眼眸。 邵衍倚靠着树,玄色衣袍外罩同色大氅,长发用玄玉簪束起,露出一张苍白而妖娆的容颜,那双眼眸如雪夜含霜,空谷深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沈碧月没想过会碰见他,还是以这么猝不及防的姿态,不禁攥紧了手的帷笠。 她虽耳目灵敏,却完全没有感应到他的存在,若非刚才一丝动静,直到离开也完全不会察觉到他,他故意弄出动静的意图是什么,她不想了解,只想知道他站在这里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邵衍看着她面色平静地回视他,那双看似沉静的眼里却满含谨慎与防备,不由得扬唇一笑,笑意很冷,有些淡漠,有些嘲讽。 她撞破了他的秘密,他理所当然对她施压,强迫,作弄,所以她不满,反抗,甚至厌烦。 可是她自己呢,不也对他有所隐瞒?她也有她见不得光的秘密。 两个人半斤八两,谁也不谁光明。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安静得仿若鬼魅,仿佛从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沈碧月盯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抿唇站了一会儿,也转身回车队去了。 车队没一会启程了,离永安只有一个时辰的路程,不之前的快赶,这次只是慢悠悠地走,恍如闲庭信步,一路赏着路边春景而归。 硕大的城门很快出现在视线,古老威严,辉煌壮阔,带着岁月的痕迹,昭示着大宁的雄厚基业。 永安城是始祖皇帝当初亲手写下的三个大字,金笔挥毫所,笔意雄浑豪迈,肆意潇洒,仿佛能窥见他当初驰骋疆场,带着数千名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挥霍尽满身血肉打下了大宁江山,让数千万百姓得以安身保命,兴家立业。 这里是皇族贵门的兴旺地,也是历代皇权争斗所淘汰出败者的埋骨地。 沈碧月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脸虽被帷笠挡住,可拉扯缰绳的手指轻颤却暴露了她的心情。 永安城门越来越近,她的脑在一瞬间闪过千百种念头,想的都是在进永安城之前要如何脱身。 她不能跟着车队进永安城,里头的眼睛太多了,特别是豫王,行事狂妄,树敌太多,稍有些风吹草动,都能被城各家权贵所知。 刚走到永安城门三里远的地方,车队突然停下了。 天风从前面小跑过来,“沈姑娘,殿下请你过去。” 沈碧月下意识地看了眼周围的侍卫们,眼睛直视前方,耳朵高高竖起,眼角都在悄悄地瞟她和天风。 她抿唇,驱马向前,越过天风很快到了那辆马车的旁边。 天风跟在她身后,走到车帘边小声道:“殿下,沈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 沈碧月驱马与驾车的骏马并行,才翻身下马,不等天风搬小矮凳过来自己爬了马车,对着那扇紧闭的车门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 她一进马车,天风在外面替她关门,很贴心。 转身面对邵衍,将帷笠摘下,沈碧月对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跪拜礼。 邵衍倚在矮榻正吃着糕点,瞟了她一眼,“一日不见,你好像乖顺了许多。” “承蒙殿下昨日的惩罚,臣女已经知错,日后再也不敢随意冲撞殿下了。” 她低着头,眼眸低垂,身穿的是简单的黑色衣裳,却仿佛身着华裳玉带,端庄规矩得很,让他蓦然想起在东会乡的棺材铺里见她,也是一身清爽亮丽,姿态雍容。 邵衍看她刻意放低姿态的模样,知道她心里肯定又在琢磨什么小心思。 “沈碧月,你是不是以为认了错,过去几日顶撞孤的那些莽撞行为都能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臣女不敢求殿下原谅,只想求个宽恕。” “怎么惩罚都行?” “回殿下,顶撞殿下是臣女心智有失,狂妄自大,自然不敢妄求殿下能免了臣女犯下的全部罪责,只盼殿下能看在祖父与外祖父的面宽恕臣女,哪怕宽恕一分也是大幸。” 邵衍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你过来。” 沈碧月抬眸,见邵衍看着她,眼神漠然,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她没有起身,膝行向前,带着几分卑微与虔诚,邵衍眉心下意识皱起。 等他反应过来,沈碧月已经到了他跟前,一头长发用木簪束在脑后,露出修长白皙的后脖颈,头还有浅青色的指印。 是他那晚将她按在水里留下的。 “抬头。” 她直起身子,扬起了头,黑色的衣领,雪白的脖颈还能看到一抹淡淡的五指印。 邵衍眼神一暗,突然从袖里滑出一把锋利的b-i'sh0u,另一手探向她的面。 沈碧月没有动,只是下意识地抿唇,攥紧了袖里的手。 邵衍的手并未触及她的脸颊,顺着往后绕去她的头顶,木簪被抽走,乌黑长发散了一肩,裹着她素白清丽的小脸。 目光掠过她的脸,停留在她颊边,纤长手指随意捻起耳边一束,手起刀落,割下一束青丝来。 发丝残次不齐地落回她的耳畔,沈碧月下意识瞪大瞳孔,神情困惑。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敢损毁,而且割下的头发相当于贴身之物,不是男女间能私相授予的,哪怕他是权倾大宁的豫亲王,能狂妄到无视律法,这么做也是于理不合。 邵衍收回b-i'sh0u,捏着那束头发,“传闻太澜的巫蛊之术厉害得很,能够以人之身体发肤,操纵宿主之言行和性命。” 捏着她的发,相当于捏着她的命。 沈碧月望向他的下巴处,正色道:“臣女谢殿下不杀之恩。” 他手里捏着她的命,还没打算要怎么办,被她一句不杀之恩给堵死了。 邵衍将头发往案一扔,不耐烦道:“滚出去!别让孤再看见你!” 他同意放她走了。 “臣女谨遵殿下吩咐。” 下车以后,豫王的车驾远去,只留下一匹马。 她目送车队进了城门才收回目光,听到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回头望去,是孟六孟七和墨笙三人。 孟六孟七还未奔到她近前翻身下了马,“小主子!” 墨笙跟在后边,慢了一步。 孟六快步走过来,一眼看见了沈碧月脖子的指印,惊道:“小主子,是不是豫王他伤的你?” 沈碧月摇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城再说吧。”说完戴了青黑色帷笠。 四人再不多说,了马,向着永安城门口疾驰奔去。 离官道不远的小林子里,站着一名身材修长,面貌俊美的少年,他的身边还站着两个少女,他们一直看着官道的方向,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唯一可惜的是听不清他们的声音。 少年收回目光,“别看了,走吧。” 其一名黄衣少女看少年转身走,终归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小步跑着追了他,“秦大哥,你说那个女子会不会是豫亲王喜欢的玲珑仙子?” ------题外话------ 还有二更! 100 重回沈家(二更) 少年没回答,面色不改地往前走着,被他这么冷落,黄衣少女登时觉得有些没面子,忍不住咬唇,放慢了步子。 另一名身穿绿衣的少女怕她尴尬,连忙接过话,“络络,怎么好端端地说起豫亲王了,他的闲话还是少说些为好,大哥每日出行办差,哪里还会去关注这些事情,不要再问了。” 丁络瞟了一眼前面的少年,忿忿嘟嘴道:“可是我好呀,豫亲王这些年除了玲珑仙子外,再没听说他接近过别的女子,今天碰巧给撞见了,秦大哥又刚好从东会乡办差回来,兴许知道些什么内情呢,阿代,你不好豫亲王的事情吗?” 秦代摇摇头,“那位殿下的事情不是我们可以过问的,而且陛下也严令禁止他人私下议论豫亲王,你忘了吗?” “可是我们在这里悄悄说,也没人知道呀。” “好了,你忍一忍,今日我们是来接大哥的,别再提豫亲王了,其他的事情等我们回去再说。”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一间凉亭边,亭外停着两辆马车,车夫和几名丫鬟站在马车边候着。 秦召身为监察御史,外出办公差已是常事,知道他今天会回来,秦代约丁络特地到城外三里的烟雨亭等候他。 秦召突然道:“城外三里也属于京兆尹管辖,四妹可以不必亲自来迎我。” 秦代温和一笑,“大哥这次外出办差太久,大伯母整日挂在嘴边念着,三哥也忙于应考,我素来是个闲不住的,听闻大哥要回来,便替大伯母来迎大哥回府了。” 她说得有理,秦召也没再说什么,走向自己骑来的马。 方才他是骑马而来,押送郑经的任务并不是他负责的,调查完东会乡的事后,他着人将郑经押送回永安,又另派一队人马将搜集好的罪证秘密送回,自己则转头又去了别的乡县巡察。 这次回来本想直接去御史台述职的,却被秦代在烟雨亭给拦下了,还特意备了马车来迎他,母亲有嘱咐,他不能不听,只能先回一趟府里了。 秦代见秦召并不坐马车,而是了马,也没说什么,和丁络了马车,令车夫启程回去。 丁络撩开车帘,看向前方骑马慢行的男子,抿唇道:“阿代,秦大哥是不是心情不好?” “不知道,兴许是累了吧。” 丁络放下车帘,神情有些懊恼,“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刚刚不怎么理我呢,早知道秦大哥累了,我早点回来,也不会看到什么豫亲王了。” 秦代轻轻一笑,“你真要这么计较,应该先骂我才是,若不是我听到官道传出了动静,你也不会好去看。” 丁络嗔怪地看秦代一眼,“阿代,你又说好话来安慰我。”话是这么说,她的心情也因为秦代的安慰感到好了不少,没刚刚那么郁闷了。 秦代笑而不语,掀开车帘望向外边,城门口已经近在咫尺。 沈碧月一进城,要打发孟六和孟七来那个人去找侯武,还没等她吩咐,侯武自己出现了。 他自从处理完立吉县的事情,一路护送嫁妆回到永安。 路一直等着沈碧月传信回来,可惜她好像人间蒸发一般,迟迟没有联络,回到永安城后他也不敢通知孟老爷子,即便是在他一进城的时候,老爷子知道了,但只要他不主动联系,以老爷子那副故作矜持的性子,也不会主动来找他,省得他提前挨骂。 幸好五日前终于收到孟七的来信,他才连忙派人守在城门口,一边和孟七保持通信,听说豫王回城,立马赶了过来。 城门口人多,不好说话,这么几个人直杵杵站着,连守城的将士都时不时投来怀疑的目光。 他们移步去了茶楼,进了一间茶室,位置靠里,偏僻幽静。 送茶的人还没来,孟七关门。 “侯武,你把嫁妆都押去了哪里?”她单刀直入问道。 侯武看了眼墨笙,道:“老爷子在城东南的曲池坊有一处宅子,小人把马车都运到了宅子里。” 沈碧月心下稍安,见侯武在暗打量墨笙,便道:“她叫墨笙,是我在路捡来的丫头,自己人。” 既然是自己人,侯武也没有再问。 这时送茶叶的小厮来敲门,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墨笙去开门。 一室寂静,只有茶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和渐渐弥漫开的清茶雅香。 沈碧月很喜欢这种茶香,问小厮道:“这是什么茶?” 小厮正在泡茶,手脚麻利得很,也不耽误他说话,“这是我们茶楼的珍品,通济州的珍珠白,每年只有三月能采摘,过了月份没了,产量也很稀少,这批茶还是去年珍藏下来的。” 墨笙好,“为什么叫珍珠白?” “茶叶经过浸泡后,叶底会呈现珍珠色泽的霜白,喝起来也极为口,蕴郁浓香,姑娘请尝尝看。”说着将泡好的茶推到他们面前。 沈碧月取过一杯,轻饮一口,初尝甘甜,后劲清雅浓郁,口齿留香,不由得点头赞同道:“真是好茶,你们今年何时还会进茶?” “三月下旬的时候来,楼里便有茶了。” 她放下茶杯,笑道:“我很喜欢这种茶叶,能不能请你们为我留一盒,到时我会过来取的。” “可以是可以,只是不知道姑娘是哪位府的。”小厮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到茶楼要求留茶的客人挺多的,怕弄混了。” 沈碧月点头表示理解,“我是沈家的姑娘。” “原来是沈小姐,是小人有眼不识珠,没认出沈小姐,还请沈小姐见谅。”小厮大惊,态度立马变得恭敬起来,只是沈家的姑娘有好几位,不知眼前这个是哪一位。 看了眼沈碧月戴着的帷笠,是他没这个眼缘,小厮在心里直叹一声可惜,泡完茶离开了。 茶室恢复一片安静,沈碧月摘下帷笠,对侯武道:“沈宅那边有什么动静?” “小主子消失了这么久,连我们都要急坏了,更何况沈家,魏国公已经派出大批人马寻找小主子的踪迹,从丰水州到永安城一路沿途找人,只不过动静很小,不敢闹得太大。也派了人孟府去问责。” “孟家那边呢?” “小人没敢和老爷子说,不过魏国公倒是先派人去府了,明里暗里指责孟家对小主子和那批嫁妆不管不顾,被老爷子直接轰出府去了。”知情不报,他这次回去肯定也要被老爷子给收拾一顿,不伤筋动骨不罢休。 沈碧月冷笑道:“祖父哪里是记挂我,分明是惦记阿娘的那批嫁妆,知道外祖父恨他恨得牙痒痒,还白白送门去,也是他够蠢。父亲那边什么情况?” “沈大人自然被魏国公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带着沈夫人也不好过,这几日为了小主子的事情,沈大人没少发脾气。” 甘苓受气,这是她最想听到的消息。 “小主子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回来的事情瞒不久的,你待会儿让人将马车赶过来,再派人通消息给沈府,说我和嫁妆一起到了东边的城门口。” 侯武带着孟六和孟七离开,他们两个已经不适合再跟在她身边。 沈碧月看向墨笙,“你待会儿跟着我,一切行事都要听我吩咐,不要擅作主张。” “墨笙知道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去了东城门。 东边的城门外接近山林,起其他三个城门,人群较为稀少。 一排长长的车队停在东城门旁边,每辆马车旁边还站了两个家仆,看起来格外引人注目。 看到沈碧月过来,头辆车的两个家仆立马道:“见过小主子。” “侯武怎么派了你们两个过来?” 眼前两个家仆正是方才刚刚离开的孟六和孟七。 孟六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侯护卫领着我们去见了老爷子,老爷子说我们长得丑,小主子看不最好,让我们又跟着过来了。” 孟七瞪他一眼,“当着小主子的面,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不要命了!” 孟六“啊”了一声,追悔莫及道:“这话不能说吗?老爷子没吩咐呀!” 沈碧月觉得好笑,没理他们。 在城门等了没一会儿,沈府的人匆匆过来了。 一排家奴,足有数十个,领头的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相貌和善,一双眼睛生得小,却隐含锐利之色,一眼扫过去足以让人发颤。 他奉魏国公沈岐的命令,隆重而恭敬地前来迎接这位离开沈家将近九年的长房嫡女。 远远看见城门口一排马车,一个青衣少女戴着浅青色帷笠正站在马车前,身姿窈窕秀丽,姿态清丽端庄,看起来颇为雅致动人,身边还站着一名身穿青黑色衣裳的丫头。 老者前,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边慈善笑道:“老奴是魏国公府的总管,姓冯,月姐儿喊老奴冯伯可以了。” 沈碧月摘下了头的帷笠,也悄悄打量着他,“冯伯伯,你是祖父派人来接我的吗?” 冯伯点头笑道:“正是,主子想念月姐儿好久了,特地让老奴来接月姐儿回去。” 孟六在旁边听得嗤之以鼻,真的想小主子,怎么不亲自过来。 沈碧月恭敬行礼,“月儿见过冯伯伯。” “月姐儿一路奔波,还在城门口等了这么久,想必是累了,这随老奴一起回去吧,府的主子们都在等着月姐儿呢。” 听到回去,沈碧月双手揪紧帷笠,一副紧张的模样,“冯伯伯,我穿这样回去见长辈,会不会不好看?” “主子许久没看到月姐儿,正是念得很,不管今日月姐儿穿什么样的衣裳,他们见了都会很高兴的。”冯伯并没有因为她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而露出丝毫鄙夷或嫌弃的神情,反而分外慈祥地对着她笑。 沈碧月害羞地抿唇,“我知道了,谢谢冯伯伯。” 冯伯的眼神瞟向守在马车边的一列人,“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我路雇来守马车的。”她抿唇,鼻尖发酸,有些低低地说道,“雪梅嬷嬷为了保护我,受了很重的伤,我让沈家的家仆送她回府寻医诊治了,冯伯伯能不能告诉我雪梅嬷嬷现在身子怎么样了?可还安好?” “能让月姐儿挂念,也是雪梅的福气,只是她已经不在沈家伺候了,夫人念在她侍奉沈家多年,这次又护了月姐儿的份,让人送她回家去了。” 沈碧月有些惊讶,“她的伤治不好吗?我以为永安的大夫能够治好她,才赶着让家仆送她回来的。”说着眼里水光盈盈,要泛出泪来。 冯伯叹道:“雪梅即便治好了身子,也不能再待在沈家了,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她将月姐儿扔在半路不管是事实,甚至连累月姐儿在外面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国公爷更是因为此事大发雷霆,不光是她,连送她回来的那些家仆都被赶出去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是冯伯伯,我平安无事啊!” “护主是下人的本分,雪梅被派去接月姐儿回来,保护月姐儿,是她的荣幸,可一旦护主不利,那是大罪,功过相抵,对沈家来说,她已经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了。” 她默默低头不语,看起来有些难过。 冯伯见状便劝道:“老奴知道月姐儿自小长在丰水州,可月姐儿怎么说都是沈家人,应该明白沈家的规矩森严,主仆之间的关系亦是严苛,下人护着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今后再碰这样的事,月姐儿尽管受着便是,不要有什么歉疚的心思,否则要吃大亏的。” “连冯伯伯也是这样吗?” 冯伯点头,神色从容,并没有半分不平与埋怨。 沈碧月怔了一会儿,抿唇道:“冯伯伯说的,我都记下了。” 迎接嫡女回府,自然不能徒步回去,从外头徒步归来已经是过失,入了永安,不能再让人捉到半点不规矩的错处。 沈碧月坐沈府的马车,由冯伯在前头领路,后头跟着一列车队的嫁妆,一路浩浩荡荡地朝着魏国公府而去。 本来墨笙应该跟在马车旁边走的,可在沈碧月泪眼涟涟的坚持下,墨笙也坐了马车。 孟六和孟七在后头看得几乎都要惊呆了。 想不到小主子伪装得这么好,在他们面前凶神恶煞,冷漠决断,到了冯伯面前扮乖巧装柔弱,看起来像个从乡下来的少女,身带了一股天真的,怯生生的味道,活脱脱一只良善怕生的小白兔。 沈碧月微掀车帘,捕捉到了街头百姓仰头望向这辆车的尊敬和羡慕。 沈岐会派冯伯来接她,在她的意料之,毕竟在流言里,她是个被欺负,流落在外,可怜又无助的嫡女,还险些死在了外面,如果不派府的大总管冯伯过来,不足以显示他对她的重视。 只是这些表相终究是做给外人看的,对内,大家都知道沈岐并不重视她,因为冯伯并不是沈岐的心腹,只是府里的大管家。 沈岐要的,是个面子,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面子。 冯伯嘴里说沈家人急着见她,可马车一直在慢悠悠地前进着,一点也不着急。 “姑娘,这辆马车走得真慢,还不如骑马呢。”墨笙不喜欢坐马车,这么慢悠悠地晃来晃去,还不如骑马奔驰来得肆意自在。 沈碧月手肘抵着桌案,撑下巴,“冯伯没让马车在永安城晃一圈,是不会那么快回去的。” 墨笙不懂,“为什么?” 她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冯伯的意图在她看来再明显不过了。 沈家的马车都带有族徽,在永安城内这么一路晃过去,足够让经过的众人看清楚了,他们看得清楚,会揣摩里头人的身份。 大家都是聪明人,眼尖得很,不会猜不出马车里坐着的人是谁,算猜不出,沈家也会适时放出风声,让大家都知道里头坐的是她沈碧月,这么做还是为了让整个永安都知道,沈家重视这个嫡女。 推翻之前对沈家不利的所有流言蜚语,这是他们的目的。 魏国公府在永安城的东北方向,距离东城门其实并不远,沈碧月对永安城再熟悉不过了,自然知道冯伯不仅走得慢,还绕了远路,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程,被硬生生拖到了一个时辰。 在众百姓面前如看猴耍戏般秀了一圈,才终于看到威严的沈宅。 循着一字高墙而来,到了魏国公府的门前。 沉香木制的牌匾,府名劲骨大气,以金粉描边,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蹲坐门前,让人生出一股威凛庄严的官家气势来。 雕刻抱团如意的门枕石簇立府门两侧,朱门兽环,庄严肃穆。 府门在偏右一侧,用于迎宾送客,沈碧月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其他装着嫁妆的马车则由人引着从国公府的h0u'me:n进入。 她戴帷笠,被墨笙扶着下了马车,拾级而,看着朱红大门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 冯伯在前头引路,踏入门槛后,迎面便是个独立影壁,雕刻着玉兰,牡丹与桂花,象征着玉堂富贵。 守门的小厮将府门关,由冯伯领着沈碧月穿过屏门,进入外院。 外院的前庭空旷,十几个青衣婢女一排站开,个个低眉敛目,身段娉婷袅娜,极有规矩。 沈碧月摘下帷笠,视线落在了站在最前头的美艳妇人身,华裳玉钗,妆容娇艳,微挑的眼角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与轻蔑,像是要将眼前的一切都低贬至尘埃。 前世她见到的甘苓,看见她的时候,脸永远都是这副轻蔑与不屑的神情。 “恭迎月姐儿回府。”青衣婢女躬身,齐声唤道。 沈碧月微微后退一步,双手揪着衣袖,黑亮的眼眸直直盯着甘苓看,看得甘苓不禁心生厌烦起来。 长得跟孟茹一模一样,漂亮,水灵,高挑,纯真,她身的一切都跟孟茹非常相似,唯一美不足的是缺少了属于大户人家小姐的高雅端庄,神情胆怯,举止畏缩,看起来颇有些小家子气的味道! 虽然说很讨厌沈碧月,但她还是忍不住打量起眼前这个少女,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却一身青衣木簪的朴素打扮。 脸颊微胖,身形却偏瘦,生得曲眉丰颊,柳娇花媚的天真模样,容貌虽清丽秀致,却是稚气未脱,倒减去一分攻击性,多了分憨态。 她的脸很白,白得透出一种玉质的嫩滑,鲜眉亮眼,唇红齿白,像个精致明艳的瓷娃娃,让人忍不住想逗逗她,捏捏她。 府里的丫鬟穿的都是青色衣裳,她这一身穿过来,不认识的人还真会把她当成丫鬟,还是长得好的那种。 对世家大族来说,相貌姣好的丫鬟是不得台面的,最多只能当当那些公子少爷的通房丫头。 ------题外话------ 前方高能!甘氏母大虫(boss)粗线啦! 101 双姝并蒂 越看这个丫头,甘苓心里越不喜,沈家只有一个嫡女,谁都不能抢了欢姐儿的风头。 不过想起雪梅的事情,她心里又是一沉,还是要对这个丫头警惕一些,如果雪梅没有说谎,这个沈碧月应该不像她明面表现出来的这么朴实纯善。 如果是装的……那更要尽快解决干净了。 甘苓柔里藏锋地看她,沈碧月低头盯着自己脚尖,两人都不说话,一时安静得有些尴尬。 冯伯只好出声提醒,“月姐儿,这是大房的继夫人。” 一声继夫人,堵了甘苓的心,却大大取悦了沈碧月。 她笑着恭恭敬敬问好,“月儿见过继夫人。” 说完还飞快抬眸看了甘苓一眼,那一眼勾人,声音也娇柔,只是身体止不住地微颤,给人感觉她很紧张,很怕生。 甘苓没看冯伯,仿佛根本不在意,只是神色和善地笑,可她那隐在袖里的手都快捏断了,眼眸深处压抑着沉沉暗色,是嫉恨,是怨毒,也是不屑与轻视。 刚刚沈碧月抬起眼睛的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孟茹在世。 清丽明艳的容貌,现在已经足够惊艳人,不知道脱了那股稚气,被那样一双清晰黑亮的眼眸盯着,该有多么地摄人心魄。 贱人生的孩子,天生是一副贱人相貌! 甘苓伸出手扶起她,“快起来,好姑娘,多年不见了,你还是和小时候长得一样灵气,冯伯,你看,月姐儿是不是和茹姐姐当年长得一模一样?” 冯伯笑着应道:“夫人说的是。” 沈碧月依言抬眸,敏锐地捕捉到了甘苓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厌恶与不屑。 再低头,羞涩腼腆地扬了嘴角,只是低垂的眼眸里是同样显眼的厌恶与不屑,身为当家夫人,在下人面前夸先夫人的女儿好看,怎么听怎么怪异,如果两人当年是情同姐妹的关系,那这也没什么,可偏偏不是。 “夫人,既然月姐儿已经回来了,今后有的是时间看,还是快些进去,别让老爷子和老夫人久等了,他们可是一大早在等月姐儿回府了。”冬实小声提醒道。 甘苓伸手拍了一下脑门,“你看我这记性,光顾着看瞧人了,可别耽误了老爷子和老夫人看亲孙女才是。” 她亲切地挽住沈碧月的手往里边走。 沈宅是四进院落,东西两侧隔别苑,回廊相通,环池开路,加以湖潭山色,怪石夹廊,好不华丽富贵。 在经过的下人奴婢看来,两人亲热得像是母女,手挽着手去前堂。 甘苓一直暗观察沈碧月,见她一路都在竭力掩住惊艳与羡慕,又忍不住环顾四处,好盯着的模样,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前堂到了。 一眼望过去黑压压一群人,坐满了整个前堂。 知道的人明白他们这是在迎接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设了什么刑堂,要对她进行三堂会审呢。 沈碧月垂眸,眼里滑出一抹嘲讽,抬眸的瞬间消逝不见,掩饰得极好。 还没踏进前堂,看到一个甘苓长得更加美艳的妇人扭着腰肢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看起来也是刚到。 一看到甘苓,她丰韵娉婷地迎来,“姐姐,不过是接个人,怎么去得这么慢,可把老爷子都给等急了。” 明摆着嫌甘苓这个主母办事不利,说话间还偷眼下打量沈碧月。 甘苓看她一眼,冷笑道:“老爷子和老夫人还在里头坐着,花姨娘还是守着规矩,在里面安分待着的好,否则别说外人了,是让自家人瞧见了,都得以为我堂堂国公府是什么j-i馆别院呢。” 她压低了声音,只有两人能听得见,花姨娘立马恼了,忿忿地盯着甘苓,只是碍于身后满大堂的人不敢发作,最后气急败坏地转身进去了。 沈碧月静静站着,低头装作没听见。 花姨娘,是父亲沈植三房姨娘里年纪最小,也最受宠爱的一位姨娘。 沈植并不好女色,甚至很爱甘苓,因为这三房姨娘都是孟茹还在世时迎进门的,一方面为了气孟茹,另一方面是他觉得男人三妻四妾也没什么不对的。 花姨娘是官家女儿,父亲在宗正寺任职,当年元宵节在定湖边猜灯谜的时候,碰了沈植,花氏生得娇艳动人,性子也娇贵,虽说有时候喜欢闹脾气,但也都是真性情,那时甘苓还只是沈植的表妹,没进门,对甘苓求而不得的沈植很快对花氏动了心,没过多久门求亲了。 后来孟茹病逝,甘苓进门后,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不得不收敛自己所有的坏脾气与真性情,迎合沈家的规矩做个端庄有度的女主人,这让沈植觉得分外陌生,只有花氏依旧是当年的模样,他自然要更宠爱花氏了。 无论是进门前还是进门后,那些沈植给予的,本该属于自己的宠爱都被花氏给抢走了,这是甘苓最讨厌花氏的原因,如果不是花氏生有一子,沈植又有心护着,她早将花氏撕成百片千片了。 跟着甘苓踏进前堂,她抬眸将堂内所有人都尽收眼底。 魏国公沈岐与国公夫人甘氏高坐堂,一人一侧,右手边下来第一位是她的父亲沈植,站在他身后的只有花氏和胡氏两位姨娘。 左手边则是二房的沈州和他的夫人陈氏,站在陈氏身后,搭着她肩膀的少女是二房的嫡出女儿沈碧双,除此之外再不见其他二房的人。 至于站在甘氏身边,一身明裳娇俏,妍姿艳质的少女,看着沈碧月的眼神略带打量,姿态是大家闺秀的端雅大方。 能够站在甘老夫人的身边,说明很是得宠,她应该是大房另一位嫡出女儿,沈碧欢。 沈碧月的手微微收紧,想见的人见不着,不想见的人倒是堆了一屋子。 甘苓见她拘束,便领着她行问候礼,沈碧月跟着她的提醒,依次向在座长辈行礼问好,有些拘谨,有些胆怯。 沈岐面不改色,只是冷冷淡淡地受着,并不如传闻表现出来的那么急切,甘老夫人则是一脸严肃,对于沈碧月,她的不欢喜表现得很明显。 她的亲生父亲沈植起祖父沈岐的表现还要更加冷漠,起码沈岐也答应了一声,他只是点点头,连发出声音都懒得,与二房的沈州一样冷淡,这态度让旁人看了真要怀疑她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了。 其他人抱着看戏的心思,思绪各异,不显山不露水,默默观望。 这时沈碧双在一边小声地说了一句,“阿娘,这个大堂姐长得真好看。”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沈碧月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抿了唇没有说话。 “双儿,大姐姐初来乍到,家长辈又都在这里,你这么说,要让大姐姐不好意思了。”沈碧欢淡淡道,看向沈碧双的眼眸平静无波,唇边却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尽显端庄优雅。 沈碧双素来对沈碧欢是又嫉又恨又怕,碍于长辈在场,她有些不服气地动了动唇,到底没说话。 众人闻声看去,沈碧月站在堂子间,面色微红,还有些想往甘苓身后躲,心里各自溢出一声冷笑。 这孩子果真是个淳朴害羞的,可惜这种性子的只能在小家小户里讨得了好处,到了沈家,只能得到一句不得台面的贬话。 沈岐这时沉声道:“行了,都知道长辈在场,你们还这么随便说笑,是放着让外人笑话的吗!” 他的声音浑厚如钟,自带一股位者的威严气势,只是在面对小辈时,声音有意放轻,听不出责备之意。 沈碧双嘟囔道:“也没祖父说的这么严重,这里只有我们自己人,哪还有什么外人嘛,要说外人,不只有……”她没说完,眼神却自动瞥向堂那个瘦弱的身影。 “双儿!”沈碧双的母亲陈氏突然出声喝道,不大不小的一声,含着微不可察的淡淡恼意,让沈碧双倏然闭嘴。 长辈都在,她也不是个不懂规矩的,只是眼前那人着实让她生不出好感来。 长相不讨喜,性格不讨喜,浑身下那股小家子气更不喜,怯懦胆小的,一点都不像沈家的嫡女出身,拉出去都嫌丢人。 陈氏看向沈碧月,轻声道:“都说大房的女儿总是好看的,一个欢姐儿足以让棠棣书院的俊俏儿郎们都倾慕不已,如今又来了个月姐儿,双姝并蒂,这回怕是要迷倒永安城所有的男儿了。”说着以袖掩唇笑了几声。 棠棣书院是永安城最大的书院,也是最有名望的,书院的创办者是曾经当过太子太傅的陆纵,当朝的陆太师。 永安城几乎所有的贵门公子哥都在棠棣书院里读,有皇族贵胄,也有世族儿郎,更有进京求学的寒门子弟。 陆太师虽心性古板,但对所有的求学者皆一视同仁,一心只想为大宁江山培养更多的人才。 只是英雄才子素来最爱美人,沈碧欢虽说年纪还小,却生得柔美秀丽,性子又端庄大方,才学洋溢,前些日子更是绣得一副雪莲图,深得衡岭长公主的赞美,一时在永安城里传开,儿郎倾慕,百姓赞叹。 起沈碧欢的好名声,沈碧月不过是个在乡下待了九年的嫡女,身无所长,性子怯懦,一身小家子气,除了容貌生得还算清丽外,半点不能与沈碧欢相较。 陈氏称她们为双姝并蒂,着实是打了甘苓的脸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甘苓不好发作,只得扯出一抹笑道:“弟媳妇说得是哪里话,沈家的女儿自然都是好看的,哪里能攀什么美丑的,倒叫外人看笑话。双姐儿如今年纪尚小,待长开一些,也会是个清丽佳人,到时定也能入了众家儿郎的眼。” 沈岐好面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当着他的面指出陈氏话里的不妥,让她只顾担忧沈岐的喜怒,无法再生出反击的心思来。 二来是沈家的女儿还没及笄,都是没长开的模样,沈碧欢受人倾慕,才学横溢,沈碧双却不能入众人的眼,甘苓这番话暗讽沈碧双,即便是还没长大,也不沈碧欢的优秀,自是狠狠回击了陈氏。 陈氏面色一僵,果然下意识看了沈岐一眼,见他面色微沉,连忙讪笑道:“沈家姑娘自然都是好的,我不过是说些玩笑话,大嫂可莫要当真啊。” 甘苓笑道:“我当人知道是玩笑话,只是今儿总归是迎接月姐儿归家的日子,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也实在不妥,现在先要安排的便是月姐儿的事情,她待在丰水州已久,又被管教不严的下人那样对待,是我安排有失,该罚,该骂。” 陈氏点头,没有再说话了。 一直不说话的沈植神色忽然有几分不耐烦,声音依旧冷淡,“既然见过面,行过礼,赶紧带着月姐儿去她的院里休息吧。” “妾明白,知道夫君记挂月姐儿,早让人将泊云居整理出来,等着月姐儿回来呢。” 沈植点点头,面的不悦这才渐渐散去,看来是很不喜欢这样见面的场合。 沈碧月垂眸,暗自冷笑,看起来他只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可实际呢,也许他最不喜欢的是她这个被遗弃多年的女儿再次回到沈宅才是。 当年他对她的阿娘有多绝情,恨屋及乌,自然对她有多冷漠,而她亦然。 甘苓挽住沈碧月的手,对着甘老夫人道:“阿娘,既然人都看过了,我带月姐儿去看看她的院子。” 甘老夫人没什么表情,自从见到沈碧月一直沉默着,如今终于开口说话了,“你看着安排吧。” 言语之冷淡,轻易让人看出她对沈碧月的不在意。 这时沈碧双又插话进来,“大伯母,你对大姐姐这么好,二姐姐该吃醋了。”带着几分恶意的调侃,只是她的声音稚嫩娇柔,让人听不出丝毫不对劲,只觉得是小女孩的玩笑话。 不待甘苓回话,沈碧欢说道:“双儿可别这么说,大姐姐回府是件高兴的事儿,若我真是醋了,今日该待在女院,而不是回来迎接大姐姐,如今大姐姐和我一样,也是阿娘的女儿,女儿累了,有阿娘相陪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沈碧双还以为沈碧欢也不喜欢沈碧月,当下被她这么一反驳,便恨恨地咬唇。 分明是家向女院一同告的假,只请了沈家的两房嫡女,偏偏被她说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请了,惯会装腔作势的沈碧欢。 甘苓接着她的话柔声道:“欢姐儿说得是,月姐儿独自一个人回来,长途奔波,想必早累坏了,只是府里太大,月姐儿又刚来,怕不知道路回去,还是要我领着为好。” 沈碧月轻声道:“月儿多谢夫人。” “跟我还道什么谢,只是可惜今日府里的几位哥儿都不在,不然也能让你见见轩哥儿,他们为了准备下个月的科举考试,几乎是昼夜不归,一心往书院里钻,让人心疼得很。你和轩哥儿是同胞兄妹,这么多年未见,必定是想念得紧了。” 提到沈庭轩,甘老夫人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声音冷淡道:“以后都在一个府,不愁见不着面,轩哥儿最近忙于准备下个月的科举,不要分他的心,等到科考结束了,再说见面的事也不迟。” 众人的面色微变。 甘老夫人这话说得很明白,没有她的同意,哪怕是在同一个府里,也不会让她和沈庭轩见面。 别说沈庭轩没考过,便是考过了,一句再说,这么含糊的用词,已经清楚地表达了她的立场。 ------题外话------ 架后会加更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啦!一更送,还有二更! ps:感谢id为wanyinyin165,茶禅一味kathryn,潇湘心星,这三位小读者送的月票!还有全订阅的妞妞们,谢谢你们对夜临的支持!嗯,听说最近有双倍月票活动,如果妞妞们手里还有剩余的月票,可以投到夜临的碗碗里来噢!碗内空空求临幸! 102 都是可怜人(二更) 甘苓静静站在沈碧月身边,心里一片冷笑,什么长房嫡女,奉国公的亲外孙女,在这偌大的沈宅,只要没了老夫人的宠爱,还不是跟庶女一样,随意拿捏。 她看向沈碧月,本来以为她怎么也会惊慌失措,没想到她只是面色平静地点点头,应该是没听出来甘老夫人的话外之意,看来不是个聪明的丫头。 一片安静,沈岐突然开口道:“雪梅护主有功,这是事实,自然是无话可说,可你为什么要半路把人都给打发了回来?”语气带着严厉的质问。 话一出,现场的气氛再次沉寂下来。 刚才对沈碧双和沈碧欢没规矩的说笑都未带责备,到了她这边连缓个语气都没有,直接是严厉的质问。 从她来到这个宅子,沈岐说的话没超过三句,和甘老夫人一样沉默寡言,如今好容易开口一句,还是为了维护的沈家名声,也不问她这一路回来可谓受过半点苦。 虚伪又绝情,着实让人心寒! 众人的视线全部凝聚到沈碧月身,有看热闹的,也有好的,沈植也没有说话,看她的眼神微微带着质疑。 她低声道:“回祖父的话,当时情况危急,嬷嬷……”说到这里又犹豫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 “嬷嬷为救我残了身子,我本想快点赶回沈家,可被盗贼惦记一事已然传开,若是放任不管,不闻不问,甚至落荒而逃,怕被外人小瞧了,以为我害怕一个小小的盗贼。可要是留下沈家家仆,而单独送了嬷嬷回来,也会遭人诟病,说我沈家嫡女对下人不仁不义,前些日子由于孙女的疏忽,已经连累沈家被流言蜚语惊扰,这件事要是没有好好处理,只怕又会传出什么对沈家不利的流言来,孙女这么做,只是为了堵住世人的悠悠之口。” 字字句句都是以沈家的名声为首,也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沈岐的面色顿时缓和了不少。 看来这个孙女还是重大局的,内里不忘沈家门面,哪怕在礼仪方面有所缺失,今后再派人好好管教是了。 沈岐这么想,可不代表其他人也这么想,特别是一直厌恶她的甘苓,本以为她性子蠢笨,可没想到竟然生着这么一张口齿伶俐的嘴,跟她那个隐忍做派的贱人娘亲完全不一样,这种问题也能给蒙混过去。 殊不知沈碧月正是拿捏着沈岐好名声的命脉,才能在这件事这么轻而易举地糊弄过去。 可在场的哪个不是精明人,沈碧月是大房的嫡女,作为她生父的沈植都没说话,沈洲即便再不喜欢这个侄女的懦弱性子和不计后果的行事做派,作为二房长辈也不能越过人家的父亲去教训人。 沈植不说话,自然也是不甘落了面子,哪怕知道沈碧月言辞有失,当场责备她等于骂自己养女不善,而且沈岐都没说话,他也不会再去驳父亲的脸面,一群人各有心思,都不言语。 起他们的含蓄,甘老夫人却是将不喜的神情明明白白地摆出来,眉头皱得跟打了结似的。 无论怎么说,堂堂世族嫡女,这么尊贵的身份却流浪在外,不带任何家仆,已是大忌,算她怎么解释,放在甘老夫人眼里,都是狡辩的言辞。 且不说从以前开始对她很不喜,看现在,人站在堂下,站得是笔直,生得是标致,可打扮得这么老气横秋又简陋的,放在丫鬟堆里都是一个模样,这是失了仪态。 再说不善言辞,面对沈岐的质询又惯会狡辩,是在言语不得体,拜见长辈的礼仪举止也不够细致规范,浑身透出一股小家子气来,不符合她教养沈家子女的规矩和礼仪,总之是看哪儿哪儿不满意。 纯粹是鸡蛋里挑骨头,看你不顺眼的人,在她眼里总是带着瑕疵的,还是甘老夫人这样古板性子的人,怕是穷尽一生都没法扭正她的心思。 沈岐摆摆手,“罢了,你年纪小,从小也没什么人好好教你沈家的规矩,今后多跟府里的姐妹学习是。” 骂她没家教,是责轻荷无能。 沈碧月抿唇,轻声道:“是,祖父的教诲,月儿记下了。” 沈岐转头又对甘苓道:“阿苓,你也要多点心,知道吗?” “儿媳明白,今后定会将月姐儿视如己出,好好教养,绝不偏颇。”嘴应得好,心里却快意,只要是骂轻荷的话,她爱听。 沈岐一下令,众人散去了。 甘苓本来要陪沈碧月去泊云居,可突然有下人过来,说是府里的账出了问题,她便让人去叫了沈碧欢过来,替她带着沈碧月在府里逛逛。 看着眼前的湖庭美景,皆是前世熟悉的景色,沈碧月伸手拂过低矮的灌木丛,唇边微不可察地勾起。 的确是熟悉得很,这里的每一块石砖,一草一木,都有她受过欺凌辱骂的痕迹。 沈碧欢见沈碧月有些出神地看着园林山石,问道:“大姐姐是不是想家了?” 这话问得突兀,倒也将她的思绪都拉了回来。 她垂眸笑道:“没有,我的家不在这里吗?只是看府里的景色好,想起在沈家庄的时候,轻荷嬷嬷也惯爱弄些花草在园子里,都是能治愈养身的药草,到了季节开满一整片后院。” “本以为沈家庄的生活贫苦,大姐姐应该过得不好,现在看来,大姐姐很喜欢沈家庄。” “谈不喜欢,只是喜欢的人在那里,我喜欢那里了。” 喜欢的人?沈碧欢愣了一下,试探道:“大姐姐有……喜欢的人了?” “有啊,轻荷嬷嬷是我最喜欢的人。” 沈碧欢浅笑道:“原来是嬷嬷,看来大姐姐跟轻荷嬷嬷的感情真的很好。” 本来要直接去泊云居,可甘苓走之前吩咐了沈碧欢,可以带着沈碧月在府里走走。 以她一路奔波过来的疲累身子,又应付了一堆长辈,正常的闺门女子早累得倒下了,哪还有力气逛园子。 甘苓一开始打算累死也不让她休息,处处不给她好过,她有事情耽误了,换沈碧欢来。 幽静的卵石路,傍有环池碧蓝,沈碧欢在她前边半步带路,湖蓝色的齐胸绣花双层高腰襦裙,外罩百合花对襟大袖衫,轻风拂来,袖帘微扬,勾勒得身姿秀逸,姿态娴静。 她刚才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沈碧欢已经不是她记忆的那副骄傲却凄凉的姿态,没经历情事悲喜,也不知人间冷暖,稚嫩得很,初露云头的暖阳照拂在她的侧脸,更显出恬美端庄的气质。 她一边走着一边指着楼阁院庭,跟沈碧月细细地解释,还提到了一些府里资历较深厚的老奴和婢女,让她有难处可以向她们求助。 她没有说一句假话,包括关于那些下人的事情,并没有打算对她隐瞒什么。 对于沈碧欢,她的情绪其实非常复杂,有恨,也有怜悯。 前世的沈碧欢,一直被她视为眼钉,肉刺,不仅仅是因为她在甘老夫人面前陷害她,害了子衿的一条命,更是因为她勾引自己的丈夫。 沈碧月对感情很是忠贞,无法容忍自己的姐妹爬了丈夫的床,又抢了他的心,还为他诞下了第一个孩子。 所以在知道所有真相的那一刻,她怨恨沈碧欢的心思也淡了许多。 沈碧欢与她一样都是牺牲品,是可怜人。 她原来恨的是害子衿性命和占据丈夫心房的那个女人,后来恨的是害她亲族的邵远,和在邵远背后推动一切,也将她推风口浪尖的那个女人。 这一世,子衿还好好地待在沈家庄,只要沈碧欢静静待着,不来招惹她,她也心善地不去计较,相反,如果她有蠢蠢欲动的心思,那她也不会手下留情,子衿的命和夺夫之恨,放到今生一起算。 沈碧欢走了一段路,发现沈碧月没有跟来。 走回去,见沈碧月面色有些苍白,“大姐姐可是身子不舒服?” 沈碧月摇头,“没事,可能是昨日一夜未睡,又赶路回来,觉得有点累了,刚才头晕了一会儿。” “应该是疲累过度,早知道我不该听阿娘的话,带大姐姐逛园子,要不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吧?” “不用这么麻烦了,只要小睡一下好。” 沈碧月的面色实在不好看,沈碧欢直接送她回了泊云居。 魏国公府左侧的西院是二房住的地方,右侧的东院则是大房住着,泊云居在东院的东南角落,算是较幽静的一处。 墨笙在沈碧月跟着甘苓去前堂时,被冯伯领到了泊云居,一直等着主子回来,见沈碧欢扶沈碧月回来,她连忙接过手。 沈碧欢叮嘱了墨笙几句,转头又吩咐院里的丫鬟和婆子要尽心伺候,这才离开。 泊云居前院站着一排丫鬟婆子,都在等主子安排。 沈碧月看了一眼,对墨笙道:“让他们都散了,我要回房歇息。” 墨笙道:“是,姑娘。” 下头的丫鬟婆子头一次见到还不安排人要休息的主子,一时有些惊讶。 一个胆大的丫鬟前道:“姑娘,府里的规矩多,若是不安排婢子们做事,让夫人知道了,必定不饶我等。” 沈碧月靠在门边,也没在意她的称呼,只垂眸瞅着他们,“不吩咐你们做事,你们自己不会做了?” “回姑娘话,府内规矩森严,婢子们并非不会做事,而是分配到各院主子手,由主子分配做事,若是主子不安排,婢子们行事出了纰漏,婢子们受罚不打紧,只怕连累主子也不得好处。”说话的是另一个丫鬟。 忠言逆耳,这话有些不听,却将主子的利益都考虑在里头。 沈碧月看向刚刚说话的那个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婢子叫菱花。” “你是永安人氏?” “回姑娘,婢子是家生子。” “那你今后来我房里伺候吧,待在外间。” 众人大惊,进房里伺候,相当于是贴身丫鬟,这是直接把菱花提拔成了一等丫鬟。 能贴身伺候沈家主子,即便不能进内房,只在外间伺候着,名义也是一等丫鬟,这是极大的殊荣,早知道方才一出口能得主子赏识,她们不该没胆缩着,现在只有羡慕嫉妒的份儿了。 刚刚菱花先开口说话的那个丫鬟很不满地盯着菱花瞧,那眼神炙热得像是非要在她身盯出个窟窿来,她不明白,菱花明明说了大逆不道的话,为什么被提拔了。 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菱花不禁瑟缩了一下身子。 ------题外话------ 二更送!祝妞妞们看愉快!么么! 103 眼线 点完丫鬟,她的目光极快地又掠过一圈,伸手指了一个婆子。 年纪有些大,看起来很和善。 “你叫什么名字?” 那婆子受宠若惊,连忙前,“回姑娘,老奴姓郑。” 沈碧月懒懒道:“原来是郑婆子,你今后替我管理泊云居内的一切事务吧。” 众人再惊,这么快敲定了管事婆子的人选?都不带询问考察一下的? 郑婆子面带喜色地正要叩谢,沈碧月又道:“事先说好,我是个和善的主子,平日里你们倦怠些,我也没什么意见,不过有一点要记住了,领了什么职务,做什么事,倘若失职,我随时可以换人做,沈家不缺做事的人。” “今天是普通婆子,或打杂丫鬟,明日有可能升为管事婆子,或是内院伺候的丫鬟,想在我手底下做得长久,好好表现,也别试图打什么小心思,否则随时让你们滚出泊云居,明白了吗?” 每个从主子院里被赶出去的下人,无论犯了什么错,都不能再呆在沈家了,卖身契还握在沈家,也回不去家里,除非有其他主子愿意不顾面子地去求当家主母留情,否则最终的下场不是被发卖进窑子,是卖给其他人家做苦工。 下场好坏,全凭主子心思。 有个婆子犹犹豫豫道:“大姑娘,这做法,不合家规啊……” 沈碧月冷眼扫过,“沈家家规,维护的是家族利益,族人和睦,只要没有违背这个规矩,都可以成立,你们如果有意见,那行,方才我所说的,有哪一点违背了家规,违背的又是哪一条,你们要说得出来,我收回刚刚的话。” 众人一听,心里开始暗暗叫苦起来,沈碧月所说的确不违背家规,只是她所维护的利益都是沈家主子的利益,受苦受累,惊心胆颤的只有他们这些下人。 那说话的婆子也是个胆大心细的,其他人都在面面相觑地暗自叫苦,她却突然抬头,悄悄地看了一眼沈碧月,发现她面色平静,唇却紧紧抿着,垂在身侧的手也有些发颤。 像是在,紧张? 这婆子眼珠子转了一圈,心里有了数,又大着胆子前一步道:“姑娘,按老奴的意思说,这规矩的确不违背沈家家规,但家规自从立下没人改过,都是顺着规矩走,姑娘想自己做主,咱们这些下人自然没什么意见,怕旁的主子知道了,会怀疑姑娘新入府逮着沈家规矩钻空的嫌疑,要是惹来闲话,让国公爷知道了,怕是会生气的。” 这话说得在理,听去很维护沈碧月这个主子,只是最后还搬出个国公爷来说话,怎么看都有点威胁的意思。 众人纷纷心惊,惊这婆子胆大没眼,方才沈碧月的话和态度他们也都瞧见了,这是个有主意的主子,哪里能允许一个下人来侵犯她的威严。 一个个都开始替这婆子提心吊胆起来,又是好又是害怕地偷着眼往瞧,想看看沈碧月会怎么收拾她。 沈碧月并没有发火,也没有说话,抿唇盯着那婆子,似是气恼,双手紧握成拳,脸色都是僵着的。 众人意外了,难道他们看走眼了,这位主子只是个纸老虎? 当他们以为沈碧月会继续沉默下去的时候,墨笙突然前一步,对着婆子喝道:“你这老奴真是好大的胆子,姑娘是这里的主子,你也敢顶撞不成?” 那婆子被墨笙一喝,吓得一噤,但也没有了之前的胆怯,经过刚才一阵短暂的沉默,她已经认定沈碧月是个纸糊的主子。 沈碧月又抿了下唇,僵硬的脸色也渐渐和缓,“你们都不要再说了,我行事自有分寸,也有自己的考量,不会无缘无故改动家规,只是有句话告诉你们,我对下人从来都是赏罚分明的,在沈家庄的时候也是如此,不吝啬你们,该赏的,我大大方方,但是要罚的也不会手下留情,要怎么做,你们心里有个数。” 听到有赏赐,众人眼前一亮,沈家的其他主子素来遵守家规,虽然没她这么随着心意定规矩,但平素也鲜少有赏赐,听说这位主子还是带着几十辆马车的嫁妆回来,想来这赏赐,应该让人很是眼馋的。 家规不许赏赐仆人,可这位主子不按规矩走,便是闹到了国公爷那里,顶多交还赏赐,说是受她胁迫,他们身为下人不得不服从,也不会受了罚。 静了一会儿,没听见有人应答,沈碧月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拧着眉头道:“你们听清了没有?” 这话说得远没有方才的气势,还带着点紧张的颤音,墨笙面色微变,迅速喝道:“主子说话,你们没听见吗?” 留在沈家做事的下人哪个不是人精,经过这么一番对话,他们心里对这个主子已经有了判断。 “明白了。”应得果断,又响亮,但看他们的神情,很平淡,还有些漫不经心。 沈碧月松口气,声音不自觉提高,“郑婆子,其他的人该做什么事,你看着安排行,我要回房先睡一觉。菱花,你守在外间,别让人靠近,扰了我清静。” 菱花屈膝行礼,点头应是,从始至终都是面色淡然的模样,没有轻视,也没有惊讶,有的只是不卑不亢。 反观郑婆子,她同其他下人一样,脸的喜色张扬得很,丝毫不把沈碧月的话放在心里,想的全是日后要如何拿到更多的赏赐。 “老奴遵命,一切全听姑娘的吩咐。” 泊云居是个二进小院,丫鬟婆子们平日都住在后罩房,与沈碧月居住的正卧之间隔出一片宽阔的空地。 本来后罩房都是一排过去,泊云居的却是从间切出半块空处来,连着那块宽阔的空地,种满各类的花草树木,推开窗,空气都是极为清新的草木香气。 沈碧月站在窗边,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脑袋清明,浑身下都舒畅得很。 墨笙看她舒舒服服地站着,神色淡然,丝毫没有方才的倦怠与懒散,也没有在众人面前刻意装出来的紧张与胆怯。 “姑娘今日在冯伯和沈夫人面前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到了下人面前,却一会儿强硬,一会儿又胆小怯懦的,实在让人看不懂。” 沈碧月看向她,嘴边噙着浅浅的笑,“你看不懂,为什么要出声帮我,时机还拿捏得刚刚好?” 墨笙想了一会儿,“因为我聪明。” “听过故布疑阵这个词吗?” “听过,难道姑娘的意思是,用了障眼法?” 她没有跟着沈碧月去前堂,但等在泊云居的时候,有听到经过的下人们在私底下悄悄讨论,说新来的大姑娘是个温和的模样,只是有些小家子,看起来胆子很小,所以她猜测,沈碧月在前堂表现出来的性子,一定是和在冯伯与沈夫人面前一样。 “他们可不是普通的下人。”沈碧月知道墨笙在想什么,便提醒了一句。 墨笙眉头一皱,“难道他们是眼线!” “聪明。在沈家,最不缺的是消息,传得最快的也是消息,只怕我踏进这个泊云居之后的一举一动,各方主子早知道得一清二楚了,替他们传递消息的,便是安插在我身边的这些探子,这才是我会带你进来的原因,你不是这里的人。” “可是姑娘,只守不攻没有任何作用。” 沈碧月瞥她一眼,“谁说我只守不攻了。眼线动不得,却可以反过来利用。越是身居高位,千帆历尽的人,性子越多疑,沈家的人在飓风里待得久了,学得会果断判断,也会多疑善谋,如果我的性子表现不一,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墨笙迟疑道:“猜,哪个是姑娘的真性情?” “不错,眼线传递出去的消息真假掺半,才会引发他们的怀疑与猜测,我要的是这份猜疑,逼得他们不得不出手,才能顺藤摸瓜地将他们一打尽。” 墨笙听到这些,终于发觉沈碧月不只是她当初认为的冷漠无情,甚至是有些狡猾的,奸诈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若是姑娘当初没遇到墨笙,也会一个人进来吗?” “没有你,我会换个法子,只是有些绕弯子,行动起来要更难些。”她的声音很平静,带着果决。 “姑娘是沈家嫡女,为何要对付沈家人?” “墨笙,有些话,不该你问的,还是保持沉默,对你会更好。” “姑娘,墨笙受你恩惠,但也有义务知道自己处在什么样的危险,谁都喜欢死得干净明白,既是为了姑娘,也是为自己。” 之前沈碧月曾说过,跟着她不会被人追杀来得好过,现在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明面的追杀还能躲避,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箭才是最致命的,而在沈家,她步步维艰,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不简单。 “我以为你和孟六他们在一起的这几天应该都知道了。我的事情的确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但你也不必考虑太多,你不是我的奴仆,我既然将你揽到身边做事,会考虑你的安危。” “既然姑娘这么说,那墨笙不会再多问,只是希望姑娘能记得今日的约定。”墨笙顿了一会儿,道,“我虽记忆全失,却不愿稀里糊涂地活着,总要将过去都找回来的。” “我自然会信守承诺。” 墨笙放了心,也开始思考起沈碧月的事情来,“如果是按姑娘之前所说,这是兵行险招,太冒险了。” “你放心,我身后有轻荷嬷嬷和孟家,沈家的人看似天真,实则精明,在摸清我的底细之前,不会轻易动手。” 在揪出眼线这件事,她对墨笙说谎了。 她对这个沈宅已经熟悉到了能刻在骨子里,不仅是一草一木,连宅子里的哪处,分配了几个丫鬟婆子,那些丫鬟婆子都忠心于哪几位主子,她都一清二楚。 今日见到的这些丫鬟婆子,与前世她刚踏入沈家的时候,分派来服侍她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个时候她身边跟着的是子衿,而不是墨笙。 她骗墨笙,只是要她提心戒备,身处一个未知的地方,只有什么都不知道,才会更加谨慎细微地行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虽有前世的记忆,可难保这一世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像之前遇到豫王一样,遭遇让她手足无措的变数,连处境都变得很被动,只有将所有变数都牢牢把握在手心,她才会安心。 沈碧月站在窗边吹了一会儿风,才感到有些凉了,唤来菱花烧了热水,准备先沐浴一番,墨笙跟在她身后,帮着菱花准备,她不是丫鬟出身,又失了记忆,手法有些生疏。 沈碧月在旁边瞅着,待水都备好之后,菱花离开了,才开口道:“明儿开始你跟着菱花多学学沈家的规矩,省得落人口舌。” “墨笙知道。”墨笙是个聪明的,自己如今已经跟沈碧月绑在了一块儿,该学学沈家规矩,否则在这个宅子里是难以存活的。 真出了事,沈碧月也保不住她。 墨笙帮着沈碧月宽衣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姑娘早骗冯伯说孟家家仆是雇来的,要是被他们知道那些人是孟家的,会不会怀疑姑娘与孟家暗地里早已沆瀣一气?” “他们知道送我回来的是孟家人,否则在前堂,不会只是质问我一句这么简单了。” 墨笙沉默,看来跟着她进沈宅真不是个好选择,只是说个谎,也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请孟家家仆是轻荷嬷嬷的意思,嫁妆出自孟家,请孟家相护并不违背规矩,但面子不好看,祖父素来好面子,沈家的嫡女和嫁妆沦落到要亲家那边特地派人过来护着,自己的家仆则护送一个残了身子的老奴回去,传出去会被人笑话沈家无能。所以只要当事人不戳破,外面不会知道他们是孟家家仆。” “所以姑娘是为了保全国公爷的面子?” 沈碧月含笑点头,将木簪取下,倾下一头柔顺的长发,稍稍用手拢了一把,“冯伯虽然不是祖父的心腹,但是他派来的,冯伯问,等于他问,咱们初来乍到,还是要给他老人家留个面子。” —— 甘苓赶回去查账,发现只是账目核对有误,立马叫来负责账目的几个人狠狠骂了一通,等事情都处理完毕,早已经过了午时。 回茯苓别院用饭时才想起沈碧月的事情,打发冬实去打听,才知道沈碧月早回了泊云居,听说是因为园子逛久了,所以有些体力不支。 逛个园子觉着累了,娇气。 一个没娘,又不受宠的女儿,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只要不触及沈家的底线,算是收拾她,谁也不会过问的,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只是,越钻研她的事情,越发觉得哪里透着古怪,不知道这些事到底是她自己所为,还是身后有人教她,尤其是雪梅的护主,那件事情实在让她太震怒,不得不屡屡想起。 这时冬实进来了。 “夫人,泊云居那边的人传话过来。”冬实凑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甘苓的面色一开始不太好,拧着眉头,若有所思,听到后面脸色渐渐放松,甚至轻蔑地笑了一声。 “这些日子让人盯紧了,她有任何的举动或是异常,都要过来报备!” “是。”冬实下去了。 甘苓坐在桌边喝茶,正想着起身回内室睡一会儿,柳素嬷嬷进来了。 她原本是甘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被派到甘苓身边伺候,算是府身份较高的老嬷嬷了。 “夫人,老夫人过来了。” 甘苓凝眉,“老夫人不是回寒禅寺了吗?” 柳素嬷嬷道:“本来已经出府了,可是临马车又变了卦,非要回来和夫人说说话。” 甘苓大概知道甘老夫人要说什么了,放下茶杯,起身出去迎接。 ------题外话------ 看心情,加二更。猜猜今天还有没二更 ps:感谢小米妞妞昨天送的花花! 104 不可告人的秘密(二更) 刚踏出门口,看到被丫鬟琼瑶扶着过来的甘老夫人。 “母亲怎么过来了?” 甘苓前也跟着搀扶了一把,却被甘老夫人冷着脸避开。 “我有话要问你!” 甘苓一愣,笑道:“母亲有话要说,让琼瑶过来说一声,我立马过去寻母亲,省得还劳累母亲多走一趟路。” 甘老夫人在桌边坐下,琼瑶在她身后站着。 “我要不亲自过来,你指不定还要避着不见我。” “母亲说的是哪里话,母亲来寻,儿媳又怎么敢避着母亲不见呢。” “行了,我不想听你说那些哄人的话,我问你,月姐儿回来之前,可是在外头闯了祸?” 甘苓渐渐收敛笑,“母亲问的,是什么意思?” 甘老夫人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沉声道:“不要以为我年纪大了,你随便拿话来搪塞我,今天在前堂当着众人的面,我不好问老爷子,可在这里,你要给我说清楚了。” 甘老夫人打从正月的时候不住在魏国公府,而是搬进了城西处仁坊的寒禅寺。 沈家的几位公子都要参加下个月的科考,甘老夫人一心期盼他们能够高状元,光耀沈家门楣,老早跟魏国公请示了,搬进寒禅寺后便日夜诵经念佛,添油点香,为他们虔诚祈祷。 沈碧月在东城门等候的消息传来后,沈岐匆匆派人去寺里接她,还特地叮嘱冯伯绕着路回国公府,也不要撞了甘老夫人,为的是彰显沈家对这个嫡女的重视。 当然绕路回府,也有其他的用意在。 沈岐派去的人说是急事,要等国公爷亲自交代,甘老夫人只得匆匆收拾了,回国公府的路,无意听见了百姓在谈论沈家嫡女的事情,心里有了疑惑。 到了前堂,两房子女都在,沈岐的脸色又不好看,她也不好明着问,一直到看见沈碧月出现,她才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这趟接她回来,只是为了迎接这位沈家嫡女,当年被她亲自送去沈家外庄的沈碧月。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母亲是为了这个来的。” 甘老夫人的脸色很难看,“怎么不是大事了!琼瑶,你出去。” “是,老夫人。” 琼瑶退了出去,甘苓也屏退了候在屋里的丫鬟。 等人都走干净了,甘老夫人冷冷道:“我当初把月姐儿送去丰水州,没想她会再回来,如今她不仅回来了,还要沈家的长辈们一起在前堂等着迎接她,这是个什么道理!合着我当初做的一切都成玩笑话了?接也罢了,非要弄得整个永安城议论纷纷,不管他们议论什么,如今她回到沈家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今后还怎么将她再送出去!” 甘苓听这话,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又见甘老夫人眉间隐有怒色,刚才有丫鬟在场,还压得好,现在完全怒了起来。 她伸手倒了杯茶,递过去,甘老夫人没接。 她收回手,握着手的茶杯,柔声宽慰道:“母亲,月姐儿是咱们沈家的女儿,如今都已经被父亲给接回来了,怎么还想着将她送出去呢?” “哼,那个丫头天生是个不详的东西,我当年送她离开,是想要她别再来祸害沈家了,这下倒好,老爷子还赶着在轩儿他们科考之前把她接回来,这是要拉整个沈家都陪她一起死吗!” 甘苓不动声色道:“月姐儿不过是个十几来岁的姑娘,看起来乖巧漂亮,跟茹姐姐当年长得是一模一样,讨人喜欢得很,什么祸害人的本事,这要从何说起啊,若是论她的相貌,祸害一词倒也说得通,可其他的,儿媳还真看不出来还有什么厉害的本事,母亲这么说可冤枉人家姑娘了。” 甘苓说到后面,还带了几分调侃,甘老夫人哼一声,没把话继续说下去,“你快跟我老实交代,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外头的人都在议论沈家嫡女的事情,难不成老爷子是因为这个才接她回来的?” 沈岐虽然下了死命令,府里的人不得再提起沈碧月的事情,可甘老夫人非要追问,甘苓没法子,便将沈碧月在沈家外庄发生的事情都如数对她说了一遍,包括后来的雪梅护主一事。 甘老夫人前面听了脸色开始变,听到最后,气得都说不出话来。 “这个丫头!这个丫头果然是生来克我们沈家的!” “母亲为什么对月姐儿有这么大的偏见,依儿媳看,月姐儿是个不错的孩子,虽然性子胆小了一些,但也淳朴良善,不是个会生事的人。” 甘老夫人脸色难看得很,伸手拍了几下桌子,这下是连话都不说了。 甘苓这个时候也不去闹甘老夫人的不愉快,不说话,在旁边安静地候着。 甘老夫人抿着嘴,试图压抑自己的怒火,冷静了一会才道:“算了!既然她回来了,也不好再送走,我待会儿回寒禅寺去,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你替我好好盯着她,不要让她闯出什么祸来,最好是关在院里,还有,切记不要让她和轩儿接触。” 甘苓犹豫了一下,“母亲,轩哥儿和月姐儿是亲兄妹,月姐儿既然回府,理应去拜见兄长,不让他们见面,有些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轩哥儿忙着准备科考,怎么被她给打扰了!反正将来都住在府里,早晚也能见面,急什么!若是老爷子那边问起来,你如实说便是,为了轩哥儿的前途,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儿媳明白,还有一件事,明晚还有家宴,听夫君说,轩哥儿也会一起来,他们到时定是会见到的,这要怎么办呢?” 迎回嫡女,沈家是一定要举办家宴的,甘老夫人打从心底不喜她,自然把这件事给忽略了,而且她这次回来,也没听沈岐说有家宴一事,脸色立马沉下了。 甘苓见她面色又难看了,便劝道:“其实母亲不用这么烦心,轩哥儿性子素来冷淡,兄妹二人又分离多年,算在家宴碰面了,也热络不到哪里去,儿媳觉得见一面也没什么大碍的。” 甘老夫人没说话,顾自想了一会才道:“罢了,我今晚住下来,等家宴结束后再回寒禅寺。” 甘苓一愣,见甘老夫人叫了琼瑶进来,搀扶着离开了。 甘老夫人走之后,柳素嬷嬷进来,见甘苓坐在桌边,一脸深思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才老奴在外头听到了一些动静,夫人可是和老夫人吵起来了?” 甘苓回神,笑道:“没有,是我不小心撞到桌子,都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小心,母亲说了我几句。” “夫人撞到了哪里,要不要紧,要不找大夫来看看?” “没事,没什么大碍,对了,老夫人今晚要住在府里,你去嘱咐后厨一声,让他们做些清淡的饭食,再送些新鲜的水果去,老夫人这两个月住在寺里,吃惯了斋饭,不宜再吃油腻的东西。” “夫人真是细心,老奴这去。” 甘苓喝了口茶,唇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甘老夫人的言行反常,让她起了疑心,沈碧月与老夫人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或许能够成为她解决沈碧月的筹码。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应该先顾好明晚的家宴才是,沈家今后要热闹了。 豫亲王府 环池耸翠间,一条长长的石廊从六角攒尖的石亭两边拉开,宛如铁索,跃然水。 花间隐榭,水际安亭,端是一片幽静祥和的美景,只是幽静之,又添了些不太和谐的窸窣人声。 “嘘,快把它打下来。” “出什么馊主意!那是主子的爱宠,你去打!” “别吵了!用食诱!” “大食都不在还诱个屁!要不是她去茅厕,也不会让这祖宗蹬了凉亭!” “你们等着吧,主子回来非剥你们的皮不可!” “剥你的屁!别以为老子不知道,是你们往大食茶水里头下的巴豆!” “我那是下错杯子了!” 离凉亭很远很远的地方的一丛灌木堆后边,露出三双大小不一的眼睛,正紧紧盯着石亭的最边,一边盯着,一边动嘴,愣是不动手。 距离之远,让他们只能看到石亭顶一抹模模糊糊的白影。 “你们在做什么?”脚步悄无声息地接近,阴恻恻的声音像是夹在阵阵阴风里,从身后传来,激得三人瞬间挺直了背脊。 三人齐齐回头,看到来人的瞬间立马变脸,“大食妹妹!” “你们三个不好好守着主子的寝室,在这里做什么!”娃娃脸的少女,大大的眼睛,柔软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麻花辫,像是村姑,一身灰色的麻布衣裳,灰色布鞋,像个小尼姑。 异口同声,“主子赖床,不给打扰!” “信你们的鬼话!雪球呢!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一致望天,“没见过!” 大食捋捋耳边的碎发,微笑道:“那我去帮你们叫主子起床,顺便告个状!” 转身走,毫不拖泥带水。 “大食妹妹!”三人鬼哭狼嚎地齐齐揪住她的裤脚,差点把她裤子给拽掉了。 “给老子放手!你们这三个混球!”大食死死抓着裤头,恨得咬牙切齿,正要抬脚去踹。 忽然从水池的那头传来一声绵长的“喵”。 三人僵住手指,大食倏然扭头望去,石亭的顶一抹白色影子,正慢悠悠地绕着六个翘起的角,姿态很优雅,身子很肥硕,边走还边晃,生怕一不小心会坠到池里去。 大食气得辫子都要甩起来了,伸腿踹开三人,怒指石亭,“给老子抱回来!不然……” 宛二委屈巴巴道:“不是我们弄去的,它自己爬去的。” “胡扯!雪球那么肥,怎么去!”大食怒起一脚,将宛二踹进水池里,扑通一声。 宛三腆着脸笑道:“大食妹妹,我们真是冤……”还没说完被一脚踹进水池,扑通第二声。 冷冰冰的眼眸瞪向宛一,他吓得连忙后退三步,“都是误会!” 大食气得脑袋疼,“赶紧把雪球给我弄下来,要是出了差错,不等主子,我先弄死你们仨!” 宛一很想解释,巴豆不是他下的,是宛三下的,猫也不是他弄去,是它自己哼哧哼哧爬去的,可是大食不信! 叹气一声,脚步划圈,丹田提气,正打算跃起往石亭飞,去抓那只大肥猫,突然一抹身影从他身边蹿过。 他更快,更轻! 他的面色霎时变了,只听身后大食一声“主子”,双腿险些软了。 邵衍墨发披散,一件玄底刺莲大袖制毛领斗篷披在身,双手插在宽大的衣袖里,步子轻缓地走来,他的面色苍白,像是刚刚才醒,有些畏寒的模样。 一道身影嗖的飞过来,稳稳地站在邵衍面前,怀里还抱着一个大雪团子,缩成毛绒绒的一团,不出声。 邵衍垂眸瞅着那雪白的一团,将手从袖里伸出来,“雪球,过来。” “喵”的一声,雪团子飞扑到邵衍怀里。 肥硕的身子扭动了几下,在主人的怀里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窝着,然后伸出毛绒绒的头往他胸膛轻轻蹭了蹭,发出几声舒服的“喵”。 大食在旁边看得一脸垂涎欲滴,被主子饲养,整日吃好喝好不说,时不时蹭个胸,还能时常占占便宜撒撒娇! 他们没雪球这么好福气了,像她这么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算爬不主子的床,享受不到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待遇,凭她的手艺也能开几个饭馆,保准生意兴隆,生活富裕,滋润得不行! 结果现在呢,在王府里喂猫!当个猫奴!这世道还真是人不如猫! 宛二宛三刚从水池里爬来,风吹过,冷得全身发抖,刚要对大食破口大骂,看见邵衍,顿时闭了嘴,抖得更厉害了。 邵衍摸着雪球的毛,摸得它舒服地又“喵”了一声。 “怎么回事?”声音淡淡,不怒自威。 “主子!那三个混球欺负婢子是弱女子,竟然给婢子下药!”大食愤愤指控。 三混球嘴角一抽,这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 “原来你们三个这么能耐,我让你们守院子,你们反倒跑去给女人下药?” 大食心里一喜,原来在主子心里她不只是个养猫的,还是个女人,真好! 宛一宛二没她这么高兴,立马伸手指宛三,以求脱罪。 “主子冤枉!是他下的!” 宛三怒目而视,这两个颠倒黑白,卖友求荣的狗兄弟! 邵衍继续摸着雪球,漫不经心道:“得手了?” 扭头看大食一眼,宛三犹豫了一下,“应该……得手了!” “嗯,我最近正嫌房里伺候的人太多。” 宛三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们两个选个日子完婚罢,留着一起伺候雪球也不错!”邵衍说完,又将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发现这个决定很正确,心情很好,也不计较他们看护不力的事情了。 宛三一愣,鬼哭狼嚎,大食一愣,怒火冲天,对着宛三的。 “主子你误会了啊!冤枉!绝对是冤枉的!” 邵衍已经慢慢走远了,两眼望前,充耳不闻,只当做身后有人在喜极而嚎。 一路抱着雪球去了书房,将雪球抱回来的风早已隐去了暗处。 天风正等在书房门口,他有事向主子禀报。 待邵衍走近,发现他怀里的小东西正睁着一双如海水澄净的冰蓝色眼眸,盯着天风看一眼,然后扭过头,身子也扭一扭,雪白的屁股对着他,短短的猫尾小幅度地甩呀甩。 天风:“……”这算不算猫抬屁股看人低? 虽然雪球长得非常漂亮,圆滚滚一团,毛色还亮滑有光泽,但那个性格实在气人,跟自家主子简直一模一样!要不是碍着主子的面,真想骂它一句狂妄的小畜生! 向老天爷发誓,他骂的绝对不是主子,是猫! ------题外话------ 大午的更新给你们看!豫王府的逗逼日常,悄悄说,他们日后还是沈姑娘和亲王殿下的神助攻哟! 另外,我家亲王殿下有这么遭人嫌弃吗…。 众人:e,那不是一般的嫌弃!简直是招人恨啊! 105 看她不顺眼 邵衍推门进去。 书房很大很宽阔,间一方书案,案的笔墨纸砚摆放整齐,边角压着一个猫雕纸镇。 两边没有装满书籍卷宗的书架,只有满墙的书法画作,朝里的墙角处放着一个小小的矮案,矮案摆着一套完整的茶具。 邵衍坐在书案后,将怀里的小东西往案一放,雪球很不情愿地扭着身子,可怜兮兮地盯着他,一双冰蓝眼眸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喵喵叫着还要往他怀里扑。 “雪球,听话!” 哀怨的一声“喵”,像个怨妇。 “嗯?别闹,雪球。” 看着一人一猫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天风忍不住咳了一声,“主子,正事要紧。” 雪球登时扭头盯天风,眼神凶狠,龇牙咧嘴的,却没出声,是无声的威胁。 一时宠,非一世宠,等哪日主子有了新欢,看它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天风看向壁悬挂的莲灯,装作没看见,“主子,属下探得张邦早年纳过一房妾室,只是没有进府,偷偷养在外边,藏得很深。” “怎么说也是个从五品的考功郎,连妾室都要养在外面,合着这官都白当了!窝囊废!”邵衍伸手轻轻顺着雪球的背,安抚它。 “主子,其实不是张邦不愿带回去,而是这个妾室的身份实在不得台面,进不去襄国公府的槛。” “你替他辩什么,我还不知道他是副什么德性?半点长进都没有,永远只能是个被人看不起的庶子。”邵衍轻哼了一声,面色不善,雪球像是感受到了他的郁气,扭头又盯了天风一眼,冰冰凉凉很凶猛。 天风移开眼,“主子说的是。” 邵衍忽然又皱起眉,“我让你查郑经,怎么查到张邦身去了?” 郑经虽然已经获罪,可他知道的秘密一定不只有查出来的那些,否则这些年不会在九方县那么猖狂,还没人能告发他,背后一定有人替他善后收拾。 “主子,属下追着郑经,查到他曾经有个相好的,叫绿珠,在郑经事发的那晚逃跑了,屋里收拾得很干净,找不到半点线索,后来有人看到她出现在永安,属下一路追查,才发现她潜在思淮楼的名伶扶翠身边做丫鬟。” 思淮楼也是一处烟花之地,开遍大宁的每一处州县,唯独没有丰水州,其名声与朝仙阁几乎是不相下,只是没有朝仙阁那个雅致,要更俗气金银一些,也算是竞争多年的老对手了。 “思淮楼?”邵衍认真想了一下,“我怎么不记得思淮楼有个叫扶翠的。” “扶翠在十年前颇有名气,听说后来被人赎走,从此没了踪影,主子那时年幼,又恰逢陛下夺位,才对这个没有过多关注。” 邵衍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冷笑一声,“十年前?想不到孤的表侄儿竟然喜欢一个老妇,还当做外室养起来,口味真重!” 天风默然,主子这气生得怪,不气那扶翠的身份低贱,反而气她的年纪太大? 据他调查,扶翠十年前也十二三岁的年纪,现在顶多二十二三,也主子大了两三岁,她是老妇,那主子是什么,老翁? 想了一下,浑身不禁发寒,他赶紧驱离这些念头,道:“扶翠如今住在长义坊,据邻里的说,扶翠身边的丫鬟并未是她自己找的,而是一个男人带给她的,能进出长义坊的男人只有张邦,会不会这个绿珠知道些什么,才会在郑经出事后立马来永安投奔张邦?” “再去查,扶翠十年前失踪后都去了何处,她的所有底细,都弄个清楚。” “是。” 邵衍抱着雪球起身,打算回卧房。 “对了,主子,最近城里关于沈家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他停下步子,“沈家出事了?” 天风:“……没事。” “哪天有了他们满门抄斩的消息,再告诉我。”抬步走,冷冷淡淡,毫不在意。 天风跟在后头,看着邵衍走在夜风冷肃的身影,想起回到永安城之前,主子跟沈碧月的纠缠,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深刻,让他有种他们会这样有来有往,相互纠缠不放过到一辈子的感觉。 现在不过一天的时间,主子已经恢复成遇见那个丫头之前的模样,对沈家的态度一如当初,灭了族再提,不死没商量,应该完全忘记那个丫头了。 只是那个丫头知道主子的太多秘密,若真这样放任不管,将来出事了怎么办,到时再想挽回,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一路想着,怀里忽然被塞进来一团温温软软的东西。 是雪球,一双冰蓝色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高傲又娇气,狂妄又不屑。 他的臂弯一抖,险些没抱住。 “送回去给大食,吩咐她好好养着,再有疏忽,把她拉到朝仙阁卖了。” 邵衍将天风关在门外,走近里间,一路走一路tu0'y-i,衣物散了一地,待走到床前时,只剩一身单薄的里衣和裘裤,长发披散在苍白的脸侧,唇色殷红如血,竟有种别致的妖媚。 他站在榻边,目光落在临榻而放的一个小矮案,矮案放着一个锦盒。 坐在榻边,伸手取过锦盒,打开,里头是一缕用细绳捆扎的头发,一天的时间不到,还是那样柔顺乌黑,摸起来触感极好。 沈家嫡女回府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永安的大街小巷,即便是天风不报,他也听到了大食与宛氏三兄弟的对话,他们平生最大乐趣是谈论各家的府辛密,连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也有所涉猎。 她还真是个人物,不过是回个家也要弄得这样极尽张扬,恨不得要将自己的身份宣告给全天下人知道,真是个放肆又混账的丫头。 他唇边微微勾起,忽然又垂下,想那个丫头做什么!烦人! 盖锦盒,随意扔在一边,睡觉。 过了一会儿,又从床坐起,一腿伸长,另一腿屈起,单手搭在屈起的膝头,斜着眼盯着被扔到床尾的锦盒一会儿,突然伸手捏了捏鼻翼。 “天风。” “属下在。” “你出去,叫玄衣进来。” “是。” 没一会儿玄衣一身红衣,张扬地扭进门了,一声“主子”还没喊出口,邵衍手一扬,往他身砸了个锦盒,他连忙伸长手接住。 “把这个东西处理掉!” 玄衣:“……”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处理东西的事情找天风不好了吗,特地找他来做什么? 疑惑归疑惑,他捏着锦盒,“是,主子。” 转身走,邵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尽快处理,处理完再给我。” 玄衣瞬间停住脚步,“主子……想要怎么处理这个东西?” “你打开看看。” 依言打开,瞬间被惊吓到,脸的表情都难得扭曲了一下,这个是,谁的头发? “人的头发取下来没几日枯了,你……”邵衍停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没说下去,隔着帐幔,玄衣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属下明白。”玄衣应道,主子说不出口,他主动解了围,真觉得自己是个极好的属下啊,天风他们几个都要来的好。 头发被剪下来以后,放久了会干枯,主子不叫天风,而是叫他来,是因为只有他知道如何处理才能让一缕头发一直保持在原本的样子。 是不知道这缕头发是谁的,难道是……他想了一会儿,脑突然闪过沈碧月的模样,顿时被自己的念头惊悚了一下。 呸,他在想什么,那个丫头断然是配不主子的,但想了想也没有谁的头发能让主子这么心的。 “明白出去吧,我要睡会儿。” “是。” 宽大的红袖遮住锦盒,他退了出去,等处理完这缕头发,回头问问其他人,看主子私底下还有没有什么新欢旧爱的。 —— 沈碧月临睡前,忽然打了个喷嚏。 揉揉鼻子,不像是生病的预兆,难道是哪个渣碎在背后骂她? 自从遇了邵衍,她好像一直在外奔波劳累的,也没睡过几次好觉,甚至连破旧潮湿的杂物间都能坐一夜过去。 现在睡在暖暖的被窝里,又香又软又厚实,房里还烧了地龙,暖和得让人都想倒杯凉茶喝了。 一夜好梦。 睡得好,隔日自然醒得早。 她穿了衣服,才刚刚打开门,见墨笙坐在门边,听见她的动静立马睁开眼。 “你怎么睡在这里?”沈碧月蹙眉,“我不是安排你到后罩房休息了吗?” 墨笙揉揉眼睛站起来,她身穿着沈宅统一分配给丫鬟的衣裳,深青色是一等丫鬟的象征,区别于低等丫鬟的浅青色。 “听菱花说贴身丫鬟是贴身伺候的意思。” 沈碧月觉得好笑,“贴身伺候也不用坐在门口,其他时候你要贴身跟着我,但睡觉的时候可以回房去休息的。” “昨天听姑娘说了那些话,我有点担心,所以想在外面守着。” 沈碧月一愣,随即摇头叹道:“行了,以后我睡觉的时候你也回房去睡,知道了吗?” “知道了。” “叫菱花过来替我梳洗吧,你自己回房收拾一下。” “可是姑娘,我才是你的贴身丫鬟。” “贴身丫鬟也代表着主子的脸面,我可不愿让人看见我的丫鬟一脸蓬头垢面的,叫菱花过来是,快去,听话。” 墨笙也没再坚持,去叫菱花了。 菱花一早醒了,墨笙过来一叫,她立马过去替沈碧月梳洗打扮。 换一身浅粉色的交领大袖襦裙,外罩素色褙子,双袖折花,裙裾微弧,梳了一头时下流行的发髻,芙蓉点妆,生得精致又乖巧,脸颊微肉,憨态十足,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沈碧月对着镜子转身,心情很愉悦,“菱花,你说我穿这身衣裳,祖母看了会不会喜欢?” 菱花蹲着替她整理裙角,笑道:“姑娘本来生得好看,这样打扮一下,更是锦添花,漂亮得不行,老夫人最爱女儿家打扮得娇艳动人的,怎么还会不喜欢姑娘呢。” 初来沈府,自然是要先拜见长辈的,昨日虽然见过,可那是长辈见她,今日该换她去拜见长辈才是,礼数总是不能少的。 沈岐一早朝,回来在房里歇下,也没心思见她,她只需要拜见甘老夫人是。 菱花醒得早,在沈碧月传唤前将一切都准备好了,用膳的耳房里,桌一碗丝瓜叶粥,两碟小菜,量不多,却精致可口。 沈碧月换衣的功夫,墨笙早已收拾好了过来,在一旁伺候她喝粥。 慢吞吞地喝了半碗粥,才对墨笙道:“我昨日让你送出去的东西,可都稳妥地送出去了?” “姑娘放心,已经都送到了各院主子的手里。” 沈碧月点头,将粥喝完,墨笙递湿毛巾给她擦了手,这才起身去常春院寻甘老夫人。 墨笙被她留在院里,菱花则跟着她去。 一路遇见不少的下人,见她都唤一声“大姑娘”,看来甘苓将府里的一切打点得很好,不过是一天的功夫,下人们都已经认熟了她。 甘老夫人退下后,由长房的主母主持馈,包揽了府里的一切事务。 到了常春院,她和菱花被引进院里,等着甘老夫人出来。 甘老夫人信佛,在常春院里特地设了一间佛堂,平日里都会在佛堂待一个时辰,为沈家下祈福,昨日决定要待在府里时,一回院里进了佛堂待着,除了吃喝拉撒,连睡都是睡在里头的矮榻。 佛珠串绕在手掌,嘴里对着佛像念念有词,一直到琼瑶走进来。 “老夫人。大姑娘来了。” 念声骤停,甘老夫人睁开眼,冷声尽出,“她来做什么?” “说是来拜见老夫人的。” 甘老夫人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沉默了一会才道:“你告诉她,等我念完这段经出去,若是等不及,回去也罢。” “是。”琼瑶应下,转身出去了。 老夫人真是有些怪,她跟着老夫人也有几年了,还从没见她对府哪位姑娘这么绝情的。 便是府里两房的庶子庶女来拜见,也没见老夫人露出过这么冷淡,甚至带点厌弃的表情,偏偏这位大姑娘还是正儿八经的长房嫡女,长相没得说,好看,身份更是尊贵。 沈碧月听了琼瑶传来的话,也不惊讶,只是浅浅笑道,“劳烦琼瑶姑子传话,我在这里等着祖母是。” —— 茯苓别院 “此话当真?”甘苓正吃着早饭,听到消息忽然一愣,也没继续吃的食欲了。 “婢子去打探过了,大姑娘辰时去了老太太处,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有余,还在院里头站着呢。” “母亲倒是替我出了口气。”她的眼里闪过一抹快意,突然朝冬实招手。 冬实凑耳过去,听甘苓悄悄说了一番,转身去了。 甘苓在丫鬟的服侍下擦了嘴,净了手,撤下早饭后便起身走到矮榻边坐下,往身盖了一件厚厚的狐裘大衣,向后一躺,闭眼假寐,只是她脸的笑是掩不住的意味深长。 看来甘老夫人和沈碧月之间果然是发生过什么的,否则以沈碧月现在的身份,算是看在奉国公府的面,她也断然不会这么冷漠地对待她。 现在暂时还不能动沈碧月,但她一定要弄清楚她们之间存在什么秘密。 甘老夫人窝在佛堂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沈碧月站在外头,身子已经冻僵了,做不到规规矩矩站着,双手忍不住互搓了几下,时不时轻轻跺脚。 “姑娘,要不我们回去吧?”菱花见沈碧月的脸冻得发白,有些不忍地劝道。 作为嫡亲孙女,姑娘理应来拜见老夫人,一大早来了,这种天气在外头多待一阵都怕会感染风寒,老夫人却不放人进去,反而是晾在外面不见,她熟知甘老夫人的品性,摆明了是故意为难人。 沈碧月淡淡道:“没事。都等了这么久,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题外话------ 亲妈:这头发只怕还是个定情信物。 邵衍:胡说八道什么! 亲妈哼一声:不是?那你是变态!色眯眯偷藏人家姑娘头发! 邵衍阴恻恻:想先断手脚还是割舌头,选一个,来? 不来!亲妈溜走! 106 初见沈庭轩(二更) 琼瑶站在屋子里往外探头看,距离有些远,但仍能看出在冷风里,沈碧月的身子微微有些瑟缩,不过与她这么耐心等着的行为不同,她的脸已经有些不耐烦。 她暗衬道这位大姑娘果然是个没耐心的,才等了这么一会儿不行了,站没站姿,看不到一点优雅从容,怪不得老夫人让她暗悄悄盯着。 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沈碧月回头,是甘苓身边的冬实。 盯着冬实看了一眼,她慢慢地又扭回头,继续目不斜视地站着。 冬实主动走过来,福身道:“婢子冬实,见过大姑娘。” “冬实姑子。”菱花也对冬实行礼,论身份地位,冬实都要菱花高一大截。 沈碧月瞥了一眼她手里的食盒,“你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是的,夫人派婢子来给老夫人送荷香鸡粥,老夫人在寒禅寺吃了太久的素饭,回到府应该换些口味的。” 荷香鸡粥?她怎么记得这府里只有一个沈碧欢最爱喝荷香鸡粥,难不成甘老夫人的口味也变得和她一样了? 沈碧月轻轻闻了一下,赞道:“真香。” “姑娘的鼻子真灵,夫人特地吩咐人在锅里炖了好几个钟头呢。” 这时琼瑶走了出来,冬实连忙迎前去,两人寒暄了几句,冬实突然把琼瑶拉到了一边说话。 “知道老夫人吃不惯腥味的食膳,欢姐儿让人熬了荷香鸡粥给老夫人补补身子,在锅里炖了好几个时辰才取出来,现在还热乎着呢,要拜托琼瑶姐姐赶紧拿给老夫人了。”她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沈碧月,刻意压低了声音。 琼瑶取过食盒,替老夫人道谢,“欢姐儿真是体贴,我替老夫人谢谢欢姐儿了,放心吧,我马拿进去给老夫人。” 琼瑶转身进了屋,冬实本想跟沈碧月打声招呼,可人家没理她,不想自讨没趣,讪讪离开了。 冬实离开后,沈碧月主仆仍旧在外头站着,这回站了约莫半柱香,琼瑶出来了,说是老夫人请她们进去。 佛堂幽静而肃穆,空气泛着淡淡的佛香,还有深深的暖意,熏得僵冷的身子都松软下来。 甘老夫人跪在蒲团,捻着佛珠,背对她,琼瑶前将甘老夫人扶起来,搀着走到佛堂的偏房,坐在了房内的榻。 沈碧月抬步跟过去,看到矮榻的案几摆着一个食盒。 琼瑶打开食盒,一股香气溢出,“老夫人,这个是欢姐儿特地吩咐人炖的,只是她早早去了女院,没空过来,拜托冬实送过来了,这不,刚炖好的。” 甘老夫人看着食盒里头的一盅鸡粥,眼里浮出暖意,“欢姐儿有心了。” 琼瑶在一旁小声道:“老夫人要不要现在尝尝?欢姐儿说要老夫人趁热吃。” 甘老夫人抬头看了眼沈碧月,见她一直低头看脚尖,红唇紧紧抿着,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本来还稍有暖意的面色倏然转冷。 “先放着吧,待会儿再吃。” 琼瑶在一旁看得暗自唏嘘,老夫人看到欢姐儿的鸡粥高兴,可对月姐儿冷着一张脸色,算对方再怎么恭敬问候,小心翼翼,老夫人看她不顺眼是不顺眼,同样两个都是嫡女,差别还真大。 沈碧月瞅着时机,前福身道:“月儿见过祖母。” 福身礼做得规矩,但没欢姐儿来的规范与优雅,甘老夫人看得眉头一皱,索性把目光从她身移开,不耐烦道:“昨日不是见过了,你又来做什么?” “月儿初回府,理应来拜见祖母。” “昨天见过,今天不必来了,你回去吧。”很不待见她,直接赶人走。 “轻荷嬷嬷自幼教导月儿要识礼数,昨日是长辈迎晚辈,今日月儿来拜见祖母,才能算是周全礼数。” 听到轻荷的名字,甘老夫人微皱眉,盯着沈碧月,沈碧月被她看得面一红,低下眼不敢对视,看得甘老夫人心里直冷笑。 看她这副不得台面的模样,真给沈家丢人。 “姑娘既然是来见老夫人的,别站着了,快给老夫人敬杯茶才是。”琼瑶取来了一盏茶,递给沈碧月,暗暗给她使眼色,不知道为什么,起府内诸位主子对她的冷眼,她倒是不讨厌这个初来乍到的大姑娘。 沈碧月感激地看她一眼,连忙接下,恭恭敬敬地递茶,“祖母请喝茶。” 当看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怎么看都不顺眼,甘老夫人如今是这么个心思,看沈碧月这么个畏畏缩缩的模样,觉得多看她一眼都是给自己心里添堵。 “琼瑶,接茶!” 甘老夫人声音震怒,琼瑶暗自叹口气,前替甘老夫人取了沈碧月的茶,按理来说,只有极度不屑敬茶之人,或是压根不将她放在眼里,才会让婢女帮着领茶。 琼瑶有意帮忙,可沈碧月不争气,也怪不得她了。 甘老夫人厌恶沈碧月,却丝毫没去考虑过,当初是她把人给扔到沈家外庄,不闻不问了将近九年,才养成她如今这副模样。 沈碧月退了几步,没说话,那么低眉顺眼地站着。 甘老夫人朝她挥挥手,像是赶苍蝇的手势,“今晚还有家宴,收拾得干净体面些,别总摆出这副没用的模样,传出去给我沈家丢人!” “是,祖母,孙女记下了。” 甘老夫人刚要重重地“嗯”一声,沈碧月已经转身走了,还走得飞快,一下子没了影。 甘老夫人愣了一下,随即瞪眼,怒火冲天地拍案,“她……这个丫头!还敢说什么礼数周全,没听完长辈的话转头走,轻荷是这么教她礼数的吗!” 琼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刚才是老夫人要冷脸对大姑娘的,全程没说半句好话,这时候又跟人计较起礼数来了,是有些恃长而蛮不讲理。 不过她也不能责怪老夫人是了,甘老夫人向来听不得坏话,只能好声好气哄着。 “老夫人,大姑娘毕竟不是从小在府长大,初来乍到,与老夫人失了几分亲近,自然也会害怕。若是老夫人觉得大姑娘教养有失,干脆请个教养嬷嬷来,日后大姑娘出了府,在外也能给人留个好印象,不会被人给捉了错处去,反过来又要说沈家的不是了。” 甘老夫人手里紧紧攥着佛珠,面色冷厉非常,教养有失?不,这个丫头的错处可不是一句教养有失能掩盖,她的存在,对于整个沈府来说,都是天大的灾难。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让沈碧月这个祸害在府里久待的! 不过考虑到沈家,还是有必要请个教养嬷嬷来。 “琼瑶,你待会儿去找阿苓,让她去请个口风紧实点的教养嬷嬷。” 口风紧实的,才不容易泄露秘密。 —— 沈碧月出了常春院,轻呼一口气,里头的气氛太压抑,人也不顺眼,让她很不舒服。 前世沈家对她所做的一切,那些悲惨又阴暗的遭遇,虽然不全都是甘老夫人加诸在她身的,但若非有她纵容,偏袒与忽视,沈家的其他人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陷害她与凌辱她。 面对甘老夫人,她能够压制住自己的神情,不露出半点嘲讽与恨意,已经是她的忍性足够。 刚才冬实送来的那盅荷香鸡粥,在她面前说的话和琼瑶的说辞并不一样。 琼瑶是甘老夫人的心腹丫鬟,不可能说谎骗老夫人,那么骗人的是冬实,故意在她面前提起沈碧欢,不是想要勾起她的嫉妒心,如果她是个没心机的,会相信冬实的说辞,到了老夫人面前一定会被刺激,从而失态。 老夫人宠爱沈碧欢,对她看不眼,只会因此更厌恶她,她要是能忍住不说,视若无睹,老夫人不会动怒,却也从侧面证明了她不是个单纯的丫头,不是她聪明装傻,是背后有人指点。 看来她实在是碍了甘苓的眼,即便已经被甘老夫人拒之门外,冷眼相待,她也看不过眼,非要让人在这时候插一脚,不仅试探她的本性,也要找她的不痛快。 扮弱能减弱其他人对她的警惕,却不代表她会一直隐忍下去,不用掩饰自己的险恶心机,又能让甘苓将目光移到她背后那个不存在的人身,加深她对那个人的怀疑,这样才是最省事的。 常春院在国公府三进院落的最深处,菱花本是考虑到沈碧月不识府里的路,想走在前面领路,哪知沈碧月一出院子自顾往前走去,完全不理会她,完全忘记身边还有个丫鬟跟着的样子。 幸好,误打误撞地走对了路,虽然绕了些远路,但都能回到东院。 经过环池边的一座假山,刚绕过山,看到小径迎面走来三个人。 薄淡日头照下,疏浅树影婆娑,华服少年,风姿神俊。 他们都是年纪十五六岁的少年,沿着小径走来,手都拿着书,脸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反而显得格外老成,三人神情各异,相互之间不说话,有种诡异的沉默。 沈碧月不自觉停下步子,抬眸望去,风姿神俊四个字,只能形容走在最前边的那位少年,其他两个人要显得姿色平凡许多,顶多算是俊美端正。 对那位少年形容得再确切些,是丰神俊朗,清冷如冰,寡淡而疏远。 未待走近,菱花已经行礼,“婢子见过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 那三人停下脚步,眼神从菱花转到沈碧月身。 沈庭则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碧月,叹道:“好漂亮的小娘子!”嘴里还问菱花,“这小娘子是什么人?怎么会在国公府内院?” “回三少爷,这是昨日刚回府的大姑娘。” 沈庭则愣了一下,惊讶过后,嘴角勾起玩味的笑。 她竟然是沈碧月?那个还未回府,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被恶奴欺主,还害得整个沈家一起被骂的长房嫡女? 看这身段,白净的小脸蛋,怯生生的眼神,还有紧紧抿起来的红唇,可谓是我见犹怜,看起来是个静乖巧的可人儿。 之前他听到传闻时,只觉得懦弱没用,便是接回来,也是个累赘,不想竟是个这么好看的美人,便是累赘,看着爽心悦目也是极好的,这么想着,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 沈庭轩看了沈碧月一眼,随即眼神平淡地掠过,沈庭均也只是打量了一下沈碧月,两人没有像沈庭则那样**裸地盯着,十分冒犯。 沈碧月抬眸,对沈庭则的目光时,不自觉地又抿了唇,垂下眼眸。 “月儿见过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她的声音很轻,嗓音娇弱,听在心好像挠痒一般。 沈庭均看她一眼,眼神陡然变得有些锐利,“初来乍到,不在泊云居待着,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条路通往沈岐的内院和书房,他们平时也很少往这里来,只是科考的日子接近了,沈岐便让他们每日从棠棣书院回来,无论早晚都要去一趟书房,给他报备一番学业进度。 三人昨日都宿在书院夜读,今早得了先生的允许,回来沐浴更衣一番,打算先来书房见过沈岐,再回房里休息,哪知碰了沈碧月。 一个刚刚回府的嫡女,青天白日地出现在国公府的内院深处,着实有些可疑。 沈碧月没说话,只是慢慢地低下头,像是不敢对沈庭均的眼睛。 “三弟,瞧你把大妹吓的。”沈庭则看沈碧月这副模样,楚楚可怜的,顿时起了怜惜的心。 他是长房姨娘花氏所出的庶子,沈碧月还要大两岁。 菱花见沈碧月垂头不语,替她解了围,“二少爷别怪姑娘,姑娘今早是去见老夫人的,现在要回泊云居去了。” 为了迎接沈家的长房嫡女,甘老夫人特地从寒禅寺赶回来,沈庭均知道这件事,只是一时没想到这头去。 “原来是去见祖母的,不过要从这条路回东院的泊云居,有些绕弯子吧。” 沈庭均昨晚让身边的书童回府取暖身的衣物,听说了一些沈碧月的事情,便跟书童多打听了几句。 “姑娘昨天回府的时候有点累了,早早去休息,到现在还没逛过府里,便想着绕些远路回去。” 沈庭均拧着的眉渐渐放松下来,“以后没祖父和祖母的传唤,少往这边走。” “是。”菱花连忙替沈碧月应下来。 沈庭则突然看了眼沈庭轩,“我说大哥,你见到自己的亲妹子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这么冷淡,还没我亲切呢,不知道的真要以为我才是她亲兄弟了。” 沈庭轩听到这话,眼神没有一丝波动,神色疏淡道:“祖父还在书房等着,我先走了。”转身走,没有丝毫留恋。 沈庭均也不多言,跟着沈庭轩走,沈庭则没想到他们两个说走走,顿时有些意外,神色暧昧地跟沈碧月道了声别,也走了。 “姑娘,你今后还是离二少爷远一些,他平日里跟其他府的庶出子弟混在一块儿,是出了名的好美色,有时候还会和一些纨绔风流的富家子弟偷着去花楼饮酒作乐。”菱花压低声音道。 沈碧月不怎么惊讶,只是笑道:“看不出来啊,原来二哥哥也喜欢去花楼找仙子寻欢作乐。” 说起寻仙子,一般说的都是朝仙阁。 菱花立马嫌弃道:“不是,二少爷这个身份哪能去朝仙阁,花姨娘平日里虽然很宠二少爷,可银子都在手里攥得紧紧的,二少爷手头拮据,只能悄悄跟着那些纨绔少爷去思淮楼玩。姑娘可能不清楚,思淮楼里的女子身价没有朝仙阁那么高,也没给恩客设门槛,只要有钱,不管身份高贵卑贱都能进去。老爷子向来不许府公子喝花酒的,这些都是咱们东院的下人私底下偷着传,花姨娘那边也下了严令,下人奴婢都不得嘴碎,婢子偷偷告诉姑娘,姑娘心里记着是,可别把婢子给招出来了。” ------题外话------ 大哥说:我要保持沉默!保持高冷!保持…… 来自亲妈的拆台:其实轩哥儿是个妹控!还是顶级妹控! 107 看她做戏 沈宅规矩森严,只是这些规矩大多都冲着下人去的,内里有鬼,行事荒唐不忌的只有那些高高在的主子。 沈碧月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回去吧,别在这里呆久了。” 一路回去,沈碧月很安静,一句话不说,引得菱花好地偷瞄了几眼。 “姑娘,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沈碧月瞥她一眼,没说话。 菱花见沈碧月不搭理她,兴致缺缺的模样,以为被自己猜了,稍加寻思一下,才想到沈碧月好像打从出了常春院不怎么说话了。 “姑娘,其实老夫人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三姑娘自小养在老夫人膝下,自然会姑娘亲近一些,今后只要姑娘多往常春院走走,会和老夫人亲近起来的。” 见她挖空心思地给甘老夫人说好话,沈碧月不禁有些好笑,“是吗?” 看她这样,好像也不是很在意老夫人,难道她猜错了? 如果不是因为甘老夫人,难不成是因为方才碰见的三位少爷?她一下子想到了沈庭轩,如果是因为大少爷,这还真的有点难开解,因为大少爷从小是一副很没有人情味的模样。 她皱眉头,瞟了沈碧月又恢复面无表情的脸。 “姑娘,恕婢子多言,其实大少爷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婢子在府待得久,没见过大少爷与谁亲近的,即便是老爷子,大少爷也都是冷冷淡淡的,不爱说话,从没亲近过半分,姑娘可以不用太放在心,以后多走动了,跟姑娘的感情也许会好起来的,毕竟大少爷跟姑娘可是亲兄妹。” 菱花提到沈庭轩,她并不意外,她的确在想沈庭轩。 前世她初见沈庭轩,并非在这里,而是在家宴,沈庭轩确实没什么人情味,这点她从前世知道了,那时她与他的关系是极为疏淡的,只是经过那一场家宴,两人的关系瞬间变得原本的不闻不问,形同陌路还要糟糕。 菱花见沈碧月不说话,偷瞄她几眼,本想再多说几句,但见她面色淡淡,神色沉静,似是威严内敛,竟让人不敢靠近,浑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疏淡感。 她瞬间打消说话的念头,只在心里寻思着,这大姑娘与大少爷果真是亲兄妹,连对外人的疏淡感也像得很。 家宴在酉时开始,是傍晚的时辰。 天色还未暗下,离酉时还有两个时辰,泊云居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忙着给沈碧月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今晚家宴的主角是他们的主子,如果搞砸了,丢脸的是沈碧月,遭殃的可是她们。 沐浴时有人按摩,穿衣也有人服侍,沈碧月前世过惯了这样的生活,没有半点不适,甚至有些享受这久违的舒服,墨笙还做不来这些,只能在沐浴间外等着。 待她洗得一身香喷喷,擦干了长发,换新的衣裳,才坐在铜镜前,任由丫鬟们给自己敷粉添妆,梳理发髻,墨笙一直在旁边跟着看。 披散的墨黑长发,一件团锦刺绣蓝花襦裙,素白的脸,沉静的眼眸,整个人看起来恬静又婉约。 沈碧月微微闭眼,感受着丫鬟的手指穿过发间,轻轻扯动头皮的那种舒服感。 “姑娘想要梳个什么样的头型?”给她梳理头发的是一个圆脸小丫鬟,肉呼呼的,手却很巧。 沈碧月斟酌了一下,“哪个好看梳哪个。” “是。” 沈碧月闭眼,放空了思绪。 方才沐浴时被按摩得很舒服,导致她现在还有些昏昏欲睡,对于家宴压根提不起半点兴趣,巴不得出了什么事,给取消了干净。 对于今晚的这场家宴,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前世的记忆,不仅不好,甚至是想起来厌烦。 “梳好了,姑娘看看喜不喜欢?” 沈碧月睁开眼,眸倏然掠过一道暗流。 都说外表和举止,代表着姑娘家的品性教养。 除了脸面外,衣裳和发型也是重之重。 这个发型很好看,发丝一边垂下,另一边因为太短,松松挽了起来,带着几分慵懒与柔美,脸蛋被颊边发丝掩饰得瘦瘦的,小小的,挑的眼角,微勾的樱唇,流露出几分少女的妩媚。 配这一身襦裙,裸露的白皙锁骨搭着柔顺青丝,是极致的美艳。 若是不梳这个发型,配这身裙子倒显得秀丽可爱,可偏偏梳了,将她身所有隐藏起来的妩媚与艳色表现得淋漓尽致。 沈碧月垂眸,唇边若有似无地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这身打扮很合适,很能衬托出她的美,只可惜不会是沈岐与甘老夫人喜欢的那种。 本小家子气,胆怯又瘦弱,惹人怜爱,若是流露太多妩媚,少了憨实纯真,放在他们眼里,活脱脱是一只妖媚害人的狐狸精。 他们古板,又谨守规矩,看她打扮得像个狐媚子,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样,说不定会如前世一般,将她禁足,或是关在柴房里面壁反省。 沈碧月双眼透过铜镜,看着那名丫鬟,浅笑道:“你可真是个手巧的丫头,梳得真好看,我还从来没打扮这么好看过。” 那丫鬟见她笑得真诚,可那眼神偏偏直盯得人有些发寒,只得避开眼神,笑道:“姑娘喜欢好,这是婢子的荣幸。” 沈碧月对着铜镜看了很久,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怎么没看到菱花?” 从她沐浴开始,没见到菱花的身影。 丫鬟道:“回姑娘,菱花姑子正在后厨吩咐厨娘做糕点,说是时候还早,怕姑娘等久了会饿肚子。” “今晚有家宴,私下让厨娘做吃食,会不会不合规矩?” “姑娘放心,各院的主子都有这个习惯,夫人也已经吩咐过了,不会被人说闲话的。” 沈碧月笑道:“既然这样我放心了。墨笙,你替我过去看看菱花好了没有?” “婢子可以过去,省得墨笙姑子又跑一趟。” “不必了,墨笙初来府里,也该自己出去认认路。” 墨笙没有异议,看了眼丫鬟,出门去了。 沈碧月闭眼,让丫鬟继续给自己妆,她的手脚很利落,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弄完了。 “姑娘真是好看。”丫鬟一刻不停地夸着,十分坦白,眼里皆是**裸的羡慕与感叹。 沈碧月睁开眼,早知道自己生得一副怎样清丽的容貌,也懒得再去打量妆后的容貌如何,转头对丫鬟道:“给我倒杯茶来,我口渴了。” “是,姑娘。” 那丫鬟出去了,很快捧着茶杯回来。 沈碧月微微倚靠在梳妆的桌案边,双脚斜放在外,一手搭着额角,一手闲闲垂在膝,正在闭目养神,看起来有些累了。 被人摆弄了一下午,也没好好睡个午觉,她这副柔弱的身子来说,不累才是怪。不过能以这么没姿态的模样在休息,应该是她平日在沈家外庄随性惯了,没人纠错。 “姑娘,茶来了。” 沈碧月也没吭声,像是睡着了。 那丫鬟靠近一些,连声唤道:“姑娘?姑娘?” 沈碧月低低地“唔”了一声,没睁开眼。 丫鬟放弃了,伸手端着茶杯过去,打算放在案,谁料这时候沈碧月忽然蹙眉,抬起手往空挥了一把,将茶杯打落在地。 “哐当”一声脆响,茶杯砸在地碎得四分五裂,淡黄色的茶水溅了她的鞋面和裙角。 沈碧月惊得倏然睁开眼,看到自己被溅了一脚的茶水,连忙站起身后退了几步。 那丫鬟也吓了一大跳,“姑娘,你没事吧。” 沈碧月拼命抖着裙角,可惜淡黄茶水已经渗透进裙面,她又急又怒,“你做什么!” “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可是我的裙子……”沈碧月抖着裙角,眼眶微红,都快急哭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裙子还是新的,怎么办啊!” “婢子不是有意的。”那丫鬟也有些慌张,伸手想要用袖子去擦那茶渍,刚想蹲下去,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失了重心,往沈碧月身扑去。 “彩叶!你做什么!” 门口传来一声冷厉的呵斥,与沈碧月慌乱的尖叫声重叠在一起。 “砰”的一声,沈碧月被彩叶扑倒在地,落地的声音极重,听到那声响,菱花也慌了,连忙前来扶。 “姑娘,你没事吧。” 一时没站稳,将沈碧月压在了地,彩叶心里也慌得不行,连忙爬了起来,也要去扶沈碧月,却被人从后头猛拉了下胳膊,下意识地回头,被墨笙迎面扇了正着。 巴掌声极其响亮,打得彩叶登时愣了。 墨笙很生气,但她还没说话,菱花在一旁喝道:“彩叶,你还不跪下!” 彩叶心头一跳,重重地跪了下去,只是这一跪,生生把眼泪都给跪出来了,身子在微微发颤。 泼了沈碧月一身茶,还绊倒了她,按着沈家的家规,非得扒下她一层皮不可,若是传出去,连夫人,连夫人也救不了她。 “姑娘,你是不是摔着了?有没有觉得哪里疼?”菱花扶着沈碧月站起来,一边下看着,嘴里还不停地问,差没手检查了,生怕她摔出个好歹。 墨笙也在旁边盯着,脸满是担心。 沈碧月拼命摇头,又蹲下身去扯脏了的裙角,低声道:“我没什么事,可是裙子脏了,菱花,晚还有家宴,怎么办。”声音微颤,带着隐约的哭腔。 “姑娘没事好,裙子还有很多,咱们可以再挑。” “可是这条裙子是夫人送的,我没穿她的裙子去,问了肯定知道是弄脏了,她会不会怪我对她送的东西不心?” 这么几句话,将她内心深处的不安都给**裸挖了出来,听起来很让人心疼,堂堂沈家的长房嫡女,在自己的家里竟然小心翼翼到了这个地步。 菱花不由得柔声道:“没事的姑娘,茶渍不深,让下人拿去洗洗是了,夫人送来的衣裙可不止这一套,还有好几件呢,姑娘再换一套也没人知道的。” 沈碧月含着泪眼点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彩叶一直跪着不敢动,心跳剧烈,垂在身侧的双手微颤,见沈碧月被安抚得差不多了,抬头蠕动了一下嘴唇,想要开口解释,见菱花转头看过来,眼神里都泛着冷意。 “彩叶!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姑娘不敬,你说,你方才到底要对姑娘做什么!” “婢子没有,婢子只是听姑娘……”彩叶刚要解释,被墨笙冷冰冰地打断。 “我都亲眼看到了!你拿茶杯泼了姑娘的新裙子,一看是故意的,欺负姑娘初来乍到,又好脾气,不然也不会推搡姑娘,害姑娘摔了好大一跤,现在还想要狡辩,你眼里还有姑娘吗!我看你压根没把沈家的家规放在眼里!” 墨笙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也许是以前性格使然,一张嘴分外犀利的,这么一串连珠炮弹的,说得彩叶晕头转向,只能拼命摇头,眼泪一直流。 “不是的!婢子没有推搡姑娘……” “你说没有没有?那长了眼睛做什么!是看清人心险恶,判断是非曲直的,这件事情不是你说什么算什么,我们有眼睛看,姑娘也有心判断!” “姑娘!你要相信婢子!婢子只是不小心的,也不敢推姑娘……” “算你没推,姑娘裙面的茶渍也是你弄出来的,你敢否认吗?能将姑娘伺候成这个样子,我看你也不用待在姑娘身边了,今天泼的是裙子,说不准哪天往姑娘的脸泼了。” “不是婢子泼的,是……”姑娘打翻的,后半句话,彩叶想说,却生生停住了,没敢说出口。 沈碧月是主子,她是丫鬟,在沈宅,出了事情,错永远都不在主子身,只能下人认错,别说这是沈碧月无意碰掉的,算是她故意打翻的,可茶水是彩叶端来的,没端稳茶杯,弄脏了主子的衣裙,这笔账必须算在她头。 一个无心之失,只要主子执意追究,对下人来说是大罪临头。 “是什么?”彩叶张了嘴,不知该怎么解释,墨笙却不打算放过她,直直逼问。 彩叶咬唇,突然不顾地有碎瓷片,往地猛地一磕,“是婢子的错!还请姑娘宽恕婢子!” 只是这一个磕头带来一记吃痛,她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声音也戛然而止。 磕头磕得这么没诚意的,还是头回见。 墨笙看着她做戏,眼里有嘲讽,菱花面色紧绷,沈碧月面色是最平静的,微微抿着唇没有说话。 彩叶泪眼婆娑地抬头望向菱花,圆乎乎的脸蛋满是泪痕,可怜又凄惨,“菱花姑子,求你向姑娘求求情,宽恕婢子吧,婢子真的不是有意的。” 菱花不为所动,叹道:“彩叶,别看姑娘初进府里,欺她不懂事,沈府的丫鬟个个熟读家规,你心里清楚你的行为意味着什么,以下犯又是个什么罪名,若是姑娘愿意宽恕你,尚有回缳的余地,若是姑娘不愿意,谁都救不了你。” 这话明着是站在沈碧月这边,可怎么听怎么怪异,这是非要把决定权放沈碧月手,逼着她来做的意思。 墨笙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沈碧月一眼,没作声。 姑娘没说话,她自然也不会擅自出声,保持沉默。 沈碧月揉了揉裙面,抿唇道:“罢了,我也不愿罚人,送她去夫人那里吧。” 彩叶的脸一白,骤然失去血色,“姑娘,是婢子错了,请姑娘别把婢子送给夫人!饶过婢子吧!” 这回她磕起头来没有刚才的犹豫不决,磕得一下一下用力,血流如注,染红地面。 做戏已经是枉然,死到临头,要舍弃自己所有的害怕与胆怯,豁出命去给自己求出一条活路来。 108 家宴(二更) 送去甘苓那里,摆明不要她的态度。 对于一个连主子都厌弃的丫鬟,甘苓一定会先杖打一顿再发配出府,至于会发配给什么样的人家,很大的可能性是卖去那些烟花之地,做一个最下等,最卑贱的丫头。 下半辈子这么毁了,对一个在世族大家过惯好日子的丫鬟来说,还不如一死了之来的干脆。 菱花不忍地别开眼,主子没发话,即便她生出再多的恻隐之心,也不能替彩叶求情。 沈碧月这么瞅着她半晌,直到眼角挂着的泪珠都化在暖意融融的空气,才开口道:“不送你去夫人那边也可以,出去跪着。” 彩叶欣喜地抬头,额头一片血肉模糊,血流了满脸,“多谢姑娘开恩!”说完立马从地爬起来往门外冲了,生怕跑得慢点,沈碧月会反悔。 菱花看彩叶在外头跪下,不禁叹了口气,转头问沈碧月,“姑娘,我们进去把裙子换下来吧。” 沈碧月用手按了按眉心,有些头疼,“不急,你先收拾一下这里,离家宴还有半个多时辰,我进去眯会儿眼,收拾好了再进来叫我。” “是,姑娘。”菱花转头对墨笙道,“你陪姑娘去歇会儿吧,这里我来收拾好。” 墨笙陪着沈碧月进了内室休息。 “姑娘,那个彩叶是不是……”墨笙压低了声音,很隐晦地没说下去。 “是啊,是不知道背后的主子是哪个。墨笙,你过来帮我解了头的发钗。” 沈碧月将身子倚在榻,用力伸展了一下手脚,以缓解一整天坐着任人摆弄的酸痛与僵硬。 “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姑娘怎么好端端的要拆了?”发钗固定她头发缠绕,如果都拆了,等于这将近半个时辰的发型都白梳了。 看着发钗一根根整齐摆放在临榻的案边,沈碧月淡淡道:“既然都知道了那个丫鬟不简单,我怎么还会顶着她梳的头出去,又不是傻子。” “姑娘的意思是,她动了手脚?” “她给我梳的头,与这一身衣裙搭起来相得益彰,自然也衬得我的容貌精致艳丽。” 墨笙默默解发钗,虽然知道姑娘生得很漂亮,但这番话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在自夸。 将原因轻描淡写地带过,话锋一转,解释道:“可是艳丽太过,成了妖媚,我的祖父祖母生性古板,最讨厌女儿家打扮成这副模样,有人不想要我讨祖父母的喜欢,甚至要让他们对我的厌恶在心里深深根种,阿娘不在,父亲又在沈家,没有靠背看。” “那姑娘准备怎么处置她?”散下一头长发,墨笙取过木梳,手法有些生疏地轻轻梳理着。 “无论是打死还是送去给甘苓都太过张扬了,先放着吧,总还有用得她的时候。” 门外响起叩门声。 菱花收拾得很快,取了新的衣裙送过来。 两人不再谈论刚刚那个话题,放了菱花进来。 托盘里放着折叠整齐的襦裙,抖落开是一件交领大袖衫绣花锦鲤襦裙,襟领红边,蓝底裙面,跟沈碧月身那件颜色相近,图纹要更为素雅。 沈碧月看了菱花一眼,拿过衣裙到屏风后换衣裳。 她换衣服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出来了,走出来的时候伸手挽起一头青丝,墨笙递过来一支海棠纹玉簪,她接过往斜斜一插,简单又素净。 只是这样随手挽去,才发现耳边还有短短的发丝散乱着,她伸手捉住那一束短发,陡然一怔。 这是邵衍用b-i'sh0u割去的,先前彩叶帮她梳头,应该打理得十分妥帖,以致于连她都忘记了自己耳边还有这么一撮短发。 “姑娘,让婢子来吧。”见到沈碧月有些为难,菱花帮她解了发,又重新梳理,将短发缠进挽起的发里,再斜插那根玉簪,手指灵巧得几乎不输给彩叶。 一切都打理完,也差不多到了家宴开始的时间,沈碧月这次还是留墨笙在院里,带着菱花去赴宴。 家宴设在堂的饮冰楼,这里一般用来招待外客,这次难得拿来替沈碧月接风洗尘,放在谁的眼里,都认为沈家极为看重这位嫡女,但其内情为何,只有当事人才明白。 天边的余晖洒进饮冰楼内间一条宽敞的过道,东西两边长案一排而下,东边坐着大房,西边则是二房,最头的一张桌案是家主沈岐和甘老夫人的。 天色渐暗,屋里已经放了许多夜明珠照亮,将整个饮冰楼照得窗外长空还要敞亮清楚。 沈碧月在菱花的搀扶下踏入饮冰楼,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除了大房与二房的当家人,还有头的两位老祖宗外,其他姨娘和小辈几乎都来了。 东边的席位依次坐着大房的嫡长子沈庭轩。 三少爷沈庭均和他的妹妹,三姑娘沈碧欢。 二少爷沈庭轩和他的生母花姨娘。 二姑娘沈碧慈,四少爷沈庭宏,以及他们的生母潘姨娘。 四姑娘沈碧燕和她的生母胡姨娘。 西边的席位则依次坐着二房的嫡长女沈碧双。 二姑娘沈碧珠,大少爷沈庭,还有他们的生母钱姨娘。 二少爷沈庭旭,和他的生母田姨娘。 两家早已分房,各房子女的辈分都是分开来排的,按理说,两房各自成家,早应该搬出去才是,到了现在还住在国公府的原因还是老爷子沈岐。 魏国公沈岐作为沈家家主,独断专行了一辈子,断然不允许沈家族人脱离他的视线之外,最好是都住在一起,而且他又是个极为看重脸面的人,如果人都搬出去,沈家成了空壳子,他只是个空有家主名头的人,传出去不免让人笑话。 沈碧月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凝聚到了她的身,只除了一个人。 “大姐姐,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沈碧欢主动走过来,挽住她的手臂往席走,“昨天收到了大姐姐送来的东西,真的是很别致的香饼,味道闻着很舒服,那个香饼是大姐姐自己亲手做的吗?” 她点头,轻声道:“我闲来无视喜欢钻研做香,妹妹喜欢好。不过我还没和兄弟姐妹们打过招呼,这样直接坐下好吗?”睁大的眼里满是困惑与不安。 沈碧欢也压低了声音道:“没事的,都是同辈人,不用那么拘束,今晚是个家宴,只要问候了家长辈行了,没那么多规矩的。” 沈碧月却站住了,她望进沈碧欢的眼里,“真的没事吗?” 她的眼眸映着满室明珠,又显得格外清澈灵动,只是透不进一丝光亮,分外漆黑深邃,看得沈碧欢一时愣在了原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两人对视一瞬,沈碧月突然垂下眼眸。 “我问的问题,是不是让妹妹觉得为难了?”垂下的眼眸看不清情绪,只有脸的神情露出几分困惑,还有些不知所措。 沈碧欢回过神,笑道:“没有为难,我只是没想到大姐姐……”她斟酌了一下言辞,“这么拘谨。” 沈碧月抿唇,没说话。 “好了,大姐姐别想这么多,放松一点,礼仪教养什么的只要长辈们不知情,都会没事的,你的位置在我边,我们过去吧。”沈碧欢朝她眨眨眼。 沈碧月还是没动,沈碧欢朝席看了一眼,小声道:“难道大姐姐是怕大哥?” 这一声大哥异常刺耳,听得她眉头微皱,沈碧欢还以为自己猜对了。 “虽然大哥看起来很难相处,但大姐姐和大哥是亲兄妹,没什么好怕的。”沈碧欢说着笑了一声,“大姐姐,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大哥的秘密。” “是什么?”沈碧月明显来了兴趣的模样。 “大哥平日里都不爱说话,对着我们也是这样,可是听下人说,他好像很爱吃甜食,你待会儿到了席,拿块糕点给他吃,说不定能勾引他说话呢。” “他……爱吃甜食?” “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我也是偷听到大哥院里的下人在说闲话,大哥性子冷,谁都没想到他会有这个爱好,估计是怕人笑话吧。” 沈碧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三姑娘,怎么在那儿站着,还不赶紧带大姑娘过来坐。”花姨娘一直注意着她们这边的动静,同父不同母的两位嫡女,恨不得她们两个当场掐起来,却不想她们竟然相处得这么和睦,只顾站着咬耳朵,一副亲密的模样,忍不住想打断她们。 “这来了。”沈碧欢朝花姨娘礼貌一笑,转头对沈碧月道,“你看看,二姨娘都要等不及了,大姐姐今天和大哥应该是第一次见吧,趁着父亲他们还没过来,先过去跟他坐坐,否则等祖父他们来了,没机会了。虽说他平时不怎么爱理我们,但大多数也是祖父管教得严格,如果是大姐姐的话,指不定他会主动开口说话呢。” “为什么没机会?” “你还不知道……”她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动静。 沈岐和甘老夫人领头走进来,大房的沈植和甘苓夫妇,二房的沈洲和陈氏跟在后面,席的人倏地一下全都站了起来。 众人各自坐到了自己的位置,这回沈碧欢没有再拉着沈碧月,而是自己坐回了位置。 沈碧月前几步,先对着沈岐和甘老夫人行礼,然后依次对着大房和二房的长辈及一众小辈行见面礼,起之前的拘谨,这回她倒是放松很多,一些礼仪姿态做来也分外流畅,赏心悦目了许多。 席间众人对她的态度不一,沈植和沈洲表现出一致的平淡,小辈们则是好居多,唯有两个人的目光太过炽热,让她想忽视都难。 一个是沈碧双,眼神透着嫉妒与厌恶,起那天初见的一身青黑色衣裳,风尘仆仆,今日她打扮得素雅却不失雅致,肤色白皙,脸蛋圆润,五官精致,稚嫩与雅韵糅合在一起,倒显出一种雨后新竹的美。 另一道目光是沈庭则,他一刻都不肯错眼地盯着沈碧月看,从初见那天起,他对她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今天席一见,虽没有盛装打扮,已经惊艳了他的眼。 沈岐和甘老夫人依旧冷淡,甘老夫人对她的态度没有变,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只有沈岐淡淡应一声,让她回席。 在场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位离家多年的沈家嫡女非常不招人待见,否则也不会遭到这么明显的忽视与冷漠的对待,虽说在场都是亲人,但仍旧让人觉得分外尴尬。 在他们以为沈碧月会难堪或是忍不住哭出来的时候,她抬眸浅浅一笑,“谢祖父为了孙女特地设宴,祖父及祖母对孙女的关心爱护,孙女不胜感激。” 说完转身,走向沈庭轩身边的空位,坐下。 众人的目光从她一走进来没离开过她的身,她对这样的凝视也没觉得怎么尴尬,只是垂眸看着案的果盘,面微红,有些羞涩的模样。 听说沈碧月本性怯懦,看谁都是畏畏缩缩的模样,也不懂什么礼仪,是个不得台面的姑娘,今日看来,表现得还算落落大方,倒是没有听说的那么不堪,忍不住都开始怀疑起传言的真实性了。 甘苓也看了沈碧月一眼,见她一直低头看桌面,面色平静的很,但放在案下的手微微颤抖着,移开目光,端起茶杯喝一口,再怎么会装,总会有缺陷的,她还是太嫩了。 沈岐大手一挥,各色佳肴纷纷送桌案。 说是家宴,随意得很,只是有沈岐在头坐着,大家也不敢太放肆,沈植和沈洲偶尔会和沈岐说些朝的事情,但多数不会涉及机密,浅谈而已。 沈碧月默默吃东西,右手边坐着沈碧欢,从菜肴一来用温柔的声音向她介绍各色佳肴,也会替她夹菜,反观左手边坐着的沈庭轩,从她进门没看她一眼,沉默寡言,冷漠疏淡。 她悄悄抬眸看了沈庭轩一眼,看着他的侧脸有些出神,双眸幽深,鼻梁高挺,与她有六分想象,面部轮廓稍显稚嫩,一起一伏勾角都是精致的弧度,宛如工笔画成。 前世他们唯一一次挨得最近的时候,是在回沈府的家宴,那时她也像现在这样坐在他的身边,只是那时的她没有现在这么平静淡然,而是害怕得不行。 害怕沈家的每一个人,本以为沈庭轩能够成为自己的依靠,谁料第一次在家宴见面,他也像其他人一样对自己冷淡得不行,连看她一眼都不屑。 她有意和他搭话,还听从沈碧欢的建议主动夹了块糕点给他,结果他看都不看,转头让下人换了个新的碟子来。 当着众人的面,他仿佛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让她觉得分外难堪,还有些难以言说的卑微,她很不解,分明与自己是一母同胞的大哥,为什么对自己冷漠至此,像一个外人一样。 只有沈碧欢会对她和颜悦色,在她难过的时候经常柔声细语地安慰。 正想得深入,沈庭轩突然侧眸看过来,她陡然一惊,连忙收回目光,刚好丫鬟端了一道糕点来,色泽茶黄,呈半透明的方块状,只有两块,整整齐齐地码在盘里。 沈碧月看着那碟糕点,不自觉抿唇。 沈碧欢夹着糕点咬了一口,发现沈碧月对那碟糕点迟迟下不去筷子,将嘴里的东西咀嚼几口吞下,才微微倾身过去。 “这个是马蹄糕,府里请了南湖州的名厨来做的,听说做法很简单,是用糖水伴着荸荠粉蒸制,但是口味特别好,甜甜的,大姐姐都不动筷子,是不喜欢吃吗?” 她摇头,“没见过,觉得怪稀的。” “那好。”沈碧欢点了头,突然道:“大姐姐,你要不要给大哥夹一块试试?” 109 她欠他的 她朝左边看了一眼,“还是算了,你看大哥那边的马蹄糕,连动都没动一口,应该是不喜欢吃的。 ” “也是,除了马蹄糕也不知道大哥喜欢吃些什么,本来只是想让大姐姐能寻机和大哥说说话的,祖父他们顾着说话,不会注意到这边,不然以大哥的性子,直到家宴结束都会这样呆坐着一言不发的。”沈碧欢扫了自己桌案的菜肴一圈。 沈碧月看她分外热心的模样,伸手按住她的左手,抬眸对她含着热切关怀的眼,轻声道:“我知道妹妹好心,只是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反正以后都要待在府里,一切还是等大哥考完试再说吧。” 说完又补一句,“来日方长,你说是不是?” 沈碧欢也看着她,慢慢笑了一下,“大姐姐说得是。” 之后的家宴过得分外漫长,光是顶着众人的目光吃东西,让沈碧月数次皱起了眉,她实在是不喜欢这样的地方,特别是头的甘老夫人时不时朝她这边扫一眼。 那眼神是关切还是防备,她分辨得很清楚,她想,如果不是怕她在家宴和沈庭轩有过多接触,甘老夫人只怕昨日离开了,也不会留到现在。 只是沈岐和甘老夫人终归年纪大了,用膳用得久了还是有些疲惫,坐了约莫一个时辰撑不住离席了。 甘老夫人临走前还特地走到沈庭轩面前,冷淡地看了眼一旁的沈碧月,对沈庭轩时,神情立马变得慈爱又温和,“轩哥儿,待会儿记得早点回去,明早还要去书院,注意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沈庭轩放下筷子,点头道:“多谢祖母关心。” “这几日你专心准备考试,有什么缺的都可以让人来告诉祖母,别被人影响了。”这话意有所指。 被暗指的沈碧月面色如常,盯着眼前的菜碟不说话。 静了一会儿,他颔首,依旧言简意赅,“孙儿明白。” “均哥儿,你也是,早点回去休息,别在这里久留了。” “劳烦祖母挂念,孙儿知道该怎么做。” 甘老夫人这才点头,扭头对甘苓道:“阿苓,你平日里对他们多点心,吃穿用度绝不能严苛了,咱们沈家还要靠着几位哥儿光耀门楣呢!知道了吗!” “这个不用母亲提醒,阿苓也是知道的。” 甘老夫人又说了几句嘱咐的话,对着沈碧欢也关心了一下,唯独对沈碧月不闻不问,只是临走前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在沈碧月看来简直是个下马威。 等甘老夫人彻底离开后,她端起茶杯,掩住唇边一抹嘲讽的笑,单独去见她没好脸色是她预料的,只是没想到老夫人已经不待见她到了这种地步,哪怕在家宴也不给她一个好脸色,临走前还非得给她个下马威。 府里人惯会见风转舵,当家主子的喜恶也影响着下人的态度。 甘老夫人的下马威显山不露水,只是一个冷漠的忽视已经昭示了她的态度,她对这个嫡孙女分外不喜,甚至低于沈碧欢,可以拿去与其他的庶女同等较了。 当众打她的脸,对沈碧月来说是极大的刺激了,这一世倒是能够淡然处之,可前一世的她却没这么强大的心志,加沈庭轩的雪加霜,她整个人几乎都是崩溃的,难堪至极。 其实在某种意义来说,甘老夫人与沈老爷子算是同类人,为了维护自己看重的东西,可以舍弃一切不重要的东西,包括血脉亲情,厌弃,像对待蝼蚁一般随意碾压,冷血绝情得可怕。 她下意识地看向左边,对沈庭轩冷淡的眼,她放下杯子,唇边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声音甜甜地叫了一声,“大哥。” 沈庭轩抿唇,收回视线。 没得到回应,她低下头,垂眸,掩住眼底的笑意,这一世的家宴,她和沈庭轩没有闹翻,真好。 她的面色平静,愉悦全藏在眼里,落在有心人眼里,那是暗自委屈,又无人说,只能默默垂头不语。 说来也是,不仅被甘老夫人当众无视,连自己的亲兄弟也对她冷脸相待,换做是寻常女子早气哭了,她还算是心志坚韧的,只是这脸,怎么说也该丢够了吧。 两房长辈纷纷提早抽身离开,其他小辈也没什么心思留下来吃这顿家宴,没一会散了。 沈碧欢拉着沈碧月起身,“今晚吃得多了,大姐姐要不要一起去走走?昨日没带大姐姐逛完府里,我还觉得分外歉疚呢。” 沈碧月刚要开口说话,被人给打断了。 “阿欢胃口好,可我看阿月姐姐一晚都没吃多少东西,不知道是胃口不好,还是府里厨子做的东西不好吃?” 过来的人是沈碧双,跟在她身后的是大房的四姑娘沈碧燕,沈碧燕本来跟着她的生母胡姨娘一起来,胡姨娘刚刚先回去休息,沈碧燕看沈碧双要去找沈碧欢,跟着一起过来。 沈碧欢皱眉,“阿双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大姐姐是自己人,又没关系,我昨天第一眼见大姐姐,觉得大姐姐性子亲和,特别好相处,后来大姐姐还送了香饼过来,虽然不我平时用的那些香饼用料精致,但味道还挺好闻的,先要谢过阿月姐姐了。”沈碧双笑着去拉沈碧月,被她不着痕迹地避过。 她也不怎么在意,收回手,挑眉道:“我这人说话直了些,说话也没个顾忌,如果有哪些话冒犯到了大姐姐,希望大姐姐不要怪我才是。” 可能是经过甘老夫人那一遭,沈碧月的心情不太好,听到她这番话只是笑了一下,笑意浅薄,语气也有些冲,“我怪不怪的是不打紧。只是听祖母说过,沈家的姑娘言行皆有忌讳,旁人不会管你的性子好与不好,只会从话里捉错处,从而寻沈家教养的不是,这话虽然直白了些,不过祖母说得话倒让我觉得受益匪浅。” 沈碧双的笑意瞬间僵硬,盯着沈碧月,半晌吐出一句,“是啊,祖母说的很对,是我不好,以后一定会记得要谨言慎行。” 用甘老夫人的话来说理,即便是沈碧双有千万个不服也不敢反驳,趾高气扬来找麻烦,最后只能吃个闷声亏。 想了一下,沈碧双还是憋不下这口气,“没想到大姐姐亲和不说,人也这么乖巧懂事,祖母怕是疼爱大姐姐都来不及吧。” 本想看沈碧月难看的脸色,没想到她竟然顺从地点头了,“是啊,祖母挺疼我的,能回到沈家真是太好了。” 沈碧双轻轻哼了一声,她是傻子吗?连冷嘲热讽都听不出来?看来流言也不全是假的,这样的人难怪驭奴不能,会被下人给骑到头去。 沈碧燕也忍不住露出鄙夷的眼神,她还以为这个沈家的嫡长女有多厉害呢,看着挺漂亮的,又很有灵气,原来竟是个傻子,除了一张皮囊看得过去,其他的还不如她这个庶女呢。 看来同出一胞的兄妹也不都是相像的,沈庭轩那么优秀的人有个草包妹妹,传出去都要让人笑死。 “行了,都别说了,天色已经很晚了,都快回去休息吧。”沈碧欢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沈碧双看不惯沈碧欢解围,没忍住顶了一句,“阿欢你刚刚还说要陪大姐姐去逛园子,这会子怎么又嫌天色晚,非要赶我们回去!” “行了阿双,少说两句,你再这么胡搅蛮缠下去,我去找二婶婶了。” “每次出了事情你会拿阿娘来威胁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窝囊呢!算是我自讨没趣,还想着来找大姐姐说说话!” 沈碧双说完转身走,看起来是气得不轻。 沈碧燕看了眼沈碧双离去的背影,道:“欢姐姐,双姐姐的性子一向这么冲,你可别生她的气。” 沈碧欢蹙眉,“你别管她,她这个性子要是一直不改,总有一日会吃亏的,还有,你是大房的人,尽量别和二房的走太近了,不然让父亲知道要生气的。” “燕儿记下了。” “记得好,你也赶紧回去吧,耽搁久了四姨娘该要着急了。” “那我先走了,月姐姐,我有空再去找你玩。” 沈碧月垂眸,月姐姐?叫的沈碧双和沈碧欢的大姐姐还要亲热,她怎么听得这么硌得慌呢。 刚刚还摆出一副关心沈碧双的样子,一个大房庶女,一个二房嫡女,两人的关系本不该那么亲近,偏偏装得跟同胞姐妹一样,一个个都惯会装,也惯会算计。 不急,来日方长,一个个收拾。 被沈碧双那么一打扰,连沈碧欢也没了散步逛园子的心思,简单与沈碧月道别后走了。 沈碧月和菱花往回走,一路无话,刚拐过一个隐蔽的角落,不远处是泊云居。 她忽然停下,伸手扶着墙。 察觉到沈碧月停下,菱花刚想问一声,见她背靠着墙往地一滑,扑通一声坐下,双膝微屈,一手撑着地面,另一手轻轻按着眉心,双眼微闭,脸隐约疲倦。 菱花被吓了一跳,“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有点累,我坐一会。” “天气这么凉,姑娘坐这里会生病的,泊云居在前边,姑娘可以进去再休息。” “菱花,我渴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疲惫,听得菱花一怔。 “菱花?” “那婢子拿水给姑娘喝?” “我想喝糖水。” “好,婢子去做。” 角落很隐蔽,光线也很暗,一般人经过这里,如果没有特别去注意,是看不到这里还有人的,沈碧月的脸隐在暗处,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菱花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心情不好。 她不再多问,“婢子现在去,只是姑娘坐在这里,婢子不太放心,要不让墨笙出来陪陪姑娘?” 沈碧月轻轻“嗯”了一声,“随你。” 菱花犹豫了一下,又道:“地凉,姑娘别坐太久了,婢子做完甜汤马过来,要是有人过来,姑娘赶紧起来吧,不然让其他人看见姑娘这么坐在地,传到老爷子那边,他会发火的。” “我知道,你去吧。” 没一会儿墨笙出来了,一看到沈碧月坐在暗处的模样,乌漆嘛黑的角落,雪白的脸睁着一双漆黑眼眸,她险些没吓死。 “姑娘,你怎么坐在地?” “东西带了吗?” “带了,收在袖子里。” 沈碧月站起身,整个人瞬间暴露在皎洁的月光里,平静的脸没有一丝疲惫,眼神清亮得吓人。 “我们走吧,快去快回。” “我们要去哪里?” “青鸣居。” 青鸣居是沈庭轩住的院子。 她对沈府的情况了若指掌,走得极快,一路巧妙地避开了经过的下人奴婢,速度快得墨笙差点要跟不了。 到了青鸣居,她站在隐蔽的暗处,从青鸣居的门口是看不见她的。 “墨笙,你过去敲门,把东西交到一个空篱的书童手。” 墨笙过去的时候,沈碧月静静地看着。 前世她从来都没有踏入过青鸣居半步,家宴过后,她和沈庭轩的关系一落千丈,到了擦肩而过,连头都不会点一下的地步,后来她听说沈庭轩突然生了场大病,这场病来得猝不及防,也治了很久,甚至影响了他的那场科考。 后来她离开沈家,和邵远在一起,沈庭轩一反过去对她的无视,数次来找她的麻烦,放话要她离开邵远,否则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她不信,骂他,让人打他,还赶他走,所以老天给了她报应,在沈家家破人亡之后,本以为应该跟着沈庭轩一起去死的空篱活了下来,偷偷找到了太子府。 他是沈庭轩的贴身书童,对他忠心无二,知道他所有的事情。 他说沈庭轩关心她,却不善表达,她还在沈家庄的时候,他曾经悄悄派人去看过她。 他说沈庭轩不喜欢吃甜食,但是看书累的时候会让厨子做糕点,因为他偶尔会想象她也跟其他女孩一样爱吃甜食,所以很多下人以为他爱吃,而他此生只吃过一次。 他说沈庭轩在家宴虽然拒绝了她递过来的马蹄糕,但是回院里的时候让厨子悄悄做了一份,在房里偷着吃,只是没人知道,他会对马蹄过敏。 他说了很多关于沈庭轩的事,在她选择了邵远之后,他替她担忧,也骂她蠢,不然不会眼光不好看邵远,那种人不是可以携手一生的良人。 他经常私底下抱怨她跟他很像,一样固执,坚持自己想做的事,顽固不听人劝,所以每次去找她都是不欢而散,一样固执又意见相悖的的两个人做不到心平气和,帮不了她,他只能拜托孟家多加照看。 他很后悔,如果当初对她再好一点,她也不会伤心欲绝离开沈家,从此谁也不信,唯独相信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伸出援手的邵远和孙素白。 他对不起死去的阿娘,分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偏偏弄得像是隔世的仇人一般。 可是她心里很清楚,她悲惨的一生并非是沈庭轩造成的,可沈庭轩的大好人生却几乎都毁在了她的手。 这是她欠他的。 “姑娘?”墨笙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姑娘你在发什么呆?” “这么快回来了?东西都交给空篱了吗?” “我说了是姑娘的东西,要空篱亲自出来拿,他出来了,不过我偷偷打听了一下,大少爷现在好像不在院里。” “嗯,东西送到好,走吧,回去了。”沈碧月没有探究下去的意思,让墨笙算有再多的话想说,也全都憋在了心里。 两人刚回到泊云居前的拐角处,还没站稳脚跟,菱花过来了。 看沈碧月已经站了起来,三人一起回了泊云居。 ------题外话------ 沈姑娘:“一个个都是戏精” 亲妈:“…没你戏精” 沈姑娘:“哎呀,突然头晕耳鸣,听不见” 110 要哭了(二更) 沈碧月神色淡淡,兴致依旧不高,但起刚才,好像心情好了不少。 菱花偷偷打量着,有点好,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心情好一些了,难道是因为有墨笙陪着? 想了一会儿决定放弃,这世没什么坏心情是甜汤治不好的,一碗甜汤不行,那一锅! 踏进泊云居前院,彩叶还在跪着,大冷的天,跪了几乎整整一个晚,她的背已经不如一开始的直挺了,佝偻着,还在发抖。 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她几乎是惊喜地回头,沈碧月目不斜视地路过她,进房去喝甜汤。 让她跪着,可没说饶她,人要跪到什么时候,都是她说了算。 虽然她现在心情不错,但作为第一个算计她,还被她收拾的下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先弄个半死不活再说。 沈庭轩从饮冰楼出来,被沈岐叫去书房,说了一些关于科考的事情,因此发生了许多不愉快。 这次负责监视科考的是吏部的两位考功员外郎,其一位李淼和正是奉国公孟廉早年的门生,沈岐与孟廉素来不合,但沈庭轩不一样。 他是孟廉的亲外孙,虽然沈庭轩在孟茹逝世后只回过几次孟家,但总归是骨肉情深,孟廉既然能为沈碧月来砸沈家的门,那么也一定不会放着这个外孙不管的,毕竟起那个懦弱没用,流言缠身的沈碧月,沈庭轩要更为优秀。 沈岐的想法很简单,即便沈庭轩有能力考,找个靠山还是更保险些,毕竟他要是名落孙山,沈家可要丢大脸了。 这话立马触到了沈庭轩的逆鳞,他本是天性淡漠之人,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太大的兴趣,会去科考也只是顺应沈岐的意思,反正也没事做。 虽然他决定了去考,但对这个其实没有太大的执念,自然没想着要靠什么歪门邪道,更别说去求孟家了。 能考是本事,落榜是能力不够,也没什么好怨的。 只是他本以为沈岐要的只是孟家帮衬他,根本没想到沈岐十分贪心,他要孟家同时帮衬他和沈庭均。 别说孟廉不会答应,沈庭轩立马冷了脸。 沈岐被他的沉默激怒,拍案直骂,沈庭轩从头到尾默默听着,也不说话,等他骂完直接转身走,气得沈岐随手抓起一块砚台往门框砸,砰的一声巨响,只是沈庭轩早已走远。 回到,先回了一趟书房,结果一眼看到了桌案放着的东西。 “空篱。” “公子。” “这是什么东西?” “回公子,是大姑娘派人送来的,说是亲手做的东西,送给公子,公子喜欢收下,不喜欢她再做。” 沈庭轩倏然皱眉,盯着那个用缎布抱起来的东西,看了好一会儿。 空篱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公子?” “没事,你先下去吧。” “是。” 空篱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这是谁送过来的?” “说是大姑娘身边的丫鬟,但是眼生的很,小人也没在府里见过这号人物。”空篱说着突然拍了下脑袋,“对了,听说大姑娘以前离开沈家的时候带走了一个丫鬟,也许是那个丫鬟。” “知道了,你下去吧。” 空篱摸摸鼻子,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公子,那个丫鬟还说,大姑娘托她转告公子,如果公子愿意收下,请提前告知一声,省得她又费工夫做,还有,里面的东西要怎么用,由公子自己决定,用得好是好事,用不好也怪不得旁人。” 沈庭轩听到这些话也没什么表情,轻轻“嗯”了一声,“行了,你出去吧。” 空篱关门的时候还在想,公子还从来没有主动收下过别人的东西,一般都是人家硬塞原来收礼物的公子依然这么面无表情。 沈庭轩在桌边坐下,打开了包裹,里头放着三块香饼,和几本杂书,翻开看了眼,都是些闻异录。 科考时间临近,听说甘老夫人曾经不止一次在话里话外敲打过她,不让她与自己见面,今日家宴的时候也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过了,在这个节骨眼,她竟然还敢送这些杂书来,胆子不小,看来是不怕沈岐发火,也不怕甘老夫人去打断她的腿。 书丢到一边,去看香饼,拈起一块,嗅到了淡淡的沉香,还掺杂了点檀香,看外形,与外头卖的都不大一样,形状古怪得很,像个男孩,还捧着一本书看。 沈庭轩:“……” 一看是自己做的,气味很好闻,可是这个模样,实在是难以下手去烧,感觉跟烧人一样。 这时候,空篱去而复返,在外头敲门,“公子,水烧好了,现在要沐浴吗?” 沈庭轩没吭声,但已经动手将香饼和书重新包起来,丢到了书架的某个格子角落,这才离开了书房。 隔日,沈碧月一大早被叫醒了,睡眼惺忪地抱着被子,揉着眼睛,但是莫名的火气有点大。 前一晚她对菱花和墨笙嘱咐过,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叫她,本来以为能一觉睡到日三竿,结果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只是蒙蒙亮,连太阳都没完全露头。 这已经不是日三竿了,连半竿都没个影儿! “墨笙,你快把姑娘叫起来,丹桂嬷嬷是夫人亲自去请来的,得罪不得。”菱花忙前忙后,打来了水,还拿来了衣裳,回头一看沈碧月还坐在床,心里急得不行。 “这个丹桂嬷嬷很厉害吗?”墨笙茫然问道。 菱花叹道:“不是她厉害,丹桂嬷嬷当年曾是宫里的教养嬷嬷,后来被老夫人亲自请入府来教养欢姐儿,这次说虽说是夫人请来的,可没有老夫人的允许,夫人怎么能请得动丹桂嬷嬷过来。” 这回没等墨笙说话,沈碧月已经打着呵欠下床,推开窗,被迎面而来的凉风吹得瑟缩了一下,但整个人已经完全清醒了,被冷的。 她回头问:“丹桂嬷嬷这人凶吗?” “婢子不知道凶不凶,但是听说她很严厉,对谁都不留情,连欢姐儿当初也在她的手下受了不少苦。” 沈碧月冷哼了一声,“凶了不起吗!一早扰我清梦的能是什么好嬷嬷。” “姑娘说什么呢!”菱花惊得连忙要去捂她的嘴,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缩回来,这个大姑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一张嘴气死人不偿命,连她都险些要忘记主仆有别,想把她的嘴给封起来了。 “连个玩笑话都不给说了吗?反正这屋里只有你和墨笙,你们要是敢说出去……”沈碧月伸了个懒腰,扭头看她们,漆黑的眼眸里满是笑意。 “我弄死你们!” 菱花:“……”姑娘应该是开玩笑的吧! 墨笙:“……”姑娘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而且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在一边听着,怎么莫名被带进话题里去了! 三个人此时都已经忘了外面还有个丹桂嬷嬷在等着,看沈碧月不慌不忙地洗漱,吃早饭,吃到一半菱花才猛地想起来,丹桂嬷嬷还等在外面。 她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道:“姑娘!丹桂嬷嬷还等在外面呢!” “急什么?天大地大,都没吃饭来得大,填饱了五脏六腑才好出去对付那个嬷嬷。” 菱花:“……” 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丫鬟,不时往里张望着,面带焦急,又踌躇不前,不敢进门。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菱花一眼认出这是她留在前厅伺候丹桂嬷嬷喝茶的丫鬟。 那丫鬟看了眼沈碧月,小声道:“菱花姑子,丹桂嬷嬷正在前堂发脾气,说姑娘再不出去见她,她走了。” 沈碧月耳力非凡,自然也听到了,但她没动,淡定自若地继续吃饭。 “还有,彩叶跪了一夜,刚刚突然晕过去了。” 菱花打发了那丫鬟,将事情跟沈碧月复述了一遍。 沈碧月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放下碗筷,墨笙递白毛巾给她擦嘴。 “嬷嬷等不及了吗?”她想了一会儿,“那让她继续等着吧。” 菱花:“……丹桂嬷嬷可是老夫人请来的,姑娘让她这么等了快一个时辰,这样不太好吧。”她把任性两个字活生生吞了回去,只怕这两个字一出口,彩叶的昨天是她的下场。 趁墨笙收拾桌的残羹剩饭,沈碧月撑着下巴,“菱花,问你个问题,外祖父和祖母,哪个更重要?” 菱花:“……”她不该问的! 这个问题让她怎么回答,说哪个都会得罪另一个。 沈碧月看她紧张的脸都僵硬了,也不再逗她,只是笑了笑,“行了,没让你非要回答。彩叶那边让人先扶她回厢房吧,记得找个大夫给她好好看看,别落下什么病根了,免得有人说我心狠手辣,凌虐下人。” 墨笙收拾着东西,在心里默默回了一句,可不是凌虐。 沈碧月说不出去,还真的不出去,裹着厚厚的衣裳站在窗边看花草树木,看着还跟菱花说了句,“下次再种点凤仙花,花开了摘下来还能自己做丹蔻。” 墨笙倒不是很在意,毕竟从来只有她家姑娘欺负人的份,还没人能让自家姑娘吃亏……除了一个人。 在菱花担忧着事情越闹越大的时候,那个伺候丹桂嬷嬷的小丫鬟又来了。 “姑娘,奉国公府来人了。” 沈碧月回头,有些惊讶,“刚刚才说到外祖父呢,现在来人了,有什么事吗?” “奉国公爷听说姑娘昨日回来了,想请姑娘过府一叙。” “没想到外祖父他老人家这么挂念我,丹桂嬷嬷呢,还等在前厅吗?” “回姑娘,嬷嬷本来是要走的,但是奉国公府临时来人,她没走了。” “你过去告诉他们,说我现在过去,记得跟嬷嬷也说一声,让她一大早等了这么久,真不好意思。” “是。” 墨笙默然,姑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已经到一个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墨笙,昨天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回姑娘,都准备好了。” 当沈碧月穿得一身袅娜多姿地出现在丹桂嬷嬷面前,并笑意盈盈地对她问好时,丹桂嬷嬷险些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她当年可是宫里有名的教养嬷嬷,连甘老夫人都对她礼遇有加,教养沈碧欢的时候,沈碧欢那叫一个恭恭敬敬,对她不反驳,乖顺听话,每日在她来之前已经穿戴整齐等在院里了,结果到了这个丫头这里,一切都是反着来的。 让她等了一个时辰,一开始的趾高气昂,到后来的气急攻心,硬生生给拖到什么脾气都没了,结果见了她的面,连道个歉都没有,竟然还笑得这么开心,她当教养嬷嬷有几十年了,见过无数名门世族的女子,没见过像她脸皮这么厚的。 她这头还在气愤,下一刻听到沈碧月分外恭敬道:“让嬷嬷等了这么久,月儿真是万分歉疚,没想到今天外祖父会让人来请月儿过府。按理说,嬷嬷是祖母亲自请来的人,月儿怎么也不该怠慢了嬷嬷,只是月儿一心想着要给外祖父准备礼物,无意忘了嬷嬷的事情,早知道这样,让人早点通知嬷嬷一声,也不用连累嬷嬷在这里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要不然等月儿从奉国公府回来,再门向嬷嬷致歉,沈家从来讲究礼数周全,月儿初回沈家,有很多东西都不懂,希望嬷嬷能原谅月儿的礼数不周之处。” 丹桂嬷嬷气得面色通红,偏偏不能发作,一口气这么硬生生堵在胸口,她是故意的! 说什么礼仪周全,她一来直接无视奉国公府的人,直接向她卑躬屈膝道歉,在外人眼里,不会在意她做错了什么,只会好一个身份地位都这么尊贵的嫡女为什么会这么怕一个教养嬷嬷。 这位嫡女在众人眼里是个被恶奴欺压的苦主,再联想到她身,说不准要说成是教养嬷嬷在耍脾气,逼迫人家堂堂嫡女低头了。 更何况这里还有奉国公府的人在场,奉国公对这个孙女还是很看重的,否则最近不会跟魏国公的关系闹得这么僵,甚至街头巷尾都出现了不少关于他们闹不和的流言,这个事情要是传到奉国公的耳里,她还能有好日子过? 连魏国公到了奉国公跟前也要吃瘪,甘老夫人再硬气,也硬不过魏国公爷。 “嬷嬷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在怪月儿?” 沈碧月的鼻尖微微发红,不知道是委屈的,还是天气太冷了,再看,她的眼眶也有些发红,丹桂嬷嬷心头一跳,这是要哭了? “是月儿不对,不该心里念着外祖父,忘了嬷嬷还在外面等着,是月儿不懂事,回头去跟祖母请罪。” 这话说得特别委屈,连请罪这个词都出来了,奉国公府的人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也不说话,只是那眼神,看得丹桂嬷嬷背顿时一寒,这一下脑子里什么好与不好的想法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姑娘临时有事,是情有可原,老奴怎么会怪姑娘呢,刚刚要怪老奴一时走神,还让姑娘误会了。”沈家不好惹,奉国公爷更不好惹,丹桂嬷嬷太久没对人放低过姿态,一时神情僵硬,说的话也特别僵。 沈碧月抿唇,低下头,“嬷嬷不用解释了,月儿都明白,即便是有事耽搁了,月儿也不该这样,今日碰嬷嬷好说话,改明儿换了人,该骂月儿教养有失了,是月儿做事欠缺考虑。” 一句教养有失,连带着整个沈家都给骂进去了,她代表的是沈家,说自己教养有失,等于拖沈家下水,这话要是传出去,逼着她说出这句话的丹桂嬷嬷也要遭殃! 丹桂嬷嬷在心里暗骂一声,这个沈家嫡长女果然是穷乡僻壤养出来的,连句圆滑的话都不会说。 111 一身痞气,不减当年 目送丹桂嬷嬷一脸憋屈地走远了,沈碧月才回头,前厅伺候的下人奴婢早都被遣散下去了,和丹桂嬷嬷的对话不需要太多人在场,只要有奉国公府的人在足够了。 还不等沈碧月回话,那人抱拳作揖道:“小人侯武,见过沈姑娘。” “好久不见了,侯护卫。” “姑娘这两天过得可还好?” “你放心好了,目前这沈家还没人能欺负到我的头。” 侯武默默点头,跟了沈碧月有一段时间,他相信她说的都是真话。 “对了,我托孟七告诉你,想要帮忙重新弄一份墨笙的身份书?” “这件事小人也正想跟姑娘说,事情是早已经办妥了,只是书被老爷子拿走了,他让小人告诉姑娘,想要书拿东西交换。” 沈碧月有些无奈,她拜托侯武办事的时候没想瞒着外祖父,只是没想到他会把主意打到这个头,真是一身痞气不减当年,敲诈起自己人也毫不手软。 “都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马车在国公府门口,随时都能走,” “那劳烦侯护卫帮忙拿点东西了。墨笙,让人把东西都搬来。”一点都不跟他客气。 只是看到眼前两个半人高的小箱子,侯武还是有些感慨,亏得他刚刚还担心姑娘被老爷子给刁难了,原来她早准备好了。 老爷子有黑心计,沈姑娘也有阴谋论,两人半斤八两,骨子里都是一样缺德又狡猾的人,他这个实心眼又直性子的人在他们眼前简直跟一只白兔子似的。 马车停在奉国公府,孟家的宅子跟沈家的差不多大。 侯武领着沈碧月和墨笙直接去了孟廉的书房,一路遇到了许多下人奴婢,但他们都是目不斜视地做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刚走到书房门口,侯武轻敲门框,还没来得及说话,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啼,伴随着洪亮的一声吼。 “敲什么敲!都吓到我家心肝宝贝了!” 侯武:“……主子,姑娘来了。” 短暂的沉默后,里头的人轻咳一声,“进来。” 侯武抬起左臂,朝沈碧月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看着沈碧月进去之后,他和墨笙两个人没离开,只是自觉站远几步,他们还有事情没做完,不能走。 踏进书房,看见一个人身子朝外,屁股朝里地趴在窗沿,他的身穿着一件藏青色长袍,软皮绣云纹皮靴,腰间用黑色描金皮带一束,尽显体格强壮又高大。 沈碧月走近,发现窗外的檐角吊着一个硕大的鸟笼,里头一只鹩哥正哼哧哼哧地蹦下跳,它伸展健硕的双翅,漆黑发亮的羽毛隐隐泛着深紫色的光泽,两眼炯炯有神,像是要燃起怒火,桔红色的嘴峰一张,顿时响起清脆响亮的鸣啼声。 再一细看,是一根粗壮的毛笔伸进笼缝,使劲地对着它的翅膀和鸟屁股戳下戳的,怪不得它要这么奋力反抗了。 那人停了手,转过身来,黑须黑发,五官俊朗,目光如炬,抬眼看人的时候眼角泛起微微的细纹,莫名地有些吸引人,只是不笑的时候显得阴沉严肃,嘴唇抿着,那双发亮的眼睛透出凌厉之色,像是在瞪人。 长发懒懒束在脑后,隐约能看到乌黑的发间掺杂着许多灰白,尽管已经是接近花甲的年纪,看起来还是那么硬朗,从五官依稀能模糊地还原出当年俊美的容貌。 这样俊美的皮囊,配他那顽劣的性子,实在是让人觉得分外头疼。 她端端正正地福身问候,“月儿见过外祖父。” 孟廉靠在窗台,手里毛笔晃晃悠悠的。 将手里的毛笔外窗台一扔,转身走到桌案后面坐下,手握成拳,放在嘴边低低咳了一声。 “你来了。” 短短三个字,让沈碧月觉得恍如隔世,前世他们两个一见面,已经掐了起来,可不像现在这么和睦。 她浅浅一笑,“外祖父养的鹩哥真是精神,叫声都别人家的要嘹亮。” 话一出口,她先怔了一下,叙旧之余也不忘拍马屁,这个是她在邵衍身边短短几日学来的本事,没想到会这么脱口而出,还是在第一次见面的孟廉面前。 孟廉倒是没领情,淡淡地“嗯”了一声,“一般般,鸟都一样。”说的客气话,脸的神情带着点得意洋洋。 只是他暗自得意,鸟却看不懂人脸色,听着话不对巴巴地嘴抗议。 叫声不刚刚的清脆,反而尖锐得很,直刺得人耳膜生疼,翅膀还死命扑腾着,豆大的黑色小眼睛愈发炯炯有神了,好像里面烧了一团火。 孟廉面色一黑,伸手一毛笔戳进去,瞬间戳掉它几根毛,凶巴巴道:“吵死了!叫什么叫!给你吃给你喝你不感恩戴德,听不到好话还敢蹬鼻子脸!平时说个话都不会,现在还震老子耳朵,信不信拔你鸟毛炖汤喝!” 鹩哥一声怪叫,往角落里缩,委屈巴巴。 沈碧月:“……” 发现沈碧月一直盯着看,孟廉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啪的一声关窗,将鹩哥和鸟笼一起关在外头,人往桌案后边一坐,毛笔往案一丢,整个人懒懒散散的,一副痞子模样。 “鹩哥关外面没事吗?今天挺冷的。” 孟廉毫不在意,“它经常在外面混,死不了!” 沈碧月默然,静静可怜了那只鹩哥一番,碰孟廉这么个粗心大意又口是心非的主子,也是它辈子功德没攒够吧,她记得孟廉还是很疼养鹩哥的,只是照顾得没那么细致。 两目相对,两人竟是沉默不言,有好多话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本也不是这么不善言辞的人,甚至两个人都是极为口齿尖利的,只是身流着相同的血,有了那一层关心,碍于第一次见面,倒有些莫名的尴尬了。 沈碧月淡淡一笑,率先打破了僵局。 “其实月儿今早打算来拜见您的,哪里会想到侯武先一步来请了。” 孟廉轻哼一声,“这么巧?” “月儿也觉得巧极了,可能是血脉相连,心有灵犀吧,您也知道,月儿自小随着轻荷嬷嬷离开永安城,一直都住在丰水州,年纪小,心思浅,也没想着来探望过您,今日终于见到了。” “见到了,觉得怎么样?” “自然是和月儿想的不太一样,看起来很好。” “多好?有你的祖父祖母好吗?” 她的笑意淡了几分,“月儿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月儿心里有数。” “小小年纪,还是个奶娃子,毛都没长齐,心里能有什么数!”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个娇贵的女孩儿,说话还是太粗俗了,轻咳了一下,转移话题,“你刚刚来晚了,如果早点来的话,还能见到江家的小公子。” 沈碧月一愣,江家的小公子? “不认识?听说他曾经出现在东会乡,你也在那里,你们两个没碰吗?” 江家的小公子,只有一个江燎。 她摇头,果断否认,“不认识。” “那真是可惜,江家的这个孩子是个极好的,我虽然不是他的亲祖父,但以前也算照顾过他一段时间,这趟出征回来还懂得给我这个老头子带些礼物回来。” 孟廉拿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里头放着一对龙凤呈祥澄泥砚台。 这话,这举动,明显传达出一个讯息,别人家的孙子都懂得给他买,自家的外孙女也应该要有礼物。 侯武微不可察地抽了下嘴角,实在不想打击自家老爷子,听闻江小公子特地从天泽堂得了一幅叙芳雪园送给江父,那是著名书法大家欧阳曦的真迹,这对龙凤呈祥澄泥砚台贵重了千倍万倍。 最重要的是,这对澄泥砚台是江燎去年送给老爷子,今年的要等过几日才会送来,江燎刚刚过来是说这件事的,老爷子应该是想要姑娘给他送礼物,爱面子,又怕沈姑娘拿不出太贵重的东西,才会这么做。 幼稚得跟个孩子一样,还经常鄙夷人家沈老爷子爱面子,半斤八两。 沈碧月看着那对砚台,“江公子的眼光不错,这个砚台挺好看的。” 孟廉继续暗示,“是啊,为了挑这个砚台跑遍整个大宁,可见他的用心良苦,只是照拂过他几日,年年都不忘买些好东西送过来,看来他的祖父也是个有福的。” 这种砚台,虽然品质乘,但也不至于要跑遍整个大宁才能买得到,侯武看他这么睁眼说瞎话,不自觉别开了眼,自家老爷子丢人的模样真是一眼都看不下去了。 沈碧月非常认同地点头,正色道:“外祖父说的是,江公子真是个有孝心。” 孟廉:“……” 她不是故意的是压根不开窍,只好放弃继续暗示,他有些郁闷地盖木盒,随意丢到一边,听沈碧月问道:“江公子经常会来府吗?”脸满是好。 “哼,那个小兔崽子脑子里懂得看兵书和耍长枪,哪有这么殷勤,送礼的时候会来一趟。” 侯武默然,刚刚还说人家是个极好极用心的…… 沈碧月心下稍安,且不算前世的那些个仇人,重生以来招惹的冤家当下有两个难缠的,豫王自是不必说,江燎被她利用了两次,还被豫王关进柴房,险些当贼关起来,这个账是一定会跟她算的,还是躲得远远的好。 “他们江家尽出爱惹事的兔崽子,他跟他那个妹妹江冬,简直是两个炮仗,走到哪儿炸到哪儿,刚刚是江冬那个臭丫头又惹事,小兔崽子给她擦屁股去了。你以后少跟他们走近,特别是江冬那个丫头,省得给带坏了。” 刚刚提起江燎是想打趣一下她,给她做个媒什么的,后面越说越气,直接把江燎从未来的外孙女婿划分到不能接近的小兔崽子,孟廉坚决不承认把火气都转移到身了,谁让他不是亲孙子。 “真稀,还以为永安的姑娘们都像沈家的姐妹那样矜持优雅的,原来还有像江姑娘那样的女子。” 听到沈家,孟廉不屑地哼了一声,问道:“不提那些糟心的人了,轻荷在丰水州还好吗?” “劳外祖父挂念,嬷嬷她老人家很好,有吴征和子衿陪着她,没什么大碍,月儿打算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等日子过得安定了些,再回去探望嬷嬷。” “待在沈家那种地方,能安定到哪里去,不生吞活剥了你都是轻的了。” 她低头暗笑,跟孟威真是一模一样的腔调和语气啊。 “您光是问轻荷嬷嬷,怎么不问问月儿还好吗?这些年还好吗?” “哼,你还有什么好问的,弄死了一庄子的下人不说,还摸到我放在东会乡的铺子去了。”孟廉说着,忽然面色一变,盯着她,“你老实说,你怎么知道铺子的事情,还有铺子的接头暗号,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他问过侯武,并没有人告诉沈碧月铺子的事情,连吴征也没有透露过,两人那时候本来商议要去找她,结果她自己突然出现在铺子,他们那时惊讶,后来竟也忘了问她。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月儿想要先跟您要一样东西。” 孟廉瞅她一眼,没动,装蒜,“什么东西?” 沈碧月似乎早料到了,侧身朝着门口,“墨笙!把东西拿进来!” 孟廉看着侯武和一个穿着绿衣裳的小姑娘走进来,小姑娘两手空空,轻轻松松,侯武则一手托着一个箱子,脸憋的通红,哼哧哼哧地抬了进来,扔在地。 半人高的两个箱子,箱口朝里。 孟廉竖起眉毛,被勾起了一些兴趣,“这是什么东西?” “墨笙,开一条缝。” 墨笙打开,露出里头物件的一角,看到孟廉的脸色瞬间变了。 “碎流鱼火玉生屏!” “外祖父真是好眼力。”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他没记错的话,这个东西应该还在天泽堂的。 “这个东西怎么得来的,现在还不能说,但是月儿想用它来交换墨笙的书,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准了!”孟廉一拍桌子,答应得分外爽快,拍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屈服得太快了,背往后一靠,抬眼望房梁,“等等,谁知道你这个哪里来的,万一是偷的抢的呢?我可信不过你的人品。” 她的人品?仔细想想,偷是没有的,但强抢的事情做了不少。 手掌贴盖面,轻轻往下压,“看来外祖父是不想要这个东西了,墨笙,记得待会儿拜托侯护卫帮忙拎回去吧。” 孟廉身子往前倾,“等等!容我再想想!” 松开手,沈碧月点头,“好,容您老人家好好想想,只是我要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不会给您耍赖的机会。” 孟廉竖起眉毛,谁会耍赖了!他才不是那种人! 想了一下,又气得牙痒痒,头回见面的外孙女好话没说几句开始威胁他?威胁之余顺带还排遣两句的?都说生个女孩儿温柔体贴,到了他这边一个都不灵。 当年他的夫人凶悍得很,他的女儿阿茹也是个鬼灵精的,到了后辈孙女一个一个不省心,连个外孙女都是个磨人的。 这么一想,又不气了,不会气人的女孩儿还真不是他老孟家会生出来的种。 孟廉将书往她身一扔,没好气道:“拿去!东西给我留下!” “自然要留的。”沈碧月又指着另一只箱子道,“这个箱子里的东西是送给孟家各房舅舅舅母,还有表兄弟与表姐妹的。东西已经全部都排列好,单子也写好了,还请外祖父到时帮月儿送过去。” 墨笙从袖里掏出一叠纸,沈碧月接过,放在了桌案一角。 孟廉心不在焉地应着,直盯着放碎流鱼火玉生屏的箱子,心思全在那头,对另一个箱子的东西没半点兴趣。 ------题外话------ 坑人,数孟家人最厉害,坑自家人,数……孟老爷子和沈姑娘,谁的段数更高呢? 下一章剧透!携手逛青楼!惊现shā're:n狂!这个shā're:n狂好像还有点眼熟…… ps:感谢谢安沉送的评价票和月票,还有一个傻子送的两张票票! 112 吃得死死的(一更) “既然探望过了,东西也送到了,月儿先回去了,明日还会差人再送一箱东西过来,还请外祖父派人等候,那个东西贵重得很。 ” 孟廉挑眉,“能有这玩意儿贵重?”眼神往碎流鱼火玉生屏瞟。 “暂时卖个关子,您明天知道了。” “哼,小丫头,花样真多。” 等沈碧月离开之后,孟廉才猛然想起自己本来是要问她孟家铺子和暗号的事情,结果被那个鬼灵精的丫头用碎流鱼火玉生屏给糊弄过去了。 回去的时候还是侯武送她出去的,照着原路返回,拐过长廊的时候,突然听到右边传来砰的一声响。 循声望去,看见不远处的山桃树下桃瓣飞舞,扬起的尘土侧倒着一个黑衣少女,脸正对着他们,黑亮的双眼眨了眨。 侯武也看过去,皱起了眉。 黑衣少女噌的一下从地爬起来,用力拍了拍衣裳沾染的尘土枯叶,然后抬头看到了他们。 模样精致,气质飒然,长发高束,一身黑衣裳显得她的脸更白,眼睛更大。 沈碧月认识她,她是孟家二房的姑娘,孟姝。 孟家的两房也都住在奉国公府,和沈家不一样的是,他们是自愿住在这里的,为了能更好地照顾孟廉。 孟老夫人去得早,孟廉好面子不说,但身为子女的终究是怕老爷子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国公府太过寂寞。 孟姝一脸坦然,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模样被看见,朝他们走了过来。 侯武悄悄提醒,“这是二房的姑娘,叫孟姝。” 孟姝走过来,好地下打量着沈碧月,“你是沈碧月?” 她不认识侯武,但也清楚他是孟老爷子的人,听说孟老爷子今天一大早派人去沈府请沈碧月过来。 沈碧月浅浅一笑,“月儿见过大表姐。” “表姐表姐,还什么大表姐,生生把我给叫老了,对了,我听过你的事情,你怎么都和那些下人过不去呢?” 沈碧月轻笑,淡淡道:“是他们和我过不去。” “原来是这样,我们孟府的下人倒是被调教得特别好,从来都只有我欺负她们的份儿!”孟姝一直对那个传闻的沈家小表妹特别好,后来因为她的缘故,自家老爷子把沈家老爷子骂的那叫一个满堂彩,让她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小表妹更多了几分好感,今日一见,原来是个这么漂亮的姑娘,更喜欢了。 “小表妹,你别看我这么说,下人绝对不能虐待,但调教一下是必不可少的,不然得爬到你头张牙舞爪,你看起来这么乖顺天真的,怪不得那些下人都指着你欺负。要不你待会儿留下来吃饭吧,我跟你传授几招调教下人的法子,保管治得他们哭爹喊娘的。” 看孟姝说的得意洋洋,那小模样简直跟刚刚的孟老爷子一模一样,可最后孟老爷子还不是被沈碧月三言两语顺带一个礼物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侯武不禁默然,说小主子乖顺天真的人挺多的,只是后来都一个个被收拾了,目前他见过的,还活得安安稳稳也豫王一个了。 她这么热情,沈碧月也不好拒绝,“那谢谢表姐了。” “不用谢,听说当年祖父和父亲他们几个都特别疼姑姑,那我疼你这个小表妹也是应该的,你说是不是,再说了,我是看不顺眼沈家的那些人,至主子,下至丫鬟,一个个矫揉造作得很,分明不是那副德性,还非要装的衿贵优雅的,也那些公子哥们瞎了眼,都给捧天了。”孟姝说得特别尽兴,还时不时哼了声,说完后才反应过来沈碧月也是沈家的姑娘。 “对不住啊小表妹,我没说你,你昨日才刚回来,在那之前也不算沈家的姑娘,我说的其他那几个沈家的姑娘,反正是他们把你扔到外面去那么久,被欺负得人尽皆知了才接回来,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碧月从头到尾一直听她说话,也没插嘴,但她一点也不会觉得厌烦,反而起和沈家的那些姐妹说话,听她说话倒是很舒服,心里暖暖的。 “表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这些话还是不要多说,要是让外人听见不好了。” 孟姝笑着摆摆手,“不怕不怕,祖父都敢为了你公然去沈家踹大门了,我也是护着你才骂的他们,坦坦荡荡的,有谁要骂我尽管来,我正愁日子过得太平淡呢。” 侯武在一旁默默看天,他知道孟家姑娘的本性,她绝对不是因为护着沈碧月,而是很久以前看她们不顺眼,这次终于给她逮住机会了。 墨笙有些好地在后头悄悄看着她们说话,原来孟家的姑娘是这样的,和沈家的那些姑娘一点都不一样,感觉自家姑娘跟孟家的姑娘的性子还要更像啊。 瞟了眼望天的侯武,孟姝突然拉着沈碧月的手到一边去,小声道:“小表妹,看在表姐这么喜欢你的份,帮我个忙吧。” 沈碧月:“……什么忙?” 侯武望天一会儿,回过头来看见沈碧月被孟姝拉去悄悄咬耳朵,两个人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下意识想要竖耳朵去听,倏然感受到旁边的墨笙朝他投来的目光,疑惑带着审视,不自在地咳了声,耷拉下耳朵。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两位小祖宗都是惯会惹事的,这回志趣相投地凑到一起去了,怕不是什么好事,待会儿要不要回去跟老爷子禀报一下呢? 正想着,那两人已经说完话了。 “侯护卫。”沈碧月唤道,这一声轻巧平淡,侯武心下一个咯噔。 “小人在。” “我知道你对外祖父他老人家向来是知无不言的,不过今日我和表姐一起吃饭的事情还要请侯护卫保密。” “这……”种事情还需要保密?侯武的眼神不自觉瞟到孟姝身,见她神情淡定,眉梢却是抑制不住的小得意。 沈碧月淡淡一笑,“外祖父的生辰快到了,我和表姐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既然是惊喜,总不能让他知道我们认识的事情,不认识的两姐妹突然在寿宴那日合力献礼,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的。” 侯武:“……”只怕到时不是什么惊喜,该要变成惊吓了。 而且老爷子的生辰还要半年之久,什么快到了,小主子不清楚也罢了,孟姝怎么可能不懂,这两人之间定有猫腻! “侯护卫?” 侯武犹豫着,孟姝插嘴道:“侯护卫,看在我和小表妹对外祖父的一片孝心,你帮帮忙吧。” 搬出了孝心,他也不好拒绝,“那小人帮姑娘保密,只希望姑娘不要吓着老爷子了,老人家不禁吓,到时候要是怪罪下来,小人也难辞其咎。” “绝对不会供出你的!”孟姝竖起三指,对天发誓,表情别提多真挚了。 侯武:“……”他不信。 沈碧月笑道:“既然侯护卫答应了,还有一件事,是刚刚表姐爬树,又摔下来的事情,也请侯护卫保密了。” 侯武沉默,原来是冲着这个来的! 孟姝也沉默,为什么要重新描述一遍她的惨状? 墨笙叹气,这群人真是被自家姑娘给吃得死死的。 “对了,明日要送给外祖父的东西会送到国公府,还要劳烦侯护卫亲自护送到他老人家手里了,外祖父一定会很喜欢这份礼的,所以有些事情该怎么做,请侯护卫自行斟酌了。”沈碧月说完转头看向孟姝。 “表姐,墨笙,我们走吧,肚子饿了。” 看沈碧月这么淡定从容的样子,孟姝简直要对这个表妹佩服到五体投地的地步了,她还没见过哪个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威胁祖父身边的护卫,一点都不像是会被沈家下人给欺负的,难道是这个护卫较好欺负? 走之前她又好地看了眼侯武,目光带着同情与怜悯。 侯武:“……”这是什么眼神,突然觉得有点憋屈,干脆闭口不言,默默回去找自家老爷子。 孟姝带着沈碧月和墨笙往自己的院子走,路遇到了很多下人,都自动避让到一边,恭敬行礼。 “我从小喜欢在树睡觉,但是每次都在树待不久,躺没一会儿会摔下来,每次给祖父看见了都要跟我阿娘告状,我阿娘会禁我的足!因为祖父的关系,我真是从小禁足到大,那种滋味真是难受的很,我向来是个待不住的,要我在屋里哪里都不能去,还要学着绣女红,没绣完一幅不能出去,还不如让我被实实在在地打一顿呢。” 沈碧月静静听着,孟家一共生了两个女孩,大房的孟思和二房的孟姝,偏偏这俩人没一个是静的,一个一个更皮,这个孟姝表姐是更皮的那一个,喜欢穿一身黑衣,不爱学女红书画,三天两头往外面跑,属于永安城内名门贵女圈子里较l-ing'l-e:n的那一派。 “对了,小表妹,你老实告诉我,外边传的那些流言是不是都是假的?”孟姝笑眯眯地凑过来,“我看你的样子不像个好欺负的,刚刚还把那个侯护卫给压得死死的,真厉害,跟大哥都有的一拼了。” 与孟家跳脱活泼的女孩,男孩都要更稳重些,特别是孟姝的大哥孟贤,虽然是个武将,自小舞刀弄枪的,但生性沉稳,镇定自若,孟姝自小谁都不怕,唯独怕这个大哥。 “表姐之前还说我看起来是个乖顺天真的,现在怎么又改口了?”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你没否认。”孟姝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表妹了,要是她从小待在永安城好了,她出门称霸一条街的时候一定会叫她一起,整得别人家的小孩呱呱直哭。 孟姝想着,突然眼睛一亮,猛地抓住沈碧月的手,“小表妹,别吃饭了,我们偷偷溜出去玩吧。” 想一出是一出,不知道是遗传谁的性子,真是让人头疼。 沈碧月有些哭笑不得,“表姐,你连爬个树都怕被发现,两个活生生的人要怎么溜出去。”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那是两回事,我经常偷溜出去玩的,不怕。” “那表姐想去哪里?” 孟姝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咱们去思淮楼!” 进了院子,孟姝拉着沈碧月进了内室,将自己的贴身丫鬟子息和墨笙都留在外头看门,有人来问,说她们姐妹俩在里面睡觉。 子息和墨笙面面相觑,青天白日的睡什么觉,馊主意。 丫鬟们连声叹气的时候,两位主子早换了一身男儿装在街闲逛了,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她们在脸做了些手脚,换了身衣裳,转眼间变成了两个风流俊俏的公子哥。 在街逛了没多久,两人直奔思淮楼。 ------题外话------ 孟姝:对,本姑娘是和沈家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 沈姑娘吐槽:嗯,确实不一样,她们去书院读书!你去青楼吃鸡! 113 美色误人(二更) 思淮楼在城西的一个街坊里,与朝仙阁相对而望。 很大的一幢楼,虽然和朝仙阁一样分了七层,但布局却很简单,没有朝仙阁的那么精致奢靡,倒是像极了随处可见的普通饭馆酒楼。 唯一的区别是,思淮楼很干净,很整洁,每一处角落都像是被人精心擦拭过,手指一擦都沾不半点灰尘,进门能闻到一股雅香,胭脂香粉的气味极淡。 一见到两个俊俏小哥进门,一些姑娘立马要扑来,很热情,对深深体验过一遭朝仙阁的沈碧月来说,感受到的区别实在是太大了,朝仙阁的姑娘可没这么热情。 孟姝拉着沈碧月自觉避开姑娘们,站到了楼梯,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姑娘,拍拍扶手,“叫你们管事的过来。” 一个粉衣姑娘娇笑一声,“公子莫不是嫌弃奴家了?还是说瞧不我们几个?这样奴家可要伤心死了。” “不是瞧不起你们,你们不知道,爷啊,有点特殊爱好。”孟姝意味深长地笑着,突然伸手挽住沈碧月,她的个头沈碧月还要高一些,伸手把沈碧月的头往自己的肩按。 沈碧月看那些姑娘面色微变,互相看了几眼,其一个姑娘悄悄离开了,看来是去喊管事的了。 再看孟姝,正悄悄跟她眨眼,目光狡黠,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她本来以为孟姝是单纯来长见识的,她自己也去过朝仙阁,两人在外表又作了伪装,便也没什么顾忌地默许了,现在看来,孟姝别有目的。 “表姐,你真的是来找姑娘的吗?”她悄悄拉了下孟姝的袖子。 “怎么可能!我们自己是姑娘,还长得她们好,找她们多没劲。” 沈碧月沉默,她可能知道孟姝找的是个什么东西了。 不一会儿管事的来了,是个年轻男子,这倒让沈碧月有些惊讶。 对这种烟花之地来说,管事的只是个雅称,通俗点称呼是老鸨子,朝仙阁的管事的也是个女子,没想到思淮楼倒是反其道而行了。 年轻男子长得白净,身材颀长,倒是个姿色不错的,性子也颇有谦逊礼貌。 “在下唐朝,不知两位来思淮楼,可有什么特殊请求?” 话说得直白,孟姝很欣赏,自然也直言不讳,“让这些姑娘都走开,爷要跟你单独谈谈。” 那些姑娘的眼神瞬间惊悚了,不可置信地在自家管事的和孟姝之间来来回回地瞧,难道这位客人看她们管事的了? 唐朝倒是眉梢一跳,轻笑道:“既然这位公子都这么说了,你们都下去吧。” 姑娘们一步三回头,眼神充满暧昧,与渴望。 孟姝见她们散开了,悄声道,“听说你们这里也兴小倌?还是整个永安城最乘的,爷今天想来试试。” “有是有的,只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是笑看着孟姝。 孟姝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银票,在手心啪啪拍了两下,特别大气地往他怀里一塞。 小眼神斜睨着唐朝,“够不够!不够爷还有!要你们这里最好的!” 沈碧月在一边看她这副纨绔做派,不禁有点哭笑不得,无奈得很,装得倒是很像,也不知道这些银票是她自己攒的,还是从哪个倒霉蛋那边顺来的。 唐朝点了点银票,“好的都在后头,还请公子随我来。” 两人跟着唐朝走,并不直接楼,而是绕到了后院,这里还有几个高楼,远离前面的人烟,显得分外寂静。 这点倒是跟朝仙阁的像极了,只是朝仙阁在后院的都是下人丫头的厢房,沈碧月一边走一边暗观察,不自觉地拿来跟朝仙阁作较。 进了其一个高楼,往走到第二层,唐朝领着她们随便进了一间房,说了声稍候,转身离开了,应该是找小倌去了。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分成内外两间,间隔着一张通透的白色帐幔,外间是桌案等简单的布置,透过帐幔模模糊糊地能看清里头的轮廓,一张大床,床头一张矮案,起朝仙阁来真是简单朴素得多了,也很直接。 来这里的人压根不在意房里摆设得多好,多精致,只要床大,空间大,足够他们闹腾是。 孟姝有些好地在房里走来走去,边走还边打量着,可能是看得无趣了,走到窗边,伸手猛地推开窗。 沈碧月坐在桌边,桌有茶,她没动,外面的东西本不能随便吃喝,特别是在这种地方,谁知道有谁在暗处等着暗算人。 站在窗边的孟姝突然惊呼一声,嘴里喊了句,“小表妹!快!”然后抬腿蹬窗沿,整个人翻身跳了下去。 沈碧月呆了一瞬,立马扑到窗边去,看孟姝已经稳稳地站在了下面,也顾不看她,往前奔去。 她自己是个不按规矩出牌的,没想到今日见到她还不讲规矩的,送了堆银票出去,等着小倌门来挑选,结果转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这么兴奋,连她都不要了。 轻叹一声,沈碧月回头看一眼,唐朝还没来,犹豫了一下,眼看着孟姝快要跑没影了,也跟着跳了下去。 这里的二层楼并不会很高,她踉跄了几下才站稳,连忙追着孟姝去了。 孟姝追着人绕进了一幢高楼,追到三楼的时候,一个转角看不到人了,焦急又惋惜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她的小表妹。 转身要回去找,看见她的小表妹从楼下不紧不慢地走来。 “表姐,你追谁追得这么急呢?”问的也是不紧不慢,看起来也不是生气的样子,但她的表情淡淡,站在这略显阴暗的楼道里,莫名有种惊悚的味道。 孟姝讨好地朝她笑道:“小表妹!我发誓!刚刚看到了一个特别好看的男人,我此生没见过那么好看的!” “所以表姐追去了?” “是……” “钱也不要了?” “什么钱……”孟姝疑惑,突然面色一变,突然想起她拍到唐朝怀里那一叠厚厚的银票,拉着沈碧月往下跑。 “娘的!我竟然忘记自己还叫了男人!真是美色误人,我也不是那么好美色的人,但是那个人真的长得特别……”话音未落,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吓得孟姝心头一跳,立马煞住了话头。 她们刚好走到二楼,楼道里很安静,光线昏暗,两边的房间整整齐齐地关着门,里面漆黑一片,有股诡异的寒意渐渐爬背脊。 两个人一动不动,静静听着动静,久久都是寂静无声。 沈碧月蹙眉,心里突然涌几分不安,她对于危险来临的直觉向来很准。 “我们走……”话音未落,又是“砰”的一声,斜对着她们的一扇房门突然慢慢打开,里面漆黑一片,只能看到一双血红的双眼,和满地粘稠的鲜血。 沈碧月站在孟姝斜前方,恰好挡住她的视线。 “什么东西……”她刚要探头去看,沈碧月突然转身扳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往后扭,她的速度很快,所有动作几乎只发生在一瞬间,孟姝还没反应过来被推着往楼下走。 “怎么了……”孟姝的声音突然拔高。 还没往下踏出两个台阶,突然身后一阵寒意逼近。 还没等那人动作,沈碧月立马抬手劈晕孟姝,手扶着,双膝撑住她下滑的身体,一转身对那双血红的双眸,距离很近,仿佛在她的鼻尖方,呼吸冰冷,似曾相识,杀意寒凉。 ------题外话------ 好好一个泡鸭记,秒变鬼故事! ps:昨天提前传章节,忘了跟妞妞们说声六一快乐了,现在补还来得及吗… 114 不能见血 沈碧月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眼前这个人是邵衍,又好像不是他。 一身藏青色劲装包裹着他劲瘦颀长的身子,苍白的脸色,赤红的双眼,呼吸微喘,浓重的血腥味从他身后几米远的房散发出来,伴着他身冰冷的寒气,直直扑向她。 “看见什么了?” 以往低沉带着微哑的声线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气沉沉,冰冷森寒,像是从地狱里盘升而起的魔音。 沈碧月突然发现,现在他的模样起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让人心惊胆战。 以前他的眼有杀意,也有热度,这次他眼神沉寂到可怕,仿佛是一潭冒着寒霜冷气的死水,稍加靠近,会被狠狠拽进去。 “我问你看见什么了?”没听到回答,他皱起眉头,有些暴躁。 “什么都没看见。” “骗人!” 邵衍盯着她,靠的很近,可以感到他的气息有些紊乱,苍白的脸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沈碧月蹙眉,没再反驳,稍稍偏头,视线错过他的肩膀望向房内。 里头昏暗一片,只能看清浓稠的暗红色血滩里躺着一截男人的手,手臂连着掌心,粗壮,厚实,臂刻着一个小小的印记。 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双眸微微眯起,想要看得更清楚时,突然被邵衍伸手扯住了衣领,狠狠甩到一边的墙,牢牢抵住。 没了她的支撑,孟姝往旁边一歪,倒在了地,沈碧月已经顾不她了。 邵衍双手扯住她衣领,往两边猛地一扯,雪白的脖颈露出来,弧线修长,肌理细腻。 沈碧月来不及反应,他已经将头埋下去,高挺的鼻尖贴近她颈项的血脉,深深吸了一口气,属于少女的馨香瞬间盈满他的呼吸,脉搏的跳动声在他耳边一遍遍回响。 男人灼热的呼吸突然铺满脖颈,像是火烧一样炙热,让她一下子慌了,伸手死命去推,去挠,脚踹,但是对方纹丝不动,只是依旧大口嗅着,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你干什么!放开!混蛋!”脖子又热又痒,同时涌心头的还有羞赧与恼怒。 沈碧月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很像在安会山走火入魔时的模样,竖起手掌,往他后颈狠狠劈下,柔软撞刚硬,又下了狠手,顿时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后颈是人身体最柔软的地方,他的后颈怎么会这么硬,像一块石头。 他的脸贴着她的脖子来回磨蹭着,轻声冷笑道:“不对,不是这里,在哪里,快说,你的死穴在哪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唇微动,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沈碧月紧紧皱着眉,想要听清他的声音,没防备他的手揪住她的衣领往下拉,露出一边的雪白肩膀,锁骨像是嵌在雪壁的一弯深沟,弧形优美。 来不及反应,他已经张嘴一口咬下,又快又狠又大口。 她痛呼一声,疼痛一瞬间遍布全身,有温热的液体从肩膀处缓缓流下。 诡异的寂静,空气血腥味浓重,她紧紧抿着唇,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房内那个人的,哪些是她的。 他越咬越用力,像是要把她肩膀的骨头连着肉都给咬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疼痛渐渐麻木,他才松开嘴。 重新对他的视线,赤红已经褪去,是熟悉的漆黑双眸。 “你怎么会在这里?”后退一步,与她的距离拉远,只是眼神依旧冰冷,掠过她肩血肉模糊的伤口时微微一顿。 “咬得痛快吗?要不要再来一口?”肩膀疼到没知觉,她也没动,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邵衍的视线掠过一旁晕倒的孟姝,静了一会儿,道:“你过去,把门关。” 废话不多说,直接开始使唤她。 “想不到堂堂亲王殿下也会让自己的手沾了血,臣女还以为这些都是天风代为动手的。”疼痛微缓,她用完好的另一只手拉起衣襟,将被咬的伤口遮住。 “孤说过,别让孤再看见你。”他的视线再度瞟过她的肩,神色冷静,“这是你自找的。” 沈碧月都要被气笑了,这世也他做了坏事还能这么堂堂正正。 “不去?”他唇角微勾,“这里死了人,被人看见了,你说他们会怀疑是谁杀的?” “如果殿下真的这么自信,还要臣女关什么门?”沈碧月轻笑一声,“臣女不知道殿下打的什么算盘,但现在殿下和臣女应该也算是同一条绳的蚂蚱,要臣女代为关门也可以,希望殿下以后能对臣女宽容一些。” 他清醒过来之后一直这么站着,不动,也不转身,虽然不知道他在顾忌些什么,但既然他是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的,天风又不在,刚刚看他的情况也很不对劲,可以判断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 一个连他的亲王身份也压不下的危险状况。 邵衍微微眯起眼盯着她,漆黑的眸泛起冰冷又危险的光芒,唇瓣被血染红,一眼看去竟然有种摄人心魂的妖异与惊艳。 好丫头,几日不见都敢威胁他了。虽然在朝仙阁的时候,她已经威胁过他一次了,但那次怎么说态度还较温和,这次完全是嚣张跋扈,半点怕他的意思都没有。 “臣女与殿下做交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臣女的信用如何,殿下应该最是了解,放心,臣女也不会逃跑,在这里陪着殿下,毕竟臣女与殿下是同坐一条船的人,唇亡齿寒,殿下栽了,臣女也不好过,殿下考虑得怎么样?时间不多了,这里出事,应该很快会有人发现。”沈碧月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琢磨他非要关门的意图。 人都死了,如果直接走人,也没人知道是谁杀的,他为什么还非要关门。 而且最怪的是,这幢小楼应该与刚刚唐朝带她们过去的高楼一样,是招待客人的,可偏偏一个人都没有,漆黑又寂静,只有这一间房里有人,像是刻意驱散了所有人,给他们留出来的一个地方。 邵衍沉默片刻,“你想要怎么孤宽容你?”说出这句话后,他抿住了唇,微抬的下巴弧线紧绷,从没对谁妥协过,连说这句话都觉得特别不舒服,心底异样丛生。 她笑道:“臣女不喜欢动手动脚,也不喜欢殿下总把打打杀杀的挂在嘴边,臣女胆子小,害怕。” 还没听他说完,邵衍很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她胆子还小,那大宁找不到一个胆子她还大的人了。 “殿下考虑得怎么样了?”不在意他心里有多不舒服,只在意他答不答应。 “废话少说!去关门!” 以他的性子来说,说出这句话是变相的默认,沈碧月满意了,态度特别恭敬地浅笑道:“臣女这去!” 刚往前走一步,肩膀的伤口撕裂般的疼痛,疼得她直吸气,让她忍不住蹙眉。 “等一下。” 沈碧月抬眸,见他看着她,冷漠的声音响起,“闭着眼睛过去,敢看一眼,孤把你眼睛挖下来!” 不动手动脚了,也不打打杀杀了,但该威胁的依旧威胁,挖个眼睛也算不什么伤筋动骨,他很信守承诺。 沈碧月抿了唇,大概记了一下位置,伸出一只手,闭眼往前摸着走。 这是她前生今世走过的,最艰难痛苦的一条路,肩血流不止,疼痛难忍,还非要摸黑闭眼去关门。 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了邵衍一通,随着鼻尖嗅到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她的手摸到了门框,门是朝着里面打开的,她要进去才能拉门出来。 踏进门槛的那一刻,浓重的血腥味汹涌地扑进她鼻腔,让她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被孙素白囚禁起来折磨的那段岁月。 “磨磨蹭蹭做什么!快点!”邵衍淡淡催促,却并不急躁。 在门被彻底关的那一刻,她悄悄眯眼看了眼门缝,窄窄的缝隙,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隐约看到那只断臂的印记。 这回她看清楚,是一只鬼手。 走过去,还没说话,邵衍已经转身面对她,“今晚的事情……” “臣女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没等他说完,她打断了。 邵衍抿唇,这回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臣女没看见有人。”她又重复了一遍,去扶孟姝,只是肩实在疼的很,刚用力动了下,疼得额冷汗直冒。 下意识地按了按肩胛处,衣面温热,还有些湿润,幸好衣裳够厚,血还没透出来,她伸手环住孟姝的腋窝,咬住了唇,正要将她整个人搀起来,身后的人突然动了。 他走到她的身后,孟姝的身前,停了一会儿,然后抬脚从她身跨了过去,径直下楼梯离开。 沈碧月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下的黑暗处,这才脱力一般地坐在了地。 她之所以不弄醒孟姝,而选择直接搀扶她离开,只是因为邵衍不能和任何人照面,既然邵衍不动,只能她跟孟姝走,既然他走了,她也不用费力搬孟姝了。 shā're:n现场,她们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伸手死命掐住人,半晌孟姝才轻轻支吾一声,悠然转醒。 “小表妹?”她坐起身,按了按自己发疼的后颈处。 “表姐,你没事吧?” “我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刚刚看到一道黑影闪过,表姐忽然晕了,我也吓了一跳。”沈碧月蹙眉,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这里给我感觉很不好,表姐,我们还是赶紧离开为好,怕……人还好对付,如果是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难办了。” 孟姝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是鬼怪之类的东西,当下听沈碧月这么说,顿时觉得连自己的晕都变得毛骨悚然起来,忍不住又按了按后颈,这回总感觉摸到了一手寒意。 自己是追着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进来的,难不成那个男人不是人,而是**? “小表妹,咱们赶紧走吧。”孟姝待不住了,立马蹿起来往楼下走。 沈碧月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离开。 思淮楼的后院特别大,小楼也特别多,但这幢小楼地处僻静之处,也其他的小楼来得低矮。 孟姝离开小楼的时候还特地回头看了眼小楼,这一眼看去,顿时觉得阴气森森,搓了搓手臂泛起的鸡皮疙瘩,真不知道她之前是哪里来的勇气敢直接追着人进去的。 两人不熟悉路,随便乱走了一通,恰好碰唐朝。 不之前的温和笑意,他的脸色有些冷,不等他说话,沈碧月率先礼貌地唤道。 “唐管事的。” “我让你们等在房里,你们去了哪里?” “爷拉肚子了!”孟姝扯起谎来是面不改色,信手拈来,“爷刚刚觉得腹痛难忍,让他陪我一起去找茅厕。” “个茅厕要两个人?” “爷喜欢人陪着。” 唐朝:“……那你们找到了?” “这里太大,迷路了,没找到,爷随便找了个小草丛给解决了。” 这回不只是唐朝面色僵硬,连沈碧月都呆了。 这位表姐真是豁的出去,有勇气在别人地盘的草丛里拉屎撒尿,这一般都会让人联想到狗,她竟然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孟姝说完直接朝他伸手,“还我!” 唐朝:“……还什么?” “银票!”孟姝鼻孔朝天哼了声,“爷来寻欢作乐,结果连手都没摸到,反而找了一午的茅厕,你们思淮楼这是做的什么生意?” 提到银票,唐朝面的不悦之色一扫而空,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请问爷怎么称呼?” “舒爷!” “舒爷,今日确实是思淮楼招待不周,要不这样,银票先存放在思淮楼,唐某给舒爷记个账,下次舒爷来直接找唐某,唐某一定好好招待舒爷,楼内所有姑娘小倌任舒爷挑选,绝不食言,您看这样行吗?”唐朝好声好气地跟她打着商量。 孟姝轻哼了一声,她知道对唐朝来说,到手的银票怎么可能再拿出去,她刚刚那么说只是想讨个好处,经过刚刚一遭,她已经没了找小倌的兴趣,但难保下次不想找。 “要不,舒爷两次门,唐某都给您免费招待?” 孟姝眼睛一亮,“下下次来也不算钱?” “正是。” “好呀,这么说定了。你记得,下次爷要你们这里最好看的男人!” “一定。” 沈碧月听得有些好笑,三言两语被唐朝给收买了,她真的很怕哪天这个表姐懵懵懂懂给人拐去卖了。 该拿的好处拿到了,孟姝和沈碧月也不多留,唐朝亲自送她们离开。 孟姝一路叽叽喳喳跟唐朝说话,沈碧月在一边默默听,一幢小楼后边转出一个人来,站在小楼投下的阴影处,目送她们走远。 站了一会儿,身边突然传来动静,一抹人影落在他身侧。 “属下救护来迟,还请主子责罚!” 邵衍淡淡“嗯”了一声,“回去自己去执安堂领罚。” “是。” 静了一会儿,他道:“他们引我到思淮楼,是要告诉我,扶翠已经被他们盯了。” “主子的意思是,这次跟张家没有任何关系,只是鬼手在设局?” “嗯,是他们,从新帝继位后,他们开始不遗余力地挑拨我与陛下的关系,以前都是暗着来,跟个见不得人的过街老鼠一样,现在胆子大了,青天白日敢出现。”邵衍冷笑了一声。 “风,你盯紧了扶翠和绿珠,别让她们出事了,还有张家也派人盯紧了,我倒要看看,他们接下来还要玩什么花招。” “是。”风犹豫了一下,道,“属下刚刚去看过了,主子……没事吧?” 除了他们这些心腹,没人知道邵衍有个不能见血的毛病。 ------题外话------ 孟姝拍大腿:爷是这么牛逼哄哄,不要脸皮,哪个小婊砸敢跟爷? 沈碧月捂脸:丢人!能不认这个表姐吗? ps:谢谢小可爱们送的票票!么么 115 鬼手 他刚刚去看到满地血的一瞬间,立马意识到了这是有人埋伏主子,主子有死穴,所以shā're:n从不见血,连那次掀车帘,让人砍了手臂,主子也是坐在马车里,不曾看一眼。 见血会发病,因为不能被人知道,只能私底下悄悄寻医,到现在主子的病症都没人能治得好。 提到这个,邵衍的眼倏然闪过冷锋,随即隐去,恢复成一片漠然,“无碍,凭他们还暗算不到我,你先去吧。” “是。”风如影子一般,离开得悄无声息。 院内有风吹过,邵衍站的地方阴暗,又是风口处,寒风簌簌扑他的脸,吹散了他一身的血腥味,也冷了他苍白的脸颊。 但他好像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只是微抬头,看着湛蓝的天色,神色喜怒不辨。 这次他被人引到思淮楼来,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追查张邦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设局的会是鬼手,以天风的身份不宜跟着他,让风跟着来,没想到他们还颇有几分能耐,连风也被绊住了。 这回和安会山的那次不同,那时候他只是走火入魔,但不管是哪一次,都是那个丫头误打误撞地救了他。 邵衍下意识地摸嘴角,刚刚忘了擦,血已经有些干了,但还能摸到几分濡湿,用力擦拭几下,还能擦出几抹淡红色。 轻轻捻着指尖的红痕,他静静想着。 虽然不知道沈碧月出现在那里是有意还是巧合,她救了他的事实摆在眼前,只是这个事实并不能让他感到愉悦,反而有种把柄被人握在手的感觉。 她的身份特殊,现在还有孟老爷子护着,他想要动她有些困难,除非是神不知鬼不自觉,不留下一点痕迹,否则让孟老爷子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会咬着他不松口。 有些烦躁地重重捻着手指,像是要将指尖磨出一层皮,他头一次发觉有什么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一个人,从来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他偏偏觉得困难,也谈不是哪里困难,于是一股脑地都推到了孟老爷子的头。 重重呼出一口气,这件事情急不得,还是要从长计议。 沈碧月跟着孟姝悄无声息地回了孟府,墨笙和子息还在外头守着,没人发现。 两人换了衣裳,卸了脸的伪装,孟姝这一路回来,被鬼楼打击的愉悦心情又恢复了几分,兴致勃勃地想要留她下来吃饭,被她推说身子不舒服。 看她的脸色好像真的有点苍白,孟姝没法挽留,只好让她回去好好休息,记得以后多来孟府做客。 沈碧月身的伤很严重,回府的一路墨笙都有点担心,但见沈碧月闭眼休息,只好也安静地坐着。 回泊云居的一路都没碰到什么人,一回到院子里,她叮嘱菱花不要让人打扰,她需要休息,然后让墨笙打了水来。 脱掉外衣,看见里衣从肩膀到肚子处蔓延开的一条宽长血迹,墨笙忍不住瞪大了眼。 怎么姑娘跟孟家的姑娘溜出去玩一趟,弄了这么严重的伤回来。 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血液凝固,将伤口与里衣紧紧黏在了一起,只能拿剪子将里衣剪开。 “姑娘,我去拿剪子过来。” “不必,直接脱是了。” 墨笙看着她紧紧蹙起的眉,“可是姑娘,那样伤口会裂开的。” 沈碧月摇头,“没事,快点处理了,省得生出不必要的事端。”前世这更惨烈的痛,她都经历过,被囚禁的那段时光是她记忆里永远的噩梦。 “那姑娘你忍忍。”见她坚持,墨笙也不再多话,动作熟练地替她脱下里衣,一瞬间撕扯的剧痛让沈碧月死死咬住了唇,鼻尖也沁了汗。 看到伤口的那一刹那,墨笙都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这个伤明显是被人咬的,几乎都要啃下一块皮肉来,只能隐约看见几道牙印。 墨笙尽量稳住手,仔细处理了伤口附近的血迹,连同身其他沾到血的地方都擦拭了一遍,然后用药水消毒一遍,最后撒药粉,取过绷带紧紧地包扎起来。 沈碧月盯着地某一处,紧咬牙关,任凭疼痛蔓延全身,此刻她的脑子里除了疼,是那个鬼手印。 鬼手印是鬼手的专属标志,说到鬼手,要提起当年的夺嫡之争,当今皇帝邵渊当年参与夺嫡的时候,最能与他相抗衡的是七皇子邵乾一派,两方势如水火,明争暗斗几年,邵乾落败,被诬陷入狱不说,他的党羽也都被邵渊暗剿灭了,只剩下部分人逃窜得无影无踪。 鬼手是那些剩下的邵乾党羽所创立的组织,领头者是谁尚且不知,只知道鬼手的人都是发誓效忠七皇子邵乾,对这个皇帝是抱着谋反之心的,在皇室和天下人的眼里,他们是乱臣贼子一窝,行踪难测,皇帝也一直在暗追查他们的下落。 在她的前世,鬼手几乎没有出现过,要不是有人亲眼见过手臂刻着鬼手印记的人,都要以为这个组织只是人们杜撰出来的,后来邵衍死去,世族动乱,邵远一举登太子之位,也曾追寻过鬼手的下落,但一点踪迹都没有。 邵衍会出现在思淮楼,和鬼手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道和鬼手是敌是友,想起他那时的模样,沈碧月眸色渐深,他身的秘密太多了,多到让人心惊。 可这些秘密,无论哪个都不是她能探究的,动辄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好不容易处理好了,墨笙抹了把额的汗,没想到处理伤口是件这么辛苦的事情,当初她身的伤口那么多,难怪姑娘给她处理完,头都冒了好几层汗。 全程都听不到沈碧月发出声音,要不是看她稳稳地坐在桌边,墨笙都要以为她是痛晕过去了。 “姑娘觉得怎么样?会不会太疼?”她第一次给人包扎伤口,手法有些生疏,怕力道太大,弄疼了她。 “还好。你待会儿把这些衣裳都拿去处理了,别让人看见了。”沈碧月苍白着一张脸,连嘴唇都疼得毫无血色,但她的神情平静,眼神瞥向地那堆染血的衣裳。 “是。”墨笙犹豫了一下,试探道,“姑娘,这个伤不打紧吧?” 明着问伤口,暗里问的是那个伤她的人,只是怕她不悦,不敢问得太明白。 “没事,是被狗给咬了一口。” 看起来很平静,但还是能从她这句话里听出几分恼怒的意味,墨笙默默收拾好桌的药瓶与绷带,重新从衣柜里取了件新的衣裳。 沈碧月伤得重,不能抬手,墨笙跟着她一起到屏风后面换衣裳。 干净的衣裳换身,墨笙打开窗,悄悄把那盆血水泼在了窗下的草丛里,转身出去又换了盆水来,揉着毛巾给沈碧月擦脸。 一切都收拾完毕,她才像是松了口气,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斜靠在矮榻休息,身后被墨笙垫了好几个软垫,并不会压到伤口。 见沈碧月闭眼,墨笙给屋里点了安神的熏香,这才悄悄地退了出去。 “墨笙,姑娘睡了吗?”菱花正在外面站着,面的神色有几分焦急与犹疑。 “刚睡下,怎么了?” “刚刚夫人那边派人来说,要请姑娘过去一起用饭。” “可是姑娘在孟府那边用过饭了。” 菱花叹气,“醉翁之意不在酒,夫人怎么可能真的要跟姑娘吃饭,早姑娘怠慢了丹桂嬷嬷,只怕夫人是要寻姑娘问罪的。” 墨笙皱眉,“他们还在前厅等着吗?” 菱花点头,有些焦虑道:“我正想着告诉姑娘,可是姑娘又不让人去打搅。” 不过才两天,泊云居的下人们已经摸清了沈碧月的习惯,吃饭和睡觉的时候决不能轻易打搅,有丫鬟曾经无视过这项规矩,立马被她指着要送去甘苓那儿,吓得那丫鬟直磕头才作罢。 墨笙想了一会儿,说道:“要不我进去告诉姑娘一声,她应该还没完全入睡。” 菱花松了口气,“那你注意点。” 墨笙笑:“姑娘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沈碧月的确还没睡着,但身的伤,以及屋内飘散的一股子血腥和药味让她的情绪很不好,连带着睁开的眼里都带着冷意。 “姑娘,夫人派人过来请姑娘过去一趟,说是要和姑娘一起用饭。”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可没这么好心。” “姑娘要去吗?” “夫人相邀,自然是要去的。”沈碧月要坐起来,墨笙连忙前扶她起来,省得她用力,扯痛了伤口。 秋实正等在前厅,见沈碧月出来,连忙福身道:“婢子见过大姑娘。” 能让甘苓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亲自邀请,代表甘苓对她的看重,也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沈碧月依旧留下了墨笙,只带了菱花过去。 进了茯苓别院,老远看到前堂的饭桌前坐了两个人。 沈植和甘苓。 她垂下眼眸,跟着秋实渐渐走近。 真是场鸿门宴。 116 被吓着了(二更) 菱花一看到沈植也在里面坐着,吓得脸都发白了,不是说夫人请的吗,怎么老爷也在这里。 沈碧月倒不是很惊讶,她回府的时辰刚好赶沈植下朝,甘苓派人来的时候正好是她处理完伤口,约摸有半个时辰,如果是甘苓要找她算账,一早来了,拖了这么些时辰才来请她,只可能是沈植的主意。 也算是符合甘苓的行事作风,她向来最爱借刀shā're:n。 踏进门槛,她看见甘苓一脸愁容,只是眼神有些冷淡,沈植则是很明显的怒色沉沉。 发怒的理由,她大概猜到了一些。 走前,恭恭敬敬地行礼:“月儿见过父亲,夫人。” 甘苓看到她,起身要来扶,却被沈植一声喝令:“坐下!” 喝的是甘苓,她甘一愣,犹犹豫豫地又坐了回去。 沈植看向沈碧月,冷冷道:“你跪下!” “夫君,你别怪月姐儿了,她年纪还小,不懂事。” “你别再替她说话了,欢姐儿年纪她还小,还不是懂事听话,琴棋书画还有女红样样都她拿得出手!” 沈碧月静静站着,看她的亲生父亲和甘苓争吵,一个真心在骂,一个假意在劝,而这场争吵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找她的麻烦,挑她的刺。 对一个自小被送去沈家外庄的亲生女儿冷漠至死,绝情至死,身边还盘踞着一个像毒蛇一样的女人,时时刻刻等着瞄准她的弱点,对她一击毙命,而这个亲身父亲毫不知情,对她只有厌弃,只有不喜。 她突然发现自己有点想念丰水州了,想念和轻荷嬷嬷还有子衿一起生活的日子,再不济,也想念一下孟老爷子和孟姝。 “沈碧月!我在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装什么哑巴聋子!”沈植狠狠一拍桌案,将她的思绪都给拉了回来。 她身子瑟缩了一下,怯怯抬眸:“父亲方才说了什么?不是找月儿来吃饭的吗?” 沈植气得直接站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吃!你知道吃!吃个屁!没出息的东西!我问你,早去的丹桂嬷嬷,你为什么让她在外面等了快一个时辰,最后还把她赶跑了?那可是宫里的嬷嬷!要不是看在你祖母的面,还请不到她。你倒好。一来把人给得罪了,驳了你祖母的面子也算了,把为父的脸也给丢光了,还敢装出这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沈植还是挺好面子的,以前没怎么敢和他相处,还不知道,现在倒是觉得他跟沈岐的性子越来越相像了。 “夫君,你这么发火,要吓到月姐儿了,她才刚回来没几天,很多事情都不懂,难免有做错事的时候,回头再请人来好好教是了。” “回来没几天得罪人,再这么下去,整个永安的人都要让她给得罪光了!” 两人一言一语间已经将她定了罪,而她还一句话未说。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沈植看着她,冷声道。 她抬眸,看清了他眼的厌恶,只是不知道这个厌恶是对她,还是对她背后的孟家。 “父亲,是丹桂嬷嬷亲口说的吗?” “你说什么?” “丹桂嬷嬷亲口说,是月儿将她赶出去的吗?” 她紧紧抿着唇,神情倔强,那副模样像极了孟茹,看得沈植一阵怒火来了。 “你还敢顶嘴?” “父亲不问清缘由,擅自给女儿定罪,不觉得有失公允吗?” 不谈情份,只讲公允,分明是没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看着沈植气急败坏的模样,还有沈碧月那副死不悔改的态度,甘苓心里一阵得意,一改刚刚慈爱愁恼的模样,在一旁看着,也不前劝。 父女两人闹得越僵,对她越有利。 “父亲,如果女儿没记错,回沈家的第一天,拜见家长辈,第二天该去外祖父的府,只是因为准备家宴的关系,女儿推迟到今日才去,已经是不合礼数,教养嬷嬷一事固然重要,可与拜见长辈相,孰轻孰重,父亲应该我清楚,若是为了自身教养一事而无视孟家,这是孝道有失,届时天下人该怎么看女儿,又该怎么看沈家?” 百善孝为先,提到孝,提到天下人与沈家,沈植面色一僵,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甘苓也是面色微变,没想到这个丫头这么伶牙俐齿,看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抓袖口,有些颤抖,面色虽镇定,但抿起的唇也在微微颤动,明显是紧张的表现。 甘苓若有所思,如果她紧张的样子是真的,那这番话究竟是她自己说的,还是背后有人指点,如果是有人指点,说明那人早猜到了沈植会找沈碧月的麻烦。 心里一沉,如果真是背后有人,不找出那个人,动不了沈碧月。 气氛僵持,沈植死死盯着沈碧月,只听她又道:“父亲,还有一事,也许您并不知情,当时孟家派人来请,与丹桂嬷嬷同样在前厅,女儿准备要送给外祖父的见面礼,虽然让嬷嬷等了半个时辰,但出去后第一个问候的也是嬷嬷,还是当着孟家人的面,这已经给足了嬷嬷面子,女儿想请问夫人,丹桂嬷嬷后来是怎么跟夫人说的?是说女儿故意怠慢她,还赶她出门?” 甘苓眼神复杂,“没有,丹桂嬷嬷只说,她一大清早在院里等了半个多时辰,月姐儿才出现,她看月姐儿的模样,是个不需要教养嬷嬷,也不用她再来了。” 在沈碧月没说出那些话之前,这话怎么听,都像是沈碧月得罪了丹桂嬷嬷,可现在再听,有点阴阳怪气,心里不平,气恼不过的感觉了。 “如果父亲真的认为女儿有错,请罚吧,只是不要让外祖父那边知道,外祖父年纪大了,不宜奔波,女儿怕他老人家会亲自门探望,太过劳累了。” 当初为了沈碧月的事情,孟廉经常沈家踹门,那时候怎么不见他劳累奔波了?而且这件事跟孟家有关,真的罚了她,只怕孟廉不是来踹门,而是来踹人了。 明目张胆的威胁,偏偏他还不能顺着她的话,罚她等于说她有错,等于承认教养嬷嬷重于孟家。 沈植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甘苓适时出来打圆场,“行了,月姐儿年纪小,又是夫君的孩子,夫君又何必非得跟她置气呢。依妾看来,这件事月姐儿做得也没有错,丹桂嬷嬷那边再派人走一趟,好好赔礼道歉是了。”说着眼神瞟向沈碧月。 只是眼神刚过去,沈碧月突然身子一晃,向后倒下,好在菱花眼疾手快地接住她。 “姑娘,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碧月微睁着眼,一副强忍着难受的模样,“没事,是有些累了。” 早不晕晚不晕,偏偏这个时候晕,甘苓气得牙痒痒,但还是强撑出一抹笑,“早听说月姐儿身子虚弱了,夫君,既然月姐儿这样,早点让她回去歇息吧。” 沈植看都懒得看她一眼,重新坐下,“随她去吧,我们吃饭。” 出了茯苓别院,菱花一路扶着沈碧月往前走,走到一半的时候,沈碧月忽然道:“行了,你松手吧,我好多了。” 菱花看了眼沈碧月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的模样,“姑娘,你真的没事吗?” 时机太恰好了,她刚刚还以为沈碧月真的是装的,但是现在看她脸色,倒是真的很难看。 “没什么大碍,是被父亲吓着了。” 菱花:“……”什么吓着了,分明是姑娘把老爷给气到话都说不出来了,放眼整个沈府,除了大少爷外,还没见过哪个姑娘少爷胆子这么大,敢当众跟长辈顶嘴的。 怪不得是兄妹,血脉相承。 沈碧月不着痕迹地按肩膀,面色又白了几分,刚刚是故意的,也是无意的,这个伤实在是太疼了。 117 不擅女红 神情和动作可以伪装,但脸色没法伪装,肩的伤在这个时候倒是帮了她的忙。 “姑娘,恕婢子多嘴,老爷的性子一向急躁,听不得别人忤逆,今日那边除了夫人外还有许多下人在场,姑娘说话半点不让步,怕是伤了老爷的面子,不然他不会那么生气。” “他冤枉我,还要让我服软不成?” “婢子只是怕姑娘和老爷日后心里会生出隔阂来,总归是父女,姑娘若能讨好了老爷,今后在府里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讨好他?”沈碧月垂眸,勉勉强强道,“嗯,我尽量。” 提醒也只能点到为止,菱花不再多言了。 回了泊云居,沈碧月进房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到天色昏暗。 醒时迷迷糊糊的,都忘了身还带着伤,起来时直接用手去撑,剧痛袭来,身子半边瞬间失去力气,她没防备,一下子又摔回床。 外面的菱花听到动静,轻声道:“姑娘?你醒了吗?” 沈碧月放弃挣扎,四肢平躺,望着头雪白的帐幔,懒懒道:“醒了。你进来吧。” 菱花推门进来,一眼看到沈碧月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想了一下,试探道:“姑娘是不是做噩梦了?” 沈碧月转头看着她,“菱花,我饿了。” “姑娘想吃什么?婢子马让人去做。” 她想了一下,“想吃清淡的东西,要热乎的,不要太腻。” “婢子知道了,马吩咐厨子去做。” “嗯,那你去吧,让墨笙过来伺候我起床。” “是,姑娘,还有一事,老爷刚刚派人过来传话,要姑娘现在开始学刺绣,一个月后要交给夫人一副绣品,夫人觉得可以了,才能给老爷,老爷还派了行春姑子过来监督姑娘。” “行春姑子?” “是,她是在书房伺候老爷的一等大丫鬟。” “连一等丫鬟都派过来了,父亲还挺看重我的。” 菱花笑道:“姑娘与老爷是血溶于水的父女,哪有不看重姑娘的,刚刚与姑娘争吵想必也只是一时气话。” 沈碧月没说话,只是笑笑,这个菱花还真是见缝插针地要劝他们和睦相处。 “那个行春姑子现在在何处?” “回姑娘,婢子暂时让行春姑子去了后厢房,等着姑娘睡醒了再行安排。” “我知道了,让她待在那儿吧,不用安排了。” 菱花:“……姑娘,行春姑子可是老爷身边的一等丫鬟,还是在书房伺候的,姑娘这样随便放在后厢房,要是被老爷知道了……”只怕又要气死了。后半句她没敢说。 无论是哪个世家大族,身为一个丫鬟,只要平日里手脚勤快一些,细心谨慎一些,很容易能提进内房当贴身伺候的丫鬟,但在书房伺候的不一样,那是给主子研墨点香的。 主子心情愉快,她们跟着附和,要是有了什么烦扰或者忧愁,她们要负责开解,没点本事的丫鬟还真进不去书房。 行春跟在沈植身边已经有十来年的时间了,从一个小小的守夜丫鬟被提拔到了书房去伺候,这一伺候是十来年,算是极有本事的。 沈植把她派到这边,明着是监督,实则是监视,一个月之内学刺绣,再独立完成一幅绣品,她又不是天生绣娘的本事,这是个只有日夜待在房里钻研,才有可能完成的任务,他这么做,无非是要禁她的足。 毕竟她在甘苓和一众下人丫鬟面前卸了他的面子,他偏偏又是没理的那一方,不能光明正大地责罚她,只能通过这种法子来刁难。 “既然她的地位那么高,要不把我的房间挪给她住?” 一句话直接让菱花哑言。 “……姑娘高兴是。” 墨笙正坐在外边打着呵欠,打到一半连忙把嘴闭,四下看了一眼。 刚刚行春姑子来的时候,把她们这些下人奴婢都给训了一遍,特别是对她,从头说到脚,整整有半个多时辰,其严厉程度丝毫不亚于教养嬷嬷。 虽说她并没有丹桂嬷嬷那么自视甚高,刻薄高傲,只是严厉了一些,但被人碎碎念了那么久,她都被说困了,偏生还不能表现出半点困倦的模样,否则她恐怕还会再说几个时辰。 没想到好容易才赶走了一个丹桂嬷嬷,又来了个行春姑子。 沈家的主子怎么一个个都要往姑娘的院子里塞人,嫌姑娘这里太冷清了?还是怕姑娘闲着没事,才要多打发几个人给姑娘找乐子的? 这时菱花出来,换了她进去,正好解解她的睡意。 一进去看到沈碧月还躺在床,以为她是太懒了,直到走近了,她还没起来,这才发觉,姑娘可能是起不来。 沈碧月转头瞥了她一眼,“还愣着做什么,扶我起来。” “姑娘次tu0'y-i服那么果断,还以为姑娘是真的不怕疼。” “我这人实心眼,能不让自己吃亏的事绝对不会做,次是迫不得已,跟现在能一样吗?” “所以姑娘打发了菱花出去?” “嗯,这个伤口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菱花那边还好说,可父亲又弄了个行春姑子过来,那个姑子是个厉害的,接下来不能活得太随性了。”沈碧月轻描淡写道,脸的神色明显有些不耐烦。 墨笙也有些烦恼地皱眉,“我也不喜欢那个姑子,刚刚还训我了,说是我的坐姿像个男人,不像个丫鬟,姑娘,沈家的丫鬟平日里活得真累,受苦受累看主子眼色不说,说话姿态也非得要求得那么严格,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我早跟你说过了,进了沈家,不一定你在外逃亡来得舒坦,现在开始抱怨了?” “也不是抱怨,觉得这个行春姑子厉害。”让她很想躲得远远的,但她现在的身份是沈碧月带进来的贴身婢女,不仅躲不开,还得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想想让她觉得头疼。 沈碧月瞥她一眼,“行了,别想那么多了,过来帮我换药。” “是。”墨笙认命地走到窗边关了窗,这才去拿药箱。 菱花在外面敲门的时候,墨笙刚好收拾完药箱,房里弥漫着一股药膏夹杂着血腥气的味道,浓烈得很。 “姑娘要在房里用饭还是在外边?” 放在以往,菱花是不会这么问的,因为沈碧月除了早饭之外,都不会在房里用,早饭起饭和晚饭要更清淡,在房里用也没什么味道,这次纯粹是看沈碧月有些累了,才会多问这么一句。 “你放到外面去,我换个衣裳出去。” 都过了这么久还没换衣裳?菱花觉得有些怪,准备饭食去了。 用过了晚饭,墨笙服侍着沈碧月沐浴,擦过了身子,又换了一次药,才算是收拾妥当,她坐在铜镜前,微微闭着眼睛,墨笙站在她身后帮她轻轻擦拭着潮湿的长发。 这时菱花过来禀告,“姑娘,行春姑子求见。” “不见,说我不舒服,已经睡了。” 菱花出去跟行春说的时候,她看了眼依旧亮着灯的房间,也没戳破这个谎言,只是面色冷淡地点点头,“既然姑娘累了,那明日再见也无妨,转告姑娘一声,务必尽快养好身子,老爷那边还等着看姑娘的绣品。” 这话传到沈碧月耳的时候,她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没有其他表示。 反而是墨笙觉得有些不舒服,道:“姑娘,这个行春姑子也太不近人情了,姑娘分明是身子不舒服,她还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完全不把姑娘放在眼里。” “这有什么怪的,她是父亲的人,自然只听父亲的话。”她放轻了声音,“沈家本是这么一个毫无人情味的地方。” “可是姑娘,老爷要看姑娘的绣品也罢了,还非要让夫人先看,若是夫人有意嫌弃姑娘的绣品,那算是给个一年半载的也达不成老爷的要求啊。” “她可没这么蠢,对于沈植交代的事情,她只会尽心尽力地做。”沈碧月说着,突然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像当初尽心尽力地接我回沈家一样。” 墨笙欲言又止,她伸手摸了摸头发,已经差不多擦干了,拿过案的木梳轻轻梳顺了,才道:“我累了。” 当晚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早,当沈碧月还在迷迷糊糊地睡着,行春门求见了。 菱花有些为难,“姑娘睡觉的时候不喜人去打扰。” “你去告诉姑娘,行春是奉老爷的命令来监督姑娘学刺绣的,如果姑娘非要赖床不起,那行春不得已只能以下犯,亲自去叫她起床,等到一个月后绣品完成,行春自然会去向老爷请罪。”行春面无表情,并没有半点退让,相反很坚持。 菱花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去喊沈碧月,这回出乎她的意料,沈碧月竟然没有再赖床,而是眯了会儿眼起来了,虽然还是很不情愿的模样。 但在见到行春的那一刻,她面所有的恼怒与不耐烦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恭敬与歉疚。 “月儿来迟了。” 墨笙再次叹为观止,怎么能有人变脸变得如此迅速,分明在前一刻还是一脸阴沉,一踏出门立马笑得春风满面。 一整个早,沈碧月待在泊云居里学刺绣,教她刺绣的自然是行春,只是经过一个早,她连一个小小的织法都没学会,甚至连将线穿过针孔都要花费将近一个时辰之久的时候,菱花和墨笙在一旁不忍心地别过眼,行春的面色则是变得冷肃起来。 “行春姑子,我是不是很笨啊?”她有些懊恼地戳着绣布,吸了吸鼻子。 “算了,先休息一个时辰吧。” 行春教得艰辛,她倒是学得欢快,只是学得一塌糊涂。 一听到休息,她恋恋不舍地放下针,摸摸肚子,有些撒娇的说道:“行春姑子,我有点饿了,能先去吃饭吗?” “休息的一个时辰之内,姑娘要吃饭还是睡觉都可以,但一个时辰之后必须回到这里继续学习。” “知道了。” 只是她答应得很痛快,世事也无常得很痛快。 行春刚刚吃完饭,听到菱花匆匆忙忙地来找她,说是姑娘吃饭吃到一半突然晕倒了,面色苍白得很,可能是太过劳累了。 行春面无表情,“晕倒了?”显然不相信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能晕了。 “行春姑子,能不能请您向老爷说说情,容许姑娘先休息几日再来学刺绣,婢子看姑娘真的很不舒服。” “说什么胡话!老爷下的命令如何还能再改!” “行春姑子,姑娘的身子这两日一直不好,脸色也很差,如果您真的不信,不妨跟婢子过去看看姑娘。”菱花顿了一下,道,“您不要嫌菱花说话难听,姑娘对您来说也算是主子,主子逼主子,作为下人,我们只能听命行事,但这不包括要主子的命。” ------题外话------ 勇敢的菱花,猜猜沈姑娘是真晕还是假晕? ps:还有一更 118 偶遇江燎(二更) 没想到菱花竟然敢说这种话,行春的面色倏然冷了下来,“大胆奴婢!你不要命了!” “不要命的并不是菱花,菱花只是护主心切罢了,如行春姑子护着老爷的命令一样。 还是那句话,若是您再这么逼着姑娘,只怕到时候真会要了姑娘的命也说不定,到时您要如何向老爷解释?因为奉命行事所以不得不逼姑娘走绝路吗?” “你!”行春面色极其难看,沉默了一会儿,她冷冷道,“好,我会去跟老爷说,但绝不是说情,老爷最后要做什么决定,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左右的。” “婢子明白。”菱花笑道,“多谢行春姑子体谅了。” 行春转身离开了。 房内,沈碧月悠闲地躺在矮榻,一边喝着热茶,一边透过微微撑起一条缝的窗棂,看着行春身影渐渐消失在前院。 墨笙小声道:“没想到菱花这么厉害,竟然能说动行春姑子离开。” 小声说话只是怕外面的菱花听到,毕竟无论是沈碧月的真性情,还是昏迷都是瞒着菱花的。 “没什么好怪的,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沈碧月转头看向墨笙,“你附耳过来,我有事情要吩咐你。” 沈植下朝后到茯苓别院和甘苓用过饭,回了自己的藏晖院。 刚进了院子,看到行春站在院里。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去泊云居吗?” “回老爷,大姑娘用饭的时候忽然晕倒了,她的婢女菱花请求婢子替她的主子向老爷告假。” 沈植冷笑一声,“晕倒了?我看她刚来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娇弱。” “那……” “也行。我给她准假,以免有人说我这个做父亲的不近人情,让她休息半日,明早继续。” 对于一个时不时晕倒的人,最好的办法是请府医过来看看,沈植认定了沈碧月是装的,压根没考虑到这个。 对话不过三两句,行春将他的心思揣摩了个一清二楚,当下垂眸道:“是。婢子知道了。” “你盯紧她,那个丫头鬼精灵得很,别让她逮到丝毫能偷懒的机会。”沈植对沈碧月现在那是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马找个机会能处罚她。 “婢子明白。” 行春刚要走,忽然有人来报。 “老爷,孟家派人过来了。” 沈植眉心一跳,“孟家?他们来做什么?” “回老爷,他们说大姑娘一早派人过去给奉国公送礼,奉国公派人过来给大姑娘回礼,抬了一箱子的东西,说是奉国公吩咐了,要亲自交到大姑娘手里。” 又是送礼!昨日不是才送过吗! 不知为何,沈植总有一种沈碧月和孟家串通一气的感觉,果然她的晕倒是假装的,否则孟家怎么会这么刚好来了。 “他们现在在哪里?” “正在前堂等候。” 现在这种情况,如果让沈碧月和孟家的人见了面,指不定要怎么告状呢,绝对不能让他们见面。 沈植按了按额角,“你先想法子拖住他们……”话没说完又有人来报。 “老爷,泊云居的丫鬟过来了,说是大姑娘已经醒了,听说行春姑子来了老爷这里,派人来请,想和行春姑子一起街看看刺绣用的布匹。” 行春皱眉,府用来刺绣的布料都是极好的,外头卖的还不一定有府的好,她刚醒想出去,怎么想都有些蹊跷。 沈植却顾不这些,一心只想着不让沈碧月和孟家人见面,一听这话立马松了口气,“既然大姑娘想出去,行春,你过去陪她吧。” “是。” 行春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沈植的声音。 “走,我们去前堂。” 泊云居派来的丫鬟是菱花。 菱花看到行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行春姑子,婢子之前多有得罪,还请您原谅婢子言语的冒犯。” 行春淡淡道:“不碍事,你也是护主心切。大姑娘不是要出去逛逛吗,走吧。” “是,姑娘已经在偏门等候姑子,还请您随婢子来。” 行春点点头,一路跟着菱花来到偏门处。 老远看到沈碧月一身浅蓝色衣裙,外披一件厚实的白色外衣,浅蓝色面纱覆面,露出苍白的肌肤和一双水盈盈的双眸,墨笙在一旁扶着她,更显得她弱不禁风,摇摇欲坠。 “行春见过大姑娘,姑娘的身子还好吗?”这一次是行春先问候。 菱花和墨笙都吃了一惊,倒是沈碧月垂着眸子,轻声细语道:“方才休息了一会儿,已经好多了,只是月儿的身子向来不好,刚来的时候没什么异样,还以为永安的水土更养人,没想到还是没撑住,倒是给姑子添麻烦了。” “主子养好身子,是我等奴婢的福气。” 沈碧月笑了一下,不再多言。 一行人出了偏门,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在门外,车身一角刻着沈家的印记。 沈家的消息流窜速度绝对外边的市井小巷要来得快,沈碧月这边刚出去不到一刻钟,各家院里的人已经都知道了。 府的姑娘们今天并没有去女院,教课的先生忽然生了病,让学生们在家休息。 沈碧欢也因此待在家里休息,但她是个闲不住的,一早在后厨鼓捣了一些吃食,刚做好送来随风院,打算给哥哥沈庭均尝尝。 “听说父亲派了行春姑子去教大姐姐学刺绣,没学好不能出门,还以为父亲真的狠心要把大姐姐关在家里,刚刚又让行春姑子陪着她出去散心,看来父亲也不是不疼大姐姐的。”看着沈庭均喝茶吃点心,沈碧欢忽然说道。 沈庭均淡淡道:“少去猜父亲的心思,你只管在女院好好待着是了。”说完顿了一下,“如果可以,平日里少跟沈碧月接触。” 沈碧欢愣了一下,“为什么?” “欢儿,你是个聪慧的,最擅长的是察言观色,这种事应该不需要我说得太明白。”沈庭均说完起身,“我该去棣棠书院了,彭泽。” 一个少年捧着书袋过来了。 “大哥他们呢?” 彭泽将书袋递给沈庭均,道“大少爷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二少爷还没过去。” 沈庭均没说什么,拿书袋离开了。 沈碧欢神色复杂地看着沈庭均的背影。 不仅仅是她,沈家的子孙,只要不是太蠢笨的,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不让她接近沈碧月,不过是因为她在父亲和祖父祖母的眼里是个不受欢迎的,接近她不仅得不到好处,还有可能被拖累。 沈庭均自以为看得清她,实际却从来都不了解她,从这个初来乍到,甚至看去没什么心机城府的大姐姐身,本来没什么好处可以得。 她和沈碧月的来往,看重的只是那么一点点女儿家的心思,那恰恰是沈庭均看不眼的。 泊云居外,一道人影四下张望,手里还抱了好大一个包裹,悄悄靠近了院门。 他一边谨慎地张望着,一边在门板轻轻敲了两下,再敲三下,最后重重敲一下,没一会儿,院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截青色的衣角。 那道人影很快闪了进去,院门关,一切静谧如常。 在距离院门外不远的槐树后边站着一个人,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那人半露的身子慢慢缩回粗壮的树身后面,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脸,那人正是沈碧燕。 她静静呆了一会儿,在那道人影出来之前,抬脚离开了。 城西街坊里的一间布行,沈碧月正对着柜台一堆布匹挑挑捡捡。 行春站在她身边不发一语,静静看着她挑选,在行春眼里,这里的布料没有一样得沈家库房里头的,完全看不眼。 沈碧月则是兴致盎然,挑选布匹的手一直没停过。 “姑娘,可有看的?”布行老板很有耐心地问道。 做生意的眼光一向毒得很,特别是在永安城内待了好多年的,能轻易分辨出哪些真正是大户人家出身,哪些则是弄虚作假的。 沈碧月摇摇头,“还有吗?” “所有的布样都在这里了,不瞒姑娘说,我这个布行算是城西最好的一家了,算去了其他的布行或是绸缎庄子,也不见得我这里的布料好,姑娘要不再看看?” “老板!给我你们这里最好的布料!”说话的不是沈碧月,而是另一个人。 这个时候布行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客人,扭头看过去,是个穿着深紫色衣裳的少女。 个子高挑,容貌俊俏,一头长发用白色发带松松束着,衣裳的款式也简单得很,利落又飒爽。眉眼间染着一股浓烈的英气, 她的身后跟着一名少年,银簪束发,面若冠玉,笑时微斜而的眼角,一身银白色的袍子,袍面银光烁烁,分外灼人眼球。 老板也看过去,笑意顿时化成皱纹堆在眼角,连忙热情迎过去,“好久不见了,江公子,江姑娘。” 江燎抬眸往里扫了一圈,笑道:“于老板,今天你这里的客人好像有点少。” “江公子,您真是好久都没来了,我这里还给您留了好几匹布呢,都是好的布匹。” “那正好,今天我陪家妹来买布,都拿出来吧。” “好嘞,请江公子稍候。”那老板转身要去,却被江冬叫住了。 “你等等!我还没看呢,怎么拿了!” 江燎伸手敲了一下她的头,训道:“我忙得很,没工夫陪你在这儿耗着,你放心,于老板留的布匹绝对你随便看的好。” 变相说她的眼光差。 江冬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你有什么好忙的,不是到处去物色我的未来嫂子吗,谁让你看女人的眼光那么差,要不阿娘也不会让你陪我出来,活该!” 在外人面前揭他的短,也江冬做得出来,江燎忍不住给气笑了,但终归没忍心怎么说她,只是呵斥了一句“没大没小!” 少年生相俊美,少女生相俊俏,站在一起格外显眼,让人移不开目光,其他人都忍不住悄悄打量着,那两人也许是习惯被人这么注视着,并不在意,仍是自顾自地说话。 “姑娘,有看到意的吗?”菱花见沈碧月挑了这么久,忍不住出声道。 沈碧月垂眸,指尖拂过柔软的料面,有些散漫,有些心不在焉。 “大姑娘。”行春姑子终于开口了,“如果实在挑不到走吧,回去晚了,老爷该着急了。” 行春没刻意压低声音。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布行里的人都听得清楚。 那头正在闹不愉快的兄妹也看过来。 感觉到江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沈碧月微微蹙起了眉,“那先回去吧。” 经过那对兄妹时,她微微低下头,避开了几步,不紧不慢地走出去。 刚走出去两步,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那位姑娘,请等一下。” 119 帮帮那个怂包 沈碧月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住脚步,依旧不紧不慢。 “那位戴面纱的姑娘!”后面那个声音又叫了起来。 她停下步子,侧着身子回眸望过去,正好对江冬的视线。 “姑娘是在叫我?”声音娇媚酥人骨,还有些柔弱,听得墨笙忍不住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原来姑娘不止很会变脸,还很会变声音。 江冬似乎也被腻了一下,有些不喜地皱了皱眉,“你……你叫什么名字?” 沈碧月闻言蹙眉,没有说话。 菱花连忙挡在她身前,“姑娘是不是太唐突了,哪有一见面直接要人问名字的。” “你是不是沈家的姑娘?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在街口看到了一辆沈家的马车,车里没人,车夫在旁边守着,我猜车子的主人应该进了这里的街坊。”完全无视了菱花的存在,仿佛眼里只有一个沈碧月,一个劲地要跟她搭话。 “冬儿!你这样太冒犯了!”江燎叹气道。 江冬并不在意,正要前几步,却被墨笙拦住了。 “请你不要随便靠近我家姑娘。” 江冬没有生气,反而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墨笙,然后挑眉对沈碧月道:“你这个婢女看起来不像是永安人士。” “姑娘的眼睛很毒,她的确不是永安人士,而是跟着我从丰水州来的。” “丰水州?你果然是沈碧月。” 她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提高,沈碧月三个字一出,布行里那些客人的目光倏地一下从江家兄妹的身落到了沈碧月的身。 戴着面纱,看不清真容,个子与江冬一般高挑,身材也极为纤细袅娜,长发轻挽,玉簪斜插,肤色雪白,还掺着点病态的白,一双似嗔似怒的盈盈水眸,看人时微微挑起眼角,眼里的水色仿佛会顺着挑起的眼角一路跃进心头,动人又勾魂,原来这位是传说的沈家嫡女,沈碧月。 “冬儿,不要再惹是生非了。”江燎也察觉到了周围人的眼神,微微拧起眉,跟着前一步道,“家妹多有冒犯,还请沈姑娘见谅。” 他没有直视她的眼睛,而是将视线微微放低,并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反而挺自在的。 “哥哥,我只是想问个名字罢了,你做什么道歉,弄得好像我真的有错一样。” “哪有你这么问人名字的,也不怕人家着恼。” 江冬索性不理他了,依旧兴致勃勃地看着沈碧月,“沈姑娘,我很早之前想见见你了。” 这话有些似曾相识,孟姝跟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也这么说过。 “不知道姑娘是?”她依旧用那娇柔腻骨的声音,只是江冬并不在意,显然是对她这个人的兴趣要远远大过了对她声音的嫌弃。 “你不认识我。” 沈碧月:“……” 江冬又道:“我没什么名气的,说了你也不认识,不过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大哥,一个月前东南边境动乱,陛下派了宣威小将军前去平叛,那位宣威小将军是我的大哥,江燎。” 说着她的眼神瞟向江燎,表示这位是她口提到的那位大哥。 从言语到神情都对江燎表现出深深的嫌弃,仿佛一个小小的四品宣威将军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官职,  被人这么介绍,江燎也倍感无奈,这人偏偏还是他的妹妹,只能无奈摇头。 沈碧月垂眸,面纱掩映下的唇角微翘,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个江冬还真是有趣,她怎么会没名气呢,在永安城一众高门贵女与世族姑娘,她和孟姝一样都属于较l-ing'l-e:n的那一派,只是起孟姝来,她更让人耳熟能详的是一身惹事的本领。 江燎自小爱在沙场打滚,小时候经常跟着父亲江楷去打仗,江楷打敌人,他在营地打虫子。 没仗打的时候回家,在江老爷子的调教下练出一身好武艺,然后被煽动着找人练手,于是他闲着没事挑着各家府的少爷打,简直是一家小霸王,打遍永安无敌手。 江冬虽然没自家大哥那么厉害,但也是个爱舞刀弄枪的主儿,江燎跟着江楷去打仗的时候,她跟着江老爷子练功夫,等到江燎回家再跟着他一起去打架。 后来再大一些,江燎不爱打架了,一头钻进兵书里,没人带她玩,她自己去找人打架,惹是生非的本事一点都不江燎弱。 江老爷子为此自豪地很,直夸自己的孙女是将门虎女,夸得她一个飘飘然,惹事惹得更勤了,江楷对此也没说什么,毕竟是自己的老子煽动自己的女儿去惹的事,只好在每次江冬惹事的时候当做没看见,让她自己善后。 江冬懒得善后,惹事惹得越发猖狂,自然很快遭到了那些闺门小姐们的集体排斥,但她也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但沈碧月还是知道的,这些年江冬能这么行事毫无顾忌,托了江燎在背地里替她善后的福,否则早不知道惹了多少仇家在暗搓搓地等着收拾她。 如果当初她的大哥也这么护着她,那她算被再多人厌弃,受到最多的白眼与陷害,也一定不会离开沈家的。 “沈姑娘,家妹的性子较没有顾忌,还请沈姑娘不要放在心。”江燎这回抬眸对她的视线,眼角微斜,笑意很浅,但很真诚。 “江姑娘真性情,我倒是很羡慕,” 江燎朝她微微点头,然后伸手去拉江冬,“行了,别在到处生事了,阿娘还等着你买布回去,晚了看她怎么收拾你。” 江冬白他一眼,“怎么连大哥都这样,你也知道我自小不喜欢那些女儿家玩意儿,阿娘偏不信这个邪,非逼着我学,这不是白白折腾人吗?你是没试过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着她斜睨一眼江燎。 “要不你也来试试女儿家的刺绣?” 江燎又敲她脑袋一下,“又说什么浑话!” 江冬立马避开他好几步,冷冷瞪他,“再敲我回去打一架!” “行了,有什么话回去说,别在外头丢人现眼!”江燎有些头疼,转头对沈碧月道,“让沈姑娘见笑了。” 沈碧月摇头,“没事。” 行春冷眼旁观了很久,适时插话进来,“大姑娘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很久,应该回去了。” “知道了。”她对着江冬浅浅一笑,眼角微微弯起,“府里还有事,我先走了,今日有幸结识江姑娘,他日有缘再见。” 说完向江燎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真想看看她长什么模样,她的眼睛生得倒是很好看。”江冬转头看见自家大哥盯着沈家姑娘离去的背影,不是平日里谦逊的笑,也不是一脸风流浪荡的笑,反而收敛笑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伸出手肘捅了他一下,“看人家姑娘了?” 江燎收回目光,冷冷淡淡地瞥她一眼,“再说浑话,回去让父亲禁你足。” “这算什么浑话,费心费力帮自家大哥找媳妇,又是苦又是累的,最后落了好处的人也不是我,而且阿娘虽然嘴不说,心里还是盼着你早点给她带个儿媳回去,她只是不喜欢你到处找姑娘厮混……哎哟!”冷不防被踩了一脚,她忿忿瞪着江燎。 哪有哥哥会去踩妹妹鞋子的! 客人们投来异样的目光,江冬说话很小声,他们听不清,只看到江燎笑着摸摸江冬的头,却招来妹妹的瞪眼。 “你再磨磨蹭蹭,我先回去了,没我掏银子,看你哪儿买布去,冬儿,阿娘还等着你的布呢。”江燎继续笑着,“对了,刚刚好像听到你说我厮混?” 江冬咬牙切齿,也笑,“没有,哥哥一定是耳背,听错了。” 拍拍她的头,用力,却不显眼,“给你一刻钟的时辰,挑不到布别买了。” 江冬扭头看向老板,下巴微抬,冷冷道:“老板!给我你们这里最贵的布料!” 沈家的马车缓缓驶在回府的路。 沈碧月轻轻靠在车壁,微微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车子里头只有她一个人,行春很恪守规矩,不允许主仆同车,菱花和墨笙只好跟在车子外面走。 一路沉默无言,快到沈府的时候,行春突然在车帘子外说道:“婢子有句忠告要告诉姑娘,对江家的姑娘,还是不要太接近为好。” 沈碧月没应声,行春也不再多说,当她是听到了。 本来江燎与沈碧月偶遇一事是个意外,但这个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一些有心人的耳朵里。 邵衍抱着雪球,指尖轻轻顺着它的毛,眸色沉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风觉得有些怪,自从主子去了一趟思淮楼回来,让他派人盯着沈府,盯沈府一事早在之前已经安排了,如今又吩咐了一遍,不是主子容易忘事,而是这个沈府并不是指沈家,指的也许只是沈家里的某个人。 “江燎没认出她?”静了许久,他才开口问道。 “应该没有,江公子看到沈姑娘,跟看陌生人一样,守礼克制。” 守礼克制?这四个字放在江燎身,仿佛是一种嘲讽。 邵衍冷哼一声,然后低头顺毛,雪球舒服得发出“喵呜”一声,只是这声冷哼听得天风都要冒冷汗了。 主子好像心情不好,他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沈家的,江家的,一个个都是装模作样的东西!天风,你说江家小子能不能弄得死那个丫头?” 天风:“……主子想要弄死沈姑娘?”之前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直接弄死,偏偏都给她留了口气,现在又生了想要弄死的心,都不嫌折腾人的。 “怎么,你心软了?” 天风面无表情:“沈姑娘如何,跟天风没关系,只是天风好,主子之前亲手弄不死沈姑娘,现在却想用借刀shā're:n的法子,怕失了主子的面子。” 如果沈碧月没死在邵衍手,而是死在了江燎的手,有损豫亲王的威武雄风,天风的话里是这个意思,他不敢说出来,但邵衍却听得出来。 他微眯眼,“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跟那个丫头学的?” 天风立马低头,“不敢。” “对了,主子,今早趁着沈姑娘出门,沈家大房的二少爷溜进了沈姑娘的房里。”迅速转移话题。 他抬眸,立马从刚刚的不悦变成了兴致勃勃,“没出来?” “出来了。” “都进去了还出来做什么。哼,还以为他多大的胆子。”瞬间兴致缺缺。 “二少爷每日都要去棣棠书院课的。” “既然生了干坏事的心,还有心思去课?没用的东西!” 天风:“……”主子这是真心想要那位二少爷一心一意对沈姑娘做些坏事啊,坏心眼,又阴损。 “算了,继续盯着,如果有必要,帮帮那个怂包。” 怂包,指的是那个进去又出来的二少爷。 回了沈府,已经是申时了,行春直接回了自己的厢房,菱花则去后厨嘱咐厨子做饭菜。 刚过前院,一个丫鬟前道:“大姑娘,孟府送来的箱子已经放在前厅了。”一般送到各院的东西,都要先由主子看过了,才能收进库房,以免出现收错东西的情况。 “他们人呢?走了吗?” “半个时辰前刚刚离开。” 她们出府逛了那么久,孟家来的人才刚刚走,可想而知有多折腾,沈植是那个被折腾的。 沈碧月到了前厅,看到了那个大箱子,膝高一寸的木箱。 “我刚刚听说孟家人扛过来的时候费力极了,但是不愿假手于人,除非是老爷亲自扛过来,当时老爷的脸色挺难看的,想来都是奉国公的意思,那些婆子们都在感叹姑娘好命,能被奉国公这么看重呢。”墨笙在她耳边悄悄说道。 沈碧月淡淡一笑,“能被外祖父派来沈家送礼,能是什么好人。” “姑娘,奉国公是给你送礼来的。” “踏进了沈家的门,没有给人送礼之分,没狠狠折腾一番沈家人,算是白走这一趟,他可不会吃这种亏。” 她说完,前开了箱子。 又是一个箱子,再打开,又是新的箱子,接连开了三个,最后一个箱子有两只手臂合抱那么大,里头空无一物。 墨笙疑惑,“姑娘,东西呢?” “这个箱子是礼。” 她昨日给孟廉送去的碎流鱼火玉生屏并不是完整的,天机子做出来的东西本来都是机关之物,她将碎流鱼火玉生屏拆成两半,绝口不提孟威相送,是为了拿到墨笙的那一纸书。 今早派人送过去的是另一半碎流鱼火玉生屏,和她本来准备要送的名宴八十一珍味,另附一张纸条,写明碎流鱼火玉生屏的来历,想来孟廉看到纸条的那一刻,应该快要气死了。 作弄了别人那么多年,到老被自己的外孙女给作弄了一番,老脸挂不住,索性送了个空箱子给她,借机折腾一番沈家人撒撒火气。 盯着箱子看了一会儿,她突然笑了一下,“墨笙,你去库房取两块药饼过来,顺便打发了下人们都去用饭。” 药饼也是香饼的一种,只是用料都是些药草,而非香草。 墨笙很快取了药饼过来,听从沈碧月的吩咐将药饼点燃了,扔进那个最小的箱子里,然后将箱子半开,从打开的窗户稳稳丢进去,再关紧门窗。 这时候菱花过来,说是饭菜已经备好。 “走吧,先去吃饭。” 用过了晚饭,估摸着药饼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沈碧月回房,一打开门,闻到了一股异样的气味。 墨笙鼻子最灵,立马捂住了鼻子,皱眉道:“姑娘,你这个药饼的味道真不好闻。” 沈碧月走到箱子边,用力压箱盖,才淡淡道:“我做的药饼没这么恶心,你过来,听听看里头有什么动静。” 墨笙走过来,好地将耳朵贴到箱壁,然后一下子呆了。 “姑娘,这个……是什么东西?” 沈碧月摸了摸箱盖,浅浅笑道:“自然是好东西,可惜了外祖父送我的这个箱子。”神情还带着些惋惜的意味。 墨笙下意识地远离了那个箱子,想起刚刚听到的声音,有些毛骨悚然的同时,竟还有些微妙的熟悉感,让她觉得莫名有些亲近,仿佛很久以前已经听过了一样。 “姑娘,我……”话没说完,突然窗子被人猛地推开,“砰”的一声沉重响声,一个人被丢了进来,面朝下趴着。 还没看清那个人是谁,听到窗外传来一个声音。 “这是主子念着旧情,要送给沈姑娘的东西。” 120 鸳鸯枕套 窗外倒挂着一道人影,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的身形轮廓对沈碧月来说熟悉得很,毕竟那曾经是一个差点要了她性命的人。 “风护卫,你还真把沈府当自己家了?”她向前走了一步,眼神往地一瞟,面色微变。 地的那个人是沈庭则。 “他怎么会在这里?” 风道:“这是主子送给沈姑娘的好东西。” “没人问你这个,我问的是,你从哪里将他弄来的?” 风像是在斟酌要不要回答,他的任务本是为了阻挠沈碧月,用主子的话来说,是帮着地的那个怂包干坏事。 刚刚在泊云居外,他看见沈庭则偷偷摸摸地藏在一个隐蔽处,悄悄看着泊云居的院门,那伸头缩脑的模样一看没安什么好心,他前把人敲晕了,挂在树,然后快速回豫王府复命去了。 他还记得当时主子的模样,托着下巴,点着唇,雪球懒懒地趴在他的膝头睡觉,一颗肥溜溜的脑袋完全埋进了身体的雪白毛发里,活像是一颗白色的毛线团。 “丢进去,既然他那么想进去,给他这个机会。”微垂的眼眸,看不清情绪,只是唇角不易察觉地微扬,忽又垂下,让人难以摸清他的思绪。 “告诉沈碧月,这是孤送给她的好东西。” 思绪回笼,眼前这个少女面对着他,面对外头一片明亮的光线,冰冷的脸色一览无遗,连眼神里那点微妙的怒火都能轻易捕捉到。 风保持沉默,不作回答。 墨笙站在沈碧月的身后默默看着,分明是这样剑拔n-ǔ张的紧张气氛,她却有些好,这个叫风的人倒挂这么久,都不会累的吗? 沈碧月抿着唇,不管风是从哪里把沈庭则带过来的,现在都必须将他送回去,否则事情一旦闹大,她也无法脱身。 “送回去。” “主子没下命令。” 只是没下命令,而不是完全拒绝她,说明还有回旋的余地。 “那个人……”沈碧月淡淡道,“他要怎么样,才肯下命令?” “听说沈姑娘最近在学刺绣,主子正好也缺一副鸳鸯枕套,希望一个月后能收到沈姑娘亲手绣的枕套。” 沈碧月:“……”要她绣枕套是刁难,可是要绣鸳鸯算是怎么回事? 绣个枕套已经算是私相授受,再算鸳鸯的图样,要是被人知道了,她一定会被拖去浸猪笼。 她突然想到,之前曾经想过,如果沈岐知道她跟邵衍的关系,也许会一个轿子送她进王府,但这个人换成孟廉的话,豫亲王是斗不过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个外孙女被他折磨,送一截麻绳让她自我了断还来得更体面。 “次给的伤还没好全,他也好意思来要我绣的东西?” 次的伤?什么伤?风没天风的好心强烈,依旧沉默着。 “好啊,不过是个枕套,何须用到一个月,我答应。”沈碧月扯了扯嘴角,竟然很轻易松口了。 她答应得这么痛快,倒是让风有些惊讶,但他也只是惊讶,下一刻如影子一般从窗口滑进屋里,扛起了沈庭则。 “等等,把这个也带。”沈碧月指了指小箱子,“到了他的屋里,记得把箱盖打开,留一条缝行。” 风点头,左肩扛着沈庭则,右手抱着箱子,很快消失在窗口。 墨笙看向沈碧月,“姑娘,这……不会闹出人命来吧?” “放心,沈家的人命大得很,死不了。” 好像很有道理,墨笙沉默了一会儿,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那姑娘真的要绣鸳鸯枕套给那个豫亲王吗?” “自然是要的,答应了那个人的事不能不做。” “可是一个月的时间,姑娘既要绣给老爷,还要绣一个枕套,太多了,怎么能做得完?” “我都没慌,你急什么。去告诉菱花,立马让人把这里打扫一遍,顺便将屋里的东西全部都换掉。” 窗户开了有好一会儿了,但是轻轻一嗅,还是能闻到空气浓浓药香掺杂的淡淡腥味,想到睡觉的卧房曾经被一些东西爬过,觉得全身都要泛起鸡皮疙瘩了,不仅仅是恶心,还有脏。 当晚泊云居的灯火亮到三更半夜,因为主子临时起意要打扫屋子,搞得整个院里的丫鬟们都彻夜清扫,压根没法休息,行春对此颇有微词,但鉴于沈碧月时不时一声轻咳,要晕不晕的模样,她到底一句话没说,转身回房去了。 虽说前一晚折腾到了很晚,第二天沈碧月还是起了个大早,墨笙伺候着洗漱穿衣,打开门的时候,看见行春站在门口,看样子来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行春姑子怎么这么早起了?” “大姑娘的身子骨虽然不好,但在刺绣一事仍旧不能松懈,老爷答应昨日放大姑娘休息,今日再继续。”行春冷冰冰说道。 “婢子的绣工虽然算不厉害,但用来教大姑娘已是绰绰有余,等大姑娘能自己做成一幅完整的绣品,老爷会送大姑娘去女院,和府里其他的姑娘一同学习,这些本不该与大姑娘说,婢子只是不希望大姑娘误会了老爷的良苦用心,还望大姑娘时时记在心。” 沈碧月听完之后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垂眸轻声道:“我不知道,原来父亲对我这么用心良苦,行春姑子今日所说的,我都记下了。” 嘴说着记住了,刚学了不到半个时辰,喊着眼睛疼,又是一副要晕不晕的模样,要说她是装的,偏偏面色不够红润,眼里还泛着泪花。 “那休息一会儿吧。” “这个布摸起来很粗糙,花纹也粗糙,看得眼睛难受。”沈碧月轻轻揉着眼睛,指着桌摊开的布含泪控诉道。 菱花默默看了一眼布,那可是南江州产出的苏罗布,布面柔软润滑,纹路平整似水镜,轻薄如罗绢,是极为好的布料。 南江州所产的布匹是享誉大宁的好,仅次于皇室产出的贡品布料,现在被沈碧月指着说粗糙,估计南江州所有纺织厂里的绣娘都要气得吐血而亡了。 行春微微皱起了眉,正想要训话,突然墨笙在一旁道:“姑娘,昨天奉国公不是送来一匹皇室的贡品布料吗?要不要试着用那个?” 沈碧月眼神一亮,还没说话被行春打断了。 “胡闹!只是学个织法,拿贡品布来糟蹋做什么!而且贡品布的料面只能用极细的金丝线来绣,金丝线也是极为稀少的,府里仅有的金丝线还是陛下当初赏赐老夫人的,大姑娘怎么能绣得。” 行春说的这些,沈碧月都是知情的,甘老夫人极为宝贝御赐下来的贡品,府里的姑娘只有沈碧欢一个人被衡岭长公主夸过绣技高超,甘老夫人便送了些金丝线给她,除此之外,除非是绣重要的绣品或裁剪衣裳需要用到,都是轻易不拿出来的。 “没关系,外祖父也送了金丝线,连着贡品布一起,送了满满一大箱呢,菱花。”沈碧月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从袖里掏出库房的钥匙递给菱花,“你去帮我取来。” “大姑娘,那可是贡品布与金丝线,怎么能这么随意糟蹋了!”行春拧眉,极为不赞同她的做法,她打从心眼里看不惯这个大姑娘。 行事莽撞,没见识,还自以为是,完全不知道深浅,真是枉费奉国公这么疼她,什么好东西都往她这里送,哪里知道她只是个糟蹋宝贝的人,也不怪老爷这么瞧不起她了。 “行春姑子,外祖父说过,他送我的东西,我喜欢怎么处理怎么处理,算是糟蹋了也没关系,他还会再送新的过来!”沈碧月咬着唇,明显也有些不高兴了。 还骄纵!恃宠而骄! 行春到底只是个丫鬟,顶撞主子是大忌,更甭说是争论了,即便她只是个不受宠的主子,之前为了学刺绣而教训她,可以说是情有可原,可话题一旦扯离了刺绣以外,再教训是她的错了。 “是婢子逾越了,大姑娘想怎么做怎么做吧。” 等了一会儿,菱花还没来,沈碧月正想让墨笙去催她,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菱花小跑过来,慌张道:“姑娘,不好了,箱子不见了。” 沈碧月一愣,“什么不见了?” “奉国公爷送给姑娘的箱子,整个箱子都不见了。” “胡说!沈府又进不来贼,那么大的箱子怎么会凭空消失!”她没好气道。 “是真的!那个装了东西的小箱子不见了。”菱花急得连话都说不顺了。 “怎么可能!”沈碧月转头看墨笙,“昨天不是让你收拾好再送回库房的吗?” 墨笙也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姑娘,婢子送进库房的时候特地检查过了,收得好好的。” 行春也皱眉,沈府里头还从没闹过贼,事关沈家声誉,这事必须弄清楚。 “先过去看看吧,兴许是看漏了。”轻描淡写的一句看漏了,已经无意间将错都推到了菱花与墨笙的身。 沈碧月并没有注意到,出了这种事,她连学刺绣的心思都没了,哪里还会去注意谁说了些什么。 库房的门锁着,钥匙有两个,一个在沈碧月手,另一个由一个老婆子看管着,见沈碧月她们过来,那老婆子连忙递钥匙。 开了库房,那个大箱子放在一处显眼的角落。 打开一个个箱子,果然不见了最小的那一个。 墨笙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姑娘!我昨天亲自将箱子收好的,不曾遗漏,怎么会不见呢!” “你开库房,一直到离开,途可有发生什么事?” 墨笙摇摇头,想了一下,突然恍然道:“有!婢子昨天刚刚搬了箱子到库房,突然听到外头有声音,出去看了一眼,是守库房的老婆子摔了,于是婢子出去扶了她一把。” “扶了多久?” “老婆子的腿脚不方便,婢子扶她到不远处的石头坐下,才回了库房。” 菱花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姑娘,婢子觉得该去找夫人说一声。” “这件事最好不要张扬,先让下人们在院子里找找看,如果不是被人偷的,那不是白白给沈府抹黑吗?”行春反对道,沈家最重脸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以声誉脸面为重。 家里出了贼,还丢了东西,这种事要是在永安传开,一定会被人笑话沈家无能的。 沈碧月纠结了一会儿,叹道:“也好,那先找找看吧。” 只是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下人奴婢们几乎要将整个泊云居翻了个底朝天,可是什么也没找到,这让行春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发生了这种事,沈老爷子一定会暴跳如雷的。 沈碧月抿唇,带了菱花,决定去找甘苓。 只是刚出了泊云居没多远,碰了沈庭则。 她轻声道:“二哥哥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棣棠书院吗?怎么会在这里?” 沈庭则看到她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我正要去找你算账,你竟然自己送了门!你说!那些蛇和毒虫是不是你放到我房里的?好你个沈碧月!亏得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个天真没心机,没想到你这个贱丫头竟然敢算计我?” “什么毒虫?”沈碧月蹙眉,像是被他吓到了,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跟我在这装什么傻!别以为你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人知道了,我房里的那些毒虫和蛇一定是你放的,亏得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个蠢笨又没心机的,没想到你这个贱丫头竟然都算计到我头了。” “我算计二哥哥?二哥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睁着眼,一脸的莫名其妙。 “误会?看看,这都拜你所赐!”沈庭则伸出左手,将衣袖往狠狠一撩,小臂赫然有几个青紫的印记。 “你个毒妇!那些毒虫和蛇……我知道!是你放的!一定是你!”沈庭则说着,双眼越加赤红,他的神情狰狞而凶猛,似乎下一刻能扑去将她撕成碎片。 “二少爷!”菱花拦在她面前,“大姑娘昨晚和行春姑子回来之后一直待在泊云居,根本不可能给二少爷放什么虫蛇!” 沈庭则怒吼着将她一把狠狠推开,“贱婢!有你什么事!” “菱花!”沈碧月惊呼一声,去扶菱花,发现她的掌心在地磕出了血。 菱花缩回手,摇头道:“婢子没事。” 沈庭则冷笑道:“沈碧月!你不过是个没了娘的野丫头,父亲不喜你,连大哥也没把你放在眼里!你是哪里来的胆子敢算计到我的头?” 沈碧月站起身,抬眸怒视沈庭则,声音也带着火气,“二哥哥一来劈头盖脸地给我安了一身罪名,还伤了我的丫鬟,简直是蛮不讲理!” 明明是愤怒的模样,偏偏那水眸瞪大,眸光盈盈,竟是怒出一股别样的风情,让尚处在怒气的沈庭则看得都不禁晃神了一下。 “如果二哥哥有什么误会,现在和我一起去找夫人,谁对谁错,到了夫人面前,一切都会一清二楚!” 沈庭则见她扶起菱花要走,想起昨晚自己的遭遇,忍不住又是一阵恼怒,几个猛步前一把推开菱花,伸手要去抓沈碧月。 明明快要抓到了,可手却落了个空,再要伸手出去,还没碰到她的衣袖,只觉得有股力道攥紧手腕,剧痛袭来,疼得他几乎要窒息过去,恨不得当场晕倒。 在他痛叫出声的瞬间,沈碧月也尖叫几声往后退,冷不防一头撞在了一旁的假山石,身子一软,顿时晕了过去。 菱花愣愣地看着,从她被推开,到沈碧月被推撞到假山石,一切都发生得很快,让她来不及反应。 沈庭则倒在地哀嚎,疼得满地打滚,沈碧月趴在一边,侧脸朝下,双目紧闭,额头的伤口汩汩流着血。 血色妖冶,瞬间刺激了菱花的眼睛,她蠕动着几下嘴唇,面色陡然苍白。 “姑娘!” ------题外话------ 这周的工作有点忙,今晚回到家都快九点了,熬夜码字到将近两点!所以一直到周六为止,更新都会较少,等这周忙完,有时间多更一点了!么么! 121 挥手就是一巴掌 摇晃几下没动,额伤的地方还在血流不止,手指去捂,还是捂不住,看着一手的血,菱花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沈庭则也疼得快哭出来了,他虽然只是个庶子,吃穿用度都不身为嫡子的沈庭轩与沈庭均,但他的生母二姨娘花氏极为受宠,沈植一得了什么好东西往她院子里送,起其他姨娘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碧月你个毒妇!贱人!你怎么敢伤我!”他一头汗涔涔的,嘴里连声咒骂着,疼痛让他说话都使不力气,声音也特别小,听起来模模糊糊的。 他们正好位于小径旁一座假山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快招来了其他的下人奴婢。 一下子伤了两位主子,其一个还是嫡女身份的沈碧月,下人们一时都震惊了,有人去通知甘苓,其他人则帮着将两位主子送回各自院里。 茯苓别院 “大姑娘和则哥儿打起来了?”甘苓有些不敢相信,还有些怀疑。 要说沈庭则对沈碧月起了色心,动手动脚的还能理解,可是沈碧月那么一个娇贵的弱女子,除了顶撞沈植的时候厉害了些,其他时候都懦弱得让人看不起,她还会动手打人?难道她真的是装的? “是大姑娘的贴身婢女菱花说的,她看见二少爷辱骂大姑娘,还前动手动脚,想去阻拦,结果也被二少爷弄伤了,大姑娘气愤之下,把二少爷的手腕子给扭断了,二少爷则把大姑娘往假山石推,两败俱伤。”秋实如实说道。 两败俱伤,这个词在甘苓听来真是痛快极了,没想到她还没出手对付沈碧月,已经有人先她一步去找她的麻烦。 压抑住心里翻腾的愉悦情绪,她问道:“他们两个人之前是不是有过节?则哥儿的性子虽然也放荡了些,但心地不坏,不会无缘无故找人麻烦。” “听说昨天夜里,二少爷的房里突然出现了许多虫蛇,咬了二少爷好几口,幸好连夜请了郎来诊治,开了药,不然今早连床都下不去,二姨娘吓得哭了一晚,下人们都在说,是二少爷的怪癖好害了他,如果平日里不养那么多毒虫与毒蛇,也不会招来这些东西。” 沈庭则喜好养毒虫与毒蛇这个癖好已经是人尽皆知,一开始都是自己偷偷养,没人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的,后来被二姨娘无意发现,吓得花容失色。 沈植知道后大发雷霆,将那些毒虫与毒蛇都给处理得一干二净,并罚了沈庭则家法鞭打二十,这件事被沈植和二姨娘刻意压下,知道的人不多,不然早传到沈岐的耳朵里,那他不单单是被打二十鞭这么简单的事了,一个世家大族的少爷专门饲养这些邪祟的东西,传出去了也只会给沈家抹黑。 “不对,这件事没这么简单。”甘苓向来是个多疑的,她道,“你想想,府里谁有那个胆子去弄那些虫蛇过来?” 秋实迟疑了一下,“夫人说的是二少爷?可是他不是早不养这些东西了吗?” “明着养不得,背地里不能偷着养吗?则哥儿向来是个阳奉阴违的,还有那样一个娘,教得他是满肚子的坏水,整日往花楼跑,真当我这个当家主母眼瞎?”甘苓冷笑道,“要不是顾忌她花氏的面子,早告诉老爷去了,还用的着这么遮遮掩掩的说。” 说到主子的事情,秋实没敢接话,又听甘苓接着道:“如果是则哥儿偷养才害的自己,又关大姑娘什么事情?” 秋实道:“二少爷说是大姑娘把那些东西放在他房里的。” 甘苓面色微变,下意识道:“怎么可能是大姑娘!”说完还惊了一下,自己怎么那么肯定不是她做的? “婢子也不知道,只是听说下人们赶去的时候,二少爷还疼得满地打滚,嘴里拼命咒骂着大姑娘,说是大姑娘害他,还说了好些污言秽语。” 这件事看起来不像是空穴来风。 甘苓沉吟片刻,问道:“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今日下朝早,一回来听说了这件事,已经赶去芳菲苑了。” “走吧,我们也去芳菲苑瞧瞧。” 芳菲苑是二姨娘花氏和沈庭则住的院子,因为花氏当年极为受宠,这处院子还是沈植陪着她亲自挑选的,冬暖夏凉不说,前后的院子种着好大一片花圃,还请来一名园丁专门打理,一年四季开着花,整个院里都飘着芬芳香气。 刚走近芳菲苑,听到里面闹腾腾的一片。 “父亲,是沈碧月!是她害的我!她往我房里放毒虫,还故意弄断了我的手腕,父亲,你一定要替我做主!”沈庭则躺在床,双手裹得像两根卷了布条的木头,他拼命哭着喊着,那副鬼哭狼嚎的样子简直是不堪入目。 沈植看得满眼火气,都想去踹一脚了。 “混账东西!她跟你无冤无仇的,害你做什么!” 二姨娘在一旁拭泪,“老爷,妾身只有则哥儿这么一个儿子,他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算再有万般不对,也应该先揪出害了则哥儿的真凶,之后老爷想要怎么罚则哥儿,妾身都不会有丝毫怨言的。” 一番话说得分外动情,还很合情理,让人都不由得替她动容了,但听在甘苓的耳朵里,依旧有股子阳奉阴违的味道。 二姨娘,只是秋实为了不膈应甘苓,才在她面前这么称呼的,其他下人奴婢也是如此,可一转头喊着花姨娘了,因为沈植对她的宠爱有加,准许下人们喊她花姨娘,起二姨娘来要更好听些。 要不是花姨娘的性子投沈植的心意,还惯来喜欢在他面前捡好听话说,也不会被沈植疼宠了这么些年,这些甘苓都知道,所以也更为气恼。 她走进去,恰好看到沈植的神情,冰冷的神情已经有些软化了。 “屋子里这是什么味道?怪腥的!”甘苓一走进来捂住了鼻子,眉头紧紧皱着,一副很不舒服的模样。 “妾身见过夫人。” 沈植看到她,“你怎么来了?” “妾听说则哥儿和月姐儿都出了事情,则哥儿好像伤得挺重的,先过来看看。” “劳夫人挂念,是有人弄伤了则哥儿,我……”花姨娘抬抬衣袖,又要拭泪,被甘苓一脸愁苦地打断。 “我都听说了,这莫名其妙的,屋子里怎么会突然有一大堆毒虫毒蛇,这么渗人的玩意儿出现在沈府,传出去可不是件小事。” 沈植刚刚还稍有些软化的神情瞬间又变得肃冷起来,让花姨娘看得一阵焦心。 虽然沈庭则被毒虫咬了一事也挺严重的,但花姨娘心里一直觉得是沈庭则又偷偷养着的,加被毒虫咬了之后也看过了郎,身子不会出什么事情,当下只想将这件事情轻描淡写地带过去,把账都算到沈碧月的头。 身子没事了,那手被扭断这件事的问题大了,她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甘苓一定会过来,还想在她来之前先把沈植给劝好了,没想到她来的这么快,话里话外还都揪着毒虫的事情不放,让她心里真是恨得牙痒痒。 说什么腥味,怎么其他人都没闻到,她闻到了,难不成生得一副狗鼻子? “那些毒虫都是哪里来的?”沈植果然开始追究起毒虫这件事来了 “回老爷,二少爷的屋子里查不到有什么痕迹,只看到一口箱子。” “箱子?拿来看看。” 两只手臂合围那么大的箱子稳稳当当地放在地,箱面的花纹与角落处刻着的图纹,让沈植看得瞬间变了脸色。 “这不是月姐儿的箱子吗?怎么会在这里?” 花姨娘揪住这个字眼,立马惊道:“大姑娘?这个箱子是大姑娘的?虫子不会都是从这里面爬出来的吧?” 甘苓也有些惊讶,怎么突然从沈庭则的房间里翻出沈碧月的箱子来了?这件事情难道真的跟她有关系? 沈植的面色难看得很,盯着箱子看了一会儿,立马转身走。 他走得很快,等花姨娘反应过来,他已经出了院子。 “老爷,老爷!”花姨娘喊着两声不喊了,回身去了沈庭则的床边守着。 沈植应该去了沈碧月那儿,她也喊不回来,静静等着是。 甘苓也跟了过去。 泊云居很安静,仿佛一个人都不在。 沈植进去的时候,还有些不太适应,毕竟刚刚从闹腾的芳菲苑过来,前院还有几个丫鬟在打扫,见到他纷纷行礼。 “姑娘呢?怎么样了?” “回老爷,在屋里呢,墨笙姑子和菱花姑子守着她,行春姑子也在,只是大姑娘到现在还没醒。” 他不再问了,直接过去看。 外面一片寂静,里面也同样一片寂静。 墨笙和菱花站在床边守着,行春则站得离她们远一些,起墨笙与菱花脸明显的担忧之色,行春要显得更为冷淡一些。 一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三人连忙行礼。 “姑娘怎么样了?” “回老爷,已经请府医看过了,大姑娘撞到了头,有轻微的不适,所以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嫡出血脉可以请府医看病,庶出子女与一众姨娘没这个福气了,本来依着沈碧月在沈府受冷落的程度也请不到府医来看,但这几日奉国公对她的维护,众人都看在眼里。 见风转舵是他们的强项,背后有个那么强悍的靠山,这样的主子还是先捧着的好,否则哪天等她出头了,他们要倒霉了。 沈植问道:“我问你们,昨日送来姑娘院里的箱子呢?” “老爷说的可是奉国公派人送来的那个?”菱花偷眼看沈植的面色有些难看,不由得斟酌着回话,生怕哪个字眼没说好,惹到了这位大佛。 “是那个。” “箱子都放在大姑娘的库房里头,只是……”菱花犹豫了一下,“昨日丢了。” 沈植面色更难看了,“丢了?什么意思?” “奉国公爷送的是箱里箱,是在大的箱子里头又套了好多个小箱子,奉国公爷送给大姑娘的东西放在那个最小的箱子里头,昨日大姑娘去库房里看箱子的时候,发现小箱子不见了,本来要去找夫人,结果在路遇到了二少爷,二少爷过来劈头盖脸地骂了大姑娘一通,最后还把大姑娘推到了假山石,磕了头……”菱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越说越气愤,但她还是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毕竟沈庭则也是个主子,她只不过是一个丫鬟。 “老爷,看来这件事有点蹊跷。”说话的是跟着赶来的甘苓,她刚才也听见了菱花说的话。 沈植没说话,只是难看的脸色泄露了他现在的心思。 先是沈庭则院里闹了毒虫,又和沈碧月闹了矛盾,一个手腕被扭断,一个头被磕到昏迷不醒,然后是沈碧月院里的东西被偷,结果那个东西出现在沈庭则的房里,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让他忽然有点乱了。 这些事情必须尽快解决,不能传到老爷子的耳朵里,不然等待他的又是一顿臭骂。 “夫人,你现在立马传令下去,封了府里众人的嘴,不要让消息传出去,否则家规伺候。” “妾知道了。”甘苓看了秋实一眼,秋实明白,转身出去了。 女人的心思到底是较敏感的,甘苓转头问菱花,“箱子是怎么不见的?你们没有查查吗?” “回夫人,查是没有查,但怎么丢的,大概知道了。”菱花看了眼墨笙,将事情都如实描述了一遍。 甘苓皱眉,看向了行春,行春点头道:“夫人,她们说的都是真的,老爷吩咐婢子寸步不离地跟着大姑娘,当时正好在学织法,婢子跟着她们去了库房。” “你是大姑娘带回来的那个丫鬟?连主子的东西都看不好,要你这样的丫鬟有什么用!”甘苓冷冷地看着墨笙。 “菱花!”这时从床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姑娘!姑娘醒了。” 沈碧月被菱花搀扶着坐了起来,头的伤口被白色的纱布包裹得厚厚的,显得一张脸更小了,面色也趋近于惨白,一双漆黑的双眼像铜铃儿一般镶嵌其,里头是一片平静,无悲无喜,看起来慑人得很。 “父亲,夫人。”她挣扎着要下床,被甘苓阻止了。 “你身子还没好,不用非要行礼了。” 可是她摇头,坚持下了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女儿想求父亲做主。” 沈植眼神淡淡地看着她,“你要做什么主?” 想起昨日公然顶撞他的人现在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沈植的心里仍旧没有半点波动,一是他和沈碧月的父女之情不深,且这个女儿害他没面子。 二来是现在发生的所有烦心事都有她一份,让他不得不猜测,这是不是天派来给他的讨债女。 “二哥哥无缘无故冤枉女儿,头的这个伤,女儿可以不计较,权当是个意外,但被人冤枉这一事,女儿不认,要二哥哥赔礼道歉。”沈碧月的表情很认真,很坚定,并没有之前的那些唯唯诺诺,这让沈植不由得吃了一惊。 “你说他伤了你,但是你也伤了他的手,这笔账你说要怎么算?” “父亲,我不知道二哥哥的手是怎么伤的,不能因为他和我起争执时伤了手,说是女儿的错。”沈碧月说着伸出手来。 “父亲,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非这样,在沈家庄子的时候不会因为轻荷嬷嬷离开了几日,被下人那般欺负,而二哥哥年轻,身子强健有力,现在父亲要说是我的这双手,扭断了二哥哥的两只手腕子?” 摊在沈植面前的那双手纤细,瘦弱,似乎轻轻一折会断,其一只手腕子还有淡淡的青色。 “你手腕那个痕迹,是怎么回事?”沈植皱眉问道。 她蓦然惊醒般缩回手,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睛,“在沈家庄子的时候,被下人给……无意弄断的,因为后来太晚医治,才留下痕迹。” 竟然被下人给欺负成这样,沈植心里突然觉得很愤怒,愤怒这个女儿的不争气,明明是沈家的长房嫡女,还被下人们给骑到头可劲儿地欺负,欺负过了也罢了,偏偏还给传了出去,搞得沈家那么狼狈。 当年甘老夫人说得没有错,这个女儿是个祸害。 静了静,沈碧月再次开口质问道:“敢问父亲,二哥哥可有说是女儿亲自弄断他的手?” 又是这么一种咄咄逼人的口气,沈植的面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他动了动唇,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道:“我是你父亲,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正因为您是我的父亲,才不应该放任女儿被人冤枉的,不是吗?”沈碧月紧紧抿着唇,眼眶微红,“我说我没有害二哥哥,您不信,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父亲您相信二哥哥所说,却不信女儿的,难道因为女儿昨日顶撞了您,让您失了面子,所以迁怒于女儿吗?如果母亲在世,她绝对不会让我受这个委屈!” 一字一句都是由心而发的指控,指责他冷漠无情,指责他私心偏袒,自私自利,甚至还提到了孟茹,沈家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字在沈家的大房是个禁忌。 沈植面色涨得通红,不由得大怒,挥手是一巴掌。 “姑娘!”菱花不由得惊呼。 没听到预料的巴掌声,只有大力挥空的模糊声响。 见沈碧月软软跌坐在地,一副将晕要晕的模样,沈植站的笔直,一双手僵硬在半空。 空气一股莫名的尴尬弥漫开来。 看过那么多人扇巴掌,头一次见到这么气势汹汹又没打到人的,怎么能不尴尬。 “姑娘,你没事吧。”墨笙前扶起她。 她虚弱地扶着头,虚弱地说话,“没事,是头晕,可能是被气到了吧。” 说完又补了一句,“被二哥哥给气的。” 沈植一张脸由红直接转为黑沉沉,犹如乌云盖面,这到底是谁在气谁! “夫君,月姐儿还小,说得都是些无心话,你别跟她计较了,她现在跟泽哥儿一样,身还带着伤呢,最好卧床休息。” 沈植冷笑,“卧床休息?我看这丫头好得很。” 沈碧月这时突然道:“父亲非要把错往女儿头推,女儿也无能为力,只是还有一件事,也需要父亲做主,昨日外祖父派人送来的箱子不见了,里头的东西极为贵重,是外祖父亲自挑选的,我查遍院里的人,都没有偷盗的嫌疑,不过有个丫鬟说,昨天早我与行春姑子出去的时候,她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进了院子,我怀疑是有人潜进了沈家,事关沈孟两家,还望父亲早日替女儿寻回箱子。” 箱子二字一出,沈植和甘苓的脸色都变了。 ------题外话------ 因为多写了一些,所以传得迟了一点,久等了! ps:一章有一些小错误,你们都没提醒我,我也不知道有错嘤嘤,幸好及时发现,刚刚已经改过来啦。 122 怒打沈庭则(一更) 察觉到沈植的沉默,沈碧月试探着又唤了道:“父亲?” 沈植方才还黑沉沉的一张脸变得晦暗不明,“你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句句属实,女儿不会随便拿外祖父所送之物开玩笑。 父亲此事你先不要声张,我会替你做主的,”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沈碧月又伸手扶了扶额头,好像有些难受,“这件事涉及的不仅仅是沈家,如果父亲不信女儿,不愿管,那女儿算最后寻不到真凶,追不回箱子,也必须要背这个不孝子孙的罪名,向外祖父去信请罪。” 谁不知道奉国公是个最护短的,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不会去找沈碧月的麻烦,反而会怪他沈家没用,竟然会让贼潜入了内院偷东西,这事要是宣扬出去还了得?而且还是被奉国公宣扬出去,沈老爷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气倒在床。 一张脸再次沉如锅底,他瞪着沈碧月,怒道:“你!” “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语,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女儿并非有意逼父亲,也没有权利怪父亲偏心二哥哥,只是女儿很珍惜外祖父送的东方,甚至可以不计较二哥哥对女儿所做的一切,还望父亲谅解。” 她也知道自己在逼他这个父亲?她还敢说出口? 沈植气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手动了动,想要打她,但想到刚刚那个尴尬落空的巴掌,终究还是没有抬起手来。 “好!好!好!”他盯着她,连说了三个好字,愤而转身离开。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甘苓无奈摇头,眼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月姐儿,你离开沈家十来年,和老爷之间的父女感情本淡薄,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会渐行渐远的。也罢,我说到这里,你自己好好想想,奉国公的箱子一事,我会替你再劝劝老爷的。” 一直到甘苓离开,沈碧月才放下扶额的手,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溢出一丝冷意。 打从她甘苓出现在沈府的那一刻起,她与沈植已经渐行渐远了,后来母亲孟茹病逝,甘苓作为续弦嫁给了沈植,她被远送去丰水州,与沈植之间更别谈什么父女情。 沈植快步离开泊云居,他真是一刻都不想在那个院子里呆了,甚至生了从此都不愿再在沈家看见沈碧月这个人的念头。 作为一房之长,作为一个父亲,他怎么能容许有人三番两次驳他的面子,触怒他的底线,这要是传出去,他还怎么在沈家立足,还怎么维持他的威严? 他微微眯了眯眼,想起次和沈碧月争吵,还有今日的不愉快,都有人在场,甘苓和秋实都是自己人,嘴严得很,唯一有变数的是那个叫菱花的丫鬟。 她两次都在场,还有另一个沈碧月带进府的婢女,难保她们不会将这些事说出去,要尽快处理掉。 只是丫鬟好处理,主子却不好处理,不能送她出府,她又仗着有孟家作靠山,时不时拿孟家出来威胁人,必须尽快断了她和孟家的联系。 “夫君。”甘苓从后头追过来,有些气喘吁吁的。 沈植停了脚步,转过头来看她,面色还是阴沉沉的,“怎么了?” 甘苓摇头,“妾有些话要和夫君说,事关则哥儿与月姐儿。” “两个都是不长进的东西!净会给沈家惹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妾知道夫君还在气头,月姐儿说话的确是没分寸了些,但她说得没有错,这件事牵涉到了孟家,如果不解决,真的逼得月姐儿向孟家告状,那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沈植被她这么一说,也冷静了一些,“那你说要怎么办?” “妾有个主意,只是此处不宜说话,回去再谈。” 沈植心里头也是乱哄哄的一片,只好点头。 芳菲苑 沈庭则已经在床哀嚎了一整天,虽然他的手腕子早已包扎好了,但花氏疼他,他素来也算是个娇生惯养的,平日里衣裳穿着看起来强壮结实的,其实瘦弱得很,一点小伤小痛都受不得。 “姨娘,我的手以后还能不能提笔写字?” 花姨娘心疼地看着他,也不敢去碰他的手,只是轻轻抚着他的脸,“都会没事的,我的儿,你这样子,娘看了也心疼啊。” 沈庭则侧躺在床,恨恨道:“姨娘,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个沈碧月,她竟然敢这么害我!” 从初见沈碧月的那一日起,他的心里痒痒的,自小在永安城阅遍美色的他还从没见过美得这么纯粹的人,纯善与妖媚结合,那眼神看过来的时候简直撩人极了。 本来对自己的妹子怎么也不该有那些肮脏龌龊的念头,但自打他发现沈家的人都不怎么待见这个妹妹之后,那颗痒痒的心开始蠢蠢欲动起来,特别是发现父亲与甘老夫人都非常厌恶这个妹妹,尽管是嫡女却备受冷落,还不如他的地位来得高。 本想着循序渐进,怕太快行动会吓着了这个妹妹,但经过今天这么一遭,什么怜香惜玉的念头都被他丢在了脑后,他在心里恨恨想着,他一定要报这个仇,让她在这个永安城内身败名裂。 他要报复她,狠狠折磨她,蹂躏她,再抛弃她,让她知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花姨娘并不知道沈庭则的心思,只是看见他突然不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为他是疼到麻木,不想说话了,不禁更心疼了。 “则哥儿,你放心,姨娘不会让你白白受人欺负的!”花姨娘轻声道,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怨恨,对这个远道而来的嫡女是彻底恨了。 在她心里最宝贵的是这个儿子,沈碧月对她的儿子下手无异于在她的心头割刀子,让她怎么能不恨。 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 “你饿不饿?想吃些什么?姨娘让人去给你做些吃的。” “我没什么胃口,姨娘随便做些好。” “好。”花姨娘刚刚站起身,听到丫鬟来报。 “姨娘,老爷过来了。” 话没说完,沈植大踏步进来了,看起来气势汹汹的模样。 “老爷……”花姨娘刚要迎去,见沈植直接从她身边走过,看都没看她一眼。 “父亲!”沈庭则挣扎着从床起身,只是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被沈植揪着衣领,照着脸狠狠打了一巴掌下去。 巴掌声特别响亮,不只是沈庭则给打愣了,连花姨娘都呆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沈植不应该是去找害人的沈碧月算账的吗?为什么到头来反而是受伤的沈庭则被打? “你这个逆子!怎么敢随便冤枉你的妹妹!”沈植怒喝道,抬手又是一巴掌过去,打得沈庭则的脸又是一偏,花姨娘尖叫一声,猛地扑了过去。 “老爷!你做什么!为什么打则哥儿?是沈碧月害得则哥儿啊!”她想去拉沈植,却被他狠狠是甩开,跌在了一旁。 “我打死你这个逆子!你私自找月姐儿的麻烦,还敢污蔑她伤了你的手!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连我这个父亲都敢骗!” 沈植恨恨地又抽了一巴掌,才松开手,转头对着一旁的丫鬟喝道:“请家法!” 沈庭则摔在床,双手受了伤,让他无法动弹,只能狼狈地趴着,脸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半晌都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抬头看沈植,见他低头盯着他,眼里是明显的怒气,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样。 刚刚他还在想着这回要怎么收拾沈碧月,怎么一转眼被收拾的变成了他? 花姨娘一听请家法,脸色倏然变白了,顾不其他,前死死抱住沈植的腿,哭喊道:“老爷!使不得啊老爷!是月姐儿害得则哥儿,这绝对不是什么误会,则哥儿虽然自小顽皮,但绝对做不出什么污蔑人的事!老爷千万不要被人蒙蔽,反而害了则哥儿啊!” 沈植面色阴沉得很,眼里像是乌云密布的天空,面对花姨娘哭着喊着的凄惨模样并不为所动,反而扭头瞪着那个不知所措的丫鬟,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拿家法来!” 那丫鬟被一吓,连忙转身跑去拿了。 “老爷!千万使不得啊!这一定有误会!则哥儿向来心地善良,妾身相信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还望老爷明察啊,那个月姐儿,当时她和则哥儿在场,不是她,难道还能是则哥儿自己把双手给弄断的吗?” 听到家法,沈庭则也突然反应过来,惨白着脸色喊道:“父亲!是沈碧月害的我!” 123 吃个教训也好(二更) 他挣扎着从床滚落了下来,正巧压到了手,疼得直抽气,叫都叫不出来。 花姨娘心疼得直掉泪,“老爷,您看则哥儿这副模样,怎么能不心疼他,反而要打他呢,手心手背都是肉,老爷您心疼大姑娘,可则哥儿也是您的亲生儿子啊,是妾身为您生的儿子啊,您怎么忍心呢!” 沈植这次丝毫没有心软,冷声道:“松开!” “老爷啊!”花姨娘喊得嘶声裂肺。 这时那丫鬟拿着一根长长的鞭子过来,双手递给了沈植。 鞭身是皮制的,从手握的地方到末梢逐渐变细。 花姨娘的脸色更白了,紧紧地抱住沈植,却被沈植狠心一脚踹开。 沈庭则恐惧地看着那根皮鞭,颤抖着嘴唇,连声音也在颤抖,“父亲,我冤枉!我真的没有冤枉她,不是我做的!我什么都没做!” “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弄断你的手!休要再胡言!” “父亲!父亲饶命啊!饶过我吧!不是我做的!” 沈植走到他面前,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什么最为厌恶的东西。 “如果不是你平时行事太狂妄,如何会犯下今日这等大错!我问你,你的那个箱子是从哪里拿来的?” 沈庭则脑子一片空白,“什……什么箱子?” “是你屋子里放着的那个箱子!” “我……我不知道。”他茫然地摇摇头。 “你不知道?你屋子里出现的东西,你怎么会不知道!”沈植说着狠狠一甩鞭子。 “啊!好疼啊!”皮鞭打在身像是刀割一样的疼,沈庭则眼泪都出来了,下意识往旁边打滚。 “老爷!”花姨娘看得心惊,要扑过来。 沈植厉声喝道:“你敢过来,我抽死这个逆子!” 花姨娘吓得身子一软,顿时跌坐在地,一张脸涕泪横流,看起来惨极了。 “父亲!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从里面爬出了好多虫子和蛇!儿子真的毫不知情!” “毫不知情?难道那些毒虫不是你的?”沈植欲扬鞭的手停顿了一下,狐疑地眯起眼。 “儿子不知道!” 他刚刚说着不知道,可眼神却下意识闪躲了一下,只是这一个小表情已经让沈植明白,他所说的不知情,在说谎! “看我不打死你这个逆子!” 沈植用力抽打,沈庭则疼得满地打滚,一头撞翻了床边放着的矮柜,只是撞击的痛不鞭打的疼,翻滚得一地狼藉。 沈庭则的一声声哀嚎像是在花姨娘的心头一勺勺挖着,将她的心挖得千疮百孔,她泣不成声,最后不忍心地将脸埋入双手掌心,连同哭泣声一同埋入手心。 “你说!箱子里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东西不是我的!”沈庭则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连挣扎的力气也没了,整个身子都像是被撕裂成一片一片,露在外面的脖颈几道血迹斑斑的痕迹,看起来凄惨无。 沈植像是在泄愤般,狠狠抽打了老半天,后来发现再怎么打都问不出东西,只好气喘吁吁地停了鞭子, “老爷。”甘苓突然从外头走进来,她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只是刚刚看沈植打得起劲,没进来。 本来她和沈植说好了,在他打沈庭则的时候,由她走进去阻止,只是刚刚看到沈植突然勃发了怒气,明白他被沈碧月气出来的火气还没发泄干净,索性由着他去。 反正她和花氏素来不对头已久,让她和她的好儿子吃个教训也好。 看到甘苓才进来,沈植皱起了眉,随手将皮鞭往地一扔,花姨娘坐在另一边的地低声抽泣着,沈庭则一动不动地趴在地,身边还倒着一个矮柜,地狼藉一片。 甘苓吃惊地捂住了嘴,“老爷,你怎么把则哥儿打成了这副模样?”眼神里有懊悔,有愧疚。 沈植没回答,只是丢下一句,“从今日起,你们母子二人不得踏出芳菲苑,连棣棠书院也不用去了,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花氏,看看你教的好儿子!” 冷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甘苓叹息一口气,走到了花姨娘身边,淡淡道:“风水轮流转,二姨娘,在这个沈府,冷落是一时,宠幸自然也是一时,早知有今日,又何必当初呢,还连累了则哥儿也跟着受苦。” 停顿了一下,她又道:“最近沈家已经不从前太平了,你和则哥儿好自为之吧。” 花姨娘抬起脸,眼神幽深而怨毒,一旁的丫鬟要去扶她,被她推开,她狼狈地爬到沈庭则身边,不敢动他的身体,怕弄疼了他。 似哭似笑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缓缓伸手去抱他的头,轻声道:“则儿,你疼不疼!不怕,阿娘会替你报仇的!那些让你疼,让你痛的人,阿娘一个都不会放过!不管是沈碧月,还是甘苓,阿娘会让她们不得好死的!” 她说得认真而专注,连有人进来拿走了一个箱子都不知道,只是久久地抱着儿子的头。 沈庭则被沈植家法处置,并遭到禁足,连棣棠书院都去不得,花姨娘也跟着被禁足在芳菲苑里,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东院,但也只限于东院。 至于为什么挨打的缘由,都知道是沈庭则和大姑娘沈碧月起了冲突,将大姑娘一把推到了假山石,导致其昏迷不醒,只是没想到会连累花姨娘也跟着受罚,毕竟花姨娘非常受沈植的宠爱。 有人欢喜有人愁,也有人淡定得很。 昏迷不醒的大姑娘沈碧月正淡定地在房里换药,头有伤,肩也带伤,墨笙正在帮她换药换纱布,她真觉得没人她家姑娘更倒霉了,这才几日,到处惹了一身伤。 想得有些出神,包扎肩伤口的手用了些力,引得沈碧月眉头一皱。 “轻点。” 墨笙回神,连忙松了力道。 “大姑娘,那天看到老爷那么生气,还以为他压根不会搭理姑娘呢,没想到他竟然去罚了二少爷,还将箱子给姑娘给了回来,真是让人想不到。” “那不是他的主意,是有人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 至于这个人,用脚指头猜都知道是谁。 要解决这件事的最好法子,是由沈植亲自出面,她那日用孟家来威胁沈植,是要逼他去解决沈庭则,孟老爷子送来的箱子是个意外,但也正好让她利用来陷害了沈庭则一把。 那日她问风,是从哪里掳来的沈庭则,他没说,但她也大概猜得到,因为前世,沈庭则对她用了一模一样的法子,用毒虫和毒蛇吓她,并在她被虫蛇吓得冲出院子时,适时地出现在院外。 她对他心生感激,哪里知道他后来对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不放过任何占她便宜的机会,她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可他像是在她身边放了一只眼睛,总是能找到她在哪里。 直到后来被花姨娘发现,他反而指责是她蓄意勾引,花姨娘一气之下告到甘老夫人的面前,甘老夫人对她行家法,用皮鞭在双手抽了二十下,皮开肉绽的,花了好长时间才完全养好。 后来她才知道,沈庭则私底下养了许多的毒虫与毒蛇,所以她将计计,提前做了能引诱虫蛇的药香,正巧孟廉送来了箱子,她将装了虫蛇的箱子放回沈庭则的屋子里。 只是这次受伤,在她的计划之外,她也是在沈庭则找她的时候突然想到的,两人相争,如果伤了沈庭则,而她没事,反而会引人怀疑。 前世他伤了她的手,今生她废他一对手腕子,很公平。 她受了伤,而且院里遭了贼,丢失的箱子还在沈庭则的手,有了这两个条件,算有人起疑,她也能借孟家压制住沈庭则。 在永安,判断是非从不看理,而是看势,有势是赢家。 孟老爷子愿意成为她的靠山,前提是她不能被人给欺负到头,反而要狠狠回击沈家人,不然不等沈家人收拾她,孟老爷子会先收拾她。 这个计划充满太多的不确定性,沈植好面子,被她用孟家一激,是决计不会替她出头的,但她的那些话本来不是给他听的,而是说给甘苓听的,甘苓是个聪明人,想得通这其的弯弯绕绕,而且借着这件事,说不定还能利用花氏来对付她,何乐而不为。 处罚沈庭则,是为了安她的心,绝口不提箱子的事,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来,只提说贼已经移送官府了,她所提到的箱子里本来放着的贡品布料与金丝线也完完整整地送回来了,这些应该是甘苓本来要留给沈碧欢的,这次都给了她,心里该要痛好一阵子了。 “对了,姑娘,夫人昨日又派人来要人了,说是官府要审那个偷姑娘箱子的小贼,要提彩叶去作证。” 墨笙已经将伤口都处理完了,沈碧月微微动了动肩,感到伤口还是有些疼痛,那个人下嘴还真是毫不留情,当初她在安会山咬他的时候都没下这么狠的力道。 124 看起来好欺负 彩叶是那个看到院里偷摸着进来小贼的丫鬟。 因为罚跪时落下的伤没有好,她一直待在自己的屋里,当天碰巧出去茅厕,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偷摸着进来,还以为是哪个仆役,当时她想着用这个将功赎罪,重新获取沈碧月的信任,却没想到坑了沈庭则一把。 “本来没有贼,还要什么人,你待会儿让菱花代替彩叶写个状子,按个手印拿出去,说彩叶这几日身子不适,不便下床,只写了这一封状子,自古以来被逼着认罪画押的犯人那么多,放在公堂当证词已经足够了。” “姑娘打算怎么处置彩叶?” “在沈家,弄死个丫鬟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暂时先别动她,等这阵子的事情过去再说。” 肩的伤包扎好了,额头的伤也要处理,墨笙的目光掠过药箱里排列的一瓶瓶药膏,突然想起一件事。 “姑娘,早我在窗台看见了一小瓶药膏,只是没什么味道,也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 沈碧月一怔,“拿来我看看。” 墨笙小跑着出去,又小跑着进来,“是这个。” 递给她一个不足巴掌大小的瓶子,瓶身圆滚滚的,像个球,头还画着一株小青竹,瓶口用红布塞口,打开一闻,的确没什么气味。 她将药瓶给了墨笙,唇边带了一抹淡淡的笑,“用这个吧。” “姑娘,这个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东西,要是毒药怎么办?” “在这里害我有什么好处?” 墨笙握着药瓶想了一下,“伤口溃烂,让姑娘毁容?” 沈碧月摇头,“行了,明目张胆送我药瓶,还让我用得毁容了,到时候查出来,这个药瓶是罪证,能有什么好处。” 墨笙见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也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了,再说她说得好像也对,有谁那么傻会在这个时候还姑娘,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沈家的消息瞒得紧,却瞒不过豫王府的耳目,特别在沈碧月已经是豫亲王想要盯着的人的情况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隐瞒不过去。 “论装,沈家还没一个人得过她。”邵衍一手抵着下巴,另一手拿着一封密函,面写着关于沈碧月在沈家明里暗里做的一切事情,包括言行都详详细细地记录着。 “风!” “属下在。” “那日不是让你把沈庭则丢她院里行了吗?怎么又给送回去了?还帮她多扛了一只箱子?”看她计谋得逞,轻轻松松把沈家一众主子耍得团团转,他突然有点闹心,是看不惯她顺心的模样。 风:“……”将沈庭则送回去,不是主子用鸳鸯枕套交换的条件的吗? “你到底是谁家的护卫?”邵衍越说越不满了,一双眼淡漠如深潭,眉头却纠结得死紧。 风:“属下是主子的护卫,所以主子下的命令,不得不遵从。” 他下的命令?邵衍想了一下,好像真的有这回事,又垂眸扫了眼密函,“送人回去行了,你还送个箱子做什么!是不是看人姑娘长得好看,失了心智?” 风:“……”这个主子可能有点无理取闹。 “回主子,主子没吩咐只送人。” 邵衍皱眉,又扫了眼密函,“罢了,她是不是还欠孤一样鸳鸯枕套?” 火气撒不到自己护卫身,另寻个去处撒。 “是,主子给沈姑娘一个月的期限,但沈姑娘说,用不到一个月。”风添油加醋了一番,她倒霉,他才安全。 邵衍挑眉,唇角一抹莫名的笑,“狂妄的小东西!你去告诉她,十日后,孤要看到那个鸳鸯枕套,用贡品布与金丝线,其他的孤不要。” “是。” 因为沈碧月伤了的缘故,行春也没非逼着她再学刺绣了,毕竟连自己的主子都差点被她给气死了,只等她伤好了再说。 沈碧月因此过得十分舒坦,闲来无事跟菱花下厨学做点心,或者关在房里制香,或是蹲在后院的地里种花,每次都搞得一身狼狈,只是那模样一点都不像个受伤严重身子虚弱的人。 行春一开始还说了她几句,但她一看到行春一副要倒不倒的模样,好像跟她多说几句话,跟往死路送一样,菱花跟墨笙在旁边动不动喊着要请府医来看看,让行春生生咽下了要教训的话,后来索性也不管她了。 当晚,泊云居来了客人。 “姑娘,二姑娘与四姑娘门探望了。” 二姑娘沈碧慈,是三姨娘潘氏所出,十一岁的年纪,平素为人低调,性子内敛害羞,胆子还有点小。 四姑娘沈碧燕则是四姨娘胡氏所出,沈碧慈要小了三个月,性子也是害羞胆怯得很,这两人同为庶女,性子又相近,结伴过来也是常理,只是怎么会挑着大晚的过来。 “请她们到前厅去。” 沈碧月放下手里的铲子,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扭头看见行春正站在窗前看着她,神色分外不悦,明显很不待见她这个伸懒腰的动作。 一见她扭过头来,“砰”的一声关窗。 沈碧月:“……” 也她这个主子看起来好欺负,才一个个都给她脸色看。 转身去了前厅,远远看见两个小姑娘,一个身穿雪白襦裙,外罩鹅黄色褙子,另一个姑娘身穿淡粉色襦裙,外罩透白色褙子。 鹅黄色褙子的是沈碧燕,透白色褙子的是沈碧慈,她们都没带丫鬟,是只身前来的。 见沈碧月过来,她们主动过来行礼。 “见过大姐姐。” 沈碧月招呼她们坐下,并让菱花重新去换了茶过来。 “先前收了大姐姐送来的礼物,却没来看过大姐姐,一直到今日才门探望大姐姐,是妹妹的考虑不周,还望大姐姐见谅。”沈碧慈长得一张圆圆的脸蛋,五官素净纯真,一双眼睛特别大,只是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垂着眼睛,并不会很明显,声音还轻声细语的,看起来特别拘谨。 “次在家宴,燕儿说有空要过来找月姐姐玩,哪里知道最近女院的课业太多,一直到今天才得了空过来,月姐姐可不要怨燕儿才是。”沈碧燕笑着说道。 沈家的姑娘基本都在女院课,下午各两个时辰,只除了沈碧月还没有被安排。 沈碧月也笑,“怎么会,你们有过来看看我,已经让我很高兴了。” “听说大姐姐的身子不适,可是很严重?” “没事,都是些陈年旧病了,多躺着休息好了。” “以前在丰水州,我们都照顾不到月姐姐,现在回了永安最好,这里最是养人之地,也有厉害的郎,月姐姐的身子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只是月姐姐自己平日里也要注意多保重身子才是。” “劳二位妹妹挂念了。” “都是自家人,月姐姐何须这么客气。” “大姐姐之前送过来的香应该是自己做的吧?”沈碧慈轻声道,“我一看知道,那香与外头卖的不太一样,模样小巧,气味也更好闻。” 沈碧燕附和道:“对对对,我也觉得那个香好闻极了,原来是月姐姐自己做的,真是厉害。” “我对香有些兴趣,这才亲手试着做了,如果你们喜欢,我再送你们一些。” 菱花正好送茶来,沈碧月吩咐道:“菱花,你去我屋里,再从箱子里取四块香饼。” “是。” 沈碧慈摆摆手,“大姐姐不用了,做香饼劳神费力的,都送了我们,这怎么好意思呢。” “没关系,我闲着没事做了很多,自己也用不完,你们要是喜欢用,我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 “月姐姐,你的衣裙好像脏了。”沈碧燕突然说道。 沈碧月低头看了眼,裙角沾了些泥,“哦,这个啊,刚刚在后院摆弄花草,可能是不小心沾了。” 沈碧燕捂嘴笑:“月姐姐,咱们沈家有下人专门打理那些花花草草的,不用自己动手,脏了衣裙多不划算。” “我以前待在沈家庄子养病的时候,喜欢摆弄些花草,我的身子一向不好,干不了重活,每日只能待在屋里看书写字的,累了躺在床休息,感觉自己很没用,后来有一次听轻荷嬷嬷说,她给我喝的药汁都是用她亲手栽种的药草熬制的,我对那些花花草草来了兴趣。” 轻荷嬷嬷这个名字,在沈家也是个禁忌,作为孟茹最亲近的贴身婢女,她与孟茹一样,成了最不能提及的存在,这个时候从沈碧月的口说出,沈碧慈和沈碧燕的脸色都有些不自在。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沈碧燕喝了口茶,然后放下茶杯, “对了,月姐姐,燕儿这次来,除了探望月姐姐,给月姐姐带了样东西,还希望月姐姐不要嫌弃。”她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白瓷圆盒,盒身圆滑透亮,盒盖呈花瓣形,看起来特别精巧细致。 沈碧月接过,打开一看,是一盒艳红的胭脂。 “我想着月姐姐初来乍到,又经常在府里待着,应该还没有出去购置些胭脂水粉,主动去买了这个。这是半边娇,玉芙蓉胭脂铺卖得最好的一类胭脂,欢姐姐之前也用过,祖母还直夸好看呢,月姐姐的皮肤很白,很衬半边娇的颜色,涂去之后一定会非常好看的。” “那多谢四妹妹了。”沈碧月抿唇,但也挡不住唇边倾泻出来的一抹淡淡笑意,眼里的欣喜也很明显,她在掌心来回翻着胭脂盒,有些爱不释手的模样。 “月姐姐现在要不要试着涂看看?” “在这里公然试胭脂总有些不好,等我回房再试吧,谢谢四妹妹了。” “这是在月姐姐的院里,除了我和二姐姐,还有月姐姐的贴身丫鬟,旁边也没其他人了,没人会知道的,月姐姐试看看,我们也很想看月姐姐涂胭脂的模样,一定好看极了。” 沈碧月垂眸一笑,依旧把玩着胭脂盒,像是有些犹豫不决的模样,这时沈碧慈突然开口道:“今日四妹妹给大姐姐送了东西,我自然也不能落后的。” 她说着也从袖里掏出一个盒子,四四方方的小木盒,只有巴掌大小,盒子绣了几朵小花,看起来素雅得很。 “这个是什么?”沈碧月伸手拿过小木盒,顺便将胭脂盒递给菱花收好。 打开一看,是茶叶,细长的叶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细细一嗅还有一点点药香,让人闻了觉得很舒服。 沈碧月的眼神一亮,“这个是药茶吗?” 沈碧慈点头,“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只是做得不好,一般都是放着自己泡的,只是这次大姐姐送了自制的香饼,我想了很久,也没想到该送些什么,只好拿自己做的药茶出来献丑了,这个虽然没有四妹妹的半边娇来得贵重,但喝了对身子也是极好的,希望大姐姐不要嫌弃才是。” “不会,我很喜欢。”沈碧月这回没掩饰住唇角的笑意,看起来的确是非常开心的。 这回换沈碧燕抿唇了,不说沈碧慈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沈碧月对半边娇的注意,说刚刚的话题被这么自然地岔开,有种喧宾夺主的感觉。 沈碧燕看了眼沈碧慈,脸色有点难看,只是沈碧慈正跟沈碧月谈论着制作药茶的心得,一时并没有注意到。 “你们特地门来看我,还给我送来了这么好的礼物,我自然不能怠慢了你们。菱花,你过来。” 菱花走近,沈碧月附耳对她说了几句,菱花去了。 没一会儿,她回来了,这趟取来了两个盒子,还有四块香饼。 沈碧月将其一个白瓷圆盒递给了沈碧燕,沈碧燕看着那个盒子有些惊讶,这分明与她刚刚送给沈碧月的盒子是差不多的。 “四妹妹应该也看出来了吧,其实这个也是玉芙蓉的胭脂,虽然不四妹妹给的半边娇那么贵重,但也是铺子里卖得极好的一类胭脂,还请四妹妹笑纳。” “谢谢月姐姐。”沈碧燕笑着接过。 沈碧月将另一个盒子递给沈碧慈,“这个是绵西州的香芽茶,二妹妹对茶有研究,应该也会喜欢这个的。” 沈碧慈接过,脸一抹羞涩的笑意,“我很喜欢,谢谢大姐姐了。” 三人又寒暄了一会儿,见天色确实是晚了,沈碧燕和沈碧慈打算回去了。 “两位妹妹一来,我这泊云居都热闹了一些,以后也要常常过来才是。” 沈碧燕一出了泊云居的门,脸的笑意顿时敛去。 “三姨娘素来是个不争不抢的,没想到二姐姐却不是这样。” 沈碧慈抿唇,“四妹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在说什么,二姐姐心里应该清楚,本以为二姐姐是真心与我一同前来,没想到是我看错了人。”沈碧燕说完走了,走得趾高气昂,一点都不像在沈碧月面前那样乖巧内敛。 沈碧慈看着她走远,手指抓紧了沈碧月送的那盒茶叶。 泊云居里,沈碧月回了房里,发现墨笙正在看沈碧燕送的那盒胭脂。 “你在看什么……”余光一瞟,突然发现窗wa-i'gu:a了一条人影,吓得她心头一跳。 因为天色暗,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长影子。 她走到窗前,猛地打开窗,果然是风倒挂在外面。 “你们王府的护卫是不是平日里太闲,只会跑别人窗前装吊死鬼?”她没给一点好脸色,声音也冰冰冷冷的。 “主子要沈姑娘在十日内做出鸳鸯枕套,必须用贡品布与金丝线,否则不作数。” 她皱眉,“当初说好的一个月。”而且也没说清要用什么布和线。 “这是主子的命令,沈姑娘也可以不遵从,只是到时主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沈姑娘应该也是清楚的。”说完那条细长身影往面一缩,不见了。 猛地关窗,“砰”一声吓到了墨笙,她手一抖,一时没拿稳,胭脂盒咕噜着滚到了地,盒盖滚到了老远的地方。 她赶紧蹲身捡了起来,仔细地看了下盒身,没有裂痕,没摔坏,里头的胭脂也没半点损坏的迹象。 看了眼沈碧月,她去外间倒茶喝了,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墨笙下意识松了口气,正想起身去捡那个盒盖,突然鼻头一动,她的目光移到盒内艳红的胭脂。 这个胭脂的味道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掺杂着一些熟悉的气味,分明脑没有半点记忆,但是很熟悉。 这盒胭脂有问题。 ------题外话------ 猜猜是谁送的药呢 125 含沙射影(一更) 沈碧月出去喝口茶,缓了缓火气,等进去的时候,发现墨笙正对着打开的胭脂嗅着味道。 “你在干什么?” “姑娘。”墨笙举着那盒胭脂,神情很凝重,“我怀疑这个胭脂有问题。” “是有问题,里面应该放了些东西,与胭脂的气味相近,但细闻还是能闻出来有稍许不同的,长时间涂抹的话容易损坏皮肤。” 这回轮到墨笙吃惊了,“姑娘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收下?” 沈碧月笑了一下,“不收下,怎么回礼呢。” “姑娘的意思是……” “以牙还牙,她如果不安分,也别怪有人收拾她。我现在更好,你怎么知道这盒胭脂有问题?” 墨笙呐呐开口,“我也不知道,是闻到胭脂里有种很熟悉的味道,下意识觉得不好。”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墨笙摇头。 见她一副茫然的模样,沈碧月也不追问了,无论墨笙的身份是什么,直到她全都想起来的那一刻之前,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影响。 “明日你去书房里取几本杂书放在窗台,顺着去库房里取些贡品布和金丝线来。” “行春姑子这几日不是让姑娘好好休息吗?” “你取来是了。”沈碧月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连脸色都冷下了几分,墨笙识趣地没问了。 第二日,沈碧月醒得很早,菱花伺候她换衣洗漱的时候,她看到墨笙在一旁欲言又止,一脸疑惑,只是碍于菱花在场,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用过了早饭,沈碧月特意留了菱花收拾,墨笙去库房取了贡品布与金丝线,回了房看见沈碧月正坐在桌边等着,桌还放了一个竹篮子,里面都是行春为沈碧月学刺绣备下的东西,只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搁置下了。 “姑娘,今早我放在窗台的杂书不见了,但是多了一瓶药,跟昨天的那一瓶一模一样,姑娘是不是知道那个人是谁?” 沈碧月用剪子裁下挺大的一块布,将其固定到竹制的圆形花绷子,开始细细挑选起金丝线来,一团团的金丝线颜色各异,所谓的金丝线,是在各种颜色的线里掺杂进金丝,所以线会较硬。 “反正也见不到面,认不认识又有什么关系呢。” 墨笙听得摸不着头脑,突然脑灵光乍现,“姑娘,你难道是和谁……”暗度陈仓了? “收起你脑子里那些肮脏念头,我到永安的日子连十日都不到,能和哪个人暗度陈仓。” 沈碧月准确地说出她没敢说出口的那个词,让墨笙暗自吐了下舌头,“我是随口那么一说。” “这话私底下说说还行,到了外头也千万管住嘴了,否则哪日姑娘我被人抓去浸猪笼了,一定是你害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穿针引线。 墨笙探头去看,“姑娘,我记得行春姑子说下针之前要先描花样。” “懒得。”面色又稍稍冷了几分。 每次一提到刺绣一事,沈碧月冷着一张脸,既然不喜欢刺绣,为什么又非要绣呢?也没人按着她的头逼她,墨笙在旁边看了好久,想了半天,想不出答案,索性放弃了。 接下来的几日,沈碧月都以身子不舒服所以嗜睡的借口窝在房里做绣工,菱花守在外间,只有墨笙陪在房里。 “姑娘,你这绣的除了山山水水是蓝天白云,有什么好看的?”这几日下来,墨笙也发现了沈碧月对刺绣这方面并不是不懂,甚至可以说是很熟练,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藏拙。 “不好看?”沈碧月问了一句,手下依旧不停,针线在指尖翻飞出一道漂亮的弧度,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也不是不好看,是太空了。”绣去的这些山水还是很好看的,可以说是栩栩如生,仿佛跃然纸的良辰美景,有一种别致的幽静。 “等我再绣个鸳鸯去不空了。” 这时菱花敲门,轻轻唤了声,“墨笙?姑娘可起来了?” 针尖骤停,墨笙将东西快速收进竹篮里,藏进了衣柜,这才过去开门。 “姑娘,四姑娘来了,正等在前厅呢。” 墨笙皱眉,是那个送了姑娘胭脂的四姑娘沈碧燕?这么一个不安好心的人再次门,可想而知她又是来作幺蛾子的。 沈碧月起身,“四妹妹来了?菱花,你去准备茶水点心,我这去前厅,墨笙你留在房里。” 墨笙看着沈碧月脸那抹淡淡的笑意,不自觉地有些毛骨悚然起来,姑娘向来不轻易笑,除了发自真心的,其余都是坏心的笑。 沈碧燕正等在前厅,见沈碧月来了便起身迎去。 “月姐姐,我又来叨扰了。” “怎么会呢,有客人来泊云居,倒不至于太过清净了。”沈碧月拉着她坐下,笑道,“四妹妹今日来可有什么事吗?” “倒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来告诉月姐姐,每月的月初,我们姐妹兄弟们都会去向祖父祖母请安,明天正好是月初,怕月姐姐不知道这个规矩,过来说一声,免得月姐姐忘了。”沈碧燕说着突然放低了声音,“月姐姐,我偷偷告诉你,祖父很凶的,之前二姐姐被他骂哭过呢。” 沈碧月皱眉,“刚来沈家的那一天见过祖父一面,看起来的确有点凶。” “所以我才来告诉月姐姐一声,免得明日祖父看不见月姐姐,兴许要发脾气的,平日里若是祖母还在,祖父也许还会收敛一些,但自从府里的兄弟们开始准备科考后,祖母去了寒禅寺。” “我知道了,多亏了四妹妹告诉我,不然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欢姐姐这几日没有过来吗?之前在家宴看到欢姐姐和月姐姐不管吃饭还是离开都是一起的,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害我都不敢前打招呼呢,原来欢姐姐还没有告诉月姐姐这个。”沈碧燕试探道。 沈碧月好道:“四妹妹很怕三妹妹吗?” 沈碧燕连忙摇头,“欢姐姐的脾气很好的,只是有时候做事情会较严格,也较喜欢跟其他家的名门世家姑娘在一起,看不惯那些没规矩的人。” 这句话怎么听着都有些含沙射影。 沈碧月装作听不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对了,我次送给月姐姐的半边娇,月姐姐可有试试看?” “这几日都在床躺着,每日都要吃满满一碗苦药汁,哪还有心思去试呢,四妹妹这么说,我倒觉得有几分歉疚了,辜负了四妹妹的一片好意。” “不要紧,明天正好要去给祖父请安,月姐姐一定要试试,涂去一定很好看。” “可四妹妹次不是说,祖母才喜欢这个胭脂吗?” 沈碧燕笑着摇头,“月姐姐怎么这么不懂变通,祖父和祖母的感情向来好得很,喜好也极为相同,虽然我不知道祖父是否会喜欢,但祖母喜欢的,祖父肯定不会讨厌的。” 变相在说沈岐与甘老夫人伉俪情深吗?依她看来,却不尽然是这样。 沈碧月垂眸浅笑,有些羞涩地红了脸。 送走沈碧燕之后,沈碧月回房,正好墨笙迎来问她沈碧燕的来意,大致说了一下。 “姑娘,我可不信她这么好心。” “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明天知道了。” 沈碧月本想再多绣一些,但看外头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对着烛火绣针实在很眼疼,索性早早洗漱去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菱花特地进房叫沈碧月,却发现她已经醒了,墨笙正帮着她挑起帐幔。 “姑娘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沈碧月瞥她一眼,从床赤足下来,“今天不是要去给祖父请安吗?” “原来姑娘已经知道了,婢子昨晚才想起这件事,本想去告诉姑娘,哪里知道姑娘睡得早,没打扰了。”菱花非常歉疚。 “得亏你遇了我这个心宽的主子,不然真要怀疑你知情不报了。” 菱花抿唇垂眸,没有说话。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来给我梳头,不然误了时辰真要罚你了。” “是。”菱花走了过去,“早饭都备下了,姑娘不先去用早饭吗?” “不急,先梳头吧,昨晚压着头发睡,乱糟糟的,特别不舒服。” 这时有个丫鬟在门外道:“姑娘,四姑娘来了。” 沈碧月挑眉,“请她进来罢。” 墨笙道:“直接请到屋里来,会不会不太合规矩吧?” 菱花也道:“姑娘,四姑娘虽然是女儿家,但终归嫡庶有别,还是不该走太近为好。” “行了,你们两个别嘴碎了,我要怎么做是我的事,梳头吧。” 两人对看一眼,不再多言。 沈碧燕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菱花帮沈碧月梳头,连忙笑着走过来,“月姐姐。” “我还以为我这样算是起得早了,没想到四妹妹起得还要我早呢。” “我平日里都是这个时候起来的,已经习惯了。”沈碧燕说着,见菱花已经帮沈碧月梳好头了,前拿起盛着半边娇的胭脂盒,这盒胭脂正好放在铜镜前,还完好无损。 “月姐姐,赶紧试试半边娇吧,定是好看的。” 126 出丑(二更) 沈碧月按住她的手,“其实我有个事情想跟四妹妹商量。 ” “月姐姐请说。” “是这样的。”沈碧月垂下眼眸,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个胭脂怎么说也是三妹妹用过的,今日如果我再用,难免有些跟她争抢风头的意思,不妨四妹妹和我一起用,这样也不会让三妹妹误会了。” 沈碧燕面色一僵,“月姐姐多虑了,欢姐姐不会这么小心眼的,再说我脸的胭脂也涂过了,也不方便再涂一次。” 沈碧月咬唇,“这样啊,可是我真的觉得这样不太好。” 沈碧燕又劝了几句,见她仍旧是一副犹疑未定的样子,看了眼外边的天色,已经过了好久了,再拖延下去只怕要迟到了,心里不禁暗骂。 本以为她是个性子软的,没想到骨子里这么执拗。 “要不这样。”沈碧燕瞟过案,从铜镜前取过一盒火红的胭脂,“我看这个颜色与半边娇极为相近,月姐姐用半边娇,我用这个,到时候欢姐姐真的问起来,说我和月姐姐都用了这个胭脂。” 沈碧月疑惑,“既然这样,我和四妹妹都用这个颜色不好了吗?” 沈碧燕扯出一抹笑,然后低头叹息一声,“其实我自从见到了月姐姐,觉得分外亲近,送给月姐姐半边娇也是,我觉得这个半边娇涂在月姐姐的脸,一定谁都要好看,并无其他恶意,如果月姐姐不乐意,我……”说到后面开始抽泣了起来。 沈碧月慌忙站起来,“我涂,我涂是了,四妹妹你可别哭,看脸的妆都花了。” 沈碧燕连忙擦擦眼泪,“对不起,我这人一向爱哭,让月姐姐看笑话了。” “怎么会呢,四妹妹是个很坦率的人。”沈碧月替她擦擦脸,转头吩咐道,“菱花,过来替四姑娘妆,墨笙去搭把手。” 菱花道:“那姑娘的妆?” “不碍事,以前轻荷嬷嬷教过我的,只是平日里你们非要替我弄,我也懒了。” 两人很快收拾完毕,打扮得娇明艳丽的手挽着手一起去逢明斋。 逢明斋是沈岐的院子。 前堂站满了人,因为还有一个时辰才要去书院课,一个个都提早来了。 兴许是都请安过了,人都站在两边,可以清楚地看到沈岐坐在最头,手里还端着一杯茶,见她们过来,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准确的说,是对着沈碧月皱了皱,因为他的目光正好落在她身。 沈碧月微不可察地扫了一圈人,没发现沈庭则。 “孙女沈碧月,见过祖父,给祖父请安。” “孙女沈碧燕,见过祖父,给祖父请安。” 沈岐淡淡的应了一声。 “你最近在府过得可还好?”看的是沈碧月,自然问的也是她。 沈碧燕自觉屏退到一边,站到沈碧慈的身后去。 “回祖父,孙女过得很好。” “你的年纪欢姐儿大,只是长年都待在丰水州,如今回来了,也是时候该去女院课了。” 这时沈碧欢出声道:“祖父,母亲提过让大姐姐去女院课一事,现在已经在安排了,再过几日能送大姐姐过去。” “既然有阿苓安排,那我不过问了,只是你要记住,你从踏进沈家开始,言行举止都代表了沈家的门面,去了女院之后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其他姐妹。” “孙女记下了。” “听说阿苓之前还请了丹桂嬷嬷去教养你的礼仪,进行得怎么样了?” 沈碧月正欲开口,突然从左后方传来一阵异动。 侧眸看去,见沈碧燕忍不住伸手挠着自己的脸,眼神很惊慌,可手的动作停不住,看起来像只搔首弄姿的猴儿。 “你在做什么?”沈岐看过去,沉声道。 “我……祖父,我不知道,突然好痒啊。”沈碧燕的声音染几分哭腔。 “四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沈碧欢走过去,担忧道。 这一声询问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沈碧燕看着沈碧欢,眼神不由自主流露出一股无助,“欢姐姐,我的脸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痒。” 沈碧欢蹙眉道:“脸?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过敏了?要不是用了质量下乘的胭脂。” 胭脂两个字深深触动了沈碧燕的心,她突然看向沈碧月,眼神恶狠狠的,“是不是你?我涂了你的胭脂,肯定是你在胭脂里做了什么手脚?” 沈碧月一脸茫然,“四妹妹在说什么?我给你用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那盒胭脂还是今天新开封的,怎么会动手脚呢。” 沈碧燕的脸都抓红了,有些微的红肿,她的眼里含着愤恨,丝毫没有之前的纯真与善解人意。 “四妹妹,你别抓了,再抓脸都要抓破了。”沈碧慈试图抓住她的手,但脸实在痒得不行,沈碧燕狠狠甩开沈碧慈的手,又往脸挠。 “你说没动,谁信!我早还什么事都没有,那盒胭脂是你的,不是你还能有谁!谁知道你使了什么妖术!” “够了!”沈岐怒喝道,“越说越不像话。” 给他请安的时候出了这种事,沈岐也觉得很荒唐,特别是看到沈碧燕这么毫无形象的模样,一点都没有沈家姑娘该有的风范,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去叫冯伯过来。” 一个丫鬟应声去了,没一会儿,冯伯过来了。 这是沈碧月回到沈家以来,第二次见到冯伯。 “冯伯,你现在马派人去泊云居,将屋里头所有的胭脂都带过来。” “老奴听命。” 冯伯离开了,留下众人各自心思微妙。 沈碧欢看了眼沈碧月,她依旧站在堂央,背对着众人,没有抗议,只是沉默。 当着众人的面,下令搜她的房间,虽说是嫡女,可一点面子都不留,也丝毫不在乎一个女子的闺房被人公然闯进去搜查,尽管这个人是府的管家。 沈碧燕这时脸仍旧很痒,却不及心里的快意,她很笃定自己的脸是沈碧月搞的鬼,因为这一招原本是要留给沈碧月享用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涂了那盒胭脂的明明是沈碧月,出了问题的却变成了自己。 不过这样也好,不管是不是沈碧月捣的鬼,只要搜出了那盒有问题的胭脂,那罪名确凿无疑地落在沈碧月的身。 “姐姐,你的手被打了,疼不疼?”说话的是一个六七岁左右的男孩,被沈碧慈牵着,他是与沈碧慈一母同胞的兄弟,大房里年纪最小的四少爷沈庭宏。 小孩子不关心别人发生了什么争执与矛盾,他只看到了自己的姐姐被人狠狠拍了手。 屋子静得很,沈庭宏的声音虽小,可听得特别清楚。 沈碧燕冷冷瞪了沈庭均一眼,红通通的脸和狰狞的五官在他的眼里放大,吓得他连忙往沈碧慈的怀里缩。 沈碧慈轻轻捂住他的嘴,抱歉地朝沈碧燕笑了一下,“宏儿口没个遮拦,爱胡说八道,还望四妹妹别往心里去。” 然后微微弯下身子,小声道:“宏儿乖,姐姐没事,只是姐姐们在讨论事情,你乖乖的,别再说话了。” 沈庭宏似懂非懂地点头。 沈庭均看了眼背对众人,始终沉默不语的沈碧月,又看了眼神情寡淡,同样沉默不语的沈庭轩,有些若有所思。 冯伯很快回来了,跟着来的还有三个小丫鬟,都是泊云居的,怀里都抱着一个小包裹,里头都是一盒盒的胭脂水粉。 “主子,大姑娘的所有胭脂都在这里了。”丫鬟们将包裹一个个摊开,胭脂一盒盒摆好。 “碧燕,看看哪个是你涂的胭脂?” “是。”沈碧燕一边挠着脸,一边蹲下身在地挑挑拣拣,白瓷间的哐当碰撞声响起,可见她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很快她挑出一盒,打开看,头还留有新用过的痕迹。 “祖父,早她给我用的是这一盒胭脂!”她恨恨地瞪向沈碧月。 沈岐也跟着看过去,沉声道:“既然找出来了,碧月,你说你不知情,那把胭脂涂去看看。” ------题外话------ 二更送! ps:沈家人一个个都是戏精。 127 她的秘密,武器 这么说,摆明了是偏向沈碧燕,而质疑沈碧月有动手脚的嫌疑。 沈碧欢前一步,“祖父,这么做恐怕不妥吧。” 沈岐皱眉,“有何不妥,如果这盒胭脂真的没有问题,是真的涂去也不怕。” 沈碧欢一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来祖父是铁了心要沈碧月自证清白了。 沈碧燕在一旁听得痛快极了,搭腔道:“祖父说得对,怕有人心虚,压根不敢试。” 沈碧月微微侧过头,看向沈碧燕,笑道:“四妹妹,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沈碧燕看她脸竟然还带着淡淡的笑,心头涌起怒意,这个人明明害了她,现在如何还能笑得出来! 不只她看清楚了,在场的其他人也看得清楚,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玩的是一出什么戏?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盒胭脂虽说是新开封,但也是四妹妹自己拿的,并非是我亲手送到四妹妹手的,现在四妹妹的脸出了问题,反而要赖到我的身,是不是有点强词夺理了?” 沈碧燕挠着脸,冷笑道:“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放在那里让我拿的!” 这个动作,这个神情着实有些滑稽,但她的话听来要更为滑稽,这已经不算是强词夺理了,而是一股脑地把错都往对方身推,无论这件事的真相如何,沈碧燕的说辞与态度已经落了下风。 “罢了,既然四妹妹不信我,那我试给你看看。”沈碧月伸手接过沈碧燕手里的那一盒胭脂,指尖轻轻沾了一点,慢慢地靠近了脸,在离脸只有微毫差距的时候停了下来。 “但是,如果这件事不是我做的,四妹妹算不算污蔑了我的清白?” 她说着,视线却移向座的沈岐。 沈岐面色一沉,嘴巴一张,还没说话,已经有人先开口了。 “是否污蔑,在场的人有眼睛看。”说话的人是沈庭轩。 沈碧月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压根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掺一脚,而且这句话听起来明着是为沈碧燕缓解尴尬,但实际却是向着沈碧月的。 左右不过是一句公道自在人心。 沈碧燕自然也是听懂了,不由得愤愤咬唇,本以为沈庭轩也是看不这个妹妹的,谁知道在这个时候,他竟然替她解围了。 沈岐的面色也很不好看,他身为沈家家主,向来都是沈家权威的象征,沈庭轩作为一个出色的嫡长子,平日里在书房里顶撞他也罢了,毕竟那里没人,但现在竟然当众抢话,简直是无法无天。 瞪向沈庭轩,却发现他垂着眸看地,神色疏淡,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也似乎刚刚那一句话并不是出自他的口。 有气想发,奈何发火的对象压根不理他,这种感觉岂是憋屈可以言说,沈岐一时也憋不出话来,顿时一片寂静。 也许在场的人里面,唯一没有听懂的只有沈碧月。 在沈庭轩说完那句话后,她有些失落地低下头,轻声道:“是我唐突了。”说完把胭脂往脸涂,涂完脸还不够,沾了一些又往手涂,不一会儿,脸和手都是粉艳艳的一片。 众人静待她的变化。 一炷香过去,两炷香过去,她仍是站在那儿,神色平静,脸和手除了胭脂的颜色依旧,再没有其他的变化。 沈碧燕死死咬着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什么反应都没有!那盒胭脂应该是被动了手脚的才对在,怎么会没有问题! 沈碧月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背的胭脂印记,转头看沈岐,“祖父,我可清白了?” 沈岐紧紧皱着眉头,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他打从一开始看到沈碧燕的模样与证词,已经认定了沈碧月有错,可事实却出乎他的意料。 “不!不可能!你是不是掉包了?”沈碧燕摇摇头,突然蹲下身又去翻找那一堆胭脂盒,很快从里面找出了一个花瓣形的白瓷圆盒,赫然是她之前送给沈碧月的那一盒半边娇。 沈碧燕打开盒盖,凑到沈碧月的手边,和她手里的那一盒胭脂并排,“祖父,这两盒胭脂的颜色很相近,也许是她让我涂了被动手脚的那盒胭脂,再让丫鬟偷偷换掉的。” 沈碧月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碧燕,“四妹妹,同为姐妹,我和你无冤无仇的,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 “污蔑?若非你害我,我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盒半边娇是四妹妹你送我的,说我涂了这个胭脂会是府最好看的女子,我还以为四妹妹有心与我交好,没想到这盒胭脂到头来反而成了四妹妹污蔑我的证据。” 沈碧燕面色微变,下意识看了眼沈碧欢,“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沈碧月冷笑,“谁说过的话,心里自然清楚得很,我沈碧月平素算再蠢笨,也没有沦落到记不住话的地步,刚才没证据,我百口莫辩,现在有了证据,四妹妹休想再污蔑我半句。” 这话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沈碧燕完全想不到会有这样的进展,一时白着脸色,只顾争辩,只想着沈岐在场,必须将罪都推到沈碧月身,否则今后日子难过的人变成她了。 可惜事与愿违,沈岐从她们的一言一语已经推断出了事情大概,无非是姐妹之间的小争小斗。 “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沈岐冷着脸站起身,明显不想再参与的模样。 “可是祖父……”方才她还信誓旦旦地指责沈碧月有罪,可胭脂并无问题,这个事实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当众闹出了笑话,今后难以在下人面前立足了,沈碧燕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碧月亲自验证过的,你还要如何再冤枉到她的头去,真是丢我。”沈岐的脸色肃冷,眼神看着沈碧燕,一股威压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身,让她不由得缩了缩肩膀,紧紧咬住嘴唇,害怕得再不敢张口说一个字了。 “今日的事情,你们都给我闭紧了嘴巴,至于四姑娘……回去罚抄经书五百遍,以正品性。冯伯,你派人给我好好监督着,没写完别让她出院子。” “是。”冯伯叹了口气。 沈岐走了,众人也该散了,这场闹剧算是告一段落了,只是现在看来,还没人要走的样子,只留着看沈碧燕和沈碧月两个人还要如何对峙。 “都是你!沈碧月!我不会放过你的!”沈碧燕脸的瘙痒还没停止,她一腔怒火没处发,只能狠狠地踹地那些胭脂水粉出气。 沈碧月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至于那些胭脂水粉,我还不缺,全送你了吧,连同那盒半边娇,全是坏水做的胭脂,我也不太稀罕。” “你!” 沈庭均一直在观察沈碧月,突然发现身边有动静,转头看是沈庭轩走了,连忙也跟着去,两人出了逢明斋,将一切喧闹声都抛在了身后。 “我还以为大哥会一直对大妹妹不理不睬的,没想到今日竟然会替她说话,原来大哥也不是那么冷血的人,心里也是挂念着大妹妹的。” 沈庭轩头也不回地向前走,淡淡道:“我和她怎么说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她被人欺负,丢的也是我的脸。” “刚刚大妹妹如果试了胭脂,一切真相大白,大哥算不用说那句话,大妹妹也不会受委屈的。” “让人负屈衔冤,这是沈家的做派?” 沈庭均一愣,道:“大哥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你不要忘了,我们还要参加科考,有课业,请安也罢了,没空陪她们无理取闹。” “大哥教训的是。” 两人接下来没再说话,快走到偏门的时候,看到书童在前面等着,这时沈庭轩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稍后,我落了东西。” 沈庭均前一步,“我陪大哥回去拿吧。” “不必。”说完的同时人已经走出很远了,沈庭均只好作罢。 沈庭轩走回去一段路,在快到东院的时候,碰见了同样往回走的沈碧月。 “大哥。”沈碧月朝他微微颔首。 沈庭轩没还礼,也没走开,只是静静看着她。 沈碧月回望他,两人对视一瞬,沈碧月突然垂眸,“大哥如果没事,我先走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欲速则不达,树敌太多对你没好处。” 再转头,只看到沈庭轩远去的身影。 沈碧月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这才收回目光,缓缓地往回走。 刚刚他应该是特地回来,跟她说这句话的吧。 沈庭均在偏门等得不久,沈庭轩很快回来了,他还特意留意了一下,发现沈庭轩回来的那个方向确实是东院,只是手并没有拿东西。 “大哥不是落东西了吗?可拿到了?” 沈庭轩点头,并未多言,沈庭均熟知他的脾性,不想说的话,怎么旁敲侧听都是打探不出来的,也不问了。 泊云居,墨笙和菱花正守在院门口,看到沈碧月不禁松了口气。 “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脸的表情跟外头那送丧的简直是一模一样了。”沈碧月说得很没忌讳,墨笙不是本土人士,倒也不怎么在意,菱花却忌讳得很,连忙呸呸两声。 “姑娘你又乱说话!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冯管家突然带人来搜走了姑娘所有的胭脂水粉,那阵仗,还以为是要来抓人的呢。” 沈碧月笑道:“没什么事,是四姑娘早用了我的胭脂,脸出了点问题,祖父借我的胭脂水粉看看罢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菱花明白,沈岐的借,可不是一般的借用那么简单。 墨笙担忧道:“姑娘你没事吧?” “傻姑娘,又不是我害的她,还能有什么事,你们两个别杞人忧天了。”沈碧月慢慢走进去,“菱花,我都没用早饭。” “明白了,婢子这去吩咐厨子重新给姑娘做一份。” 菱花离开后,沈碧月和墨笙回了屋里,只剩下两人独处,墨笙的问话也直白了起来。 “姑娘,那个四姑娘没事吧?” 沈碧月瞥她一眼,“刚刚还问我有事没事,现在倒问起别人来了,到底谁是你的主子?” 墨笙笑道:“反正姑娘是个不会吃亏的,我还担忧姑娘做什么,不过姑娘提前备下了替换的胭脂,是不是早猜到了四姑娘会送胭脂过来?” 沈碧燕方才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半边娇的确是沈碧月换过的,也是她故意将新开封的胭脂放在最显眼的铜镜前。 换半边娇,为的是到时将自己的嫌疑撇清得一干二净,虽说留着被动过手脚的半边娇,揭发沈碧燕也容易,但同时也会让别人对她产生怀疑。 如她是怎么知道那盒胭脂有问题的,又或者她明知道那盒胭脂有问题,才故意替换给沈碧燕用的。 而放了那盒胭脂,只是想到沈碧燕能够一眼看到,毕竟她一直故意在逼着沈碧燕和她一起涂半边娇。 “你问我这个问题前,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沈碧月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发现你的手指能藏毒的?” 其实确实像沈碧燕说的那样,她原本准备的胭脂是动过手脚的,只是昨晚墨笙突然跟她说,她想起来她的手指能藏毒,而且这个毒还是收放自如的。 因为这个,她才突然改变了想法,确认过少量的毒并不会对人体造成损害,顶多对皮肤造成一些不适之后,她果断地换了没问题的胭脂了,还特地让墨笙帮着菱花一起给沈碧燕妆。 墨笙才是她的秘密武器。 “我真的只是偶然想起来的,如果姑娘怀疑我已经恢复了部分记忆,我只能告诉姑娘,我没有,一点记忆都没有,看姑娘信不信了。” 沈碧月低笑道:“你和我都是有秘密的人,我不说我的,自然也不会问你的。” 她是如何知道沈碧燕会送胭脂过来,是秘密,墨笙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手指能藏毒的,也是秘密, “姑娘真是狡猾!”她知道沈碧月的意图,她不愿说她的秘密,所以连带着对她的秘密也懂装不懂。 沈碧月笑笑,没说话,说她狡猾倒是夸赞了,若是不狡猾,还如何能在这个沈府继续待下去呢。 两人的对话并不能维持多久,菱花很快回来了。 当天,墨笙和菱花也听说了沈碧燕和沈碧月的事情,扭头一看,房门紧闭,自家姑娘正在屋里安安稳稳睡觉,不禁想感叹。 前有沈庭则,后有沈碧燕,两个得罪过姑娘的人,一个被禁足,一个被罚抄经书,反观姑娘除了睡觉还是睡觉,希望不要再有不长眼的人再来招惹姑娘了。 离邵衍规定的十日之期很快到了。 沈碧月赶着在最后一天把绣品给做好了,收尾的时候墨笙并没有在身边,她将绣品整整齐齐地叠了起来,叠成四四方方的,然后随便从一块布扯了一块棉布,四角对折着包了起来。 刚把绣品装好,风来了。 倒挂在窗外的细长身影依旧出现得出其不意,时机掐得刚刚好,若不是她确定自己周围没人在暗处**,真要以为自己被人监视了。 她这回丝毫没有被吓到,而是十分淡定地将棉布包往外随意一扔,只见窗外那人长臂一伸,揽住棉布包,嗖的一声消失没影了。 墨笙刚走进来,突然觉得窗外有黑影一闪,“姑娘,刚刚外面是不是有人?” 沈碧月瞥她一眼,“是鬼。” 墨笙:“……”青天白日哪里来的鬼! 豫王府 当风将棉布包呈到案的时候,坐在案后的那人微微倾身,有些嫌弃地盯着那棉布包看。 用贡品布料做的枕套,绣的金丝线,却用这么一个简陋的棉布随便包着,这个棉布看起来还是随便从哪里撕下一块的。 “只有这个?” “回主子,沈姑娘扔了这个。” 邵衍沉默了一会儿,“她当时什么模样?” 风:……模样? “回主子,有点不耐烦。” 声音骤然转冷,“行了,你下去吧。” “是。”嗖的一声消失了。 邵衍垂眸盯着棉布包看了一会儿,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拉开棉布绑在一起的四角,露出里边……浅粉色的贡品布。 邵衍:“……” 咬牙切齿,那个没眼光的丫头,既然都说了,这个枕套是做给他的,那应该挑个适合他的颜色才对,结果随便弄个粉色的来糊弄她。 盯着那个粉嫩的颜色又看了许久,然后轻轻挑出来,枕套绣的图案完全展露出来,山水很美,天空很美,可是这个鸳鸯…… 邵衍面色一沉,将枕套重新塞进棉布包里,往案边角一丢。 颜色不过关算了,那绣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时天风进来了,刚好看见自家主子阴沉沉的脸色,和桌案角落明显格格不入的棉布包。 “主子,属下有事要报,是关于张邦的。” ------题外话------ 最近忙死了,今天只有一更噢!爱你们! 128 孤来找猫的 秦家的老爷子快要过寿了。 秦家对秦老爷子的大寿向来很是看重,皇室也很是看重,秦家人每年都办得很热闹,皇帝也去得很勤快,其他邀请的客人也大多都是永安的皇亲贵胄与名门世家,所以各个府的姑娘公子们都对此翘首以盼。 姑娘们平日里除了女院是待在闺房,根本没什么机会能认识到其他府的少爷姑娘,特别是因为女院课业的关系,也很少有时间能邀约女伴出门逛街,只有在一些特殊的节日,女院放了假,她们才能放松地出去逛逛。 可对于男儿来说,虽然同样在书院课,但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居多,他们不在意学业,不在乎外人的眼光,也不怕家长辈的责骂,又皮又顽劣,所以经常三两结伴翘课去玩。 都是孩子心性,想的总归只是结识朋友,可家的长辈想的没有那么简单了。 秦家老爷子那是什么身份,永安四族之一的秦家家主,先皇亲封的邺国公,先贵妃是他的胞妹,当今陛下的妹妹衡岭长公主是他的外甥女。 秦家的儿郎也争气,几乎都在朝任职做官,嫡子秦兴已经是正二品的门下侍,虽说秦家位高权重,但胜在门风端正,对人对事刚正不阿,绝不偏颇。 在永安还流传着这么一句俗语,宁受阎王判阴阳,不要秦人断是非。 阎王有时判人生死会出错,还有能够还阳的机会,可秦家人不会,对那些真凶,或是真正犯错的幕后黑手,能够一判断你命,二判送你去阴间。 这样一个秦家在充满阳奉阴违与勾心斗角的朝堂几乎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在百姓当的威望自然也不同凡响,许多人视秦家为眼钉,可秦家光明磊落,想要捉个错处都难,想要试图陷害,又不过秦家人的铁血手段,让人又气又恨,偏偏无可奈何。 因为皇帝每年都会来,所以秦府对于挑选入宴的客人也极为严苛,能去的都是些身份地位极高的人家,一般不是皇亲国戚是名门世族,而在皇族与世族里头,能去的姑娘少爷都是嫡子女,少部分有极为受宠的庶子女,其他的庶子庶女根本没有资格踏入秦府。 这让秦老爷子的寿宴成为了每年永安权贵圈里关注的焦点,谁能去参加秦老爷子的寿宴,谁等于拥有了无的光荣与炫耀的资本。 而这次,皇族与世族的姑娘们最在意的并不是寿宴,而是沈家那位刚刚接回来的嫡女沈碧月。 秦老爷子的寿宴每年都有,对那些权贵府的姑娘们来说早腻了,但今年不一样,多了一个沈碧月,那位传说被恶奴欺主的沈姑娘,每次有她的流言出现,几乎都与卑贱的奴婢下人挂钩。 人的心思是这么怪,喜欢看别人的难处,坏处,然后任由自己的喜恶而放大了这种坏处,只为了用他人的不幸来取悦自己的好心。 那些期盼见沈碧月的姑娘们是这种心思,有的很想见见这位被恶奴欺凌的可怜姑娘,有的想瞧瞧传出这么丢人流言的嫡女长什么样子,有的纯粹是看笑话,在她们心里,虽然还没见过这位嫡女,但被那些传闻所影响,早已认定这是个不得台面的。 作为沈家的长房嫡女,她是一定会出席的。 一时之间,众人都不由自主将目光放到了沈家的长房嫡女身,从前提起长房嫡女,说的都是沈碧欢,现在提起来,想起来的只有沈碧月。 在女院的时候,姑娘们一直围绕着沈碧月议论纷纷,丝毫忘了之前她们嘴里议论的长房嫡女只是沈碧欢,作为被冷落的一方,沈碧欢倒是很平静,仿佛这些议论与忽视都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印象。 回了沈府,刚踏进德馨居,沈碧欢的贴身丫鬟落凝忍不住了。 “今天在女院的时候,她们一个个讨论大姑娘,丝毫都没考虑都姑娘在旁边听着,一口一声长房嫡女,也不看看以前她们都对着谁喊沈家的长房嫡女,婢子看啊,她们是要看我们沈家笑话的。”落凝这话说得毫无重点,也不知道是关心沈碧欢被人冷落了,还是关心沈家被人看不起了。 沈碧欢无奈摇头,“沈家的长房嫡女本来是大姐姐,只是大姐姐以前不在永安,所以她们不知情,现在大姐姐回来了,也理应让外人都知道她的存在,倒是没什么好气的,只是她们这么关注大姐姐,我怕她们是为了看大姐姐的笑话。” 落凝气呼呼道:“平时一个个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原来也是群喜欢在人背后说闲话的,婢子看还不如大姑娘呢,大姑娘虽然是个笨拙的,但怎么说也她们好。” 沈碧欢扬眉,“谁告诉你大姐姐是个笨拙的?” “不怕姑娘知道,在婢子的眼里,大姑娘给人的感觉是这样。”落凝说着压低了声音,又左右张望了几眼,像是生怕人听到,“虽然有人说大姑娘是个不得台面的,但是婢子觉得大姑娘只是从小没生活在沈府,性子朴实了些。” 沈碧欢扬起的眉头微微垂下,然后慢慢皱了起来,“这些话是谁说的?” 落凝摇头,“下人奴婢都在私底下说,婢子也是无意听到的。” “这些嘴碎的东西,明儿让母亲好好整治一番,不然真让这些话传了出去,外人还不得揣摩我们沈家窝里反了。”沈碧欢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大姐姐的确是朴实了些,却不是个笨拙的,我看她的眼神是个有灵气的。” 这时一直在边默默听她们对话的点香开口道:“所以姑娘才会向大姑娘示好吗?” 沈碧欢没承认,也没否认,“谈不示好,只是客气罢了,我的身份代表了母亲,我对她如何,也代表了母亲对她的态度。” 把她当客人,才会客人,沈碧欢对这个大姐姐的态度从来都是客气,她与府的其他姑娘从来关系平淡,连客气都谈不,所以对沈碧月的客气在旁人看来才会亲近了一些。 只是她的客气也许真的太过表面了,才会在沈庭则的事情发生过后,也依旧每日去女院课,再回,并没有去泊云居探望的意图。 落凝嘟囔着:“反正不管她们怎么好都没用,大姑娘这次又不去。” “大姐姐的身子本不好,这几日又接连遇了事情,母亲只是觉得起去秦府的寿宴,还不如在家休息来得好。”不然去了秦府,出了什么差错,丢脸的也是沈家,秦老爷子的寿宴可不是一个随随便便能应付的地方。 沈碧欢垂眸,后半句她没说,但的确是事实,她的母亲对沈碧月怀有莫名的敌意,现在只是努力维持着明面的和谐,这些她都知情,也装作不知情。 不知道为何,她感觉母亲对沈碧月的敌意并不只有表面的这些,反而她想象的还要更多,更深。 逢明斋的书房 沈岐坐在案后,看着站在下方的沈植和沈洲。 “后天是邺国公的寿宴,你们两房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沈植道:“儿子已经托阿苓备好了要送给邺国公爷的礼物。” 沈洲接着道:“儿子也让夫人准备好了。” 沈岐点头,“备好了是,子植,这次去秦府,不其他时候,碧月暂时不要去了。” “回父亲,阿苓已经安排好了,后天让她留在府内休息。” 事情说完,沈岐挥手让他们出去。 待他们都离开之后,沈岐微微往后面的椅背一靠,抬手捏捏鼻梁,感觉到眼前轻微的眩晕,有一股疲惫不知从哪里涌来,让他累得一点都不想动。 兴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竟然都能感觉到疲倦,以前是几日几夜不睡地处理事情,也没这么累过,也许真的是年纪大了,长年操持这么大一个沈家,劳心劳力的,看来人果然还是要认老的。 这时冯伯推门进来了,沈岐下意识地坐直,脸恢复一贯的冷淡。 “主子,豫亲王来了。” 沈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的可是豫亲王?” 那位人人见了都要绕道走的豫亲王怎么会来沈家? “正是,豫亲王殿下现在正在门外,主子看……”一句话还没说完,沈岐已经起身从案后走出,面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你吩咐下去,让府里的人不要乱走,准备好迎接豫亲王殿下。” “是。” 豫亲王在永安城内从来都是待在自己的王府,算是惹是生非也大多都在外头,不会亲自谁的府里,据说是嫌脏,不如豫王府干净,现在这位祖宗来了沈府? 沈岐不知道为何觉得头更疼了,眼皮跳得更厉害了,也许刚刚会突然那么疲惫,是因为预感到了这位祖宗今天会来? 大开正门,门外是一辆黑红色的华丽马车,浅红色的帐幔笼着车身,车盖顶翘起的四角坠着四串小玉珠,尾端连着四朵赤红玉莲,在微风轻轻摇晃。 门内是沈岐领着沈家人在宽阔的大道排排站成两列,以最隆重的待客礼迎人。 天风站在马车旁,一个侍卫半跪着匍匐在车板边,充当人凳。 只见车门从里面打开,帐幔微动,一只纤长的手别开帐幔,另一只手扶住门框,瘦长,却骨指分明,肤色苍白得很。 下一刻,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人从里头走出来,天风连忙扶着他,踩过人凳,下了地面。 走近沈府大门,在门槛处停顿了一下,沈家众人心都提了一下,特别是沈岐,一直紧盯着他微微抬起的那一只脚,心里压根不想他落下,最好不要进来,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谁知道这个祖宗沈府来是干什么的,兴许是找麻烦来的。 但很快,他的玄色长靴安然跨过门槛,踩在了门内的青石砖,众人的心也随之落下,暗长出一口气。 豫亲王门虽说有些不详的预兆,但总归是这些年来豫亲王殿下亲自踏足的第一座府邸,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荣幸,起码对其他的府邸,人豫亲王嫌脏,可能进沈府,说明沈府干净啊。 一双漠然的眼扫过门内众人,“你们挤在这里做什么,孤来找猫的,别碍事。” 沈家众人:“……” 天风站在邵衍身后,面无表情,自家主子的德性他还是知道的,嘴说不要,其实心里得意得很。 如果真的嫌人家碍事,不会一直待在马车里不出来,一直到人家开了大门,还领了一群人眼巴巴地等着,才以一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衿贵姿态走出来。 沈岐笑着迎前:“不知道豫亲王殿下驾临,让殿下在门外等了许久,是老臣的不是,在这里给殿下赔罪了。” “见过豫亲王殿下。”沈家众人异口同声行礼,姿态很谦卑,态度很恭敬。 邵衍皱了眉,像是很不喜欢这样的阵仗,静了一会儿,他道:“你们挡到孤的路了。” 沈家众人面面相觑:“……” 沈岐见状连忙前赔礼道:“不知豫亲王殿下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事?” 邵衍挑眉,一副好像才看到沈岐的惊讶模样,淡淡道:“原来是魏国公,孤刚刚没看到您,真是太失礼了。” 说着失礼,脸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好像下一刻会出手弄死一条人命,毕竟以前他都是以这副模样下达shā're:n的命令,对永安城内的人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沈岐的面色一僵,讪笑道:“不失礼,殿下能驾临沈家,已经令府蓬荜生辉,老臣高兴还来不及。” “对了,孤刚刚应该没听错吧,魏国公爷说要给孤赔罪?为何?”邵衍直接忽略他的话。 沈岐:“……”这是客套话!让他要怎么回答? “孤这些年遇到过很多要跟孤赔罪的,但还没遇到过如国公爷这样的人说要赔罪,孤好得很,国公爷是要怎么个赔罪法?” 沈岐感觉自己脸的笑越来越勉强,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了。 沈家众人默默看着,一言不发,还没见过有人说话这么抠字眼的,这位祖宗其实是来沈家找麻烦的吧? “孤今天来也没什么事,只是孤的猫跑进来了,不知国公爷能否行个方便,帮孤找找猫?” 一向眼皮子翻得天还高,一身血阎王殿还冷的豫亲王竟然会这么和和气气地拜托人,而不是趾高气昂,理所当然地使唤命令人,这让沈岐觉得不敢置信,还有些莫名的毛骨悚然,总觉得下一刻他会变脸。 沈家众人抬头看了眼足足有三四个人高的围墙,猫是怎么跑进来的?难不成用飞的? “原来是殿下的爱宠。”豫亲王邵衍对什么都不在意,无论亲人还是友人,唯独宠爱一只叫雪球的猫,不仅给它特别建了一处别院,还请专人照顾,把猫照顾得主子还像主子。 “不知殿下的爱宠是从哪个地方跑进来的?告诉了老臣大致的方位,也较好找。” “魏国公爷今日有事要忙吗?” 沈岐摇头,道:“殿下门,老臣是什么急事,都给得殿下让路了。” “既然这样,那是最好的,孤也不知道雪球跑到哪里去了,请国公爷在府里找找,不过雪球较爱钻洞,或者缩在角落里,还请国公爷不要放过任何一处地方,孤今日闲着也没事,到里头等着国公爷的好消息了。”邵衍微微抬着下巴,不看人,说完直接抬步往里走,不理会沈岐,也不给他任何拒绝与说话的机会。 沈岐看着邵衍的背影,脸色那是黑得像块碳,偏偏又发作不得,谁让对方是豫亲王,连陛下都铁心护着的人。 分外清闲的一天,沈府却为了找豫亲王的一只猫而闹得天翻地覆,出动了几乎所有的下人奴婢,遍寻府里的每一处角落,连废弃柴房里结了蜘蛛的狗洞洞也没放过。 泊云居 “你们刚刚说谁来了?” 沈碧月的神情有些异样,菱花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是豫亲王殿下来了。” 找猫虽然出动了所有的下人奴婢,但唯独没影响到泊云居,府里的姑娘和少爷几乎都学去了,只有沈碧月一人还待在府,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种事,她只要静静待在院里足够了。 但,奈何动静实在太大,最终还是被她知道了。 ------题外话------ 沈岐:老臣有句p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家众人:讲! 129 你会绣鸳鸯吗 泊云居里的一众下人奴婢都在悄悄找着什么,一看她出来立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守着自己的位置,做自己该做的事,反而净是做出些做贼心虚的举动与神情,这些又怎么能瞒过她的眼睛。 所有人都知道,唯独瞒着她这个主子,可见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 菱花抬眸看了眼沈碧月身边站着的墨笙,她是沈碧月带进来的人,应该是注意到了其他人的举动有异,也听见了他们说的话,不然沈碧月不会这么准确地提到豫王。 扫了眼下面排列整齐的众人,她在,冷冷看着,他们在下,不安站着,这副景象仿佛回到了她第一次到泊云居的情形。 “你们全部都知道,唯独瞒着我是吗?” 面面相觑,没人敢回答。 “菱花,你说。” 菱花犹豫了一下,“回姑娘,是夫人让婢子们瞒着姑娘的,因为姑娘的身份,实在不宜与豫王殿下碰面。” 沈碧月没再说话,现场顿时陷入一阵沉默,这股沉默让人如此不安,众人都记得沈碧月来的第一天所说的话,那时候并不在意,以为这个姑娘是个好拿捏的。 尽管沈碧月平日里的毛病和习惯很多,但真正有心迁与顺从她的也只有菱花和墨笙,其他人压根不怎么在意,只是以一副看笑话的态度纵容着。 直到后来发生了沈庭则与沈碧燕的事情,两位主子的下场,与自家姑娘的下场让他们渐渐发觉到有哪里不对劲了,无论是她隐瞒了真实面目,还是背后有人相帮,又或者是运气好,对他们来说都该警惕。 在这个不容许行差错步的沈家,连运气都是一种极大的依仗,于是他们在不知不觉也开始迁起这位主子所立的规矩,现在,看沈碧月面无表情的样子,总有种下一刻她会发怒的感觉。 但是出乎意料,她并没有,而是极淡地笑了一下,平淡道:“既然是夫人的吩咐,也不能怪你们,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不能再瞒我,否则我现在出去一探究竟。” 众人面色一变,她出去了,也代表着他们没有瞒住她,等豫王走后,也许这泊云居的下人奴婢们该换一批了。 “我只是想知道豫王来府里做什么,话在这里说,不会传出去。” 沉默了一会儿,菱花前道:“回姑娘,豫王殿下是门来找猫的。” 她蹙眉,“猫?他的猫在沈府?” 菱花摇头,“婢子也不清楚,听他们说是豫王的猫自己跑进沈府了。” 沈碧月抿唇,她知道邵衍有一只猫,都说同人不同命,放在豫王府里,那是人猫不同命。 豫王视生死如无物,人命如草芥,有多少人只是因为一点小小的失误与过错命丧他手下,如此凄惨寒凉,偏偏这样一个冷血的亲王殿下,唯独将一只猫捧在手心珍视。 听闻曾经有伺候猫洗澡的奴婢被罚,理由是揉搓的时候下手太重,惹了猫不高兴,后来豫王特地让人数了水里漂浮的猫毛,落了几根,给那个奴婢打几棍子。 “沈府的墙那么高,那只猫怎么进来,难道是长翅膀飞进来的吗?”墨笙最先提出质疑。 分明是这么严肃的气氛,偏偏墨笙一句话把大家都给逗乐了。 菱花道:“猫哪里会飞,不过豫王一直说他的猫是爬墙进来的,非要老爷子给他找猫,说是一日找不到,他把沈府当家了,虽然这个家远远不王府,又脏又臭。” 沈碧月嘴角微抽,这么耍无赖,确实像是他会说的话,会做的事,她还真想看看沈岐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极其愤怒,又怒不敢言。 只是邵衍这个人,行事极其有目的,不会做徒劳之事,那他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 墨笙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个豫王殿下可真有趣。” 有趣?沈碧月眼神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墨笙:“……”她是说错什么话了吗,为什么姑娘的眼神这么可怕,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夫人除了让你们瞒着我,还给你们吩咐了什么话?” “回姑娘,夫人让我们在泊云居里找找看有没有猫的影子,如果没有再去向她禀明。” 说到底还是没她什么事,反正他们要找的只有那只猫,瞒着她,也只是因为没必要让她知道。 “那你们继续找吧,别打扰我睡觉。”转身回房去了。 这没事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菱花道:“吴婆子,找猫的时候拜托您多多费心了,我进去守着姑娘。” 吴婆子点点头,“老奴知道了。” 现在管事的婆子是吴婆子,沈碧月任命的邓婆子因为箱子被偷的事情已经被贬出府了,也是因为这个,泊云居里的下人才会这么快地迁与顺从沈碧月的规矩。 当初已经说好了,赏罚并存,邓婆子自恃摸清了沈碧月的底细,并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松懈院内下人丫鬟的管理,才让贼人有空可钻,偷走了奉国公送来的箱子。 在其位不谋其职,罚!这个罚让她直接被赶出了沈家,即便再怎么恳求与悔不当初也没用了,沈碧月铁了心把她往甘苓那里送,然后提拔了吴婆子来。 其他人都看在眼里,也一反当初的松懈与轻视,再不敢随便地对待这位主子了,算是做做表面功夫也好,不能让她寻到罚人的机会。 躺在床,沈碧月裹着被子,翻了个身,闭眼又睁开,睡不着。 虽然都说豫王是来找猫的,但她有种感觉,他是来找她麻烦的。 送他鸳鸯绣枕的时候,料想到了他可能会来找她的麻烦,但过了几日都没什么动静,她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现在他公然门了,还来得这么猝不及防,让她没有一点准备,甚至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些懵然。 平日里她睡觉最不爱人来打扰,喜欢一贯的清净,外头的人找猫找得蹑手蹑脚的,并未发出一丝动静,但她觉得这种安静格外挠她的心,仿佛有什么事情没解决,一直提着心。 索性坐了起来,“墨笙!” 墨笙推门进来,菱花站在门口没进来。 沈碧月问道,“找到猫了吗?” 墨笙回头看了眼菱花,见菱花摇头,回道:“还没找到,是不是他们的动静太大,吵到姑娘睡觉了?” “没有,你先出去了,等他们找完告诉我一声。” “是。” 墨笙关门出去了,沈碧月在床又躺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迷迷糊糊地有了点睡意,外头却有人敲门。 “姑娘。”墨笙轻声唤道。 沈碧月揉着眼睛坐起来,“进来吧。” 墨笙推门进来,“姑娘,他们找完了,没看到有猫。” 沈碧月这回清醒了,她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让她们关好院门,注意守着墙边,如果有见到猫想进来,赶出去。” 墨笙有些诧异,“赶出去?”那可是豫王的猫。 “对,赶出去。”沈碧月并不在意,“我什么都不知情,只是不让野猫进院子,有错吗?” 墨笙:“……没错。” 从根本杜绝隐患,才能不让麻烦找自己。 那人借着找猫的幌子大摇大摆进了沈家,追根究底还是为了猫,只要猫不在自己院里,那跟她扯不半点关系,她只是个不知情的,柔柔弱弱躺在床睡觉休息的嫡女罢了。 只是她好像又把那人想得太过规矩了,那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祖宗,想到什么做什么,压根不理会别人会怎么想,怎么可能会走正常路子。 看着眼前的人,这次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虽然次数很少,但她是一点都不想看见他。 “请大姑娘快点收拾,好随老奴去前堂。”冯伯谦和有礼道,还是和她第一次见到他一样的态度,并未因为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或者是其他人对她的态度而有任何的改变。 “冯伯,您也知道我身子不好,怕见了豫王殿下,有损沈家门面。” “主子并未在意这些,所以大姑娘也不必担心这个。” 沈岐不在意?应该是那个要见她的人不在意才对,沈岐巴不得将她关在府里,一直到调教成沈碧欢那副模样才肯放她出去见人。 “敢问冯伯,豫王殿下为何要见我?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合规矩了?”沈碧月皱着眉头,很是担忧的模样。 冯伯道:“老奴有一句话要告诉大姑娘,在这个永安城内,豫王的话是规矩,哪怕他现在要抬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门作妾,都不会有人提出异议的,所以大姑娘什么都不用担心。” 这个例子举得极为恰当,极为符合那人的做派,只是冯伯拿这个举例子,还是让沈碧月微微抽了嘴角。 “请大姑娘抓紧时间,让豫王殿下久等不好办了。” 沈碧月抿唇,“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还收拾的了,走吧。” 冯伯下打量了她一眼,脸没洗,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衣裳没换,一副刚睡起来皱巴巴的样子,实在是难登大雅,但那位祖宗等着,确实不好再拖,他没再说什么。 跟着冯伯去了前堂,老远看到一群人黑压压地挤在两边,留出间极大的空位,让她可以很直接地看到那个人的模样。 熟悉的玄色衣袍,同色的玄色长靴,玄玉簪松松挽起长发,慵懒歪斜的坐姿,漆黑漠然的眼眸,还有怀里抱着的兽型铜手炉,与她在棺材铺见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同样是他在,她屈下,只是那时并没有这么多人围观。 她刚走近,里头的沈家人变了脸色。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来见谁的!竟然敢这么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出来见人,简直是……丢人现眼!沈岐本来黑的脸色瞬间更加漆黑了。 如果只是她在豫王面前失仪也算了,可她现在的身份代表的是沈家人,她丢脸,等于沈家丢脸,而且要是豫王迁怒起来,沈家都会跟着她一起受罪。 她像是没注意到沈家人的锐利眼神,淡定自若地走到豫王身前,款款拜伏,“臣女沈碧月,见过豫王殿下,愿殿下万福金安。” 仪态很优雅,动作很标准,这让围观的沈家人面色一缓,打扮不过关,但礼仪总归是过关的。 “你是沈碧月?”邵衍的眼神瞟向她的头顶,然后顺着分开垂落的长发,滑向她微微屈起的背脊,她穿着一身雪白带浅青勾边的衣裳,很素净,但也很皱。 目光一抬,看向沈岐,“魏国公爷没拿府的丫鬟糊弄孤吧?” 言外之意很直白明了,是说这个沈家嫡女像丫鬟。 沈岐沉默一瞬,道:“豫亲王殿下可别开老臣的玩笑了。” “孤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邵衍挑眉,明明是开玩笑的语气,但他的表情有些冷淡,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让沈岐本想借着玩笑话将这个话题岔过去,这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说是,是骂豫王不正经,说不是,又等于承认自己刚刚的话是在打趣他了。 见沈岐面色难看,沉默了半天愣是没说一句话,也失去了跟他说话的兴致,目光回到沈碧月身。 “你起来说话,孤不喜欢看着人头顶说话。” “是。”她麻利地起身,身衣裳皱巴巴的样子更明显了,脸也是,眼眸微垂,配一脸面无表情,像极了刚刚睡醒的无神模样。 等不来猫的邵衍有些无聊,看着她一直没说话,兴许是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听说你身子不好?可孤看你好像病得不是很严重。” 围观的沈家人:“……”这祖宗果然一张嘴非要气死人。 沈碧月没听出这话问得很不对劲,正儿八经地回答:“回殿下,臣女只是气血过虚,这些年一直没调理过来。” “哦?那你是因为身子太弱,才会被下人给欺负得抬不起头?” “回殿下,臣女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女向来行的正,坐的端,并未觉得有什么抬不起头。” “行的正,坐的端与丢不丢人并没有什么关系,孤只问你,即便你被低贱的下人欺凌,也不觉得丢人?” “回殿下,为什么要丢人?他们欺负臣女,可臣女跟嬷嬷告状,最后也把他们给欺负回来了,不算亏。” “嗯,好觉悟。” 两人的对话莫名的诡异,沈家人已经快听不下去了,好在周围没什么外人在场,不然这脸真要让沈碧月给丢得整个永安都是了。 豫王问得离谱,她回答得更是离谱,甚至是愚蠢,什么跟嬷嬷告状,还欺负回来了不算亏,她堂堂沈家嫡女,被下人欺负不觉得羞愧也算了,跟人告状很光荣?让人帮她欺负回来很光荣? 沈岐觉得他再在这里待下去,铁定会提早气绝身亡,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 围观者听得羞耻,可说话的两人依旧在你问我答。 “听说沈家的姑娘,只有你还没去女院,孤很好。” 这回沈碧月难得沉默了一下,正色道:“臣女说了,殿下能不能不笑臣女?” 邵衍也难得宽容大度,淡淡道:“你说。” “其实,臣女的三妹妹也在女院,她有一手好绣技,但臣女不擅女红,如果没有三妹妹那样的绣技,还是不要去女院丢人的好。” 邵衍挑眉,眸色不易察觉地一深,“不擅女红?” “回殿下,真的不擅!”她抬眸,直视他,神情很诚恳,语气也很诚恳,让人几乎无法怀疑她话里的真诚。 静了一会儿,他问道:“那你会绣鸳鸯吗?” “回殿下,臣女不会绣,但是会写。” 邵衍轻笑一声,“那你还真是很有能耐。” “臣女自小喜欢练字,能得到殿下夸奖,真是倍感荣幸。” “孤没在夸你。” 诡异的不只是对话的内容,还有两人对话时的模样,沈碧月自然不必说,一直都是那副天真懵懂的模样,让人最感到惊讶的是豫王,虽然还是跟以往一样的面无表情,但起平时的沉默寡言,话还是变多了。 刚刚他突然提起要见沈碧月的时候,沈家人都很吃惊,冯伯去叫沈碧月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心里都惴惴不安,怕沈碧月待会儿有哪里做的不对,说的不对,会触怒了这位祖宗,却没想到,两人会处得如此和谐。 和谐得让人觉得有些诡异,分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偏偏你来我往聊得很起劲,而说话的内容,还让人听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的。 只是,他们聊得起劲,可已经有人听不下去了。 “豫亲王殿下,您看猫……这还要不要找?”沈岐适当地插话进来,再让他们聊下去,他这条老命今天真要搁在这里了。 邵衍斜睨他一眼,冷笑道:“魏国公爷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孤说过,孤的猫在这个府,找不到猫,要不孤搬过来住,要不移了这个府邸。” 无论是他住下来,还是移了沈府,说到底都是在用沈府威胁沈家人,不找出他的猫,那拿他们的府邸来赔罪,摆明了要把猫这个屎盆子往沈家的脸扣。 虽然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的一句片面之词,但偏偏没人能不把他当回事,还得奉作事实,奉作真理,不敢有半点违背。 沈碧月垂眸,静静听着,听他颠倒黑白,蛮横无理,果然在永安四族面前能横着走的,也只有他了。 130 两只鸡 沈岐一开始知道这位祖宗没这么好打发,但也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给他留面子,简直跟孟家那个老不死的有得一拼,顿时心里那个气,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只是气也没用,连皇帝都只能顺从的豫王,没见他怕过谁的,该骂人的骂人,该嘲讽的嘲讽,实在不行惹个事也跟玩儿一样,没顾忌,还不讲道理,也活该他沈府平日里看管不严,让一只猫蹿了进来,给了豫王作弄沈家的机会。 头那位祖宗不说话,下头的沈老爷子不说话,其他人更没胆子说了,气氛一时有些紧绷。 “殿下,臣女有个疑问,不知道殿下可否替臣女解惑?”出声打破僵局的,是一脸天真懵懂表情的沈碧月,她睁着一双好的眼睛,盯着豫王。 沈家人都被她吓到了,在场的人哪个都她有分量,哪里轮得到她开口说话,一点尊卑都不分,真是不要命了。 沈植的脸色难看的很,轻声喝道:“碧月,别胡闹!” 然后前一步,对着豫王赔笑道:“小女自小不在沈家,说话莽撞了些,还不是很懂礼仪,还望殿下不要计较小女的不敬之罪。” 邵衍眼帘微掀,他的脸早没了方才嘲讽的冷笑,而是恢复了一脸漠然,伸出一只手微微撑着下颚,下巴微抬,斜斜盯着沈碧月,“你说,孤听着,不过先说好,孤这人耳根子软,只喜欢听好话,那些坏话听多了,耳根子硬了,兴许想收拾人了。” “那臣女……”沈碧月顿了一下,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想想再说。” “那你可得想好了,孤不喜欢等人。” 两人都极有默契地忽略了沈植,他尴尬地站着,忽然觉得面子挂不住了。 但豫王说话,也没人敢打断,只好灰溜溜地又站了回去,他现在总算是明白沈岐的感受了,对豫王,向来都是没有面子可言的,如今又加了一个沈碧月。 这是一个屡次顶撞自己父亲,丝毫不留半点面子的不孝女,他果断地把所有矛头都指向沈碧月,谁让她是他的女儿,起豫王,那是分外好拿捏的。 沈碧月静了静,道:“既然殿下想听,臣女直言不讳了,臣女在丰水州的时候,曾经养了两只鸡,它们的关系很差,经常抢食吃,两只明明都很瘦弱,偏偏一只喜欢欺负另一只,欺负完还一副理所当然找茬的样子。” 邵衍神色依旧冷淡,却能看出来,他是极为认真地听着,这让沈家人吓得眼珠子都快掉了。 豫王今天是怎么回事,不是个冒牌货吧?难得门不见血,也嘲讽个人,作弄个人,现在还特别专注地听一个姑娘在讲两只鸡的故事? 两人丝毫没注意到旁人的目光,一个认真讲故事,一个认真听故事。 “……后来,那只爱找茬的鸡被可怜巴巴被欺负的鸡给收拾了,只是它仍旧不认怂,一心一意要欺负那只可怜巴巴的鸡,臣女觉得很惊讶,这世怎么会有这么没脸没皮的鸡?说实话,臣女长这么大,十四年了,没见过这种鸡,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邵衍面无表情道:“所以呢,你要孤替你解哪个惑?” 沈碧月手指紧张地抓了抓衣角,“殿下您说,这世怎么会有这么没脸没皮的鸡呢?是不是很匪夷所思的存在?” 邵衍没点头,也没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脸,表情控制得很好,很无知,眼神也控制得很好,很纯真,往下移,小动作也控制得很好,很紧张无措。 全身下都透露出一种她知道她问的问题很傻很怪,但她是特别好,好到不怕丢脸的感觉。 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其他人看着觉得很怪,不是两只鸡的故事吗?为什么豫亲王的脸有种风雨欲来的阴沉感,那漆黑的眼眸毫无波澜,一旦对,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偏偏被他盯着的那个姑娘毫无察觉,还一脸傻气地眨眼睛。 良久,邵衍才终于缓缓开了口,“后来呢?那两只鸡,谁输谁赢?”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这也在意料之。 沈碧月抿唇笑了一下,“回殿下,后来那只没脸没皮的鸡被臣女煮了,因为它实在太坏了。” “好吃吗?” “回殿下,臣女不敢吃,怕吃了也会变得没脸没皮,臣女害怕。” 邵衍似笑非笑道:“你还真是挺有能耐的。”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急败坏,很不明显,但她听得出来。 “这句话殿下好像夸过了。” “不喜欢?” “不,喜欢。能让殿下这么夸,说明臣女还是有长处的。” 邵衍倏地站起来,冷冷瞧了她一眼,却对沈岐道:“魏国公爷,你这个孙女很有意思,倒是很对孤的胃口。” 沈岐面色一紧,这话什么意思? “十日后,女院将会新增一门骑射的课业,孤打算亲自过去授课。” “殿下!这……万万不可啊!”本想说不合规矩,但这位祖宗是个没规矩的主儿,说了也没用。 “孤知道国公爷怕有人不认同,孤这去找皇兄下旨,国公爷不必替孤担忧了。” 谁替他担忧了!沈岐那个气,没听过堂堂亲王还能去女院授课的,还是一个适婚年纪的,眼下连个侧妃都没有的亲王,在满是漂亮姑娘的地方,倒是不担心那些姑娘的清白问题,怕豫王那个臭脾气,不动嘴皮子爱**玩儿的,很容易发生些血光之灾。 张口正想劝,突然从堂外快步走来一个人,是豫王的贴身近卫,天风。 “殿下,猫已经找到了。” 邵衍挑眉,“在哪里?” “卡在墙。” 邵衍沉默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抬脚离开了。 豫王没事人一样地来,又没事人一样地离开,可他留下的一堆烂摊子还没处理干净,真叫人气得牙痒痒。 “沈碧月!”沈植看沈碧月背对众人站着,一动不动的,刚刚褪下的怒气又涌了来。 沈碧月身子一颤,缓缓转过身,沈植大步走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不孝女!”说着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她脸扇。 只见沈碧月眼圈一红,脚步一移,身子一个趔趄,直直朝着沈植身后的妇人奔去,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沈植的手落空,打不到!又打不到!这是第三次了! 短暂的尴尬过来只剩暴怒,“沈碧月!你给我过来!” 沈碧月伏在妇人怀里嘤嘤哭着,“豫王殿下好可怕,父亲也好可怕,婶婶我怕!” 被她抱住的正是二房夫人,沈碧双的母亲,沈植的弟媳妇陈氏。 她本来是站在沈州身边默默看着的人,突然被沈碧月这样一抱,瞬间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她也是一脸茫然的,自己并未跟这位大房的大姑娘有什么接触,怎么莫名其妙成了沈碧月寻求安慰的对象? 沈植那边还在气头,沈州也皱着眉头看她,可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尴尬地扫视了一圈众人,也不敢去看自家大伯,众目睽睽之下,她很想推开怀里这个哭得气不接下气的少女,只是碍于情理不能这么做,想伸手去拍拍她的背,又顾及到沈植吃人一般的目光,最后犹豫着僵在半空,不去,下不来。 甘苓也是默默在一边看着的人,鉴于她之前曾经私底下议论过豫王,今日亲眼见到了,总归有些心虚,沈碧月还没来的时候,他们这些沈家人在下边站着,豫王百无聊赖地等着,偶尔一个眼神扫过来,她感到手脚一阵发冷,总感觉他的目光好像停留在自己身,像针扎一样难熬。 后来沈碧月来了,豫王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她总算是松了口气,一直到豫王离开,才终于缓过劲来,只是回想着刚刚豫王对沈碧月的态度,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按理来说,以豫王的身份和眼光,还有那暴戾的性子,应该是瞧不沈碧月的,刚刚那个态度,更像是对沈碧月的不满,不过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确,算沈碧月真的跟豫王牵扯关系,也希望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才好。 “沈碧月!你这像什么样子!”沈植一声怒吼,打断了甘苓的思绪,抬眸看过去,看到沈植想过去陈氏那边,一副要动手的凶恶模样。 沈碧月瘪了嘴,索性放声大哭,“你们欺负我!我要阿娘!我要去找外祖父!我不要待在这里了!” 一提到孟家,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孟茹是不能提的禁忌,特别是在沈岐和沈植这两个人面前,是绝对不能提的,但是一个自小失去了母亲的姑娘,在豫王的巨大威压与父亲的怒骂下过得艰难,想念母亲倒也无可厚非。 甘苓眼里有嘲讽,只可惜,这里不是普通人家,而是沈家。 沈植冷笑道:“欺负?我看你刚刚跟豫亲王殿下倒是聊得很欢快,还敢说什么可怕!” 沈岐沈植要冷静,起豫王,孟茹压根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行了!子植!都是快四十的人了,妻儿成群的,也要跟丫头一样不懂事吗!闹脾气,斤斤计较,传出去还不给人笑掉大牙!” 家主发话,任谁都要收敛几分,连沈碧月的哭声都小了一些,沈植见状也只能按捺下心的怒气,不知道为何,看到这个丫头不怎么喜欢,在她顶撞他之后,更觉得厌恶了。 “儿子知错。” 沈岐缓了口气,“我现在要马进宫一趟。” “父亲进宫做什么?”出声的是沈州。 “不进宫,只怕豫王真要去女院授课了,这种事决不能发生,太荒唐了!” “父亲,如果豫王铁了心要去,只怕陛下也不能阻挠……”沈植知道豫王的性子,这件事绝没有这么容易。 “身为臣子,要敢于谏言,豫王不能再这么肆意妄为下去了,去女院授课这么荒唐的事情,我不信其他府的人也愿意。” 沈岐刚要走,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对沈州吩咐道:“知州,你马派人去各家府送信,特别是府有姑娘的那些人家,说豫王要女院授课。” “是,父亲。” 众人一下子散得干净,沈植也有事先离开了,沈碧月早不哭了,眼圈红红地松开陈氏,甘苓柔声安慰了她几句,派人送她回了泊云居。 一大早被找猫的动静惊醒,之后心神未定,一直睡不着,加刚刚应付邵衍和沈家人,哭得眼睛疼,吼得喉咙疼,精神太过疲劳,现在松懈下来,整个人都累得不行,正想着回房好好补觉一番。 墨笙看到沈碧月打着哈欠回房,在心底嘀咕着,姑娘这游魂一样出去逛了一圈,又游魂一样地回来,要不是大白天的,真要吓死人。 “你们在外头好好守着,别吵醒我了。” 进了房,关门,回头走了没几步陡然停住,眼前几步远是隔着内外间的珠帘,微微眯起眼往里看,隐约看到有个人坐在矮榻,身形修长,一双眼漆黑得吓人。 她定了定心神,掀开珠帘走了进去。 “还以为殿下进宫去了,没想到殿下会在青天白日的溜进女子闺房。” 邵衍没理会她的嘲讽,唇角凉凉勾起,“你看起来倒是精神得很,一点也不像刚刚受过委屈的模样。怎么不装出刚刚那副愚蠢的模样了?” 虽然派了人监视她,也知道她在沈家的日常,但亲眼见到她那么一副天真自然的模样还是觉得很新,毕竟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阴险恶毒,张扬跋扈,会咬人,也会服软。 “托殿下的福,臣女今天不怎么委屈。”说来还是因为他的缘故,沈岐才会骂沈植的不顾大局。 “孤可没什么功劳,都是你的能耐,装得一副愚蠢笨拙的模样骗人,还说自己不擅女红,我看你鸳鸯两个字绣得极好。” 沈碧月沉默了一下,他果然提到了鸳鸯。 她给邵衍的那副刺绣,绣以山水作背景,留了好大一片空白,原本应着邵衍的要求,那块地方应该绣鸳鸯的,实际她也绣了,只是绣的是鸳鸯这两个字。 有点投机取巧的意味,她猜到了以邵衍的脾气,不愿被人这么作弄,一定会来找她的麻烦,所以一直窝在府里不出门,反正他也最讨厌别人的府,哪里能猜到,他真的找门了。 虽说是来找猫的,但也主动找了她,其内情,孰真孰假,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想了一下,她答道:“在殿下面前,臣女还是保持真性情要更自在些,总是装模作样的太累了。” 闻言,邵衍的眼底忽然出现一丝异色,一闪而逝,快得让人看不清。 “沈家好吃好喝的供着,起在丰水州的庄子里,日子安逸得多,你却跟孤谈累?”语气有些微讽。 “回殿下话,臣女是心累,所以能不委屈自己的,臣女尽量不委屈。” “不想委屈自己,所以一路都跟孤对着干?” 沈碧月知道他说的是还没回永安之前的那一路,点头道:“殿下多虑了,臣女有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如果多有冒犯,那也只是不想委屈自己。” 对此,邵衍轻嗤一声,“犯蠢!” 以示嘲讽,与不赞同,如果她真的不愿委屈自己,早在朝仙阁的时候,不该跟他对着干,她的心里终归是潜伏着一只不愿被束缚的野兽。 沈碧月忽然抬眸看他,“刚刚在前堂,碍于有人在场,臣女还有话没说完,希望能和殿下再谈谈。” 和他谈谈?邵衍神色一动,低笑一声,“如果孤没过来,你不准备说了?” “臣女在思淮楼的时候说过了,殿下和臣女是一条船的人,既然为同船人,又怎么会见不到面,只要见了面,便是不谈,也得谈。” ------题外话------ 感谢小读者的长评和票票!谢谢小读者的喜欢与支持! 昨天翻了大家所有的评论,正在考虑调整大纲,你们更喜欢甜宠风呢,还是男女主相爱相杀,旗鼓相当风格呢?还是再带点小虐的呢? 131 闺房密话(一更) 她说话的时候,脸带着浅浅的笑意,是强势,是笃定,也是决断,好像料定他不会因为这么一番话跟她翻脸。 看着她,身子微微往后一靠,他果然没有发怒,虽然脸的神情依旧淡漠,但眼神平静漠然,看不到一丝要发怒的痕迹。 “沈碧月,你已经好几次用孤的秘密来威胁孤了,你以为这次也能奏效吗?” “殿下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以理解为威胁,但退一步来说,一条船也可理解为,殿下与臣女是缔结同盟的盟友。” 邵衍挑眉,轻嗤一声道:“盟友?你有什么资格成为孤的盟友?” 沈碧月淡淡道:“这点殿下应该很清楚了,臣女知道殿下的秘密,殿下也握有臣女的把柄,但真正论起来,臣女斗不过殿下,可殿下却能轻而易举地弄死臣女,臣女没有任何优势,相反的,殿下的秘密,与臣女的秘密都被捅了出去,谁的下场更严重?这个不用臣女再挑明了,在这一点,臣女起殿下是更有利的,殿下以为呢?” 跟以前一样,还是明晃晃的威胁,只是以前都是明里暗里,言语带点遮遮掩掩的,这回都直接搬台面亮给他看了,每一句话都在挑衅他的权威,他却不生气,反而觉得她这样的说辞很有趣。 他原以为她会搬出她现在能利用的条件,一个个剖析给他听,结果说出来的条件还是跟他有关,不同舟共济,那鱼死破,她在赌,赌他的不敢。 “沈碧月。”邵衍站起来,慢慢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肩的伤还疼吗?” 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沈碧月却不感到惊讶,她的伤,本是他给的,是她无意窥探了他的秘密所付出的代价。 “回殿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亏你长得一副精明的蠢模样,偏偏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怕再把性命交代在孤手?” “殿下之前答应过臣女,不对臣女喊打喊杀,动手动脚。” 邵衍面无表情:“孤说的话你也信?” “不信。”她回答得很果断,像是发自内心的想法,“这些话,臣女本不想与殿下说得太明白,可殿下非要逼臣女。” 她说着微微后退一步,凑这么近和他说话实在太有压力了,他太高,不看着他说话又显得很没魄力。 “殿下有不能杀臣女的理由。之前明明有好几次的机会可以杀臣女,可偏偏都留了臣女一口气,依殿下shā're:n的脾气,从来不会留有余地,而是赶尽杀绝,所以那不是殿下的一时怜悯,而是不能杀。在安会山的时候,殿下不认识臣女,所以下手狠绝,不留余地,可朝仙阁之后,殿下调查过臣女,知道了臣女的身份,后来对臣女一次次看似狠绝的处理,都留有一丝余地,甚至连亲自动手的那次都手下留情了,否则臣女不会次次都活了下来。” 他对她还能忌惮什么,不过是忌惮她背后的沈孟两家,邵衍垂眸,冷笑一声,“你是不是高看了沈孟两家的分量,也高看了你自己的分量,一个被沈家遗弃的孤女,十多年来连外祖家也不闻不问,凭什么认为你吃了亏,他们会替你出头?” “他们会!”沈碧月断然道,不会一丝犹豫与怀疑。 前世她怀疑过太多人,也错过太多,现在她愿意尝试着去相信他们,但这个他们,也仅仅限于曾经爱她护她的亲人朋友,其他人对她而言,皆是过路交情。 邵衍沉默了一下,“所以呢,只是依仗这些,你这么有胆色地次次挑衅孤?” “殿下如果真的对臣女有一丝的杀意或是厌弃,现在不会在这里。”她仰起小脸看着他,淡淡一笑,“臣女说这些话并非是想威胁殿下,只是求个共存之道,殿下好,臣女也好,这样的局面应该是最喜闻乐见的才对。” “如果孤现在弄死你,威胁少了,不是更喜闻乐见的事吗?” 沈碧月摇头,“你不会这么做的,以前或许还可以,但在我回到沈家,又去过孟府之后,你更加不会这么做了。” 直白地提到沈孟两家,其他话却隐而不说,说一半遮一半,这其饱含的深意耐人寻味极了,只有谈话的两个人才知道,重点在于沈家,还是孟家。 邵衍看着她的眸光深邃几分,神情也逐渐冰冷了几分,最终化为唇角一抹笑,“好。很好。你要成为孤的同盟也可以,让孤看到你的好处,否则孤能让你船,也能随时让你下船。” 沈碧月浅然一笑,“那是自然。” 邵衍忽然转身又走了回去,重新坐回矮榻,“差点忘了,正事谈完,还有一些小事没解决。” 沈碧月抿唇,心里莫名涌警惕,还有不安。 “两只鸡,还有,”他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团揉得皱巴巴的东西,往她怀里一砸,语气极其不善,“重做!” 猝不及防砸过来,自然是没接住,东西掉在地慢慢舒展开,精致如水墨妍彩的水天山色,和空旷处两个龙飞凤舞的字,鸳鸯。 果然跟她猜的一样,是旧事重提,旧账重算。 静静看着,然后抬眸,“殿下不喜欢?” “孤让你绣鸳鸯,这是哪门子的鸳鸯?” “回殿下,这是鸳鸯啊,难道殿下不识字?” 邵衍抬抬眼皮子,漠然的眼神直直锁住她,“你要跟孤抬杠?” “臣女不敢。”怕翻船。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弄两个鸳鸯的字敢拿来糊弄孤,真是长肥胆了!再给你十天的时间重做,十天之后,在北山女院亲手交给孤。” 沈碧月闻言,神色立马变得若有所思起来,他能这么笃定能在北山女院见到她,说明他已经确定要去女院了,那他刚刚说的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早决定好的。 想到这些,她也不怎么在意,只是笑道:“殿下真是不厚道,难得祖父兴致极好地要去宫里阻拦。” “哼,沈岐那个老东西,以为找了一堆朝臣谏能拦得了孤?”他的人在他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已经得到了他的授意,当即一封密信飞往宫内,寻求皇帝的允许了,这样的事干了很多次,皇帝一开始还会等豫王亲自入宫商讨,后来也麻木了,大手一挥,你做什么都对。 “人老了,真是脑子也不好用了,迂腐又顽固!”当着人亲孙女的面骂人骂得很自然,很顺畅,丝毫没有半点愧疚与不好意思。 “祖父可能是最近思虑过甚,火气过旺,需要泄泄火,还请殿下体谅。”自家祖父被骂,这个亲孙女也没有半点的气愤。 邵衍似笑非笑地睨她,“所以孤活该给他泻火?” 这话怎么听都有点不对劲,沈碧月:“……玩笑话,殿下不用在意。” “孤看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跟孤说玩笑话也越发顺溜,前头是两只鸡,现在连泻火都出来了。”邵衍冷哼一声,从榻起身。 沈碧月讪笑。 “少开玩笑,说多了会成真的。”从她身边走过,停顿了一下,突然弯腰捡起那个鸳鸯枕套,伸手在枕面拍了拍,“少说话,多做事,否则哪日孤来了兴致,拿你来试试这些玩笑话。” 她面色一僵,回头发现他正大踏步往外间走,眉头微皱,还以为他真的毫无顾忌,要从正门直接出去,急忙跟了出去,结果一出珠帘,没看到人。 刚刚还在的人,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没发出半点动静,也不留下一丝痕迹的消失了。 溜得真快。 她站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他刚刚是不是说,要在北山女院亲手把鸳鸯枕套交给他? 原本舒展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那个该死的男人,净给她找麻烦! ------题外话------ 先前说的调整大纲,只是调整男女主的相处模式,加快节奏或是调慢,主线剧情是不变的噢,看了你们评论,已经心里有数了,看愉快么么。 132 您想看着孙女死吗(二更) 孟府 孟姝正缠着孟廉想要出府,自从那日沈碧月走了之后,她突然被禁足在院里,抄了好几日的妙法莲华经。 听孟廉说,妙法莲华经有某一部分能使人灭**,净思**,让她好好抄写与领悟,虽然没明说,但孟姝知道,孟廉一定是知道了她们去思淮楼的事情,否则哪里会说出什么灭**净思**这种话来。 好在来传话的人是私底下寻着她悄悄说的,要不让母亲知道了,非得扒了她一层皮,立马找个人家给她嫁出去了。 好不容易从院里被放出来了,结果刚要出府被拦住了,孟姝当即跺脚,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书房,刚刚踏过门槛大喊大叫起来。 “祖父!您这是铁石心肠!断孙女生路!” 孟廉正趴在窗台逗鹩哥,手里攥着长长的毛笔,逗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冷不丁听到一个足以跟鹩哥相当的尖锐声音在耳边炸起,脚下一抖,整个人差点滑下去。 鹩哥站在笼的木杆子,拍拍翅膀,左右扭着头,啾啾叫得无欢快,漆黑的小眼珠里写满了幸灾乐祸。 “鬼吼鬼叫什么!”孟廉没好气地吼道,扭头看见鹩哥的模样,心里来气,手里毛笔对准它的鸟肚子使劲戳,戳得鹩哥蹿下跳,叫声凄厉。 “您要是放我出去,我哪里会鬼吼鬼叫。”孟姝嘟嘟囔囔着,还探头看了鹩哥一眼,“鹩哥真可怜,被人这么使劲折腾,毛都快掉光了。” 鹩哥像是能听懂,啾啾叫了两声,两只翅膀很是配合地扑了扑,头的羽毛密集整齐,在阳光下显得愈发油光滑亮,看在别人眼里是漂亮,看在孟廉眼里,那是碍眼。 “再叫!你嘚瑟!再嘚瑟关在笼子里老死算了!”忍不住又伸出毛笔使劲戳,吓得鹩哥飞快收起翅膀,缩在离毛笔所能够到的最远的角落,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指桑骂槐的话,孟姝还是听得出来,撇嘴道:“小小年纪的被关在笼子里多可怜。” 孟廉哼道:“现在知道可怜了?当初干嘛去了?” 孟姝前挽住孟廉的手,“祖父!您忍心看您的漂亮孙女被关在府里孤独终老吗?” “我可没你这么难看的孙女!”孟廉使劲甩了甩手,像是在甩什么脏东西一样,“去去去,别拉着我。” 孟姝使劲抱住,眼巴巴地抬头看着孟廉,五官皱巴巴的,终于使劲挤出了一滴眼泪,“祖父,阿姝知道错了,放我出府吧,您也知道我是个待不住的,整日待在府里,像鹩哥被折了翅膀一样,飞不起来多可怜,早晚有一天会闷坏的。” “没事少诅咒我的心肝宝贝!人翅膀好着呢,又漂亮,谁跟你一样丑巴巴的!”孟廉无嫌弃,头扭开,都不想看她,仿佛多看一眼会眼瞎似的。 孟姝:“……”看了眼现在还可怜巴巴缩在角落的鹩哥。 “每次做错了事知道撒娇,也没个消停的,等哪天真闹出大事来,我管都不会管你,寻个机会把你这个爱闹事的东西给毙了,等着陛下送我一面大义灭亲的牌匾。” “祖父,您真不厚道……” “你逛花楼厚道了?” 知道他要追究这个事情,孟姝连忙为自己抱不平,“祖父,我是好!您说,这永安的所有铺子我都逛过了,再逛多没意思,也差个花楼还没逛,再说了,我和小表妹都扮成男子,还乔装了一番,绝对没人认得出来!” “还敢提你小表妹?”孟廉瞪眼,“人家才第一天到府来,被你这个大表姐给拐去花楼了,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耐呢?” “这事我真是冤枉的,其实我事先跟她说了去思淮楼的,小表妹也没意见!”在孟廉的瞪视下,使劲把错都推到自家小表妹身的孟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弱,心虚了。 “没逛过花楼使劲往那里跑,豫亲王府你也没逛过,要不要也去逛一圈?” 孟姝吓得手一松,瞪着一双大眼睛,“……祖父您是想看着孙女死吗?” 孟廉瞥她一眼,“知道怕了?以后少去思淮楼,也别带着你的小表妹去,那里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说完又补了一句,“其他花楼也一样,再去我打断你的腿,以后你出门给我拖着腿走。”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孟姝默默吞回了要争辩的话,那个画面实在是惊悚,还很不雅观,让她一个天天喜欢爬树的人怎么能忍受! “这些日子你给我安分一点,你被禁足的事情,你母亲已经有点怀疑了。” 孟姝:“……”会被怀疑,这是谁害的?还不是他非要禁她的足,还不说清楚什么原因,她母亲不怀疑才有问题啊! “行了,你赶紧走吧,别在这里碍我的眼了,看到你,我眼疼得不行。” 被孟廉这么嫌弃已经成为了习惯,孟姝倒是没太大反应,面无表情道:“走去哪儿,您不是让我哪儿都不要去吗?” 孟廉:“……你有这么听话?” 孟姝眼珠子转了一圈,突然狡黠一笑,“祖父,你们不让我自己出去玩,那我去找小表妹玩,你们总没意见了吧?” “少去祸害她!” “孙女这走,不在您跟前碍眼了。” “你给老子回来!” 可惜人已经走远了,没听见他的话。 孟廉瞪着空无一人的书房门口,气得鼻翼一耸一耸的,“侯武!” “主子。” “派人去盯着阿姝,别让她带着表姑娘又搞出什么乱子了!惹豫亲王还是小事,只要别惹那些人行。”孟廉的面色难得严肃。 侯武沉默了一下,次两位主子的事情,他要背负很大的责任,若不是他知情不报,听任两位主子出府,也不会在思淮楼撞豫亲王和那些人。 在得知这件消息的时候,他愧疚得要死。 孟廉看了他一眼,一眼,已经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便道:“谁也不知道她们两个会跑到那里去,你也别自责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想也没有用,既然她们已经去了,也撞了,今后多注意点她们两个是。” 既然孟廉这么说,侯武自然也不再矫情多想,将多余的情绪压进心底不再想。 “主子,还有一件事要报,今天早豫亲王带人沈府去了。” 这么大的动静,孟廉不应该不知道,只是因为他今早难得赖床,跟个软骨头一样躺到了快晌午才起来,起来了也不吃饭,趴在窗台逗鹩哥,随心所欲得很。 孟廉眼神一亮,“去沈府找茬的?” 侯武:“……不是,豫王是找猫去的。” “哦,他府里那只肥得跟西瓜一样的白猫?真没意思。” “……听说是王府的人没看好猫,让它跑进沈府去了,豫亲王亲自沈府讨猫,惊动了整个沈家的人替他找猫,结果发现猫卡在了墙,压根没进去。” “卡在墙?那只肥猫还真给他豫亲王府长脸!”孟廉拍掌大笑,笑到一半突然僵住了脸,像是突然卡住了一样,下一刻立马皱起了眉。 “王府隔着沈府起码有三条街,他一只肥头大耳的猫是怎么跑到沈家去的?这一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家的人没发现?一群蠢货!说不准那只猫是被他丢进去的!哼!” 侯武又沉默了一下,“然后,豫亲王离开后,转头又进了表姑娘的闺房。” 孟廉瞬间瞪眼:“那个登徒浪子!进人家女子闺房做什么!” ------题外话------ 迟来的二更!其实本来下午要发的,可是突然被通知下午要加班,拖到了现在!明天会多更的!爱你们! 133 去探望大姐姐(一更) 侯武保持沉默,这个问题实在是很难回答。 孟廉气呼呼道:“好一个臭小子!主意都打到我的好外孙身了,沈岐那个老东西!怎么说也是个家主,生了一窝子子孙孙都是眼瞎吗?青天白日的看不到一个大男人?闯个沈府跟逛大街一样,我看这个沈府还是铲平算了!” 又不是生老鼠,竟然用一窝来形容沈家,侯武默默听着,心想幸好沈老爷子不在这里,不然肯定要被气死。 “主子,魏国公爷进宫去了。” “进宫做什么?” “豫亲王打算去北山女院给姑娘们授课,魏国公爷以为他进宫请旨去了,还给姑娘在北山女院课的各家府递去了消息,应该是想要联合反对豫亲王的。” 孟廉挑眉,“咱们孟家呢?没消息送过来?” “这个,没有。”怎么可能送过来,孟老爷子素来是个不着调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要真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会拍掌支持豫亲王去女院,兴许还一路敲锣打鼓地送他过去,怎么会跟着他们一起反对。 “他沈家到底有没当我们是亲家!咱们也有姑娘在北山女院的,竟然没想着找我们一起去宫里闹事!太过分了!”孟廉气得快要跳起来了,眉头竖得毛笔还要直,还要高,几乎冲天了。 宫里闹事! 这口没遮拦的四个字吓得侯武出了一身汗,下意识看了眼窗外,幸好没人,再看自家老爷子,依旧抬着下巴,竖着眉毛,毫不在乎的模样,不禁在心里默默叹气。 说人家不当孟家是亲家,可您老人家刚刚要铲平人家沈府的时候,也没当人家是亲家来着。 孟廉气得又骂了几句,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笑开了,可能是站得有点累了,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一条腿高高翘着,没个正形。 “不怕不怕,沈岐那个老东西还斗不过混小子,他敢在沈家放言,说明他早做好了准备,只怕沈岐这一趟要白忙活了。”孟廉哼哼几声,“白忙活也罢了,还让人逮到机会占自家孙女的便宜,没用的老东西!” 侯武默默看地,装作没听见。 “给我好好盯着那个混小子,要是他敢对我的好外孙下手,你也别顾忌了,直接弄死他!” 孟廉说得随意,可侯武听到这话都快哭了,那可是豫亲王!连皇帝都要避让几分的豫亲王!他连惹都不想惹,更别说弄死了,他没被豫亲王给弄得死去活来不错了。 看着侯武那副怂样,孟廉特别嫌弃,“怕什么?弄不死给他添堵,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不懂变通?我看这点,你还不如那个丫头。” 那个丫头指的自然是沈碧月。 三言两语间,侯武在孟廉眼里的地位都开始不如只见过一面的外孙女了。 “你好歹也跟过那个丫头一段时间,看她怎么给那个混小子添堵的,多学着点!” 侯武:“……”姑娘是给豫亲王添堵了,但她自己也损失惨重啊! 只是这时的孟老爷子在气头,说什么都是对的。 “……主子教训的是,小人会多学学的。” 孟廉说得没有错,沈岐确实无功而返,他进宫的时候正巧碰帝后泛舟游湖,两人在御花园湖央的亭子抚琴唱曲儿,勒令了谁也不许打扰。 他在湖边等了快一个时辰,帝后才尽兴归岸,本以为能说事了,皇后又说疲累,他只好又等着皇帝将皇后送回梧桐宫后,才一起去了御书房议事。 这次没人打扰,他正想向皇帝进言豫亲王的一切猖狂行径,谁料刚说了几句,皇帝朝他摆手,说是豫亲王向来如此,也没做什么不利民的事情,又拿他的身子骨虚弱,受不得刺激来推脱。 还说豫亲王为了能够磨练性情的尖锐,早已请旨去北山女院授课,跟姑娘们多处处,兴许能变得温润和善许多。 沈岐听到这,当即愣住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豫王老早已经请旨去北山女院了,却装出一副心血来潮的模样,让他火急火燎地赶进宫来,还自以为是地通知了各府,打算联合反对豫王。 圣旨已下,等于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都是笑话,而那些被他递送了消息的各府,一定也会知道这件事,想到这点,他双眼发黑,险些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皇帝看他面色不好,还劝他可以不用为朝事太过劳心劳力,亲自派人送他回沈府了。 能被皇帝亲自送回去,多大的面子,只是一想到这个举动背后的故事,沈岐恨不得把自己的脸皮撕下来,不用再拿出去见人。 豫王驾临沈府的事情,不知道被谁传得永安人尽皆知,特别是提到了豫王还召见了沈家的那位长房嫡女,于是人们对这位沈家嫡女的好心升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恨不得去见见她到底长了怎样的三头六臂,竟然能得到豫王的召见。 虽然豫王的狠辣性情是永安人人都深以为然的事情,但他的容貌在整个大宁也是极致的清俊美貌,人们惧怕他的同时,还是会被他吸引。 只是他的性情狠厉淡漠,除了玲珑仙子外,对其他女人几乎没有任何兴趣,豫王的早年也吸引了一大群想爬床的女人,只是后来都遭受到了极其残酷的惩罚,慢慢地,他的床再也无人敢接近,成为了一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存在。 这些年来关于他的流言除了罚人惹事,是跟玲珑仙子之间发生的风流韵事,现在猛然冒出一个能跟他扯关系的女人,人们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沈家的这位嫡女本身也是个神秘的存在,于是两个同样被人们所好的人物凑在一起,当即成为了永安城内人们讨论得最热烈的话题。 流言几乎无缝不钻,被罚抄经书的沈碧燕自然也听闻了,气得差点没折断手的毛笔。 “沈碧月!”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凭什么她在这里受罚,那个人却一跃成为了永安的风云人物。 分明是个被沈家遗弃在外的女儿,而外头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事情,甚至是谈到沈家嫡女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沈碧月。 “菊儿!三姑娘呢?” “今日邺国公爷大寿,三姑娘跟着夫人去秦府贺寿了。” “不是问你这个!”发现菊儿愣愣地看着她,沈碧燕不由得缓了口气,“外头的流言,三姑娘应该也听闻了吧,她有没有什么异常?” “原来姑娘问这个,好像没什么异常,三姑娘昨日还去探望大姑娘了。”菊儿觉得很怪,为什么姑娘莫名其妙要问这个。 沈碧燕冷笑道:“一个个都是惯会装的!” 菊儿默默低头,她什么都没听到。 “大姑娘呢,她还在泊云居?” “是。” “你待会儿准备些点心,等我把这些写完,我们也去探望一回大姑娘,向她赔礼道歉!”最后四个字像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菊儿不由得看了沈碧燕一眼,发现她脸是带着笑的,只是那眼神,透着一股阴狠与嫉妒。 不敢再看,菊儿赶紧应声下去了。 沈碧燕深呼口气,心平气和地将剩下的最后一页经抄完,然后去换了一身新衣裳,简单地梳妆打扮了一番,等菊儿提来食盒,打算去泊云居。 刚要出门,遇了一位妇人,穿着艳丽,浓妆艳抹,一双眼看人仿佛都透着凶光,她正是沈碧燕的生母,胡氏。 “你要去哪里?”胡姨娘看到沈碧燕,立马伸手拦住了她,眼神落到她手的食盒,不由得皱起眉,“老爷不是罚你抄写经吗?你还要跑去哪里?” “父亲只罚我没抄完不能出院,我已经抄完了,可以出去了。” 胡姨娘还是拦着不让走,“你要去哪里?” “去探望大姐姐,次误会了她,想去赔礼道歉。” 胡姨娘一听到沈碧月的名头,脸色立马冷了下去,“你次是因为招惹了她才受的罚,教训还没吃够,现在又要去招惹她?” 沈碧燕也有点不耐烦了,“姨娘,你说什么话,我是去跟大姐姐赔礼道歉的!” “你还赔礼道歉?你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你是副什么德性,我最清楚,不是气不过,想去找她讨回来吗?” 周围已经有下人奴婢躲在远处看过来,胡姨娘却还在数落着,一字一句毫不留情,甚至是有些刻薄。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人家是嫡女,你是庶女,不要随便去招惹她们,算是人大姑娘犯了错,顶多也骂几句,家法落不到她身,更何况她的外祖家可是孟府,你呢?你有什么?这次还是你去招惹人家,冤枉了人大姑娘弄坏了你的脸,结果呢,压根跟她没关系,还在老爷子面前丢了个大脸。之前则哥儿出了事,我还笑花姨娘不会教儿子呢,你倒好,没几天惹出这档子事……” 嫡女和庶女这两个词像是两根针一样狠狠扎在沈碧燕的心,放大了她心里的嫉妒与不忿,心情也更加阴郁起来。 “要你管!走开!”她吼了一句,伸手狠狠推开胡姨娘,提着食盒快步往外走,完全不顾身后胡姨娘愤怒的叫喊。 “我怎么教出这么个不省心的小蹄子!我辛辛苦苦生她出来,一手拉扯大,结果还养出一头白眼狼了,还敢推我!”沈碧燕跑得很快,胡姨娘追不,只能气急败坏的在原地跺脚。 看了眼身边的丫鬟,“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她回来,别让她在大姑娘那儿惹事!” “是,四姨娘。”那丫鬟赶紧追着去了。 胡姨娘面色不善地瞪着门口看了一会儿,愤愤转身回屋去了。 沈碧燕一开始还越走越快,后来接近泊云居的时候慢慢放慢了脚步,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菊儿在后面跟着,压根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会被迁怒。 自家姑娘的脾气有多坏,旁人不知道,但她知道得最是清楚,胡姨娘本身是个暴脾气的,沈植的性子有时候也急躁,生出来的四姑娘也遗传了他们的性子,倔强,不服输,也不愿屈居人下,明明是母女,偏偏像对仇人,针尖对麦芒的,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吵嘴。 要知道四姑娘自小不喜欢人家当着她的面喊庶女,刚刚胡姨娘还当着其他下人奴婢的面特意强调她庶女的身份,等于踩着四姑娘的痛处拼命磨,四姑娘不发火才怪。 泊云居的院门紧闭,在沈碧燕的示意下,菊儿前敲门,没一会儿,门开了。 开门的丫鬟看见沈碧燕有些惊讶,“四姑娘?” 沈碧燕扯出一抹笑,“我来探望大姐姐的。” 丫鬟没有立即把门开起来,而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砰的一声关门,没了动静。 菊儿瞅见沈碧燕的面色难看得很,斟酌着开口道:“姑娘,那丫鬟也许是进去通报大姑娘去了,一会儿会出来。” 沈碧燕抿唇没说话,抓着食盒把柄的手指下意识收紧,通报?起吃闭门羹,见沈碧月还要丫鬟去通报这件事,要让她的心里更不舒服! 她凭什么?又不是沈家的正经主子,不过是个被遗弃的嫡女,初来沈家的时候,在祖父祖母和父亲的面前还没她这个庶女招人待见呢! 134 用豫王打你的脸(二更) 等了一会儿,门又开了,还是那个丫鬟,她将门完全打开。 “刚刚对不住四姑娘了,大姑娘有吩咐,如果四姑娘门,婢子们都要进去通报一声的,还请四姑娘见谅。” 趁着那丫鬟低头说话,沈碧燕狠狠瞪了她一眼,等她抬头,又是一脸平静的笑。 “没事,我跟大姐姐之间有些误会,为难你们做什么。” 秦府与沈府隔了有两条街远,但仅仅是这两条街,一大早挤满了来自各府的马车与仆人婢女,几乎是人满为患。 但没有百姓抱怨一句,整个永安都知道今日是秦府老爷子的寿宴,这向来是永安足以媲美节日盛况的一场宴会。 秦老爷子的两个儿子,长子秦兴与二子秦常,一个在府门外迎客,一个在府内待客,他们的家眷则在接待来自各府的夫人与姑娘们。 秦府与沈孟两府不同,秦老爷子独居在邺国公府,并未与子女住在一起。 听说以前秦老爷子还是和子女住在一起的,只是在二十年前的某一夜,秦兴与秦常两房子女突然都搬出了邺国公府,另建府邸,在一夜之间彻底分了家。 那时还有人猜测是秦老爷子与两个儿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后来秦兴与秦常经常隔三差五回国公府探望老爷子,每年的寿宴也是他们大肆操办的,此打破了那个谣言。 沈岐携着大房子女来到秦府,秦兴连忙迎来,作揖道:“晚生见过魏国公爷。” “邺国公近来可好?” “劳国公爷挂念,家父还是和往常一样,身子硬朗得很,今早犬子耍了套剑法,家父还在旁边指点了他好几处。”秦兴提起自己的儿子,脸的笑意都深了几分。 秦家的人长相大多刚硬,线条分明,显得阳刚十足,性子也是十足十的坚毅与刚强,秦老爷子和秦兴都是如此,唯独秦家的长房嫡子秦召,容貌俊美,白皙,瘦弱,温润,可能是更多遗传了母亲萧氏的长相,一点也不像阳刚的秦家人。 因为这个长相,小时候经常被人戏称为白面俊生,在书院的时候,曾经有人不怕死地当众嘲笑秦召长得像个小娘子,一看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根本不配作为秦家长房的嫡子身份,结果被秦召用一根树枝逼得蹿了树,模样之狼狈引得围观的人哄堂大笑。 书院的师傅都惊讶不已,那时秦召才八岁,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拥有一身这么精湛的剑术,这件事传出去之后,再也没人敢小瞧这个看起来个头小小,身子瘦弱可欺的秦家长房嫡子了。 沈岐言不由衷地赞道:“邺国公是个好运气的,得了令郎这么优秀的孙儿,真是让人称羡。” 秦兴看了眼沈岐身后站得笔直的沈庭轩和沈庭均,道:“沈家的儿郎也不错,经常听书院的师傅夸奖他们聪明好学,积极进,至于召儿,他哪里能得魏国公这么高的评价,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八品监察御史,常年都在外面跑,也不知道混成了副什么性子,回府不爱说话,硬邦邦的跟块石头。” “我看他是个极有前途的,勇气可嘉,听闻前些日子丰水州九方县的县令郑经涉嫌ta:n'w:u受贿,这件案子还是令郎负责的,若没他及早搜集了罪证,哪能那么早给郑经定罪名,要是换了其他的监察御史,兴许给蒙混过去了。” 郑经是襄国公张承同胞兄弟的娘家侄子,这件事在永安的权贵圈子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属于张家的丑闻了,几乎没人敢在明面提出来,这等于是在揭张家的短,谁不知道当今的太后与皇后都姓张,要捏死一个人是动动手指头的功夫,谁还敢跟张家过不去? 然而郑经的案子是秦召亲自派人押送回京的,所有的罪证也是由他亲手搜集的,相当于是他亲手将郑经送绝路的,对于这件事,秦老爷子并没有异议,毕竟行事公正严明的秦家与恃宠而骄的张家素来不对盘,别说这事只是张家外戚所为,即便是张家本家人犯案,秦家对此也只有两个字,活该。 只是秦家不在意,却不代表别人可以随便议论,即便这个人是辈分与秦老爷子相当的沈家老爷子,秦兴心里不悦,面却没表露出来,只是淡淡一笑道:“他也是瞎猫碰死耗子,那时候豫王恰好在丰水州,对此也没提什么反对意见,犬子性子莽撞,我行我素得很,还以为豫王支持他这么做,狠下心把郑经给办了。” 你用张家来膈应我,我用豫王打你的脸。 豫王前些日子刚找过沈家的麻烦,还让沈岐在永安众臣面前出了个大丑,沈岐好面子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也没什么人敢在他面前主动提起豫王,但秦兴这句话,又好像是顺着他的话才提的,没有半点故意的意思在。 沈岐脸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又寒暄了几句进府去了,不想再跟秦兴说半句话,他怕他忍不住,暴脾气又来了。 进府之后,男人和女人是分开的,男人们都在正院说话,女眷则都去了偏院。 沈碧双虽然也是二房的嫡女,但她的父亲沈州并非是嫡子,而是姨娘生的庶子,所以是没有资格来参加寿宴的,她只能跟着沈碧欢过来。 参加一个寿宴还要蹭着沈碧欢才能过来,听起来很没面子,沈碧双一开始还郁郁寡欢的,结果一到偏院,看见了好几个平日里玩得极好的女伴,立马将那些郁闷抛之脑后,兴奋地找女伴们叙旧去了。 沈碧欢也没阻止她,继续窝在母亲甘苓的身边。 甘苓自然也是冷眼看着沈碧双离开,然后带着沈碧欢跟各府的夫人行礼问候,很多夫人听说这是那个被衡岭长公主夸赞过绣技精湛,天赋异禀的沈碧欢,看她的眼神都不自觉变了。 “没想到令嫒不仅长得如此水灵,绣技也如此高超,反观小女,还真是羞愧不已了。” “哪里的话,令嫒也长得一副水灵模样,让人看了喜欢。” 相互寒暄着,甘苓面笑意淡淡,心里却有种虚荣的满足感,仿佛有了沈碧欢在身边,她连走路都能昂首挺胸,再看其他府的姑娘们,一个个都不自己的欢儿优秀。 “沈碧欢?”有人在叫,沈碧欢诧异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衣裳的姑娘,深蓝的布料更衬得她的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气质飒然,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圆润莹亮,嵌在巴掌大的小脸,显得分外大。 “怎么你过来了,小表妹没来吗?” 沈碧欢微微蹙眉,认出了眼前这个人是孟家的孟姝。 “她身子不好,在家休息。” “身子不好?”孟姝也皱眉,“之前她来家里的时候身子还好得很,怎么一回去不好了?” 这话说得好像沈家在虐待沈碧月一样,沈碧欢心里生出了几分不喜,她与孟姝这类人向来玩不到一块去,在书院里也很少说话,与其说玩不到一起,不如说是她看不孟姝这样的人。 同为永安四族的子女,孟姝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应有的气质,反而疯疯癫癫的很,行事也很大大咧咧,经常和江冬那样的女霸王混在一起,舞刀弄枪的,总是在做一些看起来很匪夷所思的事情,优雅,大方,衿贵,端庄,这些品性在她的身看不到一点痕迹。 “大姐姐的身子一向在不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以前才一直在丰水州休养的。” 孟姝挑眉,“所以休养到被下人给骑到头去了?” “你!”沈碧欢拧起眉,口气不善道,“这里不是女院,也并非是你可以随便乱说话的地方。” “我没乱说话,阐述事实而已,你们沈家人连实话都不让说了?”孟姝耸耸肩,一脸无奈的笑。 沈碧欢懒得和她说话,索性别过脸去。 “阿姝,你在和谁说话?”一个身穿深紫色衣裳的少女走过来,看到沈碧欢,眼里顿时染促狭的笑意,“哟,这不是沈姑娘吗?今天来的好多夫人都在谈论你们沈家的长房嫡女,她怎么没来?” 沈家的长房嫡女,这个名头放在以前,是沈碧欢的。 她紧了紧手指,浅笑道:“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对大姐姐这么好?她身子不舒服,所以没来,你们如果真想见她,可以沈府探望。” ------题外话------ 猜猜有没三更呢…… 135 内定的未婚夫(三更) “江冬,别和她说了,反正人家可是绣技精湛的才女,还被衡岭长公主夸过的,才看不和我们说话呢。 ”孟姝笑眯眯道。 江冬点头,“原来是这样。” “可惜了,小表妹竟然没来,本来还想找她说说话。” “你啊,是玩心不收,不然人家安安稳稳待在沈家,哪里都不去,你什么时候想找她说话都行。”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另一头走去,身穿的衣裳款式简单,加容貌精致,气质飒然,都是英姿飒爽一类的姑娘,走在一起像是双生姐妹花,很容易吸引人的目光。 沈碧欢没再看她们,回到甘苓的身边,安安静静地坐着。 “刚刚孟家和江家的女儿找你说话了?”甘苓显然也不是很喜欢她们两个,提到她们的时候脸的笑意都淡了许多。 “没事,是来问问大姐姐怎么没过来。” 甘苓没再问了。 这时坐在不远处的两个姑娘正一脸兴奋地在说着悄悄话。 “听说归德小将军也来了。” “他不是一直都在边塞吗?怎么回来了?” “你不知道吗?归德小将军是被陛下调回来的,今后在永安任职,不回边塞了,往年因为在边塞,都见不着他,这次正好赶邺国公过寿,才被邀请过来的吧。” “原来如此。” 沈碧欢将她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神情染几分若有所思。 归德小将军,又名朱昭,江燎的品级要低一些,同样也是在沙场摸爬滚打起家的,与江燎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多硬的后台,若真要说,只有他的母亲是南江州的望族之后罢了,功勋品级完全是靠他自己挣来的,性情也温润得很,起江燎的风流浪荡,虽然少了几分吸引力,但更能给女子安心之感。 沈碧欢思及此,不禁微微垂眸,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是沈家长房嫡女内定的未婚夫。 沈府,泊云居 后罩房的两边被各自开垦出了一亩小小的药圃,沈碧月用来种植一些药草。 沈碧燕被领着来到后罩房的时候,看到的是沈碧月在药圃里忙活的景象,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轻蔑,堂堂沈家嫡女竟然屈身降贵地摆弄药草,像个乡下的农家女一样。 她本来想等沈碧月主动开口说话,但见沈碧月依旧忙活着手里的活,丝毫没有想搭理她的意思,不由得抿了抿唇,前一步道:“大姐姐。” “有什么事吗?四姑娘。”沈碧月蹲在药圃边,低着头去种紫苏,现在种下去,八九月份能成熟。 称呼从四妹妹变成了四姑娘,也象征着两人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宛如陌生人。 “大姐姐,之前的事情,是燕儿不对,今天特地来找大姐姐赔礼道歉的。” “不必了,你的东西我可不敢拿。” “大姐姐,你别这样对我,燕儿心里怪难受的,之前是因为伤了脸,我心急,还以为这张脸从此以后毁了,所以是我误会了大姐姐,后来祖父也给了我教训,让我抄了五百遍经静心。”沈碧燕微微红了眼眶,声音听起来也有些不稳,感觉下一刻要哭出来。 沈碧月的手指一顿,侧眸看她,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为了你的脸,你能把所有脏水往我身泼?那我今后都不敢跟你走太近了,哪天你全身都出了问题,还不得把我往死里弄。” “大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我都没兴趣听,把你东西提走,我怕吃了,下一个毁容的是我。” “大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怕我害你吗?” 沈碧月轻叹一口气,将手里的一株紫苏放下,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对,怕你害我,我说错了吗?” 她的话直白,不带一点委婉,说得沈碧燕有些恼怒,下意识想反驳回去,又被沈碧月一顿抢白。 “还有,你记住,你受罚不是因为我,而是你妄图污蔑我,可又失败了,是你活该被罚,别再把这些事情都往我身扯。” 沈碧燕愣愣地看着她,她没想到沈碧月会这么不留情面地说她,之前对她的印象都停留在朴素,乖顺,腼腆,还好说话,耳根子软,现在她的眼神,表情,还有说话的语气,完全颠覆了之前对沈碧月的认知。 她嘴唇动了动,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墨笙从远处走过来了。 “二老爷派人来请姑娘过去前堂。” 这次去秦家的寿宴,沈州没有资格去,所以待在了府里,只是,沈州平日里和她也没什么交集,话更是没说过一句,这时候找她有什么事情? “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墨笙犹豫地看了沈碧燕一眼,“姑娘,是……是豫王殿下又来了。” 沈碧月:“……他来做什么?” “婢子也不知道,听其他下人说,豫王殿下是从秦府的方向急匆匆赶过来的,一到府指明找姑娘。” 这人当真要将她推风口浪尖不成?前几日来找猫,看她是顺便,这次这么光明正大地来,还是指名道姓地直接要见她,还不知道要兴起多少谣言。 沉默了一会儿,她道:“你去回了,说我头晕得不行,没法见客。” “是。”墨笙离开后,沈碧月转头对沈碧燕的眼神,嘲讽,还有嫉妒,不屑,轻蔑。 “大姐姐,我听外头一直谣传你和豫王殿下的关系,还以为都是假的,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真是恭喜大姐姐了,能入豫王殿下的眼。” 沈碧月没动怒,淡淡道:“看在同为沈家人的面,我劝你谨言慎行,随便谈论豫王殿下的人,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 “大姐姐,你既然敢做,还怕人说吗?” “沈碧燕,我敬你一声四姑娘,你别太得寸进尺,你归根结底也只是个沈家的庶女,凭什么以为能这么猖狂地跟我叫板?我算再怎么受长辈的冷落,嫡女的身份摆在这里,可你呢?姨娘出的庶女,没有出众的容貌,也没有特别的一技之长,整日知道给人下绊子,勾心斗角的,活得累不累?消停点,多学学三妹妹,学不来她的美貌学学仪态,兴许以后还能找个好人家嫁了,再这么下去,我怕你这辈子这么毁了,真是很替你可惜。”沈碧月说这番话的时候全程都是笑着的,但一字一句都宛如锋利的刀戳在沈碧燕的心窝。 “你!” 口口声声庶女,还将她从头到尾都批判了个遍,从长相到心思,说得她那是一个面红耳赤,方才在胡姨娘那里受的气好容易压下去,此刻又被她轻而易举地勾了出来,那尖酸刻薄的嘴脸让沈碧燕气得不行,急促地尖叫了一声,将手里的食盒往旁边一扔,朝沈碧月扑过去。 沈碧月冷笑一声,伸手狠狠一个巴掌往沈碧燕的脸扇,脚下巧妙一勾,然后整个人飞快往后退了几步。 “啪”的一声,随后是沉重的物体落地声,沈碧燕狠狠地摔在了药圃,泥土沾满整张脸,紫苏的枝叶也将她的脸颊剐蹭出几道血痕,配着一边脸侧的巴掌印,特别惊悚夺目。 刚刚领着沈碧燕来之后,墨笙和菱花将其他的下人奴婢们都给赶远了,这处药圃虽然也在后罩房旁边,但距离较远,说话小声一些是不会被听见的。 “沈碧月!你这个贱人!你怎么敢打我!”沈碧燕浑身狼狈地从地爬起来,又要朝她扑过去,一头长发散乱着,像极了女鬼,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架势。 沈碧月踉跄着后移,却是轻巧地避开,脚尖一勾再迅速收回,又绊了她一脚,速度快得不留半点痕迹。 看着沈碧燕又扑空摔在地,惨叫了一声,这一下摔得前一下还要重,叫声也格外凄惨,沈碧月都替她觉得疼了。 “沈碧月!沈碧月!沈碧月!”沈碧燕感觉全身都在疼,嘴里重复念着沈碧月的名字,像是要将她放在牙齿里咬合,一下下啃成碎片。 “好玩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骤然响起,带着些许漠然,和尾音的那一丝撩人。 沈碧月回头看去,邵衍正倚靠在一棵树下,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她,距离他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大群人,其一个人正是沈州。 “臣女见过豫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她面色不变地行礼,微微抬起的眼神直直定在他怀里。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题外话------ 今天勤奋了一下,三更送!么么你们的票票! 136 让你管一辈子(一更) 那是一个五岁的大孩子,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裳,淡蓝色的云纹靴,长发在头顶盘成丸子,圆滚滚白嫩嫩的脸蛋,粗眉毛,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不吵不闹,乖乖地盯着人看,那小眼神,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他窝在邵衍的怀里,屁股搁在他的手臂,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交握在一起,羞涩又胆怯的模样,像是不听话,会被人给丢下去。 “好玩吗?”邵衍看着她又问了一遍,刚问完皱眉,然后弯腰把那小孩放了下去,甩了甩手臂,“重死了!” 那小孩伸手揪住邵衍的腰带,声音软糯好听,“可可不重!” 邵衍垂眸看他,“重死了!” 小孩很执着,又重复了一遍,“可可不重!” “重,跟头肥猪一样。”邵衍说完直起身子,“天风。” “属下在。” “把这肥猪弄到一边去!”指着那小孩。 “是!” 那小孩一直紧紧抓着邵衍的腰带不放手,“你骗人!可可不是肥猪!” “你再抓,孤找人弄死你!”威胁孩子是个很不要脸的行径,偏偏他做来毫无违和感。 围观众人:“……” 那小孩死抓着不放开,天风也犹豫了一下,“殿下,如果硬扯,腰带也会扯下来的。”到时候怕是丢人的变成你了。 邵衍皱眉,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下手,也没再管这个孩子,抬眸看向沈碧月。 天风见状自动退到了一旁。 “孤听说沈姑娘病了,特地过来探望,没想到意外看了一场好戏。” 沈碧月垂眸,“臣女刚刚下床,碰四妹妹来探望,打闹得凶了一些,让殿下见笑了。” “沈侍郎,能给孤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礼部侍郎是沈州在朝的任职,豫王这么称呼他,让他不仅有些心惊肉跳的。 他完全没把沈碧月刚才的解释听在耳里,非要让沈州来回答,可沈州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瞟了眼沈碧月,再瞟一眼浑身狼狈,披头散发的沈碧燕,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臣……臣也不清楚。” 沈碧月知道他故意忽视自己,又主动问了一句,“不知道殿下来找臣女,所为何事?” 邵衍掀掀眼皮,继续忽视她,“沈侍郎,她们在府闹事,这么大的动静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回殿下,两房向来都是各过各的,这件事还得等兄长与父亲回来处理。” “两房既然各过各的,还住在一起做什么,也不嫌挤!”邵衍不屑道,这时他的腰带一紧,低头看,那小孩往下扯他的腰带,瓮声瓮气道:“可可不胖,不挤。” “说你了吗?松开!” 他的表情可能太过凶,那小孩瘪了嘴,可怜巴巴地皱着脸,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邵衍犹豫了一下,终于下手使劲去掰他的手指,拎起他的衣领,往沈碧月的方向一扔,沈碧月一愣,下意识去接,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猛的一下当头砸过来,那重量可想而知。 “砰”的一声,小孩的重量带着她一起往后摔在了地,感觉身前身后都是钝钝的疼,特别是额头那一块,被砸得疼极了,一时半会儿躺着起不来。 “姑娘,你没事吧?”菱花赶紧前扶。 沈碧月摇头,抱着那小孩坐起身,目光在他身下巡视,检查了一下,没什么严重的外伤,是脸颊也被蹭了一下,只是那身子一耸一耸的,小脸已经满是眼泪,小孩哭得像个泪人,只是没哭出声,静静地抽噎着,看着怪可怜的。 沈碧月拧了下眉,听邵衍淡淡道:“他是秦府二房长子秦元的儿子秦可,交给你看管了。” 秦府的孩子?所以他把人秦家的孙子给拐过来了? 她皱了下眉,将秦可放到了地,“殿下,秦家的孩子,臣女管不起。” “不,整个永安你最有资格。”邵衍似笑非笑道,“毕竟放眼所有名门权贵的姑娘里头,只有将秦家的宝贝孙子放在你这里,秦家才应该会最为恼怒。” 沈碧月:“……”这话是在骂她吧? “只是暂时看管几天,怎么,你以为孤带来的孩子要让你管一辈子?” 怎么听都有几分奸情满满的感觉,众人看他们两个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特别是沈州,神情顿时多了几分别有深意。 “臣女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殿下,如果秦家的孩子放在沈家,让秦家知道了,这笔账又该怎么算呢?”这句话点到了重点,沈州的面色也陡然一变。 秦可是秦家的第一个孙子,如果突然不见了,可想而知秦家的愤怒,沈家在这个时候私藏了秦家的宝贝孙子,摆明了是要跟秦家结仇。 “殿下,这恐怕不妥……”刚说了几个字,被邵衍冰冷的眼神吓得缩住了话。 “孤和你说话了?”他看向沈碧月,“你要跟孤算账,孤也跟你算一笔账,你情愿跟自己的姐妹在院里打打闹闹,也要对孤避而不见,这是个什么道理?没想到沈府如今真是好大的脸面,连孤这么一个亲王也请不动你们移驾一步。” “殿下恕罪!”沈州沉声道,唰的一声跪落了一大片,只除了沈碧月。 “碧月!你还不跪下!”沈州快要被这个外甥女给气死了,父亲和大哥都不在,现在沈府由他做主,若是在这期间惹怒了豫王,给沈家招来什么祸患,父亲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伯父,月儿没做错事,没有下跪的理由。” “你!你跪下是了!” 沈碧月不理他了,而是对邵衍道:“殿下,臣女并非有意拖着不见,虽然让婢女推拒了,但后来臣女也觉得那样不好,算身子不适,也还是起来了,打算去见殿下,只是……”眼角往后瞟了一眼。 “只是四妹妹突然门来探望,臣女有些应接不暇,便耽搁了。” 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沈碧月真是使用得炉火纯青,沈碧燕本来一直在看好戏,在豫王把秦可砸到沈碧月身的时候,她更是恨不得拍手称快,希望秦可再重一些,砸不死沈碧月,砸成个残废也好。 现在沈碧月这话的意思,要把避而不见豫王的罪过都推到她身,忍不住恨得一咬牙,“殿下,她说谎!” 邵衍挑眉,抬眸看她,“说谎?” 漆黑的眼眸看过来,沈碧燕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连忙垂眸,但只有她知道,除了害怕之外,更多的是心头怦怦直跳。 豫亲王可是永安城内容貌最为俊美妖娆的男子,气质也孤高清雅得很,她很少接触过男子,刚刚第一眼看到邵衍,除了惊艳之外,再没有其他念头,毕竟他恶名在外,身份也摆在那里,可没想到一对他的眼神,感觉瞬间不一样了,里头像是有深深的漩涡一样,要将她狠狠卷进去,她还是第一次被这样男子盯着,还是这样一个身份地位与容貌都极为顶尖的男子,怎么能不紧张。 “回殿下,臣女刚刚只是想送些糕点给大姐姐吃,并没有其他过多的举动了。”沈碧燕指了指不远处打翻的食盒,“可是大姐姐她非但不吃,还打了臣女一巴掌,让臣女滚出泊云居,还……还骂臣女是庶女,她是嫡女,庶女一辈子也出不了头,臣女,臣女实在是冤枉!” 沈碧月静静站着,心里波澜不惊,沈碧燕这回倒是没有说谎,十句起码有九句是真话,只是那句并没有过多的举动还要有待斟酌,不是没有,而是还没来得及做。 “她骂你是庶女?” “正是!”沈碧燕使劲点头,眼圈红红的,头发乱得跟鬼一样,还摆出一副自认为是最委屈可怜惹人怜惜的表情,起一边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沈碧月,倒真的是最狼狈可怜的那个。 邵衍沉默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皱起了眉头,“她说错了吗?你不是庶女?” 沈碧燕愣住。 “嫡庶有别,庶女一辈子也出不了头,这句话有说错吗?” ------题外话------ 祝妞妞们端午节快乐!你们今天吃粽子了吗? 137 割了她的舌头(二更) 沈碧燕慢慢低下头,“没错。 ”手心几乎要抠出血痕,豫王这是在替沈碧月出头吗? 不只是她这么想,刚刚已经对这两个人的关系生出了异样心思的其他人也这么想,他们所知,豫王很少同其他女子这么说话,唯独与沈碧月言辞有不同于其他人的暧昧,而这些心思,只有那个被出头的人并不这么认为。 他这么说,等于是承认了她有说过这样的话,承认她曾经这么针对过沈碧燕,让她日后想否认都不行,在沈家人面前朴实纯善的面具算是彻底撕破了。 “可是孤看,你这个庶女,并未遵从庶女的本分,甚至很是猖狂,如果孤没听错,你方才是不是说孤与沈家嫡女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沈碧燕身子一颤,“臣女……臣女没有。”她不敢相信豫王都听到了多少。 沈州不敢置信地看向沈碧燕,背后议论豫王是非是大忌,曾经有个官员也在私底下非议过豫王,后来被私底下处理掉了,也不知道是豫王还是皇帝下的手,因为到了朝堂,皇帝也没对这件事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云淡风轻地给他定了罪名,换了新官任,这事这么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她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议论也算了,最重要的是给豫王亲耳听到了,这……这可该要如何收场。 “孤的耳朵可没聋,沈碧月。” “臣女在。” “你说,你情愿推迟来见孤,也要跟这个庶出妹妹闹起来的缘由是什么?别想着说谎,否则能让你们沈家姐妹生不如死的法子,孤还有好多还没试过。” “回殿下话,臣女不敢撒谎,几日前给祖父请安的时候,四妹妹的脸突然出了问题,非要说是涂了臣女的胭脂才出了问题,臣女当场试了那盒胭脂,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一点点小误会罢了。” “小误会?小误会你们能闹成这样?非要当孤是傻子糊弄不成?” “臣女不敢!” 邵衍轻轻哼了一声,眼神看向天风,天风会意,微微抬起一只手,随同而来的王府侍卫立马搬出一张椅子,放在了邵衍的身边,面还铺着厚厚的兽皮,看起来温暖得很。 手放下,王府侍卫速度极快地退了下去。 邵衍坐在了椅子,斜撑着下巴,懒懒唤道:“沈侍郎。” “臣在。” “她是你沈府的人,你说该怎么处理?” 沈州看他一副要赖着不走的姿态,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她既然触怒了殿下的忌讳,自然是要罚的,便是臣想要庇护,也无能为力,只是不知道殿下想要怎么处置她?” 见风转舵,很识相,邵衍满意地点点头,“把你们府里年纪最长的嬷嬷叫过来。” 叫嬷嬷过来做什么? 大家都疑惑不解的时候,唯有沈碧燕苍白了脸色,她没有其他人看戏的悠闲心态,也知道沈州并不打算庇护她,在沈家的利益面前,沈州选择舍弃她。 不知道豫王会怎么处置她,但她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方才他带给她的心动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心惊,恐惧与不安,现在压根不敢看他,生怕对他那双漆黑的眼眸,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了。 扫了一圈眼前的人,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现在唯一能求助的,只有沈碧月。 “大姐姐。”她咬着唇,膝行几步前揪住了沈碧月的衣袖,“大姐姐,我错了,求你替妹妹在殿下面前求求情,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对你的!” 沈碧月没挣脱,只是任她拉着,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抬眸看邵衍,他正微挑了眉头看她们,虽然面无表情,眼神淡漠,但凭着她对他的了解,她知道他是很有兴致地在看戏。 “敢问殿下,臣女若是替四妹妹求情,管用吗?” “你想要替她受过?” “当臣女没说。” 沈碧燕现在完全被恐惧淹没了神志,只一劲地想要沈碧月拉她脱离这个绝境。 “大姐姐!你怎么能这样!你我都是沈家的女儿,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快替我求求情啊!” 沈碧月面无表情地站着,岿然不动,还把倚靠在她脚边的秦可往另一边拉了一下,怕沈碧燕不小心波及到他。 这时邵衍突然道:“天风,抓住她。” 天风点头,对着站在远处的王府侍卫示意,王府侍卫立马出来了三个人,走过去一左一右抓住了沈碧燕。 “你们要做什么!”沈碧燕尖叫起来,但她的眼睛很快被一块黑布蒙了,视线被阻隔的恐惧让她剧烈地挣扎起来,只是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家如何能挣脱得过经过特别训练的王府侍卫,很快被压在了地一动不动。 “饶命啊!殿下!臣女知错了!殿下饶命啊!臣女再也不敢了,殿下说什么,臣女都愿意去做,求殿下饶命啊!”她哭喊着,五官狰狞如此可怖,连秦可都忍不住将脸埋入了沈碧月的裙面。 这个姐姐太可怕了。 沈州眼神冷漠地看着,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沈碧燕咎由自取,如果不是她多嘴去说豫王的闲话,还被豫王亲耳听到了,现在也不会遭这种罪,希望豫王罚过了她行,千万不要波及到沈家好了。 “这么爱说话,割了她的舌头吧。” “不!”她死命尖叫着,好像不将喉咙喊到破音誓不罢休,身体依旧被死死压在地。 “沈侍郎,您意下如何?” “此事全凭殿下处置。” 他的视线落到沈碧月身,“那沈姑娘觉得意下如何?” “臣女以为不妥。” “哪里不妥?”还以为看到沈碧燕受罚,她会拍手称快,没想到一口反驳了。 “养不教,父之过,四妹妹会变成这样,也有沈家疏忽教养的责任在。” “你是要孤把账都算在魏国公的头?”沈碧燕的过错,是沈植教养不力,沈植会教养不力,也是沈岐的疏忽。 “臣女没这么说,只是想请殿下看在家父的面能给四妹妹一个机会,况且秦家的孙子在场,小小年纪见血,恐怕秦家也会追责。” 邵衍若有所思地转眸看向沈州,“沈侍郎以为呢?” 沈州没想到沈碧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有些惊讶,陡然被豫王这么一问,立马掩住满心的惊讶,点头道:“臣认为她说得自有一番道理,不求殿下留情,只求看在沈家的面能够从轻处置。”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孤可以轻饶她,只是……” 话没说完,看到一个嬷嬷被人领着过来了。 “老奴见过豫王殿下。” 邵衍淡淡道:“过去,扇她嘴巴子,扇到说不出话为止,这是孤给你们沈家最大的宽恕,你们可还满意?” “臣毫无怨言,任凭殿下处置。” “臣女认为可行,谢殿下宽恕。” 那嬷嬷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知道,豫王的话大过天,也没多问,走到了被黑布蒙住眼睛的沈碧燕面前。 “四姑娘,老奴得罪了。” 沈碧燕微微张着嘴,还在微微抽泣着,还没反应过来,那嬷嬷的巴掌已经招呼她的脸颊,左右开弓,力道极大,速度极快,让沈碧燕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被迫承受着。 “啪啪啪”声不绝于耳,沈碧燕的脸颊很快红肿了起来,秦可好地想要探头看,沈碧月微微侧身,遮挡住他的目光,神色沉静,目光微抬,正好对邵衍的目光,冷漠对冷漠,是极致的较量。 让邵衍罚沈碧燕,不是不可以,只是割舌这一刑罚太过严重,沈碧燕的下场最终会如何并不会引人同情,因为没人在乎她,大家最在乎的是沈家的声名,背后说豫王的闲话,不只会让人质疑沈家的教养,还会引起陛下的不快,无论怎么求宽恕,沈碧燕的下场已定。 只是看刚才沈州的样子,他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她拿沈植说事,不过是要点醒他,最终沈岐都会知道这件事,在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沈家人站对立场才是最重要的,而对她来说,既然她的伪装被撕破了,那沈岐对她的改观极为重要。 而对沈碧燕,她连累沈家声名,若是受了刑罚,沈家不会再怎么罚她,但她如果平安无事,今后在沈家的日子才能越发难过。 对待敌人不求一时痛快,永久折磨才是最痛苦的,甚至会逼疯一个人,前世的遭遇让她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 害过她一次的人,给她痛快是最大的宽容,但三番两次想要陷害她的人,绝不会手下留情,她深知沈碧燕的本性,不给她一个狠教训,她是永远不会清醒的。 138 跟张家有仇(一更) 沈碧燕趴在地一动不动,一张脸肿得跟馒头一样高,已经疼到麻木,仿佛这张脸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连哭都哭不动。 “不愧是沈府的嬷嬷,打人的手艺起其他府的要好多了。” 沈州讪笑了一下,这种夸奖真是不要也罢。 这个时候,突然从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沈碧月垂眸,看来人都到齐了。 果然来人正是去秦府赴宴的沈岐与沈植一行人,他们本来在秦府待得好好的,刚等到秦老爷子现身,还没说几句话收到了消息,说是豫王又沈家来了。 豫王门找茬和给秦老爷子贺寿相起来,还是扫清门前雪更为重要,于是匆匆献寿礼,推脱府出了事情,急急忙忙赶回来了。 一回来听说豫王正在泊云居,心里都不由得震惊,豫王怎么会在沈碧月的院里?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多不好听。 邵衍也听见了那阵脚步声,但他没回头,那么懒懒坐着,一直到沈岐领着一群人绕到了他的身前,磕头行礼。 “见过豫亲王殿下。” 邵衍抬眸,“今天是邺国公的大寿,魏国公爷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也不怕邺国公怪罪?” “听闻殿下驾临,生怕知州经验不足,招待不周,老臣这才急急赶了回来。” “原来是这样,那国公爷大可放心,孤认为沈侍郎是个极懂礼数的,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分寸都把握得极好,还有国公爷的这位嫡长孙女。”邵衍淡淡笑了一下,然后收敛,恢复冷淡。 话说一半,还是恰到好处的停顿,让沈岐的心猛然一提,嫡长孙女?嫡长孙女怎么了? 他下意识扭头去看沈碧月,看她垂眉敛目地站着,看起来一副乖顺没惹事的模样,只是脚边还倚着一个小男孩,孩子将脸埋进她的裙面,看不清脸,从个子隐约能推断出是个五岁大的孩子,眼神再往旁边一瞟,是一个被打成馒头脸的女孩,仔细一看,能辨认出是沈碧燕。 沈岐的心情有些复杂,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国公爷,孤看你这个嫡长孙女,是府最明事理的人了。” “殿下,老臣不懂此话……”话没说完,又被邵衍开口打断了。 “听闻贵府有个姑娘曾经被衡岭长公主夸赞过,孤感兴趣,本来今日想带着孩子来识识美色,不曾想竟然没遇人,反而被其他人给坏了心情,至于那个孩子,暂时托给沈府几日,等哪日孤心情好了再来。” 沈岐看了眼那个孩子,眉头一皱,“殿下,那个孩子……” 话一出口,刚没说几个字,看见邵衍站起身,扬长而去,天风跟在他身后,其他的王府侍卫也飞快地抬走了那把椅子,一下子走得干干净净。 撇下了秦老爷子的寿宴,这么急匆匆回来,也说不话,除了被留下的那个孩子,和被打得像猪头脸一样的沈碧燕,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沈岐心里的感觉特别复杂,也特别窝火,好像辛辛苦苦搭了个戏棚子,结果唱戏的人一句话都不说走了,只留下唱戏的道具,跟耍弄人一样。 沈岐眼神凌厉地看向沈州与沈碧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碧月垂着头没吭声,沈州将事情简单地描述了一遍,沈岐越听面色越难看,听到后面狠狠瞪着地的沈碧燕,然后眼神凉凉地看了沈碧月一眼。 “知州,你跟我来书房。”虽然他描述得很清楚,但有一些地方还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依他对沈州的了解,那些话不是不能说,而是不能在外面说。 “子植,你也过来,阿苓,你收拾一下这里,有些人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不用再问过我了。” 有些人,自然指的是今日惹事的人,甘苓听得明白,“是,阿苓知道了。” 沈岐等人离开后,甘苓让人先把沈碧燕弄回去,然后对着沈碧月说道:“月姐儿,虽然老爷子没有追究,但这件事情终归和你有关系,你先待在泊云居里,看老爷子那边怎么吩咐。” “是。”沈碧月面色平静应道。 甘苓见她这副模样,与往常已有几分不同,心里有了几分思衬。 “还有这个秦家的孩子……” “夫人,这个孩子与秦家有关,还是先别动,看祖父那边怎么说,再来处理吧。”沈碧月突然感觉衣袖里的手被抓住,低头一看,秦可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姐姐,可可想阿娘了,想回家。” 沈碧月叹气,蹲下身子与他平视,轻声道:“你刚刚怎么会跟着那个叔叔过来?” 秦可难过归难过,还是很认真地纠正她,“那不是叔叔,是哥哥。” “好,哥哥,你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待着,会跟着哥哥过来呢?” “阿娘带可可去看曾祖父,可是有很多姨姨和姐姐过来,阿娘让阿玥姐姐带可可去院子里玩,然后哥哥来了,阿玥姐姐一看见哥哥走不动路。” “阿玥姐姐?”沈碧月皱眉,阿玥是看管秦可的丫鬟吗? “阿玥姐姐经常来找姑姑玩,也带着可可一起玩。” 这时旁边插进一个声音,“大姐姐,我想秦可说的阿玥姐姐应该是张家的嫡女张玥。” “张玥应该是豫王殿下的侄女吧。” 沈碧欢点头,“正是,秦可的姑姑是秦家的二房嫡女秦连,秦连和张玥的关系很好,张玥也经常秦府找她。” “原来是这样。”沈碧月若有所思,“可可,你和阿玥姐姐一起玩,怎么又会跟哥哥走了呢?” 秦可纠结着眉头想了一下,“哥哥说头晕,阿玥姐姐找人去了,哥哥说要带我去好玩的地方,秦家的院子还好玩,还有很多好吃的,还没有姑姑管着,姑姑可凶了,经常骂可可,不让可可吃东西。” 沈碧月:“……” 敢情这孩子是这么被拐来的?张玥怎么说也是邵衍的侄女,这么把孩子拐来,还不让告诉秦家,不是给张玥惹麻烦吗?她还没见过人这么坑害自家侄女的,包括次郑经的事情也是,分明是张家的远方亲戚,出了事自然会牵连到张家,可他却满不在乎,甚至暗推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跟张家有仇呢? 甘苓的心思通透,刚刚沈州虽然说得简单,但现在又听秦可的话,自然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有些忧心忡忡起来,“月姐儿,这孩子不会真要放在沈府吧,要不偷偷通知秦家?” 沈碧月没说话,沈碧欢断然否定道:“母亲,豫王既然送到这里来,是赖定了沈家,到时候这个孩子出了事情,无论是谁做的,沈家都逃脱不了责任,没用的。” “夫人,沈家的事情不是还有祖父吗?这种事情用不着咱们担心了,现在只要保证这个孩子在我们这里平安无事是了。”沈碧月也劝道。 “大姐姐说得对,母亲,您有事先去忙吧,我陪着大姐姐在这里行,您别担心了。” 沈碧燕那边的事情还没解决,甘苓也没什么心思多待,想着沈碧欢在这里她也放心,先离开了。 甘苓走后,沈碧欢弯腰摸摸秦可的头,“这孩子真可爱。” 秦可一点都不怕生,刚刚还念着想母亲,结果有漂亮姐姐摸他的头,立马羞涩地笑起来了。 沈碧月见状也无奈摇头。 “家里出了这种事,让你们提早离开了,秦府那边不会有问题吧?” “情有可原的事情,秦老爷子也没法子怪罪啊,再说了,四妹妹这回真的是过分了,平日里她的性子虽然有些争强好胜,但也不至于这么过分。” “我是没什么关系,毕竟是自家姐妹,但她这回惹了豫王,祖父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她的。” 沈碧欢看着沈碧月,突然笑了一下,“感觉去了一趟秦家回来,大姐姐好像连人变了许多。” ------题外话------ 二更晚发。 139 让他自己过来(二更) 沈碧月摸摸脸,“哪里变了?” 沈碧欢摇头,“不是指容貌,而是……怎么形容呢,感觉性格都变了许多。 ” “也许是豫王殿下对四妹妹的处罚,让我觉得有些感慨吧,以前在丰水州,很多事都能随心所欲,可到了这里才发现,在这里行事要小心谨慎得多,人心也复杂得很,特别是在沈家这样的大家族,一旦行差错步,会酿成难以挽回的大错,像四妹妹,今天险些被割了舌头,我……”沈碧月抿了唇,似是不忍心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大姐姐可是被豫王殿下吓到了?” “有些吧,没想到他是那样阴晴不定,喜怒不定的人。” “豫王殿下本是那样的人,大姐姐来的时间不久,可能没怎么听过他的名头,以后多避着是了,他那样的人物,也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 “也是。”沈碧月笑了一下,“行了,别再说这些事了,有些扫兴,还是想着怎么安置这孩子才是。” 逢明斋 沈州将沈碧月对邵衍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沈岐听,当然还加了一点他自己的理解,沈岐听了之后沉默了很久。 “父亲,我觉得碧月能说出这番话,不见得像是个那么愚笨的孩子,而且她还能对碧燕说出嫡庶有别,说明她也是个懂事的。” 沈植也难得沉默着,沈州口的沈碧月与他印象的差别太多了,在他的印象,这个女儿性子倔强又顽固,不爱服输,莽撞,不懂礼貌,爱顶撞长辈,一点都不像是会这么为沈家着想的人。 沈岐沉声道:“不管她怎么样,在碧燕这件事情,她所说的话都是在为沈家开脱,可见是个有脑子的,知州,在这点,你做得反而没有她好,要好好反省。” 沈州心一紧,“儿子知错。” “子植,碧月去北山女院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沈岐居然会过问起沈碧月去女院学的事情,可见沈岐对这个孙女有点心了,沈植回道:“阿苓已经都安排好了,五日后去女院学。” “豫王也会去女院教学,难免和碧月有交集,你记得嘱咐碧月,尽量跟着碧欢一起。”沈岐提起这件事,面色很不好看,声音也跟着沉了一些,“让碧欢也尽量看着点,沈家的姑娘还是不要跟豫王走得太近为好。” “父亲的意思是?” “有些事心知肚明是,不用说出来,以碧月现在的身份,与豫王纠缠太多,名声也不好,她是不是还有婚约在身?” “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人是归德小将军朱昭,这个婚约是她的母亲生前与朱家定下的。”沈植不想说出孟茹的名字。 沈岐沉吟,“也好,碧月这个孩子,终归不能和身份地位太过尊贵的府结亲,朱昭出身寒门,并不倚靠任何一股势力,小小年纪屡立功勋,封了归德将军,若是能拉拢过来,也不失为一股助力,再过两个月是挽花诗会,你让碧欢在女院多多督促碧月学习,争取别在挽花诗会丢人,等诗会结束后派人朱府提提这件事。” “父亲,碧月还有一年才及笄,这个婚事用不着这么着急吧?” “目光短浅!朱昭回京已是半月有余,陛下还在斟酌要给他一个什么样的职务,既然是斟酌,说明陛下足够重视他,不仅是我们沈家,一定还有很多人想着拉拢他,尽快将他拉来我们这边才是最重要的。” 沈植恭敬道:“儿子知道了。” 沈碧欢午在泊云居用饭,然后待了一整个下午。 起沈碧月的稍稍冷淡,她对孩子倒是更显亲切,在沈碧月没来之前,她是府的长女,可能是因为这个,所以特别有耐心。 秦可这个孩子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实际可闹腾了,一开始跟人不熟,认生,对人都腼腆得很,后面熟悉了,渐渐显露出属于孩童的顽皮性子来,只是他跟谁都能闹得很开,唯独有些怕沈碧月。 但凡他闹得过分了,或者是哭得厉害了,只要她一个眼神过去,秦可立马乖顺得跟只猫似的,然后慢慢地磨蹭到她身边,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墨笙和菱花对此惊讶不已,分明怕姑娘,却不会远远避开,反而是更亲昵地蹭过去,想了一下自家姑娘的脾气和脸少见的笑容,实在想不通姑娘身有什么吸引这孩子喜欢的。 泊云居的丫鬟都被他折腾得腰酸背疼的,好容易熬到了饭点,纷纷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伺候这祖宗了。 沈碧月本想挽留沈碧欢留下吃饭,但她还是执意要走,沈碧月看她神情显露出些许疲累,也不再挽留了。 秦可的年纪虽然很小,却能够自己吃饭,也不知道是谁教他的。 沈碧月慢慢吃着饭,不时注意着他的动静,秦可吃饭的时候最是乖巧,不说话也不闹腾,更不会挑食,低头吃饭,慢慢咀嚼,小小年纪是个极有教养的。 秦家教养子女的本事,从这里可见一斑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窸窣动静,听着很熟悉。 沈碧月默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看了眼秦可,还在慢吞吞地吃着,便不自觉也慢下了吃饭的速度,吃了一会儿,放下筷子。 “菱花,你先去烧水吧,孩子的身子娇嫩,不要烧得太烫了。” 今天这么早备水?菱花虽然疑惑,但也点头下去了。 “墨笙,开窗。” 墨笙依言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看到外头倒挂着一条黑影,次也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她只是在看到黑影的瞬间吓了一下,之后也没太过惊讶。 “你家主子派你过来又有什么事?” 豫王府的人真不知道是有什么毛病,好好的话放着白天不说,非得要夜里偷偷摸摸地溜进来才说,下人是这样,主子也是这样。 风道:“主子早替沈姑娘教训了人,还请沈姑娘好好照顾小公子。” “他这么默不作声地扔了个秦家的孩子过来,到底是坑沈家还是在坑张家?”她说得很直白。 “沈姑娘,即便你已经成为了主子的人,不代表你能随意窥探主子的事情。” 成为邵衍的人?她和邵衍根本是两路人,现在只是盟友的关系,但这件事,邵衍和她心知肚明是,她没什么必要对外人解释,即便这个人是邵衍的心腹。 “行,我不问,那他什么时候把人领回去?” “沈姑娘若真想知道,可以亲自去问主子。” 亲自去问他?她现在连院门都出不去,还能哪里去问他,冷哼一声,“那行啊,让他自己过来。” 风:“……”这女人好猖狂。 “教训人,我不是做不到,而是被人途插了一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想要我替他做事,拿出点实在的东西,区区教训那些杂碎,还用不着脏了他亲王殿下的手。” “墨笙!关门!” “啪”的一声,风吃了个闭门羹,但他不生气,反正话都传达到了,沈碧月说的那些话也不是冲着他来的,双脚一用力,翻檐角,消失在茫茫夜色。 “姐姐,可可什么时候能回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秦可已经吃完饭了,空碗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坐得笔直,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沈碧月摸摸他的头,“想阿娘了?” 秦可用力地点点头,“想。” “你这个傻孩子,早知道会见不到阿娘,当初别跟着那个哥哥玩,幸好他是带你来了这里,要是把你卖出永安去,你哭都没得哭。” 一旁的墨笙:“……”还以为姑娘会温声细语安慰人呢,没想到一出口,全都是刀子,默默心疼秦可,真希望这个孩子年纪小,听不懂。 秦可似懂非懂道:“原来哥哥是坏蛋啊。” “我可没说他是坏蛋,你觉得他是吗?” 想了一下,使劲点头,“他经常欺负可可。” 沈碧月一愣,邵衍经常跟秦可接触? 140 她去哪儿了(一更) 都说童言无忌,孩子说的话永远都要大人来得真诚,所以沈碧月没有丝毫怀疑。 她问道:“你经常跟哥哥一起玩吗?” “三次。”秦可伸出三根胖胖的手指,认真地说,“跟哥哥玩三次。” 沈碧月表情一缓,原来只有三次,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秦可会乖乖跟着邵衍走呢? 秦可猛地捂住嘴,表情惊恐地看着沈碧月,那动作吓了她一挑。 “可可怎么了?” “姐姐,可可刚刚是不是说了哥哥欺负人?” 见他那副惊恐到极致的表情,沈碧月实在不忍心点头,但她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纠结着眉头,他突然把手放下,伸出手指放到嘴唇,眼睛还看了一下四周,小心翼翼道:“嘘,姐姐我们说悄悄话,不要让哥哥听见,其实哥哥真的会欺负人。” 沈碧月:“……” “每次跟哥哥玩,他都欺负可可,可可想告诉阿娘,哥哥说可可如果不听话,要被抓去浸猪笼的,是放进笼子里,再扔进水里,淹死。”他手舞足蹈地划着,生怕沈碧月听不懂。 沈碧月揉揉眉心,没想到邵衍会跟孩子这么胡说八道,说话一点没顾忌。 “姐姐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哥哥不让可可说,也不能跟阿娘说,她不知道,其实哥哥特别凶。” “既然他这么凶,可可为什么还跟他走呢?” 这点最让她想不通,豫王与秦家的关系一点都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 秦可是秦家的长孙,即便是让张玥带着玩,身边也不会没人守着,而且经过一下午的接触,这孩子并不是个单纯的,虽然对着沈碧欢和丫鬟们都乖巧地喊姐姐,但他很会看人脸色,对她这种冷淡的,明白不能太闹腾,反而要乖乖的撒娇。 在腼腆的外表下,他有着很深的戒备与警惕心,都不像是个容易跟着人走的,仅仅只跟邵衍见过三面,还被他这么欺负,怎么说都应该害怕得不敢靠近。 想起见到秦可的时候,他乖乖地窝在邵衍怀里,不哭不闹,安静得不像话,若说是被吓唬的,脸也看不出半点害怕或者哭过的痕迹。 沈碧月心里一顿,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果然,听秦可说道:“哥哥说不听话的小孩要被抓去喂猪,姐姐,你说哥哥是不是卖猪的呀?” 沈碧月默了一瞬,附和道:“……可能是吧。” 堂堂亲王殿下是个喂猪的,如果邵衍听到了,秦可或许真的会被弄去剁碎了喂猪吧。 秦可听到脸的表情瞬间惊恐,“那可可不要被喂猪!” 她叹气,“你不是好好地待在这里吗?” “可是哥哥说还要来接可可,可可不想跟他走,想回去见阿娘。” “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总会有办法送你去见阿娘的,至于哥哥,他不敢过来的,这样你还怕吗?” 秦可使劲摇头,“不怕!” 这时候正巧赶菱花回来了,沈碧月让她先带秦可去洗澡。 秦可死死抓着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仰头看她,“姐姐。” 那意思很纯粹很直白,是想让她跟着一起帮他去洗澡。 沈碧月多少也能摸清他的心思,他是个戒备心很强的孩子,特别是到了一个不熟悉的地方,洗澡算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他更情愿选她这样的,冷冷淡淡不亲近,正因为不关注,所以也不会有害他的心思。 男女有别,算是亲近的兄妹,到了六岁之后也是要避嫌的,虽然秦可现在才五岁,但他是邵衍扔过来的,并没有对他细心照顾的义务,只要保证他完好无损地来,再完好无损的离开是。 “菱花是我的贴身婢女,你跟着她,不会有事的。” 秦可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沈碧月都这么说了,他只能乖乖点头,跟着菱花洗澡去了。 将桌的碗筷都收拾干净之后,墨笙递一杯热腾腾的茶。 “姑娘,你真的要一直养着这个孩子吗?” “秦家的孩子,我可养不起,只是现在这个情况已经不容我选择了,豫王死活要把孩子往我这里塞,还变相地通过二叔向祖父传达孩子非要我来养的意思,祖父自从白天叫了父亲和二叔过去之后,到现在仍旧毫无动静是最好的证明,既没传唤我过去问话,也没派人过来传话,关于秦可,几乎达到了不闻不问的态度。” 墨笙一惊,“姑娘的意思是,沈老爷子向豫王屈从了?” “祖父不屈从能怎么办,豫王惹不起,秦家也惹不起,但他心里更偏向的是豫王,否则今天不会赶回来,你以为秦府的寿宴是那么快结束的?” 沈碧月说着,眼神突然一冷,直直看向窗外,“出来!” 应声而来的不是人,而是从破窗而入,直直斜射进桌角的一枚短箭。 墨笙连忙推窗一看,枝头微晃,树影斜疏,外头静悄悄的,看不到半个人。 “姑娘,外头没有人。”墨笙关窗,侧身从窗边避着走,以免再有暗箭射入,遭了秧。 沈碧月已经拔起短箭,头没有任何东西,只有箭身刻着一行字。 明日巳时,天福茶楼。 墨笙走过来,也看到了,“姑娘,这是谁送来的消息?” “你以为永安城内和我这么私下里有来往的,能有几个人?”神情平静地将短箭收入袖,回房去了。 墨笙愣愣地站着,难道是豫王?可是这样子,不成私会了吗? 秦可不下午的时候那么闹腾,乖乖地听从菱花的话,让菱花很是惊讶,亏她还做好了这澡要洗一个多时辰的准备,结果这小祖宗转性了,竟然不闹了,还乖得像个娃娃,很快洗完澡了。 给他换新的衣裳,牵着手领去了沈碧月的房内,见沈碧月正坐在桌前喝茶,眼神悠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墨笙在一边伺候着,只是神情有些不自然。 “水都放好了,姑娘可要婢子伺候着?”平日里沈碧月沐浴的时候,菱花也不在一边伺候,只是在外面听着里头的动静,沈碧月有吩咐时,她才会进去。 摇摇头,“给他找间屋子,收拾干净再让他进去睡。”沈碧月离开了。 菱花走之前还问了墨笙一句,“你刚刚是不是惹姑娘生气了?” 墨笙疑惑,“没有啊。” “没有好,看你刚刚有点怪,当我没问。” 等菱花走后,墨笙还微微松了口气,刚刚姑娘正在弄绣品,突然听到秦可回来的声音,她又是帮着藏东西,又是给姑娘端茶倒水的,紧张得一身汗都出来了,能不怪吗。 裙子突然被揪了一下,她低头,秦可正仰着脸对她笑。 “墨笙姐姐,可可想喝糖水。” “待会儿等菱花收拾屋子出来,可以去睡觉了。” “我想喝。”大眼睛瞅着墨笙,眨巴眨巴,看起来怪可爱的。 墨笙抿唇,牵着手带他去煮糖水了,前些日子看菱花给姑娘煮糖水的时候,特意学了一下,只是也不能把秦可随便交给别的丫鬟照顾,他的身份特殊,她只好亲自带着他去了。 她在煮糖水的时候,还给秦可搬了张小凳子,让他坐在凳子等着,凳子放在离灶台较远的地方,怕烧柴的时候熏到他了,只是秦可好,总是想凑过来看,墨笙一边忙着煮着糖水,还要关注秦可的动静,一心两用,本来煮糖水只需要一炷香的时辰,被秦可这样一打扰,生生拖了小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弄完了,墨笙放凉糖水,一边端着碗,一边牵着秦可的手要回去。 沈碧月还没洗好,菱花也还没回来,她牵着秦可踏入门槛的时候突然愣住了。 里面站着一个男人,身材修长,长发严谨地束起,身是浅青色的衣裳,分明是与府丫鬟衣裳相近的颜色,穿在他身却好看极了,衬得他整个人风雅至极。 听到脚步声,男人转过身,淡淡道:“她去哪儿了?” ------题外话------ 晚二更! 141 你不该回来(二更) 墨笙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讷讷开口道:“你是谁?” 男子周身都笼着一层疏离与淡漠,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你是她的婢女?” 墨笙慢慢皱起眉,大晚出现在姑娘的院里,而且像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来,没有被其他丫鬟下人发现。 “你到底是谁?”她牵紧了秦可的小手,正打算悄悄地往后退,哪知道秦可微微一挣,朝着那男子脆生生喊道:“大哥哥!” 脚步一顿,“你认识他?” “阿爹带可可去书院,看到最好看的大哥哥。” 书院说的应该是棣棠书院,能在书院里学的,应该是正经人家的公子,墨笙正在犹豫间,见那男子朝着秦可微微点头,算是问候,然后对墨笙道:“沈庭轩。” 墨笙呆了一下,沈庭轩,这不是姑娘的那个亲生大哥吗? “婢子见过大公子!”连忙松开秦可的手,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面对这后知后觉的问候,沈庭轩没生气,也不在意她的失礼,“你的主子呢?” “姑娘沐浴去了。” 话刚说完,沈碧月回来了,见墨笙站在门口有些怪,“你在这里做什么?” 刚走到墨笙的身边,看到里头站着的人,顿时怔住了。 “带秦可出去,别让人随便进来,也别让秦可随便乱说。”她回神,立刻吩咐道。 秦可有些不愿意,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沈庭轩,勉勉强强地被墨笙牵着出去了。 门被关,沈庭轩在桌边坐下,沈碧月在门边站着。 这是真正意义,与沈庭轩的第一次面对面,没有旁人在场,只有他们两个。 他看着她,淡淡道,“你长得和阿娘很像。” 短短几个字把沈碧月的鼻子给说酸了,她低头笑了一下,“大哥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沈庭轩道:“这些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有轻荷嬷嬷在身边,即便没有阿娘,没有阿爹,我也过得很好。” “你能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可问的。” 沈碧月慢慢走到桌边,坐下,离沈庭轩只有半边桌子的距离,从这么近的地方看他,起在府里偶然遇到的那一次,看得会更清楚,也更好看。 “昭月,这是阿娘给你的小名。”他突然道。 取月,冠之以昭,有光明之意。 她一怔,慢慢念了几遍,然后道:“大哥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眼神亮着光,像是想从他这里寻得认可与赞同,沈庭轩点头道:“阿娘取的名字都很好,你也很好。” 他的神情平静,眼神依旧疏淡,但看在沈碧月眼里,却是再亲切不过的面容。 轻轻吸了口气,她整理好心里的情绪,压下那些波澜不惊,正想说话,听沈庭轩抢先开口了。 “但是,你不该回来的。” “我是沈家的嫡长女,这里是我的根,我不愿成为漂泊在外,流离失所的可怜人。” “昭月,你还要骗自己多久,你对这里有怨怼,你不把沈家当作最后的归宿,这里不适合你。” 他的眼神寡淡,也锐利,仿佛能看透她内心所想,她却一点都不惧怕,坦然地回视,脸还带着浅浅的笑。 “所以大哥今晚来,是要劝我离开这里吗?” “你要做什么是你的事,我不会左右你的决定,只是来给你提个醒,你已经锋芒过露,被太多人盯,于行事不利。” 她的行动,她的目的,她的用心,都被他看在眼里,只因为是亲兄妹,所以装作不知道,没看见,甚至视若无睹。 前世不明白他的用心,所有的无视都成了伤害她的利剑,但今生,他的心思她都懂,那些冷落与忽视反而让她倍感温暖,成了保护她的屏障与极其温暖的存在。 她笑道:“我明白了,多谢大哥提醒。” “你和豫王是什么关系?”会这么问,是笃定她与豫王绝对有某种不能轻易言说的联系,她不禁暗叹自家大哥的敏锐。 “大哥果然敏锐,我瞒过了沈家所有人,却唯独没瞒过你。” “今日过后,这件事也该瞒不住了。”没人是傻子,算一开始不怀疑豫王与沈碧月有联系,但今日豫王把秦家拐来的孩子直接扔给沈碧月,足以让人产生疑惑。 “是啊,瞒不住了。”她轻笑道,“其实我和豫王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在丰水州的时候偶然救了他一命。” “你对他有恩,他却使劲来找你的麻烦,连秦家的烫手山芋都要扔在你这里?”沈庭轩对她的说辞表示怀疑,这件事既然牵扯了豫王,不会有这么简单。 让豫王欠下恩情,这件事可不容易,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对豫王有救命之恩,在永安城的其他人眼里,看到的只是沈家长房嫡女与豫王的牵扯。 对那些仇视豫王与沈家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极大的突破口,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牵扯,这其的内情尽可大作章。 “我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也不会让自己轻易陷入困境,大哥相信我吗?”她知道沈庭轩只是在担心她,但跟豫王的事情,还是不能和他说。 “秦家与豫王的事情不容小觑,我今晚来只是为了向你确认一个答案,既然你这么说,那今后我不会再过问了。”他相信她,所以选择不再问。 沈碧月垂眸,试图掩住那些蠢蠢欲动的莫名情绪,“好。” “今后自己小心点,谨慎行事。” “好。” “不要太接近豫王了。” 她垂着头,盯着桌面,正想脱口而出一个“好”,听沈庭轩顿了一下,道:“你是姑娘家,不要对他动心,他非良人。” 良人?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抬头看,只看到门微微敞开,屋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抿唇,看来她的大哥身手也是极好的,怪不得会趁着夜里潜进来,虽然他白日里要学,而且在满是眼线的沈府也不能轻易见面,这么一想,潜进来似乎是最好的方法了。 隔日 沈碧月让菱花买通了外出采买的婆子,托她往城西的一间棺材铺子送信。 那间棺材铺子正是孟府暗用来联络的据点,信写的也是孟家专用的暗语,算被人途拦截,也看不懂边写的是什么。 在信送出来不到一个时辰,孟家有人出府,往沈家去了。 沈碧月和秦可用过了早饭,让墨笙和菱花继续陪着秦可玩闹,自己进了屋里休息,说是休息,其实是绣鸳鸯。 五天以后要跟着沈碧欢去北山女院了,去女院学的时候,也是她将鸳鸯枕套交给邵衍的最后期限。 每每想到恨不得扯烂手里的枕套,第一次绣的鸳鸯凭什么要给他,但这些念头也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次绣了个假鸳鸯已经让邵衍怀恨在心了,这次如果再弄虚作假,只怕他真的会捏死她。 外头菱花扣门,“姑娘,孟家的姑娘来了。” “你请她在前厅稍候,我收拾一下出去。”将绣品收好,她简单地梳妆打扮了一番,这才出门。 孟姝正在前厅等着,她不坐,也坐不住,来回晃悠着,偶尔还往外看,左顾右盼,像是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极度感兴趣。 远远地看到沈碧月来了,她连忙招手,“小表妹!” “好久不见了,表姐,你今天怎么来了?” “找你玩的呀,走走走。”孟姝高兴地拉着她的手要往外走,却被她及时拉回来。 “等等,表姐,我不能出去,夫人禁了我的足。”她抿唇,有些为难,还有些闷闷不乐。 “禁足?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我也被祖父禁足了,可他一听说我要来找你,立马放我出来了。”孟姝朝她眨眨眼,然后对着一旁的菱花说,“你去找那个夫人,把我刚刚的话对她再说一遍,然后问她肯不肯让小表妹出去,如果不肯,那我去找祖父,求他到魏国公面前求求情,不然小表妹太可怜了,连累我也太可怜了,都不能出去逛逛。” 让孟家的老爷子去沈家老爷子面前求情?且不说两人之间积怨甚久,孟老爷子一开口,不气死沈老爷子不错了,还想让他来求情,简直是痴人说梦。 菱花看向沈碧月,见她点头,只好去了。 “表姐还真是跟外祖父一个性子,都不会好好说话,爱威胁人。” 孟姝朝她挤挤眼睛,“小表妹,可没你这么过河拆桥的,还不是你传信让我来找你玩,不然我现在还在床睡大觉呢。” 沈碧月:“……表姐不去女院学吗?” 孟姝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祖父都禁我足了,不给玩,还想让我乖乖去学,痴人说梦!” 沈碧月:“……” 没过一会儿,菱花回来了。 “姑娘,夫人说既然是孟家的姑娘来邀请,那姑娘可以出去,记得早点回来是了。” 菱花话还没说完,孟姝拉着沈碧月兴奋地往外跑。 “姑娘!婢子话还没说完呢!”菱花要追出去,但两人早跑得没影了。 菱花哀怨地看着空荡荡的院门口,夫人要沈碧月带婢女和侍卫出门,还要先将秦可安排妥当了,才能出门,姑娘跑得这么快,啥都没听到,追也追不,这可怎么办啊。 142 闯行宫(一更) 两人出了沈府。 幸好沈碧月早有准备,先带了面纱在身,还没出府戴了。 孟姝出门从来不戴面纱,她从来没有名门贵女或是世族少女该有的矜持与娇贵,认为自己长什么样是什么样,不怕人看,所以看到沈碧月还没出门戴面纱,还使劲笑她。 “小表妹长得天仙模样,怎么还怕人看。” “是长得天仙才怕人看。”沈碧月也不否认,她前世一直陷在自我厌弃的情绪里出不来,后来在孟廉处见到了阿娘的画像,那时也仅仅是惊叹于阿娘的容貌之惊艳绝美,重生之后再去回想,只觉得自己的相貌真是遗传了阿娘的十分美貌。 “怕什么,现在赶紧找个好人家,等及笄把你给嫁出去。” “表姐我还大半岁,怎么说也得表姐先谈婚,我才好论嫁不是?” 孟姝往面纱下伸手,狠狠捏住她的面颊,晃了两下,“你这小蹄子,说的什么骚话!” 沈碧月也没抵抗,只是笑,孟姝在外面玩惯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连骚话这个词都说得出来,要是让孟廉听见了,保准还得多给她禁足几个月。 两人穿过热闹的街市,也没逛店面,一路说笑着,不知不觉到了城内的西北处,这里偏离西市一段距离,大多都是行宫府邸,较幽静。 沈碧月慢慢停下脚步,“这里是?” 孟姝走在前面,听到她在问,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行,压低了声音道:“前面是天绘宫,听说是豫王殿下亲自出资建造的私人行宫,还从来没人敢溜进去看过呢,反正平日里也没人守着,我们悄悄溜进去看一圈,马出来。” 沈碧月:“……” 那是豫王的行宫,她以为是哪个鸡圈猪圈吗,还能溜一圈再出来?孟姝的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之前去思淮楼的时候还没吃够教训吗?虽然那次吃亏的是她,凶险的也是她,孟姝几乎是全程睡过去的。 孟姝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人看守,但是听说之前有人想要闯进去,结果被人断手断脚地扔出来,血在行宫门前的台阶流了一地,还有人闯进去了,但是从此再也没出来,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这个天绘宫,除了豫王之外谁都不能进,已经成为永安有名的禁地了。” 沈碧月:“……”她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样一番话的,看她的样子完全不怕豫王啊。 行宫有四扇门,前有白玉正门,后有青铜小门,在正门两边距离约五百米处还有两扇白玉小门,高高的石墙连着门,围住了整个行宫。 仰头望着正门的描金牌匾,书三个大字天绘宫,再往两边看,的确没人看守,看起来一片冷清清。 “表姐,我觉得你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沈碧月拉住跃跃欲试的孟姝,她总有种直觉,这个行宫是进不得的,一旦进去了,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有什么好考虑的。”孟姝挽起袖子,问她,“小表妹,会爬墙吗?” “表姐,你真的不要再考虑一下?豫王殿下的行宫如果真的随便谁都能闯,那也不会成为永安的禁地之一了,必定是凶险万分,有可能像次思淮楼那样,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豫王殿下可是亲王,皇室血统,有神龙保佑,行宫里哪里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否则豫王早被那些东西给害死了,那些空穴来风的东西是唬人的,不可信。” 沈碧月默然,所以孟姝刚刚说的那些话不算是空穴来风的?不是唬人的? 跟孟姝争辩也没用,她跟头熊一样,下定了决心的事情会去做,横冲直撞的,一点也不怕。 看着孟姝手脚敏健地爬高高的墙头,她犹豫了一下,也提气,脚下一蹬,猛地蹿了墙头,看得孟姝瞪大了眼,直拍手。 “好身手!原来小表妹都是深藏不露的!表姐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边拍手边笑,高调张扬得很,一点也不像个鬼鬼祟祟要潜进行宫里的人。 “表姐是怕我们死得不够快,非要招人过来吗?” 孟姝:“……” 坐在墙头,行宫内的景象一览无遗。 池馆水榭,布局巧妙,一眼望去,朱甍碧瓦,斜倾而下的琉璃砖映照着朝阳,宛如连绵起伏的青山绿水,再往远处望一些,瑶台阆苑,玉楼金殿,成片的宫殿宛如一只只蹲踞的走兽,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山石叶茂。 除了宫殿之外,还有不少的亭台楼阁,坐落在行宫内,像是一盘星盘棋子,有湖光山色作衬,美不胜收。 沈碧月从来没有进过天绘宫,前世在豫王死后,行宫被皇帝封了,紧接着众皇子开始争夺皇位,没人在意这座曾经因豫王而闻名整个大宁的天绘宫,直到某天夜里,行宫莫名起了大火,火光几乎染红了半边天,从此这座天绘宫成了一片废墟,再也不复存在。 两人坐在墙头,怔怔地看着,然后孟姝说了句,“真是富得流油啊。” 听起来像是由衷的感慨。 虽然登高而望的景色美得像副画卷,但坐在墙实在太醒目,两人还是跳下了墙,顺着一条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 沈碧月一直在关注周围的动静,按理说豫王的行宫,算他严令禁止外人入内,怎么也该在里头安排些守卫的人,否则真要有类似孟姝这种不知死活的人闯进来,或者是有意图刺杀豫王的人借机埋伏,那他这个豫王也早该死透了。 “小表妹,你说这个行宫这么大,我们会不会迷路啊?”孟姝冷不丁问了一句。 “表姐既然怕迷路,我们还是趁早出去吧。” 孟姝还以为她害怕了,赶紧安慰她,“别怕别怕,如果真有人要抓我们,行宫这么大,大不了我们玩捉迷藏。” 孟姝心还真大,沈碧月看她一眼,没说话。 走了一段路,看到了第一座宫殿,殿门无人看守。 孟姝却有点兴致缺缺,“远看还挺不错的,近看也这样,和皇宫里的宫殿也没什么区别,没意思。” 话音刚落,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两人都默契一致地扭头看去,从她们过来的小径有个拐角,脚步声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互相对视一眼,有人来了。 她们慌忙躲藏到附近的草丛里,成片的灌木丛栽种在宫殿两侧,枝繁叶茂,纵横交错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木墙。 “哒哒哒”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两列守卫持枪拐出小径,每列有三人,皆是面色肃穆,神情冷凝,满眼戒备的模样。 “小表妹,你看领头的那个,最白最高,长得真不错。”孟姝直直盯着那些护卫,悄悄跟着沈碧月咬耳朵。 沈碧月:“……”虽然不能理解孟姝在这种关头还有心思观察人守卫相貌的心情,但她说的领头那个,长得还真是不错。 孟姝说话的声音很小,几乎跟蚊子嗡嗡一样,那些守卫并没有听见,从她们面前那么直直走过去,只是在走远不过数米的时候,那个领头的守卫突然转头盯向她们藏身的草丛。 “什么人!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孟姝朝沈碧月做了个口型:怎么办? 沈碧月摇摇头。 两人一动不动,但那守卫像是认定了这里有人,半晌见没动静,竟然直接走了过来。 “小表妹,我轻功好,先去引开他们,你抓住机会赶紧溜,如果一个时辰后还不见我出去,你回孟家找祖父来救我!”说完一个飞身跃起,脚步微蹬,往远处一掠而去。 那守卫一看,面色倏然冷下,朝着其他人道:“她往暖香阁去了,先去通知暖香阁的守卫,一定要把人抓住!”说完他也飞身追去。 沈碧月坐在草丛后,看着剩下的几个守卫也匆匆离开。 看来天绘宫里头的守卫是分区域巡查的,一块宫殿或是楼阁都有不同的守卫进行巡查,难怪她们刚刚走过来看不到几个守卫,她还以为这里的守卫都是躲在暗处,刚刚看那几个守卫的身形步伐,皆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兵卫。 豫王掌管着左右金吾卫,难道这些人是金吾卫? 正想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像是什么软软的东西踩在一地枯枝烂叶的摩擦声。 她回头,看到一只圆滚滚,肥得像颗球的白猫正蹲在身后不远处,微微歪着头,冰蓝色的眼珠子盯着她,纯粹又清澈,像是一眼能望到底的雪融浅海。 143 恃宠而骄(二更) 猫盯着她,她也盯着猫。 白猫轻轻地“喵”了一声,然后扭头从身后叼出一块白花花的糕点来,整个身子缩成一团球,盘在了地,慢慢地咀嚼起来,又肥又圆的身子,时不时张开的小嘴,还有清澈到极致的眼睛,十足的憨态,让人忍不住盯着一直看。 沈碧月抿唇,干净又圆润,一看被养得极好,这只猫不会是豫王养的那只吧? 不过,它有糕点吃,代表有人喂。 昨晚留下那根短箭的人应该是邵衍,那他怎么还会在行宫里呢?孟姝现在引走了那些守卫,她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 “小东西,你的主子呢?” 白猫抬起脸看她一眼,继续吃东西。 “小东西,带我去找你的主子。” 白猫没理她,埋头吃,尾巴微弯向下,尾尖微弯向,好像心情很愉悦的样子,那块糕点也不大,小小的,一会儿吃完。 慢条斯理地站起,优雅地抬起前爪舔舐几下,然后又看了眼沈碧月,微抬着猫下巴,转身走。 沈碧月:“……”除了最开始看她的那一眼,全程都不屑看她的模样,她仿佛在这只猫身看到了某位主子的影子。 白猫走得慢,一路慢条斯理,沈碧月也只能慢慢地跟在它身后,好在它走的这条路都没碰见什么守卫,很快来到了一处亭子。 亭子不大,建在湖边,里头的石桌摆着一盘糕点,和一小碟糖水。 盘里的糕点和白猫刚刚吃的正是同一种。 别看白猫一身肥硕得像个球,行走时也是一副懒散的样子,但它的行动却分外敏捷,后脚轻轻一蹬,轻而易举跳了石椅,转而跳桌面。 白跑了一趟,那人压根不在这里。 “小东西,你知道怎么出去吗?”沈碧月挑了一个石椅坐下。 白猫依旧不理她,继续吃自己的。 “小东西。” 她挑眉,突然伸手拿走了那碟糕点,白猫瞪圆了眼睛,浑身白毛炸起,后腿一蹬,前爪向前,要朝她脸扑过来。 这猫是个有灵性的,想要抓花她的脸,她轻轻一闪避开了,白猫落在地,毛绒绒的大尾巴竖起,也不朝她龇牙咧嘴,只是盯着,预备着再扑一次。 “那人养的猫都能成精了,跟个孩子一样。”她摇摇头,又一次避过了白猫的袭击。 “小东西,跟你打个商量,带我出去,把东西还你。”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闪避着到了亭子边缘,拿着碟子的手轻轻伸往湖面,轻笑道:“小东西,我可说话算话,你再过来,我真要扔下去了。” 白猫果然停住了步子,瞪着她,尾巴往两边使劲晃动,一人一猫对峙。 半晌,它渐渐放松了身的毛,左右晃动的猫尾巴也渐渐竖起,尾尖微微弯曲,慢腾腾地走到她的脚边,猫脸在她裙角轻轻蹭着,表示亲近。 圆滚滚的身子随着磨蹭的动作微微晃动,有种滑稽的憨态,可爱到让人忍不住想抱住它狠狠揉一把,但沈碧月本不是喜欢这种小东西的人,也不吃它这套,只是道:“蹭够了带路吧,等我出去了还你,决不食言。” 磨蹭的动作一顿,白猫哀怨地“喵”了一声,然后仰起猫脸,一双冰蓝色的眼眸正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那小模样莫名让她想到了秦可。 “不用扮可怜,你再不快点,我真把糕点扔了。”说着微微倾斜了盘子,白花花的糕点叠成一个小尖塔,正要往下滑。 白猫瞬间瞪圆了眼,绕着原地打转了两圈,朝着远处奔去。 她连忙跟去,跟了一段距离,发现有点不对劲。 虽然身处沈府,耳目众多,但她从来没有松懈对自己身体的磨砺,每天睡前都会闭目打坐,默念心法,耳力早已不同一般人,自然也很容易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微微喧闹声,还有一个东西掠空而来的声音。 白猫还在前面带着路,但她已经停住了脚步,微微眯眼,盯住前面那个撒开爪子,哼哧哼哧跑得正欢快的白球。 它在引她入套。 “肥球。”她突然叫了一声,白猫爪子一停,慢慢回头。 “真是个成了精的小东西!”她微微笑了一下,手一使力,将手里的糕点连盘往远处扔,下落处正是一处小池塘。 她让白猫带路,却不完全信任,一路都拣靠近水的地方跑,果然让她猜了,白猫压根不打算让这个威胁它的人跑,所以带着她向守卫自投罗去了。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猫,简直是一模一样的性子,让人喜欢不起来。 东西刚一扔走,她微微抬起手,拉住那个飞掠而过的人的手,脚下轻轻一蹬,跟着她往远处逃,只听到后头传来白猫一声凄厉的“喵”,然后是守卫兵的骚动声。 追兵没再来,沈碧月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路,听到身旁那个人惊讶道:“小表妹!你真是藏得太深了!” 沈碧月笑笑,她现在的身子特别娇弱,本来是借着孟姝的力气才能勉强跟着一起腾空而起的,也没什么力气再说话。 “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这回竟然真给她们误打误撞找到了出口,从墙头踩过,落到地的时候,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才是脚踏实地。 微微喘着气,她这个身体还是受不住这么激烈的运动,孟姝见状连忙给她拍背顺气,“小表妹,刚刚不是让你先去搬救兵吗,没想到你竟然自己回来救我了,果然是要跟表姐我患难与共,我真的特别感动,以后表姐不取笑你了,等你及笄之后,一定帮你物色整个永安城最好的男子,绝不藏私,好的都给你。” 沈碧月:“……”她是被白猫给逼着过去的,但累得很,不想说话。 在这里歇息太危险了,两人慢慢地走,远离了天绘宫一些距离,逐渐能听到来自西市的喧闹声了,才停下,倚在一棵树边休息。 孟姝拍拍胸口,“真是太刺激了,没想到我能从豫王的行宫里溜一圈再出来。” 沈碧月斜她一眼,“劝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待会儿还要回孟府请罪呢。” “为什么?小表妹你犯什么事儿了?” 她叹口气,“表姐,你看到那些人没有?”有些隐晦地伸手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几个灰衣人,他们并没有看过来,而是看起来面目平凡,像是普通人家的百姓一样。 “他们都是孟府的人,所以表姐今天的所作所为,外祖父应该都已经知道了。” 孟姝:“……” “表姐,你赶紧回去吧,我还有点事,不跟你回去了,保重。” 瞪着沈碧月远去的身影,孟姝已经忘记一刻对她满心的感动,只有咬牙切齿,都是表姐妹,有这么过河拆桥的吗! 天福茶楼 沈碧月刚走进去,看到一个小厮迎来,“姑娘来喝茶,还是找人的?” “现在是什么时辰?” 小厮有点疑惑,但还是回答她,“巳时。” “那没错了,我来找人。” 小厮这时才反应过来,确实有一位天字号茶室的客人在巳时刚到的时候来,说要等一个人,那位客人戴着帷笠,但走路的姿态,还有身的布料一看是个身份不凡的,难道他等的是眼前这位姑娘? “还请姑娘随小的来。” 跟着小厮了天字楼,到了一间茶室前,这里她次去的那间茶室还要更为偏僻幽静。 轻轻敲门,听到里面的人道:“进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也没疑虑,当即推门进去,看到他穿着一身黑色衣袍,不像以前那样松松垮垮,慵懒得不像个人,而是挺直背脊,端端正正坐着,面的冷淡依旧,身前一杯茶正袅袅冒着热气,身边还放着一顶黑色的帷笠,看来是孤身一人,微服出巡。 “找我来做什么?”既然他刻意隐藏身份,她也没必要客气。 “你来晚了。” “巳时未过,不算迟到。” “恃宠而骄的东西!” 144 香艳的画(一更) “恃宠而骄这个词好像不太适合我和殿下现在的关系。 ”她前,坐下,纠正了他的话,“再说了,没有您对我的宽容,我现在哪能活得这么逍遥自在。” “你的确很是逍遥自在,竟然和孟家的丫头擅闯天绘宫,谁给你们的胆子,连那里都敢闯?”他眼里含着嘲讽。 她和孟姝才刚刚闯过天绘宫,他这边立刻知道了,消息传得还真是快。 “那是误会。”她没有半点心虚,毕竟闯天绘宫,确实不是她的主意,而是被孟姝硬拉进去的。 “若是没有奉国公的人在暗护着你们,金吾卫早将你们抓住,地斩杀了。”天绘宫是个不能擅闯的禁地,地位等同皇宫,这也是皇帝赋予豫王的特权,整个永安城的人都知道,所以才没人敢随便去闯,除了那些不知死活的人。 她并不惊讶,她一直都知道有外祖父的人跟在后面,所以才会任由孟姝拉着进去,孟姝的胆子一向很大,也是个不怕死的,她劝不来,只能留给孟廉去收拾。 邵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也不惊讶,便点头道:“好,既然你们能死里逃生,又说是误会,那便当成是误会,不过这次是看在奉国公的面,我不计较你们的擅闯之罪,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我替表姐谢过殿下不杀之恩。” 替孟姝谢过,却不替自己,她已经确定他不能轻易动她的性命,所以连说话都这么有恃无恐。 邵衍垂下眼眸,突然很想捏死眼前这个丫头,什么时候得罪过他的人还能在他眼前嚣张成这个样子。 “不知道您约我来,可有什么事要吩咐?”沈碧月没心思和他废话,直入正题。 “风说你对他没什么耐心,让我自己滚过来找你?” 沈碧月无语,她只是让他自己过来找她,什么时候说过滚这个字了,到底是风在胡言乱语,还是他这个主子又在颠倒黑白了? 对那句话视若无睹,“既然您亲自来了,必定是来谈秦府的事情,还请您给我个准信,那个孩子您什么时候领走?” “我帮着你教训沈碧燕,你心里不舒服,为什么?”他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反而不断向她提问。 她本以为他只是随口一问,心里有些恼,但对他的眼睛,发现他眼里竟然真的有疑惑与好,那些恼便被压下了,一脸平静道:“我以为风已经和您说过了。” “不喜欢别人插手你的事?还是不喜欢这个代价?”代价,指的自然是让她帮着隐藏秦可的行踪。 “藏个孩子,放在哪里都可以,您却特意一路抱来沈家,还放在我这里,不怕被有心人传出去吗?还是您等着有心人传出去,到时候不只秦家人会找门,您也会因为这个有心人而问罪沈家,沈家只能两边都给得罪了,沈家本和孟家过不去,这时候又得罪了秦家和您,只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您这么对付沈家,为什么?” “沈碧月,你既然和我结成同盟,要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你该多问的。” “正因为结成同盟,有些事更要知道得清楚,否则哪日不明不白地死了都不知道,我没兴趣做冤死鬼!” 邵衍突然笑了起来,眼神骤然变得阴冷,“这个永安城里有多少冤死鬼,你数的清吗?” 他的突然变脸并未让她有多大反应,依旧冷静道:“我为什么要数,他们冤死,那是他们没本事,我不会成为冤死鬼。”因为她已经冤死过一次了,那种滋味再也不想品尝第二次。 她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冷漠,甚至有种视万物为空洞,漠视一切的感觉。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道:“好,你说得真好。” “我和您虽为盟友,但总有各自的秘密,您的事情我已经知道得够多了,再追问下去,只怕小命难保,不过您要知道一点,无论您想对付沈家的目的是什么,不要牵连到我和我的亲人,否则我不会坐视不管的,尽管要和您鱼死破,也不在乎。”她最终选择了后退一步,但这话里的意思,细细品味来却是愈发逼迫人的。 他冷嘲道:“亲人?整个沈府都是你的亲人,你都要护着?” “我所在乎的人不多,只有那么几个,所以您尽可下手。” 她在乎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却不告诉他是哪几个,让他尽管去下手,如果无意动了她在乎的人,那她也绝对会立马倒戈对付他,这都是什么歪道理! 这丫头是不是威胁人瘾了,当初处于弱势不忘威胁,现在与他结成盟友也是一言不合威胁人的,是不是威胁人瘾了,怎么养成这种臭毛病了! “方才言语多有得罪,只是护人心切,还请您不要怪罪。” “既然你这么说,我还怪你,不显得我太过小心眼了吗?秦可暂时放在你那里养着,什么时候秦府闹起来了,什么时候给他还回去。” 她皱眉,“谁还?” “我会派人去,既然我们是同条船的,必然不会让你太难做人。” 不对,这样子说不通了,秦府一旦为了孩子的事情闹起来,必定是满城风雨骤来,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了,即便把孩子偷偷送回去了,秦家也不会放弃追查,到时候必然会查到沈家头。 事情闹大了,把沈家逼急了,也许会供出他这个拐带孩子的幕后真凶也说不定,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收起你的小心思,有些事情想太多,追究太多,反而容易给你招来杀身之祸,算是孤给你的忠告。”他难得善心大发一回,只是这里隐含的威胁意味显而易见。 她眼睫微垂,掩住了眼里的所有犹疑,“臣女知道了。” 事情谈完了,茶都没喝一杯,邵衍面前的那杯茶好像也已经凉透了,但两人对喝茶都没什么兴趣,她起身打算离开,突然邵衍唤了声风。 风很快出现了,只是向来神出鬼没的他这回竟然是打开门走进来的。 她起身的动作一顿,然后慢慢直起身,看着邵衍。 “让你再绣一次鸳鸯,劳心劳力的,送你个东西当做谢礼。” 风从袖里掏出了一副画卷,只有一小截小臂的长度。 看见那副画卷,她的眼皮突然一跳,有种不安浮心头。 随着画卷被展开,她的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 画卷画的正是那次她被邵衍压在浴桶里呛水的情景,但与真实的情况不同,画里的她不仅头发是湿的,连身的衣裳也都湿了个遍,紧紧贴在身,勾勒出一副纤细而曼妙的身材。 她趴在浴桶边缘,微微侧着头,耳边的碎发贴在微红的脸颊,更显得她的皮肤白皙透亮,双眸黑亮,盈盈若春水,可能是因为呛水,殷红的唇瓣微微张开着,纯真带着几丝魅惑,给人一种分外诱人的感觉。 这种香艳的画要是流传出去,她的名声彻底毁了。 她盯着画看了半晌,突然冷笑一声,“不知道这是哪个画师的手笔,画技精湛,凭空捏造的本事也厉害得很。” “是否凭空捏造,一眼便能看出。”他的眼神在她身下扫了一遍,“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真要下笔还难为了孤府的画师。” 既然为难,还画来做什么,还不是为了拿来要挟她的吗,“不知道殿下打算怎么处理这副画?” “送你。不过不是现在。” 她皱眉,一个念头突然浮现,“难道殿下打算在北山女院送……” 邵衍挥手让风将画卷起来,收进袖,对着她淡淡道:“孤等着你的鸳鸯枕套,别耍花样。” 沈碧月一言不发,转身走。 关门的瞬间,咬牙切齿都不能形容她的愤怒了,这个邵衍简直是欺负人。 下楼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小厮很眼熟,便走过去。 “你们茶楼有卖通济州的珍珠白吗?” 那小厮刚刚给一个茶室送完茶,刚关门,一转身看见一位带着面纱的姑娘站在他身后,差点没吓死。 “真不好意思了,姑娘,珍珠白每年的产量都很稀少,三月刚来了一批,很快被客人都给买走了,姑娘如果想要,恐怕要等到明年三月再来看看了。” “连一盒也没剩下吗?” 小厮挠挠头,有点为难,“剩是有一盒,但那是特意给一位客人留的,不能卖。” “既然那人还没来取,那你卖我,我多出三倍的价钱,你看这样行不?” 小厮赶紧摇头,摆摆手道:“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我们茶楼卖茶最讲信誉,说卖谁卖谁,可不能随便转头卖给别人。” 沈碧月被他的反应给逗乐了,轻笑道:“行了,你取来给我吧,次说让你们留一盒,结果一直没来取。” 小厮愣了一下。 “我是沈家的姑娘,当时找你留的茶。”沈碧月怕他不记得,又说了一下当时去的那间茶室的位置。 小厮恍然,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原来您是沈姑娘,怪不得刚刚一直觉得声音很熟悉,次您让我们茶楼给留着一盒珍珠白,一直没来取,还以为您给忘记了,也不知道是沈家哪位姑娘,没敢沈府。” “难为你这么挂心了,府有些事给耽搁了,所以到现在才过来取。” 小厮很快取了一盒珍珠白交给沈碧月,看着她离开的身影,他不由得感叹,沈家的姑娘真是美貌,虽然遮着面纱,只能看见一双眼睛,但那已经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了,很难去想象面纱之下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茶楼的某一间茶室,窗户微微斜开着,有一个人也同样注视着那道倩影渐渐消失在人群。 “主子,再不回府,天风要派人来催了。” 风平时也不是这么多话的人,但今天只有他跟着邵衍出来,天风留在府里提心吊胆的,生怕风不细致,让主子出了什么意外,出来不过一个时辰,三不五时传信过来催,跟老妈子身一样。 “回。”邵衍站起身,将帷笠带到了头。 风闪身到了暗处,默默跟着,不小心磕到了袖的画,赶紧将袖口兜着,生怕把画给丢了,那主子可能会把他丢进油锅里给滚着炸了。 毕竟这幅画是主子的墨笔,在外人眼里,主子向来很少绘人像,要是被人捡走了,认出是主子的手笔,那不仅是王府的损失,更会是永安的灾难。 主子虽然性子残暴狠厉,胜在有一副极出色的皮囊,身份地位更是不用说,许多府的姑娘都对他暗怀有心思,连她们眼里最亲近的玲珑仙子都没能了豫王的画,突然闯出个别的女人,她们不得疯了。 想象着那些姑娘们疯狂的模样,风不由得抖了抖肩,将袖口兜得更紧了。 145 我们是不是见过(二更) 和邵衍短短一番谈话,却耗了将近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从茶楼出来,已经接近午时。 沈碧月本打算径直回去,但在接近沈府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我只是刚好擅长骑射,便多此一举,指点了几下,希望庭均兄不要介意我的多管闲事。” “哪里,若非有江兄的暗指点,我定不会取得如此快的进步,陆夫子常说我初射有力,后劲不足,这一毛病一直没纠正过来,多亏了江兄,谢你还来不及,怎么还会介意。” “陆夫子对待学生向来严格,连秦召幼时最引以为傲的剑术都曾被他批评过姿势不对,倒是庭轩兄,你的骑射姿势标准,射箭时的准头也极好,是个极有天赋的,假以时日一定能超过我的!” “江兄过奖,若你也来书院,定是无人能盖过你的锋芒。” 走近一些能听到他们的谈话,但她不敢再靠近,那几个人里除了沈家的几位公子哥,还有江家的公子江燎。 她不着声色地往回走,渐渐躲到暗处,看到他们正往沈府的偏门处走去,这个时候应该是他们刚刚从书院回来的时间。 沈庭均和江燎并排走在前面,沈庭轩稍稍落在后面,像是被冷落了,但他偏偏神色自然,宛如前面并没有人,只有他一个人在悠闲地漫步,反而是和江燎一起走的沈庭均面色不太好看,脸淡淡的笑意看起来都有些勉强。 三人还没走到偏门处相互道别,江燎并没有进沈府,像是恰好与他们一块走而已。 她本来打算等江燎完全离开之后再回去,但看江燎竟然也朝她这个方向走过来,若她没记错的话,江府在相反的方向,而她这边偏近市集,都是该吃午饭的时间了,他还有心思逛市集,又或是……发现了她? 借着人群的遮掩望过去,正好对他的目光,她一惊,对视一瞬,立即移开目光,往人群密集处走去,说是人群密集,这个时候的市集也没几个人了,很快被他堵在了一条巷子口。 往内是巷子,往外是市集,她扬眉看着他,没说话,扭头打算走人。 “你跑什么?刚刚有胆子躲在暗处偷看我,现在我站到你面前了,你却一副娇羞样,装给谁看呢?”他笑着挡住她的去路。 “这里可是大街,你要是敢乱来我喊人了!” “你喊呀,我看谁理你。”十足的流氓无赖。 见沈碧月还是一副避他如蛇蝎的模样,江燎笑得更欢了,“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 “自然是见过的,布庄,于老板。” “我说的不是布庄。” “男女授受不亲,公子这么苦苦追着我,是想要做什么?次令妹在场的时候,装作对我半点兴趣都没有,现在令妹不在了,怎么反倒还追着我不放,你们永安的公子哥是不是个个都这样不要脸皮的,看到姑娘净赶着往凑。” 她这么一通说,明里暗里骂他不要脸,他也不恼,只是笑,“除了孟家和江家,我还没见过哪家府的姑娘这么泼辣,敢当街骂人不要脸皮的。” “不骂人是因为不值当,一个个都是大家府教养出来的姑娘,涵养自然要高一些,若是被你们这些登徒子给轻易气出火气来,那么多年的教养也白守了。” “你这小娘子的脾气倒是和我认识的一位姑娘很像。” 越骂他,越是恬不知耻,沈碧月冷冷淡淡地瞟他一眼,要从旁边绕开。 “我说沈姑娘,当初在布庄的时候见到你,也是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如今怎么忘记伪装了?” 她步子一顿,侧眸看他,“对不同的人,自然是不同的态度,说不同的话,况且我这几日病了,火气有些大,还请江公子见谅。” 这回江燎也不拦她了,那么看着她往沈府走去,然后进了偏门,再也看不清身影。 她真是像极了在东会乡遇到的那位小娘子,眼睛像,遮着面纱的模样像,身形像,连刚刚骂他的声音也很像,可以说,几乎确定是她了。 最近永安一直在流传有关她的事情,街头小巷几乎都传遍了,没想到她是沈家的那位嫡长女,自小在丰水州的小庄子里长大,怪不得性子会那么难以捉摸,甚至有些……泼辣。 只是,她怎么又会和豫王扯关系了?想起在朝仙阁发生的事情,他有些兴致盎然地挑起眉。 不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回到沈府的沈碧月,一进了偏门紧紧地靠在门,心头微挑。 不是激动,也不是紧张,而是烦躁。 她心里很清楚,江燎已经认出她了,否则不会光凭她暗窥探的一个眼神找过来,和豫王邵衍起来,这个江燎也是个麻烦人物,而且两人之间还有过节,只能尽量避着他,走一步看一步了。 很快到了要去北山女院学的日子。 沈碧欢一大早来泊云居,等着和沈碧月一起过去。 ------题外话------ 补二更,今天出去玩了,有点少。 146 北山女院 与沈碧欢一同过来的还有二姑娘沈碧慈,自从次与沈碧燕一起过来探望过一次后没再见过她的身影,也许是涉及那盒胭脂,为了避嫌没过来了吧。 沈碧慈自然不会有那样细密的心思,想必是她生母三姨娘潘氏的意思,潘氏算是大房姨娘最为聪明的一个女人,平素也低调得很,总是窝在自己的院里,并不起眼,连带着她所生的两个孩子也不起眼得很。 身处大宅,不起眼也有不起眼的好处,像沈碧燕那样想算计人,反而摔了个大跟头,到现在还肿着一张脸,躲在院里不敢出来。 要去女院需要的东西,昨日菱花和墨笙两个人已经准备好了,沈碧欢还特地派了她的贴身丫鬟点香过来协助。 “大姐姐,女院的规矩严得很,每日辰时要准时到,不然玉先生会罚人面壁。”沈碧欢前帮着菱花给她梳头。 “玉先生?”沈碧月透过铜镜看向沈碧欢,询问的眼神。 她前世去北山女院的时候现在还要晚,去的时候并没有碰见玉先生,只有一个池先生,池先生对女子言行举止的规范十分严格,十分看重女子内在与声名,所以特别看不沈碧月,只是碍于身份,并没有将对她的嫌弃表现得特别明显。 但女院的姑娘个个都是人精,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池先生的态度,再加有这么一个身份尊贵又行止落魄的嫡女与她们作对,更能凸显她们的大家闺秀风范,何乐而不为,在暗里奚落她不说,明面还给她使绊子,沈碧欢那时并不在,只有沈碧慈与沈碧燕在场,沈碧慈胆小不敢言,可沈碧燕却是个看不惯她,恨不得一同落井下石。 她只了一天女院不愿再去了,晚间回到房里,念着轻荷嬷嬷的名字偷偷哭了一晚,第二天向夫人要求不去女院,还惹得沈植和沈岐大发脾气了一场,沈植打了她一个巴掌,但她始终不愿妥协,还拿出孟茹来说事,最终沈岐还是妥协了,同意她不去女院。 这个举动可以说是愚蠢至极,她那时心里只念着自己的不顺,行事完全没有考虑后果,等于在逼沈岐,没把他沈家家主的尊严放在眼里,沈岐虽然同意了,但也更不待见她了。 “玉先生是北山女院的管事先生,女院里所有的先生都归她管,她虽然爱罚人,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会随便找学生的麻烦。” 三人都没带丫鬟,自己提着书袋出了府,坐马车去北山女院。 北山女院在城东,是往数三代的武德皇后所提倡建立的,武德皇后是将门出身,自小聪慧机敏,是个武双全的女子,也因此从来都不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反而极为提倡女子能够武双全,不输给大宁的男儿郎。 嘉元皇帝和武德皇后伉俪情深,当武德皇后的提议遭到朝臣的反对时,嘉元皇帝力排众议,将女院建立了起来,因女院背靠北山游园,便取名北山女院。 许多朝臣为了表示不满,拒绝将府的姑娘送去女院,一直到武德皇后开放女院,收容了许多小家小户的姑娘与无家可归的孤女,并亲临北山女院教学。 在短短一年内,这些在北山女院学的姑娘们有的成了闻名天下的绣娘,有的成了画技显著的女画师,有的则成了武技高超的舞师,在小国前来大宁朝拜的时候,击败了小国舞娘的挑衅,各家府的姑娘这才有些心动了。 后来北山女院逐渐成为了大宁女子趋之若鹜的地方,一直到现在,北山女院已经成为了永安名门权贵的象征,再也不是那些无名无势的孤女能进去的地方。 北山女院距离沈府有将近一个时辰的车程,男子们读的棣棠书院要远一些。 马车颠簸了许久,晃得沈碧月都快睡着了,才到了北山女院。 三人下了车,沈碧月手里提着书袋,抬头看左边门柱刻着的北山女院四个字,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个时辰正好是大家陆陆续续来学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姑娘乘着马车过来,下车后第一时间把好的目光纷纷投向沈家的三个姑娘。 “你们看,那个不会是沈碧月吧?” “听说放在外头休养了好多年,还被庄子里的下人给欺负了呢。” “可怜了,不过长得姐姐你还要好看。” “好看顶什么用,也不过是个草包。”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起,那三人却像是听不见,走进了女院。 女院的学生一共被分成七个班,每天两节课,下午各一节,琴棋书画,厨艺女红各学一节,至于女四书另寻一天,每四天一个循环地学,以前本来还有歌舞,骑射与武学课,后来随着名门权贵家的姑娘的入学,那些较辛苦劳累的都被废除了,也是因为没什么必要学。 但现在不一样了,豫王突然插手女院,重新恢复了歌舞骑射和武学课,特别是骑射课,豫王还要亲自去女院当先生教课,着实让一众朝臣惊得满身汗,但皇帝已经下旨,是想反对也没用了,只能夜夜辗转难眠,个个了朝都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 沈碧月和沈碧欢分在一个班里,沈碧慈则是另外一个班,每个班都是一处小楼,沈碧月跟着沈碧欢走进最高的那一座三层小楼,踏进门槛,里头是个宽阔的庭院,穿过庭院又看见一扇门,进了门是课堂。 一眼望去,课堂大得很,还没进去,光是从外面已经看到有不少姑娘在里面了。 扫一圈,大约是十来个姑娘,但矮案和蒲团却足足有三十来个,看来她们还算来得早的。 沈碧欢脸带着淡淡的笑,经过的时候跟那些姑娘们浅浅打着招呼,沈碧月跟在后头,只有在姑娘们眼神看过来的时候才抿唇微微笑了一下。 “碧欢,这位是?”有个姑娘忍不住好地发问了。 “是我的大姐姐。” “大姐姐?是不是是那个长房嫡女……”她像是突然意识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捂住了嘴,有些抱歉地笑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碧欢不在意地笑道:“没事,大姐姐我年长一岁,自然是长房的嫡女,她自小身体不好,所以一直在外边的庄子养着,你们不知道她也是正常的。”说完转头看着沈碧月。 “大姐姐,你的位子暂时还没安排好,你今天先跟我一起……”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惊喜的女声。 “小表妹!你怎么来了?”来人正是孟姝,跟她一起过来的还有江冬。 她刚刚转过头,孟姝奔过来将她一把抱住,边抱还边晃悠,“真开心,小表妹也来女院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了。” 什么一起玩,怕是一起闯祸吧,她无奈地笑了一下,抬眸对江冬的目光。 昨天才刚刚撞见江燎,今日又撞见江冬,她跟江家兄妹还真是缘分不浅。 “江姑娘。”微微点头,率先打了招呼。 江冬饶有兴致地在她脸看了一圈,挑眉道:“沈姑娘的模样,我心里想的要好看得多了,不过其他的,倒是和之前很不一样。” “我很少出门,也不习惯和人交谈,若是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江姑娘见谅。” 江冬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孟姝这几日一直跟她念叨着自家小表妹有多好,再加她对沈碧月实在是感兴趣得很,便摆摆手道:“不冒犯,能被美人那般特殊对待,也算是我江冬走好运了。” 姑娘们听到特殊对待这四个字,脸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沈碧月:“……”江冬说话也是个口无遮拦的,流氓起来连江燎都不过,幸好只是个女儿身。 “行了,都别站着说话了,待会儿玉先生过来看见了,都要挨骂的。”沈碧欢出声道。 孟姝扬眉道:“挨骂算什么,也不是第一次被她骂了,反正你们这些守规矩的怕挨骂,好像挨个骂会脱层皮一样,没劲儿。” “人家可看重名声了,哪像咱们,棣棠书院的那些小郎君们一个个都避我们如蛇蝎呢。”江冬接过话。 孟姝白她一眼,“谁跟你一样了,他们那都是打不过你的,我可没你那么强悍!” 沈碧欢下意识地皱眉,对她们说的话是显而易见的不喜。 “不过小表妹你刚来,可别被骂了才好,要是连累你了,祖父非得让我抄四书不可,你的位子在哪里?” “还没安排。” “那你跟我坐吧。”二话不说拉着沈碧月过去了,丝毫没理会沈碧欢。 姑娘们几乎都到齐了,孟姝的位子在最前面,沈碧月跟她坐在一起,面对着后面几乎所有人投来的好目光,尽管如芒在背,但沈碧月像是毫无察觉一样,打开书袋,从里头抽出一本女戒,稍稍翻看了一下,再盖。 里头的内容都是她熟读于心的,算不看书,也能背得出来。 孟姝以为她不喜欢,也凑过来道:“是不是很没趣?我也不喜欢。” 她摇头,笑道:“听说表姐在女院是个不安分的,怎么会坐在这么前面的位子?” “我本来坐后边的,还不是那个玉先生非要把我放到前边来,说什么看我的表现,要是敢不好好听课去跟祖父告状,祖父那个小心眼的,肯定会去跟阿娘告状。” 沈碧月笑而不语,玉先生很快进来了。 一身灰青色的长袍,个子不高,却很纤细清瘦,长发挽起,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五官却依然精致,有种温婉美人的气质。 位子都是面朝里的,在大家的面前,最靠近里边的位置,放了一张长长的矮案。 玉先生走到矮案后边坐下,放下手里的书,抬眸,瞬间扫过所有人,眼神并不十分锐利,却让所有人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有些紧张。 “玉先生好。”姑娘们异口同声道。 玉先生微微点头,算是回答,目光停在了沈碧月身,微微蹙起了眉头,不等她开口,孟姝抢先道:“玉先生,这是我的小表妹,叫沈碧月,今天第一次来女院,还没安排好位子,让她先和我坐了。” “让你说话了吗?” “还不是怕先生不分青红皂白教训人,我先给解释了。” “孟姝!你还懂不懂规矩!”玉先生瞪她一眼,孟姝这才闭嘴,玉先生缓了口气,“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好问的,等位子安排好了,尽快我的课要守我的规矩,除非让你们回答,否则必须闭口不言。” “是,先生。” “翻书,次我们已经将女戒里头的妇行篇都学过一遍了,今天讲专心篇,等说完这部分,我会抽查节课的内容……” 没有叹息声,但姑娘们明显都愁眉苦脸起来,其为孟姝尤甚,女四书这门课本是她最为头疼的,女红还要让她头疼。 听说玉先生是整个女院最为严格的先生,那一定是池先生还要挑剔的,本以为怎么也要受一番刁难,但看到玉先生本人,她明白了,这个玉先生也许严格,但绝不会因为什么门第去偏袒任何一个人。 她的眼神很清明,仿佛任何一个学生在她眼里只是个学生。 一节课有两个时辰,每过一个时辰会休息,只是今天注定不平静,玉先生讲解着书里的内容,一个时辰还没过,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大家本听得昏昏沉沉的,陡然被外头的动静一激,都悄悄扭过头去看,平日里要是遇这种情况,玉先生铁定会率先拍案呵斥她们的不专心,但这回她难得没有骂人,而是也向外头望去。 一个模糊的人影被人簇拥着走过来,走近,长身修竹,漆黑如瀑的长发衬着俊美妖娆的苍白面容,像是一幅泼墨而成的画,一瞬间深刻而又灼热地烙印进众人的眼里。 在众人都呆愣着的时候,玉先生已经站了起来,快步向外面走去,这时才有一个姑娘失声嚷了出来。 “这不是豫王殿下吗?” “豫王殿下?”姑娘们像是陡然回过神来,纷纷低声地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听说豫王要来女院教骑射,没想到是真的。” “不知道是哪个班的人这么好运,能被豫王亲自授课。” “是啊,一直以为豫王凶残,没想到他长得这么好看。” “我以为只是远远见过他一面,那时他穿着黑色大氅,以为他是个虎背熊腰的,现在看起来倒是很瘦。” “豫王身子不好,当然看起来很瘦了,这个要问阿玥,毕竟是她的小叔叔,对不对,阿玥?” “从来还没人敢说豫王的闲话,阿玥平时不提,我们还不知道呢,阿玥,你不是说豫王长得不好看吗?” “有这么个好看的小叔叔自然是要藏起来了,是不是,阿玥。” 被问到的人正是张玥,她扯了扯嘴角,轻声道:“他以前病得厉害,瘦得都不能看了,现在养得好些了,我也没想到。”说完不再说话了,明显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眼神一直注视着外面。 沈碧月也转头过去,眼神掠过张玥,投向了外边,她坐得最里面,也距离得最远,但分明是这样远的距离,在她眼里他的身影也还很模糊,但她却像是能感应到他投射过来的视线一样,有种灼热的感觉。 随着他走近,面容也渐渐清晰起来,她都能看清他的眼眸,漆黑又漠然,冰冷得不含半点感情。 孟姝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小表妹,这个豫王长得还真不错,是看起来瘦弱了一点,你觉得他怎么样?喜欢吗?” 沈碧月:“……表姐问这个做什么?” 孟姝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你看,你都快及笄了,我已经把永安城里的好儿郎都给看了一圈,没个能看得眼的,这个还不错。” 正常人都能听出她的话里藏着什么意思,更何况小表妹这么聪明的人,没有马拒绝,说明还有戏! 沈碧月沉默,孟姝是把永安城里的男人都看成是猪肉吗,瞧着好看要拿去卖,不好看扔掉。 这时玉先生突然走进来,朝着她们道:“都出来拜见豫亲王殿下。” 姑娘们一个个连忙走出去,对着豫王齐齐拜地行礼。 “参见豫王殿下。” 邵衍也没说话,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拜倒的一群姑娘,眼神扫过一圈,扫过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身影时停顿了一下。 147 他是我小表妹的人(一更) 玉先生站在豫王斜前方,以她的位置可以将豫王的眼神尽收眼底,可惜她向来是个守规矩的,豫王在前,要恭敬,不能抬头看。 跪着的姑娘一个个也是不敢抬头的,稍有几个胆大的,刚想抬头,感到一股强烈的威压逼近,让她们莫名恐惧,不敢再动作。 豫王暴戾无情的名头可不是空穴来风的,刚刚她们还能对豫王的相貌品头论足的,现在真到了正主跟前,被吓得一个个都跟小虾米一样乖巧,哪还有之前的旖旎心思。 邵衍的眼神很快从那个不起眼的人身移开,落在那个人稍微靠前一点的人身。 “张玥。” 张玥身子一颤,“是。” “孤不是让你在家里好好反省吗?怎么来女院了?”而且是明知道他也会来女院授课的情况下,还执意要来。 张玥盯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殿下,侄女原本在家,可祖父非说不能轻易荒废了学业,所以……”虽然两人的关系是叔侄,但张玥还是没有那个资格叫豫王小叔叔。 豫王是个六亲不认的,跟张家的关系也不咸不淡,单单一个侄女,还不够资格和他攀什么亲厚的关系。 “既然他这么说了,孤也不好怪你,都起来吧,一个个这么跪着,让人看了该说孤不懂怜香惜玉了。” 得了豫王的允许,姑娘们一个个都站了起来,但还是不敢抬头看,从豫王身传来的压迫感太强了,甚至只要单单听到他低哑却漠然的声音,胸口会不自觉地沉重起来。 “玉先生,孤对民间的闻异事感兴趣得很,听说北山女院的天禄阁藏书颇丰,不知可否能进去一观?” 闻异事类的书籍在大宁人眼里都属于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不四书五经之类的典籍,北山女院又是正规的女子书院,虽然教授的对象是女子,但怎么说也不会放那些稀古怪又没什么底蕴的书。 “殿下想要进去,民女自是没有意见的,只是天禄阁在很早以前曾经被人恶意放火,毁了很多珍贵的典籍,后来便由人看守,没有钥匙是进不去的。” “孤知道,所以才更感兴趣,不知道北山女院赏不赏孤这个脸?” 他的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如果再不同意是他们北山女院不识趣了,尽管北山女院的历史悠久,但得罪了连皇帝都要避让三分的豫王,只怕碾平了北山女院再重建一处新的女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孟姝悄悄动了一下沈碧月的胳膊,“小表妹,你看这豫王像不像是来砸场子?” 沈碧月抿唇,犹豫了一下,决定装作没听见,有些人的耳力灵敏得很。 这时听玉先生回道:“北山女院的任何一处地方,殿下都能随意来,唯独天禄阁不行,除非殿下能得到长公主的应许,拿了钥匙过来,否则算我们同意,殿下也是进不去的。” 衡岭长公主从前也是北山女院的学生,能成为这一代看守天禄阁钥匙的人也不算多稀。 “孤与长公主倒是没什么交情可言,既然这样,那便算了,孤也只是一时兴起,今日皇兄让孤先过来适应一番,下午的四书课暂时换成骑射,玉先生,您意下如何?” 玉先生颔首,“自然是可以的,那请殿下下午未时三刻再过来。” “来回奔波太麻烦,孤到玉衡阁等着。” 女院本是背靠西边的北山而建造的,而玉衡阁在北山脚下,也是整个女院最为清幽寂静的地方,平日里也很少有人去。 “玉衡阁还未清扫,只怕脏了殿下的衣袍。”玉先生对豫王爱干净的毛病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无碍,天风已经过去了。” 能认出豫王的人都是最先认出的护卫天风,两人向来形影不离,刚刚豫王一过来的时候,身边没跟着天风,只有一群王府侍卫,难怪有人怀疑他并非豫王。 邵衍的眼神再次扫过一眼众姑娘们,然后转身离去,他看着瘦弱不堪,来的时候也走得极慢,但这回离开竟是大踏步走,很快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都别看了,回去接着课。”玉先生看刚刚还吓得不敢抬头的姑娘们在豫王转身后都抬起眼眸,一个个盯着那逐渐远去的人,眼里有些些许痴迷,不禁轻喝道。 姑娘们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同时对玉先生多了几分敬佩,刚刚能不惧怕豫王威压地跟他对话,全然保持了自己作为女院先生的风度和原则,不是简单人能做到的。 江冬还在看着,孟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江冬,你还看什么,再不进去玉先生又要骂了。” “没想到传闻的豫王殿下是这样的。”她若有所思道,说着嘴角突然扯开一抹微笑,“阿姝,我好像有意的人了。” 孟姝:“……” “不许看豫王!” 江冬没想到孟姝一下子知道她说的是哪个,更没想到她会这样强烈的反对,一时诧异道:“为什么不准,你不会也看他了吧?” “我可配不那样的男人,不过他是我小表妹的人!” 沈碧月本要走开的步子一顿,刚刚侧过脸,对江冬微微眯眼看过来的眼神,“原来你也喜欢豫王?” “表姐说的话也能信?” 孟姝这下急了,“我没开玩笑呀,小表妹,你等着,我这想办法帮你把豫王拐到手!” 看来沈碧月并没有那个心思,都是孟姝一个人在自说自话,江冬转头瞪孟姝,“人家神女无心,你这个襄王别跟着瞎掺和了!” 孟姝也瞪眼,嘴一张,还没开口,感觉一道凌厉的视线直直射过来,她转头一看,玉先生正坐在长案前看着她们,姑娘们都已经在里面坐好了,剩她们三个还在外头磨蹭。 不等玉先生发话,孟姝自觉拉着江冬和沈碧月进去了,她平日跟玉先生顶嘴,过不去,都只是小打小闹,没敢真的惹她生气。 “沈碧月,你坐到沈碧欢身边去。” 孟姝还没坐稳,眼睛已经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玉先生,小表妹坐前面看得清楚。” “你歪理最多!待会儿你来讲讲我们堂课关于妇行篇都说了些什么内容。” 孟姝一呆,五官瞬间皱成一团包子样,“玉先生,堂课,我没来……” 玉先生瞥她一样,她自然知道孟姝没来,奉国公早派人过来打过招呼了。 “那好好听,等这部分内容说完了,你再好好重复一遍我讲过的内容。” 这回不是包子脸,已经都皱成一团浆洗过的衣物模样了,姑娘们都忍着笑,有的是嘲笑,有的是幸灾乐祸,只有江冬扑哧一声笑出来,笑意很纯粹。 玉先生的眼神立马落向江冬,“不用笑话孟姝,你也一样。” 这下又多了一张苦巴巴的包子脸。 沈碧月伸手在矮案底下轻轻拍了拍孟姝的手,让她安心,收拾了书袋坐到了沈碧欢的身边。 “以后离她们远一点。”她刚坐下,沈碧欢低声道。 这个她们指的自然是孟姝和江冬。 没听到她回答,沈碧欢看着她投过来的疑惑眼神,补充了一句,“祖父不喜欢。”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 刚刚被豫王耽搁了那么久,了没一会儿到了休息时间。 等玉先生起身离开,姑娘们才放松了绷直的身子,纷纷各自低声地说起话来。 孟姝凑过来,叫苦连天道:“小表妹,我好可怜,本来不喜欢端正坐着,稍微一个没坐直瞪我,太过分了。” 沈碧月低头看着摊开的书,“还不是表姐平时给玉先生的印象太差了,先生本来是个严格的人,自然看不惯表姐这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我。”孟姝又嘟囔着抱怨了几句,发现沈碧月还在低头看书,嫌弃道,“书有什么好看的,走,陪我到处走走,顺便个茅厕。” 说着拉她起身要走。 “等等!”沈碧欢看不过去了,也站了起来,眉头紧紧皱着,看孟姝的眼神那是极为不认同,“孟姝,你自己胡闹也罢了,怎么还总带着大姐姐一起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来书院是读书的,我读累了去走走有错吗?人有三急,难道你没有?那我去茅厕有错吗?你说我带坏了小表妹,那我哪点带坏了小表妹?小表妹可做过给你们沈家抹黑的事情?有吗?有你说来听听,没有少说话,也别指望着往我身泼脏水,我知道你们沈家的姑娘平日里自命清高得很,当然是除了小表妹外,毕竟她被你们沈家送到外面那么多年,心思简单的很,待人也和善,不像其他人,看不惯我们孟家自由洒脱的家风,但也不代表你能随便揪着一件什么破烂事往我头栽,我孟家怎么得罪你们沈家了,有点什么肮脏事要往孟家扯,小表妹还是我阿茹姑姑的女儿呢,搞得跟个仇人似的,莫名其妙。”孟姝仰着眉毛,嘴皮子利索得很,炮语连珠地说着,都不带一句停顿的,加声音大,气势足,话里的内容又牵涉到了沈孟两家,沈碧欢噎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竟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没话说了?你放心,我带小表妹出去走一圈,一会儿回来,一定把人完完整整地还给你们沈家。”孟姝轻哼了一声,拉着沈碧月转身走出了小楼。 “阿姝,你等等!”江冬从身后追过来,狠狠拍了一下孟姝的肩膀,“行啊你,以前也没少跟那些姑娘们对峙过,都没今天这么凶悍的。” 孟姝撇嘴,“我是看不惯她那副模样,好像我真的带坏了小表妹一样,这要传出去,人家怎么看我们孟家啊,不能指望她们沈家做好人,什么坏名声都扔给孟家,我们好脾气,还真当我们忍气吞声,是个随便拿捏的草包吗?” 沈碧月听着微微笑了一下,孟姝表面看起来虽然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小心思,但也是个心思玲珑的,对于沈孟两家之间的恩怨不是很清楚,但也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 孟姝看见了沈碧月在笑,立马嚷嚷了起来,“小表妹,我刚刚被你的妹妹欺负了,你不替我说话,还笑。” “表姐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有谁能欺负到你的头。” “是。”江冬刚刚看得也痛快,现在却跟着搭腔,“我看那沈碧欢没被你骂哭不错了,还是被你当着那么多姑娘的面骂的,人家沈家的姑娘多么爱面子的,你这也太不给人家留面子了。”说完突然想到沈碧月也是沈家的姑娘。 “沈姑娘,刚刚阿姝没脑子,当着众人的面那么说沈家,你心里应该……不介意吧?” 沈碧月淡淡一笑,“话都说出口了,不应该来问我介不介意,而要问问父亲和祖父介不介意,他们要是知道了,表姐麻烦了。” 孟姝刚刚那段话说得解气,但对沈家的名声却有所损坏,沈家一旦来算账,孟廉算再怎么护短,也要在明面罚一罚孟姝,这种明面的委屈肯定是要受的,起码要受给沈家人看。 只是该怎么替孟姝讨回这口气,要看孟廉的了。 孟姝自然想不到那么多,只是愁眉苦脸,“那我可惨了,铁定又要挨阿娘的骂了。” “你从小挨骂挨打,都皮糙肉厚的,还怕这些做什么?”江冬倒是不怎么在意,再次拍了拍她的肩,算是安慰。 “也是。”孟姝一下子想开了,眉眼间皆是笑意,扭头询问另外两个人,“那我们现在是先茅厕还是先去走走?” 沈碧月:“……” 江冬:“……” 148 和人私会(二更) 三人去了茅厕,趁着江冬离开的时候,沈碧月不着痕迹地伸手按了按胸口,里面藏着她早准备好的鸳鸯枕套。 “表姐,听说棣棠书院也有一个藏书用的天禄阁,非常大,而且建在书院的正央,不知道北山女院的天禄阁长得什么模样?” 孟姝眼神一亮,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还说你对豫王不感兴趣,是不是对他刚刚说的天禄阁感兴趣了?” “我都还没及笄,表姐说这个也不怕人笑话。” “你我都是姑娘家,有什么好怕的,我告诉你,咱们女院跟棣棠书院可不一样,天禄阁建在女院的东南角落,规模也不大,我们在的那个小楼,约莫有三个小楼那样大,不过在东南方向的除了天禄阁,还有一个黎山阁,天禄阁要小一些,你要是哪日想着偷偷去逛逛,可千万别走错了,黎山阁算是女院的禁地,先帝曾经下过旨意,那里不容许人随意踏足,一旦被发现了,不单单是被逐出女院,还要背抗旨的罪名。” “连玉先生也没进去过?”她前世对北山女院的禁地也有所耳闻,但不怎么在意。 孟姝摇头,“从先帝下旨后没人进去过。” 沈碧月点点头,手突然往腰一摸,瞬间皱了眉头,“表姐,我好像掉了东西。” “什么东西?”见她脸色不好看,孟姝觉得应该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是阿娘留给我的,可能是掉在路了,我去找找。” “我陪你去吧。” 沈碧月摆摆手,“不用,江姑娘还没出来,你等等她,我很快回来。” 孟姝见她这么说,江冬又还没出来,只好答应了,转身去看江冬的动静,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有一道人影也离开,跟着沈碧月的方向去了。 沈碧月走了没多久,江冬出来了。 “沈碧月人呢?” “她说有东西落在路了,要回去找。” “东西落了?那东西很重要吗?” “嗯,是姑姑留给她的遗物。” “那我们也帮着过去找找吧,”江冬是个心宽的,也是个好心的。 沈碧月前世也只是去过一天女院,还几乎待在小楼里没有出去,对这里的环境完全不熟悉,便事前让墨笙暗去弄了几份女院的地形图。 拿来的每一份地图都不一样,她将地图进行对,最后弄出了一份全新的地图,但还是太过模糊,只知道几处小楼的大致方位,那些小楼还是几乎众所周知的,至于天禄阁和黎山阁这一类的重要楼阁,是完全没有痕迹。 小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刚刚孟姝与沈碧欢起了争执,又跟着孟姝去了茅厕,已经花掉了快一半的时间,她必须在课前赶回去。 天禄阁。 那是邵衍通知她的地点。 他从头到尾只提过天禄阁与玉衡阁这两个地方,玉衡阁是他休息的地方,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约在那里,而且玉衡阁在北山脚下,虽然周围没什么人,但距离她在的小楼非常远,一路过去不方便,也容易被人发现。 天禄阁不一样了,在东南角落,距离近,被人发现的机会也小一些。 她一路走得飞快,遇到了有人经过悄悄藏起来,借着草木与小楼进行遮掩,很快看到了一座掩映在山石花台的楼阁。 二层楼阁,檐角重叠着翘起宛如双飞燕,门殿三楹面西,面阔三间,进深一间,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窗户也闭合得一丝缝隙都看不见,前后设廊,只能看到硕大的天禄阁牌匾高高挂起。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和人私会的怪异感觉。 她微微眯起眼,在隐蔽处站定片刻,还是往天禄阁走去。 听不到有人的动静,她走进廊,也不去推门窗,而是顺着回廊绕着,刚绕到天禄阁的后面,感觉到身后有动静,回头,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眸里。 那人站在离她一米开外的地方,很近,依旧穿着黑色长袍,更显得他身形颀长,宛如修竹直立。 她暗暗心惊,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现在她身后,说明他早已经来了,也看见她了才会现身,可她却丝毫没有察觉,还任由他来到她身后这么近的距离,可见他的身手并不他手下的天风和风差。 “东西呢?” “自然是带来了,只是东西给了,这件事是否能从此揭过不提?” “你要和孤谈条件?” “不是。”她不自觉地抿唇,并非谈条件,只是感觉送绣着鸳鸯的东西给男人,怎么都觉得怪异,不自在,尽管她前世和邵远做了七年夫妻,但脸皮终究还是没变厚,一如既往的薄,坚持男女有别,除了夫妻外,男女是不能有太过亲密的接触。 在邵衍的注视下,她还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鸳鸯枕套,捏在手,走近了几步,刚要递给他,突然听到拐角处传出轻微的动静。 149 互相伤害(一更) 沈碧月面色一凛,眼睛紧紧盯住拐角处,下意识地朝邵衍走近几步。 这时,邵衍突然开口道:“吓你的。” 本来是全身戒备地盯着一处,冷不丁他在旁边出声,吓得她身子猛地一颤,拧眉,转头看他。 邵衍冷冷一哼,“警惕性太差了,你身后跟了人都没发现吗?” 她回过神,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被人跟踪了? 他的眼神已经落往拐角处,“出来。” 动静轻微发出,一条人影嗖的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下子沈碧月看得很清楚了,这人是风。 “若非孤派人盯着,你真要把人一起带来这里了。” 她抿唇,抬眸要说话,突然发现站得太近了,连忙后退两步,“多谢殿下提醒,这件事是臣女考虑不周,一时大意。” “你要弄明白了,这件事本是你我之间的私事,大意不得,你若抱着要拖着孤同归于尽的心思,那趁早收了,被人发现了私会一事,名声有损对于谁来说害处更大,你心里有数,真出了意外,算你无能,别想着再怪到孤头。”已经有过好几次被她强行将责任推脱开的经历,他不能不先给她提个醒。 她神情平静地答应着,心里却在冷笑,私会这种事情是谁弄出来的,谁心里有数,现在反倒要把责任往她头揽,净会颠倒是非黑白。 看她这么低眉顺目的模样,他也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毕竟依着他们从前交锋过的经历,再难听的话也不是没说过,但她好像皮糙肉厚刀q-ia:ng不入,一点都不在意。 “行了,东西拿来,你可以走了。” 她抓着手里的鸳鸯枕套,递去。 邵衍眼神示意,风前接过,却被她闪开。 “既然是殿下想要的东西,为何不亲自来取?难道是怕臣女在面动手脚?” “你有那个胆子?” “没有,那殿下有胆子自己来取吗?” “装腔作势的东西!”他冷笑,大手一伸,狠狠抽过了她手里的鸳鸯枕套,也没怎么细看,直接塞进宽大的衣袖里。 绣品送到,也没什么再多谈的必要,沈碧月一言不发,转身走。 “等等。”邵衍突然道。 她停下脚步,侧眸,发现他正看着她,眉峰微微拢起,“有人来了。” 见他这样,应该不是在说谎,她也没动作,静静听着,好像是有人接近的脚步声,很轻。 她抿唇,突然放轻着脚步,走到邵衍身边,伸手拉住他身边风的衣袖。 风看着揪住他衣袖的素白小手,看主子,发现主子并未注意他们,而是在仔细听着动静。 沈碧月自然知道风在想些什么,虽然她也有男女授受不清的念头,但这时候能逃命最重要,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无论是谁,一旦发现了她出现在这里,没什么好下场,更别提身边还有一个豫王。 为了避免这俩主仆扔下她自己溜了,她只能抓住其一个,要是抓了邵衍,估摸着立马被他甩出去了,还是抓着风的好些。 邵衍不知听到了什么动静,突然迈开步子,朝着她来时的方向绕回去,脚步放得很轻,玄风紧随其后,沈碧月也拉着袖子跟着走。 这时只见邵衍突然加速,冲出了天禄阁的回廊,往着另一座小楼奔去,那座小楼距离天禄阁最近,之间只隔着稀疏的几株槐树,一眼能望到底的。 如果要甩开身后跟着的那人,无论从哪个方向逃跑都来不及,也不能一直绕着天禄阁的回廊绕圈子,唯一的办法是以极快的速度蹿到另一座小楼的背后,遮挡住那人的视野,再借机逃跑。 只是邵衍的行动太过突然,风也跟着他突然往前蹿,沈碧月死死揪着风的衣袖,一时没抓稳,接近小楼的时候滑了手,直直往前飞,她咬紧牙,压下了险些出口的惊呼。 下一刻撞了邵衍的后背,只觉得他的身子猛然一顿,她下意识死死抱住。 被她抱住的人身子一僵,但动作没停,很快蹿到了小楼的背后。 两人刚停下听见他冷冷道:“放开!” 她连忙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解释道:“事急从权。” 风也赶过来,下跪请罪,“是属下没看好她,让她冒犯了主子。” 邵衍刚要说什么,突然抬手,神情安静地听着,沈碧月和风见状便也没说话,周围一片静悄悄的,只有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窸窣声徘徊着。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动静才完全听不见了,也许是已经走了,沈碧月看邵衍的模样,已经没有方才的严肃,想来是威胁已经消失,还没松口气,听他道:“你刚刚用哪里碰了孤?” 打扰他们的威胁既然已经消失,那该要秋后算账了,算她刚刚抱住他的账。 “那只是个意外,臣女不是有意的。” “意外?你说得倒是轻巧,在孤这里,没什么事是……”邵衍说着一半,面色突然一变,一手撑住旁边的墙,另一手按住胸口,微微躬下身子,似乎有点难受,面色苍白得很。 “主子!”风的脸色也是一变,却不敢前动他。 他身边的侍卫,除了天风,还真没人近过他的身。 “他怎么了?”沈碧月估摸着时辰,休息的时间应该快结束了,但邵衍突然这个模样,有点不对劲,让她想走也走不得。 风没说话,只是紧张地盯着邵衍。 “直接带他回玉衡阁,或者你回去叫天风过来!我替你看着人!”如果邵衍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她也难逃罪责。 风犹豫了一下。 “还犹豫什么,你若想看你的主子难受,尽管拖着。” 风一咬牙,还是去了。 邵衍嘴唇都开始发白,整个人几乎要蹲在地,额头渗出薄薄的一层汗。 沈碧月站在他身边,低头看了一会儿,抿唇,往前走几步,蹲下身子。 本来只是想看他怎么样了,却突然发现他瞪着眼,死死盯着前方某处,双目依旧漆黑,只是瞳仁处正渐渐渗出血丝。 她没出声,静静看着。 血丝逐渐细密,加深,汇往他漆黑的眼眸,凝聚成一抹暗红的色泽。 他的这个样子,有些熟悉,如果继续让血丝染红双眼,会像安会山的那一次,双目赤红的嗜杀模样。 她微微皱起眉,突然发现自己一直没去细究那晚邵衍的模样,可能是他嗜杀成性的印象已经深入骨髓,直觉认为那晚他是在大开杀戒,后来再遇邵衍,虽然也要打杀她,但压根不像那晚一样,眼神没有半点温度,shā're:n连吭都不吭一声,或者说不像是一个正常人,但她一心想摆脱,也没再去追究了。 “殿下?豫王殿下?邵衍?”她一连喊了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只是死死地僵着脸,任由血丝密布眼眸,逐渐在眼眸的深处凝出圆点一样的暗红色,然后慢慢扩散。 脑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来不及再多想,她突然劈手抓过他的一只手,狠狠往他的虎口咬去,力道很足,嘴下一点都不留情,凶狠得像是要将他虎口的皮肉狠狠撕下来一样。 突然袭来的剧痛让邵衍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只是虎口被咬住,他压根没力气甩开她,身子微微颤动着,咬牙冷声道:“你做什么!” 她抬眸,望进他眼眸深处,那一抹暗红色的圆点时而边缘晕开,时而又恢复如昔,像是一个洗不掉的污渍死死占据着他的瞳眸。 没松口,一直咬着,任凭血从唇边流下,血腥的气息与铁锈味瞬间盈满口鼻,她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看。 他也望着她,见她面无表情,双眸印出来的他,双眸微微泛红,心里不由得一惊,抵在墙的手瞬间握成拳,另一只被咬住的手狠狠一用力,将她狠狠甩开了,伤口也被瞬间撕裂开,血洒了一地,还有些许溅到了墙。 沈碧月没防备他的突然动作,猛地跌落在一边。 邵衍抬起被咬的那只手一看,半块皮肉几乎都要被她咬下来,血流满了整个手掌,猩红的血像是一道炽烈的光,狠狠刺进他的眼里,让他难以抑制地从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咽呜。 她从地爬起来,抬手擦了擦嘴角,满手背都是血,不由得抿唇,都是邵衍的血。 正打算抬眸看他什么情况,谁料一抬眼触及他沉寂到毫无温度的双眸,心里顿时一沉。 这副样子,已经和安会山那次不一样了,反而像极了在思淮楼的时候,她的运气还真是差,竟然撞了邵衍的这种状态,嗜杀,冰冷,视人为无物。 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她一个,打不过,只有死路一条。 微微后退几步,腹暗自提气,见他还没动,找准时机转身跑,只是他的速度更快,一把抓住她飞扬而起的长发,往后猛地一扯。 她吃痛地被拉回去,抬腿往后狠狠一踹,正好踹了他的双腿间,他也吃痛,双腿猛地收紧,整个人往后踉跄几步,但并未松手,仍是将她往后扯,她咬牙,脚跟往前一蹬,整个人往后撞。 瞬间撞进他怀里,手肘也狠狠撞击他的腰腹,只听到一声闷哼,他终于松了手,只是两人往后跌的力道太大,一时竟收不住势。 长发飞扬间,沈碧月看见了远处树影横叠,枝叶繁茂耸翠如屏障,有两道黑色的影子宛如枝头飞燕,以乘风步云的速度飞掠而来。 下一刻,两个人陷进了墙里,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150 怎么出去(二更) “砰”的一声,惊得浮动在空气的细碎尘土宛如漩涡一般四处乱转,光线很暗,一时不能看清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气味也难闻,带着些许潮湿的霉味。 她眨眨眼,坐了起来,才发现身下还压着一个人,而自己摔进来的方向是一堵厚厚的砖墙。 那个人好像已经昏过去了,一动不动的,她往前走几步,伸手去推墙,触手坚硬厚实,顺着摸了一圈,才摸到一根细细的木头,像是书架。 她又摸回去,往另一边,依旧摸到了书架,她退回最开始的间位置,光线暗得看不清墙壁的纹路,无法分析这墙是否有机关,但这个手感给她的感觉这个墙是夯实的,压根不可能有松动的迹象。 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个环形的房间,靠墙放着书架,每隔一段墙放一个书架,头顶黑乎乎的,几乎有两个人叠着站起来那么高,看起来也像是个墙,只在边缘开了一扇小窗子,光线是从小窗子里照进来的。 身后传来衣物窸窣的声响,她回头,见邵衍已经从地坐了起来,眉峰紧紧拢着,面色很难看。 “你醒了。” “这里是哪里?” “我是被殿下带进来的,还想问殿下这是哪里。” 邵衍觉得全身都疼痛不已,不仅是手,肚子,还有下半身,“你刚刚对孤做了什么?” 咬他,踢他,打他,全都是她做的,只是他全无记忆,只有虎口被咬这一件事隐约还有点印象,脑子里唯一记得的是她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嘴巴死死咬住他的虎口,一双黑亮的眼眸直直盯着他,眸光冷静,严厉,肃然,谨慎,还有些许探寻,像叼着肉块不松口的狗,生怕自己的食物被夺走。 想到这里,他抿了一下唇,这么喻好像有点不对劲,有些怪异,还很低等。 “殿下不记得?”如果不记得,她正好能随便扯个理由糊弄过去。 “记得,只是想看你有没有俯首认罪的自觉。”他举着手,虎口处还在血流不止,即便是在黑暗处,他的脸色也依旧看得清楚,因为苍白,白得吓人,衬着脸那双眼睛更加漆黑冷漠了。 她看了一眼,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眼睛是否恢复了原样。 走到他身边,蹲下身,从自己的裙摆处撕了一条裙布下来,伸手缠他的虎口处,他眼眸一缩,下意识要缩手,被她用长条布扯住。 “隔着布,动不到手,还请殿下放心,臣女是个自觉的人,不会主动冒犯殿下的。”看了眼他的额头,微微偏了些角度看去,头细密的冷汗还在。 虽然不动他的手,但随着布条缠绕,长度逐渐缩短,手也难免会有轻微的碰触,但那种碰触很轻,几乎没感觉的,只是对从来不喜和人接触的人来说,这样的碰触还是很致命,很不舒服。 他一直盯着手的伤口,倏然皱了一下眉,抬眸冷冷看着她,她手动作不停,很利索,嘴里说着,“不绑紧一些,还是会流血,这里既没有止血药,更没有止疼药,如果殿下想在这里等着人来救,那等着,只是别在和臣女共处一室的时候出了事,否则臣女会被牵连的。” 她说完的同时,伤口也包扎好了,神情很平淡,眼神却认真地看向他,似乎是要向他证明这都是真心话,她不想被他牵连。 邵衍垂眸,另一只手指摩挲着被包扎的伤口,“刚刚发生的事情……” “殿下放心,每次殿下不正常的时候,臣女也会跟着眼瞎,所以臣女什么都没看见。” 邵衍:“……” 很好,很自觉,只是这个说法却莫名地让人不舒服,很想弄死她。 他站起来,在站起的那一瞬间,下意识想要缩紧双腿,还有些疼,也不知道是撞到哪里了,至于腰腹传来的痛感,他很明白,那一定是被人打的。 淡淡扫了沈碧月一眼,没说话,往小窗的位置走,等从这里出去了再算账也不迟。 沈碧月被他那一眼看得有些心里发虚,但是跟着他也走到了小窗下,见他抬眸往望,看了好久,才收回目光。 “不知殿下可看出什么门道了?” “你当真是眼瞎?”他淡淡说着,又朝着周围扫了一眼,“这里应该是黎山阁。” 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刚刚去摸墙的时候,心里有疑惑了。 “黎山阁不是禁地吗?”黎山阁和天禄阁离得很近,刚刚她忙着躲人,没想到竟然躲到黎山阁去了,只是小楼周围并没有什么人把守,实在看不出是禁地的模样,也不怪她一时没联想到这头了。 他像是看穿了她内心所想,“在北山女院的姑娘们大多都是大家闺秀,守规矩的很,没人敢无视圣旨,真的闯到黎山阁来。” 这话分明是在暗讽她不像个大家闺秀,不懂规矩,她当做没听到,反正这北山女院的姑娘也不全都是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孟姝和江冬这两个人不是最好的例子吗?不过依着她们那么洒脱不羁的性子,哪天她们真成了那种规矩的大家闺秀,她还真要觉得不合适了。 “那这里是在黎山阁里头?” 邵衍淡淡应了一声,只是这轻轻的一声,却让两人的心思都有些凝重起来,他们刚刚分明躲在黎山阁的墙外,怎么穿墙进来了,这里实在是太古怪了。 “天禄阁和黎山阁是同年建造的,两处楼阁虽然外形看去没什么相似的,但昔日建造这两座楼阁的工匠曾经说过,那时候为了赶工,它们内部的构造几乎是一模一样,天禄阁的外表看起来重檐两层,其实里面有三层,间隔出一层极大的空间,是为了保护藏书。” 这里的空间像是封闭的一样,空寂得很,邵衍低低的嗓音回荡着,重重叠叠,仿佛有很多人跟着轻声附和一样。 “所以这里也是特意隔出来的空间?”她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回想着他们摔进来的经过,这里应该在地面以下,也许是在一层之下,那么头顶那扇小窗子的光是从一层的窗户透进来的。 “快点找法子出去,不然很快要有人开始大肆搜查北山女院了,搜查出来的结果如何,必定不是你愿意看到的。” 他说话还是那么不听,但沈碧月莫名觉得,这个时候的他和在外面的他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在外头,他给人感觉狂妄暴戾,嗜杀成性,行事皆随自己心意,似乎天地都奈何不了他。 而在这里,他仿佛敛去了所有的锋芒与尖锐,变得沉默而阴郁,只是依旧喜欢嘲讽人,所以表现得并没有那么明显,若不是这里如此寂静,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也没那么敏锐的心思去察觉到他的不同。 她沉吟道:“想要出去,得知道进来的法子。” 这句话顿时让两个人陷入沉默,如果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早出去了,也不用在这里愁着怎么出去。 “殿下可还记得在我们穿墙之前发生过什么异样?”这话问完,她才意识到不对,瞬间沉默了,刚刚邵衍是个完全没记忆的,进来的时候还晕过去了,问他等于白问。 邵衍也深知这点,只是瞥了她一眼,懒得回答,转身顺着环形的墙慢慢走了起来。 她也开始观察起这个地方来,在黑暗待得久了,视线也好了一些,能看到书架堆满了书,她微眯起眼,想要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书卷封面的字,结果刚一凑近,有什么东西痒痒的进了鼻子,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在尘土漫天飞扬时,她又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在寂静的空间内格外响亮,连喷嚏间沉重的呼吸喷吐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蠢东西。”邵衍回头看,冷淡地嘲讽了一句,他刚要转头回去继续研究这个地方,眼神突然一滞,凝在了沈碧月的脸。 151 话不要说太满(一更) 灰尘太过呛人,她捂着口鼻,正要伸手挥散,听到一声冷冷呵斥,“别动!” 她的手僵在空,“怎么了?”他的呵斥声太过突然,让她觉得莫名其妙。 他的目光凝在她的脸,专注而又仔细,饶是她这样心境淡然的,也被他盯得不自在起来,但很快,她发现他的眼神有些怪,好像不是在看她。 她扫了一眼周围,自己站的地方离小窗子正对而下的位置很近,而他站在阴暗处,正隔着那个位置看着她,她突然明白他在看什么了。 两人皆是屏息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动了动身子,往她左前方的一个书架走去。 “这里是出口吗?”她也走过去。 邵衍没回答,只是伸手去摸索着书架,一副非要在头找出东西来的架势,沈碧月见状微微扬了眉,目光移到他的脸,眼一闪而现诧异。 他是个爱干净的,不仅表现在平日里只爱用干净,没沾染过什么脏污的东西,更是不爱接触人,但现在竟然能伸手去摸沾满尘土的书架,而不露厌恶,不皱眉头,难道他极度爱干净,爱到成痴成狂的毛病是子虚乌有的? 她悄悄站到他的身侧,伸手在书架的架面微微一抹,果然摸到了一层厚实粗糙的尘土,她看着黑暗的书架,静静站着。 又或者说,他很爱干净,但也没爱到丧心病狂的地步,所以现在也不抗拒脏的东西,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但那不爱接触人的毛病却是真的。 “站在这里干什么,碍事。”邵衍手臂往外一拐,撞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了一边。 她趁势走开,突然站在他身边又突然走开,反倒可疑,对他的那些疑问,还是放在心里的好,再深究下去,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黑暗,看到邵衍的动作一顿,像是发现了什么,还未等到她开口问,听见咯噔一声,书架后面墙壁从至下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有朦胧的光从细缝里渗出。 邵衍退开了几步,开始掸着衣袍沾染的尘土,“别干看着,把书架推开。” 她抬眸瞅了他一眼,眉间是显而易见的嫌恶,应该是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前,臂聚力,掌心微微用劲,才将书架艰难地移开,不小心还弄掉了一本书。 书架摆着的书太多,非常重要,能将书架稍微移开一些距离已经是她的最大极限了,她弯腰将书捡起,正要放回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邵衍似乎不是很满意,喉间溢出一声冷哼,前用力,将书架彻底拉开,顺便一掌顺着细缝推开。 光线陡然大盛,她下意识闭眼,抬手用书册遮住视线,直到适应得差不多了,才放下手,发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长长的甬道,邵衍正站在甬道的入口看着她,眼神带着些许嘲弄。 沈碧月抿唇,这人真是怪,掩在黑暗里的时候明明那么沉默寡言,一到了有光的地方又恢复了本性,狂妄又阴晴不定,当真是个见光活的。 她走到甬道的入口,发现甬道往下方微微倾斜,两边的墙嵌着夜明珠,每隔一段夜明珠照不到的地方放一颗,一直通往最深处。 本来以为是出口,想不到又是一处入口,也不知道通往何处。 先帝封的禁地,也许真有什么门道也说不定。 看出她的犹疑,邵衍也没问什么,直接往前走,没理她,任她自生自灭。 她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没走出多远,邵衍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面对着她,她的个头只到他的胸口,只见他伸出完好的那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拎起她的衣领,像拎着猫的后颈一样。 只觉得双脚离地,绕着邵衍转了半个圈,很快落地,被放在了前面。 沈碧月:“……” “走前面,快点。”他淡淡道。 她没动。 “你是要自己走,还是孤踹着你走?” 微微一咬牙,她也没答应,抬脚打前头走了,也没看见身后的邵衍微微扬起一抹淡淡却又含着几分嘲讽的笑。 沈家嫡女和豫亲王的命,谁更贵,结果一目了然。 两人往前走着,只感觉到一路都在拐着弯,很快遇到了一个岔路。 左右各一条,两边几乎都长得一样,往前各是一条转弯的路。 她停下,侧过脸看邵衍,等他选择。 邵衍垂眸看着自己受伤的右手,沈碧月几乎是在那一瞬间知道了他的选择,抬脚往左边走。 右手被她伤,那伤口是忌讳,不碰忌讳,往左边去。 顺着转弯的路往前走,这条路竟然非常短,刚拐过两个弯看到了尽头。 那是一间内室,很像她当初在孟家据点的地宫里面,那里内室的构造和这里的特别相似。 她停下脚步,“这里有些古怪。” 一路走来顺利的很,没什么机关暗道,正是太过平常,才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邵衍瞅她一眼,“走到这里才知道怕?” “谨慎些总是好的,不然殿下也不会让我走在前面了。” “忍不住抱怨了?等哪天你能爬到孤的头作威作福,哪天孤能让你当盾使,也绝不会有任何怨言。”他微抬下巴,神情冷淡,还不在乎,像是当句玩笑话在说。 沈碧月却只是淡淡道:“殿下,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为好,免得日后咬了舌头,得不偿失。”说完直接将手里的书卷起来,往内室里扔进去。 那本书是从书架掉下来,后来她一直拿在手里,到了甬道里才发现,现在也好,直接当做试探内室有没有机关暗器的孤工具。 她卷得很有技巧,往地滚了几滚都还没平展开,也扔得很有技巧,一路顺着内室的边缘滚动,滚到了一半才停住。 邵衍看着,突然道:“地都是一块块的方砖,如果机关在地,你扔本不轻不重的书又有什么用?” “误入此地是命,了机关也是我们技不如人,只是殿下这条尊贵的命,老天爷暂时还收不走,我也好沾殿下的光。” 前半句是自嘲,倒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后半句听起来像在骂他,还有点半褒半贬的意思,让他不自觉地恼起来,只是这脾气还没发出去,那对他说话总爱夹枪带棒的人已经率先一步踏入内室了。 顺着边缘走到书停下的地方,也没什么异常的地方,她弯腰捡起书,掸了掸头的灰,突然发现这本书有些不一样,说是书,更像是一本自装成册的小册子。 翻开书,看见封面一行字,彦深赠阮娘于黎山阁,下边还有一行明英四十七年。 再往后翻,头几页都是画,墨笔简单勾勒出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寥寥几笔,足以生动刻情。 从黎山阁意外结识,彼此相处了一段时间,到后来女孩突然消失,再过几年,女孩再度出现,两人重拾昔日友情,到后来,许下对彼此的承诺。 很简单朴素的一段故事,沈碧月却感觉浑身发凉。 彦深这个名字,她好像听过。 抬眸,见邵衍正在内室央的桌案翻看着什么,很是入神,脸色也很是严肃。 “殿下可曾听说过彦深?” 突然这么一问,让邵衍的动作陡然顿住,然后继续翻找,“问他做什么?” “没什么,那殿下听过阮娘这个人吗?” “没听过。”他没抬头。 她将册子收进怀里,朝他走过去,淡淡道:“殿下不用这样,臣女没什么恶意,只是想知道当今后宫的妃嫔里有没有一个叫阮娘的。” 这回,他终于抬起头,眼神冰冷,似笑非笑道:“你怎么知道那个叫阮娘的一定是后宫妃嫔?” 沈碧月眉眼一弯,弧度很淡,笑意很浅,“殿下这么回答,是不是代表我猜对了?” 她没有记错,彦深是当今陛下的名讳。 ------题外话------ 二更在晚!么么! 152 地宫的主人(二更) “沈碧月,非议皇室,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在殿下眼,臣女犯下的罪名还算少吗?” 这倒是实话,邵衍沉默了一会儿,道:“孤是父皇老来得的子,对他生前宠爱过的妃嫔倒没多大印象,但你若要问皇兄的,孤倒可以念出几个来,只不过那几个都已经被弄死了。 ” 沈碧月:“……” “你怎么会知道先帝的表字?”他微微眯起眼,盯着她,眼神带着极深的审视。 先皇本名邵,字彦深,只是自从他驾崩后鲜少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毕竟这世能喊他名字的早死去了大半,活下的也没几个,更别提表字了。 连昔日的枕边人,当今太后也很少念叨他,每当提起只是唤一声先皇,彦深这个名字仿佛被丢弃在那些灰败颓深的过去,没人记得,也没人提起,只能沉睡在那阴冷厚重的皇陵棺椁之。 而沈碧月,一个小小的沈家嫡女,不曾接触过皇室人,怎么会知道先帝的表字,先帝过世的时候,她甚至都还没出生。 她道:“这个地方藏着一些秘密,臣女无意发现竟然与先皇陛下有关,不知殿下可有兴趣知道?” “你想说什么?” “殿下刚刚发现了什么?” 两人都被困在这个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便也谈不什么身份地位之分,曾经敌对的关系虽然变成了现在的相互合作,但并不牢固,甚至很脆弱。 既然是合作的关系,没有谁能命令谁,想看对方的秘密,拿自己的秘密来换,很公平。 他笑了一声,是低低的冷嘲,“如果知道了这里的秘密,出不去了,你还愿意吗?” “从这里出去的线索在那些秘密里,让我一无所知地待在这里,还不如抱着秘密出去,兴许还能寻得一线生机。” 知道会死的秘密,还涉及到了先皇,想也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秘密,无非是牵涉到皇室宫廷里头那些绝对不能让人知晓的事情,但已经死过一回的她,知道的秘密不这世的任何一个人少。 “殿下难道不想出去吗?” “出去?出去做什么?孤从没见过这个地方,现在进来了,反倒觉得有趣。” 看着他脸的散漫笑意,像是真的很愿意待在这里不出去,沈碧月觉得自己真的从来都没看透过这个人,说他暴戾,偏偏宠爱自己的猫到了极致,说他权势倾天,随性而为,可他也会忌惮世族大家,所以才几次三番饶她一条命。 沈碧月不再说话了,直接走到他的身边,看桌案的东西。 桌案只放着几本卷宗,卷宗是合的,封面写着三个大字,苍澜军,旁边一行小楷,苍澜著。 卷宗已经有些年头了,面还落着一层厚厚的灰,边页微微卷起,有些皱巴的感觉,但并不妨碍人看到面的字。 当她凑过来的那一刻,邵衍本想抽走卷宗,但考虑到会毁坏卷宗,伸出的手指犹豫了一下,而是那一瞬间的犹豫,沈碧月已经看清了面的字。 “苍澜,武德皇后?”她喃喃道,苍澜是武德皇后的名字,皇室的宗谱有写,前世她身为皇后的时候,曾有机会看到过宗谱,她对宗谱并没有什么兴趣,当时只是匆匆一阅,头的名字多如牛毛,她唯独记住了一个武德皇后,闺名苍澜。 这个名字,她看一眼喜欢了,大气,有种波澜壮阔之意,让她对武德皇后这个人也产生了些微的兴趣,只是关于武德皇后的记载寥寥无几,唯一让后世记住的,便是她和皇帝鹣鲽情深,还在皇帝的支持下,主张创立了北山女院。 听见她喃喃出口的话,邵衍的眸色陡然加深,同先皇的表字一样,她也知道武德皇后的闺名。 武德皇后的事迹记载得很少,人们提起武德皇后,也仅仅知道她的封号,她真正的名字只在宗谱出现过,起先帝的表字,这是几乎不可能会知道的事情,但她知道,而且一看到反应过来了,可见她对这个名字熟悉得很。 但沈碧月的心思全放在了武德皇后这件事情头,没注意到自己说出了一句怎么样的话,更没心思去在意邵衍。 本以为这里的秘密怎么也该和先帝有关,甚至是和这个黎山阁有关,怎么扯了武德皇后。 “殿下,天禄阁与黎山阁是何时所建?” 虽然对她产生了些许怀疑,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回道:“在北山女院建后三年,由武德皇后亲自请人监督建造。” 黎山阁是武德皇后派人建的,建后一直没人发现过这个隐秘的地宫,直到先帝下旨封阁,这件事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地宫为武德皇后所建,地宫内有隐藏的秘密,被先帝发现了,所以封为禁地,另一种可能便是地宫是先帝以前的某位皇族贵戚所建,后来被先帝发现了地宫所隐藏的某个秘密,而起了封禁的心思。 但苍澜军,她从来没听过,正打算伸手要去碰卷宗,斜里突然横穿出一只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虽然两手相触的瞬间,对方飞快地缩了回去,但伸手的目的已经达到,不让她碰卷宗,除非能拿出有价值的东西交换。 眼神对视的瞬间,仿佛有种微妙的胁迫感。 她从怀里掏出那本小册子,放在桌案,纤长的手指紧紧按在小册子,“这本册子没有卷宗的年头久,若我猜的没错,是先帝的遗物,里头所讲的无非是先皇陛下的风流韵事,而且册子里头写了明英四十七年,那个时候先皇陛下应该只有十五岁,还是个皇子,但桌案的这份卷宗明显要古老得多。” 邵衍盯着她的手,抽出了那本小册子,在手里翻了几页,却是脸色未变,像是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也伸手轻轻拂去卷宗的尘土,然后轻轻展开,往里扫了一眼,面色陡然一紧。 苍澜军,军诸人皆招自北山女院,发誓效忠孟苍澜为其军首规,听其令,顺其言,奉其志,绝无二心,若有叛逃者,或怀有异心者,皆按外军军规处置,此乃孟苍澜秘密建立之女子军……再后面是苍澜军的军规,还有军分级。 苍澜军是武德皇后秘密建立的女子军,所以才从来没人听说过,那么嘉元皇帝作为支持武德皇后建立北山女院的最高掌权之人,可曾知道这支苍澜军的存在? 邵衍不知何时也看了过来,眼神落在卷宗之,脸却没露出半点惊讶。 这本卷宗没人动过,她看向桌案其他的卷宗,发现有一本动过的,封面写着规军之法。 翻开,里头的内容起刚刚那本卷宗要更为随和一点,虽然也是谈及苍澜军军规的,可更像是详细解释为何建立这支苍澜军。 她一目十行地扫过,发现了一行字为“女子为军,其志弱于男子,其心不然,远胜于男,必能破其军,诛贼心,灭族立国”。 破军,诛贼,灭族,立国,难怪邵衍对于那份卷宗压根不怎么惊讶,起来,这份卷宗的内容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武德皇后建立这支苍澜军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如果这份卷宗是地宫的主人所留,那么这个地宫极有可能是武德皇后所建……”她轻轻地说出这句话,因着惊讶,这句话说得有些虚浮。 邵衍淡淡道:“不是可能,这里的确是武德皇后所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走吧,这里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东西了。” 将小册子往她怀里一塞。“这种没用的东西,出去后找个地方烧了吧。” 沈碧月并未将小册子收回怀里,打算留在这里,放下小册子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讽刺,先皇怎么说也是他的父亲,对待父亲的遗物说烧烧,果然身在皇家,压根谈不什么情谊。 亲情,血缘,皆是空谈。 ------题外话------ 一更有个bug,彦深不是当朝皇帝的表字,而是先皇的表字,昨晚写得太急,一时给弄混了,很抱歉,明天会改过来的,今晚还不能修改审。么么! 153 替她抠夜明珠(一更) 对她留下小册子的行为,邵衍自然是看到了,却也没说什么。 “殿下要走,可是已经知道出去的方法了?” “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的意思很直白,那堆卷宗里头没有提到一丁点关于这座地宫的消息。 像是看出她心所想,他道:“如果这座地宫是用来秘密训练苍澜军的,那关于这座地宫的所有消息都是机密,不可能会放在这种能轻易闯进来的地方。” 跟着他走出内室,正打算要顺着远路返回,却陡然发现门外的路已经变了,原本他们是从分岔路口的其一条路走过来的,现在那条拐弯的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笔直的路。 前路未知,两人却一步步踏出,走得格外坚定,谁也没有发出一声疑问。 从墙壁摔入黎山阁夹层之后,他们已经探查过,那里除了一扇小窗外,再没有任何出口,他们也不可能直接砸了墙出去,唯一的出路是闯地宫,找到离开的出口。 两边的墙依旧是每隔一段距离放一颗夜明珠,沈碧月微微抬眸看向走在自己左前方的人,明珠的光化成阴影在他脸一深一浅地掠过,竟有种恍惚之感。 “好看吗?”他察觉到她的目光,没回头,望着前方笔直的路。 周围太安静,路太长,虽然不狭窄,但也不宽阔,总让人无端有种不安的感觉。 “见过的人里边,殿下自然是长得最好看的。” “你虽然自小并不是长在沈家的,却跟沈家人一个德性,话净会捡好听的说,不过说孤好看这一句倒是说得对极了,算你还有些眼光。”他说完,突然感觉到衣袖一沉,被人揪住了。 回头,对她的脸,她正垂眸盯着揪住他衣袖的手,“有一件事想要拜托殿下。” “做什么?” “从墙抠一颗夜明珠下来。” 邵衍:“……” “沈家没有夜明珠给你玩?虽说沈家的家财有限,是穷苦了一些,但也不至于连一颗夜明珠都看不到,等出去了,去沈家的库房里搜一搜,如果真没有,你们沈家还真是……”他没把话说完,但是那种语气充满嘲讽,对于沈家是处处看不起。 知道他误会了她的意思,也不辩解,只是松了手,“地宫内的情况如何,我们都没人清楚,一路走到这里都有夜明珠能照亮,也许只是我们足够幸运,才走到这里来,若是误入了其他不见天日的地方,身没有火折子,到时候只能两眼一摸黑。” 她说得有道理,他一进来的时候见到了满墙的夜明珠,先入为主地认为地宫里都有夜明珠可以照明,可若真有照不到的地方,那必定是危险的地方,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在地宫里乱闯,会遇到危险也是有可能的。 “因为不清楚,才不能随意动,若是墙有机关,那你打算怎么负责?” 他们互相合作,那是两个人的事情,不存在谁该负责,只有共同进退。 她忽然笑了一下,笑也带着几分嘲讽,“这里太过平静,反而有古怪,殿下不是这么认为的吗?如若不是,以殿下谨慎多疑的性子,又怎么会在地宫里随便乱走。” 看见路走,而不理会其他,动作看起来很随意,但她刚刚揪住他袖子的时候,明显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微乱,一瞬间又恢复如常。 这是个冷静自持的人,能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连以身试险这种事情,在她面前也能做到滴水不漏,只是太过长时间的平静让他有些急了。 只有以身试险,才能探出地宫虚实,有机关最好,说明有出路,若是没机关,他们可能要另寻他法了,不过方才甬道的变化说明这地宫内有机关,再不赶紧找出破解的法子,两人会一直在地宫里摸索,而找不到出路,终究还是死路一条。 他低低笑了一声,“沈碧月,你要是再在我身边待下去,真怕哪一天忍不住弄死你了。”说完突然往墙边走。 他承认了。 袖里亮光一现,只听砂砾摩擦的“刺啦”一声。夜明珠“咚”的一下掉在地,滚到她的鞋边。 她弯腰去捡,突然听到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摩擦声,有点沉重,像是机关启动的声音。 两人面色皆是一冷,她飞快在裙边撕下一条,然后三两下地将夜明珠捆起来,扫了眼没什么异样塞入怀,一段路只有两颗夜明珠照亮,少了一颗,光线顿时黯淡了下来。 摩擦声很快消失了,周围没有一点变化。 邵衍突然道:“抓住我的衣袖。” 抓住他的衣袖,只是为了两人不走散,这个地宫怪得很,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两人还是不要走散为好,起码多了人在,多了自己脱身的筹码。 沈碧月自然也知道这点,眼下只能信任他,但信任的同时,戒备与警惕一点不能少,谁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把她推出去送死了。 “殿下,袖子不好抓。” “那是你命该死,怪不得旁人。” 沈碧月:“……”默默抓住,他的衣袖真的不宽,只是刚好大了两圈手腕,她总觉得抓着也有些不安全。 这时候突然听到有沉重的摩擦声传来,刚刚那阵摩擦声来得更近。 “声音从哪边传过来?”邵衍目光紧紧盯着前方。 她来不及犹豫,走到了墙边,手指也只是揪着他的一小片衣袖,将耳朵靠近墙,像是在墙里,又像是从别处传来的,那摩擦声有些闷,像是能震动墙壁,仔细看还能看到墙面在微微颤动。 见她迟迟没有回答,邵衍心里也是一沉,连方向都没办法辨别,别提如何躲避了。 这时,沈碧月突然将目光投向方,反手抓住邵衍的手腕,往后边猛地一扯,两个人向后倒的同时,在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一块铁石狠狠砸入地面,然后甬道的砖面开裂,铁石落入地下,裂口封闭,恢复如常。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如果刚刚他们是真的被砸死了,那也是连同铁石一起消失在地洞里,尸骨无存,谁也不知道他们曾经死在这里。 “差一点。”沈碧月下意识呼了口气,手指一动,摸到一点温热,和濡湿。 低头望去,她握着的手,正是邵衍被她咬伤的那只手,鲜血早浸湿绑着的布条,被她刚刚那么用力一扯,鲜血流得更多,碰到了她的手指。 再看邵衍,冷淡的表情,冷淡的眼神,完全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皱着眉头去解布条,伤口已经崩开了,才会流这么多的血。 “这里的机关出其不意,让人难以防备,殿下,也许我们接下来应该谨慎行事,不能随便乱闯了。” “若不是你的夜明珠,也不用到这种地步。”他解开布条,伤口已经裂开了,正往外渗着血,伤口仍然很清晰,是牙印。 刚刚在内室的时候看不清楚,现在袒露在他们眼前,那牙印便看得非常清楚了。 他微微眯起眼,“沈碧月。” 看着眼前的证据,沈碧月没有一点的内疚,仿佛那个伤口并不是她咬的,站起来看了眼周围,依旧安静得可怕,连空气都像是被挤压了好几寸。 这里不能再多待,但邵衍不动,明显还在等她主动认罪。 “殿下,也许我们该先从这里出去,再谈算账的事情,而且这个伤若不赶紧出去处理,会留疤的。” 邵衍冷笑一声,“既然知道会留疤,当初下口的时候怎么不晓得轻一点?” “臣女考虑到殿下安危,不得已才选择冒犯了殿下。”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好像确实在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虽然记不得,但邵衍隐约能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毕竟是自己的身体,有什么毛病自己最清楚,只是被白白又咬了一口怎么想都心气不顺。 “你的手,过来。” 154 缠着他,爬上去(二更) 她一瞬间猜到了他的意图,不由得抿唇,将手微微往后缩,“殿下想做什么?” 眼神瞟向她垂在身侧的手,“既然不知道我想做什么,还缩什么缩!” 手指微微一颤,她突然轻轻笑了一声,“殿下这是想以牙还牙?难不成殿下那不爱跟人接触的毛病被我一咬给治好了?” 没问她的罪不错了,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肆无忌惮地颠倒黑白,胆子够肥。 唇角忽然一掀,邵衍斜眼睨她,“如果治好了,记你大功一件!” 她闻言面色陡然一变,有种不祥的预感。 微微倾身,他眼疾手快地捉住她想要往后缩的手腕,手指隔着衣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一下子拉到自己的嘴边,还未张开嘴,忽然又听到似曾相识的摩擦声。 两人对视一眼,还未反应过来,忽然脚下一空,猛地往下跌去。 跌下去的瞬间,沈碧月下意识抬眼望着面,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石壁,手紧握的力道一松,耳边是利剑倏然劈入石壁的声响。 她伸手朝虚空猛地一抓,抓到了什么东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往缠,双手紧紧抱着,双脚在底下悬空晃荡。 面的石板合闭,将所有的光明都阻挡在外,形成黑暗的一处虚空,安静,又闷热,还有丝丝异味,有些发霉,腐朽,难闻得很。 晃悠悠了好一会儿,她才隐约发觉自己抓住的是一个什么东西。 头传来一声极度隐忍又咬牙切齿的声音,“沈碧月!给我滚下去!” 她正紧紧抱着他的双脚,缠得死紧,让他连狠狠踹她下去都做不到。 面临如此险境,她倒是意外的冷静,“如果能安然无恙地滚下去,我也不愿这样吊着,还请殿下谅解。” 这种姿势,这种情况下,邵衍也拿她无能为力,两个人吊了好一会儿,也安静了好一会儿。 “再这样下去,还是会耗尽体力而摔死。”他微微沉着声音,有些冷肃。 这个道理她也懂。 “要在耗尽体力前下去,可在那之前,必须摸清下面是个什么情况,殿下还能再撑多久?” “多你一个,撑不久。”他已经有些微微喘气了,在一片寂静,喘气声听得很清楚。 情势不容乐观,沈碧月微微仰头,努力睁大双眼,极力想看清楚周围的一切,忽然额头一凉,仿佛有什么东西滴到了她的额头,又顺着她的眉间,鼻梁,唇边缓缓流下。 “殿下可是哭了?”伸出舌头一舔,然后愣住,缓缓抿住唇,竭力想将那个味道排斥在外。 “少说废话,识相赶紧滚下去!” 她紧紧抱着不放手,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什么东西硌着,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殿下,我如果爬去,你会介意吗?” 邵衍:“……” “什么意思?”有些咬牙切齿,她的意思他听得很清楚,只是这样抱着他的腿已经是极限,怎么还能容忍一个人在他的身爬来爬去。 “还请殿下高抬贵脚,饶恕臣女的冒犯,别让臣女掉下去。” “沈碧月!” 她没吭声了,一只手臂死死缠住他的腿,另一只手试图往抓,已经开始往爬了,手劲还不是一般的大,仿佛下一刻会把他的裤子揪下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腰带微微有些松动。 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窘迫的感觉,厉声喝道:“沈碧月,你敢爬到孤身,孤把你踹下去!” “殿下最好不要抱着这样的心思,否则不小心抓到了哪里,可不能怪我误伤了。”既然不听好话,那直接放话威胁,一边说着,一边伸手顺着他的大腿往摸。 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眉峰紧紧拢起,面色也像拢了一层寒霜那样可怕,想起次不愉快的经历,他恨不得捏死身这个人。 感觉到他的腿倏然绷紧,变得坚硬无,她安慰道:“殿下不用紧张,很快结束了。” 她的身体纤细,双手往借力,双脚紧接着交叉着缠来,姿势像在爬树,只是这棵树让她爬得很是艰难,身已经冒了一身的冷汗,身体本是悬空,每次往动作,都会带动他的身体一起微微摇晃,仅仅抓着衣料又不敢太用力,万一不小心撕破了,这个人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她踹下去。 她爬得很累,被她爬的人也累得很,他的额微微冒汗,她这样缠抱攀爬的动作让他有些承受不住,仿佛有一只软软的大虫子缠着他的身体渐渐往蠕动,有种异样的感觉蔓延全身,难受,不舒服,浑身起鸡皮疙瘩,恨不得一手扒开,丢得远远的。 两人互相折磨,互相难受,一直到她终于爬到他腰的位置。 “抓住我的手腕。”话是对着他说的,毫不客气。 他的手垂着没动。 她主动伸手去抓,被他狠狠甩开,又是一阵晃动,刀锋磨蹭石壁的声音窸窣传来,两人不由得面色一紧。 “不想死别动!”她低声喝道,伸手再次去抓他的手腕,这回落了个空,本烦躁不已的内心更恼了,正想开口,却被他反手抓住手腕。 “沈碧月,你尽管放肆,要是这样不能活着出去,孤会让你死得很悲惨。”语气有些烦躁,带着极度的不耐烦。 “都这个时候了,殿下还有心思想着怎么弄死人。”一只手腕被抓住,她双脚死死缠紧他的大腿,以确保自己的安全,这样即便他松开了手腕,她也能及时抓住他的身体,不至于一下子掉下去。 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夜明珠,慢慢旋转着,用牙齿咬住布条扯开,眼前渐渐亮了起来。 四方形的石壁,他们正吊在其一面石壁的正间,如果刚好在夹角还能多撑一些时间,在间找不到着力的地方,像条孤零零的带子左右摇晃,下面则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咬咬牙,她松开手,夜明珠一下子坠落深渊,珠光晕散成一个圆形光圈,飞快地往下落,过了一会儿才到达底部,霎时照亮了底下的景象。 尖锐的刀尖,一列列排开,像是稻田里插秧一样,插满了整个底部,夜明珠刚好卡在两片刀之间,刀锋反射出强烈而刺眼的光线,刺得他们双眼生疼。 这要是掉下去,必死无疑。 “这是个陷阱。”邵衍倒是显得很平静。 “殿下可有什么主意?” “暂时没有,你呢,可还想着要下去一探究竟?” 她沉默了,刚才那是不知情,现在看得清楚了,下面全都是刀尖,这一落下去不得给捅成马蜂窝才怪,想起刚刚落下来的时候,如果邵衍没有及时用袖软剑卡住石壁,如果她没有及时抱住他的腿,又或者是她刚刚在往爬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没抓住,都有可能落得个万箭穿心的下场,不禁一阵后怕。 算是死过一次的人,看到这样的场面,想到那样的下场,再怎么心性坚韧也会感到心头一阵发憷的。 “我们这样撑不久的,要不找法子去,要不下去。” 他说的,她不是不懂,只是前后都是绝路,要怎么样才能绝处逢生。 邵衍还抓着她的手腕,眼神落在他握住软剑的手,虽然处在黑暗,但她知道,他的那一条手臂一定都流满了鲜血,他的面色也发白到了一种极致的地步,即便是在一片漆黑也能隐约看得出来。 两人都陷入沉默。 石壁忽然一阵颤动,四面石壁有两面退开,另外两面推进向前,缓缓靠拢。 两人心一惊,这样一来,不是被压死是落到下面被万箭穿心。 邵衍咬牙,“下去!” 抬脚朝着石壁一蹬,软剑被拔出,两人闭着眼往下面落去。 沈碧月下意识想要蜷缩成一团,只是身体失重,手腕还被他抓着,双腿还缠着他的腰身,这样诡异而扭曲的姿势实在很难动作。 刀尖凝出的雪白光点近在咫尺,她猛地闭眼。 155 救她,教训她(一更) 再一次直面死亡,沈碧月觉得自己特别冷静,没有害怕,也没有惶恐,只是有点紧张,有点不甘心,自己连还没报成,要将自己的命给搭在这里了? 后衣领传来一阵大力,将她猛地往后一揪,因为用力过度的关系,她甚至能听到衣帛微微撕裂的声音,世族姑娘能穿在身的衣裳用料都是极好的,不寻常人家的普通衣料,可想而知能被撕裂,是用了多大的力。 耳边是簌簌风声掠过,头发被风吹得往扬起,被邵衍那么用力一揪,她的双脚本已经脱离了他的身子,也不知道他是把她扔出去还是要做什么,她下意识挣扎着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他的手臂,非不让两人分离。 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临死前还有个亲王陪着,倒也不吃亏。 下坠的速度很快,她微微仰起头,双眼睁着,不敢看底下的剑阵,万箭穿心她前世被勒颈而死要悲惨得多,死相也定是难看的…… 但,她睁着的双眸微微一缩,像是看到了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东西,下一刻只听到两声清脆的“乓乓”声传来,像是剑身相撞,乍然断裂。 他砍断了那些剑?可即便砍断,断口的截面锋利,也足够穿透他们的身体了……这个念头在脑一过,还没想得清楚,身子已经砰然撞到了坚硬的剑身,她下意识抱紧了身下的人,剑身倾斜,两人都默契地借用倾斜的剑身朝地面滚去。 落下的势头很大,一时很难停下,两人像个雪球一样朝着不知名的方向滚了十几圈才停下。 碰撞带来的疼痛,让整个脑子都有些眩晕,眼前也是黑蒙蒙的一片,忽然想不起自己是谁,身在何处,有的只是难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混沌的脑子才渐渐清醒,双眼也慢慢清明起来,直直盯着头发呆,现在刚刚看得还要更清楚。 原来下面并不是像面一样是用四面石壁围成的狭小空间,反而远远要宽阔得很,头顶的石壁因为刚刚贴合,往外形成一个半弧形,面画满了大大小小的壁画,壁画用的颜料也许做了什么手脚,在黑暗微微泛着光,也因此看得十分逼真动人。 但她完全看不进去,只觉得浑身疼痛,刚要扭头,鼻梁忽然撞柔软布料包裹下的坚硬臂膀,邵衍躺在她身边,左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而她的另一手还紧紧揽着他的手臂。 微微仰头,看到他紧紧抿着唇,唇色不复之前看到的苍白,而是被鲜血染得殷红,脸色雪白,挺翘的鼻梁往是同样紧闭的双眼,眼睫很长,在他的眼睑下覆一层浅浅的阴影,即便处在昏迷,脸色惨白得像个死人,他的容貌也依旧是无可挑剔的俊美,好看得像是画人。 唇边流血,应该是受了内伤,也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半死也该残废了,若非是他先撞倾斜的剑身,再用没被她抱住的那只手狠狠往她腰腹一抵,减缓了她往下冲撞的力道,以她现在这副身子的情况,定然不会这么快清醒。 砍断剑阵,再收剑入袖,伸手替她减缓冲势,这一系列动作都只发生在一瞬间,如果不是将一切都算得刚刚好,也做不到这样精准,他当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想想让人觉得心惊,可怕…… 只是想到他是用受伤的那只手来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又不免心思复杂起来,对别人心狠,对自己也心狠,偏偏这么个心狠的人在生死关头选择了救她一把,这种救并不是全然相护,最多算是在地狱临门一脚的时候稍稍挽救了一下,但也已经足够,起码她还活着。 微微动了一下手腕,他攥得死紧,一点都挣脱不开,她只能松开自己抱着他的另一只手,转了个身子,从地爬了起来,半跪坐在他的肩膀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昏迷的脸。 夜明珠落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照亮了连同他们在内的一大片地方,处在一片黑暗,自然会下意识地朝光明处靠近,沈碧月也是如此,眼神虽然落在邵衍的脸,但眼角余光却是下意识往旁边一扫,这一扫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地面平整,除了不远处掉落的半截断剑,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有过剑阵的样子,刚刚他们掉下来的时候,分明冲着剑阵而来,摔下来的时候也是先撞到了倾斜的剑身,才会滚到这边来…… 倾斜的剑身……脑倏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若她没记错,剑阵都是直直往的,怎么会有倾斜的剑阵,即便是砍断了剑,也断不可能会倾斜到能让他们撞去的角度,除非是剑自己会动。 眼神扫过他的另一只手,伤口开裂得更厉害了,鲜血还在汩汩地往外冒,转眼回到他的脸,脸色因失血过多显得更苍白了,被握住的那只手反手去探他的脉搏,果然又是一阵紊乱。 他的身子不好,与传闻的一模一样,只是现在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好像更不好了。 她抿了下唇,忽然倾身到他的脸方,低头,伸手往他的脸拍去,“喂,醒醒!” 一边唤着,一边伸手使劲拍他的脸,一连拍了几十下,力道越拍越重,脸皮雪白,都能看到红红的指印,她没有一点内疚,现在的当务之急必须要叫醒他,昏迷的人只是拖累。 忽然看到他的眼睫微微颤动,像是下一刻要睁开,她连忙放下手,“殿下?” 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微微滚了滚,没醒。 她抬手又拍了两下,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冰冷的寒光骤然射出,这回没一点预兆,她的手还贴在他的脸颊。 “原来您醒了。”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看他的眼神一点都不像是刚刚醒来的样子,应该是清醒很久了,只是没法睁开眼。 邵衍冷冷地盯着她,他一直醒着,没有昏过去。 他的身体太过虚弱,下落和用剑都是强行运气,破坏了体内调息,造成气血逆行,所以摔到地之后便双眼一闭,试图忍受体内血气翻涌搅动着五脏六腑的痛苦,哪知一闭眼再也挣不开,也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多久,直到身边传来动静,又是摸脉又是拍脸的,被人这样对待的恼怒早已超过了肢体碰触的难受,现在他虽然无法运功,也没法起身,但不妨碍教训她。 手腕的力道骤然收紧,有种骨头将要被捏碎的疼痛,她倏然皱起眉,手腕要往回缩,却像是被什么巨山给压住了一般,挣脱不得,“放手!” “打孤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这样的下场?”他慢慢用力,女子纤细的手腕完全包裹在他的掌心,柔软,瘦小,坚韧,却任他摆布。 “情势所逼……”到底是他刚刚的举动在她心底留下了一些痕迹,她嘴唇蠕动了一下,只吐出这四个字。 “摔下来的时候也不忘死缠着孤,生怕找不到替死鬼,真是应了那句话,最毒妇人心。”刚刚掉下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本想先将她往后推,等他先清扫了障碍再拉回来,结果她像个八爪鱼一样缠了来,让他一时无法伸展动作。 “殿下可看到过剑阵移动?”懒得再去反驳,索性转开话题。 邵衍却没回答,只是盯着面看,像她最开始醒来的那样,眼神落在壁画,嘴里却道:“这个剑阵是收在地面的,有机关。” “这里是不是有人在?”她犹豫了一下,问出心里早有的疑问。 先前遇到的机关有一定的规律,是他们无意触动启发的,但这个剑阵不一样,明显是个置人于死地的陷阱,在他们摔下来之前,剑阵还是笔直朝,怎么一摔下来开始收回,时机太过刚好了,若不是有人,怎么能突然启动剑阵回收。 156 坏消息(二更) “我没听到有什么动静,但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 不知何时,他已经微微松开对她的钳制,她连忙抽出手,站了起来,朝不远处的夜明珠走去。 邵衍仍在看着壁画,并没怎么理会她。 沈碧月将夜明珠捡起来,然后一边看着地面,一边慢慢地走回来。 “殿下可是发现了什么?” 邵衍撑着地面,慢慢地坐起来,沈碧月将夜明珠放在地,忽然蹲在他的身边,朝他伸手。 他垂眸看着她伸来的手,掌心不再洁白,面沾染了尘土,突然想到刚刚是这样的手在他的脸拍,脸色顿时不好起来了,语气也跟着不善起来,“做什么?” “殿下的鸳鸯枕套,拿出来。” 他抬眸,“要干什么?” “请殿下拿出来,有用处。” “不拿。” “殿下如果不拿,我自己搜了。” 邵衍听到这句话,眉头挑得老高,神色有些不悦,“你敢!”这丫头胆子越来越肥了,不计较她刚刚对他的冒犯,已经是他勉强有的仁慈,她怎么还敢再蹬鼻子脸! “困在这个地方,我已经没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更何况,我现在和殿下是一条绳绑着的人,不管以后如何,起码现在这个处境,我不会做出不利于殿下的事情,还请殿下试着多信任自己选择的人。除非是殿下过于逼迫人,或是不愿合作,否则我都是殿下这边的人。” 她表忠心,也要逼他信任她,两个人怀着相互不信任的心去做事,很难获取成功,只是要两个本不会太轻易去相信别人的人真正做到去信任对方,又谈何容易。 信任她?邵衍抬眸瞅她一眼,她的眼神冷静,沉着,映着明珠的光辉,显得分外熠熠发亮,只是这种光亮太过坚硬,紧密,遮挡了她内里的所有思绪,阻碍了外界一切可能探寻的视线,只能看到包裹在外头的坚实外壳。 没再说什么,他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手却是伸向自己的袖子,掏出了那个鸳鸯枕套,递给她。 她淡淡笑了一下,接过枕套,“多谢殿下的理解。” 这分明是他的妥协,却说是理解,外褒内贬,果然面对他,她无时不刻都在挑好听话来应付他,别人听了什么感受,他不清楚,他只觉得自己膈应得慌,无论听到她说什么好听话,都感觉好像在骂他一样,浑身不舒服。 在他想这些的时候,沈碧月已经撕拉一声沿着枕套缝合的接口拉扯开,邵衍看得面色一沉,劈手想去夺,被她先一步躲开。 她的动作极快,赶在他将要发怒前,将印有鸳鸯的那一面扔进他怀里,另一面留着,蹲下来,两手捏着那一面的两角,一下子兜住了他还在流着血的虎口处,开始包扎起来。 “再这样下去,还没等到出去,殿下会血流而尽,我还指望着殿下领我出去。”她说的是实话,他一旦出现任何意外,对她没有半点好处,尽管他现在死了,再也没人可以威胁她,胁迫她做那些她不愿做的事情,但事实是,天风和风在外头亲眼看到她和邵衍一起消失在墙后,如果最后只有她安全离开了,作为豫王最忠心的属下,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弄死她,给豫王陪葬。 枕套用的是宫内的贡品布,布料通透,料面柔顺透气,无毛刺,虽然不真正包扎伤口用的布料来得好,但怎么说也她裙角随便撕下来的好用。 两个人合作,他好,她才会更好,这个事情她不会忘记,并且时刻谨记。 邵衍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另一手抓着鸳鸯枕布,没有说话,神情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布料刚刚好,绑完之后她松了口气,站起来,放眼望向地面。 这里的地面跟头的石壁是同一种材质,平整,光滑,头还有许多繁复的纹路,密密麻麻的,夜明珠的光辉所照到的每一寸地方,都遍布了纹路,而且有些纹路仿佛还染些黑色,与白色的石壁呈现黑白交错之势,看起来有些眼花。 她突然蹙了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走到一处被染了色的花纹前,蹲下身,细细一看,这一看,发现了这纹路压根不是什么花纹,而是被镶嵌进石壁表面的长剑,那黑色也不是什么染色,而是干涸的黑色血迹,看去已经有很久的年头了。 “殿下。”她平静地站起身,回头看向邵衍,“我找到消失的剑阵了。” “在地?”从她的动作能推测到几分。 “对,面还能看到很多血迹,应该是很久之前留下的。”眼神落在周围其他的花纹,也都是镶嵌在石壁里的剑,密密麻麻的,看着让人心头一怵。 “你拿着夜明珠,走远一些,尽量照着边缘看看。” 她点头,俯身捡起夜明珠,朝远处走去,一直到他的身影在夜明珠的光辉边缘才停下,绕着走了一圈。 邵衍有些不满意,索性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才站定,朝她的位置走去,边走边说,“你再走远一些。” 她拿着夜明珠又走远了一些,珠光所照之处除了地的纹路,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一片。 “行了,回来吧。” 沈碧月走回邵衍的身边,见他盯着黑漆漆的一处,神色有些冷漠,有些严肃,还有些若有所思。 “殿下可是发现了什么?” “这里有血迹,说明曾经有人掉下来这个地方,但却连一具尸骨都没看到,要不是定期有人过来清理尸骨,是还有另一个机关能够处理尸体。” 她的心底一沉,无论哪种情况,对他们都是个坏消息。 这个地宫应该是多年无人的,如果真的还有人驻扎在里头,那刚刚剑阵突然收入地面可以理解了,但如果是有另一个机关能处理尸体,那可想而知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机关,能达到的效果定是毁尸灭迹的。 “先皇既然将这里设为禁地,以他谨慎多疑的性子,一定已经确定了这里无人,还会派人看守,虽然陛下现在对这个地方并不如先皇在意,但多少也会盯着这里的动静,地宫里若是真的有人,不可能会安分待在里面,只要出去了,会被发现,这里怎么说也是北山女院的地界,多的是大臣世族的姑娘,陛下不容许这里发生任何意外。” 她挑眉,“是殿下不容许,还是陛下不容许?我记得殿下执掌左右金吾卫,负责的正是永安城内的百姓安危,自然也包括了女院。” 他瞥她一眼,这丫头还真是厉害,情况分明都这么危急了她还有心思说这些。 “大宁只有一个主子,以后这些话少说,被人听到了,连带孟家都护不住你,还有可能反被搭进去。”他很清楚,这丫头的逆鳞并不在沈家,而在孟家。 “我不需要谁来护我,生死有命,各家也自有各家的命数,我护着孟家的名声,那是孟家应得的,殿下可别误会了,只要是个明白人,遇到有人给这样的忠义一族泼脏水,都会站出来维护,可家族的盛或衰却不是仅仅靠着旁人维护来的。我只要护着我自己,便足够了。” “你次说的可不是这样。” 她笑了一下,笑意微讽,“到底进了沈家,人都是会变的,殿下作为皇室一族,身居高位多年,不会不懂这些。” 眼神淡淡,漆黑的瞳仁里仿佛凝着一团散不去的阴影,无端有些沉重,笑得也讽刺,引得人总想去探究她身隐藏的秘密,有秘密的人总是容易吸引人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目前他最感兴趣的。 “沈碧月,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既然在孤面前这么说了,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忽然微微弯下身子,视线稍稍高于她,“了孤的船,和孤一条心,若是胆敢轻易背叛孤,孤会让你这辈子都后悔被生下来。” 157 揭开秘密(一更) 他刻意离得近,在她的眼前,和她对视,她几乎可以看清他眼眸倒映出来的她,冷静,淡定,凉薄。 “那是自然。”她淡淡回了一句,眼神移开,微微仰起头,看向头顶的壁画。 手夜明珠的光辉太过耀眼,有点遮掩住了壁画微微泛起的光泽,她将夜明珠放在地,然后走到稍微暗一些的地方,这回看得十分清楚。 这里的空间非常宽阔,顶的壁画自然也是宏大得很,一共有十来幅,头的人物繁多,但主要的人物只有一个,那是一个身着利落骑装的女子,自小生长在繁华的都城,却喜欢策马奔腾在大街小巷,长大后随着一个将军模样的黑须男人了战场,穿男儿装,立下了不斐的战绩,直到皇帝御驾亲征,巧遇她与敌国大将争斗,女子在几个回合内将敌军大将挑落马,那意气风发的模样让皇帝侧目,后来皇帝遇险,她领兵去救,暴露了女儿身,皇帝却没怪罪。 再后来,这个喜欢策马奔腾,热爱自由的女子入了宫,换了华丽的宫装,头顶还戴了一顶厚重的凤冠,与皇帝携手并肩,坐看大国繁华,只是这个将门出身的皇后并不满足于整日待在后宫,在看惯了后宫女子争宠的丑陋姿态后,她开始在国内提倡女子有才的思想,并在朝堂提议建造女院,皇帝站在她的身边,含笑支持着她,朝臣一片忿然,却无能为力。 她看到这里,突然侧眸看向邵衍,他也正好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瞬,感受已是相同,壁画的女子正是武德皇后,看来这副宏大的壁画记载了武德皇后的生平。 各自收回视线,继续看下去,北山女院建成后,武德皇后亲自招募了想要求学的女子,并给她们课,还请了国内有名的能人高手和有才学之人,给她们传授技艺,教她们读书写字,自己则亲自教姑娘们骑射与武艺。 直到某一天,武德皇后的母亲突然入宫,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武德皇后开始着手建造天禄阁与黎山阁,也暗地里建造了这个地宫,并挑选了一批有才学武艺的姑娘,接她们到地宫里开始进行秘密训练,半年后,那些姑娘们组成了一支苍澜军,并在武德皇后的密诏下从暗道里悄悄离开,远行出征。 看到后面,苍澜军很快推翻了一个国家的政权,而在苍澜军的身后站着一个男子,默默看着这个国家被推翻,再后来,这个男子坐了这个国家最高的位置,底下一群朝臣伏拜,他成了这个国家的主人,而武德皇后领着一群苍澜军站在很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他。 壁画画到这里,两人看完之后沉默了许久,之前在内室里发现苍澜军时所出现的疑惑,在这副壁画里找到了所有的答案。 沈碧月轻轻开口道:“殿下,您应该不会灭我的口吧?” “武德皇后已经是个深埋黄土的死人,有什么好忌讳的。” 沈碧月:“……”怎么说也是他的先祖,这么埋汰自己的先祖似乎有点太没良心了。 “这副壁画看起来像是写武德皇后的一生,其实更像是在述说苍澜军的一生,从苍澜军建立的缘由,到后面替那个男人打天下,然后没了下,可是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武德皇后愿意为他训练一批苍澜军?” “都说关于记载武德皇后事迹的笔墨不多,其实并不是事迹不多,而是她所做的事情都是在背地里悄悄进行,在外人眼里,她只是个将门出身的皇后,唯一的功绩是建造了女院,并亲自去女院授课,给了天下女子读书学艺的机会,真是个有意思的人。”邵衍负手在后,微微抬起下巴看着,神色隐在浅浅的阴影里,喜怒不辨,单单从他平淡的语气里也听不出褒贬。 武德皇后是在母亲进宫之后才打算建立苍澜军,而成立苍澜军的目的只是为了帮助那个男人登位,在黎山阁底下建造地宫,这么大的事情,嘉元皇帝不可能不知情,但他没有阻止武德皇后,说明那个男人的身份应该不是与武德皇后有奸情之人,联想到武德皇后的母亲入宫,难道是她母亲的远亲? 她突然怔了一下,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转头看邵衍,“殿下,武德皇后可有兄弟?” 对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男人是爱人是血亲,那个男人的年纪看起来与武德皇后相仿,极有可能是她的兄弟。 “有一个弟弟,只知道他在武德皇后入宫后从商去了,之后再无其他的记载。”邵衍说完也反应过来,壁画的那个男人极有可能是武德皇后的弟弟。 “殿下,你说武德皇后的母亲有没有可能是外族人?”她指向壁画,描述武德皇后幼年的那一副,在武德皇后随着父亲拜见先帝的时候,有个妇人正穿着异族服侍扶树站在不远处,刚刚她还以为只是武德皇后父亲纳的其一个侍妾,但如果她是武德皇后母亲,那可以解释武德皇后为什么会建立苍澜军助那个男人去灭国了。 “如果是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之前的一切疑惑仿佛在此刻豁然开朗起来,她的脸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个笑起之前的要轻松得多,“而且,我也许已经知道要怎么离开这里了。” 邵衍微微眯起眼,等她的下。 “殿下请看,武德皇后进出地宫的方式,其实壁画已经全部都画出来了。”她指着其一幅,那副壁画,武德皇后正站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将手贴在其一面墙壁,接下来的壁画是门开着,她领着一群被黑布蒙了眼睛的姑娘进了地宫。 “只是将手贴去?” “仅仅手是不够的,如果那样,谁都能进来了,这个地宫只有她才能出入,殿下想想,武德皇后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在哪里?” 邵衍慢慢地皱起眉,“她的母亲是异族人?” “武德皇后开地宫门的时候,身后站着的除了皇帝,是建造地宫的人,可有一个人长得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宽额高鼻,我昔日看过闻异事的杂记,头曾写到过,那是东疆人的典型特征,东疆人大部分人擅毒物,也有些人会些歪门邪道,喜欢将毒物与蛊学结合,如果将这个加在地宫的机关里,那更能保证地宫的安全性,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里面,只有武德皇后的血脉是特殊的,所以只有她能进来,殿下也许不记得了,在我们摔入墙里前,殿下的血曾经溅在墙,而刚刚剑阵消失之前,殿下的伤口也因为用力过度流血了,血应该也流了很多下去。”她忽然伸手拨开盖着的稀疏刘海,摸了摸额头,有怪的触感,面的血迹还在,只是已经干涸了,之前被头发遮挡住,所以看不清楚, 她说得有一定道理,但也只是推测,邵衍看着她额头的血迹,道:“你是说,孤的血能通行整个地宫?” “可以这么说,不过没验证过的事情,并不能完全确定,只能说,值得一试。”她顿了一下,“不过,如果能离开这里的机关在地,那只能自求多福了。” 她没再说,但事实不言而喻,之前他们推测,有一个能处理尸体的机关,如果那真的是唯一离开的出口,那他们落入那个机关,只有可能凶多吉少。 沉默了一会儿,邵衍撩起衣袖,“试试。” 见他要去拆手的布,她连忙前一步按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泛着冷光与威胁的目光看向她,也没松手。 “浪费了我的鸳鸯枕套才包好的,别拆!” “什么叫你的鸳鸯枕套,既然送了人,那是我的!你说不拆,那要怎么取血?” 她抿唇,试探道:“要不再割一道?” 158 终于脱困(二更) 他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不管怎么说,已经止了血的伤口最好不要让它再开裂,用血来试验出口这件事情本是推测,用不着那么多血,没有必要。” 这个说法听来还让人更为认同一些,他颔首,“也行。” 既然两人都同意了这个做法,她便走过去,将夜明珠拾了起来。 “怎么,你还当真舍不得一颗夜明珠?”邵衍见她如此动作,不由得扬眉。 “阿娘的嫁妆里头有这个夜明珠更大的。”她不咸不淡地解释道,抱着夜明珠直接越过他的身前,往边缘处摸索而去。 邵衍跟在她的身后,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发尾,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边缘的墙壁,看来这个用来shā're:n的陷阱不是一般的大。 沈碧月将夜明珠放到地,微微让开身子,邵衍伸手,滑出袖软剑,手指往随意一划,立马擦出一道不大不小的伤口,血很快渗出来了,他将血飞快往墙摁。 摁了许久都没什么变化。 “不是血放得不够多,是我们的推测有错。”她凝眉想了一下。 两人又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什么动静,正当他们凝神观察墙的动静时,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摩擦声。 “是什么声……”她回头望去的时候,下意识睁大了眼,地面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往回缩,邵衍自然也是看到了。 他立马灌气入剑,用力往石壁一插,火花崩裂的瞬间,剑没入了石壁,他看向沈碧月,伸出一条腿,“给你抱着,别再试图像刚刚那样,否则等出去了,孤要算你的账。” 沈碧月:“……”没动作,还回头看了眼地面收缩的速度。 “不想抱也行,那你……”还没说完,突然腰一紧,她死死抱住了他的腰,还没等他发作,地面已经完全收缩,他们脚下一空,软剑因为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微微往下弯,韧性极好,两人再次晃悠在半空。 耳边传来很清楚的水流湍急声,刚刚看到地面收缩的时候她听到了,只是那时候的声音还不是很明显,她低头望去,夜明珠正往下落,没一会儿没入水里了。 “看来并没有什么机关,这个是处理尸体的水葬之处。”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些许淡漠,似乎是对这个水葬处有些不屑。 “下去吗?”她垂眸看着下面黑漆漆的一片,本以为只有触动了地面的机关才能开启这个水葬,可他们方才是将血按在墙的,说明这个地方只有一个出路。 邵衍的想法也和她一样,没有太多迟疑,伸脚往墙猛地一蹬,抽出软剑,两人立马往下掉,很快和夜明珠一样没入水。 沈碧月在入水前已经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手还用力抱着他的腰,但她还是低估了这个水流的冲击力,从那么高的高度坠落,一下子沉到了最深处,水流的挤压让她很快憋不住气,瞬间失去了意识。 邵衍的情况她好一些,虽然之前失血过多,身子也已经很虚弱了,但胜在有内力垫着,并没有很快被水流冲击到昏迷,不过身子还是被颠来倒去地翻着,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玩弄在掌心,突然感觉到腰身的力道微微一松。 他抿了下唇,下意识伸手拢住,把她将要脱离的身子又往回一带,紧紧贴在身侧,只不过这样的情形维持不了多久,这个水道也不知道有多深,他很快也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两人是伏趴在岸边的,明亮的光线照在他们身,将两人一身的狼狈都给清清楚楚地映照出来。 邵衍醒来的快,他坐起身的时候,猛地一呼吸,胸口猛地发疼,让他不由自主地弯下身子,缓了好一会儿,这次受的伤还是有些严重。 待疼痛缓过去,他轻轻呼吸着,伸手按了按有些发疼的额头,举起受伤的手到眼前一看,虽说被水流冲得有些磨损,但怎么说还是包得很紧,并没有松开。 转头落到不远处伏趴的少女身,眼神微微一深,没说话,那么盯着看了一会儿,随即移开目光,看向四周,这里是一个不大的湖泊,旁边还种着稀疏的树,往远处能看到更高的山,像是在一座孤山里,永安城内没有这样的地方,难道水道是通向城外的? 他微微蹙眉,站起身,往外走去,穿过稀疏的树,很快了一个陡坡,头的树较多,视线也更开阔起来,他微微眯起眼,甚至能看到远处一个小小的亭子。 那是城外三里的烟雨亭,再过去一片不远的林子应该是通往永安城的官道了,没想到在北山女院里的水道竟然会在城外这么远的地方。 他回头看了眼还趴在岸边的沈碧月,然后收回目光,大踏步离开。 从湖泊出来一身的水,又趴在岸边吹风,沈碧月虽然还在昏迷着,但脸色已经全然发白,眉头也下意识地皱了起来,只是她仍旧孤零零的趴在岸边,四周无人,只有稀疏的树歪斜站立着,像是在陪伴着这个被人遗弃的姑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自远空掠来,在明亮的空拉扯出一道利落的长线,没一会儿到了湖泊边。 那人一身黑衣,连脸也包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他弯腰将沈碧月从湖水里拉出来,扛到了肩,又飞快往远处掠去。 烟雨亭旁边的一处林子,一人正负手而立,干净的黑色衣裳,只是长发半干,其一只袖口里露出的手绑着厚厚的纱布。 那黑衣人扛着她,很快出现在林子里。 “主子。” “把她扔到城里的同心湖。” “是。” 北山女院 沈碧月自从了半节课后没有回来,听孟姝说,沈碧月掉了身的东西,说要循着原路回去找,然后再也没看见她的踪迹了。 这是头一回发生学生在院里失踪的事情,玉先生连忙派了人去找,找遍了几乎整个北山女院,可偌大的书院里愣是没有她的踪影。 “不会是跑去禁地了吧?”有人小声嘟囔道。 “也是,好像禁地没人搜过。” “也许是误打误撞跑进去了,转不出来,才没人找到。” “那可不一定,只要进了女院,有哪个不知道禁地的事情,兴许是好进去的。” 她们说得小声,却也没遮掩,有很多人都听到了,孟姝当时脸色也拉了下来。 “你们怎么那么爱说人是非!小表妹和某些人可不一样,明事理得很,我早和她说过了禁地的事情,她对禁地也不感兴趣,怎么还会跑过去!” “我们是议论!”那两个悄悄讨论的姑娘涨红了脸,争辩道,“才不是说她是非呢,她人没出女院,又找不到,先生们找过了所有的地方,唯独天禄阁和禁地没搜过,说她去了那里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孟姝冷笑,“你们最好盼着小表妹在那里,不然这么爱议论人,小心以后变成两个长舌妇!” “你!你怎么这么恶毒啊!孟姝!” “行了,别吵了!”玉先生高声呵斥,一张脸微冷着,“孟姝,你确定看见沈碧月是往原来的路走回去的?” 孟姝点头,“没看错的,要不是为了等江冬,我早跟着小表妹一起去找了。” “三妹,你怎么了?”沈碧慈走过来,她也听说了沈碧月失踪的事情,她们班教课的先生也跟着找人去了,她便过来找沈碧欢,一过来看见孟姝站在玉先生身边一脸焦急,而沈碧欢则是站在人群外,脸色不太好看,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碧欢摇摇头,“没事,我只是在想大姐姐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 沈碧慈看了眼周围的人,突然压低声音道:“我听到有人在说,大姐姐跑到禁地去了,所以没回来。” “有人看到了?” “不清楚,大家都在传,谁知道是真是假,三妹,你可有跟大姐姐提到过禁地的事情?” “孟姝刚刚说她告诫过大姐姐了,我想大姐姐应该也是不在那里的。” “这可糟糕了,大姐姐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沈碧慈的神情有些忧虑,“这件事要是让祖父知道了,定要发脾气的。” 沈碧欢淡淡笑了一下,“放心吧,大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这时候去找人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回来了,直说没找到,丢了沈家的嫡女可是大事,玉先生沉吟了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定,打算派人去沈家报信,事关重大,即便魏国公要怪罪女院,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玉先生!”一个人远远地跑过来,是个女先生,她的脸带着焦急,还没跑到众人跟前远远喊了起来,“人找到了!” 玉先生眉间一凛,“在哪里?” 那女先生气喘吁吁地过来,“在同心湖里!” 众人一惊,同心湖?人是在女院里失踪的,怎么会跑到外面的同心湖去了,而且还是在湖里…… 一听到湖里,玉先生的心里沉了一沉,“那她人呢,现在怎么样了?” 159 长舌妇(一更) 同心湖在永安城的东南角,离北山女院极近,沈碧月在女院里失踪,又突然出现在同心湖,难道是有什么人潜进了北山女院,恰好被沈碧月发现,于是那人起了杀心,将她掳走,扔进同心湖打算毁尸灭迹? 玉先生想到这种可能,浑身突然一阵后怕,北山女院几乎都是朝臣权贵的姑娘,若是能让人这样随意闯进来,先不说对北山女院的名誉有损,怕那人的目的不是姑娘们,而是无人能擅闯的禁地,要是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足以掀起一场风雨。 那女先生见玉先生的眼里浮现忧虑,便道:“人倒是没什么性命危险,是一直昏迷着,应该是在湖水里泡得久了,呛了太多水,府尹已经赶过去了,只是不知道谁传出去的,说摔在湖里的姑娘是沈家的姑娘,搞得许多人都围在同心湖边围观。” 女先生说到这里禁不住一阵唏嘘,她刚刚跟着其他人在院里找了整整两圈都没找到人,想着会不会是出去了,刚出女院想去问问,结果听到外边人在议论纷纷,说的都是沈家姑娘的事情,她这才知道。 人没死,这样的消息已经是万幸,玉先生的眉头却依旧紧锁。 “先生,小表妹现在呢?还在湖边吗?”孟姝面露出担忧之色,她不懂了,小表妹是去找个东西,怎么人失踪了,还进了湖里。 “听说沈家已经派人接回去了。”女先生道,沈家的嫡女落到湖里,被人捞了来,这样狼狈的模样怎么能让人轻易看到,而且现在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自然是要接回去好好照顾着了。 “我要去看看她!”孟姝说完跑了,拦都拦不住,只是此刻也没人有心情去拦她,江冬见她那样,连忙也追了过去。 “三妹,我们要不要也回去看看?”沈碧慈小声问着沈碧欢。 “先不急,先看看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待会儿再向先生告假回府是。” “听三妹的。” 玉先生暗自叹了口气,扫了眼还围着的学生,“你们都先各自回楼里吧。” “玉先生,院里发生了这种事,我们是不是能先回去?”一个人失踪了,然后凭空到了湖里,怎么想都有点毛骨悚然,让人觉得后怕不已。 “先回楼里再说,至于你们刚刚听到,全都给我放心里,事关女院名声,你们若还想在这里继续待着,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明白了吗?” “可是先生,沈……”有个姑娘看了眼沈碧欢的方向,小声道,“沈碧月落湖的事情,刚刚也说了,外头已经都知道了,还有隐瞒的必要吗?” “你们若是不想要命的话,尽管说出去。” 说话的不是玉先生,众人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修长若竹的身影自远处走过来,苍白如纸的皮肤,漆黑如墨的眼睛,殷红轻薄的嘴唇,只看一眼,足以让人心惊胆战,有种心魂俱裂的感觉。 俊美似画,雅致如神,魅惑胜妖,每一种词放在他身都能形容得贴切,糅合得完美。 “姑娘家的是爱嚼舌根子,孤还从没见过长舌妇的舌头都长什么样?你们好吗?” 孟姝曾经用长舌妇来嘲讽过她们,可那时候还能争辩反驳的姑娘现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白得像是涂满了一层厚厚的粉,僵硬得可怕,连同刚刚私底下议论过沈碧月的,一个个都低着头,吓得浑身发抖。 姑娘们瞬间安静得像只待宰的鸡,邵衍也不爱搭理她们了,没劲。 “天风。” “属下在。” “去告诉右郎将黄志,让他火速调集三列人马,包围北山女院,另外传令进宫,告诉皇兄,说北山女院进了小贼,需要全城戒严,抓捕小贼。” 黄志是金吾卫麾下的右郎将,调集金吾卫过来,还要全城戒严,如此兴师动众,甚至要惊动皇帝,看来豫王是决定追究此事到底了。 邵衍看向玉先生,淡淡道:“玉先生,让她们都回去,放心吧,没人敢多嘴,若是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孤不介意替她缝。” 姑娘们身子皆是一颤,下意识抿紧了嘴唇。 “沈家三姑娘。” 被豫王当众点名,沈碧欢陡然一惊,心跳如鼓点,“臣女在。” “你们沈家的姑娘也一样,当然,也包括了那位躺在床生死不知的,告诉魏国公爷,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孤自会亲自去沈家问话,还请国公爷做好准备。” “臣女明白。” “明白好。”邵衍的声音里仿若带着笑意,却冷漠非常,“孤喜欢听话的姑娘。” 既然豫亲王发话了,还有谁敢不听,在永安城里,与豫亲王作对,那是自寻死路。 姑娘们一个个心情愉悦地来,然后脸色惨白地离开,有几个还哭哭啼啼的,看去被吓得不轻。 沈家马车 “三妹,你的脸色很不好看。”沈碧慈顿了一下,轻声道,“豫亲王确实有些吓人。” “我没事,还是赶紧回去将这件事告诉祖父要紧。” 见沈碧欢的眼神已经转向别处,真的不太想说话的样子,沈碧慈不说话了。 街拥堵,马车放慢了速度,沈碧欢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有些出神。 她亲眼看见沈碧月往天禄阁的方向去,她跟着去了,却跟丢了人,然后沈碧月消失了。 父亲叮嘱她要时刻盯着沈碧月,要她不能做出给沈家丢脸的事情,母亲也叮嘱她要盯紧了沈碧月,若是发现了什么异样,要及时和母亲交代。 可豫王今天的那番话,让她有些犹豫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这件事牵涉到了天禄阁与禁地黎山阁,影响非同小可,那可是先帝亲封的禁地,如果沈碧月真的与这件事有关,那么…… 她下意识捏紧了指尖的帘子,那么,对沈家来说,她决不能留。 沈家 泊云居外站了一群人。 沈岐,沈植,沈州,甘苓,陈氏,沈家的主子几乎都到齐了,他们眼睛盯着紧闭的房门,身体绷得笔直。 这么多主子齐聚在这里,害得泊云居的下人奴婢们人心惶惶,一个个紧闭口鼻,不敢发声。 “行春,你进去看看情况怎么样了。”沈植等不住,走到一旁低声吩咐行春。 行春点头,推开门进去了,不一会儿出来了。 沈植迎去,“怎么样,人醒了吗?” “姑娘一直高烧不退,邱大夫还在给她针灸,看情况有些不妙。” 看出行春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沈植冷声道:“还有什么情况,你说。” “这……其实婢子发现姑娘的身有些擦伤和淤青。” 甘苓站在沈植身边,听得是一清二楚,面色立马一变,“你说什么?她身怎么会有这种伤?” “邱大夫针灸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婢子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在姑娘的双肩和背都有淤青和擦伤,看起来挺严重的。” “那淤青和擦伤是一小块的,还是一大块的?” “应该是一大块的吧,婢子没看清楚。” 甘苓松了口气,“那好。” 沈植察觉出不对劲,沉声道:“你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 “随便问问。”甘苓的表情有些尴尬,下意识地看了眼周围的人。 “什么叫随便问问,你刚刚拿那话是什么意思?”作为她的枕边人,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他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异样。 甘苓见其他人已经看了过来,索性横下心,拉着沈植到一边,低声道:“夫君,你小点声,我只是想知道那个伤口是自然形成的,还是人为的,月姐儿在女院里好好的,怎么会差点淹死在同心湖呢?这件事指不定是有人害她的。” “你的意思是?”沈植的表情有些僵硬了,甘苓的话说得已经很清楚了,他再不明白是傻子。 “如果是有人掳走了月姐儿,那很有可能……”她这回说得更直白了。 对于一个姑娘家最重要的,不是性命,而是清白。 ------题外话------ 推荐,《刁妻恶夫之娘子有毒》纯洁的妖精 前世,她是梁朝的公主。因错嫁狼夫,误信堂姐,家破国灭,痛失双亲。在沉入明月湖的那一刻,她执念若有来生,她誓要让那对奸夫**妇千刀万剐,生不如死! 魂附猎户之女,失去所有记忆,成了小小知府家身份尴尬大公子的妻。 外人说她,面相凶悍,天生一副克夫相。 外人道他,貌西施,天生一副薄命相。 她笑盈盈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人美心毒!” 男人丝毫不让:“面丑心善,天生一对!” 她牙根微咬:“说谁丑呢?” “夸你呢!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相信我,你是我的万里挑一!” “所以,这是你死也不肯给我休书的原因?” “不,休妻再娶太麻烦,而且还要多给一份聘礼,多不划算啊!” 160 称病不见(二更) 沈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们沈家不能吃这个亏!”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缓慢,又艰难。 “你们在说什么?”沈岐发现了他们的神色有些不对,眼神看过去。 甘苓伸手在沈植的衣袖里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朝着沈岐笑道:“父亲,没什么事,是有些担忧月姐儿,她的身子本不好,这回又落了湖,身子该更差了,等她醒来后,想再多拨几个丫鬟来照顾她,正跟子植商讨着。” “家里的事情都是你说了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值得拿到这里来说吗?”沈岐明显心情不善,语气特别不耐烦。 见他这样,甘苓也不敢再说话了,这时房门刚好从里面打开,一个三十多岁年纪的女人走了出来,身还背着一个药箱子。 沈岐走前去,那女人朝着他微微颔首,“魏国公,沈姑娘的身子虚弱得很,需要静养。” “那她可醒了?” “她需要静养。”邱云脸没什么表情,气质清冷,有些难以接近。 邱云虽然是他们沈家的府医,但拥有一身高超医术,在外头也是颇有名望,沈岐熟知她不爱与人过多接触,也知道这种医术才的性子总会有些古怪,对她自然也客气了几分。 “既然这样,那多谢邱大夫了。” 邱云淡淡“嗯”了一声,离开了。 “父亲,月姐儿可醒了?” 沈植前这么一问,正好撞了沈岐的枪口,急着问沈碧月事情,又被邱云这么顶撞,他正憋着一肚子闷火,喝道:“你自己的女儿,不会看吗?” 沈植:“……” 这个时候,说的总归都是气话,沈岐愤愤地“哼”了一声,正要抬脚进门,亲自去看沈碧月,突然有人来报。 “国公爷,孟家的姑娘来了。” 步子一顿,“哪个姑娘?” “孟姝。” “不给见!” “是。” “回来!” 那传话的小厮一愣,又停住了脚步,等着吩咐。 “让她进来!”沈岐眼神一扫,“阿苓,你待会儿在旁边看着,别让孟家的姑娘扰了病人的清静,还有,别让她们胡说八道,记得隔墙有耳。” 甘苓心领神会,“媳妇记住了。” 一行人很快离开了,只留下一个甘苓还在泊云居内。 孟姝很快被领来了,到院门口的时候步子微顿,看见沈老爷子领着一行人匆匆远去,进了院门,看见甘苓站在院里。 甘苓本以为这次来的只有一个孟姝,可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有些面熟。 “孟姝见过沈夫人。” “江冬见过沈夫人。” “原来是江家的姑娘,怪不得看着这么眼熟。”甘苓不着声色地打量着江冬,笑得一脸和善。 江冬向来最不喜欢的是矫揉造作的大家闺秀,在见到甘苓的第一眼,她本能地不喜欢,很快将其归入矫揉造作的行列,本想着平平淡淡地打个招呼罢了,但眼神瞟到她身后紧闭的房门,突然一个念头涌心头。 “沈夫人,家母经常提到沈夫人,说是夫人您虽然生了两个孩子,可那皮肤看起来还是和我们这些十来岁的少女一样好,和沈三姑娘站在一起,简直不像是母女,反而像极了姐妹花,每每提到,都是羡慕的口气。” “什么姐妹花,我这样的年纪,早是个老姑娘了,江夫人真是过奖了。”甘苓笑道,无论真心假意,听到这些称赞的话总是高兴的,这个江冬是个会说话的。 “江夫人才让我羡慕,不仅生了江姑娘这么个漂亮机灵的姑娘,还有江公子那么出色的儿子,倒是我家欢儿和均儿,到现在还没一个出色的。” 江冬微微挑眉头,醉翁之意不在酒,果然很快听她接着说道:“听说北山女院接下来要开设骑射的课程,江家乃将门之家,江姑娘在骑射方面定然是出色的,还望江姑娘届时能多多照拂欢儿,她自小没接触过这些,怕她会有些力不从心。” 甘苓与江冬谈得来,孟姝却在一旁听不来,她满心焦急,只想进去看沈碧月,哪里顾得听她们聊什么,正想插话进去,突然江冬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她的手,面依旧道:“沈夫人尽管放心,都在一块读书学习,相互照顾也是应该的,对了,听家母说,您次和她谈到一个敷面的法子,特别有效果,她经常提起,觉得自己的皮肤特别干燥,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秘方。” “原来是那个,那个方子自然是有的,在我房里,其实也不是什么秘方。”甘苓眼神微微往后一瞟,迟疑了一下,“不然这样,请江姑娘与孟姑娘在这里稍候,我回去取了,再拿过来给你们。” “有劳沈夫人了。” 目送甘苓离开,孟姝拉着江冬往里边去,“虽说是要寒暄几句,可也不用这么久的,万一小表妹又睡过去,不见不着面了吗?” “见面?人家指不定还没醒呢,你还想跟她说话?”江冬有些诧异,“不是来看一眼的吗?” “小表妹出现在同心湖绝不是偶然,她那么聪明,我一定要问个清楚,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孟姝本来确实只是想看一眼的,但是来这里的路忽然听说金吾卫被调集,应该是豫王那边有了动作,一般来说,除非发生什么非同小可的大事,豫王不会轻易调动金吾卫,说明此事不一般,她想在豫王追究这件事之前先来问问沈碧月。 两人一道进了屋子,被墨笙拦下了,墨笙认得孟姝,朝她行礼,但也不放她进去。 “孟姑娘。” “你们姑娘醒了吗?” “邱大夫交代了,姑娘需要静养。” “静养?她还没醒吗?严不严重啊?” “这四月天还是有些冷的,姑娘的身子本不好,还落湖了好一段时间,自然有些虚弱,大夫这才吩咐了要静养。” “那我看看。” 墨笙依旧拦着,固执地摇头,“姑娘需要静养,在她的身子完全好以前,不见任何人。” 江冬看了眼周围并没有人,便歪着头看墨笙,轻声道:“你进去告诉你们家姑娘,我们给她送消息来的,如果她不见我们,真要吃亏的。” 墨笙没动。 孟姝听见江冬的话明白过来了,敢情沈碧月已经醒了,是不见人。 这时,房门被打开,菱花出来了,她对着门外的两人行礼,“姑娘让婢子来请两位姑娘进去。” 墨笙这才让开。 两人进了门,房门被悄悄关,一走进里屋,穿过垂珠帘,看见沈碧月斜靠在床头,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可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干裂的嘴唇泄露了她的轻微病态。 “小表妹!”孟姝跟一阵风似的蹿到了床前,“你不是说找东西去的吗,怎么又跑湖里去了?” “表姐,江姑娘,我在里头听到了,你们说要给我送消息,是什么消息?” “小表妹,你这有些没良心了,我们可是真心来看你的,哪得外头那几个,一个个虚情假意的,可你连我们都要避着。”孟姝很想打她。 沈碧月笑了一下,“我知道表姐的好心,只是真的不太舒服才不见人的。” “沈姑娘,豫王已经调集金吾卫包围了北山女院,我们是来送这个消息的。”江冬在一旁适时插嘴。 “我知道。”沈碧月微微垂眸,“女院里出现了可疑之人,那人应该是冲着禁地去的吧,否则也没胆子对我下手,更不用让豫王兴师动众地调集金吾卫了,当时我只觉得被人跟踪,后来被打晕了,一直到刚刚才醒来。” 孟姝一反方才的急匆匆,而是有些凝重地皱起眉。 江冬倒没她那么在意,双手环胸,笑眯眯道:“我果然没看错沈姑娘,你真是个聪明人。” “江姑娘也是个聪明人,我还要谢谢你替我支走了夫人,在养病的这段时间,我并不想见任何人。” “称病不见这个借口能躲得过其他人,却躲不过豫王。” 161 验查清白(一更) 在永安,称病不见这个理由躲得过任何人,却唯独躲不过一个豫王。 对豫王来说,除了死,没有什么是活人不能做的事,身子不舒服了也不碍事,直接派王府侍卫门,连人带床地拖出去,但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总有些不合礼仪,他自觉仁慈,会在床给人留个帐幔遮羞。 这样荒唐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曾经有一个老臣直接在床气得吐血,引发半身瘫痪,从此再不能任官,提早被儿女接回老家颐养天年,御史台为了此事奏圣,意图弹劾豫王,皇帝屡次推三阻四,后来也不了了之。 “是啊,躲不过豫亲王殿下,暂时谋个清净也是好的。”沈碧月并不是很在意,反正她也熟知那个人的秉性,视人命为草芥,习惯将事事都掌控在手心,所以才会在离开地宫之后二话不说把尚且昏迷的她扔进湖里,这种反复无常,过河拆桥的事情,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了。 “你这个说法很有意思。”江冬看到旁边有一张矮榻,直接走过去坐下了,“不过你刚刚谢错人了,我不是为了你才支走的沈夫人,只是为了说话方便,有长辈在场总是不自在的,刚好也有些事情要拜托沈夫人,沈夫人还提出想让我在骑射课好好照顾沈家的姑娘呢。” 她说着竟然笑了出来。 江冬孟姝一派和沈碧欢那一群大家闺秀的关系不和睦,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那些名门大家府的大人都不喜欢自家秀气优雅的姑娘和她们来往,可甘苓却让她们多多帮扶,明面听起来有些好笑,可实际呢,只怕是心思不善。 “那今后要麻烦江姑娘了。”她淡淡道。 “不麻烦,我照顾人从来都随心意,喜欢的时候照顾,不喜欢的时候两手一撒,什么都不管。” “江姑娘这样的性子真让人羡慕。” “说到骑射课,豫亲王让人包围了女院,接下来应该有好几天不能去女院了。” “不是吧,小表妹,你都这么样子了还惦记着要去女院,你这也才第一天去,要换了我,真是半天都不想去。” 沈碧月惦记的自然不是学,不过这些也不好跟她们明说,只是笑笑,孟姝也看出她不怎么有说话的兴致,便道:“小表妹想图个清静,我们也不好再说太多,不过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和黎山阁有关,那你要小心了,怎么说也是先帝亲封的禁地,陛下不会不闻不问的。” 她点点头,看起来是听进去了。 最重要的事情问完,孟姝也松了口气,跟着在床边坐下,“那现在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说着还伸手去碰她的额头,手背传来一阵灼热的温度,烫得孟姝猛地缩回手,瞪着她道:“你这……还高烧不退吧?怎么还一副没事人一样坐着,也不怕受凉!这么坐着呢,早知道我不进来看了,赶紧让人叫大夫过来啊,可别给烧成傻子了!” “来人!”不等沈碧月说什么,她朝着外头一喊,菱花和墨笙守在门外,闻声立马推门进去。 “赶紧叫大夫过来,你们姑娘都快烧成傻子了,你们这些做丫鬟的怎么照顾人的!” “表姐,不用这么麻烦了,待会儿闷着被子睡一觉,出身汗会好的,而且邱大夫刚刚才来看过,也没说什么,开了几副药,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你们还不赶紧去煎药。”沈碧月朝她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出去了。 “我没见过你这么固执的人。”孟姝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固执了,可没想到她这个小表妹她更固执,难得叹了口气,低低地说了一句,“孟家的手再怎么长也伸不到沈家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真要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只怕我们来不及救你。”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你们不用担心。” 来房里探望是避开甘苓的,自然不能久待,刚踏出房门的时候,却看见甘苓正站在院里。 两方对视,江冬并未有半点尴尬,大大方方地从甘苓手里拿过方子,互相寒暄了几句,便推说时候晚了,不便再去看沈碧月,和孟姝一起离开了。 她们走了之后,甘苓也进去看了眼沈碧月,发现她还在床躺着,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很,整个人像张易碎的白纸,让人不敢轻易触碰,便没打扰,又退了出去。 叮嘱院里的丫鬟好好照看着离开了,出了泊云居,走了一段不远的距离停下了。 等了没一会儿,一个丫鬟从暗处走出。 甘苓问她,“她们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姑娘们说话的声音小,婢子听不太清楚,不过后来孟姑娘喊着让丫鬟去请大夫过来,说大姑娘快烧成傻子了,直骂丫鬟不会照顾。” “大姑娘可醒着?” “菱花出来请她们进去,说是姑娘吩咐,婢子猜大姑娘那时候应该是醒了,只是后来并没怎么听到大姑娘的声音。” 甘苓挥挥手让丫鬟退下了。 “江家这个丫头也是个厉害的,看着是个大大咧咧的,心思却一点也不差。”起码在和她说话的时候丝毫不露怯,舒坦自然,还会拿江夫人的话来支使她离开。 “夫人,江姑娘和孟姑娘向来玩得好,和三姑娘最是不和气,主子向江姑娘示好,怕三姑娘会不高兴。”虽然甘苓没提过,但秋实还是隐约能猜到她的心思,甘苓的目的只怕不在江冬,而在她的哥哥江燎身。 “欢姐儿年纪小,有些事情还不懂,以后她慢慢会明白,什么东西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甘苓回了玲珑别院,看见沈植正在屋里喝茶。 “你刚刚回来过?”沈岐让甘苓留下盯着孟姝和沈碧月,沈植便去书房处理了一些事情,之后打算直接在玲珑别院等甘苓回来,没想到听玲珑别院的丫鬟说她曾经回来过一次,很快又出去了。 “江家的姑娘也跟着孟姝过来了,说是她的母亲江夫人对妾保养皮肤的方子很感兴趣,妾便回来取了方子给她。” 沈植对女人保养皮肤之类的事情向来都不怎么在意,“江家的丫头?可是那个江冬?” “正是她。” “江家的小子倒是有出息,是他的妹妹江冬性子横了些,行事有些出格,不那些大家闺秀守规矩,还是不要让她和月姐儿多接触。”沈碧月的性格本是个难以调教的,再跟江冬之流的混久了,定会变得越来越蛮横无礼,不懂规矩,这样的女儿,沈家可要不得。 “不过,”话锋一转,“有空让均哥儿和江家的小子多走动走动,对他今后有益无害。” 甘苓没把自己的心思对沈植说,只笑道:“还是老爷想得周全。” “对了,刚刚父亲让你去盯着,情况怎么样?” “月姐儿还是昏迷不醒,妾回来的时候还睡着,孟姝和江冬两个丫头已经进去看过了。” 沈植闻言有些不悦,“父亲不是让你在旁边盯着的吗?” “妾已经叮嘱了丫鬟暗盯着,并未有什么情况。” “那好。”沈植的表情仍旧没有半点放松,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夫人,你之前说,怀疑掳走月姐儿的人有可能……” 隐晦不说的话,两人却都明白,甘苓叹道:“妾只是怀疑,不过听行春的描述,月姐儿身的伤口应该是摔伤的,事关姑娘家的名誉,还是不要再提起为好,免得让人知道,待会儿假的也该传成真的了。” “不行,这件事必须要搞清楚。”沈植突然想到了什么,“月姐儿还没醒,你等会儿找个老嬷嬷过去泊云居,趁着替月姐儿擦拭身子的时候查查她的身子是否清白。” 162 阿衍也是你的儿子(二更) 江冬回府的时候,正好遇江燎。 他听说了北山女院的事情,对她这个时候回来并不感到惊讶,反而是江冬一看到他拦住了。 “大哥,你哪儿去?” “北山女院去。” “是吗?人家豫亲王让金吾卫包围了女院,正查案呢,你去做什么?”江冬狐疑地眯起眼。 “自然也是跟着查案。” 江燎说谎向来不打草稿,每次骗人的时候,那神情都跟没骗人时一样,自然无。 “那行啊,你把我也带去。”江冬若是那么好打发的,不叫江冬了。 “胡闹!” “不胡闹,哥,我跟你老实说了吧,我看豫亲王了。”江冬突然凑近他,笑眯眯说道。 江燎:“……” 眼神在她脸巡视了一下,发现她不是在开玩笑之后,脸色突然起了些变化,有点高深莫测,“你的眼睛没问题?竟然看豫王了?” 江冬瞪眼,“豫王怎么了!人家长得多好看!” “好看能当饭吃?他是个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他可是父亲天天耳提面命不准去招惹的人物,你竟然还说看她了,是要气死父亲不成?”得亏这丫头不是个公主,不然不得天天搁街口小巷抓人,看到好看的抓进府里当面首。 “那我不管,反正哥你得给我保密。”江冬前挽住江燎的手臂,“再说了,我这还没做什么事呢,只是看人家而已。” 江燎冷笑,“你每次闯祸前都是这么说的,真要等你做出什么事,一切都晚了,每次跟在后头替你擦屁股的还不都是我!” 察觉到江燎开始要嘲讽她了,江冬连忙转移话题,“我刚刚跟着孟姝去了趟沈家,去探望沈姑娘了。” 江燎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神情一顿,“哪位沈姑娘?” 江冬挽着他朝府内走去,“是那个落湖的沈家长房嫡女,沈碧月啊。” 江燎对这件事也有所耳闻,只是还不清楚具体情况,查办这件案子的府尹公子下午要在酒楼摆宴,也邀请了他,原本他对这种宴席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后来听说了这件事才打算去的,刚刚江冬撞他的时候,他正打算出府去。 “你和她的关系很好?” “她是阿姝的表妹,阿姝特别关心她,我也跟着阿姝去凑个热闹了,怎么说我也对那个沈碧月感兴趣的很。” “那你这次去看,可解了你的好心?” 江冬摇头,“沈姑娘高热不退,身子应该是虚弱得很,可她却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说话也自然,一点看不出难受,哥,你说她会不会是装的?” 江燎回想了一下沈碧月的性子,的确与普通姑娘不同,性格沉静,却也狡猾,以她的能耐,落湖这件事还有待权衡,但装病,像是她能做得出来的。 “她为何要装病?” “哥你知道豫王为何要调集金吾卫,包围北山女院吗?”不等江燎回答,江冬自顾自说下去,“因为北山女院里头闯进刺客了,豫王怀疑那刺客是冲着黎山阁去的,刚好这个时候沈姑娘失踪了,人又突然出现在城东南方向的同心湖,事情发生如此得如此凑巧,又如此蹊跷,豫王如何轻易放过她?” 江冬说得正尽兴,自然也没发现江燎一边听着,一边若有所思的神情。 豫王与沈碧月,他不由得笑了一下,有趣。 打断江冬的话,他挣开被她揽住的胳膊,“怎么都被你带进府里来了,我要出去一趟。”说着又不忘叮嘱她,“这件事你别再管,也没再打听了,更不要出去惹是生非,还有豫王也不能招惹,不然这回连我都保不住你!听到了没?” 江冬嘟嘟囔囔地应下,江燎这才满意地离开了,只是去的并非酒楼宴席,这件事情还是问当事人更快。 御书房 皇帝正伏案批改奏折,内侍总管钱公公正在一旁伺候着,见茶在案放凉了都没喝,便又去换了杯热茶过来,刚放稳茶杯,余光瞟见一个人进来。 钱公公连忙走下去,听他说了几句,面色一变,挥手让他下去了。 皇帝抬眸看过去,四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端正,略带些俊朗的眉眼间依稀有几分沉稳,岁月的风霜在他眼角处刻下细纹,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生来冰冷与锐利的一双眼,像是浸染了多年的风霜血雨,看人时都带着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怎么了?”他的声音低沉,一出口像是沉沉压在人的心口。 “回陛下,北山女院那边出事了。”钱公公将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沉默许久,只听到皇帝骂道:“阿衍那个混小子,做事简直是乱来,没规矩!”骂完之后又说,“不过这件事牵涉到先帝亲封的黎山阁,他调动金吾卫也是应该的。” 钱公公不吭声,事关豫王,皇帝向来是又爱又恨,咬牙切齿又绝对包容,他区区一个内侍总管,不劝好,也不说坏,往好了说,皇帝不高兴,觉得偏袒豫王了,往坏了说,皇帝又自己偏袒起他来,这俩兄弟之间的事还真是他人掺和不来的,还是保持沉默最好。 沉吟片刻,皇帝道:“你派人给他传个信,黎山阁的事情交给他去负责,不过一定要抓出那个闯入北山女院的人,不然朕卸了他金吾卫的职!” 钱公公心里一惊,这金吾卫是先帝亲自下旨,要豫王全权执掌的,皇帝算再有权力,也越不过先帝的旨意,所以这句是玩笑话,还是真话,实在让人难以揣摩,也不敢揣摩。 “是,老奴这去办。” 这时候,又有人从外头匆匆进来了,是守在门外的小太监。 “你不在外边守着,进来做什么?” “回钱公公,太后过来了,非要见陛下,这……奴婢们也不好拦,便赶紧来请示陛下。” “不见!”回应他的是皇帝低沉深厚的两个字。 皇帝对太后自小不甚亲密,作为当年皇后的嫡长子,他的心思都放在争夺太子之位,对太后本是恭敬与顺从,到了现在,各自的年纪都大了,得皇位的皇帝强势,有张家撑腰的太后更强势,两人势同水火,什么亲情,相互冷淡得还不如陌路人。 “皇帝如今脾气是越发大了,连哀家都不想见了。”一个盛装雍容的老妇人走进来,踏过门槛的时候,十指丹蔻虚搭在身旁小太监的手,尾指套着一小节精致华丽的金指套。 六十多岁的年纪,打扮也不老气,妆容精致,保养得甚好的皮肤几乎很少能看见皱纹,看人的眼神和座的皇帝如出一辙,甚至他还多了几分阴冷与漠然。 “母后怎么亲自过来了,天气凉,还穿得这么少,当心冻着了。”皇帝看了眼钱公公,声音淡漠,“还不快送太后回宫歇息。” “不必了,哀家看这御书房暖和得很。” “后宫不得踏足御书房,母后还是尽快回宫为好,免得遭受朝臣非议,让母后背了后宫干涉朝政的罪名,那是朕的不孝了。” 太后闻言,眼神都瞬间冷下了好几分,她最忌讳人提这个,后宫干涉朝政是极大的罪名,甚至能升到外戚专权,太后本是张家人,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张家,她的每一个失误,都会被人拿来当做对付张家的把柄。 “皇帝专心朝政,整日都待在御书房里,实在太过操劳了,若是也能学学先帝,或是那些正常男儿,每日都能抽些空去皇后那里坐坐,哀家也不至于找到这里来。” “若没有朕专心朝政,只怕这个皇位的主人不姓邵了。” 太后简直恨得牙痒痒,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竟然也说得出口! “皇帝的功劳,百姓自然都会看在眼里,只是功过相对,人们的眼里永远只看得到过,而将功忘得一干二净。” “母后想说什么?”皇帝自然察觉得出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后必定是来意不善。 “皇帝太纵容豫王了!金吾卫给他也罢了,那是先帝的意思,可没让他这么滥用的,听说连郎将黄志都出动了,领着两队卫兵公然街,到处都是人心惶惶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如果是为了这件事,母后不必担心了,阿衍行事有他的道理,朕不管他是怎么办的,只要最后能出结果。” 皇帝的态度平淡,让太后忍不住揪紧了袖口,“皇帝!你这样三番两次地纵容他,不怕天下人诟病吗?” “阿衍的性子向来如此,行事也有他自己的规矩,这些年来,母后可见过他犯什么大错?阿衍自小身子不好,可性子却乖巧得很,若非十一年前的那件事,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暴戾又跋扈。” 太后冷笑,“皇帝,你还在为那件事怪哀家吗?” 皇帝淡淡道:“怪与不怪,阿衍都已经经历过了,况且他是帮着朕的,即便手段不近人情了一些,可到底不坏心。” “皇帝总是这么向着他,哀家只知道他的行径已经为天下人所不容,御史台也弹劾了无数次,皇帝都选择视而不见,任他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败了邵家的名誉,难道这点,皇帝也不在乎吗?” 名誉对皇室的重要性,皇帝不会不懂,失了信誉,等同于失了天下人的心。 钱公公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这皇帝和太后每次见面都是这样,连一开始母子间相互问候与关心,听来也是夹枪带棒的,话里偏偏还提到了豫亲王,怎么听像是不可告人的皇室隐秘。 都说皇室隐秘是只有死人才能知晓的秘密,虽说他明里暗里都已经听过无数次,可回回都感觉自己像是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 “母后,阿衍也是你的儿子。”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堵住了太后的嘴,她眼神复杂地盯着皇帝,脸色难看极了。 “钱公公,还愣着做什么,着人送太后回去。” 钱公公拂尘一甩,往臂弯一搭,对着太后躬身道:“太后,让老奴送您出去吧。” 太后冷冷看了他一眼,“不必,哀家不回宫,去后花园走走,皇帝,哀家是妇人,干涉不得朝政,可豫王他始终是哀家的儿子,如果他再这么任性下去,哀家不会坐视不管的!” 像来时那样,微抬着手,由太监给扶回去了,只是这回走得步子急了些。 御书房里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只是被太后这么一闹,皇帝也没什么心思再看奏折了。 钱公公目送着太后乘着车辇离去,回来的时候看见皇帝两个手肘撑在案,双手按着额角,眉间全是烦躁之色,案的茶水原封不动地放着,再次凉透了。 他赶紧又去换了杯新茶,递去,这回皇帝伸手接过去,喝了一口。 “不是让你去给豫亲王传信吗?” “老奴这去。”被太后那么一搅和,他也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等一下。”皇帝放下茶杯,问道,“豫亲王最近的身子如何?可有好些了?” “回陛下,据王府的府医交代,之前好多了。” 皇帝哼了一声,“他那个天地不怕的性子,阎王可还没胆子收他的命,朕记得昨儿个好像有批新的贡品,里头是不是有药材?” “回陛下,是有一批药材跟着送过来。” “你去问问府医还需要些什么,尽管挑了去用,早日把那个混小子的身体给养好才是。” “老奴知道了。” 钱公公退下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要不然说陛下宠豫亲王呢,太后这个生身母亲还要嘘寒问暖,照顾得周全,跟照顾自己亲儿子一样。 沈府,泊云居外,一个婆子敲开了院门,很快有丫鬟来开门了。 那婆子微扬着下巴,“我是夫人院里的杜嬷嬷,奉夫人的命令来伺候姑娘的。” ------题外话------ 渣爹渣娘齐阵。 163 处理掉墨笙(一更) 那丫鬟听说是夫人派来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院门。 “嬷嬷请进。” 杜嬷嬷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三人穿过长廊进到内院,杜嬷嬷一眼看见菱花正坐在门口守着,墨笙刚好打开门出来,手还端着一个托盘,盘里放着碗,应该是熬的药汁。 她掩门,跟菱花一样坐在门口的台阶,喝完的空碗连着空盘那么随意地放在地。 菱花的脸一开始还没什么表情,结果墨笙不知道说了什么,一下子把她逗笑了,两人正说着话,菱花不经意地一抬头,便看见了远处走来的三人,她突然站了起来。 “杜嬷嬷怎么来了?” “杜嬷嬷?”听到菱花的话,墨笙也往前看去,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府的嬷嬷姑子太多,她记都记不过来,也经常混淆,以至于现在一听到嬷嬷之类的称呼头疼。 “夫人院里的老嬷嬷。”菱花极快地解释了一句,那三人已经走到近前。 墨笙看了眼杜嬷嬷,然后朝她微微颔首,这个嬷嬷个子不高,却一脸凶相,带着点倨傲之气,看来也是个仗势欺人的东西。 杜嬷嬷直接忽略她,对着菱花道:“大姑娘还昏迷不醒,怕你们两个丫头照顾不来,特别让老奴过来帮着伺候姑娘的。” 话是这么说,可她的态度看起来随意得很,像在说照顾一条小猫小狗一样,满不在乎。 菱花和墨笙相互对视一眼,菱花前道:“夫人有心了,但婢子和墨笙两个人可以照顾好大姑娘的。” 杜嬷嬷是甘苓身边的老嬷嬷,跟着甘苓从甘家陪嫁过来的,也算是跟随她多年的心腹了,菱花没想到甘苓会对沈碧月这么重视,竟然把自己身边跟着的老嬷嬷都给派过来了,其重视程度丝毫不亚于亲生女儿沈碧欢。 墨笙在沈碧月的影响下,对沈家每个人都是抱着怀疑与揣测的心理,当下听到是甘苓特意派来的,顿时觉得有些头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又来了个眼线。 “你们两个照顾人的年头能有几年?夫人是不放心你们两个小丫头,才让我过来的。”杜嬷嬷不和她们两个多废话,直接经过她们身边,要进去房内。 墨笙下意识皱眉,手还抱着托盘,几个步子追杜嬷嬷,伸手将她拦住。 “姑娘还在休息,邱大夫说不可轻易打扰。” 杜嬷嬷冷冷看着她,眼有着轻蔑,“你是大姑娘从府外带进来的丫头?既然是从府外来的,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菱花也赶来,按下墨笙的手,将她拉到一边,对着杜嬷嬷道:“嬷嬷别动气,墨笙是因为从府外来的,才不太认人,也不太懂府内的规矩,念在她是担心大姑娘的份,还请嬷嬷不要和她一般计较,婢子下去会好好说她的。” 菱花这么急切地替墨笙认错,杜嬷嬷本想这么算了,主子叮嘱的事情要紧,但眼角余光一瞥,见墨笙皱着眉,抿着唇,紧绷的脸满是不服,心里顿时又起了一股火。 作为府年长的老嬷嬷,又是甘苓身边的老人,多少下人丫鬟见到她不是低头哈腰的,不敢反驳半句,可这个陌生,和菱花站在一起,简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一个恭敬,一个不服。 “这么没规矩的丫头怎么能跟在大姑娘的身边。”杜嬷嬷虽然这么说,可在她的心里,同样也很不屑沈碧月,她只认定沈碧欢一个嫡女,便打从心眼里看不起沈碧月这个被遗弃在外的嫡女,连带着她带进来的丫鬟也觉得是极为低贱的。 “主子还卧病在床,她能在门外和其他人有说有笑的,半点规矩都没有,还有说话的语气,不带半点恭敬,举止姿态也不得台面,完全达不到沈家丫鬟应该有的水准。”杜嬷嬷对着身后的两个丫鬟道,“你们两个过去,先寻个屋子将她关起来,等我晚些回禀了夫人再做打算!” 菱花面色一变,连忙道:“嬷嬷,这万万不可啊,墨笙是大姑娘带进府的贴身丫鬟,姑娘还昏迷在床,若是醒来知道了墨笙被关起来了,怕是会……” “她会如何?”杜嬷嬷冷冷打断她的话,“沈家自有家规,凭着她方才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数条家规,没当众扇她十来个耳光已经是看在大姑娘的面了,夫人掌管府内馈,也管理府下人,自然包括这些丫头们,处理她是在情理之,菱花,你虽然被分给了大姑娘,可别忘了这个家能够做主的主子究竟是谁,念在你是府家生子,自小在沈家长大的份,便不置你同罪,但你若再替她求情,一并处理了。” 沈家的家规对待奴婢都是同等的,并没有因为谁是什么家生子能手下留情,杜嬷嬷的意思很明显,是要处理掉墨笙。 菱花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被墨笙悄悄握了下手,下一刻怀里被塞进了放着托盘的空碗。 她抬眸,见墨笙向她极快地眨了下眼睛,两人到底也相处了一段时间,她明白墨笙这是在阻止她的开口,正在迟疑的时候,杜嬷嬷身后的两个丫鬟已经前,一左一右钳制住墨笙,将她往外面带去。 菱花愣愣地看着墨笙被带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以为夫人重视沈碧月,才派了杜嬷嬷过来,可处置掉墨笙,可也是因为重视?所以不会容忍沈碧月的身边有不得台面的丫鬟? 杜嬷嬷看见了菱花的神情,唇边溢出一抹冷笑,“菱花,你记住了,夫人当初之所以放着墨笙不处置,是看在大姑娘的面,这几日你们照顾大姑娘的情形,夫人都看在眼里,她终究不适合沈家,总有一日会害了大姑娘,夫人只是替大姑娘扫清祸患,你只要安心做好自己的本分是了,切莫再多言,在大姑娘面前也是,该说的要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要透露,明白了吗?” 真的是这样简单吗? 菱花微微后退一步,垂下眼睫,掩住眸的犹疑,顺从道:“婢子明白了。” 杜嬷嬷满意地点头,“行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大姑娘暂时由我来照顾,等晚间了你再过来接替。” “是。”菱花退下了。 菱花走了之后,杜嬷嬷并没有马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脸微微现出不耐的神色,才看到那两个去关押墨笙的丫鬟回来了。 “事情可都办好了?”她低声问,眼是一闪而过的狠毒。 “妥了,没有人会发现。” “很好,你们两个守在门口,别让任何人进来。”杜嬷嬷叮嘱完进去了,丫鬟在外面关门,像两个门神一样杵着。 屋里安静得很,像是压根没人,杜嬷嬷轻轻撩开珠帘,轻手轻脚地进了内间,顿时闻到一股难闻的药味,墨笙刚刚才喂完药,窗也没打开,那股药味根本没法疏散出去。 矮榻斜斜摆在一边,另一边是宽阔的大床,帐幔懒散垂下,半遮半掩着里头纤细的人影,耳朵凑近过去,还能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 杜嬷嬷走到床边,伸手撩开帐幔,一眼看到沈碧月整个人都埋在缎被里,应该是侧身向外躺着,一张素白的小脸面朝外,掩在枕头与被角间,衬得小脸更白了。 长睫微微垂着,投下淡淡的阴影,覆盖住眼下的淡青色,嘴唇微张,唇瓣有些干裂,看起来却依旧饱满,弧形诱人,仅仅是一张侧颜,稚嫩,又清丽,宛如天生笔墨浑然勾成。 和当年还年幼的孟茹长得像极了,小小年纪已经出落得十分清丽婉约,身段高挑,五官精致得宛如天成画作,眉眼间的灵动之气更是让人过目不忘,每每望之,恨不得沉浸在她微弯的眼眸之,那是什么人都模仿不来的。 杜嬷嬷那时已经跟在甘苓的身边,看着孟家唯一的掌明珠逐渐长大,也逐渐成为永安城内许多儿郎眼的天赐明珠。 天妒红颜,让她光华大盛,却又早早逝去,只是不知道这一个,没有像她母亲那样得到那么多人的庇护与珍视,又能活多久,拖多久,最后又能落到什么样的下场,她倒是很想看看。 杜嬷嬷想着,突然眼尖看到她唇角处还沾着些许淡褐色的药汁,应该是刚刚喂过药汁后没擦干净,看来那个所谓她带进来的贴身丫鬟伺候得也不怎么样,侍主有失的罪名又多加了一条,她也不打算擦干,这么留着。 内室充斥着她微微的鼾声,被面也随着她粗重的呼吸缓慢起伏着,看起来睡得并不好,不然即便是在沉睡,眉尖也不会微微皱起。 “大姑娘?”她叫了一声。 沈碧月闭着眼,连睫毛都没颤动半分,睡得极熟。 又连着叫了几声,确定她不会醒,杜嬷嬷将帐幔分挂两边,从一旁的衣柜里找出一身干净的衣裳,搭在床边的木架子,然后一手撑着床沿,另一手拉下缎被。 她果然是以侧身的姿势睡着的,身体弯曲成一道半圆的弧度,双手放在胸前,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枕,雪白的枕面却远远不她的脸色来得白。 杜嬷嬷发现她的额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却没去管,只以为是她在用被子闷汗,踢掉脚的鞋子,她踩进了床的内侧,蹲在沈碧月的身后,伸手在她胸前去解衣带,一手从下面托着她的身体,另一手飞快将她的里衣从后面剥了下来,仅剩下一件肚兜掩体,一道雪白极亮地闪进她的眼里。 雪白的后背,双肩瘦削,纤细的小臂也是同样雪白,皮肤细腻,像是雪山最亮最白的雪,也是最柔软顺滑的绸缎,让人忍不住想摸去,一试手感,唯一美不足的便是在雪白皮肤遍布的大片青紫,还有些伤口被擦蹭与破皮,完全破坏了雪白的美感。 杜嬷嬷阅历丰富,一眼看出这种伤并非是人为弄出来的,而是摔在地所致,只是,这是被人摔的,还是自己摔的,不得而知。 再仔细看几眼,发现她的身并未有什么怪的指印与勒痕,她皱了下眉,突然伸手去揉捏她的肩,力道不轻不重,不一会儿在她细嫩的肩膀出现了一道浅浅的指印。 有了效果,她自然也更放肆了,五指用力,用了极大的力道,一道深深的指印再次显现出来。 伸手按住肩,将她翻身过来,肚兜很薄,只浅浅地盖住她的身子,但还是盖不住她逐渐凸显玲珑的身段与微显弧度的胸口,杜嬷嬷微垂的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五指张开,伸手要揉她的胸口。 突然窗户传来咯噔一声响,杜嬷嬷吓得立马缩回手,抬眸看去,窗口紧闭,什么动静都没有。 暗自舒缓一口气,继续伸手打算在昏睡的少女身制造暧昧痕迹,突然窗口又传来动静,她不耐烦地抬眸看去。 ------题外话------ 抱抱我的第一个秀才宝宝! 164 大姑娘有病(二更) 这一眼看去,险些没吓破她的胆。 窗面模模糊糊印出一个倒挂的影子,双脚并拢成长条状,没有脑袋,两只长手往下垂,柔柔软软的,随风微微晃动。 手的动作瞬间僵住,杜嬷嬷屏住呼吸盯着,并没看到她手底下的少女睫毛轻颤,眼皮耸动。 风不大,窗户“吱呀”一声,竟是缓缓朝外打开了,黑影在缝隙渐渐展开。 杜嬷嬷正提着一颗心,全神贯注在黑影,身子不自觉向前倾,想看清楚黑影是个什么东西,突然感觉到手背一阵凉意,仿佛有一只冰凉的小手正摸在她手背,大脑一瞬间的空白,她浑身猛地一抖,一声惊叫将将要冲出喉咙,却被她硬生生吞下。 这房里一旦有任何动静,都会惊动外面的人。 低头看去,少女正好睁开眼,眼平静,仿若幽幽深潭,可杜嬷嬷却陡然心惊,如此近的距离,能够看到她眼眸深处蕴藏着的强烈情绪,清晰,又让人惶恐,那是一股浓烈的怨怼与灼热的恨意,像是一触碰能燃烧起来,剧烈到瞬间将人吞噬干净。 杜嬷嬷觉得沈碧月有点不对劲,看着这样的她,心里不知道怎么的竟觉得有点害怕,猛地抬手打开她的手,步子一跨要往床下逃。 沈碧月却从床坐起来,长腿一伸,在她扑下床之前将她一下子绊倒。 “大姑娘,你怎么了?”杜嬷嬷嘴里念叨着,想要爬起来,腰间突然一酸,整个人又趴了下去,一只冰冷的手在这个时候抓住了她的小腿,她忍不住绷紧腿,开始无意识地发抖,抽搐。 “你是谁,为何要害我?”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轻的,带着极致的冷与怨。 杜嬷嬷想要呼救,可一张开嘴,被一堆衣服从后头横过来给堵了,连同鼻子一起捂住,力道之大,让她死命挣扎着,沈碧月将衣服往下拿开了一点。 她俯趴在床沿,半身悬空,下半身被沈碧月抬腿压住,然后一屁股坐去,虽然很轻,可坐去的那一下力道让她几乎快要窒息了,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走了一圈阴曹地府,又给拉回来了。 “你想害我是不是?”沈碧月倾身,柔软的身体压在杜嬷嬷的背。 “呜呜呜”杜嬷嬷使劲摇头,想要甩开捂在嘴的衣服,可这种挣扎是徒劳的,沈碧月在她背坐得牢牢的,紧紧的。 “我对你那么好,还帮着扶助你的家人位,你竟然想要害我?”沈碧月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听在杜嬷嬷的耳朵里,无端添了几分惊悚与诡异。 大姑娘看起来怎么这么像个有病的?这个念头一出,便盘踞在杜嬷嬷的脑海里,根深蒂固。 越想越像,大姑娘不会是落了湖,忽然发病了,不然现在怎么会跟发疯了一样,非要往她身压,还用衣服来堵她的嘴,杜嬷嬷紧紧皱着眉,脑子里拼命想着要怎么从眼前的困境摆脱,这时压制住她的人突然不动了。 不动,也不出声,杜嬷嬷看不到她,摸不清是个什么情况,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忽然,一只冰凉的小手拂过杜嬷嬷的背脊,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腰间一疼,紧接着四肢和肩膀也跟着疼痛起来。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疼痛,像是针刺,又像是锤子敲击,还有些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裂痛,各种不同感受的疼痛交杂在一起,刺激着她的神经与痛感,让她觉得无痛苦,恨不得这样昏死过去,偏偏神智保持得很清楚。 “疼吗?”少女温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笑意。 杜嬷嬷哪还有力气说话,只顾着艰难地喘气,耳朵里压根听不进她的声音,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疼! 很快,沈碧月松开了手,身下的人也刚好痛晕过去,一动不动。 她抓过一边干净的衣服披,突然声色冷冽道:“我说过了,不需要你来帮忙。” 窗外的人影从窗缝里闪进来,眼睛很自觉地瞟向地。 “奉主子之命,保护沈姑娘的安全。” “话说得这么好听,我还没醒来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手?” 她喝完药之后很快睡着了,却没想到会深陷梦魇,再度梦到了前世的事情,迷糊醒来的时候,误将杜嬷嬷当成前世仇人,但,在她清醒的瞬间,已经明白了,这个杜嬷嬷也不是什么好人。 “主子吩咐,若沈姑娘有性命的危难,方可施救。” “这是他把我丢到同心湖的缘由?因为还没死,所以再扔进湖里也没关系,只要还剩下一口气行,你的主子还真是唯利是图,毫无顾忌。”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当她在湖边醒来的时候,一时是有些茫然的,身难受得很,眼前还围着一众官员,耳边传来人群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在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过来,邵衍又拿她当棋子使了。 “若非这样,沈姑娘也没法安然脱困。” 沈碧月垂眸,邵衍走的这步棋,确实是在利用她,也是在替她解围,如果不是落湖,那她根本无法解释自己的失踪,只有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她落湖一事,才不会再去细究她失踪一事了,只是相对的,堂堂沈家的嫡女被人扔进湖里,这样的举动不仅仅是谋害,更是对沈家的挑衅。 官府定然会细查此事,一旦细查,会从她失踪一事顺藤摸瓜地查起,那很自然地会引出黎山阁,不过是个抛砖引玉的招数,她从前也对他用过,现在被他反过来用在了她的身,真说不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他将事情闹得这么大,也将我推到了风口浪尖。”她的神情趋于平淡,看不出喜怒,只是话里的嘲讽意味浓厚。 他会这么做,也许还有另一个理由,当初他们是无意闯进黎山阁的,天风那时候顾着寻找他们的踪迹,应该没有时间处理那些他们留下的那些痕迹,后来她失踪的事情传开,整个女院都在到处寻找她,他们更没有机会去消抹那些痕迹,才会走这一步险棋。 “主子护沈姑娘安然无恙,沈姑娘该心存感念。”这话说得别扭极了,沈碧月却听得出来,他是在怪她让邵衍受了伤。 她笑了一下,“看来你和他待得久了,贼喊捉贼的本事也学了个九成九,只怕不日能与他肩了。”说完,她伸指往杜嬷嬷背狠狠一点。 笑容瞬间收敛,“不管你是监视,还是保护,最好离得远远的,别让我看见。” 风不在意她的冷漠态度,不用她说,他自然会远离到她看不见的地方,本来他会出现,也是发现杜嬷嬷险些要得逞了,才帮了一把,北山女院的事情正在紧要关头,这个时候沈碧月最好不要出事,否则主子那边该要难办了。 背骤然一阵尖锐的疼痛,杜嬷嬷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看见沈碧月正赤着脚站在她眼前,视线还有些模糊,直到慢慢变得清晰,她的眼神刚要往抬,见沈碧月忽然转身往外间跑,她的下身穿着雪白的裘裤,身裸着雪白的背。 她的神志瞬间清醒,昏迷之前的记忆涌入脑海,让她不禁恼得狠狠咬牙,没想到这个大姑娘是个凶狠的,竟然敢对她下这么重的手,看起来娇小瘦弱的,能有那么大的力气,一定不正常。 她动了动身子,没注意一下子跌到了地,地滚了一圈,但她也顾不太多,飞快地爬起来,跟着追了出去,刚过了珠帘,听到门外传来沈碧月的尖叫声。 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她冲到门口的时候,看见沈碧月跌落在台阶下边,一看到她追出来惊恐地睁大了眼,拼命尖叫着,陡然拔高的声音微微沙哑,充满惊恐,仿佛看见了厉鬼一样。 杜嬷嬷都给她叫愣了,刚要踏过门槛的脚顿了一下,然后收了回去。 守在门口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院里的奴婢们很快赶过来,看见沈碧月坐在台阶下面,赤着脚,身半遮半掩一件外衣,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长发散乱,脸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 菱花也赶了过来,拨开站在前面的丫鬟们,前伸手将沈碧月半拢住,“姑娘,你怎么了?” 沈碧月缩了缩身子,伸手慢慢扯开披在身的外衣,然后咬着下唇,盯着台阶面,门槛处的三个人,眼神充满惊惶。 ------题外话------ 迟来的二更!么么! 165 祸害沈家的煞星(一更) 随着衣裳褪去,能看到裸露出来的皮肤雪白细腻,却布满了几块深紫色的淤痕。 一阵抽气声响起,众人看向杜嬷嬷,眼充满不敢置信。 “你们看什么!不会真以为这些是我做的吧?”杜嬷嬷恼道,怎么说杜嬷嬷也是夫人身边的红人,众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把眼神移开了,这让杜嬷嬷觉得更恼怒了。 一个个这么欲盖弥彰的模样,不是在怀疑这些是她做的吗!杜嬷嬷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对沈碧月下过手,只把自己当成是一个被人冤枉的受害者。 菱花也知道沈碧月身的伤是本来有的,只是除了那些原本存在的淤痕外,又多了几条新添去的掐痕,她仔细地又看了几眼。 这时听到有人喊“行春姑子。” “发生什么事了?”行春冷眼一扫,看到沈碧月的时候愣了一下,她听见骚动声才出来,却没想到这骚动的源头是她。 “大姑娘醒了?” 杜嬷嬷的身份地位虽然其他的嬷嬷丫鬟都要高,但和跟随在沈植身边多年的行春相,还是要低一等的,她看到行春来的时候,连忙迎去。 “行春姑子。” 行春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她很快转头看菱花,问道:“姑娘怎么这副模样?” “婢子也不清楚,只是听到有人说姑娘好像被欺负了,婢子赶过来了,哪曾想一过来看到姑娘坐在地,衣衫不整的,连鞋子都没穿。” 杜嬷嬷一听这话,立马怒了,“菱花,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说老奴对大姑娘动手吗?” “婢子只看到姑娘被人伤了。”菱花将沈碧月身披着的衣裳又往提了提。 行春从这三言两语里听出了不对劲,厉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谁来告诉我?” 有个丫鬟犹犹豫豫道:“回姑子,婢子们也不是很清楚,突然听到姑娘尖叫,赶过来的时候看到姑娘摔在台阶下……” “摔在台阶下?”行春的脸冷下来,转眸看向杜嬷嬷,“嬷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奴是奉夫人的命令来跟着一道伺候姑娘的,进姑娘房里的时候,姑娘分明还在睡,老奴本想给姑娘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可姑娘突然醒了,二话不说打老奴!”杜嬷嬷越说越气恼,“虽说姑娘是主子,老奴只是个下人,可好歹也是夫人好心派过来伺候姑娘的,大姑娘不分青红皂白这样对老奴,也是对夫人一片好意的……” 菱花皱着眉打断了杜嬷嬷的话,“姑娘回府后一直高烧不退,一直在昏睡,邱大夫也来看过,说姑娘的身子虚弱,嬷嬷来之前,墨笙还刚给姑娘喂完药,怎么可能会有那个力气去打嬷嬷,婢子是不信的!反而是嬷嬷进了姑娘的屋子,姑娘却满身伤地出来!而且姑娘刚刚扯下衣裳的时候,婢子看到了,姑娘身有新添的伤口。” “你胡说!”杜嬷嬷冷笑一声,“姑娘身的伤是早有的,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人给伤的,现在怎么全推老奴身了!” “嬷嬷可确定姑娘身的伤全都是别人造成的?” 杜嬷嬷盯着菱花,“你这话什么意思?” “姑娘身的伤确实是原本有的,这点邱大夫也看过了,可婢子刚刚发现,姑娘的身除了原本的那些淤伤外,好像还多了些新伤,看起来是被人掐的,婢子的话兴许对嬷嬷有所冒犯,可这些新伤在今早给姑娘药之前还没有的。” 这话的意思已经是不言而喻,在药之后到现在,除了给沈碧月喂药的墨笙之外,只有杜嬷嬷进去了,如果沈碧月的身真有那些新添的伤口,只有可能是杜嬷嬷做的。 “不可能!老奴只是进去给姑娘换衣裳的,没有做过这种事!”杜嬷嬷断然否认,一张脸涨得通红,看不出半点不自然的神色。 “并非是婢子要怀疑嬷嬷,只是那段时间只有嬷嬷进去了,若不是嬷嬷,这些伤难不成还是姑娘自己给掐的吗?” 这话堵得杜嬷嬷没法反驳了,兴许她本来有些心虚,便瞪了菱花一眼,那眼神和脸的神情分明写满了嘲讽与不屑。 行春听着他们的争辩,眉头一直拧着,听到后来,心已是有数,“行了,新伤旧伤,只要请了大夫过来验一验便知分晓。” 一听到请大夫,杜嬷嬷心里有点发虚了,她冷笑道:“请大夫验伤?你们难道真怀疑这事是老奴做的不成?老奴是夫人派来伺候姑娘的,怎么会明目张胆地去伤害姑娘,你们现在怀疑老奴伤害大姑娘,又把夫人置在何种地步?” 她是夫人身边的老嬷嬷,质疑她,也是质疑夫人,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众人面面相觑,不说话,连行春也沉默了。 这时,一个低低的声音从菱花怀里传出,“她掐我。” 众人一惊,杜嬷嬷也微微变了脸色。 “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觉得身很疼,睁开眼的时候,嬷嬷跪在床,使劲拿手掐我,我身的衣服都被她脱掉了,只剩下一件肚兜……”沈碧月说着,声音陡然变得有些愤怒。 “我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堂堂嫡出的姑娘,算不是从小在沈家长大的,可也不能被人这么欺负,我死命挣脱她之后逃出来了。” “大姑娘可不要胡说八道!往老奴身泼脏水不打紧,可不能连夫人的名声都给败了!” “夫人那边如何,我不清楚,可嬷嬷您是怎么做的,我一双眼睛看得明明白白,那个时候我刚醒来,意识不清楚,还任人掐了好几下。”沈碧月在菱花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两只手抓住衣襟,将外衣往身拢得紧紧的。 她冷冷地看着杜嬷嬷,一字一句道:“这件事我不会轻易这么算了的,当初在庄子的时候,我已经吃过一次亏了,本以为回到沈家,不会再遇这种事,这次算嬷嬷是夫人那边的人,我也不能这么被人欺负了,却忍气吞声下去。” “大姑娘若执意这么认为,老奴也无话可说,可不是老奴做的事情,老奴是绝不会承认的,大姑娘最好想清楚了,如果老奴是清白的,那夫人那边,大姑娘该如何交代?”杜嬷嬷一口咬死了不承认,话里还有些威胁沈碧月的意思。 行春多少也有点了解杜嬷嬷的性子,仗势欺人向来是她的本事,甘苓也从来没有对此说过什么,她自然也不好去说,每每都当做没看见,没听见,这回也不例外。 沈碧月对于杜嬷嬷的指控,和杜嬷嬷的拒不否认,她看在眼里,并不想多管闲事,毕竟沈植那边什么都没有交代,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杜嬷嬷借着来伺候沈碧月,意图冤枉她的清白这件事,会有沈植一同参与的份。 如果早知道,她也许会在一开始选择包庇杜嬷嬷了,但如果总归是如果,她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沈碧月被菱花扶着回屋子换衣裳。 沈岐除了平日里处理事情之外,只有心烦的时候会待在逢明斋,然而最近,待在逢明斋的时间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漫长。 让人烦心的事情一件又一件,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沈碧月落湖的事情还没查清楚,豫亲王突然调动金吾卫把整个北山女院给围起来了,还把女院里的姑娘们遣散个一干二净,他问过沈碧欢,她却什么都不肯说,不难从她沉默的态度看出来,这也是豫王下的死命令。 这么虚张声势的调动守城护卫,偏偏皇帝也没什么表示,这么不闻不问的,让人好豫王这葫芦里在卖的是什么药。 而沈碧月落湖之前,应该是跟着沈碧欢在北山女院一起学的,问了沈碧欢,她也对这件事情闭口不言,沈碧月落湖和豫王包围女院,这两件事情发生得一前一后的,难道有什么联系? 他揉按着眉心的速度不禁加快,随即一顿,以往也不见烦心事这么多,好像是自打沈碧月这个孙女回来了之后,才会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眉头渐渐皱起来,他没有忘记当初为什么在孟茹死了之后,甘老夫人忍心把年仅三岁的沈碧月往庄子那头送,难不成她真的是个祸害沈家的煞星? 正在思虑间,忽然有人来报。 “老爷,大姑娘求见。” 正想着人,她来了,没想到她会醒得这么快。 沈岐放下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沉声道:“请她进来。” 166 你真让我失望(二更) 沈碧月在菱花的搀扶下走进来,对着沈岐福身道:“孙女见过祖父。 ” 沈岐“嗯”了一声,“什么时候醒的?” “回祖父,刚刚醒过来,还不到一个时辰。” “看来你的身子没什么大碍。”既然能走到他这边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才是。 “回祖父,的确没什么大碍,能勉强下床走动,虽然还有些不适,但只要再多喝几天药,调理一下身子,没什么大问题了。” 沈岐:“……” 话被反驳,面已有几分不悦,“既然身子不适,还过来做什么?有什么事情直接派人过来知会一声便是。” “回祖父,若是普通的小事,自然只要让人过来说一声足够了,可孙女这次要说的,并非是什么小事。” 沈岐抬手止住了她的话,“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这件事情你不用再想了,安心在府养伤是,北山女院那边暂时不用去了,我定会派人将这件事情查个清清楚楚。” 动她沈碧月,是跟沈家过不去,沈岐要对此事追究到底,为的并不是被伤害的她,而是尊严受损的沈家。 “不,孙女要说的并不是落湖一事。” 抬起的手一顿,“那你要说什么?” “孙女是来告状的,还请祖父替孙女做主!” 沈岐忽然觉得眉心一跳,“你要告谁?” “夫人手底下的杜嬷嬷。”沈碧月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对沈岐说了一遍。 “荒唐!实在是荒唐!”沈岐面色有些难看,对于沈碧月的说辞,他并不是完全相信的。 “若真是她做的,那依照家规,理应严厉惩处,你说杜嬷嬷要害你,还是要拿出证据来,她跟着阿苓来到沈家已经有很多年了,从没做过这样出格的事情,向来都是严格执行沈家家规之人,怎么会自己去触犯规矩,对主子下手呢!” 沈碧月有些意外,有些惊讶,抿唇道:“祖父,若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孙女如何会去随便冤枉人,杜嬷嬷算是沈家的老人了,也是夫人的嬷嬷,冤枉她,等同于冤枉夫人,孙女担不起这个罪责!可坦白说,当时孙女还在昏睡着,是被杜嬷嬷给掐醒的,醒过来的时候身边除了杜嬷嬷再没有其他人,杜嬷嬷说她是奉了夫人的命令来伺候我的,可若是这样的伺候,孙女要不起!” 沈岐冷着一张脸,看向沈碧月身后的菱花,“你来说,这都是怎么回事!” 突然被沈岐点到,菱花愣了一下,然后前福身,“国公爷,杜嬷嬷来了之后,说要替婢子照顾姑娘,打发婢子去休息了,后来婢子听到姑娘的尖叫声才赶出去的,结果看到姑娘摔在台阶下边,衣衫不整的,起之前的伤口,身还多了些掐出来的淤青。” “你怎么能确定那是多出来的?” 菱花道:“邱大夫昨日在检查姑娘身伤口的时候,婢子在一旁看到了,还帮着药,所以记得清楚,若是国公爷不信,还可以请邱大夫再来验验伤。” 菱花和沈碧月的描述来说,杜嬷嬷的行为的确很可疑,沈岐沉着脸想了一会儿,当即让小厮将杜嬷嬷,连同甘苓一起叫了过来,顺带还着人去请邱大夫。 甘苓和杜嬷嬷是一同到的,看来在她离开泊云居之后,杜嬷嬷去找了甘苓。 “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嬷嬷她不可能会伤人的!”甘苓一进来,断然否认了杜嬷嬷有加害沈碧月的行为,也等于是控诉沈碧月撒谎。 沈碧月没看甘苓,静静站着,甘苓也没看沈碧月一眼,脸带着浅浅的怒气,两人自从进府开始,那些伪装出来的母女情谊,在这一刻遭遇了分崩离析。 “你自己的人,自己不看好,处处惹事!”沈岐没有忘记,次传出沈家嫡女被下人欺凌一事,那些所谓欺主的下人是她给安排去的。 “父亲,这件事和杜嬷嬷没有半点关系!”甘苓转头看向沈碧月,脸写满失望。 “月姐儿,你真让我失望,本来以为你该是个良善的,并不会什么颠倒黑白的本事,许是我看走眼了吧,你说是杜嬷嬷伤了你,那你可曾告诉过父亲,你也打了杜嬷嬷。” 沈岐倏然眯起眼,双方各持说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姐儿,你所说的,和杜嬷嬷说的可不一样,你说杜嬷嬷伤了你,然后被你挣脱,逃了出去,可杜嬷嬷却是被你打得昏迷在床,醒来之后见你突然出门求救,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是不是代表那些被人掐出来的淤青,可能是月姐儿你自己造成的呢?又或者是你的丫鬟撒谎,你身那些伤,根本是被其他人给掐的!” 这个其他人,指的是什么人,联想一下沈碧月落湖一事,轻而易举能猜得出来,如果她是被人掳出女院的,那么将她扔到湖里的人,是对她下手施暴的人。 “据泊云居的丫鬟所说,他们看到月姐儿伤口的位置都在极暧昧之处,月姐儿,莫不是你想要将这件事掩盖过去,才会选择栽赃嫁祸给杜嬷嬷?” ------题外话------ 晚还有三更! 167 一场闹剧(三更) 菱花听得一惊,难道夫人想要在姑娘的清白大做章?这在世族豪门里是很常见的手段,有不少姑娘都因为清白被污而从此在人前抬不起头,下半辈子几乎都给毁了。 抬眸一看,果然沈岐的面色紧紧绷着,审视的目光盯着沈碧月,菱花毫不怀疑,如果姑娘的闺誉真的遭受怀疑,那她将永远失去沈岐的信任,从此便再无翻身的机会。 再看沈碧月,她面色平淡,毫不在意,唇边竟然还挂着嘲讽的笑。 “没想到嬷嬷竟然在这个时候还要反咬我一口,夫人,如果嬷嬷真的被我伤了,还是伤害到昏死过去的程度,那伤口应该很严重才是,不妨请嬷嬷告诉我,我都伤了嬷嬷哪些地方?可别平白无故冤枉人,我怎么说也是沈家的主子,冤枉主子是什么下场,还望嬷嬷记得。” 杜嬷嬷看她脸嘲讽的笑,真是恨不得一口咬死她,“姑娘当时坐在老奴的背,老奴只觉得手脚和肩背腰都好像被人碾压一般的剧痛无,也不晓得姑娘用了什么手段,很快疼得晕过去了。” “杜嬷嬷是笃定我下的手?”沈碧月问道。 杜嬷嬷看她一副淡定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不确定起来了,但甘苓和沈岐都在一旁盯着,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当时姑娘和老奴在房里,不是姑娘,难道还是老奴自己下的手吗?” 这话一出,她呆了一下,立马发现自己说错话,慌忙摆手辩解道:“老奴很确定,是姑娘下的手。” 沈碧月扑哧一声笑了,眼神却冰冷无,“杜嬷嬷说话真是前后颠倒,您先前还非要说我自残,只为了嫁祸您,那凭什么您不会为了嫁祸我而自残呢?” 她突然快步走到杜嬷嬷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杜嬷嬷惊慌甩手,却挣脱不开,沈碧月已经将她的袖口往狠狠一撩,露出毫发无损的手臂。 抬眸,淡淡道:“嬷嬷,您说我伤了您,怎么不见伤痕呢?” 杜嬷嬷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臂,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刚刚被沈碧月压在身的时候,分明手脚都疼到麻木不能动弹,到后面连呼吸都觉得难受到不行,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嬷嬷,手没有,要不要再查查腿,肩,腰?”她一字一句说着,语气逐渐加重,可杜嬷嬷却觉得字字都像是压在自己的心房,沉重得几乎快踹不过气来,眼神惊惧地看着沈碧月近在咫尺的脸,绝美,清丽,却宛如地狱前来索命的恶鬼。 她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身子一晃,竟是腿软地跌坐在地,甘苓已经看不下去了,面色冰冷地转开脸。 沈碧月见状,只是微微一笑,转身对沈岐道:“祖父,我身多出来的那些伤,到底是本来有,还是后来被人添去的,请邱大夫过来验一验,不全都明白了吗?” 如果真的将邱大夫请过来,那么一切真相会被拆穿! 甘苓心里真是恨极了,缩在衣袖里的手指握得死紧,偏偏沈碧月还歪头看着她,问道:“夫人意下如何?” 杜嬷嬷的反应已经让真相昭然若揭,沈岐一张脸气得铁青,甘苓死死咬着牙,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杜嬷嬷有些茫然无措地坐在地,也不敢抬头,怕看到沈岐怒气沉沉的脸,或是甘苓冰冷的眼神。 如果她做的那些事情都被曝光了,那么甘苓不仅不会再护着她,也不会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甚至将她亲自送死路。 查验沈碧月的清白是沈植的意思,可必要时在她身留下痕迹却是甘苓给她的暗示,沈植并不知情,甘苓也不会给自己暴露的机会。 沈岐突然伸手将砚台狠狠砸向杜嬷嬷的方向,杜嬷嬷吓得往后一瑟缩,可终究没避过,又大又沉的砚台一下子砸在她的膝盖,钝重的疼痛瞬间麻痹了腿,可她却咬紧了牙关,不敢出声。 “混账东西!全都是混账东西!”指着杜嬷嬷的手指颤抖着,转而又瞪向甘苓,“你教出来的人!真是好!次让沈家丢尽了脸面,这回又来一出!” 甘苓一惊,连忙跪下认错,杜嬷嬷也跟着将头死死磕在地,一言不发,沈岐冷眼看着,这口气却没那么容易咽下去,直接站了起来,全身却气得都在发抖。 沈碧月静静站着,垂着头,纤长的眼睫遮挡住眼里的嘲讽与冷漠,宛如在看一场闹剧,带着几分讥诮。 这时小厮来报,“老爷,老夫人回来了。” “她回来做什么?” 一个身影被沈植搀扶着走进来,听到沈岐的这句话,冷声道:“怎么?我不过是去了寒禅寺几日,这偌大的沈府被人给搞得乌烟瘴气的,连你都不待见我了?” 直接经过沈碧月,走到甘苓的身边,皱着眉,“把头抬起来,都已经是个当家主母了,还被人搞得这么狼狈,没出息的东西!” ------题外话------ 空间丑女:夫君辣宠田蜜蜜/传闻的美七 简介: 为啥一睁眼,亲娘被亲爹一脚踢死了! 为啥又一睁眼,亲爹将后娘娶进门了! 又是为什么一眨眼,自己被贱卖给人当媳妇了? 我去! 她穿越的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走过了人生红白几件大事了。 然鹅,塞翁失马,谁说不是福呢? 这里有身残志坚毒舌傲娇的小哥哥一枚! 还有勇敢睿智温柔善良的大哥哥一个。 但是,个个都嫌她丑? 太肤浅! 漂亮有啥用,咱有随身空间,能挣钱! 168 不是沈家的种(一更) 连着说两句被人,这个人指的是谁,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得很。 “母亲。”甘苓看到甘老夫人,忍不住唤了一声,素来稳重的神色竟带着点委屈,再看了眼沈植,见他的神色不耐,责备地看她一眼移开了目光,明显是很不想看她。 甘苓见状便垂下眸,心头微恼,虽然知道是她把事情搞砸了,但被他这么对待,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甘老夫人没发现两人之前的暗潮汹涌,骂归骂她,心里还是向着她的,“行了,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听子植说过了,杜嬷嬷。” “老,老奴在。”杜嬷嬷连忙从地跪着挪到甘老夫人的跟前。 “念你伺候了阿苓多年的份,饶了你一条小命,但这惩罚却是不能少的,你可认?” 这样的处置对杜嬷嬷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恩赦了,她感激涕零地磕头道:“老奴认!多谢老夫人!” “行了,待会儿自己去领罚吧。”甘老夫人的眼神转到了沈碧月的身,依旧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态度。 “慢着。”沈碧月陡然出声,她扫了一圈在场的人,轻笑一声,“说饶命饶命,那谁来还我清白?” “清白?”甘老夫人冷笑一声,眼神冷漠地看她一眼,“好好地送去女院学,却被人给弄到湖里去了,害得永安关于咱们沈家的流言再次流窜在街头巷尾,没有算你的过错,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容忍了,还谈什么清白?” 这话刻薄,毫不留情,明明是她的亲孙女,却像是对待外人一样的态度,沈碧月面倒是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化,可菱花却有些替她难受了。 “孙女在沈家庄子的时候已经听轻荷嬷嬷说过了,祖母一心向佛,是个慈善宽容的人,孙女回到沈家之后,发现祖母慈善,可能与轻荷嬷嬷所看到的并非是同一种,作为您的亲孙女,您待我的反而不夫人来得好,难道我并不是您的亲孙女?” 甘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在她眼里不得台面的沈碧月竟然会变得这么……无礼,蛮横,尖锐得难以相处。 “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怎么能这么污蔑你的母亲?” 沈碧月看了眼在场的菱花和杜嬷嬷,“祖母打算在外人面前和孙女谈这些东西?也不怕污了沈家的名声?” 这话说得好像甘老夫人是故意让人听到关于沈家不利的传言,简直是当众在颠倒黑白,甘老夫人沉下脸,冷冷地盯着沈碧月,可她仿若没有察觉,只是淡淡地笑着。 从甘老夫人进来的那刻起,沈岐压根插不话,便一直在旁边看着,看着看着,发现了沈碧月所隐瞒的不同,这一发现让他本来气愤的思绪愈发恼火起来,看来这个沈碧月一直在装傻。 但很快,他还是压住了所有的火气,重新恢复冷静,对于涉及沈家利益的事情,他总是怒得快,也冷静得快。 “都给我住嘴,这里是书房,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也不嫌丢人!” 平日里沈岐一发起火来,甘老夫人还是怕的,只是这一次,她真的无法忍受沈碧月这样的态度,满腔的火气都给她挑了起来,“永安那么多家姑娘,哪怕是江家的,也不见得像她这么不敬不孝,今儿个不好好教训一番,让人怎么看我沈家,之前丹桂嬷嬷还说什么她的教养是极好的,已经不必再教了,现在想起来不对极了,想必当初是給你气跑的,只是留我个面子没说破!” “母亲,消消气!”沈植伸手顺着甘老夫人的背,眼睛瞪着沈碧月,“你这个逆女!还不快跟母亲道歉!” “都说养不教,父之过,父亲将女儿丢在外庄不闻不问那么多年,现在才骂女儿作逆女,不觉得太迟了吗?” “你还敢顶嘴!”沈植一脸不敢置信,这里有甘老夫人,还有沈岐在场,他完全没想到沈碧月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头的沈岐突然发话,“你们两个都出去!”眼神看的是菱花和杜嬷嬷。 菱花担忧地看了眼沈碧月,退下了,杜嬷嬷则是恨不得离开这里,两人退出去之后,沈植说话越发没顾忌了。 “是因为没有好好教养你,你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没规矩,早知道不该接你回永安!” 沈碧月觉得有些好笑,分明是他没尽到做父亲的义务,现在反倒把错都归结到她的身,还后悔接她回来?前世她兴许还会因为这些话而受伤,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沈植对她来说,像是个透明人,时不时蹦跶一下,还算记得住。 “子植,还废话这么多做什么,既然已经接回了沈家,重新教养是。”甘老夫人觉得沈碧月并不足为惧,最多是气人了些,只要好好教训一番,定会乖乖的,像沈家那些不听话的下人一样。 “你方才不是还怀疑她的清白吗?还不赶紧叫人带下去检查检查!” 甘老夫人一番话,让除了沈碧月外的在场诸人都变了脸色,甘苓自是不用说,做贼心虚,可沈岐不一样了,刚刚听过杜嬷嬷的控诉,理所当然地以为杜嬷嬷的事情是沈植在背后支使的。 沈碧月也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只是没有他们那么惊讶,没想到不过是一个落湖,竟然会怀疑到她的清白头去,她不认为沈植的心思有什么细致,只怕都是某些人吹的枕边风,而沈植又是个耳根子极软的人。 而沈植,本来怀疑自己女儿清白是件遮遮掩掩的事情,否则不会让甘苓派人借着伺候的缘由去查验,现在被甘老夫人这么说出来,神情有些尴尬。 犹豫了一瞬,沈植扭头向外边,正打算唤人进来,听到沈碧月轻轻笑了一下。 “随随便便污蔑孙女的清白有染,看来孙女方才的质疑也不是没理由的,父亲和祖母的态度实在是让人觉得疑惑,很好,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因为我不是沈家的种,所以才会被你们这么随意对待,冷落忽视呢?” “你怎么还敢说这种话……”甘老夫人气得那是面色通红,伸手要往她脸打,可她巧妙地往后退一步,相起甘老夫人的怒气冲天,她倒是笑意盈盈的,一点也不像当初那副懦弱的模样。 “同样是沈家的嫡出女儿,起三妹妹,祖母对孙女实在是太过严苛,便让孙女有了这些误会,不过孙女还是很知分寸的,起码是在这个地方问的您,若是在外头,让人听到了,还不知道要闹起多大的风浪呢。”刚刚还质疑,现在又说是误会,打着为沈家着想的念头,句句都是刺人的话,这下好话坏话都让她给说了,不得让人恨得牙痒痒。 “沈碧月!你怎能如此放肆!”甘苓也看不过去了,走到了甘老夫人的身边,跟着训斥她。 “若是不放肆一些,现在早被人带去强制查验清白了,仅仅是落湖要承受这样的侮辱,我身为沈家的嫡女,沦落到与庶女一般的待遇,当真是受不起!”沈碧月没看甘苓,将眼神投向沈岐。 “想必这些事情传出去了,沈家也应当是受不起的,祖父以为呢?” 沈岐面色一沉,沈碧月这是在威胁他?这里他们几个人,能将对沈家不利的事情传出去的还能有谁。 正在气氛僵持的时候,有人在外头隔着门道:“老爷,豫亲王殿下来了。” 沈岐坐着没动,提了声音道:“他来做什么?” “殿下说是来找大姑娘的,有些关于北山女院的事情想要问她。” “我知道了,你让冯伯先去招呼,我马过去。” 沈碧月挑眉,“祖母,孙女改变主意了,验了清白,也不怕外人的质询,要不现在带孙女去验身吧?” 169 长见识了(二更) 方才还言辞铮铮地拒绝被验身,现在听到豫王找门来的消息,又笑意盈盈地要求他们给她验身,明摆着是戏耍他们玩儿的。 豫王临门,还验什么身,等着人看笑话的吗! 甘老夫人掌心挽着一串佛珠,珠子在她指间转得飞快,脑也转过各种思绪,最后她眼神冷冷地撇了沈碧月一眼,突然转身往外走了。 沈植见甘老夫人突然走了,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快走几步去搀扶甘老夫人,像是同来同往,只是那模样却像极了落荒而逃。 沈岐看着,突然觉得有些心累,有些头疼。 当初为了维护沈家的声名,才将这个孙女儿给招回来,本以为会被下人给欺负的,不过是个懦弱的,好拿捏的主儿,哪里知道这分明是个可劲折腾人的祖宗,这性子真要说起来,跟她的爹娘都不像,倒是像足了孟廉那个老家伙! 沈碧月望着他们的背影,讥诮道:“祖父,孙女曾经认为沈家也是个有风骨的,可惜了,起在沈家庄子被下人们欺负,平白无故被长辈扣不洁的帽子,最后却能当做不了了之,这么死乞白赖诬陷人名誉的手段,孙女算是长见识了。” 听到这话,甘老夫人身影忽而一僵,心里那股压抑的火又起来了,转头瞪着沈碧月,张嘴要呵斥,却发现沈碧月已经转过身去,不再搭理她了。 不只是甘老夫人,沈岐听到那番嘲讽意味十足的话也是极为恼怒,倏地站起来,正要说话,听沈碧月又道:“孙女虽不是个爱计较的,可事关名声,也关乎沈家门面,今日才不得不对着祖母与父亲恶语相向,怕他们遭人挑拨,真做了不利于沈家的事情,这些话可能不太好听,毕竟从小没人教养,希望祖父看在孙女都是处处为沈家的体面着想的份,能够多多包容孙女的出言不逊。” 嘲讽,骂人,耍嘴皮子,她是一等一的好,从来都不吃亏,自然,被他们这么诬陷了,也不会只是嘴还口这么简单,账要还,却不是现在。 沈岐面色僵硬,身子突然晃了晃,没站稳,手撑在案面往外滑了一下,噼里啪啦带落一地的东西,但好歹是站住了。 这一动静惊得其他人往前几步,甘老夫人甩开沈植的搀扶,快步走到沈岐身边,“夫君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沈岐闭着眼,伸手按了按眉心,“没事,只是突然有点眩晕。” “沈碧月!你看看你都把父亲气成什么样子了!”沈植怒喝道,突然把怒火往她身砸。 在她说完那么一番话后,沈岐才差点没站稳,众人都想着是被沈碧月给气的,沈碧月看着沈岐的模样,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说道:“父亲与其把时间花在我身,不如赶紧找邱大夫过来给祖父瞧瞧,祖父年纪大了,近来又被很多烦心事所影响,怕是一时动了肝火,还是该请人来调理身子才好。” 沈植怒道:“若是没你这么到处生事,父亲也犯不着这个样子!” 一句话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她的头了。 沈碧月笑得意味深长,“不好好注意身子的话,可是很容易出事的,这是劝告,父亲不想听,当做耳边风吧。” 对此沈植的无端指责,她不再反驳,反正对他们来说,算她反驳,也是没什么用的,不信你的人,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 沈岐这个样子,甘老夫人也没空去管沈碧月了,“夫君,你怎么样?定是最近太过疲累了,还是去休息一会儿吧?” 沈岐推开她的手,缓了口气,“不用了,豫亲王还在外面等着,没将他打发走,我这心里添堵。” “父亲,要不我替你去招呼吧?”沈植主动提出来。 “他那样的人,你还对付不来,先将碧月给带回去,没我的吩咐,别让她轻易出泊云居。” 沈岐这样坚持,顽固又不听劝,他们只好作罢,不再劝。 这时候,报信的小厮去而复返,“国公爷,豫王殿下领着一群城护卫在府门口,是不愿进来,说是要大姑娘自己出去。” “他不进来?”沈岐皱了下眉,豫王这回怎么不进来了?挥手让小厮下去,他站直了身子,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与脸。 甘夫人作为内院妇人,是不应出府门拜见豫亲王的,但考虑到自己已经回府,便也跟着沈岐去见豫王了。 她知道前几次豫王也来过沈家,只是那时候,不是找猫,是冲着沈碧月来的,尽管每次来的意图不明,可将沈家闹得天翻地覆却是事实,不知道他这次又想怎么兴风作浪。 沈植吩咐甘苓看管好沈碧月,也跟着离开。 “夫人如果没什么事要交代,那我便回泊云居去了,只是在此之前,还请夫人将杜嬷嬷交给我,放心,我对杜嬷嬷什么都不会做,是问句话,问完放回去。”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两个人,也没什么客气的必要。 ------题外话------ 谢谢票票!么么! 170 墨笙在哪里(三更) “不管月姐儿你和杜嬷嬷有什么恩怨,她现在是我的人,老夫人刚刚也饶恕了她的过错,和我要人,月姐儿你可想清楚了?”在甘苓眼里,沈碧月是个爱惹是生非的小姑娘,做事还不计较后果,刚刚她那样对甘老夫人和沈岐,引得一个险些气死,一个差点晕倒,今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再好过了。 沈碧月又如何看不出甘苓心所想,“老夫人如何,与我无关,饶恕她的人是老夫人,不代表我可以对她所做的一切既往不咎,只是,我确实可以不计较杜嬷嬷先前对我的冒犯,可她带走了我的丫鬟,人我要讨回来。” “墨笙?原来是那个丫头。”甘苓伸手抚平袖口的皱褶,脸带着一丝自得的笑意。 “杜嬷嬷跟我打过招呼了,那个丫头不太懂沈府的规矩,带她去调教一番也是好的,她总不可能时时都待在月姐儿身边,若是哪日她因着不识规矩而犯了什么大错,要想再后悔来不及了。” “我的人,我自会调教,既然杜嬷嬷是夫人的人,那我只要夫人的一句话,人,还是不还?” 没想到沈碧月的态度会这么强硬又顽固,甘苓也有些恼了,只是脸仍旧不动声色,“不是不还,是还不得,我已经让人将她送去了老夫人的院里,让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帮着照看,月姐儿且安心,有几个嬷嬷同时照顾她,定是很快能学会的。” 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一个个都是古板又严厉的,跟着老夫人多年,也在沈府待了多年,这样的人,又能是什么善茬?沈碧月深知这点,不禁微微皱眉。 “夫人不还也罢,不过是个丫头。”她突然松口,甘苓心里一阵冷笑,正想着她还是那个没什么威胁性的丫头时,却见她忽然笑了一下,眼神骤然转冷。 甘苓被她眼神看得一惊,下意识地绷紧了背脊,听她轻描淡写道:“只是,您最好祈求不要有求我的那一天,否则我可不会念着什么情分,这笔账,该怎么算怎么算。” 杜嬷嬷正心有不安地等在门外,虽然老夫人刚刚饶了她一命,但她终归是甘苓的人,在沈碧月这件事,她没做好,甚至还让沈碧月倒打一耙地告到沈岐那边去,连累甘苓一起受骂,算是看在她服侍甘苓多年的份,一顿打骂也是少不了的。 她是这么一个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主子,之前雪梅的下场已经摆在眼前了。 “吱呀”一声门打开,她低着头,看到一抹粉色裙摆摇晃着进入视线,裙摆之下,一双小巧的素色锦鞋停在她的跟前。 “杜嬷嬷,你妄图陷害我,还带走了墨笙,依着这些,我本可以让你死得非常痛苦,可老夫人要饶你,我也不好再下手,如果将墨笙放回来,对你所做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 甘苓不是个好惹的,可眼前的沈碧月也不像是个好惹的,杜嬷嬷还记得在她房里的时候,那全身疼痛交杂的感觉,此生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 脚尖下意识地往后缩,眼睛也谨慎地瞪大,注视着她的一切动作,沈碧月但凡摇一摇衣袖,她会把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怕她再出手一样。 “我只问一遍,墨笙在哪里?” “回大姑娘,她已经被送去老夫人那里了。”她回答,一滴汗从她的鬓角滑落,身体站立,绷得像个硬邦邦的木头。 这个回答,这个姿态,明显已经摆明了态度与立场。 沈碧月不禁轻轻笑了,这一笑,惹得杜嬷嬷不禁瑟缩了一下。 “杜嬷嬷确定,墨笙是被送去了老夫人的院里,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吗?” 杜嬷嬷没吭声。 “看来嬷嬷在心里已经有了选择,我给了你机会,你的主子不懂争取,你也不会把握,真是可惜。” 杜嬷嬷告诉自己,沈碧月只是在放狠话罢了,压根不需要在意,可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有些不安与惶恐。 这时甘苓从里面走出来,沈碧月便没再说什么,也没停留,朝着不远处的菱花走去。 “怎么在这里等着?”菱花站的这个地方正好处于风口处,时间接近傍晚时分,阳光几乎已经消失了,有些冷,沈碧月眼神往下一瞥,见她微红的手指正往袖子里头缩。 “被人抢了位置,又不想和不喜欢的人站一起,便在这里了。”菱花简单解释着,她的神色有些郁闷,“姑娘呢?国公爷他们,没有为难姑娘吧?” 虽然是这么问,可菱花总觉得,自家姑娘是被欺负了,只是从她身压根看不出什么被欺负的痕迹。 “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想想墨笙被带去了哪里。”甘苓绝不会将墨笙老老实实地送去老夫人的院里,这点她再清楚不过了,甘苓恨不得毁掉她重视的一切东西,怎么可能会给她留有余地,所以在甘苓说送去老夫人院里的时候,她有所怀疑,试探了杜嬷嬷一番,果真如此。 说到这个,菱花有些自责,“要是婢子当时拦下杜嬷嬷,不会让墨笙被带走了,墨笙的性子也是个吃不得亏的,沈家又最重规矩,看不得不守规矩的人,若是真的闹起来了,她一定讨不了好处去。” 菱花和墨笙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是有真感情的,沈碧月也看在眼里。 “有我在,她会没事的。” 她的语气很是笃定,菱花忍不住抬起头,看到沈碧月的神色认真,眼神沉静又坚定。 菱花怔了一下,她好像从没见过姑娘这副模样,让人有种可以信赖的感觉,看了一会儿,她回过神,低声问道:“那姑娘,我们现在要回泊云居,还是去找墨笙?” “回去吧,墨笙自己会回来的。” 她一愣,“自己回来?” 主仆两人沿着往泊云居去的方向走了一小段路,看到两个丫鬟正蹲在不远处的花丛边,手肘挎着一个篮子,手正采了花往篮子里放。 “你知道大姑娘院里的那个墨笙吗?是大姑娘回府的时候带回来的那个,听说有人看到她跑到二少爷的院里去了。” “自己跑过去的?” “可不是,也不知道是谁看到的,那个墨笙向来都待在泊云居里,很少跟着大姑娘出来见人,听人说还是个挺漂亮的姑娘,可惜了,再好看的姑娘,只要进了二少爷的狼窝,免不了被糟蹋的命。” “人家自己跑进去的,轮得到你凑什么热闹?指不定人家是不甘待在大姑娘的身边,只做个默默无闻的丫鬟,大姑娘虽说是嫡女,外祖家还是孟家,可在咱们沈家终归还是不怎么受宠的,那墨笙定是觉得跟在大姑娘身边没什么出路,便找二少爷要出路去了。” 两个丫鬟说着笑成了一团,一边笑,一边将花摘满了篮子,估摸着摘得差不多了,起身要离开,一回头,吓得脸色都白了。 沈碧月站在她们身后,神色淡淡。 篮子里的花洒了一地,她们也顾不去收拾,双膝一软,狠狠跪在地磕着头,也不说话,只是磕着头。 一边磕着,一边暗骂今日流年不利,怎么说个闲话都能被闲话里的正主给碰了。 “你们刚刚说墨笙在哪里?”从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情绪。 两个丫鬟也是懂得察言观色的,凭着这话和语气,猜出沈碧月压根不知道墨笙去了哪里,连忙道:“婢子刚刚听人说,看见墨笙自己跑进了二少爷的院里。” “她是自己跑进去的,还是被人带进去的?” 两个丫鬟听得出来沈碧月问的这话是有事儿的,明白她们这是撞主子的私事儿了,却只能在心里暗道糟糕。 “应该是自己跑进去的吧。”犹犹豫豫的,越说越小声。 “应该是?你们到底是听哪个人说的?” “婢子……婢子也不知道,是听很多姐妹们在说。” “不知道?”沈碧月冷笑道,“既然不知道,还到处散播这种空穴来风的谣言,你们平日里闲着发慌,只能靠嚼人舌根子来过日子了是不是?” “不是!是婢子们多嘴了!求姑娘恕罪!”那两个丫鬟一一下地磕头,求饶道。 “菱花,记着她们的样子,等把墨笙找回来了,把人交给夫人处置。” 两个丫鬟这下知道怕了,眼泪都给吓出来了,只管磕头求饶,可沈碧月已经不关心了,抬脚往沈庭则院落的方向走去。 171 堕落(一更) 眼见着芳菲苑近在咫尺,还没走近,突然从旁边斜出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沈碧月抬眸一看,眉尖陡然一紧,下意识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庭则被禁足在芳菲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若是平日里,这么长时间的禁足定会让他心生不耐,可这回不一样,他手腕的伤还没好,出去也是丢人,只能乖乖地窝在院子里。 只是窝在院里什么都做不得的日子久了,他脾气也渐渐变得不好起来,手腕的疼痛,只能靠着花姨娘或者下人帮忙的无力感,还有对自己没法子收拾沈碧月,反被她收拾的那股子怨恨,都严重地侵蚀着他属于男人的自尊心。 看到床边的矮案摆着一碗热粥,他眼里陡然生出戾气,猛地一抬脚踹翻矮案,洒了一地的粥,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来人!”沈庭则坐在床,脸色阴沉地对着外面怒吼。 守在外面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一个进去,另一个去找花姨娘了。 “二少爷,可有什么吩咐?” 那丫鬟觉得紧张极了,二少爷自打受伤后,变得阴晴不定,这段时间已经打骂折磨了不少的下人奴婢,花姨娘心疼他,也任他胡闹,只是打骂的下人多了,怕传到老爷那边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便让她们一批批地守着,一旦沈庭则又开始发脾气,去给她通消息。 她们这已经是轮换过的第十批了。 沈庭则盯着她,“我分明看到外面有两个人,怎么只有一个?另一个呢?死到哪里去了?”说到后面,声音都大了起来,几乎是用吼的了。 那丫鬟吓得一个打颤,“回二少爷,她…她还在外面守着。” “那你让她滚进去!”沈庭则吼着,突然又笑了起来,后面两个字放得极轻,“去啊。” 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没说话,只是跪着,心里盼着花姨娘赶紧过来。 “跪什么?做贼心虚了?你们又去通风报信了是不是?混账东西!”沈庭则艰难地下了床,还没走到她面前一脚踢过去,正那丫鬟的心口。 丫鬟急促地低叫了一声,整个人往后倒。 “叫啊!我让你叫!”沈庭则伸脚踹着,越踹越用力,心里仿佛有股子火气,憋着发泄不出来,难受的很。 “二少爷饶命啊!”他踹得用力,那丫鬟忍不住疼,哭了出来,一边在地打滚躲着,一边求饶。 “让你躲!你再躲啊!贱人!为何要害我!”沈庭则仿佛已经将她当做了沈碧月,拼命发泄着自己心的恨意,只是一脚踹得太过用力,竟一下子往后摔在了地。 倒地的一瞬间,他的眼前闪着大片的白光,脑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喘着粗气,他道:“扶我起来!”说着,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要喘不过气来。 那丫鬟忍着一身的疼痛,抽抽噎噎地爬起来,去扶沈庭则。 沈庭则看着她满是泪痕的清秀小脸,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让人心头不由得一动。 “去锁门!”他突然命令道。 那丫鬟身子一颤,心陡然有不好的预感,见她没动作,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沈庭则气得伸脚去踹她。 “去!” 那丫鬟也不敢去摸自己被踹到的地方,只是垂下眼睛,转身去关门,一颗心沉甸甸的,几乎落到了低谷,盯着落下的门闩,她脸的神情似哭似笑。 沈庭则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贱人,把衣服脱了,过来。” 花姨娘过来的时候,门已经从里面被拴住了,里面传出了沈庭则时不时的怒骂,和着女孩凄厉的哭喊声,还有隐隐约约的磕碰声。 叫花姨娘过来的那个丫鬟听着这样的声音,忍不住低头盯着地面青砖间几乎看不见的一条条缝隙,心里一阵后怕,幸好刚刚进去的不是自己。 “则儿,开门啊!我是姨娘!”花姨娘拍着门,里头的动静没停,沈庭则仿佛没听到,只是一个劲地折腾着那个可怜的丫鬟。 外头的丫鬟忍不住抬眼看花姨娘,叫了沈庭则没反应之后,她也没继续叫,静静站着,表情很冷静,似乎完全没有被影响到,只是在等着里头的动静停止。 女孩的哭喊求饶声一直钻进她的耳朵,她竭力忍住了想要开口的心思,一直到里头的声音渐渐减弱下去。 “去开门!”沈庭则的怒骂声在里面响起,似乎是在命令那个丫鬟。 里头什么动静都听不到,只有沈庭则的怒骂声一直响起,外加着拳打脚踢在皮肉的沉闷声音,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打开,从门缝里露出一张青紫淤痕遍布的脸。 花姨娘伸手推开门,那丫鬟猝不及防,随着门被大力推开,人也猛地往后摔在了地,花姨娘没看她,径直往里头去。 跟在后头的丫鬟踏进门,看到那丫鬟身的衣裙还在,只是像是匆忙套去的,还有些凌乱,裙摆之下露出光溜溜的双腿,脚却穿着鞋,再看她的衣领遮掩下的脖颈,遍布青青紫紫的淤痕和咬痕,其渗着鲜血的咬痕要淤痕更多。 起身,一张清秀的小脸更是惨不忍睹,除了几个伤口微微冒着血,其他几乎全是淤痕,已经看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了,她的哭声压抑,一哭会扯动脸的伤,钻心的疼让她忍不住皱起五官,看起来有些狰狞。 跟进来的丫鬟只是呆呆站着,也没蹲下身去扶她,安慰她,眼神望向里面,屋里是一阵狼藉,矮案与桌椅都倒了一地,桌角还隐约可见一丝丝血迹,可以想象女孩刚刚在屋里经历了些什么。 这样的惨状,她曾经在前几批在守着二少爷的丫鬟身见过,当时只是觉得有些害怕,并没有现在这样深刻的恐惧,那丫鬟求饶的叫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着。 花姨娘突然走出来,看到她们两个还在,一个傻站着,一个呆坐着,不悦地皱起眉,“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出去!” 丫鬟回过神,“是,姨娘。” 她弯腰扶起坐在地的丫鬟,低声道:“走吧,我们走。” 那丫鬟任她扶起,只是下身的疼痛让她有些僵住,只能咬着牙,咬着唇,无声地流泪。 花姨娘又返回内屋,沈庭则还坐在地,双手被夹板,固定在身前,脸也有些许青紫的痕迹,应该是在刚刚的折腾无意磕碰到的。 花姨娘蹲下身,有些心疼伸手要摸他的脸,却被他躲开。 “别碰我!” “则儿,你别这样,姨娘看着心疼。”看到自己的孩子这副样子,哪个做娘的会不心疼。 “出去!”沈庭则不耐烦地皱起眉。 花姨娘咬了咬唇,突然道:“则儿,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不过是个禁足,手也不是不能好,你这样堕落下去,你父亲又如何看得起你?” 说着,话竟有些哽咽,花姨娘倾身轻轻抱住沈庭则,眼眶都红了。 “你被人害成这样,却在这里作践自己,平白耗着日子又有什么意思呢,害你的人还在外面逍遥自由,等着看你的笑话,巴不得你一辈子都锁在这个院子里,你这么心高气傲的,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啊!” 也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沈庭则有了些反应,他动了动脖子,开口道:“姨娘,你出去。” 他的声音听去有些嘶哑,应该是之前吼得多了,坏了嗓子,可花姨娘却明白,他起之前已经清醒了许多。 “好,我出去,不打扰你,一会儿我会让人过来收拾屋子,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炖点补汤,等你晚间醒来再喝。” 沈庭则没回答,神色不耐烦地看着别处。 花姨娘也没再烦他,起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动静,沈庭则还以为是花姨娘派过来收拾屋子的下人,不耐烦地吼道:“不用你们来收拾!滚出去!” “二少爷。”进来的是一个小厮,他走到沈庭则身边,附耳说了一番话。 沈庭则脸色一变,“她还有脸来?” 172 捉奸(二更) 小厮看着沈庭则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如此可怕,又瞟了一眼这满屋子的狼藉,突然有点后悔直接过来跟他说这件事了。 二少爷现在正处于非常暴躁的时期,他虽然只在芳菲苑的院门外守着,但也知道沈庭则屋外守着的丫鬟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事情,早知道刚刚应该先找花姨娘说一声,要是二少爷一时冲动,做了错事,他可逃不开教唆的罪名。 “扶我起来!” 小厮脑门的汗都要滴下来了,越发后悔自己考虑得不够周到,“二少爷,花姨娘在后厨,咱们还是跟她说一声……” “说什么说!再敢废话一句,老子先弄死你!” “可是……”都过了这么一会儿,大姑娘也该走没影了。 这话刚说了俩字,听见“砰”的一声,沈庭则将脚边的一把木椅子踹得极远。 剩下的话顿时都给吞了回去,小厮闭嘴,二少爷现在是个hu0ya0,搁谁碰着了都要爆炸。 小厮扶着沈庭则起身,刚踏出门槛,看见外边守着一堆的仆役丫鬟,其一个丫鬟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不知道二少爷要去哪里?” “什么时候你们也爱管起主子的事儿了?要不这芳菲苑让给你们当主子?”沈庭则面色阴沉地说了句,那丫鬟连同其他的仆役丫鬟都扑通一声跪下了。 这些下人丫鬟们真是有苦说不出,吩咐他们看着人的是花姨娘,可反感他们在这儿的人是二少爷,两边都是主子,谁也得罪不起,只能夹在间左右为难,一个不小心是丢命的下场。 “我去后厨看看姨娘,你们全部都进去给我收拾屋子!等我回来的时候看见有一处不干净的地方,剁掉你们一根手指!” 众人惶惶恐恐地应下了。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滚进去收拾啊!”从没见过沈庭则如此凶悍又暴躁的模样,下人丫鬟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起身往屋里去。 他们可不想沦落到被剁手指的下场。 “别跟过来!”沈庭则冷冷地丢下一句,一个人走了。 不让他跟着,要是出事了可怎么办? 小厮纠结了好一阵,看着眼前不见人影的沈庭则,一咬牙,扭头去了后厨找花姨娘。 沈庭则出了芳菲苑的门,没看到人。 芳菲苑坐落在一处小池边,从院门到小池边相隔着一个分外宽阔的空地,十分显眼。 他看不到人,径直往不远处的小池走去,小池呈半弯月形,往里凹陷的地方有一座硕大的假山,山边还种着一丛茂密的青竹, 走到小池边,沈庭则扫视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人。 “沈碧月!”他喊了声,没人应答他,仿佛这里压根没人,死一样的寂静。 刚刚那个守门的小厮说听见沈碧月的声音,然后看见她跟着一个男人向小池的方向走去。 那个男人穿着样式简单的衣袍,却衬得他整个人俊雅无,单单一个修长的背影足以让人觉得气质不凡,不可能会是府里的下人。 小厮在府里伺候多年,虽不敢说认识所有的人,但他敢担保,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一定是从府外来的。 没想到那个贱人竟然敢在府里私会男人,他完全没去细想,为何沈碧月会出现在芳菲苑外,还闹出了动静,被守门的小厮听见。 绕着小池边走了一圈,都没看到人,难道已经离开了? 沈庭则紧紧皱着眉,有点懊悔自己来晚了,不然定能当场抓他个措手不及,只顾着抓到沈碧月的把柄,他丝毫没想过,算真给他抓到了,对方两个人,他一个人,还是个两手受了伤的废人,谁的胜算会更大一些。 沈庭则刚好站在青竹与假山的间,傍晚的风拂动池水,送来一阵阵冰冷的寒意,他步子一转,打算回去,这时突然从假山后边传来细微的动静,他眼神一凛,打算从青竹丛间穿过去。 青竹茂盛,隐隐遮住了与假山夹缝的地方,但其实在夹缝间有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小路,这个时候临近傍晚,青竹又在假山的背光处,两边夹击之下,光线特别阴暗,沈庭则刚刚钻进去,没走出两步,突然感到后颈一阵剧烈的疼痛,整个人晕了过去。 小厮领着花姨娘踏出芳菲苑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人。 “二少爷人呢?”花姨娘厉声质问。 那小厮冒着冷汗四下扫了一圈,匆匆忙忙地指向小池方向,“小人告诉二少爷,大姑娘是向着小池的方向去,二少爷可能跑到那边找人去了。” “二少爷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定不会轻饶你!”花姨娘冷冷瞪了他一眼,赶到小池边,围着小池绕了一圈,并未看到有人,心里越发焦急了。 “二少爷到底去哪里了!” 那小厮流的汗几乎浸湿了一整个后背,他抹了把额的汗,心里不花姨娘焦急,二少爷的行踪关系着他的性命,要是二少爷真出了什么事,他这条命也可以不要了。 仔细地绕着小池又看了一圈,突然小池与青竹丛之间的地发现了一道拖痕,这道拖痕不是很明显,只在靠近小池边缘会看得清楚一些,像是被人刻意掩盖过,但因为太过匆忙,并未完全遮掩好。 小厮心一沉,觉得这回真的出事了,急急忙忙奔去找花姨娘。 “花姨娘,赶紧找人过来捞二少爷,二少爷应该被人推到小池里去了。” 花姨娘面色大变,“你说什么?” “快点去找人要紧,二少爷他的手伤了,定然没力气划水。”那小厮也急得很,也顾不对花姨娘说话要如何恭敬了,真要拖了时间,弄死了二少爷,是他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花姨娘赶紧回去芳菲苑,将院里大大小小的下人都给赶去小池捞人去了,小池不大,加人多,很快把沈庭则从池水里捞了出来。 天气冷,一出水能感受到沈庭则身体散发出来的寒意,花姨娘颤抖着伸手去摸沈庭则苍白的脸,抖着声音道:“快去请大夫啊!快去!” 芳菲苑所在的地方正好在东院偏心的位置,小池捞人的动静又太大,很快惊动了整个东院的人。 甘苓一听说沈庭则出事了,心里竟是一阵痛快,也不知道是谁害的沈庭则,只可惜手下得不够狠,没让他当场溺死在小池里。 心里虽快意,可表面功夫也要做,她派人去外头请了郎进府,直接带去芳菲苑,沈庭则不过是个庶子,论身份资格,还轮不到府医给他看病。 “夫人,可要让人去通知老爷?”秋实问道。 “夫君正和老爷子在府外应付豫王,左右则哥儿也死不了,还是等他们回来再说吧。” “是。” 甘苓喝了口茶,又道:“也不知道是谁将则哥儿推进小池的,真是胆大包天!” 看她眼里闪现的幸灾乐祸,秋实垂下眼眸,道:“婢子听芳菲苑那边的人说,二少爷是去找大姑娘才掉下的小池。” 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你说是大姑娘?” “据芳菲苑守门的小厮说,他看到大姑娘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并肩向着小池边去了,二少爷知道之后跟着追出去了,那时候花姨娘还在后厨给二少爷炖汤,听说将二少爷抬回去的时候,花姨娘嘴里一直念叨着绝不会放过大姑娘。” “一个守门的小厮,只是看见了大姑娘的身影,怎么会特地跑去给则哥儿通风报信?” “那个小厮平日里与二少爷关系还不错,有时候没轮到他守门,二少爷出去玩会带着他一起,兴许是为了邀功吧,哪里知道二少爷会这么冲动,一下子冲出去找人了。” 甘苓将茶杯放下,唇边带着笑意,真没想到,前有沈碧月落湖,这回是沈庭则落水,而这件事竟然能跟沈碧月扯关系,简直是天助她也,如果能好好利用这个机会,说不定能除掉沈碧月这个**烦。 思虑了一会儿,她对秋实道:“你现在派人过去泊云居,看看大姑娘在不在。” 173 他会来娶你(一更) 青鸣居极为安静,明明天色都还没完全暗下来,可空无一人的屋里却已经亮起了微弱的烛光。 经过的下人丫鬟们没有一个觉得怪的,因为这是沈庭轩走之前吩咐下来的,大少爷的行为总会有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自小是这样,所以也没人感到不对。 烛光的另一边,有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烛光透过他们的影子朝屋内延伸而去。 “你到底要带我见什么人?”沈碧月有些不耐烦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一身银色的衣袍,拢住他修长的身子,长发用一根银簪高高束起,露出一张俊逸风流的脸庞,随着笑,眼角也微微勾起,有几分邪肆的味道。 这个男人正是江燎,也是在芳菲苑外将她拦下的人。 “急什么,那人还没来。” 沈碧月懒得跟他废话,想了一下,会来青鸣居这个地方,见的人不外乎是沈庭轩。 “没兴趣,我还有事,还请江公子不要再缠着我了!” 若不是他突然出现将她拦下,硬要拉她走,也不会被芳菲苑看守院门的小厮听见动静,开了门出来察看,两人为此躲避的时候,被江燎逮住了空子,强行把她带到了这里。 江燎伸臂一拦,笑道:“别急呀,沈姑娘,在别人的府,我可不想和一个小娘子动起手来,忒不光彩了,而且对沈姑娘来说,真要闹起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事吧?若是让人知道沈姑娘在沈家大少爷的房里,还是这种三更半夜的时候,想必又会流出什么不好的言论来。” 这人简直是胡搅蛮缠,沈碧月都给气笑了,“你也知道这是别人府,你擅闯沈府,又强行拉我过来,现在倒还跟我说得条条有理起来了?” “沈姑娘这话说得没道理了,谁告诉你小爷我是擅闯进来的?不过自从沈姑娘见了我,闭口不问我为何会出现在沈府,却让人觉得有些怪了。” “我说过了,我对江公子的事情没兴趣!”她皱着眉,对这件事,他已经问了好几遍,她也回答了好几遍,已经到了不想再回答的地步。 “可小爷我对沈姑娘却感兴趣得很。”江燎微微弯腰看她,她往后一避。 “我不想和你在这里瞎扯,你方才怎么拉我来的,怎么送我回去,要是耽误了事情,这笔账我算在你头。”既然江燎软硬不吃,也别怪她说话不客气。 “那算,反正这永安城里,多的是人要排长队和小爷算账,多沈姑娘一个,倒也算是一道别致的风景。”江燎一点都不生气。 沈碧月抿着唇,不想和他说话,可心里又着急。 江燎瞅着她的模样,不紧不慢道:“沈姑娘不好我为何出现在沈府,那对于我会出现在芳菲苑外也一点都不意外吗?” 她一怔,太过急躁,反而忘记了最不对劲的一点,他将她拦在芳菲苑门口,又带她到这个地方,应该是沈庭轩授意的,可为什么……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倏然一闪,她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将墨笙救出来了?” “墨笙?那是谁?” 看江燎一脸疑惑的模样,难道她猜错了? “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很漂亮的异族小姑娘?”江燎像是突然记起来,恍然大悟道。 墨笙的确不是大宁的姑娘,只是她的年纪小,精致的五官也稚嫩得很,与乍眼一看,与大宁人并无什么分别,而且换了大宁人的装扮,平时也会悄悄模仿着大宁姑娘的行为举止,没想到还是被江燎一眼看出来了。 “你见过她?她是不是在芳菲苑?”她追问道。 外头突然传来动静,江燎眉梢一挑,突然向着外面示意道:“你瞧,这不是来了吗?” 房门应声而开,一个修长的身形率先跨进来,紧跟在他后面的是空篱和一个高挑清瘦的小厮。 “关门。”沈庭轩吩咐道。 那小厮是最后一个踏进门的,关门后,他转过身,抬起脸,烛光映照下,一张稚嫩却精致无的小脸瞬间展露在沈碧月面前。 她眸光一沉,眼前这小厮正是墨笙。 “姑娘。”墨笙唤了一声。 沈碧月点头,疑惑的眼神看向沈庭轩,又转向江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燎好笑地摊开手,扬眉道:“沈姑娘,正主都在这儿了,你问我这个跑腿的做什么?” 墨笙走近了一些,沈碧月下打量她,单从外表看,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神情也自然得很,看来是毫发无损。 “多谢江公子帮忙。”沈庭轩开口致谢,只是那表情仍是疏淡极了,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小事,从他的脸完全看不出一丝感谢。 “不必这么客气,总归是各取所需的事情,我还有事,不久留了。”江燎也不在意,他看着沈碧月,微微斜起眼角。 “希望下次见面,沈姑娘不用再这么防备我,毕竟将来我们都是一条船的人。” 沈碧月眼神一沉,看着江燎离开。 屋内少了江燎这么一个爱说话的人,剩下的一个个都是不爱说话的,顿时安静了下来。 沈碧月忽然道:“墨笙,空篱,你们两个先出去,我有话要和大哥说。” 空篱看了眼沈庭轩,沈庭轩道:“在外面守着。” 空篱领会,与墨笙一起出去了。 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沈碧月便也不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道:“大哥,墨笙是你救的吗?” 沈庭轩点头,“是我。” “墨笙是不是不在芳菲苑?”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说到这个,沈庭轩的眉头皱起,不认同地看着她,“你大意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沈碧月证实了自己内心的猜测,想必墨笙在芳菲苑的事情是有人故意散播出去的,刚开始听到那两个丫鬟在讨论的时候,问到是谁传出来的,一个个眼神茫然,看样子也只是道听途说的。 只要是姑娘,进了沈庭则的院子,那都是没法完完整整出来的,她一时心急,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如果墨笙不在芳菲苑,那她擅自闯进去要人,必定会激怒芳菲苑里的人,花姨娘能占据沈植的宠爱多年,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手段,也是个难缠的。 “昭月,我之前提醒过你,不要树敌太多,你没听话,太过锋芒毕露了,激怒父亲倒不是什么问题,他不重要,可祖父和祖母,你得罪了他们,今后的日子怕是难过,我看你的性子也不像个这么急躁激进的额,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沈碧月一怔,看着他疏淡的脸,沈庭轩从来不会在脸显露半点情绪,他似乎将情绪这种东西完全从身体里给排除了,整个人显得寡淡清冷,可从他的言语里,她还是能感受到他的关心。 “大哥想多了,我是不服气。” “希望是我多想。”沈庭轩并不相信。 “大哥问我有什么事瞒着,我也想问大哥有什么事瞒着我。”沈碧月神色一转,变得极为认真,“大哥,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和江燎有什么交易?” 沈庭轩抬眸,有些意外,“你怎么会这么想?” “江家和沈家向来没什么交集,他怎么会突然说出将来我们是一条船的人这种话呢,这话指的不是我,而是大哥吧?” “这也不一定,也许以后他会来娶你。” “大哥,我是和你说认真的,别开玩笑。” “我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吗?” 沈碧月:“……”确实不像。 沈庭轩淡淡看着她,“昭月,你是个姑娘,虽然我不反对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有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能涉及进去的,沈家的这趟水太深,你还是回丰水州要自在一些。” “大哥要赶我走?” 沈庭轩抿唇,没说话。 “大哥以救墨笙为条件,和江燎谈了条件是不是?”沈碧月也抿唇,顿了一下,“这个条件,是不是与怀王有关?” “昭月!”他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我不怕大哥发脾气,大哥和江燎到底做了什么交易,我不想知道,只是想告诉大哥,既然大哥知道我的事情,该明白,我有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相对的,大哥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也知道,也不反对,所以大哥没必要事事瞒着我去做。”沈碧月说着突然笑了一下。 “从我踏进沈家开始,这趟水已经漫来了,我出不去的。” 应该说,从她重生过来的那一刻起,已经离不开这个沈家了,她回来,是要搅乱这趟水的。 174 她还是个小姑娘啊(二更) 沈庭轩沉默片刻,点头道:“好。 ” 她一怔,又笑了起来,这次笑得刚才的要舒心,自然,沈庭轩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素来疏淡的神色也染了几分暖意。 “现在府外是什么情况?” “之前给大哥送的安神香如何?喜欢吗?”严肃的正事谈完了,她便也放松了下来,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话题突然转到安神香,沈庭轩有些反应不过来,停顿了一会儿,点头,“你的手艺很好。” 沈碧月刚要弯起眼角笑,听他又道:“但形状不好,你做的小人应该是我吧,让我烧自己,也真亏你想得出来。” 沈碧月:“……” “想做个别致的送给大哥,便没讲究太多了。” 沈庭轩淡淡道:“我明白了,那我下次也让空篱学着做,也送你一个小人烧。” 沈碧月讪讪一笑:“那不用了,我下次一定改进手艺,做个能下得去手烧的。”以前怎么没发现沈庭轩这么小心眼的呢。 喝了口茶,“那书呢?大哥喜不喜欢?” 他抬眸瞥她一眼,“你还敢提书?让祖父知道了,你现在还能完整坐在这里?” “送书解开怀,祖父应该谢谢我才是。” “府里的人怕打扰我,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声音,祖母也搬去了寒禅寺住,你倒是闷声不响地送了杂书过来。” “大哥可别嫌弃那几本杂书,都说书自有颜如玉,还有黄金屋,依我看来,书里还有大好河山,大哥成日窝在府里,没多出去走走,我便送你大好河山,起他们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我这个关心还要来得更大气,不是吗?” “你歪理多。”他突然发现她的身还是有姑娘家顽劣的小性子,起码和他说话的时候有。 沈碧月捧着茶杯,浅浅笑着。 “你不问问外面的情况吗?”看她这么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明显是不着急的。 听他这么一提,她才仿佛像是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不甚在意地喝茶,润了润喉,“有祖父出去顶着,一时还能歇会儿。” “真不知道什么对你来说才是正事。”沈庭轩有些看不懂她了,墨笙的事情提完了,又说送他东西的事情,对外头的情况一点也不在意。 “我突然发现,大哥和我说话的时候,话变多了。”她笑道。 “昭月,别胡闹。”他淡淡道。 她笑着摇头,“不是胡闹,反正豫王会门来盘问,这点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毕竟北山女院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小事。” 沈庭轩约莫知道一些,却也不点破,“对豫王,祖父撑不久的。” “我猜也是如此。” 两人说着话,门忽然被扣响,外头的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能隐约看出空篱的轮廓。 “公子。”空篱唤了一声,没再往下说。 “进来。” 空篱推开门,再关。 “公子,芳菲苑出事了。” 沈庭轩看了沈碧月一眼,眉头都不皱一下,还在悠闲地喝茶。 “说清楚。” “听说二少爷被人推进小池里去了,现在昏迷不醒,有人说二少爷是被大姑娘推下去的。” 悠闲喝茶的沈碧月:“……” 沈庭轩道:“谁说的?” “据说是守着院门口的小厮看到了大姑娘和一个陌生男人往青竹里边去,像是在私会,二少爷知道后追出去了,结果没再回来,府里的人都在传,二少爷是看到了大姑娘和人私会,所以才被shā're:n灭口的。” 那个陌生男人,也许是江燎。 沈庭轩突然有点后悔,虽然知道江燎的品性,但没想到让他去拦沈碧月,却拦出这么一个谣言来,早知道让空篱去也好,即便被人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好过流言加诸在她的身。 她还是个小姑娘啊。 正主儿沈碧月一点都不担心,反而听得一阵好笑,“我shā're:n灭口还用得找这种法子吗?直接让沈庭则消失不是来得更省事?到时候找了一段时间不见人,他们不会再去管这事儿。” 她说的消失,是毁尸灭迹,连全尸也不给人留下,毁得一干二净。 空篱悄悄瞟了沈碧月一眼,这个大姑娘,看起来小小年纪的,又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心肠会……这么狠呢?不怪当初公子会说,最毒妇人心,这小姑娘的心肠已经一般妇人来得狠了。 “庭则怎么样?”沈庭轩问道。 “幸好发现得早,并未喝太多水,夫人已经让人去府外请了郎过来诊治,应该不会有什么性命危险,不过花姨娘会不会闹起来,很难说了。” 沈碧月淡淡道:“让她去闹,豫王现在在沈府外边,她要有那个胆子,会闹个大的。” 沈庭轩听她这么说,也道:“花姨娘是个有胆的。空篱,让人盯着芳菲苑。” “是,公子。”空篱出去了。 沈碧月看着空篱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突然挑眉道:“空篱是个有身手的,走路无声,底子厚实,可是大哥你教的?” “墨笙也有练武的底子,不过很弱,你教的?”他学着她的话回答。 沈碧月:“……” 沈庭轩说的没有错,花姨娘真的闹起来了,这回闹的动静还不小。 甘苓让人去打听过后,得知沈碧月并不在泊云居,一直都没回来,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当真是天助她也,沈碧月行踪不定,又有人亲眼看到她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这私通外人,残害兄弟的罪名算是板钉钉了。 她想了想,还是吩咐秋实派些人去找沈碧月的下落,只有确定她当时在什么地方,才好对症下手。 刚吩咐好,还没高兴多久,突然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进来。 “夫人,不好了,二姨娘闹到豫王殿下面前去了。” 甘苓面色一变,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这件事怎么算也是家丑,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偏偏花氏那个没眼色的,闹出去也罢了,还非要闹到豫王面前,还嫌沈家被豫王弄得不够乱吗! 那丫鬟也是觉得很惊讶,“听说郎给二少爷看了病,什么都还没说,见二姨娘的脸色难看得很,一下子冲出去了,问了郎和芳菲苑的下人,他们也不晓得二姨娘怎么了。” 甘苓捏紧了手的茶杯,她哪里会猜不到花氏的心思。 那个娇蛮又没脑子的女人,不过是儿子被沈碧月给害了第二次,又不满她只派了郎去给沈庭则看病,沈植没空替她出头,护儿心切的她只能豁出去,找人帮着自己出头,至于沈家的名声,她压根都抛在脑后了。 松了松手指,她竭力保持平静,问道:“她已经见到豫王了?闹得厉害吗?” “现在正在豫王的车驾前哭诉,其他的也没怎么闹,不过听说老爷的脸色特别难看,拉又没法拉,豫王殿下好像对这件事特别感兴趣。” “别人见到豫王,都是躲得远远的,她赶着往人面前凑,真是嫌命不够大!” 丫鬟低眉顺眼地站着,装作没听见。 “你让人去看着三姑娘和三少爷,别让他们出院子了。”甘苓站起身,飞快地往外走。 花氏想闹,尽管闹吧,反正都已经闹开了,那闹得越大越好,她正愁抓不到她的把柄呢,最好闹得整个沈家都没面子,她才能把那个女人从沈植的心狠狠挤下来。 走到偏门处,眼神示意看门的小厮开门。 出了门,往外走过一段距离,是沈府的正门前了,花氏低低的啜泣声正远远地传过来。 “……仗着是嫡女的身份,随便加害我儿,民女只是一个小小的姨娘,无法为自己的儿子讨公道,都说豫王希望豫王殿下能替民女做主。” 甘苓一开始听着还有几分冷笑,后面越听越不对劲了。 花氏指责沈碧月和男人私通,溜去小池幽会,被沈庭则撞见,所以将他推到池里意图谋害。 若她没记错的话,沈岐一开始听到豫王来,让沈碧月回泊云居待着,说明沈碧月已经清醒了这件事,他是打算瞒着豫王的,否则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应该将沈碧月领着去见豫王。 ------题外话------ 轩哥是个隐藏属性的宠妹狂魔 175 豫王提审(一更) 四匹高头骏马,玄色的车身,精细描绘的雪莲初绽,四角玉莲迎风微微晃着,马车两边除了王府的侍卫外,还各站着一列简装出行的护卫,站得笔直,面色肃穆非常,光是凭着那站姿,王府侍卫多了一种冷冽又锋锐的气势。 还没走近,已经感受到迎面扑来的凛冽之气,那是豫王执掌的金吾卫。 沈植和沈岐退后一段距离站着,背对甘苓,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可想而知,他们定是恨不得将花氏给堵嘴,拖回府内,再也不要再放出来惹是生非。 甘苓刚刚走到沈植身后,听到豫王的声音从车里传出,隔着车门板,语气听起来有些沉闷,却还是能听清他每一个微哑的尾音。 “你说沈碧月害了你儿子?” “回殿下,有人亲眼看到了她出现在我儿落水的地方。” “她推人下水,你亲眼看到了?” 花氏咬了咬牙,“虽然没看到,可在我儿落水之前,的确有人看到了她。” 豫王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冷冷唤道,“魏国公!” 沈岐前,“臣在。” “若是孤没记错,国公爷方才说沈碧月还在昏迷,怎么现在都能跑出去害人了?” 这话一出,花氏心里一个咯噔。 悄悄抬眸一眼,沈岐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她抿唇,低下头,面色忽然有些苍白起来,也不敢回头去看沈植。 沈岐道:“回殿下,这实在是天大的误会,臣出府之前,她分明还在昏睡,院里的下人们都能证明。” “沈家的人,说的自然都是沈家话,也罢,既然魏国公这么说,孤自然也不能乱怀疑人。”双方各退一步,谁都好说话,只是他看似体谅的一番话,却能听出十分的讽刺。 沈岐忍着气道:“殿下说得哪里话,臣惜命,怎么敢对殿下说谎!” “国公爷是该惜命些,年岁大了,思虑太重可是会短命的,有些事情不该管的,要放下,学着颐养天年才能活得好久。”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咒他早死吗?还是拿他的性命来相要挟? 沈岐一张脸都气红了,干脆不开口,满嘴都是火气,怕一出口,憋不住这股子火气了。 “不过,北山女院的事情可不是国公爷倚老卖老能糊弄过去的,事关先帝,陛下也重视得很,孤奉命行事,还请国公爷行个方便,既然人醒了,让她出来。” “至于欺瞒孤一事,”他话锋一转,轻笑道,“等北山一事结束后再慢慢算账吧。” 天风前打开门板,一个小厮自觉走到车边矮身当踩凳,看到豫王从车里走出来,被天风扶着下了马车。 “孤要审问沈碧月,还请国公爷在贵府腾个位置。” 沈岐微微躬身道:“臣明白。”回头对着沈植喝道,“还不快开门!” 语气很冲,火气冲天,听得跪在一边的花氏也是心头一抖,不敢动弹。 沈府大门慢慢打开,豫王让王府侍卫和金吾卫都在府外稍候,只和天风进去。 目送豫王进府后,沈岐眼神瞟到一边的花氏,忍住想狠狠将她踹到地的冲动,只骂了一声,“蠢货!” 看到后面站着的沈植,又没忍住骂道:“不长眼的东西!” 甘苓看着沈岐怒气冲冲的模样,眼神落在花氏身,她歪歪斜斜地跪坐着,低垂着头,看起来有些无助,想哭又偏偏得忍着,虽然心里还是担忧沈家会不会被豫王迁怒,可那一阵幸灾乐祸却是忍不住的。 这是在沈府之外,他们作为沈家举足轻重的主人家,任何的言语和动作都会引发外人无端的揣测,他们要装,还要装得若无其事,除了甘苓之外,对其他三人来说,憋着火,憋着气,憋着委屈,还要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当真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经过这一遭,花氏在沈植心里的地位,怕是要往下贬一阵子了。 进了府,沈岐先离开,花氏的情绪再也承受不住了,她猛地揪住沈植,哭道:“老爷,妾是无心的,妾没有要害沈家的心,都是沈碧月,要不是她害了则哥儿……可” “都怪我平素太宠着你,才会让你今日这样胡闹。碰豫王,什么事都不能算是小事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还非要到他眼前去告状?” 沈植冷着脸甩开,她又缠了去,“老爷,则哥儿他都被人害成那样了,躺在床生死未卜的,妾难道还要装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吗?老爷,则哥儿他也是您的儿子啊!” 说到沈庭则,沈植的态度稍稍有些软化,“你以为你今天闯的是小祸吗?连三岁小儿都知道碰豫王,都得拐着弯走路,你可好,直挺挺撞去,还把父亲的老底都给掀了。” 花氏咬着嘴唇,眼泪不住地流,却硬生生要忍住,微微仰起头,“妾知错了,妾真的知错了。” 这时,从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豫王殿下向来不得理,都不会饶人,更何况这回给他揪住了错处,只怕老爷子不会这么容易消气。” 沈植听了这话,疼惜的心情被冲淡不少,看了花氏一眼,“饶不饶你,不是我说了算,若是真的牵连沈家受罚,那连我也保不住你。”甩袖走。 花氏恶狠狠地瞪着甘苓,伸手一抹泪,“好,你真好,看到我这副模样,你如愿了?” 甘苓轻笑道:“不够,还不够,你不用这样看我,当初你夺走夫君宠爱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停手,如今哪里有资格来怪我对你落井下石,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怪的是那个将你害成这副模样的人,我什么都不用做,只管看笑话,多轻松。” 花氏狠狠扣着手,指甲都快在掌心刻出血痕来了,甘苓眼神往下一落,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有些话点到为止是,说得太多反而过头。 沈岐吩咐下去,很快扫出一处没人的院落来。 虽说地方是腾出来了,可沈岐还是没放弃劝说,“豫亲王殿下,碧月是个姑娘家,还未及笄,臣以为这样审问,有些不妥。” “不妥?”他冷眼一扫,“既然还没及笄,不妥在何处?国公爷莫不是以为孤会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有兴趣?” “臣不是这个意思。” “国公爷放心,算孤真的要起什么心思,也该对那些个漂亮的小丫头,如衡岭长公主赞不绝口的那个丫头。” 沈岐面色一僵,“殿下真是爱开玩笑。” “孤不爱开什么玩笑,一旦开了玩笑,只怕要成真了。”邵衍淡淡扫过他的脸。 “国公爷若是真觉得不妥,可以让人陪着一起进来,如那个漂亮的丫头,或是沈碧月的长兄,那样一个好看的人,孤对他也是极有兴趣的。” 男人,女人,他都感兴趣,都想要,偏偏这俩人都是他的孙子孙女,沈岐的牙口都要咬麻了。 甘苓以为找沈碧月还要再花一阵子,谁知道人竟然在泊云居的门口,听说她那时候正好站在敞开的院门口,也不知道是要进去还是出来,问过泊云居的下人,竟然没一个人看见,像是凭空出现一样。 领着她过来的时候,见她一脸的平静,问她也不说话,一言不发地站着,很快,沈庭轩也被人请了过来。 起两个姑娘家和豫王一起独处,还是沈庭轩和沈碧月一起会更好一些。 沈岐看见沈碧月的时候,面色隐约有些复杂,“进去之后小心说话,别和豫王顶嘴。” 她抬眸,唇角突然勾起一抹笑,“祖父可是怕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问什么说什么,注意分寸!” “孙女愚笨,不知。” “你!” 沈岐气得直瞪眼,可沈碧月并没理他,转身径直进去了,沈庭轩走在她身后,一身气质疏淡,一前一后走着,竟给人分外融洽的感觉。 院子不大,分为前后院,间主厢房,两边紧邻耳房,前院看得出是匆匆扫过的样子,落叶被扫到两边,痕迹凌乱。 主厢房的门微微打开,沈碧月推门进去,正好看到一个男人坐在桌前,背对着他们,烛光晕染,镌刻出他的背影深刻,桌子周围的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毛皮毯,玄色衣袍垂落在毯面,正好落在脚边,袍角一朵红莲初绽隐入黑暗。 “臣女沈碧月,见过豫王殿下。” “臣子沈庭轩,见过豫王殿下。” 男人侧过脸,脸部轮廓在烛火晃动若隐若现,宛如墨笔一蹴而的勾画,粗糙之又透着精致,细密的眼睫轻轻覆在眼,他微微启唇,“沈庭轩留下,孤有话问你。” ------题外话------ 今天有点忙,尽量早点发二更。可以晚再来看!么么 176 他又恼了(二更) 传召的是她,要留下的却是沈庭轩,沈碧月有些诧异,却没显露半分惊讶或是好,只是不动声色地垂着眸,他的目的性向来很强,却也喜欢做些意图不明,让人难以捉摸的事情。 沈庭轩也垂着眸,一身清冷疏离的气质尽显无疑,仿佛没有谁可以侵入他刻意隔出来的世界里。 “臣子陪她来的。” “你在拒绝孤?”邵衍抬起眉,眼泛着冷意,没想到这个沈庭轩起沈碧月来,性子更倔,也更不服管教。 “殿下传召的是沈碧月,并未传召臣子。” 头一次见到豫王,沈庭轩没有一点不自然,反而极为淡然,仿佛眼前这个千万人惧怕到骨子的亲王殿下只是个普通王侯家的公子,但,豫王身流露出的冰冷威压,和传闻的一模一样,甚至更胜于传闻,那是一种夹杂着森然戾气的气势,迎面笼罩下来,让他的心头微微一沉。 “你倒是和其他人家的公子不一样,孤有点看你了。” 一旁的天风低着头看地板,装作没听见。 主子这男女通吃的毛病着实有些危险,牵涉到邵家能否传宗接代,不过邵家也不只主子一个孩子,主子身子又弱,也许还会影响那方面的能力,想了想,不能传宗接代倒也无碍。 沈庭轩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问道:“不知臣子有哪里值得殿下看?” “这话,可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邵衍扫一眼沈碧月,“你去隔壁的耳房,不许偷听,否则割了你的耳朵。” 沈碧月没有半点拒绝的权利,也怕被沈庭轩发现她和豫王不寻常的关系,也没怎么挣扎,被天风强行带着去了旁边的耳房。 沈庭轩站着没动,从听见豫王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开始,眉头忍不住皱起来,直到她的动静消失在门外,才不易察觉地又松开。 一进耳房,天风转身要回去,被她前一步狠狠揪住。 “等等,殿下到底找大哥什么事情?” “沈姑娘没听见吗?主子看沈公子了。” “别给我装傻。”沈碧月并不信这一套说辞,“金吾卫亮出,全城皆知,北山女院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他还有谈情说爱的心思?” “北山女院有什么内情,沈姑娘是最清楚的。”如何能说出迫在眉睫四个字?真是会装!后半句,天风咽着没说,看了她一眼,光线昏暗,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唯一清楚的,是她那双盈盈泛着冷意的水眸,在黑暗也极为清晰。 “殿下的用意,我并不知情,沈姑娘扯着我也是无用。”天风说的话半真半假,她却是不信的,出自豫王府的人都是满嘴谎言,至主子,下至仆人,皆不可信,只是说谎归说谎,他们的口风也紧得很,不该说的话绝不会多透露一个字。 “那我只问一句,他可会对我大哥不利?”话音未落,门板应声而开,来人一脚跨进门的瞬间,天风也飞快闪身出去了。 沈碧月倏然抬眸,也跟着要过去,想也不想伸手推开眼前挡路的人,挥出去的手很快被那人截住,门板也在眼前关。 “沈碧月,你现在真是够厉害的,都敢直接对孤出手了?” “我大哥呢?” “在隔壁,你慌什么?” 他的手臂抬起,截挡住她的手,宽大的衣袖滑落而下,露出他一截手腕,看起来很是纤细,尽管起她的手腕来还要更粗一点,但凭她怎么用力都推不出去,压根想象不到那样瘦弱的手腕竟蕴藏着强硬无的力道,一动不动跟座山似的。 她狠狠甩开手,“天风过去做什么?” 邵衍没回答,直接走入屋内,也不拦她,似乎是笃定她不会出去,在桌边坐下,从袖掏出一颗小小的夜明珠放在桌,瞬间照亮了整件耳房。 夜明珠虽小,可照着这间小小的耳房已经足够了,她垂眸,发现这间屋里的地已经铺满了皮毛制成的毯子,和方才那间主厢房几乎一模一样。 “沈家的人,你要动谁都可以,只有他不行。”她也走回来,在桌边坐下。 邵衍勾唇,“这么快把底牌露出来,不怕孤捏着你的七寸打?” “算我不说,殿下应该也查得到,到时候擅自动了他,算我要追究,也能以一句不知情轻巧带过,既然你我要合作,那我趁早说清楚了,殿下要下手时也能斟酌几分。” 邵衍突然不吭声了,他转开视线,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过了好久才道:“沈家的人,唯有他一个还没与人同流合污。” 沈碧月抿唇,他这句话说得直白,让她不禁心里一震,想起今日江燎说的那些话,还有质问沈庭轩时,他的避而不答。 低头,视线完全拢住她,见她小小的一个坐在那里,小脸微垂,好像在想些什么,他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只要碰她在意的事情,在意的人,那么她的心思会变得很好猜,只一眼,能完全捕捉到她的全部想法。 “你还太弱了。”他淡淡道,“不过是沈家的一个侍妾,随便弄条人命都能往你身搁。” 她抬了抬眸,满腹心思再度被隐藏起来,“殿下,那不是什么随便弄来的人命,是沈家的公子,而且他还没死呢。” “区区庶子,也敢称沈家公子,不怕折寿吗。”他有些不屑,轻哼了一声,突然回过味来,“怎么?你还想要他死?” “他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死了倒是麻烦。”她不明白他是怎么听出来,她有想弄死他的意思。 他扬眉,像是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话,搭在桌面的纤长手指轻轻一动,“报仇雪恨算不算?你也不是个能轻易得罪的人,光是废了他一双手太便宜了。” 在他看来,得罪了他的,不能轻饶,下手轻了一些,都会引起对方的反扑,斩草除根才是最好的办法。 “殿下和我可是一类人,如何会不懂我的意思?”她的眼神往下移,落到了他的手,正好是那日她咬的那只手,伤口很深,他并未好好包扎,而且裸露在空气,放任不管。 邵衍看见了她的眼神,说着如何惩治沈庭则的话,却看着他手,她亲自下嘴弄出来的伤口,怎么想都让人不舒服,好像她嘴里说的不是沈庭则,而是他。 心随意动,嘴唇微微一动,一声放肆滚过喉间,还没出口,又很快被压下。 放肆,大胆,这样的词对着她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依旧死性不改,再说反倒有些没意思了。 沈碧月见他脸色一时阴晴不定,忽明忽暗,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后知后觉地回忆了一下,发觉应该是自己的眼神不对,触动了他不愿提及的那些记忆,便自觉转开话题,道:“沈家人都是爱没事找事的主儿,没什么好谈的,今日殿下应该是来审问臣女的吧,在这里待太久,兴许祖父会按捺不住冲进来的。” 邵衍不悦地扬眉,她的转移话题让他感到更恼了,连带着口气也冷了几分,“不想安分待在沈府里颐养天年,他尽管进来。” 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态度越来越差,她不解地拧眉,又想不出所以然,索性放弃了。 邵衍现在也不是很想和她再说话,直接说明来意,“盯着沈家人,北山的事情已经开始传出去了,怕有些人没动,沈家背后的那位要开始动作了。” “拉拢殿下对他极有好处。”听邵衍的语气,看来他已经知道了,沈家背后的人,和沈庭轩同流合污的,应该都是同一个人。 “到孤跟前来献媚,可不是人人都有勇气能做到的。”他站着,居高临下看她,有种逼人的压迫感,还有盯着她的眼神,让她很肯定,他的心里一定是在骂她的。 抬眸和他对视,“我知道了,不过,还有一件事,你什么时候把人带走?世没有不透风的墙,秦家的孩子放在这里久了,难保会被人发现,到时候算我有一万张嘴都解释不过来。” “还有人能说得过你的嘴吗?”他依旧是那副嘲讽的语气。 她真是懒得搭理他,每次不是冷嘲是热讽的,也不指望从他嘴里能听到什么好话,不过这么抬头仰视他,脖子有点酸,她干脆又站了起来。 “殿下这一招声东击西,可达到目的了?” 那些背地里对黎山阁虎视眈眈的人,被邵衍这样一番动作,势必会忍不住跳出来。 她低垂着眼睛,眼神再次落在他的手,若有所思,他要引蛇出洞的人会是谁? 177 金吾卫送你(一更) 邵衍不意外她能猜到,看着她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小小的个子,长发懒懒挽起,像个慵懒的小玩意儿,这样的念头在脑过了一瞬,便有些漫不经心起来,嘴里懒懒答道:“自然是那些虎视眈眈盯着黎山阁的人。 ” 虽然他答得懒散随意,但看的出来是真话,果然和她猜想的相差无几。 “殿下可知道那些人是谁?” “那么多只老鼠,孤没兴趣一只只去研究他们长得什么模样,抓到了,是一个死,没有探究的必要。”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轻易用几句话搪塞过去,沈碧月也不追问,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些模糊的想法,虽然还没怎么理清头绪。 天风突然推门进来,“主子,怀王来了。” 两人闻言皆是侧眸看过去,再转回目光时,看对方的神色,都不感到丝毫的惊讶。 怀王是皇帝的第二个儿子,单字为庆,豫王还要小三岁,已娶有一位侧妃,他既是豫王的侄儿,也是沈家的亲外孙,他会来沈府,一点也不稀,过去他为了避嫌,明面并不怎么和沈家来往。 一个皇子,身后拥有一个权势滔天的世族娘家,若是平日里走动得再密切一些,难保不会被皇帝所忌惮,连邵庆的母亲,沈贵妃沈青,为了家族和儿子的前途,也鲜少再回沈家探亲。 “他来做什么?”邵衍将双手拢进宽大的衣袖,微微扬起眉,眉间凝着一抹冷意。 “听说主子带着金吾卫沈府拿人,便赶过来解围了。”怀王怎么想的,也没有个确切的说法,天风便按着自己理解的意思来说。 替沈家解围?这倒是在情理之,只是他若真来解围的,前几次邵衍找沈家麻烦的时候,他应该主动跳出来了,而不是等到现在才出面。 现在这么堂而皇之地沈府,也不计较什么避嫌,为的不是沈家,也不是冲着豫王,只能是冲着北山女院一事而来。 北山一案,皇帝已经全权交给了豫王来办,怀王没法插手,只能来探探消息。 “他不是来解围的,若我想的不错,他见到殿下的第一句应该是,不知可有什么帮得忙的。”她说得很笃定,唇角甚至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只是笑意浅薄,给人一种模糊的感觉。 邵衍难得一怔,却又在下一刻猛然回神,快得让人无法察觉,“为什么这么说?你很了解他?” “谈不了解,只是听府的下人们说过一些闲话,那也是我随便猜猜的。”她对他确实谈不了解,只能说是非常熟悉,前世为了帮邵远登位,一路扫清了不少的障碍,怀王也算得其一个。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也是花了不少时间去研究怀王这个人,以至于到后来,连怀王的一点小动作,她都能从去推测他的心思和想法。 她回想着过去,没发现邵衍的眼神也一直凝在她的脸,微微眯了眯眼,眼神却不突兀,没有一点审视,也因此看得悄无声息。 沈碧月想起了什么,脸突然浮起似笑非笑的表情,“若是我猜了,殿下可有奖赏?” “想都别想!”倏然转开眼,断然拒绝掉,一点迟疑都没有。 他还没忘记,刚刚自己还恼着呢,怎么可能这么快给她好脸色,还敢舔着脸跟他要什劳子奖赏?也不怕折了手。 “殿下这点可做得不太厚道,要我盯着人,却又不多给点奖赏。” 邵衍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轻描淡写道:“要你盯着的是沈家人,怀王怎么也算是半个沈家人,那是你应当做的,要什么奖赏!” 只是问几句话,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再加怀王过来了,邵衍也没跟她再待下去,很快抬脚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连夜明珠也带走了,屋里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她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待眼睛能适应漆黑环境的时候,才站起来,摸黑出了门,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一轮弯月挂在天,月色朦胧如纱。 借着昏暗的月色,她发现主厢房的房门从外面了锁,打开su0,开了门,一眼看见沈庭轩坐在桌边,单手撑着额头,烛光跳跃在他的脸,光影明灭,给他清俊的侧脸染几分深邃之感。 听见动静,他睁开眼,眼神淡淡落在她身,“他没伤你。” 简短的四个字,却是别有深意。 “让大哥担心了。”她淡淡一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天风过来的时候,她在想沈庭轩是不是被他给打晕了,依着他的性子,绝不会乖乖待在房里,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是被锁起来了,天风看起来他那个主子还要光明磊落,没想到也会干出这样的损招。 “昭月,他是极好的助力,也是极伤人的刺。”从今晚见到豫王开始,他察觉到沈碧月和豫王之间的关系,并不如她说的那样简单,隐约能猜到是什么样的关系,却也没法干涉。 她天生犟脾气,骨子里刻着孟家人的执拗。 “大哥光是说我了,你不也一样吗?为了替我救墨笙,答应了江燎的条件是不是,我不会问你答应了什么,可是大哥,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也不愿意你这么做。” 沈庭轩看着她,沉默着,眼浮现复杂之色。 她慢慢走过去,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抿唇,低声道:“所以,我们彼此扯平了,可好?” 沈庭轩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她的意思,他懂,正是因为懂,所以心里有点难受。 半晌,他疏淡的声音响起,“好。” 半掩的门外,一道身影被月色拉长,映在地像一根细长的竹竿一样。 他站在不远处,周围寂静得很,厢房的门没关,能很清楚地听见里面人的说话声,尽管他们的声音放得很轻,很低,但还是清晰地钻进了耳朵里。 一直到里面的声音消失,他才转过身,踏出院子。 一个人正站在院门外,身影同样被月色拉得很长,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站着一大堆的人,密密麻麻的,其一个穿着深蓝色衣袍的青年站在最前头,五官深邃,硬朗,像是刻满了棱角,眼神犀利,身形挺拔,无形有种锋利的压迫感。 那道身影走到邵衍身边,附耳说了几句,然后退开,众人有些紧张地站在不远处,沈碧月和沈庭轩都没出来,本想从邵衍的脸找到几分端倪,可他还是一副万年不变的冷漠表情,压根什么都看不出来。 沈岐觉得自己的年纪也许真的是大了,一颗心随着邵衍的举动和脸色起起伏伏的,他前对那青年道:“怀王殿下,您看这……” 怀王邵庆的声音有些冷漠,“国公爷不必担心,我过去问问是了。” “那老臣多谢怀王殿下了。” 在外人面前,他们这对祖孙仍旧保持着严苛的尊卑关系,即便有着血缘关系,但王爷是王爷,臣下是臣下,不该走得太亲近。 邵庆走到邵衍的斜后方,还没出声,听邵衍冷声道:“孤不用你帮忙,别来这添乱!” 在众人的面前,邵衍骂他那是一点面子都不留,可邵庆也不怒,他对自己这个皇叔接触得少,可也明白他的几分脾性,况且父皇都宠着他,在皇叔面前,他们这些儿子都得让路。 “皇叔误会了,侄儿并非有意添乱,只是事关北山女院,侄儿觉得在行事还是该慎重一些。” “什么时候也轮得到你来教训孤了?” “侄儿没这个意思!” “你要是看不得孤做事,去皇兄面前弹劾孤,你要是能弹劾得皇兄来收拾孤,孤把金吾卫送你!” 提及金吾卫,邵庆的脸色终于变了。 金吾卫乃是负责永安城安全守卫的护卫队,将金吾卫掌控在手心,也代表着将整个永安城握入掌心,豫王能拥有金吾卫,那是先皇亲下的御旨,皇帝也十分宠信他,并不在意这些。 可一旦将金吾卫交给其他人,皇帝没法这么淡定了,那代表着皇位遭受威胁,非得跳起来不可,他本是为了避嫌才减少了与沈家的接触,豫王的这番话等于又将他打回原型,要是让皇帝知道了,定要对他生出忌惮之心,还会寻机打压他也说不定。 “皇叔不要开侄儿的玩笑了,侄儿哪里配得使唤金吾卫。” “送你金吾卫,你也不喜欢?”邵衍偏偏不放过他。 邵庆心里再恼怒,也要保持面的冷静,他瞅着邵衍,怎么感觉皇叔今天非抓着他对付不可呢? 178 替那姑娘惋惜(二更) 恼归恼,话还是要回的。 “这,谁都知道金吾卫负责守卫永安城的百姓安定,不是什么府的护卫,怎么能拿来随意说笑呢,皇叔可别再拿侄儿打趣了。” “孤问你喜不喜欢,净扯那些没用的做什么!”邵衍对他的回答很是不满,眉尖挑起,充满不悦。 邵衍从来都是这么霸道不讲理的人,虽然是邵庆的叔叔,可他从前却甚少接触过,只是从别人的嘴里听说过他的事情,今日终于见识到了,心里突然有些后悔沈府来了。 这主动来招惹豫王,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 思绪在脑一瞬转过,他回答说:“侄儿身为王爷,蒙受父君信任,更是和百姓们同住永安,守卫永安城,乃是侄儿的责任,若是皇叔有意让侄儿接任守卫皇城之职,侄儿也定不会辜负众人对我的期望。” 口口声声为了皇帝,为了百姓,为了整个永安城,却丝毫不谈自己的喜好,面对这种冠冕堂皇的说辞,向来都是邵衍最为厌恶的。 本不怎么好的心情立马阴郁了,冷冷扫了邵庆一眼,连话都懒得说了。 众人悄悄瞧着两人的脸色,作为被刁难,被冷落的那一方,邵庆倒还算平静,反而是为难人的豫王,眼神冷若冰霜,那脸色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了。 气氛有些尴尬起来,却没人敢搭腔,打破这场沉默。 天风作为离邵衍最近的人,最能感受到从他身传来的冰冷气息,主子心情不好的源头在何处,他倒是能猜到一些,只不过这些东西,放在心里是了,明面还是不能表露出分毫,否则给主子看见了,恼羞成怒起来,又该拿他来发火了。 偏偏怀王是个极没眼色的,分明看到邵衍的脸色很不对劲,还非要凑来说话,谈及的还是最不该他插手的北山女院之事,不怪他被主子拿来发了一通火气,最后还得了一脸的冷眼色。 这时候,从院里走出来一男一女。 院外站着一堆的人,烛火在他们身后微微晃动,将他们的面容都遮掩在黑暗,只能看见一个个高矮不一的身影和模糊的五官。 沈碧月极快地扫了一圈,然后走到邵庆的面前,“臣女沈碧月见过怀王殿下。” 沈庭轩也跟在她的身后,神情寡淡,语气平静地问候,有礼,却算不怎么恭敬,结果被沈岐冷冷地瞪了一眼,他权当没看见,依旧我行我素,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邵庆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多年不见轩哥儿,已经长成了这么副一表人才的模样了。”视线转而落在沈碧月身,“你是沈碧月?” 语气截然不同,却不会让人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因为他的语气并未有多余的情绪,只是有些感慨与惊讶罢了。 沈碧月恭敬行礼道:“是。” 邵庆早已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遍,当下只是点点头,说了句,“你和大舅母长得很像,一样标致。”说完这句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 然而仅仅是这句话,已经让沈碧月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可站在她身边的沈庭轩却看得清楚,她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很平淡,只是嘴唇浅浅抿了一下,一丝欣悦从微弯的唇角隐隐倾泻而出。 他轻轻瞥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开,只有他明白,她并不是为那一句夸奖她的标致而高兴,而是那一声大舅母,幸好甘苓此刻不在这里,否则听见这句话,面色又要不好看了。 只是在场的人,并不是每一个都是瞎子,离他们不远的邵衍自然也看得清楚,他的眸色微微一深,忽然垂下眼眸,淡淡道:“走了。” 邵衍突然要走,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了。 “皇叔……”邵庆见状,连忙要前,却被天风抬臂阻挡了,只能看着邵衍消失在昏暗的夜色。 沈岐作为沈府的家主,自然要过去送他,大堆的人都跟着沈岐走了,只留下一个沈植接待邵庆。 邵庆眯眼看着邵衍离开的方向,回头看向沈碧月,“你和本王过来一下,本王有事要问你。” 沈碧月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邵衍离开,听到邵庆的话,便点点头。 接二连三被人盘问,她没有半点不耐烦,倒是很从容淡定。 自打北山女院事发,她成了唯一有可能接触到贼人的人,既明白北山女院之事,又是个看起来极好拿捏的,她早猜到了会有各路人马找门来。 不过,她回想起方才,不经意一个眼神扫过邵衍,都能看到他的面色阴沉,他的脾气还真是阴晴不定,动不动生气,看来以后无论是谁嫁到豫王府,都没什么好日子过,真替那姑娘惋惜。 趁其他人不注意,她给了沈庭轩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跟着邵庆走了。 邵衍走得不紧不慢的,眼睛看着前方昏暗的庭院景色,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府里头还有一个怀王,他难得来一趟,沈岐这时候也没什么心情跟邵衍耗了,只盼着他赶紧走人,哪里料得到他走得这样慢。 出了沈府,王府护卫和金吾卫还一动不动地守在马车边,训练有素的站姿,脸看不出半分不耐,全是冷然与肃穆,让人无论看了几次,都要觉得双腿发颤。 一路邵衍都没说话,沉默不语,浑身笼罩着一股子阴郁的气息,让他也不再敢去招惹,邵庆的例子还摆在前头,在豫王心情不好的时候去招惹,不亚于自找死路,一直到目送邵衍了马车,才算是松下了一口气。 隔着车帘,邵衍低沉的声音传出来,“前头的时候,孤已经嘱咐过国公爷了,孤与沈家之间的事情,还请国公爷乖乖憋在心里,省得给自己惹事,别随便对什么人,都要说些不该说的话。” 沈岐心头发寒,豫王这话是冲着怀王去的,也是在敲打自己,豫王和沈家之间能有什么隐秘,算起来也不过是秦家的账,并不是多么严重的大事,真要说起什么牵涉隐秘又格外严重的事,也一个沈碧月了。 单单一个沈碧月,已经包含了许多的隐秘。 “老臣谨记。” “谨记好。” 马车缓缓驶离,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拐过街口,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沈岐在原地站着,见他完全消失之后,才忍不住冷下脸,谅他再怎么狂妄无礼,也只不过是个被皇帝宠坏了的二十岁少年,纵然他有他的过人之处。 可对沈岐来说,他好歹也是先帝亲封的魏国公,总是被豫王这个毛头小子这么威胁来威胁去的,相当于把他的脸面都给踩在地来回摩擦,太没面子了,也没骨气,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瞪着远处的街口,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可他却像是盯着什么极度憎恨的人一样,狠狠一甩袖,咬牙切齿喝了声:“回府!” 树影婆娑,深浅不一地映照在地的青石砖面,细碎的枝叶缝隙间滑落月色皎洁,两个人相对而立,一高一矮,间隔了几乎有两块青石砖,距离疏远,气氛紧绷。 “不知怀王殿下想问臣女什么事情?”不等邵庆发问,她主动开口了,眼神微微抬起,直直盯着邵庆。 看着是个柔弱内敛的,却如此主动,丝毫不怕他的模样,倒让他心里生出不少疑窦来。 既然她主动,他也不遮遮掩掩了,直白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和豫王走得很近?” “臣女和豫王殿下走得近?”她扑哧一声笑了,但很快又忍住笑意,强行正色道,“这是哪里又传出来的流言,臣女怎么都不知道。” “正是因为确有其事,本王才会来问你,至于这些事情是从哪里听来的,你没必要知道,别和本王装傻,你和豫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都给本王从实招来!”他沉下声音,眼神锋利地锁住她的脸,本冷硬的五官在夜色看来有些慑人,一股强烈的威压直直往她身前逼近。 连一两句客套话都不说,直接嘴逼问,看来他真是连半刻都等不及了。 邵庆逼问她的地方并不像豫王弄得那么讲究,还要专门腾出一个院落来,而是挑了一个偏僻的拐角处,风意寒凉,光线昏暗,莫名让人觉得有些不安,在不远处还守着他带来的人,只为了防止有人走近。 从这点,倒能体会到他的用心之处,不仅连态度像是在审讯犯人,连挑着问话的这个地方,特像极了刑部审讯的刑室。 被他这么一吓,她瞬间僵了笑,有些瑟缩地倒退一步,低下头,目光闪躲,讷讷问道:“怀王殿下想知道些什么?” 看她这样,邵庆更确定她是在心虚,当即冷了眼神,笃定道:“你果然和豫王有关系。” ------题外话------ 么么小可爱送的票票,今天有事,更新晚了。 提问:阿衍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179 逼问(一更) “没有!”她断然否认道,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几乎邵庆那一句话音刚落,她接下去了。 “臣女怎么可能和豫王殿下有任何关系,怀王殿下若要怀疑人,还请拿出证据,臣女和豫王殿下从未有过接触,论身份地位,豫王殿下要臣女尊贵许多,论相貌才干,他也是极好的,几乎无人能得,臣女怎么会和他牵扯关系,要是祖父知道了,非打死臣女不可,臣女又怎么敢……”说到后面,声音都低了下去。 这样迅速的辩驳,还有这么一番解释,听在邵庆的耳倒有了不同的意味,难道这姑娘对豫王有意? 其实真要有意,也不怪,不谈豫王的坏脾气和狠辣的行事手段,光是那副好皮囊,已经足够骗走永安城大半人家的姑娘了。 “行了,本王没想问你这个,你初次去北山女院,被人掳着扔进了湖里,此事对沈家的影响已然是不好,你可想过这件事到时候要怎么收场?”他也没戳破。 说到落湖一事,她的眼神闪躲得更厉害了,脸色也倏然泛白,“臣女……臣女不是有意的,臣女无意害沈家的。” “你既然无意害沈家,说出那个掳走你的人是谁,到时候沈家自会为你讨回公道。” “臣女什么都不知道啊,当时那人打晕了臣女……”她突然捂住嘴,惊恐地睁大了眼看他,这件事是不能说的。 套出了话,邵庆明显松了口气,若有所思道:“你说那人打晕了你?” 她摇摇头,不肯再往下说了。 “沈碧月,你可看清楚了,是谁在问你的话?”软的不吃,爱吃硬的,邵庆沉下脸,一身冰冷的威压再次往她身前逼,可这回沈碧月尽管害怕地瞪大了眼,却也半句话都不肯吐露了,使劲摇着头。 “你在怕什么?莫不是豫王殿下威胁你了?” 她抿着唇,摇头,“殿下说,事关北山女院,不能对外透露半分,若是说了,他……他向陛下请旨,对泄露之人问罪,臣女独自一人,倒也不怕,可若是牵连了沈家,那臣女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你刚才已经透露了。” “臣女真的不是有意的,况且臣女知道的也这么多了,怀王殿下算再逼问,也问不出什么的,臣女真的半点都不知情了,这次能捡回一条性命,兴许是天对臣女的眷顾,臣女什么都不强求,只想请怀王殿下开一面,当臣女什么都没说过。”她掩面而泣,小小的脸几乎整个都埋进了掌心,娇弱的身子如风残花,微微颤抖着。 邵庆虽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但好歹也是沈家的姑娘,看在沈岐的面也不好逼得太紧,便缓了语气道:“算起来,你也是本王的表妹,和本王一样都流着沈家的血脉,方才一时有些心急,本王只是吓吓你罢了,你才刚醒不久,身子还虚弱得很,本王怎么会真的去为难你。” 身子微微一顿,她从掌心里抬起小脸,月光斑斑点点地落在她面,衬着她的脸蛋白净如玉,一双盈满泪意的眼眸灿烂若星。 邵庆看着不禁一怔,这沈碧月,当真生了一副和孟茹相似的容貌,只是性子远没有孟茹的活泼,更显得柔弱可人,这样的姑娘,要更招人疼些。 “真的只是吓我的吗?”她吸了吸鼻子,鼻头都有些红了,可怜兮兮的模样。 邵庆深深地看着她,点头。 “原来是这样,是臣女失礼了。” 看她破涕为笑,邵庆便也没了逼问的心思,感觉好像在欺负小孩子一样,正巧沈岐回来了。 “你回去吧,你既然是沈家的人,要懂得避嫌,以后少和豫王来往,他不是你能招惹的人。”眯眼看着沈岐走过来,邵庆的语气很轻,一点都不像是刚才凶她的样子,反而像极了亲人之间平平淡淡的关心。 只是皇家世族里,又哪里有什么真的关心和爱护,她垂下眼眸,听到邵庆继续叮嘱她,“……你记着,如果他找你了,让人去怀王府给本王报个信,本王会替你拿主意,他的心思一般人难以揣测,切不可自己随意下决定。” 回泊云居的时候,墨笙已经回去了,正撑着下巴坐在前院里的石椅等着她回去,听见叩门声,不等看守院门的丫鬟有所动作,她已经奔着过去开门了。 “姑娘,你回来了?”瞅了眼身后站着不远的丫鬟,她压低声音道,“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进去再说。” 墨笙打开门,将她迎进来,菱花听见她回来的动静,连忙跑去后厨热粥,一早让人做好的荷香粥,早放凉了。 院里的下人们很快知道沈碧月回来了,但他们还是自觉地做着自己手头的事情,不听,不看,不谈,只在心里默默想。 下午杜嬷嬷与沈碧月的那场冲突还历历在目,后来听说豫王和怀王也紧跟着来了,这一看不是什么小事,大姑娘自打回了沈府,没摊过一件好事,希望有朝一日真出了事,也别牵连到他们这些下人才好。 行春虽然住在泊云居里,可管的只是沈碧月的绣工课,平日里顺便管管她的仪态教养,其他的,只要沈植没吩咐,采取一概不管的态度,现在也是如此,听见沈碧月回来的动静,只是打开窗看了一眼,又关窗睡觉去了。 用过了粥,又沐浴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回到房里,擦了擦还有些潮湿的发尾,她坐在床边,有些慵懒地往后一靠,正好靠在床头。 “姑娘,你还好吧?”她没跟在沈碧月身边,对之后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沈碧月说道:“没什么事,是被豫王和怀王问了些话,放我回来了,倒是你,怎么回来的?” “空篱带我去了一处空着的院落,换回了原本的衣裳,自己回来了。”对自己的事情匆匆一语带过,她更好的是沈碧月的事情,“姑娘,那个怀王是什么人啊?我听丫鬟们在说,怀王是沈贵妃的儿子,也是魏国公爷的外孙。” “也是我的表哥。”她抬眸看了眼对兴致勃勃的墨笙,帮着补充。 “这么说,姑娘已经有个亲王表哥了,还怕豫王做什么?”墨笙现在已经形成了遇到什么事情,都要率先为沈碧月考虑的习惯了。 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沈碧月收回手,轻轻拨着肩还有些湿润的发梢,“虽说都是亲王,品阶也一样,但谁更尊贵,看的是陛下,陛下更宠信哪个,哪个得势,不被陛下宠信的亲王,与被废也没什么两样,朝大臣望风而行,捧高踩低都是常事,豫王能在永安横行霸道,靠的最多的,还是陛下的宠信。” 墨笙摸摸额头,疑惑道:“若是失去了陛下的宠信,豫王殿下是不是不能像现在这样呼风唤雨了?” “也许吧,但你以为他是那样坐以待毙之人吗,只能仰仗着陛下的宠信过日子,跟踩在刀尖活着有什么两样,他不会那样的。” “姑娘,你对豫王的态度不一样了。” 拨发的手不由得一顿,“哪里不一样?” “姑娘以前提到豫王,都是咬牙切齿的,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肉,现在却平淡得很,也不见动气。”墨笙十分认真地回答,经常生活在一起的人,观察得最为细致入微,更何况,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态度变化若是太过明显,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沈碧月听到她这么说,无奈地笑了一下,“为了他,我还得成日动气,到时候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是白白便宜他了吗。” 墨笙想了一下,好像是这样,对自己刚才问的问题也觉得有些多余起来,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子。 “在我昏睡的这几日,秦可怎么样了?”她醒来之后,遇了杜嬷嬷的事情,压根把秦可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乖得很,姑娘回来之后,他吵着来看姑娘,婢子们不让他来,他一开始还闹着,后来突然乖了,也没吵没闹,一直乖乖待在自己的屋里,菱花让丫鬟们带着他在院里玩,没出去过,刚刚吃过晚饭已经睡下了,小孩子总是很容易犯困。” 秦可没出什么事,那便最好。 沈碧月点头,又问道:“你突然回来,可有人来问过你的事情?” 180 他们不像兄妹(二更) “二少爷的事情闹得府鸡犬不宁的,夫人只管着去处理这件事了,哪还有空再来过问我的事。 倒是姑娘,花姨娘现在已经认定是姑娘害了二少爷,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姑娘的。” 沈碧月听了轻轻应一声,单单一个花姨娘,她还不怎么放在心。 “墨笙你过来,我有事情交代你。” 墨笙凑过来,沈碧月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只见墨笙皱起眉,很是惊讶。 “姑娘,这……”触及沈碧月沉静淡然的眼神,她将满腹疑问吞了回去,姑娘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 “墨笙明白了。” 沈碧月倚靠在床头,发梢半干,摸去还有些湿润,轻轻揉开发尾,发未干,睡意已经袭来,可她一点都不想睡,甚至隐隐有些烦躁。 从沈庭则掉进小池开始,一切都和前世的轨迹不一样了。 前世沈庭则并未被人推进小池,也没有发生过北山女院一事,更不会这么早地见到怀王,虽说她的主动出击,也会导致事情发生的轨迹和前世有所偏差,但这一下,差得太多了。 因为豫王,所以有北山女院一事,有了墨笙,所以沈庭轩为了救她,和江燎立下协定。 “姑娘还不睡吗?明日不是还要早早地起来?”墨笙看沈碧月神情微带思索,便出声问道。 沈碧月回神,摸了摸发尾,“睡。” 墨笙前将帐幔放下,熄灭烛火出去了。 豫王府 偌大的浴池,水气缭绕,男人靠在浴池边,双臂往池沿两边一搭,身子往后仰躺,露出的胸口健硕,苍白的皮肤浸在浓郁水气。 雾气朦胧,仿佛有猩红疤痕浮出他的胸膛,若隐若现,宛如数条水墨游龙般缠绕,盘旋,狰狞着面目要冲出来。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闭着双眼,呼吸淡薄,下巴微微仰起,眉眼间隐约流露出一抹疲惫。 有脚步声接近,一个人出现在离浴池只有三步之遥的地方,手的漆黑托盘里盛着衣物。 “主子,该起来了。” 男人睁开眼,眼眸萦绕朦胧雾气,但下一刻他恢复了清醒,漆黑的眼珠抬起,一眼望去,漠然无波。 “我泡多久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喉间噎了些许沙粒一般,低沉到几乎听不清楚的地步。 “回主子,约摸有一个时辰了。” 没有想到自己一个闭眼,已经这么久了,邵衍低头一看,浸泡在水里的皮肤果然已经有点起皱了。 “玄衣叮嘱了,主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个药浴不可泡太长时间,否则对身子有损。” 邵衍从浴池里起身,长发懒懒散落,遮住了健硕的身,只留下一截劲瘦的腰身,他的手脚修长匀称,肌肤苍白到几乎透明,看不出一丝瑕疵,紧臀往一寸,有一颗小小的黑痣,更添性感。 单是这么一个裸露的背影,足以引起旁人的遐想,连天风这个经常看到他身子的人,无论看几遍也不会觉得腻,每每都要自叹不如。 套用江公子说过的话,那简直是天垂怜,天生尤物。 取过一旁软塌搭着的白色毛巾,轻轻展开,罩住了他的身体,毛巾大得很,几乎能拢住他的身子,邵衍紧抓着毛巾,随意擦拭了几下身子,天风又递一件宽松的玄色衣袍。 “主子可要在这里换衣?” “不必了,这么回去吧。”他待在王府里的时候,喜欢裸着睡,不爱穿衣,连那些格外柔软顺滑的里衣和裘裤也不爱穿,特别是在每次泡完了药浴,浑身都热烘烘的,穿衣更觉得是一种阻碍。 天风跟在他身后走出了浴池的内间,迎面而来一阵寒意,邵衍仿若未觉,他的发尾还有些滴水,水滴在袍面滑出一道垂直的痕迹。 “主子为何要让沈碧月盯着沈家人?若是她跟沈家人说了,那沈家人该警惕主子了。” “算不用沈碧月去打草惊蛇,他们也早开始防备我了,你当沈家人是傻子吗?”邵衍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说得有些不妥,立即纠正。 “他们虽然有些傻,可背后还有一个怀王,怀王与沈家早沆瀣一气了,只是表面功夫做得好,怀王又是个警惕心极强的,谨慎多疑,算有人去查,也查不到什么,而且沈碧月那个人,她和沈家有仇,不会坐看他们过快活日子的。” 这话有些荒谬,沈碧月是沈家的嫡女,算外头流言纷纷,沈家人待她也不好,可也不至于到仇恨的地步,况且给沈家找麻烦,对她又有什么好处?邵衍说得极为笃定,倒让天风有些不解。 “主子怎么知道她与沈家有仇?”他能说出这个话,应该是有所依据的。 邵衍轻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我只是猜测罢了。” 天风:“……” “虽然只是猜测,但我很肯定,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出错的。”观察入微向来是他的本事,况且她在他面前并无意掩饰这一点。 顿了一会儿,他忽然转变语气,说:“不过她和沈庭轩,倒是不像对兄妹。” 怎么忽然又扯到沈庭轩了,难道那个沈庭轩有什么问题? 天风问道:“主子可是在怀疑什么?” “在人前装得冷冷淡淡,泾渭分明,人后却兄妹情深得很,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有些问题,兴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说不定。”邵衍在房内的一张矮榻懒懒坐下,抵着榻边的矮案,从原本的语气嘲讽,说到后来,竟有些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来,眼里染几分兴味。 天风:“……”主子什么时候也对别人家的家务事感兴趣起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那个沈碧月是个极不可靠的,她知道主子的太多秘密,现在虽然和主子是合作的关系,但这艘船难保哪天翻了,能够多找些她的软肋,狠狠捏住也是好的,决不能让她有背弃主子的那一天。 “属下明白了,立马去查。”天风语气严肃地说道,邵衍瞅了他一眼,看他面色也跟语气一样严肃,像是在保证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本想开口说不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罢了,爱查查吧。 翌日,沈碧月起了个大早,刚用过了早膳,见菱花捧来一大碗的药汤。 沈碧月瞅了眼药汤,“这是什么?” “邱大夫给姑娘开的药方子,说是姑娘本脾胃虚寒,又落掉冰冷的湖,这身子再不调理,只怕以后气虚体寒的症状会愈发严重,不利于生育。” 沈碧月:“……拿出去吧,我不喝。” “姑娘,这是邱大夫亲自交代的,不能不喝。”菱花劝道。 “只有这一碗药吗?”她抿唇,有些不情愿。 “邱大夫交代了,只要喝这一碗药可以了。” 下意识舔了舔唇,她伸手拿过药汤,屏气闭息,一口气全喝了进去,她即便再怕喝药,也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喝完一抹嘴,这药汤的味道起当初邵衍给她喝的那一碗要好喝多了。 菱花送来一颗蜜饯,她摇摇头,并没有接,她有喝完药后不爱吃蜜饯的毛病,前世是如此。 在沈府的时候,喝的药都是最苦涩的,也没有蜜饯可以吃,后来养成了不吃蜜饯的习惯,到了邵远身边的时候,还被他心疼了好一阵,每次她生病,喝完药之后会给她送一颗蜜饯。 那时候还未与她相敬如宾,但也从未有过急切,守礼,却不亲昵,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的,只是相信他。 菱花悄悄吐了吐舌头,将蜜饯收起来,姑娘怎么不怕苦的,那药汤闻起来是一鼻子的苦味儿。 沈碧月喝了口茶,去去嘴里的苦味,才觉得好受了一些,放下茶杯,站起身。 “走吧,我们去逢明斋走一趟,祖父已经很久都没去朝了,这个时候应该都在逢明斋。” 181 她唯一的弱点(一更) 昨日刚发生了二少爷的事,姑娘这个时候自己送门,想做什么? 菱花的心里有疑问,却也没问,默默跟了去。 沈碧月到逢明斋的时候,正好在院门口遇了甘老夫人。 大清早的,还真是不怎么走运,沈碧月前,福身道:“月儿见过祖母。” 甘老夫人本是来找沈岐谈谈昨晚沈庭则的事情,却没想到会看到沈碧月,在她看来,沈碧月是推沈庭则下池的人,她应该躲在泊云居不敢出来见人才是。 看见她的瞬间,脸色立马沉了下去,二话不说,一个巴掌扇过去,她眼睛一闭,迅速往后一避,手掌带起的风刮过她的脸颊,有些痒痒的。 沈府的人怎么一个个爱扇人巴掌,偏偏还没个准头,这么被她避过去了,沈碧月想着,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捕捉到她眼里闪过的笑意,甘老夫人更是怒气勃发,喝道:“你害了则哥儿,还在这里幸灾乐祸,当真是个毒心肝的东西!祸害了沈家还不够,现在都敢害人了,我沈家没有你这样恶毒的姑娘!既然你回来只能祸害沈家,还不如趁早给我走!” 她微微歪头,脸是分外无辜的表情,“孙女何时祸害沈家了?祖母这个罪名,孙女可担不起。” “沈家以前从来都是平平安安的,自你回来之后,这府没过过一天的安生日子,这些不是你招来的,还能是谁!当初该将你送得远远的!” “祖母,您口口声声说孙女祸害沈家,又害了人,这些说辞可有凭据?” “这些还需要什么凭据吗?”甘老夫人冷冷一笑,像是在嘲笑她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会问出这种可笑的话来,“你没回来之前,沈家没这么多灾多难过,不是你害的,还能是谁!” “原来如此,沈家但凡有半点不幸,祖母都会把罪名扔到孙女的头。”她恍然,忽然放轻了声音,说道,“那能不能这么说,若哪一日沈家犯了谋反的大罪,祖母也会认为都是孙女的错,而并非是沈家筹划不当?这件事您若空口白牙地非要套在孙女的头,孙女是不忍” 甘老夫人变了脸色,厉声道:“你在说什么浑话!不想要命了吗!” “祖母以为是谁在说浑话,您空口白牙定了孙女的罪名,孙女敬您是长辈,并不能有分毫不敬,便事论事罢了。” 甘老夫人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一步,琼瑶扶住她的身子,看向沈碧月,目光有着些许斥责,“婢子是下人,不能说主子的半句不是,可大姑娘今日所言,却让婢子实在忍不住了,老夫人怎么说也是大姑娘的祖母,大姑娘说话这么没顾忌,甚至连半点的尊敬都做不到,还拿沈家来刺激老夫人,老夫人的身子本不好,被大姑娘这么一气,若是气出什么病来,大姑娘的心里是不是能较解气了?” 琼瑶的话字字句句都是站在老夫人的立场来考虑,丝毫没提到老夫人对她的污蔑与冷视,沈碧月微微一笑,“没事,我不怪你,你说得也有点道理,只是你怎么会以为我能够视而不见祖母对我的污蔑呢?” 琼瑶一噎,仅仅是一句反问,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也许在她的心里也是明白的,沈碧月压根没有什么大过错。 见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沈碧月继续说道:“祖母固然是长辈,可长辈非要我去死,我得引颈戮吗?轻荷嬷嬷曾经告诉我,为人不要作恶,否则会有报应的,佛家谒语也曾提到,福祸无门,唯人所召,这都是因果循环的报应,有些人平日里不做好事,没有善心,不会被老天眷顾,而有些人,无论遇到了什么事,到最后都会化险为夷,那是老天爷给福善之人的奖赏,祖母,您是个信佛的,这些道理,您应该孙女更明白才是。” 没想到会被她拿自己最信奉的佛学来反驳,这个机灵敏捷的劲儿,压根不是个不得台面的傻愣丫头能拥有的,甘老夫人登时气得满面通红,这个时候再没反应过来她的真实面目,那也算是愚蠢得太过了。 “你这个孽障!是我看走了眼,竟然会以为你是个简单的,果然,当初该听从大师的话,将你给丢……” “老夫人。”见甘老夫人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了,琼瑶连忙抓了一下她的手臂,又快又轻地喊了一声。 甘老夫人猛地住口,可怒气依旧未消,只是冷冷地瞪着沈碧月,那眼神凶狠得恨不得当场将她给撕碎了。 瞪人的气得要死,被瞪着的人却若无其事,眼眸一转,别有深意地看了琼瑶一眼,然后对着甘老夫人恭敬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还请祖母记得,若是没人来招惹孙女,孙女也断不会去害人,相不相信孙女,是祖母的事情,孙女并不强求。” 把话都说透了,这是她留给甘老夫人的最后一次机会,要不要选择相信她,是甘老夫人的事情,若是不信,那她们之间最后一丝的血脉羁绊也彻底断了。 尽管经历了前世那么惨烈的过去,但说到底,她内心对于亲情的憧憬还是没断干净,仍若有若无地留恋着,盼望着。 情,与希冀,这是她唯一的弱点。 不再和甘老夫人多言,她走进了逢明斋,对着看守在逢明斋外的小厮道:“烦请通报一声,说孙女沈碧月求见,关于昨晚有些事情想要告诉祖父。” 那小厮进去通报了,正在等候的时候,甘老夫人从后面追过来,没几步到了她身后。 “你见老爷子要做什么?”她将沈碧月刚才说的话完全抛到了脑后,一过来是质问。 “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禀告。” 甘老夫人自然不信她的目的那么单纯,正要再接着说,见小厮出来了。 “国公爷请大姑娘进去。” 沈碧月朝他点头,转头吩咐菱花,“你在外边等我,我一会儿出来。” “是。” 甘老夫人见沈碧月直接无视了自己,有些愤怒,可小厮将她拦在了外面,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碧月进去。 冷眼一扫,怒道:“滚开,我要进去。” 那小厮有些无奈,“老夫人,并未是小人不让您进去,而是国公爷交代过了,他和大姑娘谈事情的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 “他们谈的什么事情?”能让沈岐这么重视的,定不是什么小事,甘老夫人即便被怒气冲昏了头脑,也没失去了理智,对事情还是有着清楚的认知。 “小人不知。” 甘老夫人捏紧手心,半晌道:“他们之间能谈什么东西!” 她现在一心认定了沈碧月别有居心,无论沈碧月做什么事,在她心里都像是要迫害沈家的行径。 琼瑶无声地叹了口气,老夫人这么针对大姑娘,待她的态度甚至那些庶出子女还不如,连她看来都觉得有些过分了,老夫人宛如陷入了魔障,为了多年前六合大师的一句箴言,从此断决了大姑娘的一辈子。 这时候甘老夫人的注意力已经对准了菱花。 菱花茫然无措地跪下,“回老夫人,婢子什么也不知道,姑娘什么都没说,今早用过饭后,突然说要来逢明斋找国公爷,要婢子也跟着,婢子过来了。” 甘老夫人眯起眼审视着她,看她脸露出几丝真切的惶恐,确定她没有在说谎之后也只得作罢。 菱花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之后连忙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退去。 甘老夫人现在满身的火气,挑起这火气的偏偏还是自家姑娘,她作为一个丫鬟,除了祈祷姑娘早点出来外,也只能离远一点,免得恨屋及乌,又要将火烧到她身来。 琼瑶想着沈碧月这一进去,也没那么快出来,便前想劝甘老夫人先回去,等过会儿再过来找沈岐,可甘老夫人执拗地非要站着,她的心思已经不在沈岐的身,而是要等沈碧月出来。 她要看沈碧月到底想做什么,琼瑶劝阻不了,也只能放弃,和甘老夫人一起等着。 外边的人不知道,看似没动静的逢明斋里头不知不觉已经充满了剑拔n-ǔ张的味道。 沈岐盯着下头站着的沈碧月,“你到底要说什么?” 沈碧月笑道:“孙女的意思,祖父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我已经告诫过你了,别和豫亲王走得太近!你把我的话都当成耳边风了不成?”沈岐的声音隐隐有些怒意。 他还以为她真的是来说有关昨晚的事,是他将这个孙女想得太简单了,她的确是来说昨晚的事情,但所说的话,和事无关,却和人有关。 他怎么都没想到,沈碧月和豫王在私底下竟然真能扯关系,将他曾经警告过的话都抛在了脑后,只是走得近算了,现在竟然还敢拿和豫王之间的来威胁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182 祖孙谈判(二更) “我已经告诫过你了,别和豫亲王走得太近!你把我的话都当成耳边风了不成?”沈岐的声音隐隐有些怒意。 “孙女对豫王殿下有过救命之恩。”她如此说,一句救命之恩,已经囊括了太多的涵义,也足以窥见她的意图。 沈岐冷笑道:“有恩又如何,你以为凭你,还能对豫亲王挟恩图报不成?他可不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若是你动了这个念头,还是趁早收了吧。” “孙女可做不来挟恩图报的事情,只是祖父可能有所不知,豫王殿下曾在事后对孙女说过,这个恩,他会一辈子铭记于心。” 这压根不像是豫王会说的话,沈岐一点都不相信,朝她挥挥手,“你今日来,如果单单是说这件事情,出去,我不想听。” “祖父这么着急做什么,自然不只有这件事,孙女说过了,昨晚的事情,有些话还是需要来和祖父说一声。”沈碧月往前踏了几步,离沈岐更近,可声音也更轻,“孙女不仅是豫王殿下的救命恩人,更是豫王所查办的北山女院一事,至关重要的证人。” 这一句话,点到了最重要的部分,沈岐心里一惊,忍不住往前倾了身子,“少打哑谜,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说!” “连陛下都重视的事情,豫王殿下也不曾在人前提过半句,孙女敢说,可祖父您敢听吗?”她微微抬眸,眼里似是有嘲弄之意。 只是她说得却是没错的,天家人的秘密,岂是他们这些世族能轻易插足的。 沈岐面色有些微妙,沉默着。 沈碧月又说:“对于豫王殿下和孙女之间到底谈了些什么内容,祖父应该也问过大哥吧?可是祖父可曾想过,如果那些话真的被大哥听到了,他还能活着出来吗?” 沈岐的视线陡然锋锐,直直射向她,“昨天晚到底怎么回事?” 她轻笑道:“豫王殿下查的是什么事情,这自然是不能说的,说了可是要掉脑袋的,不过我还不至于会去害自己的亲大哥,昨晚在大哥进门之后,我将他打晕了,一直到豫王殿下离开,才让他醒过来。” 这倒是解释了昨日豫王为何会先出来,而沈碧月和沈庭轩拖了一段时间才出来,他那时看豫王出来的时候,面色难看极了,还以为是沈碧月在里头出了什么事情,触怒了他,如说,做了些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 “也是说,你和豫亲王独处了一个多时辰?”他沉声道。 沈碧月如何能看不透沈岐内心真正的想法,“孙女还记得,在豫王殿下审问孙女前,孙女曾问过祖父,是不是害怕孙女会对豫王殿下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沈岐的面色倏然冷了下来,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便等着她的下,果然,她又说道:“有些话,不是孙女不说,只是时候未到。” 正是因为时候未到,所以昨晚她什么都没说,而是把那些话都给憋在了心里,那是保护她的一把利刃,也是悬在沈家头顶的利器,只要谁敢让她不快,她立马能将那些话全盘都给说出去。 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沈岐,他猛地站起身,怒喝道:“沈碧月!难道你想背叛沈家吗?” “沈家从未将我当成自己人,又谈何背叛?”沈碧月的语气也跟着冷淡起来,“既然整个沈家都没人愿意我回来,为何当初非要接我回来,现在倒好,人人都看不惯我,事事要和我过不去,连祖母也是,祖父什么都明白,又何必把孙女当傻子糊弄呢?” “那些都是误会!” “误会?祖母当众怀疑孙女的清白,这也能算是误会?若真心把我当沈家人,首先想到的并非是去验证我的清白之身,而是找出那个害我落湖之人,祖父,您扪心自问,你们可是真心接纳于我?” “自然是真心的。”沈岐满腹的怒气已经逐渐平复,变得极度冷静,对此刻的沈碧月,不能逆,只能顺,她说得没错,对沈家来说,豫王是个极大的威胁。 沈碧月淡淡一笑,无论从沈岐的眼神,还是语气都看不到一丝真心,算是骗她的,也太过敷衍了,连费心假装都不愿。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些孙女心里都有数,也有眼睛去看,今日来,除了方才说的那些话,还要一事,要向祖父解释清楚。昨日二哥哥被人推进小池一事,不是我做的。” 话说得很是笃定,一点都不像是来解释的,更像是来跟他说一声,她是无辜的,仅此而已。 沈岐冷冷哼了一声,“你倒是能耐了,推人进小池,差点害死了则哥儿,那可是一条人命,你以为只凭你一句话,能轻易摆脱嫌疑了?” “既然是人命关天的事情,那也好办,请官府过来亲自追查真凶,这是最为公平的做法,祖父以为呢?”她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很是笃定他不会同意这个做法。 果然,沈岐面色一变,狠狠道:“沈碧月!” “祖父可不要轻易动怒,伤身。”她沈岐站得低,气势却丝毫不弱,也不惧怕沈岐的怒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孙女是沈家人,怎么说也要替沈家的名声着想,所以才没有惊动官府,昨日豫王殿下也问了我一声,要不要请官府过来查一查,孙女考虑到沈家的名声,还是拒绝了,所以今日便找祖父讨说法来了,孙女也不会逼祖父做任何违心的决定,只是府总有些人要和孙女过不去,父亲醉心朝事,夫人再怎么关心,终归不是孙女的亲生母亲,祖母又挂念大哥他们的科举考试,孙女实在是孤立无援,除了求助祖父,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虚伪!满口谎言!若是真的孤立无援,怎么还会这么冷静地用豫王来与他谈判?口口声声为了沈家的名声着想,却阳奉阴违地以沈家的前途,威胁他非要选择站在她这边。 “沈碧月,你真以为凭着一个豫王能够威胁到我?” “豫王殿下会不会对沈家有所威胁,这要看祖父怎么想了。不过孙女要提醒祖父,孙女并非喜欢做威胁那种不忠不孝之事,而是来跟祖父好好谈谈的,祖父可不要动不动把威胁挂在嘴,说得好像孙女是那不忠不孝之人一样。” 只是不喜欢做,而非不做!况且豫王对于沈家的威胁,不是光靠他的想法能改变的,如若不能拉拢豫王,对沈府一样都是极大的威胁,可豫王哪里又是那么好拉拢的。 沈岐觉得有一口气不去,下不来,生生噎在喉间,让他想说话,都觉得要难受极了,作为沈家的家主,他何曾遭受过这样的胁迫,连豫王本人和孟廉,平日里也只是旁敲侧击地气气他,还不如这个亲孙女来得心狠,且明目张胆。 “孙女方才所言,还请祖父考虑考虑,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祖父也应该希望孙女做那载舟的水吧。” 将自己喻做水,沈家喻做舟,让沈岐来选择,沈家要兴盛,还是衰败。 沈岐自然听出了她的意思,扶着桌案的双手用力,不由得冷笑,真好!好一个厚颜无耻之人!难不成她还想做沈家的掌权人?活了这么多年头,他没见过一个她要更无耻的,其赖皮程度直逼孟廉,真不愧是外祖孙! 可沈碧月却觉得,自己也是遗传了沈岐的,从头到尾一直在维护自己的风度和脸面,否则早和沈岐翻脸算账了,还好沈岐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不然真要吐血了。 看着沈岐的面色由青到紫,再到黑沉如锅底,然后变回青白,这神情变幻难测的,像戏子唱戏变脸,格外有趣,她静静站着,观看着头那位沈家家主的挣扎。 沉默了好一会儿,沈岐问道:“你想要什么?” “在这个沈家,祖父能给我什么?” 沈岐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冷声道:“你想要我的庇护?” 她现在在沈家的地位很是尴尬,身份是尊贵的嫡女,却不受人尊敬,他是知情的,却没心思管,对于一个多年前已经厌弃的嫡女,像是他手丢掉的一颗棋子,没有再重新拾起的可能性。 现在她以豫王这股势力为由,重新站到他的面前,要他的庇护,可以说是威胁,也能说是交换。 正当他还在头思虑难定的时候,听到下面传来少女一声冷冷的笑,“我要您的庇护做什么?” 183 局面逆转(一更) 沈岐心里一跳,看到站在下面的少女挺直着腰杆,眉梢微挑,眼里带着些许嘲弄。 “即便是庇护,也耐不住有人要跟我过不去,祖父的这个庇护又能容我在沈家安定多久?”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要掌权整个沈家不成?” “孙女没那么大的胃口,还吞不下这个沈家,起庇护,孙女更想要的是祖父的纵容,要让外人都知道,只有我才是祖父最重视的嫡女。”她微微歪头,恬然一笑,“这个买卖并不亏,祖父觉得如何?” 要一个纵容,让她在沈家可以肆意妄为,横行霸道的纵容,要庇护来得更有用,只有得到反击的机会,才能将那些意图不轨的人y-i次忄解决干净。 她这个要求,并不难做到,可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府里捧高踩低的人多了去,她在沈家的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暗受了多少人的欺辱,若是他突然表现出对这个嫡女的重视,还纵容她肆意妄为,那这个沈府真该翻天了。 像是看出他的担忧,沈碧月说道:“祖父尽管放心,孙女还是懂分寸的,无论如何行事,都不会置沈家的名声于不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与沈家可是一条绳牵着的蚂蚱。” 沈岐闻言,眼闪烁着复杂的光,“好,我答应你的要求,可前提是,你不得做出任何背叛或是有损沈家声名的事情,否则别怪我不顾祖孙情面。” “这是自然的。”她微弯眼角,看着竟有种纯善可人的憨态,可沈岐现在却深知,那只是她伪装的一面。 “你出去吧。”事情谈完,该赶人了,沈岐现在当真一眼都不想看到她,一看心烦,再看眼疼心口疼,莫名有股火气要蹭蹭地往冒。 “祖父这么着急做什么,孙女今日来,也是为了二哥哥被人推入小池一事来的。” 短暂的沉默后,沈岐定定看了她一眼,忽然扬声喊道:“今朝!” 没一会儿,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从外面推门进来,长相清秀,他拱手作揖道:“国公爷有何时吩咐?” “今后不用问瓷在偏室待了,让她过来,以后去泊云居伺候大姑娘。” 今朝有些诧异,但还是点头,转身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二十来岁年纪的女人,穿着朴素,可身的气质却分外淡然沉静。 “婢子问瓷,见过国公爷。”她微微侧身,朝着沈碧月颔首,“见过大姑娘。” 不用沈岐说,她也知道问瓷的身份,她是今朝的孪生姐姐,而今朝是沈岐身边侍奉的书童,也是他最信任的心腹,问瓷也同样伺候在沈岐的书房,只是平日里都在偏室里抄写卷宗,并不怎么经常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今朝如此,那问瓷也同样划在沈岐的亲信范围之内,将她派去伺候沈碧月,等于承认了沈碧月在沈家的地位,同时,有问瓷在沈碧月的身边,也再没人敢轻易动她。 沈碧月微微一笑,福身道:“那孙女谢过祖父了。” 和问瓷一同走出逢明斋,甘老夫人还等在外面,看到问瓷的时候,她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问瓷!”喊出这一声,她的眼神倏然刺向沈碧月,“老爷子将她派给你了?” 沈碧月也是很佩服老夫人的耐性,仲春的气候虽然回暖了一些,但大清早的站在外面还是天寒地冻得很,她和沈岐在里面谈了有将近一个时辰,她竟然也真的在外面等着。 看她面色微微有些发白,缩在袖里,捧着暖炉的手也不住轻轻颤动着,觉得有些可怜,她本该还在寒禅寺为沈庭轩他们祈祷的,为了她,为了对付她,才被人从寺里给叫了过来。 “祖母怎么还在这里?”沈碧月有些惊讶,随即又笑了,“祖父只是问了孙女几句话,并没有为难孙女,祖母不必为孙女太过担心,大冷天的还非要站在这里等着,孙女多过意不去。” “谁在等你!”甘老夫人被气得都不知道要怎么回话了,怎么这个沈碧月愈发厚颜无耻了! “祖母是总爱这么口是心非,只是孙女还有事,不能陪着祖母了。”沈碧月说着,忽然放低了声音,给她一个忠告。 “祖母现在最好不要进去,祖父正窝着火呢,逮谁骂谁。” 沈岐不会无缘无故发火,惹他生气的人是谁,单凭这句话已经是昭然若揭,只不过惹了沈岐还能全身而退,身边还带着沈岐身边的亲信婢女,甘老夫人作为他的枕边人已有数十年,如何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由此看来,局面已经被完全地逆转了过来,仅仅在这一个时辰的功夫。 死死瞪着沈碧月,甘老夫人咬牙道:“你做了什么!” “孙女什么也没做,可能是祖父较疼爱孙女。”沈碧月侧过眸对不远处呆呆站着的菱花喊了一声,“还不过来。” “孙女先走了,改日得了空,再去常春院拜见祖母。” 说完也不去看甘老夫人什么脸色,从她的身边极快地走过,不给她半点开口的机会。 走出老远一段路,菱花看了眼旁边走着的问瓷,吞了吞口水,莫名觉得有些畏惧,便把满腹的疑问都给吞进肚。 “菱花,你先回泊云居。”沈碧月突然说道。 菱花愣了一下,连忙应下,“是。” 她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巴不得赶紧走,这个问瓷实在是太恐怖了,一句话不说,光是一脸的面无表情能让她莫名觉得害怕,压根不敢在她面前造次,不愧是沈老爷子身边的亲信婢女,连行春和她也完全不能,实话说起来,行春还是挺和蔼的。 菱花走了之后,沈碧月转头看问瓷,那张和今朝一样清秀的脸没有半点情绪,“你不好我支走菱花想要做什么吗?” “主子做事,下人服从,不该有半点疑问。” 微微挑眉,这个回答倒是让她很是满意,“我也没什么事要你做的,先陪我去趟芳菲苑探望二少爷吧。” “是。”问瓷颔首,脸看不见半点好与疑问,有的只是面无表情。 沈碧月突然想到了天风,在这一点,她倒是和天风像得很,一样的面无表情,除了自己的主子,没人能让他们流露出属于自己的情绪。 轻轻摇头,暗笑自己又多想了。 快到芳菲苑的时候,远远看到一个人站在一棵树下,手边还挎着一个小竹篮,里头还放着两个长条形的盒子,包装得精致,一看是装了好东西的。 挎篮子的正是墨笙,她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看到沈碧月连忙迎来,嘟嘟囔囔道:“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姑娘真要拿这个去送给二少爷?” “怎么了?”看她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沈碧月不禁失笑,“算送,送的也是我的东西,你心疼什么?” “替姑娘心疼呀!二少爷那一看不是什么好东西,连死了都要拉姑娘做垫背的,现在会这样也是活该!”看到沈碧月身后的问瓷,她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胡说些什么呢!”伸手从她挎着的篮里拿过那两盒东西,反手敲在她额头,神色颇有些不赞同,可眼神里分明写满了笑意。 “让你取个东西在这里等我,你偏偏拿了个竹篮子装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街买菜去了。” 墨笙摸摸额头,看着沈碧月的笑脸,一双水眸微弯,虽然在她的眼眸深处还徘徊着浓郁的冷漠,可起初见时的冷漠无情,宛如死水一潭,现在的她要生动许多,也温暖许多。 即便现在和沈碧月还是各取所需的关系,但她更喜欢现在的沈碧月,更有人情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亲近她。 沈庭轩告诉她,沈碧月险些轻信他人谣言冲去芳菲苑找她的时候,她内心是非常复杂的,没想到沈碧月平素对她冷冷淡淡的,也不是很关心,在这个眼线盘踞的沈府里,竟然会为了她涉险,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也知道沈碧月并不屑这种感动,那是个面冷心热的,将自己的真心封闭起来,不走近别人,也不让人走近,所以她也没有表现出异样,一如既往地和沈碧月相处着,只是无形,在言语和举动间多了几分亲近。 沈碧月打发了墨笙回去,不远处是芳菲苑,前敲门。 一个丫鬟探头出来,惊道:“大姑娘。”随即砰的一声把门关。 沈碧月:“……” 吃了个闭门羹,却不尴尬,依旧静静等着,像是笃定这个门一定会再次打开,果然没过一会儿,门开了,这回出来的不是那个丫鬟了,而是怒气汹汹的花姨娘。 “沈碧月!你竟然还有胆来!” “姨娘好,我是来探望二哥哥的……”礼貌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花姨娘的冷言冷语给打断了。 “人已经被你差点弄死在水里了,你还想来看什么笑话!别说探望了,连这个芳菲苑,我也不会让你踏进半步!” “姨娘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二哥哥不是我推下去的。” “已经有人看到则哥儿是去找你的,如何不是你推的?你莫要以为自己是沈家的嫡女了不起,则哥儿怎么说也是沈家的人,你害了则哥儿,我不会轻易放过你!我告诉你,则哥儿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是拼死,我也会拉你去给他陪葬!” 面对花姨娘这么尖锐激动的模样,沈碧月并未有半点害怕,面淡淡的笑意依旧,“花姨娘,我已经说了,二哥哥不是我害的,您用不着这么激动。” 花姨娘在心里已经认定了沈碧月是推沈庭则下水的人,又如何会信她所说的话,当下便冷笑道:“哪个害人的会承认自己害过人?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则哥儿能醒过来最好,否则我拉你同归于尽,堂堂沈家嫡女,竟然在府内私会男人,想必会有很多人对这个事情感兴趣的。” 自从她将事情闹到了豫王面前,沈植已经发了怒不见她,连昏迷的沈庭则也不来看一眼,沈老爷子更不用说了,恨她恨得牙痒痒,失去了沈植的宠爱,自己的儿子又昏迷不醒,花姨娘如何能承受得了这一连串的打击,只得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到了沈碧月的身。 “花姨娘,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说话为好,否则有什么不该被听见的消息传了出去,只怕您和二哥哥都没法在府里待下去了。” “怎么?敢和野男人私通,还怕被人知道?” “姨娘,您还是收敛些为好,您在府里怎么说我都行,可这些话要是传到了府外,只怕祖父会我更生气的,你说是不是,问瓷?” 花姨娘布满冷嘲的面色猛地一僵,问瓷? 184 谁是凶手(二更) 问瓷看了花姨娘一眼,回道:“国公爷最不爱人乱嚼沈家的舌根。 ” 单单一句话,已经足够令花姨娘的心沉到了谷底,怎么回事,沈老爷子身边的问瓷怎么会跟着沈碧月,难道是老爷子授意的? 见花姨娘的面色有些难看,沈碧月这才慢条斯理道:“我是不是害了二哥哥的凶手,不妨进去谈谈,我倒是不怕姨娘将事情闹大,只是怕祖父迁怒于姨娘,到时候连累二哥哥一起被赶出去,那太可怜了。” 花姨娘狠狠一瞪眼,眼满是怨恨之色,但她终于还是很不情愿地让开了身子。 沈碧月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抬步走了进去。 花姨娘是个死鸭子嘴硬的,嘴说着要跟她同归于尽,可终究都是气话,她心里清楚得很,沈植的宠爱和沈庭则是她在沈家立足的唯一依仗,现在沈植不愿见她,沈庭则又成了那副模样,如果这个时候再去惹沈岐发火,那她也用不着等沈庭则醒了,直接被扔出府了事。 进了芳菲苑,关门,沈碧月也没进房里,在前院里的石桌边坐了下来。 扫了眼周围的下人,“还是让他们都下去吧,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怕他们都不适合听。” 花姨娘在石桌边站着,一副不打算和她好好谈的模样,沈碧月笑了一下,“问瓷,主子谈话,下人该如何?” 问瓷一听便懂,微微颔首道:“婢子这退下,大姑娘若是有事,高声唤婢子是。”说完站到了离她们极远的地方,远到听不见她们的谈话。 问瓷在沈碧月身边,代表着沈岐,作为沈岐的人,她都会乖乖听从沈碧月的话,遵从沈家家训做出退让,这让芳菲苑里的其他下人看了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这些惴惴不安的人里面,自然也包括了花姨娘,她瞪着沈碧月,咬咬牙,最终还是挥手屏退了下人。 “祖父相信我的清白,将问瓷放在我身边是最好的证明,那么姨娘呢,是否依旧认为是我害的二哥哥?”她简明直白地挑开了话题。 “老爷子被你懵逼,我的眼睛可没瞎,心也没瞎,你之前和则哥儿有过节,兴许是被则哥儿无意看见了你和陌生男人私会,这才shā're:n灭口!” “那晚我的确是想来找二哥哥,因为我听到有丫鬟在私底下说,我的贴身丫鬟墨笙被人逼进了芳菲苑,她本来应该被杜嬷嬷带去了老夫人的常春院,如何又会出现在芳菲苑呢?”她收敛了笑意,眼神锋锐,直逼花姨娘,虽然是坐着的,可那气势却生生胜了花姨娘许多。 “姨娘有账想找我算,正好,我也想找姨娘算算账,我的丫鬟为何会出现在芳菲苑呢?” “不可能!我从来没在芳菲苑里见到过其他的丫鬟!”花姨娘断然否认道,她甚至怀疑沈碧月为了开脱自己的罪名,已经开始胡说八道了。 可看沈碧月一脸淡然自若地坐着,一点说谎的痕迹都看不出来,反而坦然得很。 “当日有两个丫鬟说闲话,正好被我听到,我便让菱花记住她们的模样,而她们所说的闲话正是关于二哥哥和墨笙的,若是姨娘不信,我马让那两个丫鬟过来说清楚,这世没有空穴来风的谣言,定是有人看到了什么,才会传出这样的谣言,可那日,墨笙分明是被夫人身边的杜嬷嬷给送去了老夫人那里,转头又到了芳菲苑,我若不向姨娘讨说法,难不成还跟昏迷不醒的二哥哥讨去吗?” “绝对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人!如果她真的在芳菲苑,你怎么可能还会这样平静?” “那是因为她毫发无损,若是她出了事,姨娘以为您的芳菲苑还会这样安宁吗?” “这一切都是你一个人的说辞,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是假!而且我院里的下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你和一个陌生男人并肩走去了小池,这点你要怎么解释?” 沈碧月闻言,微微倾身朝向花姨娘的方向,抬眸看她,“如果说,那个人是我大哥沈庭则身边的书童呢?” 花姨娘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你是说空篱?这怎么可能,我院里的下人说过,那个男人根本不是府里的人,更别说是沈庭轩……” “怎么不可能!听说那个下人只是看到我和另一个男人的背影,既然没看到正面,怎么能确定那个男人不是府里的人?”话锋一转,她按捺下性子解释着。 “我出事之后,大哥压根没来看过我一眼,可我醒来后却无意看到空篱出现在泊云居外,我才去追他,想问他些有关大哥的事情,从泊云居到青鸣居,间势必要经过芳菲苑,我和空篱说话并不想被人看到,所以绕过小池去了另一头,并未在小池久留,也从未看到过二哥哥,姨娘若是不信,可以去向空篱求证。” “不可能,你一定是骗人的,”花姨娘喃喃道,身子不由得一滑,坐了下来。 沈碧月看出她眼里的动摇,继续说道:“姨娘,犯人若不是我,也是这府里的人,沈府的守卫向来严格,没人能够轻易混进来,加那日豫亲王来沈府问话,更是没人敢挑那个时候来犯事,您不想抓住害二哥哥的凶手吗?” 花姨娘盯着她,眼似是怀疑,不信,困惑,满腔无法发泄而出的愤怒,“不,是你!有人看到了你!” 她如此顽固地重复着,沈碧月也耐心的很,淡淡道:“shā're:n灭口这个理由已经走不通了,那么二哥哥出事了,我有什么好处?只是因为有过节,在沈府里头shā're:n?姨娘您好好想想,这件事情一旦有了结果,谁获益最大?若非二哥哥出事,姨娘也不会闹去豫亲王面前,失去了父亲的宠爱,甚至被祖父厌弃,到时候即便二哥哥醒来,因着姨娘的缘故,受到的待遇也会不一样,要不是让姨娘远离二哥哥,这两种情况,哪个都是有可能的。” 花姨娘听到后来,嘴唇死死咬着,泛出青白色,放在膝的双手紧握成拳,那是愤怒到了极致,深深压抑住的表现。 见她沉默不语,沈碧月忽然站起身来,“该说的话,我已经都说完了,信不信在姨娘,墨笙这笔账,看在二哥哥还昏迷不醒的份,暂且先留着不算,现在我要去探望二哥哥了。” 花姨娘猛地抬起头,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听她说:“这件事我已经向祖父请示过了,祖父允许我去探望二哥哥,我虽和二哥哥有过节,但却没到非得弄死的程度,姨娘若是不放心,可以在一旁盯着,看我有没有做什么手脚,还请姨娘看在祖父的面子,通融通融。” 她都说到这种程度了,还搬出了沈岐,问瓷在边,沈岐的意思不会有假。 花姨娘闭了眼,然后睁开,“好,你和我一道去。” 沈碧月转头看向问瓷,打了个手势,要她留在院里,自己则和花姨娘进了房里。 摆设干净,还有淡淡的安神熏香,一看是有人每日精心打理的,丫鬟两个守着外面,两个守着里边,站在外间不进去,她随着花姨娘一路进了里间,在靠墙的大床看到了沈庭则。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躺在床,双眼紧闭,面色青白,嘴唇也泛着白,看起来像是一个毫无生气的人偶。 掩住眼的讥诮,沈碧月刚要往前走近一步,被花姨娘拦臂挡下。 “我准许你探望,不代表对你放了心,你不许接近则哥儿!” 她想了一下,随即点头,“姨娘的话也不无道理,那我可以看看二哥哥落水那日换下的衣物吗?” “丢了。”看到沈碧月皱起眉头,花姨娘竟莫名有种做错事情的感觉,硬邦邦地解释着,“那种东西晦气,怎么可能还留在身边,我那日让人换下来之后,让丫鬟拿出去扔了。” 185 小少爷不见了(一更) “扔去哪里了?” “这……”花姨娘迟疑了一下,扬声唤来了门外守着的丫鬟。 “昨儿个让你们扔掉的衣服,现在在哪里?” “姨娘吩咐要处理掉,婢子剪碎烧掉了。” 沈碧月闻言,眉头拧得更厉害了,花姨娘看她神色不对,心里也有些不安,“怎么了?那衣服怎么了?” 她没回答,只是侧过头看了眼沈庭则,然后突然转身出去了,花姨娘被她这番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也莫名烦躁起来,脚步紧紧地跟了出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啊!走来走去的又不说清楚!作弄人玩吗!” 刚追到院里,见沈碧月已经将两个包装精致的长条形盒子放在石桌,抬眸看她,淡淡道:“二哥哥的衣物头可能还留着凶手推二哥哥下水的证据,没想到姨娘竟然这么轻率给丢了,看来当初十分笃定是我害的二哥哥。” 花姨娘停住脚步,神色怔然,刚刚没听错吧?她说则哥儿身的衣服有凶手留下的证据? “不管怎么样,既然唯一能找到凶手的证据丢了,那最后若是找不到凶手,也怪不得谁了。人,我今日来探望过,礼,也送到了,这里面装着的是两根犀灵芝,磨粉煎熬,分六天服用,听说二哥哥还吊着一口气,这东西敢不敢用,全看姨娘想不想救二哥哥。” 花姨娘扶着门框的手一紧,五指紧紧扣住门框,长长的指甲抵着坚硬的木板,传来十指连心的疼痛,可她仿佛没有感受到,心里泛起的懊恼情绪像是一股洪水巨浪,在顷刻间盖过了之前所有的怒气与怨恨。 虽然摸不清沈碧月说的是真是假,可若要是真的,那衣裳真的留下了凶手的痕迹,那么烧掉了衣裳,是不是代表那个害她则儿的人也找不到了? 花姨娘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微微一抬眸,看到了站在门边,看起来有些惴惴不安的丫鬟,火气一下子来了。 猛地一下冲过去,劈头盖脸是一顿打,“贱丫头!都是你的错!让你烧!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下贱的丫头!” 又是扯头发,又是手脚并用地踹,那丫鬟不敢还手,也不敢叫,满脸都是委屈,想哭也不敢哭,只能默默忍受着花姨娘的毒打。 其他丫鬟站在一边,默契地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只是心里漫过一阵凉意。 在二少爷出事前,她们最怕的是二少爷,芳菲苑里的丫鬟们,眼看着每日身带伤的也越来越多,可他出事后,花姨娘也变得暴躁易怒起来,动不动打骂下人。 不管二少爷醒不醒,她们呆在芳菲苑里,都是没有出头日的。 走出芳菲苑的时候,沈碧月突然问了一句,“你会看唇语吗?” “略懂一些。” 沈碧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往下问了,问瓷抬眸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少女,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心思却让人难以揣度,完全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回到泊云居的时候,正碰菱花,她的神色有些急切,差点一头撞到沈碧月的身。 “出什么事了?” 菱花虽然着急,但也不是个莽撞的人,她眼神瞟向问瓷,欲言又止。 “问瓷是祖父派给我的,若是事关沈府,但说无妨。” 这话提醒了菱花,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以问瓷的聪明,不会听不出来,但她仍是面不改色,神情淡然,像什么都没听到。 “姑娘,是小少爷不见了。” “小少爷?”沈碧月陡然反应过来,她们说的是秦可,神色立马冷凝起来,“怎么回事!” “婢子也不清楚,早离开的时候,小少爷分明还在屋里睡觉,小少爷平日里的起居都是婢子安排了专门的丫鬟负责的,一般没有人敢随便去打扰,可婢子回来的时候,小少爷已经不见了。” 秦家的小少爷是豫亲王寄放在这里的,算没有豫亲王这层关系,单单一个秦家,足以让他们重视这个孩子了。 “整个院子都找过了吗?”面对这种事,沈碧月表现得很冷静。 菱花摇头,“已经找了不下三遍,连一个小角落都没放过,可依旧没小少爷的影子,婢子这才想去找姑娘。” 沈碧月抿唇想了一下,“你先不要慌,这件事情不能传出去,问瓷,你去通知祖父,说秦可不见了。” 问瓷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马去了。 “召集院子里的所有丫鬟婆子,我要问话!” 问瓷一走,沈碧月的脸色马沉了下来,冷肃的面色,冰冷的眼神,仿佛能散发出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势,直压得人心口喘不过气来,莫名感到畏惧。 “婢子这去。”菱花不敢多想,连忙去叫人了。 这个消息传到沈岐耳朵里的时候,沈岐显而易见地变了脸色,立马让人唤了冯伯过来。 “老太爷送我的一尊金雕雄狮不见了,马封锁府衙,去各个院落里面搜查,今朝,你和冯管家一起去。” 冯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今朝,“是,老奴这去。” 一场兴师动众,彻头彻尾的搜查开始了,听说沈岐院里有东西不见了,一个个都开始坐立不安起来,生怕自己的院里搜出了沈岐的东西。 拖人下水,栽赃嫁祸,这是世族大家里常见的手段。 为着这一场失窃风波,沈府彻底乱了。 被搜查的人坐立不安,人心惶惶,下达搜查命令的沈岐压根也坐不住,站起来在案前来回踱步,面色看似镇定,一点也不慌张,可随着时间流逝,一点消息都没有,他的心里也渐渐蔓延起不安来。 秦可的失踪,沈碧月有责任,她是负责照顾秦可的人,如果真要追究起来,把她交出去顶罪也是可以的,但他作为沈家的家主,秦可是在沈家失踪的,他也脱不开责任。 到时候,若整个沈府都搜不到秦可的踪迹,这可怎么办,不说豫亲王那边无法交差,说秦家,要是让秦家知道了,惹怒了他们,沈家完了。 脚步一顿,他的心里也是一沉,已然开始盘算起后路来了,如果真的找不到秦可,该要怎么应付豫亲王和秦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小厮来报,“国公爷,国公夫人求见。” 沈岐正心烦,不耐烦道:“不见!” 过一会儿,小厮又来报,“国公爷,国公夫人说今日非要见您。” “见什么见,我这里忙得很,让她回常春院里呆着!” 沈岐的语气很不好,脸色也很不好,那小厮不敢再多说,出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报,“国公爷……” “都说了让她别来烦我!” “国公爷。”又换了个平淡的声音,沈岐听得熟悉,回头一看是冯伯与今朝,脸色稍稍一缓,眼神却急切,往前迈了两步。 “怎么样?找到人没?” “老奴搜遍了府内各个院子,都没看到金雕雄狮,主子,有没有可能是府外的人潜进来偷的?” 沈岐脸色黑沉沉的,活像压了漫天的乌云,“没找到算了,先下去吧。” 冯伯出去了,今朝却没走。 “怎么样?当真没找到秦可?”他让今朝跟着去,是要今朝亲自去查看,只有今朝的话,才可信。 “冯伯带人搜查院子的时候,小人也去周围的庭院山石看过了,没有任何发现。” 今朝的回答和冯伯一模一样,完全没有一点发现,秦可真的从沈府里失踪了,一想到这个,沈岐觉得头越发眩晕起来了,身子晃了一晃,今朝连忙前扶了一把。 “主子,你没事吧?” “没事,可能是一时着急了。”沈岐稳住了身子,推开今朝的搀扶,看向问瓷,“你去泊云居和大姑娘说一声,看她如何回答,再回来禀报。” 问瓷离开后,沈岐便走回案后坐下,伸手揉了揉额角。 今朝迟疑道:“主子最近好像经常头晕,要不要请府医过来看看?” ------题外话------ 下一章预告:豫王遇袭受伤。 186 豫王失踪(二更)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被府里那些不长进的东西给气的。 ”沈岐一提到这个来气,“本来一个个不是省心的,现在又多个天天闹腾的,沈家没太平日子过,再这么下去,迟早要被她给气死!” 牵涉到沈碧月,今朝也不好再多言。 问瓷很快回来了。 “主子,大姑娘出府去了,不在泊云居。” “出府?府门不是都已经封锁了吗?她怎么出去的?”沈岐面色一变,撑着案面又站了起来。 “应该是在冯伯封锁府门之前出去的。” 秦可都还没找到,她还出去瞎跑什么! “这个混账东西!”他气得伸手重重拍着桌案,一股眩晕感再度袭来,他险些站不住脚,幸好今朝一直注意着他的情况,及时来扶了一把。 “今朝,你去告诉冯管家,让他派人守在偏门,若看到大姑娘回来了拦住她,和她说,若是找不到秦可回来,别进府了!” 急火攻心的沈岐只顾着找人发泄怒火,完全忘记了询问她是为什么出的府,眼下秦可并不在沈府,那有可能是去了外头,沈碧月的出府,也可能是找秦可去的。 问瓷动了动嘴巴,见沈岐怒气冲冲地甩袖进了内室,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去泊云居的时候,丫鬟婆子们都跪了一地,菱花站在旁边看着,看众人的面色都有些惨白,应该已经经历过一场极为严厉的盘问。 问过菱花,这些人已经跪了有两个多时辰,可冯伯从封锁府门,到派人搜查整个沈府,花了将近三个时辰的时间,也是说,沈碧月是在冯伯封锁府门之后出去的。 发现她会唇语,是大胆猜测,也是观察入微,盘问过下人后立马出府找人,是决断利落,能在府门封锁后溜出去,只能说明她是爬墙出去的,府门封锁后,没有冯伯手的钥匙,是决计开不起来的。 这个大姑娘,看来还真是不简单。 沈家丢了秦可的消息,豫王府第一时间收到了。 只是当家主子并不在府内,能够左右决策的天风也不在,坐在七杀阁的玄衣看着天府阁那边送来的消息,面色难得凝重。 天府阁和七杀阁都是豫王一手创立的机构,总部建在豫王府的地底下,暗进行活动。 天府为,负责搜集情报,七杀阁为武,负责领导行动,玄衣正是七杀阁的领头人。 送消息的人说:“衡芜大人说,他知道秦可的下落。” 一身红衣的玄衣急促点着桌面的手指一顿,忍不住骂道:“毕衡芜什么意思?人是他说失踪的,现在又说他知道,耍弄老子玩的?” “衡芜大人说,知道玄衣大人性子急,所以更要慢慢说。” 玄衣:“……”咬牙切齿地捏紧拳头。 “玄衣大人莫冲动,衡芜大人说先将主子找回来要紧。” “我怎么知道主子去哪儿了!他天府阁刺探情报的本事那么厉害,怎么不晓得去找主子!” “衡芜大人说,没有主子的授意,天府阁不能随意探查主子行踪。” “什么都不能说,要你们还有什么用!滚滚滚!”玄衣随手拿过案一个茶杯,嗖的一声砸了过去,那人脚步一移,迅速闪开的同时,一脚勾住茶杯,又将茶杯给甩了回去。 “大人接好杯子!” “趁早滚蛋!”玄衣抬手接住茶杯,他是个暴脾气的,哪里能听人叽叽歪歪半天还说不到重点的,没当场踹桌子已经很给天府阁面子了。 “那属下告辞了!” 瞪着那人消失在门外,玄衣嘟嘟囔囔着,“主子这什么破毛病!哪天真的失踪了也没人发现!” 声音细如蚊虫,不凑到他唇边,压根听不清楚,这也是怕被人听见,省得有些人闲得发慌,跑去主子面前告状,给他背地里来一刀子。 只是过了没多久,天府阁的人又来了。 玄衣远远地看到人影,抓着茶杯又要扔,那人见状不好,隔着老远用传音入密。 “大人,主子遇袭了。” 玄衣陡然坐直身子,“遇袭?在哪里?” 那人安稳地进了门,开口说:“在离北山女院最近的一间客栈,名清风小筑。” 玄衣微微眯起眼,在北山女院附近,看来主子要钓的大鱼终于现身了,只是怎么会弄到被袭击的地步。 “主子伤势如何?”他起身,打算过去看看,主子的身子一直都是他在调养治疗的。 那人犹豫了一下,“大人,主子还没回来。” 身子一顿,玄衣冷眼一扫他,“你说什么?那他现在在哪里?” “天风大人传回来的话里只说了地点和主子遇袭的情况,主子将人给引走了,他现在也不知道主子去了哪里。” 一语成谶。 玄衣脸所有的喜怒瞬间消逝不见,面p-i紧绷,恨不得立马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刚刚不该说什么主子失踪的蠢话,现在倒好,成真了,连着秦可,两个人都不见了,情况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你去告诉衡芜,让他马调出府卫,寻找主子下落!”已经没有时间再耗着了。 “大人,现在不可轻举妄动,这次与主子发生冲突的是鬼手,已经惊动了秦大人,他正领着一众亲卫在城里巡察。” 亲府左郎将秦召,原本为监察御史,自郑经一案结束后,便被皇帝调到了亲府任左郎将,拥有调集亲府卫的权力。 从正八品升至正五品,明眼看着是提拔,可实际,亲府卫的官员都拥有显赫的家世背景,为高官权贵的子孙,起一般人来,更是难以驯服,不听管教,秦召年纪轻轻,性子又孤高冷傲,如何能管得动这群纨绔子弟。 这事还是与张家有关,秦召动了郑经不要紧,这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可郑经是张家关照去的,郑经犯下这等恶事,等于在否决张家看人的眼光,科举考试即将到来,监考官的人选未定,出了这种事,张家怎么还有脸再推举人去,这是皇帝在替张家出气。 “鬼手那群不省事的,净会给人添乱,他们这么一闹大,只怕惊动的不只是秦召,还有头的那一位。”玄衣沉吟了一下,很快做出了决定。 “府卫不用出去,你马替我去通知一声雪林,让他调集十名暗卫,务必要尽快将主子找回来!” “是!” 那人离开后,玄衣的脸色依旧没有半点放松,一身红衣衬着他冰冷妖艳的脸,有几分冷魅嗜血的味道,眼里一闪而过的担忧柔和了他身的冷厉之气。 这个关键的时候,风被派去沈碧月的身边,要是风在,主子定然不会出今天这样的状况,希望雪林能赶在皇帝的人前面找到主子,否则让鬼手的阴谋得逞,主子真的危险了。 沈府外的一个僻静角落,沈碧月静静站着,也不知道在看哪里,嘴里说了一句,“出来,我知道你还跟着我。” 话音刚落,看到一道黑影闪过,旁边的墙瞬间倒挂下来一条人影,全身几乎都被黑色的劲装所包裹。 墨笙从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风,冷不丁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 “秦可去哪里了?” “沈姑娘问我?”风的语气莫名有些诧异。 “你一直跟着我?” “没有。” “我没耐心和你废话,秦可的下落,你们豫王府是知情的吧。” 风没回答,只是睁着一双平淡无波的眼。 沈碧月瞥他一眼,“别跟我装傻,他是将人交给我,但也绝不会放心那个孩子这样待在沈府,我在沈府里尚且自身难保,想要对付我的人多如牛毛,拿不准是否会利用秦可,事关秦家,孩子也是他拐来的,他一定会派人保护。” “沈姑娘怎么不问他为什么离开?” “大致的原因和过程,我能猜到,现在找到那孩子的下落才最要紧。” “他在思淮楼。” 沈碧月沉默一瞬,“他一个孩子,去花楼?” 她的语气有些犹疑,有几分不可置信。 187 这次不骗你(一更) “秦少爷走的小路,又有王府的人保护,自然无碍。 ” 沈碧月自然不相信一个孩子能够畅通无阻地从沈府离开,再安全地抵达思淮楼,这么远的路,还是走了捷径,七通八绕的,定然有人引导,而这引导的人,只能是暗保护他的那些人。 “你们王府可真能耐,把一个孩子给带去了花楼,也不嫌传出去丢人!” 被沈碧月这么公然一嘲讽,风默默辩解道:“秦少爷想去。” “他想去找小倌,你们也由着他吗?下流!” 风:“……” 骂完人后,她揉揉眉间,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他去思淮楼做什么?” 风看了她一眼,眼神倒是忽然多了点小心翼翼,像是怕在被骂,慢慢吞吞道:“找美人姐姐。” 整个沈家为了找他,闹得人心惶惶的,他倒好,去了花楼找美人姐姐,这孩子看起来乖乖巧巧,竟看不出也是个够皮的。沈碧月冷冷扫了他一眼,“那还不赶紧把人弄回来。” “王府的人不能出面,不过秦少爷认不得路,应该还没走到思淮楼。” 懒得再理会他,沈碧月抬脚走。 “墨笙,走吧,” 墨笙看了几眼那倒挂的人影,见他倒挂了这么久,脸不红气不喘的,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活像挂在墙的装饰物,不禁在心里感叹,王府的人是不一样,动能当侍卫,静能做挂饰。 顺着风所说的小路快步赶去,很快在小路的尽头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站在思淮楼后院小门前,伸手敲门。 “咚咚咚”三声,沈碧月心里一紧,也来不及多想,立马冲了过去,将秦可拦腰抱起,捂住他的嘴,飞快躲到了旁边的一个拐角处。 几乎是刚躲好,那门开了,怀里的秦可拼命挣扎着,还去咬她的手,被她用力压制住。 也许是没看到有人,那开门的人嚷嚷了句什么,又把门给关了。 沈碧月这才松开手,垂眸道:“怎么不咬了?” 秦可也不挣扎,闷声道:“可可不咬姐姐,可是姐姐吓人。” “为什么不乖乖待在院里?” “你们都骗我,我想见阿娘,姐姐说要让我见阿娘,可是可可等了这么多天,还是见不到阿娘。”他说着,眼泪都出来了,可还是忍着没哭,看起来怪让人心疼的。 沈碧月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个孩子,抬头看了墨笙一眼,墨笙也是一脸的茫然无措。 盯着秦可纯净又渴望的眼神,她忽然叹了口气,“谁让你非要跟着那个哥哥走,现在害得我也跟着头疼。” 秦可睁着大眼睛,咬着嘴唇,没哭出声,可是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的,他听出来了,这个漂亮的姐姐不喜欢他了。 墨笙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姑娘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心软,然后安慰孩子的吗!把人惹哭是怎么回事! “别哭了,最近我太忙,所以没空处置你的事情,先回去,我会想办法送你回家,这次不骗你。”她站起身,低头看着秦可,语气淡淡。 虽然她的神色淡漠,可秦可却丝毫没有被吓到,也没有不知所措的神色,点点头,伸手乖乖地扯住了她垂下的袖口。 墨笙简直看得目瞪口呆,不都说哄孩子要轻声细语,亲亲抱抱吗,菱花那时候还特地做给她看,秦可也被哄得很开心,但没想到姑娘这样冷着张脸,也能哄到孩子,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若有所思的眼神移到秦可身,难道说这孩子非常好哄?所以怎么哄他都可以?难怪能被豫王那样一个恐怖的人给诱拐过来了。 看了眼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天边布满绚烂的霞色,由深至浅地染层层灰边,渐渐昏暗。 本打算从原路返回,但途也会经过有人的小街,沈碧月想了想,决定再等一会儿,等天色完全暗下来再回去,借着天色掩盖是最好的办法。 “姑娘,我们这么晚还没回去,会不会被骂?”墨笙倒是不怕自己被骂,怕自家姑娘被骂。 “他们现在应该为了这个孩子的去向急得团团转,哪还有心思管我。” 等了好一会儿,天色几乎昏暗下来,思淮楼已经开始挂灯笼了,一盏盏红灯笼散发出盈盈红光,吸引着那些寻欢觅春的客人前来。 三人开始往回走,经过一个小巷口的时候,突然听到巷外的街传来许多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伴随着百姓们的低声细语,不知在议论纷纷些什么。 沈碧月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望向巷口方向。 “姑娘,怎么了?” “你看住秦可,我去那边看看。” 循着巷口方向走去,接近了街边,她站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正好位于一个面瘫的斜后方,天色昏暗,又有面瘫在前边作遮挡,若是不仔细看,真的没法发现这里还站着一个人。 “这么晚了,亲府卫的人还在巡察,看来最近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岂止是亲府卫,前几日豫亲王领着金吾卫那是全程巡察,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搞得人心惶惶的,我有亲戚在侍郎府领活儿的,听说连侍郎府的人都对这件事三缄其口,什么都问不出来。” “你们说话小声点,让亲府卫的人听见了,还不得都吃牢饭去。” 沈碧月静静听着,眼神落在那列亲府卫的最前面,一个穿着玉白锦袍,身材修长的人走在前头,一头墨发高高束起,露出他俊美的侧脸。 她认得这个侧脸,是秦家的长房嫡子,秦召。 之前是他负责将郑经押送回来的,后来还因为郑经一案升了官职,成了亲府卫的左郎将,只是亲府卫向来都是些王孙公子,极难调教,可眼前的这队人一个个看起来规矩无,走路也是整齐划一得很,看来这个秦召颇有本事。 她只看了一会儿,马将眼神收了回来,秦家人素来都敏锐得很,这个秦召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盯得太入神,很容易会被察觉。 只是秦召为什么会领着亲府卫在街道巡察,最近城里唯一发生的大事是北山女院的黎山阁被人入侵,能惊动亲府卫倒也不无可能,不过北山女院一事已经由邵衍接手调查,怎么也轮不到亲府卫来掺和一脚。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转身去找墨笙与秦可,只是还没走出两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 刚要回头,看到有人猛地出现在了墨笙和秦可的身后。 “墨笙,躲开!” 墨笙听见沈碧月的呼喊,只觉得左边有什么东西在迅速逼近,脑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敏捷地蹲下,伸手抱住了秦可,身子大力一转,另一手狠狠往挥去,却没击人。 抱着秦可地一个打滚,还没等她站起来,被人迎面打了一掌,胸口传来的剧痛让她猛地喷出一口血。 沈碧月冲过来的时候,看到墨笙半跪在地,一手揽着秦可,另一手捂着胸口,面色极为痛苦,应该受伤不轻。 眼神一转,看到攻击她们的是名女子,一头长发扎在脑后,眼神冰冷,没有半点温度,本要再次攻击墨笙,可沈碧月的赶来让她转移了注意力,五指张开,极为有力,要冲着沈碧月过来。 “姑娘!小心!”墨笙有些艰难地吐着气,秦可有些吓懵了,窝在墨笙身边,可眼神却瞟向被攻击的沈碧月。 沈碧月倏然皱眉,身子一偏,正要避开,突然感觉头顶有些异样。 稍稍抬眸,看见一个阴影从天而降,下一刻要狠狠罩在她们的头顶,她一咬下唇,身体下意识往旁边一闪。 眼见着阴影要砸在那女子的身,哪里知道那阴影却猛地伸出手,一把勾住她的肩膀,两人一起滚落在地,翻了两个圈。 “走!”那阴影在她耳边喘息着,听起来极为熟悉。 她趴在那人的胸膛,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女人,分明没碰到,却已经无声无息地倒地,也不知是暂时晕厥还是死了。 宛如一道惊雷在脑炸起,她猛地回头看向墨笙,眼神极为锐利,又凶猛,“带着秦可快走!” 墨笙一愣,也顾不自己的胸口疼痛,牵着秦可的手踉跄着要往远处的小巷里钻去。 “别走那里,去街!” 墨笙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姑娘自己小心!”带着秦可往街边的方向跑去了。 沈碧月撑着那人的胸膛爬起来,摸摸被撞疼的肩膀,快步走到那名女子身边,也不靠近,只是盯着她的脸和胸膛看,没有丝毫起伏,如果不是会闭息,那是真的死了。 ------题外话------ 谢谢花自飘零水自流df和南宫姑娘送的票票,还有之前id为shunj0881和yhhylj2008等几个小可爱送的票票,爱你们噢!么么! 188 奇怪的感觉(邵衍的感觉) “不用看了,她死了。 ”熟悉的低沉嗓音从身后响起,带着轻微的咳嗽和低喘。 “你走不走?不走我自己走了。”她一直在观察着外面的骚动声,身体的姿势有些蓄势待发,像是发现有半点不对,立即逃跑一样。 “过来扶我!”他穿着紧身的黑色劲装,材质面料看起来倒与风平日里穿的那一身极为相似,眼角挑,有些不悦地看着她,伸手抵在唇边,有淡淡殷红渗出。 沈碧月瞟了他一眼,快步走过去将他从地扶起来,可脸的表情怎么看都有些不情愿,虽然她表现得很隐晦,但他是能看出来。 垂眸盯着她抓住他胳膊的手指,细腻雪白,指节纤长,却不他的有力,显得有些柔弱,他竟然不会觉得眼前的这抹雪白碍眼。 轻轻咳了一声,带动身体的剧痛,他僵了一下,眉头却只是轻轻揪起。 “我扶不动你,你最好能自己走,不然我们两个都走不了。”她的态度很冷漠,完全一副作壁观的模样,只是耳边的骚动声逐渐朝这里靠近,还是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只是她自己还未察觉。 邵衍看着她,从前她表现出来的那些果然都不是她的什么真性情,只有现在这个才是她的真实面目,与他设想的她,倒是意外的符合,不至于让人生出什么厌恶之心来。 他抬手抹了一把唇边的血迹,勉强站直了身子,眼神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往左是巷子口,只要走百余米便能街,往右是纵横交错的深巷,会有被人埋伏的危险,斜后方倒是有一个小小的木门,关得紧紧的,看起来像是了锁。 “这是一间铺子,我们进去会被发现的。”她的眼神跟着他看去,立马提出异议。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唇角微微弯起,勾起一抹笑意,沈碧月看去,正对着他的侧脸,和秦召的侧脸倒是有几分相像,一样的清冷俊美,疏离淡漠,可不同的是,他眼里闪烁着柔光,虽然只有一瞬,可在她眼,却变得,莫名亲和了一些。 他在她的搀扶下往前走,最后站定的地方却不是门,而是门旁边的一扇小窗下,窗缝松动,并未完全紧闭,看来并没有被拴住。 看着那扇小窗,她仿佛知道了他要做什么,拒绝道:“我不进去!” “你的身形娇小,勉强能塞进去,进去之后马开门,我要是被抓了,一定会拖着你一起下水。” 昏暗的光线,他似乎有些变化,不再是以往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许多,让她几乎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并不是那个杀伐决断,视人命如草芥的豫亲王,而是另一个与他容貌相同的人了。 只不过,品性依旧恶劣,动不动威胁人。 她也知道时间不多了,外头亲府卫的动静逐渐逼近巷子口,只得抿紧唇。 邵衍强忍着身子的不适,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她伸手推开窗户,露出一个狭小的缝隙,狠狠一咬牙,伸臂扒住窗口,往里面挤。 里面是一个堆满杂物的小房间,正前方的门口处没有安装门板,隐约可以看到门口之外是一个小小的院,穿过院有一个竹帘作遮掩的小门。 “快!”他在外面催促着,声音却不见一点急迫,一如既往的冷静干脆。 她拼命挤着,磨蹭的疼痛感传来,只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要被挤成一块饼了,他的手仅仅握在她的腰,并未用力将她往里面挤,好在狭口刚刚好合她的骨架,尽管挤得疼痛,还是很快给她挤过去了。 往下落的时候,她试图翻转身子,双手抱住头,滚落在地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响,疼得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但她顾不太多,忍住眩晕与疼痛,爬起身去开门。 邵衍立马闪身进来,飞快锁好了门,靠在门板喘着粗气的时候,见她也同样靠在墙,微垂的眼神有些茫然,知道她应该是摔到脑袋了。 脑还未多想,身体动作已经做出反应,他突然伸指狠狠在她脑门弹了一下,“这里不能久留,得找机会离开。” 沈碧月捂住头,吃痛的瞬间,脑袋确实清醒了许多,也懒得和他再计较,眼神往面一瞟,“谁去关窗?” 邵衍:“……” “我踩着你去,或是殿下你自己去?”她给出建议,虽然这时候不应该欺负伤者,可现在她也是伤者,摔得满身淤青的伤。 邵衍没说话,直接伸手给出回答,大掌扶在她腰侧,一下子将她举了起来。 她伸了伸手,抿唇道:“不够高。” 话音刚落,扶在腰侧的手猛地用力,将她往扔出一截,然后紧紧抓住了她的大腿,她下意识张嘴,却又将尖叫憋在喉间。 他的掌心明明很冰凉,可抓在她腿的感觉却分外炙热,那用力攥住的力道,仿佛要将她的腿给捏断了。 除了前世的丈夫外,从未与男人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还是与她几次生死纠缠的豫王,她的心里闪过几分复杂的滋味,有羞怯,有难堪,也有意外。 可来不及再去思考其他,伸手猛地将窗子关,拴插销,下一刻,透过窗花的细缝,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外面,她连忙缩下身子,低声道:“放我下去。” 松手掐住她的腰,将她稳稳放在地,手却没离开,着她的腰又摩挲了两下,若有所思道:“真是怪的感觉。” 沈碧月:“……殿下是在占人便宜吗?” 邵衍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视线往下移,落在她的胸,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轻声道:“更占便宜的都做过了,也不差这下。” 缩回手,神情自然得很,反倒显得她太过小题大做了,想起朝仙阁那次不愉快的过去,她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索性也不说这个了,将话题转开。 “殿下不是应该在调查北山女院一事吗?怎么会穿成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 修身的黑色劲装,紧紧扎起的长发,将他清瘦的脸部轮廓完全显现出来,一如既往的精致俊美,唇边未擦干的殷红血迹衬着他苍白到极致的脸色,微微垂眸看她的眼神像是会勾人,有几分妖娆魅惑,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明明打扮得偷鸡摸狗的模样,却半点没有小偷小盗的感觉,更像是趁夜横行的妖魅。 邵衍直觉她的形容定不是什么好话,启唇刚要说话,突然神色一凛,外头有动静传来。 两人都静静贴着墙,不敢动作,亲府卫不见得人人厉害,耳聪目明,可秦召却不一样,他在武学极有天赋,使得一手好剑,自然也有听声辩位的功夫。 “大人,她已经死了。” “先抬回去给仵作验尸,在附近仔细搜查,她的同党必定还没有跑远!” “是!” 其他人纷纷散开,往四处去查探,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小声地问:“大人,你说还有谁会和鬼手过不去?” “有时间问这些,还不赶紧去找人!”秦召的语气冷淡,带着不容置喙的不悦。 “属下只是觉得,若真有这么一批人,不妨利用他们帮我们对付鬼手,狗咬狗,我们也好坐收渔翁之利。” “有胆子和鬼手对着干的,都不好对付,你们想得太简单了。还有,以后涉及隐秘的话,回去再说,隔墙有耳。” 那人像是感觉到自己的错误,连忙道:“是,属下明白。” 隔着墙的两个人竭力屏着气息,站得直直的,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敢飘动一下,只是耳朵微微竖起,灵敏得很,正小心倾听着外边的一切动静。 那些去四处探查的人很快回来了,一个个都没发现什么情况,秦召没说话,却也没下令离开,应该是在观察,思考着什么。 果然,他很快开口道:“那边的门是做什么的?” “应该是个铺子的h0u'me:n。”有人回答。 很快,有人停在门外,门从外面被猛地推了一下,没动。 秦召说:“面有个窗户,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脚步声窸窸窣窣地接近,有两个人走过来了。 很快,窗花的镂空处出现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左右转了转,正往里边看,从这个窗子的缝隙看进去,里边的情况一览无遗。 189 引鬼手(一更) 里头漆黑一片,只能隐约看到杂物轮廓,那人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确定没看到什么可疑的动静,这才把眼睛从缝隙里移开。 对于门后没人,秦召也不疑有他,确定了四周没有什么可疑之后,让人抬走了那个女人的尸体,便领着亲府卫撤退了,临走之前,眼神再次掠过紧闭的门板,又若有所思地收回了。 门板之后,男人紧紧贴住门板,他的视线直视前方,一手掐住少女的腰,另一手将她的头紧紧按在胸前,两人尽量紧紧贴在一起,仿若浑然一体的雕塑,好在两人身的衣裳都是暗色的,加光线昏暗,压根看不出来。 待门外的动静彻底消失后,邵衍才松开手,猛地将她推开,整个人弯下了腰,压抑地咳嗽起来。 沈碧月往后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感觉整个脑子都是空白的,只能下意识地大口呼吸着空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刚刚那两人过来的时候,她贴在墙壁,正对着窗口的位置,正在心急该怎么办,突然被他伸手给捞了过去,力道极大,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的鼻子都要给挤歪了,整张脸都被埋进了他胸膛里,险些没背过气去。 “追杀殿下的是鬼手?”好容易平复下呼吸,她抬眸瞅着他。 “你知道鬼手?”看她的神色,像是个知情的,他微不可察地挑眉,伸手擦了擦嘴角。 “略有耳闻,还以为只是传闻罢了,没想到今日竟然还真的见到了。”既然追兵都走了,难得有喘息的空档,有些事自然要问清楚,只是她绝口不提思淮楼的那一次。 “他们和北山女院一事可有关?” “你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又何必再问。”他的回答肯定了她的猜测,想来也是,鬼手是邵乾的陈旧势力,一直在想尽办法要将皇帝推下龙座,自然不会放弃一切可以钻的空子,先皇留下的北山禁地,理所当然地也成了他们的目标。 思绪回笼,她问道:“殿下这是失败了?” “计划有变。”他看着她,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森冷,“孤怀疑,袭击孤的人压根不是鬼手,而是怀王的人。” 沈碧月一愣,“怎么会和怀王扯关系?”怀王对这件事应该是不知情的,算他知情,以他多疑的性子来说,也不会轻易动作的。 邵衍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手却抬起按住胸口,面色平素见到的还要惨白,并没有任何外伤的痕迹,应该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她看着,回想起之前的情形,他从天而降的时候,除了抓住她肩膀的那一下,再没有其他的动作。 那时候她趴在他的身,他分明是清醒的,却好久没动弹,若是换了旁人,定会觉得是在占她的便宜,可邵衍是个极厌恶他人近身的人,只能说明他那时候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了,在摔到那个女子身和她之间,他选择了她,所以才会有那一下。 邵衍靠在门板微微喘气,“邵庆那个蠢货,一心想争夺太子之位,连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想争夺太子之位的人,被人随意煽动一番,自然也会对先皇留下的禁地倍感兴趣。 “所以那个女人也是邵庆的人?” “她是鬼手,只是趁机混在邵庆的人里面,否则邵庆的人如何敢对孤下手。”他忽然冷冷扫了她一眼,“方才若不是你们突然撞出来,我能甩掉她了,险些误了我的事。” 沈碧月:“……”她们差点被那个女子给解决掉了,放在他眼里,反倒成了碍事的? 邵衍喘了口气,虽然神色如常,可胸口的起伏足以看出他现在有多么难受。 沈碧月懒得和他说话,见他难受,便走到空荡荡的门边,探头往外看了眼,竹帘的另一头灯火辉煌,照亮了铺里的模样。 这是一间成衣铺子,掌柜的声音很清楚地传入她的耳,他正在招呼一位女客,赞美之词像是不要钱地往外扔,说得天花乱坠。 不经意回头,见邵衍漆黑的眼睛正凝视着她,惨白的皮肤微微透出青色的血管,嘴唇的血迹已经干涸,现出深深的暗红,整个人显得孱弱又可欺。 她心头一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一掠而过,让她瞬间想明白了许多东西。 “你是故意引他们出手的?你要引的人是鬼手。” 前一句还是疑问,后半句已经十分笃定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现在才反应过来,算孤高估你的能耐了。” “殿下没预料到怀王也会插足其,所以这场引蛇出洞便失败了。” 邵衍微微沉下眼,设局失败这句话,她到底还要说多少遍。 “风不在,殿下派他去了哪里?”察觉到他不悦,她突然转了问题。 “自然是派去该去的地方。”伤势带来的疼痛已经平复了许多,他抬步朝外走去,打算离开这个地方。 沈碧月没有再多话,也抬脚跟去。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却猜得到,风一直隐在暗处保护她们,在那个女子袭击墨笙之前,也许他已经发现了受伤的邵衍,所以才没空顾及她们,后来一直没现身,应该是被派去保护秦可了。 虽然邵衍没表现出来,可她感受得出来,秦可对邵衍来说,应该是有一定重要性的,只是这个重要性具体表现在哪个方面还不得而知。 离开成衣铺子后,天风很快出现了,跟着天风一起出现的还有几个身穿玄色劲装的人。 一见到邵衍的模样,天风一向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染几分担忧,眼神倏然射向沈碧月,那眼的冰冷锋芒,仿佛她是那个害邵衍受伤的人。 “慢着,殿下,”沈碧月走近他身畔,天风下意识地挡在她面前,眼神戒备地盯着她。 “什么事?”邵衍勾起唇角,将天风轻轻推到一边。 “殿下若是想要对付怀王,狠狠出一口气,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回到沈府的时候,看到墨笙领着秦可等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看见她的时候,眼里忍不住担心,“姑娘,你没事吧?那个女人可有伤你?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 沈碧月打断了她的话,“都过去了,我没事,倒是你,被那人伤了一掌,回去请郎来看看,开些药去吃。” 秦可也伸手拉扯她的袖子,“姐姐,说好的。” “好,跟你说好的,不会忘。” 天色漆黑,沈府的朱红大门掩在夜色,像极了一个恐怖的黑洞,门前蹲伏的石狮则是张牙舞爪守护的怪物,只要有谁轻轻一靠近,都会被瞬间撕裂成碎片。 她们从偏门进去,只是看守府门的小厮一看到沈碧月,也顾不看她身边跟着什么人,猛地一下将门关得只剩下一条缝,才扬声道:“大姑娘,老太爷吩咐了,若是姑娘一人回来,便不得放进府。” 声音里难掩趾高气昂,也不知道这小厮是谁的人,连墨笙都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是眼瞎吗?她和秦可这么两个活生生的人站在沈碧月旁边,他都能当做空气视若无睹。 到底是真的眼瞎还是故作视若无睹,沈碧月心里有数,也不恼,只是淡淡道:“人我找回来了,若是耽误了我和老太爷交差,到时候你便是十条命也赔不起,开门。” 那小厮其实也是个狐假虎威的人,背后的那位主子极其看不沈碧月,便有意让他刁难几分,可沈碧月这话,却让他心里有些不安地打起鼓来。 吱呀一声开了门,果然看到沈碧月的身边还站着墨笙与秦可,便赔笑道:“原来大姑娘已经带人回来了,是小的眼拙,该打!” “你的确是该打,以后把招子放亮些,跟个好点的主子,否则哪日惹了不该惹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沈碧月瞥了他一眼,脸淡淡的嘲讽,收回视线,从他身边走过。 ------题外话------ 天风内心os:主子眼里没有我,我可能是失宠了。好想嘤嘤,可是嘤不出来,太羞耻了… 190 越王邵远,负心郎 待他们走远,那小厮陡然软了脚,软绵绵地关了偏门,这才发现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大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长得也跟画里人一样,可那看过来的眼神真是太可怕了,活像一把刀,要将他全身的肉都给凌迟刮去了一般。 那小厮的话,她听见了,却没打算去见沈岐,而是直接回了泊云居。 泊云居的丫鬟下人们看见秦可回来了,一个个都长吁短叹的,只喊秦可小祖宗,他们是彻底被秦可的失踪给弄怕了。 沈碧月一回来先开了一张小小的药方子给墨笙,让她自己去库房里拿药,秦可也已经让菱花领下去休息了,她则坐在灯火通明的前堂,茶盘里是刚刚滚烫的茶水,烫得难以入口,索性放凉,静静等待。 等了没一会儿,人过来了。 问瓷缓步走入,她是奉沈岐的命令,来请沈碧月过去逢明斋的,一进前院,见沈碧月坐在灯火通明处,恬静的侧脸,淡然从容的姿态,一身青黑色的衣裳让她身更添几分冷意。 “大姑娘。”前几步,话未出口,已经被她抬手止住。 “我知道你的来意,人已经找到,至于之前是怎么丢的,又是怎么找到的,告诉祖父,一切我来处理是,不会危及沈府半分,可若他执意插手,我便对那个孩子甩手不管了。找孩子已经够累了,还请祖父能多多体恤孙女。” 问瓷沉默地听着,这话还没传过去,已经可想而知沈岐会有多么地愤怒。 “大姑娘若执意如此,那婢子这去传话了。” 沈碧月听见她这话,并未在意,问瓷见她神色淡淡,并无改口的态度,便回话去了。 问瓷离开后,她捧起桌的热茶,一路慢慢往房间的方向踱去,走到房门口的时候,杯的茶已经变得有些温凉了,她随手一倾,将茶水倒掉,抬起脚进了门。 房里已经燃起了暖炉,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她整个身心都舒畅了不少,菱花早在她回来之前已经烧好了热水,索性去洗澡,这一进去是半个多时辰,细嫩滑腻的皮肤都给泡皱了。 本来沐浴是件极其舒服的事情,只是看到肩与腰的青紫痕迹,她不易察觉地皱起眉。 每次碰见邵衍没什么好事,身总要留下些伤痕。 沐浴完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揉着潮湿的长发出去,一踏进房内,看到一个身影正在外间的桌边静静站着。 听见身后的动静,彩叶连忙转过身跪下,“婢子见过大姑娘。” 她心里惴惴不安,墨笙突然跑过来让她去沈碧月房里,大晚的一听不是什么好事。 沈碧月没打算往里间去,在桌边坐了下来,将方才带进来的空茶杯往她面前一推。 “赏你的。” 彩叶正要谢赏,抬头一见是空杯子,脸色不由得一僵,但还是勉强谢了赏。 “去,把门关了。” 关门要做什么?彩叶心里有疑问,也有不安,但还是起身去关了,转身回来的时候双膝一矮,还要再跪,听沈碧月轻笑了一声。 “赏了你茶,别总在我面前下跪,你这样的,我可受不起。” 这下,她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有些僵硬地半弯着身子。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装什么?”沈碧月把玩着潮湿的长发,眼神落在她身,有种锐利的探询。 “你为什么要放走秦可?” 陡然发问,令彩叶一怔,喃喃道:“姑娘,你在说什么?” “我离开院子的时候,秦可正在房里睡觉,他睡觉的时候,并不允许任何人去打扰,这是院里的下人们都知道的事情,我也询问过院里的每一个丫鬟和婆子,他们每日基本都在干活,而且相互之间可以为对方作证,并没有什么机会可以潜进秦可的房里,叫醒他,并将他哄骗出去。” “姑娘凭这个要定婢子的罪吗?婢子之前虽然……对不住姑娘,可婢子已经认错,也知错了,姑娘让人医治婢子的伤,婢子心生感激,如何还会做出不利于姑娘的事情呢?” “我留着你,只是想看看你究竟是谁的人,还会不会暗自行动来害我,哪里料到竟能捉住这么一条大鱼。” 前世她并未揪出彩叶来,这次才想看看她的底细,若是可以,便用她来进行反击,可世事终究难料,当初她自以为骗过了所有人,惩罚了彩叶,殊不知彩叶才是那个伪装得最好的人,要不是秦可一事,她还不会这么快露出底细。 沈碧月的长发未干,摸去有些凉凉的,她却像是没感觉到,“彩叶,让我猜猜,你是谁派来的人,可无论是谁,这人一定不会是沈家人。” 彩叶的脸都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愧的,她争辩道:“姑娘,您没有证据,怎么能冤枉婢子,婢子整日都待在房里,没有姑娘的吩咐,是万万不敢踏出房门一步的……” “你说的是真是假,心里有数,沈家的下人,即便再怎么爱嚼舌根子,但凡遇到祖父严令不可传出之事,都知道其严重性,是坚决不会去碰的,沈家出了任何的意外,他们这些沈家的下人也一样要遭殃,可你不一样,你敢做出这种事,要的是沈家出事,你还敢说你是沈家的下人吗?” 彩叶涨红了脸,似乎这个罪名扣到她的头是极大的冤枉,张嘴还要辩解,沈碧月似笑非笑地打断她,“还是说,要我带秦可过来指认犯人?” 这一句,成功地堵住了她的话,彩叶张了张嘴,眼神慢慢垂下,微不可察地闪过很多情绪,最后陡然变得阴沉,垂在身侧的手忽然如利箭般射出,五指弓起,朝着沈碧月的咽喉处抓去。 沈碧月眼疾手快地闪开,同时喊了声:“风!” 下一刻,窗户被撞开一条缝,一道黑影从缝快速闪进来,如一阵风般迅疾,一下子制住彩叶,将她压倒在地。 “沈姑娘,我不是你的护卫。”风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流露出些许不赞同,手却用力,狠狠压着彩叶,让她不能再有半点动作。 沈碧月懒懒应着,并不以为然,她蹲下身,盯着彩叶不甘的脸,“你伪装得的确我好,连我都给你骗过了,要不是这次豫王将秦可塞到沈家,只怕你还没有机会这么早出手,让我猜猜,是谁派你来的?太子?越王?还是其他的世族党羽,如张家?” 彩叶只是瞪大了眼,一脸怨毒地盯着她,紧闭着嘴,是不肯说话,突然,她的脸色涨红,随即变得青紫,头一歪,竟是没了气息。 沈碧月站起身,拍了拍手,“竟然死在我屋里,真是晦气。” 风:“……”他们这些杀惯了人的,见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不稀,这个自小养在深闺里的沈姑娘为何也能这么云淡风轻,还有功夫嫌弃死人? “沈姑娘,她是服毒死的。” “嗯,我知道,她并不是正规的死士,只是藏了毒在嘴里,以备随时送死,也幸好她不能熟练服毒,我才能从她的嘴里撬出东西来。” 她连这个都知道,风真是觉得很好了,“她刚刚什么都没说。” “想知道?” 风没吭声,感觉她的表情像是在逗一条狗。 不想应,不想应。 “不想知道算了。”沈碧月挑眉笑了一下,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秘密,她只是在前世和人打交道得多了,也算计多了,自然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察言观色法。 “那,请沈姑娘赐教。”他到底没按捺住好心。 “迟了,我已经不想说了。”沈碧月摸摸头发,还是湿的,被彩叶打扰了一下,都忘了擦干,这种天气这么晾着,很容易引起头风的。 风:“……” “行了,你赶紧把这个尸体处理一下,出去吧。”刚使唤完人,打算挥手赶走,像是赶什么苍蝇虫子一样。 “……沈姑娘,我不是你的护卫。”风压着声音重复说了一遍,难以察觉的,有了不高兴的情绪。 “他在我屋里出事,容易打草惊蛇。”沈碧月当做没听见,只是挥舞的手忽然一顿,有些讥诮地看着他,“还是说你要等回禀了你的主子才敢下手?” 风面罩下的嘴唇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沈碧月继续说:“虽说你有这样的习惯是好的,不过殿下现在只怕没那么多心思管这里的事情,你还是省了那份心吧,记得,处理得干净点,别让人发现了。” 风最后决定不吭声了,男人的直觉告诉他,沈碧月一定没有忘记当初他在朝仙阁险些把她杀了,现在才会这样作弄他,丝毫不顾及他是主子的护卫,也没考虑主子的权势,和脸面。 风拎着尸体出去之后,她将外间的窗户打开,让屋里一些怪的味道自动散去,自己则进了里间,坐在床边擦头发的时候,她的动作渐渐地停下来。 神情有些恍惚,完全不像在风面前的那样平静。 彩叶是越王派来的。 越王邵远,是她前世的丈夫,是既将她当做垫脚石,最后又当绊脚石一下踢开的负心郎。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把手伸到了沈府,伸到了她的身边,也是说,在她离开沈府之前所遭遇的那些不幸,他也有份参与。 眼眶忽然有些发热,胸口不知翻涌着什么,让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她本以为他只是碰巧遇那个离开沈家,落魄无助的她,所以起了利用的心思,却不曾去想,在她离开沈家之前,他是否也已经注意到了她。 沈岐当晚并没有再找她的麻烦,而是直接让问瓷过来伺候,其他的什么也没说,沈碧月对此并不意外,沈岐看似将沈家人都牢牢地掌控在手心,可他面对沈家人时所露出来的那些破绽与短处也是十分明显的。 只是没过两天,又出事情了。 有一个丫鬟被发现死在东院的小池里,听说这件事的人都吓了一大跳,那个小池正是沈庭则被人推下去的地方,接连出了事情,这回还闹出了人命,府里开始流传起那个小池风水不好的传闻,也或许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了。 而那个死去的丫鬟虽然已经泡得全身浮肿,面目全非,但通过她身的衣物还是确定了她的身份,正是泊云居的丫鬟彩叶。 沈植觉得这个事情有蹊跷,亲自走了一趟泊云居想要问个明白,却在门口被问瓷拦下,问瓷跟他回了逢明斋,听说问瓷待了没一会儿出来了,有进去送茶的小厮偷眼看了一下,沈岐一脸铁青,看起来是被气得不轻,可他却没什么动作,之后也没再去泊云居。 旁人不知道彩叶是指证沈庭则派人去泊云居偷东西的人,可甘苓确是知情的其一人,她装作不经意地在甘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为了这件事训斥下人,让甘老夫人得知了,心立马有了疑问。 越想便越觉得可疑,便特意去找了沈岐一趟,却得到一个失足坠落的答复,没有凶手,也没想调查的意思,沈岐不想追究,甘老夫人也没法子,只能把疑问藏在心里。 沈碧月瞅着眼前的方形红玉耳坠,抬眸道:“这是什么?” “弃尸时在小池边找到的。” 眼神再度落到耳坠,她扬眉,唇角勾起一抹笑,笑意淡漠,没有半点温度。 “本以为还要再费些功夫去找的东西,竟被你误打误撞得到了。”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新《假戏真做:重生影后太嚣张》作者:小麦花,正在pk,求收求评求点击。 简介很有趣噢,截取一段小剧场给大家乐乐; 一场酒席,被闺蜜亲手送高层的床,从此闺蜜跻身一线,成了真正的天后。 而她从九十九层摩天高楼跳下,誓死做鬼也不放过她! 再睁开眼,她重回人世,从此手撕绿婊,脚踏莲花,势要将虐渣进行到底! 小剧场: 陆子聿指着宋冉的购物车,“有吻戏,你买斩男色口红。” 宋冉拍掉他的狗爪,“滚。” 陆子聿继续抬高,“你连脱毛膏都买了,是不是为了明天的船…唔!” 宋冉捂住他的嘴,“陆子聿你有毒!” 191 暂时离开 风没想到自己偶然发现的东西竟然会是沈碧月正想要找的,还真是歪打正着。 红玉耳坠只有一枚,那么孤零零地躺在桌面,沈碧月拈起来,纤长白嫩的指尖衬着一抹血红,血红并非最纯粹的红,颜色是不自然的深浓,并不透亮,一看便不是乘玉料。 在沈家这么个地方,贵重的玉料,起那些下等货色还要来得常见,有了这个东西在手,要找出这个耳坠的主人倒是不难。 在小池边找到了足以当做证据的东西,沈岐又敲定了彩叶的失足落水,这件事情算是不了了之,两者相加,倒是让人觉得浑身畅快,仿佛烦心的事情已经消去了一大半。 墨笙过来敲门,她抬眸一看,风早已经不见人影了。 “进来。” 墨笙走进来的时候,看见沈碧月站在梳妆台前,刚刚合装着头面首饰的木盒子,以为她正要梳妆打扮,便也没在意,前道:“姑娘,孟姑娘来了。” 沈碧月眉心一蹙,吩咐道:“看好秦可,别让他到处乱跑,院里的下人丫鬟们也是,关于秦可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许泄露。” “姑娘放心好了,这些我都嘱咐过了。” “那我换身衣裳再出去见她。”沈碧月走到衣柜前,正要挑选衣裳,突然回身叫住了正要出门的墨笙。 “你的伤怎么样了?还好吗?” “照着姑娘的药方子服的药,现在已经好多了。”墨笙说着,突然摸自己的脸,“姑娘你看,我的脸色是不是前几日要好得多了?” 沈碧月看着她,不住点头,起之前的白透着青色,现在要红润许多,看起来的确是好多了。 换过衣裳后,便去了前堂。 孟姝坐在桌边喝茶,一旁站着的是问瓷。 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那头孟姝像是察觉到她过来了,猛地一抬头,便欢喜地站起身,朝她奔了过来。 “小表妹,好久没见到你了,你的身子还好吗?”抓住她的肩膀,下左右不住地打量。 沈碧月受不了她这么热切的模样,连忙挣脱开,笑道:“没事,早没事了,表姐再不放开,便是真的已经没事,也要再出一回事儿了。” 孟姝笑嘻嘻地收回手,“小表妹,听说再过几天能回女院学了,趁着还没被困到那个古板无聊的笼子里,我们出去吃顿好的。” 自从邵衍以自身为饵,诱敌失败后,便再也没什么大的动作,不知道他是怎么跟皇帝那头交差的,皇帝竟也没什么表示,像是放任这件事这么搁置了下来。 北山女院的事情连累了棠棣书院也跟着一起停学,两个大书院一起停学了太长的时间,在朝官世族间影响也不好,而且因为豫王的关系,这件事情已经闹得整个永安都知道了,为了安抚惶然的民心,必须尽快开学才是。 只是,每次跟着孟姝出去,都会闹出些不小的事情来,她都有些怕了。 “走吧走吧,城东新开了一家酒楼,听说那里的大厨是从利元国来的,会做利元的美食,定然有意思极了。” “利元人尚武,对吃食向来没什么讲究,也没有大宁的菜肴来得精细……”话没说完,被孟姝一把给拉了出去。 “平日里吃得那么精细,身子都给养娇贵了,祖父说过了,精细的要吃,可粗糙的吃食也不能少,利元人喜欢在马背逞英雄,一个个都长得威武健壮,定然是和他们吃的东西分不开关系,咱们去尝尝,兴许身子会变得更好了,小表妹你这副身子三天两头得床躺躺,实在太糟糕了,还是得像海纳百川一样,广纳美味,才能强身健体。” 听孟姝一路絮絮叨叨的,其实是冲着吃东西去的,还非得扯些歪道理,让人听了都觉得啼笑皆非。 沈碧月看着前头孟姝俊俏可人的侧颜,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海纳百川哪里是这么用的,看来这个表姐平时是真的只对舞刀弄枪感兴趣,完全不碰书本的。 豫王府 邵衍趴在床,散乱的黑发盖住了他微侧的脸,双眼轻阖,像是睡着了,身衣裳半褪,露出一片光裸的背脊,宛如连绵蜿蜒的山脉起伏,线条流畅,肌肤细腻,头插满了细长的银针。 一身红衣的玄衣坐在床边,保养得极好的柔嫩双手正轻捻着银针,将其一根根拔出来,兴许是针灸的治疗起了作用,腰背苍白的肤色隐约透出微微红润。 拔出银针,收入布袋,玄衣向来打理得极好的脸早已沁出了细密的汗。 “我已经将主子体内紊乱的气息都给压了回去,只是新伤引旧伤,再这样下去,恐怕对主子的身子不利,还是应该离开这里一阵子。” 邵衍已经睁开眼眸,他双手微微撑着坐了起来,将身的衣裳重新穿好,系好腰带,只是半身的衣襟依旧松松垮垮的,裸露的胸膛,一条条硕大如龙的伤疤正在渐渐消失。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天风回道:“亲府卫那边已经确定了那个女人是头顶被插入银针致死的,也在她的手臂发现了鬼手的印记,秦召推断主子惊动的那批人并非是鬼手,而是另外一路人马,也许他们和鬼手有合作,只是因为主子的举动,突然产生了内讧。” “这么说,我还要多谢怀王了?若不是他的人从搅局,秦召一旦将怀疑的目光放到鬼手身,连我也不能幸免。”因为刚刚经过针灸,邵衍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了冰冷的嘲讽。 “没有证据,谁能怀疑主子与鬼手有关系。” “他们怀疑人哪里还需要证据,只要起了疑心,便会一直怀疑到底,不死不休。这件事情无论最后查出的是谁,现在已经涉及到了鬼手,皇兄都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已经无需再查了。” 天风有些哑口无言,虽然很不想承认,可主子说得是对的。 “那主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真的不往下查吗?” “查也没用,都是邵庆那个蠢货坏了孤的事,不好好回敬他一番,怎么能对得起孤的这一身伤。” “主子难道真要用沈姑娘的法子?”那法子,阴损得很,大有坐山观虎斗之乐趣,可想一想,这样阴损的法子,主子也不是没用过,甚至说是习以为常的。 同样缺德的两个人,同样阴损的法子,天风突然替怀王觉得可怜了。 “难得她头回献策,自然要看看效果。”邵衍唇边扬起一抹寒凉的笑,“只是不知道她和越王到底有什么仇,非要拖他下水,看人家窝里斗,她倒是高兴得很。” 天风默默不说话,对于沈碧月这个人,他还是有些捉摸不透的,对于主子对她的态度,他同样摸不清楚,怎么好好的死敌,转眼携手一致对外了呢。 玄衣也默默在床边坐着,他已经被忽略得太久了,眼见着一个话题说完,刚想开口,又听邵衍问道:“她这几日怎么样了?” 默默吞下即将出口的话,玄衣低头,把玩着膝摆满银针的布袋,继续等待着下一次说话的时机。 “沈姑娘待在府里,有几次想拜托风问主子秦可的事情,都被风给应付过去了,听说前几日,风还替沈姑娘收拾了一个探子。” “哪一路的探子?”能用探子这个词,说明并不是沈家人派去的。 “不清楚。”天风的表情也有些疑惑,“风说,沈姑娘当着他的面问了那个探子几句话,那个探子很快服毒自尽了,然后沈姑娘说她知道是谁派来的。” 邵衍微微挑眉,虽然还是一副苍白孱弱的模样,可眼里燃起的兴味,表示他对这件事明显感兴趣得很,“想不到她还有这本事。” 天风将风说的当时的情况对着邵衍又复述了一遍。 邵衍细细思考了一下,很快想通了其细节,“当时她是不是一直盯着那个探子?” 天风点头,“据风所说,沈姑娘一直都看着,没有移开过视线,语气也是咄咄逼人得很。” “我还当她有什么天赋异禀,不过是察言观色厉害了些。”邵衍嗤笑一声,突然抬眸盯了天风一眼,“风不明白,我倒能理解,你跟着我出入过刑室,见过那些逼问犯人的手段,如何还能不明白?” 那眼神带着深深的责备,以及失望,看得天风心里一紧,连忙低头道:“是属下疏忽!” “罢了,今后想事情的时候细心些,这些细节的东西,不要我再来提醒你。” “是,属下明白。” 说了太久的话,邵衍有些累了,不禁往床头挪动了一下,往后微微一靠,倚在了床头,闭眼,呼出一口气,整个身子都放松了下来。 玄衣这时候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连忙伸手压住膝的布袋,“主子,属下还是建议主子暂时离开这里一阵子。” “现在这样的状况,我如何走得开?”他轻声道,并未睁眼,这样的他少了几分冷意与戾气,更多了几分柔弱的病态与沉沉的死气,却依旧妖娆如画,美得让人心惊。 “可是主子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离开这里了,其间发病数次,若是一时压制不住……”一只手按在了玄衣的肩,也制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他抬起头看天风,天风淡淡道:“主子已经睡着了,有什么话,等主子醒了再说。” 玄衣:“……” 北山女院解禁的消息也第一时间传到了孟府。 孟府的大儿子,已近年的孟裕站在桌下,静静看着窗边一大清早在逗鸟,逗到现在还没停的孟廉,没有丝毫的不耐心,神色端正,肃然。 “父亲,豫亲王分明还未抓到潜入北山女院的人,如何能放心地开放女院呢?” 孟廉很想装作没看见这个儿子,作为御史台大夫的孟裕,为人严谨自制,冷淡又古板,是个连他这个当爹的都觉得特别无趣的人,可他偏偏能耐心地站足两个时辰,为了等他这个父亲的回应。 “同样一个问题,你要问我多少遍?陛下既然将这件事交给了豫亲王去办,那怎么办事是豫亲王的事,和你无关,你非要这么纠结干什么。”孟廉专心逗鸟,回答得心不在焉。 “可北山女院一案并未抓到人,若是姑娘们又如……”孟裕停顿了一下,显然不知道怎么称呼沈碧月。 “那是你的外甥女!”孟廉这回不逗鸟了,转过身来,语气极重地强调。 孟裕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嗯,若是姑娘们如她一般,又遇到了贼人的袭击,那来不及了,依儿子之见,这件事必须重视,要彻查,不能这么算了!” “不是你的活儿,你还非要揽!是不是平日里太闲了,没找到事儿做?”孟廉扫了一圈,手痒,想拿点什么东西往他这个不开窍的儿子脑袋砸,砸得他清醒为止。 作为御史台大夫,是成日里去挑众朝臣的刺儿,朝堂之,庙堂之远,武百官,不计其数的官员,光是弹劾的状子,一天都能有百张,哪里还会闲,孟裕不是不懂孟廉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件事不解决,心里不舒服。 “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少拿什么为官的道义来说事儿,不是担心阿姝在女院的安全吗?” 被说破了心事,孟裕再次不自然地咳了一下。 孟廉挑高了一边的眉头,万分不屑,“你那个闹腾的女儿,她跟着江冬一起,不把人闹腾死不错了,还担心她会被人袭击?你这个当爹的日理万机,从没了解过自己的女儿,倒也不稀。” 孟裕:“……” “读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闲着没事树睡觉,最近倒是没怎么树了,成日里拉着人出去玩,今天还去找你的外甥女一起逛酒楼去了。” 孟裕立马皱起眉,“女孩子家的,怎么能到酒楼那么乱的地方去?” 孟廉:“……” “是儿子平日里对她疏忽管教,今后定会加以改正。”说着对孟廉行了一个恭敬的礼,“儿子这去带她回来,再来向父亲请罪。” 孟廉:“……” 转移话题的目的,他是达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把孟姝拖下水,那个丫头最喜欢到闹市玩耍,这件事向来是瞒着孟裕的,连她的母亲都会宠着她,帮她瞒着,只是在她玩得太出格的时候训斥一下罢了。 要是让那个丫头知道这件事是他这个老爷子说的,定会气得闹到书房来。 想了想,放下了手里的毛笔,鸟也不能逗了,还是先离开这里,避避风头为好。 北山女院的事情,他大约都知道,毕竟是跟着先帝过来的老臣,自然晓得许多外人所不了解的辛密,豫亲王做的那些小动作,他也知道,只是这些事情都是不能随意对人说的,包括自己的儿子。 这件事背后还有皇帝掺和的份儿,孟家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为好,只是豫王那个臭小子竟然会把沈碧月也给拉进了泥潭,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城东的利记楼,孟姝和沈碧月站在离酒楼门口约十来米的距离。 酒楼的门前铺满了鞭炮的红色碎纸屑,看来是刚开张不久,酒楼看起来不大,只有两层楼,装饰也不像其他酒楼那样精致独特,风格偏向利元国的民俗特色,粗犷,简单,有种扑面而来的野性。 一般来说,新开张的酒楼都会十分热闹,可利记楼并不像是其他的酒楼那样热闹,反而有些冷清,也许是人们对利元国的食物不太看得眼,也可能是不太吃得惯,只有每隔一会儿,才会来稀稀拉拉的一些人。 店里的伙计站在门口揽客,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的孟姝和沈碧月,愣了一下,连忙迎来。 “两位姑娘,我们利记楼是今日新开张的,不仅有大宁各地的美食,还特别请了利元国的大厨过来,可以品尝到利元国特有的美食佳肴,两位姑娘若是有兴趣,可以进楼看看,我们老板说了,今日在酒楼内用饭的客人,可免去一半的酒菜钱,还会多送一道利元国的美食,供客品尝。” 这伙计的嘴皮子倒是利索得很,说得人很是心动。 孟姝笑道:“当真免去一半饭钱?还多送一道菜?” 伙计使劲点头,“姑娘,我们做生意的,最重要的是守信,童叟无欺,要是说假话,客人都不信我们了,今后还怎么做生意呢。” “有道理。”孟姝扭头看沈碧月,小声问道,“小表妹,你有没带钱?” 沈碧月:“……表姐没带?” “自然是带了,逗你玩的,看你那紧张的样子,走走走,吃饭去,伙计,你走前边带路。”孟姝大笑着往酒楼里走,那伙计点头哈腰地在前面领路。 落在后面的沈碧月:“……” 踏进酒楼的门槛,是一间大堂,在大堂的最里边,一群人正结伴着往楼走。 她的目光落在人群一个熟悉的身影,微微有些意外。 他怎么会在这里?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这一世,他们会在这种地方遇见。 192 送她回府 温润雅致的侧影,浅浅含笑的嘴角,从他的身完全看不到一丝冷淡或是疏离,仿佛与他相处没有隔阂,毫无压力,与她迄今为止遇到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察觉到沈碧月远远落后了,孟姝忍不住回头喊她,“小表妹,你在看什么?” 大堂的人只坐满了一半,显得有些空荡,孟姝的嗓门大,格外响亮,引来大堂客人们的围观,楼的那群人已经到了楼梯口,往里拐了进去,很快不见踪影了。 “没什么。”沈碧月收敛思绪,快走几步,到了孟姝的身侧。 那伙计正在问:“两位姑娘打算在楼下用饭,还是楼?” “楼!” “楼下。” 截然不同的两个回答,一个大嗓门,一个声色淡淡。 孟姝瞪着沈碧月,完全没想到她会想在楼下用饭,便压低了声音,不是争辩,而是劝解。 “小表妹,楼下那么多人,说话都不方便,吵得要死,还是楼单独一个包间吃要来得自在,压根不用在意什么大家闺秀的用饭规矩。” “表姐在意过遵守什么大家闺秀的规矩了?” 孟姝一噎,想了想,她说得好像也对,便点点头,然后扭头问伙计,“你们楼可还有包间?” 沈碧月:“……” 那伙计蹬蹬几步跑去柜台处翻了翻登记的簿子,然后再蹬蹬跑回来,“姑娘真是好运气,楼刚好剩一个包间了。” 孟姝豪爽地一挥手,“那带我们去吧。” 楼的时候,孟姝凑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小表妹,你方才真是犯糊涂了,咱们俩的身份和别人没得,不能随便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我们自己倒是没什么顾忌,怕被熟人认出来,要遭殃,他们不光爱在人背后说闲话,还敢当着人前指指点点的,特别烦,我刚刚也看了那大堂里边坐着的人,有几个都是些鱼龙混杂的东西,这个我你懂,看得出来,咱们还是包间会吃得自在些。” 沈碧月垂眸,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以她们两个这样的身份,不普通人家的姑娘,的确不好在大堂用饭,这也是她虽然一开始说了在楼下,后来又被轻易说服了包间的缘故。 孟姝已经是一心扑在了吃食,见她答应下,便也没太注意她那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进了包间,孟姝豪气万丈地让伙计将店里最好吃的菜都被端来,那伙计高兴极了,要奔出门去,结果被沈碧月给拦了下来。 “两个人,三四道菜已经吃不完了,别浪费。”她看向伙计,“你们店里招牌的菜品,来四道即刻,另外送的利元国菜品也别忘了,若是伺候好了,赏钱不会少你。” 那伙计苦着的脸才算舒展开,见沈碧月一直压着孟姝不让开口,心里也明白究竟谁才是能做主的人,便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一般来说,从客人那里得到的赏钱,往往要从老板那里领的月钱还要来得多,这两位姑娘相貌标致,谈吐得体,一看是大户人家出来,定是极有钱的。 “小表妹,我可是带足了银子出来的,你才让他了四道,这可怎么吃呀?”孟姝特别不满,本是想出来大吃特吃的,怎么能不吃个尽兴呢。 “你让伙计随便,他指不定将整个酒楼能做的菜都给做出来,然后狠狠宰你一顿,多吃亏,勤俭节约,精打细算,这些东西,玉先生应该都教过的,是不是?”见孟姝还是闷闷不乐,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她顿了一下,“若是表姐待会儿还觉着饿,再点是了。” 孟姝偷眼瞅她一下,然后慢慢扯开嘴角,喜笑颜开,沈碧月无奈地摇头,她这个表姐还真是很好哄。 “最主要的还是,我们不知道这里的饭菜做得如何要是不好吃,那亏得更厉害了,孟家的女儿,怎么能轻易让人给占了便宜去呢?表姐去成衣铺子里头买衣裳,应该也最讨厌买到劣质布料的衣裳吧?” 沈碧月耐心地补充说明,孟姝点点头,刚刚还存在的一点不服气,这下完全烟消云散了,竟然觉得小表妹那说得是极其有道理。 很快,五道菜都齐了,仅从外观看,前四道菜的品相倒是很好的,色泽鲜嫩。 店伙计跟着送菜的小厮一起过来,每当一盘菜端来,他扬声报一个菜名。 “翠竹报春。” “山药拨鱼。” “佛手观音莲。” “鸭花汤饼。” “羊二食。” 孟姝好地瞅着,伸手指着最后来的那盘菜,“这是什么?羊二食?这名字真是古怪,样子也怪得很。” 一边是金黄酥脆的饼三块,一边是黑糊糊的灌肺三条,斜切成片,盛满了整个圆盘。 “姑娘,这是咱们利记楼送您的菜品,这边三块是烫羊饼,是用最新鲜的羊肉混着芝麻做成的馅,这边这个叫灌肺,取了一截羊肺,灌入核桃,杏仁,松子等研磨成的粉末,再笼蒸熟,这两样都是利元国很有名的美食。” “烫羊饼和灌肺。”孟姝咀嚼着这两个名字,“这俩名字已经够怪了,你们还非把它们放一块,叫什么羊二食,太古怪了。” 那店伙计笑道:“姑娘这不懂了,是要取的名字古怪,才会让人记得牢。” “原来还有这等讲究。”孟姝觉得有趣极了,又拉着店伙计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店伙计也是个话多的,又是对着孟姝这样一个漂亮姑娘,自然是侃侃而谈,要不是沈碧月及时制止了他,这顿饭等几个时辰都没法吃。 店伙计离开后,两人开始下筷子,这菜看着卖相极好,吃起来的口感却一般,吃了没一会儿,孟姝的筷子伸向了羊二食。 沈碧月对那道菜倒没多大兴趣,着面饼,喝了碗鸭汤,又吃了几口菜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去解个手,一会儿回来。” “早去早回,不然我把烫羊饼都给吃光了。”孟姝咬着酥脆的羊饼吃得正欢,不得不说,其余四道菜的味道都一般,唯独这道白送的羊二食好吃极了,羊饼鲜而不腻,饼皮入口酥脆,口感极好,恨不得连着舌头一起给吞下去。 这个酒楼的门板与墙板似乎做得很薄,刚刚在房里的时候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谈话声,并不会很清晰,模模糊糊地隔着墙板传来,可是这样的模糊,才让人听得更加难受,像是杂音入耳。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才看到店伙计,问了他茅厕的大致方位,便自行下楼去了,好在这个利记楼不大,连带着后院也不会很大,很快找到了。 饭前喝了太多的茶,肚涨得难受,过茅厕之后,终于纾解内急,浑身畅快得很,正要回去的时候,听到一阵翻锅炒菜的声音,她循声望去,透过大敞的门口,看到里头的灶台前站着一个健硕的身影。 身子一耸一耸的,随手拿过小碗倒油,油撒在热锅里发出连续不断的滋滋声,越过灶台,里头还有人在忙碌着,起锅,洗菜,切肉,门外还等着两三名小厮,一见到有菜起锅,立马进去端菜。 那个人应该是利元国请来的大厨。 并不怎么感兴趣,扫过一眼离开了。 回到楼梯口,经过廊间的时候,她忽然停下脚步,耳朵微侧,眼神带着些许的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她往后退了几步,站在这个房间和后一个房间相隔的墙板间。 两个房间都有人,传来的声音也是模糊不清,甚至是掺杂在一起,她的神情认真,听得颇为仔细。 “没想到怀王放着府里那么多美妾不去宠幸,竟好了那口?” “人怀王好的是哪一口,哪里是咱们能知道的,不过这么吃了越王的门客,怀王也真是毫不客气。” “跟越王还需要客气什么,越王一看是个不得势的,表现平淡,又没个有权有势的娘家傍身,也只能依仗着怀王给他条明路,也幸好他还没娶妻,否则这种时候,算怀王要他的美娇娘作侧室,那也得乖乖送。” “听说那个许泽本来是越王要送进礼部四司的,越王的关系,再看着怀王的面子,顶多给他混个员外郎做做,这下还没送进去,先送去了怀王的床。” “是啊,科举考试要开始了,礼部作为主要负责科考的,哪个不想往里头塞人,平日里越王塞个人,怀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怎么这回把人给截下了?” “照你这意思,怀王是故意的?这样说也不对,出了这种事,越王的算盘是落空了,可怀王也讨不得好处啊,若是背地里好几口男色,当做不知道是,偏在宴请名士的时候和人滚了床,不得被人戳死脊梁骨。” “你们自己府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倒有闲暇去管怀王殿下的家事了。” “不过是个妇人,有什么脾气坏了些,有什么好怕的,朱昭,你这话说得可不厚道了,哪日等你成了亲,可别后院起火,不然我们非得笑话死你不可。” 朱昭淡淡一笑,“成亲之事还不着急,是怕你们说得过火了,小心隔墙有耳。” 里头的人一阵哄然大笑,“看起来挺勇猛的一个人,怎么这么畏首畏尾呢……” 沈碧月站在外面静静听着,忽然扬起一抹飘忽不定的笑意来,抬脚走,后面的话,她已经没有兴趣听了。 怀王的事情,她出主意,邵衍行动,看来做的很完美,几乎是滴水不漏,成效颇佳。 怀王的侧妃,在她没被迎进王府的时候,曾经和许泽是相互爱慕的关系,虽然她与许泽的家世并不相当,可两家人住得近,从小玩着,竟是玩出了感情,在两人互定终生,正打算告诉家里人的时候,怀王迎娶侧妃的一道命令下来,这样一对鸳鸯眷侣,这么活生生被拆散了。 许泽会成为越王的门客,只是为了离自己深爱的女子更进一步,所以她才会让邵衍挑着越王带着得意门客前去和怀王谈事情的时候,刻意安排两人见面,本隐而不爱的两人因着这场私会,当即旧情复燃,在房内立马颠鸾倒凤起来,当然也有加了料的熏香助兴。 这个时候,再将怀王引过去,并将侧妃弄走,越王察觉自己的门客在怀王府里不见了,定然会去寻找,目睹那一场**裸的男人间的床事。 当时在场的人,不只有越王和其门客,还有其他的朝臣,那些朝臣之,有些并非是怀王的人,当这种事被他们所撞破,也代表着这件足以成为怀王人生污点的事情是不可能瞒住的。 越王折了人,怀王损了名声,等弹劾的折子一呈,他们断然不可能再去想着往礼部塞人一事,而要考虑接下来应该如何应付来自皇帝的怒火。 少了那些想尽办法往礼部塞人的,这次的科举考试应该不会那么乌烟瘴气了,只盼望能公正些。 一进门看到孟姝正愁眉苦脸地盯着圆盘里的烫羊饼,脸透露出一种很想吃的强烈情绪。 她走到桌边坐下,叹道:“表姐若是喜欢,吃了是,我不太喜欢利元的食物。” “真的?你没骗人?真的不是因为体贴表姐我所以不吃的?”孟姝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是,没骗你,表姐放心吃吧,若是还想要,最多花点银子,让伙计再送一份过来是。” 孟姝满足地要扑过来抱沈碧月,两手的手指油光发亮,沈碧月嫌弃地拧起眉,猛地一下闪开了,那站起再躲开的动作很连贯流畅,快得像一阵风。 “虽然很多人都不喜欢利元国的食物,觉得羊肉的膻味儿太重,可我却挺喜欢的,小表妹,咱们有朝一日去利元国走一趟吧。” 沈碧月瞥她一眼,看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发光,看起来是真的很想去。 “有朝一日的事情,有朝一日再说,从大宁到利元路途遥远,我的身子只怕会受不住。” 孟姝咬了口饼,纠结着眉头,“也是,那等你身子养好了,再说这件事吧。” 离开利记楼的时候,在楼梯口碰了同样要离开的一群人,他们一边走,还在一边相互说笑着,看起来都是些极为年轻的男人,自然也掺杂了几个年纪稍大的年男人。 沈碧月对他们完全视若无睹,像是看见陌生人一样冷淡的神色,孟姝多瞟了两眼朱昭,毕竟在那一群人里头,只有他的身影与容貌较为出众。 身后忽然传来他们低低的议论声。 “前面那个,是不是孟家的姑娘孟姝?” “好像是她,她身边那个女子是江家的姑娘吗?” “生得这样好看的女子,我在永安没见过第二个,怎么可能会是那个江冬,听说江冬特别嚣张跋扈的,哪里会是这样娇柔可人的姑娘。” “她确实不是江冬,我见过江冬的,听说孟姝最近经常往沈家跑,难道她会是……” 众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么一番猜测,那姑娘的身份呼之欲出。 沈碧月和孟姝刚出酒楼,见到迎面而来一个年男人。 “孟姝!”那男人怒喊了一声,孟姝面色一变,连忙躲到了沈碧月的身后,小声地叫了声父亲。 沈碧月:“……” “没想到你不在府好好读书写字,竟然私自跑出来逛酒楼?”孟裕面色严肃得很。 “酒楼都是吃东西,谁会闲着没事来这里逛。”孟姝争辩了几句,依旧站在沈碧月身后,要多怂有多怂,“况且我是跟小表妹一起来的。” 孟裕紧紧纠结着眉头,严肃审视的眼神扫向沈碧月,神色忽然是一怔。 少女静静站在那里,身量苗条纤细,个子高挑又匀称,一双眼眸水光盈盈,衬得精致的五官愈发有灵气起来,虽说和阿茹并不是十分相像,但怎么说也有七八分的相似,只除了唇角挂着的淡淡笑意,态度疏远而淡漠。 也许旁人看不太出来,可孟裕为官多年,又在御史台担任着监察百官的职责,早以练了一双极其锐利的眼睛,如何能看不出来眼前这个少女,仅仅是站着,身不自觉流露出的一股沉静气势,静则藏锋,动则如罡。 “父亲,你这样看小表妹,会把人吓到的。”沈碧月不害怕孟裕审视的眼神,孟姝却是有些怕的,便感同身受地替沈碧月提出抗议。 孟裕回神,淡淡说了一句,“你和你阿娘长得很像。” 沈碧月朝他微微倾身,轻轻一笑,“近日刚回永安,也去过孟府,却没去见过舅舅,是碧月失礼了。” “我事务繁忙,经常不在府里,你算想见,也见不着人。”孟裕有些不自在地解释,只是言辞有些生硬,说出口的话依旧像是在针对人一样。 利记楼的门口走出来一群人,正好将他们最后的两句对话收入耳。 果然,这个姑娘是沈家的长房嫡女,沈碧月。 孟姝听孟裕讲话,怎么听怎么耳疼,立马跳出来解释了,“小表妹,父亲真的太忙了,经常很晚才回府,别说你了,连我也很少见他的。” 沈碧月点头,“我明白。” “走吧,我送你们两个回去!”孟裕没再说多余的废话。 孟姝立马抗议,“为什么?我们这才吃了一顿饭。” “你还敢说。”孟裕瞪回去,“知道溜出来玩,要不是老爷子说,我到现在还不知道!” 原来是孟廉泄的密,孟姝气得简直要跳起来了,只是胳膊如何拧得过大腿,很快还是被孟裕给揪回去了。 孟裕本是打算把沈碧月也一起送回去的,可被她婉言拒绝了,非说自己还有事,作为她的舅舅,又是第一次见面,在这人流来往的街头,也不太好强迫她,只是心里不放心。 余光忽然扫到沈碧月身后不远的一个身影,眉头倏然一皱。 那人察觉到孟裕的视线,很自然地前来,站在沈碧月的身侧,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有一臂宽,那是不会让人觉得冒犯,也极为有礼的距离,显得他涵养极好。 “晚辈朱昭,见过孟大人,方才见孟大人与人说话,便不好来打搅,还请孟大人见谅。” 孟裕打量着他,朱昭这个人,他没见过,却也听说过,武将起身,家世一般,性子温润又体贴,但凡跟他接触过的朝官,都对这个后生赞不绝口,起同为武将的江燎来说,更招人喜欢,也没传过什么不好的流言。 第一眼见,觉得这个年轻人很规矩,守礼,对于性子同样规矩古板的孟裕来说,他也没有什么特别欣赏的感觉,像是对任何一个普通的后生一样,算之前听过太多人的赞美,和他对朱昭的第一眼印象也不会造成太多影响。 真要说起来,他孟府里随便挑一个孙子辈的儿郎出来,也他优秀太多了,江家的小子也是,自有他出彩的地方,说到底,这个年轻人有涵养,守规矩,却不出彩。 心底较嫌弃了一番,面却也是半点不显山露水,微微点头,“原来你是朱昭,听过很多人夸你。” 朱昭很谦虚,拱手作揖道:“只是尽本分做事,晚辈不敢当。” 孟裕顿了一下,说:“你要不要替我送她回府?” 193 别来烦我(一更)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孟裕咳了一声,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太突兀。 这时候孟姝冒出一句,“父亲,我们跟他不是一起的,怎么瞎凑呢。” 孟裕立马瞪了她一眼,孟姝理直气壮地哼哼两声,被她这么一句话搅和,原本尴尬的气氛一时更尴尬了。 沈碧月微微抿唇,刚想开口说话,听朱昭说:“既然是孟大人的嘱托,晚辈定会将沈姑娘平安送回沈府。” 听到这话,孟姝瞅了他一眼,心想他答应得这么痛快,该不会是对她小表妹有什么图谋吧?这么一想,立马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像是要在他脸找出什么图谋不轨的痕迹。 起孟姝的明显反应,沈碧月倒是显得很平静,她的神色并无一丝意外,朱昭这么轻易答应是在她的意料之,因为前世第一次见到她的朱昭也是这么温柔体贴,嘘寒问暖。 也不知道是他天生对姑娘如此温柔耐心,还是独对她的伪装,无论真相如何,她还是沦陷了,朱昭给她的一切温暖,体贴问候,哪怕是一个询问的眼神,都是她在沈家从未感觉过的,他像是救赎的浮木,屡次将快要淹死的她往托起。 只是后来,不知道从哪一次开始,朱昭对她渐渐不耐烦了,甚至摆出一副极度厌恶的神色,为了挽回,并确定他的心意,她被人撺掇着私下约朱昭出来谈话。 “好,我将人交给你了,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我唯你是问。”孟裕其实在话说出口之后有点后悔了。 算再怎么规矩的男子,送一个姑娘回去也是属于两人独处,难免会被人说闲话,他这个外甥女自打回来之后,关于她的流言从没少过,虽说流言多到已经不用过多在意的份,但关于男人的流言,还从没有过。 再说了,他这个外甥女生得可不是一般的好看,让她独自回去,算现在是青天白日的,也怕被那些个不入流的混子给缠,由朱昭来护送,怎么说都要那些混子好得多。 孟姝显然不甘心这么被揪回去,可沈碧月笑着朝她摆摆手,“今日是表姐请我吃饭,改日我再请表姐好好吃一顿是,既然舅舅来找,表姐先回去吧。” 孟姝:“……” 目送孟裕和孟姝离开,沈碧月听朱昭对她说:“我和朋友一起来的,他们在那边,还请沈姑娘稍等一下,我和他们打个招呼来。” 沈碧月侧眸看他,淡淡道:“朱公子若是忙,没必要非得送我,我会自己回去。” “不忙。” 朱昭刚走过去,被其一个年轻男人狠狠锤了肩膀,“好你个朱昭,竟然攀了沈家的姑娘。” 另一个人低声道:“这个沈碧月生得是真的美,你看那脸蛋,那身段,我看永安还真没哪家的姑娘能得过她,你小子还真是享艳福了,有这么个好机会,赶紧把人拿下来,还不得人人都羡慕死。” 朱昭皱起眉,看了眼沈碧月,见她有些出神地望着不远处一个打铁的铺子,并没注意到他们这边。 “你们别乱说,孟大人只是恰好碰见我,让我送她回去罢了。” “孟大人是她的舅舅,怎么自己不送,非要指明让你送呢。”那些人显然是不信的。 “沈姑娘说了有事。”朱昭耐心解释。 “那人家拒绝了孟大人,却没拒绝你,是不是有点……那个什么意图?”年轻男人朝他挤挤眼,脸露出一抹不正经的笑来。 “沈姑娘可没你小子想的这么龌龊。” “不管怎么说,今天见到了沈姑娘的真面目,说到底也是个运气,朱小子,你自己好好把握。”年纪稍大的一个男人有些意味深长的笑,明显是知道朱昭一些底细的。 “我是来跟你们打声招呼的,可别乱传什么话出去。” 不再管他们的挤眉弄眼,朱昭走到沈碧月身边,“沈姑娘可是对兵器感兴趣?” 见她一直在看着那个打铁的铺子,朱昭觉得有些怪。 沈碧月收回视线,淡淡道:“朱公子没必要送我,我还有事要忙,并不打算回府。” 她明显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态度也冷淡得很,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摆出这样的态度,不是因着男女授受不亲而害羞,是另有其他隐情。 “在下已经答应了孟大人,自然要把沈姑娘完好无缺地送回沈府,若是沈姑娘还有事要忙,那在下可以陪沈姑娘过去。” “舅舅那边我自会去说明,而且耽误了朱公子的时间,我也赔不起。” “君子一言出,可不能言而无信,左右今天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陪朋友出来吃顿饭罢了。” 沈碧月抿唇,“随你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前后相隔有一臂的距离,紧紧跟随,却又不冒犯。 这个时候正是午后,阳光暖暖洒下,驱散了昼晨而起的寒意,也让人觉得分外困乏。 城东起城西来说,地处偏僻,接近朝官贵族的府邸区域,连北山女院和棠棣书院也都建在这一边,铺子也多是头面珠宝,名画雕刻,名绣成衣,卖的都是些价钱昂贵的东西,能在这里开张的茶楼与酒楼,背后也多数都有极硬的后台撑腰,远没有城西市集的热闹。 那边不像城东这么拘束,铺子的种类又多又杂,衣裳,香烛,面食,药材,生活所用的杂货,应有尽有,街坊角落经常会有人进行杂耍卖艺,很多边境部落来的异族人,与其他国家来的商客也汇聚于此。 从城东步行走到城西,花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才堪堪走到城西市集的边缘处,一路,朱昭对她要去的地方也不过问,那么默默地一路跟随着。 当发现她走的方向正是城西市集的时候,他这才惊觉,她竟然要走着过去城西,城东到城西的路何其遥远,她这么一个娇贵的姑娘家,也不怕累脚。 沈碧月一路都不停歇地走,虽然天气依旧凉气,可身早已经渗出了汗,徒步走了那么远,怎么可能会不累,她只是有些东西要考虑,不得不走路,当然也是一部分原因是不愿搭理后边跟着的那个人。 下午的街坊市集热闹得很,人群喧哗,途遇到耍猴人逗猴的,挡了几乎大半个街道,两人差点被冲散了,朱昭不得不快步前拦住她。 “沈姑娘,我有个提议,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要不沈姑娘抓住我的袖口,这样较不会被人群冲散,虽说有些冒犯,可若是让沈姑娘被人冲撞出了什么伤,那便是在下的失职了。” 沈碧月一直冷淡着的面色微微一变,双眸微弯,唇角掀起一抹浅浅的笑,即便那笑带着些许讥讽之意,朱昭却没心思去注意了。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没看她笑过,此刻陡然一见,她的笑像是一副好的水墨画,晕了光,嵌了色,那么凶猛地,深深地冲进他的眼里,让他一时有些晃神。 她微微抬起下巴,问道:“为什么?” 忽视掉她冰冷的眼神,那神态颇有几分高傲,却也带着些憨态,看得人忍不住想去捏捏她的脸蛋。 “我算受了伤,也是我的事,你的失职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并没有非让朱公子跟着来,既然跟来了,还请朱公子有点自知之明,别来烦我。”她微微敛了笑意,神色又恢复了原本的冷淡。 被她这样毫不客气地对待,朱昭面也有点过不去,心里的不舒服慢慢扩大,很想立马转身走人,可偏偏脚跟钉在了地似的,半点都无法移动。 她忽然又笑了,笑容分外无辜,仿佛刚刚那个说狠话的人不是她。 “其实,朱公子可能有所不知,我向来都喜欢热闹的人群,所以公子不必替我忧虑,舅舅的话,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下次见了他,我定然会替公子说好话的,朱公子请自便吧。”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真是好手段,光是看她的恬静外表,断然看不出她是这样惯会玩手段的人。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座酒楼雅间,微微敞开的窗子露出半边俊美妖娆的脸,漆黑的眼眸宛如沁着寒霜一般,盯着拥挤人群艰难前进的男女,唇角忽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风呢?可还跟着?” 天风站在他的身后,被邵衍的身影挡住了窗缝,看不到外头,自然也不清楚为什么主子会这么问。 194 我去解手,你跟不跟(二更) “奉主子的命令,一直都跟着沈姑娘。 ” “他那么个盯法,再好的鸡蛋也要给苍蝇叮出缝儿来了。” 天风听不懂,主子说的这个好鸡蛋,说的是沈姑娘? 下一刻,邵衍冷哼一声,补充道:“更别说是那些快要发臭的鸡蛋了。” 天风:“……” 罢了,主子的心思,果然是永远都捉摸不透的。 “让那个没长进的丫头滚过来见我。” “主子说的是?” 邵衍侧过脸,一记冷眼扫过去,“不懂?” 天风连忙点头,正要去指派人通知风,听到邵衍说:“她不在沈府,不用派人去沈家了。” 不在沈家,那会在哪里,天风迟疑道:“主子,不知道沈姑娘在何处,没法通知风。” “枉你跟了我这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邵衍稍稍侧开身子,天风看到窗外的街道有人群来来往往,这个时候正是市集最热闹的时辰。 “你以为我刚刚在看什么?” 这话一出,天风前后联想一下,立即茅塞顿开,怪不得主子刚刚会说出那样一番话,只是那个苍蝇,指的是什么? 朱昭执意要跟着,她也放弃劝说他了,权当是空气。 城西的市集分成好几个街坊,专门卖药的坊市在市集偏心的位置,连着穿过两个街坊才到了药市。 走进其一家看起来生意极好的药铺,铺子不大,掌柜的正站在贴墙而立的百眼柜前,忙着取药,旁边一个小童帮着念药方子的药名,然后称量,包药。 里面的人重重叠叠地站着,一直排到了铺子外头,沈碧月刚刚走进去,被人给挤了出来,朱昭见状,下意识要抬手去扶,被沈碧月不着痕迹地闪开了。 取药的人分先后,一个个都是自己的身子有了病痛,或是家里人有了病痛才过来的,顾着自己都来不及,哪会管后进来的人是丑陋似猴还是貌美如花,先拿药,是先保命。 沈碧月看了一会儿退出来了,抓住外边一个正在排队拿药的年妇人,问道:“大娘,我看药市有许多的药铺,这家小得连人都挤不进去,怎么大家赶着排队也要在这里买呢?” 大娘等了很久,也不见轮到她,到现在还等在铺子外面,心里着急,本是没什么耐心的,但见说话的小姑娘长得好看,说话又轻声细语的,心里不自觉多了几分好感,便好声好气的回答:“别看这里小,里面的药材是整个药市最齐全的,而且都是每日供应,量少,卖得也快,不会像有的黑心药铺,药材卖不出去屯着,也不知道放了多久,真要吃了,别说自己的病没好,兴许还会吃出其他病来。” 沈碧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是铺子进的药材要是不够人抓的,那生意还怎么做?又或者是遇到没什么人来抓药,那卖不出去的那些药又该怎么处理呢?” “我们来抓药的时候还从没遇到过抓不到药的情况,说不定这里的掌柜的是个有先见的,每次都能把握得刚刚好。” 也许是觉得沈碧月问的问题太过古怪,那大娘下打量了她一眼,“姑娘,你不会坊正那边派来的探子吧?” 沈碧月:“……” 那大娘越打量,越觉得她像,长相精致,纯良无害,让人很容易放松戒备心,虽然看起来年纪很小,但兴许是她看走了眼,这个姑娘已经嫁人生子了也说不定,看个子也是极为高挑的,这样的人作为暗探访的人选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大娘你误会了……” “姑娘,你可千万别找这家铺子的麻烦,这里的掌柜的可是整个药市最有良心的,天还黑着,摸黑去进药了,每次有人夜里急着抓药,来拍门的时候,也不会不给开门。” 沈碧月:“……大娘你尽管放心,我和坊正没关系的,只是想来抓药……” 好容易摆脱了大娘的纠缠,转头看到朱昭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脸有微微的笑意,像是看见了她方才被大娘死缠着的一幕,有些忍俊不禁。 收回视线,她往前又走了几步,进了另一家药铺,这家的生意要冷清一些,老板看起来并不在,只有药童一个人在柜台后又是抓药又是包药的,还要空出一只手去收钱。 等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她前一步,问道:“请问你们这里只管给人抓药吗?” 药童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脸颊有些红红的,他刚才虽然忙着给人抓药,却也知道这个姑娘在旁边站了许久,一直在盯着他,给人的感觉实在太强烈了,想忽略都难。 “姑娘想抓什么药?” “不是,我只是想问,你们这里没有给人看病的吗?” “有的,不过我们这里给人看病的大夫大多都是些江湖郎,只能看些小病小痛,若是姑娘有什么厉害的疾病,还是去医馆,较有名气的大夫几乎都在医馆问诊,问诊完可以马在医馆抓药,很多人都喜欢去医馆,只是医馆的药材较贵,不我们这些小铺子的实惠。”药童滔滔不绝地说着,说完才猛地住嘴,发现自己对着这位姑娘,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说了,顿时脸一阵窘迫。 回头看了眼,发现掌柜的没出来,松了口气,“姑娘,我刚刚是随口说的,你别当真,要是让掌柜的知道了,该扣我工钱了。” 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也别往外传。” 沈碧月觉得这个药童很是有趣,便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当真,也不会往外传的,心里知道是了。” 只是走了两间铺子,她已经对整个药市的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还有些细节的东西,找个时间再另外拜托人去打探。 东会乡得到的三间药铺已经留给了轻荷嬷嬷,和袁如雪合作之后,生意也变得更好了,只是她的手底下还有郭长木,放着那么一个人才不用,是浪费。 何况她想在永安城畅通无阻地办事,除了必要的权势之外,还必须有大量钱财来打通人脉,她并不想动用阿娘的嫁妆,那是阿娘留给他们兄妹俩唯一的念想,只是想在永安城开药铺,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这里不东会乡,即便是丰水州最繁盛之处,可仍旧是个穷乡僻壤之处,还需要从长计议。 不知不觉走出了药市,她才回过神,转身想要往回走,忽然看到前方的街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停下。 前边的街坊正是东白坊,在那个街坊里头的大多都是些风月之地,思淮楼和朝仙阁也在那里,次怎么说也是和孟姝做了伪装才去的,这回什么准备都没做,又有人在身后盯着,不能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去。 犹豫的瞬间,那个人影已经看不见了。 她抿了抿唇,回头看那个人,“你到底要跟多久?” 朱昭说:“在下并非有意地缠着沈姑娘,只要把沈姑娘平安地送回沈府,在下算完成孟大人的嘱托了。” “那我去解手,你跟不跟?” 朱昭一愣。 片刻之后,在一间小客栈的后院,少女若无其事地进了茅厕,朱昭离得很远,远到连她平常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但仍旧站在可以看到她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不见茅房有动静,朱昭的心里有些不安起来,他的脚步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过去看。 又过了一刻,他忍不住了,大步过去,轻轻敲了茅房格挡的木板门,没人回应,他的心一沉,猛地打开,里头果然空无一人。 倏然抬眸,眼神锐利地环视后院一圈,又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并未看到有哪里可以藏人,便抬步往外走。 待他离开后,茅房忽然有了动静。 一条黑漆漆的瘦长身影带着一个姑娘从里头猛地跳出来。 沈碧月一直捂着鼻子,幸好这个茅房的构造特殊,在最底下还有一层木板可以藏人,只是味道臭无,她再怎么紧捂着鼻子,那股味道都能无缝不钻地渗入她的口鼻之,呛得人难受。 风倒像是没什么感觉的样子,也没捂过鼻子,仿佛他脸的那个面巾能够将臭味完全隔绝开一样。 “他真蠢,茅房是最可能藏人的地方。” 难得听到风骂人蠢,沈碧月嗅了嗅身,嘴里说道:“他不是蠢,只是放不下身段进去。” ------题外话------ 天风:主人的心思啊,我不猜。 豫王:接近我女人的,全都是臭苍蝇。 195 孤男寡女,影响不好(一更) 总感觉自己身有股来自茅房的臭味,沈碧月也是个爱干净的人,恨不得立马回去沐浴,洗个香喷喷的花瓣澡。 “不能忍,不能成大事。”对朱昭,风如此评价道。 “你说得倒是肯。我们先走吧,不然等他反应过来,再回头看麻烦了。” 两人很快离开了那个后院,抱着决不与朱昭碰见的想法,他们离那个小客栈越来越远,在一个偏僻的巷子口,沈碧月终于走不动了,腿软地扶着墙。 本来已经走了一下午,有些体力不支,刚刚又为了躲人,奔波了那么远的路,依着她现在的体质,没趁早趴下已经不错了。 “主子要见你。”风突然说。 “见我做什么?之前我要见他,他避而不见,现在想来了,我非得见他?”她微微喘着气,忽然靠着墙蹲了下去,丝毫不顾及姑娘家的形象。 “沈姑娘不见,我只能拖你过去。” 她轻嗤了一声,“你还真是忠诚,死板,固执。” 风任她怎么说都不反驳,跟她相处了一些日子,也知道她的性子,逞口舌之争毫无意义,反正她的嘴皮子利索,他怎么也说不过。 “也罢,我正好也有事要找他。” 仰头看着面前这座酒楼,她微微眯起眼,她刚刚才走过这个地方,原来邵衍也在这个地方,这么说,他是看到她了? 不出所料,当她敲门进去的时候,邵衍凉凉地扔了个眼神过来,嘴里轻嗤道:“伤风败俗。” 沈碧月:“……” 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关门,走到桌边坐下,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说话也方便。 “不知道殿下要见我,可是有什么事?” “什么味道?”邵衍忽然动了动鼻子,一脸嫌恶道,说出口的声音有些古怪,像是经过刻意的屏息,声调都起了变化,闷闷沉沉的。 沈碧月抬了抬手臂,“不敢瞒殿下,这是茅房里的味道,可能有些熏人,还请殿下见谅。” 邵衍:“……” 下一刻,一声冷冷的怒喝,“滚出去!” 对于他的骤然变脸,她并没有被吓到,坐得安稳如山,“殿下既然找我过来,应该是有事要说吧。”言外之意便是有事说事,没听到事绝不会走。 “你要自己出去,还是孤让人扔你出去?”他紧紧皱着眉,似乎有些难以忍受那种味道。 她不禁又扬起手,低头轻轻嗅了一下,味道是有一些,但不至于那么浓,邵衍离她至少有两臂的距离,如何能闻到了,狗鼻子吗? “方才是骗殿下的,我身若是真的有什么味道,我自己也难受,用不着殿下来提醒,也许殿下闻到的味道,是因为窗缝儿开得太大,从别处渗了味道出来,殿下还真以为是我身的。” 邵衍冷冷看着她,忽然咳了几声,像是被气到了,咳完之后笑,笑得很恼,“你要是嫌自己活得不够久,尽管多说些瞎话。” 她看了他一眼,果然闭嘴不说话了。 “不让你说话,你真的不说了?平时气人的胆色哪里去了?我手底下的人但凡成了个哑巴,便是拖出去打杀了。你可也想试试?”他似乎是真的着恼了,非要这么跟她说话。 她又看了他一眼,静静道:“殿下若是有事要说,尽快,我一定听完走,绝不多待。” 这话里已经带了一分的服软,邵衍冷哼道:“孤只是要提醒你一句,既然成了我的人,不要和朱昭走得太近。” 她弯曲手指,轻轻扣住桌面,“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得很随意,却仿佛话里有话。 “你不是自认为是个聪明人吗?既然当初你能猜出沈庭轩是被江燎收买的,如何猜不出孤话里的意思?自己猜。” 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她抬眸盯着他,“我大哥没有被江燎收买,还有,请殿下以后说话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猜来猜去也是浪费时间。” “你这么相信他?一对被隔开十来年未曾见面的兄妹,理应是互不相识,陌生至极,可你们在见面之前已经暗通曲款,瞒着所有人在背地里互相示好,还是你主动示的好,为什么?” “殿下遇见什么好的事情都喜欢一问到底吗?” “是。” 他回答得这么痛快,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倒是让她无话可说了,抿了抿唇,转开了话题说:“刚才路过东白坊的时候,我看见张大人了,他是吏部的考功郎,这段时间理应紧锣密鼓地在筹备科考,没想到也会出没于烟花之地。” 张大人,自然是张邦,总感觉邵衍对张家的态度很怪,不接近,却也暗自关注,像是郑经的案子一样,本以为他的暗掺和是帮扶,却不曾想最后处理得那样毫不留情。 邵衍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轻笑道:“这有什么可稀的,人有三急,内急,心急,还有一个色急,看见漂亮姑娘走不动路,想狠狠抱着与之风流快活,也是人之常情,你个小丫头,不懂也是正常的。” 沈碧月微微一怔,随即垂眸,她如何会不懂,会急色的,不是发泄欲望,是喜欢到了极致,前世邵远压根没碰到过,兴许对她,这两样都是没有的。 见她不说话,邵衍抬眸一扫,看小姑娘站在那里,神色陡然有些茫然,倒不似她平日里精明沉静的样子,甚至她伪装出来那懵懂的傻乎劲儿还让更让人觉得疼惜。 “和我谈事情的时候少发呆,不然滚出去,等清醒了再进来。”他依旧斜倚在窗边的小榻,窗户微微开着一条缝,有凉意从窗缝送进来,他的身裹着一件极厚的大氅,只有一张妖娆俊美的脸蛋苍白得不见人气。 说话总是这么不客气,不过起之前时不时打打杀杀来说,他已经对她很是留情面了。 整了整思绪,她突然提起一直被他刻意回避的问题,“我来,只是想和殿下说,秦可那个孩子必须回去秦府。” “怎么?你不喜欢他?” “这和喜不喜欢没有半点关系,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永久,秦家也不是吃素的,算隐瞒得再完美无缺,早晚有一天也会被他们知道,届时沈家难办,殿下也难辞其责。” 她要是被秦家找麻烦,绝对会毫不客气地拖他一起下水,无论用什么法子。 “你想送他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送,要由你亲自去送。” 她抬眸,极为不认同地看着他,他带来的人,凭什么要她送回去,还是秦家最金贵宝贝的孙子。 “我会暂时离开几日,若是你能在我回来之前,将秦可不声不响地送回去,可以和我讨一个奖赏。” 奖赏?邵衍的奖赏从来都是她受不起的,毕竟眼前这个人,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鬼知道他会怎么借用奖赏的名头来算计她。 “殿下所言不虚?” “怎么,信不过孤?” “并非不信,只是想要殿下一个准话,既然要赏,条件随我定。” 看着她眉眼坚定,提到奖赏,眼里好像点缀着一层盈亮的光,衬得她一张素净小脸都生动了起来,不复往昔的沉静稳重,那时候她即便是故作纯善天真,也是死气沉沉的,倒不如现在的灵气十足,让人看一眼,不想再移开目光。 邵衍不禁挑眉,“可以,条件你定。” 变得这么好说话,倒是让她觉得有些诧异,只是邵衍也没给她细思的机会,挥挥手要赶她走。 “行了,你出去吧,身味儿太浓,熏得孤头晕,况且孤男寡女的,待久了影响也不好。” 他将脸转过去,暖阳从窗缝里渗透进来,将他的侧脸掩入朦胧,为本苍白得宛如透明的脸庞添几许柔光,缓和了他素来的冰冷。 沈碧月站起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们两人孤男寡女相处的时候还少吗? “希望殿下能够信守承诺,在殿下回来之前,我会将秦可送回去,不过人是殿下带过来的,也是殿下同意我送回去的,届时若是用了什么激烈的法子,还望殿下不要怪罪,袖手旁观即可。” 沈碧月离开之后,天风才敢进去,只是一看到里面的场景,他的双眼倏然瞪大,一颗心被吓得险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奔去,只是被他叫唤着的那个人已然昏迷不醒,半个身子几乎都缩在大氅里,微微露出一些的手指紧握,扣得掌心刻痕深深,长睫微颤,面色愈发苍白,唇色愈发殷红,白与红的极致对,分外惊心动魄。 “主子?”叫了两声后没反应,天风的脸也跟着白了,方才只有沈碧月和主子单独待在房里,沈碧月断不敢做出对主子不利的事情,那便是主子已经压抑许久的病发作了。 他的身体,本平常人还要脆弱。 不好随便移动他,天风冷着脸走出门外,手一个动作,一个黑影已然落下。 “去叫玄衣过来,越快越好!” 196 守株待兔(二更) 回到沈府的时候,天边刚刚染红霞,从城西的市集回到沈府实在太远,她没那个精力再走一遭,便雇了辆简易的马车,快到沈府的时候,她掀开车帘一角,视线随意一掠,忽然凝住。 高墙折进去一角的地方,立着一棵硕大的槐树,一对男女正站在树底下相互凝视。 男人的脸有着温润的淡淡笑意,女人则羞涩地低头微笑。 这副景象在微开的缝隙一闪而过,绕过沈府的正门,马车在偏门处停下。 她拿过刚买的帷笠戴在头,便下了马车,车夫一扬鞭子,调转车头离开,她踏步了台阶,只是还没等到敲门进去,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 “沈姑娘,你总算是回来了。”朱昭的声音淡淡响起。 “怎么?朱公子你认识大堂姐?”沈碧双有些诧异的声音随之而至,隐含着微微的恼。 沈碧月回头,一眼看到沈碧双站在朱昭的身后,脸的神情堪称精彩,嫉妒,愤怒,气恼,不甘等等的好几种情绪交织。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沈碧双了,自打入了府,要忙活的事情太多,邵衍那头也给她找了各种麻烦,让她几乎没什么时间去找沈碧双的麻烦。 “在下受孟大人所托,护送沈姑娘平安回府,只是半途与沈姑娘走散了,便回到沈府门外等着,现在看到沈姑娘回来,我也放心了。”朱昭说着,忽然含笑望向沈碧月,“希望我的举动不会给沈姑娘造成什么困扰。” 朱昭这话说得真诚,没有试探,也没有恼怒,仿佛被她冷眼相待,或是刻意甩掉这些事情根本不存在,只是温和地阐述着事实,让她看不清他的意图何在。 许是觉得沈碧月打量朱昭的眼神有些怪,沈碧双突然出声道:“朱公子与大堂姐素不相识,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是难得了,只有那些不识好歹的人才会觉得困扰,要是换了我,能被朱公子这般体贴地厚待,心里定然是欢喜的,想必大堂姐也应该是这样,毕竟像朱公子这样的好儿郎,千百人都难出一个呢,特别是大堂姐待了十几年的丰水州,那里是整个大宁最偏僻的地方,青年才俊自然也不得咱们永安的多,大堂姐,你说是不是?” 明面替她说好话,暗地里却是贬她的,话里话外不是在嫌弃她穷乡僻壤来的没见识,是在嫉妒她能独得朱昭的关注,句句嘲讽,让人听得极为不舒服。 沈碧双对她的攻击,无非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在前世,朱昭是为了和沈碧双在一起,才会与沈碧双联合起来算计她,当众撕毁与她的婚约,让她遭受整个沈家的冷眼怒骂,还有永安所有人的嘲笑。 尽管后来助邵远登位的时候,她暗设计拉下势头正盛的朱昭,让他们这对夫妇身败名裂,成为永安城的过街老鼠,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但她还是不了解这两个人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但目前的情况看来,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人定然都是存了心思的。 她想着,浅浅笑了一下,“不尽然,我在丰水州还是见过不少的青年才俊,在我看来,青年才俊并不限于显赫的家世,或是美好的皮囊,只要有一颗奋发进的心,什么事情做不到呢,当然,朱公子虽然出自寒门,但也是永安一众青年才俊的个翘楚,能得朱公子护送是碧月的荣幸。” 朱昭淡淡一笑,忽然抬手作揖道:“沈姑娘客气了。” 沈碧双看着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一只手紧紧攥着另一只手,指节用力得几乎发白,都快把手给捏红了却不知,脸色难看得很。 见沈碧双的脸色难看,她的心里却痛快得很,面依旧不动声色道:“虽说是舅舅的托付,可朱公子是尽了心的,尽管途走散了,碧月还是无感激的,若是改日得了空,定当会宴请朱公子,以示感念。” “沈姑娘为人豁达,在下极为欣赏,便也不与沈姑娘客气了,索性近来也没什么事,沈姑娘有意相邀,朱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说得开心,可沈碧双已经听不下去了,她本是要出府找小姐妹的,结果在府外碰了孤身一人的朱昭,在朱昭回京之初,她曾经在暗见过他一面,可以说是一见倾心,后来也曾经碰到了好几次,只是交谈不多,今日能在自家府外见到他,欢喜简直像是潮水一般涌满整个胸腔。 沈碧月还没回来的时候,两人谈话鲜少提及沈碧月,问到他为何会在沈府外站着,他也是避而不答,她便没放在心,哪里会想到,他是冲着沈碧月来的,还是为了等她平安回府,才会在外面站了那么长的时间。 她竟然会陪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在家门外呆站了几乎快一个时辰,为了等另一个女人,还是她极其看不眼的,而且两个人在她的眼前眉来眼去,还十分愉悦地约定一起吃饭,那一瞬间心里蔓延来的感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像心口骤然紧缩,疼了一下又一下,既是恼,是妒,又是恨。 “天色都这么晚了,我再不回去,阿娘定是要担心的,朱公子,我先进去了。”匆匆了台阶,路过沈碧月身边的时候,她停了一下,低声狠狠说,“反正你也没有阿娘会等你!” 沈碧月面色未改,笑着回了一句,“多谢堂妹的关心。” 没见她的任何反应,沈碧双有些不甘地瞪了她一眼,怒气冲冲地敲开门进去了。 沈碧月听着渐渐远去,像是带着沉重怨气的脚步声,脸的笑意逐渐收敛,她望着站在台阶之下的年轻男人,“没想到朱公子如此执着,竟然会在沈府外守株待兔,你到底想做什么?” “只是想确认沈姑娘是否平安无事罢了。” 她有些讥诮地勾起唇,“沈姑娘?你这人也是有趣,口口声声担忧一个沈姑娘,转头又跟另一个沈姑娘谈笑风生起来,朱公子,你想结识的到底是哪一位沈姑娘?” “朱某对沈姑娘绝无任何冒犯之意,刚刚的那位沈姑娘,在下曾经与她见过几次面,并未深交,想必沈姑娘对在下有什么误解。” “与我解释这么多做什么,我不会在舅舅面前告你的状,相反,还会替你美言几句,毕竟朱公子今日一整天都这么尽心尽力地守着我回府。” 朱昭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脸依旧是淡然温和的神色,“沈姑娘想要如何说,是沈姑娘的事情,在下尽自己的本分是,等看着沈姑娘进府,朱某再离开。” 这种人爱死缠烂打,沈碧月也不想与他多废话了,“若是没什么事,请朱公子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若是实在钟意沈家的姑娘,堂妹沈碧双,是个极好的姑娘。” 朱昭看着沈碧月转身进了偏门,当门被关的那一刻,他温和的眼眸忽然夹杂一抹冷淡,与一丝丝的迷惑,又看了眼被紧紧关的门板,他不再过多停留,转身离开了。 沈碧月回泊云居的时候,一进门被一个小孩儿抱了个满怀。 “姐姐,可可也想出去玩。” 小孩的手脚死死缠着她的身子,险些没把她往地拖,菱花和墨笙连忙过来帮忙,好容易才把秦可给拉开了。 沈碧月接过一个丫鬟递来的茶,仰头喝了一大口,才伸手抚往后颈,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 秦可再旁边看,小心翼翼道:“姐姐是不是不高兴?” 她摇头,“不高兴是没有的,只是你以后不能再随随便说往我身扑,男女有别,懂吗?” 跟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谈男女有别,还是一副这么正经严肃的表情,菱花和墨笙都有些忍俊不禁, 沈碧月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见他点头,便伸手去牵他,“走,我们进屋说。” 197 害她身败名裂(一更) 沈庭则醒了。 在他昏迷了将近十天之后醒过来,经过郎的诊治,发现只是隔了短短十来日,他的身体已经不像之前诊出的那样虚弱,不由得大感惊讶。 这件事传到沈植耳的时候,他正和甘苓一起用饭。 “则哥儿醒了?这可是好事呀,前不久郎还说则哥儿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竟然这么快醒了,看来他是个有福的,还捡回了一条命。” 沈植握着碗筷的手指微微一紧,然后轻描淡写道:“嗯,醒了醒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吃饭。” 甘苓见他的态度冷淡至斯,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夫君,花氏这件事虽然做得不好,但怎么说也是救儿心切,而且则哥儿终归是你的儿子,对她们母子俩置之不理,怕是有些不合适。” “救儿心切?”沈植的面色倏然紧绷,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他来气,“救儿心切能将整个沈家都置之不顾吗?豫王是什么人,那能是轻易去招惹的吗?连父亲与他接触都分外谨慎,偏她毫无顾忌,是没长心还是不长眼?” 沈植这人的性子是冲动易怒,容易被情绪所左右,在一定程度来说,还有些自私,他当初有多宠花氏,现在自然对她有多恨铁不成钢。 花氏是他宠爱的女人,犯下这种错误,不等于间接承认他看人的眼光有错吗?这让沈植怎么能不恼怒,又想到沈庭则平日里也不学好,两个都不是省心的,那种恼怒更加强烈了。 “夫君,算你气花氏,那则哥儿呢?也不知道是谁下的狠手,差点要了他一条命,这笔账可不能这么过去了,否则他以后都能在府毫无顾忌地shā're:n了。” “还能是谁?不是那个不孝女吗!真不知道老爷子吃了什么ml魂ya0,分明已经是罪证确凿的事情,还非要庇护她,连身边的问瓷都要派给她,这是明摆着要替她撑腰。”沈植越说越气愤,“啪”的一声将筷子猛地拍在桌面。 甘苓连忙放下碗,站起身绕到他身后,替他顺着背,“好了,夫君,莫要再生气了,老爷子若是信月姐儿没做过,那也定是有了什么发现,反正则哥儿已经醒了,问问他,一切不水落石出了?” “你替我过去是了。” “是,妾知道了。”甘苓轻轻抚着他的背脊,微微垂下眼眸,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 沈植自己不去,却让甘苓代替她去,可想而知花姨娘的心情,去芳菲苑的时候,果不其然遭到了花姨娘的强烈抵触。 “则哥儿的身子不好,需要休息,暂不能见客,请夫人回去吧。” “知道姨娘挂心则哥儿的身子,放心,我只是来看他一眼,绝不会打扰他。”甘苓扬扬手,身边的冬实立马举起手里的一个长盒子,手指按住盒盖往外一拖,露出里头的人参,随即又合。 “则哥儿刚醒来,身子定是分外虚弱的,这根人参是之前老夫人送来的,左右也用不,便送来给则哥儿补补身子。” 花姨娘冷冷地盯着她,眼满是谨慎,甘苓这人可不会这么好心,对她示好,必是有所图谋。 “夫人不必如此,则哥儿不过是个庶子,有自知之明,用不起夫人的这根人参,夫人还是请回吧。”说着朝身边的丫鬟使了眼色,那丫鬟犹豫了一下,要前关门。 甘苓伸手抵住,轻笑道:“姨娘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其实这次来,不只是我的意思,也是夫君的意思,他的心里一直挂念则哥儿,只是拉不下那个脸面来,今日听见则哥儿醒来,他连饭都没吃完,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定是在牵挂则哥儿。” 牵挂的只有则哥儿,而没有她。 花姨娘如何会听不出甘苓话里的意思,沈植的注意力全都在沈庭则的身,便是讽刺她已经失去了沈植的宠爱,却也赌定了她会因为沈植而留一份情分,不会那么决绝地避而不见。 思及此,花姨娘忽然笑了,扶着门框,轻声道:“则哥儿是我为老爷生下的孩儿,他如何会不牵挂,若是真的厌弃了我,他绝不会再过问则哥儿的事情,只是劳烦姐姐了,还要替老爷专门跑这么一趟,只有这一次了,今后定然不会再这么麻烦姐姐的。” 甘苓的手指微微用力,尖尖的指甲在门板滑出刺耳的摩擦声,“不麻烦,姨娘今后最好还是收敛些自己的言行,否则今后需要麻烦我的地方还多着呢。” “不必姐姐提醒,只要没人再想害我的则哥儿,我定当会谨言慎行,即便有老爷宠着,纵容着,也不会再去做那些出格的事情,我会学着姐姐的当家主母风范,说不定哪日会用到呢。”花姨娘掩唇一笑,“都是玩笑话,还请姐姐不要放在心。” 甘苓的脸色都快冻成冰了,原本心里的那些幸灾乐祸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愤怒,没想到花姨娘竟然敢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种厚颜无耻的话。 想取代她位,成为当家主母?她做梦! 看见甘苓这一副脸色,花姨娘心里痛快得很,仿佛这几日以来的担惊受怕都有了回报。 “老爷挂念则哥儿,是他的福气,还请姐姐回去转告老爷,之前犯下的错,是妾行事冲动,考虑不周所致,妾已经好好反省过了,在老爷还没消气之前,妾会一直待在芳菲苑照料则哥儿的。” 说完将门板砰的一下关,飞快地落锁,丝毫不关心被关在外面的甘苓现在是什么脸色。 有丫鬟从身后匆匆走过来,花姨娘抚着胸口,回头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那丫鬟摇头,“二少爷也许已经不在芳菲苑了,四处都看不到人影。” 花姨娘的两只手止不住地来回搓着,面色显得有些焦虑,方才她敢那么对甘苓放狠话,一是不甘,二是沈庭则现在根本不在芳菲苑里,沈家人本来已经对她很不满了,若是知道她还看不住一个卧病在床的沈庭则,必然会对她更加看不过眼,必须在甘苓察觉不对劲之前把沈庭则给找回来。 “派人去找!不过要小心,千万不要让人发觉了不对劲!” 这时候门外又响起了叩门声,花姨娘正好站在门边,被吓了一跳,她很快冷静下来。 叩门声又连续响了两次,带着些微不耐烦。 花姨娘本以为是甘苓,但一听这叩门声,仿佛想到了什么,连忙打开门,果然,甘苓早已经离开了,外面站着的是失踪不见的沈庭则。 “则儿,你去了哪里,吓死姨娘了。”花姨娘连忙将沈庭则拉进来,却被沈庭则身子一个用力地甩开,他的身体虽然好多了,可之前被沈碧月伤到的双手还没好,不能用力。 “我没事,你别烦我了。”沈庭则沉着一张脸,不理会花姨娘,快步回了房里,脚一蹬,将门狠狠踹。 走回床边,他蹲下身,抬起膝盖将床头柜的抽屉一点点挪出来,露出里面一张微卷的小纸条,纸条写着一行小字,明日未时,东院三生园见。 没有任何的署名,只有时辰和地点,这个纸条是昨天有人趁着他熟睡,塞到他放在被窝下的手心里头,他方才是溜去了三生园。 与那人的对话还依稀徘徊在耳畔。 “沈碧月伤了你的手,又害你险些没了性命,你恨她吗?” “你跟我说这个话,你也恨她?” “我有个法子,可以害她身败名裂,成为整个永安的笑柄,到时候,沈家也容不得她,没了沈家的庇护,届时你想怎么处置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怎么,你想做吗?” “回去好好考虑清楚,如果你想通了,明日依旧是这个地方,我们再碰头,我会告诉你那个法子,定然会让你无解恨。” 198 看走眼了(二更) 沈庭则膝盖一顶,将抽屉又给撞了回去,发出砰的一声响,下一刻整个人往后躺,将脸埋入被面。 问他恨不恨吗?这不是废话吗,如何能不恨,被那么一个小姑娘给整治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想当初他是如何的意气风发,现在她连他的命都想要,放过她,简直是天方夜谭。 沈庭则的手不方便,没法给门锁,可花姨娘也不敢硬闯进去,怕又惹他发脾气,只能在门外来回转了两圈。 昨天沈庭则醒来的时候,清醒了没一会儿开始叫嚷着要找沈碧月报仇,被她阻止了,沈碧月到底是不是害他的凶手,现在这件事已经有了疑点,她并没有告诉沈庭则,想必那孩子心里对她一定满是怨怼,但是他现在的情绪本来容易激动,算她真的这么说了,他应该也听不进去。 这个凶手还得要她来找。 她往外走了几步,伸手招来一个丫鬟,小声吩咐道:“你现在马过去打探一下,大姑娘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那丫鬟点点头,当即去了。 花姨娘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放弃似地轻叹一口气,转身回了前院的石桌边,坐下等消息。 打探消息的丫鬟过了很久才回来,“姨娘,大姑娘这几日都跟着大姑娘去女院学,很少在院里。” 花姨娘一怔,是啊,北山女院和棠棣书院都开课了,可只有她的则哥儿因为各种伤病而无法去学。 “这几日你叫几个丫鬟,给我一起看好了二少爷,若是他又随便出院子,不要声张,尽管来告诉我。” 丫鬟点点头,这样也好,沈庭则真要出去,凭她们几个小丫鬟的确是拦不住。 北山女院 一个年过三十的妇人正在教她们下棋。 “……棋局向来是外圆内方,变化多端,和而不同,千古以来无同局,然而解棋道更重要的,便是懂棋心,只有读懂了棋心,才能做到真正的人棋合一,我一直告诉过你们,下棋的时候要保持平常心,可你们还是有太多人过于注重胜负。”妇人突然看向自己的得意门生,脸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 “高蓉,你来谈谈,到底什么是下棋的平常心。” 一个清秀女子站了起来,有些拘谨地回道:“回先生,我认为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也无输赢,才算是下棋时应该有的平常心。” 妇人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她坐下,又看向正在发呆的孟姝,这回眼里带了一点严厉,“孟姝,你来谈谈,何谓平常心。” 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孟姝吓了一跳,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池先生,高蓉都回答过了,你还要再问我一遍做什么?” 池先生说:“每个人看待事情的态度和观点都是不一致的,高蓉说的是她所认为的平常心,却不是你的。” 孟姝在发呆,不代表她不知道池先生问的是什么问题,便想了想,回答说:“下棋的时候可以争个你死我活,但如果真的败了认输,赢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虽然后面说的话是对的,但前头说什么你死我活的,池先生倒是很不赞同,“早和你们说过了,无论棋棋下,都要和和气气,这才是棋心,孟姝,平日里少发呆,多点心学棋,免得日后走了那些旁门左道。” 她又不想成为棋王棋圣什么的,懂那么多做什么,孟姝坐下,心里直犯嘀咕,即便有不屑,却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池先生可不玉先生弱,眼神也一样犀利得很。 这时候,池先生的眼神忽然落在一个安静看书的身影,她坐在旁边的角落里,一身气质清冷恬静,让人忍不住侧目,明明坐在那么不显眼的位置,可偏偏是会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沈碧月。”叫她名字的语气,不高蓉的温柔,也不孟姝的纵容,反而是极为冷淡,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忍不住看向池先生,再看看角落里的那个女子。 沈碧月微微抬眸,质询的眼神回视池先生。 “你也来谈谈,何谓棋道,棋心又是什么。” 方才问高蓉和孟姝都是平常心,好答得很,到了她这边,变成了棋道,对于棋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见解,回答好了,会被人称赞有悟性有天分,可答不好,那很容易成为一个笑话。 至于棋心,那更不用说了,棋心向来与个人品性修习有关,一个说不好,最容易招惹那些闲言碎语,两个难题一下子抛给了她,可见池先生对她的态度,不是看重,而是为难。 孟姝一听,立马出声反对道:“池先生,你这样不公平,小表妹才学棋没多久,怎么能问这么难的问题。” 池先生瞪她一眼,“大呼小叫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学棋之事,没什么公平或是不公平的,只有时间的早晚问题,我三岁开始学棋,从那时候已经在领悟棋道了,你们这个年纪,悟棋道已经算太晚了。” 按她这个说法,她并不是在刁难人,反而是理所当然才问这个问题的。 沈碧月微微一哂,站起身,道:“棋道,乃进退有度,也要寸土必争,犯我领土,一昧退之,乃无能之道,谓之怯懦,成王败寇,坦然受之,棋心,人生如棋,不可当真,却也不可不当真。” 平铺直叙,轻描淡写,简单一句话,语气没有丝毫抑扬顿挫,也放得很轻,可听在有心人耳,却让人觉得分外心惊。 “池先生,敢问学生答得可过关?”她静静看着池先生,眼神深若幽潭,让池先生不由得有点犯怵。 外头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让她先入为主地认为,沈碧月是个懦弱的,不得台面的,没什么见识,算血脉尊贵,也根本不得真正养在永安深闺的大家小姐,而且之前了她的一堂课,也是低调得很,不说话,静静坐在角落,像是不爱引人注意,害怕和人接触一般。 难道竟是她看走眼了? “池先生,你让人不要发呆,怎么提问起小表妹来,自己却在发愣?”孟姝说。 “会不会是回答得不好,池先生要让她罚站呀?可是我觉得她回答得阿姝还要好呀?”江冬也跟着附和,起哄。 池先生被她们说得面一热,狠狠瞪过去,“你们两个,说了多少次,听课要有规矩,别随便叫叫嚷嚷的。沈碧月,你坐下,回答得,还可以。” 她浅浅一笑,恭敬道:“多谢先生指教。”欣然坐下,又恢复成那个恬静安坐在角落的不起眼的姑娘。 接下来的一堂课,池先生还问了几个问题,却再也没叫过沈碧月起来回答,倒是连连点名了孟姝和江冬好几次,都被她们俩插科打诨地混过去,池先生简直要被气死了。 午的时辰,姑娘们大多都是回去府休息的,沈碧月马车之前,孟家的马车从旁边经过。 孟姝和往日一样,习惯地从马车的车窗里探出头来跟她打招呼,车帘子都被她的头挤到了一边去。 沈碧月微微一笑,朝她摆了摆手,看她将头又给缩了回去,马车渐渐远去,这才也进了自己的车里。 她刚刚坐下来,听沈碧欢道:“大姐姐今天那番话,说得真是好,没想到大姐姐真人不露馅,什么都不说,竟然也不知道大姐姐是懂棋的。” 沈碧慈对这件事也是有所耳闻的,此时只是默默听着。 “我并不懂棋,只是以前看过几本棋谱,便钻研了一番,说到下棋对弈,那是半点都不会的。” 马车经过大街,外头的喧嚣声只是稀稀疏疏的,这个时候街都没什么人,车轱辘转得飞快,在拐过街口的时候,忽然一个急停,拉车的马儿前蹄高高扬起,车里的三个姑娘没防备,身子猛地往前一倾,险些滚成一团。 沈碧月的手指紧紧扣住窗沿,稳住了身子,扬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外面的车夫也有些惊魂未定,隔着车门,语气不稳地回道:“好像撞到一个孩子了。” 199 孩子失踪案(一更) 襄国公府 “不知祖父找孙儿来,可有什么要事?”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站在案下,微微低着头,双手服服帖帖地在两边垂下。 襄国公张承负手站在窗前,一头长发已经灰白,可身姿依旧挺得笔直,极有力度,丝毫不像个了年纪的人,他望着外边的日光大盛,微微地眯起眼。 “我们张家的子嗣稀少,你的父亲已经不管事了,张家能撑得起台面的也没剩几个,只能盼着你和敬儿争点气了。” 张承一生杀伐决断,本是个杀伐决断的,从来都不知道认输是什么滋味,否则不可能会将张家推到今日这个地步,两任皇后皆出自张家,皇家恩宠不断,尽管权势过大,容易招惹位忌惮,可从不会给皇家留下什么足以惩戒的把柄。 张承的背脊倔强地挺直,可素来冷漠的眉眼间早已染一抹若隐若现的忧虑。 “祖父何出此言?”张伦没想到会从张承的口听到这种类似挫败的话,不禁有些惊讶。 “我张承自认此生从未有过败笔,所有事情都能做得天衣无缝,堪称完美,唯有郑经一事,怪我过于自负,用错了人,否则也不会出这么大的差错。” “郑经的事情是他咎由自取,张家给了他机会,是他自己不会好好利用,反倒连累了张家,这一点想必陛下也是清楚的。” 日光熏得眼眶酸涩,视线有些发白,张承忍不住低下头,盯着窗沿纤尘不染的窗台。 “伦儿,陛下虽有着张家的血脉,却不是个重情的,他至今未对我们下手,只是在等一个机会罢了,还有一个豫王殿下,你一定要派人注意他,陛下行事尚且有迹可循,可他却是让人捉摸不透啊。”张承的眼神陡然锋利起来,像是最尖锐的刀子一般,若是能成形,一定会深深地插入窗台之。 张伦静了半晌,才道:“祖父,你相信陛下和豫王都会对张家下手吗?” 张承冷冷一笑,慢慢地转过身,看向张伦,轻轻摇了头,“你起你的父亲,少一分狠绝,多一分耿直,你要知道,现在我们要防范的不只是陛下和豫王,还有秦家,他们当初因为秦悦的事情,可是对我们恨得牙痒痒,若是给他们揪住了小辫子,不咬到我们刮肉断骨,是决计不会罢休的。” “祖父,说到秦家,玥儿的事情该怎么办?”张伦并不担心秦家记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作为并肩齐名的永安四族,相互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存在许多年了,最怕的是他们理亏于人。 张玥弄丢了秦家的孙儿秦可,为了两家的面子,尽管并未张扬开,可在张玥的连累下,张家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耗费了不少的人力财力去找,却是半点都寻不到踪迹,在秦家面前,那是理亏得不能再理亏,但凡看到秦家人的面色稍微难看些,他们要战战兢兢半天,生怕秦家一时气极,将这件事给宣扬了出去。 “问我怎么办?之前劝她别总往秦家跑,她听进去了吗?跑得一天一天勤快,生怕别人对张秦两家的关系猜忌得不够多,现在出事了倒好,知道回来靠着张家了。”张承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到底也是嫡亲孙女,算再怎么不争气,也没法说不要不要了。 张伦叹道:“不用祖父怪她,她已经后悔自责得不行了。” “她要是真知道后悔,今后给我少接近秦家。” “祖父的话,孙儿定当好好传达给玥儿,她是个明事理的,定会好好改正错误。” “嗯。” “还有,最近城里好像多了几起孩子失踪的案子,京兆府尹李显并未声张,只是在暗调查,祖父,你说这个会不会和秦可的失踪有联系?” 张承神色一凛,“这个事情不好确定,那个孩子已经不见有十来天了,从他失踪那日起,我们已经在各个城门布下人手,算真是被人抓走了,也一定还没有离开,只要还躲在这个城里头,没有我们张家找不到的人,最好那个孩子和失踪案没有任何关系,否则秦家那边可真是要雷霆大怒了。” 张伦自然也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紧绷着脸皮,情绪有些沉闷。 “行了,再想也不用,要抓紧时间找人,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还有,接下来给我好好盯紧了张邦,让他这段时间都给我安分点,也多个心眼,要进行科举考试了,这个紧要关头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孙儿知道。” 离开张承的书房后,张伦径直去了张玥的住处,张玥去女院还没回来,问了时辰,应该也差不多快回了,他便在院里等了一会儿,果然很快听到一阵或轻或重的脚步声。 张伦望过去,看见侍女扶着张玥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怎么回事?”他连忙走过去扶住,询问的眼神如刀一般射向旁边的侍女。 侍女连忙跪下,“回大公子,是马车相撞,二姑娘没坐稳,不小心崴了脚。” “什么马车相撞?” “沈家的马车在街撞到了一个孩子,正好我们的马车也跟在她们后头,他们忽然停住,也没个警信儿,撞了去。” “孩子?是什么孩子?”张伦现在对孩子这个词极为敏感,连忙追问,只是刚问完,张玥伸手按在他的手臂,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问了。 挥手让侍女去取冰过来,张伦扶着张玥进屋坐下。 侍女拿着一块薄巾裹着的冰块进来,在张玥跟前跪下,脱下她的鞋袜,在光裸的雪白脚踝处肿了一大块,侍女一手扶住她的脚踝,另一手拿住裹着冰块的薄巾往伤处敷,骤然而来的刺激与疼痛让张玥忍不住抬腿要踢,却被张伦飞快地伸手按住。 见她小脸皱成一团,痛苦之至的模样,张伦也有些心疼,他这个妹妹自小没受过什么苦,可最近却受尽了冷落与责备,现在还崴了脚,心疼得不行。 “你的脚伤严重,必须要敷一个时辰才会好。” 张玥紧紧咬着唇,忽然眼圈一红,掉了眼泪下来,“为什么是我?” “玥儿,大哥知道你受了委屈,但这件事终究是你的过失。”张伦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这么安慰。 张玥却不愿听,“秦家人也算了,自家人也骂我,怪我,我只是走开了一阵子,哪里会想到这么一阵功夫,那个孩子那么不见了。” 冰块渐渐融化,沾湿了她的脚踝,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脚跟落下,在地面形成一滩小小的水洼。 侍女拿开薄巾,出去换冰块了。 张玥伸手擦了擦脸的泪,可忍不住哽咽道:“连小叔叔……不对,是豫王殿下,他也知道的,这件事怎么会是我的错呢,可他看我的眼神,分明也是在责怪我的。” “豫王?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也知道?”张伦察觉了她话里的不对劲。 张玥已经压抑不住满腹的委屈,红着眼睛轻声道:“我不是故意走开的,当时小叔叔突然带着一身血出现,我都吓傻了,也顾不秦可,秦家的下人奴婢几乎都在前头忙活,四周没什么人,小叔叔摔在地喊头晕,我便想去叫人过来,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小叔叔满身是血地出现在秦府后院,还是在秦家老爷子寿辰的时候,若是传了出去,小叔叔可以不顾及世人眼光,可张家呢?我都是为了张家着想啊,等到我回去的时候,秦可和小叔叔都不见了,什么痕迹都没有,再后来,我听说小叔叔在沈家闹事,我……”说到最后,双手猛地捂住脸,将所有的委屈与怨恨,还有抽泣声一同埋在了掌心,不肯泄露出半分。 张伦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面色却早已染了几分凝重,张玥从未泄露过半分豫王的事情,原来豫王和这件事也有不浅不深的关系,那会不会是豫王不声不响地将孩子给偷走的呢?可他这么做只会给张家招来祸事,按祖父所说,皇帝也有心要压制张家,那么豫王会不会是为了皇帝才这么做的呢。 这时侍女捧着换好的薄巾进来,装作没看到里面发生的一切,跪下身,再次抬起张玥的脚踝敷去,冰冷骤袭,她下意识弓起脚背,抽泣声却慢慢地遏制住了。 抬起满是泪痕的狼狈小脸,她喃喃道:“在那之后我悄悄去过豫王府,豫王府的护卫不让我进去,说是豫王又病了,不能见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敢去找阿连,她那一日也是怪我的,是她将秦可托付给我照顾的,说不定她以后都不想见我了。” 张伦看着张玥现在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一点也不复以前的张扬放肆,轻轻叹气道:“我知道了,你先不要着急,大哥一定会赶紧找出秦可,还你一个清白的。” 张玥苦涩地笑了一下,微微垂下眼眸,像是在发呆,没再说话。 街边一家小客栈的包间里,沈家的三位姑娘正围坐在桌边,看着桌子的另一边,一个小孩像是饿死鬼模样地往嘴里塞东西,满桌子的饭菜被他这么囫囵一通吃下来,几乎去了一大半。 “慢点吃,小心噎着” “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200 一窝老鼠屎(二更) 起沈碧欢不咸不淡的态度,沈碧月像是对这个孩子极为感兴趣,托下巴直盯着他吃饭,一边看还一边问。 那小孩浑身穿得破破烂烂的,脸脏兮兮,灰一道白一道的,活像个小花猫,吃东西的样子也像,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她们,这样一看,又像是街边靠夺食生活的小野猫了。 “小孩儿,你吃了我的东西,是不是也该说句话了?” 沈碧欢扫了那孩子一眼,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大姐姐,我们没有伤到他,还给了他饭吃,已经是尽了心,不要再管了吧。” “我是不想管的。”沈碧月微微一笑,一手依旧撑着下巴,另一手轻轻放在桌面,指尖轻轻点着,审视的眼神微微抬起,落在了那孩子的身。 “我只是好,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如何会有勇气冲撞贵人的马车?” 那孩子吃东西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又马不停蹄地继续吃,停顿的动作不明显,却让她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别说什么没见识,你不知道,我看你这个孩子是个聪明的,心眼多得很,在我们面前要是敢有半点欺瞒,你猜猜我们会不会放过你?” 沈碧慈有些紧张地靠近沈碧欢的身边,沈碧欢并未注意,沈碧月的话,让她的面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小乞丐慢慢停下手,沉默了许久才将满嘴的东西都吞咽下去,低哑着声音道:“我是逃出来的。” 沈碧月与沈碧欢交换了一下眼神,问道:“从哪里逃出来?” “我也不知道那里是哪里,每天都有孩子被抓进来,他们喜欢年纪小的,若是长得好看,女的卖去花楼,男的卖去当小倌儿,若是不好看的,偷偷运出去其他的州县做苦力,或者是被卖去穷苦人家当儿女,没人逃得了。” “永安城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沈碧慈惊呼一声,简直不敢相信。 沈碧月淡淡一笑,“有什么不可能的,我见过的,那些人不止是抓孩子,连一些良家少女也会抓,当街迷昏了带走,有的保持处子之身,卖的价钱高一些,有的直接糟蹋了再卖出去,还有的是卖给人家当侍妾,身份地位连丫鬟都不如,还逃不出去,简直是噩梦一样的日子。” 沈碧慈听得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揪着袖口,沈碧欢也好不到哪里去,看似面色平静,身子却微微发颤,她们像是生活在金丝笼里的尊贵鸟儿,高高在,却不知道民间有多少肮脏龌龊的事情,人心能够险恶到一种她们也想象不到的地步。 那小乞丐忽然跪下了,砰的一声,惊醒了三位姑娘。 “还请姑娘们救救我,我是逃出来的,他们一定还在外面找我,被他们抓回去的孩子,都免不了被打断腿的下场,我不要回去!”小乞丐的手紧紧扣在腿侧,全身抖得像筛糠,声音里面带着深深的恐惧与害怕。 沈碧欢凝起眉,似是在犹豫要不要管这档子事,还未下决定,听沈碧月淡淡开口道:“我们管不了。” 那小乞丐的身子晃了一晃,随即前揪住沈碧月的裙角,哭着请求道:“姑娘我已经无处可去了,那些人一定会很快找到我的,我不想死啊。” 沈碧月伸手将他攥在手的裙角狠狠扯开,然后站起往后退了两步,沈碧欢和沈碧慈看得都有些不忍心,不过犹豫了片刻,沈碧欢还是将头扭了过去,狠心不看那个孩子。 “大姐姐,要不我们救救这个孩子吧?”沈碧慈终究要心软一些。 沈碧月低着头,整理被压得有些发皱的袖口,淡淡道:“谁说我不救了,只是要救人的并不是我们,孩子,去报官了,找京兆府尹,他会救你脱离苦海的。” “京兆府尹?”那孩子的神色忽然变得狠绝,咬牙切齿道,“那个人渣,听最近刚刚被抓来的一个孩子说,他被迷昏的时候正好遇到京兆尹路过,可是京兆尹并没有救他,什么公正廉明的京兆尹大人,都是骗人的,也许他们都是串通一气的,一窝老鼠屎,我呸!” “京兆尹李大人,行事端正,断案廉明,永安城的治安如今能这么安定,全亏了他,要说他会做出见死不救这种事,我是不信的。”沈碧慈出声道,声音很轻,也很犹疑。 沈碧月点点头,说:“我也相信李大人,他不会是你口的那种人。” “我不去!”那孩子恶狠狠地吼道,然后转身跑了出去,等到沈碧月追出房门,他已经不见了。 “那孩子不会出什么事吧?”沈碧慈有些担忧,“早知道不那么说了,分明知道那个孩子对京兆尹很是抵触。” “算了,这件事我们也管不了,回去吧。”沈碧欢站起身,神色淡淡,带着沈家人特有的冷漠无情。 三人离开前,沈碧月还是多加了些钱,嘱咐店伙计,要是看到那个小乞丐回来,派人过去沈府通知。 对此,沈碧欢并未反对,只是在车后才说道:“大姐姐,这件事如果牵涉到了京兆尹,便很棘手了,你不该多管闲事的。” 沈碧月掀着车帘子看向外面,唇角微微弯起,“也许棘手,但我是看不惯那些见死不救之人。” 小客栈之后也没有派人过来沈府,这件事很快被抛到了脑后。 寂静的午后,沈碧月并没有去女院。 本来她落水之后应该在院里休养一段时间的,可她还是坚持去了几天的女院,结果身子受不住了,只好派问瓷去向甘苓说一声,不去女院了。 午后的阳光懒懒照下,空气里的冷意都仿佛被熏得暖暖的,菱花和墨笙两人支使着仆役与丫鬟将屋内的软塌搬了出来,在塌下垫了一张厚厚的毯子,在榻前摆了小桌,桌有茶水点心瓜子仁。 沈碧月怀里抱着一碟子点心,一边吃,一边慢悠悠地从房内走出。 问瓷来了泊云居之后,行春被沈植给叫了回去,有了问瓷在院里坐镇,那些隐藏在暗地里的眼线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最近这段时间,她怎么说也能清净一下了。 “姑娘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呢,怎么不多穿一件衣裳出来,虽然现在有日头照着,可毕竟是在院里,湿气重的很,躺久了对身子也不好。”菱花一边说着,一边进屋内取了件外衣出来。 沈碧月放下碟子,一屁股坐在软塌,接过菱花手里的外衣往腿披,“现在还不热,穿身非得出一身汗,到时被冷风一吹,还不是要遭殃。” 菱花想了想,觉得也是,便不再坚持了。 “问瓷呢?她还在房里写字吗?” “是,婢子真是佩服问瓷姑子,从她来到咱们院里后,除了侍奉姑娘外,每日都关在房里写字,有时候她开了窗子,婢子从外面看进去,满满的一地都是写满大字的宣纸。” 沈碧月轻轻一笑道:“她可是伺候在祖父书房里的人,经常帮着祖父抄写卷宗,笔的功夫可不能丢。” “原来是这样,感觉姑娘有时候懂得婢子还要多,婢子都不知道问瓷姑子是帮着国公爷抄写卷宗的呢。” “这个并不是什么秘密,她帮祖父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们平日都不关心,没人问起,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菱花恍然地点点头,忽然道:“对了,差点忘了给姑娘熬药,婢子这去。” 沈碧月:“……” 邱大夫开的药,那是苦无,虽说她的身子并没有那么差,但被扔进湖到底是事实,还是让她稍微感染了些风寒,不能在外面吹太久的风,否则整个头都要疼起来了。 将膝盖的外衣往肚拉了一下,她问道:“最近让你盯着点东院的动静,可有发现什么?” 墨笙倒了杯热茶给她,说:“还真有,我发现二少爷最近的行为有些怪异。” 201 自己生一个(一更) “如何个怪异法?” “我也是听其他院里的丫鬟说的,说二少爷因为伤了手,性情变得很暴戾,后来淹了水,再醒来又变了个模样,态度还是很不好,但不会像之前那样动不动打骂人,还会经常出府去,说什么禁足,二少爷出事以后,国公爷禁足的命令已经被人直接忽视掉了。 ”墨笙说到后面已经带了一点嫌弃,嘟嘟囔囔道。 “他是一个人出府的?” “身边会带着一个守门的小厮,是之前放二少爷出去小池的那个,本来花姨娘都差点打死他了,只剩一口气丢去柴房关着了,夫人派人去提他的时候被二少爷撞见,给弄到了身边伺候着,还让郎也给他看病,听说花姨娘气得要死,却拗不过有伤在身的二少爷。” 本该快死的人能被救回来了,是好运,可捡回一条命之后,又回到了险些害他丢命的那人身边,又是幸运的不幸了。 “芳菲苑里的人几乎都听花姨娘的话,除了那个小厮之外,沈庭则也找不到什么人能为自己所用了,他这是逼着那个小厮只能依靠自己。” “真是可怜。” “这个府里可怜人多了,你可怜得过来吗?”沈碧月抿了口茶,“除了刚刚说的那些,他这几日还有跟什么人接触吗?” 墨笙摇头,“没有,倒是花姨娘曾经派人到咱们院子周围打探过。” “她这是按捺不住了,想要从我这里探探口风,暂时不必理会,先盯紧了沈庭则,事出反常必有妖,想必他正在盘算着什么小九九呢。”沈碧月懒懒说道。 她压根没把沈庭则放在心,以沈庭则的段数,再阴毒的伎俩到了她这里也跟挠痒痒一样,只是痒痒挠多了,也会觉得烦。 “这几日那个小少爷不在,倒有些冷清了。”秦可平日里虽然吵,却也是个机灵有趣的孩子,现在一下子没了他在旁边闹,墨笙还真觉得有点不习惯。 姑娘说秦可已经被豫亲王派人接回去了,她连跟那个孩子道别的机会都没有,起她明显的失落,菱花倒是表现得很平静,仿佛秦可的离去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 “你要是真喜欢孩子,自己生一个是了。” 沈碧月的打趣并未让墨笙红脸,反而是皱起了眉头,“生孩子有什么好的,像我现在这样,连自己的过去都想不起来,有了孩子也是拖累。” “连个能成亲的男人都没找到,你还真烦这个问题了。”沈碧月无奈摇头,随意拣起一块糕点塞到她的嘴里,“与其有时间胡思乱想,倒不如尝尝点心。” 墨笙知道沈碧月是在变相地安慰她,便没再说什么,鼓着腮帮子嚼着嘴里的东西。 这时候,忽然有人来报。 “大姑娘,府外有人给您带了个口信,说是那个小乞丐来了,正在他们的客栈里。” 沈碧月微微挑眉,轻声道:“我知道了。” 说着使了个眼色给墨笙,墨笙便鼓着腮帮子蹭蹭跑进屋,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几块碎银子。 沈碧月取过其他银子,只在她的手心里留下两枚碎银,示意她拿过去。 “一个赏你的,还有一个,拿去打发那个人,让他先想法子把人留住,我待会儿派人过去。” 那看门的小厮得了赏赐,便开心地点头哈腰道:“多谢大姑娘赏赐,小的这去。” 他走之后,墨笙好容易将嘴里的东西一咕噜吞下去,疑惑着开口问:“姑娘又哪儿捡了个小乞丐?” 沈碧月没有马回答,而且招手让她倾身过来,附耳小声说了几句,墨笙听得脸色微微一变,只点头,当即去了。 沈碧月把玩着手心里的碎银,眼神浮沉未定。 “风护卫,你还在吗?” 四周并无人,所有的下人丫鬟早都被她遣退了,只有风微微拂过枝头浓绿的沙沙声,不一会儿,有一道极为不和谐的摩擦声出现在前方不远的槐树。 “我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菱花捧着煎熬好的汤药过来的时候,沈碧月已经歪在软塌睡着了,长发披散,随风浮动,外衣披在她的腹,纤长素白的指尖轻轻夹着一枚糕点,将掉未掉。 暖阳照在她的身,将她全身镀出一层微薄的光晕,宛若金池仙子。 只是随着菱花走近,甘苦难闻的浓郁药味儿渐渐扩散开,仙子的眉头不禁微微一皱,下一刻立马睁开了眼。 被药味儿给熏醒的。 “姑娘,喝药了。”菱花将碗放在案,转头看了一圈,“墨笙去哪儿了?怎么让姑娘这么睡在这里,着凉了可怎么办?” “别怪她了,我让她出去办事的。”沈碧月拿过碗,咕咚几大口一饮而尽,接过菱花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嘴角,“我次让你收拾秦可住过的屋子,可都收拾干净了?” “已经全部收拾完了,婢子亲自看着她们将屋内里里外外擦拭了好几遍,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沈碧欢从女院出来,坐马车回府的时候,路过一家小客栈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进了客栈,店伙计连忙迎来,看沈碧欢和沈碧慈一前一后地进来,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你们……不是次带着一个小乞丐来的姑娘吗?” 沈碧欢点头,“次那个小孩突然离开,我们临走之前曾经嘱咐过,若是还有看见那个孩子,便去沈府留个口信。” “原来是这件事,那小乞丐今早来了,我已经去沈府传过口信了,后来有个姑娘过来,说是她家主子让她来见小乞丐的,她们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个小乞丐跑了,那姑娘也不去追,转头回去了。” 沈碧慈在身后悄声道:“那可能是大姐姐。” 沈碧欢也知道,又问店伙计,“你可有听到那个姑娘对那小孩儿说了些什么?” “有的,当时他们在我们客栈的后院,那姑娘好像是说,她家主子给他的提议,可以试试,如果执迷不悟,不懂变通……”店伙计挠挠头,使劲回想着,“算,算是没了性命,也是自讨苦吃!这句话我记得最清楚了,平白无故地说什么丢性命,可不是在吓唬小孩儿吗,我当时看到那个小孩儿的脸色变了,转头又跑了。” 沈碧欢听完沉默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沈碧慈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了马车,之后的一路,沈碧欢都沉默的很,脸的神色有些严肃凝重,眉头略微揪起,像是在考虑着什么极为烦恼的事情。 刚刚那个店伙计的话,沈碧慈听得清楚,沈碧月应该是让人来劝小乞丐去找京兆府府尹的。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进,沈碧欢的身子也跟着左右摇晃,可她的心却微微缩紧。 今日在女院的时候,听人说最近永安城有些不太平,有很多人家的孩子都不见了,只是这些事情都被官府给压了下来,并未传得人人皆知,如果那个小乞丐逃出来的那个地方是官府要找的,那让他自己去找官府是最明智的做法。 沈碧月的做法没有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什么事情要发生了的预感,次小乞丐的话还铭记在心,如果京兆府府尹真有问题呢,那么小乞丐这一去,只怕会搭性命也说不定,沈碧月到底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种不安的预感一直弥漫在她的心头,她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找母亲谈一谈,一边也在暗嘱咐院里的几个丫鬟出府的时候多留意城出现的小乞丐。 只是还未等她有所发现,那个不安的预感却很快成为了现实。 京兆府府尹李显从府衙离开的时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被人拦截了下来。 拦在他的是一个孩子,一身粗布衣裳,生得眉目精致,手却握着一把杀猪用的kan'da0,溅了半身的血。 “狗官!你为官不公,放任恶人行凶,害得那些孩子被人囚禁,伤的伤,死的死,你怎配为官!”话说完,身子一软,忽然昏倒在了地,那些围住他的官兵们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人群渐渐围观过来,混在人群里的,有那些家里出事的,他们隐约听到孩子一词,脸色立马都变了,一股萦绕在永安城,被刻意压下的愤怒瞬间如火山喷涌一般,火速地爆发开来。 ------题外话------ 《凤鸣天下之公子无价》初妆妍她黑暗的君王,女扮男装还特别张狂,死后穿越回六百年前,四处沾花惹草,一不小心招惹了皇帝,恩宠无度,最后她却化身成狼将皇帝吃干抹净,可惜是还不想负责的“渣女”。 202 秦可找到了(二更) “我女儿已经失踪好久了,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 “官府说什么找人,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是不是看我们平头百姓好糊弄?说什么为民请命,公正廉明,都是假的!也不嫌下脸面!” “那个孩子说的是不是真的?京兆府的府尹勾结贼人抓了我们的孩子?看他满身是血的,难不成我们的孩子也和他一样?” “如果我儿子真有个好歹,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你这个狗官的!” 或疑问或激进或质问或辱骂,各种不同的情绪与言语如潮水般疯狂地涌向轿子里的李显,本以为是刺客行凶,没想到被行凶的人一下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官兵们背靠轿子,围成了一圈,呈保护的队列,百姓们越闹越厉害,开始渐渐朝着轿子包围了过来,官兵们只好张开双臂前去挡,口还不断呵斥威胁着,嘴里可是这样的态度愈发激怒了百姓们。 不过这样的僵持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轿子里的人自然不能再装作视若无睹,轿帘猛地一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常服走出来,长得普通,眉间却浑然一股正气。 看了眼周围闹哄哄的场面,李显并未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反而是沉声喝道:“不要吵了!”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又特意拔高了声调,很快让那些喧闹声静下不少。 李显说:“我知道你们心急,官府这边已经全力在城内寻找孩子,捉拿真凶,陛下也对这件案子十分重视,绝不会坐视不理的,至于这个孩子说的话是真是假,我自会带回去交给刑部,由刑部来审问,希望你们不要三言两语被人给煽动了,当众辱骂朝廷命官可是个不小的罪名,今日权当本官没听见,都回去吧,若是找到了孩子,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一番话将所有的矛盾与误会都解释得一清二楚,只是对于百姓来说,这些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信不信,由百姓。 沉默了一会儿,人群之冒出一个声音。 “李大人说交给刑部,要是在交刑部之前出了什么意外,人死了怎么办?”语气是慢慢的怀疑与不相信。 “你们若是不信,本官亲自押送他去刑部,你们可以在后面跟着,看看我是否在欺瞒你们。” 人群有人露出犹疑的神色,也有人是愤怒与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官官相护……” 李显倏然打断他,语气陡然变得凌厉起来,“我刚才说过了,辱骂或诬陷朝廷命官皆是重罪,并非是本官非要以权压人,而是大宁律法如此,行事说话都要有证据,本官体谅你们心系亲人,这才不得不口不择言,但若是有些人想要借此污蔑本官名誉,本官定不会轻饶!” 此话一出,喧闹的人群彻底安静了下来,也冷静了下来,虽说心里还存着深刻的质疑,但面对李显的这种态度,他们不得不退让一步,怎么说李显也是正四品官员,对他不敬,便是对皇帝不敬,他们的胆子还没大到敢去触怒皇权。 “大人,并非我们有意要怀疑您,而是孩子已经失踪好几日了,我这个当娘的日日想着,夜夜盼着,生怕他会出什么意外。”有个年轻妇人站了出来,她也是丢失孩子的其一户人家,一说到孩子,眼眶忍不住地红了,压抑地哭了起来。 “若是我的孩儿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不想活了!” 悲伤的情绪仿佛会传染,那些家里丢失孩儿的妇人都忍不住掉泪,而男人更多的都是愤怒,他们也有柔弱的内心,可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却不能像妇人一般肆意用眼泪发泄痛苦。 李显面虽淡定,可面对眼前这样的情况,还是不禁觉得棘手,刚才在人群里一定有人在刻意煽动百姓的情绪,否则他们的情绪不会起来得这么快,竟是在一瞬间敢将他这个朝廷命官围堵在街。 正在他思虑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官兵几步小跑过来,对着他附耳道:“大人,小人查过了,那个刺客身没有任何伤口,只是太虚弱才晕过去的。” 没有伤口?那他满身的鲜血和那把带血的kan'da0是怎么回事? 李显心知不对,赶紧叫了几个人,顺着刺客一路过来的血迹去追查,看着几个手下挤出了人群的包围圈,他依旧站在原地不动,试图安抚那些躁动不安的百姓。 很快,那几个官兵回来了。 “大人,在前边不远的巷子里发现两个人,都是身受重伤,血迹到那里停了,应该是他下的手没错。” 李显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立马让身边的手下去刑部送口信,没一会儿,刑部来人了。 眼看着刑部的人过来,将那个满身是血的孩子带走,他们哪里还敢再像刚刚那样围着李显,一个个散得谁都快,很快给李显让出了一条宽阔的大路。 李显在他们四散开的时候扫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只好作罢,跟着刑部的人一起走,那个刺客与他正在查办的孩童失踪案有着密切的关联,当然,此事也事关他的名誉,他怎么样都不能放任不理会。 只是在押送人到刑部的路,突然又有人不怕死地冲撞了进来,刑部的人可没京兆府的那么温柔,连声训斥都没有,直接刀鞘。 那人像是被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连忙后退两步。 “什么人!”李显喝道。 走过去一看,这回冲撞来的竟是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她的怀里还半抱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儿,衣裳虽破,但李显仍旧能看出来那是极好的布料。 小孩儿如此,这姑娘也是如此,身所穿的衣裳同样都是极为品的布料所裁,款式也特别,精致,唯一不同的是,小孩儿一身狼狈,这姑娘身却是干干净净的,穿戴整齐,看不出一点凌乱的痕迹,两人放在一起极为不搭调,像是养尊处优的良家女子在路边捡到了一个小乞丐一般。 不等李显开口,那姑娘已经开口道:“大人,民女要报案!” 她的声音有些急切,还不时看向四周,似乎有些不安,与此同时,被她半抱在怀里的小孩儿也转过脑袋,露出了一张脏兮兮的小脸。 李显看了一眼,登时露出震惊的表情,这个孩子,不是秦家最宝贝的曾孙儿秦可吗? 可是秦家曾孙儿不是应该待在养尊处优的秦府吗,怎么会出现在大街,还是被一个姑娘带着,找他来求救了。 秦可出现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秦府。 李显为了不引人注目,直接包下了一间小客栈。 秦召赶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姑娘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桌边,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是感觉到有人接近,她忽然微微侧过头,露出一张清丽绝美的脸蛋,一双水眸盈盈闪烁,似是会说话,看向他的眼神有几分疑惑与好。 秦召一眼认出了她。 沈家的长房嫡女,沈碧月。 他要找的秦可正窝在她怀里,脸和身都脏兮兮的,但他并不在意,而是抬着下巴好地偷瞄着李显和刑部的人说话,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看去一点也不像有事的样子。 沈碧月轻轻拍了拍秦可的手臂,示意秦可转头,秦可十分听话,只是转过头看到秦召的瞬间,脸立马笑开了花,嘴甜地喊了声,“小叔叔!” 嘴是这么喊着,但他依旧窝在沈碧月的怀里不肯动,嘴甜归甜,秦可还是很怕这个不苟言笑的小叔叔。 秦召看他们一眼,并未搭理,而是先走过去和李显打了个招呼,问清了事情发生的始末,这才回头去找秦可和沈碧月。 沈碧月微微抬眸,看见秦召不徐不疾地走过来,只是脸的表情没有之前的平淡,反而紧紧绷着,有种说不出的冷凝与严肃。 “秦可。”这么一声,让秦可立马绷直了小身体。 “你说,你去哪里玩了?这么多天杳无音讯,是要让你的父亲和阿娘急死不成。” 秦可噘着嘴,觉得很委屈,眼泪一下子啪嗒掉了下来,“可可也想回家,可是坏人不让可可回家,可可想爹爹,也想阿娘。” 说着放声大哭起来,一下子惊动了那头的李显等人。 沈碧月伸手轻拍他的手,以示安慰,目光带着点谴责地望向秦召,“秦公子,我虽然不喜欢管别人的家事,但这个孩子才刚刚脱险,你这么待他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题外话------ 今天传晚了,么么! 203 引他迷恋(撸发福利) “我说的都是实话。 ”对她的这种谴责,秦召没放在心。 “孩子失踪了,却被质疑是偷跑出去玩了,也是实话?”沈碧月忍不住微微提高了声调,似是不敢置信,“原来秦家是这样的,也对,这个孩子失踪了这么久,却从没见过秦家着急找过,怎么说也是嫡亲的血脉,竟然也能漠视至此。” 秦召看她一眼,淡淡道:“听说沈姑娘救了秦可,秦府感激不尽,但那些对秦家不善的说辞,还是请沈姑娘不要再说了,免得秦沈两府生了什么不必要的嫌隙。” 这话说得巧妙,既是在对她的谴责避而不见的情况下进行简单回应,更是在提点她不要乱说话,她是沈家的姑娘,在外头所说的每句话都能代表沈府的意思。 这时候还在哭的秦可空出擦眼泪的一只手拉了拉沈碧月的袖子,一边抽泣一边说:“小叔叔没礼貌,姐姐不要生气。” 沈碧月摸摸他的头,“姐姐不生气。” 秦召:“……” 她安抚完秦可,抬眸对着秦召一字一句说道:“有些话本不该我说,但我还是要告诉秦公子,秦可这次虽然平安无事,可其他同样被抓的孩子却远没他那么幸运了,我发现秦可的时候,他正好被人帮着偷溜出来,帮他的那个孩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也许秦可的性命起那些孩子来说,要尊贵千万分,但那些孩子的命也是命,还望秦家该追究的,千万不要留情。” 秦召点头,明显是认同她的话,“这些不用沈姑娘提醒,秦家自然不会放过那些人,不过听说秦可逃出来的地方极为偏僻,沈姑娘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听到这话,沈碧月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有些欲言又止。 秦召也不急,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答:“在那个地方,听说住着一个针灸很厉害的老师傅,我的身子骨一直都不好,府的府医开过许多药,以前也看过很多大夫,可都没什么用,想着去碰碰运气,兴许瞎猫碰死老鼠,真给治好了呢。” “既然是去找人,在那么偏僻的地方,沈姑娘竟也有胆子孤身一人过去。”他的这句话明显是质疑了。 “不然我要带一群丫鬟奴婢,浩浩荡荡,兴师动众地过去找吗?”沈碧月的面色忽然沉寂下来,“我一直骗着沈家的人,说府医开的那些药都很有用,感觉身子都好了不少,但实际,根本没什么用处,话都已经说出口了,若是让人发现了我私下里找大夫看病一事,不光是父亲,祖父也该恼死我了,所以今日一席话,还请秦公子保密。” 这一番话说下来,秦召也不好再去质疑,人家救了他秦家的血脉,他还这么质疑逼问人,传出去显得有些不厚道,不近人情了。 丰水州的一处庄园 邵衍轻轻咳嗽一声,将手里的传信慢慢揉作一团,然后又展开,皱巴巴的一张纸,头记录了他不在的这些日子,沈碧月都做了些什么,几乎事无巨细。 “她倒是厉害,竟然整了这么一出大戏,连京兆府都没放过,看来有人要跳脚了。” 听着这算不是赞赏的赞赏,天风默默取来了火折子,任凭邵衍将皱巴巴的纸点燃,然后扔在床榻边,火苗很快将纸条吞噬干净,只剩下黑糊糊的灰烬。 “主子,玄衣嘱咐过,虽然暂时压制住了体内的东西,但主子还需要多休息。”对邵衍次的突然昏迷,天风还是觉得心有余悸,那是第一次发作得毫无预兆。 “再怎么休息,孤的身子还是那副老样子,也不知道安会山的寒潭还能压住它几次。”邵衍难得露出淡淡的冷嘲,那嘲讽是对着自己的,而非他人。 “不过她这么一动也好,孤倒是不急着回去了,还能再多待几日,看孤不在的时候,还有哪些人会忍不住冒头出来。” “主子难道不觉得沈姑娘的手段有些狠辣吗?”传信的内容,他也偷瞄了几眼,发现沈碧月竟然收买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要他引出那些偷孩子的人,并且主动被人迷昏,借此偷偷潜进去时,忍不住吃了一惊。 对于偷孩子的人来说,那样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孩子无疑是他们最想要的目标,只是让这么一个完全没有受过训练的孩子进去当眼线,做探子,无疑是送羊入虎口,一个弄不好,可能把人给搭进去,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物色来的,竟然特地挑了一个相貌极为漂亮的孩子。 “她若不这么做,没办法顺理成章地把秦可给送回去了。”邵衍对此毫不惊讶,只觉得有趣,“让孤更好的是,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那些偷孩子的人的老巢,还有那个小孩重伤的那两人的身份,以及京兆府的具体情况。” 她像是通晓一切的先知,能够对当下了如指掌的环境制定出最有利,也最有效的计划,以达到一击必的效果,又或者是说,她的背后还有高人指点,只是这个高人,他还没查出来。 说到这个,天风觉得分外郁闷,沈碧月这次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地完成计划,还多亏了风的帮忙,否则光凭那个小孩儿,哪里能有力气重伤两个大男人呢,只是风作为主子的人,竟然会帮着沈碧月做事,主子竟也不觉得恼火。 “主子。”玄衣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手还端着一碗汤药,“该喝药了。” 从他一进门,屋内充满了浓郁的苦药味儿,那味道很冲,几乎是刚一闻到,直直地冲进鼻腔,邵衍倒是面不改色地接过,眉心微微一皱,仰头灌入口,喉结滚动了几下,尽数喝完。 玄衣接过空碗,说道:“喝完药可以休息了,主子在喝药的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太过劳心劳力为好,否则属下熬的这些汤药也没什么用了。” 这样的话他说过无数遍了,邵衍都没放在心,面对这么个主子,他也觉得很无奈。 幸好这回他在药汤里又多放了一味安神的药材,邵衍喝完没一会儿觉得有些乏了。 天风按住玄衣的肩,示意他一起出去,玄衣点头,刚站起身,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细长的小盒子,递给邵衍。 “这是主子次吩咐属下弄的东西吗,还请主子过目。” 邵衍本在揉按眉心,一听这话,动作一顿,也没去接,“放着吧。” 玄衣将东西往床榻边的矮案一搁,和天风出去了。 邵衍揉了几下,觉得越揉越困,索性也停了手,眼神落在矮案的长盒子头。 伸手取过,按着盒盖轻轻一推,露出盒子里乌黑柔顺的一缕长发,像是从未被剪下来一样,散发出如绸缎般柔软靓丽的光泽。 他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让玄衣将这个长发给处理了起来,后来他自己反倒把这个事给忘了。 轻轻拿了起来,柔顺又细腻的发丝缠绕在指间,竟是意外地舒服,极为柔滑的手感让他忍不住轻捻几下,又紧紧地缠绕住。 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虽然也很柔顺,但远不如指间青丝柔软,让人迷恋,也不知道是玄衣往面弄了什么东西,还是她的头发本是这样柔软顺滑。 又在指间顺了几下,忽然惊觉自己在做什么,手指僵住,脸色也在一瞬间绷了起来,面色渐渐发青,耳尖却泛着微红。 将发丝放回去,猛的推盒盖,丢开。 长盒滚了几圈,掉到地,发出咯噔一声,他微微侧过眼眸,眼神再度落在盒,带着一分恼,两分情不自禁,与七分若有所思。 恼归恼,但……确实手感极好。 ------题外话------ 还有二更。 204 案破,计成 繁华的街头,一辆朴素无华的简单马车正缓缓前行着,偶遇路人挡着,便停下来一段。 车里坐着三人,一男一女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梳着整整齐齐的发髻,精致的五官,白里透红的脸蛋,圆滚滚,白嫩嫩的,像一颗刚剥开壳的鸡蛋,只是身穿着的破烂衣裳与他干净的脸蛋极为不相配。 相对无言地坐了一段路,秦召突然开口道:“秦可的事情,还望沈姑娘务必要保密。” 李显和刑部的人一起押送刺客回去后,她打算离开了,虽说她与这个案子多少也有点关系,但怎么说也是沈家的姑娘,沈老爷子那极好脸面的性子,李显还不敢堂而皇之把人带去刑部。 秦召对她除了道谢,便没再说什么,明显还是对她存有质疑的,她也不问赏,不求谢,打算走,可秦可一直拉着她的袖子不放手,一副她要是离开他会难受得不行的倔强模样,看得人不由得心里泛疼。 即便是秦召的训斥,也不能让他放开手,遇这么犟脾气的秦可,秦召也有些无奈了,只好拜托沈碧月陪着他一起送秦可回府,他会再派人送她回去。 沈碧月回答道:“秦公子大可放心,沈家与秦家向来平和相处,井水不犯河水,对于与己无关之事,自然没有去蹚浑水的必要。” “姐姐为什么要蹚浑水?”秦可坐在她身边,离对面的秦召远远的,正好地仰头问。 “蹚浑水只是做个喻,意思是多管闲事,不是真的去蹚浑水。” 秦可点点头,像是懂了,可沈碧月知道他没懂,这个孩子之所以会粘着她,无非是害怕眼前的这个少年,一身气质清冷,眼神看人时透出的极度冷淡,与沈庭则待人时的感觉几乎是一模一样,让人几乎不敢与他搭话,自然也能想象得出他若是发脾气,会是何种模样。 秦可应该是很怕秦召的,拉了她陪着,秦召也不太会发脾气,还真是一个机灵的小家伙。 “看来沈姑娘是个很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那么救下秦可,倒是有些费心了。” “秦公子不用拿话来试探,我的确不喜多管闲事,可遇了,便也由不得我了,我只是不会主动去管闲事罢了。” 接下来再无任何的交谈,很快马车到了秦府的h0u'me:n,早有人在等着。 秦召率先跳下马车,然后面对车里,张开了双臂,“秦可,过来。” 秦可还窝在沈碧月身边,见秦召如此,他竟没理会,而是微微抬头看着沈碧月,用很小的声音说:“姐姐,你以后还会来找可可玩吗?” 沈碧月摸摸他的头,淡淡一笑,“有空会。” “那姐姐要说话算话。”秦可很喜欢漂亮的姐姐,眼前这个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自然喜欢的程度也是最高的。 “好,那你也要说话算话,不能把我们之间的小秘密说出去,这是我和一个男子汉的约定。” 秦可用力点点头。 秦召的眼神落在沈碧月的身,若有所思转了一圈,最后才看向秦可,神情微微一沉,“秦可,堂堂男子汉,腻在别人身边像什么样子,过来。” 秦可撅了噘嘴,不情不愿地爬了下去,被秦召一把接住,放在了地。 沈碧月这时才发现驾车的车夫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个人。 见她的眼神看着车夫,秦召淡淡道:“秦家的人办事,都是信得过的,沈姑娘不用担心。” 沈碧月点头,对着秦可笑了一下,然后放下了车帘。 车头调转,马车往沈府的方向驶去。 沈碧月往后一仰,靠在了车壁,全身像是放松了一样,将所有的重量都往后压。 送走秦可,算是解决了一个**烦。 利用那群人偷盗孩子一事,她与秦可私底下做了约定,要玩一场刺激的游戏,她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布置好一切,将他悄悄送了进去,里面自有人会保他无恙,最后再借用抓捕贼人的理由将秦可给弄出来。 只要秦府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那她对秦府来说,现在是秦可的救命恩人,不过这件事并不是没有漏洞的,秦召对她还抱有质疑是一个,另一个是邵衍将秦可给带走之前,还有一个知情者,那是张玥。 依着秦召的态度,张玥应该没有把邵衍供出来,现在的处境才会如此艰难,她大约能想明白张玥为什么不说,毕竟邵衍与张家的关系在那里摆着,张玥受罚,总好过豫亲王与这件事搭关系。 走下马车的时候,她几步了台阶,忽然转过头去,眼神凌厉地扫了一圈。 什么人都没有。 她总觉得好像有人在暗处盯着她,还是用一种让人极不舒服的眼神,只觉得如芒刺背。 又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动静,她只好作罢,微微抿唇,转身回去,进了府内。 秦可的事情刚过去没几天,有珠宝铺子的掌柜亲自抬着一箱子的头面首饰门,说铺子里的老师傅感念沈碧月对他所做首饰的适当提点,便亲自设计了几套珠玉首饰,要送给她,以示感谢。 沈碧月也不客气,笑着收下了。 墨笙打量着一箱子的头面首饰,“姑娘,你何时去了珠宝铺子,我怎么不知道?” “什么都给你知道了,我还怎么做事。”沈碧月并不是很在意那一箱子的东西,让墨笙亲自监督着,放进了库房。 即便这一箱子的东西再值钱,对她来说也是个负担,这是秦家借着铺子的名义派人送来的,她从来没去过什么珠宝铺子,这么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也蒙蒙那些不知情的人。 秦家做事倒是周全,与她一样,喜欢滴水不漏,不留下任何的痕迹。 给她谢礼,却也不挑破,估摸着是为了避嫌,这样即便日后有人说起这件事,便也没什么能让人抓到把柄的地方。 在她收到一箱子首饰的隔日,城里突然发生了一件不小的骚动。 京兆尹的人与刑部的人同时行动,开始在城里进行大肆的搜捕,这搜捕并不是广撒的,而是一击必,像是早知道了那些贼人待在什么地方,一抓一个准,很快将那些被囚禁的孩子救了出来。 刺杀京兆尹的那个小孩,经过审问,也证实了他正是被抓起来囚禁的其一个孩子,只是他不甘被囚,想尽一切办法逃了出来,而他一直认为见死不救的京兆尹,并非是真正的京兆尹李显,而是京兆丞郭译。 秦可掺和在其的事情被人轻巧压下,人们现在的重心全部都放在了郭译的身,他身为京兆府的官员,不能为百姓解忧,反而做出了勾结贼人,以权谋私的罪行,怎么能不招人恨。 虽说这世总有些人是卑鄙冷血,自私自利的,偷了别人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儿,只为了给他们赚来足够后半生无忧无虑的财富,让人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了,可郭译是当朝官员,做出这种事情,足以让百姓对大宁朝官失去信任。 此事自然引起了头的震怒,皇帝也是个知情的,当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对李显下了死命令,让他务必要尽快查明真凶,将孩子解救出来,只是没想到,孩子还没救出来,却引出了朝官以权谋私一事。 这件案子完全从京兆府的手里移交给了刑部彻查。 刑部尚书杭硕是个激浊扬清,嫉恶好善之人,他接下案子后立即着手开始调查,其雷厉风行的行事手段,很快揪出了犯人囚禁与转移孩子的地方,将孩子们都救了出来,遗憾的是,仍旧有些孩子没有找到。 据那些被救出来的孩子交代,有的孩子已经被卖出去了,还有的是被他们失手给打死,虐待死的。 百姓愤怒,朝野震惊,皇帝也龙颜大怒,立即决定削去郭译的官职,贬为罪人,其罪可连诛,郭家满门被游街三日,百姓也围观三日,往郭家人身扔烂白菜与臭鸡蛋。 推到街口刑台的时候,郭译抬起满是脏污的脸,自从被捕之后一直保持沉默的他,终于留下了眼泪,只是这泪带着绝望,带着悔恨,也带着不甘心。 他的下场是凌迟处死,家人亦然。 百姓连连拍手称快,那一日,郭家人的血流满了整个街口,碎末横飞,却无一人怜惜悲叹。 沈碧月躲在暗处看着,脸遮着帷笠,唇角扬起一抹冰冷而又残忍的笑意。 她当初的目标本来不是李显,而是郭译。 利用将秦可送回秦府一事,轻轻松松除去郭译,这不过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205 做坏事,就要遭报应 先是折了许泽,现在又失了郭译,只怕那个人要跳脚了。 她清楚他安排在朝野里的每一处暗桩,这不过是个开始。 悄悄离开人群,将满门凌迟的悲惨哀嚎声与百姓的咒骂叫好声都给抛在身后。 心慈手软,本是她的短处,即便是在前世,送他皇位之时,已经摒弃了所有的慈悲怜悯,可内心仍有一处柔软,是为了他而存在的。 而现在,她恨不得啃其骨,吃其肉,喝其血,让他尝尝她前世的痛苦,能让她展露柔软的,只有她至亲至爱的人。 仍旧有许多人往街口的刑台赶去,她逆着人潮行走,背影显得孤冷又冷傲,算是万千人与她逆行,仍不能折其傲骨。 她并没有回沈府,而是又转去城西的市集逛了一圈,这一次她看的不只是药材铺,还有一些胭脂铺与小酒楼。 自打次逛过药市后,也曾经暗派人再来打探了一番,发现她如果真的要开药铺子,在永安这个大宁最为繁荣昌盛之地是很难起来的,药铺与其他铺子不同,百姓对药材的真假与价钱极为敏感。 现在的药市已经初具规模,每家铺子都有自己的固定客源,算她能拿到药市最好的位置,若是与其他药铺一样,是没法在短时间内吸引大量客人过来的。 要开,要别出心裁。 回府之后,她马躲进了房间,房内有一隅供人写字读书的角落,在长案铺展开雪白宣纸,稍加思索,开始落笔。 墨笙和菱花都被她赶到了外边守着,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搅。 “你说姑娘怎么突然写起字来了。”墨笙往里边探头探脑了一番,然后退了出来,和菱花小声地咬耳朵。 “问瓷姑子也是整日都关在房内写字,姑娘不会是被她影响的吧?” 菱花无奈地敲了她额头,“别胡说,次的教训还没吃够吗?” 她说的是墨笙因冒犯杜嬷嬷,而被杜嬷嬷命人带走一事。 “那个杜嬷嬷不过是个狗仗人势的,看我不顺眼是一回事,抓我去只是为了捏住姑娘的软肋,要不是为了姑娘,我哪里会吞得下这口气。” “算你吞不下这口气,杜嬷嬷也早不在沈府了。”菱花不由得叹息。 杜嬷嬷怎么说也是甘苓身边的老嬷嬷了,竟然会被查出以势敛财的事情,沈家规矩在前,这些日子国公爷的心情不好,甘老夫人也被沈碧月给气得又回了寒禅寺,甘苓没处去求情,也不敢求情,只得狠下心来,将杜嬷嬷鞭笞一百,几乎是打了个半死,最后半点不留情地逐出府去。 “那是她咎由自取。”墨笙并不同情她,若是人害了她,她不懂得反击,还要去同情那人,那她是活该被人害了。 杜嬷嬷的下场,菱花所知道的还要惨,她本来有个待字闺的孙女,已经跟人谈好了婚事,交换了庚帖,正等着人门提亲,哪里知道那人刚交换了庚帖,转头竟然有了新欢,将提亲用的聘礼抬到新欢家里去了。 被人用如此直接的方式退婚,丝毫不留脸面,女人的名声算是半毁了,而且那人还是与她有过海誓山盟的情郎,面对情郎的变心背叛,孙女只能整日以泪洗面,到后来性子大变,变得激动易怒,待人冷言冷语,恶劣至极,特别在知道男人的新欢竟然是杜嬷嬷在外面认的义女之后,整个人更是变得阴沉沉起来。 她的父母也是个性子软弱的,本来女儿乖乖顺顺的,被退婚一事刺激,竟然像是换了个人,与他们整日在家里大吵大闹,可想而知杜嬷嬷回家之后的日子该要如何过了。 墨笙知道,那个男人会在临近下聘的时候突然移情别恋,那个对象竟然还是杜嬷嬷认下的义女,实在是太巧了,这件事定然与沈碧月脱不去干系。 做坏事的人是杜嬷嬷,却挑着她的亲人下手,毁了一个姑娘的姻缘,下手如此狠绝,应该是件罪大恶极的事情,可墨笙却莫名地相信自家姑娘,她并非是个心狠手辣之辈,那个男人要不是心志不坚定,也不会转而投向其他姑娘的怀抱。 “做了坏事,总归要有报应的。这些年来杜嬷嬷仗着夫人的宠信,在府内肆意妄为,不知道干了多少仗势欺人的事情,夫人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她愈发猖狂,竟然也敢对内敛财,虽然拿的不多,可哪怕是多一枚铜板,那也是贪。” 墨笙听从沈碧月的吩咐,这些日子都在打探府内的情况,她干事素来勤快,人又聪明,很多事情都学得快,能从一个丫鬟的话,甚至是是后厨对各院分配点心的品种与份量去抽丝剥茧地分析每个院之间的关系,现在对沈府诸院的情况,只怕菱花还要熟悉。 菱花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只是有些感叹杜嬷嬷的下场,曾经风光一时,现在却落了这么一个下场,叹了口气,到底没再说什么。 两人在外面守了一整个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菱花去后院的小厨嘱咐熬粥去了,现在沈碧月吃惯了她做的东西,竟然对沈府后厨所做的东西不感兴趣了。 沈碧月执意如此,甘老夫人又不在,甘苓便为此去问过沈岐,可问瓷都被派过来了,沈岐还能说一个不字吗,自然是默许了泊云居自开灶炉。 墨笙被沈碧月叫进去,看到沈碧月正将一张写满字的宣纸晾干,然后轻轻折了几下,叠成一个细细的长条,塞进了一个同样细长的竹筒里。 “将这个送去丰水州的东会乡,要尽快。” 墨笙点点头,送信这种事,她不是没做过,初到沈家的时候,姑娘也会给轻荷嬷嬷写信报平安,让她送去丰水州的茅安乡,只是往东会乡送信,还真的从没做过。 轻荷嬷嬷也不在东会乡,也不知道姑娘这信是要送去给谁的。 沈碧月站在案前写了一下午的字,不仅眼睛酸涩,身板也僵硬得很,抬眸一看,外间的光线有些昏暗,墙已经亮起了烛火,内间镶嵌了夜明珠,所以光亮如昼,她才一点都没察觉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肚子有些饿,这个时候菱花应该正在准备晚膳,正打算自己去小厨,刚踏出门,不经意仰头,一眼看到了天悬挂的弯月,似峨眉,将漆黑的夜空勾出一抹清秀的弧形。 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小厨的方向走。 城孩子被偷盗一案随着郭译被满门凌迟一事,已经成为了过去,被李显当做刺客抓起来的小孩儿,也已经被释放了,他的岁数小,行刺的目的又是情有可原的,若是给他定罪,未免会招来百姓的非议与不满,沈碧月私底下让人给了他足够的银两,并将他护送出了永安城,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虽说这件案子已经被人们所渐渐淡忘,可那些被卖走孩子的亲人,却依旧活在痛苦与伤心。 找回来的,虽然有些失了身,受了折磨,可能够平安归来已经是不幸的大幸,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给他们舔舐伤口,可那些找不回来的,与已经得知孩子死讯的亲人一样,只怕这辈子都没法从失去骨肉至亲的悲痛之走出去了。 端午的到来很快冲散了城内弥漫的低迷氛围,家家户户的门板都插满了蒲艾,还挂了五色朱索,为的是辟邪镇恶,将那些门捣乱的牛鬼蛇神都赶走。 那些酒楼,小客栈与做面食的店铺也纷纷开始做起了粽子,有黍米做的金棕,也有糯米做的白粽,一个个都用蒲叶包成牛角状,缠了五色丝线,整整齐齐地摆出来,看起来精巧别致。 在端午当天,沈碧月早早醒了,连早饭也来不及吃,亲自去小厨做起了粽子。 将蒲叶折成斗状,将浸泡过的糯米,裹猪肉,香菇,卵黄,花生,栗子仁等几样小料,全部都塞进去,然后包成牛角状,她包粽子的手法极为娴熟,几乎都不需要墨笙与菱花的帮忙,很快包了二十来个出来。 墨笙与菱花看得都是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家姑娘到底是在哪里学的这一手。 将粽子放入蒸笼,蒸了有小半个时辰,刚刚拿出来,还是极其烫手的,沈碧月用长筷子将丝线挑了出来,然后一个个提溜进了一旁早准备好的几个食盒里。 只留下一盒,其余的几盒都让墨笙送去了孟府。 ------题外话------ 二更,豫王线,无耻抢食。 206 都吃完了 菱花正在那边琢磨着这剩下的一盒是要送去给谁的,听沈碧月说:“菱花,这盒粽子给你和墨笙,再找几个要好的小姐妹分着吃吧。 ” “姑娘这是……给婢子的?”菱花都惊呆了,还从没见过哪位主子给下人做吃食的。 “是呀,怎么,难道你不喜欢吃粽子?” 菱花连忙摇头,“婢子喜欢。”说完连忙把食盒抱过去,小心翼翼地用两臂环着,一副很宝贝的模样,看得沈碧月一阵好笑。 “只是姑娘做粽子送去孟家,要是让府里的主子知道了,会不会不好?”她话里指的主子并非是所有主子,而是说与沈碧月在血脉最为亲近的沈植,还有辈分身份都最高的沈岐。 “我送的东西,他们敢吃吗?” 菱花:“……” 沈碧月稍微收拾了一下灶台,浸泡的糯米还剩下一些,她拿长筷子搅拌了几下泡着草木灰水的糯米,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了三截碧绿色的竹节,看样子是要做竹筒粽子。 灶台边还摆着几碗小料,有赤豆,藜麦,小米,麦仁,玉米碎,绿豆,小枣等的粮食豆类,碗边还放着几根紫薯。 菱花抱着食盒,看着沈碧月将紫薯去了皮,切成了长条形,然后取过一截粗大的青竹节。 竹节已经从间被切开,她在竹节的内壁涂一层猪油,然后两边合并完整,用细绳紧紧捆绑,再蒲叶封住竹节的一端,细绳紧扎,保证放里面放米也不会漏出来,才敢往里面依次加糯米,小米,赤豆,紫薯条等,使劲往里头压牢,最后用蒲叶封口,捆牢。 菱花一开始看到了灶台摆着的那几碗东西,没想到也是用来做粽子的,只是以那些东西为馅的粽子并不会刚刚做的那种好吃,唯一的作用,应该是对身体较有益,不知道她是要做给谁吃的。 沈碧月依法炮制,又做了一个竹筒粽子,只是这一次换了料,放的是麦仁,玉米碎,小枣,高粱仁等,第三个竹筒粽子则用回了那些普通的用料,最后又用蒲叶包了三个与竹筒粽子同样用料的牛角粽。 入锅蒸煮一段时间之后,一股馨香糯滑的味道渐渐飘散出来,菱花嗅着那香气,立马觉得肚子饿得很,恨不得将怀食盒里头的粽子拿出来吃,出锅的时候,只见一片色泽鲜绿,模样精致好看,丝毫不输给外头卖的粽子。 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一个崭新的食盒,这个食盒与之前的那几个都不一样,盒面呈浅青色,面画着几支挺拔的青竹,她依旧用长筷子提溜着牛角粽扔进去,竹筒粽则是隔着布拿起,再小心地放进去。 “姑娘,你这是要送给谁吃的呀?”菱花终于忍不住问道。 沈碧月小心翼翼地合盖子,笑而不语。 主仆两人一人提着一个食盒回了房,到房里的时候,墨笙正好送完粽子回来。 “姑娘怎么又做了这么多?” 菱花抬了抬手臂挎着的食盒,“这是姑娘做给我们吃的。” 墨笙愣了一下,看向沈碧月,“姑娘做的?” 弯腰探手去掀盖子,闻到一股清香味道扑鼻而来的时候,感觉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脸的笑意怎么都掩不住,“姑娘竟然给我们做粽子了,姑娘真好。” “给你们吃粽子之前,总该先备好我的早膳吧?”沈碧月往桌边一坐,淡淡笑道。 “对呀,姑娘的早膳,婢子差点忘了,一早炖好了,正在小厨里热着呢,刚刚都忘了一起端过来。”菱花把食盒往墨笙的怀里一塞,匆匆跑去小厨端粥去了。 “墨笙,将这个食盒送去青鸣居,记得要悄悄的,别让人发现了。”沈碧月指着自己身前放着的食盒,现在这个时辰,天色刚刚亮起来,还早得很,连府的那些下人们都还没起来,送东西去才不容易被人发现。 “原来是给大少爷的,我这去。”墨笙提了食盒去了。 等菱花端粥过来的时候,又不见了墨笙,再一看,沈碧月拿着的那一个食盒也不见了,自然明白是墨笙又送粽子去了,只是刚刚沈碧月对她的问题并不愿回答,她算是再好也没用。 沈碧月打发了菱花下去吃粽子,才慢悠悠地喝起了粥,喝了还没一半,墨笙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姑娘,不好了,姑娘。” “怎么了?” “那个食盒,食盒被人给抢走了。” 喝粥的动作一顿,她倏然凝眉,“谁抢的?”大清早的,府也没什么人,还有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抢东西。  “天风!是豫王身边那个。”墨笙一脸气恼不说,急得都快哭了。 沈碧月:“……” 沉默一瞬,她问道:“你看见豫王了?” 墨笙摇头,“看到了天风。” “带我过去看看。”要送给大哥的东西被抢,她还有心思吃,将汤勺往碗里一扔,径直往外走。 墨笙领着沈碧月来到一条小道的拐角处,两边种满了一丛丛花草,一株巨大的槐树斜斜伸展出粗壮的枝干,繁茂的枝叶遮挡住头顶一小片天空。 “姑娘,是这里,他藏在树,我没防备,被他一招猴子偷桃给偷去了。”墨笙委委屈屈地说。 没料到沈碧月听到她这话,突然没绷住脸,笑了一下,瞬间打破了严肃的气氛。 “你到底跟谁学的?怎么竟说些不得台面的话呢?”没有一丝责怪,有的只是无奈与玩笑话。 “,是院里那些丫鬟们教的我,姑娘,这是不好的话吗?”墨笙也有些不安起来,那些丫鬟难道教了她不好的话吗?真是坏人。 沈碧月摇摇头,“怎么会,只是这个词用在这里,感觉有些好笑罢了。这个词语是形容一种偷袭的动作,一般都不会这么明着说出来的。” 墨笙有些懊恼地应了一声,真是闹笑话了。 忽然,她仿佛感觉到了有一股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不由自主地望过去,看到了不远处的假山边站着一个人,他的身体几乎半掩进了假山,只露出另一小半的身子,一双眼眸依旧凉气十足,刻满了绝对的漠然。 两人视线对的瞬间,她慢慢地开口道:“墨笙,你先回去。” “是,姑娘。”墨笙看了眼邵衍的身后,并没有看到天风的影子。 沈碧月绕过大槐树,慢吞吞地走到邵衍跟前。 “殿下回来了?” “嗯,回了。” “恭迎殿下回来。”她抬眸看他,然后伸出手,“殿下回来是好事,只是能否请殿下把占为己有的东西还给我?” “孤从来不会去强抢别人的东西,你说话注意点。” 她凉凉瞥了他一眼,这么厚颜无耻的话他都能说得出来,强抢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他的长处吗。 “我哪里敢污蔑殿下,不过那个东西是我做给大哥吃的,还请殿下发发慈悲,将食盒还给我。” 她说得这么直言不讳,坦白大方,倒是让邵衍觉得有些膈应了。 突然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他轻哼一声,“什么东西,没了,孤都吃完了。” “不可能。我一共做了六个,殿下还能全部吃了不成?” “吃了一个,其余的天风帮着一起吃,味道一般。” 抢了别人的东西吃,还一脸嫌弃的模样,也他这种人能这么厚颜无耻了。 沈碧月都要给气笑了,嘲讽道:“殿下的胃口还真是大。” 他看她一眼,转身走,一点搭理她的意思都没有,果然这人一出现,会坏她的事,也坏她的心情。 沈碧月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跟了去。 邵衍放着好好的路不走,非要挑那些成丛的花草树木绕,他走得悠闲,她却跟得磕磕绊绊的,这么绕了一圈,竟然绕回了泊云居。 眼前院门大开,看守院门的丫鬟已经靠着门板睡着了,天风正站在门边,候着自家主子。 沈碧月:“……” 看着那个悠然自得走进去的身影,真是恨不得往他身踹一脚,可终究是忍住了这种冲动。 她还要讨回她的粽子。 207 讨赏(一更) 邵衍一路大摇大摆地走进她的院子,没有一个人出现,怕是都已经被迷晕了。 路过前堂,他仍旧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她的房间门口。 沈碧月这才咬咬牙,忍不住出声道:“殿下,再往前走,恐怕不稳妥。有事情,外边更好谈。” 他步子没停,“哪里不稳妥了,孤觉得稳妥的很,毕竟是在别人家的府,还是仔细些为好。” 这话,她却听得只想冷笑。 信他的鬼话。一个行事毫无顾忌的人,闯人府这事只怕也已经做了不下百次,现在还在这里装模作样的。 推开门,视线越过邵衍身侧,投向屋内桌的东西。 六个盘子,装了六个粽子,还是刚出炉的样子,放在桌,散发着热气。 没被全部吃掉,她猜到了,本以为只是被吃掉了一两个,然后其他全被处理了,却没想到全都还在,她的心头一松,也不着急了,只看着眼前的男人往桌边走,在桌边站定后,回头看她。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天风已经退了出去,顺便关了门。 “殿下想玩什么?” “自然是与粽子有关。”他的视线掠过她的耳际,然后转开,淡淡道,“孤问你六个问题,你回答,若是回答正确,粽子归你,不正确,归孤。” “殿下不觉得这个游戏不公平吗?判断问题对错与否的权利都在殿下手,若是殿下都说错,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若真如你所说,玩这个游戏没意思了,只要你不说谎,如何会怕拿不到一个粽子?” “殿下这话说得怪了,这粽子本是我做的,算没了这六个,我还能再做六个,只是麻烦了一些,但为了大哥,也不是不能麻烦,殿下如何以为我一定会乖乖听话?” “沈府所有能做粽子的材料,孤都已经让人处理掉了,包括你后院小厨的那些东西。” 沈碧月:“……” 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让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不过也确实很符合他的行事作风,每次出现,不给她找个麻烦,他是不会安生的。 她静了一会儿,慢慢走到桌边,双手撑着桌面坐下,“我还以为殿下这次来,是和我说事情的。” 邵衍看她,唇边勾起一抹笑,“怎么样,玩不玩?” “如果我回答正确了,是否可以自己挑粽子?” “自然要由孤来挑。” “可以,殿下请问吧。” 邵衍没有马提问题,而是轻轻拍掌,传唤天风进来,天风推门进来,手里还端进来一副碗筷。 “为了公平起见,孤可以先不拆粽子。”他如此说着,停顿一下又补了一句,“要吃的时候再拆。” 她面无表情,点头道:“那我要谢谢殿下难得大发慈悲了。” 邵衍挥挥手,让天风出去。 “你对沈庭轩突然这么好,为什么?” 猝不及防的第一个问题,竟然问的是这个,倒让沈碧月冷不丁愣了一下,随即轻笑道:“为什么?殿下这话问得怪了,他与我是亲兄妹,即便分隔两地多年,也有着割不断的血脉亲情,不对他好,还要对谁好呢?” “沈府里跟你有血脉亲情的人数不胜数,有沈岐,还有沈植,怎么不见你对他们好。”邵衍对这个回答嗤之以鼻。 “殿下,事先说好的,一个问题换一个粽子,可别食言。”她提醒他。 邵衍冷漠地扬起眉,“这个回答,孤不满意。”伸手指着其一个竹筒粽。 “拆这个。” “天风护卫在门外,我去帮您唤他进来?” “别废话,拆。” 沈碧月瞅他一眼,抿抿唇,开始手拆粽子。 粽子是她做的,自然也拆得快,只是竹筒的表面仍旧有些烫手,她的手指好几次碰到,都下意识地瑟缩一下,竹筒粽绑了三圈绳结,扎得有些紧,但她拆解绳子的动作还是愈发快了起来。 邵衍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的手,看她纤指一翻,松开了绳结,两端封口的蒲叶也随之掉落,一股扑鼻的软糯清香顿时充满了整间屋子。 她两指扣住竹筒两端封口的半边缘,另外三指抵住下半边缘,指尖微微泛白,一个用力将竹筒掰开了,长条形的粽子饱满,结实,泛着金黄色的光泽,颗颗糯米紧密地团在一起,仔细看还有几颗红点点缀,应该是加了赤豆。 这下子屋内的香气更足了,顺着无孔不入的空气拼命钻进人的鼻腔内。 “你做的?”邵衍微微挑眉,眼神从她的手指移到脸。 “殿下不是知道吗?”她不咸不淡地回答,能及时拦下墨笙送去的食盒,定是有人早早在监视她了,那人除了风,她再想不出来是谁了。 只是这样日日夜夜地监视她,不吃不睡,也不吃喝拉撒的,他真的不会累吗?有时候她真的很佩服那些去盯梢的,能盯几日几夜都不带休息的。 筷子往粽子狠狠一刮,夹下好大一块,热腾腾的冒着烟,夹起在空停顿了好一会儿,却没吃,眼神落到粽子里头露出的紫色馅儿。 “那是什么?” “紫薯。” 沈碧月看着残缺的竹筒粽,心情极度郁闷,要是没他途冒出来,粽子早赶在沈庭轩去棠棣书院之前送到了。 邵衍的胃口不大,只是吃了两口放下筷子了,不说好不好吃,继续问问题。 “第二,你怎么发现郭译与那些偷孩子的人有所勾结?” “殿下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越矩了?” “你既然选择了与孤合作,那不允许你藏私,有本事露出来,省得背地里伤了自己人,孤从不做吃亏的事,能用你,也能弃你,你若真要与孤来个鱼死破,自相残杀,那看看是谁的命更硬。”他的手撑在脸颊一侧,微微歪着头看她,一双狭长漆黑的眼眸紧紧盯住她,莫名的妖媚,也有莫名的压迫感。 “那并不是大不了的本事,殿下高看我了,孩子丢失的事情发生在近日,他们能这么猖狂地作案,毫无顾忌,说明背后有靠山,郭译并没有想到与他合作的那个人过于贪心,事情开始变得不可控制,只好出面警告他,却正巧被我的婢女看到了。”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巧合?”邵衍微微一笑,眼神含着嘲弄之色。 “过程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结果,只是我还没去找殿下讨赏,殿下倒自己送门来了。” 邵衍突然敛了笑意,伸手指着其一个竹筒粽,“吃这个。” 沈碧月坐着没动,“殿下应该还欠我一个奖赏,若说我要的赏赐,是请殿下不要再打这一盒东西的主意,殿下肯给吗?” “那么千辛万苦才把秦可送回去,这不过是区区几个粽子,你要用这个来换?” “我愿意。” “孤不愿意,换个别的来,这盒东西,孤要定了。”他的眼神慢慢变冷,唇边也泛起一抹冷淡的笑。 沈碧月不自觉拧眉,神色跟着也转冷,“殿下要反悔?” “当初说好的,条件你定,可最终要赏什么,却是孤来定。”他微微垂眸,看着桌的几盘粽子,一只手轻轻搭着桌面,食指无意识地点着,神情充满了漫不经心。 这人真是无耻到了极点。 沈碧月猛地站起来,气势汹汹的,神色却冷淡到了极点,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 “行,殿下说什么是什么。” 她没什么心思再待在这个屋里了,又或者是说,不想再和他待下去,扭头走,长发在空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男人斜撑着头坐着,抬眸看着她的背影,那抹发尾摆动在她纤细的腰后,晃到一侧的时候,门外点点白光镶嵌,那抹黑色的弧线那么深刻地晃进他眼底。 手指下意识收紧,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已经站起来,伸长了手臂去揪她的发尾,那样急切,那样迅速。 “哎!” 后脑的头皮忽然一阵发疼,沈碧月痛呼一声,一股力道拖着她的头,将她整个人往后拽。 ------题外话------ 好基友新正在2p,求收藏噢。 《假戏真做:重生影后太嚣张》(by小麦花) 一场酒席,被闺蜜亲手送高层的床,从此闺蜜跻身一线,成了真正的天后。 而她从九十九层摩天高楼跳下,誓死做鬼也不放过她! 再睁开眼,她重回人世,从此手撕绿婊,脚踏莲花,势要将虐渣进行到底! 小剧场: 陆子聿指着宋昕冉的购物车,“有吻戏,你买斩男色口红。” 宋昕冉拍掉他的狗爪,“滚。” 陆子聿继续抬高,“你连脱毛膏都买了,是不是为了明天的船…唔!” 宋昕冉捂住他的嘴,“陆子聿你有毒!” 208 交换秘密(二更) 身体失去重心,要腾空摔下的瞬间,一只手猛地抵住她的肩,以一股极大的力道止住了她往后仰的冲势。 “你干什么!”她往后仰,以半弯腰的姿势腾空在桌面,发丝垂直散落,直顺的发梢离桌的粽子只有微毫的距离,只要再往下落一点,会搭在粽子头。 他握住她的发尾,有些怔住了,下意识地摩挲几下,果然如想象的那般柔软顺滑,她的发顶离他很近,带着淡淡的馨香,那是玄衣处理的那缕头发所没有的。 抵住她肩膀的手也是如此,并不觉得肩的骨头硌着手心,反而觉得十分柔软,又瘦小,在他的掌心包围之内,似乎只要他一个用力,能轻易捏断。 这样的姿势和气氛都莫名诡异,沈碧月头皮一阵发紧,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完全不懂他到底是抽了什么风,竟然扯她的头发。 邵衍又摩挲了两下,像是陡然惊醒一样,眼神一沉,松开手,抵着她肩膀的手往前用力一推,力道大得很,她几乎往前跌了个狗吃屎,好容易稳住身形,她直起腰,回眸怒视。 嘴里的话在舌头滚了几圈,到底没滚出口,有些话想骂,却又不能那么放肆,眼前这个人喜怒不定,又特别小心眼,指不定又要跟她过不去。 他将两手撑在桌,抬眸看她,眼神有些复杂,她却没什么兴趣去探究,只是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两眼,压着满腹的火气,一言不发离开。 “回来!”喊了一声,她没理,邵衍突然有些恼了,几个箭步追了出去,在门槛之外扣住她的肩,被她猛地一扭肩,使了好大的劲才挣开。 “殿下想做什么?”她后退两步,推到了两步以下的台阶,眼神警惕,身体紧绷,充满了防备。 邵衍觉得刚刚自己是魔怔了,现在算是彻底冷静了下来,淡淡道:“话都没说完,你跑什么?” “殿下说反悔反悔,我与殿下还有什么好谈的,等着殿下的赏赐门是了。” “既然你这么说,好,孤会派人送过来的。”她的气话,他也当做真的,这么顺着答应下来。 沈碧月冷冷看他一眼,压根不想说话。 邵衍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笑了,笑得很轻很淡,却意外地让人感觉很真实,让她看得都不禁一怔,只是这一怔,心头涌更多的只是更深的警惕与疑惑。 这厮向来不轻易对人笑,每次一笑,都是要找人麻烦的,虽说这次的笑,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大一样。 她正纳闷,那人已经开口道:“你这次的表现让孤觉得很满意,作为交换,孤可以告诉你一桩秘密。” “不需要,对殿下的秘密,我已经知道得太多了,再来几桩,只怕会对阳寿有损。”她果断拒绝,没有丝毫犹豫,只是他要说,又有谁能拦得住。 “只要孤不动你,你的命还在。”他低头看她,漆黑的眼珠子映出她满是警惕的脸色,“今日是端阳,重五楼见。” 墨笙醒来的时候,正侧着脸趴在桌,手还拿着个粽子,只吃了两口,已经凉透了,她抬起脸看看四周,视线里所能看见的人没几个,但不一例外,都在昏睡着。 将粽子一扔,她飞快地跑去了前院,结果看到守门的丫鬟靠在敞开的院门边,也许是刚刚醒来,还在揉着眼睛,一脸茫然,转头又冲去了沈碧月的房间。 刚踏进门看见沈碧月正在对着桌子发呆,脚步慢下来,停在她身边。 “姑娘,你没事吧?” 沈碧月回头看她一眼,又转过头去,没说话,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很少见到她叹息的模样,墨笙觉得特别稀,“姑娘对着桌子发什么呆呢?”说完又猛地想起来食盒被天风抢走了。 “那个粽子,姑娘拿回来了吗?” 心里直觉从豫亲王手抢东西的机会是极为渺茫的,可还是要问一句,果然见沈碧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头猛地往桌面一磕,咬牙切齿的声音闷闷响起。 “拿个屁!都给那厮吃掉了!” 她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人跟她说完话之后回头进了屋子,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桌的粽子竟然全部都被打开了,等她也追进屋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看到邵衍提着筷子,这里夹一口,那里戳一下。 墨笙:“……” 很少见到姑娘这副模样,肆意发泄情绪,还会发狠地骂人,起平日里的沉静稳重,现在这样的更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罢了!反正还有时间,我重新再做是了。”她抬起头,微微抿唇道,光洁的额头被磕出一道微红的印记,眼神泛着丝丝恼恨与无奈,像个被人欺负的小姑娘,可怜又委屈。 见她站起来往外走,墨笙愣了一下,连忙跟去。 刚走出东院的时候,正巧遇了沈庭轩和空篱,这个时候,他们正好要去书院学了。 沈碧月朝他微微点头,沈庭轩微微垂着眼眸,从她身侧走过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 “你为什么送一个空的食盒过来?” 沈碧月一愣,沈庭轩却没有过多停留,已经走远了,两人在外头不宜多接触。 她哪里会送什么空的食盒去青鸣居,联想到早的事情,一切都有了答案,沈碧月抿住唇,眼眸沉沉,恼怒的火气像是惊涛骇浪般翻滚。 “姑娘,我们要去哪里?”见沈碧月迟迟不走,还以为她又在发呆了,墨笙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没事,我们走吧。”忍下火气,她面竭力保持着平静,往沈庭轩离开的方向走。 墨笙跟着沈碧月去了城东的一家小客栈。 一进客栈,店伙计热情地迎了来。 “两位姑娘……”他刚想招呼,突然住了嘴,反复打量着她们,“两位姑娘眼熟得很啊,莫不是……沈府的那位?” “你的记性倒是好。”沈碧月从袖里掏出三枚硕大的银锭子,“这个,借用你这里的后厨一个时辰,行吗?” 那店伙计哪里见过那么大的银锭子,当即直了眼,但他也不敢随便答应,回头去后面的柜台找掌柜的,不一会儿,掌柜的走了过来,脸带着讨好的笑。 “我们不过是个小店,得蒙贵人看得眼,别说是小小的后厨,是借用整个客栈都是愿意的。” 这个小客栈的生意本一般,只勉强能养活一个店伙计和一个厨子,一出手是三枚银锭子,这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天大的生意,况且听说这位姑娘还是沈府的,永安城里头,沈姓人家的府邸能够称作沈府的,只有魏国公府一家。 这样的贵人能看一眼都是他的福气了,更别说是肯屈尊降贵到他这个小小的客栈里,还借用他的后厨,那简直是他走大运了,都说辉煌腾达差的是一个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住才是。 墨笙看着那掌柜的对银子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忍不住想笑,他的眼神一直盯在沈碧月手里的银锭子,恨不得立马将那银锭子给抱过去捂在怀里。 “暂时先给你一枚,让你的厨子将后厨处理干净了,一丝灰尘都不能留,我自会去检查,满意了再给你一枚,记得交代清楚了,不然出现了什么纰漏,扣你一枚银子。” 掌柜的欢喜地答应下来,事关大生意,他亲自往后厨交代厨子去了,留下店伙计招待这两位贵客。 沈碧月在来之前已经把事情都交代给了墨笙,掌柜的一走,墨笙也离开了,店伙计领着沈碧月先去一个包间里歇息。 推开窗,这里能将底下大街的景色尽收眼底,一眼望去,酒楼客栈鳞次栉,铺面也是整齐划一得很,只是人流不是很多,稀稀疏疏的,并不会感到眼花缭乱。 这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 209 墨笙邀功 说是鬼祟,倒也谈不太过鬼祟,是有些可疑,一直在药铺子外头转悠,估摸着是想进去的,只是一看到有人进去,停住了脚步,装作是刚刚路过。 兴许是因为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她的可疑行径看起来是十分的明显,虽说她的头已经戴了帷笠,但沈碧月还是一眼认出她了。 寻芳,沈碧双身边的贴身丫鬟。 正寻思着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墨笙回来了。 “姑娘,食材都已经准备好了,和今早的一样。” 她伸手招呼墨笙过去,然后指着街一个女人的身影说:“你待会儿帮我盯着她,如果她是去药铺买东西,探探她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墨笙点头,沈碧月交代完往后厨去了。 和之前一样,她做粽子的速度极快,只是这回多出了浸泡糯米的时间,所以原来还要整整多出一个多时辰。 刚刚将粽子包好,放入锅内蒸煮的时候,墨笙提着一包药走了进来。 沈碧月抬眼看去,见她的眼里隐隐流露出兴奋之色,知道这个消息是探到了。 “让你去盯个人,怎么还偷空看了趟病回来?” 没理会她的打趣,墨笙将药包往灶台一搁,蹲下身子帮她在下边生火烧柴,一边忙活着,一边说了几味药材的名字。 “姑娘,我听见她嘱咐药童抓了这些药,当时药童的脸色还有些变化,不过掌柜的还是让他抓药去了,那她抓的那些药究竟是干什么的呀?” 听见那几味药的时候,沈碧月合锅盖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锅盖彻底合,然后拍了拍手,“还能是什么,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听说过chu:n'ya0吗?” “原来是chu:n'ya0,怪不得药童那时的脸色不对,那姑娘看起来也是年纪不大的,没想到竟然会药铺里抓那些东西。” “她抓完药之后是不是还偷偷给掌柜的塞银子?” “是塞了银子,姑娘怎么会知道呢?” 粽子蒸煮起码需要半个时辰,她索性拉过两把小凳子,两人坐在灶台前闲聊。 “其实药铺也是有卖那些已经做好的chu:n'ya0,可她不去买现成的,只是买能够制成chu:n'ya0的那几味药材,说明她遮遮掩掩的,并不像让人知道,会给掌柜的银子,也是封口费,反正她也不是买现成的chu:n'ya0,到时候算有人问起来,掌柜的也能轻易糊弄过去。” “原来如此,幸好我是跟在她身后进去的,一直磨磨蹭蹭不走,借口是在回忆药方,这才听到了她说的那些话,银子也是趁着我背过身去的时候悄悄塞给掌柜的,但还是被我看到了。” 墨笙有些邀功的得意神情让沈碧月忍不住笑,“你倒是聪明,也碰她赶着时间,不然要是有其他人在场的人,她不会这么冒险,毕竟是在城东的市集,这里出没的大多都是达官贵人,世家小姐,熟人多得很,她不得不谨慎防备。” “姑娘,她到底是谁呀?我后来一直跟踪她,发现她进了一家酒楼,早没什么生意,未免打草惊蛇,我是悄悄潜进去的,看到了她和二房的姑娘碰了头。” 沈碧月双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道:“沈碧双?” “是她。”墨笙点头如捣蒜。 “她是沈碧双的贴身丫鬟,自然是要和自己的主子碰头的。” 墨笙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姑娘早知道了,怪不得要让自己去跟踪她。 “她们鬼鬼祟祟的,还买了那种不入流的药,可见是要做什么坏事的,姑娘是不是早猜到了?” “她们要做什么事,我不知道,只是多个心眼罢了,她们若将那些个污秽肮脏的东西留着自己用,倒还好些,若是想要用在其他地方,那也别怪自己惹祸身。” 她带着浅笑说出这番话,眼里却尽是战战寒意,让人看了便有些不寒而栗,墨笙默默寻思着,那个沈姑娘可千万别把主意打到自家姑娘的头,不然可是要遭殃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粽子也蒸好了,还是三个竹筒粽与三个牛角粽,整整齐齐码在锅里,色泽鲜绿,味道软糯清香,将粽子小心翼翼地装进食盒里,大功告成了。 墨笙在后头提着食盒,看沈碧月给掌柜的送去最后一枚银锭子,然后被掌柜的喜笑颜开地送出了小客栈。 城东的市集一直都没有城西的热闹,有好也有坏,沈碧月现在的心情来说,能这样安安静静地走着,宛如闲庭信步,身边不会太多人拥挤,耳边也没有吵闹声,这样刚刚好。 只是刚走到一个街口的时候,她突然转过头去,眼神微沉地扫了一眼。 “姑娘怎么了?”墨笙也跟着她朝后边张望,却什么都没看到。 “没什么,只是总感觉有什么人在看我。” 这种感觉跟那日在沈府门前的一模一样。 “会不会是姑娘的错觉?”墨笙又仔仔细细地扫了周围一圈,实在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可能吧。”沈碧月也没太执着,收回视线,抬脚往前走。 经过一家成衣铺子的时候,突然有女人的喧哗声从铺子里头传出来,听起来像是和掌柜的有了什么矛盾。 “掌柜的,都说做生意讲的是一个诚信,你们给客人推荐衣裳,也得按着实的来,不能为了把东西卖出去净说瞎话,这衣裳虽然好看,压根不适合我,你要吹捧人也别那么明显,要真听你的话买回去穿了,让人看到还不得笑话死。” 那掌柜的赔笑着,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都说女人喜欢夸,无论是小姑娘还是老妇人,来他这里买衣裳的,哪个不喜欢好听话,也今儿碰的这个有些葩了。才刚进来开始挑挑拣拣的,一会儿嫌这件颜色太沉闷,那件颜色太亮眼,要不是款式不好看,老气,好容易给她挑了件今早新进的货,看对眼了,试穿起来也还行,这才夸了两句开始恼了。 都说做生意的要会说好听话,特别是他们做这种买卖的,卖衣裳,卖珠宝头面首饰,算是客人穿戴起来再一般,也得夸三句好看,挑着好听话说,这件衣裳穿起来,虽说不是十足好看,但也不会过不去眼,总感觉这姑娘是门来找茬的。 哪里有人,哪里有矛盾,特别是做生意,要和人四处打交道,自然矛盾也多了。 那女人的声音很大,嚷得外边都听得一清二楚,有些好热闹的人已经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悄悄探头围观,沈碧月虽然无意去看,但也将那女人的话都听进了耳里。 这些,已经足够将这件事情猜个十之八九了,这样胡搅蛮缠的客人,别说掌柜的没见过,她也从没见过,那么多胡搅蛮缠,难以打发的客人,也她这样不爱听好话,算是分外稀了。 “你看!那位姑娘!一看是个美人,这衣裳你拿去给她穿还差不多,给我穿?你这不是要害死我吗?”那女人突然将矛头对准了门外经过的人。 沈碧月只觉得有人接近,刚要转头去看,被人抓住了手臂,对方的力道极大,一下子要将她拖进成衣铺子里去。 墨笙连忙前扯住那个女人的手,“放开我家姑娘!” “姑娘,你跟着我进去,我倒要跟那个掌柜的评评理。” 围观的人变多了起来。 沈碧月将手臂往回手,一对秀眉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冷声道:“放手!” 那女人看起来也二十岁出头,生得相貌平平,浓眉微微往两边斜翘,有点倒八字的凶相,倒是身材修长,玲珑有致。 “姑娘,我只是见你生得好看,想请你陪我进去试身衣裳,你要是不愿意,要不我给你银子?” “少拿银子来收买人,你这人真是好怪!”墨笙一下子挡在沈碧月的前面,手还小心翼翼地护着食盒,生怕这次做好的再出了什么意外。 “你和人吵架算了,无端牵扯我家姑娘做什么?蛮不讲理!” 那掌柜的也出来了,沉着脸对那女人说道:“这位客人,你要是不喜欢我们铺子的衣裳,大可去其他地方,不要再这里大吵大闹的坏我生意,我在这里做生意怎么说也有六七年了,许多老顾客来都说好,没见过你这样挑刺找茬的。” 围观的人已经渐渐将他们围成了小半个圈子,低语议论,窸窸窣窣的,听着有些烦躁。 沈碧月手臂用力,想要甩开那个女人,发现她抓人的力道大得很,一时竟甩不开,拧着眉正要出声,眼神突然落在抓住她手臂的那只手腕。 “姑娘,你意下如何?”那女人也不理会掌柜的,问她。 沈碧月抿了抿唇,抬眸对那女人的脸,打量了片刻,忽然扬起一抹淡淡的笑,“要给我银子?好啊,我陪你进去。” 摆明了这女人是在胡搅蛮缠,跟这家铺子找茬来的,结果这姑娘为了点银子,竟然也愿意跟着她去胡闹。 莫说围观的人,连墨笙也诧异地转头,却见自家姑娘的脸带着浅薄的笑意浅薄,眼神沉得几乎看不到一丝情绪。 ------题外话------ 晚还有一更 210 你们了 她与那个女人一同进了成衣铺子。 掌柜的咬咬牙,也跟了进去,外头的人围观了一阵子散了,毕竟里头的两个女人已经有说有笑地开始挑衣裳了,虽然不会十分热络,但也看不出丝毫的不自然。 “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墨笙一走近,听到那个女人问道。 “你不认识我,怎么敢随便与我搭话?”沈碧月的眼神掠过挂起来的一件件衣裳,那些衣裳虽然华美,款式各异,却没有一件能够印入她的眼底,看得那叫一个漫不经心。 “姑娘生得这样好看,自然是一眼便叫人记住,叫人生了好感。”女人看向掌柜的,冷哼了一声,“也姑娘这样的绝色才好穿衣裳,穿什么都是好看的,也不知道是哪些瞎了眼的人,净知道睁眼说瞎话。” 夸她好看还要被骂?掌柜的气得脸都要紫了,差没破口大骂一声滚出去了。 沈碧月轻轻笑了一下,像是十分满意她的说辞,微微侧过脸,朝着女人伸出一只手,“不是说要给我银子吗?拿来。” “姑娘急什么。”女人将之前引发争吵的那件衣裳拿在手里,朝着掌柜的问道,“掌柜的!这里可有换衣的地方?” 掌柜的根本不想看到她们,觉得眼疼,早回了柜台后边去,听到她喊了一声过来,顿时没好气喊回去,“没有!” 沈碧月向墨笙递了个眼色,墨笙会意,走过去往掌柜的手里塞了一枚银锭子,掌柜的有些为难地颠了颠手里的银锭子,最后还是无奈叹气道:“穿过布帘子往里头走到底,右边有间空屋子。” 那女人挑眉,不禁笑道:“还是姑娘有手段。” 沈碧月抽过她手里的衣裳,也没看她,径直穿过布帘子往里头走。 里头暗得很,墨笙不放心,跟了进去,见身后没人跟来,小声说道:“姑娘,你是不是认识她啊?” “不认识。” “那姑娘为什么要答应她的要求啊,蛮不讲理的,看了让人觉得讨厌,还拿银子来收买人,真当自己挥金如土了。”墨笙正嘟囔着,听到身后有人走过来,伴随着轻盈的笑意。 “姑娘只是换个衣服,怎么还要随身带着个丫鬟呢?” 沈碧月示意墨笙先过去那间空屋子,然后回头看那个女人,她的身形着实修长,却称不纤细苗条,骨架大得很,配那张平平无的脸,自然显得个子很大。 “我换衣服,你进来做什么?” “那衣裳款式虽简单,衣带系结却极其繁复,怕姑娘不会,想进来帮帮忙。” “不要假惺惺了。”沈碧月往前走了几步,硬生生将那个女人逼退了几步,她的眼神凌厉,嗓音却轻细,“你们要找死,别拉我。” “瞧姑娘这话说的,我是好,像姑娘这样身家清白的,怎么会跟我们的主子扯关系呢?”女人轻轻笑了起来,伸手要去触碰她的脸,被她狠狠一巴掌拍开。 “拿开你的脏手!”沈碧月微微抬起下巴,神情冷得仿佛能冻结成冰,“不管你们的主子是谁,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既然你们找门来,我和你们说清楚,冤有头,债有主,谁惹的你们,你们找谁去还债,别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去,我可没兴趣陪你们玩什么谋逆的蠢事。” 那女人挑了一边眉,笑道:“姑娘果然是知情人,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当初的七皇子邵乾,如今的乱臣贼子,也是当今陛下的眼钉,我是沈家姑娘,不是那些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皇室的陈年旧事不多,我刚好知道这一件,又有什么好怪的呢,反倒是你们,光明正大来接触我这个沈家的女儿,不怕被人顺藤摸瓜,连根拔起吗?”刚刚女人抓住她手臂的时候,正好露出手腕的鬼手印。 只要是熟知鬼手的人都会知道,鬼手的印记都是刻在手臂的,之所以印记会出现在手腕,只有可能是他们故意的,为了让她看到,毕竟一个女人是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撸袖子的,那样整只手臂都会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唯一一点不能确定的是,没有看到她的手臂之前,她不能确定这人是鬼手派来的,只能用言语试探,不过这个女人还真不是个好对付的,到现在为止,每一句话都在跟她打太极,含糊不清的。 “沈姑娘还真是大胆,不怕被人发现与鬼手有所牵连,累及满门吗?”那女人的眼倏然露出一抹寒意,突然手一动,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狠狠掐住了喉咙,身子瞬间腾空而起,被狠狠地抵到了一边的墙,坚硬的墙壁与后背相撞,疼得她直抽气。 “在这里对我动手,你想清楚了吗?”她扬起唇角,一双眼眸熠熠发光,即便是在黑暗的光线里,也如明珠一样夺目,让女人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眼流露出一抹阴狠的味道来。 这样的明珠,让人忍不住想摧毁干净了。 喉咙传来的疼痛熟悉又陌生,沈碧月只想感叹命运弄人,被人掐住脖子,这样的经历她不是没有过,那一次甚至差点去了半条命,只是现在换了一个人罢了,而且从她身传来的气息要邵衍来得更阴暗恐惧。 隔着一道布帘子,掌柜的忙着照顾新门的客人,无暇去管里边有什么动静,况且两人的动静本来极小,若不是有心注意,完全察觉不出来。 女人逼近她的脸,狠狠笑道:“没想清楚,敢找你吗?小姑娘,你是有点小聪明,可起耍狠,你不过是个渣碎,不得台面,来,乖乖告诉我,你和我们的主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要知道,我是绝不容许有人会成为主子夺位大业路的绊脚石。” “是吗?”她微微垂眸,像是屈从,又像是叹息。 只是在女人没注意到的地方,她的指尖忽然闪过一道银光,随即狠狠扬起,自下而,掠过女人掐住她的那一只手臂。 一阵吃痛,女人的手臂微微松开,沈碧月得了机会,伸手反攥住她的手腕,往一边狠狠一扭,脚下随即跟,脚背绷直成弓状,狠狠撞击女人的腰。 撞击的瞬间,她诧异地皱起眉,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心下猛地一沉。 “姑娘!”身后传来墨笙急切的呼声。 “别过来!”沈碧月的喊声刚出口,墨笙已经奔了过来,如闪电般朝着女人出手,女人手腕一个用力,掐着沈碧月的脖子狠狠甩向墙,然后迅速朝后闪避。 沈碧月的身子撞到墙,发出“砰”的一声响,随即像一只折去双翼的幼雏一般扑倒在地,撞击的疼痛遍布全身,她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用力地咳了两声,目光已经急切地往前面望去。 “墨笙!”她喊了一声,可前边打斗的动静已经停止了。 墨笙跑过来扶住了沈碧月,沈碧月透过她的身侧,看见那个女人一动不动地倒在了地。 “姑娘,你怎么样了?她有没有伤着你?” 昏暗的地方看不清她的神情,可言语透出的是满满的担忧与焦虑。 “你不该对她动手的。”沈碧月又咳了一声,推开了墨笙的搀扶,墨笙有些愣了,那只手一推,似乎将她想靠近的心也给推开了,手空落落,心里也空落落的。 “看看她死了没有。” 墨笙低声说道:“我没用多大的力气,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过去看看!”她的语气难得带了几分严厉,墨笙咬着唇,正要走过去,突然前面的布帘子被人狠狠一掀。 明亮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进来,瞬间照亮了里头的景象。 沈碧月抬起手挡在眼前,遮住险些被灼伤了的双眼,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冷沉下,带着严厉的质问。 “你们shā're:n了?” 211 谈笑怼朱昭 一个人背光站着,在她们眼底投射成一道凝结修长的影子。 适应了一会儿白光后,沈碧月放下手,静静看着,迎着光线看不到那人的眼神,只有漆黑一片的轮廓。 “哎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掌柜的影子也出现在男人身后,他一眼看到地躺着的人,狠狠吓了一跳,嘴里气得嚷了起来,“姑娘你们不是一起去换衣服的吗?怎么都给闹出人命来了,这让我今后可怎么做生意啊!” 墨笙在沈碧月身边惴惴不安地站着,听他们说那个女人死了,她心里更不安了,她分明没用多大的力气,忍不住看向沈碧月。 她的侧脸紧绷成冷峻的弧度,突然脚下一动,走到那个女人身边,伸手探向她的颈侧,果然已经没有起伏了,僵硬得像一块仅仅是披去的外皮。 那个人偏头对着掌柜的说道,“去通知官府来拿人吧。” 掌柜的连忙点头,去了。 “你们谁杀了她?”那人又问了一遍。 沈碧月没空搭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伸手又去拿女人的手腕,这时候突然有一只手从旁斜伸过来,一下子按住了她的手腕子。 “你们是疑犯,不要再动尸体了!” “疑犯?”猛地甩开他的手,沈碧月站起身,背脊挺得笔直,“敢问朱公子,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动的她?还没见过像朱公子这样,出现得这么恰巧,又这么爱多管闲事的。” “人是死在你们跟前的,这里又没其他人,刚刚你们在外头的争吵也有许多人亲眼看到了,事实到底如何,待官府的人来了自有论断,这个时候谁说了都不作数。”朱昭并不打算与她争辩,只是冷冷看着她,眼里闪烁着复杂不明的情绪。 官府的人很快来了。 李显跟着掌柜的走到铺子里头的时候,看到了站在布帘子边的朱昭,两人相互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李显望向里头,一眼看到了站在里面的少女。 眉头不经意地皱起,怎么又是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显沉声问道。 掌柜的便将事情从头到尾描述了一遍,李显越听,脸色越是难看,沈家姑娘牵扯到shā're:n大案,这可不是一件容易处理的事儿,这个沈姑娘还真是走霉运,前阵子偷盗孩子一案,她仅仅受了点牵连,这回的案子是完全被卷进去了。 “这件事情与我家姑娘无关,是我推了她一把,她倒地了。”墨笙突然咬着唇说道。 “墨笙!”沈碧月不赞同地呵斥她一声。 墨笙朝她摇摇头,然后对李显解释道:“可是大人,我推她的那下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她怎么可能会因为这样死了,实在是可疑。” 沈碧月也说:“祖父最是看重沈家人的名誉,名誉这个东西若是被轻易损坏了,便是很难修补的,还请大人速速查明她的死因,还我们一个清白。” 顾忌到沈家,李显也不能这么轻率地将人带走,想了一下,转身出去吩咐人回府衙请仵作了。 官府来的人出去驱散围观百姓,掌柜的害怕死人,也躲得远远的,尸体的周围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朱昭看了墨笙几眼,之后的注意力都一直放在沈碧月的身,见她一直低头盯着那个女人的尸体,脸不见惊惶,也没有害怕,更多的是深思,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死了人,你一点都不怕吗?”朱昭见她这样,心里的疑惑更重,语气跟着带了深深的质疑,但凡是正常人家的姑娘,见到有人这么死在自己面前,多少都会有些害怕,可她从头到底都。 “起死人,我更怕的是活人。”沈碧月扯了下嘴角,不以为意地说,突然蹲下身子,伸手拿起女人的手腕,撩起袖子,两指搭她的脉搏。 朱昭本想阻止她,但见她只是要探脉,有他在旁边盯着,谅她也不敢做什么小动作。 “算不是你亲自动手的,也摆不脱纵奴行凶的嫌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么说话,但莫名是想看看,她在这层冷静自持的伪装之下到底是一副怎样的性子。 “照这么说,朱公子非要认定我与这个女人的死有关系了?”沈碧月轻描淡写地一笑,松开那女人的人,站直了身子,眼神对他的,陡然染几分冷意与嘲弄。 “我算再有嫌疑,这件案子怎么也轮不你来审问,当衙门的人是死的吗?朱公子未免也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我劝朱公子一句,多留点心眼,不该你管的别管,免得伤人,又伤己。” 朱昭被她这么一说,脸色都变了。 “你……”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大笑,打断了朱昭将要出口的话,一个人大步走了过来,姿态随性,肆意,浪荡,不拘小节,一身银白色长袍配着风流如画的眉眼,瞬间能吸引住所有目光,这是一个让人过目不忘的少年。 “沈姑娘说得真是好。”江燎微微挑起眉,笑得恣意,“次巧遇沈姑娘,还是在布庄的时候,与那时候相,现在的沈姑娘倒是更为伶牙俐齿了。” 沈碧月对他会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说:“那时候我遮着脸,没太看得清江公子,今日见到了,倒也觉得差别甚大,那时候的江公子要冷淡多了。” 江燎听出沈碧月在暗讽他见到漂亮姑娘走不动路的风流毛病,不禁觉得更有趣了,不过他还是抽空瞟了朱昭一眼,“这不是朱将军吗?怎么,朱将军也与这件案子有关系?” 江燎不过两句话,已经轻轻松松地踩在了朱昭的心头,让他疼痛难忍,也愤怒难忍。 两人同样被授予小将军的封号,被人称为后起之秀,江燎的品级也要朱昭高一些,无论是永安城里城外,但凡提起小将军的名头,率先想到的是江燎,即便他负有风流成性的名头,做事与说话都没个正经,可他身不经意流露出的姿态,是属于衿贵世家的从容与恣意。 这种玩世不恭的痞坏,竟然起他的温润有礼要更吃得开,许多人都是明着骂他,背地里却对他赞赏有加,这些赞赏可不只是归功于他领兵打仗的好本事,他那副一顶一的好容貌也是极其给人好感的,都说长得好看的人,总会更讨人喜欢。 江燎这一声朱将军,简直像是在讽刺他一样,后一句问话,更是将他讽刺得更为彻底,毕竟他刚刚还在质问沈碧月,转头被江燎的问题给套了一个嫌疑,朱昭沉了沉眼色,到底没失态得太明显。 “原来是宣威小将军,久仰大名。” 江燎不喜欢这套说辞,便不在意地摆摆手,又问沈碧月,“听说沈姑娘shā're:n了?” 看他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沈碧月真是不想理会,但起朱昭来说,跟他说话还是舒服多了,便忍气吞声道:“江公子是特地来看热闹的?” “是啊,昨日江冬说想要吃城东陈记的点心,刚好从棠棣书院出来,顺便过来买了,不曾想竟然碰了大案子。” 沈碧月淡淡道:“不过是死了个女人,算得什么大案子。” “只要牵涉到永安四族的,哪里还不算大案子?”江燎这话别有深意。 沈碧月装作听不懂,立马转移话题,“怎么没看到李大人?” “正在外面等仵作过来,京兆府与这里相隔不远,应该很快来了。”江燎往边的墙面一靠,端是一副随意风流的姿态,惹眼得很。 他将眼神往墨笙那边一瞟,“既然不是沈姑娘做的,是你的丫鬟所为,看来沈家还真是卧虎藏龙。” 墨笙闻言更是咬紧了唇,不发一语,只是看了沈碧月一眼,然后低下头去,一副委委屈屈,乖乖巧巧的模样,明显是承认了江燎的话。 沈碧月微微收敛了笑意,“质疑人,拿证据来说话,否则是诋毁我沈家的名声,江公子也想这么做吗?” 江燎连忙摇头,笑道:“你们沈家哪是我得罪得起的,再说了,我可不是傻子。” 一旁的朱昭被两人忽视得彻底,而且江燎最后说的那句话,仿佛是在影射他一样,朱昭的脸色那真不是一般的难看。 他的眼神落在沈碧月身,不禁微微握了拳头,江燎与沈碧月的相处与谈话十分地自然,即便是针锋相对,也很快被两人有意避开了,仅仅是这点,让他的心里极为不舒服。 他们的谈话并未持续多久,李显很快带着仵作进来了。 212 强硬护人 仵作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脸的神色毫无波澜,眼神一进来锁定了地的女人,那是阅遍千尸的冷漠与精准直觉。 看着他蹲下去验尸,江燎对李显笑道:“李大人,我进来看个热闹,您不介意吧?” 李显看他一眼,“小将军人都进来了,还找我谈什么介意不介意。” 这话明显是介意的,江燎识趣地没再问,微微笑了一下,站一边看着。 “除了右手肘外的一道刀伤,和胸口的一个掌印,身再看不出明显外伤。”仵作检查了许久,最终只说出了这一句话,“其余的还要等尸体抬回去再检查,但小人判断,她是毒而亡。” “毒?”李显有些诧异,据她们刚刚所说的,这个女人应该是被打死的才对。 “有趣。”江燎饶有兴趣地问仵作,“能查得出是什么毒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等回去才能进行具体地查验。” 沈碧月若有所思,问道:“老先生,敢问您刚刚验尸的时候,除了手肘的一道伤,可还有发现什么其他的伤痕?” 仵作看了眼李显,见李显点头,便说道:“在她的手臂还有一道伤疤,像是被粗糙的泥沙狠狠摩擦过的痕迹,疤痕很大。” “这样啊,那她的身子,特别是腰部的位置,是不是硬的?” 仵作被她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人死后约莫半个时辰会开始僵硬,这不是硬的,还能是软的吗?” “那她的骨头呢?是否与普通人的骨头不一样?” “这个要等回去检查才会知道,仅仅在这里是验不出来的。” 沈碧月表示理解,点头道:“那她是个女人对吧?” 她抛出的最后一个问题,让仵作觉得更莫名其妙了,但还是回答道:“虽说她的骨架相对正常女子来说偏大,但从她的身体看,毫无疑问是个女人。” 仵作算是说得非常直白了,这具身体前凸后翘的,属于女性的部位都是存在的,从肉眼能看出是一个女人。 在场的几乎都是男人,只有沈碧月和墨笙一个小姑娘,面对仵作直白的回答,沈碧月并未感到窘迫或是羞耻,反而点了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看去天真又纯善。 李显判过太多的案子,如何会听不出来沈碧月的这些问题都是暗藏玄机的,只是顾忌到她的身份特殊,他不好当着其他人面明着问。 让仵作将尸体带回府衙,李显对沈碧月拱手道:“临死前碰过这个女人的只有沈姑娘的丫鬟,还请沈姑娘能容许我们带她回去审问。” “人是毒死的,和她无关。”一句话,已经表达了她的态度。 她不愿让人带走墨笙,李显也不觉得为难,对于查案的态度,他一向都很坚定。 “她是本案的嫌犯,必须要带回去审问,还请沈姑娘不要为难下官。” “李大人,你们办案都喜欢这样滥用私权,诬陷无辜人吗?” “沈姑娘!”李显有些怒了,“我们京兆府向来秉公办事,从未有过什么滥用私权的行为,还请你注意措辞。” 自从被人当街拦轿,诬蔑他与人贩勾结之后,他对滥用私权这一类的词都敏感得很,只是面对的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她不光救过秦家的曾孙儿,还是沈家的姑娘,凭着这个,李显算心里再怒,也不能对着她发火。 沈碧月往旁边微微挪了一步,正好挡在李显与墨笙之间。 “这件事不是她做的,若是真的让你们带她回去,不变相地说明她有害人的嫌疑吗?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在外人眼里,她都和害人这件事扯了关系,她是沈家的丫鬟,也是我的贴身丫鬟,届时要外人怎么看待我?又要怎么看待沈家?” 沈碧月似是嘲讽地扯了下嘴角,十分冷静地说,“李大人,她可以不要脸,我也可以不要脸,但是沈家呢?” 这一番话,竟说得李显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啪”“啪”“啪”三声鼓掌,江燎斜倚在墙,轻轻拍掌,眼角斜挑向,像是被她给逗乐了,唇角的笑意渐渐扩大。 “沈姑娘说得对,连我听了都觉得十分有道理,沈家是不能不要脸的。李大人,你抓人前可得好好想想,若是查到后来,那个丫鬟并不是凶手,那你该如何对沈家交代呢?”江燎十分恳切地说道。 李显看了眼煽风点火的江家小祖宗,维持自己的态度不变,“沈姑娘,下官已经说过了,她现在不是本案的凶犯,而是疑犯,既然是疑犯,那么理应带回去审查,官府查案,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犯人,否则如何给死者一个交代。” “李大人,你都说了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如果说,可疑的是那个女人呢?” “沈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显有种直觉,眼前这个看起来柔弱纯善的姑娘兴许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只是不愿说。 “有些话,我不愿让无关人等知道,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她说着看了眼江燎与朱昭,很显然,这无关人等说的是他们。 李显点头,和沈碧月走了出去,铺子的门口已经紧紧关,外面有官府的人正在把守着,掌柜的没法出去,也不敢进去看,见他们忽然走出来,便前,不安地问道:“大人,可都查完了?是不是那个丫头杀的人?” “大人正在查案,还没查出谁是真凶,掌柜的,还请你小心说话,别误导大人的判断。”沈碧月冷冷看他一眼,看得掌柜的顿时噤了声。 怎么感觉这个姑娘李大人还要可怕,掌柜的不禁远离了他们几步,站到了柜台后边,小心翼翼地悄悄看着他们。 铺子里还是挺大的,找了一个离掌柜的最远的角落,确定他什么都不会听到,沈碧月这才开口:“大人,还请原谅我刚刚隐瞒了一些事情,只是当着他们的面,我说不出来。” 见她的面色有些尴尬,几度欲言又止,李显越发疑惑了。 “其实,墨笙之所以会去推搡那个女人,是因为她意图冒犯我,我……我那时候很害怕,她一直要过来抱我,那时候我让墨笙提着食盒先去里边等我,她听到了动静才出来的。”她微微垂下眼眸,脸再没有之前的冷静与果决,反而充满了窘迫与尴尬,还有些羞耻。 “所以沈姑娘方才才会问那么多问题,包括怀疑她并不是女人。” 沈碧月点头,伸手揪紧了衣襟,眼底是显而易见的害怕与惊惶,“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有些害怕,可是墨笙,我敢拿性命担保,她是绝对不会shā're:n的,即便是为了我,她也不会,沈家的情况,是绝不容许一个有污点的人存在。” 李显沉默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道:“也罢,今日端阳,便放她回去过节,不过,我退的这一步只是不抓她回府衙审问,不代表她的嫌疑此洗清。” “多谢大人手下留情。” “但她只能待在沈府,我会派人在沈府外面监视,这件案子若是出现了任何与她有关的证据,我便不会再留情,府抓人。” “大人的恩情,碧月没齿难忘,不过,关于那个女人的身份,还希望大人查到之后能够告诉我一声,我绝不会让人这么不明不白地占了便宜。” 沈碧月带着墨笙从铺子的h0u'me:n处离开,悄无声息地,临走前只是简单地跟江燎点了个头,对于朱昭,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沉默着走了一小段路,墨笙忽然惊道:“遭了,食盒没拿。” 沈碧月:“……” “姑娘,我……我去拿回来。”她刚要转身,被沈碧月按住了肩膀。 “你不宜再回去了,在这里等我,我回去拿。” 墨笙忍不住咬唇,低声道:“对不起,姑娘,我给你惹祸了。” 213 第一次回绝他 “你也知道惹祸了,以后别随便出手,这个永安城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冲动不得。 ” “算……算姑娘出了事情,有了危险,也要如此吗?” 沈碧月极轻极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墨笙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她忽然觉得心底有些发凉,眼前的姑娘,仿佛又不是那个她所觉得温暖的姑娘了,她的心冷得可怕,也硬得可怕。 “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沈碧月看出了墨笙眼底闪动的情绪,便不再说了。 抬脚刚往来路走了几步,突然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拦在了她的面前。 银白色的长袍,袍面丝线精致,映着日光越发显得流光溢彩,修长的手指还吊着一个食盒,一副吊儿郎当,风流成性的恣意模样。 “小娘子,你在找的是不是这个?” 看了眼食盒,她点头,伸手要去拿,“劳江公子费心了。” 江燎却避让开,让她的手落了个空,“不费心,刚刚不小心偷看了一眼,是一盒子粽子,不知道沈姑娘是要做给谁吃的?” “江公子什么事情都喜欢一探到底吗?” “只要是关于小娘子的事情,小爷我都挺感兴趣的。” 沈碧月瞥他一眼,直接朝他摊开掌心,“拿来。” “小娘子,你老实告诉我,那个女人是不是有什么来历?”江燎忽然问道,探究的视线像是要望进她的眼底。 “也许有,也许没有,我只是碰巧被她缠了,并不清楚。” “你不好吗?她是个什么身份,为何偏偏缠了你,还死在了你的跟前?” “这些事情自有官府去查,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只在乎自己的亲人是否平安康顺,对那些你争我斗的事情半点都不感兴趣。” 她会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江燎也早猜到了,只是后边说的话,仿佛意有所指,像是在敲打他。 忍不住挑眉一笑,连说了三个“好”字。 “若江公子感兴趣,尽管去查,只是别来打搅我。”她的手一直伸着没放下,这回伸得更前面了,都快碰了他的肋骨处。 “既然小娘子这么说了,那便恭敬不如从命。”江燎挑了挑唇角,将食盒递给她的前一刻,忽然一手抓住她伸出的手,指尖在手心手背摩挲两下,另一手将食盒挂在了她的手指。 这个动作做得飞快,几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松开手了。 猝不及防被人吃了豆腐,沈碧月抿住唇,冷静地说:“少出现在我眼前,也少出现在沈家人面前,免得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你不要脸,沈家还要脸呢。” 走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肆意的笑声,她仿佛能感受到江燎的视线一直凝在她后背,但她还是稳步走出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江燎看似随意,却心思缜密,善于观察,话里话外全是试探,若是没有大哥的事情,她也许还会很欣赏他,可单单是利用沈庭轩这一点,让人无法原谅。 只是刚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脚步,眼神倏地跃犀利,直直射向前方。 原本墨笙待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 她又快走几步,回到刚刚被江燎拦下的地方,他也已经不见了。 沈碧月紧紧皱着眉,慢慢地往回走。 人不会是自己走的,可也没发现有人挣扎过的痕迹,她的警惕心很强,也不会轻易被人暗算,若不是自愿离开的,是被更厉害的人带着走。 果然,这个念头刚刚浮现,一道如影子般的人陡然出现在暗处,速度快得仿佛是凭空出现的。 “沈姑娘,主子有请。” “他把人带走了?” “沈姑娘已经被人盯了,主子有些话要跟沈姑娘交代。” “既然他是要找我的,带走墨笙做什么?” 风没有回答,只是说:“沈姑娘,走吧。” “不去。” 沈碧月低头看了眼食盒,手指微微收紧,“你回去告诉他,做人要言而有信,既然已经约好了相见的时辰,要好好守规矩,至于人,今晚我会去带回来。” 风默默看着沈碧月渐渐走远,然后将她所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传信回去。 这是沈碧月第一次回绝主子的命令,主子的命令,还从没有被人反抗过,即便她再特殊,也可想而知主子会有多么恼怒。 豫王府的偏门处 “王大哥,你进去通报一声吧,我家姑娘也是担忧殿下的身子,再怎么说,殿下与我家姑娘也是叔侄关系的亲人,哪有将亲人拒之门外的道理,我也不是说殿下什么,只是我家姑娘是真心实意想探望殿下的,看一眼走,绝不多加停留,王大哥,你行个方便吧。”一个丫鬟正低声地劝说守门的侍卫,说到后边,声音里都带了几分嗔怪,捏着一枚硕大的银锭子要往侍卫的手里塞。 无奈侍卫一脸的冷若冰霜,没有半点松动的意思,眼神一瞟到银锭子,连忙往旁边闪避。 “请回吧!”冷冰冰的三个字,简直是油盐不进。 那丫鬟有些恼,却也毫无办法,最后只好将银锭子收起来,无奈地走向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边。 “姑娘,他非不让我们进,这可如何是好?”哪怕是有血缘关系,豫王府也不是她们能够硬闯的,方才之所以搬出亲人关系来说,也只是为了说动那个侍卫开门。 “小叔叔要是铁了心不见我,算我进去又能如何呢?”一个女声隔着车帘子,幽幽说道,语气哀怨,忿然,又充满了苦涩。 “可是姑娘,您以前不也是经常往王府里闯吗?”那丫鬟说完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捂住嘴,也是,姑娘以前能够堂堂正正闯王府,那是因为她是豫王殿下的侄女。 可今时不同于往日,即便她仍旧是豫王殿下的侄女,可也是个犯了错的侄女,这次秦可小少爷的事情闹得太大了,还牵涉到了贩卖孩童的大案,虽说秦可被平安救了出来,但还是连累张家遭了大罪,现在对秦家那是一个低声下气,忍气吞声,豫王与秦家素来都是不对付的,这次也算是被连累了,日后见到秦家人定是要受气的,又如何会给自家姑娘好脸色看呢。 张玥本想来找豫王问个清楚,可他一直卧病在床,足不出府有半个月的时间了,从明面看,他平素与 “他纵容起人的时候,怎么放肆都可以。”张玥的声音低低的,仿佛带了一些苦味,听得人心里也跟着泛起了苦。 只有张玥自己知道,豫王应该是在躲她了。 自从知道秦可被找回来之后,她想着总算能还自己一个清白了,同时也担心邵衍会被秦家的人为难,可哪里会知道,秦可对自己失踪那日的事情竟是毫无印象,只记得张玥离开后,自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被那些人贩给抓起来了。 没有任何证据,说出来也没人相信,张伦和张玥两兄妹只好将话都憋进了心里。 静了一会儿,张玥叹道,“罢了,等他愿意见我了,我再来找他是,回府。” 王府里的满月池边,邵衍披着一件宽厚的黑色大氅,正倚靠着横栏,一只手臂轻轻搭在栏,指尖揉搓,不断落下鱼食,另一手则轻轻抚摸着怀里的胖球儿,一下又一下,轻柔至极。 “主子,张玥回去了。” “她也有今天。”邵衍轻嗤一声,眼神落在不断泛开涟漪动荡的水面,那是鱼群在激烈地争抢食物。 “主子不怕张玥恼羞成怒,把主子去过秦府寿宴的事情给抖出去吗?”天风是相信张玥会这么干的,毕竟她的性子向来都是张牙舞爪,蛮横任性的。 “她算再怎么委屈,也会考虑着整个张家的利益,这件事情说出去,既是败了我,也败了张家,保持沉默,乖乖认错,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这么冷着她吧,省得她日日放肆,还以为孤这个王府是好闯的。” 这时候,有人匆匆过来,递信。 是风那边传来了信。 天风展开之后,也没看,递给了邵衍。 邵衍将鱼食全部扔了个干净,接过来快速扫了一眼,头只有几行字,却字字透着倔强不屈的强硬味道。 他忽然笑了起来,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 “好一个不给面子的丫头,连自己丫鬟的命都不想要了吗?” 214 昭月,听话 天风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不对劲,“沈姑娘不过来?” “她的面子大得很,现在连孤都请不动她了。 ” “那主子打算怎么处理那个丫头?”天风说的是被暗掳来府的墨笙,这个时候应该正被关在废弃的柴房里。 “你说这世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呢?分明前一刻还是不顾一切去护着的人,下一刻却能随意丢弃。” 邵衍答非所问,微微侧过头,神色淡漠地望向远处,像是在自说自话,手抚摸雪球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静静地搭在猫的背脊,将它蓬松的白毛给压得一片扁平,引得雪球动了动脑袋,不满地喵呜两声。 天风看着邵衍冷淡得仿佛冰雪雕刻出来的侧脸,喉咙不由得一紧,有话在舌尖滚过几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邵衍收回目光,将信的内容又扫了一眼,然后五指合拢,慢慢地揉成一团,倏地一下扔向池里,很快沉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吩咐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两边都已经做好准备了,不过属下认为,今日是端阳,大多府都会设宴过节,人来人往的,很容易被人混进去,他们应该会更加谨慎防守。” “他们会谨慎防守,只是防守的地方却不一定是我们要找的,那老头是个精明的,不可能会让人这么轻易发现龙符的所在,越是不可能的地方,才会越可疑。” “主子,你的身子才刚刚好一些,不宜犯险。” “进去的机会只有一次,你们没有见过那个东西,分不出真假,只能我去。”邵衍忽然将雪球给抱了起来,然后往天风的怀里一塞。 天风还想要再劝,忽然见主子站了起来,随即怀里被塞了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东西,低头一看,正好对一双带着轻蔑与不屑的,冰蓝色的眼珠子。 微微抬着下巴,有些嫌弃地动动鼻子,然后扭过头去,不屑理他。 天风:“……” “让大食给它梳梳毛,杂乱无章的,不整齐,看的难受。”邵衍嫌弃地别过眼,裹着一身大氅,慢慢地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雪球将头扭向主子的方向,眼里的不屑全然消失,有的只有哀怨。 天风低头看着雪球背脊被糟蹋过的一片凌乱白毛,不禁感叹,这世,总是一物降一物的。 白日里的端阳,已经是热闹一片,划舟射粽,郊野结庐,吟诗踏青,什么消遣都有,好不自在。 到了傍晚时分,有些府会设宴过节,有些人会赶回家赴宴。 沈碧月得了沈岐的允许,可以自由出入沈府,但前提是必须让问瓷过去向他说清楚,出府要去哪里,做些什么事情。 沈府的端阳宴会,代表要跟一群沈家人坐在一间屋子里,沈碧月并没有多大的兴趣,特别是听说甘老夫人也要从寒禅寺回来之后,便直接借病不去,暗地里让问瓷跟沈岐说了一声。 只是还没等到问瓷从逢明斋回来,她便已经出去了,留下菱花看守院子。 重五楼开在城西的坊间,虽说不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但胜在坏境清幽,菜色素雅。 夜幕降临,街的人也渐渐变多了,路边各种吆喝卖粽子的,也有耍杂艺的,舞龙舞狮,威风凛凛,引得百姓们围成一团,直看得拍手叫好,很快将一条宽阔的街面给挤得水泄不通了。 沈碧月本想戴帷笠,但想了想,端阳节的街随处可见的都是戴着面具的人,她弄了个帷笠,反而引人注目,便打算到街随便买个面具。 只是没想到,她才刚走了没多远,被人给追了。 看着眼前的人,她有些愣了,“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庭轩跑得急,微微喘着气,只是在她的面前刻意压制住,表现得并不明显,往前走了几步,和她拉开距离,说:“祖父怕你一个人出事,特意让我出来寻你。” 沈岐怎么可能会担心她,只是怕她一个人在外面乱来罢了,在他的眼里,她现在是一个难以掌控的威胁,必须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时刻盯着,他才有可能会安心,而目前只有沈庭轩是最适合盯住她的人选。 “你要去哪里?” “想出来透透气,随便逛逛。” 总不能说她是去见豫亲王的吧,孤男寡女,还是这样特殊的节日,极容易被人怀疑是男女私会,况且,沈庭轩曾经警告过她,让她不要再接近豫王,让他知道也只是徒增麻烦。 “真的?昭月,不要骗人。” “我怎么会骗大哥,大哥难道还不信我说的话吗?”沈碧月笑了笑。 沈庭轩听到这句话,像是被什么触动了,陡然一怔,眼里一闪而过懊恼,他别开眼,说道:“我信你。” “我还从没见过永安城的端阳节是怎么过的,大哥可见过?” “我不喜欢出府,都在青鸣居里看书。” 沈碧月点点头,也是,像沈庭轩这么不爱与人打交道,浑身下都透出一股深深的疏离感,平日里与人的距离已经是拉得极远的,更别说是去那些人烟繁华的地方。 “我们要去哪里?”他又问了一遍,这回用的不是你,而是我们,沈碧月莫名觉得心都暖了起来,脸不自觉漾开一层浅浅的笑。 “城西的街坊较热闹,我们过去看看?” “好,听你的。” 两人一路慢慢走着,也不说话,但气氛却一点也不尴尬,反而分外融洽,也许这是独属于亲人血脉的羁绊,冥冥之将他们连在一起,即便是分隔得再远,再久,只要心意在一处,永远也不会觉得疏远。 她忽然想起轻荷嬷嬷临行前对她的嘱咐,要她小心沈家人,也连带着小心沈庭轩,也许她应该带沈庭轩一起回去看看轻荷嬷嬷,不过不是现在,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总会与他一起回去的。 距离城西越近,街坊越是繁华,听着有人在街边吆喝着卖粽子,沈庭轩往两边的铺子看了一眼,忽然说:“你的粽子他们好。” “我都忘了问,大哥可都吃过了?觉得怎么样?” “嗯,他们的都好。”他不断重复着一个好字。 沈碧月忍不住扯出一抹笑,连耳边传来的嘈杂声,都像是动人的曲子一样,让她的心都变得愉悦起来。 “不过,你早为何送一个空食盒过来?” 笑意一顿,她转头对他诧异的眼神,沉默了一瞬。 “拿错了。” “好。” 沈碧月看到前面一个卖面具的摊子,眼神微微一亮,“大哥,买面具吗?” “你喜欢?” “谈不喜欢,只是看到很多人在戴,感觉永安的端阳应该要这样。” 沈庭轩一向都很不喜欢这种东西,可对她发亮的眼眸,里面隐隐流露出些许希冀,便不忍拒绝,艰难地点头,“好。” 沈碧月走到摊子前,卖面具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 “大娘,你这个面具要怎么卖?” “六钱一个。”妇人看到他们都是面相极好的,气质也与常人不同,定不是普通人,便主动打招呼,甚是热情。 “姑娘想要买几个?我这里什么样的面具都有,姑娘看看可有喜欢的。” 沈碧月将摊摆着的面具都给看了一遍,很快选定了一个面目狰狞的鬼面。 “姑娘喜欢这个?这个叫刑天,曾经……” “我知道。”沈碧月将面具拿在手,轻轻地抚摸着,“山海异闻录曾经写过,刑天作为神祗之后,跟随过炎帝,在炎帝被黄帝打败后,刑天不服,与黄帝争夺神位,却被黄帝一斧子砍断了头,没了头的刑天不服输,便以双乳为目,肚脐作口,不断地战斗,实在是个顽强的人物。” “姑娘懂得真多,不过这些都是传说的人物,当不得真的。”妇人笑道。 “那我要这个了。”沈碧月朝着妇人笑道,正打算问沈庭轩想要挑哪个,手的面具忽然被抽走了。 “这个不好。”沈庭轩目光冷淡一扫,很快选了另一个递到她手里,“换这个。” 沈碧月看着手里的面具,一张猫脸正冲着她龇牙咧嘴的,“……” 沈庭轩见她低头盯着面具看,没说话,怕自己的举动惹她不开心,便轻声说:“昭月,听话。” 他抬起手,在半空迟疑一下,摸了她的头顶,又重复了一遍,“我送你,听话。” 215 好戏还没开场 沈碧月忽然觉得眼眶一热,暗自狠狠地吸了口气,然后伸手轻轻打开他的手,“大哥,我不是小孩子了,别这么摸我的头。 ” 妇人在一边直笑,“原来姑娘与公子是兄妹,我还怪呢,怎么会有生得这么好看的人。” 沈碧月微微笑了一下,捏紧了手里的面具,“大娘,那我要这个了。” 沈庭轩也早挑选了一个,是个竹纹描绘的淡青色面具,雅致又斯,戴在他的脸,便普通的雅致还要高,仿佛高达云端,也是山高水远的孤傲。 付过了钱,在妇人热情地目光与招呼下离去,妇人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不禁感叹:“这么两个神人仙子一般的人物,竟是兄妹,还真是可惜了,也不知道今后都能配怎样的人家。” 话音刚落,摊子的所有面具忽然腾空而起,像是刮过一阵风,纷纷落到了地,妇人大惊,也顾不感叹了,连忙弯腰去捡。 “前面好像在赛龙舟,我们过去看看?”戴了面具,再加夜色的遮掩,沈碧月好像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一点也没有平日里的沉稳,反而将属于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性情展露无遗。 “好。”面对她的请求,他都只有一个好字。 还未靠近湖边,已经听到有人在欢呼呐喊了,湖面两边靠近水岸的地方插了木杆子,粗壮的杆身深深插入湖里,杆子挂着一长串的灯笼,一长排循着龙舟前进的路线,铺成一道灯火通明的水之路, 龙舟像是逐流的鱼,争前恐后地往前跃,引得岸边人一阵阵骚动。 “昭月,别走那么快。”见她一下子要往人群里面挤,沈庭轩下意识扯住她的手腕,将她紧紧拉住。 “前面热闹。”她在他耳边大声说。 “昭月,离远点说话,我听得见。”沈庭轩微微偏过头,离她远了一些,手却没松开,拉着她往人群少的地方走。 沈碧月一看觉得不对,正想问怎么不去看龙舟了,发现他拉她去的地方仍旧是沿着湖畔的,只是没有刚才的那么挤,那么热闹。 偏头看了眼身边的人,面具下露出的嘴角紧紧绷着,额头两边靠近鬓角的地方也隐约有些细汗,一双眼睛平日还要更加地寡淡,疏离,仿佛要把所有的喧闹繁华都通通拒之门外。 他在为了她忍耐,他本是个不爱繁华喧嚣的人。 “大哥。”她瞬间不想看什么龙舟了,微微一笑,“我们去看……” 剩下的话忽然停滞在喉间,她看着一道身影猛然跃到沈庭轩的身后,紧接着他的双眼一闭,整个人软软倒下。 沈碧月连忙接住他瘫软的身子,整个人顺着他一起跪坐在了地,随即愤而抬眸,“谁让你对他下手的?” 那道身影漆黑得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是被夜色陡然剥离出来的一道影子,又慢慢地融合回去了。 “沈姑娘浪费了太多时间,主子已经等不及了。” “他并未与我约好时辰,何时赴会是我的事情!” “所以由我来提醒沈姑娘,时辰到了。” 沈碧月抿紧了嘴唇,周围的喧哗声仍旧在继续,只是都不入她的耳,身边仿佛已经建起一道深深的屏障,将所有的喧嚣繁华都给隔开了,只有无限的寂静。 “留在这里,看好他,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我不会放过你的。” “好。”风答应得很痛快,也没见他要先去问候什么主子,看来他的举动已经是受过某些人的授意了。 “带他去个安全一些的地方,这里太过引人注目,很容易被发现了。” 知道风的能耐,相信沈庭轩在他手里不会有什么问题,沈碧月也没多待,匆匆离开了。 风将地的人搀扶起来,青竹雅致的面具之下,紧闭的双眼,眼皮微微颤动着,连同眼睫也在轻轻抖动,只是他仍旧手脚瘫软地一动不动,搀着他的人并没发现。 很快,风将他往肩一扛,很快消失在了喧嚣热闹的湖畔。 重五楼。 唇畔停在杯沿处,热气扑腾而起,将好的龙芽茶香气激发出来,弥漫着整件屋子,只是茶再好喝,喝茶的人却无心品尝,他的手紧紧按在胸口,感觉到胸腔里头有股气血在翻涌。 “主子,要不让玄衣过来看看吧?”天风极为担忧,主子今晚本是擅自行动,虽说七杀阁的人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在外接应,可涉险的终归是主子,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便是出动七杀阁所有的人在外接应,也半点用都没有。 “现在正是紧要关头,要看,也得回府再说。”邵衍面色微绷,唇畔却挂着一抹浅薄的笑,他坐在窗边,眼神往下一落,很快捕捉到了一抹纤细的身影。 她正穿梭在人群往这里走,脸戴着面具,依稀可认出是一个猫头,稀疏平常,出彩的却是她看似随意,实则优雅衿贵的姿态,沉静的气质,让她区别于普通人。 “只是一个张邦,还不需要玄衣亲自出马,主子,身子要紧。” “行了,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若是待会儿人来了,让她直接进来。”邵衍放下茶杯,身子侧着往后一靠,手从胸口滑落至腰腹,头歪歪磕在墙,双眼轻阖。 这副姿态,摆明了不想再听他说话。 沈碧月很快来了。 “墨笙人呢?”一见到他,她开门见山说道,十分直接,仿佛她来这儿,是为了要人的。 他的眼神落在她手的面具,“猫头?哪儿来的?” “街买的。” “你倒也有闲情逸致。”邵衍懒散地直起身子,手臂轻轻搭在窗沿,指尖缓慢地点着,“你放心,人会还你的,若非你每次都不好好合作,孤又怎么会随便动你身边的人呢?” 她往前一步,主动在桌边坐下,猫头面具也放在桌面。 “打晕大哥,也是因为我不好好合作?” “为何要打晕你大哥?” “殿下何必明知故问。”沈碧月也不想和他再在这个问题面纠缠了,沈庭轩被打晕,应该很快会醒过来,“不是说要告诉我一件秘密吗?是什么?” “急什么,你站过来,站到窗子前。” 她有些将信将疑地走过去,站在了他坐的榻边,窗户是半开的,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外面一小段的街景。 “开窗。”邵衍说。 她依言推开了窗子,外面大片的繁华盛景顷刻入眼,街的灯火相连,像是在永安城内盘卧着的一条条火龙。 “殿下要我看什么?”她并没有被这样的景象给迷晕了眼,反而被夜风迎头一吹,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你看到了什么?” “大片的街坊,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 “这么看着,好戏还没开场呢。” 沈碧月听到这话,忍不住转过头对着他,“殿下要我看多久?” “什么时候闹出了动静,你看到什么时候。”他的眼神滑过她的脖颈,屋内的光线明亮,她脖子微微的青色勒痕根本藏不住。 沈碧月一直盯着窗外看,果然,还没过一会儿,看到外边的一处街坊突然有了动静,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越来越多的人往那里靠拢。 微微眯起眼,那个方向应该是长义坊。 长义坊向来都是普通百姓的住处,偶尔也会有些商人在那里购置宅子。 “长义坊出什么事了?”她一直盯着长义坊的方向,眼神尖锐得像一支长箭,非要刺透这一片夜色,看清远方不可。 邵衍盯着她的侧脸,视线一滑,落至她如瀑的长发,从榻起身,一下子站到了她的身后。 “你曾经告诉过孤,你在东白坊看见过张邦。”她发间仿佛有幽幽馨香,轻飘飘地盘旋着,一直飘进他的鼻子里,手掌轻轻抬起,她的发梢触到了他的掌心,软软的,痒痒的。 “张邦在长义坊购置了一处私宅。” 沈碧月微微一怔,刚想要扭头问,却发现那人已经不在榻了,而是紧贴在她的身后,没有丝毫属于人的热度,他的身体仿佛是被数九寒冬浸泡出来的,传来的是源源不断的寒意。 “殿下能不能往后退一些,我不能转身。”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不远处骚动的长义坊,双手轻轻撑在窗沿。 216 谁是她的良配 头发微微一紧,有人在扯她的头发,她撑在窗沿的十指微微收紧。 “殿下早还没扯够吗?” 邵衍垂眸,任凭她的长发在十指间流淌,半晌才道:“孤很是意你这一头长发,真想全部都剪下来,好好收藏。” 他一贯漠然低沉的语气变得轻柔无,却让沈碧月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想不到殿下还有这样的嗜好。” “怎么,你不喜欢自己的这一头长发?” “我要是说不喜欢,殿下会如何?剃光我的头吗?” 邵衍轻轻笑了一声,笑声闷闷的,仿佛从胸腔里头震动着发出,“孤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头发长在你的头,终归剪下来的要好。” 握住一缕递到脸侧,发传递而来的浅淡幽香像是能沁入心脾,让他一时有些怔了。 沈碧月被他困在窗台之间,窗户大开,下边的喧闹声一直不停歇,街面经过的人们只要一抬头,能看到她的身影,却看不到邵衍的,他太高了,整张脸都被蒙在阴影里。 不远处的长义坊一角忽然燃起一阵火光,起通透的灯火,那火焰吞噬着房屋而迅速蹿起,红光烈烈,更显得明亮而浓烈。 “出事了。”她微微倾身去看,长发从他的指间滑落。 “待在这里,什么也看不清楚。” 身后的寒意散去,缓解了方才的那一阵尴尬,她回过头,拿过桌的猫头面具,跟了去。 出了重五楼,邵衍这才发现沈碧月的脸又戴了那个猫头面具。 “这么丑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不屑地评价了一句。 “我自认没有您那么厉害的手段。”她瞥了他一眼,他的脸已经被改动过了,与原来的他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只有可能是戴了**而非y-i'r0ng。 虽说脸是经过改动的,但他向来自负于自己的容貌,即便是换了脸,也必定要是最好看的那一个,只是起原本那一副还要减色许多,少了几分精致与妖娆,却依旧俊美慑人,一双漆黑的眼眸给人的阴森感不减反增。 原本还有极为乘的容貌柔和了他时刻挂在眼里的寒意,现在好容貌被减弱了几分,那一脸的寒意森森自然也掩盖不住了。 走在喧哗热闹的街,和他们擦肩而过的人都变得少了,不少人一对他的眼睛,都忍不住要绕道走。 沈碧月微微落后于他,盯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荒谬,她竟然会跟豫亲王走在这么热闹的大街,尽管两个都见不得人,但对于她来说,豫亲王在前世也是一个极负盛名的人物,是她无法触碰,便已经陨落的人。 到了长义坊的附近,沈碧月拦住一个刚从前边过来的老妇。 “大娘,前边怎么了?怎么突然起了火?” “谁知道呢,兴许是闹得太过了,走了水,这种天气干燥得很,很久容易起火,更何况长义坊内的房子都是容易燃火的木头建的,算是刷了防火油也不顶事儿,烧个几层没了,很多人都是冲着这里的房子才来的。” “既然是走水,怎么感觉很多人都是看热闹去的?” “听说火是从坊内最西边的那一户人家烧起来的,那户人家向来都足不出户,平时只有一个丫鬟进进出出的,有人发现那户人家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想必是哪位大户人家在此处买的私宅,这回意外走了水,可不得门看热闹去了。而且啊,要我说,这回长义坊内的损失,只怕这户人家要赔到倾家荡产。” “都猜是大户人家的私宅,还敢门去看热闹,也不怕被人给记恨。”沈碧月摇了摇头,只觉得好笑。 那妇人见她不以为然,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开始滔滔不绝道:“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姑娘你是不知道,能在长义坊里头住的人,很多都是刻薄又吝啬的,整日爱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有时候也会出现些流氓混子,长义坊是个不安宁的地儿,那户人家与这些人从来都是格格不入的,这回给逮到机会了,他们怎么能不好好看回热闹,再说了,这火是从他们家起的,若是大户人家更好,他们恨不得狠狠敲一笔银子。” “原来如此。” 沈碧月听得专注,可邵衍却早已经失了耐心,不理会她,抬步走。 妇人看了眼邵衍的背影,只觉得有些害怕,但她还是对沈碧月小声说道:“姑娘,你还是小心一些,那个人的脾气看起来不太好,一点都不像是良配啊。” 沈碧月:“……” “良配?”邵衍自然是听到了那句话,在她跟来之后,立马扔了一个冷淡又隐含讥诮的眼神过去,“也不知道谁能做得沈姑娘的良配?” “不过是路人说的玩笑话,公子这么在意做什么。” “我还能在意什么。”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只是险些要以为沈姑娘的良配是沈家的大公子了。” 沈碧月眉峰一紧,骤然染冷意,“这种有悖伦常的话,也亏公子说得出来。” “说着玩的,你在恼什么?” 她索性闭嘴,不想与他说话。 往前走了一段路,果然看到了起火的那一户人家,火还在燃着,已经蔓延到了两边的人家,像是一条火龙冲天,带着扑面而来的熊熊热气,很多仆役打扮的人,还有其他的街坊百姓正进进出出地提着装水的桶子救火。 外面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其不乏一些出来游玩散心的人,手里还拿着一些面食做的小点心,脸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你的主子是谁?让他滚出来!”一个老汉看起来像是附近的街坊,脸有着熏灰的痕迹,也不去救火,只是拉扯着一个嬷嬷打扮的妇人,那妇人一边支使着仆役们动作迅速地救火,一边不耐烦地应付着那个老汉。 “有什么事,等火灭了再说!” “你害了我们的房子都给烧了,竟然还敢这么理直气壮,赔我们的房子,不然去找官府评理!” 妇人冷冷地瞟他一眼,干脆不理会他了,引得围观的人群纷纷指指点点起来。 过了没一会儿,官府的人过来了。 见到官府的人,妇人的态度倒是软化了不少,多了惶恐,少了几分不耐烦。 “主子早早出门散心去了,并不在家里,老奴也不知道她现在在何处。” 老汉一听,立马冷笑着反驳,“官老爷,她在说谎,今日一整天这宅子压根没人进出。” 妇人倒是不慌不忙,“到现在,宅子里的火都没被扑灭,你难不成要说,我的主子现在还在火里?那早该烧成灰了吧。” 老汉一噎。 “还有,你怎么知道宅子今日无人进出,除非一直在监视,否则怎么也会有看漏的时候。”妇人忽然声色俱厉起来,“你偷偷监视着我们,处处与我家主子过不去,到底图的是什么?” 官府的人一看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来,便索性倾力扑火去了,留下领头的继续盘问妇人。 站在暗处的两人静静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公子要带我来看的是这个?” “看出什么了?” “这妇人若不是早有准备,便是本身不简单。” “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何至于你给了这么高的评价,我还以为你的眼光有多高,原来也不过如此。” “既然公子心里已经这么认为了,再问没意思了。” “怎么会没意思?你参与了郑经一案,我还以为你会认识她,没想到连你也不知道。” “郑经?”沈碧月的心头一凛,许多念头在心底顷刻间转过,“郑经有妻,而其妻早在他犯下ta:n'w:u受贿一案时被一起抓起来了,难道这个妇人是郑经养在外面的相好?” 既然会ta:n'w:u受贿,那么喜欢女色,会偷吃也是正常,当初她让侯武调查郑经一案时,直接将相好一事给忽略掉了,因为郑经ta:n'w:u受贿的证据十分容易找到了,压根没有必要往他老相好的身去顺藤摸瓜。 “她叫绿珠,在郑经被人抓捕之前已经离开了九方县,现在又出现在了永安,出现在了这个地方,时机实在太过凑巧,让人不得不怀疑。” 邵衍的这番话,再联想到他之前对她说过的,张承在这里购置了私宅,宅住着人,过着极为精致的生活,有下人服侍着,却从未露过面。 他所要对她袒露的秘密几乎是呼之欲出了。 她望着火光渐渐涅灭的宅子,轻声问道,“殿下,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217 我要你的信任 “我要说什么,你不是应该猜到了吗?”邵衍淡淡一笑,像是在嘲笑她这副装傻充愣的模样。 她抿唇,一时陷入了沉默。 邵衍要说的话,无非是郑经与张家在私底下早已互相勾结,只是运气不好,撞了她要收拾邓家的人,便在阴沟里翻了船,作为绿珠靠山的郑经倒了,官府的人也许也会查到她的身,她兴许是提前得知了风头,便提早离开东会乡,来永安城投奔张家了。 不只是郑经与张承,邵衍与张家那种微妙的关系也耐人寻味。 这种关系她一直都是知情的,从开始调查郑经的时候已经知道,不愿去深思罢了,毕竟与她无关,而现在却已经到了被他当众挑明的地步,让她想装作不知也不行了。 “这个秘密应该是张家的软肋,也是殿下的软肋,殿下告诉我这个,目的是什么?” “不明白?”他侧眸看向她,一字一句慢慢吐出,“我要你的信任。” 沈碧月一怔。 随即他又说,“要你为我冲锋陷阵,为我卖命。” 她陡然回神,淡淡一嘲,“单单凭着殿下与我的关系,目前还做不到,殿下又何必强人所难。” 前方的火已经尽数熄灭了,还好只殃及到左右三四户的人家,官府的人进了宅子搜查,确实没有找到人,最后便把绿珠与老汉都带走了。 “绿珠伺候的主子叫扶翠,十几年前曾经是思淮楼风头最盛的姑娘。” “十几年前?”算了算年纪,她觉得有些荒谬,“那她应该直到现在也不减当年风采,否则也不会以一介老妪的身份入了张承的眼。” “少胡言乱语。” “殿下既然舍得把张家的秘密告诉我,却不舍得听到别人谈论他们的不是?” “你要骂人,别扯我。”冷冷盯她一眼,他忽然转身走,没有任何预兆。 沈碧月默默跟了去,他莫名其妙甩人脸子的情况已经有好多次了,她已是习惯成自然,并未放在心,要不是墨笙还在他手里,她也早抽身走人了。 他们走到的这个地方人也不多,在她慢慢跟了他的身侧时,他才忽然说道:“你今日为了一个丫鬟那么拼命,可曾想过后果?京兆府府尹向来是个秉公执法的,你若是得罪了他,今后万事都难行。” 他的声音放得轻,却也很清晰地穿入她的耳,让她不由得一愣,随即回答:“墨笙是我保下的人。” “你本不是个愚笨的人,却活成个愚笨的主子,要保她的法子有许多,你偏偏选择了最冲动莽撞的那一个。” “人是鬼手杀的,墨笙只是被无辜牵连,我看不得她受苦,毕竟拜殿下所赐,鬼手是冲着我来的。” 邵衍被气笑了,“怎么?你想把错全推到我头?” “不敢,阐述事实罢了。况且府尹大人并非是个是非不分的昏官,我用沈家来压他,虽是情非得已,却也是事实,但凡他顾忌着点沈家,不会与我过不去。” “威胁是威胁,用什么情非得已来形容,你惯会说好听话,我却每每听到都觉得膈应得很。” “听不得好听话,这是个毛病,还是改改的好,否则我管不住自己的嘴,怕把您给膈应死了。” 邵衍冷哼一声,“你放心,我要死了,一定不会让你独活。” 他的手忽然伸过来,她下意识地闪开,正好让他的手指勾住了她耳边的发,两人都自觉停住了脚步。 微微倾身,凑近了她的脸际,属于他冰凉的气息喷吐在耳边,“如果我要是真的死了,一定会先剃光了你的头发,再让你给孤陪葬。” 沈碧月:“……” 临走之前,还顺手摘下了她脸的猫头面具,大踏步走到附近的一个井口边,往里头一扔。 沈碧月猛地往前追了几步,想扑过去,却还是忍住了,他的速度极快,算她真的扑过去,也抓不回来了。 “那是我的东西!”她扒在井口,往黑洞洞的井里边看了许久,只有一望无底的漆黑,忍不住抬眸冷冷看向他,“粽子也抢,面具也抢,敢问我是哪里冒犯您了?” “有碍容光。” “那也是我的容光,关您什么事?” 他唇角冷冷一勾,伸手揪住她的领口,将她一把扯了起来,双脚几乎离地地抬头仰视他,只能拼命惦着脚尖,看起来狼狈,但她的神情却一点都不会难堪,有的只是无边的冷漠。 “你现在是我的人,你要怎么放肆,我管不着,但那些尽可能膈应我的事情,你最好想想再做。” 这厮不只是性子阴晴不定,更是强硬蛮横得很,从接触他到现在,那一副让人讨厌的恶劣性子压根没变过。 “如何算是膈应您?张家的事算不算?秦家的事算不算?”她的手猛地按在他揪住衣领的手背,十指大力握住,直按得指尖泛着青白,“豫亲王殿下,我与你合作,冲着的我们两方能够是各取所需,断然没有谁能命令谁的道理,这一点,我们当初已经达成了共识,你可以干涉我的行动,但我要过什么样的日子,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面具,都是你无权质询的,你现在这样,难道是要撕毁盟约不成?” 邵衍的眼神盯住她的脸,用一种近乎凶狠的目光,直直逼近她的眼眸,却换不来她的半点退让与惊惶,不禁觉得更恼了,手一松,未待她缓过劲来,大踏步离开。 沈碧月扶着井口站起来,微微转过头再往下望去,心里自然也是一股恼火冲头。 即便是墨笙还在他的手,她也断没有忍耐下去的脾气,那厮实在是欺人太甚,怎么说也是大哥第一次送她的面具,竟然随随便便给丢了。 懊恼地拍了一下井沿,她紧紧抿住了唇,打算先回头去找沈庭轩,也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身后安静了许久,又有脚步声响起,细细一听,这脚步声可不只一个人。 “这位姑娘,端阳佳节,你怎么孤零零地一个人在这边站着?”一个男人的声音远远传来,还带着几许轻佻。 沈碧月神色冷淡地瞥过去一眼,两三个男人结伴走过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肤色黝黑,五官勉强算得清秀端正,只是眼里闪烁的惊艳与贪婪,让他整个人都染了几分猥琐的气质。 这黝黑的皮肤,在她前世的记忆仿佛是存在过的,只是并不曾正面认识过,所以压根记不太清,唯一眼熟的是那异于细皮嫩肉小少爷的,黑糊糊的皮肤。 “哎,那位小娘子,等一等,你东西掉了。” 见沈碧月没有打算搭理他们,反而还一脸淡漠往人群热闹处走,他们连忙几个小跑着过去,一下子拦在了她的面前。 “小娘子,你掉东西了。”那黑皮肤青年一脸笑嘻嘻地说。 沈碧月被他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也不觉得恼怒,反而是扯开了嘴角,浅浅笑了一下,“长义坊突然走水,官府正在捉拿放火的犯人,我看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难不成与这件案子有关?” 那几个男人脸色一变,态度也立马变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没去过长义坊,他们自己莫名失的火,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不过是问问,你们这么激动做什么?” 黑皮肤青年伸手拦住欲要撩袖子前的同伴,倒是淡定得很,“小娘子这么爱说笑,还拿我们兄弟打趣,有些不厚道了。” “你们拦我的路,浪费我的时间,算是厚道了?” “这怎么会是浪费时间呢,小娘子生得一副好相貌,明明见着了却不打个招呼,兄弟几个可是会后悔的。” 黑皮肤青年贪婪又放肆的目光在她脸徘徊着,明显有些痴迷,人也不由自主前两步。 “我知道个风流快活的好去处,你们若是当真不后悔,可愿意陪我去?”水眸微微弯起,似是盛着盈盈波光,又柔媚得像是天边的弯月,看得人不由得心神一荡。 218 太快活,会 夜色朦胧,弯月洒下的余晖如薄纱,远山迷雾般地盘旋笼罩在幽暗一角,在远离灯火人气的地方,大湖的另一畔,幽静寂然,只有虫鸣与风动涟漪的声响。 遥望对岸的火光连天,锣鼓喧天,百姓呼喊着闹成一片,极其遥远的距离,两个湖畔,仿佛已经被隔成了两个独立的空间。 这里是龙舟出发的地方,在湖畔的岸还散落着杂乱无章的足迹,一炷香之前,这里还是肩迭迹,人头攒动。 “小娘子,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快活?” 几条人影鬼鬼祟祟地走到湖畔,在他们前头不远处,还有一个不疾不徐走着的人,宛若闲庭信步。 “小娘子。”看着眼前的朦胧身影时而出现在皎洁月色下,时而又隐去,分外诱惑,那几个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互相暗自对视一眼,其一人蹑手蹑脚地快步向前,正打算扑去的那一刻,那身影忽然往前头快走几步,瞬间隐去了行踪。 扑了个空,他们急忙四下望去,却是一个人都没看见,湖畔几乎没什么草丛,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这样消失了。 这时候从他们的身后传来一阵轻笑,“你们在找谁?” 四周都寂静得很,也没有灯火的映照,他们颤颤巍巍地转过头,果然看见方才那位姑娘清丽绝美的脸蛋正对着他们,唇边绽开浅浅的笑,美艳不可方物,心底的害怕骤然褪去,不禁又换了痴迷的神色。 “你们是不是在找我?” “小娘子,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可是要好好快活一番?”黑皮肤青年朝着她快步走过去。 姑娘笑着点点头,却一直与他们保持距离,朝着湖畔慢悠悠地绕去,“这里可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湖水作琴,清风奏乐,岂不是风流快哉之地?” “原来小娘子喜欢这种情调,我也喜欢得紧。” 姑娘突然伸手朝他们勾勾手指,“不后悔的过来。” 他们被这一勾,勾得那是一个心神荡漾,再也顾不得其他,脚步一急,往前头去。 只是这一扑,并未扑到什么姑娘,刚一奔过去发现那姑娘一下子没了踪影,随即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一个接着一个,连声噗通地落进了湖里。 “救命啊!”呛了水的嗓音显得模糊不清,但他们还是努力呼救,一边呼救一边扑腾着。 沈碧月蹲在湖畔,静静地看着他们在湖水里挣扎着,圆圆的脑袋在黑漆漆的湖水里浮浮沉沉,眼睛惊恐地睁大着,五官因为恐惧而狰狞,竭力扑腾着手脚要浮出水面,朝蹲在岸边的那一团模糊黑影求救。 “让你白白看了这么久的热闹,你说,要救他们吗?”她蹲着,嘴里却突然说道。 她身后,漆黑有一个人影渐渐走出,正是方才抛弃她离去的邵衍。 他轻蔑而漠然的眼神瞟过动静颇大的湖面,最后落在湖畔的人影,眼闪动着复杂之色,“你想救他们。”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沈碧月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要救他们。” 她站起身,朝着四下看了一眼,随意拣起一根斜斜倒在地的长木杆,那原本是要插在水里,挂灯笼用的,木杆很粗,还很长。 邵衍在一旁冷眼旁观,看她甚是艰难地抱着木杆拖动,浮云散开,月色在一瞬间变得明亮又清澈,他的眼神锐利,一下子看见了她额头泛起的细汗。 “让他们死在这里最好,你这样不过是多此一举。” 沈碧月没吭声,紧紧抿着唇,十分费力地将木杆的一端放入水,那湖里挣扎的人已经呛了不少水,眼前也是模糊一片,脑只想着不能死,不能死。 手在挥舞碰到了木头,立马死死地抱住,几个大男人抓住了浮木,像是抓住临死前的最后一口空气,狼狈又紧密地抱成一团,那重量险些把沈碧月给一起拖下了水。 她回头,发现那个冷眼旁观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身后,一只手正紧紧抓住木杆的后端,指节凸起,手背暴起青筋。 “滚开!”他低喝的同时,沈碧月迅速地松开手,整个人往旁边躲避,下一刻听到木杆大力挥舞而过的声音,**砸地的沉闷声接连传来,听起来便是摔得极痛。 她看去,那几个男人正东倒西歪地摔在不远处,全身都湿透了,呛水加那狠狠的一摔,早承受不住,都昏迷了过去。 走到那个黑皮肤青年的身边,冷冷地盯他一眼,然后随手从地捡起一块大石头,在手里颠了颠,颇有些沉。 看着男人双腿间,潮湿的布料紧贴而勾勒出来的凸起,将手里的石块轻轻放在面,看石块不稳地晃了晃,她突然站起身,伸脚对着石块是狠狠一踩。 “啊!”剧痛瞬间唤醒了昏迷的人,他颤抖着双唇,五官狰狞而扭曲,额间有青筋凸起,双眼撑得极大,眼珠子几乎都要凸出去了。 一脚下去的瞬间,将石块踢开,然后再捡起一块,在另一个人身重复这个动作。 又一声凄厉的喊声响起,看着两个男人将手死死捂在下半身,全身缩成一团,宛如被烫得火红的虾,沈碧月这才缓缓站起身,眼浸满漆黑又森冷的寒意。 “还有一个人,为什么不动手?” 邵衍靠在树边,从始至终都是面色不改地看着她这般举动,眼神也是一片波澜不惊,这种还要残忍的事情,他做过千遍万遍,并不以为然,可看到她这样的举动,还是下意识地动了动双腿。 眼飞快掠过一抹探究与深思,他做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可沈碧月做这种事,让他感觉到有些怪了。 他见过她算计人的手段,也知晓她拼命维护人的模样,明白她有心狠手辣的一面,只是亲眼看到,与想象的终究有些不一样。 她动手时的模样太不对劲了,无论是眼神,还是情绪,都波动得极为厉害,别人或许察觉不出来,可是他可以。 “不能动他。”她抬手擦擦嘴角,手背蹭一点湿意,方才踩得用力,不小心咬破了唇角,“要给背后的人一个教训,不能动他。” “你认识他?”他的眸色幽然转暗。 “丁家的公子,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喜欢横行街头,调戏民女,只是有人替他出头,将这些事情都给遮掩了下来,所以没人知道他还曾经伙同一些街头混混霸占过普通人家的女儿,头不知,百姓也不知。” 那边的痛呼声还在持续,人在地来去翻滚,磨蹭的动静传到耳,让人觉得很是烦躁,她走近邵衍,刻意放低的声音像是在解释,可却能听得出她这语气带着深深的嘲讽与厌恶。 “他霸他的人,与你有何关系,是不是替人强出头惯了,连这种事情都要多管闲事?大街的百姓,每个人都曾经历过不平事,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得不到公道,你管得过来吗?” 沈碧月一怔,眼神轻轻一颤,指腹磨蹭着手背的血迹,沉声道:“动他是我的私心,若是能替人出口气,那也是替我自己攒功德。” 话音未落,她忽然觉得肩一紧,一股大力扭过她的身子将她狠狠往树扣,对方阴冷森寒的气息扑面而来。 抵着粗糙的树皮,她觉得有些难受,来不及怒视眼前人,下巴已经被他狠狠捏住,强迫抬起。 “你要与我合作,却总是这样肆意妄为,莫不是逼我对你下手不可?” 轻柔的语气,低沉的嗓音,还有那双漆黑诡谲的眼眸,有红光微微泛起。 “你……你怎么了?”话一问出口,她已经反应了过来,心下不由得一沉。 附近忽然传来窸窣的动静。 她对他诡谲如冰的眼睛,“有人来了,你非要拉着我同归于尽不可?” ------题外话------ 新2p求收藏《农女当家:捡个王爷来种田》by落翘 穿越成农家女,面对一个穷得叮当响,温饱也只能勉强的家,还有一堆葩亲戚时不时的找茬,安黎一脸苦相,这可怎么办? 幸好她有《农事宝典》作为金手指,当金手指大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开酒楼挣钱也不在话下,还能开辟非常多缙国没有的新鲜物种,那小日子也越发的滋润了,让人羡慕不已。 只是他捡回来的便宜相公越来越撩人了,撩身不说还撩心,这可让她这个从未谈过恋爱的无知少女怎么办?是从还是不从? 219 认错人 几个人朝这里走过来。 “听!这里还真有动静。” “我说我刚刚没听错,去看看?” “都走到这边了,怎么……”他们慢慢靠近,说话的那个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忽然惊吓般地叫了一声,“他们这是怎么了?” 一个人昏迷,另外两个人蜷缩在地低声地哀嚎。 “这……管不管?” 有人大着胆子凑前去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赶紧的,去找郎过来!” “是谁干的,忒狠了吧!竟然把人命根子都给砸了,这得多大仇啊!” “要不要报官?” “这附近也没人,先把他们搬到亮一点的地方去,等郎过来看看再说。” 临近的树,枝叶微微晃动,像是轻风拂过的婆娑沙沙,粗壮的树干倚靠着两道交叠在一起的人影,隐在漆黑的夜色,极不易察觉,层层叠叠的枝叶紧密得像是一方屏障,将外界的视线彻底阻隔开。 两道视线相互交缠着,在昏暗的夜色依旧明亮如星,一双黑眸,一双红眸,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却迸射出不那么缠绵的火花,冰冷得仿佛夜色泛起凉意的湖面。 “不好好治治你,你真要猖狂到底了。”邵衍将她压在树干,一手揽着她的身子,不让她掉下去,另一只手掌则轻轻盖在她的嘴唇,像是为了不让她发出一点声音,可力道却一点也不重。 “只要不坏你的事情,便是猖狂又如何?你行事的目的性向来很强,手段也极尽狂妄,我还以为我如此行事,你应该会很欣赏才是。” 因为顾及到下边的人,她说话很轻,随着嘴唇一张一合而吐出的温热气息轻轻喷在掌心,让他不自觉紧了紧手指,很想一下子收拢五指,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的确是欣赏得很,这些年来,我再没见过第三个如你这般心狠手辣的女人了。” “还有一个?能在你心称得是心狠手辣的女人,只怕也是让你吃过亏的?”说到最后一个字却猛地停住,他的手已经离开她的嘴唇,往下移到了她的脖颈,看似白净细嫩的指尖带着粗粝之感,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 他的手指移动着,眼睛却盯住她不放,近在咫尺的红眸让人觉得有一丝心惊胆战,身子微微一僵,她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指尖轻抚,勾唇一笑。 “怕我?” 手掌飞快伸到她颈后,狠狠按向他,将脸一下子埋到她颈窝,鼻翼一动,贴近她的肌肤狠狠吸了一大口,引得她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想挣扎,只是一动,枝叶开始晃起来,她便又僵住了身子。 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声线冰冷又阴沉,不复方才的轻柔,“原来你也会怕我?当初狠下心对我出手的时候,可曾想过你也会有今天?” 沈碧月静静看着他,他现在的样子,才符合红眸时真正的状态,方才看到他的眸色起变化时,觉得他的表现给人感觉分外怪异,一点也没有之前的死气沉沉,现在倒好,一下子又变成了那副死人模样,要不是现在的情况不容许他们有大动作,她还能再给他一口,让他恢复正常。 “我自知不该奢求那么多,只求你的一点滴乞怜,可你却连一点点爱都不分给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弃我于不顾。”他陡然放低了声音,鼻尖在她的脖颈处大力蹭了蹭,忽然将嘴唇轻轻贴,咯咯笑了起来,“你说,我要不要直接咬断你的脖子?” 沈碧月:“……” “你拼命想找到我的死穴,却不明白,我早摸准了你的死穴,只要你死了,一切都结束了,看我对你多好,即便你那么对我,我也不会折磨你,让你死得无痛苦。”他的声音冷漠至斯,宛如是地狱烈火也融化不开的寒冰,阴冷,死气,却充满了深渊一般的痛苦。 沈碧月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气氛陡然冷下来,邵衍贴在她脖颈的呼吸陡然急促,忽又变得平缓,没有丝毫的起伏,只是不说话,双方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这时候树下传来一声惊呼,“你们看,这个不是丁家的公子吗?” “丁利?他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刚刚在看龙舟的时候,还听人说看见了丁家公子偷溜出家门,在城东的一处花楼喝酒的,不过一个时辰,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听人说的,哪里知道什么真假,怪,其他两个人都被断了子孙根,倒是丁家公子没事。” “人家可是大家大户的公子,命硬得很,兴许有人认识他,不敢下手了。” “你们几个别废话了,赶紧过来搭把手。” 昏迷的丁利倒是好处理得很,只要扛肩膀带走,剩下两个人难办了,死死蜷缩成一团不肯动,一动哀声叫唤,他们只好去找人借了一架手推的木头车子,将人弄车,一下子推走了。 树下恢复了寂静,树的人仍旧在僵持。 人走了,是个离开的好时机。 “我不会认错人,如你这般心狠手辣的女人,我从未再见过第二个。”他忽然喃喃道。 沈碧月微微蹙眉,他现在说的话与之前的已经开始前后颠倒了。 她直直盯着头顶轻微晃动的叶片,轻轻呼出一口气,淡淡道:“你要找我算账,我没意见,但是不能在这里结束你我的恩怨。” “嗯?”他的声音骤然冷下去,发出疑问的一声。 “这里不适合,去别处解决吧,我给你一个交代。” 邵衍猛地抬起脸,双眸死死地盯住她的脸,眼眸深处迸发出怨恨与挣扎,一点都不像是平日里冷静漠然的他。 他的手用力揽住她的腰,从树干给抱了起来,然后一跃而起,迅速消失在沉寂的夜色。 耳边的风声呼呼,掺杂着来自底下的喧哗热闹,脚下凌空,她却一点都不怕,腰间一只手臂如铁箍般紧紧圈住她,让她想动弹都没办法。 不知腾空了多久,等她的脚下再次踩到东西的时候,竟然还觉得有些虚浮。 没来得及站稳,一个天旋地转,已经被人一下子给推倒了,腰后硌着坚硬的东西,她挣扎着想起身,却被邵衍压来,一双眼眸愈发血红。 看着他刚才还要鲜红欲滴的眼眸,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暗叫不好,眼神一转,发现这里是个亭子,四周都寂静得可怕,听不到一丝动静。 仔细看,还有些眼熟。 不等她细想,下巴一疼,她的视线被迫拉回来,凝在了邵衍的脸,他眸色变化得厉害,神情也变得有些疯狂,染了几分嗜血的阴寒。 “你们加诸在我身的,我会一件件地还回去,绝不会手下留情!”他倾身逼近她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极其缓慢,极其冷漠。 沈碧月原本有些惊惶的心,也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渐渐平静下来。 “既然绝不留情,又何必说出口,直接动手是了,你在怕什么?” 邵衍一怔。 “废话这么多,却迟迟不肯动手,你在畏惧什么?” “只有外强干的人,心里有所畏惧,才会不断强调自己害怕的事实,你在害怕什么?” 邵衍的眼锋一冷,伸手狠狠去掰她的下巴,将嘴唇贴到她的脖子,张口要咬下,沈碧月心里一急,手指狠狠戳向他肩的一个穴位,趁他手一软,便狠狠往外一推,哪知他的身子死死压下来,像一座巍然不动的山峰,根本推不动。 脖子已经感受到坚硬的牙齿嵌入,她心急之下,双手狠狠抱住他的脸,使出吃奶的力气掰着,强迫他抬起头,在他嗜血一般的眼神,她一咬牙,仰起半身,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唇。 ------题外话------ 日后,亲王殿下又多了种怪的癖好,是在沈姑娘的身留下各种牙印。 还有二更哟 220 咬得一塌糊涂 半身用力没一会儿泄了力气,她不得不将双臂缠向他的颈后,才能维持更久的姿势。 邵衍怔了一瞬,随即红眸微闪,狠狠去咬她的唇。 一股微苦的雪莲香瞬间充盈她的鼻息,让她有些不适应地皱皱眉,唇很快传来刺痛,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在两人唇齿间。 她一直盯着他血红的眼眸,注意他的眸色变化,一边死咬着牙关,任凭嘴唇被蹂躏,也不会让他再进犯半分,可到底是他咬得太用力,疼得她忍不住张开唇,索性也反口去咬他。 邵衍脑一片空白,眼前看到的全是一片血红,唇边传来的温软触感只想让他狠狠地蹂躏,摧毁,再没有其他的念头。 少女算再怎么挣扎,那微薄的力道在男人的面前也不过像是在挠痒,不他的力道疯狂,一下子闯了进去,蛮横又霸道地寻到她的舌,狠狠缠出去,紧接着便是用力一咬,她也恼了,如法炮制地还给他。 幽静的夜里,只有亭子里不断传出交缠的闷哼声,动静颇有些暧昧,两人这么互咬了许久,唇齿间皆是满满的hu0ya0味,很快,沈碧月发现他的呼吸陡然间急促起来,从他身传来的寒意越来越浓重,一下又一下地扑到她的身,让她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下一刻,一大口鲜血忽然从他的唇涌过来,猝不及防地被她吞进了喉,差点没呛死她。 眼前的男人闭了眼,一下子软在了她的身,连带着她也往后一趟,难受地捂着喉咙不停咳嗽,浓重的血腥味,掺杂着他的,还有她的,一起缠绕在她的口,喉,让她觉得又是难受又是恶心。 刚打算伸手将身的人给狠狠推下去,忽然有人的脚步声落地,快步走近,她的动作一顿,放下了手。 “主子!”来人正是天风,他将邵衍拉了起来,扶着在一边的石椅坐下,这一下也给了沈碧月喘息的机会,她翻身下了石桌,手背捂着嘴,喘着气儿。 “你到底对主子……”他的怒喝在看到邵衍嘴唇的时候戛然而止,然后抬起眼,瞟了沈碧月挡住的嘴唇,神色陡然变得呆滞。 两人皆是一脸的鲜血,嘴好像也不太干净,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嘴唇和舌头被咬得极疼,一动疼得直抽气,说不出话来,她到底只能恼怒地冷冷瞪了邵衍一眼,又瞪了天风一眼,那眼毫不掩饰的怒火与羞愤,让天风不禁有些心虚。 难不成是自家主子欺负了沈家姑娘? 眼神在瞟回邵衍脸的时候,发现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惨白,脸沾染的鲜血与他白到近乎透明的肤色形成强烈的对,让人看得不禁有些触目惊心。 天风一下子将邵衍给抱了起来,正要走,被沈碧月猛地拉住了袖子,挡在了面前。 “让开!” 沈碧月没动,也没说话,冷冷地与他对视,即便形容狼狈,却也丝毫不损她的衿贵气质,手背依旧挡住唇,可下巴却微微扬着,仿佛她并不是以这么难堪的姿态站在这里,而是身处于金堂玉殿。 对视一瞬,天风还是败下阵来,扬声发出了一个口哨音,一个漆黑的人影滚落在地,单膝下跪。 “我先带着主子走,你领她过去。” “是。” 天风抱着邵衍,几个起落间,越过层层叠叠的枝丫,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 沈碧月走出亭子,放眼望去是分外熟悉的景色,这里正是豫王的行宫,天绘宫。 而这个亭子对她来说也十分眼熟,当初她在宫遇到一只白猫,后来被白猫领去的小亭子正是此处。 跟着暗卫在行宫穿梭,一路极少遇到看守巡逻的护卫,也不知道绕了多远,来到了一处殿前。 殿门紧闭,天风正等在门外。 沈碧月趁着走过来的时候,悄悄用随身带着的手帕擦了擦脸的血迹,便没有一开始的那么惊悚了,领路的暗卫早已不见了踪影,她见天风看过来,便走过去,用单手做了个握笔的姿势。 天风会意,着人拿来了笔纸。 看着托盘的笔纸,和身边空荡荡的长廊,沈碧月难得觉得有些无奈,她现在没法说话,又没地方让她写字。 天风挂心邵衍的伤势,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一直到沈碧月又拉了他的衣袖,单手划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搬来了一张小案,铺展开纸,用砚台压着宣纸的一角,免得被风轻易吹走,她一手遮掩着嘴唇,一手飞快写了一行字。 “把墨笙和沈庭轩还我,我走。” 天风严肃着面色道:“没有主子的吩咐,还不能轻易放人,而且关于主子的情况,我还有些事要问沈姑娘。” “他一夜不醒,我得一夜待在这里?” “一切凭主子吩咐。” “连沈庭轩和墨笙都要留下?” “他们自然可以放走,只是沈姑娘还不能走。” 沈碧月抿唇,手里的毛笔握得紧紧的,狠狠写道:“你们若是要问他是如何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大可不必,他的身体状况没人你们更清楚,我不过是被无辜牵连进去的,即便他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也是他先来招惹我的。” 口不能言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沈碧月莫名地有些急躁起来,她算要走,也必须跟沈庭轩一起回府,否则很多事情会轻易脱离掌控了,对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利。 天风看着那几句话,并未提出质疑,只是突然沉默下来。 殿门打开,一身红衣妖娆的玄衣从里头走出来,脸色不是很好看。 “主子需要好好休养,起码要三个月,他今晚动用了太多次内力,致使气血紊乱,冲撞五脏六腑,才会昏迷不醒。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迟早会被拖垮的,你怎么不晓得劝劝他。” 面对玄衣的指责,天风默默听着,面色紧绷,懊悔与愧疚的情绪在眼眸深处若隐若现。 玄衣叹口气,他也明白主子的性子倔,非常人能够轻易劝动的,也不好再怪天风,刚刚那几句话不过是出口气,医者父母心,他觉得他在这么伺候主子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操劳而亡,主子先驾鹤西去了。 “这不是沈家的那个小丫头吗?”玄衣注意到了沈碧月,眉梢一挑,“小丫头怎么一直捂着嘴?难不成……” 他的脸色忽然有些难看,伸手指着她,指尖在颤抖,“难不成,主子的嘴是你咬的?” 沈碧月:“……” “我怪了,主子身的伤,除了内伤较严重之外,外伤也嘴的较厉害,也不知道是哪个厉害的小东西给啃的,连舌头都不放过。” 沈碧月:“……” 玄衣眼尖地看到了她微微发红的耳朵,更恼火了,原本一本正经,严肃冷淡的脸色瞬间变成了铁青色,“你红什么脸,敢做不敢当是不是?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什么叫矜持,我早怀疑你这个坏丫头对主子是心怀不轨,竟然还真的给你得逞了……” 行宫本幽静,还是在夜里,玄衣的声音也没压制住,那么远远地传了出去,天风都听不下去了,用力地咳了几声,“玄衣,你那边的事情都办好了?” “……还没。” “那还不赶紧去,耽误了主子的事情,看主子醒来后不打发你去塞外荒漠。” 玄衣恶狠狠地瞪了沈碧月一眼,气呼呼地走了,临走前还扔了个药瓶子给她。 “治治你的嘴,以后少往主子跟前凑,没羞没臊的!” 沈碧月看着手里的药瓶子,“……” 跟着天风进去,穿过宽敞的外殿,进了泛着药香的幽静内殿。 殿内只点燃烛火,有些昏暗,隐约看到一个人躺在宽阔的长榻,走近一看,邵衍正仰面躺着,身搭着厚厚的缎被,他闭着眼,睫毛纤长,在眼睑下投射一层淡淡的阴影,脸已经被擦拭干净了,显得面色苍白,嘴唇的伤口也看得一清二楚。 真的是被咬得一塌糊涂。 221 找天风讨债 天风走到榻边,她却离得远远的,并未走近,眼神淡淡地盯着他的脸,掠过他唇的伤口,面色毫无波澜。 “主子可还醒着?”天风轻轻唤了一声。 过了许久,榻人才极轻地“嗯”了一声。 “主子觉得身子怎么样?” “还好。”他倒是不像她疼到不能说话,但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极轻极缓的,像是把话放在心口酝酿许久,也斟酌许久。 “发生什么事了?” 天风朝沈碧月看了一眼,弯腰凑近邵衍的耳边,窸窸窣窣地说了一堆,然后直起身,让开了位置。 “沈姑娘,主子有话要说。” 沈碧月走到榻边,看着邵衍的脸,他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微微动着嘴唇,看来这回真是伤得厉害了。 “你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走近了一些,双腿几乎要贴长榻的边沿。 “俯身过来。” 她抿了抿唇,依着他的话慢慢俯下身,以为他是要说什么话,她朝着他的耳际靠去,谁知才刚刚弯腰到一半,突然被一个东西迎面往脸盖。 往后踉跄几步,她猛地拿下脸的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个面具,同样是猫头的,但和沈庭轩给她买的那个很不相同。 沈庭轩那个是龇牙咧嘴的花猫,看起来灵动活泼,而这个明显要更精致一些,有着圆滚滚的猫脸,眼睛眯着,两边胡须微微挑起。 恼怒的情绪褪去,她有些疑惑地抬起眼,正好对他睁开的漆黑眼眸,一如既往的淡漠,看不到他情绪失控时存在的那些怨恨与愤怒,有的是一望无际的冰冷。 “还你。” 沈碧月捏着手里的面具,难得顺从地点点头,那模样,尽管表情是淡淡的,一点也不讨喜,但好歹也能向乖顺听话那一面靠拢。 “遇见鬼手躲着走,你现在还没法与他们抗衡。”他说着再次闭眼,眉眼间的疲惫与苍白显而易见。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劝告,又像是提醒,她微垂眼眸,指尖在面具边缘轻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主子要休息了。” 沈碧月本来也说不了话,当下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天风也要跟着走,听见邵衍又开口说:“盯着她,莫要轻举妄动。” “是。” 出了殿外,天风对沈碧月说:“沈庭轩和墨笙已经不在我们手了。” 她捏紧了面具,眼神盯着天风,带着分外锐利的质问。 天风解释道:“一开始,人确实在我们手,只是我们的疏忽,才让人悄悄逃走,我派过人去找,但都一无所获,他们应该是故意躲起来的。” 墨笙先不用说,沈庭轩是在风的手,依着风的身手,如何还会看不住大哥,除非是,大哥的能力还要在风之。 既然人不在他们的手,她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个结果,沈碧月什么也没再说,直接让人送她离开,临走前还要了一副面纱,以便遮挡脸的伤。 虽说是晚,但也不是漆黑一片的,难免被发现脸有伤,将玄衣送的药瓶子揣进袖里,她出了天绘宫,径直回沈府。 无论是墨笙还是沈庭轩,只要逃开了那群人的钳制,在不知道她行踪的情况下,一定会先回沈府。 走到分岔的街口,一边通往各家的府邸,一边则是去往热闹的街市,她慢慢地停下脚步,几乎是在瞬间推翻了自己内心的猜测。 明面,沈庭轩是奉了沈岐的命令来陪她的,在没有找到她一起回去之前,绝对不会自己先回府,否则定会泄露她一整晚失踪在外的消息,对那些想要对她不利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对付她的绝佳机会。 换做是她,即便是与沈庭轩失散了,也不会一个人回去,沈庭轩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 她站在街口,一时有些犹疑不决,脑子里转过了百种念头,可哪一个都无法分析出沈庭轩会去何处,要在永安城内逃过王府的追踪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 “昭月。” 一个淡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猛地回头看去,沈庭轩正从暗处慢慢走出,修长如竹的身影在满地铺纱的月色显得分外清冷雅致。 沈碧月静静看着他,并无惊讶,这一切仿佛早在她的预料之。 “我一直跟着你,你果然和豫王有联系。”他这么说着,却没有责怪她,语气平淡自然。 她沉默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 “以后不要那么做了。”沈庭轩顿了一会儿,放淡了声音说,“姑娘家的力气终究有限,他们是男人,若非有豫亲王帮你,你今晚没办法轻易收拾他们几个。” 他果然看到了,从邵衍帮她把人都给拉岸的那个时候起,他已经找到她了。 “昭月,我说过,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既然你执意与他纠缠到一起,我便不会干涉你,只是他要怎样对你,我也要看个清楚。” 这便是她的大哥,不说什么好听的话,也不会过分干涉她的事情,他所做的,只是在背后默默地支持她,顺境守着,逆境护着,不给她受委屈的机会。 她眼角微弯,笑着点头。 “天色太晚,回去了。”沈庭轩看她一眼,忽然伸手要去掀她的面纱,被她抬手给阻止了。 她轻轻摇头,沈庭轩只能收回手,“好,我不看,但你要告诉我,你突然戴面纱,一言不发,是不是因为你不能说话?” 她笑弯了眼,伸手拉过沈庭轩的手,手指在他掌心慢慢划着字。 “等到明日,我能说话了,告诉你。” 沈庭轩看着她脸掩着的面纱,微不可察地皱起眉,终究是压下了心底的不舒服,朝她点头。 她继续写,“大哥知道墨笙在哪里吗?” “她又不见了?” 看来沈庭轩也没见过墨笙。 眼看着天色晚了,她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想了想,在沈庭轩的手心里写道:“回行宫,找豫王。” 沈庭轩不认同地抽回手,但见她的眼神坚持,抿着唇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服了软,带她回去天绘宫,两人刚刚越过宫墙,被行宫内的护卫给拦了下来。 “我们要见……”沈庭轩感到背有手指滑动,顿了顿,有些生涩地说,“事关殿下安危,我们有事要见天风。” “你们是什么人?”行宫的护卫面色凛然,雪色刀锋正对着他们。 “找天风讨债的人。” 不一会儿,天风来了,看见沈家兄妹的时候,还有些愣。 “你们……” 不等天风说话,沈庭轩先开了口,“墨笙是在你们手不见的。” 天风闻言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墨笙逃走是有人帮忙的,否则凭着她一个人,怎么可能逃过王府侍卫的追捕,现在找不到墨笙,说明她可能出事了。 “你们回沈府看过吗?” “没有,所以特意跑一趟,让你去看。” 天风:“……”沈家兄妹这么一副不客气的模样是什么意思?把他堂堂豫王府的亲卫当成他们兄妹俩的跑腿? 这回倒是不用沈碧月再写什么字,沈庭轩看他的表情,迟疑片刻,还是解释了,“沈府家规森严,回去没法出来。” 沈碧月站在他身后,听到他这么说,心里点点紧绷的情绪忽然散开,觉得有些想笑。 他们跑来天绘宫,有两个原因,一个确实是因为沈家的家规,她若执意要坏规矩,沈岐也是能纵容的,只是有些麻烦,二来是起沈府,天绘宫离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更近。 人是他们抓的,也是他们给弄丢的,自然也要他们找回来。 不过看到沈庭轩这样一本正经地解释,说得好像他们真怕了沈家的家规一样,怎么能让她不想笑,若说沈家有谁对家规最不屑一顾的,除了她之外,便是沈庭轩了。 墨笙现在下落不明,天风也觉得有责任,立马派了一个暗卫前去沈府打探消息,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暗卫回来了。 只是带回来的消息并不怎么好。 墨笙不在沈府。 听到这个消息,沈碧月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了。 端阳佳节,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外头街的热闹动静从来都没有停过,难免人多眼杂的,墨笙一个人在外面,虽然以她的身手,不会被人怎么欺负,可怕阴沟里翻船,被人给算计了。 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鬼手已经盯她了,或许会从她的身边人下手。 222 说谎的墨笙 她看向天风,眼神淡淡的,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心惊,虽然没说话,但她的意思,天风十分明白。 “现在夜色深了,不可能为了找一个丫鬟在城内连夜搜捕,很容易引人注意,等到明天再派人去找,要更为妥当些。” 沈碧月垂下眼眸,伸手在沈庭轩的背划拉着。 “她是怎么失踪的?”沈庭轩了解她的意思,尽管他再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开口说话,还是代她问了。 “其实墨笙今天在重五楼,只是被我们点了穴,禁锢了行动,关在一个房间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挣脱禁锢的,等发现的时候,看押她的人已经被弄晕了。” 沈碧月听到这个,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墨笙拥有足够自保的能力,这点她不担心,只是怕她涉世未深,被人利用罢了,还是应该快点找到她。 当下这个时候,心急也是没有用的,她采纳了天风的建议,便没有再纠缠下去,可看天风,却仍是愈发不顺眼了。 跟着沈庭轩回沈府的时候,已经近二更了,沈岐还没有睡,一得知他们回来,立马打发人来请,结果都被他们给回绝了,说是逛得太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沈岐哪里听过这样大不敬的话,府里的人个个都敬他,怕他,平日里来请安都是勤快得很,算是躺病床,也得拖着个病体来见他,更别提他亲自让人去请。 沈庭轩自是不用说,打小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的才学与气质都是永安一众儿郎里头数一数二的好,沈岐盼着他为沈家光耀门楣,便也容忍地纵着了,可沈碧月,开始对他还算恭敬,现在仗着与豫亲王的那层薄弱关系,也越来越不像话了。 当晚,沈岐憋着一肚子火,扰得回府过节的甘老夫人也睡不着觉。 端阳家宴,沈庭轩与沈碧月都称病不来,看沈岐的表现,她也隐隐约约知道,这其别有内情,一直到听见沈岐在书房发火,甘老夫人静静地躺着,难得没有发问,也不发怒,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那一丝宁静。 沈碧月虽然嘴没说,可心里还是挂念墨笙的,早早睡着了,却睡得不太安稳,梦里反复出现前世的画面,耀武扬威的太澜使臣,靠近她耳边低语轻笑的男人,最后是一个小姑娘遮着面纱的脸,离开的背影孤寂,透着一丝绝望。 猛地睁开眼,天色已大亮,菱花在外头敲门。 “姑娘?” 沈碧月用手背遮住眼睛,尝试着开口,却发现嗓音沙哑,舌头还疼得厉害,将手穿过下垂的帐幔,拿过案摆着的铜铃,轻轻一晃。 菱花这才敢推门进来,快步走到她的床边,轻声道:“姑娘,墨笙回来了。” 沈碧月坐起身,示意她先出去。 她对墨笙的事情这么冷淡,倒是让菱花觉得有些怪,但也没多问,只以为她还要再睡。 “姑娘要是有事再摇铃,婢子在外头候着。” 菱花出去之后,沈碧月才下了榻,走到铜镜前坐下,镜里的少女披散着一头长发,睡眼微眯,细嫩的红唇被咬出了好几道伤口,唇的格外严重,还有嘴角,张开嘴,舌头也是,被咬出一道细细的伤口,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很麻。 不过起昨晚的惨不忍睹,抹过了玄衣给的药粉之后,已经好许多,起码伤口都已经开始愈合了。 又在伤处涂抹了一遍药粉,她才回到床躺下。 墨笙已经回来了,却不急着来见她,便说明她是平安无事的。 这一闭眼,睡得昨晚还要沉,没做什么梦,一闭一睁,仿佛在转瞬间。 菱花进来伺候的时候,沈碧月并没有如以往一样下来,而是坐在床,侧眸朝外看,声音微微沙哑,一字一句道:“让墨笙进来。” “姑娘。”墨笙走到了床边,隔着帐幔,沈碧月细细打量她一番,和平常一样,神色平静,带着略微的疲惫,眼神微垂,透着不安。 “什么时候回来的?”舌头不舒服,她只能慢慢地说话。 墨笙早从菱花那里听说了沈碧月的嗓子受损,“寅时回来的,不过姑娘放心,我是从后院悄悄爬墙进来的,特别小心,没有让任何人发现。” “昨晚,你去哪里了?” “姑娘,我……我给姑娘惹麻烦了。”墨笙咬着唇,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昨日被人抓走以后,我一直想法子逃跑,逃出去之后本来想回沈府找姑娘的,结果不小心迷路了,还遇到了几个街头混混,躲他们的时候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等找到回沈府的路,已经都五更天了。” 沈碧月静静听着,没说话,她的脸掩在帐幔里头,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姑娘,是墨笙无用。”墨笙也知道,作为沈碧月的贴身丫鬟,在府外游荡,一夜未归,若是传出来,连带着主子都会被人取笑,再加白天涉及的那个案子,她觉得自己给沈碧月添了许多麻烦,一时有些愧疚。 “姑娘的嗓子是不是……” 沈碧月早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不免觉得她的愧疚来得莫名其妙,便摇摇头,然后问:“是谁抓了你?” “不知道,我是被他们劈晕带走的,之后一直被关在屋里,后来我骗他们进屋,又想了法子把他们弄晕,这才跑了出来。” 她的说辞与天风所说的基本符合,只是,墨笙既然能弄倒天风手底下的人,那她的本事绝不仅仅是表现出来的这样,豫王府的人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如果连这么一个小姑娘都看不住,那豫亲王也没命活到现在了。 看似滴水不漏,却自相矛盾,漏洞百出,沈碧月终究没有戳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不再多问,让她下去准备洗漱的东西去了。 屏退了所有的丫鬟,包括菱花与墨笙,一个人在房内洗漱,用膳,平日里都是菱花与墨笙服侍,再没有其他的丫鬟侍奉左右,她这般举动倒也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怀疑。 用过了早膳,她将要吩咐的事情都写在了纸,然后交给墨笙去办,墨笙以为她不愿多用嗓子,并没有怀疑。 “姑娘,问瓷姑子来了。”菱花看见了问瓷往这边过来,便提早一步来通风报信。 沈碧月点点头,让她先出去,没过一会儿,问瓷果然来了。 “大姑娘,昨夜墨笙去了何处?” 墨笙的失踪,瞒得过那些下人丫头,却唯独瞒不住这个问瓷,问瓷自来泊云居,只愿意待在自己房里写字,平日里除了沈岐的吩咐之外,都不会踏足她的房间,今日竟然为了墨笙的事情,破天荒来寻她,倒是很让人意外。 沈碧月眼神一抬,对着站在问瓷身后的菱花示意,菱花前一步,说道:“问瓷姑子,大姑娘昨夜受了风寒,嗓子有些不舒服,说不了话。” “既然大姑娘暂时不能说话,婢子也不好咄咄逼人,只是墨笙身为大姑娘的贴身丫鬟,没有时刻跟在主子身边也罢了,私自待在府外,一夜未归,败坏家风,这是不可饶恕的重罪,希望大姑娘不要包庇下人为好,免得落人口舌。”问瓷看着沈碧月说道。 沈碧月垂眸,在纸写道:“她没做过,我又何来包庇之罪?” “大姑娘,虽然国公爷纵容您,对您并不多加管束,但沈家的家规放在明面,却不能无视,不只是婢子,想必大姑娘也清楚,您的身份尊贵,又受国公爷的重视,有多少人在私底x-ia'zhu意着您的一举一动,还望您按行自抑,切莫让国公爷失望。” “你既然说我包庇,我也不愿平白受人冤枉,墨笙昨日的确是跟着我出去的,她的行踪,恐怕没人我更清楚,若你非要怀疑,那便去找祖父问个清楚,这个府除了我之外,只怕祖父是最清楚我这泊云居情况的。” “国公爷是为了沈家着想,大姑娘这话未免让人觉着心寒。” “你这么质疑我,也让我觉得无心寒。” 沈岐派了问瓷过来,一方面顺应了沈碧月的要求,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监视沈碧月,让她不至于做出太出格的举动,所以除非必要,问瓷都是能不出面,不出面,这也是沈岐交代过的,而昨夜墨笙的事情,在问瓷看来,便算是出格的一件。 问瓷沉默一瞬,道:“沈家耳目众多,若大姑娘还这么肆意妄为下去,国公爷能保您一时,却保不得一世,介时成了弃子,却也怪不得谁了。” 223 给我提鞋都不配 国公爷的心思,问瓷很明白,所以平素万事不管的她才会前来多管闲事。 “事在人为,多谢提点。”沈碧月浅浅一勾唇角,停住了手的笔。 墨笙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了正要离开的问瓷。 问瓷看她一眼,便擦着她的肩膀离开了,那一眼,平平淡淡的,什么情绪都没有,却让墨笙觉得后背发凉。 “姑娘,问瓷姑子怎么过来了?”对此,墨笙也觉得甚是疑惑。 “你还问,明知道姑娘现在说不得话。”菱花责怪道。 墨笙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前凑到沈碧月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碧月露出一抹意料之的笑,随后站起身,留了墨笙与菱花在院里,准备出府一趟。 昨日被毒死的那个女人,她的尸体从头到尾,应该已经检查得差不多了。 她身早换了利落简便的打扮,面依旧掩着一面方纱,出了泊云居,经过一处花圃的时候,看到两个丫鬟正弯着腰采花。 她正打算绕路走,不料眼神随意一瞥,当即凝住了。 其一个小丫鬟弯腰将采摘的花扔进脚边的花篮,长发从肩垂下,她伸手将长发别到耳后,露出白皙小巧的耳垂一抹晶莹剔透的红光,但长发还是很快垂下,盖住了耳垂。 “喜儿,你怎么又把这个耳坠子给带出来了?” “现在这个时候又没什么人,怕什么?不会被人看到的。” 另一个丫鬟朝着四周扫了一眼,沈碧月立即后退一步,将自己的身影隐藏起来。 “放心好了,没有主子的吩咐,还有谁敢到这个花圃来,主子们更不用说了,大早的谁会来这里看花,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很好看?是有些可惜,不是一对的。” “要是一对的,姑娘还能赏给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姑娘最爱的是这对坠子,另一只也不知道丢在哪儿了,姑娘也不派人去找找。” “对对对,是这个,我觉得怪稀的,丢了一只不去找,还把另一只也给送人了,难不成姑娘另有新欢?” “行了,还不是便宜了你,早知道那日该我去姑娘房里收拾,这耳坠子现在可是我的了。” 两个丫鬟笑着闹成一团,还摘了花往对方的身扔,闹到后来才发觉耽误了时辰,也不再闹了,手脚极其利索地将花采满了两个大竹篮,这才匆匆忙忙地离开花圃。 沈碧月若有所思地跟去,小心地隐藏着身影,不愿让人发现,最后跟到了一处院落前。 意外的发现,却是意料之的结果。 她在院门外距离很远的树荫下站了好一会儿,才抬脚离去。 知道了是谁,好办事儿了,不必急着收拾。 只是没走出多远,被一个气势汹汹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沈碧月!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她抬眸看了眼,又垂下,沈岐的禁足令看来不怎么有效,有人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里,看着是被禁足了,可该怎么在外头走动,怎么走动,毫无顾忌,刚刚问瓷还跟她提家规,她晚也该去找找问瓷,跟她提提家规才是。 “你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害了人怎么还敢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也不怕遭报应。” 她想走,可沈庭则一直拦着,便有些没耐心了,偏偏她又说不得话,这下更难受了。 见她紧紧皱着眉,沈庭则还以为她有点害怕了,更是逼近一步,“怎么?不敢说话?我能有今天,全都是拜你所赐,你凭什么能逍遥自在地做你的沈家嫡女儿,归根究底,也不过是个被沈家给抛弃的弃女罢了。” 沈碧月随他怎么说,倒不是很恼火,是不耐烦,查清那个被毒死的女人的真实身份一事迫在眉睫,她没心思与沈庭则在这里耗着。 这时,沈庭则突然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你知不知道丁利出事了?” “他可是丁家的嫡长孙儿,越王殿下的大表哥!” 沈碧月静静看着他,看他的眼神,怨恨又不甘,恨不得地生吞了她。 她还没找门,他已经主动送门了,没想到他会这么沉不住气,丁利的事情,昨晚才刚刚发生,消息传得再怎么迅速,也不会是他这个被禁足的人率先知道。 行事莽撞又没脑子,沈庭则的性子本如此,只是从前并未表现得如此明显,花姨娘应该最为清楚他的性子,却还是纵容他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会害死他。 “你说话啊!丁利昨晚被人突然袭击,险些伤了命根子,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沈庭则双拳紧握,一步步接近她,眼里闪烁着阴鸷的光芒,经过这些时日的休养,他手腕的伤好了不少,有了些知觉,也已经能够基本的扭动了,只是还不能太过用力,否则容易再次诱发伤处发作。 果然没一会儿,沈庭则觉得手腕有些疼痛,忍不住放松了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压根不在府里面,大晚的跑出去厮混,这种事情也亏得你才做得出来!不要脸的贱货!” 沈碧月微微歪头,困惑地挑眉,像是十分不理解他话里的涵义,可那双眼里分明浮现明显的讥诮,分明是不把他说的话放在眼里,即便他再恼火,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孩童嬉戏,丑人作怪。 沈庭则当即怒不可遏,“少在这里装无辜!在府里头还戴什么面纱,莫不是昨晚发生了什么,弄了张见不得人的脸?” 他的手一下子伸过来,冲着她的面纱而来,却在半途被人截住,反手一扭,剧痛传来的瞬间,脚下同时被什么东西绊得一个趔趄,整个身子被人结结实实地压到了树身。 纤细十指仿佛有巨大的力气,将他的一只手反剪,狠狠地按在背脊,另一只手捏住他的后颈,将他的痛呼声死死扼在喉间,吐不出去。 “二哥哥,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论身手,不过,要脑子,也没有,你凭什么跟我斗?” “莫要以为我是被你们对付的那一个,什么都不知情了,丁利身份你尊贵,这是事实,所以他除了受点惊吓,什么事都没有,可你不一样,我留着百种的法子等着收拾你。” “无论是你,还是那个在背后煽动你的人,你们一辈子都别想爬到我头去,因为你们天生低贱,给我提鞋都不配!” 少女不复以往的娇柔嗓音,而是沙哑,冷漠,带着浓重的轻蔑与居高临下,仿佛在这个世界,她是天生尊贵,而他们不过是她踩在脚底下的卑贱蝼蚁,连挣扎都显得太多余。 她说话的速度特别慢,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沈庭则从没听过人折磨说话,对他来说简直是一次漫长的折磨,他头一回觉得后背发凉,鸡皮疙瘩在一瞬间爬满了整个身体,害怕,无措,惊惶的情绪渐渐涌入胸口,包围了心脏,他极力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身后那个可怕的桎梏。 刚扭了两下,按在他颈后的手指一个用力,一阵剧痛瞬间冲脑袋,沈庭则失去了意识,软软倒下。 沈碧月甩甩手,眼神淡淡地掠过他倒下的身子,然后抬脚离开。 对付这种人,她向来没有多大的耐心。 出府后,她径直去往京兆府。 去之前已经让人给李显传过信了,所以李显早早派人在小门处候着,她的身份特殊,又与案子有关系,是重点疑犯的主子,案发时也在场,为了隐瞒她与这件案子的关系,不能大摇大摆地出入京兆府。 李显派来候着她的人是新任的京兆丞余成,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起郭译来,一看阅历有些不足,看到沈碧月,脸还挂着有些腼腆的笑。 沈碧月朝余成微微颔首,余成也连忙回礼,领着她直接去了一处小房间。 阴冷又干燥的屋内,李显和仵作都在,面前还摆放着一具尸体。 以沈碧月的身份,不说尊贵,因而不能接触这类污秽的东西,但也需要避嫌,她还是本案的关系人,可她在来之前传过来的信已经将她的要求写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在情又在理,李显被说动了,便破格让她过去。 “沈姑娘。” 沈碧月朝他点头,也没说话,目光直接落到了那具女尸的身,信面她提过自己的嗓子受损,一时难以说话,李显便也没有计较她的失礼。 不过她也只是看了一眼,询问的目光便径直转向了仵作。 224 夜探义庄 “如小人之前所说,她身只有两处明显外伤,胸前一道掌印已经严重发黑,怀疑毒是附在掌的,这种毒是什么,现在还没能完全验出来,但根据毒发的症状来看,目前怀疑此毒来自东疆,至于肘的伤口,应该是被锋利刀片平滑切开的,并不致命,也许是与人搏斗时所留下的。 ” “东疆?”李显显然有些吃惊,“你是说在这里有东疆人?” 仵作摇头,“小人不敢确定,东疆虽说擅长使毒,但也不会将毒秘而不传,相反,东疆长久以来制毒贩毒,借此积攒财富,只不过都不放在明面交易,用东疆的毒淬炼毒掌本身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东疆并非所有毒都会拿去卖,有些毒是他们不能外传的,只有知道她身的什么毒,才能推测出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东疆人所为。” 从鬼手,再到东疆,沈碧月忽然觉得脑子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缠绕打结的毛线球,所有的线索都缠在了一起,难以理清。 在她的记忆里,她离开沈家之后,开始助邵远争夺皇位的那一段时间里,既没有鬼手的现身,也没出现什么东疆人来搅局,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现在鬼手早早出现了,还牵涉到了东疆。 “沈姑娘。”李显叫她。 她陡然回神,抬眸看到李显将仵作给打发了下去,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脸,“我还记得,你那日说这个女人意图侮辱你?” 沈碧月一怔,眼眸微微闪动着,低下了头,像是分外不愿提及此事。 李显见她这样,本来怀疑的心思淡了些,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还涌了几丝负罪感。 “这个女人是在意图侮辱沈姑娘的情形下丧命的,若她致死的理由便是胸口的那一道掌印,那我有理由怀疑,沈姑娘的那位贴身丫鬟与此事有关系。” “牵涉到了东疆的毒,无论她是不是东疆人,我都有必要提审她,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问沈姑娘,这个丫鬟可是大宁人?” 东疆,是四疆之一,分布在大宁的正西及西北方向,在大宁眼,四疆是四个小小的边境部落,地处偏僻,潮湿,阴暗之处,地势特殊,久攻不下,四疆人各有所长,擅长毒药,巫蛊,星术,轻易动不得,若非必要,大宁也无意与他们过不去。 对于四疆之人,大宁有严格的规定,凡是四疆族人进入大宁境内,必定要登记在特制书,所去之地都必须在大宁官员的监察之下,若是犯事,当即驱逐出去,可若犯了大宁律法,可以不知会四疆,立即斩杀。 牵涉到东疆,李显会这么怀疑也在情理之,沈碧月并不意外,抬手示意要笔纸,李显立即让人去取。 纸笔送到之后,她直接将宣纸平铺在了放置女尸的木台横板之,提笔便写。 李显不禁有些吃惊,他从未见过如此胆大的女子,看到尸体在前,眉头都不皱一下,反而大大方方地在尸体边写字,这般胆量简直不是常人能有的。 “墨笙的确不是大宁人,她是我以前从一个穷苦人家家里买来的,那家人日子过得贫瘠,只能靠卖丫头为生,我那时为了接济他们,并未让墨笙到庄子来服侍我,之后那户人家搬走了,还把墨笙给丢在了半路,她一路辗转才找到了我。大人也知道,我自小不在永安城,都在丰水州的庄子里养病。” 沈碧月这话的意思,李显听懂了。 丰水州位于大宁最偏僻之处,而且在西边,与四疆相邻,便是有四疆的孤儿流落至大宁境内,只要有人包庇,瞒着官府,倒也是能成的。 墨笙若真是四疆人,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沈碧月不清楚,墨笙自己被卖来卖去的,也从未离开大宁,自然不会清楚,所以算墨笙是四疆人,也是一个对自己身份毫不知情的四疆人。 “与其调查墨笙的身份,还不如先查查这个女人的身份,只要查出了她的身份,也许很多疑问能迎刃而解了,不过既然此事也涉及到了东疆,大人要提审疑犯也在常理之,只是提了人,此事再瞒不住祖父,我想请求大人在祖父面前先不要透露墨笙的嫌疑,一切等定案之后再说不迟。” 这个要求在情理之,李显同意了。 “还有一事,我总感觉这件事情太过于蹊跷,应该将这具尸体好好保存起来才是,省得招人惦记。” 不等李显露出惊讶的神色,她又下笔写道:“此事还要请大人见谅,我昨晚与大兄出门时,无意提及,他相信此事并不是我的丫鬟所为,便与我说了这么一番话。” “原来是沈家的大公子。”李显也是听过沈庭轩的名头,聪慧,敏捷,不爱与人打交道,却有着极为敏锐的心思,是永安四族所有少年郎里头最不食人间烟火气的一个,因此极为好。 沈碧月将笔放下,微微一笑。 夜深人静,悬挂高空的一轮弯月也被云雾所遮掩,大地瞬间黯淡了下来。 义庄的门口紧闭,门外有人把守,正值轮换期间,守卫们相互交替,没人注意到,在几步之隔的围墙边,一道臃肿的人影飞快蹿出,几步攀了墙头,像是一阵风吹过,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庄子里。 庄内不大,前院也有人在来回巡逻,时不时抬头朝四处望去几眼。 借着月色被云雾遮盖的短暂时间,那道臃肿的人影贴着围墙游动,一瞬间到了停放尸体的大堂后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推开窗子,一股难闻的尸臭味瞬间弥漫而出。 臃肿的人影一下子分开成两道,一道稍微纤细的直往后退,仿佛难以忍受那股气味。 云雾缓缓前行,露出弯月本来的面目,明亮又柔和的月色再次照亮大地,也让那两个暗潜行的身影无处遁形。 一个带着黑色面罩的男人,和一个面裹着黑色纱巾的小姑娘。 柔和的光线,愈发衬得窗缝里黑漆漆一片,仿佛深渊里蹲伏的巨兽张嘴,能够将人的**与生气都给吞噬得一干二净,有种莫名的窒息感。 男人轻轻推开窗,率先闪了进去,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也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窗户悄悄关,外头的一切幽静如常,仿佛从未出现过人。 “沈姑娘,请自便。”风说完这句话,找了个墙角站着,等她。 沈碧月看着他有些诡异的姿势,有些无言,扭开头去找尸体。 能待在义庄里头的尸体,大多都是无名无姓,或是客死异乡,无家可归之人。 简陋的棺木像是被切开的豆腐块,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有些里头有人,有些没人。 沈碧月刚找了一个,被里头的尸体给熏得睁不开眼,只好后退几步,过去拉风的袖子。 你来。 风看懂她的意思,却不挪窝儿,依旧在墙角站着。 他本来只是被主子派来监视她的,结果三番五次被她拉去做苦力的,先前帮她弃尸,现在又被拉来翻尸,怎么左右都逃不开跟尸体打交道的命。 沈碧月自然明白他不愿意,可是找尸体这种活儿,若非有极佳的眼力,是没办法在黑暗行动的,外头守着人,又不能点火,这也是她死活要将风带来的缘故。 又拉了拉他的袖子。 快去。 风扫了眼满屋子的棺材,眼神冷漠。 若不是她死活要求李显派人严密看守义庄,以防尸体被毁,他们也不用这么谨小慎微,放不开手脚。 不过最终还是受不住沈碧月的逼迫,开始一个个棺材地翻找起来,长年浸**于暗杀的风,压根不怕死尸,甚至面对扑面而来的臭味也是面不改色,眉头都不皱一下。 很快,那个女人的尸体被找到了,被放在最角落的位置。 她指了指尸体,然后再指向他的背,示意他将尸体背起来。 风:“……” ------题外话------ 推荐好基友微生肉儿的,《戏精世子妃》,正在pk 一句话简介:这是个男主重生,将敌人调教成自己媳妇儿的甜宠故事。 《小剧场》:作为桓安国有名的纨绔女,别院面首一打,外面情人一堆,偶尔心血来潮逗逗良家少男,演演戏什么的,实乃人生一大乐趣。 却不料某天突然发现圈养的一圈面首情人竟然都是煞神的人。 黎意微震惊:“!” 微生卿优雅挑眉,阴森森微笑:“不听话,可是要被扒了皮做盐焗脆皮的哦,或许你更喜欢火椒爆炒人肉?” 黎意微:“……” 225 丁家算账,大哥救场 风将尸体背到了窗边,轻轻打开窗缝,让月色照进来。 沈碧月撩开女人的长袖,露出手肘狭长的刀伤,再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狭长的软匕。 这把软匕是她送粽子给孟府时,孟老爷子给她的回礼,也是造成女人手肘伤口的真凶。 “刀口不一样。”风在一旁说。 沈碧月捏着b-i'sh0u,的确是不一样,软匕细得犹如蝉翼,便于携带,可手肘这个伤痕看起来要更粗一些,两相较之下,很容易看出破绽。 她抬眸看风,伸手指了指女人的腰。 风伸手去探,又摸又按了几下之后,对她摇摇头。 沈碧月见他摇头,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果然,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一开始的那个女人。 按风所说,腰部突然变软,应该是练了某种功,不排除是缩骨错位一类,修炼那种功夫,不只是方便隐藏身形,更能在关键时刻转移致命部位,躲过对手的致命一击。 但骨头移位本身是一件违背常理之事,有利必定有害,会缩骨错位之人,骨头摸去与常人是不一样的。 已经探到了想要的东西,她摆摆手让风将尸体放回去,两人从窗缝钻出,按着原路返回,离开了义庄。 玄衣的药极为好用,不过用了二三日,嘴唇的伤已经基本好了,舌头虽然还没好全,但也不会痛到说不出话来。 沈碧月完了药,慢慢踱到窗边,透过窗缝,她看到墨笙正在和菱花学着做胭脂,捣花瓣,滤花汁,菱花教得仔细,她也听得仔细,不过看去仍有些心不在焉。 推开窗,外边的两人听到动静,连忙回头,见沈碧月朝着墨笙招手,让她过去。 墨笙猛地站起,险些弄洒了刚滤出的花汁。 进了房内,看到沈碧月依旧站在窗边,正看着菱花守在花汁边,等着汁液被晾干。 “那天,你伤到她了吗?” “姑娘问的是……” “端阳。” 墨笙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没有,她的身手很好,我完全打不到她,全都被她给挡了回去,唯一打的一下应该是胸口的那一掌,但那一掌绝不可能置她于死地,我打进去的时候都是软的。” “摸去软的,还是塌陷进去的?” “好像是,塌进去的,因为手压根没半点感觉,按着那一层皮进去了。”墨笙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有点恶心,“我收回手的时候,她还往后躲,可我看的时候,她又突然倒在地。” “所以你当时才会说只是推了她一把?” 墨笙点头。 “按到她胸口的时候,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也不记得,当时被吓得厉害,没注意到。” “既然是这样,那一天为什么不说?”沈碧月转头看她,“觉得有异样,为何不说出来?” 墨笙咬了下嘴唇,“我……我害怕,一时没想起来。” 沈碧月见她满腹心事的模样,也不好逼她,只是淡淡道:“墨笙,你待在我身边的最后期限,是直到你恢复记忆为止,在那之前,你要记得你是如何才能到我的身边,当初都是说好的。” “姑娘。”菱花突然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国公爷那边派人来请姑娘过去。” “什么事?” “听说是丁家的人来了,非要找姑娘……”菱花有些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算账!” “我知道了。”她的脸并无太多的意外,端阳之后过了好些天,丁家才门,已经是有些慢了。 为了避免丁家人将事情闹得太大,沈岐将人请进了逢明斋。 丁家来的是丁利的父亲丁学和他的母亲刘氏。 丁学好歹算是理智的,毕竟伤人的是沈家的姑娘,即便他再生气,也得看着沈岐的面子,不好闹得太过,可刘氏便不会这么想了,她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差点被人害得断了子孙根,自是气得不行。 伤在儿身,疼在娘心,那日丁利被人抬回来的时候,那浑身湿淋淋的模样,脸色苍白得跟一张纸,仿佛下一刻会撒手去了,那种心几乎要被撕裂的感觉,她到现在还记得,更别说后来听到与丁利一起的两人都被人砸断了子孙根,更是后怕。 丁家差点绝后了,此等深仇大恨,怎能轻易揭过。 问瓷陪着沈碧月一起去了逢明斋。 一进房,感受到两道目光紧紧地盯在她身。 一道审视,一道愤怒。 她前对沈岐行礼,“不知祖父唤孙女前来,可有什么要紧事?”然后又转头看向丁学与刘氏,“这两位是……” 沈岐的脸色很不好,“你说,你端阳那天都做了些什么事?” “端阳?”她凝着眉想了好一会儿,“那天街热闹得很,觉得新鲜,便到处逛着玩儿了。” “只是逛着玩?没有遇什么事?” “要真说有事情。”她突然微微笑了一下,“回祖父说,孙女还是第一次看到人赛龙舟,以前在庄的时候,轻荷嬷嬷担忧孙女的身子,从不让孙女出门的,没想到龙舟长得是那个样子,真的像飞龙渡水一般,走得飞快。” 丁家夫妻也没想到,沈碧月竟然是个看去这么天真纯善的小丫头,不谙世事,乖巧娇弱得很,最重要的是,她长得极纯,极美。 虽然还遮着面纱,但从脸部的轮廓,与露出来的柳叶眉,剪水眸,足以看出是个十足的美人,毕竟是当年号称永安第一美人的孟茹的女儿,怎能不美。 自家儿子什么个性子,他们一清二楚,从未在永安城里见过这等美色,会垂涎人姑娘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要说这个姑娘伤了丁利,好像又有些不确定了。 “你可有见到过丁家的公子?”沈岐沉声问道,沈碧月是个什么性子,他现在很清楚,能够坦然无惧地用豫亲王来与他谈判,绝不是个柔弱的女子,只是要说她一个姑娘家狠下心毁了人子孙根,如此阴狠毒辣的手段是出自她的手,他还是不信的。 “丁家的公子?”她摇摇头,“不认识。” “可丁家的人说,你在端阳那天晚,将丁家公子同行的其余两人的子孙根给砸断了。” 沈碧月嘴唇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惊惶地看向沈岐,“这……这么残忍的事情,如何能是孙女做的!简直是太可怕了!” “我儿是被人湿淋淋抬回来的,他醒来之后,口口声声说是沈碧月将他推进湖里的!”刘氏一说到这个,愤怒至极,也忘了自己前一刻还在想着这个姑娘这么娇小柔弱,怎么可能把几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给推进水里去。 “可是我没见过什么丁家公子,他是不是认错人了?”沈碧月疑惑地皱皱眉。 “不可能!”刘氏说,“我儿很肯定,是沈家的姑娘!” 丁学拍拍刘氏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然后对沈岐道:“国公爷,我们丁家并非是冲动莽撞,胡搅蛮缠之辈,在利儿醒来之后,我们也问过与利儿同行的那两个人,他们十分肯定是沈家的姑娘,若非亲自确认过,我们也不敢沈府来讨说法。国公爷与下官一样,都是有儿有女之人,定然能懂得我们疼惜儿女的心,丁家这么一个儿子,险些被人绝了后,如何还能随随便便不去追究的!” 刘氏恨恨地添了一句,“岂止是肯定,他们还说是沈家的姑娘诱惑他们去的湖边,说是领他们去逍遥快活。” 正经人家的女子,如何能说出这种话,这也是刘氏见到沈碧月的第一眼,觉得惊讶的缘故,在她的心里,沈碧月应该是那种妖艳的狐媚子相貌,加之前流传的那些谣言,她对沈碧月的印象根本是坏到了极点。 沈岐为了沈家,即便有意站在沈碧月这边,现在也显得有些无能为力了,听到刘氏的这句话,更是气得脸色铁青,“沈碧月,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这种下作的话来?简直是丢我沈家的脸!你…。” 连说了三个你字,再说不出其他话来,显然是气得不轻,差没当着外人的面拍桌骂人了。 沈碧月静静听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一开始还是疑惑的,听到后面都有些想笑了。 “如果我没听错,你们是在指责我勾引丁家少爷?” 这话一出,三人全都是一噎。 说得这么直白,倒让指责她的人觉得尴尬了。 “我从未见过丁家少爷,谈何勾引?”她摇摇头,“我不懂,丁家少爷既然能肯定那个人是我,说明他是认识我的?” 丁学和刘氏不说话了。 “我自从回了沈家,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是如何认识我的?还能在大晚的一眼认出我,还愿意与……与那个所谓的沈姑娘去逍遥快活?”在逍遥快活这件事,她实在不愿意用我这个字眼。 “祖父,丁家少爷是这样的人?”又是一个反问,直接甩给了沈岐。 沈岐也是面色一紧,不知该如何回答。 “丁利与女人厮混,出事情也要赖在沈家头?” 沈庭轩突然从门外抬脚进来,身形修长若竹,一身气质清冷卓绝,看向在场任何一个人的眼神都是冷淡的,最后掠过一圈,还是落在沈碧月的身。 “那晚,我和她一起。” 226 面具丢了? “轩儿!”沈岐站起来,“你不是在书院吗?怎么回来了?” 沈庭轩淡淡道:“不回来,沈府门前要被人泼脏水了。 ” 丁学的脸色立马有些难看,“你这是什么意思?” “轩儿!”沈岐的脸色也难看了,当着丁家人的面,沈庭轩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况且他们沈家现在是理亏的一方。 沈庭轩没理会他们,看着沈碧月,问:“面具呢?” 沈碧月一愣,“弄……弄丢了。” 沈庭轩的呼吸一顿,随即平复,“空篱。” 空篱从外头进来,递给沈庭轩一件东西,又出去了。 “那个不好看,另买了一个。”他手里的正是一个描绘着含苞待放芙蓉花的面具。 其他人被她们的对话弄得迷迷糊糊的。 “轩儿!你到底在说什么?”沈岐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打断。 “回祖父,昨晚她一直和我在一起,这面具是证据。” “怎么说?” “昨晚,我们去了城西的市集,在那里各自买了一个面具,但那个面具不适合她的身份,我趁她不注意,又买了一个,想将她手里的那个替换下来,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换,有人门泼水了。” 一口一个泼水,说得毫不留情,丁学顿时觉得很没脸面。 刘氏却不信,语气依旧愤怒,“沈公子,你们是兄妹,自然可以相互包庇,谁知道你们那晚是不是一直在一起?” “丁夫人若是不信,可以让人去问问昨晚在城西市集的面具摊子。” “所以呢?你们这是想要推卸责任吗?我儿……” “丁利是什么人,想必没有人丁夫人更清楚,还要我挑明吗?”沈庭轩的语气也不好了,哪怕如他这样一个性子疏淡,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的人,遇这么个胡搅蛮缠的,也会觉得烦。 “纠缠,调戏姑娘,贪好美色,与他同行的那两人,皆是小门小户的公子哥,平素也好调戏姑娘,烟花柳巷之地更是没少去,丁大人,这回令郎没出大事,已是庆幸,今后还是不要让他再与外边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混在一起,免得损害了丁家的名声。” 这话说得丁学面红耳赤的,丁利的这些事情,丁学不仅知道得一清二楚,还帮着他遮掩过许多次,没想到沈庭轩会知道得这么多。 沈庭轩难得会说这么多话,沈岐不由得看了沈碧月一眼,见她只是垂着眸,一言不发,像是他们所说的话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正打算开口,忽然听沈碧月低声说道:“所以那天晚跟着我们的人,是丁家的少爷了?” 其他人都是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沈庭轩不咸不淡地说,却让丁学觉得莫名不安。 “这种事情本身也没什么光彩的,但是丁大人,端阳那天晚,我和大哥看龙舟的时候,一直感觉有人在暗偷看我们,可是人太多了,和大哥提过,他也感觉到了,却并未理会,后来也没发生什么事,便再未跟人提过了。” 这回,丁学的脸彻底黑了。 丁利正是在划龙舟的湖岸边被找到的,与他们的说法甚为符合。 他们门来,是要为自己儿子讨一个说法的,结果讨到后来,变成是他们理亏了,垂涎人家姑娘的美貌,意图尾随人家,对方也有证据,能证明他们一直在逛街,并没有时间去找丁利的麻烦。 “丁侍郎,你丁家一个独苗,还是要好好看管才是,免得哪日招惹了不该惹的人,那真的无回天之力了。”沈庭轩既然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沈岐自然也要顺着他的话来说,才能将这件事给尽快解决了。 “国公爷说的是,我这回去好好查查,若是真的与沈姑娘无关,那我自当门请罪。”没有证据,又被人拿捏了短处,丁学只能暂时妥协。 刘氏见丁学这么轻易放过了沈碧月,又是愤怒,又是不服,还想反驳些什么,却被丁学先一步狠狠捏了手臂,瞪了一眼,便忿忿住嘴了。 沈岐让今朝亲自送丁学与刘氏离开,算是没有撕破脸皮的表现,保全了两家的面子。 送走了丁家人,转头自然要跟自家人算账。 “沈碧月!你说实话,端阳那晚,你到底有没有见过丁家公子?” “祖父,孙女以为方才都说得很清楚了,原来祖父还是没有打消怀疑,既然这样,刚刚又何必驴下坡,顺着大哥的话替我掩饰,直接把我交出去便是。” “你!”沈岐不过问了一句话,被沈碧月一下子给反驳了四五句,句句是得理不饶人,差点让沈岐又绷不住脸色,想扔东西了。 “祖父别动怒,身子要紧。”她扬起小脸,扯开一抹分外无辜的笑,“不过,孙女在外面从不抛头露面,但凡出门,除了去女院,基本都要以纱遮面,只除了那晚与大哥一起的时候露了真容,丁家公子非说是孙女害他的,可孙女一直与大哥待在一块,也不认识他,如何还能分身去害他,若不是有人借用孙女的身份在外面抛头露面,是丁家公子有意陷害孙女。” “胡扯!他与你无冤无仇的,陷害你有什么好处!”沈岐立马否决了这个猜测,不过,明面这么果断地否认,不代表背地里也能这么坚定不移,有些猜测总会像被遗漏掉的种子,在心里不断地生根发芽。 沈碧月不再说了,点到为止。 “轩儿,她说得可有哪里不对?”对于沈庭轩的话,沈岐还是很信任的。 “没有。”沈庭轩淡淡道,“孙儿也认为,此事有些蹊跷。”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沈岐觉得有些头疼,不自觉地用两指按揉着眉心,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离开前,沈碧月说了一句,“听说二哥哥在芳菲苑外头走动得很是勤快,想必祖父的禁足令已经撤了吧。” 走出逢明斋,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皆是沉默不语,问瓷远远地跟在后边,。 沈庭轩看着前方,突然轻声说:“伤好了?” “嗯,好了。”唇角的笑意还没扬起,听他下一句问,“面具丢了?” 静了一会儿,她才“嗯”了一声,心里发虚,连带着声音也发虚。 “为什么?” “不小心……”她一时竟找不到任何借口来敷衍他,讷讷说了三个字便没了下。 “丢在哪儿?什么时候?去天绘宫之前?” 一连抛出三个问题,他问得又快又平,像是在念书一般,毫无波澜,却让沈碧月觉得莫名心虚,下意识揪了揪自己的袖口。 “我不是有意的。”她答得有些小委屈,也确实是很委屈,沈庭轩只看到了她与邵衍一起,其他的什么都没瞧见,总不能跟他说面具是邵衍给丢进井里的吧,还是毫无预兆,没有任何缘由的。 回答得如此敷衍,甚至有避而不答的嫌疑,沈庭轩像是叹了口气,极轻极淡,让人几乎无法察觉,“也罢,我替你买了个新的,待会儿让空篱给你送去。” “是那个芙蓉花的?” “还是你更喜欢猫的?” “不是,大哥送什么都可以,我都喜欢。” 沈庭轩没再说话,只是一身的寡淡之气仿佛消散了一些。 “挽花诗会快要开始了,你必定要出席的,早点解决这些事。” “我明白。” 沈碧月与沈庭轩分开之后,直接回了泊云居。 问瓷回去了自己的房里,沈碧月站在院里,看着问瓷离去的背影,微微眯起眼,吩咐墨笙道:“你去探探,看花姨娘现在在哪里。” 没一会儿,墨笙回来了。 花姨娘正在梨雪园的亭抚琴。 “花姨娘不是被禁足了吗?为何也能出芳菲苑了?”墨笙疑惑道。 “她是个感情用事的,耐不住寂寞。”沈碧月抬脚往院外走。 梨雪园是沈植下朝会经过的地方,选择在那个地方抚琴,其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227 终身大事 桃红色衣裳的妇人正坐在亭,纤指一抚,便是柔情蜜语的曲调流淌而出,在梨园缠绵婉转。 一个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妇人的神色一动,指尖快压慢挑,时而捻起,时而轻弹,跳跃得飞快。 余光一扫,来人的身影并不是健壮的男人,而是纤细袅娜的娇弱身躯。 指间动作慢慢停下,最终在来人的身影停在她面前时,按住了弦。 “花姨娘,别来无恙。” 花氏冷冷看她一眼,“大姑娘真是忙人,自从次一别,便再不见人影了。” “是很忙,这不是一空闲下来来找姨娘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在这个梨园,只要一处有风吹草动,其他处便也会跟着动,没有什么动静是能绝对隐藏起来的。” “大姑娘看的倒是通透。”花姨娘细细打量她,这个姑娘的身已经看不到当初第一眼所见到的羞涩淳朴,而是充满了沉静,与不同寻常的灵气。 “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不如换个地方谈谈吧。” 花姨娘有些迟疑,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梨园入口。 “姨娘的心思让人好懂,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操之过急为好,现在的局面对姨娘来说一点都不利。” “你什么意思?” “姨娘信不信都好,我已经找到了关于凶手的线索,姨娘若是想知道,便过来吧。” 事关沈庭则,花姨娘也顾不来这里的本来目的,当即抱了琴去追已经走远的沈碧月。 沈碧月并未出梨雪园,而是去了园内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这个角落选得刚刚好,既离得远,不会让人发现,也正好能将那个亭子的景象尽收眼底。 花姨娘没有去怀疑沈碧月为什么会知道这么一个角落,她有些吃力地抱着琴,迫不及待问道:“凶手是谁?” “姨娘急什么,请坐。”她指了指地一块石头,石头顶部呈倾斜平面,正好供人坐下。 “少卖关子,我可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 “在谈凶手之前,姨娘怎么不回头看看亭子?”她弯起的眼眸里似有深意。 花姨娘回过头,正好看到沈植的身影出现在亭子附近,忍不住站了起来,可是下一刻,她的面色骤然苍白。 沈植并非是顺路经过,而是直冲着亭子而去,像是要去兴师问罪,只是在看到亭无人的时候,脸紧绷的神色顿时放松了下来。 “看到了吗?这个园子内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其他地方自然都会知道得一清二楚,并随时展开行动。”沈碧月看了看她的琴,轻笑道,“姨娘想要凭借这个重新获得父亲的宠爱,仅仅这样是不够的,太过于简单明了,很容易被人翻盘的。” 若是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忽然出现,也许还会让沈植吃一惊,但要是有人提前告知了沈植,那惊喜会变成了惊吓。 花姨娘有些茫然无措地看了她一眼,眼里随即涌谨慎与怀疑,“我怎么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你做的?” “的确,我也有可能去告密。”她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只是那语气,微微嘲讽,“但是毁了姨娘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还指望姨娘还我一个清白呢。” 花姨娘抱紧了怀里的琴,神色间的怀疑与若有所思变成了微妙的怨恨,显然对这个幕后黑手心里有数。 沈碧月也不跟她继续废话下去,直接开门见山说:“推沈庭则下水之手,我已经有了些头绪与线索,但现在还不方便说,只是来告知姨娘一声。” 花姨娘猛地抬眸盯住她,“有什么不方便!那是害我儿的真凶!” “这……”沈碧月显得有些为难,不由得垂眸道,“并非是我不肯说,而是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还不能确定凶手是哪个人。” “你究竟得到了什么线索?给我,我去查!” “姨娘现在自己都被困住了,还如何能查?” “少废话!我在沈府也享受了老爷这么多年的宠爱,怎么可能会一点准备也不做,你既然要用线索引我钩,都说清楚了,别吊人胃口,否则我会认定你与这件事情也摆脱不去干系。” 沈碧月轻笑:“好,姨娘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前几日,我的丫鬟去小池边替我那个投湖z-i'sa的丫鬟收尸时,无意发现了这个。” 掌心摊开,是一枚方形的红玉耳坠。 花姨娘伸手要去拿,扑了个空,沈碧月攥着东西,将手缩了回去,“这可是唯一的证据,不可擅动。” “我会替我儿找到害他的凶手。” “我是信姨娘的,是不知道姨娘信不信我,会不会以为这个东西是我凭空伪造出来的?” “是真是假,我会查清楚,你只要把东西给我是,既然是唯一的线索,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保管。” “我只捡到了一只耳坠,如果那个人在发现耳坠丢失之后,回头找不到,会立即销毁另一只。” 沈碧月的意思,花姨娘听得很明白,无论那个人是否有回去找,现在坠子在她们的手,那个人必定会想方设法销毁另一只坠子。 —— 邵衍躺在王府里养了好几日的伤,几乎没下床,喝药的时候,有玄衣亲自端药进来,事情则都是由天风进去汇报的。 刚喝完一碗苦苦的药汁,邵衍面不改色地将空碗递给玄衣,眼睛都朝他看一眼摆手,颇有些不耐烦。 “主子,脉还没把呢。”玄衣抱着空碗觉得分外委屈,苦主子的是药,主子怎么偏偏赶他出去。 “我的身体如何,我自己知道。” “那主子嘴的伤……”话没说完,被邵衍冷冷地盯一眼,玄衣乖乖闭嘴,出去了。 天风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自家主子若有所思地靠在床边,手边一卷书松松垮垮地搭在掌心,另一手的手指摩挲着嘴唇。 “主子,陛下已经传旨过来,要主子千万空出时间,参加一个月后的挽花诗会。” “不去。” “这次陛下的态度似乎很坚决,之前都只是口谕,这次却下了圣旨。” 邵衍眼神一动,往天风那边看去,果然看到他手一卷明晃晃的卷轴,有些意外地挑起眉。 “离诗会还有一个月,他急什么?” “兴许是太过于担忧主子的终身大事?” “天风!”他微微提高了声音,警告意味显而易见。 “属下只是猜测。” “哼,科考的日子近在眼前,皇兄不忙着这件事,却有心来管我去不去诗会,只怕是他背后的那个人在拿主意。” “主子是说,太后?” “除了她,还有谁会这么关心我?”带着反问的自嘲,邵衍说着,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天风这时候也不敢搭话,默默听着。 每年的挽花诗会,皇帝都会劝说邵衍去参加,别人的目的是去斗诗斗艺,唯有他的目的,是想要邵衍挑个好王妃,眼看着他都二十了,连个侧妃都未娶,不免有些替他着急。 皇急,豫王却不急,每回都用身子虚弱,出不得远门,再逼扛不住几年为借口给推辞了,皇帝因着他身子的缘故,也不好太逼他,可今年竟一反常态,还下了圣旨逼迫,只怕太后在这里头定是花费了不少的功夫。 “还有之前在成衣铺子出现的毒杀一案,京兆府已经打算将案子移交给了亲府。” “给谁?”他眼眸一抬,身子不由得坐直了起来。 “左郎将秦召。” “谁的主意?” “陛下。” “看来皇兄对他很是器重。”他眯了眯眼,放松了身子,又倚靠回去,“天风,你觉得,要是孤将这个案子拿下来如何?” “不可!”天风立马否决了,“那个女人可是鬼手的人,若是被陛下发现了,主子你……” “慌什么,她身属于鬼手的印记已经被消除得一干二净,除了手臂的疤痕与鬼手印记在同一个位置,其他的并未有什么可疑,再说了,我还想要用她来作饵。” “主子说的是?” 邵衍低声一笑,手指抚嘴唇,没有回答。 ------题外话------ 今天忙得马不停蹄,现在才喘口气,发得晚了! 二更还在酝酿…… 228 沈家碧月,我找你 沈府 邱云将插在沈碧月背的银针一根根收回。 “姑娘的身子好多了。” 沈碧月趴在床沿,衣衫半褪,轻薄的毯子微微往拉,掩住了她光滑雪白的背脊,她借着毯子的包裹,将衣裳拉回,穿好,这才掀开了毯子,双脚落地。 “多亏了邱大夫的药,不然我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邱云看她一眼,“医者心,有些话虽然多余,但也不得不提,沈姑娘,习武之人各有门道,可唯一不能缺的便是强身健体,固本培元,底子不够硬,却一昧行不可为之事,只怕总有一日,姑娘会因承受不住而崩溃。” “邱大夫的话,我记住了。” 见她神色淡淡,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句话,不过作为医者,她言尽于此,有些人一生有病,却不愿去治,任其毁其身子,损其心志,便是医者有再高超的医术,也是救不回来的。 邱云收拾药箱便离开了,这是她最后一次替沈碧月诊治。 “今后终于不用再吃那些苦死人的药。”沈碧月轻轻伸了个懒腰,觉得心情都开朗了许多。 “是呀,婢子再也不用闻那么苦的药味儿了,每次都熏得一身苦药味儿。”菱花也高兴,替主子高兴,也替自己高兴。 每次都是她熬的药,邱云不知道开的什么药,其臭其苦无,别说沈碧月这个喝药的,是她这个熬药的闻着也觉得有些受不住。 “对了,”沈碧月忽然想起一件事,“好久没去女院了,那边可有人来催?” 菱花笑道:“有国公爷给姑娘顶着,谁敢来催姑娘,而且今天女院不学,我方才还看见了三姑娘与二姑娘,看她们那模样,像是要出府去逛逛呢。” “她们去逛什么?” “婢子也不知道。” 沈碧月想了一下,对她说:“去拿身新的衣裳过来,刚刚施了针,总觉得身有什么怪的味道。” 每年的春夏秋冬都会在挽花清苑举行一次雅会,因为在雅会大多都是斗诗斗艺,便俗称挽花诗会,能够参加诗会的大多都是名门世族的子女,身份尊贵,云集于此,因此能够在诗会崭露头角,是一种极大的荣耀。 还有一个月余便是挽花诗会了,正好碰女院今日休息,沈碧欢打算出去逛逛,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衣裳或是头面首饰。 姑娘们之间总有些攀的小心思,即便是平素结交甚好的姐妹,也难免会存在嫌隙,毕竟这次要去参加的是挽花诗会,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找沈碧慈。 沈碧月是个好的人选,可她还病着,整日待在泊云居里,不出来,祖父也不让人去打扰她,连问瓷都派去了泊云居,意在给她撑腰,足以见现在的沈碧月是惹不起的。 作为沈家的嫡女,她向来不愿与庶女为伍,可现在最合适的人选,也剩了个沈碧慈,乖巧,听话,不惹事,对她唯命是从,不敢反抗。 两人很快收拾好了,正准备出府,还未踏出府门,听到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你们要去哪儿?怎么也不带我?” 嗓音娇柔,轻软,带着隐隐的笑意。 回头看,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沈碧月。 她依旧是那般好看,清丽,绝美,纯真,只是瘦了些,脸掩着面纱,露出好看的眉眼,足以令人惊艳。 沈碧欢垂下眼眸,掩住心里泛起的异样心思,待抬起脸,又是温婉的笑,“好久不见大姐姐了,怎么今日能出来走动?可是身子好多了?” “劳你们挂念了,邱大夫刚刚来看过,说我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被闷在屋子里这么久,都快染一身霉味了,想出去走走,没想到会碰你们。”沈碧月朝她们走过来,眉眼弯弯,纯真无害。 “你们也要出去?去哪里?” “只是出去走走。”沈碧慈替沈碧欢回答,看向沈碧月的身后,“大姐姐要出门,怎么不带着丫鬟一起?” “带丫鬟做什么,累赘,这些日子窝在院里,听得最多的是她们的念叨,还要喝她们熬的药,差点没苦死我。”沈碧月抱怨着,前挽住了沈碧欢的手。 “三妹妹怎么不说话?” “有些担忧大姐姐的身子,才刚养好要出门,待会儿又累着了可怎么办?” “在这里吃好喝好,身子早不之前的虚弱了,只是出去逛逛,还不至于多劳累。” 总感觉沈碧月自从有了沈岐在背后撑腰,整个人起之前要更加神采飞扬,水眸看人时熠熠生辉,灵动耀眼,连她这个姑娘家,看了都觉得心动。 三人一道走,了马车,打算先去城东的市集。 “挽花诗会?那是什么?”问过了沈碧欢,才知道她们此次出行的目的。 “挽花诗会是永安城最有名的雅会了,一年有四次,分为春夏秋冬……”沈碧慈轻声给她解释起来,这一解释,便解释了许久。 “那我也可以参加吗?”沈碧月撑着下巴,有些好地歪头看沈碧欢,眼神带着询问。 沈碧欢看她一眼,点头,“大姐姐是沈家的嫡出女儿,自然是可以的。” “历年的挽花诗会热闹吗?若都是在斗诗斗艺,那我去了要做什么,也只能出丑了。”她纠结起了眉头,叹气道,“我什么都不会,除了会做点香饼,一无所长。” “琴棋书画,会歌擅舞,这些都是可以的,大姐姐可以挑一样出来,不会出丑的。” “那我定是挑不出来了,没有一样是会的,自小轻荷嬷嬷只带着我读过几本书,别的什么都没教,不过也是因着我的身子太过虚弱,整日躺床都觉得不够,哪还有力气去学那些。” “去挽花诗会也不一定非要展示什么才学,大姐姐不用这么担心。”沈碧欢安慰她。 马车很快到了城东的市集,停在市集的街坊口。 三人一路逛过去,进了许多铺子,有卖衣裳的,也有卖头面首饰的,琳琅满目,却没有一件能入沈碧欢的眼,她显得愈发烦躁了。 沈碧月气定神闲地走在她身边,沈碧欢会这么烦躁的缘由,沈碧月是知道的,多半都是出自于她。 每次沈碧欢的眼神长久地落在哪件东西,她会看似不经意地走过去,试衣裳,试首饰,试着试着,沈碧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已经有些意兴阑珊了。 沈碧慈默默跟在两个嫡女身边,眼神默默地在自己喜欢的衣裳滑过,丝毫没有注意到其他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那里还有一个铺子,看三妹妹一直挑不到喜欢的,兴许那家有。”沈碧月笑着指了过去,然后硬拉着沈碧欢过去。 这间铺子看起来与之前逛过的都不大一样,空间够大,装饰华丽,里头的衣裳,一眼望去皆是极美的款式,让人看了觉得心花怒放起来。 沈碧欢看着,心情也好了一些,眼神定在一件衣裳,正打算过去,脚步却踌躇了一下,转眸看沈碧月,见她的眼神落在别处的衣裳,不自觉竟是松了口气。 抬脚刚要走过去,听到旁边有人问:“沈姑娘?” 一眼看去,是个同样掩着面纱的姑娘,眉眼隐约有些熟悉,沈碧欢尝试回想着,却听沈碧月带着笑意地问道:“这里有三位沈姑娘,不知你找的是哪位?” 那姑娘的眼神一下子定在了沈碧月的脸,“沈家碧月,我找你。” 没想到随口一问,竟然真是冲着自己来的,沈碧月有些诧异,扬眉道:“不知姑娘是?” 对方将面纱轻轻撩开一角,又快速放下,那一瞬间,已经足够她们看清面纱底下的容貌了。 沈碧月的眸色微微一深,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连带着眼角微弯,在外人看来,像是在羞涩浅笑。 眼前这个人正是张玥,那个弄丢了秦可的可怜姑娘。 ------题外话------ 迟来的二更,么么! 229 离他远一些 “张姑娘,真巧,没想到这样我们都能碰。 ” “是很巧,也省得我去找你了。”张玥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仿佛话里有话。 沈碧欢不自觉地皱起眉,往沈碧月身前站了站,“张姑娘,你找大姐姐有事吗?” 张玥以往是个极猖狂的,仗着是张家的嫡女,压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对永安四族的其他姑娘也是,没一个给好脸色,身边聚集的尽是巴结她的,只是近日不知怎么的,竟然收敛了心性,对起以前,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别担心,我又不会吃了她,只是想找沈姑娘聊一聊。” “好啊。” 沈碧月如此爽快地一口应下,让沈碧欢顿觉不安,张玥直接找沈碧月,兴许没什么好事。 “大姐姐……”话刚出口,被另一个人给打断了。 “玥儿!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来的是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眉眼间与张玥有几分相像。 “大哥,我只是碰见熟人乐,过来打个招呼。” 张伦看向旁边站着的三个姑娘,眼神一扫而过,然后回到张玥身,眉头微微皱起,“熟人?” “大哥,能不能请你等我一会儿,一会儿,我和她喝个茶,立马回去。”张玥拉着张伦到一边,小声说道。 “她到底是谁?”张伦不经意朝沈碧月瞥去一眼,觉得有些惊讶,他还从没在永安城里见过这样的姑娘,仅仅是微露的眉眼,精致剔透到让人移不开眼。 “等我回去和你说。”张玥推三阻四的,是不肯说,张伦也没办法,自己妹妹的性子是犟,自小被宠坏了,作为大哥的也不好在外人面前让她难堪,只能答应了。 沈碧月看向沈碧欢,轻声道:“你们先去逛吧,逛完直接回去,不用等我了,我和张姑娘去茶楼喝个茶,不用担心。” 沈碧欢说什么都不同意,她总觉得张玥的表现有些怪,像是跟沈碧月有什么恩怨一样。 “三妹妹,你信我,不会有事的。”她伸手按在沈碧欢的手背,眼角弯起一个微笑,目光却是灼灼逼视,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沈碧欢拧着眉,张玥走过来,轻笑道:“沈姑娘,我们走吧。” 对着沈碧欢安抚般地笑了一笑,沈碧月与张玥出了铺子,随意挑了一间茶楼,选了个僻静的房间,无人打扰。 店伙计进门来茶,两人这么相对而坐,沉默不语,引得店伙计在茶的过程,都要偷偷地看一眼,也不敢说话,能来这里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这两位姑娘看起来也是气质不凡的,不可能会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他一介平民百姓可惹不起。 战战兢兢地完茶,店伙计脚底抹油一般飞快地收拾完东西离开了,桌的茶慢慢腾升起热气,宛如山间云雾在两人眼前盘旋,很快模糊了视线。 沈碧月双手拢住面前的茶杯,有些烫手,稍稍离开了些,“不知张姑娘找我,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若不知道,又怎么会跟着我过来?” “我懒得猜,张姑娘不妨有话直说。” “端阳节那天,你是不是和豫亲王殿下在一起?” 手指微微一顿,她抬眸,好道:“张姑娘在哪里看到的?” “城西的市集,至于是哪个街坊,想必不用我说了,沈姑娘与豫亲王殿下结伴逛了好长的时间。” “张姑娘,你这么说有点怪了,我那晚一直和我大哥在一块,从未见过什么豫亲王,况且,你确定以豫亲王殿下那样一个身份的人,会与我这个小小的沈家嫡女一起逛大街?这个是不是有些说不通了?” 张玥听到这话,不禁咬唇,紧紧盯着沈碧月,她的脸风轻云淡,仿佛已经置身事外,并明明白白地表示,这件事情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张姑娘,我问你,你可亲眼看到了我与豫亲王在一起?很清楚地看到了脸?”若她没记错的话,一直到离开长义坊,她脸的面具才被邵衍摘下。 “虽然我没有看到脸,可是那个身影,的确是豫亲王的,我自己的小叔叔,我如何认不出来他,我很肯定是他,但是沈姑娘你,却是在刚刚才认出来的。”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张玥有些可爱了,“张姑娘,你都是凭借背影来认人的吗?” “我很确定,不会认错人,你到底和我小叔叔是什么关系?” “我说了,我那晚一直和我大哥在一起,张姑娘,看在同为女院的学生,我奉劝你一句,今后要怀疑人,请拿出实质性的证据来,仅仅是一个背影断定我与豫亲王有关系,在端阳节的大晚,孤男寡女的一起逛街,这种事情传出去,我的名声可毁了,张姑娘,同样都是姑娘家,你可曾考虑过这个?” 张玥狠狠一咬牙,她也不想怀疑的,可是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想问个清楚明白。 沈碧月轻笑一声,慢慢地转着茶杯,“前些日子,我救下了秦家的曾孙儿,也听说了一件事,不知道张姑娘感不感兴趣?” 张玥面色一僵,“你够了!” “好,我不说,反正也都只是听说罢了,我不过是想告诉张姑娘一件事情,既然已经惹了一个秦家,别连沈家也惹,你要怀疑人不是不可以,拿出证据,我认,否则空口白话的,谁会信你。” 简简单单几句话很快谈完了,沈碧月也不打算与她多待,起身便要走,连面前的茶都没动一口。 “沈姑娘。”张玥看着她的脸,那精致分明得让人忍不住嫉妒的眉眼,压抑着声音,“既然沈姑娘与小叔叔没关系,能不能请沈姑娘今后也离他远一些?”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不是与他毫无关系吗?这个要求应该不难吧。” “张姑娘用什么身份来要求我?豫亲王殿下想要与什么样的人接触,张姑娘应该都管不着才是,还是说,想管?” 沈碧月的眼神淡淡瞟过张玥的脸,犀利得仿佛能够看清一切的眼神,让张玥忍不住咬唇,手指无意识蜷缩起来,紧紧地握成一个拳头。 这个张玥,有点意思。 付过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茶钱,她抬步出了茶楼,不是往沈府的方向去,而是径直走向租借马车的小铺子。 她还有事情要去一趟城西,必须要尽快。 很快到了城西的市集,下了马车,她直奔一家茶楼而去。 “姑娘,喝茶吗?”店伙计迎来。 “我找人。”她的眼神冷冷一扫,顿时将店伙计偷看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店伙计领着她来到一个房间前,她推开门,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一个年男人,平凡的长相,普通的五官,扔在人群里几乎都是认不出来的,可他坐在那里,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沈姑娘?”年男人站起身,朝她拱手作揖。 沈碧月一边走近,一边打量他,然后点头道:“不愧是袁老板挑选出来的人,一看是个厉害的。” “沈姑娘过奖了。” “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姑娘唤小人阿通是。” “通叔说得哪里话,您是袁老板的人,千里仆仆赶来永安帮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又如何能怠慢呢。” 直接通叔地叫了起来,她看来似乎并不懂哪些是场面话,哪些是真心话,尽是混着说,却让人听得极为受用,话里不全是在套近乎,还能觉得有几分真诚。 阿通在来之前,还在猜测着这个让袁老板如此信任的姑娘是个怎样的人,现在接触了,竟觉得这个姑娘的性子很是讨喜,让人觉得很是喜欢。 “袁老板派通叔过来帮我之前,应该把您需要做什么说得很清楚了吧。” “袁老板都已经与小人说过了。” “那通叔可有把握?” “城老店太多,相互联结,早已形成了一条利益锁,牢不可破,想要打破他们,并在城立足,还是有些难度的。” 230 我只是替你考虑 “有难度,不代表做不到,我需要尽快渗透进去,通叔,在这件事,您有几成胜算?” 阿通伸出四根手指。 沈碧月轻笑,已经足够了。 “好,您尽快放手去做,需要多少钱,尽管到我这边取,不过,您经手的每一笔账,都必须让我看过。” “那是自然。” “我已经在曲池坊买下了一处庄子。”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玉佩,玉面花纹繁杂,又似是极有规律。 “庄子里已经配了杂役,仅供先生驱使,这个东西便是进庄的凭证。” 阿通恭敬接过,“小人必不会让沈姑娘失望。” 出茶楼的时候,迎面碰一个人,眼神一转,要侧身走开,却被那人给拉住了手臂。 手用劲,狠狠打开那人的钳制,她后退两步,眼神冷淡地盯着他。 “朱公子有何贵干?”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种问题,沈碧月是一点都不想回答,索性抬步,绕过他离开。 “等等!”朱昭跟了来。 “沈姑娘,听说那件案子的凶手至今还没找到,你是不是还要一直护着你那个丫鬟?” 沈碧月自顾自走着,一点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经过次跟了她一路被冷落,朱昭这回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紧紧跟在她身边,“沈姑娘,若是她真的杀了人,你这样护着她,难道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沈碧月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难缠的人,眉头紧紧打成一个结,干脆停下脚步,“和你有什么关系?” 算是皱眉头,也是极为好看的,眉眼清澈,像是涟漪泛开,一路泛进他的心里。 朱昭看着眼前的姑娘,即便起同龄姑娘,个子要高挑许多,却也矮了他半个头,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她宽阔洁白的额头,往下便是如蝶翼般翩然若舞的纤长眼睫。 忍不住握了握手,他别开了眼睛,沉声道:“是与我没关系,但既然知道了这件案子,明知有疑犯潜逃在外,却还无动于衷,于良心过不去,必定不能轻易放过真凶,沈姑娘,你身边的丫鬟来路不明,应该彻查,若是真有问题,即便不考虑其他百姓,沈姑娘自己也是不安全的。” “你查我?”她也不生气,觉得有些好笑,观察他的神色,一边说,“不是?那你是从别处套话了?” 墨笙的来路,她只在李显的面前提过,李显的性子正直,无私,决不会随意把案情透露给他人,除非,是迫不得已。 “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见她神色微微一沉,朱昭不禁觉得有几分意外,扬起眉峰,“我只是想劝告沈姑娘,还是不要放一个疑犯在身边为好,若沈姑娘真的相信她是清白的,尽早将她交出去,也是最好的法子,这样才好争取早日破案。” 沈碧月看着他不说话,眼神从始至终都是冷冷淡淡的,毫无情绪。 朱昭被她这么一个眼神盯着,觉得分外不舒服,“你不必这么看我,这件案子说到底也与我无关,我只是替你考虑,才会这样……” “那你怎么不怀疑我才是那个shā're:n凶手?” 朱昭一愣。 “怎么?仅凭我的一面之词,凭我的身份干净,凭当时的情况下,我只是个受害者,你们相信我是清白的了?一点也不怀疑是我把丫鬟推出去顶罪的?” 朱昭眉头皱起来,似乎是非常不认同她这样的说法,想反驳,却又觉得无从谈起,那日与那个女人单独待在一起的,的确只有她们主仆二人,论嫌疑最重,不是她,是那个丫鬟,只是案件现在往下查,嫌疑越来越重的是那个丫鬟罢了。 “说不出话来了?”沈碧月扫了一圈四周,大街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虽有人疑惑地往这边看,但也只是一眼掠过,并未怎么仔细看。 “你真的会那么做?”朱昭看她的眼神,渐渐凝重了起来。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朱公子,你要是真想这么多管闲事,那好办,去查案子,名正言顺,那你再怎么逼问我,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她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不过说真的,别总拿着替我考虑的幌子来干涉我的事,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是像你这样多管闲事的人。” 话音刚落,人已远离,朱昭转头看着她转过身子,纤细的背影渐渐远去,拳头不由得越握越紧,然后狠狠松开,转身大步离去。 回了沈府,沈碧欢与沈碧慈也刚刚回来,正要下马车。 沈碧欢看到她,一下马车快步走了过来,神色担忧地对着她看看下,生怕她出了什么事情,看起来是满心满眼地担忧她,可一开口,问的是张玥的事情。 沈碧月早已预料到,微微一笑,“张家的姑娘很是有趣,非拉着我问这问那。” “问什么?”沈碧欢的表情有些紧张。 “三妹妹这么担心做什么,总之问的不会是秦家的事。” 不说秦家还好,一想到曾经被豫王送来秦家的孩子,沈碧欢觉得头疼,秦可是张玥弄丢的,这件事她也知道。 “秦家……”沈碧欢住了嘴,拉着她进了府,让小厮关了门,走到一处僻静之处,才开口问。 “秦家的事情,你没说漏嘴吧?” “三妹妹,你这么聪明,不会真的以为秦家的事情已经瞒到密不透风的地步吧?” “只要沈家不表态,那没有太大问题,豫亲王总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他是那样的人。” 沈碧欢伸手按住她的手臂,犹疑着开口道:“大姐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与豫亲王殿下私底下有来往?”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是问问。” 沈碧月笑了一下,显然对她这句话觉得莫名荒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虽说豫亲王殿下是召见过我,也与我说过几句话,甚至把秦可暂时放在我这里,可不代表他一定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以为这些事情不用说,依着三妹妹的聪慧,也是能够明白的。” “是吗?”沈碧欢淡淡地扯了下嘴角,“可是在大姐姐落湖的那一日,我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大姐姐,你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瞒着祖父?” “什么事情?”沈碧月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似是对她这个问题并不在意。 沈碧欢咬咬牙,闭眼道:“你骗孟姝去找东西,却偷偷地往天禄阁的方向去。” “也是说,三妹妹那时候跟踪我了?”笑意满满的声音陡然平淡下来,隐含锋锐,让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沈碧欢忍不住睁开眼,发现沈碧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的身边,正惊讶地看着她们,撞沈碧欢看过来的视线,她忍不住低下了头,眼神里藏着若有似无的害怕与无措。 这下,不回答不是,回答也不是。 沈碧月脸挂着淡淡的笑,似是早发现了,却不告诉她。 沈碧欢不禁拧起眉,“这件事情,我们回头再说。” 沈碧月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你们放心,不该说的话,我是不会说的。”沈碧慈小声道,用手在嘴唇一划,表示她坚决不会说出去。 即便她这么说,沈碧欢的脸色依旧不太好,是冲着沈碧慈,也是冲着沈碧月。 这时候,有人从远处走过来。 “你们都躲在这里做什么呢?”来人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脸戴着面纱,一双眼睛紧紧盯在沈碧月的身,像是要将她的身体给戳出一个洞来。 “这是在府里,四妹妹怎么还戴着面纱?”沈碧月好地眨眨眼,对她的态度自然,仿佛两人之前从未发生过什么矛盾,沈碧燕气得捏紧了拳头,却只能竭力忍住满腹怒气,挤出一个自然的笑来。 231 殿下很宠你的 “待会儿要出府,自然要先戴着。 ” “你要出府?我怎么记得四妹妹的禁足令还未被撤销?” “不是,是……是我的脸还需要给郎看看。” “那赶紧去吧,可别耽误了时辰,到时候要是毁了四妹妹的脸,那真的糟糕了。”提到脸,沈碧月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一脸的风轻云淡。 沈碧燕垂下眼眸,双手紧紧抠住掌心,感受着指甲掐入带来的丝丝疼痛。 “那谢过大姐姐了。” “不用谢,你我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好客气的呢。”沈碧月忍住了继续在她伤口撒盐的冲动,尽管兔子没牙,但惹急了兔它也会跳墙,眼下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为好。 “再说下去真的耽误时间了,你赶紧去吧。”沈碧欢现在可没什么心情与人说话,特别是见到沈碧燕,心情更加烦躁了。 她的脸,自从次被扇到发肿,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摆出表情,吃东西,喝茶,或笑或哭都会疼得她死去活来。 而这一切都是拜沈碧月所赐。 沈碧燕盯着沈碧月的眼神透着深深的怨毒,虽然已经被她刻意隐藏了起来,但沈碧月还是能够感受到,不由得一笑,唤道:“四妹妹,等等。” 正要走,突然又被叫住,回头看见沈碧月面露好地盯着她身后的丫鬟,沈碧燕的心头猛地一蹿,莫名有些发虚。 “怎么了?” “四妹妹,回头我让人送一对耳坠子给你吧。” 听到耳坠子三个字,沈碧燕脸皮一僵,愣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送什么耳坠子?” “次看到你的丫鬟戴了一边的耳坠子,看起来怪可怜的。”沈碧月走到沈碧燕的身边,凑近她耳边说,“不过,我看那副耳坠的成色,虽然很糟糕,却也不像是个丫鬟能够待得起的,兴许是哪位主子送的。” 沈碧燕的瞳孔微微睁大。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沈碧月见状只是微微一笑,退开了几步,表情无辜又疑惑。 “姑娘……”身边的丫鬟怯生生地唤了几声。 沈碧燕陡然回神,发现沈碧月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她瞪向那丫鬟,对着她不由分说是一巴掌,力道之大,掼得她一下子扑在了地。 “你这贱婢!要不是你……”沈碧燕气得全身发颤,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丫鬟也顾不脸颊疼得火热,跪在地瑟瑟发抖。 “跟我回去!”沈碧燕平复呼吸,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事已至此,骂她也无济于事。 第二天一早,沈碧月回北山女院学了。 孟姝看到沈碧月来学,觉得特别高兴,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悦,拉着她的手拼命问她身子如何,差没抱着她转圈儿了。 “我不在的时候,表姐可有好好读书?” 孟姝动作一顿,立马愁眉苦脸,“……读什么书,怎么连你也要来催促我。” “说明你已经游手好闲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了。”江冬突然插话进来,幸灾乐祸地笑。 “你闭嘴吧,你还不是和我一样,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哼,听说你偷溜出去的时候被孟伯父给揪回去了?” 孟姝高高地挑起眉头,哼了回去,“你不也有大哥管着,我还听说伯母最近对你可不满意了,非逼着你要练女红。” 如两人这样的吵架,几乎每天都会演一次,众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听说今天的骑射课,豫王殿下要过来。”江冬突然说道,“到时候,我们来一高下?” “行啊。”孟姝也许只听到了那句一高下,完全忽略了她话里还提及了豫王殿下,开始摩拳擦掌起来,“好久没和你打架了,看看这些年,咱们两个谁更厉害些。” “豫王殿下?”沈碧月疑惑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对话,“他不是在府养病吗?” 江冬耸肩,“我也是听人说的,不过这个骑射课本是豫王向陛下要求的,只是因为他身子不好,才让人暂时来代替他,等他身子好些了,还不是一样要回来教我们。” “阿玥,豫王殿下不是你的小叔叔吗?你应该较清楚吧,他今天是不是要过来?” 姑娘们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引到了豫王的身,一个个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起豫王来了。 次豫王来女院的时候,一个个都被他的气势所压,害怕得不行,现在人不在跟前,害怕减少了,回忆起他那副艳压永安的俊美容貌,让人看一眼,仿佛要被摄魂夺魄,不禁又觉得心动了起来。 “我怎么会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去豫王府了。”张玥明显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怎么不去了?你以前不是去得很勤吗?” “是,感觉豫王殿下很宠你的,去也不用提前打招呼,看门的不敢拦你,想进进,豫王府跟你家似的,换做旁人,那是都不能随意进豫王府的。” “真是羡慕阿玥,有这样一个人人艳羡的小叔叔。” 张玥手指一顿,抬起头往一个角落望了一眼,再飞快低头,含糊道:“有什么好羡慕的,反正我很久没去了,懒得动。” 沈碧月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往角落看了一眼,随即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角落里坐着的正是秦家二房的嫡女,秦可的亲姐姐,秦连。 曾经形影不离的张玥与秦连,经过秦可一事之后,开始相互疏远了起来,其他人正忙着谈论豫王,竟也没人注意到异样。 “池先生叫我们过去了,快点,去星凤台。”一个姑娘匆匆进来叫人。 星凤台是昔日武德皇后建给女院的学生们练武,后来女院渐渐成为权贵世族女子培养礼学才艺的地方,星凤台也荒废了,成了一处空荡荡的亭台。 刚刚看到星凤台的时候,姑娘们突然莫名躁动了起来,窸窸窣窣地低头交谈着。 “天呐,真的是豫王。” “他竟然真的来了,怎么觉得有些紧张。” “紧张个屁!”江冬听到了她们的话,抬起头看着前方,勾起一抹笑,“豫亲王执掌金吾卫多年,金吾卫早已成为了城无人敢轻易招惹的一支护卫,都说金吾卫既出,当街无人敢多言语一句,言则血溅三尺,尸首异处。其兵威之强势与凌厉,让人望之,而不敢随意造次。” 沈碧月微微眯眼,看向星凤台的黑色身影,依旧是一身黑色大氅,却看不出任何佝偻的萎靡姿态,两手交叠着插进袖,下巴微微微微抬起。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不清他的脸,可她却已经能在脑海描绘出他此刻的模样,定是孤傲,又阴沉如冰的,漆黑的眼眸,深邃,看不见底,充满犀利与漠然,仿佛再远的距离都无法阻挡他的视线深深探入人心。 “戾气太重,哪里能称之为什么兵威强势。”沈碧月轻声道,侧眸对江冬的目光。 江冬颇为认可地点头道:“刚刚我是在夸他,不过沈姑娘说得也并无道理。” 走到星凤台下的时候,已经能近距离看到台的人,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们,脸色依旧苍白如雪,整个身体裹在大氅里,并不感到羸弱,而是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强势与高高在。 邵衍的眼神掠过台下的一众姑娘们,那神情怎么看都有些高深莫测,喜怒难辨。 池先生站在台下,见她们都过来了,便转头对着邵衍深深一揖,“学生们已经差不多到齐了,既然殿下亲自授课,那把学生们都交给殿下了。” “嗯,你退下吧。” 池先生离开之后,邵衍对着下边说:“都来吧。” 素来低沉的声音有意放轻,与次的态度截然不同,让姑娘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眼前这个豫王依旧有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凌厉气势,可起之前,已经算是十分温柔了。 ------题外话------ 来晚啦!还有一更! 232 称呼他,豫先生 循着边缘处的小木梯往走,姑娘们一个个都紧张地绷着身子,脸色也绷着,走得惊心胆颤的,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没做好,冒犯了,会惹得眼前这个看起来温柔的豫亲王又变成次那副模样。 台子很大,几乎能抵得一个小小的庭院,在台面边缘处放着一个个木架子,用来放置各式各样的兵器,俗称兰锜,在这里的兰锜放置得最多的是一把把小巧的弓箭,其次便是大小不同,横面宽窄不一的刀剑。 “请诸位姑娘们按照个头排成一列。”下命令的是天风,他站在邵衍的身后,兴许是邵衍对于姑娘们来说,太过夺人眼目,压根看不到他的身边还站了一个人。 姑娘们面面相觑,觉得这么做有些怪异,但碍于豫亲王在眼前,尽管犹豫,觉得尴尬,窘迫,也得做。 “速度快点。”邵衍看不下去她们磨磨蹭蹭的样子,浪费他的时间。 用了最快的时间排好队,姑娘们站在自己的位置,一个个心跳如擂鼓,紧张地吸着气,邵衍已经走到她们的面前,静静地望着她们每一个人。 “孤以为,你们作为权贵世族出身的姑娘,身份尊贵,自然也要有配得身份的能力,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者缺一不少。” “孤不会偏袒男子,也不会看不起女子,昔日武德皇后便是最好的前例,骑射,是骑马与射箭的融合,你们自小都接触过骑马,虽不精通,但也算是接触过,射箭却是从未碰过的,那孤便从射箭开始教起,你们意下如何?” 见惯了他威胁人的嘴脸,一时看他这么循循善诱地说话,眼里虽有些不耐,面却是少有的耐心,沈碧月觉着有些不适应。 怎么听都感觉他在威胁嘲讽人,也许是被他们相处的方式所影响,在别人耳里,这些话可能是普普通通的询问。 “殿下!臣女提出异议!” 邵衍眼神一提,看向站在间的江冬,“孤现在是你们的先生,这里没什么亲王与臣下之分。” “是!”江冬的眼里含着笑意,偏偏脸色很正经,很严肃,“学生知道了,不过学生该如何称呼先生?” “豫先生。”没有丝毫犹豫给出了这么个称呼。 “先生,这恐怕……” “嗯?恐怕什么?难道是孤这个名字不好听?” “不会,学生觉得好听极了。” 孟姝听着他们的对话,直翻白眼,她从没见过江冬这么一副狗腿子的模样,尽管豫王要这么称呼,即便是玉先生都不敢有任何异议的,但也用不着表现得这么没骨气。 “射箭,首先要选一把趁手的弓,以弓为基础,佐以姿势,力道,才能射得快,准,远,看到周围摆的弓了吗?现在,用你们最快的速度取弓。” 他一声令下,姑娘们纷纷四散开,奔来跑去的,开始挑选合适自己的弓。 起那些人的慌慌张张,急急忙忙,有三个人的表现显得更为特别一些。 孟姝与江冬扫了一圈四周摆放的弓,不过片刻,抬脚朝着自己想要的弓的方向走去。 第三个人是沈碧月,她有些犹豫地跟着姑娘们跑了两步,随即站定,朝着周围扫了一圈,仅仅是这样一看,即便她没有孟姝与江冬那样丰富又熟稔的经验,但看了许久,还是让她看了一把弓。 正打算走过去,见那把弓被人给拿了起来。 江冬感受到她的目光,望过来,摇摇手里的弓,朝她扬起了眉,握紧了弓身。 沈碧月淡淡一笑,转开了目光,想要的没了,其他的弓便全都是将。 挑了将算是较好的一把,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邵衍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本来还有点不耐烦,面对这么群矫揉造作的姑娘们,直觉有些乏困,困得直想打呵欠,不过现在已经完全精神了起来。 趁着她们挑选弓的功夫,天风已经依着距离的远近,在远处一字排开了三个靶子。 “天风,给她们做个示范。” 天风点头,随手取过一把大弓,挽弓搭箭,手指一松,“嗖”的一声,箭头直直穿过最远处的靶子红心,而后坠落在地。 容貌俊秀的少年,白衣翩翩,弯弓射箭十分利落,英姿飒爽,让她们一下子睁大了眼,竟是看呆了。 “好箭!我来和你试试!”江冬被激起了好胜心,转头看邵衍,“豫先生,可以吗?” 邵衍挑高了一边的眉头,微微一笑,“不可以,你现在是学生,回去。” 江冬闻言有些惋惜,抛了抛手里的弓,连着看了天风好几眼。 在邵衍冷淡得算不得亲切的眼神督促下,姑娘们开始战战兢兢地摆弄起手里的弓箭。 想模仿天风,奈何方才没仔细看,不是刚射出掉在了地,便是压根连射都射不出去,平素端庄娇柔的姑娘们意图掌控弓箭,一个个却反被掌控,场面看起来实在是滑稽得很。 天风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张椅子,一如既往的梨木三角椅,邵衍维持着将双手交叠在袖里的姿势,身子往后微微一靠,慵懒又衿贵,目光却依旧锐利地盯着。 “大姐姐,你学过射箭?”沈碧欢注意到沈碧月虽然看去也不会,射出的箭屡屡掉在地,可却一点也不着急,不慌不忙的模样,真会让人误以为她是假装的。 “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会射箭的人吗?”她淡淡笑了一下。 “停。”邵衍懒懒道,抬眸扫视一圈,然后伸出手轻轻一点。 “你,出来。” 早料到了他会来找她的麻烦。 看着那根朝自己指来的修长手指,沈碧月捏着手里的弓箭走出去。 “给大家做一遍。” “回先生,学生不会。” “不会?孤教你?”邵衍说着慢慢直起了身子,嘴角勾着一抹笑。 沈碧月看他一眼,淡淡道:“那还是不劳先生费心了,学生若有不足之处,还请先生指出批评。” 一直到弯弓射箭的时候,都很像模像样,对于天风的姿势模仿得十分到位,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在箭射出去的那一刻,像是忽然被人从面狠狠一拍,给一下子拍到了地。 有人发出“扑哧”一声轻笑,笑得特别小声,被笑的人却若无其事地收回弓,往前走几步,捡起了地的箭,转头看向那个非要她射箭的人。 背对着众人,只对着他的眼神很是讥诮,仿佛在说,看,这是你让我射箭的后果。 邵衍手背抵住一侧的脸颊,手肘撑在了椅扶手,“射的什么鬼东西,回去。” 然后又伸手轻轻一点,手势很是随意。 “你来。” 众人看去,眼神不自觉有些复杂。 沈家的姑娘还真是好命,竟然能接连被豫王点名出去献丑,也不知道她们该羡慕还是嘲笑。 沈碧欢同样是模仿天风的姿势射箭,但结果却沈碧月要好太多了,起码在射出几乎一半多的地方才后劲不足地落下。 邵衍挑眉,“不错,怎么同是沈家的姑娘,差别却这么大?” “学生做得不好,今后还会继续努力。” “孤觉得好,你凭什么觉得不好?若是孤没记错,你是沈家的三姑娘?叫什么名字?” “回先生,学生沈碧欢。” “看到了吗?多学着点。”这话是对着沈碧月说的,说完又冲着其他人。 “还有你们,一个个跟软脚虾,提不起力气,软绵绵像快要断气了,射箭需要的是力气。”邵衍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皱起了眉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他说:“孤有个好主意,你们把弓箭都放下,先绕着星凤台跑两圈。” 不说姑娘们一个个面色震惊,连天风听到了,都要开始抽嘴角。 人家姑娘们都是深闺里养着的大家闺秀出身,主子却用训练暗卫的手段来作弄她们,委实过分了些,这是怕朝臣们对主子来北山女院一事还不够恼怒吗?非得要整些事情出来。 ------题外话------ 二更传完毕!明天见!晚安么么! 233 对她的脸,射箭 姑娘们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所有旖旎心思都在这一刻被打击得一干二净。 面面相觑,不愿意跑,又没人敢出头提出反对,更要命的是,孟姝与江冬两个人还特别兴奋地叽叽喳喳。 “两圈,谁先跑完?” “可以,跑完还不带喘气儿?” “可以,然后再来射箭?” “可以!” 邵衍眼眸一抬,懒懒道:“行了,都去吧,再磨蹭的,加一圈。” 沈碧月看了他一眼,转过视线,跟着其他姑娘慢慢迈开了脚步,在跑出去的前一刻,不经意间捕捉到了张玥的眼神。 她也看着邵衍,以一种极为复杂的,难过的,不甘的,幽怨的眼神。 绕着星凤台的边缘跑,距离实在有些长,才跑了还没半圈,姑娘们一个个慢下了脚步,跟乌龟爬一样,磨磨蹭蹭地往前走。 领头的孟姝和江冬早将众人远远地甩在了后边,沈碧月在不不下的位置,不跑在最前面,也不落在最后面,十分符合她身娇体弱的形象,甚至在这个基础,要显得更为出彩。 这一世的身体终究是弱了些,这么小小地跑一圈觉得有点喘气儿了,虽说她平日里也会挑着空打坐,调息内里,但是对她来说,能空闲下来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手指搭在膝,有些不耐地点了点,“让你们跑,慢吞吞的做什么,以为你们逛大街吗?边走还要边看?” 豫王一句冷不丁的训斥,让姑娘们心头一提,像是被人在后头驱赶一样,又蹭蹭蹭地跑了起来。 天风在一边绷着脸色看,面无表情的,心里却默默同情了这群姑娘们一把。 两圈对于孟姝与江冬来说,不过是玩玩过去的事儿,很快跑完了,因为两人几乎是同时抵达的,一跑完便开始争执不休起来。 沈碧月没一会儿也过来了。 后边那群姑娘实在太弱不禁风了,算是她特意放慢了速度,也能她们稍稍领先一些。 邵衍的眼神掠过她,落到后边远远的一群人,“是不是平日里海味珍馐吃多了,这会儿全撑在肚子里,跑都跑不动,孤看一颗石头也要她们滚得快!” “先生可不能这么说,她们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如何能做得来这些事情。” 见江冬一下子转过去跟邵衍说话,也顾不正在和自己吵,孟姝不屑地轻嗤了一声,莫名想要翻她个眼白。 “你的意思是……”邵衍抬眸,手指轻点着一边的沈碧月,“她算不得是大家闺秀?” “先生以为呢?”江冬反问。 “孤以为?听说沈家的大姑娘自小养在外边,最近才刚回来,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如何得沈家亲自教养了十来年的女儿,同为嫡出女儿,她这副模样还算不得是什么大家闺秀。” 那群姑娘们也渐渐都到齐了,正好听到了豫王的这番话,不免有些惊讶。 在场的沈家嫡女只有两个,沈碧欢与沈碧月,豫王这是在褒沈碧欢,贬沈碧月? 人人都知道,沈家原来的长房嫡女指的是沈碧欢,一直到沈碧月回来之后,便占了这个名头,毕竟论起身份,这个长房嫡女的称号确实是属于沈碧月的,名正言顺。 沈碧欢虽然没表现出来,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极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提到长房嫡女这个名头,每次一听到有人提起这个话题,都会不着痕迹地避开。 被豫王毫不留情地当面说出这种话,换做是哪个姑娘都要觉得分外尴尬与窘迫,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偷偷瞟着沈家的两位姑娘,却让人失望了。 一个大大方方地站在人前,不伤心,不难过,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那个被人贬的并不是她,另一个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里,不骄傲,不得意,脸也丝毫没有被夸赞的欣喜。 “没想到先生对两位沈姑娘有这样的评价,听说先生很少接触各府的姑娘,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是有意了解过沈家的姑娘?”江冬一点也在意气氛有多么尴尬,依旧笑嘻嘻道。 “你以为呢?”他学着刚刚江冬的话,反问她。 “学生以为,学生猜不透先生心里的想法,所以正等着先生给学生解惑呢。” “你多话。”他眼风一扫,“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拿弓箭去练习,今日若没人能射箭靶,都别回去了。” 看向孟姝与江冬,“你们两个不算。” 孟姝与江冬:“……” 刚刚才气喘吁吁地跑过两圈星凤台,姑娘们都累得不想动,哪还有剩下什么力气去练习射箭的,软绵绵地捏着弓,装模作样地练。 邵衍看得直皱眉,勾勾手,天风低下头听着,然后直起身子,转身走了。 没人注意到天风的离开,只有沈碧月抬眸的时候不经意扫了眼,又将注意力放在手里的弓箭。 她会射箭,练得也很精准,毕竟习过shā're:n的手段,射箭讲准头,手要稳,都是同样的道理,若是手不稳,shā're:n如何能够一击必,只不过在这里,尽量避锋去锐为好。 正在她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里的弓时,耳边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是池先生领了人来,将姑娘们分散开,往不同的方向带去。 一个女先生走到她眼前,“带着你的弓箭,跟我过来。” 跟着女先生来到一座小楼边,这里有一处小小的园子,里面只种了十来株树,彼此相隔一段距离,布置得极有规律,高耸的树顶,枝叶舒展得极为茂盛,将头顶的天空隔开,形成一个半封闭式的小小空间。 北山女院里头,诸如这样的小园子非常多,授课的时候,一般不是在小楼里,是在外边的园子。 “看到前面树的痕迹了吗?以它为靶心,在这里练。” 捏着手里的弓,她叫住了打算走人的女先生,“为何要分散开练?” “这是豫王下的命令,我们也不清楚,兴许这是他授课的方式。” “其他人也是一样吗?也是一个人待着?” 女先生见她面露出些微的害怕,叹了口气,“豫王的命令,应该有他的道理,放心好了,人在北山女院里,不会出什么事的。” “可是之前……”她欲言又止。 女先生认得她是那个被人掳走,扔到湖里的沈家大姑娘,毕竟生得这么好看的姑娘,在永安城内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即便她谣言不断,但容貌生得如此出挑,还这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难免让人心里生出怜惜,便安慰道:“放心吧,自从次被封之后,面暗增派了不少的人手,在院里院外守着,怕你们出事。” 女先生走了之后,她静下心来,感受着周围的静谧,然后挽弓搭箭,姿势与天风如出一撤,分外利落,只是这样的动作由女子作出,更多了些柔韧的美感。 “咻”的一声,箭尖划破空气,狠狠钉在了树,只是偏离了红墨点出的靶心。 有些失了准头,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突然盘腿坐在地,开始调息。 方才跑了两圈,身体微微有些疲累,调息之后,感受到那股疲累渐渐从体内消失,多了些暖洋洋的气息流转,分外舒适。 每人分到的箭只有三支,她连射三次,次次都险红心。 已经渐渐找回以前的感觉了,她的唇边慢慢晕开一抹笑,抬脚正要去把箭给拔回来,忽然听到一声“咻”朝她后脑勺来,眼神一凛,猛地偏过头。 箭头深深插入红心,尾翎微颤。 她回头,看到一个人远远站着,抬的双臂正缓缓放下,手正挽着一张大弓。 “先生竟然会亲自过来,真是让学生惊讶。” “你脑后长了眼睛,孤也很惊讶。” 她走到树前,将弓放下,一手按住树身,另一手去拔箭,方才射箭时控制了力道,插得倒是不深,很容易拔出来了。 这时候,后边再次传来动静,弓被拉开,她回头,见那人正搭着箭,箭尖正对着她的脸。 “你想干什么?” “射你。” 话音未落,长箭猛地射出,她刚想躲开,却又猛地停住不动。 “嗖嗖”两声,箭身在半空瞬间分裂成两支,一左一右地擦过她的脸侧,深深插入树身。 脸陡然罩下阴影,本来在远处的人不知何时,竟来到了她的面前,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 “搞这么一出,你想做什么?” “探你。” 234 孤碰你,是你的荣幸 “先生不是已经自诩很懂我了吗?还要探什么?”她不习惯和人说话这么近,想去推,又觉得不好,想了想,以她的力道,估计也是推不开的,最后还是不做挣扎地缩回了手。 “你不是会用弓吗?藏着做什么?” “所谓的探底,是这个?” “你以为孤的脑子和你一样不好使吗,你会不会用弓,懂行的人一眼能看出来,何须费尽心思地探你,不过你对孤藏了这么多的底牌,也是孤没想到的。”他一手撑在她脸侧,整个人微微往下俯身。 她忍不住伸手往他胸膛推了,和预料的一样,推不动,身子一矮,打算从他身侧溜出去,谁料刚走出一步,被他用另一手的横弓给截住了。 弓身正好抵在她的肋骨,有点疼,她皱了下眉,身子往后靠回树,抬眸瞪他,“这里不是你的王府,被人看见了,你又该作何解释?” “孤既然要教你们骑射,绝不是空口白话,那群尽是没出息的,聚在一起根本不会用心,只有分散了,让她们觉得害怕了,才会专注于练弓。” 眼皮忽然跳了跳,她可能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法子了。 “惊吓了那群大家闺秀们,不怕朝臣再来找你麻烦?” “再怎么麻烦,也没有你给孤带来的麻烦多,沈碧月,你前不久那一口,咬得孤连饭都没法吃,下嘴真是够狠的。”他的眼神落在她的唇,“看你也好得差不多了,要不孤再给你来一口?” “先生想要下嘴前,可想清楚了,学生最擅长的是以牙还牙,也许先生又不记得了,次若不是先生先咬的我,我也不会反击。” “你是说孤咎由自取?” “学生可不敢这么说,看先生怎么理解了。” 邵衍突然伸出两指掐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 她眉头一紧,正想说话,他却又松手,手指往,落在她的唇,大拇指与指从两边合拢,紧紧夹住柔软的唇。 被夹得变形突出的嘴唇,还有她下意识瞪大的眼,略微蹙起的眉,都让他觉得分外有趣,不由得从喉咙里溢出一阵低低的笑。 食指轻轻拨动她被夹起的唇,揉搓一下又一下,仿佛在把玩什么极有趣的东西。 只是这样的对待,对于沈碧月来说,与侮辱无异。 她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手去掰他的手,脚下却狠狠一踹,直接踹了他的膝盖,坚硬如铁,但还是让他松了手。 一声轻微的闷哼,他没防备,后退了几步,她也飞快地闪身,离开了那株让她收尽侮辱的树。 邵衍却没让她那么轻易跑了,扔了弓,伸手去拽她的手腕,膝盖去踢她的膝弯,一下子将她压在了地。 虽然有他横在前面腰的手臂作缓冲,可她的胸口还是撞了地面,柔软磕碰坚硬,疼得差点没把舌头给咬断了。 “沈碧月,你的胆子真是愈发大了,竟然还敢踢孤?”他压在她身,将她的手腕反折在身后,是一种绝对压制的姿势。 “踢你怎么了!你松开!疼!”身疼得很,又被人压着,沈碧月这时候是又气又急,还觉得屈辱万分,嘴是一点也不跟他客气。 “现在知道后悔了?刚才和孤动手之前怎么不晓得先动动脑子。” “你先来招惹我的!” 侧脸被压在地,散落的长发从肩膀处往下滑,露出一截雪白细嫩的脖子,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口感定是极好。 邵衍的眼神从她长发滑到脖子,不知怎么的,牙齿有些痒,想咬人。 “听说豫王殿下把人都给打散了,一个个直接都扔园子去了。” “真可怜,自己一个人可怎么练啊,哎,怎么进来了。” “看看这个园子有没有人,没有的话悄悄偷个懒。” “这样不好吧,没先生的允许,不能随便进园子的……” “怕什么,休息会儿,待会儿溜回去,先生不会怪罪的。” 脚步声逐渐接近,两个姑娘的声音也愈来愈清晰,不知道说到了什么,笑得正开心,那笑声像是催命符,一声声打在沈碧月的心口。 “明晚和孤去京兆府。” “好。” 答应得这么痛快,让他有些意外,手脚一个用力,将人抓进自己怀里,瞬间像游壁的蛇一般灵活地了树。 枝叶摇晃,走到树下的人却并没有感到不对劲,只以为有鸟在树蹦跶。 “你看,这里有弓,树还有红墨画的靶心。” “怪,怎么没人?” “兴许只是临时走开了。” “不会是出事了吧?” “咱们别管了,既然有人,别呆在这儿了,待会儿让先生知道要生气的,走吧。” 一直到两个姑娘走远,再也听不见一丝动静,树的人才贴着树身又落回了地。 邵衍松开手,怀里的姑娘挣扎着要出来,还使劲拍了他的胸口一掌。 他伸手去捏她的下巴,微微眯起眼,“是不是孤太久没收拾你,皮痒了?三番五次蹬鼻子脸的。” 她用力扭开了脸,伸手梳理被磨蹭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整理了衣襟,掸了掸身沾染的尘土,最后轻轻地揉捏起手腕子。 “最近京兆府的案子太多,不知先生是冲着哪一件?” “问这么多做什么,到时候知道了。” “那先生是喜欢偷摸着溜进去,还是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邵衍冷冷瞥她一眼,伸手往她脸去,她还以为他又要来捏下巴,连忙扭开脸,哪里知道他两指扯住了她的脸颊,捏得用力。 “疼!”她伸手去拍,却拍了个空,摸摸脸颊,有点疼,肯定已经被捏出了两条道子。 “不过是个京兆府,孤要是去了,定要敞开大门,下相迎,还用得着偷偷摸摸进去吗?没眼色的东西!” “如果学生没记错,先生应该是极讨厌与人接触的,三番五次动手动脚的,又算什么?” “孤想碰你,那是你的荣幸,若是哪日孤不想碰你了,你等着断手断脚,以死谢罪吧。”邵衍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仿佛她有多么的不识好歹一样。 她摸摸脸,懒得理他, “劝你一句,赶紧把府里的事情都给解决干净了,接下来可不像现在这么清闲了。” 骑射课也了这么一日,已经让众多姑娘们觉着腰酸腿疼,四肢乏力了,一个个都是相互搀扶着的马车。 孟姝和江冬倒是精神勃发,似乎一日的骑射并不能让她们满足,连出了女院还显得有些依依不舍。 沈碧月和她们远远地打了个招呼,便放下了车帘。 “看来是养病养出好处来了,感觉大姐姐的身子没以前那么虚弱,今天大姐姐跑星凤台的时候,都没我们喘气得厉害,现在我们都觉着要累瘫了,大姐姐却还是这么精神,要是祖父知道了,一定也会觉得很高兴。” 沈碧欢这么说着,脸也挂着淡淡的,愉悦的笑意,像是真心替她感到开心。 沈碧月轻轻笑了一下,“如果真是这样,那太好了。” 回到沈府,进了东院的时候,见有丫鬟形色匆匆地经过,透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慌忙,见到她们也是匆匆行礼,然后走开了。 三人面面相觑,沈碧欢叫住了一个形色匆匆的丫鬟,问话,丫鬟也不敢隐瞒,一股脑都给说了出来。 原来是昨夜漱芬院有个丫鬟差点投井死了,结果被芳菲苑的人给救了下来。 漱芬院的四姑娘前去要人,一口咬定是丫鬟偷了她的东西被发现,才想一死了之,芳菲苑的花姨娘却说是有人要推那个丫鬟入井,才被他们给救下的。 唯一能够证明她们说辞的丫鬟还在昏迷,没有苏醒,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让谁,本来只是私下里吵吵,哪里知道惊动了甘苓,便演变成大事了。 235 被谋杀的丫鬟 “她们现在在哪里?” “回大姑娘,四姑娘和花姨娘现在都在夫人的茯苓别院。 ” “三妹妹,我担心四妹妹,一起过去看看吧”沈碧月转头问沈碧慈,“二妹妹要一起去吗?” 沈碧慈摇头,“我不去了。” 到茯苓别院的时候,还没进门,听到里头传出争吵声。 “花清涟,你别欺人太甚,喜儿是我漱芬院的丫鬟,轮不到你替她出头!” “我这是替谁出头啊,还不是为了咱们沈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意图栽赃嫁祸,把好好的一个家搞得乌烟瘴气的。” “你说谁栽赃嫁祸呢!夫人,您看她说的都是什么话,我漱芬院的丫鬟,做了坏事自有我这个主子管教,有她花姨娘什么事呀!”说着还哭了起来。 进了门,看到一个妇人伏在甘苓的脚边哭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沈碧燕则蹲在妇人的身边,像是在轻声劝慰着。 花姨娘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她们母女做戏。 “母亲。”沈碧欢走过去。 甘苓正被她们吵得有些不耐烦,抬眼看到沈碧月跟在沈碧欢的身后走进来,脸色微微一变。 “见过夫人。” “月姐儿怎么过来了?这里正乱着呢。” “我刚和三妹妹一起回来,听说出了事情,有些不放心,跟着过来看看。” 沈碧欢看着一屋子闹哄哄的景象,也觉得有些头疼,“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甘苓不想解释,也懒得解释。 “夫人,我认为喜儿放在芳菲苑有些不妥,还是将人移出来较好。”沈碧燕说道。 “移出来?移回去你的漱芬院,好方便你们将人给彻底害死吗?” “花清涟!” “谁准你喊我名字了!胡氏,我可是你先进的门,论位份,你也得喊我一声二姨娘!” 论吵架,花姨娘还从未屈居于人下,胡氏憋屈得很,一脸眼泪横流,看起来分外狼狈。 沈碧月静静看着,喜儿对于花姨娘来说,是最重要的突破口,花姨娘好容易抓住了这个把柄,怎么可能轻易放人回去。 “行了,一个个的,吵得我头昏脑涨。”甘苓揉揉额角,沈碧欢给她送一杯茶,她接过,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才又开口问,“二姨娘,你说你的丫鬟看到喜儿被人推入井,可是大半夜的,你的丫鬟不好好在芳菲苑待着,在府里面溜达什么。” 花姨娘咬了咬牙,轻轻笑道:“说到这个,贱妾有些难以启齿了,其实是昨儿个夜里突然觉得饿了,便想着打发丫鬟去后厨看看,可还有剩下什么可以吃的,贱妾的芳菲苑又不像是其他院里的主子,还能自建小灶。” 从后厨到芳菲苑的路,确实会经过喜儿要z-i'sa的那口井,这个说辞倒也能让人接受。 她又转头问沈碧燕,“燕姐儿,你说喜儿偷了你的东西,是偷了什么东西?” “回夫人,是一副红玉耳坠子,我以前经常戴的,后来突然不见了,昨儿个才查出是喜儿干的,质问她的时候,被她给察觉了,本念着主仆一场,给她机会来夫人这边主动认错,想不到她竟是要去投井自尽。” “一个人得坏成什么样儿才会让丫鬟想要投井自尽啊。”花姨娘凉凉道,“再说那还不是投井,而是意图谋杀!” “花……花姨娘!”胡氏咬着牙从嘴里蹦出来一个个字,“你不要以为我们娘俩好欺负,能随便冤枉我们,除非丫鬟触犯家规,否则我们从没去害过任何一个丫鬟。” 胡氏此刻的情绪太激动,容易坏事儿,沈碧燕猛地拉了一下胡氏的手,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花姨娘,我敬你是姨娘,才一直忍着,你口口声声说我派人谋杀喜儿,可有确确实实的证据?” “要证据,那还不简单,等喜儿醒过来,一切真相大白了。” “喜儿被人扣在芳菲苑,谋害她的话也是芳菲苑说的,谁知道她会不会在那里出什么事情,毕竟在那个地方下手要容易得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怕也你们芳菲苑才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花姨娘挤出一个怪异的笑,“是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知道有没有人隐瞒了什么,才非要shā're:n灭口不可。” 沈碧燕本有些心虚,此刻听花姨娘这话里有话,许是知道了些什么,手掌顿时紧紧蜷缩了起来。 “姨娘,你最好祈祷人不要死在你的芳菲苑,否则那个意图谋杀的人,可要变成芳菲苑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夫人,你看燕姐儿,竟然还当众威胁我这个姨娘,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这时候,一个丫鬟突然匆匆过来,“姨娘,那个喜儿醒了。” 一瞬间,众人脸的表情变化微妙,特别是沈碧燕,脸的神情都有些僵硬了。 花姨娘看了眼沈碧燕,心里愈发觉得痛快,“都说吉人自有天相,这个喜儿看来还不该死。” 甘苓起身,“走吧,去芳菲苑看看人。” 到了芳菲苑,一进屋子,看到喜儿斜靠在床头,脸色苍白,见到有人进来,她连忙从床起来,噗通一声跪下了。 “喜儿,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吧?”甘苓走到她面前,“抬起头来说话。” 喜儿抬起眼睛,看到站在后边的沈碧燕,刚触及她的视线,害怕地缩回眼睛。 “喜儿,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偷了四姑娘的东西,才会想在昨儿夜里投井z-i'sa?”甘苓沉声问道。 “没有!婢子没有!”喜儿连忙辩解,“婢子从来不敢妄想能得到姑娘的东西,除了姑娘赏的,婢子也没那个胆子去偷啊!” “赏?她赏你什么了?” “是一个红玉耳坠子!” “满口胡言!”沈碧燕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何时赏过你什么红玉耳坠子,那都是你偷拿的!” “婢子没有,不是婢子偷的。”喜儿又急又怕,一下子哭了出来,“姑娘只赏了婢子一个红玉耳坠子,说是找不着另一只了,留着也没用,随手赏给婢子,拿去当也可以,是不能戴出去,免得其他丫鬟看见了,觉得心不平,那副耳坠子是姑娘经常戴的,下人们都认得的,所以婢子也不敢戴出去。” “好一个贱婢!偷了主子的东西竟然还敢狡辩!”胡氏气得想扑过去打她,被沈碧燕给拦了下来。 “喜儿,我平素待你不薄,你却说这样的花、话,着实让我觉得心寒。” 喜儿咬着唇拼命摇头,任凭眼泪一直往下掉,她的心里没底,慌慌忙忙地不敢看她。 花姨娘突然问:“喜儿,你说四姑娘只赏了你一个耳坠子,那另一个丢在哪儿了?” “婢子不知道。” “喜儿,你说耳坠子不是你偷的,而是我送给你的,可有证据?” “四姑娘,你这话说得不厚道,你送了人耳坠子,又不让她说出去,明摆着要掩人耳目,如今让她从哪里找证据,强人所难!” “花姨娘,下人污蔑主子,那是大罪,没有证据,难道眼睁睁看着那些狼心狗肺的下人随意背叛自己的主子吗?” 喜儿抹了眼泪,说:“姑娘,婢子有话要问您。” 沈碧燕心里一咯噔,下意识道:“你说。” “姑娘说婢子偷了东西,那姑娘是什么时候发现东西不见的?”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那个耳坠子了,昨儿个才发现的,谁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偷拿的!” “漱芬院的人都知道,姑娘很是钟爱那对红玉耳坠子,一直到送给婢子之前,还一直戴在耳朵的,若非是因为掉了一只,只怕姑娘不会轻易送给了婢子。”喜儿话锋一转,开始描述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昨天夜里,姑娘突然说事情要吩咐菊儿姑子去做,点了婢子一起去,临走前还赏了婢子一块点心,结果菊儿姑子把婢子带到井边,非逼着婢子跳下去,后来婢子觉得头晕,接着昏过去了,醒来发现在二姨娘的芳菲苑。” 236 收拾沈碧燕 “胡说!都是胡说!”沈碧燕气得连声打断她,一双眼怒火冲天地瞪过去,“说!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编得这么天衣无缝,真当别人听不出来是真是假了?说这些话,你可有证据?” 喜儿垂下眼眸,避开了她的瞪视,“婢子所言,句句属实。 ” “属实?你居然还敢说属实?你个不要脸的贱丫头!”要不是碍于甘苓等人在这里,她真是恨不得去好好扇那个贱婢几个大嘴巴子。 “四姑娘!”甘苓陡然喝住她,眼神凌厉得像是刀子,看得沈碧燕一个瑟缩,怒气一下子消了大半。 “沈家的家规严明,姑娘是主子,要怎么处置婢子都行,婢子没法反抗,只是婢子自认为忠心耿耿,姑娘这么陷害婢子,未免也太过薄情了。”喜儿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她转身向着甘苓跪了下去,“夫人,婢子有证据,可以证明婢子是无辜的。” “什么证据?” “姑娘送婢子耳坠子一事,还有一个人也是知情的。” “等等!”花姨娘打断了喜儿的话,“既然是知情人,请四姑娘回避片刻吧,省得到时候被四姑娘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眼下花姨娘与喜儿是站在同一边的,证词也对沈碧燕不利,甘苓没有多想同意了。 花姨娘唤人过来,“将四姑娘与四姨娘暂时先带去别处。” “不!那个贱婢说的都是骗人的!不能信啊!”沈碧燕的神情变得狰狞起来,瞪着喜儿的眼神恨不得要将她给噬骨饮血了。 胡姨娘也跟着呼天抢地地哭闹起来,听得甘苓是一阵头疼,沈碧欢连忙前,手指搭在她的两额边,轻轻揉按着。 很快一个丫鬟被带进来,沈碧月一下子认了出来,她是那天与喜儿一起摘花的那个丫鬟。 春杏不安地看了喜儿一眼,然后前行礼。 “婢子春杏,见过夫人,二姨娘,大姑娘……” “行了。”甘苓不耐烦地打断她,“我问你,四姑娘平时是不是很喜欢戴一副红玉耳坠子?” 春杏点头,“那是四姑娘最喜欢的一副耳坠子,与姑娘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只是前不久丢了一只,姑娘便不怎么戴了,后来随手赏给了喜儿。” “你看到四姑娘将耳坠子赏给喜儿了?” “婢子……”春杏迟疑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地往周围扫了一圈。 “不用看了,四姑娘不在这里,春杏,你说话可要注意了,莫要因为四顾年号是你的主子,能左右你的生死,能随意包庇,若是让我知道你说谎,无论你的主子是哪位,我都定不会轻饶你的!”花姨娘冷冷道。 “春杏,你……”喜儿擦了眼泪,朝她点点头,“你说了吧。” “春杏!”甘苓喝了一声。 被甘苓给唬了一下,春杏彻底放弃了挣扎,闭着眼说道,“那副红玉耳坠子的确是四姑娘送给喜儿的,当时喜儿正在屋里插新采的花,菊儿姑子也不在,婢子嫌那瓷瓶有些旧了,打算去取个新的来,临走前还看到那枚耳坠子在姑娘的手里把玩,等回来的时候,姑娘的手已经没了耳坠子,婢子当时还打趣了一句,四姑娘只说不想要了,再没说别的话,婢子见姑娘的脸色不太对劲,也没敢细问,婢子与喜儿向来情如姐妹,后来无意看到喜儿在屋子里试戴,这才知道是送给了喜儿。” “春杏,你可敢担保你没有说谎?” “夫人与姨娘问话,婢子怎么敢说谎!”春杏的脸色有些苍白,兴许是从未碰到过这种事情,额早已沁出一层汗,“若是婢子说了谎,天打五雷轰,让老天打死婢子算了。” 发了如此重誓,让人不得不相信,她说的是对的,其实在场的人,没有哪个是傻子,会被下人一番话给糊弄过去的,谁说真话,谁说假话,这么询问下来,观察她们的反应,已是一目了然。 “行了,你下去吧。”甘苓挥挥手。 春杏被带了下去,甘苓不打算让她与沈碧燕对峙,她是沈碧燕的丫鬟,保不齐被沈碧燕握着什么把柄,一旦对峙,很容易会翻覆之前的说辞。 沈碧燕进屋的时候,飞快扫了一圈,没看到她想看到的人,心里一沉,抬眸再看满屋子的人视线瞬间凝聚到她身,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她动了动嘴唇,打算说话,可花姨娘怎么可能会给她出声的机会,一见她想要说话,立马把话给拦了下来。 “喜儿,那一枚红玉耳坠子还在你的身吗?” “在。”喜儿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枚方形的红玉耳坠子,混着杂色的血红,一看便是次等货。 沈碧燕忽然觉得脸一热,一股莫名的羞耻感涌心头,让她不由得攥紧了手指。 在这种吃穿用度都极度奢华的人家,身穿戴都是极致贵重的,哪里会像她戴这种次等货,尽管这是她所拥有的耳坠子里头成色最好的,但和其他人起来,是那么的丑陋,破败不堪。 “原来四姑娘的红玉耳坠子长这副模样。”花姨娘特别仔细地看了一眼,“巧了,前些日子我也捡了一枚红玉耳坠子,不知道与四姑娘的是不是同一对?” 沈碧燕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颤,眼快速闪过一丝惊惶,不可置信,却又故作镇定。 花姨娘从袖里掏出一枚红色的耳坠子,方形,混着杂色的血红,与喜儿手里的正是一对的样式。 “四姑娘可想知道我是在哪里捡到的耳坠子?” 沈碧燕紧紧闭着嘴巴,没说话,但面色流露的苍白,与身轻微的颤抖已经出卖了她此刻的情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甘苓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这枚红玉耳坠子,是我在小池边捡到的,四姑娘,漱芬院与芳菲苑相距甚远,你又被禁足在院里,贴身佩戴的耳坠子又怎么会出现在小池边?” “我已经说了,是被喜儿那个贱婢给偷拿走的,你们可倒好,非要听信那个贱婢的鬼话!” “四姑娘,你再怎么狡辩也是没用的,方才已经证实过了,喜儿手的那枚耳坠子是你亲自送给她的,既然喜儿说的是真的,说明另一枚耳坠子是你弄丢的,那怎么会好巧不巧,掉在小池边呢?” “不是我!我是被人冤枉的!”沈碧燕拼命摇头。 “燕儿决不会做这种事!二姨娘,你们怎么能听一个丫鬟的胡言乱语,来认定我的燕儿有罪呢?”胡氏挡在了沈碧燕的面前,愤愤不平道。 “有没有罪,身为她的生身母亲,你当真半点都察觉不出来吗?”花姨娘冷笑一声,“四姨娘,你非要这样闭目塞听,谁也没辙,可当初谁害了我的则儿,我势必要追究到底的!” “则哥儿当初是怎么出的事,到现在还不清楚吗?”胡姨娘意有所指地看了沈碧月一眼,从鼻子里哼出重重的一声,只是这一声哼,终归是有些心虚的。 花姨娘说的并没错,自己的女儿有什么异样,作为母亲的她如何能察觉不出,之前觉得是小事,而现在,即便是出了再大的事情,只要沈碧燕不承认,她是死,也要站在沈碧燕这边,不只是为了女儿,也是为了自己。 “那落在小池边的耳坠子怎么解释?四姨娘,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花姨娘尖锐的眼神冷冷直射被胡姨娘挡在身后的沈碧燕,“四姑娘,你解释解释,你的耳坠子如何会掉在小池?” 沈碧燕张了嘴,却没发出半个音。 “说不出来了?还是不知道怎么解释?”花姨娘将耳坠子重重地掷在她的脚下,她忍不住缩了下脚,眼有显而易见的惶恐。 “二姨娘,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甘苓皱着眉头,她也没想到沈庭则被人推入小池一事竟然会和沈碧燕有关。 “误会,我倒真希望是误会,不管怎么说,起刚刚回来不久的大姑娘,四姑娘跟则哥儿的感情应该是更深的,我怎么……”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斜插进来,不大,却很突兀。 “所以说,我只是个替罪羊?” 沈碧月抿着唇,表情也不是很好,“之前府里的传言,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理会,听你们这么说,我之前是做了四妹妹的替罪羊?” “什么替罪羊!不是你害得则哥儿吗!”胡姨娘一口咬死是沈碧月害得沈庭则。 “大姐姐,明明是你,为什么还要把罪都推到我身呢?”沈碧燕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与胡姨娘一般,一昧想要将罪名都推到沈碧月的身,只是那语气干涩,仿佛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花姨娘也不与胡氏母女争了,直接要求甘苓做主。 “夫人素来是个公正严明的,贱妾也不愿惊动老爷子,还请夫人给则哥儿一个交代。” 甘苓沉默了一会儿,眼神落在沈碧燕身,刚要张口说话,一个人影猛地从门外大踏步走进来。 那人直冲着沈碧燕去,刚走到她身边,大力扯住了她的长发。 “啊!”头皮几乎被撕裂的疼痛让沈碧燕忍不住尖叫出声。 “你个贱人!原来是你害的我!”沈庭则一脸戾气,使劲抓着沈碧燕的头发往外拖,胡姨娘尖叫着扑去,结果被沈庭则一脚踹开。 “则哥儿!不要乱来!住手!”花姨娘嘴里喊得急切,手脚的动作却一点都没跟,只是象征性地喊了一下。 “啊!姨娘救我!救我!”沈碧燕从方才一直被压抑的恐惧与不安在此刻终于完全释放了出来,拼命惊声尖叫着。 “你再喊!”沈庭则用力往扯,沈碧燕只感觉整个头都要被拔起来了,疼到眼泪直流。 “你先是害我的命,又让我找人去凌辱沈碧月,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出头,你躲在暗处是不是看得痛快极了?你说啊!是不是很痛快?” “疼,好疼,二哥哥,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沈庭则冷冷一笑,“没有?” 手用劲,疼痛让沈碧燕整个人都僵直了,一张脸狰狞得像是恶鬼。 “我错了!二哥哥!饶了我吧!是我错了,我不该害你!我不该!”一连串的求饶几乎是嘶吼出来的,震得本要前去帮忙的人都愣在了原地。 沈碧月静静看着,眼里不由得滑出一抹讥诮的笑意,看来对付沈碧燕,还是要下猛药才是。 “还不赶紧去分开他们!”甘苓厉声一喝,那些愣住的丫鬟仆役们连忙回神,前去分开两人。 沈庭则死死揪住沈碧燕的头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两人分开,沈庭则狠狠挣扎了一下,伸手朝着沈碧燕的脸是一巴掌扇过去,疼得沈碧燕脸一麻,脑顿时一片空白。 237 初进豫王府 “燕姐儿,你没事吧,燕姐儿。 ”胡姨娘哭着抱住沈碧燕,颤抖着手指去摸她的头发,她的脸,心疼得不行,怎么说都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平时吵得再厉害,也是自己的骨肉。 转头瞪向沈庭则的眼里充满了恨意,沈庭则却不在乎,只是愤怒地瞪着沈碧燕,恨不得再扑去狠扇几个巴掌才叫痛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这一团乱,甘苓发觉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还能是怎么回事啊!则哥儿他动手打人了!夫人,你可要为我们燕姐儿做主啊,哪有这样白白冲进来打人的。”胡姨娘使劲哭,哭得人心烦气躁起来。 “够了!别哭了!燕姐儿差点害了他的性命,被打也是活该!”甘苓极度不耐烦,这话吼得胡姨娘一愣,瞬间停了哭声。 “则哥儿,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叫派人凌辱沈碧月?当着屋内众人的面,你说清楚!” 花姨娘连忙前,挡在了沈庭则的前面,“气话,他刚刚说的都是气话!” “我可不觉得那是气话,二姨娘,让开!” “夫人……” “怎么,要我通知老爷子过来主持公道吗?” 花姨娘气得牙痒痒,只能盼着沈庭则能够机灵点,不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则哥儿,方才你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庭则恨恨地盯着沈碧燕,一字一句道:“她给我出主意,煽动我找人去凌辱沈碧月,借此让她身败名裂。” “不!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沈碧燕猛地惊醒过来,打死不承认。 沈庭则继续说,“按着她的话,我便去找了丁家的公子丁利,她说,丁利是丁家的嫡出公子,事成了,沈碧月能够身败名裂,是事不成,只要让沈碧月与丁利有了矛盾,今后绝不会这么好过。” 众人都看向沈碧月,见她只是一脸淡然地站着。 沈碧欢也忍不住看她,见她只是静静听着,脸没有一丝表情,眼神分外淡漠,像是已经将整个人都给置身事外了。 没说话,光是站着,让人觉得意外的害怕,仿佛将所有喷涌的情绪死死压制住,等着爆发出来的那一刻。 大姐姐,终究是不一样了。 只是不知她是被逼成了这副模样,还是本性便如此。 “丁家?”甘苓面色一变,“你们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丁家的头?不想要命了吗?” 先前丁家找门的消息,沈庭则不是不知道,也在暗地里派人去打听过了,知道丁利出了事,那时候心里不是不慌的,甚至已经有些后悔让丁利去了。 “她说沈碧月推我入湖,却没人替我做主,甚至要替沈碧月掩盖一切,我……”沈庭则咬咬牙,发出不甘的冷笑,“连命都险些害了去,谁会甘心被人这么欺负着,自然要以牙还牙。” “二哥哥,是你自己要害的大姐姐,怎么还能把一切都推到我的头?” “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二哥哥,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 沈碧燕低声啜泣着,眼泪流过脸颊的巴掌印,看去好不可怜。 “所以你们两个便联合起来,意图毁了我?”沈碧月方才一直看着,没说话,众人还在疑惑她如何会这么冷静,这时候质问,才像是正常该有的反应。 “没有,我没有。”沈碧燕一直否认,眼神隐有闪躲。 沈庭则看不惯她这么抵死狡辩,“你的谎话还要说到什么时候?四妹妹,你当初约我见面的条子,我到现在还留着,你是不是对我太过放心,以为我压根不会留一手?平白把别人给利用了一番,最后自己躲着看戏,真是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厉害的手段!” 条子二字一出,沈碧燕陡然变了脸色,连嘴唇都一下子变得惨白。 随即她颤抖着眼神看向甘苓,说的话也是语无伦次的,“我没有,夫人,我是被冤枉的,绝不是我干的,他们说的不是真的,我没写过什么条子!没写过!” 甘苓有些厌恶地看着沈碧燕此刻的样子,算计不成,反把自己给搭了进去,这么不用的模样,简直是不堪入目,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丑陋无。 “那张条子的确不是四姑娘写的。”喜儿这时候突然出声说。 众人的视线望过去,喜儿便有些退缩地住了嘴,停了一会儿才大着胆子再开口:“婢子曾经见过姑娘让菊儿姑子写了一张纸条,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二少爷所说的条子。” “喜儿!你这个没有爹娘生养的贱婢!我根本没让菊儿写什么条子!你怎么能这样冤枉我!”沈碧燕又尖叫着挣扎了起来,若不是旁边有人压着,真会一下子冲去喜儿那边了。 甘苓见沈碧燕如此,面色一沉,立马派人去找沈庭则说的条子,并让人把菊儿找来,顺便取了菊儿写过的字迹。 菊儿来的时候,有些惶惶不安,眼神时不时瞟向沈碧燕,一直到条子被拿出来的时候,菊儿才彻底白了脸。 对字迹,条子果然是菊儿写的。 菊儿本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平日里全靠着沈碧燕作威作福,如今主子失势,面对各院主子,她立马软了腿,也不需要人质问,一下子承认了。 菊儿的承认,无异于将沈碧燕所做过的事情给板钉钉了,沈碧燕也忘了哭,呆呆坐着,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一旦她所做过的事情都暴露在人前,不仅仅是受罚这么简单了,她的下半辈子都会毁在这头,花姨娘不饶她,父亲也不会饶她,沈家再也不会是她的庇身之处。 “你说我有罪?你难道没罪吗?我让你去,你去?你是这么听话的狗吗?”沈碧燕像在哭,又像是在笑,歪着头瞅沈庭则,看他还是一副愤怒的模样,突然觉得他特别可笑。 甘苓挥挥手让人把沈庭则和沈碧燕都先带回茯苓别院,等待沈植的发落。 一直到沈庭则被人带走,花姨娘还觉得有些恍惚。 她压根没想到,在沈碧燕被揭露的同时,会把自己的儿子也给害了,她知道沈庭则心里一直恨着沈碧月,但她没想到,沈碧燕会借机来煽动沈庭则去对付沈碧月。 “让大姐姐受委屈了,没想到二哥哥与四妹妹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沈碧欢叹息道。 “谈不委屈,只是他们竟然想着毁了我的清白,简直是……”沈碧月闭了嘴,对此已经不想再去说什么。 “丁家的公子是个浑的,若是大姐姐真的被他给得逞了,只怕这辈子毁了。” 沈碧月竟然笑了起来,“那我是不是该庆幸那个丁公子出事了?只有如此,我才险险逃过这一劫。” 沈碧欢一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花氏,则哥儿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你这个当娘的只怕要好好反省一番,老爷这回要是不怪罪,便算你好运气,若是怪罪了,你自求多福吧,还有胡氏,你也一样。看看你们教出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净会给沈府抹黑。” 胡姨娘起花姨娘,受的打击要更大,整个人跌坐在地,半天都没晃过神来。 沈碧燕的性子她清楚,也三申五令过,让她不要去招惹沈碧月,想不到她非但不听,还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情,谋害人性命,毁人清白,桩桩件件,放在外头都是要坐牢的重罪,更何况是规矩森严的沈府了。 “月姐儿也累了,欢儿,扶她回去休息吧。”甘苓临走前,吩咐了一声。 沈碧月婉拒了,“我自己回去行了,今日了一天的骑射课,三妹妹应该也累得很。” 沈碧欢今日确实是累坏了,也没有再坚持,跟着甘苓离开了。 屋子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连瘫软在地的胡姨娘都被人强行拖了出去。 沈碧月轻轻一笑,“花姨娘,凶手不是已经找出来了吗?为何还哭丧着一张脸呢?” 花姨娘茫然地看了眼沈碧月,眼里忽然浮现出凶光,“是你,都是因为你!” “是因为我,那又怎样?姨娘,你可不要再颠倒是非了,做错事的人是二哥哥,他因为一己私欲,非要与我过不去,甚至动了毁我清白的念头,我没出手对付他,已经是给够了姨娘面子,若真要胡搅蛮缠下去,今天的事情绝不会这么快结束。” 明知她说的是实话,可花姨娘还是攥紧了拳头,忍不住满腔的恨意。 算她没出手,可沈庭则还是落到了甘苓的手,甘苓与她斗了十几年,现在有个极好的机会送到她手,她又如何会让沈庭则好过。 漱芬院与芳菲苑的事情闹得整个沈家都知道,沈岐与沈植也略有耳闻,可他们不知晓内情,只以为是单纯的纠纷,有甘苓解决行,哪里会想到里面藏着这么多的秘密。 一直到甘苓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沈岐大为震怒,差点没拍碎了桌案。 谋害,嫁祸,还勾结外人去坑害自家人的名誉,这些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外人该如何看待沈家,只怕又有一盆盆脏水要泼沈家的家门口了。 沈碧月回了泊云居后,天色已经很晚了,累了一天,她早早床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听说沈碧燕与沈庭则两人已经被彻夜送出了沈府,菊儿作为沈碧燕的帮凶,直接杖打至死,而喜儿与春杏也被罚了鞭子,直接分配去打扫庭院。 沈碧月舀粥的勺子一顿,“送去哪里?” “不知道,国公爷罚他们受了鞭刑,也不知道打了多少鞭,那鬼哭狼嚎声,连咱们泊云居都能隐约听见,昨夜都给吵得睡不着觉,姑娘难道没听见吗?” “昨晚太累了,睡得沉,便是你们潜进我房里吃东西,我应该也是没知觉的。” “姑娘幸好没听到那样的声音,否则真要吓得不能睡了。” “犯错了要受罚,总归是没要他们的性命,若是死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吃过了早饭,直接去了书院。 在门口与沈碧欢,沈碧慈碰面,三人都绝口不提昨天的事情,像是一个禁忌的秘密,没人追究他们去了哪里,也不敢提起他们的事。 沈岐已经亲自向北山女院和棠棣书院那边告了假,理由是突然生了重病,无法学,这样的理由用在沈碧月的身已经有十几年了,现在用在其他人身,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用,并没有人去怀疑。 到了晚间,沈碧月用过饭,留给菱花与墨笙去收拾,自己则去沐浴一番,沐浴的时辰并不久,只泡了一会儿水起身回了房里。 “沈姑娘,可以出发了。”风悄无声息地出现。 对他经常这么神出鬼没的行径,沈碧月是极为不舒服的,尽管他每次都很识趣地待在窗外没进来,但总是这么出现,不经意能吓死人。 “这么早要过去?” “不早了,天都黑了。” “是要直接过去吗?” “先请姑娘去豫王府,接下来该怎么做,到了那边,主子自然会交代。” 沈碧月假装自己要睡,打发了墨笙与菱花在外头守着,便跟着风溜出了沈府,府门外不远处的阴影里,停着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 车夫压低斗笠,嗓音像是塞满了沙子一般的沙哑,“姑娘,请车。” 沈碧月看了他一眼,也不用人搀扶,双手用力一撑,直接了马车。 马车驶得飞快,马头像是失了控,横冲直撞的,若非她一直死死攀着轩窗,定要被甩出去了。 好容易到了豫王府,马车急急停下,她的头猛地往后,磕碰在车壁,发出“砰”的一声。 “姑娘,请下车。” 沈碧月摸摸后脑勺,伸手用力掀开车帘子,盯了车夫一眼,然后下车。 与豫王有过那么多次的纠缠,这是她第一次来豫王府,却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踏台阶,她伸手正打算去敲门,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沈姑娘,请进,主子已经等了您许久。” 她放下手,回头瞟了一眼,马车还静静地停在原地,并未走开,车夫半倚靠在车门的门框,低着头。 “有劳。”对着开门的小厮说,她走了进去。 她进过沈府与孟府,两府的景致各不相同,却也有共同之处,孟府简朴,素雅,并未有太过华丽与琐碎的装饰,沈府却极为讲究华丽与典雅,无论是山水还是庭院,处处都透着一股高雅之气。 豫王府与两府的景致都不同,精致,素净,像极了天生之物,山水星点排布,看似自然无序,却是极有规律,偶有华丽装饰,不显累赘,反而像是点睛之笔,透着低调,让人觉得美到极致,但又不显衿贵。 这样的王府,与豫亲王的高贵身份一点都不相符。 沈碧月跟着小厮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了一处半月湖,湖边有个小亭子。 一个人正倚在亭内的栏杆,手伸出,悬在湖面之,指尖轻捻,鱼食滑落,引得湖内鱼儿竞相争食。 “殿下,人已经带到了。” “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厮离开,步伐轻盈,落地无声,也是个有功夫的。 邵衍转过头,对沈碧月的视线,“事情都处理好了?” “不过是些小事。” “你的心若再狠一点,今天他们走不出沈府。” 沈碧月轻轻笑了一下,“殿下何必要赶尽杀绝,对付那种人,还是要给他们一个挣扎的机会,才会发觉自己的无能为力。” “所以说,孤很喜欢你这样的性子,够狠毒,却又恰到好处。” “殿下当初对我做的,不是这样的事情吗?” 不杀她,纵容她,也折磨她,任凭她在他的手心里拼命挣扎,是死活翻不了身。 “你不是已经摆脱那种困境了吗?看,你现在已经能爬到孤的头来了。”邵衍说着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意微凉,让人轻易感受到他的不满。 238 觉得他好看(一更) 她瞅他一眼,微微点头,“那也得先在殿下手里吃过苦头,才知道什么叫凌驾于顶的滋味。 ” 邵衍轻倚横栏,姿态慵懒,淡淡地瞥她,这丫头口齿伶俐,每每说话都能让他觉得不舒服,尽管她说的大部分都是实话,是不懂得委婉一些。 “当着孤的面,你说说,凌驾于顶是个什么滋味?” 沈碧月想了一下,伸手指了指嘴唇,“这里,殿下前几日不是已经领教过了吗?在我眼里,只要能在殿下手里占得半分便宜,那便是最好的滋味。” 他下意识抿了唇,眼神微冷,“姑娘家的,真是半点也不知羞!” “谁不愿意做个知羞的姑娘家。”她浅浅一笑,说得轻描淡写,眼不经意流露寂寥,却掩饰得极好。 这时候天风快步过来了。 “主子,已经准备好了。” “带她下去。”邵衍移开视线,重新望向湖面,又强调了一声,“速度快点。” “沈姑娘,请随我来。” 天风领着她去了一间小屋,里头已经有人在候着了,容貌生得俊俏的丫头,看起来应该她稍年长一些,气质清雅,压根不像是个丫鬟。 “解语,给她换衣服。” 她进了门,解语前将门关,转头捧起一套早备好的衣服。 “姑娘是要解语服侍着更衣,还是自己换?”她的声音也冰冰凉凉的,却不显冷淡,反而很是动听。 看了眼解语手里的衣裳,看样式,很像王府里小厮的打扮,不过颜色却是不太相同。 “这是殿下让你准备的?”她问了一句。 “姑娘是要解语服侍更衣,还是自己换?”解语又重复了一遍,旁的什么也不多说。 “我自己来吧。”她直接拿过衣服,也没讲究什么,三两下换好了。 解语在一边看着,见她换好了衣服,站到她的身后,替她松发,绑了个小厮的头型。 “姑娘生得俊,即便换了装,也很容易被人认出来,所以还是要遮遮。” 不到半个时辰,她便已经收拾好了,解语放下手里的开门,天风在外面静静等着,等沈碧月走出来的时候,他下打量了一眼。 “这样差不多了,走吧。” 回到小亭子,邵衍也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不再是倚靠在横栏边,而是站在了亭外,与往日一般的玄色绣莲,身披大氅,面前排开两列侍卫,每列各三人,皆是神色凛冽,满身肃寒之气。 见她走过来,他下打量了一眼,“挺合适的,是长得不太好。” 沈碧月抬眼往一字排开的侍卫看去,发现他们的确都长得一副好姿色,即便是最差的,也是个五官清秀的好料子,与孟府清一色的平庸长相形成了强烈的对。 细细想来,方才替她开门的那名小厮也是个容貌俊俏的,看来想要进豫王府,首先要长得好看,起码要眼前这个男人看得顺眼。 “现在走?” “你可知道怎么做下人?” 她斟酌了一下,回答:“不看,不听,不言,不闻。” “谁告诉你,当孤的下人要这般卑躬屈膝了?” 邵衍用微扬的眼角睨着她,“记住了,出了王府的门,你是孤的人,代表着豫王府,既是孤的人,断没有在外受欺负的道理。” 沈碧月:“对外人是如此,那对殿下……” “还用问吗?不看,不听,不言,不闻,刚才你自己说的,这么快又忘了?” 沈碧月:“……” 轿子早已等在了府门外,黑红色的车身,浅红色的帐幔已经被撤下,没了阻隔,车身描绘的雪莲花便显得格外清晰,在夜色徐徐绽放,吐露芬芳,空气里仿佛都能闻到那阵清香而香甜的气息。 原本停在外边的那辆马车已经不见了。 眼见着玄色大氅的一角消失在车门内,她静静站在原地,不动,也不问。 天风站在她身后,“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车?莫要耽误了主子的正事。” 她抬步前,也不用人凳,双手一撑,膝盖顶着去了。 车门微微敞开,她推门进去,看到邵衍正端坐在车内的软塌,闭目养神,难得没有慵懒地斜倚着。 车门忽然从外边关,马蹄一蹬,往前疾驰,她身子不稳,险些往前扑了。 扶着车壁,挑了个位置坐下,与他不远不近的距离,靠近轩窗,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轻风拂面的温柔,还有外头传来的动静。 “待会儿到了京兆府,你跟在我身边,什么都别做。” “既然什么都不用做,还让我跟来做什么?” “之前还死命护着你的丫鬟,现在一点都不在意了?”他睁开眼,微微垂眸,手指轻抚着袖口的莲纹。 “你要插手那个案子?”她大概猜到他的用意了,只是案子现在在京兆府的手,他一个亲王,要插手只怕会引人诟病。 “到那里你知道了,到时候切记,随机应变。” 饱含深意的四个字,让她不由得提了心,“什么意思?” “废话别问太多,孤累了,到了地方再叫我。”说着闭了眼,长睫微颤,似是要酣睡去。 沈碧月扫了车内一圈,都是些熟悉的物件摆设,没什么好看的,车帘也不能随意掀开,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到了那个仰面酣睡的人身。 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他好看,不得不承认,他拥有一副极好的容貌,五官精致得仿佛工笔描摹,线条流畅,勾勒得深浅适宜,睁眼的时候勾人,睡着了更勾人,苍白的肤色为他添几分病色,但也更显孱弱,极易勾起人的肆虐心思。 这样的人物,配尊贵的地位,若不是有那样一副阴晴不定,阴狠暴戾的性子,还有时常拖累的身子,只怕早引得一大群的狂蜂浪蝶追在身后为他痴狂着迷了,而不是现在这样人人忌惮,不敢接近。 “每次在孤的车,你总要偷看孤,为什么?”闭着眼,殷红嘴唇微微蠕动,即便是这样,也是极好看的。 被抓了个现行,她也很淡定,“人生相貌,不是给人看的吗?” “孤的脸,真的有那么好看?”他突然睁开眼,手指抚脸颊,眼神竟是无的认真。 沈碧月:“……”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殿下不是要睡吗?再不睡没机会了。”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转移话题。 “你还真以为孤能睡得着?”他笑意淡如薄雾,让人看不清楚。 “殿下这样身份的人,要怕,也要防,人的身体不是铁打的,终归会累,算睡不着,眯一会儿也是好的。” 邵衍一怔,然后低低笑了起来,含糊着道:“是啊,休息一会儿总是好的。” 沈碧月听不清楚,也没搭话,接下来一路无言,一直到了京兆府的府门前。 天风前敲门,守门的衙役骂骂咧咧地开了门,看到天风的瞬间一愣,再探头出去,看到了外面停着的马车,脸色一白,满腔的火气一下子都给吓没了。 “豫王殿下亲临,还不速速喊你们大人出来拜见?” 那衙役连忙去了,门也顾不关,那么虚掩着。 不一会儿,李显匆匆迎了出来。 “殿下大晚的怎么突然过来了,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李显拱手行礼,可俯身等了好一会儿,车里没一点动静,像是压根没有人在。 他忍不住抬头去看天风,天风没看他,视线望向府门处,那里又慢慢地走出来一个人。 俊美的容貌,修长的身姿,明明极为年轻,可看人时的眼神却淡然无波,任谁看,都觉得是个少年老成的。 他慢慢踱到马车前,躬身行礼,“下官秦召,见过豫王殿下。” 过了好一会儿,车里终于传来动静,一个低沉却微含沙哑的声音响起。 “原来秦大人也在。” 紧接着是一阵轻微的咳嗽,伴着一声冰冷的呵斥,“混账东西!给孤滚下去!” 车门被猛地一撞,撞了第二下开了。 239 去去火气 李显一愣,看到那人狼狈地滚过两圈,然后麻溜地爬起来往地一跪,脸紧贴着地,一句话都不敢说。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身披大氅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车门处,天风走到马车边,伸手搀扶豫王踏着人凳下来。 “这么晚的天,秦大人如何会在这里?” “奉陛下的旨意,前来京兆府接手新案子。” “什么样的案子,孤也有点好了。”邵衍轻笑一声,朝着李显问道,“不知李大人可否为孤解答一二?” 李显有些为难,“殿下,这件案子已经交给亲府。” “亲府定会竭尽全力去破解这桩案子,还请殿下无须担心。”秦召也适时地出声替李显解围。 邵衍没说话,只是轻轻咳嗽了几声,李显连忙会过意来,将身子一让,躬身道:“外边霜寒露重,还请殿下往里边去取暖,有什么话,待进去了再说也不迟。” “还是李大人道。”他的眼神从秦召身轻飘飘掠过,然后眼角扫过那个跪在地瑟瑟发抖的小厮,语气发凉,“还不起来,在这里跪到死吧。” 那人吓得赶紧爬了起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天风身后,不难看出他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应该是极怕豫王的。 李显看着那小厮畏首畏脑的身影,不由得叹气,在豫王身边伺候,还真是难为人了。 进了府,李显将豫王请到一处偏堂。 灯火通明的偏堂,衬得邵衍的脸色愈加发白,李显让人来茶,被天风给制止住了。 他漆黑的眼眸看向李显,“有劳李大人了,只是孤喜欢府内的茶尖儿,便喝不惯外头的茶。” 当着府尹的面,嫌弃他这京兆府的茶太过低等,不如他豫王府的茶珍贵。 好在李显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也没太在意,既然他不想喝,那算了,送白茶便是。 轻轻喝了一口,邵衍才开口:“孤对这件事情早有所耳闻,据说疑犯是沈家的丫鬟?” 李显闭口不答,反正案子已经不在他的手,自然把回答豫王的这个难题推到了正好在场的秦召身。 秦召也不打算回避,坦然道:“涉及案件机密,恕下官不能说。” “不过是个女人被毒死的案子,还有什么机密可谈?” “恕下官不能说!” 邵衍不说话了,冷冷地盯着秦召,李显暗叫不好,素闻豫王与秦家的关系极其不好,每每在街遇到秦家的人,不是秦家人绕道走,是豫王逼着他们绕道走,极尽难堪。 “皇兄不让你说?” “还请殿下体谅下官的苦衷,莫要再为难下官。” 茶杯重重一放,邵衍的手指不松不紧地圈着茶杯,淡淡道:“好,既然是案件机密,不说也情有可原,孤不怪你,那把这件案子,移交给孤来查办是。” “没有陛下的允许,亲府不可擅作主张。” “秦家的人是嘴硬。” “这是陛下的嘱托,亲府不可违背。” “你回头告诉皇兄,说这个案子,孤接了,找个人替你们分忧,难道不是件极好的事?” “久闻殿下贵体有恙,何不安心待在府歇息,查案这样的粗活,交给亲府来做是,免得劳累了殿下的金贵身子。” “谁告诉你孤的身子有恙,你是在咒孤早死?” “话是殿下说的,下官从未这么说过。” 一个说话寒意飕飕,另一个淡定自如地接话,气氛诡异得很,李显在一边听着,只觉得有一股剑拔n-ǔ张的浓烈味道,不禁觉得额头都要冒出汗来了。 “行了,你真当孤什么都不知道?城内极有可能出现东疆的细作,不得不提早预防。” 秦召一点也不意外他会知道这些,若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是那个在永安城内横行霸道的豫亲王了,只不过,他还是那句话。 “没有陛下的允许,亲府不可擅作主张,还请殿下体谅。” “秦召,你可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要忤逆孤?” “皇命大于天,下官奉陛下之命办事,殿下要忤逆陛下的旨意吗?” 豫王不客气,秦召他更不客气,李显听得那是一个心惊肉跳,背早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直往下流。 秦家的这位爷真是块硬骨头,软硬不吃,豫亲王今晚的态度已经算是极温和了,不像是往日,一言不合拿人放血,偏偏秦召也不懂得避让其锋芒,非要迎头直,却不晓得,对豫亲王这人,从来不好逆着,只能顺着,否则惹他发起火来,便是陛下也难以压制。 这时候,站在天风身边的小厮动了,他走到桌边,取了只崭新的茶杯,往里边注入温热的茶水,放到邵衍的手边。 “殿下请用茶,去去火气。” 倒茶的手是细嫩柔腻,指节纤长,一看是女人的手,还有说话时的声音,虽然已经强行压低了嗓音,但仍旧能听出来,眼前这个小厮,是女人无疑。 邵衍眼帘一掀,唇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伸手去握她还来不及缩回去的手,指尖轻轻摩挲几下,便松开了,拿过她倒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李显连忙垂下眼睛,装作没看见。 想到刚刚这个小厮还是被豫亲王给一脚从马车踹下去的,李显觉得脑子一片混乱,传闻许多权贵人家的公子哥都喜欢玩那刺激的,好好的风流不享,非要弄得遍体鳞伤,才叫真正的快活。 难不成,豫亲王也好那口? 察觉自己仿佛已经窥探到了一个极天大的秘密,李显掩下所有思绪,不再去深想。 保命要紧。 沈碧月的手垂在两侧,低着头,装作含羞的模样,可手指却微微颤动着,忍住那股想冲去把十指都给搓洗干净的冲动。 一直到刚才在京兆府外头,她才知道邵衍今晚的目的,是来与秦召争夺调查这件案子的权利。 喝完了茶,邵衍浑身的冷气去了一些,“好,秦召,孤与你各退一步如何?孤不需要你来说这件案子的内情如何,只要看看那具女尸,其余的,孤自有主张,不会再逼你。” 秦召探究的眼神从沈碧月的脸移开,“下官说过了,此事全凭陛下的吩咐,下官不过是个查案的,做不得任何人的主。” 他今晚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离陛下二字,像是在故意激怒邵衍一般,其深意,李显不敢去想。 “你今晚来,应该是来提走那具女尸的吧?”手指微点桌面,邵衍说得笃定。 秦召回望他,没回答。 “你不必说,孤也知道,秦召,你该明白,若是孤非要拦你,便是到了明晚,你也别想带走那具尸体,更别妄想要好好查案。” 胡搅蛮缠的本事,向来是豫王的长处,从来没人能敌得过他,秦召也深知这一点。 “同样的话,下官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殿下非要这么胡搅蛮缠?” 李显这时候不得不出来打圆场,“下官以为,秦大人也是迫不得已的,这件案子的确是陛下亲自吩咐要交给亲府去查办,若是秦大人随意将案子透露给了殿下,陛下那边必定不好交代。” 话刚说完,他发觉到自己是白说了,豫王的脸色平静,一点动摇也不见,想来也是,豫王殿下行事,何时看过他人的脸色,也只有陛下亲自发话,他才会稍微顾忌一些。 有衙役从外头冲了进来,脸色有些惊慌,“大人,有刺客!” 李显一惊,“什么刺客?” 京兆府里闯进了刺客,可不是个好消息。 “小人也不知道,他们身手高强,小人拦不住,看着他们冲着停尸房去了。” 去停尸房,他们的目标只有可能是那具尸体。 邵衍站了起来,大踏步往外走,“天风,召集侍卫,抓人!” 秦召也跟着出去,临走前和李显交代,“封锁府门,不可放任何一个人出去。” 沈碧月紧紧跟在邵衍的身边,只是他走得飞快,她若不是一路小跑,根本跟不他的速度。 往停尸房的方向赶了好长的一段路,在一块空地,看到两条黑影正在与一众衙役缠斗。 衙役们的身手太弱,包围阵势空门太多,困不住他们多久。 果然没一会儿,那两道黑影摆脱了那群衙役,势头一转,竟然直冲着豫王而去。 刀锋雪亮,在夜色拉开一道极长的白练。 240 毁尸灭迹(一更) 跟在后头赶过来的李显不由得一惊,没想到这些刺客会转头去对付豫王。 邵衍静静看着那道白练逼近,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秦召突然猛地跨前一步,高高抬起长腿,踢开了来势汹汹的刀锋。 那两人在半空一个急翻身,也不对付豫王了,又朝着停尸房的方向掠去。 “秦大人,孤命你立马拿下那两名刺客,不得耽搁!” 豫王震怒,身边除了个秦召,便只有一众身手极弱的衙役,弱的府尹李显,还有一个百无用处的女扮男装小厮,不使唤秦召去追,还能使唤谁。 秦召领命,追着那两名刺客直直没入漆黑的夜色。 “李大人,你在这里等天风,其他人随孤过来。” 停尸房在前方一段小路的距离,可赶到停尸房前的时候,是一片死寂。 房门紧闭,附近没有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像从未有人来过这里。 “尸体放在这里?”邵衍随口问一个衙役。 那衙役也不敢隐瞒,连忙回道:“回殿下,是这里。” “过去开门。” “殿下,小人没法开,停尸房了锁,有专门的守门人看管。”这样是为了避免有人能够随意进出停尸房,干扰府衙办案。 “看门的人呢?” 衙役正要回答,突然眼神一闪,错过邵衍的腰侧,看向了漆黑的一处。 “殿下,是那个!” 循着他的话,回头望去,漆黑的夜色里陡然出现一点萤光,慢慢靠近,萤光也渐渐散开,变成一抹幽幽烛光,在寂静的夜色恍若鬼魅点灯。 “是谁在那边?”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 “吴老头,快过来开门!” “大半夜的开什么门,府尹大人又要查案了?” 邵衍微微眯眼,看着夜色,携着烛火渐渐出现的佝偻身影,一头银发扎成圆髻,皱纹爬满脸,唯有一双豆大的小眼睛,轻轻眯起,看着出现在停尸房前的不速之客。 “这位是?”人老了,眼睛也不好使,看不清人脸。 “少废话,豫王殿下要进停尸房,你赶紧给开门,可别冒犯了殿下,否则有你苦头吃的。”衙役后半句已经是挤着牙齿说的。 “原来是豫王殿下。”吴老头的手微微一颤,连着灯火也剧烈抖动起来,“小人这开,这开。” 顾不得行礼,提着烛灯走到停尸房的门前,弯着腰,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开始翻找起来,许是天色太暗,他看不清哪只才是开这扇门的,只得一根根慢慢翻起来。 “慢着。”一个刻意被压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吴老头的身形一顿。 邵衍看向身边的小厮,微微扬起眉,“怎么了?” 沈碧月眼神紧紧盯着那吴老头,没说话,直接抬脚走了过去,伸手按他的肩膀,低声道:“这边暗,过去殿下那边找吧,看得更清楚一些。” 吴老头说:“不用了,很快能找出来。” “你是不想开门,还是压根不知道是哪根钥匙?” “人老了,眼花也实属正常,等着,马能找到了。” “过来找吧,孤帮你。”邵衍的声音从后头淡淡传来,吴老头的身影忽然一僵。 “好,既然殿下发话了,那小人……”吴老头佝偻着身子慢慢转过来,沈碧月正打算让开,却见吴老头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狠狠抓住她的胳膊,幽幽烛火被丢向老远的地方。 感觉到反手扭她的胳膊,意图钳制,沈碧月微微皱眉,整个身子下意识跟着胳膊动,从吴老头的手臂下边绕过一圈,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掌控,反手一掌狠狠拍在他腰。 吴老头一声闷哼,身子往后退,撞在了门板。 衙役们被这样的变故吓得一愣,不明白吴老头为什么突然跟豫王的小厮起了冲突。 但无论怎么样,与豫王的小厮动手,是吴老头不长眼。 “大胆!”领头的衙役一声喝下,其他衙役们也察觉到不对,蜂拥而,将吴老头团团围住。 沈碧月揉着被捏疼的胳膊,朝着邵衍走过去,抬眸对邵衍的瞬间,眼眸骤然一缩。 “小心!”她喊了一声,脚下一蹬,猛地冲了过去,速度极快,势头凶猛,还未等邵衍反应过来,她已经扑着他往一边倒去,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擦过她的发顶。 衙役们又是一吓,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沈碧月回头冲他们喝了一声,“愣着干什么,有人要刺杀殿下,还不快去抓!” 吴老头被围起来之后并未挣扎,便留下三个人看管他,其余人都去追刚刚隐藏在暗处对豫王动手的人了。 “为什么扑过来?”邵衍屈膝坐在地,没有急着起来,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仪态有失,这么大刺刺坐着。 “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们要杀你。”沈碧月摘下了头的帽子,摸了摸头顶,分拨开发丝,轻触头皮的时候,隐约有些刺疼,应该是擦伤了。 “你若是出了事,我也不会好过。” “没有你,孤也能躲开。”他顿了一下,“你以为孤蠢到察觉不出暗处有人?” 摸着头皮的手指一顿,她垂眸,开始摆弄起手里的布帽,发现帽子没有任何痕迹,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银针。”他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向她的头顶伸去,她要躲,被他一声轻喝,“别动。” 从她的发髻里拔出两根细长的银针,针尖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应该是擦过她头顶的时候顺势卡在了发髻里头。 想到有两根长长的银针插在头顶,她觉得膈应得慌,“有毒?” “怕了?”他将银针收了起来,“放心,你要是死了,孤必定不会让你被人弃尸荒野,或是拿人去配阴婚的。” 这人说话一点都不好听。 沈碧月站起来,拍拍裤子的灰,“那算我刚才多事了。” “有没有毒,还得送回去给玄衣看看。”邵衍看着她,眼神愈发深邃,淡漠。 “有时候保自己的命,保别人的命更重要。况且孤还没有那么废物,需要一个女人来护着。” 她歪头看他,点点头,“以后我会等殿下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再来考虑要不要对殿下施以援手,殿下说的可是这个意思?” 邵衍深深看她一眼,没说话。 风翻动衣角发出簌簌声,一个人从夜色里跃了出来,落在他们跟前。 即便隔着夜色,也能看出秦召的脸色不太好看。 “跟丢了?” “他们的轻功极好,刚刚跟衙役的缠斗不过是他们故意演的一出戏,下官轻敌了。” “轻敌还不是最主要的,只怕他们已经得手了。” 秦召看到了吴老头,眼神一凝,“他也是同党?” “应该只是被利用的,他没有任何武功,顶多是身手矫健了一些。” 秦召没再多问,直接朝着吴老头走过去,一脚狠狠踹在他身后的门板,不只是那三个衙役吓了一大跳,吴老头被吓得更狠,身体猛地一个哆嗦,抬头看秦召的眼神多了几分惶恐。 锁裂门开,一股难闻的气味飘了出来。 “看好他,别让他逃了,也别给他机会寻死。”秦召说完抬步走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秦召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光瞬间照亮了停尸房。 这里并不像义庄那样摆放着许多棺材,屋内空荡荡一片,只有间并列排着三个木台子,及腰的高度,台面平整,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间的木台子留着一些浓稠的液体,味道十分怪异。 原本间的台面应该放着那个被毒死的女尸。 沈碧月跟在邵衍的身后进去,看到的那一瞬间,喉间突然泛起一股恶心,不着痕迹地捂了一下嘴,将那种恶心感给强行咽了回去。 “化尸水。”邵衍说,他也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嘴角泛起冰冷的笑,“好手段,当真是好手段!” 他们晚了一步,那具女尸被人用化尸水给融化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滩恶心的液体,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无能。 ------题外话------ 关于最近更新不定时的问题,夜临在这里说声抱歉,因为工作的缘故,夏天是旺季,从六月底开始每天加班,过着无双休的惨无人道的日子,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已经要八九点了,特别是这几天,经常卡着凌晨发,亲们等更新的焦急心情,夜临能理解,能早发的话,会尽量早点更新的,么么。 241 动私刑,硬骨头 秦召紧紧握住火折子,面色肃冷得很,将火折子往木台子一扔,猛地转身出去,一脚踏出门槛,另一脚高高抬起,将吴老头用力踩向地面。 身子蹲下,脚踩的力道愈发沉重,压得吴老头胸口发闷,都快踹不过气来了。 秦召伸手扣住他的下巴,声音很淡,却极具威慑力。 “尸体是你处理的?” 吴老头犟着嘴,不说话。 停尸房内 火折子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了台子边缘,静静躺着,微弱的火光将这个阴暗又湿冷的房间照得昏暗。 邵衍站在木台边,用袖子捂住口鼻,突然问道:“你怎么发现是他的?” 沈碧月转头看了眼秦召,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非要在这里说话吗?” “出去外边反倒引人生疑。”邵衍侧眸看她,见她眉头紧锁,鼻翼微动,呼吸在渐渐放缓,不禁低笑了一声,“怎么,怕这股味道,还是怕死人?带着风闯义庄的时候,可不见你这么胆怯。” “不管是死人,还是死人的味道,左右也不过是这样,害不了人,有什么可怕的。”话是这样说,但她还是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他的漏洞太多了,不够细心谨慎,一看不是探子。” “首先是他对李大人的称呼,京兆府的人一般都称李大人为大人,而非府尹大人,生疏又客套,再者,他虽然尽力伪装成一个老者,到底动作还是有些不自然,府里的衙役应该对吴老头很是熟悉,若不是有夜色的遮掩,他断不可能瞒过那些衙役,找钥匙的时候也是,既然是守门人,必定摸过钥匙百回,即便眼花,看不清,也能通过手感摸出来。” “最后一点说得没道理。” “确实有些没道理,但殿下要知道,他的手分明有灯,却不用灯照亮,摆明了是在拖延时间,有了这点作为前提,方才我所说的,便也成了疑点。” “怀疑并不能作为铁证。” “我当然有证据,否则怎么敢这么笃定过去与他说话。”沈碧月垂眸,淡淡一笑,“我素来喜欢调香,对制香的百千种材料都十分熟悉,也能准确说出它们的用途,在接近他之前,确实只是怀疑,后来在他的身闻到了一种怪的味道,那是调制m-i'x-ia:ng的其一味香料,不浓烈,应该只是残余,说明m-i'x-ia:ng并不是作用在他的身,他只是作为藏香的人,迷晕了真正的吴老头。” 这一番解释似乎取悦了他,他轻笑道:“你确定真正的吴老头只是被迷晕,而不是被杀了?” “他不是真正的探子,心怀胆怯,是做不到去shā're:n的。” 秦召连问好几句,吴老头都咬紧了牙关不说话。 没放开手里的动作,他回头往停尸房里看了一眼,豫王还没出来,随身的那名小厮也在里面,只是瘦弱的身影被身披大氅的豫王给牢牢挡住了,豫王往里侧着身子,低着头,也不知道两人在做什么,不过举止颇有些亲密。 若有所思地又看了一眼,视线一转,又将注意力落回吴老头的身。 这时候李显和天风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王府的侍卫。 “殿下呢?”天风问。 “在里面。” 不等天风进去,邵衍已经听到动静,踏步走了出来。 “属下来迟,请殿下责罚。” 那些去追刺客的衙役们也都回来了,没追到人,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进,惶恐不安地回来复命,见到邵衍立马吓得双腿发软,咚咚一声跪下。 侍卫们都举着火折子过来,一片火光极亮,照得邵衍脸的阴影更重,眸光漆黑,他不说话,却让人更加心惊胆战起来。 李显借着火光,看清了被秦召踩在地的人,不由得一惊。 “这个是,吴老头?” “李大人认识?” “认识。秦大人,这,他犯了什么错…。”李显走近了看,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不是,他不是吴老头!” “李大人可确定,这个人不是看管停尸房的吴老头?” 李显听到这话,心里浮现不详的预感,“秦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出什么事了?” “出了什么事,你心里没数吗?”邵衍脸没有一丝表情,漠然得让人觉得害怕,“京兆府里竟然混进了刺客,连看守停尸房的人都被暗偷换了,李显,你这个京兆府尹做得还真是称职。” 李显面色一变,连忙跪下,“是下官的疏失,下官有错!” “没用的东西,尸体已经被毁了,你现在认错还有什么用?”邵衍没再理会他,转头问秦召,“怎么样,审出来了吗?” “没有,他什么都不肯说。” “这世没有绝对的硬骨头。天风,你去试试。” 豫王发话,秦召只得将人交给天风。 传言豫王审人,从来不见血,却能折磨得人恨不得去死,再也不愿在世活一遭,否则怎么会有活阎罗这一称号。 动用私刑,是违背大宁律法的行为,可谁让豫王是凌驾于律法之的人人,李显即便觉得这样不好,却也不能提出任何异议。 隐忍的闷哼声,是属于男人浑厚的声音,昭示着与他苍老外形截然不符的年纪。 天风事先已经给他喂了药,让他全身绵软无力,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形同废人,只能承受着外力在他身造成的一处处疼痛。 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折断,一个关节一个关节地扭曲,疼痛是绵长而细密的,他只能绷紧了身体,面部狰狞,眼球突出,青筋在皮肤下凸起成一条条青色的长虫,看起来惨烈又可怜。 有些受不住的人已经别开了眼。 “说吗?” 全身用不力气,连咬嘴唇的力道都没有,眼看着自己被动地承受痛苦,简直是世最残忍的酷刑了。 “说吗?” 天风面无表情地问,似乎只是随意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并未带着极强的目的性。 “殿下,这会不会太……”一声疼极的哀嚎将残忍二字生生憋回了李显的肚子里。 “看,这不是有作用了吗?”邵衍双手笼着袖子,淡淡道。 沈碧月站在邵衍身后静静看着,方才天风碰的地方,是那人的腰部,也是她击打了他一掌的地方,当时她的手心里藏着软b-i'sh0u,出手又快又狠,足以造成痛楚,却又不会大量出血。 依着她的经验看来,再这么下去,这人不会活太久,到最后,必定逃脱不了痛死的下场,除非天风给他喂的药里有强提神志的药物。 “我……我不知道!”他终于忍不住吐出了三个字。 “你受了谁的指使,要做什么?”秦召问。 “我……我要报仇!”男人虚弱地喘着气,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报什么仇?” “京兆……李显,判错案,冤死人…” 李显一惊,前一步,“你说什么?什么判错案?” “尸体也是你弄的?”秦召继续问。 “有人,给我一瓶……药,毁了尸体……毁了李显。” 这下,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皇帝特别让亲府的人来接手,说明他十分看重这件案子,毁掉女尸是他们的目标,找李显报仇是这个男人的目的,在亲府拿走女尸之前,从京兆府毁掉女尸是最容易的事情,两方自然很快达成了一致。 女尸被毁,李显自然也会落得一个看护不利的罪名。 “天风,可以了。” 天风立马停手,任凭那个男人躺在地苟延残喘地呼吸。 “擅闯衙门,阻碍查案,在孤眼前装神弄鬼,颠倒是非,这些罪名足以诛他九族了,李大人,先把他扔牢里去,再探探他的底细。” 事已至此,只能先这么办,至于他所说的判错案,冤死人,等今晚过后再寻时间问。 这是豫王给他的恩典,李显不由得拱手道:“下官谨遵殿下吩咐。” “这件案子,孤必然不会这么算了,胆敢在孤面前毁尸灭迹,刺杀了孤还全身而退的人,孤不会放任他们这么逍遥下去。” 秦召懂他这话的意思,这个案子,豫王是要定了。 只是案子归谁管,是陛下的决定,他只管服从便是。 “天色已晚,女尸被毁,下官断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明日下官自会进宫面圣,将今晚之事告知陛下,李大人,殿下,下官告辞。” “狂妄的小子。”在秦召离开后,邵衍骂道。 李显默默擦了把额的汗,论狂妄,还有谁得过眼前这位。 “李大人。”这一声,叫得李显是一个哆嗦,连忙应了一声。 “前些日子长义坊失火一案的疑犯可还在府衙里?” “回殿下,还押着。” “带她们来,即刻升堂。” 242 要屈打成招(一更) “殿下要现在升堂?”李显几乎都要怀疑自己听错了,哪家的府衙会在大晚的升堂审问犯人的。 邵衍垂眸,漫不经心地拂过袖面,“还要孤再说一遍?” “可是……” “可是什么?只是升个堂,别给孤弄出一副要刑的脸色!”豫王的语气明显带有不悦。 李显连忙拱手道:“殿下,并非是下官有意推脱,而是那疑犯,已经死了。” “你说死了?” “下官对殿下不敢有半句隐瞒,宅子失火的那日,下官已经找到了宅子的主子扶翠,与其他人一同押送进府衙,哪里会想到,第三日人死了。” “孤对此事有所耳闻,那扶翠不是一晚都在外边吗?你们为何要连她一起抓进去?” “下官盘问她的丫鬟绿珠时,见她说话犹犹豫豫,前后颠倒的,便怀疑她有可能说了假话,果然在搜查宅子的时候,在宅子后边的庭院发现了鬼鬼祟祟的扶翠。” 邵衍听着,问:“她是怎么死的?” “撞墙,头破血流而死,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和她关在一起的绿珠说,扶翠极好名节,被这么抓进牢,以后也没脸见人了,只想选择去死。” 极好名节?十几年前思淮楼红极一时的头牌扶翠会在意名节这种东西?简直可笑。 李显的语气很是正常,听来没有任何的不对劲,想必是还没有查出扶翠的真实身份,有人替她暗做了遮掩。 “既然人都抓来关了三日,可问出什么了?” “这……是下官无能,那妇人的嘴咬得死紧,硬说她刚从外边回来,失火一事与她无关。” 沈碧月抬眸看了眼男人的背影,低头,掩住了若有所思的情绪。 鬼手的人被毒杀,张承的外室被牵涉进长义坊的失火案,现在这两件案子都在京兆府的手,毒杀的案子随着女尸被销毁,并没有完全移交到亲府的手里,想要途插手进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死了?” “是。”李显将头低了下去,很是羞愧。 “好,很好。”邵衍笑了一下,“传绿珠过来。” “那殿下可还要再升堂?”李显试探着问道。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李大人,孤问你,你可想破长义坊放火一案?” “下官自然是要破的,决不能让那个放火的人这么毁了百姓的家……” “行了,孤最讨厌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邵衍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空一间屋子出来,孤要亲自会会那个绿珠。” 李显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这个案子不之前的那个,还有陛下在里头起作用,豫王要插手,没人可以阻拦他,只是那个绿珠,无论她与这件案子的牵涉有多深,落在豫王的手里,算是倒大霉了。 “殿下,疑犯已经死了一个,还请殿下万万下手轻些,最起码留她一口气在。” 替疑犯求情,也真亏他这个自诩父母官的一城府尹能够说得出来,邵衍冷冷瞟他一眼,抬步走。 任何案子,犯在他的手里,从来没有什么活人与死人的区别,只分为有罪,和无罪。 绿珠很快被带到了一间屋子里,衙役动作粗鲁地将她推了进去,然后砰的一身关门。 屋内很安静,桌面亮着一盏烛火,烛火轻巧地跳动,隐隐约约照出后边坐着的一个人影。 “你是绿珠?” “你是什么人?”寂静,烛火,低沉得近乎冰冷的声音,还有看不清面容的人影,让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有些不安,有些惊慌。 “李大人吗?” “你杀了扶翠。”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我没有!” “你?一介平民百姓,还是戴罪之身,还敢与平头百姓用一样的称呼?”看不清人,可那声音带来的压迫感,却足够让人害怕。 绿珠咬唇,心里越发没底了,眼前定是个大人物,还是府尹李显还要来得厉害的大人物。 “大人,民女没有shā're:n,主子她是自己撞墙的,她一心求死…。” “扶翠真是你的主子吗?” 突然被打断,绿珠停了好一会儿,才问:“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口口声声喊着扶翠主子,她真的是你的主子吗?” “民女对主子忠心耿耿……” “行了,孤不想揭你的老底,有些话,孤不问,你最好也能老老实实说出来,免得受苦。” 一直听她对着死去的扶翠倾诉衷肠,听得邵衍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孤,这个自称,整个大宁只有一个人会用。 绿珠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您…您是豫王殿下?” “若是豫王殿下在这里,你还要继续挣扎吗?”一个轻柔的女声传来,吓了绿珠好大一跳。 朝着烛火后边仔细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在那个人影的身后,还有一个人站着。 “绿珠,你应该听过殿下的名头,对那些抵死不认错的人,殿下都是用什么法子惩戒,我想,你应该不想知道。” “民女……”绿珠感觉自己全身都僵硬了,连说出的话,也是僵硬无的,“民女没有罪,又该怎么认?” “你说你没有罪?”邵衍低笑着,笑意森寒,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站在桌边的那个人动了,他从烛火的后面一步步走过来,绿珠下意识地一步步往后退,背着烛火,压根看不清对方的容貌,烛光打她一侧的脸颊,能隐约看出肤质细腻,光滑。 “可孤不信。” “听到了吗?殿下说他不信。”明明是小厮的打扮,却有着女人的身材与声音,绿珠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颤颤巍巍地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女人轻笑一声,突然伸手拽住绿珠,狠狠往前一拉。 绿珠没站稳,一下子被拉倒在地,撑着手还没站起来,感到手背一阵剧痛,一双粗糙的布鞋碾在她手背,缓慢地摩擦着。 绿珠疼得汗都下来了。 “你问我要干什么?自然是要屈打成招。” “孤都还没问,你这么急着出手做什么?”豫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 “没看到吗?天色晚了,想回去睡觉。” 女人轻轻低头,“你杀没杀扶翠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你好好回答殿下的话,殿下自然会饶你一命。” “民女,民女只是一个下人,殿下想问什么,民女若是知道,必定知无不言。” 手背的剧痛减轻了些,她刚想把手缩回来,女人似乎察觉了她的意图,脚下用力,死死压住了她的手,绿珠疼得直抽气,只好作罢。 “扶翠的身份,你可知道?” “民女只知道,主子曾经流落风尘,后来被一名贵人给看了,这才给了她长义坊的宅子,让她安心在那里居住。” “那名贵人是谁?” “这个,民女从未见过,不知。” “贵人不认识,那你总该认识你的官人吧?” “什么官人,民女只是个下人,一心伺候主子,哪有谈婚论嫁的资格……”她说着,手背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女人一边踩,一边淡淡说道:“你是不是以为郑经将你藏得极好,没人会发现,才敢在这里那么明目张胆地沿用你从前的名字?” 绿珠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死死咬着唇,即便再疼,也是一言不发。 “在这点,是你不够谨小慎微,也是你背后的那名贵人考虑得不够周全,才会这么快露了马脚出来。只是我有一点很好,既然他都能牺牲了扶翠,为何独独留下你的性命呢?” 绿珠紧紧咬着牙,“宅子突然失火,是不是你们干的?” “那是意外,兴许是老天爷长了眼,非要让你们暴露于人前。” “你们是抓了我也没用,我只是一个下人,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解释,并不能让人信服。 邵衍说:“的确,你先抛弃了郑经,后来投奔,他不会将你当成自己人,自然不会事事都告诉你,但扶翠不一样了。” 243 过河拆桥 “既然这样,殿下问民女,不是浪费功夫吗?” “你还未听完孤的话,没错,你不扶翠,她是跟了他好几年的女人,对他百依百顺,几乎把全身心都托付给了他,他这个人,胆子小,怕事儿,自然不会将重要的东西随身带着,而是交给扶翠保管,孤找你,只因为扶翠死了,而你是张承安插到扶翠身边的人,说,那件东西在哪里?” “民女不知道。 ”她的眼神微微闪烁,明显是知情的,却在刻意逃避。 “不知道?”女人蹲下身子,微微松开了脚,只踩住她的五指,昏暗的光线,绿珠仿佛看到有一丝亮光闪过,随即手背一阵灼烈而刺激的疼痛,疼得她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血腥味渐渐飘散起来,女人轻轻转着手里的刀,稍稍一转,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绵长,缓慢,磨着她的血肉,也磨她的意志。 “再给你一次机会,东西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绿珠艰难地喘着气,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她长这么大,尽管也经历过贫苦的日子,可从来没受过这样剧烈的疼痛。 猛地拔起,对着原来的伤口再次刺下,绿珠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叫声。 疼痛让她的身体猛地弓起,头死死顶在地,像是要抵住那一阵剧烈袭来的痛楚。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杀了她,给她一个痛快,也好过这么折磨她。 “只是这样,你受不住了?”沈碧月轻轻摇头,眼神有些怜悯,也有些漠然。 握住刀片,缓慢地拔出一截,再插入一截,疼得绿珠简直要死去活来地在地翻滚了,可手被钉住,翻,会扯下一大块皮肉。 血腥味愈加浓厚,沈碧月问:“殿下想要的东西在哪里?你说,我给你一个痛快。” 绿珠死死咬着唇,再怎么疼,也不松口。 沈碧月回头,看见那个男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不说话,也不挪窝,烛光昏暗,她却能感受到他的视线紧紧地凝视过来。 “不说,受苦的也是你,在郑经出事的时候,你本该也被一并牵连,但你还是逃了出来,并一路辗转到了永安,你不是爱惜这条命吗?否则怎么会甘愿受这么多苦,既然你不想死,那苟延残喘地活着,今晚你不说,殿下也不会放你回去,可即便你最后回去了,你以为那个人还会再相信你吗?你终究也只是落到与扶翠一样的下场。” 沈碧月也不知道摁住了她哪里的穴位,让她疼极欲昏,却也昏不过去,只能一直保持着清醒,忍受着折磨,也听着她的话一句句入耳,一步步动摇她的内心。 “考虑得怎么样?殿下的耐心可没那么好,能一直等你开口!” 绿珠惨白着一张脸,泪水夹杂着汗水沾湿了头发,整个人像个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 用力拔出,刀锋一转,对着大腿外侧狠狠刺了下去,又是一声凄厉的哀嚎。 “饶了我吧!求你们,饶了我吧!” “这样纠缠下去,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何不痛快一点,你好,我也好?你说是不是?”说完,刀尖在伤口里又是狠狠的一个辗转,血一下子都涌了出来。 绿珠虚弱地呼吸着,声音很是轻微,“我不知道……大人时常饮酒,亲自取酒,不让人靠近。” “酒窖在哪里?”邵衍对前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若是他没记错,那座宅子压根没有什么酒窖。 “我的房间下边。” 沈碧月拔出b-i'sh0u,用衣裳下摆擦干净,然后收进袖。 随着b-i'sh0u的拔出,伤口的血流得更厉害了,绿珠侧躺在地,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在昏暗的房间里有些吓人。 “她怎么办?”回头问了一句。 “你伤的人,自然给你拿主意。” “我替殿下审人,到头来殿下却要弃我于不顾,还真是深谙过河拆桥之道。”她弯下身,犹豫了一下,还是重新掏出了b-i'sh0u,对着绿珠的脖颈用力一滑,细细的一道血痕,倒是没流出多少血迹,一招毙命。 “孤要真的过河拆桥了,你便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他听着虚弱的呼吸声被瞬间掐断,有些意外,“既然已经将人折磨了那么久,血尽而亡便是她最好的归宿,还要多此一举做什么?” “做人不能言而无信,说好了给她一个痛快,便没有再折磨的道理。做这种事情,终究是心里有愧的,毕竟她与我无冤无仇。” “怎么?怪孤拉你了贼船?” “一报还一报,今日我做殿下的刀,明日也要请殿下做我的盾,各取所需,没有什么怪不怪的,只是我说话有时候不太好听,还请殿下多担待。”沈碧月将b-i'sh0u擦干净,收好之后,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写好的状子,拉过绿珠沾了血的手指往边按。 “如此,也不算是冤枉了好人。” 吹干了血迹,重新折叠好,往桌边走。 邵衍吹灭了烛火,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她的脚步一顿,伸手摩挲着到了桌边。 “这么快杀了她,你不后悔吗?” 手的状子猛地被人抽走,她缩回手,眯着眼跟着那人的脚步声走。 即便在黑暗,邵衍的眼神也极好,绕过了地的绿珠,几乎是一步不错地走到了门前。 李显正在门外等得心慌意乱,绿珠的哀嚎与惨叫,外边听得一清二楚,从那叫声的凄厉来看,她正经历着怎样的折磨,已经是可想而知,现在盼着豫王能留她一条命。 门打开,透出浓重的血腥味,豫王裹着大氅,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他身后的小厮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李显的眼神很快落在了他们的身后,漆黑的屋内,隐约有个人躺在地,躺在一片血泊。 “殿下,这……”李显心里一惊,有了不好的预感,下一刻,怀里被扔了一团纸。 “罪状,只此一份,收好了。” 李显连忙展开,是绿珠的供词,面写了她放火的详细过程,起因只是嫉妒自己的主子扶翠,想要取而代之,成为宅子的主人,连扶翠在狱的死,也是她亲手所为。 作为对扶翠忠心耿耿的丫鬟,根本没有人会怀疑她。 状子的下边还有一个血指印。 “殿下,这个真的是绿珠的供词吗?”李显的视线扫过沈碧月身染血的衣裳,再望向屋内,对于绿珠的下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你若是不信,随时可以去地底下问她。”邵衍回过头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李显不由得闭了嘴。 刚才为何会说这份罪状只此一份,理由他已经明白了,只是明白了又能如何,人已经死了,除了这一份罪状,已是死无对证。 要说这份罪状是假的,可偏偏放火的过程与现场找到的证据,以及他们推测的一模一样,甚至要更为详细,还有杀害扶翠的理由,并非是空穴来风。 之前调查这件案子的时候,有宅子里的下人曾经看到绿珠鬼鬼祟祟地出了宅子,也不知道去做什么,回头扶翠问起的时候,随便撒个谎糊弄过去了,扶翠也不怎么在意,若是有下人胆敢告状,还不等扶翠追究,已经被绿珠驱赶出去了。 由此可见,扶翠对绿珠是十分信任的,这个理由足够让人信服,也再找不出什么让人辩驳的地方来。 李显算心里再有疑惑,告到皇帝那边去,依着皇帝对豫王的宠信,八成也不会为了这么件小案子和豫王闹翻了脸。 走出京兆府的时候,沈碧月看了前边走着的男人,反复看了好几眼。 一直到豫王了马车,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满身的血污,咬咬牙,也了车。 还未等她爬去,邵衍却已经发觉了,也没转身,只是淡淡道:“下去。” “我有事要问,如果殿下觉得这样说话方便,那这样说也无妨。” 244 有空就来王府(一更) 看着豫王府的马车渐渐消失在漆黑的街道,李显这才慢慢直起身子,收起恭敬的姿态。 “大人,跟在豫王殿下身边的那个小厮,怎么感觉是个女人。”他是方才钳制住吴老头那三个衙役的其一个,不仅亲眼看到了那个小厮将豫王扑倒在地,也听到了他不加掩饰的那一声“小心”。 试想这个世,除了天风之外,再没有人可以近豫王殿下的身,仅仅以他下人的身份,对豫王那样无礼的举动,即便是打着救人的迫切主意,也太过从容了。 “非议豫亲王,你是不是连命都不想要了?” 那衙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刚才也只是一时好,才忍不住脱口问,为了这一句话搭自己的性命,太不值了。 豫王府的马车正平缓地行在街面,周围没什么人,连侍卫们行走一致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只有车轮压过地面的吱呀声。 突然,马车猛地一震,透过极厚的车板,隐隐约约传出女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只是可惜,听不清在说什么。 车外的侍卫面不改色,脚下的步子整齐划一,像是没有听见这个动静,只是耳朵都莫名地竖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车门突然打开,一身带着血污的衣裳被扔了出来,瞬间又砰的一下关。 天风正在驾马,伸手一摸肩,拿到手里一看,是沈碧月穿在身的那一件,再仔细看,衣襟都被划破了,不禁抽搐了一下嘴角,然后若无其事地将衣裳塞进怀里。 总不能给人看见了,主子每次办事都没什么顾忌的,头疼的倒是他们这些属下,这都叫什么事啊。 “你不要太过分!”沈碧月身子死死地抵在车门,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手里把玩着一把软b-i'sh0u,双眼敷了一条黑色的布巾,下巴微抬,黑白相映,更显得面容精致绝伦,有种极度窒息的惊艳。 “容许你车已经是孤最大的让步。” “是啊,殿下的大恩大德,臣女没齿难忘,只是殿下总该顾及男女有别!” “在孤眼里,男人和女人,大抵都是一个样的。”他解下黑色的布巾,随手扔到一边,视线落在少女身,她伸手按住胸口的衣襟,身只穿了一件衣,将她纤细婀娜的身段更清楚地勾勒出来。 视线缓缓移,看得沈碧月分外不自在,微微地抿起了唇。 他对她的眼眸,淡淡道:“别摆出这么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孤可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沈碧月都给气笑了,这人从她车开始,用布巾遮住了双眼,然后转身抢走了她袖里的b-i'sh0u,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套的外衣已经被刀尖挑破,勾着扔了出去。 外面的那群侍卫是怎么想的,她不想去思考,这辈子还从没觉得这么羞耻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在里头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伸出手,“还给我。” “这b-i'sh0u倒是个好东西。”没有多余的珠玉装饰,仅仅是雕刻了一些繁复的图腾,看起来分外古朴。 “只是染了血,有些脏了。” 面的血早被她擦得一干二净,光亮崭新,是初出刀鞘的雪亮锐利。 “殿下这话说得不实在,这世间有什么利器是不脏的,只要是能伤人的东西,总归会沾染那些个肮脏污秽。” 邵衍将b-i'sh0u扔还给她,转身走到软塌边坐下,背脊弯曲,往后一靠,目光凝聚在她的脸。 “你真的只是沈家女儿?” “殿下在怀疑什么?我是什么来路,殿下不是早查得一清二楚了吗?” “孤可没那么神通广大,能够洞悉世间诸事。” 她背靠车门,着往下滑,盘腿坐在了地,“我还以为对殿下来说,我能给殿下带来的好处,要远远我的来头更为重要。” 他眯起眼眸,她这话的意思,是承认了? “我的身份,除了沈家女儿之外,再没有其他可以深究的了,殿下若只是感兴趣我折磨人的手段,那大可不必,有些人生来便是心狠手辣之人。”她微微驼下身子,一手撑着下巴,手肘抵在膝弯一侧。 听到他人对孟府的出言不逊便掩不住恼怒,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女执意相护,单单是从这两点看来,她可算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 “殿下今日断了张承的人。不怕张家迁怒吗?”她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把这个问题摊开来问,与其私下揣测他的心思,还不如弄个清楚,也好早做打算。 “他们可是孤的亲人,与孤相扶相持还来不及,如何会迁怒呢?” 她有些诧异地抬眸,见他面色平静,情绪内敛,丝毫不外露,便又垂下了眼眸,怎么感觉在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讥讽的味道。 “以后少和秦府的人接触,特别是秦召,他这个人心眼多,心思也敏锐,拥有一身过目不忘的本领,即便只是见过一面的人,也能在一瞬间记住,你若是多在他面前出现一两次,很快会被认出来。” “殿下尽管放心,经过秦可一事,我也不会想再碰见秦家人。” “你知道好,以后有空来王府,孤会让天风教教你,百般折磨却不露痕迹的手法。” 天风的本事在豫王府的一众护卫里是最为出众的,要屈尊降贵当她的师傅的确是有些委屈,只是教折磨人的本事,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怪异。 “那多谢殿下了。” 马车停在了豫王府的门口。 天风从车跳下来,快步走到窗边,听邵衍吩咐一声,“不用停了,直接进去。” 马车直接驶进了豫王府,走了一小段路停下了。 打发了外头的那些侍卫退下,沈碧月才下了车,抬眼看到解语在不远处候着。 看到她下车,解语前来,对着她身后的人恭敬万分地行礼,眼睛一直垂在地面,不敢抬起半分。 “殿下。” 邵衍眼神掠过她身,微微一点头,步子一移,天风跟去,两人很快消失在了夜色。 “姑娘,请跟婢子过来换衣服吧。” “我能不能先洗个澡?” 解语顿了一下,“婢子需要请示过主子。” 沈碧月并不急着走,便让解语去问邵衍,不一会儿得了回复。 “殿下允许姑娘在王府沐浴净身,不过要姑娘一个人情,若是姑娘愿意,便让解语姑子直接领姑娘去玉露池。” 听到玉露池的名头,解语的面难得露出一丝惊讶来,微微侧过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沈碧月。 “什么都要人情,他还不如去外面抢算了。”她轻轻一咬牙,还是同意了。 豫王府内有好几处浴池,玉露池算是较好的一处,平素都用来招待那些身份尊贵的外客,能够得到豫王如此相待,解语不禁对这个姑娘有些好。 只是王府的规矩在,她不能与沈碧月随便搭话,一路引着她去了玉露池,又替她备好了衣物后,便离开了。 玉露池单独设在一个院子里,院有小楼,楼wa-i'gu:a着玉露池的牌匾,装饰华丽,布置一应俱全,唯一不同的是,楼只有一处极大的浴池,建造得像是安会山里的那口寒泉一般,在浴池口码着一块块平整又圆滑的石头,池热水冒着腾腾热气。 小楼的门被关,浴池周围并无门窗,还设了层层屏障遮挡着,逐渐升的温度充斥着整间屋子,整个人像是被满满的热气包裹了身子,感受不到外边的一丝寒意。 沈碧月绕着屏障走了一圈,确定楼内除了她之外,一个人都没有,才敢放心地退下衣服,慢慢走进了水里。 热水熨烫过皮肤,不会很热,温度刚刚好,很是舒服,她深呼吸一口,整个人都沉进了水里,在热气呛入口鼻的前一刻猛地冒出头来,那一瞬间只感觉到浑身畅快,疲惫仿佛都被冲进了水里。 浴池边放着沐浴用的皂角与香油,她取过一方皂角,开始沿着身体的轮廓慢慢涂抹起来。 只是抹着抹着,她忽然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的身好像有些不对劲。 一股寒气从体内慢慢升起,明明把身体整个都泡在热水里,可皮肤的表面像是覆了一层冰冷的气息,让热气难以入侵。 她闭双眼,双手环抱住肩膀,慢慢地沉入热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觉好一些。 只是寒气来得又急又快,在她的全身经脉激烈冲撞着,似乎下一刻能撑破她的身体。 ------题外话------ 今晚要跟朋友出去玩,更得少点啦!么么 245 做了你的替死鬼(二更) 邵衍不会害她,玉露池也是临时安排给她的,没有人会算得那么准来害她,再说她的身份除了他身边那几个亲信外,再没人知道了。 那么只有可能是在外边被人暗算的。 沈碧月想伸手去摸头顶,可寒气实在流窜得太快,快得她的四肢几乎僵硬成了一块冰,连热水的温度都已经感受不到了。 她忍不住张开嘴,任凭热水争先恐后地涌进身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缓解体内的寒气。 热水终究抵不过寒气的侵蚀,她全身一松,很快失去了意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一片黑暗待了多久,意识朦朦胧胧的,只觉得全身浮在空,往前是烈火,往后是冰雪,进退不得。 脑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在一瞬间,冰冷与炎热的感觉瞬间消失,她的身体猛地往下坠,突然脑子一片清明,陡然睁开了眼。 明亮的光拼命涌进她的眼眶,让她难以忍受地又闭了眼。 周围的动静变得清楚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睡在柔软的床榻,床边有人走动,袖角拂过衣面,发出窸窣的摩擦声,空气弥漫着清雅的安神香,闻着很是舒服。 “主子,东西已经找到了,张邦果然把它藏在地窖里。” “说来也好笑,那个张邦虽说蠢了些,但能狠下心让绿珠杀了扶翠,也算是个能成事的。” “主子面前,你还敢瞎说,这一次若是不知道绿珠的身份,还真的很难下手去查,那个地窖建得非常隐秘,整个宅子的下人,除了绿珠之外,都以为宅里只有一处酒窖,几乎没人知道另外还有一个地窖。” “张邦不过是张家的庶子,人不出彩,懦弱无用,谁也不会想到张家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他藏着,只是孤也没想到,孤那么懦弱的一个侄儿,竟然敢瞒着张承养外室。” “襄国公都知道,也派人一直盯着。” “那个老家伙当然要装聋作哑了,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都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最为安全。” “四龙聚首,凤凰既出,张家握着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太久了,也是时候交出来……” 后面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变成了窃窃私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没说话了。 察觉到帐的呼吸声不复平缓,开始一长一短地颤动着,玄衣便前撩起了帐幔,露出里边人一张苍白如雪的小脸。 “主子,小丫头醒了。” “你们都出去吧。” “这不妥吧?放她在这里,要是主子有危险,那可怎么办?” “已经是鬼门关走一遭的人了,能对主子做什么,还不赶紧出去。” “天风,你这个薄情寡义,不忠不义的家伙,主子要是真的出事了,你担待得起吗!” “闭嘴!” 房门很快被关,隔绝了外头的一切动静。 她慢慢睁开眼,床边人的轮廓在眼渐渐清晰起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天快亮了。” “我怎么了?” “了冰石蛊,若不是发现得早,你现在已经冻成一块冰了,只等着一棒子下去,全身四分五裂。” 她闭眼,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也有感叹,“殿下,我险些做了你的替死鬼,借地方沐浴的人情不用还了吧。” 邵衍一怔,慢慢在床榻的边沿坐下,“欠孤的人情,和失去性命,你选哪一种?” “这种问题,要让我如何回答呢?”她忍不住勾起嘴角,笑意虽淡,面色也苍白得很,可一笑却依旧让她的整张面容都生动起来。 “既然牵涉到了性命,我自然要选择活下来,殿下,险些死过一次的人,才会懂得一条命是多么宝贵,即便拿整个天下来换,都是极其微不足道的。” “你终究没死成。”他说。 “是啊,我的命总是别人大,否则怎么会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活到现在呢。”她轻呼一口气,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长发垂直倾下,还有些潮湿。 “快天亮了。” 听她又重复了一次,邵衍知道她想马回去,站了起来。 “你现在这样回去,不怕引起怀疑吗?” “在他们的眼里,我本是个底子虚弱的,三天两头生病有什么可稀的,加之前落了一次湖,便是我日日躺在床睡着,他们也不会说半句不是。” “玄衣给你煎药去了,喝过再走。” 刚想感叹他难得发了善心,听他接着说:“即便要出事,也别在王府里头,给孤添麻烦。” 沈碧月:“……” 懒得再和他说话,伸手拢了拢长发,本来没干,还这么压在身下一夜,湿了身的衣裳不说,还凌乱得打了结,五指插进去,轻轻一顺,一下子卡住了。 邵衍也没说话,看着她坐在床边,微微侧着脑袋,一手拢着,另一手慢慢梳理,白色的裙底露出两截纤细的脚踝,白皙的小脚轻轻搭在脚踏,珠圆玉润的脚趾乖巧地蜷缩着。 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 “冰石蛊属于蛊毒一类,是东疆的?”沈碧月顺着头发,忽然开口问。 246 别想背叛他 “冰石蛊极其常见,算是东疆能够对外贩卖出去的一种蛊毒,也因此很难分清是不是东疆人所为。 ” 他的回答与当初仵作所说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若真是东疆人,殿下要小心了,鬼手与东疆联手,只怕这里很快要不安宁了。” “他们也盯你了,你不该先担心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殿下应该先担心自己才是,昨晚那人要刺杀的分明是殿下。”她说着,忽然伸手去摸头顶,有些微的肿起,不是很明显,要很仔细地摸才能感受到。 “在他们眼里,你早与孤绑在了一起,若是孤这里坚不可破,便会从你这里入手。”他一手撑在床头,忽然俯下身子,微微眯起的狭长眼眸映出她平静的脸庞。 “沈碧月,孤最后和你说一次,你要是敢做出任何背叛孤的事情,孤会让你尝到死还痛苦的滋味。” 尽管他的眼神冷到吓人,可她丝毫没有被吓到,“殿下之前要我的信任,却又质疑我的忠诚,可见殿下也将自己的信任藏得紧紧的,若原本是这样的关系,又何必强求非要什么信任呢,太过可笑了。” “你现在活在孤的庇护之下,这么说话不怕孤将这些全部收回去吗?” “殿下,有些事情别总是放在嘴说,倒是做做看啊。”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他的肩,触感轻柔,仿若无物。 “你还真敢说。”她这番举动,简直是胆大至极,难不成认定了他不会追究,才要这么挑衅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从殿下的手里死里逃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之所以会借用殿下的势,不过是因为这样最方便,不用绕弯子行事,至于鬼手,殿下与他们打交道这么久了,也应该明白,他们再怎么神出鬼没,终究是人,只要是人,没有捉不住,弄不死的道理。” 邵衍眼里的冷意与怒气尽皆褪去,只余下浅淡至无痕的笑意,“好,听了你这么久的废话,总算是说了句孤爱听的。” “哪句?”她一点都没打算给他说好听话。 “自己想。” 过了一会儿,玄衣端着煎好的药过来了。 还没踏进门,她已经停下了梳发的手指,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说实话,她对玄衣的药还真有些害怕,昔日与邵衍同行的时候,险些被他掐死,之后那一段时间所喝的药,是她前世今生所喝过的最难喝的药。 刚煎好的药散发着腾腾的热气,让她觉得惊讶的是,这药竟然没有半点味道,反而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清香。 说不出是什么清香,仅仅凭着这股味道,压根分辨不出里头放了些什么药材,这是她从未闻过的。 问玄衣的时候,他仰着下巴,一脸的骄傲与不屑,趾高气扬道:“没见识的小丫头,说了你也不知道。” 然后又补了一句,“再说,这碗药是你喝的,你应该也不会想知道是什么东西。” 沈碧月:“……” 这么听起来,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着碗里黑糊糊的药汁,她终究还是放弃了追问的心思,轻轻吹了吹,慢慢地抿了一口。 “噗”的一口往外吐。 玄衣顿时跳了起来,“你这个死丫头,知道我这里面放了多么贵重的东西吗,你还敢吐,一口值千金,你卖身进王府当丫鬟都还不起!” 她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角,端着碗的手无意识一颤,差点想把这碗药给掀到地去。 憋着一口气将药都灌进了嘴里,才敢擦干净嘴角,连一丝残留的味道都不想有。 她的衣裳都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她只拿过了外衣披,然后低下头从脚踏寻了鞋子。 “风在哪里?” “头发都还没擦干净要回去了?”邵衍斜倚在床头,眼神落在她发。 “有风帮着,回去沈府也用不了多久,反倒是……”她忽然停了话,淡瞥了玄衣一眼,“大夫,都说良药苦口,可我从你煎的药里只尝到了恶心二字。” “你!”玄衣气得脸都红了,颤抖的手指直直指着沈碧月的背影。 亏得他还不算讨厌这个丫鬟,尽管这个丫头一直打从心底觊觎着自家主子,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要将这个丫头列入他最想弄死的人之一。 “真是个怪的丫头,一口灌下那么难喝的药,却连蜜饯也不吃一个。” 玄衣手指一僵,回头看主子,眼有悲愤,有难过,更有敢怒不敢言,最终委委屈屈道:“主子怎么也帮着那个丫头说话。” “看看你的身份,整日和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过不去,丢不丢人。”邵衍步子轻抬,也离开了房间。 留下孤零零的玄衣和空碗一只,此刻他的脑子里充满了各种怨念。 主子总是喜欢睁眼说瞎话,最开始跟那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过不去的,分明是主子。 被喝药这么一耽搁,回到沈府的时候,天早已经亮了。 沈碧月跟着风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房里。 风消失在窗外,她刚刚关窗户,转身要往床边走的时候,外边传来了敲门声。 “姑娘可醒了?”菱花在外头轻声唤道,声音难掩无奈,看来已经叫过了许多遍,若是这次再没人应答,只怕她真的要冲进来了。 她轻咳了一下,模糊不清地回道:“别吵,我再睡会儿。” “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姑娘再不出去,可真的要迟到了。” “昨晚睡得不好,现在还有些头疼,你让她们先去吧,省得连累她们也迟到了。” 听着菱花远去的脚步声,她才松了口气,摸摸自己的头发,刚刚回来的时候被风一吹,冷得像是覆了一层霜,连着身也是冷得很,外衣罩着里面一件薄薄的衣,衣并不是她原本的,而是豫王府的。 从柜子里取了一条干净的白巾,一边擦拭着还有些潮湿的头发,一边慢慢地在床榻边坐下。 她有很多事情,固然是瞒着邵衍没错,可他也一样,瞒着所有人,私底下也不知道打着怎样的算盘。 四龙聚首,凤凰既出,是大宁从以前流传下来的一个传说。 凤凰尚且不说,说四龙,指的是四个龙符,分别掌控者东南西北四疆,只要将龙符完全掌控在手心,能号令四疆,四疆虽说是四个小部族,可其实力不容小觑,这也是为什么大宁一直在私下防备着四疆的缘故。 四疆也知道龙符的存在,虽然明面什么动静都没有,可难保他们不会存了将龙符抢回去的心思,在背地里搞些威胁大宁的动静。 可以说,现在的大宁,现在的皇帝,看起来高高在,坚不可摧,可身边却是虎狼环伺,这个天下坐得一点都不稳当。 御书房 皇帝身子往后微微一靠,倚在龙椅背,双眼微闭,似是在闭目养神。 这时候守在外边的小太监匆匆进来,钱公公看了眼还闭着眼的皇帝,连忙小步迎过去,两人耳语了几句,钱公公转头,皇帝依旧闭着眼睛,像是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他走回皇帝身边,弯下身子,“陛下。” 皇帝睁开眼,目光清明,还有些被人打断休憩的不悦,“怎么了?” “陛下,豫王殿下又派人进宫来了。” 皇帝哼了一声,“那个混小子,这个皇宫让他这么讨厌吗?怎么说也是个亲王,每次都让人进来传话算是怎么回事,难道连我这个皇兄他都不看在眼里的吗?” “陛下息怒,豫王殿下行事从来不按规矩来,宫规矩甚多,又繁琐,殿下不喜欢也是正常的。” “他这次又有什么事要说?”语气起刚才的要好多了。 钱公公看着他的脸色,斟酌着将豫王的意思给说了一遍。 “朕已经将案子交给秦府去查了,他来凑什么热闹?” “陛下,听说殿下深夜去了京兆府,结果遇刺了。” “遇刺?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府衙内动手?”还是天子脚下的京兆府衙,行刺大宁的亲王,简直是在**裸地打他这个皇帝的脸。 “这……老奴不知。”钱公公不敢多说,多说多错。 “你马给我去叫李显进宫!今日早朝的时候,他竟然对这件事情绝口不提,隐而不报,简直是胆大包天!”皇帝很是用劲地拍了下桌案,明显很是震怒。 李显很快被召进宫了。 “臣李显,见过陛下。” “李显,昨晚豫王遇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永安的京兆府,堂堂衙门,在天子脚下,竟然也会潜进外贼?” 李显自知这件事瞒不过去,本身也没打算瞒。将昨晚的事情都详细地说了一遍。 “你是说,女尸已经被人毁了?”皇帝的脸色难看得很。 “正是。” “正是?你还敢给朕说什么正是?你堂堂府尹,竟然会让人潜伏进了府衙内,昨晚只是毁了一个死人,若是朝机密被人给窃取了去,届时你又该如何解决?这事要是传出去,该引起百姓多少的揣测与怀疑。” “是臣的疏失,还请陛下责罚。” “事到如今,尸体没了,豫王也被人袭击了,再怪你还有什么用。”尽管这么说,可皇帝的心里到底是气恼的,“真不知道养着你们这群……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钱公公,马传秦召来!” “回陛下,秦大人已经在御书房外等了许久。” “他来了?”皇帝的语气舒缓了一些,“传他进来。” 秦召走进来,恭敬地行礼,却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让人看得极为舒心。 “臣本来是想进宫禀告陛下昨晚的事情,既然李大人也在这里,想必这件事情的所有经过,李大人都已经与陛下说过了。” “你们可知道那些刺客都是些什么人?” “回陛下,臣不知。” 看秦召一脸平静地样子,皇帝那叫一个恼火,险些没拿过桌案的玉玺砸出去了。 “陛下,豫王殿下的人还在外边等着,说是殿下那边急着等陛下的答复。”钱公公适时提醒,也将皇帝的注意力又转移回了豫王的身。 “他那个混账!还有你们!一个个都不知道怎么办事的,怕是不气死朕,你们心里不痛快!” 李显与秦召立马跪下,“陛下言重了,臣不敢。” 皇帝深呼吸着,钱公公见状连忙前替他拍背顺气。好容易才将心里的那股怒火给压制下去。 “行了,李显,你先出去吧。” “陛下,那这件案子……” “案子既然已经归到了亲府,与你京兆府没什么关系了,你只要管好你府衙的安全是,其他的朕自有主意。” “是。”李显不再多言,退出了御书房。 “钱公公,你也出去。” 钱公公看了眼秦召,知道皇帝与他有话要说,便也离开了。 “这件案子的内情,豫王可知道?” “回陛下,豫王殿下似乎已经知道了此案与东疆人有关。” 皇帝倒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以他的手段,会知道这些也不怪。” “那陛下打算将这件案子移交给豫王殿下查办吗?”秦召一针见血地指出皇帝心里正在考虑的问题,引得皇帝有些讶异地扬起眉。 真不愧是秦家的子孙,与秦家其他的儿郎起来,他的心思更深沉,也拥有更为敏锐的直觉,与年轻时候的秦老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以为如何呢?” “陛下既然已经将案子交给了亲府,亲府必定会竭尽全力调查此案,只是……臣以为,以豫王殿下的性子,既然已经在臣与李府尹的面前说过要查这件案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皇帝莫名地笑了一下,“是啊,他的性子着实让人头疼,昨晚还险些被人给伤了,他那么小心眼的一个人,不可能会放任害他的人在外头逍遥自在。” 秦召抬起眼,有些惊讶,“殿下被人伤了?” 那很有可能是他去追刺客的时候,只是昨晚看豫王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压根不像是个受伤的人。 “这件案子暂时先交给豫王吧。” 皇帝会做出这个决定,早在秦召的预料之内,毕竟皇帝对豫王的宠信与纵容,从来都是凌驾于规矩之的。 “不过,亲府也不能完全放手追查,你们从旁协助他,争取将这个案子尽早给查清楚了。” “臣明白。” 秦召走了之后,钱公公回到殿内,看到皇帝正看着桌案摆着的笔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陛下,可是累了?” 皇帝摇头,“钱兴,朕前不久将黎山阁一事交给他,可最后却查不到结果。” “陛下,老奴还记得,黎山阁一事后来不是查到与鬼手有关吗?” “事关鬼手,不适合再给他查下去了,希望这次查出来的结果,不要再与鬼手有所牵扯,否则太后那边不好交代了。” 沈碧月去北山女院的时候,甘老夫人突然从寒禅寺回来了。 甘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轻笑起来,“母亲还真是半点坐不住,说好给均儿他们祈福的,怎么又回来了呢。” 冬实说:“这还需要问吗?府里的少爷姑娘一下子被撵出去了两个,即便是庶出,那也是沈家的血脉,老夫人不在府,发生了这么多事,哪里还能在寺里呆得住。” 甘苓掩嘴笑,眼里满是嘲弄与得意,“说的是。” 老夫人一回来直奔茯苓别院。 “母亲,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我让人提早去接您回来了。” “则哥儿和燕姐儿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跟我说实话,这件事情,到底跟沈碧月有没有关系?” 甘苓有些惊讶,“母亲,你在说什么呢?怎么会与月姐儿扯关系?” “当真没有?”甘苓自小是甘老夫人看着长大的,怎么会看不出来她脸的神色很不对劲,立马严肃起来。 “你别想瞒我,跟我说实话,他们被驱逐出府一事,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 ------题外话------ 迟来的更新!么么! 247 一辈子不会忘 甘苓迟疑一瞬,连忙笑着挽住甘老夫人的手,“母亲,老爷子觉得则哥儿和燕姐儿的性子太过骄躁了,还要再出去磨砺一番。 ” 见甘苓不肯跟她说实话,甘老夫人也不再问了,直接抽回自己的手,往外走,看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不可能去找沈岐,她还不敢直接跟家主杠,只有可能找沈碧月去了。 甘苓也没拦,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冷笑,那么看着甘老夫人消失在别院的门口。 “冬实,你想办法去跟琼瑶探探口风,看老夫人到底为什么这么看不惯月姐儿,如果能查出十年前,她被送去丰水州的原因,那最好了。” 如甘苓所料,甘老夫人一出茯苓别院,立马去了沈碧月的泊云居,还没走到泊云居,碰了正好学成回府的沈家姐妹。 “祖母,您怎么回来了?”简单的问候之后,沈碧欢前挽住甘老夫人的手臂,神态自然,有着谁也无法插入的自然亲密。 沈碧慈问候过站在一边,静静低着头。 “你们刚去完女院回来?” “正是,祖母要回来也不早点说,吓了孙女一大跳。” 甘老夫人现在可没心情和沈碧欢说笑,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沈碧月,“欢姐儿,这些日子都是你和月姐儿结伴去的女院?” “都是自家姐妹,自然要结伴一起,况且我和大姐姐都在同一处地方读书。” “她表现得如何?可有闯祸?” 这话问得突然,也丝毫不顾忌话里的人站在一边,沈碧欢看了沈碧月一眼,犹豫着说:“大姐姐性子静,又守礼,懂规矩,怎么会闯什么祸呢,祖母这话莫不是在跟我们姐妹开玩笑?” 沈碧欢发现甘老夫人的不对劲,想用玩笑将这个话题岔过去,哪里知道甘老夫人并不顺着她的意图。 “你又没法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无论人做了好事还是坏事,你又哪里能知道得详细,你能确定你没有被人蒙在鼓里的时候吗?” 说到这里,已经是很不客气,甘老夫人看沈碧月不顺眼,也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情,特别是在府内,表现得更加明显了。 沈碧月阻止了沈碧欢想要继续解围的举动,“祖母,您有什么话想说,尽管说是了。” “好,你说,则哥儿和燕姐儿被赶出了沈府的事情,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二哥哥和四妹妹被赶出去了?他们不是被送去寺里养病的吗?怎么变成被赶出去的?祖母是不是听谁又信口胡说了?” “你少跟我装蒜。”甘老夫人现在一心认定了此事跟她有关,只是想跟她讨一句回答,以此来肯定自己的猜测。 沈碧月轻轻捋过肩的长发,说:“祖母,您的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既是如此,又何必来问我?” “你!果然是你做的?”甘老夫人只觉得气愤,早说过,不该将她接回来的。 “祖母,您消消气,这件事情其实与大姐姐没什么关系的,只是……是二哥哥和四妹妹非要和她过不去,自讨苦吃罢了。”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老爷将他们两个赶出去的!”甘老夫人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沈碧月笑了一下,“祖母,二哥哥和四妹妹分明是被祖父送去寺里养病,哪来的赶出府一说,若是真要这么计较起来,当初孙女被祖母一句话给送去了丰水州养病,岂不也是被赶出去的?” 甘老夫人的脸色一变。 “有些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都说因果轮回,循环报应,当初种下了什么因,将来会收获什么果,孙女也是下了功夫去研读佛经的,祖母,您觉得孙女说的话可对?”眼见着甘老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轻轻一笑,收住了话。 “孙女嘴总没个忌讳,还望祖母不要太过放在心,今天先生布置了课业,孙女还要回去赶着完成,先走一步了,改日再好好去看望祖母。” 察觉到甘老夫人的气息变得粗重起来,凌厉的眼神紧紧盯着沈碧欢赶紧伸手拍了拍她的背,“祖母,大姐姐一直都是这样,说话没顾忌的,今后我会好好劝劝大姐姐,改了这个冲动莽撞的性子,您别往心里去了。” “欢姐儿,你少替她说好话,有这么个孙女,真是我前世造了孽,今生没福气。” 沈碧欢压根没想到甘老夫人会说这么重的话,甘老夫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过了,便拍了拍沈碧欢的手背,叹道:“祖母终究是老了,盼着你们这些孩子过得好,男儿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女儿家嫁个好人家,以后的日子也能过得舒坦,欢姐儿,你是咱们沈家最优秀的女孩儿,千万记得你的身份,眼光往高处看,别总是和那些个不如你的一起,白白降了身份。” “祖母,大姐姐也是沈家的嫡女,母亲叮嘱过我,说大姐姐一个人在外头待了那么久,身边都没个知心的人,要多多帮衬着大姐姐。” “别听她的,你母亲懂什么,那个丫头不是个好惹的……”甘老夫人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复杂,“罢了,有些事情没什么好说的,也不该你知道,今后少和她来往是。” 沈碧欢垂下眼眸,掩住若有所思的情绪,“孙女知道了。” 甘老夫人自知方才有些失言,也不和她多说了。 “我去青鸣居看看轩儿,你回院里去吧。” “祖母慢走。”沈碧欢目送甘老夫人离去,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去了。 沈碧月回了泊云居,墨笙迎来,手里还拿着一封卷起来的信。 “姑娘,有你的信。” “谁寄来的?”她接过,展开一看,眼角眉梢顿时染几分笑意。 已经无需墨笙回答了,这封信是阿通送来的,信详细地写明了他这些日子以后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心思。 简单地扫了眼,她浅浅一笑,将信重新叠了起来,让墨笙点了烛火,点了信纸一角,随手扔进一个小金炉,合了盖子。 阿通已经看了城西市集的一处铺子,地势虽不算最好的,可却又一定潜力,算是等偏,只是老板有些难缠,对于如何拿下他,倒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如今差她这个东风了。 “最近府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府里?”墨笙呆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自从二少爷与四姑娘被送走之后,花姨娘和胡姨娘那边没什么动静,其他院里也都没什么事。” “没有动静才是最可怕的。”现在这个情况早已经在她的预料之内了,便也没什么好惊讶,只是随口问一句罢了。 “姑娘可是有什么喜事?”墨笙见沈碧月的心情不错,好像是从看完那封信开始的。 “有好事,也有坏事,只不过这个好事是我的,而坏事,却是你的。” 被她这么一番没头没尾的话给弄晕了,墨笙觉得心里七八下的,又有些不安起来。 沈碧月被她的神情给逗笑了,摇摇头说:“行了,你的事情,说是坏事也不全对,兴许还可能是好事呢。” “姑娘你别卖关子了,听得我心慌意乱的。” “你还记得我们在成衣铺子遇到的那件事吗?” 墨笙忍不住握紧了双手,点头道:“记得,因着姑娘的关系,官府才没有门抓人。” “你不用紧张,这件案子已经不归京兆府管了。” 墨笙一愣,“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查出来是被人毒死的,而且怀疑是东疆的蛊毒,连陛下都极其重视这件事,将案子从京兆府的手移交给了亲府。” “亲府?” “说得好听一些,亲府便是专门替皇帝清扫那些暗地里的威胁。” 墨笙一下子听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是,他们怀疑我是东疆来的细作?” “聪明。”她赞了一句,“若是亲府来查,的确难办了一些,好在豫王已经将案子给抢了过去。” 这件事怎么又跟豫王扯关系了,墨笙觉得有些疑惑,这些日子姑娘做事都是神神秘秘的,甚少与她说道,可以说,自从成衣铺子的事件发生之后,姑娘很少带她一起做事了。 “姑娘,我是不是给你拖后腿了?”墨笙低下头。 “你可别这么快泄气了,否则我还怎么将你从这件案子里周旋出来,若是豫王查案,我还有些把握能够摆脱你的嫌疑。” “姑娘,墨笙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你说。” “姑娘最近与豫王殿下来往频繁,我只是担心,毕竟豫王殿下的行事狠辣,人却长得好看。”说完又怕沈碧月误会,连忙又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是怕姑娘在豫王殿下手里吃了亏,万一他只是利用姑娘,想让姑娘陷进去,然后一心替他做事,那……” 沈碧月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你看豫王那副模样,会像是用美**人的人吗?同样的错误” 这么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放心吧,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科考的日子逐渐临近,各州的考生都赶赴到了永安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人变得又多又杂起来,城内外的巡查自然也变得严格起来。 皇帝已经无心去想那件被豫王抢过去的案子了,光是科考一事,已经烦得他焦头烂额了。 棣棠书院与北山女院同时停学,棣棠书院为的是让学生们在家好好准备接下来的科考,女院则是考虑到了姑娘们的安全。 甘老夫人在府内待了两日便又回了寒禅寺,打算在这剩下的最后几日尽心祈福。 沈庭轩与沈庭均一下子被重视了起来,沈岐明令禁止有人前去打扰他们,连甘苓也不行。 唯一能见到他们的时候,只有每次沈岐传唤他们去书房的路。 沈碧月自然也是不敢去打扰沈庭轩,也没出府,窝在院里制香,做好了再让风悄悄送过去。 在离科考的日子只剩下两天的时候,孟姝突然门了。 沈碧月正在房内看书,还没来得及起身,见孟姝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小表妹,你都窝在府里好几日了吧?整日待在房里你也不觉得闷。” “表姐以往不都是在前堂等我的吗?怎么今天直接冲进来了?”听起来像是责怪,语气却轻柔得很。 “母亲说她想去寒禅寺拜拜,也算是替大哥祈福,希望他能高状元,小表妹,你要一起去吗?我记得大表哥也要参加这次的科考,你也去替他求神拜佛一番如何?” 沈碧月一怔,随即低声笑道:“祖母早在几个月之前已经去了寒禅寺,为了替大哥他们祈福,论诚意,连我也不过她。” 见她这么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孟姝眼珠子一转,笑着在床榻边坐下,“小表妹,你这么说不对了,算不过,有也总没有好呀,你看,你与大表哥有十年没见了,感情定是极为生疏的,若是他知道了你亲自去寒禅寺替他祈福,一定会非常感动的。” 沈碧月轻轻瞥她一眼,“表姐什么时候也这么巧舌如簧了,连说话都含着大道理,要是玉先生听到了表姐的这番话,一定会大加赞赏的。” 孟姝伸手去拉她的头发,“小表妹,你现在这副样子可一点都不像咱们刚见那时候的样子,是不是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我觉得我还是能猜出表姐的那些小心思,无非是舅母拉着你去,你又无法拒绝,只能找我作伴了。” “小表妹,你别酸我了,既然你连这个都猜出来了,陪我去吧?寒禅寺可是咱们大宁最大的一间寺庙,你没去过实在是太遗憾了。” 沈碧月放下手里的书,将自己的头发从她的手里抽出来,“我要是想去,有的是时间,何必非要这个时候去呢?” 她虽然这么说,可手里的书已经放下了,说明她把那些话都听了进去,孟姝讨好地凑近她,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小表妹,走吧?自从父亲在母亲面前说了在酒楼抓到咱们的那件事儿,母亲也一直很想见见你,听说茹姑姑在嫁进沈府之前,与母亲的关系极为融洽,母亲很喜欢茹姑姑的。” 提到孟茹,沈碧月的笑微微一敛,“说来,我还从未见过舅母呢。” 孟姝连忙点头,“是呀,母亲真的很想见你的。” “行了,表姐你说话说话,赖在我身算怎么回事。”沈碧月忍不住笑了起来,“还以为表姐会找江姑娘一起去呢。” 孟姝撇嘴,“那丫头从来不喜欢寺庙那种地方,让她去寺里,还不如压她断头台来得痛快。” 沈碧月笑了一下,推开了她,打算换身衣服再出去。 孟姝被赶了出去,看着眼前紧闭的门,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方才提到茹姑姑的时候,话一出口,她已经后悔了,果然看到沈碧月收敛了笑意。 沈碧月很快出来了,她换了原本的一身水蓝色衣裙,穿了件较为素净的碎花襦裙,飘逸却不显华丽,款式简单,长发轻挽,衬得她面容清丽,身姿婀娜,姿态也愈发端庄了。 孟姝都看呆了眼,“小表妹,你绝对永安的任何一个姑娘都生得好看。” 沈碧月笑而不语,打发了人去寻问瓷,让问瓷去跟沈岐说一声,便跟着孟姝出了府。 府门外停着一辆简朴的马车,车身繁复而质朴的纹路更显得这辆马车朴素,厚重。 了马车,车内空无一人。 “母亲怕来不及,已经先去了寒禅寺。”孟姝解释道,吩咐车夫抓紧速度赶车。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已经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寒禅寺的h0u'me:n。 “怎么不走正门?”沈碧月下了车,放眼望去皆是一片山林,庄严雄伟的寺庙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之,眼前是一条长长的阶梯,一看让人觉得腿脚酸痛的台阶。 孟姝前挽住她的手,抬步往台阶走,“寒禅寺可是国寺,你以为谁都能进来的吗?能从正门进去的大多都是那些尊贵的皇亲国戚,咱们这种世族子女能走h0u'me:n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待走了台阶,两人都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沈碧月站直了身子,呼吸微喘,眼神却突然变得极其浓重,盯着眼前紧闭的寺门,手指紧紧蜷缩在一起。 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地方。 248 会预言的大师 “小表妹,你怎么了?”孟姝轻轻推了她一下,“是不是看呆了?寒禅寺是这么个庄重严肃的地方,等会儿进去了你跟着我,不要乱说话,不然会被这里的小和尚骂的。 ” “知道了。” 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寺门已经慢慢打开了。 一个小沙弥双手合十,向她们行了个礼。 “不知两位施主是?” 孟姝说:“我是孟家的姑娘,我母亲已经在里面等我了,还请小师父帮忙带路。” “那请两位施主随我来。” 进了寒禅寺,才能体会到何为真正庄重肃穆的氛围,身处寺庙,不由得感受到一种让人发自心底的敬重,不敢放肆半分。 小沙弥领着她们到了一间幽静的厢房。 “还请两位施主在这里稍等,孟夫人还在前殿与方丈说话,一会儿会回来了。” 厢房打扫得很干净,几乎看不见一丝灰尘。 “这里的厢房很多吗?”沈碧月问。 “很多,多不到数不清,不然你以为国寺这个称号是白叫的吗?以往皇族来寺里,一来是几十号人,加随侍的丫头嬷嬷,那么多人,总不能都睡在院子里吧。” “能将每一间房都打扫得纤尘不染,寺里的人也挺不容易的。” “小表妹,你真是太天真了,你以为每年寒禅寺能拿到手的香油钱还少吗?随便拨出一点,雇人来打扫都已经是绰绰有余了,这寺里的和尚沙弥少说也有好几百号人,打扫个厢房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相貌清秀,温婉,仪态端庄,看起来与孟姝完全是两个极端。 她一看到沈碧月,脸恍惚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一下子加快了脚步走到她前面,下端详她。 “阿娘,你怎么跟阿爹一样,一看到小表妹移不开眼了,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也不怕人家觉得不好意思。”孟姝本来想好好介绍一番沈碧月的,结果自家母亲这副模样,根本已经不需要什么介绍了,还不如直接打趣。 沈碧月先开口道:“见过二舅母。” “你是阿茹的女儿。”孟夫人不由得笑了一下,“想不到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阿茹的女儿也长得这么大了,出落得这么标致,与你母亲当年简直是一模一样。” “阿娘,明明说好来祈福的,你总说以前的事情做什么。”孟姝一言点醒了孟夫人,她收起了那些怀念与叹息的情绪,拉着沈碧月的手到桌边坐下。 “你刚回到沈府,在那里过的还适应吗?” “祖父很照顾我,吃穿用度与其他的兄弟姐妹都是一样的。” 孟夫人听到这句话,觉得不对,“你是沈家的嫡女,吃穿用度好些是理所当然的。”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说得过于直白了,便又放轻了语气,“那你父亲对你好吗?” 沈碧月垂眸,淡淡道:“父亲最近忙得很,经常往外跑,连夫人都甚少能见一面,我们这些做子女的,不给父亲添麻烦,让他担心,便已经很好了。” “小表妹你是太乖太听话了,什么都替人考虑,我可不觉得你的那些姐妹是什么好东西。” “阿姝!我怎么教你的,别人在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孟夫人一个眼神瞪过去,孟姝不服气地嘟了嘴,不再说话了。 孟夫人转头又对沈碧月说:“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父母关心自己的孩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该与不该呢。” 其实,孟夫人能从她的话里和孟姝的态度隐约猜出沈碧月现在的处境,可见她不愿多谈的样子,只能叹息一声,不再提了。 “你在丰水州的那些年,我们不是不去看你,沈家非说你需要好好静养,还时不时寄来你的画像,看起来休养得挺好的,便没去怀疑了,后来传出了那样的事情,老爷子心里可要后悔死了。” “画像?”她一下子抓住了重点,疑惑地问。 “是请了画师,专门去画你,有你摘花的,喂鱼的,喝茶的,看起来活得挺惬意的,老爷子虽然也觉得你去丰水州极为不妥,可想到你的父亲已经又娶了个女人回府,你算回去了,只怕也没那么安全,索性放在府外还要更安全一些。” “我明白,二舅母,我能看看那些画像吗?” “画像收在府,你想看的话,随时来都行,不过你可能要去找老爷子拿了,画像都在他那边。” “也好,我还没有正式地拜访过各位长辈,改日得了空,一定会好好门拜访。” “我方才已经和方丈说好了,我们明日再去大殿祈福,今天让阿姝先带你在寺里逛逛吧,你刚回来,也没来过寺里看看,我还有一些事情,晚些再来和你们一起用晚膳。” 一听孟夫人要走,孟姝掩不住笑。 “阿姝,我警告你,你不许带人到处去捣乱,这里是寒禅寺,可由不得你放肆。” “阿娘,我都是十几岁的人了,不是不懂事的孩子。”雀跃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浮现,已经被打散了,孟姝撇嘴,“寒禅寺这么大,只怕花一日都逛不完,我们去捉捉虫,看看鸟,这样行了吧?” 孟夫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伸手想去敲她的脑袋,被她一下子闪开了。 “看看人家,落落大方,端庄娴静的,一看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再看看你自己,整日里蹿下跳的,跟个猴子一样,今后还怎么嫁得出去。” 孟姝闪到沈碧月的身后,露出一个脑袋来,“阿娘,我还这么小,你要我嫁人,我才不嫁,嫁过去侍奉公婆,看人脸色,这种事情我才不稀罕呢。” 孟夫人都快气死了,“说什么蠢话呢!有哪个姑娘家不想嫁人的,你想嫁,还得看人家看不看得你。” “哼,人家看不我,我还看不别人呢。” 沈碧月只觉得无奈又好笑,连忙对孟夫人说:“二舅母,表姐是这么个性子,您越说她,她越是听不进去,待会儿逛寺里的时候,我定会好好劝劝她,您如果有事,先去忙吧,免得耽误了正事。” 孟姝还想再说,被沈碧月暗捏住了手,顺从地闭了嘴。 这一番话听得孟夫人觉得舒心,又瞪了孟姝一眼,“阿姝虽然是你的表姐,可性子还跟孩子一样,拜托给你了。” “二舅母尽管放心。” 孟夫人走了之后,孟姝不满地哼了几声。 “小表妹,你方才竟然帮着我阿娘说话,难得我这么喜欢你。” “我若是不那么说,只怕表姐现在还要跟二舅母纠缠个不停,难道表姐还喜欢跟二舅母争论不休?若是喜欢,我现在去把二舅母给叫回来。”说完作势要走,孟姝连忙拉住她。 “叫她回来做什么,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咱们好好逛逛去,我以前经常跟着阿娘过来,对这里熟到不能再熟了,你可得跟紧我了。”拉着她往外走,直接忽略了方才还在说的话。 沈碧月轻轻一笑,没有告诉她,其实自己也来过这个地方,只是经历的并不那么愉快,甚至是她前世一辈子苦难的开始。 看着周围陌生却幽静的景致,不时还有小沙弥来去匆匆,见了她们只是单手竖起行了个礼,也不敢与她们对视,低着头问候了一声匆匆离去了。 孟姝盯着那小沙弥落荒而逃的身影,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表妹,你看那小沙弥的脸,好像都红了。” “表姐既然这么喜欢小沙弥,以后挑个小沙弥嫁了好,寒禅寺出身的沙弥怎么说也是身家清白的,还洁身自好,从未沾染过女色,性子又静,耐心,与表姐的性子倒是极为契合的。” 孟姝伸手去掐她,“我才不喜欢什么和尚,小表妹你真是不厚道,我都打算帮着你抢豫亲王当夫婿了,你倒好,想着给我找个光头和尚。” 沈碧月轻笑着躲开了,“表姐可别胡说,让人听到了可不好。” “哪里不好了,我看整个大宁,唯有豫亲王的那副容貌足以与你匹配。” “表姐夸我长得好看可以,可别夸过头了。” “怕什么,难不成还能被其他人给听去不成。”话虽这么说,孟姝还是扭头看了眼四周,那小心翼翼的眼神,还真怕有人躲在暗处偷听。 沈碧月笑着摇摇头,不经意却看见前面走过来两个和尚,身穿褐色僧衣,脚踏着同色的罗汉鞋,似乎在交谈着什么,慢慢地朝着她们走过来,其一个身影有些熟悉。 孟姝连忙拉着沈碧月躲到了一边的树丛后面,像是当初在天绘宫躲避侍卫一样,不躲还好,一躲很容易被人以为是鬼祟之人。 “别出声。”孟姝压低声音说,眼神紧紧盯着走过来的那两人。 “慧贤师兄,你今日的禅法讲得真是好,依我看,都能与六合师兄媲美了。” “我还不六合师兄那么高的造诣,师弟你过奖了。” “慧贤师兄不用这么谦虚,其实师兄与六合师兄的禅法各有其深意,都是让人觉得受益匪浅的好。” 慧贤谦虚地笑了一下,眼神忽而一闪,看向一边的草丛。 “是谁躲在那里?” “出来!” “师弟,有人闯进了寺里,去叫师兄弟们一起过来抓人。” 孟姝猛地站了起来,瞪着慧贤,“慧贤和尚,你不是要叫人吗?去啊,我看你们寒禅寺能把我怎么样!” “寺里的确不能伤人,算是抓到了贼,也要直接移送官府,只是孟施主真要贫僧这么做吗?听说您的母亲也在这里,若是传到她那边,只怕是不太好。” 慧贤年纪不大,约莫二十来岁,长得倒是清秀,起一众和尚来说,都要来得俊俏许多。 “每次除了会用我母亲来威胁人,你还会什么,臭和尚!” 另一个小和尚也是认识孟姝的,因此并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站在一边。 沈碧月叹了口气,也跟着站起身,慧贤的眼神望过来,不易觉察地挑起眉头。 “我是不想看到你这种虚伪又不近人情的和尚,真不懂寒禅寺这样的国寺怎么会把你这种人招进来。”孟姝拉着沈碧月的手走,“走吧,小表妹,这里空气太难闻了,咱们去另一头。” “等会儿。”慧贤叫了一声,见她们压根没有理会的意思,往前赶了两步,只是孟姝走得飞快,一下子不见踪影了。 “慧贤师兄,你不会还要找孟施主拌嘴吧?”她一看是极其不待见你的,小和尚没敢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慧贤看了眼她们消失的方向,摇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走了好远的一段路,孟姝才停下脚步。 “表姐,刚刚那个是什么人?” “你不认识他,他是个特别讨厌的人,我从小不喜欢他。” “方才你说他虚伪又不近人情,为什么?” “刚刚你是不是听到他说起六合了?他和六合是这个寒禅寺里我最讨厌的两个人,他们除了是精通佛法的禅师,更会预言人的生死命盘。” “预言?” “是,是会看命,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的,听说以前有人来香,被他们看了一眼,断言有血光之灾,果然回去之后,亲人死掉了,还有断言人会大富大贵,那人攀了高官府的姑娘,一路飞黄腾达,光凭这个,其实还是有人不信,认为是他们凭空捏造出来的,结果后来断言有人会因重病死去,明明是很正常的一个人,结果没过几日真的生了病,死了。” 沈碧月浅浅一笑,“这样不正是说明他们预言得很准吗?” “准什么准,我是不喜欢他们,总觉得他们不是好人,尽管连我阿娘也很信他们,特别是六合,还奉他为大师,给我放话了,若是我再这么放肆下去,要找六合给我断姻缘,我才不想要那种人来左右我的姻缘呢。”孟姝狠狠揪起一片又一片的叶子,“我看人虽然不准,可很少这样讨厌过人,是觉得他们虚伪,凭什么一言断人生死,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顺其自然好了,可被他们这么一说,早早知道了自己的未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沈碧月眼神转向遥远的一处,嘴角微微往一翘,似笑非笑的模样,“那样的人的确很讨厌,随便一句话,便决定了别人的命运。” “是这个道理,我也跟阿娘说过,可是阿娘很生气,让我不要冒犯大师,哼,我本也不是很信鬼神的人,一般的和尚我还没觉得那么讨厌呢,是讨厌他们两个,我绝对不相信有人能够断言他人生死,包括预知命运。” “行了,不喜欢,那不要和他们见面是了,犯不着为了他们的事情这么生气,他们倒不会怎么样,吃亏的还不是你。” “我不生气,走,咱们去其他地方逛逛,我带你去一些很少人去的地方。” 沈碧月点头应好,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淡淡地收回目光。 孟姝带着沈碧月在寒禅寺逛了整整三个时辰,玩到连午膳都忘了吃,等到下午的时候,才发觉肚子饥肠辘辘的,便决定回去。 只是她们去的地方离之前那个厢房的位置太远了,走回去的时候,天色都已经爬满红霞,接近傍晚了。 回到厢房的时候,两条腿都像是绑了重物一样沉,恨不得一下子扑倒在床榻,一觉睡个痛快,偏偏肚子空空,饿得直发出咕噜声。 一个小沙弥正等在门口,见到她们连忙双手合十地迎来,“两位施主,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孟施主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孟姝直觉自己要挨骂了,不由得吐了吐舌头,“阿娘在哪里?” 小沙弥领着她们去孟夫人在的地方。 孟姝小心翼翼地踏进门槛,试探地唤了声,“阿娘?” “晓得回来了?早让你不要玩得那么疯,连累人碧月也没吃午膳,你这个表姐怎么当的?”孟夫人的脸色很不好。 “谁说我们没吃的,我们有跟寺里的小和尚悄悄讨了糕点吃,是吧,小表妹?”孟姝悄悄撞了一下她的胳膊。 沈碧月还没说话,孟夫人一阵冷笑,“鬼信你的话,你从小到大撒过不少慌了,还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撒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阿娘,这里可是寒禅寺,别动不动把鬼挂在嘴,待会儿佛祖该怪罪了。”孟姝讨好地像只猫,一脸笑嘻嘻地凑过去。 孟夫人推开她,“行了,赶紧吃饭,待会儿我带你们去听慧贤大师的禅会。” ------题外话------ 迟来的更新!么么! 249 她的贵人 “我不喜欢他,不想去。 ”孟姝表现出本能的排斥。 沈碧月听到这个名字也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别胡说,人家慧贤大师讲的禅法可是数一数二的好,好容易赶今晚这一次,以后你想听还不一定有这个机会。” “可我不想听,我这个性子还听什么禅法,半刻钟都坐不住,阿娘你饶了我吧,明明说好来给大哥祈福的,你怎么还跟着人家听禅法去了,没意思。”孟姝在桌边坐下,一脸不情愿。 “是因为你的性子静不下来,才要让你去听禅法,静静心。” 拗不过孟夫人,孟姝和沈碧月最终答应去了。 慧贤的禅会在一个小阁楼里举行,她们用过晚膳之后去了小阁楼,远远已经看到里面坐了许多人,几乎都是些和尚,只有少数的香客夹杂其,大家都安安静静坐着,仰着头翘首以盼。 她们是最晚到的,也不好意思到前头去,后边还有几个空着的蒲团,她们便决定坐在后边。 慧贤不一会儿来了,依旧身穿褐色僧衣,脚踏着一双同色的罗汉鞋。 孟夫人坐在她们两个的前面,孟姝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悄悄凑近沈碧月,小表妹三个字刚说出口,孟夫人转过头来狠狠瞪她一眼。 孟姝乖乖住了嘴。 慧贤在最头坐下,眼神平静地扫过下头坐着的每一个人,语气淡淡地开始谈起禅法来,很是直接,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废话。 沈碧月看着他,不知怎么的,从他口说出来的那些禅法,竟是一个字都没听进耳里,思绪仿佛被他毫无起伏的声音给牵引着渐渐飘远,突然回忆起前世的许多事情来。 “小表妹?”孟姝在她耳边唤道,声音有些朦胧,却一下子将她唤醒了。 她陡然回神,这才发现禅会已经结束了。 “你怎么都听得入神了呀,我叫了你好几次都没理。”孟姝实在是想不通,和尚讲禅都什么好听的,还是一个让她觉得那么讨厌的和尚。 沈碧月的心闪过不少念头,却又一下子涅灭干净。 “二舅母呢?”盘腿坐得有些久了,直发麻,站也站不起来,孟姝只好扶了她一把。 “那个和尚说完禅法走了,阿娘过去和他说话呢。” 敲了敲小腿外侧,再用力甩甩腿,觉得好些了,才推开了孟姝的搀扶,“去找二舅母吧。” “等阿娘回来便是了,又跑不了,反正我也不想见到那个人。” 孟姝决定在阁楼里面等着,沈碧月出去找人,不一会儿在一处拐角之后的树底下看到了孟夫人与慧贤,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慧贤的身边站着两个小沙弥,手举着灯笼。 “舅母。”她唤了一声,走过去。 “你怎么过来了?阿姝呢?” “表姐有些饿,想早点回去吃东西,可又懒得动,便让我来寻舅母了。” 孟夫人拧起眉,“阿姝这个孩子!” “舅母您别怪表姐,也是我主动要求出来找舅母回去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其实我也有些饿了。” “既然孟施主有事,去忙吧,若是还有什么需要贫僧帮忙的,让小沙弥来唤贫僧是,这几日不用外出主持禅会,在寺里。” 孟夫人这下放了心,“这么麻烦慧贤大师,真是对不住。” “不碍事,替众生解惑,不正是我们应该做的吗?”慧贤的视线忽然落在沈碧月的脸,“不过,贫僧看这位的小施主的面相,似是能大富大贵之人。” 孟夫人有些意外,随即笑了起来,“借大师吉言了,这个孩子自小吃多了苦头,以后能多享享福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现在天色暗,单单这样还看不出什么,若是小施主有意,也可随孟施主随时来找贫僧。” 回去的路,孟夫人显然高兴得很,一路拉着沈碧月说话。 “没想到慧贤大师竟然愿意主动替你看相,真是件好事。” “阿娘,小表妹人好好的,没事去看什么相呀。”孟姝皱着眉头,极为不认同。 “一般都是人家求着慧贤大师看相的,如今他愿意主动给碧月看,是碧月的好福气。” 沈碧月笑了笑,“舅母若是喜欢,我可以将这个机会给舅母,反正我的年纪还小,看不看相,我倒不是很在意。” “这可不行,大师要看的人是你,而且我都已经活到这个年纪了,也遇不什么大风大浪,每日在府里的日子都清净平和得很,倒是你们这些小姑娘,找个好姻缘最重要。” 寒禅寺的人早已经清扫出三间厢房给她们休息,也让人备好了热水,方便她们沐浴更衣,两人都没带丫鬟,很多事情都是自己来动手。 沈碧月自小待在庄子里,轻荷嬷嬷不会惯着她,什么事情都让她学着做,再加她是个活了两辈子的人,要她自己动手倒也不是多么难接受的事情,孟姝则从小跟丫鬟们打成一片,对不懂的事情极其好,总爱动手去试试,这么十几年下来,也算是会了不少东西。 晚间孟夫人还打算派丫鬟过来伺候,结果被孟姝给赶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孟夫人来找他们了,催着她们赶紧换身衣裳,要去前殿祈福。 临近科考,许多人都结伴而行,打算来国寺祈福香,虽说要进国寺并非那么简单的事情,但对那些权贵人家的家眷来说,并不是那么困难。 孟夫人图个清静,只是想在人变多之前,先替自己的孩子好好求一求。 面对着塑金身的佛像,跪在柔软的蒲团,双掌合十,嘴里喃喃念着祈祷高的话,殿内两边各种站了一排和尚,嘴里正念念有词地读着经。 这样的氛围让人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沈碧月求的并不多,只是求大哥沈庭轩这一次能够不被任何人所阻碍,顺利拿到他想要的,求轻荷嬷嬷能够永远远离在外,不再回到永安这个残忍又绝望的深渊,顺便再求求她现在所重视的那些人都能平平安安的,不要再重蹈前世的覆辙,落得如她一样的悲惨结局。 看着金佛脸慈悲又怜悯的笑意,她的心里莫名涌一股悲凉的意味,只好闭眼,不去看,不去想,尽力不去想老天对她的不公,说到底,对于神佛诸类,她是不信的。 若真有佛祖的存在,他一心普度众生,怎么能唯独对她那么残忍。 孟夫人还在虔诚祈祷着,沈碧月便也没起来,转头对孟姝,见她的姿势和手的动作虽然看起来虔诚无,但脸的表情却非常怪,一直在冲她挤眉弄眼着。 这时,一个人从殿外走进来,脚步声渐渐接近,一直停在了她们的间。 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褐色的罗汉鞋,沈碧月并未抬眸看,只是转回了头,闭眼。 听到慧贤的声音在头顶淡淡响起,“这里是专门供施主们为亲人祈福求愿之处,还请施主们不要儿戏。” 他的声音虽轻,夹杂在一堆念经声,却足以让殿内的每一个人捕捉到。 孟姝冲他瞪了眼,到底是顾忌着孟夫人在,没敢太过放肆,眼神还不停往孟夫人那里游移,生怕她突然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好在慧贤也没多待,转头去了殿外。 一直等到孟夫人睁开眼,沈碧月和孟姝两人才起身,揉了揉肉有些发麻的膝盖,慢慢往殿门口走去。 阳关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洒在一身褐色僧衣,慧贤听到动静,回过头,对着他们是礼貌地一个点头。 “别以为我刚才没听到,待会儿再敢对大师不敬,看我回府不剥了你的皮拿去喂鹩哥。” 孟姝:“……”她在家里的地位何时竟然都不如祖父养的一只鸟了。 “慧贤大师,您怎么会在这里?” “闲来无事,便到处走走,顺便过来这里看看,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来这里祈福求愿,怎么说也是陛下亲封的国寺,总不好出什么事情。” “慧贤大师考虑得是。”慧贤此人当真是个心思细腻,考虑周全之人,虽然年纪轻轻,可孟夫人是打从心底地敬重他。 “孟施主不用一直唤贫僧大师,贫僧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和尚,当不起施主的这一声大师,唤慧贤即可。” “慧贤大师高风亮节,心怀坦荡,自然当得起这一声大师。” 慧贤也没再反驳了,只是笑而不语,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感觉。 “昨日大师说,要替我家姑娘看相,不知大师何时有空?” 慧贤没有马回答,目光一下望住了沈碧月。 “贫僧还记得,昨晚曾经说过,这位小施主面相是大富大贵之人。” 孟夫人连忙点头。 “昨晚看不太清楚,现在总算是看明白了,姑娘可不只是大富大贵,她从前过得艰难,只是因为她的良人还未出现,一旦遇了那位贵人,从此往后,便可一步登天,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什么荣华富贵,小表妹才不需要,起永安的很多姑娘,她已经拥有了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孟姝不屑地打断,结果被孟夫人狠狠一掐脸颊。 “大师说话,你插什么嘴,半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 “孟小施主说得对,孟施主不用动怒,只是小施主也许还不懂得,这世间有多少的荣华富贵能够永久存在,大多都如过眼云烟,一个不经意便散了。” 孟姝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看来这人是昨晚的禅会还没说够,还要给她们面前来一次了。 沈碧月握住孟姝的手,朝她轻轻摇头,然后弯起眼角,对着慧贤露出一抹极浅淡的笑意,“大师说得很对,所以谈什么贵人,贵人不也与这些荣华富贵一般,很快消散了吗?” 慧贤一愣。 “不瞒大师说,我对将来会遇怎样的贵人是半点兴趣都没有,我自小体弱多病,受尽了病痛的折磨,大叔若是真的能够观人面相,还请告诉我,我还能再活几年?” 孟夫人闻言立马轻声斥责道:“怎么问起了这个,身子不好可以养,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抱歉,让舅母担心了,我只是有些害怕,贵人什么的其实一点都不重要,我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人只要活着,不用经受那么多痛苦,什么都来得强。” 孟夫人听出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心里顿时软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怜惜。 “行了,我不问了,都不问了。” “舅母,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放心,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怪你。”孟夫人对着慧贤歉疚地说,“慧贤大师,您还特地过来替我们看相,奈何我这个外甥女自小吃苦,加身体一直不好,兴许对看相这种事情有些抵触,是我一时没考虑周到,还非要拉她过来,劳驾大师特地过来替我们看相。” “不碍事,也是贫僧主动想要替小施主看的,若是小施主不喜欢,那便算了,贫僧虽然能看出小施主以后所经受的一切,可若是小施主不愿意知道,贫僧也不会强人所难。” 不远处有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一只微微泛起皱纹的手紧紧抓住一片叶子,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手背的青筋都清晰地浮现出来。 “老夫人,这枝有刺,小心伤了手。” “伤了手算什么,也那么灾星毁了沈家的好。”看到这一切的正是甘老夫人。 “老夫人,婢子认为慧贤大师所说的,不一定要当真。” “慧贤和六合,是寒禅寺里最有名的两位大师了,他们看人的面相从未出过差错。”甘老夫人的脸色泛着冷意,“琼瑶,你说沈碧月要是真的嫁了个富贵人家,会对沈家如何?” “婢子很少接触过大姑娘,看不清她是个怎样的性子。” “是啊,没人能看得清,所以才更加危险,若是让她得了势,沈家该倒霉了。” “老夫人,您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婢子听不明白,大姑娘怎么说也是沈家的姑娘,怎么可能对跟沈家过不去呢?” “她的确是沈家的姑娘,但是,你可知道我十年前将她送去丰水州的缘由?” 那边的人都已经走了,可甘老夫人还在看着。 琼瑶一惊,她一直以为大姑娘是因为养病才被送去丰水州的,难道这其别有内情? “十年前,孟茹病逝,她才三岁,很小的年纪,我怕她在阿苓身边呆不惯,便打算带她来寒禅寺住一段日子,可是在寺里,我碰了六合大师,当年的六合大师现在的慧贤大师还要年轻,他一眼看到沈碧月,断言她命带煞,刑克六亲。” “可是老夫人,这……因为这个缘由,才将大姑娘送了出去吗?” “阿茹走得突然,夫君的身子也突然有些不对劲,经常会头晕,呕吐,府医根本查不出是什么病,再加子植的仕途又遭逢不顺,听到六合大师所说的话,我立马肯定了,这怀里抱着的人,是个会祸害沈府的灾星,果然,在送走她之后,夫君的身子逐渐好了起来,那些打压子植的人也换了目标,与其他党派的人争了起来,子植才得以喘息。” 琼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听起来,荒谬又真实。 “所以老夫人才会那么讨厌大姑娘吗?” “你还不懂吗?这次她回到沈府,可发生过什么好事?我不会给她机会祸害到沈家的,你待会儿回沈府一趟,让她派人盯好沈碧月,决不能让沈碧月有机会接触到什么贵人。” 甘老夫人对慧贤的话深信不疑,毕竟有六合的先例在,慧贤也和当初的六合一样,从不会说出毫无根据的话,他们天生会看人面相,断人命格。 回到厢房之后,孟夫人自觉方才自己做得有些过了,也不知道要和沈碧月说什么,径直回了自己房内,孟姝跟着沈碧月去了她的厢房,一边喝茶,一边开始骂起慧贤的虚伪来。 “方才要不是阿娘在那里,我真是连一刻都不想多待,说什么你命会遇贵人,瞎扯……”递到嘴边的茶杯忽然停下,孟姝挑眉,一下子恍然道,“小表妹,你觉得那个慧贤会不会说得挺有道理的?” 沈碧月抬眸,“什么有道理?” 孟姝干脆放下茶杯,面朝向她,一屁股坐在了桌边的凳子,煞有介事地说:“要我说啊,他说的也不全是错的,你看,你最近不遇到贵人了吗?” “谁?” “豫王殿下呀,他可是我要给你牵线的未来妹夫。”孟姝笑眯眯道。 250 殿下要求太多(七夕小活动) 当天下午,他们启程离开了寒禅寺,孟夫人本是打算留沈碧月在寺里多住些日子,被沈碧月给巧言婉拒了。 回孟府的路,孟姝对孟夫人说:“阿娘,你知不知道沈府的老夫人也在寒禅寺?” “甘老夫人?”孟夫人微微皱眉,她对甘老夫人唯一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十几年前,那时候沈家门来提亲,魏国公沈岐和妻子甘氏都亲自过来了,她已经嫁给了孟家的老二孟智,孟茹与她的关系很好,便硬要拉她陪着去见沈家来的人。 她本以为沈家足够重视,孟茹又喜欢沈植,嫁过去应该不会吃苦才是,哪里知道,世事往往事与愿违,孟茹嫁去不过五年香消玉殒了,只留下一对儿女,而沈植不顾众人异议,很快将他纳的妾甘苓提为正室,这个举动着实让孟家人寒心。 “你是说甘老夫人在寒禅寺内?” “我也是听小表妹无意提到的,甘老夫人为了祈求老天庇护,让大表哥他们能够一举高,所以早在一个月钱已经搬到寒禅寺居住了,真搞不懂,放着好好的家里不住,非要逼自己去吃斋念佛。”孟姝颇有些嫌弃地撇嘴。 这个甘老夫人真是怪,如果谁祈愿都能实现,世也没那么多悲惨的人了。 “阿娘,不用再想了,这些终究是小表妹自己的事情,我相信她会处理好的。”见孟夫人的表情不是很好,孟姝连忙安慰道。 “她怎么说都还是一个孩子,一个人在沈府孤苦无依的……” “不是还有大表哥吗?” 提到沈庭轩,孟夫人自觉沉默了,孟姝刚刚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脱口而出,见孟夫人如此也习以为常,也没追着问,自觉地转到别的话题去。 襄国公府 张邦在张承的书房外边徘徊着,愣是不敢进去,是祖父张承叫他过来,至于要说什么事,他心里还是有数的,否则也不会徘徊了那么久都不敢进去。 “三弟。”一个人唤他。 张邦转过头,见是张伦走了过来。 “大哥。” “你怎么在这里呆着?”张伦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是祖父传唤你吗?怎么不进去?” 张邦吞吞吐吐的,从神色能够看出他是有些惶恐的,最后只说了两个字“没事”。 “没事进去吧,我正好有些事情要找祖父,这些事情也与你有关。” 张邦的心里咯噔一声,看着眼前书房的大门,感觉像是随时等着他去送命的炼狱一般。 一进去,迎张承压抑着要爆发的脸,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叫了一声“祖父。” “你的事待会再说。”张承不愿在张伦面前谈论这些事情。 “伦儿,你特地过来一趟,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祖父,事情闹大了。”张伦的面色有些凝重,转头看向张邦,“三弟,你老实回答,你在外面是不是养了一个外室?” 张邦下意识看了眼张承,艰难地点点头。 张伦将长义坊的事情仔仔细细地与张承说了一遍,“……只是还没等到审问,那个独居女人突然死了,经过查证,她不是z-i'sa,而是她的丫鬟为了谋取主子的钱财而故意杀了她,并做出羞愧自尽的假象。” 张邦低着头,已经不敢去看张承脸的表情了,只是能感受到张承一直投射过来的愤怒视线。 “那个女人是三弟养在外边的内室,本来此事是极其隐秘的,可不知道是谁捅到了陛下那边,陛下大为震怒,已经下令三弟在府内面壁思过,不得参与今年的科举考核,考功郎的职务,他已经另外派人过来替三弟了。” 不只是张承愤怒,张邦也惊呆了,他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我……祖父,我分明都给他们钱了啊,那些家被烧毁的人家,我给了他们好多钱,他们也承诺不会将事情闹大,此停手。” “蠢货!”张承终于忍不住骂出声,“你以为封住他们的口没事了?在这个节骨眼,你应该想着的不是怎么弥补错误,而是如何不去犯错,有多少人盯着咱们张家,指望看我们犯错,张家正在紧要关头,已经容不得再犯错了,结果你倒好,看着窝囊废一个,竟然不声不响养了个外室,还让两个女人这么闹事。” 张邦有些手足无措,只能一直低头盯着地。 张承看到他这一副模样,气真是不打一处来,颇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滋味。 “祖父,既然三弟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便谁都无法改变,现在该想想下一步的对策才是。” “陛下极为重视科考,只怕已经没有我们插手的可能了,再行动的话,必定会惹他不快。” “那太后那边?”张伦试探问道。 “不要告诉她,她的性子冲动又极端,压不住火,若是又跑去找陛下闹,会让张家置于更尴尬的境地。”张承缓了口气,“伦儿,你先出去,我还有些话要跟邦儿说。” 张伦想劝,却也觉得这件事是张邦做得不对,不好再说什么,便退出去了。 “祖父…我……”张邦刚想开口,被张承粗暴地打断了。 “那个东西呢?是不是丢了?” 张邦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祖父怎么会知道……” “你们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你养外室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本也以为那里是极佳的隐藏地点,哪里知道最终也是你养的那个女人坏了事。” 张承说到这个来气,袖子狠狠一扫,将桌案的东西全部都扫落在地,一堆东西哐当掉落,发出极大的动静,吓得张邦是一个瑟缩。 “祖父,扶翠她……” “怎么,我还没想好要如何罚你,你倒已经想着要替那个女人求情了?让她那么轻易死了,真是不痛快!”张承胸口不断起伏着,“邦儿,我当初是怎么告诉你的,那个东西对我们张家至关重要,你怎么能……你是不是以为东西放在那里能从此无后顾之忧了?” “我…孙儿没这么想过。” 张承冷哼一声,“可知道是谁拿走的?” “孙儿…孙儿那时候并未派人去守着,所以不知道。” “宅子都出事了,你竟然没派人去守?”张承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简直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张邦连忙解释道:“孙儿是这么想的,那人也许是想要引蛇出洞,万一孙儿派人去了,却被对方顺藤摸瓜找到东西,那岂不是了对方的圈套。” “蠢货!”张承伸手指着他,气得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东西都丢了,说了也没什么用,最后狠狠一挥袖,“滚!” 张邦早吓得浑身都湿透了,听见这句滚,跟如释重负一般,逃一样地退了出去。 张承单手撑在桌案,眼神和脸色一样,都是阴沉沉的。 龙符被人抢走了,这件事千万不能让皇帝知道,否则张家再也没路可退了。 科举考试的日子很快来了,沈碧月这天起了一大早,看起来心情极好。 墨笙还以为她会去见见沈庭轩,哪里知道她吃过早饭之后一直待在前院晒太阳。 “姑娘,我有一事不懂,大少爷为何能和其他考生一样参加会试,不是在那之前还要参加一次考试的吗?”墨笙也了解过一些大宁的科考制度。 “出身不一样,待遇自然也不一样,永安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你若出身卑微,还想要出人头地,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天生大材。” “姑娘真的不打算也悄悄去送一趟大少爷吗?” 沈碧月惬意地闭着眼,“我去送他做什么?送他能让他一举高吗?” 墨笙语塞。 “若是可以,那要我送十次八次也没问题。再说了,万一大哥没有榜,日后想起我还满怀期待地送给他,不得羞愧死。” 想了想沈庭轩的那副疏淡模样,墨笙觉得自家姑娘又在瞎扯了。 “你去看看菱花,个茶水点心怎么这么慢。” 墨笙去了,只是没一会儿回来了。 沈碧月正好她怎么这么快回来的时候,转头看到她双手都揣在袖子里,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她不由得挑眉,看到墨笙匆匆走过来,掏出袖子里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还没走到小厨的时候,突然有人扔了这个,幸好周围没人看到。” 沈碧月接过,是一封信,展开一看,几乎是空白的一张纸,只在角落写了重五二字。 “拿去烧了。”她将纸扔给了墨笙,然后起身往房里走去,再出来的时候,身的衣裳已经换了,还套了一件薄薄的外衣,头发也梳理得整齐。 “姑娘要出去?”墨笙一愣,“我跟着去吧。” “行,你去跟菱花和问瓷都说一声,我等你,快一些。” 主仆是从偏门出去的,马车拐过大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大门口处停了一辆刻着沈府标致的马车,沈家人全部都围站在马车边,沈庭轩和沈庭均两人站在马车边,刚好转身要车。 甘苓瞥到了那辆马车,有些惊讶,拉了拉沈植的衣袖,“夫君,你看,刚刚过去的那个,不会是月姐儿吧?” 唯一没出来送的人,坐着沈府的马车离开,只有可能是她。 沈植自然也想到了,面色顿时沉了下来,“今日轩儿科考,这么重要的日子她不来也算了,竟然还自己跑出去了!” 甘苓瞥了眼沈岐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便叹了口气,说道:“这也不能怪她,毕竟轩哥儿自小与她不亲,性子又是那样难以接近,她对轩哥儿有所疏远也是正常的,自然不会像欢姐儿与均哥儿这般亲近,也不好怪她什么。” “随她去吧,当我没生过这个女儿!”沈植气得拂袖而去。 沈碧欢看着沈庭轩和沈庭均了马车,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了甘苓眼角一泄而过的小得意,不由得垂下了眼眸,慢慢地站回她身边。 沈碧月放下了车帘,便轻轻往后一靠,倚在摇晃的车壁。 “姑娘,告诉问瓷姑子这个……要是让人知道姑娘出府了,会不会又生出那些不必要的误会来?” “什么误会?”她似乎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声音都含着笑意。 “是,误会姑娘根本没把大少爷放在心里,性子冷血,对自己的亲大哥都不闻不问。” “这样不是正合他们心意吗?” “可是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墨笙,我教你一点,人做事情,永远不要去在意自己得了什么名声,最后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这世间有多少人是被声名所累,沈府便是最好的例子。” 墨笙似懂非懂地点头。 马车到了重五楼,沈碧月戴帷笠,刚踏进去,有伙计迎来。 “姑娘可是要找人?” 沈碧月点头,“他等多久了?”。 “那位爷已经待了许久,特地吩咐小人在这里候着一位戴白色帷笠的姑娘。” 伙计领着她来到一间房前,还是次那间房的位置。 沈碧月打发了伙计离开,这才推门进去,看到一个身影倚在窗下的一张软塌,背靠墙,一条长腿轻轻屈起,手臂靠在膝盖,指尖握着一个白玉杯。 闻了闻气味,不像茶,更像是酒。 “白日饮酒,殿下真是好兴致。” 邵衍眼帘微掀,视线落在了她身后的那个正在关门的人影。 “怎么把她也带过来了?” “殿下不是要谈她的事情吗?人不在还怎么谈?” “这都能猜得到?你的心思倒是重。”他有些意外地挑眉,抬头又饮了一口酒,下巴微微抬起,白玉般的脖颈,喉结下轻轻滚动着,有种莫名的诱惑。 “带她出来,府里的人也能放心一些,若是殿下想谈其他事,也能让她出去守着。” “她那种三脚猫的功夫,随时都能被人倒打一耙,你放心她出去?” “殿下倒是关心我的丫鬟。” 邵衍伸手,将空杯往她的方向一递,“过来,给孤倒酒。” 墨笙愣愣地要走过去,被沈碧月伸手一挡,摘下头的帷笠塞进她手里,然后走到榻边,接过了酒杯。 邵衍垂眸看着她蹲在矮案倒酒的模样,说:“想要让她摆脱嫌疑很简单,用你最擅长的招数不是了?” 她将倒满酒的杯子往他手里递,“殿下说的是贼喊捉贼,还是shā're:n灭口?” “你别忘了,这件案子,连你也无法置身事外,虽说shā're:n的嫌疑落在她身,可你也会有串通唆使的嫌疑,仅仅凭你沈家姑娘的身份,并不能成为你不会害人的理由。” “所以摆脱她的嫌疑,不害她性命,对我来说是最好的法子,这些都是废话,殿下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邵衍唇角一勾,“挑拨离间,够不够?” “墨笙,你来告诉殿下,他这招可有什么作用?” “回姑娘,不用在意墨笙,只要能保住这条命,墨笙便什么都不在意。” 沈碧月笑看着他,“不知道她这个答案,殿下可还满意?” “你还真是擅长利用人啊。”邵衍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墨笙,“你出去。” 墨笙看了眼沈碧月,见她点头,这才转身出去门外守着。 “起孤,你倒是更懂得如何使唤人。” “不殿下,身边尽是忠心耿耿的下属,只要有人说一句殿下的不是,恨不得前拼命。” 邵衍轻笑一声,眼神落向一边的榻沿,“坐下。” 她依言坐下。 他的身子往前倾,伸手去顺她垂落在肩的长发,她下意识地想躲,最终还是忍住了。 “那你也想要成为孤身边那么忠心耿耿的人吗?” 她侧过脸,对他的视线,“殿下什么时候也喜欢明知故问了?” “你那天听到了吧?”他忽然转了话题。 被他这么猝不及防地问,她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她微妙的表情掩饰得很快,却仍旧被他捕捉到了。 邵衍轻轻玩弄着她的长发,一边拉扯着,一边说:“你知道龙符吗?” 头皮一阵扯痛,她不由得往他那边轻轻挪动,只是嘴唇紧抿着,是不说话。 “那是知道了。”他很满意她的识趣,她的表情分明是知情的,若是她敢当场否认,那气氛绝不会像现在这么平静。 “听到之后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她垂眸盯着自己衣袖的花纹,轻轻笑了一下,“殿下是想要我表忠诚吗?还是为那日不经意的偷听而给殿下道歉?” “把你那一套爱耍嘴皮子的把戏给孤收起来。” “殿下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们目前还是互相合作的关系,对于这段关系,殿下是不是要求得太多了?” ------题外话------ 我差点忘了今天是七夕,幸好有小读者提醒,不过跟人约好了今晚要出去浪,没办法加更,不过可以搞个小活动。 但凡在七夕当天评论的小读者,都会打赏币币,数额不定,视评论内容而定,而且必须是订阅值在童生以的小可爱哟! 么么!今天早点发,小可爱们早点看,也能早点出去浪,祝七夕快乐哟!撒浪嘿哟!撒玫瑰! 251 要沈庭轩的命 “你我都是什么性格的人,又是怎样的行事作风,你心里清楚,还问这么多余的话做什么。 ” 他还是没有放弃对她的掌控,执意想要拥有她的忠诚,这种情绪让她觉得莫名有些执拗。 “殿下总是喜欢这样无生有吗?”她抽回了自己的头发,突然站了起来,垂下眼眸看着他,目光平静,不带半点情绪。 手落了个空,他慢慢收回去,说:“公然顶撞孤,你可知这是个什么罪名?” “殿下不用拿这个来吓唬人,我最后说一次,对殿下嘴里说的那样东西,我不了解,更没半点兴趣,还有,彼此都是身带刺的人,还是不要靠得太近为好,免得伤人伤己。” 邵衍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突然笑了起来。 沈碧月微微皱起眉,手指微微一缩,忽然手腕被人猛地抓住,大力拉倒在床,一个修长冰冷的身躯随即压来,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两人靠得很近,呼吸几乎交缠在一起,她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吐露出的冰冷雪莲香气,淡淡的,绵长而魅惑。 “你给孤身刺个试试?沈碧月,你是不是以为孤能忍受你数次三番这么出言不逊?”从他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一双眼眸深若幽潭。 她垂眸,笑了一下,“听闻殿下极爱美丽的东西,对于女人,除了朝仙阁的玲珑仙子之外,再没跟其他女子有所接触,可在我看来,玲珑仙子也非绝色,特别是在殿下的衬托之下,更是黯然失色。” “你想说什么?” “我总觉得,殿下您很讨厌女人,是吗?” 邵衍微微眯起眼,她继续道:“其实我也没证据,不过是凭着一股子直觉,不仅是讨厌,也许已经到了不屑的程度,我有时候会想,殿下压根没把我当成女人,否则对着我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会下手不留半点情面,传言终归都是虚言。” “孤还是头一回见人这么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好看。” “我见过,不是殿下您吗?”话音未落,她忽然觉得腰间被人一戳,身子忽然软了下来,有些酥麻的疼痛。 双眸立即有些不悦地瞪起来,“你做什么了?” “这是我要让天风教你的,轻轻用力是这种效果,再重三四分,便是四肢不能动弹。” “沈碧月,在你没能力扳倒眼前这个人的时候,最好乖顺些,不要去触人逆鳞,否则便是一只猫,挠起人来也是极疼的。” “殿下教训的是。”没有一丝悔改的模样,让人看得生气。 邵衍起了身,眼神突然落向她的脖颈之下,轻挑眉头,“真是没什么感觉,你平时都吃些什么?怎么还是一如既往的小。” 沈碧月没生气,直接将他的话当成耳边风,吹过即散,等他退开一些,身子立马一缩,用一种极快的速度蹿下了床榻,整理过衣襟与头发,才平静地开口道:“殿下要求得太多,兴许会将未来王妃给吓得退避三舍。” “王妃?”邵衍一手撑着榻面,身体侧卧,身披着的大氅稳稳地盖住他修长的身躯,更显得他慵懒随意,神色也是淡淡的,“这世怕是没几个人有那个胆量敢嫁进孤的豫王府。” 也是,别说没那个胆了,能不能留下一条性命是个问题。 “谈正事,殿下今天特地约我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墨笙的事吧?” “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他微动嘴唇,无声地说出龙符二字。 “这种轻易便能抄家灭族的事情,殿下不会选择在这里谈。” 她十分笃定的语气似乎是取悦了邵衍,方才闹的那些不愉快似乎已经在渐渐消退。 “你还算有些脑子,可惜了,被人冠了那么可笑的命格,便从此难以翻身。” “殿下可有妙招?”一句话,足以猜到他的意图。 “有是有,要看你愿不愿意来换。”会这么说,说明他要的东西对她来说无重要。 沈碧月垂眸,问道:“殿下想要什么?” “我不要别的东西,只是给你一个绝好的提议。” 她静静看着他,没说话,直觉告诉她,这厮向来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 见她沉默着,邵衍勾起嘴角,说:“需要沈庭轩的命,你换不换?” 简简单单七个字,瞬间击溃了她的防线,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有些疼痛渐渐泛来,我不准三个字那么硬生生卡在喉间,却说不出来。 她抬起头,嘴唇紧紧抿着,半晌发不出声音,胸腔里的空气似乎已经被挤压干净,说一句话都是极困难的。 “怎么犹豫了?这是一桩极好的买卖,只要天煞孤星的命格不存在了,以你的聪明与身份,整个永安,几乎没人能够再威胁你。” 她低下头,像是在思索,过了一会儿,抬起眼眸,说:“好。” 回答得这么痛快,却让邵衍一怔。 这个答案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他知道,沈庭轩是她的逆鳞,几乎没人能动,若是谁动了哪种念头,她二话不说会冲去跟人拼命,现在这么轻易地松口了,倒是让人怀疑她的用心。 沈碧月说:“殿下不用这么惊讶,既然殿下能提出这个条件,说明有些事情已经成了殿下谋划的局,并非是我喊停能停下的,是不是?” 邵衍轻笑道:“你倒是自觉。” “我同意,但也有条件,我要知道殿下所有的计划。” 当屋内又剩下邵衍一个人的时候,天风从外面闪了进来。 “主子,您为何要将计划都告诉她?若是坏了主子的事情,那……” “你不放心她?” “虽然她现在算是主子的人,但之前与主子有过结,难免会生出异心来,反过来利用主子一把。”天风说的全是实话,他本不是很信任沈碧月,甚至很防备她。 “你的胆子何时变得这么小了?”邵衍倒是很不以为意,眼神示意天风过来给他倒酒。 “主子,您不能再喝酒了。”天风站着没动,继续说,“并非是属下多心,或是不相信主子,此事涉及到鬼手,绝对不能大意,否则主子很容易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重蹈十几年前的覆辙……” 意识到自己在激动之下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天风立马噤声,看了邵衍一眼,没再说话。 “十几年前啊……”邵衍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怀念,眼眸却骤然覆一层寒霜,给人感觉分外诡异,“那时候是孤羽翼未丰,又太过天真无邪,才会让他们有可乘之机,这次不会了,孤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天风听出了邵衍的言外之意,虽说自知方才失言,还是忍不住问:“主子在试探她?” “你觉得呢?”他又反问。 天风不会回答,邵衍也没再往下说。 沈碧月走出重五楼,马车还停在外边,与邵衍见面花了还不到半个时辰。 墨笙在旁边扶着她,刚准备车,突然眼神一掠,看到街头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随即淹没在人群里。 停住了动作,她伸手轻轻撩起帷笠的轻纱,露出一双微眯眼眸细看,隐约还能看到对方渐渐远去的背影。 墨笙站在她的身后,问道:“姑娘怎么了?” “大姑娘,可是看见了认识的人?”车夫坐在沈碧月的正对面,正好看见了她的模样,也多嘴问了一句。 “算是吧。”她收回目光,动作敏捷地了马车。 “姑娘是要去打个招呼,还是马回府?” 没想到车夫是个这么好管闲事的性子,沈碧月淡淡道:“你的话很多。” 车夫听出她话里的警告意味,连忙闭了嘴,驾车回府。 茯苓别院 “夫人,琼瑶姑子来了。”冬实进房禀告。 琼瑶应该跟着甘老夫人在寒禅寺的,怎么突然来找她了,难不成是甘老夫人出了什么事情? 甘苓有些惊讶,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什么事?” “婢子也不知道。”冬实看了眼左右,前凑近甘苓的耳边,小声说,“琼瑶姑子说老夫人有话,要她转告给夫人。” 甘苓的面色微变,立马让冬实去领琼瑶进来。 不一会儿,琼瑶进来了,对着甘苓行了个礼,等冬实和其他的下人丫鬟都出去之后,才开口说:“老夫人让婢子前来,有事情要交代给夫人。” “既然是母亲的吩咐,请说吧。” “老夫人想要夫人暗派人盯紧了大姑娘,若是看到了她与哪个男子交往甚密,一定要告诉老夫人。” 甘苓一愣,怎么也想不到老夫人会要她做这种事,不过突然给了她这个吩咐,总觉得背后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除了这个,母亲可还说了什么别的话?” 琼瑶说:“没有了,要交代给夫人的只有这些。” 甘苓有些疑惑,“老夫人是不是在怀疑什么?不然怎么好端端的让人去跟大姑娘,还跟什么男人扯关系了。” “婢子不知,老夫人只交代了这些,其他什么都没说。”琼瑶是甘老夫人的心腹丫鬟,即便真的有秘密,也不会对她吐露半个字。 甘苓没再多问,还让琼瑶代她问候老夫人,便让冬实送琼瑶离开了,临走前给冬实暗递了个眼色,冬实点点头,跟着琼瑶出去了。 甘苓坐在桌前,伸手倒茶喝,只是那无意识的动作泄露了她心里的紧张与不安。 冬实很快回来了,一踏进屋里是摇头。 甘苓的脸色一沉,“没探出来?” “琼瑶姑子的嘴实在是太紧了,只说了几句老夫人的近况,其余的是半个字都不肯多说,婢子怕问多了会打草惊蛇,便没敢往下问了。” 琼瑶虽说还是个小丫头,但人聪明,心思也敏锐得很,自小跟在老夫人的身边长大,看惯了眼色,凭冬实这样的,的确没办法从她口套出东西。 “也罢,即便她不说也没关系,总会知道的,老夫人已经给了我们一个极好的机会,看我们如何把握了。”甘苓轻轻笑了一下,眼神微露一抹狠毒之色。 冬实压下满腹的疑惑,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门外一个纤细的身影同样低着头,手还挎着一个食盒,她慢慢地往后退,退了几步便转身往外走。 一个丫鬟迎来,“姑娘怎么不进去?” “有个糕点做坏了,刚刚才想起来,你别跟阿娘说,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待会儿回来。” “婢子知道了。”那丫鬟露出恍然的神色,一边退下,一边在心里感叹沈碧欢的孝顺。 沈碧欢回头看了一眼,掩下若有所思的眼神,快步走出了茯苓别院。 沈碧月回到泊云居的时候,正巧赶午时,菱花早备好了午膳。 “姑娘怎么了?看起来兴致不高的样子。”菱花与墨笙远远站着,一边看沈碧月吃饭,一边在窃窃私语。 墨笙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你不是跟着姑娘一起出去的吗?” 墨笙依旧摇头。 菱花也知道,姑娘不愿让自己知道的,她也不该探听,便没问了。 这时候墨笙突然冒出一句:“算我是跟着姑娘一起出去的,姑娘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也是毫不知情的。” 菱花看了她一眼:“……。” 沈碧月停下了筷子,“菱花,你过来一下。” 菱花心里咯噔一声,莫名有些心虚,连带着墨笙也抖了一下身子,有种背地里说人闲话被抓到的惊惶与无所适从。 “姑娘,可有什么吩咐?”菱花走过去。 沈碧月说:“你去准备一份拜帖,明日我要孟府去。” 菱花一愣,大姑娘可是奉国公的外孙女儿,去孟府还要用拜帖? “有什么问题吗?”沈碧月看到她脸的疑惑。 “没有,婢子这去。” 科举考试一般要进行三天,这个时候沈岐也没工夫管她沈碧月要去哪里,可问瓷是个尽职尽责的婢女,有关于沈碧月的消息都要事无巨细地禀告沈岐一声。 沈岐一听要去孟府,只觉得头都开始疼了,挥挥手让问瓷离开了,不再过问。 菱花送了拜帖盒去,很快回来了,沈碧月收下回帖之后,吩咐菱花和墨笙一起去准备府拜访的礼品。 已经用了拜帖这么郑重的礼数,菱花和墨笙也不敢太过怠慢,沈碧月还亲自找问瓷询问有关门拜访的礼数问题,问瓷虽然性子冷淡,但还是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第二天一早,沈碧月带了墨笙去孟府,随行的还有一些泊云居的仆役,负责搬运礼品的。 因为已经在拜帖写明了拜访的时辰,沈碧月不愿迟到,提早一些时候去了,到孟府时还未到约定的时间,可府门外早有人在候着了。 沈碧月递回帖,小厮便领着她进去了,沈府的那些仆役自然有人领路。 去的还是孟廉的书房方向,沈碧月有些疑惑地放慢了脚步,“先去见外祖父吗?” 那小厮说:“国公爷交代了,他年老体衰,走不动路,若是表姑娘来了,便先领去书房见见,也懒得他再走去前堂。” 沈碧月有些无语,她知道孟廉向来任性,也没想到会任性到这种地步,连年老体衰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了,传出去也不嫌丢人。 还没接近书房,大老远的,看到一个身影蹦跳着过来。 “小表妹!”清亮的声音,足以跟孟廉的那只鹩哥相提并论了。 “等你好久了。”孟姝要扑过来,被小厮一下子伸手挡住了。 “国公爷要见表姑娘,还请姑娘先到一边玩去。” 孟姝一下子瞪了眼,“谁准你这么跟我说话的?还有,你哪来的胆子敢挡我的路!” 小厮说:“这些都是国公爷吩咐的,等国公爷见过了表姑娘,自然会放表姑娘去找姑娘,此非小人有意而为,都是国公爷的意思,还请姑娘见谅。” ------题外话------ 夏季工作忙啊忙,也昨晚七夕出去浪了一下,让你们久等啦,奖励待会儿给你们发! 这本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毕竟是第一次写长,最近工作又忙到团团转,会尽量将不好的地方都给调整过来的,么么妞妞们对我提出的建议,还有包容,爱你们! 252 沈庭轩遇险 “你来了。 ”孟廉也在看那些画,脸的神色稍微有些严肃,不苟言笑,没有之前见到的那样轻松愉悦,眼角的细纹明显都加深了好几条,看来是遇了什么棘手的事。 “月儿见过外祖父。” 孟廉抬头瞥她一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见外了,连来坐客都要拜帖。” “并非见外,只是还没有正式拜访过孟家的长辈们,这一点礼数还是该要有的。” 孟廉也没反驳,抬手招呼她过去。 “你次跟老二媳妇说的话,她跟我提过,你这次来不仅仅是为了拜访吧?” “拜访自然是最主要的,顺便过来看看画罢了,外祖父还真是心思玲珑。” 孟廉皱起眉,“可别用什么玲珑来形容我,那种矫揉造作的词,听了让人觉得瘆得慌。” 桌案的画只有几张,在案脚边还堆了十几筒的画,有些画已经有些年头了,纸面微微泛黄,但不难看出头画的是一个极为好看的姑娘,身穿艳丽的衣裳,有赏花,有采茶,也有在夜里观月的,总之画里的景致很好,人也很美,画境精致到几乎不真实。 “我跟随轻荷嬷嬷生活,从未干过这些事情。”她只扫了一眼不看了,假的东西没什么看的必要。 “从沈家庄子传出恶奴欺主的消息之后,我猜到了这些是假的,昔日也曾怀疑过这画的真实性,可看面你的模样和你母亲小时候很像,便想着沈家那群渣碎再怎么冷血无情,也不可能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终归是我低估了他们的恶劣性子,连累你受苦了这么些年。”孟廉隐隐有些愧疚,连声音都低了下去。 沈碧月看他的样子,兴许孟廉此刻涌起的不仅仅是对她的愧疚,还有对她母亲的想念与歉疚,当初最疼孟茹是他,推她入沈家那个火坑的也是他。 “外祖父,我现在已经回来了,轻荷嬷嬷也过得很好,过去的事情没什么不重要的,不把握好现在,才真的是万劫不复。” 孟廉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你身总有些地方与你的母亲大不相同,若是她,是绝说不出这种话的。” “不同的人,走不同的路,所以外祖父不用担心我。至于这些画,要留着还是处理掉,全看您了。” “这么重要的物证,烧了多可惜,虽然我也看它们极度不顺眼,可这么吃了闷声亏,不是孟家人的作风。”孟廉从鼻里重重地哼出一声。 沈碧月已经能想象到沈岐接下来的日子,定然又是一番水深火热,不由得觉得一阵好笑。 “行了,你出去吧,再留你久一点,阿姝那个小丫头又要开始闹起来了。” 沈碧月点点头,认同他的话,却没马离开,而是前绕到桌案后面。 见她突然过来,孟廉连忙叫嚷起来,叫得有些夸张,外头守着的小厮已经见惯不惯了,皆是一脸冷漠地继续站着。 “你这个丫头,做什么!非礼勿碰!” “既然外孙女亲自门来拜访,您老人家怎么说也该给我撑撑场子。” “撑什么撑,他们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我在孟府人生地不熟的,表姐太过闹腾,有您在,我才会觉得较安心,您说呢?”沈碧月伸手去搀扶他,孟廉倒也没挣脱,本来是像被钉在了椅子一样,死活不起来,被她这么一劝,倒也有些松动了。 “行了,别老缠着,不害臊。”孟廉一张老脸绷不住,主动站起身,大步往外走。 沈碧月抿起的唇不由得泄出一抹笑,跟了去。 漆黑的长空夜色,有圆月高挂,微薄的亮光照亮了排排长舍,舍有烛光密集亮起,考生有的伏案而眠,有的正在奋笔疾书。 时不时有巡逻的人走过,手提着个淡黄色的灯笼,动作小心地一排排看过去。 安静而些微紧张的氛围弥漫着整个考舍,一直到四更时分的时候,一股睡意逐渐爬每个人的脑,连巡逻的人也忍不住伸手打了个呵欠,然后继续睁大了眼睛巡查。 沈庭轩在长舍的最边,案燃着一盏烛火,雪白宣纸平铺案面,他挺直着背脊,提笔点墨,手动作不停,从一大清早便开始写,偶尔停笔思虑,过一会儿继续下笔,看得周围那些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下笔的考生们便是一阵羡慕,恨不得自己生了一双会飞的眼睛,飞去看看他到底写了些什么的东西。 放下笔,他微微低头,朝着纸面轻轻吹了一口气,在这个时候,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斜前方射过来,极快的速度让他来不及反应过来,只能感觉到一个冰冷的东西破空而来,贴着他的头顶急速滑过。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加已经深夜了,周围的考生很多都撑不住困意睡了过去,没人看到。 突然从右前方传来一阵窸窣动静,他眼神一凛,要叫人。 一颗小脑袋露了出来,整个头都被裹一层黑色头巾,只有小脸莹白得仿佛凝脂白玉一般,在漆黑的夜里也看得清楚。 趁着巡逻的人还没过来,那人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快速地钻进他的舍里,紧紧贴在他的身后,巡查的人过来,他静静坐着,似是等着墨迹干。 巡查的人也知道沈庭轩,提着灯路过的时候还多看了眼案已经写完的卷子,掩住心里的惊叹,忍不住又看一眼他的脸,直感叹老天爷的偏爱,给他一颗好用的脑子不说,还配了一张清俊的脸,真是人人,要气死人了。 一直到巡查的人走远,沈庭轩才低声说:“东西你扔的?”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呢喃细语。 “是。”她回答。 “为什么过来?” “有危险。” 沈庭轩眉头一皱,“回去。” 没人回他,只是静静坐着,既然来了,没有走的打算。 沈碧月背靠着他,整个人几乎都被裹在黑色里,脸也裹着一块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刚刚会露出脸只是为了让沈庭轩认人,省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突然,有轻微的动静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两人隐在夜色的脸色皆是一凛,背脊下意识挺直。 一道黑影率先冲进来,沈庭轩本欲出手,却发觉来人的身没有半点杀意,便停住了手。 谁料那黑影转头朝着他背后的沈碧月去了,他一惊,要出手,却见沈碧月身形敏捷地避开了,看向他的时候,一双眼猛地盯住他的背后,脸的表情瞬间僵硬。 一掌袭来,沈庭轩躲过一个,却没躲过另一个,对方有两个人,身形诡异得像是两条鬼影,看不清,捉不住,只能勉强躲开,还要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以免引来巡查的人。 她在这里的事情,不能被人发现。 不过他很快发现那两人并非是冲着他来的,只是因为他一直护着人,才对他下手,他们要对付的是沈碧月。 沈碧月猛地推开沈庭轩,身子一矮,冲着其一条黑影而去,两掌相撞,她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罡气从掌心疯狂涌进体内,瞬间翻涌起全身的气血,几乎要窒息过去,却也不忘伸出另一只手探去对方的腰间。 对方捂着腰后退两步,他的同伴又要冲来,沈碧月看了沈庭轩一眼,步子一转,忽然移至他的身后。 沈庭轩察觉不对,正要转身,忽然从后颈处传来一阵剧烈到紧缩的疼痛,那疼痛几乎难以忍受,一瞬间冲进他脑,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一下子昏倒过去。 “走!”一道人影也闪身进来,拉住沈碧月离开了长舍,那两道鬼影也立即跟着离开。 “砰”的一声响,趴在桌的考生一下子被惊醒了,他懵然地坐起来,低头看着案写了没几个字的卷子,这才想起自己正在参加会试。 不经意地抬眼一看,对面的长舍里,一个少年侧趴在地,脸正对着他,一双涣散的眼眸直直盯向他的方向,吓得他魂飞魄散起来,一下子冲出了自己的长舍。 有人死了。 分明是夜深人静的好时候,会试的长舍却已经陷入了一团混乱。 那两道鬼影一直紧跟着他们,明明其一个已经受了伤,却像是不知疲惫,有一种不追他们誓不罢休的感觉。 好在侯武的轻功极好,很快带她甩开了那两个人,路也不敢多做停留,直接带她回了孟府,一直到翻过孟府的高墙,脚踩着孟家的土地,她才觉得心里好过了一些。 “姑娘,您没事吧?” 沈碧月平缓了一下呼吸,摇头道:“不碍事,你先回去吧。” “可是……”侯武没忘记刚才看到的惊险景象,若是他没有及时进去将沈碧月带走,只怕那两个人已经得手了。 “这件事还没完,还是小心谨慎点为好,已经这个时候了,外祖父还在等你回去复命,别让他老人家久等了。”她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说,“我没事。” 侯武离开之后,沈碧月背靠着墙,忍不住弯腰,坐在了地。 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她盘腿打坐,强逼着自己平静下来,闭眼调息。 好不容易将体内翻涌的气息压下去,她呼了一口气,站起来,飞快地朝孟姝的院子走去。 虽然已经进入了深夜,可长舍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这次又发生了命案,同样是一掌致命,掌印还染着毒。 豫亲王很快过来了,依旧穿得一身雍容华贵,神色姿态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慵懒,看人的眼神不减丝毫威慑力,只是那脸的表情,着实不怎么好看,像是黑云罩面,时刻都会轰隆响雷。 也是,大半夜的睡得正好,被人硬生生叫起来查案,换了谁,脸色都不会好看,更别说这位行事狂妄,无视规则法度的亲王殿下了。 负责监考的官员一个个战战兢兢地站着,考场出了事情,他们负有很大的责任,怎么说也是有人在四处巡查的,怎么查着查着把人给查死了一个。 天风领着验尸的仵作过来,那仵作是临时从京兆府叫来的,连对豫王的眼神都不敢,颤颤巍巍地跪在地,“小人叩见……” “别废话,说正事。”豫王挥挥手,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这时候王府的侍卫搬了把椅子过来,他顺势坐下,身子放松地往后倚靠,十指交叉搭在肚子以的位置。 “回殿下,经过小人查验,王勇的死因与之前被毁的女尸一样,都是死于……”仵作欲言又止,抬眼偷看了一下豫王,然后又赶紧低下头。 “都是毒而亡。” 豫王挑眉,冷冷扯起嘴角,“科举会试乃是为我大宁选拔人才,筛选将来能撑起大宁这个江山的国之栋梁,是最重要的一次考试,不之前的毒杀案,你京兆府倒是厉害,先前没照管好尸体,让人有了可趁之机,现在发生了同样的事,又要这样含糊带过,难不成京兆府也知道了什么秘密不成?” 那仵作听得心惊胆战,连忙解释道:“殿下冤枉!小人实在是还未弄清楚此毒的来历,还需要一些时间……” “孤给你时间,让你们再拖延下去,直到这具尸体又被毁了不成?” “小人不敢!” 天风在一边静静看着,主子脾气好像又不好了,说睡觉的时候不能有人来打扰,那些刺客真是不长心。 这时候,王府的一个侍卫小跑着过来,附在天风耳边说了几句。 豫王的眼神瞟向天风,只听天风说:“殿下,还有一个人也出事了。” 赶到另一排长舍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在那里了。 “秦大人怎么在这里,孤还以为你在府睡得正好,都不舍得来了。” 秦召蹲在地,手里握着火折子,正在找些什么,听见豫王这番话,只是淡淡回道:“陛下命臣协助殿下查案,臣不敢怠慢。” “那秦大人可找到什么线索了?” 秦召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人,“殿下不打算救救他?” “死了吗?”豫王看那人一动不动,自己也一动不动地站着。 “沈家大公子,还有气,同样了毒,却没另一个人发作得厉害,殿下若是不救,只怕再拖延一些时间来不及了。”他说得轻描淡写,还有些事不关己的态度,那仵作跟在后边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这些世族权贵之间的相处都是这样的吗?不仅气氛硝烟四起,心也那么冷血无情,让人看了心里发寒。 “既然是沈家大公子,找沈家人来收尸。” “殿下,沈家大公子还没死。”天风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他们再不来人,真该收尸了。” 天风听得明白,立马让人去沈府通知一声。 “这里有人打斗过的痕迹。”秦召举着火折子走了出来,想来里面也没有其他线索了。 “既然有打斗,兴许有人受伤。” 秦召闻言,立马去吩咐人在附近进行搜查。 “殿下,那这场会试可要继续?”问话的是一个监考官员。 豫王斜睨他,冷冷道:“会试是大宁自古以来定下的,岂能说取消取消。” “是,是下官愚昧了。”那官员擦着汗,又冒着被骂的风险问了一句,“这件事可要告诉陛下?” “自然先瞒着,怎么说也要等这场会试结束,这可是许多人都盼着的一场会试。”豫王弯腰从桌案拿起一份卷子,微微挑眉,“这沈家公子还真是不简单,竟然已经将题目全部答完了。” “沈家公子一看是个有才的。”那官员附和着,结果被豫王一个眼神把所有话都给咽了回去。 “说起沈府,孤倒是想到一个人。”豫王轻笑一声,朝着天风抬手示意,“你再派一个人去沈府,把沈家大姑娘一起黑请过来,孤有些话要问问她。” 253 酒醉后的强抱 “我去吧。 ”一个人突然自告奋勇道,望过去,秦召正往这边走过来。 豫王微眯起眼,“秦大人要去?” “下官本是协助殿下查案的,眼下这边走不开,由下官去最为合适。” 秦召的态度很坚决,豫王便也没有再提出异议,转身回椅子休息去了,站太久,腿酸。 “殿下,真让秦大人去抓她?”天风弯着腰,小声问道。 “由他去最合适。”豫王闭眼,“你也跟着去,见机行事。” 到了沈府的时候,秦召通过看门的小厮向沈岐通报了一声,便被悄悄放进去了,行事隐秘,没有让人发现。 小厮引着秦召到了书房,沈岐很快赶过来。 “不知道秦大人这么晚来府,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沈岐会对他这么客气,不过是看在他是秦家人的份,加之前秦可被偷藏在沈府,心里终究是有些心虚与愧疚的。 秦召没意识到这一点,也没觉得沈岐对他的客气有什么不对劲,直接道:“国公爷,还请您抓紧时间派府医去一趟会试考场。” 沈岐面色一变,“是不是谁出事了?轩儿还是均儿?” 会试场内发生的那些事情被隐瞒得很好,连豫王和秦召过去查案,也是偷偷潜着过去的,并未张扬开。 秦召不好将事情说清楚,便简单地提了一下沈庭轩突然昏倒的事,没有牵扯到半句案子,沈岐惊得脸的肌肉都轻轻颤抖了一下。 “你是说他突然昏过去了?那考试……” “这个下官不清楚了。国公爷,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下官要见沈家大姑娘一面。请国公爷代劳叫沈姑娘出来。” 突然说到沈碧月,沈岐瞬间警觉了起来,秦召是亲府的人,平日里做的是什么事情,他一清二楚,秦召现在怎么说也是亲府的左郎将,能让他亲自出动的,定不是什么小事。 “秦大人,虽然我不知道亲府最近在做些什么,但也清楚能让你们出动调查的决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还请你告诉我,你们这次查的事情是不是与沈府有关?或者是与沈家人有关?” 沈庭轩出事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只是牵涉进去的究竟是沈庭轩还是沈碧月,这点必须要搞清楚。 “不清楚最好,有些事知道了,反而容易引祸。国公爷既然知道有些事不该问,不要再问了。”秦召淡淡提醒说,“还请国公爷尽快传唤沈姑娘过来,时间紧迫,下官不能在这里多作耽搁。” “秦大人,不是我不给人,而且她现在不在府,今天一大早去了孟府,晚歇在那儿,若是秦大人非要人,去孟府讨人吧。” 既然再问不出什么东西,沈岐也不问了,立马让人去请邱大夫。 沈碧月不在沈家,秦召也不多做停留,简单地告辞便离开了。 在他走后,沈岐唤来今朝。 “你待会儿让人悄悄去会试考场附近看看,顺便再让人去孟府打探一番,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 秦召去了孟府,孟廉可没沈岐这么好说话,一下子将秦召给拒之门外了,打死都不让他进府一步,还让人给他传话,让他少扰人清梦。 秦召继续让人敲孟家的门,大半夜的,本来幽静得很,那敲门声咚咚咚的,吵的人耳朵难受,小厮不得已,只能再去请示一番孟廉。 “那个臭小子!是孟家来寻仇的吗!”孟廉气得直跳脚,马吩咐人去打了一盆水来,搬去府门后边,打算等他再敲的时候直接打开门,一盆水泼出去。 秦召像是揣摩到了孟廉的意图,不敲门了,直接叫门,也不管是否扰人清静。 孟廉骨碌从床爬了起来,披一件外衣出去了。 打开门,一眼看见秦召站在台阶下边,身形颀长,俊逸,冷清。 “大半夜的扰人清梦,你们秦家都是这么没涵养的吗?”孟廉大马金刀地拦在府门前。 秦召直接忽略他带着歧视与贬低性的话,说道:“下官奉豫亲王殿下的命令,前来带沈家的大姑娘前去问话。” “问什么话?”听这话的意思,难不成又是出事了,而且还和沈碧月有关。 “国公爷懂分寸,有些话,下官不好说,还请国公爷不要为难下官。” “我看不惯你这种说一半藏一半的人,不为难你,还要为难谁?”孟廉说得直白,连一点好听的谎话也不说,“非得吊足人胃口,然后停住不说,这种行为简直恶毒。” “国公爷,叙旧随时都可以,只是今晚,下官办正事要紧,还请国公爷通融。” “既然你说来查案的,我也不为难你。”孟廉表示非常理解,“只是大半夜的叫一个姑娘家出来见你这个陌生男人,应该有辱声名。” “国公爷这话说得严重了。”秦召淡淡说,也没半点替自己辩护的模样,看得孟廉是一阵气恼,像是用力打出了拳头,却一下子击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一样。 孟廉哼了一声,侧身让开,让秦召进了府里,转头便吩咐人去孟姝的院里找沈碧月。 秦召进门走了几步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府里踏进一步。 “下官只是来查案的,见到了人便走。” “怎么?怕我这个半老头子害了你?” “国公爷误会了。” 这时候,有人匆匆来报,附耳说了几句,看到孟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怪异起来。 “阿姝那个臭丫头!”没过一会儿听见他咬牙切齿地说。 “国公爷?”秦召适时提醒他。 “你跟我过来。”孟廉瞥他一眼,直接往府内走。 秦召这回没说什么,直接抬步跟了去。 来到一处院子前,院门正微微敞开,孟廉直接带人闯了进去,秦召跟在后边。 过了前院,一直来到房间前,房门虽然紧闭,却还是能清楚地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从里面渗出来。 “国公爷,这是?”秦召看孟廉。 “你要找的人在里边,不过这个时候只怕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秦大人还打算将她带走吗?” “那是豫亲王殿下的命令,下官只是听从殿下的命令行事,还请国公爷谅解。” 孟廉也没直接闯进去,而是先询问了孟姝院里的丫鬟,才知道孟姝不知从什么地方搬来了好几坛的美酒,和沈碧月早早缩进房间里,也不准人打扰。 “你们是怎么看主子的!她不让说,你们一个个都跟哑巴一样了?要是主子在里头喝出点什么毛病,你们是不是也要一辈子当哑巴下去?” 丫鬟们听得脸色一阵苍白,二话不说扑通跪下,一句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秦召看孟廉面色不太好看,隐隐要发怒的征兆,便没说话。 “表姑娘的丫鬟呢?” “在……在后院等着。” 墨笙很快被领了过来。 “婢子墨笙,见过国公爷。” 她不认识秦召,不知道如何称呼,便也忽略过去了。 秦召的视线落在墨笙的身,这应该是沈碧月身边那个被怀疑是东疆人的丫鬟,细细地打量着她的相貌,她打扮得与大宁女子相差无疑,若是不仔细看,的确看不出她身还带有几分属于异域的风情。 “你可知你的主子都在做些什么荒唐的事情。” 孟廉的问题,听得墨笙是一懵,“婢子不懂国公爷的意思。” “她看来是个不知情的。”秦召突然插话道。 孟廉看了眼秦召,微微点头,似是认同了他的说法。 “你是沈家大姑娘身边的那个丫鬟?”秦召前一步。 墨笙只觉得从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传来一股强烈的气势,内敛,沉稳,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让人不自觉有些害怕,她禁不住后退了一步,蜷在身侧的双手下意识地握起。 “婢子是。” “看你长得不像大宁人,是从哪里来的?” 墨笙愣了一下,“婢子本是大宁人,不知公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当真确定你是大宁人?抬起头来看着我。”秦召又逼近了一步,站到了墨笙的面前,从他身传来的那股子强烈气息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知道,只要自己抬起头,一定会对他锐利的眼眸。 孟廉看出秦召一副要问话的架势,便悄悄抬起手,示意周围的下人丫鬟们都退下,很快,房门外只剩下他们三人,还有几个秦召带来的人。 “秦大人,这里好歹也是我孟府的地盘,你在我的地盘这么肆无忌惮地问话,不怕真问出了什么秘密,会被泄露出去吗?”孟廉突然说。 秦召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四周,说:“若是真能问出什么,那下官感谢国公爷还来不及。”转头盯着墨笙,“怎么不敢抬头?据说当时你英勇护主,现在却连回话的胆子都没有了?” “秦大人这话前后矛盾了,人家丫鬟英勇是护着主子,现在她的主子又没事,她还哪里来的英勇。”孟廉在一旁凉凉地开口道,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帮秦召,还是帮墨笙的。 秦召伸手抓住墨笙的手腕,一把扯了过去,翻过她的手掌,语气淡淡道:“那时候,你是不是用的这只手推她?” 这下墨笙终于抬头了,她的眼里满是泪水,带着莫名的惊恐与害怕,“婢子什么都没做,她怎么死了,婢子一点都不知情,只是轻轻推了她一下,我没有shā're:n!” “你说你没有shā're:n,可那人身唯一的致命伤是染了毒的手掌印,那我再问你,你今晚都待在哪里?” “婢子,婢子在这里。”墨笙已经被吓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孟廉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瞪眼道:“秦家的臭小子,谁准你在我孟府的地盘欺负姑娘的!” “她是疑犯。”秦召直接对墨笙的身份下了论断,紧接着又问,“你可会功夫?” 墨笙摇摇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被他抓在手里的手指蜷缩起来,微微颤抖着,远远看起来简直是街头恶棍在欺凌良家妇女。 秦召的手指微松,一下子往下滑,要去按她的脉搏,墨笙吓得猛地一缩手,惊慌地看着他,这一个眼神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个丫头应该是个会武的。 掌心蓄力,秦召的眼神一暗,正打算出手,突然房门被打开了。 一股浓烈的酒气从里面冲出来,熏得人忍不住捂了鼻子,连孟廉向来最爱酒的人,也有些难以忍受了。 “你们这两个臭丫头,到底喝了多少酒!”孟廉咬牙切齿道。 沈碧月穿着衣,赤着脚,外衣松松地披在身,眼神有些茫然地看向墨笙和秦召的方向,微微歪头,然后眼神飞快地闪过一丝亮光,脚下一动,直冲着秦召扑了过去。 秦召的动作一顿,还未来得及躲开,那姑娘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用一种极快的速度,他几乎都没看清楚她是怎么冲过来的,腰间已经被人紧紧抱住。 墨笙发出一声惊呼,猛地捂住了嘴,孟廉也瞪了眼。 孟姝紧接着出现在房门口,醉醺醺地嚷道:“小表妹,这个小白脸不好看,我这里有个更好看的,换掉。” 会试的长舍 豫王坐在椅子,身子歪着,手背抵着脸颊,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般,搭在膝的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下点着。 “殿下,那几个人已经都处理了。” “嗯,处理干净了,然后刷洗干净给老爷子送去,权当警告,若有下次,用他的孙子来练手。” “是。”天风看向蹲在沈庭轩身边的邱大夫,看邱大夫脸的神情从一开始的冷峻慢慢变得平静下来,应该能确定沈庭轩没什么危险了。 都说魏国公沈岐极爱自找麻烦,这话说得还真是没错,亲府的秦召既然亲自门,他应该知道这里的事情不是能够轻易探得的,还非要派人过来。 都过了这么久,秦召还没有将人带回来,豫王手指下点着的速度忽然变得有些快了起来。 “殿下。”天风走过来,语气有些不对劲。 豫王睁开眼,正好看到天风手里拿着的东西,面色不由得一变,身子也一下子坐直了起来。 “这个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天风手里是一条飞龙形状的青铜钥匙,足有一个男人的手掌大小,看起来古朴又精致,像是流传了许久的古物,却不让人觉得破旧。 监考的官员也站在旁边,看到了那东西,其一个官员的脸色猛地一变,吃惊到快要结巴了,“这这这……这东西不是,是…是龙符吗?” “龙符?”其他官员也震惊了。 见豫王的眼神也看过来,认出龙符的那名官员连忙低下了头,“传说拥有龙符,能统领四疆,只是龙符失传已久,我也只是在古书看到过,没想到今日竟然见到了。” “这玩意儿是龙符?”豫王漫不经心地抛着掌心里的飞龙钥匙,可那神情却分明有几分好,“沉,又破,除了能统领个四疆,看起来也卖不了几个银子。” 那几个官员都快憋屈死了,这龙符能够统领四疆,起卖银子来,那用处是大了十万八千里去,豫王那嫌弃的语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哪里找到的?”先不急着辨认龙符的真假。 天风说:“是方才在王勇舍里的角落处找到的。” 天色暗,他们一开始没发现也是正常,毕竟这么小的东西,颜色也不显眼。 “殿下,秦大人来了。”有人来报。 豫王将龙符收进袖里,微抬眼帘,前方空无一人。 “人呢?” “都在外边的马车里。” 这一句都在,听来有些怪。 “怎么?他们两人的架子都这么大,非要孤出去接他们不成。”这话不过是玩笑,谁也不会当真的。 那来传话的人有些迟疑,“秦大人说,要殿下出去接。” 254 酒后吐真言 听出不对劲,天风在一旁低声说:“主子,要不属下先去看看?” “不必,孤倒要看看他们在搞些什么名堂。 ”豫王站起身,双手插在袖里,眼眸一斜周围的人,“你们待在这里,好好查,若是到天亮之前还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自己进宫跟皇兄请罪吧。” 离会试长舍较远的一个偏僻位置,静静停着一辆马车,车里没半点动静,光线昏暗,静得诡异。 天风站在豫王的斜前方,眼神警惕地盯着四周,生怕有人借机埋伏。 充当车夫的亲府护卫站在马车边,见豫王过来了,连忙恭敬地跪下了。 离马车还有六七步远的时候,豫王停住了脚步,眼神淡淡地望过去,“孤过来了,人呢?” “殿下。”护卫突然将头往地狠狠一磕,“还请殿下恕罪,其实秦大人现在还在孟府,并不在马车里。” “还在孟府?为何?” “事出突然,秦大人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便让小人用这个法子请殿下悄悄过去一趟。” “废物。”微微冷笑着吐出两个字,豫王前两步,突然一脚飞起,正那名护卫的胸口,将他踹得老远,身子像是锅煎的饺子一样翻身,连续滚了十几圈才停下来,喷出一口血后晕了过去。 其他的亲府护卫看得心惊,却不敢露出半分异样,在来这里之前,秦召已经吩咐过他们了,与豫王共事,最重要的是会看他的眼色,在案子面前,要敏捷,要细心,要大胆,可在豫王面前,要装聋装瞎,必要时候还得装傻子。 “殿下,方才那下用了些力道,可有疼了脚?”天风担心地问道。 “孤是那么金贵的人?”豫王一个眼神斜睨过去,天风决定收回之前的话,不问了。 豫王哼了一声,“亲府真的好大的胆子,不过区区护卫,也敢来戏弄孤,平白浪费了孤走这么多路。” 有眼看,有耳听的人都知道,惹了豫王的人,怎么看都应该是那个出谋划策的秦召,那个护卫不过是做了替罪羊,只是,豫王已经出手,这事算是揭过了,若有人非要计较,便等同于表明了是豫王错怪人。 天风走到那名护卫身边,探了探脉,回头说:“殿下,没死。” “算他命大。”豫王轻嗤一声,忽然用脚尖点在旁边一个跪着的护卫面前,“你,挪过去。” 看他的脚又指向马车方向,那护卫立马明白了,乖乖挪过去,趴下,任凭豫王踩着他的背脊车。 “去孟府。”豫王的声音轻轻淡淡地传出,却让人觉得像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秦召既然是要请豫王悄悄过去,天风一定不能露脸,否则很容易会被人认出来,护卫们不是傻子,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还没等到之前充当车夫的那个侍卫前,被豫王当人凳的护卫已经率先麻溜地了车,扯过马鞭是一挥,马儿低低嘶鸣一声,脚步轻快地往前跑去。 “来个人抬他回亲府医治,算你们好运,要是撞殿下今日心情不好,他只怕是当场没命了。”天风提点了他们一句,他们这才醒悟过来。 豫王下脚没轻没重的,怪不得刚刚说他命大,他们还以为真的是豫王脚下留情。 天风见他们都明白了过来,便不再管了,脚步一移,朝着孟府的方向赶去。 邵衍将大氅留在了马车里,只穿着一身玄色长袍便进了孟府,府门口有人在等着引他进去。 尽管天色太暗,视线所及只能看到一张雪白又模糊的脸露在黑漆漆的夜色。 “殿下请往这边走。”也许是隔着漆黑的夜色,算知道来人是豫亲王,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殿下的人等会儿自然会安排人领进来。” 进去内院,无论是在前面引路的,还是后面紧跟的,两人的脚步都轻到几乎无声,甚至院里吹过的风还要安静,像是两只幽魂。 一直到进了孟姝的院子,两人还在暗较劲,主要是豫王在较劲,那领路的人倒是没什么心思与人较。 很难得见到豫王还有这副孩子气的模样,孟廉一眼看到,眼神忍不住带了几分嘲笑。 “殿下真是好兴致,光明正大闯到别人府,还能肆无忌惮地和人较起劲来。” “没想到连一个领路的下人都有如此好的身手,孟府还真是卧虎藏龙,完全出乎孤的意料之外。” “臣也觉得意外,殿下向来不愿踏足他人府邸,次是去了沈府,这回竟然还主动进来我孟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孟家积了广厚的福泽,才迎来殿下这么一位贵客,虽说是在这么个深更半夜的时辰。” 两人这么话里有话,刀锋对剑刃地来往了几句,便各自不搭理对方了,整个永安城能够用这种态度跟豫王说话的,也只有一个奉国公孟廉了。 邺国公秦老爷子不经常出来见人,几乎到了隐居在府的地步,襄国公张承虽是豫王的亲舅舅,可自小不被豫王待见,两人每次见面都说不几句好话,除此之外是漫长的沉默,沈岐更不用说了。 豫王的眼神很快落在不远处的一对男女身,除了环住腰身的一双手臂,脸贴着对方的腰,胸口紧贴着对方的身体,再没其他肢体的接触了。 那种不雅又粗鄙的姿势,从他刚走过来,已经看到了,不得不说,眼前这副画面实在是让人欣赏不来,甚至觉得不堪入目,污秽至极。 “秦大人,你所谓的脱不开身,便是指这个?”他挑起一边的眉头,“送门的美人福,不要白不要,也你还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吃不吃亏?” 当着人外祖父的面,说人孙女是送门的美人福,一点顾忌都没有,也他干得出来这种事,好在孟廉也没生气,不过藏在袖里的手指微微一动,正在试着努力憋住想要蜷成拳头的手。 “殿下不要再开下官的玩笑了。”秦召也并非是碍于男女授受不亲才不推开沈碧月的,而是她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身还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气,让他实在连伸手去碰的勇气都没有。 “国公爷,您的孙女做出这种事情,您也没半点想法吗?”问的是孟廉,眼神却一直看着沈碧月。 她闭着眼,面色泛着极为不正常的酡红,双臂紧紧缠在秦召的腰,下半身几乎都是腾空的,要站不站,要坐不坐,莹白的双脚懒懒搭在不平整的粗糙地砖,脚底板被尘土沾染,早脏成了一片灰。 孟廉如何听不出邵衍话里的嘲讽之意,“听闻殿下将老臣的外孙女列为疑犯,老臣虽爱护短,却也懂得大义灭亲之道,在没证实她的清白之前,她都会是殿下的疑犯,老臣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国公爷都知道,那这件事好办了……”邵衍话还没说完,突然凭空冒出一个声音。 “好看的小白脸,我要送给小表妹。”孟姝一脸亮晶晶地看着邵衍,孟廉连去捂住她嘴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任凭她的话在偌大的庭院里回响着。 邵衍勾起一抹笑,跟着她的话重复道:“小白脸?” 孟廉瞪着孟姝,方才明明已经把她塞回房里睡觉去了,怎么这个时候又醒过来了,偏偏还选在豫王在的时候撒酒疯。 孟姝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只是摇晃着身子走出来,同样赤着双足,歪头看着邵衍一直笑。 孟廉咬牙道:“来人,取水来,泼醒这两个不省心的小祖宗!” 抢在豫王发落之前,先下手处置。 “国公爷,着什么急呀,我看孟姑娘是个真性情,说话也爽快,孤喜欢。”邵衍伸手一指沈碧月的方向,“先泼那个。” 孟廉:“……”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的墨笙忽然冲了出来,一下子跪在了邵衍的身前,“殿下,这一切都是婢子的错,是婢子先在外头惹了事,否则姑娘也不会被连累,成了别人口的疑犯,婢子愿意跟大人回去,只求不要连累姑娘,她什么罪都没有的。” “你口的别人,指的可是孤?”邵衍轻笑了一声,只是眼神没有半点温度,冷冷的,泛着寒意,“或者是秦大人?还是奉国公爷?” 墨笙一噎,紧抿着唇没回答。 “区区奴婢,还敢抢孤的话,这里的人,没一个有分量敢来抢孤的话,你是头一个胆大的,真不知道你家姑娘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一点礼数都不懂!”邵衍猛地一个甩袖,那袖子仿佛有了力道,狠狠打在墨笙的脸,打得她猝不及防,整个人扑在地,疼得连手指都在颤抖,好不狼狈。 “孟姑娘。”邵衍脚步一转,朝着孟姝走过去,“姑娘家的,不该饮那么多酒,伤身子。” 他的声音轻柔,像是在哄孩子一样,孟廉不能前挡着,眼神却是紧紧盯住他,怕他下一刻会做出伤害孟姝的事情。 “凭什么男人可以大口饮酒,女儿家不行。不过我发现,我喝完酒的模样,还是没小表妹好看,她本来好看,所以我要给她寻个好亲事,她生得那么好看,性子也好,值得这世最好的男子,不是那些个臭男人可以肖像的。” 邵衍侧眸瞥了那个醉酒也好看的姑娘一眼,狼狈得像是从街头小巷的竹筐里捡来的,没觉得哪里好看。 “你们喝了一晚?” “吃了饭,洗了澡,躲在房间里喝,还让丫鬟帮忙守着,没人知道的。”孟姝低头掰着手指算,说完突然抬头看向沈碧月的方向,咧开嘴笑,“你看小表妹,喝得我多,已经睡着了,真是不禁喝。” 孟廉叹息一声,默默移开了眼,突然觉得没眼看,有点丢人,这个时候算豫王要下手,应该也是有些道理的,这脸面还没出府,已经在府内给丢光了,也不怪乎沈岐那个老家伙这么注重脸面,原来丢脸是这么个感觉。 秦召一直听着,在孟姝说完之后,他若有所思道:“殿下,醉酒之人的话不足为信。” “酒后吐真言,正是意识混乱的时候,说出的话才不可能会是假的,未必不能用作证据。” 秦召低头看了眼沈碧月的头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撇开这件事不谈,孤让你来提个人,你倒好,把自己都给搭进来了,还要孤因为你的缘故亲自走这一趟,皇兄派你来帮孤,可不是让你给孤拖后腿的,亲府什么规矩,孤管不得,可在孤这里,自有一套规矩,待此事结束后,自己来领罚,可别等着孤让人去请你。” “殿下,孟府今晚可没人随意进出,你们若是冲着这个来抓人,只怕是抓错人了。”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还有邵衍问孟姝的话,他总算是搞明白了。 秦召微微皱眉,“国公爷如何能确定孟府今晚一定没人偷着进出?” “若是我的府邸还能让人轻易进出,那我奉国公这个名头干脆扔了算了,趁早告老还乡去,省得传出去还丢人。”孟廉有些不高兴了。 虽然是为了查案解惑,可秦召也自知自己刚刚问的话有些不对,“晚辈急于查案,方才问话有些唐突了,还请国公爷见谅。” “你们秦家人个个都是这样,跟秦永那个老家伙一个德性,说话从不在乎别人心情,我早习惯了。”孟廉挥挥手,嫌弃的表情摆在脸。 秦召:“……” “天风,过去把人分开,他们抱得舒服,孤看得眼疼。”邵衍不耐烦地挥挥袖子。 “殿下,还是要用水吗?那样会泼到秦大人……” “泼泼到,让他享了一晚美人福,也够他偷着乐了。” “殿下,您玩笑话归玩笑,可别坏了老臣这外孙女的名誉。”孟廉叫人来先将孟姝打晕了带回房里,转过头来听到邵衍这番话,顿时觉得不乐意了。 “抱了人一晚不松手,还有什么名誉可谈,孤看,要不将她嫁进秦家得了,一个嫡子,一个嫡女,身份地位倒也对等,是性子粗野了些,不得台面,调教几下便好了。” “不劳烦殿下乱点鸳鸯谱,老臣这个外孙女生得好,今后自然有的是好儿郎能相配,哪里落得到他们秦家占便宜,许配给谁,都不能配给秦家的人!”在孟廉的心里,无论是他的孙女还是外孙女,那都是最好的。 邵衍闻言只是扯了下嘴角,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国公爷这话可别说得太早了,最不想要的,兴许偏偏要给老天爷硬是送到手里还说不定呢。” 孟廉懒得搭理他,让人拦下了天风,然后帮从秦召将沈碧月从身给拉下来,看起来抱得紧紧的,却没用多少力分开了。 沈碧月像是睡得极沉,刚刚分开,身子一下子摔到了地,也没醒,那么缓慢地呼吸着,丫鬟去扶她,结果又被她双手一圈给抱住了。 “看来沈姑娘酒醉后喜欢见人抱,国公爷今后可要管好了,也让魏国公管好了人,否则还真等不到好儿郎,兴许很快会被嫁出去了。” 孟廉哼了一声,“这是老臣的家事,还不劳殿下挂心。” 丫鬟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沈碧月给弄回了孟姝的房间。 没了人缠着,秦召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秦大人,孤困了,其余的事交给你去善后了,希望亲府的人动作能快点,别让孤等久了。” 邵衍指的是会试的事情,在孟廉的面前不能说得太明白,秦召也明白,点点头,跟孟廉打过招呼便离开了。 “殿下好不容易来一趟府,险些扰得人鸡犬不宁,你们要办事,老臣没意见,只是下次别再牵扯到老臣的几个孙女儿。”孟廉看着邵衍,发出不屑的一声哼,眼神明显在示意他赶紧离开。 “那也得国公爷能看住自家府的几个姑娘才是,孤还没忘了方才孟家姑娘的那一声小白脸,这笔账孤会一直记着,国公爷也记着为好,兴许哪一日,等她们的魂儿都被孤给勾走了,国公爷要追悔莫及了。” 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孟廉瞪着邵衍离开的身影,身形挺直,透着一股天生的高傲与狂妄,恨不得想将他的腰给踹断,让他此生再不能人道。 过了后半夜,孟府的丫鬟们帮着两个醉酒的主子换过衣裳,简单擦拭了身子之后,便离开了。 两个并排躺着,均匀呼吸,睡得正香甜的姑娘,突然坐起了一个。 255 洗清她的嫌疑 在漆黑的夜色,她睁着一双澄亮的眼眸,身子本躺在床沿,这一下坐起来,带得帐幔也是一晃。 看了眼还躺在旁边呼呼大睡的孟姝,沈碧月呼了一口气,掀开帐幔,打算下床,被折腾了一晚,感觉自己的身子都快僵硬了。 刚刚撩开帐幔,一个冰凉的东西突然圈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往外拽,她下意识用脚勾住了榻脚。 抬眸望去,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她身前,苍白的脸嵌着一双漆黑的眼眸,黑到仿佛会发光。 “你怎么还在这里?”挣脱了一下,没挣开。 “你私自掺和进来,可有想过孤会来找你算秋后账?” “我们当初说得很清楚,用他的命,换我的平安无事,你若是想要他的命,尽管拿去是。” “所以你不惜浪费自己的性命去救他?”他有些恼怒,怒到极致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看不出来,如你这般薄情寡性的人还真的会做出这种事。” “是啊,我这人向来薄情寡性,所以您现在最好放手,否则我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邵衍瞥了眼榻的孟姝,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有她在这里,你还敢做出什么事?” 提到孟姝,沈碧月的眉头不禁微微一动。 “怎么,后悔拿她来挡挡箭牌了?” 她沉下脸,低声道:“松手!” 邵衍松开手,看着她向外间走去,尽管孟姝醉得不省人事,但有些话还是不能当着她的面说。 “事成了?” “成了。” “那好,算我没白作功。”她很冷静地倒了杯茶,冷不防从背后传来一阵寒意,冰冷得像是一块坚硬的冰,拼命要往她的身体里冲,她忍不住蜷缩起了身子,从椅子滚了下去。 邵衍站在她身后,很自然地缩回手,似乎造成她这副模样的人并不是他。 “你既然要代替他成为诱饵,我没意见,只是别带一身伤回来,丢人现眼。” 身体里像是盘踞着冰火,让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冷汗渐渐渗出皮肤,可她还是咬着牙,手掌撑着椅子慢慢起了身,“我和你的关系也没人知道,还怕丢什么人,只要没妨碍到你,便再没什么好说的。” “只有他成为诱饵,你和你的奴婢才能完全摆脱嫌疑,别不识好歹。” 只要毒杀毁尸的犯人一日没抓到,她和墨笙的嫌疑一天没法消除,只有想办法证明了她和墨笙根本不可能有时间犯案,再加沈庭轩被害这一个原因,算不能完全摆脱嫌疑,起码也能将可疑性再往下降。 “你还不明白吗?如果我的平安是以他的安危为代价,那我宁可不要!”她好不容易站稳,便猛地往前一扑,两手紧紧揪住他腰间的衣裳,声音说得很轻,抬起的小脸写满了倔强与冷静。 “不明白。”他低头看着她,语气突然变得淡漠起来。 “你们这种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怎么会明白?” 沈碧月一怔。 “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想要的东西远不止这些,为什么要为他选择放弃?你们不过是对十年不曾相见相处过的兄妹,不过是多了层相连的血脉,为什么要这种地步?” 她清楚地看见他眼里闪烁的冰冷,像是在一瞬间,回到了初识时候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殿下,有些感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你不往前迈一步,永远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甜也好,苦也好,只是甘之若饴。” “甘之若饴?即便是没了性命,跌入万劫不复之地,你也甘愿?” 她抿唇一笑,身体的疼痛让她的脸色愈发苍白,手指用力得几乎发白,像是硬要捏碎他的衣裳,慢慢地滑跪在地。 “这些都是还未发生的事,我给不出答案,殿下何必强人所难。” “沈碧月,你应该和孤是一样的人。” “这世没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算是同一个人,一刻的他与这一刻的他依旧会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殿下对于这个,是不是太过强求了些?” “在你心里,沈庭轩是什么?” 他问的这个问题有些怪,她皱了下眉头,“殿下,你可愿意为陛下做任何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或者是能够为了某个人不惜付出一切,刀山火海也愿意进去,没有丝毫的怨言。” 邵衍没回答,只是看着她。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说:“殿下心里有疑惑,可是我很确定,我能够那么做,也有人值得我那么做,在这点,我与殿下终归不是同路人。” 寂静的夜里,两人的呼吸声轻微到几乎没有,完全被里头那个因醉酒而睡得发出阵阵鼾声的姑娘给掩盖过去了。 邵衍也蹲下身,将她的手指猛地掰开,转过她的身体,背对着他,大掌贴她的背心,掌心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冰冷到刺骨的寒气。 她一阵瑟缩,要往前躲,被他另一只手紧紧扣住肩膀,他的手指有力,捏得她几乎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能咬着牙忍受身体里的冷热交替,像是灼烧着骨头的疼痛。 “为什么抱着秦召?”他突然问。 “他要试探墨笙。”疼到极致的麻木,接着便是恍惚,下意识答了出来。 “酒醉也是装的?” “你不是看出来了吗?” “那么污秽不堪的画面,孤没有半点兴趣。” “污秽?”她突然笑了一下,“是啊,这世间还有什么男女交合一事要来得更污秽肮脏呢。” “你已经开始胡说八道了。”将最后一道冰冷的寒气送进她体内,强烈的刺激让她立马喷出一大口血,昏了过去。 邵衍扶着她的肩,本来打算将她往地一放,走了没两步,回头又看一眼,最终咬着牙回去,弯身将她扛了起来,大踏步往内室走去,撩开帐幔,往里头是一扔。 毫不怜香惜玉,只听得一声哎哟,孟姝推了推身砸过来的人,翻了个身,眉头伴着打呼声皱起,倒是砸人的姑娘紧闭着双眼,睡得分外安稳。 考生在会试丢了性命,这件事本该轰动整个大宁才是,奈何被人瞒得死死的,豫王要查案,没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放肆,连多说一个字都怕被请去牢狱坐一晚。 沈岐的人折损得只剩下一个人回来复命,沈岐气得大发雷霆,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被一个豫王给憋住了话。 “你是说豫亲王也在那里?” “正是,豫王殿下让小人转告,若是再有下次,让主子…”那人偷眼看了一下沈岐,“让主子拿孙子去练手。” 沈岐气红了脸,一双眼瞪得圆圆的,伸手往外一指,“滚!叫今朝进来!” 今朝很快来了,看沈岐一副要被气死的模样,也没问,恭恭敬敬地站着。 “会试那边可有什么情况?” “主子指的是?” “轩儿!他回来了没?”沈岐这个时候快要着急火死了,沈庭轩那边没消息,派去会试探消息的人也都被豫王二话不说给处理掉了,他现在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团团转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极了。 可惜,今朝朝他摇摇头。 “你现在马去通知怀王,看他那边怎么个说法!” 沈家这边闲不下来,皇宫内也是闲不下来的,皇帝昨晚不知怎么的,竟然没睡好,恍惚做了个噩梦,梦回他还没当皇帝的时候,经历那些残酷而绝望的风霜血雨,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浑身直冒冷汗。 “陛下,豫王殿下求见。” 皇帝一愣,原本向后倚靠的身子顿时往前,惊道:“你说什么?豫亲王入宫了?” “正是。”钱公公也觉得很惊讶,自从陛下即位后从不进宫的豫王竟然破天荒地进宫来了,不是被皇帝逼的,而是自己走进来的,还是在这么个大清早的时候。 “请他去御书房等!更衣!” 豫王被宫人领着去了御书房,这一路走过去,对他都是分外熟悉的景致,怎么说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华丽,优雅,衿贵,又充满着无尽的血腥与冷酷到极点的绝情绝爱。 对他来说,这个地方象征着无的权力,也是他此生不愿再次踏进来的炼狱。 领到了御书房外等候,那宫人退下了,守在御书房门口的两名侍卫低着头,完全不敢看他,兴许是被他身散发出来的那股气势所压。 等了好一会儿,皇帝才过来,一声藏蓝色常服,不是以往所见的那样龙袍加身,威风凛凛,倒是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味道。 “皇兄。”他拱起双手,微微弯腰。 “这么多年没进宫了,还记得朕是你的兄长?”皇帝走进去,坐到最头的桌案后面,朝着门口挥挥手,侍卫将门给关了。 “皇兄别开我的玩笑了。”他站在下面,脸戴着一副薄铁面具,露出瘦削的下巴与苍白的皮肤,红唇殷红,是一抹冷硬的弧度。 “你的身子可好些了?之前让人给你送去了许多药材,可有派得用场的?” “劳皇兄挂念,臣弟的身子起之前已经好多了,也能经常下床走动了,否则还怎么帮着亲府查案呢?” 皇兄,臣弟,称呼生疏到了极致,皇帝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都说要你好好休养了,你非要抢人亲府的案子,还说什么帮人。” “亲府今年来的都是些负名在外的纨绔子弟,臣弟不信任他们。” 皇帝笑了一下,“说人家是纨绔子弟,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才真算是永安城里最为嚣张狂妄的纨绔子,不知道多少人想拿捏你都没注意,连父皇也觉得头疼,偏偏又不舍得罚你。” “那时年纪小,不懂事,总归是做了许多错事。” 皇帝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敛,“阿衍,你告诉兄长,为什么之前都不愿进宫?我已经派人请了你好几次,你这样,该让为兄拿你如何是好?” “皇兄日理万机,还有后宫嫔妃暖香在怀,臣弟只是个不懂事的,还时常给皇兄惹麻烦,皇兄不嫌弃……”邵衍顿了一下,低下头,又重复了一遍,“皇兄不嫌弃臣弟,便已经让臣弟很是欢喜了。” “你若真是欢喜好了,那也不会这么多年的心结解不开,总是不愿见我与母亲。” “昨日会试长舍里又出了事情。”邵衍前两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了桌案。 皇帝知道他不愿多谈,便也不说了,只是在听到他的话之后,面色猛地一变,眼神触及到桌案那件东西的时候,整个人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这个是……” 邵衍也不废话,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包括沈家的长子遇袭,到现在生死不知。 “你是说,这个东西落在了那个死去的考生身边?” 邵衍点头,“起这个,这件案子已经没有往下查的必要了,臣弟昨晚让秦召循着沈庭轩被袭击时候留下的痕迹一路找过去,果然找到了负伤的三人,穿戴都是东疆人的模样,只是在追捕的过程,他们饮毒自尽了,经过仵作检验尸身,在他们的手臂发现了鬼手的印记。” 听到鬼手,皇帝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这次的案子是鬼手做的?”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他们,他们神出鬼没,也许还与四疆有所勾结,手有东疆的毒也没什么稀的了。” “朕记得秦召之前说过,这件案子曾经查到了沈家嫡女的身,她呢,与这件案子有没有关系。” “昨晚秦大人亲自去了趟孟家,沈家嫡女与孟家姑娘喝得酩酊大醉,整夜都在孟府里头,没人发现她们出去过。” “没人发现,不代表没有,她身边那个丫鬟呢?” “一样没出去,皇兄若是还不信,可以传奉国公进宫问问,孟家昨晚有没人出入,他应该最是清楚的,臣弟也查到了这里,人也抓住了,看皇兄怎么处置了。” 即便被这件案子整得头都大了,可一听到奉国公的名头,皇帝还是下意识觉得一阵头疼,摆摆手,“罢了,找他作什么,既然他说了没有,定然是没有的,再跟他缠下去也没什么结果。” 邵衍的眼神落在桌案,“那龙符呢?皇兄要怎么处置?” 皇帝伸手拿起龙符,神色颇有些若有所思,“四个龙符,唯有它一直流落在外,阿衍,你说这个龙符到底是真是假?” “臣弟从未见过龙符,无法替皇兄辨明真假。” “你没见过?那你怎么还能认得出这是龙符?” “皇兄应该忘了,臣弟自小最大的乐趣便是读书。” 皇帝笑了一下,“也是,是朕忘了。” “若是皇兄认为这件案子已经结束了,请将那几个人送还给臣弟,被他们伤了的仇,臣弟可还没报。” “你想做什么?难道还要鞭尸不成?”皇帝瞥他一眼,明显是警告。 “臣弟可不会做出那么不人道的事情,不过他们的确还有些用处,日后皇兄自然会知道。”邵衍说完要告辞,左右也没什么事了。 “阿衍,”皇帝叫住他,“若是没这个龙符,你是不是不会进宫来?” 邵衍轻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抬步走了出去。 豫王送龙符进宫一事做得极其隐秘,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只是宫内眼线众多,这件事还是传到了太后的耳。 “夸嚓”一声,盛着清茶的瓷杯被砸往地,摔得到处都是茶渍与碎片。 “主子,您小心着手。”顺嬷嬷连忙前查看太后的手。 “好一个豫王,他怎么敢这么做!张家……张家待他不薄!”太后气得脸色都铁青成了一片。 顺嬷嬷听见这些话,立马小心地看了眼四周,还好没人。 “主子,您可要小心些说话,这件事本是瞒着陛下的,若是让他知道了,只怕您与陛下连母子都没得做。” 256 你来逗孤玩的? “哀家是他的母亲!”太后紧紧抓着桌案的边缘,咬着牙道。 虽然她话是这么说,可心里对皇帝到底还是有些忌惮的,自己与皇帝之间的感情如何,没有谁会她更清楚。 “主子可要找时间见见襄国公?” 尽管现在并不是见面的最好时机,可难保之后不会再出什么变故,有些情况还是要问问当事人才最清楚。 “不用急。”太后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现在还不能动作,否则容易引起皇帝怀疑。” “主子这么想是了,老奴还担心主子一时冲动,坏了大事。” 太后看着眼前这个忠心耿耿地跟了她几十年的嬷嬷,不由得叹道:“还是嬷嬷你懂哀家。” “老奴只是不想主子再做错一回,当初豫王殿下的那件事,已经让主子与陛下母子离心,如今主子可不能再将陛下推远了。” “哀家冲动的可不只是那一回。”这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顺嬷嬷听不太明白,可太后已经住了嘴,没再往下说。 会试三天很快结束了,交的试卷要经由专人撰写,再送到阅卷官的手进行评判,过程太过繁琐,因此还要再过几日才会出榜。 考生们纷纷回到自己的住处,暂住客栈的回客栈,永安本地人士则回了自己的宅子,一切仿佛都回到了科考前的那段紧张时期,只是起那时候,现在又多了一股惴惴不安,那是对出榜的不安与期待。 因着会试结束,北山女院和棣棠书院又恢复了正常的学。 沈碧月正蹲在后院的小花圃边,有条不紊地摘着枝条的老叶,还有一些衰败泛黄的叶子。 “姑娘,主子请您过去一趟青鸣居。”问瓷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手动作不自觉停了下来,她抬眸,“去那里做什么?” “大少爷已经回来了,主子想请姑娘过去探望大少爷一番,怎么说也是亲兄妹,总不能生疏了这么多年的感情。” “原来是为了这个。”她站起身,拍拍手的碎叶渣子,“等我去换件衣裳去。” 裙摆沾着泥,裙面也有一些碎叶,低头嗅了嗅,身还有一股泥土的味道,她现在这幅样子,的确不适合去探望病人。 问瓷陪着她去青鸣居。 站在青鸣居门前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此刻的情绪有些复杂,这是她头一次光明正大来到青鸣居。 踏进青鸣居,过了前堂,看到了空篱。 “大姑娘,您怎么过来了?”空篱去给沈庭轩熬药,并不知道沈岐让人去请了沈碧月过来,一见她便有些惊讶。 “祖父让我过来的,你这个药是……大哥喝的?”相空篱的惊讶,她显得有些冷淡,只是看到药碗的时候,神情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空篱并未多说什么,“大少爷等着喝药,空篱先去了。” “好。”她望着空篱离开,压下了满腹的好心,问瓷在一边看着,只催了一句,“姑娘快走吧,别让主子等久了。” 进到房里的时候,只看到了沈岐,并没有沈庭轩的影子,她前行礼,“孙女见过祖父。” “坐下。”沈岐指了指他面前的一把椅子,沈碧月没有动。 “祖父不是让孙女来探望大哥的吗?怎么连大哥的影子都看不到一个。” “让你去看他之前,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果然,他只是假借了沈庭轩的名头叫她过来的。 “不知道祖父有什么话非得挑在这个地方问?”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沈岐沉声道。 “祖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跟我装傻,亲府那晚来府指明要找你,他们都是……”兴许是讲到了什么不该说的地方,沈岐顿了一下,“无论怎么样,你一定牵扯进了什么事,亲府才会亲自门来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休要瞒着我。” 他的语气严厉,却丝毫吓不到她,她甚至有些诧异,“原来亲府的人已经来过了?” 沈岐快被她这句话给气死了,“你果然有事情瞒着!” 能跟亲府牵连的事情,绝非是简简单单的小事,沈岐忽然觉得心里有股不安升腾而起。 “你老实告诉我,亲府找你到底要做什么?” “祖父真的想知道吗?” “不能说?”沈岐紧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穿透她的内心,避免她有机会说谎。 “亲府找孙女的第一天对孙女说,亲府奉陛下旨意,暗查案。”她站了起来,往外走了几步,像是在思考,很快又转回了身子,“祖父,陛下要查的事情,亲府不允许孙女外泄,沈家能知道吗?” “现在这个屋子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你即便是说了,也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沈岐并不担心这个,毕竟涉及了沈碧月,她向来都是沈家最无法确定能安分下来的人,他不能对这件事不闻不问。 “可是这件案子主要负责的并不是亲府,而是豫王殿下,即便是那位,祖父也觉得无所谓吗?” 沈岐不自觉皱了眉头,他想过亲府找沈碧月的很多种可能性,却没想到会有豫王这个人物掺和在里头。 见沈岐没说话,她笑了一下,“孙女知道祖父在顾忌什么,孙女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豫王殿下的手段,想必祖父孙女更清楚,在豫王面前,可没有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之说,孙女能保证,今日祖父与孙女单独见面这件事,很快会传到豫王殿下那边,即便这些对话,他一句都不会听到,可人的怀疑永远都是最有用的证据。” 她的意思是豫王的耳目在沈府里头也是无处不在的? 沈岐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你的确变了很多。”却不能不承认,她说得极有道理。 “哪有人愿意去改变自己的本性,若不是有人拿把刀在脖子搁着……”她点到即止地住了嘴,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能在沈岐面前这么说,那这个人只能是他们都认识的人,是什么身份,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他可是你的父亲!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沈岐喝了一声,明显极不认同她这么目无尊长的行为。 “也许是我说的话不太好听,那当孙女没说好了,祖父应该没话要问了吧?那孙女先走了。” “站住!”明知道很多事情的线索都在她身,却死活问不出来,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实在难受。 “祖父还有事?” “我话还没说完,谁准你擅自离开,一点都没把长辈放在眼里,这些日子学的礼仪教养都丢哪里去了?” 她扬眉,轻轻笑了一声,“礼仪教养也要看对什么样的人。” “你!”沈岐一张脸都黑了下去,大力拍桌,对着欲离开的那人喝道,“沈碧月!你给我回来!” 只是那沈姑娘压根没打算听他的,没一会儿走得不见人影了。 “问瓷!” 问瓷一直候在外面,听到沈岐的怒吼声,早察觉到了不对,连忙小跑着进去,果然看到沈岐气得面如锅底,黑得吓人,应该又是被大姑娘给气的。 “主子。” “去!让那些人死守着轩儿的房间,不许放她进去!”他倒要让沈碧月看看,这个沈府到底谁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主子。 还从没见过这么猖狂的晚辈,可惜在明面,沈岐现在还不能对她怎么样。 问瓷去了没一会儿回来了。 “主子,大姑娘早已经离开了,并没有去看大少爷。” “她没去看轩儿?”沈岐有些不悦,“她可知道轩儿的身子不适?” “方才进来的时候,碰见空篱熬药回来,大姑娘还问了他。” 既然问过,那是已经知道了,可即便是这样,她刚刚也没有问过一句,探望更是半点没有。 突然想起会试那天早,她坐着马车从府门前经过,却连过来打一声招呼的意思都没有,马车驶得飞快,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她和沈庭轩虽是亲兄妹,却宛如陌生人。 夜间,用过了饭,邵衍一如既往去浴池里泡药浴。 他的身子时好时坏,玄衣经过许多次的尝试,好不容易才调配出一种极适合他身体情况的药水,只是每次浸泡都是极为痛苦的,持续的时辰也长,在泡药浴的时候绝不能有人打扰。 在浸泡药浴的这段时期,天风守在门外。 自家主子极其好面子,不愿自己泡药浴时狰狞的丑陋模样让人看见,即便是天风也不行。 这时候有人来通报,说是风回来了。 没有主子的命令,风绝不会随便回来,只有可能是带着某个人来的。 天风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风分明是被主子派去监视人的,怎么现在三天两头的被那人当成下属来使唤,真让人觉得不舒服。 “主子还在沐浴,起码还要再半个时辰,你让风等着。” 话传过去的时候,那位正主也不着急,淡淡道:“我不见豫王殿下,只见天风。” “这个小人做不得主,没有殿下的命令,天风护卫也不能随意行动。” “那他在哪里?” “伺候殿下沐浴。” 沈碧月:“……” 转头问风,“带我去见天风?” 询问的语气,可从她的脸可看不出任何征询的意思。 “我只是下属,遵从主子的命令行事。” “那陪我说话吧。” 风也没回答,默默退后了一步。 沈碧月也没强求,本是闲得无聊,逗逗他罢了,只能怪自己今晚来得不是时候。 喝过第三壶茶之后,她去了趟茅厕,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她原本的位子坐下了。 “殿下真是金贵身子,沐浴的时间都那些大家门户的姑娘们要来得久。”刚走近,她忍不住开了口。 “除了当今陛下,这大宁还有谁的身子要孤来得金贵?”他说得理所当然,却也是事实,让她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今晚过来,是有话要问殿下。” “听说你是来找天风的,怎么变成有话要问孤了?” 她也没废话,直接说:“那晚引鬼手的人是你派来的,也是他弄晕我大哥的。” 本是想用质问的语气,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说出口变得十分肯定。 “知道了还问什么?孤没见过你还伪善的人了,得了好处,却又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看来你的骨子里还是想当个虚伪造作的好人。” 垂眸盯着脚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来问这个,明明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知道对沈庭轩下手的人是他,也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可心里是不舒服,不舒坦,想要兴师问罪。 半晌,她低声说:“我只是说说。” 邵衍也跟着低笑了一声,笑声嘲讽得很,他伸手轻轻敲击着桌面,“所以你特意跑一趟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你是来逗孤玩的吗?”语气到后面已经完全冷淡了下去。 她还是沉默。 “沈碧月,成大事者,须要摒弃多余的情绪,你因为沈庭轩的事情,心里觉得不痛快,却又不得不否认当时的那种做法是对的,这并不矛盾,只是你不适应罢了。” “我从未承认过那么做是对的!”她立马抬眸,皱着眉头反驳道,眼神里满是坚决。 “你当真和他只是兄妹关系?才没见几面这么情感浓厚的兄妹,孤可从未见过。”天风私下去查过沈庭轩与沈碧月的交集,很确定,在沈碧月到永安之前,两人从未见过面,即便沈庭轩也经常派人去打探她的情况,可她从来都不知道。 沈碧月轻轻摇头,“世间之事,无不有,殿下常年待在永安,定然有许多事情是从未见识过的。” 摆出这么一副正经模样,直白地说他见识浅薄的人,数数还真没几个。 邵衍觉得自己都要气笑了,猛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视她,“你若是还想平安无事地走出豫王府,最好把你那张尖牙利嘴给收一收,孤的耐性可一点都不好。” “好话总是不耐听的。”在邵衍发恼之前,她又说,“殿下不爱听,那我尽量不说。” 他似笑非笑道:“记住你的话,再拿话来刺孤,看孤怎么收拾你。” “我今晚只是来找天风拜师学艺的。”她看他一眼,立马转移了话题,只是转得极其生硬。 257 豫王的心思 听到拜师学艺四个字,守在外面的天风只觉得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让他给那位沈姑娘当师傅,学的还是折磨人的手艺,这种徒弟他可收不起,只怕学成之后还会反过来对付他这个恩师。 邵衍睨她一眼,“原来你还记着,孤以为你已经忘了。” “殿下好不容易才肯给我这么大的恩惠,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既然你有心求学,那从今晚开始。” “现在时辰有些晚了……” “怎么,刚刚还说自己是来拜师学艺的,真要让你学,你又退缩了,看来你今晚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学艺。”邵衍略带嘲讽地轻瞥她一眼,“无论是什么技法,讲究熟能生巧,早学更是晚学的好。” “殿下的意思是,每日都要过来?” “待会儿自然会有天风替你安排。”摆出不清楚不明白的态度,将她交给了天风。 天风听着只觉得头疼,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沈碧月没注意到天风,往前走到桌边坐下,正好坐在他的对面。 “我要是真不想学的话,今晚不会来了。既然殿下都已经嘱咐过天风了,那从今晚开始。” 天风站到邵衍的身后,掩住眼的复杂之色。 沈碧月在主子的面前越来越随意了,主子也没计较,脸一点不悦的神情都看不见,好像已经习以为常。 本以为邵衍只是半真半假地开玩笑,没想到他还真把沈碧月扔了过来,自己回房睡觉去了。 “天风大哥……” “小人的身份卑微,当不得沈姑娘的大哥,还请沈姑娘不要乱说话,注意言辞。” 天风领着沈碧月到一处空地,周围很是空旷,只有稀疏的几株树,放眼望去能看到几座亭台楼阁相互掩映,看来这里是被特地隔开的。 “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这里来耍耍刀剑。” “所以你想说,他能允许我这里来,是他给我的优待?”尽管天风并未这么说,他脸也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但从他微挑的眉梢却已经能猜出几分来。 “有些东西,沈姑娘自己体会,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感受要更来得深刻。” “他如何对待我的,我你要更明白,天风护卫,你是不是爱慕你家主子了?不然怎么句句话都冲着他,护着他呢?” “沈姑娘是不是也爱慕自家的丫鬟了?不然怎么能为了她屡次犯险呢。”天风面无表情地反击,“我劝沈姑娘还是别花太多功夫在耍嘴皮子头,既杀不了人,也护不了自己。” “若是没这张嘴皮子,我还没法从你主子手里活下来,你说这是有用还是无用?” 说有用,便是违背了自己先前说的话,说无用,可她确实从主子的手里活了下来,靠的还真是那张嘴,无论怎么说,都会牵扯主子。 天风看她一眼,索性不说了。 沈碧月也没打算跟他在这个问题太过纠缠,问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离主子的住处最远,不会吵醒主子。” 沈碧月:“……”不过是学个折磨人的技法,他打算弄出多大的动静? “沈姑娘用不着露出这么害怕的表情,待会儿开始之后,什么表情都显露不出来的。” “你……”一个字还未说完,天风已经打断了她的话。 “对于医理,相信沈姑娘已经了解得十分清楚了,顶心,额角,眉,耳窍,咽喉,脑后,背心,腰根等的三十六处穴位对于人来说,是一击必的死穴。” “沈姑娘也是冲着一击必死去的,只是力量不够,好几次都险些被对方争夺,或者是要反复击打数次才会死,不过这也正好符合了沈姑娘折磨人的本心,若是有心让他们死得痛快,也不至于手下留情。” 沈碧月微微眯眼,没想到他们能够查得这么细,连她数次用来暗对付人的手法都被了解得一干二净了。 “接下来,我会教沈姑娘,何为shā're:n不杀身……” 邵衍躺在房内,仰面盯着帐幔顶端的红玉坠子看了许久,像是什么都没想,只是在发呆。 “主子。”玄衣敲门进来。 “喝药了。” 邵衍没动弹,连眼神都是直愣愣的,只有嘴唇还在微微蠕动,“刚泡完药,又喝药,真当我爱你的那股药味了?” “属下这回调制的药水绝对往常好喝。” “你哪一次不是这么说的。” “若是没用,主子也不会撑到现在了。” “也是,你说的倒是有理。”邵衍起身,端过玄衣放在矮案的药碗,一饮而尽,嘴角沾了浅褐色的药汁,一抹袖子擦了个干净。 玄衣连忙转身又去准备了一套全新的衣裳,让邵衍换。 “那丫头怎么样了,怎么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知道邵衍指的是沈碧月,玄衣不易察觉地皱起了眉,“不是主子亲自吩咐的天风,要带她进避风阵的吗?进了避风阵,什么声音都不会传进去,里头的声音自然也传不出来。” 避风阵是邵衍所做,能够进出避风阵的法子也只有邵衍知道,若是没有他的允许,算是天风要带人进去,只怕也无能为力。 邵衍穿衣的手一顿,“好像是之前吩咐的,我都忘了,也好,给她用吧,左右我现在也用不着。” “主子,太后已经知道龙符的事情了,不过她这次竟然能够沉得住气,没有立马去找襄国公。” “那真是可惜了,我还想看到她和皇兄吵起来的模样呢。”他穿好衣裳,转过头时,脸浮现出一抹冰冷又极尽阴沉的笑意。 “主子下一步要怎么做?” “秦,孟,沈,这三家,你说接下来要先动哪一家好呢?” 玄衣的眉目骤然冰冷,露出十分冷厉的表情,完全不同于以往那副嚣张狂妄的模样。 “属下全凭主子做主。” 邵衍笑道:“你和天风唯一的区别在于你太听话了,什么事都要跟着我的心思走。” 玄衣只是把头压得更低,姿态愈发恭敬顺从。 邵衍在榻边坐下,眼眸往一抬,轻声道:“若是我没记错,第二枚龙符应该在孟家。” “属下知道了。” 从避风阵出来的时候,沈碧月只觉得全身都酸疼无,每一处关节像是被卸下了又重新装,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可她表现得极为平静,眼眸深处甚至涌动着从未有过的兴奋。 “明晚还是这个时候,请沈姑娘准时过来,逾期不候,每日所教的东西有限,若是错过了,没有再补的机会。” “我记下了。” “还有沈姑娘的身子,虽然资质不差,但底子实在太差,容易力竭。” 自己的身体什么情况,自己最清楚,沈碧月也没辩解或是反驳,点头道:“我会补的。” 邵衍早睡下了,没必要与他再打招呼,风带着沈碧月离开了王府,一直到双脚踩在泊云居青石板的时候,她还觉得莫名有些兴奋。 原来对于人的身体还能这么折磨,想起前世所受的那些痛苦,都不过是些皮外伤,天风的那一手,才真正是让人疼进了骨血里。 旁人碰了是什么感觉她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算是实实在在体会到了,天风露了几手较轻的,她已经忍不住全身冒汗,鸡皮疙瘩一直渗出到了头顶。 本来她是极为抗拒这种教法的,可天风非要让她亲身体会一回,身体的酸痛直接导致第二天早,沈碧月差点没能从床起来,连沈碧欢看见她的时候,也忍不住担忧。 “大姐姐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昨晚又没睡好?” 沈碧月笑着摇头,“我没这么虚弱,只是做了个噩梦,现在已经好多了。” 好在回到女院的第一堂课是学琴,动动手指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她还特意放慢了自己的进度,表现平平,倒是沈碧欢的一手琴音动人,一听便是练了好多遍的,分外熟练,唯一缺的便是浓郁的感情。 当天晚,她早早便睡下了,借着夜色的掩映又去了豫王府。 虽说这样的行径像极了**,可为了偷师学艺,即便表现得像是在**也没什么关系。 这次她没见到邵衍,只看到了天风,两人直接去了避风阵。 沈府的青鸣居也来了客人。 沈岐看着站在沈庭轩榻前的人,说:“殿下怎么亲自过来了?” “怎么,只不过是来探望病人,国公爷也不欢迎?” “不是,只是殿下已经很久没过来了,这次来可是为了轩儿的事情?”沈岐试探问道。 那人闻言便转过身来,俨然是一身常服的怀王邵庆。 “这件事不是您老人家告诉我的吗?现在又问这话,本王听不太懂。”邵庆的脸没有一丝表情,看向沈庭轩的眼神也是极为冷淡的,仿佛躺在他面前的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不是有着血脉亲缘的表弟。 “传闻这次会试除了轩儿,还有一个叫王勇的考生也出事了。” “这件事情,本王爷有所耳闻,据说是连夜赶,劳累过度猝然死了。”邵庆看沈岐的神情有些欲言又止,便问,“难道国公爷觉得这件事另有内情?” “能让陛下派出亲府调查的能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这点相信殿下应该老臣更清楚才是,而且这次不仅仅出动了亲府,主要调查的人是豫亲王,亲府只是从旁协助。” 邵庆脸的神色变幻,“这些都是,沈碧月说的?” 沈岐的表情也很复杂,“要不是亲府门来找她,只怕我直到现在也仍旧被蒙在鼓里,但她不肯说,还搬出了豫亲王。” 邵庆有些意外,“您已经问过她了?” 沈碧月看起来性子软,温和又怯懦,倒是不像个难以攻破的人。 “她想隐瞒的事情,一定会抵死瞒着,谁也别想从她嘴里撬出半点消息。” 才过了这么一段时间,沈岐对沈碧月的看法完全改变了,邵庆直觉这里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现在时辰还早,本王想要见见她。” “这……”沈岐犯难了,“殿下本是悄悄过来的,要是那丫头以后说出去了……” “您只管去叫,我这个表妹怎么说也是个沈家人,不像是个会大胆到出去乱说话的人。” 沈碧月在避风阵的时候,眼皮忽然一跳,心头莫名地涌几分不安。 “别走神!”天风一声呵斥,手的银针一下子戳进她腰间的穴位,麻得她一下子摔在了地,手紧紧捂着后腰,清丽的五官忽然皱得像个圆鼓鼓的肉包子。 “你真是……”酸麻从腰间爬了肩膀,半个身子都仿佛僵直了一般,麻痹让她牙齿下打颤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活该。”天风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本来她不用受这份罪的,要不是她刚刚走神了,他的针也不会控制不了准头,一下子戳进了她的腰。 “疼……你到底给我用了多少力道……”她叫得痛苦,天风也觉得不对劲,弯腰要去看她,突然被她抓住手臂,指尖往他手臂内侧狠狠一戳,虽然不银针的效果,部位也远没有腰那么敏感,但还是让天风有些吃痛。 “兵不厌诈,你的警惕心太低了。”沈碧月费了好大的劲才缓了那阵酸麻,从地爬了起来,喘息着靠在了一边的树。 “阴损的招式最多只能用一次,没有哪个人会傻到陷入同样的陷阱两次。” “若是变化阴损的招数,那是百试不厌。”她不认同他的话,歇了一口气,才抬眸说,“今天到这里吧,我要回去了。” “想不到才过了半个时辰不到,沈姑娘已经撑不住了。”亏他还觉得她积极,今天一早到王府了,起之前约定的时间还要再早一炷香。 沈碧月站起身,伸手揉了揉腰,摇着头轻笑一声,“没这么简单,我总觉得今晚不太平,这种预感从来都没落空过,还是尽早回府看看为好。” 258 被跟踪了 她的预感倒是出乎意料地准,刚出了避风阵,看到有人在阵外站着。 “怎么了?”天风问。 “主子让小人转告天风大人,那边出事了,还请天风大人尽快将人领回去。” 那边指的自然是沈家。 “我知道了。”天风挥挥手让那人下去,实在让人想不到,尽管出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可也没想到她说的会那么准确,沈家那边说出事出事。 沈碧月蹙着眉,她对于危机的感知从来没有出过错,这次也一样。 “沈姑娘,走吧。”见她还呆站着不动,天风提醒道。 抬眸看天风,她突然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太巧了?” 似乎是知道了天风心也在想这件事,她倒也没避着,直白说了出来。 天风的确在怀疑是不是她动的手脚,但如果真的是她做的,她如何还会到豫王府来。 “沈姑娘这话问错人了,沈家的事情与我没关系。” “我这么赖着你的主子,你对我的事情一点都不好?” 天风的眉头不由得一皱,明显对于赖着一词甚是不喜,但还是回答了她,“只要沈姑娘没生异心,不会对主子构成威胁,可算是日后生了异心,今日我所教给沈姑娘的,也有法子全部收回。” “殿下有你们这么一群忠心的下人,还真是幸运。”她轻笑一声,感叹道。 天风瞥她一眼,“这世没什么人能永远幸运下去的,有幸,自然也有不幸。” 沈碧月一怔,没再说话,风那边也收到了消息,正等着沈碧月一起走,两人汇合之后一起离开了王府。 有人走到了天风的身后,天风没回头,倒退了几步,站到了那人的身后。 “主子打算什么时候让风回来?” “你想说什么?” “风本是被训练来暗随行保护主子的,之前能够派去沈姑娘那边,是因为形势还算平静,现在不一样了,鬼手随时可能对主子下手,再说主子不是已经在沈姑娘身边安插人了吗,既然这样,让风回来也无不可。” 邵衍望向远处漆黑无边的夜色,那些楼阁小院都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点灯火的痕迹。 “鬼手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孤的关注,孤身边又何曾少过一星半点的威胁,放风在她身边,本只是想分散那些人的注意力。” 离开豫王府之后,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踪,沈碧月正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要回头,被风低声喝止了。 “后面有人?”她极力放低的声音很快被迎面而来的簌簌风声打散,正担心风有没有听到,风已经回答了她。 “需要绕个圈子。” 沈碧月接下来没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路。 风带着她转了方向,往城西的方向去。 这个时辰正是城西市集极为热闹的时候,两人本是一副鬼祟的打扮,公然出现在市集只怕会适得其反。 沈碧月在心里揣摩着他的举动,却并未出声询问,只是任由他带着走。 和她想的不一样,风避开热闹的市集,尽走那些阴暗偏僻的小巷子,沈碧月一下子认出了这些路是通往朝仙阁的。 后面的人紧追不舍,风带着她一下子跃入了朝仙阁,这个时候是朝仙阁生意最好的时候,后院的人几乎都被叫到了前边去干活,只剩下h0u'me:n有两个人在看守,以防有人侵入。 风手指一动,隔空定住了那两人,如鬼魅般飘进去,躲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也不敢说话,屏息静气,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待了差不多两炷香的时间,等再出去的时候,那些暗地里跟踪的人已经不见了。 “跟踪得这么明目张胆,会是什么人?”沈碧月方才一路一直在想,这些人会是谁派过来的,可她所知道的人里边,没有一个人符合。 “沈姑娘真是结了不少仇家。”风若有所思道,只说了这一句话便没再吭声了。 感受到有人跟踪的不只是风,她也感觉到了,说明对方派来的人并不是多么厉害的高手,那这个人定然也不会是多么厉害的角色。 “耽误了不少时辰,赶紧回去。”她的脸色倏然变得冷淡而严肃,希望不会发生什么太棘手的事情。 夜色,有几条人影穿梭着,很快落在了一处偏僻的角落,从这里往外拐出几步便能看到不远处的豫王府。 一辆马车停在阴暗处,听到有人回来的动静,从车里传出一个轻柔的女声。 “怎么样?查到是什么人了吗?” “主子,小人一直追到了朝仙阁便不见人影了。” 里面顿时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那女声才重新响起,带着些微的犹疑。 “朝仙阁?” “看身形,那人的确是女子无疑,带着她一起离开的应该是王府的侍卫。” “怎么可能!豫王不近女色,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女人自由出入他的府邸。”那女声低声说着,突然拔高了语调,“难道是玲珑仙子来永安了?” 能与豫王扯关系的女人,这世间也一个玲珑了,正巧她是从王府出来的,去的还是朝仙阁,只能是玲珑。 “她怎么能来永安,她为什么要过来!”隐隐能听到女子带着些咬牙切齿的话。 外面的人没敢接话,一个个闭着嘴不吭声,这种是主子的私事,更何况这个主子这时候应该正在气头,谁敢出声掺和等于找死。 “你们为什么不跟进去,万一她不是玲珑呢?” 外头一片寂静,没人回答,女子觉得气恼,又问了一遍,还是没人回答,气得起了身,一把掀开车帘,正想张口骂,陡然对一双漆黑的眼眸,顿时吓得全身都僵住了。 “殿…殿下。”他的神情与眼神皆是冷漠无,张玥开口都变得结结巴巴,连小叔叔都忘了叫,只称呼殿下,眼前这个男人此刻的模样,让人害怕,叫殿下也要更合适一些。 “这么晚了,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邵衍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他的身后还站着天风,可即便是这样,他也算是愿意出来见她一面了,只是这个时候的张玥,却觉得心里对他的恐惧要大于喜悦。 “我……侄女只是想见小叔叔一面。”张玥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胡闹!”邵衍轻喝了一声,口气也不算重,张玥害怕的同时,心里还在暗暗期待着,都已经这么晚了,他即便有气,也应该让她进府去谈,哪里知道他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让她整颗心都跌进了谷底。 “你是要自己滚,还是让这些人都滚?” 这些人,说的自然是那些被她派去跟踪沈碧月的,自从豫王出现,他们吓得僵直,连一个小动作都不敢有,谁不知道这个豫王是出了名的活阎罗,看谁不顺眼,顷刻间能要了人性命。 张玥咬唇,“你们都退下!退得远远的!” 那些人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张玥的命令一下,一个个走得飞快,像是后面有人扛着把屠刀在追着他们索命一样。 “天风,你也退下。” “是。”天风往后退了一步,身形一闪,很快不见了。 张玥的眼神不由得往后瞟,心里莫名涌了几分不安,不知道天风是避着他们说话,还是去追那些人的。 “张玥,你在监视孤的豫王府?” 张玥连忙摇头,“我没有!侄女只是有些话想要问小叔叔。” “秦家的事?” 他果然都知道。 张玥不由自主地咬着下唇,“小叔叔,侄女只是想知道,小叔叔与秦可失踪一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秦家的事情都结束这么久了,你才想起来要来问孤?” “那天秦家寿宴,小叔叔在侄女的眼前受伤了,侄女担心小叔叔,只能去找人拿药,本以为小叔叔不会对秦可出手的,可是……” “秦可的案子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现在回头要来指证孤才是害秦可丢失的真凶?张玥,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是孤做的?” “侄女没那个意思!”张玥的大脑此刻一片混乱,也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些什么,“小叔叔,侄女什么都没说,关于那天小叔叔在场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提,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是我做的,我不知道是谁,可也不想去怀疑小叔叔,所以小叔叔……” “你想说什么?慢慢说,不着急。”他难得和颜悦色,却让张玥差点忍不住委屈,要哭出来。 “小叔叔,他们都怀疑是我弄丢秦可的,可是我没有,小叔叔,您最清楚的对不对,这件事情与我无关。”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再提也只是平添难过,还提这些做什么?” “没过去!一直都没过去!因为这件事,有好多人都不愿理我了,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小叔叔您是最应该相信玥儿清白的才是。” 邵衍轻轻皱了下眉,唇角微挽,“所以你来这里找孤寻求安慰?” 张玥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慢慢点了下头,然后又问:“小叔叔,侄女是不是很没出息?” “你要是真没出息,不会有胆子派人跟踪孤的人了。”话题转得猝不及防,听得张玥是一愣。 “刚刚不是说玲珑的时候不是说得很欢快吗?现在要装傻,敢做不敢当了?张玥,算你是孤的侄女,可你别忘了,整个永安城没人敢打孤的主意,连皇兄都没敢派人来跟踪孤的人,你的胆子倒是皇兄还要大。” 既然事情摊开了说,张玥便也没什么好怕的,紧张地攥紧了手,她抬眸直视邵衍,“小叔叔,刚刚离开王府的那个人真的是玲珑仙子吗?” “这种事情还轮得到你来过问?” “小叔叔,您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玲珑仙子了?” “也许是吧。”邵衍唇角一掀,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看在张玥眼里便是一阵刺痛。 “她是风尘女子,如何能配得小叔叔!” “在孤的眼里,地位与身份都不过是虚名,选谁作王妃,还要看谁能入得了孤的眼。” 他竟然还动了让玲珑当王妃的心思,张玥摇头道:“算小叔叔愿意,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张玥,你这么说,难不成也动了这份心思?”他的眼神一反往日的冷漠,突然变得锐利又充满侵略性,像是能在眨眼间看透人心,让人所有的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张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他的眼神让她很想落荒而逃,却又移不动脚步,她知道,这个时候若是不说清楚,也许以后都没这个机会了。 “小叔叔,其实在端阳那日,我看见了您与沈家姑娘一起,虽然天色暗,人又多,但我绝对没有看错!小叔叔的身影,侄女永远铭刻于心!”她对邵衍的视线,脸禁不住一热,紧张地咬住了唇。 邵衍看着她的眼神逐渐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沉默让她有些尴尬,她用力地绞了绞手,继续说,“今晚路过王府的时候,又看见了一个女人从府里被送出来,为什么,小叔叔以前对女人从来都是拒之门外的,现在被拒之门外的反倒成了我,阿玥不明白小叔叔为何要这么做,不见面,也不听我说话。” 还有称呼,以前虽然也是连名带姓的叫她,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冷漠无情,像是叫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样,让她每每听到觉得心寒无。 “张玥,你来王府的事情,襄国公爷可知道?” 她沉默不语。 邵衍淡淡道:“孤最后提醒你一次,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也到了能嫁人的年纪,自然要懂得避嫌,今后少来王府,也少打那些旁门左道的歪主意,今晚暂时放过你,算是孤对张家最后的仁慈。” 张玥见他要走,连忙追去几步,焦急道:“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小叔叔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子,能不能告诉我!” 邵衍停下脚步,轻笑一声,“你当真想知道?” ------题外话------ 这几天忙得不行,都没时间回复妞妞们的评论,借题外表白你们送的票票!么么哒! 259 还能依靠谁 “想!”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无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总归不会是你这样的姑娘。” 张玥僵直地站在原地,只觉得一颗心凉得直冒寒气。 天风回来了,他看了眼呆站在主子身后的张玥,前轻声道:“主子,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邵衍“嗯”了一声。 “以后少做这种事,再有下次,即便是看在张家的面,孤也不会轻饶你。” 一直到邵衍离开了很久之后,马车的车夫才现身,他刚刚跟那群人一起走的,也是他亲眼目睹他们在眼前被处理个干净。 “二姑娘。”车夫一脸苍白,可见他方才经历的事情有多么可怖。 “他们呢?”张玥的眼神一直盯着邵衍离开的方向,忽然觉得有些害怕,身体贴往马车。 “被…被豫王殿下的人给杀了。” 她低头笑了笑,“他是这样的性子,冷血无情,对谁都是,对我也是。” 但是,若有朝一日真有人能走近他,那她一定会被他好好地放在心,成为整个永安城最让人羡慕的姑娘。 沈碧月回到泊云居的时候,发现院内一片灯火通明。 站在前院正央的那个人,一身低调的深蓝色常服,一张脸被火光映得清楚,五官线条是斧凿刀刻般凌厉,不是怀王,还能是谁。 一众的下人丫鬟跪在地,一个个皆是瑟瑟发抖的模样,最前头跪着的是菱花与墨笙,问瓷站在沈岐的身边,低着头。 往后望去,她的房门大开,里面漆黑一片,看来是她离开的事情被人发现了,只是怀王怎么会突然过来。 “连主子都看不住的丫鬟,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国公爷,这些年来府内对于下人的约束明显松懈了许多。”邵庆淡淡道。 沈岐的面色也难看极了,“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大姑娘到底去哪里了?” 墨笙沉默不语,菱花一直都是同一句话,“婢子服侍姑娘睡下后便一直在外面守着,其余的一慨不知。” 沈岐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头疼欲裂,身子晃了一晃,险些要摔倒,幸好问瓷及时过来扶住。 “国公爷,您没事吧?”邵庆也关切地问道。 好一会儿,眩晕才散去,沈岐站直了身子,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邵庆的关注才重新回到了菱花身。 “既然怎么问都不清楚,那拉下去发配了吧,这样的丫鬟留着也是浪费府口粮,国公爷以为如何?” 沈岐点头,冷声道:“把她们两个都拖下去。” “国公爷!”菱花突然膝行向前两步,额头狠狠扣在地,“这件事是婢子的疏忽,要发配婢子,婢子没有任何怨言,只是墨笙是姑娘带来的贴身丫鬟,若是没有经过姑娘的同意随意处置了,会惹姑娘伤心。” “主子都弄丢了,还顾虑丫头做什么,本……我相信要是大姑娘回来,也会与国公爷一样处置了她。” “行了,都别废话了,拉下去。”沈岐看向其余的丫鬟仆役,冷冷喝道:“你们赶紧想想,有没有人发现过大姑娘离开房间的,或者是院里有出现什么可疑的人。” 管事嬷嬷大着胆子说:“国公爷,院里所有的下人都在这里了,大家每天都一起干活,彼此之间熟识得很,若是出现了什么可疑的人,一定会有人发现的。” “那是说,是大姑娘自己离开了?”可是在房间的周围都看不到一点痕迹,以她的本事,应该还不可能做到毫无痕迹地离开,极有可能是被人掳走的,毕竟次在北山女院,她也是被人掳走扔进了湖里。 邵庆与沈岐都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两人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紧接着,一个人慢慢走了过来。 纤细清瘦的轮廓从漆黑的夜色里慢慢剥离出来,清丽白皙的脸蛋渐渐展露在火光之,她轻轻揉着眼睛,勉强睁着一只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有人喊了一声,“是大姑娘!” “你们在做什么?”她的眼神从朦胧逐渐变得清楚明亮起来。 这下所有人的心都放松了下来,大姑娘看起来没事,应该不会再牵连到泊云居的下人们再受罚了,只是可惜了之前被带走的菱花与墨笙,无论大姑娘有没有出事,她们都要背负看护不力的罪名。 “沈碧月!”沈岐叫了一声,飞快走到她面前,神色勃怒道,“大晚的你去了哪里!” “啊?祖父,你怎么会在这里?”沈碧月还有些茫然,不懂眼前的人在说什么。 借着火光,沈岐这才发现她只穿着里衣,外面裹了一件外袍,头发与外袍都沾染了枯枝碎叶,还有些细碎的泥土,怎么看都像是在泥地里滚过一圈。 “你不在房里待着,哪儿去了,满院的人找你都快找疯了!” 也许是太困了,沈碧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有些羞愧地说道:“本来是去茅厕的,结果不小心撞到头了,在草丛里晕了一阵。” “不可能,我方才已经让人翻遍了整个泊云居,都没看到半个影子。”沈岐一下子否定了她的说辞,人是不可能凭空冒出来的,她刚刚分明没在院子里。 沈碧月也皱眉,“我一直在院子里,本来醒了之后想悄悄回房间的,发现这里吵吵囔囔的,所以过来看看,哪里知道是……是祖父在这里。”她说着还看了眼怀王,眼神隐隐带着惊讶与好。 沈岐瞪着一双严厉的眼,问那些下人,“你们刚刚方才可有看见大姑娘?” 众人一齐摇头。 沈碧月也吃惊万分,“怎么可能没看到,我在……” 她犹豫的神色一下子被沈岐给捕捉到了,“你在哪里?” “我……”她看了眼在场的人,有些窘迫地闭了眼,“我在茅厕边的草丛里。” 一言出,全场寂静,别说她觉得丢人,连沈岐也觉得十分荒唐,竟然会晕倒在茅房边的草丛里,想也知道那里臭得很,平素里连衣角都要扯离得远远的地方,她直接在里边躺了。 沈碧月悄悄环顾一圈周围人的脸色,只觉得尴尬,头压得低低的,只是染红晕的耳朵将她的羞愧与难为情一下子展露无遗。 沈岐本想问下人有没有搜查过茅厕边的草丛里头,想想又觉得这个问题甚是丢人,干脆不问了。 邵庆这时候出来打圆场,“算了,人找到行。” 既然怀王都发话了,沈岐也不好再追究,脸色难看归难看,当着众多下人的面,也不方便训斥她,索性什么话都不说了。 “祖父,菱花和墨笙呢?”沈碧月探头看了一眼,“孙女想让她们烧个热水,身怪难受的。” “没听到姑娘的话吗?还不赶紧烧热水去!”沈岐随手指了两个丫鬟,她们诚惶诚恐地应着,连忙站起来。 “祖父,菱花和墨笙呢?她们两个哪里去了?”沈碧月发觉了不对劲,叫住了那两个小丫鬟,不让她们去。 沈岐轻哼了一声,“院里的丫鬟多得是,你随便再挑两个放身边伺候,要是都看不眼,改明儿我再挑几个送过来,至于那两个丫鬟,依着沈家的规矩,她们已经不适合再待在沈府了。” 有了前车之鉴,本以为沈碧月会大吵大闹,沈岐也在心里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哪里知道她表现得很是平静,只是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神突然看向了邵庆。 邵庆一直打量着她,也不怕她会发现,眼神是**裸的审视,一直到她转过眸,两人的视线一下子撞了。 “殿下,好久不见了。”她率先收回目光,对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本是不该让殿下看到臣女这般狼狈的模样,可事出突然,还是让殿下见笑了。” “无碍。”邵庆抬手,示意她免礼,眼神却看向沈岐。 沈岐驱散了一众丫鬟仆役,让问瓷先领着沈碧月去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净个面,梳个头。 等一切都收拾完毕,问瓷将沈碧月领出院外,到了一处小亭子,邵庆正在那里等着。 “殿下这么公然召见臣女,不怕会被人看到?” “既然敢在这里,定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有谁会傻到白白给人抓住小辫子。”邵庆这话说得意有所指,沈碧月不禁一笑,前几步。 “敢问殿下,能坐下说吗?躺了许久,又站了许久,有些累了。” 邵庆将手一摆,示意她可以坐下。 “不知道殿下今晚来找臣女,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邵庆也坐下,“不知道本王次找你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你可都有放在心?” “殿下是指?” “不记得了?”邵庆见她一脸困惑,摸不清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给了她一个提示,“豫王。” 她愣了一下,随即恍然,邵庆曾经嘱咐过她,若是豫王找她,让她一定要告诉他,不过后来又发生了好多事,加邵庆一时被打压得狠了,也顾不再掺和沈家的事,她也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殿下交代的事情,臣女自然都放在心,只是豫王殿下不曾来找过臣女,臣女也不会去找殿下,给殿下平添麻烦。” “即便与豫王无关,本王怎么说也是你们的表哥,你和庭轩牵扯进那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懂得来找本王商量商量呢?”邵庆叹了口气,“看到庭轩现在那副样子,本王也觉得难受。” “殿下说的是什么事情?”沈碧月听得一脸茫然。 “庭轩不是在会试的时候晕倒了吗?听说亲府去找你了,能让亲府干涉的事情,绝非那么简单,虽然本王不知道你为何要瞒着国公爷,可本王与国公爷不同,不会逼你们死守着沈家那么多规矩,自然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沈碧月沉默了一瞬,轻笑道:“殿下一定是听祖父说的吧,不过可能要让殿下失望了,并非是我有意要隐瞒,而是真的不知道,亲府的确找了我,可那晚,我与阿姝表姐喝得酩酊大醉,所以什么都不知道,外祖父顾忌我的声誉,未出阁的姑娘喝成酒鬼,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所以也瞒着祖父。” 邵庆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你们为何要喝酒?” “没喝过,便想试试,阿姝表姐性子向来痛快,觉得只有喝酒才能试出闯荡江湖的时候那种恣意随性的感觉,便拉着我一起喝了,本来算是喝醉了,也能瞒过去的,哪里晓得那晚亲府的人会找门。”她微垂眼帘,叹息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邵庆的表情平静,光是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殿下也知道沈家的规矩森严,臣女信任殿下,所以这件事,能不能不要告诉祖父?”她睁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看着他,眸似有祈求。 邵庆淡淡道:“好一个聪明的小姑娘,一句信任想收买本王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道:“祖父对臣女严厉,父亲亦是,臣女在沈家活得举步维艰,也不知道还能再依靠谁了。” 邵庆眼神一闪,“他们待你不好吗?” 她只是摇摇头,抿唇不语。 “你什么事情都瞒着他们,是因为这个?” “臣女哪里有什么事情好瞒的,只是有些事情不爱解释,之前四妹妹和二哥哥的事情……”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不想再提起了,只是淡淡道,“很多事情无人诉说,只能藏在心里,时间久了,祖父便以为我什么都藏着不说,祖父的性子,殿下应该也清楚,最是看重沈家的名声,自然会怕臣女藏了什么会危及沈家的秘密。” “世人都道你在外面被人欺负,回到沈家总算能享享福了,哪里知道你在沈家活得也不舒心。”邵庆走到她身边,伸手摸摸她的头,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弯下腰,对她低垂的视线,“以后真有什么不愿对老爷子吐露的秘密,来怀王府找本王,虽然只是表兄妹,可本王愿意听你说。” 260 救你的人不是我 沈碧月一怔,双手紧张地揪着袖口,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点头。 “有件事情,能不能请求殿下替臣女做主。” 不用她说,邵庆已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那两个丫鬟,你可是真心想保?” 沈碧月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神带着隐隐的期盼。 “她们犯的错谈不大,却也算不得小,算能留下她们,也免不了责罚,人可以给你留下,不过你今后要注意管教,否则再有下一次,便是本王也保不住她们。” 沈碧月欣喜下拜,“多谢怀王殿下愿意开一面!” “你我本是表兄妹,不用这么见外。”邵庆前扶起她,发现少女微垂着眼睫,近在咫尺的皮肤细嫩白皙,像是刚剥开的白鸡蛋,唇角牵动着双眸弯起,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心动感觉。 凝神看着,然后凑近她的耳畔,“不要再说谢了,今后多多依靠本王便是,嗯?” 她羞怯地低下头,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岐在书房里等得久了,也坐不住,忍不住站起身,在桌案下边来回地走,一直到有人不经通报便走了进来。 “怎么样了?”沈岐立马迎去,颇有些着急地问道。 “先把沈碧月的两个丫鬟送回去。” 沈岐一愣,送回去? “本王知道依着家规,她们两个不仅不能留,还要受刑,可看在本王的面子,该罚的一样不要落下,只是留她们一条性命,当给沈碧月一个顺水人情。” “殿下可是和她谈了什么交易?”沈岐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殿下,老臣要多嘴一句,那丫头是个鬼灵精,可千万别被她那副外表给骗了。” “国公爷,若是得了水患,应该如何治理?”邵庆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沈岐愣了一下,还没琢磨出什么,听他继续说。 “一昧的堵是没用的,最重要的是疏通,治水如此,治人也一样。” 和她对着干,还不如顺从她,给她尝些甜头,再趁其不备,一举拿下。 邵庆想着不禁微微勾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国公爷说得对,那个丫头已经和次看到的不一样了,确实不简单,不过再怎么不一样,终归是个小丫头,再怎么闹腾也闹不破天去。” 怀王来得悄无声息,也走得悄无声息,除了泊云居的一众下人丫鬟,沈府再没有其他人见过他。 第二天一早,沈碧月起床的时候才发现,院里的那些下人奴婢都已经被人换了新的一批,只除了一个问瓷。 没人急赶着叫她起来,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今日还要去女院学,她挑了件衣裳换,便打算出门去洗漱,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坐在门口打盹的两个身影,不由得顿了下脚步。 听到开门的声音,其一个身影立马蹿了起来,伴随着一阵极其痛苦的龇牙咧嘴。 沈碧月见她全身的动作很是怪异,脸的笑哭还难看,不禁摇摇头,“今日放你们一日假。” 这是对连累她们受苦的补偿,反正她这一整日都要去女院,身边也不需要丫鬟服侍。 会试的结果很快公布出榜了。 榜的百余人皆是通过了会试,取得贡士称号,并有资格参加下一轮的殿试。 沈庭轩赫然在列,还是前五的好成绩,沈岐本以为他晕倒在考场,应该连试题都没写完,更别提榜了,哪里会想到他会取得这样的好成绩,反而是被他寄予期望的沈庭均,虽说也是榜了,可成绩远远不沈庭轩,排在了二十名之外。 “夫人该要气死了。”墨笙悄悄地捂嘴笑,只是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疼得那是一个龇牙咧嘴。 “少说闲话。”沈碧月嘴斥责,可眉眼间半点恼怒与责怪都没有,显然心情也是极好的,放下手的笔,端详起宣纸一个大大的扬字。 “姑娘的字真好看。”墨笙也跟着拿笔描摹了起来,沈碧月退后一步,给她让出了些空间,更方便写字,平素里讲规矩得很,只有在这点,沈碧月倒是很纵着她们。 她一直认为女儿家,即便不会读书,能写得一手好字,也能给人一副很有采底蕴的印象,能炫耀,也能静心,两全其美,若是日后遇到了如意郎君,写着小筏传情,兴许还能得到心人的欣赏,倍添情趣。 菱花端着茶水与点心进来,看到墨笙在写字,便凑过来看,忍不住笑道:“算了,别写了,你说你都练了多久的字,怎么还是这副歪七扭八的模样,搁在姑娘的字旁边,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下。” 沈碧月喝了口茶,顺便放松了一下紧绷着练了一晚字的手腕,“听说大哥醒了?” “是,今早刚醒的,正好是会试放榜的时候,可把国公爷给吓的。”菱花说完才小心地住了嘴,赶紧四下看了眼,生怕有人偷听。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身被打的伤口还疼着呢,已经有两天不能舒舒服服地洗个澡了。 “大哥可是天生才,是咱们沈家能香火兴旺的一个盼头,祖父怎么能够不重视。” 菱花看了眼沈碧月,发现她说得漫不经心,“姑娘,其他院里的主子都去探望过大少爷了,咱们院里要不要也准备一下?” 沈碧月挑眉,“那他们可都进去青鸣居了?” “这个,空篱不让进,连礼也没收,都委婉地拒绝掉了。” “既然是这样,我们去自讨没趣做什么。”沈碧月一副早预料到了的神情,伸了个懒腰,转身去浴房泡了会儿水,便回房歇息了。 在豫王府的避风阵练了一晚,累得躺在地歇息,尽管累,可疼痛渐渐在减轻,起之前一直受制于天风,她起码已经学会躲了,对于人体的穴位把控也已经掌握得越来越熟练。 “天风师傅,我还有多久能出师?”她找了块半人长的青石板,四肢摊开,一下子躺在了头,动都不想动。 每次来都要问一遍,天风也懒得回答她,收回了手,“今晚到这里。” “我还没尽兴。”她说。 “每日一个时辰,再多你的身体会撑不住。”她过于虚弱的体质现在是她最大的死穴。 出避风阵的时候,看到邵衍从远处走来,他的容貌月色来得魅惑,惊艳,走路的步子缓慢,行止间总有种优雅衿贵的气度,一举一动都像是入了画,让人不由得醉心于他妖娆的姿容。 “听说沈公子入榜了,恭喜。” 沈碧月淡淡瞥了他一眼,这话一听觉得毫无诚意,一般来说,只要看到他的脸摆出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来,便知道他要说出口的话句句都会是讽刺。 “那还要多谢殿下手下留情了。”那日沈庭轩的卷子摆在案,他若是有心干扰,毁了那份卷子也是可以的。 邵衍挑眉,有些意外,“沈姑娘是不是对孤有什么误会?” “误不误会都已经不打紧了,反正都过去了,不提也罢。”沈碧月不打算和他在这个问题过多纠缠,想快点沐浴了,然后回府歇息。 “再过三日是挽花诗会了。” 她微微眯起眼,似是在回想,又似是讽刺,挽花诗会,还真是她前世最为难堪的一段记忆了。 “殿下可会去?”前世的他并未出现在任何一场诗会或是酒会,一直都是神神秘秘的。 “去那里做什么?看一群公子哥装模作样,还是看一群姑娘们花枝招展,矫揉做作?” 他的嘴还真是毒。 “殿下这话可是将我也归进那些花枝招展,矫揉造作的姑娘里头?” “你与孤见过的姑娘家都不同,算不什么姑娘家。” 沈碧月看他一眼,不回答了。 “今后再多半个时辰,她的身体不行。”邵衍看向天风,眼神一掠,从她脸转过,突然抬脚走远了。 沈碧月微微眯眼,看他不紧不慢地离开,尽管刚刚说了那么些话,可他看去根本不像是专门来找她说话的,更像是闲着路过,遇了说两句。 每次从避风阵出来,都会在豫王府沐浴一番,这是她跟邵衍据理力争才拿到的待遇,总不能带着一身汗回去,本是偷偷摸摸出去的,也不能叫人起来替她备水,如今有人正盯她盯得极牢呢。 解语带她去了玉露池。 自从次让她使用过一次玉露池之后,玉露池好像变成了她专门使用的浴池,府里浴池众多,邵衍也不在意这个,王府本也已经许久不曾来过贵客,便默许了她随意使用玉露池,只要她不去烦他,也不在王府里随意走动行。 解语在外面守着,沈碧月独自一人进了浴池,浴池里的水温刚刚好,恰好舒缓了她全身的疲惫酸痛。 她靠在浴池边,蒸腾而起的水气熏着脸,舒服得不禁发出一声喟叹。 “小丫头,泡得舒服吗?”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吓得她立马睁开眼。 隔着朦胧的雾气环顾了四周一圈,一个人都没看到,她抬头往望,也没有人。 “你那个小眼睛,能看得到邪了。” 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最近曾经听到过,她仔细想了一下,脑海忽然闪过了一个名字。 “别叫人,我有话和你说。” 沈碧月扬手将池边的一篮子玫瑰花瓣都打落到了池里,满满的红色花瓣瞬间铺满了整个池面,将身子又往水里沉了沉。 “遮什么遮!你那个豆芽菜一般的身材,老子还不屑去看呢!”那人的语气忽然愤怒起来了。 “你怎么进来的?” “嘘!小声点,省得外面那个女人听到了,她的耳力可不是一般地好。” “这里是豫王府,你瞒着她潜进来是为了见我,有事?” 一道红影突然出现在朦胧雾气里,仿佛是池面的花瓣飘起聚集而成的,隔着雾气,鲜红得妖媚,像是会流动。 “不让解语听到,也是瞒着豫王,你的胆子还真大,玄衣。”她放轻了声音,淡淡道。 “你可还记得,次你在京兆府被鬼手的人暗算,了冰石蛊。”玄衣也不废话,直接切入主题,严肃的语气与简洁的说话方式与平日里接触到的他很不一样。 “你这话可得说清楚了,不是我被暗算,而是替你的主子挡了一劫。” “可没人救你,冰石蛊会要了你的命。” 救她的人不是他吗?察觉他话里有话,沈碧月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是冰石蛊,若是没有主子的血作为药引,便是我的医术再高超,也救不了你的命。”玄衣顿了一下,“救你的人并不是我。” “他用血救我?”怎么想都觉得怪,以那厮的性子,能不占别人的便宜不错了,如何还会让别人占去了便宜。 他的血,他的身体,在他那个人看来是极为宝贵的,白让人摸一下都好像被占了天大的便宜,非要人赔一只手不可。 不过她很了解,他那样的人是不会无缘无故救人的,即便真的救人,也是有所图谋。 她恢复了平静的面色,“那又如何?” “你的血过冰石蛊,也用了主子的血解毒,我需要你的血来研制新药。” “你借他的面子,是想让我报答你?” “自然不是!”玄衣的声音一直紧紧绷着,“你应该知道,主子的身子一直都不好,我需要研制新药来缓解他的痛苦,你应该也见过主子发病时候的模样,现在只有你的血是最适合的。” 沈碧月忍不住笑了一声,笑声很轻,“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说出去吗?殿下的身体有恙,却只有我的血适合替他医治,这应该是很多人都想听到的消息吧?” “留着你,是因为你对殿下没有任何威胁。” “你说得不错,一旦我对殿下有了威胁,你们定是容不得我的,所以我很识相,只是玄衣,你偷偷摸摸地见我,并未经过他的同意,要不是他不知情,要不是他知情,却不允许,是不是?” “你只需回答我,愿不愿意?” 她并没有马回答,而是垂下眼眸,伸手拂了拂水面密集的花瓣,滑出一条明显的水痕来,脸庞掩在雾气,忽明忽暗的,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261 背地里说她闲话 透过雾气,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即便玄衣有意要观察她的神情,也没有那么高超的眼力。 “不愿意。”她淡淡道,回答得很果断,没有任何犹豫。 这个回答在他的意料之,玄衣倒也不会太过惊讶,只是听到料想的回答,还是会觉得有些愤怒。 “沈姑娘,主子是轻易不会救人的。” “所以呢,我需要为此感激涕零吗?”她停顿了一下,“正是因为他不会随便救人,才更显得别有居心。” 对于这一点,她毫不怀疑。 玄衣气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主子还真是救了条白眼狼。” “到底谁才是白眼狼?”沈碧月微抬起下巴,神色充满了冷淡,“按理说,我替他挡了祸,救我是他应该做的,当然,没救,我也不会怪他,那只能证明我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我对殿下还有用处,作为下属的你难道不应该替他高兴吗?” “你要是同意帮我弄药,我会更高兴。”满嘴都是歪理,主子何曾跟人讲过道理了,算是恩人,也不见得主子一定会报恩,更别谈什么应不应该了。 沈碧月怎么会看不出玄衣在想些什么,邵衍的人,自然都是一心向着他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 “玄衣阁下,我最后说一次,我与殿下除了共谋,再没有其他关系,我为他出谋划策,办事跑腿,他也要为我付出相同代价,我并没有受制于他,自然没有白白受着的道理,我与他之间本没有谁欠着谁的道理。” 她眉梢微挑,笑得人畜无害的模样,算是隔着模糊不清的雾气,听着她的语气,玄衣都能想象得到她此刻的模样,定是要让人气得牙痒痒。 “算是真的欠了,也是我和他的事,和你有关系吗?” “我还没嫌弃那日你熬的药难喝,你倒来找我讨人情了,不要脸。” 最后三个字说得格外铿锵有力,气得玄衣一口气生生噎在喉间,不去,下不来,咬着保养得粉嫩的嘴唇,愤愤地瞪着她。 外头的解语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隔着房门问:“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沈碧月看着玄衣,神色极为轻松,“你们这里的水很舒服,只是可惜……”话语消失在嘴里,直接用口型对玄衣说,还不走? “可惜什么?”解语问。 玄衣盯了眼贴在门外的解语,也不敢说话,眉头一紧,下一刻嗖的一下没影了。 解语仿佛听到了,在玄衣离开后立马问:“姑娘怎么迟迟不说话?” “没事。刚刚看到一只耗子跑过去,是可惜这里的水好,却被这些不入眼的东西给占了地方。” “耗子?”解语的语气有些怪异。 豫王府由于主子的关系,在清扫打理一事向来是最为重视的,稍微出现一点灰尘都要被扣光整月的工钱,更不用说那么大一只的耗子。 沈碧月只是随口一说,哪里知道豫王府的那些事情,很快沐浴完回去了。 当晚,解语带着人彻夜清洗打扫了一遍玉露池,连一处缝隙都没放过,可愣是没看到一只耗子。 甘苓派人悄悄去寒蝉寺打探消息,一直到会试放榜,甘老夫人回府,都没能探到一点有用的事情。 冬实进门,走到她身边。 “夫人,方才婢子看到琼瑶正吩咐一个嬷嬷,应该是去给采芹嬷嬷送药的。” 采芹?甘苓从倚着的床榻猛地坐起来。 对了,她怎么能没想到采芹嬷嬷呢。 论起资历来,府的任何一个嬷嬷都不采芹嬷嬷。 她是跟了甘老夫人多年的亲信嬷嬷,年纪只老夫人稍大一些,对老夫人向来是忠心耿耿,说一不二,因此老夫人去哪里都会将采芹嬷嬷带在身边。 只是采芹嬷嬷在前年突然得了寒症,许是积劳过度,病得特别厉害,那段时间都没法下床,尽管她还想继续在老夫人跟前伺候,可老夫人担心她的身子,亲自送她回家休养去了,这两年多以来,也从未断过联系,隔三差五地送些药材过去给她滋补身子。 “好久都没听过采芹嬷嬷的消息了,她近日过得怎么样?” 这一点冬实早打听过了,“托老夫人的照顾,采芹嬷嬷的家里人也很是关照她,只是最近嬷嬷好像病得越发厉害,都认不清人了,总爱胡言乱语的,除了老夫人,她家里人都拘着不让人见。” 甘苓心神一动,认不清人,却爱胡言乱语,如果采芹嬷嬷真的知道些什么事情,那这不是套话的好时机吗? 冬实站在一边,暗观察甘苓的神色,不需要她仔细吩咐,冬实已经能揣摩到自家主子的一些小心思了。 “夫人,婢子觉得可以私下跟嬷嬷的家里人走动走动,不过得换个眼生的人,悄悄地来。” 甘苓赞赏地看她一眼,“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切记不要打草惊蛇,老夫人应该也是一直盯着那边的,一旦打听到消息立即收手。” 冬实退下了,甘苓重新靠回榻,神色有着说不出的惬意,之前一直焦躁的心情到现在才有了些着落。 有了方向,查起事情来快多了。 沈庭轩醒了之后,足足在院里休养了好几天都不见人,连沈岐也被拒之门外。 甘老夫人都回府好几天了,也没见他一面,只推说累,需要休息,老夫人担心他的身子,也不敢去打扰,只是时不时打发琼瑶去找空篱打听一下沈庭轩的情况。 从北山女院回来之后,沈碧欢先吩咐落凝去备料,简单吃了点晚饭,去了小厨,打算亲自给沈庭均熬一蛊补汤。 送去沈庭均院子的时候,是彭泽出来迎的她。 “公子还在房里练字,还请三姑娘现在前堂稍等。” “哥哥他,最近怎么样?” 沈碧欢问得有些犹豫,她很了解沈庭均,虽然他一直掩饰得很好,从表面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异样,可在他内心,对于压过自己一头的沈庭轩非常不服,本想着借这次会试来证明自己,谁料到依旧被沈庭轩压下了,还是以一种这么屈辱的方式。 一个考到途晕过去的人,理应只有悲惨落第这一个下场,却在晕倒之前已经将试题全部写完了,写出来的成果还他这个从头考到尾的要好非常多。 彭泽也有些难以开口,“公子他……哎,小人不说了,三姑娘待会儿能见到公子了,小人这去叫。” 沈碧欢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情况应该不是很好,否则彭泽也不会这么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沈庭均才出来。 老远看见他的身影,沈碧欢连忙站起来,一走近,发现他的面色阴沉沉的,看人的眼神冷冷淡淡的,没有一点笑意,连平时的那一丝从容都无法维持住。 “哥哥,我炖了一蛊乌鸡汤,里头还加了些栗子,味道香极了,特地拿来给你尝尝看。”她绝口不提会试一事,也不安慰他,只是单纯炖了一份汤,想给他试试看罢了。 沈庭均缓了缓面色,坐下来,沈碧欢让彭泽拿来碗筷,亲手盛了一碗汤递给他。 “你的手艺愈发好了。”沈庭均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鲜美,汤头浓郁。 “落凝帮着我一起炖的,要是让我自己一个人来,才炖不出这么好喝的汤。” 放下碗,沈庭均擦擦嘴,“都这么晚了,你不用特地炖汤过来的,这次会试的结果完全在我的预料之内。” 无论是沈庭轩还是他,会有这样的成绩,都是早已经注定的事情。 沈庭均主动提起会试,不代表他已经不在意这件事了,相反,他非常在意,否则说到会试的时候,脸色不会突然变得阴沉。 沈碧欢暗叹了口气,“那阿娘那边怎么说?” “过来与我说了几句,后边还有一轮殿试,她也不想影响我的情绪。” “哥哥,凡事尽力而为是了,无需太过强求。” 沈庭均冷淡地笑了一下,“我不会一辈子都屈居在他之下的,他越是不在意,越是漫不经心,我越有机会赶超他。” 这是他的执念,沈碧欢明白,也不再劝,只让他赶紧喝汤,不然凉了。 沈庭均喝完一碗,沈碧欢帮他又装了一碗,沈庭均看着她盛汤,突然问道:“泊云居那位最近是不是正得势?” 他虽专注于准备会试,却也没有忽略府内的情势。 沈碧欢将碗递给他,淡淡道:“我不是很清楚,不过祖父的确对她好了许多,连父亲都不能随意找她麻烦了。” “我当初说过她不简单,现在看来果然是个极有手段的,想必当初连母亲都被她瞒了过去。”沈庭均若有所思道,“她与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哥哥不是看到了吗?你们去参加会试那日,她没有来送,反而乘着马车从府门前路过了,这次大哥出事,她也没有去看一眼,连打发人去问候一句都没有,关系僵得很。” “很多事情并不像明面看到的这样,她这次回来只怕不简单,也许是回来抢走你的位置,你自己多留心。” “这些我都明白,哥哥不用再考虑我的事情了,你只要顾好自己,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背后有孟家撑腰,我只是担心你和母亲吃亏,既然她能煽动祖父站在她那边,这份胆识和手段是常人少有的,足以构成威胁,你切记嘱咐母亲要小心。” 沈碧月和沈庭轩这对兄妹,一个两个都让人摸不透心思,特别是沈碧月,年纪不大,心思却重得很,让人不得不防。 从沈庭均处离开,沈碧欢让点香提了食盒回去,自己则去了趟茯苓别苑。 甘苓刚了床榻,本来已经打算睡了,可听到沈碧欢来了,便起身,秋实往她身披了一件厚厚的外衣。 “你这么晚过来做什么?明天不是还要去学吗?”甘苓拉着沈碧欢进了房里,让秋实在外面守着。 “刚刚我去看哥哥了,和他说了些话。”沈碧欢跟着甘苓在桌边坐下,“早知道阿娘要寝了,女儿不过来了。” “都这么晚了,以后要找均儿早些去,省得给有心人说了闲话。”甘苓不反对他们兄妹亲近,只是终归长大了,总该避避嫌。 “阿娘总不会希望女儿像大姐姐和大哥那样吧?”她笑着打趣道。 “他们两个本来不亲近,性子也相差太大,看轩哥儿,你见他跟谁亲近过了,哪里得你们两个,自小是在一块儿长大的,感情自然旁人要深厚。” “哥哥说,大姐姐的存在很有可能会威胁到我,阿娘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甘苓有些诧异,“均儿说的?” “哥哥虽然忙于学业,却也很关心我,说是给我的提点。” “看来连均儿都看得明白,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呢,还跟她走得那么近。”甘苓伸出手指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当初分明是阿娘要我多照看些大姐姐。” “明面自然要这么说,平时看你这丫头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候犯糊涂呢。” 甘苓轻拍她的手背,“放心,你是沈家长房的嫡女,谁也威胁不到你的地位。即便老爷子现在护着她,可终归不是长远之计。” “阿娘,你知道朱昭回来了吗?”她突然说道。 “怎么会不知道,秦老爷子的寿宴,他也去了,我老早看到了,相貌生得还算俊俏,却不突出,左右逢源,表现高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甘苓的语气有些轻蔑,显然是瞧不这个朱昭。 “那他和大姐姐……” “朱家还没门来认亲,指不定也瞧不她,再看看吧,老爷子那边没拿个主意,我们也不好多加干涉,再说离她及笄的日子还远着呢。” 说到沈碧月,甘苓很是不屑,尽管在沈碧欢面前已经尽力掩饰了,可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情绪。 沈碧欢垂眸,看着自己轻轻交握在一起的手指,“阿娘,兴许不是朱昭瞧不大姐姐,而是他已经有心人了。” 甘苓觉得这话有些怪,疑惑道:“欢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沈碧欢犹豫了一下,“其实我之前不小心偷看到,朱昭和……阿双在私会。” “跟双姐儿?”甘苓吃了一惊,这两个人怎么会勾搭到一块去。 “女儿本来没发现是朱昭,只是看他们靠的得很近,也不想多管闲事,后面看到是朱昭,真的吓了一大跳,因为朱昭和大姐姐的关系……我便谁都没敢说。” “你在哪里看到的他们?” “在咱们沈府外边,那时候天色有些暗了,又是在角落处,所以女儿一开始才没有注意到。” 这才回来没多久,竟然跟二房的姑娘勾搭了,甘苓看不朱昭,可他人的确长得清秀俊俏,尽管行事高调了些,可也是个质彬彬的模样,却想不到是这样风流随意的人。 不过,配沈碧月这样的,却是刚刚好,再加一个沈碧欢,那姑娘的脾气可不是一个沈碧燕或者沈庭则能得的,身份还是二房的嫡女,一旦闹起来,沈碧月也不一定能讨得了好处。 “阿娘,你在想什么?”沈碧欢见甘苓沉默着不说话,有些怪。 “没事,你记得,不要多管闲事,也不要往外说,她沈碧月摊一个怎样的未婚夫都好,不关你的事,你当没看到,省得到时候出事了,还要牵扯你,明白了吗?” “女儿明白。” 天色晚了,沈碧欢也不多留,秋实送她一路回了院子,返回茯苓别院的时候,发现甘苓竟然还没有睡,侧倚在床头,眼神望着一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夫人可是在等老爷回来?” “他这几日都宿在书房,整日惦记着他的政务,哪里还记得我。” 甘苓慢慢躺下去,双眼闭,安安静静地躺着不动,却是满头思绪,睡不着觉。 老夫人那边,再加朱昭这边,无论哪一边,只要有了突破口,置她于不利之地,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沈碧月当晚也睡不着觉,总觉得耳朵特别痒,也不知道是有小虫子钻进去了,还是有人在背地里说她的闲话。 正在床翻来覆去的时候,忽然从窗台处传来一阵异动。 她微微支起身子,发现一个人影站在窗边。 都已经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有那个闲情逸致来夜闯她的闺房。 ------题外话------ 今晚单位聚餐,拼命码出来,终于能赶早更新啦。 262 一幅春宫 “谁?” “是我。 ” 熟悉的声音让她微微放松下来,伸手掀开帐幔,看到那个人影朝她这边走来,在离了一段距离的位置停下来。 “大哥怎么过来了?” 看到沈庭轩,总归有些心虚,她抿了抿唇,拿过放在床头的外衣往身一披,下了床。 “我不过来,你不打算过来了?” “大哥的身子怎么样了?觉得还好吗?” “如果真的关心,为何不过来?”沈庭轩淡淡地盯着她,见她不回答,突然说,“我榜了。” 沈碧月一怔,随即笑道:“我知道,恭喜大哥。” “敷衍,若是真的恭喜,为何连件礼物都不送?”沈庭轩其实要的并不是什么礼物,而是要她一个解释,那天晚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 本来有些凝重的气氛被他这么一句话被化解了,沈碧月觉得有些好笑,除了邵衍,她还真是很少见到过有人会这么公然跟人讨礼的。 沈庭轩却没打算和她这么说笑过去,“我一直在等你过来,你不来,我便来找你。” 沈碧月垂眸不语,沈庭轩的神色忽然冷了一分,语气却依旧淡漠,“我一直容忍你有你的秘密,可前提是不能让你陷入危险,那些人的身手诡异,你知道他们会来攻击我,对不对?” “大哥,这件事与你无关。”这话有些刺人,可沈庭轩却毫不在意,他不会在乎沈碧月用什么语气跟他说话,他最在意的从来都是她这个人。 沈庭轩没有接话,气氛忽然僵持下来,沈碧月攥紧了外衣的衣襟,突然对自己刚刚说的话觉得有些后悔。 “亲府查案,没人知道连累我受伤的人是你,你还觉得我能置身事外吗?”沈庭轩淡淡道,“昭月,你还要天真到什么时候?” “那件事情已经结束了,亲府没有再追查,大哥又何必揪着不放。”正说着,面忽然罩下一片阴影,沈庭轩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伸手去拽她的手腕,她想抽手已经来不及,被修长的两指扣住脉搏。 “那天晚,你受了伤,已经好了?”他探询的眼神往她脸扫。 沈碧月抽回手,轻声道:“我没有受伤,亲府已经结案,那些人以后不会再出现了,大哥不用再担心。” “我在意的并非是他们的真实身份,他们不是正常路子的人,你不该跟他们有牵扯,昭月,你知道他们会来找我,却什么都不说。” “大哥,你和江燎之间有秘密,也没有告诉过我,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到底答应了他的什么条件,人最不应该犯的错误是让人抓住自己的把柄。大哥,我本性不善,从来都只有我欺负人的份,还有谁能够骑到我头来的。”她的语气很冷静,也很平淡,让人摸不清她现在的情绪是好是坏。 沈庭轩眸光微闪,终究没有再逼问她,“今天太晚了,等殿试结束的那天,我会和你好好谈谈,希望你到时不要再用谎话来搪塞。” 人影一闪,房内再度空无一人。 看来沈庭轩已经没事了,沈碧月轻呼一口气,她和豫王之间的事情,应该不会瞒沈庭轩太久,他对外事不闻不问,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而他和江燎的那一个交易,江燎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到现在都摸不清头绪,撇去前世不谈,江燎这个人看起来很好懂,实际却也是难以捉摸得很。 这次在会试得以榜有名的人不只是沈家,孟家也名列其,名次与沈庭轩极为相近,孟夫人高兴得不得了,马派了人过沈府,想要邀请沈碧月一起去寒禅寺还愿。 沈碧月没有马答应,这次榜不过是起了一个很好的头,重头戏还在不久之后的殿试,现在去还愿,未免太早了。 传话的人回了孟府,将沈碧月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孟夫人。 孟姝本来不愿去,一听沈碧月这么说,立马赞同,并打算劝说孟夫人,孟夫人倒也没有很坚持,沈碧月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只是不去还愿,也能再去寺里拜佛求神祈福一次,保佑他们能如愿通过殿试。 沈碧月最终还是坐了前往寒禅寺的马车。 孟姝垂头丧气地趴在车窗边,时不时掀开车帘子看看外边的情况,孟夫人嫌弃她坐没坐相,行为举止不像个大家闺秀,一路没少说她,碍着沈碧月在一边,没敢骂得太过,孟姝也顽皮惯了,自小不是个听话的,便当耳边风过了。 接待他们的是寒禅寺的老方丈,她们跟在孟夫人的后头,与老方丈见过礼,孟夫人有话与老方丈寒暄,孟姝却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很快带着沈碧月溜出去了。 “小表妹,你说我该不该去看一眼大表哥?” 抬眼一瞥,孟姝一脸很犹豫,纠结的模样,沈碧月不由得笑道:“表姐看他做什么?” “听说大表哥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晕倒了,好像是劳累过度,好在他也了榜,给你们沈家争光了。” 这话说得酸溜溜的。 “表姐以前也不怎么问起大哥,怎么现在这么关心他了?” 听出沈碧月在调侃她,孟姝眉头一扬,“怎么不能关心了,他可是我的大表哥,等着大表哥飞黄腾达,让他带着我混。” “表姐要混,也该跟着个当武官的才是,大哥将来应该做的是官,如何能带着表姐一起飞黄腾达。” 好好的一个期盼被沈碧月无情戳破,孟姝恨不得随便那块石头塞住她的嘴,以前很少接触,一直觉得沈碧月是个静又矜持含蓄的姑娘,谁料到会生了这么一张毒嘴。 这回和次一样,要在寺里住一个晚,一直到第二日下午才回去。 孟夫人回来和她们吃了午膳,两个人在厢房里小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孟夫人已经离开了。 吃饱睡足的孟姝精神特别好,见沈碧月还在床赖着,非要拉她下床,没想到沈碧月不是一般地固执,死死赖在床,一脸没睡饱的模样,看得孟姝一阵嫌弃。 “小表妹,快起来,今天我带你去其他地方转转。” “我再睡会儿,要不表姐先去外面转个两圈,兴许等你回来,我也已经起来了。”她将头钻进被子里,打死都不露头出来。 孟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又拉了两下,发现沈碧月真的像是一滩烂泥,怎么都扶不起来,最后放弃了,打算自己先出去转个两圈再回来。 孟姝刚出去,窗口溜进一条细长的影子。 “我还在床躺着,这里也没个帘子遮着,这么闯进来,你没半点羞耻心吗?”她半侧过身子,懒懒地倚在床头,外衣披在身,一直拉到下巴处,将她的半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那个人与她隔了一段距离,低着头,眼睛一直盯在地,手却给她递了件东西。 “主子让沈姑娘看看这个。” 细长的竹筒,看起来像是装了画卷的筒子,不禁让她想起次的那副湿身画,顿时脸色不好看起来了。 “这又是什么?” “沈姑娘不妨先看看。” 弄得这么玄乎,她的心里不禁涌一丝疑惑,打开筒盖的时候,速度还有些慢,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抽出画卷,刚打开一些,她的面色立马沉了下去。 将画卷完全展开,一男一女正交叠在榻,两人的面容,身躯,姿势,刻画得十分细致,传神,这赫然是一副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谁画的?”她的语气异常冰冷,蕴着难得一见的凌厉。 “在回答之前,主子有一个问题,沈姑娘对这幅画的内容,是怎么看的?” 她冷眼一扫,“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思开这个玩笑?” 单单是一副春宫图还不至于让她这么生气,而是这画的人,男人的面容陌生得很,不知道是随意画出来的还是确有其人,可女人的脸,分明是她沈碧月。 画的脸虽然与她一模一样,可却少了几分神韵,说明这人只是认识她,并不熟悉,可那副身躯与她的身材相差无几,定然是仔细观察过她。 这幅画不是邵衍画的,她很清楚,他虽然喜欢想些稀古怪的法子作弄她,可从来都没做过这么龌龊的事情。 “你也看过了?”联想起风方才的话,很有可能知道里面画的是什么东西,她光是想着,觉得全身不舒服起来,即便这画的内容并不属实,可用了她的脸,等于明摆着在侮辱她。 “沈姑娘请放心,这幅画只有主子看过,其他看过的人都已经被剐去了双眼,割去了舌头,再也不能看,不能说。” “那他看过算了吗?”即便如此,沈碧月还是觉得不舒服极了,眼眸里不自觉又渗出了些许寒意,仿若幽潭深深。 “主子知道沈姑娘定然会问这个问题,让属下转告沈姑娘,若是沈姑娘有本事,亲自动手,主子在王府里等着姑娘门。”风自觉转述自家主子的话,听得沈碧月又是一下牙痒痒。 轻呼一口气,她定了定心神,问道:“这画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可已经查到了?” “沈姑娘打算自己处理这件事,还是让主子代劳?” “这话也是他问的?” “是。” “那得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她微微眯起的双眼泛着森然寒意,唇角也泛起一抹冷峻的笑意。 这幅画一旦流传出去,一定会将她的名誉给毁个彻底,无论怎么挽救都没办法再翻身了,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这样的事情发生,无异于婚前失贞,丢脸不说,只怕是这辈子都没法出门见人了,对外头那些爱看热闹的人来说,这件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他们永远只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如之前的恶奴欺主一事,真相被谣言深深掩盖住,人们深信不疑,沈府因此背负了不少的议论与谩骂,一直到现在都会拿出来当做笑谈。 而且想到自己的脸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画在一起,还是这样龌龊肮脏的事情,她觉得一阵恶心。 “这个人,沈姑娘应该很熟悉。” “是谁?”在永安城里,见过她真实容貌的人除了沈家人,是北山女院里头的一群姑娘们。 “沈家二房的沈碧双。” 沈碧月皱起眉头,“怎么会是她?” 细细一想,以沈碧双的脾气与性子,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情,可她自己也是个十来岁的姑娘家,算再怎么狠毒,依着她的脑子,也想不出这样的主意,定然有人在背后唆使。 “若是你家主子来处理,会如何?” “谁做的,拿她开刀。” 沈碧月轻轻笑了一下,连她都能猜到背后有人唆使,他不会想不到。 “他是从哪里截到的这幅画?” “一个小画纺。” 沈碧月忽然一愣,“看到这幅画的,可是画纺的人?” “人都处置干净了,至于是谁看到的,已经不重要了。”风一如既往的平静,眼神平淡无波,没有半点的情绪起伏。 若是在画纺里截到这幅画的,是邵衍的人,他又该如何处置呢,是不是也一样剐去双眼,割去舌头。 沈碧月压下心里的思绪,说到底也是他的人,他拿主意,她想得再多也没用。 “可能查到是谁画的?” “是一个没什么名声的小画师,已经被主子派人扣住了,留着给沈姑娘处置。” 沈碧双虽然对她不满,却不至于到这种地步,能蒙蔽一个女人心智的,无非是情爱。 她是为了朱昭才这么对付她的,只是之前并未有什么动作,这一动,便是大动静,果然沈家的人,一个个都让人觉得如此恶心。 “她还真是好本事。” 她突然走到桌边,厢房里一般都会在桌备有笔墨纸砚,她动作极快地加水淹墨,提笔写字,很快在宣纸留下一行行墨迹。 风远远看着,看她停了笔,将纸的墨迹晾干,然后叠成一个小方块。 “拿给他。” 风不多问,将信往怀里一塞,一下子没了影子。 沈碧月慢慢踱回床榻边坐下。 她既然能想出这种阴毒的法子来害人,别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263 她是煞星命格 孟姝一个人也无聊,在外面逛了两圈回去了,一走进房内看到沈碧月披着外衣懒懒散散地坐在床榻边。 “你终于舍得起来了。” 沈碧月轻轻伸了个懒腰,“我平时喜欢赖床,对我来说,睡觉是一件最舒心的事情。” “我也喜欢睡觉,可不像你能在床躺这么久,睡够了到外面松松筋骨,不然早晚有一天会变成一滩烂泥的。”孟姝推着沈碧月去一个小案前,案早摆好了一面铜镜。 “小祖宗,快点收拾,收拾完了带你去遛遛。” 看着孟姝急匆匆帮她去拿衣服的身影,沈碧月不由得笑了一下,拿起镜边挂着的一把木梳,对着铜镜开始梳起了发。 豫王府 风将信送给邵衍的时候,邵衍怀里的大白球冲他瞪着眼睛,冰蓝珠子般的眼眸纯粹又清澈,只是那眼神看人时微微往一抬,仿佛天生具有威严,伏在主子怀里的姿势乖顺又慵懒,透着深深的骄傲与衿贵。 一只大手轻拍在它头,它立即收敛起全身的娇贵,乖巧地伸头去蹭主人的掌心。 “雪球,别闹。” 邵衍轻斥了一声,感觉到怀里的小东西渐渐安分下来,他才抽回手,展开手里的那封信,信里的内容不多,他扫了两眼便已经看完了。 邵衍什么都没问,直接将这封信交给天风处理了。 “她让你交了这封信过来,什么都没说?”邵衍问道。 “除了信,沈姑娘其余的什么都没交代。” “有意思。”邵衍轻笑一声,“那按她说的来做,天风,这件事交给你来办,刚刚那封信,看清楚了内容再处理干净。” “主子已经出手过好几次了,这次的事情分明与主子无关,为何还要帮她?”天风不解。 “你也这么想吗?”邵衍转头问风。 风点点头。 邵衍低声笑道:“你们两个人活得真没意思,你们难道不觉得看沈家姐妹自相残杀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吗?” 天风:“……” 风:“……” “晚些把那个画师交到她手里,其余的事情不必管了,只管看戏是。”邵衍说着挥挥手,让风先回去沈碧月那边去。 “主子说的不管指的是……”天风真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听不懂主子说的话了。 “孤还以为你也是个聪明的,怎么今天这么迟钝。”邵衍淡淡道,“她信里头写了什么,你做什么,其余的什么都不用去管。” 天风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正想开口再问,已经有人过来了。 是天府阁的人。 天风只好先压下疑惑,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一根竹筒。 竹筒与手指差不多长短粗细,看起来与普通的小竹筒无异,可想要打开,需要特殊的指法,这是天府阁专用的情报筒,除非有人专门传授,否则外人是不能轻易窥探筒秘密的。 天风打开看了一眼,想要递给邵衍,邵衍没有伸手。 “孤有些疲乏了,你说是。” 天风将竹筒递回给那人,那人将竹筒塞进袖子里,朝着邵衍的方向微微躬身,然后转身,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 “主子,是沈府那边的消息。” 邵衍对沈府的事情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嗯”了一声。 “沈家大房的夫人正在调查沈姑娘被赶出沈府的原因。” “已经找到了?”邵衍微微扬起眉,“依着魏国公与那位老夫人的本事,怎么可能会让那件事轻易浮出水面。” 天风这回听懂了他的话,说:“主子说得没错,这个的确不是他们的疏忽,而是沈姑娘故意泄露出去的。” 引着甘苓的人发现采芹嬷嬷,然后再收买采芹嬷嬷的家人,这样一来,既不会被甘老夫人发现,甘苓也会深信不疑。 “沈姑娘这么做,对她今后的名声有损。”天风想不通她这么做的理由是在这里。 那件事一旦曝光出去,不单单是名声有损,只怕她很快会被好面子的沈家老爷子给处理掉,自身都难保,还谈什么想在沈家立足,在永安城立足。 “那件事情迟早会被发现的,与其让别人利用,不如她自己先借题发挥。”天风不清楚其内情,邵衍只是隐约知道一些,但仅仅是那些已经足够他猜测出她的意图了。 她玩的是一招破釜沉舟,这一步走得惊险,可在他眼,却是有趣极了。 茯苓别院 甘苓猛地站了起来,脸不由得浮一丝激动,“你说的是真的?” 冬实初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也觉得十分震惊,她完全没有想到大姑娘被逐到丰水州会是那个原因。 “采芹嬷嬷说的话,应当不会有假。” “如果这是真的,那便是孟家也保不住她。”甘苓眼里一下子充满了得意,“没想到,她孟茹跟我争了一辈子,却生出了个煞星命格的女儿,连自己都被克死了。” 以往的所有疑问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答。 沈碧月被寒禅寺的六合大师断言身负天煞孤星的命格,刑克六亲,会害死身边的人,所以才会被古板的甘老夫人一直视作不祥之人,生怕她连累沈家也遭受灾难。 “夫人,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既然有了这么好的一手底牌,怎么能不好好利用。”甘苓冷冷地勾起嘴角,眼神泛了几分凶意,“你现在想办法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还有,沈家长房嫡女的未婚夫是朱昭的事情,也要一起放出去,记得收敛手脚,别留下太多痕迹。” “婢子办事,夫人尽管放心。” 甘苓慢慢地走到窗边,外头的天气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冷了,还有些回暖。 一眼望去,满目青葱,亭台楼阁,假山池水掩映,这样富贵的沈府,不是她沈碧月应该进来的,要怪怪她投错了胎,非要投在孟茹那个不长进的女人的肚子里。 到了夜间,沈碧月与孟姝才回到了厢房,和孟夫人用过了晚饭,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睡得早,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已经醒了。 刚下床,外面传来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孟姝。 “小表妹,你怎么这么早起了呀?”见沈碧月出来开门,孟姝还有些惊讶。 天没放亮,外头还是有些冷的,沈碧月拍了拍脸颊,往房内走,“表姐一大清早来饶人清梦,便是睡得像头猪,也要被你给敲醒了。” 孟姝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喝,“你这话可说得过分了,我刚敲了两下,你来开门了,可不是早醒了。” “表姐这么早来做什么?”沈碧月走回床边,还想爬回去继续睡,结果孟姝放下茶杯,冲过去拉住了她。 “别睡了,走,咱们出去逛逛。” 沈碧月:“……” 孟姝笑眯眯道:“走吧,趁着现在还没什么人,听说这种大寺有佛光zhe:n压,寻常鬼魂都不敢轻易接近的,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没鬼。” 沈碧月有些无语,“这世哪有什么鬼魂。”说完又住了嘴,想起自己可不是死过一次的鬼魂吗,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得以重生,否则现在早投胎转生不知道几轮了。 孟姝见她这样,还以为是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非要扯着她出去,沈碧月被她烦得不行,只好换了衣裳,两人一同去附近的井口打了水,洗漱一番后便出了厢房。 “我们最好能赶在舅母醒来之前回去,否则被她发现我们不见了,该着急的。”沈碧月劝了她一句。 孟姝不在意地摆摆手,“逛一圈回去。” “表姐以前不是经常来寺里吗?那时候没去找找鬼?”非要在这个时候找,虽说她一早醒了,可还是有些困意在。 “我年纪小,哪里敢一个人去,告诉你,这寺里到了晚阴森森的,入了夜我都不太敢在外边走,昨晚本来打算拉着你悄悄去的,可实在是太困了,便睡到了现在。” 孟姝说得很自然,可沈碧月对她有些了解,压根不相信她的那一番说辞,昨晚吃饭的时候分明还兴奋得很,一点都看不出困倦的模样。 她会选择这个时候,只是因为这个时辰接近天亮,若是昨夜出去,要是出了什么事,夜色够长,足够她吓破几十个胆的。 两人摸着黑,不知道绕了多远的路,见到的只是满眼树,还有一座又一座黑漆漆的大小殿堂阁楼。 即便是沈碧月这个死过一世的人,在黑漆漆的夜色里走了这么老远的路,微凉的风轻轻吹着,四周空旷,静悄悄一片,也会让人莫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小表妹。”孟姝忽然停下了脚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沈碧月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扫向四周,没发现什么异样。 “听到了。” 有个呜咽的声音时隐时现的,细细听起来有些像女人的声音,可寒禅寺里全都是和尚,哪里会有什么女人,更何况是这个时候。 沈碧月听着那个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问道:“会不会是寺里的香客?” “香客们住的厢房根本不在这个方向啊。”孟姝将手缩到胸前,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应该是从那里传来的。” “那里住的都是寺里的和尚,也许是他们私底下破了戒?” 孟姝感觉全身都在冒鸡皮疙瘩,“能破什么戒啊,这里可是国寺,规矩可跟你们沈府不相下的,谁还敢破规矩,陛下不砍了他的脑袋才怪。” “表姐不是一直想要去看鬼的吗?还去不去了?”沈碧月本来也觉得有些恐怖,可见到孟姝这副模样,那些恐惧感竟是散了大半,想想自己也是个死过一次的鬼了,若真能碰另一只鬼,那也算是天注定的缘分了。 孟姝被她这么一打趣,好胜心顿时强过了满心的恐惧,这么柔柔弱弱的小表妹都不怕,凭什么她要怕。 “走!”说完推了沈碧月走在前头。 “你先走,我帮你断后,万一有鬼从后面袭击,也好有个照应。” 沈碧月:“……”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让她都无法反驳了。 两人忍住那阵持续泛起的毛骨悚然,循着那个声音的方向走,很快来到了一处院落。 沈碧月微微皱眉,“这里是一处独立的院子,里面住的不是普通和尚,应该是住持或者一定身份的和尚。”厢房还要在更远的地方。 孟姝也皱着眉,“这个院子好眼熟,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 两人停在院子外,咽呜声依旧微弱,可起方才已经清楚了很多。 “我想起来了!这个院子是那个讨厌和尚的!” “你说的可是那个慧贤大师?” “是他!可是他的院子里怎么会闹鬼呢。”孟姝的面色一凝,“小表妹,如果他院子里没有鬼,而是人的话,那怎么办?” “表姐的意思是,他拐了人在院里?”沈碧月说着又摇了摇头,“他看起来是个聪明的,这么做不是自找死路吗?” 孟姝没说话,安静的时候,从那院里传出来的呜咽声格外清晰,一旦认定了那有可能是人,孟姝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一样,难受得很。 沈碧月抬头望了眼天色,“再过一会儿,天亮了,如果他出来了,我们进去看看,如果没出来,我们必须回去,那时候孟夫人应该开始找我们了。” 孟姝点点头,同意了这个建议。 两人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天色昏暗,加有草丛遮挡,隐隐约约的根本看不见有人躲着。 听着断断续续的声音,一直捱到了天边微微泛起亮光,周围的一切景物都隐约现出了轮廓。 突然,里面的咽呜声停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里都看到了疑惑与不安。 过了一会儿,院门吱呀一声地打开了,一个穿着褐色僧衣的光头走了出来,转过身来,是清秀可见的五官。 他朝着四周扫了一圈,两人躲在暗处,连气都不敢呼吸一口,看着他关门,步履缓缓地离开。 等到他走得远了,孟姝才压低了声音说:“小表妹,你进去还是我进去?” 264 命定的如意郎君 这个时候是潜进去的最好时机。 沈碧月想了一会儿,“表姐不是想要见见鬼吗?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 孟姝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哭丧着一张脸,“小表妹你可别吓我,我是想看,也得有人陪着我一起呀。” 沈碧月指了指天,“表姐,天已经差不多要泛亮了,算真的有鬼,也不会挑着这种时机出来害人,可若害人的是人,只怕耽误了时机,真的要让人变鬼了。” “要不小表妹进去看看?”孟姝心里挣扎得很,想进去看看,又害怕。 沈碧月叹了口气,站起身,“行,我去,只是我的身手没有表姐来得好,一时半会应该是出不来的,拜托表姐替我望望风了,要是我被捉住了,我们两个都要遭殃。” 慧贤虽说只是个普通和尚,可年纪轻轻已经名声在外,即便不六合的名气,却还是和其余的普通和尚很不一样,是很受人尊敬的。 “算了。”孟姝拉住了沈碧月的手,咬牙道,“我进去,你在外头替我望风,这样快一些,你记得呀,咱俩是一条船的人,你可不能抛弃你的表姐自己一个人跑掉,我进去看看,立马出来!” 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到时候沈碧月真把她给扔下了。 沈碧月认真地点点头,“表姐放心,是跟表姐一起被人抓住,我也不会扔下表姐的。” 孟姝看着慧贤的院子,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进去了。 沈碧月看孟姝消失在围墙后面,并未如之前说好的一样在外面等,而是一转步子,往慧贤离开的方向走去。 走了没一会儿,正好遇了往回走的慧贤。 慧贤看见她有些惊讶,眼神隐隐往她身后一扫,“沈施主?怪不得贫僧方才觉得有谁跟在身后,原来这人是沈施主。” “慧贤大师。”她朝着慧贤行了个礼,“看来大师还认得我,次只是舅母带我与大师见了一面,以为大师已经不记得了,还怕冒然搭话会显得太过突兀。” 慧贤也回礼,微微一笑道:“贫僧还以为沈施主会和孟小施主一样见不得贫僧在眼前出现呢。不瞒沈施主,贫僧对见过的人向来是过目不忘的,自然认得沈施主。” “表姐她性子急,本不是很喜欢太过幽静的地方,还望大师能体谅她之前的无礼,不要与表姐一般见识。” “孟小施主本性纯善,贫僧不会怪她。” “那好,大师心胸宽厚,倒是让我觉得有些自愧不如了。” “人心本向善,宽厚,只是沈施主没发现罢了。”慧贤话锋一转,有些疑惑地问,“施主们住的厢房在另一头,不知道沈施主怎么会从那个方向过来?” 她过来的方向正是和尚们住的厢房,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未免有些可疑。 沈碧月淡淡一笑,“有些失眠,睡不着,便在寺里随意逛逛,我很少来寺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坏了寺里的规矩。” 慧贤说:“施主不必担心,寺里的规矩本只对我们这些寺人有用,施主们会来到这里,求个便是内心平静,寺庙大多是为了普度众生而存在的,不渡众施主,又能去渡谁呢?” 这个慧贤果然会说话。 沈碧月低头一笑,“能碰见慧贤大师,看来是我的福分,听大师这么说,感觉心里都好受多了。” “不是什么福分,只是缘分罢了。” “既然是缘分,不知道大师可愿意替我看看面相?” “自然可以。”慧贤欣然一笑。 “那……”她有些犹豫,“方才见大师走得匆忙,若是大师有事要忙,也不必现在看。” “贫僧次与沈施主说过,若是沈施主想要看,贫僧随时都有空。” 听他这么说,沈碧月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一同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里,那里幽静,也没什么人经过,除了一两个打扫寺院的小沙弥远远经过,距离远得很,压根听不清他们的谈话。 “不知道沈施主想知道些什么?” 沈碧月对他这么问觉得很是疑惑,“我还以为大师会直接看,看了什么说什么。” “贫僧能看面相,可到底要看的是什么,姻缘寿命还是吉凶祸福,这些都要施主自己来选择。” “不能全部都说吗?既然是看面相,那么大师能看出来的,我都想知道。”沈碧月很是认真地说着,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说的话已经是有些过分了。 慧贤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轻笑了一声,“没想到沈施主的胃口这样大,贫僧给人看,也只是提点几句,并非什么都说的。” 都说天机不可泄露,他本不轻易给人看相,像他们这种能够断人命格,判人吉凶的人,是绝对不能随随便便给人看相的,不怕损人命,怕折自己的寿,所以即便是帮人看了面相,也很少有把所看到的都给说全的道理。 “原来是这样吗?”沈碧月捂住了嘴,一脸羞赧。 “施主不知道规矩,贫僧自然不会责怪,既然如此,贫僧帮施主看看姻缘如何?” “姻缘?”重复着这个词,沈碧月唇角微掀,笑得古怪。 慧贤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觉得有些怪,“难道沈施主不喜欢?” “怎么会呢,若此生能有幸遇一个知心得意的郎君,我便觉得此生无憾了。” “沈施主这话倒像是未卜先知,本是极好的命,那如意郎君便是远在天边,近在咫尺。” 沈碧月听到这话并不觉得欣喜,反而吃了一惊,“大师的意思是?” 慧贤含笑道:“沈施主的如意郎君,在这个永安城里头。” “怎么可能!”她面色陡然一僵,猛地站起身,动作太过猛烈,让慧贤不由得收敛了笑意,看着她的神色有些惊异与不解。 “沈施主怎么了?” 沈碧月抿了唇,重新又坐下,轻轻笑了一下,“大师,我能不能提一个请求?” “沈施主请说。” “大师能不能再宽限一点,替我看看命格?” “沈施主为何想看命格?”慧贤眸光一沉,看着沈碧月的眼神带着隐隐的探询。 “大师既然说我能寻得一个如意郎君,而且那人现在在永安城内,那么若是我与他在一块,能不能过得幸福长久,我有些不安。”她低下头,双手交握着。 “原来沈施主担心这个。”慧贤摇头道,“沈施主门庭开阔,天生贵相,自小出身高贵,此后一生也不会贫瘠落魄,只是……” “只是命终有一劫,还需贵人相解。” “一劫?大师能否说得清楚一些?”她有些紧张地看着慧贤。 “这一劫,从沈施主三岁的时候开始了,贫僧说得对不对?” 她心里咯噔一下,没有说话。 慧贤见她的眼眸微微睁大,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思索,继续说:“从三岁一直到现在,无人能化解,便是沈施主自己,也一直寻找不到化解的法子,也因此深受其害。” “不要说了。”沈碧月忽然打断他,神色变得极为惊惶,“我只是知道自己的命格,可你说这些做什么?什么劫什么难,我听不懂!” “贫僧知道沈施主在担心什么,今日这些话,除了你我二人,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些事情本也与贫僧无关,可沈施主不同,难道你还愿意过现在这种日子吗?” 她的眼神忽然褪去惊惶,变得尖锐起来,口气不善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沈施主现在遇到的所有劫难,只有命定的那一位贵人可化解。” “你说的。”沈碧月的语气有些干涩,顿了一会儿,“你说的那个人,那个我所谓的如意郎君,到底是谁?” 慧贤看着她,淡淡道:“当今陛下的第三子,越王邵远。” 气氛忽然沉默了下来。 “你说越王?”沈碧月觉得有些可笑,倏地站起身,“我怎么可能……” “沈施主,贫僧很少断错姻缘之事,也绝对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在贫僧看来,偌大的永安城内,只有越王能够配得沈施主的命盘。” “越王?”她往前走了几步,越过桌子走到慧贤的身前,放轻了声音,“凭越王?他也配?” “慧贤大师,你可知道,我是天生的煞星命格,越王他什么身份的人,如何能抵得过我的煞?” 慧贤一愣,接下来沈碧月说的话让他一瞬间感到全身发冷。 “慧贤大师,不知道您院子的门可有关好?若是房里面藏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最好还是关好门,省得给人可趁之机。” “你!”慧贤的眼眸一闪而过冷意。 沈碧月微微一笑,她站在他的面前,挡住了投射而来的所有光线,让他即便眯起眼也看不清她脸的表情。 “慧贤大师,若我是你,现在定然要快点离开这个寒禅寺了,要不然被人抓住,可是要砍头的。” 慧贤神色一恼,伸手往她肩抓,她瞅准了时机,猛地一矮身,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指向他的腰腹。 “小表妹!”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沈碧月眉头一皱,有些痛苦地叫了一声,往后跌在了地。 一阵脚步声匆匆接近,一个人飞快地扶住了沈碧月。 “小表妹,你没事吧?”来人正是孟姝。 “你个道貌岸然的和尚!竟然敢伤我的小表妹!”她抬眸瞪向慧贤,松开了沈碧月,往前一步要动手。 沈碧月连忙扯住她,“等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另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碧月一惊,回头望去,看到孟夫人被一群和尚簇拥在最前面。 “舅母!您怎么会在这里?”许是太过惊讶了,沈碧月说话都有些结巴。 孟夫人蹲下身,有些担忧地下打量着她,“你没事吧?可有哪里伤到了?” “我没事,只是……”她垂下眸子,没再往下说。 孟夫人轻呼出一口气,眼神扫过不远处同样倒在地,面色隐约有些僵硬的慧贤。 “慧贤大师,你方才说,越王与她是良配?” 慧贤不知道刚才沈碧月到底动了他腰腹的哪个地方,又是怎么动手的,下半身竟然毫无知觉,动弹不得。 失去知觉前那一瞬间的痛楚几乎让他全身都在抽搐,直到现在还没恍过神,那种痛苦简直不愿再去感受一次。 “舅母,不要再说了。”沈碧月忽然伸手揪住孟夫人的裙角,语气有些低落,“不要再问了。” 孟夫人被她的语气弄得一怔,不禁放柔了语气,“到底怎么了?你说出来,舅母能替你做主。” 沈碧月只觉得鼻尖一酸,咬着唇轻声道:“他……慧贤大师说,我天生贵相,只是遭逢劫难,需要贵人相助,那个贵人是越王,舅母,怎么可能呢,我这样的命,和越王……” “小表妹,咱们不信那个人说的,什么预言禅师,不过是个喜欢蒙骗人的鬼玩意儿,能给你说什么好话,不把你的好命都给说死了还不罢休呢!”孟姝越说越来劲,孟夫人却越听越觉得不像话,又呵斥了她一声,孟姝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慧贤听她们说,不由得冷冷道:“贫僧只是替沈施主看相,至于断言是否准确,贫僧也不能与施主承诺,那些不过是贫僧的一个断言。”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的大师吗?什么话都由着你说,私自囚禁孩子在自己院里,还对孩子进行身体的虐待,没想到堂堂国寺,还有你这么心思恶毒的和尚,真是丢我们大宁的脸!呸!”孟姝不屑地啐了一口。 慧贤的脸都沉了下去,却是不说话。 “怎么,慧贤大师,怎么不替自己辩解几句?是说不出话,还是根本没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孟姝步步紧逼,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孟夫人身后的和尚们一直沉默地站着。 方才孟姝火急火燎地嚷着救命,他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到了慧贤的房里一看,他住的那间主厢房竟然有一间很大的暗室,里面关着几个孩子,其一个被粗麻绳绑起来的孩子身还有新添的伤。 265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慧贤冷眼瞧着平日里有些交情的师兄弟们一个个都站在原地,看向他的眼神带了些震惊与怀疑,没人来质问,也没人帮着他说话。 所谓的兄弟交情,对他的钦佩与敬重也不过是如此。 和尚们突然向两边分散开,一个穿着金涤水田格浅黄袈裟的光头和尚走了出来,有些了年纪,眼角与额头皆有细细的皱纹,面目平凡,隐约透着一股祥和。 “释明方丈。”孟夫人唤他一声,语气很是敬重。 释明已经听说了慧贤的事,双手合十,向孟夫人微微一鞠躬,“孟施主,是我寒颤寺管教不严,才出了这种事,老衲实在觉得内心有愧。” “释明方丈,恕我无礼了,这件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的确是因为你们寺里的管教不严,才会让慧贤大师……”这个时候再称呼慧贤为大师,似乎已经失去了理由,孟夫人直接跳过对他的称呼,“这么让人钻了空子,我虽然还没见过那几个孩子,可听他们说,便已经觉得有些触目惊心了。” “老衲会亲自前去面见陛下,让陛下处理这件事情。”寒禅寺毕竟是国寺,发生了这种事情,若让官府前来查案,定会传得整个永安城都知道,寒禅寺的名声与大宁相挂钩,慧贤又是有些名声的禅师,影响甚远,还是要慎重处理。 “方丈能这么做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他方才还伤了我侄女,我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孟夫人并不打算对这件事采取放任的态度,轻易放过慧贤,是对沈碧月的不公平。 释明也认得沈碧月,他有些惊讶,“他为何要伤害沈施主?” 慧贤忽然笑了出声,他伸手指着孟夫人,“你们这些人,信我的时候,那是服服帖帖,百般顺从,便是我说明日天下红雨,日头西升东落,只怕你们也深信不疑,现在怎么,以为识破了我的真面目,恼羞成怒了?简直可笑!” 孟夫人的面色一冷,正要说话,却又见他指向沈碧月,“沈施主,你天生贵命,可惜,命途坎坷,不能善终,若是入不得……” 话头刹然止住,他高扬头颅而袒露的喉间一道红痕渐渐渗出,鲜血越流越多,随着他的倒地而流满了小亭子。 众人皆惊,愣了一下被释明喝令着,一个个跑去看。 沈碧月的面色不由得染几分凝重,在看到他喉间渗出红痕的瞬间,她立马转头望向四周,只可惜什么都没看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慧贤下手,并非是明智之举,可那人还是做了。 “阿娘!”孟姝的一声叫喊唤回了她的神志,抬眸看到孟夫人的面色有些苍白,她应该是第一次看到眼前有人被杀的情景。 “我没事!”孟夫人勉强定了心神,不让自己往前面看,对着沈碧月柔声说道,“碧月,我们先回去吧,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与我们无关,交给释明方丈他们处理。” 沈碧月看向小亭子方向,和尚们与释明已经将慧贤的尸体给包围起来了。 突然听到有人在低声诵经,声音充满了怜悯与同情,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发生的变故太大了,先是受人敬重的预言禅师慧贤在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欺凌囚禁孩子的恶人,刚刚揭发罪行,转眼又被人给杀了,成了冷尸一具。 回到了厢房,孟夫人让孟姝陪着沈碧月,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需要尽快传信回孟府通知一声。 “舅母看起来脸色也不好,她真的没事吗?” “阿娘可没你想的那么没用,听说她以前也曾随着爹爹去过边疆,怎么可能没见过死人。”话头和话尾颇有些前后矛盾,这其包含的意味可有得琢磨了。 “表姐,那个院子里面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方才听你们说,是不是牵扯到了孩子?” 说到这个,孟姝觉得怒从心头来,“那个畜生!要不是碍着方丈和阿娘在那里,我早骂开了,我在他厢房的暗室里看到了好几个孩子,一个个面黄肌瘦的,身子也消瘦得厉害,一看是被关了很久,没给吃饱饭,喝够水,你还记得我们听到的声音吗?有一个孩子被麻绳绑着,手脚都捆在木架子,身全是伤,有咬出来的,牙印很明显,也有鞭子打出来的。” 孟姝形容的场面对于沈碧月来说极为熟悉,她听着,忽然觉得内心起伏得厉害,那样可怖的场景已经很少梦见了,仿佛离她分外遥远,可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其实那些过去从来都没离开,盘踞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 “……进去的时候愣了足足有一刻钟,觉得害怕,又很是震惊,以前只是讨厌那人说假话,却没想到他的内心会那么阴暗恶毒,连孩子都能下得去手。”孟姝说着,见沈碧月闭了眼,以为她是睡着了,渐渐放缓了说话的声音。 沈碧月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睡着了,胸口也极有规律地起伏着,孟姝索性闭了嘴,将被子往她肩掖了掖,蹑手蹑脚地起身离开了。 孟姝走了没一会儿,沈碧月又睁开了眼。 “你进来吧,我知道你在外面。” 声音不大,可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以极快的速度闪了进来,仿佛一阵风,掠过的时候带动帐幔微微扬起。 “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了?” “沈姑娘想听哪一个?” “别装傻,我的每一个动作,你都应该掌握得一清二楚。”她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还是补充地说明白了,懒得和他再玩那一套猜来猜去的把戏。 “大房的姑娘命带煞,刑克六亲,三岁那年克死了自己的母亲,然后被隔离到了丰水州,回来之后,又害得沈家的两名庶子也生了病,被送去了寺里静养,二房的姑娘应该不用我再说了,沈姑娘以牙还牙的本事痛快得很,那位沈姑娘的这一辈子只怕已经毁了。” “听你的意思,觉得我恶毒?” “没有,若是没有主子拦下,现在受害的成了沈姑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套用在沈姑娘身极为适用。” 沈碧月眉头一抽,实在分不清风这是在夸她还是骂她。 “注意你的说辞,我要是那种人,你的主子早该留不得我了。” 风想了一下,觉得她说得有理,论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套在自家主子身好像更为合适一些。 “沈家的两位姑娘接连出事,魏国公爷已经气得病倒了,沈姑娘这下该称心如意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可不是那么恶毒的人,还会故意去气自己的祖父。”沈碧月轻笑了一下,“再说了,祖父可不是个那么容易生病的人。” “沈姑娘打算怎么收场,外面已经闹开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闹才怪,她还没回沈府的时候,已经成为百姓们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人物了,这才带一个沈碧双,应该要闹翻天了吧。 “孟府那边可有什么动作?” “奉国公还未有动作。” 孟廉向来喜欢闻风而动,特别是沈家的这阵风,容易让人兴奋起来。 沈碧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许是在风走后不久,这一觉睡得沉,也没做什么梦,从床起身的时候竟然觉得精神极好。 孟姝看到她这副模样,也放下心来。 “还以为你真被那个畜生给欺负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早过午时了。”孟姝知道她要问什么,“你放心,本来说好今天午时回去,不过现在可能要多耽搁一天了,阿娘说明日午时过后再回去,让我跟你说一声,想问问你的意见。” “舅母做主是了,问我做什么。” “阿娘还不是怕你遇到了这种事会害怕。” 沈碧月梳洗了一番,本想去找孟夫人说说话,未曾想孟夫人并不在厢房,已经找释明方丈去了。 “小表妹,你想不想看看那些孩子?寒禅寺现在已经不接待香客了,他们被安置在我们隔壁的那一排厢房里头。” “好。” 两人慢慢走过去,沈碧月开口问:“他窝藏了这么多孩子,孩子们的来历可都弄清楚了?” “那些孩子的年纪都还小,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到的这里,有的大一些,可嗓子被毒哑了,说不出话,也不会写字,哪里弄得清楚,现在也只能等出寺以后再替他们找爹娘了。” “表姐,你还记不记前段时间,永安城内许多孩子被人诱拐一案。” 突然提到这个,孟姝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孩子有可能与那件案子有关?” 那个案子闹得很大,京兆丞郭译被满门处斩,百姓们对他恨得是咬牙切齿,直到过了一个月,有人经过郭家曾经住的府门前,还会再啐一口,咒骂几声,以示厌恶。 她还记得,在那件案子里失踪的孩子并没有全部被找到,官府怀疑有一些孩子已经遇害,或者是被转卖出了永安,早已无迹可寻。 “只有这种来路不明的孩子才不会引人怀疑,即便弄死了丢外面,也能被人误以为是逃跑的时候遇害的,并不会去细究。” 孟姝只是想着,便觉得可怕,她抱了抱双肩,“没想到我竟然会认识这种人,真是命里带衰,小表妹,你说之前我还一直跟他处处作对来着,要是他盯了我,那我是有几条命也不够玩的。” “世间这种表里不一的恶人多了,不用太在意,实在讨厌,避着走是了。” “怎么能避着走!”孟姝一点也没有刚刚的害怕,分外义正言辞道,“我学武是教训坏人的,不然白白浪费了这一身好功夫!” 孩子们待着的厢房外面守着两个和尚,见到她们便双手合十,“两位施主。” “师父好。”孟姝也笑眯眯地回道,“我们想进去看看孩子,还请两位小师父通融通融。” “自然可以,孟施主可是这些孩子的救命恩人。” 两个和尚一点都没犹豫,也没为难她们,非常痛快地放她们进去了。 房里是一排大通铺,铺有大草席,还有厚实的被褥,只是孩子身带了伤,不方便盖那么重的被褥,只将被褥铺在身下,身盖了条毛毯。 “那个畜生一共藏了五个孩子,这两个伤得最重,放在了这里,其他三个在另一间。”孟姝朝着右边的那个孩子扬了扬下巴,“那个孩子是当时被绑起来打的,我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昏过去了,是被打昏的,后颈一片青紫,应该是经常被这么对待。” 不用孟姝描述,看着他脸的青紫伤痕,沈碧月能想象当时的情景,可怜了这么小的孩子,有了那么悲惨的遭遇,又该花多长的时间才能从伤痛里走出来。 孩子的头靠在外边,脚朝里,她走过去,打算坐在那孩子的旁边,刚坐下,那孩子突然睁开了眼,漆黑的瞳仁直直盯着沈碧月。 毫无预兆的苏醒让孟姝愣了一下,随即涌一阵欣喜,转身要出去叫人,被沈碧月给阻止了。 “你会说话吗?”她问那个孩子。 “小表妹,人家孩子刚醒,你怎么开始审问起来了。”孟姝皱着眉走到沈碧月身边。 沈碧月没理她,只是看着那个孩子,“你不用害怕,我们救你出来了,那个害你的和尚已经死了,以后你自由了。” 那孩子还是盯着她,可眼睛渐渐湿润起来,干裂的嘴唇也微微颤抖,看起来可怜极了。 孟姝哪里看过这么可怜的孩子,她身边大多都是些锦衣玉食的少爷姑娘,即便有些家境差一些的,起平头百姓还是要好太多了,骨子里也会多些骄纵。 “你怎么落到那个和尚手里的,你还记得吗?你要说出来,我们才能替你做主,你已经这么努力地撑到现在,等到我们来救你,还有什么坎过不去。” 孟姝终究是心有不忍,“小表妹,你让他休息一下再问……” “很多人,都死在那个和尚手里。”那个孩子动了动嘴唇,说出这么一句话。 266 孟裕来了 孟夫人过来的时候,见沈碧月和孟姝站在大通铺的边,正看着和尚给那三个孩子的伤口换药。 “你们怎么过来了?” “阿娘,其他的孩子还尚在昏迷,伤的最重的那一个已经醒了,他说……”孟姝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他说他们都是被人牙子给拐走的,慧贤经常从人牙子的手里买孩子,然后囚禁在暗室里头,对他们进行惨无人道的折磨。” 孟夫人看孟姝的神情,知道接下来她说的话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没见过这么衣冠禽兽的和尚!竟然把这些孩子当做南风馆里头的小倌一样玩弄,玩倦了打骂他们,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被弄死了多少孩子,听说死去的孩子被zhe:n压在寒禅寺下,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应该是那个畜生害怕那些孩子会变成鬼去纠缠他吧。” 孟夫人到底是钦佩敬重过慧贤的,如今对他私下的恶行了解得越多,越觉得不舒服,像是生吞了一只老鼠一样。 “阿娘,您不会是还相信着那个王八蛋是所谓的什么禅师吧,死了还算干净,不该让他死得那么容易。”孟姝见孟夫人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不禁皱起了眉头。 沈碧月伸手按住孟姝的肩膀,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了,孟夫人对于寒禅寺来说是最虔诚的信徒,自己一直相信的大师转眼间变成了无恶不作,人面兽心的恶徒,难免不能接受。 “人都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安置好这些孩子,他们太可怜了。”孟夫人叹了口气,她抬眼看向沈碧月,“你觉得怎么样了?” 孟夫人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的,早沈碧月表现得很是反常,让她直觉有异常,却不好直接问。 沈碧月轻轻摇头,“我没事,让舅母担心了,我们是不是明天能回去了?” “对,现在还有些事情没处理,等明天回去,待会儿亲府的人会过来,你们两个回厢房去,什么事都不要管。” “亲府的人,可是秦家的那位要过来?”沈碧月疑惑地问。 为了调查之前的案子,秦召在夜深时分前去孟府拿人,正好碰孟姝和沈碧月两人喝得酩酊大醉,孟裕因着这件事情,第二日一大清早罚孟姝在前院跪着,一直跪到了傍晚,连午饭都不给吃,这才惊动了府里的的其他人。 不过秦召来过的事情还是被隐瞒了下来,只有孟夫人隐约知情,那晚是秦召的到来,才得以知道两个小姑娘把自己关房里喝酒的事情, “是他,所以于情于理,你们两个都要回避。”在男子面前失态已经是不应该,那减少见面的机会,才能避免尴尬,让那件事情自然而然地被遗忘。 孟夫人的担忧不无道理,孟姝和沈碧月两人也没反对,在秦府的人来之前回了自己的厢房。 出了这样的事情,释明也觉得羞愧万分,平日里看慧贤的为人,是万万想不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连去面见皇帝的时候,他都不敢抬头说话。 秦召领着人很快到了,这一路过来的行踪极为隐秘,释明早让人留了h0u'me:n,等着亲府的人前来。 秦召到寒禅寺的时候,第一件事不是去看死去的慧贤,而是去看那些受伤的孩子,确认他们的身份,果不其然,他们是前不久那件孩童贩卖案里失踪的孩子,虽然只有一小部分,但也足够让人觉得欣慰了。 “孟夫人,我需要见见孟姑娘和沈姑娘,听说这件事情还与她们二人有关。”秦召语气严肃,态度公事公办,没有尴尬,羞赧,抑或是半点的不自在。 “她们两个还是姑娘家,受惊过度,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只怕不便见人,若是秦大人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便是。” 秦召却不为所动,“孟夫人当时并不在场,有许多案发时的细节应该知道得不是很清楚,还是亲自问孟姑娘和沈姑娘最为合适。” 他的态度太过坚决,孟夫人正在思考应对的措辞,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从秦召身后不远的地方传过来。 “早听说秦家的小子做事认真,秉公执法,小小年纪让许多前辈钦佩不已,今日见了,果真是名不虚传。” 如此熟悉的声音,孟夫人还没看人,眼神已经立马转为欣喜,仿佛在一瞬间有了倚仗。 “夫君,你怎么过来了?” “本以为你们过了午时该回府了,没见人,我便亲自过来接你们了,正好听说秦大人在这里,有心结交,便过来了,当真是后生可畏,我在这个年纪,还做不到像他这样的心性沉稳。” 孟裕的夸奖并未让秦召露出半分得意的神色,他只是恭敬地作揖道:“晚生秦召,见过孟将军。” 孟裕摆摆手,“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还喊什么将军,平白让人笑话。” “前辈在我等后辈的心目还是当初那个骁勇善战,公正肃法的将军,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赐予前辈大将军的称号了。” 如今被赐封为大将军名号的,在大宁只有孟裕一人。 孟裕淡淡回了几句,将这个话题轻易地揭过不谈,“那两个姑娘终归是女儿家,即便是秦大人要办案,也不好随意传召问话,否则对她们的名声有损,怎么说也只是两个还未及笄的姑娘家。” 秦召如何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只是奉行秉公执法的理念才如此,既然孟裕亲自开口了,他也不好不给他面子,便说:“前辈素来是个公正严明的,既然前辈这么说,晚生有个请求,若是在这个案子里发现任何一丝疑点,希望前辈能代替晚生询问两位姑娘。” “当然,我们断然没有阻碍亲府办案的意思,能这样是再好不过了,你放心,若是那两位姑娘真出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我定然会如实告知,不会做任何隐瞒。”孟裕许下承诺,“孟家的人向来如此。” 孟裕对这件案子没有半点兴趣,可外头的谣言突然传得凶猛,孟夫人在来信也提到了沈碧月的异样,他和孟廉讨论了一番,孟廉便让他亲自过来看看。 和孟夫人说了几句话,孟裕便去了两个姑娘的厢房。 他先去了孟姝的厢房,和孟姝问了几句话,便转身去沈碧月的厢房,刚刚走近,听到一阵怪的动静。 那动静像是从沈碧月的厢房里头传来,又仿佛是在厢房的另一头。 他的眼神一凛,刚想移步去看看情况,见沈碧月的房门突然打开了。 “二舅舅?您怎么来了?”沈碧月看见他的时候很是惊讶,完全没想到孟裕会出现在这里。 “听说你们在寺里遇了些麻烦,过来看看。”孟裕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往她房内一扫,“刚才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你房里有客人?” “也许是老鼠吧,这寺里的师父们大多都很是慈悲,即便知道老鼠会啃食粮食,却也不忍伤他们性命。”刚出了慧贤的事情,还说这种话,颇有些嘲讽的意味,只是她面色平静,说话也一本正经的,看不出半点讽刺的痕迹。 “介意我进你房里坐坐吗?” 娘家的亲舅舅,自然不用太在意什么避嫌的,沈碧月让开身子,让孟裕进去了。 “二舅舅特意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交代?”她斟了杯茶,递给了孟裕。 “次你来孟府拜访,我正好有事外出。”那次孟裕一直到第二日一早才回府,听说沈碧月来了,去孟姝的院子里找人的时候,沈碧月已经走了,留下身还有残余酒味儿的孟姝。 “确切来说,我与你也只见过了一面。” 沈碧月微微一笑,“是我的疏失,分明已经回永安这么长时间了,去孟府拜访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你也有你的难处,没人会怪你。”孟裕这话说得有些古怪,表情也古怪得很,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像是要抑制住内心情绪的涌动。 “二舅舅有话直说便是。” “你的心思聪慧,却总是藏着掖着,这样下去,总会闷出毛病来,你知不知道,外头都沸沸扬扬的传了些什么话?说什么你命带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煞孤星命格,三岁克死了母亲,一回府害得两个兄弟姐妹生病,被送去寺里静养,身边有个丫鬟也因着你的缘故掉进湖里淹死了,连沈家老爷子也因为你的事情病倒了。” 沈碧月一怔,随即淡淡笑开,“我还以为这些事情应该没几个人知道,祖父也会瞒得很好,毕竟为了沈家的名声,这是万万不能传出去的禁忌。” “什么禁忌!污蔑你的话,算得什么狗屁禁忌!”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窘迫,下意识地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你回去之后,先回孟府住下,老爷子交代了,若是沈家不拿出态度,不让你回去。” “二舅舅,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可事已至此,我不能待在孟家,只有回到沈府,才不会让人有话可说。”她微垂眼眸,也不知道在盯着什么,“当年我被送去丰水州,是祖母做的主,六合大师断言我命里带煞,刑克六亲,才会害死了阿娘。” “什么预言,人的命途要真能预言,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遭逢不幸,那个慧贤和尚犯下那些错事的时候,可曾想到他今日的下场。” “二舅舅,我现在也不知道要听谁的话了,慧贤大师临死前曾和我说,我的命格是极为尊贵的,可三岁那年遭逢大劫,只有找到贵人替我解祸。” “什么贵人?” “他说……”沈碧月咬了下唇,小声地吐出一个名字。 “越王邵远。” “越王?”听到这个名字,孟裕的眉头都皱了起来,若真要把越王和沈碧月扯关系,也只有一个怀王了。 越王与怀王是一派,怀王则是沈碧月的表哥,只是对于这个越王,给他的印象着实不怎么好。 不是说他的性格不好,而是给人的感觉不好,他整日跟在怀王身边,对怀王算不是唯听是从,可也很少违逆过怀王,也很少与人交恶,对人很是体贴温柔,什么事都考虑得极为周全,性子不突出,也从来不愿冒头,低调得很。 “碧月,我问你一件事,你可知道你的母亲在生前给你定下了一桩亲事?” “亲事?”沈碧月微愣,“二舅舅说的可是朱家的公子?” “看来你也知道。” “轻荷嬷嬷和我提过,嬷嬷说我有权利知道,若是那个朱公子是好人,便不能让人占了去,可若是坏人,我正好远离了永安,不要也罢了。” “轻荷那个孩子……”孟裕叹了一声,在他眼里,轻荷和孟茹一样,都是个妹妹一样的存在。 “那我回让朱家公子送你回去,你可有觉得不舒服?” 沈碧月轻轻摇头,“二舅舅是好意,我也正好能看看朱公子是个怎样的人,朱公子为人体贴守礼,不越矩,不唐突,却也将心思藏得极深,看不出什么。” 孟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事不急,你还小。” “二舅舅,我有个请求,虽然有些唐突,也可能有点难办……”她越说越小声,双手也不安地绞在一起。 “你说。”孟裕沉声道,“若是我能办到,一定会帮你的。” “这次被慧贤关起来的那几个孩子里,有一个孩子伤得很重,他是个孤儿,很是可怜,我想收养他,在院里做个仆役也好,像我把墨笙当妹妹一样,也想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一看到他,便想到了当初我被逐去丰水州的时候,若非有轻荷嬷嬷陪着,我已经是孤身一人了。” 明明有父亲,有哥哥,却因为一个命带煞的预言,小小年纪被赶去了地处偏僻的丰水州。 这个要求不过分,甚至有些可怜兮兮的味道,孟裕一下子答应了,不是一个孩子吗,只要案子结束了,能替孩子找到归属行了。 孟裕坐得不久,说完话离开了,临走前还嘱咐沈碧月好好休息,明日一早送她回沈家。 沈碧月关门,用后背贴着门板,突然说:“欠了人情才留下那个孩子,打算怎么报答我?” 267 应尽的孝道 “这句话,沈姑娘应该跟主子去说。 ” 声音从房梁传下来,沈碧月仰头一看,风正倒挂在头,骤然一看,还以为是个吊死鬼。 “当然是和他说的,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能做主?” 风静了一会儿,从身窸窸窣窣地掏东西,然后扔给她一个纸团子。 展开一看,熟悉的字迹,面潦草地写着“挽花诗会,可解一难。” 她看完,一脸平静将纸条重新揉成团,随手扔回给风。 “他真以为他是神仙不成?” 纸条是邵衍给的,只是面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说什么可解一难,他怎么那么笃定她会在挽花诗会遇到麻烦,而且这个麻烦还是她解决不了,非得他出面才行的。 “主子的话,我已经带到了,还请沈姑娘千万不要不放在心。”风嗖的一下没了踪影。 沈碧月本来还想叮嘱他行动小心一些,哪知道他会跑得那么快,照着孟裕刚刚说的话,他应该已经察觉到风的动静了,只是不好当着她的面拆穿。 门外响起敲门声。 “小表妹,你睡了吗?”门外传来孟姝的声音。 沈碧月开了门,孟姝一下子钻了进去,看到房内桌摆着两杯没喝完的茶。 “小表妹,我听爹爹说了,你真的要收留那个孩子吗?” “二舅舅刚离开,怎么可能特地跑去和表姐说这件事,是表姐偷听到的吧?” 孟姝眼神一下子飘忽开,“我的功夫远在爹爹之下,怎么可能偷听得到你们说话呢。” 沈碧月也不在乎孟姝是怎么听到的,反正这本来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连她都不知道,邵衍要留下那个孩子的意图何在。 不告诉她内情,也不曾嘱咐过她要保密,他现在应该只是单纯要留下这个孩子,至于以后如何,不得而知了,他从不会白费功夫去做没有意义的善事。 “那个孩子很可怜,让我想到了自己小时候,便生了不该有的怜悯之心。”她用了面对孟裕时一模一样的说辞,不易惹人怀疑。 “你也知道这是不该有的怜悯心,你在沈家本已经寸步难行了,再搭一个孩子,你护得过来吗?”孟姝不问,不代表她不知道沈家发生的事情。 孟廉和侯武说话的时候,她躲在树偷懒的时候偷听到了一些,知道沈碧月曾为了护住自己的丫鬟墨笙,公然反抗沈家人。 “都说寸步难行了,护一个人,和两个人,又有什么差别,左右我在这个世在乎的人已经不多了,能多几个在意的人,也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是有用的。” 秦召虽然并未亲自找她们问话,但还是托了孟裕的人,将写了疑问的纸条送给她们,让她们一一解答,附手印,以作证词。 傍晚时分,亲府的人都撤走了,慧贤的尸体和那些受伤的孩子也一起被带走了。 孟裕留下和她们吃了顿素斋,一夜平安无事地过去,第二日一早辞别了释明,准备启程回府。 这两天,永安城关于沈碧月的煞星命格一事闹得特别凶,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与之一起被人讨论的还有她与朱家公子的婚约。 这些事情在离开寒禅寺的前一晚,孟裕已经都告诉孟夫人和孟姝了,早起来,沈碧月看见她们眼神和表情都不太对劲,对待她的态度更加自然,却也隐约流露出小心翼翼的时候,便已经明白了。 双方都装作看不懂对方的心思,保持了一路诡异的沉默,一直到了沈府的偏门前。 孟裕亲自下车去敲门,守门的小厮开门出来的时候,看见孟裕还愣了好一会儿。 “我是孟裕,送你们大姑娘回来的。” “原来是孟大人。”即便孟裕在永安城是赫赫有名的,可沈孟两家的关系早在八百年前已经闹僵了,守门小厮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有机会见到孟裕,一边结结巴巴地问候,一边看向孟裕的身后,沈碧月刚好下了马车。 “小表妹,有空多来孟家走动。”孟姝在沈碧月下车的时候,突然说道。 沈碧月抬眸正好对她充满担忧的眼神,还有孟夫人温柔的笑,不由得也笑了一下,低低回了一声好。 孟裕没打算和沈家的任何一个人见面,会亲自送她到府,只是为了替她造势,让沈家人知道,孟家一直关注着沈碧月。 孟裕了马车,孟夫人掩饰不住脸的担心,连忙问道:“夫君,那孩子没事吧?” “她身流着我孟家的血,怎么可能会轻易受人欺负。”孟裕沉着声吩咐车夫启程回孟府,之后闭了双眼,端坐不动,看起来丝毫不担心。 孟夫人无声地叹了口气,孟家人可不是个个都好命的。 孟茹也是孟家的姑娘,最后还不是香消玉殒在了沈家那个吃人的地方,一直到现在,她的死都要她的女儿来背负,这样的命,未免也太过凄惨了。 沈碧月回到沈府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沈岐的院里,甘老夫人昨天夜里守了沈岐一宿,今早支撑不住昏了过去,刚醒来听说沈碧月回来了,一下子怒从心头来,恨不得让人揪着她过来。 “老夫人,大姑娘是孟裕孟大人一家子亲自送回来的,这一路回来,孟大人不会不知道有关于大姑娘的传言,这些传言都是从昨日才闹起来的,听说孟大人也是昨夜赶去了寒禅寺,老夫人若是这时候轻易拿了大姑娘过来问罪,只怕跟孟家那边不好交代。”琼瑶甘老夫人要冷静得多,也更能看清当下的情势,立即劝住了甘老夫人。 孟裕的态度,自然也是孟家的态度,现在孟家与沈家还没彻底撕破脸皮,沈岐是沈家家主,却病倒在床,沈家还没有一个主事的能够对抗得起孟家,沈碧月也绝对不能成为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导火索。 于情于理,沈家没凭没据处置沈碧月都是错,孟家只会是占风的那一方,也更容易引人倒戈,一同对付沈家。 甘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只能瘫倒在床,喘了一会儿气,听到一个丫鬟匆匆进来,和琼瑶耳语了几句。 “怎么了?”甘老夫人问道。 琼瑶挥退了那个丫鬟,前对着甘老夫人说:“寒禅寺的慧贤大师死了。” 甘老夫人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动作太大,险些扭到了腰,疼得直抽气,琼瑶连忙伸手替她按压着,等腰的疼痛完全消退,琼瑶也和甘老夫人说完了寒禅寺发生的所有事情。 甘老夫人静静坐着,好半天都不动一下,像是成了一块僵硬的石头,面色早已经阴沉一片。 她怎么也想不到慧贤大师会是那样的人,若是他私自囚禁虐待孩子的事情让她吃惊,那以前发生的,他预言过的那些事情都是虚假的,这更让她觉得无法接受。 她对六合、慧贤这样会看人命盘的禅师向来都是极为崇敬的,对他们所下的断言更是深信不疑,现在和她说,慧贤大师预言过的事情都不是真的,甚至还是个犯下了囚禁虐待孩子的,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慧贤年纪轻轻,有可能作假,可六合大师是名望远传的大禅师,绝对不会是骗人的。 “老夫人,大姑娘好像没回泊云居,直接去看望国公爷了,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琼瑶出声提醒。 “她去那里做什么!还嫌害夫君害得不够惨吗!”甘老夫人一下子从床榻下来,琼瑶连忙扶住她。 沈碧月站在沈岐的床前,静静看着躺在床昏迷不醒的沈岐,面色苍白,嘴唇也干裂,泛着白,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忍受着什么难以言表的疼痛折磨。 外面守着的丫鬟小厮根本拦不住她,沈老爷子把问瓷送到她身边伺候,象征着她在沈岐的心目已经有了一定地位,不再去刚进府那个任人拿捏的沈家嫡女。 都是惹不起的主子,他们只能跟着进房,在一边紧紧盯着沈碧月,以防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这也是甘老夫人下达的命令,不只是针对沈碧月,只要是甘老夫人不在的时候,他们都要这么盯着。 这个节骨眼,沈岐不能出事。 沈碧月突然动了一下身子,脚步往前一挪,伸出手去。 “大姑娘!”一个丫鬟紧张地喊了一声,见沈碧月侧眸看过来,神色平静,眼神也沉静得很,便大着胆子说,“大姑娘,老夫人说,国公爷的身子不太舒坦,最好不要随意碰他,邱大夫也这么说。” “邱大夫看过之后说的什么,难道是祖父心火太旺,积劳成疾,才会昏倒的?” 那丫鬟猛地点点头,“是,是这样。” 沈碧月似笑非笑道:“恰巧,我也懂一些医术,你们若是怕我做什么手脚,睁大眼睛看着,看我是不是要害祖父。” 害祖父,三个字说得轻巧,听在那些下人耳朵里面却是极为震惊,他们从未有过这些想法,为何大姑娘能这么自然说出口,不会是真有这样的想法吧? 面面相觑之下,眼见着沈碧月真往沈岐的身伸出手去,也不敢动手去阻止,只能紧紧盯着她的手,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 沈碧月沉着面色,手指在沈岐的身几处大穴点了几下,最后移到他的脑袋,两手合力,按压了几处穴位,只听得一声低沉的**,沈岐缓慢地睁开了眼,仅仅是睁眼这个动作,他做得极为艰难,连眼角的细纹都皱起得极为清晰。 “祖父,你这一下昏倒,真是要吓死孙女了。”她眼里充满了担忧,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那些下人见沈岐真的醒过来,一个个都惊讶地张大了嘴,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其一个人朝另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点点头,悄悄跑出去报信了。 沈碧月听得到,却没怎么理会,只是看着床的沈岐,依旧是一脸忧虑。 沈岐刚醒来,大脑空白了好一阵,这才想起昏迷前的事情,眼神一下子变了,变得极为愤怒,冰冷,厌恶,各种复杂的情绪掺杂其,狠狠地瞪向沈碧月。 “你怎么敢,怎么还敢出现在这里?” “听闻祖父患病,孙女便特地从寒禅寺赶了回来,现在看到祖父这副模样,真是让孙女歉疚,都怪孙女平日里对祖父不够关心,否则怎么会让祖父变成今日这个模样。” 知道她说的都是些虚情假意的话,偏偏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沈岐气得满脸通红,险些又要气晕过去。 “祖父,消消火,孙女可好不容易让您醒了这么一次,可别再昏过去了,孙女还有事要和祖父说呢。”她在床榻边蹲了下来,声音也随之变小了。 “我和你无话可说!”一想到外面还流传着那些不堪的谣言,沈岐觉得脑袋隐隐作痛起来。 “祖父的身子向来硬朗,很少生病,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为何最近身子会如此虚弱吗?” 沈岐的瞳孔瞬间睁大,“你,难道你……” “嘘,祖父可别轻易声张,否则会把害你的人给放跑的。”沈碧月轻轻一笑,竖起食指放在唇。 “我还指望祖父多庇护我一些时日呢,害了您,我还能在沈家继续立足下去吗?” 沈碧月的这话,可信,也可不信,他最近的确经常头疼,还以为是思虑过重的缘故,可细想起来,头疼得太过频繁了,邱云也没查出有什么问题。 “祖父自己好好想想吧,孙女骗您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相反,替您治好身子,健健康康地活着,才是作为孙女应尽的孝道。”沈碧月站起身,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回头,看到甘老夫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涌进了屋内,一看到她,那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孙女见过祖母。”沈碧月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 甘老夫人微眯着眼,审视着她,见她挺直腰杆站着,脸尽是风轻云淡,一点也没有被外头谣言所影响的模样,不由得冷笑一声。 灾星果然是灾星,连一点愧疚与心虚的表现都没有。 “来人,护送大姑娘回泊云居,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出泊云居半步,违者,家规伺候。” 268 沈碧月,你会不得好死 “祖母这是……打算禁足我吗?”沈碧月并不慌张,只是有些疑惑。 “外面的谣言太凶,你最近还是不要出府为好,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别误会了。”甘老夫人看向直愣愣站在一边的下人,冷喝一声,“都傻傻站着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我亲自请你们做事不可?” 下人们立马惶恐地前去请沈碧月,半是强硬地想要将她带回泊云居。 沈碧月后退几步,站到了沈岐的床榻边,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床榻边的地,背贴着床沿。 “沈碧月!你做什么?”甘老夫人见她接近沈岐,慌了起来,连忙怒喝道。 沈碧月吓得一个瑟缩,咬着唇说:“祖母,您要打我骂我,我都认,只是不要吓到了祖父,他老人家刚刚才醒,经不得这么大阵仗。” 甘老夫人一怔,前推开了沈碧月,见沈岐睁着眼睛看她,一下子扑到了床榻。 “夫君,你觉得怎么样了?可还觉得难受?” “祖母不必担心,孙女已经替祖父诊过脉了,只要稍加调理,会好的。”沈碧月轻轻拍了屁股沾染的灰,站直了身子。 “这不关你的事!”甘老夫人又气又恼地憋出这么几个字来。 沈岐示意甘老夫人扶他起来,轻喘着气,“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起自己的身子,他更关心沈家。 甘老夫人沉默地摇了摇头,沈岐原本苍白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更加青白了。 气氛瞬间陷入僵硬,甘老夫人眼角余光看到沈碧月还站在一边,不禁冷声道:“还不赶紧送大姑娘回泊云居!” 沈碧月微微勾起唇角,刚要开口说话,听见外头有人禀报。 “老夫人,大公子过来了。” “轩哥儿?他来做什么?”甘老夫人的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眼神扫过沈碧月,下意识想阻止沈庭轩进来。 刚转过身,看到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缓步走了进来,他穿着淡青色的长袍,腰背挺直得仿若青竹,刚踏进门槛,谁也不看,眼神疏淡,直直望前,径直走到甘老夫人面前。 “祖母。” “你怎么过来了,身子可好些了?”甘老夫人想去拉沈庭轩的手,让他有意背对沈碧月,却不想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身子一转,恰好侧身与沈碧月相对。 “劳祖母挂心,祖父怎么样了?” “刚醒一会儿,你来了,兴许是老天保佑,让你这个福星一般的长孙好好庇护老爷子呢。”自从沈岐昏迷之后,府的那几个子女都来探望过了,唯独沈庭轩还没来过,甘老夫人这句话,说的也是心里话。 眼见甘老夫人脸露出欣慰的笑,沈碧月在旁边淡淡插了一句,“祖母,祖父是我弄醒的。” 甘老夫人笑意微僵,沈庭轩的眼神一转,轻轻落在她身,像是刚看到她一样。 “你怎么在这里?”这语气,有些惊异,有些疑惑,仿佛她出现在这里是一件非常怪的事情。 “听说祖父病了,便特意赶回来看看,如今看过了,也该走了,还有,我不喜欢有人抢了我的东西,包括救人的功劳。” 甘老夫人听得心头一阵窝火,她说的这都是什么话,这不是在影射她刚刚说的那番话吗?顶撞长辈算了,还这么明嘲暗讽,夹枪带棒的。 “你已经累了,还是赶紧回去泊云居休息为好,你们,还不赶紧送大姑娘回去!” 在沈庭轩面前,甘老夫人已经竭力在压制自己的脾气了,再怎么不待见沈碧月,也不能在沈庭轩面前露了端倪,两人是亲兄妹,哪怕关系不算亲厚,对沈碧月的一切轻慢,难免会让他觉得心里不舒服。 下人们还没动,沈碧月已经淡淡道:“不碍事,去过一趟寒禅寺,听过慧贤大师的禅语,孙女觉得整个人都通透精神了不少,晚间孙女还会过来探望祖父的,这段时间,拜托祖母先照看着些祖父了。” “你是应该过来看看。”沈庭轩忽然说,脸是一如既往的寡淡不惊,“别嫌祖父会过了病气给你。” 一句话,听起来是在教训沈碧月,却险些没让甘老夫人和沈岐一口气噎死在喉间。 沈碧月微微一笑,唇角忍不住勾起一弧冰冷,看向他的眼神也是嘲讽非常,“同为沈家长孙的子女辈,我自认怎么都不大公子,相貌不如,才华不如,气度也不如,可在孝敬长辈,即便我做得再不好,也要胜大公子许多,今后还请大少爷不要跟我指手画脚的,我还不需要你来教。” “月姐儿!你怎么跟轩哥儿说话的,他是你大哥!”甘老夫人已经完全忘记了沈庭轩那句膈应人的话,耳边回响起沈碧月刚刚说的话,只觉得可笑,她那副,怎么会这么恬不知耻地以为自己会沈庭轩还要更孝敬长辈。 “我大哥?早在十年前不是已经跟着阿娘去了吗?” 在场没有人再有资格提起孟茹。 甘老夫人气得全身颤抖,仿佛身体里的鲜血一下子都倒流回了头顶,眩晕阵阵袭来,直让她觉得眼前发黑。 琼瑶见不对,连忙搀扶着她,沈岐的咳嗽声一直从后边传来,被气的,甘老夫人缓过一阵,实在听不下去了,转身帮着沈岐拍背顺气。 沈庭轩倒是镇静得很,脸连一丝波动都没有,眼神往地一落,说:“祖母,有时间盯着大房,不如多管管二房,那边已经闹翻天了。” 沈岐拼命忍着咳嗽,“你说什么?二房又出什么事了?” “祖父去问二叔,或许会更清楚。” “轩儿,你看老爷子都已经病成这副样子,别再卖关子了。”甘老夫人也着急。 “二房的事情,大房不便参与,孙儿只是来提醒祖父一声。” …… 在他们忙于追问沈庭轩的时候,沈碧月已经不知不觉地退了出去,往泊云居的方向走。 大老远看到一个身影在泊云居院门前徘徊,听到脚步声的时候,猛地一回头,脸的神情瞬间变得凶狠起来。 “沈碧月!你!”那人猛地冲来,接近她面前的时候一下子又刹住了脚步,“你说!是不是你!” 沈碧月露出一抹疑惑的神色,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个小贱人!”她气得眼睛都红了,抬手要一巴掌扇过来,被沈碧月一下子截住了。 “大堂妹,你不明不白来要打人,想不到二房的人这么嚣张,完全不把大房的人放在眼里!”沈碧月淡淡一笑,五指用力,疼得沈碧双吃痛地甩开了手。 沈植是甘老夫人所出,是沈家的嫡子,而沈州只是姨娘所出,因此大房的地位自然是要压过二房的,沈碧双即便是沈州的亲生女儿,是二房的嫡女,可怎么样也不过大房的嫡女来得尊贵,这也是沈碧双经常在暗给沈碧欢找茬的缘故。 同样是嫡女,因为父亲的身份地位不同,她也跟着往下降身份,她不服! “你算是哪门子大房的人!你……” “大堂妹,我劝你还是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是不是大房的人,整个沈府的人都知道,话出口成灾,有些话随便说出来可是会要人命的,到时候闹起来,也不知道祖父是会罚你,还是罚我呢?” “你果然是装的!”沈碧双咬牙切齿道,“你别以为你还能再这样嚣张下去,我毁了,你也别想好过!” “我累了,没心思和你吵架,你来泊云居应该是瞒着二婶婶的吧,还是赶紧回去吧,否则等二婶婶找来,谁的脸都不会好看。” 沈碧月有心提醒,沈碧双根本不想听,死命拦着不让她走,瞪着她的模样逐渐变得狰狞,恨不得当场将她生吞活剥了。 “让路。” “不让!沈碧月,你敢让人画我的……我去告诉祖父,还有祖母,他们一定不会轻饶你的!”沈碧双知道这件事一定是沈碧月做的,流传出去的那么多幅画,其有一幅画的男人和她当初画沈碧月用的一幅画几乎一模一样。 “大堂妹,做事过过脑子,你要告状,有证据吗?” “还要什么证据,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沈碧双盯着沈碧月,口不禁喃喃道,整个人看起来竟有些恍惚。 “傻姑娘,没有证据还想往我身泼脏水,还嫌自己被收拾得还不够狠吗?”后一句话,沈碧月几乎是含着呼吸说出来的,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得清。 沈碧双攥起拳头,恶狠狠道:“果然是你!你怎么能这么做!” 沈碧月退后一步,分外无辜地摊开手,“我可什么都没做,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收拾你的人还真不是我,别随便什么罪名都往我身扣,会折寿的。” “你做出这么恶毒的事情,你会不得好死的!”沈碧双双手抓住自己的脑袋,不敢置信地摇着头,几乎是有些崩溃地低吼出声,只觉得心里一阵绝望。 出了这种事情,爹娘那边且不说,沈岐与甘老夫人那一关已经非常难过,兴许会落到和沈碧燕一样的下场,不,不只,沈碧燕并未让沈府蒙受这么大的耻辱,可她的事情,足够让沈家的声名蒙羞。 沈碧月冷眼看着她的模样,也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要嘲笑,沈碧双完全不知道悔改,她完全没想过,当初她决定做出那种事情的时候,怎么没想想,同样都是姑娘家,一旦落到和她现在一样下场的时候,也该是这么绝望。 她甚至都能想象得到,若是让沈碧双得逞了,她定然会十分得意,然后与其他人联合起来嘲笑与羞辱自己,沈碧双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没被人狠狠收拾过,不知道见了棺材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大堂妹,你与其在这里怨我,还不如想想怎么解决这件事,不单单是沈家,朱家的那位,应该也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沈碧双脸色骤然一变,像是有根大铁锤照着脑袋砸下来,砸得整个人都嗡嗡直响,有很多东西在脑海里闪过,最后只剩下沈碧月那一张笑得嘲讽的脸。 “朱昭!朱昭!对!是你设计的!你知道我喜欢朱昭!所以故意要毁了我,让我声名尽损,再也不能接近他!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此刻的沈碧双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本是因她而起的,在她心里,她会落到这种下场,都是拜沈碧月所赐。 “朱昭好像是我的未婚夫,大堂妹有什么资格心心念念他。” “你哪里值得他喜欢!你本来是被人抛弃的命,根本配不他,我凭什么不能取而代之!都是沈家的姑娘,我和他在一起也是一样的!你为什么要破坏这一切!”沈碧双狠狠地推了沈碧月一把,沈碧月往后踉跄了一下,沈碧双却是往前扑倒在地,很是狼狈。 有下人在远处悄悄看着,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绝。 “我还以为堂堂沈家跑进了一个泼妇,吵吵嚷嚷的,吵得人心烦!”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骤然响起,宛如惊雷落地,震得沈碧双颤了一下身子。 沈碧月也被吓了一跳,不过这声音的主人对她来说到底还是熟悉的,她回头望去,不禁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孟廉大踏步走来,虽然了年纪,可身子依旧硬朗,走路的姿势依旧矫健有力,健步如飞。 “你这个坏丫头,现在见面都外祖父都不叫了,谁教你的礼仪,都给教成这副惨不忍睹的德性了!”孟廉哼了一声,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 沈碧月有些无奈,搞不清孟廉这是在骂沈家还是她,或许是两者都给骂进去了。 孟廉的眼神扫向沈碧双,那眼神带着久浸沙场的凶猛与锋利,沈碧双一个娇娇小姐如何能承受得住,一瞬间被吓住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冻结了。 “外祖父怎么会过来?”自从孟茹过世之后,孟廉除了找沈岐的麻烦之外,几乎不踏足沈家,可以说是不找茬绝不登沈家门。 “我要是不过来,你还不得给人欺负得连骨灰都摸不着一粒了。” 沈碧月:“……” 269 别在这里丢人 “沈家的姑娘怎么长得像只蚂蚁一样柔柔弱弱的,看起来一捏死,还是我们阿姝好,能打。 ”瞟过一眼沈碧双,话都说出口了,才发现说得不对。 “不是说你,你也厉害。”孟廉轻咳了一声,脸一直维持着严肃冷漠的表情,看在沈碧月的眼里,怎么看怎么可爱,又好笑。 哪有把姑娘家作蚂蚁的,那种又丑又小又弱的东西,不管是安在男人还是女人身,都会让人觉得是天大的侮辱。 沈碧双低着头,双手抵在坚硬的鹅卵石,紧握成拳,脸色涨得紫红紫红的,又羞又臊,恨不得地有条缝能让她钻进去。 沈碧月知道沈碧双这时候心里定然是又气又恼的,想弄死她,又弄不死,还把自己弄得像是个笑话,心情不自觉地愉悦了起来。 她这个外祖父说话从来都是百无禁忌的,听说从前经常在先帝面前开玩笑打趣,先帝脾气不太好,对他也是气得牙痒痒,只是念着他的卓越战功才没有计较。 人到老了,愈发没顾忌,高兴了随便说,不高兴,那更是不管不顾了,这也是皇帝巴不得他一直待在府养老,能不朝别去的缘故。 “你偷着乐什么,还没骂你呢,被人欺负到这份,你还真是给我长脸了。”一直都压在他头的沈碧月被沈家的姑娘给欺负了,这不是说明他孟廉还不如一个沈家的小丫头吗?实在让人觉得恼火。 “您老人家说什么呢,我跟大堂妹向来姐妹情深,好东西都要分着用呢,哪里有什么欺负来欺负去的说法” “男人也分着用?”孟廉古怪地挑着眉。 “东西可以分,男人可不行,不过那个男人,我还真看不,若是大堂妹喜欢,我让给她是了。”沈碧月亲切地去挽孟廉的手臂,跟孟姝经常做的那样。 “知道让让让,你这样的人要是了战场,不得次次败仗,大宁非让人啃光了不可。去去去,别拉着我,黏死人了。” 孟廉嘴嫌弃着,却没推开,任她挽着,沈碧月抿嘴,唇边的笑意却渐深。 侯武站在远处,默默看着心口不一的主子被小主子给收得服服帖帖,然后默默跟去。 “外祖父说的是,所以老天爷才将我托生成女儿身,不让我跟别人去争将军。” “你这样没出息的还想当将军,人家抢夫婿都抢到你跟前来了,我跟你说,既然是看不的货色,趁早扔了,算是块烂肉,也会招来苍蝇虫子……” 两人自顾自地说着话,已经忽略了沈碧双的存在,慢慢地走远了。 沈碧双还是保持坐在地一动不动的姿势。 她一直都瞧不起沈碧月,在遇到朱昭,对他一见钟情的那一刻起,她觉得这辈子非这个男人不嫁了,可朱昭却说他和沈家的长房嫡女打小有了婚约。 那一刻心头的滋味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像是被人放在油锅炸过百遍,疼得几乎没法呼吸。 她一直相信自己会沈碧月更适合朱昭,可听到沈碧月与孟廉的对话,那像是一个耳光狠狠扇在她脸,火辣辣地疼,让她觉得自己难堪极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轻缓的脚步声,她的心一提,身体僵硬得不敢转身,不知道来人是谁,可自己现在这幅模样,任谁看了应该都要不屑了。 “还没看够吗?”一个疏淡的声音响起,低沉的嗓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漠与疏远。 这话,是对着那些远远在探头探脑的下人们说的。 他们本是躲在暗处悄悄看热闹的,方才沈碧月和孟廉不是没发现,只是由着他们看沈碧双的笑话,眼见着主子又来了一个,再不走真要被收拾了,一个个跑得谁都快,没一会儿一哄而散了。 赶走了那些嘲笑她的人,沈碧双忽然觉得有点想哭,只是下一刻,沈庭轩说的话将她仅存的那一丝慰藉都给粉碎干净了。 “回院里去,别在这里丢人。” 沈碧双找沈碧月麻烦的时候,他看见了,只是不便出面,静静看着,直到孟廉过来了。 沈碧双身子一颤,仍旧低着头没说话,死死抵着地面的拳头轻轻抖动,泄露了她此刻起伏不定的情绪。 “大堂哥,我劝你,我劝你最好不要跟大堂姐有太多的接触,小心她早晚有一天会害死你的!” 以前从来不怎么敢和沈庭轩说话,这次总算是豁出去了,只是话说出口,半晌都没人回应,她扭头一看,一片空荡荡的,沈庭轩早走了,走得悄无声息。 沈碧月和孟廉走了一段路,本来还在说着话,不知为何沉默了下来。 “外祖父今天特地过来,是来找祖父的吗?” “原本是,现在不想了。” “外祖父,关于外面传的那些谣言,我很快会解决干净。”相起孟廉的迟疑,她主动提了这件事。 “命带煞,刑克六亲,这样的话,沈岐那个老东西是万万不敢让我知道的,拦下了轻荷,将你以养病的名义送出去便是最好的法子,我曾经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这个,是我没想到的。”孟廉轻叹了一口气。 那时候,他也派人去看了,发现沈碧月有轻荷照顾,日子过得还算惬意,怎么也待在甘苓那个后娘的身边强,根本没想着去问过轻荷,正是因着这个疏忽,沈碧月被困在那个穷乡僻壤将近十年,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 “当初轻荷嬷嬷是顾忌着大哥,所以才没有给孟家通消息,起我来,大哥一个人待在沈家这么多年,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消失,父亲再度娶妻生子,那才要痛千百倍。” 她有心帮着沈庭轩说话,孟廉直接装作没听到,说:“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算我把孟六和孟七派过来,沈岐那个老东西也不敢有什么意见,这样你以后行事也方便些,省得总是让你那个丫头偷偷来报信要人。” 沈碧月淡淡一笑,并没有拒绝,现在她最需要的是人手,自然不会跟孟廉客气。 逢明斋 “人呢?还没过来吗?”沈岐已经换了一身常服,时不时站起来,眼神往外面瞟,眉眼间稍微透出几分疲倦。 “已经让人去迎了,主子还是坐着等吧,人应该一会儿过来了。”今朝说。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见半个人影,连今朝都皱起了眉头,打发了人去催,人刚去,折返回来了,他们的身后跟着的是原本去迎客的那两名小厮。 “人呢?” “二房的大姑娘和大房的大姑娘吵起来了,正巧被奉国公撞见了,所以……” “她们吵什么?”沈岐立马沉下了脸。 “这……”两个小厮都是吞吞吐吐的,还私下偷看对方的眼神。 “还不快说!”他吼了一声,随即便是急促的咳嗽,今朝连忙前替他轻拍背脊。 “没看主子身体都这样了吗?你们还敢隐瞒什么!” “其实是二房的大姑娘想跟大姑娘抢……抢夫婿。” 夫婿?沈岐吃了一惊,“不会是朱家那个小子吧?” 两名小厮低着头,不敢搭腔。 沈岐慢慢地坐了下来,脸色忽然沉了下去,沈碧双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迷恋朱昭,还去找沈碧月的麻烦,其定然有内情。 “那奉国公现在在哪里?” “奉国公爷半路拐去了泊云居,说是要去散散心。” 孟廉这是不打算过来了,沈岐沉声吩咐道:“今朝,你去把子植和知州叫过来,我有事要问他们。” 今朝并没有马去,“主子,你的身子……” 奉国公爷临时门来,沈岐刚醒来赶着回自己院子招待客人,只怕身体撑不住。 “还能撑一会儿,你赶紧让他们过来,我有些事情非要问个清楚明白不可!” 孟廉说是在泊云居散心,实际只是喝了两杯茶走了。 喝茶的时候,还捧了茶杯在泊云居内绕了一圈,下人们一个个都被他那眼神盯得毛骨悚然的,问瓷倒是自在,兴许以前曾经见过孟廉,看到他的时候并不怎么意外。 沈岐又派人过来请了一次孟廉,孟廉没去,直接领着侯武走人。 “姑娘,外面闹得那么厉害,你一点都不担心吗?”墨笙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关于那些攻击姑娘名声的谣言传得厉害,若是换了其他姑娘,都不会有自家姑娘这样淡定,吃着点心,喝着茶,一副分外悠闲的神情。 沈碧月淡淡一笑,“不过是些不实的传言,有什么好担心的。” “砰”的一声,沈岐猛地踹翻了案脚摆放着的一个大瓷瓶,瓷瓶一路滚着撞了门槛,好在材质坚硬,只出现了几道裂痕。 沈碧双被人画了春宫图,还流传在各家画纺里,沈州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涌心头的愤怒不沈岐要少,自己捧在手心宠着的姑娘,竟然被人用这么一种法子给毁了清白,还是以这样不可挽回的恶毒法子,即便事后想要挽回,也无能为力了。 “那些画都收回来了吗?”沈植问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让那些画再流传在市井间了。 提到这个,沈州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大部分是都收回来了,还有些画纺态度强硬,兴许是背后有人,我只能用买的,可这样还是有几幅不知去向,也不知道是卖给了谁。” 沈岐深吸一口气,闭了眼,一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接连两个姑娘出事,在街头巷尾随便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沈家的事情,是个人都会觉得沈府这阵子真是倒霉到了极点。 甘老夫人刚听到沈碧双的事,震惊得连佛珠毒没拿稳,一下子掉在了地。 琼瑶捡起佛珠,刚要递给她,听到甘老夫人一阵冷笑,“我知道,让他们放那个丫头回来,这下好了吧,沈府那么久以来的好声名都要给她败光了!” “琼瑶,你待会儿派个人去寒禅寺打听一下,看六合大师什么时候回来,我看这个事情,也只有请他出动才能解决了。” 即便是出了慧贤的事情,沈府这么频繁的出事,还是让甘老夫人对六合的预言深信不疑。 “老夫人,听说现在双姐儿的事情起大姑娘的要更严重。” “和那种肮脏污秽的东西扯了关系,她的清白便是彻底毁了,这辈子怕是都别想翻身了,还敢当着奉国公的面跟月姐儿说喜欢那个朱昭,我看她是被沈州给宠得无法无天,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甘老夫人轻轻转动佛珠,轻轻笑了一声,“那个女人生下来的东西,没一个能指望的,一个个都是废物,也夫君这么重情义的,还允许他与子植平起平坐。” 琼瑶看甘老夫人的神色不对,心里一咯噔,甘老夫人应该是又想起了往事,这种时候还是闭嘴不说话的好。 孟六孟七很快到了沈府,如孟廉所料,沈岐即便知道是孟廉派过来的,也没说什么,放他们进府,算是默许。 这兄弟俩也算是跟了她一段时间,起墨笙,身手更好,也更警醒,知道她的行事风格。 沈碧月知道自己夜间要出去的事情瞒不过他们,便跟他们说了,他们确认了沈碧月的安危,便没再问了,还答应会好好守着泊云居,沈碧月顿时觉得孟廉做了一个无英明的决定,有了他们,的确从前要觉得可靠多了。 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她的行迹,孟廉也会知道。 去了几次豫王府,尽管这个王府再大,她还是很快熟悉了府内的一部分地方。 这次天风并未领她去避风阵,而是直接去见了豫王。 “三天打鱼,两天晒,你还真是会偷懒。”邵衍懒懒地靠在矮榻,双脚放在榻,膝还卧着一团雪白的毛球。 那应该是豫王的爱宠,雪球。 传闻活得人还好命的猫。 “殿下这回还真是帮了大忙。”沈碧月说得很真诚。 “你想把沈府一锅端了?”能把事情搞得这么大阵仗,害的还是自家人,说句心里话,他还是十分佩服她的。 “我是沈家人,自然不会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不过是调教一下他们罢了,省得他们整日都要来找我的麻烦,一起收拾了,一劳永逸。” 话说得这么直白,一点都不害臊。 邵衍瞥了她一眼,坐直了身子,将膝的雪球递给一旁的天风抱着,站起了身。 “今晚不用再练了,孤带你去看个有趣的东西。” 270 殿下有口福了 一般来说,他会觉得有趣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起码她见识过的,他越觉得有趣,越有人该遭殃。 邵衍往门外走去,走了两步发现沈碧月还没跟来,回头看她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挑眉瞥她一眼,刚想开口,听见一声极其响亮又绵长的喵。 雪球在天风手臂用力拱了两下,天风不敢伸手去抓,更不敢压它,便给了它可趁之机,抬起后臀,两脚猛地往后一蹬,肥硕的身子一下子弹了出去,飞速往前蹿,往邵衍的怀里去。 邵衍一看雪球开始不安分,便知道它打的是什么主意,等它蹿到半空的时候,他侧过身子,往后一退,肥成一团毛线的雪球砰一下落在了地,湛蓝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往望着主子,发出委屈的一声喵。 沈碧月:“……” 这只猫果然如当初见到的那样身姿矫健,动作敏捷,还颇会装模作样,跟成精了一样。 曾在天绘宫与雪球有过一面之缘,还与它斗智斗勇了一番的沈碧月一直以为这只猫是高冷不近人,坏水一肚子,否则当初也不会逼得她下手扔了它的点心。 见邵衍不理它,雪球将头埋到胸前蓬松的白毛堆里,谁也不理,谁也不看,分外矜贵又高傲,可这副姿态到底没撑多久,很快抬起圆溜溜的肥脸,贴在主人的衣角边下磨蹭着。 看起来还在生气,可又拼命跟主子撒着娇,这么矛盾的两种情绪参杂在一起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沈碧月都觉得分外神,这只猫兴许真成精了也说不定。 “你既然看不好它,叫大食过来。”邵衍说,雪球也眼前没点心的时候才会这么粘着他,若是等大食做的点心来了,它轻易会拍拍屁股走人,谁都要来得高傲贵气,连主子都认不得了。 “属下这去!”对这猫祖宗,天风可是巴不得离得远远的。 听见大食的名字,雪球可生气了,提高嗓门用力地喵一声,见邵衍不理会,又低低地,委屈地喵呜。 沈碧月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殿下家的猫跟别人家的倒也不太一样。” “喜欢吗?喜欢送你,养了这么久,孤也觉得腻了,改明儿再让人抱一只新的来。” 雪球好像听懂了,扭头对着沈碧月是一阵呲牙咧嘴,凶神恶煞得很,那双清纯剔透的眼珠子瞅着人的时候,透出几分淡淡的,高傲的轻蔑,倒是和邵衍有几分相像。 “这么娇气的猫祖宗,臣女可养不起,会倾家荡产的。” 邵衍微眯起眼,似乎很久没听到她自称臣女了,以前还觉得挺顺耳的,现在不知道怎么的,感觉有些别扭。 “沈家库房拿出一半来,养它便是绰绰有余了。”邵衍看了眼脚边的雪球,“这家伙也不需要怎么娇养,只是孤习惯了给它好东西,现在放它回林子里,应该也能成为一方猫群的霸主。” 沈碧月忽然可怜起它来,有这么个阴晴不定的主子,能捧天,也能踩下地。 天风很快领着一个小姑娘过来。 等个子,一张粉嫩可爱的娃娃脸,脑袋后边一根麻花辫跟着她晃动身子的时候甩呀甩,脸颊肉嘟嘟的,泛着健康的红晕,两眼笑弯弯,给人感觉特别可爱。 这是沈碧月在豫王府见到的第二位姑娘,和清冷寡言的解语不同,这姑娘身更有人味儿,脸的笑意仿佛会传染,让人看了也想跟着她笑。 “婢子见过殿下,殿下可有什么吩咐?”大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眼神却暗往沈碧月身瞟。 这是她在王府里,在主子身边见到的第二位姑娘,而且还是那种漂亮到极致,让人过目难忘的姑。 大食的眼珠子都快黏到沈碧月身了,不等邵衍发话,天风已经看不下去了。 “赶紧把雪球带走,别耽误主子办事。” 大食呆了一下,“办事?办什么事?”眼神再次瞟到沈碧月身,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突然贼兮兮地笑了起来。 “主子真是好口福啊。” 天风:“……” “有些日子没立规矩,你们一个个都变得目无法度起来了。”被人这么调侃,邵衍倒也没生气,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那个眼神瞬间让大食闭了嘴。 “婢子很识相的,绝不多话!”小姑娘的眼神格外真挚,捂住嘴巴的五指悄悄露出一条缝,“主子若是需要什么好酒好菜助兴,婢子马去做,量足料多,绝不磕碜。” 大食这人说话总是喜欢一语双关,沈碧月听不懂,可邵衍却听得清楚明白,大食当初还是他招进来的,现在想想,只为了伺候一只猫将这丫头给弄进府还真是有些失策了。 “你还是给自己备一份吧,听说你和宛一好事还未成,可别让孤久等了。” 大食:“……” 提起那桩成年旧事,大食恨得牙痒痒,要不是宛一那家伙给她下了巴豆,她也不至于在主子面前出了丑。 “婢子这带着雪球去玩耍,主子慢走。”识时务者为俊杰,大食弯腰要去抱雪球,雪球非常抗拒,结果大食从袖里拿出一小块点心凑到它鼻下,雪球张嘴吞下,乖乖地凑进大食怀里。 沈碧月正在暗自打量着大食,冷不丁对雪球那双冷冰冰的冰蓝色眼珠,微微惊讶地挑眉,随即无声地笑了一下,跟着邵衍离开了。 “刚才在笑什么?”邵衍忽然问道。 这都被他看到了,沈碧月说:“殿下也会好这个?” “好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别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坏。我和它曾经有些小过节,虽然是只猫,可看它刚刚的样子,应该还记着。” “除了孤之外,它最看重的是点心,任何一个毁了它点心的人,它都绝不会忘记,而且总会挑着机会报仇。” 看来那一天行宫里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沈碧月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不过那只猫的性格和他简直是如出一撤。 “所以你最好小心点,碰见它绕道走,别小看了它,尽管不是人,却人都要机灵,识大体,知进退,否则孤早扔它出去了。” 怎么觉得他又在用话影射人。 “到底要去哪里?” 两人坐着马车出的府,不过坐没一会儿被放下来,他在前头领路,越走越僻静,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耐性了,和孤周旋的时候不是很能忍吗?” “忍是生路,不忍是死路一条,是个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择,只是我有点好,若是换做殿下这样的性子,遇到耻辱之事,也会拼命忍耐吗?” “你都说了,忍耐是聪明人的选择,孤可不是那些蠢货。” 他突然停下了,在他面前是一堵厚实的墙,墙壁后边连着的是一排铺子,左边是巷口,右边拐出去是大街。 “到了?”她走前,瞧着那墙壁,墙面平整,有些脏,已经建了有一段时间,看不出有什么机关的样子。 兴许是见她打量那堵墙的样子有些可笑,。他等她好地转过头看过来的时候才开口说:“不是这个。” 沈碧月:“……”默默收回手,在心底无声骂了他两句,才向着他伸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一眼,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大晚的跑这一趟是为了看他?” “看到他不觉得欢喜吗?怎么说也是你自小定下的未婚夫婿。” “我还没有嫁人的打算,哪家公子来都无所谓。” “不嫁人,还打算一辈子窝在沈家兴风作浪?”邵衍眯起眼打量她,看她神色平静,语气肯定,不像是在说假话。 “你还真是和那些姑娘们不同,像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早有心人了。” “那也得遇一个足够倾心的人,那又谈何容易。”她没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再度探头看去,远处的人还站在原地,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离得有些远,加是在夜里,朱昭又低着头,脸都埋在阴影里,她认得清他的身形,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表情。 等了没多久,一个人忽然匆匆赶过来。 沈碧月定睛一看,那人是沈碧双。 “夜半私会姐姐未来的夫婿,是不是很有趣?”邵衍在一旁说。 “还以为你说的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若是这个,我还真没什么兴趣看。” “急什么,过去听听他们说什么。”揽住她的腰,提气跃起,借着夜色的遮挡悄悄靠了过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两人的对话也越发清晰起来。 “朱公子,你信我,那些画都是假的,是别人陷害我的,用的还是那么恶毒的法子。”怕有人会听到,沈碧双哭得很小声,脸用白纱覆面,露出一双泪水盈盈的眼眸,长睫微颤,分外惹人怜爱。 “沈姑娘,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姑娘家的一个人在外很危险。”朱昭虽然这么说着,眼神却渐渐不耐烦起来,沈碧双满眼是泪,看到的都是一片模糊,只听到朱昭这么说,哭声渐渐停歇,像是终于得到了安慰。 “朱公子,你是信我的对不对?” 朱昭想把她的手扯下来,却发现她抓得紧紧的,“沈姑娘,你先松开,现在这么晚了,要是让人看到了,那你的名声真的毁了。” “若是能和朱郎一起,便是名声毁了,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沈碧双突然松开手,一下子抱住了朱昭的腰,抱得死紧,这一举动太过大胆,吓得朱昭连忙四下张望,发现没人之后使劲要把她拉开。 “朱郎,你听我说,你先听我说,我知道和你有婚约的是大堂姐,可是你不知道,我今日会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她在背地里害得我,一个心地那么狠毒的女人怎么能嫁给你,我每每想到替你担心,夜不能寐,你好好想想,她不过是一个被沈家抛弃了十几年的女儿,祖父和祖母都很讨厌她,大伯父也讨厌她,时不时打她,算你娶了她,对你也不会有任何帮助的,可是我不一样,我爹爹疼我,祖父和祖母也对我很好……” 沈碧月躲在暗处,听到后面只觉得好笑,沈碧双会来找朱昭,这点并不让她觉得意外,意外的是她竟然这么把沈家大房不和的事情给说了出去,即便这是真的,要让外人知道会怎么想。 他们只会嘲笑沈家的装模作样,明明虐待了嫡女却还不承认,孟家更不用说了,这件事一旦成为铁证,冲着她是孟家的外孙,孟家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放过沈家的。 “你们沈家的姑娘都是这副模样?”邵衍的声音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轻轻沾染在耳际。 她懒得回答,继续看,沈碧双还在和朱昭说着她的坏话,朱昭一直想要阻止她说话,面隐隐透出几分焦急,眼神也时不时瞟向远处。 “好了,别说了!”朱昭终于忍不住,粗声打断她。 “沈姑娘,我再最后和你强调一遍,无论我最后会不会和沈家的大姑娘在一起,都和你没关系,你没必要和我说那么多,我不在意,只信眼见为实,至于你的事情,别再说了,已经发生的事情,多说无益,若你真的无辜,那去想办法去解决,恕朱某无能,帮不了你。” 沈碧月看向远处,阴暗的夜色隐隐约约出现了几个人影,正说着话,慢悠悠地走过来。 沈碧双不敢相信朱昭会对她那么无情,还在和他辩解着,完全无视了朱昭眼里的厌烦。 “不看了,走吧。”沈碧月侧过头轻声说,脸颊一侧正好贴在邵衍的锁骨处,温温软软的气息喷在他颈,一直延伸到耳际,朦胧间有些发热。 邵衍难得没反驳,伸手捏了捏耳朵,揽紧她的腰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坐马车回王府的时候,邵衍一直闭着眼睛,手背抵着脸颊,闭目养神。 “为什么突然要走?” 沈碧月的手臂搭在窗沿,正透过微开的车帘望着外面一掠而过的景色,冷不丁听到那人问,觉得有些怪。 “你没看到?江燎在那群人里头,靠得近了很有可能被他发现,到时候麻烦了。”邵衍的眼力她好,她都看见了,他没理由当个瞎子。 271 抱他 原来是这样。 邵衍睁开眼,发现那姑娘的眼睛一直朝着窗外,好像外面有什么东西很吸引她,他们走的路有些偏,并不是那些宽阔的大街,一闪而掠的是黑漆漆一片。 “你不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沈碧月盯着窗外,说:“那些人应该都是朱昭的兄弟朋友,趁着朱昭和人相约的机会,将沈碧双引过去,真是一绝永逸的招数。” 刚刚那一幕起初看起来像是朱昭与沈碧双相约见面,可后来看下去,朱昭对于沈碧双的出现分明是惊讶与不耐烦的,时间拖得越久,越是焦躁。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你认出一个江燎也罢了,连其他人都认得那么清楚。” 听出他话里的试探意味,她微微勾了下嘴角,“殿下不是都设计好了吗?朱昭这人最会做表面功夫,结交的人虽然谈不是什么狐朋狗友,可也大多都是世族官宦家的子弟,一个攀着一个,这是他悄无声息往爬的手段,所以每次约出去见面的时候,为了不让那些贵人久等,他都会提早到,殿下不正是借着这个空隙,特意把沈碧双给引过来的吗?” 邵衍眸光一凝,忽然倾身过去,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臂。 沈碧月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凑过来,吓了一大跳,手臂下意识缩回,挣了几下没挣开。 抬眸盯他,“做什么?” 邵衍轻哼一声,身子跟着靠近,在她的身边坐下,两人的距离随之拉短。 “你这个丫头,勾引沈碧双钩的那张条子明明是你写的,现在来和孤装蒜,说你不知道?” “哦?原来殿下都知道了,可惜,我还以为能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地教训人。” 用朱昭的名义,传信给沈碧双,引她出来,这个法子的确是邵衍想的,可邵衍的最终意图并不是想让人撞见他们私会,而是直接生米煮成熟饭。 同样的法子实施起来,自然会露出破绽,沈碧月正是发现邵衍偷偷进行的小动作,才会半路截下他的那张纸条,自己重新又写了一张,交到沈碧双的手里。 邵衍并不计较她这种半途截胡的行为,沈碧双和他本来没关系,让他好的是,她对朱昭好像很熟悉。 “你会模仿朱昭的字,什么时候学的?孤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方面的天赋。” “殿下还真以为自己是神仙了,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将手臂往外一拐,挣开了他的钳制,身子往旁边一缩,坐得离他远了一些。 这一声神仙,让邵衍想起风传回来的,她嘲讽他是神仙的那句话。 忍不住将身子往后一移,侧着靠在了车壁,歪着头正对她,擅自动用内力,他的身体很容易疲惫,只要靠着东西,这样的姿势会舒服一些。 “什么时候学的?” “闲着无聊的时候写的,不过是些没用的兴趣,这城很多人的笔迹我都曾经模仿过,不单单是一个朱昭。”不单是前世,便是现在的她,也一直认为能模仿心人写字是一件特别有情调的事情,自己的字迹和心人的字迹放在一起,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前世的时候,她很早知道有个叫朱昭的男人,自小便和自己定下了婚约,以后会迎娶她过门,是会爱她护她的夫婿,后来挽花诗会初见,她一下子惊呆了,朱昭完全符合她对将来要跟她共度一生的人的想象。 温柔,体贴,风度翩翩,为人并不出挑,行事低调,却也不平庸,容貌俊秀,所以那时候她悄悄让人弄来了朱昭的墨宝,然后经常窝在院子里练字,写完自己的,便学学朱昭的。 后来,模仿别人的字迹成了她的一种习惯,到后来是谋生的手段,最后,变成了坑害人的手段。 “会模仿别人的字迹,这本身是个极好的手段,你完全可以坑害人于无形,即便事后真要查起来,只要没人亲眼见过,查不到你的身。看你平日里也是挺聪明的一个人,尽在重要时候犯糊涂。” 沈碧月听他这么说,顿时觉得有些无语,不得不说,在坑害人的阴毒心思,这人和她倒是如出一撤的相似。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初邵远知道她会模仿别人字迹,并且模仿得十分相像,近乎一模一样的时候,一直夸赞她在写字头很有天赋,不过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宣扬出去,以免被有心人拿去大做章,那时候的她真傻,也不懂得多留个心眼。 马车很快到了王府,沈碧月刚要起身,余光瞥见那人还在盯着她,并没有动身的打算,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慵懒靠在车壁的邵衍,莫名觉得他很像一只懒散的大猫。 “殿下还有话要交代?”她又坐了下来。 “扶孤起来,没力气。” “我去叫师傅过来。” 邵衍眼皮一跳,“你叫谁师傅?” “天风。” 邵衍:“……。”虽说她这么叫了,很是符合他当初的心思,只是怎么听起来觉得这么别扭。 见她拉开车门要出去,邵衍也没多想,一下子起身,扯住她的手臂往后拉,脚尖用力蹬车门,发出砰的一声。 外面等候的人:“……” 一个小姑娘站在远处,光线很是阴暗,只看得清她怀里一团白花花。 “雪球儿,你说刚刚马车为什么会发出那种动静?” 雪球专心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完全不理会她说什么,要不是为了这一口吃的,它堂堂亲王爱宠才不会被一个猫奴给抱在怀里。 “哎,你这只……”一声肥猫险些说出口,大食赶紧住了嘴。 静了半天又忍不住碎碎念,“你说咱们府里将来会不会有王妃啊,主子一副**不沾的模样,只怕是开个荤都难,要是真有王妃,我想要一个很好看很漂亮很赏心悦目的王妃,这样子,每天看着也开心,是不是啊,雪球。” 雪球轻蔑地瞪着它那双冷冰冰的冰蓝色眼眸,扫了大食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大食:“……” 有时候雪球的欠揍模样真是跟主子一模一样,主子是不敢下手揍的,那么好看的人,她舍不得,可雪球,那么好看的猫,又有主子护着,她也下不去手,真是要气死了。 “等以后主子娶了王妃,哪还记得自己养了只猫,准备关冷宫去吧。”大食恶狠狠地说。 雪球耳朵一竖,对这句话的反应忽然变得很大,连嘴里叼的糕点都掉在了地。 马车内,沈碧月揉着自己的手臂,完全不能理解眼前这人为什么三番五次要做些怪的举动。 “走什么走,孤说了你可以走了吗。” “殿下不是说自己浑身无力吗,我看刚刚那一下力气大得很,待会儿回去该药了。”她伸手指指自己的胳膊。 “孤没说你能走,你走一个试试。”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轻淡得很。 “殿下若是怀疑我和朱昭的关系,尽管去查是,我不会有半点的不舒服。” “若有些事情用查的能查得出来,这世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冤假错案了。” “殿下说的是,所以今后更要尽心尽力为民,替陛下巩固大宁江山才是。” 邵衍眯起眼,“你想说什么?”这丫头真是胆子肥了,连他都敢嘲讽,突然提起皇帝与大宁江山,只能让他想到之前的龙符一事。 “我想说,朱昭与江燎并不交好,江燎又怎么会和他的那些兄弟们在一块?”她神色自然地转开了话题。 说是转话题,她也的确对这点感到很疑惑,方才看到那群人的瞬间,她第一眼认出的是江燎,接着才看到其他人,前世对朱昭有所关注,所以对于那些和他交好的人也很是熟悉。 只是他们和江燎一起总有种莫名的违和感,江燎那样恣意放荡的人,是最不屑与朱昭那类装模作样的人一起的。 邵衍轻瞥她一眼,眼带着明显的嫌弃,显然对她突然把话缩回去的行为很是嗤之以鼻。 “江家那小子想要结交人,没有拿不下的,这并不怪。” “殿下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以江燎的性格,再加他的身份,心气自然高得很,不会无缘无故结交那些自己也瞧不的人。 “他这个人,行事向来都是有目的的……”她忽然住了嘴,脑海冒出一个念头来,那家伙该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 “有头绪了?”看她脸的表情微妙,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殿下对江燎应该很熟悉吧,他平日里小心眼吗?” 邵衍似笑非笑地瞅她一眼,“怎么,怕他报复你?” 沈碧月会这么问,他自然也猜到了,她定然是想到了朝仙阁那时候的事,毕竟江燎那货还是他亲自处置的。 “是啊,怕他纠缠我。”一想起江燎,连带着沈庭轩的事情也浮现在脑,分外头疼。 “没羞没臊,你这样的,只怕他还没缠来,你已经先缠去了。” “这一招欲拒还迎,殿下好像很清楚,难不成曾经对人用过?” 邵衍瞅她一眼,这次没说话,只是那眼神,总是让人看了觉得背后发凉。 “殿下的话可问完了?天色晚了,我还困着呢。”她移开眼神,往门边让开了一步,那姿势摆明了只要他说能走,下一刻她能拉开门出去。 “过来一下。”邵衍往后一退,靠着车壁又坐了下来,一双漆黑的眼眸瞅着她,车内装了小颗的夜明珠,珠光明亮,照得他的脸色发白,眸光也愈发幽暗深沉。 她忽然觉得,这么看着,他的眼睛好像生得特别好看,漆黑,狭长,眼角和她的有点像,在说话或者是表情有变的时候,总是会不经意挑,似乎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其,偶尔露出一些,勾引着人去探究。 “发什么呆,过来。”他又重复了一遍,起以往,这次尤其耐心。 她狐疑地扫了他一眼,慢慢走过去,刚走到他身前,听他说,“抱我。” 气氛突然沉默了下来。 沈碧月直挺挺地站着,低头瞅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从前那个摸一下都要砍掉人手的豫亲王,让她抱他,仔细地看了他一眼,神色很是镇定,眼神依旧冷冰冰的,一点也不像是在算计人的模样。 “殿下,男女授受不亲。”完全不明白他在搞什么幺蛾子。 “孤是想说,你先抱孤一次试看看。”他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有些事情,孤想要验证一下。” 听他这么说,她好像隐约能察觉到他想要干什么了,只是这个时候提出这种要求,在她看来实在是非常突然,而且很莫名其妙。 “我还是清白的黄花闺女,殿下若是想找人试,有个人倒是很合适,朝仙阁那位玲珑仙子,与殿下是知己知彼,乃天作之合。”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小声的砰,随即是一阵连续的喵喵喵。 沈碧月往后退了一步,嘴角轻轻挽了弧度,有些冷淡,“有猫找门了,殿下再不出去,只怕它要以死表情了。” 手背轻轻抵着脸颊,邵衍眼眸深深地看着沈碧月拉开门下了马车,然后便是一团雪白的毛球蹿了来,带着温软的身躯,一下子偎进了他的怀里。 “喵呜”一声像是撒娇。 外头大食匆匆跑过来,“主子,都怪婢子没管好雪球,让它没擦干净嘴蹿进马车了。” 邵衍低头看了一眼,嘴边的猫毛沾了些糕点碎屑。 “喵呜”又是一声凄厉的叫声,大食连忙快步前,接住了被人毫不留情甩出来的肥团子。 四脚朝天的肥团子缩着尾巴,委屈地喵呜,躲在大食的怀里,前爪扒着大食的衣袖,悄悄露出冰蓝眼睛偷看自家主子。 邵衍大踏步下了马车,眼神往四周一扫,“人回去了?” “是。” 邵衍看向漆黑的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说:“朝仙阁里头除了玲珑之外,可还有什么新鲜的雏儿?” 272 都是伪君子(一更) 天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单是天风感到震惊,大食也被吓得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原本顺着雪球背脊白毛的动作也停了。 殿下这是打算开荤了? 她慢慢垂下眼睛,掩住内心几乎要喷薄欲出的激动。 那位姑娘刚刚从马车里下来没一会儿,殿下也跟着下来,二话不说打算开荤了,细细一想,这里头仿佛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翌日,外头又出现了新的传闻,还是关于沈家的,听说有人撞见沈家那位入了春宫画的二房嫡女沈碧双趁着夜深,私自幽会朱家的公子,也是和沈家的长房嫡女沈碧月有婚约的那位。 被人看见的时候,两人还抱在一起,沈碧双的脸带着泪,有人猜测,沈碧双和朱昭应该早已经珠胎暗结了,只是随着沈碧月与朱昭的婚约大白于天下,还有沈碧双被人画了不堪的春宫画,两人之间才会出现矛盾,还敢那么明目张胆地约在外面见面。 沈碧月一觉醒来的时候,听菱花说起这件事,表现得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简直不敢相信沈碧双会做出这种事情。 “姑娘,朱公子怎么说也是您的未婚夫婿,哪怕之前不知情,可这几日姑娘与朱公子的事情传得整个永安城几乎都知道了,怎么还敢去接近朱公子呢?” 沈碧月揉了揉头发,另一手捂在嘴边打呵欠,“你帮我去准备一下,顺便让墨笙去告诉问瓷一声,说今日我要去女院。” 菱花惊了一下,“姑娘,国公爷不是让您暂时先待在府吗?” 沈碧月现在流言缠身,闭门不出,保持沉默是最好的法子,在这一点,菱花也认同沈岐的做法,加沈岐现在还卧病在床,若是沈碧月在外头出了什么差错,只有甘老夫人一人,难以主持大局,沈植更不用说了,根本帮不什么忙。 “我已经许久没去女院了,总不能因为那些虚假的流言待在府一辈子,不出去,有人觉得我做贼心虚,出去了,好歹有张嘴能说话,快去准备吧,不然要来不及了。” 菱花对自家姑娘的执拗感到有些无奈,但也只能听话,乖乖替她准备去了。 沈碧欢和沈碧慈看到沈碧月的时候都非常惊讶,沈碧欢甚至张嘴动了几下,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好久不见了。”沈碧月主动问好。 “大姐姐,你这是要去女院?”沈碧欢喊她还是用的以前的称呼,看起来对她的态度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可一看到她的打扮和手书袋的时候,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图,眸光微不可察地一沉,颇有些不认同地皱起眉头。 “耽搁了这么久没去,要落下太多课业了。”沈碧月瞅着她们脸的神情,唇边的笑意微敛,“我知道外面这个时候都是些什么样子,但对我来说,有些事情总要面对的,不能躲一辈子,你们两个不会嫌弃我,不愿和我一路吧?” 沈碧慈没吭声,倒是沈碧欢摇头道:“我们怎么会嫌弃大姐姐,只是怕大姐姐这个时候出去,要是出点什么事情不好了,连……连阿双现在都乖乖待在府里,完全不敢出门,大姐姐要是打算出去,最好还是去征询一下祖父或是祖母的意思较好。” “祖父还生着病,我也不好去打扰,便让问瓷去说过了。” “他老人家同意了?”沈碧欢有些疑惑,这不像是沈岐的风格。 沈碧月但笑不语,突然转身,率先往外走。 “快迟到了,走吧。” 一路,马车里都有种诡异的沉默,沈碧月懒得说话,沈碧欢不知道说什么,沈碧慈则是从以前到现在喜欢保持着一副哑巴的模样,能不说话尽量不说。 一直到了北山女院。 各府的姑娘们对于沈碧月的出现感到十分震惊,完全想不到她背负了那么多的流言,竟然还敢来女院学,之前她们认为沈碧月土包子一样的沉默性格只是在偏僻的地方待了好几年造成的,除了那一张脸外,连一分属于嫡女的姿态都没有,现在真相大白,原来她是被人驱赶出去的。 她是煞星。 姑娘们对她好的同时,也惧怕她的煞星命格,生怕和她接近一分,会被传染一分的厄运。 沈碧月淡淡扫了那些人一眼,并未将外人的窃窃私语放在心里,挺直着背脊,径自走了进去。 这几日值得议论与关注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沈家的事,寒禅寺的事,现在又多了个沈碧月主动在女院露面。 孟姝和江冬正坐在一起,低着头小声地说些什么,听到骚动声便抬起头,看见沈碧月的时候皆是一惊,孟姝站起身,刚想要过去找她,玉先生来了。 学生们坐到各自的位置,玉先生扫了一圈,看到沈碧月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只一下,便转开了目光,眼神没有嫌弃,鄙夷,或是疑惑,尽是平静与淡然,仿佛外头的那些流言她从来都没不知道。 沈碧月拿出书册,慢慢地打开到玉先生所说的那一页。 玉先生课的时候,从来不会重复一节课的内容,更是很少提及节课说到了哪里,直接照着说下去,一般来说,若是节课不认真听讲的人,完全不知道要翻哪一页,今天玉先生却破例提醒了一声。 这是对她的格外关照。 刚刚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听到了有人在讨论寒禅寺的事情,亲府处理事情的手段一如既往的老辣。 分明是慧贤买卖孩子,还囚禁在自己厢房,事发之后被人暗杀,经过一番处理,变成了他太过专注于传禅授经的大业,而疏忽了休息,劳累过度进而引发暴毙。 为了悼念慧贤,寒禅寺还特地向百姓们开放了小门,以供那些曾经受过慧贤帮助的人,或是十分喜欢慧贤讲禅的信徒们前去凭吊,怀念,顺便收了大量香钱,这是许多人感恩慧贤的一种方式。 可以说慧贤的死,并未让寒禅寺折损了名声,反而得了更大的好处,官府与寒禅寺联手,这一下将事实的真相掩盖得严严实实的,再加沈碧双与朱昭的事情突然传出来,立即转移了百姓们的视线。 休息的时候,孟姝去找沈碧月,问过她的近况,便提到了这件事,作为其的知情人,孟姝表现得很是气愤,险些没摔了手的茶杯。 “那样一个禽兽,死得轻松也算了,生前所犯下的恶行没能被揭发出来,还让那些被骗的人们傻傻地奉他为大师,办什么悼念的仪式,简直太不公道了。” “你小声点。”沈碧月看了眼周围,僻静得连枝叶都不晃动了,静止得像是一幅画,趁着休息的时间,她们两个悄悄溜到这个小池边喝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难免会有其他的人经过。 “慧贤的事情关乎寒禅寺声名,甚至也牵涉到了大宁的江山社稷,若是处理不当,容易引起民心紊乱,慧贤怎么说也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和尚,他的信徒达不到千千万,成百千还是有的,到时候闹起来,连皇室都可能要被寒禅寺所波及。” 寒禅寺作为国寺,同样代表着皇室的脸面,皇帝没那么蠢,公然往自己脸抹黑。 “世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有人闹了出去,后果不是更严重吗?要我说,还不如一开始把寺里的那些老鼠屎给揭露出来,当众严惩,这叫大义灭亲,这样百姓才会更觉得安心啊。” 孟姝说得很在理,只是可惜,对于皇帝来说,明面看起来是皇位稳固,可实际呢,世族盘踞夺势,皇子们也已经到了能够争夺皇位的年纪,加边疆时常出现动乱,现在依旧是个多事之秋。 在皇帝的心里,一直到他眼里所忌惮的那些人全部都处理干净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容许出现任何意料之外的状况。 “你又不是陛下,怎么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算没处置慧贤,能送那些孩子回去也是好的,能不惹出麻烦,还给自己脸贴金,这种好事谁不愿意做呢。” “哼,都是些伪君子!”孟姝又想要摔茶杯,沈碧月连忙伸手拦截下来。 “我的大表姐,这可是外祖父最喜欢的一套瓷杯,私自偷出来用算了,真要砸了,到时候可别怪我对你见死不救。” 孟姝讪讪地缩回手,一时太激动,差点忘记手这杯子是她偷来的了。 听说用这个杯子喝茶对身体特别好,孟廉一直藏着不给人用,她蹲了好几天才找到瓷杯的确切位置,趁着孟廉不注意偷出来,本来是打算偷偷拿去跟沈碧月喝几杯茶再还回去,还好沈碧月今天来了女院,省得她还要亲自去沈府找人。 沈碧月知道这个的时候,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她还真是小瞧了这位表姐闯祸的能力,孟廉发现瓷杯不见了两只的时候,那脸的表情一定精彩极了。 “行了,在这个地方谈谈心也罢了,别说那些不该说的事情,女院不孟府,传话的速度外面的大街尾巷都要来得吓人,能在这里的都是各家府的姑娘,摸不准是哪家的势力,要是被人有意编排了,十张嘴都说不清。” “找了你们好久,原来躲在这里偷懒。”江冬突然找了过来,发现沈碧月和孟姝两人正围着一块平整的青石板坐在地,板放了一个茶壶,还有两个精致的瓷杯。 “现在本来是给我们休息的时间,算哪门子偷懒。”孟姝不以为意,反而朝着江冬轻轻翻了个白眼。 “你们听说了吗?明天的骑射课,豫王殿下好像不过来了。”江冬一屁股挤在了孟姝和沈碧月间,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好沈碧月的事情。 见江冬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明显有些闷闷不乐,孟姝嘲笑一般地哼了声,“我说了,那个豫王殿下哪里会是真心来教我们的,估计也是一时兴趣,三天打鱼两天晒的。” 沈碧月喝了口茶,默默在一边听着,那人应该也没有想到,曾经被他拿来嫌弃她的话,如今也被别人拿去套在了他的身,真是天道好轮回。 “要是我是张玥好了,还能光明正大进豫王府,不会被人拦下,也不会被打折了手扔出去。”江冬叹息着,可沈碧月听得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 孟姝也是嫌弃她,说:“你要真是张玥,那一辈子都别想得到豫王殿下了,表叔侄的关系,那叫**,也真亏你想得出来。” “哼,怎么不行了,我看那个张玥。”江冬突然压低了声音,“我跟你们说,我总觉得那个张玥好像也很喜欢豫王,今天不是听说豫王明日不会来吗,很多人听了都不高兴,可只有她表现得最明显,那模样,我敢跟你们担保,是想念心人的表情。” 张玥对豫王有意思?沈碧月若有所思地听着,手忍不住转着茶杯。 273 不小心撞了人(二更) 孟姝看她一眼,没说话,那眼神明显是嫌弃万分,都懒得回答她了。 “你们别不信呀,我发誓,我真觉得她对豫王有意思,那眼神我一眼看得出来!”江冬差没指天发誓了。 “你有过心人吗?”孟姝反问。 江冬噎了一下,随后辩解道:“反正我是看得出来。” “张玥和豫王感情很好?”沈碧月忽然出声问了一句。 “好,好得不行。”孟姝一反对江冬不冷不淡的态度,趁着江冬没注意,挤眉弄眼地伸手碰了一下沈碧月,险些把她手里的茶杯给碰倒了。 “不过你放心,张玥和豫王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记得这几年张玥已经很少去豫王府了,否则江冬这丫头早跳起来了。” 江冬反驳道:“我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左右她也是个表侄女,等我成了豫王妃,她还得叫我一声表婶婶呢。” 孟姝立马笑倒了,“这种话你也敢说,不怕豫王割你舌头。” “我怕他不来,那么好看的人,不争取白不争取。”江冬一点都不怂。 “那个张玥,以前经常会去豫王府吗?”沈碧月途又插话进来问。 “是,基本每两天要去一次,仗着她年纪小,又是豫王的表侄女,每次去了豫王府都要在我们面前嘚瑟一番,我早想撕了她那张嚣张兮兮的脸,幸好她这几年没去,不然我肯定打得她鼻青脸肿,丑得都不敢去见豫王。”江冬说着忍不住气得牙痒痒。 “还没见到豫王的时候,听说他那股狠辣的手段和待人冷血无情的姿态,却对张玥好得很,除了每年的生辰外,一旦搜罗到了什么好玩意儿都会送给她,现在见了豫王,真是让我嫉妒得牙都酸了。” “把你这副模样收一收,女孩子家这么不矜持,要是让伯母知道了,定要罚你做女红了。”孟姝撞了撞她的胳膊。 沈碧月有些好,“要是你发现他真的是一个冷血无情,又阴晴不定,是非不辨的人,你还对他感兴趣吗?” “那不一定了,对我来说,现在喜欢的是他的模样好看,至于他的性子能不能让我更加喜欢他,或是更加讨厌他,要以后相处下去才会知道了,有一些人啊,不试着去了解,去接触,永远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在女院的一整日,除了课,是和孟姝江冬待在一块,其他姑娘有些想要来找事或者是对她好的,都因为这两个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而找不到机会,只好作罢。 亲自送沈碧月了马车,孟姝眯了眯眼,打算回自己的马车去,听江冬说:“阿姝,沈碧月也喜欢豫王吗?” “怎么这么问?” “你当我眼瞎吗,还看不懂你跟她眉来眼去的都在使些什么眼色。”江冬轻哼了一声。 “你可别把我的小表妹当成抢你男人的对手了,不过我还真想要帮她牵个红线,这永安城里,唯一与她容貌相配的是豫王了。” “都说越是好看的要配越丑的,再说你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江冬忽然咧开嘴笑了,“不过如果有她当对手,好像也挺好玩的。” 孟姝:“……” 从女院回去沈府的路,忽然有人拦住了马车。 车身一阵晃动,车内的三人猝不及防地往边一倾,差点跌了个狗吃屎,好容易稳住了身子。 有了次撞到小乞丐的经历,三人对这种情况都下意识地有些警惕,沈碧欢朝外面喊道:“怎么了?” “奉主子的命令,前来请沈家的大姑娘。”回答沈碧欢的不是车夫,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这时候车夫凑在车帘边小声地提醒了一句,“怀王府的人。” 沈碧欢看了沈碧月一眼,她也有些惊讶。 外头的人又说:“马车已经备好,还请沈大姑娘尽快动身,莫要让主子等久了。” 迟疑了一会儿,沈碧月还是下了马车,外面站着一个年男人和一个青年,他们身后是一辆空马车,车门大开,里面的摆设齐全,正等着她进去。 “你说你们是怀王府的人,有什么证据证明?”沈碧月尽管蒙着面纱,露出来的一双眼眸却冷淡得很,给人一种难以高攀的冷傲。 虽然已经是接近傍晚的时候,可天色还是很亮,青天白日的,还是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大街,他们不会轻易动手。 那个年男人直接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面刻着怀字,看牌子的规制,是真的无疑,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么多天,怀王早应该按奈不住了,现在才找门来已经算是晚了。 回头看了沈家的马车一眼,自她开门出来,门便一直保持着微开一条缝的模样,里面的两个人安安静静坐着,也不出声,更没有探头出来看。 她勾起一抹冷笑,转身了怀王府的马车,年人和青年跟着一左一右地坐车板,轻轻挥动鞭子,驱马往前走。 本以为要去怀王府,却不想出了马车,只看到一间生意兴隆的酒楼。 “主子在楼,还请沈姑娘随小人来。”年人负责领路,青年则驾着马车离开,应该是拐去后院停放马车。 沈碧月微微颔首,跟着他去了楼的厢房,刚了楼梯,看到迎面两个姑娘走过来。 她垂下眼眸,看着脚尖往前走,突然撞了人。 “哎哟”一声,沈碧月险些摔倒在地,幸好脚步往前一踩,稳住了,对面的那姑娘本来也站稳了,可被她突然伸出去的那只脚一绊,一下子往前扑。 那“咚”的一声,听的人都觉得很疼。 “素素,你没事吧?”那姑娘的同伴赶紧将她扶起来,一边怒瞪沈碧月,“你这人怎么回事,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抱歉。”她退后一步,淡淡道。 那姑娘低头伸手拍了拍身的灰,然后按了按胳膊与肩膀,眉头随之皱起,应该是摔得疼了。 “是不是摔到哪里了?”她的同伴很是关切地帮她揉着手臂与肩膀,一边揉一边问。 领路的年男人淡淡看了她们一眼,“没事走吧。” 沈碧月点头,正要走,听那同伴又嚷了起来,“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撞到人一声道歉完了?” “好了,我没事,人家都道歉了。”那姑娘按住同伴的手,轻轻摇头。 “什么道歉啊,你见过那么给人道歉的吗,一点诚意都没有。”那人还在纠缠不休,沈碧月正想说话,听那年男人说,“若是真的撞到了,姑娘可以去医馆看看,药费都由我们付,现在我们还有急事,不奉陪了。” “什么叫真的撞到了啊,你们什么人,怎么撞了人还这么嚣张!” 见她越说越大声,年男人也怕把事情闹大,暴露了主子,冷声道:“无论是多少药费,姑娘看了之后尽管怀王府取。” 一个怀王府,让那人神色微变,立马住了嘴。 “走吧。”年男人对沈碧月说,沈碧月点点头,看了眼那两个姑娘,跟了去。 到了厢房,年男人推开门,邵庆正坐在一张桌子前,桌空无一物,只有两杯热腾腾的茶水。 “臣女沈碧月,见过怀王殿下。”她屈膝向前。 “刚刚外面怎么了,怎么那么吵?”离得近,他也能听到一些动静。 “回主子,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人,对方纠缠了一阵,现在已经没事了。” “原来是这样。”邵庆有些紧张的神色顿时放松下来,他朝沈碧月招了招手,“不用这么多礼了,过来坐。” 她起了身,走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下。 “本想等你一起用饭,便没让人菜了。”邵庆说着拍了拍手,门外忽然鱼贯涌入一群小厮,前后排得极有秩序,将菜品放桌后退了出去。 属于饭菜的香气瞬间充盈整间屋子,让人闻得不自觉也饥肠辘辘起来。 沈碧月摘下面纱,折叠整齐后收进怀里,“谢殿下款待。” “都还没吃,怎么开始谢起来了?”邵庆暗打量她,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神太过锐利,以免吓到了眼前这个小姑娘。 274 怀王的相亲宴(一更) 沈碧月含蓄地笑了一下,微微低头,以示恭敬。 “算还没吃,也要先谢过,这是应有的礼数,臣女不敢忘。” 邵庆的眸色变得深沉,“这里不是外面,只有本王和你两个人,用不着这么客气,你是喊我一声表哥也是可以的。” “怀王殿下请臣女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吃这一顿饭吧?”她依旧用了殿下的称呼,疏远且有礼,不过微微泛红的耳尖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与羞怯。 邵庆伸手示意,“先吃。” 她拿起了碗筷,正要伸手去盛汤,邵庆主动接过她手里的碗,替她盛了起来,沈碧月猛地一下站起来,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殿下,这可使不得,我自己来好了。” “坐下。”邵庆沉声道,态度坚决,让人无法反驳,沈碧月只好坐下。 他盛了满满的一碗汤递给她,沈碧月连忙双手接过,还没把碗捧到自己面前,听邵庆说:“你见到本王的时候看起来很镇定,一点也不慌张。” 她将碗稳稳地放到自己面前,抬眸看他,“殿下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臣女为什么要慌张。” “本王是不是说过,你可以多依靠本王一些,这几天外面传的流言凶猛,本王一直等着你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她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却没有半点喝的欲望,“殿下,您现在和臣女在一起,不怕会给自己招来什么厄运吗?” “你果然很在意那些传言。”邵庆笃定道。 “不然呢,要臣女装作视若无睹吗?臣女这十几年来的委屈,可都是因为这个才会存在的,祖父和祖母也对此深信不疑,若非顾着沈家的门面,断然不会再接我回来,只怕殿下这一生也没机会见到我这个表妹。” “魏国公他只是更偏心沈家的前途,老夫人一心向佛,对于这些神鬼之说是笃信无疑,可本王不同,本王从来不信什么鬼神,只信自己。”他的话透露出一种对于神佛迷信的深深不屑。 沈碧月轻笑道:“殿下,您位高权重,自然说得出这种话,可臣女只是沈家的女儿,做不得主的,即便今日祖母要再赶我离开永安,我也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所以本王已经说了,你可以来找本王,本王护着你。” “殿下打算怎么护我?殿下虽然是沈家的外孙,这些年却很少与沈家联系,在外人看来,殿下几乎与沈家断了联系,现在突然要为沈家的姑娘出头,这实在太怪了。”沈碧月将碗往旁边轻轻一推,今天这顿饭是别想再吃了,看起来像是相亲宴,也是一场名副其实的鸿门宴。 “祖父现在还卧病在床,要是知道殿下这么做,那病也许不用再好了。” “以表兄妹的身份自然没办法。”邵庆忽然站起身,走到了她面前,看她仰起来的小脸,说,“若不是表兄妹的身份呢?” 沈碧月看着他,一双水眸清澈得如一池潭水。 “若是本王说,本王有心,也愿意纳……”话说一半,屋内忽然响起砰的一声 沈碧月的眼神忽然一变,嘴里喊着“殿下小心!”一伸手用力推开了他,邵庆没防备,往后踉跄了几步摔在地。 “你做什么……”他不悦地皱起眉,耳边却忽然炸起姑娘那有些慌张的尖叫声。 沈碧月惊恐地指着饭桌,眼睛死死盯向别处,颤抖着声音说:“殿下,那是什么?” 邵庆从地爬起来,看过去,神色突然一凛,年男人这时候也闯门进来。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他的眼神扫过沈碧月,在经过桌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桌有一道菜被打翻,一只断手正好横在盘子边缘,纤长的五指,皮肤雪白细嫩,指甲呈椭圆形,尖尖的,一看是平日里经常保养起来的,是个女人的手,腕口处被斩断,断口处还在汩汩渗着血,应该是刚刚被斩断的。 窗户没有关紧,微敞开一条缝,正好能容纳一只手,这只断手应该是被人从外面扔进来的。 沈碧月别开视线,争取不去看那个东西,可还是忍不住捂了嘴,隐忍下满腹的恶心感。 年男人走到窗边,侧着身子往外看,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迎面过来,还未来得及躲开,感觉到眼睛一阵剧痛。 邵庆见自己的护卫忽然闷哼一声,猛地退后几步,手掌死死捂住眼睛,知道事情不妙了。 “外面到底怎么了?”他厉声问道。 年男人疼得半弯下背脊,蹲在了地,艰难地喘息着,“在……在朝仙阁。” “什么意思?说清楚。”看到年男人的指缝里渗出血来,邵庆的脸色完全变得很难看,他这个护卫有多少能耐,他自然一清二楚,能够在瞬间对他一击必,还是以这么刁钻的角度,直接伤了他的眼睛,可想而知对方的身手远在他怀王府之。 “恕属下无能,并未看清是什么人出手的!”年男人一手扒着窗台站起来,隐忍住眼睛的阵阵剧痛,咬着牙回答。 “你……”邵庆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了什么,面色微变,喝出声,“沈碧月!回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沈碧月已经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户,推的也不只是一扇,而是两扇全部都打开了,像是在墙开了一扇门,外面的景色瞬间一目了然,自然也将屋内的情况都给暴露了出去。 “外面没人。”她四处张望了一圈,抿紧了唇,回头看向邵庆,“那……那个,手是怎么来的?” “快把窗户关起来!”邵庆都快被她气死了,这个姑娘看起来也不是个蠢笨的,怎么这个节骨眼犯糊涂,要是外面的人真是冲着他邵庆来的,那么这一开窗,里面的人都必死无疑,或者说,她本是故意的? 他盯着站在窗边的那道身影,越想越有可能。 “属下这出去安排人送主子回府。”年男人捂住眼睛要出去,被邵庆一声喝止。 “你这幅模样怎么出去,看了更叫人怀疑。” 一个两个都是傻的,不说他现在受伤了,算是没受伤,要是对方玩的是一招调虎离山,那等他离开的那一刻,是对方对着屋里人发起攻击的瞬间。 沈碧月正要伸手关窗,忽然见到斜对面朝仙阁的阁楼一处开了窗。 邵庆见沈碧月一直站在窗前,仿佛是在发呆一样,便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她没回答,只是站着,他也不敢过去,用眼神示意年男人过去看看情况。 年男人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到沈碧月的身边,见她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一处,面毫无表情,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一眼望去,他立马僵住。 下一刻连忙退回到邵庆身边,“主子,是豫王。” “豫王?”邵庆犹豫了一下,连忙走到窗边,果然在朝仙阁阁楼处一扇半开的窗里看到了豫王的脸,他正好望着这里的方向,脸色阴沉得很,像是这里有什么让他极度厌恶的东西。 沈碧月已经往后退开一步,低着头,邵庆转头看她,发现她的脸色隐约有些苍白,眼神也闪烁不定。 再看那头,豫王已经消失在窗口。 他凝神片刻,伸手关窗,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问:“刚刚看什么那么入神?” 沈碧月揪着衣袖,嘴唇紧紧抿着。 “你到底还是和豫王有联系,是不是?” “我没有!”她立马出声反驳,眼神依旧闪烁不定,“刚刚……刚刚我看到豫王殿下shā're:n了。” 邵庆面色一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豫王shā're:n并没什么稀的,几乎每几天都会发生一次,杀的人多了,再听到也没什么感觉了。 “这么说,那个有可能是他的。”邵庆的眼神扫过桌的断手,心里还是有疑问泛来。 除了玲珑仙子所在东会乡的那一处朝仙阁,其他地方的朝仙阁他从来不会踏足,永安城的也一样,今天怎么去了。 275 守身如玉二十年(二更) “今天的事情,你全当没看到是。 ” “知道了。”她低着头,小声回答。 看着她这副模样,尽管楚楚可怜,可想到邵衍在附近,刚刚自己无意暴露了自己与沈碧月一起,虽说邵衍对这种事向来没什么兴趣,难免他一时兴起,还真要来凑个热闹。 牵连到自身,邵庆也没了那些旖旎心思,让自己的护卫先暂时包扎一下眼睛,悄悄出去找人准备一下,别让人碰见了。 准备的时间不需要太长,一会儿要走了,邵庆也不跟她拐弯抹角了,说:“现在因为你的缘故,沈家几乎成了整个永安城的笑话,无论采用什么办法,沈家为了平息这些传言,定然会牺牲你,即便你是沈家的嫡女也逃不过,至于他们会怎么处理你,不需要本王说,你应该也清楚,你现在只有依靠本王一条路。” 沈碧月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殿下,殿下若是帮了我,是与沈家作对,不是吗?” “那是本王的事,你只要知道,现在只有本王能帮你,这些不实的传言,本王能帮你解决,你只要站到本王这边来……” 外面突然响起阵阵喧哗声,透过紧闭的窗户传进来,打断了邵庆的话。 他皱着眉看向窗户,却站着不动,意思很明显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不是他是她。 沈碧月看了他一眼,邵庆这人还真是生性多疑也算了,脑子还不好使,前一刻还想说服她站在他那边去,下一刻把她当挡箭牌使了。 不过她还是主动走过去看窗,这回她学乖了,只悄悄打开了一条缝,一眼看到朝仙阁的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百姓们纷纷围成一圈,整条大街几乎都被堵住了,只留下间半条街道宽的空地,王府侍卫排成两列,护着豫王从朝仙阁里头出来。 豫王府的马车停在朝仙阁门口,可豫王并未马车,拐过马车,径直朝着他们这个酒楼的方向走过来。 她静静看着,见他一步步走过来,不经意间抬眸,正好对她的目光,眼神依旧漆黑一片,一如既往的冰冷与漠然,对视一瞬,他很快移开了视线,没一会儿走到了楼下。 “外面又怎么了?”邵庆在后面问了一句,声音里有着隐藏不住的急切。 她轻轻关窗,回答:“朝仙阁那边可能出事了,百姓们都已经把朝仙阁给围了起来。” “应该是豫亲王那边又闹事了。”邵庆沉声道,这个豫亲王,整日没个消停的,皇帝要是再这么纵容他这么下去,哪天该把屠刀对准自己人了。 “谁说孤在闹事?”门被猛地踹开,一个声音传进来,惊得邵庆瞬间绷直了背脊。 “皇叔怎么会在这里?侄儿见过皇叔!”邵庆连忙转过身,对着来人恭敬的行礼,不管怎么样,先问候总是没错的。 沈碧月也跟着前,“臣女沈碧月见过豫王殿下。” “这个东西怎么会在这里?”邵衍没有理会他们,眼神直接落到桌,瞬间又移开,露出明显的嫌弃与厌恶。 天风跟在他身边,一个眼神示意,立马有王府的侍卫进来,将那只断手从窗户扔出去了,看不见那个令人厌恶的东西,邵衍原本阴沉的脸色才算是好了几分。 “皇叔认得那个东西?”邵庆问道。 “是一个不知死活的人,妄图占孤的便宜,断一只手已经算是便宜她了。”话里无不带着冷漠与厌弃。 这么说来,那个断手的主人兴许是朝仙阁里侍奉人的姑娘,被断了一只手,相当于残了身子,再也不能伺候客人了,今后的下场,怕是只能沦为阁里一个最低等的丫鬟。 邵庆对此无动于衷,满心想的都是那只断手为何会被邵衍弄过来,朝仙阁与这个酒楼虽然在斜对面,可到底隔了很远的一段距离,怎么看都是故意,用了力道扔过来的。 虽说心里有疑问,邵庆还是没问,一看到邵衍的脸色,他知道现在压根不是什么问问题的好时机。 王府侍卫搬了椅子进来,放在离饭桌远远的地方,又拿了一个鎏金铜嵌百兽熏炉进来,摆在附近的小案。 一直到天风与那些侍卫都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邵庆才斟酌着开口道:“不知道皇叔怎么会到这里来?” “孤方才在朝仙阁。” “皇叔一向不喜欢踏足那种地方,今日怎么起了兴致?” “怎么,孤守身如玉二十年,连趟花楼都去不得?” 他的声音立刻冷下十分,邵庆连忙笑着改口道,“侄儿不是这个意思,要是知道皇叔今日会去朝仙阁,侄儿一定早点吩咐人去布置一番,也省得惹了皇叔今日这么不愉快。” “你怎么知道孤玩得不愉快?”邵衍冷冷道,“听说朝仙阁出了个新秀,气质与身段都堪玲珑,几乎要将玲珑的风采都给掩盖过去了,孤便想去看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子。” 摸不清邵衍对玲珑仙子的态度,邵庆也不敢随便开口,不过邵衍今日真是怪得很,像他这种平素里除了办案与见玲珑之外,几乎都待在王府里的人,单单是主动去城里的朝仙阁,已经足够让人觉得震惊了。 没人说话,气氛突然沉默了下来,莫名有些尴尬。 沈碧月静静站在一边,盯着自己脚尖,突然感觉到有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 “天色都已经这么晚了,怀王还与自己的表姐妹关在一个屋子里,真是好兴致。”邵衍冷淡地扯起嘴角,像是在打趣邵庆,可那说出的话,却十分大逆不道。 “最近城里有些传闻闹得厉害,侄儿听说月儿心情不好,便接她一块过来吃个饭。” “吃饭?孤看这桌的饭菜可是半点没动,你们吃的是哪门子的饭?” 邵庆的心头一紧,“其实是……是月儿的心情不好,虽说侄儿请她吃饭,她却是半点都吃不下,后来又被人打扰了一下,便……”话没说完,留给人回想的余地。 “你说的那个打扰的人可是孤?” “皇叔又在说笑了,是侄儿的护卫,因为一点大惊小怪的事情跑进来瞎嚷嚷。” 邵衍挑眉,随即淡淡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孤方才在朝仙阁的时候不小心扔了东西过来,后来见这里的窗缝露出一个恶心的东西,还以为是孤扔过来的那个,便让人又处置了一下,那个人不会是你的护卫吧?” 伤了王府的护卫,还是怀王身边得力的一个护卫,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打杀了路边的野猫野狗,这种态度让人怎么看了都觉得恼火。 邵庆暗咬牙,面色却维持如常,“他本太过放肆了,皇叔教训一下也是应该的。” “这下孤安心了,还以为做了什么错事,内心自责得很。”邵衍收拢了身的大氅,起来时,脸色好像真的好多了,他忽然站起来,略带些讽意的视线掠过邵庆与沈碧月的身。 “既然是这样,天色晚了,孤也不便多待了,两位还请自便,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 他的眼神,邵庆看不清白,沈碧月却一清二楚,她低头盯着脚尖,一直到邵衍离开都没抬起头来。 经过邵衍这一下打扰,邵庆也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和沈碧月匆匆说了几句,两人便分别乘着马车离开了。 外面的天色早暗了下来,沈碧月回去的时候,菱花和墨笙还急得团团转。 “姑娘,三姑娘派人过来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要让人去她那边报个信。” 她半途被怀王府的人给劫走了,沈碧欢作为与她同行的人,并未因为传言的事情而疏远她,反而很关心她,这倒也说得过去,现在这个时候,做任何落井下石的事情都容易落人口实。 “去吧,顺便也派人和祖父祖母那边说一声,免得说我进出府里都不声不响的,不把沈家长辈放在眼里。” 菱花去了之后,墨笙给沈碧月端来晚膳,沈碧月坐下,墨笙要退下去,没其他外人盯着的时候,沈碧月还是喜欢自己用饭。 “等等。”她停住了筷子,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阵。 “姑娘可有什么吩咐?”墨笙瞧出她有些不对劲。 “你明天……”说到这里又停住,面色冷静地重新动起了筷子,“没事了,你下去吧。” 墨笙有些怪地看了她一眼,退出去了。 沈碧月端着碗,不自觉将筷子咬在嘴里,总不能说,她想去查查豫王去朝仙阁都做了什么事吧。 一个男人,去花楼还能做什么事。 276 沈姑娘在闹脾气 不单是邵庆觉得邵衍的行为反常,连她都察觉出不对劲了。 他不会无缘无故跑朝仙阁去,还在那里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豫王逛花楼去了。 邵衍回王府后,直接去了浴池,打算洗掉在朝仙阁沾染的一身熏香气味。 永安城内的朝仙阁经常放置淡雅熏香,气味极淡,飘忽仿若仙境,可惜并不是他喜欢的味道,这也只能用来取悦城里的那些公子哥们。 泡了约莫半个时辰,他起身了,天风在外面等着,听到里边传来的动静,便捧来衣物,伺候他穿衣。 “朝仙阁那边怎样了?”邵衍披最后一件外衣,赤着脚往外面走。 “人已经送过去了,是玄衣亲自挑的,属下也看过了,是个极为漂亮的丫头。” 邵衍“嗯”了一声,“那好,省得他到时候还要门找我讨人。” “主子,既然能找到品质乘的丫头,又何必跑一趟朝仙阁呢,那里的姑娘哪个不是野心勃勃。”算邵衍是个夺命的阎王,她们也照不误。 “你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 “主子今天莽撞了,若是想知道怀王殿下与沈姑娘都说了些什么,派人潜过去盯着是。” “区区一个怀王,他还没那个本事让蠢丫头倒戈。” “属下只是怕主子惹麻烦,今日闹了朝仙阁,又闹了怀王殿下,暗定有许多人在盯着。” “你以为孤还会怕谁?也朝仙阁的那位较麻烦,今天孤折了他朝仙阁的人,再送还他一个是,至于其他的人,孤还不放在眼里。” 既然他这么说,天风也只能默默闭了嘴。 这件事怎么想,都是自家主子没事找事,没事非要去朝仙阁找什么雏儿,结果人姑娘看到主子一脸羞涩,动作大胆地要靠来,主子倒是恼了,直接一脚踹了桌椅,夹断了人家的手腕。 是可怜了那个姑娘,本来是朝仙阁悉心培养,打算成为日后头牌的,被老鸨子好意拿出来招待豫亲王,下场却是直接毁了那个头牌姑娘,只怕那老鸨子肠子都要悔青了。 邵衍回了房里,打算躺下歇息,天风将墙镶嵌的夜明珠都给盖了,只剩下角落的一根烛火正在微弱地燃烧着。 “主子,可要留灯?” “熄了吧,晃得眼花。” 天风吹灭了烛火,打算出去,邵衍突然叫住了他。 “主子有何吩咐?” “你过来一下。” “是。”天风转身,打算把烛火重新点,才刚走了两步被邵衍察觉,出声阻止了他的举动。 天风满心疑惑,但还是走了过去,在他床榻边蹲下,耳朵轻轻侧向床内。 “天风,你看得懂女人的心思吗?” 天风愣了一下,他应该没听错吧,主子这是在问女人的问题? 没听到天风的回答,邵衍催了一声,“你在听吗?” “属下在。”天风定了定心神,“主子怎么突然想问这个问题了?” “你回答我是了。” “属下自小跟在主子身边,除了幼时对阿娘还有一些印象,其他的女人,属下再没什么记忆,没办法回答主子的问题。” 邵衍将手背放到眼睛,沉默了好久,久到天风以为他该睡着了。 “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回主子,还记得一些。” “你想她吗?” “属下离开得早,现在早没什么感觉了。”天风说得平静,眼前看到的皆是一片漆黑,只有望向窗外的时候才能看到几许亮光。 “是吗?那我和你一样,也不想。”邵衍带着笑意地轻声说道,“你跟在我身边,好像已经有十几年了吧。” “回主子,已经有十二年整了。” “日子过得真快,一直到现在我还摸不清那些女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天风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沉默以对。 “依你看,沈府的那个丫头到底想要什么东西?”邵衍没有察觉到天风的沉默,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只顾着发问。 他一直都知道沈碧月心里有秘密,猜了很久,也只能隐约猜到,她与沈府的不合,不只是因为煞星命格一事,她现在所做的许多事情明摆着是冲着拉沈府下水去的,甚至也牵连到了怀王与越王。 有时候看起来懒散,什么都不放在心,有时候却要拼了性命去争,这两天沈碧月没有过来的时候,他有时候想起她的事情,愈发百思不得其解。 话题实在跳得太快,算天风一直在仔细地听着邵衍说话,一时也有些措手不及,不过想到之前沈碧月还每日都过来豫王府,最近却突然不来了。 天风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主子,属下以为,沈姑娘也许是在闹脾气?” 这一句回答,瞬间把邵衍的神志给拉了回来,“闹什么脾气?” “属下曾经听玄衣说过,姑娘家突然甩脸子,是因为心里有不快。”天风竭力回忆玄衣跟他说的话。 “谁问你这个!”邵衍的语气突然起了变化,灭了灯,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不太像是好的语气,“你说孤被她甩脸子?” “主子问的不是这个吗?这几天沈姑娘都没有过来,说是病了,可风传信过来,她明明能吃能睡,还在房里做香,显然是托词。” “她是那样阳奉阴违的人,孤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想到她现在胆子越发大,脸面也越来越大了。”纵观整个永安城,还没有人敢对他甩脸面的,仔细想想,那个丫头好像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很不把他当一回事了。 天风摸不清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在想着,听到邵衍说:“她想放肆是她的事情,真当孤这个豫王府是做好事的地方了,想来来,不想来能不来,吩咐下去,以后她再过来,一律乱棍打出去。” 天风:“……” 有时候主子的心思也和姑娘家的一样难猜,对沈姑娘纵容的时候,那是其他人都不的,可翻脸起来,也什么都要快,让人猝不及防。 沈碧月并不知道仅仅是一天晚,她已经被豫王府列入了禁入名单,好在她短时间内也并不打算再去豫王府。 甘老夫人的人第二天来了,打算阻止她再去北山女院,可她态度非常冷淡,也许是前一晚睡得不好,从头到尾都没给那些人好脸色,几句话怼得他们无话可说,只得憋着一肚子的闷气回去找甘老夫人告状了。 那些人向甘老夫人禀告的时候,甘老夫人也听得气到不行,正想亲自把那个灾星给抓回来,结果他们说话被沈岐给听到了,甘老夫人看到沈岐的时候,竟然觉得莫名有些气虚,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直觉,沈岐现在很向着沈碧月那边。 在今朝的搀扶下,沈岐一步步走回了房里,在床边坐下,沉着一张脸。 甘老夫人挥退下人,进了房。 今朝正端了一碗汤药给沈岐,汤药已经放得温热,不会更烫,沈岐几乎是一饮而尽。 “夫君。”甘老夫人前一步,“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 “你让人去监视她,我没意见,可多余的事情别做了,不要去打扰她。” 甘老夫人一脸的不敢置信,“夫君,你为何这么纵容那个沈碧月,十年前的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我们沈府的事情,若是不好好处置,只怕今后会对沈家分外不利。” “你还好意思说处置,那老二的……”沈岐忽然咳嗽了起来,今朝连忙前拍了拍他的背,好不容易顺了气,沈岐才继续说下去,“双姐儿一事,你必须尽快处理了,月姐儿的事还不急。” “夫君,你还看不明白吗?在她回来沈家之前,咱们还从来没出过什么事情,都是她把厄运带到了沈家,府里的子孙才会一个接一个地出事,六合大师当初对她下的预言,你也是认同的,否则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我将月姐儿送去丰水州!”甘老夫人尽管无心偏袒沈碧双,可在她心里,起沈碧双,沈碧月目前还是她最厌恶的人。 “好了!不要再说了!”沈岐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后天是挽花诗会了,府里的姑娘,除了沈碧双,全部都要去,你让欢姐儿到时候注意一下月姐儿,能结伴一起过去最好,让欢姐儿多看着点月姐儿,别让她出什么岔子行。” “不行!我不同意!”甘老夫人率先反对,“夫君,你是不是疯了,怎么能让她们一起,要是欢姐儿也出了什么事情,那我……” “你是家主,还是我是家主!”沈岐狠狠一拍床板,难得动怒,甘老夫人一句话噎在喉间。 今朝轻拍沈岐的背,“国公爷,老夫人,都少说两句吧,否则让其他人撞见了总归影响不好。” 沈岐缓了口气,对着甘老夫人挥了挥手,“我把事情都交给你了,你掌管沈家内务多年,有些事情不用我再说,你也该心里有数,出去吧。” 挽花诗会的事情早传得沈府人尽皆知了,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的挽花诗会,除了二房的大姑娘沈碧双,其余人都能去,包括这次同样传出煞星命格流言的长房大姑娘沈碧月。 沈碧月回到泊云居的时候,也听说了这个事情,特别是听到沈碧双气得在屋子里砸东西,不由得微笑起来。 “她的脾气和四姑娘真是一模一样,自己犯错了,还要摔东西发脾气,小小的一个花瓶子,有些平民百姓得赚半辈子才能得到,她们当做废物一样随便给摔了,难怪会落得同样的下场。”墨笙悄声嘟囔着。 “一个嫡女,一个庶女,本质却一样,内心都是黑的。”沈碧月看向窗外,眼神悠远,有几分惬意,也有几分讽刺。 “姑娘。”本应该去准备晚饭的菱花突然匆匆跑进来,“亲府的人过来了。” 沈碧月下意识站起身,“他们在哪里?” “在咱们府门外,不过他们不进来,说是有个东西要交给姑娘。” 她轻轻一挑眉,又坐下了,“既然都送到门外了,干脆让他们直接送进来吧,我不便出去见人。” “婢子看他们穿着很普通的衣裳,应该是悄悄过来的。”菱花悄悄说,沈碧月若有所思地点头,却仍旧没松口,一心让他们送进来。 菱花本来觉得亲府的人来了,还是秦召大人亲自过来的,指明要给姑娘东西,亲府不寻常的府衙,是替皇帝做事的,总要给些面子,沈碧月应该出去见一见的,可姑娘这么坚决,她也没法了。 没过一会儿,菱花回来了,远远看,她的手没有抱任何东西,只是牵着一个孩子,小男孩。 “姑娘,这……”菱花觉得有些荒唐,刚刚亲府的人说这是沈碧月要的孩子,她觉得惊讶不已了,这个孩子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姑娘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那个孩子根本不适合待在姑娘身边。 “你看起来恢复了很多。”沈碧月噙着淡淡的笑迎去,眼睛望着那个孩子。 那孩子的脸干净了很多,神情举止还是有些拘谨,似乎有些怕人,即便是被菱花牵着手,也颤抖得厉害。 “今后你要住在这里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看了她一眼,摇头,“不记得了。” 菱花在一边看着,只觉得头疼,前不久豫王把秦家的孩子塞给了姑娘,她们每一日都照顾得心惊胆战的,现在又被亲府塞进来了一个年级更大一些的男孩。 “姑娘接下了这个孩子,可有告诉国公爷与老夫人?”菱花试探着问。 沈碧月让墨笙领着男孩先下去,才回答,“没有。” “姑娘可想清楚了?这个孩子可不是刚出生的,要是给人知道了,又传出什么不该传的话……” “怕什么,我身的传闻还不够多吗?也不差这一件,再说我只是替人先养着,以后还是要还回去的,你们好好照顾着,这个孩子对一些人来说非常重要。” 沈碧月还是让人去通知了一声沈岐,沈岐这回意外地没有反对,只是让她自己注意点。 挽花诗会快要开始了,北山女院提前放了她们一天的假,孟姝便来找沈碧月,邀她街去看衣裳。 两人还在东市逛着时候,突然听到街有人在窃窃私语,望过去,他们正交头接耳地说些什么,脸的表情有点怪。 孟姝好,拉着沈碧月不着痕迹地凑近。 “想不到慧贤大师竟然是那种人,前几天我还特地去寒禅寺捐了好多香油钱!想想恶心!竟然捐给了那种人!” “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都把人害死了,这事还能有假,说什么能够预言人命格的禅师,不过是个骗子!” 孟姝和沈碧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些惊讶。 寒禅寺的事情应该是被人隐瞒起来才对,怎么会突然传到大街呢? 接下来的话再听也没什么新鲜的,她们都知道了,便慢慢往前走,远离了那些正在窃窃私语的人。 “小表妹,我看这件事有古怪,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泄露出去的?”孟姝想到沈碧月之前跟她说的,皇帝应该不会允许这些事情传出去,只可能是有人故意这么做。 “不管是谁,都和我们没关系了。”沈碧月倒是不怎么在意,寒禅寺的事情到她们这里,暂时算是结束了,尽管她对这件事情觉得很惊讶,心里也已经有了怀疑的人,但没必要再把孟姝牵扯进来。 ------题外话------ 推荐《小农女的锦绣山河》,作者潇湘木木,正在pk 一朝横死,出生于医药世家的她成了丫环娘亲生下的野种,人见人弃,花见花谢……身边还跟着个脏兮兮的小哑巴。 噗—— 一口老血差点吐了出来。 前世后世,天堂地狱。 幸好混世神棍名号不是盖的,捣鼓捣鼓心情,重新路…… 任它家徒四壁,遗臭万年,照样种田赚银子发家致富养小白脸走人生巅峰。顺便收了白富美,灌灌屎尿,除除恶霸…… 闲来无事,逛逛军营…… 277 熟悉的陌生女人 走了好一段路,都能听到有越来越多的人在谈论寒蝉寺的事情,连带着沈碧月被预言命带煞的事也被频繁提起。 西市是东市还要热闹的,远离了那些权臣贵戚的府邸,百姓们说起闲话来自然要更随意。 “还以为沈碧双的事情能压一阵子呢。”孟姝感觉自己一天的好心情都要被这些闲话给消磨干净了,不禁有些郁闷。 “我还没怎么不高兴呢,表姐倒替我郁闷起来了。” “你一向心宽,感觉没什么事情能让你觉得郁闷的。” “百姓们关注的都是他们觉得感兴趣的东西,真相如何,他们从来不关心,与其为了这种事郁闷,倒不如看开些,传闻也都是一人一张嘴说出来的,你总不能扒着人家的嘴不让说话吧。” 孟姝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是听了觉得心烦。 “你心宽。”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药市,身边来去匆匆的都是些患了疾病的百姓,或是替那些患了病的人来抓药的亲友。 进去的无一例外都是愁容满面,出来的有些显得神态轻松,释然,有些则依旧是面色惨淡。 “小表妹,听说这里新开了一家药铺,叫七浮屠,里边什么花样都有,凉茶,药饼,药膳,药香,包括药草熏香针灸都有,是不是很有意思。”孟姝兴致勃勃地说,眼神不时往药市里头张望着,一副跃跃欲试要进去的模样。 “不过是一家卖药的铺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沈碧月把她往外边拉了拉。 “这你不知道了吧,这家铺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出手阔绰得很,还没开张已经开始免费送凉茶,都是用名贵药材熬制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配方,特别好喝,简直像是会瘾,喝了一杯还想要第二杯,可惜一人只送一份,那掌柜的在旁边看着,记忆好得很,谁来领过他都记得。” “表姐是不是去领了两份喝?不然怎么连这些细节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沈碧月歪头看着她,唇边带了点捉弄的笑意。 孟姝眼神瞟来瞟去,“这个不重要,你知道吗,我怀疑这家药铺背后的老板绝对很有钱,从开张的第一天开始免费送药,不过只送百来号人,晚去没了,第二天变成送名贵的药材,只有买了一定价格的药材,才能给客人选一味名贵药材带走的机会,我说这个铺子的掌柜的精得很,他可不是随便什么药材贵送什么,会拿去送的大多都是很多方子里头必不可少的一味药材,要是有的人刚好缺药,或者是不够买那么贵的,不正好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吗?以后说不定那些人都会牢牢记得这家的恩惠,这么会算计人心,简直是奸商。” “的确很聪明,对那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来说,那些药是他们的救命稻草,一旦有人主动将稻草递了出来,他们必定会牢牢抓住,并且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眼看着孟姝要往里边蹿,沈碧月连忙抓住她,“表姐,里边都是去看病的人,我们去做什么。” “谁说只有看病的,兴许还有打算做药材买卖的异国商人呢。” 沈碧月想了想,忽然又觉得有道理,之前她去药市的时候,是以药材买卖为目的才会去的。 “不过我闻惯了药味,好容易出来一趟,也不想再去那些满是药味儿的地方。” 孟姝听出沈碧月的语气里有几分不情愿,也许是因为长年累月都泡在药罐子里,才会不喜欢去药市那种地方,纠结了一会儿,孟姝最后还是打消了进去逛几圈的念头。 “那你在这里等等,我进去买个东西出来。”说完直接往药市里边跑,沈碧月连话都来不及说一个,只能看着她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来去匆匆的人群里。 沈碧月觉得有些无奈,每次跟孟姝出来,都觉得自己跟不她的脚步,也跟不她脑子里跳跃的想法,几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孟姝已经先下手做了。 这个时候正好午后,日头悬挂在空,给凉薄的空气增加了几丝热度,街口人来人往的,若隐若现的琴声像几缕飘絮晃晃悠悠地传进耳里。 她往旁边退了两步,退到一个较没人的地方,琴声更清晰了一些,细细一听,琴声时而婉转低沉,时而轻缓绵长,低若空谷幽兰,高若莺啼凄楚,七分平和,三分悲凉,听在耳里,记在心,不由得满心都要溢出苦楚来。 循着琴音的方向走了几步,发现声音是从斜对面坊市里一家琴馆里传出来的,琴馆的位置在坊市的入口附近,也是在药市街口的斜对面,距离并不远。 她犹豫了一下,朝街口的方向望了几眼,便往琴馆走去。 琴馆并不大,里头的布置却很巧妙,端庄又素雅,各类乐器都以一种极为恰当的距离分开摆放着,给人一种极为大气的感觉。 柜台处没有人,她环顾了一圈琴馆,发现在一架古琴后边还有一间小室,琴声正是从小室里头传出来的,她走过去。 小室很小,几乎是外室的一分四大小,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正央摆了一张矮案,案放了一尾琴,一个全身都裹着帷笠长纱的人跪坐在案前,素手轻抚琴弦,身前左右都站了人,一个是看起来有十七八岁年纪的丫鬟,另一个则是了年纪的男人,发里掺着灰白色,额全是一条条的横纹,算不笑,眼角也布满了细纹。 从那人抚琴的纤细手指便可看出,应该是个女人。 察觉到有人靠近,那女子很快停了手。 “你是什么人?”那丫鬟走到古琴的前面,正好挡住了那个抚琴的人。 “我只是来看看琴的,无意听到琴声,若是惊扰了阁下,那真是深感抱歉。” “既然她是无心闯进来的,不要计较了,彩鸢你退下。”那人发话了,是个女人。 彩鸢很是谨慎地看了沈碧月一眼,顺从地退到了一边。 这个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这位姑娘想要看什么琴,我这琴馆里的琴都放在外头了,不知道姑娘可有意的?”那年男人是琴馆的掌柜的,有意要将沈碧月引出去。 “且慢。”那女人忽然开口道,“姑娘既然是被我的琴声给吸引过来的,那这琴声必定有什么地方吸引了姑娘,我很想知道,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告诉我?” 女人的声音很清婉柔和,只是给人听起来有些飘忽,仿佛被抽去了神魂一般。 “阁下可介意我实话实说?” 女人笑了一声,“我既然敢问,不怕听到什么不入耳的话。” “琴曲有魂,琴谱为魄,阁下方才所弹,说实话,琴音很动听,却并不悦耳,死气沉沉,看不到丝毫的情绪,有魄无魂,与糟蹋无异。” “大胆!”彩鸢面色一变,大声斥道。 “彩鸢,退下。”女人的声音也骤然冷下,能听得出她也是恼了,只是这火并未向沈碧月发出来。 彩鸢看了眼女人,想要说些什么,咬了咬唇,最终还是忍住了。 沈碧月静静站着,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说得不多,那一身沉静内敛的气质,连琴馆掌柜这种阅遍了气度风华各不相同的琴师的人,也不由得侧目。 “你刚才说我弹琴死气沉沉?为什么?” “琴声,自然是用心听的,感受抚琴之人的心境,才是真正评判琴音好坏的办法,其余的技巧指法只能作为辅佐,将抚琴之人的情绪表达得更加饱满罢了。” 那女人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头微微前倾。 “阁下不必太在意我的话,我也只会抚琴几曲,谈不多么厉害,每个人都有自己抚琴的方式,碰巧阁下的这种是我听不进去的罢了。” 外面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喊她,声音很像是孟姝,沈碧月没打算久留,孟姝找不到人该着急了。 况且从刚刚那个丫鬟的表现,还有眼前这人举止谈吐透出来的气质看,眼前这个人,很有可能也是大宁朝权贵,或是皇族贵戚的一位,摸不清对方的身份,自己却暴露在外,这种感觉让她分外不舒服。 “姑娘请留步。”那女人忽然站起身,让到了一边,“姑娘说的话有几分道理,既然遇到了是有缘,还请姑娘能指点两下。” 沈碧月扫了眼彩鸢,她看向女人的眼神有着些许诧异。 “谈不什么指点,只是互相帮忙。”她转身走到琴边,也不坐下,只是弯下身子,伸出一只手轻轻拨弄了两下,清澈灵动的琴音很快传出,再加另一只手,琴声一下子变得缓慢悠扬。 “我的琴技一般,可阁下要知道,人活在世,既然是活着,别活得像个死人,无论是爱还是恨,都该浓烈,才像是活着。” 那女人看着沈碧月离开,呆呆站着,神色有些怔然。 “主子。”彩鸢有些不满,刚刚那个人实在太嚣张无礼了,说指点不过都是客气话,她不知道是真听不出来还是假装听不懂,真得寸进尺地来教训主子了。 女人陡然回神,追了出去,彩鸢也连忙跟着出去。 追到琴馆门口的时候,女人一下子停了下来,手轻轻扶在门框,没有踏出门槛。 “主子,怎么了?” “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孟家的姑娘?” 彩鸢走到女人身边,眼睛眯了眯,看了好久才发现远处的两个姑娘,其一个俨然是刚刚那个嚣张又不懂礼貌的姑娘。 “主子,那个好像是孟家二房的姑娘,孟姝。” “那样好看的眉眼,除了阿娘,我只在一个人身见过,没想到会是她。”女人喃喃道。 彩鸢听不清楚,凑近了问,“主子,你在说什么?” 女人垂下手,“没什么,先回去吧。” 孟姝刚刚去七浮屠买了凉茶与掺了药草蒸制的点心回来,没看到沈碧月的时候,整个人急得团团转,还以为沈碧月又给人拐了去。 刚好碰城里到处都是关于沈碧月的传闻,寒禅寺的事情也与她们有关,她真怕她出了什么事情。 “你自己私自跑了也不知道留个什么信号,我还真以为你丢了呢。”捧着七浮屠特别烧制的方形陶碗,孟姝喝了口凉茶,感觉坏心情瞬间都飞走了。 “是不是很好喝?”她特别得意地问沈碧月,那小眼神充满期待,沈碧月连忙点点头,都不忍心告诉她,其实这凉茶是她和郭长木经过很长时间的研究才做出来的。 “你刚刚去了哪家琴馆?我还从来没逛过琴馆呢。” 沈碧月带着孟姝回了那家琴馆,这回那个掌柜的待在外室,看见沈碧月又来了,有些意外。 “姑娘想买些什么?琴瑟笛萧还是埙鼓琵琶,这里都有。” 孟姝扬眉,“掌柜的,你这里不是琴馆吗?我还以为只有琴呢。” 趁着孟姝和掌柜的说话,沈碧月慢慢地往里边走。 刚刚那个女人应该已经走了。 手在一支琵琶的琴弦轻拨一下,发出极为清澈的响声,音色极好。 “掌柜的,你这里可有好的琵琶?”一个声音豁然闯入耳朵,让沈碧月怔了一下。 “孙姑娘,你可是很久没来了。” “最近忙,没空过来了,我可一直都惦记着掌柜的你这里的琴呢。” “小表妹,你在发什么呆!”孟姝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微微一颤,回过神来,轻轻笑了一下。 “表姐可有看到喜欢的?” “我连琴都不愿学,你说我喜不喜欢。”仿佛沈碧月说得都是废话,孟姝都懒得回答了。 沈碧月刚想说走,余光瞥见一个身影走过来,一下子收了话。 “孟姑娘,还真是你啊,我刚刚看到的时候认出来了,怕太唐突了,没敢过来说话。”那人的声音轻轻柔柔的,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虽然从未有过交集,人也是她极为不喜的那类大家小姐,可人家来搭话的态度好,孟姝也不会摆脸色。 “你是?” “我是孙家的,孙素白,户部尚书孙鸣正是我的祖父,我也在女院学的,只是和孟姑娘并不在一处。” ------题外话------ 前任女二正式线! 278 发狂的马车 “原来你是孙尚书家的孙女。 ”孟姝有点印象,记忆那个孙家的姑娘总是安安静静待在一边,和人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很温柔,不爱出风头,低调得很。 孙素白含蓄地抿嘴笑,“孟姑娘也是来这里挑琴的吗?” “和家里的表妹一起出来逛逛。” 孙素白闻言看向沈碧月,虽然是打量的眼神,却煞是轻柔,淡淡的,不会给人带来半点不适的感觉。 在孟姝犹豫着要不要介绍沈碧月身份的时候,孙素白善解人意地笑了一下。 “之前在女院的时候,我经常在门口远远见过孟姑娘几次,每次都和江姑娘,还有沈姑娘在一块,说说笑笑的,感情特别好,可惜我家我一个女儿,倒是很羡慕别人家兄弟姐妹成群的。” 孙素白这么自然地带过沈碧月的身份,雪白到几乎通透的肤色,眉眼微弯,仿佛时时刻刻都带着一抹温婉的柔色。 她戴着面纱,摸不清表情,眼神极为温柔,对沈碧月的事几乎是轻描淡写的态度,不惊,不问,不嘲,孟姝对她的好感一下子升了许多。 沈碧月看在眼里,想到自己前世是被她这样一副伪善的脸孔给骗得死去活来,不禁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太可笑了。 这世哪有莫名其妙跟你好起来的人,无利不图,看谁更傻,会傻傻地被骗,即便是被逼到绝境,也不应该模糊了神志,失去识辨人心的本事。 “家里姐妹多了也会吵架,有什么可羡慕的。” 沈碧月淡淡道,然后抬眸看孙素白,“我更羡慕孙姑娘这样的,家里人虽然不多,可到底是双亲健在,兄妹和睦,活得也更随心所欲些。” 孟姝暗拉了沈碧月一下。 孙素白听得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再怎么闹腾,总归都是一家人。” “说了这么久的话,都耽误到孙姑娘挑琴了,我和小表妹也还有地方要去,先走了。”孟姝快速截断两人的对话,也没给孙素白说话的机会,拉着沈碧月匆匆出了琴馆。 掌柜的一直在不远处看着,见剩下了孙素白一人,才主动过去。 “馆里新进了两把琴,桐木所制,琴音松透,都是极好的品,孙姑娘今儿来正巧赶了,要不要看看?” 孙素白点头,随着掌柜的到内屋看琴。 孟姝拉着沈碧月出了琴馆,到了人来人往的街。 “小表妹,你刚刚怎么那样说话?” “表姐是指什么?” “你刚刚那么说,像在跟人诉苦,万一那个孙素白把你的话给传出去了,那可怎么办。”孟姝想不通她为什么那么说话。 “表姐难道不觉得那个孙姑娘人挺好的吗?说话温柔,也很善解人意。” “你怎么关键时候总爱犯糊涂呢,这人啊,表面一套,背里一套的不是没有,这才见了第一面你知道她好了,指不定她以后是要跟你抢男人的!” 沈碧月忽然笑了,忍不住点点头,“对,她还真的和我抢男人了。” “你还有心思笑!真要跟你抢了,你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孟姝都快气死了,以前从来都是她气别人的份儿,哪有别人来气她的,这沈碧月不会是天特地给她派来的冤家吧。 “表姐,你说我怎么早没认识你呢。” 如果能早早认识,那该多好。 “早认识我做什么?早点来气我吗?”孟姝哼哼两声,都不想搭理她。 “我喜欢表姐还来不及,怎么会气表姐呢。”她半开玩笑地说,微弯的眼眸深处却满是真挚。 孟姝听着却是忽然红了脸,她重重咳了一声,“说什么蠢话呢,光天化日的多不好意思,这种话能随便说的吗,你得留着,以后去跟你的夫君说。” “趁着我没及笄,表姐也没嫁人,现在还能多听几句,以后保不准没机会了。” “放心。”孟姝突然诡异地扯了嘴角,“我会先把你给嫁出去的!” 看她脸的表情都能猜得出她在想些什么,成日想把豫王撮合给她,弄得好像整个永安城除了他没其他男人可以嫁。 沈碧月正想着,察觉到身侧有人靠近,下意识退后了两步。 “孟姑娘,沈姑娘,主子有请。” 分外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竟然是天风。 她下意识朝着周围扫了一圈,熙熙攘攘的街,什么动静都没有。 “主子有请,请二位姑娘随我来。” “你的主子是哪位?”孟姝见来人长得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大白天的穿了身白色的衣袍,袍面映着光,衬得他的肤色更白,五官也愈发细致,俊秀。 沈碧月见孟姝一直盯着天风看,连眨都不愿眨,虽然那么问了,可谁都看得出来,她压根没在意他说的什么,便也没再去管她了。 直接问天风:“有事吗?” “主子吩咐,还请沈姑娘不要让天风为难。” 请人的时候依旧这么态度强硬,不过依着那人决不容许人忤逆的性子,哪一日不强硬了,她倒是会觉得怪。 “既然豫王殿下都这么交代了,走吧。”孟姝这时候回过神来了,直接拉住沈碧月对天风说,“我们这去,天风护卫请带路吧。” 沈碧月:“……” “表姐,没摸清豫王找我们做什么之前,怎么随便答应了。”天风在前面带路,沈碧月压低了声音和孟姝说话。 孟姝听了有些怪,“你是不是傻了?他若要召见人,还有人能拒绝吗?” 这倒也是,沈碧月沉默了一下,豫王要见的人,没有见不到的,算是重病在床,那也要连床带人一起拖出去面见的。 “再说了,”孟姝又悄悄补了一句,“我必须要先把你嫁出去。” 沈碧月:“……” 天风领着两人去了附近的一家茶楼,从正门进去,了三楼,拐进一处雅间。 “主子在里面等着,两位姑娘请进去吧,和主子说话的时候记得摘下面纱。”天风替她们开了半扇门,叮嘱了一声。 孟姝走在前面,沈碧月跟在后面,进了雅间,一眼看见坐在榻的男人。 一张小案将软塌分割成两边,他坐在其一边,似乎等得有些百无聊赖了,正把玩着手心里的茶盖,背脊微微弓着,低垂的眉眼间流露几丝不耐,听见动静便马抬起了眼眸。 “臣女孟姝,见过豫王殿下。” “臣女沈碧月,见过豫王殿下。” 知道豫王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的习惯,两人并未走近,而是站在进门几步路,对着豫王款款行礼。 邵衍将手里的茶盖扣茶盏,发出咔嘣一声,随即伸手微微一抬,“免礼了。” 两人直起身子,孟姝悄悄抬眸打量邵衍,又忍不住盯着一直看,起刚刚那个天风,豫王真是无论看几眼,看几次都是人间绝色。 沈碧月暗用力扯了一下孟姝的袖子,将她扯得后退一步,孟姝侧眸看她,眼神疑惑,似乎是不明白沈碧月为何这么拉她。 “你们是不是很好孤为什么会找你们来?”邵衍出声打断了她们的小动作。 “臣女猜,豫先生应该是缺了个陪着喝茶的人,正巧看到了学生,陪先生喝茶,是学生应该做的事情,天经地义。”这个时候孟姝倒是机灵,一声豫先生直接拉进了她们和豫王的关系,不至于生疏,嘴皮子也溜得很,话说得一句一句好听。 “你不说,孤倒是忘了,你们都是北山女院的学生。”邵衍一直冷淡着的神情忽然软化了一些,连带着语气也少了几分冰冷,伸手指着小案的另一边,“孤的确是请你们来喝茶的,坐吧。” 孟姝眨了眨眼,突然看着邵衍说,“先生真是学生所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 邵衍眉梢一挑,“当真?” “真的!学生自认见过美男无数,单论学生的大哥孟贤,还有大表哥沈庭轩,那都是永安数一数二的好容貌,可他们都不及殿下长得好看。” 沈碧月听不下去了,脚步一移,恰好挡在了孟姝与邵衍之间。 “表姐性情直率,说话也是直来直往,若是哪里得罪,或是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起那些规规矩矩的人,孟姑娘这样的性子倒是孤喜欢的。”邵衍不仅不生气,还有些乐在其,兴许是孟姝的那些话取悦了他。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沈碧月也没什么话好说,往后退了一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都没有沈碧月什么事了,两人被请到了榻,和邵衍面对面地坐着。 孟姝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全身放松得很,看来她很喜欢邵衍,一直都在和邵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一个话里尽是赞美,另一个语气里皆是被赞美的愉悦。 直到临走前,邵衍还让天风取来一把长剑,送给孟姝。 打开包裹剑身的布条,剑身雪亮,刀锋凌厉,一看是把品质乘的宝剑,孟姝笑得一张脸都快成花了,连忙和邵衍连声道着谢。 送走了孟姝和沈碧月后,天风回到了厢房内,收拾着小案残余了茶水的杯盏。 “她可能真的在闹脾气。” 天风动作一顿。 “可是为什么?”邵衍的脸已经不复方才的淡然,唇角的笑意早已收敛,冷淡的语气里分明藏着疑惑。 天风继续动手收拾着,可心思早不在这面了,脑子里还回响着邵衍刚刚说的那两句话,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为什么?之前是你说她闹脾气。”这回开始问天风了。 “回主子,容属下将东西收拾干净,才能好好回答主子。”天风将杯盏都放进托盘,只留下一杯盛满热茶,托着盘子出去了,明显是在逃避回答问题。 邵衍将榻边的小窗推开一条缝,正好看到沈碧月和孟姝的背影,两人已经走出一段路了,孟姝抱着剑,晃动着身子,明显很是高兴,只是这样更衬得她身边那个人愈发的沉稳安静。 想到刚才孟姝夸他长得好看的时候,一直低头沉默的她突然冲出来,态度强硬又坚决,像是母兽一心想要保护小兽,也只有面对她想保护的人,她才会失去平素所有的沉静。 吱呀一声,天风推门进来了。 街道也突然哄闹了起来,停在路边的一辆小马车刚开始往前走,碰人少了些,车夫扬鞭加快了速度,走没两步路,马突然嘶鸣一声,抬起了前蹄,往旁边冲撞去。 沈碧月率先发现马车在大街央横冲直撞,面色一变,转头对孟姝喝道:“快!离远点!” 话音未落,马车已经朝她这边冲过来,她飞快扫了眼四周,人群已经乱做一团,在身后一个小摊挤作一堆,堵住了后路,若是马车撞过来,她得做那个先被撞的,左右两边要冲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可那必定要擦着车身过去。 还没反应过来,孟姝已经将她往旁边猛地推了一把,然后一跃而起,用手布条包裹的长剑狠狠击打在马颈,冲撞的马儿立马倒了下去,马头一歪,连带着整辆马车都往前直冲。 孟姝跑到沈碧月身边,拉着她一边往安全的地方跑,一边回头喊:“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跑!” 街的人们像是一群被惊乱的鸟兽,瞬间四散开。 手撑在一处面摊的桌子,沈碧月微微弯下背脊,喘着气,直到现在心头还是怦怦直跳。 马车一下子撞在一辆摊饼的小车,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有些人受了轻伤,好在没闹出人命。 “差一点,吓死我了!”孟姝抱紧了怀里的剑,心头也是砰砰跳,“幸好有殿下送我的剑,不然我刚才真要赤手空拳去打马了。” 她现在的身手,还没把握一拳头将马给击晕。 那车夫早在马车冲撞的时候,已经发觉了不对劲,一下子跳下了马车,见出了事想要跑,被眼疾手快的百姓一下子给抓住了。 “不关我的事啊!刚刚明明好好的,谁知道它突然发狂,往旁边冲了,这马车也不是我的,出了事我还得赔钱呢!” 279 都是意外 “谁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看看我的摊子都给你搞成什么样了!” “你看我的手,都擦出血来了!” “我的阿娘现在还躺在那里不能动,摔到腿了,你看要怎么解决!” 那些被波及的百姓们纷纷围过去,不管是受伤的还是没受伤的,都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谴责那个车夫,死扯着不让走,有人跑去叫官了,这事一看没法很快解决干净。 “我们走吧,不然待会儿官府真来了,咱俩还得搭。”孟姝做了回见义勇为的英雄,但说到要和官府打交道,还是非常厌恶的。 沈碧月也同意,回头看了眼被撞得一团糟的马车,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的怪异。 孟姝抱着剑走在前面,绕过围堵在一起的人群,前面街的百姓们本着看热闹的心思,也一个个都往那边凑,连有些小贩都没心思做生意了,探头探脑地瞧着。 “表姐,把剑放低一些,免得打到人……”话音刚落,余光瞥见旁边的小贩忽然一个趔趄,双手下意识地按在摊车,却不料用力过度,摊车被往前一推。 来不及多想,沈碧月伸手将孟姝往前猛地一推,自己则借力往后退,只听见哐当一声,摊车里盛着的一锅热油泼在了她刚才站的位置。 这一幕被茶楼的邵衍尽收眼底,他静静看着,一言不发,天风站在他身侧,自然也透过窗缝看到了这一幕,眼神往邵衍的侧脸飞快瞟了一下,发现他的脸色有些紧绷。 孟姝突然拔腿去追人,小贩走到沈碧月身边,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小贩不断弯着腰,一脸愧疚,反倒是沈碧月,从发现摊车的异常,到躲开油锅,她的神色一直都非常镇定。 “去查一下,是谁做的。” 邵衍突然吩咐,天风惊了一下。 沈碧月很明显是被人盯了,只是这么不高明的手法,不会是鬼手,应该只是她招惹的仇家,最让他怪的是主子的态度,像是今天找孟姝和沈碧月楼喝茶,竟然还送了孟姝一把剑。 主子最近行事太过模棱两可了,连他跟了主子这么多年,都有些摸不清他现在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看了眼邵衍,他依旧盯着窗外,没有移开视线,天风即便心里有再多疑虑,也得压下,转头找人去查了。 “等等。” 天风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又被叫了回去。 “卖糖人边的那个女人,也去查查她的身份。” 卖糖人的摊子在油饼摊的斜对面,稍稍靠后一些,接近那些围堵在一起的人群。 借着人群的遮掩,她侧身对着沈碧月的方向,看似是在关注马车的情况,实则偷看的是沈碧月,只是不敢看得太明显,行踪实在有些可疑。 观其身形,不像是个有身手的,看模样,应该是个清白人家府的姑娘,看姿态,还是有些身份的,若不是对沈碧月有兴趣,是和她有过节。 毕竟沈碧月这个姑娘,太招人恨了。 不过推测归推测,查还是得查。 变故发生得太快,小贩都还没反应过来,等回神的时候,不住和沈碧月道歉,这姑娘一看是大户人家出身的,真要有个好歹,他一个卖油饼的平头百姓可别想安生了。 沈碧月只是摇头,“你刚才没摔到吧?看你突然晃了一下,吓了我一跳。” 这姑娘刚刚差点出事了,现在还反过来安慰他,小贩觉得更愧疚了,撇开眼睛不敢看她,“姑娘放心,我没事,是感觉刚刚好像有人推了我一下。” “以后小心一点,特别是油锅一类的,最好能找个东西固定在摊车,不然下次再飞出来,烫到了人,可没这么走运了。” 小贩连连点头答应着。 回头看了眼,已经有人去附近的药市请郎过来,给那些受了伤的人处理伤口。 连着两场意外,不会是巧合。 “沈姑娘?”身侧突然传来一个温婉的声音。 沈碧月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然后转头看向那人,是孙素白。 “咱们真是有缘,又碰见了。”她露出一抹笑,紧接着露出担忧的神色,“不过听说刚刚这里有马车失控,撞了好多人,沈姑娘你应该没事吧?还有孟姑娘呢?她也没事吧?” “好巧,孙姑娘怎么也在这里?” “这条街的小吃多,平时也经常过来逛的。” 沈碧月看她两手空空,“孙姑娘没挑到琴吗?” “我是琴馆的熟客了,一般挑好了琴,都是掌柜的亲自让人送去府,也免了我自己带琴回去,要是磕磕碰碰的不好了。”孙素白忽然伸手指着她的裙摆。 “是不是被什么东西溅到了?” 沈碧月提着裙摆看了眼,“鞋面也脏了,应该是被油泼到的。” 小贩正在旁边收拾自己的烂摊子,听沈碧月这么说,忽然提心吊胆的,那裙子的布料和鞋子,一看是等货。 见沈碧月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孙素白也有些诧异,不过她掩饰得很好。 “我家的马车在这附近,沈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去我家换身干净的衣裳和鞋子。”她笑意淡淡,眼里却含着关切,既不亲近,也不疏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关心,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刻意。 “多谢孙姑娘的好意,不过我还要去找我表姐,她刚刚去帮我买东西,现在还没回来,兴许又逛了别的好东西。” “既然这样,我不耽搁沈姑娘找人了,都说相逢有缘,沈姑娘改日若是有空,可以和孟姑娘到我家做客,随时欢迎。” 两人短暂的一番寒暄,便分开了。 沈碧月朝孟姝刚刚离开的方向走,走了一条街都不见人。 站在街口的时候正迟疑着,忽然身后有人靠近,她还没反应过来被猛地拍了下肩膀。 她回过头,看见对方脸的那一刻,忽然抬腿往对方下盘踹,那人反应极快,一下子闪到了她身后。 “怎么一见面动手动脚的,你们沈家人和人寒暄的方式都这么粗鲁吗?” “江公子先动的手,我才动了脚,这是礼尚往来。” “那你这一脚可缺德了,要是刚刚小爷没闪开,江家真要给你绝后了。” “江公子喜欢满嘴说浑话,可是还想再试一脚?”她盯着他的眼神很认真,那一股正经模样看得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江燎竟然觉得有点退缩了。 “光天化日的,还是在大街,你这个小娘子怎么半点羞耻心都没有。”江燎自觉往后撤了两步,脸还是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 “江公子有事吗?” “你不是在找人吗?需不需要小爷帮你?” “不需要。”沈碧月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 江燎见沈碧月直接走了,便跟了去,“你这样胡乱找一通,找一天也没结果。” 沈碧月步子一顿,“她出事了?” “这倒没有。” “只要人活着,没什么找不到的。”孟姝是江冬的好友,依着江燎那么宠溺江冬的程度,也不可能会让孟姝出事。 “小娘子还真看得开,方才遇意外也是面不改色,跟不怕死的一样。” 沈碧月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江燎,江燎一时没防备,差点跟她撞。 “江公子若是来帮我找人的,尽心尽力一些,若不是,烦请离远点,别耽误我找人。” “帮,怎么不帮,咱们可是一条船的人……”话还没说完,被一只手伸过来给捂住了,又小又软,仿佛还带着少女的馨香。 江燎挑眉看着她,这么轻佻的举动,他做多了,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只是在她身出现,隐约有些暧昧。 “我也不想做这么暧昧的事,总你动不动把一条船挂嘴的好,以后这种话少说,否则我不会对你客气。”她的眼神冷冰冰的,仿佛凝着霜,将淡薄的杀意包裹其,让人望之便不寒而栗, “好,都听你的。”江燎动了动嘴,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格外老实。 沈碧月收回手,“人在哪里,带我过去。” 江燎瞥她一眼,两人刚和解,这开始使唤了,这姑娘果然也是看着乖巧,骨子里泼辣霸道得很。 一条小巷子里,孟姝将一个人狠狠踩在角落,旁边还有一堆木条斜搭在墙,很是隐蔽地遮住了两人的身影。 “你刚刚想要害谁?”孟姝将手里的剑搁在对方的脖子,手指紧紧捏着布条的一角,“我今天新得了一把剑,还没见过光,要不拿你来试试?” 那人闭着嘴,紧紧盯着孟姝是不说话。 “刚刚的马车,还有那个摊车都不是意外,让我猜猜,和我们两个结仇的,你的主子应该是个姑娘。” 那人瞳孔微微一紧,咬着牙没开口。 孟姝一下子捕捉到了他的异常,“能和我们两个结仇的姑娘,我想想会是哪家府的,胆子这么大,光天化日之下想shā're:n……” “表姐!”沈碧月的声音远远传来。 趁着孟姝分神,那人身体剧烈一动,想挣脱,孟姝反应更快,死死地压住他,那人猛地挣扎了一下,忽然头一歪,死了。 沈碧月和江燎赶过来,看到孟姝一脚踹在墙,又踹了那人的尸体一脚。 “这人看着一点也不像是个死士,怎么服毒自尽了呢!”孟姝愤愤道,好不容易都快问出来了,结果转头人死了。 “应该是被人胁迫的。”沈碧月看了那人的面色,确实是服毒死的,想了想也只有这个解释说得通。 “实在可惜。”江燎在一旁看得连连摇头。 “江燎,你怎么会在这里?”孟姝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江燎的存在,吃惊得很。 “国公爷教你这么对人直呼其名的吗?”江燎眼尾一挑,眼波流转间尽显风流,“论辈分,你还得随江冬叫我一声大哥。” 孟姝看得连忙搓了搓手臂泛起的鸡皮疙瘩,“我家大哥为人可正派了,像你这么风流没良心的大哥,还是留给江冬好。” 孟姝和江冬玩得好,小时候,只要江燎待在永安城,一定会和江冬与孟姝一块儿胡闹,后来江燎待在边塞的时间越来越长,慢慢从儿时那个顽皮狡猾的男孩长成了现在这么一个风流浪荡的公子。 偶尔回京的时候,孟姝看到的,听到的全都是关于他和女人的风流韵事,此后便彻底洗去了孟姝从前记忆的那个江燎,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个江公子。 孟家的人个个护短,除了家里人,外面的人在他们心里全都排不号,江燎不想和她争,转头一看,沈碧月背对着他们,正蹲在那个死去的男人身边。 “沈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江燎走到她身后,目光丝毫没有往男人的身移,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他一点都不关心。 “没什么。”沈碧月站起身,绕过他去找孟姝。 “表姐,你方才有没有从他嘴里问出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我这才试探了两句,他寻死了。”一说到这个,孟姝懊恼得不行,“不过依着我试探他的那几句话,这背后指使的人大概是哪位府的姑娘,要不是和姑娘有关的人,我提到这个的时候他有反应。” 沈碧月没再问了,她的心里或许已经有了答案。 从刚刚的马车到油锅,最开始都是冲着她来的,不管是哪个先得逞,对她来说都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轻则毁容,重则丧命。 女人之间结仇,不是嫉妒,是为情,现在能够引起怀疑的缘由,是她和朱昭的那一纸婚约,在她的印象,那些爱慕朱昭的姑娘大多都是普通朝官府的,没有几个敢对她这样身份的人下手。 “看来沈姑娘的仇家可不是一般的多。”江燎忽然感叹道。 “对方是冲着她来的?”孟姝问江燎。 沈碧月冷眼扫过去,含着威胁,他的眼神掠过来,勾唇一笑,没有再言语。 “我们两个都戴着面纱,看不清脸,不能确定对方要害的一定是我们,有可能只是被我们碰巧撞了。”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决不能善罢甘休。”被人这么搅和了一场,今天逛街的好心情都已经消散一空了。 “江公子,不知道能不能拜托你帮个忙?”沈碧月问江燎。 “沈姑娘有话不妨直说,对于美人的要求,小爷向来都是来者不拒的。” 江燎噙着笑意看向沈碧月的神情,让孟姝忍不住提起了几分警惕,她将沈碧月拉到了一边。 “小表妹,有什么事咱们自己解决,不用他帮忙,江燎这人小气,不会无缘无故帮忙的。” “孟姝!别在背地里说人闲话!” 孟姝探头瞪着他,“别人说话少插嘴!” 沈碧月按住孟姝的手,转头看向江燎,淡淡道:“都说见者有份,这个人死在这里有些麻烦,不知道江公子介不介意帮个忙?” “不介意。”江燎答应得很痛快,“不过爷也有个不过分的要求。” “请说。” “我想请孟姑娘喝杯茶。” 喧闹的街,马车失控伤人的事情还没解决干净,官府的人正在安抚被马车波及到的百姓们的情绪。 与这条街交叉的另一条街,在一桩长歪了的柳树后边,一辆马车已经停了许久。 当街的人们听说那条街发生马车撞人的意外,匆匆赶过去看热闹的时候,这辆停了许久的马车忽然动了,直接往街口方向驶去,打算离开。 刚走到街口的时候,马车猛地一晃,往旁边倒去,车内的人受了惊,急促地尖叫一声。 车夫也被带得摔到地,连着滚着好几圈,整辆车被马往前拖行着,街的行人纷纷躲避开,摆摊的小贩也急忙将自己的摊车往旁边拖。 车里不断响起碰撞声和女人的尖叫声,车厢一直往前拖了一段距离才停下。 车夫顾不自己被震得发昏的脑袋,连滚带爬地回到马车边,嘴里直喊着,“姑娘,你没事吧。” 街口的人本来多,也很少看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一个个都好地凑了过去。 “怪,车轮怎么好端端松了。” “摔得真惨啊,还好马跑得不快,不然刚刚那个阵势,也得撞到人不可。” “可怜,这车里坐的是个姑娘家,这么滚着,手脚该摔断了吧。” “里面的人怎么还没出来,是不是死了啊。” 隔着老远的距离,一辆马车静静停在树下,车檐四角吊着红莲坠子,晶莹剔透,微微晃动。 “主子,事都办好了,做得很干净,旁人只会以为是意外。” 280 宠在心尖尖 “人怎么样了?” 天风往马车出事的地方看了一眼,“回主子,人太多,看不清。 ” “那过去看看。”里面传出的声音已经稍显不耐。 “是。”天风对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点点头,卸了腰间佩剑,外衣翻面再穿,重新绑了头发,瞬间变成一个面容清秀的,衣着普通的平头百姓,飞快地往外走去,很快隐入人群。 远远的,天风只听到百姓议论的声音十分嘈杂,此起彼落的,其他的什么都听不见,过了一会儿,又过来一辆马车,车边有五六个侍卫随行,马车一停下,有四个丫鬟从车里出来。 侍卫态度蛮横地将围观的人群隔离开,那四个丫鬟则蜂拥着去,一下子挤在了歪倒的马车旁边。 两个丫鬟弯着腰进去扶,等车里的人一出来,另外两个丫鬟连忙将宽厚的外衣和帷笠披戴在她身,速度特别快,围观的人根本看不清楚,那人已经被丫鬟们扶着了车。 侍卫回来之后,将看到的情况跟天风一一都说了,天风这才转述给邵衍。 “主子,人是没摔断手脚,不过折了一只手,臂大量擦伤,额头也伤了。” “次已经提醒过她了,她根本没听进去,这次受了轻伤,算是给她一个教训,派人盯紧她,要是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孤不会再手下留情。” 天风示意驾车的侍卫,准备打道回府,临走前回头看了眼,主子这算是替沈姑娘出气吗? 夜间,沈碧欢来找沈碧月,点香捧着一身衣裳跟在身后。 “后天是挽花诗会了,阿娘已经替我们备好了衣裳,我便给大姐姐送过来。” 沈碧月示意菱花收下,“还麻烦三妹妹特意过来一趟,烦请三妹妹替我谢过夫人了。” “都是一家人,还谈什么谢,阿娘一直都对大姐姐视如己出,照顾便是应该的。” 沈碧月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沈碧欢见她这样,便转了话题,“不知道大姐姐对于挽花诗会的事情了解多少?” “今天出去的时候,听表姐说了一些,挽花诗会一年大约会举办四次,因为各家府的后辈都会参加,陛下和皇后娘娘也会特别关注这个,所以称得是永安的一大盛会,如果能在诗会大展光彩,不仅能博得一手好名声,还能得到帝后的关注,每年诗会举办都是在春夏秋冬四个季节,这次的挽花诗会是今年头一次,一手操办的人是衡岭长公主,地点在清岚别苑。”沈碧月像是念书一样,古板地将孟姝的话重复了一遍。 “那大姐姐知道衡岭长公主吗?” 沈碧月摇摇头。 “衡岭长公主闺名为岚,是陛下的长姐,也是邺国公秦永的外孙女,她自小便喜欢刺绣,为人看着和善,却很也严厉,特别是在对待绣品女红的时候,五年前,先皇将状元郎李清君赐给她当驸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曾经怀有一个孩子,可惜不小心流掉了,两年前,豫王殿下将驸马爷李清君射杀于永安城外三里的烟雨亭。” 这些事情,沈碧月前世都是听过的,只是现在面对沈碧欢,难免要做出第一次听说的惊讶模样。 “豫王殿下为什么要杀驸马爷?” 沈碧欢叹了口气,“听说是驸马爷对殿下不敬,殿下一生气,杀了。” “那可是驸马爷,难道陛下也不管吗?” “豫王和秦家向来不合,三不五时跟秦府的人起冲突,驸马爷是秦府的外孙女婿,只怕豫王早看他不顺眼了,即便那人是驸马爷,对亲王不敬这么一个罪名扣下,豫王也有理由将他当场斩杀,陛下疼豫王,自然护着他,衡岭长公主从此便恨了豫王,整个人也变得有些消沉,很容易发脾气。” 沈碧月听着,心里却并不这么想,皇帝的外祖是张家,头还有一个张太后,张家与秦家一向水火不相容,豫王杀了李清君,也是张家和秦家在较劲,皇帝会护着,不会只是因为疼爱豫王,更多的应该是为了张家。 不说李清君只是秦家的外孙女婿,秦老爷子是想出面也无能为力,明面的罪名是冒犯亲王,暗地里是皇帝要护着张家,两相夹击,李清君必死无疑,不管衡岭长公主怎么做,都无法扭转自己的劣势。 “那后来呢?”沈碧月问。 沈碧欢只是摇摇头,没有再多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家都心照不宣,我告诉大姐姐,只是想让大姐姐心里有个底,千万不要在衡岭长公主面前提起豫王的任何事情,她和豫王两相厌恶,只要是豫王出现的地方,碰过的东西,甚至是赏过的花,她都不会靠近。” “谢谢三妹妹提醒,我明白了。” “咱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沈家,所以大姐姐,这次挽花诗会你是第一次参加,一定要随时都跟着我。”沈碧欢握住沈碧月的双手,很是认真地叮嘱着,只是沈碧月还是从她的语气听出了几分警示的意味。 看来沈岐的卧病在床,对整个沈府的影响非常大,连沈碧欢这样平素对任何事都不闻不问的人,也已经开始担心起她来了,在她们眼里,她一直都是沈家的缺陷,也是威胁。 挽花诗会从申时开始,沈碧欢一大早派人来提醒沈碧月要做好准备了。 “姑娘,挽花诗会可不咱们自家的家宴,姑娘还没参加过什么大的宴会,这回可千万要注意,紧紧跟着三姑娘,有她在,姑娘一定没问题。”菱花一边给沈碧月梳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不是婢子没信心,是怕姑娘没经验,应付不过来。”说到这里,菱花忽然压低了声音,“姑娘可能还不晓得,这永安城内大多数的豺狼虎豹可都会聚集在这诗会,城近日又都是姑娘的传闻,只怕他们都会盯姑娘。” “祖父都放心让我去了,你们爱瞎操心。” 墨笙打好了水回来,打算给沈碧月净面的,她将水盆往桌一放,“是因为姑娘都不爱操心自己的事儿,才得我们这些当丫鬟的操心,姑娘现在不爱我们操心了,哪日婢子们真要对姑娘不闻不问,姑娘才要觉得伤心呢。” 沈碧月不由得笑了起来,“行,那你们给**心一辈子吧。” 菱花也笑,梳完头后,拿过墨笙递来的湿毛巾,往沈碧月的脸轻轻擦拭,“听说这次的挽花诗会,张家的那位嫡女不会去了。” “她怎么了?”沈碧月闭着眼,手指不自觉在膝头一点。 “昨儿个坐马车出门的时候摔伤了,听人说整条手臂都血淋淋的。马车的前轮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松了,” “怎么摔得那么严重?”墨笙吃了一惊。 经过她待在永安城这些时日的观察,大宁的姑娘一向最看重的是自己一身的好肌肤,特别是张玥那种自小娇养大的名门嫡女,平时里更是少不了保养,这一伤,要是在手臂留下疤痕,定是可惜死了。 “车轮都松了,定是整辆马车都翻了过去,姑娘家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不过这些也都是听人说的,反正他这次肯定不会去挽花诗会了。” 沈碧月说:“张家人丁稀少,我们这一辈的算去,也三位女儿,张玥是唯一的嫡女,她若不去,张家没人了。” 嫡庶有别,庶子女即便再出彩,身份终究要嫡出的要差好大一截,挽花诗会明着看是各凭本事,可实际,众人的目光大部分还是聚集在各府的嫡子嫡女身。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她碰巧在昨天出事。”菱花将毛巾递给墨笙,示意她不用再拧了。 一番简单的梳头净面过后,沈碧月起身去了浴房,菱花也跟着进去,伺候她洗头沐浴,出了水之后用精油擦抹身体,轻轻按摩。 等到出浴房的时候,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 墨笙指着床榻摊开的两套衣裳,问:“左边是孟府送过来的,右边是夫人的,姑娘喜欢哪一个?” 两套衣裳都很素净,只是孟府的款式要更繁琐一些,衣料的纹路也更繁复,仔细一看,料面织线里头还掺着银丝,起伏间仿佛闪烁着流光,穿起来定然是飘逸若仙的。 菱花看着那两套衣裳,心里不禁浮起复杂的滋味,这两者对起来,沈家更像是敷衍,孟府才真算是用了心的。 果然,沈碧月选了孟府的那一套,原因倒不是孟府的更好看,她一开始没打算穿甘苓送来的衣裳。 以往这种挽花诗会,沈岐都是不允许庶子女参加的,可这回却同意府内的子女都去,连甘老夫人也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大房的除了被驱逐的沈庭则,沈碧燕,和年纪尚小的沈庭之外,基本都去了,二房的只去了一个庶女沈碧珠和庶子。 这一次挽花诗会的地点设在清岚别苑,那是昔日驸马爷李清君特意买下来送给衡岭长公主的一处园子。 在今天这场挽花诗会之前,本来都是在挽花清苑办的诗会,皇帝怜惜衡岭长公主深陷在失去驸马的悲痛,一直不敢踏进清岚别苑,便特意点名了由她来负责这一次的诗会,并将地点设在了清岚别苑。 有人觉着这样残忍,可皇帝有皇帝的心思,他认为有众人陪她一块在别苑里,兴许能较容易遗忘她与驸马曾经在这个别苑的所有回忆,把那些痛苦与思念都给冲散干净了。 沈碧月下了马车,抬头望着眼前的别苑,眼陡然浮现怜悯。 人受过的伤痛若是能那么轻易遗忘,或是简简单单被冲散,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可怜人了。 察觉到周围有视线看过来,和她当初刚去北山女院的时候一样,总是少不了被人关注,她和沈碧欢并肩往里面走,对周围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清岚别苑里的布置很简单,像是家的庭院一般,花草的种类不多,来来回回看到的都是那几种,可每一种花草,都是衡岭长公主最喜欢的。 “听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位驸马爷亲自种下的。”走在后面的姑娘们说着话,语气里满是艳羡。 “是给长公主的吧?真让人羡慕,要是我也能找到一个像驸马爷那样的郎君好了。” “有什么好的,驸马爷那样好的人早都不在了。” “还不是被那位给……”说话的人沉默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不过算是这样,我也觉得,要是能被那位喜欢的女子,定然是宠在心尖尖的,真羡慕啊。” “你们还敢在这里谈论那位,不要命了啊。” 姑娘们叽叽喳喳又换了话题,开始讨论起各自身佩戴的首饰和衣服了。 沈碧月听着那些话,唇角不禁浮起一抹微讽,这些姑娘们,天真得像是当初的她,还以为在那些皇族人眼真会有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情。 诗会开始之前都要先在前院等候,沈碧月来的时候,孟姝一眼看到了她。 “小表妹,快点过来,介绍个人给你认识。”孟姝冲过来一把抓住了沈碧月的手。 “孟姝,你……”沈碧欢盯着孟姝,有些恼火,她最讨厌孟姝每次都这样不顾他人意愿,我行我素,刚打算发作,被沈碧月给打断了。 “三妹妹,孟家的人都在那边,我和表姐过去打个招呼,很快回来。” 沈碧月都答应了,她还能再劝吗,毕竟那是人家的外祖家,不给见像什么话,也只能勉强先压下火气,不去理会孟姝。 “那大姐姐快去快回,不然待会儿开始了。” 孟姝拉着沈碧月过去的时候,哼哼道:“小表妹,她刚刚那是什么意思,合着你今天不跟着她不行了?” “表姐说要给我介绍的人在哪儿?”沈碧月往前面望了一眼,很自然地将话题岔开。 孟姝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指着前面,“他们在那里。” 沈碧月望过去,正前方的一面藤木墙下站着三男一女,三名少年正说着话,被冷落的女子显得很孤单,双手背在身后,脚尖在地划来划去。 不等沈碧月走近,她察觉到了,抬起头望过来,眼眸倏地一亮。 “孟思……”孟姝刚叫了一声,那女子已经迎了过来,对着沈碧月左瞧瞧右看看,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这样会不会吓到人。 “这个是咱们家的小表妹?”孟思问孟姝,可眼神还是盯在沈碧月的身。 孟姝连忙将沈碧月挡到身后,“孟思,你别吓着人家。” “这么漂亮的姑娘,我怜香惜玉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吓她,你走开。” 孟思不由分说将孟姝挤到一边去,笑眯眯地对沈碧月说:“我叫孟思,是孟家大房的,也是你的大表姐。” “碧月见过大表姐……” “小表妹,你可别被她糊弄了,她我晚出生,论辈分只能排老二。” 孟思扬眉,“阿姝,你也我早出生那么一下,咱俩实际差不多。” “早一下也是早。”孟姝不跟她争这个问题,两人从小争到大,到现在都没个结果。 那边说话的三个人早停下了,孟姝连忙拉着沈碧月过去,一个个给她介绍。 “小表妹,这个是大堂哥孟竹,孟思的亲大哥,也是你的大表哥,这是二表哥孟贤,也是我的大哥……” 沈碧月跟着孟姝的话,和两个表哥一一问候,眼神落到第三个人身的时候,孟姝停住了。 这个人是在孟姝去找沈碧月的时候过来和孟竹孟贤说话的,孟姝不认识,沈碧月却对他熟悉得很。 礼部尚书温雅,朝正三品官员,前世曾与她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她很少欣赏过谁,温雅却是其一人。 281 大家来找茬 温雅现在的年纪只有二十岁,在所有任职的尚书里头是最年轻的,人如其名,温尔雅,平日里的行事做派也是柔带刚,分外周全谨慎,也很顾全大局。 可惜的是,前世的温雅属于立一派,在几位皇子开始争夺皇位的时候,并未站在谁的那边,后来也是因为这个,被多方同时打压着。 不过他这个人很聪明,即便是在那样的环境下也懂得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沈碧月因着欣赏他的缘故,没怎么为难他,还在邵远面前替他说好话,在邵远夺位后,温雅选择主动辞官,沈碧月看重他的才能,也曾经派人打听过他的去向,可惜音信全无,后来不了了之了。 “我是温雅,孟竹和孟贤平日里都喊我一声温兄,你们若是不嫌弃,也可以叫我温大哥。”温雅主动回答,缓解了尴尬。 孟姝听说过温雅这个名字,当下立马笑开了,“温大哥。” 沈碧月也跟着叫了一声,温雅打量着沈碧月,笑意轻轻,“久仰大名,一直想着要见沈姑娘一面,没想到今日见了,沈姑娘倒是和温某想象的有些不大一样。” “那我有些好了,不知道温大哥想象的沈碧月是什么样子?”沈碧月拉住想要说话的孟姝。 “在温某看来,沈姑娘是个很有福气的姑娘,否则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诗会了。” 温雅说的话别有深意,沈碧月听得出来,若非她有福气,早在当初被赶出去的时候,死在丰水州了,后来出现恶奴欺主的时候,也该死了,但她都一次次躲了过去。 “那现在呢?”她被他的说法勾起了兴趣。 温雅微笑,“见到沈姑娘之后,温某又看到了一份聪慧机灵。” 孟思忍不住拍掌,“温大哥真是会说话,难怪这永安城有那么多女子倾心于温大哥。” “你这丫头,可别取笑温兄了,他的脸皮薄得很,会不好意思的。”孟竹替温雅解围。 孟姝瞥了温雅一眼,“大堂哥,你说温大哥脸皮薄,那他还这么跟小表妹说话,不是在勾人家姑娘的芳心吗。” “这还看不懂,温大哥连自己什么时候勾了人家姑娘都不知道,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姑娘对温大哥芳心暗许的,小表妹,咱们可得坚持住,别那么快陷进去,不划算。” 沈碧月忍不住笑了,温雅也有些无奈地笑着,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孟竹觉得自己的妹妹有些丢人,忍不住扶额叹息,孟贤则是从头到尾都很少说话,淡然的眼神里隐约带着几抹温柔,静静地看着他们说话。 和孟家的兄妹打过招呼之后,沈碧月便回去找沈家的人。 “三妹妹去哪儿了?”四处张望了一眼,没看到沈碧欢的身影。 沈碧慈也看了眼四周,见没人在她们旁边,刚要说话,沈碧月忽然察觉到有人靠近,眉头一皱,回头看,是朱昭。 沈碧慈也看到了,连忙把要说的话给吞了回去。 沈碧月看他一眼,移开了视线,拉着沈碧慈要走开,朱昭连忙挡住了她的去路。 周围有人发现了他们这边的情况,突然窃窃私语起来,视线一个接一个地看过来。 沈碧月的眼神从朱昭身滑过,对沈碧慈说:“二妹,你刚刚说三妹妹去了哪里?诗会快要开始了,得赶紧找她回来才行。” 沈碧慈点点头,直接拉住沈碧月的手从朱昭身边走过去,正好插在他们两个的间。 朱昭只好退后一步,本想叫沈碧月一声,可察觉到投射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握了握拳,到底没张嘴,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跟去,便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了,起沈碧月的自然,他的身影显得有些急促与狼狈。 两人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刚好能够躲避开大部分人的视线,也足够安静,算有人要偷听她们说话,也很容易会被发现。 “还好二妹妹刚才的反应快。”沈碧月想到沈碧慈刚刚的反应,便夸了她一句。 朱昭和沈碧月,沈碧双三个人之间的事情是实在敏感,沈碧慈这个时候也不敢说太多,便带过了话题。 “大姐姐,三妹妹要是回去找不到我们可怎么办?” “你刚刚还没告诉我,她到底去了哪里?” “三妹妹刚才看见二哥哥和四妹妹,过去追他们了。” “二哥和四妹?”沈碧月惊讶道,忍不住皱了眉,“他们两个不是被祖父给送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沈碧慈摇头,“刚刚三妹妹也吓了一跳,去找他们了。” “祖父那么要面子,爱名声的人呢,即便会放他们出来,也绝对不允许他们来挽花诗会,兴许他们是逃出来的。”沈碧月猜测。 “若二哥和四妹真是逃出来的,祖父知道了一定会发大脾气。”沈碧慈觉得有些不安,她最担心的倒不是他们逃出来这件事,而是他们来了挽花诗会,要是在这里惹出了什么事,对沈家来说是**烦了。 沈碧月也有些头疼地按眉,“那我们先回去等着吧,他们的事情确实很麻烦,等三妹妹回来再说。” 沈碧慈点头,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 两人回到了原本的地方,朱昭早已经不在了,刚刚还在周围的那些人也早换了一批,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等沈碧欢。 只是她们不找麻烦,麻烦也总是会找她们。 沈碧月算不去招惹别人,放在其他人眼里,她那份得天独厚的极佳相貌是最大的威胁,三个姑娘在远处悄悄看了她们几眼,窸窸窣窣地说了几句话,便走了过来。 “你是沈家的嫡女沈碧月吗?”头一句话便问得极其没礼貌,沈碧月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揪着旁边的叶子玩,沈碧慈在一旁看着,眼神透露担心。 另一个人的态度好了一些,“沈姑娘,清岚别苑的花草是不能随便摘的,要是让长公主殿下知道了,定会怪罪的。” “我只是揪一下,这里连叶子都生得这么好看,我可舍不下去心去摘。”清岚别苑的规矩,她早打听得一清二楚,来到这种龙潭虎穴还不做点准备,不是等着来送死吗。 “原来你真的是沈姑娘啊,本来以为城里传的那些流言,挽花诗会应该看不到你,没想到你还是过来了,看来那些传闻并不全是真的呢。” 沈碧月看着指尖夹着的一片翠绿叶子,“你们没去过女院学吗?” “什么意思?”她们被她问得一愣。 “如果真是在女院学的人,怎么可能没见过我,以你们的那些小心思,怕是对我这张脸很是熟悉了,刚刚还背地里偷看,现在又装作是初次结识,你们这么想成为我的好友吗?” “你……”那三个人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以前还从没听过有人会说这样的话,她们张了嘴,愣是说不出半个字。 沈碧慈也同样愣了,她头一次从沈碧月口听到这样的话,明显是眼高于顶,骄傲又自负的表现,说得难听一点,是自负得很没脸没皮。 沈碧月轻笑了一声,摩挲着手里的嫩叶子,抬眸看她们,“我也不笨,你们不过是想知道那些传闻的真假,这很简单,你们要是真的感兴趣,告诉你们也无妨。” 那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沈碧月继续说:“来沈府做客吧,咱们喝个茶,桩桩件件地聊个清楚明白,连我堂妹沈碧双的那件事情也能告诉你们,明日午时怎么样?刚好在府吃个饭,沈府的饭菜虽不有名的酒楼,可在整个永安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不用了,沈姑娘不用这么客气。”其一个姑娘勉强地笑着回绝了,她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个,沈碧月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盯得她有点心虚了。 “没关系,我这人对待朋友一向很热情好客的,不知道各位的府都是哪里,等今天的诗会结束后,我让人拟了请帖送去府,我还从来没有主动邀请朋友来家里,祖父他们也会替我高兴的,你说是不是,三妹妹?” 沈碧慈附和道:“不过祖父最近生病了,都是祖母在管事,她要是知道大姐姐请了客人来家里,还是特地去看望双儿堂姐的,应该也会觉得开心。” 开心个屁!都说沈碧月和沈家人不合,沈家的人现在应该对那些传闻很是头疼,这个时候沈碧月请她们去沈府,还是为了那些传闻,再加一个沈碧双,她的事情简直是沈家的耻辱,她们又不是傻的,主动送门去找死。 她们各自府的门槛虽然也不低,但还是远远不沈家,到时候被沈家人给记恨可不是什么好事,沈碧月不给自己留后路,她们还要在永安城内的权贵圈子里混呢。 三个姑娘已经没有当初过来的时候那种淡定自如了,本来心里积蓄了许多想要嘲笑沈碧月的话,这下子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匆匆说几句客套话走了。 周围的人离得远,只看到那三个姑娘气势高昂地去,然后神色闪烁地落荒而逃,沈碧月一直在那边揪叶子,只是说了几句话,神色也特别淡然自若,还有几分亲切。 “大姐姐,你刚才真是厉害。”沈碧慈忍不住感叹道。 沈碧月朝她笑了一下,伸出手指抵在嘴唇,“当做一个秘密,可别告诉别人了,否则一定会有好多人门找我吵架,会被烦死的。” “要是被人听到了怎么办,算是你自己泄密的吗?”一个调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碧月回头一看,微微挑眉,“大表哥怎么过来了?” 孟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沈碧慈,“逛了一圈过来,看到你了。” “让大堂哥见笑了。” 孟家的两兄弟孟竹和孟贤都是十分稳重的性子,孟竹更早进入观场,经常和人打交道,起孟贤整日待在家闷闷地看书,自然要更阔谈。 “怪不得几次和祖父谈起你,他一点都不怕你会在沈家被人欺负,这么厉害的嘴皮子,和姑姑倒是一点都不像。” “在轻荷嬷嬷的记忆里,阿娘有娇蛮任性的时候,也有温柔贤惠的时候,这两种都是极好的,我却一样也占不到,起码嘴皮子厉害一些,才不会被那些嫉妒我的人欺负了去。” “之前你来府的时候,我和老二都不在,还觉得颇有遗憾,以后要是在外头受了欺负,自己觉得抗不过去了,也不用找祖父,直接来找我便是,表哥替你教训人,祖父他老人家爱玩爱闹,年轻的时候经常闯祸,会教坏你的。”孟竹半开玩笑地说。 “对自家人,我不会客气的。” 这时候有人远远地喊孟竹,应该是孟竹的同僚,孟竹和沈碧月打一声招呼便过去了。 有了那三个姑娘来找茬却落荒而逃的先例,孟竹又跟她站着说了会儿话,周围的人打量她的目光也不敢那么肆无忌惮了。 孟竹来找她本不只是为了说话,而是给她撑腰来的。 她的这个表哥可不是看去的那么好相处,自小是个极聪明的人,行事又稳重,给人十分可靠的感觉。 当年第一次参加科考高状元,还是武双状元,没过两年被皇帝指派去了兵部,后来一路高升,两年内当了兵部尚书,跟温雅是一样的,年纪温雅仅仅只大一岁。 沈碧慈有些担忧地问道:“大姐姐,再过半个时辰,诗会要开始了,三妹妹还没回来。” 不等沈碧月回答,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姐姐,好久不见。” 沈碧月刚要回头,一股大力从身后袭来,将她猛地推到了地。 茶水泼面的声音像是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沈碧慈站在她刚才的位置,脚边是滴滴落下的水珠,沈碧月抬起眼眸,沈碧慈紧紧闭着眼,满头满脸都是茶水,胸口的衣襟也染了淡黄色的茶渍。 在沈碧慈的对面,站着的正是许久不见的沈碧燕,她的手里攥着茶杯,正一脸惊愕地看着沈碧慈,眼里透着一股恼怒。 282 起哄作诗 “我不是有意的,二姐姐,你没事吧?”沈碧燕掩住眼底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问沈碧慈,脸写满了愧疚。 沈碧月也顾不自己摔倒沾了一身的灰尘,手掌拍了几下,用袖子帮着沈碧慈擦脸,沈碧慈吃了一惊,连忙推开沈碧月的手。 “大姐姐,不用,会弄脏你的衣袖。” 她用衣袖擦了擦脸,下意识看了眼周围的人,发现他们的眼神都聚集过来,便低下头看着地面,脸颊红通通的,有些窘迫,其他人的视线那样灼热,看得她擦脸的动作都僵硬了起来。 沈碧月抿了下唇,眼神淡淡地瞟向冷眼旁观的沈碧燕,她嘴里说着抱歉,手握着茶杯,一点要帮沈碧慈清理身茶渍的意思都没有。 “四妹妹,有时候不小心做错了事,不要光用说的,手做更重要,否则真会让人以为四妹妹这一下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那么说,四妹妹何必那么着急否认。”沈碧月往怀里掏了一下,然后皱了眉,“我好像没带手帕过来,四妹妹,能否借你的帕子一用?” 沈碧燕掏出自己的手帕,主动递了过去,是块天蓝色的帕子,帕角绣了一株墨兰。 沈碧月接过来,发觉沈碧燕的笑容有些僵硬,眼底若有似无地掠过一丝冷笑,她知道这个帕子是沈碧燕最喜欢的,以前经常会看到她拿出来,只是很少用,舍不得。 她用帕子帮沈碧慈擦干了脸和头发的茶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她的狼狈,将帕子还给了沈碧燕。 沈碧燕拿回帕子的时候,帕面早已不复一开始的干净,而是沾满了淡黄色的污渍,摸去湿哒哒的,她攥着帕子的手指忍不住收紧,指甲狠狠抠在帕面,力道大得仿佛要把帕子生生戳出一个洞。 “四妹妹今天应该是跟二哥哥一起过来的吧,刚刚三妹好像看到你们了,然后说去找你们,到现在也没个踪影,我和二妹妹先去处理一下身,劳烦四妹妹帮着找找三妹妹,不然等晚间回了沈府,祖父和祖母该着急了。” 听到祖父的名头,沈碧燕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沈碧月拉着沈碧慈的手,直接从她身边走过,走过她身侧的时候,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若有似无的,有些嘲讽。 在诗会伺候的丫鬟都安排在刚进来的地方,她和沈碧慈往清岚别苑的门口处走去。 “大姐姐,四妹真的在这里,难不成是祖父放她来的?”沈碧慈百思不得其解,而且更让她惊讶的是,沈碧燕竟然还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沈碧月动手。 “这得问祖父了,我现在最担心还是三妹妹,找了个人,怎么把自己给找丢了。” “刚刚四妹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三妹应该会去那边找我们,我们这么走了,她要是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等我们过去的时候,她一定会在那里等着。” 两人都对刚刚的事情闭口不谈,沈碧慈替沈碧月挡了那么一下,不主动邀功,沈碧月也没主动道谢,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丫鬟们都守在入口处,见沈碧月她们一身狼狈地过来,便大概知道了她们的来意。 “别苑里有更衣的地方,只是没有准备衣物给姑娘们更换。” “没事,我带了一套过来。” 沈碧月让沈碧慈等着,亲自回了趟马车,取了衣裳过来,便由丫鬟领着去了更衣的地方。 那是一间小耳房,建在别苑偏僻的一角。 沈碧慈换了衣裳出来,起之前穿的那身衣裳,这件显得素净别致,将她一张清秀的小脸衬得更加秀丽柔婉,有一种分外干净舒服的气质。 她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沈碧月端详了一阵,满意地笑道:“你的尺寸和我差不多,穿起来也好看。” “大姐姐怎么会想到多准备一身衣裳?” “出门在外,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你看现在不派用场了。”沈碧月拿了条厚毛巾往她潮湿的头发一盖,沈碧慈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扯毛巾,想要自己擦,沈碧月也没坚持,松了手让她自己擦头。 “诗会什么时候开始?”沈碧月问领她们来的那个丫鬟。 “长公主殿下已经过来了,姑娘们若是不快点,只怕要赶不诗会了。”丫鬟如实相告。 沈碧慈匆匆擦了头发,问过了丫鬟怎么走,两人便往前院赶。 经过一处拐角的时候,沈碧月余光瞥见前方不远的另一条小径,一个丫鬟挎着装满花瓣的花篮子,神色匆匆地往另一个方向走。 她身穿的衣裳和刚刚那个丫鬟不一样,去的方向也和她们的相反,应该是往别苑里头去。 只一瞥,她便转开了视线。 那个丫鬟刚好也看到了她,眉头微微一皱,视线在沈碧月身停留一瞬,一道人影正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身后,抬手往她后颈一劈。 丫鬟眼前一黑,瞬间昏倒在地,花篮里的花瓣也散了一地。 沈碧月和沈碧慈回到前院的时候,沈碧欢正一脸焦急地往四周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人,看到她们两个的时候,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神情还未放松,眼神一下子凝在了沈碧慈的身。 沈碧慈一走近,发现了沈碧欢的眼神有些不对。 “她的衣裳被四妹妹给弄脏了,我刚好多带了一套衣服过来,便给她换了。”沈碧月解释道,她给沈碧慈换的衣裳正是沈碧欢亲自送过来的那一套。 “原来是这样。”沈碧欢没说什么,可眼神仍旧有些复杂。 “三妹妹刚刚去了哪里?到处都找不到人,差点没急死我们。”沈碧月问。 “我去找二哥和四妹的时候,不小心迷了路,所以来晚了。”沈碧欢垂下眸子,掩住了微微闪烁的眸光。 这时候,四周的人突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没过一会儿又安静下来。 沈碧月抬眸望过去,原来是衡岭长公主过来了。 她在丫鬟的搀扶下从远处走过来,碎花点缀的浅紫襦裙,腰身束得纤细,外佩山水描绘的淡青色披帛,广袖轻扬,步履轻轻,姿态优雅,飘逸得仿若神仙妃子。 起身的装束更加动人是那一张明艳精致的脸庞,眼角似是天生勾起,是极致妖媚的弧度,偏偏她微垂着双眼,眼神静静,毫无波动,分明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可脸却看不到半点鲜活的表情,尽管是这样,看人时仍旧充满了无的威严。 她一路走过来,眼神没往旁边瞟,也没停下,众人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道,任她在丫鬟的簇拥下走过去。 沈碧月突然皱眉,这位长公主的眉眼有些熟悉,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前边已经备好了桌席,还请诸位随殿下一道过去。”一个跟在长公主身边的丫鬟落后一步,她应该是长公主的贴身丫鬟,对众人说完又回到了长公主的身边。 众人皆是无言,默默跟了过去。 沈碧月和沈碧欢并肩走着,她望了眼前边的人,便又垂下了眸子。 果然,刚刚看到的那个丫鬟是长公主身边的人,而且还是长公主的亲信,贴身丫鬟和其他服侍的丫鬟穿的衣裳都是不一样的。 桌席早已放好了点心,丫鬟们站在桌席边,等候着众人的到来。 衡岭长公主坐了最前边的席位,面对众人,沈碧月跟着沈碧欢坐下,发现沈碧欢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偶尔抬起眼眸不着痕迹地张望着,又快速收起。 “三妹妹可是还在找二哥和四妹?”环顾了一圈,她没有看到沈庭则和沈碧燕的影子,诗会的席位并没有强制要求各家府的人都要坐一块,沈庭均和沈庭轩没有和她们坐一起,而是和各自熟识的人一起坐。 沈碧月突然出声,吓了沈碧欢一跳,她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压低了声音说:“他们坐在下边,先不管他们了,等回去再说吧。” 沈碧月瞥了眼沈碧欢的小动作,点了头,没再说什么。 长公主抬眸看了下边坐着的人,按着以往的惯例,着挽花诗会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宣布诗会开始了。 挽花诗会最常见的便是斗诗,只要诗会开始,随时都能开始斗诗。 有些人经常在一起试诗词的,这下跃跃欲试了,没等一会儿在友人的起哄下作起了诗。 长公主作为主持诗会的人,所需要做的只是负责开始与结束,还有帮着评判诗会所有试的胜负。 只是这次她是被皇帝强迫着过来的,看起来有些意兴阑珊,眼神直直望着斗诗的人,脸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撑着下巴,慢慢地饮茶。 沈碧欢的诗词也做得不错,有人点了沈碧欢斗诗,沈碧欢稍加思索,很快一首关于满园春色的诗随口吟了出来。 “沈家的姑娘果然个个都有满腹的才华,让人甘拜下风。”点了沈碧欢作诗的姑娘忍不住称赞道。 沈碧欢谦逊地笑了一下,眉头却不易察觉地皱起,她有种不好的预感,直觉对方这句话,来者不善。 果然,有人在旁边附和了一声,“这位沈姑娘b0'ca-i多才已经不是什么稀的事情了,在下更好的沈家的大姑娘,听闻当年的孟家阿茹也是个才思敏捷,采斐然的才女,沈大姑娘也必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沈碧月一直窝在沈碧欢的身边吃着东西,饮着茶,骤然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眼眸微微一抬,望向那人。 对方是个长相清秀的青年,年纪和沈庭轩差不多大,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灼灼地盯在她脸,见她看过去,那眼神更加大胆起来,几乎要往她身看去,这么**裸,不加掩饰的注视,换做普通姑娘,定要觉得羞赧了,可沈碧月只是淡淡一扫,又垂下了眼眸,继续吃东西。 和那青年一起的几个人见状忍不住开始起哄,众人的注意力也一下子都被吸引过去,对于这位沈家的大姑娘,没有人不好的。 “他们真是太过分了,这不是在羞辱小表妹吗!”孟姝气得直啃瓜子,一颗又一颗,咬得嘎嘣脆,“那个沈碧欢在做什么,这么冷眼旁观吗!” 要是换了她坐在沈碧月身边,定然不会让人这么欺负她。 “自己肚子里没什么墨水,还非要为难人,那群人明摆着是喜欢人小姑娘,又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只能欺负她,以前也有人这么对我,被本姑奶奶一人一个拳头给训得老老实实,再不敢找门来。”江冬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种人是欠教训,只要教训一下老实了。 是因为这种没用的混账太多,她才一点都不想来,江家她一个姑娘,江燎也不来,要不是阿娘逼着,打死她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孟姝骂了一句,小表妹生得太好看也不好,容易招人惦记,男的垂涎,女的记恨。 “你去了能做什么,替她作诗吗?”孟思这时候凉凉地回她一句。 孟姝一噎,气得将手的瓜子壳往她身一砸,孟思身子立马往后一仰,动作轻巧地躲过。 “堂哥,你看,阿姝她又欺负妹妹!”孟思连忙跟孟贤告状,孟贤这人说好听了是性子稳,实则是古板又木讷,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便和她们这群姐妹们坐在了一起。 “阿姝!和你说了几次,不要和思思吵架。”孟贤自然都看在眼里,伸手敲了一下孟姝的脑袋,眼里含着责备。 “大哥打我,还不如留着力气去揍那群欺负小表妹的混蛋。” “你的小表妹可不是那么没用的人,这个时候不出风头才是最好的。”对于沈碧月,孟贤的看法和孟竹是一样的。 那边的人还在纠缠沈碧月。 “碧欢,在诗会作诗一首不过分吧,你们府的这位大姑娘怎么看起来,一点面子都不给啊。”一个女子也掺和进来,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我们想听听沈大姑娘作一首诗,这是在诗会,也不过分吧,快点让她来一首,我们不烦她了。”点了沈碧欢作诗的那个姑娘也附和道。 “说是作诗,也不过是相互切磋,沈大姑娘别是害羞了吧。”青年这一句话又引来其他人的起哄。 沈碧月眉心一皱,抬眸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皆是一副看戏的表情,没有人打算出来帮她说一句话,算是沈碧欢,也似乎是有所顾忌,欲言又止的。 孟姝朝她投来一个担心的眼神,沈碧月微微弯起唇角,朝她回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简简单单的一个笑容,却像是冰雪初融,春花吐苞,引得许多男人们呆了眼神,姑娘们则是在暗地里又妒又恨的。 “沈姑娘,快作诗一首吧,大家都等着听呢!”一个姑娘笑着说,那语气含着满满的恶意。 沈碧月骤然收敛了笑意,朝那个姑娘冷淡一扫,眼尾像是淬入了冷意,看得那姑娘陡然一个寒颤。 “我不会。” 众人没想到她这么快拒绝了,一时都有些惊讶,还没人敢在诗会拒绝作诗的。 沈碧欢也愣了一下,随即皱眉,看向沈碧月的眼神带了一些不满和责备。 沈碧月淡淡道:“我阿娘当年的确是个盛名在外的才女,哪怕放到现在,也没有几个人能超越她的风采,作为她的女儿,很可惜,我不久前在丰水州被人误伤了脑袋,平日里想事情容易头疼,更别提作诗了,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都是空谈。” 众人脸色一变,这话明显是暗指她被人放逐到丰水州的时候,被恶奴给欺辱的事情,这应该算是沈家的辛密,他们算有心要打探,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我没有说谎,若是你们不信,便问问三妹,她……” “大姐姐的身体一直不好,你们别为难她了,古来有人替酒的,今日换我来替诗,你们想要作诗几首的都没问题。”沈碧欢笑着打圆场。 沈碧月垂眸,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沈碧欢刚才的沉默,是顾及和那些人的关系,她要用沈家,逼她不得不出手。 283 把他赶出去 既想要维护沈家的声名,又要顾及着和周围人打好关系,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沈碧欢想做个好人,却是以她的难堪和不情愿作为交换的代价,她偏不让她如愿。 沈碧月话说得直接,不留余地,沈碧欢又出面解了围,那些人也不再起哄了,一个个又自己玩了起来。 最开始那个点了沈碧欢作诗的姑娘兴许觉得刚刚的事情都是自己引起的,对沈碧欢有些愧疚,便主动过来拉了她去斗诗。 “三妹妹你尽管去吧,不用顾忌我,我一个脑袋不好使的,也没人有心思来招惹我。” 沈碧欢维持脸得体的笑,不过这笑里到底有几分勉强,也只有沈碧月能够看得出来。 诗会不用太讲规矩,甚至是极其自由的,斗诗一旦开始,众人也不拘束于各自的席位,纷纷起身凑到一块去,连沈碧欢也被拉得远远的。 有了刚刚的事情,没什么人敢来主动招惹沈碧月。 她挺直了背脊静静坐着,两手搭在案,轻轻握着茶杯,眼神不知道盯着哪里,和周围笑闹着的人相显得格外安静,一股端庄娴静的气质油然而生,引人侧目,不仅是男子,连许多的姑娘家也忍不住被她吸引了视线。 忽然有个人被几个笑闹着的人无意推搡了一步,撞了她的桌案,动作不大,但杯里的茶水还是洒了沈碧月的手背。 那人连忙弯下腰来道歉,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帕子要帮她擦手背,沈碧月缩回手,眸子一抬,对那人惊讶的眼神。 “不好意思,沈姑娘,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沈碧月轻轻甩了下手。 那人站在她的桌案前,迟迟不肯走开,沈碧月感觉到一道阴影始终罩在眼前,抬眸一看,她正纠结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孙姑娘有事吗?” 听到沈碧月对她的称呼,孙素白忽然舒展了眉头,“其实我是想问问,那一天,沈姑娘没事吧?” 沈碧月愣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眸,“没事了,多谢孙姑娘挂念。” “没事好,沈姑娘以后街还是要小心一点,不然哪天真的伤到,那不好了。”意识到沈碧月不愿多谈的模样,孙素白也不再多说了。 “沈姑娘不去斗诗吗?来诗会最大的乐趣是和人斗诗,不然没什么事做,会很无趣的。” “我不习惯和不熟的人打交道,在这里也没什么认识的人。” “沈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和我一起。” 沈碧月抿唇,显然有些紧张,但还是在努力地保持镇定。 “我和孙姑娘只是见了一面,孙姑娘却这么担心我,真是羞愧。” “不怕沈姑娘笑话,我这人还是会看几分人的面相,当初第一眼见沈姑娘,觉得你一定是个很好的姑娘,值得交个朋友。” 沈碧月一怔,“我没这么好。” 孙素白摇摇头,“那只是有人觉得不好,但这世并非人人都被蒙蔽了双眼,看不到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 沈碧月垂眸盯着茶杯,没说话。 孙素白抱歉地笑了一下,“我又多话了,每次见到亲近的人,总是忍不住会这样,我大哥也经常说我这种习惯不好,会让人觉得唐突,希望沈姑娘不要介意。” “不会,我能感觉到,孙姑娘的大哥定是担心你容易被人骗了,才会这么说你,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 “大哥是喜欢挑我的毛病,旁人觉得好的,夸得多的,在他的眼里都成了坏处,整日被他那么说着,我都要以为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了。”孙素白自顾说着,余光一扫,忽然看到沈碧月的眼里一闪而过的寂寥,想到外头那些关于沈碧月的传闻,便下意识地打住了这个话题。 “沈姑娘日后若是想找人说话,我随时奉陪,尽管不一定能提出什么好的意见,但起码能做个很好的听者。” 沈碧月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手指慢慢握紧了茶杯。 孙素白最擅长的是勾动她心里最厌恶的情绪,再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强行插入她的生活里,渐渐获取她的信赖,正如方才所表现的,她的一字一句都在贬低沈家,想要勾引起她内心深处对沈家的厌烦与憎恨。 眼眸一转,沈碧燕的身影忽然印入眼帘,她正在和人说着什么,眼神时不时往这边扫了一下,和她说话的姑娘也同样看了过来,神情逐渐变得厌恶与不屑。 沈碧燕不敢在这种时候过来找她的麻烦,可传些对她不利的谣言还是能做到的,说实话,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孙素白的这一步棋都走得对极了,只要她的身一日还背负着煞星的命格,会永远处在这种有缝可钻的境地。 被人非议,被亲人嫌弃,纵观在场的姑娘,也许没有哪个人她还凄惨了,偏偏她的身后还站着沈孟两家,这么一块可以利用的香饽饽,自然能引人趋之若鹜。 “咚咚咚!”突然有人敲鼓,鼓声震耳欲聋,一下子让全场都安静下来。 “还请诸位先坐回各自的席位,殿下要开始点人试了。”丫鬟站在大鼓边,放下了手的鼓棒,走回长公主的身边。 孙素白朝沈碧月笑了笑,回去了自己的位子。 “今日试的头一样,是画。”长公主眼神淡淡扫过下边的众人,经过沈碧月的时候陡然一顿。 众人也跟着看过去,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特别是先前起哄沈碧月作诗的那些人,这时候不免幸灾乐祸起来,要看沈碧月这会儿怎么脱身。 “你是沈碧月?”长公主果然点了她的名字,只是点出名字的同时,她的眉头也轻轻皱了起来。 沈碧月站起身,朝着长公主行礼。 “臣女在。” 长公主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你吧,试作画。” “长公主殿下,臣女……” “别说你不会,是画不好也无所谓,本是玩个乐趣,不重试。” 沈碧月心里一沉,看来刚刚她被那些人起哄的时候,长公主也看见了,没法再拒绝,她只能硬着头皮了。 不一会儿,有人抬着三张长案来,摆在了沈碧月和其他两名姑娘的面前,一起站了出来,案皆盖着一块白布,隐隐能看出案物件的轮廓正是笔墨纸砚。 若只是这么简单的东西,为何还要故弄玄虚地拿布盖起来,让人看得有些提心吊胆。 “各自选一个吧。” 尽管可能有什么潜在的秘密,三人也是毫不知情的,只能随意挑选了一个。 白布被掀开,沈碧月的眼皮不由得跟着一跳。 三张案各自铺着雪白的宣纸,在宣纸的边还放着一张条子,面写着作画的内容。 原来这个是命题作画。 “以一炷香为准,随意是。”长公主只给了这一个要求,听起来的确很随意,可相对的,难度也很大。 沈碧月看了眼条子,面写着牡丹二字,其他两人面前的条子分别写着兰与菊。 要在一炷香之内画一朵花出来并不难,难难在,桌还放了彩墨,既然是命题作画,还摆了彩墨,说明彩墨也是命题的一环,可用,可不用,全看作画之人怎么抉择。 “点香。” 香被点的同时,有人突然举着屏风进来,将三张长案连同人团团围住,分别围成了三个圈,彼此之前看不到,外面的人看不到里边,里边也看不到外面。 “短时间内作画需要心无旁骛,香灭的同时,撤下屏风,立即停笔。” 尽管接近傍晚,可天色还是很亮,压根看不清屏风里的人在做什么,只能听到墨块与砚台磕碰的声音,还有毫毛沾了墨,轻轻滑过纸面的沙沙声。 这时候,突然响起啪嗒一声,众人皆是一惊,发现是从沈碧月所在的屏风里传出来,接着又是啪嗒一声。 长公主本来垂着眸,神色淡淡地喝茶,像是对这场试毫不在意,听到啪嗒的动静也忍不住抬眸望去。 啪嗒声响了三下没了,有人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到头还坐着长公主,便捂住了嘴。 “她不会是画不出来,踹桌案出气吧?”有人低声说。 “鬼知道,她在女院的时候也没怎么动过画笔,要她一炷香画朵牡丹出来……”那人没再说下去,可话里的嘲笑却十分明显。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到了,屏风很快被撤下,众人都朝着沈碧月的方向伸长了脖子,这一伸,险些没把脖子给扭了。 沈碧月两手的长袖都卷了起来,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臂,裙子也掀了一半,在小腿边打了个结,雪白的长裤衬着浅青色的绣花鞋,鞋隐约可见彩色的墨迹。 有人惊呼了一声,长公主也忍不住站了起来,面色慢慢凝重起来。 “这……怎么可能!” “天呐,太可怕了。” “那怎么会是她画的。” 窃窃私语愈发清晰,沈碧月却置若罔闻,抬起手臂,牙齿一咬袖角,长袖散开,将她的手臂重新遮掩住,和她一起作画的两人也是紧绷着面色。 三张长案,只有一副画沾满了不同的色彩,三朵牡丹盛放,在嫩叶的烘托之下显得愈发娇艳欲滴,花瓣的边缘模糊开,却给人一种隔雾看花的朦胧感。 其他的两副画都用墨笔勾勒了花瓣的轮廓,因为时间不够用,又想要展现花瓣的多重变化,只好粗浅地勾勒几笔,枝叶舒展开,花苞初绽,隐约有种含羞待放的意境。 色彩给人的冲击,远远单调的墨笔勾勒来得强烈,三幅对之下,牡丹图更能让人觉得惊艳,这场试的胜者已经不用宣布了,即便是不懂画的人,也能下意识地指出来。 孟姝忽然蹦出一句,“小表妹真是厉害啊!” 孟贤立马瞪了她一眼,孟姝满不在乎地哼哼两声,其他人只会低声说话,像是在背地里说人坏话一样,她偏不,本来是沈碧月胜出,她的那幅画相当于往那些瞧不起她的人脸狠狠扇了一记耳光,这么大快人心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说。 “沈碧月胜出。”长公主坐了回去。 另外两位姑娘即便不甘心,却也不好表现出来,不得不承认,沈碧月的画的确胜她们一筹,可这些都是耍了心机的,若是真的给足了时间,让她们慢慢精雕细琢,定然不会让她抢了风头去。 “沈碧月,你是怎么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画出这幅画的?”长公主问。 沈碧月抬眸看向长公主,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位长公主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她看不懂,也揣摩不到。 “回殿下,有一种画,不单单是用笔,还要用手。”她抬起两只手,掌心朝外,赫然可见她的两只手掌满满都是彩色的墨迹,什么颜色都有,混杂在一起,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长公主惊讶道:“你会手印画?” 手印画是太澜国的一种画法,大宁人最重雅,喜欢用笔墨勾勒出来的画,不沾手,既风雅,也优雅,自然看不手印画,但凡是懂点画技的,都不屑去用什么手印画,太脏手了。 她看向沈碧月身前的桌案,案的笔身果然有手指印过的墨迹,沈碧月是将手印画与笔墨勾勒的画法结合在一起,才在短时间内画出了这幅画,刚才的啪嗒声,应该是她将墨迹弄到手,再拍打在宣纸的声音。 “你和什么人学的手印画?”手印画看起来只是随便印去的,实际起工笔描绘的还要注重技巧,一开始印去的墨是整幅画的基础,轻了或是重了都足以毁掉一幅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她认识的人里边,有一个人也会手印画。 “回殿下,臣女自小生活在丰水州,那里常年有异国人出入,年幼的时候认识了一位来自太澜国的画师,从他那边知道了一些手印画,觉得有趣,便经常自己作画,自认为技艺梳浅,还不得什么台面。” 和她试的两个姑娘险些要把牙给咬碎了,她那个叫技艺梳浅,那她们输给一个技艺梳浅的,画的还是手印画,以后传出去不得一直让人笑话到家门口去了。 长公主缓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长公主殿下。”有人匆匆赶过来,打断了这场试。 “什么事?” “殿下,豫王殿下来了。” 长公主面色骤然一冷,猛地站起身,“他来做什么!赶出去!” 那人犹豫了,对方可是豫王,哪里是他一个下人说赶能赶的。 284 长公主出事 见那人不动,长公主紧紧抿着唇,“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到我的话吗!” “没听见殿下说吗?还不快去,不想要脑袋了是不是!”长公主身边的丫鬟冲着那小厮低声喝道。 那人一惊,连忙转身去了,只是还没走出几步,被一个人给挡住了去路。 众人望去,皆是一惊,纷纷跪下。 “皇姐做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让人看见了还以为孤惹皇姐不高兴了。” 邵衍抬手让天风退下,缓步走过来,唇边带着淡漠的笑意,天气转暖,他却依旧披着一件玄色大氅,里面穿着宽松的玄色长袍,衣角轻轻拂过履面的绣锦云纹,一如这满场的寂静无声。 长公主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似乎只要一看到他,李清君无辜惨死在他手的那一副画面再度浮现在眼前,让她觉得心口骤然紧缩,仿佛被人攥紧了,窒息般的疼痛。 “孤已经很多年没有参加过挽花诗会了,听说这次会在清岚别苑,便特地赶了过来,这么久没见,皇姐对孤还是这么生疏。” 长公主紧紧攥着拳头,指尖用力到发白,她身边的丫鬟看得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邵衍一路走到边的主席位置,长公主身子猛地一颤,飞快地往旁边退了好几步,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下边的人一个个跪着,没人敢抬起头,自然错过了这一幕,邵衍看在眼里,却视若无睹,天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兽皮坐垫,铺在了长公主原本的位置。 看着豫王占据了长公主的位子,丫鬟忍不住出声了。 “殿下,这是长公主殿下的位置……” 邵衍淡淡一眼扫过去,那丫鬟嘴唇一颤,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将话给重新吞了回去。 不是她胆子小,而是邵衍的眼神实在看得人害怕,没有半点情绪,和长公主平日里的眼神相似,却更多了几分阴寒,漆黑又冷漠。 “孤和皇姐说话,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卑贱的丫鬟插话。”邵衍朝天风挥挥手,天风点头,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抓住了那个丫鬟的手臂。 “谁准你在这里放肆的!”长公主将吓得白了脸的丫鬟往身后一扯,挡在了天风的眼前。 长公主都出面了,天风又退了回去。 邵衍轻轻摩挲着大拇指戴的一枚翡翠绿扳指,用一种闲话家常的语气说:“皇姐别动怒,从前是个温婉娴静的性子,过了这么些年,倒是愈发暴躁了,皇兄信任皇姐,才将诗会交给皇姐负责,皇姐可别将诗会轻易给毁了,否则辜负了皇兄的信任,他要伤心的。” 长公主沉默了许久,只有肩膀不明显地下颤动,像是在拼命压抑着情绪。 邵衍微微侧着头,盯着她的背影,同样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过了良久,长公主才开口道:“陛下下旨让我负责诗会,并未将豫亲王一并列入,还请豫亲王自觉离开我的清岚别苑。” “皇姐是不是见外了?皇姐太久没做过这么大的诗会,孤怕皇姐一人应付不来。” “不必!”两个字咬得又急又重。 邵衍轻笑一声,眼神从她身移开,扫过下边跪着的黑压压一群人,淡淡道:“孤还好好活着,你们这么跪着是什么意思,给人看到了还以为你们在跪灵,是打算咒孤早点死吗?” 众人一个激灵,连忙异口同声回道:“臣不敢!” “殿下的话听不懂吗?还不赶紧都起来!”天风说。 众人连忙站起身,也不敢坐下,一直到邵衍不悦地皱起眉,天风适时又提醒了一下,他们才战战兢兢地坐下。 长公主忽然转过身,盯着邵衍冷冷一笑,“豫亲王的身子最近应该好了许多,不然怎么会有兴致来我这诗会作威作福。” “孤要真有心作威作福,现在不会这么安静,应该早见血了。” 邵衍说的倒也是实话,从前他出现过的地方,除非遇他心情不错,否则哪次是没有人遭殃的。 “皇姐最好还是心平气和地坐下,将这场诗会继续进行下去,否则等孤的兴致来了,不小心失了手,会毁了这个别苑也说不定,皇姐应该也不想看到那种结果吧,失去挚爱的痛苦,没有人会傻到再去回味第二次。” 豫王一直在刺激长公主,还是用长公主最不愿想起的回忆去刺激她,让人毫不怀疑,再这样下去,长公主被当场刺激疯了也说不定。 “殿下。”丫鬟扶住长公主,担忧地握住她僵硬的手,感受她冰冷的手指紧紧扣进自己的肉里,有几丝细密的疼痛。 邵衍用手背撑着下颚,望着长公主,淡漠的眼神竟是掺杂了一分柔和,“皇姐,坐下吧,孤的姐妹也没剩几个了,皇姐和孤早该相安无事了,你们说是不是?” 最后那句问的是下边的人,只是这个时候有谁敢出声回答,一个是豫王,一个衡岭长公主,人家两尊大佛在手足相残,谁去掺和是送死。 “怎么没人说话,一个个跟孤面前装哑巴?”邵衍的视线稍微一偏,落在了长公主身边的丫鬟身,“你说,孤刚才所说的,对不对?” “对!”长公主代替那丫鬟回答了,被人逼着的感觉真是难受极了,她恨不得踹翻了眼前这张长案,最好能砸得眼前这个男人半死不残的,可她不能这么做。 “豫亲王说得对。”她走到主席的最边,坐下,两人起码隔了有半张长案那么远。 邵衍没再逼她,这已经是衡岭能忍受的最低界限,再逼一步,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三幅画有意思,拿来孤瞧瞧。” 沈碧月三人还杵在三张桌案前,垂着头不敢望去,像三根笔直又僵硬的柱子。 天风走下去,将三幅画都拿到了邵衍的面前。 “手印画?”邵衍拿起牡丹图,手指在面轻抚而过,“有趣,谁画的?” “回殿下,是臣女画的。” 邵衍眼帘一掀,扬起眉,“沈家的姑娘?真让孤想不到,不用那些传统的做派,却用了手印画,还是在诗会,胆子不小。” “臣女以为,能作出让人赏心悦目的,是好画,不在乎是用什么法子画出来的。” “有道理。”他朝天风招手,和他说了几句,天风听完走了,邵衍朝三人挥挥手,示意她们退回席。 沈碧月转身的瞬间,眼角余光瞟了一下长公主,她坐在席,脸和身体都显得极度紧绷,原本应该是一潭死水的眼底有浓重的隐忍与挣扎。 只有极度仇恨,才会在见到仇人的瞬间衍生出这些情绪,看来邵衍和衡岭长公主结的这个仇,已经到了非死不能解决的地步。 一群杂耍的戏子被人领着过来了,长公主倏然沉下脸色,嘴角绷得紧紧的。 “这里是诗会,不是戏园子,来人,都给我赶出去!” 邵衍一个眼神,领着戏子进来的人立马将长公主的人给拦下了。 “皇姐先别急着动手,今年的诗会若是和往常一样,未免太过无趣,托沈姑娘的福,孤方才想到了一个主意。” 每个人面前的茶水糕点都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雪白的宣纸和各色彩墨,看到这个,众人已经能猜出豫王想玩的是个什么把戏。 “荒唐!”长公主立马站了起来,冷冷道,“你要来诗会,我随你,可在诗会让他们用手印画,实在有伤大雅。” 手印画能够在试作为杀手锏取胜,不代表能接受手印画在诗会轻易流传开。 沈碧月盯着眼前的雪白宣纸,两手相碰,轻轻搓了搓,头还有些没洗净的墨迹,他这样将她推了出去,要是最后将矛盾给闹大了,追究起来,众人只会觉得罪魁祸首是她。 她发现和邵衍认识,接触到了现在,他一直都是她所见过的,最难摸清心思的人,她再怎么想破脑袋,都弄不明白那厮所做的每一个行为都代表了什么。 “所谓的大雅都是一人一张嘴流传下来的,皇姐这么死守规矩,未免活得太累了。” “陛下既然将诗会交给了我,是我说了算。” “若是孤没记错,皇姐方才还想抛下诗会一走了之,要不是孤拼命挽留,只怕现在已经见不到皇姐的影子了。” 长公主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气得脸都白了。 “以这些人为题,谁的手印画画得最好,孤准你们一个赏赐,决不食言,都开始吧。” 豫王的赏赐,可不是谁都有福享用的,可反过来说,能得豫王一个赏赐,那也是莫大的光荣,底下坐着的人虽然也有些抗拒手印画,但到底没有长公主那么墨守成规。 锣鼓声响起,戏子们开始杂耍起来,有些人犹犹豫豫的,还是动起了手。 沈碧欢见沈碧月没动,低声问:“大姐姐不画了吗?” 一片锣鼓喧天的吵闹声,沈碧月的声音低低传来。 “我已经用手印画取胜了一次,没有必要再赢一次。” 沈碧欢一怔,她这么自信自己能赢吗? 杂耍远远试的时候还多了一炷香的时间。 有些人天生聪明,摸索了几次掌握了技巧,即便没有沈碧月那样熟练,还是勉强可以见人的,已经开始勾勒轮廓了,有些人不得其要领,像鬼画符一样,画纸被一通糟蹋,手掌也被糟蹋得五颜六色。 锣鼓声停下来的那一刻,一场闹剧也随之停下了。 邵衍也不起身,让天风下去看,挑了几副还算像样的,远远地展开了看。 长公主别开了眼,脸色冷冰冰的,像是覆了层霜,邵衍慵懒地往前倾身,靠着长案,手指轻点,很快选出了一副。 “这个还算不错,是谁画的?” “回殿下,是臣女。”沈碧欢一下子站了起来,低着头回答。 “看来沈家的姑娘对手印画都很天赋。”邵衍将扳指缓缓地转了一圈,说,“既然是这样,算沈姑娘胜出,孤说过了,会给胜出的人一个赏赐,那,赏你来王府做客好了。” 众人皆是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碧欢也吃了一惊,猛地抬起眼,冷不丁撞进邵衍漆黑的眸子里,飞快又垂下了眼眸。 连张家人都很难踏进一步的豫王府,竟然作为赏赐,这个时候,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羡慕死这个赏赐了,只是羡慕的同时,也有些退缩。 豫王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兴许进了豫王府,再也没命出来了,谁能猜透豫王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殿下,这恐怕不合礼数。”沈碧欢还是很冷静的,一下子提出了异议。 “怎么,看不起孤的赏赐?” “不是,臣女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样的殊荣,臣女觉得担待不起。”沈碧欢一下子跪下了,将诚惶诚恐的模样表现得淋漓尽致,只可惜豫王已经收回了眼神,并不看她。 “你若是有空,让人来王府传个信,孤随时候着。” 这句话,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那些羡慕嫉妒沈碧欢的姑娘们这时候纷纷回过神来,想起了豫王远扬在外的恶名,不禁也有些庆幸。 沈碧欢紧了紧手指,“臣女领赏!” “砰”得一声,随着沈碧欢的话音落下,衡岭长公主也昏倒过去了。 一片哗然,众人纷纷站了起来,丫鬟吓了一大跳,连忙去扶长公主,可无论她怎么叫,长公主是紧紧闭着眼,没有一丝醒过来的迹象。 “都安静!”邵衍轻喝了一声,随即朝天风使了个眼色,天风前,向那丫鬟要了一块帕子,给长公主切脉。 手指刚放一会儿,天风突然皱起了眉头,那丫鬟看得心慌,“殿下她怎么了?” 天风没回答他,而是神情严峻地起身,走回邵衍身边,小声说了几句。 沈碧月也站起了身,看到邵衍微微挑眉,眼快速地闪过一丝亮光,快得她看不清。 “长公主今天可有吃什么东西?” 那丫鬟被问得一怔,脑子一片空荡荡的。 邵衍扫了一圈在场的人,声音不大,却震醒了每个人的脑袋。 “孤怀疑有人给长公主下毒。” 285 她还有救吗 长公主被人下毒了,这个事情瞬间震惊了所有人,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如此重要的挽花诗会给长公主下毒。 “你进宫将此事告知皇兄,最好能让皇兄指派一名太医过来,最近京里不怎么太平。”邵衍吩咐天风,话里似乎满是对衡岭的关心,只是脸却看不到一丝担忧之色。 天风正要去,突然听到有人在远处高喊着。 “陛下驾临。” 大老远的距离看到一行人朝着这边过来了,其走在最前面的人,穿着一身黑色常服,圆领衫,束高髻,与邵衍精致妖媚的长相完全不同,他的五官端正,眉目俊朗,看人时不怒自威,让人惊慑。 众人连忙弯下双膝,额头抵地,跪了一片。 哪里能够想到这次的挽花诗会会出这么大的事情,还惊动了皇帝,连往日里最爱闹的那些纨绔子们这时候也不得不乖乖跪着,呼吸重了都觉得紧张。 “皇兄怎么过来了?” 邵衍看到皇帝,轻轻挑起眉头,有些惊讶,他绕过主席,走到了皇帝的面前,礼貌地问候了一句,“臣弟见过皇兄。” 皇帝看了邵衍一眼,眼神一转,看到主位边倒着的衡岭的时候,脸色突然一变,“长公主怎么了?” “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人,敢当着孤的面给皇姐下毒。” “那你怎么不告诉朕?简直是胡闹!”皇帝不由分说开始教训邵衍。 “孤正要让天风进宫里去找皇兄,打算跟太医院借些人过来,正巧看到皇兄过来了,这里的人都可以作证,皇兄可别随随便便给孤扣罪名,孤觉得冤枉。” 皇帝瞪他一眼,“再喊冤滚回王府去,别在这里碍朕的眼。” “没抓到毒害皇姐的人之前,孤怎么舍得离开。” 这个混小子,衡岭还躺在地生死不知,他倒是有那个闲情逸致当着众人的面开起玩笑来了,皇帝一看到他觉得眼疼。 “钱公公,速速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要快,要是耽误了时辰,别怪朕问罪太医署。” “老奴这去。” 皇帝知道天风是会医术的,既然能判断出毒,必定早开始抓人了,便问道:“查得怎么样了,可知道长公主是怎么的毒?” “皇姐才刚倒下,皇兄来了。”也是说,还没开始查。 皇帝皱眉,刚要说话,看到一个丫鬟被人压着来了。 “殿下,她也是长公主的贴身丫鬟。” 出事之后,天风立马让人封锁了整个清岚别苑,同时派人在别苑内搜查可疑的人,顺便也查一查长公主身边的人,这不,一下子抓到人了。 那丫鬟害怕得浑身发抖,低着头的时候忽然看到不远处倒着的衡岭长公主,面色陡然一变,也不顾豫王和皇帝在眼前,要扑过去,立马被侍卫给制住了。 “殿下怎么了?”她惊惶地抬起眼,触及豫王和皇帝的眼神,瑟缩了一下,又低下了头。 “你也是皇姐身边的丫鬟?”邵衍问。 “婢子是……”那丫鬟蠕动着嘴唇,刚开口被邵衍一下子打断了。 “孤没问你!”他看向之前问话的那个丫鬟,她打从诗会开始一直跟在衡岭的身边,不过在衡岭出事之后被侍卫给押到了一边。 “刚刚孤问你,你没回答,怎么,是不想回答孤的问题?” “婢子不敢!”明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神色有些惊慌,“长公主殿下今天除了在公主府用饭,再也没吃过旁的东西,在清岚别苑喝过茶,可那些茶都是公主府里准备的,这里的茶和糕点都是另外请师傅做的,不合点殿下的口味。” “除了你们这些丫鬟外,长公主今天可还见过什么人?”问话的是皇帝,他低沉又厚实的嗓音宛如敲钟,吓得明玉战战兢兢的,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回陛下,没有,什么人都没见过,殿下从府里到这里,身边都是公主府的人,再没有见过其他人。” “既然如此,那很好解释了,公主府有内鬼。”邵衍轻轻笑了一声,“皇姐这几年一直都窝在公主府,很少出来见人,还会和什么人结仇呢,想了想,也只有府里的人了。” “长公主殿下待婢子们好,婢子们对殿下只有满心的感激,绝不可能会背叛她的,还请豫王殿下与陛下明鉴。”明玉突然磕起了头,磕了两下又停住了。 “婢子想起来了,长公主殿下曾经让彩鸢去摘花瓣,用来做百香羹的。” “百香羹?”邵衍问。 “百香羹是……”明玉犹豫了一下,回答,“是驸马爷研究出的一道新茶,当年在别苑的时候经常亲手煮给长公主殿下喝,后来驸马爷将这道茶的做法教给了婢子们,长公主殿下好不容易回来别苑,对这里很是怀念,特别是百香羹,婢子当时正在给长公主殿下捏脚,便让彩鸢去了。” 提及驸马爷李清君,明玉说得也很是害怕,可邵衍听得认真,脸没有半点不对,仿佛他压根不认识李清君这个人,皇帝也看了邵衍一眼。 “婢子没有下毒!”叫嚷的是那个被人押过来的丫鬟,她是彩鸢。 “算百香羹里有毒,那也绝对不是婢子下的毒,婢子是冤枉的!”彩鸢说着哭了起来。 “说清楚!”皇帝也没了耐心,眼神望向来的方向,早知道不要派钱公公过去,到现在还没有半个太医的影子。 “婢子去摘了花瓣回来,可在半途突然被人打晕了,醒来的时候满篮的花瓣还在,婢子觉得有点不对劲,回去准备告诉长公主殿下,可殿下刚好在小憩,不让人打扰,等百香羹煮完之后,把这件事给忘了。” “被人袭击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说忘忘,孤真是好你这小脑瓜子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被豫王这么一吓,彩鸢瞬间把哭声都给噎了回去,“婢子回去之后才发现,婢子昏迷的时辰不长,几乎只有一小会儿,婢子差点以为是在做梦,可被人打的后脖子摸去会疼,婢子才确定那根本不是梦。” “婢子被人打晕的地方非常僻静,那里靠近长公主殿下休息的居所,谁都不能接近,可婢子在晕过去之前,看到了两个人出现在那里。”彩鸢说着抬起头朝四周张望了一圈,可那些人都跪在地,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皇帝看她的举动一下子明白了,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你看到的人难道在他们之?” “那两位姑娘生得极为好看,身穿的衣裳一看是人家府的姑娘,婢子记得一清二楚。” 皇帝挥挥手,让下边跪着的人都起来。 “这里有谁是你在晕倒前见过的人,你好好看清楚,也想清楚了再回话。”邵衍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让人看不出他是真心要替衡岭揪出凶手,还是要将这场闹剧搅得更乱。 “是……”彩鸢刚刚说得笃定,现在让她认人,她也有些犹豫了,眼神渐渐掠过四周的人,最终定格在角落,一名少女的身,伸出手指着。 “是她。婢子在晕倒之前,看到她也往婢子这边看了一眼,后来便晕了过去。”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瞬间惊了。 是沈家的姑娘。 沈碧欢也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彩鸢指的是她身边的沈碧月。 邵衍看过去,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沈家的姑娘?今天你们还真是出尽风头。” 听到这话,沈碧欢紧了紧手指,忽然觉得窘迫和难堪,恨不得地有个洞钻进去。 视线倏地一下全都聚集到了沈碧月的身,沈碧月被人指着,有些意外,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前一步,“陛下,臣女确实离开过这里,那是因为臣女的妹妹被人泼了一身茶水,臣女便请求别苑门口守着的丫鬟,领臣女去了一处偏僻的耳房换衣服,离开耳房的时候也看到她,可那时候她还能走路。” 言外之意是,彩鸢的晕倒压根与她无关,她做的事情承认,可没做过的事情,也绝不往身揽。 两方的证词不一致,皇帝看着沈碧月,陌生的面孔,出落得极美的容貌,还有她身边站着的沈碧欢,很快猜到了她应该是沈家那个流言缠身的长房嫡女,沈碧月。 面对彩鸢的指责没有半点的慌乱,而是特别平静,仿佛只是一个静静站在一旁看戏的人,她的模样与反应都与他想象的有很大的出入。 这时候钱公公领着老太医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立马打破了这一刻僵硬的气氛。 “臣来迟了,还请陛下恕罪。” “别废话了,快去看看长公主。” 老太医手提着药箱,蹲在了长公主的身边,和天风不同,他直接按长公主的手腕切脉,然后掰开她的眼皮和嘴唇,仔细检查了一阵之后才站起来。 众人皆是屏息盯着老太医的一举一动。 “禀告陛下,长公主殿下的毒名叫日盛,这种毒会掺杂大量的PS,毒性极强,只要吃进去一点,会立刻毒发,但不会马表现出症状,而是在身体里游走,在半个时辰至一个时辰之内发作,昏厥,再半个时辰之内扼息而亡。” 邵衍冷淡地扯了一下嘴角,“也不知道是谁下这么狠的毒手,日盛发作起来极为痛苦,算是昏厥,也会感到疼痛不已,看来对皇姐还真不是一般的仇恨。” 皇帝看了邵衍一眼,带了些责备的意味,脸色紧紧绷着,看起来谁都要担心衡岭。 “豫王殿下所言极是,长公主殿下的眼球已经微微翻,身也出了汗,皮肤冰凉,想必极为痛苦。”老太医叹息一声。 皇帝不等他说完打断道:“那还有救吗?” “陛下不用着急,老臣身正好有日盛的解药,只是要派人和老臣一起回去取,速度要快,距离长公主昏迷的时辰应该已经快接近半个时辰了。” 皇帝闻言立马看向邵衍,邵衍明白他的意思,垂眸一笑,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开口吩咐了。 “天风,你跑一趟太医院,顺便带这个老家伙。” 当着众人的面,皇帝尽管想骂,也得给他留个面子,忍住了。 “彩鸢,你可确定看到的人是沈家姑娘?” “婢子敢保证,她们身穿的是什么衣裳,婢子记得一清二楚,还有沈家姑娘的脸。” 沈碧月那样一副容貌,只怕是见过的人,没有不记得的,众人看向沈碧月的眼神,明显是已经把她当成了犯人。 邵衍说:“你确定了是她?若是敢当着孤和皇兄的面说谎,算你是长公主的贴身丫鬟,孤也不会看她的半分面子。” 彩鸢猛地跪下,双手连着额头贴在地,“主子出了事情,婢子怎么还敢说谎,长公主殿下待婢子好,这次的事情全是婢子的疏忽,才会让主子受苦,婢子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可算死,也要先揪出毒害主子的人,否则婢子死也不能瞑目。” 邵衍盯着彩鸢看了许久,那眼神淡淡的,没有半分情绪,倒是起盛怒的时候更为让人不寒而栗。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勾起了唇角,眼神依旧冷漠,却隐约带而来一丝玩味。 “罢了,孤也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这么着急定人罪名,要是平白冤枉了一个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孤要心疼的,沈姑娘你……” “噗嗤”一声,彩鸢脸色一僵,嘴角忽然渗出血来,她惊恐地睁着眼,伸手去擦嘴角,可越来越多的血涌出来,很快流到了下巴。 众人这么看着彩鸢倒地,在一瞬间没了气息,一双眼睛还固执地睁着,脸写满了不敢置信。 皇帝也被吓到了,面色倏地沉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彩鸢应该也喝了百香羹,每次在百香羹煮好之前,婢子们都要先尝过,煮得不好倒掉重新来。”明玉突然说。 “日盛发作一般会先晕过去,她死得太快了。”皇帝认定了彩鸢的死透着古怪。 286 他是不是疯了 不单单是这个丫鬟的死有古怪,这整件事情都透着古怪。 邵衍倒没有皇帝想得多,他说:“估计是煮过一遍不合口味,又煮了第二遍,孤认为不用这个追究到底,现在只有皇姐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面色凝重,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吩咐钱公公让人拖了彩鸢的尸体下去,务必让人检查出死因。 “沈姑娘,咱们继续方才没做完的事情吧。”死了个丫鬟,在邵衍眼里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看向沈碧月,说,“你说是别苑里的丫鬟领你去的耳房,那孤把别苑里的丫鬟们都叫来,你认认是哪个,如果没认出来,别怪孤拖你去问罪了。” 沈碧月垂下眼眸,没有回答,她本来也没有拒绝的权利,豫王说什么,旁人只能做什么。 别苑的丫鬟很快都被召集了过来,在沈碧月的面前站成了好几排。 沈碧欢拉了一下沈碧月的手,脸色紧绷,写满了紧张,沈碧月抽回自己的手,仔细地一一扫过眼前这些丫鬟。 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收回眼神,抿了下唇,对豫王说:“那个丫鬟不在这里。” 皇帝的眉头倏然皱了起来,邵衍突然抬起手,轻轻拍了几下,“不在?如果不是沈姑娘说谎,那便只有一种可能,那个丫鬟是混进来的。” “臣女没有说谎的必要。” “孤知道了,来人,将沈碧月拖下去。” 先前说好的,若是没找到那个丫鬟,沈碧月要被问罪了,当着皇帝的面,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王府的侍卫拥前,一左一右钳住了沈碧月的手臂要带走。 “殿下!”孟姝连忙抢了出来,“小表妹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还望殿下明察!” 此事牵涉到了长公主,还是毒害的罪名,便是孟姝想替沈碧月说话,此时也不敢太过放肆,只能拼命压抑着心里的怒意与着急。 “明察?孤不是正在做吗,若不好好询问一番,还怎么明察,你现在是在质疑孤做事的手段?”邵衍的声音像是含着冰霜,本低沉的嗓音一出口,紧紧敲着人的心口。 孟姝紧紧咬着唇,被孟竹前一把拉住,“舍妹年纪尚小,不懂事,无意顶撞了殿下,还望殿下不要怪罪于她,这件案子最重要的是查出谁害的长公主,现在全仰仗殿下找到凶手,臣信殿下,也信沈碧月。” “你信她?信她什么?信她没害人?” 周围惊讶,厌恶,嘲笑,幸灾乐祸,甚至是同情怜悯的眼神一个个朝她看过来,沈碧月全部都无视了个干净,她本什么都没做,自然不怕有人陷害她。 只是在孟姝说话的时候,她忍不住紧紧盯着孟家那边,生怕孟姝会说出什么不敬的话,好在孟竹及时将她拉了回去,收回视线的时候,隐约察觉到人群还有人在蠢蠢欲动。 她瞟了那人一眼,眼神瞬间转到邵衍身,淡淡问道:“敢问殿下,彩鸢的一句证词,殿下怀疑臣女,这固然没错,可殿下不听过臣女解释,要将臣女押走,可算合乎规矩?” “和孤谈规矩?看来你回了永安这么一段时间,还是什么都不知道。”邵衍轻轻一笑,话也点到为止,“若最后查出你真是凶手,那孤是将你当场斩杀,也是理所应当的。” “要是殿下错怪了臣女呢?” 沈碧月这话一问出来,众人皆是吃了一惊,这沈碧月莫非是刚刚跟人试的时候出胆子来了,竟然还敢在这个时候跟豫王讨价还价,在这个永安城还没人敢跟豫王抬扛的。 邵衍闻言忍不住弯了眼角,这是他从邵岚晕倒之后除了冷笑之外露出的第一个浅笑,若是忽略掉他眼眸里泛着的冷意,那几乎可以算得是十分和蔼的笑了。 “那让她亲自给你斟茶下跪,以示道歉。” “臣女还从未见过死人能够给人斟茶下跪的,殿下这话是不是说错了。” “那让皇姐给你斟茶道歉,如此可算够格了?” “豫王!”皇帝喝了一声,显然对他说出这种话感到很是着恼,不过碍着众人的面,不能过分斥责他,只能以眼神警示,然后看向了沈碧月。 她若是能接得下这种话,不是缺心眼是过分狂妄。 “臣女明白了,还希望殿下能够记住这句话。”沈碧月也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皇帝眉头一横,要说话,被邵衍一个眼神给拦截下来,他对皇帝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还请皇兄别当着天下人的面让孤为难。” 皇帝气得眼前发黑,脑袋也隐隐发疼,遇这么个疯子般胡来的兄弟,他兴许辈子没做什么好事,冷冷看了沈碧月一眼,沈碧月正巧低下头,没看到。 众人看两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两个疯子,看豫王的时候还不敢太明显,到了沈碧月身的时候,那是一个一个不敢置信。 豫王与长公主素来不和,说什么贬低长公主的话都能被理解,可沈碧月不同了,竟然当着皇帝的面,顺着豫亲王的话对长公主蹬鼻子脸的,那么爽快地答应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和长公主有仇怨呢。 再说了,皇长公主和沈家嫡女的身份,一看便知谁轻谁重,她是不是压根没掂量明白自己的处境。 沈庭轩抬眸看了眼沈碧月被人带走的背影,眼神一转,看向旁边生得茂盛的花草,双手缩在袖里,十指微微用力,有些发僵。 “大哥刚刚是不是想帮她说话?”沈庭均刚刚发现了沈庭轩欲踏出去的脚,只是观察他的脸色,却看不出一丝端倪,连最能窥探其情绪的眼神里也没看到半点情绪。 “她也是沈家人,出了这种事,祖父又该犯病了。”沈庭轩并未否认,说完这句后再也没讲过与这件事有关的话了,他本来也不怎么喜欢说话。 半个时辰快要到了,皇帝的心思不在沈碧月身,也懒得再去搭理邵衍,眼神一直落在昏迷的衡岭长公主身,像是在发呆,一直到天风带着老太医回来。 明玉被放了,她扶起长公主的半身,将老太医给的药放进了长公主的嘴里,只是她现在正处于昏迷状态,根本不会吞咽。 邵衍示意天风帮忙,点了长公主身的一处穴位,这才迫使她主动将药丸吞下去。 衡岭长公主逐渐衰弱的呼吸和脉搏都渐渐恢复了过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皇帝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让钱公公派人亲自护送长公主回公主府歇息,同时彻查公主府内的所有人,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或事都要回头来禀报。 邵衍突然抬步往外走,皇帝知道他是去找沈碧月,便叫住他,“若是查出她与长公主被人毒害有关,直接把人交给刑部。” 很显然,不准他私底下自己动手。 邵衍脚步一顿,却是侧过头对沈碧欢说:“孤给的赏赐,只有三天,沈姑娘还请随意。”说完走远了。 沈碧欢面色不变,只是微微垂眸,缩起来的手不由得攥成了一个拳头。 出了这种事,让她还怎么有脸去豫王府。 沈碧月被人带回之前沈碧慈换衣服的小耳房。 耳房里除了角落的一些杂物,便是四面空荡荡的墙,其一面墙有一扇小窗,光线从窗外射入,照亮了小耳房。 本以为应该会很脏,可仔细一看,却是干净得很,隐约可见细小的尘土漂浮在空气,日头已经渐渐西斜了。 回想刚刚走过来的路,与之前和沈碧慈一起去换衣裳的地方方向偏离了一些,这里应该也是清岚别苑的偏僻角落。 关的门被重新打开,邵衍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走进门,朝着门外看守的两名侍卫轻轻一挥手,他们伸手关门,脚步声渐渐朝远处去。 沈碧月斜靠在小窗下的墙,看到邵衍的眼神落到她身,然后慢慢走到她跟前。 她抬眸看他,见他眼神有些怪,复杂,纠结,还带着隐隐的克制。 “殿下想问什么?衡岭长公主的……唔”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整个人俯下身,两手紧紧捧住她的脸颊,嘴唇堵了来。 他是不是疯了! 沈碧月瞪大了眼,用力抓他的手,被他反手挣开,攥住她的手腕紧扣在墙,吻得更用力,那力道大得像是在肆虐,啃得她生疼。 她眉头揪得像个打乱的结,完全不懂他为什么忽然这么做,之前有过这种经历,所以她倒没有很镇静,反而是仔细看他的神态,似乎也没什么不对,这下心里更是疑惑了。 用力偏过脸,他的嘴唇落在她的脸颊,喘得很厉害,像是缓不过气来,火热的气息摩擦过皮肤的濡湿,带给沈碧月那种强烈的不适感更加明显了。 “你……”她喘息着,刚说了一个字,下巴又被他空出一只手用力掰了回来,带着苦莲香气的唇舌像是一阵剧烈的风暴,非要挤进她的口腔,炙热又饱满的气息一瞬间填满她,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她的双手被他一只大掌牵制住,用力扣在头顶,他的身体宛如冰冷的铁块,将她紧紧压在墙,紧贴,不容挣扎,她的喉咙里发出恼怒又充满了抗拒的呜咽声,是一种分外屈辱的姿态,他却全然不觉,死命纠缠她,胸膛起伏得厉害,却不肯放松。 沈碧月憋着气,狠狠对着他又是一口咬下去,尝到了血腥味,他的攻势减轻了一些,她趁机扭开脸,喘气的同时,脚去踹他,两手顺势用力扭动,瞬间挣开了他的钳制。 狠狠的一个巴掌声回响在耳室里。 沈碧月咬住唇,冷冷地瞪着他,打得太用力,手心还有些发疼,她握住手腕,转头往门口走。 邵衍眼神微眯,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忍不住皱了眉,有些疼。 他倏然抬眸,视线锁住那个要离开的身影,几个箭步追去,抓住她的手臂往后扯,一手揽她的腰,将她翻转了个身子,眼神盯着她的嘴唇,一下子又堵了去。 双唇相贴,视线再次被阻隔,沈碧月还没来得及挣扎,脚下被绊了一下,猝不及防摔在了地,一声惊呼,背部贴了地板,他整个身体压来,略带着血腥的气息再次趁虚而入,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扫荡一空。 呼吸几乎都被夺走,这下她彻底没有挣脱的余地,被他炙热的雪莲香气包围着,任他为所欲为,身子也渐渐感到无力,大脑一片空白。 唇齿相交的暧昧动静在空荡的耳室内回响,传进她耳是那么的清晰,仿佛外面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她的脸颊猛地一下子哄热起来,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前世她和邵远也这样亲过,大多都是缠绵,或者点到为止,还从未到这般热烈的程度,这下好,重生过来,她使劲占别人的便宜,自己的便宜倒是都白送给他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离开了她的唇,撑起了身,只是手还扣在她的腕,力道半点没松。 两人都喘着气,她盯着他的眼眸,他却盯着她的嘴唇。 沈碧月忽然一愣,她发现在邵衍漆黑的眼眸里渐渐渗出一丝暗红色,薄得像一根丝线。 舔了舔嘴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直起半身,她突然偏过头去亲他,骤然袭来的温软嘴唇让邵衍手的动作不自觉一松,她趁机挣脱开,双手抱住他的脖颈。 这回不像刚刚的猛烈,非常缠绵,两人的呼吸依旧交缠,他的唇轻轻擦过她的,她却不像刚刚的抗拒,而是主动靠过去,去缠他,在他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的时候,正要探过来的时候,她一下子又退开。 两人靠得很近,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膛,视线交缠在一起,许久没说话,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室内光线昏暗,两人看着对方的脸都有些朦胧。 她抿了下嘴,待嘴的不适感渐渐消散,才淡淡道:“你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 邵衍双手撑在她的脸边,长发从肩滑落,扫在她的脸,有点痒。 287 许正妃之位 邵衍看着身下的少女,水眸盈盈,脸颊泛着红,嘴唇微肿,经过一番剧烈的挣扎,她的长发和衣衫都已经有些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却格外惹人怜爱。 唯有那个眼神,冷静,沉着,带着点嘲讽与冷漠,和她现在的模样一点都不搭,可即便是这样,他也忍不住眯了眼,觉得这样的她,起之前见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好看,美得惊人。 “我问你,什么时候醒的?”她又问了一遍,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邵衍起身,要离开,沈碧月一把拽住他。 他也没挣开,垂眸望住她,唇角一勾,“怎么?你还想再来一次?” “我也打了你一次,巴掌印还留着呢,怎么,殿下要是不怕丢人出去,臣女绝不阻拦。” “不如咱们一起出去?”邵衍反拉住她的手,沈碧月连忙缩回手,恼得很,眼神冷冷地瞪着他。 “当初你说,你不想爬孤的床,现在这个。”邵衍轻轻踩了一下地面,手指也往下指,唇角的笑意意味深长,“也算是床吧?” 沈碧月很冷静,并没有被他的话带偏,“你刚刚到底什么时候醒的?” “很重要吗?都已经亲过了,还是说,若孤都是神志不清,那多亲你几次也没关系?” 沈碧月真是恨得牙都要咬碎了,这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流氓了! “殿下若是再说这种话,直接娶我吧。” “娶你?”邵衍将手拢进袖,似乎有些意外,她对他避之还唯恐不及,完全不可能会说出这种话的。 沈碧月看出了他的意外,略显冷淡地扯了一下嘴角,“占人便宜,许人名分,殿下这样身份的人,我也不会有太多要求,更不要求隆重盛大,只要遵循祖制,三媒六聘,许正妃之位,便足够了。” 直接要的是正妃的位置,她的胃口已经大得出了,还说什么要求不多。 邵衍眉梢一动,道:“你想要正妃之位?” “殿下可能习惯了占人便宜,姑娘家的便宜可不是白白给人占的,既然做了,得付出代价,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有豫王妃的名头来交换,我也不算吃亏。”沈碧月抬起袖子擦嘴唇,又用力抿了一下,确定再也尝不出任何一丝血腥味才停下。 “原来在你心里,孤的王妃之位和你的清白一样重要。你凭什么以为豫王妃的位置是你想要能要的?” “豫王妃的位置的确只是看起来风光,实则累人得很,光是伺候殿下一样足以让人呕心沥血了,想想这样还是不够划算,也罢,不要了。” 改口得这么快,倒是让人心生不悦,邵衍眯了眯眼,“与孤逞口舌之快会让你觉得高兴吗?” 沈碧月唇角一掀,“起其他人,能够说得殿下哑口无言便是极大的愉悦,况且今日殿下的行为……以前我还觉得怪,经过今日这一遭,算是猜到了一些,关于殿下偶尔会发病的真相。” “所以呢?”对于她会知道这件事,邵衍并不感到惊讶,毕竟他在她的面前已经发作过数次了,要是她再察觉不到半点端倪,他都要怀疑她本是个蠢笨的了。 “殿下的这个秘密一旦宣扬出去,只怕很容易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看她眉梢眼角都染了隐隐约约的笑意,虽然轻浅,还是能够很轻易看出来,她是越来越不怕他了,这么一想,他突然弯下腰靠近她,眼神盯住她,手指往她唇落。 “你说,是什么秘密?” 她将脸往旁边一偏,他的手指落空,也没觉得尴尬,很快又缩了回去。 “这是你刚刚主动亲孤的理由?利用孤来擦掉你唇的血?”邵衍直起身子,淡淡看着她。 “亲过一次,与两次又有什么区别,反正都亲过了。” 她看得很明白,邵衍之所以非想着法子押她过来,是料定了自己会因为见了彩鸢的血发作,天风又不在身边,不好脱身,若是借故离开,也难免有人会怀疑,索性拿她作挡箭牌。 “少拿孤的话来堵孤。”邵衍淡淡瞟了她一眼,抬脚要出去,一副不想和她多说的模样。 沈碧月连忙揪住他,“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怎么能出去!” 他的嘴唇还带着伤痕,是被她咬破的,这一走出去,一下子会被人看出来的,到时候想也知道是她弄的。 “既然这样,方才下嘴的时候怎么不晓得轻一些。”邵衍不疾不徐地说,倒是一点也看不出着急的样子。 “你是不是想到了脱身的法子?”她紧紧抓着他的袖子,若是皇帝没有来,她一个人也好脱身。 “要孤带你一起走?” 他刚说出这句话,沈碧月立马松了手,脚步一迈,直接朝外走。 邵衍不动,静静看着她,一直到她的手放在门板,伸手去推,他才沉下眼眸,猛地移到她身后,将她整个人往后扯。 她晃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你还真想拉着孤一起出风头?”她那副模样,一看知道两人在耳房里发生过什么事情,邵衍头一次碰到有人这么豁得出去的,一点也不顾忌后果。 “殿下急什么,刚刚不是很想离开吗,一起走,也有个伴。”沈碧月淡淡道,她这人本来没多少仁慈心,拉着他下水,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再说了,他既然想好了脱身的法子,说明他也无意和她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众人眼前,两人的关系本是隐在水面下的,一旦摊开,不知道要惹来多少麻烦。 “孤不缺伴,豫王府也不缺你这样的人来当正妃,省省那些心思。”邵衍从怀里掏出一块粗布,扔给了她。 沈碧月接住,手指不住在布面摩挲着,尽管是粗布,也不是寻常人家的那种粗布,摸能感觉到是极好的料子。 扯着粗布,正要问他这是做什么的,被他拉过手指,放进嘴里狠狠一咬,咬完甩开,将头扭向一边,也不看。 她倒吸了一口气,缩回手指一看,已经出血了。 “你……”恼怒的质问还没出口,他已经打断了她。 “涂在脸,当做你脸有伤,待会儿用这块布遮着脸,出去的时候不要说话,只管扮可怜。” 沈碧月:“……” 他已经都做好安排了,还给她手来了一口,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压根没给人半点拒绝或是抗议的机会,让她想生气,偏偏又只能憋着。 “那你呢?”手指的伤口不小,血一直渗出来,她趁着血干之前往脸涂。 “皇姐的命大,还不用到你赔命的时候。” “冲着你来的?” “你怎么不认为是冲着你来的?” “不是人人都有胆子敢谋害长公主的,哪怕是恨我入骨的沈碧燕,她算要算计我,也不会挑着那些她惹不起的大人物下手,万一失手了,可不单单是被驱逐出去这么简单了,换而言之,今天无论是谁都好,只要被彩鸢看见,有谋害的嫌疑,同样是栽赃嫁祸的手段,我曾经栽过一次,自然是印象深刻。”沈碧月看了邵衍一眼,轻轻甩了甩手,感觉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了。 “这一点殿下应该早想到了吧。” 唯一让她感到疑惑的是,邵衍和长公主一向不合,两人之间还隔着驸马爷的死,若是他们谋害了长公主,刚好是称了邵衍的心意,他们没理由做这种事情。 反过来想,他们一直都是和邵衍对着干的,要是邵衍和长公主的关系并不如表面看到的这样呢? “你怀疑是鬼手?”听她话里的意思,她也猜到了鬼手。 “我只是随口说说,最重要的是殿下怎么想,算真是他们,这是殿下和他们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 邵衍很想看她此刻的表情,可一想到她脸都是血,便放弃了。 脚步一抬,不是向着门口的方向,而是走向堆满杂物的角落,随意拿起一块插着铁钉的木板,往地狠狠一砸,发出巨大的响声。 沈碧月往他那边走了几步停下了,天色已经呈灰暗,耳房内的光线也跟着灰暗,她往里边一缩,整个人几乎与灰暗融为一体。 邵衍走到门口,抬脚踹开门,外头守着的侍卫皆是吓了一跳。 “殿下。” “去告诉陛下,沈家姑娘并非是谋害长公主殿下的凶手,不过,她长得和孤一样好看,孤不想看到她的脸,让人速速送她回去沈府,以后少出门,让孤看到了,别怪孤手下不留情。” 侍卫将这话转达给皇帝的时候,皇帝沉着一张脸,憋着火,想骂一声混账,可当着众人的面,这里面还有他的朝臣,不好发火,便打发了钱公公过去看。 钱公公回来之后,神情有些为难,皇帝心里立马有了不详的预感。 “沈家姑娘怎么样了?” 钱公公说:“回陛下,沈家姑娘一直用布捂着脸,手有血,脸也有血。” 话点到即止,可已经足够明白了,豫王怕是动了人姑娘的脸。 “豫王人呢?” “早走了,现在只怕已经在豫王府了,豫王殿下还让人留口信,要陛下务必公正查案,不要误伤了好人。” 皇帝气得咬紧了牙关,这混账,什么不要误伤好人,他自己判了人沈碧月无罪,却毁了人的容貌,还有脸说这种话,只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他,自己倒回王府逍遥去了。 “长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回陛下,毒已经解了,无性命之忧,只是身子太过虚弱,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既然长公主无事,让太医去给沈家的姑娘看看。”若是伤口不严重,那还好,要是真毁了容,这件事难办了,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跟魏国公说这件事。 魏国公现在还躺在床养病,府的姑娘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还真没脸面对魏国公。 钱公公没动,“陛下,沈家姑娘说了,她这张脸撞了豫王殿下的不快,她不想治,只想回家。” 皇帝一愣,“不治?” 姑娘家一向视容貌为性命,更何况是沈碧月这样的美貌,怎么会不愿意医治呢? “沈姑娘看起来被吓得厉害,整个人缩在角落里,灰尘都脏了一身也不愿动,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情况不太妙。” 这时候,沈碧欢突然站了出来,“陛下,臣女请求将大姐姐带回家,大姐姐想必是受了惊吓,若是强行给她医治,只怕会适得其反。” 沈碧欢的这番考量不单单是站在沈碧月的立场,也是站在沈家的立场,要是沈碧月真因为受了刺激而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不好了。 豫王伤的人,皇帝终归是站在愧疚的那一方,此刻听沈碧欢这么说,即便一想到魏国公觉得头疼,但也不得不答应,目前的情况看来,这是最好的法子。 沈碧月回沈府的时候,一路都用那块粗布紧紧捂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只是双眼紧闭着,看不清情绪,天色暗,沈碧欢也很难看清楚她脸的情况,只好作罢。 她将这件事告诉甘苓的时候,甘苓十分惊讶。 “她的脸被豫王殿下弄伤了?” “大姐姐一直捂着脸,我也不能确定,还是让府医尽快过去看看。” 甘苓看了一下天色,“你晚点再过去看看月姐儿,别让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念头,注意看她的脸,要是实在伤得严重,回来告诉我,我再让府医过去,现在天色晚了,要是直接让府医过去,只怕会惊动老太太。” 沈碧欢答应着,垂下了眸子。 甘苓怎么会看不出沈碧欢的异样,她伸手拉住沈碧欢的手,“虽说老爷子将月姐儿交给了你,但这件事情是豫王所为,和你无关,月姐儿的那张脸,我早猜到可能会惹祸,之前是惹了则哥儿,后来则哥儿被送了出去,那件事算消停了,没想到这回还会惹豫王殿下。” “阿娘想说大姐姐是红颜祸水吗?” “你只要将我刚刚说的那番话牢牢记在心里是,月姐儿无论遇到了什么事,好或是坏,都和你无关。”甘苓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女儿知道了。” 沈碧欢最后还是没能看望沈碧月,因为泊云居早来了另一位客人。 288 大哥的忠告,别对他上心 挽花诗会结束后,是江燎亲自来接的江冬。 江冬和孟姝道别之后,一反常态地不愿骑马街,江燎见她情绪有些低落,也不想说话了,便打发人近去租一辆马车过来。 两人站在清岚别苑不远处等候着,看到斜前方有两个人被人强行拽了一辆马车,一男一女,拽他们的人动作很是粗暴,也不怕其他人经过投去好的目光。 看着那两人即便被这么生硬拽着也不敢怎么挣扎,说话也是咬着牙,十分小声,姿态很是隐忍,江冬瞧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想过去,被江燎一把抓住。 “别多管闲事,想玩英雄救美那套把戏也得看人。” “我认识他们。” “朋友?” “不是。” “既然不是朋友,没必要管人家的闲事,你是不是太久没惹事了,觉得没事做闲得慌。” 江冬瞪了他一眼,“大哥你怎么说话的。” “你最好还是跟我回去,要是耽搁太久,等阿娘问起来了,我可不负责帮你圆谎。”江燎轻描淡写道。 她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要他帮着圆谎了,江冬屈起手肘,狠狠往江燎腰间一撞,被他闪开了。 江燎挑起眉头,一脸不认同,“你这丫头,非要撞得自己大哥不能人道了不成?” “要是让阿娘听到你跟我说这种话,非骂死你不可。”手指在脸颊划了几下,江冬哼哼一声,“你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 “行了,回吧,天色都晚了。” 江冬还是没放弃那边,那两个人已经被人拽进了马车。 “我只认得其一个,是沈家大房的庶女沈碧燕,听说她和沈家的另一个公子沈庭则都被送去寺庙里养病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诗会。”江冬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可疑。 江燎听她这么说,也看了过去,想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沈庭则,他有时候也会去棠棣书院,应该能认得沈庭则的,只可惜马车已经驶远了,再看不到那两个人。 “这里是永安,还没人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动沈家的人,那些人估计是沈家派来的。” 马车很快租来了,听见车轱辘滚过地面的声音,江燎拉住江冬,“行了,那是人家沈家的家事,轮不你管。” 一直到了马车,江冬的话都不多,江燎看不惯她这样,伸脚踢了她一下。 “今天诗会好玩吗?” “有什么好玩的,每年不都是这样吗?要不是阿娘押着我,我情愿跟着阿姝去爬树抓鸟也不想来。”江冬颇为嫌弃地撇了嘴角。 江燎嘴角抽了抽,“这么大的姑娘家了,还惦记着爬树抓鸟,看以后谁敢娶你。” “说真的,这永安城内的男人还真没几个能看得眼的,除了……”江冬说着,忽然又停住了。 “除了谁?” “不告诉你。”江冬将身子一侧,脑袋靠在车壁,跟着马车一晃一晃。 “以往诗会都要办到很晚,这次怎么这么快散了?”江燎打定了主意要从她嘴里撬点东西出来。 江冬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好玩的,不散了还留在那里做什么。” “冬儿,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少?是不是在诗会被人欺负了?” “瞎说。” “以你的性子,是真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吭声,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才没有!”江冬立马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直直瞪着江燎,“你再胡说,以后别跟我说话了。” 这丫头着实太反常,好在性子直,很容易能套出话,江燎身子放松地往后一靠,“诗会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连大哥也不肯说?” 江冬别开脸,“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别说,这么一直憋着,反正你也藏不住心事,等到家了再让阿娘看出不对来,肯定要好好盘问你一番,到时候也别怨我不帮你。” “我是在诗会玩累了。” “你觉得阿娘会信你,还是信我?” 江燎从小是以欺负她为乐,处处跟她对着干,江冬本来想好好安静一下,这下气氛全都被他给破坏了,满心只要气恼,哪里还郁闷得起来。 “大哥,你觉得豫王这个人怎么样?” “怎么好端端的提起豫王来了?” “你回答我是了。” 江燎想了一下,“生了一副好皮囊,只可惜奸诈狡猾,心太黑,活该身体不好。” 江冬:“……。” 她压根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一时都有些无语,“你这么说,不怕豫王派人来拿你去问罪。” “这些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非你出卖自己大哥。” “他狡诈狡猾,也心狠手辣吗?” 这话问得有些怪,江燎忍不住盯着她脸看,“你看他了?” 江冬没回答,表现反常得让江燎不禁觉得意外。 “你最好别对他心,豫王府不是那么好近的地方,凭你的性子,还有长相,人豫王还看不。” “是不是非得长得像沈碧月那样的,才能入得了他的眼?”江冬垂下眸子,盯着自己那双掩在昏暗的模糊不清的手。 “可是连沈碧月那样的,他都看不,也许他喜欢的是那些风尘女子,如朝仙阁的玲珑仙子。” 江燎越听越怪,江冬要是喜欢豫王,还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少女怀春,见到那么好看的男人难免会心动,以后再另找一个转移她的注意力便是。 只是牵扯了沈碧月的,便让他忍不住好心了。 “沈家姑娘也看豫王了?所以和你抢男?你跟人姑娘打架了?”江燎自顾自地猜着。 江冬伸脚踢了他一下,被他躲开了,“胡说八道些什么,沈姑娘对豫王才没意思,不过她的脸被豫王伤了。” “伤了?什么意思?”江燎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事情,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豫王去诗会了?” “不只去了,还大闹了一场,特别是和衡岭长公主……”江冬刻意隐瞒了后面的事情,那是皇帝三申五令不能外传的,她实在是太过郁闷,才和江燎透露了一部分,但最重要的那些事情,一个字都不敢说。 江燎也不怀疑,思绪一直在豫王和衡岭长公主之间徘徊,两人的关系很差,还隔着驸马爷的一条命,几乎到了永安城人尽皆知的地步,自从驸马过世,两人都刻意回避之着对方,从不会主动去招惹。 “后来呢?” “不知道,我嫌待在那边太压抑了,借故去了茅房。” “那么重要的场合,你竟然溜走了。”江燎敲了敲额头,觉得有些头疼。 尽管江冬撒了谎,可江燎这话还是难免让她有些无话可说,他自己嫌烦不愿意去参加诗会,这个时候倒来嫌弃她偷偷溜走。 既然江冬不知道,江燎也没有在那件事情纠结太久,很快说回了先前的话题,“本来以为你是不开窍的,没想到一开窍瞄了那位,永安城好的男子也不是没有,今后给我收收心,等我给你找个好的。” “他的性情真的像传闻那么冷漠无情吗?” 听到传闻与亲眼看到总归是不一样的,耳朵听的,总没有亲眼所见来得让人震惊,江冬是因为这个,一心想要靠近豫王的心情都有些淡了,她不了解他,还没开始了解他,看到他这么残忍冷漠的一面,有害怕,有惶恐,也有惊讶。 “今天他能伤了沈家姑娘的脸,下一次有可能伤到你,今后离他远一点,别去招惹他行。” 好容易送走了沈碧欢,墨笙到沈碧月的门前,用手指轻轻敲了门框两下,没听到里头有动静,走开了。 “我没事,大哥不用担心。”沈碧月低着头倒了杯茶,尽量将动作放轻,不发出太大的动静。 沈庭轩不坐下,也不看她递过来的那杯茶,目光在她脸掠过一圈,在她的唇停顿片刻,便收回了。 “我知道,你一向听不进我的话。” “在这个地方,盯着我的人很多,盯着大哥的也不少,若是没什么重要事情,大哥还是不要这样偷摸过来,否则被人发现了,会对大哥不利。” “你和他纠缠在一起的好处,说出一个来,我不计较今天的事情。”沈庭轩接过茶杯,在桌边坐下,算是对她的一种妥协。 “只要一个?大哥未免也太宽容了。”她轻笑道,虽说回来之后了药,可唇的异样还是没那么快消除干净,沈庭轩的眼神果然毒得很。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尽一份作为兄长的职责。” “他能给我的好处太多了,起码有他在,能替我挡去很多麻烦。” “与虎谋皮。”沈庭轩很轻巧地将她这个理由给挡了回去。 “这世有很多事情都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像祖母送我去了丰水州,尽管我吃了苦头,却也不会像那些大家闺秀一般不谙世事,天真懵懂,看人眼色还是会的。” “你和他怎么牵扯都好,别把人搭进去行,他非良人。”这话很是耳熟,沈庭轩以前叮嘱过她。 “大哥有什么好担心的,豫王殿下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看得我这样的,和他见了这么几次面,每一次给我好脸色的。”两人每次碰,不是冷言冷语地互相讽刺,是不见血光不收手的。 沈庭轩看了她一眼,也看不出来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喝了口茶,问道:“今天老二去了诗会,是不是你的主意?” 沈碧燕和沈庭则应该被沈岐的人看得很紧,没有机会出去,更别说去什么诗会了。 “人都不在沈府了,我还去痛打落水狗做什么,他们也不值得。” 沈庭轩放下茶杯,也没再对这个事情多说什么,既然不是她做的,他也没有关心的必要。 豫王伤了沈家姑娘的脸一事并没有被宣扬开,不过那日参加了挽花诗会的人大都知道,只是藏着不说,让人最关心的反而是沈家那两位被送出去养病的庶子女。 听说伺候他们的丫鬟婆子们压根不知道自家主子去了诗会,发现主子不见了之后急得团团转,也不晓得先回沈府说一声,索性直接去报了官府, 一直到官府找门,沈家人才知道他们失踪的事情,随后才知道那两人昨晚去了诗会,便再也没回去过。 沈岐本来好一些了,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气得脑袋发疼,派人去找,人还没出府,有人送了昏迷的沈碧燕和沈庭则回来。 原来昨晚有人在城西遭人拦路抢劫,全身下值钱的东西都被抢光了,衣服也被人剥了个干净,那大劫的人也算有点良心,给他们留下了一件里衣和裘裤。 第二天一早有人发现了他们,连忙去报官,这才发现他们是失踪的沈碧燕和沈庭则。 被人打劫了个干净,沈庭则最多只是面子过不去,沈碧燕不一样了,她是姑娘家,谁知道有没有被人碰过身子。 甘老夫人直接让人一盆水泼醒了他们,这么大冷天的,两人本来在外边冻了一晚,回来又被人用冷水泼醒,冷得够呛。 “祖母?”两人看到甘老夫人的时候还有些发蒙,再环顾一圈周围,这才慢慢回想起昨晚的事情。 “老爷子送你们出去反省的,你们竟然还敢跑去诗会!”甘老夫人恨得一巴掌直接打在沈碧燕脸,“还有你个不要脸的蹄子,大晚的还在外面晃荡算了,竟然让人给打劫成这样,现在外边的人一定个个都在笑话我们沈家。” 沈庭则立马反应过来,“不是祖父让人接我们去参加诗会的吗?” “你们犯下了那么大的过错,还想去诗会?嫌沈家的脸丢得还不够彻底是不是?”甘老夫人在气头,压根没去仔细分辨沈庭则话里的不对劲,直接喊人拿来了家法用的棍子和皮鞭。 “祖母饶命啊,祖母,孙女错了,孙女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哪里也不敢去了。”沈碧燕一把抱住甘老夫人的脚,哭着求饶,不管甘老夫人是为了什么才惩罚她,现在家法一祭出来,是要往死里打的地步。 甘老夫人也不和她废话,直接让人将她拉开,沉声道:“将沈庭则和沈碧燕送去小祠堂,沈庭则用棍,沈碧燕用鞭,没剩一口气别停手。” ------题外话------ 么么妞妞给的票票,我都看到了,评论也每天都在看,不过有时候没来得及回复,只要有评论,会觉得很感动,你们的支持是夜临能够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先预祝你们秋节快乐啦!么么哒! 289 您应该感谢上天 眼看着沈庭则和沈碧燕都要被人拖出去了,琼瑶突然在甘老夫人面前跪下了。 甘老夫人吃了一惊,“琼瑶,你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婢子觉得这件事或许另有内情,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再来决定要处置为好。” 沈碧燕闻言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连忙顺着琼瑶的话喊道:“祖母,您要相信孙女,孙女怎么会随便违背祖父的话跑去诗会,分明是有人接孙女和二哥哥去诗会的,说是祖父的命令,还帮着我们打扮了一番。” 沈庭则这时候也急忙替自己辩解,“没有祖父的允许,孙儿怎么敢私自行动,还请祖母明察,这件事定然有蹊跷。” 甘老夫人这下才算回过神来,“你们说是老爷子派人去接的你们?” “是的,他们说是祖父派来的,要接我们去挽花诗会,一开始孙儿也是怀疑的,但他们的打扮跟沈府的下人小厮一模一样,其一个人腰还挂了沈府的腰牌,孙儿便没有再怀疑了,本是有罪之人,哪还敢再去怀疑什么。” 沈庭则说的合情合理,没有半点说谎的痕迹,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延缓,甘老夫人也冷静了许多,听两人这么说,心里也浮了疑虑。 “琼瑶,你现在立马去将老爷子院里的所有下人都召集过来,还有府拥有腰牌的人,不管是哪个院里的,全部都叫过来,一个也不要放过。” 甘老夫人的用意是让他们辨认谁是昨日领他们去挽花诗会的人,琼瑶都懂,只是要召集府里那些拥有腰牌的人,实在有些困难。 “老夫人,这么大阵仗也许会惊动府里的人。” “出了什么事情由我担着,你尽管去做,还有,记得先瞒着老爷子,别让他察觉了。” 甘老夫人吩咐下了,琼瑶也不再说什么,立马去办了,她办事的速度很快,没花多少时间把人集齐了。 沈庭则和沈碧燕两人仔细看了几遍过去,摇了摇头,领他们去的,和领他们离开的人都不在这里面。 甘老夫人的神情凝重起来,“看来有人假冒了咱们沈府。” 其目的不言而喻,除了给沈府抹黑还能是什么。 “老夫人,不好了,外面……”小跑着进来的丫鬟一脸慌张,像是遇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外面怎么了?”甘老夫人立即绷紧了神经,也不能怪她这么紧张,最近沈府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她觉得整个人都静不下来。 那丫鬟看了一眼沈庭则和沈碧燕,欲言又止,想必她要说的事情应该与他们两人有关。 甘老夫人面色一沉,“有什么事情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外面又有流言传开了,说是二少爷和四姑娘做了坏事,才会被赶出沈府,还遭人打劫,这都是天降报应。” 众人的面色皆是一变。 “这话是谁传出去的?”甘老夫人只觉得一股热气直直冲脑袋,整个人都快被气晕了,琼瑶扶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婢子也不知道,只是刚刚出去的时候听到外边都在说这个事情,便赶紧回来禀告老夫人了。” “外头是怎么说两位主子的?”琼瑶问。 “他们在说,两位主子看不起沈家的长房嫡女,私下里对她百般欺凌,后来被国公爷发现了,这才被送出了府,并非是什么因病休养。” “他们还说了什么?”甘老夫人一张脸阴沉得很,随着眉头揪起,眼角的皱纹也跟着皱得紧紧的。 “还说…。还说两位主子恶毒……”那丫鬟说得断断续续的,想来是外头说的话有些难听,让她都觉得难以启齿。 “…。可是沈府养出这么恶毒的孩子,先前因为天煞命格将大姑娘驱赶出去,等到快被人欺负死了才接回来,结果不重视人,差点又让自家姐妹给欺负死了,沈家的人会做戏,现在又用同样的理由驱赶两位主子,说沈府虚伪,冷血,把人当物件,想要留着,不想要踢走,让人觉得作呕……” “行了,不要说了。”琼瑶一下子打断了她的话,再看甘老夫人,呼吸急促,一张脸早变得惨白,她简直不敢置信,沈家竟然还会有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这么一天。 “琼瑶,这件事情必须瞒着老爷子,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了。”甘老夫人尽管怒不可遏,却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以沈岐现在的状态,在他恢复完全之前绝对不能知道这件事情。 “还有,派人去查一查,那些讨论沈家的都有哪些人,能收买的先收买,不能收买的再另找法子收拾,务必要让他们的嘴里不再吐露关于沈家的半个字,还有找人在暗地里跟着,看看有哪些人较可疑,兴许还能找出在暗地里算计咱们沈家的人。” 琼瑶扶着甘老夫人在桌边坐下,然后倒了杯茶递,“老夫人先喝杯茶去去火气,那些事情交给婢子去办是了,您放心好了。” 甘老夫人喝了口茶,眼角余光瞟见旁边跪着的两人,气又涌了来。 “还是照着先前说的,拉他们去小祠堂吧,不然看得我头疼。” 没想到绕了这么一大圈,甘老夫人还是要处罚他们,沈庭则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沈碧燕不想受罚,吓得挣扎着哭喊起来,这一哭喊,扰得甘老夫人的头更加疼了,觉得胸口有一股气生生噎着,难受得不行。 琼瑶瞪着那些下人,“还不赶紧拉人下去,非要气死老夫人是不是?” 人被拉出去了,沈碧燕的哭喊声渐渐消失,琼瑶也跟着出去办事了,甘老夫人这下才觉得耳边清净了不少,只是心里的烦躁仍旧没有消除干净。 想了一会儿,她叫了个丫鬟过来,“你现在去泊云居请大姑娘,若是不来,说我有急事要问她,事关重大,让她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过来。” 那丫鬟点头下去了。 甘老夫人难得叹了口气,先前是顾忌沈岐,才迟迟没法对沈碧月下手,现在沈岐病了,沈碧月也不能再留了。 挽花诗会结束之后,女院开始恢复正常的学,沈碧月因着毁容一事,暂时不能去女院了。 这次的理由依旧是身子虚弱,没法应付学,沈碧欢和玉先生说的时候,玉先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问了几句沈碧月的近况,便同意了。 菱花和墨笙知道沈碧月告了病假的事,却不知道她在诗会被毁容一事,看她反常地整日戴着面纱,只有睡觉的时候才摘下来,难免怀疑她是不是生了什么重病,导致脸色不好看,这才不敢见人。 沈碧月看她们忽然变得忧心忡忡的眼神,觉得怪,“你们最近怎么总是哭丧着一张脸?” “没事!”墨笙连忙摆摆手,她一向不太会撒谎,这一下倒是让沈碧月看出了异样。 菱花见状替她圆场道:“姑娘没出门,不知道外头传的那些关于沈家的流言都有多过分。” “你们为了那个烦恼?”沈碧月怎么会不知道外面传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她无奈地笑了一下,“流言之所以是流言,说明它十之八九不是真的,否则不会被人称作流言蜚语了,都是些空穴来风的东西,不必太过放在心。” “也姑娘你这样的不放在心,老夫人那边已经下令了,这几日府内不允许进出,除非经过她的允许,要是被发现有人私自进出,家法伺候。” 沈碧月微微扬眉,“我等会儿要出去一趟。” 菱花觉得有些犯难,甘老夫人那边只怕不会同意姑娘出去,毕竟外面传的那些流言大部分都和姑娘有关,说不准有很多人一直在盯着姑娘。 沈碧月也能猜到甘老夫人不会那么轻易让她出府,不过她没菱花那么担忧,既然甘老夫人要这么独断专行,她只能考虑先去沈岐那里一趟了。 沈岐这个时候正靠在床头喝药,听说沈碧月求见的时候,他立马放下药碗,让人请她进来。 沈碧月进门的时候,端着碗的小厮刚要退下,沈碧月连忙拦住了他,伸手拿过碗。 “孙女没什么急事,祖父还是先把药喝了较好,对身子有好处,不然一直躺在床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祖父应该不喜欢这样吧?”沈碧月将碗递到沈岐面前,沈岐看了他一眼,接了过去,将刚才没喝完的药汤残渣都给喝了个干净。 等打发了那个小厮离开,沈碧月才恭敬地问候道:“孙女见过祖父。” “你难得来看我一次,应该是有什么事要说吧。” 沈岐也不是安安心心躺在这里的,虽然甘老夫人说是已经处理好了沈庭则和沈碧燕的事情,但他的心里难免有些不安,直觉告诉他,沈碧月过来的目的定然与他们两个有关。 “祖父还真是了解孙女。”沈碧月在沈岐的床边坐下,说道,“祖母为了二哥哥和四妹妹的事情,严令禁止府内的人出入,孙女本想出去透透气,只怕祖母那边不肯。” “你是要我帮你跟夫人说情?” “都是祖孙关系,祖父何必把话说得这么疏远,祖母这个时候被二哥哥和四妹妹的事情扰得心烦,孙女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烦她,便来找祖父了。” “我已经把问瓷给你了。”沈岐这话的意思很明白,把问瓷给她,说明已经放权给她,除了必须和他报备之外,她有自由出入沈府的权利。 “祖父,祖母这个时候未必会看您的面子。” 沈岐面色一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字面的意思。”沈碧月微微一笑,“祖父现在生着病,不能操劳过度,许多事情自然由祖母一手操办,可祖父真的放心交给祖母去做吗?现在算是沈家的多事之秋,要是一个处理不当,极有可能对沈府的将来产生不可预料的影响。” “我要是能把病给养好了,还用你来说这些废话!” 沈碧月站起来,“那我当祖父答应了,到时候守门的人问起来,我报祖父的名字便是。” 之后的事情全都推给沈岐,甘老夫人要是发起火来,也只能找沈岐去说。 “等等!”沈岐真是要被她给气死了,他都还没答应,她自顾自地说了一通。 “祖父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她停下脚步。 “你之前说我的病是有人做的手脚,我姑且信你一次。” 沈碧月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姑且信我?祖父难道不是暗查探过一番,才确定了这个事实吗?” 她的这个祖父可不是一个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特别是对她这个孙女,要是她说一句,他能信一句,不存在她被流放的那十年了。 沈岐被她笑得有些窘迫,仿佛内心的想法已经被她看穿了一般,恼道:“不管怎么样,我这场病来得突然,你既然能察觉出端倪,定然是知道我的病症。” 他会说出这句话,并非是毫无根据的,他曾经派人暗了解过,知道沈碧月在医药有些学问。 “祖父得病,是人有意而为,我会知道祖父得病,却是偶然的发现,只不过这个怀疑在祖父的身得到了证实,祖父想要我帮忙治病,请恕孙女无能为力。” “你别跟我面前装蒜,我自己的身体不舒服了这么久,一点都没察觉到不对,你若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一下子发现了。”沈岐怒瞪着她,猛地拍了下床板,明显对沈碧月的拒绝很是不满。 “您没发现,只是因为您不惜命。旁观者清,身在这个沈府,孙女时刻保持着警惕心是很正常的,甚至发现了祖父的病,算是您的大幸,您应该感谢天,赐给您福分,得了一个这么有福的孙女。” 沈碧月说完走出去了,也不管沈岐是什么反应。 出府之后,她径直往城西的方向去,打算先去一趟药市。 自从让通叔负责铺子的选定和打理之后,再也没去看过了,总归要去看一眼的,趁着现在还闲着。 刚走到城西的市集门口,一个人忽然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抬眸一看,眼神平淡地滑过,直接当做没看见,绕过那人往市集里边走。 ------题外话------ 谢谢小米妞妞和橘子妞妞的票票!么么!心! 290 逼她主动离开 “沈碧月,我有话和你说。 ”那人再次拦住她。 “我没话和你说,让开。”她淡淡道,这人明显是跟着她来的,否则不会在她出府之后,这么快找了过来。 “如果我要谈我们之间的婚约,你也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如果只是那一纸婚约,的确没有再谈的必要,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谁才是吃亏的那一方,相信只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朱昭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点难堪,“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 沈碧月勾唇一笑,“所以你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来找我谈谈了?我没记错的话,先前你喊我沈姑娘,现在变成沈碧月了,是不是我的脸伤了,你觉得我应该畏畏缩缩,低人一等,甚至对你主动来找我搭话要觉得感激涕零?” “我不是那个意思!” 听着他的语气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沈碧月继续说道:“我问你一句话,我已经伤了脸,即便如此,你还是打算和我履行旧时婚约吗?” 朱昭明显犹豫了一下,“我不会嫌弃你,但是……” “但是我会嫌弃你啊。” 沈碧月说得轻巧,直接将朱昭所有的话都给堵了回去,难堪,又窘迫,还有恼怒,那些复杂的情绪浮现他的眼底,让她看得直觉好笑,看来还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沈碧月眼角微弯,可仔细看,还是隐约能瞧见她眼底的不耐烦,“你和表姐私底下有什么关系,我管不得,但我劝你一句,以后明面少和她走近,否则传出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不单是我被你们连累,还有整个沈家,到时候要是逼得沈家不得不采取行动,朱公子可别后悔。” “啪啪啪”有人在一旁拍着手掌。 沈碧月一眼扫过去,皱了眉,刚出门连着碰到两个最不想见到的人,她的运气还真是一点都不好。 “没想到还有人能对沈姑娘这么纠缠不清,还真让爷嫉妒。”江燎勾着一抹邪肆的笑意,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听去了多少东西,身是以往的款式还要精致许多的银白长袍,袍面银丝流光溢彩,像是在他身侧镶嵌了一道银灰色的光晕。 “江公子。”朱昭看见江燎的那一刻,脸色都有些发青了。 男人自古以来是个自尊心极重的,哪里会愿意让别的男人看见自己这么窘迫的样子,还是在一个女人,对于朱昭来说,更难以忍受的是这个男人是江燎,一直以来被人拿来和他作对的江燎。 “两位若是有事要谈,我先走了。”沈碧月垂下眼眸,不由分说将两人甩到一块去。 她欲摆脱他们两个,江燎又怎么会让她如愿,前两步,“我是来找你的,你怎么连理都不理我?” 话里透着亲密,还有几分黏腻,让沈碧月忍不住泛起一身鸡皮疙瘩,朱昭看他们的眼神一下子变了,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听说江公子性情风流,总是能在三言两语间将姑娘家的芳心收入囊,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江燎若有所思地瞟了眼朱昭,笑道:“沈姑娘这话听起来像是有意在解释什么。” “我还有事,没心思和江公子在这里闲聊,若是江公子有治脸的方子,我姑且还能和江公子去茶楼坐坐,若是没有,不便相陪了。” “女人翻脸真是如同翻书,小娘子,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江燎啧啧叹道。 小娘子这个称呼可以用来调戏人的,也可以是情人之间调情的昵称,朱昭本来好一些的脸色瞬间又冷了下去。 “你们两个……”他僵着脸**言又止,眼里却早充满了被人背叛的愤怒之色。 “朱公子找她可还有事?若是没事,我想邀小娘子去茶楼坐坐,一日没和小娘子喝茶,小爷这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痒得不行。”江燎看向沈碧月,眉头一挑。 “小娘子忍心吗?看爷为了你这么痛苦,一点情面都不给?” 沈碧月看他一个人作戏作得十分欢快,并不打算配合他,只是很敷衍地支吾了一声。 这样暧昧不清的态度不仅没有让朱昭安心,反而更愤怒了。 他盯着沈碧月,冷笑道:“沈姑娘,你方才说我和人有染,你自己呢,明知和我有婚约在先,还和其他男人眉来眼去,我怪你先前为何处处躲着我,不待见我,原来原因在这里,你这样的姑娘,老实说,连那位沈姑娘都不如,虽说你是沈家的长房嫡女,身份地位尊贵于许多人家的姑娘,可在朱某的心里,要当我的妻子,你还配不。” 那位沈姑娘,说的自然是沈碧双,沈碧月没想到朱昭在愤怒之下,会说出她不如沈碧双这句话来,看来他对沈碧双的印象也差不到哪里去,否则不会随口将她们两个拿来较。 “不挽留他吗?”江燎目送着朱昭怒气冲冲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忍不住勾起眼角笑问道。 “他会回来的。”沈碧月也轻轻勾起眼角,眼神带着一抹极为意味深长的笑意。 “朱昭的心气高,被你当众甩了面子,还是在爷的面前,他不会这么容易消气。” “江公子看得很明白,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沈碧月敛起笑意,凉凉地看他一眼。 “爷听说了沈姑娘的事情,便特地赶来看望沈姑娘,可惜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也许是千百万人里头才出了沈姑娘这么一个,病美人如此心狠手辣,沈姑娘可曾后悔过?” “后悔什么?”沈碧月慢慢往前走,心里揣摩着他来找她的意图,江燎可不朱昭,没那么容易能被甩掉。 “当初惹了病美人,现在还被他处处针对,沈府里头也是一滩深不见底的浑水,内忧外患,想必沈姑娘现在的处境一定分外艰难。” “多谢江公子关心,我还应付得来。” “孟家不是个长久的庇身之所,沈姑娘最好趁早找到可以依傍之人,否则等到孤立无援之时,再后悔来不及了。”江燎慢慢跟在她身后,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这时候人不多,不嘈杂,他的嗓音直接回响在她的脑海里,让她听得清楚明白。 江燎并不是直接用说的,而是传音入密进她的脑,只有她能听见。 沈碧月步子轻轻一顿,淡淡道:“怎么,江公子将心思动到大哥的身不算够,还想拉着我一起算计?” “当初在朝仙阁遇到沈姑娘的时候,沈姑娘一心要逃离病美人,本来要和爷打赌,只可惜后来没赌成,不妨今日延续这个赌如何?”江燎突然将话题拉开。 “没兴趣。” 江燎对她的回答视若无睹,继续说:“这次的赌,沈姑娘之前的那个要简单多了,爷倒要看看,对于沈姑娘,病美人是不是真如面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情。” “这有什么好赌的。”沈碧月说着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看看这个,他下手从来不留情,只恨我无能,没法对付他,也不能在他身留下一星半点的伤痕。” “按着病美人的性子,若是真的厌恶沈姑娘,在找到你的那一瞬间,不会留你的性命,你能活到现在还安然无恙,定然是病美人留了情的。”江燎笑得肆意,说出来的话却让沈碧月的心头微微一震。 这是她和邵衍有过接触的事情不能让人发现的缘故,只要让人知道了,那些埋伏在暗地里打算着图谋不轨的有心人很容易能推测出来,如江燎这样。 她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江燎的方向,他也停下脚步,正好是和她并肩的距离。 “小将军,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解豫王殿下,凭什么能这么断定他是对我手下留情的,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来是个残忍又无情的男人,受他迁怒的缘故,我身,还有脸的这些伤痕,多数都是他带给我的,我只是个小小的世族嫡女,惹不起那么尊贵的亲王殿下,只求躲得远远的,所以你也别再说什么赌注,我惜命,赌不起。”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眼角扬起一抹嘲讽又厌恶的弧度,头也不回地隐入人群里。 甘苓去见甘老夫人的时候,碰甘老夫人正在房内休息。 她觉得很疑惑,甘老夫人从来都起得很早,一直到用过了午饭才会去午休,现在连午时都不到,甘老夫人怎么会在休息呢。 想了想,她还是没走,问琼瑶:“老夫人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琼瑶从来不是个多话的性子,但甘苓问起来,她还是忍不住摇头,“其实今日大姑娘出府去了,老夫人生气,便闷在房里,谁也不想见。” “大姑娘出去做什么?”甘苓也知道沈碧月告了病假的事情,她的脸受伤之后没请人去医治,也许是受了打击,一直都窝在泊云居里不出门,听院里的丫鬟说她除了茅房,其他时候几乎都闭门不出,连菱花和墨笙也很少能见到她。 她正暗自庆幸,想着沈碧月的脸最好不要治了,能烂掉最好,省得跟她的欢儿争风头。 琼瑶说:“婢子也不知道,老夫人派人去请大姑娘,谁知道大姑娘早一步请示过国公爷,得了国公爷的同意出府去了,半点都没问过老夫人的意见,老夫人本因为二少爷和四姑娘的事情气得不行,便关在房里,说了算是国公爷来请,也不要打扰她休息。” 甘苓皱眉,“母亲这样会把自己闷坏的,你去开门,我进去见老夫人。” 琼瑶很为难,她是甘老夫人身边的婢女,不能听从甘苓的话。 “我知道老夫人的心结在哪里,也知道该怎么解,琼瑶,我知道你对老夫人一向忠心耿耿,但你更应该时刻站在她的立场替她想事情,偶尔一次次不听从命令并非是忤逆。” 琼瑶是个聪明的姑娘,一点破,不禁叹道:“夫人,老夫人的心结一向埋得很深,这两天情绪也不好,还望夫人说话要小心一些,别惹了老夫人的不快。” 甘苓踏进房门,刚走进去几步,听到里头传来甘老夫人不悦的声音,“琼瑶?我不是吩咐了谁也不能进来的吗!” “母亲,是我。”甘苓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走进去,看到甘老夫人跪在房内的一座佛像前,膝垫着蒲团,指间一串佛珠,指头飞快地点着佛珠,昭示了她内心并不如面表现得那样平静。 “你来做什么?”甘老夫人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依旧快速地转着佛珠。 “母亲怎么把自己闷在屋子里边,身子本不好,到时候又闷出个什么病痛来不好了。”甘苓走到甘老夫人的身后,轻声说道。 “我都一把年纪了,平时喜欢管东管西的,兴许有人早嫌我烦了,恨不得我也躺在床不能动,什么都不能管了才好。”甘老夫人说着,手里的佛珠转得越发快了。 甘苓听出了甘老夫人话里的意思,便说道:“母亲怎么会这么想,咱们府的孩子对母亲哪个不是恭恭敬敬的,一心尽孝,父亲平时忙,好容易闲下来了,难免没能适应过来,母亲闷在房里一个人想了这么多,还不如多去看看父亲,和他说说话。” 甘老夫人冷冷哼了一声,“他现在知道护着那个灾星,哪里还记得有我这个夫人的存在,我和他说过多少遍了,沈碧月不能留,他非不听,现在他自己病了不说,府的人也一个个都被害成了那副模样,他还要纵着她,真是鬼迷心窍了!” “可不是鬼迷心窍,母亲,月姐儿当初是被六合大师断定命带煞,是天煞孤星转世投胎,我虽然不愿去说茹姐姐的孩儿不好,但现在沈府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也不得不去猜,是不是月姐儿真的有引祸的本事。”甘苓叹了口气。 转珠串的声音陡然停下,甘老夫人眼神一冷,“可惜六合大师还没回来,不然我非要问个清楚,当年不该仅仅送她出去,那么草率解决了,不然也不会留到今日,给沈家带来了那么大的祸患。” “则哥儿和燕姐儿已经受刑完了,我已经让人送她们各自回院里去了,外头的流言传得凶,即便再送出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甘老夫人狠狠攥住佛珠串,咬牙道:“我能送她出去一次,也能送出去第二次!” 甘苓却不赞同,“母亲若是想要故技重施,只怕外头的闲话会传得更凶,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母亲想不想听。” “你有什么主意直说。”甘老夫人现在一心想着要把沈碧月给弄出去,最好离沈府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因病才送出去休养这个理由已经不能用了,要逼她自己主动离开,我们没有半点理亏,这才是最名正言顺的理由,也最不会惹人说闲话。” 邵衍正站在桌案前作画,身披着一件大氅,里面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长发披散,衬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也愈发妖媚,令人觉得触目惊艳。 “主子,沈姑娘来了。”天风来报。 “让她进来。” 一个姑娘走了进来,外面的人立马关门,只留下屋内的两人。 一个视线停留在画,手的动作并未因有人进来而被打断,另一个视线静静落在作画的人身,站得离桌案很远,也很笔直。 “你非要让人叫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邵衍这时才搁下笔,抬眸瞅了她一眼,“和其他男人有说有笑的,一见孤非要哭丧着一张脸,孤是欠你银子还是欠你命了?” 沈碧月眼神往下移,想了一下,“都欠着。” ------题外话------ 妞妞们秋快乐,今天吃月饼了吗? 291 乖乖呆着 以两人过往的交集,这么说似乎也没错。 “睁眼说瞎话,孤何时欠了你银子。”他收回眼神,顺手拿起毛笔,再次专注于画。 “殿下也许不记得了,不过我有很多东西被殿下弄坏了,换算成银子,即便不多,也算数。” “不过是些无足挂齿的小东西……”他睨她一眼,咬了咬牙,没说下去,似乎将注意力完全专注于画,连同她整个人都被当做空气。 “殿下特地让人拦我过来,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吩咐?若是没有,我先回府了。” 沈碧月看着平静,心里却稍微有些紧张,方才她刚从通伯的铺子出来碰了邵衍派来的人,原来是有事找她,她险些以为通伯的事情暴露了。 “急什么,乖乖呆着。”他手里的笔勾画了几下,一直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继续说道,“其他人家的姑娘家都喜欢逛胭脂水粉铺子,或是琴馆茶楼,你倒是和她们不一样,一心向着药铺子。” 有风在身边,邵衍会知道她的行踪一点也不怪,前段时间她经常往药市跑,也并未想着要瞒风,对邵衍来说,坦诚是不招惹他那阴晴不定的性子的最好方法。 “我一直都喜欢摆弄药草,丰水州终究是贫瘠之地,药草的品种和质量都是远远不及永安城的。” “永安城的药材大多都是从各州县运送过来的,还有一些是与外商做交易换来的,自然丰富。”邵衍终于勾最后一笔,将笔搁下,像是招呼自己的爱宠雪球一样,用一种淡淡的,带着点命令的口吻让沈碧月过去。 她看了他一眼,站着没动,“天色已经晚了,殿下有事快点吩咐。” “你不照着孤的意思做,今晚别想出王府。” 沈碧月抿了唇,走过去,看到画人的时候,微微一怔。 “这是手印画?”她有些惊讶。 画的人正微微弯下身在桌案画着什么,秀眉轻蹙,水眸微垂,神色有些漫不经心,画的正是她的模样,穿戴也和挽花诗会的是同一身,素雅端庄,飘逸灵动,有些规矩的打扮,却让人轻易移不开眼。 但让沈碧月惊讶的并不是他画了她,而是他作画的手法,和她那日用的手印画法一模一样。 “不是手印画,只是照着描摹了一遍。”邵衍往旁边退了一步,给她留了些位置,不至于站得太挤。 “不可能!”她一下子否决了,眼眸盯着画的每一处,仔细地看了一遍过去,“若非手印,在画的边缘,还有画人物的色彩铺垫不可能做到这样的效果。” “不信孤能做到?”邵衍挑起眉,眼神很快落到她的面纱,因为整个人微微往前倾,面纱也随之垂落,露出她弧度纤美的下颚轮廓。 “很难。”她直起身子,面纱再度将她的半张脸完全遮挡住,“所以殿下给我看画的原因是?” “在你看来,孤做的每件事都必须要有理由吗?” 沈碧月没回答,这个答案是笃定的,起码她经历过的,了解过的,大概摸索了一下规律,都是这样的。 “那这个呢?”他忽然伸手去扣她的后脑勺,她没来得及反应,整张脸被他按到了眼前,隔着一张面纱,将两人的呼吸隔绝,但距离太过接近,近到能看清对方眼眸里的自己。 “你觉得孤这么做是为什么?” 她毫不回避地直视他的眼眸,面纱下的嘴唇却不自在地抿了一下,“殿下的心思任何一个女人家的还要深,恕我没法揣测。” 话音未落,大掌忽然用力,她一惊,下意识伸手抵在他的胸膛,可他却只是偏了头,凑近在她的耳际,与她的一侧脸颊几乎是隔着面纱相贴的。 “你是个姑娘家,不明白男人这么做代表了什么?”他在她的耳际轻笑了一声,嗓音低沉,带着撩人的暗哑,她不自觉颤了一下身子,飞快推开了,往后退了一大步。 “我不是你府的丫鬟,说事的时候还能动手动脚的。” “别小看永安城内的男人,无论是哪一个,沈府的也好,府外的也好,你要是再放松警惕下去,迟早会被他们给生吞活剥了,不死也要脱层皮,到时候别说孤没给你劝告。”邵衍双手拢进袖里,轻描淡写道。 “不需要殿下这么用心提醒,我自己有分寸。” 对于男女之间的问题,她还没有沦落到需要眼前这个不识风月,不辨男女的人来教训,沈碧月的眼神重新落在案的那幅画,两人之间凝起那股不自在的暧昧气氛瞬间消散干净。 邵衍的手掌轻轻按在案角,“挽花诗会,手印画可以是你谋害长公主的罪证,同时也能是你脱罪的有力证据。” 沈碧月忍不住蹙眉,想不通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她早将诗会他的一举一动都记在心里,不断揣摩,可依旧猜不出来他那天想要做什么。 邵衍也没再卖关子,“陛下那边已经查出来了,长公主确实是喝了百香羹才毒,彩鸢会死,也是因为替长公主试茶,只是她喝的量少,日盛的毒性没有那么快渗透进去,所以才会在长公主之后发作。” “这和手印画有什么关系?” “制作百香羹的花瓣被人下了毒,唯一的可能是接触过花瓣的彩鸢,以及和彩鸢碰面过的人,那日无论是谁和彩鸢碰面,都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沈碧月凝着眉,照他的话来说,根本不是有人陷害她,而是她碰巧成为了那个被陷害的人? 邵衍淡淡道:“日盛这种毒看起来普通,却有一点很特殊,它不仅能单独发作,还能和其他药物相配,随时引发毒性。” “如果说长公主的毒发是人为操控的,那人当时必定在清岚别苑里,殿下既然当时反应过来了,可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陛下都过来了,你还以为他们真会傻傻待着不走?也许一开始他们是真打算留下来看热闹的,只是没想到陛下也会突然去诗会。” 也是说,让对方逃脱了,一旦逃离,再想追查没那么容易了。 “诱发日盛发作的药物是不是藏在我们作画的颜料里头?”邵衍说得这么明白,她自然也很快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只是还有一点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肯定她们一定会用到颜料。 邵衍仿佛看透了她的疑惑,肯定了她的猜测。 “诗会每次都会诗画琴棋,长公主虽说隔了许久才能重新主持诗会,可终归是陛下下旨,她的心思不在头,只会遵循旧规矩,那些人行事很谨慎,并非只是把赌注压在画,那日即便不画,她终究也会了日盛的毒,除非有人事前知情。” “手都伸到皇室来了,这些人的胆子还真是大。”事情总是发生得这么凑巧,分明没人想害她,可那些不走运的事还是会降临到她头。 沈碧月想着,面色忽然一变,转身要走,邵衍连忙拉住她。 “做什么去,孤的话……” “沈碧慈有危险,那些人只怕会杀她灭口。” 经过邵衍这么一解释,她大概明白了对方是打着怎样的算盘,若是他们打定了主意要找一个替罪羔羊,定然会将她置于无法翻身的地步。 彩鸢那日看到的人并非只有她,还有沈碧慈,尽管都是同府的姐妹,但有些细节只要盘问过两人之后,能马判断出她们是否有给长公主下毒的嫌疑,彩鸢在昏迷前看到了她,她又是碰过混杂有药物颜料的人,如此巧合的事情,对方决不会放过这个陷害她的好机会。 彩鸢这边已经死无对证了,只剩下她和沈碧慈是突破口,沈碧慈一死,她是唯一的知情人,也是唯一有嫌疑的人,极有可能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证而选择shā're:n灭口。 “她往返于北山女院与沈府之间,路还有沈碧欢作伴,对方暂时还找不到机会下手,不过时间不等人,这两天应该会找机会对她下手。”邵衍松开手,不再拦着她,将案早干透的画慢慢卷起来。 沈碧月也不急着回去了,有很多事情她还要好好想想再做决定,眼神一转,看到他的动作,“你收这个做什么?” “好不容易画了这么一副,扔了可惜。”他慢条斯理地将卷起的画用细绳绑了起来,然后随手插入话筒,一点都看不出可惜的样子。 “孤鲜少绘人像,既然画了,没有浪费的道理,还有,你这副皮囊生得虽好,却也难保证不会有你更好的,孤能允许你入画,你应该觉得感激涕零了。” 沈碧月可一点都没有忘记当初邵衍还画了一幅关于她的香艳画像,当下不由得泛起冷淡的笑,“殿下这么好兴致,用来画我真是可惜了,还不如留着兴致都去画那些倾国倾城的美人,省得画我还要觉得心里膈应,最后非得将过错都算到我的头来了。” “孤画不得,还有谁能画,你的大哥沈庭轩?江燎那个风流成性的臭小子?还是那个结下娃娃亲的未婚夫婿?” “不管是哪个,都和殿下无关,殿下有这个时间来操心我的事情,还不如多操心自己的身子,别大事未成先倒下了。” 邵衍手指轻点着案面,完全无视她的话,自顾自说道:“细细数来,你不过才回来多久,招惹了这么一堆男人,当年的永安第一美人孟茹也不过是这般光景。” 沈碧月瞥他一眼,弄不清他是在赞美她还是在嘲讽她,不管是哪个,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奉国公已经派了人在你身边伺候,这段时间你最好还是防着他们。”邵衍说。 “为什么?” “孤要你去找个人,只是要你亲自去找,不能让人知道,孟家也一样,不能透露半分。” “找什么人?”沈碧月听了倒是没什么意见,除非是她有意,否则平日里行事也都会躲着孟老爷子派来的人。 邵衍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在纸写下一个名字。 沈碧月看了一眼,问道:“只有这个名字?” “这个人不能由孤亲自出面去找,只能让你去,找到他之后记得不要提及孤,将他引进永安是。”邵衍接着把那人所在的地方告诉她。 她将那人的名字与地址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记了下来。 甘苓从甘老夫人处回到茯苓别院的时候,已经到了用饭的时辰,丫鬟过来禀告说沈植今日会回府用午膳。 正巧今天棠棣书院和北山女院也休息,沈庭均和沈碧欢都在府里,便连忙让人去请了他们过来一同用饭。 “阿娘是不是遇了什么好事?”沈碧欢一看到甘苓,发现了她的眼角眉梢有着显而易见的轻松与淡淡的喜悦。 “难得能和你们两兄妹吃一顿饭,自然觉得高兴。”甘苓笑着拉他们坐下。 沈碧欢见桌还没有菜,便猜到了还要等一个人,忍不住摇头道:“阿娘只怕不是见了我们高兴,而是有父亲一同用饭。” 沈植最近忙得很,以前还会和甘苓一同用早饭,现在连早饭都来不及吃了,有时候连府都不回,在书房待一整夜,甘苓被沈碧欢说了心事,笑意再也掩盖不住。 “你们两个也很久没和他一块用饭了,今日难得。” 母女两个说着话,沈庭均也没什么话好说,坐在一边静静地听。 沈植很快回来了,一看到屋里坐着的三人,脸严峻的表情稍微有些缓和,只是眉眼间仍旧带着疲惫之色。 “你们三个今日怎么凑到一块去了?” 甘苓前替他取下外衣,“我特地叫了欢姐儿和钧哥儿来吃饭,正好碰夫君今日得了空回来,想必夫君也很久没有好好和两个孩子同桌吃饭了。” 沈植忙起来的时候很容易忽视身边的人,听甘苓这么一说,再看沈碧欢和沈庭均两人,和不久前看到的相好像是瘦了一些,心里不由得浮几丝愧疚。 “既然要吃饭,还不赶紧让人菜。”沈植在沈庭均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还不是怕夫君回来晚了,饭菜得早该凉透了。”甘苓的脸不禁泛起一抹微笑,连忙让人端了饭菜过来。 沈植同之前的甘苓一样,简单问了几句两人的近况,和沈碧欢说话的时候还算轻松,到了沈庭均有些严肃了,带得沈庭均也有些紧张起来,不由得绷直了身子。 用过了午饭,沈植便又匆匆离开了,沈庭均跟着他一道离开,沈碧欢留下来和甘苓说了几句话,便也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点香见沈碧欢一路沉默着,没人的时候还会出神,便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事。”沈碧欢淡淡道,看起来是真的没什么异样,点香以为是自己多心,便没再问了。 沈碧欢回到房里,点香和落凝在外面守着。 躺到床,闭眼睛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起诗会那天发生的事情,那人说要给她的赏赐,兴许是一时兴起,后边又后悔了,要不是忘记了,不管是哪个,都是不放在心的事情,不然怎么会到现在都没个影。 甘老夫人已经不管沈碧月了。 在她那日擅自出府之后,也没派人过来问罪,换做往常,早不知道要闹起多少风浪了,这次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趁着墨笙跟菱花去后厨做糕点的时候,沈碧欢叫来了孟六孟七。 “你们两个会不会做y-i'r0ng用的面具?”她直截了当地问。 孟六孟七都愣了一下,还是孟七最先回过神,“小人会做,只是y-i'r0ng面具做起来需要费点功夫,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想要?” “自然是越快越好。” “面具不是随便做的,需要一定的人脸做基础进行修改,才能完整地做出来,姑娘想要什么样的面具?”孟六说。 沈碧月微微一挑眉,有些惊讶,她以前不是没用过,只不过都是现成的,包括之前在东会乡也是侯武直接给她的,没想到只是一个面具竟然还要这么麻烦的工序。 “这个不用太麻烦,你们直接照着朱家公子朱昭的脸做是了。” 292 没想到你会跟我抢男人 孟六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微妙,沈碧月和朱昭的关系已经是人尽皆知的,这个时候要做朱昭的y-i'r0ng面具,明显居心不良。 “如果是直接照着人脸做,用不到三天能做出来了。”孟七没有孟六想得那么多,一心考虑沈碧月的话。 “三天足够了。” 沈碧月走到案后,提笔写了一张条子,交给孟六,悄悄对他嘱咐了一句。 孟六听完后忍不住抽了嘴角,眼神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孟七,对沈碧月淡淡的眼神的时候,连忙收敛了脸的表情。 “办完那件事之后,你今晚再去二姑娘那边,接下来几天好好看着她,有什么情况马告诉我。” 孟六:“……”为什么潜进姑娘闺房这种事情总是他在做,他尽管长得普通了一些,但看起来也不像是喜欢**人家姑娘的流氓无赖。 “小心潘姨娘,不要让她发现了。”沈碧慈的母亲潘姨娘可没有花姨娘和甘苓那么好对付,即便有了前世那一番经历,她对潘姨娘仍旧不是很了解。 两天过去,沈碧月一直待在府里,偶尔会去城西的药市逛逛,有了她脸的伤痕作遮掩,没人会怀疑她去药市的真正目的。 孟七很快把y-i'r0ng面具做出来了,送到沈碧月房里的时候,沈碧月让他亲自试戴了一下,效果如她预料的一般,和朱昭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似。 “这是你们的独门绝技吗?”沈碧月将面具拿在手里,这种面具并非是之前侯武给她的那种轻薄如蝉翼,反而有些厚度,掂在手里仿佛是盖着一层皮。 “回小主子,现在会做y-i'r0ng面具的人很多,小人唯一擅长的只是用特殊技法将面具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来。” 沈碧月将面具递还给他,“这东西你拿着,先去替一下孟六,我有事找他。” 孟六过来了。 “小主子找小人可是有事?” “以后那边你不用去了,让孟七留着是,我另外有事吩咐你。” 孟六巴不得摆脱了那份苦差事,整日盯着一个小姑娘,还被叮嘱了不能让人家小姑娘的娘发现,怎么看都有点太过下流了,他心里一直觉得别扭得很。 “我听孟七说,你还会模仿别人的声音?” “回小主子,那是小人的拿手把戏。” 沈碧月露出一丝微笑,“好,你还记得我之前让孟七做了个朱昭的y-i'r0ng面具吗?” “小人记得。” “明日你戴那个面具,去和沈碧双见面。”她之前写的条子是模仿朱昭的笔迹,约沈碧双出去见面,只有制造他们两个见面的机会,才能再往下一步走。 孟六闻言愣了一下。 沈碧月止住话,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你和孟七起来,体格身形都和朱昭更为接近,这封信,你悄悄送去给朱昭,顺便跟着他,到明日和沈碧双见面为止,最好能把朱昭的神态学到个七八分,沈碧双一心倾慕他,对他的一切定然是熟悉的,你要是模仿得不像,很容易会露馅。” 孟六点头,接过信的瞬间脸色都有些黯淡了。 要他打扮成一个风度翩翩的俏公子去勾引另一个小姑娘,这可真是监视小姑娘更艰难的差事。 第二天一早,墨笙过来跟沈碧月说:“姑娘,二房的大姑娘太过分了,竟然借用姑娘的名义溜出府了。” “她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连祖母的命令都不放在眼里。”沈碧月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应,懒懒地坐在窗边晒太阳,脸还遮着面纱,衬着一双如水似的眼眸愈发黑亮了。 “姑娘不去跟老夫人告状吗?她借用姑娘的名义,到时候老夫人要是知道了,又会把账算到姑娘的头。” “她能想到这个法子偷偷溜出去,说明已经很是迫不及待,这是好事。” 墨笙听得一头雾水,怎么感觉姑娘对这件事不仅毫无异议,还分外赞同的态度。 偷眼看了一下沈碧月,她双眼微弯,明显是在笑的模样,真的完全不把沈碧双的事情放在心。 “那个孩子……”沈碧月忽然敛了笑意,眼神落在窗外一个弯腰扫地的身影,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扫地的姿势却格外卖力。 “姑娘忘了吗?他是姑娘从寒禅寺领来的那个孩子啊,姑娘没吩咐过要怎么安排,只说了暂时留下他,这几日菱花帮着姑娘忙活诗会的事情,菱花便让他在院里扫地了。” “是他啊。”沈碧月又看了一眼,“那继续扫地吧,我看他扫得挺好,找人看着点,不要让他离开院子。” “知道了。” 沈碧双很快又回来了,起出府前的抑郁模样,她回来的时候似乎心情好了许多,眼里的郁色散去许多,脚步都变得十分轻快。 墨笙特地让人留意了,一听到沈碧双回来偷偷去看,然后回泊云居将沈碧双表现出来的模样一丝不落地全告诉了沈碧月,越说越起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喜欢沈碧双呢,不然怎么能观察得这么细致入微。 “你何时对她这么感兴趣了?”沈碧月瞥她一眼。 “她和那个朱昭的奸情传得到处都是,害得姑娘也被人非议,我自然要留心盯着,万一她起了什么坏心思,打算要害姑娘呢?能挖自家姐妹墙角的人不会是什么好人,姑娘你应该多多留心。”墨笙越说,眉头皱得越紧,怎么感觉这个沈府没一个好人,看谁都像是攒了心思要害自家姑娘的。 沈碧月忍不住笑了一声,朝她轻轻摆手,“你还是好好注意咱们院里,只要后院不着火,外边的人随他们怎么闹腾,对我半点影响都没有。” 没过两天,孟姝突然沈府了,这次她不是孤身一人来的,孟思跟着她一道过来。 沈碧月第一眼看到孟姝,看她怒气冲冲的,也不多问,直接将她们迎进院里,让人茶和点心。 还没坐下,孟姝忍不住开口:“小表妹,沈碧双回来了吗?” 沈碧月有些诧异,“我们一个住在东院,一个住在西院,平日里更是没什么往来,我这么会知道她的行踪。” “她连这次的诗会都没来,是不是被禁足在府了?” “行了阿姝,说重点。”孟思都听不下去了。 沈碧月疑惑地挑眉,“两位表姐今日来府,是来打听大堂妹的?” “她算你哪门子大堂妹,会抢人男人,不要脸!”孟姝有些忿然,看了眼周围的下人,沈碧月会意,让她们都退下去了。 “表姐喝茶,还有这些点心,都是今天早刚做的。” 孟姝将茶杯往外一推,“我现在才没心情吃什么点心,小表妹,你怎么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你那副模样,哪里还需要问,你憋不住话。”孟思和她不一样,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慢吞吞地吃着点心。 “你别打岔!”孟姝瞪她一眼,扭头对沈碧月说,“小表妹,我今天和阿思出去吃饭,你猜我们碰见了谁?” “谁?” 见她还一脸茫然的模样,孟姝都快气死了,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气势,“你怎么还能在家里坐得住呢!你们府的那个沈碧双,她和朱昭处到一块去了!” “原来是这个,我还以为表姐要说什么,这个不早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吗?”她喝了口茶,并不以为意。 孟思瞅着她,“小表妹,你不觉得生气吗?” “他喜欢的人本来不是我,只是因为一桩娃娃亲和我绑到了一块,现在有了喜欢的女子,也并非不顾及我的感受,和她大摇大摆地接触,而是私下里见面……”沈碧月的话还没说完被孟姝给打断了。 “我都快着急火了,你怎么还这么无所谓啊,平时看起来那么聪明,到了关键时刻总爱犯傻!” 孟思见她说得急冲冲的,便适时地递茶,孟姝接过喝了好大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才继续说:“我和阿思去吃饭的时候,看到了沈碧双,她戴着面纱,我一开始没认出来,后来吃饭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途我离开了一下,打算去找找她在哪里,没想到竟然看到了朱昭,沈碧双和朱昭这两个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明显有鬼,果然,等我和阿思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在……” 孟姝忽然停住了话,沈碧月有些疑惑地抬起眸,见她脸色涨得通红,明显是又羞又气的表情,欲言又止的是说不出口。 “他们到底怎么了?” 孟思叹了口气,接过话,“算了,我来说吧,不过小表妹,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我说了之后,你可不要太生气。” 沈碧月放下茶杯,抿了抿唇,“你们既然来了,已经做好了打算要让我知道的吧?” 孟思微微点头,“你必须要知道,我们去吃饭的那家酒楼,房里不仅有用饭的桌案,还有休憩用的小榻,阿姝的耳朵我的灵,当时也不知道偷听到了什么动静,一下子踢开门闯进去了,结果看到两人的衣裳落了一地,躺在小榻。” 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沈碧月沉默了一下,“表姐是说,他们两个已经……” “这件事情,阿姝做得有些冲动,当时一下子闹开了,很多人围观,他们两个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们觉得不好意思,先过来了。” “我不是冲动,是故意的,那个沈碧双之前做了那么不要脸的事情,现在竟然还敢偷偷溜出去和朱昭私会,朱昭也是,一点都没把小表妹放在眼里,光天化日做这么不要脸的事情,之前她和朱昭私会的事情传出来之后,沈家没说什么,我倒要看看,这回沈家是不是还要护着那对狗男女!” 孟姝说话的时候也不忘往嘴里塞东西,吃得满嘴鼓鼓的。 “你打算怎么办?”孟思没有孟姝那么愤怒,很冷静地问沈碧月。 “不瞒两位表姐,对这件事,我并不是很惊讶,我曾经见过朱昭送大堂妹回府。”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总归只是阿娘从前定下的婚约,我最多也觉得不舒坦罢了,反倒是祖父,他的身子一直不是很好,这件事要是再闹起来,只怕对他又是一次刺激。” “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当初怎么不好好管教一下。”孟姝神色不满地说道,不过能将话都说出来,她没刚刚那么气愤,感觉舒服多了。 “小表妹,这事恐怕不只是沈家的长辈能解决的,你也要做出决定了。”孟思暗提醒着,“再这么下去,你的名声也要被他们拖累的。” “被送出沈府的那一天起,我早没什么名声可言了,所以朱昭的事情,我是真的没放在心,不过发生了这种事,还让两位表姐撞见,我才要觉得羞愧。” “咱们不怕,这个朱昭根本不配你,表姐给你再找个好的。”孟姝安慰她。 孟思摇摇头,笑道:“你还是抓紧先给自己找个夫婿再说,小表妹这样的相貌,还不愁找不到好夫婿,依我看,随便拉一个温雅来配都是绰绰有余的,反倒是你,放眼望去,整个永安可有能意你的人?” 孟姝气得咬牙,“孟思,你别得意,我到时候看你找个什么样的好夫婿!” 沈碧双的事情很快传回了沈府,甘老夫人直接让人压着她去了小祠堂。 甘苓得知沈碧双的事情之后,想到孟家的两位姑娘来找沈碧月,定然是为了这个事情,觉得心里不安,想过来见她们,结果孟姝和孟思知道后,立马告辞了。 快走到泊云居的时候听说孟家两位姑娘已经出了府,明显是在回避她,不禁觉得有些头疼,她已经能预想到孟家那边的态度了,若是不处理好这件事,别说沈碧月不好解决,光是应付孟家已经要焦头烂额了。 孟姝和孟思离开之后,沈碧月回了房,重新收拾打扮了一番,打算去小祠堂看一眼,叫了问瓷和菱花陪着她一块过去。 接近小祠堂的时候,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哭喊声。 外面两个丫鬟守着,一看到沈碧月,还有她身后的问瓷,本来要阻拦的手收了回去,默默地站着不动。 沈碧月往里头望去,看到甘老夫人坐在一张椅子,沈碧双正跪在她脚边,抱着她的腿求饶,“祖母,我和朱郎是真心想要在一起的,他根本不喜欢大堂姐,不然怎么会和我见面呢!” “这么厚颜无耻的话你都说得出来?枉你还身为二房的嫡女,果然庶出生的是庶出,一点台面都不得!”甘老夫人脸色阴沉,毫不留情地怒骂道。 “祖母,要不让我嫁给朱郎吧,朱郎不喜欢大堂姐,我也已经是他的人了,发生了这种事,大堂姐也不可能再嫁去朱家。” 甘老夫人狠狠一巴掌扇过去,“你怎么还有脸说这种事,你到底还要让沈家丢多少次脸才会善罢甘休!” 沈碧双趴在地,捂着疼到发麻的脸颊,只顾着哭。 沈碧月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一会儿,抬脚踏了进去。 “我有一句话想问大堂妹,你和朱家公子见面的时候,可曾顾虑过我的脸面?” 沈碧双猛地抬头看过来,一双眼睛早已哭得红肿,看起来竟然莫名地有些可怜。 “谁让你进来的!”甘老夫人看到她,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见过祖母。”沈碧月轻轻行了个礼。 “本来打算先去看望祖父的,没想到孟家的两位表姐和我说,她们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撞见了一对男女在酒楼里苟合,男人长得像那位与我有婚约的朱家公子,女人则像是沈家的姑娘。”她低头对沈碧双的眼睛,语气淡淡。 “大堂妹,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在背地里跟我抢男人,这么下流龌龊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 293 退婚 沈碧双咬紧下唇,“朱郎他根本不想和你成亲!” 沈碧月看她一眼,转头对甘老夫人说:“祖母,咱们沈家什么时候这么变得没规矩了,未出阁的姑娘家和外人私通算了,还闹得这么轰轰烈烈,朱公子怎么说也是和我订了娃娃亲的人,二房这么明目张胆地和大房抢男人,传出去要让人笑话的吧。 ”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狠狠踩在甘老夫人的心头,又痛又怒,即便她心里觉得有沈碧月冲煞了沈家的缘故,可做出这种丢人事情的却是沈碧双。 “大堂妹对朱公子都能称呼为朱郎了,想必你们在背地里苟合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她突然把话头对准了沈碧双,唇角泛起冷意。 “分明是被祖母禁足在院里的人,却还能偷溜出去和人私会,也不晓得是谁那么大胆,敢这么帮着你。祖母,恕孙女直言,旁人都说沈家的规矩森严,无人敢轻易冒犯,可大堂妹这次却能公然无视家规,孙女以为,咱们沈家是不是也该重新立立规矩了?” 甘老夫人手掌猛地一拍椅边扶手,瞪着沈碧月的眼里带着羞怒,嘴唇动了动,却是说不出话。 沈碧月算毫不留情地讽刺了沈碧双,讽刺了沈家,可她说得有理,让人根本没那个心思去反驳,即便是真的反驳了,也会显得反驳的人很是无理。 沈碧月瞧见了甘老夫人的反应,继续说道:“孙女并没有冒犯祖母的意思,只是大堂妹此次的行为实在让人不齿,即便是与人私通,也要挑着自家姐妹的未婚夫婿下手,换做是孙女,孙女自认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也没那个脸敢做出这种事情,孙女知道祖母心疼府姐妹,若是真能忍下这口气,孙女也无话可说,不过祖父那边,只怕是受不得这个刺激了。” “沈碧月!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怎么敢威胁祖母!”沈碧双不死心地朝沈碧月怒吼道,转头对着甘老夫人又是一番哭诉。 “祖母,孙女是真心倾慕朱郎,和朱郎两情相悦,今日犯下这等大错,是孙女考虑不周,给沈家带来了麻烦,孙女知错了。” “若是人犯了错,都能说句抱歉了事,没有那么多无辜冤死的人了。”沈碧月在一旁插了句话,引得沈碧双凶狠又憎恨的瞪视。 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是琼瑶和守门的小厮。 沈碧双一看到那个小厮,脸色顿时白了一半。 那小厮看到沈碧月也在的时候明显一愣,随即朝着甘老夫人跪下。 甘老夫人脚一动,将沈碧双踢到了一边,沉声问道:“你今日可有看到她出府?” 她指着的人是沈碧双,小厮显然有些诧异,“回老夫人话,今日出府的人只有大房的大姑娘,之后过了大约两个时辰才回来。” 自从沈碧月次跟沈岐打了招呼能够擅自出府后,甘老妇人气得不再管了,之后沈碧月便能随意出入,不过出去的时候还是会跟守门的小厮嘱咐一句,让他跟甘老妇人说一声。 沈碧双打听到了沈碧月平日里出门不是在一大早的时候,是过午时,今日沈碧月一直都待再府里,并未出门,她是钻了这个空子出的府。 “祖母,孙女今日一直都在泊云居内,从未出去过,随便问院里哪一个丫鬟婆子,她们都能作证明。” 那守门的小厮也犹犹豫豫地说:“小人今日也觉得怪,平日里大姑娘出门的时候,都会叮嘱小人一句,可今日戴了白色的幕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匆匆说一句自己是大姑娘,便让小人开门。” 甘老夫人如何会听不懂他们的意思,看来是沈碧双借用了沈碧月的名义溜出去的。 这时候一个嬷嬷匆匆走了进来,手还拿着一些东西,定睛一看,是一叠写了字的宣纸。 “老夫人,老奴在双姐儿的房里找到了这些东西,觉得有些古怪。” 沈碧月觉得好,也凑过去看,发现在纸用极其清秀的小楷写了一些字,内容都是约人见面的地点和时辰之类的话,其还掺杂着朱昭的名字。 “这个字……”沈碧月忽然皱起眉,她身边的菱花也瞟了一眼,随即睁大了眼。 “姑娘,这不是你的字迹吗?” 一语出,满堂惊。 沈碧月闻言,不禁看得更仔细了,“是,这确实是我的字,可是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还是在大堂妹的房里?我从来没写过这种东西!” 头写的时辰和地点都和沈碧双今日去的地方符合,只是字迹却是用了沈碧月的,显然是借用沈碧月约了朱昭出去。 沈碧双看他们都变了脸色,也连忙想起身去看看是什么东西,结果被甘老夫人气得一脚又踹回了地。 “老夫人小心!”琼瑶赶紧扶住没站稳的甘老夫人。 “你真是厉害,假冒月姐儿的名义跑出去也算了,还干出这种丢人的事情,你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沈州教出来的好女儿!”如果她真的是借用沈碧月的名义约朱昭出去见面的,那她和朱昭之间发生的事情定然不是因为两情相悦,兴许还是动了些手脚的。 姑娘家玩的这些把戏,甘老夫人都是亲身经历过的,如何会不明白,当下便觉得愤怒至极,连沈碧月在一旁都顾不了。 “琼瑶,燕姐儿之前受的是什么刑?” 琼瑶张口要回答,甘老夫人又打断了她,“算了,不用说了,按着燕姐儿受的刑来,用不着顾忌她的嫡女身份,我看她这个嫡女也不用做了,那些庶女还不如,丢人现眼的蠢货!” 沈碧双被骂得一脸茫然,甘老夫人将那叠宣纸往她脸砸,薄薄的几张纸打在脸不会很疼,但她是莫名觉得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几个大耳光一样,难堪极了。 “老夫人,二房的夫人过来了,要不要放她进来?” “拦着,等双姐儿受完刑再让她领回去!”甘老夫人想也知道陈氏是过来求情的,立马回绝了,能把沈碧双教成这样,她还有什么脸面过来求情。 “不!我没写过这样的东西!祖母,孙女是被冤枉的!”沈碧双将那些纸狠狠拍在地,脸满是激动之色,看过了这些字,她也知道甘老夫人一定是误会了。 “祖母,你相信我,我真的没写过,我和朱郎是两情相悦的,怎么会弄这种东西,一定是有人冤枉我的,这是沈碧月的笔迹,说不定是她写了之后放在我房里的!”沈碧双去抱甘老夫人的腿,甘老夫人让人拉开她。 沈碧月在一边看着,轻轻一笑,笑意冷淡,“原来是这样,大堂妹和朱家公子所谓的两情相悦,是这么回事!” “沈碧月!你敢这么害我!你不得好死!”沈碧双激动地大喊着,无奈被人压在地,只能一边流泪一边破口大骂。 “你用这种不光明的手段来和我抢男人,即便最后真的抢到手了,也会让人觉得恶心。”沈碧月蹲下身,用很轻的声音对她说,“大堂妹,乖乖做你的嫡女不好吗?” 沈碧双恨不得撕了眼前这个装出一副虚伪模样的姑娘,只是被人压着,她动弹不得。 正要受刑的时候,沈碧月打算离开了,事情已经都做完了,她也没有观看沈碧双受刑的兴趣。 甘老夫人刚刚气得太过,脑袋发疼,闭着眼休息,琼瑶正在帮她按着头的穴位,减缓疼痛。 沈碧月没和甘老夫人打招呼,便直接离开了小祠堂。 问瓷和菱花都跟着她,她将两人都赶回了泊云居,自己去见沈岐。 沈岐刚刚听说沈碧双的事情,也正在气头,只是身体本来不好,又得知了这样的事情,感觉头疼得更厉害,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躺在床休息。 看到沈碧月来的时候,沈岐也没什么力气说话。 “你怎么过来了?” “给祖父请安,孙女来,是打算退婚的。”沈碧月直接说出来意,丝毫不拖泥带水。 沈岐自然也猜到了她的来意,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退婚确实是最好的主意,沈碧双和朱昭闹成那个样子,要是再让沈碧月嫁过去,沈家还不被人戳脊梁骨到死。 再说还有一个孟家在旁边看着。 “双姐儿怎么样了?” “祖父想问的是她现在受到了怎样的惩罚,还是她和朱昭之间发生的事情?” 沈岐的心思,她还是能把握一些的,若是朱昭和沈碧双的事情没有传出来,以朱昭现在的身份,的确是个很适合拉拢的对象,在沈岐的心里,朱昭那样的人虽算不得人龙凤,可配她这样的却是刚刚好的。 “你恨双姐儿吗?”沈岐闭着眼,突然觉得很是疲惫,这些日子以来沈府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一件一件还让他头疼。 沈碧月笑了一下,“我要真是那么容易恨一个人,也不会回来沈府了。” 沈岐一噎,要是换做平时,被她这么反驳,定然是要发火的,只是他现在的确没有什么力气发火了。 “我和朱昭的婚约本是阿娘还在世的时候和朱家的夫人定下的,现在阿娘已经不在了,朱昭还和大堂妹有了这种关系,我没必要轻贱自己。” “你要是退了婚,双姐儿和朱昭之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坐实了。” “那些难道不是事实吗?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做了那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退婚是我最好的选择,也是沈家最后的退路,祖父一向以沈家的声名为重,我还以为您会很快答应了。”她在沈岐的床边坐下,不疾不徐地开口,看她说话的模样,一时倒是看不出来有多么着急。 沈岐睁开眼,“我当然答应你,这件事本是他们做错了,你要是想退婚,尽管去是了。” “祖父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想要祖父亲自出面,朱府退婚。” 沈岐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我去朱府?” “祖父莫不是病得久了,脑袋也不好使了?” 沈岐听得脸色是一沉,还没来得及发火,听沈碧月说:“无论这件事情是谁犯错在前,外面人骂的都是大堂妹,沈家丢了脸,朱家却置身事外,唯有祖父亲自门退婚,才能将他们重新拉进来。既然都是丢脸,那大家一起丢脸,起码在我和朱昭的婚约一事,沈家还能扳回一局。” 沈岐沉默着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些事情已经成了事实,那再也扳不回来了,也许祖父还不知道,大堂妹和朱家公子并不是两情相悦的,而是大堂妹假借了我的名义将朱家公子约出去的,至于两人为什么会做那种事情,得问大堂妹自己了。” “你的意思是,朱家的公子并不是喜欢双姐儿的?”沈岐非常震惊。 他想到是朱昭和沈碧双背着沈碧月处到了一块去,却没想到事实会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件事情一旦传出去,沈家真的翻不了身了。 沈碧月摇摇头,“我不知道事实是怎样的,可大堂妹的确是用了我的名义将朱家公子约出去的,兴许两人看对了眼,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么说来,退婚必须尽快了。”经过沈碧月这么一说,沈岐很快想通了其的关键之处,沈碧双的事情是万万不能承认的,只能先用退婚转移朱家的注意力。 “祖父想要什么时候去朱府,便让人来通知一声,孙女在泊云居等着。” “宜早不宜迟,现在去。”沈岐突然掀开被子下床,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件事情好像好像不赶紧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现在正是流言风头正盛的时候,外面的人定然虎视眈眈地盯着两家,沈岐和沈碧月便悄悄地绕路去了朱府,朱昭的父亲朱寿出门来迎接他们。 朱昭的相貌在很大程度遗传自朱寿,都是一副质彬彬的模样。 “小人见过国公爷。”朱寿是个平头百姓,从未当过官,好在儿子朱昭极有出息,年纪轻轻当了小将军,也许是因为朱昭的事情,加沈岐和他之间在身份的差距,朱寿显得很是小心翼翼,一直在偷偷观察沈岐的脸色,生哦啊说错话。 沈碧月跟在沈岐的身后,朱寿兴许以为她是沈碧双,眼神含着些羞愧与不自在,眼神半点都不敢往她身瞟。 到了前堂坐下,沈岐率先开口了,“我是来替我的孙女退婚的。” 对方说得这么直接,朱寿觉得有些难堪,忍不住站起来,要跪下。 “国公爷,小人替犬子道歉,这件事的确是犬子犯了罪,污了沈家姑娘的清白。” 沈岐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沈府的姑娘不多,却个个都是极为优秀的,我不清楚朱公子和双姐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是他和月姐儿之间的婚约必须作废。” 在这件事,朱寿本是觉得理亏的,只是没想到沈家这么快门了。 这时候沈碧月前将朱寿扶起,“您先起来吧,是朱公子负的我,不是您。” 朱寿一惊,忍不住抬眸看沈碧月,难道她不是和朱昭有了私情的那个沈碧双,而是订了婚约的沈碧月? 沈碧月退回沈岐的身侧,垂着眸不再说话。 朱寿回过神,轻叹了口气,“国公爷,我们朱家对沈府有愧,牵连到沈府被人非议,是犬子的错,小人这让他出来道歉,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还有退婚一事,本是孟夫人当初和我家夫人在口头约定的,只要沈家想退,我们没有意见。” 294 不同意退婚 朱寿这么快同意退婚,在他们的意料之。 沈岐喝了口茶,脸色忽然一僵,手指不易觉察地紧了紧。 沈碧月站在他的旁边,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沈岐是强撑着来的朱府,尽管离开沈府的时间不长,可身子应该已经开始疲累了,只是此事迫在眉睫,必须尽快解决,也顾不得他难受。 “朱先生……” “使不得!小人当不得国公爷这般称呼。”朱寿连忙打断道,神情分外恭敬。 他还是很有分寸的,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不会因为儿子得了官职便自觉高人一等,更何况自己的儿子今日才刚刚犯下一桩大错,即便沈碧双的名声因为春宫画的关系已经跌到了谷底,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沈府的姑娘,也其他人家的姑娘来得尊贵。 以沈岐的身份,本是不必对他这样的普通百姓这么客气有礼,因此沈岐态度越是好,他觉得越发有些惶恐不安。 沈岐轻轻笑了一下,“朱先生,你先听我说完,方才你说让令郎给我的孙女道歉,这可是夺人清白的大事,莫不是朱府想用一句道歉轻松揭过?” 朱寿面一惊,连忙站起身,拱手道:“国公爷言重了,朱家万万没有这个意思,犬子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自知无法补偿,必定要和沈姑娘道歉的,其他的要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沈府能出了这口气,小人绝不偏袒犬子。” “什么都能做?”沈碧月听了觉得好笑,“那有个好主意,他是用什么东西犯的错,把那东西去了吧,这样您也不会偏袒吗?” 这话分明是要朱昭自断子孙根,朱寿脸色一白,没想到沈府的姑娘竟然会说出这样狠毒的话。 “碧月,莫要胡闹!”沈岐也觉得她说的话过分了一些。 “祖父,我只是替大堂妹抱不平,即便他们之间有情,在成亲之前做出那种事,还让人给撞见了,我是觉得这件事太巧合了,这不是明摆着要败坏大堂妹的名声吗?” 朱寿将身子弯得更低,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国公爷,犬子绝没有玷污沈家姑娘名声的意思。” 沈碧双的名声因为之前春宫画的事情已经变得很差了,永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都在怀疑沈碧双早没了清白,只是不知道被谁给拿去了,偏偏自家儿子还跟人家勾搭了,现在沈家的人门,字字句句都强调沈碧双的清白,这让朱寿心里怎能不添堵。 “既然说我玷污了沈家姑娘的清白,那拿出证据来。”朱昭突然从门外大踏步进来,急匆匆的,像是憋着一股气,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恭敬地朝着沈岐行了个礼,一抬眸看到了沈碧月。 沈碧月也看着他,眼神带着微微的嘲弄,朱昭立马回过神来,一直到现在,他的心里还觉得分外愤怒。 “国公爷,您说在下玷污了沈家姑娘的清白,可今早却是沈家姑娘约在下出去的,还约在风月酒楼那样的地方,您若是要把这件事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在下身,恐怕不合情理吧?” 在场的人皆是面色一变,朱寿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朱昭回府后直接回了自己房里,谁也不见,朱寿只能从下人嘴里听说朱昭的事情,这才知道是自己儿子和沈家的姑娘**时被人看到了,对于其的缘由一概不晓。 “朱公子。”沈碧月往前走了一步,直接截断了朱昭的话,“我有一些话想和朱公子谈谈,不知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碧月,你要做什么?”沈岐有些惊讶,便轻喝了她一声,眼里写满了不赞同。 “祖父不用担心,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和朱公子说清楚。”她没有看沈岐,只是微微垂眸,淡笑道,“是不知道朱公子给不给这个面子。” 她都已经这么说了,朱昭哪里还能不给她面子,朱寿也在旁边使劲给朱昭使眼色,朱昭看了沈岐一眼,最终还是妥协了,跟着沈碧月走了出去。 两人一路沉默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庭院里,朱昭最先憋不住话。 “不知道沈姑娘有什么话想要和在下说?”他本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对沈碧月的态度自然也和之前不大相同,即便忍住了大部分的怒意,可还是能听出他的语气带着隐约的不耐烦。 “朱公子为什么这么生气,分明抱得了美人归。”她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看向朱昭,眼神淡淡。 “美人归?”朱昭冷笑着,“我刚才之所以没有将事情完全说破,一是顾虑着父亲,二是想给你留个余地,并非是真被你们姐妹俩给耍得团团转,没想到你们沈府的姑娘这般厉害,对付男人也能耍这种下作的手段,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吗?” “朱公子请说得明白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蹙眉道,明显是很不能理解他说的话。 “事到如今,即便你再装傻也是没用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对于我的靠近也很是厌恶,不曾想你竟是厌恶我到这个地步,不惜和沈碧双联合起来算计我,为了摆脱这桩婚事。”朱昭眼神变得冰冷,咬着牙说道,“我不会同意退婚的,沈碧月,你休想!” “我和大堂妹并未好到可以联手算计人的地步,朱公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你约我去风月酒楼谈谈,那里位置隐蔽,不会被人发现,我以为你真的只是要避嫌,哪里知道出现的却是沈碧双,你们还……”朱昭一想到这个觉得浑身都泛着鸡皮疙瘩。 “朱公子,我最讨厌人说话犹犹豫豫的,你有话不妨直说,该我做的,我都认下,可不是我做的,我半点都不会承认!” “你们给我下了药,你到现在还敢说不知情吗?”朱昭怒极,要去抓她的手腕,被她极快地闪开了。 朱昭果然已经察觉到了,他和沈碧双会做出那种事完全是由于药物的助兴。 沈碧月望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朱昭揪紧了眉头,“你笑什么?” “我笑的是命运弄人,朱公子说得没错,我对你的确没什么感觉,可大堂妹不一样,她心里有你,甚至可以为了你付出一切,清白,名声,脸面,通通都能不要,可惜,你偏偏和我有了婚约,命运如此捉弄人,也不怪她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实在让人觉得可笑又可气。” 这回轮到朱昭一头雾水了。 “约你去风月酒楼的不是我,一直都是大堂妹。” “不可能!那是你的字迹,我收到信的时候特地让人去查的,那是你的字迹!”朱昭一下子否定了她的话,对于她说的谎话觉得十分恼怒。 沈碧月也觉得有些荒谬,微垂眼眸,淡淡笑道:“朱公子,你怎么说也是过战场打过胜仗的人,这么容易了别人的圈套。” 朱昭面色一冷,他最不喜欢的是被人质疑自己的能力。 “既然朱公子能够拿到我写的字,大堂妹自然更是容易了,若是她模仿我的字传信,朱公子当真能辨认得出来吗?” “你在说谎!” “我和你有婚约的事情,沈府很少有人知道,可你和我有了接触,却是被大堂妹看在眼里的,她喜欢你,会仇视一切接近你的女人,特别是我这个已经离家多年的姐妹,我和她除了有那么一层血脉关系,并不存在任何姐妹亲情。”沈碧月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朱昭绷紧了脸,也跟在她的身后走。 “大房和二房分别住在东西两院,我和她平日里根本没什么来往,也不想来往,在你我的婚约被人传出去之后,她便从仇视彻底变成了怨恨,眼里根本容不得我,即便是相隔两院,也处处针对我,想要找我的麻烦,朱公子,你也许不知道我在沈家是如何小心翼翼地过着,人若是活得如履薄冰,哪里还会处处树敌呢?” 听她这么说,朱昭依旧绷紧着脸,没有丝毫的缓和,“你不愿与她为敌,所以伙同她设局害我,为了解除和我的婚约,是不是?” “今早,在大堂妹偷偷溜回府的时候,被祖母发现了,后来祖母还在她的房里发现了一些临摹的字迹,这些证据还在祖母的手里,我没法拿它来证明我的清白,算拿来了,你也会以为我是在骗你,所以我只说最后一遍,我没做过,你和我有婚约,却不是敌人,处处树敌不是我的习惯,我也没那个理由帮着敌人去害一个不是我敌人的人,朱公子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言尽于此。” 朱昭前一步去扳她的肩膀,她刚刚回身,一双水眸格外的盈盈发亮,像是盛满了水光,朱昭忍不住一怔,沈碧月却迅速转过身去。 两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风吹过枝叶,发出摩挲的沙沙声,像是在轻轻感叹。 过了良久,沈碧月轻呼一口气,“朱公子,终归是你我有缘无分,这件事已经成了事实,算闹得再大也没什么用了,在外人眼里,你夺了大堂妹的清白是事实。” 朱昭握紧了拳头,他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女人是如此肮脏的东西,每每想起早发生的那件事,他恨不得将全身的皮肉给搓个干净。 沈碧月回到前堂,刚刚走近,听到里头的两人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国公爷,这如何使得?” “碧双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再嫁旁人,退婚对双方都是一种损失,既然如此,何不维持现状,只要让他们换个身份,由朱昭娶了碧双,也算是把这件事给掩盖过去。” “国公爷,并非是小人不愿意,只是犬子犯下了这样的错误,实在没脸娶沈府的姑娘。” 沈岐有些不悦了,“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让他对我的孙女负责?那她被人毁掉的这一辈子又该由谁来负责?沈家白白被人糟蹋了一个姑娘,你们朱家想要弃之不管吗?”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国公爷误会了。”朱寿连忙解释着,言语有着急切与惶恐。 “不用再说了……”沈岐又压低了声音,窸窸窣窣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沈碧月静静听着,然后转身往远处走。 沈岐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并不意外,朱昭这样的人家,虽然不算极好的,可他怎么说也是寒门出身,背后没权没势,是最好掌控的人选,以沈碧双现在的情况来说,算是之后能够找到人家嫁出去,也不会是什么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谁愿意娶一个名声清白都给败坏干净的姑娘,相对来说,朱昭却是极不错的人选,即便以后知道了沈碧双的事情,对她有了怨气,也对沈府造不成什么严重的影响。 男人娶妻,在意的永远不是这个姑娘,而是姑娘背后的权势与利益在,只要沈府不倒,适当给他一点甜头,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甘苓知道沈碧月和朱家退婚的消息之后,惊得连茶都喝不下了。 “老爷子亲自去朱家退的婚?” “是,双姐儿的事情传回府里后,没过多久国公爷带着大姑娘偷偷去了朱家,悄无声息地退了婚。” 甘苓实在想不到沈岐会对沈碧月这么看重,只是个口头的婚约,对方也不过是个平头百姓人家,沈岐竟然不顾身体抱恙,愿意自降身份,亲自门去退婚。 “老夫人那边怎么说?” “老夫人什么也没说,罚完双姐儿回常春院继续念佛去了。” 甘老夫人不可能会对这件事坐视不理,只有可能是沈岐在压着。 沈碧月早在小祠堂看了一出闹剧,又跟着沈岐走了一趟朱府,觉得有些疲乏,匆匆沐浴过后打算补个眠,人都已经坐在床了,菱花却突然神色匆匆地来报,说是甘苓突然过来了。 她抿了抿唇,还是披了外衣,下床去见客。 “我特地让人做了些点心,都是欢姐儿平日里觉得好吃的,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甘苓笑着让丫鬟提着食盒来,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间隙,一如初见那时的友好亲切。 她的眼神往下落在食盒,静静看了一眼。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295 婚事是她的绊脚石 甘苓正在暗地里悄悄打量沈碧月,看她只是披着外衣,刚刚应该是想要休息了,可出来见客的时候,脸依旧要带着面纱,给人一种分外突兀的感觉,显然是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沈碧月给菱花使了个眼色,菱花前接过食盒,打开,里头摆放着一个个色泽碧绿的糕点,看起来精致可口。 “这些点心看起来品相极好,定然是用了心做的,劳夫人费心了。”她淡淡笑着,似乎是话有话,听在甘苓耳朵里怎么都觉得膈应。 “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甘苓笑了一下,目光还是凝在她的面纱。 沈碧月早感受到了她的眼神,只是装作不知,让菱花将食盒拿回房里。 “夫人怎么突然想起送点心过来了,这么麻烦夫人,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不麻烦,正好小厨做了点心,平日里欢姐儿贪嘴,你却没吃过,便送过来了。” “难为夫人心里还挂念着……” 两个都是揣着明白装虚伪,将过去的矛盾与对对方的厌恶都放在心底,时刻不忘提醒,面却摆着自然到了极点的表情说着亲切又谦和的场面话,你来我往,分外有礼,菱花放完食盒再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这样一幅场面。 这些日子以来,甘苓对沈碧月是什么态度,菱花算是看在了眼里,如果真的有心挂念,早在外头谣言四起的时候应该过来了,沈碧月自然感受得更清楚,所以她的冷淡也是情有可原的。 继母女起亲生的母女总是差了些什么,这么一想,自家姑娘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可怜,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菱花还在胡思乱想着,那头的养母女已经直接切入了正题。 “明日我打算去寒蝉寺香,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三妹妹也去吗?” “她们姐妹几个都在女院,府里也剩你一个姑娘,整日待在院子里迟早会闷坏的,倒不如出去散散心。” “我之前听说寒蝉寺出了点事情,现在还能去吗?” 甘苓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些许的小心翼翼,应该是顾忌着甘老夫人,毕竟整个沈府里头只有甘老夫人才会经常去寒蝉寺听禅香,不仅对寺庙敬畏,对僧人更是分外敬重。 尽管她在慧贤出事了之后并未表露过任何的态度,也没再去寺里,让人压根摸不清她的心思,只能做到尽量不去提。 “咱们去咱们的,只是个香,求求佛祖庇佑,最近府里出了这么多事情,心里总觉得有些闹得慌,还是去拜拜佛祖较安心。”甘苓叹了口气,叹息还夹杂着些许惋惜。 “佛祖连侍奉自己的和尚都保不住,还能再去庇佑谁呢。” 甘苓皱眉,“月姐儿,你怎么能……” “夫人,都说这世有因果轮回的报应,谁犯了错,那是触怒天罚,逃脱不过报应身,即便是佛祖也会冷眼旁观,祈求再多又有什么用呢,那不过是一种寻求慰藉的方法罢了。” 甘苓的眼神一冷,显然对她说这么一番话很是不满,气氛立刻凝固了起来。 沈碧月的这一番话,似乎是在说慧贤一事,但实际却像是在影射什么人,才会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 “月姐儿,你怎么能对佛祖这么不敬,分明是为了沈府才……” “夫人,你不信人会有报应吗?那你信不信有人天生命带煞,那股煞气会冲散了身边所有人的好福气?” 她第二次打断她的话,一双水眸沉沉如墨,那么直直盯得甘苓,让甘苓不自觉有些害怕起来,仿佛她的眼底捆着一只凶兽,随时可能冲出来将人撕咬成碎片。 若是信报应,便是认同了她之前说的那番话,连带着认同外头对她是天煞孤星命格的传言,即便甘苓是真心认同,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甘苓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露出一抹得体的笑,仿佛听到有人在开什么小小的玩笑,眼底甚至一掠而过嘲讽与鄙夷。 “月姐儿,不管我是信还是不信,沈家现在确实发生了很多事,而且一件一件还要让人觉得措手不及,去拜一拜总是好的,算是寻求心的安慰也好,什么都不做来得强,你说是不是?” 沈碧月看着她,突然轻轻勾起唇角,“是我死心眼,钻牛角尖了,还是夫人说得对。” 她这么轻易顺从,反而有鬼,甘苓看她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一点也没有之前和她对峙时候的冷漠与咄咄逼人,心头一下子倒是涌了许多不安。 “菱花,去告诉问瓷,说夫人邀请我一同去寒禅寺香,问问祖父他老人家同不同意。” 甘苓面色一变,要去拦菱花,可菱花溜得飞快,沈碧月又有意无意地挡了她一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菱花离开。 “不过是去寒禅寺,还要问老爷子做什么?”甘苓有些恼了,拉下了眉头,脸的表情早不是方才的亲和有礼。 “我平日里出府都要向祖父报备行踪,最近正是沈家的多事之秋,祖父今早还特意叮嘱过我,今后若是要出府,和谁,要去哪里,必须要让问瓷去问过他,有祖父的点头,我才敢出府去。” 她说得振振有词,甘苓的脸色却是难看到了极点。 没过一会儿,菱花回来了。 “问瓷姑子说,老爷子不让姑娘出去,还托问瓷姑子转告夫人,近日最好都待在府,若是没有特别的事情,不要出府,也不要带着姑娘们出府,否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菱花犹豫地看了一眼甘苓,“都算在夫人头。” 甘苓的表情有些难堪,沈碧月淡淡微笑着,装作没看见,可是那跃眉眼的笑意看在甘苓的眼里,怎么看怎么讽刺,好像是在嘲笑她一样。 “可惜要浪费夫人的一片好意了,其实不用我同行,夫人也可以独自前往,若是他日沈家消了灾祸,定当都是夫人的功劳,祖父也不会再敢说什么算账在夫人头的话了。” 这话哪一个字不是在往她的心刺,甘苓也没继续待在这里受虐的兴趣。 提着点心笑意满满地过来,回去的时候却是阴沉着脸色,怒气忍不住外泄,菱花头回见识到自家姑娘气人的本事。 “姑娘,国公爷真的要你今后出府事事都要向他禀报吗?” “看我心情。” 沈碧月扔下这么一句话,连带着将疑惑不解的菱花也扔在身后,回房里休息去了。 甘苓主动邀请她,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好事,鬼知道她在心里又打什么主意,寒禅寺刚出过事情,沈家这么时候又极其敏感,挑在这个时候离府,进寺,必定心怀不轨。 用沈岐来压制她是最好的主意,另一方面也能给沈岐提个醒,看谁会在这种分外敏感的时候轻易躁动。 与朱家退婚的事情,沈家并未有意隐瞒,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被传出去,外头的人一直都对这件事情议论纷纷。 很多人骂沈碧双,嘲笑沈碧月,羡慕朱昭,但更多的人觉得好,不明白为什么沈碧双都和朱昭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沈碧月还不愿意和朱昭解除婚约。 菱花知道了这些话,气愤,却不敢对沈碧月说,有些人话说得难听,也下流,实在不堪入耳,索性姑娘也不出府,便不让她知道了,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有人已经替她做了这件事情。 每天晚定时都会送来的纸条,面写满了外人对这件事的说法,每日一句,托纸条的福,沈碧月觉得一直窝在院里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她将那些话都当成了笑话看,能解闷。 “你什么时候才会消失得彻彻底底?”她将手里的纸条随手扔在桌,朝着窗外说。 窗口方像是鬼魅一般挂着一道长长的影子,在孟六孟七被派来沈府之后,那道影子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了,她还以为他回去那人身边了,没想到这几日又出现了。 “一直到沈姑娘和主子再也没关系。” 她闻言眉头一挑,从桌再次拿起纸条,轻轻挥了挥,“你们每天给我看这个是为了什么?” “给沈姑娘解闷。” “是给他解闷吧?我算是再闲,也没什么兴趣将时间浪费在这个面。” 风在她说完之后才补充,“……顺便给沈姑娘反省。” 沈碧月:“……反省什么?” “主子吩咐了,担心沈姑娘会被男人迷昏头脑,忘了自己该做什么事,必须以此自省。” “让他以后不用送了,我算被男人迷昏头脑,也会记得自己是给他卖命的。” 风没再回答,嗖的一下消失在窗外。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感觉有人在自己的床前,她手指动了动,像是有人浇了一盆凉水在头,她骤然清醒过来,只是反应慢了一拍,人还没起身,已经被那人迅速伸进来的手给打晕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另一张床。 她眨了眨眼,盯着顶的床梁,觉得有些熟悉,仿佛自己曾经在这个地方待过,伸手摸一摸被面,触感也很是熟悉,是她自己的被子。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转过头,隔着床边的帐幔望向外边坐着的人影。 “人都醒了还问这种蠢话。”那人淡淡道。 这里给她的感觉很熟悉,是她曾经待过的房间,次她替邵衍挡了敌人的暗算,被带回了豫王府,是在这间房里治的伤。 她坐起身,伸手摸了摸后颈,有点疼,摸了摸身,还穿着睡觉时的那身衣裳,看来她是被人连人带被子一起弄过来的。 “送我回去。” “你在命令孤?”他走过来,伴随着淡淡的苦雪莲香气,身影在黑暗显得更加高大了,几乎要罩住她整个人。 “你让人带我来这里,是想算账吗?”她还记得自己跟风说过的话,只是好好的睡到一半被人强硬地换了地方,还无端被人粗暴地打了一下,她可不是这么忍气吞声的性子。 “孤交给你的事情,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他坐在了床沿,帐幔被他用一只手拨开,将彼此模糊的视线彻底变清晰,屋里没点灯,只有斜对面的窗口倾斜进一丝光芒,隐约看得清对方脸部的轮廓。 “忙。” “这不是理由,是不是孤纵着你,你越来越放肆了?” “你让人抢了我来这里,还有理了?”被人无故搅了睡眠,沈碧月也是揣着一肚子火气。 “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他的目光在她的脸轻轻扫过,像是羽毛一般轻盈,却撩人。 她眉头一皱,垂下了眼眸,“外头传的那些话,我压根不在意,你算是每天写给我看,对我来说也没有多大的影响,你说的事情,我会做到,多余的事情不必再做了。” “你真以为孤那么闲,非要给你做那些多余的事情!”邵衍的声音莫名冷了下去。 她没有察觉到他口气里的异样,只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话说完了,我要睡觉了,让人送我回去,” 帐幔重新垂下,他站了起来,身本来萦绕的寒气更足了,让她不自觉地裹紧了身的被子。 “听说你和朱家的退了婚?” 她没有犹豫,直接如实相告,本来没有隐瞒的打算,这件事也不会瞒太久的。 “只要你没成亲,婚事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沈碧月沉默了一下,“早晚都会这样,只要是姑娘家,总要许配人家,这也是无能为力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你却不是这么想的,否则不会筹划着要和朱家的退婚。” “你为了这个才让人弄我过来?” “现在你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他没走开,重新又坐了下来,寒气似乎顺着他的身体,沿着床板朝她身蹿,让她忍不住往里面缩了缩身子。 “什么目标?”沈碧月回答的同时,觉得一头雾水,怎么感觉他们这个对话越来越莫名其妙了,完全跟不他的心思。 “自然是谈婚论嫁的对象,孤和你说话,给孤点心。” 她抿了唇,真是要被他给气笑了,大半夜弄得人不能睡觉,结果现在要求她说话要用心,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扇在他脸。 “江家的公子?秦家的公子?还是张家的公子?或者是年轻有为的礼部尚书温雅?这里面随便挑出一个都是人龙凤,不知道我要回答哪一个,豫王殿下才会觉得满意,才会放人回去睡觉?” 她像是带着挑衅一般的回答,邵衍竟是没生气,说:“你的眼光倒是高,但不管哪一个,你都嫁不得,真是可惜了。” 沈碧月不说话了,直接躺下,将被子往头一盖,懒得理他。 “孤和你说话,让你睡觉了吗?起来!”他的手伸了进来,在她的被面用力戳了一下,正好戳在她的头顶,惹得她一阵恼怒,掀开被子又坐了起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两字在她的舌尖滚了滚,恨不得一吐为快,偏偏顾虑到他的身份,又不能太放肆。 邵衍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她要说什么,双眸微微一眯,“把话说完,别忍着。” 她冷冷瞪着他,咬咬牙还是将那两个字给咽了回去。 “有话说,否则你今晚别回去了,明早孤派人再悄悄护送你回沈府。” 他说的话,从来都不会是玩笑话,所谓的悄悄,也绝不是真正意义的悄悄那么简单,相反的,兴许会闹得很是轰动也说不定。 “是,我有话要说,我想问殿下,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不然怎么会非要赖着我,死活不让走,还要插手操心我的婚事。” 邵衍听她这么说,突然沉默了下来。 294 孤是你的自己人 “你是孤的人,会操心你的婚事很怪吗?” 什么又叫他的人,真要论起来,她也不过只是和他站在同一个立场的人,沈碧月不由得一噎,脑子里在一瞬间闪现过许多念头,可是想不出半个能够反驳他的理由。 这么怪的话被他用那样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来,仿佛只有她自己在自作多情。 “怎么不说话了?你说孤对你有企图,那你觉得要怎么样才算叫做企图,图身份,相貌,还是身体,你无论是哪一样都不过孤。”他忽然伸手穿过帐幔,按在她背心,将她的身体猛地拉向他。 她本来是盘腿坐着的,被他毫无预兆地这么一动作,整个人都往前倒,要不是他用一只手撑住她的肩膀,她的脸已经砸在他身了。 “有话说话,别动手脚。”有了前几次的经历,她皱着眉一下子反握住他的手腕,扯了两下都没能让他松手。 “什么时候你说话喜欢动手脚的坏毛病能改改?” 他轻轻笑了一声,背心的手掌游移到颈后,轻轻罩在她的发,指尖轻柔抚摸,有种情人间的亲昵,“为什么要改?孤有没有说过,孤很喜欢你这头长发。” 她单手撑在床沿,头往旁边一歪,避开了他的手,“那我可能没有和殿下说过,我不喜欢别人随便摸我的头,除非是我的头砍下来,要用来收藏或是把玩,一切悉听尊便。” “是谁说不要动不动提shā're:n砍头的,现在自己说得欢快了,还有,孤是别人?”他落空的手往下落,仍旧是搭在了她的背,帐幔隔在两个人之间,模糊了彼此的视线,看不清对方的面目。 他说的是她在很早之前和他约定好的话,两人既然要站在同一阵营的要求,他不能再由着性子对她喊打喊杀的。 “除了自己之外,任何人对我来说都是别人,有问题吗?”她淡淡道,在这样沉寂的黑夜里,她的语气显得分外冷静,也很冷漠。 即便是隔着模糊的黑暗,看不清她的五官,和她此刻脸的表情,他的目光也一直盯着她,沉默了一瞬,他才开口,“孤不喜欢,以后记清楚了,孤是你的自己人。” 他的手再次抚了她散落在背脊的长发,并顺着往,重重按在她的后脑勺,五指渗透进她的长发,只要她稍稍有挣扎的意图,立刻会被扯得生疼。 她很不喜欢这样被人掌控的感觉,更讨厌被人抚摸,仿佛自己不是人,而是一只很听话的宠物,只能服从主人的命令。 “你和雪球在某些地方很像,如生气的模样,还有现在这样,想要亮爪子却又不得不强装乖巧的模样。”他突然说,方才霸道又强势的态度消散了不少,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雪球是他的爱宠,一只浑身雪白又柔软蓬松的猫,沈碧月抿唇,恼意刚刚浮心头,身已经下意识做出了反应。 “砰”的一声,床的人猛地往外一扑,坐在床沿的人没防备,身子向后倒,被人一下子扑到在地,发出极大的动静,帐幔也跟着被扯落。 “你再敢占我便宜试试?”她跨坐在他的腰,双手压着他的胸膛,整个人都紧紧压着他,让他无法自如地活动。 不过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她很快从被压制的对象变成了压制的人,掌握了主动权,尽管根本很难看清他的脸,可还是能感觉到他漆黑的双眸正凝望着她,并不尖锐,而是很专注。 “你是不是觉得戏弄我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不是你养的猫,做不到藏起爪子不去伤人,你若是再得寸进尺,别怪我不念旧情。”她咬着牙,显然是积攒很久的火气一下子爆发了,从被他半夜吵醒的不满到他刚刚言语的攻击,动作的侵犯,每一样都在挑战她的底线。 邵衍的胸膛微微颤动,竟是轻轻笑了起来,明明是被压倒在地的人,却没有半点被人压倒的不悦。 他的两只手还被缠在帐幔里头,不过没有被限制,还能自由动作,隔着这样近的距离,他双手很轻易游移到了她的肩,把玩着她的长发,即便她察觉到了,可困在帐幔里头,也难以动作,像是一只被困在笼里的小兽,只能任人戏弄,却伤不了人。 以前的他连碰人一下都觉得厌恶,可现在这么碰她好像也没什么不情愿的感觉,反而很喜欢她的反应,惊也好,怒也好,是觉得有趣。 “你再这样,我……”她抓住他的一只手,狠狠往下按,刚扣在他的胸膛,感受到他的身子倏然紧绷,一下子将她反掀翻在地,她缠在帐幔里,又被他压在地,一下子成了只可怜兮兮的困兽。 “你以后要是和人成亲了,难免要这样纠缠,你连孤都这样抗拒,今后可怎么办?孤可是替你着想,你不感谢孤,反而要责怪孤,简直是没心没肺。” 她乌黑的长发也被缠在帐幔里,他倾身而,凑在她的耳边轻嗅,一股分外轻淡的香气慢慢沁入鼻翼,她发的味道和身的一样,都是属于少女的清雅香气,是一种让人瘾的气味。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她被他缠得分外恼怒,终于将之前没说出口的话一吐为快。 邵衍轻笑一声,温热的气息夹杂着冰冷的苦莲香气喷吐在耳际,有些痒痒的,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他没说话,只是用指尖缠绕着她的长发,像是瘾了一般,不肯放开,放肆地感受着属于姑娘家发丝的细腻与柔顺。 她用十分冷静的语气说:“你莫不是以为我现在是你的人,能任你为所欲为了?” “孤可不敢这么想,你这么一个锱铢必较的人,如果惹恼了你,必定要以牙还牙的。” 沈碧月唇角冷冷一勾,手指一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抓住了帐幔的一角,突然用力扯开,双手在他颈后交缠,抬头狠狠咬住他的肩膀。 尽管他穿着的衣裳并不单薄,可在两人的纠缠之下,衣襟早已经松开了一些,她正是咬住了他脖颈一侧的皮肤,这一口很是用力,一下子出血了。 邵衍闷哼一声,也没推开了,只是攥紧了指缝间的长发,揪得她有些发疼。 天风一直在外边等着,尽管自家主子的所作所为让人有些不齿,大半夜的扛了人清白姑娘家回府,还跟人关在房里不出来,明摆着在毁人姑娘的清誉,但他作为主子的人,也只能站在主子这一边。 “你说,主子不会真看那个丑丫头了吧?”玄衣突然在他身后出声。 天风吓了一跳,“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里?” 玄衣双手环胸,斜睨他一眼,“出来散心,哪里会晓得看到了风。” 风被邵衍派去了沈碧月那边,他们都是知情的,玄衣先看到了风,后来又看见了天风,两人都守在这里,说明有人在里头。 主子不会大半夜的不睡觉,一个人待在这个不常来的院子,只有可能是里面还有人。 “主子不会想看到你,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天风直接赶人。 本来主子的这些事情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连他都要跟着觉得没面子,虽说沈家姑娘的清誉早被主子毁得差不多了,可被人撞破是另一回事,太羞耻了。 玄衣眉头一挑,在这样漆黑的夜色里,他的笑意显得有些瘆人,“主子要是真看了那个臭丫头,老子肯定不会放过你,好好的一个主子这么快被人给祸害了,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你是怎么看着主子的?” 天风:“……” “罢了,玩笑话。主子一向喜欢逗人,这小丫头还是太小了,也只够主子解解闷。”玄衣说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笑意慢慢收敛起来。 “要老子说,还是当初那一位够大胆,直接爬到主子床去了,现在也还活得好好的,主子兴许喜欢那一类的。” 天风有些无语,他不搭腔,玄衣也能这么自说自话下去,这还是在背地里说,要是当面给主子听见了,非得弄残他不可。 过了一会儿,里头突然传出动静,很是轻微,却足以让耳力极好的他们捕捉到,天风静静站在原地,玄衣却按捺不住好心,悄悄前,贴着墙听。 可惜听半天都没什么动静,这么下去要是让主子发现了,真会割了他耳朵,天风刚想过去把玄衣拽回来,突然发现风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走得神不知鬼不觉。 顾不去管玄衣,天风快步走到门前,推门进去,里面一片漆黑,寂静得很,再往里走几步,完全适应了屋内的黑暗,这才看到主子躺在地,床的帐幔被扯到了地,再没看到其他人的踪影。 “主子。”天风心头一提,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连忙过去要扶,邵衍单手一撑,突然坐了起来。 “你们方才在外头说什么?孤看那个丫头了?” 天风一惊,连外面躲着偷听的玄衣都吓了一跳。 “主子,属下……”话还没说完,被邵衍抬手打断了。 “行了,以后这样的话要是再让孤听到,自己去刑堂领罚,至于玄衣,自领任务去边疆,听到了没?” “属下不敢了!”玄衣在外头答应了一声,也不敢再多停留,一溜烟跑没影了。 邵衍站起来,手轻轻碰了一下脖子,天风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一股血腥味淡淡散开。 也来不及追究是谁做的,他赶紧拿来了纱布和药粉,给邵衍包扎,以邵衍的情况,只要不看到血,受伤还算是小事,只是这个伤口是谁弄的,不用想都知道。 “主子可打算教训沈姑娘?” 邵衍闭着眼,“她这也算是以牙还牙,这回教训了她,下回她依旧能气得人直跳脚。” 天风小心翼翼地给伤口抹药,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主子是不是对她太过纵容了?” 这句话天风并不是第一次说,邵衍轻轻笑了一下,没说话。 脖子的伤口微微刺痛,他向来不在乎这些小伤,一闭眼,她方才那副恼怒的模样仿佛立刻会浮现在眼前。 沈碧月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府里了,后颈又是一阵发疼,是邵衍下的手。 与其清醒着被风给扛过来,还不如选择昏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那个窘迫,可要不是那个混蛋,她到现在还好好地睡着,折腾了她一晚也不过是玩闹,真当她是被人戏弄的玩物了。 想到自己刚刚给了他一口子,沈碧月下意识地伸手摸摸脖子,突然感觉到有些刺疼,她微微一怔,又仔细地摩挲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咬牙切齿起来。 那个混蛋,竟然趁着她昏过去的时候在她的脖子也来了一口,尽管不到出血的地步,可下嘴也算是够重的。 隔天清晨,菱花和墨笙去沈碧月房里的时候,发现她早起来了,穿着一身里衣在屋里翻找东西。 “姑娘在找什么?需要婢子帮忙吗?” 沈碧月回头看了她一眼,昨夜可能是没睡好,眼底都泛了一层淡淡的青色。 “不用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她不让墨笙和菱花插手,两人只好作罢,被打发去做早饭了,等回去的时候,看到沈碧月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坐在镜前梳发。 “姑娘东西找到了吗?”菱花接过了梳子,替她梳头。 沈碧月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像是累到不想说话。 “姑娘昨晚可是没睡好?” “不小心做了个噩梦,梦到一个混蛋罢了。” 菱花放下梳子,正要将手里的长发拢成一束,沈碧月突然睁开眼,一下子站了起来。 没让菱花继续梳发,留下洗面漱口用的东西后打发她出去了。 她凑近铜镜,掀开长发,看到脖子那个清晰可见的齿印,紧紧抿着唇,在这个痕迹消失之前,她最好暂时不要出门了。 ------题外话------ 之前发布的章节内容出现重复,已经改过来了,么么妞妞们,预祝十一国庆节快乐呀! 295 孟家被牵连(一卷完) 孟七找沈碧月的时候,她正在沐浴。 前世和邵远的亲密接触也仅仅只是缠绵的拥吻,如邵衍这般,像是动物在划分地盘,非要强硬或野蛮地留下点什么痕迹的做法,让她格外不适应,尽管知道邵衍只是性格使然,并非是对她有什么想法,可她还是觉得两人的这种关系有点微妙。 换做从前,她不会是这么随便的姑娘,即便是被男人放肆的目光扫过,也要觉得羞耻万分,恨不得将对方看过的地方搓十遍八边的,更别说被人抱了,亲了,咬了,那代表着男女之间最最亲密的一种关系。 现在她倦了,也懒了,总归没有心的男人,和他的关系也不过都在私下,咬过,痕迹消了,也过了,至于亲过抱过,她自己忘掉是。 她懒懒地靠在浴桶里,手指轻轻摸着脖间的牙印,感觉水温有些发烫,蒸腾的水面缓缓萦绕在脸侧,仿佛将脸颊也变得发热,发红。 “姑娘,孟七大哥来了。”墨笙在外边悄声道。 沈碧月回过神,“你让他稍等,我马出去。” 沈碧慈那边应该出事了,不然孟七不会轻易离开她那边,她起身,换了衣裳,长发也不梳,以最自然的状态散落在肩背,恰好能遮住脖间的牙印,在自己院里这么做也不会引人怀疑。 孟七在她房内的外间等着,这样既不冒犯,也不会让人看见。 “姑娘,小人觉得二姑娘最近有点怪。” “哪里怪?” “小人这几日一直紧跟着二姑娘,她除了去女院,便是待在府,甘老夫人定下了规矩,她也不能随便出去,昨日三姑娘被女院的先生留下说话,便让二姑娘自己回去,二姑娘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绕道去了药市,进了一间铺子抓药,看起来神色有些恍惚,跟其他时候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可知道抓的是些什么药?” 孟七说到这个觉得有点羞愧,“那家铺子的口风紧得很,小人一直旁敲侧击,他们只说记不清,不能说。” “那间铺子叫什么?” 孟七说了一个名字,沈碧月若有所思地点头,“潘姨娘也没发现她有不对劲吗?” “二姑娘除了去买药的时候有些恍惚,其他时候都很正常。” “你继续去盯着,有什么异样随时告诉我。” 孟七离开之后,沈碧月立马走到桌案边,提笔写了封信,让墨笙悄悄送去大通药铺,要知道沈碧慈到底买了些什么药,也只有拜托阿通去查才最为妥当。 阿通做事的速度快,没过一天回了信。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墨笙将信交给沈碧月,见她看过信后脸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便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没事,你先出去吧。” 沈碧月垂眸,将方方正正的信慢慢叠成长条,放在烛火方,任火焰将信纸吞噬,最终烧成灰烬。 第二天沈碧月去女院学了。 见到沈碧月出现的时候,沈碧欢有点惊讶,她自从次诗会之后鲜少出现在人前,基本都窝在泊云居,连她们同在沈府里都很少能见一面。 “大姐姐,你真的要去女院吗?”沈碧欢明显是不太愿意沈碧月去的,她脸的伤一定还没好,否则也不会戴着面纱了,这么一副模样去女院定然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三妹妹嫌弃我了吗?” “当然不是,只是人心难测,总有些喜欢落井下石的人,怕大姐姐听到那些人说话会觉得不舒服。” “怕什么,不是还有你们吗。”沈碧月淡淡道。 她都这么说了,沈碧欢还能说什么,暗打发了丫鬟去找甘苓,结果甘苓对此也没什么表示,只是让她好好注意沈碧月,如果有机会,打探一下她脸的伤势。 一路三人都很少说话,沈碧月靠坐在最里边,眼神若有似无瞟过坐在外边默默无语的沈碧慈,她还是以前那副不爱说话的模样,静静坐着。 在女院门口下车的时候,旁人的目光很快凝到了沈碧月身,只是那种眼神并非是关注,而是带着微微嘲讽,厌弃,冷眼旁观。 自从诗会过去,永安城有哪个不认识沈家的长房嫡女,她的相貌风姿简直超越了城内所能见到的一众姑娘,是天人间难有的绝色,只是外头对她的夸赞越厉害,对内的嘲讽越严重。 那些在诗会待过的人都知道沈家嫡女毁容一事,称此为昙花一现,即便生得再美若天仙又如何,还不是毁得那么痛快。 姑娘们的嫉妒心总是想象的还要可怕,她们见不得有人长得自己好看,特别是那种好看到凌驾于一切之的容貌,总是很容易让那些本来不够齐心的姑娘一下子同仇敌忾起来。 沈碧月抬眸扫了一圈,对那些眼神熟视无睹,走进了女院。 消息传得很快,沈碧月还没走到课的小楼,整个女院都知道沈碧月来学的事情了。 江冬从小楼里跑出来,一看到沈碧月的身影,直接跑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跑。 “借用一会儿,立马还人。” 两人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江冬盯着她的脸看,“沈碧月,你老实说,你的脸真的被豫王给伤了?” “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你先把面纱摘下来我看看。” “江姑娘,尽管我不讨厌你,可你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会让人反感的。” 江冬呼出一口气,神情有些烦躁,“我知道,可是我有些事情想要确定,也许会伤害到你,但我还是想要知道。” “江姑娘心悦豫王殿下,所以想确定他是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沈碧月直接点出她心里的想法,江冬这人心思直接,之前也提了好几次对豫王的想法,自然很容易能猜出来。 江冬一反常态地沉默,别开了眼神,除了烦躁,还有些懊恼。 “我鼓起勇气来学,不是为了给人看我的脸伤,所以江姑娘的请求恕我不能答应,还有,虽然我无权过问江姑娘的事情,但还是要给江姑娘一个提醒,传言之所以是传言,并非所有都是空穴来风,豫王殿下既然被人称为心狠手辣的活阎罗,必然有一定的根据,江姑娘若是真心想要得到豫王殿下,试着去接受他的心狠手辣,若是做不到,那还是尽早放弃吧。” 沈碧月转身离开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的林子后边闪过一角裙边,侧眸看了眼江冬,她正垂着眼眸,神色复杂。 “江姑娘,还是赶紧回去吧,我没记错的话,今天的课是豫王的骑射,别让这些事情轻易影响了你的情绪。”有些话还是点到为止好,至于能不能想通,看自己的造化了。 林子后边躲着的人发现沈碧月朝她这边靠近,有些紧张地将身子往另一边缩,谁料沈碧月还是发现了她。 她一手扶着树,有些尴尬地低头看着脚尖,“沈姑娘,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孙姑娘,你也是想来看我的脸,嘲笑我的吗?”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孙素白连忙摆摆手,有些抱歉地咬着嘴唇,“我只是刚好看到你们往这边走,江姑娘扯着你,还以为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有点担心。” “那是我误会你了,我跟你道歉。”她停顿了一下,往孙素白的方向走了几步,确保以江冬的角度看不到她们两个,才继续说。 “还有,刚刚我们两个的对话,希望孙姑娘能当做没有听见。” 孙素白点头,“我本来什么都没听到,没看见。” 回到小楼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准备着要去星凤台了,骑射课的时候,每次都会先去星凤台,点过了人,然后再分开。 沈碧月跟着沈碧欢一起过去,孟姝本来想凑过去找她,结果被江冬狠狠一扯,没能过去。 豫王只在头一次的骑射课来过,之后再也没出现过了,仿佛他只是来开了这门课,并没有再把课业继续下去的打算。 过了这么一段时间,大家已经开始在学着射靶了,还是会移动的靶子。 代替豫王来授课的是一个有些了年纪的女人,她姓穆,身手矫健,箭术精准,为人也严厉,一来让她们围着星凤台跑圈,这也是豫王立下的规矩。 只有沈碧月较特殊,她的身子骨弱,尽管还是要跑,但可以别人少跑一半,跑过圈之后被各自分散开了,像第一天那样,穆先生完全是秉承着豫王的规矩来教人。 沈碧月本没什么心思来学,她的脑子里装满了事情,射靶的时候便也有些心不在焉。 一只手突然托住了她的弓,身后有男人的声音传来。 “射靶要专心,三心二意的容易被别人当靶子。” 嗖的一箭射出,正靶心。 那人继续说:“我记得你在丰水州的时候,身边应该都是些老弱病残,隔了这么一段时间再过来,还是能射得这样好,若不是你天赋异禀,那是你本来会这些本事,是谁教你的?” “江公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从哪儿来,从哪儿滚。”她回头,一双水眸熠熠发光,给人一种非常真挚的感觉,显得她说的话仿佛也分外真挚。 “沈姑娘这么冷漠无情,还真让爷伤心。” “我已经出够了风头,不打算再出名一次,男女私会是大罪,江公子还是找自家妹妹的好,江冬在另一头的小林里。” “长公主已经醒了。” 她摩挲着弓,没有搭腔。 “听说给她下毒的人也找到了,不过让人惊讶的是,那人指认的是孟家。” 手指一顿,她倏然抬眸看他,“什么孟家?” “沈姑娘不用担心,虽然那刺客指认的是孟家人所为,但病美人做了件好事,已经将人给放了。” 她别开眼,对着靶子的方向举起弓,“说完了吗?说完走吧,别给我找麻烦。” 江燎看她的模样,虽然很是冷静淡定,但还是隐约能察觉到她有些动摇。 “爷之前提醒过你了,孟家并不是长久的依傍,若是这次孟家栽了跟头,沈姑娘怎么打算?” “孟家若是这么容易栽跟头,那也混不永安四族了。” “我所说的栽跟头可不只是明面的意思。”江燎说到这里停了,明显是要吊她胃口,“还记得次我们打的赌吗?这回爷给你提供了一个和病美人和好的机会。” “我没和你打赌。” “女人总是这么喜欢口是心非,爷已经将指认孟家人的刺客送去了你的院子,接下里该怎么做,爷不管了。”江燎说完离开了,速度非常快,几乎是在一瞬间没了踪影,压根不给她任何反驳或是还击的机会。 沈碧月握紧了弓,忍住将弓往树砸的冲动。 回去的时候,沈碧月推脱有事,不跟她们一道回去,本来也想弄个法子拖住沈碧欢,结果玉先生派人将沈碧欢给叫了过去,也省了她一番功夫。 沈碧慈只好一个人坐马车回去,沈碧月悄悄跟在身后,果然发现沈碧慈并非直接回沈府,而是买通了车夫,暗暗拐道去了城西的药市。 依旧是去了之前的那间铺子,刚下马车的时候,沈碧月发现了她的神情好像有些不对劲,整个人都有点浑浑噩噩的感觉,进去了没一会儿出来了,药包藏在袖子里。 走路也是恍恍惚惚的,连跟人迎面撞了一下都没注意,只顾着走自己的路。 等沈碧慈了车,马车渐渐远去,沈碧月才收回目光,也跟着慢慢往回走。 与其说沈碧慈是不对劲,不如说,更像是被人给控制了的感觉,前世她曾经见过这样的人,可到底是什么人会对沈碧慈下手,她又是怎么招。 她想着,走路并不专心看路,等察觉到前边也有人迎面过来,连忙急急停下脚步,这才避免了险些撞。 “姑娘你没事吧?”一个低低的声音问道,分外轻柔温存的语气。 这个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让沈碧月下意识怔住了,抬起眼眸,一下子撞入对方的眼。 一瞬间,她的脑海闪过许多念头,都是有关这个人的身份,当朝越王,陛下的第三个儿子,前世的丈夫,后来的皇帝,害得她一生悲惨的罪魁祸首,可最后还是汇聚成了一个名字。 邵远。 ------题外话------ 祝妞妞们十一国庆节快乐! 相杀相虐的一卷结束,虐渣撒狗粮的第二卷要来啦! 001 和他,到此为止 还要再来几次,她住的地方才能彻底地清净,不会被塞进来一些毫无相干的人。 沈碧月有些头疼地撑着脑袋,菱花端着饭菜过来的时候,她才放下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墨笙呢?” “她正在看着那个人,姑娘放心吧。” “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在院里,我还怎么放心得下。”沈碧月淡淡说道,拿起了碗筷。 “姑娘还是早点想法子把那人弄出去吧,时间越长,越容易被人发现,不怕外头再说什么闲话,怕这府里还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姑娘呢。”菱花考虑的正是沈碧月现在的处境,她还没有完全摆脱四面楚歌的境地。 沈碧月没再说话,专心吃饭,饭菜撤下的时候,她擦了擦嘴角,说:“太久了,墨笙一个人也不行,人关在哪里?我过去看看。” 墨笙坐在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边被粗麻绳捆成一团的男人,尽管人还晕着,但嘴巴还是得堵,怕他耍什么阴谋诡计逃跑。 这个人是下午的时候被江燎直接扔进房里的,她那时候正打算换身衣裳,转头对江燎微微挑起的眉眼。 “送给你家姑娘的,好好照看。” 正在发呆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吓了她一跳。 “墨笙,是我。” 沈碧月的声音传来,墨笙缓了口气,但她也不敢过去开门。 “人怎么样了?”沈碧月直接推门进来,她没想到墨笙会把人放在房里,这个地方谈不危险,也说不安全。 墨笙站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被下了药,一直没醒过来。”尽管是这样,她也不敢有任何松懈,万一这人从这里跑了出去,姑娘该惹**烦了。 沈碧月走过去,蹲在了那个男人的身边,正要伸手,墨笙突然出声叫停了她。 “姑娘,还是不要随便乱动他把,万一他是装的怎么办?”她有些担忧地说。 “只要你的绳子绑得足够紧,不会有什么问题。”沈碧月直接将那个男人翻过来,伸指按在他的百会穴,用了些力气,没过一会儿传来男人的**。 他支吾了一声,脑袋完全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的窘境,只是还没来得及挣扎,对一双水灵灵的眼眸,少女的眸色冷淡,一点温度都没有,让男人看得有些害怕,一下子移开了。 “醒了?”她的声音柔软,倒是不像她的眼神那样毫无波澜。 男人的嘴巴被堵住了,眼神扫了一圈,发现自己在一个看起来像是普通女子闺房的地方,围在身边的也只有两个姑娘,大白天的不可能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立马兴起了逃跑的念头。 “绳子捆得紧,挣扎也是无用,除非我替你松开。”沈碧月站起身,一只脚狠狠踩在了他的腿,正好踩了关节,疼得他全身一抖。 他睁大了眼睛,唔唔两声,沈碧月只是淡淡看着他,“你不是我抓的,有人将你交给我处置,我对犯人的要求向来不高,动作也不会太粗鲁,可有个规矩,我问你话的时候,不能移开眼睛,要老实回答我的话,否则算我把你弄死在这里也查不到我头。” 这姑娘看起来小小年纪的,怎么看起来这么可怕,男人的眼神逐渐漫惊恐,沈碧月一直盯着他的脸,自然将他所有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在他的心里恐怕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豫亲王会放过你,只是为了与长公主作对,豫亲王都不处置你,的确没人敢再处置你,可那都是明面的,暗地里你没这么好命了,你害了长公主,真以为能这么轻易逃过惩罚?” 男人眼里的惊恐逐渐散去,化为一丝冷静,他只是轻轻摇了一下头,没发出任何声音。 沈碧月却没再往下说,侧眸看向墨笙,“你先出去。” 墨笙怕这个男人只是伪装,便有些犹豫,可沈碧月一个冷淡的眼神抛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咬咬唇,还是出去了。 门被关,沈碧月俯身拆了男人嘴里塞着的布条团子,男人没有叫,只是沉默。 “你说你是孟家的人,那你是受了谁的指示去害的长公主,原因呢?” “沈姑娘,你不管问几次都是一样的,主子的命令,作为跑腿的,小人只懂得执行,沈姑娘吩咐丫鬟跑腿做事,难道还要对她们解释一通吗?” “你的主子教了你怎么栽赃嫁祸,难道没教你做坏事的时候千万别被我发现了,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这个顺藤摸瓜的好机会。” “沈姑娘也是孟家人,不会将刀刃对着自家人的。” “我是不会对着自家人,可你不是我的自家人啊。”她轻柔地说道,再次蹲下了身,手指轻轻按他身体的一处,像是抚摸一般,下一刻便是用力一摁,疼得那男人立马发出**来。 她再次用布团子塞住他的嘴巴,“我给你机会,你每错过一次机会,我便会让你疼一分。” 嘴巴被布团子塞住,男人想寻死都没机会,口风咬得死紧,只能忍受着她带来的阵阵疼痛。 “你说指使的人是孟家,那你说说是谁使唤你做的这件事情,是奉国公爷,还是孟家的两位大人?” 男人圆睁着眼睛,极力忍受着痛苦,额头已经渗出冷汗来了,听到她的话先是摇头,后来又点头。 沈碧月捏住他的下巴,将布团子拿了出来,指尖点着他腰腹的一处,“我能让你生不如死,也能让你求死不能,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身体一阵酸软,连用力咬合牙齿都没力气,男人喘息着说:“小人从未见过那位主子,是有人寻到了小人,说是姓孟,花了重金让小人做的,他还给了小人清岚别苑的地图,好方便小人做事。” “花钱买你做这种事,怎么可能还会将真实名姓告诉你,蠢货!” “小人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怎么可能会相信这个,可豫亲王殿下问起来,只有回答这个才能让小人活命。” 沈碧月眉头一皱,突然沉默了下来。 毫无意外,这是个局。 若是那人知道了这个人早晚有一天会被抓起来,所以才会透露出孟这个姓,想要挑起孟家和皇族的自相残杀,也许还不只是皇族,衡岭长公主背后的家族可是秦府,秦府与孟家向来和平共处,井水不犯河水,幕后指染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反了一个孟家,只会引起四族混乱,这背后最大的得益者怎么想都是鬼手。 只有鬼手的嫌疑是最大的,引起永安的混乱,打乱朝纲,动摇江山社稷,这一直都是鬼手想要达成的目的。 指尖下的皮肤在一瞬间僵硬起来,她陡然回神,却发现男人睁着一双眼睛,已经没了气息。 “问话的时候不要走神,很容易被人暗算。”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那人往前两步,傍晚的余晖从窗外投射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很快笼罩住了蹲在地的她。 “你怎么过来了?”她没起身,维持着蹲在地的姿势。 “听说江燎将那个人抓到了你这里。” “所以你动手杀他了?” “他差点害死了皇姐,本来不可能活命,便是孤要让他活着,陛下也绝对不允许。” 她轻轻笑了一下,“他说是孟家人支使他做的,你怎么能杀他?” 邵衍静了一瞬,她只觉得身有些发冷,墨笙这个房间并非是向阳的,所以每逢到了傍晚,总是会凉几分。 “算江燎不把他送过来,你也会杀他的是不是?” “江燎和你说了什么?” 沈碧月站起身,回头看他,他背着光,脸的表情模糊不清,像是昨晚隔着一张薄薄的帐幔,眼前的所有景象都被模糊得一干二净,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不用管他和我说什么,你说过,你我之间总该有些信任的,你告诉我,你真的很讨厌长公主吗?讨厌到连害了她的人都能放过?” 邵衍的眼神像是落在她身,她能感觉到一些,不过并不像往日的平静,总感觉他的眼神带着些许的寒意,看来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豫亲王殿下,有些道理你也明白,做事要是不够坦诚,是会招人烦的。”沈碧月往前两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两人离得很近,近到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发顶。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伸手微微拉开他的衣襟,将那个物件塞进去,然后替他重新拢好。 “这个一直放在我这里,我忘记了,你也没来讨过,现在还给你。” 邵衍静静站着,也没去掏怀里的东西,只是垂眸看着她的发顶,“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有点厌倦了。” 屋里剩下他一个人,还有地一个死掉的人。 这里是墨笙的房间,她却不敢进来,邵衍还在这里,还站着,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他觉得自己只站了一会儿,还在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可这会儿他有点弄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摸出胸口里的东西,是一块圆形玉佩。 转过身对着窗口的方向轻轻举起,外头还没暗下来,黯淡的光线照射进来,还能看到玉佩的莲花纹路,莲瓣隐隐缠绕成一个衍字。 这是当初在朝仙阁的时候,她为了逃出去,故意从他身顺走的,后来想还,被他硬逼着暂时收下了。 许久没看到这个东西,他都有些忘记了它的来历。 细究起来,这还是他最重要的人送的礼物,他从小佩戴,几乎不愿离身,现在再看到,仿佛又想起了过去的那段岁月,痛苦,隐忍,屈辱,又充满黑暗,让人几乎不想再回忆起来。 沈碧月躺在床,外边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只感觉今晚的心情有些糟糕。 算是沐浴的时候也没在水里泡多久,一会儿起来了,菱花途想来帮她加水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姑娘沐浴的时辰一直都不短,很少有这么快起来的。 墨笙过来敲门,说是那位已经走了,连那个男人都一起带走了。 沈碧月将手背捂在眼前,也许不全是因为邵衍的缘故。 在街碰见邵远的时候,仿佛是隔了千山万水,前世的一切在那一瞬间全部浮心头,让她一时竟忍不住情绪的激动,猛地低下头,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姑娘你没事吧?”兴许是她的表现有点怪,邵远觉得疑惑,便又问了一遍。 “没事。”她轻声回答,再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原本平静淡定的模样,“我没事。” 朝邵远点点头,绕过了他离开。 “姑娘。”邵远盯着她的背影,又叫了一声。 沈碧月回头,邵远走过来,“并非是在下多事,在下也没什么不好的意图,只是觉得姑娘好像心情不好,可是和家人一起来的?药市这里人口杂乱,若是有家人随行,在下便送姑娘过去,若是没有,送到街口,那里会安全一些。” “这位公子,难道你不觉得你这样有点多管闲事吗?”她紧紧抿着唇,垂下的眼眸压着浓重的郁色。 前世她和邵远相遇的时候,虽然对话和现在并不是一模一样,但也相差无几,他还是一样这么温柔。 邵远愣了一下,“是在下唐突了,这样兴许有点多管闲事,但对于一些不得不管的事情,若是放着不管,在下的心里不会好受的。” “良心不安?这么说来,你也只是为自己考虑。” “姑娘这话听起来有些道理,却不尽然。”邵远并没有对她的这番话表现出半点不愉快,只是笑道,“若是能帮别人的忙,又能让自己的良心得到慰藉,一举两得事情为什么不做呢?” 她沉默了一下,也轻轻弯了眉眼,像是被他说服了一般,抬眸看向他,“没听过如公子说的这种道理,不过很有意思。” 邵衍看她水眸盈盈,即便是遮着面纱,也遮掩不住那股灵动之色,只看眉眼间的精致,能想象面纱之下是一副怎样的容貌。 “公子不必送了,府接送的马车在不远处,公子与我同行只怕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到此为止吧。” 002 桥归桥,路归路 沈碧月说得很坚决,能感受她也是个有脾气的,邵远不好再坚持,两人只是萍水相逢,男女终有别,并没有熟悉到可以互相护送的地步。 “不过,若是他日有缘再见公子,定会奉茶水点心,谢公子今日对我的开导之恩,到那个时候,兴许真的是缘分也说不定。” 邵远听她这么说,唇角一扬,露出一抹温柔的淡淡笑意,宛如前世的时候,每次听她在打趣人会展露的笑容,纵容又宠溺,像是镜花水月,虚假得让人心里发寒。 “沈姑娘。”有人叫了一声,打破了她沉浸的思绪。 睁开眼,屋内还是一片漆黑,月光从窗口倒挂着一个人,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有事吗?”她坐了起来,手指按了按额头,迟迟无法入睡也是一件极为头疼的事情。 “主子请沈姑娘过去一趟。” “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你以后也不用再来沈府。” “这是主子与沈姑娘的事,我只是传达主子的命令。”风识趣地说,算是主子的命令,他现在也学乖了,没有打算和她动手,这位沈姑娘破了主子的无数规矩,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以后指不定谁会吃亏呢。 “你的话已经传到,我也听到了。” 风又等了一会儿,沈碧月已经重新躺下去睡了,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的打算,便回去豫王府复命了。 当晚没人再来打搅,到了后半夜她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沈碧月再见到江冬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找不到任何不对劲的模样,看到她的时候还朝她笑了一下。 “沈碧月。”她主动走过来,特意甩开了孟姝,“谢谢你,我已经想清楚了。” 沈碧月看她一眼,“不客气。” 孟姝凑过来,插进她们话里,“你们从昨天开始神秘兮兮的,有什么事非得瞒着我说?” “有什么好听的,在说你的坏话呢。”江冬将孟姝拉开,不给她再发问的机会。 不远处的位子有几个姑娘聚在一起,眼神一直瞥向她这边,正在小声地说着话,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在谈论她的事情,十几岁的小姑娘终究太过天真,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心思。 她从书袋里取出一本书,正想摊开,突然感觉到有个人走到了自己面前。 她抬起眼眸,发现是张玥。 沈碧欢的位子离她有些距离,平日里时不时都会关注她这边的情况,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注意力并不在她这边,一直没转过身来。 周围人的眼神都望了过来,沈碧月视若无睹,手指轻轻搭在书的封面,问道:“张姑娘,有事吗?” 张玥自从次摔了马车,伤了身子,一直待在家里不肯见人,今天还是她头一次肯来女院露面,只是刚来,来和她打招呼,一看是来者不善。 “沈姑娘,很抱歉,表叔一时冲动,伤了你。”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只是沈碧月有些诧异,周围的人也同样都惊呆了。 沈碧月眉头一挑,“张姑娘是在替豫王殿下道歉?” 张玥低下头,脸有几分愧疚,仿佛伤了她的人并不是豫王,而是她。 “我知道脸对于一个姑娘家是最重要不过的,沈姑娘会觉得气愤也在常理之,但表叔他做事看起来绝情,却不是没有道理伤人的,这次会伤了沈姑娘,定然是不小心的,还请沈姑娘不要和表叔一般计较。” 既然豫王伤人从来都是有意的,那这次伤她又怎么可能会是无意的,只可能是她做了什么事情触怒到豫王,才会被伤了脸。 张玥说话不大声,却还是能让别人听得清楚,她话里隐藏了什么意思,任谁都能听得出来,怀疑的目光忍不住都投向了沈碧月。 “张玥,你这是什么意思?”孟姝第一个听不下去,要过来跟她争辩。 沈碧月抬眸,看到了张玥眼一闪而过的得意,她转过眼眸,正好对了江冬的眼神,江冬会意,将孟姝给拉住了,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不知道张姑娘的表叔是?” 张玥有些意外,“沈姑娘不知道吗?我的表叔是豫王。” “原来是豫王殿下,从前一直听张姑娘唤他小叔叔,现在唤了表叔,一时倒是没反应过来。” 张玥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沈碧月的这句话仿佛在她脸狠狠打了一巴掌,论辈分,豫王的确是她的表叔,会叫小叔叔只是为了凸显两人之间的亲近。 秦可的事情过后,张承不让她和豫王走近了,连小叔叔的称呼都给勒令改了,她方才只顾着给沈碧月找难看,却疏忽了这一点。 称呼的亲疏足以看出关系的远近,周围人看张玥的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 沈碧欢听到豫王的名字,才回过神来,发现了沈碧月和张玥正在说话,眉头一皱,正想要起身过去看看,玉先生已经走进来了。 张玥没再和沈碧月多说,回了自己的位子。 玉先生扫了两人一眼,张玥没再说什么,回了自己的位子,沈碧月也低头看书,仿佛刚刚那场谈话压根没发生过。 永安城最近闹得最凶的是沈家的这位嫡女,换做寻常人,定然会被这些传言给扰得心烦,甚至闭门不出,名声对一个姑娘来说是再重要不过了,可沈碧月却全然不在意,好像外边在谈论的那个沈家嫡女根本不是她。 轻微的“崩”一声,串着佛珠的绳子被指甲硬生生绞断,珠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你方才说什么?” 琼瑶看了眼甘老夫人的脸色,除了眉头皱得死紧,再没什么异常。 “回老夫人,外头在传,说大姑娘的煞星命格是人为捏造出来的,之前慧贤禅师的事情传出来之后,寒禅寺的方丈一直保持沉默,官府也没个动作,百姓们还以为是有人造谣,议论过一阵没了,现在又重新被翻了出来。” 对于慧贤的事情,甘老夫人一直都是避而不谈的,琼瑶也拿捏不准她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便也不敢多说话。 甘老夫人弯腰要将佛珠捡起来,琼瑶连忙前帮着捡,“老夫人,婢子来吧,您老人家身子骨不好,别到时候闪了腰,那可不划算了。” “外头还说了些什么?” 琼瑶的身子一顿,捡珠子的动作慢了下来,“外头说,慧贤禅师都是骗人的,六合禅师定然也一样,大姑娘的传言在城内本是满天飞,会牵扯进去也是迟早的事情。” 甘老夫人冷哼了一声,“都是一群愚蠢的东西,怎么敢怀疑六合禅师,也不怕嘴碎遭天谴,禅师的预言从来不会出错。” 琼瑶没敢搭腔,一心一意捡珠子。 “再过半个月该殿试了,叮嘱空篱,让青鸣居里的下人们都仔细着点,别在轩哥儿的面前提到有关大姑娘的任何事情,若是提了哪怕有半个字,也必要严惩。” 为了准备殿试,沈庭轩和沈庭均最近都没去棠棣书院,一直待在府里,对外边的事情自然也是充耳不闻的。 “还有,待会儿将阿苓叫过来,我有事要和她说。” 沈碧月晚间沐浴的时候顺带让菱花去库房里取布和线,打算亲手绣个小香包。 墨笙替她捧了衣服进去,没有马离开,而是试探地问了句,“姑娘打算一直都这么戴着面纱吗?” 对于毁容一事,只有邵衍和她知道,墨笙出于担心,会这么问也不怪。 “现在觉得戴着也没什么不好。”她轻描淡写地带过,并未正面回答,墨笙不再问,带门出去了。 打发了墨笙和菱花回去休息,她借着夜明珠的光绣起了香包,浅绿色的丝线在水色缎布缠成一株笔直的青竹,天边几只青鸟飞过,简简单单,却意蕴深长。 这一次不次绣鸳鸯,她的速度特别快,不过一个时辰做出了一个小香包,将提早晾好的香草塞进了香包里,最后收尾,将香包的边紧紧缝, “沈姑娘。”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又来了。 她恍若不闻,将做好的香包放在一边,取了一块新布,又做起了另一个香包。 身后没有声音,兴许是走了,她的手指捏着针,迟迟停在布面,是不下针,她还没想好要绣什么东西。 “沈碧月,你有空做这些东西,却没空来见孤?”那人的手指落在做好的香包,她要去抢,晚了一步,香包被那人捏在手里,像是捏在她指尖的针,摇摇晃晃,随时都能掉在地消失无踪。 “风没有告诉你吗?我昨晚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他伸出手。 邵衍的眼神落在她的掌心,瞅了一会儿,突然伸手狠狠拍掉,“啪”的一声巨响,想也知道有多疼。 “姑娘?”菱花听到了动静,出声问道,她和墨笙并未听话地回房,在房里的灯火熄灭之前,一直都守在外边。 甩了甩隐隐作疼的手掌,她咬咬牙,“拍蚊虫,我要睡了,你们也回房吧。” 担心再这么下去,两人有什么动静都会被察觉,她立马收了夜明珠,房内一下子暗了下去。 菱花和墨笙不疑有他,见房内暗了,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孤有这么见不得人吗?”即便是在黑暗,他也能看清屋内的一切,还有她的脸,这并不影响他今晚来的目的。 “东西我已经还给你了,人我也会帮你找,等找到之后,彻底结束了。” “孤还没说结束,你说的算什么回事。”邵衍冷笑着说,不看她的脸也能猜到她现在是一副什么表情,定然是冷漠又平静的。 “你我之间有分歧,这点已经足够了。”她转过身,看着屋内漆黑的一点,淡淡道,“还有,我算再怎么看轻名声,也不能忍受一个男人随便对我动手动脚的,你是亲王殿下,我不能和你算账,也不能拿你怎么样,那桥归桥,路归路,总归我什么都不欠你。” 邵衍盯着她的后脑勺,似乎要看清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不管那个人说的是真是假,在长公主这件事,你又在暗做了什么手脚,我也不想再去深究,你终究没害过我,说是利用也好,我们之间本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说完了没?”他出乎意料地平静。 “本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你我都握着对方的把柄,彼此相安无事是。”她唇角微微一掀,有点冷嘲的意味,“殿下,你心里也明白,我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只要孟家无事,我什么都不会管。” “合着你说什么都有理了?”邵衍也勾了唇角,露出一抹冷淡的笑,“当初没有你说开始的机会,现在自然也由不得你结束。” 他会是这种态度,她也不觉得意外,微侧过身子,对着他轻轻点头,“殿下若要这么想,那这么想吧,不过以后也不用派人过来监视我,我不会对殿下造成任何威胁,还请殿下放心。” “你说得还真是轻巧!”他抓住她的手臂,将她狠狠拉了过来,扣在怀里,“你知道了孤的这么多事情,以为能够轻易脱身吗?” “殿下若要强人所难,我无话可说。”她的眼神冷淡了下来,“放手。” “你都没听过孤的解释,一心认定了孤陷害孟家?”他如何会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一句话谈到了点子,可沈碧月已经不打算和他再谈这个了,只是沉默。 邵衍的眼里仿佛蓄着冰霜,看了她半晌,最终将她狠狠推开,拂袖而去。 手心磨蹭到冰冷的地面,沾了一些尘土,她抿着唇,轻轻将手掌的灰都拍干净。 她重生而来,本不该与任何人牵扯关系,有关系,便有软肋,她的软肋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多一个,好人,她要避开,恶人,利用。 邵衍是个恶人,可他没害过她,还帮过她,当两人互不相欠,回到最开始的起点。 她直起身,正要站起来,突然从腰间掉下一个东西,砸在地发出哐当一声。 003 设计潘姨娘 圆形玉佩静静躺在地,散发着暗红色的淡淡光晕,即便是在黑暗,玉面的衍字也清晰可见。 她看了一眼,然后捡起,紧紧攥在掌心。 慧院 “姨娘,老奴在院门口捡到了这个。”一个年老的嬷嬷递去一个香包,好的缎料,面绣着小池明月,池面跃起一只孤零零的小鱼。 妇人坐在桌案后看书,案一杯热茶袅袅泛着轻烟,她的容貌端正,穿着也朴素,看人的眼神都是淡淡的,仿佛没什么可让人害怕的,可只有这个服侍她多年的老嬷嬷才知道,这位主子是多么显山不露水的人。 “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方才,老奴送二姑娘回来之后,在门槛看到了这个,也不知道是谁落下的。” 潘姨娘将手里的书微微一卷,眼神在香包停顿了一会儿,淡淡道:“有人故意放在那边的,拆开看看里边可有东西。” 老嬷嬷捏了捏香包,没捏出什么,便去取了一把剪刀,将香包绞出一个小口,沿着线脚的痕迹慢慢解开,翻来覆去检查了一番,没有夹层,香包也没什么可疑的痕迹。 “姨娘,什么都没有。”老嬷嬷将拆解后的香包放在案面,让潘姨娘过目。 潘姨娘扫了眼,“既然什么都没有不用管了,先收着。” “姨娘,老奴觉得有些可疑,这其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这个香包是大姑娘送来的,她应该很快会门来。” “大姑娘?”老嬷嬷吓了一跳,这大姑娘和她们慧院井水不犯河水的,怎么好端端要找门呢。 “姨娘,大姑娘这打的是什么主意啊。”一想到沈庭则和沈碧燕的下场,还有外边的那些传言,不管这个大姑娘是个怎样的人,总归不是个好惹的,老嬷嬷觉得分外头疼,“咱们可惹不起大姑娘那样的人物,要不要避一避?” 潘姨娘看了她一眼,“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可避的,她算计花姨娘和胡姨娘,只因为二少爷和四姑娘要跟她过不去,慧院向来识趣,不与人争斗,她不是个自找麻烦的人。”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这个大姑娘是个怎样的人。” “你下去吧,记得把东西收好,这件事别让二姑娘知道了。”潘姨娘显然不想再多谈这件事,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潘姨娘这么多年藏锋蓄锐惯了,不和人结党成派,尽量避着争宠,除了二姑娘沈碧慈和四少爷沈庭宏,对什么事都不心,若是当年她肯努力一些,现在也不至于这般……老嬷嬷叹气,将香包收进了袖里。 到了晚间的时候,沈碧慈回来了。 “姨娘,大姑娘跟着二姑娘一起过来了。” 老嬷嬷有些慌张地去找潘姨娘,看来姨娘猜得没错,那个香包确实是大姑娘放的,只是哪里会想到大姑娘这么快门了。 潘姨娘正在喂沈庭宏吃饭,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惊讶。 “她来做什么?” “听说是来找二姑娘借书的。” 潘姨娘没再说什么,老嬷嬷摸不清她的心思,但见她一心一意给四少爷喂饭,这个时候是最不喜欢有人打扰的,便下去了。 大姑娘要是真想见姨娘,自己会主动过来了,也不用她在这边干着急。 沈碧月去慧院的事情很快传到了甘苓的耳朵里。 “夫人,依老奴看,大姑娘去慧院应该不只是借书这么简单。”柳素嬷嬷说。 甘苓凝神想了一会儿,说:“她算有心要做些什么事情,三姨娘那边也不是那么好拉拢的。” 她曾经也在潘姨娘身下过功夫,还拿了沈碧慈和沈庭宏的性命威胁过她,但还是没什么用,那是一块硬骨头,不愿争宠,整日窝在她的小院里,仿佛沈府只是她的栖身之处。 柳素嬷嬷还是有些担忧,“万一让她拉拢成功了呢?大姑娘心思重,狡猾得很,只怕三姨娘那边撑不住。” 言外之意是说沈碧月还是有些本事的,不然怎么会让她们这么忌惮,只是这样的话虽然是事实,但听在甘苓的耳便是自己不如她。 “行了,静观其变,我倒是要看看三姨娘敢不敢踏出她那个慧院。” 甘苓的语气不好,柳素嬷嬷也不敢说话了。 —— 沈碧月看着倒在地的沈碧慈,转头去外面叫人了。 丫鬟们一听二姑娘晕倒了,便慌张起来,一面将沈碧慈小心地扶床,一面去通知潘姨娘。 潘姨娘很快过来了,看到沈碧月也站在屋内,眼神一扫而过,沈碧月对她是一个福身。 “碧月见过姨娘。” 潘姨娘对她微微点头,然后走到了床前,“二姑娘怎么样了?” 沈碧慈的贴身丫鬟盈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碧月见状便前解围,“二妹妹只是晕倒了,今日回来的时候我看她有些疲惫,可能是这几日没睡好导致,还是尽快找个郎来看看。” “听说大姑娘是来借书的,不知道二姑娘可都将书给了大姑娘?” “劳姨娘关心,二妹妹的身子有恙,不用这么着急,还是等她好了我再来借。” 潘姨娘有些抱歉地对她点头,吩咐让盈翠亲自送沈碧月出去。 她刚要走出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对了,我想起来有个郎的医术极好,可以让她给二妹妹看看,正好是个女大夫,也不用太够顾忌什么,不知道姨娘觉得怎么样?” 潘姨娘微微皱眉,看了眼床还睡着的沈碧慈,说:“那有劳大姑娘了,盈翠,你去准备纸笔,其他人都先下去,别扰了二姑娘休息。” 将人都遣散干净,潘姨娘和沈碧月在外间坐下,丫鬟端了茶,两人相对而坐,沉默着饮茶,一直等到盈翠将笔墨宣纸拿过来。 盈翠本来还要帮着研墨,沈碧月打算自己来,潘姨娘便让盈翠下去了。 看着沈碧月动作娴熟地研墨,举手投足间都极为端庄,潘姨娘说:“她是你弄晕的吗?” 沈碧月轻轻一笑,“是我打晕她的,这样做也许会冒犯姨娘,可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事关二妹妹的性命,姨娘应该也能体谅才是。” 潘姨娘的面色一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怀疑二妹妹被人下了蛊,有人在背地里操纵她做事。” “你把话说得明白一些,谁对她下蛊?”潘姨娘没听明白,单单是下蛊足以让她觉得心惊肉跳了。 “这个恐怕要让姨娘失望了,我还没找到是谁下的蛊,但是二妹妹最近的表现有些异常,我怀疑有人已经对她下手了。”沈碧月将她偷偷跟踪沈碧慈去药市的事情描述了一遍,见潘姨娘的面色有些严峻,便继续说,“我后来试探过她,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去过药市,这是其一。” 潘姨娘听她这么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直觉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分外重要。 “姨娘,我要说的第二件事,还望姨娘保密,若是传出去了,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可慧院说不定了。” 既然有人敢在背后做这件事,不怕会被人发现,沈碧月起慧院,自保的能力自然要更强一些,潘姨娘懂得这个道理,心里也更加紧绷起来。 保持沉默,不打断她的话,便是默认。 沈碧月明白她的选择,淡淡一笑,“祖父这些日子卧病在床的事情,潘姨娘应该也知道吧?都说祖父是太过劳心劳力,所以才累倒了,可实际并不是这样,祖父是被人下毒了。” 潘姨娘一惊,“下毒?”谁的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对沈岐下毒。 “姨娘听我说,祖父的是什么毒,我这些日子查阅了一些医书,大概有所了解,顺带也发现了那人操纵二妹妹所做的事情。” “不可能!”潘姨娘已经猜出她要说些什么了,“二姑娘根本没法接近老爷子身边,更别提给他下毒了,她也没那个心机!” “她确实不可能有机会给祖父下毒,我也相信二妹妹,可这不代表其他人也相信二妹妹,我发现二妹妹的异常之后,便托人暗去查了,她在药铺里买的那些药材能够做成毒,和祖父的毒一模一样。” “你是说,那人打算嫁祸给二姑娘?” “是,二妹妹虽然买通了车夫,可这世只有死人的口风最紧,要查总是能查到的,二妹妹对自己去买药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车夫却能作证,这种情况才最会引人怀疑,特别是祖母那样急性子的人,一旦认定了,便没有道理可讲。” 背后那个人已经选定了沈碧慈作替罪羔羊。 潘姨娘双手微微一攥,脸像是覆了一层霜,没想到她遮掩锋芒,隐居一隅十几年,是保住自己的一双儿女,可谁能料到有人在暗地里已经瞄了他们,而自己却没有半点察觉,完全一无所知。 “你今天来跟我说这些,目的是什么?”她可不信沈碧月会这么好心告诉她这个,这件事可不是简简单单能解决的,沈碧月不管,自然可以高枕无忧,可她管了,等于自找麻烦身。 “姨娘真是关心则乱,我救二妹妹,也是救我自己,祖父这个时候出了事情,对我没半点好处。” 沈府没了沈岐,是甘老夫人掌家了,甘老夫人对沈碧月极其厌恶,她在府里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 “潘姨娘,我今日来的目的很简单,我替二妹妹揪出幕后真凶,您与我合作,助我在沈府站稳脚跟,到时我自然会还慧院一个安稳。” 回到泊云居,刚走近前院,听到一阵轻微的啜泣声。 眉心微微一皱,她刚停下脚步,看到菱花朝她走过来。 “姑娘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是谁在哭?” 菱花显然也不知道,仔细听了一下,朝着啜泣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在角落里,抱着一根扫帚抹泪。 那个小身影发现有人,刚想要逃跑,被菱花一下子扯住了后衣领,一张稚嫩的小脸露了出来,尽管光线昏暗,但还是辨别得出来,他是秦召送来的那个小孩。 沈碧月也走过来,菱花问了小孩几句,他擦了泪,硬说自己没事,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 “男子汉大丈夫的有什么好哭的,我这里不养废物。” 沈碧月一句话,引得那孩子的眼泪又出来了。 菱花:“……”人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姑娘说话还这么不留情面。 小孩紧紧咬着唇,眼泪啪嗒落下来,是不说话,看起来怪可怜的。 沈碧月淡淡看着他,“菱花,你先回去,我和他说两句话。” “是。”菱花松开了那孩子,同情地瞧了他一眼,走开了。 她朝着周围扫了一圈,发现在不远处有两块干净的石头,便在其一块边坐了下来,指着另一块。 “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着,坐。” 小孩很听话地在石头坐下来,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瞅着她,嘴唇用力抿着,显然有点紧张。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摇摇头。 “为什么哭?我要听真话,你若是不说,那今晚可以收拾东西了,我这里不收留爱说假话的人。” 小孩咬了一下唇,“他们说我脏。” “谁说你?” “他们说不管男女,小小年纪被人……那样很脏。”小孩也许是想到了过去那些不好的回忆,眼里一闪而过恨意,但他很快回神,有些慌张地摆了摆手,“我不是有意偷听的,不小心听到的。” 他说的他们,应该是泊云居里的那些下人,只是她很早禁止下人们说闲话,尽管明面规定了不许乱嚼舌根子,也避免不了他们背地里爱说东说西的。 “他们说你了?” 小孩摇头,“他们说二房的。” “你都知道了他们说的是二房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小孩沉默了。 “你身的伤都好了吗?” “好得差不多了……” “当初看到你的时候,我知道你身有很多伤口会留疤,但是那个人已经死了,这世没人再知道你的过去,也不会知道你身的伤是怎么来的,你没必要把自己一直困在那段记忆里。” 沈碧月站起来,“你只需要记着,我留你在身边是做事的,其他人的言语你不用在意,我才有权利决定你的去留,还有,如果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暂时叫阿真吧。” —— 玄衣已经缠着天风好几天了,为了打探主子和那个丑丫头的情况。 “你别妨碍我做事。”趁着邵衍在沐浴,玄衣又不要脸地凑过来了,天风很是厌烦地推开他的脸。 每次只有这个时候,玄衣才敢过来,否则让邵衍发现了,肯定又要罚他。 “风都被主子收回来了,你说,主子跟那个丑丫头是不是断了?” 天风冷冷瞥他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有!主子要是情绪不好,身子也会不好,我得照着主子身体的实际状况来开药,那个丑丫头害主子不浅,要是真跟主子断了,那简直是皆大欢喜!”玄衣也冷冷哼了一声,一通歪理被他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你要是真好,自己去问风,我什么都不知道。” “风那个硬石头,要真能问出来,我还找你做什么!”玄衣都要被气死了,风回府的那一日他已经去找过了,可惜什么都问不出来。 天风沉默了一会儿,“主子这几日跟没事人一样,我又不是主子,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主子去沈府的那天,他一直到很晚才发现主子不见了,还没开始找,主子突然又回来了,只说去了趟沈府,之后再没提过,后来他发现风也回了王府,再没去过沈家。 004 用她换龙符 玄衣斜了他一眼,“你成日跟在主子身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 天风向来没什么表情的人都被他缠出冷笑来了,“你要是能耐,我这位置让给你,你能探出主子的心思,我立马跪地拜你为师。” 玄衣难得一噎,瞪了他一眼灰溜溜跑了。 邵衍沐浴出来,天风迎去,“主子可要用饭?” 再过一会儿天色要暗了,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到吃饭的点了。 “先放着吧,孤回房睡会儿再吃。”他微垂着眼眸,脸没什么表情,发尾还有些湿漉漉的,披着一件外衣直接回了房。 坐在床头,说是要睡,却没有半点睡意,他从枕头下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香包,香包里裹了刻意搭配过的香料,面绣着飞鸟青竹,怎么看都起当初给他的那个鸳鸯要精致多了。 手指捏住香包,微微用力,他嘴唇一抿,冷淡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像是乌云盖顶的天空,几乎要将所有光明都吞噬干净。 那个丫头,那时候果然是糊弄他的。 要送给沈庭轩的香包都做给他那个的用心,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初那个鸳鸯绣品是他硬逼着沈碧月做的,唯一停留在记忆里的印象便是她做得并不用心。 永安城往东的方向大多都是一些密集的林子,过了林子后边,有几处村子掩映其,再往远一点的方向走,便能看到寒禅寺的一角。 沈碧月一早称病不去女院,带着墨笙悄悄离开了沈家,到了城西叫了辆马车,径直往城东外去了。 “姑娘,听说这里很少人走。”墨笙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入眼的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子。 人烟稀少的地方总是隐藏着危险的,这里的林子太过密集,说不准会有心怀不轨的恶人藏匿其,尽管官府也会经常安排官兵巡逻城东外的地盘,但还是很少人会走这条路,除非是逼不得已抄近路。 从这里到寒禅寺的路途非常近,也没人愿意抄近路,特别是那些身世显赫的达官贵人,起性命安危,更愿意花时间去绕官道,尽管路途曲折了些,会花不止一倍的时间,但总归是安全的。 “人马夫都不怕了,你怕什么。”沈碧月觉得有些好笑。 墨笙一点都不认同这话,“要不是咱们给他多付了两倍的价钱,他才不愿意载我们来这里。” 这话倒是没说错,沈碧月也不反驳她,闭眼睛,打算养会儿神。 墨笙也不去吵她,马车很快停在了一处林子的边缘处。 “姑娘,我载你们到这里,再往前走一段路能看到七里村了。” “既然只剩一段路,为什么要在这里下车?”墨笙觉得怪。 “姑娘,七里村的入口在林子边,得从里边过去,从外面是绕不进去的,我这辆马车进不去。” 沈碧月撩开车帘一看,便明白了马夫的意思,以马车的大小,的确进不去林子。 下了马车,沈碧月对墨笙轻声问道:“我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呢,带了吗?” 墨笙将包裹打开一个口子,露出b-i'sh0u锋利的一角,雪亮的刀锋一闪而过,随即被掩进了包裹里头。 沈碧月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让墨笙将银子付给了马夫。 看着马车离开,墨笙突然说:“要对付那个马夫,根本不用偷偷摸摸的。” 租马车和方才下车的时候,马夫的眼神一直盯着她们的包裹看,沈碧月故意让她悄悄亮出b-i'sh0u,是要给那个马夫看的。 “他既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说明胆子还不够,只要吓一吓是了,不用到动手的地步,那是最坏的打算。” 这次她们出来已经做了伪装,身穿的衣裳也只是寻常人家用的普通麻布,顺带背了个小包裹,并不引人注目,可能是出钱太过大方,还有脸遮掩的面纱引起了马夫的注意。 寻常人家的女子压根不需要带什么面纱,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出手是两倍的价钱,不过这些也是情势所迫,她的脸实在不宜现于人前,不好好遮起来的话会更加引人关注的。 不过马夫也没骗她们,七里村并不远,两人走了一段路,很快看到了立在村入口的一块木牌,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七里村。 一排土坯房过去,看起来有几十户的人家,青瓦盖顶,还铺了干枯的草木,外露的墙面呈土黄色,有些墙角损毁得严重,都破了洞,只能用石头或者泥土堵住。 村里应该很少来生人,看到沈碧月和墨笙进来的时候,眼神都带了一些警惕。 “老人家。”沈碧月扫了一圈,挑了一个看起来面相较慈和的老妇人,摘下面纱朝她和善地笑了一下,“我来七里村找人的,请问您认识黄老三吗?” 那老妇人看到她的真容,一下子愣住了,不只是老妇人,周围的七里村人都愣了一下,村里人一向朴实,常年在外劳作,皮肤早被磨砺得粗糙发黄,哪里见过这样皮肤细嫩,容貌精致秀丽的姑娘。 墨笙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沈碧月的前边,又问了一遍,“老人家,我们是从丰水州来找亲戚的,不知道您认不认识黄老三?他是我们姐妹俩的叔叔。” 若说他们是永安城内来的,要找人,只能引人怀疑,这样的小村子最是排斥外人的,否则不会待在离永安城如此近的地方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一副穷困的模样,显然不喜欢与外边接触。 说丰水州倒是容易让人接触,尽管都是偏僻穷困的地方,但好歹他们这个穷酸的小村子好多了,能养出这样水嫩的姑娘也不怪。 “你们找什么亲戚?”一个年妇人走过来,代替了老妇人回答,眼神下打量着她们,警惕依旧不褪。 “我们不是来投奔的,只是寻亲,早年听父亲说过,他曾经有个兄弟,很早离家了,父亲去世前叮嘱我们姐妹一定要找到他,我们一路打探,便找到这里来了。”沈碧月解释道,“我们的叔叔叫黄老三,不知道这个村里有一个叫黄老三的人吗?” 妇人听她们这么一解释,终于打消了一些怀疑,兴许是好看的小姑娘较能博起人的好感,两人的年纪又很小,也不会是做什么坏事的人,妇人看她们倒是没有方才那么警惕。 “既然是寻亲来的,跟我过来吧,我知道黄老三住在哪里。” “多谢大娘了。” “你们两个这么小年纪出来寻亲,一路过来没给人骗过吗?”从丰水州到这个地方来,起码也要经过几个州县,这么长的路途,这么漂亮的两个小姑娘,看去也没什么心机,说不会被骗,她是不信的。 “不瞒大娘说,是被骗过,好在我们姐妹从小机灵,倒也很快避开了,后来多了些警惕心,也能分辨哪些是骗我们的人。” 短短一句话,能听出这里头的心酸与不容易,为了完成父亲临终前的遗言,做出千里寻亲这种事情,妇人只觉得有些感叹,倒是没有再往下问了。 来到一间土坯房前,这处土坯房在一排土坯房显得特别低矮,只住一个人倒是绰绰有余了。 “黄老三住在这里吗?”沈碧月没有称呼叔叔,也是顾虑到这人不一定是她们要找的人。 “他是三年前搬过来的,平日里都是自己一个人住,独来独往惯了,很少和村里的人来往,有时候村里有事情,找他都是找不到人的,他要真是你们的叔叔,带他走吧。” “知道了,谢谢大娘。” “不用谢,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不适合我们村子,兴许离开是最好的事情,再提醒你们一句,他这个人话少,脾气也不是很好,基本说不到三句不耐烦了。” 妇人离开之后,墨笙前敲了敲门板,里头没动静,索性直接喊了声,“黄老三,在家吗?” “谁啊?”一个气十足的声音传出来。 沈碧月和墨笙对视了一眼,看来她们的运气不好,正好撞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这都还没说一句话,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黄老三!”沈碧月又喊了一声,不打算自报家门。 “什么事?”里头的人也不打算出来开门,隔着门板吼了一声。 “黄老三!” “哪个狗娘养的,知道在门外叫唤……”只喊人,不回话,显然是被喊得烦了,黄老三骂骂咧咧地过来开门。 门板吱呀一声打开,一张方方正正的脸露了出来,端正普通的五官,一双眼睛看人凶神恶煞的,看来这人是黄老三了。 黄老三骤然看到门外站着两个蒙着面纱的姑娘,显然不是七里村的人,语气缓和了一些,“你们是什么人?” “听说你半个月前差点被村里的人赶出去了,正好这个时候,你在外边的林子里救了一个小孩,免了他被人拐走的灾祸,村里人感激你,便容你继续住在村里。” 黄老三的脸色一变,“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确定要和我站在门口谈吗?隔墙有耳,更何况外边也没墙可挡,万一不小心谈到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她没再往下说,等着对方做出决定。 黄老三冷冷地看着她,让开了身子,“你们进来吧。” 墨笙走在沈碧月前边进去,刚踏进去一步被黄老三伸手给拦住了。 “你进来。”黄老三盯着沈碧月说,他已经看出了这两人谁才是真正主事的,眼里明显有着警惕与防备。 沈碧月淡淡道:“你要和我单独谈?你可想明白了,若是我出了事情,她随时都能去通风报信的。” 如果要谈事情,这样做应该对她们更有利,黄老三并不知道她们方才误导村里人以为他们是叔侄的额关系,一时竟是摸不清她们这么做的意图。 “都进来吧。”黄老三还是妥协了。 墨笙还是走在前面,沈碧月跟在她后边进去,这时听到黄老三在她们身后轻声说:“如果你们真要送死的话……” 沈碧月猛地转身,身后却传来了墨笙的一声闷哼,随即“砰”的一声倒地,她只来得及看到黄老三平静的脸,掌风已经逼至后颈,尽管她用力往旁边偏了一下,还是没躲过。 倒在地的时候,隐约感觉有个人的手穿过面纱掐住了她的下巴,指节用力,带着炙热的温度,磕德她的脸颊生疼,一个飘忽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夹杂着些许的笑意。 “还真是个信守承诺的姑娘,胆子很大,可惜身手差了些……” 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在黄老三的房里,她睁开眼睛,看到墨笙躺在旁边的地,还没有醒过来。 后颈还有些疼痛,她皱着眉转了转脖子,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忽高忽低地传过来。 她轻轻挪了下身子,尽量靠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挪过去,这里应该还是黄老三的家,四面都是土黄色的土坯墙面。 “……除去张家,剩孟家较难对付了,这次一定要拿到龙符。” “仅仅一个外孙女儿,孟家的老爷子怎么会愿意拿龙符出来?” “你可别小瞧她,孟家的国公爷可是疼她疼得紧……” 他们的对话很快低了下去,沈碧月靠在墙边,嘴唇微微抿着,只觉得手脚冰凉。 龙符还有一枚在孟家,这件事情她从来都没听说过,即便是在前世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她经常往来于孟府,孟老爷子的口风也紧得很,从来没透露过龙符一事。 邵衍给她黄老三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打听到了他的情况。 黄老三压根不是什么寻常人,他的真名叫孟三,昔日跟在孟廉的身边做事,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被孟廉派人给弄死了,一直都是死人的孟三,却以另一个名字偷偷摸摸地活了下来,可想而知这间定是有内情的。 之前长公主一事已经让她和邵衍生了一些嫌隙,现在又发现他要找的人是瞒着孟家的耳目活下来的人,邵衍对孟家到底抱着什么样的用心,她自然要探个究竟。 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事会与龙符有关系。 张家的龙符已经在他手里了,那孟家的呢,他是不是也想要拿走。 005 我保你一条命 清醒的同时伴随着后颈传来的剧痛,墨笙忍不住轻吟了一声,外头应该是听到了里边的动静,立马有脚步声往她们这边过来了。 沈碧月暗叫不好,看墨笙还有些眼神呆滞地望着房顶,急忙调转身子,挪回和原来差不多的位置,装作还没醒过来的样子。 墨笙很快回过神来,勉强地动了动脖子,待捱过那一阵疼痛,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也在脑海一闪而过。 她侧了身子,眼神一下子扫到背对着她蜷缩起身子的沈碧月,一动不动的,应该也是被打晕了,还没醒过来。 麻绳绑在身,困住了手腕,好在脚还是自由的,她伸脚出去碰了碰沈碧月,没动,她心里有点急了,正想挪了身子过去叫她。 有人进来了,她抬眼看过去,立马冷了脸色,“黄老三!” 黄老三先是扫了沈碧月一眼,而后才看向墨笙,“你们醒了。” “黄老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墨笙不知道沈碧月来这里找他的目的,自然也摸不清黄老三对她们下手的意图。 “你们安安分分待着,暂时不会对你们动手。” “村里人都知道我们姐妹两个是来找你的,若是我们突然没了踪影,你不怕他们怀疑吗?” 黄老三瞅了墨笙一眼,唇畔带了一抹冷笑,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怀疑什么?怀疑我骗了你们这两个大侄女?” “骗人的分明是你,装模作样地请我们进来,然后将我们关在这里!” “那是你们自愿进来的,不是我逼你们非要进来的,你们可别忘了,这个谎话是你们先说的,算真要说出去,也是怀疑你们居心不良,七里村的人大多淳朴,说得更明白一点是愚蠢,我随便编几个谎能将他们对付过去,凭着你们这样的骗子,他们不会放在心的。”黄老三将手背到身后,不愿再多说话,身子一转要出去。 墨笙瞪着他的背影,愤怒极了,“我们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会有人来找我们的,你既然有种将我们关在这里,到时候不要后悔。” 黄老三轻笑一下,依旧含着讽刺,“我知道,你们是沈家的姑娘,那又如何,能耐的话让他们尽管来,我黄老三等着。” 墨笙气得往地蹬了一下腿,她不是傻子,如何会听不出黄老三的意思,他早知道了她们的身份,也猜到了她们会来这里找他。 “墨笙。”沈碧月的声音传过来,墨笙连忙看过去,发现她已经转过身来了。 刚刚那个人已经来过了,短时间不会再过来,尽管是这样,墨笙还是谨慎地放低了声音问,“姑娘你没事吧?” 沈碧月摇头,“你们刚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姑娘,我们得立马逃出去,这里明显是个圈套。”墨笙也不好问沈碧月为什么要来这里,她一开始不说,必定有她的考虑。 “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帮凶,那个人现在应该还和他待在一起。”这也是她刚刚选择继续装晕的理由,只有这样才能暂时放松对方的防备心。 “那个黄老三是真的黄老三吗?”墨笙想起之前听妇人说的,黄老三已经住在这个七里村很多年了,不可能是为了抓她们,完全说不通。 “他的确是村民认识的那个黄老三,只是有人在背后利用了他。”沈碧月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一个炕。 她刚刚只顾着偷听外边的动静,根本没发现这里其实是黄老三的房间,房内的摆设不多,看起来着实有些空荡荡,但还是能看出有人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痕迹。 看来黄老三算在这里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也仍旧十分谨慎,不愿留下太多属于自己的痕迹,以便发生什么不对劲的情况能够马跑。 刚刚黄老三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关紧门板,微微开了一条缝,墨笙悄悄挪到了门板边,透过门缝观察外边的情况,看了一会儿才重新挪回来。 “外面是我们之间走进来的地方,现在没人,整个屋里只有这一间房,也没窗户,想要逃出去,只能从正门突破。” 沈碧月听着忍不住蹙起眉头,这确实有点棘手,若是她们想要逃出去,必须经过黄老三的眼皮子底下,尽管危险,也不得不做,她们是偷偷跑出沈府的,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 “你刚刚说外面没人?” “没看到人,兴许是出去了,姑娘,现在也许是我们跑出去的好时机。”墨笙说着,挪到她身后,沈碧月见状便跟着坐起身,和墨笙背靠背坐着。 墨笙一边竖起耳朵了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费力地解她手腕的绳索。 黄老三绑的不是死结,但实在是捆得得太紧了,她的手掌紧紧相贴,每一根手指都很难使力气,恨不得直接用牙齿去咬算了。 好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松开了一些,她已经气喘吁吁了。 沈碧月一直保持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手腕的绳子被完全解开之后,她才扭了扭手腕,转身去帮墨笙解绳索。 屋内没有窗,门板还是轻掩着的,光线昏暗极了,算勉强能看清房里的摆设,可绳结却很难看清楚,她弯了腰,专心致志地解着绳结。 这时候从外面传来门板吱呀打开的声音,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对话。 “黄老三,你那俩侄女呢?” “……哪有侄女?” “两个姑娘说是你侄女,我给你领到门前了……” “老子从小是老乞丐养着,没爹没娘,哪来便宜兄弟,什么骗子你也给老子领门……”黄老三暴躁的声音非常清晰地传进来。 那妇人兴许是被吼得恼了,也朝他骂了几句走开了。 黄老三猛地拍门板,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墨笙的身子也随着关门声颤了一下,听到黄老三直直朝她们这间房过来,心头怦怦直跳。 门板被推开的那一刹那,沈碧月猛地往后一翻,滚到了角落。 “你们两个……”黄老三看到还被绑着的墨笙和地纠缠成一团的绳结,眼神立马扫过一圈,很快发现了角落处的沈碧月。 黄老三是当过孟家家仆的人,身手自然是极高的,脚步一蹬,朝着角落处的沈碧月扑过去,沈碧月站起来往墙面一贴,堪堪避过,却没逃,伸手握住黄老三的肩膀,一下子贴到了他的背。 双手从他腋下穿过,紧紧勒住他的两臂,整个人吊在他身,死死抓着不放手。 和男人的对峙,女人的力量始终落于下风,黄老三翻过身子,狠狠将后背撞向地面,她趁机抬起双脚,缠住他的腿,将他牢牢钉在地面。 “快!”她吼了一句。 黄老三一见墨笙已经挣脱了绳索,立马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像一只滚在油锅里的鱼,在沈碧月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他的时候,突然传来沉沉的闷声撞击,他停止了挣扎。 她躺在地喘着气,双手双脚因为用力太长时间,像是僵住了一样,没法动弹。 墨笙的脸从黄老三的肩膀面探出来,眼神急切,“姑娘你没事吧?” “弄开他,重死了。”她闭了闭眼睛,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墨笙发现她的唇边有血渗出来,立马掰开她僵硬的手脚,将黄老三的身体使劲往一边推。 压在胸的重量消失,她觉得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堵在喉间的一口气猝不及防往外冲,溅了一地的血。 “姑娘!”墨笙喊了一声。 她摆摆手,擦了擦嘴唇,手背印着一道深深的血迹,刚刚和黄老三纠缠的时候,对方是下了狠手要摆脱她,受点伤也是正常的。 要不是她装作没解开墨笙身的绳子,放松了黄老三对墨笙的警惕,她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偷袭成功,凭着她们两个人,要和黄老三进行正面的冲突,必输无疑。 墨笙扶着她起来,撩起她的衣袖看,臂有几道擦伤,是方才挣扎的时候留下的,黄老三体格那么健壮的一个男人,姑娘定是拼了力气在钳制他,外伤兴许还是轻的。 “姑娘,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她只是随便捡了块砖头往他的脑袋砸,随时都可能会醒过来。 沈碧月看着黄老三,脸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你先去门口守着。” 墨笙点点头,走到外边去了。 她蹲下身子,从怀里取出一个针袋,里面排开一列的银针,这是天风当初送她的拜师礼,没想到第一针要用在黄老三的身。 一针下,黄老三的眉头登时紧紧皱了起来,第二针,第三针接连插入他的身体,到第五针的时候,他终于忍受不了疼痛醒过来了。 “你有种杀了我!”黄老三狰狞着五官,额间的青筋接连暴起,身体软软的是使不力气,只能死死缩着全身肌肉,仿佛这样才能让疼痛舒缓一些。 “你曾经是孟家的家仆,为什么要背叛孟家?”即便她的脸头发都已经凌乱不堪,沾染了不少尘土,但一点狼狈的感觉都没有,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神态平静得吓人。 “你杀了我啊!” “孟家的家仆向来忠心,从不会背叛孟家,你是谁派来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给我个痛快吧!” “你当年假死瞒过孟家,在这里躲藏了这么多年,你不会不想离开,而是没办法离开,你的主子在永安城里,这里是最危险的地方,同时也最安全,没人会发现你在这个地方,只是可惜,你当初救的那个孩子无意暴露了你的存在。” 黄老三双眼赤红,直冲她吼着:“你杀了我!” “孟三,何必这么固执,有人在背后帮你,为了得到龙符,这世想要龙符的人也那么几个,你再这么坚持下去有什么意义,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你说出来,我保你性命无忧。” “当他找门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已经活不下去了!” “我保你,你告诉我,那个他是谁?” “你连自身都难保,还拿什么来保我的性命!” “凭豫亲王殿下还欠我一条命,这个够不够有资格保你的命?” 黄老三的瞳孔一阵紧缩,咬着牙冷笑道:“天真!实在是天真!竟然会信豫亲王?他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我不信他,难道还信你吗?你是个惜命的人,否则不会死到临头,明知道那人在利用你,还帮着他做事,你想谋一条生路,为何不试试走我的这条?” 黄老三咬紧了牙关,什么都不愿说。 僵持了一阵,沈碧月最后一针收回,黄老三昏死了过去。 “姑娘,好像有人朝这边来了。”墨笙听到有动静,现在的她是一只惊弓之鸟,仿佛回到了她当初逃亡的那个时候,对任何动静都极为敏感。 “你过来帮我一把。” 炕头下边有个暗格,两人还在纠缠的时候,黄老三带着她撞到了炕下,那时候的撞击声有些异样,她便留了心,刚才摸索了一阵,果然发现下边藏着一个暗格。 暗格里边什么东西都没有,但其大小足以塞进一个人,应该是黄老三用来藏身的。 两人合力将黄老三塞进了暗格,墨笙抹了把额的汗,“他要是醒过来怎么办?” “要是那么容易醒了,我会先杀了他的。” 悄悄打开门缝,外边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村民们很少会在天黑出门,这个时候大多都待在家里,现在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她们整理了身的衣着,离开了黄老三的家。 外面黑漆漆的,路也有些看不清了,只有天的月光浅浅落下来,还有每家每户窗里透出的淡淡烛光帮着她们引路。 白天妇人领她们过去黄老三房子的时候,沈碧月已经暗记下了路线,敏捷地避开偶尔走动的村民,多费了些时间,还是摸到了七里村村口。 过林子的时候,沈碧月掏出怀里的火折子,轻轻咳了一声,“看来我们今晚得在外面过夜了。” 虽然没有和菱花说过,但她应该早发现她和墨笙不见的事情,有她帮着打掩护,明早回去还来得及。 “姑娘,你真的没事吗?”墨笙发现她走路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便小心地搀着她。 沈碧月无奈地笑了一下,身的伤确实有些严重,但也不至于到不能自己走路的地步,墨笙这么一弄,她都要以为自己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家了。 还没出林子,突然听到不远处有动静,像是有人在打斗。 沈碧月连忙熄了火折子,和墨笙缩在一棵树边,凝神屏气,不敢有动作。 006 暗中搭救 听动静,对方不只两三个人,下手又急又狠,拳风阵阵,移动快速,呈势均力敌之态,邵衍的人应该也在其。 虽然这一次的行踪没有通知他,但她很清楚,以他谨慎的性子,不会放心把事情都交给她做,而且在黄老三一事,与他相关的疑点实在太多了,她暂时还做不到去相信他。 那些人渐渐朝她们这边靠过来,墨笙紧张地捏紧了手指,沈碧月屏着气息,脑飞速想着脱身的法子。 她的身子受了伤,连走路都费力气,别说什么和人打架了,墨笙也一样,身手和对方的起来差得太远了,最重要的一点,她不想让邵衍的人发现。 正这么想着,外面的动静突然变得怪异起来,伴随着骚动声,一支箭破空而来,箭势凶猛,一下子乱了他们的阵脚,又是一阵缠斗,他们各自分开,直接朝远处掠去。 林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看来对黄老三有兴趣的人还不只一两个,这里已经变得危险了。 和墨笙对视一眼,两人不敢再耽搁,火折子也不敢用,一鼓作气往前跑,好在这片林子不大,她们正好在边缘地带,很快出了林子。 眼前的泥路够宽,也够长,一直往前蜿蜒着,直至掩入无边的漆黑,仿佛没有尽头,天的星辰稀少,偶尔一闪,像是在嘲笑她们此刻面临的窘境。 这是今早马车走过的路,现在她们要走着回去了,墨笙想着便觉得浑身都疲累不堪。 林雾气朦胧,拢了一层月色织的薄纱,照得一切景象都模糊不清起来。 两班人马对峙着,蒙面黑衣人盯着朦胧月色渐渐浮现出来的颀长身影,脚步微不可察地后退,眼睛微微张大,写满了谨慎之色。 男人穿着漆黑劲装,包裹住越发纤瘦的身材,他垂下手,指节放松,长弓摇摇晃晃地挂在指间,仿佛随时都会掉在地,尽管这样,黑衣人也不敢有半点动作,身体僵成一张紧绷的弓。 “都说豫王殿下箭术无双,在下今日才算是领教了。”在漆黑的林间,能够一箭撕裂他的袖角,而不伤半点皮肉,这是对他的警告,或者说,是对他背后主子的警告。 “你们也不简单,整天闷着脑子想着算计孤,人活的时间太长,反而闲得慌了。” “眼前有绊脚石,总要一脚踢开,换做是殿下,也会这么做。” 邵衍唇角一掀,手往一抬,将长弓扔给了身后的侍卫,“是啊,所以你们现在是孤的绊脚石。” 话音一落,黑衣人的身体绷紧到了极致,宛如一支长箭射出,却不是朝着邵衍的方向,而是往远处掠去,他身后跟着的两个黑衣人也与他步调一致,只是三人的脚步才刚刚离地一尺,被人以更快的速度狠狠压到地。 “主子,他们服毒自尽了。”压制住他们的侍卫说。 “好好一个谋朝篡位的组织,弄得跟杀手邪教一样。”邵衍淡漠地扫过他们的尸体,“死了算了,这附近不是有个狼窝吗,直接剁了四肢丢过去。” “是。” 另一路人马来报,“主子,已经找到黄老三了,还没死。” 邵衍轻轻嗯了一声,直接让他们把人带回去。 “还有,在黄老三的身找到一个木牌子,不知道是要给谁的。”那侍卫不敢说他已经看过了木牌,那头写的内容分明是要给主子的。 “拿过来。” 侍卫递木牌子,只有掌心大小,头的字是用木炭写下的,因为写了好几行,所以每一个字都特别小,邵衍匆匆一扫。 昏迷之法,唯有寻天风,人已送到,你我互不欠。 五指收拢,微微用力,木牌子立即碎成粉末,还未落到地便随风而去。 “主子,您没事吧?”侍卫发现邵衍的脸色陡然惨白,眉头紧紧皱着,显然是身子不舒服,天风不在身侧,没人能碰他,即便想去扶他,也不敢轻易造次。 以邵衍现在的身体本来不适合到外头奔波,刚刚在那三个黑衣人面前也只是强撑精神,来这里之前已经遭到鬼手一波人的偷袭,他没防备,了暗算,不把他们剁成肉末再送去喂狼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了。 “孤让你安排去接应她们的人呢?” “已经接到了,只是现在城门关闭,想要进去还得等明天一早。” 邵衍按着胸口,双眼紧闭,暗调息,侍卫守在他的身边,谨慎地盯着四周,以免有人偷袭。 半晌过后,疼痛稍缓,他才睁开眼,看了眼天色,“都这么晚了,孤也回不去。” “主子先回车吧,这里霜寒露重的,本来受了伤,要是再感染风寒不好了。”侍卫觉得自己跟主子的奶妈一样,简直操碎了心。 来这里之前,天风千叮咛万嘱咐,一切都要以主子的身体为重,主子行事向来随意,丝毫不顾及身子,即便是冒着顶撞的罪名,也要劝主子保重身体,结果让主子拖了一身伤回去,看来一顿鞭笞是不能避免了。 —— 三更时分,沈碧月盘腿坐在床沿,微微吐出一口气,在体内运气一周天,勉强平复了翻涌的气血。 墨笙躺在床的内侧,早睡熟过去了,今日奔波了一日,这么累也是应该的,只是对于墨笙,她还是太没有警惕心了。 这里不过是暂时借住的地方,应该更加警惕才是。 床边是一扇窗,躺在床稍稍挪动一下身子能透窗缝看到天空,只是为了安全,窗户已经紧紧关了,门板也关紧,在门后堵了些杂物。 她们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城门口,城门已经关了,正好遇到一个住在附近的猎户,借了她们一个落脚之处,夜间冷,要是在外头待一整夜,定要生病不可,要不是她曾有这样的经历,也不会和这个猎户有所接触。 这个时机太过凑巧了,难免是有心人设的局。 她按了按胸口,侧卧在床的外沿,闭着眼,即便脑袋一片乱糟糟的,没有丝毫睡意,也需要暂时将那些杂念都排出去,养精蓄锐,才能更容易想清楚所有事情。 耳边突然传来异动,窗户被人轻轻推开,一道人影很快闪了进来。 她闭着眼,藏在袖里的指尖已经挟了一根细长的银针。 那人行走无声,很快来到了床边,一阵熟悉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的鼻息,她手指微微一颤,动作顿时松懈了下来。 他也不坐,只是微微弯下身子,眼神似乎盯在她的脸,强烈得让人难以忽视。 手指紧了紧,她的长睫忍不住微颤,之前一直不肯承认的感觉在这个时候浮心头,那个猎户果然是他的人。 那人微凉的手掌忽然落在她的头顶,惊得她攥紧了银针,他微微收拢掌心,在她的发心轻揉一下便收回了手。 他的动作实在太轻柔了,和他原本的性子完全不搭调,让她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这一瞬间她真要以为他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不然怎么能做出这么吓人的举动来。 屋内静谧,墨笙微微的鼾声也盖不过他的呼吸声,仿佛在耳边,听得她愈发心痒难耐,连静静躺在床装睡都做不到,特别想睁开眼去看看是不是自己认错人了,身的味道一模一样,只是行为古怪。 在她轻颤着睫毛,忍不住想要睁开眼的时候,他眉头一挑,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点了她的睡穴。 人睡过去了,他才坐在床沿,抓起她的手腕,取走她指尖的银针,放在枕边。 她睡得并不安慰,眉头还是微微皱着,脸色雪白,对眼底泛着的淡青色愈发明显,盯着她的睡颜,他向来波澜不惊的思绪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黄老三这人够隐忍,也够狠毒,算对待姑娘家也毫不留情,没想到她竟然能从黄老三的手里逃出来,还将他给制服住了,胆够大,心思够稳,警惕心也足够,只是那股拼了性命的狠劲儿让人有点看不顺眼了。 他捏紧她的手背,惹得她眉心又是一皱,“了孤的船,你别想再下去。” 墨笙在旁边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说了两句梦话。 邵衍不打算再久留,俯身在她眉心轻触,似是在呢喃,眼神凝望着某处,有什么情绪隐藏在迷雾后边,挣扎要冲出来。 “你的命也是我的,别再逼我对你动杀心。” 捏住她的下巴,直接往她嘴里塞了颗药丸进去,逼着她咽下去,沈碧月在睡梦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噎着喉咙,咳嗽着醒了过来。 墨笙还在身边睡着,窗户依旧紧闭,隐隐透进昏暗的光线。 她摸了摸喉咙,还是有点难受,总觉得不像是在做梦,那种感觉分外真实,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他知道她的所有行踪不假,可特意过来一趟,还点了她的睡穴,总不会是特意来掐着她脖子玩的。 不过睡了一觉起来,她能感觉到身体好多了,没有昨晚那么难受。 回永安城的第一件事是孟府找孟廉,菱花那边留着让墨笙去解释。 孟廉看到她的时候整个人都坐不住了,明显是一副刚跟人打完架的模样。 “你打谁了?伤得重不重?” 沈碧月听到这话差点被门槛给绊了一跤,连忙扶住门框,堪堪停住了身子。 孟廉眉头一扬,哼哼两声,“连站都站不稳,不会是被人给打了吧?” “您老人家真会开玩笑,我今天来是有事想要找您。” “你有事才会门,没事不来了,我要你这个外孙女有什么用,还不如逗逗我的鹩哥。”孟廉重新坐下,却是不看她,只留给她一个侧脸。 “若非是急事,我也不会这么赶着过来,您难道真不好我是为了什么事情过来的吗?” 孟廉眼珠子转了转,瞥她一眼,“来算账的?” “您替我出气,我怎么会跟您算账呢,拍手称快都来不及。”她知道孟廉说的是沈碧燕和沈庭则一事。 当初让人悄悄骗他们去挽花诗会,还有抢劫他们的人,全都是孟廉安排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替她出气,顺便教训一番沈家,即便沈岐知道是他做的,找不到证据也是白搭。 “既然这样,也不见你来跟我喝杯道谢茶。”孟廉瞪她一眼,不想跟她说话了,直接将身体背过去,盯着墙面看,跟个小孩子耍脾气一样。 “外祖父,您可还记得孟三?” 孟廉一下子转过身,显然有些诧异她怎么会知道这个人。 “我昨天碰见他了,只是他用的并不是孟三这个名字。” “他死了,怎么还会……你在哪里碰见他的?” “城外,不过他逃走了。”她将孟三的行踪轻描淡写地带过,“我发现他的身手和侯武护卫的极其相似,便留了心,后来从他嘴里套了话,跟他打了一架,可惜我的身手不够打,被他逃了。” “胡闹!”孟廉一拍桌案,瞪着她,“他一根手指能碾死你,你怎么能跟他起正面冲突,实在太胡来了。” 说完是一怔,“不对,他早死了,怎么可能还活着!还和你动起手来了……” “他还没死,还活着,在外面活得逍遥自在,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外祖父,他不是孟家的家仆吗?能被授予孟三这个名字,一定极受您重视,这样一个人,当年却是您亲自处死的,若不是犯了什么难以挽回的大错,不会到处死那么严重的地步。”她走到桌案前,轻声道,“还有,我听到他提了龙符二字。” 孟廉眉头一皱,立马沉下了脸色,却没说话。 “外面有人在找龙符,孟三兴许已经为对方所用,孟家若是真的手握龙符,很容易会成为他们的目标,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事关孟家下几百口人的生死,我不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还请您告诉我,当初孟三到底犯了什么错?” 孟廉沉默了,双手紧紧握起,过了好半晌才说:“孟三不是孟家家仆,他是张家的人。” 007 给沈姑娘的赏赐 孟三的身份在她的预想之,从孟廉的口得到证实,她倒不是很惊讶,唯一意外的是孟三竟然来自张家。 都说张家的势力滔天,为了能够提前获知消息,在各处安插眼线也实属正常,不用说张家,其他三族也会采取这样的措施,只是远不如张家能够把手伸得这么长,连孟家老爷子身边亲信的位置都能占了。 “有些事情不说,想必你也知道,旁人都称张秦孟沈为永安四族,各家皆有女儿入宫为妃,为的是制衡,张家出了两任皇后,还捧了个皇帝去,便自认为自己足够凌驾于其他三族之,肆无忌惮地伸长了手,他张承脑子糊涂,还真当我们跟他一样老眼昏花了吗。” 不只是太后和皇帝,还有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豫亲王,豫亲王和张家的关系也模糊得很,血脉相连,却活得像死敌,不过他和四族的关系本来都不太好,疏远且爱找麻烦,只是因为张家和他有亲缘关系,才更值得人关注罢了。 她心里一下子闪过许多念头,却装作不知,“既然张家能这么做,我们为何不能效仿他们,以牙还牙。” “臭丫头,你当我傻子吗?”孟廉瞪她一眼,年纪大了,听不得那些不好的话,总是动不动气急火。 沈碧月讪讪一笑,装无知装过头了。 孟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才继续说:“各家相互牵制,之间也不亲近,若非当年阿茹和沈值的那一桩婚约,我怎么也不想和沈家扯关系,那个时候埋伏在孟家的暗桩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因为阿茹的婚事招了先帝不满,我又初丧发妻,他便有了下手的心思,是孟三救了阿茹的性命,是为了这个,才让我独独疏漏了孟三,不愿去怀疑他。” 他的脸闪过一丝沉重之色,显然无法释怀,话里提到的三个故人,无论哪一个都是他心里的痛。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孟三这个人,如果现在他背后的人还是孟家,那么他们目的在龙符,必定有篡位的嫌疑。” 对孟家怀有目的性的人很多,她想了许久,依旧没有半点头绪,算一一排除下来,仅仅只能缩小范围,无法进行确定。 孟廉眉眼凛然,张家嗜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陛下早开始暗防备他们,这种时候动作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收敛思绪,他问:“你是怎么遇到孟三的,将情况和我说一遍。” 沈碧月点头,隐瞒一部分,编造一部分,掐头去尾地将与黄老三相遇的事情详细描述给孟廉,这是她来孟府之间已经想好的说辞。 一直到她讲完,孟廉都没再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只是在听她讲故事。 “要是有什么关于他的线索,我也要知道,他欠我一顿打。” 孟廉瞅她,“动不动打打杀杀的,你什么时候变得和阿姝那个丫头一样这么粗鲁。”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毁我一栗,我夺人三斗,人没有天生吃亏的道理。” “还算你这丫头有悟性。” 分明早了解她是怎样的一个性子,还说这种话,沈碧月都觉得有些无语。 “对了,你的脸怎么样了?” 她一怔,“……挺好的。” “我认识一位手艺非常好的师傅,能够帮你做到从无到有,想不想要?” 她一下子听得愣了,什么是从无到有,突然想起自己的脸,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您不用这么挂念我的脸,一切都好,没有再往添东西的必要了。” 尽管她没有说,但孟廉知道她的脸定然是安然无恙的,否则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什么动静都没有,算没法掀了豫王府,暗添点堵总是能做到的。 “如果您真的闲得慌,不如帮我找找人。” “什么叫闲得慌,你这丫头会不会说话!”孟廉要气死了。 她充耳不闻,继续说:“不知道您认不认识能够操纵巫蛊之术的人?” 孟廉对巫蛊这类东西很是反感,听她这么说立即皱起了眉,“不认识,巫蛊那种东西太邪门了,你要是真对巫蛊之术感兴趣,不妨往四疆去,那里多的是这样的能人异士。你若是真的需要,我可以帮你找找。” 四疆里头的东疆擅蛊毒,西疆则是巫医的天下,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四疆都是部落族群,对外界的一切都抱着极强的警惕心,实在很难接触。 “你要是真的需要,我可以让人帮你去找找,不过你记着,不要去碰那种东西,会要人命的。” 孟廉也不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直接答应了,让她觉得心里暖暖的。 低头,唇角抿起笑,“多谢外祖父了。” “我帮你,可不是在纵容你,你别给我惹事行。” 离开孟府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起孟廉,那个人说不定更有办法。 她离开沈府有一整天的时间,问瓷还在泊云居里,极度危险,幸好有菱花帮着打掩护,否则早被发现了。 回到泊云居后,她立马提笔写了封信,让墨笙悄悄送出去。 没过两天,豫王府的人突然门了。 来找沈碧欢的。 沈碧欢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手里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雪白的纸面,在刚写的字旁边溅起一个不规则的圆点。 “你刚刚说什么?” 落凝看着姑娘难得失了神,有些怪,便又重复了一遍,“豫王府派人过来了,说是要请姑娘去王府做客,随便什么时间都可以,只要姑娘准备好了随时都能过去,这是豫王殿下在诗会的时候给姑娘的赏赐,不能食言。” 沈碧欢回过神,拾起毛笔,翻过脏了的那一张宣纸,重新取了一张,想要落笔,却又停住,“豫王府的人是不是在外面?” “在前堂,夫人在,国公爷和老夫人也在。”落凝总觉得沈碧欢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没有一点欢喜的情绪,也是,豫王那样的可怕人物,换谁都害怕和他接触。 豫王派了人过来,整个沈府都像是如临大敌,沈岐自然也顾不得身子不舒服,爬也得爬起来,虽然说了是请沈碧欢去王府做客,可谁知道豫王打的什么主意。 沈碧欢过去前堂,刚刚走近听到了沈岐在和豫王府的人说话。 “欢姐儿只是个未及笄的姑娘家,去王府有些不大合适,殿下赏识她是沈家的荣幸,只是……” “魏国公,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能让沈姑娘去王府做客,是殿下的赏识不错,沈姑娘若是不去,岂不是辜负了殿下的赏识?或者说,沈姑娘根本看不起殿下的这份赏赐?”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等只是奉命行事,殿下还在府里等着我们回去复命,还请国公爷不要再为难了,和沈姑娘商议去王府的时间后,我们立刻离开。” 搬出豫王的名头来,沈岐即便再不愿意,也不能和豫王对着干。 沈碧欢听到这里,直接走了进去。 “欢姐儿,你怎么过来了?”甘老夫人看见她过来,顿时拧起了眉。 “祖母,祖父,方才孙女都已经听到了,既然是豫王殿下给孙女的赏赐,孙女不去,不等于是不给殿下一个面子吗?” 豫王是多么难缠的人物,这个道理他们怎么会不懂,只是沈家的姑娘已经出事了好几个,绝对不能再折了个沈碧欢。 她是沈家最优秀的嫡出女儿,知书达理,端庄贤淑,是极受重视的,算是折了其他那些庶出女儿,也不能折了这个。 沈碧欢转头看向豫王府的人,“豫王殿下可还有其他要求?” “只要姑娘有空过去,其他的都不打紧,不过刚刚魏国公的担忧也有道理,殿下吩咐了,若是见到沈姑娘,便告诉她,沈姑娘要是怕独身前往会引人非议,可允许再多个人一同前去,不过不能是下等身份的人,否则便是脏了王府的砖。” 姑娘家自然要找姑娘家作伴,再多个人去,不是再多个姑娘陪着一起去吗?沈岐的脸都要气成猪肝色了,这个豫王简直是胡来,将他们沈家姑娘的脸面和名声往哪里放。 豫王府的人没理会沈岐,只是等着沈碧欢下决定。 “欢姐儿……”甘苓握了一下沈碧欢的手,眼里有着担忧。 现在这个局面实在让人难下决定,赏赐本来是个好东西,但放在豫王那边,只能是灾难。 沈碧欢淡淡笑了一下,回握她的手,“定在三日后,我会亲自向王府下拜帖,还请殿下放心,一定会准时赴约,决不食言。” 豫王府的人得了她的答应,和沈岐恭敬地打了招呼离开了。 沈岐猛地一掌拍在桌面,手指微微在颤抖,“这个豫王,真是欺人太甚!” “夫君,保重身子,你的身体还没好,别给气坏了。”甘老夫人轻顺着沈岐的背,心里自然也是千百般的不愿意,那又能怎么样呢,豫王的命令是绝对不可忤逆的。 “欢姐儿,你刚刚怎么答应了!”甘苓有些埋怨。 “刚刚那样的情况,不答应还能如何,祖父,换做是您,最终应该也会答应下来的,不是吗?”相他们的激动,她倒是显得格外平静。 沈岐沉默着,她说得没错,算再怎么反对,最后还是得顺着那位的心思走。 “既然这样,你和月姐儿一起去。” 沈碧欢一怔,甘老夫人率先提出异议,“怎么能让月姐儿过去!” 沈碧月和沈家的人一向不和睦,在豫王府那么讲究的地方,任何一次的行差步错都有可能将沈家陷入难堪的境地,要是她故意要拖沈家下水,岂不是很容易得逞了。 “不要说了,这么决定了,欢姐儿,你待会儿亲自去和她,她会不会答应还是另外一回事。”沈岐说完走了,没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 其他人怎么想的他不管,他脑子里只有沈碧月之前说过的,她对豫王有过救命之恩,毕竟是打过性命的交道,陪着沈碧欢去总会多一些保障,至于她的声名,反正已经够糟糕了,也不差这一件。 若是到时真出了什么不好的事,让沈碧欢都推到她身,总归她的名声已经不好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这样也足够神不知鬼不觉,和沈家也没有半点关系。 沈岐打的好算盘,可在其他人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只是惊讶沈岐对沈碧月的看重。 尽管去豫王府是弊大于利的事情,但若是幸运的话,在不触怒豫王的情况下被他看了,兴许还能一举成为豫王妃,算是豫王的身子不好也不碍事,能够攀豫王妃这个身份,等于成了皇帝的弟媳妇,皇帝那么宠信豫王,定然也不会亏待王妃。 沈碧欢很少说话,甘苓都看在眼里,等回到茯苓别院后,立马屏退下人,拉着她在房内说话。 “欢姐儿,你听母亲一句话,既然老爷子让你和月姐儿一起去,你安心和她去,不要怕外头有什么说法,若是她们真的说了,你推到月姐儿身去。” 沈碧欢蹙眉,似乎有些惊讶。 “月姐儿的名声已经够糟糕了,你不一样,你还是沈家长房最尊贵的嫡出女人,老爷子应该也是一样的意思,否则不会让月姐儿和你一块去,她的脸被毁,豫王是断然看不的,你应该趁着这个机会,若是能拿下豫王……” “母亲,你们是不是已经忘了,大姐姐的脸是被豫王殿下亲手伤的,要是我带大姐姐,触怒了殿下又该怎么办?” “这更好说了,你说是她特别想来的,自己的姐妹想去王府见识见识,你总不好拒绝,而且也想带着她来王府给豫王请罪,豫王不会怪罪你的,兴许还会觉得你是个特别善良的好姑娘,对你另眼相看。” 甘苓说了一通,听起来都是极好的主意,打了好算盘,可沈碧欢却觉得那些都是异想天开,豫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像平常人一样,喜欢性子良善的姑娘,他兴许都没将女人放在眼里。 “这是个机会,欢姐儿,你不好好把握,什么都没了。” 沈碧欢一怔,默默垂下眼眸,没点头,也没摇头。 008 去王府做客 茶楼 沈碧月和江燎相对而坐,桌案的茶袅袅升烟。 茶已经煮开了好一会儿,像是被困在小小天地里的海浪,只能在一块小地方不停翻滚着,卷出浓浓白烟,茶香弥漫,静谧温雅。 谁都没动手取茶,任其煮着,对方的脸浸在烟雾里,看在眼有些模糊。 “如果没事要说,我先走了。”耐心她有,只是不想浪费在和他呆坐着较劲这头。 江燎在某些方面和邵衍有点像,如很喜欢戏弄人,明明是他有事要谈,非得僵坐着,暗较劲,谁先开口。 这点恰恰是她最不喜欢的。 江燎起身,抬臂一拦,“要走,也把爷的话给听完再走。” “如果你所谓的事情是关于豫王的,那不必再说了,我和他本来没半点关系。” “是现在才没关系,还是一直都没有关系?”他反问道,语气充满调侃。 她淡淡看他一眼,“你这么关心我,又把自己的妹妹置于何地?” “女人和妹妹不一样。”他的风流名声传遍永安,有人看不顺眼,江冬却早习以为常了,甚至对他处处留情的坏习惯很是鄙夷,觉得丢人。 “爷喜欢逗女人,不喜欢逗妹妹。” 江燎总是喜欢和她说暧昧的话,可两人之间从来都只有剑拔n-ǔ张的紧张气氛。 “江公子当我是女人也好,是戏弄的对手也好,你心里想什么,我没心思去猜,不过奉劝你一句,与其关注我的一举一动,还不如对江姑娘多点心。” “什么意思?”一直提及江冬,江燎一贯玩世不恭的笑也淡了些。 她淡淡一笑,并不着急回答,像是回应他一开始的较劲,谁更有耐心。 她伸手去取茶,翻滚过好几遍的茶壶特别烫手,动作便格外谨慎起来,各自斟了一杯,推过去给江燎。 “江冬很喜欢豫王。” “你怎么知道?” “她对豫王的兴趣只差宣告天下这一步了,若是你真对我和豫王的关系感兴趣,不妨先看住江姑娘,省得搅合到这里头,到时候再脱身难了。” 她觉得自己挺慈悲的,如果不给他忠告,在暗地里推着江冬去接触豫王,倒也不失为牵制江燎的办法。 “姑娘家偶尔碰个好看以为要倾心一辈子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不喜欢犯迷糊。” “那最好不过了,只是人心难测,江公子最好还是把人看好了,这永安城明里暗里对豫王妃这个位置有心思的可不少。” 豫王暗地里有多少爱慕者,这个说不准,可江冬若是太高调,很容易成为靶子,这一点是事实,江燎也想到了这个,心微微一沉。 “你最好也把自己看住了,趁着你被豫王伤了脸,想要对你落井下石的人多得很,自家姐妹也不例外。” 回沈府的路,沈碧月一直在回想江燎说最后那句话的神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的眼神仿佛透着什么古怪,像在讽刺她。 临近晚饭的时候,沈碧欢过来了。 刚一坐下,沈碧欢和她谈起了豫王府的事情。 沈碧月眉心微微一皱,随即不着痕迹地舒展开,平静地说:“什么时候过去?” 沈碧欢有些意外,她竟然会这么快答应了,还以为会碰个钉子。 “三天后。”她停顿了一下,又说,“这件事的确难为大姐姐了,只是祖父的命令实在不能违背,我也劝过祖父,可是他一意孤行,只能委屈大姐姐了。” 说到底,是要她去给沈碧欢做陪衬的,这一趟过去,他们会琢磨哪些小心思,稍稍一思索能猜出来。 “既然是祖父说的,我听从是。” 她这么爽快同意了,反而让沈碧欢的心里有点添堵,明明是让自己毁了容貌的人,说要去见面,怎么会这么平静,一点都不放在心的模样。 若说完全不在意,只有一个可能,除非她的脸根本没事。 三天很快到了,临近去王府的前一晚,沈碧欢又去了泊云居。 和挽花诗会的前一晚一样,她是来送东西的,无非是甘苓提前备下的衣服首饰。 沈碧月将手里做好的小香包交给墨笙,这才起身出去见客。 她看到落凝手里捧着的托盘,里头整整齐齐地叠着浅粉衣衫,大红色绣百花襦裙,彩织云头履,还有零零星星的头面首饰,材质极好,款式也都是当下最流行的,不是过分夸张的华丽,却精致艳丽到了极致。 “平日里夫人送了很多过来,从里头挑拣一些是了,怎么还送了这些过来?” “去王府做客非同小可,自然需要隆重一些,可不能失礼了,这些都是母亲让人特意去定做的,我也有一份,祖父叮嘱了,咱们姐妹两个千万不能给沈家丢脸。” 沈碧欢说得十分认真,眼神一扫,落凝将托盘塞到了菱花的手里,菱花看着沈碧月的眼色,双手抵了一下,没有收。 “三妹妹,你觉得这些东西,我现在用着合适吗?” “大姐姐何出此言?” “别跟我装傻……算这么打扮过去,也只能平白惹了笑话。”她侧过脸,眼里蓄满了冷意。 “大姐姐,这是祖父嘱咐的,去王府一定要打扮得隆重一些,无论相貌美丑,这是基本的仪态规矩,我知道这次被祖父指名陪着我过去是委屈了大姐姐,心里有不平……” “你放着吧。”沈碧月打断了她的话,让菱花接过那些东西,直接收进屋里去了。 东西收下了,她也不愿继续留着碍人眼,便起身告辞了。 为了明日去豫王府,菱花老早烧了好几桶水,往里头分别放了皂荚,花瓣,还有其他一些具有润肤雪白效用的澡豆。 尽管心里很不愿意为了去豫王府做这些准备,但对皮肤有好处的东西,她一向来者不拒,爱美是姑娘的天性,真是因为曾经遭遇了那么不堪的过去,她才更加爱惜自己。 “姑娘……”墨笙绕过屏风,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没想到姑娘这么爱面子,竟然连沐浴都要戴着面纱,生怕被人看见自己的脸。 惊讶的同时又觉得心酸,姑娘的心气一向很高,弄得现在这么见不得人的状态,让她对豫王发自心底的多了几分厌恶。 “姑娘,我帮你擦手吧。” “你什么时候还会这个了?”沈碧月靠在浴桶边,透过缭绕的水汽看向墨笙。 “自然是菱花教的。”墨笙笑了一下,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玉瓶子,里面是沈碧月亲手做的药膏,和雪肤膏的效果差不多。 覆一层轻轻按摩,再用水洗掉。 “姑娘,我觉得你明天还是换一身衣服穿吧。”墨笙揉搓着她的手臂,憋了老半天才说出口。 “为什么这么说?” “姑娘和豫王有过节,三姑娘若是想去王府,自己去便是了,何苦再拖姑娘下水,摆明了居心不良,送来的那些东西也是,要姑娘大摇大摆地去豫王府,分明是去碍豫王殿下眼的!” “她们何时居心从良过?有些人从来没打算向善,刚刚已经让菱花悄悄张罗了,我柜子里没穿过的衣服,箱子里没戴过的头面首饰还多得很,不差她们送来的那些。” “不过听说这都是国公爷吩咐下来的,姑娘要是公然忤逆,国公爷应该不会找姑娘的麻烦吧?” 沈碧月轻轻闭眼睛,她的头发已经洗过了,湿漉漉地盘在脑后,额头密布的水珠不知道是汗还是雾气凝结成的水,连眼睫也粘了细小的水珠。 “祖父疼我还来不及,怎么还会害我呢,待会儿也让菱花给你准备准备,明日你跟我一道去王府。” 墨笙此打住,什么都没问,有时候相其他人,姑娘下的决定才是谁都无法动摇的。 隔日一早,天都还没亮堂,沈碧欢起来准备了,沐浴更衣,梳妆打扮,甘苓也难得起了个大早,连早饭都没吃直接过去欢仪院。 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是基本收拾完,时间还早,母女两个一起吃了顿早饭,沈碧欢才派人去泊云居,知会沈碧月一声,让她准备准备。 果然一会儿传信回来,说沈碧月还在睡觉。 “看来月姐儿是真的很不想去豫王府,可惜老爷子下的决定是谁都不能反对的。”甘苓淡淡道,话里有嘲讽。 沈碧欢静静听着,偶尔对甘苓的话附和一声,似乎十分专注,可心思早飘远了。 等到一切都收拾好之后,沈碧月才派人过来传话,在偏门处汇合。 印有沈府徽记的马车在偏门外等着,沈碧月姗姗来迟,了马车的时候,恰好对沈碧欢的眼眸。 乌黑发髻斜插玉簪,衣着素雅,朴素,别有一股端庄大方之气,双眸盈盈若秋水,身段纤细如拂柳,似是柔弱娇贵,却被她一身素雅打扮的气质给糅合了,让人觉得分外简单,又难以移开视线。 “我起晚了。”沈碧月在靠近车门的一侧坐下,稍稍侧过眼,准确地捕捉到了沈碧欢眼眸里闪过的那一丝失望之色。 次诗会的时候,甘苓也准备了一身衣服,沈碧月并没有穿,而是选择了孟家送来的衣服,沈碧欢心里跟明镜似的,她很清楚沈碧月是不想用甘苓送去的东西。 有了前例,还有昨晚沈碧月的表现,能猜到这次她也是一样不会穿的,只是沈碧欢在心里仍旧有些盼望,希望沈碧月能有所妥协,起码看在沈岐的面。 一路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种尴尬的沉默。 途沈碧欢掀开车帘往外看的时候发现了随行的墨笙,手指一紧。 “大姐姐,你怎么带了她过来?” “墨笙这丫头也许做事不够利索,但胜在够忠心,看不惯有人欺负我。” 沈碧欢微微咬唇,人都带过来,总不能再赶回去,只好放下车帘,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马车停在了王府的偏门,凭她们还没有资格从王府的正门进去。 沈碧月来了豫王府无数次,也没什么惊讶的,沈碧欢从来都是远远看一眼,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过豫王府,现在还能进去了,一时觉得思绪翻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看了眼沈碧月,发现她正垂着眼眸,压根不打算抬头看,也不知道是不愿看还是不敢看。 门板被人推开一半,天风踏出门槛,“哪一位是沈姑娘?” 沈碧欢往前踏了一步,刚要说话,沈碧月突然轻笑一声道:“两位都是沈姑娘,不知道侍卫大人想问的是哪一个?” 沈碧欢眉头一皱,天风问的是她,这么插话进来是很没礼貌的行为。 尽管她对于能来豫王府感到很是紧张与激动,但也没忘记自己的本分,沈碧月的行为显然是给沈家丢脸了,她努力压下内心的不快,回答道:“天风护卫,我是沈家长房的三姑娘沈碧欢,她是我的大姐姐沈碧月,殿下说过允许带人前来,大姐姐便陪着我一起过来了。” 天风看了沈碧月一眼,那眼神有些耐人寻味,不过他很快移开了,往里跨了一步,让出门口的位置。 “下人跟着马车待在外面吧,殿下已经在里头等候沈姑娘许久,还请两位随我进来。” 豫王府的主子没规矩,府自然也不会遵守什么传统的规矩,天风作为豫王的近身护卫,同时也是王府的管家,除了在豫王出门的时候随侍左右外,还要负责管理王府的吃穿用度,可以说是身兼两职了。 天风领着她们到了前堂,突然转身对沈碧月说:“沈姑娘作为陪同而来的客人,需要在这里稍候,殿下在里边,只见另一位沈姑娘。” “这……”沈碧欢没想到会是这样,有些犹豫地看向沈碧月,眼里有着歉疚。 沈碧月直接在椅子坐下来,“没关系,你去吧,我本是陪你来的。” 在豫王的地盘,谁都不敢太造次,沈碧欢便跟着天风走了。 每次来豫王府都是直接去的后院,这是第一次坐在接待客人用的前堂,她坐得很不自在,连下人的茶都不敢喝,有点如坐针毡。 邵衍应该知道她跟着沈碧欢来了,以他的性子,怎么着也会弄出点事情来,但他却叫了沈碧欢过去见面,将她晾在这里,她会答应过来,有自己的打算,这样晾着她,目标太显眼,暗处有人盯着,不好行动。 双手轻轻交握,眼神往周边一扫,突然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对沈碧月的视线,突然身形一移,瞬间到了她的面前。 她下意识往周围看了一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微微抬起下巴,用一种极为冷淡的眼神睨着她,“谁允许你来这里的?” 009 他出事了 “好久不见了。 ”她淡淡看着眼前一身红衣的玄衣,打了声招呼。 玄衣却不打算买她的账,“我记得主子请的是沈家的沈碧欢,不是你沈碧月,你怎么会进来的?” “若没有你家主子的允许,我也进不来这王府。” “那你出去吧。”他轻轻往桌边一靠,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会告诉主子,你一刻都不愿在王府待下去,情愿回去你那个破落穷酸又虚伪的沈府。” “才多久没见,你何时连他的主意都能做了?” “这和你没关系。” “那我要走要留也和你没关系,你家主子亲自邀请的我,可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玄衣冷冷瞪着她,“你怎么变得这么不要脸了!” “对付你这样的人,要脸能行吗?” 玄衣一噎,再跟这个丫头说下去,他可能会气死。 另一头,天风领着沈碧欢到一处阁楼,外头已经有小厮在守着,再往里走才看到一个丫鬟,长得是娇柔貌美,凭着那相貌与气质,一点都不输大家闺秀。 她心里不由得一紧,走了进去。 豫王府的小厮还是多过丫鬟的,一路走过来看到的大多都是小厮,到了楼里才看到这么一个貌美的丫鬟。 据说豫王府早年曾经发生过丫鬟觊觎主子美貌,悄悄爬床勾引的事情。 那个时候豫王还没有现在这样阴晴不定,难测心思,天风便替他处置了那些丫鬟,其余的统统都驱赶出府,只留下几个没什么坏心眼的,那些丫鬟也是幸运,换做现在的豫王,命是保不住了,能不能痛痛快快的死都是另外一回事。 之后甄选丫鬟入府便全部交由天风负责,豫王对此只有一个要求,是相貌不能差,必须看得舒心。 “还请姑娘在这里稍等,殿下方才有客人过来。” “知道了。”沈碧欢回头看,天风已经不在了,看来领她过来这个阁楼已经是他的全部职责了。 天风快步走到前堂,却发现空荡荡一片,桌的茶还散发着余温,人已经不在了。 “格老子的,那个臭丫头竟然诓我!”一道红影从远处飞掠过来,刚停下是一声骂。 天风眉头一皱,“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玄衣顺了顺耳边的发,勾玉般的细长眼眸微微一挑,带着些许高傲地睨着他,可天风对他再熟悉不过,这样的表情只是他试图用来掩盖自己内心的不自在。 “主子现在也管不得事情,我觉得心里烦闷,出来走走。” “沈姑娘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你提她,我还没骂你呢,你怎么能把她弄进府里来,我真是看着她眼疼,恨不得弄花她那张脸!” “你少跟我装傻,我为什么请她过来你会不知道?请帖是我发的,可你要是不愿意,随时都能半途拦下来,左右现在主子也没法管你。” “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你可是王府的大管家,我再怎么没规矩还能骑到你头去吗?”玄衣伸手指着他,觉得自己特别委屈,眼睛都要泛泪光了。 天风早看惯了他这副到哪里都能当成戏台子演的嘴脸,不为所动,“赶紧找到沈姑娘,别让她和沈碧欢撞了,到时候真坏了主子的事,你等着收拾包袱,去边塞当兵去。” 这是玄衣的死穴,一时憋屈得连话都说不出去,哼哼道:“你根本不了解那个臭丫头,明面是我们诓她过来,可她也有自己盘算,刚才骗我说她欠了主子东西,要亲手还他……看着很重要,我领她去了,本来也有事找她,谁能想到她这人心黑着呢,阴着手暗算我,用的还是你那套招数,你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徒弟。” 天风:“……” 玄衣将长发捋到脑后,然后双手抱胸,理直气壮得很。 “你看到了什么东西?”能骗过玄衣,想必主子是真留了什么东西在她那边。 玄衣沉默了一下,“主子的母亲留给他的玉佩。” 天风眉头一动,瞬间惊了,静了好一会儿才说:“怪不得,主子从前都把玉佩贴身带着,最近却感觉已经很久没看到了,问主子只说是收起来了。” 原来是送给了沈碧月。 “所以我才会被那个臭丫头结结实实地给暗算了。”玄衣咬牙切齿,主子真是瞎了眼,怎么看这么个丫头,随便找个大家闺秀也能顺心一些,偏偏是这么个能折腾的,现在都要把命给折腾进去了。 凭着以前来过这里的记忆,她一路避开了各种用来困人或是shā're:n的阵法,结果发现自己还是迷路了。 唯一庆幸的是玄衣没有追来。 迷迷糊糊又走了一段,发现一处院落,这里和其他几处院落分得很开,周围也没什么阵法机关的痕迹,像是被刻意孤立起来的,除了看起来太过萧瑟寂寞,并没有什么稀古怪的地方。 她直接走过,现在本来是时间紧迫的时候,尽快找到她要的东西才是,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种异样的感觉,让她不得不将注意力分散到那一处院落里去。 脚步一停,还是转向往院里去了。 从她这个方向过去是院子的偏门处,门板轻轻掩着,像是被人随意带的,她蹑手蹑脚走近,还没靠近门板,耳朵立刻捕捉到了异样的动静。 有人在里面。 她轻轻缩在门边的一处草丛里,幸好她今天穿了素净的淡绿,将披肩裹住头,乍一看去和草丛完全融为一体,是蚊虫有点多,在耳边嗡嗡响着。 有人从远处过来,和门里头出来的人接应。 “等会儿轮班的时候注意点,别让人钻了空子,现在紧要关头,出了岔子业直接去天府阁认罚。” “明白。” 等那两人走开了,她才冒出头,伸手挥开蚊虫,往远处走去。 没过一会儿,有人过来院子里头交接,一班人离开,一班人又进去,人不多,只有三名,交换得悄无声息。 离开的那三个人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回头一看,发现院子竟然冒烟了,还不止一处。 “怎么回事!” “不知道,突然着起来了。” “赶紧将人转出去,这里怕是有鬼。” 情况来得紧急,两班人立刻聚集到一块,进行各自分工,一拨人在院落周围寻找可疑痕迹,另一班人负责院里的情况。 远处一株高耸的树,借着茂盛的枝叶隐蔽,沈碧月蹲在粗壮的枝干,静静望着那处冒了烟的院落,眼眸微微眯起。 进了院里的人突然冲出来,每个人的背都耸得极高,像是负了什么东西在背,各自往不同的方向离开,他们的速度非常快,像是低空掠过水面的燕子,嗖的一下没了踪影,一眼望去只能看到王府内起起伏伏的庭院楼阁。 没人去管那处院落,任凭黑烟缕缕升起,这种天气也不是干燥的秋天,燃不起火,黑烟很快消散干净。 天风和玄衣收到了消息,皆是吃了一惊,匆匆赶过去。 沈碧月本来打算离开,见他们过来,更是不敢继续待着,动作敏捷地下了树,回想了一下那三个人离开的方向,挑了其一处过去了。 往那个方向去,院落楼阁密集,她扫了一眼,刚好看到那个人从一间阁楼边的窗里露出半张脸。 周围没什么人,她悄悄绕到阁楼的后边,窗户没有关紧,她轻手轻脚地爬进去,里边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只有紧贴着墙面的木梯通往二楼。 她后背贴着墙面,慢慢地登木梯,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影扑下来,她立即蹲下身子,同时亮出手里一直紧攥着的玉佩。 那个人看清了她手里的玉佩,原本杀气腾腾的姿势立刻收回,偏移了身子,滚到往下几级的台阶。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有殿下的东西?” 她慢慢站起身,“殿下给我的。” “你是什么人?” “我跟殿下之间的关系连天风都不一定能知道,你确定要知道?”她将玉佩重新收进怀里,趁着那人愣神的时候直接往二楼走。 理直气壮,我行我素,仿佛这里是她家。 二楼是个很大的房间,透过珠帘,里面是一张靠墙的大床,一个人影倒卧在面,即便他们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那个人也没有动一下。 “谁让你去的!”那人回过神,跟着赶了去。 沈碧月停住步子,侧过眼眸冷冷扫他一眼,冷淡,肃静,让人不寒而栗。 “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你最好不要跟过来。” 那人一时竟被她给唬住了,她趁机掀开珠帘,几步冲到床前,抓住被子的一角用力扯开,被单下面还有一个棉被,用麻绳捆成了人形,远远看起来像是一个人侧卧着。 往旁边一扫,看到床头挂着一件非常宽大的外衣,是那人刚刚穿在身的,外面很少能看到这个大件的外衣,应该是特别做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人也彻底醒悟过来,冷冷质问她,差没动手了,估摸着是顾忌她手里的那枚玉佩。 “带我去见你们的主子。” “你的行迹可疑,到底是什么人?”那人毫不让步,非要她说个明白,大有不说清楚能堵她在这里十天半个月的架势。 作为豫王的侍卫,不可能在什么都没弄清楚的情况下放她过去,那人越坚持,她越加肯定邵衍出事了,押她去见邵衍分明是件合情合理的事情,既然有他的贴身玉佩,便把一切都交给他做主是,除非他根本做不了主。 “你既然不愿让我去见豫王殿下,也好,那我不见他了,我见玄衣,行吗?” 那人想了一下,同意带她去见玄衣。 玄衣早知道了院子起烟的事情是她做的,见到她的时候别提有什么好脸色,没甩她脸子不错了。 “我有事想和玄衣哥哥说,你是要在这里谈,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谈?”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天风,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从眼神还是看出来他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玄衣二话不说,直接转身往远处走,她跟去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天风,他没有跟来,而是领着那些人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他是不是出事了?” “如果主子出事了,你会救他吗?” 玄衣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她,脸看不见半丝恼怒,有的只是平静,这个问题他以前也问过,她拒绝了。 “已经回答过的问题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他吧?”她轻轻笑了一下,从怀里拿出那枚莲形玉佩,轻轻在他眼前晃动,“当初是我从他身偷了这个,后来我想还他,是他自己不要的,非要塞给我,我和他并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关系,既然没有,没有理由救他。” “你要理由,那我给你一个,主子现在昏迷不醒,性命垂危,都是为了救你,这样你也不救吗?” “性命垂危?”她微微一怔,举着玉佩的手放了下去。 “不只是我们在找孟三,鬼手也在找孟三,你去找孟三的那日,若不是鬼手在暗阻挠,主子早去接应你了,我和天风都没跟在主子身边,具体的情况并不清楚,只知道主子是被抬着回来的,昏迷之前还帮你引走了一波杀手。” 她突然想起在林射出的那支箭。 “他怎么动不动要死要活的。”静了一会儿,她说。 玄衣猛地一噎,平静的脸色险些出现一道裂痕,手指痒痒的,想揍人。 “我只是认识一些药草,对医理并不熟悉,你要我救一个性命垂危的人,实在太抬举我了。” “你当然帮不什么忙,我次说过了,要你救人,取的是你的血。” “他又犯病了?”她不易察觉地蹙起眉头,那人真是麻烦,三不五时犯个病,难为的还不是身边的人。 “主子和他们起了冲突,动了手,他的身子本来染有寒症,一旦动用内力会导致气血逆行,数病齐发。”玄衣停了一下,咬着牙说,“要不是情况危急,我们也不会将你弄过来,你还真以为我想拜托你帮忙吗?忘恩负义的女人,连血都是黑的!” 沈碧月瞅他一眼,“换做别人听见你这句话,是神仙佛祖来请也不想救人。” 玄衣瞪她,“你什么意思?” “我善良啊,还很慈悲,带路吧,我先去看看他。”她微微抬了抬下巴,学他之前对她不屑一顾的表情。 010 救他 站在床前,看着躺在面的男人肤色雪白,一贯殷红的唇色也惨白到吓死人,一动不动的,连往日的一分张狂都看不见,她的思绪不自觉变得复杂起来。 玄衣还盼着这丫头有点心,哪里知道她盯着看了许久,蹦出一句,“他还多久会死?” “你不盼着主子点好吗?” 时间紧迫,天风也懒得听他们再废话,催促他们抓紧时间。 沈碧月眉心轻轻一皱,“我不喜欢做事情不明不白的,要我救人可以,你们必须让我明白这个病到底有多严重?总不能三不五时发作了来找我取血,我可不是个嗜好施舍的善人。” 玄衣被她这番话气得要死,哪有人能像她这么无情无义的,明明知道主子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没有一丝的愧疚感。 天风玄衣冷静多了,“不是我们不告诉你,而是没有殿下的吩咐,谁都不能外传,若是沈姑娘想知道,不妨等主子醒来亲自问他。” “我对他犯了什么病不感兴趣,只是想知道你们要找我帮忙多少次,除去这次,便不是白白帮着你们了。” “好。”天风很痛快地答应了,反正只要等主子醒过来,和沈姑娘交涉的事情不用他们去做了。 玄衣不情不愿地领着沈碧月去药室取血。 从指尖取血,本来可以用银针的,玄衣偏偏要用b-i'sh0u,b-i'sh0u弄出的伤口针尖的大,也更疼,更不容易愈合。 沈碧月看穿他的心思,却没提出什么异议。 被火苗灼烧得极其炙热的b-i'sh0u轻轻划过皮肤,鲜红的血珠子一下渗了出来。 见她整个过程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玄衣自己不高兴了,感觉自己做了个无用功。 取完血,她轻轻摁住伤口,“你们为了将我诓骗过来,还搭了一个沈碧欢,她要怎么解决?” 玄衣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里的东西,“谁找来的,让谁去解决,你可以走了,别留在这里碍事。”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沈碧欢本是用来掩人耳目的,现在利用完了,自然也不会将其放在心。 沈碧欢不知道缘由,只觉得自己等了许久,迟迟等不到人,最后被那个丫鬟给请了出去。 她紧紧按住桌子的一角,“殿下不过来了吗?” 丫鬟说:“还请沈姑娘见谅,殿下一直在处理事务,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怕耽误姑娘的时间,才让婢子过来知会姑娘一声,也算是姑娘有缘无分,今日没机会赏玩府内景色了。” 她本想说没事,自己可以等,可那丫鬟的话却让她勇气尽失,只能点头。 豫王是什么性子的人,她见识过,也清楚,怎么可能会说这么委婉的话,不想见她罢了,何必那么体体面面地请她过来,只是白白受了羞辱。 难得府长辈对她寄予厚望,她已经分辨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那丫鬟只将她送出门口,让守在外面的小厮直接送她离开,进来的时候是天风领进门,离开的时候却是身份卑贱的小厮领着出去的,这种落差可想而知会让她多么难受。 “相思。”有人在不远的地方喊了一声。 丫鬟回过头,脸露出笑意,“解语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看着卸去了全身矜持,蹦蹦跳跳到自己面前的丫头,解语淡淡道:“让你接待客人,怎么还嘲讽起人家来了?” 相思吐了吐舌头,“解语姐姐你的耳朵怎么这么好使,隔这么远都能听出来。”不过她最后那一句有缘无分还真是故意的。 “少贫嘴,以后这样的事情别做了,有什么风流债都让殿下去解决,咱们不掺和。” 相思:“……” 她和解语都属于殿下身边的大丫鬟,按理来说沈碧欢那样身份的人是不需要她们亲自出面招待的,解语非要让她过来,其目的可想而知,不是掺和是什么? 解语可摸不清她的小心思,只问:“那位沈姑娘已经走了?” “早走得没影儿了,解语姐姐,我跟你说,我一看出来了,那个沈姑娘对咱们殿下有想法,像以前那些爬床的丫头。” “你再乱说话,小心被殿下割了舌头。” 相思连忙捂住嘴,听到身后传来窸窣动静。 两人齐齐望去,看到一个人从草丛里头钻了出来,两条麻花辫轻轻摇晃。 “大食也是过来看热闹的?”相思诧异地问。 大食揉揉腰,“找雪球呢!那家伙一个没看住不知道溜哪里去了,次带它去天绘宫也是,在里头乱跑,害得我回府晚了,还被殿下教训了一通。” “它应该是找殿下去了。”解语说。 “我想也是。”大食眼珠转了转,突然说,“听说今天沈家的两位姑娘来了,是你们两个负责接待的?” “是我!”相思抢着回答,悄悄看了眼解语,才小声地说,“解语姐姐好过分,自己不愿意来,非让我过来,我一向最讨厌那些大家闺秀了,自然说不出什么好话,刚刚解语姐姐还怪我说话过分。” 解语听得清清楚楚,凉凉地瞥了相思一眼,转身走了。 相思瞪着她的背影,不敢置信,大食扑哧一声笑出来,“看来解语很喜欢那位沈姑娘呢。” “喜欢吗?看不出来。”相思嘟囔着摸摸脑袋,想不通,索性和大食一起找猫去了。 —— 沈碧欢一直沉默不语。 沈碧月撩开车帘看了眼外边,随口问道:“三妹妹见到豫王殿下了吗?可是跟在女院的时候一样不留情面?” “咱们这回来王府,行事体面,算是没给沈家丢了面子,没惹出事情已经算是好的了,以后也别再提,省得给咱们家里惹麻烦。” 答非所问,以沈碧欢一贯的作风周全,是万万不会出现这种状况的,看来她的心情不是很好。 沈碧月轻轻揉搓指尖,没再问了。 回到府,沈岐院里的丫鬟便迎前,要请她们过去。 沈碧欢刚应了声好,听沈碧月说:“我不去了,在王府做了太久的冷板凳,身哪儿都疼。” 沈碧欢轻咬下唇,若不是知道她一直都在前堂等着,真要以为她是在嘲讽自己了。 甘苓和甘老夫人也都在,只除了沈值,沈岐靠在椅背,身盖着一件厚厚的外衣,他的身体还没好,却仍是强打精神坐着。 沈碧欢进了门,将所有的坏情绪通通压住,露出淡淡的笑意。 “你们怎么这么迟才回来,都过午时了,殿下是不是留你们吃了饭?”甘苓埋怨着,脸却掩不住笑意。 “殿下他……”她微垂眼眸,轻声说道,“我只是见了他一面,他便让天风护卫接待我,还让身边的丫鬟领我去看了王府的庭园阁楼。” 沈岐说:“天风是府里的总管,待人接客并不怪,不过能见你,还着人领你去逛王府,说明你还是能入得了他的眼。” 甘老夫人听到这话,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阴云密布的脸也难得展露笑容,“好,欢姐儿,这次豫王殿下请你去王府做客,你也可以请他来咱们沈府……” “请什么请,欢姐儿去这一次够了,你们该不会忘了前几次豫王来沈府都做了些什么事吧?”沈岐沉声道。 “这个男人,你若是能够牢牢抓在掌心里也罢了,若是不能,别再去靠近,小心偷吃不成,反倒惹了一身腥。” 他这话说得还是有点重的,甘老夫人不认同地冲他说,“好好的说那么重话做什么,欢姐儿又不是寻常姑娘家,多少家府的儿郎们都盯着呢,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他豫王还能看着不心动?” 沈碧欢低下头,脸微微泛白。 “陛下最忌讳咱们几家和皇室宗亲攀关系,也是这个缘由,怀王这几年和沈家越发疏远,青儿也是,入宫快二十年了,除了头几年还回来探望几眼,后来一直待在宫。” 沈青是沈岐的庶女儿,也是怀王邵庆的母亲,当朝贵妃,当年沈家只有沈青这么一个庶女儿,便送了她进宫,后来得蒙圣宠,得了贵妃的名号。 因为张家的缘故,皇帝忌外戚坐大,为了避嫌,沈青渐渐不往家里探亲,连带着邵庆也疏远了。 甘苓见沈碧欢的面色不好看,便出声解了围,“欢姐儿一大早去豫王府,现在想必也饿了,累了,冬实,先带姑娘回去休息吧。” 该说的话都说完,便各自散开。 甘苓去欢仪院,甘老夫人则回了常春院,过两日她打算回寒蝉寺去,已经着人收拾了。 刚一进院门,一个嬷嬷迎前来,“老夫人,出事了。” —— 泊云居 一个丫鬟战战兢兢地跪在下边,耳边传来碗筷的碰撞清脆,还有咀嚼饭菜的细小声音。 沈碧月坐在桌边不疾不徐地吃饭,墨笙和菱花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后,莫名增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 “姑娘,可还要再添饭?”菱花接过她的碗,问了句。 “不必了,有人看着,有点恶心。”她用帕子擦了嘴,起了身,“我到外头去走走,吃多了,胀得慌。” 菱花收拾了桌的碗筷,经过那个丫鬟身边的时候,顿了下脚步,“我给你一句忠告,这个院子只有姑娘一个主子,其他人都不作数,包括问瓷姑子也一样。” 丫鬟咬了唇,将身子伏得更低了。 待走了一圈回来,已经过了快小半个时辰,桌都收拾干净,还沏了热茶。 她走到软塌坐下,一手搭在榻边的矮案,眼神落在跪着的丫鬟身,朝她招了一下手,“小麦,你过来。” 小麦连头都不敢抬,听到沈碧月叫她,连忙双手撑地,膝行到她面前,“婢子在。” 嗓音微颤,有些惶恐。 “姑娘,茶。”菱花奉一盏热茶。 沈碧月掀开盖子,轻轻一口,吹散茶的热气,“小麦,听说你在院子里头挖出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小麦没有作声,手指紧紧抠在地。 “我已经给你时间了,你想清楚了吗,想要奉谁为主子?” “婢子一直都当姑娘是主子。” “真正忠心的丫鬟是做不出陷害主子的事情,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假话可是要送命的,你想想。” 小麦紧紧咬着唇,愣是不说一句话。 “看来你对你的主子很是忠心。”沈碧月叹了一声,“只可惜,不见棺材不掉泪。” 菱花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裹的长条物,啪的一下砸在小麦的额头,掉在地散开了,露出半个娃娃的头。 小麦的眼神一触到娃娃,立马变了。 菱花说:“姑娘,婢子已经检查过了,娃娃身扎了针,头顶写了三少爷的名字,胸口写了生辰八字,婢子亲眼看到她将娃娃埋进地里,娃娃所用的布料和姑娘绣香包的布料是同一种。” “所以是她捡了我用剩的布料做了个诅咒娃娃?” “婢子没有!”小麦狠狠摇头,眼眶里含着泪,看起来分外无辜。 菱花说:“娃娃是用两种布料拼接起来的,材质有些相似,但还是能分辨出来其一种是姑娘用的布子,整个沈府只有姑娘才有,难不成是姑娘做了用来陷害你的?” “婢子不是这个意思!” “小麦。”沈碧月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你也在泊云居伺候了一段时间,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向来恪守沈家家规,只要是犯了错的丫鬟,都没资格再待下去,我无意去追究是不是你做的,菱花,你带她去收拾一下东西。” 逐出泊云居是什么下场,小麦心里很清楚,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姑娘,婢子真是冤枉的,这个娃娃是婢子无意捡到的,怕惹祸身才想埋起来,并非有意陷害姑娘。” “若不是做了亏心事,何必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情,我自问不喜欢牵连无辜,不是你做的,我也不会迁怒于你,你的这个理由对我没用。” 她挥挥手,让菱花直接带走。 菱花捡起那个娃娃,小麦下意识想去抢,看到沈碧月的眼神,瑟缩一下身子,将手缩了回去。 “让墨笙去看看问瓷睡了没,将人交给她处置行了。” 小麦的身子一僵,菱花要拉她起来,她却一下子扑倒在地,声音低到极致,“姑娘,婢子认罪,是婢子做的,还请姑娘留婢子一个身后名!” 菱花听了直冷笑,“真是笑话,你害了姑娘,又百般否认,居然还妄想姑娘给你一个清白吗?” “婢子别无所求,姑娘想要怎么折磨婢子都行,是婢子的错……” “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丫鬟,动不得这样的脑袋,你背后的人是谁,你说出来,我便替你留了身后名。” “没人指使婢子,全是婢子做的!”她一口咬定了自己有罪,非要将罪名都揽在身。 沈碧月抿了口茶,“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替你留了身后名,顺便帮你照顾一下弟弟可好?” 小麦立马抬起头来,眼里全是惊恐。 “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留一个随时会害自己的人在身边,我可没那么傻。” 菱花在一旁问:“姑娘,还要送她去问瓷姑子那里吗?” “送去吧,整日和人动心思,我也累了。” “是,婢子这去,姑娘先去沐浴吧,水都已经备好了。” “还是你有心。” 眼见着沈碧月要踏出门槛,想起菱花方才给的忠告,小麦狠狠咬住下唇,突然喊道:“姑娘,婢子的确是受人指使的!” 沈碧月轻轻一笑,侧过眼眸,等着她的下。 “婢子是老夫人的人。” 011 直接浸猪笼 小麦说:“老夫人派婢子过来,只是想要监视姑娘的一举一动,并无其他想法。 ” “那她现在有了?” “姑娘,婢子有个请求,若是姑娘能答应婢子的请求,婢子再也不隐瞒,什么都说出来。” “小麦,现在你根本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你的弟弟是否能够平安活下去,并不是由我决定,而是看你的表现。” 把柄和软肋全部都捏在对方的手,已经完全处于败势。 小麦将额头磕在地,闭了眼,说:“娃娃是婢子出的主意,老夫人要婢子想法子陷害姑娘,无论用什么手段,只要能将姑娘置于无法翻身,任人拿捏的境地,足够了。” “难为祖母这么大年纪了,还整日劳神操心这些。”沈碧月走到小麦身边,蹲了下去,和她的视线尽量平齐,“你是不是很想保住你唯一的弟弟?” “婢子只剩下祖母和弟弟两个亲人,祖母年纪大了,婢子在府内不能照顾,留下她和弟弟相依为命,已经是愧疚万分了,还请姑娘看在婢子一片孝心的份,不要为难他们,婢子当牛做马都会好好伺候姑娘的。” “你说的?” “是!”小麦伏下身子,往地狠狠磕了一个响头。 “我对你没什么要求,继续在你的位置待着,今后我说什么,你做什么,若是我没交代,你自己见机行事,只要记得一点,无论在什么地方,见什么人,时刻牢记我是你的主子。” 小麦一愣,沈碧月已经说得很明显了,要她继续充当着眼线的身份,只不过换了主子,换了针对的人。 “人老了,守不住东西,总要留给下一辈去守,我心疼祖母,是一片孝心,你也是有祖母的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感受,是不是?” 她的语气淡淡,夹杂着些许笑意,听得人毛骨悚然的,小麦不敢不点头,“姑娘说得是!” “对我忠心耿耿的人,我会回报他们同样的东西,背叛我的,一样不会让他们好过,知道了吗?” “婢子自当尽心尽力,决不辜负姑娘的期望!” 离开的时候,小麦的步履明显慢了很多,但表现还算正常。 沈碧月叮嘱菱花这些日子要注意着她的举动与行踪,人心隔肚皮,算捏着七寸,也会有金蝉脱壳,或是同归于尽的那一刻。 “姑娘。”墨笙走进来,“老夫人派人过来,要姑娘现在马去常春院。” “有说是什么事吗?” 墨笙摇头,“来的是个嬷嬷,只说老夫人有重要的事找姑娘,不能耽搁。” 沈碧月看向菱花,眼神带着询问,菱花有些不确定地摇头,她发现小麦做的事情之后,一直悄悄盯着她,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一直到姑娘借用摔坏杯盏的借口将她扣下,不能排除小麦有特殊传信的法子。 “菱花,我现在应该还在洗澡吧?” “是,姑娘泡的药浴,算准时辰的,不能出任何差错。” 墨笙心领神会,立马回话去了。 甘老夫人在常春院一等是一个时辰,急得火急火燎,恨不得直接冲去泊云居拿人问罪,只是以她现在的身份,还万万不可这么做。 “这个丫头,长辈传唤该马过来,随叫随到,哪有让人等了这么久的,实在是……”本想骂一句没教养,可会把她自己都给骂进去,不太合适,便噎住了。 等沈碧月姗姗来迟的时候,甘老夫人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耐心全失,她的脚刚刚踏进门槛,一个杯盏啪嚓一声砸在她脚下。 “祖母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给我跪下!” “都说跪人,是跪君主,跪父母,继而跪长辈,跪老师,孙女怎么也不敢忘了礼数。”她说着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跪拜,叩首,再起身。 “谁让你起来的!” “按理说,祖母不叫起,孙女不能起来,可祖母欠了孙女一条命,孙女便做不到像旁人那么尊敬祖母了!” 甘老夫人猛地一拍桌案,“信口胡言!” 她都还没问罪呢,沈碧月竟然敢抢着往她头扣罪名。 “我可不敢随便污蔑祖母,要遭天谴的。” “你!” 琼瑶见状连忙拍了拍甘老夫人的背,“大姑娘,祖孙之间哪有这么大的矛盾,老夫人平日里说话直了些,可全都是替沈家着想,替晚辈们着想,于情于理,大姑娘都不该这么气老夫人。” “她哪里是气我,非得气死我才算作数,见不得我这个老不死的有半点安生。”甘老夫人脸色铁青,“真不知道我辈子做了什么孽,竟然有这么一个见不得人的孙女,给沈家惹祸也算了,现在还公然跟男人出双入对的,丢人现眼!” 这段时间见的男人无非三个,朱昭,江燎和邵衍,最近出行谨慎,去豫王府的时候更是隐秘,除去朱昭外,应该是被看到了和江燎在一块。 甘老夫人见她沉默,以为她已经无话可说了,便冷哼了一声,“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外头传你的闲话都传成什么样子了!你还有胆子去勾搭男人,要不要脸了!” “孙女自认清白,平白无故被人扣一个勾搭和男人出双入对的罪名,换作是祖母,又觉得如何呢?” “我可没冤枉你!” “既然是这样,祖母说那人是谁,我也好和他当面对质。” 甘老夫人一噎,顿时回答不出来,跟着她的人只看到她和男人同行的背影,没看到那人的长相。 “空口无凭的,祖母也要往我身泼脏水吗?” “你休要再狡辩,有人看到了你和一个男人在酒楼一同出入,清白姑娘家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原来祖母一直在派人盯着我。” “不那样怎么能知道你竟然敢做出那么不要脸的事情!” “祖母说话可要有证据,污蔑人名声的后果是什么样的,想必最近这段时间已经发生了许多件这样的事情,那些人的下场可都不怎么好。” “你还敢威胁我?”甘老夫人一双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嘴唇也在发颤。 “孙女不敢,如果仅仅是被人看到和男人出入成双,祖母这么紧揪着不放,那照着大表妹的行径,是不是该直接去浸猪笼了?” “你还敢提她,我看你们两个是一路货色!” 沈碧月听得心神一动,眉头微挑,却什么都没说。 琼瑶见甘老夫人越说越口不择言,连忙在她耳边提醒,“老夫人,问罪归问罪,可别被大姑娘捏住了什么犯忌的话头。” 甘老夫人这才缓了口气,每次和沈碧月说话,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每每对起沈碧欢的谦逊有礼,越发显得沈碧月是个粗俗无礼的,孟茹当年怎么说也是个大家闺秀,气质独秀,沈庭轩也是个极优秀的,却生出这么个女儿。 “老夫人,青鸣居派人过来传话,大少爷找您有事情要说。”一个丫鬟进来禀告。 —— 取到沈碧月的血之后不到一个时辰,玄衣将新药做出来了。 天风伸手要拿药,玄衣拍开他的手,“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主子命大,死不了!” 他在做药之前让人去城外捉了一只野狼,每次做好新的药,要拿狼来试药,待没问题了才敢拿给主子服用。 本来他想用狗,简单又方便,永安城内外野狗多得是,可惜主子嫌弃狗太过低贱,同为服药的,野狗和他的身份地位性情都极度不相配,便特意吩咐了捕捉野狼试药,还要身强体壮的那种。 玄衣已经研究邵衍的病症许久了,很早之前他以邵衍的鲜血为引子,制出一种毒,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服毒之后发作起来和邵衍发病的症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每次都要先给狼喂毒,再取新制的药水服下。 天风看着野狼忽然倒在地,健硕的身子侧倒着,四肢微微抽搐,嘴巴张开,双眼也睁得极大,像是极为痛苦,过了一会儿,身体才渐渐软化下来,抽搐停止,闭了双眼。 “死了吗?”天风问。 玄衣伸手探了探,“没死,应该是痛晕过去了,这畜生……”话刚出口收到天风扫过来的冷眼,连忙改了口。 “我抓他的时候,是冲着头狼去的,它能扛住这一阵药性,也是不简单。”对着狼好一阵夸赞。 天风懒得理他,抓了药走。 见他走得急,玄衣连忙喊了一句,“一滴行,别浪费了,喂多会死的!” 邵衍还躺在床,几日没晒着太阳,脸色愈发苍白,放在暗处都能透出光,脉搏的跃动也越来越弱,不是不能撑,只是撑久了对他的身体有损伤。 照着玄衣的吩咐,天风将药水喂他服下,过了好半晌都没什么动静,天风心里有点着急,正想去找玄衣,邵衍突然醒了。 一双眼眸睁得大大的,直直望着头的房梁,除此之外什么反应都没有,天风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主子?” “我知道是你,不用试了,晃得我头晕。”他的嗓音低哑,不凑近根本很难听出他在说什么。 天风松了一口气,“殿下没事好,吓死属下了。” “我睡了多久?” “回主子,已经有三日了。” “睡太久,梦到了好久不见的人。” “主子说的是?” “我母亲。”邵衍唇边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似是孩童最纯粹的笑容,隐隐又带了点寒凉,“那个弃我于不顾的女人。” 对于这个话题,天风不敢接话,也不能接,谁都摸不透豫王的心思,对母爱的眷恋,还有从孩童时期积攒起来的怨恨,哪一个会更多一些。 扶着邵衍起来,听到他微微喘着气,果然刚醒过来,还是不能太勉强下床。 “我想洗个澡,躺了这些天,身脏得很。” “主子现在的身体还不能入水,玄衣特别叮嘱过。” “他那个庸医。”邵衍轻嗤一声,却没再坚持去沐浴,重新躺了下来,“这次我病得重吗?” “主子若是不要太勉强,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趁着我生病,你倒是变得大胆了。”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心疼殿下,若是那时候不去救沈姑娘,也不会躺这么久,逼得属下不得不去滥用殿下的权利,请了沈家姑娘过府。” 邵衍:“……” 他觉得自己像是没睡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尽管这样,天风说的话还是每个字都很清楚地钻进他的脑袋里。 “你请了谁过来?” “殿下不用担心,属下请的不是沈碧月姑娘,而是沈碧欢姑娘。” “……你请了谁?”眉心一皱,他只觉得脑一片混沌,很多事情都模模糊糊的,想不清楚,大病一场的后遗症便是如此。 “殿下在诗会的时候赞赏了沈家姑娘,赏了她到王府做客的机会,殿下昏迷期间不能做主,属下便自作主张了,还请殿下责罚。”天风说着跪了下去,脑袋也低下去,一副等着被打的模样。 邵衍将手背搭在额头,长长地呼吸着,仿佛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你请她过来做什么?” “殿下这次的病症来势汹汹,玄衣说药引子在沈姑娘身,属下不得不出此下策。”只要能救邵衍,算是冒着被骂的风险,他也会这么做。 “沈碧欢?” “不是,沈碧月,只有沈家姑娘过来了,沈姑娘才有机会跟着过来,这次便是沈姑娘献了药引,才让主子醒过来,只是这次的药,下次不一定还能有用,玄衣说他不敢保证。” 邵衍这回算是听懂了,沈家姑娘是沈碧欢,沈姑娘才是沈碧月。 “请请了吧,诗会的事情,孤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疲惫,天风也不敢打扰他,便一直跪着不作声,做错了事,理应要被责罚。 “行了,你下去吧,我再睡会儿,醒来后让玄衣来见我。” “是。” 头还是有点疼,邵衍侧躺着,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到一个软软的香包,并没有拿出来,只是握在手心攥了攥。 —— 青鸣居的后堂,甘老夫人坐着,沈庭轩站着,下人都被屏退干净,空篱也一并退了下去。 “轩哥儿,好久没见到你了,最近书读得怎么样?”甘老夫人努力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尽管心里还压着火,但不能在沈庭轩的面前表现出来。 “祖母,府内最近出了太多事情,沈府在世人眼里的印象已经大打折扣,无需再多生事端。” 甘老夫人心里一咯噔,难不成他已经知道她找沈碧月问话的事情了? “轩哥儿,你是在替月姐儿说话吗?” 012 跟豫王拼命 “殿试快要开始了,这对整个沈家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孙儿不希望被人打扰。 ”沈庭轩说,“最近书院都在背地里谈论沈家的事。” 沈庭轩一向不管外边的事情,算发生再大的事情,在他眼里也像是过眼云烟,飘着过去,一点痕迹都不留,这次能让他主动提到这件事,说明他是了心的。 甘老夫人叹了口气,“轩哥儿,这些事情都是月姐儿引起的,算我不管,你的祖父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是谁引起的都不重要,在外人眼里,都是沈家人在作怪,怀王殿下自然也不能幸免。” 提及怀王,甘老夫人觉得有些无措,“这些事情做怎么会和怀王牵连关系,他和咱们沈家都已经那么疏离了。” “他永远脱不了和沈家的关系,祖母应该明白其的利害关系。” “轩哥儿,月姐儿是你的同胞姐妹,我也不想说太多她的不是,可她……”她闭了闭眼,最终叹气道,“罢了,都是沈家人,我也不愿为难她。” “祖母能明白,孙儿不多说了。” “还是你看得清楚。”她的确没想到怀王这一层,只是沈庭轩突然提到怀王,难不成他在背地里已经和怀王有了联系?仅仅是猜测,她也不敢问,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坏处,本是一家人。 “天色晚了,祖母早点回去休息。”连关心的话说出来都是硬邦邦的感觉,可甘老夫人觉得分外受用,过去十几年难得能听到他关心人,请人到青鸣居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一般有事情,沈岐和沈植两人都是直接叫他过去,很少踏足青鸣居,他也从未主动请人进去,则哥儿曾经擅自踏进他的居所,结果被打了出去,毕竟嫡庶有别。 那件事之后,沈岐和沈植并未处罚他,而是简单说了几句,此后府里的人都知道青鸣居不是随便能进去的。 “我明日要去寒禅寺,可能会在那里住几日,这几日注意穿衣保暖,天气虽然回暖,早晚间还是挺冷的,若是有什么需要,找阿苓是,我已经和她嘱咐过了。” 沈庭轩和沈庭均两人都通过了科考,甘老夫人便觉得这一切都是天保佑的结果,尽管寒禅寺出了慧贤一事,但她还是对此深信不疑,只要诚心诚意地祈祷苍,一定能够让他们顺利获取前三甲,兴许还能高状元。 沈庭轩只是点点头,在甘老夫人要离开的时候说了句。 “祖母,话都是人说的,有时候不必太过相信。” —— 沈家后庭院 “姑娘,你小心一些。”一个丫鬟正扶着木梯,紧紧盯着踩在木梯的人,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掉下来了。 “没事,不是很高。” “不过是些花,让婢子摘不好了,姑娘何必这样亲力亲为。”丫鬟半带着些埋怨地说。 “既然是替姨娘烹花茶,除去水不能自己挑,柴火不能自己砍,只剩下花可以自己摘了,那样才叫诚心诚意。”沈碧慈背着一个木篓子,伸手摘到一朵花往后边扔,动作熟练极了。 “您要是摔出了个好歹,婢子可怎么跟姨娘交代?” “我这还没摔下来,你要咒我了是不是?” “呸呸呸,婢子不是这个意思。” 沈碧慈紧紧抓着木梯,低头朝她笑,“我逗你玩的呢,怎么会真的怪你呢。” 说话间,余光瞥见了两个人正往这边走过来。 沈碧慈手伸到后边拖了拖木篓子,觉得有些重量了,这才从木梯下来,将木篓子交给盈翠,看向走过来的人。 “大姐姐。” “今日怎么这么有兴致来这里摘花?”沈碧月的眼神落在木篓子里头,里面满满都是花瓣,不同种类,色彩缤纷,看来在这之前已经采了许多,目光一转,扫过跨在树身的木梯,“连木梯都搬出来了,怎么不让丫鬟去,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盈翠听到这话立马有些慌了,沈碧慈朝她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说:“大姐姐不要怪盈翠了,是我非要去的,姨娘这几日经常泡着花茶喝,今日难得有空闲,能够回府一趟,便和盈翠过来采花了,听人说诚心诚意摘的花瓣泡起来最香,想试一试。” “原来是替三姨娘采的花,难为你这么有孝心,只是你这话好像在说平日里那些采花的丫鬟都不够诚心诚意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毕竟姨娘是我的生母,我只是想尽一份孝心,和丫鬟们无关的。” “瞧你,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急什么。”沈碧月忍不住掩唇一笑,手刚伸起来想到自己是掩了面纱的,便不自在地放下了。 沈碧慈自然也看到了,说:“姨娘那边还急着喝茶,我不便陪着大姐姐了。” “你去吧。” 沈碧月回到泊云居的时候,想到方才看到的,不禁感叹道:“三妹妹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没想到她还敢树采花。” 菱花正好过来帮她脱外衣,听到这话便说:“三姑娘是默默无闻的性子,像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私底下帮着三姨娘做了许多事情,嘴巴却从来都不说,都说生女儿贴心,照婢子看来,该生三姑娘这样的女儿。” “只是可惜了,是个庶女儿。”墨笙也跟着感叹了一句,“若非出身不好,三姑娘定然也是吸引很多儿郎喜欢的。” “如果照你说的这样,那些男人便不是喜欢她这个人,而是冲着她的身份去的,这样更试不出谁是真心待她的。”沈碧月淡淡道。 “姑娘说的是。”菱花也同意,这下轮到墨笙皱眉头了。 菱花去小厨弄点心,墨笙陪着沈碧月在房里下棋,本来这个时候应该在歇息的,被甘老夫人那么一打扰,她也没了睡觉的心思,便让墨笙搬棋盘过来。 墨笙不会下,只能在一旁看着沈碧月自己和自己对弈。 “姑娘,我觉得三姑娘……” 拈棋的手指一顿,随即果断落下,再拈一颗,她才应了一声,“怎么又说起三妹妹的事情了?” “不是,我不是说她的身份,是刚才见到三姑娘的时候,总觉得她好像不是很对劲。” “人家只是树采了个花,你说人家不对劲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墨笙嘟囔了一声,“姑娘也知道我是太澜人,太澜人对于毒是极其敏感的,我虽然记不清过去了,可身体留下的感觉是不会变的,我是觉得是三姑娘不太对劲,算了,三姑娘和姑娘也没什么关系,总归她是养在深闺大院的庶女儿,也没和什么人过不去。” 沈碧月专心致志地下棋,“嗯,你说得有道理。” 这时候菱花端着点心进来,墨笙也不再说这个事情了。 甘老夫人隔日去了寒禅寺,一直到离开沈府,都没再找过沈碧月的麻烦,这让甘苓有些吃惊,找人打探了一番,只知道甘老夫人在找沈碧月去常春院之后,也去了一趟青鸣居,除了这些之外再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了。 常春院和青鸣居的人嘴巴都严得很,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殿试的日子很快来了,在殿试的前一晚,沈碧月让墨笙悄悄送了香包过去,得到沈庭轩回送的几本书,内容全都是关于女戒,礼仪之类的。 “姑娘,大公子说了,让姑娘熟读这些书的内容,修身养性,不要再出去拈花惹草了。” 沈碧月:“……”哪有大哥对自己妹妹说这样的话。 这些书分明在女院已经都学过了,他再拿这个过来,不是在告诫她之前的行为吗? “先收起来吧,我看到这些书头疼。” 墨笙便将这几本书都放到了床边的案,这样想要看的时候也不会找不到了。 第二日一早,沈碧月收拾一番去了女院,殿试的时辰还要晚一些,两人是碰不面了。 沈碧欢在前一日和女院告了假,沈庭均去参加殿试,需要进大殿,考官是陛下,换做寻常人哪个不紧张,她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学,听到沈碧月去女院的时候还吃了一惊。 “真是不知道大姑娘在想什么,次科考的时候没送过大公子,好歹也是同胞兄弟,这次也一样,连句关切的问候都没有,直接去了女院,仿佛不把大公子当兄弟一样。”点香一边给沈碧欢梳头,一边说道。 “别胡说,大姐姐和大哥本是同胞兄妹,让阿娘听到了非要打你板子不可。” 点香吐了吐舌头,闭了嘴,她可不打算为了一个大姑娘的事情给自己找罪受呢。 “不过大姐姐的确做得不应该,她和大哥的关系本来很差了,现在正是修复关系的好机会,她倒是轻易给放弃了。” 落凝进来说:“姑娘,夫人催着我们过去呢,说大公子和三公子都已经准备好,要走了。” “马去。” 这头,沈碧月已经到了女院,正听着先生在头教课。 今日除了沈碧欢之外,孟姝也没有过来,孟贤也要参加今日的殿试,作为妹妹,她自然是要跟着一块过去的,一向和她形影不离的江冬也没出现,兴许又翘课去了。 一早的课都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先生授课投入,倒也没太关注她,下课的时候,她朝窗外看了一眼,现在这个时候,殿试应该才进行到一半。 “沈碧月,有人找你,在外头等着。”一个姑娘走过来和她说。 她抬眸看了眼,“是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你的朋友,快去吧,她正急着找你呢。”那姑娘又补了一句,她的眼里隐隐含着幸灾乐祸。 沈碧月站起身,淡淡瞥了她,那姑娘忍不住微微后退了一步。 平时都没找她说过话,连点头之交都算不,有人来找她,能够这么好心过来和她说,只怕是看热闹来的。 她刚走出去,后边的姑娘们便悄悄跟到了门边,探头往外看。 一个面容娇俏的姑娘正站在外头的一棵树下,看到沈碧月的时候,眼神立马专注了起来,神情并不是怎么和善。 “你是沈碧月?” “我不认识你,你找我有事吗?” “我叫曾仪。” 沈碧月微微皱了眉头,又重复了一遍,“你找我有事吗?” “沈姑娘可能不认识我,我却认得沈姑娘,前不久在诗会见了沈姑娘,便觉得沈姑娘真是受老天爷垂怜出生的,生在沈家,还长了一副那么好看的模样。” 外面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的,她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明显是在嘲讽她的,说话之余还朝她身后看了眼,那边站满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我确实生得太好看了,自小嬷嬷不喜欢让我出门,说外面的坏人多,无论男女,只要见了我这副容貌,便会生出恶意,男人还好些,最怕的是那些生得不如我好看的女人,她们容易心生嫉妒。”她淡淡说道,分明不带任何恶意的话,曾仪却能听出她的话外之意,不由得便觉得有些羞愤。 “沈姑娘,你的脸现在还疼吗?那日在诗会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了豫王殿下伤了你,实在可惜,脸是一个女人的门面,算是长得难看了些,也毁了容貌来得好一些,沈姑娘还是不要太伤心了,豫王殿下的性子向来急躁,容易着急,这次应该只是一时冲动才会伤到沈姑娘,不然沈姑娘这样好看的可人儿,他怎么会下得去手呢。” 沈碧月抬手伸进面纱底下,像是在摩挲脸的伤口,曾仪一看到她这个动作便觉得十分快意,什么永安第一容貌姣好的姑娘,现在还不是废了,脸有了伤疤,什么都来得丑陋。 “谁知道豫王殿下是怎么想的,他向来是那样阴晴不定的人。” 曾仪说:“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沈姑娘难道不恨毁了自己容貌的人吗?也是朱公子对沈姑娘能这么不离不弃的,要是别人,说不想要不要了,沈姑娘竟然还能不计前嫌,跟着自己的妹妹去豫王府做客,要是换做我,早冲去跟人拼命了。” 谁都知道,豫王府邀请的是沈碧欢,她沈碧月只是个随行的,这种情况下非要跟着过去,不是贪慕虚荣是被逼无奈,怎么听都觉得可笑又可怜。 沈碧月淡淡道:“曾姑娘的意思是,换做是你,敢直接冲去和豫王殿下拼命?” 013 发情的季节 放话跟豫王拼命,这个罪名可大了,女院里头姑娘多,耳目也多,三言两语能将一件很小的事情宣扬成山崩地裂的大事。 曾仪脸的笑意都消失了,“我没这么说。” “依着曾姑娘和我的关系之疏远,并未到那种可以相互关心的程度,你却这么关心我,真让我惶恐,都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曾姑娘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我和人说话也不喜欢绕圈子。” 平日里有孟姝和沈碧欢在一旁帮衬着,她只是安安静静呆在一旁,不爱与人相争,看起来一副格外好欺负的模样,现在能帮着她的人不在了,她却一点也不受人拿捏。 对那些心怀恶意的人,一样能在不动声色间堵得说不话,狼狈又尴尬。 既然是门来找茬的,不用绕着弯子说些场面的话,顾忌着周围人的目光,说明她不过是个好面子。 果然,这番话说得曾仪脸都红了,“沈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 “觉得我可怜?”沈碧月飞快打断了她的话,水眸微弯,似是含着笑意,眼神却犀利,语气也毫不留情,“还是觉得我可笑?明明是个不祥之人,却还是有朱昭对我不离不弃,明明生了一副极好的容貌,却没那个运气留住,一下子被人毁了,还是明明被人毁了脸,仍旧舔着脸皮门讨好,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我没这么说!”曾仪的眼睛都瞪起来了,眼神不时张望着远处围观的人,她已经不知道现在算怎么回事了,分明被嘲讽的人是沈碧月,可感到窘迫的人却是她,“你不要随便污蔑我!” “照理说,你和我没有交集,自然也谈不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看曾姑娘这么义正言辞的模样,应该是个仗义的人,难不成是替人来打抱不平的?我不知道曾姑娘平日里和谁走得近,可这样联手对付人,不觉得无耻吗?” 曾仪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事,脸涨得通红,拼命咬着下唇,“你是不是疯了,我一片好心……” 她来找沈碧月之前根本没想过会发生这种情况,只是想着嘲讽完她,看她失魂落魄,自己可以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那或许是我猜错了,替人打抱不平也不一定指的是好姐妹,爱慕一个人,也能事事都站在他的立场替他考虑,在这一点,我很佩服曾姑娘的勇气,这是我远远不及你的,我认输。”她的眼神始终带着笑意,温润,却隐含着犀利的锋芒,像是能一路看进对方的心底里。 曾仪莫名感到有些心虚,眼神微微闪烁,“你在胡说什么,我和朱公子……” “我和朱公子的婚约已经不作数了。”她更高的嗓音清亮地响起,盖过了一切的动静,没有半点的恼怒,有的只是释然。 曾仪一愣,后边看热闹的姑娘们也是一愣。 “祖父已经替我向朱家退了婚,所以曾姑娘也不用替朱公子打抱不平,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自从他爬了我姐妹的床,我和他的那一纸婚约已经作废了,或许他还能成为沈家的孙女婿,不过那人不会是我。” “怎么会,你们竟然退婚了?”曾仪惊讶地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后边一直在围观的姑娘们也开始低声议论起来,眼神分明带着质疑,震惊和好。 沈碧月充耳不闻,淡淡瞥了曾仪一眼,“要课了,曾姑娘还是赶紧回去吧,女院的先生向来性子严谨,很讲规矩,为了找我的麻烦而受罚,太不值得了。” “你说清楚,你们怎么会退婚了……”曾仪急急开口,想问个清楚明白,可沈碧月早已转身走人了,完全不打算搭理她。 那些默默在一旁围观的姑娘们在两人结束对话之前纷纷回了自己的位置,很自然地坐着,装出一副从来没有偷听过的模样。 曾仪想追进去,可授课的女先生已经出现在不远处的长廊,很快要走过来了,她咬咬牙,只能作罢,转身离开了。 沈碧月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有人朝她投来一束目光,刺目到让人能感觉到,她知道是谁,并没有回头,而是看向已经走到头的先生。 今日的是女红,她弯腰从书袋里头拿出了针线和次没绣完的花样。 坐在斜前方的张玥咬了咬下唇,收回了目光,也从书袋里拿出了次没绣完的花样,淡蓝色的轮廓,清丽圣洁的模样,尽管还未成形,还是能看得出来是一朵山崖之盛开的雪莲花。 —— 傍晚时分,沈碧月踏进了孟家的h0u'me:n,侯武悄悄领着她去见孟廉,瞒过了孟家的其他人,好在他们专注于孟贤殿试一事,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孟廉在午的时候接到了她的来信,专程在书房等着她,看到她来的时候,忍不住轻哼了一声,神色略有些小得意,“之前让你做,你不做,现在自己主动过来了吧。” “今日被人找了麻烦,突然发现外祖父给的法子还挺好用的。”她拿下面纱,露出清丽姣好的容貌,“再这么下去,总有一日要露馅的,得赶紧想个法子解决才是,整日戴着这东西也怪闷得慌。” 被曾仪找了麻烦之后,她想着脸应该弄点东西去,除非她能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将脸的伤治好,否则一直遮着不露脸,早晚会被人发现出不对劲的。 “谁让你要跟那家伙过不去,现在倒好,惹麻烦身了吧。”孟廉一副你活该的口气。 “您别再取笑人了,我不能待在这里太久,不然那边要出事的。” “怕什么,那群蠢货,我看你在府里还是挺如鱼得水的。” “能好好活着的话,谁不愿意过安生日子。”她淡淡道。 孟廉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师傅早已经都准备好了,便让侯武带了她过去,那师傅的手艺好,动作也利索,不到半个时辰弄好了。 沈碧月离开孟府之前还特地去看了眼孟廉,主要是给孟廉看她的脸,那是孟廉的要求,虽然她觉得实在是丑得不能见人。 “算了,你赶紧走吧,老子可没这么丑的外孙女。”孟廉端详了她一眼将脸别过去,朝她嫌弃地挥挥手。 沈碧月:“……”摸摸脸,这头的每一条痕迹都是她和师傅经过商量才弄的,既是狰狞,又凹凸不平,配她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的确有些可怖。 从孟家离开后,她径直坐马车去了怀王府。 马夫听说她要去的是怀王府,还有些犹豫,他在沈府待了已经有几十年了,自然知道沈家和怀王的关系,不是随随便便能门的。 沈碧月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枚银锭子,塞到了他的手,“我没记错的话,你家里几日前刚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都是大胖儿子,女人生孩子很辛苦,两个孩子也得吃点好的。” 马夫手指紧紧捏着银子,还有些迟疑,凭着沈家给的工钱的确不足以支付家里的开销,他之前本想着和管事的先拿后边两个月的工钱,哪里知道管事的并不同意。 关于这些事情,前世的经历加这一世的有意打探,沈碧月早记在了心里。 “怀王殿下和沈家只不过需要避嫌,并未是断绝往来的关系,到时候说我去了孟家,你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这一句话相当于他的定心丸,马夫将银子揣进怀里,沈碧月坐进了马车,时不时会去摸自己的脸,突然弄了东西在脸,怎么都觉得有些不适应。 怀王府和孟家隔着三条街的距离,一路晃得她都快睡着了。 马车停在了怀王府的偏门,马夫先下车去敲门,这个时候正好是饭点,一般没有提前递请帖,是不会允许入内的。 守门的小厮开了条门缝,探头出来问:“谁啊?” “沈府的,特地门求见怀王殿下。” 小厮惊讶地看了眼,果然是沈家的马车,让马夫在外面等着,关门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门开了,小厮说:“进来吧,怀王殿下有请。” 沈碧月下了车,让马夫将马车赶到不显眼的地方,自己随着小厮进了王府。 一路她都未曾东张西望,只是微垂着眼眸,跟着小厮往前走,周围有路过的丫鬟和仆役,有些人好地望了一眼过来,有些人则匆匆忙忙走过,不敢多看。 怀王正坐在一间亭子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亭子里掌了灯,将四周照得明亮。 邵庆背对着她,桌摆了许多的饭菜,看样子还没开始用饭,沈碧月走前,躬身行礼,“臣女沈碧月,见过怀王殿下。” 邵庆侧过身子看向她,淡淡道道:“原来是你,我还道是哪个沈家人,免礼吧。” 有丫鬟前,将她引到了和邵庆正对面的位置。 “坐下吧,这个时候你应该还没用饭。” 她坐下了,却不敢动筷子,“殿下曾经和臣女说过,若是遇了什么难事,可以来王府,臣女便大着胆子过来了,也没有事前说,希望殿下能饶恕臣女不请自来的冒犯。” “和你说过的事情,你放在了心,本王觉得高兴。”邵庆笑了一下,“有什么事情,吃完饭再说。” 之前听到她称呼殿下,邵庆都会纠正她的称呼,现在却什么都没说,足以说明他的态度有所转变。 她垂下眼眸,突然站了起来,“臣女不敢和殿下同席用饭。” 邵庆本来已经拿起了碗筷,见她这样便又放下了,她站着,他坐着,一抬眼便能看到她的眼睛,眼神有些闪烁。 他用眼神示意周围伺候的丫鬟都退下,这才起身走到沈碧月身后,双手抬起,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了她的双肩,在她耳边柔声问道:“不要怕,你说,为什么不敢和本王吃饭?” 她扭身挣脱开,转身面对着他,低下头,“想必殿下已经听说了,臣女的脸被豫王殿下所毁,怎么能用这么丑陋的面目面对殿下,这不只是对臣女的羞辱,更是对殿下的羞辱。” 邵庆皱起眉,“本王也听说过这件事,还以为只是外头又乱传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不敢隐瞒殿下,确实是这样的。” “本王听说你不愿找郎治疗,魏国公想让府医给你看看,也被你拒绝了。” “臣女……臣女也觉得委屈,可他是豫王,他要伤的人,没他的允许,还有谁敢治?若是臣女治好了,让他知道了,又起了什么别的心思,臣女再也受不得伤了。” 依着豫王的秉性,的确可能做出这种事,可邵庆不敢相信,沈碧月那样的美貌,她会舍得这么放弃了。 “那日诗会,你和豫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他对你下这么狠的手。” “殿下,臣女和朱家的公子已经退婚了。”她并没有正面回答。 邵庆眉头一紧,“什么时候的事情?本王怎么没听说过。” “这是沈家和朱家私底下解决的,反正朱公子夺了大堂妹的清白,算不娶我,终究也会娶她,臣女知道朱公子的为人,他极有责任感,怎么会弃自己爱的女人于不顾,更何况他们两个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也只能成全他们了。”她说得讽刺。 “他和沈碧双之间的事情不是假的吗?本王听说那都是沈碧双爱慕他,才经常跟在他的身后跑。” “事已至此,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殿下,朱公子夺人清白已是事实,如果他负了我,又不愿娶大堂妹,那才是真正的登徒浪子,会被天下人所瞧不起。”沈碧月说,眼神有着淡淡的忧伤。 “我正是为了这个,才说服祖父去和朱家退婚的,若是他负了我,还依旧要和我履行婚约,娶了我,那大堂妹呢?她的清白和名声没人负责了吗?” “本王实在不知道这些事。”邵庆哪里有空去管沈家的闲事,只要没惹出太大的事情来,他一般都是放任不管的,最多派人去了解一下情况,若是沈家连这些事情都处理不了,那也没什么用处了。 “今日听到有人在说沈家的闲话,臣女便觉得难过极了,为什么都是臣女碰这样的事情。”她的情绪低落极了,黑亮的水眸一闪一闪的,像是含了水珠子。 邵庆的心有些软,伸手想替她擦眼泪,抬到一半又停住,转而取下了她的面纱。 —— 扎着一条粗麻花辫的姑娘正弯着腰到处翻看草丛,焦急到一定程度便成了烦躁,狠狠一跺脚,眼神一下子扫向了远处,连根猫毛都没看到。 “大食妹妹,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一个男人的声音陡然在她身后响起,吓了大食好大一跳。 “你干什么!”她一个横眉冷目朝对方甩过去。 宛二连忙挤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守了主子好几日,出来透透气。” “宛一不在,让你们兄弟两个轮着守喊累了,那我改明儿和主子说说,让你们帮着我来守猫。” “可别!那小主子也只有你能看得住,我们是被它欺负的份儿!” “既然知道少来烦我,府里这么大,我都找了老半天了,还不见雪球,那祖宗到底跑哪里去了!” “这有什么好怪的,现在都已经入春了,猫不都是喜欢在春天发情吗?” 大食这才恍然大悟,猛地一拍额头,“我都险些忘了,猫还会发情!这么说它是去找母猫去了?” 王府只有雪球一只猫,若是它要找母猫,不管是在府内还是府外,都只能找那些母野猫,一想到这个,大食觉得心情不好了起来。 “万一它找了只野猫,主子会不会把我打死?” 宛二没回话,只是盯着她身后,大食连忙回头,果然看到了主子站在不远处,一双漆黑的眼眸静静看着他们。 主子这几天一直待在房里,这一眼瞧去,他的脸色起之前更差了,仿佛这几日他根本没睡觉。 “主子,这个时候风大,还是不要出来散心了,容易感染风寒的。”大食蹭过去,讨好地笑着。 邵衍低头看她,问:“猫到春天会发情,人吗?” 014 厚脸皮的人 大食眨了眨眼睛,主子这问的都是什么问题。 宛二远远站着,不敢过去,主子的脸色虽然看起来很正常,可问的问题明显不太正常,下意识给他一种不能轻易靠近的感觉。 没听到回答,他又重复了一遍,“问你话呢,人到春天也会发情吗?” 没有恼怒,出乎意料的耐心,着实吓了大食一跳,换做从前,一个问题超过一遍没回答,主子该发火了。 “主子,这猫和人是不一样的,婢子也不清楚……” “也是说,人到春天的时候不会发情?” 大食紧紧揪着衣角,手指不住来回摩挲着,也不知道这种问题该怎么回答,听宛一他们说,主子尽喜欢给下属出这种为难人的问题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今天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 “会的!”宛二突然主动过来,给了她一个眼神,“主子,会的,都说春天春花开,处处都是春,人有时候也会迫不得已在春天发情。” 大食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还是跟着连声附和,“婢子想起来了,是会的,人偶尔也会在春天发情。” 听他们这么说,邵衍的眼神陡然若有所思起来,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大食连忙蹲下身子,急急拍着胸脯,“吓死我了,主子刚刚怎么那么吓人!” “你是不是傻啊,主子会那么问,是在变相敲打你,问雪球的事情呢!” 大食半信半疑,“真的?” “不然呢,他没事问什么发情的事情,刚才定然是听到我们在讲话了,主子那么爱猫如命的性子,你方才要是说不会,肯定要被骂的,还会罚你看猫不力。” 宛二说得信誓旦旦,大食依旧半信半疑,雪球总是喜欢到处乱跑,找不到也是经常有的事情,主子怎么会突然计较起这种事来呢。 邵衍一个人往房内走,天风正在房里等他,桌还摆了一碗汤药,浓郁的药味盈满整个房间,酸苦,刺鼻。 “主子,该吃药了。” 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天风递毛巾,他接过擦拭了一下嘴角。 “我出去一趟。” “可是主子的身子还在休养……” “还能走动。”四个字截断了天风所有的劝告。 他走到里间的屏风后边换了一身轻便的黑色劲装,长发高束在脑后,抬腿踩在窗台,嗖的一下便消失不见了。 天风也走到窗边,只看到风的身影嗖的一下跃起,紧跟着邵衍去了。 —— 沈碧月走出怀王府,想到刚刚邵庆看到她这张脸,跟吞了粪一样几乎要崩裂开的脸色,脚步不自觉便轻快了许多。 果然弄了这么张脸,即便她原来的容貌再怎么清艳绝色,邵庆那样贪恋皮相的人也会觉得厌恶,这世间的男人大多都是看外在的皮囊,女人也一样。 马车停栖在阴暗处,她走过去的脚步不由得慢下来,马车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马夫也不在。 她往前走几步,停在了拉车的马边,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马的鬃毛,眼神却落在紧闭的车门,“阁下截了我的马车,却不露面,该不会是不敢见人吧?” 车门忽然打开,马夫被人扔了出来,躺在地没吭气儿,她目光朝下,淡淡扫了一眼,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本想着吓吓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呢?”里头又钻出一个人,身子往一翻,稳稳当当地站在了车顶,借着朦胧的光线,隐约可以看清他的容貌。 她抬起头,眼睛微微眯起来,“江公子还真是够无耻的,这里是怀王府门口,你不怕被人看到吗?” “只准你偷偷摸摸进去,不许小爷正大光明你的马车?” 姑娘坐的马车和家闺房无异,都是十分私密的处所,江燎生性风流,和姑娘调情逗乐已成习惯,自然可以行事做派毫无顾忌,可在她看来却别扭得很,仿佛被人占了便宜还没法还回去。 “一报还一报,哪里欠下的债,在哪里还清,江公子尽管这么胡来,以后总会遇到能降得住你的姑娘。” 江燎一点都不相信这种话,“小爷现在眼里只有沈姑娘,自然也只念着你一人。” 她冷冷瞥他一眼,只觉得这种话听来让人浑身发麻,索性不搭腔了,走到马夫身边,探了他的呼吸,十分平缓,应该只是暂时昏过去了。 江燎在车顶坐了下来,双手轻轻压在车檐处,“刚刚看到沈姑娘出来,心情似乎特别好,难道是在里头和怀王殿下发生了什么愉快的事情?” “你如果只是来找我说这些没用的事情,恕我没心思奉陪。” “沈姑娘,你不用每次碰到小爷摆出这么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这样反而让人对你更感兴趣了。” “江公子若是真对我有半分的兴趣,不妨沈家提亲,尽管我现在容貌尽毁,以江公子的秉性,应该也不太在意一副皮囊,那样我和江公子便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彼此了解。” 江燎眉头一挑,“我还从未发现沈姑娘是个这么厚脸皮的人,论主动求亲,你还是头一个。” 她淡淡道:“我也没见过如江公子这么厚脸皮的人,论死皮赖脸,纠缠不清,你也是头一个。” 江燎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微微往前倾了身子问:“那咱们暂且把亲事翻过,谈谈回的赌约如何?” “我从未答应和你打什么赌。”她伸手按在马夫身的一处,并未往下按,只是淡淡道,“我还赶着回府,你别再赖在我的马车。” “小爷本来只是想看看病美人对你到底有几分在意,没想到无意坏了你们的关系,看着你们现在形同陌路的模样,小爷都替你们心疼,沈姑娘的心里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我从来在意的只有你逼迫我大哥一事。” “说逼迫严重了,他只是为了你这个同胞血亲的妹妹,自愿答应我的条件。” “你用我的事情去要挟他,本身是逼迫。”她忽然伸手取走马夫腰间别着的马鞭,回身朝着马屁股是狠狠一抽。 马儿受惊地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往前奔,车身不稳地摇晃着,头的人朝着旁边一倒,瞬间消失不见。 她抿着唇往前走两步,将马鞭紧紧攥在手心。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应该也清楚,我给了他一条没有阻碍的路,这是一个能够助他扶摇直的机会。”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回眸,江燎稳稳地站在地面,唇边带着笑意,浑身整洁,银衫随着轻风摇动,看不见一点狼狈。 “你是怀王的人,却对豫王的事情这么积极,若不是打着拉拢的主意,是预备着对付他了,陛下宠信豫王殿下,倒是个极好的机会。” “你这小娘子怎么说话的,小爷只是觉得病美人性情过于凶猛了些,连姑娘家都害怕得不敢接近,怕他长年累月这样下去会坏了身子,难得遇到沈姑娘这样不怕死,让他弄了几次也没弄死的,便想试试,沈姑娘是不是他命定的那个女人。” 她冷笑,“怎么不说你是对豫王动了心思呢,这年头男风盛行,多少皇权贵戚好这口,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此言差矣,病美人这样的人物,无论是拉拢对付,还是对他动了心思,都是犯大忌的事情,小爷可不想去触这个霉头。”江燎淡淡笑着,从头到尾都是面色不改,找不到一丝破绽。 “我没心思和你开玩笑,你会来这里,必然是为了更重要的事,你我心知肚明,你不说,我也不会去管,若是你非要缠着我,我也不介意在这个地方和你彻夜聊几句,要是不小心聊出些什么东西,别怪我口风不严了。” “沈姑娘,小爷从没害过你,你却对小爷没来由地怀着敌意,病美人倒是满肚子坏水地接近你,还暗出手对付孟家,这是不是足以说明了他在你心里还是有些地位的?” “你对我抱着什么心思,你心里清楚,至于我和豫王早没关系了,那是他们的事,也是孟家的事,我只想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没那个闲情逸致去掺和。”她手指放在马夫的人,微微一用力,马夫支吾一声,猛然被疼醒了。 江燎轻轻笑了一声,“要是我和你说,孟家是整个大宁唯一有资格手持龙符的世族呢?” 沈碧月一怔,身后已经没了动静,她侧过眼眸望去,那人早消失在茫茫夜色。 那日她问孟廉龙符一事,却被他刻意岔开了话,等她发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早已经离开了孟府。 从孟廉那日的态度和刚刚江燎所说的,能肯定孟家应该也有龙符,只是龙符怎么会落到孟家的,又有多少人知道龙符与孟家一事。 马夫已经醒了,他摸了摸后颈,疼得龇牙咧嘴的,显然对方下手不轻。 “姑娘?小人怎么会……”他往四周望去,马车已经不见了,他吃了一惊,一摸腰间,马鞭也不见了,连忙从地爬了起来。 “你都不记得了?我出来的时候看到马车往那里去了。”她伸手指向远处,“结果又看到你倒在地,马鞭也掉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人好像是被人打晕的……”他回想起自己晕倒前的情况,突然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姑娘,那人不会是来偷马车的吧,都怪小人不够警惕,才了对方的招。” “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了,马车有沈家的徽记,应该没人有胆子去偷的,算真的被偷了,凭着徽记也能找回来,天色已经晚了,这里又偏僻,待久了怕出什么事情,赶紧去找了马车回府。” 马夫羞愧地点头,手掌下意识地抚胸口处,那里还有姑娘给的一锭银子,他刚刚真的怕姑娘一生气要回去了。 等两人找到马车回府的时候,已经耽误了小半个时辰,刚进府门,有小厮来到跟前。 “大姑娘,国公爷有请。” “这么晚了,祖父有什么事情吗?” “小人不知,国公爷只吩咐小人一看到姑娘回府直接领着过去。” “你去回了国公爷,我只是去孟家一趟,若是他有什么事情想要问的,大可直接去找奉国公,我累了,想回房歇息。” 话传回去,沈岐尽管脸色不好看,但也没再派人过去请她,在她那边碰壁一次已经够丢脸了,他可再没老脸可丢了。 殿试结束后一般要七日后才会放榜宣布,因为在评出进榜名单后,皇帝必须和尚书令及各部尚书进行商讨,授予进榜者相应的官职,相当于殿试的成绩和官职都是同时宣布的。 沈碧月匆匆洗过了澡便了床,还未熄灯,正靠在床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墨笙推门进来,手拿了封信。 “姑娘,那边回信了。” 墨笙将手的信递过去,沈碧月接过信,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前几日,她给孟威去了一封信,想拜托他帮忙找找懂得巫蛊之人,他身在天泽堂,接触的三教九流众多,自然会较清楚。 孟廉和他不同,即便他真有能力找得到人,在永安城内也很难伸开手,一个不小心还会被人拿去当成利用的把柄,在她去信给孟威的同时,便让人去和孟廉说人已经找到了,省得他再费心。 粗略扫了一眼,她将信折起,起身走到桌边,将信的一角凑到烛火,打算烧掉,突然一阵风刮过,灭掉了灯火,同时也带走了她手里的信。 “谁!”她猛地一惊,伸手往漆黑的虚空一抓,抓到了一块柔软的布料,布料之下是男人结实的胸膛,她心里一沉,却没松手。 “还给我!”她抓得更紧了,另一手也在黑暗准确无误地掐住了对方的喉咙,只是未等她手指收拢,那人已经往后仰了脖子,躲开了她的钳制。 “你这么喜欢和男人打闹?”那人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微的不悦。 她一怔,反应过来这人是谁,立即抬脚往他下盘踹。 ------题外话------ 推好友《田园娇医:娘亲,爹爹来了》作者:凡云玲 简介: 一次山采药,她手贱救了一个美人儿。 美人儿醒来第一句话:“你在做什么?” 顾相思:“……给你做人工呼吸。” 美人儿第二句话:“我记得你,五年前你强了本王。” 顾相思:“……”她说这人有点眼熟吧? 美人儿第三句话:“我找了你五年。” 顾相思:“……”帝都离俺们村十里地,爷您路痴吗? 美人儿最后一句话:“我知道你给我生了孩子。” 顾相思:“……”您真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找了一个强了您,还给您生了孩子的女人五年,坚持不懈。 015 高中状元 男人立马退后两步,“你的脚往哪儿踹呢,是不是不想要了?” 她扶住桌子,站稳了身体,算在黑暗也能感受到来自对方冷冰冰的眼神。 “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你这闺房还算是什么金贵地,孤都不能过来?” “起您,自然算不得金贵地儿,只是未出阁姑娘的闺房,依着您的身份,还是少踏入为好,省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你既然这么会替人着想,怎么不想想当初是不是自作主张冤枉了孤。”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好谈的。”她现在只觉得脑子一团乱,很多事情都搅和在一起,让她压根没法再去耗费多余的心力去应付眼前这个人。 “没良心的小东西,孤对你,其他人好多了,处处忍让,数次包容,你还要不知好歹地跟我闹脾气到什么时候?”他突然将她狠狠拽到身前,五指紧紧攥着她的手臂,莫名发疼。 她挣开他的手,不顾臂火辣辣的疼痛,一双眼眸冷冷地望着他,“我从来没求过殿下对我好,打从一开始,我们两个只是同坐一条船的关系,现在船漏水了,自然要跳船各自逃命,哪怕是夫妻一场,大难临走也会分头跑,殿下和我能算是什么关系?我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即便没有从前那层关系,我也没有和殿下作对的打算,殿下不必总是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怎么看都不愉快,怎么想都是不知好歹,既然如何,往后大可别往我跟前凑,给彼此都找不愉快。” 他静静望着她,没说话,眼神在一片漆黑锁住了她的眼睛。 她朝他伸出手,冷淡开口:“我不想和你闹翻,东西还给我。” 他凝着眉峰,过了一会儿才伸出手,却是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将她拽过去,另一手揽住她的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双双跌进了衣柜里。 她侧身窝在他怀里,脸颊贴在一片温热又结实的胸膛,手掌抵着他屈起的长腿,刚想挣扎着爬起来,被他伸手紧紧圈住腰,低头在她耳边说:“别动,有人。” 她这才停住了动作,慢慢地侧过头望去,衣柜没有完全闭合,微微开了一条缝,露出一抹修长的身影。 熟悉的侧影,是沈庭轩。 她的呼吸一紧,立马别开眼睛,生怕太过集的视线会被他察觉。 没想到沈庭轩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过来,即便她现在不想和邵衍待在一起,也不能出去,沈庭轩最反感她和邵衍接触,要是让他发现了,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邵衍察觉了她的气息微乱,圈在腰际的手掌往,悄无声息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沈庭轩待得不久,没找到人,很快离开了,一直到外面没了动静,她才掰开他的手,想起身去推柜子的门,结果他长臂一收,将她又圈了回去。 “你没事发什么疯?” “孤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和江燎那小子走近,是不是只要是我说的话,你压根没想去听。” “你跟踪我。”她淡淡道,语气很笃定。 “不跟也不会看到你和他谈得那么开心,还以孤做赌注,你们赌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说着身体突然一个用力,想要挣脱开他的钳制,只是她的力气怎么能敌得过男人,来不及想,手指微屈,用指节往他腰侧的一处狠狠按下。 邵衍的身子一僵,屈起的长腿猛地一夹,正好夹住她的双腿,他揽着她,低声喘息着,“用天风教给你的功夫对付我,你还真是能耐,那行,咱们一起疼,看谁先忍不住!” “我看你真是疯了!”她咬咬牙,全身都用了力气。 两人在狭小的柜子里激烈纠缠着,身边都是衣物,柜子的门又关着,空气渐渐变得燥热起来,衣物被他们搅得凌乱,有些铺在身下,有些挂在身。 经过一番挣扎,沈碧月的额头早已沁出了汗,邵衍揽着她的腰,将她压在柜子一角,弥漫在鼻尖的除了衣服皂角的气味,还有姑娘身淡雅的香气。 沈碧月微微喘着气,背靠着柜子的内壁,一点都不想动,太累了。 邵衍却极喜欢现在这样,私密,亲近,又没人打扰,可以和她好好说话。 “为什么让他进你房间?” “他是我大哥,只是关心看望自己的妹妹,为何不能进来,倒是你,不注意自己的身份,总是擅闯姑娘家的闺房,还有理了。”她真是气极了,再多的道理都没法跟面前的这个人讲,讲不通的。 邵衍听得不舒服,低头在她耳垂狠狠咬了一口,猝不及防的刺痛直接让她哼出声来,倒也不是很疼,只是被吓了一跳,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孤说过了,你是孤的人,孤自然是要负责到底的。” 都已经和他划清界限了,还算什么人,不想再和他争,她艰难地伸了伸腿,被他困着,她缩手缩脚的闷得慌。 “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和孤保证,不再跟他们走近,也不能让沈庭轩随便进你的房间,咱们出去,否则一晚都待在这里。” 她冷着一张脸,感觉整个人都闷得慌,窝着一肚子的火没处发。 “只要一句保证,你快点,咱们出去。”他的手指轻轻揉捏着她的耳垂,时不时凑到唇边,仿佛下一刻会张口咬下去。 “你咬死我算了。” “你说的?” 她又闭着嘴不说话了。 邵衍也不着急,今晚特别有耐心,伸手轻轻摸她的脸,忽然一顿,“你脸弄了什么东西?”说着又摸了一阵,才明白过来,“弄这些东西也不怕伤了脸。” “要不是你惹得祸端,我何必这样辛苦。”她转过脸,甩开他的手。 “那天如果不这么做,你必然逃不过皇兄的审问。” “这么说你还是在救我了?”她的语气嘲讽。 “我记得我和你保证过,我不会害孟家,你愣是不信,如果是那些刺客的事情,还有孟三,那都是可以解释的,只是现在这个情况,还不方便解释。” “是不是误会,我心里自有定论。” “所以,你的心里还是有几分信我的?”他的眼神漆黑,静静地望着她的眼睛,逐渐低头去捕捉她的唇,她察觉到扑面而来的呼吸,连忙别开脸,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你如果乱来,别怪我下狠手。” “又不是没做过。”他的唇落在她的脸颊,触感粗糙,让人觉得不舒服,稍微离开了些,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颚,逼着她张开唇,趁着微微露出一丝缝隙的时候立马钻进去。 吻得并不猛烈,却让她回想起很多不愉快的过去。 这是他在完全清醒的时候做出的举动,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她心里生了恼意,伸手去推他的脸,一下子推开了,他只是浅尝辄止,并未打算更近一步,这样的举动和思绪有些怪,他还未完全整理好。 “你非要这么无耻吗?”她冷冷盯着他。 他抓住她的双手,淡淡道:“是你说的,让我咬你。” 沈碧月一噎,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吱呀一声,衣柜的门打开了,清新的空气疯狂地涌进来,将方才所有的闷热都驱散干净,连同身体里的燥热也驱赶了出去。 他退开身子,拿开身挂着的衣裙,先钻了出去,沈碧月用手背抵着唇,坐着好一会儿才微微动了一下,跟着钻了出去。 那人已经坐在桌边喝茶了。 茶水是凉的,他却喝得毫不介意,仿佛一点都感觉不到凉意,想到他的身体原本带着寒意,应该也是体内的病所导致的。 “孟家的事情,孤会给你一个交代,这段时间你好好待在府里。” —— 孟茹生前的性子极其吃不得闷,总喜欢到处去走走,也是有一些功夫的,只是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很是端庄静,在她过世之后,依着她的遗愿,孟廉替她选了一处风水极好的山林,作为她的墓居。 沈岐对孟茹有愧意,即便这有违祖宗的规矩,也不好反驳,只是约定好了不准对外透露,所有没几个人知道孟茹的墓居在什么地方。 沈碧月在孟茹忌日的前不久让墨笙准备好了东西,出行的时候也只是告诉了沈岐,带着墨笙离开了。 知道是去祭拜孟茹的,一路墨笙没有说话,沈碧月也只是静静望着窗外。 其实她对自己的母亲也没有多少印象了,只是经常听轻荷嬷嬷提起,便有了几分亲切感,知道母亲生前对自己很好,对沈庭轩还要好,因为她喜欢小丫头,也自信自己的美貌,从她出生之后一直憧憬着自己的女儿也能拥有如她一般的相貌,可惜走得那样突然,连她能自己梳辫子的样子都看不到了。 “姑娘,岐山到了。” 墓地在半山腰,马车行到山脚下被叫停了,沈碧月打算步行去,墨笙也跟着她,让马夫在原地等着。 前世的时候,轻荷嬷嬷没来得及告诉她母亲的葬身之地被人害死了,一直到她离开沈府,病危,被孟廉救了,才知道孟茹的墓居在永安城外七里远的岐山,除了逢年忌日的时候,有时间,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过去看看。 墓居经常有人打理,应该是孟廉悄悄派了人看守的。 再看到孟茹的墓居,总有种恍然的感觉,距离一次祭拜,已经是在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起码是在她被孙素白陷害之前,邵远刚登皇位没几年,也忙于巩固自己的势力,她便整日困在皇宫里,只能像其他的妃子一般,乞首盼着他有空过来看看,可身为皇后,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 说到底,虽然是夫妻,还是少了一些说不来的感觉。 墨笙离得远远的,不想打扰姑娘和先夫人独处。 沈碧月将祭品一样样地摆去,然后跪了下来,望着墓碑孟茹的名字,署名的并不是沈植之妻孟氏,而是孟廉之女孟茹。 “阿娘,女儿又来看你了,不知道阿娘那边有没有前世今生一说,女儿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跟阿娘一样,只是女儿较幸运,又活过来了,可阿娘却仍旧躺在地下,没人相陪。” 每次来祭拜的时候,她都很少哭,只是总爱念叨,斯人已逝,还是几乎没见过面的,自然找不到想哭的感觉,尽管她已经足够坚强,还是会被难过的情绪萦绕。 “阿娘一辈子都遇不一个真心相待的人,曾经去争取过,结果送了自己的命,女儿也和阿娘一样,送了自己的命,或许真是天注定的母女缘分,不然怎么会连遭遇都这般相像呢?” 她说着,淡淡一笑,最后朝着墓碑扣了个重重的响头,便起身离开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也是个放榜的好日子,她提早出来,虽然没看到城内的情况,但应该已经闹翻天了吧。 榜的红单,赫然排在第一位的名字是沈庭轩,沈庭也出乎意料地了传胪,倒是沈家长辈一直寄予厚望的沈庭均,勉强在榜有名,其他两个人的名次都要低。 这个喜讯一路报到了沈家,沈岐开心得好像病都要好了大半,甘老夫人也从寒禅寺赶过来,欢喜地要张罗设宴。 沈庭轩听到这个名次倒没有太多的惊讶,面色平淡地应了一声,便回房去了。 沈庭作为府很不起眼的一个庶子,取得了这样的好成绩也着实让沈岐惊讶,特别夸赞了一番,不过甘老夫人依旧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反而去安慰沈庭均。 沈庭均也是面色淡淡,看不出情绪,“祖母,孙儿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做,先回院子去了。” 甘老夫人有些担心,想跟着过去,被沈岐制止了。 “让他一个人去想想吧,平日里没用心,才会连哥儿都不如,陛下主持的殿试,那是在考验他们的各方面品性,能力,容不得出半点差别,这一点我早已经叮嘱过他了,这次兴许还是陛下看在沈家的面子才给他的名次。” ------题外话------ 推荐勿倚的《病娇皇叔:世子筹嫁》(女扮男装,女强男强,1v1,爽不虐) 她是由现代女杀手穿越成的灾民“少年”。 他是受了重伤身剧毒的逃难男子。 初次见面,她一脚踩死了一个官兵,将他救下。 “小兄弟可否带我逃离战火,在下必有重谢。” “要我帮忙,以身相许吧。”她坏笑。 他震惊哑然。 再次见面,她是大庭广众之下遭人嘲笑的废物世子,他是受人敬畏,无人敢惹的战神王爷。 天雷滚滚。 一朝穿越,成了个废物?还女扮男装? 渣男庶姐,设计将她送去关外,谁知灵魂一换,惊世归来。身负绝世武功,还暗戳戳培养了自己的势力。 想害死她?得尝试粉身碎骨的滋味! (本又为一酷屌狂霸穿越女与一冷清病弱战神男强强联合斗渣,后干脆结合的故事 016 攀比 沈岐不担心,甘老夫人却担心得不行,沈庭轩和沈庭均都是她的亲孙子,也是沈家仅有的两个嫡孙,对于他们,她向来都是极度偏爱的。 沈庭轩性子虽说寡淡了些,却是极为聪明的,能力拔尖,可以说是永安子弟年轻一辈里头最优秀的,放在哪里都像是一颗明珠,能给她面争光,只是平日里疏远她,少了几分亲近感,沈庭均和她还要亲近些,身还有甘家人的血脉。 甘老夫人忍不住埋怨地瞪了沈岐一眼,“夫君怎么这么说均哥儿,他的心里本来不好受了,能在榜有名已经很厉害了。” 沈岐不认同了,竖着眉毛说:“什么叫很厉害了,榜那是必须的,秦家和孟家的孩子都拿了前三甲,哥儿平日里默不吭声的,这种关键时刻,名次拿得高了。” “夫君怎么总向着哥儿,我倒是觉得怪,他平日里表现平平,这次却拿了这么好的名次,莫不是有藏拙的嫌疑?” “只要能给沈家挣面子,藏拙又如何,行了,你别总是替均哥儿说话,依我看,他这次得好好反省。” 看沈岐冷着脸,半点宽容的余地都没有,甘老夫人也不和他争了,均哥儿这次的确没考好。 “他这不是回去反省了吗?你做这副不近人情的样子给谁看,好在有轩哥儿,给咱们沈家争了个状元回来,想起他之前科考的时候晕倒,现在平安度过,总算是有惊无险。” “轩哥儿是个有福的,你也别总是跟月姐儿过不去,虽说月姐儿是煞星命格,这回也没误了轩哥儿的前程,他们兄妹再疏远,也是亲兄妹,你对付了月姐儿,轩哥儿算不心疼,心里也该不舒服。” 甘老夫人不满地冷哼道:“指不定均哥儿这次是被她给害的,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拿了这个名次,均哥儿平日里表现也不差的……” 沈庭均并未走远,即便这次殿试的成绩不如他预想的好,他也很想听听沈岐是怎么看待他的,只是结果往往并不是自己期待的那样。 人心总是矛盾的,很多事情明明已经知道结果了,却非得折磨自己再亲耳去确认一遍不可,这种滋味可不怎么好受。 沈岐和甘老夫人的对话清晰地传进他耳,他紧了紧拳头,嘴角僵硬地抿着,头一次觉得眼前的阳光很是刺眼,周围的枝叶随风婆娑,发出沙沙声响,也像是在嘲笑他。 彭泽知道公子心情不好,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研墨的时候不小心将墨汁溅了一滴出来,放在平时这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他却听到了沈庭均一声轻轻的叹息,若不是靠得很近,几乎察觉不出来。 “公子,小人拿布来擦?”彭泽小心翼翼地征询。 “都溅出去了,有什么好擦的。”沈庭均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态度隐隐带了几分不耐,缓了口气,什么都没说,低头继续铺纸。 按理说,即便是殿试结束后的放榜,书院那边还未结业,也得继续去,可沈岐还是帮他们请了假,沈庭轩了状元,大大小小的宴会要安排参加,自然没法再去。 沈庭均和沈庭则是安排在家休息一日。 晚间沈碧欢去看沈庭均,书房里找不着人,只看到彭泽守在院里。 “哥哥呢?” “公子说今晚早早要睡了,小人不放心,便在这里守着。” 沈碧欢能猜得到沈庭均会这么反常地早早睡下定是因为心情不好,便也不勉强,吩咐彭泽好好照顾着,转头又去了茯苓别苑。 甘苓也不放心沈庭均,放榜的名次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只是沈庭均很快被沈岐喊过去,之后回了自己院子。 那时候她刚好忙活府里的事务,等回过神想去看沈庭均的时候,甘老夫人过来了,和她说了一些沈庭均的事情。 “阿娘。” 沈碧欢的声音传来,她回过神,看到沈碧欢走了进来,“你怎么过来了?” “我看哥哥的情况不是很好,方才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睡下了。” 沈庭均一向很勤快,总是看书到深夜也不见熄灯,若不是彭泽陪着他耗到深夜,有次熬不住了和人说起,还不知道他在私底下竟然这么努力。 甘苓叹了声,“老夫人刚才来过了,说的是均哥儿的事情,这次的殿试定然让他受了很大的打击。” “哥哥的心气高,从小会经常在暗跟大哥进行较,无论输赢,大哥都从不在意,倒是大哥一直惦记在心,后来长大了一些,哥哥便会收敛自己的情绪和想法,仿佛又和大哥恢复了平平淡淡的兄弟关系,可我想哥哥一定还在心里和大哥较着,这次大考输得彻彻底底,要是哥哥能想开是最好的。”沈碧欢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沈庭均的那种心思倒也不是多么见不得人,她不过是顾忌了哥哥的面子。 “均哥儿这孩子有什么心事都喜欢憋在心里,谁也不愿说,这种性子迟早会吃亏的。”甘苓觉得分外头疼,这府的事情没一件是省心的。 沈庭均这个时候根本没在睡觉,沈碧欢离开后没一会儿他从床爬起来了,顾不得彭泽的劝阻,非要出去走走,彭泽拦不住,只能跟在他身后。 一直走到了青鸣居,彭泽才发觉出不对,现在的公子要是和大公子碰面,兴许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公子,天色晚了,还是回去休息吧?”彭泽大着胆子前去劝,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进青鸣居,那不是等着出事还能是什么。 沈庭均淡淡瞥他一眼,“我进去坐一会儿出来,你在这里等着。” “公子,这么晚了,兴许大公子都已经睡下了。”彭泽扯住沈庭均的衣袖,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彭泽,你今天胆子变大了,都敢顶撞我了。” “彭泽不敢!只是公子,现在的确不是好时候,若是想找大公子,白天的时候挑个时辰过来最好不过了。” “都是自家兄弟,无需那么客气。”他不再废话,敲门去了。 彭泽在原地踌躇着,犹豫要去叫人还是再大着胆子去把人拉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人来开门,沈庭均走进去了。 他打算等门关再去叫人,谁料院门一直开着,开门的人也一直站在门外盯着他。 彭泽被盯得浑身发毛,脚一动,正想走开,见到那人快步过来拦住他。 “三公子叮嘱了,请您在这里等着。” “你不是大公子的人吗?还听三公子的话做什么?” “大公子吩咐了,若是三公子过来了,他带来的人要安分待在外边,一直到主子出来才能动作,三公子要我通知您在这里等着,我便奉命行事,监督彭泽大人的一举一动,还请您体谅一二。” 彭泽哪里想得到会碰这个情况,只能乖乖待在原地等着沈庭均出来。 沈庭轩坐在窗边的一张软塌看书,窗框边的墙嵌着一颗夜明珠,将室内照得如白昼般明亮,尽管是低着头的姿势,身体也没有半点放松,背脊依旧挺得像是青竹一般笔直。 沈庭均还未走近,听沈庭轩说:“有事吗?” 神情疏离,态度不冷不淡,语气像是在下逐客令,显然这个时候并不欢迎有客人门。 “突然想找大哥说话,没打招呼过来了,要是打扰了大哥……” “已经打扰了。”手指摩挲过纸面,翻过一页,发出沙沙声响,从对方进门起,他的眼神一直没抬起过。 短暂的沉默,沈庭均说:“恭喜大哥高状元,其实在殿试的时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陛下对大哥很是欣赏,想来状元这个名头也已经是意料之的事情了。” “庭也表现得很好。”他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抬起眼眸,淡淡扫他一眼,“你也不错。” 沈庭均轻轻笑了一下,“我们哪里得大哥。” “过奖。”沈庭轩淡淡回道,说完这两个字又专心看手的书,对沈庭均的存在漠不关心。 沈庭均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待在青鸣居一刻,多一刻的难受,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空篱进去的时候,只有沈庭轩一个人,沈庭均已经走了。 “公子,既然科考都已经结束了,您也该早点歇息了,前一段时间每天都到深夜才睡,身子会受不住的。”旁人不知道,可他却清楚,尽管公子是个聪明的,但他也绝不会松懈自己的课业,不管是否感兴趣,只要下定决心去做,一定不会懈怠。 “我不困。” 空篱看他神情,好像是真的不困的样子,便有些好他在看什么,凑过去看了一眼,是本没见过的杂书,想了想,应该是大姑娘送过来的。 没想到公子也会对这种书感兴趣,他沏了杯热茶放在榻边的案便出去了,留给沈庭轩一个安静看书的空间。 永安城的早晨一点都不冷清,相反,非常热闹,百姓们一大早到了街采买,。 沈碧月也在这个时候出了府,墨笙跟在她身边,打算替她拿东西。 沈庭轩得了状元一事已经在整个永安城传开了,她打算去西市给他挑个礼物,那里的东西多,也较稀,都是平日里没见过的。 “姑娘,听说国公爷要在风月楼给大公子设宴,各房的人都要出席,包括庶子庶女,咱们也要去吗?”墨笙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便随口问道。 “我现在这副样子,还怎么去,难不成还要戴着面纱吃饭吗?” 墨笙想了想,觉得那样的确不现实,到时候参加宴会的定然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说不准会在暗地里嘲笑姑娘的。 “这种事情还用不着我们担心,夫人会安排了。”依着甘苓的心思,恨不得她和沈庭轩同时丢脸呢,无论为了什么缘故,她都不会出席的。 “姑娘,那边有个卖木雕的,要不要过去看看?” 沈碧月望过去,一个老人正摆了一地的木雕,每个木雕都刻得十分精致,栩栩如生,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换别的吧。” 沈庭轩那人讲究,不是什么东西都收的,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是极好的,这种用来摆放或者把玩的东西自然也不能低等,之前会收下她的香饼,也是因为那是她亲手做的。 墨笙不懂这些,只以为是沈庭轩不喜欢,又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沈姑娘?”有个人在身后叫了一声。 沈碧月回头,淡淡一笑,“真巧啊,孙姑娘。” 孙素白也笑着走过来,“是很巧,沈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随便逛逛,整天待在府里都要透不过气来了,不过孙姑娘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候女院应该还在课吧。” “这个说来有些惭愧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其实我大哥这次也参加了殿试,虽然了榜,但名次不是很高,他不太高兴,我想偷偷买些东西送他。” “如果是要逗人开心,孙姑娘何不试试自己亲手做东西送人呢?如亲自做些糕点。” “那些都是讨人欢心的手段,总觉得不太真诚。” “是吗?我的三妹很喜欢捣鼓这些,经常会亲手做些吃食给家长辈。” 孙素白脸的笑意顿时有些尴尬,“沈三姑娘一看是很细心的,这么会照顾人也在意料之,这都是看人的,像我较粗心,平日里都不会考虑这些太细的东西。” “怎么会呢,每次遇到孙姑娘的时候,都觉得孙姑娘替我考虑周到,非常的细心。” 她的话里饱含深意,只可惜孙素白顾着尴尬,没听出来。 “沈姑娘还想再逛逛吗?我知道有一家铺子,里头有很多特别有意思的东西。”孙素白很主动地邀请她。 沈碧月淡淡一笑,正要应下,忽然看到前方有两三个少年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笑着说话,神情间皆是轻狂之色,看身穿的衣服知道他们的身份定然不凡。 路过摊子的时候,一个靠边走的少年只顾着说话,压根没注意到边有人,将一个孩子碰到了地。 小孩本来是蹲着的,这一下摔得猝不及防,磕碰到了手臂,脸皮一皱,立马哭出了声,旁边的老人连忙抱住他哄着。 “走开,别挡路。”那少年颇不耐烦地看了那孩子一眼。 017 又见渣前夫 孩子哇哇哭着,老人怎么哄都哄不住,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手臂被蹭出了一个很大的伤口,本来是岁数很小的孩子,皮肤又娇嫩,地面粗糙,都是砂砾尘土,很容易会蹭破皮。 周围人的视线不断看过来,尽管大家都顾忌着他们的身份不敢出头,但那眼神分明带着谴责。 其他几名少年笑着打趣,“谢鸿,你这下可出名了,书都说要尊老爱幼,你看看你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被称为谢鸿的少年还是有些羞耻心的,他们这么一说让他更觉得丢面子了,忍不住朝那些围观的人吼了句:“看什么看,都散开!” 小孩还在哭,但声音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响了,惊吓一过,只剩下手臂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志,老人轻拍着他的背,给他的伤口吹气,又着急又心疼。 “哭什么哭,不是摔出一个小伤口吗?有什么好哭的,好像老子弄死了你娘一样,晦气。”谢鸿往地啐了口痰,伸手要去拉小孩,结果被老人急切地挡了一下。 “谢鸿,别跟老人动手呀,要尊敬长辈。” “是,不过要是连一个老人家你都解决不了,今后也别在永安城里混了。” 谢鸿被说得一恼,“少废话,都给老子滚一边去!” 老人看也不敢看谢鸿那一群人,知道他们是永安城内有名的世家纨绔,整日游手好闲,喜欢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牵着小孙子的手要离开。 “喂……”谢鸿刚追去一步,被人挡下了。 老人一脸惊慌地回头看,然后拉着小孙子急急忙忙走了。 “越……”谢鸿看着眼前的人,惊了一下,跟他一起的那几个少年也都愣了。 男人一手横在谢鸿身前,淡淡道:“你们不去棠棣书院读书,是为了在这大街欺负老百姓的吗?” 谢鸿张了张嘴,顾忌着男人的身份,连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讪讪地垂下头。 “这都是误会,刚刚那小孩自己摔的,结果那个老头非要栽赃给我们,让我们给他赔买药的钱,实在是太无耻了,谢鸿有点生气,所以……”一个少年辩解道,反正那两个人已经走了,事情自然是随他们怎么说怎么说。 邵远眼眸一抬,“是吗?这里是大街,并非所有人都跟你们一样是瞎子,看得清谁做恶,谁为善,你们年纪还小,或许不懂什么叫做善恶终有报。” “您误会了,其实……”那个少年还要再争,被邵远一句话轻易堵了回去。 “言辞粗鄙,态度张狂,我都看到了,你也要说是我眼瞎吗?” 那少年脸都白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噎在喉咙口,谢鸿这回是真羞愧,脸色都红了。 邵远看向谢鸿,“你的表哥丁利现在应该还在府养伤吧,是因为他平素行事毫无顾忌,现在才是这么一番模样,惹得整个永安城的人直到现在都在笑话他,有他在前面作教训,你怎么不懂得收敛一点呢?” “还有你们。”他的眼神扫向其他人,虽然温和,语气却分外严厉,“你们唯一能得过这些老百姓的是出身,其他什么都不是,若是生在老百姓家里,你们充其量也是街头混混,一辈子这么混着过,长辈们攒出来的家底和名声不是任你们这么挥霍的,学学沈家的公子,他也你们大几岁,现在已经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了,你们要这么混着过,我也管不了,只是别往老百姓身撒气,连陛下也会看不惯的。” 想要维持江山社稷的繁荣稳定,最重要的是老百姓的拥护,若是没有他们,皇位也不过是一个摆设罢了。 邵远心里很明白,可这些名门出身的少年却不懂得这个道理,只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一昧地以仗势欺人为乐。 “姑娘,那个人好仗义啊。”墨笙说。 “他可不是普通人,而是陛下的三皇子,现在已经是越王殿下了。”孙素白解释道。 “原来他是越王,还是孙姑娘见识的人多。” “之前曾经见过一面,便记下了,只是我记忆的越王殿下是个很温柔的人,没有方才那么气势汹汹的。” “要教训人,自然得拿出气势来,不然怎么压得住那群无法无天的纨绔。” 再看远处,谢鸿那群纨绔少年被训得落荒而逃,周围百姓纷纷在心里暗z-i'pa-i手称快。 他们虽然不认识邵远,但从方才的事情足以看出他的身份不凡,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有资格教训那群纨绔子的。 邵远没在意周围人的眼光,突然抬脚向她们这边走过来。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见过越王殿下。”她朝着邵远行礼,姿态落落大方,一看是教养良好的世族姑娘。 孙素白哪里会想到她会突然这么做,连忙也跟着行礼。 周围的老百姓皆是一惊,原来这个仗义相助的公子是越王殿下。 邵远眉头一紧,“这里是大街,不在府里,也不在宫,礼数无需这么周到。” “殿下本是亲王,我等为朝臣之女,理应给殿下行礼,不然是对殿下的大不敬。”她弯了弯眼眸,“不过殿下说不用,那臣女以后在街再见到殿下,自当遵从殿下的要求。” 孙素白轻声插话道:“沈姑娘和越王殿下认识?” 沈碧月摇头。 邵远一愣,“原来姑娘已经不认得我了。” 沈碧月的眼神越发疑惑了,忍不住一直盯着邵远的脸看,想要确认自己的记忆里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这个月初八的时候,你在药市的街边险些和我撞。” 随着他的提示,她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原来那个时候是……殿下?” “你能想起来,说明我们还是很有缘的。”邵远笑道。 “那时候臣女不知殿下身份,若是有哪里冒犯了,还请殿下宽恕。” 她说着又要行礼,被邵远伸手隔空虚虚扶起,站直了身子,两人间隔了一定的距离,却萦绕着说不出的暧昧。 “都跟你说了,用不着这样客气。” 孙素白轻轻一笑,“早听说殿下为人随和,不摆架子,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邵远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眼神又看向沈碧月,“我还有事,欢迎你们随时来越王府做客,我一定倾城相待。” 孙素白看着邵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里,转头一看,发现沈碧月也同样望着他,看起来是一副出神的模样。 眸光微不可察地一沉,她突然说:“沈姑娘,越王殿下真是个好人。” “怎么这么说?” “他刚才替老百姓出头,一般亲王哪能这么轻易放下身份这个架子的,我还没见过亲王里头有谁能如他这般温和亲切的。” 沈碧月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这倒是。” 街依旧人声鼎沸,两人却是各怀心思,这么逛着也没什么意思,便各自打道回府了。 墨笙在回去的路忽然觉得肚子疼,等回去沈府来不及了,只好近找了家客栈,向掌柜的暂时借用茅厕。 掌柜的为人爽快,一下子答应了,可沈碧月却不好意思白白借人的茅厕,点了一壶茶,两盘点心,坐在一楼大堂的小角落里等着。 这个时候不是吃饭的时辰,大堂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小伙计在柜台后面站着,一边翻账本一边打着算盘,珠子敲击木梁的声音格外响亮利落。 有几个人走了进来,一身江湖人的打扮,相貌平平无,扔在人群里都不够起眼,沈碧月只看了一眼低下头,慢慢地吃着点心,喝着茶。 看刚刚墨笙的模样,应该不会那么快出来,也不知道那丫头是吃坏什么东西了,要不是昨晚睡觉的时候没盖好被子,让肚子给着凉了。 “掌柜的呢,叫他出来,兄弟几个许久没吃荤了,要打打牙祭。”那些人蜂拥到柜台前,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大力拍打着柜面,面目不凶,眼神倒是够狠,吓得那小伙计连账本都落在台面,直接跑到后边叫掌柜的去了。 男人朝身边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点头,跟着小伙计跑的方向过去了,男人扫视一圈,发现了躲在角落的沈碧月,大跨步走到她面前。 “姑娘,一个人?”男人在她对面坐下,主动拿过桌的那壶茶,仰头往嘴里灌。 其他人也跟着蜂拥过来,将她和桌子团团围住,炙热的眼神紧紧锁住她,从到下的打量,恨不得将她全身剥光了给扫一遍过去,让人很不舒服的目光。 她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心,“那壶茶是我买的,既然你喝了,算在你账。” 男人哈哈大笑,猛地将茶壶扣在桌面,“好,你这小娘子还真够胆儿,这样都不怕,可惜了,这本来应该是你的饯别茶,老子不给你,只是买你命的那人连一壶茶的时间都不愿留给你,你在黄泉之下可别怪老子。” 她有些惊讶,却依旧显得很平静,“要我的命?谁有这个胆子,我是沈家的长房嫡女,想买我的命,还得掂量掂量她的分量。” “巧了,那人还真有买你命的资格,想知道是谁吗?”男人站起来,半身横过桌面探到她面前,贪恋的眼神从她的面纱往下落,“虽然听说沈姑娘的脸毁了,但还未开过苞的雏儿,滋味应该还是不错的,既然都是要死的人了,还不如留给兄弟们爽爽。” “老大,这样不好吧,这么个娇嫩的小姑娘,待会儿被哥几个玩坏了。” “玩坏了不是正好吗,哥们想开荤,她又是个该死的,死在哥们身下才是极乐。” 他们荤话说得没边,却没发现被他们用言语侮辱的小姑娘一动不动地坐着,分外沉静,一点都不慌张。 “放肆。”她说得极轻,眼神却像是一把最锋锐的刀,淬着毒液,带着无尽的森冷,直直要戳进男人的眼睛里去,男人不禁缩回了身子,觉得有些不安。 他安慰自己,不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还被沈家遗弃了那么多年,能有什么好怕。 她依旧坐得端庄,将手里的茶杯抬起,葱白的手指与瓷白的茶杯相互映衬,瓷烧的杯子还要精巧漂亮,让人忍不住想要捧着好好爱护,狠狠亲吻。 “这杯茶,我没喝完,留着给你们。”她将茶杯微微倾倒,杯里的茶水慢慢倒在地面,形成一圈圆弧,“倒得正好,送你们的路茶。” 对方面色一变,相互看了几眼,神情颇有些着恼,即便他们做的都是shā're:n的买卖,但也极度忌讳生死,本是刀口舔血的买卖,这小姑娘简直是在咒他们。 沈碧月的水眸微微弯起,眼里的寒意却是三九寒天都及不的,带着几抹阴冷与嗜杀。 这条命是她跟老天偷来的,也不知道这一辈子何时会到头,但一定不会是这个时候,她的仇人还好好地活着。 男人站了起来,不禁觉得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也算是老江湖了,对方什么阅历的,一眼能摸个大概,这姑娘不过是十来岁的年纪,已经拥有这么可怕的眼神,只怕不是个善茬,他头一次开始怀疑这桩买卖到底接得对还是不对。 他手底下的那几个人可没有这么好的眼力,他们只看见自己的老大似乎被一个小姑娘给唬住了,便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老大,抓紧时间。”四个字刚说完,突然感到身后一阵凉风袭来,下意识回头,一道阴影罩在面,脖颈一阵剧痛,紧接着不省人事了。 男人还算老练,一下子退得老远,其他人也跟着散开。 那人如一阵风飞快移动到了沈碧月的身边,关切问道:“沈姑娘,你没事吧?” 她抬起眸,入眼是一张充满关心与急切的俊脸,曾经她对这张脸迷恋到了一种无法自拔的地步,现在却觉得嘲讽。 “他们要杀我,还要侮辱我。”她抿着唇说,身子坐得僵硬,一看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趁着邵远问话的时候,那几个人早逃得没影了。 018 逢场作戏 消息传到豫王府的时候,邵衍正在一处别院练剑,那里是豫王府的禁地,除了隐秘的暗卫,连府里的下人,如大食这样忠心又亲近的都不能接近。 虽然玄衣让他多躺着休息,可他的身体长年累月都被疾病所纠缠,一直那么躺着,迟早会把身子给躺成一块烂肉,他无法想象自己变成一块烂肉是个什么样子的。 天风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练了有半个时辰,一身轻松,要不是愈加苍白的脸色和额头渗出的汗,还真以为他是个不知疲倦的。 “主子,当心着凉。”他想要去拿一件外衣给邵衍披,还未进屋被制止了。 “说吧,什么事情。” 邵衍的手里还握着长剑,抬起剑横在胸前,修长的指尖捏着一块手绢,轻轻拂过剑身,擦拭面沾染的尘土碎屑。 天风将沈碧月被人袭击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说得很详细,连她和越王之间的对话也一模一样地复述了一遍。 邵衍将长剑往地一插,淡淡道:“越王那个废物,连区区几个江湖混子都能放过。” 天风看着被擦得干净锃亮的剑身几乎有一半都没进了土里,应该用了不小的力气。 风被撤走之后,只要没主子的吩咐,不会特地暗派人去跟着沈碧月,次主子私自离开,他猜着或许是去找她,果然这次眼线将沈碧月的行踪报过来的时候,他便自作主张来汇报了。 主子非但没骂他多管闲事,还将骂人的火气对准了越王,看来他这个自作主张不是没有用处的,起码押对了主子的心思。 邵衍不会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一个动作,被天风拿去在心里揣摩了半天。 “人呢,抓起来了吗?” “回主子,他们一出客栈让人先抓起来了。” 邵衍这才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那眼神看得天风心头一紧,他这一招先斩后奏做得是明显了些,但不管怎么说也对了主子的心意,主子算恼羞成怒,也不能迁怒于他。 “查出来是谁收买的吗?” “回主子,他们并不是专业的杀手,只是靠着偷摸拐骗起家的几个混混,不成气候,收买他们的人定然也不懂这些,否则不会找了他们几个。” “这么说,是甘家的人?” 说到甘家,首先想到的是甘老夫人,紧接着才是甘苓,这两个人都有对付她的理由。 “回主子,是甘老夫人。” 邵衍微微一挑眉,“她?都活过半百的年头了,老了倒是也敢雇凶shā're:n一回。” 他的惊讶不是没有理由,甘老夫人虽然是个内宅妇人,可说到底在沈家那种地方,手不可能干净,以她现在的身份,不适合亲自出手,谋害的对象还是自己的亲孙女,这要是被人发现了,被休弃,赶出沈家都是小事,她最酷爱的名声和一条命只怕都没法留住了。 “依属下看,甘老夫人是个极其顽固的,特别是在迷信鬼神和维护名声这两件事,兴许是被有心人抓住了这个弱点,从利用了。” 这个会利用甘老夫人的人是谁,几乎不用猜了。 “先把人捆着,别弄死了,好吃好喝供着,等孤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去探望他们。” “是。”天风莫名替那些人捏一把汗。 墨笙回去找沈碧月的时候,发现她身边还坐着一个越王,两人靠得不近,但能和姑娘坐在一起已经代表了某种意义。 沈碧月正和邵远说着话,发现墨笙回来了,连忙站起来,“墨笙,你刚刚没遇到什么人吧?” “没有,婢子一直待在……那里面。”有男人在场,她总不能公然说自己是去茅厕拉肚子,太让人觉得羞耻了。 “没有好。”沈碧月松了口气,“方才多谢殿下了,不然我一个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邵远听到这话,不禁面色微沉,“沈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姑娘家的本来不该一个人在外面呆着,刚刚明明被人围住了,还坐着不动,要是我刚才没路过,你现在早没命了。” 沈碧月垂着眼眸,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溢满冷意的眸光,方才是看到他经过了,她才安安心心坐着一动不动,他不会这么巧合地出现在这个地方。 墨笙吃了一惊,“姑娘,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大胆丫鬟!你还敢问发生了什么,你差点害死你主子了!” 沈碧月将墨笙拉到身边,轻声说:“没这么严重。” 邵远越过她的肩膀,冷冷盯着墨笙,淡淡道:“差点没命了还叫不严重,身为丫鬟,算是身子不舒服,也不能放着你家姑娘一个人在这边,她要是真出事了,折腾你这条命百次都还不起。” 墨笙哪里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姑娘遇危险的事情了,还是她不在的时候,如果不是越王经过出手相救……她不敢往下想。 姑娘救了她的性命,不止一次,她却连一次都没法报答。 “越王殿下,今天真的很感谢您出手相救,臣女改日定当设宴酬谢殿下。”她十分诚挚地说,看着他的眼眸里像是盛满了水光,透进他的眼睛,在他的心头渐渐泛开涟漪。 这一刻,他已经完全忘记眼前这个女子是个毁过容的,仅仅是那一双眼睛,让人足够心动,他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无措,才发觉是自己唐突了。 往后退到她能适应的距离,对着她微微躬身,唇角轻勾,“好啊,我等着沈姑娘亲自来请我。” 邵远亲自送她回去,快到沈府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 “要是再往前送,不太好了,被人看见要损害沈姑娘名誉的,我站在这里,目送沈姑娘进去。” “这怎么能行,殿下能送臣女回来已经……” 她话都没说完,被邵远抬手打断了。 “遇到沈姑娘碰见那样的危险,还放任你一个人回家,我岂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吗?” 沈碧月羞涩地低头一笑,耳尖都泛了可疑的粉红色。 走门前石梯的时候,还回头张望了一下,看到邵远的身影远远伫立着,尽管他站在一个并不显眼的地方,但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流连在自己身。 她转过头,不再去看他,府门关,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 邵远收回目光,转身往回走,拐过一个角落的时候,停着一辆马车。 马夫开了车门,他刚去,一双娇柔的手臂搭了他的腰,没用什么力,他顺势拉住那双手臂,整个人进去了,脚后跟踢车门。 马夫跟着坐去,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马车缓缓往前走。 车子里头,邵远靠坐在矮榻,伸手捏了捏眉心,眼神已经没有刚才的温和,泛着淡淡的冷意。 “你跟我闹什么脾气?” 孙素白侧坐着,不看他,“我没闹脾气,您是殿下,臣女哪敢。” 邵远皱了皱眉,长臂一伸,将她揽了过去,她也没挣扎,趁势依偎进他的怀里,手指轻轻揪住他胸前的衣襟。 这么一个带着撒娇意味的动作让邵远的心软了下来,他低下头凑近她的脸颊,在鬓角边亲了亲,“你是不是在怪我白天的时候没理你?” “我吃醋不行吗?” “当然行,你吃醋,我心里也高兴。” 孙素白莫名觉得有点委屈,“说什么高兴,殿下刚刚分明还说我闹脾气,一副不想理我的模样,那不如去找沈家的姑娘好了,她的身份地位都我尊贵,殿下还和我在一起做什么。” “你说的什么傻话,你我之间的关系岂是她能得的,要是不想和你在一起的话,我早走人了,怎么还会留在这里哄你呢?”邵远轻声笑道。 孙素白被他笑得有些恼,坐直了身子要起来,结果他手臂一紧,又给揽了回去,“素素,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和她不过都是逢场作戏,这是个极好的机会,我们当初说好的,只要等她没用处了,你我的关系自然可以光明正大搬到台面。” “是我没运气,不能出生在有权有势的大家族,否则能帮殿下的忙了,也不至于……”她没说下去,明显对这件事情十分介怀。 “放心吧,她的脸都毁了,你还怕她会对你造成什么威胁吗?” “我自然是相信殿下的。”孙素白靠在他的胸膛,静静倾听着他的心跳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觉得安心。 邵远手紧紧拥着她,眼神却盯向一处角落,只有他才知道自己的内心现在有多么躁动,脑海闪过一张害羞垂眸的脸,仅仅是一双眼睛,认真凝视的模样足够让人忘记她已经是个被毁了容的。 —— 回了泊云居,沈碧月进了房间,墨笙也跟着进去。 “墨笙。” “在。” 沈碧月说:“今天的事情你不用想太多,不过是场意外罢了。” 她没打算跟墨笙说太多,多说多错,前世的秘密,还有重生的理由,这些连她自己都没搞清楚,说出来反而会让人以为她脑子不正常。 墨笙点头,“我知道了,这次是我的疏忽,下次我绝对不会轻易离开姑娘身边。” 她将邵远的话都听进去了,可见对这件事情还是十分在意,沈碧月明白她现在的心情,便不再和她说了。 反而是墨笙,第二天早伺候她起来的时候,还问了句,“我越想越觉得怪,越王殿下是不是看姑娘了?” 这个时候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菱花准备早饭去了。 “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这种事来了?” “不是我多心,昨天分明孙姑娘也在,可越王是一直看着姑娘,后来救姑娘的时候也是,要是没意思,他才不会用那种口气和姑娘说话呢。” “哪种口气?” “是,有点凶巴巴的口气。” 沈碧月坐在铜镜前,眉目淡淡,墨笙站在她身后替她梳头。 “越王殿下本是那样良善又温柔的性子。” “英雄救美,那可都是戏台子演出来的戏码,这回发生在姑娘身了,姑娘难不成不会心动吗?”墨笙想到昨日沈碧月的表情,明显带着属于女儿家的娇怯,看来没了一个豫王,还有一个越王在等着,不愁没亲王可嫁,这个亲王显然还那个亲王来得性子好。 “急什么,永安儿郎这么多,慢慢挑,总能挑到好的,再说我还未及笄去挑人家,还以为我多恨嫁呢。” “怎么是恨嫁了,大宁的人真怪,在太澜,无论男女,若是遇到喜欢的人,不懂得大胆追求会被人家骂窝囊废的。反正你不追,也会有别人去追,到时候眼巴巴看着人家成亲,那不是追悔莫及吗?” “所以太澜是太澜,大宁是大宁,大宁的女子多数都是性子保守的,哪里舍得下脸去追人。” 如她前世的时候,擅自选择跟了邵远,不管之前的出身有多好,奔则为妾,女人主动,那是下贱,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反驳。 她从不后悔选择了邵远,只是恨自己不够聪明。 吃过了早饭,菱花叫了小麦过来收拾桌子,她的手脚不够利落,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精致的青花小碗,那是沈碧月最喜欢的一套瓷具。 不等菱花通报,小麦主动去请罪了。 沈碧月放下手里的书,看了眼菱花,菱花便关门出去了。 “有事情要谈,何至于打破我的碗,你莫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吧?” 小麦连忙磕头,“婢子不是有意的,是菱花姑子说,那套瓷具今天该换掉了,勉强可以拿来利用一番。” 沈碧月:“……”不过是叫人进来说话,还摔碗,这菱花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尽给人出些馊主意。 “那边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小麦说:“回姑娘,那边交代了,若是今日姑娘没有回来,便让婢子放这个在姑娘房里,还得拿去用火烧掉一半。” 掏出怀里的一张小纸条递过去,沈碧月一看,眸光微微一沉。 纸条的内容写得明明白白,有人约她见面,和她今早出门的时间刚好吻合,还要被火烧一半的,显然是要制造她毁灭证据的假象。 若是她真的死在了外边,还是被人奸污而死的,加这张条子,和人私通,自取灭亡的事实成了她一辈子抹不去的污点,这和当初她陷害沈碧双的手段一模一样,至死都不能翻身。 见沈碧月的眼里泛着冰冷的恨意,小麦连忙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行了,你先下去吧。”她将纸条揉在掌心里,“呆太长时间会被人怀疑的,之后要是有事,我会让菱花过去吩咐你。” “是。” 小麦转过身,退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往脸狠狠打了一巴掌,菱花打开门,看见她的时候惊了一下,小麦低着头跑出去了。 “姑娘刚刚打她了吗?”菱花走进来问。 沈碧月撩起面纱,慢慢喝了口茶,眼里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你觉得是我打了她?” 对于小麦,她还是很满意的,她果然是老夫人那边调教出来的,有些事情不用她吩咐能做得很好了,倒是省了她一番功夫,要是老夫人知道她的人已经被泊云居收买,只怕要吐血到死了。 打发了菱花出去,沈碧月对墨笙说:“你找个机会帮我递口信给三姨娘,我有事找她,约在府外见面。” “是。” 趁着墨笙去传口信的功夫,她摸了摸面纱下边的脸,粗糙的触感确实有些难以忍受,虽说只是短暂应付,但要连续几天不洗脸,她还是受不了,还是应该想法子弄一弄这张脸。 019 讨好他 “主子,弄错了!”天风急急走到凉亭边。 邵衍正隔着横栏喂鱼,一团雪白蹲在他身边,身体抬高,两只爪子扒在横栏,后腿微微颤抖着,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会透过横栏下的空隙掉进池子里去。 “买通他们的不是甘老夫人,而是甘苓。” 邵衍眼神淡漠地望着池面,鱼群冒头争相抢食,搅得池水一片涟漪泛滥,“他们招认的?” 天风说:“属下本想做最后的确认,没想到他们会临时换了供词,便又拷问了他们一番,确定了是甘苓,会说是甘老夫人,也是甘苓提前吩咐他们的,她给的价钱很高,连他们落都预想到了,只要提前串好供词,算被人抓住也怀疑不到她头,他们也容易脱身。” “她一个内宅妇人,毫无经验手段,不懂也罢了,那些人也不是没干过shā're:n越货的勾当,怎么也相信这一套?” “或许是沈姑娘看起来天真单纯,不像是个心思深重,会下狠手的,便低估了她。” “她的确是个表里不一的人,能栽在她手里也是正常的。”邵衍将手里的鱼食都扔了进去,引起鱼群更加剧烈的抢夺。 天风递帕子给他擦手,邵衍眼神一转,落在旁边的雪团子身,眉头一扬。 “待会儿去吩咐大食,从今天开始减餐,吃得太多了,王府也养不起。” 雪团子颤抖的后腿一僵,然后颤得更厉害了,充满哀怨地叫了一声,转头用冰蓝色的眼珠子盯着自己的主子,它听懂了他的意思,同时表示很不满。 邵衍没理它,直接走出凉亭,天风拿过放在横栏边的斗篷,跟了去,留下雪白的团子一只猫在池边瑟瑟颤抖着。 也许从今日开始,它要失宠了。 邵衍往书房的方向走,说:“今晚戌时,约沈姑娘在风月楼见面。” 天风听了觉得有些诧异,沈家的状元郎今晚要在风月楼设宴,邀请了各家府的宾客,自然也是给了主子一封请柬,只是主子连看都没看丢在一边了,现在主子又要约在风月楼,这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问题吗?”他一个眼神扫过来,天风连忙摇头。 “属下这去。” 沈碧欢刚准备好,甘苓来了。 “让我看看,这身衣服,还有这套首饰可都是我亲自准备的,你穿起来果然好看极了。”甘苓下打量着沈碧欢,看得沈碧欢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阿娘,下人们都看着呢。” “咱们沈家的姑娘本来生得好看,有什么怕人看的,今晚赴宴,你好好表现,跟平日一样大方得体便是,怎么说也是以沈家长房的嫡女身份出席的,不能让人给看轻了。” “阿娘,大姐姐真的不去吗?” 甘苓的笑意稍稍收敛了一些,“她去做什么?自打次的事情过后,她连女院都不愿意去了,只怕女院的先生们都对她很有意见吧?” 沈碧欢说:“这倒也没有,先生们都知道沈家这段时间除了很多事情,也知道大姐姐的事情,便没有多说什么了。” “明面不说,谁知道她们私底下怎么想的,不过也和我们没关系,你今晚去,不仅是沈家的姑娘,还是状元郎妹妹的身份,谈吐风度这些不能差。” “女儿知道了。” 风月楼的宴会是沈家主办,沈家的人自然要提早过去,眼看着时间快到了,点香陪沈碧欢先去府外的马车等候,沈碧慈和二房的庶女沈碧珠已经在府外等着了,甘苓让点香陪沈碧欢先到府外,等人齐了再一起出发。 点香的性子稳重,又细心,办事不容易出差错,落凝则较好动,尽管人很机灵,但平日里总是小错不断的,很粗心,这种宴席不适合让她陪同,只能留在院里。 甘苓去常春院接甘老夫人,发现她还跪在佛堂里边念经,但身已然穿戴好了,琼瑶在堂外等着,见甘苓来了,连忙悄悄走进去叫甘老夫人。 念经的声音停下,琼瑶搀扶着甘老夫人起身,甘苓连忙迎去接替琼瑶,她扶着甘老夫人一步步走出常春院,琼瑶和冬实远远跟在身后。 “母亲,宴席都快开始了,您怎么还赶着念经呢?” “佛家讲究因果,人无论做了什么,老天都在看着,有的人会遭到好的报应,有的人会遭到坏的报应。” 甘苓的脸色微变,还好周围没人,甘老夫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自然也没发现她的异常。 “阿苓,你说沈家到底是遭了什么祸,才会这么多灾多难,要是先祖留下的基业都毁在我们这一代手里,以后到了地下,哪里还有脸去见他们。” “今天可是轩哥儿的好日子,他拿了状元,这可是给沈家光耀门楣的好事情,母亲怎么偏偏去想那些不好的东西呢?” 甘苓哪里会不知道甘老夫人的心思,她定然是因为沈碧月的事情才会突然有了这种念头,当年赶沈碧月到丰水州,十年了都找不到机会弄死她,这次回了沈家,想了无数法子,也弄不死她,仿佛冥冥之有什么人在保佑着她,不让人轻易收了她的命。 甘老夫人突然叹道:“说不说又如何,都已经发生了,没法让我不去想,我有时候会想,沈家经历了这么多糟心的事情,说不定是有人前世做了孽,没还清呢,老天特地追着他的这一世来还债,追着沈家来替他还债,我只能尽量多念些经,诚心向佛,希望佛祖能看到我的心愿,免了沈家的灾难。” “会的,母亲放心好了,只要这一劫过去,以后都会好的。”甘苓轻声说道,只有她们两个人才知道这句话里蕴含了多少的深意。 “希望如此。”甘老夫人说,她专注于自己的思绪,没看到甘苓眼里露出的一丝狠毒之色。 她还偏不信这个邪,沈碧月能逃过一次,两次,只是她的运气好,不可能每一次都逃过去的。 沈碧月觉得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揉了揉。 “姑娘,是不是太冷了?”墨笙手拿着一件披风,打算随时给她披,晚间的温度较凉,姑娘已经在外面逛很久了。 “不冷,只是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痒的。” “可能是街的尘土顺着风吹进鼻子里了,姑娘往里边走点,这样会好一些。” 沈碧月顺着她的意思往街边靠近,鼻子没那么痒了,果然是被风吹的。 “姑娘不是和人约在傍晚吗?为什么要这么早出来?” “今天是大哥设宴的日子,与其听他们离府的动静,还不如趁早出府,眼不见为净。”她笑了一下。 墨笙只觉得有些心酸,她知道姑娘有多关心自己的大哥,这样重要的日子不能和他一起参加庆功宴,定然是难受的。 “而且,我最近出府用的都是去孟家这个借口,太晚出来会被怀疑的,出来也好,透透气,闷在府里我也觉得难受。” 前面突然来了两辆马车,一看不是普通人家的,沈碧月连忙拉着墨笙转了身,蹲在一处摊子前,装作在看东西。 马车越过她们,其一辆突然在前边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从车下来了一位姑娘,打扮得很是端庄,脸遮着面纱,另一辆同行的马车发觉到不对,也跟着停下来。 率先下来的那位姑娘一路小跑着,来到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前,兴致冲冲地对小贩说:“给我来一串冰糖葫芦。” 另一个姑娘走到她身边,略有些责备地说:“都快到风月楼了,怎么还吃这个?” “去了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吃饭呢,还不如先买些东西填肚子,阿代,你要不要也来一根?” “我不喜欢吃这个。” “你们秦家是讲究。” “你这个时候买了,待会儿也只能在马车吃,一路摇摇晃晃的,万一糊一脸可怎么办?这里可没丫鬟帮着你弄妆。” “我没想到这个。”她正犯难,小贩已经将一串做好的冰糖葫芦递到她面前,她连忙接过,拿了两钱给小贩。 “阿代你看,这家的冰糖葫芦都是包着的,算现在没法吃,晚也能带回去府里吃。” “那你现在买有什么意思,拿你没办法,赶紧走吧。” “急什么,我们来早了,晚些去也不会迟到的,老板,再给我来一根吧,阿代,我送你吃,反正这天气放一晚也不会化,你拿回府里,要是不想吃的话,送秦大哥也行。” “不用了……”秦代看到小贩已经眼疾手快地拿起一串葫芦开始裹糖浠,只好作罢,叹气道,“你想收买大哥,用这个法子可没用,他不喜欢吃这些东西的。” “那当我讨好他算了。” “你又不喜欢大哥,讨好他做什么?今晚正好是个机会,直接给沈公子送去不是正好?” 旁边突然传来瓷器轻微碰撞的声音,老板嚷道:“姑娘,你们要是不买别手碰,我这些东西都很贵的,碰坏卖不出去的。” 秦代看过去,是两个戴着帷帽的姑娘,正蹲在地看瓷器,那些瓷器的成色一看是次品,根本不是老板说的那么一回事。 其一个姑娘说:“对不住啊,我想看看这个瓶子的花纹是什么样的。” 口音不像是当地人,还带了些怪的腔调,很像是从其他国家来的,看她们的穿戴也很普通,怪不得戴了帷笠,应该是混江湖的人。 秦代收回眼神,正好发现身边的人一直沉默着,有些无奈地说:“络络,你生气了?” “没生你的气,你说得对,这种东西秦大哥都看不,他自然也看不,送他还不如送给秦大哥呢,起码不会让我觉得太丢脸。”丁络抓紧了糖葫芦的竹签尾端,没有方才的兴奋,反而闷闷不乐道。 “你不会真打算要进沈家吧?不是我要泼你冷水,丁家和沈家算是结了仇的,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丁伯父应该都不会同意让你嫁过去的,再说以沈公子现在的身份地位,多的是姑娘对他有意,能不能争得到还不一定呢。”秦代很冷静客观地说,偏偏每一句都戳在了丁络的心窝。 “那是大哥和沈碧月的事情,不关我的事,听说沈公子也不喜欢他那个妹妹,从来没看过他们在一起的,有人说起沈碧月,他也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姑娘,您的冰糖葫芦。”小贩打断了她们的对话,丁络接过,付了钱,没再往下说,和秦代直接往马车那边走过去。 一直到马车离开,沈碧月和墨笙才站起身,蹲得太久,一时都有点站不稳。 “两位姑娘,你们看了这么久,不买一个吗?”老板语气很凶,好像她们不买一个是罪大恶极。 沈碧月将帷帽掀开一条缝,露出一张戴着面纱的脸,眼神淡淡道:“老板,不是我们不想买,你这些都是次品,却当成真品糊弄人,如那一件白瓷乐师摆件,我府有一件,和你这一件的质地可是大不相同。” 她用的不是家里,而是府,老板哪里会听不出来,脸色一下子变了,但他还是看了眼四周,犟着嘴说:“姑娘,我这人诚实,做买卖从来不带骗人的,你……” “既然老板不愿相信,不如带这个摆件随我回府看看,对一下看哪个才是真品?” 老板凶神恶煞的脸立马换了个表情,压低声音说:“姑娘,小人是赚个小钱,刚刚都是玩笑话,可别当真了,要不小人给姑娘个便宜价格,买一个送两个?” 往风月楼走的时候,墨笙还回头看了眼那铺子,“姑娘,那老板真是厚脸皮,都那样说了还不忘让我们买他的东西。” “老百姓,做生意不容易,算了。” 姑娘都这么说了,墨笙也不去管了,想起刚才的事情,便说:“姑娘,你方才听到没,没想到竟然有人喜欢大公子。” “大哥本来是个极优秀的人,长得好,人也聪明,性子稳重,有人喜欢不怪。” “那人是丁家的姑娘,大公子怎么可能喜欢她,丁家的人定然都是一样性子的。”她还记着次丁利对沈碧月意图不轨的事情,尽管他的下场也够惨了,但想想还是让人觉得愤怒,连带着对丁家的人也没什么好感。 “我看这个丁家的姑娘倒是很有意思,丁利已经成了那副模样,她却还念着大哥,能不能算是对大哥的情深义重呢?”沈碧月轻笑道。 墨笙连忙瞪眼,“这算什么情深义重!明明是死没良心啊!自己的亲大哥啊!” “行了,不用说得那么直白,姑娘家说得含蓄点,不然会被未来夫家嫌弃的。” “我还姑娘小呢,姑娘都没谈人家,怎么来说我的未来夫家了。” 沈碧月笑了笑,不再打趣她,风月楼已经近在眼前了,不断有马车接近,几乎要挤满一条街了,原本还算宽阔的街道渐渐变得水泄不通起来。 “姑娘,我们怎么来风月楼了?”墨笙挤到沈碧月的身边,努力凑在她耳边问,两人都戴着帷帽,要小声说话有些困难。 沈碧月没和墨笙说过今天出来要做什么,一看到风月楼自然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也要去宴会。 “沈姑娘。”有人在耳边叫她。 沈碧月转头一看,模模糊糊地看到是个相貌普通的男人。 他说:“主子在那边等您,请随我过去。” 人潮实在拥挤得很,她抓住墨笙的手,跟着那个男人挤到了街边,拐入了一条小巷。 远离了街道,四周变得寂静起来,那些喧闹的声音仿佛被一阵浓雾隔离在远山的另一头,听起来有些朦胧。 一辆马车停在巷子口,外观普通,车身也没徽记,和平日里在街看到的马车没什么两样,只是车身大了一些。 “主子在车,还请沈姑娘车。” “不是在风月楼吗?还要去哪里?”她站着不动,并不打算买账。 话音刚落,车门忽然打开,一个人影从里面钻出来,掠到她的身侧,身躯微弯,膝盖顶住她的腿弯,手臂环在她身后,一瞬间将她打横抱起。 她连反应过来的时间都没有,只觉得身体失去重心,下一刻已经在他怀里,他一跃而起,直接向远处掠去。 020 闹不愉快 墨笙愣在了原地,完全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都没看清是谁掠走的姑娘,回过神来要追去,刚刚领着他们过来的那个男人一跨步拦在她面前。 “主子有事找沈姑娘,还请你不要打扰。” “刚刚那个是豫王殿下?”墨笙还是不放心,姑娘每次和豫王在一起好像都没什么好事。 见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男人也没拦她,主子的轻功极好,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追不了。 耳边有风声簌簌掠过,吹得帷帽和面纱紧紧贴在脸,呼吸都有些困难。 算想挣扎,也不是这个时候,否则两人非得一起摔下去不可,她还是理智的,只是脸这个实在难受,好在只过了一会儿落地了。 刚落到地,她急忙从对方身跳下去,将头的帷帽扯下来,露出一双恼怒的眼眸,“下次要做这种事情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语气还算冷静,只是那双水眸里满满的恼怒已经泄露了她的情绪。 邵衍身穿着款式简单的玄色衣袍,一头长发在脑后束起,露出一张精致妖娆的脸,傍晚的余晖投射下阴影,将他的五官雕琢得愈发深刻,苍白的脸色和狭长漆黑的眼眸衬得他妖气肆意。 依旧是往日的淡漠寒凉,看在她眼里已经没有从前的那种恐惧与忌惮,反而越来越招人恨。 “他们都守在车前,孤本想从车后离开。” “所以因为我说不车,殿下用了这种法子?” “不然呢?”他反问。 沈碧月冷冷看着他,“殿下不能有一次是好好和人说话的吗?每次做事都这样急匆匆,迟早有一天会坏事的。” “孤想和你好好说话,你愿意听吗?” 沈碧月沉默,合着都是她的错了。 不想再和他争论这种没意义的事情,她朝周围扫了一眼,是一处院子,看起来有些简陋。 “这里是,风月楼?” “风月楼废弃的后院,再往前边才是现在风月楼的所在。” 从这里过去不会引人注目,今晚整个风月楼都被沈家承包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竟然会约在风月楼,要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她是决计不会赴约的,被其他人看见倒是无所谓,她最怕被沈庭轩看到。 “知道孤为什么约在这里吗?” “殿下的心思岂是那么好猜的。” “不容易猜吗?自然是因为今晚这里最热闹。” 话里隐含的深意,让她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正好撞他的眼眸,一种隐隐约约的不舒服感又从心底冒了出来,她也说不清这种不舒服代表着什么意思,感觉很陌生。 废弃的后院和风月楼是相连的,并未被隔开,只是后院已经荒废许久,被人长期锁着,风月楼的老板好像也不打算用,一直放着,因此没几个人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穿过废弃的后院,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在前边等着,沈碧月跟着他往前走,突然他脚步一顿,伸手拿过她头戴着的帷帽,一下子戴在了自己的头。 沈碧月:“……那是姑娘用的。” “不用你提醒。”他回答,稳稳往前走,一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他都戴在头了,总不能再抢回来,沈碧月尽管觉得这样有些古怪,但也只能随着他去了。 等到走近了,沈碧月才看清那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年男人。 他看了两人一眼,没动作,也没说话。 “才一段时间不见,已经认不得我了吗?”从帷帽里边传来的是一个雌雄难辨的声音,声线稍稍有些沙哑,却极为好听。 沈碧月垂眸往后退了半步,跟在他身后像个小丫鬟似的。 那年男人笑着拱手道:“哪里会不认得您,您可是咱们楼里的贵客,还请随小人过来。” 他的身后是一座低矮的小楼,小楼有些简陋,什么摆设都没有,连一盆装饰用的花草都看不到,有些空,跟着他到三楼,穿过间的大堂,在外围的横栏间赫然是一道延伸出去的路,通往前方的风月楼。 踩着脚下的木板,有种很厚重的感觉,只要不看两边扶栏之外的景色,便没什么影响。 她尽量目视前方,盯着邵衍的背影走,很快到了风月楼。 “今日沈家宴请众宾客,包下了整座楼,只剩下五楼没人。” “那去五楼。” “是,您随我来。” 沈碧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刚他们过来的小路已经被一扇屏风挡住了,这里本来是拐角的地方,屏风的图案似乎与后边的墙面花纹融为一体,看起来煞是好看。 了五楼,来到一间极大的厢房,里边已经泡好了茶,茶香盈满整个房间,与熏炉里燃的香气相互纠缠,不腻人,反而是说不出的清雅怡人。 “要是有什么吩咐,随时拉铃是。” “我知道。”邵衍不耐烦地回道。 年男人脸得体的笑意不减,关门离开了。 沈碧月站在屋内,见邵衍走到榻边,摘下帷帽随意扔到地,在榻坐下了。 她也跟着走过去,坐下,榻摆着一方小矮案,案放着一个白瓷执壶和两个高足瓷杯,杯里已经倒满了茶,散发着袅袅香气,摸去很烫,应该是在他们进门的前一刻刚倒的茶。 风月楼的五楼可不是谁随随便便都能来的,大多都是经过风月楼老板认可的人,才能得去,这些人可以是位高权重的权贵,也可以是穷困潦倒的乞丐。 “这里是五楼,刚刚进来的是四楼,所以我们从对面的三楼到了这里的四楼?”她问道。 “不怪,那座楼风月楼矮了一楼,当初风月楼的老板买下这里之后,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硬是把那座小楼往下挖了一楼的高度。” “没想到风月楼还有这样的名堂,看来这里的老板也是个有趣的人。” 邵衍瞅她一眼,“你只好这个?” “不算好,只是想证实一下心里的想法罢了,方才接近小楼的时候,我便觉得路面有些往下倾斜,天色有些暗,也看不清楚。” “你不好别的东西?” “好什么?” 他抿着唇,沉默了下来,她见状便认真回想了一下,“如果殿下指的是声音,那没什么怪的,江湖会口技的人很多,想必殿下身边应该也有这样的人才,唯一想不到的只是殿下也会。” 其实刚听见的时候,她还是有点惊讶的,不过她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抢帷帽过去戴,只是为了隐藏身份。 “这没什么怪的,多知道点东西没坏处。”他总是喜欢用她说过的话来反驳她。 “我前来赴约可不是为了与殿下闲话家常的。” “甘苓不过是个小角色,何须你费那么多的心思去对付她。” “殿下何时关心起别人的家事来了。” “孤不是说过了吗,孤对你有着太多的好心。”他眼神微微往下落,示意她面前的那杯茶,“这是风月楼有名的风月煎茶,味道很特别,寻常人喝不到的,试试?” 她看都不看那杯茶,眉头不禁微微蹙起,她还是不太适应和他这样平平淡淡的对话。 “殿下有话说,没必要扯其他闲话。” 若不是为了甘苓的事情,她也不会和他出来,还是在风月楼这样的地方,邵衍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端起手边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放心,只要你别在这里头乱跑,是撞不其他人的。” “我不怕撞什么人,只是不想和你在这边浪费时间。” “这不是是你想来却不能来的地方吗?孤帮你完成心愿,你还不乐意了?” 她的眉眼骤然染冷意,“你别自以为是了。” 他低声笑道:“是不是孤自以为是,你心里清楚,否则你过去试试,他们在三楼,算算时辰,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了。” 沈碧月抿唇,别开了脸,看向其他地方,“墨笙呢?是不是被你的人给扣下了?” 看她的模样,显然被说了心事,只是不愿承认,邵衍每次看她这样,特别想刺激她,没别的原因,是下意识的举动。 “她是你的丫鬟,豫王府不会做出强留人的事情。” 豫王是大宁出了名的活阎罗,做事随性,无恶不为,能够动手解决的,绝不愿动嘴,下手shā're:n,二话不说,干脆利落,从他嘴里能听到这种话真觉得有些可笑。 邵衍从她的眼睛里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你不是想知道甘苓的事情吗?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应该能猜到,前天刺杀你的人是甘苓。” “她从来不想我活着留在沈府,不怪。” “你的心软从来没用对地方,即便是亲人,也不能成为你心软的理由。” 她下意识攥紧了双手,藏在袖里,眼神却平静,“我不是心软,只是时机未到。” “什么时候才算时机?是他们真正要你命的时候,还是要沈庭轩命的时候?” “这些都是沈家的事情,不需要豫王府来干涉。”她盯着他,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恼意,突然起身下榻。 邵衍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臂,“孤没说完。” “我听完了。”她低头去掰他的手,他趁势下了榻,一手抓着她的手臂,另一手狠狠扣住她的下巴,抬起,眼神深邃得仿佛要看进她眼底。 “沈碧月,你如果不信我,今天不会过来,既然如此,还和我闹什么脾气?” 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稍稍一用力将自己的下巴从他指间解脱出来。 “不是闹脾气,只是这样的关系已经没必要维持下去了,很感谢殿下今天告诉我这些,但是殿下与我之间本不该有交集,我不去计较殿下之前对我说的难听话,还有那些伤害过我的事情,也会记住殿下曾经帮过我,当一切都是场误会。”每一句话都是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来,她看着他的时候,没什么情绪。 邵衍的眉头一抽,她这话好坏掺半,仿佛自己是一个受尽委屈的人,控诉他曾经犯下的错,只是那气势怎么都像是一个断人罪行的判官,听着让他不舒服。 “行,那你记着孤的恩惠,一辈子都别忘记。”他突然松开,手掌在她肩头轻轻推了一下,然后转身背对她。 尽管动作不重,但这样毫无预兆的力度还是让她往后退了两步。 没留下一句话,她飞快地离开了厢房,案的茶连喝都没喝一口,他侧身看了一眼,眼神漆黑,透着浓重的寒意,神情平静得仿若一潭死水,有些可怕。 他猛地往案一拂袖,水壶和茶杯都飞了出去,极大的力道将它们撞到对面的墙,直接碎成了粉末。 手刚收回,他的面色陡然一变,身子往前踉跄了两步,顺势撑住案角,另一手按在心口,喘息得厉害。 月光浅浅照下,一道黑影出现在窗纸,细长,瘦削,像是倒挂而下。 “主子,您没事吧?”那人的声音直接传到邵衍脑。 他努力平息了胸口翻腾的气息,将声音传了回去,“没事。” “刚刚府传了消息,陛下派人来传口信了,一定要见到主子,亲自传达。” “知道了,吩咐宛一那边准备,即刻回府。” 黑影一瞬间消失不见了,邵衍皱着眉,又按了按胸口,身体越来越弱了,刚刚只是动了气,立马引起身子的不适,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撑不住的。 看了眼被震得粉碎的茶杯子,他收回目光,缓缓弯腰拿起地的帷帽,也不知道她是有良心,还是忘记拿了。 将帷帽戴在头,他伸手去拉铃。 沈碧月下了四楼,回到来时的屏风那边,转到屏风后边,发现是一堵墙,别说是木板桥和小楼了,连一个针孔般的小洞都看不到,看来这个地方也是设了机关的。 再继续往下走,是他们设宴的地盘了,要从风月楼离开,除了这两条路之外,是直接找个窗户跳下去。 她又拉不下那个脸回去找他,正在犹豫的时候,突然有人沿着楼梯来了,脚步很轻,像是偷偷来的。 021 自然是跟你走 两个清瘦窈窕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下方。 “这里不能来的,别胡闹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偷看一小会儿,马回去,不会让你被秦夫人骂的。” “络络。”秦代有些无奈,眼看丁络已经踏四楼的长廊了,总不能丢下她不管,只好跟了去。 丁络探头往左右两边看了一眼,“阿代,我看这四楼和三楼也没什么不同,风月楼爱弄这些稀古怪的东西。” “行了,看一眼下去吧,这边是风月楼的地盘,被人听见不好了。” “你怕他做什么,不过是个酒楼,而且也没人说四楼不能来。”丁络不以为意地说,正打算下去,忽然瞟到长廊尽头处有个拐角的地方,那是三楼没有的。 “这还需要人说吗?本来是风月楼的规矩……”秦代没注意她,正打算下楼,听到身后的动静,扭头看见丁络往里边走。 “络络!” 丁络回头朝她了个手势,“阿代,最后一眼!” 和三楼的动静起来,四楼显然要幽静许多,仿佛这个楼层根本没有人,丁络一心注意着不远处的拐角,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反而是秦代,她觉得这里安静得太过分了。 好地走到拐角处,入目是一扇屏风。 风月楼的事情,她多少知道一些,一至三楼是任何人都可以去的,五楼则是风月楼老板亲自待客的地方,若非得到允许,压根不去,唯独四楼是什么消息都没有的,只知道那些去惯了风月楼的人,永远止步在三楼,不去冒犯风月楼的规矩。 丁络好地走到拐角处,入目是一扇普普通通的屏风,面描着山水景色,秦代看了眼,发现屏风的景色虽然普通,画工却十分精致,只是此处光线暗,不显眼。 “是个屏风,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看的。”丁络嘟囔一句。 她也知道风月楼的规矩,只是占口舌的便宜罢了,不然她早奔五楼去了,哪里会只是在四楼的楼梯口附近徘徊,再说这里的幽静实在让人觉得害怕。 “还不是你非要来看,这四楼和五楼一样,本身是不允许来的,你倒好,抓着人家规矩不当回事儿。”秦代摇摇头,眼神微微一转,忽然盯住了屏风的画。 “怎么了?”丁络问。 秦代没回答,眉眼一凝,直接绕到屏风后边去了。 丁络也跟着绕到后面,只有一堵墙,什么都没有,“怎么了,阿代?” “这扇屏风的画……”她顿住了话,然后轻轻摇头,“没什么,兴许是我看错了,这是扇普通的屏风。” 丁络觉得秦代有些怪,却不知道她在搞些什么名堂,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这里怎么这么安静,感觉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你不会还想要一间间房地看过去吧?” “怎么会呢。”丁络也觉得理亏,讪笑一声,转开了话题,“阿代,你说那个沈碧双怎么那么不要脸,连这里都敢来,咱们要不要偷偷跟沈家的人说说?” “那是沈家的家事,你别去管。” “我是说说,有热闹可看,为什么不看,可怜朱家公子,本以为钓到了沈家这条大鱼,却不想是条满身du'c-i的鱼,蛰得他满手包。” “这些话你也在我面前说,到了外边闭嘴吧,省得给自己找麻烦。” 两人说着往回走,声音放得很低,可四楼本来幽静,听得一清二楚。 从放着屏风的拐角处再往前走两步,右手边是另一条长廊,廊的烛火跳跃,将两个人的身形紧紧刻在廊头处的一扇门板,他们紧紧贴着,呼吸平稳,心脏也以同样的速度缓慢跃动着。 近在咫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楼梯口,四楼才又恢复了原本的静谧。 沈碧月拿开捂在自己嘴的手,退开两步,“不用你来,我也不会发出声音。” “我若不来,你已经被她们发现了,真是不识好歹的丫头!” 丁络和秦代楼的时候,她刚好待在屏风后边,以她的速度,还没跑到长廊这头,已经被发现了。 “殿下非要约在这边,有麻烦,也是自找麻烦。” 她语气有些生硬,两人刚刚闹了一番不愉快,现在自然觉得连说话都有些勉强。 邵衍淡淡瞥了她一眼,她的意思浅显易懂,既然是他在自找麻烦,那解决麻烦也是他必须要做的,没必要让她再多说一句感谢。 “你要自己下去,还是从刚刚来的地方走?”他抓住她的手腕问。 满手的纤细柔软,是两指能圈住的瘦弱,只要他稍微用力一捏,能轻易折断,他这么想了,却没动手,现在似乎不是个动手的好时机。 她想抽回来,他又用力了,紧箍住她的手腕,有点疼,她只是轻皱了下眉头,又松开。 “自然是,跟你走。”她向来是个审势度时,能屈能伸的,起暂时的屈服,她更不想委屈自己。 邵衍盯着她,手指更用力了,硌得腕骨生疼。 “您跑到这里来,会让小人难以向老板交代的。”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打断了僵直的对话,他像是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们。 沈碧月探头看去,是那个年男人,他的眼神往下落,没有看他们,姿态十分恭敬,这么一个容易给人生出好感的动作,放在他身明显有些怪异。 邵衍直起身子,换了个声音,“我正要走,烦请你带路。” “您可是楼里的贵客,别说请,小人命薄,受不住。” 年男人领他们到了屏风后,不是印着花纹的厚实墙面,而是来时那条小路和黑漆漆的小楼。 她动了动手腕,他没松开,看了眼前面走着的年男人,随即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他的手,尽管天色暗了,看不清楚,但她能感受到握住手腕的那只手很大,指节分明,修长,有力,将她的手腕完全包裹了起来。 两人用这样的姿势走路有些艰难,但她终究没做出任何挣扎的动作,静静跟着,夜风从扶栏两侧卷来,将帷帽的白纱撑得鼓了起来,他的身子被完全包裹住,连脚后跟都看不到。 没一会回到了小楼,年男人一直将他们送到楼下,目送他们离开。 邵衍松开手,径直往前走,白纱鼓得像一个茧,她跟在后边,默不作声,一直走到他们一开始落地的地方。 他停下脚步,伸手将帷帽摘了下来,突然侧过身子,准确无误地将帷帽罩在了她的头顶,用罩来形容,只是因为帽子完全是反着戴的,垂下的白纱将她整个人都裹在里头。 “你……”她伸手要摘下,腰忽然一紧,脚下腾空,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被人扛在了肩头。 一声惊呼,她的鼻尖猛地撞男人坚实的背脊,尽管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纱,还是疼得厉害,整个人都裹在白纱里,想用手去扒他的肩膀都不行,摸到的全是柔软的白纱。 用不力气,半身又倒悬在空,她难受极了,双脚蹬了两下被他使劲按住,轻轻一跃向外边掠去。 这一趟回去,来的时候更不是滋味了,之前好歹还是用抱的,只是面纱裹在脸有点难受,这次不只是呼吸困难,连脑袋都被震得晕晕乎乎的。 脚刚站地面,还有些头昏脑涨的,直接靠在面前的人身。 “姑娘家,懂不懂什么是矜持,别老往男人身扑。”男人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沈碧月咬住下唇,她怎么会不知道刚刚那一出,是他故意的,只为了朝她泄愤罢了。 一直候在马车边的宛一看见这一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虽然听说过主子最近和沈家的姑娘走得很近,但也不知道是这么近的关系,都要搂抱到一块儿去了,这是除了天风外,连他们都抵达不到的距离。 往常见惯了罗刹地狱,血流成海,今日陡然看到这没见血见残,反而还有点温馨的画面,怎么都觉得怪异,不自在,仿佛主子天生该与修罗地狱相配。 念头有很多,闪过只在一瞬,他立马低下头,这个时候可不能一直盯着看,让主子察觉到了,他这双眼睛今晚保不住了。 “托殿下的福,我已经忘记矜持二字是怎么写的了。”她站直了身子,将头的帷帽轻轻往举,转了个圈儿,重新戴正。 “狡辩。”他转身了马车,吩咐宛一,“回府!” 宛一连忙车,要驾马离开的时候还不忘瞟了一眼沈碧月,只可惜她全身罩在帷帽里,模样看不清,身段也看不清,不知道是燕瘦环肥哪一类的美人。 “等等!我的丫鬟呢?”她一下子挡在马车前,吓得宛一急忙收回马鞭。 “她很早走了,不知道去哪里。” “走去哪里?” “你的丫鬟也算是有些本事的,与其担心她,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邵衍的声音从车里淡淡传出。 她蹙起眉,看到宛一扬起马鞭,利落地抽在马屁股,便让到了一边,马车从她眼前经过,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姑娘。”一个声音惊喜地叫道,她看过去,眼眸微不可擦地掠过一丝暗光。 墨笙一下子跑到她面前,手还抓着帷帽,“姑娘你没事好,我看到你被人带走,我想追去的,但是被人拦下来了。” “豫王府的人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姑娘今晚是来见那位的?”墨笙在外面不敢明目张胆地称呼邵衍的名头,隔墙有耳,姑娘和豫王本是私底下才有的纠缠,那位也一样,分明是偷偷出来的,连王府的马车都不用了。 沈碧月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说:“他的耳目遍及整个永安,算是私下议论他,也是不妥的。” 墨笙听她这么说自然不再问了。 两人并没有马回府,而是在风月楼对面的一座茶楼坐了下来。 风月楼里的那场宴会起码还要再等一个时辰,天色已经暗了,她们在外面逛了这么久都没吃东西,墨笙下去街买烧饼。 沈碧月坐在楼,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墨笙的身影在街穿梭,很快停在一个烧饼摊前。 街很热闹,对面的风月楼也还是亮堂堂的一片,唯独她身处在厢房里,烛火跳跃着,房内的一切,还有她脸的神情影影绰绰,让人看不清。 豫王府 来传口信的钱公公坐不住,时不时站起来,问天风,“殿下睡醒了吗?陛下的这件事十万火急,可千万耽搁不得。” “殿下这几日都没怎么睡,身体从前还虚弱,今日好容易睡下了,若是钱公公非要误了殿下的身子,那我这去叫殿下起来。” 钱公公连忙拉住他,“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陛下的事情也实在很急,老奴是急了些,等殿下睡醒吧。” 不等他睡醒还能怎么办,豫王这人最是难缠,真要逆着他的意思来,到时候回头找人算账,连陛下都要站在一边看。 好容易等到豫王姗姗来迟,带着一脸的睡眼惺忪,眉眼间的烦躁显而易见,钱公公松懈下来的一口气顿时又提了起来,但还是要硬着头皮前说话。 “老奴见过殿下。” “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做什么?看不惯孤整日赖在床?” “老奴哪敢,陛下的事情再急,也不殿下休息重要,只是这次并非小事,若非要紧,陛下怎么会让老奴王府叨扰。” 邵衍唇角冷冷一勾,“这些年来,皇兄身边换了许多人,陪得最久的是你了,要不是靠着这张嘴,你也活不到这个时候。” 钱公公赔着笑道:“陛下经常为了朝事烦扰,老奴若是能逗得陛下欢喜,也算是替陛下分忧解难,没有殿下说得这般厉害。” “行了,有什么话说。” “颍川州有暴民动乱,颍川知府偷偷派人向朝求援,陛下亲**代,这次恐怕需要殿下亲自去颍川走一趟了。” 022 这张脸,我看了恶心 “不过是暴民动乱,还需要孤亲自去?”邵衍慢慢走过钱公公身侧,在他身后的一张椅子坐下来,风从堂外透进来,有些冷。 “钱公公,你说,是大宁近日安定过了头,连普普通通的暴民都没人能处理得了,还是皇兄没事找事做?” 钱公公立马转过身,低下头,弓着身子,不敢回答,豫王这明显是给他挖了坑的,还是两个坑,无论他回答哪个,都是跳进坑里,给烧得一丝灰都不剩。 这位祖宗实在是太难伺候了,他只是帮陛下传个口信,怎么那么难。 “钱公公,怎么不回答了,是难以抉择,还是压根不想回答孤的问题?” 钱公公一咬牙,索性道:“殿下,您别再为难老奴了,老奴只是个传话的,您算有意见,也得去告诉陛下。” 邵衍冷哼一声,“天风,送钱公公出府,孤要睡下,当孤没见过此人。” “殿下……”钱公公这下急了,他可是奉陛下旨意过来送口信的,豫王非要当做没见过他,可不是要他的老命吗。 “叫什么叫,你们占理了?颍川州是个什么地方,人家不过百户,算真暴动了,还能乱到什么程度,让孤去zhe:n压,皇兄安的是什么心?” 豫王的口气明显恼了,钱公公的心里咯噔一下,“老奴不敢揣测圣意,是个传信儿的。” “孤病还未好,让孤去办事,他还真是够良心的。”邵衍伸手指钱公公:“你去告诉皇兄,让他摸摸自己胸口,看良心还在不在。” 钱公公冷汗都要下来了,当今天下,除了豫亲王之外,还有谁敢去问皇帝有没良心,拿十条命给他都不敢! 只能勉强地挤出笑容,“陛下交代,此番去颍川州,其实是让殿下休养的,暴民不足为惧,颍川州虽然地方小,但清净。” “是挺清净的。”邵衍将披着的外衣往身用力裹了裹,声色冷淡,“除了暴民之外,几乎没人了。” 钱公公当做没听见这句讽刺,“既然口信都传完了,老奴也该走了,陛下还等着老奴回去禀告呢。” “滚远点。” “是!” 天风让人领着钱公公出府去了。 邵衍静静坐着,没动,夜间有些凉,风不断从堂外卷进来,拂动他垂在胸前的发丝,如他的眼眸般漆黑的长发,衬得脸色苍白,尽管堂内有夜明珠的照亮,那光芒却还是白不过他。 “主子,回房休息吧,这里风大,呆会儿会生病的。” “颍川州,是在丰水州边吧?” “是,两州是相邻的。” 邵衍没再说什么,径直起身回了房。 —— 漆黑的夜色笼罩下来,月色浅淡,街面却依旧热闹。 一个姑娘穿着普普通通的衣裙,脸遮着面纱,正急急往前跑,手还提着裙子,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摔倒了,只是街人多,她有些磕磕绊绊地往前赶。 “朱郎!你等等我!”看不见的时候,她急了,一下子喊了出来,只可惜没人回头。 她咬住唇,气急败坏地跺了下脚,大声喊了句,“朱昭!”话音刚落,眼前突然出现了几个男人,一下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追什么朱郎啊,这里有吴郎,郑郎,许郎,随姑娘挑。” “看姑娘生得这么一副好模样,偏偏学人家追什么情郎,还不如跟哥几个去快活。” “你们别吓到人家姑娘,都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街不安全,不如让我们送姑娘回家?” 男人们下打量着沈碧双,眼神**裸的,仿佛要穿透她的衣服,嘴里说着些下流的话,然后相视一笑,只是这笑意,显然是一种不怀好意。 “滚开,别挡我的路!”她狠狠瞪了一眼他们,要从他们身边绕过去。 男人们怎么会轻易让她走,一下子包围住她,旁边有行人走过,好地朝他们看了一眼,随后便目不斜视地走远了。 大多都是普通百姓,不爱多管闲事,平日里见到街头混子,流氓地痞一类的都会绕道走了,更何况是现在这个时候,天色都暗下来了,没由得让人觉得心慌慌。 若是没什么本事的人,平白无故的招惹这个麻烦做什么,只会惹祸身,英雄救美的事情也不是谁都能做得的。 男人们见到路人的反应,愈加肆无忌惮了,“性子够凶的,姑娘家还是温婉一点好,讨人喜欢。” “你们滚开!”眼看着朱昭的身影都快看不见了,沈碧双心里急得很,伸手要推开这些挡路的人,结果反倒被对方擒住了手腕,趁机不备一把扯下了她脸的面纱。 “哟,还是个水灵灵的姑娘,这么主动地投怀送抱,哥哥的心都要化了。”男人用力一拉,把她拉到怀里,撅着嘴往她的脸凑,其他人的手也在她的胸前,腰间,腿乱摸着。 沈碧双的怒火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这下才觉得慌了,拼命挣扎着,扭动着,宛如一条蒸在油锅的鱼,极尽所能地想要逃脱,却始终挣不开钳制。 “你们别碰我!你们这些下贱的肮脏货!我是沈府的姑娘!你们要是敢动我,是与沈家为敌!” 那几个人听见沈家的名头一愣,随即笑道:“我还以为是哪家府,听说沈家有个嫡女,和男人玩得放浪形骸,大白天的在酒楼里私会自己的姐夫,干些没羞没臊的事情,还给人画了出来,可惜哥几个没赶时候,不然也能尝尝那位嫡女的味道。” “急什么,眼前不有一个?” 他们一路又抱又摸,用力把沈碧双往巷子里拖,街的行人有些当做没看见,有的人想管,结果被男人狠狠一眼给瞪得缩了回去。 沈碧双又是羞愤又是慌张,看着黑漆漆的巷子口越来越接近,自己的心也要跟着坠入无底深渊了。 她使劲用手指甲去挠那些人的手,结果被抱住她的男人狠狠一巴掌甩在了地,力道太重,她被打得一懵,趴在地半晌没回过神来。 一直到男人的身子往她身压,双手被人按在地,身的衣裳也被猛烈撕扯开,她才像是突然被火烫到了一样剧烈挣扎起来。 “不要!你们不要碰我!救命!” 男人们放肆的笑意与女人的哀求声交缠着,回荡在巷子里,听起来莫名凄楚。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低沉的男声怒喝着,宛如惊雷劈下,震得那些人都停了动作,倏然回头望去。 沈碧双绝望的眼神渐渐染光亮,她看着那人的方向,眼泪一瞬间涌了出来,“朱郎!救救我!” “识相的走开,别来管哥几个的好事!”男人见对方只有一个人,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说着还在沈碧双的胸狠狠捏了一把,疼得她尖叫了一声。 朱昭的眉头紧紧皱起,眼前这么不堪的场面,让他从心底涌起满满的厌恶,却只能隐忍着,“不管她是不是沈家的姑娘,都由不得你们这些恶棍这么糟蹋!” “你算哪根葱蒜,敢管老子的……”一个男人走到朱昭面前,面目凶恶地冲他吼道,一句话都还没吼完,对方已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反着往是狠狠一扭,钻心的疼痛骤然从肩膀传遍全身。 痛叫声刚起,悄无声息,“砰”的一声响,男人被人狠狠掀翻在地,力道极大,地面的尘土都被震得飞扬起来,刚一触地便陷入了昏迷。 那几个男人都愣了,看到自己的同伴被对方三两下撂倒,知道他们踢到铁板了,眼前这个人不是个好对付的,当下也没去晕倒的那个人,一下子跑得没了踪影。 朱昭没去追,厌恶的眼神掠过沈碧双,她轻轻抽泣着,揪着被扯得松垮的衣襟往身紧紧拢着,腰间的系带也被硬生生扯断,原本梳得整齐的鬓发也凌乱不堪,这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算没被人糟蹋了,也定然已经占去了不少便宜。 “朱郎,我好害怕!”沈碧双顾不得浑身的狼狈,朝朱昭扑去,没想到朱昭会闪开,她一下子扑到了地,柔嫩的手臂立马被磨蹭得破了皮。 “朱郎,他们没碰到我,我使劲挣扎了,想到朱郎,我什么都不怕了,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好在朱郎来救我了,朱郎,你来救我了,真好,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你心里还是有我……”她仰起脸,泪眼朦胧地看着朱昭,却不敢再扑过去,生怕又扑了个空。 “你误会了。”朱昭语气淡淡地打断她,眼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怜惜,同情,甚至是怜悯,有的只是冷淡。 沈碧双一愣,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他的衣角,“朱郎,我今天偷跑出来的,是为了见你,你不能这么对我的。” “说这些话之前,能不能先遮好你的脸?”他淡淡道。 沈碧双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果然下一刻,朱昭说出的话 “很抱歉,我这人对待姑娘一贯有礼有节,只是沈碧双,你的这张脸,我看了会恶心,所以遮好吧。”他微微弯下腰,递了一方面纱,正是她刚刚被那些男人扯下的。 她紧紧咬着唇,眼里盈满了屈辱的泪水,“朱郎,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在说这句话之前,相信你之前是怎么算计我的,我会承诺,对你负责,但不可否认,我一看到你觉得恶心。” 她不接,他松手,面纱轻轻飘落在地,落满尘土。 脸火辣辣的,羞耻,无助,心疼到难以呼吸,方才被人拖进小巷的时候感到更加地绝望,被自己的心人这么羞辱,任谁都不会觉得好过,还是在险些被人凌辱之后。 “朱郎,我没有算计你,这分明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不是吗?”她紧紧揪住他的衣角,喃喃说着,眼睛却不敢看他,只是死死盯着他靴面的纹路。 “之前的那些传闻,画的不是我,我是被人陷害的,即便别人不知道,可是朱郎你应该是知道的,我的身子是给了你啊!” “别再和我提那件事!你不配!”他狠狠一脚踹开沈碧双,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眼神望着她,“你听好了,你要嫁进朱家,便如你所愿,但在你进朱家的家门之前,最好注意你的一言一行,若是再做出如今天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我不会看在沈家的面子对你有半分的客气。” “朱郎!朱郎!”沈碧双挣扎着伸手往前抓,只抓到了空气,那人的身影在泪眼朦胧迅速消失不见,她张了张五指,握住的只有虚空。 隔着不远的距离,在一个拐角后边,沈碧月静静望着,眼神没有一丝情绪,如这夜风一般冰冷得可怕。 “小主子。”孟六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那几个人呢?” “已经送出城了,没有被人发现,只除了躺在那边的那一个。”孟六看了眼,皱起了眉头,“现在要动手吗?” 刚刚纠缠沈碧双的那几个男人原本只是寄住在破庙的乞丐,沈碧月挑选了他们,给他们吃喝,穿戴,让人亲自教他们如何扮做一个像模像样的市井混混,让他们演这一出戏,最后给他们银子,送出城外。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露面过,是孟六在暗处理这些事情。 “不急,再等等。” 等了一会儿,有人脚步匆匆地朝这边过来了,沈碧双没察觉到,只是趴在地抽泣,衣裳松散凌乱,肩头被踹了一脚,疼得厉害,仿佛与心头的疼痛融为一体。 “发现了,人在这儿!” 沈碧双发现有人来了,连忙抓紧了身的衣服,慌忙地去捡落在地的面纱,狼狈得很,只是还没摸到面纱,那些人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大姑娘,大人命小人来请您回去。” 沈碧双的身子一僵,抬头一看,是沈州的人,看来父亲已经发现了自己偷溜出府的事情,现在自己又要这么一副模样回去,可想而知会受到怎样的责罚。 她抓着衣服的指尖泛着青色,最终松开,心如死灰地闭眼,身体隐隐颤抖着,却什么话也没说,被那些人带回去了。 孟六正打算过去,沈碧月叫住了他,眼里映着清冷的月光,有种慑人的光华。 “那几个人,寻到机会杀了吧,不要留活口。” 023 保你们此生无恙 那些乞丐,只要收了好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今天能被小主子收买了去害人,明日也能被其他人收买了供出小主子,不应该留着。 虽说沈碧月一手策划了今晚的这场闹剧,还将沈州的人引到了这里,可唯一不足的是,放那几个乞丐一条活路,只要他们还活着, 孟六正愁沈碧月太心软,还要送他们出城,现在听到她这么吩咐,心里一喜,立马去办了。 墨笙不知道孟六的想法,发现他眼里闪过一丝喜悦的时候,觉得纳闷,还琢磨着他怎么听到shā're:n一副这么乐呵的模样。 “早点回去吧,不然烧饼都要凉了。”沈碧月摸了摸肚子,有点饿了,刚买好的烧饼还没来得及吃,悄悄跟过来了。 “姑娘怎么还记挂着烧饼,朱公子都快成姑娘的妹夫了。”墨笙嘟囔着。 沈碧月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不是已经成了吗?” 墨笙:“……”说得也是,他们发生了关系,朱昭自然是要娶沈碧双的。 也好,那样的男人本来也不值得姑娘牵挂,配给沈碧双倒是正好,看刚刚那样子,她即便嫁过去,日子也不会好过。 风月楼里依旧热闹,灯火通明,杯觥交杂,丝毫不理会外头发生了什么,只注意眼前的酒与人。 沈庭轩作为这次宴会的主角,自然得和所有的宾客寒暄一番,最后才能离开,沈岐一开始还担忧他的性子偏寡淡,不爱与人交流,在宴会会给人造成尴尬的气氛,前一晚还特地找他过去谈话。 可现在看他和人说话,神情自然,丝毫不怯场,虽然话还是不多,可看和他说话的人,面没有半点不满,反而很是赞赏。 为了避嫌,年轻姑娘们坐在偏向于角落的地方,较安静,也不会有人特意去打扰,沈碧欢拿着一杯茶走到沈庭均身边,轻声道:“哥哥,来,妹妹敬你一杯。” 沈庭均看了眼她的杯子,里面是茶,便倒了杯酒,与她轻轻一碰,一口饮下,喉结下耸动得厉害,一看是喝得太急了。 “哥哥,别这样,会被人看到的。”她轻声提醒着,“不要一直坐着这里,多去找人说说话,对哥哥总归是有帮助的。” 沈庭均放下酒杯,紧紧握住杯身,力道大到几乎要将其捏碎,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沈庭轩,然后低下头。 “我今天有点累了。” 沈碧双淡淡道:“只有失败者才会自怨自艾,哥哥要承认自己失败了吗?” 她说完回自己的位置去了,沈庭均指尖用力到苍白,他也知道自己表现得太过异常了,在席的时候,其他人都当他是少言寡语,只有甘苓频频看向他,眼里写着担心。 抬眸一看,沈庭轩正在和户部的孙尚书说话,再次倒了杯酒,站起身朝着他们走过去。 沈岐发现沈庭均的举动,轻哼了一声,脸的表情才算是好了许多。 与其坐在那里发呆,还不如花些时间和人打打交道。 “魏国公,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孙儿。”江家的老爷子江显举了一杯酒过来,要敬沈岐。 “哪里,庭轩只是考了个状元,江家的小公子在他这个年纪,早已名震大宁,是陛下亲封的宣威小将军,如何能得起呢。”沈岐倒了杯茶,与他碰杯。 “我这几日身子不好,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江老爷子摆摆手,“什么将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是个待在府休养的老头子,可惜江燎那个臭小子天天晓得气我,我这把老骨头早晚有一天要被他给气出病来。” 碰了杯子,一饮而尽,江老爷子轻轻倒扣酒杯,已经空了。 沈岐笑着称赞,“将军还是这么好的酒量,爽快。” “已经不如从前了。”江老爷子将杯子往桌一放,“不过这几日病的人还挺多的,襄国公这次也病了不来,奉国公也是,那个老顽固的身子一向硬朗,怎么都不像是个会生病的人。” 秦家的邺国公一直都闭府不出,不来也正常,奉国公从孟茹逝世,沈碧月出事之后开始与沈家闹不和,说是生病不能前来,明眼人一看是不愿来的,至于张家,也病了。 三家正好都赶到一块儿去了,怎么看都觉得凑巧,那几个老辈分的人来不了,只派些小辈过来祝贺,也算给沈家撑撑场面,只是看在外人眼里,面终归不好看。 沈岐强撑着笑意说:“人一旦了岁数,身体也不从前壮实了,小伤小病之类的在所难免。” 江老爷子摸了把胡子,说道:“好在你们沈家的孩子还算争气,谈成了一桩婚事,兴许沈家很快能添一个曾孙了。” 沈岐面色一僵,有些尴尬地笑,这种话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江老爷子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家里那个臭小子,整日知道跟人姑娘胡言乱语,正经话没说两句可劲儿抛媚眼,也不把姑娘往家里带,我看江家迟早有一天要被他弄绝后的!” 哪里有人这么说自己孙子的,沈岐觉得越发尴尬了,“哪里有这么严重,江公子只是没遇喜欢的姑娘,这种事情急不得。” “都快二十了,哪里不急,难不成他真要像豫王那样清心寡欲的,连个同房丫头都不要吗?”江老爷子气得哼了一声,连带着豫王一起都给说进去了,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只当做没听到。 在场这些人,能在陛下面前说话,又是有权有势的老一辈人,也只有江显和沈岐了,他们经历过风雨,受过先帝宠信,辈分也当今陛下来得大,是老功臣了,敢谈豫王,其他人可没这么大的胆子。 途有人悄悄进来,在沈州耳边说了几句,他面色微变,却坐得直直的,将人打发下去。 陈氏坐在他身边,轻声问了他几句,随即变了脸色,没吃一会儿寻了个理由先行离开了,连一同前来的庶女沈碧珠都没来得及带。 甘苓轻轻转着手里的酒杯,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氏匆匆离开的身影,也只有沈碧双出事了,他们才会如此着急,二房终归是庶出血脉,即便生了个如宝似珠的女儿放在掌心疼着,宠着,也永远是个不得台面的货色。 月色照进屋内,立马被夜明珠的光亮给吞噬得一丝不剩,趁着菱花去烧沐浴用的水,她慢条斯理地吃着烧饼,已经有些凉了,墨笙本来想帮她拿去热,她嫌麻烦,也浪费时间,便凑合着吃了。 眉头突然蹙起,她伸手在肚子方轻轻按了一下,还是有些疼痛,从七里村刚回来的时候,肋骨及胸口附近青紫了一片,泡热水的时候也是疼痛万分。 她知道是被孟三打出了内伤所致,便一直在调理自己的内息,淤青渐渐褪去后,剧烈的疼痛消失了,加事情多,便也忘了这个,直到疼痛偶尔复发。 “姑娘,水烧好了。”菱花走了进来,见沈碧月的神色不对劲,还以为是烧饼太凉,吃得难受了,便劝她不要在吃了。 沈碧月摇摇头,咬完最后一口,咀嚼着吞咽下去,才问菱花:“府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主子们都出去了,还能有什么事,不过听说二房的大姑娘偷偷跑出去,又被抓了回来,在姑娘回来之前,有好多下人都看到了。”菱花说到沈碧双也直叹气,“以前还真想不到她是这么闹腾的一个人,已经是被禁足的人了,还屡次偷溜出去,国公爷是看在她嫡女的身份才没对她下重手,不然依着老夫人的心思,早和四姑娘一个下场了。” “祖母本祖父还要重视沈家血脉,绝不容许有人玷污,大堂妹只是好命,遇了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她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对沈碧双的事情不再多问,起身去了浴房。 风吹过,云雾渐渐聚拢,将月色完全遮挡住,地面瞬间陷入一片黑暗,树影朦胧摇曳,有个人影飞快闪过,一下子又看不见了。 墨笙正在小灶前忙活着,打算给沈碧月熬一碗热乎乎的枣茶,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异样,一回头,倏然对一张脸。 沈碧月洗完澡出来,便直接回了房,走到窗边看了眼天色,风月楼那边应该还没结束,这种宴会一般来说都不会轻易结束,女人们也许还能提早抽身,可男人不一样了,他们能闹到大天亮。 她既希望沈庭轩能尽早适应这些,又不想他涉足得太深,只是很多事情依旧照着前世的轨迹前进,无论她带来多少变数,唯有他涉入观场这一件事是无法改变的。 有人走到门外,轻轻敲了两下门,紧接着传来墨笙的声音,“姑娘,睡了吗?” 她抬眸,看到墨笙的身影映在门,淡淡回道:“还没,怎么了?” “我有事要找姑娘。” “进来吧。” 墨笙推开门,一眼看到站在窗边的沈碧月,便前几步,悄声道:“姑娘,有人要找您。” “什么人?” “是三姨娘身边的丫鬟。” 冰冷的池水边站着一个人,她身披着一件厚实的外衣,头梳着妇人髻,面朝池水的方向,风拂过水面,浸得愈发冰凉,穿过身侧的时候,好像能透过衣服刺进骨里。 “夜里本来凉,在这里站久了要受寒的。”一个声音从身后淡淡传来。 妇人转过身子,脸庞立马袒露在月色里,赫然是潘姨娘。 “府里的眼线众多,姨娘竟然还敢约我在这里见面。”沈碧月淡淡一笑,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眼前的池水,正是前世沈碧慈的葬身之处,也是她彻底背负孤星之名的开始。 那时候她进沈府没多久,没什么戒心,很容易被人约了出来,却见到溺水的沈碧慈,还没等她喊人被打晕了,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能看见沈碧慈冰冷的尸体,脸色白得好像一张纸。 在沈碧慈死前,她们曾经有过一些小小的矛盾,甘老夫人因此认定了她是推沈碧慈下水的凶手,后来她才知道,害死沈碧慈的是沈碧燕。 这一世她提早对沈碧燕下手,才免了沈碧慈溺死的危险,谁知还是不能避免她被卷入另一场阴谋。 再次站在这里,恍如隔世。 “我在这个府待了二十几年,哪些人是眼线,又是谁的眼线,他们的作息,性格,习惯,几乎一清二楚。” 潘姨娘的意思无非是让她放心,今晚的见面是绝对安全的。 “据我所知,姨娘一直都待在院子里,几乎很少出来,又怎么能够将这些都摸清楚呢?” “大姑娘若是怀疑,不会找门了。” “我会找姨娘,只是因为知道二妹妹对姨娘来说很重要,但我不是要威胁姨娘,咱们合作,各取所需,目前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话是这么说,她心里清楚,潘姨娘若是不想与她合作,不会约她出来,不过场面话总归要说得好听一些。 “大姑娘想怎么做都行,我不在乎沈家将来如何,只求能自保。”潘姨娘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伸手递给她,目光仍是看着池水的方向,不曾转移半分。 “但若是有一日,沈家的将来与我的处境联系在一块,我将不会再对大姑娘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她接过小册子翻了两下,嘴角缓缓泛起笑意,“姨娘放心,这本名册足以保你们此生无恙。” 沈庭轩的官职任命下来了,国子学博士,正五品,陛下亲自在大殿召见,授予官职。 沈岐都要高兴坏了,能得陛下亲授官职,这是极大的殊荣,沈庭轩却很是淡然,宠辱不惊的姿态更是让许多人赞赏,之后便是大大小小的宴会,都指明邀请他。 正好这段时间豫王也不在永安,不用时刻担惊受着怕有人打扰,豫王最看不得这种宴会,往常都要寻点借口找麻烦的。 墨笙说到豫王的时候,还小心地看了下沈碧月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反应,便把话题又转回沈庭轩身了。 “姑娘,大事不好了。”菱花匆匆走进来,脸色有点难看,“朱家门提亲了。” 024 诅咒 朱家的这次门完全没有事先知会过沈府,突然来了。 沈碧月抬起眼,“提亲提亲,你这么慌张做什么?” 菱花:“……”主子不急,她们这些当下人的倒是干着急,想想也没意思。 沈碧月垂下眼眸,轻轻摆弄着棋盘的黑白棋,摆的位置杂乱无章,细看又极有规律,黑棋很快将白棋吞噬了一大片。 “这次婚事和寻常的不同,是他们朱家犯错在先,没经过沈家的同意,岂敢这么明晃晃地来提亲,也太没规矩了。” 菱花没听懂她的意思,“姑娘的意思是……” “朱家本身是小门小户,不懂得咱们这些府门里的规矩,尽管祖父会同意这门婚事,可对朱家的印象也弱了。”她淡淡笑道,一枚黑子落下,又吞掉了对方一片。 本以为朱昭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他也会急得昏了头脑,连这些细节都不曾考虑到,不过配沈碧双,也是绰绰有余了。 被朱昭催促着来了沈府,朱父和朱母总觉得这么贸贸然过来很不好看,特别是接触到沈府下人们看过来的眼神,心里更不安了。 府里的总管冯伯领着他们到了前堂等候,了茶,他们连坐都不敢,只是站着,眼神不安地张望着。 没一会儿沈岐来了,沈州跟着他一起过来。 甘老夫人完全不愿管这件事,全部丢给沈岐,由他出面和他们谈,毕竟当初退婚也是他替沈碧月谈下来的。 双方在前堂坐下,沈岐看出了他们的急促不安,不疾不徐地喝着茶,等着他们先开口。 朱父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心头越发不安起来。 他本来是平头百姓,虽然娶了官户人家的女儿,但日子也只能算好过了一些,只是因为朱昭混出了头,才跟着成了大官的父亲,骨子里头属于百姓对权贵的那种畏惧依旧残留着。 朱母尽管不是平民出身,家世门第也不沈家,沈家在他们眼是个高不可攀的存在,踏进门槛的每一步都觉得走得惶恐。 茶是刚刚泡的,很烫,沈岐慢慢吹散杯氤氲而起的热气,沈州也坐在一边,脸色平淡,对于朱家,他并不喜欢,甚至打从心里抗拒。 自己好好的一个女儿,出身高贵,还是沈家的嫡女身份,本可以嫁进更高的门第,却为了他们朱家的儿子将自己糟蹋成现在这副不堪的模样,说不气,不恨,那都是骗人的。 朱父也觉得歉疚,斟酌了好一会儿说辞,才开口道:“魏国公爷,草民无意叨扰,只是受小儿所托,前来求娶沈家二房的大姑娘,还请国公爷能够成全。” 打着商量的口气,而不是果断求亲,这让沈州的坏心情缓了一些,只可惜对方再怎么愧疚,也无法挽回沈碧双的好名声了,她注定是朱家的儿媳。 沈岐说:“既然是来求亲的,作为求亲的人,他为什么不过来?” 朱父听出这话不对,生怕他迁怒到朱昭,连忙解释道:“回国公爷,当初小儿与沈家长房大姑娘的婚约本是父母之命,退婚的事情也不曾问过他,都是我们做的决定,这次自然也一样,只要国公爷同意,那朱家便一切听从沈府的安排。” 朱家已经将身段放得极低了,谁让他们是寒门出身,又做了对不起沈家的事情,也是活该。 “知州,你怎么看?”沈岐看向沈州,他的女儿,自然要问问他的意见。 “都到了这个时候,双姐儿也只能嫁去朱家了,但是,”沈州话锋一转,冷冷盯着朱父,“你们朱家保证,要善待双姐儿,总归是从沈家出去的姑娘,不能亏待了她。” 朱父连连点头称是,朱母也说道:“还请国公爷与沈大人放心,沈姑娘日后嫁到了朱家,便如我们亲女儿一样对待,昭儿本来对沈姑娘有意,沈姑娘现在受的委屈,昭儿以后会加倍地补偿她,也绝对不会忘了沈家的恩情。” 朱父从旁补充了一句,说道:“他平日里也孝顺,性子很温和的,绝对不敢委屈沈姑娘,为人父母的,哪里不懂疼爱孩儿的心,国公爷与沈大人请放心吧。” 他们这么百般保证,倒也算颇有诚心。 “既然朱家的都这么说了,儿子没有意见,一切凭父亲做主。” 听到沈州的话,朱父和朱母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一半,等着沈岐的意思。 沈岐本有意将朱家的婚约转给沈碧双,便说:“前段日子,沈家与朱家退婚的事情在外边传得沸沸扬扬的,现在定了双姐儿与朱昭的婚约,也算是对退婚一事有了交代。” 话音刚落,有小厮匆匆走进来,禀告:“国公爷,孟家的人来了。” 在场的人脸色皆是一变,这个节骨眼碰见孟家的人,可想而知会有多么尴尬。 沈岐吩咐道:“请他去我书房候着,我立马过去。” 小厮有些为难,他看了眼朱父,才说:“来的是孟将军,他说,听闻沈家有贵客门,久闻大名,也想一起见见。” “来的是哪一位孟将军?”沈岐问。 “是骠骑大将军孟裕。” 气氛顿时僵住了,每个人脸的神情都很是凝重,这个时候来谁都是好的,只要不是孟家能够说得话的人,这下可棘手了。 朱父哪里想得到,只不过来沈府议亲,还会碰孟家的人,这回摊大事了,他下意识转头看向朱母,却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悄悄碰了碰她。 朱母的情绪与其他人截然不同,她是见过孟裕的,在很早之前,那时候孟茹还在世,两人都还未嫁人,孟裕很疼孟茹,经常跟在她身后,怕她惹事。 那一日天色正好,孟裕骑马飞奔而来,在她们面前急急停下,身姿矫健地翻身下马,气度稳重,俊朗,一下子随着飞扬而来的尘土一下子冲进了她的眼底。 可惜,那时候他已经娶妻了。 她陡然回过神,对朱父疑惑的眼神,轻轻摇头,眼眸微垂,掩住险些要喷涌而出的情绪。 孟裕把话说到这个份,说明他是知道朱家门来议亲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老子不来,换儿子来,孟家可真是够难缠的。 沈岐沉声吩咐:“那便请他进来吧。” 很快,一道身影出现在堂外的长廊,他的身形挺拔,步伐沉稳,影子浅浅印在地面,仿佛领着千军万马而来,不掩其凶猛刚烈的气势。 一步一步走进来,他的眼神不曾扫过任何人,只是淡淡望着沈岐,双手抱拳,微微躬身,“孟裕见过魏国公。” “孟将军请坐。” “坐不必了。”孟裕说,“今日孟裕是代替抱恙在床的家父而来,说几句话便走。” 一听到孟廉的名头,沈岐的头都开始疼了,但他还是问了句,“奉国公爷的身体可还好?” “本来好些了,听说沈府今日来了贵客,便又躺下了。” 这一句话说得在场的人尴尬不已,特别是朱父,恨不得地有一条缝,立马钻进去。 朱母悄悄望着孟裕的身影,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唯一能够撑得变化的,兴许是眼角多了一两条细细的皱纹,不苟言笑的时候给人感觉分外严厉。 反倒是她,被柴米油盐磨成一个普通的妇人,没有了年少时候的细嫩肌肤,眼里只有没完没了的家长里短,她看得有些出神,仅仅是一瞬,下一刻,他的话立马打消了她所有残存的思绪。 “国公爷,若是孟某没记错,当初与朱家定下婚约的人是舍妹阿茹,口头的约定,什么时候变成沈家与朱家的联姻了?” 朱母紧紧揪着裙面,脸仿佛被人打了一耳光,火辣辣的。 她突然想到,朱昭与孟裕同为武将,若是能和孟家交好,对他今后的仕途必定大有帮助,可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竟然会发展成今天这个地步。 朱昭他身在朝堂,不会不懂这些道理,但他还是舍弃了孟家,投向沈家。 不只是朱母,沈岐也觉得面无光,在外人面前被孟家人这样质问,孟家压根没把沈家放在眼里。 “孟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茹是孟家最疼爱的女儿,有人想要亵渎她生前立下的约定,孟家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孟茹也是我最疼爱的儿媳,只是她已经逝世多年,你们若还是拿她出来说事,未免也太不尊重亡人了。” “国公爷,您或许不明白我的意思,这桩婚事本来是沈碧月的,对于孟家而言,她是阿茹生命的延续,自然不能容人继续欺她辱她。”孟裕说着轻轻扫了朱家人一眼,他们正僵坐着不敢动弹。 “家父从小疼阿茹,现在把疼爱都转到了碧月的身,看不惯那些欺负她的人,但她本人选择了默默退婚,便是不愿再计较,尊从她的意愿,孟家也不会插手再管,只是退婚一事还未过多久,朱家便再次门与沈家议亲。”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每一句话都像是一个耳光,狠狠拍在沈家与朱家的脸,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孟家从来都不喜欢污蔑或是为难别人,若是国公爷觉得我这番话有什么不妥,尽可提出来,朱家的也可以。” 孟裕的个子本来高,又站得笔直,扫视其他人的时候,眼眸微微垂下,带了点若有似无的轻蔑,无形迎面给人一种难以违逆的凶猛气势,那是浸**战场多年而逐渐形成的。 沈岐还从未遇到过这么尴尬的情况,觉得窘迫,却又不能对眼前这个人随随便便发怒,孟裕虽然辈分小,但身战功累累,在大宁的威望也是极高的,丝毫不输给当年的孟廉。 “放我进去,你们这些低贱的下人,我是你们的主子,凭什么拦我!”长廊有几个人纠缠着往前堂的方向过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冷不丁刺破了前堂里的一片窘境。 众人望过去,沈州先变了脸色,一下子站了起来。 沈碧双狠狠甩了拦在眼前的小厮一巴掌,“滚开!我要进去见祖父,凭什么沈碧月能去,我不行!” 推开拦着她的小厮,她瞅准了时机,冲破那些人的阻拦,向着前堂的方向去,只是她跑着跑着,脚步便慢了下来,前堂都是人,却没有一个人是沈碧月。 “谁让你出来的!”沈州呵斥了一声,眼神示意旁边的下人将她带回去。 沈碧双也不笨,一看到这里没有沈碧月,便明白过来是被人给设计了。 朱家人门提亲的事情,整个沈府都知道了,她想到之前朱昭说的话,朱家这次来提亲,应该是冲着她来的,尽管为了朱昭那日的话伤心,却也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 后来不知道是哪个丫鬟说,沈碧月突然也过去了,她便坐不住了,沈碧月已经和朱昭退婚了,她过去,只能是破坏她的好事,便这么没头没脑地跑过来了。 “这位应该是朱公子的心人吧?”孟裕说。 沈碧双不认识孟裕,却被他的眼神给吓得后退了一步,眼神畏缩着不敢抬起,想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的弟弟孟智曾经说过,他在街偶遇朱公子,对他印象一直都不错,觉得他为人正直,性子温和,说话做事都十分周全,虽然不知道两人有婚约,还是让他送了碧月回府,现在每每想来,他都觉得后悔。” 朱父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即便如他这样没什么见识的,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会觉得羞愧,今日不该来的。 “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家父的意思,而是我想说的,若是言辞有所冒犯,还请见谅,一切都是朱家背信弃义在先,家父托我转达一句话,提前祝沈朱两家联姻有成,朱公子与沈姑娘新婚和睦,来日即便有大难临头,也不会抛下对方,各奔东西。” 这哪里是什么祝福,分明是诅咒。 025 扶我去床上 沈碧双突然想起眼前这个人是谁了,心头不禁一阵微缩,面色也青白交加了起来。 她从小惧怕孟家的人,他们世世代代都是武将,气势威严,声色俱厉,一看是凶神恶煞的,难以亲近,尽管孟家的人都长得丰神俊朗,天生一副好容貌,但实在掩盖不过一身的戾气。 和沈碧月交恶的时候,她经常选择遗忘内心深处对孟家人的惧怕,久而久之,对于他们的恐惧便慢慢淡了,一直到现在,再度对孟裕的眼神,那股熟悉的恐惧感再度浮现。 然而孟裕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仿佛他来,是为了对她说这么一句话。 话不多,却很轻易地扰乱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原本勉强算得和睦的气氛顿时又变得僵硬起来。 堂外,没有一个小厮敢主动前替孟裕领路,看着他挺拔的身形渐渐消失在长廊的尽头,这才醒悟过来,再留神一看,冯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在了孟裕的身后。 果然管家不是白当的,勇气都寻常人来得高。 孟裕一走,大家的注意力自然转到了冒然闯入的沈碧双身。 “这位是……”朱父问道,内心却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 沈州私下瞪了眼沈碧双,才笑着解释道:“让你们见笑了,这是小女沈碧双,平日里性子冲撞了些,但心地良善,对人没有恶意的。” 这算是在解释她刚刚对着下人吼叫的理由。 沈碧双默默低头,向他们屈膝问好,知道自己做错了,也不敢多言,眼前这两位是她未来的公婆,要是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日后相处起来难了。 可惜的是,已经犯下的错是无法弥补的。 现在不是议亲的好时候,不过婚约的事情差不多定下了,朱父与沈岐约定,下次会带着彩礼,和朱昭一起门,亲自向沈碧双提亲。 沈岐让冯伯送两人出了府,马车的时候,朱父朱母本来还笑着的脸色顿时收敛了下来,带着淡淡的忧愁。 “虽然娶的还是沈家的姑娘,可她那样的……让我怎么能甘心。”朱母叹气。 “你甘不甘心能顶什么用,和她过日子的还是昭儿。” “夫君,以昭儿的条件,即便娶不起沈家,也能退而求其次,门第不会差的,怎么说也能娶到好姑娘,哪里得这个,名声狼藉也算了,我看那性子泼辣,蛮不讲理得很,现在昭儿的名声也被她拉下了水,被人指指点点地说道,我想着觉得心疼。” “儿孙有儿孙的福气,娶个名声狼藉的,也总命犯孤煞的好。”朱父安慰她。 朱母听不进去,摇头道:“不一样的,沈碧双是庶嫡女,身份本不沈碧月尊贵,沈碧月的背后还有一个孟家,若是能得孟家的助益,昭儿日后的仕途定然畅通无阻。” 一想到这里,她的脑海便总是浮现孟裕刚刚那副冷漠的模样,对朱家,也是对她。 “对昭儿来说,他既然决定了要用这样的方式处理这件事,那便是他经过慎重考虑想明白的,不用我们瞎掺和,你也别多想,我看你今天的心情好些不太好,刚刚在沈家还发呆了。” 朱母对朱父担忧的目光,眼前却忽然闪过了孟裕的模样,她笑了一下,“没事,只是第一次进沈家,有点紧张。” —— 泊云居 “事情都妥了吗?”沈碧月饮了口茶,问墨笙。 “回姑娘,都办好了,账房的人都是夫人提拔的,只忽略了一个每日给他们送茶的丫鬟,她父亲从前是做账的,略懂一些账簿里的东西,她又和账房先生混得熟,改些东西不成问题。” “只是个送茶的丫鬟,没什么重要的,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不过那个丫鬟可靠吗?” “没人会对钱不感兴趣的,那个丫鬟不是家生的,而是从小被卖进来的,家里穷,每次府发了月钱,她都要寄回给家里,手头自然缺钱花。” “那便好,这件事不容有差错。” “姑娘放心,不会有事的。”墨笙替她又倒了茶,想起一件事,“对了,姑娘,听说刚刚孟家的人来了。” “孟家?外祖父的消息一向灵通,估计是他知道了朱家门的消息,派人过来找麻烦的。”她漫不经心道。 “可是来的人是孟将军,听说还是陛下亲封的骠骑大将军。” 她端着茶的手一顿,“大舅舅亲自过来了?” 墨笙说:“来了一会儿便又走了,听说他对着国公爷和朱家的人一阵数落,弄得国公爷都说不出话来了,而且那个时候二房的也过去了,本想要大闹一场,结果看到孟将军立马缩得不敢说话了,真是大快人心。” “她太冲动了,只是听下人说了几句闲话,便信以为真,在沈家,捕风捉影的事情是最做不得的,她算是在这里白待了十几年,连这种道理都不明白。” 墨笙笑道:“姑娘不是看她这一点,才让人放风声出去的吗?引着她去朱家面前闹,这下她泼妇一般的模样要深深刻在朱家人心里了。” “沈家的女儿,嫁到他们朱家,算是低嫁了,朱昭倒是要给祖好好烧根香,娶了个好媳妇儿回去,日后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墨笙总觉得这句话哪里怪怪的,是说不来。 沈碧双被关在院子里,沈岐特地吩咐了十来个人,里里外外地将她看管了起来,还请了个老嬷嬷,每日都会进院里教她礼仪规矩。 甘老夫人听说了之后只是冷冷一笑,“那样不要脸的东西,直接弄死了还省事儿。” 琼瑶深知老夫人的心结,便只是默默听着,在心里叹一口气。 “老夫人可要去看看国公爷,他今早起得晚,连饭都没吃一口便又躺下了,看起来很不舒服。” 甘老夫人蹙眉,“不是让邱云给他开药了吗?” “邱大夫说了,她的药方子只能减缓国公爷的症状,现在还查不到病因。” “她不是医术高超吗?连怎么病的都查不出来,我看也不用她来当什么府医了!” 甘老夫人觉得这几日做什么都不顺心,便又问道:“大姑娘呢?她这几天都在做些什么?可曾提起过轩儿?” “除了设宴风月楼的那天出去过之外,便几乎都窝在院里,没怎么离开过,也没说过有关大少爷的事情。” “说是同胞兄妹,我看他们这样陌生人还不如,她也真是够冷血,自从入府以来,都不曾和轩儿说过一句话,完全将轩儿当成空气一样的,连看都不看一眼。” 先前不要人家接近大少爷,现在人家不理会大少爷,老夫人倒又不高兴了,兴许非要大姑娘死乞白赖地粘着大少爷,让大少爷甩她的脸子,老夫人才会觉得好一些。 琼瑶闻言便笑着说:“老夫人,大少爷这段时间忙得很,连国公爷也很难能见他一面,怕他把身子累坏了。” “我都险些忘了这个,你待会儿让人去后厨吩咐,每日都要给青鸣居那边准备一锅鸡汤,以后他们熬汤的时候,你亲自去看着,换些补汤也可以,不要出了什么差错。” “可是……” “不碍事,我身边还有人服侍,等轩儿能够闲下来,不用再炖汤了。” “是,婢子知道了。” 夜间,沈碧月让墨笙给青鸣居那头递信,第二日开始在院里忙活起来,丝毫不理会外边的事情,还吩咐菱花跟着采买的嬷嬷出去,明着是监督学习,暗着是多买些新鲜的肉和菜回来。 日头渐渐西斜,一桌饭菜已经做好了,四溢的香气很容易将人的食欲给勾了起来。 这桌是为了沈庭轩特别做的饭菜,风月楼那一次她没法和他一起庆祝,便想着亲手做一桌饭菜,尽管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但也还不算晚,毕竟沈庭轩这段时间也挺忙的。 新官任,很多事情要摸索,官员相互之间宴请吃酒是时常有的事情,尽管他并不是每一次都参加,但有些必要的还是要去,棠棣书院那边的事情也还没收拾完。 墨笙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说:“姑娘,大少爷还没有回来,我已经打发人去打听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沈碧月看着满桌的饭菜,忽然觉得做得早了些,等他回来的时候,兴许都要凉了。 没一会儿,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说沈庭轩在回府的路被怀王的人给请走了,在风月楼吃饭。 “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你先下去吧,我再等一会儿,若是没来便可以撤了。”她在桌边坐着,朝墨笙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先退下了。 墨笙有些担心地说:“姑娘,要不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不然要饿坏的。” “没事,我还不饿,你先下去吧。” 这时候菱花走进来,她刚收拾完小厨,一进来发现沈碧月还没开始吃,便觉得疑惑,“饭菜都要凉了,姑娘怎么还不吃?” 墨笙连忙拉住她,悄悄说:“姑娘想要一个人吃饭,我们先下去吧。” 菱花回头看,见沈碧月坐在桌边,神色淡然,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便跟着墨笙出去了。 墨笙关房门,菱花拉着她走远,然后问:“我看姑娘的样子不太对劲,今早说要做菜的时候便觉得怪了,又没请客人过来,难不成是……因为朱家的事情?” 墨笙微微抽了下嘴角,说:“应该是,朱家不是过几天还要再来门提亲吗?我看姑娘一直没能朱公子的阴影走出来。” 菱花叹气,“果然如此,我看朱家门的那天,姑娘分明还好好的,以为已经没事了,结果现在又这样,朱家那样的,姑娘还放在心做什么,趁早了断也罢了。” 墨笙什么都没说,有些心虚地看向紧闭的房门,这个时候,最能拒绝菱花怀疑的,也只这个理由了,只是要委屈姑娘一番了。 沈碧月哪里知道她们谈话的内容,只是坐着发了会儿呆。 沈庭轩没能赶,她倒也没有很伤心,毕竟他是真的很忙,能抽空赶回来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现在算回不来,也还有下一次。 只是这满桌子的菜,她还真不愿意倒掉,尽管天气凉,饭菜早没了热气,连余温都不复存在了。 正打算起身去叫墨笙进来收拾,忽然窗户那边传来了动静。 有人轻轻叩响了窗棂,有些急促。 她走过去,刚打开窗,一个人便带着满身的凉意与腥气撞进她的怀里,将她狠狠扑倒在地。 被人撞得一懵,她迅速反应过来,猛地推开那个人,对方没有挣扎,毫无动静地瘫着。 她看了眼,黑色劲装裹着修长精瘦的身体,宽厚的背脊宛如连绵起伏的山脊般流畅,只是到了腰处,便被染成浓重的暗红,几乎与黑色融为一体,触手湿润,血色还在渐渐扩大。 “你还要在这里躺到什么时候。”她说着前扳过那人的身体,眸光对他的脸,倏然是一沉。 “扶我去床。”他微闭眼睛,声色沉稳,若不是那一张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色和身的伤,还真要以为他什么事都没有。 她一手撑在地,冷冷地低头盯着他,“你又招了什么麻烦进来?” “你再不快点,真的要惹麻烦了。”邵衍淡淡道,神色也淡然得很,一点都没有给人招惹麻烦的愧疚。 “你不说清楚……”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看到他一直侧身躺着,手指紧紧捂住腰间,眉峰微微蹙起,指缝里渗出的血色愈发浓重,伤口还在加剧。 这样的姿势不会让地面沾任何血迹,只是这么苦苦支撑下去,他迟早会没了力气。 “真是会给人找事情!”她狠狠一咬牙,抓住他另一侧的手臂,用力撑住了他一半的身子,步履艰难地往床边走。 “到床,盖被子。” 她盯着眼前的帐幔,“你最好别给我惹什么**烦,不然这一次,我不会这么简单和你算了。” 说罢掌心用力一推,他的身体往前一趴,狠狠摔在了床。 026 搜查刺客 猝不及防的一摔,男人轻哼一声,脸朝下,深深埋入了被子里。 沈碧月转身去关窗户,屋子里静悄悄的,连床的人都是呼吸浅浅,仿佛睡着了一般。 走到床边,看到那人还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她没忍住,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都到床了,你自己不会藏好吗?” 他将脸微微一转,露出了被面,“你也来。” 沈碧月眼神微凉,他还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男女同房已经是大忌了,别说同床了,别人看不见,可她自己心里膈应得慌,若非顾忌他的身份,真想现在按着他狠狠打一顿。 “姑娘。”墨笙突然在外面敲门。 她用力将人往床的内侧推,不管是否碰到了他的伤口,飞快扯过被子往他身披,这一切做完后才在床边坐下,轻呼一口气。 “姑娘?睡了吗?”墨笙又问。 “还没,怎么了?” “有人要找姑娘,老爷也在。” “说我已经睡了。” 等墨笙的脚步声远去,她才拉开了被子,看到他窝在床里头,侧身躺着,一双漆黑的眼眸正对着她,平时看起来异常冷漠的眼神现在竟有几分无辜的味道。 “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只是去别人府拿了些东西。”分明是偷东西的行径,被他说得这么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沈碧月只觉得头疼,他口的别人府,必然不是简单的人家,否则不会惊动沈植也跟着到她院子里来。 “你去哪里都行,跑来沈府做什么?” “这里最近。”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也最方便。” “你只是个潜进我房内的刺客,我随时可以扔你出去送死。” 他唇角微勾,“你可以试试,我现在不在永安,只要没被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可一旦被发现,那也没关系,我会拉你一起去死。” 她一怔,手指下意识一蜷,这人或许是疯了。 邵衍又闭眼,说,“我有点累了,睡会儿。” 沈碧月:“……” 有点恼他这么厚颜无耻的行为,伸手往他捂在腰间的手背用力戳了两下,按到了伤口,他立马睁开眼,眉目间一片漠然。 轻轻一眼睨她,“算我受伤了,也只是轻伤,有的是办法收拾你,你尽可以再挑衅,到时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不要后悔。” 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她眉头一挑,淡淡道:“有人咬我,我自然也会百十倍地咬回去,不怕两败俱伤。”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把手缩回去了,这人是个做事毫无顾忌的,她可没心思在自己的房里跟他过多纠缠。 “你进来的时候可有留下什么痕迹?” “你的丫鬟忠心,一直在外面走来走去的,窗下正好有丛花草,里面蚊虫多,缩得难受。” “堂堂豫王殿下,真是少有的狼狈。”见他懒懒躺着,并不想多说话,沈碧月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没人,她轻轻推开窗。 天色昏暗,却还没完全暗下来,光线朦朦胧胧的,一丛低矮的花草依旧开得茂盛,看不出有人躲过的痕迹,她的眼神极好,很快在窗外的泥面看到了一滩浅浅的血迹,窗台也有几道血痕,像是被人擦拭过的。 再往外边看,却有些看不清了。 窗台外侧有一处微微凸起的铁质钉头,她轻轻一咬牙,手臂伸出去,飞快在钉头狠狠一擦,疼痛瞬间在臂蔓延开,被划破的伤口并不是很长,却很深,血珠子很快渗了出来,一颗有一颗饱满地凝聚起来,缓缓顺着掌心滴落在窗外的那一处泥地,覆盖了原本暗色的血迹。 她关窗,转身走到了外间,看着满桌的菜,双手突然扣住桌子的边缘,用力将一桌子的菜都掀翻在地,像是山崩地震一般,夹杂着噼里啪啦声,发出巨大的响动,惊吓到了外边的人。 菱花听到动静连忙过来敲门,“姑娘,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碧月打开门,眼神错过她,落在了外面。 “来的人是谁?” “是张家的二公子,说是在找刺客。”菱花说着,看到了屋内被掀倒的一桌饭菜,盘碟狼藉,汤菜的味道掺杂在一起,充斥着整件屋子,有些难闻。 “姑娘,这些菜……” “收拾一下吧,掉地,不能吃了。” 这分明都是姑娘亲手做的菜,还没吃一口这么给掀了,也不知道她是受什么刺激了。 沈碧月踏出门槛,朝外边走去,身只披了一件外衣,慢慢悠悠地走进昏暗的院里,孤身一人,看起来分外单薄,寂寥。 菱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想法,当下轻轻摇头,进屋收拾那一地狼藉去了。 沈碧月循着窗户外边的方向走去,在周围徘徊了一会儿,没看到地有什么血迹,她轻轻抬手,臂的伤口还在狰狞地淌着血,甚至沾到了衣裙。 又走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便放心地往回走。 回到门口的时候,菱花和几个丫鬟正在擦拭着桌子和地板,饭菜已经都被清理一空,窗户被打开,吹散了屋内那些属于饭菜的味道。 “谁让你们开窗的?”她拧着眉,轻喝了一声,表情很不好看。 除了刚来的那一阵子,沈碧月很少发火,这一下倒是吓了那些丫鬟一跳,抓着手的抹布跪了下去。 菱花默不作声地关窗去了。 沈碧月没再说什么,朝她们挥手,“打扫干净下去吧,我要睡了。” 菱花眼尖地看到沈碧月手臂的伤口,“姑娘,您的手怎么伤到了?” “没事,不小心碰到了。”她往里间走,有珠帘隔着,里边又有熏香,尽管也能闻到一些饭菜的气味,但没有外间那么浓烈,里间的一切都维持着她刚刚离开前的样子,连窗户也没有打开。 看来菱花还不敢随便动她屋里的东西。 她走到床边坐下,脱下外衣,随便扔在地,然后弯腰抓住裙角,撕拉一声,撕了一圈布料下来,一边用嘴巴咬着,往手臂裹。 菱花连忙让丫鬟们都起来,抓紧时间打扫,自己走了进去,正好看到沈碧月在包裹伤口。 “姑娘,取药箱出来吧,伤口要先清理,不然容易化脓,到时候恶化不好了。” “不用了,你们收拾完出去吧。” 沈碧月执意如此,菱花也没法劝,只能暗叹一口气,转身想走,又想起了一件事。 “姑娘刚才有碰到墨笙吗?” “没有,怎么了?” “她刚刚回来找姑娘,婢子告诉她您到外面去了,没碰到姑娘,也没回来,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泊云居这么大。”话音刚落,墨笙气喘吁吁地冲进屋里了。 她飞快扫视一圈,看到菱花站在里间,便也走了进去。 “外面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沈碧月先开口问她。 墨笙喘着气回道:“老爷说,怀疑姑娘的院子里进了贼,要进来找,已经去问过国公爷了,他也同意这么做。” “放他们进来吧,别碰坏了我的花草,搜完让他们赶紧离开。” 她脱了鞋子,伸长手臂将帐幔放下,躺进了被子里。 墨笙和菱花相视一眼,在对方的眼里都看到了苦涩与为难。 她们是下人,怎么敢对沈植说出那么大不敬的话,尽管那是姑娘的原话,这年头丫鬟也是极为难做人的。 外间都清理干净了,丫鬟们连忙离开,墨笙出去回话,菱花点了熏香,将墙镶嵌的夜明珠都盖了起来,才摸着黑出去了。 门刚关,沈碧月撩起帐幔,下了床,微微摊开的被子里,一个男人蜷缩着身子,他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住那抹纤细却略微模糊的背影,一直到她进了屏风的后边。 窸窣声响起,应该是在换衣服。 “沈碧月,你还真是下得去手。”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你招来的麻烦,还真有脸说这话。” 又是布帛撕裂的声音,随即才是一阵窸窣声,没一会儿她从屏风后面出来了,放下帐幔,坐在床边抬着双脚,动作轻轻地挪床。 她重新将被子盖在身,“你还能坚持多久?” “现在知道关心人了,真让孤觉得欣慰。”他将手臂搁在脑袋下,另一手捂着伤口,他的伤没包扎,尽管不是很严重,但以他现在的体质,若是没用手捂住,很快会因失血而晕厥,眼前这个女人,倒是心狠,完全没想过帮他处理伤口。 外面,沈植和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菱花已经召集了泊云居内所有的下人仆役,在前院排排站,一看到沈植走进来便扑通一声全部跪下了。 沈植看了眼,发现跪在最前面的是问瓷,微微皱了眉,但还是没说什么,青年朝身后的人示意了一下眼神,他们便各自散去,搜查院子去了,沈植见状也挥挥手,让沈家的仆役们跟着过去一起搜。 墨笙跟在他们后边,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青年看了墨笙一眼,忍不住摸摸下巴,“这丫头长得倒是标致。” “张贤侄,若不是看在张家丢了重要东西的份,是万万不能让人搜查这里的。”沈植的面色不是很好看,显然他对这件事也是十分反对的。 姑娘家的院子,算是他最讨厌的女儿,也不能让人随便进来搜,搜的人还是张家的,也不知道父亲在想些什么,让张家的人明目张胆进来搜院子,这像什么样子。 张敬笑了一下,连连点头,“这个晚辈自然知道,要不是因为那个刺客,怎么也不会在大晚的叨扰沈府。” 沈植又静了一会儿,说:“张贤侄,你确定刺客在这里?” “我是跟着血迹追过来的,到这里停了,周围再没看到其他的痕迹,十有八九是在这个院子里。”张敬十分笃定,一点都不顾及沈植的脸色有多不好看。 去搜查的人很快回来了,一个个都在摇头,什么都没发现。 这回轮到张敬的脸色难看了。 “张贤侄,既然什么都没找到,说明刺客不在这个院里,可以不用搜了。” “不可能!我明明是追着血迹进来的!”张敬微眯眼,转头对沈植说,“沈伯父,晚辈有个不情之请,可能要稍微打扰一下沈姑娘了。” “姑娘家的闺房,怎么能让人随便搜!太荒唐了!”沈植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这传出去,沈家还怎么做人。 “沈伯父,并非是晚辈执意要这么做,而是丢失的东西对于张家来说实在太重要了,那个刺客又是一路逃窜进的沈家,血迹在这个院外消失了,刺客一定还在这里,若是这么算了,只怕会被有心人误以为沈家包庇刺客。” “胡说八道!”沈植怒喝了一声,张敬却没被他吓到,仍旧是坚持要搜沈碧月的屋子,他很笃定,刺客一定在那里面。 僵持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沈植败下阵来,在张家面前,沈家终归弱势了一些。 “张贤侄执意要搜,可以,但若是没找到人,又当如何?” “要是没搜到人,便是晚辈的猜测出了差错,一定会向沈家赔礼道歉的。” 菱花在一旁听着,觉得不对,刚想要起身说话,结果被问瓷一把按住了,她看向问瓷,问瓷只是摇头,神情依旧冷淡。 沈植先带人进去,张敬跟在后头,屋内一片漆黑,没开窗,迎面是一阵暖意,清雅的熏香混合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像是饭菜混杂的气味,闷在屋里,令人作呕。 沈植连忙捂住了鼻子,张敬皱了眉头,轻掩住口鼻,姑娘家的闺房不应该都是馨香四溢的吗,怎么这里头净是一阵臭味。 沈植也捂住了鼻子,忍不住去看张敬的表情,忽然觉得有点丢人。 夜明珠重新照亮了屋内,干净,也安静,里头的人正在安然入睡。 外面没有能藏人的地方,算是靠墙的柜子也都是好几个叠在一块的,压根不够装进去一个人。 沈植先撩开珠帘,里间的气味没有外边那么浓烈,但张敬还是很快捕捉到了熏香内隐藏的一丝淡淡血腥味,他的内心一阵兴奋,果然,刺客藏在这里。 一个人从屏风后面绕过来,手拿着一条染血的裤子,“二公子,小人发现了这个。” 沈植一看,脸色都变了。 027 同床共枕 “这个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在这里?”沈植看向身后老远站着的墨笙,喝道,“还不赶紧把大姑娘叫起来!” 墨笙犹犹豫豫地走过来,“这里这么多人,姑娘还在床睡着,婢子以为,这么叫姑娘起来恐怕不妥。 ” 沈植这才觉得自己冲动了,缓了口气道,“行,我们出去等,你叫她起来说话。” “稍等!”张敬拿过那条裤子,仔细一看,然后递到墨笙眼前,“这是你们姑娘的裤子吗?” 墨笙的脸色霎时有些僵硬,“是姑娘的。” 张敬也没觉得自己拿着个姑娘家的裤子有哪里不对劲,又将裤子递到了沈植的面前,“沈伯父,有必要问问沈姑娘,她这个到底是怎么来的。” 沈植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别开了眼,气得半天都没说话。 有人打开窗,看了一圈,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连忙过去禀报张敬,“二公子,窗台那边有血迹。” 张敬走过去一看,果然在窗台看到了擦拭过的血痕,窗棂也沾到了不少,他的眼神微冷,“你们几个去外面看看,特别是地,那人受了伤,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是!” 张敬回头,对着沈植说:“沈伯父,我怀疑刺客在这里,您以为呢?” 沈植没法解释,让墨笙赶紧把沈碧月叫起来,一甩手要往外走,这时候从帐幔里传出了窸窣的动静,明亮的珠光照进帐幔,一个人坐了起来。 她的脸转向外面,刚想伸手去掀帐幔,又放下了。 “你们都是什么人,谁准你们进我房间的!” 又惊又怒的声音,却丝毫不能打消张敬的怀疑,他前一步,“在下张敬,是张家的二公子,敢问里边这位,可是沈碧月沈姑娘?” “张家的人?我只让你们在外面搜,什么时候允许你们进我房里来了?”她冷笑了一声,似是怒极了,“沈家怎么说也是个世族大家,竟然能让你们张家这么随意搜查,莫不是真以为我们好欺负,让你们踩头来了。” 张敬眉头一紧,这话说得未免也太过分了,明摆着是在挑拨张家和沈家的关系。 去外面搜查的人回来了,低声和张敬耳语了几句,张敬立马舒展眉头,轻笑道:“沈姑娘,张家闯进的刺客,逃到了沈家,进了你的院里,在外面的地,窗下的泥地里,还有窗台都有血迹,这又要怎么解释呢?” 沈碧月没有回答,张敬当她是心虚了,“张家与沈家素来交好,不会连这点小事都不愿帮的,说到底也只是举手之劳,换做是沈家进的贼跑到了张家,张家定然也会不遗余力的帮忙。” 这些场面话谁都会说,她只觉得可笑,淡淡问道:“张公子可是亲眼看到那人进我院子了?” “虽然没有,但是他身有伤,血迹一路留到这里来的,沈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府外看看。” “我对你们抓人没兴趣,只是我房里的确没什么刺客,外面的血迹我不知情,可若是窗台的,应该是我留下的。”说着她侧过了身子,伸出一只布条包裹着的洁白手臂。 布条一看是从衣裙的边角撕下来的,还浸染着微微鲜红的血色。 外面的人瞬间沉默下来,她伸着手臂,淡淡道:“我的手是被窗台的钉子挂伤了,张二公子,需要我拆了布条给你验伤吗?” 张敬的脸都有些阴沉下来了,顾忌沈植在一旁,只是轻轻咬着牙说:“沈姑娘,怎么会这么巧,外面铺天盖地地抓捕刺客,血一路流到这儿,你这里也伤着了?” “张公子这话说的,好像我很喜欢见血一样。”她将手臂缩了回去,在床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脚微微屈起,身子往后仰,靠着柔软的枕头。 “父亲,您允诺这么一大群人挤在我的房里,莫不是嫌咱们沈家的姑娘在永安还没出够风头吗?” “你说什么胡话!”有外人在场,沈植觉得分外尴尬,脸都红了,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这丫头完全不知道在别人面前给他留面子。 “沈伯父,是我们唐突了。”张敬看了眼自己的人,“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搜一搜,搜完了好让沈姑娘休息。” 沈碧月微微闭眼,听着他们翻箱倒柜的声音,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她最讨厌有人动她的东西,只是她现在根本没法出去阻止他们。 突然被面微微耸动了一下,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大腿,引得她身子一颤,连忙装作坐得不舒服,又动了动身子,调整坐姿,以掩盖方才的异动。 被窝里的那人却不懂得何为适可而止,身子蹭向了她的腰际,隔着轻薄的里衣,能轻易感觉到他鼻息间的温热,那一处皮肤都有些灼热。 她的手伸进被窝里,本想按住他的身子往里推,却无意间摸在他的脸,立刻缩回了手,却没想到那人突然用腿勾住她里侧的那条腿,带着凉意的手掌覆在她的大腿处,轻轻一按,一阵刺痛袭来,她的身子瞬间僵硬,绷紧,呼吸都沉了几分。 外面已经都搜完了,张敬的眼神落在帐幔里头,床的人一直靠坐着,没声没息的。 “沈姑娘,我还有一个问题,问完了走。” 她轻声道:“请问。” “我在屏风后边发现了一条带血的裤子,不知道可否是沈姑娘的。” “原来我忘了处理掉,是我的。” “既然是沈姑娘的,敢问面的血都是怎么造成的?总不会跟手的伤一样,都是无意弄到的吧?”他抬脚往床边又走了两步。 里面的人沉默着没回答,张敬又说:“还有这屋里还未散去的饭菜味,我已经问过这里的下人了,据说沈姑娘今日忙活着做了一大桌菜,没请客人门,只是将自己关在房里,可后来那些饭菜却没吃一口,全倒在了地。” 他弯下腰,捡起床边掉落的外衣,面也沾染了些许的血迹,应该是她手臂的伤沾染去的,“沈姑娘,被铁钉扎破的伤口很容易留下疤痕,你却丝毫不在意,只是随便撕一条布来包扎,柜子里有药箱,你为何不用?” 只要再往前一步,他能掀开帐幔,看清里面的人。 沈碧月轻笑一声,“也罢,还是瞒不过张二公子。” 听到这话,屋里的人皆是一惊,张敬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果然她还是禁不住盘问。 她拆了手臂的布条,露出狰狞的伤口,身子往床边一挪,双脚落了地,坐在床边,手臂往外一伸,给外面的人看她手臂的伤口。 “腿的伤不便给人看了,省得沈家很快又要再嫁出去一个女儿。” 沈植咬着牙,“月姐儿!你!” “父亲,别急,听女儿说完。”她打算将手臂缩回去,谁料张敬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往回缩,差没将她拉出去了。 “张二公子!”沈植喝了一声,他也怕张敬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沈伯父尽管放心,我只是看看伤口,无意占沈姑娘的便宜。”他的身子挡住了众人视线,粗糙的指腹在她臂没受伤的地方来回摩挲,娇嫩的肌肤,摸着便让人觉得瘾,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刮过,指甲擦过肌肤,有些瘙痒,像是当众调情一样。 她用力抽回手,语气冰冷道:“张二公子,我这人性子直,吃不得半点亏,被人摸摸小手这种事情,与调戏烟花女子有什么两样?既然姓氏冠了张家的名头,最好行事也像个张家人,别总想着趁人之危,占人便宜。” 张敬以为女人都是知羞的,特别是大户人家的姑娘,算真的被人占了便宜,也会觉得丢脸或是羞赧,只能默默往肚里吞,才会这么大胆地在沈植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么轻佻的举动,哪里想到她会这么公然说出来,惹得双方脸都过不去。 “刺客确实来过这里,他似乎是逃命来的,结果被我发现了,我的腿是被他伤的,之后的事情,我不想去回忆,他差点要杀了我,兴许是顾忌我的身份,才没有对我下狠手,总之,那一桌子的菜,和手的伤,是我在屋里逃窜,挣扎的时候留下的,之后他便逃走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既然屋里有刺客,为何不喊人?” “张公子这话未免太过可笑了,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他面前完全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若是喊人了,还能有活路吗?” “你都说了手无缚鸡之力,那么你对他根本毫无胜算,又如何能和他在屋内周旋着逃窜?”张敬一直坚信刺客在屋里,让他承认刺客已经跑了,表示此事功亏一篑,他如何能够接受。 没等沈碧月回答,沈植前拉开了张敬,冷冷道:“张贤侄,既然事情都查清楚了,走吧,还剩下几处院子没看,若是没看到刺客的影子,沈府与这件事再没半点关系。” 事已至此,张敬也不好勉强,总不能为了抓一个刺客跟沈家撕破脸,看了眼屋内,是不能藏人的,除非是她的床。 若她说的都是假的,总不可能为了藏匿一个刺客给自己身弄出两道口子来,还将人藏在床,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屋里的人很快都撤出去了。 她靠在床边,轻呼一口气,带着伤的手无意擦过腿,阵阵疼痛袭来。 尽管伤口疼痛难忍,但起前世所受的折磨,只算是小磕小碰,张敬坚信刺客进了她的院子,她便顺着他的意思来,若是坚持没人来过,反而引他怀疑,唯一可惜的是那一桌饭菜了。 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后掰,她没防备,仰面倒在了床,那人的脸悬在她的眼睛方,和她靠得很近,是极度暧昧的距离。 他的眼眸深邃,漆黑得一望无际,漠然的表面下仿佛隐藏着一处深深的漩涡,凑得这么近的距离,似乎一下子能将她吸进去。 她先移开视线,偏过头,淡淡道:“刚刚还伤得没法动的人,现在有力气了?” “你没必要弄那些伤,也能将他们糊弄过去。” “我不想麻烦一直门,打消他的全部怀疑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他轻轻往下落,额头碰在她的额头,似是将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到这面,压着她的头深深陷进被窝里。“沈碧月。” 只是叫了声她的名字,语气依旧淡漠,尾音依旧撩人,却又好像掺杂进了另一种异样的味道。 耳边一片幽静,有种陌生的情绪逐渐蔓延心头,她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有些不适罢了。 本以为人都已经走光了,外间又传来脚步声,她猛然惊醒,连忙将他的脸推开,抓起被子往他脸盖。 沈植的身影出现在珠帘外边,他快步走到沈碧月的床边,见她还坐在床边,维持着他们方才离开时的那副模样,正打算掀开帐幔,听她淡淡开口道:“父亲,男女授受不亲,您还是避嫌为好。” 沈植的手一滞,然后往后一甩,怒道:“你真是什么混账话都说得出口,到底都是谁教你的!轻荷吗?” “我自小便乖巧听话,否则也不会让沈家的下人们欺负到头,父亲用不着什么话都往轻荷嬷嬷身扯,总归我活着的这十几年,没有爹娘在身边,都是她用命在护着我。” “你说!那个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父亲现在也不算了年纪,耳朵应该还算好使,还需要女儿再说一遍吗?” “你这个不孝女!你是在咒我吗?” “若是咒人有用,我现在也不用活得这么凄惨了。” “你!”沈植真是恨不得一巴掌甩她脸,可想到她已经不是从前那般轻易拿捏的,起码沈岐还站在她那边,再待下去跟她说话也只有被气死的份儿,索性甩袖出去了。 沈植离开之后,墨笙才敢悄悄进来,看到沈碧月刚刚躺下。 “姑娘可是要睡了?” 沈碧月轻轻嗯了一声,墨笙便将夜明珠重新都盖,然后关门出去了。 身边的男人推开被子,轻轻喘气道:“你真是打算闷死我了。” “没让你在这儿待着,既然人都赶走了,你也能离开了。” 他静了会儿,问:“你打算这么睡下去,连伤都不打算处理了?” “只是流了点血,自己会好的。”她轻轻闭眼,伤口一阵阵疼痛,却完全不予理会。 邵衍盯着她的侧脸,没戴面纱的脸颊满是伤痕,一点都没有昔日的姣好模样。 他突然捻住她的耳垂,轻轻拉了一下,语气淡漠,“自以为是什么,我说我,没指你。” 她打开他的手,没理会,眼睫微微颤着,泄露了她的情绪,她现在这样根本不可能睡得着,他的手又探过去,刚刚触及胸口,被她猛地抓住。 一双水眸冷冷瞪过去,“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身有伤,需要尽快处理。” “若是我拒绝呢?” “反正已经同床共枕,尽管你这张脸让人难以下咽,但也不是下不去手的。”他淡淡道,漆黑的眼眸透着几分认真,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手微微用力,要挣脱她的钳制。 像他说的那样,尽管受了伤,应付她还是轻而易举的。 沈碧月抿了唇,甩开了他的手。 拉开墙的罩子,夜明珠的光芒充盈了整间屋子,宛如白昼一般明亮。 轻轻撩开帐幔,光线透到了床,她回头一看,他侧卧着,双眼微闭,一直都知道他的身体不好,所以脸色起寻常人都要来得苍白。 可每每只有生病或者是受伤的时候,那一张脸才会白到一种极致的程度,在明亮的光芒里几乎呈现透明,本来又生得那样极致妖娆的容貌,让人看了便容易心生怜惜。 028 她做了 前世遇到的人千千万,却没一个他难缠。 取出药箱,她没有让他下来,而是回到了床,这也是以防有人再闯进来,在床也容易遮蔽一些。 将药箱放在床角,她掀开了邵衍身的被子,让他平躺着,伸手去解他的衣襟。 “你亲手做的那一桌,是给沈庭轩做的?” “要我替你处理伤口,别说话,容易分心。”她动作娴熟地解开他的衣裳。 他只穿一身劲装,里面没有再穿别的衣服,衣襟敞开,露出了属于男人的健硕胸膛,由于常年没见阳光的缘故,肌肤姑娘家的都要雪白,泛着玉白的光泽,摸去触感极好。 她的手指刚搭去,他说:“没有人教过你,不要随便摸男人的身体吗?” “医者父母心,在所有的大夫眼里,病人不过是一具出了问题的躯壳,现在你是病人,我替你医治,别那么多废话。” 她的眼神落到伤口处,微微一凝。 尽管还在往外渗着血,但部分血液已经凝结,将衣服和皮肉黏在了一块,她下了床,打算去取剪刀过来,刚站起身听到身后一阵闷哼。 邵衍将伤口处黏着的布料硬生生扯下来,原本只是渗着血的伤口这下裂得更厉害,血珠子不停往外冒,一看是痛极了,他眉头紧紧揪着,一张苍白的脸色愣是憋出了红晕,嘴唇也泛着青白。 “这样较快,不要浪费时间。” 既然都动手了,她也不废话,伤口她想象的要严重多了。 长达一寸长的刀伤,划得很深,怪不得一直到现在还在流血,若不是他一直捂着伤口,加伤口处的鲜血有部分凝结,只怕会流更多的血。 这也是她一直以为他的伤口不严重的缘故,他一直都是神色淡漠的模样,看不出半点疼痛与情绪波动,刚刚还会对她动手动脚的,哪里像个受了重伤的人。 将纱布覆在伤口,让他先用手按着,她放下帐幔,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一盆水进来了。 躺在里边不好清洗伤口,他便挪了出来,她蹲在床边,将纱布拿开,小心翼翼地拧湿了布,清洗他的伤口,偶尔牵扯到了伤处,他也没喊疼,只是微皱了一下眉头,面色依旧不好看。 清洗完伤口,挤出些许淤血,再往头撒了些止血的药粉,想用纱布包扎的时候,倒是犯了难,伤在腰侧,纱布必然要缠过腰,那人不能躺着。 “你要是不怕疼,先坐起来,要缠纱布。” 邵衍没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臂,显然是要她帮忙,沈碧月抿唇,看他一眼,身子一弯,用肩膀撑住他的手臂,帮着他坐了起来。 手臂绕过他的腰间,一圈又一圈地缠着,好不容易弄完,她却已经满头是汗了。 “明天还要换药,现在只是帮你简单处理了一下。” 邵衍看着她掀起自己的衣袖,柔嫩的手臂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渗着血,眸光不由得一沉。 她用纱布沾了水,简单擦了一下,药的时候连手都没抖,若不是她的呼吸声隐约变得急促,他都要以为她根本不怕疼了。 “我还以为你根本不怕会留疤。” “我是不怕的,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母亲给了我一副这么好的皮囊,若是白白糟蹋了,连我自己都会觉得可惜。”她低头专心致志地处理伤口,自己包扎的唯一坏处是不方便打结。 邵衍看她手指灵巧地一绕,再嘴一咬,很快打了个结,包扎得十分紧实。 “为什么可惜?” “食色,性也,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长得好看,天生会别人多一份优势,老天爷赏我一份好处,白白浪费了岂不是傻子。”她收拾了药箱,提在手,另一手捏着一块沾湿的纱布往屏风后面去。 她的腿还有伤,也得好好处理一番,等她收拾完一切出来的时候,看到床边堆着男人的带血衣服,嘴角微微一僵。 撩开帐幔一看,那人正安安稳稳地躺在床歇息,身盖着被子,看起来分外暖和。 “那是我的床,你这么鸠占鹊巢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你的床太小了,孤勉强用着,分了一半给你。” 沈碧月:“……” 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屋里的东西都处理干净,盆里的水都浇在窗外的花丛里,邵衍的那一件带血劲装直接塞到床底下,等明天再寻个机会烧了,他既然脱下了,不会再穿。 从柜子里重新抱了一床被褥,砰的一下砸在床边。 “两床被子?”邵衍侧躺着看她,唇角一勾,尽管一脸病态,却依旧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弯下腰,双手撑在床沿,淡淡说道:“这是我的床,没理由你在面睡着,我委屈去睡榻,左右我现在也不太在乎什么男女清白,你又是个不要脸皮的……”说着她的眼神顺着他盖的被子往下移,仿佛能穿透厚厚的被褥,看透里面裹着的身体。 被人骂不要脸皮,邵衍也没生气,反而撑起了身子,将被子往下推了推,露出**的双肩,漆黑的长发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懒懒垂落在肩头,黑白相衬,竟有种妖媚入骨的风情。 “所以,你要和我一起睡?”他问。 “若是能够赶你下床,我也不愿将床借你一半。” 她说的是实话,邵衍从来视法度礼节为无物,没有他不能做的,只有不想做的。 和邵衍接触了那么久,有过的岂止是一次两次的亲密,相较于同床而眠,这都已经不算什么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渐渐被他带偏,不仅是男女有别,对那些礼节的东西也逐渐不怎么重视了。 夜明珠的光芒被遮盖住,屋内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帐幔将床隔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沈碧月用被褥将身体裹得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面朝外躺着,当做身后的那个男人不存在。 邵衍突然开口,“你做的那一桌子菜,是给沈庭轩的吧?” 她没回答,呼吸平稳,仿佛已经睡着了。 “他来了,站在外面,要去请他进来吗?” 依旧是一片寂静,除了平缓的呼吸声,便是胸膛里一阵又一阵的心跳。 后颈忽然扑一阵灼热的气息,她的身体一僵,那人已经从后面拢住了她的身子,紧紧拢着,她的身体缠在被褥里,想挣扎也没那个力气,只能被他往后拖着带进怀里。 “若我没记错,殿下应该是奉陛下的命令办事去了,想不到人却还在城内,天风呢?也和殿下一起吗?” “有什么话直接问便是,何必拐弯抹角。”他的呼吸喷在她的头顶,很灼热,有些痒痒的,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外面风头正紧,我暂时还不能离开,天风在城外接应,也不能露面。” “我没心思搅和进你那一淌浑水里。” “沈家也不干净,你的心思都伸到了怀王府,却嫌我这边肮脏。” “我已经无心和你做事,你又何必揪着我不放。” “当初选择和我站在一条船的时候,你该想到这点,现在想后悔,又有什么用处呢,你和我始终都是一路人,没有半途落跑的机会。”他手臂一松,放开了她,只是指尖依旧纠缠着她散落在枕的长发,柔顺细软,摸着很舒服。 一阵短暂的沉寂,他不说话,她也吭声,发根时不时被人轻轻抽着,时有时无,不疼,反而很轻柔,像是被人爱怜地抚弄着。 “他走了吗?”她突然开口问道,眼神盯着帐幔的花纹,尽管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他轻轻靠近她的脑后,低声道:“他迟早会成为怀王的人,到时候你也能本着初心将他放在心吗?” 她闭眼,觉得有些困了,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嗓音,放得很轻,还在说着话。 “沈碧月,我告诫过你了,不要太相信所谓的骨肉亲情,你在这头吃过一次亏,怎么还会傻得再跳一次火坑,若是哪一日他贪恋权势荣华,抛弃了你这个同胞妹妹……” 后面的话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不知道是他刻意放低了声音,还是她睡意涌来,什么都听不清楚。 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她醒得很早,或许是心里装着事,总觉得有根弦紧紧绷着,让她不能放松,第二天也醒得很早,外面的天色还有些昏暗。 她慢慢坐起身,只觉得头疼欲裂,手指用力按了会儿额角,才觉得好了一些,昨晚的事情忽然涌入脑海,她转头一看,床空荡荡的,里侧的被褥叠放整齐,没有人。 她探手进去,还有些余温。 “以为我走了?”一只手掀开帐幔,对方妖娆精致,唇红齿白的脸这么冲破昏暗,直直闯入她的眼底。 等等,唇红齿白? 她一下子按住他撩起帐幔的手背,眼睛紧紧盯着他,“你用了我的口脂?” “好看吗?”他顺势在床边坐下。 “谁准你用的……”她的眼神往下移,落在他**的身,以及穿了裘裤的下身。 一双水眸顿时瞪圆了,“你怎么能……”怎么能穿她的裘裤。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不禁按住了额头。 “你的和我的,又有什么差别?”他的身子往前倾,凑近了她,眼帘微抬,牢牢攫住她的脸,低声呢喃着,“毕竟咱们的关系不一样,同穿一条裤子也没什么不好,总归最后也是要……在一起的。” 他的腿突然抬床,隔着被子蹭向她的腿。 她突然红了脸,脚伸出被子,对着他的腰间是一踹,他轻而易举地挡开,反而扣住她的双肩往床倒。 唇瓣相擦,皆是火热的温度,他的腿用力缠住她的腰,不知道什么时候蹭掉了那条裘裤,贴着她的腿灼热,结实,仿佛轻易能将她绞断。 他低声笑道:“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不管下边穿不穿,你我最后也是要一起的。”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的身子用力压下,胸膛结实有力,压得她差点喘不过气。 她一下子醒了。 梦境太过真实,反而让她有些恍惚。 沈碧月下意识看向旁边的人,恰好对他睁开的眼眸,和梦里的一样,只是没做出像梦里那么越矩的行为。 他撑着身子起来,被子滑落,露出裸露的胸膛。 “醒了?”他问道,声音稍显暗哑,也是刚睡醒的样子。 精致到妖娆的五官在昏暗投下阴影,每一道弧线都极为深刻,宛如浑然天成的雕刻,漆黑的眼眸浓烈,又寒凉,像是藏了把尖锐的钩子,带着一种阴暗到极致,却依旧摄人心魄的美。 他从来都是这样好看,以前也未曾觉得有什么异样,这一次,兴许是做了梦的缘故,看到他便想起梦里种种,一股莫名的羞耻感涌心头。 她从来不会把chu:n'me:ng和自己挂关系,因为从来都不曾梦见过,连前世和邵远做了夫妻,也从未有过那样让人羞赧的梦境。 邵衍端详着她的脸,觉得怎么看都丑,还是以前那样较顺眼,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前后轻轻摇了一下,“赶紧把脸的东西去了,顶着这样的东西睡觉,不觉得难受吗?” 她的身体微微一震,倏地打开他的手,身子下意识往后退,人本来睡在床边,这么一退,手往后撑,顿时落了空。 邵衍腰的伤未好,来不及去拉,只能看着她整个人往后一翻,连人带被子掉到了地,“扑通”一声,很大的动静。 听声音,应该是摔得很疼。 菱花端着早饭进房的时候,看到沈碧月轻轻捶打着后腰,脸的表情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眼睑下边浮起浅青色,估计是昨晚被人给打扰了,没睡好。 菱花知道沈碧月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喜欢人多问,偏偏墨笙还没什么眼色,说了句:“姑娘今天看起来怎么这么憔悴?是昨晚没睡好吗?” 沈碧月抿起了嘴,“没事。”说着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然后又放了回去,“太烫了。” 菱花连忙说:“这是刚煮好的,肯定烫了些,小厨还有放凉的,婢子这去取。” “多拿一碗吧,我有点饿。” “是,婢子这去。” 菱花端着粥刚离开,沈碧月轻轻敲了下桌面,对墨笙说:“你待会儿出去替我买几身男人穿的衣服,不要让人看到了。” 029 古怪的男人 墨笙有些诧异,又见沈碧月似乎是想了一下,说:“挑最好的铺子买,不用心疼银子。 ” 姑娘一向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即便是男装,要求高也是正常的。 墨笙思衬了一下,觉得沈碧月应该是打算买来以后作伪装用的,便点点头,“我知道了,等会儿去买。” 两人刚说完话,菱花端着早饭回来了,粥还冒着热气,却不至于太烫嘴,温度刚刚好。 沈碧月没打算让她们伺候着吃饭,便挥手让她们退下了。 一道颀长的人影出现珠帘后面,还未走到外间,轻轻一挥手,门砰的一下关了。 她眼眸轻抬,随即愣住了。 那人披着一件外衣走出来,系带松松散散地绑了个结,衣襟向两边敞开,袒露着精瘦的胸膛,衣袖偏短,露出两截白皙而纤细的手腕,衣摆下边是两条长腿,脚没穿鞋,幸好屋里烧了地龙,还铺着兽皮地毯,不然很容易被寒气侵体。 “谁许你穿我的衣服?”话一出口,她的脑海里闪过昨晚的梦境,神色陡然是一僵,低头咬唇,不说话了。 他的身子修长,算是穿在她身显得格外宽松的外衣,到了他的身也跟穿了小孩衣服一样,下都短了一大截,不过并不难看,兴许是他的容貌过于出众,连带着这一身打扮也好看了起来。 “怎么,你还喜欢我不穿衣服?”他坐在她的对面,见她眼神微恼,脸也隐隐带着红晕,这样的神情实在太过熟悉了,每次他作弄她的时候,她忍受不住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拿了一碗粥,放在面前慢慢吃,热气随着粥流进身体里,连带着冲淡了心里的羞恼与不自在。 “殿下的身体可不是谁都能看的,动辄便是断手挖眼的,我没什么兴趣。” “你要是被弄丑了,我没兴趣了。” 她冷冷地抬眸睨他一眼,怎么说也不能为了避开眼前这个男人的纠缠,把自己的美貌给赔了,尽管他实在让人觉得烦。 墨笙很快把衣服买回来了,摊开一看,大多都是当下最流行的款式,也是最贵的。 沈碧月突然叹了口气,这一声叹,叹得墨笙心头一跳,以为自己买的这些她都不满意,便小心翼翼道:“这些都是按着姑娘的吩咐买的,姑娘不喜欢吗?如果不喜欢,还能去换的。” “不用了,很好看。”她挥挥手,让墨笙退下去,墨笙走的时候还有些不安地回头张望。 邵衍看到摊在床的一堆衣服,眼角也是微微一抽,似笑非笑道:“你的人是这么办事的?” “不然让她按着殿下的尺寸去买吗?”她揉了揉额角,也有些头疼。 墨笙估计以为是她要穿的,尽管有些款式挺宽松的,但放在邵衍的身,还是有些小,买了一堆没法穿的回来,还是用最贵的价格买下的,她算银子再多,也不是这么挥霍的。 将衣服抱了一团,直接扔进他怀里,“这些都是买给你的,不用给我留了,当是我送你的。”说完之后又想了一下,“要答谢我也可以,等这件事结束了,赏我一些银子便是。” 有了银子作赔偿,她也不算亏。 “你的脸皮何时变得这么厚了?” “不穿算了,我的画技虽然一般,不殿下的传神,但胜在记性好,还是能勉强画个清楚,特别是身体的一些细节。” 当初邵衍画了一幅关于她的香艳画,还用来威胁她,对于他所做的事情,她一直都记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每一笔账都明明白白地算着。 邵衍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那巧了,我不止画技好,记性也好,特别是真真切切感受过的,记得更牢,如……” 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她的胸前,深邃得仿佛能穿透布料,直至内里,她立马不自在起来,看到他摊开手掌,修长的五指蜷缩,握成一个拳头。 “如握过的地方,实在太小了,不够掌握,可昨晚,仿佛长大了不少。” 沈碧月抿紧了唇,狠狠瞪他一眼,却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出去了,门关得砰砰响。 论起说荤话,女人永远没男人露骨,也不够豁得出去。 邵衍吃下最后一口粥,然后走向里间,在美人榻懒懒坐下,手轻轻抚腰间的伤,脸笑意顿时收敛,凝成一贯的漠然,那里已经换过药了,还在隐隐作痛,眼神瞬间沉下,宛如浓烈的黑雾,有阴狠之色一闪而过。 现在已经不是清早了,很多老百姓都了街,有办事的,做生意的,也有闲逛的,永安城向来都是整个大宁数一数二的繁华昌盛之地,经常来来往往许多外来的商户。 因为是整个大宁的心,皇族与朝臣权贵皆居住于此,城门的把守也十分严格,一向不会轻易放些怪的人进来。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射向走在街边,一个穿着打扮都很是古怪的男人。 他身背着一个包袱,皮肤黝黑,嘴唇很厚,左眼周围的皮肤却很白,看起来像是涂了一小块的白泥,头发不像大宁人包成圆髻,或者在脑后扎成一束,而是用彩色的细绳编成了好几个辫子,杂乱无章地垂在肩,耳垂钉着指头大的水晶,在鞭子堆里若隐若现,另一边的耳朵挂着一枚硕大的铜钱币,随着他走路的动作而前后摇摆着,引得许多路人都频频回头看。 老实说,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乞讨的,身衣服和饰品的用料看去也不差,只是偏偏穿起来像个花花绿绿的乞丐,城门的守卫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随意放这样的人进来。 旁人越关注,他反而越自在,包裹背在身后,双手抱在胸前,沿着街边走,越往前走,人烟越少,一直走到一处府邸前。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面的牌匾写着偌大的一行字,魏国公府。 在府门前转悠了两圈,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朱红色的大门,手指轻轻拨动耳朵挂着的铜钱币,眉头时而皱起,神情若有所思。 “喂,你是做什么的?”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朝他走过来,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沈府的小厮被派出去巡查府外的情况,正巧发现了这个鬼祟的男人。 男人朝他笑了笑,指了指头牌匾的方向,“我发现,你们府有病人。” “去去去,哪里来的渣碎,也敢轻易扯鬼话,小心要了你的狗命!还不赶紧滚!” 男人不生气,扬了眉毛,依旧伸手指着,“你们府的主子,重病缠身,没多少时日了,真是可怜。” “你胡说八道什么!”小厮抬脚要踹,分明是看准了那人的方向踹过去的,却一脚踩空,重重摔在了地,扭到了脚,疼得要命,身体都蜷缩成了一条火烧的虫子。 “喂,我说话,你怎么不相信呢?”男人在小厮的身边蹲下,看他疼得汗都出来了,便摇摇头,一副惋惜的表情,头的辫子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颇有些滑稽。 “这里是国公府,你敢在这里撒野,等着……”小厮抓着脚,摇摇晃晃地起身,结果被男人伸手在背一推,又摔了个狗吃屎,鼻子都险些给撞歪了,这下疼的可不止是一星半点的痛。 “我从不说假话,你又不相信我,看,这下摔得厉害了吧。”男人笑眯眯地说,伸手要去拉他,小厮吓得脸色都变了,也顾不疼,连忙几步往前爬,避开了他的手。 “跑什么呀,我是来帮你们治病的。”男人也没追,大声喊着。 “你才有病!” 小厮连爬带滚地跑远了,应该是回府里面去了。 男人仰头看了看天,湛蓝无云,晴朗舒爽,天色正好,适合在外面溜达,打地铺睡觉也是可以的,索性提着包袱在沈家门前最层的台阶坐了下来。 这里经过的除了少数的百姓,大部分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看到沈府门前坐了个乞丐一样的人,不禁觉得有些诧异,什么时候捡破烂的乞儿也能坐沈府大门前那排金贵的台阶了。 在男人抱着包裹要睡着的时候,小厮领着两个人匆匆过来了,脸凶神恶煞的,手还挥舞着粗长的木棍。 一看男人还没走,又是坐在台阶的,摆明了是自寻死路。 “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沈府门前的台阶是你一个渣碎能坐的吗?真是不要命。”小厮对着另外两个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点了点头,举着木棍朝男人打过去。 男人也不害怕,一把抱住了大门前立着的大柱子,也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滑了去,像是用绳子绑住了一样,牢牢黏在柱子,是下不来。 那几个人脸色都变了,坐台阶也算了,连门柱都敢蹭蹭地抱着去,根本无视沈家威严,被他这么一弄,岂不是等于把沈家的脸面都给践踏在脚下,给经过的人看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嘲笑沈家。 “赶紧滚下来,不想要命了!” 男人手脚并用地紧紧抱着,脸依旧是笑嘻嘻的,“你要跟我玩,可不能耍赖啊,只许你躲到里面去,还不许我来吗?” 小厮都要气死了,“谁跟你玩了!” 男人突然滑下来了一点,正好在他们木棍勉强能顶着,却打不到的位置,他两脚夹着柱子,半身往后仰,倒着脸看他们。 “我说,你们府的老主子已经时日无多了,再不治,只怕真的要归西了。” “你说什么鬼话呢!我们国公爷身子好得很!敢咒国公爷,你今儿是别想活着离开了。”小厮咬牙切齿道,这个男人浑身透着古里古怪,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身手倒是好得很。 “我分明是来救他的,怎么被你们说成是害他呢。” “你这样的,还能救什么人,赶紧给我下来!”小厮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挥着木棍警告他。 “我这样的人没什么大本事,是见到你们府黑气冲天的,好像不大吉利,被吸引过来了,问你们一句话,想不想活命,不想我可走了,到时候真没命了,可别后悔。” 小厮和另外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眼里有怀疑,也有犹豫,沈岐的病来得突然,府里的人都知道,连府医都探不出那是种什么病,还有人传,说那病来得邪门,兴许是有人要施巫术咒的他。 僵持了一会儿,男人依旧在头悠然自得地看风景,还直夸头的景色好,真是要气死人。 见经过的人有些已经驻足,准备围观看热闹了,再这么下去,这件事只怕会越闹越大,小厮一咬牙,进府告诉管家冯伯去了。 冯伯听闻后,立马禀告了沈岐。 “带他进来吧,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沈岐轻咳了两声,双手在桌案底下不安地交握着。 冯伯亲自出去,将人给带进了府。 男人跟在冯伯后边,走路摇摇晃晃,眼神也摇摇晃晃地瞟来瞟去,特别是看到有丫鬟经过,他的眼神更是恨不得追着去了。 其他下人投去鄙夷的眼神,男人全然没放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毫无规矩。 刚走到逢明斋外头,冯伯叮嘱他,“到了国公爷的跟前,别这么没规矩,不然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活不过一刻钟。” 男人背着包袱进去了,进门的时候没注意脚下,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沈岐看他怪模怪样的,心里本不喜,又见他举止这般随性,立马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心。 “您是国公爷?”男人朝他弯了个腰,算是行礼了,眼神在他脸仔仔细细地扫了一圈,然后摇摇头,“病得不轻啊。” 沈岐沉下脸,“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擅自在沈府门前胡闹,还敢出言不逊,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男人笑了两声,“国公爷,您要是没了命,还能拿什么来治小人的罪呢。” 沈岐眼眸一沉,眼看着要发怒,小厮匆匆进门来报。 “东院的大姑娘来了,有事要见国公爷。” 男人站在一边,眼珠子轻轻转了一转,有些好地扭头朝外看。 030 上门提亲,得偿所愿 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空荡荡的庭院,只听沈岐说:“她来做什么?” “小人也不清楚,大姑娘只说了有事,其他的什么都没透露。 ” 沈岐朝男人看了眼,对那小厮说道:“你先带他到后边的耳房去等着。” 男人却听得不乐意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您治我的罪吧,大不了两败俱伤,怎么说都是我的命贱,不得您的尊贵。” 沈岐挥退小厮,冷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沈府想要干什么?” 男人看着沈岐一副快要恼羞成怒的模样,笑了起来,那笑里仿佛含有深意。 “你笑什么?”起男人,沈岐显然更沉不住气。 “将要往生之人不易救,大多不是因为他们不能救,而是不给救。我并非大宁人,能路过此地,经过国公府也是缘分,这一分缘分天注定,若是国公爷不想要,便罢了。” “江湖术士,糊弄人的本事倒是厉害。” “您身的病,我恰好认得,若不是被它给吸引过来,我也不会经过这里。”男人两手往后撑,懒散坐着,说话间还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耳垂的大铜钱也跟着一晃一晃的,“您不信,那或许是天注定,救不得。” 尽管气恼他说的那句救不得,但沈岐还是一下子注意到了不对劲,“它是什么?” 男人挑了挑眉头,笑道:“原来国公爷还不知道吗?您体内的病,正好是我的旧相识。” 沈碧月没能见到沈岐,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逢明斋被沈岐的人守得紧紧的,连冯伯也来劝她离开,否则甘老夫人听到风声,也许还会过来找麻烦。 冯伯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只是他的口风谁都紧,问不出话,又怕甘老夫人真的会过来,到时候要纠缠不清了,便回了泊云居。 刚走到东院的时候,突然听到丫鬟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从一块落地的大石板后边传来。 “刚刚朱家的人又来了,我看这回真的要来提亲了。” “可怜了大姑娘,被人抢了男人不说,还毁了容貌,什么坏事儿都摊她身了。” “可不是,一出生带着煞星命格,你们说,沈家最近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不会和她有关系吧?” “胡说什么,大姑娘再怎么样都是主子,你们最好小心点,非议主子要被割舌头……”说话的丫鬟不经意抬眸,看到了从石板后面慢慢走出来的沈碧月,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接连“扑通”几声,丫鬟们跪在地,头都不敢抬起,瑟瑟发抖着。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主子的事情也敢乱嚼舌根。”菱花前喝道。 丫鬟们颤得更厉害了,其一个丫鬟连忙磕头,“是婢子们的错,不该说大姑娘的闲话,还请大姑娘绕了婢子吧,婢子以后一定改,把嘴缝,什么话都不会说的。” “怎么,你们真当姑娘是好欺负的?说饶命饶命,把沈家的家规都当成什么东西了。” “婢子知错了!真的知错了,还求大姑娘开一面!” 菱花还要再骂,见沈碧月抬了手,这才住了嘴,沈碧月低下头,眼神温和地看着方才先磕头的那个丫鬟,“你刚刚说,缝嘴,不会说话了,这个主意很好,缝起来吧,省得我听见有人说闲话,心里也怪不是滋味儿的。” 那丫鬟身子抖得更厉害了,按着地面的指尖都发白了,其他几个丫鬟的心里也是一沉,脸充满了不可置信。 这话要是沈碧燕说出来,她们完全不会觉得惊讶,在她们的印象里,沈碧月是个安静的,本分的,不受府里长辈喜欢的,一直被人欺负也不怎么还手的人。 可她是主子,现在又得了沈岐的重视,派了问瓷在身边伺候,要处置她们几个小丫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正在她们战战兢兢跪着,想着该怎么求饶才好的时候,沈碧月突然笑了。 “罢了,念你们还不懂事,先饶过一次,不过我的记性好,今后再让我看到你们不懂事,只要一次,菱花,你直接禀告了夫人,将她们赶出府是。” “谢大姑娘饶命!”她们使劲磕着头,将泥面磕得砰砰响。 “你们刚刚说,朱家的人来提亲了,来的人是谁?” 这几个丫鬟经过刚刚那一番惊吓,她再问,什么都说了。 朱家这回来提亲的人是朱昭,次的拜访过于冒昧,这次便做足了准备,挑了好日子,好时辰,提前递了请帖过来,不仅是提亲,也为了之前的冒昧道歉。 本来是沈岐要和他见面的,可朱昭刚一来,被人直接领去了西院,沈岐也没派人过来问,仿佛是打算撒手不管了。 朱昭现在在西院,沈州忙于公务,不在府,是陈氏在接待他,听人说,陈氏还挺喜欢这个女婿的,两人说说笑笑,差一个沈碧双没出来见面了,想象那个画面便觉得其乐融融。 朱昭此次诚意十足,给人感觉他是真的很喜欢沈碧双。 沈碧月静静听着,脸的表情被面纱遮挡着看不清,可那双眼神透露出的平静,引人遐想,她是否真的如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平静,若真的是,又为何会主动问起朱家的事情。 丫鬟们悄悄看着沈碧月的反应,她却只是淡淡转过身,道:“菱花,走吧,回去了。” 菱花瞪了那几个丫鬟一眼,转头跟她的脚步。 走了一段路,发现不是往泊云居的方向,而是绕着圈子出了东院,来到西南方向的偏门附近,有一座凉亭。 轻轻掏出手绢拍了拍亭石椅的灰尘,便坐下了。 菱花跟她绕了一个大圈子,发现她只是想到凉亭乘凉,不由得抽了一下嘴角。 “姑娘要是坐得久,婢子去拿些茶水和点心过来。” 沈碧月点头,“是该配些茶水点心,不然太闷了。” 这里的凉亭很少有人来,四面都栽种了花丛树木,园丁只是偶尔来修剪,很快长得密不透风,人坐在亭子里都显得有些阴凉,尽管建在池子边的凉亭也很寒凉,但这里的位置偏僻,在下人采买出入的偏门附近,被高高蹿起的树丛遮挡得很是隐蔽,若是不往这个方向走,很难发现这里还有个亭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影悄悄来到偏门,看了眼周围无人,便放心大胆地在门板敲击了三下,然后开了门,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出去,门外伸进来两只手,接了过去。 门板关,那人悄悄地又离开了。 凉亭侧面的树丛后边站着一个人,沈碧月朝他看了眼,他便转身,追着偷偷摸摸离开的那人去了。 沈碧月托着腮,心神忽然飘回泊云居去了。 那个男人还在,总让她没法安心做事情,他还是豫王的时候很会惹是生非,怎么会甘心窝在她的房间里头闷不吭声的,还是得想法子把他处理掉才是。 过了好久,菱花才回来。 她把茶和点心全放在一个托盘里,尽管已经做惯了这种事情,可这么重的东西拿了一路过来,还是摇摇晃晃的,一到桌边,稳当地放下,才暗自甩了甩手臂,缓解臂突然涌来的酸涩。 沈碧月一看,光是点心拿了不下三样,不禁失笑,“你拿这么多做什么,真当我要在这里坐一整天吗?” 不知道是不是和墨笙待久了的关系,她总觉得菱花现在越来越向墨笙的性子靠拢了,迷迷糊糊,还很爱做些多余的傻事儿。 果不其然,菱花说:“婢子刚刚去小厨取点心正好碰见墨笙,她知道姑娘在凉亭这里,非要让婢子多拿一些过来给姑娘。” 沈碧月轻轻摇头,唇角忍不住笑意,“行了,你拿东西也累,坐下一起吃吧。” 一个丫鬟哪里敢跟主子同席而坐,菱花连忙摇头摆手的,打死都要站着,沈碧月也不勉强她,本来也只是随口问一下,这里不是院里,被看见了容易落人口实。 “还是刚刚煮出来的茶最烫,现在已经有些凉了。”菱花替她倒一杯茶,摸了摸杯身,眉头都皱起来了,“方才来的时候,还差点撞了兰姨,平时也没见她走路这么快的,幸好及时避开了,不然这些东西真要被撞倒了,又会让姑娘在这里白白等了。” “应该是急着去办事吧,府的东西都是她负责采买的,事情本来多,自然来去匆匆,也能体谅。”沈碧月小心地吹了吹,喝下第一口茶,热气随着茶水滚进肚子里,瞬间驱散了体内的寒气。 “姑娘说起谁都是好话,这个兰姨闲着呢,哪有看起来的这么忙,姑娘来府的时间不久,所以不知道,她是个担着虚职的,很多事情都是交给她手底下的常嬷嬷去做,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夫人和老夫人都很是器重常嬷嬷,便也没人敢多言了。” 沈碧月若有所思道:“既然兰姨懒惰,受器重的又是常嬷嬷,为什么不把采买的事情直接交给常嬷嬷去做?” “姑娘不明白,采买这种活儿看着辛苦,有的是油水可捞,国公爷重规矩,最看不得有品行不端的人担职,也看不惯府里勾营结党的,兰姨谁的人都不是,自然要将活儿交给她,只是老夫人觉得兰姨没什么经验,让常嬷嬷从旁帮衬着,兰姨这人也是个有脾气的,到后面索性撒手不干了。” “若是常嬷嬷有心夺权,她这么做,不正合了对方的心思。” “这些事情,旁人看着也是个表面,谁知道她们心里怎么想的,婢子也不和姑娘多说,省得被人以为婢子是个爱嚼舌根子的。” 分明已经都说得差不多了。 沈碧月看她一眼,动了动嘴唇,还是忍住没把埋汰她的话说出口。 太阳已经露了大半个脸出来,尽管刺眼,却不热烈,金黄色的光晕罩下来,一看便觉得很是温暖,唯一可惜的是被凉亭和四周的树木给遮挡住了。 风轻轻吹过来,阳光却懒洋洋地照向远处,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菱花将手微微蜷进袖子里,挡住了要透进衣袖里的风。 沈碧月穿得厚实,除了露在外面的脸,脖子和手冷了些,一杯热茶下肚,身子倒也十分暖和。 菱花摸不清沈碧月为什么要坐这里喝茶吃点心,眼神投向远处,一副惬意看风景的模样,周围分明也没什么可看的…… 正这么想着,突然看向不远处有一双人影走过来,看他们拐过来的方向,是西院。 沈碧月也看到了,她微微挑起眉,突然说:“菱花,你喜欢狗吗?” 菱花回答:“如果是小只一点的狗,婢子较喜欢,是狼更好了,婢子喜欢狼。” “那你很有眼光,我也喜欢狼,那如果你看到了不喜欢的母狗往眼前凑,你会怎么做?” 菱花:“……” 她看了眼逐渐走进的男女,心想着,姑娘难不成是在骂人吗?不能怪她对号入座,实在是太巧了。 沈碧月见她不回答,作罢了,本没打算让她一定要说出个答案。 一双人影走近,青年的神情还算淡然,可姑娘不一样了,紧跟在青年的身后,低下的小脸满是紧张与羞怯,三分担忧,六分无措,还有一分小心翼翼。 他们本是经过凉亭的,没打算往那里看,只是沈碧月坐在凉亭内赏景的姿态实在太过张扬,引人不经意侧目。 两方相遇,朱昭显然愣了一下,沈碧双一看到沈碧月便如临大敌,也顾不朱昭现在对她什么看法,连忙挽住了他的手臂,一副宣誓主权的模样。 沈碧月的眼神落在他们相挽的手,朱昭手臂动了动,想要抽离,沈碧双却拉得紧紧的,在沈碧月面前,她不愿落于下风,尽管她遭遇过的那些事情已经让她足够狼狈了。 “好巧啊。”她微弯眼眸,望着朱昭,眼底却显然没有温度。 “是很巧,大堂姐怎么会在这里?”沈碧欢一脸警惕地望着她,兴许还有几分怨恨。 情敌相见,总是分外眼红。 沈碧月将茶杯轻轻放下,单手撑着额角,眼神一转,落在沈碧双的脸,“我已经听说了你们的好事,恭喜大堂妹,终于得偿所愿了。” 朱昭面色一变,手臂猛然用力,抽离了沈碧双的禁锢。 031 你房里的人 沈碧双的眼里立即浮现窘迫,她想伸手去挽朱昭,又想到了沈碧月在边看着,不禁咬着唇,指甲死死掐进掌心,丝丝刺痛。 看到此情此景,菱花忍不住只想感叹一句,真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 沈碧双没有红眼,倒是脸给憋红了一大块,被气的。 朱昭这么甩她脸子还能为了什么,不是为了眼前这个讨人厌的女人吗,她心里都清楚,却又不清楚,沈碧月的脸都毁了,没了勾引男人的手段,朱昭为何还能对她念念不忘。 现在和他定亲的人,不是沈碧月,而是她沈碧双。 算私底下朱昭再怎么甩她脸子,那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到了沈碧月跟前也要装作若无其事,可他现在这样,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在意的是哪个。 “大堂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这里风大,容易受凉,大堂姐的身体不好,可别给风吹坏了。”在心里纠结了半晌,她终究还是不敢在朱昭面前讽刺沈碧月。 “要是没坐在这里,也看不到大堂妹和堂妹夫两情相悦的模样啊。”她轻笑了一声,眼神似有若无地瞟过朱昭,朱昭的眼神紧紧盯在她脸,盯住她眼睛,似乎想要极力看透她真正的心思。 “大堂姐年纪不小了,也是时候找个人家议亲。” “我不急,人在外边十几年,哪有刚回来嫁出去的道理,我还想在祖父的身边多侍奉几年,尽尽孝道,还是大堂妹的命好,这么快能寻到自己的意人,这是我可望而不及的。”话里隐隐有几分凄楚,听得朱昭心里一动,忍不住抬步前。 “沈姑娘……”他刚想说话,沈碧双抓住了他的衣袖,往后一扯,笑着说:“朱郎,既然咱们有了婚约在身,你该叫一声大堂姐才是。” 沈碧双的话霎时惊醒了朱昭,他抿了抿嘴唇,见沈碧月眼神往下落,不愿看他,还带着莫名的哀伤,忽然转头狠狠瞪了眼沈碧双,再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匆匆离去,那身影像极了落荒而逃。 “朱郎可能是害羞了,我去看看他,不多陪大堂姐了,这里风大,大堂姐还是及早回院里去,不然感染了风寒,也没个人在身边嘘寒问暖的,太可怜了。” 沈碧双抬了抬脚,又放下,回过头笑着补了句,“对了,忘了跟大堂姐说,虽然我从前和大堂姐有诸多误会,但既然朱郎已经和我定亲了,那便冰释前嫌,尽管大堂姐的身份尊贵,可身有残缺,外边的流言又传得厉害,我还是祝愿大堂姐能早日寻得一门好亲事。” 一直到沈碧双走没影了,沈碧月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这才微微勾起嘴角,“那多谢大堂妹吉言了。” 菱花只觉得气愤,“太过分了,她怎么能这么说姑娘呢。” 没人敢在沈碧月面前提起她毁容的事情,怕触及她的伤心处,这个沈碧双倒好,句句都挑着姑娘的痛楚踩,无论是朱家的亲事,还是被毁的脸。 “我都没生气,你气什么。”她将茶杯送到嘴边,在面纱的遮掩下轻轻呷了口,眉眼间竟有着淡淡的笑意,“你以前可没这么心浮气躁,我说你和墨笙有几分相像倒是说对了。” “婢子只是看不惯她那么趾高气扬的模样,姑娘脾气好,不然怎么着也要骂回去几句,朱家的亲事本来是姑娘的,她给抢走了,怎么还敢到姑娘面前耀武扬威呢。” “嫁人也未必是好事,别人我不清楚,可对她来说,今日她能这么趾高气扬,换了来日,却不一定能有今日这番气势。” 以朱昭的品性,被人将清白赖身已经够糟心的了,连亲事都要被设计与强迫,像是赶鸭子架,完全不能自己下决定,心里一定难受极了。 有了前世的经历作为参考,今生发生的许多事情,遇见的许多人,沈碧月很容易能揣摩明白,心里跟明镜一样,可菱花却不明白,她琢磨了半天也没弄懂沈碧月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有一件事,沈碧双还真说对了,这里的凉亭阴凉得很,再待下去会生病的,她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打算回去。 本来会到这里来,也是有其他的目的,现在目的完成了,便没有待着的必要。 只是府内的凉亭多得数不胜数,从西院到东院,离开了一座,总会误入另一座。 建在池边的凉亭也是极冷的,起林间环绕的阴凉透骨,风夹带着水气扑到身的时候,激起的刺骨寒意也一样让人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大姑娘?”空篱见她望着凉亭的方向,隔了许久都不说话,便唤了她一声。 她将目光收回,淡淡问了句,“他有事吗?” “公子的吩咐,空篱照做,其余的一概不知。” “他今天没事做吗?” “今日得了空闲,便在府内歇息。” “他倒是好兴致,不在房里待着,跑出来吹冷风。” 空篱瞥了她一眼,忍耐住想要嫌弃她多话的心思,抬手往前引,“大姑娘,请吧。” 沈碧月也看了他一眼,再废话下去,兴许空篱都要在心里暗骂她话多了,抬步走进了凉亭。 沈庭轩背对着她站在亭边,再往前走两步会掉到池子里去。 “我要是推你一把,你会掉下去。” 他回头看她一眼,“你会吗?” 她往前伸出手,掌心贴住他的背心,抬起眼眸,“试试?” 空篱和菱花都站得远远的,听不见他们说话,只能看到他们做出的动作,显然有点危险。 “姑娘不会对大少爷不利的。”菱花突然说。 空篱的眼神慢慢垂向地面,“我什么都没说,你不用解释。” 尽管什么都没说,可他的脚尖堪堪要踏出去了,菱花也没戳穿他,继续和他并肩站着。 沈碧月收回手的同时,沈庭轩也往边挪了几步。 “你找我,有事吗?”她问。 “我也正想问。” “想请你吃饭的,你回来得太晚了。” “最近很忙。” “我知道,所以不怪你。”她淡淡笑了一下,望向平静的水面,偶有风轻轻拂过,泛起浅浅涟漪。 “只是一个国子学博士,也不会这么忙,你在做什么我都知道,所以不用为了沈家那么拼命。” “你呢?你也不用那么拼命,一大家子的人都在这儿,跑不了,可以慢慢收拾。” 沈碧月轻叹一口气,果然还是被他知道了,不过也能理解,她没想过瞒他,也没防着他。 “那好,我不说沈家,只说我,算是为了我,也不用那么拼命。” “好。”他没半分犹豫,轻轻点头,“听你的。” 她不禁失笑,还以为他的性子会很顽固,一时会儿不会将她的话听进去。 “我听你的,你也要听我的,你房里的那个人,赶紧弄出去,不然他不会待太久。”对于待在自己妹妹房里的人,无论是男是女,只要是被藏起来见不得人的,一定是麻烦。 原来他昨天已经发现了,她微搓手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时沉默了下来。 “他刻意隐藏气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去了两次,是吗?” 另一次应该是指邵衍和她躲在柜子里的那次,经历实在不怎么美好,她也不大愿意去回忆了,只是没想到沈庭轩会突然提起,便轻轻点了点头。 “你做事有分寸,我信你,但不要太轻信于人了,身家性命这些东西,不名声还能挽回,只有一次机会。” 沈碧月眼里忽然泛起酸涩,用力咬了咬舌头,将心里那股拼命涌来的难受又给狠狠咽了回去,她的声音恢复清朗,说:“好,我知道。” “还有,这几天外面乱得很,尽量别出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张府和豫亲王府都被人潜进去了,没抓到人。” 她眨了眨眼,问:“潜进去做什么?” “张府丢了一座太后赏赐的玉雕,豫亲王府那边,豫王和他的亲信都不在,什么消息都没传出来。” 她若有所思地听着,没说话。 “这些都不重要。”沈庭轩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但面纱挡着,只能看到她的眼睛,情绪隐藏得很好,什么都看不出来。 “欠你的那顿饭,等有时间了,来日方长。” 她笑着说:“嗯,不急。” 简短的一番谈话,说完便散了,待一会儿还算勉强,久了容易引人怀疑。 沈碧月离开亭子的时候走得很快,头也不回,坚决又果断,仿佛是怒气冲冲的步伐,连菱花都没理会,径直往泊云居的方向走。 沈庭轩转头望着水面,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不见,过了好一会儿才出了亭子。 空篱迎来,刚要问他是否要回青鸣居,听到沈庭轩淡淡说了句,“走吧,搁置了太多事,要一一解决。” 进了房里,关门的那一刻,她的身体紧紧贴着门板,只觉得心潮澎湃。 前世的一切,恍若隔世,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了,满心眼里只有仇恨,可沈庭轩的那一句话,让她的心头又揪了起来,她向来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时间从来都是步步紧逼,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会给她机会去想那些多余的事情。 都说人要往前看,可老天亏欠她的,好像已经被人遗忘了一样,除了她,再没人能记起,便被推着一直向前走。 “姑娘要睡了吗?”菱花在外面敲门。 “嗯。”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发觉不对连忙又换了个声调回答,“风吹得头疼,休息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叫我吧。” “姑娘头疼吗?要不要紧?” “没事,我睡了。” 菱花不放心,又怕敲了门打扰她休息,便离开了,她靠着门,眼神落在地面的石砖,砖块四方,紧紧贴着,连一丝缝隙都不留,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一直到感觉有人在看她。 险些都要忘了,这屋里还藏着一个人,她抬起眼眸,果然看到一个人斜倚在珠帘边的隔门,眼神淡淡地望着她。 他的双手插在宽大的衣袖里,袖子有点短,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尽管如此,还是宽大得能容纳进一只手,脚也短,只到膝盖,小腿雪白又健壮,不细看还真要以为这是双女人的腿了。 男人的腿,应该要有稀疏的毛,邵远的腿是那样,外祖父的腿还要更浓密些,他说那是男人的象征。 她挑起眉头,忽然觉得他的模样有些滑稽,眼里浮现出一抹清浅笑意。 “你那是什么眼神?”邵衍只觉得不怀好意,眉头慢慢揪了起来。 “没什么。”她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再次下打量他一眼,“这样穿不冷吗?” 他丢了个凉凉的眼神过来,转身往屋内走,“过来,换药。” 沈碧月一愣,“不是已经换过了吗?” “黏黏的,不舒服。”他已经走到里头的床边坐下,主动将衣衫解开,一副等着她药的模样,只是那副冷淡的脸色,还真让人不怎么敢接近。 “怎么会黏黏的,出血了?” “直接换是,话太多了。” 她在床边蹲下,伸手在他的伤口边轻轻按了一下,“殿下,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求人帮忙不是这个态度。” “能帮我换药,不该觉得荣幸吗?”邵衍往前倾了身子,凑近了她说话,鼻尖都险些要顶到她的鼻梁了。 这人什么臭毛病,和人说话还靠这么近的。 沈碧月往后一躲,索性站起身,“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还不到时候。” “现在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才是?” 他坐直了身子,手指抚腰间的伤口,轻轻摩挲着,没说话。 看着他的动作,她淡淡道:“你的王府已经被人潜进去一回,你也这么无动于衷吗?” “你想说什么?”他的眼眸瞬间变得浓重,一瞬不瞬地望住她,里头仿佛涌动着不知名的东西,让人难以探寻。 ------题外话------ 借大大贵地推荐友《名门暖婚:枭爷蚀骨痛爱》——芸浅 霸道男主vs强悍女主,擦出如似火星撞地球般的火花! 【小片段】: 一回眸遇见。 “消失三年,你为何如今再出现!” “因为……我爱你。” 他一把搂她入怀,一睁眼,她后面多了一个俏皮可爱的小孩。 “叔叔,”一声奶里奶气的声音响起,“你为什么要搂着我妈咪?” …… 【小剧场】: “她,是我昊辰唯一的女人。” “你们敢动她一根汗毛,我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 【此1v1,双强,无虐,暖甜宠】 正在1pk,希望多多支持支持。 032 我想要你 她转身去柜子里取了药箱出来,慢慢走到床沿,将药箱轻轻放在地,里面的东西被一件件拿出来,摆好。 邵衍看着她的动作,低声道:“你怀疑是我做的?” “难道不是吗?”她轻声道,“你问我想说什么,可这话该是我问你,你想做什么?” 她的手往他腰间伸去,他突然往后缩了一下,动作很快,幅度很微弱,却被她捕捉个正着。 “看吧,你放任我碰你,接近你,好像容忍我在你身边做出的一切破坏规矩的过界行为,可扪心自问,你真的信任我,亲近我吗?”她的嘴角噙着极淡的笑意,可惜面纱遮着,只能看到一双水眸清澈地映出他的脸,平静得泛不起一丝涟漪。 “张家和豫王府同时被人偷摸着闯进去,却抓不到真凶,偏偏被张家追杀的刺客,又是你,世可没有这么多的巧合,巧合一多,成了必然。” “是我做的又如何?”他微微启唇,对她前面的话视而不见,“你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总要明白,收留你会给我造成什么样的麻烦。” “若是很大的麻烦,你会赶我出去吗?”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问道:“什么意思?” 他也站起身,高大修长的身子往前几寸,一下子罩住了她,“字面的意思,只要麻烦,无论是大是小,依你的脾气,都不会多管闲事,除非是不得不管,以往你说我逼你,那今天不逼了,你说实话,若是今日我给你带来的麻烦一点都不简单,你会收留,还是驱赶?” “我要是能赶走你,也不用和你在这里废话了。”尽管是仰视他,可她的气势一点都不输于人,冷静自持,沉稳镇定,看不到丝毫的慌乱。 这才是原本的她吧,又或者说,是另一面的她。 两方僵持着,不动作,不说话,可气势相互压制,谁也不让谁。 忽然,邵衍眉眼一松,小弧度地掀起了唇角,虽然五官还是冷漠非常,可眼眸深处那一处浓烈的漆黑里晕开了些微的柔色。 一方松懈下来,另一方算再怎么气势汹汹,也会因为找不到发力的地方而散乱下来。 “你对我有别的心思。”她说。 他微微挑起眉,“什么心思?” “我不想挑明,如果我猜的,和你心里想的是同一个答案,那没必要再多谈了。”她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 他抬起一只手捧住她的脸,另一手往她的耳后去,她伸手拽住他,“你再往前一下,别怪我不客气。” “什么都还没做,这么激动做什么。” “等你下手做来不及了。” “那真是可惜了,我做过的事情太多,大多都记不得了。” 他两只手用力地贴近她的脸颊,手劲很大,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死活都掰不开,不禁瞪起了眼,“你松开!” “这副样子,才是我看过的。”他弯下身,歪过脸,隔着面纱轻轻碰在她嘴巴的位置,然后盯着她,低笑道,“果然如此,沈碧月,我想要你。” 沈碧月一怔,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邵衍直起身子,低头看着她,双手微微一用力,强迫她仰起脸,“我想要你。” “然后呢?” “别和其他男人接触,我心里不舒服。” “只要您一声令下,算不用亲王的身份,凭着一张足以堪称绝色的脸蛋,便能让随便哪个女子成为您衣袍底下的奴隶,您非盯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是因为我也长了一张堪称绝色的脸蛋?” 他的眼神顿时冷了一些,“姑娘家的,说什么荤话。” “我没说荤话。”沈碧月瞥他一眼,握住他的手腕,这回很轻易将他拉开了,她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仰得太久了,有点酸。 “殿下说想要我,是想迎我进府为奴,还是为妾。” “为奴或为妾,是没有资格被迎进去的,顶多是一身布衣,从偏门走进去,自然有管事的去接。”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不过这也确实是最平常的事情,她惊讶的是,他堂堂一个亲王殿下,竟然也知道这些。 “所以这是殿下为我安排的?” 邵衍定定看了她一眼,轻笑道:“还没想好,不过,也很快了。” “我这辈子没有嫁人的打算,更没有为奴为婢的打算,若是殿下真打算强人所难,那也别怪这口菜难咽下。” “那挺好的,吃惯了好菜,总该换换其他口味。” 他往后一退,双膝往下屈,直接在床躺下了,衣摆在两边瘫开,将他精壮又紧实的胸膛完全露了出来,再往下便是缠紧了纱布的腰腹,肤质如玉光滑,线条紧致流畅,勾人眼神,极尽漠然,像是漆黑不见底的深渊,吸引着人情不自禁地靠近。 便是沈碧月这样经常和他见面的,也不得不为他此刻的极致诱惑而微微心跳了几下。 “越是亲近的人,作弄起来便越是有趣,张家便是如此,他们平日里闲得慌了,想要兴风作浪,那也可以,拿命来玩,孤奉陪。”邵衍微微勾起嘴角,笑意微弱,异常冷淡,他是在回答沈碧月之前的问题。 潜进府,不伤人,也不取财,便说明了那里有对方很感兴趣的东西,否则以这两家的权势地位,哪有人敢随便乱闯的,便是接近一些,也要觉得心惊胆颤了。 张家和豫王府同时发生了这种事,可想而知,众人的目光必定会跳过张家,率先投向豫亲王府。 寻常人连接近豫亲王府都不敢,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会趁着豫亲王不在的时候潜进去,大家都等着看热闹,自然更不会有人注意到张府了。 “你和张家本是血肉至亲,算陛下忌惮张家,也和你毫无干系,你大可以安安心心做你的亲王,何必去找他们的不痛快,将自己也搭进去了。”她想明白了,却也更不明白了,邵衍隐瞒了龙符的事情,张家想要兴风作浪,龙符必定是其一环,可现在龙符到了他的手里,他本可以装聋作哑,没必要再去招惹张家。 “你和沈家是血肉至亲,一样对他们痛下毒手。” “我不想被逼绝路,不想成为他们利用的工具,不想孟家受我的牵连,不得不这么做,你和我不一样。”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孟家一定会受你牵连?相反,有孟家做你的靠山,你在沈家不至于这么受累,可你却执意要陷他们于死地。” 沈碧月轻轻一笑,“都说了,不一样的,没什么好解释的。” 她说得含糊不清,仿佛在刻意回避,并不愿多说,他也不再问了,这些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等着。 沈岐留下了一个古古怪怪的男人,奉他为客。 甘老夫人派人过去向今朝打听,这才知道那个男人会治病,虽说看起来不像个正经郎,可沈岐的身体经过他的调理,竟然之前好了许多,也能长时间下床了,以往最严重的时候一整天都要躺在床休息,不然头晕目眩的,站都站不稳。 “那人可信吗?”甘苓听到消息也过来了,面满是担忧,这个时候沈岐可不能出任何问题。 “过去看看吧,我倒要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治好夫君。” 两人一道去了,刚走到沈岐的房门外,看到一个男人正坐在台阶下喝酒,穿得五彩斑斓,古古怪怪的,他仰起头,举着酒坛子往嘴里灌,喝完了用手背狠狠一抹嘴,砸吧了一下嘴巴,又喝起了下一口。 那是最粗野的喝法,也是最狂妄的,谁敢在沈府这么喝酒的,还是在沈岐的房门外,完全无视他人的眼光。 甘老夫人的眼里立马染了几分不喜,甘苓发现了,递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冬实,冬实立马走过去,大声呵斥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敢在这里随意喝酒,这里是国公爷的院子,不要命了吗!” 男人正好闭眼喝酒,听到冬实的声音冷不丁噎了一下,咳嗽了几声才睁眼看冬实,“哟,好一位俊俏的小娘子。” 冬实只觉得倍感侮辱,朝着旁边守着的丫鬟喝道:“你们几个也活腻了吗?竟然让这种人脏了国公爷的院子!” 丫鬟犹犹豫豫地不敢说话,这时候今朝从屋里出来了,他轻轻关门,朝冬实嘘了一声,“国公爷刚睡下,不要吵了他。” 冬实勉强压下了火气,问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让他坐在这里喝酒,这把国公爷的脸面置于何地。” 今朝说:“这是国公爷允许的。” 男人笑着往后仰了头,看向今朝,“小兄弟,不要对漂亮的小娘子这么冷淡,会吓到她的。” “嘴放干净一点……”冬实说到一半停住了,怎么说也是沈岐让他坐在这里喝酒的,算是沈岐承认的客人,她怎么样也不能对客人太过不敬,索性忍气吞声地转身回了甘苓的身边。 刚刚他们的对话,甘老夫人和甘苓都听在耳里,没想到这个人是医治沈岐的人,看起来像个街讨饭的,莫不是个骗子吧。 男人看到他们,连忙将酒坛子往台阶一放,起身鞠了个躬,“小人兰,见过两位夫人。” 甘老夫人嫌恶地抬起袖子遮脸,往后退了一步,“你是给国公爷治病的人?” 兰摆摆手,笑道:“我这人对治病救人没什么大兴趣,是看到有人快死了,给续口气罢了。” “大胆!”甘苓喝道,脸写满怒气,“你怎么敢这样咒父亲。” “夫人误会了,咒人会有报应的,小人尽管命硬,却也硬不过老天爷,不敢不敢。” 今朝这时候插话进来道:“老夫人,夫人,兰大夫是国公爷亲自点名的人,国公爷方才已经嘱咐过今朝了,切不可让人对兰大夫有丝毫不敬。” “他这样的人,怎么能称为什么大夫呢?夫君不会是被他给糊弄了吧,此事决不能儿戏,我进去见夫君。” 今朝伸手拦住了甘老夫人,“国公爷已经睡下了,他说过,在治病一事,任何人都要遵从兰大夫的指示,不得违抗,兰大夫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今朝便不能放人进去。” “你连我都要拦吗?”甘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 “今朝冒犯了,还请老夫人体谅。” 甘苓也说:“我看这个人像极了骗子,父亲莫不是被人给骗了吧!” ------题外话------ 今天更得少了,明天争取多写点,么么 033 暗中动手 沈岐这一觉睡得久了,身体的疼痛与不适仿佛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了,从未有过的舒坦,看来这个兰还真有几分本事。 今朝走进来,“国公爷,您醒了,可觉得身有哪里不舒服?” “兰呢?” “他还在外面坐着,老夫人和夫人也在外面。” “你叫他进来。” 沈岐重新在床躺下,手掌抚胸口,除了偶尔能感觉到的疼痛与虚弱,他的身子和正常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没想到里面竟然藏了蛊毒。 面对兰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又倚仗着沈岐,除非他犯下什么非杀不可的大错,否则谁都动不得他,甘老夫人和甘苓也拿他没办法,只能远远地坐着,眼睛看向其他地方,省得睁眼看到他堵得慌。 今朝进去后,过了好久才出来,一看到他踏出房门,甘老夫人和甘苓也顾不对兰怎么看不顺眼,快步走到今朝面前,问道:“怎么样了?” 今朝垂眸道:“国公爷请兰大夫进去。” “我要见夫君。”甘老夫人说。 “国公爷并未吩咐,今朝也做不得他的主。” “那进去问他,他总不会连我这个发妻都不愿见吧。”甘老夫人现在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还没顺过来,连带着语气也十分不好。 “母亲别动气。”甘苓安抚了她一句,转头对今朝说,“你进去问问父亲,说母亲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谈谈。” 今朝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顺带着对兰说:“兰大夫,先随我进去吧。” “等等。”甘苓又叫住了他,“我们要和父亲单独谈谈,不能有外人在场。” 兰晃了晃酒坛子,斜眼看着甘苓,笑道:“夫人,您干脆有话直说,你们要和国公爷谈谈关于我的事情,这样我也能识相点,不硬凑去,讨人嫌。” 甘苓冷冷道:“你既然都知道,该明白之后要怎么做,何必非要我们把话给挑明白了,像你这样可疑的人,来路不明的,谁知道是不是特地来害父亲的,怎么能让你随便接近他呢。” 兰冲今朝说:“既然沈家这么不信任我,那我也不想强人所难,让国公爷另寻高明吧。” 今朝皱了眉,连忙前拦住了兰,“兰大夫,国公爷请您进去,您不能走。” “今朝!”甘老夫人喊了声,“何必拦他,让他滚出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骗子,竟然敢糊弄到沈家的头来了。” “老夫人,他能救国公爷的命,凭着这点,沈家该留他下来。”今朝难得语气冷了下来,对甘老夫人的态度里显然带了几分不敬。 甘老夫人的眼睛都瞪圆了,气得嘴唇微颤,“好一个今朝,连你都敢顶撞我了,口口声声老夫人,只怕也没把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 “母亲,别动怒,仔细着气坏了身体不好了。”甘苓连忙出来打圆场,她不是甘老夫人,也知道今朝是沈岐的心腹,说话自然也会留点分寸,“今朝,这人的来历不明,没经过调查让他医治父亲的身体,万一出事了怎么办,老夫人也是担心父亲。” 今朝并未被打动,淡淡道:“这是国公爷的命令,没人能够随意违背。” “他一时糊涂,你也跟着他胡来,不晓得劝劝他吗?”甘老夫人瞪着他。 “今朝只晓得,只要能救国公爷性命的,该留下。” 最终,兰还是跟着今朝进去了。 甘老夫人的脸色难看得很,一双手攥得死紧,甘苓看了她一眼,心里愈发涌起不安来。 她站在甘老夫人这边的,只是现在的沈家简直是一团糟,让人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有丫鬟悄悄走了进来,朝冬实招手,冬实走过去,听她说了几句,面色微变,立马快步走回甘苓身边,低声道:“夫人,出事了。” 冬实有意压低了声音,可甘老夫人还是听到了,突然转过头,脸余怒未消,“发生什么事了?” 玲珑别院的前院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神情淡然的问瓷,另一个是面色发白的常嬷嬷。 甘老夫人跟着甘苓一道回去玲珑别院,甘苓一看到问瓷也在,心里立马咯噔了一下,有问瓷在,这件事情便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常嬷嬷转头看到甘苓回来了,眼里浮现求助之色,只是在看到甘老夫人也跟着进来的时候,立马低下了头,掩住了所有异样的表情。 “问瓷,你不在泊云居伺候大姑娘,来这里做什么?”甘老夫人心里对沈岐有气,连带着对问瓷也没什么好脸色。 问瓷朝甘老夫人恭敬地行礼,道:“婢子见过老夫人。” 常嬷嬷也连忙跟着行礼问候,“老奴见过老夫人。” “外面挺冷的,进去说吧。”甘苓搀扶着甘老夫人进屋,问瓷见状便也走了进去,常嬷嬷看了眼前头问瓷挺直的背影,咬了咬牙,低着头跟了进去。 刚一坐下,甘老夫人揉了揉眉角,神情显然有些焦躁,“到底怎么了?” 问瓷前一步道:“婢子发现常嬷嬷借着府内的采购一职,从捞取了不少好处,包括府内拨给他们用以采买的银子,借着采买的名头,不断地要求账房拨钱,然而采买记录的数量与账目的数额并不一致,经过查证,的确发现了账本有过造假的嫌疑,负责采买的兰姨也说,常嬷嬷曾经用老夫人的名头威胁她,并架空了她的实权,彻底掌控了府内采买的所有事宜,婢子认为,常嬷嬷已经不适合再辅佐兰姨处理府内采购一事。” 随着问瓷的话,常嬷嬷也慢慢低下了头,连一句替自己争辩的话都不曾说过。 甘苓的面色渐渐凝重,望向常嬷嬷的眼神暗含凌厉,常嬷嬷差点没把头贴到胸口,沉重的头颅连抬起半分的勇气都没有。 甘老夫人看了眼常嬷嬷的模样,知道这件事情想必是做不了假的,便冷眼看向问瓷,“你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问瓷自从被派给了沈碧月,一直待在泊云居里很少出来,一般只有沈碧月在外头走动的时候,她才会跟着一起出来。 “大姑娘有事交代婢子去办,婢子无意听到了常嬷嬷与人争执,有人用ta:n'w:u采买的银两一事威胁常嬷嬷,反被常嬷嬷用老夫人给吓了回去。” 常嬷嬷身子一震,突然说:“是兰姨!威胁老奴的人是兰姨,老奴不甘心被她这样威胁……”说没几个字,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明知自己有错,怎么还敢那么理直气壮地辩解。 甘老夫人狠狠拍了一下桌面,“砰”的两声响惊吓了在场的人。 “常喜,你认罪吗?”甘老夫人盯着她,问道。 常嬷嬷俯趴在地,战栗着声音,半晌都没说话。 甘苓叹了口气,说道:“常嬷嬷,老夫人信任你,我掌管了府内馈之后,便也随着老夫人的信任,让你继续帮着兰姨处理府内采买的事情,可你为什么会把事情做成这副样子,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你辜负了老夫人和我对你的信任。” 常嬷嬷咬紧了牙关,缠着声音回道:“老奴有罪。” 随着一声有罪,甘老夫人的一股子烦躁瞬间变成了极致的愤怒,“常喜啊常喜,枉我这么信任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常嬷嬷哽咽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不敢抬头看,怕看到另一双愤怒的眼睛。 在场的人里面,唯有问瓷最为冷静,她不看任何人,视线固定在脚尖前方的地面,淡淡道:“既然人已经带到了,话也带到了,该怎么处置,便交给夫人,只是这件事并非小事,既然是婢子发现的,婢子自然要禀告国公爷一声,便不多留了。” 话说完走,绝不拖泥带水,和今朝一样,绝对的冷静,淡定,不会轻易被外界影响心绪。 甘老夫人突然站起身,叫住她。 “大姑娘让你去办什么事情?” 问瓷回身答:“听闻府来了一位大夫,被国公爷留下来了,大姑娘想见见那位大夫。” “不过是个江湖骗子,有什么好见的。”甘老夫人没好气地冷笑道,“你们姐弟两真是一个性子,主子糊涂也罢了,你们还跟着胡闹。” 问瓷恭敬地站着,一声不吭,起今朝来,要安静多了,今朝还会顶撞两句,她倒是一言不发,跟个哑巴一样。 甘老夫人看她实在眼疼,索性抬手打发她下去。 潘姨娘听说常嬷嬷触犯了家法,被带去小祠堂处刑,只是淡淡抿了口茶,看来沈碧月已经按着她给的那本小册子开始暗行动了,可她的女儿沈碧慈到现在还犯着病。 “在沈家,家法家规凌驾于一切之,无论她常嬷嬷过去是谁的人,现在又是谁的人呢,被人捏住了软肋,便一样逃不过家法的制裁。” “听说常嬷嬷被发现了以后,还要反咬兰姨一口,说兰姨背地里用这件事情威胁过她,谁都知道她才是威胁兰姨的那个人,不然兰姨怎么会早早不管事了,只是虚担着一个管事的名头,连头拨下来的银两是多少都不知道,哪里还会知道这些事情,也问瓷硬气,换了其他人,还指不定能将常嬷嬷揭发出来呢。” “问瓷是国公爷的人,连夫人也要看在国公爷的面子让她一分的,这件事情由她来揭发再适合不过了。”潘姨娘淡淡一笑,这个沈碧月倒是个厉害的,懂得利用身边任何能够利用的,沈岐放在她身边的眼线,善加利用一下,也能够成为很好的助力。 “说起这个,府来了个怪的男人,穿得像个乞丐一样,一看不是咱们大宁的人,偏偏国公爷将他留了下来,听其他丫鬟说,那人是个大夫,来给国公爷治病的。” “是什么人?” “这个婢子也不清楚,只知道有这么个人,一直待在国公爷的院子里,不曾露面过,今朝喊他兰大夫,其余的身份来历都未曾透露过。” 潘姨娘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氤氲的水雾缓缓升起,遮住了她若有所思的神情。 沈岐靠在床头,瞅着兰喝酒的模样,像个流落在街边的大汉,姿态倒是狂野至极,和他表现出来的模样极其匹配,丝毫看不出他的真实身份。 兰狠狠一擦嘴角,走到床边,伸出手指,想给沈岐把脉,沈岐看到他的手指沾了酒水,指甲缝里还有些黑泥,抽了抽嘴角,下意识缩回了手。 “哎呀,你瞧我这记性。”兰也缩回手,在衣服用力擦了几下,将手指给擦干净了,才放在沈岐的眼前,“国公爷,您瞧,这下行了吧?身体要紧,虽然讲究,可也不要太讲究才好。” 手指头是擦干净了,可指缝里分明还有泥,沈岐咽了咽口水,像是放弃了,还是将手腕递了出去,兰两只手指搭在腕,过了一会儿,笑眯眯地说道:“这个蛊毒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国公爷的身体虽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可身体到底还是用毒养了几年,损坏了一部分,年纪又大了,底子虚弱得很,若是不注意,很容易患其他的病症。” 沈岐面如沉水,“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做的,定然不会饶过他,今朝,这件事查得怎么样了,可有头绪?” 今朝道:“对方做得悄无声息,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是用何种方式下的毒。” “这还不好查吗?蛊虫已经在国公爷的体内待了好多年,只是差了点饲料让它精神起来,你们去查饲料的来路,还不如想想身边有什么亲近又仇恨的人。” 害他的人不是外边结仇的人,而是身边亲近的人 沈岐拧着眉头,尽管脑子里头没有一点头绪,但兰的话还是让他陡然起了一身的冷汗。 “国公爷,问瓷求见。” 沈岐挥手让今朝带兰下去,然后说:“让她进来。” 034 你别得寸进尺 紧闭的窗边,两人对坐,间隔着一桌棋盘,黑白棋子相互对峙,正好到了势均力敌的局面。 “可惜了,屋里怪闷的,若是开了窗,还能看看景色。” “没人逼你留下。” “你对我越来越无情了。” 她轻垂眼眸,落下一枚白子,局势立马逆转过来,周围包围着她的一小片范围的黑子在此刻反倒成了累赘。 “我什么时候对人留情过?” 他淡淡落下一枚黑子,位置很巧,既阻挡了她的攻势,又能在瞬间反攻。 “你这样的女子,即便为奴为婢,也必定要搅得府里极不安生。” “什么话都被你说了,好是我,坏也是我。” “我从未说过你好。” 沈碧月撑着下巴,水眸轻眨,“这倒也没错,我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墨笙在外面敲门,“姑娘,问瓷姑子回来了。” “知道了,马来。”她下了榻,回头对他说,“可惜了这一盘棋,要不你自己接着下?” 他也撑着下巴,歪着头说道:“那个人是你要找的?” 回孟威的那封来信被他抢走后再没还回来,面的内容他看过了,自然也能推断出来她现在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她点头,“是他,我去了,你待在这里,别出去惹事。”说完出去了。 邵衍撑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用手指轻轻拨弄着棋盘的棋子,很快把下到一半的棋局拨弄得一团乱,想起自己方才说过的话,眼底便泛起一阵暗沉。 他从未说过她好,不是真的不好,而是她的好都给了别人。 兰站在问瓷的身后,穿着府内小厮的衣服,一身臃肿,本来人长得高大,这下倒显得整个人更加壮实了。 “国公爷答应了姑娘的要求,直接让婢子将人带过来了。”问瓷说。 沈碧月笑着说:“辛苦你了。” “事情已经办完了,若是大姑娘没有其他的吩咐,婢子先退下了。” “墨笙,送问瓷回去休息吧,今天真是辛苦她了。” 沈碧月的话让问瓷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心,但她什么都没说,转身便走了,墨笙看了兰一眼,连忙跟了去。 “你是祖父口的那位兰大夫?” “小人名叫兰,是个浪迹江湖的野人,哪里称得什么大夫。”兰也打量着沈碧月,眼神虽然放肆,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觉得他的眼神越发深邃,正正经经地看起人来都会让人感觉到一阵害羞。 “进去说话吧,这里太冷了,菱花,去备茶。” 沈碧月屏退左右,请兰座。 兰好地左右看了一圈,“这里倒是清净,和国公爷的居所起来差远了。” “祖父是这个府邸的主人,也是沈家的家主,住处自然是最好的。” “方才走过来的时候,看到了很多院落这个还要好,沈姑娘是嫡女,怎么住这个破烂地方。”兰来了胆子,越说越没顾忌。 沈碧月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我看兰大夫的模样,也不像个能治病救人的大夫,怎么能把祖父的病给治好了呢?” “我本来不是治病的,而是救命的。”兰懒洋洋地靠在椅背,右手轻轻捻着耳垂的铜钱,“沈姑娘,还是不要给我茶了,我这人嗜酒,给点酒好养活。” “我还以为兰大夫嗜酒,只是明面做给人看的。” 兰瞥她一眼,“我还真没过你这样的雇主,一般来请我过来,不说三跪九叩,怎么也得来个四拜礼,以示诚心,沈姑娘还是一直拿话刺人,听了让人心痒痒的。” “账可不是这么算的,与我有交易的是天泽堂,这么说起来,天泽堂才是兰大夫的雇主。” “行了,你是看我已经给魏国公治好了快一半,才敢这么猖狂,信不信我半途下狠手,让他一晚立马嗝屁?” 菱花进来茶,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没等菱花给兰茶,沈碧月便喊住了她。 “菱花,将茶撤了吧,给兰大夫酒。” 菱花愣了一下,只将茶端给沈碧月,便又下去取酒了。 “没想到你这院里还真有酒,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平日里藏着酒,是不是方便干什么坏事呀?”兰朝她挤眉弄眼的,一看知道他说的坏事定然不是什么正经事情。 沈碧月轻啜一口茶,直接无视了他的不正经,说道:“这次专门让天泽堂请了你过来,有三件事要拜托。” “少趁火打劫,我一向出手,只做一桩交易,做完走人,半点不拖拉。” “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他们请你用了多少银子,我再出三倍。” 兰大笑了起来,伸手朝她指了指,“你这小姑娘倒是痛快,不怕你吃亏吗?” “只要能让兰大夫出手帮忙,出多少价钱都不算吃亏。” “你也不问问我有什么本事,这么出价,真是国公爷还好骗,要是随便有人唬你一下,说能保你一世容貌,你还不得把所有身家性命都给献。” “看来兰大夫知道我要求的事情是什么,那我也不用再多费口舌了。” “面纱摘下来,我看看。” 沈碧月的手指放在耳后,停了好一会儿,却没动,又放下,说:“我以前虽然从未讲究过相貌美丑,可直到伤了脸,才明白在世人的眼里,从美堕落为丑,是一件多么让人觉得痛快的事情,因为他们没有,而我有。” 兰拍掌大笑,“难得你有这样的领悟,也罢,我便少收你一份钱,每天供我好酒好菜,一直到治好你的脸,和国公爷的病。” “兰大夫想必已经在祖父那里骗了不少酒喝,却又要来我这里拿一份,未免太过狡猾了。” “你这小娘子怎么说话的,国公爷愿意给我酒喝,怎么成骗子了?”兰难得瞪眼。 菱花抱着酒回来了,兰一见酒坛子便双眼放光,连忙站了起来,快步前接过酒坛。 这坛子一看是刚挖出来的,还带着泥土的潮湿气息。 他用力拍开泥封,扯开绑口的细绳和厚布,一股醇香的酒气瞬间溢出,兰咧开嘴笑了,也没顾是在哪里,两手捧着直接往嘴里倒。 猛灌了一口,辛辣冲过喉咙,咕噜咕噜好几声下肚,他这才抹抹嘴:“痛快痛快!” 沈碧月在一边轻声道:“那有劳兰大夫了。” 堂外的窗下,问瓷面色冷淡地站着,听见里头不时传来说话的声音,声音隐隐约约的,但大体能听清说的都是些什么内容,她是半途折返回来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风吹得她的面颊发冷,一直到里面的说话声渐歇,她才终于动了一下身子,看了眼四周,一个人都没有,转身便回去了。 送兰离开的时候,沈碧月又让菱花取来了一小壶特制的酒酿,量虽少,味道却远之前那坛酒还要醇香数百倍。 沈碧月用掌心托着酒壶递过去,兰接过,手指摸到了壶底贴着的一卷细长纸条,嘴角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这么精致的酒壶,给我算是糟蹋了,既然沈姑娘有心,兰某人也定会竭尽全力,替沈家效劳。” 说的都是些糊涂话,没人当真,菱花亲自将兰送回了沈岐的住处。 墨笙走到沈碧月身边,悄声道:“姑娘,刚才问瓷突然折返回来,站在外头,也不知道听去了多少。” “兰这人看着粗糙,却寻常人都来得敏锐,问瓷刚到外边的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了,有些话,想听让她听吧,不然祖父放她在这边是瞎忙活的吗?” “姑娘是不是也知道她会过来?”墨笙总觉得姑娘好像什么都算好了一样,听到问瓷在外面偷听的事情也丝毫不惊讶。 沈碧月反问她,“刚才我让你送她回房的时候,你可有什么疑问?” “觉得有点怪,明明在一个院里,她也算不得主子,还要让我去送,未免太古怪了。”墨笙说到这里,忽然明白过来了,“姑娘是故意的?” “你原本不懂沈家的规矩,只是在府内待了这么一段时间,能察觉到不对劲,更何况问瓷,她是祖父身边的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她的怀疑,祖父让她送了兰过来,是把兰交到她手,她本该待在一旁听我们到底说些什么话,我让你送她回去,在她眼里是变相的驱赶与监视。” “既然是这样,她大可以明着说出来。” “说出来会打草惊蛇的,她是想看看我背地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兰现在负责祖父的病,绝不能有半点闪失,她不信任我,害怕我会在暗地里阴祖父一把。” “那姑娘怎么还让菱花送兰大夫回去?要是后面出现了什么问题,那首先被怀疑的是姑娘。” 沈碧月轻笑道:“这话应该反过来说,若是祖父安然无恙,是不是能证明我没有半点异心呢?毕竟这是一个能置他于死地的好时机。” 回房的时候,刚跨过门槛,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往房内拉,动作太大,扯动了伤口,她下意识地“嘶”了一声,要将手抽回去。 门板“砰”的一声关,速度快到外面的人几乎看不清里头什么情况,还怪沈碧月怎么一回房变得那么急切要关门。 “松手。” 那人拉着她直接进了里间,桌放着药箱,她稍稍一怔,眼神随即转开,望向窗边的榻,案的棋局早已被人打散,黑白混杂,乱成了一团。 一直到被人摁着坐下去,她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正坐在他的腿,后背贴着对方的胸膛,距离近乎暧昧,念头一起,身体立马做出反射,她一手撑住桌面,要站起来,谁料他的下巴突然枕过来,压在了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 “你又想做什么?”她的身体变得十分僵硬,他的手掌还压着她的手腕,整个像一副狗皮膏药,紧紧黏在她身,怎么也甩不开,再这么收留他下去,她连日子都没法安稳过下去了。 邵衍靠在她身,感受着她发间颈传来的淡淡馨香,只觉得心里一阵平静。 他一直很喜欢她身的味道,尽管一开始的时候有些抗拒,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唯一不好的是,这种味道总是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若是不好好掌握住,随时都会飘散不见。 “药。”他淡淡给出一个答案,说完便松开她的手腕,打开了药箱,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沈碧月:“……我自己来,不用你帮忙。” “你别乱动,我算再讨厌女人,也是个男人。” 沈碧月:“……”既然讨厌女人,还赶着往她身凑做什么。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往提了提,让她能更好地坐在腿,像是抱着小孩子一样,沈碧月只觉得脸一阵哄热,并非害羞,而是觉得分外羞耻。 她都这么大的人了,尽管这一世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可辈子好歹也活了二十来岁,都到了嫁为人妇的年纪,现在被他用这样的姿势一摆弄,羞耻还是轻的,怎么想都觉得耻辱万分。 “没人为我流过血。”他突然说。 棉布沾了些药水,然后轻轻按在伤口,一瞬间刺痛袭来,她忍不住缩了一下,他便按住她的手腕,不让动弹。 “我还以为你不怕痛,连声疼都不喊的。” “都是血肉之躯,没有人不怕疼的,倒是殿下,我很少听殿下喊过一声疼。” “喊疼有什么用,除了让人同情,觉得可怜,没有半点好处。” 他低声说着,这句话,她是认同的,只有曾经跌落深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很难拾起,才会懂得何为真正的软弱。 沈碧月静静看着他给她的伤口清洗,了药粉,然后重新包扎,早她帮他的伤口换了药,却忘了自己的手也有伤。 “好了。” “那我起来。” “我记得还有一处。” 他的手往下落,按在她的腿,还未来得及动作,被她用力抓住,恼道:“你别得寸进尺。” “没良心的丫头,孤这样身份的人给你药,你该觉得荣幸,既然这么会骂人,让人将你的嘴缝起来好了。”他淡淡说着,趁她没防备,手指突然扣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轻轻掰向自己的方向,隔着面纱,也不好下嘴,便凑去亲一下离开了。 “砰”的一声,她起身太过用力,撞得桌子往旁边挪动了一大段距离,药箱掉到地不说,连一桌的茶杯和茶盘都跟着落在地,摔成了一块块碎片。 动静太大,惊动了外面守着的人。 菱花连忙拍着门,“姑娘,怎么了?” 邵衍用力揽着她的腰,将她的身体抱在怀里,要是没及时抱住她,她现在早已摔在一地碎片,又添新伤了。 “要不让她进来?” 沈碧月冷冷瞪他一眼,站稳了身子后,用力推开他,朝外面喊:“没事,不小心碰到了桌子。” 说完之后,看了眼满地的狼藉,还是咬了咬牙,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往床拖,他倒也没挣扎,很快被她赶了床,还盖了一床棉被在身,帐幔放下,将他的身影彻底遮盖住。 沈碧月走过去开门,让菱花进去收拾。 菱花看到一地狼藉,嘴角微微一抽,这简直像是有人刚刚打过一架,不然怎么能将桌给移了位,还把面的东西都给扫到地去呢。 “收一收吧,我想休息了。” “姑娘最近睡得有点多,是不是总是犯困?婢子有点担心,要不让邱大夫过来看看吧?睡太久对身体不好的。”菱花担忧地说道,要不是姑娘现在还未及笄,她都要往其他方面想了。 沈碧月轻轻咳了一下,“我没睡,是躺床看书,最近习惯这样了,较舒服。” ------题外话------ 发糖日常,托腮,顺便考虑一下以后还要不要开虐 035 插手人家的家务事 菱花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是她多想了。 等菱花收拾完一地的狼藉离开后,床的人才动弹了一下,推开身的棉被,撩开帐幔,“腿的伤还未包扎,想床歇息?” 沈碧月淡淡看他一眼,没回答,在心里寻思着或许该主动联系一下豫王府的人,及早将他弄出去才是。 邵衍似乎看透了她心里的想法,放下帐幔,身子往后一靠,倚在了床头,“陛下让我出去办事,我已经让天风先去了,有人替我,不至于这么快被发现。” “陛下亲自交代的,想必是很重要的事情,殿下缩在姑娘家的闺房里,不去也没关系吗?” 他眼神微顿,眉尖一蹙,“你什么时候说话能好听点?” “只要殿下不给我找麻烦,我也不会刻意说难听话。” “所以你现在说的话都在刻意针对我?” 这人也是难收拾,非要跟她抠着字眼说话,沈碧月走到榻边坐下,手指滑过一局乱棋,转开了话题,“下到一半的棋,弄乱没法继续了,为什么不留着?” “人都不在,还留着那一局棋做什么?” “又不是不回来了,殿下果然还是学不会耐心。” “我要是真没耐心,你现在早该给我弄死百回了。”他轻哼一声,完全不认同她说的话。 沈碧月沉默,细细一想,他还真没说错。 邵衍屈起一条长腿,头往后一靠,轻轻闭眼,“孟威找过来的那个人,你最好还是提防一些,尽管他和你毫无瓜葛,但兴许和你身边的人有所牵连呢,眼光不放得精细一些,很容易一头栽进坑里的。” 她听进去了,想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床边,光线透过她的身体,将阴影落在他的脸,她弯下腰,双手撑在床板,和他说话。 “殿下方才说,没人为你流过血,府里那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不作数吗?” 邵衍睁开漆黑的眼眸,一下子锁住她的视线,“你真想知道?” 他的眼眸深处有凶潮暗涌,仿佛有些不能轻易触碰的东西隐藏其,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你想好了,若是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便和豫王这个人彻底连在了一起,永远都没法脱身。” 不是邵衍,而是豫王,和豫王牵连在一起,代表着她今后的命运都由他的兴衰而定,他隐藏在心里的那些话,只要说出来,便能够影响她的一切计划。 不值得。 沈碧月直起身,说:“今晚你睡床吧,我在榻睡,一直到你能离开这里为止。” 她对他的慈悲,尽管也掺杂了一些莫名的情绪,可终究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条生路,他对她有手下留情的心思,那便足够了。 帐幔轻轻落下,隔开了外面的光明,只余下帐内朦胧一片,她的脚步声踏在他的耳膜,一下又一下,渐渐远离,一直到重新恢复了一室寂静。 邵衍闭眼,身子往下一滑,躺倒在床板,唇角一勾,浅薄的笑意充满嘲弄,他仿佛已经被囚禁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挣脱不开。 即便是有人在近处,也不愿拉他一把。 夜间,有人趁着月色正好,悄悄潜行在一众亭台楼榭间,一路避开了守夜的下人奴婢,来到一座院落前。 慧院三个端秀俊逸的字体在月光下格外清晰,那人笑了笑,沿着竖起的高墙溜了进去。 大多数的房间都已经灭了灯,唯有一间还亮着,烛影绰约,映着一人的身影浮动在窗面。 那人走到窗下,往四周看了会儿,突然推开窗,一个翻身进去了。 潘姨娘坐在案后看书,听到动静便立马抬起眸,眼神犀利扫去,随即恢复平淡,“你是谁?” “夫人若是不知道我是谁,怎么还会那么镇静地坐着?”来人大摇大摆地寻了张椅子坐下。 “阁下既然主动门,便该晓得自报家门是基本的礼数。” “江湖游医兰,非大宁人士,唯一的兴趣便是酒,和人命。”兰伸手去摸腰间,没摸到酒,这才想起自己是偷摸着过来的,没带酒。 “我没时间和阁下打哑谜。”潘姨娘合书,烛光照在她的脸,将其面部的轮廓勾勒得愈发冷峻。 兰摇摇头,笑道:“夫人的警惕心还真重,都这么晚了,我也不浪费时间,直白点说,我受大姑娘的托付,来给慧院的二姑娘救命,不过还没看到人,我可不能保证会把人给救过来。” “既然大姑娘敢让阁下过来,便是有十足的把握,我信她,阁下跟我过来吧,人在里面。”潘姨娘站起身,拿起了烛台,绕过桌案往里间走去。 没了烛火,外间立刻暗了下来,兰连忙跟去。 张家和豫王府被人私自闯入一事在永安城内已经不是个秘密了,皇帝本想把这件事交给亲府去处理,可事情已经传出去了,只能交给刑部去调查。 只是一连调查了几日,都没个头绪,张家这边还勉强配合,豫王府却是闭门不出,即便没有豫王坐镇,也没人有那个权力敢随意进出。 刑部尚书杭硕曾经为了此事请示过皇帝,皇帝什么都没说,只让他们看着办,没给一个确切的答案,便是说明皇帝也做不了豫王府的主,只能暂时搁置豫王府的事情,先去查张家那头。 很快,刑部收到了消息,有人看到疑似豫王的人出现在永安城内,不止这个,那人还看到豫王和沈家的姑娘在一块,而那位沈家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沈家的长房嫡女沈碧月。 沈碧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这几日很少出府,怎么被人看到在外面出现了,还是和豫王一块。 说起来,豫王的确和她在一块,只是不在外面,而是在她房里。 刑部的人很快找了沈府,他们对沈家也算是极为尊重了,并未让不相干的人来,而是由刑部尚书杭硕亲自来请,杭硕本是个清白正直的人,不染观场的半点污浊,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已经是他对沈家的极大让步。 沈岐这个时候正在治疗的重要关头,知道了这件事后,尽管觉得有些为难,但刑部的传召不能不理,杭硕的面子也不能不给,便同意了让沈碧月接受调查。 杭硕亲自派人私下来接沈碧月,并未对外宣扬,一辆普通的马车悄悄停在府邸的偏门外,接了人便往刑部去。 这一次沈碧月没让任何人跟着,到了刑部里面,掀开车帘看到一个衙役候在车头。 衙役朝她拱手道:“沈姑娘请下车吧,李侍郎已经久候多时了。” 到了衙门里面,便没有什么贫民贵胄之分,人人都是证人或嫌犯的身份,沈碧月本来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单手撑着车板跳了下去,稳稳当当地站在地面。 衙役看在眼里,心里一阵惊讶,听闻沈家的长房嫡女疾病缠身多年,该是一副骨软筋酥,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么看起来倒是挺利落矫健的。 “李侍郎在何处?带我过去吧。”她眼眸一抬,勾人得紧,却又让人不敢多看。 衙役连忙低下头,走在前面带路。 刑部这个地方,她曾经来过,倒也算得半生不熟,今生再走过,诸多感慨。 来到一处耳房,外面有两名衙役看守,领她过来的衙役停在门口,只说李侍郎在里面等她。 沈碧月提了裙面,踏过门槛进去,看到一个年男人正坐在一张椅子,手里还端着一盏茶,看到她进来便放下了,站起身,朝她笑得友善。 “沈姑娘来了,请坐。” 她微微一躬身,算是行礼了,眼眸微垂,撒开裙摆在旁边的椅子坐下,这件耳房是招待客人的时候用的,不带她去大堂问话,而是请到了这里,可见刑部对沈家的尊重。 “想必沈姑娘应该知道我要问你什么话了。”李侍郎也不拖拉,直接切入正题。 “知道,是为了张家遭窃一事。” 衙役进来给她了一盏茶,又退了出去,李侍郎这才摇了一下头,说:“不全是。事实,豫王府也和张家遭遇了同样的事情,虽然无法断定是否同一人所为,但两边发生的时机都太凑巧了,我们打算列为同一宗案子进行调查。” “这件案子,和我没什么关系吧?” “杭尚书去沈府的时候应该已经说过了,有人向刑部递消息,曾经看到沈姑娘与豫王殿下在一块。” 沈碧月接过他的话,“所以刑部才会沈府找人,想要问个明白?” “沈姑娘能明白,再好不过了。” “既然是这样,我也有问题想问大人,那个递消息的人可有清楚明白地说出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到的我和豫王殿下?” 李侍郎犹豫了一下,“这……” “如果没有确切的证词,请恕我无法接受这么含糊不清的指认,对我来说,这已经算是污蔑了。” “这件事情的真假还有待查证,沈姑娘不用这么激动。” 沈碧月笑了一下,“大人现在不已经把我当成嫌犯在审问了吗?” “沈姑娘误会了,我找你来,只是想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 “那我说的话,大人都相信是事实?” 李侍郎语塞,他没想过自己会被眼前这个姑娘给赌得说不出话来。 “刚听到杭尚书为了这件事门的时候,我觉得荒谬极了,这几日我几乎都待在府,不曾出去过,想必大人应该也听说过我和豫王殿下曾经有过不愉快,若是可以,我这辈子都不会愿意再碰见他,更别提有人看到了豫王,那更不可能了,他现在根本不在永安,难道这天底下还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成?连陛下都做不到的事情,莫不是殿下还有个孪生兄弟遗落在外,让人给误认了。” “沈姑娘,这种话切不能乱说,念你年纪尚小,我才告诫你,传出去了要被问罪的。”李侍郎连忙制止了她的话,嘲讽刑部,尚且没什么大问题,可造谣伤皇室,便是极大的罪名了,看来她还是个小姑娘,分不清这些是非轻重。 沈碧月闪烁了一下眼神,顿了一会儿,才说:“反正这么可疑的消息,我是不认的,若是你们刑部信以为真,执意要当做事实来抓人,那也和我无关,只要不牵连到我,我也不会和你们过不去。” 李侍郎本来还是很严肃地在审问,听到她说最后那句话,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她一个小姑娘,尽管是沈家的女儿,却也做不来什么主,还能怎么和刑部过不去。 沈碧月看到他脸的笑,顿时有些恼了,说话的语气也生硬了起来,“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若是大人不信,可以去沈府问个清楚,府内的人自然可以证明我的行踪,除非大人执意要认为沈家有意包庇我。” 李侍郎面色一紧,笑不出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再好不过了,大人还有什么事情吗?若是没事,我要回去了,这个地方待着怪不舒服的。”尽管看不到表情,可她眼里的嫌弃之色十分明显,似乎再待片刻都是一种折磨。 没有确切的证据,不好明着用对付其他人的手段来审问沈家的女儿,李侍郎让人带她过来,是看她还是个小姑娘,本意也只是想吓吓她,看能不能吓出些什么线索,想不到话没吓出来,自己倒是被她大胆与直言不讳给惊了好几次。 这个小姑娘说什么他也不敢再留了,再问下去,兴许连他都要招罪,话一问完立马让衙役送她回去了。 耳房内靠墙的地方开了一处帘幕,一个招房从里头走出来,手拿着一份记录好的书,都是刚刚李侍郎与沈碧月的对话。 “侍郎请过目。” “不该记的东西,你没写进去吧?”李侍郎拿过书,粗略扫了几眼。 招房说:“什么话该写,什么不该写,小人有数,不然也白干了这么多年的差事。” 书没什么问题,李侍郎递回给他。 “你直接送去给杭尚书吧。” “是。” 李侍郎端起茶又喝了一口,茶凉了,又泡得久,喝起来是满嘴的苦涩。 若非张家那头的人递了消息,非说看见了豫王和沈碧月待在一块,要刑部帮着查问清楚,不然他也不用揽这种活儿身,明着插手人家的家务事,这都算什么事儿啊。 036 揪出幕后真凶 沈岐已经一天没看到兰了,问了今朝才知道他又去了沈碧月的院里,给她治脸去了。 今朝将刚熬好的汤药递给沈岐,沈岐端着药碗,突然说:“这已经是他去的第二趟了,月姐儿脸的伤很严重吗?” 说到底,兰也不是正经郎,尽管他对蛊毒很有法子,不代表对其他的病症也能有法子治好。 “回兰大夫去了一趟,回来说尚且有法子,可具体该如何医治,还要再研究研究。”今朝说话间,沈岐已经将汤药一饮而尽了。 “总让一个男人出入姑娘家的院子也不好,等他回来后,你问问他到底要怎么个治法。” “国公爷,不管是哪一种治法,大姑娘那边都不希望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治脸是好事,有什么羞于启齿的,要是真的治好了,对她来说岂不是好事。” “兴许她是考虑到了治不好的后果,越是强硬的人,越要面子。” 沈岐沉吟了一会儿,松了口,“也罢,你让问瓷那边盯紧一点,不要再出现差错,沈家已经承受不起第二次打击了,等我的身体好了之后,吩咐老二那边开始置办双姐儿的婚事。” “国公爷,双姐儿还未及笄,这么早开始准备会不会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清白都没了,还在乎什么及不及笄。”沈岐的语气很不好,今朝见状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兰窝在泊云居里头喝酒喝得十分痛快,沈碧月的脸本来没什么事情,找兰来治脸不过是个障眼法,还是冲着沈碧慈的事情而来。 沈碧月单手撑着下巴,淡淡道:“酒虽然好喝,但问瓷还在外面盯着,你最好收敛一点。”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下人,也能闯进主子房里来?”兰好地问。 “她原本是祖父身边的丫鬟,别说创进房,只要有祖父的命令,是拆了我这座院子都没问题。” 兰转了转眼珠子,摇头晃脑地说:“没有国公爷的命令,她是只没头的虫子,不足为惧,到时候国公爷真要问起来,说是在下无能,算花了再多的时间,也没那本事治好姑娘的脸。” “说得倒是轻巧,她算能允你留下,我也留不得你,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兰扯了扯身的衣服,酒喝得多了身体容易发热,穿得衣服太紧绷反倒难受得紧。 “我知道她的是哪一类蛊,只可惜不会解,不然也不会让你过来了,你尽早解决了这些事,也好尽早脱身。” 兰听到这里,突然斜睨了她一眼,“沈姑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和那位夫人结了仇,又看我不顺眼,才送我过去受罪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位夫人看我的眼神跟戳刀子一样,怎么说我也是去救她女儿性命的,倒是把我当仇人一样,女人呐,难懂。” 沈碧月想了一下,说:“兴许你当初应该先扮了女人再过去。” 兰面色一滞,抽了抽嘴角,“扮女人?” “我当初和她说好,找的是位女大夫,拜托天泽堂的时候倒是忘了嘱咐,应该让他们找个女人来才是。” 兰冷冷哼了一声,将酒坛子哐当一声砸在桌,“少说废话,我看你们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还是早早离开算了。” 问瓷一直站在门外,冷不丁听到那么大的动静也吓了一跳,“姑娘,里面怎么了?怎么那么大动静?” 沈碧月朝兰凉凉投去一个眼神,兰连忙将酒坛子重新抱回怀里,朝外面吼道:“脸伤得严重,治疗的时候必定疼痛万分,忍忍过了,你们在外面好好待着,别来瞎吵闹。” 外面顿时安静了。 兰说:“她蛊的时间虽短,但有些棘手,并不是一次两次能将蛊虫完全引出来的。” “需要几次?” 他伸出四个手指头,“每一次相隔三天,需要再拖延半个月的时间,依着现在的情况,国公爷那边的蛊毒已经排得差不多了,倒是可以用你这边拖一拖。” “我这张脸,拖十天半个月也不成问题,我会知会那边做好准备,其余的交给你了,务必要把人给医好。” 兰朝她伸出手,“若是能再来一坛子酒,我便送沈姑娘一个大大的回礼,保准不会让你后悔的,要不要?” “什么样的大礼,总得给个线索,我才好判断你所说的大礼值不值得用一坛酒去交换。” 兰还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人,不过是一坛酒,还给得这么不痛快。 沈碧月看透了他的那点小心思,“我从不做亏本的生意,哪怕是一坛酒,总得给得有价值,不然会吃不下睡不好的。” 兰:“……”咬了咬后槽牙,吐出四个字,“幕后真凶。” 她眼眸微弯,满溢的笑意里夹杂着一道暗光,“好啊,成交。” 邵衍这几日一直都待在她的床,冷眼看着她缩在榻睡觉,大有死死黏着床是不肯下来的势头。 她几乎都要怀疑他再这么躺下去,迟早会瘫痪在床的。 “你打算以后都不让这张脸露面了?”他靠在床头,看她坐在铜镜前,取下面纱,露出一张完好无损的脸蛋,不禁扬起眉头。 “这不都是你想做的吗?为了替长公主出气,亲自审问嫌疑最重的沈家嫡女,盛怒之下毁了她的脸,一直到现在,这位嫡女都沉浸在对豫王的惧怕之,甚至不敢请人来医治脸的伤,这么任其溃烂。” “谋害皇姐的人已经抓住了,没人会追究你脸的伤。” 两人如同做戏一般地对话着,沈碧月听着都觉得有些荒谬,不知道自己怎么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透过铜镜,看到他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眸,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当真是厚颜无耻得很,他却丝毫不以为然,阴人损人仿佛已经成为了他性格当的一部分。 刑部依旧在查张家的事情,却再也没来过沈府找人,沈岐的病也渐渐好了起来,没人打扰的日子十分清净,正好养病,一扫面的愁容,脸色也红润了起来。 尽管甘老夫人还是很不喜欢兰,可他治好了沈岐的病,这是不争的事实,勉强可以算作是沈岐的恩人,沈府的恩人。 沈岐身体好了之后,便想到了之前让问瓷盯着沈碧月和兰,谁料兰只去了两次没再去了,问原因,只说药效还不到时候,不着急,沈岐便继续留他在府住了下来。 “国公爷,并未是在下贪图你沈府的住处舒服又有酒喝,实在是沈家姑娘的病难治,在下也只能暂时放下那些云游四方的心思,留在你这府治病救人,只是这一桌吃的,真的全都是给我的?”兰看着眼前这一桌丰盛的美食佳肴,食物散发出来的香味直往他鼻孔里钻,恨不得将眼珠子黏在面。 沈岐早习惯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说话方式,“兰大夫什么都不求,还治好了我的病,这一桌的好酒好菜只是小小的谢礼,不成敬意,也算是给当初我对兰大夫有所误解的赔礼。” “我在江湖走了这么些年,还很少吃过这样丰盛的饭菜,既然有酒有菜,什么都好说。”兰说着直接大刺刺在桌边坐了下来,没有半点谦让。 沈岐屏退下人,也在兰的旁边坐了下来。 兰从烧鸡扯下一只腿往嘴里塞,察觉到沈岐也坐在了旁边,有些惊讶,“原来国公爷要和我一起吃吗?我还以为这一桌都是我的。” 沈岐的神色一顿,眼里浮现几许不悦,还隐隐觉得有些尴尬。 本来赐人一桌饭菜都是客套的说辞,要是赐人的一方能够坐下来同席用饭,被赏赐的人更应该感到荣幸才是,偏偏碰了兰这样的人,他忽然庆幸自己先把下人给屏退了,不然定然要丢脸的。 兰没去注意沈岐的表情,嘴里使劲啃着腿,含糊不清地说:“没关系,这么多菜,我可以分国公爷一点吃。” 沈岐的嘴唇抖动了几下,竟是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吞下嘴里的鸡肉,又大口喝了一碗酒,兰这才感觉整个人都满足了,抹了抹嘴,伸手夹菜,一边说:“国公爷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用非得在旁边陪着我吃饭,太折煞在下了。” “我的确有事想要拜托兰大夫,之前您曾说,我体内的蛊虫并不受任何蛊母的操控,可能够被引发的方式却极为特殊,那时候您不愿说,让我用心治病,现在病好了,能否请您告诉我,引起蛊虫发作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原来是这件事。”兰偏过头,瞅他一眼,“国公爷真想知道?” “兰大夫,你次提点了我,说是我身边亲近又仇恨的人,可我想了半天都没有半点头绪。” 兰恍然,“所以你想从饲料的源头去找?” “或许您直接告诉我,是谁?”沈岐很确定,兰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事情的,否则他当初不会说那句话,现在病养好了,人缓过来了,倒是觉得这个兰愈发可疑了。 “国公爷,你这个眼神,倒让在下觉得,你怀疑我了。”兰将手里的鸡骨头甩到桌,露出一惊一乍的表情,“难不成这是赏在下的路饭?这不行不行,太缺德了。” 沈岐:“……” 如沈岐这么沉稳的人,遇兰这样喜欢装模作样,装疯卖傻的,除了冷漠,是头疼。 兰嘴里喊着,却又抓了只大虾,“国公爷,在下之所以能肯定是你身边亲近之人做的,是因为蛊虫潜伏在你体内多年了,而且引发蛊虫作乱,需要你的血为引子,混合其他的毒物制成一味药,再混入香饼之,每一环都需要亲近国公爷的人才有机会下手,若说不是您身边亲近的人,还会是谁呢?” “你如何能确定是香饼作祟?” “以香入体是最方便又不容易引人注意的法子,唯一的区分是掺杂了毒物的香饼,表面会变得很黑,像是火候没控制好,被灼烧了一样。”兰想了会儿,又说,“这样吧,看在这一桌的好酒好菜不是路饭的份,我再送国公爷一个好东西。” 沈岐沉默地望向他,兰笑眯眯地说:“香饼的方子。” “那多谢兰大夫了。” “总归要救人命的,送佛也得送到西,至于害人的那条命,可不归我管。” 沈岐看向满桌子的菜,什么情绪都没有,耳边不断传来兰的咀嚼声,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问:“潜伏多年,是指几年?” 兰嘴里塞着东西,含含糊糊地回答:“依着在下的估计,起码得有一二十年了吧。” —— 慧院 潘奕娘卷着本书,看了半天都看不进去,索性放下,铺过一张宣纸,毫尖点墨,浸透纸背。 在一旁服侍的老嬷嬷忽然走开,去换了另一种更为凝神静气的香。 等她回来的时候,潘姨娘淡淡问道:“为什么换香?” “主子,这几日的天气有些燥,之前的香已经不适合点了。” “不是天气燥,是我的心浮躁了。”潘姨娘挥笔写下一个静,然后搁下笔,“二姑娘昨晚怎么样了?” “用药的时候难受了些,醒来时只说做了噩梦,但今天看她出门时的模样,精神头还是不错的。” “难为她了,自小是个怕疼的,哪里受得了这种苦,不过早点治好了,也省得受更大的苦,让盈翠看着点,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及时报给我知道。” 到了晚间,月梢头,慧院的人早早睡了,沈碧慈房里的香被掺了点m-i'x-ia:ng,对身体无害,很快陷入了深深的熟睡当。 兰依着约定的时间来了,跟他一同前来的还有沈碧月。 黑色的夜行衣紧紧贴在身,连同一头长发和半张脸都给包裹住了,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可惜她的眼睛生得太过特别,好看,很容易会被认出来,用邵衍的话说,她做亏心事的时候,宁愿全身都不要遮,也要盖住眼睛,才能避免被人认出来。 老嬷嬷留下来看着兰给沈碧慈治疗,潘姨娘和沈碧月到另一间房里说话。 潘姨娘问:“什么事情值得大姑娘冒这么大风险亲自过来?” “我先前和姨娘提过,祖父被人下毒一事,我想问问姨娘,可知道在这个府里,有什么人和祖父的关系亲近,却又对他怀着仇恨的,哪怕是一丁点的心结与隔阂。” 潘姨娘的面色染几分凝重,“府里和国公爷亲近的人,你也知道,难不成你怀疑是他们之的某个人下的毒?” 能和沈岐亲近的,只有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属,或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发妻。 “有些事情不好明说,我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能给祖父下毒的人,必定是有能力将手伸进府,对整个沈府与祖父都足够熟悉,还不会引人怀疑,潘姨娘,对方已经做好了让二妹妹顶罪的打算,算能够治好二妹妹的病,难保对方不会此收手,即便是最不可能的人,也不能不去怀疑。” “不,府里的人都是仰仗着国公爷而活的,谁会想不开,非要朝他下手……”潘姨娘突然顿住了,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姨娘,我当初和您保证过,我会还慧院一个安宁,也会揪出幕后真凶,您与我坦诚合作,只要我还活着一日,这些承诺都还有效。” 潘姨娘看着她,眼神严肃,沉默了会儿,她忽然叹口气,“这些本不该是你们知道的事情,国公爷曾经逼我们发下毒誓,知道内情的人都必须三缄其口,否则会遭报应的。” 037 你母亲,是死不瞑目 什么事情会严重到要发毒誓的地步,沈碧月直觉这件事必定不同寻常。 潘姨娘复杂的眼神里头掺了几许怅然,算是在前世,沈碧月也很少在她脸看见这个表情。 “我曾经发过毒誓,不对任何人透露这件事,否则报应会降临在我的儿女身。”潘姨娘显然有些为难,沈碧月的眼神往下落,看到她的手指正紧紧攥着。 “既然姨娘有难处,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姨娘若是愿意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要是不愿意,我另寻门路,只要事实还存在,总会有拨云见雾的一天。” 沈碧月能察觉到她的心思在动摇,否则也不会把发了毒誓这一事说出来。 潘姨娘难得笑了一下,笑意浅薄,等同于虚无,“我不说,但可以给你一个提示,你是个聪明人,余下的只能靠你自己去猜了,也算是回报你救了慈姐儿一命。” 对潘姨娘来说,一双儿女的性命什么都重要,算她们早已谈好了交换的条件,可沈碧慈的一条命是千千万万次交易都换不来的。 沈碧月轻轻一笑,“算是线索,也聊胜于无,姨娘请说。” “大姑娘可知道长房为什么一直都能压二房一头?” “二房是庶出,不得长房是嫡亲血脉。” “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真要计较起来,也要追溯回那些陈年旧事,沈州只沈植小了两岁,正是因为嫡庶的区别,他从小不受老夫人的待见,这么多年来,老夫人背着国公爷没少做过那些排挤,压迫二房的事情,偶尔也有当众甩脸子的时候,不过没人觉得怪,她向来都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说实话,要不是当年国公爷一时的过分偏袒,犯了错,二房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境地。” 过往的事情,潘姨娘只是粗略地一带而过,沈碧月眉头一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一闪而过,“姨娘的意思是……” “若是当年的那位还在府,二房的待遇怎么说都会现在好太多了。” 果然是和那位有关,沈碧月眸光陡然一闪唇边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尽管对方透露得不多,却已经足够了。 “多谢姨娘提点,我明白了。” 风找到邵衍的时候,透过戳了洞的窗纸,看到他正浑身懒洋洋地斜倚在矮榻,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衣裳,长发随意披散,手边一杯热茶和点心,双眸微闭,看起来过得竟是分外惬意。 这也是他看到了才不会说什么,要是换做王府里的任何一人,天风,玄衣,又或者是大食,定然都会掩饰不住心里的震惊与无语而抽一抽嘴角。 风也是长期摊着一张面无表情脸的代表人物,他和天风唯一的区别在于,天风的毫无波澜只表现在面,而他是从里到外都十分冷静无波澜,和人吵架也好,被罚也好,都不会有任何的波动。 “有事进来说。”邵衍早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风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进去,在邵衍的面前跪下,“天风那头传信,问主子何时能够脱身?” “他们可平安抵达了颍川州?” “已经到达多时,路没出什么意外。” “玄衣让属下转告主子,主子的身体最多只能再撑五日,若不尽快,只怕来不及了,他在颍川州,远水救不了近火。” 邵衍冷冷一笑,“你们一个个都长本事了,还敢威胁孤,孤要是活不了,你们陪我一道下地府逛逛,如何?” 风只是个传话的,话传完了默默站着,不吭声,也不回话。 该骂的人不在,倒是杵了根木头桩子在跟前,骂了也没意思,邵衍冷冷扫他一眼,将眼睛闭,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两日后走。”他下了决定。 现在外面的风声正紧,刑部还在调查张家和豫亲王府的事情,出入城门有一定的危险,风觉得有道理,便闪身离开了,只等着两日后再和邵衍汇合,一起动身去颍川州。 闭着眼,也能感受到体内汹涌流动的血液,仿佛融了冰,将每一寸肌肤都浸了寒意,他的确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该做的事情早做完了,留住这段时间,不过是他的私心。 两日后,沈碧月走进城东南的曲池坊。 坊里的宅子不多,只有三四家,从外面看去远远不如城东的宅子,连城西的普通宅子都要这里的好,也因为此处偏僻,鲜少有人踏入,简陋,宽阔,不显眼,是个盗贼都看不的地方。 “姑娘,奉国公的宅子在隔壁,不是这里。”墨笙指了指旁边的一处宅子,那里才是孟廉的宅子,当初那一车车嫁妆运进来的时候,是放在了这里,借以掩人耳目,谁也不会想到价值连城的十几车嫁妆会放在一个这么简陋的宅子里。 “过去敲门吧。”沈碧月示意墨笙,这里是她要找的地方。 来开门的是一个年纪很小的丫头,看起来应该沈碧月还要小,她笑眯眯地看着门外的两人,眼神却充满警惕,两只手紧紧扒着门边,差没在头弄个印子出来了。 “你们找谁?” “求见尹姨娘,还请代为通报。” “你们找错人了,这里没有叫尹姨娘的。”小丫头要关门,结果墨笙早伸出一只脚卡住了门槛。 “你进去通报一声知道有没有了。” “主子说了,找错门的人一概不见。” 沈碧月弯了眼眸,眸光分外柔和,“小丫头,你都不去问问,怎么知道我们一定是找错人了呢?你进去通报一声,至于见不见我们,是你主子决定的,和你无关。” 丫头眼珠子转了转,回头朝着门内说了些什么,门板外面兴许还有人,只是她们看不到。 “你们等着,如果主子不见你们,那把脚收回去,别做这么幼稚的事情。”小丫头年纪轻轻,教训人倒是老成。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门后说了些什么,小丫头才不情不愿地开了门,没好气道:“主子要见你们,进来吧。” 小庭春院,绿树如茵,花田分割,姹紫嫣红,不像外面表现出来的那么简陋,倒是别有一番景致,看来宅子的主人也是个讲究情趣之人。 宅院深处,树下的石桌边,一位妇人背对她们,坐得端端正正。 小丫头走到妇人身边,附耳不知道说了什么,妇人依旧坐着,没有回过头,只有小丫头撅着嘴朝她们望了一眼。 “晚辈给太夫人请安了。” “太夫人这个名头可不能随便叫,我的年岁大了,也记不清自己还有过什么小辈。”妇人的声音不大,微微扬起,透着一丝沉稳。 “晚辈姓沈,碧字辈,排行老大,单名月,太夫人离开得早,不知道我的存在,记不得也是正常的。” “沈家嫡女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让人想不知道你都难。”妇人似乎是叹息了一声,“过来坐吧,大老远过来,别站着了。” 沈碧月绕到她的面前,抬眼的时候略微一怔。 眼前的妇人穿着最朴素的衣裳,即便发间掺了灰白,脸有了皱纹,可还是能从其姣好的五官看出她年轻时候拥有怎样动人的容貌,唯一突兀的是右脸颊的伤疤,从额角往下,经过眼角,一路划到唇边,像是将一张脸硬生生剐去一小块,惊悚可怖。 “吓到了?”妇人的笑意淡淡,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 沈碧月回过神,轻轻一笑,“容貌的好坏不能说明什么,太夫人知道我的事情,那也应该听说过我毁容一事。” “那怪可惜的,你的眉眼生得好,容貌定然也不差,跟你娘亲年轻的时候一样。”妇人提起孟茹,并不会让沈碧月觉得有什么意外,毕竟曾经都同为沈家的一份子。 “这里离沈府也不过是半座城,十来条街的距离,太夫人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难道丝毫不会想念二叔吗?” “他的心里只怕已经没有我这个母亲了,还有什么好念想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这么快过去了十几年,你都长这么大了,他老了,我更老了。” “祖母的性子,太夫人应该很清楚,二叔只不过是姨娘所生的庶子,却能得到祖父的重视,一并留在国公府里头,成为与父亲平分秋色的二房,祖母应该怎么样都咽不下这口气吧。” 沈州的生母,尹氏微微一怔,随即便是浅浅一笑,“你专程找到这里,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 沈碧月摇头,“我对一辈的纠葛没有任何兴趣,太夫人,我今天过来只是想向您求证一件事,祖父的病,是不是您做的?” “我已经是个死去的人了,沈家的一切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更遑论他的生死,与我再无瓜葛。” “我不知道太夫人与祖父祖母有什么过去,但。”她从袖里掏出一枚玲珑剔透的玉扣,轻轻放在桌面,“您可认得这个?” 尹氏扫了眼,“生在沈家,锦绣华裳,这样的玉扣镶在衣襟,再常见不过了。” 她又拿出一样东西,放在玉扣边,“那这个呢?” 桌,精致的玉扣与灼烧得焦黑的香饼并排放着,似乎刺痛了尹氏,她笑了,脸的伤疤似乎被微微扭曲,有些骇人,“你今天是替谁来问罪的?” 沈碧月轻笑道:“晚辈不是都说了吗?只是来找您求证的。” “那求证过后呢?” “这个倒是还没想好,太夫人您认为呢?” 尹氏如何能不懂她的意思,证据摆出来了,事情说出来了,最后是等着她认罪。 尹氏冷冷翘起唇角,“我本来和死人无异,算到了最后那一步,也不过是个死,有什么好怕的,只是算我倒了,也没人能踏着我的尸体往爬。” 她这一生,失去的太多,得到的太少,前半生忍辱负重,直到仅剩下尊严的时候才终于幡然悔悟,绝不再给人能占自己便宜的机会,那些她所承受的,曾经被侮辱的,要统统还给他们。 “所以您才选择了祖父下手,并做好了被发现的打算,我曾经推测过您这么做的目的,有二叔在,您不会轻易下手,那您的目的一目了然了,不是让沈家失去依仗,而是让祖母失去依仗,您恨的,一直都是祖母,对吗?” 尹氏沉默了很长时间,在沈碧月以为她已经不想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突然将嘴角微微往勾,笑意诡谲,“你既然这么聪明,怎么会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安安分分地待在沈家享受荣华富贵,你对得起你母亲替你送的命吗?” “母亲早已经长眠地下,还请太夫人谨言,不要随意惊扰她。”沈碧月的语气显然转冷。 “也是,那个时候你的年纪还小,听说孟家的美人阿茹,连死的时候都是睁着眼的,老人说,那叫死不瞑目,人若是生前的怨念得不到纾解,死后也只能变成孤魂野鬼在世间流浪。” 沈碧月望向尹氏,眸光冰冷,“既然您非要侮辱我的母亲,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不管怎么样,我今天来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她抬脚往外走,桌的两样东西,看都不看一眼,似乎并不打算带走,尹氏端坐如常,没回头看她,语气似是含着笑意,“沈碧月,你不想知道你母亲逝世的真相吗?” 沈碧月脚步微微一顿。 “这个世,除了沈家那些人外,也只有我最清楚事情的真相。” “您要用这个和我谈条件是吗?” 尹氏没回答。 沈碧月转过身子,淡淡道:“您还活着,并不是每个沈家人都知道,若真有人害死了母亲,那她定然也在不知情的那些人里头,否则怎么可能让您偷偷苟活了这么多年。” 尹氏猛地站起来,狠狠瞪着她,“苟活?若不是那群贱人,我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甘家的女人,我手里有她们的把柄,算沈岐那个老东西死不了,我也要她们一辈子都翻不过身来!” 沈碧月扬起一抹浅然的笑意,仿佛尽在掌握,“那正好,兴许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题外话------ 双十一快到了,打算送妞妞们一个小小的福利,活动详情记得关注11月10日的评论区,么么哒 038 追查真相,他要走了 墨笙没跟沈碧月过去,在前院等着,直到远远看见小丫头领着沈碧月走过来。 小丫头一直将她们送到大门口,对沈碧月悄声说:“姑娘,我们主子是个好人,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要害她。” 言辞暗带威胁,她看到了沈碧月和尹氏说话的模样,能够感觉到两人有过剑拔n-ǔ张的时刻。 沈碧月朝她轻轻一笑,什么都没说,带着墨笙离开了。 她们来的时候没坐马车,是走过来的,墨笙发现走回去的时候,沈碧月都没怎么说话,仿佛在想些什么,经过来往人群较繁华的街头,险些和人迎头撞。 墨笙连忙拉住了沈碧月的手臂,“姑娘小心。” 对方掸了掸衣袖,凶神恶煞的朝她们喊了句,“走路看着点,不长眼啊!” 沈碧月蹙了蹙眉,低声说了句抱歉。 墨笙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只是默默跟在后头,这回沈碧月提了心神,倒是没再发生什么意外,稳稳当当地走回了沈府。 从城东南到城东方向,十几条街的距离,足够她恢复镇定了,如果说她方才还沉浸在尹氏的话语里面,现在的她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 这件事要查,却不能让孟家的人插手,想起尹氏对她说的那番话。 “小丫头,我给你指条明路吧,其实这件事情要查起来,也没什么困难,我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你去问那个人,我大约也能猜得到是哪个,她向来都是守得住秘密的人,你能让她松口,也算是挺能耐的。” 不用尹氏提点,她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去问那个人。 沈碧月一趟回来,人有了些变化,邵衍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你那一脸恨不得弄死人的表情,是谁又惹着你了?” 她弯腰对着铜镜,卸下发的簪钗,“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 “我从来只会说我眼里看到的,但你若能给几分好脸色,我也能说些你喜欢听的话。” “我本是这副脸色,殿下非要我改,强人所难了些。” 邵衍走到她身后,望着镜的她,“我始终想不明白,你的身为何总没有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东西。” 她眼眸微微垂下,刚刚取下的木簪雕工精细,质地坚韧,细腻,散发着最醇厚的光泽,这一支,不是名贵的木材,也没有大师雕琢,是母亲亲手折下一支梨花木,亲手雕刻的。 他抬起手,掌心落在她垂落如瀑的发,“真正的贵族姑娘,高洁,秀雅,端庄,聪慧,温柔又矜持。” 沈碧月唇角微勾,抓住他的手,挪开,只是对方掌心微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跳,“要是我真像殿下口所说的那样,现在也不会被你缠着了吧。” 他轻轻俯下身,越过她的耳际,在脸颊落下一吻,“忘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必须要有倾城之貌。” 柔软触感隔着面纱在脸颊一掠而过,没有长久停留,分明是以前那几次还要轻柔的接触,她竟然有一种分外不自在的感觉,脸颊像是一瞬间被火焰灼烧过,微微发热的刺痛。 沈碧月被惊到了,下意识往后一躲,正好靠进他怀里,邵衍低头看,姑娘姣好的眉眼间染几许恼意,不由得低声笑道:“放心,我说的那些,有些你已经有了,没有的,我日后会慢慢教你。” “我不需要那些矫揉造作的东西。”话语刚落,指尖骤然传来一阵刺疼,她低下头,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按住了簪子的一端尖头,这一下还扎得挺用力,血珠立马冒了出来。 她连忙将手指含进嘴里,用唾沫止住伤口,看在邵衍的眼里,有点像是刚出生时的婴儿,无意识地含着手指咿咿呀呀,和她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禁不住挑起眉梢,眸掠过浅薄的笑意。 “我要走了。” 骤然而来的一句话,像是手指的刺疼,让她眼眸微微一颤。 他看在眼里,继续说:“今天走。” 沈碧月平静地点点头,含着手指在嘴里,舔了舔伤口,感觉到伤口差不多止住了,才拿出来,淡淡道:“知道了,还请殿下一路走好。” 怎么听着都是送人路的意味,邵衍看她一眼,“这样?” “不然殿下想要我做什么?挽留你再继续住下来?”她抬起眼眸,唇角一抹淡淡的笑,“又不是傻子。” 邵衍眼眸一暗,伸手扯掉了她的面纱,另一手紧接着揪住她脸颊的肉,她皱起眉头,正要拍掉他的手,听他说:“孤看不她们,却看得你,凭着这点,你该知足了。” 他在回应她之前的那句话,动作忍不住一滞,还没阻止他的手,却已经松开了。 “孤不在的时候,少惹是生非,要是真惹了什么没法收场的事情,孤会派人去给你送牢饭,起码让你吃饱喝足一点,趁机长长教训。” 他捏的力气大,脸颊一阵烘热,应该已经红了,她用手背蹭了蹭,若有所思道:“我也希望殿下能活到亲眼看着我坐牢的那一天,想必也没什么机会了。” 邵衍冷冷瞥她一眼,转身往床去了。 沈碧月:“……不是要走吗?” 对方不回答,顺便留给她一个极其冰冷的背影,没盖被子,也没睡枕头,显然是随意躺去的,那个姿势,也不怕压到腰间的伤口。 气氛安静得有些可怕,沈碧月站了会儿,转身出去了。 走了也好。 慧院那头,早早熄了灯,连一向留灯到最晚的潘姨娘房里也灭了灯。 有人悄悄翻过院墙,落到地的时候晃动了两下,发出轻微的声响,院里没人守着,外人潜入得轻而易举。 影子一步步接近,门前有丫鬟坐在台阶,撑着下巴打盹,转而靠近窗边,借着月色,轻轻推开没锁的窗户,踩着窗台跳了进去。 窗户再次轻轻被关。 潘姨娘还没睡着,脑子里头压着心事,怎么也催不来睡意。 察觉到房里有人的时候,她的心里咯噔一下,能随意进她的房间,不会是下人丫鬟,换句话说,对方能潜进来,定然是避过了外面守夜的丫鬟。 双手紧紧交叠,正在她思考着该怎么办的时候,那人已经接近了她的床前,蹲了下来,轻轻“嘘”了一声。 “我知道您还没睡。” 熟悉的声音将呼之欲出的呼救声生生扼在喉咙口,潘姨娘的心猛地落回原地,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语气有着微不可察的愤怒,看不见往日的冷静淡定,显然是被吓到了。 “姨娘,我只是迫不及待了,有些事情想要问问您。”那人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留给潘姨娘喘口气的时间,也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一双水眸在月色下愈发熠熠生辉,只是不如以往的淡然,反而充斥着满满的冷意,肃然,沉静,完全不像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潘姨娘被惊吓的心情已然平复,她掀开帐幔,朝外看了一眼,“你一个?” “不然姨娘还想要我和谁过来,兰大夫吗?” “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完了,你再问也没用,我没什么可以和你说的了。” 沈碧月轻轻摇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姨娘,您还漏了一样。” 潘姨娘想到了千万种可能,唯独没想到,她会知道那件事情,或者说,唯独想不到,尹氏也会知道那件事,不过,若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她也会将尹氏的事情说出来。 为了沈碧慈,只要沈碧月问,她会说。 “关于我母亲的事情,您知道多少。” “大姑娘,如果要害国公爷,嫁祸慈姐儿的人真的是她,你也依旧选择相信她说的话吗?沈家的人自相残杀,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你是她手里最利的一把刀。” “这世绝无空穴来风之事,我想知道,所以一刻都等不住,便趁着夜色过来。”沈碧月的眼神盯住潘姨娘,神色肃然,仿佛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压正从她身涌出来,直直压向周围的人。 “姨娘,我的母亲当年是怎么死的,请您告诉我,不过在这之前,我还需要提醒您,切记谨言慎行,您的回答关乎二妹妹的命运,我从来不会拿人命开玩笑,这次亦然。” 潘姨娘不喜欢被人威胁,却也知道眼前这个姑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母亲,那样不顾一切的执着与坚持,让人不由得想起了她的母亲,两人是如此相像,像到令人忍不住会心生唏嘘。 “大姑娘,你明知道这是尹氏翻身的手段,又何苦……”话没说完,被打断。 沈碧月冷冷道:“我一心想要置之死地的人,不会有翻身的机会,所以我不信她,来问您。” 潘姨娘沉默了会儿,终是叹了口气,“没有哪一位当娘的会喜欢自己的儿女陷于仇恨当,更何况是你母亲那样的人物,我始终都觉得她配老爷是不合适的,老爷配不她。” “我还未进府的时候,便曾经听过她的名字,也见过她的人,纯真,大胆,豪爽,美丽动人,简直如明珠一般耀眼,我再没见过她还要好看的姑娘,完美到在她面前都会忍不住自惭形秽,等我进了沈府之后,再见到她。”潘姨娘顿了一会儿,才接着往下说。 “都说明珠蒙了尘,我头一回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脑子里立刻冒出了这句话,脸写满愁容,偶尔还会忧郁地望向远处,只有对着你们,你和大少爷,她的笑意才会真实一点,只是再也找不回过去的那种纯粹。” 沈碧月攥紧了手,透过潘姨娘的描述,孟茹一生当最美丽的时刻与最悲惨的时刻,都一一在她眼前铺展开,极致的美与绝望,交织,定格成为她临死前最凄美的一幕。 潘姨娘轻轻叹息,“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好,身为沈家大房的正室,还是孟家的女儿,尽管她和老爷的关系已经僵硬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却仍旧没人敢亏待她,她在生下了你之后,虚弱了一阵子,国公爷与老夫人都对她很好,给她最好的食材进补,恢复得也很快,没想到在她生育的那段期间,老爷将甘氏接进了府,纳为妾室,孟氏刚生完孩子,正是心绪难平的时候,便经常与老爷争吵,我曾经见过她一个人站在湖边,眼眶赤红,噙着泪,却始终没有哭出来,倔强得让人心疼。” “后来呢,阿娘她是怎么死的,我只要知道,她是怎么死的,过去的那些纠葛,我一点都不想听。”沈碧月低声问道,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忽然有些哑了,不然怎么会连说话都变得这样吃力。 “她是被人下了毒的,我不知道那种毒叫什么,只知道人服下后,会像得了急症一样,猝然离世,谁也不会怀疑,因为根本什么都查不出来,当时的府医还不是邱大夫,老爷请他去诊治,确认是急症,大家便也信了,孟家不信,还让人将孟氏的尸首抢了回去,也没查出什么异样,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府医突然请辞,想要回自己的老家去了,我觉得有些古怪,没放在心,直到去孟氏站过的湖边,在那边站了会儿,偶然听到路过的丫鬟说话。” 时间仿佛被拉回到了过去,湖水泛着凉意,头顶枝叶扶苏,一丝阳光也透不进来,只有细小的风顺着叶间的缝隙来回钻着,和着湖面拂来的风,浸了满身的寒意。 “都说夫人好命,可她连老爷送的姜茶都没来得及喝,这么去了。” “还姜茶呢,如果老爷真能给夫人送些什么,哪怕一杯水,她现在都能活得好好的。” “你瞎说些什么,夫人急症走的,跟老爷能有什么关系,不过我说实话,既然老爷有心对夫人好,要抓紧让她知道,哪有送了东西又撤回去的,我才不心疼老爷,心疼夫人。”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夫人走的前一天夜里,听五姨娘说,老爷吩咐人熬了碗姜茶,这几日府也只有夫人的身体抱恙,需要姜茶缓缓身子里的寒气,兴许是想用姜茶跟夫人服软的,哪里知道临到头又改了主意。”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晓得。” “我也是偷偷听五姨娘和丫鬟说的,你可别出去说,乱嚼舌根子可是要人命的。” 两人悄声说着,往远处走去,没发现湖边的假山后面,缓缓露出半个人影的轮廓。 说得久了,喉咙都有些干,潘姨娘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后来我听说,的确有人送了姜茶去孟氏的院里,不过送姜茶的那个下人突然说弄错了,姜茶是给五姨娘的,孟氏一气之下把姜茶全喝了,并把那个下人打出了院子。” 关于姜茶,有两种说法,可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说明,姜茶之事有蹊跷。 沈碧月觉得浑身发冷,她从来都没想过母亲是被人害死的,她是那样骄傲又尊贵的人,情愿被病痛折磨而亡,也不该成为他人的手下亡魂。 “我之所以抱有怀疑,是因为夫人走的前一天,老爷在我的房里,那段时间他恰好与夫人闹了矛盾,相互冷着不说话,心情也不好,二姨娘和四姨娘都太过闹腾,兴许是图我这里清静,在孟氏走的前两天宿在我这里,一直待到孟氏走的那天,天还没亮出府了,直到孟氏的事情传过去了才被召回来。” “所以父亲在您院里这件事,甘氏毫不知情。” “老爷气她,执意要瞒着她,后来也在私底下送了我许多东西。”潘姨娘微微一笑,“按着老爷的意思,不说也只是怕夫人找我的麻烦,可在我看来,他不过是对于在我这里找到了一些清静而做出的浅薄补偿罢了。” 沈碧月分明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嘲讽。 回到泊云居的时候,房内漆黑一片,和她走之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已经听不到另一个人的气息了。 人终于走了。 她走到屏风后面,将身的夜行衣慢慢褪下,将衣服扔在地的时候,突然猛地抬脚,踢在屏风,发出轻微的一声“砰”。 脚趾传来的疼痛剧烈,却不心头空荡荡的一片,像是呼呼的卷着飓风,冰冷刺骨。 ------题外话------ 明酥酥新《将门医妃:撩个王爷宠天》 【甜、宠、纯、强、1v1】 冰山王爷太难搞?不怕不怕,王妃出马,一个顶俩。 撩汉秘籍在手,分分钟让他变成努力干活还不粘人的小妖精。 穿越到距今不详年前的北齐王朝,亲人去世,情郎变心,还要面对后妈的冷眼,奈何她萧姗早性情大变,怎会任人宰割! 却不想有朝一日被塞进花轿,这么草率地嫁人了? 这宁王,自己名义的夫君,前期冰块脸,后期温柔体贴痴情男,前期人君子,后期禽兽不如,这人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039 回忆初现,伤情 姑娘这几日的心情看去不太好,要说怎么看出来的,平日里再怎么面无表情,也始终带着一丝温和与淡然,现在只能看到满脸的冷若冰霜,眼底隐隐浮现一丝疲惫,又被很快压下。 墨笙和菱花正在嘀咕着,要不要这段时间多给姑娘做点补血气的食膳,心情不好,总不能连身体都跟不,兴许是晚没睡好闹的。 兰来的时候,也发觉了她的不对劲,眉头一挑,“小娘子,你这一脸凶神恶煞的,厉鬼来了都要给你吓跑了。” 沈碧月抬眸看他,“今天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还是小娘子您的功劳,要不是提前找到了蛊母,那小姑娘身的毒还真挺棘手的。” “等二妹妹的病好了,你可以离开了,祖父那边随便找个借口应付过去是,再继续留下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处。” “怎么会没好处呢,以后沈府的好酒好菜大棉被可都没我的份儿了,想想让人觉得难过。”兰惋惜极了。 沈碧月唇角一弯,“你这样的人在一个地方是呆不长的,算今天结束了我这桩生意,也还会有别的生意门,何愁吃不好酒好菜,盖不了厚实的大棉被,你这么想留下来,难不成是别有所图?” “富贵快活的日子谁不喜欢,连我这样喜好自由自在的人,也会忍不住被诱惑。” “大富大贵也得有命享福,你说是不是,兰大夫?” 兰听了这话,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知道这小姑娘不简单,但也不带这么吓人的吧。 沈植这些日子得了空闲,便时常往玲珑别院去。 这一日早早起来朝,刚洗漱完,正要穿衣,甘苓也醒了,她揉揉眼睛,正要下床,被沈植挡了一下,他随手捡起地的一件外衣往她身扔。 甘苓这才清醒过来,望着屋里的丫鬟下人,本来还有些朦朦胧胧的睡意,瞬间都被驱散干净了,她将外衣套,紧紧地系牢后才下了床。 “你们都下去吧,我替夫君更衣。” 丫鬟低着头,什么都没敢看,只将沈植要穿的朝服留下,退了下去。 沈植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你不用这么早起来,昨晚累坏了,该多睡会儿。” 甘苓被他说得脸一热,只觉得风簌簌地从袖口和下摆处钻进去,像是针扎在皮肤,冷不丁发颤。 “你还有脸说,昨晚折腾得那么厉害,说不定外面的下人都听到了,以后妾可怎么见人。” 沈植伸手拉她入怀,在她额头亲了口,低声道:“好久没和你亲热了,昨晚难免用力了些,难道你不喜欢?”说着手还从衣襟的缝隙处钻进去,惹得甘苓身子又是一颤,连忙将他作怪的手拉了出去。 “你不知羞。”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不过生气归生气,她还是拿了朝服在手,轻轻抖开,替他穿。 这么一闹,总有种回到年少时期的感觉,那时候张扬又冲动,做事不计后果,天真幼稚。 这些年在观场磨砺,早将他的性子磨得圆滑又沉稳,失去了少年心性,加最近的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他烦躁,冲动,易怒,已经许久没有和甘苓好好说过话了。 “阿苓,这段时间难为你了。”大男人一向都喜欢将情绪闷在心里,往往说出口的都是那么短暂的一句话,便将一切心事都包含在内。 “有夫君这句话够了。”甘苓微垂眼眸,低头浅笑的模样宛如回到过去,煞是动人,“在夫君身边,妾从未受过委屈,即便有,也是甘之如饴。” “在夫君身边,妾没有一日觉得委屈,但凡有,不是其他女人带来的,也不是几房姨娘或者通房丫头,而是夫君加诸在我身的,我真后悔这辈子选择了你。” 沈植陡然怔住,那人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与甘苓的话相重叠,微红的眼眸浸着水光,细嫩透明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散在耳边的发丝散乱,与甘苓的脸重合,却又不是甘苓。 隐约还记得是因为那一句话,才激得他怒火直冲脑袋,大掌掐住她的脖子,险些捏死她了。 那一天他哪里都没去,驱散了所有的丫鬟,将她锁在房间里,谁也不准靠近,偌大的房里,每个地方都留下了他施暴的痕迹,折腾,索求,虐待,折磨,从白天到黑夜,时间被拉成很长的光影,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 满腔怒火散尽,才算是完事儿,身下的人一声不吭地撑着,他丝毫不予理会,咬住牙关,撤身离开,没管窗户大开,她还病着,赤身**躺在冰冷的地,身都没个蔽体的衣物。 经过那一番折腾,她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整个身体冰冰凉凉的,好像死了一样,连药都喂不进去,过了一段时间才烧起来,这一烧又折腾了好几天,硬生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沈岐知道了之后大发雷霆,着人拿了鞭子使劲抽他,两百来下,疼得他一个月都下不来床。 在所有人以为她会这样死去的时候,她突然好了,人也醒了,看到他的第一眼没有怨,没有恨,也没有绝望,只是透着平静,她闭眼睛,说的唯一一句话,让他一生铭记。 “嫁给你的这几年,我都白活了,若要说不后悔,那是假的,只恨谈婚论嫁的时候被烂泥糊了眼,哪怕嫁给一个庄稼汉,也你沈植要强。” “夫君,怎么了?”甘苓抓了一下他的手,“在想什么?” 沈植抽回了神,低下头整理袖口,“没什么,听说府来了个大夫,把父亲的病都给治好了?” 甘苓松了口气,“原来夫君在想那个,邱大夫已经看过了,虽然她和之前一样断不出哪里有一样,但她能肯定,父亲的身体确实是好了,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哪里来的,父亲很信任他,还将他留在院里,连老夫人都不给进去。” “父亲很少会信任人,若真是这样,那人兴许有几分真才实学。”沈植有些心不在焉的,甘苓一下子发现了,毕竟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对于彼此之间细微的动作与表情都十分熟悉。 “连夫君也相信那个人没什么问题吗?” “父亲虽然年纪大了,可脑子没糊涂,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糊弄他的,这话你们也放心心里想想,别让父亲听到了,否则非要气死不可,你记得和母亲也说一声,她的性子急躁,容易做错事儿。”沈植似乎又恢复了正常,耐心地嘱咐她。 甘苓帮他扣好胸前的衣襟,一下又一下,动作十分轻柔,“昨天听说,月姐儿的脸治好了。” 沈植惊讶地扬起眉,“谁治好的?” “是父亲留下的那个大夫,这也太怪了,莫名其妙在咱们沈府前赖着不走,进府后一下治好了父亲,还顺带治好了月姐儿的脸,妾见过那个人,古里古怪的,莫非……”甘苓犹豫了一下,没往下说。 沈植听她这么说,心里掠过不详的预感,“莫非什么?” “这话妾也不敢轻易说出口的,夫君可还记得当初六合大师给月姐儿的批命,命里带凶,刑克六亲,咱们府里至今发生了这么多古怪的灾祸,父亲的病暂且不说,月姐儿破相一事,应该是躲不过去的灾祸,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好了,莫非是有什么邪祟?”最后几个字,她压低了声音说,莫名觉得有几分瘆人。 “荒唐!”沈植当即否定,“咱们沈家世代显赫,封妻荫子,又有陛下的荣光照耀,这一切皆是受了先祖的庇护所致,哪里能招什么邪祟,太荒唐了。” 甘苓暗自咬牙,既然能信什么祖先庇佑,怎么信不得邪祟作怪。 沈植心里对这件事有自己的疑虑,也没去注意她的表情,“不过这件事也有些棘手,月姐儿的脸是豫亲王下手毁的,还是为了替长公主泄愤,若是被他知道月姐儿的脸好了,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按着以往的经验,十有八九会跟沈碧月过不去,豫亲王动的手,谁敢治。 “这件事是谁的主意?” “妾只知道她的脸好了,是那位大夫治的,其余的完全不知情,不过既然是父亲留下的人,兴许在这件事,也有父亲的允许。” “乱来,实在是乱来!”沈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只是这个时候也快到了朝的时间,只能等回来之后再去找沈岐谈谈了。 送了沈植出门,甘苓嘴角噙着愉悦的笑意,正要转身进去,后厨突然来了人,神色匆忙,慌张,还有些惧色。 甘苓看着那人和冬实说话,冬实的面色也渐渐凝重,心里顿时掠过一丝不安。 “夫人,后厨死人了。” —— 王全,后厨管事的,经常与负责采买的常嬷嬷进行接触,毕竟是一个买菜的,一个做饭的,接触频繁也是常事儿。 沈碧月一手轻轻搭着额角,另一手提了笔,在王全的名字轻轻画了一条墨黑的横线。 此人已除。 孟七已经从沈碧慈那边撤了回来,和孟六并排站在桌案前,等着沈碧月吩咐。 沈碧月搁下笔,眼帘微抬,“你们两个是外祖派给我的人,虽说帮着我办事,事无巨细地汇报给外祖也正常,不过我现在做的事情还不能给外人知道,即便是外祖也一样,若是坏了我的计划,你们应该知道后果。” 孟六心头一紧,他次帮小主子处理常嬷嬷的事情,还未来得及禀告给孟廉,和孟七一起被叫了过来,总觉得小主子是故意的。 孟七说:“国公爷不会掺和小主子的事情,小主子如何认定会坏事呢?” “你能担保外祖父不会坏我的事情?以他那样爱护我的性子,定然会认为我在沈府做的这一切,很快会被发现。” 她没说明还有另一层原因,若是孟廉知道她做的事情,一定很快会猜出她的目的,疑心她做这一切的意图。 底下两人没说话,一阵沉默。 “我不是要你们永远闭嘴,想必对外祖父有所隐瞒这件事情,你们是做不到的,这一切很快会结束,你们只需要闭嘴一段时间,到时候想怎么跟外祖父说,都随你们的意思,如何?” 又是一阵沉默,沈碧月低下头,眼神在册子一一掠过,名字已经划去了一部分,不需要太久,她能将那个人的羽翼全部拔干净。 正在思考着下一步应该如何行动,耳边突然响起孟七的声音。 “一切都凭小主子吩咐。” —— 去颍川州的路,简陋的马车一路摇晃,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端坐在车内的正央,头发全部梳到头,扎成一束长发垂下,脸盖着一副黑色的面具,面具边缘是分外苍白的肤色,眼眸漆黑,透着寒光。 外面一个灰色衣袍的老者在赶车,他们走的是官道,两边只有低矮的林子,一眼望过去,林木稀疏,内里清晰可见。 行到一处拐弯的时候,忽然有人影从两边林木脱离,以极快的速度蹿到马车两边,手寒光乍现,往车壁刺,薄弱的车壁宛如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刺了进去。 车夫立马回身,一掌击在车身,将那些即将刺进去的剑都给震了出去,随即跳下车,身形敏捷地穿梭在人影间,手只有一条细细的马鞭,看去微不足道,却内敛,充满力量。 一人对多人,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双方谁也没有说话,只凭实力断输赢。 车内的人始终坐着,闭着眼,姿态沉静,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 很快,外面的动静停下了。 车内的人微微启唇,没发出声音,只用内力推到对方脑,“别堆在道,影响不好。” 车夫走到车窗边,低声道:“全推林子里去了。” “可有留活口?” “留了一个,主子可要下车问?” 里面的人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车门打开,修长的手指扶住门框,一双长腿跨下车,黑色的铁质面具反射着日光,刺眼得很。 ------题外话------ 写到茹姐姐的时候,莫名心疼。 040 决定离开 唯一留下的活口趴在一株树下,不远处是他的几个同伙,已经全部断气了,闭着眼,死相平淡,仿佛不知疼痛。 盘结交错的树根从土里钻出来,深深凸出,顶住他的伤口,疼得他只能直喘气。 男人走到他跟前,靴底压他的背,用力碾压,树根深深嵌入他的肉里,疼痛加剧。 “他让你们过来,有什么事要交代,我没耐心听你说废话。” 那人踹了一下,疼到眼前发白,脸没有表情,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只有严格的死士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不要管颍川州的事情,否则你将会后悔一辈子。”即便喘着气说话,他也将背后那人的声音与神态模仿得很像,冰冷,无情,残酷,戏谑,轻狂,透着不死不休的阴鸷。 男人看向远处,长空被林间的树木割裂成无数个碎片。 脚逐渐用力,狠狠将人往树根压,血渗出,浸透土壤,空气里都带了微腥的气味。 死士很快断气了。 车夫在旁边看着,提醒道:“主子,他咬舌自尽了。” “只不过为了带句话,一个个甘心来送命,他的人倒是忠诚。”男人冷冷道,靴尖用力一踹,将人踹到了不远处的死士堆。 “处理干净了。” 车夫见男人转身往回走了几步,身子忽然一顿,“主子,你腰的伤……” 定然是刚刚那一脚,扯动了腰间的伤口。 男人轻轻按了一下腰部,眼眸一暗,“没事,快点收拾,必须在天黑前赶到颍川州。” 车夫本来还想问,需不需要包扎一下,看主子这么说,问了也是白问,转头处理尸体去了,死的人有点多,他一个人,处理起来也非常麻烦。 谁让他是主子的贴身隐卫,忠心耿耿,办起事情来不言不语的,换做是玄衣在这边,一定要嚷得主子头疼,然后被赶去马车后边跟着,只能一路追着马车到颍川州。 男人了车,能感觉到腰间伤口有些开裂了,尽管已经休养了一段时间,可当初被伤得太深,不是一时半会儿用点药能好的,他是个不能见血的,只能勉强用内息控住体内血液的流动。 对方熟知他的秉性,派人玩了一招偷袭,是警告,也是用来挑衅他的诱饵。 眼下这个情况,算那个地方是人间炼狱,他也得去。 这几日甘苓越发暴躁了,在府内安插的人手一个个被拔掉,不是出了事情,是出了意外,他们与她的关系尽管藏得深,也不是无迹可寻。 那些出了事情的,她尽力撇清与自己的关系,不择一切手段,其他出了意外的,死的死,伤的伤,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等她想要收回他们手里握有的与她有关的证据,却什么都找不到了。 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她不信东西会凭空消息,让冬实在查了很久,都没有半点消息,她的心里越发不安了,直觉有一只手在暗推动这一切。 沈碧月翻着小册子,面的名字被划掉的越来越多。 想要折磨一个人,得先神不知鬼不觉地折断她的羽翼,拔掉身蔽体的羽毛,让对方始终陷于惶恐不安。 “姑娘,东会乡那边送来的。”墨笙递一个小小的竹筒。 沈碧月打开竹筒,拿出里面卷成条的信封,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将信放在烛火烧了,火光明灭,映在她眼,逐渐冰冷起来。 孟六和孟七很快被叫了过去。 “孟六,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随我离开,孟七留在府里,有事情要你做。” 她交代得这样急,倒是让孟六和孟七忍不住生疑。 孟六被赶了出去,孟七留在房里。 墨笙看到孟六挠着脑袋从房里出来,正好这时候外面也没人,便凑过去问了句,“孟六哥,怎么你出来了?” “小主子她……”孟六说到一半,赶忙咬住了舌头,“不能告诉你,要是需要你帮忙,小主子会说的。” “我当然知道姑娘又有事吩咐你们了,不然怎么会叫你们过来,孟六哥,你别把我当小姑娘哄骗。” “你可不是小姑娘,行了,不和你说了,我有事先走了。”孟六又快又急地摆脱了墨笙的纠缠,一下子溜远了。 太久没见墨笙了,她的变化倒是很大,被小主子调教得好了,没有当初那么好糊弄了,刚刚装得那么天真懵懂,还想跟他套话,那个傻丫头,当他和她一样傻呢。 房内,沈碧月将小册子交给孟七。 “你按我刚刚说的做,这件事容不得出差错,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她顿了一下,思衬道,“你去找大哥。” 孟七心里暗暗吃了一惊,沈碧月这个人极有戒心,她认为重要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托付给不信任的人,看来她和沈庭轩的关系并不如表面的那么差。 “小主子何时能回来?”孟七问。 “我也不能保证,所以这些事情交给你了。” 深感到被主子托付的责任重大,孟七半跪,低头肃然道:“属下一定不负小主子所望。” 沈岐这人在床躺不了太久,除非是实在起不来,否则他是爬着下地,也不愿在床躺一整天,因此他的身体一出现好转,便下了床,不像之前那样一直躺着。 沈碧月去逢明斋的时候,守门的小厮说,沈岐正在书房里和沈植说话,想要见沈岐,还得先去通报一声。 “我随你一道进去。” 到了书房的门口,门紧关着,里面隐隐传来沈植的声音。 “父亲,儿子想了好几日,若是……若是豫王真的怪罪下来,只能重新毁了她的脸。” 刚要踏台阶的脚步一顿,沈碧月停下脚步,旁边领路的小厮也吓了一跳,连忙看她的脸色,刚触及她的眼睛,便低下头,不敢再看。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姑娘完全变了个人,褪去从前的羞怯与青涩,成为了一个极具威严,让人不敢轻易直视的人,以前那个怯懦,温和,小心翼翼的沈碧月仿佛只是众人眼里的一个假象。 沈碧月什么都没说,抬手挡住了小厮要往走的脚步,她轻声说:“既然里面在谈事,我在这儿等着,不用通报了。” 沈岐的书房属于沈府的一块禁地,若没有国公爷的吩咐,谁也不能靠近的,他将沈碧月领过来,已经很不该,她还想在门口站着等,这不是等于在偷听吗? 正在小厮为难的时候,里面又传出了沈岐的声音,这回依旧是隐隐约约的,听不清,小厮觉得自己好像也在跟着大姑娘做贼,想走开又不能走开,折磨死人了。 “……你也下得去手,好不容易治好,又毁了,你是想逼死她吗?”沈岐难得替她说话,她心里却明白得很,若是她对他毫无用处,定然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这只是下下策,若是豫王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最好不过了,姑娘家总要嫁个好人家,虽然她的名声已经毁得不成样了,但也不能碧双嫁得差,她长得也不差,再凭咱们沈家……”沈植极力替自己辩解,他并不是一个狠心的父亲,只是女儿不争气。 “行了,……等豫王回来……他在颍川州平乱,没那么快能回来。” 门被打开的时候,沈植看到站在外面的人,一下子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父亲的书房也是你能随便来的?”最初的惊吓过后,沈植回过了神,顿时觉得有些恼羞成怒,随后又训领她来的那个小厮。 “大姑娘不懂规矩,你也不懂吗?国公爷的书房,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领过来,咱们沈府……”当着沈岐的面,他也不好说些不吉利的话,只能将话头咽下去。 不过他的态度足够将那小厮吓得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抖着声音求饶,拼命磕头。 沈碧月的眼神掠过沈植,看向书房里的沈岐,淡然开口道:“祖父,孙女有事求见。” “你,你眼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沈植气得面色铁青。 沈碧月这才轻飘飘看他一眼,绕过他抬脚进去了。 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有没有他这个父亲,她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脑仿佛一直燃着一簇小小的火苗,被她那个眼神点着,砰的一下炸开了,沈植怒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几步追去,要扯住她的胳膊,沈碧月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往旁边一躲,瞬间避开了。 “这是祖父的书房,父亲在这里随意撒泼,恐怕不太合适吧?”她表现得倒是平淡,一点都没被惊吓到,反观沈植,怒不可遏,像是吞了一肚子的hu0ya0。 “不孝女!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沈岐只觉得头疼,立即出声喝止了他们,“都给我住手!看看你们两个,父没父样,子没子样,非要把我再气回床才甘心是不是?” 沈植这才收敛了些,“儿子不敢。”说话的时候顺带瞪了眼沈碧月。 沈碧月垂下眼眸,视若无睹。 “都给我滚出去,看到你们头疼。” 沈植说:“是。”转头看了眼沈碧月,对她说,“你跟我出来。” 沈碧月依旧没理会他,对沈岐说:“祖父,孙女有事要和祖父谈谈,事关重大,不宜有外人在场。” 装作没看到他算了,还没搭理他,这是多掉面子的一件事,沈植觉得自己心里那股子火又要烧起来了。 “子植,你出去吧。” 沈植忍下火气,勉勉强强应下了,离开前又瞪了眼沈碧月,两人不像父女,更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月姐儿,你方才不该那样和子植说话,他好歹也是你父亲,作为沈家人,教养与礼道决不能有所丧失。”沈岐这么温和地说话,倒是很少见,兴许是知道了方才那番对话都被听见了,心里有几分愧意。 “父亲再待下去,也只会和孙女吵得一发不可收拾,为了祖父的身体考虑,孙女不得不那么说,左右祖父的书房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闯进来的,也不怕给人看见了。” 一番话,堵得沈岐说不出话来,分明是她不想理会沈植,非要用为他考虑当做借口,怎么听好像都是为了长辈着想,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罢了,你们两个要怎么处,我一概不管,只要不给沈家惹麻烦是了,你特意过来,有事要求我,是什么事情?” “孙女想要离开一阵子,回丰水州。” 沈岐一愣,“回去做什么?” “孙女回到沈府已久,除了书信,也没回去探望过轻荷嬷嬷,孙女也算是她一手带大的,在孙女心目,她是孙女的半个亲娘,留她一个人在丰水州,于情于理都该回去看看。” “这件事你和孟家说过吗?” 她觉得怪,反问道:“只是回去探亲,为何要和他们说?” 沈岐还以为是孟家私底下撺掇她去的,看她这么说,应该是自己的意思。 “没有,我只是好,你为何突然想要回去探望轻荷。” “不瞒祖父,昨晚做了个梦,梦见轻荷嬷嬷生了场大病,险些去了半条命,有些不放心,想回去看看她,若是她平安无事,孙女自然回来了。” 也不是不放她回去,只是她被沈家遗弃到丰水州的流言还没被世人忘记,若是这个时候让她回去,难免又会引起世人的关注。 “前些日子脸还没好的时候,算是祖父下了命令,孙女也是万万不敢回去的,怕轻荷嬷嬷看了伤心,她如阿娘一样,视我为亲生女儿,孙女不忍心她难过,现在脸都治好了,孙女也能放心去见嬷嬷,祖父放心,孙女去看一眼,确定了嬷嬷没事,立刻回来。” 她这么一说,沈岐的想法又有了变化,他沉吟片刻,考虑了很长的时间,最终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想回去,那回去看看,可以不用那么急着回来,多住几日也没关系,你和轻荷亲近,只有几日,定然会舍不得。” “孙女多谢祖父应允,那孙女立马回去收拾东西,明日出发。” 沈岐又说:“先别急着高兴,既然你要回去,让问瓷跟着你一块儿回去,省得外头的人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说辞。” ------题外话------ 记得关注评论区的活动呀,特别是有订阅的妞妞们,光棍专属的双十一,天降福利送币币! 041 救错人了 沈碧月要回去丰水州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沈府。 谁都知道挑这个时候回去,对沈府是极不利的,外头的传言还没平息,这一去,只怕又要掀起新一轮的流言蜚语了。 甘老夫人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里的佛珠串一下子掉到了地,之前是让一个江湖术士治病,现在又同意沈碧月回去丰水州一趟,沈岐最近做事简直是胡来。 甘苓倒是对这件事一点情绪都没有,府里最近频繁出事,折损的还都是她的人,她心浮气躁得很,哪里还顾得沈碧月这边,也不知道是谁在暗对付她,能这么清楚地捏住她的命门,她真是不甘心。 不过沈碧月要回去丰水州,也是她一直都期盼的事情,不管这么做对沈家有什么影响,起码对于她来说,沈碧月只要离开了沈府的保护,想要动些什么手脚更容易了。 她现在已经能确定,之前雪梅没能解决得了沈碧月,是雪梅太过疏忽大意了,她可不会如雪梅一样,轻易着了沈碧月的道。 沈碧月简单收拾了衣物,第二天坐马车离开了。 没人去送她,甘苓作为嫡母,本来应该去送送的,哪知道府里又出事情了,她赶着去处理,忙得焦头烂额的,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沈碧月早出了永安城。 甘苓回了房间,拿出一个小小的香囊,交给冬实。 “主母,这个是?” “你待会儿回一趟甘家,将这个交给大哥的手。” 冬实轻轻捏了一下,触感厚实,柔软,是叠得厚厚的纸。 从永安城到丰水州最快也要四五天的时间,这一次离开沈家,没用沈家的马车和车夫,驾车的是孟六,马车是从外面租的,伺候的丫鬟也只带了个墨笙,包袱小小的,里面应该也没多少东西。 问瓷作为随行的丫鬟,打从看到马车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头,若不是知道里面坐的是沈碧月,还真要以为这是哪家小门小户的姑娘出行了,连一些低贱商户人家的女儿出门坐车,都要她这个好多了。 按理说,主子坐车,丫鬟应该在车外随行,但马车往前疾行,速度实在太快了,人赶不,反而耽误事情,沈碧月本来也不怎么在意主仆尊卑,让她们也坐进了车里。 问瓷不适应这样的主仆关系,自然是冷着一张脸,墨笙安安静静地坐着,有问瓷在,她自然是不怎么想说话的,沈碧月撑着额头,闭眼歇息,车里一阵静默。 窗扇只开了一条缝,惹得车帘晃动,透进丝丝春光,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耳朵发凉,墨笙正好坐在窗边,捂了一下耳朵,正想将车窗合,伸出去的手忽然一顿。 “怎么了?”问瓷看到了墨笙的动作,语气不是很和善地出声问。 墨笙关窗,对着问瓷摇了摇头。 问瓷觉得她的表情和动作都有点怪,顿时起了疑心,起身要过去看,墨笙往车窗的位置侧了一下身子,像是刻意挡了一下。 “风吹得冷,问瓷姑子还是别开窗了,省得冻坏了姑娘,她的身子不好。” 问瓷看了她一眼,想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开窗,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往车窗的位置去,不开窗还能干什么,这话要是问出来,显得有点傻,但还是抵不过墨笙的可疑行为。 “嘶——”的一声长鸣,孟六猛地一拉缰绳,马儿高高抬起前蹄,马车也急急停下,冲撞力过大,车里的人都没预料到这一遭,猝不及防地往前扑,摔得四仰八叉。 墨笙和问瓷齐齐趴倒在地,沈碧月压在她们身,还没等爬起来,听到外头一阵拳打脚踢的动静。 “姑娘不要出来!”孟六急促地喝了一声。 三个摔成一团的姑娘连忙爬了起来,也不敢回原先坐的地方,都是靠在车壁的,这辆只是普通马车,车壁的材质极差,若是有人带了剑,问瓷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心里浮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咱们莫不是遇到了山匪劫道?” “这里是官道,怎么会有山匪。”沈碧月冷静地回答,她蹲在门边,仔细地听着外边的声音,然后轻轻打开了一道门缝。 问瓷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墨笙坐在她身边,能感觉到问瓷的身子微微发颤,她常年都待在沈岐的书房里侍奉,没遇到过这种事,害怕也正常。 “姑娘快过来,不管那些人是冲着什么来的,交给孟六去对付是,要是让他们伤到姑娘了,婢子还怎么回去和国公爷交代。”问瓷到底也是个性子冷静的,尽管声音有些发颤,但她还是一心记着沈碧月是她的主子。 “来了十几个人,凭着孟六一个人,如何能对付得了,你们还以为今天能够平安脱身吗?”沈碧月紧紧盯着外面的情况,对方的身手远远不如孟六,但胜在人多。 孟六若是自己一个人,尚且还能脱身,但要护着她们,想要脱困,还是有一定难度的,她和墨笙倒是能帮忙,可问瓷在这里看着,墨笙不方便,她更不方便。 有人看见门缝开了,朝这边过来,孟六被人缠住了,一时半会儿难以摆脱。 沈碧月突然打开门,跳下了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往官道下的林子里跑去,其他人都没想到她会玩这一出,问瓷更是惊得瞪大了眼,也顾不外面的人了,连忙往车门扑过去。 那人看到车里的她们,没动手,追着沈碧月去了,墨笙也跟着跳下马车,往官道下面去。 问瓷朝孟六吼道:“你还在那里做什么!快去救姑娘啊!” 孟六也想过去,但这些人似乎知道他是最难对付的,豁出命了一样,拼命地缠着他,孟六来了气,也不管留不留活口了,从袖里滑出一只b-i'sh0u,一刀封喉,很快将缠着他的人解决干净。 问瓷没去看孟六那边的情况,见没人注意她,也往官道边的林子去,没跑出几步,忽然有人落在她身后,一掌劈晕了她。 将问瓷扛回马车里放好,孟六这才去追沈碧月她们了。 沈碧月跑进了林子里,官道两边的林木稀疏,不是躲藏的好地方,她只是想将人引开,有问瓷在那里,做什么事情都是绑手绑脚的。 这些人蒙住了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身手不得孟六这种被孟廉暗调教训练出来的,但也不算差,起码杀她这样的是绰绰有余了。 分工明确,目标也很清楚,不像是一般的江湖组织。 脚步声轻而快,如风般没影没形,却在迅速逼近。 她紧紧贴在树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追过来的有三个人,她特意往空旷的地方跑,那边便于施展身手,只是一对三,她着实没什么把握,若是时间拖得够久,应该能等到墨笙过来。 “要怪,豫王殿下吧,若不是你和他过分亲近,今日也不会招来这样的祸事。”那人停在沈碧月躲藏的树前面,盯着树后边露出来的一方衣角,不禁冷笑道。 沈碧月听到邵衍的名头,不由得心头一跳,她的手指轻轻抠在光滑的树皮,无意识地下滑动。 另一个人低声说:“别多话,捉活的。” 他们往两边包抄,绕到树后,却发现树后面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件外衣挂在突出的树皮。 其一个人气得往树身打了一拳,外衣碎裂成好几块,轻飘飘落在了地,树身也跟着摇晃了几下,动静很小,后劲却很大,那人的内力不容小觑。 沈碧月紧紧缩在另一边的树后,林子里阴冷,用来保暖的外衣也没了,她冷得直打颤。 “找!她一定没跑远!” 这回他们的动静大了起来,往周边仔细地寻找,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听着声音越来越接近她这边,她抿住嘴唇,指间夹了银针。 如果能一击必,那便是极好的。 正在她仔细倾听对方动静的时候,突然有人掠空而来,那三个人的脚步瞬间杂乱起来。 她正要探头去看,忽然一个人影从高空往下落,直直站在了她的身前,落地无声,她被惊了一下,脚底挪动,踩到了枯叶。 那三个人捕捉到了声音,却没法再顾及她那边。 “你们三个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沈姑娘动手?”来人怒喝道,声音十分熟悉。 “沈姑娘?”三人互望一眼,察觉到了什么,转身跑。 “哪里走!” 那边一阵骚动,树后面却十分安静。 沈碧月望着眼前的人,背着光,看不清脸,身形却十分熟悉,那人也不动,头往下低,也是在看她。 那个人追了几步便放弃了,直接绕到树后面,看到树后面站了两个人,不禁愣住了,“你们……沈姑娘,江燎?” 沈碧月的眼神落往远处,说了句,“他们要跑了。”说完突然伸手将江燎狠狠推了出去。 江燎挑起眉,也没躲开,顺着她的力道往后滑了一大段距离,然后用力一蹬,跃到半空的时候忽然转过身,直追着逃跑的那三个人而去。 “沈姑娘,你没事吧?” 沈碧月将手里的银针收了起来,用力紧了紧衣襟,低声道:“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我正好路过,看到你们遇袭了,只是来迟了一步,险些让沈姑娘受到伤害。”邵远本想伸手搭她的肩膀,安慰一下她,没料到她往旁边一躲,便收回了手。 江燎很快回来了,他手提着一个人,落到地的时候,手也顺势松开,尸体狠狠砸到地,发出巨大的动静。 邵远皱了眉,有意往沈碧月眼前挡了一下,“怎么把人弄回来了,沈姑娘看了要害怕的。” 江燎踩住脚下的尸体,抬眼对她的脸,弯下腰,用尸体的衣服将剑尖的血擦干净,说:“沈姑娘的胆子大,不会怕这些东西,不然方才也不会推小爷出去了,是不是?” “殿下是碰巧路过,江公子呢?为什么会在这里?” 江燎勾起嘴角,“沈姑娘,我应该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有谁对救命恩人这么说话的。” 沈碧月蹙起眉头,明显有些为难的样子,邵远便出声打了圆场,“沈姑娘刚刚遇到那样的事情,不要再和她说笑了。” 江燎笑了一下,“殿下,您误会我了,我一向只和好看的姑娘说笑,想了一下,沈姑娘以前还能值得我打趣,现在嘛,算不了。” 这话说得过分了,邵远斥了他一声,“江燎!” 墨笙这个时候才赶过来,远远地看到有三个人,她慢慢停下脚步。 “这是江公子和越王殿下。”沈碧月和她说。 墨笙朝他们行了礼,然后低头站到沈碧月身后,垂下头的时候恰好看到了江燎脚踩着的尸体,不由得一惊,她还记得江燎,当初她被陷害shā're:n的时候,江燎也在,从头到尾都在冷眼旁观。 “碰巧遇到,与一直悄悄在后面跟着,不知道沈姑娘更喜欢哪一种说法呢?”江燎忽然说。 沈碧月疑惑地抬眸,反而是邵远的脸色僵了僵,怎么听这个江燎都是在影射人。 江燎笑了笑,没往下说,沈碧月和他们道谢,“不管怎么样,都要谢谢江公子和殿下出手相救,不然我现在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不用这么客气,不知道沈姑娘打算去哪里?怎么一个人坐马车到这边来……”邵远关心地询问,只是话没说完,被一个远远传来的喊声打断了。 “江燎!” 他们看过去,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匆匆赶过来,脸没什么表情,有的只是严峻,看到沈碧月和邵远的时候,他的眼神一顿。 “臣秦召见过越王殿下。” 邵远这才发现他们两个是一起的,顿时有些不自在,本来救沈碧月这件事情,只想着私底下做,不想要被人知道。 秦召很快看向江燎,“人找到了吗?” 江燎摊开手,笑道:“出了点差错,救错人了。” 042 缺个驸马 邵远立马反应过来了,“你们是来办事的?” 秦召朝他看一眼,点了一下头,其他的不再多说。 江燎多嘴说了句,“顺便看别人英雄救美,小爷心痒,便也跟着英雄救美一番,倒是过足了瘾。” 邵远如何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面闪过一丝不自然,但他还是维持住了一派的温和儒雅,淡淡道:“今日不用说是沈姑娘有难,即便是江公子你们遇了麻烦,我也会帮忙。”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没说殿下心眼儿小,偏爱美人,这话拿来形容我还较贴切,只是觉得怪,沈姑娘与殿下怎么这么有缘分,远在永安城之外的地方都能碰,这种事情我还只是在话本里看见,若不是天公作美,便是凡人有心了。” 秦召蹲下身子在检查那具尸体,没注意他们说话,沈碧月也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低眉顺目的,没打算插话进去。 “江燎,你多心了。” 江燎眉梢一挑,“不瞒殿下说,我追求姑娘家也惯用这招,会多心也是正常的,还望殿下能够体谅。”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将剑收了起来,那是一把软剑,剑身一弯,轻而易举地别在腰间。 邵远脾气再好,面对江燎这样三言两语的挑拨和嘲弄,也会觉得恼,当下脸笑意微收,借口有事便转身大踏步离开了。 沈碧月见他离开,眸光微闪,忽然几步追了去,急急拉住了邵远的袖子。 “我信你。”她小小声地说。 邵远骤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眼神复杂。 沈碧月说完那四个字,立马松开手,像是避嫌一样地往后退几步,这回她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臣女怀疑刺客还未肃清,殿下独自离开难免危险,若是有哪里冒犯到殿下,还请殿下能够宽恕。” 邵远回过神,淡淡一笑,“沈姑娘不必担心,本王与他们本不是一路,耽误他们办事不好了,这些人的目标本来是沈姑娘,希望江公子能英雄救美到底,好好护送沈姑娘。” 沈碧月目送着邵远离开,江燎见状忽然往前踏一步,拽住她的胳膊,低声问:“你对他有意思?” 她轻轻一笑,挣开他的钳制,“别动手动脚的,江公子不是嫌我长得难看吗?” “真没眼光!”他以为她真看邵远了。 “同样都是被江公子嫌弃的人,凑一对不是正好?” 江燎收回手,环抱住胳膊,扬起眉头打量她,“那你他好些,虽然好看的脸没了,但还有其他能看的地方,如眼睛,还有身体。” 这样肆无忌惮的话从一个男人嘴里说出来,旁边还有一个男人在听着,换做其他女子,应该要羞得说不出话来了。 沈碧月对他打量的眼神,淡淡道:“素闻江公子的眼光极高,能入得了你的眼,当是一种赞誉了。” 秦召早检查完尸体,在一旁站着,这时候突然插话进来,问江燎,“聊完了吗?那批人往另一头抓人去了,再不追晚了。” “秦召,留下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和尸体作伴,你倒也忍得下心肠。”江燎嘴这么说,脚却往秦召那边去。 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太长的时间,确实不能再拖了。 “等等。”沈碧月叫住他们。 江燎回头,“沈姑娘还有事吗?莫不是舍不得我们?” “我知道你们公务在身,不能透露任何情报,我只想确认一件事,这几个人的目标不是我,对吗?” 秦召不意外她会这么问,回道:“不是你。” 沈碧月垂下眼睛,眸光掠过不远处浅蓝色的外衣碎片,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揣度。 “既然秦大人这么说,那我放心了,不打扰二位大人办案,墨笙,我们走吧。” 墨笙连忙跟去,离江燎和秦召这两个人越远越好,次被人冤枉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她可不想再尝一次了。 “下次你若再这样不将公事放心,我便向陛下请旨,不再和你搭档。”等不相干的人走了以后,秦召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号弹,往天一发。 那是召集人手过来处理后事的信号。 “你是做事太着急,我看那位主子不见得会吃亏,她自小跟着豫亲王,惹是生非不说,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身手也有几分王府侍卫的影子,是个人都要怕她。”江燎不咸不淡地说。 “说这句话之前,先掂量一下你的脑袋够不够赔她一条命。” 江燎一噎,这话倒是很有道理,惹谁都好,是不惹那位小祖宗。 远在林木的另一边,长长的官道,两个人正一前一后地往永安城的方向走,看起来是极为和谐的同行,但仔细一看,两人脸的表情迥异,透着那么一丝怪异感。 身穿浅蓝色罗裙的姑娘在前面走着,她的手里甩着鞭子,嘴里轻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后边则跟了一个淡青色长衫的少年,相貌俊逸,却是面无表情,浑身透着疏淡之气。 走了一段路,姑娘忽然停下脚步,长鞭往地一甩,紧绷的皮鞭撞泥土地,“啪”的一声格外利落,她高高扬起眉头,道:“喂,你怎么不说话呢。” 少年都没抬头看她一眼,走到她面前的时候,拐了个弯,从她身边绕过了。 姑娘气恼地撅了噘嘴,追了去,“恩公,你叫什么名字,你救了我,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救错人了。”少年难得开口,却说出了这样打击人的话,姑娘瞬间愣住了。 趁她愣神的时候,少年又走出老远,姑娘连忙又跟了去。 看着少年颀长如竹的背影,她的眼珠子一转,忽然将握鞭的双手背在身后,讨好地笑道:“恩公,其实我知道你是谁,今天谢谢你来救我,若不是你,我早没命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少年直直往前走,连理都没理她。 姑娘也不管他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紧紧跟随其后,“恩公,你当真一点都不想理我吗?好歹咱们也是过命的交情,你这样不搭理人,会没有朋友的。” 不管她说什么,少年都没有半点想理会她,或者是开口说话的意思,在她有些气馁地噘着嘴的时候,沈庭轩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们为什么杀你?” 他终于愿意和她说话了。 姑娘倏地抬起脸,往他脸看去,侧颜依旧好看,只是一直目视前方,半点余光都不分给她,明明在问她问题,却没有和她对视的打算,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有点兴致缺缺起来。 “我又不认识他们,怎么知道是谁派来的。” “你今天出门,有多少人知道?” “我一时兴起偷偷溜出来的,所以没人知道。”姑娘理直气壮地回答,总不能说她是悄悄跟着那个人出来的吧,要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那个人的哥哥。 沈庭轩闻言,眉头不禁微微揪起,“你平日里喜欢这样出门吗?” 姑娘听他这么说,顿时也不高兴了,“沈庭轩,别以为你是陛下钦点的状元,我怕你,我告诉你,我结的仇家多了去了,他们每天都赶着要找我麻烦,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每个人的脸我都要记下,若是有那个能耐,我还不如跟着皇叔多学一套剑法。” “殿下平日里喜欢这样出门吗?身边也不带个侍卫?” 姑娘的眼睛一亮,脸再多的不高兴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你在担心我?” 沈庭轩心里想着事情,也没注意到她在说什么,只感觉到袖子被人拉了一下,低下头,对一双明亮的眼眸,宛如小鹿般明朗又清澈,不含一丝杂质。 邵珍笑着说:“喂,你怎么不说话?” 沈庭轩将手抬起,衣袖滑过她的手心,只抓住了一手的空气,“殿下千金之躯,还请自重。” “可是我很意你,又缺个驸马,怎么办呢?”邵珍轻哼一声,“你说,你要当我的驸马吗?” “多谢殿下抬爱,臣还没有那个打算。” 刚刚说话还是用你我称呼,现在戳破了身份那一层纸,变得这样规规矩矩了,邵珍很不喜欢这样子。 “你不要这么跟我说话,不如我们来打一架吧,要是我赢了,我嫁给你当夫人,你赢了,入赘到我邵家做驸马,怎么样?” “南阳,哪有你这样强买强卖的,当心让秦淑妃知道了,要揍你屁股的。”一个男人调侃的声音从天而降,听得邵珍的表情是一僵。 哪有人会喜欢在心人面前出丑的,邵珍立马生气了,二话不说,扬了鞭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狠狠抽过去。 江燎轻巧跃起,一下子避开了,“秦召,看看南阳,这么野蛮的丫头,还会打人,不用说沈兄了,连我这么喜欢泼辣小娘子的都不敢收,今后可怎么嫁得出去。” 一看到秦召,邵珍立马乖得像只猫,鞭子在手心里攥得紧紧的,脸却笑得像朵花,“表哥怎么来了?是不是听说我被人偷袭了,赶来救我的?” 话一说出口,她恨不得往自己脸打一巴掌,本来是偷跑出来的,还被人给半路埋伏,险些丢了条命,这么丢脸的事情得藏着掖着,怎么能没经大脑说出来。 偷眼瞧了一下冷冷淡淡的沈庭轩,对他们的谈话没有丝毫的兴趣,兴许真是美色误人,只是救了她一命,连脑子都让他给偷走了,不然她哪里会做出这种蠢事。 江燎早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一边还拿眼在沈庭轩和邵珍之间瞄来瞄去,看得邵珍是一阵恼羞成怒。 秦召知道是沈庭轩救了邵珍,便对他道谢。 沈庭轩问:“江公子与秦大人方才是否遇到了其他人?” 江燎挑眉,“其他人是指?” “江公子的身有血腥味,应该是刚刚和人交过手,那些人应该和偷袭南阳公主的是同一批人。” “沈兄真是敏锐,实不相瞒,我和秦召在那边遇了令妹,她和南阳穿了一样的衣服,应该是被误认为南阳了,险些送了性命,好在有越王殿下英雄救美,不然想必这个时候已经命丧黄泉了。” 邵珍瞪着江燎,“江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还命丧黄泉,你咒人家早点死吗?” “南阳,你这都还没嫁过去呢,已经胳膊肘朝外拐了,明日正好我要进宫一趟,顺便去见见秦淑妃,将今天的事情说一说,你觉得如何?” 邵珍哪里肯受他的威胁,冷笑道:“行啊,你尽管去说,只要你敢说出半个字,我赶在母妃罚我之前先赏你一顿鞭子,顺便去告诉谢家的姑娘,虽然你在她生辰那日送了一只手镯,但那只手镯其实是杨家姑娘挑剩下的。” 江燎笑意一僵,这小祖宗够狠的。 邵珍正在气头,踩江燎的痛楚踩得特别爽快,正打算接着往下说,余光却瞥见沈庭轩要走了,立马不管江燎了。 只是还没接近沈庭轩,被秦召抓住了,泫然欲泣的表情还没摆出来,听秦召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跟我回去,姑姑还在宫里等消息,算想要谈亲事,以你的年纪也不到时候。” “反正都是顺路,为什么不让他跟我们一起回去。” “南阳,听哥哥一句劝,沈家和你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还是避嫌为好。”江燎替秦召解释道。 邵珍恨恨地瞪着江燎,“你多话!” 说完又朝秦召说:“表哥,沈家公子刚刚救了我,万一那些人又卷土重来,盯他了怎么办?咱们不能这样损人不利己。” 秦召凉凉地看她一眼,平素不好好读书,才会这样乱用成语。 “盯他岂不是正好,咱们能顺顺利利回去了,秦淑妃这会儿指不定让宫女拿了鞭子,正等着抽你呢。” 虽说是个惹不起的小祖宗,江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看到她嘴欠的习惯,兴许是因为她和邵衍走得近,他斗不过邵衍,作弄她来出气。 邵珍真是恨不得一鞭子抽死他,但秦召一个眼神过来,她立马乖乖站好,垂着脖颈,整个人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现在唯一能替她做主的,也只有皇叔了。 043 潜进颍川州 孟六早早找到沈碧月了,但碍于秦召和江燎,一直远远地躲在暗处,一直等江燎他们离开后才敢现身。 回到官道的时候,看到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具具尸体,实在不是久留之地,驱车又往前赶了好长的一段路才停下。 这段期间,问瓷一直昏迷不醒,沈碧月忍不住问孟六:“你用了多大的力气,怎么她睡了这么久?” 孟六还以为沈碧月在怪他,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小人急着去找姑娘,没注意……” 沈碧月留下墨笙看守问瓷,和孟六在车外说话。 “没关系,睡不醒也好,待会儿到了前面的路口,咱们分头行动,你跟她一道,我和墨笙一起走,你用什么办法都行,必须在我回来之前拖住她,不要让她有任何的察觉。” 这场偷袭尽管来得惊险,但也正是时候,起码能想法子摆脱掉问瓷了。 孟六本是保护沈碧月才一起出来的,怎么转头要去保护一个喜欢摆臭脸色的丫鬟。 “姑娘,还是让小人跟着吧,颍川那边乱得很,要是姑娘遇到什么危险,有小人在也好互相照应。” 墨笙坐在车里,隐隐能听到外面说话,刚捕捉到颍川两个字,心里便是一动,她逃亡的时候曾经经过颍川,所以对这个名字极为熟悉。 外面又说了一阵的话,不一会儿,沈碧月车了。 墨笙刚替她开了车门,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浅浅的**,由不得她多想,立马转身扑回去,又是一掌劈晕了险些要醒过来的问瓷,这一下的力道丝毫不亚于孟六。 沈碧月刚踏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禁抽了一下嘴角,“……” 马车继续路,到了分叉的路口停下了,墨笙拿了包袱跟沈碧月走,孟六载着问瓷往另一条官道扬长而去。 刚刚马车有问瓷在,沈碧月什么都没说,现在下了车,只剩两个人,她便将刚刚对孟六说的,又给墨笙重复说了一遍。 原来刚刚听到的颍川两个字并非是什么巧合,姑娘这次不打算去丰水州,而是要去颍川州,难怪要撇下问瓷,有她监视着,什么事都做不成。 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午时了,两人都饿得慌,从管道一路走到最近的驿站也需要两个时辰,她们便在官道两边的林木里择了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下吃干粮。 一块大饼,一壶水,一人分一半。 墨笙啃着大饼,也许是出了沈府的缘故,只感觉通身舒畅,整个人都像是脱胎换骨一样,没有在沈家的拘束。 “姑娘,你说国公爷为什么同意放姑娘回丰水州呢?外面流言传得那么急,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把丰水州和姑娘放在一起,百姓们能谈论得津津乐道了。” “将消息压下,便什么事都没有了,不然你觉得我为何要选择简陋普通的马车,府内的其他人对此都毫无意见,并非是真的没意见,有的是不知情,有的则是被祖父说服了。” 其实墨笙最想不明白的是沈岐为何会放人去丰水州,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沈碧月没有多说,因为没什么必要。 沈岐做出的选择向来都是被外力所左右的,她只是轻巧地利用了一下豫王,他便轻易松口了,这些都是没什么必要对墨笙多说的。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她们已经走到驿站了,沈碧月早让墨笙备好了通关牒,再花点银子,很容易蹭到了一个小房间,房间简陋,潮湿,还会透风,主仆两人凑合着窝了一晚。 第二天还没天亮起来了,正好碰有人送柴木过来,便蹭了他们的车,到附近的县城租借马车,一整天紧赶慢赶的,在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进了颍川州的地界。 近找了家客栈投宿,在登记名姓前,沈碧月还特意问了句,“掌柜的,你这个客栈看起来挺宽敞干净的,怎么都看不到什么客人,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大堂一片空荡荡的,只有一两桌的人在吃饭,店伙计将没人的桌椅擦了一遍过去,看起来兴致不是很高,有些无精打采的。 掌柜的叹了口气,“姑娘从外地来的,不知道咱们这颍川州最近出了大事,外面的人不来,里面的人也都往外避难,人自然少了。” 看着掌柜的翻开账目,沈碧月报了自己和墨笙的名字,才继续往下问:“颍川州虽然位置偏了些,也不是什么穷山恶水之处,能出什么事情,竟然严重到需要避难的程度。” 掌柜的摇摇头,“隔壁的信都县以前还是好好的,一年前有人突然培育出了能在荒野地区里生存的阿芙蓉,不像寻常的阿芙蓉,只有在湿润的地方才能存活,各家各户开始大肆种植,许多生意人都往那里去,不出半年,信都县的家家户户都富裕了起来,连带着隔壁的几个县城也跟着有了赚头,事情发生在个月,不知道怎么回事,信都县里的小部分人忽然在县衙门前聚众,嚷嚷着说县令偷害他们亲人性命,非要县令偿命。” 沈碧月听到这里,不由得瞪大了眼,“官府的人怎么会去害百姓的性命,真是无稽之谈。” “可不是,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怪,后来才知道,自从信都县的生意红火了,许多人变得越来越贪心,开始偷偷减贡漏赋,因此还牵连了不少人命,他们觉得这一切都是官府有意提了赋收,才会害他们不得不偷减赋收,在县令下令调查他们之后,恼羞成怒了起来,一个个联合起来闹事,要官府减免赋税。” “那现在怎么样了?头难道没派人来管吗?” “事情闹得这么大,怎么会不派人过来,听说这回是豫亲王亲自过来,那些老百姓可惨了,有人说豫亲王一进信都县,看见人是咔嚓一刀下去,血光四溅的,完全不理会是衙门的人还是平民百姓,太残暴了。”掌柜的说完才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打了两下嘴。 “掌柜的,信都县现在还进得去吗?” “别别别,姑娘,我还是劝你别去了,那里乱得很,那些闹事的百姓和官府的人已经僵持很久了,据说也死了很多人,好多人都不敢往那边走了,怕一个不小心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不敢,不是不能,说明那边还是可以进去的,沈碧月没再往下问了,交了押金,便和店伙计楼去看房间。 用过午膳,墨笙出去打听消息去了,沈碧月待在房里休息。 她的身体底子不好,尽管经过心法的浸润与修养,可这样一路奔波过来,最能御寒的那件外衣又被刺客给毁了,穿得单薄,透了寒气,难免容易着凉,现在只觉得鼻塞耳鸣,还未到最严重的时候。 掏出事先带出来的药,和水吞了两颗药丸,躺下睡了一觉,这一觉直直睡到了半夜。 墨笙坐在床边守着,屁股底下和身都披了件被褥,正打着瞌睡,听见沈碧月醒来的声音,一下子被惊醒了。 “你怎么不去榻睡?”沈碧月坐起身,按了按鼻子,没有睡前那么难受,看来是睡前吃的药起了作用。 墨笙揉揉眼睛,“姑娘觉得怎么样了?” 她回来的时候,姑娘已经睡着了,呼吸声极重,还带着轻微的呼噜声,听起来有点像染风寒的症状,再一看包裹里的药,有被翻动过的迹象。 “没事,有点累了,睡得沉了点。”她重新躺回暖和的被窝,手背轻轻盖在眼睛,睡太久了猛地一起来,也会觉得晕晕乎乎。 “姑娘今晚还没吃饭,饿不饿?” “这么晚了,算是客栈里头的店伙计也该睡得死死的,包裹里不是还有干粮吗,着茶水吃点行了。” 墨笙拿了干粮过来,转身打算去后院里烧点热水,客栈特地给客人准备了烧水的地方,也省得夜里需要水了,还得跑一趟去叫店伙计。 沈碧月叫住了她,“不用茶了,麻烦,这么吃吧,你今晚吃了吗?” 墨笙摇摇头,回到床边,在地铺着的被褥重新坐下。 沈碧月掰了一半给她,她正要拒绝,听沈碧月说:“你今天出去了一趟,可有问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百姓暴动得很突然,一夜之间包围了整座府衙,一看到有人从府衙里面出来,立马前扑咬,厮打,跟不要命了一样。” “扑咬?”沈碧月一下子捉住了一个关键词。 “这些消息都是人传人的,分辨不清真假,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事情并不像掌柜的说得那么简单,信都县现在分为两派人马的阵营,一派是闹事的百姓,另一派是官府的官员,百姓们对官府似乎特别仇恨,每天都在想尽办法冲到府衙里头抓人,往里面砸石头,扔马蜂窝,倒油烧火,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要不是衙门里头有口井,火烧的法子应该是能最快见效的。” “事情怎么搞得这么严重,那豫王呢,可有他的什么消息?” “很少,但有一个是准确的,有人亲眼看到豫王斩杀了一名普通百姓。” 沈碧月一怔,“亲手?” “他们都在说豫王杀的人,应该是亲手的。”墨笙也不是很确定。 沈碧月啃着饼,没说话,要说杀平民百姓的人是邵衍,她不怀疑,可若要说是亲手杀的,那那个人绝不会是邵衍,他看到血会发狂,怎么会亲手去shā're:n。 第二天的午,她们用过饭才离开客栈,也许是怕她们真的要去信都县,临走前掌柜的送了她们一根粗粗的麻绳,用来防身的。 信都县在西行三公里的地方,乘坐马车只需要小半个时辰。 到了信都县的入口处,衙房里空无一人,这个时候她们才算真正了解到,什么叫不敢进,根本没人在看守,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叫人觉得害怕。 两人并没有立马进去,她们昨晚已经将包裹处理完了,该带的东西都已经藏在身了。 “墨笙,我昨晚告诉你的,你都记下了吗?”沈碧月看着空荡荡的衙房,心里稍稍有些不安。 “记下了,只要找到轻荷嬷嬷,立马带她离开信都县。” 昨晚住的那间客栈还未退房,她们已经提早付了三天的房钱,这次来颍川州,是找轻荷嬷嬷的。 轻荷嬷嬷在给沈碧月的最新一封书信里,谈到了在颍川州的表姐妹生了病,她打算前去探望,写信的那一天,正好是邵衍离开后的第三天,吴征怕她担心,并没有传信告知,连他都失踪不见了,想必也是去颍川州找轻荷嬷嬷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刚进去分开往两边走,在进来这里之前,她们买了信都县的地图研究过,将路线都熟记于心。 沈碧月轻车熟路地摸进了一家小客栈,这里距离进县的入口很近,应该没什么人,她本想在客栈里找个人问问情况,结果里面一片空荡荡的,连只猫的影子都没瞧见。 实在是太怪了,算是百姓聚众作乱,听外面传的消息,现在怎么说也是老百姓这边占了优势,怎么会连自己的客栈都不要了,难道是邵衍在背地里做了什么手脚,他一进到这里音信全无,也蹊跷得很。 一边想着,一边下楼到后院,她正想从客栈的h0u'me:n出去,拐进巷子里去,刚打开门,听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转头一看,一个个头矮小的男人从后院的灶房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看起来像是喝醉了,醉醺醺地看不见路。 男人哼哼了两声,左右看了看,最后抬头看见了沈碧月,脸的表情从茫然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他怒吼一声,随手抄起一根木棍朝沈碧月的方向砸过去。 “砰”的将门关,木棍砸在门,震动从门板传到掌心,感觉麻麻的,这个门只能从里面锁,她不敢再多待,转身往巷子里头跑去。 男人的脚步声很快出现在身后,沈碧月抿住了唇,往四周看去,脑思索着脱身的法子。 突然一个人从斜里冲出,抱住她的腰往提,翻过最近的一道墙头,齐齐滚落在地。 044 把她当成奶娘 整整滚了两圈才停下,身落满了尘土,十分狼狈。 沈碧月动了动身体,只感觉手脚疼痛,想爬起来的时候,感觉一个人紧紧抱着她的腰不撒手,刚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肩,那人突然往抬了身子,覆身前,一头扎进她的颈项边,熟悉的苦莲香瞬间沁满她的口鼻。 “邵衍?”她只看到一头柔顺又浓密的黑色长发,不停在她肩蹭着,蹭得她的脖子痒痒的。 他低声嘀咕了一声什么,听不太清楚,她想将人推开,可那人突然松开她的腰,手去揪她的衣襟,用力往两边扯开,想往她衣襟里钻。 沈碧月:“……” 撑住他的肩膀,推开,没用,衣襟撕裂的声音响起,她的五指瞬间收拢,往他脸狠狠甩了一巴掌。 这是她一直以来都很想做的事情,被占了那么多便宜,往他身多招呼几个巴掌也算是还礼了。 邵衍被打得一懵,伏在她身,微微抬起脸,眼眸微眯,似是恼了,却迟迟没用动作。 沈碧月也眯了眯眼看他,这下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了,轻轻往他脸拍了拍,“你怎么了?” 邵衍顺着她拍的方向偏了一下头,像是在她掌心蹭了蹭,然后突然按住她的双肩,埋头在她脖子用力吸了一口,这一口像是要将她的皮肉硬生生揪下来,疼得脖子发僵。 她忍不住轻轻叫了一下,银针很快夹在了指间,手指轻抚过他的头顶,往后颈的穴位准确扎入,人一下子晕倒过去,身体也瘫软在她身。 她推开他的脸,手指轻轻按在疼痛的地方,跟被狗咬了一样。 男人的身体很重,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人从身推开,往四周一看,发现是个被废弃的院子,几步开外是一件小耳房。 想起客栈掌柜的临行前给的那根麻绳,麻绳是她带在身的。 邵衍还在地躺着,保不齐什么时候会醒,只是醒来之后的状态,摸不清是正常还是像刚刚那样反常。 沈碧月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麻绳绕过他两边腋下,将他拖进了耳房里,靠着角落坐好,解开麻绳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反绑了他的双手,然后才将银针重新刺入他后颈的穴位。 人很快醒了。 歪着头,背靠墙角,看见沈碧月的时候,眼眸微微一缩。 还是以前那个熟悉的表情,她知道这人已经清醒过来了,只是别人的清醒是好事,却不能套用在他的身,她都能预想到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话,做些什么动作,以他的脾气,真要发起怒来,只怕那一节麻绳都不够用。 没等他开口,沈碧月说:“如果你没有做出那种下三滥的举动,我也不会绑着你。” 邵衍看着她,嘴唇微微蠕动,“奶娘,脸疼。” 沈碧月:“……” “奶娘,你以前会摸我的脸,跟我说不疼,现在怎么不说了?” 沈碧月瞅了一下他脸的细微表情,不像是脑子坏了,起码还能正常说话,可怎么把她当成奶娘了呢,听说豫王从前的确有一个奶娘,只是那位奶娘和他的关系不太好,每次碰到一次总是闹不愉快。 后来奶娘被豫王亲自处死了,理由只有轻描淡写的三个字,看不惯。 “我不是你奶娘。”她蹲在他面前,微微抬起脸,直视他的眼睛,“邵衍,你是脑子烧糊涂了,还是故意耍人玩?” “奶娘是谁,长什么样子,没人我更清楚,你都已经站在我面前了,还指望着我能认错人吗?” 她现在怎么说也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被人认成三十来岁的老妇,着实有点不舒服。 沈碧月忽然想到他之前的举动,不会是把她当奶娘,想要吃奶吧?虽然应该是不可能,但是想想还是觉得浑身一阵鸡皮疙瘩起来了。 “豫王殿下,我没心思和你开玩笑,你领命来zhe:n压流民,来这里也有数日了,应该查清楚了吧,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您在说什么,我没听懂。” “你不会已经忘了你来这里的目的吧?陛下要你来颍川州zhe:n压流民,到现在已经好几天了,现在外面的情势紧急,我没时间和你打哑谜,我这次是来找人的,找到人走,不会妨碍你做事。” 邵衍看着她的眼神莫名幽深,掺杂着几许复杂。 “zhe:n压流民?奶娘说什么玩笑话,父皇从未下过这个命令,算有,也应该派皇兄去,而不是我这么一个幼学孩童,奶娘和我谈这个,是不是找错人了?” 沈碧月闻言,眼神变得若有所思起来,她伸手摘下面纱,“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邵衍将她的脸打量了一遍过去,最终停在她的眼睛,唇边浮起一丝凉凉的笑,“您若是想骗我,去将这张满是皱褶的脸换了,也省得我苦苦思索,却始终想不通是自己哪里没做好,才会让您舍我而去。” 沈碧月听到他这句话,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邵衍见她不说话,脸也不笑,相反还皱起眉头,心里头那些不安的念头好像在一瞬间得到了证实。 他紧紧抿住嘴唇,命令道:“给我松绑。” 沈碧月往地一坐,淡淡瞅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 “在您心里,我确实一无所有,天生一副残败的身体,兄弟姐妹嘲笑,宫女太监同情,母妃也因此厌弃我,但我算有千百般不是,也还是大宁的皇子,是父皇的儿子,在真相还未被揭露出来之前,即便我的母亲已经弃我于不顾,我依旧拥有能够依仗的东西,不管是谁说服您这么做,请您转告他,若是想要和我鱼死破,那尽管动手,但在我死之前,也一定不会让他好活。” 沈碧月被他眼里那抹一闪而过的森冷吓了一跳,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太过古怪了。 “你刚刚说你是皇子?” “原来您已经不愿意承认我的身份了吗?” “如果你还是皇子,那你刚刚所说的皇兄,是邵渊吗?” “不是他,又能是谁,奶娘不用再拿话来试探我了,虽说我已经不奢望您还能站在我这边,唯一觉得痛恨的,是您当初一心要护我于羽翼之下,让我觉得自己有人疼,有人爱,现在却又背叛得那么干脆利落,将我完全蒙在鼓里。” “果然什么感情都是最要不得的,我最恨的是像你这样的人。” 沈碧月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对啊,她刚刚怎么没想到,豫王的奶娘是在陛下还未登基的时候死了的,那时豫王还只有九岁,是先皇最小的皇子。 既然邵衍现在会把她错认成奶娘,又称先皇为父皇,陛下为皇兄,是不是代表着他现在的记忆还停留在过去。 也是说,眼前这个邵衍,还是个九岁的孩子。 这回她什么都想清楚了,只是这个可能性着实让人有点头疼,不管是二十岁的邵衍,还是九岁的邵衍,都一样难缠。 当初第一眼见到的豫王殿下,嚣张蛮横,心狠手辣,几天没见变成了一个九岁的皇子,九岁,稚嫩又天真的年纪,可他表现沉稳,待人疏离,仅仅是看表面,丝毫不逊色于弱冠男子,任谁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绑走你?” “谁是那个背后的人,您心里应该最清楚,何必来问我。”邵衍转过头去,面色一片冷淡。 邵衍对奶娘即便再怎么痛恨,话语再怎么激烈,唯一不变的还是您这个尊称,说明在他的心里,奶娘一直占据了十分重要的位置,甚至超过了张皇后。 沈碧月伸手揪住他的脸颊,惹来他冰冷的瞪视。 “小孩儿,跟奶娘置气,你的胆子也不小。” “你已经不算我的奶娘,不要用你肮脏的手碰我!” 沈碧月手指一顿,原来这厮从小是脾气这么暴躁的人,想到这里,手愈发用力了。 “说我肮脏,你从小喝的还是奶娘的奶,那你岂不是全身都肮脏无,闹脾气也要有个度,这世不是谁都能让着你的,一句话跟人谈不拢动手,谁教你的这些规矩。”她用力绷住脸皮,摆出教训小孩儿的姿态,尽管第一句话说岔了,余下的话骂起来倒也顺溜。 邵衍一直冷冷地瞧着她,“有种要了我的性命,不要别在我跟前碍眼,滚出去。” “现在要我滚了,方才还抱着我的腰不撒手,找奶喝吗?”沈碧月双手交握,心里着急想去找轻荷嬷嬷的下落,却又不能把这个人扔在这里,他显然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状态,也不知道和这里的流民暴动有没有关系,不管怎么说都不能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邵衍虽说从小是个性子沉稳的,但总归是个孩子,遇这种事情还能表现得沉稳淡定,那才叫真的有鬼。 看着他闭眼,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模样,沈碧月想了想,手伸到他的身后,还没动作,被他的身体给撞开了。 “别碰我。” “给你松绑,不要吗?” 邵衍觉得怪,又拉不下脸开口问,紧紧绷着嘴角,看起来竟然格外的有趣。 “我还没见过你这样嘴硬的小孩儿,刚刚一个人在那里说个不停,我可曾承认过半句?我若是想要你的性命,现在能给你个痛快,不需要和谁合作,要是你自己不想活了,待会儿去街站着,看到街有马车过来冲出去,保准一边一个蹄子印在脸,崩出满地的脑浆。” 沈碧月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靠近他,慢慢解开了他手的麻绳,等他察觉的时候,立马将松开的麻绳举了起来,放在他的眼前,以示自己并无恶意。 “给你松绑了,别再说是我绑了你,我对你的性命不感兴趣,待会儿从这个地方出去了,桥归桥,路归路,你今后是死是活都没人再管你。” 将麻绳往地一扔,她站起身,将面纱重新戴到脸,垂眸望着他,“记住了,这个地方很乱,不要被人抓住了,否则神仙来都救不了你,我也不会去救你,你好自为之。” 刚往外走两步,裙面突然被人抓住了,她顿了顿脚步,“松开。” “你不是奶娘。” “我从来都没说过我是。” “你和她很像。” 沈碧月轻轻弯下腰,将裙子从他手里扯回来,拍了拍,“是脸的皱褶像,还是毫不留情骂你的时候像?” 他没回答,只是低着头。 沈碧月往外走,这处院落被荒废了许久,院门只是用一个生了锈的老锁虚虚搭着,用石头轻轻一砸开了。 “不是让你不要跟着我吗?”她侧过脸,望着身后的男人。 “我也要出去。”被人发现了,他倒是变得理直气壮起来,直接走到她身后,淡淡道,“你绑了我出来,要将我送回去。” 沈碧月沉默,他这么说,是完全无视了她之前解释的那些话,原来他小时候的性格是这样的,尽管还没有长大后的那么蛮横霸道,可一个九岁的孩子而言,能这么厚脸皮也很不简单了。 “想跟着我也可以。”她伸手指向耳房,“我绑你的那根麻绳要带。” 邵衍:“…。”他显然很不情愿,绑了他的绳子,恨不得要烧成灰,碾成粉。 沈碧月坚持,算再不情愿,他还是回头去拿了。 院门轻轻打开一条缝,之前追她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形,那个男人的表现很怪,双眼浑浊,和那些喝多了的人挺像的,却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拿好了,走吧。”邵衍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差点没吓她一跳。 沈碧月不敢往街走,怕会遇见这里的百姓,便带着邵衍钻小巷,朝县衙的方向去,邵衍也不多话,静静地跟在她身后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巷子四通八达的,遇到的人也不多,偶尔碰有人靠近,沈碧月耳朵灵敏,早听到了动静,往另一头绕路了,邵衍紧跟着她,偶尔抬眸望着她的背影,眼眸幽深。 这么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突然听到前面传来嘈杂的说话声,沈碧月连忙停下,食指抵在唇,朝邵衍轻轻摇头。 ------题外话------ 双十一的奖励都已经发放完毕,注意查收呀!么么哒! 045 你竟然比我矮 几个男人挤在巷子折的某处,身后是轻轻遮掩的门,应该是某户人家的后院。 他们穿着棉布衣裳,头发一丝不落地扎起来,看起来倒是干净,每个人的手都拿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子,有的握在手,有的抵在地,有的则是扛在肩,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击着肩膀。 “勇子,要不咱们别做了吧?那是豫王啊,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整个信都县都没人担得起的。”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说。 “他何仁生是要我们的命,有了豫王在手,起码还有机会将他引过来,到时候咱们跟他来个鱼死破,左右都是一条贱命,有他们这些大人物陪着倒也痛快。”说话的男人看起来质彬彬的,脸却透着一抹狠意。 另一个瘦长脸的男人笑了起来,“我看勇子说得不错,反正那个豫王现在也是个痴傻的,兴许让老李头往他腰撒尿,他都不晓得咧。” 旁边的几个人跟着哄笑,这时候两个男人从另一头过来了。 还没走近喊着:“勇子,抓到一个了。” “行啊你们,速度挺快的。” “快什么快,那小娘们贼会跑,差点让她给溜了。” 勇子沉声问:“那另一个呢?” “她进了老孙的客栈,厨头还在里面呢,本来都把人逼出来了,结果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一个人,把人给抢走了。” “难不成她们还有同伙?这可难办了,让人跑走可难抓了。” “信都县这么大,有咱们的人在出入口监视着,不信她还能飞了去。”勇子轻轻摇头。 “说的也是,一个小丫头,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过我看抓到的那个生得还挺好看的,要不……”男人摸了摸下巴,他是什么意图,显然是个男人都能猜到。 “先别动她,还没搞清楚是什么人,万一是个探子,对你们使个美人计,你们全栽了信不信?”勇子还是较理智的,他的性子谨慎,不容许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任何意外。 沈碧月听到这里,不禁闭了闭眼睛,墨笙已经被抓了,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邵衍突然在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角,手往后轻轻一指,“有人。” 沈碧月朝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什么人都没有,看他说得一脸从容淡定,声音还不小。 “什么人?”那几个男人的耳朵很好使,他们本来干的也不是什么好事,不然也不会特别跑到巷子里来说话了,警惕心一点都不减。 这附近的巷子都是一条直通的,他们躲在拐角的地方,身后的巷子也是一条直通到远处,估计还没等跑远,那些人转过弯来已经看到他们了。 沈碧月轻轻咬住唇,实在不行只能和他们正面对,虽然不知道他们抓捕进出的人要做什么,但总归是冲着官府去的,否则也不会胆大地去绑架豫王了。 她脑子飞快转着,掠过许多念头,没注意到身后的男人突然欺身前,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肩,猛地往一提,脚下倏然腾空。 两人宛如一个巨大的梭子,飞快翻过高高竖起的墙,滚落到另一条巷子里去。 这回有人在身下垫着,她摔得不是很疼,紧紧闭着嘴唇还发出声音,但这样不打招呼**,还是狠狠吓了她一跳。 “你刚刚出声做什么?”她被圈在他怀里,抬起头也只能看到他的下巴,面隐约冒出青色的胡渣。 他松开手,起身朝周围望了一圈,才开口说:“有人朝这边靠近,这附近不只有他们几个,危险。” 墙的另一头,那几个男人手紧紧握着木棍,几乎是在沈碧月和邵衍消失的一瞬间跑到了拐弯的地方。 一眼望过去,直直望入巷子的最深处,连一只鸟的影子都没看到,他们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过不管有人没人,他们现在也被吓成了惊弓之鸟,转头往回走,却不再像刚刚那样闲聊,一个个安静得不行。 这时候,漆黑的巷道深处突然出现了几道人影,他们脚步匆匆地跑过来。 勇子一看到他们,脸的表情往下沉了一分,那些人跑过来后什么都不说,直接凑到勇子的耳边,和他说了几句,勇子的脸色微变,领着人离开了。 听着墙那头的动静渐渐消失,沈碧月伸手按住墙,微不可察地松口气,“你要是跟着我,听我的话做事,擅自行动不只害你,也会害我。” “我刚刚救了你。” 沈碧月看了他一眼,男人表情冷冷淡淡地阐述着事实,手还背在身后,浑身散发着闲人勿进的气息,但只要一想到他此刻的实际年龄,便觉得这人还真有一副少年老成的感觉。 “救我,也是救你自己。” 邵衍微皱了一下眉头,“谁教你说的这话,奶娘不会说这样的话。” “小皇子,看清楚了,我不是你的奶娘。”沈碧月余光一瞥,看到他脸颊依旧红通通的巴掌印,立马移开了眼神。 因为他的脸色一直都很苍白,所以红艳艳的巴掌印便格外明显,像是充血了一样。 打他是活该,可想到现在的他是个九岁的孩子,便觉得自己有点在欺负孩子了。 邵衍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混乱,时而把眼前这个人看成是奶娘,时而又不是,但他心里清楚,不管她是什么身份的人,自己一定是信任她的,不然也不会这么跟着她走了。 正这么想着,沈碧月忽然抓住他的手臂,一边拉着他一边往前走,走了几步放开了手,头也不回地说,“跟紧一点,我没空管你有没有跟,要是跟丢了,那我也不会管你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沈碧月这个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要从何查起,除了能记清这里的地形,其他的什么都不了解,只能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邵衍也跟着她在巷道里转悠了两圈,转累了不想往前再走了。 “你现在想做什么?” “找人。” “是刚刚那群人抓的那个豫王吗?还是那个女孩?”那些人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 沈碧月还真的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可以先找豫王。” 她大概能够猜到那个被抓的豫王是哪个人了,这世还没有什么人有胆量敢冒充豫王的,除了他的近侍天风。 希望墨笙那边还能再撑一会儿。 “哪里来的豫王?父皇从未提过这个封号。” 沈碧月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索性说:“人名,有个人叫豫王。” “玉王?”他似懂非懂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你一开始提过玉王,刚刚那些人也提了玉王,这个玉王究竟是什么人?” “是个狂妄无礼,又不守规矩,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人,要说这世谁招人恨最多,最想让人置他于死地的,莫过于豫王了。” “看来你也很讨厌这个玉王。” 沈碧月轻轻一笑,“谁说不是呢,恨不得他赶紧离得远远的,别再随便惹事了。” 邵衍若有所思,“我还未听说过这号人物,若是真有机会,也该去会会他才是。” 见邵衍不再追问,沈碧月忍不住松了口气。 现在这种情况,任由他误会去,本来她的脑子里也是一团乱,很多事情都没头绪,哪还有空闲去管他的异样,不过他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还对从前的自己感兴趣,不得不说,人的本性是永远根深蒂固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随便改变。 “邵衍,待会儿……”她的话没说完,邵衍皱着眉头打断她。 “不要连名带姓叫人,没规矩。” “那要叫你什么?小衍?”看他这副模样,倒是让人觉得稀,沈碧月忍不住像是逗小孩一样地逗他。 “十五,父皇叫我小十五。” 邵衍在一众皇子里是年纪最小的那个,排下来正好是十五皇子。 “但那只有父皇和皇兄才能叫,你叫我……”他犹豫了,一时想不出有哪个称呼是适合她来称呼的。 “殿下,十五皇子殿下,这样行了吗?” 邵衍皱了皱鼻子,到底觉得这个称呼太过生疏,但又实在想不出其他的,便沉默了下来,什么也没说。 这回不用**的,两人很快绕回了刚刚偷听人说话的地方,那些人已经不在那里了,门却还虚掩着。 他们没走到门边,而是隔了一段距离,站在院墙下边。 沈碧月仰起头,望着高高的墙头,说:“我们从这里翻过去。” “我一个人可以过去,但是带不动你。” 沈碧月:“……” 邵衍朝四周扫视了一圈,“这里应该是h0u'me:n,可以从另一条巷道绕过去看看,这里既然有人住,自然需要出入。” “那样太打草惊蛇了,从这里进去最快,你刚刚已经带我翻了一次墙,为什么又说不行?” “你我高,没法带着过去。” 沈碧月看着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难得叹了口气,“你再仔细看看,我们两个到底是谁较高。” 邵衍抿着唇打量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需要低下头才能看见她,不禁扬起了惊讶的眉,“怎么会,你竟然我矮。” 沈碧月懒得和他解释,伸手拉住他的手,然后指指墙头,示意他先去探探风,没问题了再接她去。 邵衍凝起眉峰,拢不住惊讶的眼神,他终究还是个孩子,遮掩不住自己的心思。 男人的身手始终是很好的,他轻轻攀墙头,如鹰凖一样犀利的眼神朝里头仔细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样便又回了地,揽住沈碧月的肩头,带着她再次**而过。 松开手的时候,他的眼神不住往她的肩瞟,“算是奶娘,也我还要高,算是在妇人里头个子一般的了,你我还矮。” 那一脸的嫌弃之色明显又刺眼,沈碧月绕过他,躲避开他的视线,“你的废话真多。” 这是一处二进房,后院和后厢房里面都没有人的踪迹,走到前堂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的哭声传来。 她和邵衍互相递了个眼色,朝前堂蹑手蹑脚地靠近,哭声越来越清晰,老妇的低泣和孩子的嚎啕大哭相互掺杂。 “吵死了,这小媳妇儿都没吭声,你们俩哭个什么劲,准备给你们家男人哭丧吗?”男人骂骂咧咧的。 老妇的哭声一下子停住了,只有小孩还在嚎啕大哭。 “行了,你晓得吓唬孩子,让勇哥知道了,非要你吃不了兜着走。”一个女人说。 “勇哥又不在,着急个什么劲儿,只要能把事情做完不得了。” 女人的尖叫声骤然响起,夹杂着响亮的巴掌声和男人的咒骂。 “你个老妇,敢过来老子弄死你儿子,你再叫啊,老子帮着治你男人,你们家连点银子都不出,等着老子给你们白治吗?臭婆娘,还敢咬我!” 女人一边哭,一边剧烈地尖叫,嗓子都要哑了。 “我出去等着,你最好快点,等会儿拿了东西把这里烧了,省得留下什么罪证。”说话的是最开始出声的那个女人。 沈碧月和邵衍蹲在堂外的窗户下边,只要一探头能看到里面的情形,沈碧月紧紧抿着唇,一动不动,抬起眸正好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出现在堂外。 她在门外等着,脸写满了不耐烦,对里头女人的挣扎哀求声充耳不闻。 耳边猛地吹过一阵风,沈碧月还未回神,看到一个身影如一阵风般冲到那个女人的身边,手攥成一个拳头,狠狠击向女人的腹部,女人瞪大了眼,连一个声音都发不出,很快痛晕过去了。 沈碧月连忙走过去,抓住邵衍的手臂,“别下狠手。” 邵衍看她一眼,放下了手臂。 “你怎么这么冲动,还好她没反应过来,以后没摸清对方的底细之前,不要轻易出手。”她蹲在女人身边,探她颈间的脉搏,然后取出银针,快速在她身的几个大穴扎了几下。 邵衍低头看着她的动作,也跟着蹲下去,“你不是也很想教训她吗?” 沈碧月手指的动作一顿,将银针收回,站起身往屋里走去。 邵衍跟了去,突然听到她说:“不用你来。” ------题外话------ 九岁的邵衍,是个少年老成的小大人。 046 你想杀他,我帮你 邵衍猛地停住了脚,抬起眼睛,望着前面那抹纤细的身影,眼眸深处隐藏的情绪越发幽深,浓重。 屋里传来女人绝望到压抑的哭喊声,混合着孩童的哭声,让人听了心里烦躁不安。 沈碧月进去的时候,女人身的衣物已经所剩无几了,像一条困在渔里的鱼,疯狂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她的脑袋好几次磕到了桌椅坚硬的脚,恐惧压过疼痛,老妇人抱着孩子缩在一边,不敢前,只是低着头不停流泪。 男人将裤子往下褪的时候,察觉有人进来,扭头一看,是个身段气质都极为乘的女人,他顿时觉得身下这个宛如鸡肋,索然无味。 “玩得开心吗?”沈碧月微弯的眉眼,软濡的嗓音,都让人不自觉感到惊艳。 她一步步走进去,走到男人身边的时候,他已经将裤子提起来了,脚用力,将身下的女人狠狠踢到一边去。 “你是什么人?”男人粗声粗气地说,他注意到门外的女人一点动静都没有,眼前这个姑娘虽然个子高挑,但是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应该没法一下子撂翻她,再怎么样动手都会有点动静。 “勇哥说,让我来替人。”沈碧月将面纱解下一边,明显能感觉到眼前的男人呼吸一滞。 难不成她还真是何勇派来的人?他在这个小县城已经待了一小段时间,还从没见过这样绝色的人物。 “你要替谁?”男人的手往地的女人一指,“替她?” 又往门外一指,“还是替她?” “我要替……”她的话语温吞,眼神勾人,手指轻轻往前一伸,碰到了他的腰带。 男人的呼吸一紧,什么念头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神全部凝聚在她的那一双葱白指尖。 门外突然卷进来一阵大风,猛地擦过她的耳际,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狠狠砸在男人头,巨大的力道将他往后撞飞了,砰的一声砸在墙面,簌簌落下一地的白灰。 宛如惊雷一般的撞击声惹得老妇人瑟缩了一下身子,孩子本来缓和的哭声再次放大,沈碧月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跟着这一道声响紧缩了一下。 面纱飘落在地面,她的长发向前扬起,又缓缓落回胸前,有人走到她身后,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五指有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碰他。” “你要是想杀他,我可以帮你。” 墙下,女人的脑袋以一种分外诡异的弧度歪向一边,被她压着的男人趴在地,露出半张脸,鼻孔里不住地流出鲜血,一直流到了地。 沈碧月轻轻动了一下肩膀,“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没回答,只是把手指攥得更紧了,另一手从后面伸出来,一下子环抱住她的腰,几乎将她整个人环抱,全身的力量都从背压下来,差点没把她压倒。 老妇人和另外一个女人愣愣地看着,在她们眼里,这两人活脱脱是一对情人在打情骂俏。 沈碧月僵着身体,勉强站稳,“我知道了,你先松开。” 环在她腰间的手突然往,按在了她的心口,他低声说:“你说谎的时候,心跳很快。” 沈碧月立马恼了,冷下声音,“手松开,不然以后别跟着我。” 邵衍撤回了一只手,往旁边挪了两步,抓着她手腕的手指还紧紧攥着。 沈碧月只能自己动手,将他的手指用力掰开,腕已经红了一圈,转身后看到他抿着唇,面无表情地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她跟前。 他不高兴了。 这个二十岁的男人,身体里住着一个九岁的男孩,所以很多事情不能用che:n-g人的立场去想事情,她应该尽量往孩子的心思去考虑。 沈碧月抬起手臂,虚抱了他一下,手掌按在他的背心轻轻拍两下。 “我不是不让你动手,而是没必要,这是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邵衍的表情刚刚因为她的动作缓和了一些,又被这句话给泼了一脸的冷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你怕我破坏你的计划?” “这是我的事情,不只是你,其他人也一样,不需要别人来插手。” 邵衍将脸扭开,语气不善道:“刚刚我要是没进来,你已经被人占便宜了。” 听到他这么说,沈碧月一下子明白了他这么别扭的举动代表了什么,只是她并不打算和他解释,刚刚她其实是想直接把银针伸进那人的裤腰带里,废了他的那家伙。 现在在她眼前的只是个孩子,没必要解释太多,不过刚才邵衍替她动了手也好,省得玷污了她的针。 沈碧月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颊,轻声说:“若是连那个男人都能占我的便宜,那我早活不到这个时候了。” 邵衍没听懂她的话。 她看向同样缩在另一边的女人,她的衣服已经被撕成了碎片,裸露出来的身体青一道紫一道的,全都是擦伤与抓痕,额头还有横一道竖一道的淤青,看起来特别触目惊心。 仅仅是这么短短的时间,她已经伤到了这个程度,可见方才那个男人的下手之狠。 沈碧月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扔在她身。 “谢谢你。”女人将外衣往身一拢,刚开口,泪珠子立刻掉了下来。 老妇人回过神,也不管怀里的孩子还在哭闹,将他往地一放,朝沈碧月下跪磕头。 “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女人微微抽泣着说:“恩人,虽然我很感激你们,但你们这样会惹**烦的,还是赶紧走吧。” 沈碧月问:“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够这么对你们?” “我男人犯了病,被他们带走了,说能够帮我们寻找治疗的方法,只是治疗需要银子,每过四天都要给他们送银钱,如果没钱也能用值钱的药草抵,我们家只有四口人,公公去得早,家里只能靠男人养家糊口,他病了之后,我出去找活儿做,一开始还勉强能撑得下去,自从那些人和官府闹开以后,哪里还能找到什么活儿做,家里连吃饭的米都快没有了,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他犯的是什么病?为何非要找他们,不去找郎?” “姑娘应该是外地来的吧,县里出了一种怪病,没人知道这种怪病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染的,各家医馆的郎都束手无策,染这种怪病的人会变得神志不清,记不清人,有时候还会变得记忆错乱,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翁,以为自己是二十来岁的青年,十来岁的小姑娘,变回了三四岁的孩童模样,走路的时候还会摔地,这还不是最严重的,这些人偶尔会变得很恐怖,看见人动手打,还会找菜刀,抬石头,曾经有人被发病的人用石磨给砸死了。” 这种情况一点都不像是生了病,更像是被人下了蛊,像是沈碧慈当初那样。 “说要帮你丈夫医治的是什么人?” “他们都是县城里的普通百姓,不过他们两个不是这里的人。”女人说的那两个人是指被撞到墙一死一伤的男女。 “他们跟在何先生的身边做事,何先生是咱们信都县的大恩人,若不是他栽培了能在这里生长的阿芙蓉,信都县的百姓也不会这么快过好日子,我们感激何先生,便同意将人送去给他,何先生人好,他的弟弟何勇却是个流氓地痞,背着何先生干了许多坏事,那两个人其实并不是何先生的人,而是何勇的人。” “既然何先生是个好人,你们为什么不去说,让他替你们做主?” 女人露出一丝苦笑,“姑娘对这里的事情真是一点都不知情,何先生用阿芙蓉帮着县里的百姓们赚了大钱,过了好日子,兴许是县令看着眼红,便私自提了赋收,别说那些赚了银子的叫苦连天,像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更是交不起,不少人因为这件事情送了性命,加怪病开始肆虐,死的人越来越多,官府将这些事情都暗暗压下了,何先生将真相都告诉我们,还替我们出头,和官府两边僵持,现在又肯出手替我们治病,我们又如何忍心再去给他添麻烦呢。” “天没有白掉的馅饼,这样的鬼话你们也相信?”邵衍突然出声嘲讽。 沈碧月连忙朝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言。 邵衍抿着唇,转开了眼睛,装作没看到。 “救人的是何先生,不是何勇,你们怕何勇做什么,尽管去说便是,若这个何先生真是替你们着想的,定然不会任那个何勇为所欲为。” 沈碧月和邵衍也是一样的想法,若那个何先生真这么厉害,帮着信都县的百姓发家致富,又替他们站出来和官府作对,有勇有谋,不会是个这么轻易被蒙蔽的人。 撇开官府不谈,怪病才最是棘手,只怕怪病的肆虐和信都县的流民暴动脱不了干系。 “恩人,你们赶紧走吧,不然等他们的人折返回来,你们真的跑不掉了。” 沈碧月问:“这附近可有什么安全的去处?” “从h0u'me:n出去,拐过右边的巷道,走间的巷口,直走再往左,正数的第二个巷子口,那里有一间小客栈,掌柜的已经离开信都县了,客栈的前h0u'me:n都被锁了,墙头不会特别高,应该可以**进去。” 离开的时候,他们没有**,是从h0u'me:n走出去的,因为邵衍的肩还扛着一个人,没法再带着沈碧月**了。 沈碧月瞟了他一眼,他的脸色正紧紧绷着,手背的青筋浮起,毫不怀疑,只要给他手递一把锤子,他一定会把那个人的脑袋给捶出一地的脑浆。 “还有什么时候到?”邵衍沉声问,连说话的声音都很是紧绷,沈碧月忍不住勾起嘴角。 “不要急,这个地方不大,总会走到的。” 即便回到了九岁的年纪,他不爱碰人的毛病依旧不变,也不知道他那些稀古怪的坏习惯是不是从一出生有的。 “这里不是那个女人说的地方。”邵衍很快发现了不对,拐过右边的巷道,应该走间的巷口,而不是左边的巷口。 沈碧月指了指脑袋,“这里有地图,不能全信她的话。” “我还以为你真的傻傻相信她的话,算她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但她既然能够为了自己的丈夫委曲求全到不惜被人侮辱,出卖一个恩人也算不了什么。” 沈碧月和邵衍想的倒是有些出入,也许那个客栈真的是能够供他们藏身的地方,那个女人也是出自真心地告诉他们,可她还有婆婆,还有孩子,她是不经吓的,很快会供出他们的藏身地。 而且那个女人或许没有发现,她提供的这个藏身之处距离何勇派人监视她和墨笙的地方特别近,兴许她的潜意识里藏了一丝侥幸,一丝能够不受良心谴责,又能不招惹麻烦的侥幸心思。 不过最让她觉得惊讶的是邵衍的敏锐度,他想的足够仔细,也足够周全,小小年纪能有这么敏锐的心思,不简单。 邵衍看着眼前的景象,眉头皱成了一个死结,将肩的人往地狠狠一扔。 沈碧月揉了揉眉间,“别把他摔死了。” “我不住这里。” “除了破庙,没有其他地方适合藏身了,扛那个人进来。”沈碧月率先踏进了庙里,说是破庙,其实里面也没有外面看去的那么槽糕,地面的灰只堆积了薄薄的一层,鞋底踩去都能印出浅浅的花纹。 邵衍抿着唇站了好一会儿,见沈碧月真没有打算出来的意思,踹了踹地的人,还是将人给扛了起来,不情不愿地走进庙里。 沈碧月已经铺好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在放置菩萨像的石台一侧,邵衍扛着人经过菩萨像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怪不自在的。 砰的一声把人摔地,虽然人还没醒,但脸已经青紫好一片了。 “把他绑。”沈碧月知道他这个人讲究,又挑剔,便多拿了一些干草,将灰抖干净再铺去,争取弄得软一些。 “用什么绑?” “让你带在身的那根麻绳,快点,不要等他醒了。”沈碧月打量着这座庙,没心思注意他。 邵衍坐在松软的草堆,摸到怀里的麻绳,用力握住,然后松开,收回了手。 “没有,丢了。” 047 要一起睡吗 没有绳子也绑不住人。 沈碧月怀疑他是故意把绳子弄丢的,但见他面不改色的,一点心虚和闪躲都没有,也不好质问他,只是一条绳子,太计较显得她小心眼了。 邵衍趁着她去看那个昏迷的男人,手再次伸进怀里,将绳子藏得更深一点,怕不小心掉出来了。 沈碧月在男人的身边坐下,伸手去脱他的衣服,邵衍眼神瞟见了,表情立马又难看起来。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来,抛下松软的草堆,转而走到她身边坐下,地板冰冷坚硬,他却低着头,一直在看她的手。 男人的衣襟大开,人是躺着的,她不好脱,只是把衣裳尽量往两边褪下,露出**的半身,葱白的手指还没碰到胸前的皮肤,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了。 “你要做什么?”话刚问完,他看到了莹白的指缝间夹着细长银白的针,一下子松了手。 “我只是以为你要非礼他。”邵衍嘴角紧绷绷地解释,说完又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索性将眼神别开了。 沈碧月没注意他的情绪,只是听到他的话觉得有点可笑,“想让我非礼,这一身的肉,我可看不眼。” 邵衍哪里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当下不悦地皱了眉头,“看得眼能非礼吗?你好歹也是个……”他摸不清要怎么称呼沈碧月,姑娘还是妇人。 “是什么?”细长的银针插入身的穴位,一个又一个,她下手又快又准,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一边下针一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之前沈碧月给被他弄死的那个女人下针的时候,他没怎么注意看,现在一看,便情不自禁地被她的动作吸引,一眨不眨地看着。 “你下针的手法还算不错。” 沈碧月忍不住瞥他一眼,当然不错了,这一手的针法都是天风亲自教她的,天风也算是邵衍引以为傲的手下了,能得他亲自赞许的,能不厉害吗。 邵衍很快发现她下针的地方和给那个女人的一模一样,以她的性子,断然不会帮他们治伤,应该只是用来麻痹他们的身体。 果不其然,在银针落回手心之后,沈碧月轻轻叹息一声,“若不是你把绳子弄丢了,我也不用再动针。” “只是让他们不能动,需要这么麻烦的针法?” “谁说只是不能动了,这个男人,我要让他从此都站不起来。” 看着连衣裳都没盖的男人,寒风从庙的破口处不断吹进来,虽然不至于让人瑟瑟发抖,还是很冰凉,邵衍虽然也见过不少的女人,矫揉造作的居多,不是没见过这么心狠手辣的,只是很少见。 沈碧月站起身,看着男人,却冲邵衍说:“你转过头去。” 邵衍将目光移开,眼角的余光却见她抬起一脚,狠狠踩在男人的两腿之间,男人一下子痛醒过来了,发出一声类似**的低呼,身体想动,却发现使不力气,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能忍受剧烈的疼痛不断从身下涌来。 他微微紧了双腿,嘴角一抽,不自在地将脸别开了,这下明白了沈碧月为什么要让他转头了。 好在沈碧月也只是踩一脚撤回去了,她蹲下身,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脸,“玩得开心吗?” 男人痛苦地瞪着眼,“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说了吗,是何勇让我来替你的,能够来替你,说明你已经没用了,任我捏圆搓扁,也没人会追究,包括你心心念念的勇哥。” “你说谎!你不是我们的人,我从来没见过你!” “你当然没见过我,我是何勇特地请来帮忙的,难不成你还想着将你们那点龌龊事都大告天下不可?” 男人喘着气,“什么龌龊事!要不是何先生坚持,我们根本不会帮这里的百姓做事,只是要他们一点回报,这又算得了什么,何先生可是在救他们的命!” “这些话你要对着那些百姓去说,既然是救了人命,该把人完好无缺地交出去,省得招人怀疑,再怎么样,送出一个也好,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这番话明显让男人有些松动了,“你要是勇哥的人,为什么要害我?” “你说错了,我不只是何勇的人,还是何先生的人,只是被放到了何勇的身边做事。” 男人大惊,“那你……” 沈碧月微微一笑,“是啊,你坏了何先生的事情,留不得你了,想必何勇也舍不得下手,便由我代劳了,虽然这活儿难做,但为了何先生的大计,脏点累点也算不得什么。” 男人的眼有着显而易见的恐惧,“这些都是勇哥的主意,我们只是照着做,不关我们的事,算你现在杀了我,还会有别的人帮他,而且你现在杀了我,勇哥很快会知道的,想必何先生也不希望和勇哥翻脸。” “他们自然不会翻脸,你真以为你重要到能让他们兄弟反目?” “不可能,勇哥最讨厌别人动他的人,何先生也知道这个,他不会让人动我的,这么快的时间,他们不可能找到人代替我的位置。” 沈碧月的神色一动,唇角一勾,笑意微凉,“为什么不呢,你知道太多秘密了,豫王被我们抓住的事情瞒不住太久的,要是头来了人,很多秘密藏不住了,你们这些口风松动的还是要尽快处理为好,像和你一起的那个女人。” 男人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他看向沈碧月,眼里的惊惶怎么都掩藏不住,“我跟着勇哥做事,从来没有透露过半点秘密,求你告诉何先生,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要是说了,咒我全身生疮,天打雷劈。” 沈碧月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眼里一点情绪都没有,男人心底的恐惧霎时被放到了最大。 “我不敢的,我要是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吞下一整株阿芙蓉,和那些人一样疯疯癫癫,发疯而亡。” 沈碧月直起身子,从往下望着他,“装疯卖傻谁不会,你打的倒是好算盘。” 男人哪里看不出沈碧月已经有了些许的松动,想着她应该只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压根不敢下手shā're:n,可惜自己的身体可不能动,只能先用好话哄着她。 “阿芙蓉吃下肚,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怎么会是装疯卖傻,姑娘,主子,你信我一回,放过我这一回,今后我一定好好孝敬您,听从您的差遣,您便是要我喝下洗脚水,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何勇才是你的主子,你替我做事只怕说不过去吧,论何勇的性子,早晚要把我当成眼钉。” 男人连忙否认,“不会让勇哥知道的,您说什么,我做什么,一定不会让勇哥知道,您也是何先生的人,我怎么敢跟您作对呢。” 他尽管疼痛难忍,还是憋出一副谄媚的表情,小声地对她说:“听勇哥说,何先生打算用豫王殿下换银子回来,到时候每个人都会分到一份,我的那份半分不拿,全都孝敬给您。” 沈碧月情不自禁地蹲下去,想要听得更清楚,“谁知道能不能换得成,你倒是什么都已经想到了。” 邵衍一直站在沈碧月的斜后方,虽然没看到沈碧月的表情,但听她的语气,应该也已经试探得差不多了,见她手腕一动,想要抬起,便走过去一把按下,一脚朝着男人的胸口狠狠踩下去。 男人痛得几乎要窒息,脸都成了青紫色,邵衍轻轻弯腰,两手夹住他的脑袋,狠狠一掰,瞬间没了气息。 见他这么快把人弄死了,沈碧月还想说些什么,见邵衍下一刻将手放在她的裙摆,使劲擦了两下。 “……” “再说下去,也全是阿谀奉承,没什么好听的了。” 虽然他说的是实情,但沈碧月还是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腕,想要骂他一句,触手冰凉,冷得她几乎都要以为这是死人的手了。 “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冷?” 邵衍不自在地缩回手,“天气冷。” 沈碧月摇头,“冷也不会这样,跟冻住的肉一样。” 邵衍不满这样的形容,立马揪起了眉头,“没规矩,我是天气冷,才会冻成这样,要不是你找了这么个地方……” 她这才发现邵衍的嘴唇已经微微泛白了,刚刚只顾着和那个男人说话,一点都没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劲,“把手伸过来,我替你看看。” “不用了,我们今晚真要在这里睡吗?”邵衍的眼神扫过一地的干草堆和那具刚刚死去的尸体,早知道不那么快下手了,和一个死人躺在同一片地方,怎么想都觉得恶心。 “你再这样下去,跟他一块死了,这样也好,我少了一个麻烦。”嘴虽然这么说,她还是主动伸手拽过邵衍的手腕,按住他的脉。 情况不是很好。 她放下手,眼帘一掀,问:“你刚刚用那个女人扔他的时候,用的手吗?” 他别开眼,没回答,毕竟还是个孩子,被人这样质问,也没法轻易用谎言圆过去,不过要是换做以前的他,想要质问他也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 “你不爱和人接触,应该是动用了内力吧,你的身体不好,不要随便动手,这里的情况特殊,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谁也救不了你。” 邵衍将手背到自己身后,一言不发。 经过那个男人的几句话,沈碧月已经大致能够确定,这次的事情和阿芙蓉脱不了干系,那些生了怪病的人,症状大多都跟他描述得差不了多少,可想而知,幕后的那位何先生并非是百姓眼里看到的那么简单。 唯一棘手的是这病无药可医,他们如此防备外人,也是怕他们的秘密会被人发现,现在只能希望轻荷嬷嬷与墨笙都平安无事。 这个破庙不能再待了,虽然能够用作暂时藏身的地方,但邵衍的身体不允许再待下去,那个男人死在这里,也很难处理干净。 邵衍见她走到庙门口,一直望着外面,没动作,也没说话,还以为她生气了,用力掰了几下手指,望了她的身影几眼,还是过去了。 “门口冷,你在这里站久了,也会变得和我一样。”他说完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像冻起来的肉。” 他还在试图解释他手冷的事情。 沈碧月觉得有些无奈,突然想起被邵衍强行塞到她院里的那个小孩阿真,他的年纪和现在的邵衍差不多,性格却相差极大,为人老实,沉默,木讷,不固执。 邵衍呢,别扭,霸道,顽固,甚至有些阴郁。 沈碧月站在门槛,这个庙的门槛很高,她站在面,正好和邵衍的个头一样高,她抬起手,掌心落在他头顶,用力拍了两下。 邵衍伸手按住头,猛地往后退了两步,脸皮紧紧绷着,不高兴了,他不喜欢被人拍头,连奶娘当初也没这么对过他。 沈碧月眉眼轻弯,眼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殿下,您晚想睡在这里吗?” 邵衍一愣,下意识摇摇头。 她跳下门槛,个子立马矮了下去,只到他的胸口往,他低下头,对她微抬的眼眸,错过他的身侧,落在那个死去的男人身,轻声说:“那我们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邵衍的心头一松,原来她没在生气。 何勇显然还没发现自己的手下失踪了一个,死了一个,沈碧月按着脑袋里的那份地图,一连找了两个地方,才发现一处空荡荡的染织坊。 坊里的机子已经都被搬走了,染色的大桶还放在院子里,两排并列,里面盛着各种颜色的染液,细绳还挂着几匹布,虽然面堆了一层淡淡的灰,但看去都是刚刚染好的,估计是刚刚起了染桶,不方便带走留下了。 后院有一排小屋子,屋里是大通铺,铺凌乱地摆着被子和枕头,应该是平日里供染织的工人休息的,柜子里的东西大多都带走了,只剩下一些琐碎的小东西。 沈碧月选了一间相对较干净的房间,将院里挂着的布取下来,将布面的灰尘都拍打干净,打算拿进屋里当被子盖,布的质地还算挺厚实,三匹叠在一起,倒也密不透风。 邵衍看着她将通铺的最里侧扫出一个极大的位置,然后将两堆布放了去,并排放,像两床被子。 一直到沈碧月收拾完,他才迟疑地开口道:“要一起睡吗?” 048 难眠的夜 沈碧月看了他一眼,说:“男女授受不亲,自然是分开睡,别人已经睡过的旧被子,我想你应该也不想用,今晚凑合着先用这些布,好歹也是没用过的,明天再去找别的去处。 ” 邵衍点点头,没再问什么了,直接爬床,钻进了布堆里,只是到了晚,沈碧月才发现睡在同一张床还想要安稳地度过一晚,压根没那么简单。 夜里的温度起白天要冷许多,她背对着邵衍,连衣服都没脱一件,裹紧了身的布堆,却仍旧能感觉到有寒意顺着缝隙钻入,让她一点睡意都没有。 有人突然从身后撞了她一下,是邵衍睡着之后不自觉往她这边滚过来了,那么大一个男人,浑身带着飕飕的冷意,像是把一个大冰块放在身边。 她朝外挪了挪,索性他也只是动了那么一下,之后一直静静地躺着,安静的夜,外头一点声响都没有,今晚应该可以安然度过,明日还要早早起来,这里待久了,终归不安全。 裹着一身寒凉,沈碧月很快迷迷糊糊睡过去,结果到了后半夜的时候,突然被冻醒了。 睁开眼,发现整个人被抱得紧紧的,有人将头用力抵在她的后背,一层层冰冷的寒气透过布料渗进她的身体。 她不得不挣扎着将手臂伸出去,往腰一摸,一下子摸到了一只冰冷的手,一点温度都没有,刺得她猛地缩了一下手指。 “邵衍?”她叫了几声,对方没回应,只是沉沉睡着,呼吸轻缓。 她用力掰开了他围在她身的手臂,坐起来,回头一看,被当做被子的布堆早被他扔到了一边,他整个身体侧躺着,靠在她的身后,脸的神情平静,睡得沉稳。 “邵衍?”又叫了他几声,依旧没应答,沈碧月心下一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按住脉搏,面神色微变。 起白天把脉的时候,情况和缓了一些。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放到了他的衣襟,顺着开缝的地方伸了进去,很快摸到了他肩膀和胸口的皮肤,和手背的温度一样,冰凉刺人。 “邵衍,醒醒。”她用力将他的身子翻着朝,拍拍他的脸颊,脸的温度也刺人得很。 这一下不用再叫了,他算是昏睡过去,人事不知,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子,倒出一粒小小的红色药丸,抬高他的下巴,掰开嘴塞进去。 只是药丸噎在喉咙口,这里也没水给他吞,沈碧月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他闭着眼睛,突然咳嗽了起来。 药丸是吞下去了,人却咳得满脸通红,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得眼前有个人影在晃动。 沈碧月拉扯过一边的旧被子,往他身盖着。 虽然是别人睡过的,但那两堆布的确起不了什么御寒的作用,算脏也只能忍着。 刚盖一层被子,手腕突然被人握住,腰一个力道,立马被人紧紧抱住了,扑面而来的寒意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母妃……”他的嘴里念叨着,手却扯开她的腰带,伸进微敞的外衣里面,紧紧抱着她的腰,试图夺取她身的温暖。 虽然知道他的脑袋还是个孩子,但也没这样占她便宜的。 沈碧月的手掌死死推着他的肩,却抵不过男人的力气,现在这个样子也来不及取银针,当下真是恨不得掐死他算了。 “十五,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她竭力放轻声音,果然男人的力道松了一些。 “我冷。”他也轻声呢喃,“母妃,我冷。” 他的声音暗含委屈与控诉,又是在这样的深夜,沈碧月虽然不知道他过去经历了些什么,但还是觉得有些唏嘘,抬手摸他的脑袋,像是一种最轻柔的爱抚。 “不要怕,不会冷,你只是生病了,起来吃个药好了。” “我不想吃药,为什么每天都要吃药。” 沈碧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伸手去摸他的脑袋,冷得像冰块,连碰都没法碰,摸到他的脉搏,明明已经好转了,只是脉象依旧虚弱。 按照这个情况来看,他不会是因为身体的那股怪病作祟,而是很简单地感染了风寒,只是他的体质和旁人不一样,寻常人染了风寒,全身发热,额头烫得像火烧的铁烙,他则是愈发冰冷,冻得像块冰。 邵衍的头往伸,寻到她的脸颊便紧紧贴住,体内的冷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从出生以来便一直被这股寒冷所包围,索性有母妃在,她不放弃,一直不断地让人寻了稀少的药材,煮了汤药让他浸泡,只除了偶尔的几次,没找到药,他便继续忍受着这种非人的折磨。 “小十五,你起来,我带你吃药。”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磨蹭着怀里的温热,仿佛那样能驱散体内的冰冷。 “你骗我,那些药只是你折磨我的手段,我都知道。”邵衍轻声说,话里透着几许不易觉察的嘲讽。 沈碧月听到这话,忍不住一怔。 “你恨我的母亲,便要留着我,我都知道,出身皇家,是我的原罪。”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后再没了动静。 人睡过去了,手脚却跟浇了铁铸一样,动都动不了,沈碧月一开始还觉得难以忍受,后来实在挣不开,也作罢。 唯一受不了的是他身那股逼人的寒气,直冻得她浑身战栗,手脚发僵,他的手掌偏偏还贴在她外衣里头的腰际和背脊,前后夹击的冷,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后悔和他睡在同一张床。 天色完全放亮的时候,邵衍醒过来了。 他的头疼欲裂,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脑仿佛一闪而过许多断断续续的画面,有他的,有沈碧月的。 低头一看,姑娘正睡在他怀里,呼吸均匀,只是鼻头微红,身体还在发颤。 他收回手,松开了怀里的人,往旁边摊开了手脚,望着头的房梁。 不知道怎么的,头一次觉得脑子里空荡荡一片,什么东西都没有,什么都想不起来,过去的一切,现在的一切陡然被人擦去,徒留下一片空白。 身边的姑娘还在睡着,他转过头,看她的长睫微微颤动,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脸侧,莹白的小脸被裹得愈发小了,几乎要被遮挡得一点都看不见。 他轻轻勾起唇,也顾不还在疼的脑袋,侧着身子伸手揽过她,将粘在她脸的长发一缕缕别开,按住她的后脑,轻轻压向他。 鼻尖相触,冰与火的轻微碰撞,他的唇刚刚要贴她的,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的脸很烫,呼吸也很灼热,还以为是她的体质好,在这么冷的天都能保持温暖的体温。 本来夜里的天气冷,昨晚还被他那么一搅和,全身都浸在寒气里边,不生病才怪了,邵衍哪里知道这些,昨晚的事情他没有一点印象,只是突然发现沈碧月在怀里,除了小小的吃惊,便是心头微松,再没其他的情绪了。 邵衍一松开她,她便不自觉地蜷缩起身子,眉头紧紧皱着,脸色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噩梦,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拿过丢在一边的布,裹在了沈碧月的身,布还是崭新的,看起来别人用过的被子好些,他抱着沈碧月坐起来,冰冷的手掌紧紧贴住她的额头,他的身体总是带着一股子凉气,用来降温倒是极好用的。 沈碧月靠在他的肩膀,嘴唇贴近他的耳边,念叨声倒是清晰了许多。 “不要杀我……” 邵衍听着便是眉头一皱,难不成她梦见他了?可是他已经很久没和她动过手了,想起以前,即便是和他动手,她也从来不愿落人下风。 “邵远……”这回吐出的是一个男人的名字,邵衍抱住她的手臂不自觉一紧,像是要将她的身体嵌进自己的怀里。 她和邵远果然是有关系的。 说了两次,她再开口便是模糊不清,让人听不懂了,邵衍也没再去注意她说的什么话,只想快点让她身体的温度恢复正常,隐约记得她也是来这里找人的,若是这样,不能再拖下去了。 沈碧月感觉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梦见了什么都记不大清楚,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她徘徊在一处雪林里,怎么走都走不出去,脚下是又厚又软的雪,走错一步都会塌下去,头顶是浩然的长空与明月,看不到尽头。 往前走的时候,感觉手脚都被束缚住了一样,连动作都很艰难,再一个晃神,人已经醒过来了,睁眼是刺目的白光,她忍不住闭了眼。 有人从身后抱着她,一只手臂横在她的腰前,另一只手捂着她的额头,难怪做梦的时候会那么难受,原来她真的是被人束缚住了。 “醒了?”邵衍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带着刚醒时的暗哑。 醒来的瞬间,头还有些眩晕,待那阵眩晕过去,她才将覆在额头的手拿了下来,轻轻按住脉搏,那人也没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我怎么了?”他低声问。 沈碧月这时候刚刚醒过来,脑子昏昏沉沉的,也没反应过来他有哪里不对劲,直接说了,“也对,你应该也不记得了,你昨天夜里染了风寒,差点没冻成一块冰。” 邵衍没说话,只是松开了手臂,沈碧月听他都不说话,便觉得怪,刚想要转过头去看他,突然被他按住了肩头,整个人扭转过去。 她还没来得及抬眼看他,面一阵阴影袭来,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将她往下压在床,嘴唇深深堵住了她的。 049 缠人(一更) 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两人的气息深深交缠在一块,他的双手紧紧捧住她的脸,唇舌紧紧纠缠住她的,怎么都不放过,强势而疯狂地深入,扫过牙关,侵占所有。 她憋着一股气在胸口,眼睛瞪得大大的,浸着怒火,他闭眼,视而不见。 外面的日光正好,照不进屋内那一对交叠契合的人影,唇齿交融的声音尤其清晰。 她软绵绵的,口感却格外好,尽管起从前少了几分激烈,却让他多了些贪恋,心里的情绪莫名,全部堆积在一起,渐渐发酵,慢慢酝酿,逐渐变得温柔辗转起来。 男人在情事有些天分,再碰一个前世经历过男女情事的,这样带着些许暧昧的缠绵,倒是让人不由自主地顺从起来。 结束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喘息,邵衍抬起脸,她眨了下眼睛,忽然一个巴掌拍过去,可惜没扇到人,一下子被他截住了,又狠狠按回去。 他的鼻尖轻轻抵在她的鼻翼,眼神拢住她的,气息完全扑在她脸,呼吸间全都是他的气息。 “占了我的便宜还想打我?”他的嗓音放得极低,带着一股撩人的风情。 “你什么时候清醒的?”她的眼神一沉,恼怒,又疏远。 “刚刚不是还很关心我吗?怎么转眼不认人了?” “怪我睡昏头了,否则也不会被一个流氓给占了便宜。” “你分明也乐在其,没你的回应,这把火也烧不起来。” 沈碧月脸泛红,又羞又恼,被他这么露骨的话给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果然还是小孩时候的他较好相处,起码会听她的话。 “你刚刚说我是流氓,还想要我继续流氓给你看吗?”他的手顺着她的耳际轻轻往下滑,激起她一身的战栗。 沈碧月咬紧牙,“你现在没工夫做这种事。” “也是,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完,回永安再继续也可以。”邵衍起了身,顺道伸手要将她拉起来,被她用力拍开了。 坐起来的时候只感到浑身无力,她摸摸自己的额头,还有些发热,根本不用多说,都是托了那厮的福,昨晚一定是受凉了。 邵衍往后一坐,靠在了墙,两条腿松松搭着,“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你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沈碧月将外衣被弄皱的褶子一一抚平,然后绑牢了腰带。 “托殿下的福,我现在还能好好活着。” 邵衍扬起眉头,“别总是说那些难听话来刺我,我要是被刺激得厉害了,还不是得从你身讨回来。” 她轻轻一眼瞟过去,轻描淡写,却满含深意,“殿下也别总想着来招惹我,我要是真赖你了,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起死皮赖脸,她也不见得会他差,总归辈子已经赖着一个不爱她的人过了短短的一生。 按着昨晚的计划,这个染坊不能多待,本来打算跟邵衍一起走,现在看来也不必了。 双脚触到地面,她还有点头晕,弯下腰慢慢穿鞋,能感觉到身后那人灼热的视线锁着她,很不自在,只想赶紧离开。 “你不是还要找人吗?当真什么不问要走?” 她的动作微微一顿,“你还记得?”她只在脑子不清楚的邵衍面前提过找人一事。 邵衍淡淡道:“隐约有点印象,记不全。”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脑隐隐作疼,想要回忆起那段空白的记忆,也只是模模糊糊的只字片语。 她站起来,转身看着他,“你知道什么?” “猜到了一些,如果你要去救人,或许我们能够同路。” “也对,一向厉害又张狂的豫王被他们抓了,再不去救人,等陛下派兵过来不好了。”她微微一勾嘴角,“虽然我不知道假扮你的是谁,但怎么想这都是你设的局,兵行险招,那些人想在你面前耍心机,还真不够看。” 天风是最适合潜入的,但他经常跟在豫王身边,被人认出的可能性太大,邵衍平日里行踪不定,做事又谨慎,一定有个足够以假换真的替身。 她猜到了他的意图,按从前的情况来看,男人的自尊心像天高,他应该要觉得不痛快的,可她分明看到了那双一向漠然无波的眼眸里闪过淡淡笑意。 是真实的,浅浅的笑,而非是什么冷嘲热讽,她不喜欢和他打交道的原因之一,是看不清他的心。 邵衍身子往前微微一倾,朝她伸出一只手,轻声道:“过来。” 她淡淡扫一眼,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傻子才会过去。 他挑起眉梢,放下了手,“你怕我对你做什么?” 沈碧月别开脸,望向别处,“既然有些事情殿下不愿说,我也逼不出来,殿下已经有法子对付他们了,我不会妨碍你的计划,只是把人找到,我立马走。” “你要和我谈合作?” “只是一个人,换一个要求,很划算,殿下觉得怎么样?和之前一样,只要不牵涉到……”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马闭紧了嘴。 邵衍微微勾唇,看见了她脸闪过一丝窘迫,“原来你已经忘了,你还欠我两个要求。” 她动了动嘴唇,有些艰难,但还是把话说完了,“总归都是和之前一样,只要不牵涉到我和我在意的那几个人,你想要的,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会替你完成,决不食言。” “可惜,我偏偏想动的是那些人,你定这些要求,对我来说怎么看都不划算。” “那算了,我去救人,若是不小心坏了殿下的计划,先在这里给殿下道一声歉。” 她握了握拳,抬脚往外走。 邵衍脸的笑意微敛。 听着外面没动静,沈碧月才敢打开门,刚拉开一条缝,后面突然伸出一只手将门板按了回去。 她来不及转身被人困在了门板,男人的双手撑在门,将她牢牢锁在怀里,轻轻附身,嘴唇靠在她的耳边。 “别急着走,看在以前的情分,我们可以合作,但是换个条件,我不会动你在意的那些人,三个要求也足够我折腾了,你觉得如何?”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是和她说着再自然不过的玩笑话。 不动他们,却不能不动她。 沈碧月的额头抵着门板,身后是他冰冷的胸膛,前后都是冷冰冰的,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当时不同意,现在我不想合作了。” 他的双手微微合拢,少女纤细的身子在他双臂间显得格外柔软脆弱,仿佛一折断。 “别把自己置身度外,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浅浅地笑了一声,“但我不想给,殿下还要继续强人所难吗?” “这样的事情,孤也不是没做过。”他冰冷的指尖自腰际往,滑入她的颈间,撩开她的长发,在她耳后轻轻一吻,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栗,不禁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耳垂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她连忙抬手捂住,却被那人强硬拉开,温热的舌尖缓缓舔去渗出的血珠,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划开,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少女清香。 “这是留给你的印记,别轻易让它痊愈了。”他低沉又撩人的嗓音在耳际响起,像是会勾人的猫,抓得人心头痒痒的。 沈碧月闭眼,男人冰冷的手指按在她的手臂,那是透过袖子也能感觉到的无尽冷意,可他的话又是那样勾人火气,冰冷与撩人交错,散发出极致的妖娆,这个男人要是缠起人来,无疑是致命的。 她咬牙道:“留着一个男人的牙印在身,你是不是嫌我命太长,非要用尽法子收拾我,这回是什么,让人送我去浸猪笼?” “你是我的人,真要收拾你,也是我亲自动手,别人还没那个资格。”他捏捏她的另一只耳垂,带着对旁人未有过的无尽亲昵。 她歪了一下头,躲开他的手,手肘用力往后一顶,落了个空,男人已经松开她,往后退到安全的距离。 “沈碧月,找到人回永安去,别在这里耽搁久了,碍手碍脚的,我会分心。” ------题外话------ 粘粘腻腻的日常甜 050 沈庭轩的心思(二更) 沈碧月一下子跑没影了。 烧明明还没完全退掉,走路也晃晃悠悠的,溜得倒是很快。 邵衍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一手捂住脸,摸不清自己现在是怎样的思绪,唯一清晰的只有刚刚贴近她时,身体里莫名蹿起的一股子火气。 回忆起沈碧月跑掉之前,突然侧过脸的模样,嘴唇轻咬,苍白的脸颊一抹清晰可见的羞红,眼里也有着窘迫,还从没见过她那副模样。 不过也能理解,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头一次遇到了这样饥渴难耐的男人,即便是她那样极其少见的冷静性格,也要被吓得不轻。 邵衍垂眸,眼神落在自己的腿间,连他自己也觉得很稀,从未对女人起过任何反应的他,仅仅是稍微靠近她一点,竟然有了欲望,这是前几次接触都不曾有过的事情,在床,在衣柜里,亲密无间的次数很多,起了反应却是头一遭。 对他而言,这不单单只是欲望,还代表着不可言喻的动摇。 甘家第一次传信给甘苓,说的是埋伏沈碧月失败的事情,第二次传信过来已经是过了好几天之后的事情。 冬实站在一边,见甘苓看完信,将信叠起来,神色平静地交给她处理掉。 送来的信都是要被烧掉的,冬实将信暗处理掉,回去的时候看到甘苓刚喝下一口茶,茶盏磕在案面,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 “夫人,这茶凉了,婢子再给您重新换换水吧。” “不用了,再怎么换,终究是要凉的,倒是我小瞧了他们,要不是这回插进来一个南阳公主,我还真不知道他们暗地里早已有了联系。” “夫人说的是……” 甘苓没有回答,反倒问她,“你在府里的眼睛多,可知道青鸣居那边的最近有什么动静?” “大公子忙得早出晚归的,几乎整日都见不着人。”冬实想起甘苓刚刚提到了南阳公主,便也没有再遮着话,“外面的人都在传,说南阳公主看了新晋的状元郎,有两次都在国子监外边转悠,等到大少爷出来的时候便前和他说话。” 甘苓只是想知道沈庭轩最近有没有在背地里搞小动作,倒是不曾想得了这么个消息,心底微微一沉,沈庭轩要是攀了公主,那成了驸马爷,将来自然是前途无限光明。 “轩哥儿对这件事什么态度?” 冬实摇摇头,“没什么态度,大少爷的性子向来如此,对谁都是不冷不淡的,南阳公主自然碰了个冷钉子,主动找了大少爷几次之后没去了。” 甘苓心下稍松,沈庭轩的性子天生不讨喜,要不是他的脑袋还勉强能用些,哪还有资格在沈岐的面前和均哥儿争宠。 冬实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话,“夫人,婢子觉得南阳公主对大少爷的这份心有些突然了,这其应该有什么隐情。” “还能是什么隐情,不过是轩哥儿英雄救美,夺了南阳公主的芳心。” 冬实吃了一惊,“英雄救美?这个消息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大少爷与南阳公主也从未提过这件事,还有很多人在猜测,南阳公主兴许是看了大少爷的美貌。” 不算豫王殿下,与其他人相较,沈庭轩的相貌在永安都是数一数二的好。 “连你这个沈府里头的人都能被骗了,更何况外人,南阳公主遇袭的那一日,轩哥儿突然出城了,你难不成真以为他是知道南阳公主会被人袭击才专程去的吗?” “难道说……”冬实猜到了甘苓要说什么,“大少爷是冲着大姑娘去的?” “那对同胞而生的兄妹俩,明面装着漠不关心,私底下却关心得很,一听到月姐儿要回丰水州了,心思藏不住,马不停蹄也要赶去送她,我是被他们刚开始的那模样给骗住了,哪晓得去试探他们的关系。”甘苓一想到这个,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耍得团团转,气得要命。 冬实哪里知道这些,听到甘苓这么说,立马惊讶地捂住了嘴,“大少爷与大姑娘,他们怎么可能……” 在所有人眼里,他们是水火不容的一对兄妹,只要碰着了必然要冷脸。 甘苓冷冷一笑,怎么会不可能,甘家也是没用,给了他们消息,让他们找个厉害的在路装作劫匪拦车,将沈碧月与车夫一同弄死,结果弄个人弄不死,偏偏过了好几天才发现当时找错目标,刺杀到南阳公主那边去了。 只希望南阳公主不要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查到甘家头,否则她也会跟着完蛋。 冬实看到甘苓出神地想着什么,连杯里的茶水凉透了都不知道,正要伸手去拿茶杯,甘苓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吓了她一大跳。 “夫人,怎么了?” 甘苓的脸泛起一阵淡淡的笑,“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去把柳素叫过来。” 051 小昭姑娘(一更) 信都县的百姓对官府深恶痛绝,刚开始的时候,每天都要在府衙前聚集好几次,或是吵闹,或是往里面扔东西,时间长了,觉得厌倦了,便每天只去一次,到了现在,变成两三天才闹一次。 官府的人很聪明,知道自己这个时候闹不过聚众的诸多百姓,便紧闭衙门,不管外面怎么吵,里头愣是一声不吭,要不是偶然一次抓到了一个县令指派,打算偷溜出去送信的信差,真要以为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了。 “闹了也有一个月了,这两边都应该消停点了吧,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年轻妇人听见外头有人匆匆跑过,声音嘈杂,互相喊着快点。 男人按住她的肩,轻声叹道:“咱们信都县以前还好好的,要不是怪病作祟,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妇人拍拍他的手背,“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希望待会儿那些人不要再门来,我先去看看那位姑娘,都这么晚了,她还没起来。” 敲门声是在晌午的时候响起来的。 屋内的三个人都还在吃饭。 男人出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人,他们相貌粗犷,也是男人的旧相识,现在都转到何先生那边去帮着打官府了。 “黄胜!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总不能这样一直拖着。” “何先生不容易,自打来到咱们信都县,给咱们得了许多好处,现在还这样劳心劳力地替我们奔波,不去帮衬一把那叫没良心!” “是啊,你不能总想着得好处,何先生带着你富贵了,现在需要帮忙的时候你倒成了缩头乌龟,男子汉大丈夫,别让我们瞧不起。” “你别怪我们每天这样来烦你,你家里也是有婆娘的人,其他那几家不闻不问的,大多性子孤僻,连个媳妇儿都没娶,你跟他们不一样,何先生这么帮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拿,我们总不能没心没肺地受着,一点都不懂得回报。” 两个男人一唱一和,几句话说得黄胜面红耳赤,他是个有良心的,却也是个明哲保身的,不喜欢把自己卷入麻烦事里头,他的妻子也一样,两人虽然只是平头百姓,但和官府作对一事在他们心里形同造反,小小老百姓怎么能斗得过官府呢。 妇人有点担心,站起身走了几步,到底没走出去,只是站在门槛望着。 其一个男人看到妇人张望的模样,眼珠子一转,突然挤开黄胜大踏步走了进去。 黄胜没防备,被他猛地一推,险些摔了个狗吃屎,妇人心里一急,连忙跑过去扶他,结果刚到黄胜身边,面色微微一变,想起屋里还有一个人。 男人已经走进去了,看到桌摆着两碗刚吃了一点的饭,筷子斜斜放在桌沿,菜已经吃掉一半了。 “黄胜他媳妇儿,你赶紧的劝劝你男人,跟着何先生一块儿,县衙的人都是黑心肝,难不成你们家还要替那个卑鄙无耻的县令守孝不成?” 黄胜连忙沉下来,“你怎么说话的!” “别怪我话说得难听,从前咱们县还没富起来的时候,县衙的人一直在剥削咱们的钱财,后来跟着何先生干活,大家包里都揣了银子,那黑心县令一面笑着跟咱们称兄道弟的,另一面在暗地里坑害人,不知道残害了多少无辜人的性命,黄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自认为自己有良心,想想那些死去的人,甭论是你认识还是不认识的,摸摸胸口是冷是热,你还能自认为自己是个有良心的人吗?你那叫自私!”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黄胜白着脸,朝他们吼道。 “我不走,我要好好骂醒你这个榆木脑袋,说何先生种的阿芙蓉,先是带咱们发了家,赚了满盆的钱,现在出事了,那些生了病的人有时候疯癫起来,谁都制不住,还是何先生用阿芙蓉制的药给压下的。” 另一个男人突然插了句嘴,“你怎么说了这个,何先生不让人提的。” “我不提,这个榆木脑袋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蠢事,实话告诉你,这个县里的人,但凡跟着何先生的,都不打算活了,左右亲人都被害死了,哪里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龌龊县令在官位耍威风,恨不得拖他下来扒皮放血,官官相护,头算来了人,也一定站在县衙那边,哪能管我们的死活。” 黄胜低着头,不发一语,手背用力绷着,泛起一根根青筋。 男人不管不顾的继续说,“你知道豫王殿下吗?他是奉旨来的,圣旨的黑字清清楚楚写着,流民作乱,让他来此平叛,他根本没打算替咱们讨公道,是帮着县衙的人来杀我们的,你还指望着你跟你婆娘两个人守在这里,哪一边都不掺和,什么事都没有吗?别做白日梦了你!” 妇人抓住黄胜的手,气势汹汹地朝男人骂回去,“你说够了没,还提什么豫王殿下,什么圣旨,说得好像你看过一样,谁知道是不是编来唬人的,我们不管事怎么了,我们是小老百姓,贪生怕死,想过个安生日子,惹不起还躲得起,这样都要碍着你们跟何先生办事了吗?两个王八蛋,进门找事,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何先生派来的人,我看何先生这人和和气气的,你们两个到处乱吠算了,可别给何先生丢人。” 两个男人登时怒了,“你这臭婆娘说什么?” 黄胜突然挣开妇人的手,拿起墙斜靠的一根木棍,像是赶狗一样地朝他们挥过去,黄胜以前还是个打猎的,有的是力气,一根棍子耍得颇有地动山摇之势,吓得那两个男人一下子退到了外面。 棍子跟着被扔了出去,正好砸在两人的脚边,大门砰的一声关,伴着黄胜的怒吼声。 “你们以后别来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两个男人狼狈不堪地瞪着门板,气得一脚踹飞了那根险些打到他们身的木棍。 “现在怎么办?” “我们脱不了干系,他们也别想独善其身,先回去吧,找何勇商量一下对策,对付他们花不了多少功夫。” 黄胜一直站在门后面,盯着门板斑驳的纹路,心隐隐不安。 妇人走到他身后,柔荑轻轻搭他的肩膀,“相公,他们走了吗?” “嗯,已经没事了,先回去吃饭吧,被他们这么一打扰,饭菜都要凉了。” 妇人一惊,连忙捂住嘴,“对了,小昭姑娘,她不见了。” 两人匆匆赶到屋里,看过桌边坐着一个姑娘,捧着碗,夹着菜,嘴里鼓鼓囊囊地塞了一嘴饭。 “你们怎么在外面待了那么久,菜都冷了。” “小昭姑娘,你刚刚明明……” 小昭笑了一下,朝柜子的放下努了努嘴,“我躲那里去了,带着碗筷一起,不过柜子小,幸好他们走得快,不然我真要待不住了。” 黄胜在桌边坐下,妇人去热菜了。 小昭将碗放下,“黄大哥怎么心事重重的,难道刚刚那几个人发现我了?” 黄胜摇摇头,这个小昭是前天晚来到他们家的,她来这里找亲人,可是迷路了,便求他们收留,这么好看的一个姑娘,总不好扔她在外面,现在信都县乱七八糟的,很容易出意外。 “他们还会再来的,黄大哥,我刚刚都听到了,你怕嫂子担心,所以什么都不说,我虽然不了解他们是怎样的人,但这世最难揣度的是人心,若是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把主意打到了嫂子的身,到时候糟糕了。” 黄胜的脸色一变,他不是没想到这个可能。 小昭咬住筷子,“黄大哥,我倒是有个主意,你想不想听?” 妇人回来的时候,看到两人用筷子沾了茶水在桌写字,不由得笑道:“你们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做这么孩子气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小昭笑道:“嫂子,这都是我的主意,你可别怪黄大哥,他怕你知道,刚刚玩的时候还偷偷回头看,怕给嫂子看到了。” 黄胜手指抹过桌面,将面的水渍都擦掉,“你这丫头都说什么话呢。” 妇人将手里的菜都放下,推了黄胜一把,嗔道:“还不是被我看到了,怪人家小昭姑娘做什么。” 小昭的话多,吃饭的时候叽叽喳喳说着,没停过嘴,谈的都是她来信都县一路的所见所闻,黄胜听得津津有味。 妇人一边听着,一边替他们夹菜,眼角余光忽然瞟见小昭的手边还有没擦干净的水渍,隐约是轻荷二字,但很快被小昭的手肘给遮住了。 052 与鬼手合作(二更) 昏暗的房间里,一个男人双手撑在桌面,前方跪着几个男人,地还有摔碎的茶盏。 “一群废物,只是让你们找一个女人,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还要我留着你们做什么,浪费口粮吗?” 男人的语气轻缓,一字一句咬得用力,让人觉得无端地害怕。 “何先生,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一定把人找到。” “我已经给过你们时间了,现在呢,连她在哪里出现过都不知道,算了。”男人坐下,手肘靠在桌,重重拍了两下手掌,一群人从外面蜂拥而入。 “我看后院还缺几个病人,喂了药送他们过去吧。” 跪在地的那几个人都慌了,连忙开口求饶,可男人早已经把脸转过去了,高高竖起的剑眉泄露了丝丝不耐。 他们被捂住嘴,硬生生拖了出去,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房间的墙面突然裂开一道缝,一扇门被推开,摩擦地面的声音沉重。 一个穿着朴素的男人从门后走出来,温和的笑意挂在脸,“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把人都给弄死了,可没人再供你使唤了,这里的百姓虽然好糊弄,也难保纸包不住火,他们会起疑心的。” 他走到桌边,坐着的男人抬起头看着他,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两人间像是隔了一面镜子,映照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唯一不同的只有身的打扮与脸的表情。 “没用的人该处理掉,这不是大哥经常教我的吗?” 男人脸的笑意愈发温和,手掌轻轻按在他肩,“阿勇,那个女人没用,不必找了。” 被称作阿勇的男人倏地站起来,脸色阴沉,“我不会被一个女人耍着玩!杀了我的人,还逃得无影无踪,我不信,她一定还在这个信都县里头。” “阿勇,你这又是何必呢,她对我们的计划没有好坏,浪费那个时间做什么。” “大哥你等着,我一定会亲手抓到她,送到你面前,到时候剥皮割肉,碎尸万段,定然要她尝尝后悔的滋味。”他说完大踏步走进了那扇门,消失在门后的黑暗里。 男人叹了口气,阿勇的性子执拗,难以教化,只怕有一天连他这个大哥都管不动了。 他在桌边坐下,轻拍了两下手掌,外面守着的人听到动静推门进来。 “何先生,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没什么事,是想问问那位大人怎么样了?” “何先生放心,正好吃好喝供着呢。”那人回答的时候,明显带着咬牙切齿。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他,再忍忍吧。” “不是我们不能忍,只是看到他,会想到县衙里头的那个狗官!何先生,咱们什么时候能动手,可别让县衙的人有机会救他回去,到时候真的全都完了。” 何先生淡淡一笑,“不要着急,喂了m-i'hu:n散的人四肢无力,全身瘫软,神志不清,没有我们这边的解药,他也跑不了,你们看紧了人,不会出事,你待会儿把何勇叫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他去做。” 地面碎了一地的瓷片还没打扫干净,何先生一脚踏过去,从柜子里取了一套全新的杯盏,用热水烫了一下,再倒茶,嘴里轻声哼着什么。 晃了晃茶盏,他一口喝下去,完全感受不到什么是烫,喝完之后立马又倒了一杯,高高举起,像是仰头敬神明的姿态,嘴角轻笑。 “别在梁蹲着了,看着怪下流的,昨日刚好在库房里找出一泡好茶,给你们倒了一杯,想不想尝尝?” 梁滚下来一道黑影,立在何先生的面前,全身都被黑布包裹着,只露出一双眼睛。 “多谢何先生的好意,我只是来提醒你,打米的缸里若是混进了几只老鼠,不先揪出来,如何能煮出一锅好粥?” “不是有阿勇在吗?他会去抓的,你们只需要配合我的计划,其他什么问题都没有,别忘了,我也帮你们抓了一个豫王。” 黑影的眼神沉了一沉,“他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现在暂时寄在你这里,既然说了是互相合作,各取所需,最好劝你手底下的人收收心,别想着打豫王的主意。” “我何某人做事最讲信用,你们尽管放心,和鬼手合作,我怎么也不敢存有半点私心。” 黑影冷冷看了他一眼,嗖的一下离开了。 外面有人敲门,“我是何勇,有什么事找我。” —— 晚间,小昭刚要爬床睡觉,听到一阵敲门声。 “小昭姑娘,睡了吗?” 小昭披外衣,趿着鞋去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人,顿时露出一抹疑惑,“都这么晚了,嫂子有什么事吗?” 妇人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汤,外面的天色暗,也没灯,看不清楚,小昭还是闻到了味道才发现她手里的东西。 小昭吸了吸鼻子,“嫂子,这是什么,闻起来好香啊。” 妇人笑道:“我用枣仁,远志和麦冬煮了点安神汤,小昭姑娘要不要尝尝?” 小昭将碗接过去,借着屋内的烛光看到碗里白花花的汤,煮得格外浓稠,不禁咧开嘴笑道:“嫂子都端来了,我不尝尝怎么好意思呢,谢谢嫂子。” 小昭是个嘴甜的姑娘,几句话哄得妇人开心,她往屋里一望,看到床的被子摊开一角,顿时懊恼地皱起了眉。 “你刚刚应该要睡了吧,都怪我,煮得太晚了,你待会儿喝了要睡不着觉的。” “嫂子收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今晚还亲自煮了汤送过来,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谢嫂子了。” “不用客气,你一个小姑娘跑这么远来寻亲也不容易,能帮忙好。” “嫂子你真是个好人。” 妇人将安神汤送到之后想离开了,结果小昭立马扯住她,往屋里走。 “嫂子,我还有点事情想问问你。” 妇人被她带着往里面走,“什么事情呀?” 小昭关门,“外面的风吹进来冷,还是这样暖和。” 妇人不禁失笑,“你赶紧喝吧,待会儿凉了,喝了要肚子疼的。” 一口汤喝下肚,整个人都感觉暖洋洋的,小昭又连着喝了好几口,直夸好喝,逗得妇人直笑。 “你刚刚不是说有事情要问我吗?是什么事情?” 小昭忽然沉默了下来,她又喝了口汤,咬住勺子,过了会儿才说:“嫂子,其实我之前一直不敢问,你和黄大哥收留我,要是被人发现了,是不是会连累你们呀?” “怎么这么说?” “今天来的那些人,一看是来势汹汹的模样,我一听他们说话,感觉有些害怕,如果今天我被他们发现了,应该不会那么简单过去吧,我看他们和黄大哥说话也很不客气,要是我在这里的事情被他们知道了,兴许会拿来当做威胁黄大哥的把柄。” “怪不得,你今天会躲到柜子里去。”妇人叹了口气,“你不要想太多了,这些和你没关系,信都县乱了不是一天两天,以前认识的人,不是病了,是疯了,变成一个个不讲理,冷血无情的人,看到别人受罪,恨不得跟着去踩一脚。” 小昭听出妇人的语气有些低落,“嫂子,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呀,看起来和你们认识,但态度那么嚣张。” “他们原本住在我们的隔壁,和我们是邻里关系。” 小昭瞪圆了眼睛,“那他们凭什么那么猖狂。” “你到这里寻亲,应该也听过信都县的事情才是,不过有些事情,我和相公没告诉你,只是怕你觉得害怕,自从出了事情,信都县是不欢迎外人进来的,何先生的人守在信都县的出入口,不让人出去,也不准有人进来,若是有人进来了,得通通扣留起来,你还算好运,到了我们这边,要是被他们发现,要抓起来的。” “这个我听说过,何先生还让人包围了县衙,只可惜县衙封锁得跟铁桶一样,压根进不去,难道那个何先生是怕有人和县衙通气儿?” 妇人点点头,“是为了这个,大家痛恨县衙里的人,非要将他们困死在这里,你们这些出入的人,自然会被认为是细作,一定要关起来的,你这次来寻亲,没遇好时候,若是你知道那个亲戚的名字倒还好找一些,什么情况都没有,只怕是难加难。” 小昭垂下眼眸,不停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那剩我一个人了,感觉还挺孤独的。” 妇人看到她脸的笑意勉强,有些不忍,“小昭,你别这么想,会找到的……” 小昭一下子打断了她的话,“嫂子,这里除了我之外,还听说过有什么人进来吗?” 妇人想了想,“有一个,在前段时间,好像也是来找人的。” ------题外话------ 谢谢妞妞们送的票票,么么 053 离开的机会(一更) 搅汤的勺子一顿,小昭状似不经意地说笑:“难不成也和我一样来寻亲吗,如果是,那太巧了。 ” “不是,她好像只是来看望朋友的,具体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都是听人说的,是刚刚来的那两个人。” “他们的话可信吗?” “现在或许不太可信,但他们之前还不是这样的,信都县出事之前,他们都挺老实的,经常会和相公一起去县外的溪边打水捕鱼,见到我也叫嫂子,后来跟了何先生,人慢慢变得浮躁起来,说话经常都是用吼的,不过碍于以前的交情,他们偶尔还是会到家里来坐坐,是那时候听他们说起的,再往后很少过来了。” 小昭试探着问,“嫂子,他们来这里坐坐,应该不是单纯来喝茶的吧?” “你怎么想得这么多,不过说得还真没错,他们那时候已经开始劝说相公也去何先生那边帮忙了,但是被相公婉拒了,今天还是头一回听他们说得这么直白。” “如果我被他们抓走了,会死吗?” 妇人一愣,“这个,我也不晓得,不过听说闯进这里的外人都被送去一个地方关着了,何先生他们对外人没什么敌意,唯一针对的是县衙里的人。” “那个何先生还真忙,既要留神对付县衙的人,还要看管我们这些外乡人,我看把县令拉下来也好,换他去做,这样大家应该也不会有意见了吧。” 妇人被她逗笑了,“说什么呢,这一县之令哪里是说当能当的,不过何先生也算是尽职尽责了,他本来不是信都县的人,县里出了事,他大可以离开,反正凭着他培育的阿芙蓉,到哪里都能赚一大笔,偏偏留下跟我们一起闹腾,虽说很感激,却也着实让人吃不消。” “何先生是从哪里来的呀,听嫂子这么说,他好像很厉害。” “何先生从来不对人提及自己的来历,所以外面有很多关于他身世来历的传闻,都是大家私底下猜测的,不过我也觉得他一定不是寻常人,不然怎么能够培育出那么厉害的阿芙蓉,还能在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生死攸关之际站出来,替我们做主抱不平” 小昭从妇人的口听出了些许敬佩与感叹。 “何先生确实是个好人,但是嫂子,别怪我说实话,我觉得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既然都说是县令害了人,为什么不先找到他害人的证据,直接知府告他呢。” “小昭,你的年纪尚轻,不懂何为官官相护,大家早已经对官府失去信任了,而且何先生说过,既然县令敢做出这种事情,还能对外传出那些足以颠倒黑白的事实,定然早把证据都销毁了,不可能还留在身边等着我们去偷。” 小昭摇摇头,明显不认可这个说法,“所以你们这样每天闹腾吗?他们窝在县衙里头不出来,你们还能这么长久耗下去吗?头迟早会知道这件事,到时候派兵过来,再听县令胡言乱语一番,把你们当做乱民zhe:n压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不会的,虽然我们没有跟在何先生那边,却也知道他们的动向。”妇人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一下,“如果事情真如他们今日所说,那么他们也许已经快攻破县衙了,我们的家在这里,亲人在这里,出不去的,小昭姑娘,你还是赶紧走吧,素未谋面的亲人总归不自己的性命重要。” 小昭眸光一闪,伸手握住妇人的手,淡淡道:“嫂子,别这么说,你们无心与任何一方为敌,想要独善其身,这个念头本身是没错的,你们不能离开,是因为愧疚,并非是不想离开。” 妇人怔了一下,叹道:“你的心思通透,倒是看得我非常羞愧。” 小昭笑了笑,没说话,继续专心喝着碗里的汤,本来是一边说话,一边喝汤的,几个勺子下去,一碗汤很快见了底。 “小昭姑娘,何先生他们每隔三天会进犯一次县衙,隔七天医治那些犯了病的人,你进来的时候,之所以能够避开他们,或许是碰其一天,他们忙得自顾不暇。” 小昭扬起疑惑的眉,不明白妇人为何突然说这个。 “明天正好是重叠的日子,他们要攻下县衙,也要医治病人,每次到了这一天,县内都会变得很乱,不说攻县的人,光是那些病人发病,冲出街乱跑,已经足够他们头疼的了,那时候正是你离开的机会,我会让相公悄悄送你出去的。” 小昭闻言,只是垂下眼眸,默然不语。 她是四月十九来的,算算日子,正好在六天前,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他那天出现的异样,兴许与何先生那一伙人脱不了干系。 妇人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继续说,“到时候你扮作病人的模样,一路装疯癫,逮谁骂谁,要是有人靠近什么都别管,直接砸东西过去,这样容易掩人耳目。” “嗯,嫂子的话我都记住了,容我考虑一下吧。” 妇人见她脸的笑意淡淡,也不勉强再说,将空碗收了起来,嘱咐她早点睡起身走了。 送妇人到门口的时候,小昭扶着门框的手忽然一紧,“嫂子。” “怎么了?” “我有个问题,县令是一县之令,应该许百姓安康,平顺,繁荣,但他却害得整个信都县都乱成了一团,你们不恨他吗?” 妇人摸索着空碗的边缘处,神情有几分纠结和犹豫,“说恨吧,也是有几分的,毕竟死了那么多人,若是没有这件事,大家的日子都会越过越好,没有人会死,也不会有家破人亡的事情发生,大家不用提心吊胆,害怕染病,害怕被杀,不用充满仇恨与愤怒,一切都会美满和睦。”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去找何先生,和他一起报复县衙里的人呢?是他们造成信都县现在这副局面。” “小昭姑娘,不是人人都非要活在仇恨里的,我们也向往安定的人生,我们很感激何先生,是他让我们的日子变得富裕起来,能够看到一生都平安康顺的希望,正是如此,才不愿将希望打破,充满仇恨,去报复县衙,说到底也是给自己画地为牢吧。” 小昭笑了笑,“我知道了,嫂子早点去睡吧,谢谢你的安神汤。” “你喜欢好。” 妇人转身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小昭慢慢关门,刚刚还满是笑意的脸转瞬间已经面无表情,长睫垂下,掩住冷淡的眸色。 第二天一早,黄胜出门了,一直到晌午时分才回来。 小昭也出去了一趟,妇人早起备饭的时候还看到她去水缸里打水,再后来不见踪影了,昨晚她已经让妇人今早不用准备她的那份。 听到黄胜回来的动静,妇人将菜扔进盆里,甩了甩手的水,走到院子里,一眼看到了黄胜身后跟着的人,正是昨晚门来闹的那两个。 妇人拉过黄胜,急急地小声说:“相公,你怎么把他们两个带回来了,小昭还没回来呢。” “嫂子,昨儿个真是对不住了,我们也是心里急,什么肮脏话都出来了,嫂子莫要见怪啊。” 妇人诧异地看他们一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黄胜扳过她的肩膀,将她往厨房的方向轻轻推过去。 “饭菜做好了吗?这次他们是跟着我门吃饭的,赶紧弄好了,省得大家都一起饿肚子。” “不急不急,让嫂子慢慢做,走,咱们进屋喝酒去。”两个男人揽着黄胜的肩膀往屋里走。 妇人不情不愿地做饭去了,这次她没慢慢吞吞地来,不是因为黄胜,而是为了小昭,这姑娘一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她要去外面守着,要是看到小昭回来,得先把人挡在外面,不能让她见到那两个男人。 菜刚炒好,她立马端了过去,刚踏进屋里,她一眼望过去,差点没连菜带盘子的给砸了。 娇俏的小姑娘坐在黄胜的身边,正笑意涟涟地说着话,她柔白细嫩的手搭在桌,虚拢住茶杯,其一个男人的手悄悄要摸过去,小姑娘恰好缩回手,男人的手指碰滚烫的杯壁,被烫得眼睛都瞬间瞪圆了。 妇人捏紧了手里的盘子,怒气冲冲走过去。 054 毒瘤(二更) 男人紧紧握住被烫到的手指,忽然感觉一道黑影冲到自己面前,冷不丁吓了一跳,眼皮子往翻。 黄胜一见到妇人脸的怒色,暗道不好,身体还没动,身边的姑娘已经倏地一下站了起来。 “嫂子辛苦了,还有汤和饭还没端来,我帮嫂子一起拿吧。”小昭接过妇人手的菜盘子,脸的浅浅笑意一下子冲散了她满腔的愤怒。 妇人忍着一口气,到底没说什么,对着那个私底下给小昭揩油的男人挤出一抹笑,“往外边坐一点,屋子里暖和,别挤过了头,待会儿摔了碗筷,你们可得照赔不误。” 小昭跟着妇人去厨房的时候,妇人忍不住问了,“小昭姑娘,你怎么跟他们碰一块儿去了。” 见她焦灼,小昭也没瞒着,“嫂子别担心,他们瞧我长得好看,不会说出去的。” “你哪里懂得男人的那些龌龊心思,要不你赶紧从h0u'me:n走吧……”妇人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男人的喊声。 “嫂子,小昭姑娘。” 妇人面色陡然一变,“你过来做什么?” “怕嫂子和小昭姑娘拿得辛苦,特意过来帮帮忙。”男人嬉皮笑脸的,本身长得五大三粗,这么笑起来更显得猥琐了,妇人一心只替小昭担忧,人又跑不掉,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小昭倒是一点不着急,捂着嘴笑:“君子远庖厨,还是我和嫂子去拿行了。” “我不过是个种地的,哪里称得什么君子,还是帮女人打打下手更来得自在,以前我婆娘还在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帮着她择择菜,洗洗碗。” 妇人冷笑,“那都是她吆喝你的,不然你们这几个大男人,不嫌灶房脏不错了,哪里还会靠近半步,难怪她嫁过来没几年回娘家去了,连个孩子也不愿怀,还是我家相公识趣,知道做些男人该做的活儿,省得给人添麻烦。” 她的话一下子踩了男人的痛处,他的脸色变了变,觉得面子过不去,又是气恼又是尴尬的,只是不好当着小昭的面发火。 小昭也看出来了,连忙笑着打圆场,“人一饿容易心情不好,我看咱们还是赶紧去拿饭,不然黄大哥他们要饿坏了,发起脾气来,那也是能把屋顶给掀翻的。” 妇人冷冷哼了一声,往厨房里去,男人拉不下脸进去,回去黄胜那里找酒喝了。 “小昭姑娘,离那些人远一点,不管你有什么打算,说得自作多情一些,是为了我们也好,都不要和他们有来往,这样你才能走得干净。” 妇人盛了五碗饭,放在一个木盘子里,小昭主动从她手接过,妇人本来还怕她托不住,见她稳稳地拿着,便给她了。 小昭如何能不知道妇人的心思,当下便说:“嫂子,我不会连累你们的,你放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们两个虽说是跟了何先生,但实际是在帮着何勇做事,何勇是何先生的弟弟,做事向来不受管教,背着何先生在私下底干了不少坏事儿,没人敢告状,还不是因为他们的命脉都拿捏在何先生的身,亲人,前途,性命,只要少了何先生,便全都没了。” 这样的话,小昭也听其他人说过,这么看来,何先生是他们救命的恩人,何勇倒是恩人脑袋后边长的一颗饱满硕大的毒瘤了,看不见,也摸不到,可是只要被人动一下会疼。 这样的毒瘤,不能硬拔,只能勾引。 妇人本来也不过是一介贫妇,哪里能说得出这些大道理,只不过是这半年因着何先生的缘故,黄胜两口子经常会被人雇着山帮忙照料与采收阿芙蓉,日子宽裕了不少,眼界自然也开阔了起来,懂得去钻研一些赚钱的门道,接触的人多了,不知不觉在人情世故圆滑起来,也明白了许多道理,懂规矩了。 前段时间,黄胜还和人谈好了,打算合开一间铺子,专门买卖药材的,特别是用阿芙蓉制成的药,和黄胜合作的那人已经和种植阿芙蓉的农户商量好了,若是大批进购,可以压低价进货。 黄胜正好有个熟识的药农,能够请来帮着制一些简单的药品,谁知道铺子买下了,还没来得及开张,遇了怪病频发,县令害人,何先生领人反抗这一系列的事情。 说来也是流年不利,怪不得谁,老天爷让他们摸得着财路,却没机会去闯。 美人端的饭总是香喷喷的,男人吃了饭,又看到小姑娘的笑脸依旧,刚刚跟妇人结下的那一点点不愉快自然也烟消云散了。 这一顿饭吃得十分愉快,小昭这回虽然坐在妇人身边,与他们隔了对桌,但时不时与他们谈起些外间趣事。 她自称是黄胜的远房表妹,头一次来见黄胜,一路遇了不少有趣的事情,男人总是爱刺激的东西,听到这些便也一时舍了对姑娘的兴趣,听得兴致勃勃起来。 酒足饭饱过后,两个男人拍了拍肚子,突然面色泛白,腹一阵绞痛,疼得他们僵直了手脚,冷汗冒起,不敢动弹。 055 清白的关系(一更) 黄胜提着空酒坛子去洗了,妇人收拾了碗筷去厨房,只剩下小昭和他们待在一块。 男人紧紧抓住桌角,疼得无法呼吸,只能艰难地喘着气,难不成是饭菜不新鲜,不然怎么会突然这么疼。 小昭看他们脸色白得像纸,额头的汗都出来,担忧道:“二位大哥,你们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男人的拳头紧握,绞痛一阵接着一阵,额头的青筋都暴起了,他看向一脸担心的小姑娘,艰难地吐出一句话,“茅厕在哪儿?” 远在万里之外的永安城 继沈家姑娘流言四起后,沈家的公子也有了可以让人闲聊的传言。 沈家大少千里救美一事,几乎能够成为一桩美谈。 两人之间本身倒是清白,只存在着救命之恩这么一桩联系,不知道怎么的,却在街坊巷口的嘴里传得越来越离谱。 一开始说得还算贴近事实,陛下钦点的状元郎,在处理公事的途忽然出城,从匪徒手救了南阳公主的性命,获得公主倾心相待,他却又避而不见。 后来说着说着歪了,有心人各种揣测,什么沈家公子自幼对南阳一见倾心,为她走仕途,考取功名,日夜偷偷关注南阳,恰好南阳遇袭,给了他一次机会,可惜事后脸皮薄,不敢见南阳。这还只是其一种说法。 也有说是南阳早已倾心状元郎,却迟迟得不到回应,伤心之下出城散心,实际状元郎一直在暗关注她,见她遇难便忍不住出手相救,事后觉得面无光,便避而不见。 还有说南阳出城不带丫鬟侍卫,其实是抛弃旧爱,另寻新欢,状元郎咽不下这口气才跟着去,谁料遇有人偷袭,让南阳回心转意,他却还在生气,不想见她。 更甚之,有人传说这次南阳遇袭是有人暗策划,否则南阳公主也不是第一次出城了,怎么偏偏这次遇袭了,还偏偏给状元郎给救了,救了人还不理人,这不是欲擒故纵是什么。 百姓们向来对这些名门贵胄的风流韵事感兴趣得很,加有心人的推动,传言开始往欲擒故纵这一面倾倒,人人啧啧赞叹,直夸状元郎不愧是状元郎,心机深重,看似冷冷淡淡,实则深谙御女之道。 流言传进宫里,邵珍端端正正坐着,陪秦淑妃喝茶,听到这些话,忍不住一口茶喷出来,撒了一桌。 秦淑妃看她挤眉弄眼的,脸在拼命遏制笑意,声色淡淡道:“南阳,这些话很好笑吗?” 一声南阳既出,邵珍立马僵起脸,轻轻咳嗽了一下,眼神示意旁边的宫女赶紧将桌收拾干净了。 “不好笑,肯定不好笑,母妃,我没笑啊。”她将脸捂在掌心,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秦淑妃。 秦淑妃屏退两侧伺候的宫女,认真地问邵珍,“传言真真假假,却不是空穴来风的,我要听听你的解释。” “母妃不是知道吗,次出去的时候,沈状元救了我一命。”邵珍说得小声,那一次她是偷偷溜出去的,秦淑妃没骂她活该算不错了,不指望她会心疼,反正自己还有点心虚。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邵珍眼珠子转了转,半开玩笑地问:“母妃觉得沈状元怎么样,适合套近乎呢,还是适合当夫婿。” “你又不做官,当女将,跟人套近乎做什么。”秦淑妃油盐不进,将话题又拐了回去,“你自己认为呢,已经给他一个夫婿的身份了?” 邵珍立马摇摇头,“当然不是,不过他的条件确实优秀,人也好看,应该有不少人家想要招他当夫婿。” “既然不想,去了两次国子监又算什么?”秦淑妃人在宫里,却没有闭塞耳目,该知道的,她也打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个误会,母妃,都说鸦有反哺之义,羊知跪乳之恩,我可不想当个忘恩负义,没心没肺的人,是想谢谢沈状元的救命之恩,哪里知道他人那么高傲,连见我一面都嫌烦,我怎么说也是个公主,品级远远压在他头,他眼睛怕是长在头,我也不是喜欢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不见算了。” 秦淑妃淡淡瞥她一眼,似乎在判定她说的真话还是假话。 “不信您去问问阿召表哥,他那天还来迟了一步,要不是沈状元,哼……”邵珍哼哼两声,及时打住了话,再往下说,得扯到她自己私自跑出宫的事情了。 “行了,你自己个子矮,别怪人家眼睛长得高。”秦淑妃喝了口茶,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邵珍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件事已经揭过去了。 “日后不要再去找他了,外面的谣言传得厉害,对皇室的脸面有害,我已经拜托江燎了,一直到外面的流言平息,你的出行都由他贴身看管着。” 邵珍顿时瞪圆了眼睛,“母妃,我不喜欢他!” “给你当护卫的,你该觉得有面子,又不是让你喜欢的。” “母妃您这样不讲道理,凭什么跟沈状元一起怕给皇室丢人,他江燎风流成性,又厚颜无耻,您不怕他把我拐了吗?” “姑娘家的怎么这么不知羞,江燎从小和你对着干,两个跟冤家一样,他拐谁都不会拐你的。”秦淑妃对他们私底下那些小恩怨早摸得透透的了。 邵珍蹭到秦淑妃身边,“母妃,江燎他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我喜欢说他不好,他在对待姑娘的事情真是个十足的烂人,难保哪天心血来潮,想吃窝边草了,到时候您想后悔都来不及。” 小姑娘在耳边窸窸窣窣说着别人的坏话,这是她从小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告人状的时候喜欢撒娇,带着一股子讨好与俏皮,让人生不出反感的心,倒会凭空生出几分怜惜与喜爱。 毕竟是亲娘,秦淑妃见惯了她的真面目,尽管仍旧觉得她和小时候一样惹人怜爱,却不吃她那套,板着脸将她的脸往外推,“我看江燎挺好的,若哪天你能收了他,算你本事,我立马去替你向陛下求旨赐婚。” 邵珍不屑地哼了声,“母妃要是真这么做,我投奔小叔叔去!” 秦淑妃摇头,“你以为豫亲王放着那么多侄子侄女不理会,为什么独独对你亲近?” “小叔叔爱玩爱闹,当然是觉得我有趣,能给他耍乐子,不然早把我给踢了。”邵珍对于这个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不过她也觉得自己跟豫王再合拍不过了,两人同样都不喜欢江燎,特别喜欢给他下绊子。 秦淑妃不再说她了,只要不会触犯到禁忌,都随着她去,邵珍自小是个好动的,闲不下来,不过这些年她还是和豫王走得太近了,儿时尚可当做不懂事,长大了可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皇帝没说什么,秦淑妃也没表态,宫内一片平静,仿佛这些流言只是小打小闹,不足以放在心,沈家却不这么想。 沈庭轩绝对不能和南阳公主有任何瓜葛。 沈岐在书房踱着步,虽然病好了,仍旧觉得头疼,他这些个孙子孙女,没个让人省心的。 沈庭轩一直到天色转黑才回来,没回青鸣居,直接去了逢明斋。 沈岐看到沈庭轩走进来,烛光照亮他面,目光轻淡,却隐约流露疲惫,沈岐到底是心有不忍,原本打算厉声质问他的语气也不自觉放轻了。 “轩哥儿,我找你是为了什么事,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祖父,孙儿与南阳公主关系清白,没什么好解释的。” 沈庭轩从不说假话,沈岐松了口气,“我也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是外面传得厉害,不得不问问,南阳公主性子有些顽劣,你今后和她保持距离是,只要不理会她,她很快会失去兴趣了,左右你也是她的救命恩人,算得罪了她,陛下怪罪下来,咱们也不心虚。” “孙儿明白。” 沈庭轩刚打算离开,又听到沈岐问:“还有一件事,外面不只传你和南阳公主的那一点交情,还有人说南阳遇袭一事与你有关,你那日不在国子监做事,为什么突然出城?” 任职国子博,平日里只需要在国子监内教人授课,根本不用出去到处跑,尽管教课的时候辛苦了些,到底那些在外奔波忙碌的人清闲多了。 沈庭轩沉默了一阵,脸部的线条在烛光摇曳显得越发坚毅冷峻,沈岐看他不说话,心里顿时有些没了底,他不信沈庭轩会做这种事,但难保他会牵扯其。 “回祖父。”他开口了,“孙儿去送人的,以后兴许见不到了,也算了却孙儿的一桩心事。” 沈岐立马知道了他说的是谁,手指微微一颤。 056 逼人泄粪(二更) 推算一下时间,沈岐立马知道了他说的是谁,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沈庭轩是去送她的。 “轩儿,你,你和碧月……”沈岐难得词穷,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这件事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现在想想,沈庭轩救了南阳的地方虽然与沈碧月走的地方是两个方向,但距离也不远,只是同一条路往两边分叉开罢了。 “这些事情没必要和人解释,我只说这一次,今后祖父也不要再问了。” 沈岐想起沈庭轩刚刚说的话,感觉他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便解释道:“轩儿,月姐儿只是回去探望轻荷,不是不回来。” 话刚说完,恰好对沈庭轩疏淡,却染了些许嘲弄的眼神,在这样的眼神下,不知道怎么的,沈岐竟然觉得有些心虚。 幸好沈庭轩很快垂下了眼眸,不冷不淡地说:“次也是这么说的。” 次?沈岐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十年前将沈碧月送出去的那一次。 只是沈庭轩难得说了句带些怨怼语气的话,倒是让沈岐惊讶了好一阵,待抬起头看的时候,下边已经没了沈庭轩的影子。 茅厕里的人已经待了太长的时间,长到外面的人恨不得将自己肚子里的肠子打个死结,也免得里面的东西忍不住喷涌而出。 “你拉好了没!快出来!老子要受不了了!”一个男人半跪在茅房前,死命地敲着门,脸色青白,双眼瞪得跟铜铃似的,一边嚷着,一边皱紧脸,像是被人揉捏到变形的布包。 边姑娘柔软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抱歉,这里只有一间茅房,要不你们也不会被拒之门外,这么难受。” 以往只觉得姑娘的声音像是撩人的勾子,勾得他们下身硬邦邦的,现在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了,柔声入耳,好三月细雨春风,轻柔的,绵软的,却也夹杂着阵阵冷意扑来。 黄胜也在一边急得团团转,“兄弟,你们怎么会突然肚子疼呢?难不成是染了什么病症?要不我去找找郎?” “这个时候哪儿找郎啊!” 腹内绞痛不断,男人从门板滑落,整个人疼得冷汗直冒,虽然硬憋着不拉,但跟里头的人也没什么两样,难受得都快虚脱了,里头那人迟迟不出来,兴许蹲坑正蹲得欢乐。 妇人也搅着手指头,心绪复杂地看着他们,再看看黄胜和小昭,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却默不出声,只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小昭突然拍了一下手掌,“我想起来了,今早出去的时候,发现有户人家已经空了,门还开着,兴许还留着能解手的地方。” 陷在腹痛难忍的男人满脑子都是想茅厕,心知里面的男人一时会儿也出不来,听她这么说,瞬间燃起了仿佛是生一般的希望,“带我去!快带我去!”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用吼出来的,小昭吓了一跳,但还是领着他出去了。 妇人有些担心地握住了黄胜的手,“外面现在应该乱成一团了吧,小昭姑娘这么出去,不会有事吧?” 今天正好是信都县的那群百姓们继续攻克县衙的日子,也是何先生替那些生病的人治疗的时候,本来应该要让黄胜带她趁乱溜出去的,谁知道黄胜竟然领着这两个人回来了。 黄胜用力揽了一下她的肩,轻声说:“她早不是已经出去过了吗,你看她可有出事?还不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她是个机敏的姑娘,不会有事的。” 妇人紧紧靠在他怀里,听着茅房里头时不时传出来的,男人哀求一般的**。 小昭很快领人到了一处空院落,男人跌跌撞撞地找到了茅房,正要进去,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狠狠摔在地,肚子像是揣了块大石头,在里面横冲直撞的,他感觉自己都快晕过去了。 “我扶你起来。” 男人喘着气,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再不进去,等着人围观你当众泄粪吗?”姑娘柔和的声音突然变得凌厉万分,喝得男人的神志瞬间清醒了几分,咬着牙爬进去,直直冲进茅房里去了。 关紧门,这下终于能痛快地泄个干净。 小昭离得很远,和他搭着话,“难得你们来吃饭,未能尽兴算了,还发生了这么扫兴的事情。” 男人痛快地拉了一阵,才终于捡起说话的兴致,“也不知道是吃坏了什么东西,难道是黄胜家的东西不新鲜?让他整日窝家里守着她婆娘,连吃下肚的东西都打算储着过冬,也不怕闹出人命,这个王八蛋!” 小昭也笑,“会不会是两位大哥的肠胃弱了些,你们看我,我都没什么事情。” 男人没说话,又陷入了新一阵的绞痛与排泄。 隔着半掩的院门,有微弱的动静传进来,小昭也顾不茅房里的男人,走到门边,扒住门板往外看,这一看不得了,她觉得自己又要开始头疼了。 院门出去往左偏一些是一条长长的巷子,几个人正缠在一起厮打,又是叫又是骂的,有的还哭了,哭的那人披散着一头长发,穿着朴素的麻布衣裳,哭相不算难看,咬着唇,只管掉眼泪,模糊的泪水后边,眼神刻着深深的怨气。 她实在想不通,不过三日没见,他怎么又变成了这副德行,起之前的九岁还要更加糟糕。 057 认错人了(一更) 一个大男人,咬着唇,流着泪,愣是不出声,委委屈屈的,哭得像个小姑娘,在其他的推搡里摇晃着身子。 后边的茅房里传出男人虚弱的喊声,“小昭姑娘?小昭姑娘?你还在吗?” 小昭扒着门板的手指收紧,没往后看,眼睛盯着前面。 在打架的时候哭,是最容易被人笑话的,其他几个人很快发现他们之出了一个胆小鬼,刚刚还打得死去活来,一下子集结成一派,将那个哭鼻子的人推到了地。 “哭哭哭,真没用,赶紧滚回你娘怀里喝奶,胆小鬼!” 那个人坐在地一动不动,长发披散,遮住了脸。 “没见过这么爱哭的,推几下掉眼泪,都说男子汉大丈夫,我娘做的咸菜豆腐还娇气呢。” “蠢蛋儿,什么娇气,我看是个女孩子,难怪你娘不要你,穿得像个小乞丐,生得丑,又像女孩儿,我要是你娘,我也不要你!” “可能是个没娘生的,受气包,丑蛋儿。” 坐着的人突然从地蹦了起来,直直撞倒那个说他没娘生的人,双手紧紧掐住他脖子,其他几个人见状连忙拥前,对他又打又踹的,但他是死不撒手,被他掐住脖子的人满脸通红,双眼渐渐往翻。 从小昭这个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冷峻的侧脸,还有眼里泛出的恨意与杀气。 这哪里还能待得住,要出人命的,小昭一下子冲了出去,指尖翻出银针,手速极快,三两下把那几个围攻他的人给弄倒在地,一个个抱着手臂或者脚,疼得直打滚。 “邵衍!你松手,你会弄死他的!”小昭抓住他的手臂,发现臂的肌肉和他的脸一样,紧紧绷着,硬得像块铁,怎么都掰不动。 “你听见我说话没!邵衍!殿下!十五!”喊了几声,小昭眼神往下落,那人已经晕过去了,脸色渐渐青紫,眼球都瞪出了眼眶,再这么下去,一条命真要被折腾完了。 邵衍现在已经失去了神志,身体发热,每一根筋脉都在运着气,她不敢太乱来,看准了地方才下针,怕有人过来,速度也不敢慢。 银针收回的时候,他也泄了气,整个人往旁边倒,双眼直愣愣地往前看,脸的泪痕未消,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你起来!”小昭拉他起来,他一动不动,跟块嵌进地里的石头。 周围的人还在打滚着哀嚎,被掐得晕死过去的那个依旧晕着,小昭咬了咬牙,凑近他耳边,“你起来,我带你去找你娘,不起来,一辈子都别想见到她。” 他的眼珠子动了动,对她的眼睛,过了半晌,她拉住的那只手臂松了一些,他肯动了。 小昭松了口气,趁着还没人过来,连忙把他拖回没人住的那处院子里,紧紧关门,她累得几乎瘫倒在地,不远处的茅房里,男人还在喘着气。 “你说,你怎么回事!”小昭爬起来,跪在邵衍身边,伸手用力拍着他的脸。 这世,兴许也只有她会这么大胆,敢三番五次去拍打豫王的脸,打完之后还活得完好无损。 邵衍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眶里忽然泛出泪,但他紧紧咬住嘴唇,拼命眨着眼睛,不想让眼泪流出来,但泪水泛滥得太快了,一下子浸满了脸颊,透过他的眼眸,可以窥见他的纯净无暇,还有隐藏得极深的难过与哀怨。 见他这副模样,她哪里还维持得住小昭的样子,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内心震惊之余还有些茫然无措。 沈碧月认识邵衍这么久以来,见过他的冷硬,残暴,猖狂,无情,嘲讽,喜怒无常,全都是他坚硬的铁壳,哪里有过这么脆弱的一面,即便是前不久见到的九岁模样,也是个十足的小大人。 “小昭姑娘?你还在吗?”茅房里的男人停歇了一阵,有了力气,又开始找小昭了。 沈碧月顾不还在哭的这个,朝那边喊了声,“我还在。” “小昭姑娘,我今天这副样子,让你见笑了……”男人到底是有尊严的,总觉得在小姑娘面前蹲茅坑,还是这么持久又狼狈的一次茅坑,非常掉面子,“你先走吧,不用管我了。” “没关系,我等你,你这样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在外面帮你守着,你尽管是了。” 男人依旧觉得没面子,默不作声地继续蹲,肚子里熟悉的翻滚与绞痛再次袭来,他也没心思再说话。 沈碧月盘腿坐着,冷淡的眼神重新落回邵衍身,“别哭了,再哭你娘真不要你了。” 这个人绝不是她熟悉的邵衍,不用去想,他又发病了,只是不知道这回又是个什么情况。 邵衍眨了眨眼,然后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嘴唇紧紧抿着,他已经意识到旁边有人,刚刚那样丢脸,现在这个样子更丢脸。 “告诉姐姐,你几岁?”沈碧月轻声哄着他说。 邵衍开始瞪她了,沈碧月看他这副样子,在心里推测,这回估计九岁还不如。 “这里是哪里?”他坐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你都跟人打架了,不知道这是哪里?” “打架?”他有些茫然地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不跟人打架,父……亲不喜欢,大哥说那样很傻。” 沈碧月:“……” “那你刚刚在干什么?” “他们打架,我劝架,我没打人。” 沈碧月默然无语,他没打人,是被人打,然后一生气差点把人掐死了,确实是从头到尾都没动过手打人。 “你是谁?”他的身子往后缩,漆黑的眼眸满是警惕。 “你的恩人。” “我没让你来救我。” 年纪变了,别扭的性子依旧没改变,她以前还以为是后天形成的,现在看来兴许是打娘胎里出来的。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救了你是事实,是你恩人这一点也是事实。”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不用你来帮。”他的脸色苍白,鼻头一泛红特别明显,眼眶也红通通的,说实话,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小孩子脸很可爱,但在一个大男人的脸,非常怪异了。 “你从哪里跑来的,为什么会跟他们凑到一块儿去?”沈碧月问他。 邵衍不说话,眼神望向别的地,双手紧紧环住双膝,也许是他本身长得好看,眉眼间不经意流露的委屈,脸颊爬满泪痕,这些已经足够让人心疼,偏偏又摆出这么一个姿势,那是当一个人觉得很寂寞,难过到难以抑制的时候才会做出的动作。 她的心头微微一颤,竟觉得他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 “我问你话呢。”她的声音一下子放轻了,柔软得像一团棉花。 邵衍抬起眼睛,眼眶依旧湿润,脸的表情却早早收敛了起来,他轻轻吸了吸鼻子,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醒过来的时候在这儿了,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你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记不得,是指什么?” 沈碧月静了会儿,想着这次应该和回一样,他身的异样坚持不了太久,说多了也没用,便随便用了个街口搪塞过去,“你和我认识的一个……孩子很像,是我认错人了。” “认错人?” “是,认错了,不过这里也不能久待,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办点事,很快回来,你不要乱跑,那些人被你打了的人兴许还在外面找你呢。”沈碧月本来想摸摸他的头,可对着他这副正常男人的身子,还有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漆黑眼眸,怎么也下不去手,便又将手缩了回去。 “那些人不是被你打的吗?” 沈碧月正要迈开的步子陡然一顿。 “我的眼睛不瞎,耳朵也不聋,你也不笨,所以你没认错人,你认识我,你是冲着我来的,你是谁?” 沈碧月转过身子,在他身前蹲下,抬头看着他,他即便是坐着,也她的个头高一些。 “你怎么看出来的?” 邵衍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眼睛,“这里,会说话。” 058 女人不好惹(二更) 他的手指仿佛会发烫,点在她的眼角,瞬间灼热。 她往后躲了一下,怔怔按住眼角,他的眼眸漆黑,什么情绪都窥探不到,不是心绪过于浓重,而是太过纯净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不远处的茅房里,男人压抑而痛快的声音再度不急不慢地响起,伴随着怪异的噗嗤声,光是声音足够让人想象出那一副恶心的画面。 沈碧月抓住他的手指,冰冰凉凉的,这么冷的手,碰到她的时候竟然像是火烧的炽热,还不等她再多想什么,对方已经将手抽回去了。 “男女授受不亲,不要随便碰我的手。” 以前这话都是沈碧月在说,现在说话的人倒是对调了过来。 沈碧月低头笑了一下,说:“你被人骗到了这里,我是受你奶娘的嘱托,来带你回去的。” 邵衍疑惑地看着她,显然不是很相信,有谁敢将堂堂皇子拐出宫,他一直都待在宫里,很少出去,一眨眼到了这么地方,让他整个人都堂皇起来,但他的脑子里确实没有半点关于这里的记忆。 “不信?”她难得看出了他的心思。 邵衍抿了抿唇,还是问出了口,“奶娘为什么找你来?” “兴许是有缘吧,与她碰了,她丢了自己的主子,有心无力,只能拜托人来救。” 邵衍勉强相信了这个说辞,“那她在哪里?” “在这个县里的某处,我可以带你去找她。”沈碧月伸手指了指门外,“只是现在坏人太多了,还不到时候。” 邵衍垂下头,长发遮住了他两边的脸颊,发似墨,肤胜雪,以往疏离的气质已经荡然无存,隐隐有种可怜的感觉。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脸的五官愈发深刻,长睫微闪,眉目如画,妖娆精致,眼眸微垂,有光芒隐隐闪烁其,怎么看都她这个女人还勾引人。 “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不然再被人抓去,我不管你了。” 沈碧月说完起身向茅房走去,茅房里的男人已经拉到没得拉了,全身虚脱得要命,连和小姑娘说话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想整个人好好休息,最好一觉睡到通身爽利。 她轻轻敲了一下门,“好了吗?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里面臭气熏天,外面还吹着风,这味道早该朝外散发了,也难得小姑娘不嫌弃,男人这么一想,觉得非常丢人,蹲着不肯起来。 沈碧月又朝里面叫了几声,没听到声音,便呢喃着转身,“看来出事了,还是要去找黄胜大哥和嫂子过来瞧瞧。” 话没说完,茅房的门被人拉开了,一股臭气跟着冲出来,沈碧月连忙捂住鼻子往后退了好几步,脸的神情有些惶恐。 男人还以为是小姑娘被熏到了,啪的一声把门关,抬眼一看,小姑娘还是一脸惶恐,眼神还往游移了,死活不愿往下看,他觉得不妥,低头看了眼,恨不得地有条缝钻进去。 他的裤子没穿好,松松垮垮的,倒是没露出什么,是在裤头边,有几根卷曲的毛儿在风飘扬。 “小昭姑娘,这……”他也没脸再道歉,立马转身去穿裤子,好不容易把裤腰带系紧了,正要回身,突然觉得后颈传来一阵刺痛,身子一软,顿时跪了下去。 “谁?谁暗算老子?”一声怒吼刚出,听到小昭的声音从后边传来,人一下子凑近了,贴在他的身后。 “您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男人刚要说话,背脊又接连传来几阵刺痛,不是很疼,却让他整个身子都没了力气,彻底倒在地。 小昭蹲在他身边,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声音很飘忽,听不出半点焦急,男人终究是察觉出了不对劲。 “是你给老子下的绊子?”男人的脸颊贴在地,小昭蹲在另一侧,他看不到人,想转头过去也没力气。 他眼里所能看到的只有紧闭的院门和边的一面墙,墙角处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一身狼狈,又穿得像个乞丐。 沈碧月不经意抬眸,也朝着邵衍的方向看了一眼,本来要问的事情突然在舌尖一顿,问出口的变成了另一个问题。 “我没有别的意图,只是要救人,你们把病人都关在了哪里?” 男人冷笑了一声,答非所问,“黄胜两口子也和你是一伙儿的吧,想不到他们的胆子还真大,好好的活路不走,非要去走黄泉路,真是一点都不怕死。” 沈碧月伸手按住男人的头,用力往地摁,“不是他们选了黄泉路,而是你们,或者可以这么说,如果你们一开始不打算活着出去,那么帮怪病缠身的老百姓们治疗的说辞也都是骗人的吧?” 男人暗用了劲,可身子像是被抽掉了筋,软绵绵的,他咬住牙,狠狠道:“你以为抓了我能问出些什么吗?抓错人了,我可是冲着那个狗官去的,谁管这些疯子,死了也好,省得整日发疯打人。” 沈碧月的手肘狠狠往他后腰处一击,疼得他叫了出来,五官狰狞得很。 “没关系,我本来也不是冲着你来的,谁会放着大鱼不钓,对小小的鱼饵感兴趣呢?” 小时候经常听人说,女人不好惹,可他活了这么多年,女人于他而言不是发泄,使唤用的,即便是别人家的媳妇儿,他少不得也要言语暗暗地调戏几句,眼神**裸的,又充满轻蔑。 在这一个看似乖巧绵软的小姑娘的身,他头一次看到了不好惹三个字是怎么写的。 059 鱼饵 生得娇俏清丽,性子却凶悍又无赖。 这也是邵衍悄悄打量沈碧月的时候得出的结论。 他有点能明白奶娘为什么托付她来找人了,这么一个不怕事儿的主儿,应该没有她带不走的人。 沈碧月不知道在邵衍的心里,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不过这个时候,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眼下这个男人身。 男人打死不再透露一个字,嘴里只顾骂着,什么污言秽语都出来了,刚骂了两句,感觉腰后的衣服被人掀开了,一双冰冷柔嫩的小手轻轻摸了去,他不由得一颤。 “舒服,再往摸,你这小丫头别的不说,伺候人的功夫倒是厉害。”他桀桀笑着,忽然脸色猛地凝固住,颤抖着嘴唇,再说不出半个字。 仿佛是雷电蹿进了身体里,每一处都是酥麻的疼痛,皮肤,骨血里,随着背脊那一根又长又细的针头流动,时轻时重,轻到忍不住痉挛,重到恨不得死去。 “我不是好人,所以别考验我的耐心,不然我会让你觉得,不听我的话真是世最后悔的一件事了。” 男人也算不什么忠贞烈士,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跟在何勇身边的男人,他爱沾点小便宜,欺软怕硬,又贪酒好色,自私狭隘,有着大多数男人的通病。 没胆,也不硬气,很快屈服在疼痛之下,什么都交代清楚了。 他的过去和妇人说得差不多,和黄胜是邻居,也是一起劳作挣钱,吃酒啖肉的兄弟,信都事变后,他的老母亲生了怪病,年老的身体无法抵抗病症,很快走了,他的表兄弟被县令亲自下令的一场zhe:n压所波及,一口缺了角的铁锅直接砸脑袋,当场死了。 后来他加入了何先生的门下,和其他失去了亲人的人一起,准备推翻信都县衙,亲自处死那个黑心肝的县令。 何先生的手下有两批人,一批对付县衙,一批帮着医治染病的百姓们,三天攻县,七天治病,这个并非是随意定下的规矩,而是有缘由的。 隔了三天的时间才攻县一次,只是为了空出时间休息,昼夜不停地动作反而容易损耗力气,至于七天的时间治病,是因为这个怪病每七天会复发一次,尽管查不到病发的原因,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压制住他们的神智,让他们暂时恢复清醒。 百姓们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每每看到病发的人,还有紧闭起来不愿放人进去的县衙大门,会想到之前县衙派人zhe:n压老百姓的时候,踩踏在脚下,血肉模糊的无辜生命,而衙役们脸只有冷漠。 所有帮着何先生的人,在一开始的时候,只有少部分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其余的人皆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外头的所有消息也被何先生派人给封锁起来了。 头唯一派过来的人是豫王,但他一进县里杀了这里的无辜老百姓,更是激起了民愤,他们认为官府与官府都是勾结串联在一块的,根本没人会替他们做主,到了现在,所有人都抱持着同一种信念,要推翻县衙,与里头的人玉石俱焚,日后要是东窗事发,他们也活不了,索性先拉着官府的人去死。 整个县里最令人觉得不安定的,是那些两边都不站的人。 他们在一旁默默观望着何先生一伙儿人的行为,也冷眼旁观,并痛恨着官府的人,有些人最终被说服,或是被强迫着进了何先生的阵营,还有少部分的人一直撑住了自己的立场,左右不得罪,只想沉默着过自己的日子,如黄胜。 “信都县应该有很多人进出,你们的暴动开始后,抓了多少人?” “大多数还没进来被我们赶出去了,本来人不多,死的死,病的病,真的抓进来也分不出更多人去看管他们。” “那抓起来的人呢,都在哪里?” “在何勇家里,有个酒窖,人都关在里面。”男人顺便描述了一下何勇的家在哪个方向,说得很详细,末了还补充了一句,“你算去了,也绝对进不去的,何勇本来不喜欢有人进他的家里,刚开始跟着何先生来这里定居,他对人很是警惕,住的地方也布满了机关陷阱,好像里头藏着什么宝贝一样,不准人轻易踏入,一开始还有人不死心想溜进去看看,结果死在了他的陷阱里,这种事情也没法判何勇的罪行,何先生亲自县衙找县令喝过几回茶,这事不了了之了,此后再也没人敢打何勇宅子的主意,现在何勇家藏了人,有人自告奋勇在外面守着,你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小姑娘,你还是趁早走吧,省得死在他家门口,香消玉殒的,那些人都很久没尝过腥了,算是一具尸体……” 话未说完,是一声痛苦的低吼,沈碧月将银针轻旋着往回抽,看着男人的五官扭曲,脸不断滴汗,轻声道:“我说什么,你回答什么,别说多余的话。” 男人刚刚说得顺畅了,有点得意忘形,被她这么一顿教训,虽然很不乐意,但也立马收敛了起来,什么话都不说。 “你们为什么死抓着黄胜两口子不放?” “他们?他们是个胆小鬼,明明心里也恨着县衙的残酷剥削,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看着我们去拼命,想在一边坐享渔翁之利,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 沈碧月只觉得可笑,“那是他们的选择,与你无关,你没资格指责他们。”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苦苦撑住自己两边都不站的立场,其实是一件特别辛苦,也很艰难的事情,他们饱受着其他人的怒骂与诅咒,在官府的眼,他们与那些闹事的流民一样,都是一伙儿的。 人在极度仇恨的时候,会做出一些让人难以想象的事情,黄胜一家还算幸运,县衙久攻不下,那些人根本没心思去找他们算账,不然应该也早被逼去了何先生的手底下。 “我是恨他们那副冷酷无情的模样,与何先生相,他们算不得人。” “这世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对你们好,也不会不要回报地替你们涉险做事,你们却一心一意地相信他,真是难得,有些蠢啊。” “不准你说何先生的坏话!他是真心为了我们好的,那个狗官好多了,何先生让我们过了好日子,还做了很多好事,处处都是替我们着想,那狗官做了什么,从以前开始一直剥削我们的血汗钱,后来日子过得好了,他要得更凶,几乎要从每个人的身都剥下一层皮来,被人发现之后,他为了毁灭证据,竟然先污蔑我们暴动,派人zhe:n压我们,实际是想要我们的命,要每个人都闭嘴,我从来没有这样,迫切地想要一个人的命。” “你不会。”沈碧月淡淡道。 男人一怔,“你懂什么……”他恨恨地咬起牙,“臭丫头,你什么都不懂。” “如果你真做好了和人同归于尽的准备,那么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攻进县衙里的机会,同样的,你不会愤怒地去找黄胜,也不会被黄胜几句话哄回家喝酒吃菜,你之所以不放过机会,拼命想要煽动他,是看不惯他这样置身事外,也是想要他去送命。” 男人咬着牙轻颤。 “本来想要你的性命,但听了你的遭遇,好像也挺可怜的。”沈碧月轻轻仰起头,望着湛蓝清白的天空,纤长雪白的脖颈宛如一截好的白玉雕琢,让人不禁心生向往。 男人看着,身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不禁吞了吞口水,“小昭姑娘,放过我吧,我以后不会了,不会去找黄胜两口子的麻烦,也不会对人供出你。” 她唇瓣轻轻往一挑,把玩着指间的银针,针芒跳跃飞快,像是流星缠绕,每次翘起尾梢便轻轻融入白日的阳光里。 “我虽然觉得你可怜,如果放了你,可怜的那个人兴许会变成我了。”她轻轻摇头。 男人面色微变,求饶的话刚要出口,见沈碧月低下头,温和的眼神盯住他,“你啊,还是鱼饵,不能死,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这里有个地窖,我也将你关进去,一直到信都县的事情都被解决完了,自然会放你出来,届时你是死是活,全凭老天爷做主。” 男人侧着头,入目便是耀眼的白光,她的脸都被罩进了白光之下的阴影里,看不太清楚,只有低下头的时候,能隐约望见她的眼眸,看似温和柔软,细细一看,却是什么温度都没有,耳边骤然吹过的风还要冰冷。 “你对信都县,对何先生这么忠心耿耿,若是他们知道你不见了,还有闲暇顾及你的话,自然会来找你,我也不会阻拦,这是天意,你谁都不能怪。” 沈碧月站起身,微微伸了个懒腰,回头朝墙下蹲着的人喊了声,他抬起头,一双平静的眼眸望向她。 “别蹲着了,过来帮忙,我给你买糖吃。” 男人被弄晕了,用力推进了地窖里,**摔到地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纤细的手掌用力一提,将盖子用力罩,严丝合缝,没有一丝漏处。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邵衍低声问道,他蹲在地,垂头看着被盖的石板,只要抹一层灰,再撒一些土,粗略一看,还真看不出这里有一个盖子了。 沈碧月看了他一眼,即便是个小孩,也不是正常人家的小孩,那是宫里的皇子,shā're:n,性命,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你觉得我会shā're:n吗?” 邵衍还真的抬头,打量了她一阵,只是到了最后依旧看着她的眼睛,然后轻轻摇了一下头。 “会?还是不会?”她轻轻一笑。 “我不知道,藏得太深,看不出来。” 她嘴角的笑意轻敛,“是吗?你毕竟还是个孩子。” 邵衍拍拍手的灰,站直了身子,对她说,“走吧,可以去找奶娘了吗?” “外面还有一群疯子,你急着出去跟他们再打一架吗?” 邵衍:“……” 本来是个沉默寡言,又憋着哭的孩子,被她这么一说,又沉默了下来,这样安静,倒是让她很不习惯,难不成邵衍小时候是个这么安静的性子?那长大之后会变得那样轻狂冷傲,嚣张暴戾,应该也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沈碧月靠在门边的墙下,听着外面的动静,邵衍也走过来,在她的身后蹲下,她专注着外面的动静,根本没注意他的动向,往后退一步的时候,险些没被他绊倒。 “你要吓死人吗?”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抿着唇,没说话,又低下了头,那眼神看得人心肝直颤,好像被人欺负了,充满控诉,又像是不屑一顾的轻视,满不在乎,总之十分复杂。 沈碧月的心思也变得有点复杂,对着一个小孩记忆的邵衍,她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将他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实在是他从前的模样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怎么说都是她曾经想要弄死,甚至同归于尽的人,做不到完全摒弃前嫌,平和相待。 次的邵衍,是过了一夜的时间才恢复成原样,这次不知道是多久,她能判断一个人在临死之前的恐惧是否真实,刚刚那个男人对怪病的事情分毫不知,也怕死,所以该说的都说了。 若是轻荷嬷嬷真的在何勇家,那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只是带着一个小孩心性的邵衍,终究不太方便,可最适合动手的,也是今天了。 如果这个时候墨笙还在身边,容易多了。 吵闹谩骂的声音时不时从门外飘过,似乎又有人厮打起来了,一时半会儿出不去,沈碧月索性盘腿坐下,等待着出去的时机。 邵衍蹲着,低着头,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好一阵,沈碧月实在受不了他这副看似委屈的模样,前拉过他的手。 他像是触电一般,飞快地缩了一下手,然后抬起头盯着她,隐隐有些戒备,但很快放松了下来,眼神也缓缓垂下。 “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能一直拉我的手。”他轻声嘟囔了一句。 沈碧月一手撑着下巴,觉得有点好笑,“你觉得我在占你便宜吗?” 他的眼神微微闪烁,“难道不是吗?” ------题外话------ 蟹蟹妞妞的票票,么么 060 没打算娶媳妇(一更) 沈碧月按住他的脉搏处,一开始他的手腕还有些抖,后面放松了。 和次一样,他体内的寒气积蓄,堵塞了经脉,在一次的清醒过后可能有自行调理过,不然现在应该更严重了。 “你会看脉,是女郎?”他看着搭在自己腕的纤细手指,突然问了句。 “不是,只是喜欢鼓捣些药草,勉强能给人看看脉。” “那你诊出了什么?” “你应该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寒症,没那么容易能医治的,要不然你也不会……”想到他现在的记忆还停留在以前,她及时住嘴了,“你的手也不会那么冷,脸色白得像张纸,不知道的还以为看见了活死人。” 从她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没一句好话,邵衍眼眸微垂,淡淡苦笑,“只怕连一张纸的颜色都要我脸色好看吧。” “你的病还不到绝症,没必要自怨自艾,这让那些没剩多少日子的人还怎么活,放心吧,你还能活好几十年的。”她终归说不来软话,也怕伤害到他年幼的心,没把祸害遗千年这话给说出来,不过她也的确没说错,以他现在还不到十岁的年纪,起码还能再多活个十来年,一直活到和她遇见,然后来祸害她。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样,连原本亲近的人……”他顿了一下,然后说,“你叫什么名字?” 猝不及防地转了话题,沈碧月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小昭。” “你说你是奶娘叫来帮忙的,她不会无缘无故相信一个不认识的人,你刚刚救我的时候说,你认识我娘,所以你应该也知道我的身份吧?” “你的身份?”她依旧歪歪撑着下巴,手指不经意绕起胸前散落的长发,那时候在说到他的娘之前,她分明还喊过他的名字,看来他应该是不记得了,只记得一个娘。 “你的奶娘未曾提过你的身份,但看得出来,你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要不是哪位大人府的公子,是从哪家皇亲国戚家里出来的小孩,或者是江湖名门望族出身的少爷,我猜得对吗?” 他蹙起好看的眉头,仅仅是一瞬便又舒展开,“也是,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你又怎么会知道,早知道你是骗我的。” “只要能救人,耍些手段又算什么呢。”她没去细究他话里的深意,只想着若真要论耍阴损招数,低劣手段的祖宗,她还是万万不敢跟眼前这个人相的。 “小昭,你有娘吗?” 沈碧月犹豫了一下,回答:“没有,问这个做什么?” “我也没有,所以那些人骂我野种,我很难过。” 他的语气低沉,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平淡,她怔了一下,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陡然触动了一下,渐渐地柔软下去,听他下一句说:“但是打他们的时候,我很痛快。” 沈碧月:“……”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把那些对我好的人,当成是真的对我好,而不带半点目的,小昭,你身边有对你好的人吗?” 她轻轻点头,发现他低着头没看她,便说:“有啊,虽然不多,但是有他们足够了。” “那我有点羡慕你。”他突然抬起眼,漆黑的眸子里隐隐闪烁着希冀,抿着唇,“虽然你只是奶娘派来帮我的,但你不许笑话我。” 沈碧月忽然笑了出来,伸手去揉他的头顶,“你这孩子。” 邵衍不喜欢别人动他的头,一下把她的手拍开,“我已经六岁半了。” “六岁?我的岁数都有你的两份多了。”她眉头一挑,没想到他的年纪会变得这么小,不过也要庆幸不会再往更小的减,不然成天对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她可能会忍不住把他扔在一边。 “你应该还没到及笄的年纪吧。”他下打量着她,突然冒出这一句,“看起来不像个许配过人家的姑娘。” “你年纪小,倒是知道得多,我救了你一命,是你的恩人,又你大,你怎么样都应该唤我一声姐姐吧?” “我的姐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你不怕遭到诅咒吗?”他平静地说,眼里仿佛蒙了一层雾,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外面已经没那么吵闹了,刚刚还又叫又骂的人似乎已经走远了,嘈杂声像是邵衍的漆黑眼眸,蒙了一层雾,将一切都隔绝得远远的,隐隐约约,最终归于沉寂。 两人说话逐渐专注,也没注意到外面的变化,沈碧月心头一跳,撑着下巴,将脸别开,面前的人也没再说话,也没看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终是她将脸转回来了,看到邵衍的眼神落在地面,沉默不语,明明只是个孩子,心思却已经这么重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感慨还是叹息。 眼神下打量了一番他她还要高大的身躯,她唇角轻轻一掀,转开了话题,违心的话很流畅地说出口,“只是个小孩,却那么清楚男女间的事情,还跟我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谁教你这样的糊涂话?” “不需要你一直提醒我年纪小,未及笄的姑娘没**,连女人也算不,称什么年纪大。” 笑意瞬间僵在嘴角,沈碧月的脸皮虽然厚,却也听不得这么明显的浑话,不禁手去揪他的脸颊,“谁教你这么跟姑娘家说话的,也不怕被人当成小流氓,你的奶娘没告诉你,那我多管闲事,提醒你一句,以后少靠近那些烟花楼里的鸨子姑娘,都给教坏了,小心长大了娶不到媳妇儿。” “没打算娶媳妇儿,女人真麻烦。”他挣了两下才摆脱她的手指,脸颊生疼,肯定红一片了,他轻轻揉了两下脸,嘟嘟囔囔地正想说些什么,突然一阵馨香袭来,他的嘴唇被人捂住了。 沈碧月将手指贴在他的嘴唇,不让他说话,脸靠近墙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有轻微到几近没有的脚步声接近,不只一个人,一听便不是什么普通人,对方有身手,还是有点实力的那种。 “应该是往这个方向来的,怎么找不到了?” “他这个时候和疯子无异,不会掩饰自己的行踪,不可能会半点踪迹都找不到。” “他会不会已经清醒了?” “不能保证,都是姓何的没用,我看这个毒也没什么用,竟然让一个疯子给跑了。” 他们的声音压得特别低,但沈碧月努力伸长耳朵,还是勉强能听出来。 按他们话里的意思,说的疯子应该是邵衍,她之前审问那两个男人的时候,怀疑邵衍也得了和这里的百姓一样的怪病,因为引发的病症实在太相似了,现在能确定了,都是那个何先生下的手。 只是这群人似乎不是何先生的人,难不成还有人在背地里和何先生合作?闹出这样大的动乱,甚至惊动了皇帝,目的不会那么简单,兴许邵衍能给她答案,但是这个男人现在是个六岁的孩子。 这时候另一波人过来了,只有三四个,脚步同样放得很轻,“发现了他们的余党,在北面的药园子里,主子吩咐咱们过去埋伏。” “那这边这个怎么办?” “他逃不出去的,抓了他手底下的人,不怕他不落。” 几个人汇合后,很快离开了,外面再次没了动静。 沈碧月靠在墙,背已经沁出一阵冷汗,她遇到邵衍的时候,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的,除了豫王被抓的消息,他手下的那些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原本还以为他们都藏起来了。 邵衍拿下她的手,轻声问:“你在听什么?外面有人是不是?” 沈碧月没回答他,只是看着他一身的粗布衣裳,和以往的他起来,狼狈太多了,他不会容忍自己这副模样,他的手下也不会。 061 跟你一块去(二更) 她搭着他的肩膀,将他牢牢按着坐在地,“这里安全,你在这里待着,我去办件事,等我回来带你去找奶娘。 ” 他反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我跟你一块去。” “你跟着碍手碍脚。” “我还不相信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带人来抓我。”他紧紧盯着她,眼里满是坚定,不容置喙。 他的手很有力气,牢牢抓着她动弹不得,过了会儿,沈碧月妥协,趁着外头没人,带着他一起回了黄胜的家里。 黄胜看到沈碧月回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不禁吃了一惊,他不是惊讶沈碧月领了个人回来,而是这个男人生得太好看了,外面伶人馆里的小倌还要美貌,甚至可以说,连女人都无法拟他的清俊媚色。 “小昭姑娘,这个人是?”黄胜的眼神忍不住流连在邵衍的脸,引得他冷冷一个眼神瞪回去,便被吓到了一般,立马转开了视线。 这个男人好看是好看,但是太冷了,看人的眼神好像会shā're:n一样,全身都要冒起冷汗了。 “先进去再说。” 三人进了屋里,家里只剩下黄胜一个人,妇人被他找借口撵去了另一个安全的地方。 “黄大哥,我那边那个已经处理好了,你放心,不会牵连到你们的。” 黄胜犹豫着想说些什么,沈碧月却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笑道:“我们当初已经说好了,我帮你们避祸,唯一的条件是借用你的地方。以后你们还会回来的,只是现在还不行,你帮我把那两个男人约过来,何先生那边肯定是知道的,人不见了,自然会找过来,直到一切都结束之前,你们都要好好躲着。” “小昭姑娘,其实,我还是觉得这件事很危险……” 沈碧月轻轻一抬手,制住了他的话,“已经做出的事情,没有反悔的可能了,你快走吧,我留下来等人,嫂子应该还在等你,再不走,等人来了,你走不了了。” 黄胜想到妇人,狠狠一咬牙,临走前对着沈碧月重重弯了个腰,飞快地离开了,甚至都顾不坐在她身边的那个美人。 “我待在这里很危险吗?”邵衍看着那个男人走远,不禁眯了眯眼。 “危险,你如果惜命,进去躲着,我不能保证待会儿来的那个人会认得你。”她本来没打算把邵衍带,这次的事情,本是越少人越好办事。 “那你怎么办?” “等我回来,你知道了。”她勾起唇角,笑意淡淡,显然一点诚意没有。 邵衍看了她半晌,果真没再提出异议,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后面的房里。 小孩是小孩,喜欢闹脾气。 沈碧月烧了热水,沏了一壶茶,黄胜家里的茶虽说谈不品,却也新鲜,味道苦涩,有种别致的风味。 过了快半个时辰,一直到茶香几乎飘满了整件屋子,才听到院门被人砰的一声踹开了。 “黄胜,滚出来!”一个暴躁的声音在院里响起。 “勇哥,人应该在里面。”男人领着何勇进门,还没踏进门槛,看到一个姑娘坐在桌边喝茶,看到他们进来,有些惊讶,随即微微一笑。 “黄大哥已经被我赶出去了,你们是来找他的,还是来找我?” 男人指着她在何勇的耳边说了几句,何勇倏然眯起眼,犀利地打量着她,从到下。 “你先出去。”这话是对着那个男人说的。 沈碧月倒了杯茶,往桌边一推,“有什么事情坐下来说吧。” “你是什么人?” “对于我的来历,你们应该很清楚才是,还是这个县里往来盘踞的势力太多,已经让你们分不清谁是谁了。” 何勇冷冷一哼,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不动那杯茶,只是盯着她看,“信都县还从来没出过这么貌美的姑娘,你从外面来的,我们已经找了你好久,想不到你竟然自投罗,也省了我们一番力气。” “亏你跟在何先生身边,应该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事情吧?” “什么意思?”何勇对她始终半信半疑,这个女人出现得太可疑了。 “你们有你们的目的,我们也有我们的目的,不过是各取所需,何必相互妨碍呢。”沈碧月轻轻一笑,纤长新嫩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我奉主子的命令办事,你们的人偏偏要来横插一脚,未免也太不把我们放在心了吧。这样的合作,一点诚意都没有。” 何勇压根不知道何先生和鬼手合作的事情,但他隐约能猜到,何先生身是有秘密的,这个秘密还不是他有资格能知道的,沈碧月的话对他来说半真半假,思绪仿佛陷入了迷雾,找不到方向。 沈碧月捕捉到了他眼里飞速闪过一丝茫然,不禁勾起一抹笑,“你们放着闯进来的外乡人不抓,看到陌生的面孔往扑,这样也许会坏事,倒也不是你们的责任,只怪何先生什么都没和你们说,是他活该。” “你说你们和我大哥合作,怎么可能完全不顾他的利益,要是被我发现你在说谎,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他的神色不耐,夹杂着一丝暴戾,像一个随时都能点燃爆发的烟火。 “何勇,喝杯茶消消火吧,算你再怎么恼火也无济于事,这是我的主子与何先生的交易,我本来还以为你会知道的,是我低估了你在何先生心的地位。” 何勇气得拍案而起,隔着桌子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桌案的茶杯都被震到了地,啪嚓几声摔成碎片。 “谁给你的胆子说……”他狠狠瞪着她,咬牙切齿的话从他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吐出,余光瞥见一个黑影掠过来,倏地一下到了他跟前。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个重重的拳头已经砸在了他的脸,连人带桌子翻到了地,发出更响亮的声响。 沈碧月看到挡在自己面前的人,连忙伸手扯住他,低声道:“够了,到这里。” 何勇疼得半天爬不起来,嘴里一阵血腥,狠狠一口吐在地,血里带唾沫,还混着一颗牙。 男人在外面听到动静,连忙跑了进来,看到何勇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赶紧把他扶起来。 “勇哥,你怎么样了?” 何勇把男人推开,从地爬起来,拳头刚举起来,听到沈碧月冷笑了一声,喝道:“你尽管动手啊,你要是想坏何仁生的事,尽管动手,看他饶不饶你。” 拳头僵在了半空,何勇瞪着眼前的男女,两人都是一副极致乘的容貌,让人看了便不忍移开眼,身气质斐然,与这个信都县格格不入,之前他收到的消息是两个姑娘闯进来,没有男人。 沈碧月将邵衍拉到了身后,伸手理了理自己被揪皱了的衣领,声色冷淡,“何勇,你本不是最有资格被何先生信任的人,我说的那些实话,你听不进去也罢了,我现在要去办事,你如果想知道,不妨可以一起去看看。” 男人之前和沈碧月说过话,那时候看到的都是一个小姑娘言笑晏晏的模样,乖巧可爱,又含蓄害羞,哪里是现在这副冷淡的模样,他不知道他们之前谈了什么,只看到何勇被人打了,当下便想替何勇骂人,结果被何勇推到一边去了。 “你都说了,我没资格知道他的事情,带我一起去又是什么居心?” “何先生不愿告诉你,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不想有人耽误我办事,带你去看个明白,日后见到我绕着走,明白了吗?”她微微一笑,笑意浅而凉薄。 “还有,到时候别供出我是了,我这人心善,怕主子罚我,也担心你被何先生怪罪。” 何勇捏了捏拳头,脸色被气得青紫,却毫无办法,“好,你说在哪里?” 邵衍尽管也不知道她的底细,但和她说过话,多少还是能听出她是唬人的。 他悄悄伸手,往前抓住了她的手。 沈碧月说:“不远,在北面的药园子。” ------题外话------ 一个打人,一个唬人,俗称夫妻混合套路 062 人家有女人,你有吗(一更) 今天的信都县格外热闹,走没几步能遇疯癫吵闹的病人,何勇虽然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却也不愿让人看到他们在一块走路,因此都是挑着没人的地方走。 在路的时候,何勇问了句和沈碧月离开的那个男人的去向,沈碧月的回答很简单,打扰他们办事,已经被抓起来,送到主子那边去了,估计很快会被人送去何先生那边。 何勇听完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一直到药园子都没再开过口。 沈碧月倒是没怎么理会他,这一路过去,邵衍像个怕迷路的孩子一样,紧紧抓着她的手,尽管他脸的表情很严肃,很冷漠,让人一点都看不出他内心的不安。 北面的药园子若非要说是个园子,倒也有点牵强,这里本来是一块野生的地方,靠近信都县,后来被人有意挖掘翻新,用来种植各种药草,再后来,都种了阿芙蓉。 斑斑绿叶簇拥着红白色的花海,殷红,丰艳,微风拂过便是如海浪连绵起伏,分明是这么硕大而艳丽的花,却只有淡淡香气漂浮在空气。 沈碧月感觉到抓住自己的手逐渐收紧,眼神往他脸瞟一眼,发现他紧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得很。 何勇他们走在后面,她靠近他身侧,声音放得很轻,“你怎么了?” “有点难受。” 她反抓他的手,按住脉搏处,发现他的脉象变得十分紊乱,看了眼不远处的艳红花海,心里闪过一丝了然。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吗?” 邵衍闭了闭眼,“有点。” 她低声说:“再撑会儿。” “好。” 何勇本来看他们走在一起,没打消心里的疑惑,又见他们交头接耳地说话,还牵起了手,自己什么都听不见,正朝男人使眼色,想让他凑过去偷听的时候,前面两人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你们……”何勇的声音,在看到他们伸手搂抱的时候,忽然戛然而止。 沈碧月回头看他一眼,唇角微勾,眼里盈盈水光,透着急不可耐,“你要是等不及,先进去,我和他去办个事儿,很快回来。” 借着衣物的遮挡,两人的手在里头动作了起来,惹得衣摆剧烈抖动,男人一直没转过身,只能看到他身体微微往下弯,整个靠在了沈碧月的身,整张脸直接埋进她颈窝,同样的急不可耐。 这种紧要关头,还想着做那档子事,何勇气得面色发黑,“你们给我住手。” 沈碧月抱住男人,任他在身蹭着,她朝何勇微微一笑,“你或许不知道,我们这边的女人,向来是管着男人的,我们说去哪儿,他们去哪儿。”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男人的后背,似有若无,带着几分勾引,而后微微撩起男人的衣摆,从底下伸了进去,也不知道摸到了哪儿,男人的身体陡然绷紧,艰难地喘着粗气。 何勇看着眼前的画面,一张脸早黑成了锅底灰,“青天白日的,不要脸!” 她笑意清浅,“你这么说,可要冒犯我们的主子了,这些男人归我们,但我们,都是归主子管的,女人嘛,吹吹枕边风,还愁什么事情做不到呢。你说是不是,勇哥?” 何勇猛地转过脸,“你们要去哪里办事,速度快点!” 沈碧月沉吟了会儿,手却还在动作着,男人的喘息声也越来越重,炽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间,手紧紧掐住她的腰,猴急得不行,何勇看不下去了,冷笑道:“里面的草杆子高,你们滚个十来圈都没问题。” 她挑起眉,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转过头,抱着男人艰难地往药园子的方向走,走路歪七扭八的,好像喝醉酒了一样。 何勇捏着拳头,真是恨不得往那对狗男女的身砸,最好砸十七八个窟窿,弄死他们才好,可惜没摸清他们底细,不敢轻举妄动,转头看到身边的男人盯着前面的两人,掩饰不住眼里的渴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往他屁股踹了一脚。 “看什么看!人家有女人,你有吗!废物!” 男人摸摸屁股,疼得要命,这下一眼都不敢往前面瞟了。 邵衍只觉得脑袋胀痛,疼得直抽搐,但他素来是个能忍的,死死抱着沈碧月,感觉像抱了个软软的,热热的枕头,这个枕头的味道也好闻,淡淡清香入鼻,抚平了内心的躁动不安。 后背还有个柔软的东西动来动去,所经之处是阵阵刺痛,但刺痛来得越密集,脑袋的疼痛仿佛减轻了不少,整个身体都轻了,他蹭了蹭枕头,听到有个声音朦朦胧胧地在他耳边说话。 “你在这里坐好,不要乱动,我帮你tu0'y-i服,但不是轻薄你,你最好记住,我在救你的命,是你的恩人,付出这么大牺牲,等你清醒之后最好也记清楚了,不然别人弄不死你,我先把你阉了做太监。” 睁开眼,视线又模糊了一阵,随即变得清晰开阔起来,他躺在泥地,周围都是高高竖起的草杆子,艳红的大花夹在其,密密麻麻地一片往远处延伸,随风摇摆,像是波浪一样,在他身侧浮动。 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着他,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东西,不时还伸手用力摇晃周围的草杆子,晃得草杆子东倒西歪的,见她要转身,他连忙闭眼,耳边传来轻微的咀嚼声,伴着风声拂过耳畔,竟有种分外平静安逸的感觉。 熟悉的气息落在冰冷的唇,纤细的手指掐在他的下颚处,迫使他张开嘴,什么东西被哺进了嘴里,温热的,甜到发涩,顺着他的喉间咽下。 周围都是冷冰冰一片,连他躺着的这块地方都泛着潮湿的寒气,唯有她覆过来的柔软带着热气,像是汹涌的洪涛冲刷而下,紧密地结实地包裹住心房,这种感觉让人分外留恋,若不是他的脑袋还疼着,真想紧紧按住她,不让她松口。 很快,她起了身,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嘴唇,嘴里满满都是甘草的味道。 他们在的地方是刚进药园子不到几百米处,迫于某种饥渴而地打滚,不顾何勇抛来厌恶的眼光,后来前边传来了动静,何勇干脆不管他们,直接往前走。 尽管刚刚帮人哺了药,但她一点都没觉得羞郝,和他更深入的接触也不是没有,要不是为了这个,算是掰了甘草叶子让他生吞,她也绝不会动一下嘴。 她微微弓着身子,借草杆子的隐蔽观察前面的动静,突然衣袖被人扯了一下。 “乖乖呆着别动。”她没转开目光,嘴里轻轻说着。 衣袖又被扯了一下,她低头一看,男人正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眸望着她。 “感觉怎么样了?头还疼吗?” 他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甘草只能暂缓你体内的毒,并不能完全消除,如果这些阿芙蓉只是阿芙蓉,我还能保证这些甘草的药效,但他们用的是新培育出来的阿芙蓉,我只能勉强试试,你体内的毒压不久的。” 他只是看着她,依旧不说话。 沈碧月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捧住他的脑袋,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放心,我会带你去找你的奶娘,这个毒也可以解的,你再忍着些。” “好。”他的手放在身侧,随着脑隐约的刺疼,跟着攥了攥。 如果之前偷听到那些人说的话没错,那么邵衍的人在这里,只要能跟他们碰头,把邵衍交到他们手里行了。 沈碧月将他扶起来,“能走吗?” “可以。”他按了按额头,抿起苍白的唇瓣,“你为什么要救我?” 沈碧月笑了笑,折过一根草杆子往他肩打了一下,“我算跟人有仇,总犯不着跟你一个孩子过不去,救你只是为了减轻麻烦,省得拖我后腿。” 沈碧月虽然领着邵衍往药园子的深处走,但不敢太过冒进,都是绕着路走的,观察周围的动静,时不时还要观察一下他的脸色,要是有哪里不对劲,立马用银针帮他定穴舒缓,饶是这么慢慢走着,很快也走过了一大段的路。 微风送来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她走在前面,拨开几乎半人高的草杆子,眼尖地发现了前边不远处的尸体。 邵衍也敏锐地察觉了不对,他刚往前走了一步,沈碧月突然转身拉着他蹲下,手掌紧紧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要看。” “为什么?”他伸手覆在她的手背,没拉开。 “你还小,有些东西不能看,听话。” 063 死局(二更) 隐约能捕捉到空气里浮动的淡淡血腥味,他的手软了下来,乖乖应着,“好,我不看。 ” 她捂住他的眼睛,拉着他站起来,两人的身高差了有一个头,她要是还想捂着他的眼睛,除非他弯腰,或是她继续不怕酸痛地伸着手。 “你闭眼睛,这样伸手不方便。” “好。”他半弯着腰,缓缓闭眼,长睫轻扫过掌心,有点痒,她的手指微微一颤,一下子缩了回去。 “不能睁开眼睛。”沈碧月不太放心,低声又嘱咐了一遍,邵衍用力抓了一下她的手指,表示自己听见了。 尸体是跟在何勇身边的那个男人,被割了咽喉,失血过多而亡,细细的剑伤在喉,却不断地渗出血,流了一地冰冷的血红,与满院的阿芙蓉花别无二致。 男人死了,何勇不见了,没看到尸体是还活着,她利用何勇不知道何先生与人合作一事,将他骗来这里,一是为了脱身,二是为了灭口,三也是为了试探。 何先生有意瞒着何勇,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们终归是亲兄弟,何勇又知道阿芙蓉害人的真相,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从这里已经能看出何先生是个生性多疑之人,不轻易相信人,他不告诉何勇,是保护他,也是防备他,若是他出现在这里,定然对他的计划有一定影响。 与何先生合作的人能把主意打到豫王的头,不会是简单的人物,看他们的身手,也不会是什么普通的江湖杀手,他们要是对何勇下了杀手,说明他们压根不忌惮何先生,只是单纯利用,用过便弃了,若是他们放过何勇,便是在忌惮何先生,那这个何仁生的身份也值得推敲一二了。 经过尸体边的时候,血腥味变得浓烈起来,邵衍几不可微地皱了皱眉心,将掌心里牵着的手攥得更紧了。 药园子里不仅有成片的花草,还有不少枝繁叶茂的粗壮大树,应该是原本长在这里的,因为生长的年岁久远,百姓们不忍心将它们砍下。 往前走了一段路,沈碧月刚想让他睁眼,突然看到前面有人,立马拉着他蹲下。 “前面有人。” 邵衍睁开眼,只能看到眼前一片随风飘摇的娇艳花朵与草杆子,沈碧月的手指还按在他的脉搏,以便随时都能探知他身体的异状。 此处本该是命脉,不能一直让人把握着,他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任对方牵着。 两人慢慢挪到了一棵树后,这里很隐蔽,视野也好,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前方的景象,只是这探头一看,顿时觉得头疼起来。 三个身穿麻布衣裳的男人围着站成一圈,间有一个很大的坑,坑里也站着人,约莫有五六个,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下巴生了胡渣,双手连着半身都被粗壮的麻绳捆绑起来,微微仰头看着边站着的人,一点都不像被绑的,反而像极了绑人的。 特别是其领头的人,不看眼睑下的淡淡青色,端是那面无表情,眼里没有一丝惧色,便占足了气势。 那个人不是天风还能是谁。 指尖的微弱脉搏忽然加快了跳动,她连忙转头看邵衍,他背靠着树,没往那边看一眼,面色却难得冷峻。 她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开始悄悄地往四周打量,她的眼力好,没一会儿在附近几处地方发现了有人埋伏的身影。 难怪天风他们看起来像是被关了好几天的模样,这些人只怕是早抓住了他们,又迟迟寻不见邵衍,便把他们当做诱饵,诱使邵衍出来。 邵衍现在的身子虚弱极了,算真的恢复了记忆,也没办法和他们硬碰硬。 “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很快回来,难受的话闻一闻,凑合着用。”她松开了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干草叶子往他手里塞。 邵衍都来不及拉住她的手,看着她原路返回,慢慢地消失在草杆子里,她的动作十分小心,怕太过用力晃动草杆子,会招人看见。 没过一会儿,他看到了远处一阵火光燃起,火光不大,看起来格外稀疏,现在的天气并不干燥,空气潮湿,即便是在一片花草丛里,也没那么容易烧起来。 但这样的火光已经足够引人注意。 守在坑边的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留下一个人,其余两个去打探情况。 邵衍眯着眼看过去,火光跳跃处,没被波及到的草杆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那边正是刚刚那两个人走过去的地方。 兴许是正好点在偏干燥的地方,那些稀疏的火苗竟然烧得越来越大,也没人去注意那些剧烈摇晃的草杆子是怎么回事,因为火很快烧过去了。 留在坑边的那人看到自己的两个同伴没了踪影,有点着急,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守在坑边,倒是暗埋伏的人动了。 沈碧月悄悄回来的时候,邵衍还在看着燃着火的地方,视线一转,眼前的人一身狼狈,身的衣裙沾了许多泥土和草叶子,头发也夹了草屑,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看起来像是刚刚和人打了一架回来。 她也确实和人打架了,刚刚弄死两个人才回来。 “你去放火了?”他低声问,将干草叶子握在一只手里,另一手帮她掸去身的尘土与草屑。 她没注意这些,眼神盯住守在坑边的人,“如果能全部烧起来,倒还有点胜算,天气不够燥,点个火都费劲。” 漂亮的眉眼间隐着些许不耐,她半跪在树边,脑子飞快转着。 那边还藏着很多人,这是一场针对邵衍的死局,他们是要把人引到这里,置他于死地死局,不死不休。 064 他的姑娘(一更) 邵衍望着她的侧颜,盈盈眸光透着冷意,颊边落碎发,整个人缩在树后,像一只受了惊吓意欲反扑的猫。 殷红的唇畔若有似无勾起一抹笑,“点不起来也没事,能引人过去行了。” 莫名其妙没了两个人,那些埋伏在深处的人很确信这片药园子里头除了刚刚的何勇之外,还闯进了其他的人,不由得愈发小心谨慎起来。 火光在风疯狂摇曳,仿佛要与波浪一般起伏的花海融为一体,越靠近,越能感觉到一阵阵热气铺面,火越来越大了。 靠近同伴刚刚消失的地方,他们互换眼色,小心翼翼地靠近,烧焦的草杆子七倒八歪,露出一双男人的脚,除了火苗吞噬草秆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动静,他们谨慎地四处望着,刚往前踏一步。 忽然一道黑影从远处掠来,直直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猛冲过来,一声不响,一言不发,刚一落地和他们缠斗了起来。 对方只有一个人,他们一开始被惊了下,还没有放在心,刚准备撤人回去守着,发现自己的人竟然已经折损了两个,对手的身手果决利落,出手疾如风,一拳一击都冲着身体的死穴处去,又快又准,一看不是普通的刺客。 沈碧月回头远远看了那人一眼,他们缠斗得正厉害,随即将注意力完全放到了天风那边。 刚准备悄悄摸过去,忽然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他们自己会出来,不用过去。” 她一愣,然后反应过来,他又好了。 只听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微微的沙哑,“对方是鬼手,你过去也讨不了好,放给他们去对付是,你留着,对付我。” 乍一听到鬼手的名头,她惊了一下,这件事情里头若是有鬼手的影子,便不单单是流民作乱那么简单了,而是动摇国家根基,危害江山社稷的大案。 那头再看,天风几个人还乖乖呆在坑里,与守坑的人相互对视,一动不动,但那些暗地里埋伏的人显然发生了变动,派出一部分人去对付那个不速之客。 她定了定心神,既然对方是鬼手,又是冲着他来的,他的人也在这里,她没理由再去冲锋陷阵,当那个得不着好处的出头鸟,左右只要能保着自己的性命,干脆听他的,躲在暗处看戏。 见她一直看着缠斗在一起的那伙人,半点眼光都没放在自己身,邵衍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臂。 “怎么了?”她敷衍应着,一直在看四周,眉尖若蹙,心事满怀的模样。 “头晕,难受。” 她的注意力终于被拉回来了,转头看他,脸色白得几近透明,没有一丝血色,偏偏唇瓣抿得殷红,妖娆依旧的眉眼,方才还扫过她掌心长睫毛微微垂下,在苍白的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瘦弱又颓然,有种惊心动魄的病态美。 “难受。”他垂下头,往她的方向倾斜了身子。 她按住他的手腕,面色微变,立即看向四周,她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花香太浓了,这是她在放火前不曾想过的问题。 他了阿芙蓉的毒,本来不能太过接近这种花,能够一路安然无恙地过来是靠了他的意志和她的针法强行抑制病症,本来用火烧花,也算是杜绝了他病发的根源,哪里会想到这种新培育的阿芙蓉花是不能碰火的,越烧,花香越浓郁。 邵衍突然反扣住她的手腕,一把拉近怀里,把人紧紧抱住,脸轻埋在她的颈窝,起手里的干草,她身的味道仿佛更能让他平静下来,有点晕晕乎乎的脑袋也跟着清醒了几分。 人不舒服,抱着什么东西都像是抱住浮木,仿佛这样能减轻一点疼痛,这个男人也一样。 他的呼吸扑在颈,柔软的唇时不时蹭过,弄得她痒痒的,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却被他更紧地抱住,他的个子高,这一抱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背脊往后折,膝盖将触未触地面,半腾在空,只能抱着他的脖颈借力。 换做平时,她也该发火了,但现在,她只是咬着牙,手里夹着银针,从他的衣襟钻进去,绕到了背脊,冰冷的手指摸到他那更加冰冷的皮肤,不禁颤了一下。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她下意识用了跟小孩子说话一样的语气,邵衍没吭声,只是在疼痛袭遍四肢五骸的时候,忍不住喘着粗气。 施针的过程需要十分的专注力,她顾及周围的情况,下手也不敢出错,很快出了身汗,打斗的范围渐渐朝他们这边过来,她抽空看了眼,发现天风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束缚,出了坑,和那些人缠斗起来。 全身的疼痛似乎在一瞬间袭入了头部,整个脑子仿佛着了火,结了冰,又被人用锤子狠狠击打,疼得他咬破了唇,渗出的血很快染红了她的脖颈。 邵衍不是受不得痛的人,只是和他过去曾受过的痛起来,更加强烈百倍,让人恨不得死了算了。 “忍着点,有人过来了,躺下。”沈碧月说完,想想他现在的状态,应该什么都做不得,只懂得疼了,便只好空出一只针,轻轻扎在他的腰下。 下体一阵无力,他软软往前一扑,抱着她直接趴倒在地。 那些人正好擦着他们的头顶过去,刮起一阵飓风,花香浓烈,卷着草木灰飘摇而下。 “疼。”他忽然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声,声音含糊,几近扭曲。 “很快会好的。”她说不出多余的话来安慰,一心专注在针,现在没那么多时间给他们耗费,针行到最痛处,他的全身绷直,如一块峰顶崖石,又冷又硬,身的肌肉都像是在一瞬间被冻住了,没有一点起伏。 “小主子。”一个黑影落在两人旁边,看着相拥的两人,面的震惊不是一星半点。 沈碧月抬眸看他一眼,没说话,最后一针落下时,身的人渐渐放松,呼吸也趋于平缓。 “吴征,你去把那些人叫过来,让他们把自己的主子……”像是忽然被人掐住脖子,她的眉头狠狠揪了起来,张着嘴,话都咽在喉间。 脑海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救了一个忘恩负义,冷血暴戾的男人。 疼痛渐渐舒缓,甚至已经消散干净了,清醒过来的那一刻,邵衍用牙齿扯开她的衣襟,在微露出的雪白肩头狠狠咬住,下嘴半点不留情,一口出了血,第二口还咬住不放。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沈碧月疼得咬住嘴唇,手指僵硬地捏着针,要是有力气,非要扎得他半身不遂。 邵衍闭眼睛,将嘴里的血腥味尽数吞下,松了口,一下又一下地舔着伤口流出的血,一直到舔干净了,才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耳朵。 “在你身留了痕迹,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嫁人。” 附在耳边说话,男人低沉的嗓音宛如情人低语,笑意轻巧,缠绵醉人,细细品味,却带着数不尽的寒意深深。 沈碧月心里怒气汹涌,肩也是火辣辣的疼,差点连针都握不稳了,张了嘴刚想说话,突然后颈一阵酸疼,人没了意识。 天风那边将人收拾干净,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吴征不认识他们,只看到邵衍把小主子弄晕了,以为他们是要抢人走的,神色一怒,要跟他们动手抢人。 “天风,别动手。” 天风停了手,一看到邵衍的模样,眼浮现担忧。 天风?吴征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要出的拳头也僵在了半空,他虽然和轻荷待在丰水州,但豫王的名头在大宁几乎是家喻户晓,没有人不知道他,没有人,不怕他。 “她没大碍,孤先带走了。” 这里到处都是死人,空气里弥漫着满满的血腥味,也因为这样,吴征根本不知道沈碧月被人咬了个大口子,只看到她一直被邵衍抱在怀里,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 豫王不能得罪,小主子的安危也不能不管,都说豫王不近女色,指甲蹭到一点都要砍掉一根手指头,但现在看起来,小主子兴许连清白都要守不住了,这让他如何跟奉国公,跟轻荷交代。 吴征一时进退两难。 邵衍低着头,手指沿着她的五官轻轻摩挲着,眉毛,眼睛,鼻子,还有被咬得泛了白的嘴唇,无一处不是好看的,他越看越觉得顺眼,越看越想要拥有。 这是属于他的姑娘。 再抬起头来,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漠然,将怀里的姑娘交给天风,轻瞥吴征一眼,漆黑的眼眸看不出半点情绪。 “孤要带她回去,你若是忠心护主,跟过来也无妨。” ------题外话------ 沈姑娘讨厌霸王硬弓,豫亲王喜欢看他家姑娘被人强迫的可怜模样。 亲妈表示,手痒痒的,想开虐了怎么办 065 野鸳鸯(二更) 这次鬼手的人计划落了空。 邵衍到颍川州与天风汇合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尽管是一同进去信都县的,但还未进县他们便分开了,天风与假豫王一道,邵衍和风独自一道。 阿芙蓉一案是何先生的计谋,鬼手寻机与他合作,杀豫王,反县令,意图将这个小小的县城作为掀翻大宁江山的第一道关口,却被邵衍将计计摆了一道,天风假意被抓,假豫王也落入了他们的手里,但豫王的替身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揭穿的。 真假难以分辨,便设局套人,想要把真正的豫王给套进陷阱里。 “能够操控鬼手的人果真不简单,能料到我一定会暗潜进县衙里,便和里头的人联合演了一场戏,真是一朝自负,便在阴沟里翻了船。”邵衍倚靠在床头,长腿踏在地面,另一条腿半搭在床沿,腿枕着一个熟睡的可人儿。 呼吸均匀,睡颜沉静,眉间起了皱褶,兴许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轻轻动了一下身子,便如猫儿般蜷缩起身子,手指轻轻搭在床面,慵懒,闲适,惹人爱怜。 邵衍轻轻握住姑娘莹白细长的手指,拇指摩挲着柔腻细滑的手背,如葱段般的五指被一根根拨开,又合拢,他一贯冷淡的眸底隐约透着一股柔和,仅仅是姑娘的一只手,便如白玉珍品一般地细细把玩。 天风低着头,即便看到了,也要装作没看见,还是把心思放到正事,省得容易分心去揣度主子这般举动的用意。 “鬼手的势力滔天,小小的信都县衙里竟然也有他们的人,此番让主子受难了,是属下们的用心不周。” “他们筹谋布局已久,早在各处收拢了不少人,现在朝局势安定,人人忙于拉拢站队,却忽略了还有人在磨剑以待,不动声色地将刀尖对准了大宁的胸膛,连皇兄也被蒙蔽了。”邵衍像是说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勾起嘲讽的一抹弧度。 “拼命地让人探查我与鬼手的关系,也不知道是急着置我于死地,还是太想要还我清白了。” “主子,正事要紧,身子也同样要紧,玄衣已经将药熬好了,可要端来?”天风默默转移了话题,邵衍似乎也没注意到,低着头应了一声,手指还在轻轻揉搓着姑娘的小手。 汤药呈来,天风递过去,邵衍没接,“先放旁边吧,凉了再喝。” 天风将药碗放在床头边的矮案,眼神丝毫没往床瞥。 “外头情况怎么样了?” “惊动了鬼手,何仁生那边应该也会收到消息,属下便让梅林赶在何仁生有所动作之前先动手了。” “是时候收手了,不过是个小小的县衙,哪里会久攻不下,随便烧个火逼一逼,或是往山捉头野狼放进去,里头那些贪生怕死的狗官也出来了,何仁生也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增加百姓的愤怒,顺便挑衅大宁的脸面罢了。” “主子,何仁生并非大宁人,若是抓起来了,可要直接押送回城?” “顺便奉他的所有底细,鬼手的痕迹也留着,一并送去给皇兄阅览,相信皇兄那么明智的人,会知道该如何处置,孤奔波了这么久,是该好好休息了。” 邵衍的身子有多糟糕,天风是知道的,这一趟信都县的事情办下来,损伤了不少元气,的确需要休息好长的一段时间。 “对了,孟家的那名家奴呢?”邵衍松开姑娘的手,开始捏起了她的脸,力道放得很轻,起欺负,更像是调情。 “他已经赶去何勇的家救人了。” “看来心爱的女人还是主子重要。”邵衍轻嗤一声,“让他救了人赶紧离开,再扰了孤的好心情,立马拆了他们这对野鸳鸯。” 没下聘没成亲,不够名正言顺,不是野鸳鸯是什么。 天风默默退了出去,顺带关了门。 邵衍盯着枕在腿的姑娘,手指由捏,变成了抚摸,抚过她的眉眼,挺翘的鼻尖,最后来到柔软的嘴唇,他还记得嘴里曾经有过的那一阵甘甜是由她嘴里传递过来的。 这样一个不服管教,又一肚子坏心思,固执到骨子里头的姑娘,以后便收在手心里吧。 从前他不近女色,对于这么一个小丫头凑来,是时时刻刻都恨不得弄死她,省得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碍眼,后来不想杀了,便喜欢逗着玩。 现在呢?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嘴唇,然后俯身下去。 066 较劲(一更) 她微颤的长睫毛近在咫尺,扫在脸,痒痒的,撩人心窝,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往移了地方,轻吻在她紧闭的眼皮,长睫颤得愈发厉害了。 他直起身,往后慵懒一靠,端过矮案的药碗一口喝了个干净,然后将姑娘抱起,换了个姿势搂在怀里,放下帐幔,两人双双躺下,手臂搭在她纤细的腰,他闭了眼睛,呼吸渐渐沉稳。 过了好一会儿,沈碧月睁开了眼睛,她的鼻尖抵着他的胸膛,周身萦绕着满满的苦莲香,全是来自他身的味道。 肩被咬的伤口隐隐作疼,她不敢动,一动扯了伤口,这一口咬得厉害,她险些以为自己的皮肉都要咬下来了。 这厮当真是属狼狗的,若是能动,真想往他肩也咬一口。 腰的手臂动了一下,她连忙闭眼,下一刻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抵在头顶,身体霎时僵住了。 原来他还没睡。 头传来男人的一阵轻笑,胸膛都跟着微微震动,“什么时候醒的?” 他的下巴轻轻蹭了下她的发顶,她整个人僵得像一块石头,不说话,也不动作,倒像是一块真的石头了。 “还记得我说的话吗?在你昏过去之前。”他好意提点。 沈碧月沉默一阵,“算昏迷的时辰,我的头发应该有好几日没洗了,身也是,殿下还真下得去嘴。” 他的手轻轻抚过她柔顺如绸的长发,“我已经帮你洗过了。” 这话在脑子里炸开,她顾不伤口疼痛,伸手抓过一缕头发,果然闻到了淡淡的皂角香气,发丝柔顺,不之前的干燥杂乱,突然恼了,一股子旺火直直窜胸口,堵得她呼吸发紧,“你帮我洗的?” 看她明明很生气,还要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的模样,邵衍觉得煞是有趣,语含调侃,“不然你还能一边昏睡,一边自己洗浴不成?” “你……”她猛地抬头,对他突然凑近的眼眸,从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头一次看到了促狭与柔和的笑意,唇没防备,被人用力亲了一口,满满都是药味。 “孤说过的话,没有收回的道理,以后也不会收回,既然将你圈定为孤的人,你这辈子便都是孤的人。孤从前也在你肩留过一道伤,现在已经看不到了。”邵衍将她往提了一点,尽量不去碰她的伤口,却在垂眸浅笑间,隔着薄薄的布料轻吻她的肩头,轻盈的吻印在伤口,她冷不丁一颤,动了动身子避开。 他也不在意她的闪躲,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次的伤口不打紧,但是这次的伤,别想让它痊愈,必定要留下疤痕,那是我邵衍印在你身的,要你时时刻刻都看到,时时刻刻都记得。” 她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我本没打算嫁人,便是你留下一道疤,也没什么改变,我和你没关系,是没关系。” “小丫头,你非要和我划得这么清楚吗?虽说我看在你还未及笄的份,不愿对你动手,但你这样和孤说话,也讨不去好的。”他说着忽然翻身压住她,压住她没受伤的那一边手腕,手指灵活地解开腰带,顺着散开的衣裳摸了进去。 “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这时候却犯了蠢,孤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不喜欢碰女人,却喜欢碰你,轻易在床激怒男人,便要做好献身的准备。”他的手指已经解开里衣,隔着薄薄的肚兜落在胸侧,微凉的触感左右徘徊,随时都能往进犯。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跳如擂鼓,面却不动声色,扭开脸不看他,垂下的帐幔将外界隔绝得一片模糊。 “你想要什么,世人便双手捧,我只是个没权没势的弱女子,当是被狼狗咬了一口,殿下若是想行事,尽管快点,不过提醒殿下一句,可别把女人都当娇花蹂躏,当心毒花刺了手。” 邵衍看到她眼神冷静,说出的话一句一句恶毒,便停下了动作,垂头靠在她耳畔,止不住地低笑着,“教你一个道理,男人只要到了床,再多的激将法都没用,美人在身下,定是六窍闭合,听不见,看不到,只剩一张嘴巴,你猜猜是干什么的?” 荤话一句接着一句砸过来,沈碧月只觉得脸火烧一样灼热,闭着嘴不想回答。 邵衍见她脸颊泛红,又气又恼的,心知她要面子,也不能逗得太过,便翻身躺到了一边,手臂依旧用力揽住她,抱着她像是抱着一只柔软又娇小的猫崽子,一阵阵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从心底涌起,几乎将他淹没。 这个男人素来强硬惯了,想抱着人,除非砍断手脚才挣得开,她犯不着给自己找麻烦,权当静养。 邵衍一下下顺着她的长发,“等你伤好,身子也养好了,我带你过去看看。” 她身的擦伤居多,最严重的那处伤口还是被他弄出来的,现在这么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真是够没脸皮的。 “不劳殿下费心。” “我特意带你回来不是让你跟我顶嘴的。”他捏住她的脸颊,轻轻甩两下。 她扭开脸,躲开了他的手,闭着眼说:“我来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其他的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这么赶着走,连你走丢的丫鬟都不管了?” “她在哪里?”她倏地睁开眼,面色冷凝。 这回轮到他闭眼,“孤要睡了。” 她冷冷盯了他半晌,也没见他睁开眼,甚至手臂越揽越紧,她抿抿唇,伸手用力抵住他的胸膛,这才避免了紧紧贴到他身的可能。 跟他较劲,还是别在床这种危险的地方较好。 天风办完主子吩咐的事情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一回来,被玄衣拦住了去路。 “你知道主子和那个臭丫头在里面睡了多久吗?”玄衣劈头盖脸是这一句,旁边王府的侍卫纷纷低下头,装聋子。 “别随便污蔑主子清白,小心被扒皮。” “你怎么不着急啊。”玄衣这下压低了声音,“你说主子不会真把那丫头给吃干抹净了吧,都抱着人躺一天了,我也不敢靠近,没听到什么动静。” 天风显得很淡定,“你还想听到什么动静?” “虽说那丫头救了主子的性命,主子还硬是把人啃一口给带回来了,有点缺德,但是怎么非要那丫头不可,坏心眼不说,人也缺德得很。”玄衣纠结死了。 天风:“……” “不过想想,也能跟主子配一对,我是不喜欢那丫头。”玄衣气哼哼地说。 “你使劲编排主子吧,我会如实转告的。”天风淡淡扔下一句话。 玄衣猛地抓住他的袖子,“好兄弟,可没你这么出卖人的,主子喜欢谁,老子喜欢谁。” 天风面无表情的脸皮一抽,“不用这么表忠心,你要是也跟着主子一起喜欢沈姑娘,主子应该会亲手扒光你身的皮。” 玄衣:“……” “你还是赶紧把药备好,主子吩咐了,晚要帮沈姑娘换药的。” 玄衣:“……” 天风没理会他一脸呆滞的傻样,抬脚走了。 还真当别人不知道,玄衣这人最好自己的美貌,看不得有人他好看,除了主子之外,沈姑娘倒是第二个能降得住他的人,且不说性子同样阴损缺德,论相貌,哪哪儿挑出来都要他长得好看。 沈碧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有个一门心思要坑害她的男人躺在身侧,换了谁都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揣测他的心思,目的,闭眼觉得烦,睁开眼也烦,加伤口隐隐作疼,睡得不安稳,醒来的时候脑袋一阵昏昏沉沉的。 抱着她的男人倒是睡得极香,睡觉的时候很安静,姿势也规矩,嘴唇轻轻抿着,温热的鼻息一下又一下扑在她的额头,痒痒的,只想赶紧逃开。 这人睡得这么熟,当真是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只怕她现在一把刀子插过去,他也要迷迷糊糊的,怎么跟小时候的性子差别那么大呢,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挺惹人喜欢的。 她本想起来,但腰的手臂紧紧圈着,跟焊了铁一样,怕吵醒他,只好继续窝着不动,外头的天色还亮着,睡意涌来,在头疼和伤口疼的双重夹击下,她很快又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她侧躺着,没压到伤口,头垫着柔软的枕头,厚厚的棉被将全身都盖得严严实实,一点寒气都透不进来,还有点热乎。 睁眼是一片黑漆漆,周围寂静得连风的声音都听不见。 天已经黑了。 067 被狗啃了(二更) 屋里亮着灯,床边立着一道人影,随着说话声渐渐弯腰,往床靠拢。 “你别过来。” “给你两个选择,自己脱,或者我帮你脱。” “你不要欺人太甚。” “又不是没看过,左右人都给我了,还在乎名节做什么?” 床边的人影忽然伸了一只手进去,也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里面突然安静了,只看到人影往床斜进去,直接没入阴影里。 房外的树,枝干粗壮高耸,一个人斜倚其,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长发,隐约听见屋里面传来的对话,眼睛骤然盯住窗纸映出的影子,狭长的眸子几乎要瞪成一颗圆滚滚的铜铃了。 “你最好别再听了,嫌主子空不出手收拾你吗?”天风的声音从树下淡淡传来,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出现得悄无声息。 玄衣往下边看了眼,将手里的头发往后一甩,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说主子独守空房这么多年,是不是终于准备收侍妾了,我看那丫头的姿色,稍加锤炼一番,倒像是条狐狸精。” 天风瞟他一眼,“你的天资也不错,不妨一起自荐枕席?” “喂,天风,你到底站谁那边,这都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已经偏心那个臭丫头了。” “我从不说假话,起屋内那位,你更有资质些,可惜的是主子看不。”天风说完默默走开了,留下玄衣蹲树气个半死。 临走前,他眼神复杂地朝屋内看了眼,那些话他也听见了,看来主子这回真是躲不过去了,他可不像玄衣那么傻愣愣的,非要蹲在距离那么近的树偷听人说话,每次都蹲树,从没换过地方,主子不用刻意去找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了。 屋内,床。 男人坐在床的外侧,不管外面有什么情况,看着自己的手被人咬在嘴里,还是只咬皮不咬肉的,疼得发紧,但他神色平静,眼神淡淡地落在她脸,看不到一丝怒色。 沈碧月被他看得不太自在,牙口微松,抓着他的手也渐渐放松,到后来索性甩开了,他若不执意逼着她换药,也用不着受这种苦。 “咬得不够狠,连血都没出来,你的牙口不太利索。”他擦了擦手背残留的口水,手指往前一伸,擦在了她的袖子。 沈碧月:“……别乱擦,不嫌脏吗?” “这是你的东西,当真要赖给我?”他的眼神忽然锁在她的唇,“倒也无妨,以前兴许是厌恶的,现在却是喜欢得紧,前几次没尝够滋味儿,要不现在来试试?” 总是拿荤话来挤兑她,真当她是那些楼里的姑娘吗,沈碧月恼得不行,没忍住直接一眼瞪过去,“你别蹬鼻子脸!” 要不是他一见血发狂,她哪里还有顾忌,早咬掉他一块肉了,管他是什么亲王,总不能白白受着委屈,越想越气,索性不说话了,劈手要去夺他手里的纱布和药瓶子。 他抬高了手,唇角翘起轻微的弧度,声音里带了些笑意,“你这么主动,倒是让我不好意思了。” “爱弄不弄,我也没求殿下非帮着换药。”她双脚下了床,还没找到鞋子被人横腰截住,轻轻松松给抱回去了。 一天没吃饭,又睡了那么长时间,身子虚得不行,哪里还有力气挣扎,头晕晕地往后躺,靠在他的肩头,等着那一阵晕眩过去。 “先给你换个药,待会儿让他们拿饭过来。”他搂着怀里的姑娘,看她闭着眼,便伸手在她的太阳穴轻轻揉压。 她实在难受,他又按得舒服,便没拒绝,过了一阵,她推开他的手,坐直身体,“可以了。” 邵衍被她推一下,不高兴了,“用完人连看都不看一眼,你的良心呢,被狗啃了吗?” “嗯,是不小心被啃了一下,还好是在其他地方,不碍事。” 反击得妙,只是这个反击的对象是他,实在让人心生不郁。 邵衍凉凉看她一眼,要不是看她顺眼,觉得喜欢,他真的会一脚把她踹到床下去。 “伤得难看,姑娘家要面子,所以不用殿下帮忙,我自己来。”她很坚持地按住肩膀,回头朝他摊开手,“再说我的伤口本来不是殿下处理的吧,我的手还没废,也忍得住疼,不然像殿下这样时不时来了兴致,还怎么受得住,早寻死去了。” 他轻轻扔着手里的长颈瓷瓶,意味深长地瞅着她,“当真不用我来?” “不用。”她坚持。 他往床头一靠,长颈瓷瓶高高甩起,脱离了他的掌控,直冲她的面去,她眉眼一凛,迅速抬手截住,速度快得让人意外。 都说灯下坐看美人梳妆是一件极为情趣的事情,邵衍倒是更喜欢看美人tu0'y-i,特别是衣衫半解的模样,惹人遐思。 沈碧月坐在桌边,特意将伤口转向另一边,没让他看到。 之前让丫鬟给她洗澡换衣的时候,拿了件宽松柔滑的浅粉长衫,衣襟紧紧包裹着胸前与双肩,却掩不住玲珑婀娜的身姿,她轻抬手臂,松软的长袖随之滑下,束腰之的高峰险峻顷刻被长袖拢住,露出一截如玉凝脂柔嫩的手臂。 他斜倚床头,一瞬不瞬地瞧着,神色平静,漆黑的眸色越发幽深,双手交叉在腿,随着姑娘的动作轻点食指,从前没心思,看着也没感觉,现在有了心思,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勾人视线,引人浮想联翩。 解开纱布,重新清洗,药,再用新的纱布缚住,沈碧月专心致志地处理伤口,撒药粉的时候,指尖有些微颤,她不是感觉不到,身后的目光犀利,如芒刺在背。 好不容易将伤口重新包裹好了,她将剪子放回桌,一只手突然从斜里伸出来,替她将褪下的衣衫重新拉,她吃了一惊,按住了肩头的那只手,一回头看到他站在身后。 与方才在床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他的眼眸漆黑,神色如平素一般冷淡,仿佛世间一切都只是虚空幻影,美人再美,入了他的眼底也只是枯骨一具。 “怕我?”他弯下腰,眼神一瞬间擒住她的眼。 她也没闪避,勾唇浅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任谁被人这么盯着,都会吓一跳。” “不怕好,省得我还要花心思让你放松。”他淡淡一笑,想也知道,他嘴里说的那些心思定然不会是什么好心思。 从来没觉得这个男人这么危险过,她站起来,不易察觉地微退半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天风得了吩咐,早让厨子煮了一锅香菇鸡肉粥,红萝卜切碎成丁,混着葱段撒进去,掀开盖子,鲜香四溢,勾得人馋虫都起来了。 邵衍用饭,从不会亲自动手,天风替他盛粥,沈碧月在一边看着,打算等天风盛完再自己动手,豫亲王用饭的时候,断然没有旁人与他一道动手的道理。 盛好的第一碗粥放在了沈碧月的面前,她微微一怔,“这不是我的。” 天风没有回答,他只是遵照主子的吩咐做事,第一碗装完,便动手开始盛第二碗。 “本是给你准备的,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宜大鱼大肉。”邵衍撑着额角,淡淡说道。 沈碧月垂眸看着眼前这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肚子饿得难受,她却始终没有动手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主子,刚刚有人在外面求见。”天风将第二碗粥递给邵衍的时候,说了进门来的第一句话。 “什么人?” 天风看了沈碧月一眼,“他们自称是沈姑娘的家奴,想要求见沈姑娘。” “不见。”邵衍拿着勺子在碗里轻轻搅动,搅出阵阵热气,氤氲了他的面孔。 天风识相地不再言语,退了下去。 隔着一层烟气,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沈碧月抿紧了唇,“为什么不让我见他们?” “孤还在这里,找什么沈姑娘,当孤是死的吗?” “你有什么火气冲着我来,与他们无关。” “不过是两个家奴,也值得你这样仗义?” 沈碧月淡淡道:“他们不只是家奴,还是我的家人。” 一个世族姑娘,甘愿认家奴为家人,足以令人耻笑,她却说得轻描淡写,毫不犹豫,一点都不害怕这一句话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邵衍微微眯起眼,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原来是家人,那更不能见了。” 068 赌心(一更) 外面,一对男女站在寒风,女人一身风尘仆仆,头发散乱,衣裳染着脏污,脸带着显而易见的倦色,却仍旧不肯离开,满心眼里都是对主子的担忧。 男人搭女人的肩,安慰道:“轻荷,再站下去,豫王殿下也不会让我们进去的,不如先离开,再另想办法。” “阿征,你说月姐儿怎么会被豫王给瞧了呢,豫王殿下不是很讨厌月姐儿吗?还毁了她的脸,现在又这样……这不是拿月姐儿的一辈子开玩笑吗?”轻荷越想越觉得豫王会对沈碧月不利,依着他们过去发生的事情,豫王还可能要狠狠折磨沈碧月的,让她怎么安心得下来。 “你冷静一点,我倒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你信我一句,我觉得小主子与豫王的关系没这么简单,咱们先找个休息的地方,明天再过来,兴许能见到小主子了。” 被人关了太久,加一被人救出来听说了沈碧月的事情,轻荷有些心神不宁,“他们要是不在这里了怎么办?” “只要知道小主子是在豫王的手,不愁找不到人,轻荷,别人的话你不信,总不能连我的话也不信吧?你平素里的冷静聪慧都到哪里去了,想想月姐儿的身份,她不只是个官家小姐,身后站着沈孟两家,豫王殿下再怎么胡来,也不敢对她下手。” “我很冷静,阿征,可是我只要一想到他毁了月姐儿的脸,我的心跟被人用刀割一样疼,月姐儿继承了夫人的好容貌,心地又纯良,那样美好的人,怎么会被人那样伤害,当初如果不让她回去好了,豫王殿下能下狠手毁了她的脸,也能不声不响地磨去她的半条命,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轻荷抬起头,将眼泪使劲逼回去,这个时候只顾着难过也没用,救不出月姐儿的。 吴征心疼地拍拍她的背,自从沈碧月回了沈家之后,轻荷一直都在暗地里关注着永安城的一切,沈碧月的事情,她谁都清楚明白。 屋内,瓷碗里的粥还冒着腾腾热气。 沈碧月蹙着眉头,“为什么不能见?你要将我关在这里不成?” 邵衍长长地嗯了一声,低声笑道:“为什么呢?他们明知道我将你带来了这里,还非要指名道姓见你,丝毫不把我这个亲王放在眼里……” “他只是护主心切,没有恶意。”她发觉他笑里带了怒气,不由分说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急切。 “你觉得我会让他们见你吗?”他斜撑着头,热气升腾的白烟渐渐散去,露出他漠然的神色,及蕴着浅浅怒气的眼眸。 沈碧月觉得自己真的看不懂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的记性何时变得这样差了,你这辈子都要待在孤的身边,成为孤的人,与孤分担痛苦,绝望,你可以做到,所以别想着推开孤。” “我是沈家的嫡亲女儿,孟家的外孙女儿,殿下算真想动我的性命,也要掂量三分,现在却起了强占的心思?未免太过可笑了。” “我以前似乎说过,只要你我的关系一旦曝光,算是送你进王府作妾,沈家的国公爷也巴不得一担轿子把你送到我的手心里。” 沈碧月轻轻一笑,“殿下,您兴许误会了一件事,只要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没有谁能强迫我。” 简简单单一句话,将一切解释得非常清楚,之前在他的手底下忍辱负重,那也是她愿意,如果她不愿意,谁都不能逼她,玉石俱焚也好,谁都别想好过。 邵衍食指在脸颊轻点两下,“如果孤非要强迫你呢?” “可以试试,不过有一点要提醒殿下,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殿下最好别给我任何放松的机会。” 她紧绷着小脸,眼神也冷冰冰的,像一只暴躁的小猫,连雪球也不她的这副模样,让人看着恨不得抱到怀里好好安慰,邵衍心里原本还积攒着的些微怒气一下子散了个干净,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沈碧月,我们来打个赌吧。” 一听到打赌这两个字,她立刻浮起不好的预感,想也不想拒绝了,可惜对方压根不把她的拒绝当一回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一直到你及笄为止,还有一年的时间,孤会极尽一切可能,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让你服服帖帖地跟着孤。”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弯下腰,食指点在她的胸口处,漆黑的眼眸牢牢锁住她,“记住这里,是孤的位置,在这一年里,别让其他男人进去,不然算你输,若是孤赢了,孤也不强迫你,自己乖乖进王府,别让人催。” 沈碧月淡淡一笑,伸手挡住了他的手,他的食指恰好抵在她的掌心,“殿下似乎笃定了我一定会输,若是相反呢,是殿下输了,又该如何?” “输了便任凭你处置,你要孤永远都不插手你的事情也行。” “那若是要你的性命,也可以吗?” “可以,只要你忍心。”他说着抓住她的手掌送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那从现在开始。” 她嗖的一下收回了手,“我还没答应。” “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他指了指她刚刚被亲过的手心,“那便是凭证,要不你把那个还我。”这回指的是他的嘴唇。 沈碧月抿了抿唇,暗咬紧牙,这厮除了shā're:n不眨眼外,还是个登徒浪子,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本性是禽兽,便永远都是个禽兽。 刚刚碰到手心的不仅仅是他柔软的嘴唇,还有濡湿的触感轻舔而过,都说五指连心,手心手指还要更加敏感,仿佛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击打在心头,沉沉的,有点窒息的感觉。 不过一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如果她的计划能够尽快达成,之后的事情也无所谓了,这个男人现在对她只是兴趣所致,一年过后,再大的兴趣都会变得平淡无,他没那么多的耐心。 被人逼着在床躺了两天,不能出去随便乱走也算了,还要闷在屋里早晚地喝药,玄衣亲手煎熬的,苦得要人命,晚间还有各式补汤,唯一庆幸的便是邵衍不在,她能自在些。 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天风也不见人影,兴许是一起办事去了,毕竟信都县这一闹,还有好多烂摊子要收拾。 其间轻荷和吴征来过几次,皆被拒之门外,虽然没人对沈碧月透露半点口风,但她熟知轻荷和吴征的心思,能猜到,只是装作不知。 直到第三天,邵衍才来找她,沈碧月坐在窗边看书,这两天躺久了觉得无趣,硬是让玄衣拿书来看,玄衣被她磨得没办法,随便用一本医书打发了她。 暖阳透过窗棂在地面映出纹路精美的阴影,她懒懒地伸长着腿,斜靠在软榻,看着看着便犯了困,手里还握着一卷书,人已经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邵衍进房的时候发现她睡着了,脚步放轻,在榻边坐下。 午后的暖阳虽然很舒服,但她睡得很浅,实在是这两日躺床都睡饱了,他刚拿走她手里的书,人醒了。 “你怎么来了?”她轻轻揉一下眼睛,坐了起来,脑子很快变得清明。 “这么喜欢睡觉,莫不是辈子投胎做了猪,这一世变che:n-g人,怎么也要晓得盖一条毯子。”他看了眼手里的书,是本医术,应该是玄衣拿过来的,他记得她喜欢摆弄些药草,也懂医术,和她倒是极为相衬。 “玄衣恨不得往你的药里多加点苦味难咽的东西,你要是又生了病,正好合他的意。” 梁不正下梁歪,纵容属下刁难她算了,现在还拿出来当做玩笑话打趣她,也他这样厚脸皮的能把这种事情做得堂堂正正。 沈碧月抬眸看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两天没见,他的脸色起之前的似乎差了一些,眼里也有淡淡血丝,若不是懂得看人面色的,如他这般长年累月都脸色苍白的,还真看不出什么异样。 邵衍察觉到了她打量的目光,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别这么看我,到时候要是忍不住了,你得帮我泄泄火。” 沈碧月:“……”她得承认直到现在还是不能接受他时不时和她说荤话,还是和以前的他说话自在些,针锋相对惯了,察觉到对方有了异样的心思,总归是抗拒的。 “走吧,这两日也闷够了,带你出去散心。” 她懒懒躺下,翻身背对他,“不想动,殿下还是自己去吧。” 话刚说完,身后立马有人靠来,熟悉的苦莲香氤氲在身侧,一只手突然从肩下穿过,直直揽住她的手臂,不等她挣扎,他附在她耳边低语,“你是想要自己走,还是孤抱着你走?” 她用力推开他,往榻的内侧缩了身子,对他意味深长的眼眸,轻咬牙,“我自己走。” 邵衍这才退开身子,淡淡笑道:“那你快点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还是我坐这里等着你换?” “谢殿下好意,我自己来。” 软榻的斜对角是一面屏风,人可以站在屏风后换衣服,外面的人是看不到的,只是沈碧月实在不想和他待在同一间房里换衣服,总觉得他的视线太过深邃锋利,能够透过屏风,将另一边的风景看得一清二楚。 随便套了件麻布衣裳,扮做平凡朴素的农家妇,再往脸蒙一方面纱,便出去了,结果邵衍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皱了眉头,不太满意,直接推她进去重新换了一件。 这回换的是一件浅青色的襦裙,身罩着淡粉色碎花短衫,邵衍又往她身披了件厚厚的银灰狐毛披风,将她整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玄衣躲在暗处悄悄看着,再度瞪圆了眼睛,天风默不作声地垂下眼,当做没看到。 出行的时候坐的是马车,一路看不到什么人,到了地方她才真正反应过来,邵衍口的散心是什么意思。 宅子很大,门的牌匾刻着何宅二字,四周的环境又有些熟悉,她一下子记起来了,这里是何勇的宅子。 他住的地方是一处三进院落,地窖建在后罩房边,一个方形厚铁盖紧紧盖住,这边是地窖,另一边打了口水井。 地窖的盖子已经被人翻开了,木梯子又斜又陡地往下延伸,蹲在边能闻到从地窖里飘出来的阴冷气息,带着些微潮气,她的手指扣住窖口边沿,微微收紧。 像她这样站在边已经难以忍受了,实在不敢想象轻荷嬷嬷被关在这样一种地方,长达八九天,这间还不知道有没有遭受过什么非人的待遇。 “姑娘,该合了。”一名暗卫在边小声提醒,他是邵衍指派来跟在她身边的,是保护她,也是监视她。 沈碧月转开脸,听见暗卫将地窖盖子砰的关,盖住地底满满的阴寒森冷。 本来只是来看一眼地窖的模样,看完她便折返回去西厢房找邵衍了。 何勇被人捆着跪在厢房里头,那个素未蒙面的何先生也在,邵衍没有露面,而是让天风出面审讯。 西厢房是两间打通的,间还有一处小小的厅堂,连接着内外间,沈碧月从厢房的侧门进去,正好踏入厅堂,男人随意拣了张椅子坐,椅面铺着厚厚的兽皮,手捧着一盏茶,迟迟没喝,滚烫的热气袅袅升腾。 看到她进来,邵衍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指了指另一张椅子,椅子边的小方桌也放着一盏热茶。 她刚往前走一步,听到外间传来何勇的冷笑声,“你们死心吧,我们敢做不怕被抓,没关系,有整个信都县的百姓给我们陪葬,连你们那个豫王,都别想走出这个地方,值。” 天风一脚踹他的心口,何勇闷哼一声,依旧大笑起来。 沈碧月的眼眸微沉,一瞬不瞬地盯着邵衍,“我以为你们已经解决了,所以直到现在,阿芙蓉的毒还没解,是吗?” 069 让他们自相残杀(二更) 外面还有人,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原本婉约柔美的声音一沉,竟多了几分质问所带有的凌厉感。 邵衍轻轻一勾唇,扣住她的手腕轻轻往前拉,手指着一边的椅子,再指向自己的腿,明显是问她要坐在哪儿。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和她耍流氓,沈碧月抿抿唇,甩开他的手,转身到椅子坐下。 何勇发出痛苦的喘息,天风冷冰冰的声音跟着响起,“你们私底下做的是什么勾当,不是无迹可寻,我没什么耐性,你若是想要继续受苦,我有无数种法子能让你好好体会,你尽可以试试,” “都说豫王嗜血残暴,心狠手辣,看来他身边的人也跟他一个样,你们有什么法子尽管冲着老子来,做了一辈子窝囊人,死了也硬气一番,有亲王陪着老子入土,想想都是件光宗耀祖的痛快事儿!” 气势够足,却后劲虚浮,最后一个字吐出舌尖的时候还微微有些发颤,沈碧月坐在厅堂里都能听得出来,天风自然也听出来了,眼下的何勇,不过是个披着虎皮,虚张声势,有勇无谋的蠢狐狸。 天风扫了眼一旁低头,默不作声的何仁生,眸光微闪,转头吩咐人取东西过来。 沈碧月抿了几口茶,听到外间的脚步声来去匆匆,没过一会儿,听到何勇一阵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明明是个男人,却叫得几乎要震碎旁人的耳膜。 “何先生。”在阵阵惨叫声,天风淡淡开口了,“您似乎不太在乎自己弟弟的死活,莫非何勇与你不是亲兄弟的关系?” 何勇全身都在抽搐,疼痛难忍之余还想着辩解,“不,他是我大哥,他是我大哥。” 天风否定了他的话,“你不是。” “我是!”何勇挣扎着抱住了天风的腿,“我是他的亲弟弟,我是!” 何勇过于反常的言行让人心生疑惑,天风低头看着何勇,“没人说你不是,不用紧张。” “我是,我是。”何勇的意识几乎已经昏迷了,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天风看向何仁生,他一动不动地垂着头,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仿若未闻,可在天风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眉间起了一丝浅浅的皱褶,稍纵即逝,让人难以觉察。 两名暗卫一左一右架住何勇往外走,他的两腿拖在地,留下两道深深的血痕,伤口不断涌出鲜血,一滴滴落下,散发出浓重的腥味,何仁生跪在血痕边,低着头,视线范围内全是一片猩红。 天风慢慢走到何仁生面前,说:“你没有替何勇求情,不是不想,而是没有必要,你不说话也不要紧,除了阿芙蓉的解药,我也没打算能从你嘴里撬出些什么,不过你大可放心,真正的何勇没有逃出信都县,他一定还在哪个地方等着我们去抓他,你们太澜人果真是自负,又贪心不足,内政动荡,还妄想挑衅大宁国土,鬼手与你合作,想必给了你不少好处,可惜,他们已经败了,和你的主子一样。” 何仁生身子一动,有了反应,“大宁顺遂安康,私底下却是官官相护,ta:n'w:u**,令人不耻,百姓们深受其害,终日惴惴不安,我与他们同吃同住,一起劳作,想尽办法让他们的日子变得富裕起来,不是给那些贪官污吏行方便的。” “你以阿芙蓉为诱饵,勾引百姓以此发家,勾引县令与你**,县令越是发狠剥削,你越能将百姓们的心拉拢过来,对你忠心不二,信任有加,最后以花为药引制毒,投喂给部分人,引起老百姓的恐慌,为的是挑起百姓与县衙的矛盾,你深知县令的为人,他定然会隐而不发,你便让人传了消息出去,逼他将罪名都扣到老百姓的头,你下了好大一盘棋,可惜胆子不够大,功亏一篑,若是你换个地方试试,兴许还有成功的机会,起码闹得够大,算最后失败了,也足以令大宁伤了元气。”天风说话素来都是平淡得毫无起伏,这次难得带了几分惋惜的意味。 何仁生一直保持平静的脸色有些发僵,温和的眼神染了些许冷意,“大人说的很有意思,但不是随便什么阴谋诡计说通了,能往无辜之人的头套,草民只是为民请命,别无他意,若是牵连其他人生了怪病,与阿芙蓉有关,那是草民的判断有误,草民愿意向他们赔罪,但当初提议他们利用阿芙蓉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后果。” 天风没什么耐心再和他扯下去,“阿芙蓉是你带来的东西,何仁生,你家主子还未在太澜站稳脚跟,当真做好了与大宁兵戎相见的准备吗?” “大人,勾结太澜是通敌叛国的罪名,要诛九族,受凌迟之刑,草民没有做过,如何承认。”何仁生性子温和,说话也温和,头一次说得这么铿锵有力,义正言辞,让人听了都不由得为之动容,只可惜他冒出细密冷汗的额头还是出卖了他。 天风一口咬定他背后有主,无论他承不承认,若是他认罪,便是承认这次的事情与他背后的主子有关,若是不认,事迹已然败露,豫王在这里受了伤,大宁皇帝会追查到底,即便逃回去,主子同样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他弟弟。 何仁生咬紧牙关,内心万分煎熬,天风看出了他的动摇,挥挥手让人押着他下去了。 “何仁生,不管你是不是太澜人,都与信都县这场动乱脱不了干系,交出解药,解了信都县数千百姓的性命之危,兴许殿下心情好,大发慈悲,还能留你们兄弟一条生路。” 留了生路,他们走不走得出去是另外一回事了。 天风回到厅堂,邵衍靠在椅背,双眼微阖,闭目养神,似乎刚刚那些动静对他没有丝毫影响,旁边一侧的桌,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茶,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早已经凉透了。 两杯茶,这里刚刚显然还有一个人。 “主子,何仁生被抓,何勇潜逃,百姓们群龙无首,病人没人看管,在街横行伤人,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若是戴宗这时候出兵zhe:n压,流民作乱了。” “那让他压,他身为一县之令,被这些平头百姓压了这么久,应该窝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让人传消息进去,说豫王也染了怪病,被乱民囚禁,生死无门。”邵衍瞬间睁开眼,漆黑的眼眸冷漠异常,“没找到解毒的法子之前,都不要轻举妄动,如有必要,让梅林出面拖延时间。” 挑起两方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最后坐收渔翁之利,这是最不费力气的做法。 天风垂下眼眸,努力掩住内心的焦灼,他不关心信都县的事情闹到什么样的地步,只是这件事不解决,主子的命也保不住,寒症无法抑制,再这么下去,性命危矣。 沈碧月走出何勇的宅子,外面的街道一片冷清,诡异得让人不由得止步不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大街,拐进一边的小巷子,果然没过一会儿,有人跟在了身后。 “小主子。”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唤她。 沈碧月停住了步子,转头看着吴征左右张望,然后跑到了她的面前。 “不用担心,没人跟着我。” “小主子,轻荷很担心您,她在……” 沈碧月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不用告诉我,这里太乱了,你们不适合再待下去,你寻个机会,赶紧带轻荷嬷嬷回去,告诉她我没事,我和豫王殿下之间的关系一时也难以说清,但他不会害我,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会绕去丰水州找你们的。” “没事好,小人险些要跟国公爷那边求救了。”吴征本来也担心沈碧月,听她这么说,一颗心顿时放回肚子里。 “我正好有个事情要拜托你,很重要,你听仔细了……” —— 吴征回去的时候,轻荷坐不住,在屋内来回走动,一看到吴征回来,连忙迎去,“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没见到人?” “我见到小主子了。” 轻荷激动起来,“那她在哪里?” 吴征安抚她,“她已经回去豫王那边了,小主子说她没事,说豫王殿下不会害她,小主子向来有自己的主意,你不要太担心了。” “月姐儿一向喜欢逞强,会不会是怕我们担心撒了谎,如果是豫王殿下逼她这么说的,那……”轻荷还是放心不下,想当面见她,和她问个清楚。 吴征连忙按住她的肩膀,将沈碧月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她听,然后说,“小主子给了我一些盘缠,让我们今天走。” 轻荷一怔,“走?” ------题外话------ 推荐,酷美人《随身空间在六零年代》唐宝又笨又懒,是公认的傻子,可是有个好爹好妈,哪怕是在缺衣少食的六零年代也被养的白白胖胖的。 某天唐宝抱住个肌肉硬邦邦的小伙子,觉得自己要是吃了他,肯定能变聪明。 面对娇软易推倒的唐宝姑娘,兵哥哥表示:等到了晚,宝宝,你想怎么样都行,不行也得行。 070 调戏(一更) 吴征低声说:“小主子有要紧事拜托我,不能耽搁,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跟抓你的那些人有关系,小主子跟豫王殿下在一块也许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子,咱们还是替小主子抓紧办事,她也能早点回来。 ” 轻荷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她也隐约猜到信都县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特别是听吴征说,这里有流民作乱,皇帝派豫王过来zhe:n压乱民,事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她只是担心沈碧月被卷入不好的事情里面,会吃亏。 沈碧月见过吴征回何宅去了,尽管街面风平浪静的,什么都没有,但她知道,应该是被邵衍的人给隔绝开了。 现在信都县基本都掌控在他的手,她算一个人在外面跑,也什么都做不了,这次本来也只是来找轻荷嬷嬷的,现在嬷嬷有吴征在身边,她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邵衍正在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睁开了眼。 “没解决完这里的事情,想必你也不会让我走,墨笙人呢,说要找人,不会这么久都没消息。” “想知道?”他轻轻点在唇畔,“像刚刚那样,亲一下让你如愿。” 沈碧月:“……” “临走之前还那么热情,现在怎么变得害羞了?难不成陪在身边共患难的丫鬟还不如自小抚养的嬷嬷来得亲近?” 她淡淡瞥他一眼,这人总是喜欢拿话激她,“同一桩蠢事不会再做第二回,墨笙终归是我的丫鬟,我自己找便是了,不劳殿下费心。” 去见吴征之前,他趁火打劫要她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她勉勉强强同意,一时忘了他那喜欢耍赖的本性,只是轻轻一碰,硬是被他勾成地动天雷,抵死缠绵,他的攻势一向来得又凶猛,不容抗拒,她每每被亲得手脚发软,连质问的力气都没有,匆匆落跑了。 一世,邵远与她结为夫妻,也是尊重她的,没有她的允许,不敢这么主动又热烈地缠着她,现在遇这个,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打不过,骂不得,算真恼了,他轻描淡写地与她玩笑几句,一时让步,很快又卷土重来。 “你方才那么急着走,不把何仁生的话听完,是不是怕自己会怀疑到那个对你忠心耿耿的丫鬟身?”邵衍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墨笙的下落,其他的暂且不说。” “孤让人探过她的底细,你这个丫鬟确实有些来头,需要孤提点你一二吗?” 沈碧月眸光微闪,心头已有波澜,却只是淡淡道:“不用了,算她真有问题,我也等她自己告诉我,殿下与其帮着别人做事,还不如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 “你在担心孤?所以才急匆匆地找解毒的方子去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殿下。”他会答应放她出去,定然会派人跟着,她跟吴征见面的事情瞒不过他,只是她跟吴征的谈话私密,若不是偷听,便是猜到的。 “郭长木对药理研究透彻,在培育药草一事更是天赋异禀,只是远水不一定救得了近火,毒草与药草的差别天差地远,太澜人既然在这里潜伏了这么久,闹了这么大一出戏,培育出来的阿芙蓉不会那么简单被破解。” 沈碧月微微挑眉,“头一次从殿下嘴里听到丧气话,殿下难不成要向他们低头认输吗?” “孤说得都是事实,你非要曲解成投降认输。”他忽然伸手在她鼻尖轻刮了一下,眼角挑,柔意流露,“你这个人,不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为了寻求解毒的法子,你还能够这么尽心尽力地奔波,孤倍感欣慰。” 他的手指仿佛带了刺,她惊得眼眸微睁,手指捂住了鼻头,“殿下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想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没解决干净,殿下愿意放我走吗?” “你说孤误会什么?”他刻意忽略掉后半句话,只问头一句。 被摆了一道,总不能说误会她是为了他才去找的解毒方子,虽说他前头已经提过了这句话,但换做她提起,意义不一样了。 她淡淡移开眼神,“没什么。” 邵衍睨她一眼,她的眼神看哪里都好,是不看他这边,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看会吃了她一样。 大多数姑娘家都有口是心非的毛病,但他这个姑娘和其他人不一样,口是心非到了极致的地步,还总喜欢学鸭子犟嘴,早晚要把她这些坏毛病给掰正了。 “走吧,还有地方要去,被你这么一耽搁,天都要黑了。”他拉住她的手腕往外走。 沈碧月本来还想挣开,结果他的手指刚搭来,整只手臂猛地一瑟缩,他手指的温度太冷了,像块冻了许久的寒冰霜石,轻轻一碰也要叫人起鸡皮疙瘩。 她不由得抬眸盯着男人的背影,片刻后长睫微垂,掩下若有所思的心绪。 马车到了地方,这回外面吵得很,沈碧月悄悄掀开车帘,望向外头,然后很快收回视线。 她看向闭着眼睛,背靠车壁歇息的男人,“我要跟你一道进去吗?” 他动了动身子,似乎在闭目养神,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摸向软座下边的暗格,扯出一团衣物扔过去。 “穿,待会儿咱们偷偷进去。” 沈碧月抓着衣物,有些发愣,“要在这里换?” “不然呢,要孤帮你一起换?” “不是。”沈碧月咬住唇,看着手里熟悉的衣服,这不是她今天出门前最开始穿的那一身吗,后面被邵衍强行换了身这件,现在又要她换回去,不是耍人玩是什么。 她一言不发地把衣服卷成一团,砸到他腿,转身下马车,结果手都还没碰到车门,被人长臂一揽给抱了回去。 “放开我。”她恼得不行。只是腰的手臂冰冷坚硬,紧紧圈住她,拉都拉不动,像是一块冰,融了水冻在身,一道缝隙都看不见。 “孤帮你换,还是你自己换?” “既然要穿那身衣服,一开始还换什么,殿下若是觉得耍人很有意思,找别人去,恕我难以奉陪。” 邵衍闷闷一笑,低下头和她咬耳朵,“因为你穿这身好看。” 沈碧月怔怔地咬着唇,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往感觉他的气息冰冷,现在竟然变得异常灼热,透过她的耳朵一路向脸颊蔓延,她用力挣开他的束缚,飞快地打开车门出去了。 怀里瞬间空荡荡的,风透过大开的车门吹进来,将车里的暖意一下子都给吹散了。 邵衍微微勾起唇,都说姑娘为了心爱的郎君梳妆打扮是一道极好的风景,之前他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一直到方才,他倒觉得能看到姑娘脸羞怯的红潮才是最令人心神荡漾的风光。 沈碧月往前走几步,身后的人不紧不慢地赶来,往她身披了外衣,她抬手要挥开,一下被抓住手腕,直接套进了袖子里。 女人的力气大不过男人,一件宽厚的麻布长衫很快紧紧被套在身,邵衍替她穿好后,还帮她系扣子,淡淡的语气夹杂着些许调侃,“这样穿,算不算占你便宜?” 她推开他的手,侧过了身子,“我自己来。” 邵衍将她脸不自然的神色尽收眼底,唇角不自觉掀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他的眼神不经意朝边一扫,一众暗卫连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没看到。 他们是偷偷潜进去的,暗卫在前后作掩护,沈碧月跟着邵衍一道,趁着那群作乱的百姓们没了头领,正乱做一锅粥,县令戴宗领着一众衙役冲出去,只留下小部分人留守县衙,他打算一举将闹事的百姓们zhe:n压,救出被囚禁的豫王。 沈碧月跟在邵衍身后,见他不紧不慢地走着,像是在自家府闲庭信步,不禁蹙了眉,没忍住出声,“县里乱成这副模样,你对县令施压,再不济用刑,不怕他不说,何必来这边跑一趟。” 071 毁灭证据(二更) 他们是偷偷潜进去的,暗卫在前后作掩护,沈碧月跟着邵衍一道,趁着那群作乱的百姓们没了头领,正乱做一锅粥,县令戴宗领着一众衙役冲出去,只留下小部分人留守县衙,他打算一举将闹事的百姓们zhe:n压,救出被囚禁的豫王。 沈碧月跟在邵衍身后,见他不紧不慢地走着,像是在自家府闲庭信步,不禁蹙了眉,没忍住出声,“县里乱成这副模样,你对县令施压,再不济用刑,不怕他不说,何必来这边跑一趟。” “光是严刑逼供有什么意思,这个地方还是要闹一闹才好。”他的眼里蓄起一抹淡淡的笑,笑意冰冷,让人望之便不寒而栗。 他这个人做事哪有这么简单的,沈碧月心知他定然还打着别的算盘。 县衙内留守的那些衙役早被暗卫给控制住了,戴宗的妻儿也在这里,当初他听闻乱民聚众进犯时,已经来不及去阻止了,便暗让人接了妻儿过来县衙避难。 邵衍直接往戴宗平日里办事的地方去,沈碧月本不想跟着,但他转头一看,见她没跟紧,还特意放慢了脚步,显然是在等她,她看了眼戴宗被扣押起来的妻儿,只好抬步跟了过去。 屋里乱得很,书籍卷宗散乱,毛笔歪歪斜斜地插在笔格,写了一半的宣纸被压得皱皱的,桌面与书架皆已经蒙了一层浅浅的灰,一看便是很久没人进来了。 沈碧月走到桌边,手指轻轻滑过桌面,留下一道干净的痕迹,戴宗被困在县里这么长的时间,怎么会一次都不进来,这里应该是整个县衙里头最重要的地方,任凭东西放得散乱,不怕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发现什么了?”邵衍一进屋,眼神微眯,仔细地扫过一遍,哪里也没动,只是四处看着,回头便看到她站在桌边,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回过神,轻摇头,“你来这里找东西的吧?和朝仙阁的那次一样,只是那次是假装的,这次是真的。” 邵衍轻哼了一声,眼神瞟向桌散乱一堆的卷宗,“挑开看看。” “殿下若是怕脏,不该找我进来,我也怕脏。”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指缩回袖里,哪知他眼尖,早看到了,一把将她的手给抓出来,独独亮出她食指指尖的白色尘土。 “怕脏?这又是什么?” 她将手抽回去,“不小心沾到的。”说完转身去看其他地方了。 邵衍也懒得揭穿她的谎言,他来这里,的确是要找戴宗藏起来的东西,不过显而易见,这里不会是他藏东西的好地方。 沈碧月还没看一圈,见邵衍往外边走去。 戴宗在县里还有一处小住的地方,平日里办事过了时辰,懒得回家,便在县里安排的耳房里歇息,这次接了妻儿过来,也与他一起住在耳房里。 起方才那处地方,耳房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靠墙而立的柜子,里面放着一些生活用的东西,茶杯,毛巾,还有衣物。 邵衍打开柜子,颇有些嫌弃地往里边翻了翻,沈碧月在床边坐下,看着他找东西。 床垫得很低,底下几乎没办法藏人,她往床里挪了一点,双脚渐渐悬空,轻轻摇晃着,没晃几下踢到了东西,发出哐当一声响。 “若是闲得慌,帮着翻翻这里的东西。”邵衍朝她投去一眼,眼神凉凉的,似乎是在谴责她的袖手旁观。 沈碧月没搭理他的话,又轻轻踢了下,听声音应该是个盆子,她在床边蹲下,将床底的东西拖出来,发现是个火盆,里头是熄灭的碳,混合着一些没烧干净的纸屑。 她将纸屑全部都挑出来,摆在了地,一个个看过去,面隐约还能看到几个字。 身后有阴影罩下,邵衍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弯下腰,越过她的头顶扫了眼,面色微微一冷,“他还真做得出这种事,看来是这几年过得太安逸了。” 他的口气仿佛对戴宗这个人很是熟悉。 沈碧月看着头的字,虽然都是些残缺的纸片,但将这些字混合起来,连猜带蒙,大约能猜得出这应该是关于百姓们报案伸冤的卷宗。 脑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用手指轻轻划拉着这些纸屑,“刚刚那个地方那么混乱,应该不是他收到百姓暴动的消息而匆忙离开留下的吧,他将这些卷宗找出来,躲到这里烧干净了。” “里面的内容应该是关于百姓们了怪病,到处伤人一事,他要将所有的证据毁灭干净,再重新伪造一份新的。”邵衍直起身子,不再看那些纸屑,要找的东西没找到,他有点烦躁了。 072 认娘(一更) 绑着小辫子的头,紧接着是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一个小孩嗖的一下钻出来,站起来的时候全身摇摇晃晃的,好容易站稳了,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沈碧月。 “娘!”他叫着朝沈碧月这边跑过来。 沈碧月一怔,低头看着抱住自己脚的孩子,约莫三岁的年纪,一脸天真又讨好的笑,脸颊还蹭了蹭她的腿,一双眼睛朝她眨呀眨的,张开双手求抱抱。 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孩子,怎么会从床底下钻出来,一脸圆滚滚肉乎乎,身散发着香软的奶味儿,怪的是,他只会一直望着她喊娘。 她蹲下身子,孩子立马扑过来,她赶忙按住孩子的双肩,不敢用力,怕伤了他,只是轻轻将他推开。 “我不是你娘。” “娘!娘!”他嘴里一直嚷着,一双大眼睛笑得弯弯的。 沈碧月眉头微蹙,这孩子难不成是个痴傻的?按理说,三岁的孩子已经很会说话了,他却只会笑着喊娘,其他的什么话都没有。 戴宗与妻子只生了两个儿子,不曾听过还有第三个,但能出现在这个地方,兴许与戴宗也有脱不去的关系。 她本来想将孩子抱过去给戴宗的妻子,但实在抱不动这么大的孩子,想了想,便让他待在这里,她直接去找戴宗的妻子问问是了,结果刚刚转身,孩子忽然哭了起来。 “娘!娘!”孩子扁着嘴,圆滚滚的脸皱成一团,鼻头红得像萝卜,哭得涕泪横流,好像刚刚被人打了一顿,那叫一个凄惨无,她前世今生都没和这样小的孩子处过,哪里受得住孩子这么哭,闹得她耳膜生疼。 孩子是要哄的,她双手抱住孩子,拍拍他的背,“不哭不哭,我不走。” 孩子双手紧紧圈住她的脖子,哭声渐渐停住,只是不停抽泣着,小小的身子一抖一抖的,引得沈碧月的心里忽然泛起一丝丝罪恶感。 “你是谁家的孩子?”她将孩子的双手拉开,但他抱得太紧,她只能用了一些力气,结果孩子嘴巴一咧,又打算哭,她情急之下在孩子的脸颊亲了一下,又顺着他的背,轻声哄着。 “不哭不哭。” 孩子终于不哭了,但是鼻子一抽一抽的,刚刚哭得厉害,现在止不住抽抽,看起来可怜极了,沈碧月叹了口气,她怎么尽碰这些稀古怪的事情。 先是被发病的邵衍认作奶娘,现在又被一个三岁小孩儿认作娘,她自恃年轻,听惯了身边人的称赞或讽刺,也明白自己生来便是容貌姣好,清丽无双,哪里像奶过孩子的妇人了,着实没道理。 孩子离不开人,只能带着他一道过去了,她想了想,将自己的裙面揪起一块,放在孩子小小的手里面,让他攥紧了,跟着人走。 小孩迷迷糊糊地看着她,只要跟着她一起,不哭不闹,又露出方才那副傻乎乎的表情,沈碧月慢慢往外走,他跌跌撞撞地跟着,还好手指紧紧攥着她的裙面,不至于跌倒。 这附近应该都搜过一遍了,没发现有暗卫在,估计是跟着邵衍离开了。 戴宗的妻儿与其他衙役一道被看押在前院处,沈碧月走得慢吞吞的,一下一下数着步子往前挪,时不时还要低头看看小孩儿,怕他没跟,摔了,到时候又要喊着她娘,哭得惊天动地,才叫真的头疼。 在庭附近有一处练武场,要过去前院,得绕着练武场过去,小孩儿突然扯了扯她的裙面,手指着练武场的方向,嘴里依旧嚷着“娘。” “我们不过去那里。”沈碧月还要往前走,小孩儿一下子松开了手,蹲在地,手指抠在砖面,一下又一下地挖。 沈碧月一看,刚要蹲下身,听到小孩儿兴奋地嚷着,“挖,挖,挖。” 她抓过孩子的手,白白嫩嫩的指头蹭了灰,倒是没受伤,小孩儿被人抓住了手,挣扎了两下,嘴里喊着“挖,挖,挖,爹。” 痴傻儿的话,一向都是这么糊涂又混乱的,沈碧月没放在心,拉着他要往前走,小孩儿本来笑意满满的神情忽然变了,嘴巴一扁,打算嚎啕大哭。 她抿了下唇,索性站起身,不想管他,结果小孩儿猛地一下拽住她的腰带,抓得紧紧的,愣是不让她走。 沈碧月有点恼了,将腰带从他手里扯回来,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脸的表情显然很不好看,“你要做什么?” 小孩儿见她又留了下来,双眼一弯,顿时雨过天晴起来,笑着蹲下去,低着头抠砖面,“玩,嘘。” 沈碧月头疼得很,将小孩儿拉了起来,往练武场的方向指了一下,“挖?” 小孩儿咧嘴一笑,“挖。”说完挣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地往练武场的方向去。 沈碧月有点无奈,想丢下他走人,又觉得那样对一个孩子,终归良心不安,便抬步跟了去,天色渐渐暗了,孩子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绕过练武场,钻进了边的一排草丛里,一下子没了踪影。 不知道他的名字,没法叫人,沈碧月只好循着挖土的声音找过去,很快在一处藤草木后面看到了他。 “娘,娘,玩。”小孩子踩了踩泥地面,然后手指抠进土里,往外挖,沈碧月只觉得好笑,挖土有什么好玩的,可怜这么一个痴傻儿,若是他的神智正常,这个年纪也该学学读书写字了。 沈碧月蹲下身,拉了拉他的手臂,“这个不好玩,我带你去找娘好不好?” 小孩儿抬头看她一眼,脏兮兮的手指着她,“娘,娘。” “你这小孩儿,怎么看人的,我还未及笄呢,怎么能当人娘了,让人听见了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沈碧月哑然失笑。 小孩儿也跟着她笑,低头继续挖,沈碧月看着他挖,还好这里的土松软,小孩儿的手指娇嫩,只要挖得不用力,不怕会伤到手,是有点臭,应该是沤过尿的。 她轻轻捂住了鼻子,正想将小孩儿的手拉出来,让他别挖了,突然眼眸一凝,脑仿佛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小孩儿还在哼哧哼哧地挖着,她往四下看了眼,没人过来,这里静悄悄的,只有小孩儿窸窸窣窣的挖土声。 这里的草丛都有园丁专门打理,翻过土,还沤了肥,应当是压得紧紧实实的,这几天也没下雨,泥土很容易结成块,除了这一丛藤草木,前后几丛草木底下都是凝结干涸的土块,一脚踩下去,都是硬邦邦的感觉。 这样坚硬的泥面,怎么会让小孩儿轻而易举挖开了,表面凝结的土块下,是松松垮垮的泥。 除非这里有人挖过了。 小孩儿还在继续挖着,这回沈碧月不阻止了,只是在一旁看着,这里沤过屎尿,味道熏人,她能蹲在这里继续闻着,不代表她能接受徒手去挖。 天色渐渐暗下来,小孩儿的手指碰到了东西,兴奋地哇哇叫起来。 沈碧月看着他埋头努力往下挖,整个人几乎都要埋进土坑里去了,她伸手挡在他胸前,免得他挖着挖着掉进去了,没一会儿,他从里头抱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只有巴掌大小,小孩儿如获至宝地捧在怀里,眉眼笑弯弯。 “嘘,好,好了。”小孩儿一屁股坐在泥地,抱着小盒子使劲亲。 沈碧月微微皱了眉,伸手过去,轻声问:“能不能让我看看?” 小孩儿看到她的手过去,将盒子紧紧抱在一边,无坚定地说:“我的!” 沈碧月定定看了他一眼,小孩儿脸出现纠结的表情,她站了起来,拍拍裙面,打算要走,小孩儿急了,连忙扑抢过去,盒子砸在她脚下,小孩儿眼里噙着泪水,嘴里喊着“娘。” 沈碧月弯下腰,拍拍他的脑袋,轻笑着,“乖。”虽然这么蒙骗小孩有些缺德,但对付一个痴傻儿,这是最好的法子,不费力气。 顺手拿起盒子,她一屁股坐了下来,小孩儿坐在她的腿边,双手抱住她的腿,将脸蹭在面,撒娇。 沈碧月无心理会他,盒子没锁,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沓厚厚的信件,放在最面的一封,开头写着竹安亲启。 她接着往下看,这一眼,看得面色微变,眸光渐渐沉下,周围风声稍歇,静谧如斯,却掩不住她急促跳动的心脏,一下又一下,砰砰作响。 “娘!”小孩儿笨拙地抱着她的腿,试图往爬,伸手要去拿她手里的盒子。 沈碧月一下子惊醒,将满满的一叠信纸都收进了怀里,把盒子塞回了小孩儿的怀里,小孩儿伸手抱住,咯咯直笑。 073 洗澡去火气(二更) 她看着小孩子懵懂无知,抱着一个空盒子只顾笑着,仿佛那是世界最好玩的一件东西,不禁觉得有些羡慕,痴傻儿虽说被世人鄙弃,不屑,但总归是锁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到伤,望不见痛。 “娘,娘。”小孩儿瞧见沈碧月一直看着他,一手抱着盒子,另一头要拉她,她立马往后避开了,双手还轻轻拍了拍,碰过盒子的手脏,得找个地方洗洗。 她这辈子唯一不讲究的时候,便是旧时在丰水州,跟着轻荷嬷嬷下地种药,即便那时候再怎么不讲究,手也会裹着布条,染了味道没关系,是不能沾手。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轻轻响起,她顿了一下,转头望去,一道模糊的身体从昏暗的光线里走出来,几个步子到了她跟前。 “刚刚忙了些,没顾你,才一会儿功夫,你能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邵衍的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本来伸手想拉她,但那股味道实在熏人,手指顿了顿,还是收了回去。 “这么大的人了,还用别人拉,自己起来。” 沈碧月抬眸瞥他一眼,说得好像是她求着他来拉她的。 “娘!”小孩儿有些怕邵衍,抓住她的裙角,使劲往脸遮,只是怀里的盒子遮不住了。 邵衍早看到了这个小孩儿,只是没当回事儿,听到他喊沈碧月娘,唇角微微绷起来,“你何时认了儿子?” 她如实回答,“刚刚在戴宗的房里,这个孩子躲在床下,你走后出来了,看见我叫娘。” “原来是个痴傻儿。”他淡淡一扫,很快明白了,眼神落在他怀里的盒子,又扫到一边被挖开的坑,“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挖他的宝贝。”沈碧月也没隐瞒,将她准备带小孩儿去见戴宗的妻子,半途被拉到这里挖坑的缘由对邵衍说了一遍,最后皱着眉头说,“若非看他还是个孩子,真想撇下不管,殿下,这个孩子交给您了,我只是陪着过来的,总不能什么好处都没得,还白惹了个麻烦,不值当。” “回去吧。”邵衍扫了她一眼,表面看不出有哪里脏了,但身的味道实在难忍,旁边要是有一潭池子,他真会把她踢进去好好洗洗,只是跟着来一趟县衙,竟然也能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小孩儿见沈碧月要走,连忙跟去,还没走出两步,被突然出现的暗卫给挡住了,他挣扎了两下,砰的一声摔在地,哭声震天,撕心裂肺地喊着“娘。” 沈碧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小孩儿哭得可怜兮兮的,使劲嚎着,感觉嗓子随时都能给喊坏了。 “别告诉孤,你想把这个孩子带回去。” “那个孩子太闹腾了,既然是从戴宗房里出来的,交给戴宗的妻子便是,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带着个孩子在身边,名声还要不要了。” 邵衍也没忍住,回头看她一眼,见她一脸淡然地说着话,不禁轻嗤一声,“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名声可言。” “是啊,都被殿下败坏得差不多了。”她说的半真半假,在邵衍与她有牵扯之前,她的确还是个惹人怜爱的沈家嫡女,但这个煞星命格,也是她自己传出来的,与邵衍扯不什么关系。 邵衍看她一眼,眉梢轻扬,“这话怎么听着古怪,原来在你心里,也是这么急着想与孤扯关系的。” 真是颠倒黑白。沈碧月冷冷一瞥,“与我扯关系的男人岂止殿下一个,殿下莫要……”自作多情四个字是断断说不出来的,只怕他恼了,又要寻她麻烦。 “莫要什么?”他怎么会猜不出她想说什么,眼眸微微眯起,倒像是在鼓动她,有胆子说。 “莫要乐极生悲!”她快步走过他身边,将他远远抛在后头,双颊泛红,眼神闪烁,显然是被他逼得恼了。 邵衍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眼眸里的漆黑冷意渐渐消融,染了几许温和,即便心里烦躁,憋了火气没出发泄,逗逗她也是好的,起码看到她发恼的表情,心绪不自觉会放松许多。 沈碧月快步走在前头,傍晚起了风,阵阵拂过耳畔,她的手不经意按胸口,隔着厚厚的一沓纸,还是能感受到心跳得厉害。 邵衍一向心思重,眼神也敏锐,特别是在对她的时候,幸好借着生气瞒过去了,再在他身边待下去,只怕不出一刻钟,会被发现端倪,对于怀里的这份东西,她还没做到十足的冷静。 当晚回去后,她将东西藏了起来,地方隐蔽,暂时还是安全的。 身有伤,这几天沐浴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等洗完澡后,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她用毛巾裹住湿透的长发,转身出了屏风,正好有人推门进来,与她打了个照面。 “一个时辰了,你也不怕水凉。”男人关门,在她的床边坐下,伸手轻拍床面,“过来坐。” 自打从县衙里回来,她已经足足三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也只能通过下人了解外头的情况。 如戴宗领着一众衙役,借着zhe:n压乱民,解救豫王的名义到处shā're:n的时候,何仁生突然出现了,号召百姓们团结一心,抵抗官府。的被突然冲出来的王府侍卫给截住了。 如百姓们团团围住县衙与豫王府的人马,打算与他们同归于尽的时候,王府侍卫突然冲出来,将戴宗与一众衙役压倒在地,捆了起来。 再如,两边僵持不下的时候,豫王打马而来,身后的人压着真正的何仁生出现,两个何仁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假冒的何仁生想逃,却被豫王早已步下的天罗地捉住,原来他才是何仁生真正的弟弟,两人是同胞兄弟。 邵衍的眼底有淡淡青影,几日不见,似乎清减了许多,本来看起来瘦,这下更是像张惨白的纸,轻轻一吹会飞走。 “你怎么过来了?事情都处理好了?”她踌躇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了。 邵衍取过她头的毛巾,将她一头湿法散下,用毛巾裹起来轻轻揉搓,“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你真是能洗,一个时辰,皮肤都要泡皱了。” 沈碧月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指,原本细嫩的皮肤都皱成了一条一条的,“不是派人看着我吗?怎么不等我洗完再过来。” “忙完过来了,想找你吃顿饭,你倒好,把洗澡当午后歇息了,没个把时辰不起来。”他手用了点力气,隔着厚毛巾在她头顶使劲揉着,像是在泄愤。 “嘶,你轻点,头发都被你撸秃了。”她哪里会不知道,他是在外面等久了,借着替她擦头发出气,连忙伸手扯住毛巾,结果他用力在她手背拍了一下,疼得她缩回手。 “别动。”他轻喝了声,眼里快速掠过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也不给他擦了,索性转过身瞪着他,“没人让你等,既然等不起自己去吃饭,别受了罪,还非要赖在我头。” 湿头发一缕一缕地黏在脸侧,裹得她一张白皙的小脸愈发小了,他真想把手掌覆在她的脸,一定是全部都给遮没了。 “泡了水,应该是去火气的,怎么你火气这么大。”他睨她一眼,手指动了动,到底是见她眼底有了恼意,便没动作。 “身带了伤,冷水热水都碰不得,洗不干净,自然越洗越有火气。”她直接站起来擦头发,往边退了好几步,离他远远的。 邵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在她眼前晃了晃,“有人来信了,可惜被孤的暗卫半途拦下,也不知道是给谁的,要不一起看看?” 074 人头花灯 他这么说,定然是给她的。 沈碧月垂下眸子,嘴角翘起,“既然不知道是谁的,若是送给殿下的密报,给我看也无妨?” “无妨。”他回得很快,手臂一扬,将竹筒扔给了她,“孤还不屑做偷看人密信的事情,若是你亲口告诉孤,孤还勉强看一看。” 她接过竹筒,也顾不擦头发,将里面的信件取了出来,略一展开,是吴征的回信。 邵衍身子一歪,倚在床头,看她认真读信的模样,眉尖若蹙,眸光微沉,便知这信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沈碧月看完信,凑到烛火烧了,火光印在她的面容,隐约有几分阴沉的郁色,一直到信纸燃尽,成了风里打转的灰尘,她才转头问邵衍,“殿下可有查到何勇的藏身处?” 邵衍轻轻“嗯”了一声,“除了何宅,何仁生也有一处宅子,何宅小一些。” 为了坐定何仁生有个不成器的兄弟,连宅子都要依着主子的脾气来,越是暴躁易怒,惹事成性,住的宅子也越大。 何氏兄弟只有这两处落脚的地方,其余的还有三处商铺,信都县事变后,商铺也弃用了,与街的大多数商铺一样阖了木板门,何宅的地方虽大,但豫王府的侍卫应该早搜过一番了,什么发现都没有,否则也不会利用戴宗将人勾引出来。 沈碧月出神地想着,发未干,被风浸得凉了,鼻子一痒,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头,恰好对邵衍似笑非笑的目光。 “有事别憋着,这里的事情一日没解决,你也走不得。”邵衍淡淡道,似是提醒,又似是调侃。 她沉默了会儿,坐到邵衍身边,低声道:“殿下的身子这几日如何了?” “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她的莫名关怀,倒让他觉得怪异起来,腕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她又在帮他把脉了。 收回手,她的神色肃然,抬眸看着他,“我认识一个精通培育花木药草的人,前几日让吴征离开的时候,折了一支药园子里的阿芙蓉过去给他,他今日来信告诉我,那一支阿芙蓉做不了解药。” 邵衍的面色也是微微凝住,随即垂眸一笑,“这一支做不得解药,总不会无药可解了,难为你还拼命帮着孤找解毒的法子。” “不,我的意思是,还有别的阿芙蓉,不只这一株。”沈碧月的口气急了些,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着急了,缓了缓思绪,这才继续说,“现在我们所看到的阿芙蓉,包括药园子里看到的那一大片,都只是后来播种而起的子花,真正培育起来的毒花,被称作母花,那才是阿芙蓉真正的药引子,子花散香种毒,母花无香,孕育子孙万千,可入药解毒,何仁生定然还藏了一株阿芙蓉的母花。” 邵衍闻言依旧面色不改,只是若头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拉过她的手,包裹在手心,全然不顾她被冷得一颤,她柔软的小手轻轻挣扎,薄薄的皮肤下有着血液流动带来的热度,正透过相触的肌肤一点点温暖他冰冷的掌心。 她硬抽不出,尽管不自在,也只能别开脸不去看她,听到他低声问:“是你收买的那位鳏夫说的?” “什么鳏夫……”沈碧月一时没反应过来,险些被气笑了,虽然人家丧了妻,也不好说得这么直接,“郭先生早年丧妻已经够苦了,不劳烦殿下再往人心头戳一刀。” “左右没让他听见,背后悄悄说话,他还能长了一对顺风耳不成?” “还能这样说笑,看来殿下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命。” “人已经落在手,还怕找不到那朵母花吗?”邵衍松开手,抓过她头顶盖着的毛巾扔在地,从柜子里新取了一条干毛巾,这回替她擦拭头发的动作轻柔。 她的头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他站得离她很近,几乎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柔软的料面时不时蹭过鼻尖,有点痒痒的,从他身散发出的苦莲香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牢牢罩住她,连呼吸都交缠着那一股苦莲般的香气。 “顶着没擦干的头发说话,你是不想要这颗头了?若是不想要了,给孤割下来做花灯,做成抓破美人脸的模样,摆在八宝架也是一道风景。” 沈碧月:“……那分明是一种花,如何能与人脸一样。” 抓破美人脸是茶花的一类品种,白瓣拉红丝,像是美人的脸被抓了一道伤痕,故美称抓破美人脸,邵衍用这个来如人头做的花灯,想来便觉得惊悚。 “割头的时候总会溅血,白皙的脸滴了血,岂不是模样生动。” 她轻蹙眉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脑竟是浮现出前世她被困在地牢里受尽折磨的模样,那不算是抓破美人脸,而是毁尽美人脸了。 邵衍发觉她没说话,眼神一垂,看到她神色恍惚,茫然的眸色隐有一丝悲戚,像是突然陷入过往,挣扎不出,折磨不尽。 他摸了摸她的发顶,还有些潮,便将毛巾直接盖在她的头,手指夹住了她的鼻子,没一会儿憋得她脸颊通红,陡然回神,眼神隐去悲色,恼怒充盈,偏又不得不忍住,咬着唇到底什么都没说。 邵衍勾了勾唇角,弯下腰,前额抵住她的额头,与她双目相对,“孤即便真的割了你的头,做成美人灯,那也是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这世再没人有你这般殊荣。” “那臣女还真该谢谢殿下看重。”他的眼眸漆黑到了极致,像是浓雾遮掩的阴暗崖底,带着天生的冷漠与森寒,此刻却透出烈火般的灼热,宛如在彰示他话里所说的看重,但这般看重,她还真是受不起,也受不住。 “以后要谢,来些实际点的,总是口头的谢,委实太没诚意了些。”他直起身子,顺便扯过她头的毛巾,转身去柜子里又拿了一条。 沈碧月看着他弯腰进柜子翻找的身影,将之前的话题又给扯了回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即便大局在握,也不能在最后一步失了谨慎,他们筹谋了这么久,必然做好了会被我们步步紧逼的准备,情愿在最后一刻拼个鱼死破,也未必肯交出东西。” 连假冒的何勇都能意志坚定地拉所有人陪葬,更何况作为主谋的何氏兄弟,他们在这里埋伏了这么长时间,眼看即将大功告成,却被击得兵溃如山倒,定是不甘心的。 她能想到的,他又如何想不到,这也是目前最棘手的问题,抓蛇打七寸向来是他的长处,但这一招对一心求死的人没有半点用处。 “郭先生在信里提过,毒花的子母难分离,一旦母花远离,子花会很快凋零,母花应该还在这个县里,只是踪迹难寻。” 邵衍捏着手里的毛巾,“相距多远?” “郭先生人不在这里,他的手里只有一株阿芙蓉,没办法推断出来。” “若是事实真如他所说,你算是阴差阳错捡了个宝。”他派人查过,知道她和郭长木的所有纠葛,当初这件案子牵扯到了邓家与郑经,对于她为什么非要对付邓家,自然查了个一清二楚,现在再想想那时候的事情,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王府的侍卫大部分都用去牵制百姓了,余下的暗卫被派去寻找母花,邵衍也忙得不见人影,她本想去找墨笙,但玄衣奉了邵衍的命令,非押着她不给出门,只能作罢,盼着他尽快找到母花。 这么过了两日,天风突然过来和她说,母花找到。 彼时她刚刚起床,洗漱过后便开始喝粥,第一口还没咽下去,被他给吓得呛了喉咙,倒不是对这个消息多惊讶,只是人突然闯进来,猛地被吓到而已。 当下也来不及再喝粥了,她立马提笔写了封信,交给天风,王府的暗卫会将信和母花一起送去丰水州,当面交给郭长木,有王府的暗卫在,速度会快很多。 “怎么找到的?”她问天风。 “是主子的主意,他让人查了信都县附近所有的毒花,很快推算出母花的所在,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的范围,找到具体的位置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何勇的嘴硬,人又狡猾,主子带着他一起去找花,险些被他给暗算了。” 沈碧月略加思索,便知道邵衍所说的主意是什么了。 既然子花只能在母花的附近存活,那么找到所有存活着的子花,按照它们所处的位置进行扩散,彼此交汇的位置便是母花的所在,难怪邵衍那天问了她相距多远,怕是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已经有了想法。 “他现在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只要卧床休息几日便是,这里不王府,没有丫头,糙汉子总没有姑娘家细心,主子又在病里,很不得意。”天风说着,看了她一眼。 面对他带有暗示性的眼神,她淡淡别开眼,视而不见,“既然又伤着了,还得劳烦玄衣大哥多费心,师傅平日里伺候殿下,也没见殿下不得意,这次兴许是哪里疏忽怠慢了,惹了殿下不愉快,还是该自省一番为好。” 她还是很尊师重道的,从天风那里学了不少东西,要对他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师傅,只是这个师傅做事也不能太过分,不然莫怪她说话不留情面。 天风被她一连几句给噎住了,既然软的不吃,便也不打算跟她客气,“主子对沈姑娘好,信都县的事情多,外面还有鬼手虎视眈眈,主子没让姑娘走,只是怕鬼手寻机下手,王府百名侍卫,加暗卫几十名,忙得昏天黑地的,偏偏顾及着沈姑娘还要找丫鬟,硬是抽出人手去找,主子寒症未愈,又了毒,怕被人发现异样,每日强打精神,将姑娘牢牢护在背后,沈姑娘把过主子的脉,应该很清楚主子的身体现在是什么情况,主子对沈姑娘特殊,心思不同于旁人,虽说下属不能揣度主子心意,但若是沈姑娘能帮主子倒杯茶,主子定然也会宽慰的。” 沈碧月看着桌的粥,已经有些凉了,她按了按额角,没有天风预料的平静或是怔然,反而轻声一笑,“他病到了什么地步,连这种话都要师傅代为传达?越俎代庖,说了不该说的话,若是殿下知晓,师傅应该少不了一顿罚吧。” 天风知道她难对付,本以为能吓住她,却不曾想她已经敏锐到了这种程度,依旧绷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沈姑娘,请吧,能让主子高兴,对您总归没害处,您也是跟主子一路闹过来的,我这些话是真是假,您应该再清楚不过才是。” 用闹一字来概括他们之间的恩怨,未免也太过轻泛了,沈碧月冷冷瞥他一眼,天风的态度坚决,非要请她过去一趟不可,大有她不去直接绑着过去的意思。 知道自己没得选择,她冷淡地垂下眼眸,“连一碗粥都不让喝完?” “沈姑娘伺候好了殿下,想吃什么粥都有。” 沈碧月冷冷翘起唇角,“殿下现在在何处?领我过去吧,天风护卫。” 换了称呼,冷了语气,天风的心头冷不丁跳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样的沈碧月有点瘆人,让人不敢再去看她脸的表情。 天风紧随其后,领着她到了邵衍的房前,房门紧闭,天风替她开了门。 门窗紧闭,光线透过窗棂照亮了屋内的一切摆设,看起来静谧又安宁,她的脚步到了门槛前顿了一下,随即抬起脚,走了进去。 “你还真把她弄来了?”玄衣斜倚在树,一角红袍垂下,一反以前张狂易怒的语气,变得有些懒懒散散的。 天风关门,转头看向他,语气平静,“现在只有她能接近主子,成功也好,失败也罢,算主子之后怪我,我也毫无怨言。” “我说的不是这个。”玄衣眼帘一抬,眯着眼往望去,枝叶翠绿,层层叠叠,光线被遮挡在外,照得叶片愈发娇翠欲滴。 “你还没看出来吗?主子已经对她了心,虽然还不清楚到了什么程度,但两人若是因此生了嫌隙,主子心里的那股火,怕是风吹不灭,只增不减。” 天风沉默,他没想这么多,只是人都送进去了,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075 试药(一更) 紧闭的门窗,透进了明亮的光线,寒气都被阻挡在外。 屋内烧了地龙,沈碧月披着一身寒气进去,皆被热气融成了空气的虚无,皮肤传来阵阵刺痛,随即是熨烫而的暖意微醺。 掀开珠帘进了里间,帐幔垂地,隐约能看到床蜷缩着一个人影,不是躺着,而是坐着的,缩在床的里侧,听见有人走近,隐隐约约抬起头,又垂下。 她慢慢走近,在帐幔前站定,“殿下,您还好吗?” “你来做什么?”男人的声音微哑,透着丝丝痛苦。 “天风说,您被人伤了,过来看看。”她望着帐幔里的人,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您还好吗?” “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不用你来问,如果你只是同情我,怜悯我,滚出去,我不需要。”他静静说道,话里没有一丝怒意,有的只是淡漠。 沈碧月听他这么说,也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邵衍将脸埋入双膝,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好的,坏的,开心的,绝望的,他陷入了漆黑又冰冷的沼泽,苦苦挣扎也冒不出头,绝望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包围着他,像是在脖子勒住了绳子,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脚步声又回来了,他一怔,没抬头,只是攥紧了双手,“你又回来做什么?” “回殿下,门被锁了,出不去。” “那从窗户爬出去。” 对方静了一下,脚步挪动两下,姑娘淡然的嗓音再次响起,“窗户也锁了。” “你非要赖在这里不走吗?” “不是我要赖着,殿下的贴身护卫天风守在外面,硬是不让走,他逼我过来,威胁我如果不来,要割我的头。” 邵衍轻轻一笑,“那他有没有告诉你,那些被逼着进来的人,最后都是怎么出去的?” 沈碧月静了一下,然后说:“我不想知道。” 邵衍撩开帐幔,露出一张浅浅笑着的脸,苍白的脸嵌着一双漆黑的眼眸,眼底蓄着浓雾,掩住空洞洞的幽暗,眼角却微扬,像是在笑,殷红唇畔勾起笑意凉薄,让人不寒而栗。 他阴冷得像是地府爬来的判官,却又妖媚得宛如三途河畔盛开的曼陀花,引人痴迷,勾人入魂,然后吞噬干净,她望着,忍不住抿了唇,往后退一步。 他笑道:“不,我要告诉你。” 天风和玄衣等在外边,相对无言,两相对望皆是沉默与凝重。 不知安静了多久,里头忽然传出砰砰两声,像是物件被人砸到窗,又落在地的声音,随即传来女人压抑而隐忍的咽呜声,动静很轻,很远,似乎被紧闭的门窗隔绝开,里头是一个世界,外边是一个世界。 “你会被主子罚的。”玄衣忍不住坐了起来,看向天风,他的面色紧绷,没有泄露一丝异样的情绪。 只除了最开始的那些动静,后面再也没有声音了,死一般的寂静。 “主子现在只是神志不清,你把人送进去,你还真以为她能有什么用处吗?”玄衣终究忍不下去,他不是个心软的人,只是怕天风犯错。 “只要主子有心,熬过这一次,之后都会好的。”天风站得笔直,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眼神凝视在门板的某一点,似是在发呆。 “要是不好呢?” “玄衣,你别忘了,给主子试药的人是你,最后追究起来,你我都脱不开干系,所以别扯着我说事,咱们都是一样的。” 玄衣面色微变,咬着牙从树翻下来,朝着天风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天风没防备,差点往前摔。 “我若是不试,他死了,行,这么着吧,到时候真要追究起来,咱俩一起担着,不过你记着,咱们最好都盼着那个丫头没出事,不然主子能要你我一条命。” “一半一半,不亏。”天风软硬不吃。 玄衣都快被气死了,伸手指了他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回,索性甩袖走,留天风一个人继续在房前守着。 后面又传来了些微动静,只是听不大清楚在做什么,天色渐渐暗下来,里头的人待了多久,天风也跟着待了多久,估算时辰,现在应该差不多了,他前开了门锁,在门板轻轻敲击两下,然后退开等着。 不多时,门开了,纤细的人影从漆黑的屋里出来,昏暗的光线将她的身影照得模模糊糊,隐约能看到她身裹着属于男人宽大的外袍,低着头,发髻微乱,有梳理过的痕迹。 “沈姑娘。”天风低低叫了一声。 “难为你了,还特地在屋里备了一卷银针,不怕我一时发狠,将你的主子弄死吗?”她轻呵一声,柔婉的声音变得分外低哑,不等天风回答,她便冷冷一笑,“罢了,各为其主,也怪不得你,还请天风护卫点心,早日将我的丫鬟找到,也免得我一直赖着豫王殿下。” 嗓音里充满平静,却始终夹带了几分嘲讽与恍惚。 天风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身影走远,逐渐融入昏暗的夜色里,再没了踪迹。 着打开的门进去,扑面而来一阵暖意,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再往里边走,看到一地的碎衣片,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隐约能辨别出是短衫,罗裙,还有裘裤与衣,混杂成一堆,分外刺人眼球。 天风的神色倏然一绷,他想过很多种情况,唯独没料到这一种,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哪样死法的都有,可亲手将一个小姑娘推入虎口,这样缺德的事还是头一回做,顿时觉得有点心神不定。 男人倒在床脚边,歪着头一动不动,天风一惊,连忙前将人扶起。 “主子?”他的眼神往下匆匆一扫,脸色一下子黑了。 男人裸着身子,从胸膛到腰腹处爬满大小不一的疤痕,心口处一条大疤如墨龙盘踞,微微凸起,仿若活物,密密麻麻的银针插在胸口,像是稻田插秧,紧密得没有一丝缝隙。 但扎针的地方,那些疤痕明显在消退,皮肤逐渐在恢复光滑,结实。 最让天风震惊到说不出话的是,男人的身除了疤痕,还有各种暧昧不清的抓痕和咬痕,咬痕重到出血,没有一道是轻的,咬痕也非常用力,每一道都在渗着血,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有多么惨烈。 天风心里一沉,到底没忍心抬头去看他的脸,总感觉会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这些东西,玄衣倒是毫不避讳,他来的时候,天风已经将邵衍弄床了,还没来得及收拾满地的狼藉,玄衣瞪着眼睛,最后咂巴两下嘴巴,发出啧啧感叹。 “激烈,够激烈的,天风,要我说,你真是替主子干了件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好事儿。” 天风冷冷斜他一眼,“别那么多废话,先看看主子什么情况。” 邵衍身的银针已经都取下来了,还盖了被子,遮掩了身所有的痕迹,只是没遮住脖子,还是让玄衣给瞧见了,他的眼神从脖子移到邵衍的脸,又是一阵瞪眼。 “那丫头还真够野的,怎么把主子折腾成这副模样。” 玄衣迫不及待去找沈碧月了。 给邵衍诊过脉,脉息已经平稳了下来,先前了何勇的暗算,利用母花诱发他体内的毒,引得他神智混乱,险些陷入癫狂,恰好寒症跟着发作,以前还有寒潭能压制,这些日子忙于奔波,只能靠着吃药勉强拖延寒症发作的时间,却不曾想会在这个时候一并发作起来。 先前几次邵衍在神智混乱,走火入魔的时候,身边都有沈碧月的痕迹,天风也是急病乱投医,想从沈碧月身寻找破解的法子,随便找了个由头把她给逼进去了,玄衣知道他的想法,便事先给邵衍服下研究出来的新药,过程痛苦了些,药效却很快速。 结果在预料之,邵衍的病症有所缓解,但是过程,却让人不愿去深究。 玄衣去沈碧月屋里,门了锁,里头没点灯,他便从窗户翻进去,正好看到她倚靠床头,垂着头,听到动静,不由得身子一颤,冷厉的眼神直射过去。 “臭丫头,屋子弄得这么暗做什么?当贼呢?”玄衣也不进去,坐在窗台,翘着腿,月光从他的身侧漏进去,隐隐照亮了她的模样。 玄衣微微眯眼,趁着她没防备,蹿进屋内点亮了烛火,这一下什么都掩盖不住了。 076 误会(二更) 察觉到玄衣闯入屋内,沈碧月飞快拖过外袍往身盖,但也快不过瞬间被点亮的烛火。 凌乱的发髻,柳眉剔竖,潋滟的水眸似嗔似怨,樱红的唇瓣肿得分外明显,额头还有一道明显的瘀伤,应该是磕碰到的,她歪头靠在床头,斜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细嫩的皮肤印着暧昧的红痕,深浅不一。 玄衣身子稍稍一侧,挡住了将她暴露于无形的烛火,脑海里闪过她刚刚还没盖外袍的模样,里头的衣裳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衣不蔽体,露出的肌肤头也有浅浅青色。 她在丰水州那样偏僻干燥的地方生活了近十年,尽管轻荷嬷嬷养护得好,也不会如永安城内的姑娘一样,自小便用花瓣浸润着肌肤,娇嫩得一掐红,但胜在底子好,加以养护,愈发有弹力,有韧性,所以能够掐出青紫,可见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在头。 “有事吗?”她坐直了身子,双手裹紧外袍,眸光锋锐如刀,面色冷凝,却没有丝毫的难堪,若要细究,似乎只有一些茫然无措。 “到了这种程度,算什么都没发生,你的清白也已经交代在主子手了,只是可惜,主子断然不可娶四族里头的任何一位姑娘为妃,除了秦家的姑娘,陛下倒是乐见其成。”玄衣在桌边坐下,对她的目光,“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沈碧月的眼角眉梢似乎都染着冷意,“原来你们豫王府的人便是这么算计人的,先是推人入火坑,现在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都说闷声的狗,咬人才最疼,外面人人都以为豫王不沾女色,一心爱慕朝仙阁的玲珑仙子,不敢靠近,只是捧在掌心疼惜宠爱,他却是闷声不响地占了人清白,当真下流无耻。” “这一次是我们的主意,与主子无关,你怨我们也好,都怨不到主子的头,他得了寒症,了算计,都不是他能选择的。”玄衣听不得别人骂主子的话,虽然也没骂错,总归是自己主子,自己能嫌弃,别人却骂不得。 “怎么?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不能选择干我何事,难不成我今天被你们逼着进去,也要怪我没本事,怪我对他没力气抵抗,只能白白被糟蹋?我以前竟不知你们豫王府的人个个都有颠倒黑白的厉害本事。”沈碧月轻吐一口气,竭力压下心里的火,再怎么恼火,觉得愤怒,事情也发生了。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玄衣老实回答,“这一次算是熬过去了,但寒症还会发作,必须尽快将这里的毒给解了,不然再一次发作起来,谁都压不住。” “怕什么,你们能耐着呢,大不了再寻一个姑娘送进去,可惜了,这一次送了我这样姿色乘的,下次可不一定找得到那么好的货,不过豫王殿下的口味一向古怪,说挑嘴,也不挑嘴。” 玄衣知道她憋了一肚子的火,从早晨进去,到傍晚出来,她与邵衍在房内几乎耗了一整天,做了什么是不清楚的,但能肯定,姑娘家的清白是保不住的。 本来和男人有了肌肤之亲,已经算是失了清白,往常她与主子没什么忌讳,搂搂抱抱,亲昵几次也是邵衍半强迫的,只能当作两人在较劲,这次不往常,不能当作轻易算了。 邵衍是不是真的占了她的身子,玄衣本来还想问个清楚的,但见她满脸讥诮怒色,便打消了问她的心思,斟酌着话说:“虽然我方才说主子不能娶四族的姑娘,但对主子来说,你是唯一一个让他了心的,主子对人警惕,戒备,毫不留情,独独忍下了你,风是他的贴身隐卫,也派给了你,可见你是不同的。” “你说这些,是为了让我不怨他,感恩戴德地跟着他,还是不怪你们,替你们在他跟前求求情,免受责罚?”沈碧月此刻心绪复杂,她知道这件事不能怪邵衍,但占了她清白的人是他,他便不能置身事外。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主子对你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不想让你误会主子罢了。”玄衣没放弃替邵衍解释。 她轻轻摇头,眼神冷冽,“和我没关系,今天当被狗咬了一口,休要再提起,但这笔账,我还是会记在你们头。” 玄衣也摇头,“臭丫头,劝你一句,不要太天真了,不管今天这件事有没有发生,主子都不会放过你的,他的性子偏执,认定了一样东西不会改变,若是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兴许一时难以接受,但很快会把你视作他的所有物,你再想反抗难了。” 沈碧月双手轻轻交握,“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天风这件事到底做得不对。” “你们也会觉得愧疚吗?”她又怎么会不晓得,即便让天风重新再做一次选择,为了邵衍,他仍旧会逼她进去。 这份忠心对邵衍来说是好事,对她却如毒药PS,是莫大的伤害,玄衣来开导她,和她说了这些,只是认定了她以后一定会跟着邵衍,不想两人之间有嫌隙。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们,出去。”沈碧月疲惫地揉揉眉心,和玄衣,她已经没话可说了,屋内虽然暖和,她只觉得愈发冷,前世被人玩弄在鼓掌里的那种愤怒与无力感又从心头冒了出来,很快吞没她的神智,让她再难去想其他的东西。 邵衍隔天醒了,天还未亮,醒来时只觉得浑身疼痛,天风早把他的伤口都处理好了,他一动不动地躺着,脑子里闪过昨天的细碎片段。 兴许是玄衣制的新药有了副作用,虽然压下了他体内的毒和寒症,却也没有让他完全失去理智,他还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只是零零碎碎的,需要拼凑。 记得最深刻的便是姑娘在身下的温软馨香,在他的鼻息间弥漫,让他一度控制不住自己,只想沉醉,只想毁灭,仿佛内心的那一股阴暗全部跑了出来,他被过去的记忆纠缠,痛苦难忍,必定要拉人作陪,要怀里那香软的姑娘随他一起堕入阴暗,堕入漆黑无底的深渊。 天风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邵衍醒了,一阵惊喜,连忙去找玄衣过来。 玄衣替邵衍诊脉的时候,邵衍随口询问了几句关于何勇的事,在他失去神志的这两天,有天风顶着,一切都照常进行,没出现什么意外,包括将毒花送去给郭长木研究一事,有王府的暗卫亲自将东西送过去,并在旁看着,很快会传信回来。 天风一一作答,唯独对昨天的事情三缄其口,并非故意要瞒,只是主子不问,他不说,若是主子真的在意,会主动问起。 邵衍闭眼静了一会儿,果然问起了她,“那个丫头呢?” “沈姑娘一直都在房里,不曾出去过。” 邵衍望着顶的帐幔,语气平静,“天风,你不该送她到这里来。” 这语气,一听是知情的,难不成邵衍还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天风来不及多想,扑通一声跪下,“属下认错,但是为了主子,属下不曾后悔这么做。” 邵衍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片刻后收回,淡淡道:“罢了,此事等回了永安再和你算,你去叫她过来,若是她不愿过来,直接弄晕了带过来。” 天风垂头应声,转身便去了,一旁听着的玄衣也是低头沉默,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主子有了心,沈碧月那边又极度抗拒,这件事未来将要如何,只怕难以预料。 天风出去,只没一会儿回来了。 请人过来也没这么快的,邵衍侧头望过去,见天风急匆匆过来,弯腰附耳说:“主子,出事了。” 玄衣正在药包扎的动作一顿,听天风接着说:“戴宗死了。” 信都县的事情被强行压下了,豫王自从领命去zhe:n压信都事变,再没传过消息回来,皇帝不得不暗派人去查,知情的各方势力也蠢蠢欲动。 怀王府也很快得到了消息,对于他来说,这是个好消息。 戴宗死了。 邵庆捏着手里的酒杯,脸露出一抹阴沉的笑,“好,做得好,他早该死了,不过豫王的心思缜密,不得不防。” “殿下请安心,此事做得隐秘,借愚民之手除掉戴宗,没人会怀疑这里头的真假。” 077 弃卒保帅(一更) 邵庆听出了不对劲,“此话何意?” “豫王殿下毒了,只怕自身都难保,别说还有什么心力去查戴宗的死了。 ” “毒了?什么时候的事?这个消息可准确?”邵庆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得不说,这个消息让他震惊过后,隐隐余下几分难以言明的喜悦。 不管是明面还是暗地里都没人敢打豫王的主意,即便他的身子不好,随便下点重药都有可能一命归西,但皇帝重视他,对他纵容般的宠爱,加豫王本身谨慎且暴戾,行踪诡秘,豫王府的暗卫也是神出鬼没,身手难测,轻易不敢对付,便造成了如今这般人人讨好的局面。 最让人觊觎的还是豫王手里的金吾卫,本是负责巡察皇宫及永安城内秩序警戒的卫队,隶属皇帝亲信,被先帝传给豫王之后,数经磨练,淬炼得愈发强势犀利,行事雷驰风行,短短三年内已经凌驾于十六卫之,成了一块人人垂涎却又敬而远之的剧毒肥肉。 也难怪城无人敢在背后说豫王的半句不是,不只是豫王府的耳目厉害,还有左右金吾卫加持,仿佛在永安城的顶头罩了一张大,还是带着佛光的那种,将所有人的阴暗心思都暴露于无形,也皇帝心大,怜他病弱,过分纵容地宠他,换做其他人,早起了忌惮的心思。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人若是一朝得了势,便容易生异心。 金吾卫是先帝赐给豫王的,豫王树敌众多,金吾卫又是他亲手培养起来的,只会牢牢攥在手里,不会轻易交出,若是他出了事情,金吾卫的掌管权落回了皇帝的手里,起在豫王手里,还能有机会去争取。 而今太子懦弱,其他皇子大多年幼,勉强够得有夺势资格的,不是娘家势力低微,是自个愚笨不争气,像个墙头草,只能依附夺位势头强的人,真正谈得能与他争势夺权的没几个,如今势头正好,应该趁胜追击。 邵庆心里开始盘算起来,听得底下人汇报:“传出来说是受了点伤,其实是毒了,还是信都县那些贱民下的毒,殿下派去的人回来说豫王的情况也不好,勉强抓住怂恿流民作乱的头目后便倒下了,据说毒发时的症状和得了疯症的人一样,这本来只是戴宗私底下做的勾当,不曾想竟然连累到了豫王殿下。” 戴宗和怀王府有联系,自然也知道他在信都县做的勾当,怀王府的资金支持有戴宗出力的一份,便也睁只眼闭只眼,现在东窗事发,发现当初和戴宗合作的人竟然是太澜人,一旦揭发出来,便是通敌叛国的罪名,只能弃卒保帅,先除了戴宗。 “父皇那边怎么说?” “听说陛下暗点了五十名羽林军,着宣威小将军领头过去援助了。” 邵庆深思,羽林军是皇帝的亲信卫队,竟然交给江燎去派遣了,看来他也知道了信都县的情况,想着便问道:“江燎什么时候出发?” “昨天夜里去了。” 昨晚走了,也没递信过来,应该是走得急,邵庆总觉得以豫王的能力,不至于阴沟里翻船,区区流民,再加几个太澜人能将他及一众王府侍卫耍弄得这么狼狈,兴许背后还有人。 他沉吟片刻,立即吩咐道:“立马派人到信都县去,暗接应江燎,让他调查清楚情况后再做打算。” 底下的人听出味道来了,“殿下的意思是?”他单手作刀,狠狠劈在另一手掌心,面目现出一抹阴狠。 邵庆淡淡一笑:“父皇疼惜皇叔,咱们做人侄儿的也不能落后,总归皇叔那身子不行,现在又了毒,出了什么差错也是在所难免的。” “小人知道了,这去办。” “还有,去沈府下帖,说明日申时,本王设宴三相馆,庆贺沈大公子高状元,得封官职。” 戴宗是被人毒死的,一碗白花花的稀饭,配一盘酸萝卜,竟成为了他的最后一顿早饭。 邵衍刚醒过来,没什么精神,便让天风去查,睡了整整一个午,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玄衣让人拿了饭菜过来,他没胃口,吃几口扔了筷子。 突然想到今早本来要叫沈碧月过来的,途被戴宗的事情打了岔,刚想着让人去叫她,玄衣端着一碗汤药过来了,药是刚煎好的,冒着腾腾热气,气味苦不堪闻。 他勉强喝了一口,苦得舌头发麻,待放凉后,整整一碗跟饮酒一样囫囵吞下,苦味刺激着昏睡一早的脑袋,人一下子精神了。 正好天风押了人进来,他懒懒倚在榻边,眼眸微抬,看得那人双脚直打颤,刚站稳往地一扑,额头死死扣着地面。 玄衣端一盘蜜饯,边盛着一碗清茶,能去口苦味,知道邵衍要审人,他也不好在场,便退了出去。 门被关,那人听见门板轻磕的声音,猛地一抖,显然被吓破胆了。 邵衍也不急着问,拈起一颗蜜饯往嘴里塞,仔仔细细地咀嚼几下,将核吐在空盘里,眼看着那人都快把自己给抖晕过去了,这次不紧不慢地开口:“这次是个有志气的,在孤面前能扛这么久,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很难得了,着实是有趣得紧。” 那人双手握成拳,紧咬着牙关。 “抬起头来,看着孤,孤赏你无罪。” 那人还是一动不动。 天风一脚用力踹在那人的腰,惊得他煞白着脸,一声嘶哑的惨叫溢出喉咙,整个身体往边滚,依旧跪着趴在地,只是抖得更厉害了,宛若筛糠。 “殿下,草民什么都不知道。”他颤抖着声音说。 “孤还什么都没问,你急什么。” 那人咬着牙,没再开口。 邵衍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淡漠的声音里含着笑意,“说吧,怎么杀的戴宗,为什么要杀他,答得好,便免了你刺杀朝廷命官的罪,还送你去和妻儿团聚,若是不好,便拿去烫油锅吧,听说生前有罪之人,到了地府要经过拔舌地狱,刀山下火海,还得滚油锅,算是让你先有个准备。” “属下这先去备锅。” 那人心里的恐慌一瞬间达到极致,他的妻儿早死了,送他一家团聚是死,不说,便是要被折磨到死,不是没听说过豫王的恶名,只是没亲眼见过豫王那些让人闻风丧胆的手段。 活阎罗,这个称号不单单指他的人,还有他罚人的方式,桩桩件件都能把人间变成炼狱。 听着天风打开门,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那人连忙道:“殿下!草民没下毒,只是给县令大人的饭菜里加了泻药,他害死我妻儿,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但绝对不敢下毒啊!还请殿下明察!” 因为恐惧,他的声音瞬间失了真,带了点尖锐,变得分外扭曲。 “饭菜里已经验出了有毒,是PS,你是个卖药的,想弄点PS混进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天风去而复返,对邵衍道,“主子,油锅已经备好了,只待烧热。” 那人被吓得身心俱裂,一把扑在邵衍的脚边,“殿下,草民没有撒谎,句句属实,草民虽然是个卖药的,但真要害人,剧毒的药材那么多,谁会弄PS去,银针一试出来了,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这肯定都是误会!”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尿骚味,在暖和的屋内闷着,味道愈发浓重了,邵衍面色倏然沉下,对着那人的肩膀是狠狠一踹,力可断骨,那人惨叫一声,疼得蜷缩成一团,两腿间的裤子渐渐晕开一抹湿漉漉的痕迹。 “混账东西,在殿下面前怎么敢做出这等污秽肮脏的事情!”天风一把揪起他,要往外拖,邵衍也没心思再待下去,甩了袖往外走。 那人顾不疼,拼命求饶,被天风堵了嘴,让人带下去了。 天风追赶邵衍,“殿下,那人要怎么处置?” 邵衍冷冷道:“他胆小的那样儿,能杀什么人,有人早瞄准了戴宗的命,先把人关着,延后处置。” 见邵衍往沈碧月住的地方去,天风便也没问了,转头去吩咐事情,等到了沈碧月的房间,只看到房门大开,邵衍站在门口,也不进去。 他疾步了台阶,刚走到邵衍的身后,猛地停住了,一眼望进去,房里空荡荡一片,分明是暖气扑面,却显得格外冰冷。 邵衍转过头,面色冷凝,一双眼眸寒凉,似是裹着冰粒子,“孤让你们看着人,人呢?” 078 掘地三尺(二更) 天风也是一惊,目光越过邵衍又往里扫了一圈,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半张床,枕头和被褥随意摆放,像是刚睡醒了,却没来得及收拾。 仅仅是站在门口,能闻到房内传出来的满满药味,天风细细一闻,眉头慢慢皱起来,这个味道有点不对劲。 邵衍再次望向房内,墨发披散,背脊挺直,颀长的身影看起来竟带了点孤寂的感觉。 “沈姑娘或许是出去散心了……”天风虽然这么说,但心头总有种不详的预感,没来由的。 邵衍根本没在听,抬脚又进了房里,天风只得硬着头皮跟进去,说不准沈碧月只是出去晃悠了一圈,不然那些看管她的人怎么会半点消息都不来报。 床脚放着一个小小的炉子,沙罐里的药草早熬干了,焦味伴着药草的味道充盈整间房,被褥早已冷透,邵衍在床边坐下,枕头放得七倒八歪,他将枕头放在膝头,药味太浓,反而掩盖了姑娘留下的淡雅馨香。 天风看他轻轻揉捏着枕头,眼神一直盯着某处,方才冰冷的神情早已缓和,看不出半点情绪,但是这般毫无波澜,更让人心底发慌。 从发现人不见,一直到现在,邵衍也只问了一句话,接下来都是这一副平静的模样,天风跟着他这么多年,能让他摆出这副表情的时候屈指可数,颇有种风雨欲来的平静。 天风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主子,看管沈姑娘的人都不在,应该是跟着她去了,不会出院子的,要不属下将他们找回来?” 邵衍手掌微微收紧,唇边却勾起一抹浅浅的笑,他还没开口说话,一个男人匆匆跑进来,看到邵衍的时候骤然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天风看到他这样,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沈姑娘呢?” 男人立刻跪下,垂下头颅,“是属下看管有失,让沈姑娘跑了。” 他们原本是梅林分管的一队暗卫,每当梅林作为邵衍的替身出现时,他们便自动交由天风管辖,由他指挥行事,这也是梅林和天风商量过后决定下来的。 这次看管沈碧月,天风只挑了三个人,都是这一队暗卫里头最为顶尖的,他们不能理解,只是看管一个小姑娘,为何需要让他们三人同时出动。 天风将他们的心思摸得通透,眼看着其他人替主子的事情忙前忙后,他们只能守着一个娇柔的小姑娘,自然觉得憋屈,跟着松懈不少,倒是给了沈碧月可趁之机。 “是属下用人有误,才会犯下这等大错,还请主子责罚。”天风转头也跟着跪下。 他会派这三个人看管沈碧月,也是为了磨砺他们,梅林时常作为邵衍的替身出任务,对自己的暗卫疏于管教,天风便帮他担了分责任,这三个人都是新添进来的,身手顶尖,也很有韧性,若是悉心栽培,假以时日定能成大器,唯一的缺陷是心志难定。 人是厉害的,可惜放跑了人,触怒了邵衍,算是再有天赋的人物,也难以留下了,能保住命都是极好的。 男人一听到天风这么说,脸色发白,这才发觉自己闯了大祸。 算那是个姑娘,能让天风亲自嘱咐,定然是经过豫王同意的,那也不会是个普通的姑娘,豫王府的暗卫看管,他们一心记挂要替主子做事,竟忘了这个,本末倒置了。 邵衍没叫起,眼神淡漠地落在他们身,手掌轻抚枕头,一下又一下,指腹摩挲枕面的窸窣声清晰地传到他们耳,平添了几分紧张的感觉。 这时候另外两人也进来了,他们迟迟找不到沈碧月的人,料想到她可能已经跑了,便来找折返回房的男人,打算一起去主子面前请罪。 踏进门的时候一眼看到邵衍,还有他面前跪着的两个人,心头一沉,立马重重跪下。 邵衍没注意他们,只是垂眸看着枕头,这枕头昨晚还是被小姑娘睡过的,枕头还在,人却不见了,不知道为何,心头总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这种失去什么的感觉,从前有过,后来连拥有的满足感都被他摒弃了,现在重新拾回这种感觉,他却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他了,既然会难受,一开始不要,既然抓到手里了,那断然没有舍弃的道理。 “溜了?”邵衍轻笑一声,“她以为她能跑到哪里去,蠢丫头。” 这话里含着什么意味,让人不敢去深思,那三人心头一震,背早已闷出了一身汗。 他们不说话,不代表邵衍不问,他收紧手指,枕面立马被压出了痕迹,“你们怎么弄丢她的?” “回主子,属下一直守在外面,沈姑娘说担忧主子的病,非要在房里熬药,让属下去弄炉子和沙罐过来,之后大开门窗,开始熬起药来,属下一时疏忽,被她给药晕乎了,醒过来的时候,门窗已经关了,只有药味一直传出来,属下等了好一会儿,闻到一股焦味,这才觉得不对劲,但也不敢贸然闯入,去找主子的时候,主子正在审人,属下便自作主张进来,里头早没人了。” 顶着邵衍身不自觉散发出来的威压,浓重又压抑,让人喘不过气,男人一边硬着头皮说,一边将头重重叩在地,“是属下的失误,求主子责罚!” 另外两人见状也跟着他重重叩头,心里是满满的羞愧,连个小姑娘都看不住,他们还算什么豫王府的暗卫,根本不配。 “回永安去吧,到了王府,自去刑堂领罚,从今往后便不再是豫王府的人了。” 弄丢了人,可想而知会受到怎么样的刑罚,但邵衍没有当即要他们一条命,已经是格外宽容了,刑罚过后,是死是活,全凭天命。 “谢主子赦免!”三人叩谢过后不敢再留,直接离开了。 天风还跪着,邵衍看向他,“起来吧,把人找回来,掘地三尺也不要放过。” 他起身,见邵衍往后倚靠在床头,双手搭在枕头,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天风,你可知道昨晚,孤和她做了些什么?” 天风心神一震,不敢回答。 ------题外话------ 谢谢妞妞的各种票票,给你们跳个卖萌舞,发射爱心biubiu 079 不懂怜香惜玉(一更) 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主子来说是个忌讳,对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人,更是个禁忌,邵衍这么直接明白地问出来,让他如何能回答。 在逐渐沉默的气氛,天风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几乎要崩裂了。 邵衍哪里会去在意他现在是什么心情,自己心情不好,要找人陪着一道不好,便继续说着话,“之前发病的时候,遇到的事情都记不得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唯有昨晚是清晰的。” 天风默默抽了下嘴角,主子会记得,多半是玄衣下的猛药起了作用,只是想起那晚沈碧月的模样,虽然是为了主子,他的心里还是隐约不适。 推一个小丫头入火坑,那都是人品极其败坏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天风心里正想着,邵衍接下来的话宛如一道惊雷劈下,硬生生震得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好像对她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涉及过往辛密,尽管零碎,但以她的聪明,定然能顾猜到。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想想倒也不后悔。” “主子,难不成您连自己的身世都……” 邵衍轻轻闭眼,笑意朦胧,“是啊,其实那并非是我的本愿,那些阴暗的过去,每每想起便恨不得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便一股脑都说了出去,说完之后只觉得解脱,这世间终于也有人能替我分担痛苦了。” 天风沉默了一会儿,说:“主子,您这么相信沈姑娘吗?您一心托付给她,若是她不接受,这世间多了一个知晓您秘密的人。”到时候主子又该要狠得下心思对付她。 后半句他是不忍心说的,换做从前,主子冷心冷情,游戏人间,折磨人跟玩儿似的,了心,又不一样了,动辄便是伤人又伤己。 “与孤有了牵扯,你真以为她还逃得开吗?孤看得清楚,那些秘密,她算烂在心底,也不会说出来的,她惜命,不想和孤作对,人是不能有软肋的,否则容易被人拿捏。”邵衍稍稍用力,掌下的枕头瞬间化为粉末,如蝶粉盈盈散开。 他抓住了她的软肋,同样的,她也成了他的软肋,他还清晰记得,他将她压在身下的时候,她酡红的脸颊和软若春水的眼眸,只是她的眼神并不迷离,充满复杂与抗拒。 她抗拒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背后沉重的枷锁。 很早已经下定决心的,他想要她,不会松手,生一起,死也一起,想逃也罢,那便折了手脚,是爬,也只能在他的王府里头爬。 天风看到邵衍嘴角的那抹笑,愈发觉得心惊,一丝早存在的猜测渐渐浮心头,“主子,容属下逾越,您是不是打算让沈姑娘入王府?” 邵衍轻抬眼帘,“孤的王府里要容人,还得经过旁人同意?” “属下自然不敢轻易左右主子的决定,只是主子若是真动了四族的姑娘,怕头忌惮。” “那让他忌惮着,嫌日子过得安稳了,想来点热闹的,正好孤也厌倦了这种平淡日子,动了四族,正好让他松松筋骨。” 天风不敢再往下说了,只怕再说下去,主子不止要动四族了,说不准连大宁的江山都不愿意放过。 发生过昨晚那件事,沈碧月缓了一阵,便开始计划着逃跑,若是再和邵衍待在一块,对一个强迫自己的男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好在机会很快来了,她没有半点犹豫,走得利落又决断。 离开邵衍的视线范围之后,她一路掩人耳目,躲去了黄胜的家里,这里虽然和邵衍一起来过,所幸他不记得,只是长久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黄胜自次和妇人逃出家门避难,一直没有回来,直到听说何仁生和县令戴宗都被抓了起来,这才敢偷摸着回家,看到沈碧月出现的时候,夫妇俩都吃了一惊,他们记着沈碧月的恩情,很愿意留她住下。 对他们的盛意邀请,沈碧月推脱了几句,只要求住一晚便走,邵衍的耳目极其厉害,想要在这个小小的信都县找一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得知她并非来寻亲,而是和姐妹走散了,此番是来寻人的,黄胜便主动提出,愿意帮她出去探探情况,有人帮忙找,自然是好事,她也不再推辞,将墨笙的模样和他大概描述了一番。 黄胜下午出去,一直到天色暗下才回来,这次很幸运,他带回了墨笙的消息,有人曾经在县衙附近见过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不是本地人,面目深邃,年纪也和沈碧月相仿。 据说她当时躲在暗处,缩头探脑的,不经意露出一面,再看已经不见了踪影,所以很少人注意到她,之所以印象深刻,一是因为她并非本地人,二是她生得俊俏,才让人留了心,不过这也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沈碧月按着这些消息推算,墨笙出现的那天,也是她到黄胜家里的第三天,正好隔天是何仁生预备着攻入县衙与了毒的人毒发的重叠日。 有了墨笙的消息,沈碧月十分感谢黄胜,黄胜虽然是个粗汉子,为人却十分热情,晚间吃饭的时候还提到街似乎有人在巡察的样子,虽然他们没穿官服,但信都县地方小,像信都人看墨笙一样,是不是本地人一看知道了。 “百姓们作乱,豫王殿下奉旨前来zhe:n压平乱,那人兴许是豫王带来的。” 黄胜拍拍胸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原来是豫王殿下的人,难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吓得我当时都绕路走,愣是不敢跟他碰。” “怎么凶神恶煞了?”外面不太平,妇人几乎都待在家里。 “也不算凶神恶煞。”黄胜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形容,“生得很好看,是面无表情的,眼睛里面好像有煞气,被他看一眼,好像刀子在脸划一道,可怕得很。” 妇人闻言也吓了一跳,“那咱们还是尽量躲远点,豫王殿下的人,哪里能轻易招惹的,小昭姑娘,你说是不是?” 沈碧月点点头,“是啊,嫂子说得有理,躲远点好,招惹不起的。” 晚间,妇人准备了热水让沈碧月沐浴,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忘记给她准备擦身的布,转头又去拿了。 敲门进了房里,沈碧月正窝在木桶里,长发盘在头顶,热气氤氲,将她整个人拢住,朦胧如烟,冰肌玉骨,清丽秀逸,端是一副仙姿佚貌,如梦似幻,宛若瑶池的天女降世,美得让人不敢呼吸。 妇人呆呆地看了一阵,“小昭姑娘,你生得真是好看。” 沈碧月将半张脸浸在水里,听妇人这么说,忍不住浮了起来,嘴角是掩不住的笑,“嫂子这么夸,我要不好意思了,人生得好看无用,还是如嫂子一般,嫁个像黄大哥那么好的夫婿,这才算是圆满。” 妇人被她说得害羞,不禁红了脸,“看你的年纪,应该还未及笄吧,凭着这样好的相貌,何愁找不到好人家。” “姑娘家生得好相貌,不一定是好事,无论家世好与坏,结下的都不一定是好人家,别说那些不好的了,没人当靠山,那得惹祸身,高攀不行,低嫁不好,找个好人家倒也难得很。” 妇人没问过她家里的事,只觉得她是个好人家出来的,如今听她这么说,兴许是家道落的落魄千金,或是普通的官家女儿,从小有过被人逼亲的经历,不然小小年纪的,还不到议亲的岁数,怎么生出这种感慨了。 “老天爷一向眷顾好人,小昭姑娘心地纯善,是个好姑娘,定然会配给你一门好亲事的。”妇人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只能这样安慰她。 沈碧月看她将手里擦身的布挂在木桶边的架子,小小的举动,却透着深深的关切。 “我把布放在这里了,天气冷,水容易凉,家里的条件简陋,待会儿起来后,再给你端个热水泡泡脚,也会暖和些……”妇人说着,眼神忽然一顿。 沈碧月察觉到她的眼神落在自己身,面色微变,立马闷进了水里,只是水面清澈,尽管有雾气萦绕,依旧看得十分清楚。 “小昭姑娘,你……”妇人欲言又止,她看到沈碧月脖子和肩膀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立马认出来了,眼神顿时复杂了起来。 肩膀的痕迹较多,都是浅浅的,夹杂着淡淡淤青,脖子的只有几个,但痕迹刻得很深,可想而知对方是个粗暴又不懂怜香惜玉之人。 ------题外话------ 豫王委屈脸,孤蹭蹭蹭,但是媳妇儿不给进去。 嘘,悄悄开车,再悄悄刹车。 080 调职(二更) 沈碧月抿了抿唇,“嫂子,我没事,什么事都没发生。 ” 妇人心里本有了猜测,听她这么说,顿时一惊,难不成小昭是被人强迫的?看那些痕迹,下嘴不轻,的确像是被人强行扣住的。 复杂的眼神瞬间换了痛惜之色,这么好的一个姑娘,竟然被人给糟蹋了,而且很有可能是信都县的男人,依她看来,信都县没一个男人能配得小昭。 沈碧月知道妇人误会了,便低声解释:“嫂子,只是留了痕迹,对方没得手,也被我咬了一身伤。” 但她对这件事显然并不想多说,妇人也看出来了,不管有没有得手,对于女人来说,等同于失了清白,是一辈子的阴影与痛苦,若是被人知道了,那是摆脱不去的污点,这一辈子都算是毁了。 “没有好。”妇人也不愿去戳她的痛处了,嘱咐她不要洗太久,便出去了。 沈碧月浸在水里,背脊往桶边轻轻一靠,回想起昨天,除了满心的愤怒,便是后知后觉的一阵燥热,男人死死禁锢着她,冰冷的手指和嘴唇印在她的肌肤,低沉又撩人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她自认对待男女间的亲密都是清心寡欲的,但那一天还是被惹出了火气。 两个人像是打架一样缠斗着,互相撕扯对方的衣服,过程磕磕碰碰,却没人理会,谁也不放过谁,他在她耳边喘息,亲吻她,轻咬她,带着不容抗拒的钳制,她怎么会服软,恨不得在他身咬出满身的血。 到底是他技高一筹,也怪她身体敏感,很快被他撩拨得浑身难受,一个亲,一个咬,自然是亲的影响力大一些,她又是个没经过人事的姑娘,和他对,她已经习以为常,不在乎清白是什么东西,只顾着争个风,可惜当他的身体真的压来的时候,她还是慌了神。 身的衣物所剩无几,肌肤狠狠摩擦,起了一身的火,他像一只徘徊在冰天雪地里的野兽,急于从她身索取温暖,那股陌生的感觉让她感到惊惧与慌张,便是如她这样心性坚韧的,也忍不住落下眼泪,呜咽出声。 邵衍被她的哭声拉回神智,放松了对她的控制,也让她顺利地将一包从矮案掉下来的银针攥在手里,否则任凭发展下去,她那天真要失了身不可。 但和一个男人做到这种地步,与失身也差不了多少,她最后悔的还是自己对他手下留情,让他留了神智,和她说起过往辛密,零零碎碎,皆是不可置信。 豫王的秘密,不是什么人都能听的,若是他不记得,倒也罢了,若他记得,那她这辈子都休想逃离他的掌控了,动辄便是生与死的交界。 她垂下眼眸,掬起一捧水往脸泼,掩住眸底的若有所思。 三相馆的三楼包间,沈庭轩准时赴宴了,不多不少,正好是申时时分。 邵庆早已经到了,坐在包间里头,外边有怀王府的护卫守着,沈庭轩对着邵庆拱手行礼,而后挺直了背脊,宛如一株远离俗世的青竹,淡漠疏离,不卑不亢,但他偏偏入了尘世,摆出这样的姿态,竟不令人反感,反而愈发恭敬起来。 邵庆让人先茶,“三相馆的三相茶,借佛门净地周边的泥土栽种,受了佛光,染了佛气,游离于红尘,又脱离于俗世外,茶水澄澈碧绿,一口品下,佛香满溢,这在大宁是远近闻名的茶种,用饭前后饮一杯,可去除满腹的浊气。” 沈庭轩看着眼前的茶水,并不动,“殿下用茶很讲究。” “按着辈分,你该唤我一声表哥,这些年我远离沈家,与你们都生疏了,但你此番能够高状元,替沈家光耀门楣,我实在很替沈家高兴,现在才恭喜你,兴许有些晚了。” “殿下还能惦念沈家,已经足够了。”沈庭轩还是没顺着他的意喊一声表哥,寡淡疏离之意分外明显。 邵庆也没强求,见他没有喝茶的心思,便让人直接菜,满满一桌菜,沈庭轩动的筷子不多,只挑面前几盘菜吃,和一碗不过顶的米饭。 他吃饭不爱说话,细嚼慢咽,邵庆已经吃完了满满一碗,他还着那一碗饭细嚼慢咽,着实不给面子,仅仅是吃得慢了,才看不太出来是没吃多少,邵庆也没怪他,沈庭轩的性子素来如此,即便到了观场,他遇事待人的态度有所缓和,却也拖不离冷漠寡淡的本性。 吃过饭后,邵庆说出了这次设宴的本意。 “待在国子监只会埋没你的才华,潘道是前阵子调职门下省,大理寺少卿的位置空出了一个,若是你想去,本王有法子顶你去,你可愿意?” 沈庭轩略一思考,应道:“臣在国子监任职仅一月有余,还未有所建树,这么快调职,恐惹人闲话。” 081 街边搭讪(一更) “你是状元及第,又是沈家长房的嫡长子,却屈居国子监,当个教书育人的博士,若你真有心往此处走,翰林院是国子监更好的选择。 ” “臣任官职,乃陛下亲封,将臣放在国子监,自然有陛下的道理。” 这一番话足以看出沈庭轩是个心性淡泊之人,否则如何会甘心待在国子监,虽说是皇帝亲自封的官职,但以沈岐的手段,完全可以帮他谋得更好的职位。 不是沈岐不做,而是他这个表弟不愿。 “庭轩,你是沈家的子孙,总要往走的,外祖父年事渐大,现在还能庇护沈家,以后却是说不准了,二房暂且不说,嫡庶子出身,不得当家,大舅的耳根软,性子急躁,难成大事,总要有个撑得起台面的人,四族之,唯有沈家势弱,若是任其飘零,无所作为,很快会从四族之被除名,即便有先帝赐封给外祖父的国公之位,不能世袭,便无法荫庇子孙,只能求一时的兴盛,那都是不作数的,还得子孙争口气。”邵庆意味深长地说。 沈庭轩盯着桌的残羹剩饭,眉目闪烁,似是有所动摇,“殿下有沈家血脉,忍心沈家走向衰败?” “重点不在于我是否忍心,而是你是否舍得沈家现今的一切,人一旦站在了顶峰,尝到了权势在手的滋味,再摔下来,那种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得来。”邵庆认定了沈庭轩不舍得沈家的富贵权势,不然以他这么寡淡疏远的性子,根本无心参加科考,更不会拼尽全力在殿试夺第。 “三相茶,坏灭而无常,可畏而苦,无实质而无我,此为佛家的行法三相,臣的悟性差,却也能从体味世间万物皆虚幻的道理,世事无常,一刻的名利富贵,便是下一刻的烟消云散,太过执着于此,是给自己画地为牢,因而臣并非不舍得。” 邵庆的神情微妙,面色微僵,怎么觉得他这个表弟下一刻会去寺庙出家一样,他挑了这个三相馆与沈庭轩谈事情,倒是给了他说教的机会,不愧是国子监的博士。 本以为是个寡言之人,却意外地巧言善辩,邵庆还是相信但凡是人会有弱点,沈庭轩的较难找罢了。 “本王的悟性你还差,只懂得品茶,不懂禅法,你既然选择入了观场,便是做好了脱离淡泊名利的准备,若是本王给你这个机会,你要不要?” 沈庭轩眸光微闪,随即垂眸道:“殿下厚爱,还容臣考虑。” 邵庆也不逼他太紧,今日约他出来,本也不是为了谈成这件事,光明正大地下帖邀请,一是表达对沈家的恭敬与礼数,二是为了避嫌,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便习以为常了,以后有的是需要沈庭轩的地方。 “大理寺可不等人,你若要做决定,该尽快了。”邵庆最后提醒他一句,该说的话都说了,不管沈庭轩心里是怎么想的,这趟船必定要拉他来。 “你们拦着我做什么?莫不是里头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放我进去!”外面传来女子的争吵声,在门口,声音分外熟悉。 邵庆认得,沈庭轩也认得。 “放她进来。”邵庆对着外面喊了声,心里还嘀咕着这个小祖宗怎么来了。 来人猛地推开门,大踏步走进来,长发高束,一身利落的束腰罗裙,浅朱色短衫,来势汹汹的,像是天边的红霞袭来,瞬间弥漫,铺满了整片天空。 “南阳,我这里招待客人呢,不得无礼。”未等她走近,邵庆便开口训斥。 “什么客人非得招待到这个鬼地方来了。”邵珍毫不客气地坐下,看着满桌的残羹剩饭,顿时染几分嫌弃,“二皇兄,你宴请客人来茶馆子算了,这里的菜也不是不好吃,但你们才两个人,点了这么大桌的菜,也不吃完,真是浪费粮食。” “何时你能吃到碗里不剩一粒米,再来跟本王说这些话,”邵庆也毫不客气地戳穿她,真当他不知道呢,她前不久跟沈庭轩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阵,估计是秦淑妃压住了,现在又不死心地蹦出来,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对哪个男人这么心过。 邵珍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怎么样都你这个干净。” 邵庆懒得和她吵,只是说:“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我和庭轩在这里吃饭不过一个时辰,你跑过来了,皇宫离这里可一点都不近。” “二皇兄请人吃饭,怎么能不算我一份,这位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邵珍毫不避讳地说,与前段时间的大胆接触又不太一样,她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沈庭轩,眼眸微垂,唇角浅笑,显得颇有礼数,像是换了个人。 “恩人喊得这么响亮,那人家救了你的命,你打算怎么还?”邵庆似笑非笑地打趣。 “这是我和恩人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你。”邵珍垂眸,并不接话,“我来都来了,二皇兄不打算请我吃杯酒吗?” 沈庭轩忽然起身告辞,“臣还有要事在身,不打扰二位殿下吃酒了。”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这里还有个南阳在,邵庆也不留他,点头放行,邵珍却不乐意了,好容易跑了大老远过来,结果她凳子还没坐热,人家要走了,弄得她多没面子啊,跟被人嫌弃了一样。 一看沈庭轩走了,邵珍也不吃酒了,拿过空杯子倒了茶,大口喝,满嘴佛香,她皱了皱眉,“这算喝过了,还是跟以前一样难喝,这回算了,下回二皇兄记得要请我吃一顿好的,定在风月楼。” 南阳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邵庆扬扬眉,“行啊,等你带了驸马过来,本王在风月楼设宴十桌,供你吃喝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绝不食言。” 沈庭轩若是能这么容易拿下,他今日也不用请这一桌饭了。 邵珍追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沈庭轩的影子了,本想作罢,可是老远赶过来了,不说一句话太亏了,想了想还是往国子监的方向赶。 她是骑马过来的,自然也骑马去追人,附近的人多,这个时候都了街面,骑着快马难免踩踏到人,她打马来时风风火火,险些撞到人了,为免被人弹劾,她离开的时候老老实实地闪避人群,幸好沈庭轩是走路来的,刚过了两条街便看到人了。 修长挺拔的身影,从容淡然的步伐,浑身散发的疏离寡淡,像在周身拢一层薄薄的纱,看得朦胧,伸手又摸不着,她恨不得把那些阻隔人视线的东西撕个干净。 “沈大人。” 沈庭轩一顿,转头看到一个满脸娇红的小姑娘朝他走过来,一身粉嫩的襦裙,手指有些紧张地抓着袖子,身后还跟着个同样娇羞着脸颊的丫鬟。 姑娘脸蒙着面纱,但肤质细嫩白皙,娇红布满脸颊,连面纱都遮不住的地方都微微泛着粉红,眼神羞怯地垂下。 “有事吗?”换做从前,他是万万不理人的,只是这一句话问出,浑身的疏淡之气更甚,小姑娘和丫鬟只顾着娇羞,低头看脚尖,并未发现。 “我爹是翰林学士周起,前阵子的雅园集会,有幸听到沈公子所作的诗,三步成诗,五步行,造诣极高,爹爹也常常称赞沈大人的才学极高。” 沈庭轩任职后,去过大大小小无数场的诗会集会宴会,雅园集会是在个月去的,当时有很多官一同参与,雅园集会本来是人墨客齐聚的宴会,不论身份地位,只论学识才华,后来渐渐被朝官所占据,便成了官高谈阔论的宴会。 翰林院的人几乎从不缺席,他记得周起的确也去了,还和他说过几句话,大抵是什么也记不清了。 周秀羞得说不出话,也迟迟听不到对方说话,幸好是在街,周围喧闹得很,人声混杂,也不会太尴尬,正想鼓起勇气再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听到少年清淡的声音,低低说了两个字,“多谢。” 周秀激动得都快掩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以前知道沈家的大公子性子疏淡,吝于说话,并非天生高傲,而是从不将任何人放心,棠棣书院的人也很难和他搭话,别说其他姑娘了,他连自己的嫡亲妹妹都不理,现在竟然和她道谢。 丫鬟连忙扶住周秀,看她脸红得烧火,浑身都在微微发颤,再看沈庭轩,他已经举步离开了。 能说话便是极好的,周秀兀自沉醉在自己的思绪,没发现身边有人打马而过,直冲前边那个修竹般的人物而去。 082 还恩(二更) 邵珍连人带马将沈庭轩堵在了街口。 骑马的姑娘,还有丰神俊逸的青年,人来人往的,不免多看了几眼。 沈庭轩并非注意到他人的目光,一如往常的疏淡,“殿下有事吗?” 他被邵珍堵了也不是一两次,从一开始的恭敬,到现在的极度冷淡,邵珍敢保证,他不是被她给磨得冷漠了,而是回归本性罢了。 “我难得来见恩人一面,恩人是这么冷落我的?”邵珍翻身下马,站在他面前矮了一截,仰起脸看他,气势丝毫不减。 “臣还有公务在身,若是殿下没事,请让路。” “恩人,我还欠你一份人情没还呢。”邵珍也不管他冷脸,依旧自顾自地说着,杏眼微弯,笑意浅浅。 “已经还了。”沈庭轩淡淡看她一眼,绕过马头,往前走远了。 邵珍愣了一下,随即扯起一抹笑,她将马头往边一扯,露出沈庭轩远去的身影,也没追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 原来他都知道。 怀王与沈府疏远多年,几乎不曾联系,仅仅在魏国公与甘老夫人大寿的时候会去,送些价值连城的珍宝作为寿礼,这次沈庭轩高状元,又得皇帝亲封官职,在朝臣正是炙手可热的,人人都有意巴结他,邵庆理应避嫌的,他偏光明正大地约沈庭轩出来吃饭。 越是光明正大,越不怕惹人怀疑,邵庆虽然抱着这个目的,却也挡不住有人爱说闲话,她一听到消息,便一路招摇着去搅局了。 没有人会怀疑她是去替沈庭轩遮掩的,毕竟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都被秦淑妃关在宫,不得出去了,现在遇江燎离开,她自然也没了束缚,去找沈庭轩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沈庭轩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里,她翻身马,眯眼看了看,真想追去啊,可惜条件不允许,若真的追着过去了,只怕下次她再想出宫没那么容易了。 调转马头,她打马而行,终究向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去。 永安发生的事情,沈碧月一概不知,她自身都难保,哪里还有心思去关心别的。 得了墨笙的消息后,她在黄胜家也待不住了,第二日便刻意乔装打扮了一番,扮成一个白发老妪,身穿朴素到了极点的麻布衣裳,灰色布鞋,颤颤巍巍地出门打探情况去了,顺便找人。 现在她的手没有一个可用之人,除了她自己。 之前还随意流窜在街的人已经不怎么看得见了,只有稀少的一些人来回走动,神色匆匆,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除了平头百姓,便是乔装成平头百姓的人。 想起曾经发病跑到街的人,甚至邵衍还险些和他们打起来了,那些景象还历历在目,他们应该都被豫王用手段给zhe:n压起来了,还好他对那时候的事情没什么记忆,不然凭着那些人打过他,定然要被折磨得惨痛至极。 墨笙唯一出现的地方是在县衙附近,她琢磨了许久,也想不通墨笙在这个地方做什么,两人分头去找轻荷嬷嬷,何勇派人抓过她,还让她逃了,凭着这些,她没道理探不出外来的人都是被何勇给抓了起来。 县衙外面守了一圈王府的侍卫,她在附近摸了一圈,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劲,并未多留,若是邵衍有心抓她,算是多半圈也不能待了。 她没有回黄胜家,去了一趟先前待过的破庙,她和邵衍在那里一起杀了人,破庙里头已经没有尸体了,曾经堆积起来的稻草被人踢得四散在地,庙央的菩萨蒙着一身灰,望向世人的眼神依旧平和而怜悯。 后来她又去了几个地方,都是只走一圈,暗自留下记号,她曾经教过墨笙,若是她看到了,自然会循着记号来找她。 生怕惹人怀疑,她匆匆绕了一圈回了黄胜的家,出师不利,寻人如大海捞针,依着她一个人,外头几乎没人,剩下的全是盯梢的暗卫,她不敢动作太大。 又过了两日,她依旧待在黄胜家,只是白天会出去避一避,到了晚间才回来,黄胜和妇人只以为她在外奔波一天,寻人不着,殊不知她是怕人发现,谨慎细微得很。 果然在这两天的时候,有人悄悄在外头走动,还前敲门,随意找了借口进去,探头探脑的,他们的行为很隐秘,这回连黄胜都看不出来,因为他们真的是信都县的居民,而非什么怪的侍卫所扮。 直到一对人马悄悄踏破黎明的光幕,直冲信都县而来,骑着马,看似低调,实则横冲直撞,惊动了还在养伤的那位爷。 暗卫将他们团团围住,天风赶来的时候,看着骑在马的领头人,逆着光线,那人的面容完全掩在阴影。 “吾等奉陛下旨意,协助豫亲王办事,无意冲撞殿下亲卫,还请见谅。”那人下了马,对着天风抱拳作揖。 天风一眼扫过去,“早听闻是宣威小将军领兵前来,他人呢?殿下还等着见他。” 083 墨笙的行踪(一更) 江燎刚进信都县和他们分开了,一点领旨来辅佐豫王的样子都没有,偏偏大家熟知他的性子,知道他并非是真的不负责任,这一路赶来,未曾停歇过,日夜兼程,每个人都累得很,江燎也一样,算见他脸有疲累之色,也不曾表露过一丝一毫。 天风将人领到邵衍房内,里间的床前放着一扇屏风,看不清后边的情况,只能听到男人低沉又沙哑的声音传来,隐隐带着几分虚弱。 “可是皇兄让你们过来的?” “正是,下官乃羽林军录事参军事曹冲,奉陛下之命与宣威小将军一同前来信都,助殿下早日平复叛乱,陛下钦点羽林军五十人,现下在外等候,一切听从殿下调派。”领头的男人前,恭恭敬敬道。 “劳皇兄挂心,只是这回他钦点的人应该都听江燎的吩咐才是,难不成他视圣旨于无物,跑哪里浑水摸鱼去了?” 曹冲犹豫了一下,答:“小将军说他要先去刺探敌情,让吾等替他一道先来面见殿下。” “谁和他说,这种事情也能替的?混账东西。”邵衍淡淡道,他往往越是声色平静,越让人心里发慌,压根揣摩不出来他有没有生气,又是为了什么而生气。 曹冲冷汗涔涔往下落,心想小将军那个小祖宗乱来,害得他们这群虾兵蟹将在祖师爷面前瑟瑟发抖,回去定然要悄悄泄密给御史台,让他们好好弹劾江燎一番。 这时候有人进来禀报事情,解救了曹冲,他急匆匆走出去的模样宛如身后有恶鬼追杀,还好邵衍没看见,不然又要嗤笑皇帝的亲信卫队胆小如鼠,禁不得吓唬了。 来人禀告的是好消息,派去丰水州找郭长木的暗卫已经将解药带回来了,不过只有一小部分,时间不够,郭长木也知道信都县的事情,毕竟两州离得不远,他让暗卫先带一点回来试药,也有安抚人心的意思。 邵衍把玩着手里的小瓷瓶,眸光深思,郭长木只是个采药人,遇了沈碧月这个好际遇,才有了现在这种全然不同的生活,能经商买卖,偶尔去看看儿子,还有美人相伴做事,小日子过得悠哉,但也不可否认他聪明,有眼光,否则也不会将沈碧月留下的铺子渐渐做大,短短几个月,已经在东会乡拥有一条街的铺子了。 只是这个安抚人心的心思,算郭长木有心,也没胆这样指出来,除非背后有人指点,这世能对他这么毫无顾忌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天风看不懂邵衍眼的深思,只是低声劝道:“主子,应该尽快将药给玄衣调配了,不然等下次发病的时间一到,还要等力气再压住那些人。” 他的话里有话,哪里是怕费力气压那些小老百姓,眼前这个明明也是个有病的,偏生能够压得住他的人已经跑了,到时候真闹起来,怕有人钻空子,虎视眈眈盯着主子性命的人太多了。 “每隔七天发一次病,你真以为这是女人来小日子,次次都循规蹈矩的吗?” 天风微惊,“主子的意思是,有人恶意操纵?” 邵衍没回答,还反问他,“郭长木寄过来的信可有提到过这是一种什么毒?” “不曾说明,只有解药的用量与调配方子,他送过来的这一瓶只是药引子。” 邵衍将瓷瓶直接扔进他怀里,“天风,你真是难得糊涂,既然有母花与子花之分,你怎么能以为这是普通的毒呢?” “是蛊毒!”天风这下完全明白过来了,母花与子花,像是蛊毒一样,有母蛊与子蛊之分,杀了子蛊没用,母蛊还在,随时捏着毒之人的命门。 “这一瓶子能治几个人?” “按郭长木的说法,十人。” 邵衍的身子往下一滑,又躺了下去,单手搭在眼皮,“那算孤一个吧。” 天风知道邵衍急欲解毒,并未反对,他也希望邵衍身的毒能够尽快解了,不过还是提议先让其他人试药,若是没问题再服药。 “按你们说的办。” 天风正想出去,又听邵衍问:“人找到了吗?” 每每问到这个,天风觉得羞愧,竟然会把人给看丢了,他要负很大的责任,因此回答的声音也没那么有底气了,“回主子,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毫无踪迹可寻,但也不曾发现她离开过。” “凭空消失?”邵衍轻笑一声,“和她的主子一样的坏毛病,爱东躲西藏,没关系,慢慢找,总归在她们碰头前,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天风应声出去了,心里免不了在想,不找跑掉的那个人,找人家丫鬟,但是找丫鬟也等于连主子都一起找了。 主子的心思真让人挠心挠肺,也碰沈碧月那样爱折腾的,换了其他女子,用不着这么费心费力的,跟抓离家出走的猫儿一般,连点手段都不用的,逼一逼,可不出来了。 沈碧月忙着找人,每次偷着空出门,哪里知道邵衍那边的情况如何,在她心里,对这个男人只能避而远之。 头又派人下来的消息很快被黄胜知道了,他还亲眼看到了,顿时有点激动,一回到家拉着妇人说话,没发现一边的沈碧月脸色有点不好。 她前几天避着豫王府的搜查,经常乔庄打扮在外面晃悠,整个信都县几乎都走遍了,依旧找不到墨笙的踪迹,眼看着搜捕的风声已经过去了,她便待在家里,看着冷静,心情却愈发焦灼起来。 什么法子都想过,甚至连偷袭暗卫,绑了问话的心思都有,但做不到,一是她的身手远远够不人家一根手指头,豫王府的暗卫有什么能力,她很清楚,二是算偷袭成功,也会暴露她的踪迹,对方很快能找到她。 妇人还在笑黄胜,手指点在他的胸,“相公,你这样的可不能随军,要是能得小将军的赏识,你干脆晕过去,敌人要杀你都不费吹灰之力。” 黄胜一把抓住她的手指,在嘴边亲了一下,“不去,还不是为了你,要是我真去了,刀剑无眼的,你以后可得守寡了。” 妇人羞得满脸通红,看了眼沈碧月,低低地娇嗔道:“小昭还在旁边,你做什么呢。” 沈碧月倒是脸不红心不跳,一来是习惯了,二来是她满腹心事,对他们的举动也恍若未闻。 “黄大哥,嫂子,我出去一下,午不用给我留饭了。” 匆匆出门,什么伪装也没做,脸遮了个面纱,兴许是今天江燎领了人过来,街巡察的暗卫少了很多,一些老百姓倒是被放了出来,有些连铺子都重新开起来了,脸的平静让人丝毫看不出他们曾经也是逼迫县衙里的官员去死的那些人。 她又去了县衙,这回她逮到人了。 刚走到县衙的墙边,眼神倏地一凝,一道纤细的身影从远处的墙头翻下,一下子闪进了阴影处,熟悉得让她心惊。 在县衙附近出现一次两次还能归结为偶然,但从里头翻出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她追过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人了,墨笙离开得太过迅速,像是做贼一样,脑忽然闪过邵衍和她说的话,他知道墨笙的身份,所以告诫她。 “…戴宗的死因蹊跷,豫王没打算查清楚,只是将百姓们都看押起来,时不时放几个出去,还望小将军多出点力,将这件事调查清楚,必定能在陛下争几分功劳。” “爷的军功没挣完,还想要什么功劳,吃着碗里还去惦记锅里的,小爷在沙场摸爬滚打十几年,现在还没腻歪呢,你们想把爷往朝拖?” “小将军别动气,戴宗这个人对殿下非常重要,只怕有人会用他的死大做章,用来对付殿下,到时候不是能轻松解决的事了。” 江燎忽然笑道:“行啊,说吧,你们想我怎么做?” “小将军素来和豫王殿下不对付,若是从他身下手,一举两得。” 084 活着,还不如死了(二更) 二话不说朝豫王下手的风险有多大,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主意也真亏有人能想得出来。 江燎可没他们这么大心,他和豫王打交道多了,他明里暗里算计豫王的,都被原封不动地还回来,甚至变本加厉,若非是他越挫越勇,兴许早跟豫王老死不相往来了,连碰一面都觉得厌恶。 躲在暗的人还在试图说服江燎,数次搬出殿下说的名头,江燎又岂是听话的,半顺从半调侃地含糊带过,让人摸不清他究竟是情愿还是不情愿。 江燎靠在一面墙,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忽然冷凝了起来。 “谁在偷听?” 沈碧月一直默默站着听,不动,也不敢喘气儿,谁知道还是被发现了,江燎朝这个方向走过来的时候,她的心口忽然一跳,却没有动弹。 真要动了,他应该会直接冲出来了,而不像现在这样,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像是诱捕一只势在必得的猎物,折磨得人心跳起伏。 轻轻将脚往后退一步,忽然有人从身后绕出一只手掌,紧紧捂住了她的口鼻,颈后一阵酥麻,她一下子失去了意识,连昏迷前都是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念头都没来得及闪过。 忽然察觉到气息不见了,江燎眉头一紧,一改温吞的步子,大踏步走过去,果然,刚刚还传来微弱气息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 “刚刚有人在偷听吗?”和他接头的人也紧跟过来,眼里写满了警惕,还有些微紧张。 江燎静静地垂眸站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一会儿他转身走回刚才站的地方,再度挂漫不经心的表情,“没什么,是一只猫窜过去,是我弄错了。” 那人半带犹疑地看他一眼,江燎的内功深厚,感知气息更是一流,既然他说没用,那应该是真的没有了,这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重拾方才的话题。 江燎淡淡瞥他一眼,“行了,我半途溜出来,在这里耽搁也有些时候了,你们还真不怕豫王乘机揪爷的小辫子。” “殿下的话,小人已经尽数传达,该怎么做,看小将军自己的了。” 江燎勾唇一笑,没有应声。 那人离去后,江燎又朝那处无人的地方看了一眼,从那个人接近,他便知道了,对方的气息有些熟悉,他摸不准是不是自己猜的那个人,正想揪出来,可惜被人半途截胡了。 若真是她,在这个小小的信都县里,总有人能把她揪出来的,这人不是他,是那位衿贵狠毒的亲王。 沈碧月醒来的时候,看见周围一大片摇曳的草杆子,像是浪涛一波推一波,定睛再一看,却不是那么雄伟壮阔的景象,仅仅是一片秃了头,焦了身子的残败草杆子在风瑟瑟发颤。 眸光一转,落在右边的一道修长人影,一头长发披散,几乎与漆黑的长袍融为一体,袍子的料面很轻,随着风拂过,泛起一片片皱纹,长度到了脚面,只能看到薄薄的靴底。 人是背对着她的,背影清瘦,颀长,透着一股俊而不妖,妖而不媚的味道,不说话,分辨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若眼下她不是被人打晕了放倒在地,也会觉得和陌生的人一块听风看景,有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这里原先是美的,可惜被你毁了。”这个人的声线很干净,泠泠动听,让人想到潺潺不息的山涧流水,同样是属于男人低沉的嗓音,邵衍的微哑,像是烟雾缭绕的暧昧,撩拨又勾人,也像是雷鸣后的余震,在耳边嗡嗡直响,一直震到心底去,震得整个人酥麻万分。 仅仅是一个声音,便让她这样胡思乱想,看来她到现在还是晕晕乎乎的,没清醒过来。 “你是什么人?”她拍拍裙面的灰,发现脸的面纱还在,这方面纱不以前带的轻薄透气,有些厚实,将她的半张脸牢牢遮起来,这里没有旁的人,只有他们两个,这人认识她,她却不认识对方,显然有点吃亏。 “你和我手底下的人打了这么多次交道,竟不认识我?不应该。” 她笑了笑,“和我打过交道的人那么多,不见得个个都要记住,再说阁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也分不清见没见过,如阁下这号人物,若是见过,必定是记得的。” 对方转过身来,剪影动人,面容更动人,他的个子她稍高一些,她要抬起脸仰视他,如声音一样干净的容颜,眸光清澈,五官清秀,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像是拐进竹林人家,站在栅栏边低眉浅笑的少年,嘴角浅浅梨涡,眉目动人。 对方俯下脸,看着她的眼睛,笑意轻浅,“当初没能杀了你,是我的一大遗憾,不过你放心,派去杀你的人已经处死了,他们活着,还不如死了。” ------题外话------ 一不小心把反派写成最喜欢的少年模样,捂脸~ 085 以身犯险 沈碧月眸色一沉,她经历过,能算得是在鬼门关前挣扎过来的,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但那几次都与邵衍脱不去关系。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也是伤得最重的一次,便是她替邵衍负伤,了蛊毒,险些去地府见真正的阎王爷了。 青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禁莞尔一笑,“在想什么?” 他的笑容干净,眼神也柔和,像是邻家的哥哥,温柔又细心。 沈碧月一点都没被他的外表迷惑住,这样一个男人,明面看起来越是纯净无害,内里越是危险,“你说当初没要了我的性命是件遗憾事儿,但那个时候你想杀的人并不是我。” 青年点点头,“不是你,但你非要替人挡那一下,误伤也正常,我觉得可惜,只是可惜你连帮人挡伤,都能留下一条命,这么一个碍眼的人物,自然是早死早解脱。” 他俨然是一副惋惜至极的模样,沈碧月在心里暗衬着,这人来者不善,公然在豫王和江燎的眼皮子底下掳她过来,说明他压根不畏惧那两个人,身手也远远在江燎之,不然怎么躲得过江燎的耳目。 “你抓我过来,想做什么?”她揉揉手腕,对自己当下的境遇并无半点慌张,这倒是博了青年的几分好感。 青年微微一笑,轻描淡写说道:“当诱饵啊,如你所说,钓鱼怎么能没有诱饵呢。” 沈碧月的脸色当即一变,这话她再熟悉不过了,是从她口说出来的,当时为了钓假冒的何勇钩,她在救了神志不清的邵衍后,对何勇的手下进行威逼利诱说的话。 “不要紧张,我没派人盯着你,只是碰巧听到罢了,信都县这么小,走来走去都是一条胡同到底。”青年悠悠说着,她却是紧紧盯着他的脸,心里像是打鼓一样砰砰作响。 邵衍没恢复神智之前,整个信都县都由何仁生掌控,等邵衍苏醒后,便接过手,将何仁生与一众乱民扣押起来,控制县衙里的人,将整个信都县包围得密不透风。 他说着这么轻松闲适的话,仿佛将信都县都当成自己的后花园,而其他人都是如草木一般的摆设,根本奈何不了他,看来躲在何仁生背后的人,便是他了。 沈碧月抿了抿唇,诸多思绪在脑一晃而过,“是我低估你们了,豫王殿下也低估你们了,本以为你们在永安城猖狂作乱也算了,现在竟然还把手伸到了这里来,勾结太澜人,意图动摇大宁江山。” “沈姑娘,话说得这么明白,没意思了。” “你们不该在我面前出现,我只是个内宅女子,对你们之间的牵扯与勾当丝毫不感兴趣,不管你想用我来钓谁,都打错算盘了,能够有资格与你们鬼手当对手的人,若是这么轻易钩,不配与你们为敌了。” 青年一点都不意外她说出鬼手这个名字,也显然把这番话当做赞美,笑意微深,“不必担心,若是钓到鱼了,也不会为难你这个诱饵,到时候会留你全尸,总不会像之前的那些人死得残缺不全。” 沈碧月禁不住冷笑,“我还得感谢你们保全我死后的名声是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是我难得手下留情的人,若是连你都缺胳膊断腿了,该要让人骂我没良心了。”青年蹙着眉,望向沈碧月,脸浮现出一丝纠结与怅然,仿佛被人刻意刁难,又不能去计较,委屈得不行。 沈碧月手心已经渗出汗了,但她还是装作一脸平静,“你想要我怎么做?” “本来想斩一根手指头送过去,也好让他辨别清楚,我不是在骗人。”青年依旧一副纠结万分的模样,嘴角的笑意丝毫不放松,眼神还分外露骨地在她身巡视了一遍,从头到尾,认认真真。 “但仔细一想,若是他不认得你的手,斩了也是白斩。” 沈碧月攥起双手,身体紧绷得不行,眼前这个人,可邵衍要危险多了,算计人时笑意悠然,shā're:n也是不动声色,若要较起来,邵衍是掩在阴暗处的猛兽,他便是藏于水底的毒蛇,一直到蛇头蹿出水面时,都只能看到水面倒映出的盎然绿意,碧波山色。 “我落难,凭什么要他来救,你押错宝了,连豫王都不敢轻易动我,你们可曾想过动我的下场?你们有意对付他,不过是拉他作挡箭牌,借机抢夺龙符……”她的下巴忽然被人狠狠捏住了,隔着厚实粗糙的面纱,仍旧感到下颚传来的阵阵疼痛。 青年微笑:“别太高估自己了,姑娘,我可以把你当诱饵,也能当做是脏水泼出去,坐享渔翁之利丝毫不费力气,全靠的脑子,他豫亲王想抢孟家的龙符,却迟迟未从你身下手,我已经等不及了。” 沈碧月没吭声,只是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青年松开手,轻拍她的头,干净的嗓音对她轻声说道:“好姑娘,在这儿乖乖等着。” 分明轻柔得像是羽毛拂过,她却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气从头顶压下,生生将她压得无法承受,她僵硬地挺着身子,最后还是没抗住那股力量,一屁股坐在了地,从尾椎骨传来的疼痛拉回了她的心神。 她浅浅笑了一声,“动了我,你不怕怀王府怪罪,也不怕兔死狗烹吗?” 青年浅浅一笑,“这世除了死人,还没有我怕的东西。” 他的背影消失在低矮得干枯成片的草杆子堆,她撑着地面,一直听着四周的动静,除了风吹过草杆子的簌簌声,便再听不到别的动静了,她只和青年短暂地相处过,但心里很清楚,他不会放心留她在这里。 她动了动腿,微晃身子,还未有所动作,一支暗箭从暗处快速射出,宛如一道雷,带了凌厉又闪亮的尖端,擦过她的裙边直直射入地面。 周围果然埋伏了人,她接下来便不再动了,盘腿坐在地。 关于鬼手的消息,她掌握得很少,前世更是只听闻过一些,而从不见其人,今生若不是邵衍的缘故,她也不可能会跟他们扯关系,但是这点让她觉得怪。 经过今日的接触,她毫不怀疑鬼手的实力,能三番五次算计到邵衍,和他成为敌对关系,鬼手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前世邵庆与邵远夺位的时候,正是局势一片混乱之际,他们怎么可能不寻机作乱呢。 除非他们和邵衍两败俱伤,又或是被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她的眼眸微缩,前世极有可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不然邵衍已经死了,他们也能重振旗鼓,卷土重来,但邵衍死的时候,好像也是在最近这段时间。 前世这个时候,沈岐已经病入膏肓,没多少清醒的时候,甘老夫人痛恨她,又顾着名声,不能将其赶出府,便把她关进了柴房,后来便是有人趁着夜里偷偷救她出去,想去探望一眼病重的沈岐,却被诬陷杀了沈碧慈。 她连自己的性命都快保不住了,哪还有空闲去关注外头的事情,信都县的事变在前世到底有没有发生过,她也记不太清了。 但豫王的死讯传出来的时间,应该还要再往后推一个月,那时候她的院子里挖出巫蛊娃娃,头写着沈岐的生辰八字,还有其他一些人的生辰八字,甘苓恰巧在那个时候生病了,甘老夫人大怒,以违背孝道,恶毒冷血的罪名将她逐出了沈家。 后来孙素白出现,将她带回孙府,又被越王所包容,接去了越王府,还能清楚记得这些事情,是因为越王邵远那时候还依附着怀王,刚巧豫王出事,皇帝收回金吾卫的掌控权,没过多久交到了怀王的手里,再后来,她便帮着邵远结交朝臣家眷,巩固朝堂地位,获得了能与怀王抗衡的力量,最终将金吾卫抢到了手里,公然与怀王对立起来。 豫王的生命在二十岁的时候戛然而止,死的地方也不在永安城,而是外出办事的时候丧命的,具体原因没人愿意多说,连她和邵远最亲近无隙的时候曾经问过,邵远也对其闭口不谈。 现在的邵衍二十岁了,离他死的时候也还有一个月,但她莫名觉得有些不安,若是前世邵衍死在了这里,是不是代表,鬼手是终结他生命的刽子手?往深了想,若是没有她出现在这里,及时抓住神志不清的邵衍,那他很可能已经一头栽进了鬼手的圈套。 她静静坐了有半日的时间,都没听到有人接近的动静,天色渐渐昏暗,温度也降低了不少,这里还是一处烧过火的药园子,阴冷得很,只怕人还没来,她已经被冻死在这个地方了。 正在她有些瑟瑟发抖的时候,一阵草杆磨蹭衣面的窸窣动静朝她这边过来,靴底踩着满地的枯枝残叶,不断发出咔嚓声响。 沈碧月抬起眼眸,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身板到底有些僵硬,不禁动了动身子,这回倒是没有冷箭再放出来,兴许是怕惊动了来人。 来人很快在她的眼前现出身形,颀长的身影,墨发披散,身裹着一件厚实的玄色长袍,冰冷眉眼,精致面目,漆黑的眼眸仿佛一片空洞,装不进任何东西。 沈碧月没想过他真的会来,心头一震,坐直了身子,“你来送命的?” 邵衍静静看着她,“逃得出孤的手心,却逃不出这里,你真没用。” 她一怔,淡淡笑道:“那你还来做什么?我这么没用的人,不该等我死了之后再替我收尸吗?” 邵衍抬步往前走,一直走到她的身前蹲下,“你死在这里,孤没法和孟家交代。” “原来豫王殿下也会怕孟家?左右我也是偷偷过来的,殿下权当不知情,让我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何必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 “别说胡话,这里到处都埋伏了人,你待会儿跟紧孤,抓紧孤的袍子,若是孤捏你的手,你马抱住孤,不要松手。”他低声说道,从袖里滑出一件东西,隐秘地交到她手里。 她收紧了手掌,一双水灵的眼眸定定看着他,眸光微闪,隐藏诸多思绪,也轻声应了好。 两人站起来,她抓住他的袍子,一下子往外冲,邵衍终究是顾忌她的速度,不敢跑得太快,四周埋伏的人立马从枯草堆里扑出来,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浪潮,直往两人身扑。 邵衍从袖里滑出短剑,和扑来的人厮打起来,只是顾忌到身边有个她,总有些缩手缩脚的,那些人见状,便专门把突破口对准了她,使劲朝她这边出手。 沈碧月轻咬牙,突然伸手推开邵衍,避开了那些人的攻击,邵衍一惊,却也没再去拉她,两人脱离开反而好动手了,邵衍一昧地攻,沈碧月一个劲地躲。 她前世学过剑,但苦于手没武器,只有邵衍先前塞过来的一包银针,身手不对方,躲避还是绰绰有余的,平日里只要有时间不会疏于练习,打坐练拳,巩固心法,身体的底子好了,自然心法也流通得顺畅,起刚来的时候,坚持小半个时辰还是没问题的,躲避的时候,还有余力往人身插针。 这是天风教她的,实战多了,手速快如闪电,不能致人于死命,也能让对方的动作稍有停滞,邵衍便趁着这个空隙,一剑将人置于死地,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阵熟悉的轻笑声传来,沈碧月分了神,往四周快速一扫,没看到人影。 “偷龙转凤,用来形容你们真是对极了,但我还想到一个词,垂死挣扎。”青年干净的声音宛如在耳边响起,沈碧月还未回神,便被邵衍猛地扯到了身边,几步后退,瞬间离了很远。 “没想到豫王殿下竟然肯为了这么一个小丫头以身犯险,看来我这步棋算是押对了。”青年的声音紧随而来,“唯一可惜的是,我以为殿下能够用心一些,人都来了,也该亲自阵,用一个替身糊弄人,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086 唯一的变数 沈碧月往四周看去,除了攻击他们的人,并未看到青年那抹漆黑的身影,看来他是用内力催动声音,一阵阵传过来的。 “好姑娘,你身边这个并不是真正的豫王,你也愿意和他走吗?” 沈碧月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分神,而是专心致志地和邵衍配合着突围,两人合作得天衣无缝,直到稍微能喘息,她才说:“是不是豫王和我有什么关系,有人救我,我便跟着走。” “你是仗着有人撑腰,太狂妄了,我要钓的鱼可不是这一条。”青年浅浅笑着,突然说,“也罢,你回来吧。” 沈碧月心头微震,立马抬眸扫向四周,忽然有什么东西缠肋骨的位置,倏然收紧,原本空无一人的身侧忽然多了一道修长的黑影,长发披散,眉眼含笑,清秀的五官似是竹林山色,泠泠溪水,干净剔透。 然而只是一眼,她便被腰的东西猛地往后拉,两边的景色在眼前飞快掠过,她落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对方抱住她的腰,将她扶稳。 她抬眸看了一眼,对方的侧颜如水墨画卷惊艳入眼,苍白的肌肤越发衬得眼眸漆黑如夜,分明不看她一眼,却能感觉他的手指掐在她腰间的力度之大,她的心里顿时泛起不知名的滋味,这一世远前世动荡不安,全都系于这个男人对她的纠缠不清。 邵衍松开手,往身后轻轻一递,一股力道将她往后扯,她踉跄几步,又被人扶住,抬眼扫去,便是一怔。 许久不见的墨笙被她这么盯着,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姑娘,你没事吧?” 沈碧月站直了身子,将她的手从肩头拂落,“没事。” 淡淡的语气与态度,墨笙摸不清她是不是在生气,失落地收回手,沉默不语起来。 沈碧月只是看她一眼,便收回目光,肋骨被勒得生疼,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身缠着的一条熟悉的麻绳,这条麻绳是她给邵衍,结果要绑人的时候,邵衍说给弄丢了的。 她将目光望向前面,邵衍静静站在原地,与青年两目相望,早暗暗潜进来的暗卫从他身后两边涌出,与邵衍的替身一起对付鬼手埋伏的死士群。 青年浅笑道:“豫亲王,你一来抢走我的诱饵,也没问过我这个主人同不同意,未免太过狂妄了。” 邵衍淡漠以对,“孤都来了,你还留着诱饵做什么?没能早点抓到你,是孤的失误,时烜,你这次应该乖乖待在暗处。” “我手下的人斗不过阴险狡猾的豫亲王,只能由我这个主子亲自动手,结果不是很好吗?若不是出了变数,你的头颅早折在我的手里,作为对大宁江山的第一次献祭。”时烜的眼神瞟向沈碧月,他口所说的变数自然是指沈碧月,所以他才会再一次利用沈碧月作为诱饵,将邵衍引导这个地方来。 鬼手的死士再怎么厉害,也不过豫王府亲手培养出来的暗卫,尽管人数是暗卫的两倍之多,还是很快落了下风。 邵衍的替身梅林以一挡十,领着一众暗卫shā're:n,快如疾风,势如破竹,时烜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个被歼灭,脸并未半点波动,笑容依旧。 梅林之前能够暂时骗过时烜,是因为时烜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他,他的身材纤弱,与邵衍极其相似,神出鬼没的身手以及那一手深不可测的武功也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杀了孤,对你没有好处,时烜,你在大宁想怎么闹腾都没关系,若是扯外敌,谁都容不下你。”邵衍说的分不清是警告还是劝诫。 时烜似乎被他逗笑了,眼神清澈见底,唇边笑意轻浅,“豫亲王替大宁鞠躬尽瘁,可曾想过自己将来的下场如何?若是皇帝知道你和我有牵扯,一顶意图篡位的帽子扣下来,可再也拿不下来了。” 邵衍面色不改,微勾嘴角,淡淡道:“在那之前,你死了。” 死士被人打倒在地,没伤到要紧地方,又重新爬起来,流了满身的血,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不知疲倦地继续下一轮的反攻。 梅林及一众暗卫和他们过手了几轮,发现了死士的棘手之处,很快也发现了制服的法子,只是终究被拖延了好一阵的时间。 时烜忽然抬起手臂,速度极快,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他已经放下了手臂,只能看到邵衍往边轻移脚步,抬起袖子朝着虚空狠狠一挥。 原本站着的地方嗖嗖几声,是石子砸在地的闷声,沈碧月看着眼前邵衍的背影,坚定得宛如深扎进地里的树木,一动不动。 时烜双手负在身后,言语轻淡,“身负了伤,武功也没有半分减退,可别逞强才好。” 一阵若有似无的半透明白色烟雾在石子砸过的地方升腾而起,烟雾不是稀薄的一缕缕,而是浓烈又大范围地朝四周蔓延。 邵衍还没发现,沈碧月在发现的那一刻冲去,拉住邵衍的手往后一扯,将他用力拉坐到了地,一手捂住他的眼睛,另一手去遮掩他的口鼻,并低声道:“不想死别动。” 时烜一直看着他们这边的动静,看到沈碧月抓住邵衍的那一刻,干净清澈的眼眸里头一次浮现出一丝好,但他也没来得及再做其他的,趁着暗卫将死士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的时候,梅林脱身而出,直取时烜。 沈碧月逼着邵衍闭眼,他的睫毛在她掌心轻扫两遍,才安安分分地合,她空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等待着时烜被逼退,最终消失干净。 墨笙在一边早有样学样地捂住口鼻,眼神在沈碧月和邵衍身来回看着,心想方才时烜的攻击,豫王分明可以躲得远远的,连袖子都不用碰,却偏偏只挪动一小段距离,牢牢挡在姑娘的面前。 都说女人的直觉最准确,她消失的这段时间,姑娘和豫王之间只怕是发生了些什么。 梅林和暗卫赶过来,眼看着豫王面色僵硬,苍白的脸颊泛红,仿佛要窒息,沈碧月仍旧没松手,反而很冷静地对他们说:“赶紧带他回去。” 梅林神色一凛,看向药园子的入口方向,“有人过来了。” 这个时候敢往这边凑的,不是鬼手的援兵是江燎,在场的除了不明状况的墨笙之外都能想到。 梅林对沈碧月说:“沈姑娘,你带殿下走,殿下除了你和天风外,不准任何人近身。” 沈碧月皱眉,“现在的情况十万火急,他还讲究这个?”话刚说完,邵衍抓住了她的手腕,紧紧的,几乎要将她的腕骨给捏断,他还没失去意识,但窒息的感觉逼得他难受,同时也赞同梅林的提议。 梅林看了沈碧月一眼,沈碧月:“……” 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沈碧月低下头,凑近他耳边说:“这里有毒花的气味,我松手,你别呼吸,我们先离开这里。” 邵衍微不可察地点头,突然扯开她捂住口鼻的两只手,捧住了她的脸颊往下拉,准确寻找到她的唇,狠狠堵住,她也是在憋气的状态,被他这么一吓,口齿微松。 他一下子撬开了她的贝齿,猛地一口,疯狂吸取她口的呼吸。 旁观的众人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他全程连眼睛都没睁开,吸够了足够的空气,便松开她,沈碧月瞪着一双眼睛,飞快捂住自己的口鼻,这回觉得窒息万分的变成她了。 邵衍揽住她的腰,闭着双眼,只凭感觉寻路,脚步轻点,飞掠离开。 墨笙回过神,也连忙追着过去了,姑娘被白眼狼给掳走了,只怕下场不妙。 暗卫们秉持王府规矩,看到也当做没看到,倒是梅林,做了主子这么久的替身,听说过沈碧月和主子的事情,这是第一回见到两人在眼前亲密,心惊过后,便将此事深埋心底,除非那位沈姑娘变成主母,否则永远都不能翻出来。 一离开药园子的范围,沈碧月松开手,大口呼吸着,窒息的感觉险些在胸**炸,舒坦过后,注意力便回到了身旁的这人。 邵衍很快落在了地,附近是一条小巷,清净无人,他松开沈碧月,撑住一边的墙面,面色微紧,艰难地呼吸着。 见他闭着眼,正在努力顺气的样子,沈碧月抿着唇,手微动,到底忍住了替他把脉的心思。 邵衍手掌捂在胸口处,睫毛颤了颤,刚想睁开眼,一只手立刻捂了来,沈碧月压低了声音,“别看,我身都是血。” ------题外话------ 很抱歉,突然感冒了,脑袋昏昏沉沉的,什么都写不出来,所以今天的更新少 087 解闷 “过了这么多天,郭长木的解药早到了,我肯定服下了,你还替我捂着,为什么?”他轻声问,隐约有点缠绵温软的味道。 感觉到他仍旧闭着眼,沈碧月才将手挪开,“这话该是我问你,你已经服下了解药,应该早好了,却一声不吭,任人误解,你将耍弄人当做本能,以后总会自食苦果。” 她早应该看出来的,他闪避时烜攻击的时候,还有挥袖的力道,一点都不像个病重之人,她当时还以为他是强n-ǔ之末,硬撑的而已。 他轻笑,眉目间的冷漠如冰雪消融,瞬间生动起来,“骗到你了是,你想当我的苦果?” 沈碧月没忘记他对她做的事情,并不打算和他和颜悦色地说话,只是他现在闭着眼,也看不到她眼里脸满满的疏离之色。 “臣女没那个荣幸,殿下还是放臣女一条生路吧。” “我若是真心愿意放你,今日不会来了。”他闭着眼也能摸到她的手,紧紧拉住,“鬼手已经盯你了,江燎也在这附近转悠,待在哪里都不安全,你身脏污不堪,需要一个干净又安全的地方,何不考虑跟我回去?” “墨笙是你找到的,还是她自己出现的?”沈碧月答非所问,手想挣,试了几下都挣不开。 “回去说。” 外面人多口杂,不适合谈事情,她也清楚,但她跟了邵衍回去,代表她妥协了,与她的本意相违背,又如何愿意走呢。 邵衍知道她的心思,也跟着沉默了会儿,但他的心思坚定,到底与她的摇摆不同,这一阵子休养下来,很多事情也想得清楚,想说的话,现在不适合,只能先将姑娘给拐回去。 两人这么僵持着,他想拉人走,人不愿走,最后还是羽林军的人过来巡查,才逼得沈碧月不得不暂时选择跟他走。 墨笙没跟他们,只得一路找到了邵衍住的地方,结果刚在外边徘徊两圈,被人给揪着后衣领从墙头扔进去了。 毫无防备被人狠摔了一下,幸亏她的底子好,身体强健,一落地便抱头滚地,缓和了下坠的力道,只是滚了一身的草渣泥土,狼狈极了。 她爬起来,看到一双男人的靴子轻巧落在眼前,循着靴子往瞪,是少年面无表情的脸,眼神居高临下地俯视,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你干什么?有路不走非要**,轻功好很厉害吗?”墨笙拍着身沾到的泥,愤愤道。 “你在外面鬼鬼祟祟的,是想被人当成贼抓起来吗?”天风无视她的絮絮叨叨。 “我来找我家姑娘的,找到人我走。” “别想了,沈姑娘不会跟你走的,你跟我来吧,房间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天风转身走。 墨笙一看急了,“谁要跟你走,我是姑娘的贴身丫鬟,不用单独房间住。” “在主子的地盘,得守主子的规矩,你家姑娘跟了主子,自然也在主子身边,你别去瞎凑热闹,当心主子心情不好了,拿你开涮。” 天风压根没打算等她,墨笙咬咬牙,也跟了去。 “我家姑娘怎么会和你家主子在一起,你少骗人了。” “你这个丫鬟做得真是一点不称职,为下人者,不可过问主子私事,你只管在沈姑娘身边待着,至于她想跟着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你别跟我绕圈子,想骗我入圈套,姑娘她没想过要跟人。” “以前没想过,是太小了,现在长大了,自然是想的。” 墨笙瞪着他,这人怎么非要往姑娘和豫王的身绕,字字不离心,句句拐成陷阱,要套她进去。 “反正姑娘还没到嫁人的年纪,以后她跟谁一起,我自然也跟着,现在谈这个还太早了。” 天风看了她一眼,她的嘴里这么说,眼神却闪烁,显然她也不是很确定沈碧月与邵衍的关系,在他面前光顾着嘴硬了,便说:“是早了些,说不定那时候沈姑娘的身边已经换了一个丫鬟。” 墨笙心神一震,又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人嘴里没一句好话是不是?” 按理说,他是豫王的心腹兼近身护卫,也是王府总管,地位普通朝官都要来得高,墨笙只是个世族嫡女身边的丫鬟,根本不能相,她敢这么和天风说话,一方面是本性如此,另一方面还是在潜意识里倚仗了沈碧月和邵衍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不过是她自己没发觉罢了。 天风也懒得戳破,直接领她去了房间,安排在沈碧月住的附近,不相邻,靠得不会太近,也能保证照应得到。 只是很可惜,墨笙自打住下来的那一天开始,根本没机会见到沈碧月,甚至还要在江燎门的时候躲起来,她一度以为姑娘是被豫王给软禁起来了,几次三番试探天风,皆败落而归。 在她纠结着是不是应该要豁出性命救人的时候,沈碧月出现了。 明眸皓齿,粉颊桃面,顾盼生姿,用来形容沈碧月如今的气色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她走近,脸不带笑意,也明艳得让人看痴了眼,墨笙不禁怔然,她对沈碧月的印象还停留在几日前一脸消瘦的模样,几日不见,养得更好了。 主仆两人简单叙了一番旧,墨笙对自己的经历避而不谈,沈碧月也隐瞒了她与邵衍之间发生的事情,只谈信都事变,不过这件事差不多已经解决了,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墨笙问及沈碧月的近况,才知道姑娘还真的是被变相软禁了,只是被软禁的理由同她一样,都是为了躲避江燎。 墨笙想到了一个问题,不禁凝重道:“那姑娘一直都待在豫王殿下的房里?” 沈碧月瞥她一眼,“别想多了,只是给人当丫鬟的,等他病好放我们走。” “姑娘,豫王殿下的身体是什么样的,谁都清楚,说难听点,那是个药罐子。”她特地说得很小声,怕被人听见了,“如果他的病一直好不了,姑娘不得一直陪着?” “我懂些医术,他的身子好没好,我还能不清楚吧,也这两日了,你尽快收拾一下,说走走了。” 墨笙半信半疑地去收拾东西去了,说是收拾东西,其实属于她的东西也没两件,身穿的这件衣裳还是天风准备的,旧衣服搁在柜子里,如果要走,还得先换衣服,豫王的恩惠不是谁都受得起的,算是一件小小的衣服。 刚打开柜子,听到沈碧月往外走的脚步声,她连忙回头,“姑娘住在哪里?若是要走,也好去找……” 沈碧月摆手拒绝,“到时候我来找你是,你安心待在这里,别惹麻烦了。” 墨笙看着她离去,脸的表情顿时沉寂下来,过了一会儿,她走过去将门关,换衣服。 沈碧月从墨笙处离开后,便回了邵衍住的地方,这几日她都与他待在一处,两人虽未住在一间房里,但彼此的房间相邻,只隔着一堵墙。 邵衍难得躺在床休养,时不时召她过去喝茶下棋,倒是像极了邵衍在朝仙阁时与玲珑仙子相处的画面。 玄衣送药进去的时候,看到两人化干戈为玉帛,和和睦睦地坐在一块儿下棋,刚开始惊得连药碗都没拿稳,洒出了几滴药汁,后来也习惯了。 总觉得他们能坐在一块,身体距离很近,面前却像是隔了一层雾,邵衍的眼眸漆黑,看不见情绪,沈碧月的眼眸沉静,始终望不进去。 这两人亲热的时候得要人命,疏远起来也人吵架冷战还厉害,面浅笑不止,实则淡漠如霜。 沈碧月也算了,从来没热情过,兴许对谁都没兴趣,但主子不是对人家有点意思吗,怎么不晓得主动一些。玄衣没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已经倾向了沈碧月那边。 屏风后边,男人的身影颀长,双臂微张,明显正在穿衣,身边没个服侍的人,沈碧月也没前帮忙的自觉,可怜堂堂亲王殿下,平素里穿衣吃食都要人伺候的,现在却得事事自己办。 沈碧月坐在桌前,看着屏风后的影子撑着下巴,想着自己作为丫鬟在他身边待着的这几日,却不像个房里伺候的丫鬟,更像是书房里陪着解闷的丫头。 正想着,那人已经从屏风后转出来了,微凉的眼眸看向她,“去换吧,速度快点。” 她起身,走向屏风后,临进去前还向他投去警告般的一眼,邵衍回视她,目光坦然,倒显得她小心眼了,不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小心点总是好的。 等她从屏风后出来时,本来一位娇女郎,立马变成了俏儿郎。 邵衍手里拈着一层蝉翼般薄薄的**,顺着她脸部的轮廓慢慢贴,俊俏明艳的容貌瞬间减色七分,不足,下有余,但站在俊美妖异的他身边,完全被衬托成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兄弟。 她很快察觉到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胸前,嗖的一下转过身,恼道:“你往哪里看?” 邵衍转到她面前,眼眸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孤只是好,你前头也不小,怎么掩得一马平川了呢?” 自然是用了裹胸布的,她最近正在长身子,裹起来还有些生疼,但这些话是断断不能对一个外间男人说起的,她的脸皮还没他那么厚,这样露骨的话都能说得面不改色。 邵衍见她恼得耳朵都泛着粉色,便打住了,今日还要她陪他去外头走走。 信都县的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只除了何仁生那边紧咬牙关,什么都探不出来,戴宗与何仁生**,随意更改征税条例,疯狂收敛钱财,县衙里的官员大多不知情,唯有县尉与戴宗是同伙。 县尉主县内治安,但凡发现有百姓反抗,随意扣一个罪名抓起来问罪,除非交保命税,否则绝不放出来,还有可能会在牢用刑,丢了性命,有了县尉的协助,戴宗在信都县里跟皇帝一样,即便有御史下视巡查,也是些糊涂的,银钱美人一塞便糊弄过去了。 “也是他的命好,若是碰秦召来巡察,他猖狂不到现在了,只会和郑经一样的下场。”沈碧月有感而发,这话倒是不假,秦召连郑经都敢揭发,更别说一个没权没势的戴宗了。 邵衍与她看法不同,“戴宗不是个没靠山的人,他藏得深,若非孤有心,也摸不到他的头去。” 她听着怪,他的意思是他一直都在盯着戴宗,那么这次皇帝派他来信都县不是巧合了,可信都事变和鬼手又要怎么解释。 “这个地方,有些熟悉。”邵衍突然停下脚步,也打断了她的思绪,抬起眼眸一看,竟然是黄胜的家,他们走着走着便走到这里来了。 正巧黄胜家的门打开,妇人看到门前杵着的两个人,顿时一惊,眼神很快定在了邵衍的身。 “十五?你怎么在这里?小昭没和你在一起吗?”妇人挂心小昭,她次出门后再没回来过,杳无音讯。 信都县里关于县令戴宗和何仁生勾结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包括何仁生教他们种植的毒花,其实是害他们得了怪病的罪魁祸首,他们并非生了怪病,而是了毒,所幸豫王殿下寻来了解药,救了所有毒的人,黄胜和妇人听说这些消息的时候,感到分外庆幸与轻松,遗憾的是小昭再也没了消息。 邵衍性子衿贵又清傲,对于不认识的人,连个眼尾扫风都不会给,黄胜夫妇此刻在他眼里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沈碧月暗暗拉他的袖子,示意不用理会,哪里料到他甩开袖子,真的和妇人说起话来了。 “小昭这几日忙着,不能过来。” “原来是这样,她一直说着要找人,已经找到了吗?”妇人还是最关心这个,毕竟小昭心心念念着要找人。 邵衍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站在身边的人,身边人将脸转向一边,揣着明白装糊涂。 邵衍淡淡一笑,回道:“劳您挂念,已经找到了,她这几日是在忙这件事,所以没能过来。” 088 小哑巴 妇人松了口气,“找到好,小昭姑娘来这里以后一直在找人,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我能看出来,她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偏为了找人整日往外跑,怪辛苦的,出来一趟不容易,你是她的弟弟,今后可要多心疼她一些。 ” 弟弟?邵衍眼眸一沉,转头看向沈碧月,她若无其事地别开眼,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妇人见两人的脸色都有些怪异,不禁问道:“怎么了?” 邵衍答道:“没事,家姐那时候多亏你们照顾了。” 沈碧月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可没那么大的面子能让亲王唤她家姐,要折寿的。 “不用道谢,我们夫妇也没帮小昭什么忙。”妇人面目慈善地望向沈碧月,“这位小兄弟有点面生,应该也不是县里的人吧,和你们一块来的?” 关系不亲近的人这样盘问,难免让人觉得唐突,邵衍却没有半分不快,反而很耐心地回答,“他也是跟着我们来的,只是前不久走散了,他不会说话,所以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他。” 他的手还放在她的头轻拍,带着些许的安慰与亲昵。 原来是个小哑巴,可怜了,生得还是挺端正俊俏的,妇人向沈碧月投以同情的目光。 沈碧月低头看脚,保持沉默。 邵衍又和妇人说了几句话,关于小昭和十五的事情,妇人并未全部吐露,特别是小昭独自在黄胜家的那段时间,很多事情都是含糊带过。 反正十五是小昭的弟弟,若是小昭愿意说,也不用借她的口来传达,不过两人一起在黄胜家待过的那点事情还是很快套出来了。 黄胜不在家,出去忙活事情,到午才回来,妇人想留他们下来午吃个饭,邵衍婉拒,妇人也不好强留,只让他替他们给小昭问声好。 离开黄胜家的时候,邵衍瞥到身边的小哑巴走得很慢,明明个子不矮,在同岁人里算是等偏的,怎么走路总跟老牛拖车一样,他记得很清楚,她的腿不短,纤瘦细长,没有一丝赘肉,弧线优美,皮肤细嫩柔腻,手感极好…… 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想偏了,他移开眼神,看向前方的街口,来来往往的人脸皆带着对平静生活的向往,将体内的躁动压回去。 沈碧月只察觉到他的眼神,后来移开了,只当是在审视她的,她一路沉默,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小哑巴。 “那段我想不起来的记忆,果真是和你在一块的。”邵衍忽然说。 小哑巴依旧沉默。 “十五这个名字,是你给我取的?” 小哑巴低头看着地面,保持沉默。 邵衍轻轻勾唇,算带着面具,她眼晴里的情绪是骗不了人的,对于她现在采取的回避态度,他只当做不知道,有些话,点到即止够了。 两人进了一间卖珠玉古玩的铺子,老板和黄胜一样,没被何仁生说动,关了铺子之后,一直躲在外边,何仁生被抓后,他才敢回来。 邵衍走进来,眼眸轻轻一扫,老板连忙迎前,双手交握,一脸讨好地笑,“这位公子,咱们小店卖的都是珍稀古玩,可有什么看的,尽管说,还是我给您推荐几样?” 他经营古玩生意多年,经常会去其他州县淘选珍宝,见过各种各样的达官显贵,进来的这两位,虽然看去是一主一仆,可那绝顶的容貌与气势可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在黄胜家的时候,邵衍刻意收敛了,才没吓到妇人,面对其他的陌生人,他也无需刻意掩盖自己的身份,哪还需要收敛,依旧是我行我素的张狂做派。 “不用了,我们自己看看。”邵衍回绝了老板的请求,他本不是个爱跟人唠嗑说话的,有人跟在身边他还得嫌聒噪,配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哑巴倒是刚刚好。 老板很听话地没再烦他们,远远地退到了角落,这位公子的相貌实乃天人之姿,信都县还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物,正巧以容貌绝顶著称的豫王殿下也在此处,莫非是豫王本人?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堂堂亲王,怎么可能像个普通百姓一样在他们这个小小的县城里逛街,据说他性子残暴,冷漠又阴毒,哪里会和他们这种老百姓和颜悦色地说话,尽管对方摆出来的姿态也不像是个和颜悦色的。 沈碧月没什么逛铺子看古玩的心思,亦步亦趋地跟在邵衍身边,脑子里想的全都是离开信都县后的打算,没防备前头那人停住,砰的一下撞去,挺翘的鼻梁率先遭殃。 “小哑巴,走路这么不小心,若是摔了人家的东西,留你作抵押。” 她摸摸鼻子,转头往另一边走去,不跟着他了,显然一点都没把他的话听进去,邵衍站着不动,用手指轻叩边的桌面,“你要去哪里?过来,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 沈碧月忍辱负重地又跟回去了,这一趟逛下来,花了起码有一个多时辰,街面没开几家铺子,他便来回地逛,是不买一样东西,换做平时,店老板早该发怒了,却不知这个时候的信都县刚刚经历过何仁生一事,人心不稳,个个心性敏感又谨慎,不愿惹是生非。 邵衍一看不是个好惹的。 按说逛铺子都是女人家的爱好,真不能理解邵衍一个几乎从不在外抛头露面,一旦露面,必然要掀起腥风血雨的人物,怎么能适应得如此之好,连她这个女儿家都不。 “收收你的眼神,别还没嫁人,跟个怨妇一样,你现在还是孤的跟班,让人发现出不对劲,当心孤罚你。” 他惩罚人的招数,她领教过了,皆是冲着她的弱点去的,与他惯用的狠毒手段不同,不教她痛不欲生,却是难以启齿的羞恼,沈碧月思及此,不由得垂下眼帘,反正也不能说话,当自己是个死人。 县里开张的酒楼不多,只有两三家,邵衍左挑右选,勉强确定下一处较干净,又有包间的,至于味道如何,也没去考虑。 店伙计了两杯热茶,便去吩咐后厨的师傅炒菜,三菜一汤,简单又朴素,酒楼里现在只有一位师傅,全部都做完也要花不小的功夫。 沈碧月看着眼前的人,和他同席用饭,总觉得有点不自在,邵衍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也没说破,只是看着她,淡淡道:“怎么不说话?莫不是演哑巴演瘾了?”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轻轻摇头,眼里的意思很明显,是你让我扮的哑巴,不让我说话,现在再说这种话太无耻了。 邵衍不耐地用手指轻敲桌面,“那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个哑巴,是孤身边的小仆。” 沈碧月低头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与殿下同席而坐,未免太不恭敬了。” “不与孤同坐的人,孤会赏他们在一边跪着,你想选哪一个?” 沈碧月:“……现在这样挺好。” “他们刚刚说的小昭是你,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 “随便取的,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说到这个,我要承认,殿下在发病期间的确都和我在一块儿,但除了结伴同行,再没发生其他事情了。”沈碧月从容回答,与其被他逼着问,还不如自己先发制人,坦白一切,真假话掺半,也能唬他一阵子了。 他微眯起眼眸,似乎要判断她说的真假,“怎么会什么都没发生呢?孤还记得,孤是抱着你醒过来的。” 沈碧月目光变得幽深,旧事没再提的必要,但他偏偏喜欢重提旧事,让人恼得不行。 店伙计在外面敲门,送饭进来了,走了一早的路,早饥肠辘辘,此刻闻到饭菜香,饶是如沈碧月这样一贯矜持的,也忍不住从肚子里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她不自在地转了转眼眸,径直盯着那些热气升腾的饭菜,邵衍见她这模样,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柔和的笑意。 “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什么好菜了,将着吃点。”邵衍先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到嘴里时,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又消散无影。 沈碧月自然看到了他的反应,今天若是没有出来,他还能待在自己的院里,吃到由天风特地准备的香软可口的饭菜,何至于来这里受苦,她夹了一筷子米饭放到嘴里嚼了几下,明明是热的,口感依旧生硬。 嚼完吞下,她轻笑道:“衿贵的殿下能吃得下这样的饭菜,倒让我觉得有些惊讶。” 邵衍听出她的话里带着讽刺,也笑着回道:“惊讶吗?我以前曾经吃过这个还要难吃的东西,几乎难以下咽,恶心得让人想呕吐。”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从他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吃过土吗?带着尿腥味的那一种。”邵衍眉头微扬,似是在追忆着什么,脸的神情不是痛苦,而是笼罩着一层朦胧与飘忽,“我一直以为,凭着我的身份地位,一辈子都不会沾染那些污秽的东西,但很可惜,还是沾了,终其一生都忘不了那个味道。” 沈碧月慢慢垂下眸子,慢吞吞地嚼着嘴里的饭菜,状似面无波动,但他的这番话着实让她在心里震惊万分。 邵衍单手撑着下巴,用勺子慢慢搅着碗里的汤,一下又一下,像是要将汤里的热气都给散得一干二净,“没有人是天生高贵的,也没人天生卑贱,路都是自己选的,邵家也如此,他们选择是胜者为王,掌控着大宁国土,但在数百年前,拥有这一片广阔天地,江山秀丽的人兴许与邵家压根没半点关系。” 沈碧月淡淡一笑,“殿下,您这番话是大逆不道,触及皇家祖宗的脸面,若是陛下知道了,能否如从前那般宠爱殿下,可说不准了。” “这番话除了天知地知,便是你知我知,你不说,皇兄也不会晓得,你若是说了,便要与孤同下地狱。”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在说一件很微不足道,习以为常的小事。 她轻摇头,平静道:“殿下只是喜欢将一切都掌控在手里的感觉,并非懂得真心爱慕。” “你是这么看待孤的?”他似笑非笑问。 “不是我要如何看待殿下,而是殿下对自己的心思能否看得清楚明白,若是误将掌控欲当做感情,别人的人生,连同自己的一生都会一起毁掉。” “那又如何?”他弯起漆黑的眼眸,殷红的唇畔溢出凉薄的笑意,徒增一丝惊艳,语气起方才的轻淡,更多了隐隐狠意,“我的人生早毁得不成样子了,不然孤为何拉人作伴,寂寞了十几年,不想再寂寞了,即便是掌控欲也好,这个人是你,不是别人,那足够了。” 他的偏执与狠绝,沈碧月都看在眼里,没法劝,劝不得,只能沉默以对。 “这位公子,包间里头有客人,您不能进去。”外面传来店伙计的声音,似乎有人急着要闯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眸光皆是一沉。 随着碗筷摔在地的破碎声,江燎猛地推开门,看到邵衍一脸冷淡地坐在桌边,一个下人打扮的少年跪在一边,身体有些发颤,他的额头顶在冰冷的地面,碗砸在他脸边,米粒和汤菜混合着流淌,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江燎靠在门边,也不进去,望着里头,一边眉头轻挑起,“殿下这是在教训人?” 089 重回丰水州 邵衍眼眸一抬,冰冷的眸光直直射向江燎,“谁让你进来的?” 江燎嘴角含笑,指着顶在脚尖的门槛,“冤枉,臣一步都没踏进去。 ” 邵衍轻笑一声,手边一杯茶扔出去,“滚出去,别在孤跟前碍眼。” 江燎往边一闪,连杯带水砸在门框,“殿下的火气怎么这么大,收拾下人也算了,可别连爷都一起给收拾了。”说着他的眼神斜睨地的茶水,“可惜了这杯茶,依臣看,该留着给殿下降火解渴,省得殃及无辜。” “无辜?睁眼说瞎话。”邵衍轻哼了下,“你来这里不过几日,连孤在这里吃饭都摸得一清二楚,孤看整个大宁里头没什么事情是你不清楚的。” “殿下真是冤枉臣了,臣碰巧路过,刚巧见殿下进来这种小地方,还以为看错人了,这才一直徘徊在外头不敢进来。”江燎说得信誓旦旦,差没高举双手发毒誓以证清白了。 “三番两次都是碰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离开永安前得了人好处,这回专门来盯着孤。” “这世敢盯着豫王下手的人,只怕还未出生吧。”江燎看到了邵衍的眼神,太过熟悉了,以至于他现在立马能猜出他现在在想些什么,不禁挑起眉,笑得恣意,“爷自打出了娘胎便自由自在地活了十来个年头,可不想再被塞回去闷着。” “难得你也有觉悟。”邵衍冷笑道,发现江燎的眼神时不时瞟过跪在地的小哑巴,眼里带着探究与深思,那眼神真让他觉得无端烦闷,桌的饭菜本来看着挺顺眼的,现在怎么看都觉得粗糙又糊烂,不甚可口,气味也腻得很。 “昭子,走了。”说走走,也不管踩一地的脏污,地跪着的人连忙也麻溜爬起来,低着头跟在邵衍身后,身形瘦弱,走路稳稳当当的,瘦是瘦,却没失了男人该有的气魄。 江燎本来以为这个下人也是豫王府的暗卫一类,但看他走路的姿势显然没什么底子,是个普通人,带着个府里的普通下人独自出行,还在一处吃饭,算这个男人有过人之处,也不一定能人得了豫王的眼,说到底,常年看到他的身边有天风,换了个人倒觉得不适应了。 “殿下又换了个心头好。”他们经过面前的时候,江燎语带调侃,目光却不离邵衍身后。 邵衍冷不丁停下脚步,站在他的斜前方,一双漆黑的眼眸扫过来,带着冰冷的寒意,微翘的嘴角扯出嘲讽的笑,“皇兄派你来帮助孤,你是这么帮的?” “殿下又误会了,臣来的时候,殿下差不多将所有事情都解决好了,还要臣怎么插手呢?到时候御史台那群老东西又该向陛下参我了,抢功劳这等罪恶可不是臣一个翩翩公子爷能犯下的。” 邵衍没再回答,径直往外走,江燎也没跟去,只是看着跟在邵衍身后的人,背影隐约有些熟悉,他敲敲脑袋,却怎么想都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一号人物,等他想起来的时候,沈碧月早离开了信都县,追也追不了,这些都是后话。 午没吃好饭,反而堵了一肚子的火气,邵衍走得特别匆忙,一双长腿迈得极快,沈碧月若不是小碎步跑着,几乎都快跟不了。 走到后面她也明白了,这人是在生闷气,具体生的是什么气还不清楚,但他面的不悦表现得一清二楚,无处可发泄,拿她开涮,她又不是傻子,索性慢下速度,慢点走。 邵衍的心神本来放在后边,她一慢下来,他立马发现了,心里还闷闷的不舒服,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着慢下来。 “不是说自己生得一双长腿,怎么走都走不快?” 沈碧月在外面总是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小哑巴,让人挑不出一处错,邵衍轻咬牙,真是恨不得把她放到嘴里嚼碎了,每一寸骨头都啃得干干净净,不留一颗灰尘的好。 两人到了何勇的院子,大多数病人已经转移到了这里,病刚好的一部分人已经被送回家了,能留在这里的都是余毒未清的。 里头看守的侍卫看到邵衍,纷纷垂下头,恭恭敬敬地行礼,不等他吩咐又四散开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忙有序,让人不得不感叹豫王府的御下有方。 院里摆开一片片厚实的木板,毒的人们被绑在木板,清醒的嘶吼着,挣扎着,没醒得睡得很沉,任外头如何吵闹都不会醒来,所有人都表现得像个正常的疯子,这便是毒花的症状,有些清醒的人,也不是现在的记忆,而是回到了漫长的过去,仿佛自己还年轻,还年幼,还心智未开。 经过院子,进了里屋,里面有侍卫正在架着火炉熬煮汤药,还有正在煮一缸子的热水,往里面加药水搅拌,还有用草木灰混合药水灼烧的,花样百出,有些是郭长木想的,有些是玄衣出的主意。 站定看了会儿,邵衍又转身走了出去,沈碧月也跟着出去。 看着前面男人的背影,她真是有点糊涂了,完全不知道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信都县的事情和她没什么关系,她也无意掺和进来,更何况现在事情差不多结束了。 走到一个木板前,一个妇人被绑在面,面容枯黄,形销骨立,睁着无神的双眼望天,倒是和其他清醒着癫狂的人不一样。 邵衍让开身子,让她对妇人能够看得更清楚。 沈碧月突然知道她是谁了,朝邵衍投去疑惑的目光,他却没看她,只是朝妇人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她直接站到他的身后,小声说:“你带我来看她做什么?” “你没见你的嬷嬷,见见她也是一样的,你会来这里,终究也是因为她。” 沈碧月一怔,随即看向妇人,这个妇人是轻荷嬷嬷离开丰水州来到信都县的原因,她是轻荷的堂妹,与孟府家生子的轻荷不同,她家境贫寒,父母有意送她入孟府为婢,她却不愿,后来经过媒人介绍,很快嫁人了,嫁的人家同样也是清贫人家,但她的家境会好一些,再后来听说他们一家都搬走了。 轻荷再与她联系的时候,她已经身在信都县了,沈碧月刚刚重生过来的时候,正逢她生了孩子,轻荷便去了颍川州探望她,轻荷很少提起,她也不晓得她与这个在颍川州的亲戚关系如何。 前世是轻荷没机会再提起,这一世是她不想提起,她的堂妹命不是很好,嫁的人家也是个清贫穷苦的,她一个妇人经常要下地帮着丈夫一起干农活。 信都县原本是个偏僻贫穷的地方,很少下雨,收成总是很不好,家里的兄弟姐妹好几口子都住在一起,经常穷得揭不开锅,甚至在坐月子的时候都要帮着干活,婆婆时不时会给她加些饭菜,还算是待她好的,反而是妯娌间不太和睦。 大嫂是乡下人出身,总是看不惯她这个天子脚下出身的人,在干活的时候明里暗里给她下绊子,找麻烦,后来竟然害她落下了腰腿酸疼的毛病,这个时候,正好何仁生培育出了毒花,状似阿芙蓉,用毒花制成的药能够抑制身体的疼痛,还能让人精神起来,她觉得无惊喜,一开始的时候家里穷,她还买不起,后来人人都开始种起了毒花,她便经常用起了这种药。 沈碧月垂眸看着妇人,带着些许怜悯,她的性子变得易爆易怒起来,一直到现在这样疯疯癫癫的,着实让人觉得可怜,但在她看来,这不过是那些日子过得不好的妇人的人生缩影,还有多少贫苦人家出身的女人是过着这样的日子,没人能救她们,除了她们自己,她对她们仅有的怜悯,不过是出自于同为女人的怜惜和轻荷嬷嬷的缘故。 江燎在信都县的一日,沈碧月很难安心,邵衍遵守承诺,派人亲自送她出了信都县,一路避开江燎的耳目,还给她们找了辆马车,只是没有车夫。 墨笙自告奋勇要当车夫,一路鞭子甩得痛快,车轮也滚得痛快,行在官道,像是一阵迅疾的风,急急停下时摇晃得很厉害,震得沈碧月差点没吐出一肚子酸水。 行得快,用的时间也短,不过一日,她们进了丰水州的地界。 轻荷见到沈碧月的时候,差点没忍住情绪,眼眶都红通通的,“月姐儿。” 仅仅三个字,饱含着无尽的思念。 沈碧月也觉得鼻头发酸,但她素来懂得忍耐,这是在外面,不得太过放肆。 在轻荷住的庄子里,沈碧月还见到了久违的故人,曾经陪伴在她身边十四年的忠仆子衿,她看到沈碧月的时候,都忘了该怎么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傻丫头,怎么不说话了,可是不欢迎我?”沈碧月朝她笑。 子衿完全没想过沈碧月会出现在这里,她应该远在沈府,除非嫁人,兴许一辈子都不能够回来看她,她都做好了等十几年的准备,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那阵惊喜席卷了她的神志。 “姑娘,您怎么回来了?”子衿说着哽咽了,眼泪簌簌往下掉。 “哭什么呀,给你介绍个好姐妹。”沈碧月将墨笙往前一推,“这个是墨笙,是我在路捡到的丫鬟,后来跟着我去了沈府。” 沈碧月知道子衿对沈家的人没有好感,若是没说清楚,她定然会对墨笙抱有敌意,果然,子衿一听到她的话,便擦了擦眼泪,对墨笙说:“我是姑娘以前的丫鬟,姑娘这些日子在沈宅过得可好?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有没有和人结仇?有没有人欺负她?” 墨笙笑了笑:“放心吧,姑娘过得很好,只有她把人耍得团团转的份,没有旁人欺负她的道理。” “那好。”子衿破涕为笑,这回总算把眼泪擦干净了,“姑娘真是的,净会惹人哭。” 沈碧月摊开手,笑道:“分明是你一见我哭,怎么反倒说是我惹你哭了呢。” 轻荷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子衿帮着打下手,墨笙也去帮忙,沈碧月在院里和吴征说话,有人帮忙,轻荷很快把菜都做好了。 不分主仆,全部都坐在同一张桌子,在这个地方,没有外面的那么多规矩。 “阿征去哪儿了?”轻荷没看到吴征,转头对沈碧月微带促狭的眼神,老脸顿时一红。 “我刚刚托他出去帮我买点东西,嬷嬷一刻不见他,如隔三秋,以前还从未见过嬷嬷这副模样,原来嬷嬷紧张起人是这副模样。” “你个丫头,现在胆子大了,还会打趣我了,真是让人恨不得拧烂你这张嘴。”轻荷说着,却没见半分生气,只是笑,“我与他在一块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我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会怕你说这些羞人的话不成,倒是你,什么时候能嫁个如意郎君,也好告慰夫人的在天之灵。” 090 和豫王没关系 “若是阿娘在天有灵,定然是希望我过得快活随心。 ”沈碧月亲自盛了一碗饭给轻荷,见她皱起眉头,显然对这句话颇有微词,便又笑着说道,“这世值得托付终身的如意郎君不多见,还得慢慢找,急不得,再说我都还没到及笄的年纪,嬷嬷怎么想着要我嫁人去了,嫁人后夫家管得紧,可不能经常回来看望嬷嬷了。” 轻荷一下子被她逗笑了,“你个不害臊的,还没成亲呢,谈起夫家来了,人家那些议了亲事的姑娘还要不矜持。” “话不能这么说,嫁人不只是嫁的男人,还是嫁他的家,若是与夫家的公婆妯娌不和睦,那还怎么过日子,倒不如和离算了。” 轻荷一怔,似乎是被她的这番话勾动了心思,沈碧月瞧她的神情,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在颍川州的表妹,正想着宽慰几句,被子衿给打断了,“姑娘,您怎么还没成亲想和离了,不成不成,和离的女子会被人说一辈子闲话的,您也不是公主殿下,若是那般尊贵的人物,和离也算了,有皇家撑腰呢,再找下家不难。” 沈碧月难得摆起了认真的神色来,“子衿,你也是个没及笄的小丫头,怎么想得我还多,我提了句和离,你连再找下家嫁了的话都说出来了,难得见你想事情如此深远,莫不是已经有了意的人?” “姑娘!”子衿又羞又恼的,姑娘真是太讨厌了,这么久没见,一来打趣她,虽说她确实算得有个在意的人,但绝不是意,仅仅是在意。 墨笙坐在一边静静听她们说话,眼里闪烁着点点羡慕与希冀,但终究被她狠狠压回心底最深处。 越是盼着,得不到的时候越是痛苦,她是个明白人,知道控制情绪对自己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轻荷回神听到她们说话,笑得无奈又纵容,“行了,赶紧吃吧,饭菜都凉了,你们有说不完的话,还有时间慢慢说,反正月姐儿还要在这里呆两天。” 见沈碧月落了筷子,其他三人才跟着落筷,子衿举着筷子的手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嬷嬷,咱们不等吴叔回来吗?” 轻荷没说话,沈碧月回答:“他会赶回来的,我们先吃。”轻荷不回答也是正常的,人是她派出去帮忙的,只有她最清楚吴征的行踪。 轻荷不多问,只是因为主子有主子的打算,经过信都县一事,她越发相信沈碧月不再是过去那个天真纯善的姑娘,她有自己的心思,有做事的主见,她回归到教养嬷嬷的位置,默默听从,并支持着主子的决定便是。 吴征果然很快赶回来了,正好赶她们吃到一半,沈碧月让他跟着同席而坐,吴征好一阵呆愣,直到轻荷拉着他坐下。 吃过饭,沈碧月和吴征在厅堂说话,轻荷与子衿一同去后厨洗碗收拾,顺便准备消食的宵夜,墨笙端一杯热茶,沈碧月并不需要她在场,她便去后厨帮忙了。 四下无人,沈碧月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茶,方才盛情难却,吃撑了肚皮,现在缓过劲来,觉得有些难受了。 吴征站在下头,低声说:“已经和孟六联系了,他随时都能带人过来见姑娘。” 四下无人,沈碧月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茶,方才盛情难却,吃撑了肚皮,现在缓过劲来,觉得有些难受了。 吴征站在下头,低声说:“已经和孟六联系了,他随时都能带人过来见姑娘。” “等我离开这里的时候,让他带着人来见我,到时候该怎么做,他心里自然有数。” 当初沈岐让问瓷陪她出行,在外头的时候怎么样都行,但回去时,绝不能把问瓷给丢了,沈岐派人以护送伺候之名监视她,要是弄丢了,定会被有心之人借机编排,沈岐那边也会对她心生不满,她之前把问瓷交给了孟六,现在已经到了可以汇合回程的时候了。 吴征又说,“小人联系孟六的时候,也往孟家那边递了信儿,想必等姑娘回到沈家的时候,能收到消息了。” “辛苦你了。”沈碧月见他神色镇定,但从眼神里还是能看到些许动摇,“吴征,你虽然脱离了孟府,但你是随母亲到的沈家,你护着轻荷,护着我,孟家依然会视你为自己人,今日是我的要求,让你不得不与孟家有了联系,你不必太过介怀,当帮个忙,孟家总能等到你心甘情愿回去的那一天。” 吴征离开孟家太久了,当年为了轻荷才主动离开,不然以他的本事,早能混到孟廉的身边做事了,跟现在的侯武一样,成为孟廉的心腹,对于孟家的家仆来说,这是无的光荣,也是他们毕生追求与效忠的,吴征放弃了这一切,并不感到后悔,只是与孟六联系时,终究有些不自在,他心里还是念着孟家的。 吴征摇摇头,却也没说太多,“姑娘,无论是作为普通的下人,还是昔日孟家的家仆,小人都希望姑娘能够好好的,沈家的水深,但老爷子绝不会抛下姑娘不管,若是有机会能跳出来,跳吧。” 沈碧月笑了笑,没回应,反倒是转了话题,开始问起他和轻荷的日常琐事来,见吴征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还忍不住在打趣他,惹得吴征险些拔腿逃开了。 晚间墨笙跑去和子衿挤一窝,沈碧月刚躺下,听到外面的敲门声,打开一看,是轻荷。 “嬷嬷怎么过来了?”她让开身子,让轻荷进来。 “你已经睡了吗?”轻荷看到她身只穿了件里衣,开门的时候只是多套了件外衣,“也对,你一路奔波回来,该觉得疲乏了,是我没考虑周到。” “怎么会呢,好久没见到嬷嬷,能多说几句话都会觉得很开心,屋里烧了炭盆,暖得会着火,我躺床都觉得热,没打滚不错了。” “你这丫头,明明看着沉稳不少了,骨子里还带着从前那点顽皮的小性子。” 沈碧月只顾着笑。 轻荷叹了口气,忽然说:“月姐儿,你不要瞒嬷嬷,今日饭桌有那么多人在场,我不好问,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豫王殿下怎么牵扯了呢?还专门和他去了信都县,你应该在沈家好好待着的。” 她并不意外轻荷会问到这个问题,毕竟在信都县,邵衍前前后后拦了他们好几回,算没什么奸情,被他那么拦着,也该引人无限遐想了。 好在她早准备好了要如何回答,便说:“嬷嬷,若是月儿说了,您可不要生气。” “我不气,怕你不愿说,既然你想说,我听着便是了。” “嬷嬷,月儿对豫王殿下有过命的交情,殿下这人看着冷淡,但心地是极好的,懂得知恩图报,月儿这回并不是跟着豫王殿下去的信都县,而是去找嬷嬷您的。” 轻荷惊了一下,“找我?” “看到嬷嬷来信的时候,正好听人说起信都县的事情,便有些担心,与祖父说过了,他老人家同意我出来散心,恰好豫王殿下也在,我便过来了,不过嬷嬷放心,我与豫王殿下除了那份交情,再没其他的关系,吴征那日所见,只是我被人误伤,险些伤了性命,殿下急着救我,便失了规矩,后来不让嬷嬷与我见面,也是怕有人仿冒嬷嬷,借机混进去伤了殿下,当时事出紧急,我无法与吴征说明内情,便匆匆两句打发了,若是让嬷嬷担心,便是月儿的不是了,这次来,除了探望嬷嬷,还要跟嬷嬷请罪。” 沈碧月说得言辞诚恳,一点都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说的话也确实是合情合理,若这些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定然是吴征误会了,转达给她的时候,才会让她觉得豫王与沈碧月之间是有那么一层关系的。 轻荷叹了口气,“没有好,嬷嬷只是怕你吃亏,豫王殿下那样的人物,可不是寻常女子能攀得的,无关乎身份背景,且不说他的身世与性格,单单是他那副身子,有人悄悄断言过,他难以活过二十岁,既然嫁过去可能会守寡,哪还有女子愿意去呢,嫁入皇家,便一辈子都是皇家妇,连和离都不允许。” “嬷嬷放心,别说我不愿意,祖父与外祖也不会允许我和他走得太近的。” 轻荷听她这么说,不禁放下心来,也不再提这个事情了,既然她说没事,那是没事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轻荷见沈碧月的脸隐有倦色,便不再耽搁她休息了。 住了两天,轻荷给沈碧月做了不少好吃的,子衿还陪着她出去逛街散心,墨笙也随行,沈碧月还专门去拜访了袁如雪,开门看到沈碧月的时候,袁如雪显然愣了一下,随即便请她进去,屋里也有人,这一看,还是熟人。 正是前不久与她书信沟通,解了信都县之围的郭长木。 郭长木看到她的时候,也跟着愣了,沈碧月的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打转,很快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不对劲,淡淡一笑,并未说破,与他们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有郭长木帮着轻荷,当初留给他们的铺子现在已经做得很大了,有郭长木帮着轻荷,她是放心的,但她也没想到会无意撮合了袁如雪和郭长木,两人神情不太自然,显然是还未打算公之于众。 为了这件事,她还悄悄去问了轻荷,原来是袁如雪先对郭长木动的心,但郭长木心里一直挂念着爱妻,便不愿接受袁如雪,好在袁如雪也坚持,郭长木才渐渐被她所打动。 两人之间的岁数相差十来岁,但沈碧月并不会因此不看好他们,袁如雪是个好姑娘,郭长木也值得托付,有袁如雪在一旁帮衬着,铺子里的生意定然会更加兴旺。 两天的时间很快到了,轻荷虽然不舍得沈碧月,但也不能强留她下来,她能特意回来看一眼,已经让她很是感动了。 倒是子衿,和回分别时一样,又流了满脸的泪水。 马车驶离东会乡,沈碧月脸轻松愉快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变得平静淡然,墨笙在外面驾车,她在里头闭目养息,一直到马车在半道停下来。 “姑娘,咱们是在这里等吗?” 马车已经行了有半日,她们早已经远离了丰水州,正停在官道。 沈碧月睁开眼,掀开车帘看了眼外头,两边的树林子郁郁葱葱,前后无人,十分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见两个人从远处走来。 091 神秘的信 沈碧月眯了眯眼,在来人走近之前,愣是逼红了自己的眼眶,泪珠凝在眼底,悬而未坠。 “姑娘,有人过来了。”墨笙朝里头低声说。 她闻言便打开车门,一眼望见了一瘸一拐走来的问瓷,还有边陪着她过来的孟六。 自从与沈碧月分散后,问瓷的日子变得苦不堪言,一醒来被人绑着,眼压着黑布,嘴里塞着一坨圆鼓鼓的布团子,污臭不堪,手脚也被反绑着,几乎动弹不得,还能听到有人在外面说话,声音压得很低,隐约能听出几个字眼,绑人,要钱,沈家。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遇绑架这种事,她本来是个丫鬟,从小学的东西很多,即便是与被绑架打劫有关,那也是主子被绑架打劫了,她身边丫鬟应该如何应对,而非自己所遭遇。 若是遭遇了,便是等死这一个下场,没有哪个主人家会为了一个下人设法营救,这些日子那些绑了她的人怕被人轻易追查出下落,不停地变换位置,几乎在孟六找来的前一秒,与他错肩而过。 她听见孟六问话的声音,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离去,难以言喻的绝望涌心头,所以当孟六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眼神低垂下来看着被牢牢绑住的她时,她忍不住落泪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担惊受怕,面临死亡极近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刚走近马车,一个人影从车飞奔而下,直直扑到她面前,雪白的脸色,双眼通红,声音里带着些许哽咽道:“问瓷姑姑,您没事吧?” 问瓷面带着勉强的笑,随即摇摇头,“没事。” 沈碧月以前哪里会喊她姑姑,现在听着觉得有点怪异,听孟六说,那天沈碧月遇官兵,安然脱困了,回头才发现问瓷不见了,便一直让孟六去找人,墨笙则陪她回了丰水州等消息,未曾想到会等了这么多天。 “那些人可有伤到您?都怪孟六办事不利,这么迟才找到您的下落。”沈碧月懊恼着。 “不怪他,若是没有他,婢子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了,是他赶在那些人对婢子下手之前将婢子救了出来。”问瓷替孟六说话。 沈碧月听了,这才稍稍舒缓了即将绷起的面色。 对于沈碧月,问瓷心里无疑是复杂的,她忍不住说:“姑娘,婢子只是一个下人,算救不回来了,也无需姑娘这样生气与伤心。” “姑姑原本是祖父的人,因着要伺候照料我才跟着一同出行,否则好好待在沈家,如何会遭受这番无妄之灾,若是您真的出事了,我也不好回去跟祖父交代。” 这是最为合情合理的说辞了,但在问瓷看来,对于下人还是关心太过,有些越矩了,这在沈家是不合规矩的,但沈碧月似乎毫无察觉,避着她转头去和孟六说话了。 既然是避着她,说明和孟六谈论的话正是关于她的,在见到沈碧月之间,问瓷已经和孟六套过话了,软硬兼施,让他不会随便说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藏着。 “怕姑子身有伤,婢子不敢随意搀扶您,但还是要请姑子尽快马车。”墨笙在一边提醒,待会儿还要赶车,实在不宜再拖延下去了。 这次沈碧月回丰水州,沈岐并未交代要待几天,没交代,便是能够一直待下去,可沈碧月还是决定提早回去,问瓷没提出什么异议,她受了惊吓,心里自然是希望回到熟悉的沈家,才能觉得真正安心下来。 点点头,也没让墨笙扶着,径自了车,随后沈碧月也了车,有孟六赶车,墨笙也不用在外面抛头露面了,马车以极快的速度赶回永安。 东会乡附近的安会山,寒泉凝出冰冷的雾气,男人赤身**浸泡在其,倾泻而下的泉水冲刷过男人健硕的胸膛与手臂,雪肤玉骨,眉目漆黑,睁开锐利如锋,森寒似渊,微闭时有如隔雾看山,朦胧妖异,让人不敢直视其俊美容貌。 玄衣守在一边,不敢离开,经过次天风被人引开,险些害了主子性命,此番他们异常谨慎细微,守在边寸步不离,怕再有人来袭击。 “已经两日了,还要再泡多久?”邵衍有些不耐烦,往日只需泡半日足矣,这回足足泡了两天有余,哪怕只是静静坐着不动,也让人心生厌烦。 算是泡了这么久,皮肤也丝毫没有变皱的迹象,依旧光滑如玉,冰冷的寒泉熨同样冰冷肌肤,竟有些热意在体内升腾而起,只是这种热意并不能使他感到舒服,反而有些疼痛,像是火苗碾过皮肤,手指用力揉搓去却没有任何的异状。 深山老林里,连一片叶子摸起来都是冰冷的,旁边还有一池寒泉,玄衣觉得自己像是身处一间冰窖,冷得他直打哆嗦,最后不得不催动内力给自己保暖,真不知道过去几年天风陪着主子过来泡泉,都是怎么忍下去的。 “回主子,您受伤太重,又硬生生拖了一个多月才来,寒症几度复发,亏得属下的药强行压制,但长期压制不是办法,这次回来再泡寒泉,自然要多受些苦。”玄衣说完,收到自家主子的冰冷眼刀。 “孤问你还要再泡多久,你废话那么多做什么?”邵衍说,他哪里不知道玄衣的小心思,自己拖了太久才来这里泡寒泉,又不顾后果地将身体搞成如今这副样子,他作为王府的府医,豫王的随行大夫,心里积怨已久,借着这个机会发牢骚呢。 玄衣不情不愿地说:“还要再一日,主子慢慢泡着,不急,反正信都县那里有梅林和天风收尾,只要减少与小将军的碰面,不成问题。” 邵衍瞥他一眼,慢慢闭眼。 玄衣像是瞬间察觉到了主子的心思,一下子绷直了身体,“主子莫不是在想那个臭丫头?” 邵衍没吭声,睫毛只微微一颤。 “主子。”玄衣纠结万分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您是不是真的很意那个丫头?依属下看,那个丫头爱与主子死命闹腾,怕是不容易答应进王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邵衍终于开口了。 玄衣觉得自己不该开这个口,难不成要他明白说,那丫头嫌弃主子嫌弃得要死,根本不会看豫王府一眼吗?主子估计得活剥了他的皮。 于是他默默回答:“属下的意思是,主子若是喜欢,那再好不过了。” 邵衍轻轻哼了一声,“你说,豫王府里还有什么位置是适合她的?” 果然,主子是在想那个臭丫头!玄衣激动地攥紧了拳头,这个问题他能回答的,几乎是毫不犹豫,他脱口而出,“王妃之位。” 这应该也是主子心所想吧,如果按照他前几日偷看和偷听到的,这应该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了。 果不其然,听邵衍冷冷笑了一声,紧抿的唇瓣蹦出三个字,“想得美!” 玄衣:“……” 沈碧月回到沈府已经有两天的时间了,院里除了她一手栽培起来的丫鬟,只余下几个无足轻重的眼线,其还包括从甘老夫人那边反水过来的小麦。 问瓷回府后去见过一次沈岐,回来便继续默不作声地待在自己的房间,很少出来,但沈碧月明显能够感受得到,问瓷对泊云居内下人的管束与干涉减轻了一些。 沈岐对她这么早回来很是气恼,明明说好了住十天半个月的,现在豫王还没回来,她倒是先回来了,那先前还允她回去做什么,白白又招了外人的一顿白眼。 “明日还要去书院,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吧。”墨笙见沈碧月靠在桌案前,着烛光看信,便不好意思不过,又怕她看太久伤了眼,只倒了杯热茶放在她跟前,顺便劝道。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待会儿睡了。”她的眼睛还盯着那几封信,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墨笙无奈,却也只能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热茶已经变温了,沈碧月才将手里的信倒扣在桌面,轻轻吁了口气。 这些信正是从信都县县衙里得来的,属于戴宗的信,仅仅是信的内容,并无足轻重,左右戴宗也死了,再用来定罪名也没什么意思,但信牵涉到的几个字眼,人名,仔细地捡出来,细细推敲,得出来的答案,足以在大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题外话------ 这几天都没什么状态,一直卡在剧情,又赶搬家,事情有点多,更新得很少,夜临会争取状态调整,尽快恢复的! 092 甘颜进府 沈碧欢知道沈碧月也要一起去女院,便特意等在偏门,等了好一会儿没看到人,让落凝去催,这才知道沈碧月一早出门去了。 “大姑娘也太过分了,以前哪一次不是姑娘等着她一起去的女院,亏得姑娘好心,结果一颗好心肝都被捧去喂了狼,让姑娘白等着,也不派人来说一声。”落凝替沈碧欢愤愤不平道。 沈碧欢倒是显得很平静,“好了,这不是在自己院里,别说这些话,以前也是我非要等大姐姐的,不怪她。” “姑娘,你是太好心了。” “行了,落凝,再乱说话要罚你了。” 沈碧欢平日里是个温和的好性子,但生起气来也是极可怕的,落凝这才怏怏住了嘴。 到了女院,看到沈碧月坐在位置,背挺得笔直,孟姝坐在她边,一脸笑嘻嘻地和她说着话,其他人的眼神若有似无扫过沈碧月的方向,明面看起来对她毫不在意,其实背地里都在悄悄关注着她。 察觉到大家的注意力朝她这边投射过来,沈碧欢垂下眼眸,静静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以往她和沈碧月经常一道来学,今天是头一次没有一起来,想必很多人的心里都被好给挠得心痒难耐。 沈家长房的前任嫡女和现任嫡女,怎么可能亲如姐妹,本来也不是亲姐妹。 孟姝悄悄瞄了沈碧欢一眼,“小表妹,我看到有人心情不好了,一进来冷着一张脸,是不是你又哪里气她了?” 沈碧月知道她说的是谁,淡淡道:“表姐总是关心别人心情好不好做什么,自己的心情好,那才是最重要的。” 孟姝没想到沈碧月会公然把沈碧欢归为外人,从前都没见她对沈碧欢表现出这么明显的疏远,今天来学也没有和沈碧欢一起,看来真的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表妹,她真惹你啦?告诉表姐,表姐替你出气。”孟姝说着又想到了什么,顿时瞪大眼睛,“该不会你这次回去丰水州也是被她给气的吧?” 周围的人看似不在意,实则竖起耳朵,一个个都在偷听她们说话,听到孟姝这句话时,不由得在心里点点头,问得好。 沈碧月漫不经心地翻着桌的书本,“表姐不要想多了,丰水州是我生活了十年的地方,那里还有亲近的人,离开他们太久,有点想念了,便回去看看,探亲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亲近的人,不代表是亲人,能够称得是沈碧月亲人的几乎都在永安城,丰水州最多只剩下一些伺候多年的仆人,听说当年孟茹的贴身丫鬟执意要护着主子留下的嫁妆和沈碧月一起去了丰水州,之后便再没有回来,难不成这个亲近的人说的是她? 若是这样,也太让人心寒了,沈家的一众亲人,都不一个相伴十年的老仆,不过转念一想,沈碧月在三岁的时候被赶出了沈家,还被沈家的下人轻贱虐待,和沈家人不亲近也实属正常。 沈碧欢也在看书,察觉到一些人的目光渐渐落在她身,并非带着善意,而是打量,好,嘲讽,轻蔑,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好在教课的先生很快过来了,众人才将眼神都收了回去,沈碧欢看向安稳坐在角落处的沈碧月,低垂的眼眸看不清情绪,唇瓣抿成一道直线。 回沈家的时候,沈碧月倒是和沈碧欢一道走的,毕竟走的都是同一条路回去,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沈碧月本不是躲她,只是单纯不想和她一块罢了。 “姑娘,夫人娘家的侄女今日来了府,听说夫人自小很疼她,正好赶甘家那边的老夫人寿辰快到了,甘姑娘想绣一副绣品当做寿礼,夫人便接她到府来,说是等绣品完成了会走,姑娘要是见到这位甘姑娘,还是绕道走的好,别和她正面撞了。” 沈碧月的眼底掠过一丝光芒,顿时来了兴趣,“为什么这么说?” “姑娘还没回来的时候,那位甘姑娘曾经到过沈家做客,婢子亲眼看到她陷害四姑娘欺负自己,还非让夫人亲眼看到了,四姑娘平素里的性子很是飞扬跋扈,经常打骂下人,也会欺负二姑娘和二房的姑娘,夫人哪里会相信是甘姑娘陷害四姑娘的,怎么说也是娘家的侄女,从小看着长大的,害得四姑娘被夫人当众打了巴掌,还关进柴房里待了两天。” “沈碧燕的性子猖狂,却没什么心机,哪里经得人算计。” “是这个道理,这个甘姑娘表面尚看起来娇柔可人的,实际心眼多得很,也很会看人眼色,哄得夫人眉开眼笑的,和三姑娘的关系也很好,总之她和夫人那边走得近,姑娘还是避着她为妙。”菱花有心要提醒她。 “甘家那位老夫人的寿辰在什么时候?” “好像在下个月的月,甘姑娘这回怕是要待一段时间了,姑娘今日不和三姑娘一道走也好,这位甘姑娘也在女院学,只是和三姑娘不在一块,既然她已经住过来了,会与三姑娘一起去学,到时候难免会碰面。” 沈碧月听完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菱花见她这样,显然对那个甘姑娘不怎么感兴趣,不由得担忧起来,姑娘不心倒是没关系,怕那个甘姑娘有心找门。 沈碧月和菱花想得不同,她一直在回想着辈子的事情,从她到沈家,再到被赶出沈家,都从未听过有关这位甘姑娘的事情,这一世果然和前世有很大的差别,很多人和事情都已经脱离了原有的路线。 沈碧欢一回到院里,被请去了茯苓别院。 今天沈植忙得很,不回来,沈碧欢一进门看到一个身穿嫩黄色短衫,浅红色罗裙,面容娇俏的姑娘正坐在甘苓的旁边,皮肤白皙,眉目清秀,说话的时候眼里都像是含着笑意,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她和甘苓有说有笑的,转眼一看到沈碧欢进来,连忙站起身,笑道:“欢姐姐,你回来啦。” 沈碧欢并不是很惊讶地冲她笑了一下,甘颜住到府来的消息,她早在回府的路听落凝说了。 两人虽然是表姐妹,因为从小的来往甚少,感情并不是十分深刻,只是甘颜能够经常看见做出一副对谁都十分热络的模样,特别是对不怎么熟悉的亲人,所以才让外人看来她们的感情很好。 甘苓这几日被一堆事情搅得十分烦心,遇甘颜这么会哄人的,倒是好了不少,沈碧欢也发现了这点,她的性子不像甘颜那样,即便是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因着沈府的规矩森严,言行举止都要恪守规范,谨言慎行,便没法像小时候那样和甘苓撒娇说话,因此她现在心底对甘颜是有些感激的。 甘颜挽住沈碧欢的手臂,将她拉到桌边坐下,“许久没见欢姐姐,长得越发好看了,哪里像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真羡慕欢姐姐,生得好看,又绣得一手好绣品,我早听说了,衡岭公主殿下称赞过的,女院里人人都知道。” “能得殿下称赞是我的荣幸,但我的绣工还差得远呢,有什么好羡慕的。” “那也我好呀,我绣出来的东西连先生都没夸过一次,只是一个劲地挑我的不好,不然我也不会这里来麻烦姑母和表姐了。” 甘苓让人了菜,甘颜连忙帮着盛汤装饭,要不是甘苓及时制止了,只怕她真要丝毫都不假手于下人了。 “你这个丫头,既然住在沈家,守沈家的规矩,盛汤什么的有下人来,你不用亲自动手。” 甘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看这汤热乎着,现在天气挺冷的,汤放久了要冷的,便想赶紧先把汤盛起来。” 沈碧欢挥退下人,等到屋里只剩下她们三个了,才淡淡道:“你是个有心的,是沈家的规矩较多,以后注意点,别让下人看到了,免得他们以为是咱们这些主子率先无视规矩,也跟着有样学样。” 甘颜眼眸微垂,乖乖应道:“颜儿记住了。” “行了,再说下来饭菜都要冷了,赶紧吃吧。”甘苓见她们姐妹间相处和谐融洽,心情也舒坦了不少。 甘颜被安排在清平院,在欢仪院的边,但欢仪院还要靠近东边,之后的每天早,甘颜果然都和沈碧欢一起去学,她本来以为能见到那个传闻的沈碧月,没想到沈碧欢和沈碧月并没有一起走,两人的关系应该糟糕得很。 甘苓也曾吩咐过,让她不要去找沈碧月,最好避得远远的,甘颜便歇下了想见沈碧月的心思,除了去学,其他时间不是待在欢仪院是待在茯苓别院,她这回来毕竟是带着任务的。 沈碧月现在没什么功夫去想甘颜的事情,孟六查不出离开永安那日刺杀她的是什么人。 “那一日和小主子一起出城门的还有南阳公主,刺杀小主子的人应该是要刺杀南阳公主的人,因为甘家买通的人,跑去杀南阳公主,结果都被大公子杀了。” 沈碧月一愣,“你说大哥?他不是应该在国子监吗,跑出城shā're:n做什么,而且他救的还是南阳公主……” 孟六看到沈碧月渐渐住了嘴,眼里情绪复杂,知道她回过神来了,跟那些杀错人的刺客一样,沈庭轩那天要救的人是她。 “后来呢,大哥救了南阳公主,可还有发生什么事情?” 孟六点点头,“据说南阳公主一直奉大公子为救命恩人,还跑去国子监找他,没过几日被江公子给带走了,好像是被抓回宫里去了,此后南阳公主没再缠着大公子,出了宫也是去逛铺子,吃东西。” “南阳公主已经及笄了,和一个外男有了牵扯,自然有损她的声名,江燎也是外男,尽管和南阳公主从小一块长大,现在都che:n-g人了,还是要避嫌,他也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想必是秦淑妃拜托他的。” “这怪了,秦家的公子那么多,随便拜托哪个去,好歹也是表兄妹的关系,怎么都江小将军一个外男来得好吧。” 沈碧月笑着摇摇头,“这个南阳公主可不简单,若论身份,公主有很多,唯有她是不同的,她不仅和江燎从小一起长大,和豫王殿下的关系也不一般,可以说,在一众皇子公主里,唯有南阳公主是不怕豫王殿下的,而豫王殿下也只同意南阳公主到身边去,你说,能够亲近豫王殿下的人,有哪个是简单的,秦淑妃会让江燎去,是因为只有江燎能将南阳带回去。” “原来是这样。”孟六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听沈碧月一说便明白了,原来还要从豫王的身找根源。 沈碧月的眸光陡然一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对孟六说,“你去查查甘颜。” 最近这段时间应该是甘苓最烦心的时候,却还同意甘颜住进来,只怕这次甘颜进府的目的不简单。 093 有意偷听 之前让吴征往孟家递消息,打算向孟廉询问一桩多年以前的案子,这桩案子在戴宗的书信里也有所提及,这些属于尘封太久的辛密事件,既然书信到了她的手,她不会白白握着这么一件烫手山芋。 那头还未等到孟廉的回复,孟七报了另外一件事情来。 在沈碧月离开沈府之前,他便接手了沈碧月手所做的一切事情,并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替她时刻监视着沈府与永安朝堂之的动静。 她听到孟七报的事情,原本还慵懒倚着的身子立马挺直了一些,双眼轻微眯起,“你说的可是真的?” “现在越王得势的消息已经在永安传开了,怀王近期折损了不少人,转头换了越王的人去,本来依附越王的那些人也是奔着怀王殿下去的,哪知道越王有些手腕,早将他们收买为自己人。” 沈碧月放在身侧的手指轻点两下,太快了,越王得势的时候,应该是怀王落败之时,那时候还是她帮着邵远出谋划策的,借用了孟家,也利用了沈家,所以她记得非常清楚,现在这个时机根本不对,越王的羽翼尚未丰满,公然和怀王对,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想到了沈岐对她早归的事情只是骂了几句,并未追究太深,沈植这几日也是早出晚归的,看来是怀王出事了,他们的注意力已经都被拉去了怀王那头。 沈家如今的地位,是祖有功,底蕴深厚,每代都有族女入宫为妃,为皇族诞下子嗣,怀王可以和沈家疏远,但绝不能出事,若是他出事了,沈家也失去了一道屏障,虽不足以致命,却是一重打击,沈家本位于四族之末,断不可少了怀王。 “祖父那边可有什么表示?” 孟七答:“越王的倚仗只有身为工部侍郎的舅舅丁学,并不足以为俱,魏国公已经在设法打压丁学了,不过也不敢打压得太过厉害。” 说到丁家,沈碧月想到了当初与沈庭则狼狈为奸,最后被她废了子孙根的丁利,他是丁学的嫡长子,也算是邵远的表哥,前世他也是拖累邵远的人之一,因为屡教不改,被邵远设计,吃了个狠亏,从此便安分了不少。 在邵远与怀王分庭抗礼的时候,他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在户部谋了个闲职不说,还在沈碧月的安排下娶了怀化大将军的嫡出女儿。 将门之女,血性刚烈,霸道偏执,哪是他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能轻易拿捏的,自然是被吃得死死的,连个侍妾都不敢要。 孟七看了眼沈碧月的脸色,还以为她想到了当初和丁利有关的那些肮脏事,心情不好了,便说起了别的,“自从丁利出了事情,越王和丁家疏远了,他的倚仗绝不会是丁家,魏国公到现在还不敢对他下狠手也是因为这个。” 沈碧月淡淡一笑,“他背后若是真有人,那人定然是要他死的,他虽然不是个绝顶聪明的,但能隐忍多年待在怀王身边,受尽人的白眼,可见也是个城府极深的,他如何会察觉不到,只怕连他自己都在找这个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孟七有些惊讶于沈碧月会这么想,按着正常人的理解,应该都在揣测越王背后的人是谁,她却这么笃定地说,有人在暗帮助越王,实则是捧杀,连越王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孟七想了想,突然惊道:“不对,越王也在利用背后那个人,不然怎么会在怀王的人都被揪下去的时候,反而安插自己的人去呢,若是他毫无野心,这个时候应该选择避其锋芒,但求自保,可他不但没避,还公然与怀王对抗了。背后的那人和越王有什么仇,非要陷他于死地呢,” “是这个道理,所以我才说,背后那人是看准了这一点,逼着越王位的。”沈碧月若有所思道,虽说有人帮着她弄死邵远是好事,但她还是想亲手弄死邵远,可不能让背后那人先得逞了。 “但那个人和越王有什么仇,非要陷他于死地呢?” “越王跟在怀王身边多年,暗帮怀王干了不少的缺德事,一双手不会是干净的,结了仇家很正常,只是这个仇家并非单是冲着他去的,他尽心帮助越王与怀王对抗,是因为在一众皇子里头,目前只有越王能够和怀王抗衡。”沈碧月一边说着,嘴角浮出一抹讽刺的笑,原来没有她出手,也会有人对付邵远,苦于摸不透背后的那个人是谁,看来这年头想报个仇都是件难事。 “孟七,你再和我说说,怀王的人都是怎么被越王的人给顶去的。” “是,说来也是那些人活该,自以为跟了怀王,得了肥差,便越发猖狂起来,有些人是因为受贿的罪名被拉下马,其他的大部分则是被御史台给弹劾下去的,本来是些没眼色的人,品性不良,明面尽心尽职,私底下懈怠得很,能懒则懒,净会钻空子,也是他们疏忽大意,毫无顾忌,才会那么快被人抓住了尾巴,亏得怀王平素谨慎,得了消息后便和他们断了联系,收尾得也干净,没留下什么把柄。” 能够摸到怀王安插在朝的人,并收获他们的罪证,或是伪造罪证,需要大量的人力与财力,这人定然身居朝高位,并且潜伏多年不冒头,像潘姨娘,在府潜伏隐忍多年才能摸清甘苓的底细,集成那一本厚厚的小册子一样,等着交给合适的人,逐个击破。 沈碧月觉得有些头疼,目标虽然不大,但范围太广了,真要查出谁是那个帮扶邵远的人,宛若大海捞针。 “孟七,你将这件事和外祖说一声,让他有个提防,这件事交给他,定然会我做得好。”沈碧月现在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对方的目的只有一个,是要让怀王和越王斗个两败俱伤,邵远的手里定然有怀王的把柄,无论这个把柄是他自己查到的,还是别人塞给他的,躲在暗处的人都会逼着邵远迫不得己出手对付怀王。 孟七转头要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沈碧月说:“小主子,还有一件事,小人忘了说。” “你说。”沈碧月心里想着邵远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 “前段时间,怀王和大公子见过一面,是怀王殿下特别准备的宴席,恭喜大公子高状元,在三相馆,只是后来被南阳公主给搅和了。” 沈碧月心底微沉,眼锋一冷,问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怀王的人素来警惕,因而小人难以接近,只知道有国子监司业的推荐,大公子再过一点时间要转入翰林院任职学士了。” 才入了国子监多久,转向翰林院,这间怀王怕是出了不少力气,虽说之前江燎曾经找过沈庭轩,强迫他答应替怀王做事,但也不会这么快,是越王的事情逼得怀王不得不开始启用沈庭轩了。 沈庭轩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脚步不紧不慢地走着,俊逸的脸是少见的疲惫。 青鸣居在东院的最里面,平日里觉得那一处最幽静,现在倒是有些远了,循着府的卵石路走过去,还要绕好长一段路,他便取路边的小片竹林绿地走,月色幽幽洒下,照亮了叶尖浸透的晶莹露珠,光亮如萤火,一闪一闪的,极为好看。 他却没什么心思去看,连着穿过两片绿地,忽然在前方的湖边看到了一个人影,深更半夜的,立于湖边一动不动,幽幽然像个鬼影。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那个鬼影转过头,月色隐隐照亮了他的脸,棱角分明,俊朗,却远远不另一个人的俊逸出尘,清冷如冰。 “大哥怎么这么晚回来?”沈庭均率先打了招呼,他睡不着,便出来走走,哪里晓得会碰见沈庭轩,怪不得最近这几日都看不到他,原来他都是忙到这么晚才回来,再看自己,闲得像个废人。 沈庭轩看他一眼,丢出一个字,“忙。” 沈庭均的眸色微微一沉,面淡淡一抹笑,“都说能者多劳,大哥以往还不喜欢做官,现在倒是渐渐手了,定是大哥的能力出众,不然也不会揽了这么多事情做。” 作为初进国子监的新人,一开始都是难任大职,只做一些杂活的,算是沈庭轩这样的人物,高状元又如何,皇帝一道旨意,直接指派了他去国子监又如何,还不是待在国子监干那些没用的杂事儿,不然如何会待到这么晚才回来。 沈庭轩听出他话里的讽意,却置若罔闻,“还有事吗?没有我回去了。” 沈庭均最恨他这样对任何事都不心的态度,偏生得到什么东西都毫不费力,拳头微微一攥,也没回答,直接转过头不看沈庭轩。 沈庭轩抬步走,尽管遇到了让他觉得不愉快的人,依旧走得不紧不慢,沈庭均忍不住回头看,沈庭轩清瘦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 本来睡不着,这下更是睡不着了。 旁边的绿地传来窸窣声,声音轻微,落在沈庭均耳朵里却分外清晰,他不由得一声冷喝,“谁?出来。” 一个娇小的身影慢慢挪出来,一双眼眸眨巴着望着沈庭均,有些不好意思,“表兄,我不是有意偷听的,我也睡不着。” 见到来人,沈庭均的脸色并没有丝毫缓和,方才他和沈庭轩的对话带着点酸涩和嫉妒,即便来的人是沈碧欢,他也不愿意让她听见,事关男儿的自尊心。 甘颜也是个妙人,一瞧见沈庭均的面色,立马换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我好久没来这里了,虽然才住了几天,但是有点认床,睡不着,见到表兄真开心。” 对姑娘家的笑脸,还是这么个讨喜的姑娘,任是沈庭均也摆不出臭脸,面一缓,淡淡道:“有什么好开心的,姑娘家的还在深更半夜出来溜达,你的丫鬟都是怎么看人的,明日我便禀了母亲,让她给你换一批人。” 甘颜呆了一下,带着点埋怨地娇嗔道:“表兄,我只是在这里借住几日的客人,哪有客人要换伺候的下人,而且才住没几天换人,让人知道了该要以为我嚣张任性,自以为是沈家的主子了。” “那你还跟个主人似的在外头溜达,也不怕撞见巡查的仆役,待会儿把你当成贼真的不好了。” 甘颜皱了眉,一脸苦恼,“颜儿是睡不着嘛,正好此处僻静,出来走走,想来我到沈家没见到表兄,今晚正是要来见表兄的也说不定。” 沈庭均眉头一横,立马训道:“说什么胡话呢,都是大姑娘了,还这样不懂得避嫌,这话要让人听见了指不定怎么误会呢,你也在我跟前说说,到了其他人面前千万别说这种话,明白了吗?” 每次沈庭均到甘家去的时候,甘颜都喜欢缠着他说话,玩闹,虽说长大后生疏了,但沈庭均还是很爱护甘颜这个妹妹的。 甘颜乖乖点头,“知道啦。” 夜里的天气凉,在外面待久了也容易生病,沈庭均便送甘颜回到院里,自己才回去。 甘颜悄悄打开一道门缝,看着沈庭均的身影没入黑暗里,不禁微叹一口气,脸的神情掩在黑暗里,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过了一会儿,她将门板关,回房里睡觉去了。 信都县的详细案宗终于被送到了皇帝的案,皇帝虽然一开始知情,但真正看到案宗详细描述的案情经过,依旧是大为震怒,好在豫王早花了很大的力气将信都县的内情全部压住了,知晓内情的部分人有些给了封口费,有些直接断了性命,这件事情被永远封存在了颍川州,迫于豫王的威压,没人敢多嘴透露一句。 这也是托了何仁生的福,他当初为了不让外边的人知道信都县的事情,特意驱赶了信都县内的所有外来客,否则信都县的真实情况一旦传出去,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豫王离开永安数日,终于回来了。 许多人松弛多日的皮肉再次绷紧了,该闭嘴的闭嘴,该收手的收手,连那些横行霸道,嚣张狂妄的纨绔们也收敛了几分,唯一翘首以盼着这位阎罗爷回来的,怕是只有那些对他心存绮念的姑娘们。 094 会飞的帕子 沈碧月也很快收到了消息,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头咯噔了一下,随即归于平淡。 她一边清脆地嗑着瓜子,一边说:“也难为那些姑娘了,对其皮相心生爱慕,却惧于染血的双手而不敢靠近,所谓的爱慕,也只在肤浅的表面。” 菱花第一次听她说这种话,细细咀嚼,全是嘲讽的意味,不禁问道:“照这么说,那些追求皮相之美的人,便都是肤浅之辈了,难怪姑娘对谁都看不眼,这永安城内的公子哥们,哪个不重皮相的,那些只看德行品性的倒是少有了。” “这可不一定,我还是看重皮相的,只是皮相好的大多黑心。”沈碧月拍拍手掌里的瓜皮屑,端起茶杯递到唇边,掩住微含的一抹笑,眸光明灭未定。 菱花:“……”黑心这一说辞怎么越想越发觉得是在说姑娘呢? 沈碧月含着笑说:“以前我一直想着,若能找到一位皮相好的,又心地纯善,便心甘情愿嫁他为妇,现在我仍旧想找个皮相好的,心地可以坏,但一定要对我好,处处以我为先,因我喜而喜,因我怒而怒,因我慈悲而悦,因我狠毒为善,以我所求为天,以我所选为首。”她垂下眼眸,纤长的眼睫拨动水雾缭绕,遮掩眸底的复杂情绪,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平淡,“但这样的人,世间大抵是没有的。” 菱花一听这话不对劲了,总感觉下一句会冒出所以我不嫁人了这样的话来。 幸好墨笙及时跑进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即便沈碧月想说那样的话,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墨笙一走进来便说:“姑娘,甘姑娘的帕子飞进咱们院里了,她想要进来捡帕子。” 菱花立马看了眼外面,日头正好,也没起风,帕子怎么好端端地能飞起来了,沈碧月也是一样的心思,她眼眸一抬,淡淡道:“我记得她住的院子和我这泊云居相隔甚远,怎么帕子能一路飞到我院里来了,无风自去,她的帕子好本事,莫不是长了一对翅膀,看见哪处容易往哪处钻。” 这话也不是故意讽刺人,偏生菱花和墨笙能从听到几分嘲讽人的意味来,忍不住要捂嘴偷笑。 但人都门来讨东西了,总不能避而不见,沈碧月问墨笙:“找到她的帕子了吗?” “找到了,落在墙下,但婢子不敢随便处置,便先来告诉姑娘了。” 沈碧月起身出去,到墨笙说的地方一看,果然在墙角下落了一方手帕,方形的浅色帕子,帕面绣了朵紫色的丁香花,角落还绣着一个颜字。 身后传来菱花的一声轻笑,“婢子还以为是什么蚕丝做的帕子,轻飘飘的风不吹都能起来,原来是这种,姑娘库房里这个质地轻薄且乘的料子皆是,都还没听过能无风自飞的呢。” 沈碧月唇角一勾,“咱们下次可以试试。” 这得亏等在外面的甘颜没听见,不然算是她再好的性子,也要被气得脸色发白了,她本以为自己很快会被请进去,或是有人将帕子送出来给她,也好过一点动静都没有,等得人心生烦躁。 她维持着面的平静与波澜不惊,心里却暗暗琢磨,总是听着传言,还不如亲自见一面,才好摸清对方的性子,哪里知道连区区见一面都这么困难。 甘颜低头想着事情,也因此忽略了一方帕子从墙头飘出来,直直落到她的脚后跟处,悄无声息,让人难以觉察。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了,一张娇俏的脸露出来,朝甘颜说:“不好意思,甘姑娘,没找到您的帕子,既然是飞进来的,会不会又飞出去了?” “真的没有吗?我看到是飞进去了,应该在里头,会不会是哪里看漏了?要不你们再帮着仔细找找?那条帕子是我最喜欢的,如果因此打扰了大姑娘,我改日定会登门道歉的。”甘颜温声说,神情和善,说的话也很体贴,善解人意,从她的脸找不到一丝气恼与不满。 墨笙也觉得不好意思了,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眼神往下一落,指着甘颜的脚边,“甘姑娘,帕子,那条是不是您的帕子?” 甘颜被她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去看,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鞋边露出浅色的帕面,头绣着一朵丁香,正是自己的帕子,她顿时愣了。 不是在里面吗?怎么跑到外面来了。 “甘姑娘,婢子看您这帕子是极有灵性的,算真的飞进了泊云居,感应到自己的主子来了,便自己飞出去了,还不偏不倚地靠在您的脚边,可不是和主人分外亲近。”墨笙一双眼里满是天真,看着她脚边的帕子充满了羡慕之情,仿佛那方帕子真是什么神物一样。 甘颜弯腰捡起来,轻轻拍了拍,压下心里的异样,对墨笙笑道:“虚惊一场,也省得打搅到大姑娘。”墨笙连忙摆摆手,“姑娘一听说甘姑娘是来找帕子的,便立马让下人们都去找了,说帕子是飞进来的,连天树都不放过,好在帕子自己又飞出来了,婢子待会儿去回禀了姑娘,想必姑娘也会觉得有趣的。” 对方咯咯笑着,听在甘颜耳里却仿若魔咒,有趣?怕是要被人传成笑话了,她不着痕迹地扫过墨笙脸,双眼含笑,面色不变地应付过去。 墨笙也含笑着和她说话,然后含笑着送她远去,回去跟沈碧月说的时候,描述起甘颜的表情,只用了两个字,伪善。 沈碧月微微挑眉,说起伪善,她遇到的很多女人都是个好手,如孙素白,如沈碧欢,这么想来连她自己都要唾弃起前世的自己了,过分自卑,自我厌弃,渴求关心与爱护,只怕那个时候,连甘颜这样的都能哄骗到她。 之后的几日,甘颜没在她眼前出现过,依旧和沈碧欢亲亲热热地学,沈碧月习惯了独来独往,尽管孤身一人行走,却并不显得孤单,没人和她搭话,一是不能和谣言缠身的人扯关系,二是不敢,她身自有一股衿贵而不可侵犯的气质,让人远远望之便不敢靠近。 北山女院每过一个月会举行一次考试,用以测试学生在一个月内的所学,沈碧月之前总是三不五时请假,没赶前几次的考试,这一次总算是给她碰了。 孟姝还特意来问她有没有好好准备,看着孟姝眼里闪烁的狡黠光芒,她便知道孟姝肚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无非是找个垫背的,谁让她前段时间根本没在女院,屡次请假,还总是碰事儿,哪还记得起来去碰书。 江冬自然也知道孟姝心里的小勾当,当即便嘲笑起了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嘴,沈碧月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翻着书。 对于考试她是不怕的,女院对姑娘们的要求并不高,也没像宫里的嬷嬷那么严格,无论是考女戒诗经,还是琴棋书画歌舞刺绣,只要勉强达到了要求,便能给过,人无完人,不会有人能够做到每一个方面都极致完美。 “小表妹,听人说下午还要考骑射,看你这副身子骨,感觉前段时间还瘦了,怎么能举得起弓啊。”孟姝捏了捏沈碧月的手臂,不禁有点犯愁。 沈碧月一怔,随即觉得有些无奈,她自己都还没开始愁,孟姝倒是替她担心起来了。 结果没过一会儿,又听到孟姝开始碎碎念,“希望庄师傅这回能手下留情一些,总不要我们这群小姑娘整日被骂的,一张脸皮都快丢出永安城了。” 庄师傅是豫王殿下派到北山女院进行骑射课的其一名师傅,不苟言笑,又分外严厉,兴许是背后有豫王撑腰,他对女院里的姑娘们半点不留情,做不好骂,骂不听打手心,曾经还有姑娘被他气得哭晕过去。 姑娘的父亲是朝的重臣,听闻这个消息恨不得让人将庄师傅抓起来打,但苦于他是豫王的人,便转而向皇帝弹劾,说豫王纵容属下在女院为非作歹,虐待姑娘们。 这一弹劾引起许多朝臣的共鸣,纷纷表示附议,兴许是事情闹得严重了,皇帝一开始还表示要严厉追究,结果豫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那些朝臣给骂退了。 “昔日有武德皇后为先,严于律己,事必躬亲,伴先帝征战山河,捍卫大宁国土,同样身为大宁的女子,既然做不到鞭驽策蹇,砥砺德行,别出来丢人,坐在家里等着下蛋是。” 又是嘲讽又是侮辱的,还拿出武德皇后压人,谁敢应,只能吃下这个闷声亏。 到了下午,孟姝突然跑到沈碧月身边,一脸苦巴巴的,“小表妹,听说今天的考试是豫王亲自监考,我们要惨了。” 095 撩人的豫先生 沈碧月微怔,回了一句“是吗?” 孟姝被她这一句反问弄懵了,“小表妹你不觉得很恐怖吗?骑射的试对于没什么武功底子的姑娘们来说,是件分外危险的事情,别说是豫王殿下来监考了,在那位眼里,除了玲珑仙子是个女人外,其他人都不是人,万一见血了,你可别晕过去。 ” 孟姝终归还是把沈碧月当成小姑娘,顶多是个精明又聪慧,事事都不愿吃亏所以总是抢在别人面前做事情的小姑娘。 沈碧月闻言也没什么表情,只在心里否决他的话,在豫王眼里,血色是催他入魔的利器,哪里敢再碰。 看孟姝一副紧张兮兮的,非要拉着边的人也跟她一样紧张,沈碧月又觉得无奈与好笑,但这个话题她也本不想搭理她,结果不经意抬起眼眸,发现周遭的人似乎也三两成群,都在窃窃私语。 有人惶恐,有人紧张,惟有极少数是面不改色的,如尚书令家的姑娘高蓉,父亲虽是正二品的尚书令,但她本人却从不张扬,一贯以低调示人,不和人拉帮结派,也对别人递来的好处视若无睹,一心埋头苦学,默默做自己的事情,不少人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面容模糊,一身孤高傲气的程度。 “小表妹,你怎么不紧张呢?”孟姝转了转眼珠子,忽然贼笑着,“算你红个脸也好……哎唷,江冬你做什么打我。” 江冬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滑过沈碧月,然后冷冷撇了捂着脑袋的孟姝一眼,“现在有心思开玩笑了,仔细着待会儿豫王殿下拿你这么张狂的人开刀。” 孟姝显然瑟缩了一下,但她随即挺直了腰杆子,“我只会些花拳绣腿,豫王殿下做什么要选我开刀,算拿人开刀,也是拿你这个将门之后。” 江冬见她眼神闪烁,暗道豫王这个名头好用,能吓得向来张狂的孟姝亲口承认自己的身手一般,“你终于也知道自己只会些花拳绣腿了?” 听出对方话里的揶揄,孟姝冷冷哼了一声,扭头不想理她,又去找沈碧月说话,哪知一转头看不见人了。 “不用找了,人早往星凤台那边去了。” 孟姝这才发现原本一屋子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是她和江冬说话太投入,没发现罢了,看着江冬长发一甩,也不等她径自走了,孟姝忽然猛拍了一下脑袋。 她竟然到现在才醒过神来,刚才江冬打她,不是因为她在沈碧月面前提到豫王的缘故吗?难得看到江冬这副模样,过了这么久,那些男女心思还在心头绕着,虽说她一直想帮着沈碧月找最好的夫婿,不看别的,光是皮相放眼世间都是极乘的,但她还是犯了难。 一边是多年的挚交好友,一边是极其喜欢的小表妹,她该帮着哪一头才好呢。 姑娘们在星凤台三三两两地站着,像一盘散沙,这边一撮,那边也一撮,一直过了有小半个时辰,豫王才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许久不见,豫王依旧是那一副被宽厚的大氅给包裹住的细瘦身子骨,步步走来,仿佛风一吹倒,可偏偏又走得那样稳妥,每一步都像是钉在了地,漆黑眼眸衬着苍白肤色,眉眼冷漠森寒,让人不敢直视,却又似乎含了浅薄的笑意,殷红唇畔似笑非笑地勾起,俊逸妖娆,起盛放于险崖雪峰的血莲妖媚,冰莲清贵,那更是不逞多让。 当血莲收紧毒蕊,冰莲恣意绽放时,吸引人疯狂地往前扑,只为瞻仰那一刻冰冷而张狂的美,却忘了美的另一面是绝对的冷酷与嗜血。 沈碧月缩在角落,稍稍一抬眸便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是个多么冷血暴戾,心狠手辣之人,无一不痴迷,无一不沉醉,连孟姝都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双眸睁大,怕错过美人的一举一动。 在孟姝眼里,无论男女,只要皮相顶顶的好,那是美人。 一道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沈碧月不去看找也知道那是谁的,低着头,盯着脚尖,仿佛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尽管方才她也被那人堪仙人入画的容貌给惊艳了一瞬,想来两人接触过这么多回,她还没有仔仔细细地端详过他的长相。 不过那和她也没什么关系了。 侍卫扛了把三角梨花木靠背椅,邵衍在天风的搀扶下入座,歪着身子,手背斜抵着下颚处,眼神淡淡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姑娘们心头一悸,连忙跪下行礼,直呼豫王殿下见安。 邵衍轻声一笑,低沉的嗓音含笑,像是一把勾子,撩拨过每个人的心头,“都起来吧,说了让你们称孤为先生,这么快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天风的面色绷得愈发紧实,主子对外这般和颜悦色,着实让人深感惶恐,若是她没听错,对着一众姑娘说话,竟然隐约能听出几分勾引的味道,这是怕那群贪恋皮相的人对他那副皮相的迷恋还不够深刻透彻吗? 瘆得慌,实在是瘆得慌,现在越发觉得从前阴晴不定,冷漠得不近人情的主子还较看得顺眼。 “豫先生。”有人扛不住,先叫了出来,双眸含羞,低垂的脸庞像是火烧云,通红一片。 开了先头,后边的人也较容易叫了,一声接着一声的豫先生蹦出来,沈碧月听着怎么都像是在哄骗小孩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实在看不出这些名门贵女们曾经有多么惧怕这位shā're:n不眨眼的活阎罗。 “这一门骑射课程虽说是孤所提议设立的,却只在头一堂课教过,后边的都丢给了旁人授课,你们一个个皆是我大宁朝臣的后代子孙,孤没有费心栽培过你们,实在觉得内心有愧,碰巧最近清闲下来了,这每月一次的考试,便由孤来主持。听庄林海说,你们虽然出身娇贵,但也不会轻言作罢……” 听主子说话,天风双耳微垂,全部蔽之在外,这般忠爱子民,疼惜怜悯的慈悲模样,会出现在主子身,那当真是见鬼了。 全场唯一和天风有相同念头的,还有一个沈碧月。 尽管那人的目光时不时掠过她身,她也当做没看到,低眉顺眼地跟着众人跪下。 考试很快开始了,骑射这一门课对姑娘们要求得不多,只要能射靶子变成,第一个月讲究姿势标准,射箭稳当,第二个月讲究七步之外能射靶,第三个月讲究十五步之内能射靶心,随着时间越长,距离也跟着拉长。 现在不过是第二个月,七步之外能射靶。 对于孟姝和江冬还有部分勤奋努力的姑娘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对于其他人便不一定了。 那些心知自己做得不好的人,暗把目光投向了沈碧月,她是经常告假的人,不在书院练习,据说身子又娇弱,肯定连弓都拉不开,有她垫底,其他人也能好过一些。 人是豫王随意抽点的,前头一位姑娘拉弓射出,一箭命靶子边边,勉强通过,她悄悄看了眼豫王,然后退到一边去。 邵衍眸光一转,看了混在三两人里的某一位姑娘,手指对空虚点,轻轻一偏,却是落在了旁边一位姑娘的身,“下一个你了,出来吧。” 众人望去,是一向低调行事,沉默寡言的高家姑娘,高蓉。 高蓉前几步,对着邵衍福身,然后从旁边的侍卫手取过一把小巧的弓,这一次考试提供的弓都不同,大小不一,各有轻重,随人意愿取弓。 高蓉的个子不高,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平素也不爱说话,让人以为她是个孤僻弱小的,尽管选了一把轻便小巧的弓,也等着看她的笑话,毕竟近来一段时间,都没人见过她射过靶子。 孟姝自然是察觉到了有些人带着不善的目光,不禁朝高蓉轻声鼓励了一句,高蓉侧过头,朝她轻轻笑了一下。 下一刻,抬臂,拉弓,连对准靶子,射出箭的那一瞬间都毫不拖泥带水,箭尖同样钉在靶子边,胜在她姿势标准,动作利落,若不看靶子,还真以为她一箭正红心了。 邵衍稍稍坐直了身子,手掌轻合,拍了两下,“做得不错。” 一语出,那些本打算在心底嘲笑高蓉的姑娘们几乎忍不住羡慕与嫉妒,如刀般锋利的目光像是涌动的暗潮,直直扑向高蓉纤细的背影。 096 比箭 得豫王夸赞,高蓉并未喜形于色,只是轻轻福了个身子,便退到一边去了,不骄不躁,端是一股高门贵女的好气度,连向来对娇姑娘们十分看不顺眼的江冬眼里都难得露出了几分欣赏之意。 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怎么能甘心,平日里她们压根没把沉默寡言,低调行事的贵女高蓉放在眼里,虽说一开始的时候,她们试着与她交好,后来发现高蓉与她们实在不是一路人,那股想要结交的心思转淡,变成了随时随地都想扒破她脸那一层不爱理人装模作样的皮。 那一群贵女对自己是什么看法,高蓉倒也不怎么在意,任凭关于自己的流言在外乱飞,只顾及手头的事情,看在别人眼里真成了傲气太过,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姿态。 一心捧着书念,该学的正经东西也一样不落,琴棋书画,歌舞女红,没有一样是高蓉做不好的,自然也得了许多称赞,大多都是来自院里先生的,还有一些是朝臣贵府的夫人,如此更招来了其他贵女们的记恨,尽管有她的身份做倚仗,还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她,但还是存了几分排挤之心。 “原来高蓉是个这么深藏不露的人,以前竟然都没发现,咱们还真是跟那群人一样……”她朝边一众贵女的方向努努嘴,“……瞎了眼了。” 江冬听到她的话,立马挪了一下脚步,远离孟姝,谁跟她一样啊,分明只有她自己瞎了眼。 那头豫王已经指了下一个人,继续考察。 姑娘们紧张的同时,都在悄悄看着豫王,这样一个天生绝色的男子,若是忽略了他浑身的森寒戾气,如何不让人心动呢,沈碧月一直盯着他的手指,每回要指人的时候,都朝她身边的人下手。 试完的人到边等着,眼看着她周边的人越来越少,到现在只剩下零星几个,被剩下的人不由得挤到一块去了,反倒让她更加显眼了起来。 下一个轮到江冬了,她丝毫不胆怯,随手挑了一把大弓,轻轻松松抡在手里,像是挽了条手帕,轻盈又灵活。 和高蓉的利落不同,她的背脊挺直,像是一根迎风挺立的竹,不受风雨磋磨,双眼微眯,充满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搭箭,拉满弓,她的姿势与动作透着一股子从容不迫的熟稔,嗖的一声利箭射出,刺破空气,直靶心,将弓身往臂一落,她飒爽地转头看向邵衍,抱拳作揖,眉目间自有浩然英气。 这简直是她的拿手好戏,有了她的珠玉在前,衬得先前那一波人都像是在耍猴儿一般,这个时候不好掏出帕子来扯,姑娘们只能恨恨地盯着江冬,手里紧紧攥住袖子,力道大得都快扯烂了。 邵衍看得眉头一挑,不禁轻笑道:“这若是一场试,彩头必定非你莫属。” 江冬听得高兴,微微抬起下巴,却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回殿下,还有人没出手,如何肯定臣女的箭术已经达到了能够摘得彩头的程度?” “江家的丫头胆子真不小,这世敢在明面和孤顶撞的人只少不多。” “臣女哪里是顶撞,只是实话实话,殿下若是喜欢好听话,那当臣女没说过,臣女理所应当承下殿下的赞誉便是。” 江冬对邵衍漆黑的双眸,没有丝毫避让,**裸的,不打算隐晦,将自己内心所有的思绪与决心都袒露出来,不怕人看到,怕人看不见。 邵衍身子一歪,半靠在椅子的扶手,“这世敢和孤对视的人也不多,凭这一点,天风,赏。” 天风领命,转头去吩咐人准备赏赐的礼物,直接送去了江府,彼时江燎正好在家,遇豫王府的人门送礼,乍一看还以为是下聘,险些没将他吓死。 江冬之后再有人射箭,都绝对不江冬的一根手指,豫王有些索然无味了,只是静静地看着,轮到沈碧欢的时候,她显然有点紧张。 论起交集,豫王和她是有一点的,因着挽花诗会的缘故,她得到了来自豫王的亲口邀请,能去豫王府坐客赏花园,本以为只是一个空头承诺,但豫王没忘记,让人来请她去了。 对于权贵圈子里的一众贵女们,这是做梦也盼不来的荣耀,偏偏砸在她的身,在世人以为豫王对她真的另眼相待时,又没了消息。 沈碧欢平日里疏于练习,唯有昨日忙里偷闲,练了小半个时辰,今早晨起来的时候本已经酸疼得抬不起手臂了,但豫王在眼前看着,她竟然又生出了几分力气。 一箭射出,勉强了靶子的边缘,好歹没擦着飞过去,她垂下的手臂微微颤抖,白皙如玉的脸颊依旧染羞愧的红晕,低着头不敢看人,倒像是一朵即将迎风遭受摧残的小白花儿。 一直到她退到一边,豫王都没说什么话,眼神滑过她身,指着下一个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星凤台建得太高了,都说高处不胜寒,她还未攀得顶峰,仅仅是站在了高处,便觉得风声愈寒,从皮肤浸入,渐渐冷进了心头。 沈碧月被放在了最后一个,所有人的视线都站在一边,孟姝望着孤孤单单站着的小表妹,真是恨不得冲过去和她站在一块,周围的人一个个都是什么眼神,凭什么用看好戏的表情看着小表妹,还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 豫王托着下颚,盯着轻纱覆面的沈碧月看了许久,一直看到她的长睫轻颤,才开口说话,“孤看你很是眼熟。” 众人皆惊,什么意思?豫王竟然认不出这个是沈碧月吗? 都知道沈碧月是被豫王给毁了容的,按着豫王的秉性,对沈碧月应该是厌恶至极的,否则一向喜欢看美人的豫王如何会无视她的绝美容貌而痛下狠手。 若是再次出现在眼前,沈碧月定然在豫王的手底下讨不得好,兴许今天还会是个见血的坏日子。 “臣女是豫先生的学生,先生自然是眼熟的。” “既然是学生,孤该认得你才是,不该只是眼熟。”豫王似笑非笑道,“你认得孤,孤却不识你,这不公平。” 沈碧月回道:“先生有学生无数,学生却认先生为师,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然是万分敬重,铭记于心的,对于先生来说,学生是桃李遍地,是数千人的一个,仰慕先生的本事才聚到先生身边,没有先生一定要识得学生的道理。” 豫王轻笑两声,没再说话了,眼神轻轻一递,让她开始。 众人所期待的豫王狂虐沈碧月一幕并未发生,着实让她们失望,若不是怕触犯豫王,她们真想直接戳穿沈碧月的身份。 沈碧月才不去理会其他人是怎么想的,顺手挑了把小弓,和高蓉挑的那把差不多,姿势并不是很标准,甚至有些随意,围观的贵女们都忍不住偷笑。 “她这副模样,如何能……”话音未落,听到箭身破空而去,直直射靶子,虽说是在边缘的位置,但箭头深深埋入靶子,力道极重,足以胜过许多人。 怎么会!她明明那样随意!姿势不标准,手腕细瘦,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么能射出那样一手箭! 江冬和孟姝也忍不住露出几分惊诧,孟姝是带着惊喜的惊诧,江冬倒是原原本本的惊讶,沈碧欢远远看着,眼神立即转到豫王身,见他手掌轻拍两下,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落在沈碧月身,她心底的思绪更为复杂了。 尽管只是轻拍两下,也不是什么清脆响亮的鼓掌声,但豫王这一举动,起先前对高蓉和江冬的称赞,更让人觉得惊讶不已。 沈碧月面毫无波澜,将弓交给侍卫要退下,忽然瞥见坐在椅子的人站了起来,拔出天风腰间的佩剑,朝她面刺来。 众人惊呼一声,只看到锋利雪亮的剑身悬在少女的鼻尖,轻薄的面纱盘旋着落在地。 男人漆黑的眸子对她水灵清亮的眼眸,相视一瞬,却又好像是漫长的对望,连时间都被拉长了,只余下对方眼眸里的自己。 他转身将手里的剑插回天风的腰间。 一众贵女们有的养在深闺多年,能伸手碰弓箭已经是极为勉强的事情了,亲眼看到长剑拔出,雪亮的刀锋衬着日光,直朝人冲去,不免吓得面色苍白,腿脚酸软。 看到沈碧月摸了一下脸,也没去捡地的面纱,众人这才终于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来。 她不是被毁容了吗?为什么脸连一丝疤痕都没有,光滑白嫩,像是刚剥壳的鸡蛋,嫩得轻轻一掐会碎,简直让人羡慕又怨恨! 097 皮灯与美人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听见了,眼里却毫无波澜,面色平淡,连一丁点情绪都懒得掩饰,换做从前,她早该佯作害怕怯懦了。 或许是不愿再乔装下去了。 邵衍的眼神落在那张白玉无瑕,光滑细嫩的脸蛋,想起她对外毁容的那段时间,但凡摸到她的脸蛋便觉得膈手,心底也有点后悔当初用了毁容这个招数,但现在应该好多了,摸去会是极好的手感。 兴许是察觉到有人的眼神过于炽热,她平展的眉间轻皱,红唇细细抿起,那人仿佛要把眼神化作针尖,拼命刺在她脸,让她觉得脸都微微发热起来。 “天风,你看这丫头,是否有些面熟?” 天风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沈碧月,不想陪主子胡闹,但还是说:“回殿下,是有些。” “卿尘绝艳,当世无双。”邵衍唇角勾起一抹笑,方才还握剑的那只手朝她招呼了两下,“小丫头,过来给孤瞧瞧你那张脸。” 在场的人不是瞎子,不会看不出豫王的眼神起了变化,她们也不认为堂堂豫王是个瞎子,他肯定认出了沈碧月,照着他爱折磨人的手段,现在只是把沈碧月当成戏弄的猎物罢了。 孟姝不是看热闹的,正要一脚踏出去,被江冬给使劲拉了回去。 “你做什么拉我?” 江冬朝她摇头,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豫王,然后又转向沈碧月,压低了声音说:“再看看情况,若实在不信,我便同你一道出头。” 沈碧月迈着小步,犹如寻常的大家闺秀,端庄秀雅,进退有度,她朝豫王福了个身子,眼神自打落在脚尖前方一寸的位置,没移动毫厘。 “抬起头来,你真当孤的眼神那么好使?” 她微微掀了眼帘,那一眼分明带着瞪视,其他人都站在她后边的位置,只有站在邵衍身边的天风看得清楚,他悄悄偏头瞧了眼主子,漆黑的眼眸深处含着笑,并不明显,若不是跟在他身边数年,对他面部的细微神情了如指掌,任是谁都很难看出来。 沈碧月还是抬了头,果然那针刺般的眼神梭巡在她脸的每一寸地方,带着露骨的侵略意味,她不适地压下眉头,装作视若无睹,脸颊却愈发烘热得厉害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羞耻,抑或是愤怒。 邵衍的手指搭在脸侧,轻点自己的脸颊,说:“这张脸,仿佛在哪张皮灯见过。” 众姑娘闻言,浑身皆是一颤,方才心里还对豫王有的旖旎心思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连同对沈碧月的幸灾乐祸和嘲讽嫉妒都变成了深深的怜悯与同情。 皮灯,还有一个名字叫美人灯,素闻豫王爱美成痴,最大的乐趣便是采集天底下美到最极致的东西,无论人或是东西,只是美人终究是人,无法长长久久,那便用脸皮做成灯,用特殊的古法炼制,能够保持百年以的新鲜。 都说这世间的东西,能入豫王的眼底才真正称作美,寻常美人想进王府,第一条路是被纳进府,第二条路便是剥了脸皮,做成美人灯挂在府里,这世间能接近豫王身侧的美人,唯朝仙阁的玲珑一人是例外。 天风也不吭声,冷眼旁观主子胡闹,也不怕这么闹下去,真把人姑娘给闹没了。 邵衍兀自想了会儿,也没想到是哪盏灯,便朝沈碧月问:“丫头,你可想进豫王府?” 众姑娘又是一惊,她们皆是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若说先前对沈碧月还有怜悯和同情,现在只剩下对邵衍浓烈的恐惧,夹杂着对沈碧月些许的幸灾乐祸,生了极美的容貌又有何用,最后还不是只能做成美人灯。 人心极恶,姑娘们拥有华美的皮囊和光鲜亮丽的外表,内里却只有脏污不堪。 “臣女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不好当面顶撞,沈碧月只能装傻充愣,懵懂的表情带着几分纯真,眉间微蹙,隐约几分烦恼,仿佛真的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明白算了。”邵衍竟然没深究,只是极为浅淡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又把姑娘们的神魂给勾走了,他的笑与往常的冷漠森寒不同,如同雪地里冰封多年的春花骤开,繁华都城里的彩灯逐一点亮,多了几分暖意微醺,瞬间将他从阴冷残暴不可侵犯的活阎罗身份拉回到了凡间男人的喜怒笑骂。 一直到豫王领着王府众侍卫离开,都还没有人能从他的那一个笑容里回过神来。 考试结果要在三日后才会出来,考完试了,心头松懈下来,便有心思去想旁的事情,没人能忘记豫王来的那日,说的那句话,无论是有幸围观的贵女们,还是那些没运气亲眼看见,只能靠流言填补想象的,一个个心里都恶毒地揣测着豫王接下来会怎么对付沈碧月。 她们打死都不相信豫王对沈碧月会有半点兴趣,否则也不会闹出毁容一事了,现在沈碧月私自治好了脸的伤,等于在驳豫王的面子,表示对他毁容这一行为的不满,豫王那样锱铢必较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她。 很可惜,豫王之后一点动静都没有,窝在豫王府里是不出来,于是流言的风向一转,纷纷开始猜测豫王是在憋大招,只是大招还没个影儿,一月一次的考试结果已经出来了。 每一门课的结果都是单独列出来的,除了骑射一门,其余的课首当其冲的都是高蓉的名字,紧接着便是四族里头的姑娘,秦家,沈家,独独缺了张孟两家。 张玥被禁足在家,已经很久没有来女院学了,据说是暂时休学一段时间,孟家的姑娘只有孟姝一个,她却是个不争气的,除了骑射好一些,其他都糟糕得很,皆是排在倒数几个。 孟姝倒数惯了,倒也不怎么在意,扭头去看江冬的,结果这一看不得了,江冬的名字竟然排在她头,正觉得生气呢,听到江冬的声音自耳畔悠悠传来,“阿姝,你怎么连你经常不来学的小表妹都不过呢,人家都没怎么来读书,名字都排在你前头呢。” “你胡说什么……”孟姝还以为江冬和她开玩笑呢,眼睛却自发往榜一瞟,最底下的没有沈碧月的名字,心里顿时闪过不好的预感,再往一看,沈碧月的名字赫然排在间再往两排的位置。 孟姝:“……” 高蓉得了第一名不怪,毕竟她除了吃饭睡觉是在读书写字,不拿个第一名都是件天理难容的事情,其他贵女姑娘们更惊讶的是一个月都没来五次以的沈碧月竟然还能拿到等以的名次,着实让人怀疑她是否买通了先生造假。 沈碧月对无关人等的非议不甚在意,得高分并不难,难的是对于结果的掌控,这个名词正好在她的预料,唯一意外的是骑射课的结果。 第一名自然是江冬,她出生于将门世家,自小喜欢拉弓舞剑,又有身为大宁名将的父亲江楷和兄长江燎在一旁指点教习,自然是拥有一手精湛的箭术,那是连其他将门世家的贵女们都无法望其项背的。 再往后一数,第三名的位置赫然是沈碧月,前头还排有一个孟姝,小露一手的高蓉也被她挤到了后边去。 贵女们都挤在榜前看结果,沈碧月站在人群之外,看完了结果便转身离开了,省得被人看见,少不得又是一阵麻烦。 刚踏出北山女院,江冬和孟姝在院外过了一条街的地方狠狠打了一架。 那架打得叫一个惊天动地,两位姑娘的身手相当,又知道对方的所有缺陷,一旦开打便是不管不顾的,几乎把周边的摊位都给掀了,引得摆摊的小贩们哀叹连连,却也没去报官。 他们认得江冬和孟姝,寻常官府来人也管不住他们,孟家不必说,江家也是保家卫国的将门世家,是皇帝的得力爱将,两位姑娘出身名门,谁还敢动她们。 两位姑娘不懂得收敛,自小把眼皮往翻,在永安城里横着走,打架赌钱的事情没少做,家法也没少挨,这要换做是男子,该被人称为纨绔子弟一类的了。 正是习惯了她们三不五时要打架,小贩们索性离得远一些,等着江孟两家来人把这两位姑奶奶给领走,也顺便等着拿两家赔偿的银子。 两人堵住了街道,车马拥堵,水泄不通,沈碧月坐的马车也被堵住了去路,前边是打架的,后边是看热闹的,进退两难。 菱花将车窗开了一条缝,偷偷观察外头的情况,看了会儿便开始叹气,“姑娘,咱们还是等着两家来人吧,婢子看她们打得凶,谁都劝不住了。” 沈碧月隐隐能听见拳打脚踢声,掌风和拳头撞击,声声闷响,其还夹杂着姑娘家的喘息和闷哼声。 孟姝和江冬打架是常事,只是她一向都是听人说,还没亲眼见过,今日一见,果真精彩,两人虽是好友,下手也绝不手下留情。 那头打架的势头慢慢减弱下来,孟姝的拳头擦过江冬的鼻尖,江冬的掌刀蹭过孟姝的手臂,两人皆用了不小的力道,彼此疼得龇牙咧嘴的。 “姑娘家,到底还是怕疼的。”沈碧月听着她们的动静,不禁微微一笑,眼神柔和,有几分纵容,宛如泛着涟漪的碧波,又似春色正好,日光明媚,静悄悄地拨动人心弦。 菱花看呆了,也听呆了,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嫌两位姑娘打得还不够狠?按理说她应该担忧她们打架的缘由,然后托人快马加鞭去孟府报信才是,怎么还面不改色,甚至津津有味地说笑起来了。 这一架打得够痛快,却很短暂。 两家府很快来人了,孟家来的是孟姝的大哥孟贤,江家来的是江冬的大哥江燎,一人一只手臂,轻而易举把自家妹妹给制服了。 “舍妹顽劣。” “舍妹顽劣。” 两位大哥一出口,便是一模一样的四个字,彼此对望的眼里闪过一丝默契,接下来便住了口,直接转头训自己不省心的妹妹。 孟贤寡言,只一个眼神,孟姝便乖乖服软了,江燎那边一个冷脸,江冬也觉得心里发虚,连忙讨好地挽住兄长的手臂。 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打架的缘由只好等回去再问,两位翩翩公子分别向受难的摊贩道歉,并赔了银子,这才终于将事情摆平。 江燎本要揪着江冬看,忽然看到被堵成一堆的马车里,有个熟悉的眼神一闪而过,他眯了眯眼,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扯着江冬往人群里走。 “大哥,咱们去哪里呀?家里的马车在那边。”江冬是被扯着手臂走的,虽说刚做了坏事被人训,却也不妨碍她不高兴的时候发脾气,一双美目直直瞪着。 “姑娘,江公子好像朝咱们走过来了。”菱花听见外面的动静消停了,便透过车窗的缝隙往外看,想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098 公主设宴 沈碧月微微挑眉,手掌轻托下巴,慵懒又随意地倚着小案,“其他人还好说,若是他,过不来的。 ” 菱花听了稍感诧异,她又悄悄打开一道缝偷看,江燎还在朝这边走,似是感觉到什么,眼神倏然直射过来,锋利如刀,菱花连忙将窗子合。 “说了让你不要看,他过不来的。”沈碧月懒洋洋道,等得太久,她都有些乏了,要不是载着沈碧欢和甘颜的马车也被堵在了附近,她真想下车直接走回去,也堵在这里好。 菱花正觉得姑娘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信心,听到外头传来女人几声惊喜的低呼,夹杂着江冬不屑的声音。 “我还当大哥拉我过来做什么,也不用大哥送我回去了,你和姑娘们玩去吧,放心,我会和阿娘说清楚,不会说大哥见色忘亲的。” “你这丫头,越来越目无兄长了。” “大哥少去祸害人家小姑娘,我定然十二万分地敬重大哥。” “看来还是要早点将你嫁出去才是。” 兄妹两人的声音渐渐远离,菱花悄悄拉开窗缝看,这回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正走向另一边的马车。 人群渐渐散开,街道宽阔了起来,被堵住的马车终于能够往前滚动车轮,沈碧月正在闭目养神,忽然感到身下一震,马车又停住了。 “敢问车里坐的可是沈家的长房嫡女沈碧月?”外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菱花推开车窗子往外看,登时缩了回来,“姑娘,是南阳公主。” 南阳公主拦她的马车做什么? 沈碧月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拿过帷帽罩在头,在菱花的搀扶下出了马车,抬眼便看到两名女子骑在马,后头的女子一身浅红色骑装,长发高束,眉眼精致,红衣衬雪肤,显得分外秀丽动人,前头的女子穿着简单,所骑的马头也后边女子的低一些,丝毫不敢夺身后人灼目之风采,应该只是侍女的身份。 一看到有人出来,前头的侍女立刻下了马,往前几步走到拉车的马边,低声问:“您是沈家长房的大姑娘?” “你找我家姑娘有什么事吗?”菱花替沈碧月回答。 “殿下无意冲撞到沈家的马车,不知沈姑娘现在可有空闲,殿下已经让人去安排了,午在风月楼设宴,权当给姑娘赔个罪。”那侍女又问了一遍,“不知道沈姑娘可愿赏脸?” 还没见过这么强买强卖的,明明是故意挡路,却说成了冲撞,以此为借口设宴请她吃饭,对方是公主,品级本她这个小小的世族姑娘来得尊贵,公主要给人赔罪,她哪里消受得起,不往地跪都是轻的了,哪能这样不给面子,那也等于不给皇家面子。 掩面的纱质轻薄,少女骑在高头大马腰间别着一条半折的长鞭,宛如一朵迎风盛开的花,娇艳动人,英姿勃发。 沈碧月微垂眼眸,应道:“那臣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南阳和侍女率先扬鞭而去,沈家的长房嫡女娇娇弱弱地又被搀扶回了车里,经过的人看一眼,都要以为是南阳公主在仗势欺人,撞了人马车还态度嚣张,非要叫车里的人出来认错。 待发现被欺的人是沈家的姑娘,便又惊了一场,城内最不缺的是爱嚼舌根子和爱听闲话的人,南阳公主和沈家状元的事情又被人拿出来说,再对今日一事,很快勾画出一场关于贵门间的惊天动地的爱恨情仇故事,等当事人。 一到风月楼,有掌柜的迎来,满嘴奉承的好听话,将她领去了二楼的一处包间,方才还骑在马的侍女候在门外,看到沈碧月过来,便替她推开了门。 着菱花在外面等着,沈碧月便进去了。 包间的桌还没摆菜,邵珍坐在窗下的一张美人榻,榻摆着小案,案的热茶袅袅升烟,她一口没动茶,手里把玩着长鞭,正百无聊赖地等着,看到沈碧月进来,这才将长鞭重新收回腰间。 “既然到了屋里,将那碍事的东西摘了吧。” 沈碧月清楚地看见邵珍眼里纵容的笑,不禁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那一股子纵容究竟是由何而生。 待她摘下头的帷帽,露出真容时,邵珍不由得眼前一亮,满室日晖都不及眼前少女的容貌来得耀眼夺目,每一分每一寸都像是天用心赋予,精心雕琢,才能生得这般浑然天成的好。 日月难以企及的皎洁亮丽,雪玉也不足肩的白皙透净,邵珍脑海顿时又闪过了另一人的影子,她生平所见过的美人很多,可能够真正让她赞一声美的寥寥无几。 “果然是美人,我还道怎么城会有那么多人关注你,美人总是让人念念不忘的,无论是好事坏事都想要在舌尖里绕一回,好像那样能唇齿留香一样。” 沈碧月垂眸浅笑,“殿下找臣女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看臣女的一张脸吧。” 邵珍从榻起身,走到桌边,双手轻轻撑在桌面,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本来这永安城内第一美人的称号非沈碧欢莫属,论大家闺秀的气质,她的确所有人都来得端庄淑惠,温和秀雅,但有你在的一日,她便压不过你去。” “殿下这话说得不对,都说相由心生,这世本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即便有相貌一模一样的,气质品性也将随着各自的经历,心性而有所不同,臣女说这些不是为了反驳殿下,而是臣女与妹妹沈碧欢本美在不同的地方,没有较的必要。”沈碧月坦然回视她的目光,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甚是平静淡然,隐隐还带着几分自信的嚣张气焰。 邵珍本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子,对沈碧月这样的反应,她只觉得特别有趣,“算我也和你一样想法,不代表外边的人也这么想,仅仅是美貌二字,便极有可能造成姐妹间的不和睦,还是说你一丁点都不在意这些?” 看似好发问,实则在试探她和府人的关系。 “这些事情与殿下请臣女吃饭一事相,根本微不足道,若殿下非要臣女给一个答案,那便是臣女并不在意。” 既然要逼着她给一个答案,那她顺着对方的问题往下说,只是这逼出来的话是否真心,可不一定了,邵珍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却不恼火,只是愈发觉得有趣了。 戒备心这么强的人,回答也滴水不漏,哪里会是个容易给下人欺压的懦弱主儿,那些小瞧了沈碧月的人还真是都瞎了眼。 邵珍招呼外头的侍女让人送饭菜来,不一会儿摆满了一桌的菜,有山间野味,家常小炒,也有名贵珍馐。 两人都是教养极好的人,吃饭并不说话,邵珍贵为公主,虽说没架子,但也没伺候人的习惯,沈碧月心里揣度着对方的用意,吃得缓慢而食不知味。 因为各自的心思都有所偏向,这顿饭吃得安静而不显尴尬。 邵珍吃得较快,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侍女便捧着净手漱口的盆子进来,边还搭了一块白巾,是用来擦手和拭嘴的。 “风月楼的饭菜一向好吃,但今日的菜色过于丰盛了,是殿下有心招待,臣女十分感激殿下的盛情。”沈碧月也吃完了,自行漱口擦手过后,才开口对邵珍道谢。 邵珍摆摆手,“只说感激的话可没用,本公主好不容易请人吃一次饭,不是几句话能打发得了的。” 吃过饭,人的精神松散下来,便露出了本来面目,邵珍便是如此,吃过饭后警戒心少了几分,再没有吃饭前的那么随和耐心,这一切沈碧月都看在眼里。 “殿下有话不妨直说,臣女能帮得忙的,一定尽力。” “照你这话的意思,莫非已经猜出了我的来意?” 沈碧月唇畔扬起浅笑,脱去稚气与乖巧,莫名有股张扬的气焰,“殿下若是想做臣女的嫂嫂,不该从臣女这边下手,兄长喜静,目前还未有说亲的打算。” ------题外话------ 喜欢碰瓷的南阳公主 099 对付她,要心机 邵珍咕咚喝下一碗汤,甚是豪迈地用手擦了擦嘴,一点都没有用饭之前漱口擦手的精细。 “谁说本公主想做你的嫂嫂了,虽然听说城内许多姑娘都盼着状元夫人的位置,可你未免对沈状元也太有信心了点。” 沈庭轩本来不缺人爱慕,自从得了状元,爱慕他的姑娘更多了,尽管他一副疏远寡淡的模样,眼神看人的温度从未提升过一丝一毫,却挡不住姑娘们对他越来越激涌澎湃的爱慕之心。 想要门说亲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这一点甘老夫人还是很开心的,一直在帮着沈庭轩物色,沈岐不着急这些,只看着甘老夫人劳心操力,可惜的是沈庭轩没一个看得入眼,甘老夫人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敢逼他,婚事这么耽搁了下来。 沈碧月连忙请罪,“原来是臣女误会了,还请殿下恕罪,殿下请放心,待臣女回去,一定会跟大哥好好解释,殿下对他并未有意,让他今后万万不可再提殿下了。” 邵珍虽说口是心非,但听到沈碧月这样说,反而不愿意了,又耳尖地听到一个再字,眼里登时撤下气恼与不悦,一丝疑惑与淡淡的喜悦浮现,面故作镇定,平淡自然,“哦?沈状元提过本公主?他可是说本公主什么坏话了?” 沈碧月将她脸的细微表情尽皆收入眼底,连忙解释道:“大哥哪有胆子说殿下的坏话,只是曾经提过他救了殿下,觉得殿下平素行事虽张狂,却乃真性情女子,纵观永安城内数家娇女丽姝,都没有殿下的性子来得好。” 邵珍听了这话,只觉得面微微发烫,不自然地扭过脸,“算他有眼光。” “在臣女眼里,大哥一向都是最有眼光的人,否则老天爷也不会让他及时出现,救了殿下,想必老天也是看不得殿下受难的。” “你这张嘴倒是甜,看着是在夸我,同时也在夸沈状元,如此说来,你们兄妹的关系应该极好才是,可我怎么听说你和沈状元之间,似乎一点都不好呢。” 沈碧月挽起唇角,“好不好,都在自己,外人是做不得主的。” “你心里倒是自有一杆称,姑娘家而言,算是难得了。”不顾忌外面的流言蜚语,只看重自己的内心所想,这样的心性可谓乘,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沈碧月只是淡淡一笑,她并未觉得这样的夸奖很顺耳,也只有天才知道,她的这一杆秤是花了怎样大的代价才换来的。 本来以为吃过饭要走了,邵珍却说还有点心没,沈碧月也不着急回去,便继续坐着和她说话。 邵珍的侍女和菱花,还有店伙计一道进来收拾,菜摆了满桌,却并不显得狼藉,两个姑娘家吃的不多,桌还剩了好多的饭菜,有几道菜甚至连动都没动过。 邵珍特意吩咐了句,让侍女将没吃完的饭菜都端出去,送给孤巷里的乞儿吃。 等他们收拾完,又端了几道风月楼特有的糕点来,便齐齐出去了。 邵珍瞅着沈碧月的脸,忽然说:“虽说本公主未见过你毁容后的样子,但皇叔下手,定然不会轻到哪里去,你是怎么治好的,竟然看不到半点痕迹。” “回殿下,在臣女回丰水州探亲之前,有个云游四方的大夫经过沈府,借宿了几晚,为了报答沈府收留他的恩情,便帮臣女治好了脸的伤。” “什么样的大夫竟然这么厉害,想太医署那些个不争气的东西,宫也有妃嫔的脸伤了的,都说治好了得留疤,竟然还不得外头一个云游的野郎。” 可不是野郎,善毒不善医,若她的脸真是被毁了,哪里还敢让他来治,那不是存心送命吗,这些话也在心里念叨,跟旁人是半个字都说不得的。 邵珍也没在意她的沉默,暗暗感慨了番不用的太医署,举起茶杯正要喝茶,忽然脸色一变,手猛地捂住肚子,一脸痛苦之色。 沈碧月也惊了,连忙站起身,“殿下您怎么了?” 邵珍咬咬牙,“没事,肚子突然疼了,可能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这个风月楼吗?”沈碧月蹙眉,她的肚子倒是没事,方才吃的那几样东西看起来还是挺新鲜的,兴许南阳公主有什么东西是要忌口的,才惹得肚子疼痛。 邵珍继续咬牙切齿,“待本公主好了以后,一定要亲自带人抄了这家黑店!” 沈碧月:“……”连原因都没查出来,要抄人酒楼,亏得她还觉得邵珍虽然与邵衍亲近,却没有被他传染到一丝一毫的冷漠与狠辣,原来本性还是相像的,只不过隐藏得太好了。 “不行,我要去茅房,你在这里等我!”说完飞快地跑出去了,只听到侍女喊了一声,也跟着步子匆匆离开了。 沈碧月:“……” 这一趟进去,只怕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的,若邵珍刚刚不说那句话,她先走一步倒也没什么,但邵珍偏偏吩咐了,那她不能走。 菱花在门口探了一下脑袋,沈碧月朝她挥了一下手,示意她继续在外边等着。 眼看着天要黑了,她微微叹了口气,双手撑在桌面,抵着下颚,这位南阳公主倒是挺不错的,是不知道大哥怎么看,虽说被招为驸马对仕途有些影响,好在大哥也不是喜欢追逐观场名利的人,到时候退到府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倒也算安稳。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她侧身对着门口,还以为是邵珍回来了,转头一看,顿时呆了一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回过神,她盯着眼前的男人,瞬间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眼角余光还朝后瞥了一眼,门已经被关紧了,看不到外面的情况,菱花应该是被他的人给制住了,不然也不会不出声提醒她。 “想看看你,便来了。”邵衍看着她,眼里的冷漠消融,“果然你还是不戴面纱更顺眼一些。” 沈碧月对他这样的转变还是迟迟不能适应,总觉得皮肤都要起一个个皮疙瘩了,她藏在桌下的手轻轻搓着皮肤,看着他说:“殿下还是不要折煞臣女了。” 邵衍站到她面前,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差距极为明显,他站得近,她要拼命仰起脸才能对他的眼睛,脖子仰得难受,索性不为难自己,低下了头。 “南阳公主吃坏了肚子,刚刚出去不久,殿下若是找她有事,最好连同大夫一块儿带,风月楼的吃食也该好好查查,不然凭白让公主受了罪……” 一个稍显冰凉的柔软触在她的发际,让她的话生生噎在喉咙,下一刻心脏剧烈颤动,她受惊似地往后缩,椅子没坐稳,直接朝后摔了。 “砰”的一声巨响,她摔得全身发疼,唯有脑袋后边枕着东西,抵消了撞地板的冲击,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温热的气息扑在额头,带得她整个脑袋都有些发热。 “怕什么,孤又不会吃了你。”他淡淡道。 沈碧月顾不身体摔得疼痛,伸手用力一推,像只灵敏的兔子飞快爬出他的怀抱,一直退到桌子的另一侧,隔着圆圆的桌子盯着还半侧身躺在地的他。 这厮定是故意的。 想走,觉得失了面子,不走,又觉得跟他共处一室有点危险,南阳公主若是还在这里,她也能自在一些。 脑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倏然皱起眉头,看着他的眼神起了变化。 “到现在才发现吗?你的警惕心变低了不少。”地板有点脏,他起身后分外嫌弃地拍打着衣袍的灰尘,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警惕心再高的人,也经不得殿下这样几次三番的算计与试探,我还以为南阳公主为何要故意撞我的马车,原来这其不仅有大哥的原因,还有殿下的功劳在。” “对付你这样的,不使点手段怎么成。”他抬眸锁住她,脚步一抬,缓步朝她走过去。 沈碧月见他还要过来,心头不禁一跳,下意识退到了门口,只是手一碰门板,心里顿时一沉。 门被人从外面锁了。 100 情窦初开 男人逼到她身前,手臂垂在身侧,也没有其他动作,让她稍稍定了心。 他低头看着她,唇角忽然含起浅薄若无的笑,“躲什么?还怕我会吃了你不成?” “是啊,我怕。” “爷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你怕什么?”他抬起手指,轻轻滑过她细嫩的脸颊。 她偏头避开,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愈发危险了,连爷这样的称呼都用了,今日莫不是要在这里对她霸王硬弓不成。 邵衍的眼神在姑娘的脸细致扫过,瞧见了她眼底潜藏的不安与羞恼,似乎看透了些什么,声音放得愈发低沉了,“皇城之下,只要孤愿意,便没有王法可言,你可以躲,孤要你的心甘情愿,强迫来的人没什么意思。” 沈碧月心头微微一震,随即便放松了下来,好听话谁不会说,这人为了征服她,倒也算是极其尊严,放低了姿态。 男人的自尊心极强,对于那些不服从自己的女人,难免带有几分征服的欲望,邵衍这样的人更是如此,横行霸道惯了,自以为将所有人都掌控在手心里,不敢违逆。 “若是有一天,我当真心甘情愿了,殿下又要如何?”她想要将话说清楚,也好过现在不明不白地被他戏弄。 “等那一天到了,你自然会明白,孤将怎样处置你。” 他漆黑的眼眸紧紧锁住她的身影,冰冷的手指贴她的耳垂,轻轻执起一缕细发,放在自己的唇畔,笑意妖娆,眼神撩人,十足的勾引意味,愣是沈碧月这样看惯他美色的,也忍不住一怔。 都说天生成尤物,胜似四月芳菲景,她眼前的可不是一个美艳到极致的尤物,冷漠无情的时候是一个不通情理的俊美公子,一旦冷意如冰雪消融,含笑魅惑,便女人还要妖娆美艳,勾得人心痒痒的,恨不得将自己的一颗真心都捧给他。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是个这么撩人的东西,若是早知道会有被他这么缠的一天,那几次救他的关键时刻该放开手,毁了这个祸害人间的东西才是。 将自己的头发抽回来,她微微侧身,透过他的肩膀看向某一处,抑制住颤动的心房,尽量淡然地说:“殿下不该是这样的人,屈尊降贵,全然不顾自己的脸面,只是追着一个姑娘不放,未免太过失格了。” “哦?你是在鼓励孤强行将你抢回府里去?那也不是不行。”他双眸微眯,还真的开始仔细思考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碧月忍住心头泛起的恼意,这人非要跟她装模作样,真真是气死人,“我……唔” 对方冰冷的掌心抵住她的后腰,一手撑住门板,薄唇贴在她的唇角,堵住了她的话,黑眸与她的双眼隔着极近的距离,呼吸都似乎交缠在一起。 “你再说一句气我的话,我亲到你再也说不出话来,想试试吗?” 她瞪着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双手也没去推他,只是在身侧紧紧攥成拳头,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她扭过头,感觉到对方冰冷的唇瓣贴着她的嘴唇过去,停在一侧的脸颊,不由得浑身一阵战栗。 “除了强迫我,殿下还会其他手段吗?” 她没有起伏的语气听得邵衍心头微缩,他紧贴着自己的姑娘,觉得滋味特别美好,却又被她的话给膈应得极不舒服,忍不住露出牙齿,用力在她脸颊咬了一下,引得她嘶的一声抽气。 “我对你不好吗?”他伏在她的耳畔,轻声呢喃着,声音里竟隐隐有些低落,她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除了刚认识的那一阵子,我对你不够好吗?我碰过你,以你我这样的关系,我的玉佩也在你手里,一旦公布出去,你想离开孤的掌心,是半点机会都没有的,我大可以强迫你,这般。”他说着,贴在她后腰处的手掌一路往,似乎是在描绘她背脊的曲线,一股灼热从后背烧起,迅速蹿到了脸颊,一阵哄热。 “这般。”但他没停下,手掌急速落下,在将将落到臀部的时候,她猛地将身体往门板一撞,紧贴住门,制止住他的下一步进犯。 他的眼眸微闪,手掌转而扣住她的后颈,微微低头一拱,将她细嫩馨香的脖颈送到嘴边,用力在她柔嫩的颈肉啃了一口,随即轻轻舔舐,含糊道:“或是这般。” 沈碧月仰起头,纤长的脖颈拉成一条优美的直线,以便于他的脑袋往前抵得更深,她的双眼睁大,在邵衍埋入自己脖颈间的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差点被他破了清白的那一日,胸口起伏着,似乎有些难以呼吸,双手紧紧抵住他的肩。 心跳如鼓,面红如滴血,双眼因为惊慌而漫出盈盈水意,再不复冷静自持,尽是媚如丝的妖娆,邵衍抬起头将她的模样尽收眼底,心头一股火气瞬间蹿起,直逼身下。 不知道为何,沈碧月觉得一股委屈涌心底,她何曾遇到过这般没尊严的事情了,抬起手便要往他脸打去,结果被他抓住手腕,用力扣在门板,他顺势贴近她的脸颊,喉间轻滚,轻声说:“你看,我想要强迫你,你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力气,从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你算摆脱了我,但我曾经留在你身的痕迹,你能在身体去掉,但心里呢?” 她紧紧咬住唇,尽管不想承认他说的那些话,但他说得并没错,每一次与他接触过后,她虽然看似并未被影响,夜里却是辗转难眠,只能不断给自己暗示,这辈子只是用来报仇的,那清白什么的便不重要了。 可她不想嫁人,与被人占便宜不能算作一回事,她本来也是个清白姑娘,前世在嫁人之前,与邵远之间也没什么出格的事情,更别说成亲后了,在险些被邵衍占了清白的那一天之后,她曾经做过几天的梦,每一次梦见的都是自己真被他得逞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像是挖心割肺一样,让她汗津津地从梦惊醒。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精神极度萎靡,总觉得自己跟那些清白姑娘已经不一样了,她的清白已经被邵衍给夺了个干净。 她真是越想越觉得委屈,深吸一口气,她用力将眼底即将漫来的水气给逼了回去,遂冷声道:“殿下若是想要我的清白,尽管拿去好了,我心甘情愿伺候殿下,但此一次,以后别再来缠着我便是。” 沈碧月说着便觉得脾气来了,凭什么重活一世,她想要做的事情顺利了,却还是得被这个无耻的东西压住一头,老天真是不公道。 她用力挣扎着,手脚拼命要挣脱钳制,不管不顾要往他身招呼,这一刻她完全忘了对方的身份,也忘了他的本性究竟是个多么可怕的男人,只管发泄脾气。 邵衍的身子尽管有恙,但一个小姑娘,他还是能制住的,索性点了她的穴位,打横一抱,将人抱到了邵珍方才做过的美人榻。 看到小姑娘气呼呼地瞪着他,那眼里的愤怒,仿佛在瞪一个抄家灭族的仇人一般,偏生还带了几分倔强,平白惹人怜爱,也只有这样的她,才像是这个年纪的姑娘,不够圆滑世故,沉静稳当,却多了几分灵气。 邵衍不禁勾起唇角,看她发髻散乱,索性将束发的簪子都给取了下来,手指插入她顺滑的长发,一顺顺到底,指尖全是腻人的柔顺与馨香。 “你看,今天你被南阳骗过来了,明日也可能是被其他人骗去,你的身手也不过我,碰我,你想动都不能动,我想要你的清白,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了。” 沈碧月继续瞪着他,他将眼神落在她的颈,细嫩的皮肤印着一个浅浅的红印,他方才没用力,自然没有之前那一次那么严重,衣襟处也被他蹭得松散了,露出里头的粉嫩衣。 他摩挲着她脖子的印记,眼神加深,也没抬头看她的眼睛,只是盯着她的脖子看,声音微哑,“你再这么瞪着孤,孤真的忍不住,想让你看看怎样的才叫禽兽。” 沈碧月:“……”抿着唇收回眼神,她知道这厮说到做到。 他碰到她衣襟的时候,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一颤,似乎是想躲,但是碍于被点穴了,动都动不得,他忽然想,以后经常点住她的穴位让她不能动弹,也是极好的主意。 帮她把衣裳都整理好,一个冰冷的吻落在她的发际,邵衍坐在榻边,握住她的手轻轻揉搓,沈碧月忽然发现这人是真的很喜欢对她动手动脚的,一旦单独在一块,不碰她仿佛都不正常了。 谁都没开口说话,时间在静谧的相处悄悄溜过,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经过这一番折腾,她也算恢复了冷静,便率先开口说话。 “殿下对我这么执着,是为了什么。”她顿了下,“是为了孟家,还是其他的缘故,如龙符。” 邵衍活了二十个年头,也是头一次尝到情窦初开是什么滋味,偏生自己没察觉到,只把这些归结于对人家姑娘的占有欲,是想要她看着自己,眼里再没有别人。 身边都是些粗汉子,没几个是娶妻生子的,还有几个更是流连美人乡的浪荡子,没人引导,他只能一步步摸索着,总归是运气好,没遇到那种面p-i薄的姑娘,不然按着他的名声和那些难以启齿的行为,早把人姑娘吓得投缳以示清白了。 “殿下一边说着想要我的心甘情愿,一边却肆意轻薄我,真当我是那些楼子里的姑娘,只是供您取乐的不成,我出身沈家,也有孟家的血脉,虽然称不是多贞烈的姑娘,但也自有风骨,若非……”她咬咬牙,想起心里背负的那些沉重,便忍不住闭眼,是了,再没其他的理由能解释她这样忍气吞声的缘故,可对他这个人,她何曾没有心软过,正是她不知从何生起的心软,才导致了她现在这般窘境。 邵衍将姑娘抱到了自己身,似乎唯有这样的接触才能让他心头舒服一些,他将下颚抵在姑娘的额头,姑娘抬起眼便能看到他脖子微微凸出的喉结,呼吸间满是对方的苦莲香气味,久久萦绕,缠得心头发慌。 “孤不是说过了吗?想要你,但又等不住,想和你亲近,想将你揉进身体里,骨血都与我紧紧相融,孤前几日说的美人灯,不是没想过,若你最后真不愿从了孤,孤真想将你全身的皮都剥下来,做成美人灯。”他说着将怀里的姑娘紧紧环住,屋里的烛火未点,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唯一清晰的便是彼此相碰的地方,呼吸也近在咫尺,暧昧非常。 沈碧月觉得被他手臂勒住的地方有些疼了,下意识皱起眉头,本来还不信他说的话,这下也禁不住有几分信了,这人的本性的确有几分偏执,只是想到自己会被剥皮做灯,总有种分外骇人的感觉。 ------题外话------ 每天都在忍住不翻车 男主表示想吃肉,特别特别想,总是急刹车会伤身。 101 剖心 “殿下做过美人灯?”沈碧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想他连血都见不得,顶多是让人帮着剥皮洗净,取薄处,一针一线地缝好,再套在竹架子,他若真做过这样的事情,也应该如平常一样,面带着凉薄淡漠的笑,想想便觉得瘆人。 “有几盏,却并不都是美人,过分美丽的东西总是让人心生怜惜,我看到他们,下手自然会轻一些,少他们一点痛苦。” 沈碧月:“……”说得仿佛他真是什么大慈大悲的人物一般,若非深知他的本性,还真要信了。 她去豫王府的那几次都在夜里,回廊挂满了灯,却没仔细看是不是**做的,现在回想起来,若真是**做的,今后她再不愿踏足豫王府了,阴气森森的,即便她曾经是个死人,也避免不了对这些东西与生俱来的恐惧,能不碰的不去碰。 “问得这么清楚,你不怕吗?”邵衍没感觉到怀里人的颤抖,手指伸进她袖里,却能摸到娇嫩皮肤的疙瘩粒子,他忽然笑了。 他的手指冷冰冰的像裹了霜,印在皮肤泛起轻微颤栗,沈碧月垂眸看着覆在自己手背的大手,黑暗只能勉强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但她还能记得这只手的模样。 一定是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得光滑平整,是最圆润好看的弧形,皮肤呈现极透明的白,仿佛从来都没有被血色浸泡过,可实际这只手已经断送掉了无数条的性命。 她从来不曾忘记他的手掌掐在自己脖颈间的那一次,拼命涌入口鼻的那股窒息感,但现在,这只手所拥有的宽容和慈悲都给了她,尽管用来占她便宜的时候居多,但依旧让她感到措不及手。 沉默了太长的时间,沉浸在黑暗里,邵衍看不清她的表情,心头隐隐有些没着落,胸腔里像是漏了冷风进去,呼呼作响,冰冷刺骨,一点都不好受。 “别像个哑巴不吭声,说句话。”他低下头去,轻轻含住她的耳珠,像是蛊惑一般地诱哄,感到她身子又是一颤,便顺着耳后往下延伸,若即若离。 本只是想撩拨她,却没想到馨香的处子气息先让他沉不住气,呼吸逐渐沉重起来,喷在她的皮肤,宛如猛兽潜伏,虎视眈眈着觊觎已久的猎物。 沈碧月心头一紧,紧贴着他身体的臀下也感受到了异样,脸不禁轰热气,一向冷静的眼眸染几分复杂,她还从来没觉得这么羞恼过。 “你简直不要脸。”她羞恼地低斥道,声线极度不稳,宛如娇带喘,是独属于姑娘的柔媚。 邵衍轻轻蹭着她的下巴,“嗯?哪里不要脸?” 沈碧月:“……你把穴道解开,有什么话,不妨摊开了说,这样不好说话。” “你的脸怎么热了?”他察觉到了什么,笑声溢出喉间,惹得她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堂堂豫亲王,竟然是个流氓无赖!” “孤还未做什么,你开始骂了,真要往下做了,还不得哭着求饶。”他荤话不忌,话带笑,若是天风在一旁见了,定要惊得面p-i崩塌。 自家主子连个通房的丫鬟都没有,现在竟然能无师自通,懂得这些荤素不忌的东西了,还拿来逗弄人家小姑娘。 邵衍说着,忽然动了下身子,沈碧月只觉得身下抵着她的东西愈发灼热清楚了,他还用膝头顶住她的膝弯,将双腿轻轻叉开,总归被点了穴,不得动弹,只能任人摆弄。 沈碧月这下真的有些慌了,什么沉稳镇静通通抛到九霄云外去,“你停下!” 邵衍低下头,去寻她细嫩的耳珠,轻轻撩拨,“哪里要停下,边?还是下边?” “都不要。” “都不停?也好,孤也忍得辛苦。”说是这么说,他的气息越发缠绵,将她的脸颊掰过一侧,靠在她的唇角,并不亲去,只是浅浅蹭着。 似有若无的触碰,像是流窜在皮肤的轻羽,一阵一阵的酥麻袭来,她只觉得浑身都要软了,这个男人,简直是她的克星。 “你这次放过我,那件事还可以商量。”她闭眼睛,终于是豁出去了。 邵衍停住动作,无声地勾了下唇角,这丫头,果然是吃软不吃硬。 “什么事情,还需要打商量?”他低声呢喃着询问,鼻息还故意徘徊在她的脸侧。 明知故问。 沈碧月又是羞恼又是窘迫,真是恨死了身后这个不要脸皮的男人,但她还是忍着气,慢吞吞地说:“是我们的事情。” “这得你心甘情愿,孤不愿逼你。” “殿下哪里能逼我,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听出她的咬牙切齿之意,邵衍只是轻笑一声,伸手解了她的穴道,怀里的人刚得了自由,缓了缓僵硬的手脚,转身将男人给扑到了榻。 她的手狠狠压住他的两只手腕,整个人悬在他的方,馨香与苦莲香缠绕,暧昧又缠绵。 美人榻正好在窗下,她背着月光,只有一双灵眸分外明亮,里头看不见慌乱,有的只是无措之后的平静与淡然。 “豫亲王殿下,我不喜欢和人开玩笑,特别是您这样的大人物。” 邵衍的眼眸锁住她的,一张俊美容貌袒露在月光下,虽然面色依旧是淡漠的,可眉眼间分明柔和了些许,漆黑的瞳孔里承载了许多情绪,汹涌又热烈,只要她再靠近一点,便会被吞没得连碎肉渣子都不剩。 “孤出生皇家,从小锦衣玉食,在吃食更是挑剔,但凡不愿吃的,掐着孤的喉咙,孤都不会吞一口唾沫,先皇曾说,我的性子倔强,没人能逼得我,哪一日我不挑食了,那便是心甘情愿地不挑。” “我不碰女人,但你不一样。” 沈碧月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收回眼神,邵衍眸光一闪,忽然挣开她的钳制,反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拉,紧紧扣住,手掌贴着她的后脑,柔顺的长发洒满肩头,落在他的面,发梢微翘,带着她特有的味道,令他忍不住痴迷。 “你松开。”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复杂心绪,一时之间只觉得心跳如擂鼓,这种感觉很熟悉,也很让她害怕。 “你已经做好了准备,否则方才不会说那样的话,不要骗我。” 他指的是她说的那句不喜欢和人开玩笑。 五指插入她发间,从往下,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她柔软细腻的长发,他的动作很轻,和寻常人家的母亲哄孩子睡觉时,轻拍孩子背脊的力道一样轻缓。 沈碧月忍不住笑了一下,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笑什么?” 她摇摇头,不敢说自己方才联想到的东西,双手贴着他的胸口,整个人都趴在他身,这回她闻到的不仅仅是苦莲香的味道,还有几分男人纯正的气息。 “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永远都在渴望得到,可得到了之后,便和以前的感觉不一样了,你对我的执着,又能持续多久呢?” 她忽然问出这句话,邵衍的动作一顿,然后又慢慢顺着她的发,“现在很强烈,强烈到每一刻都念着,但以后……” 没说完的话,正是沈碧月心里觉得不安的,她微垂眼眸,问到这里也罢了,没有再往下问的必要。 “以后是说不准的。”他将她的身子往一提,脑袋往前一倾,一个冰冷而饱含许多灼热的吻落在她的发顶,“我也不知道,这副身子还能再撑多久,若是剩下一年,便只能执着一年。” 胸前的衣襟被抓紧,他没有动,只是手掌轻缓地摸着枕在胸膛的小脑袋,过了许久才听到一个闷闷的声音传来。 “好,我知道了。” 回王府的时候,天风时不时望向旁边的马车,厚厚的车壁挡住了他频频想要穿透进去的视线。 怎么才一顿饭的功夫,主子和沈姑娘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虽然他在沈姑娘的脖子又看到了不可描述的痕迹。 这么一想,自家主子简直能够称为禽兽,人家小姑娘还未及笄,三番五次对人家下手,又是亲又是抱的,还未把人给弄回府,已经提前开始享受姑娘家的温香软玉了。 若是姑娘愿意倒也罢了,永安城内暗地里想对主子投怀送抱的姑娘多如牛毛,但怎么选了个不乐意的,想要亲近一下还得用强的,得亏主子权势倾天,有身份有地位,还恶名在外,不然换成别人,都得冠强占清白姑娘的无耻**贼这个名头了。 回了府,临回房的时候,邵衍停住了即将踏进门槛的步子。 “有话说,不用欲言又止,几次三番偷看孤。” 天风:“……” 隔着那么厚实的车板都能感觉到,他下次果然应该收敛一些。 嘀咕归嘀咕,天风为了保命,还是什么都没说。 邵衍拢了拢身的狐毛镶边大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眸轻轻眯起,“给南阳传个信儿,让她没事多去沈府走走,秦淑妃那边有孤想法子。” 天风看见邵衍的神情,心里暗道不妙,看来主子这是要搞大事情了。 102 他的姑娘,香软可口 菱花一觉醒来,才发现天色都暗了,姑娘蹲在门槛边,单手撑着下巴看她。 屋里点了微弱的烛火,沈碧月背着光,身子缩成一团,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菱花迷迷糊糊醒来,还以为身边蹲着大狗。 险些要把狗字喊出来了,幸好神志及时回笼,不然给姑娘听见了非得罚死她不可。 沈碧月慵懒地伸了一下腰,和菱花打道回沈府。 菱花听沈碧月说她睡着后过了好久南阳公主才回来,便暗自庆幸南阳公主回来得晚,不然她要是真睡了好久让姑娘等,便真是罪大恶极了。 因为回去得太晚,甘苓还特地打发人过来问,得知是被南阳公主请走了,便没再说什么。 沈庭轩是踏着一地的露水回府的,过了深夜,天色还未亮起,府静悄悄的,众人都还在睡梦,连晨起做事的下人都还未起床。 敲开院门,空篱开了门,迎他进去,在进屋的时候,适时给他碰一杯热茶,茶一直都放在炉煮着,换过好几遍了。 沈庭轩面显出疲惫来,他坐在前堂靠边的一张椅子,伸手按了按眉心,起身便去净房里,空篱早打好了热水,他匆匆洗了一遍出来了。 空篱迎来,手拿着一件宽厚的袍子,“公子,炉子还煨了鸡汤,小人让人熬了许久,一小碗下去便可祛寒。” “先放着吧,我小睡一会儿再喝。”沈庭轩将袍子披在肩头,抬步往房里走。 空篱替他揉捏着脑袋两边的穴位,力道轻有重,十分舒服,沈庭轩本极为倦怠,没一会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舒服,但也很短暂,醒来的时候还因为睡眠不足而感到头疼,空篱又手帮着他揉捏额头和眉间,疼痛才缓和了些。 他这才想起问空篱哪里学的这一手,空篱之前并不会这些。 空篱老老实实回答:“是大姑娘教小人的。” 沈庭轩眉头微凝,“她什么时候教你的?” “回公子,大姑娘昨晚来过一趟,听说公子还未回来,怕公子过于疲劳,便教了小人这些按压的手法。”关于沈碧月的事情,空篱一点都不敢瞒沈庭轩,起沈府其他的大家长,他更听从沈庭轩的话,一心忠于公子。 沈庭轩看空篱低着头,说话的态度十分恭敬,但是……鬼才会信他的话,空篱一定说了他这几日的近况,否则她不会特意教了空篱这个缓除疲劳的办法。 空篱感觉到公子的眼神,只低着头当做不知,他也没说错,公子没心仪的姑娘疼他,让亲生的妹妹疼一疼也是好的。 甘颜一直很想见见沈碧月,沈府的人几乎都看过了,除了她是神神秘秘的,跟沈碧欢说起来的时候,沈碧欢的神色复杂,只让她不要刻意去打扰沈碧月,这让她更想看看沈碧月是个怎样的人物了。 沈碧月倒是不知道有人一直惦记着她,可自己被人缠了却是事实。 趁着女院难得的放学早,她和菱花又拐去了西市,虽说药市的铺子已经请了人打理,还有每天悄悄送往她房里的账本,足以让她将铺子的经营情况牢牢掌控在手里。 她作为幕后的老板不好出面,只能偶尔去逛逛,看着铺子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经吞并了周围好几家药铺子,成了如今的同心医馆,她的心情立马变好,若不是这些日子被人缠得厉害了,有点厌烦,她也不会借用自己的好生意来舒缓心情。 “姑娘,那不是二姑娘吗?”菱花忽然叫了一声,掩不住惊讶的语气。 沈碧月坐在马车里,透过菱花开了一半的窗缝往外望,看到了一对男女正从同心医馆里走出来。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各自有烦恼,形色匆匆,谁还管哪个地方走出了几对男女。 “他们两个怎么会走到一块去?”沈碧月实在想不到,沈碧慈会和温雅认识,还在街并肩而行,她对他们两人的性子还是有一定了解的,现在这样的情况,两人之间定有不寻常的关系。 还未等沈碧月细细琢磨,菱花直接摇摇头,“看这样子,二姑娘与温尚书走得很近,若是以后生了情愫,还不如趁早断了为好。” “兴许二妹妹与温尚书只是碰到了一块儿,你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姑娘,这可怪不得婢子多想,二姑娘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您也不是不知道,她平日里很少接触男子,现在一来是温尚书这样优秀的男儿,换做哪个姑娘不心动呢。”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沈碧月念头一转,不知不觉已经想了许多,回府后便打发菱花去跟沈碧慈身边的丫鬟套套话,她最亲近的丫鬟盈翠是个心思单纯的丫头,想从她嘴里套话很容易,唯一怕的是潘姨娘察觉。 沈碧月又去了一趟青鸣居,沈庭轩还是没回来,天色黑扑扑地罩下来,她直接往院里的石椅子一坐,满屁股的寒意往身侵袭。 “回的鸡汤,他喝了吗?”她问空篱。 “回大姑娘,公子都喝光了。” 空篱是在沈庭轩睡了一觉起来才将鸡汤端给他的,公子回来的时候看起来实在太累了,若知道是沈碧月亲手熬的,便是再累也要喝下去,他便将汤继续煨着,等沈庭轩睡醒。 果然醒来之后,借着按摩头部的空档,空篱说起了鸡汤,知道是沈碧月亲手熬的时候,沈庭轩二话不说将一整锅鸡汤都给灌进肚子里去了,丝毫不顾及大早的喝鸡汤太过油腻,空篱本来只想给他喝一小碗的。 沈碧月闻言便皱了眉头,“我熬了好大一锅,怎么全部吃完了,也不怕撑死。” “姑娘做的东西,便是再多,公子也能吃得下,哪里还顾得撑不撑肚皮。”这话要是换做旁人,定然是在拍马屁,说些好听话,但说话的是空篱,沈碧月一下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摆明了是劝她要做可以,但得少做点。 有了空篱的劝告,沈碧月这回做的汤果真次的少很多,也够一小碗,但是一小碗里头全是精华,营养又大补。 空篱闻了闻,顿时沉默,这大姑娘也真是的,做了这么少一份算了,里头加的东西怕不是要将公子的鼻血都给吃出来了,这么一想,次的鸡汤尽管量多,却也只是撒个尿能排解出去的好东西。 借着夜色,她悄悄溜去青鸣居,又悄无声息地溜回了泊云居,刚从墙头落下,便被一个人抱了满怀。 扶在腰的冰冷温度,还有熟悉的苦莲香,男人的大氅连着他的双臂将她整个人紧紧揽在怀里,两人如同黑夜的影子缩在角落里,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一般悄悄潜入别人院里的,穿得都是紧身劲装,只为了将自己的身影尽可能遮掩住,哪里有人像这个男人一样,非得披着一身厚实的大氅,整个身体顿时大了两倍,像一座山似的。 “你怎么来了?” 这是自那日之后的第一次见面,沈碧月总有些不自在,动了动手臂要挣脱,邵衍不高兴地咬住她耳朵,含糊道:“看见孤不高兴?” “虽然我答应了你要考虑,但也不是像你这么乱来的,占便宜也讲个分寸。” 他察觉到她话里的羞恼之意,不由得轻笑,“看,你分明对我有感觉,怎么偏偏喜欢口是心非。” 沈碧月从他的钳制里挣脱出一只手,往耳边一摸,便摸到了他的脸,下巴有些刺刺的胡渣,想必今天还未净过脸。 手轻轻用力,将他的脸往边一推,“这里是沈府,还是在院里,下人们都没歇下,给人看见了,受累的可不是你。”说完后,她便觉得这话说得不对,整得两个人跟在**一样。 邵衍将她压在墙角里,大氅张开,又合,将两个身体圈在一起,他什么都没做,似乎只是为了抱着取暖,她身的温度高,给予身体常年都是冰凉的他一阵暖意。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词语。” 光是听半句,她便直觉不是什么好话,手掌要去捂他的嘴,结果被他伸出舌头在掌心一舔,连忙惊得将手给缩了回来。 “我唤你小昭如何?” 她握了握拳头,没好气道:“不过是个称呼,殿下随意。” “好,小昭。”他蹭在她耳边又喊了几声小昭,低沉又漠然的嗓音似乎含着难得一见的柔和,低声轻唤,撩得一池碧波荡漾,原本坚硬的心房都逐渐软化了下来。 沈碧月自觉内心起了变化,从前她抗拒这种变化,但现在已经变得慢慢接受起来。 只听他在耳畔继续说:“香软可口。” 沈碧月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邵衍摸着她的长发,感受着她在他掌心底下的温顺,无声笑着,也没解释。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原来他刚刚说想到的词语是这个,忽然觉得自己一刻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什么接受,什么软化,根本不需要,这人是个蹬鼻子脸的。 103 他的真心 邵衍可没忘记,小姑娘温顺的外表下,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随时亮着尖利的爪子,谁敢侵犯过去,便能抓得**开肉绽的。 果然,他的小姑娘很快骂了声“流氓。” “敢骂我的人都是些什么下场,你明明知道,还这么有恃无恐的,真当我治不得你了,顽劣的小东西。”与从前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少了冰冷与胁迫,染几许柔和的暖意。 “这个有恃无恐也是殿下给的,殿下若有心要怪,还是得怪自己。”她自然是如他所说,有了可以倚仗的东西,两人心里都很清楚。 邵衍听到这话,手臂一收,揽紧了怀里的姑娘,嘴唇贴在她的发顶,一开始还淡淡笑着,后来便慢慢收敛了起来,声音变得很轻,像是呼出的雾气,几乎要融进这一片漆黑的夜色里,“好。” 沈碧月一张脸都压在了他的胸口,不由得闷闷道:“你还要抱多久,这样子热得慌。” 抱着自己的姑娘,如何会觉得热,他的笑意微震,从胸膛阵阵传递出去,“小昭,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从我身边离开,你要发誓。” 回应他的是姑娘的沉默不语。 他也不着急,继续低声说,类似轻哄,“当给我个甜头,你只要发誓,我不抱你了,这个我可以发誓。” “我说过的,需要时间考虑,你别逼我。” “不逼你,你好好考虑,愿意跟我也罢,不愿跟我也罢,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当下有当下要做的事情,我只想听你说一句,发誓不离开我的话,难道对你来说,这样的话也很难吗?” 沈碧月被他气得一噎,都到了发毒誓的地步,这种话哪能说发誓发誓的,但男人的语气轻飘飘的,有几分缥缈若无,含着难以察觉的一抹脆弱,听得她心头的怒气竟然一下子散了不少。 额头突然用力顶在他的胸口,有些泄愤的意味,她努力仰起脸,只能看到他的脖子和下颚一抹不甚清晰的弧度,尽管是在黑夜里,却和从前的冷峭锋利大不一样。 他终究是不一样了,若他的心意是真的,那么他便是被她拉下了红尘,可她却还犹疑未定,徘徊不前。 “小昭。”他轻轻唤了声,嗓音微哑,“别这么蹭着我,我会忍不住想亲你的。” 沈碧月觉得面一热,这话说得好像她在勾引他一样,顿时不敢再动了。 “小昭,你什么话都不说,咱们真要在这里站一整晚了。” 她咬着下唇,心里本来已经想好了要回他的话,一到嘴边变了个模样,“别说了,凭什么你说好便好,要我与你在一块便能在一块,还非要逼着我发毒誓,你却什么都不说,你知道这样不公平。” “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彼此发誓,彼此相伴,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容许抛下对方,若是违背誓言,便要遭受这世间最惨烈的诛心之痛,生别离,死不得。” 他话语的决然与狠意让她身子微微一颤,两人紧密拥抱,她能感觉到从他身倾泻而出的汹涌情绪,热烈又凶猛,非要将人淹至没顶才罢休。 沈碧月一时没有回应,只是用双手抓着他的衣襟,心头涌出的情绪复杂,让她觉得有些茫然。 怎么事情一下子发展到了共发毒誓的地步,太快了,她还什么都没有考虑好。 邵衍的眼神紧紧盯着她的头顶,像是在看这一生最渴望的东西,他钻进了死胡同,非要逼着她发誓,不照着做,便不放她走。 “你不信我,沈碧月。” 夜色越来越深,外头的风吹过,刮来阵阵寒意,虽然有大氅遮着,她却觉得心头泛着冷, “你要我发誓,可这一切若是镜花水月,到时候我又该如何自处?男人和女人终究不一样,你明白我的性子,我不会做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她闭了闭眼,还是很冷静地选择忠于自己的本能。 邵衍缓缓松开手臂,不再与她紧贴着身子,苦莲香的浓郁气息远离,风从两人之间的空隙钻入,将方才积蓄起的所有暖意吹散,她忍不住抱着双臂。 “原来你也会怕这个,我还以为除了你最重视的人,你已经把自己都给丢了。” 见他身子一矮,忽然往地盘腿而坐,也没去管地脏,顺手还从她的头顶拔了一根银簪子,捏在指间,然后淡淡道:“你说的不错,这世唯有镜花水月的东西最不牢靠。” 大氅披在了她的肩,沈碧月低头看着他的身影,隐在漆黑模糊不清,心头有些不安,便也跟着往地一蹲,蹲是蹲下来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忽然抓过她的手,将簪子往她手里塞,簪子的尖端对准了他拨开袖子的手臂。 “你要做什么?”她用力缩了缩手,却被他紧紧攥着,簪尾的尖锐已经刺进他的皮肤,黑夜看不清,手的感觉便愈发清晰了,沉重,又惊慌得颤抖不已。 “慌什么,只要没看见血色没事。”他很是平静地说,手指用力握着她的手,在他的手臂动了起来。 血腥味渐渐扩散开,沈碧月睁大着双眼,只觉得心骇然,又惊惧不已,整个人像是凝固了一般,只能由他拽着自己的手,前后左右地移动。 他刚松开手,她扔掉了簪子,双手紧紧交握,将掌心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挤出去,仿佛失去了安全感,只有十指交叉夹紧的疼痛能让她冷静下来。 “刻了你的名字,不是镜花水月了,除非剥下我一层皮,才能将你的痕迹消除干净。”他凑近她的耳朵,轻声呢喃,又去拽她的手,发现她的双手紧握成拳,扯都扯不开。 “你能不能,让我好好想想,不要逼我。”她的声音也异常冷静,只是说得很缓慢,一字一句,清晰万分。 邵衍静静盯了她一会儿,她低着头,整个人都裹在大氅里,黑糊糊的一团。 “好。” 简单的一个字落下,他的人便没了踪影,只留下余温尚存的大氅还裹在她身。 沈碧月又蹲了一会儿,眼神盯着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全身都已经僵硬了,夜风轻轻吹过,也没能将周身的血腥味给吹散。 菱花早已经备好了热水,见沈碧月回来的时候身还多了一件大氅,顿时觉得讶异,又见她的神色平静,起之前的却又多了几分不自然,便识趣地住口了。 进到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沈碧月这才敢将双手从大氅里面伸出来,一只手光洁如玉,另一只手的掌心满是干涸的血迹。 隔日一早,沈碧月起得晚,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晕晕沉沉的,眼底一抹青色。 “姑娘,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墨笙晚睡在外间,昨晚听到辗转反侧的声音一直持续半夜,连她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里头的人似乎还未有睡意。 沈碧月用浸满水的毛巾覆住了脸,任由热气冲刷进口鼻,渗入疲劳的双眼,好一会儿才拿下来,双眸已经恢复清明。 “没事,收拾一下,还要去女院呢。” 她起身准备去吃早饭,视线不经意掠过随意扔在地面的大氅,随即便收回目光,往外面走去。 墨笙也看了眼地的大氅,想起进来伺候姑娘前菱花的特意吩咐,便默默前将大氅给收了起来,藏在不易让人察觉的地方。 好歹是姑娘家的闺房,地摊着一件明显看起来是男人的大氅算怎么回事。 这一天,沈碧月依旧将课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几乎将自己拢进了一个小世界,完全不去理会身边的人,只有空闲下来的时候,会走神一阵子,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隐藏得极好,几乎没人发现她的不对劲,回到府的时候,刚踏进泊云居里,看到墨笙拿着一份请帖。 “姑娘,这是怀王府下的帖子,怀王妃请您三日后一同去城外的梅林赏花。” 104 赴约 沈碧月接过请帖,头写的明明白白,六月二十四,下午申时,约于城外十里梅林。 “怀王妃?怀王还未娶正妻,区区一个侧妃怎么成拥有正室之名的王妃了。” 听她这么说,墨笙愣了一下,“可是来送请帖的人,分明说的是怀王妃,我还以为……” 沈碧月淡淡一笑,“怀王府多的是妾室,唯有正妻一位迟迟没人,只是从府内争到了府外,这模样未免有些难看了。” 墨笙这下听明白了,“怀王那样谨慎的人,怎么能容许后院的女人不识身份,坏了礼数呢?这样今后还有什么女人敢嫁给他当王妃。” “傻姑娘,他是怀亲王,嫁给他便是嫁给荣华富贵,先不说他的近况,起码在此之前他是最受陛下重用的皇子,有机会与太子一较高下,以后的事情可说不准,多的是人想将宝往他身押。” “那样的人家,嫁进去定然没好日子过,真不知道那些大家闺秀们都在求些什么。” 沈碧月晃晃手里的请帖,“求的自然是这个。” 墨笙疑惑。 沈碧月将请帖的一角往墨笙的头顶敲,“自然是怀王府的殊荣,富贵险求,她们现在看到的,只有这位怀亲王光辉的未来,一个个都做着皇后梦呢。” 那请帖虽然硬,但沈碧月没怎么用劲,敲了也不疼,墨笙摸摸头,“那姑娘要去吗?” “既然已经收下了这份请帖,自然是要去的。怀王府里的妾室们虽然喜欢闹腾,但也只限于王府后院,没有主子的命令,不敢随意在王府外头惹是生非,向来都是很低调的,这一次能邀请我,定是受人指示,但那一声怀王妃的称呼,却不是她能担得起的,兴许只是她给我的小小警告。” 她将请帖丢回给墨笙,唤了菱花进来,吩咐道:“你去告诉祖父,怀王妃三日后邀我赏花。” 菱花去了,很快回来禀告:“国公爷说他会帮姑娘请半天假,让姑娘安心赴约,还让姑娘记得将面纱戴,省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沈岐也和沈碧月想的一样,这一张请帖送过来,兴许有怀王在背后授意,但揣测怀王的目的,沈岐与沈碧月所想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沈碧月听到沈岐传回来的话,不禁觉得好笑,看来沈岐到底还是担心的,虽然在女院的时候,豫王对她的容貌恢复并未说什么,但他还是掩不住心慌慌,怕那位爷留有后招,还是让沈碧月低调一些为好。 连着三日,邵衍都遵守承诺,没有来找她,也不出现在她面前,仿佛整个人失踪了一样,或许也是不想见她。 沈碧月这边松了口气,豫王府那边倒是人心惶惶,暂且不说天风和其他人,被气得最厉害的是玄衣,作为邵衍的随行府医,实在看不得人这么糟蹋自己身体的。 挂念那个丫头,主动去找她也算了,竟然还搞了一手的伤回来。 还好他有自知之明,一直不去看手的伤,尽管浓厚的血腥味已经隐隐在勾动他体内的病发作,但他意志力向来坚强,强行撑着意识回到府,连避寒的大氅都没了,单薄的一身玄色袍子,勾出清瘦的身形。 大食还记得那天夜里她抱着雪球,远远看见天风将邵衍扶进房里去,那副画面怎么看都觉得可怜,后来她隐隐听到了一些内情,顿时感慨心头。 主子想要女人,哪个不是勾勾手过来了,偏生他喜欢人家姑娘,还要折腾人家,现在被人家反折腾了,该说自作自受呢,还是自食苦果呢。 “雪球,主子这回算是遇克星了,但好歹府里终于能有个主母了,不怕王府断了香火。” 雪球懒懒趴着,双眸冷漠地眯着,连喵呜一声都不愿意。 大食用力哼了一声,“你嘚瑟吧,等到主母进了府,你不是主子心目里头的最爱了,不,你现在已经不是主子的最爱了。” 雪球依旧不屑看她一眼,要不是看在好吃的都由她帮着准备,它都打算直接用屁股对着她了。 大食才没理会雪球,犹自想着自己的事情,经过细细的一琢磨,她越发觉得自己想得十分正确,心头砰砰直跳,愈发期待起那位沈姑娘来了。 了半天的课便回了沈府,为赴怀王侧妃的十里之约做准备,她本没有那么热衷,只是耐不住菱花的念叨,她自从次听了沈碧月所说的那一句殊荣,便真把这件事当成重之重的大事了。 净面梳头,描眉点妆,又换一套橘粉色的衣裙,这是悦风阁前日刚送来的,菱花已经洗过了,还在衣襟和袖口处熏了点梅香,气味淡雅,后劲绵长。 沈碧月连小憩一会的时间都没有,由着菱花摆弄,弄来弄去便犯了困,头一点一点的,醒来的时候,脸身都收拾好了。 “姑娘怎么不看看,婢子好不容易弄好的呢,特别好看。”菱花今日好歹用了心思。 “又不是去跟人争宠斗艳的,弄那么好看做什么。”她没忍住打了呵欠,有点后悔由着菱花随意打扮了。 光是头顶流苏晃荡的沙沙声和金玉碰撞的声音,便足够表明她这次一身的穿戴有多隆重,连当初去挽花诗会的时候,她都没这样精心打扮过。 墨笙看见也呆了一下,喃喃道:“姑娘真好看。” 沈碧月朝菱花伸手,“帷帽拿来。” “姑娘,今儿个不能用帷帽,会将头发压坏的。” “祖父的吩咐,你没听见吗?” “婢子自然听见了,国公爷要姑娘戴面纱才能出门。”菱花说着将一方面纱递,面纱倒是最普通的那一种,只是太过普通了,根本不能将她这一身的艳色给压下。 沈碧月意味不明地盯了菱花一眼,沈岐吩咐要戴面纱,是不知道她今日会盛装打扮,若是知道她刻意扮成了这副模样,说什么都会让人将她从头到脚给包起来的。 最终她还是没坚持,戴面纱出门了,她可不觉得怀王的那位侧妃会对她抱有多大的善意,她的敌意,从送来请帖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展露无遗了,但既然对方这么盛情邀请了,她盛装打扮也在情理之,本来赴的是一场别有目的的鸿门宴,自然要扮成最好的模样。 坐马车,拐出沈府,一路驶出城门,朝着十里之外的梅林而去。 永安城外的十里梅林位于偏北方向,是人雅客们赏景踏青的好去处,经常会有人在此吟出让人拍手称快,赞叹不已的好诗。 梅林没有具体的出入口,像是一片天然而生的林子,只要接近了梅林,徒步进去即可。 距离申时不到几刻钟的时间,怀王妃到了梅林的一侧,身边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女孩好地四处张望着,一下子看到用石头雕刻而成的桌椅。 “母亲,去那里。”小女孩指着不远处的石桌石椅,一脸兴奋。 “荷君,说过多少次了,身为郡主,要注意言行举止,在外头切不可大声喧哗。”怀王侧妃责备着自己的女儿,话语严厉,眼神里却流露出微微的宠溺。 邵何的满腔兴奋顿时被自己的母亲给打消了一大半,“荷君明白了。” “主子,小郡主不过四岁半,还是个孩子,若是要教养,待再大一些时,请教养嬷嬷过府调教便是,现在正是爱玩的年纪,不该拘着小郡主。”说话的是侧妃身边的丫鬟,从侧妃嫁入怀王府的那一天起,便随着自家主子一同嫁进来,是她极为忠心的陪嫁丫鬟。 侧妃不认同地摇摇头,正要说话,忽然看到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不禁直起了身子。 丫鬟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主子,是沈家的姑娘来了。” 自梅林的另一头缓步走来以为姑娘,纤细如柳的身影,端庄秀雅的姿态,身穿着一件刺绣花纹对襟半臂襦,下身一袭缠枝朱雀纹锦千折裙,身披绣云纹黑底绫帔子,脚穿鸳鸯鞋,头梳分髫髻,其间错落红玉珠钿,饰金玉雀形垂珠步摇,端的是秀雅大气,气度风华。 105 试探 怀王侧妃方映柔回过神,连忙松开手,这才发现女儿的小手都被她给攥红了,看着小女孩皱成一团,几乎要哭出来的小脸蛋,她顿时有些懊悔与自责。 只是,哪有被邀请的客人夺了主人家的风头,她早听说沈碧月生得一副倾城容姿,后来她被卷入横岭长公主毒一事,豫王亲自动手毁了她的脸,多少人唏嘘叹息,又有多少人暗自庆幸嘲笑,现在面对着这位盛装打扮,宛如瑶池仙子的少女,她总算能理解那些暗暗庆幸又嫉妒的人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心情了。 沈碧月不到及笄的年纪,五官没有完全长开,仅仅是这个程度,其清丽容貌便足以朝阳媲美朝阳春色,胜似珠光宝玉,可以想象待她绽放时,会是怎样妖媚的致命颜色,男人见了她,都会心痒难耐吧。 方映柔狠狠压制住自己逐渐低落的情绪,不允许自己再想,低头揉揉小女儿的手,“抱歉,荷君,是母亲太用力了,现在还疼吗?” 邵何眨了眨眼睛,将眼泪都给眨没了,然后才摇头,“不疼了。” 沈碧月并未走近,而是隔了一段距离停下脚步,朝方映柔福了个身子,“臣女沈碧月,见过侧妃娘娘。” 这一声侧妃真是刺痛了方映柔的心,她在怀王府里头是极为得宠的,怀王宠爱她,无非是因为她貌美又识大体,宽容慈善,即便偶尔有些争风吃醋,那也是属于闺房里的小情趣。 现在看见沈碧月,她瞬间感觉到相形见绌,那是明珠与石蚌的差距。 自己的这一副貌美,和她相起来实在差得太多了,也不怪怀王某次和她在床第间欢好时竟然叫了声表妹,怀王主动接触过的也一个沈碧月,那声表妹叫的不是她,还能是谁。 对于一向自信能把怀王掌控在床的方映柔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耻辱,偏生她还要装作不知道,在夜晚来临之际更为卖力地取悦怀王,之后再也没从怀王的口听到其他女人的名字了。 “主子,沈姑娘还福着身子呢。”丫鬟悄悄提醒了她一声。 方映柔定了定心神,露出一抹和善的笑,“赶紧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不用在意什么礼节,也都怪我,竟然看呆了眼,想不到沈姑娘是这么个天仙般标致的人物,难怪殿下时常提起沈姑娘,便是我见了,也要觉得过目不忘,印象深刻的。” 沈碧月含蓄地笑了一下,“臣女虽然长得不差,但也不侧妃娘娘一身的雍容气度,这样端庄娴雅的气质可不是谁都有的。” 刁难的话被对方不动声色地应付过去,本以为应该要气恼的,偏偏被她极其自然的夸赞给哄得暗自开心,方映柔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场面话说了几句,双方都各怀心思地在石椅坐下了,丫鬟前备好茶水与点心,和菱花一道站在了远处。 邵何坐在方映柔旁边的石椅,一眨不眨地看着沈碧月,然后转头问方映柔,“母亲,姐姐为什么遮脸,是不是生得丑?” “别胡说。”方映柔训了她一句,然后有些抱歉地对沈碧月说,“不好意思,沈姑娘,荷君说话口无遮拦的,却并无恶意。” “没关系。”沈碧月抬起手背,抵在唇边浅浅一笑,显得分外娴静优雅,“小孩子童言无忌,小郡主这样直话直说的性子倒是很讨人喜欢,真要说起来,殿下是臣女的表哥,小郡主也算臣女的侄女儿,作为长辈,臣女理应多多包容,不用这么见外的。” 方映柔眼里不易觉察闪过一丝恼意,认了怀王为表哥,邵何为侄女儿,是不认她这个表嫂,尽管不是正妃,但有了怀王的宠爱,她在王府里的待遇早已经胜似正妃了,其余的妾室与妃子都别想越过她的风头。 但沈碧月话里的意思愣是把她的位置摆死在了妾室,虽然对她依旧恭敬万分,可像是绵里藏针,一直若有若无地戳在她的心窝,方映柔觉得膈应万分,偏偏因为应了怀王的话,必须要跟她坐一下午赏花喝茶观景,着实折磨人。 “沈姑娘真是心善,看来外面的那些传言都是唬人的。”方映柔没有顺着沈碧月的话让邵何唤她一声姑姑,其亲疏意味明显,显然并未把她当怀王的自家人看待。 仅仅说了几句话,沈碧月将方映柔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闻言只是羞涩地浅浅一笑。 今日过来,本是为了赏花品茶,沈碧月拿起面前的杯子,茶香四溢,戴着面纱也不好喝茶,她本想脱下面纱,手刚伸到耳边,忽然对了邵何的眼睛。 小姑娘直直盯着她,一双眉头纠结地皱着,连面前的点心都不吃了。 沈碧月见状不禁弯起眉眼:“要不,臣女把面纱摘了吧,省得小郡主一直盯着,臣女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方映柔看了眼邵何,眼底浮出些微不悦,轻斥道:“荷君,别这样盯着人看,不礼貌。” 邵何抿了抿唇,垂下眼睛,好端端又被母亲说了,还是在外人的面前,小姑娘虽然年纪小,却是极好面子的,觉得自己有点委屈了。 “没关系,与侧妃娘娘一同喝茶赏花,戴着面纱本是礼数有失,倒是小郡主提醒臣女了。”沈碧月说着便将面纱摘下,露出一张如白玉般精雕细琢的容貌。 眉目清晰,宛如墨笔勾勒,肤白若凝脂,似霜雪堆积,菱唇微翘,饱满光洁的开阔额间一枚四瓣梅花钿,为她本清丽无双的容光增添极盛艳色,再怎样美好的诗词往她身堆砌仿佛都尤显不够,连背后的碧空浮云,枝头攒红,暗香疏影,这一片极好的梅林风光都沦为了陪衬。 “母亲,花,姐姐像花。”邵何拉住方映柔的袖子,开心地说着。 方映柔本来还想说邵何失了礼数,结果不等她开口,沈碧月已经笑着说道:“小郡主天真可爱,这样单纯的心性真是让人喜欢得紧,想必怀王殿下也非常喜欢小郡主吧。” 被唐突的人都没说什么了,方映柔也不好再训邵何,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是啊,殿下很喜欢荷君,怕宠过头了,给她养成一副无法无天的性子。” “算怀王殿下宠着小郡主,但有侧妃娘娘这样贤良淑惠的人陪伴在身侧,自然能将小郡主养得极好,依臣女看,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个沈碧月,倒是个会说话的,看似是个娇弱纯良的,身处处是柔软,一拳用力打过去,也像是击在棉花,有时还会将拳头给反弹回去。 不痛不痒的,却让打拳的人觉得又气又无奈。 “荷君其实只是看着乖巧,有时候真的闹腾起来,还总会惹殿下生气呢,沈姑娘或许没听殿下说过,也许殿下觉得这算是一桩家丑吧,谁都喜欢自家小姑娘是个乖巧的,哪里能像男孩子那样调皮。”方映柔这番话带着属于母亲的怜爱,小郡主哪里听得懂,只知道母亲又在说自己的坏话,正噘着嘴生闷气。 “殿下与臣女所谈之事大多关于祖父与沈家,从未提过小郡主,再说了小郡主这么可爱,算真要说起来,也定然都是明着嫌弃,暗里却满心欢喜的话。” “那是我想太多了,沈姑娘莫要见笑,咱们说的这些话,可不要叫殿下知道了,不然以他的性子,兴许是要生气的。” “侧妃娘娘误会了,臣女与殿下虽然是表兄妹的关系,可怀王府与沈家的关系本疏远,见面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若殿下真的知道了,兴许会是小郡主去告的状呢。”沈碧月忍不住拿邵何打趣道。 方映柔丝毫不觉得生气,笑道:“说的也是。” 邵何不满被忽略,一边看着沈碧月,一边开始闹着想吃桌的糕点,关于怀王的话题此打住,很快翻了篇,没了那些试探的心思,后来还真的赏起花来了。 从大宁各地的名花,一直讨论到今年悦风阁新出的衣裳出自哪一家绣坊,面绣的又是哪一种花。 悦风阁是永安城最有名气的成衣铺子,也是各府贵人千金的最爱,悦风阁的衣裳样式皆由专人设计,再请有名的绣坊进行绣面,缝制的做工精细,布料都是采用极为乘的布匹,每次推出来的衣裳都能在永安城内,甚至是整个大宁掀起一股热潮。 沈碧月今日穿的这件衣裳正是悦风阁这两日新推的,虽然不价位千金的衣裳是独一件,但穿在她身,真是衬托得人衣裳还要美了。 方映柔提到前两日怀王花费千金给她买了一件悦风阁的衣裳,在悦风阁,价值千金以的衣裳都是独一份的,只做一件,可惜她心疼衣裳,怕穿坏了,今日便没穿来。 沈碧月眼眸微垂,唇边掠开浅浅一笑,“殿下对侧妃娘娘真好,臣女羡慕您,今后若是谁也能给臣女买来这么一件衣裳,臣女一定会想嫁他的。” 106 落湖 方映柔眼底滑过一丝异色,“我有些好,不知道沈姑娘喜欢怎样的男儿?” 沈碧月微红脸颊,“臣女也不知道,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品行端正,温柔亲和,懂得疼惜人的,那样的人才能称得是个如意郎君吧。 ” 方映柔望着飘落在石桌的梅花瓣,轻笑道:“原来沈姑娘喜欢那样的,听你这番描述,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沈碧月疑惑地看着她,听她定定开口道出一个人的名字。 “温雅。” 一阵轻风拂过枝头,花簇颤动,邵何吸了吸鼻子,忽然一声“阿嚏”,小手将鼻头揉得通红。 方映柔摸摸她的手,有些冷冰冰的,应该是衣服穿得少了,刚刚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暖意,邵何本来披着一件小斗篷,一直嚷着热才将斗篷留在了马车,没想到在石椅坐了这么一会儿,起了凉意。 “梅林虽美,但终归是过于阴凉的,小孩子的身体弱,最忌受风着凉,还是先喝口热茶,让人尽快取来外衣穿才是。” 沈碧月话音未落,看到方映柔脱下外衣,披到了邵何的身,然后倒了杯热茶,试了一下杯身的温度,觉得不烫手了才放到邵何的手里。 邵何乖乖地喝了一口,热茶下肚,身披着外衣,尤带着属于母亲的体温,分外暖和,她眨了眨眼睛,人不冷了,玩心也起来了。 方映柔见她抓过桌散落的几片梅花瓣,捏在指头把玩着,脸是无惬意又纯真的笑容,不禁心头一软,刚想转头吩咐丫鬟回车取斗篷过来,才想起之前打发丫鬟回车取胭脂,到现在还没回来。 今日来之前,方映柔已经准备了一盒新品胭脂,要送给沈碧月的,谈到悦风阁的时候正好想起来忘拿了。 沈碧月见方映柔有些犹豫的神情,便知晓了她的意图,起身道:“侧妃娘娘的马车在何处,臣女帮小郡主取斗篷回来。” “这怎么好意思,铃兰已经去很久了,想必在回来的路,再等一会儿行了,何必劳烦沈姑娘再走一趟。” “没关系,这里虽然还有午阳照拂,但林子里湿气重,没有衣物避寒,待久了容易生病,侧妃娘娘约臣女出来赏花,若是让您生了病回去,少不得怀王殿下会怪罪臣女的。” 方映柔羞怯地垂下眼眸,“那劳烦沈姑娘了。” 菱花本来想跟着去,被沈碧月以方映柔和小郡主身边没人看顾,需要人伺候为由给留下了。 怀王府的马车停在梅林的东南一角,和沈府的马车隔着较远的距离,从她们坐的地方到怀王府马车停留的路,要经过一片湖,从湖边绕过,便能走出梅林,看到怀王府的马车了。 这片梅林很大,沈碧月一边走着,一边仔细观察四周,怕在林子里迷了路,约莫三刻钟过去,她才看到了方映柔所说的那片湖。 她加快了步子,刚要走过去,忽然身后有人袭来,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只大掌已经紧紧捂她的口鼻,另一只手臂抱住她的腰,稍微一用劲将她往边拖。 对方的速度极快,几乎在一瞬间,她已经远离了那片湖。 沈碧月刚想挣扎,听到耳边传来男人略沉的声音,“别动,是我。” 她认出了这个声音,双眼微睁,感到有些惊讶,身后的人察觉到她没有反抗的意思,便也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大哥怎么会在这里?”她转过身,半惊半喜地看向来人。 沈庭轩见她分明很高兴,却又强装冷静镇定的小模样,看起来煞是讨喜,本来还绷着的嘴角也不自觉放松了。 “别过去,那边有人。” 铃兰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邵何吃了满手的点心碎屑,方映柔取了一方帕子将她的嘴角仔细擦干净,然后倒了杯茶,给她顺顺口。 “主子,东西已经取来了。”铃兰往方映柔的面前递一盒白瓷作身,白玉为盖的胭脂,面描摹的花纹精致秀丽,一看便是极乘的珍品胭脂。 方映柔将胭脂盒放在桌,问:“沈姑娘呢?” 铃兰不解。 “我将外衣给了荷君,沈姑娘怕我冷,便替我回车取荷君的小斗篷了,你回来的时候没碰见她吗?” 铃兰摇头,“婢子来回一趟,都没看到这梅林还有其他人,不过这梅林大得很,沈姑娘会不会是迷路了?” 方映柔面色微变,“那糟糕了,你赶紧去找人,她算迷路,应该也不会离得太远,我叮嘱她要走到湖边去,才能看到王府的马车,那么大一片湖,她若是看到了,会往湖边去的。” 铃兰点点头,连忙跑去找人了。 方映柔转头看向菱花,她虽然安安静静站着,但眼里显然已经有了几分惊慌,方映柔叹道:“你也一道去找吧,若是沈姑娘出了什么事,我也难辞其咎的。” 菱花犹豫了一下,“姑娘让婢子在这里守着。” “也罢,那我随你一同过去吧。”方映柔牵着邵何起身,往小姑娘的手里塞了一盘糕点,便同菱花一道往铃兰消失的地方走去。 快走到湖边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救命。 方映柔和菱花的面色皆是一变,刚要赶过去,听到砰的一声,有人掉到水里去了。 “难道是沈姑娘……”方映柔不敢再说下去,邵何懵懵懂懂地吃着东西,只觉得母亲牵着自己的手抓得越发紧了,菱花哪里还顾得方映柔,连忙冲过去。 湖边有青苔,走去容易滑脚,算是菱花救人心切,也不得不放慢了脚步,不然连她都会掉进去。 “救命!”湖面有个女子在挣扎着,时不时把头沉进去,只留下双手在水面扑腾着,离她边有些距离的地方,一个人正劈开水波,直朝她游过去。 看来方才听到的落水声,只是那个人跳下去的动静,他是去救人的。 方映柔看到菱花站在湖边,也不过去,便牵着邵何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去救人啊,沈姑娘若是出事了,那我真要羞愧万分了。” “已经有人跳下去救人了,不过落水的并不是姑娘。”菱花侧着身子让开一步,湖里的景象一览无遗。 方映柔的眼眸微缩,湖里落水的人的确不是沈碧月,而是她最熟悉的人,一直伺候在身边的陪嫁丫鬟铃兰。 她已经喊不出声音,一张口便喝了水,看起来撑不了多久,一个男人从背后接近她,可能是没控住好方向,被呛水的铃兰一下子抱住了,两人险些一起都沉了下去。 等到男人好不容易将铃兰拖到了湖边,菱花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帮忙。 铃兰呛了水,神志有些不清楚了,男人咳了几声,前按住铃兰的胸口,帮她吐水出来,菱花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吐了几口水,铃兰便转醒了,湿透的衣裳包裹住她纤细的身躯,头发也紧贴着脸颊,看起来狼狈极了。 “铃兰,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去找沈姑娘吗?怎么会掉到湖里去?” “主子,婢子也不知道。”铃兰冷得瑟瑟发抖,坐在地蜷缩起整个身子,“刚刚到湖边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了沈姑娘,想追过去的时候滑了脚,掉进湖里了。” “你看到姑娘了?姑娘在哪里?”菱花连忙问。 铃兰只是摇头,“记不得了,好像隐约看到,隔得远,也不确定是不是沈姑娘。” 方映柔皱着眉头,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娇柔的嗓音。 “这是怎么了?” 方映柔面一僵,连忙回头,果然看到沈碧月一身干干净净地站在不远处,脸还带着疑惑。 “姑娘到哪里去了?”菱花匆匆跑过去。 沈碧月看了眼方映柔,不好意思地说道:“林子大,方才找不着路,看到这里有片湖过来了。” 还真是迷路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沈碧月走过来,看到地湿漉漉的铃兰,还有边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不由得惊讶道。 方映柔朝着被忽略许久的男人看了眼,他也坐在地,正抬头看着沈碧月,眼里一片痴迷,正是这个眼神,又勾起了她好不容易才压下的复杂情绪。 “姑娘许久不回来,侧妃娘娘也着急,带着婢子一块找您去了,铃兰也是,找姑娘的时候掉到湖里去了,幸好有人经过,将铃兰救起来了。”菱花解释得清清楚楚,见沈碧月面一片歉疚。 “都怪我,才害得铃兰落湖。”沈碧月低下头,眼眶微红,随后歉疚地看了眼铃兰,然后朝边的男人说,“还好遇公子,救了铃兰一命,不然我真要欠下一条人命了。” 107 害人不浅 那男人连忙摆摆手,语无伦次道:“不,不用谢,举手之劳,能救这位姑娘是在下的荣幸。 ” 沈碧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的嗓音本偏柔媚,笑声尽管放得轻,听在男人耳朵里依旧十分悦耳,跟有人在他心挠痒痒一样。 “公子客气了,只是我并非铃兰的主子,她真正的主子,怀王府的侧妃娘娘还在这里,公子跟我说这些客气话,未免不太合适。” 男人一惊,连忙向方映柔行礼,“原来是怀王府的侧妃娘娘,恕臣方才无礼了,方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侧妃娘娘,还望侧妃娘娘恕罪。” 他被沈碧月带得一口一个侧妃,听得方映柔面色微僵,满心的不痛快。 方映柔轻轻一笑,“这里并非永安城,不用这么多礼,我也曾听过殿下夸赞你的叔叔毛林易,毛大人很是疼爱你这个侄子,经常在殿下面前提起过你。” 毛致聪的脸挡不住喜色,“承蒙殿下看得起,臣与三叔自小便十分亲近,他的学问极好,臣可望而不可及,但臣会努力,争取像三叔一样,做个学识渊博的大学士。” “毛林易?莫非是翰林院编修的毛大人。”沈碧月在一旁发问。 “正是,臣的三叔便是他。”美人发问,毛致聪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能和美人说话的机会,尽管他的身湿漉漉的,风一吹过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毛公子是独自一人待在此处的吗?这衣裳都湿透了,林子里又阴冷,待久了容易着凉的。”沈碧月有些担忧。 毛致聪身都冷得直打颤了,嘴却回答:“不碍事的,不是很冷。” 方映柔想出了一个法子,“要不这样吧,这边离我的马车近,还有车夫和王府的侍卫,沈姑娘先在这里守着,我去那边叫人过来,你看如何?” 沈碧月点点头,“麻烦侧妃娘娘了,臣女会在这里照看他们的,菱花,你陪着侧妃娘娘一起过去。” 方映柔没拒绝。 待她们离开了之后,沈碧月在边捡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双腿屈起,朝一侧斜放,一手撑在地,一手扶在膝头,帔衣散落在地,宛如仙女所披的彩云飘带,姿态慵懒,动作随意,竟是分外好看。 毛致聪自认见识过无数美人,却远远及不眼前这位的一分半毫,周身袭来的寒意仿佛都被他忘却,他想起方才听到方映柔唤她沈姑娘。 姓沈,又生得如此貌若天仙,他虽然从未见过沈家姑娘,但脑海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名字。 “方才听侧妃娘娘称呼姑娘为沈姑娘,在下斗胆猜测,可是魏国公府的?” 沈碧月的眉头微微一皱,“难不成永安城还有第二个沈府?公子这番说笑未免也太有趣了些。” 听得出她有些抱怨的意味,毛致聪觉得心头一颤,立马认错,“是在下唐突了,永安城定然是没有第二个沈府的,在下只是怕弄错了沈姑娘的身份。” “小女知公子无心,不会怪罪的。” 得了美人的宽恕,毛致聪又变得兴致勃勃起来,“在下听说沈姑娘气质卓绝,端庄秀丽,贤敏淑良,是个极有才学的女子,绣工更是一绝,衡岭长公主都亲口夸过姑娘的绣工无双,今日一见沈姑娘,果真同其他姑娘不同,连名字也是好听的,碧鬟红袖,欢颜一笑。” 沈碧月有些诧异地挑起眉,随即摇头,“我绣得不好,公子想必是听错了。” “沈姑娘不用谦虚,谁不知道沈家的大姑娘才艺双绝,容色过人,只是可惜摊了那样一位姐妹,倒是连累了沈姑娘受人眼色。” “什么姐妹?” 毛致聪眼里浮出几分嫌弃,“是沈家那位天煞命格的长房嫡女,自小便在丰水州那样的穷乡僻壤过日子,一回来占了沈姑娘长房嫡女的名头,着实是害人不浅,偏偏又是个煞星命格,这不是平白给沈府抹黑吗?沈姑娘,在下这么说,你可别介意,只是在下觉得沈家有那样一位女儿,有些可惜罢了,并非是觉得沈家有哪里不好。” 沈碧月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没关系,我不在意的。” 铃兰在边听得一脸着急,她是个知情的,只是她确实冻坏了,人也非常虚弱,身体浸在阴凉湿冷的空气,冷得一颤一颤的,根本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直盯着毛致聪,希望他能注意到自己的暗示。 可惜,毛致聪看到了她,却并未将她的异常放在心,只以为是她身子不舒服。 108 以后不用嫁人了 “碧鬟红袖,欢颜一笑,这的确是个好名字,能引得无数公子哥博其欢颜。 ”沈碧月看着毛致聪,眼神里满是专注,“能得到毛公子这一席话,是小女子的荣幸。” 她的专注让毛致聪属于男人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听闻沈碧欢性子温顺柔和,只要见了她的,无一不称赞她的好,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方才小女还在想,公子听到沈姑娘,会不会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位刚刚回归沈家的嫡女姐姐,现在她在永安城里边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头远远胜过许多高门贵女。” “都说沈姑娘是永安第一美人,不怕姑娘笑话,在下方才见沈姑娘的第一眼,仿佛看见了从天来的瑶池仙子,难怪会被人称为永安第一美人,在下说的都是实话,若是有哪里唐突了沈姑娘,还望沈姑娘莫怪,在下只是想说明,那个沈碧月与沈姑娘是没法的。” 沈碧月抬手抵住唇边,浅浅笑开,虽看不出欢欣喜悦,但在毛致聪的眼里,自己的这番话已经取悦到了她,看来沈碧欢与沈碧月的感情的确不是很好,他也不算说错话,说不定还说到了她的心坎呢。 自以为取悦了美人的毛致聪也跟着咧开嘴笑,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只能用湿漉漉的袖子去擦鼻子里差点流下来的鼻涕。 沈碧月微退一步,轻声道:“毛公子真觉得,她不如我?” 毛致聪连忙点点头。 “哪里不如我?是容貌不如我,还是才学性情不如我?” 毛致聪也不是个蠢的,听到她这话,难免觉得有哪里怪异,只是说不来,便将那股子怪异给忽略了,对她笑道:“在下以为,她处处都不如沈姑娘的,在许多人心里,沈家的长房嫡女永远都是沈姑娘,而不是那个什么沈碧月,前不久听说她害了衡岭长公主,结果被盛怒之下的豫王殿下毁了容貌,在下还从未听过豫王殿下对哪个高府贵女做出这种事的,可见她是个品行极坏的。” 沈碧月眉头微挑,微垂的眸色喜怒不辨,只是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显了。 毛志敏见她这般神情,还以为自己说她的心思了,心神愈发飘飘然,正要接着往下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边传来,“豫王性子残暴,断人手足,损其体肤,向来是他热衷之事,与是不是沈家姑娘,又有什么干系。” 男人低沉而又疏淡的声音透过林阴冷的空气传过来,宛如远处传来的阵阵春雷,寂静而激烈地震在耳膜,毛致聪听到这个声音,心头陡然紧缩,连忙望过去。 对方的身影从不远处的一株梅树后边转出来,一身青衫,修长如竹,容貌秀逸,丰神俊朗,让人想起立于山巅的修竹挺拔,以及拂过山林的飒飒寒风,印入眼底,便难以抹去。 毛致聪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沈家的大公子,和他叔叔同样是翰林院出身的沈庭轩,果真如传言的那般秀逸难言,清俊疏冷,眉眼寡淡得没有半点温度,看谁都像是望着毫无干系的尘土。 “这不是沈大人吗?”毛致敏前拱手作揖。 沈庭轩走到沈碧月身侧,看了她一眼,这才将目光投向毛致敏,“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此处,还与舍妹在一块?” 毛致敏只当沈庭轩认沈碧欢这个妹妹,用舍妹称呼也是常理,便回道:“在下叫毛致敏,在鸿胪寺任司仪署丞,是个闲散职务,近日想画一幅花景图,苦于找不到好景致,得人提醒才来了此处,听闻十里梅林的景致极好,容易入画。” “是何人提醒?”沈庭轩接着问,毛致敏被他问得一愣。 一般对于闲谈一类的话都不会接着往下问,有种打破问到底的嫌疑,但沈庭轩问了,一点逼迫质问的感觉都没有,态度自然,尽管感觉怪又突兀,但他那一张冷淡疏离的面孔自带威严,让人不回答,仿佛是犯了错,下一刻会遭到严厉的惩罚。 “这……”毛致敏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受不住对方的威压,回答道,“臣的三叔,毛林易昔日曾与三五好友一同在梅林饮酒作诗,对梅林景致赞不绝口,故而听说臣为作画一事烦恼不已时,向臣提出可以到城外北边的十里梅林看看。” 沈庭轩了然,冷淡地点点头,“原来你是毛林易的侄子。” 毛致聪:“……正是在下。” “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沈庭轩没再理会毛致敏,而是转头丢给沈碧月一个不赞同的眼神,“阿月,和你说过了,在外头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搭话,还嫌自己的名声被人冤枉得不够差吗?” 沈碧月抿抿唇,“大哥,怀王府的丫鬟为了找我才掉进湖里去,若是没有毛公子,让那个丫鬟出了事,老天定然要将这一桩罪孽算在我的头,毛公子救了她,也算替我断了罪孽,毛公子是恩人,我很感激他的。” “既然是感激,说声谢谢也罢了,你离家十年,虽然回来也有一阵子,但想必不清楚这边的礼教规矩,毛大人是我的同僚,他的侄子帮了你,我便替你登门道谢,不用你出面谢恩,明白了吗?” 沈碧月点点头,“明白了,大哥教训得是。” 沈庭轩转头看向毛致敏,他低着头,身子微微发抖,也不知道在抖些什么。 “毛公子,你……”沈碧月见毛致敏不对劲,本想问一句,但想到沈庭轩的告诫,便主动闭了嘴。 毛致敏抬起煞白的一张脸,看向沈碧月的眼里满是不敢置信,那一声阿月,还有沈庭轩话里的离家十年,让他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个少女的身份。 她不是沈碧欢,而是沈碧月。 看了眼沈碧月,又匆匆扫了眼沈庭轩,他白着脸,垂下脑袋,感觉心绪纷乱。 他们兄妹俩的相貌其实还是有几分相像的,只要仔细看,定能从发现蛛丝马迹,偏偏他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个貌美纯良又温柔心善的女子是沈碧欢,才一点都没往沈碧月那边想,即便是后边感觉到的那些怪异,也被他给抛之脑后了。 他说了沈碧月的那么多坏话,没有一句是好的,现在想起来,简直丢脸至极,沈庭轩言语间对他的不客气也能理解了,听到有人那样说自己的妹妹,怎么会不生气。 虽说外边传闻他们兄妹关系不好,可他亲眼所见,这关系岂止是好一个字能说明的,沈庭轩分外护短,从他出现说的那第一句话便能看得出来,他在替沈碧月抱不平。 毛致敏弄不清心里的那一阵复杂情绪,有窘迫,也有失落,有尴尬,也有后悔,复杂到分不清是对哪个人的,若是旁边有地洞,他真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你今后还是不要出门了,和外男在一块,难免招人闲话,外边对你的误解已经很深了,再添一桩两桩的,你以后都不用嫁人了。”沈庭轩屈起手指敲了一下她的脑门,见她嗖的一下抬手捂住被敲的地方,疏冷的面泛起一丝温和。 沈碧月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大哥,我也不着急嫁人,反正习惯那些人说闲话了,他们爱说,便让他们说去,我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你们清楚便是。” 沈庭轩不经意瞥了眼毛致敏的方向,继续说教,“阿月,沈家的姑娘有风骨,不是什么人都能在你跟前诋毁你的名声,别让那些不相干的人都能骑在你头,别人骂你,你还跟人笑脸相迎的,还真不怕人家拿你当傻子。” 沈碧月:“……”虽然知道这是在做戏,但沈庭轩未免也把话说得太狠了,像是借着这个机会在教训她。 沈庭轩还在说:“你的帷帽呢?以后若是没带丫鬟,别出门了,连丫鬟都不在身侧,敢和外男待在一起,都把祖父的家训当成耳边风了。” 沈碧月:“……”这或许并不是她的错觉。 109 被美色所迷(元旦快乐) 沈庭轩的每一字一句都像是戳在毛致敏的心窝,面一阵火辣辣的,只觉得脸皮被人用力撕扯下来,放在冰里泡,火里烧,那种感觉简直难以言喻。 铃兰躺在地,直替毛致敏觉得可怜,人本来蠢得可以,运气还很差,号端端的怎么遇了沈庭轩,还是在沈碧月面前,说她本人坏话的时候。 都说赶早晚都不如赶巧,毛致敏被眼前的美色所迷,连最基本的判断都不能准确做出,也难怪会遇到这种事情了。 她正想着,忽然发现沈庭轩朝她看过来了,眼神疏淡,却又无锋利,仿佛能看穿她内心打的那些小算盘,铃兰心虚地别开眼神,四处游移,是不看沈庭轩那边。 这一次的计划没能成功,多半都是因为沈庭轩的缘故,她还真没想到沈庭轩会出现在这边,也没想到他和沈碧月的关系竟不如传闻的那样糟糕,不过他既然能跟着沈碧月一起出现,说明他们方才是在一起的,兴许沈碧月没能掉进湖里去,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现在也不用去计较沈庭轩是如何救了沈碧月,毁了她们的计划,只盼着沈庭轩没发现她们背地里的那些勾当,一举夺得状元称号,入仕不过几个月便从国子监跃入翰林院,成为从五品的侍讲学士,这可不是谁都能轻易做到的。 这位沈公子,目前还轻易惹不得。 菱花领着三名怀王府的侍卫过来了。 看到沈庭轩的时候,菱花先是一惊,随后行礼,王府的侍卫自然也认得沈庭轩,与他打过招呼后,便打算前将铃兰给带走,还有一名侍卫拿了衣裳过来,往毛致敏的身披。 毛致敏早冷得手脚僵硬,瑟瑟发抖了,之前只是因为与沈碧月说话,才没顾得冷,一直到沈庭轩来了,那股子直钻骨头缝里的寒意便又再一次凶猛地涌入体肤。 一名侍卫将铃兰用外衣包裹住身体,扛到了肩,另外两名侍卫也一左一右搀扶着毛致敏,准备将人带走。 “慢着。”出言挡住他们去路的是沈庭轩。 侍卫们停下脚步,其搀扶着毛致敏的一个侍卫问:“沈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沈庭轩淡淡道:“吩咐谈不,只是方才说教舍妹时忽然想到,那个丫鬟应该也还未嫁人吧?男女有别,尽管对方还是个丫鬟,毛公子一心救人,并未顾虑太多,但到底有了肌肤至亲,一个已经被人又抱又摸的女子,如何还会有人愿意娶她。” “沈大人,没关系,毛公子救了婢子,婢子已经很感激……”铃兰挣扎着要辩解,只是被人扛在肩,头往下倒的姿势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沈庭轩打断她,“这与你是否感激他没有关系,男人必须要有担当,这一点,我与毛大人也曾经谈论过,有过错,不认,有责任,不扛,如这般不担当者,如何配得称为一个男人。” 毛致敏这一瞬间只觉得如置冰窖,他下意识转头去看沈碧月,却见她脸的笑意朦胧,同沈庭轩一样疏远而有距离感,一点也没有之前的柔软可人,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面具,离她的真实情绪永远只差那么一步。 她是有刺的,更是个城府极深,难以揣度之人,否则如何会在知道他认错人的情况下,还顺着他的意思和他交谈,引着他说出许多诋毁她的话来,面对那些诋毁自己的话,她竟然还真能做到面不改色,淡笑以对。 “大哥,别为难毛公子了,这件事情牵涉到怀王府的婢女,铃兰还是侧妃娘娘的贴身丫鬟,她的终身大事理应由侧妃娘娘做主安排。” 这话倒是通情达理得很,毛致敏刚觉得心头紧绷的那口气一松,下一刻便又被她的话给捏紧了心窝。 “即便是与毛公子有了肌肤之亲,也得听听侧妃娘娘的意见,看她愿不愿意将自己的贴身丫鬟许配给毛公子。” 沈庭轩似乎被她几句话给说服了,面色明显和缓了许多,“那好,照你说的办。” 两兄妹一唱一和的,直直将毛致敏逼到了方映柔的面前。 毛致敏惴惴不安地站在怀王府的马车前面,连湿透的身子非常不舒服都没来得及顾,心头越发觉得不安。 方映柔刚哄得邵何在马车里入睡,出了马车看到毛致敏呆呆地站在马车前,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的,像个木头雕刻的人,再抬眸一看,竟然看到了沈庭轩。 “沈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沈庭轩淡淡回答,“回方侧妃,臣与同僚一道来梅林散心,碰巧遇到了迷路在梅林里的舍妹,这才知道了方侧妃邀请舍妹来梅林赏景,臣怕舍妹言行礼教有所不妥,便让同僚先行离开,陪着舍妹一起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沈大人很是关心沈姑娘,并非像是外头传言的那样关系疏远。” “舍妹自小便生活在外头,与臣的关系自然不如其他人家府的兄妹那样亲近,不过为兄者,自然要看顾好自己的妹妹,若是舍妹有哪里不妥当的,无意冒犯到方侧妃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 方映柔轻轻点头,“沈大人不必担心,我很喜欢沈姑娘。” “那臣便放心了。” 沈庭轩不再多言,本来外臣和亲王侧妃之间该避嫌,多说一句话都会招人闲言碎语,若不是为了沈碧月,他是断然不用理会方映柔这样的人。 方映柔也很识趣,尽管对沈庭轩出现在这里还有些怀疑,但也没再主动和他说话,沈碧月一直静静待在一旁,见两人话都说得差不多了,才前说话。 她将沈庭轩对毛致敏说过的话向方映柔委婉地表明,方映柔起初讶异了一下,随即便叹了口气,“我竟没想到这一点,铃兰虽然是我的陪嫁丫鬟,随我入了王府,但殿下对铃兰并没有起别的心思,我也未曾想过将她一辈子都拘在身边,今日这件事,倒是我的疏忽了,幸好有沈大人提醒,否则真要耽误她了。” 沈庭轩回道:“侧妃娘娘不必客气,臣只是不愿见到同僚的侄儿遭人非议,诟病,那对于将来的仕途也是有所影响的。” 看来即便是沈庭轩这样的人物,也是眷恋观场权势的,方映柔的心头稍安,只要他有所眷恋,必有弱点。 “主子,婢子还未伺候够主子,不愿这么早……”铃兰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方映柔打断了。 “行了,铃兰,我知你的心思,但毛公子救了你,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二人又有了肌肤之亲,若是不指给他,今后说亲给旁人,也难免人家心生不满,我总希望你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一些。”方映柔没再给铃兰说话的机会,让一名侍卫直接马,护送铃兰先回永安城去了。 毛致敏听到方映柔的话,如何还能不明白她的态度,当下便有些颓然地垂下脑袋。 “毛公子,我方才所说的话,也仅仅是我的意思,铃兰虽然是个丫鬟,但好歹也是怀王府的丫鬟,我也不会你娶她为正房,只需要一个姨娘的位置足够了,你放心,既然要将她指给你,你便是自家人了,我回去自会禀明殿下,绝不会让你吃亏的,你意下如何?” 毛致敏下意识颤了颤身子,方映柔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了,他如何还有拒绝的权利,只能垂头拱手道:“这是臣的责任,臣自会承担起来,让侧妃娘娘操心了,臣愿意纳铃兰姑娘为妾。” 于是,毛致敏和铃兰的亲事这么定了下来,出了铃兰的事情,方映柔没了继续赏花的心思,启程回去永安城。 沈碧月和沈庭轩并肩走在梅林里,打算原路返回,去梅林的另一头坐沈府的马车,菱花跟在两人身后,隔了挺远的一段距离,好方便兄妹两个人说话。 经过那片湖的时候,两人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沈庭轩忽然说:“昭月,以后尽量离怀王府远一点,不管你的容貌是否已经毁了,怀王都打定了你的主意。” ------题外话------ 推:《极品丹师:毒妃太妖娆》妖千叶 她,叶柒,本是九重天的绝世医仙,被人算计,肉身被毁,神魂重生,却成了一个假小子?好吧!既来之,则安之! 可兄姊渣亲都不让她好过! 损她筋脉?无妨,浴火重塑即可。 毁她丹田?罢了,另辟蹊径修炼也行。 还要置她于死地?是可忍孰不可忍!老虎不发威,真把她当病猫? 神火一小簇,烧死你个渣渣! 神花一小朵,毒不死你祖宗! 什么?那万人敬仰的妖孽殿下要倒贴? 她能说,她不想要么? 110 怀王的算盘 沈碧月立马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沈庭轩也看得很明白,毛致敏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十里梅林来,虽然他说是为了寻找作画的景色,看去也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赔了夫人又折兵,怀王的心思会怎么样暂且不知,但方侧妃一定懊恼极了,本来只想算计我,却不曾想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把自己的贴身丫鬟都给赔进去了,我相信以她的眼光,定然看不毛致敏这一类的男人,否则将铃兰指给他的时候,也不会看起来不情不愿的样子了。” 沈庭轩的疏淡眸光稍显柔和,微偏过脸去看身边并肩而行的少女,她白皙柔嫩的脸颊被寒意蹭得泛起粉色,眼神平静,嘴角噙笑,夹带几许讽刺。 “昭月,方侧妃答应得很痛快,你如何能看得出她不情不愿了?” “我还以为大哥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一个人情愿与不情愿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若是连这些都看不出来,我也……”她猛地停住嘴,话锋轻巧一转,将话题自然地带过去,“早该在沈家活得举步维艰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自由,没有拘束。” 沈庭轩别有意味地看她一眼,沈碧月讪讪低下头,看着前面的路,只希望沈庭轩不会看出来她心底的想法。 她方才本想说的是,她也不会在豫王的手底下活到现在,早被他给弄死了,只是事关豫王的话,最好还是别在沈庭轩的面前说,他对那个人向来很反感。 幸好沈庭轩没有点破她话里的异样,而是继续说着刚才那件事情,“毛致敏的胆子不大,对于怀王府算计你一事,他应该不知情。” 沈碧月若有所思地说:“若是他不知情,那么与怀王府有勾当的不是他,而是他的三叔毛林易,和毛致敏提点了十里梅林,又恰好在这个时候来梅林,世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巧合,毛致敏也不过是被利用的人之一。” “怀王这人心机深沉,不会放过任何能够利用的人或机会,你的容貌未毁时,他便对你动了心思,一直到你的脸被毁了以后,他才歇了一阵子,最近听闻你脸的伤已经治好了,那份盘算才又重新打了起来。” 邵庆与沈碧月是表兄妹,因着沈家的关系,正妃的位置是万万不能给的,唯有采纳侧妃这一条路行得通,后来听说了沈碧月毁容一事,邵庆便歇了对她美色的觊觎。 到现在,即便她的容貌已经恢复了,他也只是盘算应该如何利用她,再未动过纳她进府的心思,沈庭轩正是清楚邵庆的想法,才会在听闻方映柔邀请沈碧月到梅林的事情之后,邀请同僚一道赶过来。 自古美色最动人,多少英雄将才都是死在美人的温柔冢里,沈碧月的这一份美色,若是利用得好了,能带给邵庆极大的助力。 沈碧月对这些并不是很担心,反而笑了笑,“大哥与其担心我,还不如先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今日听大哥说到救命之恩,才想起大哥前段日子也救了南阳公主,南阳公主对大哥甚是感激,不知大哥可有心与公主殿下成一段风流佳话?” 沈庭轩伸手在她脑袋敲了一下,“说到风流佳话,作为大哥,我还远不及你这个妹妹,或者应当说,整个永安城都没人得过你,才回来多久,那些待在永安数十年的人都来得有名气了。” 他还真没说假话,若是走在街头,随便拉过一个人,问他沈碧月是谁,那人定然能够清晰说出她的身份,兴许还能再多说几段关于她的传闻。 被他给反驳了,说得还有七八分都是贴近事实的,沈碧月这下没话说了,当下便识趣地收回话头,免得又牵扯出其他不好的话题来。 沈庭轩却并不打算顺她的意,直接挑了个问题问她,“昭月,你最近可还和那个人有联系?” 沈碧月:“……大哥指的是?” 小姑娘又在和他装傻了,沈庭轩淡淡瞥她一眼,“昭月,我不和你开玩笑。” 沈碧月抿抿唇,“大哥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我和他本来没什么关系。” “实话?” 感觉到沈庭轩的眼神盯在自己脸,沈碧月眸子微垂,掩住内心那些不自在的情绪,回道:“大哥总是这么问,倒像是我和那个人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了。”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沈庭轩没有再追问下去,有些事情不能急于一时。 沈庭轩只坐马车到永安城门口下车了,他的书童空篱在城门内的一处茶摊,等着送他回翰林院。 长大之后的兄妹不得单独同在一处,更不得同坐马车,即便有丫鬟在一旁也需要避嫌,省得给人看到又生出些别的闲话。 沈碧月没有和沈庭轩一同入城,而是将车窗打开一条缝,看着他的背影缓缓没入城门口的人潮里,然后才将窗子重新关,又倚靠回去,轻轻闭双眼。 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对菱花吩咐道:“回府。” 马车也跟着人潮渐渐驶入城,下午时分,街的行人很多,马车前进得很慢,也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忽然停住了。 外头尽是嘈杂的人声,沈碧月以为又被街的行人给堵住了路,也没放在心,过了会儿,听到车夫隔着车门朝里头说:“姑娘,公主府的马车挡在了前头,不让过。” ------题外话------ 有妞妞好怀王啥时候领便当,不急不急,先把豫王这个千年老光棍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 111 带我去见你的主子 此处正好行到城街,街的人望见马车相遇,认出了车身的徽记,喧闹声瞬间寂静下来,只剩下细碎的杂声。 菱花轻轻拉开车窗往外看,神色微微一变,“姑娘,是长公主府的马车。” 沈碧月顺着她拉开的缝看去,正好看到挡在他们前头的车身刻着四合云纹,简单勾勒的山水条纹盘绕着簇拥而,那正是长公主府的府徽。 封号衡岭,闺名为岚,取山河浩荡,水雾缭原之意,可见先皇对于衡岭长公主是极,为厚爱的。 跟随在长公主府马车边的丫鬟明玉走到沈府的马车跟前,声音清脆响亮。 “长公主殿下请沈姑娘过车一见。” 几乎整条街的人都能听到明玉的声音。 衡岭长公主要见的沈家姑娘,必然是沈碧欢,是以人们都不觉得有什么怪的。 只除了当街拦人马车,还宣人进车说话,这些都不该是极重礼数的衡岭长公主会做出来的事情,可想而知驸马爷的死,对她的刺激十分强烈。 沈碧月以纱覆面,被菱花搀扶着下了马车,缎面裙摆软软散开,搭在鸳鸯鞋面,步履踏过脚撑,宛如走在台阶,一步紧着一步,姿态轻缓慵懒,身段优美自然,极尽秀雅。 街的人仿佛看见了世间最美的一幅画,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程度不亚于害怕惊飞了歇在叶尖的蝴蝶。 美人下了车,又了车,直待紧闭的车门将她秀美的身影遮挡住,众人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不是沈碧欢!”有人忽然喊了一声。 “沈家的姑娘,不是她还能是谁?” 低声交谈的动静窸窸窣窣响起来,有人见过沈碧欢,也有人见过沈碧月。 见过沈碧欢的人,不承认那个姑娘是沈碧欢,见过沈碧月的人,直言那个姑娘与沈碧月十分相似。 “沈家大姑娘刚回来的时候,去过我们茶楼,我还和她说过话,当时她戴着帷帽,没看到脸,但是身形一模一样。” “不用说了,感觉是她,我在北山女院见过沈家大姑娘,她跟现在一样戴着面纱,不骗你们,那时候我还在大人的府当车夫,经常送小主子去学,不过也见了两次面,她总是告假在府,很少去女院。” “说不定还真是沈家大姑娘,除了沈碧欢之外,沈府的其他姑娘也没一个出众的,若不是沈姑娘,一定是那个沈碧月。” 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再不靠谱的谣言也能变成真相,更何况似是而非的话更容易让人信服。 衡岭长公主邵岚靠在矮案边,看到沈碧月进来,轻轻抬起眼帘。 沈碧月朝她轻轻一福身,“臣女沈碧月,见过长公主殿下。” 邵岚穿着一身浅碧色衣裳,衬得脸色不是很红润,气色明显不太好,应该是之前了日盛的毒令她元气大伤,直到现在都没能休养回来。 沈碧月在邵岚的示意下,在一旁坐了下去。 邵岚若有似无地打量了她一番,说道:“以前没有好好看看你,原来你生得这样别致。” 沈碧月微微抿起唇,浅浅一笑,“长公主殿下的身子可好些了?自从那次挽花诗会后,臣女一直都想亲自门探望殿下,但臣女并无资格入公主府的门,也怕殿下不愿看到臣女。” “看着是个单纯的,却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不愿来便说不来,何必找借口狡辩。” “臣女惶恐,长公主乃是金枝玉叶,雍容典雅,岂是臣女这样身世简单的世家女能攀得的。” “你是沈家女儿,你的母亲孟茹是孟家的嫡出女儿,当初在永安城内风头尽出,多少少年郎爱慕其容貌俏丽,门提亲求娶,快把孟家的门板都给敲破了,作为她的女儿,你自然也是不差的,我在你身隐约看到了她当年的风姿样貌,幸好邵衍没能将你的容貌毁干净,否则便要成我的不是了。” 沈碧月听着有些怪,一时竟摸不清邵岚到底想要说什么,说是嘲讽,不像,找麻烦,也不像,可与她谈心说话,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以后看见他,便绕路走吧,别和他来硬的,不然不是毁容这么简单的事情了。”邵岚的眼神掠过她面纱之外的光洁皮肤,眸光有些黯然,浮现的尽是恨意,“他不会顾忌你背后的沈家与孟家,他想要折磨你,连皇兄都拿他没办法,多么可恨。” 沈碧月能听出邵岚话里隐藏着的阴暗情绪,浓烈又压抑,但邵岚说得没有错,一开始和邵衍对立的时候,她也无数次这么想过。 “你被他毁了脸,是受我牵连,我与他不同,无缘无故伤人,那是畜生才会做出的事情,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邵岚的语气骤然转冷,“但你若是因此选择和他继续纠缠下去,对你没好处,我言尽于此,你可以下车了。” 沈碧月闻言沉默,随即无声地勾了下唇角,“殿下所言,臣女铭记于心。” 回到沈府的马车,沈碧月没有让车夫马离开,而是听着长公主府的马车与他们擦身而过,一直到周围的人群声再次喧嚣起来。 “菱花,待会儿回沈府后,另外再备一辆马车。” 菱花应下了。 “菱花,你没懂我的意思。” 菱花疑惑地看她。 “带我去见你的主子。” 112 你心里也喜欢 菱花连忙跪下身,双手交叠,手背贴在额头,“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婢子的主子只有姑娘一人,绝无背叛姑娘的心思。 ” “菱花,你是沈府家奴出身,我本是万万不愿怀疑你。” “婢子对姑娘绝无二心。” 沈碧月眼神淡淡地望着她,“你的确没有二心,你从始至终效命的都是同一个人,菱花,你我主仆一场,有些话不用我说第二遍,你能明白,是不是?” 菱花静了静,没回答。 “起来吧,我没怪你,出去告诉车夫一声,抓紧回去,不然天都要黑了。” 菱花出了马车后没再进去,而是像明玉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马车的斜后方。 沈碧月看似对丫鬟没什么讲究与要求,实际她对规矩也是极其看重的,唯有对亲近之人,她的规矩才会放松。 菱花也明白,所以才识趣地不在沈碧月面前晃悠,说不定今日过后,她都不能在姑娘身边伺候了。 回到沈府,沈碧月本想回泊云居洗把脸,再休息会儿,不曾想刚下马车,菱花前来,低声说:“姑娘,车子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走。” 沈碧月:“……” “走吧。”事到如今,菱花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这个结果在她的预料之。 他的人,大多都是善于审时度势的冷静性子。 车子再次驶出了永安城,菱花没有随车步行,而是头带斗笠,充当车夫的角色,迎着冷瑟的寒风将马车及车里人飞速带出去。 马车向东行,距约八里,拐弯进入一处密林,树木繁茂,层峦叠翠,掩映一处两楼高的农舍。 红砖绿瓦,围篱环绕,前后开辟花田土地,矮小绿意,郁郁葱葱,别有一番意境。 菱花将沈碧月带来这里后,站在车边不动,身杆挺得笔直,手里还牵着束马的缰绳,她将一个车夫的本色发挥得形象生动,淋漓尽致。 四周虫鸣微弱,远处传来阵阵鸟啼,阳光透过叶缝落在地成斑驳疏影,静谧之带着几分安逸。 农舍外的篱笆开了一道小门,里外都没有一个人,沈碧月抿了抿唇,抬步走进去。 穿过花田间的小径,刚走到农舍门口,看到里头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她,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黑色劲装勾勒出他细瘦的身形,宽肩窄臀细腰,每一处都像是被工笔描摹过,深刻而细致。 纤瘦,却充满力量。 沈碧月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晃而过,亮得刺眼,甚至在风过无痕的心湖里头留下浅薄痕迹。 “三天的时间,我不去找你,你也不知道来找我。”邵衍早察觉到她来了,步子一转,走到她面前。 她忍不住垂下双眸,也不进去,在门槛前站定,“为什么不在豫王府,反而挑了这么个地方?” “你不是不喜欢那个地方吗?” 沈碧月低垂着脑袋,脚尖抵着门槛,看起来一副难得乖顺的模样,邵衍如此看着,连眸色都微微柔和了一分。 “这里起豫王府也好不到哪里去,想不到一向衿贵的豫亲王也能在这样简陋的地方落脚。” “一和我说话夹枪带棒的,哪里惯来的毛病。” “邵衍,如果我不喜欢,你愿意换地方,那么我去阴曹地府呢,你也跟我去吗?” 他手指抵着下巴,轻轻笑了一声,“你这个问题问得不对,你该问,如果你想让我跟着,那我还要不要去?” 这个问题已经有点旁敲侧击求她袒露心思的意味了,沈碧月闻言抬起眼眸,冷冷瞅他一眼,“原以为你只是流氓,原来还喜欢耍无赖。” 邵衍拽了她的手腕往里头走,力道紧得不容抗拒,“即便这样,你还是主动找我了,想来你心里也是喜欢我这样的流氓无赖。”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跟寻常人家的农舍差不多,但她还是能看出每一件东西的品质乘,模样精细,绝非是平常人家农舍里的摆设能够拟的。 她被他按在一张软榻,榻的矮案摆了一盘棋子,还有两杯热茶,他坐在她的对面,时光倒转,仿佛回到了她在朝仙阁的那些时候,她被他使唤当丫鬟,也是这么一副场景。 沈碧月目光微垂,落在了他的袖口,宽大的袖子掩住了他的一截手腕,即便下移动,也不曾裸露过半点肌肤。 “已经三天了,你的手也该好了吧。” “真难得,你也会主动关心人。” “你知道我已经下了决定,又何必用这样的话取笑我。”她拢住面前的茶杯,以掩饰自己的些微不自在,“既然是考虑,我便有反悔的机会,世的男人这么多,不差你一个。” “沈碧月,你如果还有其他选择,现在不会在这里了。”邵衍眉梢微微挑起,手指虚点她胸口的位置,“那个地方,无论现在还是以后,都只有我的位置,你默许我进去,别再想拽出去。” 沈碧月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脸有点热,“好,那也公平点,你的那个位置,也只有我一个。” “自古男人三妻四妾,你求我只能有你一个,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求你?”沈碧月笑了一下,她的手掌抵着矮案,忽然撑起身子越过一半的案面,手指直直伸出,点在他的胸口位置,脸庞微粉,眸光莹亮,唇畔勾起淡淡笑意,带着几分挑衅。 “我这可不是在求你,是你在求我与你欢好,如果豫王殿下不愿意,可以另寻芳草,不必硬绑着我,有利益在前,便结为同盟,各取所需,待事情结束后,各自归位,互不牵扯,怎么样,你做得到吗?” 113 温情 邵衍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拂袖将案的两杯茶都扫到地去,随即一把抓住她点在自己胸口的手指。 茶杯砸碎在地,她人也被用力一扯,越过矮案,径直摔进了他怀里。 “求你欢好?我的好姑娘,你可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他含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沈碧月单手一撑,在他怀里坐直,“我话里的重点不是这个,你再这样,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了。” 姑娘头的簪子不时戳在他的下巴,有些刺人,但他依旧按住她的腰身,见她的一条腿还搁在矮案,便伸手扒拉下来,还帮她稍微调整了姿势,变成了侧身坐在他腿。 “是,是我求你。”他低下头,要轻吻在她眼睛,结果她的手掌覆来,挡住了眼睛。 他的唇亲在了手背,算这样,她依旧稳稳盖着自己的眼睛,明显是一副不给亲的抗拒姿态。 “你不爱和人接触的时候,谁碰都是死,等你想要的时候,唔……” 邵衍堵住她的唇,在她唇轻咬一口,随即撤离了,指尖擦过自己的唇瓣,笑意撩人,“你遮了边,还漏了下面,分明是故意勾引我亲你,沈碧月,以后记得,等我想要的时候,你也不要拒绝我。” “我不管做什么,放到你眼里都是在勾引人,这种胡话你说着也不觉得害臊吗?” “有什么可害臊的,你我也不是没做过什么害臊的事情,现在你害羞了,今后行周公之礼的时候可怎么办?” 平白无故的说周公之礼,换做从前的沈碧月,定要羞恼不已,现在的她听惯了他过去常说的放荡话,也与他有过最亲密的接触,自然练了铜皮铁脸,只想将他一张嘴用针线给缝起来,也省得总是往外漏那些没羞没臊的话出来。 她的面没什么表情,手指微屈,紧紧揪了一把他的袖子,低骂了声“流氓。” 被骂的流氓轻轻一挑眉梢,松开了抱着她的手,“既然嫌孤流氓,那你坐回去。” 她撑住案面,下颚微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的怀抱,直接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坐下。 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显眷恋,大红的锦缎裙面铺开,她像是坐在一朵盛开的大瓣朱花,姿态清雅,眉梢眼角之处无不沾染着傲气,通身矜贵,端庄,属于后宫之主的逼人气势丝毫不输给对面的男人。 邵衍瞅着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让她过来的时候百般不情愿,倒是回去时跟条泥鳅一样溜得飞快,偏偏那小模样挺招人的,让人气也气不得。 沈碧月朝他伸出掌心,“手给我。” “想看我的伤自己过来,这样坐得舒服,还要我伸手过去,胆子不小。”邵衍半点面子都不给她。 “既然这样算了。”她收回手,唇边笑意浅浅,“殿下的皮厚,想必也留不下疤痕,豫王府祛疤的膏药品种多样,个个珍品,不过一天没什么痕迹了。” “小没良心的东西,都是要跟着孤的人了,怎么不明白替孤说说好话。” “殿下不愿让人瞧见自己落魄不堪的一面,我自然要替殿下着想,顾着殿下的尊严,不去揭殿下的伤疤,只当做视而不见,如此善解人意,竟然还招殿下不待见,我着实觉得有些委屈。” 邵衍冷冷瞥她,牙关轻咬,真想再往她嘴狠狠来一口,也免得她总是说出这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来,我们下一盘棋。” 她的眼神往地一瞥,“那地的东西呢,这么放着?” “下完这盘棋,再喊他们进来收拾。” 棋盘摆好,差两杯热茶,屋里摆了火盆,不至于太冷,也用不着热茶暖身。 “今日皇姐找你了?”邵衍先手行棋,漫不经心地问着。 “长公主殿下让我不要跟殿下太过亲近,免得招惹祸患,看来她与殿下的积怨颇深。”她也不隐瞒,将邵岚的意思全数拖出。 “你被她的话给影响了,想要和孤撇清关系?” 他的眼眸盯住她,带着几分压迫,沈碧月坦然回视他的眼睛,淡淡道:“殿下这话,莫不是在担心我被人拐跑了?” “你敢跟人跑了,孤……”打断你的腿,邵衍顿了顿,觉得这句话说出来不太合适,脑海浮起些许回忆,她似乎提过不喜欢他口与她说些打打杀杀的话。 好在沈碧月及时接了他的话,“殿下担心什么,我决定跟着你,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你与长公主殿下之间的恩怨总归是与我无关的,只要长公主殿下不知道你我的关系,便没什么好怕的,至于撇清关系,目前我与殿下在外人面前自然不宜接触过多。” 邵衍:“……” 她还真是好样的,男女之事何其旖旎,能用世间最美好的诗词加以描绘,偏偏被她说得好像是下属表忠心一样,生硬又刻板。 “你跟孤避嫌,是因为在人前与孤没关系,跟你的大哥也要避嫌,你们这对兄妹虽说暗地里感情好,明面却是相互不理睬的关系,今日梅林的事情,方映柔是个蠢的,所以不会考虑太多,这也是邵庆为什么放心地放她与你接触。” “什么意思?方映柔不是知道吗?”她执棋的手停顿在半空,下棋的速度显然慢了下来。 “邵庆并未直接出面,他将毛致敏支使去了十里梅林,然后在方映柔的面前隐约透露出对你有意,方映柔现在正得恩宠,如何能忍受邵庆对旁人再起兴趣。” 身在王府,却对外头的事情知晓得一清二楚,权势滔天,阴沉冷漠,对人残酷暴戾,谁都不留面子,唯独对她展露温情暖意,尽管手段有些蛮横,仍旧能让人感到何谓天与地下的莫大不同。 沈碧月落下一子,悄悄看了眼对面的男人,再度垂眸时,眸底已泛起波澜,隐约透出丝丝柔光。 这便是她愿意看的男人。 114 玲珑的身份 沈碧月要走的时候,有人心生不舍,偏不说出来,只是在她即将走到门口时,听到身后传来足尖踏地的动静,随即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牢牢圈住她。 男人的气息稍重,冰冷的鼻尖蹭着她的耳朵,有些痒,惹得她缩了缩脖子,脑袋往边一偏,“我要走了。” 身后的人不说话,依旧静静抱着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却硬是抱出一股缠绵悱恻的味道来。 对他这样,沈碧月都觉得有些无奈了,将手掌按在他的手臂,她刚想说话,忽然想起了什么,手指硬是挤进他手臂与她身体的空隙,摸进他的袖子里。 袖口有两层,在他察觉到并松开以前,她飞速地伸出他的袖子里,摸到了他手腕内侧那一小片凹凸不平的触感,不像是伤疤,对她而言极为熟悉,因为她的肩膀也有一个这样的痕迹,难怪他一直不给她看。 “说我流氓,现在是谁在耍流氓?”邵衍轻声调侃,本低沉的声音因为刻意地放轻而带有几分撩人心弦的性感。 既然已经被摸到了,他也不挣扎,便由着她去。 她也轻声问:“你刺了什么图案?” “想知道的话自己摸摸看。” 果然是着伤疤的位置去刺青了,她的手指仅仅一顿,飞快缩了回去,“不想知道。” 男未婚女未嫁的,摸来摸去像什么样子,尽管他们现下抱在一块,也不存在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关系了。 “你的胆子太小了。”他松开手臂,将她整个人扳了过来,面对着他。 “你不愿容我身边有女人,我单单嘴说没有,你信了?” 沈碧月伸手往他胸口一推,“信。” 邵衍的眸色一暗,抵住她的双肩,往门边的墙按,语气淡淡道:“你真会气死人,非要逼我问你是不是?” 他的力道并不重,她似乎只要稍微一用力能挣开。 但她一动不动,抬起眼眸望着他,“不问,是因为我知道她和你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在四五年前,北边的州县发生了不少次数的水灾,很多难民纷纷往南逃窜,还有部分人流落至其他地方,玲珑便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东会乡的。” 邵衍看着她,漆黑的眼眸渐渐染几许温和。 沈碧月继续说着,“一无所有的她在街头贫困潦倒,本想卖身为婢,但天生一副好姿色,被朝仙阁的**看,调教成为今日的朝仙花魁,美名玲珑仙子,但实际,从始至终,她都不是什么家乡罹患水涝的难民孤女,而是你的一个属下,有玲珑作掩护,你每月去一次东会乡会更名正言顺。” “你查过她了?” “没仔细调查一番,如何敢轻易答应你,我又不是那些天真懵懂的大家闺秀,被负心人蒙在鼓里还傻傻拭泪怨怼。” 邵衍面并无生气的迹象,只是将她娇小柔嫩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摩挲,“你什么都没说,今日这么走了,还真不怕日后我误会。” 她闻言,缓缓弯起眼眸,语气轻描淡写道:“彼此信任的前提是知根知底,你不是也早将我调查得一清二楚吗?” 沈碧月离开农舍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眼看着快到城门关闭的时间,菱花一路狂甩马鞭,将马车驶得飞快。 寒风像是刀片一样,自帷帽底下钻入,割在菱花的脖子和脸颊,她身后的车门紧闭,沈碧月在里头感受不到一点寒气,车窗和车门都嵌得严丝合缝。 菱花几乎是一路飙进城内的,守城的士兵都来不及拦截,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马车拂尘而去,遥遥望去,也只能瞧见一个车屁股。 士兵们面色都变了,正要派人去追,被监门将军给叫住了。 “不用去了,都回来!” “可是将军,那辆车还未出示通行令,这里头还是窝藏了什么贼人……” “你们还惹不起那辆马车的主人,总之随他去吧,不会出事的,你们好好守着,都打起精神,再有一刻要关门了,别放任何可疑的人进来。” “……是!”士兵们应得底气不足,分明是监门将军先把可疑之人给放进去的,不过监门将军的话还是给他们服了一颗定心丸,守门的士兵们答应过后便各自散去了。 既然监门将军对那辆马车是知根知底的,说明马车的主人是头的大人物,惹不起,届时算出了事情,也有监门将军顶着,和他们这些小兵小卒无关。 监门将军望了眼城外,便转身走了。 那位主子嚣张狂妄的行事作风已入无人能攀之境,得亏头有人宠着,否则早给削掉了脑袋。 沈碧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泊云居,菱花帮她卸去了脸的妆容,散了发,沈碧月去了浴房简单沐浴洗漱一番,才回了房里。 菱花迎来,递过来一个令牌,“这是主子要给姑娘的令牌,凭借此令牌,可自由出入天绘宫。” 沈碧月坐在铜镜前梳头,闻言只是淡淡一瞥,没有接,“给我这个做什么?” “主子说,天绘宫把守重重,无人敢接近,在那里见面较合适,行宫的景致也其他地方的好,若是姑娘想散心,随时都能过去。” 菱花想起天风将这句话传达给她的时候,将见面一词说成了私会,怎么想都知道主子怎么会用私会这样一个毫不矜持的词,算真要说,也只会当面和姑娘调情的时候说。 沈碧月别过脸,伸手按住了令牌。 115 叙旧 菱花还以为沈碧月要将令牌接过去,谁料她微微用力,把牌子给推开了。 菱花:“……姑娘?” “你先收着吧,现在还用不着。”菱花一惊,哪有主子的东西让婢女拿着的道理,更何况这还是主子要送给姑娘的,菱花死活都不愿收下。 沈碧月拢了拢头发,将梳子放在了案,“菱花,既然身份已经说穿了,你是豫王身边的人,放来我这边,我自可以决定要不要留你在身侧。” “姑娘。”菱花扑通一声单膝跪下,“婢子本是主子派来伺候姑娘的,算姑娘要打发婢子,没有主子的吩咐,婢子万万不敢远离姑娘,这个令牌是主子要给姑娘的,即便有姑娘的命令,婢子也没有资格收着这个令牌,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婢子。” 豫王府的规矩与沈府的相,繁缛节不多,够不森严,但一旦立下规矩,是谁也不能违背的强硬。 菱花原本是豫王府的暗卫首领,与豫王的替身梅林一样,也有着相似的绰号,名花林,统领暗卫五十人,是豫王府的暗卫首领里边唯一的女人,自为下属,起府内的其他下人必定要更视规矩如军令,算是危及性命,也绝不敢有半点违逆。 沈碧月懂她的忠心,也知晓她的难处,“算了,起来吧,这里不是王府,你也只是我的婢女,用不着弄下跪那一套,这个令牌你替我收起来便是了。” “谢姑娘恩典。” “打住,我没有给你任何恩典,只是看在你我昔日为主仆的份,你受豫王的指派,不曾害过我,尽管潜伏在我身侧一事,让我每每想起来便觉得不舒服。” 菱花低着头不说话,默默听着,不过她本来是眼线,也没什么好辩驳的。 “总归他还是将你放在我身边,我用人也顺手了,懒得再换,以前犯的错,看在你主子才是主犯的份,暂且饶你。” 菱花闻言恭恭敬敬地应一声是,没看出有什么不情愿的。 “婢子日后一定尽心伺候姑娘,不敢有半分欺瞒。” “不用说得这么严重,你本来是王府暗卫,没什么欺瞒不欺瞒,有些事情与你的主子通过气,不和我说也属正常,而且你一身的本领,伺候我这么一个深闺里的小姐,倒是屈才了,平白埋没你的本事,我心也觉得不安。” 菱花:“……”姑娘心里果然不是不介怀的,真要说起来,她也有几分阴晴不定的性子,与主子极为相似,不知道是天生带来的,还是后来被主子给影响的。 瞧她说话夹枪带棒的,字字都带了刺,恨不得能把人挤兑死,但第二天,沈碧月没再对她说那些挤兑人的话,仿佛火气都在前一天晚给发泄干净了,待她依旧如初。 墨笙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情,菱花的心神不定,她看在眼里,但没放往心里去,做事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天气渐渐闷热起来,姑娘们纷纷褪下厚重的夹棉外杉,换透气的轻襦,色彩纷呈,尽显婀娜身段。 碧空如洗,湛蓝无云,骏马的嘶鸣声自长街的一头传来,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浅蓝色骑装的姑娘骑马如一阵风般急速奔来,最后急急停在沈府的大门前。 少女手持长鞭,高高甩过头顶,砸在地面发出噼啪响,音色紧绷,让人听得不禁连身的皮都紧紧绷了起来。 “老夫人,南阳公主来了。” 甘老夫人握紧手里的佛珠串,要起身,琼瑶连忙前扶着她从蒲团起来。 “赶紧,让阿苓去招待南阳公主。” “老夫人不要着急,夫人已经去了,方才派人过来知会婢子,婢子立马来告诉老夫人了。” 自从甘苓掌家后,府里但凡来了女客,都是由甘苓出面去招待,而后才让人通知甘老夫人,从来没有一次是有所疏漏的。 甘老夫人缓了口气,“是我太着急了。” 不能怪甘老夫人一听到南阳公主的名头着急,这位自小跟在邵衍屁股后头有样学样的大公主,虽没有学到豫王的冷血无情,残忍暴戾,但那些嚣张跋扈简直是刻在骨子里的,其程度绝不会输给孟家和江家的丫头。 “不过老夫人,南阳公主前段日子刚消停了些,这回竟然来了府,会不会是冲着大公子来的?” 甘老夫人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但她不是很担心,“来了又如何,她是女客,不能往后院去,总不能强行要见轩哥儿,作为公主,这点脸面她还是要的,不然之前几次不会只是站在国子监外边等,而是直接闯进去找人了。” “还是老夫人考虑周到,是婢子想得太过随意了。” “不怪你,让阿苓去招待吧。”甘老夫人压下心底的些许不放心,重新往蒲团一跪,又开始念起了经书。 琼瑶本想提醒甘老夫人,今日是沈庭轩的休沐日,但见她已经专心念经,想了想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便悄悄退了出去,给甘老夫人留下一室清净。 南阳公主来得毫无预兆,来之前也没有知会过任何人,也没有什么大阵仗的车驾仆人,仅仅是一人一马,便大摇大摆冲到了沈府的门前。 甘苓领人出去迎客,一打开门看到南阳公主骑在高头大马,明珠光辉从她身后散开,模糊了少女的身形轮廓,只能看到一道居高临下的身影。 “想必您是沈夫人?” 甘苓连忙领着一大群人下拜,“臣妇乃沈家长房嫡子沈植之妻,见过南阳公主殿下,殿下千岁。” “免礼吧。”邵珍翻身下马,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卷着长鞭,笑意涟涟道,“本公主今日也没什么重要事情,是来找沈家姑娘叙旧的。” 116 生活也不容易 沈碧月见到邵珍并无半分惊讶,从她知道南阳公主来了沈府以后,猜到了南阳公主这一次很有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没什么证据与线索,仅仅靠的是女人的直觉。 “沈姑娘,好久不见,你又变好看了不少。”邵珍眉梢微挑,眼神下打量起沈碧月来,那叫一个肆无忌惮。 甘苓在一旁看得心头微惊,她听说过南阳公主当街冲撞了沈府的马车,并不顾公主的身份,屈尊宴请沈碧月一事,当时她觉得怪,还揣摩过南阳公主的心思,毕竟这位公主殿下行事作风与豫王如出一撤,都叫人捉摸不透。 现在看来,两人的关系竟然她想象的要好,不消说沈碧月,凭南阳公主的那一句话,可以断言对沈碧月的印象并非是不好的。 沈碧月没有对她唐突的目光所吓到,倒也反过来打量起邵珍。 同样是年轻姑娘,邵珍沈碧月还要大三岁,早已经到了许配人家的年纪。 生得眉目英气,却又不失柔媚,额间开阔,有种落落大方,恣意大气之态,浅色骑装勾勒出她纤细身姿,双腿笔直,身材修长,一头长发高高束起,微抬下颚时的模样像是一只白鹅在引颈高歌。 “殿下还是同往常模样。” “哦?往常什么模样?”邵珍扬了扬眉梢,十分张扬的俏皮秀气。 “恩……容臣女想些好听的词来形容殿下。” 这话带了几分逗趣与调侃的意味,甘苓哪里见过有人敢这样和南阳公主说话,以往有冒犯南阳的,直接一顿鞭子教训了事。 虽说放着沈碧月不管,让南阳公主教训一番也甚为快意,但这里终究是沈府,让人知道她没帮劝过,难免落人口舌,便出声轻斥道:“月姐儿,怎么说话这样没轻没重的,不得对公主殿下无礼,还不赶紧跟殿下道歉!” 莫名其妙是一顿骂,连逼着被道歉的邵珍都有点懵。 对邵珍来说,未来皇婶长得好看,脑袋聪明,性子也不沉闷,最重要的是年纪还她小,给自己当婶婶真有些委屈了,这么好又有趣的人,怎么沈家人还骂她呢。 骂也算了,还是当着她的面,还给她道歉,只怕是皇叔知道,要剥她好几层皮了。 沈碧月眉头一皱,嘴唇一动,还没发出声音,被一声皮鞭砸地的动静给抢断了。 邵珍甩着手里的皮鞭,啪啪两下砸在地,一听让人头皮发麻,全身皮肉紧绷。 甘苓嘴角刚要翘起,见那根皮鞭破空而来,径直砸在她脚边,那动静跟鞭子抽在心头,又麻又冷的。 还差一点,差一点抽在她小腿了。 甘苓的面色发白,全身颤抖,腿都要软成两团烂泥,幸好旁边有丫鬟搀扶着,不然真要失态了。 邵珍连忙将鞭子卷在手里,“对不住了沈夫人,我一激动爱挥鞭子,这鞭子也没个准头,应该是近日疏于练习,险些伤到您了。” 甘苓:“……”白着脸,显然是被吓到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常年待在深闺里的妇人,暗地里害人还行,明面动个真枪实剑的,胆子都能给吓破了。 邵珍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对沈碧月说:“沈姑娘,刚刚鞭子也险些打到你了,你可还好?” 沈碧月摇头,“不碍事,殿下的鞭子再没准头,总归不会冲着人抽。” 甘苓的面色再度白一分,她这话什么意思,刚刚邵珍还在道歉,她转头说了这话,岂不是拐着弯在骂自己不是人。 “正是这个道理,本公主性子温良,虽然好玩鞭,但如何会做出将鞭子冲着人去抽这种粗鲁的事情来,沈夫人,您可不要多想,本公主不是有意的。” 甘苓紧紧攥着袖口,勉强笑着回道:“……公主殿下严重了。” 得到甘苓的“谅解”,邵珍也松了口气,扭头和沈碧月说:“沈姑娘,这永安城里的花园子我都逛过一遍了,只除了皇叔的天绘宫和你们沈府的后花园没去过。” 沈碧月微微一笑,从善如流道:“殿下看得沈府的后园景致,是沈家的荣幸,若是殿下不嫌弃,臣女可以陪殿下去园子里走走。” “那便走吧,沈姑娘,和你说个好玩的事情,本公主曾经和人玩耍的时候,遇到一条狗在边吠,影响本公主的心情,忍不住拿鞭子抽它了……”邵珍拉住沈碧月的袖子往外走,看去心情特别愉悦。 两人说着话,一会儿消失在台阶下边了,从头到尾,沈碧月连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但她看过来的那个眼神,真要细究起来,分外羞辱人。 甘苓浑身都在颤抖,脸仿佛被人扇了一个重重的耳光,又疼又羞耻,南阳公主临走前那番话,是在羞辱她的,可对方是身份尊贵的公主,也是一众公主里头最难缠的一个,算对方是明着羞辱她,最多也是被皇帝训斥两句也罢了,觉得丢脸又耻辱的还是她。 一个丫鬟匆匆进门来,和甘苓低声说了些什么,甘苓顿时一愣,“他来做什么?” 丫鬟只是个传话的,哪里知道这些大人物的心思,被甘苓猛地这么一问,也有些为难,幸好甘苓很快回过神,连忙嘱咐小丫鬟,“你速速将此事禀告国公爷,看他拿什么主意,要快!” 小丫鬟连忙跑去了,甘苓顿在原地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也顾不方才南阳公主的事情,匆匆往后院去找甘老夫人了。 沈碧月被邵珍拉到外边,走了一段路,见四下无人,邵珍才说:“你们沈府的这位大夫人还真是有意思,不过起父皇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们,她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甘苓什么用心,不用说沈碧月,连邵珍都能摸得一清二楚,她自小在宫廷之内长大,女人间那些勾心斗角的伎俩成百千,一一道来,只怕是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沈碧月轻轻一笑,“殿下别为难夫人了,她在这里生活也不容易。” 117 引人遐想的大表哥 邵珍没忍住笑,“按她那样小心眼的性子,确实是挺不容易的,不过这样说沈夫人真的好吗?她可是你的母亲。 ” 沈碧月目光投向远处,噙着浅淡笑意,“我的母亲只有孟家的孟茹一个,还有,我不曾说过夫人坏话,只是感慨两句,殿下可别贼喊捉贼。” “沈碧月,你当真不好我今日为什么要来沈府吗?” 沈碧月显然她还要沉得住气,淡淡问道:“殿下不是说了来逛园子的吗?沈府占了一条街的地盘,虽然远远不得皇宫,但全部走完也得花半天,现下才走了不到十之一二。” “你在别人面前装傻,可别在本公主面前装,本公主看不。”邵珍立马摆出了公主架子。 “殿下既然看不,为何还来这里,非臣女言辞不敬,殿下这样做,岂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哼,其实是回,扔你和皇叔一块,我觉得过意不去,道歉来了。”邵珍下意识地往旁边甩鞭子,鞭风从花掠过,宛如狂风过境,卷起阵阵残瓣碎蕊,花枝东倒西歪的,好不可怜,偏生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没意识到,依旧边走边甩鞭。 沈碧月看见了,也不去提醒她,人家公主还是要脸面的,都说出主动道歉这样的话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去揭人家的错处。 邵珍可没她心里想的这么简单,她要是知道未来皇婶有一张这么厉害的嘴皮子,今日不会单枪匹马的来了,算是为了男人,也不来,犯不着还没得到驸马,让自己受委屈。 沈碧月也大概能摸出邵珍的性子,她虽然说是来道歉的,可真正的来意绝不会是挂在嘴边的话这么简单,再怎么想,也只能将她和自己的大哥扯关系,毕竟看得出来这位公主殿下是真心对大哥有意的。 行到一片花林,花开正好,一团团簇拥,枝头很高,邵珍也不会特意用鞭子往抽,说要来逛园子,还去破坏人家院里的景致,这也只有皇叔那样的缺德货能做出这种事情了。刚在里头走了没多久,听到外边传来女子的抽泣声。 邵珍朝沈碧月递了个眼色,脚步轻慢地往声音的来源处挪去。 “婢子并非有意,都是姑娘的脚有伤,婢子着急了,才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不要怪罪姑娘。” “小珠你起来,别说了。” “姑娘,都是婢子的错,冲撞了两位主子,若是造成误会,那婢子……婢子甘愿受罚。” “够了,小珠,大表哥,请您看在颜儿的份,不要与小珠计较,她方才也是护主心切,断然没有其他龌龊心思。” 邵珍站在林边往里数两棵树的位置,沈碧月刚走到她身边,听她问:“那个女人是谁?” 沈碧月定睛一看,不由得露出一抹笑,“那是夫人的娘家侄女儿,在沈府暂住一段时间。” “叫什么名字?” “甘颜,和我差不多年纪,听说是个挺好的姑娘,特别招人喜欢。” “招人喜欢?”邵珍从鼻腔里用力哼了一声出来,鞭身往腕一绕,脚步一抬,往嘤嘤哭泣的那边走去。 沈碧月落在后边,不紧不慢地跟着,面始终带着一抹浅淡的笑,看起来当真十分纯善,恬美可人。 “是谁在这里哭哭啼啼的,还以为哪里死人了,哭丧呢,沈府教出来的丫鬟都是这副德性吗?” 甘颜正替自己丫鬟求情,听到一个不耐烦的女声响起,扭头一看,一个骑束打扮,手绕长鞭的姑娘从林里走了出来。 她的容色精巧,柔带刚,眉目间沾染点点英气,不耐烦的时候会微抬起下颚,眉头高竖,凶气十足。 “你是什么人?”被人撞破这种事,甘颜显然有些不悦,她没见过南阳公主,见对方的打扮也只当是哪家府的女客。 “你不认得我?”邵珍凶气褪去了一些,反问她。 甘颜听她这话有点怪,莫非她不是什么客人。 仔细想想,这沈府里头还没见过的年轻姑娘,也只有沈碧月了,可沈碧欢说过,沈碧月生得极好,甚至她要长得好。 见甘颜眼神将信将疑的,邵珍一时也没猜到她在想什么,眼眸一转,看向了沈庭轩。 沈庭轩显然没心思搭理这些姑娘家,浑身下都散发出一股生人莫靠近的疏离气势,只是在邵珍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勉强按捺下冷意,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邵珍眉头一皱,“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 沈庭轩没话说了,他也知道这位公主是个什么脾气的,索性沉默。 可甘颜不一样了,她一看到沈庭轩和邵珍说话,想起沈碧月和沈庭轩的关系素来不好,心里的那些疑惑顿时豁然开朗。 “这位应该是大表姐吧?”甘颜一瘸一拐地朝邵珍走过去,面带着和善的笑,“果然和欢姐姐说的一样,生得真是好看极了。” 沈庭轩面色微变,但也纠正她的错误,只是朝邵珍瞥了一眼。 邵珍扬起手里的长鞭,往甘颜脚边是狠狠一鞭,“大表姐?你这样的也想当我的表姐妹,真是野鸡飞进凤凰窝,也把自己当成凤凰了。” 甘颜脸的笑意立时僵住。 “还有,他是沈家跟孟家的血脉,你占了哪一样?一声大表哥喊得那么顺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孟家姑娘了。”邵珍将长鞭对折,一端指着沈庭轩。 甘颜咬着唇,那鞭子对准的是沈庭轩,却像是对准了她一样。 她身边的婢女小珠哪里能容忍别人这么说自家姑娘,以前来沈府,哪个不是对甘颜温和尊敬,笑脸以对的,现在区区一个沈碧月,生人弃,亲人嫌的,竟然也敢摆出一副主人架势对甘颜这么说话。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不顾脸还留有泪痕,忿忿不平道:“我家姑娘十分尊敬表姑娘,一直盼着见表姑娘一面,不曾想表姑娘这样欺负人,竟然对姑娘恶言相向,简直像是把姑娘当成仇家一样,我家姑娘虽然未有沈孟两家血脉,但也是夫人疼爱的侄女儿,夫人当了表少爷和表姑娘的母亲,一向将两位主子视如己出,等同于亲生子,姑娘将表姑娘视为表姐妹,也是亲近之意,表姑娘说的那些话着实让人寒心。” “母亲?”邵珍玩味地咀嚼了一遍这两个字,“甘家姑娘,你这个小丫鬟怕是对母亲这一词有什么误解。” 甘颜也回味过来小珠说得不妥,但话已经出口,也收不回来了,只好苦笑道:“小珠这丫头不懂事,还请大表姐不要怪罪。”转头又去斥小珠,“我何时教你那样说话了,你怎么能那样说大表姐,小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小珠连忙跪下,泪水涌出眼眶,“婢子知错了,婢子只是怕两位主子发生了不好的误会,这才……是婢子僭越了,该掌嘴。”说着也不用人动手,立马扬手往脸扇。 一声接着一声啪啪作响,邵珍不为所动,还摇摇头,啧啧说道:“我见过人家扇巴掌,可不是你这么扇的,赶蚊子还是拍虫子,还有你,都被我那样说了,竟然还能叫得出一声大表姐,脸皮实在够厚。”正说话呢,余光瞟见沈庭轩要走了。 “沈公子,等等,方才有人那样说你的母亲,难道你心里没半点心想法吗?你看得惯,我可看不惯,沈家的沈庭轩与沈碧月兄妹两个是孟家嫡女孟茹所出,甘家人口口声声说甘氏是他们的母亲,那又把正妻孟茹放在何处,别忘了,甘氏只是续弦。” 小珠急得连巴掌也忘了扇,连忙争辩道:“婢子不是那个意思。” “有你说话的份吗?继续抽你的巴掌!”邵珍冷哼一声,手里的鞭子狠狠一甩,鞭打在她跪着的膝盖前,尘土飞扬,惊得小珠张了嘴却再发不出声音来。 “大表姐,你怎么能那么说,姑母她嫁进沈家以来,处处真心待你们……”甘颜还未说完,正是话到激动处,一个轻柔的女声陡然响起,不轻不淡打断了她。 沈碧月已经在暗处看了许久,走出来的时候,面还带了轻浅的笑,“殿下,您胡闹过头了。” 邵珍眉梢一挑,不屑道:“本公主只是看不惯有人哭哭啼啼扮可怜,分明什么关系都不是,还套近乎叫什么大表哥,一听便是私情满满,真怕别人不生遐想一样。” 甘颜和小珠闻言皆愣了,这人是公主? 118 都是误会 甘颜看向邵珍身后走过来的沈碧月,简单的装束打扮也不能掩盖其极盛的容貌,沈碧欢嘴里所说的她还要好看,的确不是虚言,这位才是沈家真正的长房嫡女,沈庭轩的亲妹妹沈碧月。 她的眼里渐渐露出不可置信来,难怪邵珍方才说她是野鸡飞进了凤凰窝,这个凤凰指的不是沈碧月,而是她这位公主,真正的皇室血脉,她区区甘家的女儿,如何敢跟公主殿下称作姐妹,想到这个,她的心里越发惶恐,连对沈碧月那副容貌的嫉妒也在心里占不到半分。 “殿下,民女方才所言,只是以为殿下是大表姐,所以才……” “所以顺着杆子往爬,要与本公主称姐妹,照这样下去,岂不是连父皇都能和你有些亲戚关系了?” “不不不,民女绝对不敢这么想!”甘颜拼命摇头,小脸煞白,吓得说话都哆嗦了,“民女如何敢想那种大不敬之事,真的是误会,都是误会,还请公主殿下明鉴。” 任性,猖狂,还喜欢甩鞭子的公主,她是听说过的,眼前这位定然是秦淑妃所出的大公主邵珍,封号南阳,其行事之张狂与其皇叔豫王有六七分的相像,据说南阳公主是一众皇室血亲里头与豫王关系最亲近的人。 这样一位人物,她怎么惹得起。 小珠早吓得全身瘫软,险些要晕厥过去了,方才她对南阳公主厉声指责的那一幕还不断在她脑海回放,这下她真的完了。 沈碧月走到沈庭轩面前,唤了声大哥,沈庭轩微微颔首,神色依旧寡淡,“若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不是说了你还不能走吗?”邵珍几个步子过去,立马挡在了他面前,对他的寡淡疏远,她倒是笑得极为愉悦,“方才本公主贸贸然冲出来,还未弄清楚你们之前在纠缠些什么东西,虽说沈府的事情,本公主也管不到,但你们孤男寡女的在一块,要是不说清楚,传出去怕是会惹人闲话。” 沈碧月恍然道:“殿下说得有理,我倒是忘了这茬。” 沈庭轩瞧着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倒是显得跪在地的两人愈发楚楚可怜了,便淡淡道:“祖父唤我去说话,回去的时候经过这里,甘姑娘的婢女突然冲出来,我躲避时无意撞到了甘姑娘。” “这样?”邵珍问。 沈庭轩点头,显然不愿意再回答第二遍。 邵珍眉头一皱,冲那小珠道:“既然是他撞了你的主子,你做什么跪他,还哭得那么凄惨,跟死人了一样,本公主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小珠抽抽噎噎的不说话,还悄悄看了眼沈庭轩,那小眼神看得邵珍登时不爽了。 哭你哭吧,还给人抛媚眼,这算怎么回事,一个小丫鬟敢在她这个公主面前勾三搭四的,狐狸精! “回,回殿下的话,婢子冲撞了表少爷,连累表少爷撞了姑娘,姑娘前几日受了腿伤,本行走不便,若是因此导致伤情加重,又使二位主子徒生误会,婢子真是万死都难辞其咎,故而向表少爷请罪告饶。”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个忠心护主的好丫鬟,只是有一点好生怪,你们怎么冲撞到沈公子的,还有,你家姑娘腿伤未愈,不在房里休息还跑这里来做什么?” “姑娘整日待在屋里,闷得慌,婢子便陪她出来散散心,遇见表少爷的时候,婢子正想去采花给姑娘,一时不察脚下的碎石,给绊倒了。” 邵珍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眼神往甘颜身下一扫,见她整个人还稳稳地站着,突然扬起鞭子往她脸去。 甘颜吓得失声尖叫起来,下意识朝边一躲,鞭子如飓风般擦着她的耳际过去,在一声绵长而凄厉的尖叫声,长鞭又收回了邵珍的手里。 邵珍将鞭子弯成两段,轻轻敲打在掌心,似笑非笑地说:“鞭子失了手,甘家姑娘莫怪罪,只是本公主看你的腿,还是挺好使的,躲得过我的鞭子,偏偏躲不过沈公子。” 甘颜跌坐在地,眼泪都被吓出来了,她满眼惊惧地看着邵珍,手指轻颤,天气暖和,却没有半点照拂她,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她险些被毁了容貌,那鞭子的力道,兴许脑袋都能被劈开,这还让她如何能够不后怕,当下只想远离这个恐怖的南阳公主。 “殿下闹够了吗?”沈庭轩在边冷眼旁观,眼神扫过沈碧月时,眉心几不可微地皱了一下,“她是我沈家的客人,别玩过火了。” 邵珍余光瞟见他脸细微的表情,心里了然,轻笑道:“你们沈府太有意思了,本公主还想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沈姑娘已经承诺本公主,会尽心招待。” 果然,沈庭轩的眼神微凝,“殿下在宫里怎么闹都没关系,但这里是沈府,若是想肆意妄为,也得陛下与淑妃娘娘同意。”说完转身走。 见他竟然真的走了,邵珍皱皱眉,抬步紧跟去,一边走还一边和他说话,脸皆是不服输的神色,沈庭轩倒是没她那么激动,走得不疾不徐,神色平静且寡淡,仅仅是礼貌而简略地回答。 甘颜擦了擦脸的泪,盯着邵珍远去的背影,十指扣住地的泥,眼底隐隐现出几分怨恨,小珠踉跄着过来扶她,被甘颜用力挥开,她用力咬住唇,低声说:“我自己起来。” “甘姑娘,你我虽然初次见面,但看在夫人的份,我还是愿意劝你一句话,南阳公主是府里的贵客,你最好别生什么招惹她的心思。”沈碧月的声音本偏清灵,特别是最后一句话,轻柔起来简直像是春风拂过心头,绵软舒心。 “算是为了我的大哥。” 甘颜身形一僵,过了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我对……对沈大公子并未有非分之想,你们都误会了。” 119 突然遇袭 沈碧月闻言,唇角勾起笑意,“没有最好,南阳公主可不是咱们区区沈家能够惹得起的人物啊。 ” 在她和甘颜说话的时间里,邵珍和沈庭轩早走得没影了。 沈碧月也没打算追去,只是沿着他们去的方向慢悠悠走着,沈庭轩走的路是回青鸣居的,只要往青鸣居去,一定能在青鸣居附近找到邵珍。 邵珍对沈庭轩有意,她并非不看好,只是这位南阳公主想要做她的嫂嫂,还是再细细考察一番,最重要的是她大哥的意思。 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沈碧月快走几步,往前方拐角处一座假山后边去,悄悄隐去身形,不一会儿,她方才站的地方出现了两个小丫鬟。 “不是说大姑娘往这边走了吗?怎么半天都不见人影。” “都看不见人了,兴许是她走得快。” “那夫人的吩咐该怎么办?” “先找人吧,找到之后赶紧把人带过去,迟了不作数了。” 两人说着,路过沈碧月藏身的假山,急匆匆往另一头找去。 沈碧月探出半边身子,看着那两个小丫鬟离开的背影,正想跟去,耳后陡然传来一阵冷意,她连忙往前一扑,在地打了个滚,躲过了对方袭来的剑尖。 沈府的小厮打扮,动无风,行无尘,挥舞着细长的b-i'sh0u悄无声息朝她再次袭来。 来势汹汹,势必要置人于死地!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周围都看不到一个人,她算高声呼救,等人听到了过来,估摸着也只剩下她一具冰冷的尸身。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沈碧月一边躲避着,一边在脑海里不断排除人选。 是谁对她的恨意深重,竟然派人潜进沈府来杀她。 沈碧月绕着假山躲避对方的攻势,想寻找一个足够脱身的缝隙,冷不丁从山又跳下来一个人,b-i'sh0u掠过她颈间,割下一缕长发。 忽然一只手臂抱住她的腰,将她硬生生往后拖行了数米,瞬间远离了那两人的包围圈。 沈碧月侧过头看到了来人的脸,不禁低声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是主子通知属下的,姑娘藏好,婢子很快处理干净。” 菱花将沈碧月往边一放,飞身与那两人缠斗在一起,作为豫王府的暗卫首领之一,花林的身手起天风来要更为诡疑莫测,移动若幻影,出手刁钻狠辣,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机会,即便对方也是暗杀出身的人,可起花林来还是略输一筹,很快被抹杀干净了。 有这样的人作下属,身家性命都不用担心,也难怪邵衍那般猖狂无度,目无人了。 菱花回到沈碧月身边,正要请示,听沈碧月说:“他们两个的尸体不用处理了,这么放着,被人随意闯进府来,祖父定然会觉得有辱脸面,不会善罢甘休的,借他的手替我们彻查便是。” “那他们的死要怎么解释?” 沈碧月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能在沈府隐藏这么久的时间,还有什么不会做的,好生善后一番,对付过去是。” 菱花默默答应下来,暗自想着,姑娘心里果真有一本账,每一件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没有能够轻易翻篇过去的可能性,用小心眼来形容还真是低估姑娘了。 她已经不自觉开始替主子捏把汗,照主子过去对姑娘做的事情,想来是没有那么简单能揭过去的,日后定然要因为这些事被姑娘压得死死的。 甘苓派去的丫鬟没找到沈碧月,想来不知道陪着那位南阳公主到哪里逛去了,甘苓正打算让人再细细去找,沈碧欢便主动提出要去找人。 “大姐姐初到府的时候,也是我领着她逛的家里,兴许我能找到她在哪里。” 甘苓想想觉得有理,看了眼下头跪着的沈碧燕,便挥挥手让沈碧欢快去快回。 在东院里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人,沈碧欢便想着沈碧月是不是领南阳公主去了西院,正要和落凝一道过去,听到有丫鬟在窃窃私语。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欺负了颜姑娘,太过分了。” “是啊,颜姑娘那么好的人,我看她哭起来的模样都觉得有点心疼。” “小珠也白着一张脸,和颜姑娘一个模样,到底是被什么人给欺负了,看她们那个样子,估计也不会和旁人说,咱们要不要偷偷去告诉夫人。” “你们说颜姑娘怎么了?”一个温婉却不失严厉的声音陡然闯入她们的谈话。 几个丫鬟看到沈碧欢,一个个都变了脸色,连忙跪下,心里后悔起自己的失言。 沈碧欢又问了一遍,“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颜姑娘到底怎么了?” 一个丫鬟回答:“回三姑娘,婢子们方才看到颜姑娘和小珠往院子里走,本想前打个招呼,可是颜姑娘和小珠都是双眼通红的模样,便没敢前搭话,婢子们只是怕颜姑娘被人给欺负了,所以才……” “你们在哪里碰到她的?” 丫鬟们都是在甘颜的院子附近碰到她的,便如实说了,沈碧欢凝神片刻,又问道:“那你们可还碰见了其他人?” 丫鬟们摇头,倒是一个小丫鬟弱弱道:“婢子先前还碰见了大公子和一位没见过的姑娘,那位姑娘身着骑装,手里还拿着鞭子,但在看见他们之后过了好一段时间,婢子们才碰见了颜姑娘。” 听小丫鬟的形容,沈碧欢很确定那是南阳公主,只是南阳公主不和沈碧月一起,怎么反倒跟沈庭轩搅和一块去了,莫不是她今日沈府便是冲着沈庭轩而来。 沈碧欢让丫鬟们将刚刚说的话都忘掉,便挥挥手让她们离开了,转而朝沈庭轩的青鸣居去,果然到了青鸣居附近,看见了人影。 那两道人影藏得隐蔽,似乎正在说着什么话,其也没有一个是沈庭轩,而是沈碧月和南阳公主。 120 四妹告状 隔着树丛的隐蔽,沈碧欢让落凝待在原地,自己则悄悄走近,她们谈话的内容很快清晰了起来。 “殿下,您别再那样叫我了,我可什么都不是。” “说真的,沈碧月,你觉得我皇叔这个人怎么样?” “这个问题殿下应该我更清楚才是,怎么问起我来了。” “你别懂了还装不懂,虽然皇叔的脾气是坏了点,害人的手段也阴损缺德了一些,但对待自己人总归是还不错的,你看豫王府的那些暗卫,我从前曾经欺负过他们,结果后面被皇叔给欺负回来了。” “……是吗?” “所以我才说他很护短的,他对你的态度不一样,哪里像那个人,冷心冷面的,一点都不带搭理人,好歹我也是从他手底下救起来的一条命,怎么一点恩情都不讲。” “大哥他生性如此,连对待血亲也是疏离寡淡得很,更不用说旁人了,兴许是幼时母亲的事情给他的打击太过,我又离开沈府十年之久,府的人待他客气,长辈对他要求严格,他本疏冷的性子自然变得更加凉薄了。” “你们沈家人真讨厌。” “那还真是委屈公主殿下了,明明讨厌沈家人,还非要来沈府走一趟。” 邵珍一噎,双眼一瞪,正打算反驳,听到外边不远处的地方有人走近的声音,便歇了话,没一会儿传来了有人在叫沈碧月的声音。 两人走出了隐蔽的地方,一眼看到沈碧欢和她的落凝,她们走到邵珍面前,微微一福身。 邵珍的态度不冷不热的,她以前见过沈碧欢,不过两人的关系只限于远远见过几次面,以及经常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有关对方的名字和事情。 沈碧欢对沈碧月说:“大姐姐,你真是让我好找,母亲让我来寻你过去,有些话要对大姐姐说。” 沈碧月看向邵珍,显然有些犹豫,邵珍不怎么在意地挥挥手,“既然那边有事,你不用急着陪我逛了,我陪你过去吧,有什么话,早点说完,咱们还能继续逛逛。” 沈碧欢立即道:“这怎么能使得,要不臣女让落凝陪您逛园子如何?她是臣女的贴身丫鬟,对沈府里的一众景致十分熟悉。” “不必了,和小丫鬟逛园子没什么乐趣,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邵珍坚持,沈碧欢也不能勉强,只能带着邵珍和沈碧月一同回去茯苓别院。 甘苓一看见邵珍踏进门,眼神变了,但她还是很好地掩饰起来,“公主殿下怎么过来了?” “沈夫人不欢迎本公主?” “哪里的话,公主殿下能来,沈府荣幸之至,只是臣妇有些话要与月姐儿说,殿下是来沈府散心的,不宜浪费时间在这面,不如由欢姐儿领着殿下再逛逛?” “不必了。”邵珍的眼神瞟过跪在地的女子,淡淡道,“沈夫人想要说的,不会是她吧?” 甘苓觉得有点尴尬,邵珍一点都不懂得回避,听她话里的意思,显然是要掺和进来了。 “沈府的四姑娘,若是本公主没记错,她应该被送去寺里清修了吧,常伴青灯古佛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初沈碧燕和沈庭则出事之后,还是没逃过家法的责罚,在小祠堂受刑后便是半死不活的状态,被甘老夫人偷偷潜人给送去庵庙了。 沈碧月听见这话也惊讶了,看向地的人,果然身影有些熟悉,便看得愈发仔细,“还真的是四妹妹,好久没见了,若是没殿下的提醒,我还真没认出来。” 甘苓说:“是,正是燕姐儿,我方才让人唤你过来说话,也是有些事情要说,与燕姐儿有关。” 邵珍瞧见了甘苓面的犹豫,突然将手里的皮鞭拍在桌,直接坐了下来,笑道,“沈夫人对着本公主不用避嫌,本公主虽然懂得不该掺和人家事的道理,但对沈四姑娘实在感兴趣得很,希望夫人能够原谅本公主的唐突。” 她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甘苓也只好将赶她离开的念头打消,转头看向一直站在一边的沈碧月。 “月姐儿,你也坐下吧。” 沈碧月垂眸看了眼跪在地的沈碧燕,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便也小声答应着坐下了,看起来是一副极为乖巧可人的小姑娘模样,邵珍眼神瞟过去,只觉得有意思得很。 果然能和皇叔相配的姑娘,定然和那些普通姑娘们不一样。 甘苓挥退下人,唯独留下沈碧欢,沈碧月和邵珍。 “燕姐儿,现在月姐儿和南阳公主都在这里,你再将方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不得有丝毫欺瞒。”甘苓的声色稍显严厉。 沈碧燕颤了一下身子,双手紧紧贴着地面,说:“是,我晓得,夫人,公主殿下,我之所以会回沈府来,只是为了一件事,我怀疑当初我与二哥哥遭人抢劫一事,是大姐姐指使人干的。” 121 公主发威 甘苓吃了一惊,忍不住站起来,“你说什么?” 沈碧燕含泪说:“夫人,燕儿无心诋毁大姐姐,只是燕儿随庵主出门时,曾无意间听到两个壮汉在说话,他们应该是街的混混,燕儿听到他们说起有个好运气的兄弟从一位贵女的手里接了一单抢劫其他富人家少爷小姐的好生意,而且抢来的宝贝全归他所有,事成之后那位雇主贵女便帮他离开了永安,燕儿听他们提起那件事情的时间,与燕儿和二哥哥遭人抢劫的时间是完全符合的。 ” 这件事非同小可,甘苓迟疑地看了沈碧月一眼,然后细细问道:“他们可曾说了那位贵女的名字?” 沈碧燕摇头,“他们虽然不曾提过,但也说到了那位贵女与被抢劫之人是同府的,未曾点名姓氏,燕儿孤身一人,势单力薄,也遭家里厌弃,即便有满腹委屈,也无从倾诉,不得已之下,便托人去联系了二哥哥,二哥哥在京里有些门路,很快找到了那两个壮汉,逼他们说出了实情。” 沈庭则与沈碧燕是一同被抢劫之人,沈碧燕这边得了自己是被陷害的消息,让沈庭则知道以后,定然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即便是拼着性命,也要查出谁是害他的真凶,这种时候甘苓也不会再去怪罪沈碧燕主动和沈庭则有来往。 “燕儿,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当真确定月姐儿与这件事情有关?” 沈碧燕忍不住抬眸看了眼高坐一边的沈碧月,稳稳当当,神情悠然,一点惊愕与害怕都没有,浑然像是局外人,仅仅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在看戏台子的人唱戏。 她的心里不禁更恨了,凭什么她被害到了这种地步,害她的那个人却能稳坐长房嫡女的位置,在永安城的位圈子里出尽风头,受尽关注,连南阳公主那样的人物都与她关系亲近。 “夫人,燕儿不敢说谎,此事二哥哥也知道的,那两位壮汉是证人,燕儿之所以说怀疑大姐姐,只是因为他们并未准确说出大姐姐的名字,但听他们的描述,那人生得美若天仙,他们在京混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姑娘,沈府的几位主子他们都是知道的,若要论没见过的人,除了大姐姐再没有其他人了。” 甘苓的神色凝重,还带了几分怀疑,沈碧燕说得太过真实,有人作证,还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相信她说的都是实话。 “月姐儿,对于燕姐儿的说辞,你怎么解释?”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没人确切指出是沈碧月所为,单单是形容好看的姑娘和沈府没见过面的主子能定她的罪吗?”邵珍眼眸微眯,唇角勾起嘲讽的冷笑,“原来你们沈府是这么处理事情的,一堆糊涂账,区区庶女和一个庶子,竟然都敢伙同外人欺负到嫡女头来了,依本公主看,外头那些传言到底是虚假了些,还远远不内情的千分之一。” “要本公主说,到底不是亲生女儿,自然还是有亲疏之分的,换做是亲生女儿,被庶女这般泼了污水到头,定然是要严厉反驳的,哪还能给人当堂对质的机会,沈碧月,听到了没,方才那个甘家姑娘还替沈夫人争辩,说继女同亲女,别无二般,你看看现在呢?” 谁说南阳公主只会动粗,一张巧嘴当年也是说遍宫廷无敌手的,眼下说得甘苓面红耳赤起来,竟是羞愧不已。 邵珍看向沈碧燕,挑了挑眉,“沈家四姑娘,你若是想说沈家生得好看,又是没对外露过面的主子,本公主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沈碧燕趴在地,一句话都不敢回。 “方才见到的甘家姑娘,可不是摆着一副沈家主子的做派,连她身边的小丫鬟都嚣张得可以,竟然敢和本公主蹬鼻子脸地教训,听闻你与那位甘家姑娘素来也不太对付,本公主倒是觉得她也有些嫌疑,你说呢?” 沈碧燕面色早惨白如纸,冷汗一直往外渗,支支吾吾半天,她不是说不出话,而是不敢回话。 她想不到会多出一个南阳公主,更想不到这件事情会被掰成这副模样,本来这个矛头对准了沈碧月,甘苓自然愿意顺水推舟地帮她,可换成甘颜不一样了,那可是甘苓和甘老夫人的娘家人,她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老虎嘴边拔毛。 这都不用沈碧月出手,甘苓一干人等已经被邵珍给压得死死的了。 甘苓不知道甘颜和邵珍之间还发生过不愉快,不管究其根本是谁对谁错,邵珍俨然是很不高兴了,沈碧欢还算是知道点内情了,这下她终于明白甘颜为何被人欺负还不敢吭声了。 “甘颜她向来懂事,怎么会故意去冒犯公主殿下,这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沈碧欢听到甘苓这么说,立马不赞同地蹙起眉头,方才邵珍已经指责她们不替沈碧月撑腰,甘苓倒好,又把这话当成耳边风了。 “误会?误会是她懂事,本公主不懂事了?” “不,臣妇不是这个意思。”甘苓真是急得话都不会说了,似乎怎么说都会惹怒到这位公主殿下。 邵珍真是看她一眼都不屑,这样的人要做沈府的当家主母,着实弱了一些,起宫一些她看不眼的妃嫔还要糟糕。 沈碧月忽然起身,走到沈碧燕面前,弯下身子将她搀扶了起来,声音分外轻柔,“起来吧,四妹妹,涉及到府外贼人作祟,试图栽赃陷害贵女,事关沈府名声,还是该告知祖父,让祖父做主才是。” 122 给点面子 沈碧燕哪里敢起来,有甘苓在一旁看着,她死死僵住身子,是不愿顺着沈碧月的手起来。 其实这种事还真不用到沈岐来主持公道,后宅女人之间的争斗,再扯男人没意思了,沈碧月不过是拿来吓唬沈碧燕罢了,果然她双手紧握成拳,手背微颤,真是被吓得狠了。 甘苓虽然是沈植的妻子,但她是个继室,不曾受封过命妇品阶,不孟茹昔日嫁进沈府后,还被皇帝赐了个郡夫人的身份,按理来说,她远远没有与邵珍平等说话的资格,更别说要提其他意见了,但这不代表沈碧月她也拿捏不住。 沈碧月一看甘苓严肃的神情,便知道对方打算朝她发难了,果然,甘苓说:“这种事不用劳烦父亲了,既然是大姑娘和四姑娘的事情,我这个当家主母总不会管不着吧。” 邵珍当真看不惯甘苓这样的做派,放着沈碧燕这样惹事的不管,偏偏将枪口对准了沈碧月,她接过话,“沈夫人,本公主倒觉得这件事让国公爷知道也无不可,若是最后查实了那个抢劫沈府姑娘的人是外人所买通,那这件事的影响可不单单是自家姐妹勾心斗角这么简单了。” 沈碧燕送来的一把刀,被邵珍三言两语给转了刀尖,成了外人对准沈府的刀子。 甘苓暗自气恼,却又无可奈何,沈碧月眼底浮现淡淡笑意,不得不说,这个南阳公主极对她的胃口,不管做她的嫂子还算不算合格,起码她对她的好印象在不断往升。 “殿下可能有所不知,祖母将掌家之权交给了母亲,便是要母亲掌管这后宅内事,四妹妹怀疑大姐姐害她,告到母亲跟前来,母亲调查此事也在情理之,本打算这件事解决之后再告禀祖父的,既然殿下提到了,自当立即派遣人去告诉祖父一声。”沈碧欢这时候出来打了圆场。 邵珍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弯曲的鞭身轻轻敲打在手里,“还是沈三姑娘较通情达理。” 沈碧欢对自己的立场拿捏得极好,不站在甘苓那边,却也不打甘苓的脸面,只做在间协调僵局,让一切皆大欢喜的那个人。 一行人到了逢明居,外头守了人,一见有人接近伸手拦截,沈岐正在接待贵客,不便见人。 甘苓直接以南阳公主的名义让人进去通禀,邵珍没什么异议,沈岐不看甘苓的面子,却会卖她一个面子,不一会儿去传话的小厮出来请他们进去。 贵客是个熟悉的人,熟悉的瘦削身形,气息冰冷极致,宛若含着苦涩的莲香,还有瞅人时翻的眼皮,露出漆黑瞳孔,夹霜含雪,似笑非笑,有种矜贵高傲的轻蔑。 沈岐没有坐在书案后边,而是着人搬来一套桌椅茶具,和客人一道入座。 一般来说,东为主,西为客,但到了这里,却成了沈岐坐在西边,而那位主子坐在朝东位置。 沈碧月抬起眼帘看了眼那位客人充满贵气而不显低调的坐姿,未等对方眼神过来,她已经移开了眼睛。 那位客人自然察觉到了有人朝他扔去一个凉凉的眼神,饱含着冷眼旁观,漠视与忽略,客人哪还能不明白她那个眼神想表达些什么东西,不禁觉得冤枉又气恼,也不是他要占着人家的主位,是主人家自己坐不安稳,非要捧着给他坐的。 真想把小姑娘抓过来好好训一顿,才知道何为正夫纲。 “皇叔,您怎么会在这里,听闻您前阵子出去办事,伤筋动骨的,险些成了废人,如今都在王府闭门休养,怎么会突然出府了,莫不是跟着我来一起玩的?”邵珍眼神噌的一亮,立马蹿去。 邵衍也不看她,直接一个茶杯扔过去,冲她面去,邵珍连忙挥鞭震碎,免了被毁容的危险。 “整日知道玩,看你早到了年纪,孤是时候和皇兄商讨一番,帮你找个驸马,省得你不学无术,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邵珍笑嘻嘻地凑过去,“算要找驸马,也得皇兄您多心,帮我选个好的,不然我每天翻豫王府的墙头去骚扰您。” “天风前阵子刚养了条狼,血性凶猛,不识人气,碰见生人嘴,你来正好,帮孤试试它的牙口利不利。” 邵珍嘟囔着:“……没人性。” 邵衍眸笑意凉薄,声音微提,似是询问,“再说一遍?” 邵珍冷冷哼了一声,不回答他的话,转头挑了个位置坐下,手腕用力,长鞭舒展至半空,下一刻便狠狠往地面抽去,突然扬鞭发难,吓了所有人一跳。 “别在这里发疯,好歹是魏国公爷的府,给点面子。”邵衍轻描淡写地说道。 沈岐勉强维持着面的平和,“不知南阳公主来找老臣,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邵珍将长鞭挽回腕,不紧不慢地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本公主作为局外人,对此事有些兴趣罢了,具体的,国公爷还是问问他们较清楚。”她说完伸手指向站在一旁的甘苓等人。 她们已经站了许久,只是听着南阳公主和豫王殿下说话,话里的内容怎么都不像是普通的叔侄能说出来的,让人心惊胆寒。 沈岐见邵衍脸并无被人突然打扰的不悦,这才让甘苓说话。 甘苓惧怕豫王,不敢前,便站在原地将沈碧燕所说之事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言语间不失公正,却颇有些两个人都怀疑的态度。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沈岐看到沈碧燕的时候,心头便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哪晓得真让他给猜了,甘苓所说的事情,是一桩不得外泄的家丑。 邵衍勾了下唇角,淡淡道:“南阳,你总说自己的鞭子抽尽世一切恶人**棍,道德败坏,不法之徒皆逃不过你鞭下,方才怎么朝地抽了,白白浪费了力气,该往魏国公爷身抽一鞭才是。” 123 别让人发现你干的坏事 沈岐觉得莫名其妙,明明在说沈碧燕与沈碧月的事情,怎么把矛头转到他身了,还什么抽尽恶人**棍的鞭子,他一生追求的都是一个虚荣至极的好名声,哪里听得进半句不好的话,当下便觉得心里不舒坦了。 邵珍动动手指,“国公爷一把年纪了,要是落下了病根,以后颐养天年的时候可没法舒舒服服地过了,皇叔当真确定要这么做?” 邵衍轻轻一笑,话未出口被沈岐给截住了。 “殿下,您别开老臣玩笑了。”沈岐故作镇定,暗却擦了把冷汗,这两位主子素来说一不二,都不带吓唬人的,万一说动手动手了,他一把老骨头,哭都没地方哭去。 “孤何时喜欢开玩笑了?”邵衍用指关节轻轻扣击椅子的扶手面,不疾不徐,轻缓随意。 “纵容续来的儿媳偏袒亲子,却把原本的正室嫡女放在庶子女的位置,受尽冷落,你们沈府真是门风端正,规矩甚好,听说沈学士现在忙得很,时常当值,回不得府,孤倒是觉得他以后也不用回来了,省得哪一日连嫡子的身份都要给人夺去了。” 句句讽刺,字字诛心,甘苓不是个蠢的,联系一下前后,便明白了邵衍为何突然要发难沈岐,他和邵珍都是一样的心思,站在沈碧月那边说话,只是邵衍邵珍更狠,他深谙隔山打牛之计,只有将苗头对准沈岐,才能真正震慑到她。 甘苓猛地往地一跪,咚的一声响,听来便觉得痛极,但她也只是皱了一下眉头,趴在地请罪,“臣妇有罪,还望殿下明察,此事与国公爷无半点干系,国公爷对此事不了解,臣妇确实十分清楚的,一切皆是臣妇自以为是,过度听信庶女一面之词,险些误会了正室嫡女,可这并非是臣妇不信她,而是为了顾及沈家的颜面与规矩。” 沈岐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一些,此事由甘苓而起,她自己请罪,总他豁出老脸去训斥她逼她请罪来得好,“殿下,是老臣管家无能,才闹出了这等笑话,希望殿下莫要见怪。” “孤今日心情本来不错,被你们给搅得一点都不痛快了。”他眼眸眯起,忽然看向一直默默跪在地,试图缩减自己存在感的沈碧燕,“你,真是厉害啊。” 沈碧燕听了这话,抖得更厉害了,整个身体完全僵住,几乎没办法动弹。 “进了尼姑庵,还能再想法子与和尚庙里的兄弟联系,看来你不仅大胆,还有本事,孤一向喜欢有本事的人。”邵衍微微倾身,朝她伸出一只手,“来,抬起头来,孤问你一句话,你可愿意随孤进豫王府?” 沈碧燕一怔,她没看豫王的脸,却能听出对方的语气轻缓,柔和,清冷低沉的音色里含着几分笑意,饱含无限蛊惑。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惊。 沈碧欢下意识看向沈碧月,这个场景如此熟悉,沈府的人只是听说,她却是亲眼见过,豫王看到沈碧月的容貌恢复如初,并未生气,反而开口邀请她入王府,当时不知道震惊了多少围观者。 沈碧月面色未改地维持着原本恭顺的站姿,只是眸色略深一分,那样细微,叫人看不出差别。 “臣女……”沈碧燕终于鼓足了勇气,悄悄抬起眸子,正要说话,却被他近在咫尺的手给震住了,眼底有着深深的惶恐与不甚明显的期盼。 有谁能够得此殊荣,让豫王朝她伸手,清俊妖娆的面还带着如此柔和的笑意,沈碧燕不知道是老天开了眼,还是自己在白日做梦,她甚至连现在自己处于一个怎样的境地都给忘了。 邵珍看着几乎被邵衍勾走了魂魄的沈碧燕,忍不住冷冷嗤笑一声,真是没眼力见又不要脸的东西,她那等货色,给皇叔当脚踩的人凳都不配,竟然还妄想获得豫王恩宠。 但正是那一声轻微的嗤笑,将沈碧燕的神魂给拉了回来,她瞳孔一震,立马低下了头,右手紧握成拳,死死扣住地面,痛斥自己的痴心妄想,差一点,她要将右手给伸出去了。 只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一只靴子狠狠踩她握成拳头的手,厚厚的靴底带着刻意压重的力道,直接将她的手骨给踩碎了。 沈碧燕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眼前发黑,刚要晕过去,忽然长鞭挥空而来,狠狠抽打在她身,不知道抽在了何处,让她的神智再度恢复清醒。 这样的清醒,还不如不清醒。 豫王的雷霆之怒来得又快又急,与南阳公主的鞭子一同发作,沈碧燕宛如活在地狱,生不能,死不得。 沈岐的脸色很难看,却也没出手阻止,豫王当着他的面对他的孙女下手,固然让他面无光,但先不知好歹的是沈碧燕,若是她方才真的碰到豫王的手,或是说些不该说的话,那不只是现在这个下场了。 邵珍抽了三鞭停手了,她蹲在沈碧燕身边,伸手拍拍她狰狞无的脸,“皇叔是什么样的人物,也是你能沾染的?猪都晓得自己脏,只往泥滚,不敢去碰水,你怎么觉得皇叔看得你这样陷害自家姐妹的人呢,陷害也罢了,也别让人发现你干的坏事啊。”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岐听出了几分话外之意。 邵珍笑而不语,她的确不知情,只是这样的事情,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沈碧燕是有意而为,否则区区一个被送去尼姑庵的庶女,怎么还有胆子跑回来陷害风头正盛的嫡女,背后定然有人助力。 124 好事将近 沈岐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事关沈府两位姑娘的清白,若是殿下知道些什么,还请据实已告,老臣定当感激不尽。 ” “国公爷,这件事情您可问错人了,南阳一个小丫头片子,成日知道拿鞭子抽人,最多也会一手言行逼供的本事。” 邵衍说得这样明白,沈岐哪里还能不懂,当下说:“豫王殿下,老臣虽然已经不问朝政事,但为官几十载,对江山社稷,对陛下还有殿下仍旧忠心耿耿,还请殿下看在老臣的这份忠心,不要为难于老臣了。” “国公爷这话从何谈起,孤何曾为难过国公爷了,只是孤的确对你们沈府的姑娘很感兴趣。”邵衍缓缓站起身来,姿态慵懒而随意,往前踏了两步,厚实的靴底准确无地踩沈碧燕的另一只手。 这一脚踩下去,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只是这一声远远没有一声来得响亮,她已经疼得失去了力气,脸涕泪横流,身体微微抽搐,这一幕看得在场的沈家人心惊肉跳的,见豫王嘴角含笑,却面露煞气,仿佛被踩在地的那个是自己,一个个都垂下了眼眸。 疼痛到极致变得麻木了,沈碧燕一边大口抽着气,一边求饶,“殿下,臣女说,臣女什么都说,是有人潜进庵里,告诉臣女的,说沈碧月买通人害我,要让臣女永生永世都困在庵里,回不去沈家,做一辈子的尼姑。” 邵衍挑起眉头,淡笑道:“区区一面之词,能驱使你沈府告冤?果真有趣,可惜孤不信,便是普通人家的傻姑娘,也没你这么蠢的,说实话。” 靴底轻轻一碾,沈碧燕便觉得手骨的疼痛再次席卷而来,忍不住**了两声,待碾压的靴底稍停,她才继续说:“他们愿意帮臣女报仇,只有一个条件。” “别说,让孤猜猜。”他眸光一凝,望向沈碧月,目光漆黑而深邃无,仿佛夜幕里最浓烈的一片云雾,轻轻一卷能将人吞噬干净。 “若是能够成功将沈碧月赶出沈府,要将人交给他们,是不是?” 沈碧燕没点头,也没应话,只是沉默,但沉默足以说明一切。 邵衍微微颔首,“看来对方是冲着你来的,沈姑娘,作为沈家的姑娘,你非但不讨喜,仇家还很多,当真是一众贵女里的典范。” 这可真算不是什么夸奖,连沈岐因着这话脸都黑了一半,沈碧月只是轻轻看他一眼,便将头低下,并未回答。 “这么快招了,没意思。”邵珍一直保持蹲着的姿势,双手捧着脸颊,长鞭贴在耳边,笑眯眯地说,看在沈碧燕眼里宛如要人性命的女罗刹。 当着人家亲属的面对其严刑逼供,这天底下敢做出这种缺德事的,怕是也只有这对叔侄了。 “这件事,则哥儿知情吗?”沈岐问。 “二哥哥恨不得将……将其千刀万剐,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沈岐叹了口气,侧过身子,不再看沈碧燕,直接唤人进来将沈碧燕拖出去,至于怎么处置,将人交给甘老夫人是了,沈庭则那边也是如此,只将实情告知甘老夫人,由她去做主。 像沈碧月当年被流放丰水州一样,这些后宅内事,还得由她来决断最为合适。 甘苓看着沈碧燕被拖走,便知道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正想告知沈岐一声,和沈碧欢离开这个压抑又恐怖的书房,听邵衍在她之前开口说:“国公爷,您这下又欠孤人情了。” 沈岐眉头抽了抽,抓紧时机表忠心,邵衍有些不耐,抬手制止了他,“别总说这些没用的东西。” “殿下,老臣并非阿谀逢迎之人……”沈岐继续说着,瞟见邵衍又重新坐了回去,漆黑如墨的眼眸一抬,开始打量起屋里仅剩的两位姑娘,便瞬间噤了声。 豫王这是想做什么? 沈碧欢受不住他目光那么炙热的打量,垂下头,面色如常,隐在发丝间的耳朵却微微泛红,只是无人瞧见,沈碧月平静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姿态分外恭敬。 甘苓在边瞧见豫王的眼神,心底一阵发慌,那代表了什么含义,她很明白,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永远都是那么直接又**裸。 莫不是豫王看了哪一个,这可不好了,有了沈碧月与豫王不和的经历在前,在甘苓心里已经率先认定沈碧欢是先被看的那一个,只是人家豫王看看,什么都没表态,她总不能先开口吧,弄得好像豫王多高攀不起沈家姑娘,到时候要遭大罪的。 过了良久,邵衍忽然抬起手,直直指向其一人,慢条斯理地说:“国公爷,孤以为,她是个甚好的,但……” “主子,老夫人那边出事了。”今朝突然进来,打断了里头的谈话。 邵衍轻轻勾唇,没再往下说,将手缩回了袖里,沈岐的脸色倏然一变,“发生什么事了?” “四姑娘送过去的时候,老夫人刚看到人的时候晕过去了,请了府医过来,怀疑是……”今朝看了眼邵衍。 沈岐冷声道:“往下说。” “是,怀疑是被人下了毒。”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沈岐刚想往外走,忽然想起还有两位主子在这里。 “魏国公您去吧,老夫人的身子要紧,再说了,我皇叔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之人。”邵珍笑眯眯地朝邵衍投去一个眼神,“皇叔,您说是不是?” 皇叔此行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人在这里绊着反而不好行事,有她这么一个好侄女帮衬着,想必好事将近。 邵衍压根没理会他,只是看着沈岐,十分通情达理地说:“国公爷慢走,孤与你商讨之事,延后再议也不迟。” 沈岐轻咬牙,“多谢殿下体恤。”说罢拂袖而去,似是非常气愤,甘苓也借机告退,带着沈碧欢走了。 沈碧月径直回了泊云居,没去看甘老夫人,也没打算和那对叔侄待在同一个屋内,沈岐的逢明斋处处有人暗监视,她现在虽然不像从前那么避讳,但也不能不遵照礼法,疏远外男,不得亲自相面。 只是刚走出逢明斋没多远,她被人拽进了假山里边。 逢明居是沈岐平日里办公谈事与接人待客之处,四周一直都是森严戒备,不得让人轻易靠近,即便这附近阶柳庭花,曲径通幽,山石楼亭造得多么玲珑别致,搜神夺巧,也根本没人敢将这里当作平素闲逛打发时间的地方。 “你我非得每次见面都要像**一样?孤这么见不得人?”男人将她压在石壁,与她鼻尖相蹭,气息交缠,他的语气有些不满,像只潜伏在暗处的野兽,浑身浸满凶猛与冷冽。 她微微一侧眸,往外看去,这才发现两人处在假山里头的石缝里,两侧相通,恰好能容纳两人进出,她动了动身子,找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这才懒懒说:“不然我要和你在沈府光明正大地搂抱吗?这里是祖父的书房,也真亏你待得下去,若是被发现了,豫王府得拿出八条街的聘礼,再行八抬大轿来娶我过门。” “这么想嫁孤?”他低低一笑,扣住她的手,插进指缝间,与她十指交扣。 沈碧月还没碰过这么黏人的,刚想缩手,被他握得更紧了,十指用力,夹得手指生疼。 “嫁过来也好,省得想见你的时候见不着人。”他说着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唇瓣,眼神垂落,声音低哑,眸色浓烈深重,似乎下一刻会不管不顾地亲来。 “不是我想嫁,是你想娶,不嫁你也……唔”唇一阵刺痛,她连忙伸出舌头往外一扫,将血腥味全数舔进嘴里,而后瞪他一眼,“别总把自己的短处露在外面,我可没空时时帮你料理后事。” “大不了生米煮成熟饭,届时你不嫁我,也没人再敢要你,豫王的人,不是谁都要得起的。”邵衍盯着她的唇,红润又饱满,柔嫩娇艳得像花蕊,唇形弧度优美,让人想细细描绘,想亲。 被人这么火热地盯着,饶是沈碧月这样心境淡薄的也难免会觉得面发热,她不顾疼痛,挣开了他的手,将他往后一推,打算走人。 “你出去,孤喊人,然后天下人该知道,沈家姑娘借豫王发病,浑身软弱无力,贪慕其貌美,伺机轻薄。”随着他吐出一个字,她的心头也跟着跳了一下,回头一看,邵衍正靠在石壁,侧头瞅着她,容貌风情,却满是苍白色,姿态慵懒,手脚倚靠,略显无力,特别是唇沾的一点红,着实像个被人蹂躏过的。 沈碧月微微抿唇,忽然大步走回去,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往石壁压,脚尖一踮,直直覆他的脸。 125 原来你吃醋是这种模样 不知道是谁的气息缠了谁的,便是外头暖阳微醺,也不假山之内的暖意盎然,春色无边。 让人脸红心跳的动静在假山的缝隙里头持续回响着,越投入,越动情。 沈碧月狠狠推开身的人,呼吸轻喘,她捏住袖口一角用力蹭着唇,想将属于男人的气味全部都擦掉。 “擦得了外边,也擦不去里头的味道,我可是一点痕迹都没给你留下,待会儿你越擦越显眼了。”言语露骨,说的人却不脸红,反而眼眸深邃地盯着她,似是意犹未尽。 “我真是鬼迷了心窍,才……”太过露骨的话,终究说不出口,她刚才只打算帮他将唇的那一抹血给擦干净,结果被他逮到了机会,是一阵凶猛的掠夺。 邵衍被她一推,靠向了石壁,也不再动作,只是轻声笑:“我控制得住自己的力道,否则你今天都别想走出这个地方了,还有,你也动了情,回应得十分热烈,勾得我都心火燎原了,现在又只怪我一个,不公平。” 他还有理了,沈碧月轻拍两下发热的脸颊,才说:“人到动情处,最难自持,我动情,也是你勾的火。” 邵衍忍不住唇边的笑,小姑娘明明脸红着,还非强装镇定地说出这句话,长睫微垂,水眸含羞,那小模样才叫真的勾人,他觉得自己体内又要开始熊熊地烧起火了,不禁往前倾了身子,凑在她耳边说:“我可以帮你灭个火。” “不必。”伸手将他的脸推开,她往后退了一小步,这里头的位置窄,也仅仅只能容她退一步,“外头人多,随便找个都能去火,我没有和人争抢的习惯。” 邵衍见她这样,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轻笑,“原来你吃醋是这种模样。” 她轻轻摇头,这回倒是很坦诚,“有什么醋好吃的,沈碧燕入不得你的眼,而沈碧欢,若是你想要,也断然不会用这样的法子,你打什么主意,我都看得出来,只是我这人霸道,说好了只得我一人,算你是在做戏,我也觉得不舒服。” 邵衍伸手搂她进怀里,低头见她的侧脸平静淡薄,有股决绝的意味,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异色,他笑着亲她额角,“还以为你即便与我在一块,也会像从前那样闷着什么都不说,你对我这么坦诚,我很受用。” 沈碧月微微一晃脑袋,避开了他的吻,垂下眼眸,说出口的话坚定不移,“我次说过了,你我各自心思太多,直到现在仍有许多东西在互相隐瞒,我想得简单,慢慢来,没关系,可你的心思一向我还要百转千回,之前你我是针锋相对的关系,也罢了,可现在不一样,我不愿每次都要费脑子去揣度你的心思,也不强求你事事都要告诉我知道,但若你真做了出格的事情,那我们便算了。” 邵衍捏住她的耳垂,轻轻揉搓把玩,眼神微抬,望向假山外露出的一角斜枝,淡淡道:“放心,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两人这么静静地彼此相拥,心思各异。 常春院里,沈岐看着甘老夫人躺在床,面色苍白,一脸毫无生气的模样,不禁怒从心头来。 到底是什么人敢这么大胆,竟然在沈府里头对甘老夫人下毒暗害,他堂堂沈家家主,连个下毒的犯人影子都没见着,岂不是惹人笑话他无能。 “邱大夫,你的医术那么厉害,若是连你都查不出母亲了什么毒,那还有谁能救她?”甘苓忍不住掩面抽泣起来。 甘苓与甘老夫人是姑侄关系,自小感情不错,后来成了婆媳,生了一双儿女,甘老夫人还亲自教甘苓掌家的本事,两人的关系自然任何人都要亲近,而且甘老夫人是甘苓在沈府里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失去了靠山,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甘苓都不希望甘老夫人出事。 邱云静静站在一边,面毫无愧色,只是看向甘老夫人的时候,眼底若有似无地闪过几分疑惑。 “别哭了!”沈岐本来心烦气躁,如何能忍受旁边还有人嘤嘤哭泣,甘苓连忙用袖子遮住嘴,不敢再哭出声,沈碧欢见状不由得低声安慰了她几句,顿时让甘苓觉得宽慰不少。 “今朝,兰先生可还在府?” “回国公爷,兰先生一直都未离开。” “去叫他过来,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兰在医好沈岐的病后,帮着沈岐又调养了一段时日的身子,沈岐便允他离开了,还承诺许他好处,但被兰回绝了,只道这一次救沈岐是天命难违,缘分所致,之后沈岐未再过问兰的事情,还以为他应该早离开了,想不到竟然还住着,也是兰先前太过能闹腾了,之后一点动静都没有,像是府里已经没有这个人了,也不怪沈岐会以为他走了。 兰跟着今朝来到常春院,一进门槛先向沈岐抱拳作揖,行了一个大大的礼,竟是以前恭敬了不少,只是身依旧穿得稀古怪的,颇有些滑稽。 “兰先生,夫人突染恶疾,府医怎么都寻不到病处,我便想起先生来了。” 兰闻言高高挑起眉,“看病?国公爷是不是忘了,小人可不会看病,急病乱投医会弄出麻烦的,不行不行。” “若非情况异常,我也不会想到先生您了,府医查不出病因,只道是昏迷,这等蹊跷的情况,或许只有先生能解,还请先生莫要吝啬本事,即便有一分帮助也好,我定当重礼酬谢先生。” 沈岐都这么郑重地求他了,自己也在人家府白吃白喝了一段时间,不帮忙似乎说不过去,兰想了想,还是同意帮忙了。 没人注意到一旁的甘苓神情犹疑,一度要前阻止兰,都被沈碧欢给拉住了。 126 你真是个疯子 沈岐领着众人退出了房间,只留下兰一个人在里边,只从这一件事,足以看出沈岐对兰的信任。 沈碧欢注意到甘苓的神色不安,特别是看到兰后,这种不安变得分外明显,知晓她内心对兰的极度不信任,想了想,还是走到沈岐身边,小声唤道:“祖父。” 沈岐单手背在身后,见是沈碧欢,严肃的面色稍缓,“怎么了?” “祖父,欢儿听闻祖父前些日子的病是兰先生治好的。” 沈岐嗯了一声,“兰先生是江湖人士,看起来不甚可靠,但也有几分真本事,我身的病连邱云都束手无策,他却有法子治好,这一次说不准也可以。” “祖父,并非是欢儿多疑,您可曾查过这位兰大夫的来历?他贸然府替您疗伤,治好了,是于您有恩,但恩人的来意让人生疑,也摸不清对方的底细,欢儿看来总是有些危险的,让他单独与祖母待在一块儿,还是让人暗盯着些的好,祖母的身子骨不甚强健,还是需要人好好护着的。”沈碧欢顾及沈岐的面子,说得很是委婉。 沈岐闻言只是盯着紧闭的那扇门,没再说话,沈碧欢轻叹一口气,转身回了母亲身边。 “怎么样?”甘苓问得有些急切。 沈碧欢轻轻摇头,说:“让兰先生试试吧。” 甘苓的心底一沉,沈碧欢这么说,代表沈岐也是这个意思,算她再反对也没用,兰到底已经在里头待了一段时间,要下手也足够了。 沈碧欢看了眼四周,忽然发现沈碧月并没有跟过来,她伸手招来落凝,背着甘苓和沈岐嘱咐了她几句,落凝点点头,悄悄离开了。 那一头,沈碧月要回泊云居,有人粘粘腻腻的,非要跟着她一道回去。 从逢明斋一路回泊云居,这一段路不知道要遇到多少人,沈碧月自认是个脸皮厚的,但也远没他想得那么荒谬,这简直是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们腻在一块。 沈碧月睁开眼,望着帐幔边沿绣着的紫色小花,神智陡然回笼,发觉肩膀凉凉的,薄薄的茧子拂过,有些痒痒的。 “别动。”床边坐着人,他侧着身子,微微弯下腰看她,指尖带着薄茧,一下又一下地流连,有些爱不释手的意味。 她的衣裳褪下,露出半个肩膀,肩刺着一朵蜿蜒缠绕的芙蓉花,最是灼目的艳红色,衬着她雪白的肌肤,在他眼底悄然绽放,镌刻成天底下最美的一副画。 “没什么好看的。”她坐起身,将脸侧到一边,打算拉衣衫,却被他按住了手。 “为什么弄成这个样子?”他问,“这个位置,是我咬过的地方。” 他的记性还真好。 沈碧月挣开他的手,飞快将衣服拉好,低头系着被拉松的腰带,“之前的话不作数了,等你喜欢偷袭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我什么时候答应和你在一块。” 这人的性子实在顽劣,她不同意他跟着一道,他假装也同意,在她临走前偷袭,点了她的昏穴,方才应该是一路抱着她回来的,还有强行看她肩的刺青……虽然知他本性,但该恼的还是一点不能落下。 邵衍起身走到她的妆奁前,伸手在头挑挑拣拣的,沈碧月看了眼他的背影,也不在意他做什么,弯腰穿鞋。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停顿了会儿,菱花刻意压低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姑娘,出事了。” 沈碧月正要出去,谁料邵衍突然说了声:“别进来!” 外面立刻没了动静。 沈碧月蹙了眉,朝邵衍望过去,见他仍旧背对着她在翻找着东西,也不知道在找什么,找得那么仔细。 邵衍察觉到她接近,便侧过身,手握着一根簪子,一见他手那根簪子,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你要做什么?” 他握住簪子的手轻轻垂下,侧眸望住她,也不回答,那眼神让她忍不住心惊。 沈碧月抓住他的手,心底掠过些许不安,“你是在找这个?” 那不过是根普通的簪子,只是于她来说,这个簪子是她平日里最喜欢戴的一支。 “之前我在手腕刻下你的名,作为让你相信我的证明,现在依旧能够再来一次,我没有自残身体的嗜好,但你若不信我,可以试试这个。” 她说:“把簪子放回去。” 他像一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的,眸映满她的身影,在他的眼底最深处,有着驱散不开的深深执拗。 沈碧月与他对视一阵,脑忽然浮现出回他用她的簪子划过手腕的情景,每每回想起来都让她心底涌起无限复杂的情绪,说不清,也无法形容,但她无法不动容。 思及此,她低声说:“你没有自残身体的嗜好,我也没有让你伤害身体的心思,不要这么做,放回去吧。” “好,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沈碧月突然来了火气,“你这是在逼我妥协吗?既然你连自己的身子都舍得伤害,那我凭什么再信你……信你以后不会害我。” “害你?沈碧月,你真是没有良心。”邵衍反抓住她的手,狠狠扯进怀里,胸膛里的心跳剧烈,双臂用力,带着深深的克制,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沈碧月本来恼他,当下便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别碰我!” 邵衍紧紧锢着她,算她死命咬着他的胳膊也不松手,两人扑通一下坐在了地,撞得桌椅震动,桌的妆奁猛烈摇晃着,险些洒了满桌的珠玉首饰。 “我自幼丧母,身边再无可信任之人,对我好的,都皆为我所累,对我不好的,极尽所能地陷我于死地,经过一年年的挑挑拣拣,身边人逐渐剩下的大多都是那些心思歹毒,粗鄙猥琐的恶人,或是阳奉阴违,借我登高的小人。” 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即便他抱得再用力,也不再挣扎了,她这样乖巧,邵衍霎时觉得心头一软。 “每每回想起第一次碰见你,那时寒症发作,走火入魔,险些害了你性命,你却救了我,尽管当时你只是想自保,但阴差阳错,还是救了我的性命,你我注定要纠缠在一起,你救了我的命,我永远不可能放任你不管,所以别恼我。” 邵衍难得放软态度,沈碧月靠在他胸口,耳边全是他砰砰作响的心跳声,从快到慢,都是他每一份心绪的泄露。 “小昭,你说好要与我在一块,那无论是我好,还是不好,都不要总将分开二字挂在嘴边,我不喜欢听,我想和你亲近,不是冒犯,是心里喜欢,你若不喜欢,那我尽量忍着,一次两次都没关系,但你不能逼我一直忍着,那是男人的本性,对自己想要的女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一分一毫都要占据。” 沈碧月沉默了许久,才说:“你到底与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邵衍,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真也好,假也罢,他不是那么轻易服软的人,即便是骗人,或是诱人入局,断然不会委屈了自己。 “是不一样了。”他低头轻笑,连他自己都早早发觉了这一点,只是没有那么快承认,对她产生的每一丝异样情绪,都一点一点地渗透进五脏六腑,待他真正愿意直面自己的心思时,早已经被她牢牢缠住了。 “似乎碰你以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如我从不愿碰人,男人或女人都一样,但碰你,属于男人的那点本事全部涌来了。”他凑在她耳边低声说,温热的气息夹着几丝凉气,像他的手,时不时轻触肌肤,让人禁不住颤栗。 有什么东西钻入心房,逐渐深入,热气在体内氤氲开,瞬间漫脸颊,沈碧月白皙如玉瓷的肌肤染红晕,少女的羞涩与娇气宛若含苞待放的花,只待一掬水来滋养,便能舒展花瓣,肆意盛放,那是姑娘家的美丽最荡人心神的一面。 邵衍微微勾起唇角,捧起她的脸颊,一个轻柔的吻印在姑娘微闭的眼帘,带着无限温情。 “别以为你说了好听话,我便会相信,会心软,人的心不挖出来看看,谁晓得是红是黑。”她手用力,将他猛地一推,他顺势往后躺,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一瞬不瞬地看着坐在自己身的姑娘,颇有一股纵容的意味。 沈碧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平静,仿若她是屠夫,而他是砧板任人宰割的鱼,手指一动,下一刻便落在了他的胸口,嘴里说了句,“你真是个疯子。” 一室暖意被人轻轻一搅,便成了让人心神激荡的春意盎然。 菱花本来听见桌椅碰撞声,还以为两人又吵了起来,没过一会儿,耳边传来引人遐想的动静,她便垂下头,默默走远了。 ------题外话------ 攻与攻的碰撞,火花四射! 作者:“……听说豫王很高冷,很嚣张?” 豫王:“……呵呵,高冷?嚣张?能哄夫人开心?” 被哄的夫人揪着他衣襟:“走,回房里再聊聊。” 127 缠绵 撩拨一个男人,远挑衅一头狼更为可怕。 尽管她作为一个女人,在情事的主动与攻击性已经远远超越了这世间的许多女人,但总归不过那个男人,拼命太过,唯一剩下的便是两败俱伤。 沈碧月拼尽力气才抵住男人的肩,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气息微喘,水眸盈盈荡漾秋波,残留着情动之后的痕迹。 邵衍望进她朦胧的眼底,他真是爱极她为他疯狂的模样,仿佛那一刻,她是完全被他掌控在手心的,心甘情愿陪着他,永远都无法逃离。 “不是说要挖我的心?怎么见你又亲又咬了半天,连滴血都看不到。”他轻声调侃着。 “你别得寸进尺,否则我让你不得人道!”沈碧月咬住唇,嗓音微颤,听起来柔媚如丝,却又透出非一般的冷静。 邵衍眯起眼睛,“我若不能人道,你以后可怎么办。” 她轻哼一声,“男女之情于我可有可无。” “你再嘴硬,我对你不客气了。”他捏住她挺翘的鼻尖,才摇晃了两下被用力拍开。 他收回手,笑着蹭蹭她的脸颊,形状分外亲昵,“你说我们现在像不像正在**的奸夫**妇?” 她缩了缩脑袋,“谁跟你**,你想当奸夫去,别把我跟你扯一块,说得那么难听。” 他似笑非笑,捉住她的手肘,轻轻一折,随即低头一口咬住她肩的嫩肉,恰好是有芙蓉花刺青的那一处位置。 她动了动肩膀,对方的牙口硬,咬着轻轻摩挲,从花蕊顶端到花瓣尖尖,她轻微他迷恋般地贴近,痴缠。 “那我换个好听些的说法,私会的有情人,如何?” 若不是顾及这人脸面,沈碧月还真想骂声:“不要脸。” 邵衍笑了笑,忽然起身,顺带着伸手拉她起来,帮她整理凌乱松垮的衣裳。 沈碧月低头看他替她系着腰带的手,缓慢却熟练,“我以为你自小都有人在旁伺候穿戴,原来不是。” “原来是,那时我还是先帝最疼爱的小儿子,众人赞我天资聪颖,个个巴结奉承,皇兄也疼我,唯独母后对我冷冷淡淡的,起皇兄……我一直觉得她更偏爱皇兄,父皇说,这是母后看重我,所以才对我更严厉一些。” “但你知道不是。”沈碧月话语一顿,忽然想起被她遗忘的,他方才所说的话,那一股初闻时的震惊才再度卷土重来,“你自幼丧母,当朝太后并非是你的生母。” 其实仔细想想,这样的事情也并不是没有先例的,很多未生子的皇后都会过继其他妃嫔,或者是宫女所生的皇子到自己膝下,可太后有儿子,还邵衍整整大了二十二岁,没有非要过继皇子的理由,记在皇家族谱的,还是以她亲子的名义。 邵衍将脸埋进她颈窝,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不稳的气息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沈碧月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他不该是这样的男人,在她的印象里,即便是遇到天大的事情,都不见他变色半分,自始至终都是淡定自若,以漠然和不屑的态度俯视一切,谁都放不进眼里。 他颤了颤身子,将她抱得更紧了,似乎只有这样的举动才能让他觉得舒服。 沈碧月问:“陛下知道吗?” 他闷声回答,“为何问这个?” “只是问问,既然要与你在一块,总该担忧一些自己的将来,陛下这么宠你,我还能沾点光,若是以后不宠了,我也好早作打算。” 他掐住她的腰眼,“别想。” “我还没说要做什么打算,你这么凶做什么。” “你什么都别想。”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太凶了,又换了个平和的语气,“你什么都别想,算我死了你也别想做寡妇,以后一起投胎吧。” 沈碧月扑哧一声笑出来,虽然她只是想缓缓他的心情,但也着实想不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再笑我对你不客气了。”弄不清她在笑什么,邵衍抿抿唇,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说了那句话,也许在她眼里有些好笑,自己这个夫家的威严还没立起来,已经破了功。 沈碧月摇摇头,“没笑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唔” 以吻缄口是压制姑娘再胡乱开口的最好手段,邵衍像是发泄一样吻得愈发深入,惹得沈碧月使劲捶打他,后面松口的时候两人都气喘吁吁的。 “再敢多说一句,你别想出这个屋子了。” 沈碧月喘着气,忽然想起还等在外面的菱花,顿时对自己方才撩拨他的行为有点后悔,登时伸手拧住他肩的肉,恨恨道:“赶紧起来,再不起来我急了。” “我若真想要你,也不会在这里,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知道,在这件事谁才是厉害的。” 128 准主母的试探 邵衍说完捧着她的脸亲了几口,越亲越来劲,气息灼热发烫,深入纠缠,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大手揽她的腰,指尖缠住腰带往外一拉。 眼看着情况要再次失控,神志已经有些迷离的沈碧月立马用力推开他,捂住嘴,直直瞪着眼前这个仿佛色饿鬼身的男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邵衍用手背擦拭了一下唇角,眼**褪去,慢条斯理地替她将腰带系好,然后似笑非笑地瞅着她,“逗你玩的,说好了不留痕迹,再往下亲太明显了。” 沈碧月麻利地爬起身,速度快得像一阵风,恨不得立时离他远远的,信他才有鬼,男人的下半身永远他的嘴来得诚实。 沈碧月站在铜镜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整理仪容,透过镜子瞥到邵衍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地。 “有些事情,我不会主动过问,但若哪一天你想说了,我会听着。” 邵衍微微一怔,回过神时见姑娘已经转身去外间了,他低下头,漆黑的眼眸逐渐模糊,唇角却不自觉掀起一个弧度。 菱花在外头已经等了许久,即便有人想来打扰,为了主子的幸福,她也坚决要将人挡在外面,守得闭不透风,乍一听到房里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 她迎去,一秒将人从到下给打量了一遍。 神情冷静,自然,头发,衣着分毫不乱,看去一点都不像是经历过男女之情浇灌的女子,但她目光向来犀利,还是看出了有不对劲的地方,如眼眸流转间残留下的几分媚色,还有肿得不太明显的红唇,还有衣襟掩映之下若隐若现的暧昧痕迹。 主子真是将姑娘给吃抹干净了,她从前还真猜不出谁能捕获姑娘这样的标致人物,更猜不出主子会倾心怎样的女子,此时见证了这一刻,她也算是天风还要幸运了。 “出什么事情了?”沈碧月打断了她的晃神。 菱花连忙回神,将事情和她说了一遍,沈碧月面不改色地听着,只是眼神逐渐沉了下去,翻出冷意森森,“不用拦着她们了,我现在过去。” “姑娘,等等。”菱花拦在她面前,低声和她说了几句,沈碧月微微一僵,面闪过一丝窘迫。 菱花全当没看见,转身去取了消肿祛瘀的膏药来,递给沈碧月的时候还很贴心地问了句,“需要婢子帮忙吗?” “不用了,我自己来。” 房里是不能去了,还有人在里头,她便借了墨笙的房间,墨笙人不在,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床的被子叠得整齐,桌还有一杯水,似乎只喝了一口,杯里的水几乎还是满的。 沈碧月走到窗边,将露出一条缝的窗户关紧,然后才坐到桌边开始抹药。 膏药沾取一点,薄薄地抹一层在唇,以及脖颈与肩较明显能露在外头的淤痕,至于其他的地方,她低头扫了圈,脸又不禁发起了热。 半褪的衣裳,露出雪白的肩膀与半弧酥胸,细白柔嫩的肌肤简直是一塌糊涂,这样的痕迹她不是没见过,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真是被他勾引得失了心智,竟放任他为所欲为。 他当时一边摆弄她,还一边含糊着说大道理,什么为了不让人发现两人有染,他便好心不在衣裳包裹以外的地方留下痕迹。 事实,他的确没在衣裳包裹以外的地方留下什么痕迹,只除了情难自禁的时候亲她,便是在解开衣衫的时候极尽所能地挑逗她,像头不知餍足的狼。 两人纵情声色,却没名没分的,在外人看来有些恬不知耻,可在沈碧月的眼里,这一世她不会再去顾忌世人的眼光,明面可以做做样子,但余下的便跟着自己的心意走,跟他一起没脸没皮的纠缠也罢,毕竟她摊了这样一个人,也别指望他想沾染一个姑娘的时候能有多干净的心思。 “姑娘,好了吗?”菱花在外头悄声提醒。 沈碧月回过神,也没继续抹药膏了,而是匆匆将衣裳穿,余下的那些痕迹,还是眼不见为好。 “姑娘,主子已经走了。”菱花看了眼,沈碧月身那些显眼的痕迹都已经消失了,也幸亏是主子有心,留得浅,否则怎么着也得等好一会儿才能消褪。 若是沈碧月能知晓菱花这个时候的想法,定然是要冷笑的,那个人哪里是留得浅,那些痕迹重的全部都盖在衣裳下边,是个属狼的,下嘴不知轻重。 “下次让他别动不动过来,招眼。”她将药膏还给菱花,语气还带着几分冷意。 菱花默默接过药膏,没敢接话。 “菱花,他和女人行房时,都花了几个时辰,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吗?”沈碧月冷不丁一问。 “主子不爱与人接触,府婢女与女侍卫多半也不得近主子五步以内的距离,如何会有女人,姑娘这话还是去问主子最清楚了。” 沈碧月点点头,走了。 菱花倚在门边,险些冒了一头的冷汗,姑娘会问主子的事情,对主子来说是好事,幸好方才沈碧月试探地问话,她没有半分迟疑回答了,否则以姑娘的性子,定要疑心她说谎了。 把准主母给弄跑了,主子不弄死她才怪。 今朝带着人等在外头,一见沈碧月走过来,前请她去常春院。 “祖母不是还病着吗?在她老人家的院里说这件事情只怕不妥吧,若是她正好醒过来,又被气晕过去,那不划算了,今朝,你说是不是?” 129 巫蛊娃娃 今朝回:“这是国公爷的命令,小人只是遵从,还请大姑娘不要为难小人。 ” 沈碧月笑了笑,也没说话了,跟着他们直接去了常春院。 沈岐和甘苓等人还站在院子里,甘老夫人的房门紧闭,兰还在里面。 沈碧月大老远看到沈岐的面前跪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甘苓和沈碧欢默默站在一旁,面皆是一副凝重的神色,甘苓看到沈碧月的那一刻,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讥讽与幸灾乐祸。 “祖父唤孙女前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你的祖母还在里头昏迷不醒,这难道不算是要紧的事情吗?”沈岐反问她,语气冷冽,面色也很不好看。 沈碧月听出了他话里情绪的不对劲,低头扫过跪在地的人,淡淡问道:“祖父没知会孙女一声,擅自将孙女院里的人带过来,可是他犯了什么滔天的大错?” “这种话你也敢问,你自己院里的人做了些什么事情,你身为他们的主子也丝毫不知情吗?” “孙女不懂祖父的意思。” “你不懂,你真是厉害!”沈岐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狠狠一拂袖,“老大媳妇,你告诉这个孽障,看她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甘苓眼神示意一旁的嬷嬷,嬷嬷走到沈碧月面前,伸出的双手捧着一个木头桩子做的娃娃,面写了甘老夫人的名字,还有生辰八字,皆是用刀刻,再以猪血浸染,看起来分外可怖。 沈碧月面色微变,扬起手狠狠打落嬷嬷手里的娃娃,冷笑道:“怎么,难不成这个娃娃还与我有关系吗?” 甘苓叹气,“月姐儿,这个娃娃是你院里的下人偷偷埋起来的,若是你不知情,那便是他自作主张弄了个娃娃过来,莫要说咱们沈家,整个大宁都是严禁巫蛊作祟的,现在出了这档子事,老夫人还躺在床昏迷不醒……” “和她说那么多做什么,算此事她不知情,也要算个治下不严的罪名,竟然纵容下人做这种卖弄巫蛊的荒唐事儿,便是你有九条命都不够罚的!”沈岐厉声打断了甘苓的话,那阵势竟是已经笃定了沈碧月的罪名。 甘老夫人还病着,邱云查不出病因,正好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了一个巫蛊娃娃,要怀疑是有人故意作恶也情有可原,毕竟世人都很是忌讳这个。 巫蛊不其他偷盗害人的罪名,但凡与巫蛊牵扯关系,便再难翻身了,幕后之人用巫蛊来陷害她,可见其心肠歹毒。 “月姐儿,这件事情你可知情?还是说这个娃娃本是你……”甘苓似是不忍再说下去,又叹了口气,“若是不知情,和国公爷认个错,平日里看你不大管事,任下人胡来,现在是个机会将院里的人肃清一下了。” “母亲。”沈碧欢拉住甘苓的手臂,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可甘苓不是个见好收的人,能抓住一切打压沈碧月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沈岐还冷着脸,显然在等沈碧月回答,他的震怒显而易见,眼下沈碧月无论要如何辩解都没有用了。 一世出现巫蛊娃娃是在沈岐病重之时,甘老夫人礼佛,最恨巫蛊作祟,在查到她的院里有巫蛊娃娃之后,便直接让人抓她过去审问,也是一副罪人非她不可的阵仗。 到了这一世,被害的人与审问的人对调了一下,可他们怀疑的对象依旧不变。 沈碧月思及此,忽然低下头,抿唇一笑,笑里含着浅浅的嘲讽,“夫人,您真是迫不及待等着看我的笑话,肃清院里?泊云居里的每一个下人都是我亲自挑选的,我绝不会容许他们出错,现在放巫蛊娃娃的真凶还未找到,这个罪名却已经非我不可了,祖父还没有对此事作出定夺,您未免太急切了些。” 众人都想不到沈碧月会这么直白地反驳甘苓的话,半点面子都不留,一时都愣了。 沈碧月的确说对了,沈岐最重自己是沈家家主的身份,甘苓这样贸然插话,于他家主的威严有损,本来冷着的脸眼下愈发沉重了,甘苓也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心口气愤难当,她确实不该越过沈岐来谈这件事,这个时候该和沈碧欢一样安安静静的。 以前她仗着甘老夫人在旁边,说话才有底气,现在她越发体会到没有甘老夫人在的沈府,定然是她现在还要艰难的。 “大姐姐,即便是口不择言,你这话也有些过分了,巫蛊一事可大可小,母亲一向以沈府为重,此事一旦查明,若与大姐姐无关,不仅仅是大姐姐你一个人的事情了,母亲也是着急。”沈碧欢果然会说好听话,暗点破这件事并不只是甘苓一个人在着急。 “三妹,你替夫人说话之前,最好也动动脑子。”沈碧月指着跪在地的人,淡淡问道,“你们确定他是那个埋巫蛊娃娃的人吗?” 她看的人是甘苓,问的人也是甘苓,那眼神瞬间冷厉,竟看得甘苓有几分退缩。 “月姐儿,你这是什么态度!放肆!”沈岐看不过去,连忙喝了她一声, 沈碧月并未被吓退,反而迎沈岐的目光,“祖父,您看清楚了,他可不算是我泊云居里的人,昔日寒禅寺发生和尚囚禁孩童一案,这个孩子正是被囚禁的其一人,秦召秦大人将这个孩子暂时托付与我,我悉心照顾他,从未将他当成下人使唤,这件事情,祖父你还记得吧?” 沈岐一愣,这件事情他的确知道,秦召送人过来的时候,还是他让人去通知沈碧月的,只是他本来没见过那个孩子,自然认不出这个被人押过来的少年是当初秦召送过来的人。 130 为了人赃俱获 沈碧月走到那个孩子的面前,蹲下,轻声对他说:“阿真,抬起头来。 ” 孩子将头轻点两下,然后才抬起来,一双小小的眼眸里满是坚毅,没有委屈,也没有愤怒。 “好孩子,秦大人既然将你交给了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不过你也要告诉姐姐,那个娃娃是怎么回事?” 沈碧月问话的时候,余光瞥见甘苓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些什么,便阻了她说话的机会,“算有人看见他拿了那个娃娃,也要问问他的意思,他是个孩子,但绝不是懵懂无知的稚儿,若是今日之事真与他有关,我也绝不会偏袒,定会叫秦大人前来查个清楚。” “胡闹!”沈岐头一个不同意,“这等家事怎能让一个外人来插手!” “既然一个外人都能按沈家的家规处置,甚至连累收留他的人,那么沈家的家事为何不能让与这个孩子有关的秦大人过问呢?” 沈岐像是看仇人一样地瞪着沈碧月,要论在旁人面前驳他的面子,甘苓实在算不得什么,沈碧月才是最让他觉得无时不刻都难以容忍的。 沈碧月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左右沈岐只是用来压制甘苓的,对于她来说,她有不惧怕沈岐的资本,不甘苓只能依仗自己的儿女或是甘老夫人。 “祖父,您想想,若是孙女有心要害祖母,算真的用了巫蛊娃娃,使唤这个孩子断然不会惹人生疑,但也绝不会明晃晃地让人发现了,阿真自从到了泊云居,便没出泊云居半步,他不熟悉沈府内院的情况,换句话说,哪怕我收买了沈家的下人去做此事,也不会冒着轻易被人发现的风险去使唤他,起冒风险,孙女更喜欢稳妥行事,从不会做出对自己有半点不利的事情。”沈碧月眼神轻巧地扫过在场的人,笑意浅浅,“实话说,孙女自从回了沈家,明里暗里被人诬陷了多少次,这点祖父您也是知情的,孙女原以为经过这些事情,祖父您应该很相信孙女,原来也会这样轻易被外人所蒙蔽。” 沈岐猛地一噎,正待要发作,沈碧月便接着说:“不过,外人兴许会这样认为,孙女却是不信的,祖父对孙女如何,没人孙女更清楚了,相信这一次,祖父定然会还孙女一个清白。” 以退为进,明贬实褒,既免了沈岐的难堪,还保了他的颜面,沈碧月实在生得一张巧嘴犀利,让人望尘莫及。 这时候阿真忽然说:“这个娃娃是自己跳出来的。” 沈碧月很耐心地问,“为何说娃娃是自己跳出来的?” “有人擅传姑娘的命令,引阿真出院,那人走得飞快,阿真完全跟不,后来到了一处偏僻角落,一个娃娃忽然从天而降,阿真刚要弯腰去看,有人冲出来。” 若事情真如阿真的说法,那这件事本身是一个局,一个栽赃嫁祸的局,引阿真出去,又强行将娃娃往他身边放,只是为了抓一个人赃俱获,不得狡辩。 沈碧月当即说:“祖父,孙女认为此事有疑,应当彻查。” 沈岐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碧月又问阿真,“你可还记得那人的脸?” 阿真点点头。 “祖父,阿真本不是沈家人,自然容易陷入对方的圈套,让阿真逐一辨认府下人,查出真凶。” 甘苓见沈岐似乎有所动容,心里按捺不住,又跳了出来,“此举不妥,若他随意指认一人,认定是那人引的路,也能轻易脱去罪名。” “夫人,阿真不认得除了我泊云居以外的人,只要将各院的下人打散后混在一块让他辨认,他也不识得哪个是哪家院里的,自然不会有乱推罪名的嫌疑。” “若是他认识人呢?月姐儿,一直到现在为止,他的一切事情都是由你口说出,他是你的人,你定然袒护他。”若是阿真有害人的嫌疑,那么沈碧月也难逃罪责,护住阿真,也是护住她自己,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甘苓冷冷盯着沈碧月,心里快意非常,她定然不会让沈碧月轻易从这件事里将自己摘出去。 “我信月姐儿。”沈岐忽然说。 甘苓不敢置信地看向沈岐,他怎么会突然偏袒沈碧月,方才分明还与她一样,坚定不移地相信此事与沈碧月有关,这间定然是出了什么差错。 可沈岐不再给她思考的机会,直接吩咐甘苓,“你去将府的下人都召集起来,两院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国公爷真是好魄力!”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带着深深的冷漠与嘲弄。 众人望过去,皆是皱了眉头,尤其是沈岐,看到来人只觉得头又开始疼了,这位爷怎么还没走。 邵衍信步走进来,尽管这里是甘老夫人的院子,却无一人敢拦,只能默默站在两边,低着头看脚尖。 “不过是一件小小的事情,竟然任由后宅妇人搅合到这个地步,国公爷,看来您与老夫人伉俪情深,老夫人一病,您也跟着糊涂了。” 沈岐一听这话,脸都有点扭曲了。 在场的所有人因着邵衍的出现,心头各自兴起了不一样的波澜,其沈家两姐妹心头的波澜最是起伏。 邵衍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碧月,旁若无人,**裸,坦荡荡,沈碧欢一直注意着邵衍,自然也发现了邵衍与沈碧月之间的不对劲。 沈碧月沉默地转开目光,心头蓦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国公爷,其实孤今日来沈府,还为了另一件事而来。”邵衍微勾唇角,眼角微微挑,明明是男人,愣是有股媚眼秋波的妖异味道。 “孤奉陛下旨意,来挑人入府的。” 131 抢人,一个不留 沈岐想起先前邵衍和他说的,不禁黑了脸,“殿下,此事,还请殿下容许老臣考虑考虑。 ” 邵衍轻描淡写道:“等?等着等着,孤不用挑人了。” 豫王面的平静淡漠,可不代表是真正的风平浪静,底下是如何电闪雷鸣,波涛汹涌的,唯有这位主子自己心里清楚,其他人也只有暗自揣度的份。 沈岐不敢明面和他顶撞,便很委婉地想劝这位活阎罗打消心思,结果人豫王特别认真地说:“国公爷兴许是误会了,孤现在所说的事情,与先前所谈的并不是同一件事。” 沈岐一愣,“那殿下的意思是?” 邵衍眼眸一抬,淡淡道:“张秦孟沈,各挑一位入孤的豫王府,这是孤经过深思熟虑才下的决定,世间姑娘何其多,大多是庸脂俗粉,不堪一折,孤深以为,足够让孤重视的,唯有这四家的姑娘。” 什么叫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下的决定,敢情他挑人姑娘完全没想过这四家的人愿不愿意,光想着他喜不喜欢了,这点和那些只懂得强取豪夺的纨绔子有什么两样! 荒唐!胡闹! 沈岐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勉强压制住内心的震惊与愤怒,“殿下是在跟老臣开玩笑吗?” “孤和人说正经事情,何曾开过玩笑,许是孤自己一个人寂寞了太多年,皇兄看孤可怜,便答应了让孤来挑人,嫡庶皆可,挑个称心如意的便是。”邵衍的眼神从沈碧月又转向了沈碧欢,随即收回目光,笑意浅淡又凉薄。 “这种事情如何能,如何能……”沈岐连说话都结巴了,他这下彻底将甘老夫人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满心都在想着皇帝的用意。 永安四族盘根错节,彼此之间并不和睦,也不曾有过联姻的念头,只因彼此勾连,势力一旦壮大,便会被皇帝所不容,甚至于四族每一代都会送一位姑娘入宫为妃,以作权衡。 豫王作为皇帝手里最利的一把剑,行得荒唐事,做得荒唐人,他可以四处劫掠姑娘,却绝对不能与四族沾关系,往常连母系的张家都要疏远了,现在一口气要四族的姑娘入府,岂不是惹四族不快,届时四族联合起来,足以颠覆江山。 豫王的这一举动,足够把眼下还算平静的局面搅得天翻地覆。 若是皇帝许诺的,这是非要逼得四族与皇家离心,动摇江山根基的事情,对于位者是极其不利的,皇帝不可能会答应这种事情,可若不行,豫王便是假传圣旨,那是要杀头问罪的,即便他是堂堂亲王,陛下再宠爱,也难逃史官笔伐。 “殿下,老臣敢问其他家的姑娘,都有谁入了王府?”沈岐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但还是要保持冷静,若这件事是真的,只怕其他三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择姑娘入王府,像是又一次的选妃入宫,邵家这两兄弟完全不把人当人,真是失心疯了。 邵衍眉头一皱,“今日还是孤头一回门挑人,一家一家来,不着急。” 沈岐越听越觉得心里堵得慌,这可是沈家的嫡女,算不得公主尊贵,也不得由人这般践踏的,可对方也不是普通人,那是权倾大宁,皇帝宠着护着的亲王,也是连鬼神见了都要让道的要命阎王。 “殿下,老臣府的姑娘都还未及笄,怎么能去王府,此事万万不可啊。”沈岐说这话的时候绝对没想到,他早已经有一位孙女落入了这只凶猛的狼嘴里,数次都险些被吃干抹净了。 “魏国公,您说会有人放着好好的娇小姐不做,非要当人女婢的吗?其实孤的府也不缺女人,只缺了几个贴身的女婢,着贵女来伺候着,倒也有意思得很。” 沈岐胸口一堵,只觉得眼前发黑,邱云见状也顾不什么尊卑之分,前按压他的穴位,让他顺顺气,这样下去,真要被气晕过去不可。 这时候沈碧欢忽然站了出来,对着邵衍跪了下去,“请殿下不要再为难祖父了,臣女愿随殿下入王府,还求殿下成全。” 邵衍眼神朝着别处一瞟,然后转回沈岐的身,似笑非笑道:“魏国公,您终归是老了,还是您的孙女更为道些,只是,孤何时强人所难了,还要你的一个求字?” 他的语气一下子冷冽了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寒意,惊得沈碧欢连忙磕头,“是臣女言辞有误,请殿下饶恕臣女的过错,今日之事无人逼迫,都是臣女自愿与殿下去的王府,绝没有半分不情愿。” 甘苓看了心疼得很,对漠然站在一边的沈碧月,谁更在意沈岐和沈家的将来,只从这一次能看得出来。 皇宫里的皇帝接到了密探送来的信,匆匆一览,险些没被气晕过去。 “混账东西!朕不管他,他还真的无法无天了!”皇帝将桌子拍得震天响,茶杯也被震出了桌沿,摔碎在地。 那动静响亮得连外头都听得一清二楚,皇后端着亲手煮的羹茶过来,还未走近被那动静吓得手一抖,摔了满地的羹茶与白瓷碎片。 “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发那么大的脾气?”皇后看着地的羹茶,心疼得不行,早知道不为了在陛下面前挣个好印象而死犟着,非要亲手端过来,给宫女拿着多好,起码宫女掉了,她还能有人泄愤。 钱公公一直都待在书房外边,听皇帝这动静,估计又是知道了什么气死人的消息,这消息多半还是与那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殿下有关。 正琢磨着要如何回答皇后的问题,听到里头传来皇帝隐约带着暴躁的吼声,“钱双德!” 钱公公顾不得皇后,连忙推门进去了,“陛下,老奴在。” 皇帝揉着手里的一张纸条,“把邵衍那个混账东西给朕押过来,押不过来直接捆了!谁给他的胆子这么肆意妄为,没雨朕的命令,竟敢,竟敢……”他说不下去了,最后只是骂了句,“真是个目无王法的混账!” 钱公公默默应是,默默退下。 这还能是谁给的,自然都是陛下一手宠出来的,自己宠的人,闯了再大的祸也要跟在屁股后边收拾。 听闻豫王将沈家的姑娘给抢回王府去了,两位嫡女,一个不留。 消息一出,轰然炸响整个永安城。 不仅是百姓们议论纷纷,连各家府的都震惊不已,豫王除了朝仙阁的玲珑仙子之外,向来视世间其他女色为尘埃,如今一抢抢了两个回去,还都是沈府的嫡出女儿。 被抢回了王府,便意味着沈家的两个女儿都再无清白可言,无论豫王有没有碰她们,在外人眼里,那都已经算是豫王的人了。 据说魏国公当场给气晕过去,待府医好不容易将人抢救过来,魏国公也不休息片刻,当即入宫面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朝皇帝痛诉豫王的蛮横行径,一边说着还一边抽抽着身体,仿佛下一刻会晕过去。 皇帝连忙叫了御医在一旁候着,生怕魏国公说着说着给气死了,人死在他的御书房里,终究不太吉利。 流言还未传出去的时候,邵珍因为还赖在沈府里喝茶,先于世人一步得到消息,听到事情的那一刻,她直接一口茶喷出去,默默接过下人递来的毛巾擦嘴,她的心头顿时涌过各种感叹。 皇叔果然是皇叔,本来她还想着皇叔该如何抱得美人归,这下好,一下子抱回去两个,多余的那个暂且不说,正主儿要是计较着发起飙来,皇叔这人还没娶进门,后院得先起火了。 皇帝被沈岐吵得脑瓜子疼,真想把人赶出去,但他又不占理,自己兄弟抢了人俩闺女,还都是未及笄的小姑娘,眼看着都要把人气得只剩出气没进的气了,他若还把人赶出去,定要让人骂天家无情。 所以罪魁祸首还是那个混账东西,只等找了他来,再来处理此事,皇帝又想到密信说的事情,脑瓜子更疼了,真是恨不得把那个爱闯祸的混球给放油锅里炸了痛快,管他身体好不好。 人人争相要追着算账的豫王殿下,正坐在回豫王府的马车。 街的人们悄悄围观,摆摊的偷眼瞧,路过的斜着眼看,一个个眼神都关注着豫王府的马车,马车走得非常慢,前头拉车的马都有些不耐地往地面蹭蹄子,歪头晃脑的极不安分。 马车还是以前那辆马车,车外的人却不一样了,车后边清一色的王府侍卫里混着一个浅蓝衣裙的姑娘,还有一个下人打扮,低着头走路的小男孩儿。 132 撒娇 一只纤纤玉手将车帘撩开一道小缝,随即被另一只大手给捉了回去。 “搞这么一出荒唐事儿,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沈碧月靠在车窗边,看男人捏着她的手翻来覆去地把玩,仿佛外头的一切都没她的手来得吸引他。 “你是被孤抢来的人,不该想想你自己要怎么办吗?” 沈碧月:“……”他也真好意思说这话。 “孤可不止做了抢人这一件事,依魏国公不依不饶的性子,皇兄那边兴许该焦头烂额了。” “你还真会给人找麻烦。”无论是给她,还是给旁人。 邵衍忽然握住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沈碧月倏地一下缩回手,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我知道。” 邵衍看她这反应,便知道她是害羞了,不然脸怎么会浮出淡淡的红晕,眼神还垂着不看他,真是让人越看越想要逗逗她。 “你……”沈碧月双手交握,迟疑了一下,“你今日来找祖父,谈的事情可是与沈府有关?” 除了这个,她再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让邵衍非得沈府来谈。 邵衍说:“与我在一起之后,你的脑袋变傻了,甘老夫人毒一事,你觉得是谁做的?” 沈碧月抬眸瞪了他一眼,虽然觉得他这话问得有些怪,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目前我还未想到谁有这个动机,不会是后宅那些女人,三位姨娘唯一一个有能力做到的,但我与她接触过,她性子淡漠,不爱争宠,多年来默默无闻地守在自己的院子里,只求保得子女安康,祖母一旦出事,沈家后宅的当家主子彻底变成了甘苓,于她不利,甘苓更不会,莫说她与祖母的关系亲近,便是为了自己还能在沈家立足,现在她也不能失去这个有利的靠山。二房的人一直都很安分,还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祖母毒必定与身边亲近的人有关,二房还没那个资格能够亲近和掌控祖母身边的人。” “按你这么说,这件事还有可能是外人做的。”他说得笃定,她忍不住瞅他一眼。 “你知道?” 邵衍没回答,只是眼神专注地看着她。 沈碧月往后靠着,闭眼,“我身边的外人,除了菱花是墨笙,你想怀疑哪一个?” “小昭,不是我想怀疑谁,是你心里怀疑哪一个人。” “沈家里头被安插的外人可不止她们两个,我身边的人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她忽然睁开眼,十分坚决地说,从始至终,她的眼神都不曾迷茫过。 邵衍忍不住勾起唇,“你还真相信她们两个,相信我还要认真。” 沈碧月瞥他一眼,“你堂堂亲王,和两个小丫鬟计较什么,再说菱花是你的人,我暂不过问,墨笙那边,我心知她不会长久地待在我身边,但只要她在我身边一日,决不会让她有背叛我的机会。” 他伸手在姑娘的头发用力揉了几下,“你果然还是心软的,这样不好,总有一日你会被人利用的。” “嗯,我也认同,现在不正在被人利用吗?”她拍开他的手,冷冷瞅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说,“若非你利用我心软,你这条命早死了十次八次。” 他觉得很有道理地点点头,“所以这条命也是你的,以后你得时时刻刻都将这条命拴在身边。” 沈碧月:“……”这厮真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和她当初印象里那个矜贵冷漠,又嚣张暴戾的男人已经完全是两个人了。 见姑娘吃瘪,邵衍的心情甚好,连车子尾巴还跟着一个拖油瓶的事情都被他抛到脑后去了,姿态慵懒地斜躺下,手指勾过案摆盘的葡萄,一边吃,一边说:“墨是太澜的国姓。” 沈碧月笑了一下,“我知道。” 前世她接待过太澜国的使臣,学习了他们的语言,自然对太澜国内的情况知道得十分清楚,只是在她的印象里,所能打探到的皇室宗亲里头并没有一个叫墨笙的,墨笙兴许是用了化名,又或许她与太澜国的皇族没有关系。 “太澜国内早起了内杠,太澜人一向信奉天道,因此在太澜,国师的地位是极高的,在民间的威望甚至要高于皇帝,国师一反,太澜的皇族该四处逃窜了,正巧被你捡一个去,养在身边。”他边说着,边摘了颗葡萄,仔仔细细地去了皮,才放到她嘴边。 她不吃,他举着不动,一直到她投降似地将葡萄咬进嘴里,他才慢慢缩回手,又摘了一个送进自己嘴里,眼底笑意浓浓。 沈碧月见他这样眼神勾人的模样,愈发不愿看他,扭过头盯着地铺着的花纹繁复的毯子,心里直骂妖孽。 邵衍慢悠悠地吃着葡萄,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不过你现在该放心了,太澜那边情势紧急,急需一位皇族人出面定人心,你这条大鱼不钩,他们也等不得。” “他们?”沈碧月被勾起了好心,她虽然知道墨笙的身份有异,却不知晓这其的内情。 “自然是墨笙身后的那些人,他们跟随太澜皇族,看不得国师夺权,墨笙被当做女奴带到了大宁,他们必定是一路找过来的。” 沈碧月的脑忽然闪过一个身影,“你说的是不是兰。” 邵衍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又摘了颗葡萄喂到她嘴边,她心里想着事情,也没太注意他的动作,一张嘴吃进去了,一边咀嚼还一边专注地想着。 咬着咬着,忽然觉得有些怪,她面色一变,连忙一口吐在掌心,是一块被咬得惨不忍睹的葡萄皮。 他递了块干净的帕子过来,语气隐约有些嫌弃,“别吐在手里,脏。” “别再给我递葡萄,信不信我咬掉你的手。”这厮分明是故意的。 小姑娘有点凶悍,直接将帕子包了葡萄皮,揉成一团扔到桌去。 他扬了扬眉,眉眼里溢出暖意,手伸进怀里掏了两下,又取出一块干净素雅的帕子,拉着她的手轻轻擦拭,从手背到手心,还有纤长细瘦的手指,每一处都擦得干干净净。 “小声点,有人还在外头呢。”他轻声说,眼里带着几分纵容,仿佛她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沈碧月将手啪的一下抽回来,将话堵了回去,“有人的话别碰我。” “小昭。”他低低唤着她的名字,似乎有几分眷恋,下一刻便用力拉过她的手捂在嘴边,在她手背轻轻一吻,淡淡的葡萄果香萦绕鼻尖,他喜欢极了,微垂眼眸,握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脸颊蹭了两下,不说话,但足够温情流露。 沈碧月眨了眨眼,直直盯着他看,便是有再大的火气,也被这人给蹭没了,若她没看错,这人是在跟她撒娇吗? 这回她没再抽回手,只是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身子不着痕迹地向他靠近了些,省得抬着手,时间太长了容易酸。 邵衍也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一双漆黑的眼眸里翻滚起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很快又被卷入深处,什么都看不清,心头的渴望如岩浆喷发,也只能生生扼制在身体里,他终究什么都没做,仅仅是摩挲着她的手,能平复他的躁动。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又提起了之前被打断的话题。 沈碧月对这件事的关注远胜于他,很快回到了方才的思绪里面,“我怀疑过兰的身份,但没将他和墨笙扯关系,他是我跟小叔叔要来给祖父治病的,小叔叔找的人不会有问题,除非从一开始他是冒名顶替来的。” 她越想,便越笃定,兰本生得一副外族人的相貌,懂蛊毒,古怪的穿着有三分取自太澜的风俗服饰,说得一口流利的大宁话,有些字说来带着永安人士的口音,但这些都不足以令她产生怀疑。 最重要的是兰医治完沈岐后,却还赖在沈府不走,之前她不曾注意,现在想起来,他不是懒得走,而是目的还未完成,墨笙是他的目的。 133 太澜密事 永安城内的一间客栈 墨笙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眼神复杂。 “公主,现在太澜的政权已经被国师所掌控,青王成了他的傀儡,取代失踪的主为王,整个太澜都握在他的手掌心,我等群龙无首,只能求公主回来,与臣一同反抗贼子。”兰描述着太澜内部的情况,并十分恭敬地恳求着眼前这位尊贵的主儿,再也没有在沈府的吊儿郎当,随意放肆。 “被人流放为奴的公主,再不是什么尊贵的主子,已经与这世间大多的普通女子沦为一类。”并非墨笙妄自菲薄,而是自从跟了沈碧月,她的心境较之以往有大大的不同,现在想起当初丧母逃亡的经历,她都恍若在梦里。 软弱无能的公主,只能亲眼看着贼人篡夺了属于他们墨家的天下,却什么都做不了。 兰看到昔日张扬自信的墨笙如今变成了这副落魄模样,也觉得心痛万分,“公主,您仍旧是我太澜尊贵无的女子,还请您莫要被贼人磋磨了心志,也莫要以奴婢的身份为耻,您的血脉乃天神乌拉赐予,是整个太澜最尊贵无的主子,生来要掌权天下,而不是被人碾压在脚下的。” 墨笙听到这番久违的赞誉,“南大人,我想起了我的父王,他曾经许多次这么夸奖过我,可到头来,我什么都做不得。” 兰看墨笙虽然这么说,但面并未过分哀戚,连眼泪都没流,似乎只是在感慨,便将一颗提起的心又放回肚里去。 “臣等定会竭力寻找主,不会让莫贼的阴谋得逞。”兰,或者应该称呼他为南齐,他郑重地向墨笙许诺,寻找太澜王本是当务之急,只是群龙无首,没有皇族人领头,他们只会被当成乱臣贼子,名不正言不顺,这才先行来找墨笙。 “南大人,先前我未曾恢复记忆,现在我告诉你,沈家姑娘是我的恩人,所以不要再打她的主意,算我没有恢复记忆,也是她身边的小丫鬟,她没有理由为一个丫鬟恳求孟家替我出兵。” 且不说太澜与大宁的关系仅是主臣,据她了解,大宁的皇帝极有野心,若是知道太澜内政混乱,国师谋权,皇族一党正在极力反击,定会以帮扶太澜皇室清剿贼人的名义出兵太澜,趁着一片混乱将其彻底收复为自己的领地。 太澜是个神权国家,极度信仰天神乌拉,但这世间的人不是凭着神能挺直腰杆的,成王败寇,历史都是胜者在书写,大宁国力强盛,想要吞并太澜并非一时兴起的念头,只是缺了个可以出兵的借口,现在借口来了,百姓们当初能被国师蒙蔽一次,能再被其他人蒙蔽第二次。 南齐心知墨笙护着沈碧月,便说:“算公主不说,臣也不会再去动她了,那位沈家姑娘不简单,她身后的靠山不只有孟家一个。” 墨笙闻言难得露出淡淡的笑,“是啊,那位大人物,便是咱们太澜的那位大国师,也是不想去招惹的。” 南齐心里想的可墨笙想到的多得多,他是怎么混进沈府的,他心知肚明,想必天泽堂的主子与那位沈姑娘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否则如何会替她请人去治魏国公的病症。 “南大人。”墨笙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有什么盘算,和我说一说吧,被区区一个国师欺压到这个份,我也实在愧对天神乌拉对于墨氏一族的期盼了。” 南齐一直等着她这句话,当下便欣喜道:“公主想通了好,在此之前,臣要先让您见一个人。” 房门被推开,看见外边站着的人,墨笙陡然愣住了。 钱公公正领着人等在豫王府门外,看见一辆马车远远驶来,连忙整理浑身下的着装,免得那位主子看了又左右挑刺,待马车到了跟前,便摆出一脸笑地迎了去。 车里的人没有下来,一般遇到这种情况,代表豫王不想见人,钱公公平日里都是跟最好说话的天风交涉一番,然后豫王才勉强露面,今日天风不在,钱公公心里有点急了。 这时钱公公身后的小太监悄悄指了一个方向,“公公,您看。” 钱公公一眼看去,马车后边,一个水灵柔婉的姑娘被王府侍卫围在正间,前后左右夹着,既像是护送,也像押送犯人。 姑娘没戴面纱,露出一张秀美婉约的面容,她似乎也知道自己当下的处境,莹白的脸颊泛着红,身体僵直,双手直直垂在身侧,浑身下弥漫着一股明显的窘迫与不自在,便是旁人见着这副场面,也会同她一样的感受,好好一个清白姑娘,被侍卫包围着跟在马车后头走,简直是**裸的羞辱。 钱公公是认得沈碧欢的,昔日沈碧欢作为甘老夫人最喜爱的孙女,时常带着出席各种宴会,他心里立时一惊,果然豫王真把人沈家姑娘给抢了,只是抢了算了,怎么还把人一大家闺秀给放在后头,像是流放的犯人一样跟着车走,看沈碧欢两鬓生汗,发丝都黏在了耳鬓,面难掩疲惫,看着可怜得很。 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钱公公刚想走过去,忽然又想起,豫王可抢了不只一位姑娘,这里有一位,那另一位又在哪里。 绕着马车两边看了一圈,钱公公觉得腿都要软了,到处都看不见人,剩下的那一位不会是在马车里头吧。 豫王曾经亲手毁了沈家大姑娘的容貌,之前还问过人姑娘进不进王府,现在直接把人弄马车,这哪里还能有好胳膊好腿的,算真把人清白给夺了,只怕那副场面也不会太好看。 果然,不等他走过去和沈碧欢说话,听到马车里头传来异样的声音。 属于女子隐忍的嘤咛,带着三分痛苦,七分无力。 “公公!”小太监看见钱公公的身子晃了两下,要往后倒,连忙前扶住。 钱公公摆摆手,咬着牙,“我没事,不用扶!” 马车里头,男人歪斜身子懒散坐着,一手撑着额角,另一手流连在姑娘撩起长发的后颈,每覆过一处,轻压慢揉,疼得姑娘忍不住溢出浅浅的嘤咛。 “你轻点。”沈碧月手指紧紧抠在他的腿,后颈传来阵阵剧痛,直达脑门,不一会儿便汗津津一片,但那人下手一点不留情,该按在哪里,要用什么力道,皆依照行针通脉的规矩来,那种疼痛哪里是一个姑娘家能受得住的。 邵衍神色有些漫不经心,可一捏一个准,察觉到趴在腿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只是轻笑道:“你这样不行,身子积劳过多,不适当通解,是容易败损的。” 沈碧月紧紧咬着牙,早知道她方才不提什么天风的行针妙策了,激得他来了斗志,非要拿她身体来试,证明是他的通脉手法见效快,还是天风的那一套行针好用,分明天风的针法也是他传授的,只是天风在后期使用的时候进行了些微的改动。 这个男人,禁不得人刺激。 “豫王殿下,老奴奉陛下的口谕,前来请您入宫一见。”钱公公的声音从马车外头传来。 沈碧月刚想动,被他轻轻一声呵斥,“不想废了身子别动,经脉疏通一旦有误,是全身瘫痪,你这一辈子躺在床数日子过吧。” 沈碧月:“……”躺床也罢了,不能报前世的仇,看着仇人快意,兴许还得看着这个男人日日夜夜在自己眼前晃悠,动手动脚不说,任其鱼肉,却骂不得,动不得,真真是憋屈极了。 见她继续乖乖趴着,邵衍满意地扬起嘴角,也不回答外面人的话,直起了身子,搭另一只手,这回特别专心地替小姑娘疏经通脉。 当然痛到极致的时候,沈碧月还是会忍不住哼哼两声,豫王府的侍卫司空见惯,主子跟沈姑娘之间这个还刺激的都见过,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可沈碧欢与钱公公等人不同了,他们一个面色发白,一个脸色发青,还带手脚颤抖的,在一众面无表情的人里头格外显眼。 沈碧月一开始疼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朝地打滚,仿佛很久之前被人吊在刑架折磨,看不到尽头,到后面疼痛减缓,她的神智变得有些迷迷糊糊的,男人的手指冰凉,蹭在被揉得热乎乎的皮肤很是舒服,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再打我,我也不会说。” “说什么?”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一起下地狱吧。”她喃喃道,没一会儿睡过去了。 134 以死相逼 姑娘陷入熟睡,呼吸轻盈,邵衍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眼眸深深,暗如点墨,手掌每每轻抚过她的头顶,眸色便深入一分,渐渐冷冽,直至翻腾起无边巨浪,又被骤起的浓雾遮掩起来。 按着邵衍的穴位揉捏一整套下来,需要一刻钟的时间,沈碧月支撑不到半刻钟缴械投降了,不知该说她防备太松懈还是他的手法太高超。 外头有细碎的脚步靠近,一道温婉的女声小心翼翼地说:“王府已经到了,不知殿下可否要下车?” 邵衍瞬间敛去眼底的异样情绪,取过备用的玄色外袍将熟睡的姑娘随意包裹住,只露出一张双目紧闭的小脸,双手在她身下一托,把人稳稳抱起来,径直出了马车。 沈碧欢听到脚踹车门的动静,再往前一望,看到豫王怀里抱着一个人下车,心底陡然一沉。 “钱公公。”邵衍没走进府里去,而是淡淡唤了声。 “殿下您总算是出来了。”钱公公想偷眼瞧豫王怀里的人,无奈人被包裹住了,小脸埋在豫王的胸膛里,怎么都看不清楚,但应该没错,这是沈家的那位大姑娘。 虽然他劝沈碧欢主动叫人下车,但人是叫出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果然豫王殿下禁欲多年,要么不开荤,一开荤迫不及待来个双人游了。 “钱公公,你是要孤这么进宫,还是这么回府去?” “殿下,您别为难老奴了,老奴也不过是奉陛下的口谕行事。” “孤不为难你,你却为难孤非得在进府前下车,想必孤的身子这么糟蹋了也不碍事儿。”言外之意便是指责钱公公逼迫豫王进宫了,不然人平日里都是把车驶进府的,王府那么大,非要人身子不好的豫王走路进去。 钱公公这委屈了,“殿下,您的身子金贵着呢,老奴如何敢逼您,只是这一次陛下真发了脾气,您若不进宫去,只怕陛下要派人来抓您进去了,老奴这也是为了殿下着想,不忍陛下与殿下又闹不愉快。” “皇兄许是宫里久未进人了,一身燥火难消,来找孤撒气,你且回去告诉他,若他希望兄弟的王府能开枝散叶,延续子嗣,别来搅孤的兴致,等明日孤便送十个八个美人入宫,助他去去火气。”邵衍眼神一转,看向后边拘束站着的沈碧欢,对一旁的侍卫吩咐,“先送沈三姑娘进府,让相思帮她选个喜欢的院子,配好下人丫鬟伺候,若有什么闪失,自行了断。” 那侍卫得了命令,便领沈碧欢进府,沈碧欢经过邵衍身边的时候,屈膝福身,轻声说:“臣女谢殿下恩典。” “嗯。”邵衍淡淡应了声。 沈碧欢垂下眼眸,长睫掩住复杂的情绪,明明在这么近的距离,她却连一眼都见她不着,只能看着她这么被紧紧护在豫王怀里,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心底翻涌的苦涩,维持住属于沈家女儿天生的骄傲,随着侍卫进府,一去不回头。 “殿下,还请三思啊!”钱公公生怕豫王也跟着跑了,一步步紧跟不放,“殿下,魏国公爷如今也在宫里头,正等着殿下回宫商讨两府亲事。” “亲事?”邵衍步子一顿,语气有些怪异,“孤还以为魏国公会一副死了女儿的鬼模样去找皇兄哭诉孤强占臣女。” 钱公公与几个小太监:“……” 可不是,魏国公是那副模样,死赖在御书房不走,虽说有几分卖老的无耻嫌疑,可自家孙女被人占了,没以死相逼都算轻的,若非这样,陛下何必急急打发人来押豫王入宫,每每做这等苦差事的都是他。 “原来他还想着与孤结亲。可惜闹得还不够惨,何时他愿意豁出命去了,孤便考虑还他一位孙女。” 钱公公:“……”以死相逼还只能换一个,豫王何时变得这样贪好女色了,只是这并未魏国公所愿,孙女被抢是被抢了,被豫王抢走的姑娘,无论还不还,都不会有人再敢染指,魏国公损失了这两个孙女,也等于损失了两个与高门贵府人家缔结姻缘的机会,这一闹,一是为了面子,二是为了找皇帝要回补偿。 “公公,豫王殿下已经进去了。”小太监在一旁悄声提醒。 钱公公眼眸一眯,将拂尘往臂用力一甩,“豫王殿下抗旨不遵,先回宫去禀告陛下。” 小太监还是很怕豫王的,“这样好吗?” 钱公公连忙瞪小太监一眼,“如实禀告是,隐瞒是欺君,不想要脑袋了吗?” 小太监缩缩脑袋,不敢再言语,心里却道,也没少见您老人家哄骗陛下和后宫众位娘娘开心的。 沈碧欢曾经来过豫王府,那时候作为客人被豫王邀请入府,却不曾见过豫王一次,这次是豫王亲自带了她来,却是用那么屈辱的方式,只要一回想起沈碧月和他窝在车内的时候,她像被押送刑的犯人一样跟在车后,便恨不得,恨不得…… “沈三姑娘,您看这一处如何?四周环湖,配以山石凉亭,正在风口一侧,山石挡了风,湖面不起寒,算是寒冬时节也不觉得冷,夏季一到,湖畔树影成排,水气阴寒,是个乘凉消暑的好去处。”相思奉殿下的命令替沈碧欢择选院落,一开口便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碧欢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再选什么住处,颇有些心不在焉道:“这个不错,这里吧。” 相思看她一眼,也没多话,既然已经选了,便立即让人过来清扫院落,准备衣物洗漱用具。 沈碧欢站在湖边等着,眼神幽远地看着某处,忽然一道人影闯入她的视线之,身姿挺拔,步履缓慢,明明是正对着她走过来,却像是没看见她一样,抱着人进了主殿。 等相思使唤人将院落收拾完毕,来找沈碧欢,发现她还站在湖边,一动不动,像块扎了根的硬石头。 “沈三姑娘,院子已经收拾好了,您可以进去稍事歇息,晚间会有专人送饭菜过来,院里配有净房,沐浴用的热水并非专人打水烧热,而是有专门的机关起水,若是想沐浴,可以让丫鬟从旁伺候。” 天色渐暗,沈碧欢指着不远处的主殿,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一看气派得很。” 相思回答:“回沈三姑娘,那是殿下所住的正殿。” 沈碧欢轻轻嗯了一声,便转身进了院落,相思自去和邵衍复命。 豫王府的正殿,沈碧月也是头一次来,她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硕大的床,帐幔垂下,隔起的空间空荡荡的,却寂静安宁,四周空无一人,她摸了摸颈后,感觉整个人较起之前要精神了许多。 盘腿打坐,运行心法,过了一周天只觉得经脉舒畅,尽扫污浊,浑身下通透无,再没之前那么严重的淤积损伤,不过想想那人揉捏时的剧烈酸疼,在他的手法之下,自己也勉强算是脱胎换骨了一回。 她刚掀开帐幔下床,看到有人走进来,直接在她身侧坐下,“身子可还爽快?” 她揉揉肩膀,忍不住笑道:“你可以出去开个馆子了,专门给人捏筋松骨,你这一手,逢人说是祖传秘法,再收几个小徒弟,定能声名大噪,日进斗金。” “刚刚谁还疼得说不了话,现在身子一好开始耍贫,皮得你。” “你捏人的确疼,剥皮抽筋的,活像是在受刑,人刑都没你这么疼的。” “大白天的会胡说八道,等你受过刑再来说这话。” “怎么没受过。”沈碧月瞥他一眼,“你给人受的罪还少吗,次次都跟刑一样,好几次都在鬼门关走过。” 邵衍忍不住低声笑开,以前的那些陈年旧账,还以为她都不谈了,结果被他捏了次穴位,晓得痛了,便开始跟他秋后算账起来。 “犯人受刑可远远不止是剥皮抽筋这么简单,若是你感兴趣,我可以带你刑狱去瞧瞧新鲜。” 她眸光微闪,直接拒绝了,“你毛病多,待会儿一个不注意在刑狱里发起疯来,出了什么意外,你王府里的人真会把我剥皮抽筋了。” 他轻轻揽住她,淡淡说:“你以后也是这个王府的人,有孤在,谁敢开罪你。” “那你最好活得久一些,把你的身体顾好,不然算你把我抢进了王府,我也能再出去。” 邵衍似笑非笑地瞅她,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说:“无论怎么样,我也会养好身子,等着和你的洞房花烛夜。” 沈碧月脸一阵哄热,维持着面的冷静,“现在说这个,要不要脸。” “这一天来得不会太远,要不明儿带你去刑狱里看看,先有个准备,省得你洞房那晚又禁不住疼,晕过去不好了。” 姑娘再怎么冷静,也禁不住男人这样几次三番的撩拨,还净说那些不要脸的流氓话,当即猛地将他扑在床,一低头狠狠咬住他的耳朵,含糊着恨恨道:“我还没及笄呢你想洞房,想得美!” 135 是时候找找女人了 天风回府后,立即赶往正殿,恰好见邵衍走出来,天色昏暗,殿里漏出暖暖的光线,照出他模糊的身形。 “主子,您可是哪里伤着了?”天风见邵衍一直揉着耳朵,可话一出口才想起主子是从殿里出来的,殿内除了主子,还有另一位难对付的姑奶奶。 若是在殿里伤到了耳朵这处地方,如此私密的伤处,可想而知是副怎样的情景,主子和那位每每闹起来都是百无顾忌的,好像不留点什么痕迹不得痛快。 天风暗暗懊悔自己问话的时候不经大脑,再看主子,果然已经放下了手,眼神凉凉地朝他瞥过来,像是暴雨前的宁静,似乎下一刻会骤然发作。 “事情都办好了?” 预料之的责骂没来,天风暗自庆幸,连忙回答:“南齐答应了主子的条件,墨笙也同意,只是她在临走之前,还想与沈姑娘见一面。” “大事未成,谋算恩主,留余存疑,仅凭这几点,孤还能留着她的性命已经很给她面子了,她如今这副德性,成事不足,废物一条,还有脸来见她的恩主吗?” 天风:“……”这种忘恩负义,阴损缺德的事情主子自己也没少干过,现在骂人小姑娘骂得这么狠,当真是将沈姑娘划在自己的羽翼下,容不得人侵犯算计了。 “你回去告诉她,在她收回太澜以前,孤都不会放人和她见面,只怕她一踏入太澜,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大宁了。” 天风:“……是。” 这是在咒墨笙去送死吗?主子心狠嘴毒的能力总是在突飞猛进地成长,这世除了沈碧月之外,谁在他眼里都算不得人,不是废物是蠢货,当然不能算他们这些忠心耿耿,为主子尽职尽责,跑前跑后的狗腿子。 “还有你,也是时候找找女人了。” 天风:“……属下一心以主子的大事为重,不敢妄想情色。” “孤准你去找。”省得总是那么没眼色。邵衍顾念下属的面子,没将话说完,但天风已然完全明白了。 “主子的训诫,属下铭记在心,日后定当多多了解情色之道,不会辜负主子的盼望。” “嗯,晓得好。”邵衍听到了让他满意的回答,当下也没再追究,“先前吩咐你的事情都安排下去了?” “是,都已经安排好了,想必今晚能有结果,只是这件事需要让沈姑娘知道吗?”天风多嘴问了一句。 “再说吧,此事孤自有决断,你先让人去备饭菜,孤今晚在正殿用膳。” 天风退下,自去找玄衣吩咐事情。 沈碧月和邵衍似乎很少一起单独用饭,在邵衍的记忆里几乎是没有,但沈碧月却记得一次,只是那时候她还遭受着来自这个男人的欺凌。 她还记得那时和他一道回永安城,被迫当成丫鬟一样使唤,替他布菜盛饭,然后自己抱着一碗满是边角调味菜的饭到外头的走廊去吃。 两人都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相对无言,只是安静地吃饭,一顿饭慢吞吞地吃下来,邵衍竟然沈碧月用得还少,也不知道是胃口不佳还是他以前吃得少。 “以后吃饭专心一些,别总是拿眼偷看孤。”邵衍拿着湿毛巾净了手,然后才轻轻擦拭嘴角,交由一边伺候用膳前后的小碟带出去。 小碟绕到沈碧月那边去拿她用完的湿毛巾,面不改色,恭恭敬敬地退下了,仿佛没有听到邵衍说的那句话,回头又送了一壶热茶来,这才完全退出去,顺便带门。 “你人坐在这儿,还不许人看,没道理。”被发现了她也没有不好意思,等小碟离开了之后才笑着说,小模样十分坦荡。 “没有不让你看,只是怕你看得忘了吃饭,要是吃呛着更不好了,好不容易抢来一个媳妇儿,总要活得长久点。” 沈碧月瞟他一眼,不想和他说笑,摸了两下肚子站起来走动,刚吃饱饭还坐着容易积食。 看着她在眼前慢悠悠地晃来晃去,那模样有些憨傻,还有点好笑,邵衍静静看着,“你若休息好了,待会儿随我出去,我领你去个地方。” “要去哪里?” 他淡淡摇头,“说了没意思了,过来喝喝茶,能去油腻,大晚还吃熏烤的鸭肉,孤也见过你一个姑娘家敢这么吃。” “我也只见过你一个大男人吃饭姑娘家还少的。”她轻挑眉梢,反唇相讥道。 他低头烫茶杯,先倒了一杯茶递出去,“我的身体底子虚弱,本需要控制食量,每每贪心了,夜里要辗转反侧好几个时辰,直到天明都觉得难受,不过我本身也不好吃,只除了长身体的那段时间会多吃一些,也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好。” 她接过茶杯,杯壁滚烫,熨得掌心一阵刺痛,她忍不住拿开了一些,只用四根手指圈住最边的杯沿,“所以你身的肉不是吃来的,而是练武练来的?” 他笑而不答,只是对她说:“你尽管多吃一些,以前沈府亏待了你,在丰水州那种穷乡僻壤没吃好的,身摸起来也没几两肉,王府养得起你,尽管吃。” 前边的话听着还挺让人感动,后面的完全不堪入耳了。 她瞪他一眼,低头抿了口茶放回桌,才说:“我自三岁后都是在乡野庄子里生活的,吃食虽然不如城里的贵女们精细,但也不缺,足够温饱,你要是嫌弃,大可换了另一位身有肉的贵女,别想在我跟前还能用这些话刺激我,没用。” 小姑娘不闹脾气,反而十分淡定,那小模样招人想再逗她一逗,当下殿内灯火柔和,两人低声说着话,一来一回的,偶尔传出男人愉悦的低笑,或是女人刻意压住的浅笑,气氛正好。 另一处院里可没那么好过了。 沈碧欢吃过饭后洗了澡便躺床去了,这里不沈府,不管怎么做都觉得不踏实,周围陌生的一切让她此刻格外想念家里,若是此刻有人温声细语地安慰她,兴许还能觉得好过些,毕竟姑娘家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可偏偏没有。 或许能让那人花些心思去哄的并不是她,想到这里她不禁抓紧了被子,心底不断涌阵阵无力。 她是沈家嫡女,本该嫁给家族里替她精心安排的人家,拥有最好的姻缘,最好的名声,现在一切都没了。 躺了好一阵子都睡不着,她索性披外衣,起身出了房门,以往外头都有落凝和点香守着,眼下空荡荡的院子,连个能使唤的下人都没有,不禁连心都变得空荡荡的。 刚想打开院门,一只手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臂,“沈三姑娘,还是好好待在自己的院里,王府自有规矩,夜里最好不要乱走。” 相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沈碧欢吃了一惊,连忙缩回手,“抱歉,我只是睡不着,想走走。” “到了夜里都有侍卫巡查,沈三姑娘刚进王府,还是不要出去为好。” “我明白,我不会出去的。”相思一看不是普通丫鬟,沈碧欢犹豫了半晌,还是问出了口,“不知道大姐姐住在哪里,若是可以,能不能拜托你明日帮我去和殿下说说,我和大姐姐是一同到王府的,想和大姐姐见一面。” 相思说:“沈大姑娘不住在府里,殿下今晚已经安排人将她送出府了。” “不住在府里?”沈碧欢面难掩震惊。 “婢子只知道这些,余下的也不是沈三姑娘该知道的,这些都是殿下的主意,若是沈三姑娘想知道,大可以直接去问殿下,婢子该做的只有伺候主子。” 相思没想过她说的这些话会对沈碧欢造成多大的影响,沈碧欢能进王府是得了豫王的首肯,既然她发问,那么她作为下人,只是将她知道的,能说的说出来罢了。 当晚沈碧欢思绪杂乱,一夜无眠。 那一头邵衍已经带着沈碧月出了王府,没坐马车,而是悄悄翻出院墙,掠空朝西,去了城西的一处宅子里。 136 就是个局 两人落到宅子里,沈碧月本想开口问这是个什么地方,邵衍抬手抵住她的唇,不让她说话。 她只好闭口不言,全然跟着他走。 宅子里有人看守,身穿布衣短打的小厮分布前后院,后院的人显然要多一些,还有些在来回走动地巡察,个个身材魁梧,眉目犀利。 在沈碧月暗揣测宅子主人的身份时,邵衍已经带着她从一众护院间穿过,速度极快地潜进一间厢房内。 沈碧月狠狠在他手臂捏了下,可惜男人的手臂精瘦又结实,根本捏不下手。 这是一间女人的厢房,珠帘半垂,里边的一切隐约朦胧,透出淡淡的温软熏香,邵衍半搂着她,弯腰过了珠帘,没发出一丝响动。 里间的床睡着人,不怎么透明的帐幔垂至地,只能看到那人躺着,分辨不清是朝里还是朝外。 床边有个很大的衣柜,沈碧月看着邵衍走到柜子前,伸手碰了碰柜面,似乎是想打开,但他很快又放下了手,回到床前,对她指了指床下。 沈碧月蹙眉,他的意思应该是要躲进去,可是这个床沿根本没留出能让人钻进去的缝隙,再加底下还放了个脚踏子,除非瘦成一根扁平的面条,或许还能钻进去。 邵衍蹲下身,双手的拇指扣在床沿一侧,其余四指扣住里面,用力一掰,整个侧面的床板被他无声地翻开了。 两人先后滚入床下,沈碧月窝在里边,听着邵衍一个翻身滚进来,单手一掰,将床板恢复成原状。 沈碧月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拉过来,凑在嘴边,特别小声地问:“要做什么?” 邵衍觉得耳朵痒痒的,狭窄的空间,两人紧紧并排躺着,他不禁转头在她额亲了一下,然后抓住她的手,同样小声回答她,“别这么近和我说话。” 她甩甩手,表示自己的不悦。 他无声笑开,“待会儿有人会来,别说话。” 穿行宅内旁若无人,视护院如无物,藏匿在床底下,也熟悉床架的构造,这里显然是针对某些人设下的局,床的人应该也是他派下的人。 沈碧月思及此,顿时安静了下来,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里头的空间小,两人靠得近,热气渐渐升,交握的双手不禁带了点汗意。 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细微的动静,来人落地无声,宛如一阵风吹进来,很快来到了床前。 沈碧月的视线被邵衍微侧的身子遮住了,她放缓呼吸,近乎是闭气的状态,然后闭眼,仔细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那人只是站在床前,不敢轻举妄动,全身肌肉紧绷成弦,他仔细听了会儿屋里的动静,确认再没有其他状况,这才将视线望向床内模糊不清的人影。 床里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他心头稍放,快速掀开几乎落地的帐幔,另一手握住尖锐的b-i'sh0u,只待看见床的人要用力刺下去。 然而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被褥被掀开至一边,几乎是在一瞬间消失不见的,分明一刻还能听到呼吸声。 不对,那人还在! 来人的眼神立即往边一扫,果然对了一双冰冷至极的眼神,那人盘在床头方的架子,一身黑衣,从头包裹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 只在瞬间,两人无声地缠斗到一块去,b-i'sh0u被打落,只斗拳脚功夫,沉闷的钝击声屡屡响起,来人立刻察觉到对方的身量纤细,虽然是个女子,但绝不好对付,每一次出手都直击他的死穴,亏得他的反应快,次次都险躲过。 过招不到三十回合,来人便被一脚扫落在地,浑身大穴被点,能喘气,能说话,是不能动,也没有咬舌自尽的力气。 “你以为我是谁?你的主子派你来杀我之前,也没打探清楚这座宅子里住的是谁?” 来人脸的黑布被扯下,露出一张年男人的平凡面目,他的眼里有惊讶,但更多的是冷静,既然失败了,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不说话没关系,你这张脸是真是假我认得出来。”女人压低了声音,“你们张家的人胆子真够大的,连沈家的姑娘都敢杀,真当你们位高权重到陛下都不用怕了?” 年男人的瞳孔微缩,他察觉到了,今晚是个局。 “张家嫡女身边最隐秘的护卫,谁都不曾见过你的真面目,但你的这一身功夫与张府隐卫极为相似,可惜了你一身本事,却要替张家那位娇娇女做这等暗算人的肮脏龌龊事情。” “要杀要剐,你尽管动手,别侮辱我的身份。”年男人哑着声音说,“我替谁做事,用不着你管,你的主子爱出风头,活该被人惦记,有人出钱要买她的命,也是她自寻死路。” 女人冷冷一笑,“算说谎,也找个好一点的理由,你们张家认人,不凭信物,只凭皮肉,你的后臀处应当刺有张家独门印记,位置隐蔽,谁都不会想到会在那处,算有人看到了,也只当是胎记。” 年男人的面色陡然一变,“她果然和豫王搅和到一块去了,豫王糊涂,怎么敢动沈家的女人。”话未说完,被女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力气之大,足足打断了他的一颗牙。 “主子也是你能非议的?你所效忠的张家嫡女不知道对主子抱了怎样的龌龊心思,襄国公拼力制止还来不及,你倒好,帮着她来shā're:n灭口,简直有损张家名声,你才是纵容主胡作非为,愚蠢至极!” 137 捉拿豫王 年男人哪里知道这些内情,听到女人这么说,顿时控制不住流露出惊讶,女人趁着他愣神的空隙直接打晕了他,然后起身去点桌的蜡烛。 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屋内,床底下传来窸窣声,女人前掰开床沿的挡板,里头的人便钻了出来。 外头有人,沈碧月甩了甩手,这回真想甩掉他的手,但邵衍握得紧,直接拉着她到桌边坐下才松开手。 沈碧月一开始听到女人的声音觉得熟悉,现在再看人,虽然容貌不一样了,但一股熟悉的感觉仍旧呼之欲出。 “属下雪林,见过沈姑娘。”雪林单膝跪在地,容貌姣好,面色冷肃,倒是与扮做菱花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更好看,也更凶悍了。 沈碧月想起刚刚窝在床底下的时候,听到雪林对待那个男人的手段,还真找不出分毫与菱花相似的地方来,不禁朝她笑道:“你已经回去王府了?” 雪林回答:“回姑娘,属下还是沈家的人,但不久之后会作为姑娘的陪嫁丫鬟一同回王府。” 沈碧月看了眼邵衍,“这话是你交代的?” “这是事实。”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这一天不会太远。” 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沈碧月顿时无语,索性不再纠结这个话题,邵衍十分体贴地又问了句,“还有什么要问的,若没有,让雪林将人提出去。” “提出去做什么?” “人虽然是我抓到的,但我与他无冤无仇,还是送去有仇有怨的人家为好。” 沈碧月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将张家的人送去沈家,他也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这回她当真是没话说了,邵衍直接挥挥手让雪林带了人出去。 等雪林离开,沈碧月才轻咳一声,开口说:“我没话问他,但有话要问你。” 烛光跳跃,照得他的面色昏暗,眸光愈发漆黑如夜,深邃得让人不敢直视,但她一点都不闪避地与他对视。 “问什么,你说。”他的唇角泛着浅浅的笑,在昏暗的光线里隐约有几分鬼魅之色,但又偏似柔和。 他的眼睛很好看,像是最浓重的水墨,又似漆黑的深夜,纯粹而动人,唯一美不足的是,眸光太过深邃,像是里面藏着一个无底深渊,轻易能将人卷进去,再这么对视下去,会出事的。 她低下头,长睫掩住眼眸的颤动,“陷害我的人是张玥,兰只是顺水推舟,想利用这件事让我对墨笙施恩,对吗?” “我本以为经过一次教训,她能乖乖听话,看来是我判断有误,他们张家的人素来胆大狂妄,不知死活。” 听这话的意思,他已经暗教训过一次张玥了,张玥能轻易在沈家对她下手,说明沈府里头还有张家的人,这一点若是沈岐知道了,定然远邵衍夺了两个姑娘去还要让他觉得愤怒。 沈岐不仅好面子,还是个自视甚高的人。 见她低着头,仿佛若有所思的模样,他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你既然已经出了沈家,不用再想这些事情,张玥那边,我自会处理干净。” “你是该好好处理,我也算被你连累的,成了那些爱慕你的姑娘们的眼钉,平白无故遭了罪,沈家的那些人本看我不对付,有了机会自然紧咬不放,跟蛇一样缠来。” “都说了,以后在我面前要拣点好听话说,别总是习惯了拿话挤兑我,张玥对付你也不算平白无故,你我本该一体同心,你顶了她想要的位置,招她仇视也是自然。”邵衍轻轻一笑,他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动听,便在她发作前先倾身过去抱她,带着几分诱哄的语气。 “但是我身边这个位置只给你,其他人都不作数。” “我不稀罕甜言蜜语,说到底还是你太招女人喜欢了,明明是个让人从心底里胆寒的男人,她们倒也不怕你害人的手段,先说清楚了,我没有多余的闲工夫次次帮你招呼她们……” 不等她说完,他便接过话去,“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他的手臂用力紧了紧,圈住怀里的人,这世,唯有她是他想要的,即便其他人再好,也好不过他怀里的姑娘,皆是废物一般的尘土。 沈碧月不自觉掀了唇角,也伸手环住他,尽管只得到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她心里明白,既然将她化为他的归属,他断然不会让人再来打扰她,那样形同于扰他。 “邵衍。” “阿衍,以前的亲人都叫我这个名字,后来除了皇兄,很少再听到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重新改口,“阿衍,和你打个商量,我现在暂时还不能离开沈家,有一些事情没做完,我不安心。” “好,那你给我一个期限。” 她想了想,“半个月?” “十天,不能再多了。”他松开手,低头在她脸颊轻啄着,不容置疑地说,“这么说定了。” 沈碧月低声说:“差五天。” “我本来不打算送你回去的,不要讨价还价了,十天,如果你做不完,我不介意你来寻求我的庇护。” 她抬眸瞪他一眼,他笑了笑,借着幽暗的烛光,漆黑的眸底涌出柔情蜜意,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小昭,我了解你,知道你做得到,有些事情本不必拖太久,你也不用顾忌沈庭轩,在那个沈家,他谁都来得清醒。” 沈碧月猛地一惊,挣开他站了起来,难怪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即便离开了沈家也觉得心头一阵乱跳,原来是大哥。 是夜,弯月悬空,浮云渐渐飘过,遮挡了无边月色,落下一地的幽深冷暗。 一队人马沿着街边快速掠过,如一条黑线直直蹿到一座府邸边,左右拉开,将府邸团团围住。 为首的将领敲开偏门,亮出一道金牌,冷声喝道:“奉陛下旨意,前来捉拿豫王进宫。” 138 请旨赐婚 御赐金牌,见牌如见陛下。 门房微惊,随即跪下,“小人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来者是皇帝身边的禁军,新任的千牛卫统领,他穿得通身漆黑,隐约能看出是着了紧身的黑色劲装,长发高束,腰佩长刀,望人的眼神透着一股异于常人的冷静。 “在下不便进去,也无意冒犯豫王殿下,还请你进去通报一声,让他快快出来吧。” 那门房认得对方,知晓这位新任将军是个说一不二的,一时便犯了难,“秦将军,非是小人不通报,可殿下眼下不在府内,他素来行踪不定,从未轻易告知他人,小人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想来是预料到了皇帝会派人来抓他,所以提早跑走了,秦召将金牌收回怀里,然后说:“让管事的出来,既然寻不到豫王殿下,我只能带他回去问话。” “天风总管也不在,不过他留下了口信,让小人转告给宫里派来的使者。” “说。” “殿下留下一封信,要使臣代为转交给魏国公,若是魏国公看了此信后决定不再执意追究,殿下今晚没必要为了此事进宫,但出于对陛下的敬重,殿下明日会主动入宫去见陛下,还望陛下能够体谅三分。”门房说完从怀掏出一封塑好封口的信,递给秦召。 秦召看着那封信,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收下了,包围住豫王府的人马撤回,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门房松了口气,嗖的一下退回府里,将门牢牢关了。 到了后半夜,沈碧月和邵衍才迟迟归府,叮嘱雪林带沈碧月去偏殿里休息,这才叫了天风过来问话。 得知秦召已经来过了,邵衍不以为意,转头问起了宫里的情况。 天风早已经让人探了情况回来,“魏国公看了主子的信,当即变了脸色,向陛下告罪后径直回沈府去了。” “沈岐那个老东西也那点出息了,软肋太多,容易被人捏得死死的。” 隔日,邵衍直直睡到了日三竿才醒来,懒洋洋地洗漱穿衣,顺便问了句沈碧月的情况。 天风早备好了马车,待伺候邵衍用过午膳便陪着他一道进宫去了。 皇帝看见邵衍,直接拂袖一扫,将案的奏章全都往他身扫去,面如冰霜,压根没打算给他什么好脸色。 托这个混账的福,他昨晚几乎是一夜没睡,清早朝的时候险些听不清那些大臣在说些什么东西。 邵衍一脸若无其事地躲开,“皇兄大清早真是好大的火气。” “你不是不爱进宫里来吗?昨晚朕让人去请你都请不来,摆了好大的架子,现在还来做什么?给朕滚出去,看到你朕忍不住眼疼!” “皇兄想必是肝火旺盛,没处发泄,臣昨日让天风连夜去寻了十个异域美人,方才已经让人送去皇嫂宫里。” 皇帝这下不只是眼睛疼,头也开始疼了,面色铁青地怒吼道:“你又在胡闹什么!还不赶紧把人带回去!” “皇兄不必着急,待这里的事情谈完,皇兄能过去处理那些美人了,想必皇嫂也是极为乐意替皇兄分忧的,那些美人都是臣弟辛辛苦苦寻来的,难得一见的品,个个生得妖媚可人,娇嗓媚骨,身段轻软,肤质细腻,定然能帮皇兄快快降火。” 皇帝气得差点没把手边的玉玺也给扔出去,禁不住冷笑道:“你自己得了两位美人,现在也学会来替朕考虑了?朕的后宫还用不着你来操心,你只要别给朕找麻烦,朕谢谢你了。” “皇兄不是应该恭喜臣弟喜得王妃吗?臣弟今日正是进宫来请皇兄下旨赐婚的。” 听到赐婚二字,皇帝陡然清醒了几分,“你要定沈家的姑娘为正妃?” 被他抢去的两个人都各有千秋,沈碧欢自不用说,在沈碧月来之前,她是永安城里最负盛名的美人,琴棋书画样样擅长,还练得一手好绣工,品性贤良,端庄淑惠,家世又好,是许多权贵名门争相求娶的对象,很多府的夫人都将她视为未来当家主母的不二人选。 而沈碧月,关于她的传闻太多了,有好有坏,好的是她容貌堪天仙人,坏的是性子懦弱,屡屡遭人欺凌,不成大器,有煞星命格在身,与豫王更是有一段牵缠不清的孽缘,但皇帝更加注意的是她身后不仅有沈家,还有一个孟家。 当初沈植与孟茹的婚嫁之事是他始料未及的,自然不愿见他们事成,于是这份不喜连带着让他对沈碧月也没什么好感,在皇帝眼里,名声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利益,因此沈碧月的那些坏名声在他看来压根无足轻重。 “不做正妃,难不成都要收作侍妾?虽说孤对此并不怎么讲究,可魏国公也是一只脚快要踏进棺材的人了,孤不想过分刺激他。”邵衍一脸风轻云淡的,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 皇帝连忙用手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心头刚被压下的火一下子又蹿了去。 偏偏那边还在使劲刺激他的人没有丝毫自觉,反而微微一笑,特别认真地建议:“其实臣弟并未一定要沈家的姑娘,本想在四族里头逐一挑选,谁知昨晚冲动了,想都没想将人给抢走了,事到如今也只能从择一,只是臣弟实在难以决定,不如皇兄替臣弟挑一挑?” 回应他的是一只沾了墨的毛笔迎头砸来,伴随着皇帝怒不可遏的冷喝:“挑什么挑!把两个人都给朕送回去!” 139 一对怨偶 门紧关着,钱双德也不敢靠近,站在台阶下,但也足够他听得心惊肉跳了,皇帝的怒吼声回荡在整个御书房,间或夹杂着砸东西的动静,唯独没有邵衍的声音,实在让人心生不安。 “皇兄,算我将人送回去,魏国公应该也不会再要了,她们是否失去清白还未知,以后算许人家,也不可能会从前更好了,或许还会再差一点。” “混账!既然知道,你还抢人做什么!还嫌朕这几日的事情还不够多吗!魏国公是先帝亲封的国公爷,朝重臣,你将他的两个嫡亲孙女都……”皇帝气得话都懒得往下说了,只是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两人之间的气氛终于是渐渐缓和下来,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生气也无法挽救,沈家姑娘的名誉终究算是毁了。 邵衍扯过一张椅子坐下,“所以皇兄还是尽快做出决定,臣弟也好将人安置好。” “你真是会犯浑!”对外人来说,沈家姑娘是可怜,而豫王只能背一个可恶的骂名。 事已至此,最好的解决办法是顺水推舟,将沈家的两个女儿嫁入豫王府,希望多少能扭转前头的荒唐,成一桩美谈,只是沈家两位嫡女不相下,要立谁为正妃倒是有些犯难了。 “再给朕三日,待朕与魏国公商议过后自会给你一个答复。”见邵衍似是有话要说,皇帝连忙瞪眼,“你莫不是连人家长辈都不打算知会一声把人给弄进府去,你要是敢做出这种给皇家蒙羞的事,朕立马剥了你的亲王头衔,给朕睡大街去。” 邵衍不以为意地一笑,“王府过得舒坦,为何还要街去受罪,既然皇兄这么说,臣弟在府内安心等消息了。” “你回去之后先把人姑娘送回去,朕会派秦召护送她二人回府,别想着再强留人下来,明白了吗?” “臣弟不是不懂分寸的,皇兄尽管放心。” 皇帝敬以一声冷哼,嘲讽意味十足,这厮要是个识分寸的,也做不出今日这种事了,从前传出与玲珑的事情,还算是男人的一桩风流韵事,现在直接变成了强抢未出阁女子的坏名声,莫非当真是女色误人,听闻沈家大姑娘是永安难得一见的美色。 “阿衍,你昨晚给魏国公的信到底写了什么,朕见他面色难看,想必不是什么好事,你该不会背着朕在暗地里威胁他吧?” 邵衍眼里闪过一道流光,皇帝所说,与他心里想到的是一样的,如此一来正好给了他一个由头,省得主动提起再招质疑。 “魏国公怎么也算占了孤未来岳父的名头,孤定然十分敬重他,只是求亲心切,已经让天风备好了聘礼,看魏国公觉得何时是个良辰吉日,便着人抬门去,皇兄差人来时,臣弟正陪着沈家姑娘挑选聘礼,自然无暇顾及皇兄,还请皇兄千万不要记恨臣弟。” 皇帝:“……”他抗旨不从,还有理了是吧,而且魏国公分明还未有嫁女的心思,他倒是赶着连聘礼都准备好了,也难怪魏国公脸色不好,这明显是强逼着人姑娘下嫁,委实不道德。 偏偏他这行径还做得有模有样,真像个普通人家求亲的男子,唯一可惜的是他的眼里未见喜色,反而幽深晦涩,让人觉得有几分怪异。 “让朕怎么说你好,都怪朕早年忙于争权夺位,对你疏于关怀,才导致你在男女之事也如对待仇敌一般手段,难免要招致姑娘家的反感,若是成一对怨偶,还不如作罢。”皇帝感叹两句也不说了,挥挥手让他赶紧离开,邵衍转身走,头也不回,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袍角翻飞如狂风吹过,他平日里走路的速度都还要快许多,恨不得离这里远远的。 人没来,皇帝生气,人走了,皇帝更生气了,看见桌地一片狼藉,也不想再批阅奏章,钱公公自觉带人进来收拾,转头见皇帝进内殿休息去了。 钱公公叹气,都说皇帝宠豫王,但谁能想到这两兄弟每每见面都跟仇人似的,别说什么兄友弟恭了,不闹个天翻地覆决不罢休。 “钱公公。”皇帝忽然又回来了,冷不丁出现在钱公公的背后说话,吓得钱公公差点被地的折子给绊倒。 钱公公回头看到皇帝脸色阴沉,眼神凌厉,心知主子有事要说,便让其他宫人都出去候着。 “让人去查查沈家两个姑娘与豫王之间都发生过什么事情,事无巨细,一丁点痕迹都不能漏,朕倒要看看,阿衍他执意要与沈家姑娘过不去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老奴明白,这去办。”钱公公躬身,听着耳边的脚步声远去,皇帝这回是真去休息了。 邵衍回府后去了正殿后面的偏殿里,沈碧月被安排暂时待在那里,穿过正殿,离偏殿差一步之遥,察觉到天风紧随其后。 “主子,沈三姑娘求见。” 邵衍的脚步暂缓,“有事?” “属下不知,沈三姑娘自从昨日进了院子,便再也没出来过,今早托了相思过来传话,有些话想和主子说。” “宣。”邵衍淡淡道,步子一转,也不去偏殿,转头往回走,径直回了房里。 天风去回话,刚走出正殿,眼神倏地射向不远处刚被修剪过的一丛花,“出来。” 这个时候没有风,花丛边缘的叶子微微晃动着,忽然冒出一张面无表情的猫脸。 140 自荐枕席 青天白日的,陡然这么一张猫脸探出来,也是够吓人的。 天风立马把这个装神弄鬼的人给认出来了,眉头微微一抽,“不好好照顾雪球,在主子殿前胡闹,若是嫌照顾雪球还不够你忙的,我可以帮你跟主子说说,再加点事情做。” 大食用胭脂水粉在脸涂涂抹抹,拉圆双眼,鼻尖涂一块粉红色,脸颊两侧黏又长又弯的硬胡须,本来是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倒与猫脸很是契合,脑袋顶着两只小耳朵,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形容与真正的猫耳朵一模一样,还真给她鼓捣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猫精怪。 “天风老大,我这是在逗雪球玩呢,看不出来吗?我扮的是母猫,雪球总是窝在府里不愿见人,也没有哪只母猫敢爬进来找它玩,主子最近有了新欢,也不爱搭理它,雪球可失落了,现在也只有我陪着它。”大食絮絮叨叨地念着,身依旧穿着灰扑扑的麻布衣裳,两只耳朵下面垂着麻花辫随着她说话的时候一动一动的。 哪家的猫精怪还留辫子的,天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这一身的打扮,忍不住在心底叹口气,索性懒得搭理她,转头往沈碧欢住的地方去了。 “天风老大,你不好好伺候主子,还想往哪家姑娘的院里去?”大食跟在他身后,悄悄问着。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天风淡淡道,眼角往她怀里一瞥,空空如也,连一根猫毛都看不见。 大食也瞧见了他的眼神,连忙解释:“这个时候雪球都在园子里睡懒觉,连我都不给接近的。” 真是一只傲慢得能飞天的猫。 “别跟过来。”天风丢下这句话,直接甩开她了。 大食看着天风离开的方向,也不敢真的紧跟过去,慢慢地,远远地跟着他的方向走,她知道天风去的那座院子里住了谁,走到附近,便偷偷潜伏起来。 果然不一会儿,天风出来了,跟在他后头的是一个面貌端秀的姑娘,走路轻缓,腰杆挺直,显得分外端庄,只是低着头,便显得有点怪。 天风忽然停住步子,头也不回地说:“大食,说了让你不要跟过来,好好的不去喂猫,非把我的话当耳边风,稍后我禀了殿下,打发你去马厩里喂马。” 大食一下子钻了出来,叉着腰,“谁说我跟着你了,我只是往这边走,不小心崴到脚了!” 沈碧欢骤然见一个人钻出来,有了天风的话在前,做足了准备也没被吓到,但一看清对方的那张脸,立马惊得浑身一颤,猛地往后退几步,眼神惊恐,张着嘴,差没叫出来了。 这一退,绊了个仰面摔,幸好及时用手掌撑住,但屁股还是狠狠磕在铺路的卵石,剧痛无。 “姑娘,你没事吧?我不是有意的。”大食连忙要去扶,一张怪异的猫脸猛地凑到眼前,沈碧欢这次吓得闭眼尖叫起来,挥手乱抓。 天风也没去扶,只是淡淡扫了大食一眼,大食眨了眨眼,悄悄笑了一下,连忙往后退,然后转身一溜烟跑远了,便跑的时候还边回头看,见天风依旧冷冷淡淡站着,沈碧欢颤抖着身体,是站不起来。 她知道天风是故意的,不然装作没看见她行了,何必又故意停下来叫她,她现在这幅模样,任何一个娇娇小姐见了都会吓得失声尖叫。 “沈三姑娘,您可以松手了。”天风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沈碧欢这才发现自己攥住了天风的衣角,立马猛地缩回手,面闪过一阵羞耻,“刚刚那个……” “让沈三姑娘受惊了,那是殿下为了逗猫而特意请来的戏子,经常在府与猫嬉戏,无意惊扰沈三姑娘。” “原来是这样,没关系。”没人在一旁扶着,沈碧欢顿时有些尴尬,便勉勉强强地自己爬起来,低头看见手心里磨蹭出几个小小的伤口,还有丝丝鲜血渗出,她的心头不禁涌过一阵委屈。 她何时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此时更是无想念沈府,想念兄长与母亲了。 到了正殿,天风领她一路进了内殿,在一道屏风前止步了。 “主子在屏风后边,沈三姑娘有话在这边说行了。”天风说完离开了。 沈碧欢心跳得有些快,隔着薄薄的屏风,看不到另一头的人,但还是能捕捉到细碎的动静,如衣袍滑过桌面的窸窣,还有棋子落盘的轻磕声。 “臣女沈碧欢,拜见殿下。”她往地一伏一跪,行了大礼。 那一头迟迟没传来声音,若不是棋子落盘的声音还在,她几乎都要以为方才的一切动静都是她的幻觉了。 “听说你有事要与孤说。”男人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声线低沉微哑,像是古琴最重的音,随着空气的波动震入耳,心胸也跟着跳动起来。 “臣女斗胆面见殿下,乃是有三件事要求殿下允诺。” “求孤?身为女子,你的胆子倒是大。”豫王的语气稍提,似乎很是感兴趣,连之前一直不曾停歇的落子声都没了,“行啊,你说说看。” “臣女一求殿下能够告知臣女家情况,祖父年岁已大,臣女不孝,自愿跟随殿下入府,却不曾与祖父商议过只字片语,只怕他老人家担忧,也担心给殿下惹麻烦。” “二求呢?” “臣女二求殿下能够接纳臣女,臣女既然跟了殿下入府,便做好了自荐枕席的准备,只要殿下愿意,臣女什么都会去做。” “什么都会做?以你这般孝顺的性子,若是要你去忤逆魏国公,你是否也愿意?” 沈碧欢没有半点停顿地回答:“臣女若跟了殿下,沈家便与豫王府同心一脉,祖父亦会敬重殿下,殿下想要的,若是沈家能够帮忙,臣女都会不遗余力地说动祖父去做。” 豫王轻笑一声,淡淡问:“说得有理,那三求呢?” “臣女三求殿下将大姐姐放回沈府,大姐姐做过的事,不论对错,由臣女一力承担,还望殿下成全。” 141 取悦他最重要 自沈碧欢说完,屏风后头静了好一阵子,这阵短暂的沉默,她心头七八下的,仿佛被人翻来覆去地煎烤,焦灼不安。 终于,清脆的落子声再度响起,豫王慢条斯理地说:“鲜少有女子敢这么对孤自荐枕席的,你胆量够大,可惜分量不足,孤且问你,你想求孤纳你入府,要的是什么位置,是贵妾,还是正妃?” “臣女记得殿下曾经说过,要在四族的姑娘当挑选人入府,但如今只选了沈家的进来,也不见殿下再去其他家府挑人,可见殿下心里还在斟酌,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臣女自认为身世不俗,便赶在殿下将其他家府的姑娘接回来之前,大胆前来自荐枕席,只愿能求得正妃之位。” “是个有出息的,以你这份胆量与心性,的确配得亲王正妃的位置,只不过你别忘了孤接进府里来的可不止一位嫡女,你凭什么认定孤选你,而不选她?” “凭大姐姐命带煞,品行有亏,便担不得这豫王妃之位。” “你说的是那些市井的流言?孤还从未将那些流言当回事,孤要接进府的王妃,家世名声都在次要,只要能取悦到孤,孤便意,沈碧欢,你可有这本事?”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拍在沈碧欢的脸,她闭了闭眼,脑海忽然闪过昨日一路跟着马车走到豫王府,路人皆朝她投来的异样眼光,马车里的动静暧昧,豫王亲自抱着人下马车,每一幕都在往她心扎刀。 直到现在她的腿还是酸麻胀痛的,每一次起身下跪几乎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若是大姐姐曾经与其他男子私会过,殿下也不会在意吗?” “沈碧欢,你若是在孤面前扯谎,试图搬弄是非,可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 沈碧欢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总觉得豫王的声音里有模糊不明的笑意,心头有一根弦倏然绷紧。 “臣女的二哥沈庭则昔日还在沈府的时候,曾经被人推入府内的小池,险些丧命,他那晚会出现在小池,是因为他在附近看到了大姐姐与一个陌生男人在一块,结果被想要陷害大姐姐的四妹妹推下了池子,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厉害,找府里的下人一问便知,大姐姐与陌生男人在夜里私会的事情也因为四妹妹是主谋的缘故而不了了之。” “沈碧欢,孤听闻你是整个永安城内最贤良淑德,宽容心善的姑娘,原来也会在自家姐妹的背后捅刀子。” “大姐姐是个极好的姑娘,臣女对她并无恶意,只是认为大姐姐经历过那些事,已经不适合殿下了,并不是要害她,待她回府后,作为沈家剩下的唯一一位嫡女,祖父自会为她寻门更适合的亲事,臣女今日会说这些话,只是想要殿下能做出更好的选择。” “同样是沈家的女儿,你起清白早存疑的沈碧月更适合孤,你的来意孤清楚,只是孤方才也说过,放下身段,取悦孤才是最重要,其他的孤并不在意。” 沈碧欢眉头微蹙,她能听出来,豫王的语气显然冷了些,似乎是被她刚才说的那些事情影响了,但她已经顾不去想那么多了,现在的她像一片浮萍,只能抓紧时间,抓住机会,竭尽所能找到可以倚靠的浮木。 “臣女生平所学,不过是诗典籍,琴棋书画,殿下或许并不感兴趣,但殿下能提出来的,臣女都会尽力做到,还请殿下容许臣女的冒犯,臣女在棋艺的学识不如秦府姑娘,但也有所钻研,愿陪殿下弈棋一局,输赢作赌。” 作为国公爷的孙女,沈家尊贵的嫡女,沈碧欢能够抛弃她的尊严与脸面,自愿陪他下棋,博他欢心,只为了取悦于豫王,争一个王妃的位置,这份胆量还是十分可敬的。 那头安静了一阵,忽然传来豫王的一声轻笑,似乎含着愉悦,“好啊,孤准了,若你有那个能耐坐到孤对面的位置,孤便与你下一盘。” 沈碧欢垂下眼眸,敛住所有思绪,站了起来,一步步缓缓地转过屏风,眼神盯着脚尖前头五寸,一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双描金线绣云纹的黑底锦靴。 邵衍斜斜倚在案边,一手抵在案沿,另一手懒懒搭在膝盖,肤白如雪,姿色艳丽,长发松散系成一束,里衣也穿得松松垮垮的,露出两道深沟一样弧形优美的锁骨与胸前一小片的肌肤。 桌摆着棋盘,头的黑白子混杂在一块,位置不一,杂乱无章,说是下棋,倒不如说是在撒棋,在他对面的位置一个人都没有,却放了一杯满满的茶,想必是刚倒的,还冒着热气。 沈碧欢抬眸看了眼便立即收回目光,刚准备往邵衍对面的空位置去,忽然听到屏风的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还有人来了。 那人走到屏风前停下了,“找我来做什么?” 142 他会吃味的 “听说你在沈府的时候,夜里还与陌生男人私会过,这事是真是假?”邵衍问的是外面人,看的却是沈碧欢,那眼神让沈碧欢觉得心头一阵发紧。 外面的人毫不迟疑地回答:“这种事还能瞒得过你的耳目吗?再说事到如今再追究这个,也已经来不及了。” 邵衍下颚轻点,似是认同这个说法,“是,是来不及了。” 但他的眼神从没有离开过沈碧欢,都说豫王看人时像判官断命,看一个划一笔死一个,冰冷又阴暗,潜藏着浓重的凌厉之色,仅仅是笼罩在他的目光之下,足够让人瑟瑟发抖了。 “你过来。”语气难得轻柔温和,与冷冽的目光形成强烈的对。 沈碧欢悄悄抬眸望一眼,见他还在看她,便抿了抿唇,往他跟前走了一步。 “过来。”他稍微提高了声音,语气仍旧柔和,带了丝丝的纵容与无奈,她垂下眸子,脚下还是没有动,只听得后面的那人绕过屏风,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跟前,站在沈碧欢斜前头两步的位置。 邵衍一个倾身便握住了沈碧月的手腕子,将人拉到了怀里,低头在她鼻尖轻咬了一下,“听说你深更半夜私会男人,孤怎么去了沈家要你们这样出格的姑娘。” “府曾经传过一阵子这样的流言,只是后来不攻自破了,你的耳目厉害,怎么会不晓得此事的真假,是谁又在你面前嚼舌根子了?”沈碧月推开他的脸,然后看到了沈碧欢羞耻得通红的脸颊与微微颤抖的眼眸。 并非是惊讶,而是羞耻,难以置信,还有隐约的不甘,对于自恃清高的沈碧欢来说,这等做法实在有悖她的本心,是丢了脸面的低俗恶劣。 沈碧月神色平静,谈不愤怒,甚至有些怜悯,这世总会有人去奢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为此而衍生出来的心思极尽险恶难堪。 “原来三妹妹也在这里。” 沈碧欢轻轻嗯了一声,不作声了,唯有僵硬的身影暴露了她此刻动摇的心思。 “既然殿下这里有人了,还找我过来做什么?你们谈事情,我不便在场,等你们谈完了再叫我过来。”她趁势要走,但是身后的人两臂交叉,牢牢横在她腰间,口气松散慵懒地说:“不用走,说的是你的事情。” “我不坐在这里,你自重些。”她低声说着,去掰他的手臂,但男人的手臂紧绷,用了力气的,像是铁铸一般,反倒惹得他心痒,擒住她的耳垂顺势将人往下平放,极其缠绵的一记深吻,丝毫不去顾及周边的人。 对于未经过人事的姑娘,仅仅是牵手拥抱够刺激了,别说什么肌肤相触,那都是成了夫妻之后才能做的闺房秘事,两人这般亲热地展露在沈碧欢面前,看得她几乎呆滞。 沈碧月的身子半悬在空,仅仅靠着他的手臂抵在后腰作支撑,只能抓住他的衣襟借力,维持一种极其艰难的姿势,看起来像她用力拉着对方靠近。 好容易从他的吻里挣脱出来,她气喘吁吁地别开脸,“殿下自重!” 他灼热的气息收敛不住,深深拢住了她的眼耳口鼻,但眼下这种情况也不好继续,只能亲亲脸颊离开了,他本不喜在外人面前做这种事,只是一时情难自禁,看来在她面前什么自制力都成了空话。 “好,放着下次来。”他笑意低沉,掩饰不住的愉悦,将人重新拉回来时,忽然朝边甩出一记冷眼,沈碧欢顿时惊醒,猛地垂下眼眸,只是那满是苍白的面色怎么也掩不住她的心慌。 沈碧月用袖口轻轻擦拭嘴角,看到沈碧欢苍白的脸色与摇摇欲坠的身子,轻轻摇头,然后转身靠在邵衍的胸膛。 “还没睡饱吗?”他低头看到姑娘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窝着,安稳闭着眼,手臂也虚环住他的腰,乖顺又慵懒,跟只贪睡的猫儿一样,忍不住勾起了浅浅的笑。 “你们自去说话,我睡觉。” 男人眉眼低垂,和怀里姑娘说话的时候,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宽容,眼里那股锋锐冷漠的气息稍稍柔和些许,再没有方才给人的戾气深重,沈碧欢哪里还待得下去,匆匆告辞后便落荒而逃了,背影显得仓促又着急。 “她走了,你还睡吗?” “睡。”她闭着眼,完全懒得动,其实她不想和他说,她还挺喜欢他身的味道,香浅而不腻的苦莲香,清雅里头夹着一味苦涩,甘甜冷冽,像极了他这个人,越闻便越是瘾。 他身子一动不动地倚着,手指勾起她散落的长发,任由细腻的发丝从指缝滑落,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也不觉得厌烦。 “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要睡好好睡着,别说话。” “我不睡,你回我的话,你打算怎么处置沈碧欢?”沈碧月噌的一下爬起来,速度太快以至于他都来不及松手,冷不丁揪疼了头皮,听得她轻轻哼了一声。 邵衍失笑,揉了揉她的头,“这么着急起来做什么,也不是不回答你。” 沈碧月挡开他的手,轻轻顺了顺头发,也不说话。 “不过现在什么都告诉你没意思了,还有,以后别再搭理江燎那个混小子,当初你不懂事,总和他在一块,我没有立场去干涉你,如今有了名份在身,你便好好陪着我,不要再去想其他男人。”沈碧欢说的事情,他都知道,但算知道了,依旧容易吃味。 “哦?为何?”她轻挑眉梢,明知故问道,水灵的眼眸里浮起些许暖意,“我还有大哥,有表哥,有外祖父,他们都盼着我能够牵挂,亲近于他们。” “不许。”他低声说道,捏住她的下巴便轻轻咬去,力道放得轻,并无以往的凶猛侵占。 143 这一回是她愿意 温柔乡总是让人容易泥足深陷,对于男人来说如此,对女人亦是,在双方都有情的时候,那一股缠绵便迸发得愈加激烈。 他挥手将小案推到地,整个人覆着怀里的姑娘一同倒在榻,她闭着眼,双臂交缠在他脑后,莲香夹杂着几分男人的刚硬味道,分外引人靠近。 这一回是她愿意的。 她将他反推在榻,解开他本松垮的衣襟,指尖抚了盘踞在他胸膛的斑驳纹路,如条条黑蛇缠绕,摸起来仍旧是光滑平坦的肌肤,一点异样都没有,像那些痕迹都长在了皮肤里面,有些渗人。 “你是为了看这个才主动一回,我倒希望你继续下去。”他嘴角噙着笑,想起方才她当着沈碧欢的面窝在他怀里,也许是看不惯他在其他女人面前袒露胸口,穿得衣衫不整的,她本不是个喜欢在外人面前与人亲热的,连与他单独在一块,也时常会知羞。 “兰擅长医治蛊毒,若他走了也没关系,我会让小叔叔再去东疆找人,他们一定能解你体内的毒。”她识药理,对毒物也有几分敏锐的直觉,能够纠缠邵衍十几年却迟迟找不到解决方子的寒症,定是非同小可的。 至于他见血会发病,那是心病,是他的心魔,不是请人来便能治好的。 “你真麻烦。”她忽然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强劲的心跳声,忍不住呢喃了一句。 “我都未曾嫌你麻烦,你倒是先嫌弃起我来了。” “我再怎么麻烦,都不你的,事在人为,可只有生死由天。”她是死过一回的人,深切地感受到天命的不可违逆。 邵衍直直望着房顶的悬梁彩绘,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幽暗而阴冷。 沈碧月托住他的脸颊,忽然低头在他的眼皮轻轻吻了一下,轻声说:“谁对我好,我都记得,我本来什么都不缺,到了这一次,我什么都不要,但你非要逼我做选择,那我选你了,别辜负我,否则便是化作厉鬼,也要拉你一个垫背的。” 他睁开眼睛,看着那一双近在咫尺的水眸,心头的阴郁渐渐散去,“是我选了你,你没有选择。” 她一怔,随即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双眸弯起,粉颊微鼓,宛如三月花开,春意满园,枝头开满锦簇花团,一摘便是满手的香气。 邵衍忍不住吻她温软的唇瓣,口盈满处女馨香,品尝到的每一处都极尽美好,女人不男人的力气,很快软软伏了下去,她抱住他的头,身体几乎绷成一张弓,浑身被撩拨得难受,他的唇舌会发烫,烙在娇嫩的皮肤,总会激起阵阵颤栗。 她情难自禁,忍不住喘息,“换一个,换一个……” 他知晓她的意思,不由得轻笑一声,抱着她轻轻一个翻身,下的姿势便颠了个儿。 撩拨起火,两人都有些心痒难耐,但她还是伸手抵住他肆意作乱的手,将逐渐往下伏的男人又给拉了回来。 双唇相贴,深入彼此,她喜欢吻他的感觉,仿佛只有这个时刻,他的全部身心都被她占据,一吻毕,邵衍忍不住喟叹,“你真是个小妖女……” 以前只以为她是个冷漠的,不轻易动情,也不将除了亲人之外的任何人放在心,但这一次,透过她不同于以往的主动,他能够有机会深深探入她的内心,窥见几分真实。 原来他也能被她记挂在心底,这是他从很早之前一直在渴望的事情,不只是与她融为一体,他要她的心里装满的全是他。 衣裳层层落地,外头的阳关缓缓移动到窗棂,却照不进屋内浓浓的春意盎然。 一切水到渠成,吻至情动处,沈碧月忍不住睁大眼,水灵的眼眸泛起一层薄薄的泪光,曾几何时,她也曾期盼过前世的丈夫能对她的付出回报予热情,哪怕是丝毫的属于夫妻之间的亲密,也能证明他是在意她的,但这一切终究成了枉然。 这一世有人愿意给她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哪怕她抗拒,厌恶,却仍旧主动地将她渴望的东西送来,或许她心里早动摇了,只是被自己心里设下的枷锁给锁住罢了。 也不知道撩拨了几个来回,邵衍忽然停住动作,双手牢牢撑在她的身侧,双目微赤,轻轻喘气,他在竭力隐忍着自己的欲望。 沈碧月睁开迷蒙的双眼看他,她显然还未清醒过来,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颈,邵衍从她身翻下去,并躺在她身侧,不顾身体反应明显,左右这榻也没有蔽体的东西。 “真要命,这世怎么会有你这样轻易要人命的姑娘。”他抬起手臂挡在眼皮,等待体内的反应渐渐缓下去,他有他的考量,一时的放肆换不来长久的安稳。 沈碧月眨了眨眼,这回她终于清醒了,一转身便背对他侧躺着缩起身子,像是累坏了,一句话都不想说。 邵衍伸手将她的身子揽过来,一低头在她发顶印了个轻吻,他漆黑的眼眸里欲色未褪,却不再有任何出格的动作,“虽然很想要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现在不要,以后可等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他微微一怔,随即看到姑娘泛着薄红的耳根,心头的那一丝紧张散去,轻轻弯起唇角,“没事,我们以后还有洞房花烛夜,直到那一日你才是真正属于我的,不着急。” “谁着急了,流氓。” 沈碧月翻过身子用力推了他两下,两人的距离被拉开,邵衍看到姑娘的眼里充满恼怒,缩着手脚不想让他碰,觉得有趣极了,但他还是忍住了笑,免得会招她生气。 ------题外话------ 祝妞妞们除夕快乐!新年快乐!今晚要好好吃年夜饭呀,么么 144 你凭什么抢走我的东西 沈碧月以前也有过这样坦诚相对的时候,但她终究是不情愿的,即便被看光了身体,清白尽毁,也只有愤怒的心情,这一次是她主动,但总归是姑娘家的面p-i薄,即便燃起一时的热情,到这个时候也差不多消耗殆尽了,换做前世的她在邵远面前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这个人是他,所以她能抛弃一切世俗的眼光,去迎合同样不理世俗的他。 “你要是不想穿衣服,别穿了,乖乖待在这里,待会儿让雪林给你送被子进来,以后的吃喝拉撒也都在此处,你觉得如何?”不等他说完,她已经一个眼神瞪过去了。 “分明是你……不要脸!” “那你起来,别让我动手拽你,不然碰到了哪里,又怕你害羞。” 沈碧月一双眸子水盈盈的,满满都是羞恼,她当下便按住胸口,忿忿地朝他伸手,“衣服给我。” 邵衍长臂往下伸,捞起地的衣物,没有递给她,而是将她拉到了身前,亲自将衣裳一件件地替她穿,他深谙女人的衣裳该如何穿戴,手法灵巧而细致,只是手指与手背时不时掠过她的胸前与腰际,有几分诱惑的嫌疑。 沈碧月抿住唇,垂眸看着他的动作,丝毫没有动摇,坐得安稳如山,等他将她的衣服都穿好了,又认真地替她梳理凌乱的长发,这一切都做完之后,才转过身去穿自己的衣服。 “阿衍,你以前有学过帮女人穿衣服吗?” “那时为了取悦太后,便和宫女们学了,以后你若是喜欢穿过于繁复的衣裳,又不会打理,为夫也能帮你。”他穿衣服快得很,三下五除二便都穿戴整齐了,动作明明看起来是不缓不慢的,话说完便回头在她脸轻柔地吻了一下,在她耳边轻笑着说,“不过起穿衣,为夫还是更喜欢脱你衣服。” 没见过他这样不要脸的混蛋!沈碧月明明觉得自己该生气的,可那一声为夫还是令她心头软成一滩水。 作为人子,孝顺父母是每日必然要做的功课,幼时的邵衍将太后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自然会去寻求来自母亲的关心与爱护,即便是下人伺候主子的那些琐事,他也愿意去学,只是母亲对他的生疏,并非是他卖乖讨好能改善的,缺的仅仅是血脉的亲密联系。 在她心里想着事情的时候,他忽然将头靠在她的肩,轻轻蹭了一下,宛若在撒娇,惹得她心生怜惜,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邵衍低声说:“小昭,我熟知你的性子,你今日能愿意对我如此主动,说明你的心里有我。”他抬起头,往前一靠,与她的额头相抵。 “我此生再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两人在房里磨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叫人进去收拾屋子,顺便送饭进去,闹了一阵,肚子都给闹腾饿了。 天风对此十分欣慰,总归是主子喜欢的姑娘,能从次不情不愿地被他们坑进王府偏院的屋里,差点被主子给毁了清白,到这次心甘情愿与主子在正殿里头卿卿我我,说明她的心里已然也是装了主子的。 主子高兴,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日子也好过了,没人知道主子每次与沈姑娘闹矛盾的时候,脾气简直是坏到了极点。 沈碧欢当晚在院里突然发起了高烧,也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里吓得,这病来德又凶又急,待相思发现后去禀告主子时,沈碧欢已经陷入了昏迷之。 邵衍眼皮都没抬一下,挥挥手让天风直接去府外请郎,继续专注地与沈碧月下棋,倒是沈碧月听了此事不禁若有所思,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她。 “你管她做什么,情愿跟一个抢你男人的女人待在一块,也不愿与我待一块?”他拉住沈碧月的手腕,不想让她走。 沈碧月轻轻一笑,“本来这个时候我也该回房休息了,顺便去看她一眼,算是尽了这么久以来的姐妹之情,也不叫人有乱嚼口舌的机会。” 她这人何时会怕过那些流言,只怕是另有目的,邵衍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放开她了,转头盯着案的棋盘,神色十分冷淡。 沈碧月见他这副模样,冷峻的面竟有几分属于小孩的稚气,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掩住唇无声地笑了,结果那人像是有所察觉,对着她是冷冷一瞪。 她握了握他的手,以示抚慰,然后便转身离开,她没来得及看见邵衍单手斜撑起脑袋,朝着她的方向侧过脸,一双眼眸直直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踏出殿门的时候,沈碧欢忽然觉得浑身一冷,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一揉鼻子,分明自己穿得还挺多的,看来算进了春末,夜风也凉得很。 沈碧欢躺在床,脸颊泛着潮红,双眼紧闭,时不时发出难捱的**,看这模样,是病得重了,许久不曾生病的人,一旦犯了病,便如山倒,能将人压得死死的。 主子在屋里说话,相思便退到了外面守着。 沈碧月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发现床的人有些转醒的迹象,本来紧皱的眉头在看到床边坐着的人之后,顿时纠结成了两条扭在一起的麻绳。 “你来看我的笑话吗?”沈碧欢没打算对她再客气了,生了场病,反而不愿再遮掩自己的本性,算此时虚弱得很,也想一吐为快,“你得了豫王的宠爱,自然恨不得将我死死踩在脚下,若没有你,他还会看我一眼的,沈碧月,你凭什么回来,凭什么抢走我的东西。” 145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有些东西不必抢,是你的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都抢不来,在很早之前,我便懂了这个道理,你今日会落得如此下场,虽是受了我的牵连,但追根究底,还是你痴心妄想所致。 ”沈碧月淡淡一笑,丝毫没有将她愤恨的神情放在眼里。 “你和你母亲一样,总是痴心妄想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过三妹妹,你放宽心,算走错了路,现在也来得及纠正,最后都会回到各自的位置。” 沈碧欢脑袋昏昏沉沉的,分明觉得这话别有深意,却没法专心去想,“你真以为你能顺利嫁入王府吗?祖父也许会看着你胡闹,但绝不容许此事成真,父亲也一样。” “三妹妹,你在嫉妒我,挖空了心思诋毁我,却未能得到殿下的半分垂怜,那种感觉一定很绝望,我从未见过你那么努力地争取,尽力了,算什么都得不到,也不会觉得后悔。” 沈碧欢的脸色渐渐煞白,“你听到了?” “殿下召我前去陪他下棋,知道你在里边,我不好进去打扰,因此在外边站了一会儿。”沈碧月微微一笑,“这一站,方才知道三妹妹的心思,你心系豫王,但也知道沈家姑娘嫁不进来,诋毁我只是抱了一丝侥幸,这桩姻缘不能成也罢了,若是真的成了,你也能斩断我的一切机会,沈家只能嫁进来一位姑娘,不是你便是我。” 沈碧欢再也没有觉得此刻更煎熬的了,体内的热气逐渐升温,仿佛连皮肤都在冒烟,快要烧坏她的神智了,“算祖父肯,陛下也不会允许的,你我二人,谁都不可能会嫁给他,谁都不可能。” 沈碧月看着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心知她现在的状态并不是很好,随时都有可能昏过去,便无意再继续谈下去了,她轻轻弯腰,贴近沈碧欢的耳边轻声说:“你走之后,天风把门关,我与殿下在里头待了快一个时辰,离开正殿时,殿下死活缠着不愿让我走,三妹妹猜猜看我们在里面做了些什么?” “沈碧月!你不会得逞的!我才是沈家的嫡女,所有人都认我这个嫡女,你的母亲已经死了,没有母族依靠,你什么都不是!”沈碧欢瞪着赤红的双眼,虽说有气无力,但那语气里的不甘与怨恨极为明显。 “老天爷看着每一个人,犯下的罪孽终究要偿还,天恢恢,疏而不漏,总算偶尔会有漏之鱼,总能够顺着留下的痕迹再抓回来。”沈碧月的身影被摇曳的烛光晃得模糊不清,低垂的眸光怜悯而冷冽,背像是挂着一柄镶嵌锋利的巨大斩刀,毫不犹豫便能照头砍下来。 沈碧欢吓得双眼一翻,立马晕了过去。 得悉沈碧月起探望一番,将病重里的人给看晕过去,邵衍没什么表情,吩咐天风送人回府的事情再往后延几天,起码要将人完好无缺地送回去。 面对主子冠冕堂皇的话,天风十分违心地表示认同。 “让你找的郎先在府里放着,让相思今晚好好照顾人,等到了明天再让郎过去看诊,现在太晚了,姑娘家的不方便。” 人都快烧死了,不赶着救命,还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当真是居心叵测,天风本想默默应一声是,但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便忍不住问:“主子,咱们有意不给沈姑娘治病,若陛下那头起了疑心怎么办?” 主子不是还等着陛下拿主意赐婚的吗?这样一来,岂不是将所有的企图心都摆在皇帝眼前了。 “她既然为豫王府待选的王妃,自然要懂得避嫌,那名郎是个男子,三更半夜请去看诊,于理不合,相思明面还是孤的侍女,让她去照顾,正是坐实了孤对沈碧欢的格外重视,你明日去库房里挑几支好的人参,让郎看着办,若是有需要用了,不用替孤省着,改明儿朝皇兄再多要些便是。” 王府里最不缺的便是药材,光是这些年宫里送来的外邦贡品,还有朝臣为了献媚进贡的,一个库房都快摆不下了,只能年年都清理一遍,扔掉旧的,换进新的。 天风听见这话,便不再说什么,径直退了下去,相思是皇帝派来潜伏在王府的眼线,由她全程照看沈碧欢,自然再适合不过了。 沈碧欢还在养病,皇帝的答案也还没下来,豫王府便率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对于此人,豫王向来是眼不见为净,但又碍着自家姑娘的缘故,不能不见。 “主子,人是携礼门拜访,若是不放他进来,只怕沈姑娘知道了,日后会与您生了嫌隙。”天风见主子仍在犹豫不决,便替他出了主意,再没有其他主意这个更好的了,毕竟人都已经到殿门外了。 “他带了礼,孤一定要收吗?哪里学来观场那套阿谀奉承的手段,来得这么光明正大,也不怕皇兄那边生了多余的心思。”邵衍眯了眯眼,说话都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南阳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既然是她领了人过来,沈庭轩可以进来,但她,直接扔出去,不得再踏进王府半步。” 天风本来还想再劝,但见主子的脸色几乎要沉为锅底了,索性闭了嘴,快步离开执行吩咐去了。 沈庭轩被请进了殿内,一身青袍,瘦削挺拔,走路时不缓不慢,留有余地,过分淡漠的眼神将他身那股疏离寡淡的清冷气质显露无疑。 他对着邵衍行了礼,然后说:“臣此次前来拜访殿下,一是为了答谢殿下前段日子在朝政对臣的多番照顾,二是为了见一见臣的胞妹。” 146 男人就用拳头说话 豫王对这位新晋的翰林学士还真不是普通的照顾,起码人人都知道沈庭轩那一段时间忙得团团转,没时间能赶回府休息,几乎都宿在翰林院的当值房里,偶尔还会挑灯直至天明。 虽说新人刚进来,不会做的事情有很多,要学的东西自然多了,但也没有忙成他那个样子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有人要对付他呢。 沈庭轩稍微一打探,再转转脑子,很容易知道是谁了,最近豫王强抢沈家女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想必极不愿意让他掺和进去,以至于他到现在才有时间王府来。 翰林院的朝官相当于皇帝的军师团,个个都是被皇帝予以信任,委以重任,豫王竟然也能将手伸到翰林院去,想来并非他之前想的那么简单,只是个蛮横暴戾,被皇帝宠信坏了的亲王。 邵衍淡淡一笑,“原来你也不笨,知道这其有孤的一份力,孤不过是想看看,你身为沈碧月的大哥,沈家的嫡长子,还能有什么过人的能耐,若是不能成为一番助力,趁早舍弃了便是。” “殿下将舍妹带走,便是想要臣的助力?” “你若没那个能力,算是孤高看你了。” 沈庭轩眉头一皱,“算不用舍妹,若是殿下愿意,臣也愿替殿下效力,只是不知殿下所求为何?”既然双方要谈条件,自然要将各自的态度摆出来。 邵衍没有回答,而是唤了人进来茶,并赐座,怎么说也是未来的大舅子,切不可怠慢了。 待小厮将茶奉后,悄悄退了出去,沈庭轩拿起茶盏,没有喝,只是捧在手里,任凭茶盏烫红了皮肤也毫无察觉,只等着邵衍的话。 “你临时倒了阵营,不怕孤那位二侄儿对你抱怨在心,对你再使什么下作的手段?”邵衍对着热气腾腾的茶面轻轻吹气,然后慢慢饮了一口,“混迹观场,没点心眼可活不下去,小昭极为看重你这位兄长,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情,孤很难和她交代。” 沈庭轩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小昭指的是沈碧月,当下神情有些许的波动,“臣虽与舍妹分离多年,但阿娘临终前曾叮嘱臣,日后定当替她找到一个好归宿,这便是臣心之所盼,臣大胆冒犯,想请问殿下看重舍妹哪一点?以她的脾性,并不适合嫁入王府。” “你们沈家放她在丰水州不管不顾有十年之久了,你若真的疼惜她,不该一直待在府,只派人去望她是否安好,有些事情连亲眼所见都算不得真,更何况是通过他人的眼睛。沈庭轩,你与她的性子不同,你生性疏淡,只因她占了你的妹妹这一身份,还有先夫人的嘱托,你才会对她心一分,可仅仅是那一分,并不足够护她安好,你还是违背了先夫人的嘱托。” 当时沈碧月只有三岁,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对母亲的逝去甚至毫无记忆,孟茹对沈庭轩所嘱托的不会单单只是替她找个好归宿,在偌大的沈府,唯有他们兄妹俩才是彼此的依靠,互相照顾,互相依托。 但是相较起被轻荷护着的沈碧月,沈庭轩独自一人留在沈府里,面对心怀歹意的继母和宠爱继室的严厉父亲,处境才更是危险千百倍,邵衍并非有意忽略这一点,只是现在在他心里,沈庭轩与沈碧月相起来更像是一根无足轻重的牛毛,即便再危险,也大不过沈碧月的丝毫感受。 沈庭轩素来冷淡的眼神闪烁片刻,竟是沉默了没有说话。 “沈碧欢缠绵病榻数日,还未康复,待她好些了,孤便送她们回去,接下来只要安心等待皇兄的赐婚圣旨,孤身侧的位置空缺了太久,是时候该添个知冷暖的人进来了。” “殿下要许她们正室之位?” “有何不可,身边的女人太多,孤也觉得吵闹。” 沈庭轩的眼神逐渐变得沉静,有种不愿退步的坚持,“臣自认亏欠舍妹许多,所以在她的终身大事之定要多花心力,臣断断不愿将舍妹托付给一个没有将来的人。” “这个没有将来之人,你可是在指孤?” “正是。” 邵衍眉梢一挑,竟是笑了出来,“为何?因为孤的身体或许活不了几年,怕她守寡,还是怕孤会对她不好,让她在这王府里头吃苦吃亏?” 普通人敢站在豫王面前公然嫌弃他短命,早不知死几回了,但沈庭轩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十分坚持,毫不让步,即便是在豫王面前,也丝毫不减弱其气势。 “世人皆知,舍妹身还肩负着天煞孤星的名声,命带煞,刑克六亲,难道殿下能全然不在意吗?” “你这位兄长都能不嫌弃,孤怎么还会嫌弃她呢?”邵衍轻轻一笑,将茶盏放在一边的案,“这样吧,既然你不信孤,那么之前说的话不用当真,都是男人,索性用拳头来决定,孤让你三招,若是你能让孤往后退半步,孤放了沈碧月。” 147 现成的靠山 沈碧月知道沈庭轩来的消息,已经在邵衍接见他半个时辰之后了,邵衍让天风请她过去正殿,她虽然讶异沈庭轩竟然能在王府里待半个时辰,但还是定了定心神,整理了一番仪容。 天风在边瞅着她的这一番举动都觉得多余,主子将她养得好,白皙水嫩,娇艳的脸蛋泛着浅浅的红,像极了枝头初开的花蕊,算不用特意整理,明眼人也能看出她在此处过得极好。 一进正殿看到邵衍和沈庭轩静静坐着喝茶,一个坐在位,一个坐在旁侧,距离不近,也不说话,气氛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有邵衍在,沈碧月在沈庭轩面前显然有些不自在,沈庭轩曾经无数次叮嘱过她不要和邵衍走得太近,可现在两人都勾搭了,她还未告诉他知道,的确有些理亏。 “大哥。”沈碧月暗观察他面的表情,然后有些小声地说,“你来了,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沈庭轩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寡淡得很,“嗯,你没事好。” 这话听去有点怪怪的,不待沈碧月反应,邵衍先皱起了眉头,人在他的王府里,能出什么事情,沈庭轩说这话实在挤兑人,不是摆明了在暗示他这头狼会伤害人姑娘吗。 “殿下,还请允许臣女和大哥能单独说几句话。” “过几日便送你回去了,那时再说也不迟,何必急于现在,沈学士今日并非休沐,应该还要赶回去翰林院,不便多留了。”邵衍眸子微垂,淡淡道。 不愿意看到人兄妹说些体己话,一句话将人退路给堵死了,还不敢抬头看她,若非顾及沈庭轩在场,她还真想甩脸子走人,眼不见为净。 沈庭轩起身,朝着座的邵衍浅浅一揖,“臣虽未至休沐,可还有些空闲时间能够匀给舍妹,还请殿下成全。” “自从兄长任职当官,便很少有时间与臣女碰面,今日兄长能在百忙之抽出空闲前来王府看望臣女,臣女自是感动万分,希望殿下能够看在兄妹相聚不易的份,算是赏臣女一份恩赐。” 邵衍越听她这样说越胡来了,索性用手指抵住额头,一副不想再看到他们的嫌弃表情,抬手挥了挥,“去去去。” “是,谢殿下成全。” “别走远了。” “只是随便走走,殿下放心。” 天风等到人走远了才进来,看到案的茶水几乎都没怎么动过,“主子,茶凉了。” 茶凉二字,总是让人容易联想到人走茶凉,邵衍冷冷看了天风一眼,那眼神凉飕飕的,让人觉得瘆得慌,天风连忙开始回想自己方才有没哪里做错,或是说错话的地方。 “南阳那个丫头呢?把人丢进来自己跑了,她何时也变得这样缺德了。” “主子,公主殿下已经回宫里去了,说既然是主子不愿容她,她也懒得留下来讨人嫌。” “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下次再敢带人进来,孤打断她的手脚闷在罐子里作药酒。” 天风默默听着,不敢接话,主子这阴晴不定的暴脾气定然是新来的大舅爷子招惹起来的,还得那位正主儿来顺顺毛,他们这些下属只能当个暂时泻火的。 未来的大舅爷子和正主儿正在外边散步,一边走,心里还窝着话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谁还去管殿里的人。 “大哥,你和豫王殿下可是谈过了?”沈碧月虽然只是猜测,但也是笃定的猜测,两人待在一块儿的时间那么长,没发生点什么是不可能的。 “昭月,你喜欢他吗?” “谈得是喜欢,却还不能算爱,不过这种事情放在现在是说不准的,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谁都不知道,兴许我会离开他,也或许我们会相爱至深。” 只要沈碧月这一句话,便足够表明她的态度了,身为兄长,虽然很想行棒打鸳鸯之事,但那一位的坚持与退让的确是他从未见过的深刻。 “你以前从不会谈及情爱,你对他还是动了心思,昭月,你要明白,要是和他有了牵涉,今后便不能再过安生日子了。” 豫王本是制衡四族的重要条件,一旦这个条件被制衡对象所牵扯,势必会产生不小的威胁,旁人暂且不说,头的那位一定会有所动作,沈家很快要成为头那位用来震慑四族的牺牲品了。 沈碧月轻轻一笑,“大哥,无论我如何选择,都很难过安生的日子,我本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天给我了一个尊贵的身份和倾城的容颜,不让我活得像平头百姓那样艰辛,便是要我有所得而承其重,若是老天安排给我一个尊贵的男人,与我而言也是幸运的,至少有他能够庇护我。” 以她的姿色,若是生在普通人家,的确会惹来不小的麻烦,甚至可能危及许多人,对于女子而言,不管是生在乱世还是繁华的时代,生有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都是极有风险的,唯有最尊贵无的身份才能与之匹配。 “朝堂很快会有大动作了,若是他能护你周全便也罢了,我之前说过的他非良人,你忘了吧。” “大哥,你我何时是那种愿意陷入被动的人了,既然有人想动,那我们只要在他动作之前先发制人,便能掌握主动,再说了,他是不是良人暂且不说,在别人看来,他是我现成的靠山,那么何不好好利用起来,也叫那些人狠狠打脸。” 沈庭轩眉头一皱,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谁才是遭罪的,看来我眼下担心你都是多余的,好好在这里待着,别和他过不去,也别委屈了自己。” 在他看来,现在的豫王府倒是要沈家好多了。 夜里,沈碧月一个人在偏殿用饭,往常这个时候邵衍都会过来,今天却已经半天不见人影了,这顿饭都快吃完了,天风也只说他有些事情要处理,暂时不便过来了,看似很合理,但她的直觉向来很准,总觉得似乎有些反常。 ------题外话------ 很想努力爆更来着,但是春节事情太多了,不是走亲访友是常客门,小姐妹和朋友党各种约会,妞妞们这个春节过得如何呀?夜临悄悄跟你们安利两部电影,流浪地球和疯狂的外星人,虽然也只看了这两部,但口碑质量都不错呢 148 我嫉妒他 夹菜的筷子停顿一下,又飞快夹起一块肉放进饭里,细嚼慢咽着吃干净了。 还是专心吃饭的好,这王府里到处都是眼线,总是心不在焉地想事情,那些喜欢在脑子里添油加醋细节的人还以为她真的有多想他过来一样。 没有人在边陪着,一顿饭吃得无清净,饭后她出去走了一圈,又回房看了会儿书,便打算去沐浴,刚回过头看到门口一个人影斜斜倚着。 “我不在,你过得一样悠闲自在,连想我一丝一毫都没有过?” “也两个时辰不见,你没死没伤,在府里安安稳稳的,还要人想你念你,脸皮也忒厚了些。”沈碧月淡淡瞟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 屋子的主人不在,邵衍目送她远去后便进屋坐下了,抬手想倒杯茶,还未碰到茶杯,手掌忽而一转,用力按住胸口,低低咳嗽了一声。 虽然已经服过了玄衣开的药,但效果并未那么明显,沈庭轩对他太不信任,甚至是有怒意的,不然也不会下了这么重的手。 沈碧月沐浴过后,才觉得终于卸去一身污垢,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回到偏殿,发现人还在里边,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似乎在假寐,便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夜明珠将整个偏殿内照得宛如白昼一般明亮,她抱着衣服在他边的椅子坐下,他的面色似乎又苍白不少,以往见他很少有面色红润的时候,辈子也是个命短的,不知道这辈子还能再坚持多久。 “没这么看我,睡不着了。”他没睁眼,只是伸手拉住她的手臂,轻轻抓着,没怎么用力。 “觉得困回去睡,没见你这么折腾自己身子的,也省得玄衣总是抱怨你不爱惜身子,累得他也跟着提心吊胆。” 邵衍睁开眼,眸一阵清明,含着浅浅笑意,“他来你这里抱怨了?” “以前他也不是没这么说过,想想便能猜到了。”沈碧月说着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往下掰,邵衍想往回缩手,但已经来不及了,她的手指正巧按在他的腕内。 “你和大哥打架了?”她眉头倏然皱起来,之前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看到沈庭轩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她也找不到机会近他的身,只好将这个念头放下了。 邵衍也不回避,挑着眉梢笑问:“小昭,你心疼我还是心疼他?” “疼死你算了。”她一下子甩开他的手,脸色瞬间冷淡下来,“你说,你和大哥是怎么回事,别想有一句话骗我,否则我明日便收拾包袱回去沈家,半点不沾你王府的关系。” “为了你大哥和我生气,明明被打的人还是我,你心里果真更看重他。”他垂眸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唇角笑意收敛,“小昭,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既然你说不公平,告诉我他为什么打你,若是他不对,我才好帮你出气。” “如果是我做错事呢?” “左右他也打过你,算扯平了。” 邵衍神色一顿,心头刚刚兴起的不悦瞬间消散,泛起的竟是阵阵无奈,他轻声一笑,“你们兄妹两个果真一样,都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 “大哥对你做什么了?他不会无缘无故动手。” “他不相信我会好好待你,便立下约定,我让他三招,若是我被他打退,放你回家,但若我赢了,他便不能再管你的事情。” 沈碧月微微一怔,“所以你赢了?”沈庭轩已经离开了便是最好的证明,她只是下意识问了出来。 邵衍的眸色一沉,面却似笑非笑道:“怎么?我赢了你不喜欢?” 她轻轻摇头,“你明着是让他,实际你根本不想还手,不然你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阿衍,你的身子与普通人不同,大哥对你素来不满,这次的事情你做得过分了,他便不会再顾忌你的身份,肯定会下重手,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出现了任何意外……” 他伸手抵住她的唇,不让她再说下去,“小昭,别说那些让我不开心的话,算用了苦肉计,能逼退他也是好的,省得他总是来阻挡你我的好事,我非大善之人,对于他也只能容忍到这个程度了。” “我担心你一回,你怎么总觉得我是站在大哥那边的?”沈碧月拉下他的手,抬眸盯住他的眼睛,“阿衍,你在顾忌大哥什么,我们之间应该坦诚相待。” 邵衍猛地抱住她,埋首在她颈间,深深呼吸着是不说话,沈碧月抬手轻拍他的背,也跟着他沉默。 有些事情,若是他愿意说,她便听,若是不愿意,她也不会强逼,仅仅是靠着猜的也好,只要能确定他的心思是向着她这边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大哥的性子她清楚,绝不会故意出言挑衅,更不屑与人动手,提出这个建议的必然是邵衍,但他不说,有意要误导她去误会沈庭轩,看似不安好心,却深藏着男人的尊严在里头,像他今晚本不必来的,刚刚受了严重的伤,只要稍微露出些破绽能引她察觉,偏不晓得遮着掩着,一定要让她知道他和沈庭轩之间的事情。 她心里猜得到,却不会去戳破这些属于男人的敏感心思,他有意要和沈庭轩攀,她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冷落他的面子。 “嫉妒他。”邵衍忽然闷闷发声,“他是你大哥,生来受你重视,嫉妒他什么都不用做,算是站在那里,也有你护着他。” “我护着他,不只因为他是我大哥。”沈碧月斟酌了下,说到这里便没了声音,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将她前世的事情都给抖出来,到时候真要被人当成是妖物看待了。 “不然还是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看她的眼神里竟带了几分戾气,冷凝锋锐,冒着丝丝寒气,许久没见他这副模样,一时竟有些陌生。 电光火石间,有些事情似乎在脑骤然闪过,随之变得清明无,“阿衍,我是你的人,不会走,你信我吗?” 她去摸他的手,刚一碰被他紧紧攥住,手指沿着对方的指缝用力插入,十指相扣,他握得用力,像是凝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却不会疼痛。 邵衍本是个心思内敛的人,能对她袒露嫉妒已是他最后能容忍的底线,再往深了的那些真实想法,便是要烂在肚子里,也绝不会再吐露半分,透过他的神情,沈碧月隐约能猜到几分,不由得垂眸,轻轻勾起嘴角。 “如果我想利用你,你还会留我在身边吗?” “会。” “那是了,阿衍,这世再没有一个人如你这般待我,算是大哥也一样,若是我一开始抱着利用他的想法,他绝不会待我这样真心,我和他之间,终究是血缘关系连接得更多,许多关系都是依靠交换而彼此支撑下去的,其实你和我也一样,只是你换给我的心,我给你的要多一些,世间难求真心人,我只求你一个。” 邵衍看着她的眼神,认真而坦诚,没有闪避,甚至闪烁着几分笑意,心底的那些沉重与阴郁便也跟着散去几分,眼眸尽管还有冰冷未褪,但那满目的戾气却已经消失无踪,“会说好话逗我开心?” “阿衍,大哥现在还未娶亲,自然将全部的心力放到我身,等他娶亲了,便是我想求他多关照我一些也费力,但他终究是我的娘家人,若是得罪了他,今后你若待我不好,我也能有个庇护之地,是不是?” “别说这种话,不会给你机会离开王府的。”他松开手,将人揽进怀里,手指缠绕着她披散在肩,末梢还带了些湿润的长发,若有所思道,“我记得南阳对他很是意,可惜皇兄不喜将公主下嫁给四族之辈,若是他喜欢,我不妨推他一把。” 沈碧月:“……” “断了他的后路,你才不会总想着以后被欺负了还跑回娘家去。”邵衍无声地扬了扬唇角,低头去寻她的唇。 刚刚沐浴过的少女衣衫松垮,浑身散发一股馨香软和的味道,嘴唇柔软,身子也柔软,直想让人揉进怀里去,他每深入一分,她的胸口便起伏得厉害,五指深深插入他的发间,引得松松束着长发的玉簪掉落在铺地的软毯。 天风静静站在外面,见里头的光线骤然暗下来,虽然这回听不到什么动静较大的声音,但他心知今晚主子又不回正殿了,便自觉地转头去找人来轮值守卫。 相思这几日一直守着沈碧欢,听见屋里时不时传来的喘息和咳嗽声,不禁也觉得可怜起来,曾经名声传遍永安的第一才女美人沈碧欢,今日竟落得这般下场,重病在床,无人陪伴,也无人问津,只有郎每日一早过来诊治。 同那些后院弃妇般苟且活着,但凡是心气高点的姑娘,也会选择早点了断性命,但这位却又出乎意料地能忍。 “相思。”屋内传来沈碧欢虚弱的声音。 相思连忙推门进去,看到沈碧欢挣扎着起来,倚在床头,面色青白,双眼浮肿,昔日艳丽的唇瓣干裂似树皮,毫无血色。 一开始只是发了场高烧,郎开了贴药后,喝两日便退烧了,可惜她心里本有郁结未消,一日日闷在心里,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心病,食欲不振,其他病跟着侵袭而来,人也日渐消瘦下去了。 “姑娘想做什么,吩咐婢子是了。”相思过去扶她,看到沈碧欢轻轻摇了头。 “现在晚了,你明日去告诉殿下,我想回沈府了,算他要留下大姐姐也无妨,我只想回去,再也不愿待在这里了。”她闭了眼,似乎有水光莹润,点点沾在眼尾。 相思看了有几分不忍,这份不忍让她想立即去禀了殿下,她深知王府的规矩,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要禀告殿下也得挑明日,但她也明白这个请求,殿下十有八九不会同意。 “婢子知道了,姑娘今晚好好休息吧,明日婢子去禀了殿下。” 相思扶着沈碧欢躺下,只听得她呢喃一句,“爱而不得,阿娘,欢儿心里苦啊。” 灭了烛火,相思不忍再听,带门出去了。 第二日相思去找了邵衍,天风守在正殿外头,不让她进去,只让她有事和他说。 相思无奈,有天风挡着,只怕她这一整天都别想见到邵衍了,只好将沈碧欢的请求和他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悄悄看着天风的反应,见他面渐渐严峻,心知沈碧欢的这个要求是不能成了。 “相思,你是王府的人,自当明白府规矩,怎么跟了位新主子,全然不将主子的话给放在眼里了?主子没吩咐下来的事情,便是一切如初,哪还有旁人来质疑或是选择的权利。” 相思连忙跪下,“是婢子逾越了。” “念你也是王府的老人了,自去刑堂领罚,别让沈三姑娘知道了。” “是,婢子记下了。”相思根本不敢反驳,她心知自己替沈碧欢说话已经很容易引人怀疑了,只能咬牙忍下,若非她是皇帝的人,也不会去顾忌沈碧欢的死活。 相思走后,天风转头去了殿里跟邵衍说了这件事。 邵衍微屈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她想以死相逼,孤成全她也无妨,谁叫孤偌大的王府还放不下他们沈家这么一尊不惧死生的活菩萨。你待会儿让玄衣过去看看,务必将她的病治好,三天后送他们回沈府。” 天风犹豫着,“主子,要连沈姑娘都一道送回去吗?” 149 赐婚人选 邵衍淡淡瞟他一眼,一脸你说的是废话吗的表情,起身离开了。 天风:“……” 玄衣亲自去给沈碧欢诊治,床边拉了帘子,沈碧欢看不清外头的人,但在一开始已经凭着直觉知道了给她诊治的人已经换了一个。 在玄衣来之前,相思给她的答复只是豫王不见人。 “相思,这回来的又是哪位郎?”沈碧欢听到玄衣跟相思说话的时候,相思恭敬的语气,便隐约能猜到对方的身份不凡。 “是王府的府医玄衣大人。”相思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除了殿下外,玄衣大人还未给其他人医治过,想必是有了殿下的嘱咐,玄衣大人才亲自过来的。” 沈碧欢轻轻点头,没再问,喝了杯水又睡下了。 这回开的药很有效,吃了不过两天,沈碧欢的病已经好了大半,相思见她面的郁色也消散了一些,心知是什么缘故让她好起来的,也不点破。 皇宫里头,皇帝派人催豫王进宫已经有三趟了,对于赐婚圣旨,皇帝已经做出了选择,但豫王不是推脱有病,是沈府姑娘重病缠身走不开。 皇帝心知他说的并不全是真的,但因为沈家的姑娘真的病了一个,也当真是严重得快去了半条命,只能歇下了急招他进宫的心思,转头去处理起寒禅寺的事情来,在这件事,豫王也给他捅了不小的篓子。 豫王府,临将人送走的前一晚,天风通知了相思,让相思替沈碧欢准备准备,隔日能回去沈府了。 相思愣了一下,本以为殿下还会再留人一阵子,现在要送走,看来是已经做出决定了。 沈碧欢对此很是沉默,唯一对相思说的话便是,“大姐姐还在府里吗?” 相思回答不出来,对于沈碧月的去向,她也不是很清楚。 沈碧欢见她这种反应,已经明白了,勉强笑了一下,说:“不用收拾了,左右我来王府的时候,也没带什么东西,一身空荡荡地来,也一身空荡荡地走。” 即便是相思这样的人,也不免觉得有些心酸,留沈碧欢在屋里休息,关门出去了。 第二天,豫王府安排了两辆马车,前后各两排王府侍卫,一路护送沈家的两位姑娘回去沈家,马车从豫王府的侧门出发,一路受到了不少来自百姓们的异样目光,碍于寒气森森的佩刀侍卫,也没人敢看得太过明目张胆。 哪有把人姑娘抢回去过段日子又给送回去的,这不像是睡那些烟花柳巷的姑娘们一样吗?太糟蹋沈府的名声了,这段时间魏国公联合朝百官每日都往皇帝那边参本,桩桩件件都是在痛斥豫王的恶劣行径,皇帝都被烦得不行了。 若是占理还好,不占理的压根是单方面被压着,皇帝能不着急火了,索性休了好几日的早朝,推说头疼欲裂,不能视物,朝官们这才收敛了一些。 沈碧月自不用说了,回了沈府,谁也不想见,直接回了自己院里,菱花已经收拾好一切,等着迎接她回来了。 沈碧欢消瘦了不少,看人的眼神总是下意识一缩,抿着唇想哭又不敢哭,看得甘苓直掉眼泪,谁去受罪不好,偏偏挑了自己女儿。 沈植也自觉亏欠了这个女儿,连忙让人搀扶了沈碧欢回欢仪院去,还命甘苓每日都要去探望,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对,一定要及时回禀他。 他叮嘱这番话后,转头看到了沈庭轩,对方眼神淡淡地看着他,没说话,也没其他表情,却莫名让他生出了几分心虚来。 不得不承认,直到看到沈庭轩,他才想起沈碧月是跟着沈碧欢一起被抢去豫王府的。 沈庭轩什么都没说,径直转身走了。 送沈家的两位姑娘回了府,邵衍这才主动往宫里去,皇帝正在批阅奏折,一见他没好脸色,直接抓住一个物件往他身扔。 “人选朕已经定好了,你看什么时候合适,朕让钱双德去沈家宣了,别耽搁太久,不然沈家那边压不住了,明白没?” 皇帝的话似乎不容置喙,分外坚定有力,邵衍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东西,是一道明黄色的绸布卷轴。 “不知皇兄选了哪一位?” 皇帝没好气地说:“圣旨都给你了,自己不会看吗。” 邵衍淡淡一笑,“辛苦皇兄了。”随即展开一看,赫然是一道赐婚圣旨,沈家那边的姑娘明明白白地写着沈碧欢三个字。 皇帝选了沈碧欢为他的王妃。 将圣旨收进怀里,他慢慢扯起一抹笑,皇帝一直在暗观察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有的只是一脸平静,难道他不喜欢沈碧欢? 若是这样,那关于这桩婚事,他该再斟酌一番了。 “臣弟多谢皇兄赐婚,与沈家联姻之事,臣弟愿受之。”这话说得好像谁逼他了一样。 皇帝忍不住冷哼一声,“满意了?” “皇兄满意,臣弟便也觉得满意。”邵衍轻轻弯腰,长睫微垂,掩住眼眸一闪而过的异色。 150 叔侄 许是连续出事的缘故,沈府显得分外沉寂,往日经过庭院时还能听到丫鬟笑闹的动静,如今只余阵阵窸窣的脚步声。 沈碧月没想到自己会碰张玥,还是回自己院子的路。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张玥这几天也消瘦了不少,下巴都像是被削尖了,双眼布满血丝,看到沈碧月像看到杀父仇人,冷冷地瞪着她。 沈碧月意外自己会碰她,却不意外她会出现在沈府,毕竟她是那个行巫蛊陷害之事的幕后真凶,算张家有意包庇,也有心无力。 “沈府素来重规矩,后庭不能进外人,不知道张姑娘是受了谁的邀请过来的?” “沈碧月,我和你说过,让你离他远点,不听我的话,你会后悔的!”若不是身后有丫鬟拉着,张玥真会朝她扑过来。 “张姑娘,昔日我曾告诫过你,惹了一个秦家,别再来招惹沈家,算你是张家的嫡女,也记得你是凭什么拥有这份荣耀的。”沈碧月唇角一弯,刻意放轻了声音,轻到只有她们两人才听得见,“若没了张家,你也不过是任人践踏的蝼蚁。” 张玥紧紧攥着拳头,瞪起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你凭什么和他在一起,你会害死他的!你没有资格,沈家和豫王府联姻绝没有好下场!” “算没有我,你也进不去豫王府,陛下看不得两府联姻,更不会容许叔侄**,张姑娘,我以前太过良善,才会让你觉得有机可趁,手伸长了都敢摸进沈府来作祟,你好自为之,到了我与他成亲那日,定然会请你前来观礼。” 沈碧月眼神飞快掠过她身后,扬起浅浅笑意,张玥被她的话语所激,又见她脸挑衅一般的笑,像是一支锐利的箭倏地飞来,狠狠戳在心窝,疼得她泪眼模糊,一股情绪猛地蹿入脑门。 “主子!”丫鬟没抱住张玥,眼看着她不管不顾地朝沈碧月扑去,顿时大惊。 沈碧月静静站着,也不闪避,唇角含着凉薄的笑意,这么看着张玥一脸狰狞地扑过来,这时一个人影倏然拦在她身前,将张玥狠狠拽住了。 高手扬起,来人一个巴掌甩在脸,震得张玥头昏脑涨,坐在地久久不能起来。 “舍妹无礼,还请沈姑娘原谅她。”来人单膝跪在了地,头颅微垂,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 男人膝下有黄金,怎么能对女人轻易下跪,更何况是张家的男人,那是除了皇室子孙外最尊贵至的男人,丫鬟扶着张玥,一转眼看到大公子的举动,只觉得万分屈辱。 沈碧月淡淡瞧着,“看来张家还是有赤城忠义之辈的,可惜张玥不只一次要害我性命,算你们张家人今日在这里给我磕头磕到死,我都不会原谅她,不过谅你们张家素来有傲骨,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我会将张姑娘羞辱于我之事如实禀告祖父,让他来下断决。” 张伦的面色涨得通红,沈碧月话里的嘲讽之意他听得清清楚楚,可恨的是他竟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咬牙沉默。 “大哥,你打我,你怎么能打我,是她抢走了小叔叔,小叔叔还帮着她来害我,她是什么货色,天生克星,祸害沈家不够,还要去祸害小叔叔,沈家人又是什么货色……”张玥又哭又笑的,在丫鬟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起来,话没说完,被张伦又是一巴掌给打断了。 “张玥!给沈姑娘道歉!”张伦厉声喝道,眼眶赤红得像是烧了火,他是张玥的哥哥,更是张家的嫡子,在心疼与维护妹妹之前,要更看重张家的前途与名声。 张玥怔怔地捧着脸,随即不可置信地望向张伦,她咬紧唇,倔强得一个字都不肯说。 在沈碧月眼里,这对兄妹是场闹剧,闹剧看多了也觉得腻歪,临走之前还是多说了几句。 “你们不用在我跟前装傻,左右我不过是沈家的女儿,还做不得主,有什么话直接去和我的祖父说便是,还有,给你们一句忠告,去你们该去的地方,少在沈府里乱逛,祖母还病着呢,若是后宅又有谁倒下了,这下手的嫌疑,少不得要放在那些不懂规矩的外来人。” 张玥看着那人悠然远去的背影,眼里满满都是怨恨,真是恨不得扑去将她给撕碎了,也叫她不能再染指自己心目那个谁都侵犯不得的男人。 张伦看到张玥的眼神,又想起方才的那些对话,心里不禁一沉,“玥儿,你告诉大哥,你这次害沈家姑娘,是不是因为对……谁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大哥不必再试探了,我喜欢表叔,从小喜欢他,前段时间让安行偷偷去瞧他,安行说小叔叔小憩的时候还喊了我的名字,他喊了月儿,大哥,你说他心里是不是有我?”张玥轻轻笑起来,眼泪却不由自主滚落脸颊。 “玥儿,这世不是只有你一人叫玥儿,你明白吗?”张伦对她真是又疼又气,疼的是张玥那不为人知又无法言说的感情,气的是她为了这段没有将来的感情而出卖了自己的一辈子。 “是啊,我知道,那个时候沈碧月已经被他抢到王府里去了,既然小叔叔那么喜欢月儿,那么这世不能存在两个月儿,有了我,她要消失,可惜安行失败了,小叔叔将安行交给了沈家,他的心里没有我,只有那个假冒的月儿。”张玥的眼神再度变得怨毒起来,“明明从小到大,小叔叔喊的玥儿只有我一个!她凭什么取代我的位置!” 张伦忍不住叹了口气,沈岐写给张承的亲笔信连同安行的三根断指被送到张家的时候,他便知道,是他有违祖父的嘱托,没能看好自己的妹妹,以至于搭整个张家来为她赔罪。 151 当成替身 菱花将沈府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了沈碧月,没有遗漏一丝细节。 沈碧月斜倚在小榻边,用手抵住额角,一边听菱花说话,一边静静打量着这个住了有一段时日的屋子。 “仅仅送了三根断指过去,看来祖父还是有些忌惮张家的,也罢,只要能给张玥一个教训,要不要她的性命也在其次。” 菱花说:“魏国公还是不愿见他们,老夫人毒一事也一并推到他们身,张伦方才已经带张玥回去了。” “他们现在是最好使唤的替罪羔羊,不推到他们身,难不成还要费心费力再去找凶手出来吗?祖父也不傻,张家不愿认罪,那只能自己去找凶手自证清白,在沈家出的事情自然从沈家内部查起,那么势必会动用到在沈府的眼线。” “所以张家也知道,不损失这些眼线,魏国公是不会消气的,凶手要找,眼线也要拔,这回魏国公捡了个大便宜,张玥真是闯大祸了,算无性命之忧,也逃不过族人的惩戒。” “这不是挺好的吗?”沈碧月轻轻拨弄手指,笑意浅浅,“也省得她太闲,总惦记那些不该她惦记的人。” 只是经过这件事,张家跟邵衍算是撕破脸了,张玥和安行一事虽是张家犯错在先,算张玥再怎么纠缠邵衍,他明面都还是张家的血脉,本不该帮着外人对付本族人。 有些事情他不愿说,不代表她查不到。 “菱花,你先下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是。”菱花看了眼沈碧月,她已经起身转去内室了,便自觉退了出去。 沈碧月走到床边坐下,过了一会儿,推测着外头已经没人了,这才又走到窗边,手指轻敲窗棂。 敲过三下,外头也同样响起三声敲击。 她打开窗,一道黑影倏地滚进来,悄无声息落在她跟前。 “小主子这几日去了豫王府,小人不敢跟随,主子命小人在沈府等着。” “辛苦你了,你待会儿给外祖父递信,说明日挑个时候,我要见他。” 同样是夜,一道细瘦的人影悄悄溜出沈府,那人的速度不快,行迹鬼鬼祟祟的,刚消失在夜色茫茫的街头,三五成一伙儿的人也跟着从沈府溜出来,绕过巡查街道的兵卫,直朝着前头那人逃离的方向追去。 借着夜色的遮挡,那人形单影只地一路逃窜,很快到了一处小小的宅子前,轻扣门板,里面立即将门打开一条缝,将人给放进去了。 过了约莫两刻钟,紧跟其后的一伙人也出现在宅子前,他们并未立马冲进去,而是在四处转悠了一圈,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站在先前人影消失的宅前。 他们没有敲门,而是不约而同地爬了不算很高的墙头,一个接着一个翻进去,当天晚,住在隔壁的街坊邻里都听到从那处小小的宅子里传来的阵阵呼喊与尖叫声,这阵动静很快引来了巡逻的兵卫,他们腰间挎刀,一脚踹开门板,瞬间将里头的人都制服住。 月色渐渐游移,错过宅子里凄惨的景象,朝着空无一人的街挪去,石板凹凸不平,残影斑驳。 第二天早,沈碧月如愿睡到了自然醒,菱花进来伺候她洗漱,她还拥着被子,眯着双眼有些犯迷糊。 洗漱过后,菱花让人去端早饭过来,自己则帮着她换衣,梳头,沈碧月昨晚睡得沉,没怎么翻动身子,柔顺的长发仅仅是有些杂乱,梳齿一顺到了底。 “姑娘,听说昨晚三姑娘溜出府和人私会,被府的护卫和巡夜的人给当场捉了个正着。” “怎么回事?”沈碧月眉头一凝,立即想到了这事不简单,以沈碧欢现在的情况,避祸还来不及,怎么会半夜溜出去和人私会。 “和二房的双姑娘一样,三姑娘被人发现的时候,正和男人在床难舍难分呢,嘴里还直唤着殿下,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以为三姑娘是在和主子夜会,结果掌灯一看,分明是个普通男人。” “那个男人是什么人?” “是之前主子请来给三姑娘诊治的郎,许是他的身形与主子有些相似,才被三姑娘当成了替身。”菱花将她的长发轻挽一边,余下另一边披在肩,将梳子放回案的时候又补充了句,“外头人人都这么说,三姑娘也是,清醒之后整个人都崩溃了,想来她以为那人真是主子。” 沈碧月看着铜镜里头的自己,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双眸含水,菱唇点朱,面色也红润了不少,再想起昨夜里发生的事情,忽然忍不住掀起唇角笑了一下。 “他做的?” 菱花一顿,随即回答:“婢子不知,这还得去问主子。” “你别蒙我了,这件事你若不知情,我这颗脑袋都能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姑娘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主子会杀了婢子的。” “他的婚事与皇帝脱不去干系,既然左右都要娶个沈家的姑娘,那么皇帝必然不会选我,毕竟我与沈碧欢起来,还多了个闻名于世的状元大哥和权势滔天的孟家作后盾,豫王是皇帝最宠信的人,前提是他对皇帝的威胁不大,那么只能毁了沈碧欢,逼着用皇族的规矩来选人,不贞不洁,与人私奔的姑娘没资格当豫王府的女主人。” “若是陛下降了您的位份,让您做侧妃呢?” “只要我进了豫王府,等同于将身后的势力都交给了他,正妃或是侧妃又有什么区别,再说了,陛下若是将我降为侧妃,我那个护短的外祖父定会砸破豫王府的门,亲自鞭笞那个欺辱我的混蛋,谁还敢拦着?连陛下也没那个胆量去拦。” 孟家世代为忠臣良将,一生都为了守卫大宁江山而抛头颅,洒热血,没有一丝怨言,今日为了被辱的外孙女而手鞭流氓汉,合情合理。 皇帝若是拦了,便是纵容血亲作恶,要被天下人指指点点的,这可不以往豫王做的那些荒唐事,惹的人分量重了,自然要论罪。 姑娘口的那个混蛋可不是她的主子,菱花默默点头,心想着这词形容得挺对,但一定不能传给主子知道。 152 豫王来接人 沈家堪当大任的几个人都聚集在了逢明斋,沈州垂头站在一边,他的身边跪着战战兢兢的沈植与甘苓。 沈岐负手站在他们面前,脸满是震怒,今朝递了杯茶过来,打算消消主子的火气,但沈岐抬手一挥,将茶杯给砸到了地,滚烫的茶水溅沈植的膝头,烫得他一阵哆嗦,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看你们大房养出来的好姑娘!不成器的东西!竟然任由堂堂沈府嫡女做出这等苟且之事,我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有你们这样的子孙,丢尽了沈家列祖列宗的老脸!” 沈岐的怒吼声字字句句都像是鞭子抽打在沈植的脸,火辣辣的疼到了心里去,他低着头,直到现在他还恍若身处在云雾里,沈碧欢曾经是他最为骄傲得意的女儿,如今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父亲,儿媳了解欢儿的性子,她向来知法守礼,也重礼仪廉耻,怎么会蠢到跟一个不得台面的江湖郎扯关系,这其必定有人算计,要陷害欢儿,置沈家于不利之地。”甘苓狠狠往地磕头,哽咽着替女儿控诉冤屈。 她相信沈碧欢的品性,是决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现在趁着事情还没传开,还能压得下去。 “你住口!”沈植面色难看地喝止她,尽管他也不敢相信,但事实摆在了眼前,看守沈碧欢的人亲眼见她偷溜出府去,还能有假不成。 私会也罢了,若对方是豫王那还说得过去,可换成一个啥都不是,仅仅是身形与豫王有几分相像的普通郎,这让身为父亲的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太丢脸了,他今后在同僚面前还怎么抬得起脸来。 “夫君,难道连你也不相信欢儿吗?”甘苓紧紧捂住胸口,声泪俱下,“她的品行如何,没有人身为爹娘的更清楚了,若她真敢做出这种事,妾便去一头撞死。” “够了!”沈岐被她吵得头疼,猛地一拍桌子,震起一层层的灰,他伸手指着甘苓,厉声道,“你说她做不出这样的事?我告诉你,她偏偏做了,我让人暗盯住她,是怕她想不开,结果倒好,她哪里是想不开,她想得太开了,竟然自己跑到人家床,没人逼她!” “父亲,欢儿算再喜欢一个男人,也做不出这种事啊,再说那个男人只是个平头百姓,欢儿怎么会看得他,定是有人从作梗。” “你还真敢说,当时巡夜的兵士也在,他们不是睁眼瞎,亲眼所见她抱着人不松手,还说些跟豫王有关的肮脏话,算她真是遭人算计,也是她心甘情愿,你们平日里怎么管教她的,教她生出贪慕豫王的心思,如今造成这副局面,都是你们教女不善的罪过!” 沈岐气得不轻,胸口剧烈起伏着,若不是今朝及时前扶住他,他真要往后一个踉跄了,甘苓膝行前,还想为沈碧欢求情,被沈植一把扯住,狠狠一巴掌打在脸,耳边顿时嗡嗡作响。 “都是你这蠢妇,没将女儿教好少说两句,别给父亲添堵了,此事是欢儿的错。”沈植说完便深吸一口气,忍住心底涌出的羞愧感,伏身磕头。 “父亲说得是,都怪儿子平日里忙于朝政,没能顾及后宅教养,纵容欢儿做出这样的荒唐事,此事要如何处置全看父亲,还请父亲宽恕,别再动气了,对身体不好。” “你现在来认错又有什么用,大错铸成,这回沈家真要成一个笑话了!”沈岐冷冷一笑,忽然眼皮翻,身子往后倒了下去。 “主子!” “父亲!” 幸好今朝及时扶住了沈岐,不至于让他摔在地,沈州见状连忙对还呆愣在一边的沈植说,“大哥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找邱云过来。” 沈植如梦初醒一般,往外跑去。 沈州转头对今朝说:“先将父亲抱到内室去。” 逢明斋虽然只是个书房,但也有内置的寝室,一般是沈岐忙活得累了用来暂作休息的地方。 在沈州的帮助下,今朝将沈岐背起来,往后边的寝室里去,沈州没有马跟过去,而是对还跪在地的甘苓说:“大嫂,有些事我本不该插话,但这次欢姐儿错了是错了,纠缠太过,害得父亲伤了身子,只怕连大哥都不愿留你了。” 甘苓浑身一震,沈州见此再未多语,转头进了寝室。 沈植刚出逢明斋,急着去找邱云,看都没看人,一个小厮迎头撞来。 “大爷不好了,豫王府的人到咱们门口了,说是来接人的。” —— 沈碧月将手搭在额,双眸微眯,“今日天气真是好得很,适合出去走走。” 菱花站在一边替她捶肩,听到这话便不由得笑道:“姑娘这是待不住屋里了?以往可没见姑娘这样的。” “菱花,你现在还是我的丫鬟,别动不动想把话往你以前那个主子身引。”沈碧月哪里听不出她话里取笑的意思,以往没人念着,待屋里十天都嫌短,现在有人念着了,待一天都觉得长。 “婢子不敢,婢子的话一个意思,看姑娘怎么想了。” “当初若非你露出破绽,我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你竟是个隐匿于阴影之下的暗卫。” “要是让姑娘轻易看出来,婢子也活不到现在了,豫王府的暗卫皆是经过主子层层筛选,除了我们这些活下来的,其余大都死了。”菱花现在倒是一点也不避讳和她说起豫王府的事情。 两人待在前院的草地晒太阳,底下铺着毯子,边放着小小的茶几,沈碧月刚想换个姿势倚着,看到远处的守门丫头开了门,不知是谁在外面叫门。 菱花主动去瞧瞧情况,沈碧月眯眼一瞧,门外隐约露出的人影熟悉,像是今朝。 153 下旨赐婚 今朝走到沈碧月面前,恭恭敬敬地说:“小人来请大姑娘过前庭去。 ” “去前庭做什么?” “豫王府派人来宣读陛下圣旨,大爷便让小人来请大姑娘过去。” “你是祖父的人,怎么如今还听起父亲的话来了。”沈碧月摇头笑了笑,“看来沈府的当家主子真要换一换了。” “大姑娘误会了,主子身体抱恙,一时无法出迎,为了避免耽误正事,现下便由大爷暂时代劳。” “那还真是我误会了,祖父年纪大了,你们可都要悠着点伺候,已经倒了个祖母,可别把祖父也给伺候病了。”沈碧月淡淡扔下这句话带着菱花走了。 今朝缓缓直起身子,身在泊云居,却知悉宅内诸事,若非外设眼线,便是猜谋所得,这位大姑娘果然是个藏锋避锐之人,收敛锋芒已久,如今应当是不愿再遮掩了。 前庭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大房与二房的人都在,除去被送出府外的,便独独缺了沈岐和沈碧欢。 沈碧月十分淡然地迎着甘苓冰冷瞪视的目光走前,笑意浅淡,“夫人,怎么不见三妹妹?” “你打的好算盘,我是绝不会让你阴谋得逞的!”甘苓显然是哭过,眼睛还红红的,她恶狠狠的话丝毫没有对沈碧月造成影响,反而让她的笑容渐渐扩大。 “希望老天能保佑三妹妹平安无事。” 眼下也没时间给她们寒暄一二了,天风手持明黄色的圣旨等候已久,见人都到齐了,便举起手里的圣旨,沈府诸人齐齐跪拜,迎接圣旨。 一份冗长的圣旨,天风念得又快又准,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到了众人的耳里,待最后一个字念完,所有人都屏息不动,不是因为不愿叩谢圣恩,而是应该前领旨的沈植呆住了。 “夫君,还不赶紧去接旨!”甘苓的语气里隐约带着惊喜,她怎么都没想到来的竟然是赐婚圣旨,皇帝钦点的豫王妃是沈碧欢,而不是沈碧月,若不是沈植还未接旨,她真想回头看看沈碧月脸是个什么表情。 “沈大人,还不速速起身接旨?”天风面无表情地催促道。 沈植额头的汗都快滴下来了,这个圣旨他怎么敢接,沈碧欢的事情暂时被压下,可不代表能够压一辈子,想必很快会传到皇帝和豫王的耳朵里,届时接了旨意的沈家如何能够承受得住他们的怒火。 “沈大人,再不起身接旨,便要视您为抗旨不遵了。” 甘苓也在旁边小声催促,“夫君,先把圣旨接下,之后的事情再行商议也不迟啊。” 沈植此刻真是恨不得捏死甘苓,他急得浑身都在冒冷汗了,最后逼不得已往地狠狠一磕头,“恕臣门风败落,养女不贞,不敢接旨。” 话音刚落,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沈大人,您可知道您在说些什么话。”天风握住圣旨的两轴往间一合,微微倾身,往沈植的方向递去,“还是快点接下吧,莫要辜负了陛下的好意。” 沈植死都不愿抬头,依旧是那句话,“臣不敢接旨,也不能接旨!” 僵持了一会儿,双方都没有说话,最终还是天风先放弃了,他将圣旨收起来,抬手示意身边的人先退出去,然后才对沈植说:“我只是奉命给沈大人送赐婚的旨意过来,既然沈大人坚持不愿接受,那也不能强求了,我自会回去将此事禀告给殿下知道,但愿沈大人做出了这个决定不要觉得后悔。” 天风转身离开,留下身后一片黑压压跪着的沈家人。 直到门外的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沈植也没有起身,静静伏在地一动不动,他不起来,沈府诸人也不敢起来,一个个朝向空荡荡的门口跪着。 最后还是沈州看不下去了,他率先起了身,还将沈植也从地拉了起来,“大哥,人都走了,没必要再跪了。” 沈植任由沈州搀扶着,浑身僵硬得像个拉满线的木偶人,嘴里念叨着:“这下该怎么办,沈家该怎么办。” “夫君!那可是陛下亲赐的圣旨啊,你怎么能……你真是要置沈家的安危于不顾吗?”甘苓也火速爬了起来,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她虽然对于沈植拒了那道圣旨觉得怒火烧,但到底也没烧去了理智,在私底下可以提沈碧欢,可当着这些多外人的面,那是半句都提不得的。 “不然你要我怎么做,接下圣旨,再将已非完璧的女儿送过去?” 甘苓动了动嘴,刚想回话被沈州给截去了,“大哥,父亲还躺在床昏迷不醒,你方才还说要叫邱云过去瞧瞧的,现在赶紧去叫人吧,有什么事等父亲醒来了再说。” 这话一下子点醒了沈植,只要有父亲在,这件事说不准有转机。 沈州见他有所醒悟便不再多言了,转头对着其余的人扬声道:“都各自散了吧,该做事的做事去。” 沈植对沈州神色复杂地一点头,转身急匆匆去了。 甘苓连抓他都来不及,气得攥起拳头,转眼间不经意对沈碧月似笑非笑的眼神,一股火气噌的一下铺天盖地蹿了脑门。 她狠狠一咬呀,猛地抓住沈州的袖子,将人拖到了一边,“二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沈州却瞬间听懂了她的话,只是摇头说:“嫂子,现下府里已经够乱了,欢姐儿的事是板钉钉,没法再解决了,你还是好好待在院里,别去给大哥添乱。” 沈州看得明白,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可甘苓哪里愿意这样善罢甘休。 “二爷,抗旨不遵可是大罪,你真忍心看着沈家被陛下降罪吗?国公爷他平生最重视的是沈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家一脉断送在我们这一辈的手里。二爷,听我一句,现在也只有你能劝一劝夫君了,赶紧让他将御使追回来,拿了圣旨成。” “嫂子,追回来又能怎么样?欢姐儿的情况根本不能嫁进豫王府,别说豫王府了,现在哪怕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伯府,她都嫁不得。” “二爷,话不能这么说!”甘苓有些急了,“陛下既然将欢儿赐婚给了豫王,说明陛下还是十分看重她的,只要陛下意,那咱们还有机会,二爷,欢姐儿也是你的侄女,你总不能看着她倒霉吧,亏得那件事还没传出去,知情的也那么几个人,只要将事情给压下去不成问题了,凭着咱们沈府的权势威严,不过是几个巡逻的小兵,先吓他们一吓再收买起来,保准乖乖听话……” 陈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直接冷笑着插话进来,“收买?嫂子未免也想得太过天真了,那些巡查的兵士可不是普通人,他们隶属金吾卫,现在由豫王殿下所统领,只怕是在欢姐儿被发现的那一刻,消息已经传到了豫王的耳朵里,只凭着区区一个沈家想去收买豫王的人,怎么不说直接去收买豫王殿下呢?我还真当天方夜谭听了,嫂子,没想到在你心里,沈家满门的荣耀与性命还抵不过一个沈碧欢。” “不可能的,若是豫王知道,今日如何还会让人来宣圣旨,这不可能。”甘苓几乎呆滞了,她一直重复着不可能,仿佛这样能说服自己不去相信陈氏的话。 “也是,嫂子心里只记挂着欢姐儿,连府里人的性命都顾不去管了,哪里还会知道外边的情况,但是有句话我不得不说,沈家也是欢姐儿的依靠,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是沈家倒了,欢姐儿算进了豫王府,无依无靠的,这辈子也别想过得好。” 甘苓呆呆地站着,她一心只想把沈碧欢从困境里捞出来,也想找出陷害女儿的凶手,从来不会去想那么久远的事,陈氏这一番话倒是准准插了她心口,窒息得一疼。 154 好歹你还有个儿子 陈氏朝沈州使了个眼色,沈州点点头走开了,现在是两个女人家在说话,他一个男人没道理还待着。 陈氏原本出身武将世家,在家世起甘家略差一点,也不像甘苓是家嫡女,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庶女,当年嫁给沈州还算是高攀了。 但她唯一甘苓好一些的便是她平素不会将眼界拘束于守着自己的丈夫,或是沉迷于后宅妻妾间的勾心斗角,反而对外边的事情很感兴趣,经常会让婢女出去办事的时候顺道打听或是缠着沈州悄悄地问,所以对外头情况的了解程度要远远高于甘苓。 甘老夫人素来不喜二房的人,总是找到机会与二房过不去,她作为沈家二房的媳妇,只能缩头缩脑地呆着,在这件事更是如此,做得明显了会被骂闲说是非,饶舌多嘴,有失身份。 但那些会被人鄙夷的爱好这回总算是派用场了,见甘苓还愣着,陈氏便接着说,“大嫂,你莫怪我说话难听,欢姐儿出了这事,没有人愿意看到,但也幸亏这事出在陛下赐婚前,不算是负了豫王,也能有悔婚的机会,若是出在赐婚后,只怕欢姐儿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别说将事情压下来,在陛下和豫王那两位面前,这天下大到朝事,小到谁家混孩子在井边撒了泡尿,都休想能瞒过他们,欢姐儿如今不仅是失了名声,更没了贞洁,咱们都是女人,等到了洞房那天,新王妃是不是个完璧之身,豫王还能不知道吗?到时候整个沈家谁都逃不开欺君之罪。” 甘苓紧紧握拳,瞪向陈氏,“你等着这一天是不是?等着看我们长房倒霉,好给你们二房位的机会,欢姐儿出了事情,你应当在一旁拍手鼓掌才是,怎么会好心来安慰我,怎么,嫌我的笑话还没看够?” 陈氏轻轻按了按耳鬓的发,淡淡道:“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我瞪眼,是赖着大爷的面子,从前我叫你时可没嫂子这么好听,唤一声二夫人也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你费尽心思陷害嫂子,讨好大爷,离间他们二人的感情,这才坐了长媳的位置,真当沈府里头人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来你耍的那些个心机手段,可惜,都说沈碧月是沈家的耻辱,如今耻辱这个名头应该要落在沈碧欢头了。” “我道你不是个安分的人,藏了大半辈子终于露出真面目了,难怪老夫人一直提防你们,我告诉你,你们二房是庶出血脉,一辈子都别想越过大房去,算父亲偏疼你们,沈家终究也是长房说了算。” “谁越过谁还说不准呢,我本来还同情欢姐儿遭遇不幸,但现在看来,兴许也是父母造的孽都报应在下一辈的头,我们双儿算在大婚前失了贞洁,好歹也是她喜欢的男人,今后前途无限光明,总一个不知道是谁替身的江湖郎来得强。” 陈氏难得对甘苓露出了冷漠又讥讽的表情,她虽然将沈碧双养成了一副娇蛮又不服输的性子,并不讨人喜欢,甚至是被人讨厌的,但那也不代表她能随便被人利用,卷入正房的纠纷与恩怨里去,当初沈碧双的那笔账,她摸不清谁是主谋,便一股脑全算在了甘苓的头。 甘苓气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话都没法将她心里的那股愤怒与怨恨完全发泄出来。 “也罢,嫂子,你若真要为了一个欢姐儿将整个沈家都拉下水,我也不能阻止你,但你也想想均哥儿,好歹你还有个儿子呢。”陈氏轻巧说道,见甘苓因着这话愣住了,便轻蔑地笑了一声,随即转身离去。 菱花看见这一幕,转头看看周围,已经有不少人都走了,便悄悄问沈碧月,“姑娘,咱们回去吗?” “回了罢。”沈碧月看了眼不远处要朝她这边过来的沈碧双,顿时没了看戏的念头,正好陈氏也走了,少了一个主角,这戏不好看了。 刚回到泊云居没一会儿,听到沈岐醒了的消息,沈碧月对此不怎么感兴趣,菱花说的时候,她的眼神还凝在书里,有些懒散地嗯了一声,显然没在听。 沈岐很快知道了沈植抗旨的事情,难得没有骂人,在床沉默地躺了一会儿起身换了官服,与沈植一道进宫面圣去了。 据说魏国公进宫没一会儿,豫王也进宫去了,在御书房当着皇帝的面大发雷霆,紧接着将圣旨给撕成了两块,皇帝气得将他赶回去禁足半个月,不得出府半步。 至于沈岐,他愿用毕生声名与一颗项人头来换取皇帝对沈家的宽恕,只是对于这样一位老臣,皇帝也不会真的去治他的罪。 抗旨并非是他过错,追根究底还是为了保全皇家的颜面,这才敢冒着大不敬之罪违抗圣旨,皇帝也知道一些内情,沈家姑娘会委身于那位郎,也是误将那个郎认成了豫王。 那间被人发现的宅子,据说是沈碧月住过的地方,当初豫王将两个姑娘抢回去后,沈碧欢安置在府里,而沈碧月被送往宅子,冷落了一阵才又被接回王府。 送走魏国公后,御书房才终于又清净了起来,皇帝按了按眉心,钱公公见状便道:“陛下可要去休息一会儿?” 皇帝摇摇头,他现在当真摸不透邵衍的心思了,虽说他属意的是沈碧欢,但没想到会弄成现在这副局面。 “陛下,老奴觉得这件事发生得有些巧了。”钱公公摸得清皇帝的心思,便主动说道。 “巧?”皇帝细细一琢磨,觉得确实有点巧了,圣旨是他几日前给了邵衍的,他一直到今日才送去沈府,偏偏昨晚出了意外。 “查,让人去查。” “是。”钱公公应下,“陛下,这回还是让秦大人去查吗?” 皇帝眼神一沉,“不用他去了,换一个人,朕这边正好有个极好的人选。” 155 体谅他,也体谅自己 夜间,一名女子头戴帷帽在茫茫夜色里疾行,避过街巡视的兵卫,来到一处棺材铺子前,在门板急促敲击四下,里头的人开了门。 女子撩开遮挡的面纱,露出一部分容貌,那人便侧身放了她进去。 里头的棺材一个个罗列整齐,棺面漆黑冰冷,两边的墙点了烛火,映得室内幽幽暗色,一个人正坐在最前头的棺材盖,翘着腿一副悠闲的模样。 “来得这么迟,被街那群毛头小子给缠住了?” 女子将帷帽摘下,烛光摇晃映出一张如玉容颜,她轻轻弯了眉,并不接话,“大晚的您约我在此处见面,莫不是想吓我来的?” “你这丫头也不是没躲过棺材屋,现在有了男人后,怎么反而变得娇柔软弱了。”孟廉扬扬眉,嘴唇的胡子一挑一挑的,颇有几分不正经的感觉。 “您从前不是还反对我和他在一块,现在倒是愿意成全他对我的一片真心了。”沈碧月眸光一扫,方才给她开门的那个人早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不知羞。”孟廉捏捏胡子,“跟你娘当年真是一个性子,被男人几句甜言蜜语一哄给迷得晕头转向了。” “他是不是良配,您老人家应该最清楚不过了,趁着月儿还没嫁人,还想再聆听一番您的教诲。” “哼,你心眼里打的什么主意,真当我不知道,背着他来找我,也难为你有这份心。” “外祖父,我对于自己要嫁的是个什么人,心底有数,若他真是月儿往后要与之共度日子的人,那多放他在心也无不妥,只是我自认还没那么无私,他不愿对我吐露的真相,或许会变成隐藏在暗处的危险,我体谅他,也体谅自己。” 孟廉忍不住放声大笑,“好,不愧是我孟廉的外孙女,不固执己见,也不委屈求全,那些所谓的男子汉都还要强十分。” 沈碧月淡淡一笑,“外头可有他的人在巡查,您小声些,要是被他发现了,又该与我闹不愉快了。” “他小时候可不是那样的。”孟廉脸的笑意忽然淡下来,“那时候的豫王年纪虽小,可采谋略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兄长,相貌出色,性子不骄不躁,谦逊有礼,有时也调皮爱闹,让人又气又笑,当真是十分讨喜的孩子,除了当时的皇后,没有谁是不喜欢他的,连先皇都极为宠爱他,恨不得将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沈碧月静静听着,没有插嘴。 夜风渐渐转凉,从孟廉口说出的那一段故事,掩埋在十几年前的光尘里,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心里骤然掀起的风浪,那些发生在深宫后庭的秘事仿佛成了最令人忌惮和恐惧的过去,没人敢去触碰。 等到夜色完全沉寂下来,天边微微露出肚白色,沈碧月才开口,打破了许久的沉默,“阿衍的事情,小叔叔是不是也知道?” “嗯,但他离开孟家,只是因为不想受朝堂拘束,我知晓他的心思,虽不反对,但也不能明着支持,多少人在暗地里盯着孟家,一丁点小举动都足以让头那位产生猜忌,当初他不跟我商量走,我也是生气的,不过是借着这点零星的怒气演给外人看,没想到竟真的没人去怀疑。”这也是小心眼的孟廉至今不愿意原谅孟威的缘故,孟威不低头一回,他坚决不放他回孟家。 “所以孟家在暗是支持豫王的吗?”沈碧月问得犹豫,前世豫王死得早,孟廉对她也闭口不谈豫王的事,她无从得知孟家的盘算。 孟廉看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诧异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不成那小子还有其他盘算?” 沈碧月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他几乎不曾与我说过这些。” 现在想来,每次两人不是在吵架,是在谈她的事情,除了无意得知他身体了寒症和不能见血的毛病,余下的他都未曾明明白白地和她说起过。 孟廉了然,“孟家世代忠君,从不曾对谁倾倒拜服过。” 只一句话,便表达了孟家谁也不站,始终保持间的立场。 沈碧月眸色微微一黯,烛光绰约,任由阴影覆盖,孟廉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说:“那小子目前还未有异心,头虽然宠他,绝非心大,而是念及旧情,先皇偏爱豫王才将送出金吾卫,若今日他的身体健康强壮,那位必加十倍忌惮于他。” “那桩旧事除了当今太后与您之外,还有谁知情吗?” “张敬应当也知晓,他本是张柔的倚仗,当年发生的事情仅凭张柔一个人不可能做到,她的胞兄定然有掺和在其,这些年来豫王和张家的关系僵持不下,想必张敬那个老家伙暗地里一直都有动作,不过这些只是我的猜测,唯一确定的是在他身边远远不在沈家安全,你可做好准备了?” “外祖父,您现在说这话已经迟了吧。”她微一扬眉,轻巧反问,完全没有一点紧张感。 孟廉忍不住瞪她,“还不是你自作主张!孟七都给你打发回来了,剩一个孟六在,对他不漏一点风声,现在还敢提这个,你这性子还是趁早收拾包袱去豫王府里待着,让那小子头疼去。” 沈碧月无声地抿唇一笑,没有再说话,孟廉所说的知情人,提到了张家,也提到了太后,偏偏没提到处在他们心位置的皇帝。 她转头看向紧闭的门板,板面崎岖难平,从紧贴的微小缝隙里透出金色的光芒,外面天已经大亮,是时候该回去了。 —— 沈碧欢被关在宅子里已经有两天了,豫王府拨来了两名侍卫在外头看着,经过的百姓一眼瞧过去,只能看到宅子门户紧闭,或许还有人会想起两日之前的骚动,但没有后续的动静总会很快被人遗忘。 那一天出事的两个人,一个被严刑拷问,另一个则被关在相邻的房间,时时听着隔壁传来的动静,沈碧欢坐在桌边,面色憔悴,眼里布满血丝,她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今天是第三天,明明困意重重,却怎么也睡不着。 只要一闭眼,脑海会浮现那天发生的事情,她恨不得亲手将那个男人给碎尸万段了,更恨自己当初明明对豫王生了心思,可经受不住小小的打击便退缩了,她要是能再勇敢一些,或许不会是今日这个结果了。 隔壁再度传来一阵被拷问之下才会发出的哀求声,沈碧欢抬起眸,冷淡一瞥紧闭的门板,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门底的缝隙里漏出了几丝光线,她将指甲深深刻入掌心,阵阵刺疼让脑袋倍加清醒。 仅仅是拷问怎么够,该弄死才好。 那样一个污秽的男人,竟然借了她心里那人的影子来接近她,玷污了她的清白之身,他本不该再存活于这个世间,但又能怎么样,再怎么将他挫骨扬灰,她也没有嫁给豫王的资格了,她不再是从前那个能够目空一切,操着骄傲端庄架子的沈碧欢了。 隔壁闹出的动静不小,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一声一声地仿佛踏在她的心口。 门板吱呀打开,一个人慢慢走了进来。 沈碧欢抬眸一看,干涩的眼眶禁不住发热,她怔怔地看着那人走过来,突然猛地缩到了桌子底下,全身都在发冷。 “别过来,求你了。”她的声音在发颤。 那人明白这是她仅能维持的最后一丝尊严,轻轻叹了口气,“欢儿,你先出来,大哥有话和你说。” 156 只要你嫁给他 一股莫名的恐慌蔓延过心头,沈碧欢颤得更厉害了,“我已经没有脸面回去了,我给家里丢人,给爹娘和祖父祖母丢人,大哥还来看我做什么,像我这样丢人的妹妹不要也罢。 ” 沈庭均蹲在桌腿的外面,“欢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相信,沈家是愿意护着你的。” 沈碧欢眼眸微闪,似乎在一瞬间摸清了他话里的意思,她紧紧咬着唇,喉间像堵了一块干硬的石头,不去也下不来,噎得难受。 “欢儿,其实前天陛下下旨赐婚,将你赐给了豫王作正妃。” “赐婚?老天在跟我开玩笑是不是?”沈碧欢怔怔地说,眼泪突然簌簌滚落而下。 沈庭均看着心里分外不是滋味,“欢儿,已经过去了,父亲替你拒了圣旨,你今后不用嫁给豫王也没关系。”他很想用轻松的语气将这件事一带而过,告诉她这些非他本意,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今后她也不得不知道。 沈碧欢又哭又笑,一双眼睛茫然无神,“父亲替我拒了?为什么?大哥,你说为什么?为何什么事情都由不得我做主,原来我可以嫁给豫王,可偏偏又把我清白夺去了,被那个肮脏又下流的男人!大哥,你为什么告诉我,让我傻傻的不知情多好。” “欢儿。”沈庭均脸流露出一抹痛苦,他竟然找不到一句话能够安慰她,这个时候无论什么话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所以呢,大哥你告诉我,我还能再嫁吗?”沈碧欢喃喃问着,语无伦次的像是在说服自己,“算父亲拒了他,可圣旨都下了,不容臣子违逆,我还能嫁人的是不是,算他再怎么折磨我都好,只要能嫁给他,能进了王府,谁都不敢笑话我。” “欢儿!陛下已经答应了不治沈家的罪,但终归是圣怒难平,陛下要你嫁给那个郎,赶在及笄之前,算是对你的惩罚,沈家诸人皆不得违逆。” 只要你嫁给他,一切既往不咎。 其他的话都已经听不清了,唯有这几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脑海炸起,此起彼伏,震得脑壳疼痛,沈碧欢瞪大眼,随即眼皮一翻,额头磕在桌腿发出很大的声音,沈庭均连忙将人给拉出来,发现她双目紧闭,晕过去了。 因为数日滴水未进,面色变得苍白如纸,眼底还有淡淡青色,本来是个娇艳如花的姑娘,现在整个人几乎都快不成样子了,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狼狈又虚弱的沈碧欢,只是他此行前来不是带她离开的,是来看看她。 沈庭均将沈碧欢抱到床去,替她盖好被子,低声道:“大哥会帮你的。” 豫王被禁足的事情很快传开了,引得一向宠爱他的皇帝做出这种决定,豫王必是犯了大错的,许多人在暗处默默观望,悄悄打探,没过几日将事情给探出来了。 原来皇帝已经暗给沈家下了赐婚圣旨,但被赐婚的沈三姑娘与人私通,早已失了贞洁,不再有为妃的资格,沈家不得不抗旨悔婚,魏国公为此亲自入宫向皇帝请罪,豫王在御书房大闹了一通,当着皇帝的面险些没把沈家人的皮给扒了。 也难怪皇帝要罚豫王了,魏国公怎么说也是一代国勋元老,岂是豫王能轻易冲撞的,当然魏国公回府之后告病在床,基本没怎么出门,连客都不愿见了,想来是被豫王给吓得不轻。 豫王被罚了,沈家也不好过,那位主儿自小到大没被皇帝给罚过,这回跌在了沈家的手里,依他忒记仇的性子,明面看着是乖乖顺顺待在府里闭门思过,定然没人想到那天在御书房里,他是如何面色阴沉地大踏步进门,柔弱纤细得几乎快要断了的手腕提了把又宽又长的大刀,准备来剥**的,刀尖摩擦过大理石面的地砖发出刺耳的响声。 这会儿还不知道脑袋里在琢磨着什么招子准备对付沈家呢,因此沈家诸人也没放松警惕,朝堂谨小慎微,较之往日收敛七分,宅院里严防死守,护卫森严。 张家也因此松了口气,张玥的事情一出,等于给沈家握了个把柄在手,沈家虽然不敢明着与张家硬杠,可沈岐也忍不下被人侵犯到内宅给自己妇人下毒的这口气。 这种时候张家只得忍气吞声,在一些政事的决策,将可能获得的蝇头小利都有意无意地让给了沈家,现下沈家对豫王的忍气吞声,让他们不用像往日那样时时刻刻盯着张家。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话虽然用来形容他们还有些欠妥,但在这个时候掌握关键机会的的确只有豫王,若是豫王宽待沈家,那么张家得继续绷紧皮了,他们虽然是陛下的外祖家,可君心难测,没有一任君王能容忍外戚做大,咱们这位陛下也是。”沈碧月喝着菱花泡的桑菊茶,里头放了桑叶与白菊,还有些许的甘草一同入锅熬制,她这几日有点受寒,这茶正好能缓缓身体的不适。 “主子的确在想法子要整治沈家。”菱花说了实话。 “他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虽说被禁了足,需要整日待在府里,可他哪里是那么听话的性子了,陛下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给世人看罢了,借此说明他并非是溺爱纵容豫王的。” 菱花笑道:“姑娘知道的果真婢子所想的还要多。” “你们家主子事事瞒着我,也莫要怪我什么话都不和他说,都说女人是拿来让男人心疼的,我可没见他怎么心疼我,放任我快活地过日子,无忧无虑,对于即将面临的威胁与危险丝毫不知情,若是哪天碰了呢,他不可能一辈子都能护住我,他那副身子,若是真想当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将我护得滴水不漏,先将他那个身子给治好吧。” 这一定是对主子的控诉,菱花默默记下,打算回头一字不漏地报给主子,想必姑娘也知道这点的,所以将她对主子的不满全都说出口了。 正在两人说话间,一个小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菱花一转头看见她连忙走过去,小丫鬟对菱花附耳说了些什么,菱花点点头,打发她下去了。 “姑娘,差不多到时候了。”菱花对沈碧月说。 “嗯,那过去看看吧,让人将茶换一壶,这个喝腻了。” “是。” 鹅卵石铺的小径狭窄,两边垂柳分错,顺着轻风微微拂动,柳素嬷嬷领着两个人沿着小径赶往h0u'me:n。 在过来之前已经让人盯着了,这个时候h0u'me:n处没人,正好出去,虽说有人也没什么要紧的,但这个时候沈府处于多事之秋,还是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的好。 拂柳之后隐约露出两抹纤细的人影,正背对着她们站在小门前,一边守门的小厮和她们说话,两人似乎正要出去。 情况有变! 柳素嬷嬷脚步一顿,后边两人跟着她赶得急,一时没停住脚,纷纷往她背后撞,两个大姑娘加起来的力气险些没把前边的人给撞了个大趔趄。 “嬷嬷,怎么回事……”甘颜摸摸鼻子,眼眸一抬,正好错过柳素嬷嬷的肩膀与不远处恰好回眸的女子对了。 “这不是大表姐吗?”说完便惊觉自己失言,连忙捂住了嘴,但很快又放下,隐隐几分懊恼。 沈碧月淡淡瞧着,唇边掠过浅浅笑意,还以为甘颜对许久之前南阳公主的教训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现在看来还是记得极为深刻的。 “原来是甘家姑娘,之前我也被南阳公主的那个阵势给吓了一跳,竟忘了纠正,让甘姑娘顺着大表姐这个称呼一直叫到了现在,其实甘姑娘的年纪应该我还要大两岁,大表姐这个称呼着实有些欠妥。” 甘颜眼睛一瞪,张了张嘴想解释,见沈碧月轻笑着说,“不过那也不重要了,只要甘家姑娘能找到一个好人家,年纪大不大也无所谓,最重要的还是八字相配,命格相衬。” 柳素嬷嬷听到这话心里不禁一咯噔,看来这位姑娘是已经得知了某些消息,才特地堵在这里的,今日甘颜怕是走不成了。 ------题外话------ 谢谢星芷玥妞妞送的月票票,还有其他妞妞送的月票,评价票和花花,爱你们 157 你的守宫砂呢 都说最不想碰见谁的时候,偏偏会碰见,不知该说这是命注定,还是她们的运气着实太背了一些,可一想到主子的吩咐,柳素嬷嬷还是咬住了牙,有意无意挡在甘颜面前,笑问道:“大姑娘今日是要出府吗?” “本来是打算出去的,不过能在这里和甘姑娘碰也是缘分,我一看到甘姑娘想起了一些事情,想借着这个机会和她说说话,不知道甘姑娘意下如何,还是说,你们也打算出府?”沈碧月的眼神往下一瞟,瞟到了甘颜身后丫鬟肩挎着的包裹,“还是说住了这么久,终于打算回去了?” “是这样的,大姑娘,甘姑娘的母亲这几日病了,甘姑娘担心得很,夫人便命老奴送甘姑娘出府,甘家的马车已经在外边等着了,您看?” “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和甘姑娘谈谈,不碍事的,要不这样,菱花你现在回去院里取碎银子来,待会儿给甘家的马夫和下人送去,当做打发他们闲来无事的消遣了。 ” 菱花领了吩咐转身离开了,她走得飞快,以至于柳素嬷嬷都来不及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另一条小道。 柳素嬷嬷轻轻皱了眉头,这个大姑娘果真是油盐不进的,打定了主意要留人。 甘颜不柳素嬷嬷的心眼多,一听沈碧月这话便觉得有些恼怒,想她自小在甘家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主儿,借着用银子打发人来踩人脸面的事情没少做,如今怎么会看不出沈碧月对她的挑衅。 她在心底一直都不太看得起沈碧月,对于沈碧欢一事,她直觉是沈碧月横刀夺爱,借着一张好脸蛋将豫王给勾引过去了,指不定都已经爬人家床,早如沈碧欢一样没了贞洁,她这样品行不端的人,也敢用银子来侮辱甘家人,她实在觉得可气。 “柳素嬷嬷,你让他们先回去,我和沈大姑娘说几句话,晚了再让他们过来。”甘颜已经把柳素嬷嬷临时起的借口给忘记了,但她也没失去理智,依旧姿态端庄守礼,这会儿倒是真挑不出什么错儿来。 沈碧月冷眼旁观柳素嬷嬷的脸色,柳素嬷嬷这个时候也没硬劝,“既然两位主子都这么说了,老奴退下了,若是颜姑娘打算回去了,让珠儿去跑腿。” “多谢嬷嬷了,还望嬷嬷代颜儿向姑母再道一声谢,这些日子多谢姑母的照拂,颜儿学到了许多。” “颜姑娘客气了。” 待柳素嬷嬷离开,两人也没在h0u'me:n久待,这里时常会有下人进出,不适合谈话,便选了附近庭院里的一处小亭子,四周开阔,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也不会有人偷听她们说话。 “大表妹,你想和我谈些什么,但说无妨。”一到了两人独处的时候,甘颜有些耐不住性子了,语气都带了两分不耐。 “甘姑娘,我还道你在南阳公主手吃了亏,那顿教训能够记住一辈子呢,原来你是这样吃不得教训的性子,你想和我以姐妹相称,也得看你们甘家够不够资格与孟家平齐。”沈碧月看了眼在亭子外面等候的丫鬟,唇角微微掀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虽然名字里头都有个珠,回是小珠,这回是珠儿,相貌都不大一样,若是你还这么不吃教训,兴许下回该换个珠珠了。” 小珠在南阳公主那件事后被甘苓以冒犯公主的罪名给杖刑致死了,甘颜关在屋里,一直到小珠的尸身被拖走,院里的血迹被其他下人收拾得焕然如洗,她都不曾踏出过房门一步,夜里做了噩梦,梦里黑漆漆一片,只有小珠临死前的**犹在耳畔回响。 连续做了几个晚的噩梦,还发了一场高烧,病好了以后便没再做过那样的梦了,过不久甘苓又新派了一个叫珠儿的丫鬟过来伺候她,小珠原本是甘颜带过来的贴身丫鬟,死相凄惨,让甘颜直到现在对珠儿都有些忌惮,很少直接叫她的名字。 沈碧月这话直接戳了她心头的痛处,甘颜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沈姑娘,我让你一步是看在姑母的面子,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你现在让我自然是看在她的面,现在祖母卧病在床,三妹妹又出了事情,因为抗旨的事情,父亲也冷落了她不少,现在她的倚仗已经少了一大半,若是连我都闹翻了脸,她在这个沈家当真寸步难行了,至于甘姑娘你,往日对我的和善,不过是看在大哥的面,现在失了身子,自然再没那个必要了。” 甘颜浑身一震,忍不住怒道:“沈碧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我不清楚现在的姑娘们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用身体来绑着男人,可若那个男人不认账,你们手没证据,也没处诉苦吧?”沈碧月忽然倾过身子,伸手抓住甘颜的衣襟。 甘颜大惊,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别碰我!”话音刚落,看到沈碧月脸那抹看透一切的笑,心里顿时闪过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沈碧月反手抓住她的手,将她的袖子往撸。 现在的天气暖和,衣裳都不似之前穿得那么厚,轻薄的袖子轻轻滑去,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肌肤,从手腕到肘部,光洁雪润,没有一丝瑕疵。 “甘姑娘,你臂的守宫砂呢?” 158 她是个败家的 甘颜猛地将手抽回去,站起身连连退后,脸的血色尽失,“什么守宫砂!我从来没有点过那个东西!” 沈碧月坐回去,神色淡淡道:“你也是甘家的姑娘,不会不懂大家门户的规矩,与寻常人家不同,越是高门大户的人家,越重视姑娘家的清白,自小会在女孩的臂点砂,连我三岁时被放逐到了丰水州,也避免不了这个规矩,只要族谱还有我的名字,我的身份不会变,那是对我还保留着处子之身的证明。 ” 甘家有没有这个规矩,只要派人稍加打听便知,不是甘颜一句话能轻易决定的。 甘颜垂下头,一手紧紧攥着另一手的手腕,恨不得在雪白的皮肤攥出一道血痕来,“你和我说这个,到底想要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只是来告诫你,我知道你原本的目的是大哥,既然你成了这个样子,离大哥远些,别想着打他的主意,回了甘家也一样,管好自己的嘴。” 沈碧月站起身,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甘颜,眼神平静冷淡,仿佛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关的路人做戏,应有的怜悯与冷漠丝毫不减,她说完话便转身离开了,走得干净利落,毫不留情。 甘颜瞪着她的背影,眼里闪过浓烈的怨恨,“你是听谁说的?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应该都已经……难道你不想知道吗,是谁夺了我的清白。” 沈碧月步子一顿,“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甘颜冷笑道:“若与沈庭轩有关呢,你也不管他吗?” 沈碧月眼神一扫,那名叫珠儿的丫鬟连忙低下头去,脚步一点一点若有似无地往前挪动,似乎想离这是非之地远一些,但依旧止不住面色发白,身体颤抖,谁愿意听这种会送命的事情呢。 她回过头,冷冷盯向甘颜,“你把话再说一遍。” “我知道你听见了。”甘颜一步步走下台阶,眼里泛着汹涌的冷意,将她原本娇小玲珑的模样衬得愈发凶狠暴躁,“是你的大哥,是他害了我,他要对我负起责任,我本想给他考虑的时间,不愿这样咄咄逼人,但你非要这么欺人太甚,不能怪我不留情面了。” “甘颜,话一说出口再难收回去了。” “你们敢做还怕人说不成?”她气得全身都在发抖,那眼里的凶狠几乎要将人给吞噬了个干净。 “你便是扯谎也扯个高明些的,随便抓一个男人来想嫁祸给大哥,你们甘家人当真是青天白日的梦做多了,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 菱花不知道何时已经回来了,主仆两人很快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甘颜站在台阶下边,瞪着远处空荡荡的小径,珠儿在一边战战兢兢地待着,企图将自己完全融入空气,省得被盛怒的姑娘拿去发泄火气。 好在甘颜也没有生气太久,她想了想方才与沈碧月的对话,忽然有了主意,转头对珠儿吩咐,“你去将门外的人给打发了,让他们先回甘家,然后去告诉姑母,我暂时先不走了,还要再留几日。” “姑娘,夫人那边下了决定,只怕不会轻易同意姑娘的要求。” “你是好心劝诫我,还是不敢触怒姑母?” 甘颜眼神一瞥,冷冷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珠儿心里一颤,连忙表忠心,“婢子被夫人送给了姑娘,自然是姑娘的人,若是姑娘日后成了这府的主子,婢子也能跟着沾沾光。” 这话哄得甘颜的心情好了不少,“如果姑母为难你,你便说是我不愿走,晚间时候自会去跟姑母请罪。” 珠儿闻言自领吩咐下去了,离开的时候忍不住松了口气。 即便她如今是被甘苓派去甘颜身边伺候外加监视的,但听到了甘颜和沈碧月的对话,知道了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私密事情,甘苓不会容她活命,想必很快会被寻个由头处死了,要是她刚才没有及时表忠心站在甘颜这一边,甘颜不保她,这条命今日当真休矣。 菱花那边也并不是真的回去取银子,而是找人去的。 走到了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眼看着四下无人,沈碧月便问:“人找到了吗?” 菱花点头,低声回答:“那晚的知情人几乎都被处理掉了,只剩下一个姓胡的扫地婆子,她的地位本低微,因此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暗地里把人凑做一堆,却什么消息都没传出来,大哥兴许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显然还是轻了些,否则也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今日若不是我及时将人拦住,之后想要再利用她难了。”沈碧月的眉头微微蹙起。 沈庭均的性子她不算了解,可出了沈碧欢的事情,他应该不会坐视不理,他也明白,要是连他都倒了,甘苓真的孤立无援了,况且从辈子,沈庭均一直对沈庭轩抱有敌意,私底下做了不少绊手绊脚的缺德事儿。 “那也是因为大公子悄悄在外头买了宅子住着,才险些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大哥这么做倒也舒坦,沈家现在的模样,换了我一样不愿待着,可惜姑娘家除了嫁人这一条路,也不好随意搬出去住。”特别是像她这样身份的大家闺秀,一旦搬出去住了会被人说闲话的。 “您还有主子,以后想住什么样的宅子,便是一条街的宅子酒楼,主子都买得起。”菱花时不时要拉自家主子出来遛一遛,免得姑娘在家里一待久把人给抛到脑后了,这也是主子私底下虽然不曾明着吩咐,但在眼神表情都表露得一清二楚的意图。 沈碧月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把你这句话收回去吧,真要都买下来,那我成什么人了,还不给人骂成败家的了。” “主子听到姑娘说这话会很高兴的。”菱花一脸恳切,败家的,可不是已经把豫王府当成自己家了。 沈碧月:“……”她失言了,这样不对。 菱花善察言观色,懂见好收,“姑娘,婢子还听说了一件事,跟那胡婆子有关。” 159 耐不住寂寞 沈碧月侧眸,“你说。 ” “甘姑娘出事以后,清平院里的下人丫鬟都换了一批,但之前的那一批伺候的也多是年轻的丫鬟,连个年老的婆子都没有,唯一剩下一个扫地的胡婆子,据说她早在甘姑娘来府之前已经待在清平院里边了,平日里只负责扫扫地,清理清平院里的花草藤木,不怎么引人注意。” “清平院一般都是女客住的地方,让她在那处打扫的确再正常不过了,不过是一个扫地浇花的下人婆子,也没人会去关心。” “正是这个道理,但那个晚清平院里所有的下人都被处理干净了,唯独剩下她,难免有些怪,要是那件事情被揭露出来,说怪也正常,是因为被人遮盖住了,才会没人发觉到不对劲,婢子找了好些人才打听到,原来这个胡婆子以前是先夫人跟前的红人。”菱花说到这里还特意打量了一下沈碧月的脸色,见她神情淡然,眼神微微有些诧异,没有很大的反应,这才继续往下说。 “先夫人还在世时,她是个在院子里打理花草的,后来因为将花草整理得极好,而被先夫人看,提拔进了屋里,平日里负责整理屋内摆设,先夫人极爱花,她自然也受到了重用,后来先夫人病逝,夫人提了继室,院里的一众人都被发配去了不同的院里,她被贬到了清平院去干粗使活计。” 沈碧月问:“昔日在母亲院子里伺候的还剩下多少人?” “这些年基本都被夫人用尽各种理由给处理掉了,连那些眼线也没放过,有些则打发出去嫁人,并不在永安城内,其实胡婆子一开始是甘老夫人院里的人,因先夫人喜好摆弄花草,才将胡婆子送过去使唤。” “后来没再把人要回去?” “甘老夫人对姑娘的天煞命格极为忌讳,连带着先夫人院里的一众下人都不愿看见,也是这个缘故,夫人才能将人毫无阻碍地处理干净。” “世间尽是些可笑的事情,若她老人家真觉得忌讳,也应当忌讳与我一母同胞的大哥才是,毕竟都是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连同生下我的父亲,若非有他的血脉在,我也生不出来,再往追究,岂不是连祖父都有罪了,这世的人总是给自己的愚昧无知找借口发作。” 沈碧月这些话,菱花还真不好发表什么意见,她自小是个孤儿,有幸被豫王选,加入了王府暗卫的名额争夺,真要说起来,豫王勉强也能算她的半个父母,所谓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夜间,有人耐不住寂寞,偷摸着跑过来找人了。 彼时沈碧月刚刚沐浴出来,披着宽大的外袍,散着一头湿发,打算随便擦擦去看书,泡一杯茶,夜晚宁静,窗门半开,风细细地透进来,驱散一室热气,伴随着外头传来的点点虫鸣,分外惬意。 那人掌心卷着书,坐在窗下专心致志地看着,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有人进来,他也散着一头长发,一身轻便的打扮,斜靠在美人榻,姿态慵懒,透着几分妖娆的韵味。 沈碧月抽过他手里的书,随意翻了翻,是本云游商人撰写的杂闻游记,这些不是她的书,在她回来之前已经准备在屋里了,约莫能猜到是大哥准备的。 她对这些闲书还是挺有兴趣的,这几日闲来无事都会看几页,并在边空白的地方标一些注释与自己的见解。 那人狭长妖娆的眼眸往一挑,“原来你喜欢看这类闲书。” “都说是闲书了,自然是闲人才看得,如你这样的大人物,当真看不得。”她在榻边坐下,手里的书早丢到了一边去。 “我若非池物,那你也不是。”他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你我本是一体的,不是吗?” 她飞快将手抽出来,淡淡瞅他,“还没成呢,话别说这么早,你现在应该被陛下禁着足,还跑我这儿做什么,也不怕给我惹麻烦,外面多少人盯着你。” 他将头往后一仰,靠在枕,闭眼睛,唇角逸出浅浅笑意,“盯我娶媳妇儿吗?他们家里没媳妇儿看,非要来盯我府的,没眼色。” 真是个没羞没臊的家伙。 她低下头,捏着湿漉漉的发尾轻轻捋顺,“阿衍。” “嗯,怎么了?” “没什么,是问问你今晚做什么来了,若没事,我待会儿要睡了。” 这是明晃晃地下了逐客令,邵衍不愿意听了,他专程来一趟沈府看她,这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专挑人一头热的时候泼冷水。 “别睡了,等会儿带你去个地方,先去把头发给擦了。” 沈碧月只觉得眼前一黑,一条毛巾从天而降直接罩住了她头顶,她顺势抓着,轻轻擦起了头发,姑娘家的头发长,湿漉漉的,用毛巾裹着都能拧出一地的水。 “天风已经替你找到新一处的寒潭了吗?” 邵衍起初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了,难怪今晚觉得她的态度很是怪,原来把话都留在这儿等他了。 “担心我?” “担心我还没嫁过去守寡了。”她将湿透的毛巾扔回他身,淡淡道,“安会山的那一处寒潭无论放在哪处都是难得一见,你任由新任的九方县令将整座山都献,今后便再也去不得山了,以此换取了皇帝的宠信不假,可你的命呢,也不想要了?” 他笑道:“谁多嘴了,还将这个事告诉你。” “你别随便怀疑人,安会山是块世间难有的宝地,我一直让吴征暗盯着,果然你还是打了那座山的主意,可惜出乎我的意料,你到底不是用在自己的身。” 160 现在我有你 “那座山不会在我手里藏一辈子,早晚都会教人发现,与其被其他人盯,不如先拿来换些好处,你这回猜错了,我又岂是喜欢吃亏的人。 ” “玄衣那边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说,但脸色显然不太好。”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完全不当回事。 沈碧月忍不住摇头,“我真同情在你手底下做事的人,若说那座山早晚有一天会被人夺去,那他们早晚有一天也会被你气死。” “我调教出来的人,一个个皮糙肉厚的,死不了,倒是你,总不爱说真心话,七拐八弯的让人猜你心思。”他伸手摸摸她的脸,轻笑一声,“又冷情得很,怎么都不晓得主动去瞧我一眼,难得我这么念着你。” 她微微敛眸,将他的手轻拍开,“念着我,不如多念着你自己些。” 邵衍忍不住露出笑,顺势在榻侧身躺下,单手枕在头下,看她坐在铜镜前梳发,头微微一偏,桃木齿梳插入她浓密的发间,轻轻顺流直下,手指微微一动,突然有点想拿那梳子。 等沈碧月收拾好,邵衍带她离了沈家,菱花依旧留着看家。 菱花坐在台阶,撑着下巴望向清凉如水的月色,这个时候还真有点想墨笙了,以往起码有她陪着,再不济还有一个风,现在只剩她一个人,竟觉得莫名有几分凄凉。 主子还是早点把姑娘娶回去的好,起码回王府有伴儿。 邵衍带她去的是个熟悉的老地方,他的行宫,天绘宫。 再次踏入天绘宫,沈碧月忽然觉得有些感慨,当初她和孟姝是当贼溜进来的,还被宫内值守的侍卫追着绕了几乎整个行宫一圈,像两只无头苍蝇一样乱闯,想不到如今是这座行宫的主子亲自领她进来。 “大晚的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看风景?” “是想带你来看景的,整个永安城再也没有此处更精致绝伦,耀目夺晖的景致了。”他牵着她的手往前走,路黑漆漆的没有灯火照亮,只能借着清浅如雾的月色摸索着前边的路。 她夜视的能力不差,但见他一路走去,连鹅卵石间夹杂着的小碎石都能轻易避开,说明他也能在黑暗视物,若非天生好眼,是后天练成的。 “听说你花了大价钱请来那些有名的工匠建造这座行宫,这样还建不出好看的景,岂不是浪费了那些银子。” “你现在都会替我心疼银子了,不过可惜,今晚是看不成景的,这里的夜景虽美,但我更想让你看些别的。”他自然而然将话带过去,让她连反驳头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我今晚还要回去的。”她抿抿唇,对他强调着。 “嗯,会让你回去的。”连回答都漫不经心的,把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了。 沈碧月忍不住合拢手指,反正两人一直牵着手,冲他虎口处的那块嫩肉用力捏住,本想着泄愤去的,但那人抖都不抖一下,反而带着她的手轻轻地前后摇晃。 这样幼稚的事情在她做来有些羞耻,幸亏夜色浓重,看不清脸浮起的红晕,她连忙松开手指,当做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依旧维持着自己矜持自重的模样。 来到一个人还高半身的石头前,借着月色模糊辨认出面刻着的字体,百岁园。 笔走龙蛇,势气刚健,用朱砂染琢,红得像烈火,几欲要灼伤人的眼珠子。 沈碧月伸手摸摸头的字,痕迹还很新,应该是新刻的,“这个是新建的园子?” “当然不是,只有这块石头是新的。”他拉着她大踏步走进了百岁园,分明是黑蒙蒙一片,他却熟悉得宛如自家后院,想必这里也是他经常待着的一处地方。 “最近被人盯得紧,若是还在这里大兴土木,动工建造新的园林景致,皇兄的桌面又该满满都是弹劾我的折子了。” “原来你还在乎名声。” “在乎,想娶你得在乎名声,要是你我的名声都不好会被人说闲话的,永安满城一人一张嘴,算动刀子都要嫌手酸。” “你善草菅人命,我命里带凶煞,如我们这样大凶大恶的也没必要去挽回什么好名声,费力气。” “你的事情难解决,但我的不难,只要放下屠刀,多做善事,便能重新做回一个好人,今后人家提起来会说,豫王是个好男人,明明是个命里带着凶煞之相的妻子,他依旧宠着爱着,不纳侧妃,不移真心,一生一世只忠于她一人。”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刻意慢下脚步,低头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气息炽热,烘耳朵的瞬间顺着皮肤飞快爬脸颊,仿佛有股温温热热的暖流缓缓淌过心间。 沈碧月抿了抿唇,说:“世人皆愚昧,善被流言所欺,看不见风浪底下的暗流,按你说的恰恰相反,世人得知我的事情皆是通过流言蜚语,想要扭转只需再兴谣言,可你手握有人命却是人人目睹的事实,相较之下,岂不是我的更加容易?” 邵衍的轻笑顺着风声传到她耳边,“你总是该听的话不听,喜欢和我抬扛,真当我脾气好,是气不死的。” 他说的是玩笑话,她也只是无声一笑,若是不抬杠,怎么能掩盖得住她心口里传出的急剧跳动声。 百岁园是一座不大的园子,园心有一座湖,几乎占据了百岁园近一半的面积,湖有回廊,沿着湖边延伸弯曲,廊底离湖面很近,探出身子微微弯腰,伸长手臂能捞起一手的水。 邵衍将人带到湖边松开了手,任由姑娘自己走回廊,他慢慢跟在她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是原本有的,还是你花心思摆弄的?”沈碧月指向湖面,湖飘满了芙蓉花灯,盛开的,含苞的,千姿百态,欲遮还羞,花瓣还写了小字,她忍不住弯下腰捞了一盏灯来。 “愿阿衍与小昭和如琴瑟,长长久久,衍之所愿。”邵衍在她身后念出来,然后从她手里拿过花灯,重新放回水里,“这里头的每一个字皆我亲笔,一盏都不能丢了,豫王的墨宝值千金,你可别动其他的歪心思。” 他念情话自在极了,但听的人不那么自在了,她低垂眼眸,看花灯顺着湖面慢慢飘远,又跟其他的花灯挤在了一块,若非有风吹过,这满湖的花灯都不会动一下。 “你是带我来看这个的?人家放花灯都在河里,灯寄托着心愿,顺着水流能将他们的心愿带到远处的天边,让老天知道,你这放在湖里又是什么意思?”她趴在栏板,掠过湖内的一盏盏灯,灯面的内容皆不同,但大体都是保佑两人幸福美满,平安康顺的话,按他的性子是做不出这样细腻的事情。 “放在河里和别人的灯混在一块,飘得远远的也见不着,没盼头,不如围在湖里,愿望也飞不走。”他望向湖里的花灯,眼神忽然柔和起来,朦胧的灯光映在他脸,分外好看,“其实那都是玄衣说的话,我只是觉得这样弄起来应该会好看,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 果然起花灯来,人更好看一些。 沈碧月淡淡一笑,“阿衍,别说我,你心里想要什么?” “这话问得怪,你不是知道吗,我现在想要的只有你。” “遇我之前呢,在我之前你想要什么?” “想活下去,我被寒症缠身已久,唯有活下去才是我唯一的希望,没了性命,什么都没有了。” “阿衍,你心里清楚的事情不要骗我,你如果想活,在你意识到心里有我之前,不会与陛下保持兄友弟恭的关系。”她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鼻尖轻触,眼神十分坚定地锁住他,“我一开始还没想明白,但这几日忽然明白过来了,当初遇到你的时候,你的眼神冷漠,那不是真的冷漠,而是毫无生气,你对这个世间已经没了兴趣,阿衍,我不强求你袒露心迹,但我在乎你心里的情绪。” 邵衍沉默地将眼帘一垂,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到捉摸不透,下一刻他将她的手拿开,将人轻轻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她肩,眼神幽深而阴冷,落在远处的黑暗里,漆黑的眼眸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 沈碧月手掌轻轻在他背抚过,这是他头一次回避了她的注视。 良久才响起他的声音,“曾经是那样,但那都过去了,现在我有你。”平铺直叙,又似乎揉进了难言的情绪。 ------题外话------ 下一章处理渣渣女。 161 冲喜 花灯泛湖,伊人在怀,虽然两人的心思各异,可他们的心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紧密相贴。 她轻拍他的背两下,然后踮起脚尖在他脸颊轻轻一吻,“都会好的,今晚这个我很喜欢。” 邵衍头一回对她的主动没做出反应,只是凝视着她的眼睛,弯弯的眉眼,语笑嫣然,再看不到一如往昔的沉静与冷淡,盛满了属于少女的纯真肆意,仿佛过去的模样都是刻意蒙的面具,这才是她本该有的真性情。 他忍不住翘起唇角,轻轻拥住她,托这一湖芙蓉花灯的福,她终于在他面前卸下防备,露出他从未见过的另一种模样。 甘颜受了沈碧月的刺激,还是没能回去甘家,依旧在沈宅住下了,沈碧欢与郎李平的婚事也很快定了下来,虽然她本人不愿承认,并近乎疯狂地反抗,但抵不过豫王府的人监视着,沈家也不敢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沈碧欢与沈碧双的婚事要放在同一日?还是给祖母冲喜用的?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饶是沈碧月也觉得这么做十分荒唐,不遵祖传下的礼数。 “是我提议的。”一个声音骤然传来,代替了菱花的回答,来人缓步进了亭子,不像是特意过来找人的,更像是顺路。 “大哥这个时候怎么还在府里?”沈碧月趴在栏杆看池里的鱼,一转头看到沈庭轩走近,面隐约还有些疲倦之色,身的衣服也有些细微的皱褶,应该还未洗漱,是刚刚回来的。 这些日子托了邵衍的福,沈庭轩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回在豫王府见过面,那之后再也没见过他了。 “今天正好是休沐日,已经快一个月没回来了,便向面告了假,天气炎热,你算是乘凉也别待太久,小心风寒入体。” “我知道,坐一会儿,喝杯茶回去了。”沈碧月朝菱花使了眼色,菱花点点头,朝亭外走去。 没有旁人在场,兄妹两个好说话,沈庭轩单手负在身后,淡淡地说:“你老实说,祖母的病是不是和你有关?” “祖母的病应该要找张家人算账,大哥怎么找到我头来了。” “对我你也不愿说真话吗?” 沈碧月笑了笑,“大哥不用担心内宅的事情,只需专心做自己的事便是了,这一切很快会结束的。” 这话等同于变相承认了是她做的,沈庭轩眼角一瞥,“你真是到哪里都安分不下来的主儿,如今找了个更不得安分的,你们那个折腾劲,今后别把大宁给捅破天才好。” 对于她和邵衍的事情,沈庭轩是彻底放弃掺和了,大有随他们自去折腾的意思,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邵衍能给她幸福安定的前提。 “大哥有时候是该学学我,赶尽杀绝才不会留下后患,现在我得替大哥收尾,怎么大哥还来埋怨我管的事情太多了,教人伤心。” 沈庭轩沉默了一下,“我没想到沈碧欢会出事,若是早知晓,当初不会手下留情。” 将他们兄妹一同赶尽杀绝是一件多么痛快的事情,当初甘颜在甘苓的授意下接近他,被他察觉意图,偷龙转凤送到了沈庭均的床,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也作隔山打虎之用,让甘苓别再来招惹他,他之所以忍耐,也只是怕沈碧欢给沈碧月下绊子,毕竟他从未摸清豫王与沈碧月的真正关系。 甘苓能够依靠的倚仗接连出事,现在也只剩下一个沈庭均,怎么想也没有特意对付的必要,他不会是他们兄妹的对手。 “你想动沈庭均,放着我来便是,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一定有很多人暗盯着你,我下手更方便。” “大哥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一旁看着可以了,沈庭均那样的人,没必要大哥出手。” 现在的沈家处于十分尴尬的境地,逼着张家,却又被皇帝和豫王逼着,暗支持的怀王也被越王打击得失去了几乎一半的倚仗,包括皇帝对他的信任,这其自然不乏沈庭轩的功劳,正是在这种重要时刻,他才不能出任何意外。 沈庭轩当初在江燎的说动下加入怀王的阵营,现在又临阵脱逃,一下子反咬了怀王好几口,导致越王与怀王势均力敌的局面,怀王的党羽皆视他为叛徒,正在暗想尽法子找他的不痛快,沈庭均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对了,说到用沈碧欢和沈碧双的婚事给祖母冲喜,大哥是怎么想的?”赶在沈庭轩开口前,她转移了话题。 “沈家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只有做糊涂事,成糊涂人,才能让圣放心,冲喜乃大宁一贯的风俗,不足为怪,以她们两个的身份本不该用作冲喜,但她们自降身份与外男私通,对方的身份地位又远低于沈家,实在有损沈家门面,不能怪沈家拿她们来冲喜。” “身份越高的嫡女,嫁得便越低,沈家还得大肆宣扬她们的婚事,祖父又要头疼好一阵子了。” “只有她们低嫁了,你才能高嫁。”沈庭轩抬起手摸摸她的头,“昭月,接下来多花点心思在女红,虽然还用不到你亲自绣嫁衣,但绣个枕头也可以。” 沈碧月:“……”之前还死活不愿她嫁给那个人,现在怎么轻易松口了。 菱花目送沈庭轩如修竹般挺拔笔直的身影远去,回头进了亭子,发现姑娘面无表情地望着池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浑身下都散发出一股寂寥又肃穆之感。 难道那位公子又打算棒打鸳鸯了?菱花暗暗想着,决定待会儿去给主子传信,好不容易哄好了姑娘,可得乘胜追击才行。 ------题外话------ 本来想多写点的,但这几天一直在喝药,喝完肚子疼,身体状态不是很好,根本没心思码字,这章是最后存稿了,希望周末能好起来,能多写点。 么么妞妞们,忘记跟你们说元宵快乐啦 162 皇祖母要见你 和煦的日头透过窗户照进屋内,给屋里本剑拔n-ǔ张的对峙又增添了几分火热的氛围。 “你们别过来!”一个姑娘窝在墙角,她紧紧攥起拳头,仿佛一只全身都竖起了刺的刺猬,谁碰一下都要扎得他流血。 “沈姑娘,我们无意为难您,还请您也体谅小的们。”一个妇人站在最前面,正试图用和善的表情来软化对方。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我不嫁!谁再来逼我,我死给你们看!” 沈碧欢说完想抬手取头的簪子,刚抬起手才想起自己身所有可能危及生命的尖锐东西早已经都被人给拿走了,是怕她会想不开,这会儿倒成了制约她的最好手段。 她无力地放下手,眼神黯淡,脸挂着似哭似笑的表情,沈家已经放弃她了,否则今日来的不会是豫王府请的婆子。 “沈姑娘,按理说您的身量尺寸去沈府也能查到,只是殿下顾念姑娘头回出嫁,在婚服自然不能出差错,这些日子姑娘也经历了不少事,有哪里胖了或瘦了都需要亲自量一量,若是还按从前的尺寸来,不合身可惜了。” “不用你们假好心,我落到如今这种地步,还会在意婚服是不是合身吗?怎么样都行!别让我再看到你们,出去!”沈碧欢瞪着眼睛,眼眶发红,却极力忍住不让眼泪溢出来,她也有属于自己的尊严。 “姑娘,您算不在意自己,也替沈府想想,魏国公已经吩咐人开始准备婚嫁事宜了,听说您和双姑娘的嫁妆都备好了,李郎家无双亲,也没旁的兄弟姊妹,他自己也攒了些家底,双方过了帖,也抬了彩礼过门,有了那一笔嫁妆,只要您和李郎好好过日子,感情总会培养起来的,今后……” 沈碧欢的脸色越来越惨白,没等听完忍不住捂住耳朵尖叫起来,眼里陡然闪过不甘与绝望,她不想听,只要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她恶心得想吐,甚至没了活下去的欲望。 和一个身份卑微的普通男人生活在一起,那个男人还是侵犯与践踏了她身子与尊严的人,她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既然如此,再坚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妇人向身边的几个女人递了个眼色,她们点头,趁沈碧欢没防备的时候纷纷前压制住了她。 四肢被压住,动弹不得,沈碧欢惊恐地挣扎,尖叫与嘶吼声几乎要穿透云霄,可压制住她的女人们依旧面不改色地开始测量她的身高尺寸。 在一阵接着一阵的叫声,妇人面色淡漠地说:“沈姑娘,您也别怪罪我们,我们绣坊历来是在殿下的庇护下讨生活的,殿下发话了要由我们亲自替沈姑娘裁做嫁衣,自然不能马虎行事,若是有哪里得罪的,还请沈姑娘见谅。” 她见多了这种阵仗,一点也生不出怜香惜玉之心,毕竟是得罪了豫王的人,到现在能全胳膊全腿地出嫁为妇已经很不错了,哪怕这个人是世族名门的嫡出姑娘,曾经名满永安城。 沈碧双虽然没那个面子让豫王特地请人来量做嫁衣,但起码没沈碧欢那么痛苦。 以前她一直不过沈碧欢,无论是身世,才华,还是容貌,现在她终于能高沈碧欢一头了,名声再怎么差都没关系,起码她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了。 沈家找了媒人来算日子,下个月十五正好是个良辰吉日,过了那个日子,要再等好几个月了,他们沈家等得及,可豫王府等不起,皇帝那边也等不起。 沈碧双量完身高尺寸后,陈氏将所有人都给屏退了,“双儿,你下个月要出嫁了,虽然时间有些赶,但这是老爷子的吩咐,可能要委屈你了。” “阿娘,不委屈,若不是还未及笄,我现在想嫁给朱郎了。” 看到沈碧双脸掩不住的娇羞之色,陈氏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从两家订了婚事,朱昭没再露过面,听朱家人的意思,男儿志在朝堂,朱昭现在一心想着报效朝廷,想在成婚之前多做出点成绩,才能不负沈家的期望,可陈氏却不是这么想的,虽说成婚之前两人应该避嫌,但也不至于一点消息都没有,若非那纸婚书还在,都要叫人遗忘两人的关系了。 朱昭显然对自家女儿无意,要不是出了那件事,也不会被迫与沈碧月退了婚事,转而娶双儿,朱昭那样的儿郎心气高,想必是心里存怨的,沈碧双年纪小,想不到这些,陈氏却早早替她担心起来,夫妻之间有了心结,日子怎么还能过得好。 “阿娘,我现在只觉得很痛快,从前我在沈碧欢跟前一直讨不得好,我知道她瞧不起我,大伯母也瞧不起阿娘,但现在她成了这样,兴许是老天的报应。”沈碧双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她的喜怒完全都袒露在脸,这天真鲁莽的性子这让陈氏更加担心了。 婆家顾忌沈家,会对沈碧双忍让几分,朱昭给怀王效力,对她自然也好,可现在怀王的势力不如从前,朱昭若是转而投身其他阵营,沈碧双的处境不一样了。 “我现在只恨沈碧月没遭罪,算她真的进了豫王府,也希望豫王看不她,最多赏她个侍妾当当,用过丢了……”沈碧双这番话没说完被陈氏打断了。 “如果你还想要命,今后这话别让我从你嘴里听见!”陈氏岂非是看不懂形势的人,局势已经渐渐向沈碧月那边倾倒了,无论是沈家,还是外边,起沈碧月刚到沈家的那时候,仿佛暗有一只手正在缓缓推动这一切,待他们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成定局了。 沈碧双哪里见过陈氏对她这样声厉内荏的模样,一时被吓住了,回过神来后又觉得莫名其妙,“阿娘您那么怕她做什么?虽然她长得一张狐媚子脸,也不见得豫王殿下会被她勾引了去,从前她的脸也是被豫王给毁的。” “是我从前太惯着你了,你要是不想爹娘也被你拖下水的话,这样的话以后少说,且不说豫王,她背后还有孟家替她撑腰呢。”陈氏冷冷瞪了她一眼,“你又算什么东西,抢了人家的男人在先,现在还好意思说她不好,不如好好反省一下你过去都做了哪些蠢事,以后嫁过去也一样,在婆家不自己家,不该说的话少说,也别骄纵过头,晓得耍脾气,自己家里可以闹,别人家可没人会纵容你,也给沈家丢人!” 陈氏很少对沈碧双说重话,今日这一遭说得沈碧双张着嘴都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分外委屈。 沈碧月也觉得耳朵有点痒痒的,好像有谁在说她,忍不住揉揉耳朵,继续嗑着手里的瓜子,姿态不是很雅观,好在是热热闹闹的茶馆子里,对面坐着的人也不顾忌她的形象差,跟着她一起嗑瓜子,两人坐在茶馆的小角落,能听见也能看见外边的动静,外边却看不到她们这边。 “小叔叔现在一定羡慕死我了,他被人关在府里禁足,我却能拐着他的美人出来逍遥。”邵珍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说起来这还得感谢孟姝,若不是借了她的名义,她说不定还没法将沈碧月叫出来呢。 现在不只沈碧月与人接触敏感,她与沈家的接触也算是非常敏感了,拐着弯做的事虽然骗不过那些手段高明的明白人,但起码能把表面功夫给做足了,表明她无意与沈家牵扯的态度,虽说她心里恨不得跟沈家的某个男人扯关系,此事急不得。 “殿下要不要顺便让人送一壶茶去王府,这样更能让他心痒难耐。”沈碧月似笑非笑地说。 邵珍连忙摆摆手,偶尔碰碰老虎嘴边的长须还行,让她直接手拔毛,这不是不想要命了吗? “小婶婶,听说最近沈家不怎么太平,沈状元也经常回去,不知道回那位甘姑娘还住在府吗?”邵珍直入主题,这股直白的豪爽劲儿让沈碧月险些没咬住嘴里的瓜子肉。 “我现在还当不得殿下的小婶婶,别这么叫我,怕折了福气。” “不怕不怕,有小叔叔在前头给你挡着,煞气大杀四方,没人敢折你的福气。” 这话听着有点打蛇随棍的意思,沈碧月也不计较,只是淡淡回答:“大哥目前还没有娶亲的意愿,算她还磨蹭在府里又如何,白费功夫。” 这也算是给邵珍吃一颗定心丸了,沈碧月没打算跟她说太多甘颜的事情,反正过段时间也该收拾起来了。 “今日殿下找我出来,不会是只想打听大哥的事情,或是替豫王来打趣我的吧?” 邵珍朝她眨眨眼睛,“小婶婶真聪明,我是来替人传话的,皇祖母可能要见你。” ------题外话------ 姗姗来迟的更新…… 163 甘颜的盘算 “可能?” “大约还有小半个时辰,喝过这一壶茶,小婶婶随我进宫去吧。 ” “太后怎么会让殿下来请我进宫?” 一般邀请世族姑娘进宫,都是懿旨传召,让邵珍来请她,便是不想通过明面地进行私底下传召,只是太后一贯不喜欢秦家人,连带着对秦淑妃生下的邵珍也不是很亲近,怎么会选择让邵珍来请她。 邵珍似乎明白沈碧月的疑惑,特别调皮地朝她眨眨眼,“小婶婶放心,我是站在你这边的,皇祖母只是看我与你们走得近,才让我来给你传信的,不然平日里她都懒得与我说话。” 这是一场鸿门宴,却不得不赴约,沈碧月简单想一下,便知晓了太后的意图,她作为极有可能被赐婚给豫王的人选,想要见一见也无不妥,正好豫王被皇帝禁足,算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会进宫捣乱。 “既然不是明面的传召,为何不选在宫外?只要进了宫,我被太后宣召的消息传开了,传不传懿旨又有何区别?” “原来小婶婶在意这个,进宫是麻烦了一些,但也没办法,谁让皇祖母最近病了,不便出宫,父皇让太医日日守在宫里,等着有什么情况能随时应付。” 沈碧月点点头,将手的瓜子屑都拍掉,“那走吧,早点进宫,也好与太后问安,她老人家给了我这么大的面子,总不好拂她的意。” 邵珍懂她话里的意思,算是缠绵病榻,也不忘召见她,说明太后对沈碧月已经非常重视了。 —— 甘颜在沈府里的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虽说甘苓同意了她继续住下来,但也给了她一个期限,如果在这个期限内没法将事情完成,她继续留在沈家也是一个隐患。 珍儿看甘颜坐立难安的模样,便悄声说:“姑娘,听说大姑娘一个时辰前出去了。” “她出去哪里?” “孟家的姑娘邀她出去散心,只怕一时会儿没那么快回来,婢子去打听过了,大姑娘好像吩咐过泊云居的人,不用准备晚饭了。” 甘颜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不知道她多久回来?” “以往大姑娘出门的时候也不曾定过时辰,不过她与孟姑娘出去都会很晚才回来。” 甘颜重重呼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对珍儿吩咐道:“我待会儿写封信,你帮我送去给均表哥,记得出府的时候小心点,特别是不要让姑母发现。” “婢子明白了。”珍儿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在她看来,颜姑娘已经坐不住,准备搞事情了。 —— 沈碧月乔装打扮成一个小太监,跟着邵珍进了宫。 一路没遇到什么后宫妃嫔美人,这个时辰正好是午后,外头热得紧,宫妃们情愿待在宫里纳凉也不会出来晒太阳受罪,倒是宫女太监偶尔会遇见几个。 不过好在邵珍平日里恶名在外,宫女太监无不惧怕和她打交道,若不是当做没看见匆匆走过,便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行大礼,挑不出一丝错处。 待人走远了才敢抬起头看一眼,互相在私下里嘀咕着,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太监这么倒霉,竟然被南阳公主抓了当跟班。 长乐宫外立满了许多宫人,皆是低眉敛目的模样,一个个像足了木头桩子,恭敬又谦卑,见是南阳公主过来,将头埋得更低了。 以往除了每日必须的请安外,这位主子鲜少来长乐宫,虽说太后也不怎么待见她。 在太后身边侍奉的善水姑姑仿佛知道了有人来,早早在殿外等着,一见来人走到阶下,便立马迎了下去。 “善水姑姑,皇祖母身体可还安好?今早来请安的时候,见皇祖母的脸色不是很好,放心不下,便又来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邵珍一脸笑眯眯的,即便知道她现在说的都是满嘴瞎话,善水也不好在这个时候给她下面子,便也含着笑意回道:“南阳公主有这份心便是好的,主子已经在里头等着了,公主还请随婢子来。” 善水的眼神瞟过邵珍身边,淡淡道:“南阳公主身边的这个小太监在外头等着吧。” “他是陪我来的,这次进去想必还要好一会儿,不然你先回去吧。”邵珍直接对小太监命令道,连犹豫都不带一点。 邵珍这半点都不按常理出牌的命令让善水微微一愣,这个随南阳公主来的小太监是个什么身份,善水不仅一清二楚,连言行都是按太后吩咐摆起来的,现在南阳公主这样不给面子,也算是在跟太后作对了。 善水也只是愣了一下,立马回了神,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伺候南阳公主的宫人何时变得这么娇气了,连主子请安都等不得,殿下心地好是一回事儿,也别总是惯着底下的人,省得他们都晓得主子好说话,今后还不得爬天去。” 睁眼瞎的话谁都会说,但邵珍觉得这一次特别好笑,“善水姑姑怎么夸我心地好呢,眼睛没瞎的人都不会这么说。” 善水面色不变。 邵珍也没话说了,“既然善水姑姑这么说,你在外头等我吧。” 小太监微微颔首,站得越发笔直恭敬了。 邵珍跟着善水这一进去,待了将近一个时辰,外面的日头烈,晒得人全身发热,脑袋眩晕,汗水一滴滴落在砖面,没一会儿水渍被日头晒得蒸发干净了。 善水出来叫人的时候,小太监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却仍旧站得十分笔直,都不带晃一下的,她的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讶。 还以为是个娇娇女,晒了这么久也该晕过去了,想不到竟然撑到了现在。 小太监随着善水进了长乐宫的内殿,两侧宫女皆垂手站立,最里头的长榻斜倚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身着华裳,面露威严,尽显雍容贵气之态。 邵珍不在,善水将人领进去退下了。 “婢子拜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小太监一下子跪在了地,行三跪九叩之礼,极尽恭顺。 太后听到这个声音面色陡然一变,立马反应过来,她被人摆了一道! 164 一个都看不上 眼前这个人是个确确实实的小太监,根本不是沈碧月! 太后一股怒气涌脑袋,眼前都有些发黑,“来人!把南阳那丫头给哀家叫过来!” 不等善水进来,邵珍笑嘻嘻的声音传了过来,“皇祖母,您和珍儿真是心有灵犀,我刚想着有事找您,听到您叫我了。 ” 她本来只是太后传召沈碧月的一个障眼法,进了长乐宫后和太后问候几句话去偏殿里待着了,在偏殿里翘着腿嗑瓜子,听到太后终于将人叫进去的消息后这才慢悠悠地过来了。 太后重重拍了一下榻面,力道不大,面威严夹带着熊熊怒气直冲邵珍,“南阳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跟着外人一同耍弄哀家!” “皇祖母怎么这么说,珍儿最是孝顺皇祖母,从来不敢忤逆您的意思,更别说耍弄您了,您莫不是听了谁的挑拨离间?”邵珍的眼神倏然一变,往在场的众宫人身一扫,那眼神仿佛是锋利的刀子,刀刀刮过去都是血。 太后冷笑,“你别在哀家面前装傻!哀家让你带沈碧月过来,你倒好,弄了个小太监来糊弄哀家,真当哀家已经老糊涂了,连一个姑娘家和太监都分不清吗!”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那皇祖母您可冤枉珍儿了,我刚刚是想说这件事呢,我已经将沈碧月带到宫里来了,不过这是皇祖母私下吩咐的,我也不好光明正大领着她到处溜达,暂时将她安置在我宫里,正等着皇祖母的传唤呢。” 晚一步进来的善水也觉得有些下不来面子,邵珍的确从未承认过她身边跟着的小太监是沈碧月,刚刚还要打发那个小太监回去呢,她从前在宫里走动身边没跟过人,这回来突然带了一个小太监跟着,善水自然会先入为主地认为那个人是沈碧月。 不只是善水,连同太后都是这么认为的,换一种说话,邵珍这一招将他们整个长乐宫都糊弄过去了,太后还想着给沈碧月一个下马威,这下倒好,弄错了人,连带着面子都过不去,还惹得太后一身火气。 这件事,邵珍倒也没什么错,长乐宫不占理,难怪太后气得要死。 “你将她叫过来!马!”太后怒吼道。 善水见状连忙前轻声劝着,让太后不要太过动气。 邵珍眼里充满担忧,唇边却笑意不减,“皇祖母别动气了,气出了什么毛病来,珍儿要觉得内疚死的,父皇那边也会担心,珍儿这去把沈家姑娘叫过来。” 沈碧月一进宫里被邵珍先送去她的宫里待着,在这个当口,太后会传召她的原因只有一个,是为了豫王的事情。 先不去猜太后对她会是什么态度,邵珍已经直觉到,一顿下马威是少不了的,张家与豫王的关系不好,太后和豫王之间也是不咸不淡的,有时还会为了些在豫王眼里觉得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他争吵。 当然邵珍也承认有很多时候豫王的确做得过分了,但豫王那副随心所欲的性子,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连皇帝都管不得,太后又能拿他怎么样,所以每次都以太后的失败收场。 太后错将小太监当做沈碧月已经失了面子,传唤真正的沈碧月过来以后不会再故技重施,顶多再想其他刁难的法子,以太后对豫王的态度,想必对她也不会怎么手下留情。 沈碧月淡淡垂眸,对长乐宫门前被杖打得血流一地的小太监视而不见,由善水在前头带路,缓慢而平静地踏入了长乐宫内。 太后余怒未消,看到沈碧月时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尽管她生得的确好看,眉眼精致深刻,宛如墨笔画,让人一眼望去再难忘记。 沈碧月恭恭敬敬地朝太后行礼问安,不过这一跪下去,太后没让她再起来。 “原来你是沈碧月,哀家久闻你的大名,今日才得以见识到,你和南阳那丫头倒是趣味相投,正经事做不得,爱耍弄人。” “臣女不敢。” 太后看了善水一眼,善水便招呼着殿里伺候的宫人都退下,自己也跟着退了出去,只剩下太后与沈碧月两人。 “你可知道哀家找你过来是为了何事?” “恕臣女愚昧,还请太后指点。” 态度摆得够恭敬的,太后心里的气这才觉得顺了些,“能和豫王搅在一块儿,你的脑子应该也算不得笨,如何会猜不出哀家找你所为何事?算是装傻,也用个好一点的理由。” “臣女和豫王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坊间的传言皆是空穴来风,算不得数,恕臣女斗胆,若真要论起关系,兴许只有一点,那是豫王殿下险些成了臣女的妹夫。” “这世的谣言没有空穴来风之说,你若真和他没关系,当初不单单是毁容那么简单了。”太后还算是有几分了解豫王的。 沈碧月顿了顿,回答:“臣女并不这么认为,殿下当初会对臣女下手,是因为怀疑臣女谋害衡岭长公主,而手下留情,只是顾忌臣女的身份,臣女终归是沈家的长房嫡女,即便再不受宠,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臣女是凶手之前,豫王殿下不能要臣女的命,否则便会教朝臣寒心,君臣离心,大宁江山也终将失了民心。” 太后的面色微变,“你还真敢说!” “臣女只是个平凡女子,自小便不识什么高深的学问,唯独学过医书,喜欢摆弄些花草,活得不像世族大家的闺女,也没有高嫁王侯贵胄的雄心壮志,之所以会如此认为,也只是站在寻常百姓的立场去想事情,即便豫王抬爱,也非臣女想要。” “你是沈家的女儿,算你四肢不勤,不识一字,也永远都不可能嫁给平凡人家。”单单是那份过人的容貌,足够有利用价值了,太后的话里不掩嘲讽,“说实话,你们沈家的姑娘,哀家一个都看不。” 最近京里传的那几桩丑事全都跟沈家的姑娘有关,嫡出庶出都一样,没哪个姑娘是清白的,沈家因为这些事情失了不少人心,沈植也被降了官职,照这个趋势下去,沈家早晚要退出四族之列。 165 真薄情 如今也亏得还有沈岐的国公名头撑着,否则已呈苟延残喘之势的沈家也不会还这么狂妄,竟然借着握了张家的把柄在手一事占了张家不小的便宜,怎么想都让她觉得恼火。 要不是张玥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张家也不至于陷入这么被动的情况! 虽然太后面无表情,眼神淡淡,愣是没泄露一丝情绪,但沈碧月能猜到,她对沈家的鄙夷与厌弃定然还与张玥一事有关。 前世的太后下场如何,她记不太清,似乎在她帮着邵远争皇位以前已经病逝了,可这宫里的病逝,往往不是真正意义的病逝,其内情如何,也只有死去的人才能知晓了。 沈碧月伏下身子,十分严肃认真地说:“是沈家无用,没能养出足够资格嫁入皇家的女儿,让太后失望了。” 可是这么没用的沈家,目前还压了张家一头,太后被她的话给说愣了,一时竟没想到这点。 她虽然对沈家不屑,也没想到沈碧月会没有半分争辩承认了,对于倾尽一生都在维护张家脸面与荣光的太后来说,沈碧月完全没把沈家的荣耀放在首位,是个一吓瘫的软骨头,即便有些见识,也不过是个容易被人带偏着去诋毁自己家族的直愣子。 这么一想,她心里对沈碧月的不屑便愈发明显了,本来只是想看看和豫王有关系的沈家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于家族的人,算生得再好也只是空皮囊一副。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几乎都没有过对话,太后倚在榻喝太医开的补汤,她如今的身体也不容许再逞强了,能多休息好好养着,有一口没一口喝着,时不时看一眼地跪着的人。 倒是有骨气,跪了那么久,还是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沈碧月足足跪了有一个多时辰,最后来解救她离开的竟然是那个她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早知道您在罚人,臣不来凑这个热闹了。”来人同邵珍一样,满脸笑嘻嘻的,一点不正经,惹得太后脸愈发不郁了。 他像模像样地向太后拜安,随即歪了身子,凑到沈碧月边,“这个小丫头好生眼熟,咱们是不是见过?” 邵珍没给沈碧月的脸做任何伪装,顶多是换了身衣裳,光是那张脸足够惹人注目了,江燎装的这个傻未免也太过故意了。 “江家小子,你来哀家的寝宫是来调戏丫鬟的?” “不愧是太后娘娘宫里的人,一个赛一个的美貌,臣这些年在外头见识的都是些野花野草,不得您这宫里的鲜草娇花。” 江燎进长乐宫以前将带来的金佛托善水收去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后不信江燎只是简单来探望她的。 “其实臣的确有事想要请求太后帮个忙,不过……”他的眼神扫过沈碧月,欲言又止。 太后抬手挥了挥,“你先下去吧,好好跟着南阳公主,别尽给她添乱。” 一句话打发了她,沈碧月站不起来,跪了太久,似乎半个身子都麻了,晃了晃又往前扑,一下子跪在了地,那副软绵绵的无用模样看得太后愈发轻蔑与不屑。 江燎伸出援手,将她扶了起来,“小丫头的身子骨弱,应该让南阳带她出去操练一把,小丫头,来,我扶你出去。” 太后也没阻止,看着江燎将沈碧月扶出去,沈碧月临走前还是朝太后福了个身子,这才被江燎领了出去,待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门外,她的脸才露出几分冷意。 她倒要看看,豫王若是真摊这个女人,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外头有人盯着,沈碧月身的酥麻感缓和了许多,轻轻一旋身摆脱了江燎的搀扶。 邵珍没有在外面等她,而是吩咐了宫女在殿外接应,只待人出来直接领出宫,这个宫里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待久了说不准会出点什么事情,她怕沈碧月有差错,这一点倒是与沈碧月目前的心情不谋而合。 “我救了你出来,你连谢谢都不说一声,真薄情。”江燎看着她,低声笑道,他的声音放得轻,在她耳边,再没有第三个人能听见。 沈碧月看他一眼,那眼神十分平静,还夹杂着些许莫名其妙,像是在看一个怪的人,她终是朝他微微颔首,恰到好处又不失礼仪。 待江燎进去后,她转身跟着邵珍派来的宫女走了,半点不留恋。 太后悄悄找了她进宫,江燎后脚进宫了,这种事情她不太相信是什么巧合,特别是在他替她解围这一件事。 这一世她几乎很少踏足皇宫,但她对这座宫殿的熟悉程度已然到了极度厌恶的地步,即便此时连片刻都不愿待,但她心里明白,今后要来的次数只会多不会少。 转过一条长长的砖道,宫门遥遥在即,沈碧月只觉得身后有人跟来,刚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笑嘻嘻的半点不正经。 玉骨扇的一端抵住下颚,他微扬起眉头,“跑什么?不是让你等小爷吗?信不信小爷将你送掖庭宫去。” 沈碧月看了眼前边停下的宫女,她低着头,像是没听到他们在说话。 “小将军要找太后娘娘的事情已经办好了?” 江燎一挑眉,“这个你也猜到了?那你不妨再猜猜我找太后办了什么事情?” “不好意思,我对这个实在没什么兴趣。”她面的笑意浅淡而疏离,“不知道小将军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南阳公主还在等我。” “咱们这么久没见,你对我这个态度?” “小将军现在还在替大表哥做事?”话题急转直下,江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166 他要先成家 但下一刻他笑了出来,这丫头竟然挑在这种时候诈他。 沈碧月淡淡瞥他一眼,“不想说也罢,我只是随便问问。” 江燎:“……” “我也不喜欢有人话说一半,留下来再聊聊?”他伸手拦住她,没打算让路。 “据我所知,小将军几乎很少踏足长乐宫,今日遇,难得凑巧。” “太后这件事做得一点都不隐秘,只要稍加打听知道了,我不过是借着帮江冬那丫头求亲的名义的长乐宫,这份恩情你该如何报答我?” 沈碧月眼眸沉了沉,“小将军自愿英雄救美,不用再讨人情了,显得薄情寡义,与你昔日的品性甚为不符。” 她伸手将江燎推到一边,朝领路的宫女打了个手势,便径直往宫门走。 江燎跟了来,玉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掌心,沈碧月不打算搭理他,自顾自往前走,不经意抬眸,视线掠过前方宫女的肩膀望向宫门处,一个老太监正半弯着腰将一个男人领进宫。 有了走路都挺不直腰杆的老太监作陪衬,越发衬得那人的身形瘦削,体态修长,不是风吹倒的瘦弱,更像是被直直切了一半的险崖边那株拔地而起的松柏。 只是光看那身影,似乎有些熟悉,沈碧月脑闪过一道人影,脚步微顿。 不太可能,那人现在还被禁足在府呢。 江燎也顺着她的目光瞧见了远处的那人,不禁眯起眼,“那是陛下前不久启用的新任书令秦恪,人倒是生得极好,你对他有兴趣?” “他姓秦?” “不是秦家人,这世姓秦的人多如牛毛。” 书令这样重要的职位,皇帝如何会让秦家人位,只不过秦姓倒还真让不少人误会了。 那个人走得缓慢,但很快消失不见了,沈碧月收回目光,走出了宫门。 连书令都换人做了,看来朝堂之已经起了很大一阵变动。 江燎最后还是没能将沈碧月给拐走,原因是邵珍像一只护主的猎狗守在人姑娘的身侧,虎视眈眈地瞪着他,害他连玩笑话都没心思说,后来直接变成了他与邵珍在宫门前斗嘴的场景,实在没面子。 邵珍朝他得逞似的挑挑眉,挽着沈碧月的手臂扬长而去,江燎望着两人的背景,总觉得心情有点沉郁。 ** 身在王府的邵衍在第一时间得到了宫里的消息,太后会召见沈碧月倒是不意外,让他意外的是江燎。 “没了怀王,还有太子,他江燎现在在想什么,连我都摸不清了。” 江燎最看不惯的是张家,即便太子的品性再怎么仁德宽和,与张家人并非一路货色,他也不会愿意投诚于张家。 “主子,小将军会不会是为了沈姑娘?”天风冒死提出质疑。 邵衍淡淡瞥他一眼,“他不是一个会沉迷在儿女情长之的人,不过要说讨好她还是有可能的。” 他看的姑娘,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容易招蜂引蝶,让他实在头疼。 天风:“……”他只是怀疑,主子立马板钉钉了,说的好像人人都跟他品味相当,会看同一个姑娘一样,主子当真有种凌驾于世人的莫名骄傲。 “江燎不笨,再继续跟着怀王,整个江家都要搭进去,江老爷子有智慧,所以一直以来都万事不管,他老子更是个只懂得打仗拼命的二愣子,子孙辈里他还有点本事,想带着江家一起出人头地得先认清形势。”邵衍轻敲桌面,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你说,现在谁是最占优势的?” 天风了然,怀王与越王相斗,得益的只剩下一个太子。 “那主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天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询问。 “先成家,后立业,单收拾几个毛头小子还浪费时间,现在没兴趣。”邵衍漫不经心地回道,视线下落,桌满满一叠密报,几乎都是沈碧月这几日的生活作息,还有今日在宫里的经历。 功能抵过,邵珍今日的行为还是可圈可点的,如耍弄太后,如拦住某人搭话,改明儿让玄衣去想想法子,推她一把,省得大舅子一直惦记着他的人。 天风见主子嘴角掀起浅浅笑意,陡然沉默,也许目前他对主子的期望不能放得太高,论起沉迷儿女情长,小将军还不如他呢。 放任主子继续来回翻着那一叠密报,天风抿抿唇,转身出去了,最近鬼手没什么动静,实在不对劲,兴许是厚积薄发,准备搞一回大幺蛾子,得查查! ** 时值夏令,天色还亮堂得很,阳光似乎晕进了水里,在浮云边浅浅铺开,染成半边天的彩锦。 沈庭轩回来得早,刚进院子连茶都没喝一口,有人门来打扰了。 空篱来禀,只看到沈庭轩眉间跳跃着的疲惫与不耐,“闭门谢客。” 青鸣居向来都是这个规矩,没有为谁破戒的道理,想当初连沈植都没法踏进他的院子一步,更别说一个厚着脸皮来攀亲戚的姑娘了。 空篱出去回话,那姑娘自然是不信的,她手里捧着一蛊汤,虽然盖着,但从她的动作能看出这汤应该是刚熬好的,极其烫手。 “空篱,你再进去问问大表哥,颜儿只是来给他赔礼道歉的,别无他想,过几天颜儿要回去了,此后再没机会见面,还求大表哥能给颜儿一个机会弥补过错。”甘颜说着眼眶都红了,那小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被人给欺负了。 空篱难得抽了一下眉头,“青鸣居不接待外客,公子也下了吩咐,甘姑娘请回吧。” “大表哥是不是不愿意原谅我?”甘颜忽然双腿一软,抱着那蛊汤跪在了地,长发披散着落到胸前,遮住了她的脸。 这……这这实在难以应付,空篱皱了些眉头,正要劝她起来,忽然被甘颜伸手猛地一推,一眨眼人已经从地起来了,横冲直撞着往里面去,快得像一只逃命的兔子。 空篱:“……”他可能要被公子剥皮了。 ------题外话------ 感谢妞妞的关心,还有星芷玥妞妞的票票。 167 一桩秘密 主子不在,清平院里头安静得很,珠儿坐在前院的台阶发呆,离她不远处一个婆子正佝偻着身子清扫院里的落叶。 院里的其他几个丫鬟这个时候都被打发去吃饭了,只有扫地的婆子还不知疲倦。 她手里的扫帚与地面有力地摩擦,发出一阵又一阵极有规律的唰唰声,声音不轻不重,在静谧的院里回响得十分清晰,珠儿却好像没有听见,她的心脏跳得特别厉害, 不知道姑娘能不能成功,若能成功,连带着她也一起富贵,但若不成,那她的下场也可想而知了,珠儿想着不禁后背发寒。 耳边似乎有风声吹过,珠儿眨了两下眼睛,忽然翻了个白眼往边一倒,无声无息地滚落到台阶下,扫地的婆子察觉到异样,还未来得及转身感觉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人的气息。 “你敢发出声音,我割断你的喉咙!” 那人用b-i'sh0u抵住扫地婆子的咽喉,一个闪身将人带到了一处隐蔽的位置,此时天色渐暗,即便有人经过也不容易发现他们。 “我是个下人,什么都不知道。”扫地婆子还算镇定,她将扫帚紧紧握在手里,但手指的颤抖泄露了她的情绪。 “你的主子呢?她在哪里?” 听声音是个男人,婆子吞了吞口水,“你找颜姑娘?她出去了,不在院子里。” 那人冷笑,“去找她的老情人幽会了?” “壮士,我是个扫地的婆子,什么都不知道啊,你去问珠儿!她是颜姑娘的婢女,一定知道颜姑娘去了何处。” “甭说什么婢女,你当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不……不知道,壮士,我的性命握在你手里,哪里敢撒谎。” “哼,她不在也罢,你们大少爷住在何处?带我过去。” “你是来找大少爷的?”婆子忍不住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扫帚攥得死紧,但对方手有刀,不能轻举妄动,否则这条命也得交代在这里了。 “问那么多做什么!”那人刀锋逼近,惊得婆子连声讨饶。 “壮士饶命,我在这个院子扫了十几年的地,没怎么出去过,对外头的情况一概不知,随便抓个丫鬟都我知道得清楚,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吧。” “一概不知?那留你的性命有什么用,等着告发我吗?” “不敢不敢,婆子瞎了眼,天朦朦的什么都看不见。” “少跟我在这里装蒜,你们沈家背地里玩的什么龌龊勾当,真当外人不晓得,速速带我去找沈庭轩,不然我拿你开刀!” 扫地婆子真要挤出眼泪来了,平白无故扫个地都能遭此横祸,她这是走了什么霉运,应当说从十年前开始,她没怎么走运过,这几日也是,总是梦见冤魂索命,但她害人并非本意,着实冤枉了。 来人哪里会管婆子什么心思,只冷冷说:“这院里的主子跟沈庭轩有几分私情,你们沈家瞒着也不过是替他求个活路,我倒要看看能勾得他神魂颠倒的是个什么来路的女人,届时送他们一道路,也好去地府传宗接代,算是替你们沈家积德造福了。” 婆子大惊,这人定是来要沈庭轩性命的,不然好端端找甘颜做什么,只是那件事情被人捂得紧,连沈岐和沈植父子俩都不知情,这人怎么会知道。 想到这里,婆子脑瞬间转过各种猜测与下场,咬牙道:“胡说八道!颜姑娘是清白姑娘家,怎么会跟少爷们扯关系!”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们心里清楚,快带我去找人!” 对方已经没耐性了,刀锋抵在喉间深入一分,立马传来痛意,婆子吓得立马噤了声,手里的扫帚也扑通一下掉在了地。 方才还强装镇定,紧握着不放,现在说掉掉。 有人的窸窣脚步声传来,应该是去吃饭的那几个丫鬟回来了。 婆子的心脏砰砰跳,眼看身后的人将扫帚踢进了隐蔽的阴影里,心头猛地一跳,随即重重沉了下去。 “珠儿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那几个丫鬟纷纷围住珠儿,还以为她晕倒了,结果轻轻一摇人醒了。 珠儿揉揉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感觉一阵风吹得舒服,竟然睡着了,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胡婆子呢?”珠儿不经意一瞥,发现她睡过去之前还在认认真真扫地的人不见了。 “不知道,也没看到她,估计扫完回屋睡觉去了吧。” 珠儿本来也是随口一问,听其他丫鬟这么说也不在意了,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吃饭。 人都零零星星走远了,唯一能够求救的机会也失去了,胡婆子觉得惋惜,但也十分庆幸,脖子的刀尖抵得很重,稍微一动弹可能插进咽喉,她相信没等自己张嘴,已经咽气了。 刺客逼着胡婆子说出青鸣居的位置,她是真的不知情,心里暗暗叫苦,数次逼问都得不到答案,刺客终于没了耐心,掌心抓住她的下巴往一抬,冰冷的刀尖要抹过她的脖颈,打算shā're:n灭口。 感觉到脖子一凉,胡婆子彻底慌了,急急挣扎着,“等等我说,我什么都说!” “我没什么耐心。” “一桩秘密换一条命,只要壮士不杀我,我告诉你。” “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交换。”胡婆子咬咬牙,索性心里一横,说,“和颜姑娘有关系的不是大少爷,是三少爷,壮士要是想对大少爷动手,还不如去找大姑娘,他们是兄妹,怎么都颜姑娘来得重要。” ------题外话------ 么么妞妞们的票票。哼哧哼哧继续努力码字…… 168 这是他欠我的 “呵,你诓我呢?”刺客讥笑,他得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 胡婆子连忙解释:“大少爷与大姑娘近日的感情愈发好了,只要抓住了大姑娘,要对大少爷下手更容易了。” “谁不知道沈家大姑娘不好对付,你还真是要诓我去送死。” “我骗你这个做什么!大少爷唯一的软肋是大姑娘,我亲耳听见他说的!绝不会有假!” 胡婆子没发现自己的脸透着十分的急切与惊惶,也许是苟且活了这么多年,也不甘心栽在这一个小小的坎,那等于她这些年来的苦与惊都白受了。 念头一起,她愈发觉得此刻的自己像一只被拔了毛的鸡,在对方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伸长脖子等着人下刀子放血,那种滋味别提多绝望了。 “他亲口说的?” “对,大少爷是当着颜姑娘的面说的,颜姑娘那晚……跟大少爷吵了一架,后来跟三少爷在一块了。你要是不信尽管去找大少爷,反正死了一个颜姑娘,在他眼里也无足轻重!” 明明是被人劫持着,却一副恨不得把所有话都塞进对方脑门里的架势,胡婆子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去的,但为了主子的吩咐,为了保住甘颜,也为了她自己的性命,只能搏一搏了。 然而片刻之后,一道黑影挟着一人出现在青鸣居外,眼看四周无人,黑影轻轻一蹬脚蹿了墙头。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前院模糊不清地站着两个人,他们的距离不远不近,隐约能看清那两人正是沈庭轩和甘颜,只是可惜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这是你说的,他们两人毫无关系?”黑衣人冷冷一笑。 胡婆子心里着急得很,没想到这个人会这么急切来找沈庭轩了,对于甘颜出现在青鸣居的目的,她隐约能猜出一些,这个时候怕是决计不能被人打搅的。 “颜姑娘和大少爷不见亲密,只是在说话罢了,若有关系,此刻该在房里了。” “你倒是了解他们,大晚的一个姑娘家跑到男人院里,单单是这个饶不得他们!” 听出刺客话语里的森冷杀意,胡婆子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看向身边笼罩在阴影的刺客,他的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冰冷尖锐的b-i'sh0u依旧抵在她的颈,一股不好的预感忽然涌来。 一张雪白的帕子递到他面前,刺客盯着胡婆子,那眼神冰冷如霜,幽深无波,看得人直打颤。 “这是颜姑娘落下的,三少爷的东西。” 在刺客的盯视下,胡婆子颤颤巍巍地说完,手的帕子被夺走,她还未能松口气,被人打晕了。 ** 甘颜还是没能和沈庭轩多说几句话,她很快被赶出了青鸣居,连同怀里的那蛊参汤,幸亏她抱得紧,不然汤都要撒了。 站在院门外,她的眼神充满怨毒,仿佛这么盯着那紧闭的门,那门板会自己打开一样。 “甘姑娘?”身后一个试探的声音传来。 甘颜一回头,脸的表情微微一僵。 都说越不想看到哪个人,越会碰,沈碧月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穿得一身素雅,唇角噙着淡淡笑意,看在甘颜的眼里,那笑容却充满了讽刺与轻蔑。 “天色不早了,甘姑娘找大哥有事?” “关你什么事!”甘颜原本的心虚因为她这一问而荡然无存,余下的只有恼怒。 “男女有别,我只是怕府里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事关姑娘家的清白,想必甘姑娘也不愿看到这种事发生吧。” “你不用话里有话!”终归是离青鸣居太近,有些话甘颜也不敢说得太大声,起沈碧月,她显然要更怵沈庭轩,她走近沈碧月,压低声音说,“这是他欠我的,用不着你来替他收拾残局。” “大哥欠你的?欠你什么?”沈碧月眼神微微一垂,扫过她怀里抱着的那蛊汤,“是你的清白,还是一蛊不愿喝的汤?” 甘颜面色一变,眼里的愤恨变得愈发明显,但她还是借着夜色的遮掩努力压了下去,“他不喜欢喝这个,我也不勉强他,以后有的是机会,如果你喜欢,那拿去,迟早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还是免了吧,区区甘家还攀不孟家的血亲,沈家倒还能勉强给你们搭一搭肩,没了清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夫人那么厉害,当初能踢开我阿娘,攀父亲,想必也能帮着失贞的你再高攀一户好人家,不必担心。” 句句话如同巴掌般打在甘颜的脸,一阵青一阵紫的,她何曾被人这么羞辱过,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当面说她的坏话,只除了沈庭轩。 这对兄妹当真是她的克星! “我不需要她帮我找什么好人家!我这一辈子是毁在沈庭轩的手,我不会放过他的!”甘颜恶狠狠道,她仿佛失去了理智,怀里的汤盅没抱稳,跌在地摔得破碎。 随着瓷片碎裂的声音,忽然有人远远地往这边过来了,听这动静,来的人还不少。 沈碧月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反问道:“是吗?” 169 妯娌之争 甘颜显然也听到了动静,面色一变,转身想走人。 “甘姑娘,你费心费力熬的这盅汤也不要了吗?” 她的动作一僵,脚步立马顿住了。 沈碧月含笑看着她,“好心给大哥熬的汤,打碎太可惜了,也是他没口福,尝不甘姑娘的汤。” 话里话外都让人听得极不舒服,甘颜紧紧攥着拳头,还未等回头,那些人已经过来了。 领头的正是甘苓,她的神色有些分外的迫切,看到甘颜的时候,眼里忽而闪过一丝不耐与烦躁,还未来得及散去眼底情绪,看到了站在暗处的沈碧月。 不声不响的直直站着,像鬼一样吓人。 “姑母。”甘颜一看到甘苓,脸的表情立刻变得委屈极了,扑到甘苓怀里哭诉,“要不我还是回去甘家算了,省得留在这里惹人嫌。” 甘苓拍拍她的背,“谁欺负你了,你和姑母说,姑母给你做主。”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沈碧月,明眼人都能瞧出不对劲了,再看到地摔碎的一蛊汤,一个个表情都不一样了。 原来大姑娘趁着黑灯瞎火的时候在欺负颜姑娘。 沈碧月的脸罩在阴影里,模糊不清的看不出是什么表情,静静站着宛若木桩,甘颜瞧着忍不住又往甘苓怀里缩了一点。 似是而非的辩解谁不会说,有些人善于耍弄这套,得了甜头便不懂得收敛,沉醉其,不知疲倦,到头来只会被自己的手段所累。 甘苓急匆匆赶来,只带了玲珑别院里的几个丫头,草草一算,竟然只有沈碧月是孤身一人。 “我刚刚回来,正巧碰见了甘姑娘,和她说了几句话,只是甘姑娘方才分明还高兴得很,怎么现在又缩回去了?难不成在场的有谁让你觉得害怕了?” “那个人心里清楚,用不着再惺惺作态。”甘颜的小算盘没打成,心里正烦躁呢,悄悄抬头看甘苓一眼,见她的表情也不是很好,顿时心头便沉了一沉。 正巧这时候又有人过来了,甘苓回头一看,彻底黑了脸色,好在天色暗,也不太看得出来,唯有身边跟了数年的冬实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 “大晚的,嫂子在这里做什么?”来的人正是陈氏,她领着几个小丫鬟步履悠悠地走过来,一派悠闲惬意,说话的时候面难掩惊讶,仿佛真的没想到会遇见甘苓。 “嫂子以往这个时辰都在别院里品茶,今日怎么得了空来看轩哥儿?”旁边正是沈庭轩的青鸣居,陈氏这点没说错,只是之前甘颜和甘苓都刻意回避了不谈。 一口一个嫂子,听得甘苓分外扎耳,她不甘落于下风,当下回道:“弟媳以往都待在西院,鲜少出来走动,今日怎么也有空来东院逛逛了,这天色可不早了,莫不是来找人的?” 两人之前在豫王府来宣赐婚圣旨的时候还闹过不愉快,现在面和和气气的,看不出有疙瘩的样子,可心里还指不定怎么骂呢。 陈氏笑道:“东院的景致向来西院的好,嫂子待久了兴许是不觉得有什么好,我吃过饭想着过来走走。” “再好的景色也得白天来看,大晚的黑漆漆一片,能看得到什么东西。” “有些景色自然要夜里来看才觉得好。”陈氏不顾甘苓忽然变差的脸色,转头对沈碧月说,“原来月姐儿也在这里。” “是啊,和二婶一样,刚回府,觉得院里的景致正好,便四处走走。” “说是走走,应该是来看轩哥儿的吧?”陈氏冲她一笑,笑略带促狭,“你们兄妹的感情越来越好了,可真是让人羡慕。” 沈碧月不好意思地以袖遮面,“让二婶取笑了,我身为大哥的亲妹妹,还是远远不甘姑娘的用心良苦,好歹她还熬了汤过来给大哥,二婶在甘姑娘面前这么夸我,我真是羞愧极了。” “熬汤?”陈氏的眼神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她看向甘颜,像是长辈关怀小辈那种殷切又和善的笑,“甘姑娘真是有心了,只是轩哥儿的性子素来冷淡,少不得要多费点心思,以往连嫂子送去的汤他都不喝的。” 这话一下子刺了甘苓和甘颜,有外人在,甘颜的愤怒还不敢表露出来,甘苓是个忍不住的,立即冷笑道:“弟媳对东院的事情真是了解得透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专程来这里守人的。” “嫂子怎么说这种话,咱们沈家统共也这几个人,我还能刻意守着谁过来,让人听了真以为我有什么不轨的心思了,最近家里出了许多事,嫂子的心情不好可以理解,只是想不到嫂子会这么误会我。” 沈碧月从阴影里走出来,轻声说:“夜深了,大哥这几日很累,好不容易回了趟家里休息,应当不喜欢有人打扰他。” 沈碧月一说话,甘颜耐不住了,“大表姐,你是在说我打扰了大表哥是吗?” 她咬着唇,一副委委屈屈的小模样。 “甘姑娘怎么也误会了,你特地熬了汤过来探望大哥,虽然大哥没有接,也不小心弄洒了,但你能有这份心,我还是很替大哥高兴的,家里近日不是很太平,换作一般人早不待了,甘姑娘还能留在府,说明你是真心想呆在这里的,一点也没有嫌弃沈家。”沈碧月十分真诚,一向平静的眼眸里仿佛都闪着感动的光芒,“甘姑娘的用心让人感动。” 甘颜心里气得咬牙切齿的,见她那副装模作样的神情恼火,正打算说些话回击,突然听到不远处骚动了一阵,有人喊:“不好了,府里有刺客,来人抓刺客啊!” 众人面色一变,心里顿时都慌了起来。 170 抓刺客 沈家的把手向来森严,算真有刺客想要潜入,十有八九也是没法成功的,当下听到了有刺客,众人也只是面色一变,很快恢复了正常。 虽然不觉得害怕,但做做样子还是应该的,陈氏低声嘱咐身边的丫鬟去找人过来,府几个较重要的女眷都在此处,难免有什么意外,其余姑娘的闺房附近也要加强守备。 这些事情本该甘苓来吩咐,但她因为方才被羞辱的缘故,等缓过劲来的时候,陈氏都已经吩咐完了,这也算不得越矩,对待刺客,府里诸人该同心一致。 谁也没注意到青鸣居的门突然开了,一道颀长的身影走出来,眼神淡淡地望向不远处聚在一块的几个女人。 隔了一段距离,漆黑的夜色模糊在他的脸,只能看清他清瘦如竹的笔直身形立在门边。 甘颜似是有所察觉地望去,吓了一跳,脑忽然浮现出方才沈碧月站在阴影里的模样。 不愧是兄妹俩,竟是一模一样的吓人。 其他人眼神不好,沈碧月却不是,她微微眯起眼,清楚地看见了沈庭轩眼里布满的血丝,若是此刻有烛光在旁,定然能照出他的面色苍白,难掩疲惫。 偏偏甘颜还去打扰他的安宁,一刻都停不下她那爱来事儿的性子。 甘颜缩在甘苓身边,陡然觉得后颈发寒,浑身一震,今晚的夜色极黑,月色黯淡,也不知道是哪里吹来的冷风,让她觉得寒气入骨,总有种不好的感觉笼罩在心头。 甘苓等人也看到了沈庭轩,看似平静,实则心思各异。 “二婶,夫人,府里进了刺客,已经不安全了,你们还是早些回去院里休息。”他的眼神落在沈碧月身,“你也回去待着,姑娘家的以后晚别随便出来,省得惹事。” 这个惹事的事指的是什么,有些人心知肚明,不用明着戳破了,甘颜依旧不安,心头倏然缩紧,听他下一句话说:“青鸣居素来不欢迎外人进入,每家府自有教学礼仪,这些想必不用他人再教了,我也不想提第二遍,好自为之。” 方才谁闯入过青鸣居,这话是对谁说的,在场的人皆是心知肚明,甘苓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甘颜怎么说都是她的侄女,同为甘家人,说她没有家教,岂不是也在骂她没家教。 “方才可是有人惊扰到大哥了?”沈碧月有些疑惑,见沈庭轩没回答转头问甘颜,“甘姑娘刚刚从大哥的院里出来,可有看到是什么人闯进大哥的居所?” 甘颜面色一变,像是被踩到了痛处,苍白的脸色镶嵌着怨毒的一双眼。 “兴许是刺客。”甘苓连忙接过话,“府里不是跑进刺客了吗?也许是跑到轩哥儿的院子里了,还好轩哥儿没事。” “我没让她进来。”沈庭轩忽然说。 众人皆是一愣,陈氏率先反应过来,“轩哥儿说的是刺客?” 沈庭轩没吭声,只是默默看向沈碧月,那句话是对她说的。 沈碧月顿时惊了一下,“可是我分明看见甘姑娘从里面走出来的,难不成是……” 她话没说完,旁边的人将话听进去,已经各自产生了不同的猜测。 主人不让进,她却进去了,那可不是擅闯吗?一个姑娘家,竟然擅闯男人院里,不矜持,还不要脸。 当着沈庭轩的面,甘颜一句话都辩解不出来,连甘苓也反常地沉默起来。 “那真是可惜了,甘姑娘还特意给大哥煲了汤,不过刚刚不小心摔了,也是大哥没口福,甘姑娘你不用放在心,以后总归还有机会的。” 还能有什么机会?她厚颜无耻争来的机会吗?甘颜双手攥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身子摇摇欲坠,她何曾受过这种耻辱,出了这桩事,或许姑母也已经对她失去信心了。 陈氏看了一场好戏,特别是甘苓想怒又怒不得,憋屈烦闷的模样,看得她心里非常痛快。 从前她一直都不喜欢甘颜,看不惯甘家人,这回竟觉得甘颜住过来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再怎么表里不一,娇蛮毒辣都没关系,起码懂得给自己人拖后腿。 “姑娘!”远远一个人跑过来。 菱花好不容易才找到沈碧月,对其他几个主子福了一下身子,才看向沈碧月,脸的惊惶尚未褪去。 “姑娘回来了怎么不回院里,婢子找了您好久,府里潜进了……” “潜进刺客了,我知道,放心吧,大哥也在这儿,不用怕,相信府里的守卫很快会把人抓起来的。” 沈碧月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倒是让菱花定了心神,她这才发现沈庭轩也在,朝他也福了个身子。 “你慌慌张张,容易让外人看笑话,咱们沈家也算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岂能怕一个小小的刺客。” 菱花摇头,“姑娘,刺客还未抓到,但府里已经有人出事了。” “是谁出事了?”甘颜其他人还要更关心,这时候若有其他事情能够转移诸人的注意力,她也不会处于那么尴尬的境地了。 菱花小心地看了甘颜一眼,“是甘姑娘院里的胡婆子,听说她被人发现昏倒在清平院外。” 甘颜愣了一下,胡婆子怎么会出事? “是刺客干的?”甘苓不动声色地问。 “还不清楚,胡婆子已经被带去逢明斋了,国公爷对这件事非常重视,势必要将刺客抓出来,估计要亲自审问胡婆子吧。” “胡婆子是个扫地的,她能知道什么!”甘颜皱着眉头,完全不赞同这个做法,“怕是审也审不出什么东西,还不如多派点人把守在门口,省得让他逃出去。” “刺客会冒险潜进沈府,定然有他的目的,祖父要查的应该是这个。”沈碧月也皱起了眉头,“在这里想这些没什么用,还不如直接去祖父那边看看情况。” 甘苓难得赞同,本来沈碧月还打算让沈庭轩回去休息,谁知道他也想一道去看看,一行人便转头去了逢明斋。 171 那人真是采花贼 胡婆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宽敞明亮的地方,一睁眼看到了正盯着她看的沈岐,本来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神智瞬间清醒了。 她顾不去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从地爬起来麻利地跪下了。 “国公爷。”她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便再没言语了,总觉得有点心虚。 “你怎么会昏倒在外面,今晚府里有刺客潜入,你可知道?”沈岐颇具威严地问道。 胡婆子心里一咯噔,“回国公爷,老奴的确碰见了刺客,但他很快打晕老奴了,老奴只隐约记得他的身形魁梧,不像个女人,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是在哪里碰见他的?” “在,在清平院外面。” “你平日待在清平院里打扫院子,鲜少出院,今日怎么凑巧在大晚的出了院子。” “国公爷,老奴是听到了刺客的动静,打算悄悄跟出去的时候遭了他的暗算。” 沈岐冷哼,“那你的胆子还真大。” 胡婆子连忙磕头,“老奴的胆子小,但沈府里从来未碰见刺客潜入,老奴在沈家待了几十年,早已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对沈家忠心耿耿,老奴也是怕那名刺客对沈家不利,这才大着胆子跟出去的。” 这一番恭维的话听得沈岐的心情好了一些,可心里的忧虑依旧没打消。 沈植见状便出声劝慰:“父亲不必太担心,我已经让人守住了沈府的每个出口,谅那个刺客再厉害,定然也是要露出踪迹的。” “等他露出踪迹,那人也应该跑了,他的身手好,兴许连个影子都没留下,还是应该让人看好府里重要的东西,包括几个姑娘家,要是进来的是采花贼,对咱们沈府的名誉有损。” 沈州一提这个,沈岐的心情顿时又沉了下去,“算没有采花贼,现在也没什么人想要娶咱们沈家的姑娘,一个个的不知羞耻,自失贞洁,还嫌外面嘲笑沈家的话不够多吗?面子里子都给她们败光了!” 沈植与沈州皆讪讪垂头,顿时尴尬得不敢说话。 今朝进来禀告,说是沈庭轩等人过来了,沈岐正在烦心,还未细思挥挥手同意放他们进来,结果看到一下子进来了一大片人,立马后悔了。 胡婆子听到身后的动静,心头微震。 “胡婆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是看到刺客了?”甘苓与沈岐问过安后立马迫不及待地问。 胡婆子便将自己刚刚对沈岐说的话对着甘苓又说了一遍。 “府里抓刺客,你们女人家的来凑什么热闹,赶紧回院里去。”沈岐没好气地赶人。 刺客还不知道潜伏在什么地方,在外头走动很可能被刺客趁虚而入,要是抓了人质,那更了不得了,下人不打紧,主子的性命要更金贵一些。 “祖父,孙儿以为,若是抓不到刺客的影子,兴许是他武功高强,神出鬼没,也可能他并不是外贼,而是内贼。”沈庭轩说。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面色皆是一变,沈家出了家贼,这是何等严重的大事! “轩儿!休得胡言!”沈植呵斥道,“家里好端端的会出什么贼。” 一旦确定是家贼,沈家各房各院又该动荡一波了,论起世家大族里出的内贼,真想抓可不是件省心的事儿。 “大哥稍安勿躁,我看轩侄儿说的有几分道理,咱们派人抓了这么久,连个影子都见不着,或许咱们家真出了鬼,现在问题不在抓鬼,而是这个鬼想要做什么?”沈州说。 这个刺客潜进来,一不shā're:n,二不偷东西,难不成只是进来溜一圈玩的?沈岐想到这个可能性,脸色更差了,堂堂沈家大宅,还成可供人家游玩的后花园了。 这么一想,内贼的可能性的确更大一些。 “胡婆子。”沈庭轩突然说,“你是唯一看到刺客的人,留着你也只是泄露他的踪迹,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老奴也不知道啊。” “你何时看到有刺客?” “老奴在院里清扫落叶的时候。” “抬头看到的?” “一个影子在墙外闪过,老奴觉得不对劲,从小门探出去看了一眼。” “那他怎么打晕你的?” “老奴刚走出去没两步,觉得后颈一疼,晕过去了。” 沈庭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说来,你也只是看到他的影子。” “正是,老奴见他的身影鬼祟,想看个清楚,再去叫人过来,谁知道被他给发现了。” “既然你并未与他接触,方才怎么说他是个男人?” 胡婆子顿了一下,说:“老奴只是猜测,他的身形高挑,动作迅猛,看起来不像是女子,再加当时天色已经黑了,老奴……老奴也不敢确定,还请大公子明鉴。” 听起来的确有几分道理,可沈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沈庭轩淡淡道:“一个扫地的婆子,竟有胆**刺客,若刺客是从外面来的,没道理会留活口,可若是家贼,你便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老奴冤枉啊!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主子!” 沈庭轩没理会她喊冤,“你方才说你是出小门才被打晕的,可据清平院里的丫鬟们交代,甘颜的贴身丫鬟珠儿也曾晕倒过,那时连她自己都以为是不小心睡过去的,后来听说有刺客,才发觉不对劲。” 沈植也惊了,“你说那刺客进过清平院?他去清平院做什么?”难不成那人真是采花贼? 甘颜面色发白,忽然觉得有些后怕,要是她没去青鸣居,说不准会碰那个刺客。 边传来一阵轻笑,“摸进姑娘家的院子,那刺客也好生胆大,幸好甘姑娘你今晚去了大哥那边,不然得遭殃了。” 此话一出,几人色变。 172 尸体 一个姑娘家大晚去男人的院子里,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察觉出不对劲来。 不等甘颜解释,沈庭轩冷了面色说道:“今晚是最后一次,若是府里再放外人进我的院子,我今后便没有回来住的必要了。” 有些人轻易不开口,一开口任何人的话都要有说服力,先不谈其他人,沈岐与沈植已经信了他的话,并将质疑与不满的眼神投向甘颜,连带甘苓都没得到什么好脸色。 甘颜是有千万句的辩解,此刻也都噎在了喉间,说不出一个字,熟悉的不安感袭来,越来越浓烈,她恨不得现在拔腿离开,离开这个让她觉得恐惧的沈家。 “可惜了甘姑娘熬的汤,光是闻起味道都是极香的。”沈碧月十分平淡地说,语气里难掩惋惜,似乎真的对甘颜的汤没能给沈庭轩尝尝而觉得分外可惜,她眼眸一抬,忽然对甘苓投来的瞪视眼光,夹杂愤怒。 她捂住胸口,后退两步,眉头轻蹙的模样分外惹人怜爱,“夫人怎么这么看我?甘姑娘与我虽然并未有半点关系,可我都是真心将她当成姐妹看待的,虽说她对大哥的关怀定然是远超过我的,但我仍旧时时挂念在心头,并为此觉得分外羞愧,明明是同胞兄妹,竟还不如一个什么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妹妹。” 同样的话在陈氏面前说和在沈家父子面前说,造成的影响是分外不同的,陈氏本看不惯甘家的女人,自然很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沈家父子对于甘家的印象平淡,也不曾想过他们会生出什么不轨的心思。 沈庭轩是沈家的嫡长孙,现在仕途正旺,沈家近日频繁出事,唯一能拿得出手光耀门楣的是他了,甘家若想妄图绑住他,是袒露了他们企图利用沈家的野心。 甘苓心里着急,却想不到任何可以解释的借口,只恨甘颜太不争气,白给了她接近沈庭轩的机会,还给沈碧月抓了个正着,放在以前,索性送回甘家了事,现在还有沈岐和沈植掺和,想翻身都难了。 “父亲,颜儿她本性纯良,绝不会徒生不必要的心思,儿媳本来前几日打算送她回甘家了,只是她担心儿媳近日的情绪不好,才特意多留了几日,不用说对轩哥儿了,即便是对月姐儿,颜儿也是赤诚相待,只当亲姐妹来相处。” 说多了是错,甘苓也只能提一两句,尽力将甘颜在沈家父子眼里的印象往好的地方拉,好在往日甘颜在他们面前的表现好,沈碧月这个时候又没插话,沈家父子的不满之色褪去一些,只是齐齐沉默了。 正在气氛变得愈加尴尬之时,外头又传来了新的消息。 刺客找到了。 沈岐一下子站了起来,面难掩激动,“人在哪里?” 今朝说:“在三公子的院里,不过人已经死了。” “可看清楚了那人的相貌,他可是府里的人?” “人是刚刚才发现的,还未查清他的身份。” 这算不好消息,人一旦死了,很难问出些什么东西来。 “轩儿,你做什么去?”沈植看到沈庭轩转身离开。 “留在这里耗时间,不如亲自过去查清楚,也省得被人寻机动了手脚,父亲在沈家待了这么多年,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吗?” 沈植气得脸都白了,正想发作,被沈州按住了,“大哥,当务之急是查出刺客的身份和潜进来的目的,别再惹父亲不痛快了。” 后一句才是重之重,沈植看了眼沈岐的面色,只得将火气强行压了下去。 ** 沈庭均远远看着院里被人围起来的尸体,面闪过一丝不郁。 围住尸体的是沈岐的人,方才盘问他的人也是今朝,沈岐派他亲自过来把守,说明对此事十分重视,但这样一来沈庭均更迷惑了。 无论他怎么回想,都想不起这个刺客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会死在自己的院子里,难不成是谁想要陷害他,最近沈家不太平,不能怪他这么想。 看到沈庭轩的第一眼,沈庭均心底的那丝不安加剧,下意识前挡住了他,“大哥来这里做什么?” “三弟,你挡到我的路了。” 沈庭均眼眸一沉,“大哥可是冲着这个刺客来的?” “不然三弟以为我是冲着你来的?” 不出三句话,沈庭均能被气死,待看到他身后的沈碧月,姑娘眼眸微弯,唇畔挂着浅淡的笑意,似乎夹杂着几许嘲弄与轻蔑,当下沈庭均的脸色更阴沉了。 还好沈植等人如蚁群一般压着涌进来,立马缓和了紧绷的气氛,沈碧月微微抬眸,看向不动声色挡在自己面前的沈庭轩,眼底暖意涌现,很快又被压下。 胡婆子也被带过来了,她一进门看到不远处一具尸体横趴在地,尸体四周围了一群人,怪显眼的,每个人面的神情都很平静,只除了胡婆子,她看了一眼连忙低下头,脚一哆嗦,差点被院门处低矮的门槛绊到了。 没人说话,一片死寂,也因此胡婆子的动作愈发显眼,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感觉。 “胡婆子,他是不是你看到的那个男人?”沈庭轩问。 胡婆子不敢过去,她看着今朝走过去将尸体翻了个儿,露出一张男人陌生的脸。 院子里微弱的火光下,有人的眼眸骤然一缩,面容僵硬。 大房的事情,二房不好插手,陈氏和沈州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即便发觉有人出现异常,也只是按捺不动,这里不消他们二房的掺和,大房的人自会清理干净。 “胡婆子!”这回是沈植耐不住了,他一声冷喝,惊得胡婆子浑身一震。 “老奴不认识他,当时也只是匆匆一瞥,觉得像个男人,过后被打晕了,连一个后脑勺都没看清楚。”她依旧是之前的说辞。 “不认识罢了。”沈庭轩一改方才的步步紧逼,抬步走到那具尸体边,“他是背了一刀,血液流尽而亡,除了这里,外面再找不到其他的血迹,也没有被人拖拽的痕迹,死得格外平静。” 沈庭均冷冷道:“大哥想说人是我杀的?” “我没有这么说,只是依照事实说话。” 今朝见沈庭轩看向自己,便点点头,“大公子说得不错,他应该是死在这里的,只是现在还未找到杀他的刀,按照胡婆子的话,这人的身手如何先不谈,轻功定是一绝,才能在府里神出鬼没这么久还不会被发现,对方能将他一招毙命,武功应当在他之。” 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的沈碧月听到这里不禁狐疑道:“难道说府里还有另一个刺客?” “搜!快去搜!算翻遍整个沈府也好,只要发现可疑之人,立马给我揪出来!”沈植不敢再想下去了,一个刺客也算了,还有另一个shā're:n于无形的凶手,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沈府里的人了。 “慌什么!”沈庭轩淡淡三个字充满了足以压过沈植的气势,“刺客被武功他高的人杀了,这只是一种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便是,有人在说谎。” 沈植想问,但还是闭了嘴,面色不善地沉默着。 没人去理会他此刻的不快,连甘苓也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她的心神被高高吊着,紧绷绷的左摇右晃,始终安定不下来。 “胡婆子,你方才所说的话可有半句虚言?” “老奴绝不敢欺瞒各位主子!” 沈庭轩的眼神忽然定在甘苓和她身边的甘颜身,“夫人的面色不太好看,死人不吉利,不如回去休息。” 沈植这才发现甘苓的脸色有些苍白,心里的火顿时降了一些,也低声劝她回去,但都被甘苓拒绝了,“沈家出了这样的大事,我在房里待不住的。” 沈碧月这时若有所思道:“大哥的意思是,胡婆子如果说谎了,那她见到刺客神出鬼没的话不能当真,相反的,那名刺客的身手一般,所以才会被人干脆利落地解决掉,换做府里的任何一个护卫兴许都能做得到。” “人死在我的院里,你们非要将shā're:n的罪名扣在我头是不是?”沈庭均冷眼看着他们兄妹俩做戏,他都还没出手,被他们给打了个猝不及防,看来下手还是太晚了。 “三哥误会了,这一切还只是推测,未有明确证据……”沈碧月的话突然噎在喉间,她看到沈庭轩轻轻弯腰,从刺客胸膛微松的衣襟里抽出了一方雪白的帕子。 173 私情 沈庭轩轻轻摇晃着帕子,待看清了帕子的东西,顿时舒展一直紧皱着的眉头,说:“这是证据。 ” 胡婆子看到那方帕子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僵硬了。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今朝取过帕子,翻来覆去细细看了一遍,脸的表情起了轻微的变化,沈植心里着急,“今朝,那是什么东西?轩儿!你说的证据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庭轩没回答,倒是今朝开口说:“大爷,这个帕子只怕是有人私相授受的私物。” 沈植愣了一下,“私相授受?” 今朝没再解释,只是将帕子的一面朝沈植展开,没过一会儿收了起来,打算回去呈给主子。 单单那一眼,也足够沈植看清楚,帕边绣着素净的小花,花藤相互缠绕,逐渐形成两个字,因为两字有些笔画相似,又是相互交叠在一块的,颜有均,那是两个人的名字。 甘苓正好站在沈植边,自然也看见了,今朝收回去的那一刻,她立马瞪向甘颜,那帕子一看是甘颜绣的,对于甘颜的绣工,她十分熟悉。 甘颜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心里的不安一直没消失过,被甘苓这么一瞪,那一股不安瞬间变成了恐慌,震得她一颗心惴惴不安的,。 沈庭轩一直在打量着那名刺客,沈碧月走过去问:“大哥可是还有什么发现?” “这个人,我似乎见过。” “大哥见过的人?”沈碧月略一思衬,“既然是大哥见过的,难不成是谁的门客或亲信家仆?” 今朝已经确认过了,这个男人不属于沈家的家仆,众人刚松一口气,又被兄妹俩的对话给揪起了心。 沈庭轩没理会其他人什么表情,他仔细地想了一会儿,忽然沉了眸色,“他是甘家二郎的人。” 甘家二郎是甘苓的兄长,也正是甘颜的父亲。 这一下两个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甘家人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沈植与甘家人也甚为亲近,但他在甘家二郎的身边从未见过这个充当刺客的男人,本来还有些怀疑沈庭轩的话,在看到甘苓略带闪躲的神情后立马明白了,这人的的确确是甘家的人。 “阿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苓的确认识这个人,他是在暗帮二哥做事的人,因此也鲜少在外人眼前露面,这回变成潜入沈家的刺客,并死在这里,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妾什么都不知道,他……”事情来得太突然,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沈植没看她,冰冷而充满质疑的眼神径直望向甘颜,“颜儿!你说!” 甘颜动了动嘴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还是沉默。 沈植气得面色铁青,“今朝,你速速去将此事告诉父亲,不得耽误,连同那块帕子一并带去。” 一旦将此事捅到沈岐面前,沈植也不替她说话,那甘家与沈家之间的关系真的没救了。 甘苓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颜面,直接在沈植脚边跪下,抱着他的腿哭道:“夫君,这件事定有误会,甘家怎么会对沈家不利呢,方才不是还说这府里藏着另一个刺客吗?说不定是他杀了人,又将人抛尸在此处,妾刚刚只是害怕了,所以还没敢说出那人的身份,夫君跟妾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难不成还抵不得外人的离间计吗?” 甘颜也跟着跪了下去,低声啜泣,“都是颜儿的错,他是父亲派来保护颜儿的,只是不小心了暗算,姑母见颜儿害怕才没敢说出口,姑父千万不要误会姑母了,甘家与沈家来往这么些年,可曾见过甘家的别有用心,此事若是牵连了两家和睦,那颜儿万死都难辞其咎。” 沈碧月在一边听了都觉得好笑,甘家的暗卫死在了沈家,与他甘家两个女人有什么干系,一个撇清关系,一个将罪往身揽,太过刻意了,简直像是生怕别人不知她们的用心似的。 沈植闭眼,耳边是两个女人的哭诉,从前觉得女人家温温软软说话或是哭泣的声音动人,此刻却像是魔音绕耳,厌烦得不行,他好歹也是大房的主人,官任从四品,沈家的安危在前,能被女人蒙蔽一时,却不能蒙蔽一世。 “今朝!还不赶紧去!” 今朝知道现在的情势不对,点点头正要离开,忽然又被人叫住。 沈碧月指了指他手的帕子,轻笑着说:“别急,这件事,我还有疑问。” 甘颜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哭都忘了,一双眼猛地盯住沈碧月,脸犹带泪痕,沈碧月对她的目光,平静得宛如深潭池水,冰冷而渗人。 “方才我还没注意,原来甘姑娘与三哥之间早已有了私情,可甘姑娘之前分明与我说,她的清白是被大哥夺去了,我还以为她与大哥早已暗通款曲,彼此有了情意,只是不愿告诉大家知道,大哥的性子本是个寡言的,没想到甘姑娘你竟敢瞒着大哥去勾引三哥,真当沈家是傻子吗?” “我没有,我……”甘颜嗫嚅着,脸满是谎言被拆穿后余下的惊惶。 没人注意到沈庭轩听到这里,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抽,眼神竟染几分无奈,很快便稍纵即逝,恢复往常的淡漠疏离。 沈植本来满腔火气,听到这里早已压抑不住怒气,一会儿是甘颜和沈庭均,一会儿又是甘颜与沈庭轩,两个儿子被甘颜一个女人耍弄得团团转,实在是耻辱! 他质问沈碧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碧月轻叹一口气,刚想开口,被甘苓打断了。 她没甘颜那么好拿捏,扭头冲沈碧月喝道:“月姐儿!颜儿一直当你是好姐妹,一心一意向着你,你怎么能那么误会她,都是姑娘家,你怎么敢说出那么不知廉耻的话来!连欢姐儿都给你给害惨了,你怎么那么狠毒的心肠!” 说着又哭起来,楚楚可怜的模样,道尽天底下所有为人母亲的痛苦与无助,沈碧月看都不看她,在她魔音绕耳的哭诉下,依旧十分淡定地对沈植说出了有关于甘颜手臂的守宫砂消失一事,并坦言是甘颜亲口告诉她,此事与沈庭轩有关。 ------题外话------ 沈庭轩:头疼,有个爱坑兄长的妹妹怎么办。 坑兄的妹妹:替大哥求救,在线等!很急! 174 暴怒的沈植 “阿苓,虽然颜儿是你们甘家的姑娘,但事情关系到沈家,不得不冒犯了,来人,将颜姑娘带下去验身子。 ”沈植猛地将甘苓从地拉起来,但他明显不是在跟甘苓打商量或者开玩笑的,末了还补充一句,“今朝,立刻安排一个嬷嬷过去。” 要今朝去安排嬷嬷,显然这个嬷嬷也只会是沈岐那边的人,沈植现在已经不信任甘苓了,认识到这个事实的甘苓连甘颜被人带走时的剧烈挣扎声都似乎听不清了,朦朦胧胧的像是隔了很远的距离。 “夫君,你这是什么意思?”甘苓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眼眶里的泪水扑簌簌往下滚,这回起方才哭的模样更真实了一些,“夫君,你以前不会这样的,你现在宁愿听信一个煞星孤女的胡言乱语,也不愿听我解释,你真以为她是为了沈家好吗?她已经害惨了欢儿,现在又来害颜儿,心肠歹毒,令人发指,你们真觉得她手没半点肮脏龌龊,是清清白白的吗?” 沈庭均忽然快步走到甘苓面前,神情有些阴沉,“阿娘,你说她害了三妹,可是真的?” 甘苓狠狠咬住唇冷笑着,“你问我是真是假,你妹妹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她怎么可能会因为思慕一个男人偷偷跑出府去跟人私会,还失了身子,这些不过是算计人的寻常手段,谁家府没点龌龊事,我还能看不出来吗!打从她被接回沈府,我料到了会有这一天,当初不该接她回来,只怕连老夫人的病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后几个她指的是沈碧月,经过这么多事,甘苓要是再察觉不出沈碧月的目的,那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您是说祖母的病……”沈庭均不可谓不震惊,他知道甘老夫人了毒,但他完全没往沈碧月身想过,算再怎么记恨,敢向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下手毒害都是一件极其恶毒的事情。 “够了!”沈植一声怒吼,惊得甘苓立马住了嘴,印象沈植还从未跟她这么大声地说过话。 “你们甘家背地里到底做了多少事,颜儿在背地里又做了多少事,待事情水落石出,我都会一桩一桩算清楚。阿苓,我希望你是无辜的。” 沈植轻轻呼出一口气,他自认性子冲动,但并不愚昧,甘苓是他的枕边人,日夜朝夕相伴,对她神情分毫的变化几乎拿捏得清清楚楚,方才甘苓和甘颜不敢认刺客的身份,也等同于在他心底插入一根犹疑的刺。 甘苓不敢再胡搅蛮缠下去,她也怕沈植翻脸,此刻能帮她的人寥寥无几,那她在偌大的沈家真的孤立无援了,对她来说,沈植对她的态度转变是最让她不敢相信的,甚至于他的最后那句话,都给她的心绪带来极大的刺激,仿佛是一块压在心的巨石,令她喘息艰难。 给甘颜验身的嬷嬷很快回来了,没人在意甘颜泫然欲泣的屈辱模样,注意力完全集在了嬷嬷的回答。 “禀大爷,颜姑娘已非完璧之身。” 确定了答案,沈植也没有太意外,只是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今朝,这件事暂时先不要告诉父亲。” 甘苓不自觉心头一松,正觉得有些侥幸,下一刻沈植的话几乎将她打入了深不见底的幽暗悬崖。 “现在去甘家拿一块颜儿绣过的东西,别跟他们透露任何风声,跟这块帕子一块拿去绣坊给绣娘瞧瞧,看这两块是不是同一人所绣,另外将刺客收拾一番,再备礼一块送去给甘家二郎,说这个人是为了保护阿苓而死,理应将人送回给甘家收尸,看他怎么回话。” 甘苓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不说甘颜的事情,将刺客以她的名义送回去,甘二郎定然会相信这是她为了应付沈家采用的说辞,从而将人认下来,到时真的没法收场了。 “夫君,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么算计甘家,甘家何曾对不起沈家了,为了他们两个人的一番胡言乱语,你怀疑甘家,怀疑颜儿,怀疑我,那我嫁入沈家,跟着你的十几年也都是假的吗!”她揪住沈植的衣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质问,满脸泪痕,身华贵的衣裳也沾满尘土,看起来分外狼狈。 沈植眼闪过些许不忍,手指动了动,刚想去扶她,却骤然对沈庭轩淡漠的眼眸,他心头一颤,握紧了拳头,“来人看住夫人,等到真相大白,我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没人敢前拉开甘苓,只能看她坐在地又哭又笑,发髻散乱,完全看不出曾经沈家主母的风范。 “原来你真打算和甘家撕破脸,那我算什么,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在她与沈家之间,他终究是选择了沈家,放弃了她,犹如十几年前,为了沈家而放弃另一个女人一样。 她和那个女人争了那么些年,终归敌不过他心里深深挂念的沈家,又或者说,敌不过他努力想爬的沈家家主之位。 沈庭轩回过神来,见沈植如此不留情面地对待自己的母亲和外祖家,心里陡然涌起一阵愤怒与不敢置信,“父亲,母亲与您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她是什么脾气您还不清楚吗?她怎么可能会背叛您,没有证据,仅凭一人的片面之词,您下了这样的决定,若他们在说谎,岂不是活生生斩断了咱们沈家与甘家的情面吗?到底是谁在算计父亲,您到现在还看不清楚吗?您今日这么做实在太让孩儿心寒了!” 他大步走到甘苓身边,将她小心而又用力地扶了起来,将她身沾染的尘土轻轻拍去,在今晚之前,他的双亲分明还如胶似漆地在一块,才过了不到一天成了这个样子,最大的功臣不外乎站在那边的兄妹俩,想到这里,他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之色狠狠瞪向那边一眼。 沈庭均乖乖站在一边不出面也罢了,一旦出声,沈植免不了想起甘颜绣给他的那张帕子,这时又被自己的儿子呛了几句话,脸不由得浮起震怒,“若是你和甘颜没私情,又如何会发生今日这种事!男女尚未谈婚论嫁做出如此苟且龌龊之事,亏得你和你妹妹从小在我身边教导,竟然还能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和外头那些风评浪荡的男女又有什么两样,你们不怕丢脸!我怕!” “父亲!您是从小看着我和妹妹长大的,怎么能这么轻易被人三言两语给挑拨了!”到底是自己的父亲,沈庭均方才怒过一回,很快回过神,发觉自己的言行不妥,只得拼命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愈发显得低沉压抑。 沈植被气得脸的肌肉都在抖动,沈州这时候突然站出来说话,“均侄儿,你不该这么说自己的父亲!这件事关乎沈家的安危,你也是沈家的子孙,都长这么大了,关键时刻该怎么做还需要人来教你吗?我本不该替大哥来说教你,但你实在太糊涂了!” “我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不用你们二房来说教,还嫌热闹看得不够多吗!”甘苓像个护犊的母鸡挡在了沈庭均的身前,虽然泪眼朦胧,脸却俱是悲愤之色。 到底是个被宠坏了的女人,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竟也失去了对情势的认知,陈氏暗自摇摇头,事情还未查明之前,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沈植冷冷一喝,“知州,不用再说了!我看他和阿苓一样,都昏了脑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局面一度处于冷硬的僵持,沈庭轩开口说:“父亲若有什么疑问,我会派空篱去说清楚,天晚了。” 青鸣居在边,沈庭轩进去之前还对沈碧月嘱咐了一声,让她早点回去,除此之外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沈植。 沈碧月点点头,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板后边,然后转头对沈植说:“大哥不爱解释,但关于他与甘颜的事情,空篱作为他的贴身书童,任何人都知道得清楚,还有胡婆子,或许也知道些内情,父亲若真有心,可以找空篱问个清楚,也记得保护好了胡婆子,省得有些人想要shā're:n灭口,到时候真的什么都没了。还有,请父亲这一回好好管管后院里的事情,别让火再波及无辜了。” 在沈植怒起之前,她轻轻福身,随后便领着菱花消失在茫茫夜色。 175 加了料的汤 沈植瞪着沈碧月离去的背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竟然还在跟他唱反调。 只是这回与以往几次都不太一样,他心里清楚她说得没错,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越发觉得憋闷! 连沈庭均也与他一般表现,父子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丝毫没注意到身边人的不对劲。 甘苓死死咬紧了牙关,想到沈碧月临走前的话,恨不得此刻能够伸长手,狠狠撕碎那个硬生生出言断了她生路的女人。 胡婆子打了个寒噤,全身更是抖如筛糠,后脑门与背都在冒冷汗,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甘苓,生怕看见一双吃人的眼眸。 今朝办事的速度极快,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甘颜的绣品,甘家人认得他是沈岐身边的人,丝毫没有怀疑他的用力,绣娘的验查在当晚出了结果。 不出意外,两份绣品皆是同一人所绣。 沈植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倒没有觉得那么难以接受,但不可否认,经过几番折腾,沈庭均母子在他心里的地位大不如从前了。 今朝遵循着与沈植的约定,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沈岐,而是悄悄瞒了下来,他会听从沈植的话倒不是因为怕他,而是顾虑到沈岐的身体。 沈岐的年纪已经大了,经不得折腾,将事情都捋顺了,再考虑好要如何告诉他,总什么都没查清前胡乱猜测来得好。 “尽快将事情查清楚,父亲那边瞒不久的。”沈植十分慎重地吩咐,今朝点点头,将两张帕子放到桌便离开了。 沈植眼神落在两张帕子,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厌恶,随即转身进了内屋,再也没看过那两张帕子一眼。 这里是他另外歇息的院子,平日里他很少过来,几乎都歇在茯苓别院里,偶尔歇在姨娘的院里,现在倒成了他唯一觉得清净的地方。 甘苓一路压抑着哭声回了院里,后头还有人跟着,那是沈植派来看住她的人,毕竟这位还是当家主母,他们不好得罪得太猛,只能不远不近地跟着。 可一进了房里,她猛地甩手关门,惊得外头的丫鬟都吓了一大跳。 她快步走到床前,整个人都扑进床里,哭声早收敛住了,只露出一双恶狠狠的眼眸,闪烁着怨毒与愤恨,沈庭均也被人盯着回了自己的院子,摆明了要囚禁他们娘俩。 府里的那几个姨娘应当早收到消息了,等着看她的笑话,想到这里,甘苓更是忍不住抠紧了手心,一阵阵疼痛提醒着她方才的屈辱。 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但陷入了这样的困境,她还能再想什么法子呢! 第二日清早,沈植依旧去早朝,昨晚没睡好,一直到醒来的时候还觉得有些迷迷糊糊的。 一抬眼发现前面不远是青鸣居,以往也总是经过这里,从这里往偏门出去是捷径,但经过昨晚一事,他心里总归有了些疙瘩,刚想转身走,听到不远处两个丫鬟的窃窃私语。 “不知道是谁把汤弄在草丛里,真是太缺德了。” “草丛里?” “对呀,是大少爷门前最大的那一片草丛,我早经过的时候闻到味道了,倒的分量还不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倒的,那味道竟然还没散去。” “难怪了,我跟你说一件特怪的事情,我昨晚看见一只野猫从大少爷的院子那边蹿过来,听它叫声像是发情的样子,听起来怪吓人的,咱们府里一向守备森严,连蚊子都进不来,昨晚溜进来一只野猫算了,还发起了情,我真以为是撞鬼了呢。” “现在又不是春天,好好的猫做什么发情,你莫不是在做白日梦吧。” 两个丫鬟说着笑成了一团,没注意到有人已经走到了她们身边,待注意到的时候,脸色都发白了,纷纷跪下。 天色已经有些亮堂起来了,两个小丫鬟清晰地瞟到沈植阴沉着一张脸,吓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婢子见过大爷。” 沈植皱着眉头,“你们两个窃窃私语些什么呢!” 这样的大爷太过可怕了,一个小丫鬟颤抖着将两人方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说:“兴许是婢子看走眼了,府里要是进来了野猫,早被人赶走了。” 沈植想到昨晚的情况,心头微沉,昨晚他特意调动了一些护院去看人,府里的确松懈了守备,溜进一只野猫来也无可厚非。 只是野猫的情况容不得他忽视。 “你当真确定看到那只野猫往青鸣居那边去了?” 那丫鬟没想到沈植将自己的话给当真了,当下脑子乱成一团,想到什么回答什么,当然,与方才的话几乎别无二致。 沈植眼里隐隐蹿起了怒火,看来昨晚甘颜亲手送去的那份汤里还掺了料,甘家真是打的好算盘,一连算计了他两个儿子。 176 十年前 有人暗看守着胡婆子,不让她与任何人接触,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丫鬟,胡婆子因此心惊胆战了好几个晚,总怕有人会突然出现,要了她的性命。 沈岐知道这些事情是在五天之后,沈植查清了一切,亲自告诉沈岐的。 不出他的意料之外,沈岐果然气得脸都青了,沉默了好一阵后,他猛地一拍案面,“把人叫过来!全都叫过来!” 大房出了事情,无论是谁惹的祸,最终都要算到沈植的头,是他管教不严,才导致后院起火,险些连累沈家,因此见沈岐这样怒气冲冲,他也不免有些讪讪,当下连一声气都不敢吭,打发小厮将人都叫过来了。 没过一会儿人聚齐了,本来甘苓母子两人和甘颜都是被监视起来的,沈碧月一直待在府未曾出去,沈庭轩今日也正巧轮到休沐,只是每人的容色不一,起甘家那边的人形容憔悴,沈碧月与沈庭轩兄妹显然要悠闲自在得多。 胡婆子这回依旧是一进门被押着跪下了,关了这么多日,她的模样甘苓等人还要憔悴,眼底都是一片青黑,显然这些日子她并未睡好。 不管原本有多硬气,也早没磨尽了耐心,特别是看到甘苓那副同样憔悴的模样,以及沈植的冷淡相对,她当下对于此事的抗拒心思也没那么明显了,只求这件事能够快快解决。 沈岐早已从沈植那边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情况,如今也耐性听她们一一说道了,直接问胡婆子,“甘颜与均哥儿的事情,你是不是全部都知情?” 胡婆子瑟瑟发抖,“回国公爷,老奴,老奴知道的并不清楚,只隐约……” “隐约?”她还没说完,被沈岐冷冷打断了,“别拿后宅那套来糊弄我,你只需说,是不是。” 胡婆子将额头紧贴地面,沉沉应下,“是。” 后面的几人心底随之一沉。 “那刺客一事呢?你与他究竟有什么关系?为何要替他遮掩撒谎!”沈岐最重视的果然还是甘家一事。 “国公爷,老奴与那刺客当真没关系,老奴从未见过他,其实那晚,刺客挟持了老奴,想要从老奴的嘴里问出颜姑娘的下落,他并未说出来意,老奴也的确不晓得颜姑娘去了何处,后来他打晕老奴,老奴什么都不知道了,一直到有人将老奴掐醒,老奴这才知道那刺客竟然已经死了,之所以没说出这些事,只是怕惹祸身,老奴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胡婆子说得真假掺半,这套说辞也是她被关起来的那几天琢磨出来的,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撇干净,又不得罪任何一边的人,才是真正的明哲保身之举,至于之后的事情,她已经不愿再去想了。 按理说,胡婆子的这番说辞逻辑说得通,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但坏坏在,有人早替她露了底。 珠儿被押来的时候,连甘颜都煞白了脸色。 她不是自己走进来的,而是被人抓着手臂拖进来的,衣裳散乱,下半身都是黑红色的血块,脸色苍白,一被放到地,连撑起半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趴着,勉强仰起头看沈岐,这模样一看是被人拷问过的。 甘颜这几日都没能见到珠儿,心里慌得不行,现在一看到她这副模样,便知道自己心底原本那些不好的猜测都成了真。 “婢子珠儿,见过国公爷。”珠儿的声音十分虚弱,若不是此刻安静,还真听不太清楚。 “你都知道些什么,说出来!” 珠儿便将对着沈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不外乎自己鬼迷心窍,帮着甘颜算计沈庭轩一事,还供出了那晚她被刺客打晕,醒来后不见胡婆子的踪影,说明胡婆子被刺客挟持出去了一段时间,并未有她本人说的那样短暂。 “胡婆子!当着父亲的面,你最好不要有半点隐瞒!否则我定不饶你!”沈植一声冷喝,胡婆子一个哆嗦,立马咬紧了牙关。 “国公爷,有些话,老奴想要单独对您说。” 甘苓这下待不住了,她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惶恐,“胡婆子!你休要在父亲面前搬弄是非!甘家没做对不起沈家的事情,这一切都是污蔑!” 只是可惜,沈岐偏偏对甘家存了疑,连带着对她都没了从前的那些好感,点点头,转身走进了暂供休息的里间,胡婆子见状连忙跟。 “夫君!你已经认定这些事情都与我有关了是不是?枉顾那么多年的夫妻情份,将我视作沈家的敌人,你怎么忍心呢!我也是为你生儿育女过的女人,你怎么能不留半点情面给我!”甘苓没有扑过去,只是紧攥着拳头,咬着嘴唇,任由眼泪落下,模样分外楚楚可怜。 今日一见沈植,没见他投给她一个眼神,沈植或许已经收回了往日对她的纵容,但甘苓也不觉得失望,她早猜到了有这一天。 “阿苓,我说过,希望你是无辜的,但你实在令我失望。”说完这句话,沈植便再没开口了,任凭甘苓怎么模样凄惨,也没再留给她一个眼色。 里间,胡婆子伏在地,说:“国公爷,老奴接下来要对您说的,除了昨晚的刺客一事,还有十年前的一桩秘密。” 沈岐觉得讶异,“十年前?” “正是,这件事情老奴压在心头许久,被大爷关起来的这几日,夜夜饱受孤魂困扰,老奴再也瞒不下去了!”胡婆子抬起头,眼里的血丝密布,清晰可见,可见这几日遭受了怎样令她绝望的折磨。 177 孟茹的死因 沈岐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十年前,这个时间敏感到很容易让人想起数年前那一件没人愿意去触及的伤痛。 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他有种预感,这个秘密若是被公开,定然会在沈家掀起惊涛骇浪。 “十年前到底什么事情,你说清楚。” “国公爷,十年前,先夫人并非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毒害身亡的。” 沈岐骇然,他猛地往后退两步,“你说什么!” “老奴不敢撒谎,因为当年先夫人的毒,是老奴下的手。”胡婆子闭眼,脸布满决绝之意,像是彻底下了决心,要将尘封在过往的秘事全部抖落出来。 沈家没几位夭折的夫人,唯一能被称为先夫人的,只有生下沈碧月之后没多久病逝的孟茹。 胡婆子发现沈岐的面色变得难看,忍住心里的恐惧与惊慌,将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老奴自小在沈家做事,因为对花草一事十分擅长,被拨去了花匠身边打打下手,一次在东院干活的时候被先夫人看见了,先夫人喜好摆弄花草,见老奴的手法可以,当天将老奴调去了她的院里打理满院的花花草草,没过多久调进内屋作内侍,内侍说着好听,其实老奴没怎么近过先夫人的身,只是帮忙更换屋里的花草,或是摘采新鲜的花插,借着先夫人对老奴的信任,老奴便在屋内摆放的那些花草里动了手脚,悄悄放了气味淡雅的香草,闻久了对身体不利,特别是身体底子本不好的人,屋内伺候的丫鬟没几个懂得这些,事情做得隐秘,无人察觉,正巧那时候大姑娘刚刚降生,先夫人那阵子遭了大爷的冷落,药膳跟不,身子也慢慢差起来,自然抵御不住花香里的毒性。”胡婆子说到此处,声音里都仿佛带着颤抖。 “所有人都以为当年先夫人是产下大姑娘后身子变得虚弱,而后不幸感染了急症过世,其实都是老奴做的手脚,老奴只有将此事三缄其口,方能保住性命,可哪里知道这几日老奴又梦见了先夫人,她来找老奴索命来了,自从那件事以后,老奴几乎很少梦见过先夫人,这几天她每天都会出现在老奴的梦里,夜半惊醒时似乎也能看见她,老奴心里实在害怕!” 胡婆子这几日被关在柴房,夜里总爱做噩梦,一醒来仿佛能听到孟茹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明明落了门锁,门窗紧闭,可暗处却总有一道人影徘徊,黑漆漆的看不真切,但那声音确确实实是从那人影身发出的。 夜里不敢睡觉,白天也不敢,虽然看不见鬼魂,可总有莫名的异动时时刻刻惊扰着她,哭喊着拍门板的时候也没人理会,沈植分明让人在外头看着她,还会定时给她送饭菜,可她拍门的时候愣是没人应答,好像她连同这个柴房一道都被人遗忘了一般。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甘颜的事,孟茹的事,恐惧如潮水般涌她的心头,尽管数年前的那桩秘密还掩埋在她心头,只要她不松口,直到埋入黄土都没人会直到,但她实在受不住了,日日日夜夜的折磨,来自冤魂的剧烈惊吓,都让她身心饱受折磨,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发疯不可。 沈岐见她身子不停颤抖着,眼里的惊惧分外明显,看去不像是在说假话。 孟茹的死一直都府里的忌讳,当年孟家与沈家因为她的死起了不少冲突,到现在关系依旧僵持着,现在有人说孟茹是被害死的,追根究底都是沈家的人害死在了沈家,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孟家必定不会放过沈家的人。 “胡婆子,你想清楚了,此事非同小可,若你有半句假话,应当明白会是什么下场。” “老奴既然决定说出来,什么都不怕,左右都是要死的,老奴不想被冤魂缠身,死后都不能往生投胎,国公爷,老奴当初是被一时恩惠蒙蔽了双眼,贪图好处,谋害主子,是老奴的错,老奴愿赎罪!” 沈岐往后一退,缓缓坐在了榻,他的眼神复杂,沉寂了许久都不曾出声,整个人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可他好歹也是沈家家主,对于事情的接受程度不常人,很快缓过了神。 “阿茹生病的那段日子,府医来看过,阿茹只是生完孩子后没养好身子,体质虚寒,才会被急症袭了身子,在夜里咽了气,当时发现她的人是她的贴身婢女轻荷,你一个小小的婢女,怎么有胆子做下这等事,谁是你的主子?” “回国公爷,是,是夫人。”胡婆子回答迅速,没有半点迟疑。 沈岐的脸色更难看了,“你是说阿苓?” 甘苓当年与孟茹势如水火,这是府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孟茹是沈植明媒正娶的妻,甘苓是青梅竹马的妾,两人明面便不太和睦,私底下更是为了争沈植的欢心较劲过无数次。 对于沈家的长辈而言,一个是孟家嫡女,一个是甘家女儿,只要没做出过分的事情,大都能睁只眼闭只眼,不过对于孟茹还是会稍加严厉一些,毕竟她是大房的嫡妻,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沈家,轻易不能行差步错,相较之下,对甘苓十分容忍,但她心地不坏,打杀一个丫鬟尚可,害人性命…… 沈岐想到这里,心底便蓦然一沉,倒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们从来不曾相信罢了。 “你说阿苓是你的主子,既然你肯为她保守十年的秘密,如今怎么会仅仅因为撞鬼了,轻易出卖她?” “当年夫人看重老奴做事狠毒,只是想将老奴收作趁手的利刃,这才没杀老奴灭口,后来夫人与大爷的日子过得一帆风顺,琴瑟和鸣,便更没有使唤老奴的意思了,一直到颜姑娘住到了府,夫人有意撮合颜姑娘与大少爷,将老奴拨到了颜姑娘的身边做事,余下的事情,国公爷应当也知道了,老奴被刺客所劫,无意露了颜姑娘与三少爷的底,夫人定然不会再放过老奴。” 事情已经过了十年,很多细节都查不出来了,沈岐心里十分矛盾,若是查,孟府必然会知道,若是不查,等同于孟茹白白死去,害死她的凶手仍旧逍遥法外。 他并非善人,所思所举皆是为了沈家的前途,当下便有了决定。 178 疯狂 该罚的人不能轻易放过,但不该提起的事情,也没必要再重新提起来了,沈家正处于风雨欲来,飘摇不定的时候,在这个节骨眼更是不能出差错。 “胡婆子,你可有证据证明此事是阿苓下的手?” 都十年过去了,哪个人在犯下事情后还会将不利于自己的证据留着,胡婆子果然摇了摇头,说:“并无证据,夫人当初都是托人给老奴下的命令,那些传过话的人,如今也大都不在世了。” 主子做了腌臜事,最怕被人知道,曾经当过她爪牙的那些人,如今还在世的,几乎都已经成了对她忠心耿耿的心腹亲信。 没有物证,可还有人证,那是胡婆子自己,若是沈岐不愿追究,也罢了,她将事情说出来,也只是图个心安理得,她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否则当初不会为了一点好处眼睛也不眨地害死了对她还算不错的孟茹。 事到如今,既然左右都是死,那么她也不用再藏着掖着,忍受日夜被冤魂折磨索命的痛苦,供出一切,求个解脱,起码在临死前,那些噩梦,还有那个孤魂应该都不会再来纠缠她了。 “沈家的家规向来森严,各家阴私我也并非不知情,但你竟然有胆害死阿茹,如今还算计到了我的孙儿头,你该知道,哪怕千刀万剐也不能宽恕你的罪过。” 胡婆子轻轻一颤,“老奴说出这一切,只求将功补过,求国公爷赐死,这样老奴才能去地府找先夫人赎去以前犯下的罪孽,是老奴对不住她。” 沈岐如何看不出来胡婆子的用意,当下只是冷冷一笑,“你有心悔过一桩,犯下的罪孽却有千万桩,想这么痛快地去死,岂不是便宜你了,我沈家又岂是这么容易被占便宜的,传出来定要叫人笑得面子里子都没了!” 他的声音里难掩愤怒之意,胡婆子面色陡然惨白,眼前忽然闪过珠儿狼狈悲惨的身影,连说话都打起了颤儿,“国公爷,老奴是诚心悔过的,老奴知错了,老奴不该跟错主子,被一时的恩惠蒙蔽,老奴愿将功补过,求国公爷能成全老奴。” 沈岐被她吵得头疼,不由得按按眉心,想起外头沈植还带着一大家子的人等着,真是恨不得将人全部打杀着赶出去,甩手万事不管,好还他一片清净的院子。 “不用再说了!你犯下那种事,竟然还想着能够将功折罪?区区奴仆,包藏谋害主子的恶毒心眼,别说是沈家,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家都会将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方才解恨!” 胡婆子脸的神情呆滞,随即便一下子灰败了下去,了无光彩。 沈岐怒而拂袖离开,还没走出去,听到身后传来胡婆子幽幽的声音。 “国公爷,您可知道,当初毒杀先夫人的法子,老奴曾经告诉过夫人。” 沈岐脚步一顿。 “想必您更不知道,其实老夫人的毒,老奴都明白。” 沈岐猛地回过神,眼神凌厉非常,“你知道?” 胡婆子垂下头颅,没人看见的脸浮起稍带阴冷的笑,语气却依旧幽然,“老夫人的症状,本该是身子慢慢虚弱,随即陷入昏迷的时间拉长,最终长睡不醒,并在睡梦死去,只是有人下大了剂量,才致使她很快陷入了沉睡,这个症状是不是很熟悉?国公爷,当年先夫人是这么死去的,死在夜里,无人知晓。” 当初她下得了手去shā're:n,便说明有一定的胆量,人在濒临绝望之际,更容易激出本性,带着些许不管不顾的疯狂。 沈岐知晓孟茹的事情之后,有愤怒,但更多的是惧怕,胡婆子在沈家十几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差,按理说甘家派了个刺客进来,这件事根本没有孟茹被害一事来得重要,但沈岐还是将孟茹的事不轻不淡地带过,在他心里压根不想重提孟茹的旧事。 对他来说,最令人惧怕的无异于孟家的反应,当初孟茹病逝,孟家能闹到今天,更别说被人故意害死了,她作为亲自下手的真凶,在事发后定然是首当其冲推出来受罚的。 “是你下的毒手?”沈岐怒色沉沉,丝毫不怀疑他下一刻会一掌拍死胡婆子。 “当初谋害先夫人,都是被逼着下手的,老夫人是沈家的祖宗,谁敢动她,老奴只是个卑贱的下人,是拧掉老奴的脑袋也干不出这种事。” 沈岐回想她方才所说的话,眉头紧紧皱起,“难不成你要说是……”阿苓下的手。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的机会,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似接近,而是远离,随即响起了女人的尖叫声。 沈岐心里一惊,连忙冲出去,看到沈植扯住甘苓的胳膊将她从地拉起来,脸的表情近乎愤怒,“你,你怎么敢!” 那副模样想必是听到了什么,方才沈植见沈岐进去的时间太久,便想去催一催,没想到刚走近停住了脚步,听了好一会儿忽然大步走回来,冲着她动起粗来。 甘苓死死咬住唇,心底像漏了个洞,呼呼地吹着风,手用力,开始挣扎起来。 “夫君,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对我,你抓疼我了。”甘苓泪眼朦胧,娇软柔弱的模样令沈植从震怒回过神,下意识放松了力道。 到底是十几年的夫妻,更是年少时期曾经爱过的女人,感情一直都在,之前沈植冷着脸没看她,也是怕自己看到她变得心软起来。 沈植猛地扭头看向沈岐,眼里的惊怒未消,“父亲,那婆子说的可是真的?阿苓与这一切有关?” 甘苓也一下子看向沈岐,泪意朦胧的眼里隐含着紧张之色。 ------题外话------ 男主貌似已经下线许多天了,e得让他出来溜溜才行。 179 见鬼了 沈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的神色复杂,从沈植的脸溜一圈,不由得投向了沈碧月与沈庭轩。 “父亲!”沈植有大步走到他面前,阻隔了他的视线,“母亲重病在床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连邱大夫都寻不到法子治,如今有了线索,您还要选择继续隐瞒下去,置母亲的性命于不顾吗!” 沈植很少对沈岐大声说话,这下真是着急了,沈岐也被他带着急了起来,“放肆!植之!你可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沈植一噎,随即沉声道:“儿子自当以为母亲的性命最重要!” 沈岐瞪着他许久,随即拂袖,狠狠叹了口气,“罢了,你先让他们都出去,我有事要与你交代。” 不用主子吩咐,今朝察言观色,主动代劳,伸手示意丫鬟仆役进来,该领的领出去,该揪的也揪出去,至于还待在里间的胡婆子,沈岐没开口,他也暂且先忽略过了。 甘苓挣开身边来搀扶的丫鬟,一下子扑到沈岐的脚下,“父亲!若不是什么见不得的话,当着儿媳的面说!儿媳不要平白无故被人给冤枉了,最后却百口莫辩!” 沈植将她拉开,怒骂道:“你到底想要闹什么!” “夫君,你以前从不会用这样的话来吼我,我什么都没做!我是清白的,甘家也是清白的!二哥从我嫁至沈家嘱咐我,要好好伺候婆家,守沈家的规矩,切不可给沈家添麻烦,恪守新妇应当做的,他又怎么会刻意派人潜来沈家作恶呢,以卵击石,这么明白的圈套,父亲,连您也被奸人所蒙蔽,看不出来吗!”甘苓声声发自肺腑,让人不得不为之动容。 若非提早知晓了甘颜的事情,又听胡婆子说了一遭,沈岐怕是要动摇了,他脸写满不悦,沉声对沈植说:“你好好看看,这是你娶回来的妻子。” 沈植以前疼爱甘苓,可已经有了怀疑的关系,不可能再回到最初的毫无隔阂,更何况随着过往秘闻渐渐浮出水面,那些年的夫妻情份也渐渐都被磨干净了。 这时候,沈庭轩前一步,他拂袖隔开了想要领他出去的丫鬟,淡如幽潭的眼神望向沈岐,“祖父,赶人出去,该是有什么我们听不得的事情。” 沈岐面色一变,见沈碧月淡淡接话,“怎么不是呢,事关祖母的生死,有什么是孙儿们听不得的话,沈家近日不太平,身为沈家的子孙,自应担责,与祖父一同拔除府内毒瘤,还请祖父不要有丝毫隐瞒。” “胡闹!还不快领着你们母亲出去。”沈岐被激怒,脱口而出道。 沈碧月的面色一冷,“阿娘早已魂归西天,这里还有哪个人有资格让我喊作母亲,她吗?”她的眼神落在甘苓身,嘴角掀起嘲讽的弧度,像是在笑她的不自量力。 甘苓用力咬住唇瓣,忍着心底翻腾的怒气,指甲几乎要抠破手心里的嫩肉。 沈岐话一出口后悔了,现在见沈碧月讽刺甘苓,却没法再去责骂她的不敬,胡婆子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回荡,让他竭力想压下,又偏偏压不得。 只要看到沈碧月,会想起昔日的孟茹,说良心话,那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连甘老夫人当年对她也颇为满意,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甘老夫人的心渐渐偏往甘苓那处,孟茹性子倔,死活不愿告诉娘家人,处境便愈发艰难起来,他们男人心思全放在朝堂争斗,哪会去管后宅的事情。 沈碧月一直盯着甘苓,虽然她低着头,但能想象得出,脸的表情定是狰狞的,这么想来便觉得有些欢喜,沈碧月露出淡淡一笑。 “有件事,或许现在说有些不妥,祖父,孙女自打在丰水州吃惯了粗茶淡饭,竟练出了一副好耳力,方才您与胡婆子所说的话,孙女隐隐约约听见了些。” 沈岐再没心思去想孟茹的事情,脸的神情立刻紧张起来,连沈植也嗖的一下回头看她。 “看来父亲也知情,那么便是单单瞒着我和大哥了。”沈碧月眼眸一沉,脸陡然现出盛怒之色,“我素知祖父与父亲一向以沈家为重,昔日阿娘死于这个毒妇之手,你们不知情也罢了,今日知道了,还想瞒住所有人吗?” “沈碧月!”沈植怒斥一声,却只是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没了下,没人知道此刻他的心里同样异常慌乱,甘苓的事情,甘老夫人的事情,还有当初孟茹的事情交缠在脑海里,让他觉得额头突突作疼。 “也对,阿娘尸骨未寒之时,父亲便将这个毒妇扶为正妻,想必那个时候,阿娘的冤魂在边看着,看着你与害死她的女人亲热恩爱。” 沈植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想冲到沈碧月面前,却被沈庭轩挡了个彻底。 “这些都是真的?”沈庭轩神色淡淡地问,与他往常的神情差不了多少,可沈植偏偏能从他身感觉到一丝寒气传来。 “你们休要诬陷我……。”甘苓还未说完,一声尖叫突然从里间的方向传来。 众人立马看过去,看到胡婆子跪倒在通往里间的门边,脸的表情惊恐异常,嘴里还念着“不要来找我!不是我害你的!都是夫人!是夫人要我做的!” 沈碧月见状冷冷勾唇一笑,在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冲到胡婆子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凑到她面,“你且看看我是谁!” 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不是我!夫人你饶了婢子吧!冤有头债有主,婢子也是被人所逼,求您饶了婢子吧!婢子给您烧银子,您别害婢子,婢子也是被人害的!” 一松开衣襟,胡婆子顺势扑倒在地,哭得涕泪纵横,拼命给沈碧月磕头,起沈岐方才看见的样子更为疯狂,像是真的见鬼了一样。 甘苓的面色一变,想扑过去沈碧月那边,刚动了动身子,脚踝陡然传来一阵剧疼,疼得她两眼一黑,连吃疼的声音都喊不出口。 沈庭轩将她的脚踝狠狠踩在地,眼神微微倾斜,望向了跪在一边瑟缩着的甘颜,甘颜似有所觉,对他的眼神,仿佛被恶鬼盯了一般,立马起了鸡皮疙瘩。 “说吧,你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180 秦恪 甘苓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沈庭轩却像是听不见,面色如常,宛如踩住一只蚂蚁般,眼睛盯着甘颜,在等她回答。 甘颜的瞳孔微颤,无的恐惧渐渐涌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早知道,早知道她不打沈庭轩的主意了。 想不到一个胡婆子罢了,竟然会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还连累了姑母被人冤枉,不管胡婆子说的是真是假,沈家对甘家想必已经有了戒防之心,这让她回去怎么面对父亲,面对甘家的一众长辈。 “疼,夫君,救我!他要杀了我!”甘苓疼得整张脸都皱到一块去,艰难地揪住沈植的衣角,见沈植眼闪过不忍,却始终没向她伸出手,她心的怨念与愤怒愈加浓烈。 眼见着书房里越来越乱,各种各样的杂声与喧闹在耳边炸开,沈岐怒拍桌案,整个书房里都回响着剧烈的震荡声,几乎能将墙壁震下一层灰来。 “全都给我住手!你们非要气死我是不是!” 沈庭轩收回了脚,眼神稍敛,朝着沈岐拱手作揖:“求祖父彻查此事,方能还沈府一个安宁。” 沈植看了眼沈庭轩,他站在自己面前,姿态疏离,背影却分外坚毅挺拔,像一株迎风而立的青竹,不惧风霜雨打,许是从小疏远的关系,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从何时开始已经成长为如今这副可以供人依靠的样子了。 沈碧月已经打晕了胡婆子,她没有出声,眼神扫过眼前众人,最后停在沈植的身,见他眼神微微有些闪烁,垂在身侧的手指摇摆颤动,最终紧紧握住,再没有其他动作,她微垂眼眸,唇边笑意凉薄。 不该指望他的。 场面一时变得十分安静,连甘苓都没再闹了,她仰头看向沈岐,咬住唇拼命忍住脚踝的骨头传来的阵阵疼痛,所有人都在等沈岐下决定。 过了好一会儿,沈岐转过身,背对着众人,沉声吩咐:“谁都不许插手此事!今朝,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在查明真相之前,切莫惊动外人,事关老夫人安危,动作要快。” 今朝几步前,接过这个命令。 ** 宫里,皇帝对于下边人所说的话,一时竟陷入了深思。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臣以为,陛下不必插手,任他们如此发展下去,再往后看说不定能得到出乎意料的结果。”秦恪站得笔直,身穿的不是官袍,而是普通常服,藏青色的面料,衣角用白线绣了小朵山樱,沉稳,宁静又雅致,与衣裳的主人那一张清雅从容,却摄人心魂的容貌倒是极为相配。 “若他们藏得深,早勾搭到一块去,到时木已成舟,坏了事情,你又该当如何?”皇帝显然不是很赞同他的话,对于他查到的事情还有些怀疑。 “沈姑娘对豫王殿下有过救命的恩情,两人的身份非云泥之别,反而是近在咫尺,以豫王殿下的能耐,他想勾搭沈姑娘,陛下能阻止得了吗?” 皇帝一噎,这话倒是,“怕他已经开始防备朕了。” “那么此事正是试探他的好时机,若是豫王生了异心,定然会趁此机会利用沈姑娘,无论他们之间是存在的是什么情义,哪怕是救命之情,有时候动动手脚,也能成为要命之情,端看陛下如何选择了。” 男女之情往往都是最不牢固的,算真的勾搭到了一块,稍微挑拨几下,能将佳偶变成怨偶,皇帝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 见皇帝迟迟下不了决定,秦恪也不急,说:“还有一事,陛下兴许不知。” 皇帝抬眼看他,等着他的话。 “听说沈家最近出事了,沈家大房先夫人当年或许并非是病死的。” 皇帝一怔,“你是说,孟家的孟茹?” “正是,孟家单单为了孟茹病逝在沈家一事,与沈家闹了十年的矛盾,若是知道了这其还有内情,定然会纠缠个没完,臣说这些,只是想让陛下定定心,算豫王真娶了沈家姑娘,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过太平。” 孟茹当年的死还有其他内情,这是皇帝从来没想过的。 皇帝沉吟许久,没有给出答复,但秦恪能看得出来,他的心里早动摇了,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不好直白地说出。 谈完了事情,皇帝便让钱公公送秦恪出宫。 临近宫门时,钱公公忽然说道:“难怪老奴总觉得初见秦大人有种熟悉的感觉,秦大人与老奴见过的人里面,与某一位的身形相貌皆有些相似。” 秦恪闻言神色淡淡,并不放在心,走到宫门处便与钱公公道了别。 钱公公微微眯起眼,望着那位大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道他觉得熟悉倒没什么大不了的,最重要的还是头那位不起疑心。 181 分情 钱公公送走人回去向皇帝复命了,谁料刚走到御书房门口,听到皇帝怒骂的声音,“他的胆子果真越来越大了,朕让他禁足府是闭门思过的,他倒好,人在府里,也不妨碍他在外头兴风作浪。 ” 想必说的是豫王,不知道他又犯了什么事,才惹得皇帝这般生气,钱公公见御书房外的守卫离得百八十里远,一个个神情肃穆,站得庄正,犹豫了一下,悄悄推开门进去了。 里边果然站着一名隐卫,皇帝没搭理钱公公,注意力全在暗卫带来的消息了,钱公公站在一边默默听着。 原来豫王又悄悄派人对付寒蝉寺了,之前他与人寒蝉寺的六合大师发生了冲撞,据说是六合大师观他面相,神情充满怜悯,豫王心里不舒服了,过后竟让人将六合大师软禁在寒蝉寺,不得出寺半步。 当时皇帝刚收到书信为此大怒,他还以为皇帝是生气豫王去沈府抢人家姑娘的事情,后来才知道,皇帝那时候压根不知道这件事,要是提前知道了,哪里只是让人去捉拿豫王进宫,怕是直接投狱思过,以儆效尤了。 毕竟抢沈家姑娘一事,影响可软禁六合大师的严重多了,虽然六合大师在大宁德高望重,拥有无数信徒,但世人也熟知豫王行事的做派,只要没对六合大师下手,算不得有什么过错,毕竟百姓们还没胆子直接跟豫王杠。 这回豫王闹得更大,直接搜集了六合犯事的罪证,呈送御史台,并让御史台协助大理寺抓人审问,这些都是在皇帝这里过了明路的,皇帝初一看到牵涉进来的人竟是六合,吃了一惊,但那些证据看去不像是假的,有凭有证,连他曾经犯事的每一个时间与地点,包括参与的还有哪些人都在其。 若说没派人专门去盯梢,费大功夫,是收不来这些东西的,据他所知,官员们还没那个能耐去盯六合,反而在御史台还有些人对六合甚是尊崇。 一问之下,御史台与大理寺的官员一个个闪烁其词,推说不知,没人敢说这些证据是谁送来的,皇帝心里有了猜测,立马让隐卫去查,果然与他心里想的一样,这次又是豫王做的好事情,联想到次六合被软禁一事,皇帝又被气到了。 这混账兄弟,压根是老祖宗派来气他的。 皇帝骂了几句,便挥退隐卫,面色阴沉地坐在龙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钱公公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只是默默替皇帝又倒了杯茶,消火气。 刚去放了茶壶回来,见皇帝已经站在案前,一手执笔,一手按住明黄色的蚕丝绫锦,落笔洋洋洒洒,钱公公悄悄瞟一眼,瞬间瞪大了眼,随即在皇帝注意到之前又将目光勉勉强强收了回去。 这可真是折寿了! 要不是待会儿又得他送圣旨过去,真想当做没看见。 ** 今朝的办事效率快,不过三天将当年的真相调查得一清二楚,其有大部分都是出自胡婆子的口,甘苓在这个过程闭口不言,不管沈植如何逼问,今朝很快放弃在她身浪费时间,转而去找一些年事已大的婆子,有些还在府,有些已经离开了。 她们唯一的共同之处在于,当年与孟茹院里的丫鬟私交甚好,只是在孟茹出事后,为了保命,一个个都成了哑巴。 待今朝将整理好的卷宗送沈岐的桌案,沈岐只翻了两眼,便怒不可遏。 片刻后,大房二房的人皆聚齐在御书房,大房连同姨娘们也一起过来了,二房的只来了沈州与陈氏,这次要说的毕竟是大房的事情,二房主要掌事的人听一听罢了,没必要让太多人知道,涉及沈家的秘密,传起来只有坏处没好处。 甘苓一瘸一拐地进门,便有婆子押着她跪下,刚刚抬头,一本不厚的卷宗砸了她一脸,有些疼,但涌来的更多是屈辱,周围人的目光仿佛充满嘲弄,落在她身成了刀,慢慢割,慢慢划。 “你要自己招,还是我替你说。”沈岐看她的眼神带着厌恶。 一个给沈家带来祸患的人,娶进来也是白瞎,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也连带瞪了沈植一眼,当年的事情,没有人他这个长辈更清楚了,沈植冷落孟茹,宠爱甘苓,正是这种偏颇的待遇才惹得孟家不满,直到今日还不依不饶。 甘苓紧紧抿着唇,不出声,也不去捡地散落那几张薄薄的纸,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能扎进心头的刺,窒息般的痛苦难耐。 “我不喜欢提起阿茹,是因为当年她的死,有我们沈家的过错,阿苓,当年植之偏爱你,即便在阿茹嫁进门后,他也未尝亏待过你分毫,甚至因此冷落了正妻,若非孟家压着,他真要将你抬作贵妾了,阿茹虽为孟家女,但她性子执拗,人倔得很,从未将自己的事情告诉过孟家,闷不吭声地忍受着植之的冷待,但她行事光明磊落,远离你,连植之也一块疏远,从来不曾想过去害你,你呢!你又为何要害她殒命!” 一番话,震惊满堂,众人的眼神瞬间凝聚到最前面跪着的那个华服妇人身,说她华服,却又不似从前精致华贵,面料的颜色稍显黯淡,发髻也有些松垮,身形微晃,沈植站在边,只是垂头听着,没有从前对她的爱护。 差别拉得太大,明眼人一看出来了,可到底个个都是人精,很快遮掩住了自己的思绪,跟着沈植一样默默垂头听着。 “父亲,连你都被她骗了!”甘苓慢慢抬起眼眸,一字一句地说,眼底皆是怨毒,“她惯会装,明面装着大度,背地里喜欢告状,向您告状,还向娘家告状,甘家因此被孟家在暗地里打压了好一阵子,只是大哥不愿给沈家添麻烦,所以默默忍下了,也让我不要向外说道。” “但你还是说了。”沈岐的情绪缓和了些,看她的眼神有些不耐,“植之每日都待在你房里,听你的枕边风,你只要稍稍卖个可怜,或是说个谎,能把他往孟家的事情引,可阿茹与你不同,她从未向孟家透露过只言片语,是轻荷看不惯植之对她的冷落,瞒着主子偷偷递的信,为此还被阿茹下手罚过,这些事情我都知道,用不着你来挑拨。” “夫君怜惜我,与我说几句体己的话又怎样,死人总活人大,既然父亲都已经站在她那边说话了,儿媳也没什么好说的,与一个死人争清白,我还不屑干那种事!” 沈岐想不到都这个时候了,甘苓还能说出这种话,不由得冷笑,“你不屑?你那些年玩的把戏还不够多吗?阿瑾是你的姨母,植之又喜欢你,自然有心偏袒你,将你闯的祸都给拦下了,否则阿茹真要计较起来,这府里早没了你的位置。” 甘苓瞳孔骤缩,“是,我只要有夫君的疼爱够了,她身后诺大一个孟家,拥有倾城之貌,身份尊贵,讨人喜欢,那又如何,夫君不喜她,她也不过是内宅里头一个可怜又可悲的妇人,她死去的那天,我真是恨不得往天放鞭炮,她活着的时候挤兑我,嘲讽我,最后还是争不过我,给夫君生了一儿一女又怎样,终究还是落得个凄惨死去,床头无人问津的下场。” “你是故意安排胡婆子去害她的?阿茹当初没有挡你的路,甚至给你让了路,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因为她是孟家的女儿?” 甘苓唇边露出笑意,她转头看向沈植,目光有几分凄清,“我不能忍她分了夫君的情。” 沈植倏然一惊,眼里露出几分不敢置信。 “夫君,你只是没发现,曾经你对她越是厌恶,床底间便对我越是热烈,我是你的枕边人,如何能察觉不到,在她死后的那段时间,你越发疼宠我,甚至请求母亲将我抬正妻之位,可没过一段时间,你厌弃了,转头宠起了花姨娘。” “夫君,也许直到今日,你仍是厌恶她的,可人已经死了,你再也没机会知道这一切。若是在她临死前,你察觉到了,我定会失去到手的一切,趁着你的心还被蒙蔽其,我便让胡婆子下手,当时她正好生下沈碧月没多久,身子虚得很,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只要收买了府医作伪证,便能瞒天过海。”甘苓转过头,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嘴边露出残忍的笑意。 “算你们今日知道了又如何,她已经死了,她早输给我了,她的儿子与孟家疏远,与沈家长辈疏远,她的女儿背负煞星命格,在偏僻又穷困的乡下过了十年苦日子,任仆人欺凌,想必她去了地下也不能好好投胎,可我要她永生永世都不得安宁。” 182 别脏了手 “毒妇!果真是毒妇!”沈岐纵然已经看过卷宗,但听甘苓亲口说起,又是不一样的感觉,“欺压月姐儿的那几个恶仆,难不成也是你派去的?” “父亲记性真差,儿媳那时掌管沈家馈,府里下哪个仆人出入敢不经过我的手,只是父亲在责怪我之前,怎么不想想,她被下人欺凌一事到底是谁传出去的,我行事稳妥,处处以沈家的名声为先,可她不一样,她这样的性子,不可能容得下那些下贱的东西踩在她头为非作歹。 ” “都说贼喊捉贼,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沈碧月轻轻拍了两下手掌,走到甘苓身后,手掌落在她头顶,甘苓刚要偏过头去,发髻被人猛地扯住,整个头皮仿佛都要被撕扯开,她忍不住是一声短促的尖叫,双手挥舞着挣扎。 “放手!你这个……” “沈碧月!你别太过分!”沈庭均本不该出面,但他着实忍不住,身为人子,怎能眼看着自己的亲娘被人伤害而无动于衷,算她害了人,那也是他的母亲。 沈庭轩不动声色地往他面前一挡,眼神淡漠地瞥过,带着几分警示的味道,沈庭均紧攥拳头,想发作的心思生生又忍下了。 “我什么?”沈碧月没理会后边的异动,她腕一收,将甘苓的头用力拉扯过来,听甘苓低低的痛叫声,她冷声说,“你敢承认毒杀我阿娘,现在又想起要顾虑父亲,不敢骂我了?你在心里怎么想我的,我都知道,你说我阿娘可怜,可我觉得你她可怜千万倍,起码大哥高状元,成了翰林院的官员,陛下重视,盛京的姑娘们恋他容貌,也慕他才华,个个争着想嫁他,我算身负天煞命格,也平平安安活到现在,说我孤克六亲死八方,身边的亲人哪个不是活得好好的,你处处都想与我阿娘攀,可你拿什么跟她,抢来的丈夫,还是自奔为妾的女儿,你真不配。” 这时一只宽大的手掌隔着衣袖按住她的手腕,她抬起头,看见沈庭轩对她轻轻摇头,“别脏了手。” “父亲!难道您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他们这样对待吗!母亲好歹是他们的长辈,他们不尊敬,反迫害,等同视为不孝!”没了沈庭轩挡路,沈庭均立即大步前,抽空还瞪了眼沈碧月,可惜人姑娘注意力不在他身,根本没看到。 沈植微微偏过头,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沈碧月松开手,晃了晃手腕,“这都快晌午了,三哥是不是还没睡醒,夫人是夫人,她是你的母亲,却是我的杀母仇人,你让我尊仇人为母亲,存的是什么居心,煽动我同你一般愚昧无知吗?什么才是真正的不孝不义,身为男子,三哥理应我更明白,这么多年的书进不去脑子,都读到肚子里边去了吗。” 听她这般说道,沈庭均的面色越发阴沉,一个经历过科举,如今又当了官的人,被一个姑娘家怒斥脑袋里没墨水,无异于往他脸扇巴掌,几乎将男人的颜面都踩在脚下。 若不是沈庭轩在一旁似有若无地护着,其他长辈也都在边看着,他定然要叫她好看,从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沈庭轩与沈碧月这两兄妹果然已经勾搭到了一块,不怪他之前怀疑两人的关系,什么冷冷淡淡,视对方如生人的,全都是骗人的。 甘苓的发髻散乱如疯子,她突然低低笑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你是她的女儿,果然跟她如出一撤,都喜欢抢别人的男人,当年她抢了夫君,如今是你,你以为我真不知道吗!是你陷害了欢儿,你与她一同住在豫王府,凭什么你没事,她跟人通到一块去了。” “你一定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长得一张狐狸精的脸,专门勾搭男人!”她忽然转头看向沈植,眼里写满了哀求,“夫君,你替欢儿做主吧,是她害了欢儿,我派人去查过,结果被人暗拦住了,这件事定然有蹊跷,都是你的女儿,你不能这样偏心!” 偏心这样的词,真不应当用在她身,自她回了沈府,沈植没关心过她吃得好不好,睡得暖不暖,有没有被人欺负了,反而三翻四次要对她动手,甘苓此刻说这样的话,分明是在打沈植的脸。 沈碧月似笑非笑地瞅她,随后又扫了沈植一眼,沈植似乎察觉到了沈碧月投来的眼神,面p-i紧绷,隐隐流露出几分窘迫。 沈岐忽然朝边押着甘苓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心领神会,当即扬手扇了甘苓一个巴掌,这才让甘苓终于住了嘴,她呆呆捂住脸,像是呆滞了一般。 “你错错在,当初已经谋害了阿茹,今日再不该对你的姑母下手,她那么疼你,你当真狠得下心肠!你现在立马拿出解药救人,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甘苓似乎是被那一巴掌打醒了,没有方才那副疯疯癫癫的神态,她双手撑在地面,四肢并行地往前爬,被嬷嬷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挣扎着往前扑,神情惊恐万分,“父亲!我没害姑母!不是我!我是被人陷害的!都是胡婆子做的,只有她才敢下手,一定是她被人收买了,来陷害我的!父亲明鉴!” 在逢明斋闹成一团的时候,一辆马车从长街的一头奔来,不过多时便停在了沈府外头,跟着小跑在车外的侍卫掀开帘子,车踏出一双黑底绣云纹的靴子,靴底的厚度适,踩在尘土飞扬的地面,撑着那人稳稳站住。 侍卫适时前打起伞盖遮阳,却被那人抬手别开。 他微微眯了眼,抬起头的瞬间,阳光倾斜而下,照在他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白茫茫似雪,唯独唇角勾起的凉薄笑意分外惊艳,入眼深刻。 “好久没见到外边的白日了。” “主子,可要叫人开门?”侍卫在一旁问。 “叫什么门,去踹开,孤这些日子攒了好些火气,得拿人消消火。” 183 不请自来 沈家的门自然不是踹开的,早有守在门边的小厮听见了动静,偷偷打开一道缝瞧,见状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让人去跟里头的主子通报,被大踏步逼近的侍卫给吓了一跳,手一抖,主动将门给打开了。 侍卫:“……” 邵衍挑挑眉,还挺道,起前几次简直好太多了。 他哪里知道这几日沈家发生的事情,传得至主子,下至清洗恭桶的仆役都知道了,这些事都跟豫王牵涉甚广,再加之前豫王每一次都来得迅猛宛若雷霆,闯门庭犹如秋风扫叶,不知不觉在他们心里种下了阴影。 若非大房的三姑娘不争气,这位该是他们沈家的姑爷了,不过有这么一位姑爷也挺可怕的,想想便觉得瑟瑟发抖。 “拜……拜见豫王殿下。”守门小厮自发跪下,一道冰冷的视线自头顶扫过,膝盖都在发颤。 “你们国公爷在何处,孤有事寻他。” “国公爷在……在逢明斋办……办事呢,殿下若是想去,小人这带路,带您过去。”小厮说话结结巴巴,话一说完才想起不妥来,他一个地位卑贱的守门小厮,哪里有资格能领豫王进去,一般来说,连沈植亲自来接待,都显得有些怠慢。 豫王是国公爷还尊贵的主儿。 没等小厮请罪,邵衍便抬了抬下巴,侍卫看懂了他的意思,一面惊讶主子竟然没生气,一面呵斥那小厮不用通报,直接在前头领路是。 小厮摇摇晃晃站起身,连忙去关门,转身慌慌忙忙领着人往前头走。 这一段路走去,他整个人都是飘的,虽然豫王殿下为人残忍暴戾,狠毒无情,但能够为他带路,那是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 这次天风没跟过来,带着邵衍的口令进宫找皇帝要解禁令去了,他这个主子先斩后奏,一点不顾忌地坐马车来了沈家。 庭院深几许,弯弯绕绕的别有一番情趣,坏坏在走得匆忙,容易跟人撞。 小厮飘飘然带路,哎哟一声撞到了从另一个方向过来,同样急匆匆赶路的姑娘。 那姑娘脸的怒气明显,一看到撞她的是个小厮,登时破口大骂,差点没手了,转头看到邵衍,那脸的神情变化堪画布的色彩,眼底充满了惊惧。 她一下子跪下了,连同身后那个脸色惨白的丫头,看来两人是认出了他的身份,邵衍眼神一瞟那领路的小厮,淡淡道:“还不赶紧带路。” 听出他话里的不耐烦,小厮也顾不她了,虽说是沈家的小主子,但也不豫王的衿贵,这个时候该讨好哪边,他心有数。 等到人都走远了,姑娘才被丫鬟扶起身子,“姑娘,那是……” “他怎么会来这里!”沈碧双咬住下唇,对于那人,她又是害怕又是好的,没经历过他带给人的绝望,但沈碧欢是在他手里折下的,让她幸灾乐祸了好长一段时间。 “姑娘,那咱们还去不去国公爷那儿?” “去什么去,大人物来府,避得远远的才是正理。”沈碧双在这个时候还是很明智的,她拥有的已经不多了,听说豫王是个会来事的主儿,到时候关注转到了她身,闹黄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婚事,那她真要哭死了。 “派个人去盯着,别漏了身份,咱们回去等消息便是。”大房的事情她听闻了一二,陈氏不允许她再打探,可她怎么会是听话的主儿,热闹不能亲眼看,听一听总没事儿吧,大房这回真得垮了。 书房里,沈岐正对沈植说:“虽然阿苓是你的妻,但她犯下的错远非沈家能够承担,这件事早晚要让孟家的人知道,你还是尽早给她休书一封,将人送去孟家吧。” 甘苓跟疯了一样地哀求沈植,晓之以情,又是哭诉又是哀求的,差没磕头了,那模样当真是难看得很。 连平素与她不对付的大房三位姨娘与陈氏都别开眼,不愿去看。 “哪里来的疯狗乱吠,平白扰人心情。”一个声音伴着修长的身影出现,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可来人那一股衿贵清雅的气质,周身萦绕着的冰冷阴寒气息,还有数十年如一日的低沉嗓音都是如此熟悉,让人闻之而心惊。 沈岐一惊,根本没想到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连忙绕过书案迎前,沈植等人也连忙跪下,直呼殿下。 “魏国公,你们府真是热闹,从前阵子闹到现在还不见休停。” 这番话说得沈岐面红耳赤,“殿下何时来的,府内下人该死,竟不晓得通报一声,老臣待会儿便……” “不必了,孤是不请自来,哪好意思让人来通报,国公爷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孤是来看看。” 沈岐:“……”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怎么每次出事他都在,真恨不得他赶紧走。 甘苓与其他人不同,看到邵衍跟见了救命稻草一个样,不顾沈植的劝阻,扑到邵衍的脚底跪下,“殿下,求您宽恕欢儿,她是无辜的,是被陷害的,绝不能嫁给那没名没分的江湖骗子,求殿下看到陛下曾经赐婚的份,替欢儿做主吧。” “你这疯妇,胡说八道些什么!”沈植将她用力往回拉,死死捂住她的嘴,朝她声色俱厉地喝了一声,随即抬头对邵衍赔笑,“殿下,贱内这几日太过疲累,睡得不好,兴许是被梦魇住了,时常爱说些梦话,无意在殿下面前造次,还望殿下体谅。” 邵衍示意侍卫拉一张椅子过来坐,单手撑住椅边扶手,两指托着脸颊,似笑非笑地挑起眼,“国公爷,方才孤听见您说她身背了人命,还是孟家的命?这可了不得啊。” 沈岐眼皮一跳,暗叫不好。 184 休书 “孤看她这般模样,可不太像是在说什么梦话,国公爷,孤乃外人,本不该掺和你们沈府家事,可牵扯了孟家的人命,这可不单单只是你们沈家的一桩秘密了。 ” “老臣深知此事的重要性,定会公平公正地处置。”沈岐双手作揖,深深弯下腰,严肃地回话,心里却在突突打着鼓。 这祖宗不是被禁了足吗,怎么还能出门,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时候来,简直是赶着给沈家添乱来的。 邵衍听得满意了,扬扬手,“那你先处置着,孤休息会儿。” 说是休息,他也真的闭双眼,面容平静安详,长长的睫毛没有丝毫颤抖,像是真的睡着了, 谁敢在豫王休息的时候审人的,沈岐摸不清这位祖宗的意思,一时有些进退两难,沈家人同样面面相觑,不明白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倒是沈碧月看了眼正在睡觉的那位祖宗,有几天没见了,他似乎吃得好,睡得好,脸不见疲倦,只是苍白之色依旧明显,捉弄人的时候习惯嘴角似翘非翘,容易给人一种阴郁难测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他想来做什么,不过她打心底不愿他掺和进沈家与孟家的恩怨。 沈岐琢磨了好一会儿,正想着豫王是不是有意想给沈家放水,才搞了这一出,看见邵衍没撑住脸的那一只手在扶手轻轻敲了两下,手指纤长,指甲圆润,敲击在木头的声响短促又利落。 “国公爷还愣着做什么,别是等孤休息好了,您还没处理好这些事情,莫不是了年纪,处置家事的能力都不够了,那放给下边人来也无不可。”他闭着眼睛说,声音懒散,却暗藏锐利。 沈岐陡然一惊,一股难堪涌脸颊,他一直以自己身为沈家家主为豪,至今都觉得底下两个儿子谁都不足以堪当大任,算年岁已大,但沈家族人如今谁都越不过他去,如今被豫王当众打脸,实在丢面子。 什么给沈家放水,这个祖宗完全是唯恐天下不乱,打算在一旁看他的笑话,沈岐堵着一口气,“老臣只是怕打扰殿下休息,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那老臣跟着冒犯了。” 这话外之意仿佛可以等同为,想休息滚回你豫王府去休息! 邵衍轻轻嗯了声,没言语。 沈岐受了气,也还不回去,自当要将这些气都撒在那些惹事的人当下,本来对于甘苓的处置已经下去了,当即又改了口,让今朝拿了纸笔给沈植,当众写休书。 甘苓闻言眼里的光芒一瞬间黯了下去,泪意愈加泛滥起来,眼前整个世界几乎都被泪水阻隔,变得模糊不清。 沈植死死捂着甘苓的嘴,听到这话也愣了一下,谁料甘苓趁着他愣神的功夫,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了他,疯狂地大笑起来,“我耗尽一生给了沈家,替你们传宗接代,养育儿女,管理府内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的孩儿们被人陷害,受尽委屈,你们现在连我都不放过!怎么,你们沈家害的人够多了,怕是也不愁多我一条冤魂。” 话音未落,冰冷的剑尖直击她颈间,只差毫厘便能割破皮肤,冷冽的剑气令她一阵瑟缩,所有的疯狂瞬间停滞在脸,五官扭曲,面目狰狞。 “再多说一个字扰了殿下的清净,这把剑便不饶你。”持剑的是侍卫,他面无表情,态度冷硬,丝毫不怀疑他手的剑下一刻能要一条人命。 甘苓的脸都僵硬起来了,嘴唇蠕动,终究没敢说话。 侍卫的举动代表了豫王的意思,他准沈岐处置人,却不容旁人作乱。 纸笔已经送,沈植提起笔,迟迟未落下,甘苓冲着沈植摇头,双眼哭得红肿,似乎在勾起沈植对她的怜惜,沈植低下头看着面前的白纸,空白一片,却让他思绪烦杂。 “植之!别再犯傻!”沈岐提点一句。 沈植回过神来,想起沈家的前途,想起甘苓所犯下的蠢事,再没犹豫,挥笔写下休书二字。 常春院 甘老夫人躺在床,脸色青白,形容消瘦,身的生气几乎散至虚无。 “邱大夫,老夫人怎么样了?”琼瑶在一旁问,她的神情带着几分关切,并不是装出来的。 邱云淡淡说:“还需要养一阵子,老夫人的身体本不是很康健,又被花毒侵蚀了一段时日,没送命是好的,想再恢复以往的身子已经不太可能了。” 琼瑶心里一紧,“那老夫人何时能够醒过来?” “我也不能确定,再等等吧。”邱云垂下眼眸,掩住一丝异样。 甘老夫人现在身的毒,与她之前诊断的时候不太一样,身体呈现出来的症状极其相似,但内里是不同的。 她几乎可以确信,有人给甘老夫人下了毒,然后解了毒,又换了现在这种花毒,不然老夫人的身体不会折损得这么厉害,算祛除了体内的du's-u,还留下了不少后遗症,令她都无法确信甘老夫人何时才能真正醒过来。 刚走出常春院,从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185 你会不得好死 “邱大夫辛苦了。 ” 邱云一看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生得其貌不扬,眉目间蓄着一丝英气,有些眼生,她在沈家待了这么些年,并不曾见过她,最近府里也没入新一批的丫鬟。 她敛了双眼,朝对方微微点头。 那小丫鬟说:“老夫人的病治起来不容易,劳烦邱大夫费心了。” 邱云步子一顿,“你是哪位主子院里的?” “邱大夫医术了得,心思更是细腻,有些事情该管的,需请邱大夫多费费心,不该管的,装聋作哑没坏处。”小丫鬟答非所问,态度倒是十分恭敬谦卑,挑不出错处。 邱云仔细看了眼对方,小丫鬟微微低下头,是个丫鬟该有的样子,但邱云浸**世道多年,生一双锐眼,察觉出了她身的些许异样。 “不用你来提醒,我知道了。” 能给甘老夫人下毒的人定然是府里人,这小丫鬟看着眼生,应该做过不少伪装,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能接近她,警告她。 想必她的主子是头一个下毒之人,府医最能熟悉甘老夫人的身体状况,对方这是要她乖乖奉行本职,切莫多事,生事。 她被沈岐请到沈府当了这么多年的府医,不会不懂这些世族大家门里的规矩,头一个给甘老夫人下毒的是谁,她不知道,也和她没关系。 沈岐要的是甘老夫人能醒,她只需对沈家的主人有求必应,那够了。 小丫鬟再没说什么,微微颔首便离去。 邱云观她背影,步履平稳,身不晃,走动的步子小却健步如飞,是个练家子,若有所思地移开目光,她拍拍袖子的灰,准备去告诉今朝甘老夫人的病情,也好让沈岐安心。 ** 今朝将邱云的话转告给沈岐,甘老夫人的好转让沈岐不自觉松了口气,但他心里更加明白,这个消息可以说好,也可以说不好。 当初正是因着甘老夫人的病,他借此要挟张家,若是让张家知道内情,必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下边女人家哭哭啼啼的声音震得他脑壳发疼,甘颜没能吸取她姑母又哭又闹惹人烦的教训,想跟着沈庭轩求饶,结果被沈碧月一脚踹开。 沈岐:“……” 他腾地一下脸色发僵,连忙去看豫王的反应。 豫王还在眯着眼打盹,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的侍卫依旧拔着剑,只是剑没人姑娘脚快,甘颜身子一歪,直接往剑身撞,幸好侍卫收剑快,只削去粗粗一缕头发。 甘颜尖叫一声,脸褪去血色,瞬间晕厥过去。 大房一团乱,二房的人站着看戏,要不是豫王还在边闭眼养神,沈岐真恨不得骂死这群欠收拾的东西。 休书被递到甘苓眼前,那头的每一个字都像细针扎疼了她的眼,她往前一扑,想抓过休书撕碎,却没得逞,一双怨毒的眼猛地一转,盯住了沈碧月,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你会不得好死的!跟你母亲一样!” 沈碧月浅浅一笑,并未回话,那笑容已经足够刺痛甘苓,恶毒的话不断从她嘴里说出,“你会不得好死的!沈碧月,你想留在沈家,沈家的人都会被你害死!你是个孤星!注定一生飘零,孤苦无依,等着看吧!我等着看那一天!” 沈植手一扬,一个婆子前紧紧捂住了甘苓的嘴,婆子的力气大,甘苓压根无法反抗,只能像只落败的斗鸡,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低垂着头,任由着人拖出去。 沈植站在边看着,眼底闪过万千复杂思绪,最终化为面一抹久久凝聚的痛意,那是被人狠心背叛过后才出现的痛绝。 婆子拖着甘苓经过沈碧月身边,姑娘轻轻弯下腰,眼里的冷意像是淬了毒,可唇角笑容浅淡,像是三月花开,明媚动人,她低声说:“你这辈子都赢不过母亲,更赢不过我,你输了。” 甘苓眼眶通红,目眦尽裂,她拼命挣扎着,像是滚在油锅的虾,愤怒的吼叫声堵在喉间发不出声,好困兽最后的哀鸣,最终还是被拖了出去。 沈植让人将甘苓带回茯苓别院关起来,随即快马加鞭派人去甘家送信,等着他们亲自门领人,甘家的女人,还剩下一个甘颜。 只是人都晕了,正打算直接送去沈庭均的院里,等她再次醒来,也许是沈家的三少夫人,也可能是三少姨娘。 沈庭均从头到尾都没看过甘颜一眼,即便是在沈岐质问他与甘颜关系的时候,他承认了,眼睛却盯着地面,现在换了个目标,冷冷盯向沈庭轩。 是他算漏了一个沈碧月,如果不是她坏事,今日他还有替母亲争辩的立场,也不会与甘颜捆在一块儿,他不喜欢甘颜,甚至十分讨厌这种没脑子又满腹小心的虚伪女人,要不是沈庭轩当初反过来算计他,他也不会跟这个女人搞在了一块,现在他当着沈家所有人的面,当着豫王的面,也只能咬牙认下这门亲事,否则珠胎暗结,始乱终弃的坏名声,他担不起。 真心要较,甘颜还真不如沈碧月。 沈岐同样不喜甘颜,但事已至此,除了成全,别无他法。 “均哥儿,以后甘颜是你房里人,为妻为妾,全凭你自己主意,我只提醒你一句,看好她,若是再敢惹出什么事端祸害了沈家,你应当知道后果!”沈岐沉声说道,声音里显而易见的警告。 这句话明面指的是甘颜,背地里却是在敲打沈庭均,甘颜惹的事本有沈庭均的一份在里头,自然要连坐算,沈庭均心头一悸,眼底闪过一丝阴沉,当即重重跪下。 “孙儿知错了!” 沈岐摆摆手,正要说话,忽然瞥见豫王眉头一动,紧接着便是一皱,下一刻睁开了漆黑的双眼,眼神清明,毫无困意。 本来是在假寐,这也没什么稀的,但他脸的表情生生令沈岐眼皮一跳。 “沈家公子要娶妻了?”邵衍按了按眉角,唇角一掀,“恭喜呀,沈家喜事将近,方才孤来的时候,碰了沈府的姑娘,看着有些眼熟,嗯,天逸,是哪位来着?” 侍卫连忙回话:“主子的忘性差,个月才刚刚看过姑娘的人像画,正是沈家二房的大姑娘,与朱府的公子有了婚约,日子定在这个月。” “原来是那位,难怪招人喜欢,抛了高门大户的衿贵姑娘,非要她,那样好的身段,孤还以为朱昭是个正经君子,不曾想骨子里也是个风流快活的。” 短短几句话,令沈家几位长辈变了脸,特别是站着看好戏的二房,哪里会想到这把火能烧到自己身,顿时面色青白,好不难堪。 186 分家 沈碧双当初与人闹春宫时留了画像,流言在永安城蹿了好一阵子都没消停下来,后来好不容易与朱昭定了亲,沈家暗地里出手遏制,流言才慢慢平息下来,但她的这件事仍旧被坊间推为春闺秘闻风流榜的头一位,还被编纂成了小坊故事,供人茶余饭后消遣。 这么明显的反讽,何止二房的人脸面受损,整个沈家都有连带责任,都该被一起讽刺进去。 沈州连忙拉着陈氏跪下,“是臣养女不善,犯下羞耻于人前的过错,让殿下看笑话了。” 被豫王盯的人,几个能有好下场,沈碧双的事情好不容易才定下,可不能再出差错,不如趁他兴致还不高,先败败他的兴趣较重要。 “你并非让孤看笑话,你让沈家被人看了笑话。” 沈州只能低下头,不敢应话。 邵衍轻笑道:“罢了,沈侍郎,你不用这么着急揽罪,孤也没明着说你家姑娘不好,只是碰巧遇到,想起她的事情,觉得有些意思,想这诺大沈家,子孙众多,娶的人怪,嫁的人更怪,公子姑娘们一个个都不按寻常人家的步子来行嫁娶之事,眼看着都是人龙,池凤,还未出人头地,便出了这样的事,着实可惜,国公爷,您说是不是?” 沈岐:“……”这话尽挑着人的伤口撒盐,撒得极为欢快,末了还高高兴兴问人疼不疼。 他紧紧闭着嘴,真是一句话都不想回,这豫王真当他是没脾气的吗! 邵衍嘴功夫了得,不过几句话将沈岐堵得不说话,逼得沈州跪着不敢起,旁人只觉得心惊胆颤,倒是他本人乐在其,嘴角边泛起的淡淡笑意没散过。 “按说沈家的嫁娶之事,孤也没权过问,只是孤一想到昔日险些成为了国公爷的孙女婿,觉得万分感伤,兴许是与您没缘分,也与您的孙女没缘分。” “老臣不敢当!是老臣没教养好孙女,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不说,还牵连了殿下,老臣便是万死都不能偿还此等罪过,老臣羞愧!”沈岐想跪,被侍卫天逸一把撑住。 “国公爷,保重身子要紧。孤原本便是孤家寡人一个,损失了一两个未婚妻倒是没什么打紧的,尽管看她与其他男人躺在同一张床有些碍眼,但也不会怪罪沈家不会教女儿,您可别放在心,要是连您都倒了,沈家想必也离死不远了。” 字字诛心,沈岐胸口一阵起伏,呼吸都急促起来,豫王的这番话戳了他的心窝,又疼又酸。 “是沈家对不住殿下!殿下若有什么不痛快,由老臣来替殿下分担,老臣绝无半句怨言!”从那件事至今,除了在御书房那次,豫王险些动手扒了沈岐的皮,还从未此事和和气气地谈过,今日算是找到机会了,豫王的情绪也平稳,不那日阴沉得像锅底,十指痒痒,想shā're:n见血,剥皮断骨。 邵衍半阖着眼,食指轻点扶手,“国公爷有心了。” 算是应承了他的话,沈岐心里叹息,却又松了口气,看来今日过后,必须将婚期提前了,不只是沈碧欢,怕是沈碧双都得一起赶着,不谈吉凶,只求早嫁。 沈碧双绝不会想到她撞豫王一面,竟能影响了自己将来在婆家的地位,因为这场婚事的提前,朱家的长辈对她愈发不待见起来,还未过门便心生怨怼,痛惜儿子的遭遇,更痛恨沈碧双的算计。 本来儿子当了官,娶了新妇应该热热闹闹的,搭一个沈碧双,不用说热闹,起码该有的礼数,待遇,尊重,一个都不能少,但眼见着什么都没有,感觉沈家强塞了一个女儿进来,当施舍他们的,再没有这个更糟心的了。 这场闹剧也该散了,沈岐眼角一瞥,除了沈州夫妇之外,沈庭均也还跪着,没人搭理,显得有些尴尬,正想给豫王寻个借口让他们起来,见沈庭轩忽然走到豫王面前,微微抬起手一拱。 “今日当着殿下的面,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能成全。” 邵衍扫他一眼,漫不经心应了声,并不是很心地回句,“你说吧。” “臣是沈家的长房嫡孙,刚过弱冠之年,也未娶妻生子,不算成家,可也是个男人,都说男子汉应当先成家后立业,臣勤勤恳恳,为人臣子,为江山大业功勋奉献微薄之力,立业一事,臣做到了,过去十几年,臣失去至亲,也拥有至亲,母亲与妹妹离臣而去,父亲纵容继母迫害正妻亲女,虽有孝子当头,但已失人性之辈,担不起臣的一个孝字,臣亦不敢承认有过家。” 沈庭轩眼眸微抬,看向一脸震惊的沈岐与似乎兀自恍神的沈植,淡淡说,“说是分家也好,血脉脱不去干系,臣仍旧为沈家子孙,但沈家对于母亲之行径犹为冷血无情,极尽残忍,臣觉得寒心至极,今日斗胆请殿下作为见证,臣与胞妹沈碧月一道,愿出府另立门户。” 沈植怔怔地看着沈庭轩片刻,像是突然回过神,怒道:“你这逆子!你怎敢擅自做出这种决定!你要与沈家断决关系吗?” “轩儿,当着殿下的面,不可胡言,快点向殿下请罪!”沈岐沉声吩咐,话里也有了几分沉沉的怒意,只是隐而未发。 沈庭轩侧眸望向沈碧月,她一直静静站着,听着在场的每一句话,抬眼撞沈庭轩的视线,不禁露出微笑,笑意不似往常凉薄,有些暖意,“长兄如父,月儿没有异议,全凭大哥做主是。” 沈植快被气死了,他还活得好好的,怎么沈庭轩长兄如父了,把他这个父亲放在哪里,难不成还要咒他死吗。 沈庭轩素来疏淡的表情也柔和轻缓了几分,他转头向着豫王,背脊弯下,微微垂眸,“恳请殿下成全。” 187 断得决绝 一般来说,当家做主的人还在世的情况下,他的儿子想要分家也无不可,顶多是财产分配的问题可能会麻烦一些罢了,若分得不好,很容易引起族人反目成仇。 对于沈家来说倒不存在这个麻烦,虽然沈府家大业大,可大房与二房的地位明显,一个嫡长子,一个庶次子,谁轻谁重,一目了然,但今日提出分家的是沈庭轩,他是大房的子孙辈,越过了沈植来要求分家是不合规矩的,甚至可以等同于要独身立于沈家之外。 邵衍微微眯起眼,“听说你们兄妹二人的感情不是很好,怎么今日要携手一同分家了?”话音刚落,眼神便不着痕迹地掠过沈碧月脸。 他的疑问也正是在场其他人的疑问,沈岐看向沈庭轩,眼里含着浓重的警告与愤怒,全都被他给无视了。 “臣与月儿一母同胞,十年不见,难免生疏,加府里有人蓄意挑拨离间,致使月儿刚回家时,臣对她的多般怀疑刺探,如今真相大白,臣十分后悔。” “这么说,你并非真心疼她,只是心有愧,想要弥补她?” “回殿下,这也是其一个原因,妹妹也快及笄了,过去她吃的苦,受的伤皆是事实,不能抹去,作为兄长,臣愿替她挡灾祸,择佳婿,佑她平安顺遂度过此生。” 邵衍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撑在脸颊边的手指一点一点的,似乎在思考此事的可行性,沈植顾不再去说教儿子,对邵衍同样拱手道:“殿下,臣以为此事不合规矩,还请殿下三思。” 他总有种莫名的恐慌感,沈庭轩的话,沈碧月的反应,还有豫王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这件事可能不会按照他心里所想再发展下去了,甚至可能要远远偏离出他所能考虑到的范围。 “大哥不用再说了,我只想问您一句,您今日是以什么立场来阻止我们呢,父亲?还是沈家大房的大家长?”沈碧月一动不动站着,她在对沈植问话,逆光的面容阴暗一片,光线如金丝勾勒她纤细高挑的身影,愈发显得瘦削而清冷。 “为人子女,侍奉父母当以孝为先,轻荷嬷嬷从小教我这个道理,但她几乎很少与我提过父亲与沈家,每天夜里听阿娘年少时的趣事便足以令我开怀,那些故事反复说,便过了十年,到现在依旧深刻在我心头,您该庆幸,嬷嬷从未提过阿娘嫁人以后的事情,不然今日我不会是同意大哥分家这么简单的事情了。”她望在沈植眉头紧揪的脸,像是对他此刻的心绪了如指掌,看破,却不说破,只是报以轻轻一笑,笑里不含任何异样情绪,有的仅仅是冷淡与平静。 “您到现在还未清醒过来,也罢,您最好一辈子都别醒来,兴许还会活得痛快一些。” 沈植抿着嘴角不说话,竟没了方才的态度坚决,或许是沈碧月的话勾起了他对甘苓和孟茹事情的回想,一直在他脑海久久徘徊。 “祖父,沈家人人都敬重您,还望您看在阿娘的面,切勿怪罪大哥。”沈碧月对沈岐微微颔首,仪容姿态挑不出半点错,眼神明亮,似淬了暗沉的火光,照耀在幽深的湖面,沉静的面容竟油然自生一股威严,让人不敢直面她的眼睛。 沈岐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见沈碧月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模样,陡然心惊,面前的少女像是换了个人,连当初明晃晃威胁他的时候,都不曾摆出这样的架势,宛如位者,充满浑然天成的凛冽傲气,没有经过世事淬炼之人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眼神与气势。 与坐在一旁默默看戏许久的豫王极为相似,天生矜贵,冷静自持。 沈岐觉得背都要冒汗了,不仅是来自沈碧月的威压,豫王也将视线放在他脸,那眼神像针尖刀锋,又刺又痒的。 这么暗暗对峙许久,众人只觉得谁都不说话,气氛透出些诡异的尴尬。 今朝在这样的气氛快步走进来,对沈岐附耳悄声说了句什么,沈岐眉头一紧,随即眼神闪过深深的无奈。 他将今朝挥退,对沈碧月的目光,以往强势的一面竟然收敛住了,浮起一丝淡淡苦笑,“也罢,你们年纪越大,翅膀也硬气起来,我也管不住你们了,不管是不是你向孟家通风报信,这事早晚也瞒不住,是我们沈家欠了阿茹。” 他早有预感,早在沈碧月抬出孟茹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害死害死了,孟茹是孟家的娇娇女,被他们沈家蹉跎死了,如今是沈家有天大的祖宗规矩压着,也不敢反驳这对兄妹想要搬出沈家的决心。 不是不能,是不敢。 孟家来势汹汹,沈岐也没法缩在逢明斋当个缩头乌龟,便让今朝去提了甘苓过来,除了沈植与邵衍,其余人都被打发出去了。 沈庭轩与沈碧月也不能留下。 临走前,沈碧月逼着沈岐要了一句准话,从即刻开始,他们兄妹仍是沈家人,只是与大房二房再无关系。 沈植身为父亲,再也不能擅自干涉,过问与决定他们的事情,同样的,除了沈家的血脉关系在,他们兄妹也不得再接受来自沈家本族的庇佑。 明明是藕断连着丝,却又在亲情方面断得决绝,余下一片干干净净。 “我真是小看你们了。”沈庭均面色阴郁地说,也不防着二房的人,左右已经撕破脸皮,也没有再装作和平相处的必要,“没了沈家的庇护,你们什么都不是,高看了自己,只会摔得什么都不是。” “这句话应当送给三哥哥,以此为戒。”沈碧月一出逢明斋恢复了浅浅微笑的模样,收敛了之前的冷冽气势,变得十分纯真无害,她轻呼一口气,用周围人都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你最好安分待着,才能保重!” 沈庭均脸立刻扭曲,沈碧月却不管,跟着沈庭轩模样乖巧地离开了。 谁料沈庭轩一路无话,面无表情,浑身疏离的模样十分平常,她琢磨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今日沈庭轩会提出分家,她的确没预料到,初时的惊讶一过,剩下的便是淡淡的喜悦与温暖。 没等她琢磨出适合打破沉默的话题来,泊云居已经到了。 沈庭轩前敲门,在门打开后也不避让,直接走了进去。 沈碧月:“……” 菱花骤然看到沈庭轩,愣了一下,随即朝他行礼。 这是沈庭轩头一回光明正大到泊云居来,是以菱花这么惊讶也不怪了,她也不用沈碧月吩咐,自行退出去守着门,里头的空间留给他们兄妹说话。 沈庭轩在桌边坐下,静了一会儿,说:“离开沈家之后,若孟家想接你回去,你愿意吗?” “大哥问我,那你自己呢,可做好了打算?”她反问。 “我有什么打算,你不是早知道了吗,我只想听听你有什么打算。” 两个人将问题推来推去的,说到明天都谈不完,沈碧月索性也跟着坐下,颇为有耐性地说:“大哥从小与孟家的人不亲近,但他们总归是阿娘的娘家人,也是我们的亲人,若大哥不介意,哪一天陪我去坐坐吧。” “昭月……” “这不是大哥一早想好的吗,既能脱离沈家,也能为今后打算,不倚靠任何人,虽然与他们有割舍不去的血脉亲情,但行为做到位了,不愁别人不相信,大哥往后更能受陛下的倚重,我也好嫁人,若是我还执意想去孟家,岂不是辜负了大哥的一片苦心。”她也不隐瞒自己已经摸透了他想法的心思,有些话只有说开了,才能放下所有的负担与累赘往前走。 “你别想着我,如果你喜欢孟家……” “这世与我最亲近的亲人只剩下大哥了,所以不要再提孟家,念着阿娘的时候,回去孟家看看,相信她在天之灵会更加欣慰。” 沈庭轩没再说什么,又坐了一会儿回去了。 菱花送他出去,回来看见沈碧月正在缓缓伸着懒腰,不由得笑道:“姑娘这回闹了好大一出戏,难怪不用主子出手帮忙,连甘家都被拖下水了。” 沈碧月想起方才见到邵衍装腔作势的模样,也露出淡淡微笑,“怎么跟他,我这里发生的事情,想必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难为他这回肯忍着不出手。” “主子心里向来最念着姑娘的。” “你今晚……替我约他出来吧。” 菱花惊了一下,去看沈碧月,她说完那句话起身回房了,步伐起平常快了几分,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菱花:“……”虽说愿意主动约主子是好事,但约什么时辰,什么地点,这一句都没交代,空口白话地哪里约,姑娘着实太没经验了。 188 灯笼 孟廉亲自来了。 以往他连沈府不愿踏足半步,这次气势汹汹地领着两个儿子直接杀了进来,冲着沈岐的逢明斋而去。 谁都知道当年孟茹可是孟家的掌明珠,至奉国公及两位兄长,下至丫鬟仆役,没一个不喜欢她的,生得漂亮,性子又跳脱,不过分顽皮,讨喜得很。 孟廉知道孟茹是被人害死的那一刻,简直怒不可遏,当年他曾经怀疑过孟茹的死有异,只是没找到证据,如今有了端倪,立即封锁了消息的泄露,领着孟茹的两个兄弟沈家问罪来了。 沈家的人,孟家的人,加一个豫王,三方人关在书房里,今朝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接近。 时间流逝漫长,将近过了两个时辰,书房的门才再次被打开,里头的人走出来,面色异样,各怀心思,一个个都是老狐狸样,端着样子,隐忍情绪,没人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孟家人很快离开了,顺带把甘苓也给带走了,豫王回头与沈岐关进书房又说了一会儿话,随后也离开了。 菱花将这些情况对沈碧月一说,见她若有所思地捧着茶杯,但她也想了一会儿,什么都没问,将喝完的杯子往桌一放,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先去吃饭。 泊云居的菜色向来清淡,沈碧月本也不喜欢大鱼大肉的,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倒是杂粮粗茶更能养她的身子。 菱花盛饭来的时候,沈碧月抬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将饭接过来,拿在手里。 “姑娘,主子说您尽管出门,他会去找您的。”菱花适时说道,她哪里不晓得沈碧月欲言又止地想问什么,知道自己头回约人,连时辰与地点都没有交代清楚,偏偏又不好意思再开一次口。 沈碧月无声地清了下嗓子,“陛下允许他出府了?” “两日前允了,只等着时候到了来找姑娘,姑娘这几日忙着府里的事情,冷落了主子,今日可要好好哄哄主子,主子嘴硬心软,肯定受不了姑娘磨他。”菱花笑嘻嘻地说,“婢子给您支招,姑娘可别给主子说漏嘴了,不然主子要对婢子用刑的。” 沈碧月轻咳一声,“你出去吧,我要吃饭,不用你伺候了。” 菱花笑盈盈地应了声是,忍着笑出去了。 外头日照西斜,彩霞连绵铺开,是个好天气,适合出去走走。 吃过饭,简单地沐浴净身,换了身衣裳,要出门了,菱花已经吩咐马车在侧门处等着。 沈岐那边忽然派人过来,是个面生的婆子。 “国公爷知道姑娘要出府,特地让老奴给姑娘送来这个,希望姑娘帮个忙,替国公爷将东西送去给城西的一间灯笼铺子。”婆子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莲形外表,扎得精致,灯面还描着繁复图纹,细看分外细腻精巧,里头点着明亮的烛火,光线与阴影交错,描摹着图纹隐约凸显而出。 沈碧月看了眼,“为何?” 婆子低声回答:“那灯笼铺子是国公爷一位故去恩人的妻子所有,这些年来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国公爷惦记着故去的恩人,常常会在暗地里接济他们,有时候会让人制作一盏好的灯笼送去,卖的钱也会多一些。” 沈碧月顿了下,接过那盏灯笼,“我会送过去的。” “有劳姑娘了。” 婆子离开后,菱花好的眼神在灯笼直打转,沈碧月刚侧过身子,她连忙收了眼神,不敢随便乱看。 沈碧月将灯笼交给菱花拿着,转身了马车。 马车一路缓行到了城西的市集,将近酉时,街热闹得很,灯笼高挂,照亮街一片繁华,长街两边的摊贩大声吆喝着,行人来去匆匆,偶尔几个闲散逛街的,时不时看看街边卖的小玩意儿。 到了晚间,集市依旧热闹,甚至白天的时候还要有人气。 马车很快找到了沈岐所说的那间灯笼铺子,在长街偏南方向,街尾倒数第五间铺子,这样的位子算不得好,但对于清贫人家来说,能在市集的长街占据一角安家落户,足够令许多没能在市集抢到铺子的商户羡慕不已了。 铺子大门敞开,门前高挂一排灯笼,造型各异,个个小巧精致,散发出朦胧的幽光。 即便是接近街尾的地方,依旧有很多人来往穿行,沈碧月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转头便示意菱花直接拿下去,她没打算亲自下车。 菱花拿着灯笼进了铺子,沈碧月撑住下巴等着,没过一会儿菱花回来了,手还提着那盏灯笼。 “姑娘,那铺子的老板娘看我眼生,不收灯笼。” “祖父的也不收?” 菱花摇头,“她的戒备心很强,看婢子的眼神都很怪,只说不收来历不明的灯笼。” 沈碧月抿抿唇,想了会儿,蒙了面纱,拿过灯笼亲自去了。 铺子不大,放满了高低不一的木架子,架子的灯笼或是摆着,或是挂起,皆以最合适的方式展现出属于灯笼最出彩精致的一面,不同的形态与花纹,被幽然闪烁的烛光映照开,像是连成一幅幅画卷。 小地方,却有大天地。 沈碧月提着灯笼站在门口,微微愣神,等回过神来,柜台后边的老板娘已经走过来了。 “我是沈家的姑娘,受祖父之托前来送灯笼。” 妇人了年纪,脸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听沈碧月这么说,眼神经不住下打量她,眼角皱纹纠结,“看姑娘穿戴面料饰品皆属乘,气质更是不凡,我便信你三分,你可还有什么依据能证明你的话?” “祖父送灯笼给您,此事应当鲜少向人提过,今日恰好碰我出门,祖父拜托我顺道送了灯笼过来,若您还是坚持我是抱着不良的企图,那这个灯笼,我放在这里,要不要随您。”沈碧月弯下身子,将灯笼往地一放。 “等等。”妇人叫住她,“我信你一次,拿灯笼随我进来,我正好有一件东西要交给国公爷,还请姑娘代为转交。” “既是重要的东西,还是不要托给我的好。” “姑娘是国公爷的孙女,不其他人,自然信得过。” 此时铺子里的客人不多,还有个伙计帮着招呼,五官眉眼与妇人有几分相似,有他在,也忙得过来。 沈碧月重新拿起灯笼,跟着妇人向后堂走去,一间小小的厅堂,连结着幽深的走道通往后院,两边挂着的小灯笼有两只拳头大小,幽光浅浅照亮地面,像是离地泛起一阵朦胧的雾气。 妇人在前头引路,走得快了些,一进后院,月色大片撒下,人忽然不见了。 沈碧月步子一顿,抬眼扫了一圈,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自己,随即陷入冰冷的怀里。 那人搂住姑娘纤细的腰肢,在她发顶轻轻一吻,含着笑说:“知道有人来了,怎么不躲开。” 她抬了抬手里的灯笼,“这是你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 “即便是恩人也没资格让祖父暗接济这么久,还是孤儿寡母,以老夫人的性子,早摸到人处理干净了,别说还时常送灯笼过去,这种事情不小心会被人趁虚而入,成为拉他下马的把柄。”她总结了最后一句,“他的谎话太拙劣,想必是你教他的。” 为了让她发现,引她钩,菱花应该也是他的同党,骗她进来的,她若不配合,岂不是太不体谅他的用心了。 “太久没见,想你了,想得睡不着,身体愈发差了。”他低声说,“沈家的事情处理完了,陪陪我。” 她抿抿唇,觉得脸有点哄热,可能是天热了,他又抱得太紧,轻轻一挣离了他的怀抱,将灯笼递到他手里,十分正经严肃地回答:“还没完。” 189 腻歪 灯笼里透出模糊的烛光,照不清五官,但邵衍是能看到她故作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完了。 ” “没完。”她重复一遍,拍开他的手,顺势将灯笼塞进他手里,“自己的东西拿回去。” “送你的,别再还给我。”他将灯笼又塞回给她,想了想又补充句,“是我做的。” 她瞧了他几眼,觉得今晚他有些怪,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虽然起之前的他,似乎要温柔多了,但依着他从前的性子,现在这样还是有些怪的。 “别看我,再看我会难受的。”他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另一手将人抱进怀里,动作之顺手,像是已经在脑海做过千万遍。 沈碧月身子微僵,但很快软化下来,脸热烘烘地烧,索性将脸抵进他胸膛里,手的灯笼垂落,他身很凉,熨得脸颊很舒服。 “哪里难受?” 难得见她这么乖驯的样子,邵衍只觉得心头微软,再多余的念头也暂时歇下了。 “哪里都难受,你抱抱我好了。” 她觉得这话真是腻歪极了,嘴角却忍不住弯起极淡的弧度,双手虚虚拢住他的腰,灯笼轻轻摇晃,碰撞着他的腿后。 一拢松开,“好了,这里是别人地盘,别太放肆了。” 他轻哼一声,“谁敢过来。” “这是你的铺子?”她虽是疑问,却没有疑问的语气,反而又问,“你怎么说服祖父的,他竟愿意与你一道给我下套。” 他紧抱的手臂微微松开了些,“什么下套,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应该说是魏国公帮着我将你拐过来的。” “别扯开问题。” 见她十分正经地执着于这个话题,他轻轻一笑,“你亲我一口,我告诉你。” 沈碧月:“……” 那盏灯笼终究是放在了妇人那边,先由妇人代为保管,等沈碧月要回沈府的时候再过来取走。 妇人接过灯笼的时候,再没有方才的戒备与谨慎,反而挂着些微促狭的笑,仿佛能透过夜色看见姑娘绯红得几乎能滴血的脸色。 沈碧月跟逃一样,脚步飞快要往外走,邵衍一把拉住她,“你想这么出去?” 他含笑的眼神落在她面,往下一滑便是面纱遮掩下朦朦胧胧,娇艳如花的唇瓣,嘴角笑意更深,他伸手轻轻一推,手臂往后一横,揽着她抵在冰冷的墙,妇人早已经识趣地溜走了。 幽暗的走道,只有灯笼里的烛火替他们照亮各自眼前的景致。 “刚才的不够,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不然再来一次?” “我和骗子没话说。” “不想说话,还是不想和我说?小昭,多日没见,你的脾气真是见涨了……”他的手指冰冷如霜,扣在她下巴摩挲,触及温暖的皮肤,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下一刻便感到冰冷的唇瓣贴近眼角。 她下意识闭眼睛,却不是羞涩的模样,而是面无表情,咬牙道,“你再过来我回去了。” “好不容易勾你出了门,怎么会放你回去呢……”他亲亲她的眼皮,手指掀开她脸的面纱,嘴唇往下寻找。 低低的呢喃声消失在唇齿交融的那一刻,她轻微的挣扎被化解于无形,他的攻势由浅至深,进攻愈发猛烈,几乎由不得她喘息。 不经人事的姑娘受不住这般挑拨与吞噬,在亲吻至最激烈的那一刻,她用尽力气在他的掠夺争得一丝喘气的空隙,脑海仿佛在那一瞬间闪过白光,紧接着转过无数画面,令她头晕目眩,只能伸着双手紧紧攀住他的背脊,若非他健硕有力的手臂还揽在腰,她整个人都要软到地去。 没有抗拒,也没有厌恶,幽暗的走道隔绝了外边的动静,这个小世界似乎只剩下彼此,只容得下彼此的身体,彼此的呼吸,那些暧昧声夹杂着亲昵的动作都将成为彼此情动的最有力表现。 最后是沈碧月觉得快窒息了,猛地一下伸手推开对方的身体,她往后一仰,整个人靠在了墙,面纱垂落,掩住她泛红的脸色,却挡不住剧烈起伏的胸口,身体曲线愈发玲珑娇俏。 邵衍的手掌摩挲在她背脊,头却一低,直接埋首在她颈窝,同样粗粗喘息,想借着她身淡淡的馨香来平息着此刻心里那一股强烈的渴望。 “太后宣你进宫的时机太过突然,我当时不能出面。”过了一会儿,他说。 “你若是出面了,那我定然不会那么容易脱身,即便可以,那太后今后要对付我的理由多了,还会牵连到其他人。”她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当时谁都没想到太后竟然会亲自出面传召她,甚至给她那么明显的下马威,一是因为沈家与张家的矛盾,二是为了豫王。 人只有在最惊恐,最束手无策的时候才会毫无顾忌地行事,太后应当是着急了。 邵衍忽然低低笑出声,“今晚别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走吧,带你出去散心。” 沈碧月缓了缓心绪,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衣着,便抬步想走出去,邵衍又拉住她,未等她水灵灵的眼眸瞪过来,他飞快摘下她脸的面纱,换了一个面具,自己脸也戴了一个。 “大晚的戴什么面具,你怕我们两个还不够显眼吗?”她摸了摸面具,还没动手摘下来被人牢牢抓紧了手,十指相扣,直接被拉出去了。 190 争执 铺子里的人多了起来,客人们的注意力都在木架琳琅满目的灯笼,光是挑灯笼都要挑花眼了,哪里还顾得从内堂里钻出来两个戴着面具的男女。 沈碧月看到客人里也有人戴着面具,木质面具有薄有厚,面用染料描摹出不同色彩的花纹。 还有些面具雕刻成动物的形状,添几笔动物特有的五官特征,再形象生动不过了。 收到姑娘面具后边疑问的眼神,邵衍抬手将她颊边凌乱的碎发拨到耳后,刚刚戴面具的时候太粗鲁,弄乱了头发都忘记帮她整理。 “临川酒楼有个斗灯会,在附近三个坊里的灯笼铺子找到一盏最别致的灯笼,戴面具,提灯笼去临川酒楼记下名字,一个时辰后坊里最负盛名的灯笼师傅都会聚集在临川酒楼评选灯笼。” “被选了可有什么好处?”她听过斗灯会,只是从来没遇过,而且这次的斗灯会似乎跟她以前听说的不太一样。 邵衍避而不答,只说:“晚点再带你去瞧个新鲜。” 他这么说,她反而更好了,与寻常不一样的斗灯会,她还挺想去见识一下,本来斗灯会她也从来没见过。 临出门时,看见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沈碧月忽然停住了脚步,眉尖几不可微蹙起又松开,果然是受了斗灯会的影响,相她出门那时,人更多了。 许多人的脸都戴了各式各样的面具,走在拥挤的街面,擦肩而过时都能轻轻碰撞手臂。 “怎么不走了?” “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他扬了扬眉,反问:“你想去哪里?” 她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思衬了片刻,也不好一直站在人家铺子门口,太引人注目了,便简短回答:“想去人少一点的地方,在这里挤来挤去的没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出来,本来想要的是热闹,原来你不喜欢热闹。” “太热闹了,反而觉得太腻了。”她望向马车原本停留的地方,空荡荡一片,菱花很有眼力劲地吩咐车夫把马车给拉走了,几乎在沈碧月走进灯笼铺子的那一刻。 听她这么说,邵衍的眼底禁不住浮起笑意,勾了勾她的手指,拉住她往人群较稀疏的方向走。 “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到时候嚷嚷着没斗灯会看,可不是我害你的。” “斗灯会是要看的,反正在一个时辰以后,现在还早。”她走的速度不快,连带邵衍也慢了下来,配合她的步伐,两个人戴着面具晃晃悠悠地漫步,与其他戴面具的人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早知道把那盏灯笼给戴,拿去临川酒楼评选一番,说不定还能挣个头彩。” 邵衍回头似笑非笑地看她,“你还真以为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拿到他们家的好处?临川酒楼的老板可不是大发善心的好人。” “他不是,难不成你是吗?”她也回以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竟带着三分挑衅,七分娇俏,看得邵衍心一动,忍不住握紧掌心,攥住了那一手娇软。 “我自然不是什么大好人,不然凭你这样的性子,断断不肯从了我。”他轻描淡写地一笑,笑容里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满足,“临川家的早在其一盏灯笼做了记号,这个斗灯会拼的不是别致,而是运气,谁运气好找到了,谁能赢得头彩,你的那盏灯笼是我亲手做的,谁敢往头添记号,它是你的,敢让别人碰一下,我狠狠地罚你。” 这话隐约有几分原形毕露的影子,原先觉得的那些不对劲一下子都散了,她扑哧一声笑着,“哪有你这样蛮横的,不收你的灯笼还不行了,不过我也没打算将灯笼拿出去,你做的花样看好,人家要知道这是豫王亲手做的灯笼,定然是价值连城,我可不舍得卖。” 说到这里,她忽然将他的手抓到眼前,借着路边朦胧晃过的烛光一看,细瘦修长的手指遍布划痕,手背与掌心里也有,纵横交错,可想而知那个灯笼扎得有多不容易。 “玄衣说不敷药膏会留下痕迹,我不敷,好歹也让你心疼我一回,以后对我更好一些?”邵衍长臂一揽,将人拥到怀里,本来亲吻她额头,想起脸还戴着面具,便消了心思。 “一个灯笼想让我心疼你,以前你往死里欺负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心疼过我。”她淡淡说。 “别和我翻旧账,反正你跟了我,以后要对我怎么样都好。” 她不说话,他执起她的手背放在唇边亲了一下,“你知道我不喜与人接触的毛病,所以才不想走那热闹的地方,我都知道,但是还不够,小昭,我想要你对我更好一些。” 他声音低沉,近似呢喃,沈碧月一直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每每听得耳朵都要酥了。 她没回答,只是将他的手反抓过来,凑到唇边,在其一道伤痕轻轻碰了一下,邵衍的眼眸在幽暗朦胧的夜色里分外明亮,像是盛满了莹莹月光。 沈碧月仰着小脸,不自觉有些陷进了他明亮的眼神,以前他的眼眸漆黑如夜,像个无底深渊般吸引人坠落,现在明亮起来了,依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引人趋之若鹜。 两人自小接受过良好的教养,算一个是呼风唤雨,无所畏惧的亲王,一个是重生而来,毫无顾忌的沈家姑娘,在大街亲昵,多少也有些羞耻,要不是他们靠近街边幽暗的角落,又戴着面具,还是大晚的,还真做不出这种事。 在他们渐渐靠近,气息缠绕,邵衍抿抿唇,忍不住要将阻碍彼此的面具去掉时,一个姑娘的声音被轻盈的晚风送来,细细小声的,像是在跟人争吵。 “我想去看斗灯会,你之前明明答应过我的!” “我只答应陪你出来逛逛,临川酒楼太显眼了,去不得。” 那姑娘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听那男人叹了口气,说:“素素,再委屈一段时间,等一切都稳固了,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为了你,我都委屈多久了,你对我推三阻四的,心里根本没有我了,你还念着那个沈家姑娘是不是?” “素素!”男人提高声音,语气严肃冷冽,暗藏警告。 不远处的两人早没了那些旖旎气氛,邵衍背靠在墙,也不管墙灰会弄脏衣袍,手里依旧握着姑娘的手,时而十指紧扣,时而摩挲手背,时而一根根手指把玩,是低垂着眼眸不说话。 有些人天生醋劲大,隔得老远都能闻到酸味,别提站得近的,十指紧扣的时候更是要人命,夹得她手指生疼,想挣开又被他攥在掌心,动弹不得。 沈碧月:“……”她觉得自己真是无辜极了。 那边的男女没察觉到转角那边有人偷听,依旧自顾自争吵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书房里还藏着她的画像!三郎,你何时变了心,说好只是利用她的!” “你给我闭嘴!在外面说这些做什么!”男人的怒气几乎压抑到极致,女人却丝毫不领情,泛冷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怨气。 她不认为大晚的还有人会窝在暗处偷听他们说话,周围有他的人在,没人能靠近。 算真有人,她话说得隐晦,也也认不出他们的身份,被他经久忽视,她觉得自己对那个从未亲密接触过的女人嫉妒心越重,重到难以忍耐。 “六合大师被抓,她的煞星命格兴许也是假的,但是贵人要她,你没机会了,三郎,你信我一回,我会帮你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到最后变成了低声的哀求,卑微又期盼。 “这些不该你管!也不用你来告诉我!素素,你越矩了!” “三郎!” “今晚到这里吧,我累了。” 那男人揉揉眉心,有些厌烦地朝暗处挥手吩咐。 “送她回去。” 然而四周安静,除了不远处街人来人往的喧闹声,他的人竟然一个都没出来。 男人神色一凛,察觉不对,猛地拉住女人的手,示意她闭嘴,眼神凌厉地扫射四面八方。 阴暗处,一个低沉的嗓音发出轻轻的笑声,不见人影,只有笑声不断回响在耳畔,低低的,宛如虫鸣,却令人不堪其扰。 “是谁在装神弄鬼!滚出来!”男人冷声喝斥。 他身边的女人忽然倒下,他一惊,连忙闪身离开原地数步,全身绷紧,谨慎而戒备地望住四周的风吹草动。 “嘘,越王殿下,冷静点,别引人过来,我来只是想与您做一桩交易。”一个男人自朦胧的夜色走出,只能看见一道修长瘦削的身影。 191 逛街 有些人的声音对沈碧月来说,熟悉得几乎刻到了骨子里,只要听见一个音节,能清晰地辨认出来,他们不只是她的故人,还是欠下血海深仇的仇人。 不知道是不是身边还陪着一个人的缘故,骨子对他们的深刻恨意从未消退,但心绪却较之以往平静了许多,起码听见他们的声音,不会再觉得胸口闷堵,一股怒气直往脑海里冲。 邵衍听了没一会儿拉着沈碧月离开了那个地方,早在察觉到那边已经暗埋伏了人之后,不能再待下去了。 沈碧月临走前只隐约听见孙素白提到了六合大师,耳边重新融入市井的喧闹嘈杂声,眼前又是熙攘的长街,许多人寻找着灯笼铺子,准备去参加临川酒楼的斗灯会。 邵衍牵着她绕过街边摊贩后边的小道慢悠悠地走,人较少一点,走了一会儿发现前后左右多了几个乔装成平民百姓,戴着怪面具的侍卫,他们不着痕迹,小心谨慎地隔开来往人群,避免有人不长眼地撞来。 沈碧月忍不住话,“刚刚怎么不听下去?我问心无愧,也不怕你再听他多说几句爱慕我的话。” 邵衍看她一眼,显然心情不是很好,“好一个问心无愧,你不怕我听,但我不想听,一只癞蛤蟆有什么好蹦跶的。” 等他眼神移开,她才抿了唇无声地笑,“喜欢你的姑娘也多,起码爱慕我的人还没对你动手,我却碰巧被你连累了好几次,姑且算扯平了。” 他用力捏两下她的手指,“歪理,都是些怂货,算知道你被我占了,也不敢和我对着干,倒是那些害你的人都被我处理干净了,你算一算,是不是你欠我的多?想怎么还?嗯?” “歪理。”她嘀咕着回了句。 他听见了她说的话,不由得笑了,“方才老三埋伏在暗处的人都被干掉了,看来他们终于有动作了,也不怪我等这么久,原来他们早换了目标。” 沈碧月愣了一下,“他们是指,鬼手?” 她的反应倒是快,不过想想也是,能被邵衍如此正视的对手,也只有鬼手那一伙人了,她不禁想起当初绑了她来威胁邵衍的那个青年,可真是阴魂不散。 “你自诩直觉灵敏,我还以为你早知道察觉到了。” “越王现在风头正盛,背后的靠山也不稳固,以他为目标的人不少,你怎么能确定是他们。” 邵衍淡淡道:“那群人的味道,隔老远我都能嗅得出来,像是……你的直觉。” 和她的直觉一样可不好,时灵时不灵的,她摇摇头,“那他们埋伏多久了?我们无意接近,没做任何掩护,他们没发现我们?” “小丫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走吧,再逛一圈去临川看斗灯。”他的手放在她腰后,微微一用力将人往前赶。 沈碧月见他执意不提,也作罢,只是一声小丫头喊得她耳朵麻麻的,以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倒有几分羞耻的感觉,也不知道这羞耻是从哪里来的,幸好脸还戴了面具,她抿抿唇,决定安安心心地逛市集。 恶人总有恶人磨,她给邵远下的套已经够深了,孙素白也逃不开,现在只需在一旁静静等待便是,她不在乎这个时候有人多插一脚进来,只要不与她的目的相违背,她不会去管。 她的目标从来是毁了那对奸**的男女,若有人能帮着多折磨他们一分也是好的。 邵衍发觉了她的心不在焉,伸手捏她的耳朵,直到她吃疼地捂住。 “和我待在一起,别想多余的事情。”他的声音低低的,人声嘈杂,他靠在耳边说话,除了酥麻外,还有几分蛊惑。 小姑娘点点头,转向其他地方,像是被街边小摊卖的有趣玩意儿给吸引住了,他不着痕迹地抬手擦过她的耳际,然后勾勾唇。 虽然看不见,但是果然如他猜的那样,有点热。 两人足足逛了有小半个时辰,沈碧月很少街,见到什么东西都掩不住发亮的眼神,反而是邵衍,对于市井里头流行的小玩意儿一点也不陌生,看向那些摊贩的眼神也不会充满嫌恶,只是不爱接触人的毛病还在,让他一直衿贵无地站在原地,是不肯前。 沈碧月微微躬下身听小摊的老板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摊摆的东西,邵衍看她长发自背滑落,像是细长的流水垂在脸颊边,却仍不自知。 他不由得弯起唇,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她下一刻会扑去叽叽喳喳地与摊贩攀谈起来的感觉,明明知道以她现在的性子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但脑海里偏偏浮现了这样的画面,有些可惜,他还真有点期待看到她小女孩一样天真的另一面。 沈碧月与他的感觉倒是相反,她能感觉到他虽然不愿接近这些小摊小贩,但并不讨厌,也不好,甚至知道哪些地方的玩意儿较有趣,专挑着有新意的地方去。 逛着逛着,不知不觉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临川酒楼在不远处,周围的人多,越发挤了,似乎一时间整个永安城的人都挤到了这个小小的市集。 她拉住邵衍的袖子,抬起眼眸看他,“不去了,我们去别处逛。” “你不是没看过斗灯会吗?带你去看看。” “忽然不想看了。” 邵衍垂眸看着她抓着袖角的手指发紧,忽然淡淡一笑,“你不想看那算了。” 192 你怕不怕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他们转身快步往人潮涌来的方向走去,远离了那一片喧闹嘈杂的地方。 看了眼走在身边的人,戴着最普通的盘云纹面具,却遮不住一身矜贵冷冽的气质,她犹豫了一会儿,伸手去拽他的袖子。 “怎么了?”他放慢了步子,转头看她。 “你……”她无声地清了清嗓子,有些话不好开口,但不说又挠得心里痒痒,“那个,我不是不想看斗灯会。” 他看着她没说话。 她有些退缩了,避开他的目光,“斗灯会随时都能看,用不着刻意安排在今晚,我……”她暗暗咬牙,硬着头皮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眼神微微波动,没有生气的样子,弯了下眼角,在笑。 沈碧月:“……” 她也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有点好笑,瞻前顾后,前言不搭后语的,有点笨拙,还有点丢脸,可能是戴着面具的缘故,脸颊阵阵发热。 “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直觉得怪,偏偏今晚有斗灯会,还与往常的斗灯会不大一样,临川酒楼我听人说过,老板是个极其吝啬的,怎么会特意办这个活动,偏偏你今晚送了我一个灯笼,偏偏你硬要往人多的地方去。”她抬起头,眼神水灵灵的,透出几分清澈明亮,像是刻意盛了一颗夜明珠浸在流水里,闪耀的光辉都染一抹柔和。 “我没有证据,刚刚那样子,那些话都是诈你的,这个斗灯会果然与你有关系。” 邵衍轻轻抿了一下唇,闭眼又睁开,这个姑娘,着实太要他的命了,真想亲她,亲她的眼睛,亲她的脸,可惜是在大街。 他握她的手指,顺着柔软的指缝强势插入,手指紧贴着手指,严丝合缝,再冰冷的温度,握得久了,也能被捂暖。 “嗯,是我的缘故,我不生气,今晚谁都不能生气。”他没回答,也没否认,只是拉着她往前走。 她打死都不愿意去看斗灯会,不只是为了顾及他的习惯,还是怕方才那些人再回头来找他们麻烦,他什么都不告诉她,她心里没底,会觉得不安。 但夜还长,不该浪费在这种无谓的事情。 临川酒楼所在的坊市实在太热闹了,两人沿着街边慢慢走,去了其他坊市里,或许是临川酒楼的一场斗灯会把人都吸走了,其他地方竟意外地有些空荡,正好迎合了他们此刻的心境。 久违的平静与安宁,似乎能抚平所有的急躁与不安。 两人之间有很多话可以说,也有很多事情要谈,只是这样的气氛,实在不想把安静的时间这么白白让步给那些烦躁的琐事,最后还真的什么都没说。 一路挑挑拣拣买了些只有在街边才能看见的零嘴小吃,两人四手抱着,别说牵手,连下嘴吃的机会都给挤没了,她这才发觉自己买得太多了,邵衍提出要去附近的茶馆包间里坐坐,这才缓解了这种窘迫的境地。 茶馆的人不多,包间随意挑,邵衍定了一间靠在窗下的,站在窗边往外看,能清楚地看到临川酒楼外面人群鼎沸,密密麻麻的宛如一窝蚂蚁。 沈碧月探头看了眼,心里涌起的竟不是遗憾,而是来源于对身边这个人的感叹,幸好方才没去,真要是去了,他绝对受不了跟那些人汹涌地挤在一块,会闹出事情的。 着满桌的小吃玩意儿,一边喝茶,一边挑拣着吃两口,窗外的夜景好,微风拂面更是舒服,他们卸了脸的面具,借着月光能看到对方脸的细微表情。 “怎么说都是自小生活在这里的人,我还以为今晚去的地方都是有人给你出谋划策的。”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会对市井生活如此熟悉的人,这不是简单的听说了解,或是看些情报能展现出来的熟悉感,他的的确确混迹过这种地方。 “打从八九岁起,我不会经常待在宫里了,时常到外边走动,但都是偷偷的,应该说我所有能够自由挥霍的时间都打发在这头了,外面的确宫里来得自由。”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也不怕有人把你拐了,十五皇子,嗯,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她笑着说,忽然想起在颍川州遇到的邵衍,正好是九岁的年纪,活脱脱小大人,按那样看,有人想拐他也不太容易,最多是身体占些优势。 “你真以为有人能将我拐了去?”邵衍显然也想到了去颍川州时发生的事情。 他没有记忆,只有做梦时会模模糊糊闪过一些片段,后来他让玄衣用秘法强制唤醒记忆,尽管不全,但也能记起零零散散的一小部分了,那些部分里都有她。 “左右不过是个小孩,没人守着你,便有机会。” 他斜撑着额角睨了她一眼,伸手探过桌面去擦她嘴角的糕点屑。 桌案扁长,不费吹灰之力能伸手碰到对方,擦完点心屑顺带拧了一把粉嫩嫩的脸颊,皮肤娇柔细嫩的容易留下掐痕。 “父皇从小夸我聪明机敏,远胜过他的所有皇子公主。”他收回手,将手指残留的碎屑舔干净,漆黑的眼眸低垂望向一处,似乎努力压抑着浓烈翻涌的戾气,浑身都冰冷了一瞬,唇边溢出的笑意也变得冷冽起来。 “幸好他将我生得聪明,才让我逃过一劫,那些拐了我的人,也没得到好下场,五马分尸,凌迟吃死,我亲眼看着他们的身体破碎成千万片,血流了一地,像一片水潭子。” 带着热气的柔软手指捏他的脸颊,轻轻用力,随即是轻柔地抚摸,他一抬眼对姑娘水盈盈的眼睛,“这叫以牙还牙,我的手劲还没你的大,我较吃亏。” 邵衍抬手拢住她的手背,看着她没说话。 “阿衍,你想想,你小时候被坏人带偏了心思,自己也变成一个恶人,这是因果循环,没人会怪你,老天爷也不敢。”她的声音轻柔,带着笑意,丝毫不因为他的冷脸而感到惧怕,“你还是孩子,有人拐了你去当恶人,你现在大了,我也能拐了你去当个普通人,你怕不怕?” “是我要问你,跟我在一起会下地狱的,那你怕不怕。”他的声音莫名有些暗哑,像是憋了一股气,噎在喉间出不来。 她垂了眼眸,扑哧一下笑出声,很快又止住,“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什么怕不怕的,你把身体治好,我不想拐一个药罐子,养不起的。” 她没什么好怕的,本来是阎王殿前捡了一条命,老天放她这条恶鬼回来报仇,但报完仇,这条命是不是该收回去了,唯独这一点她任何人都怕,尝过了甜头,不想再回去忍受煎熬与孤独。 他眸光一暗,双手捧住她的脸轻轻吻住,窗外的微风摇晃,月色潜入,似乎都在羞涩地为他们点缀着美好的夜景。 ** 临川酒楼的斗灯会结束了,听说有人摘了头彩,拿到一块手掌大小的红玉雕刻佛像,面具一戴,玉佛往怀里一塞,谁都认不出谁,那些暗打着偷抢主意的人也只能作罢。 没能拿到东西的人们拎着灯笼意兴阑珊地回去,周围几个坊市的灯笼铺子今晚都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好势头,生意好到团团转,忙起来都忘记了时辰。 有些人心情不好,茶馆点杯茶消消火气,伙计正在招待新客,转头看到一对男女结账离开,姑娘走在前头,脚步急促,双眸水汪汪的,像是盛了细碎星光的水面,风吹荡漾,男人悠闲懒散地跟在后面,眼神一直凝在前边那道细瘦窈窕的身影,漆黑的眼瞳碎开点点柔光,一旦离开变得十分冷淡。 差不多该回去了,邵衍陪她回铺子去取灯笼,说是取灯笼,菱花早帮着将灯笼拿回了马车,为了给他们多制造一些在一起的机会。 站进铺子里,里面没有人在,架子的灯笼少了一大半,能看出今晚的生意特别好。 “我要回去了。”她也不摘面具,转身又要出去,猛地撞进对方早准备好的怀抱里。 “说了今晚谁都不生气的,你气什么。”他看着埋头在胸口里不露脸的姑娘,笑得胸膛微震,“抱得这么紧,还不把面具摘下来,不会磕得脸疼吗?” “你……”她伸手狠狠去拧他腰间的肉,都敢下手了,可见有多气,“让你再动手动脚的。” “那是情难自禁。” “那也不行!以后没我允许,不能随便亲我。” “嗯,那也不是随便,你刚刚没拒绝,我没忍住。” “那也不行,那是茶馆里,要是有人进来……脸还要不要了。” “好,听你的,以后不在茶馆了,换个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他伸手摸摸她的发顶,含笑说。 跟这人真是没话说了,她狠狠一推他,戴着面具跑出去了,个子高又腿长,快得像一阵风,飞快了马车。 车门啪的一声关,菱花回头看到主子站在铺子门口,一双眼眸幽深,藏着一抹浅浅的柔和。 ** 一直到隔天早沈碧月才猛然想起来,关于沈岐帮邵衍引她过去的事情,邵衍并给她解释,甚至用极其流氓的法子一笔带过。 但,目光掠过桌摆着的一盏莲形灯笼,她还是忍不住若有似无地微掀起唇角,又慢慢收敛,恢复平静淡然的表情。 看在灯笼的份,原谅他一回罢。 她本来想挑个时间去找沈岐,谁料沈岐的人先门了。 “老夫人那边怎么样了?” “有胡婆子在,老夫人体内的毒也都解开了,只是需要静养。”菱花说到这里突然压低了声音,“婢子已经提醒过邱大夫,她不会多嘴的。” “我本也不担心她会说出去,老夫人的身体靠她来医治,这个定然瞒不过她,可她也并非祖父的人,没必要蹚这趟浑水。” “婢子没暴露身份,但怕她会想到姑娘头。” “现在府里能主事的主子少了,剩下来的这么几个,她迟早也得想到我身,只要她不多事,对我没威胁。” 今朝忙着其他事,腾不出空,沈岐派了问瓷过来,已经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沈碧月也无意拖延,跟着她去了逢明斋。 一进门,看到沈岐眉头紧锁,似乎被什么事情所困扰的样子,不过几天的时间,沈岐好像老了十几岁一般,眼神有些黯淡,再没有初次见面感受到的强势与凌厉,脸细密的皱纹与头发逐渐增多的银丝无一不表明他也只是个普通的老人。 “祖父有事找孙女?” 问瓷悄无声息地退出去,沈岐望向沈碧月,眼神十分复杂,一股无言的沉默弥漫开,沈碧月也沉得住气,她直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都是命运捉弄人。”沈岐难得叹了口气,“你可因为阿茹的事情怨过沈家?” “阿娘走的时候,我才三岁,被祖母送去丰水州时,也仅四岁,什么都不懂,对于母亲的事情都是从轻荷嬷嬷听说的,感情自然不得那些自小伴在膝下的母女情深。” 沈岐明白这话的言外之意,还是会怨,若不是甘苓害死了孟茹,她也不用背煞星克亲的骂名。 “祖父有话直说吧。” 沈岐看她神情坦然,眼神沉静,竟不似这个年龄的姑娘灵动活泼,有些话堵在嗓子眼,竟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当年断言你有天煞命格的六合大师,他有命案在身,经过大理寺审查,罪证确凿,已经被打入天牢了。” ------题外话------ 据说,男主本想高举夫权大旗,却往妻奴的路渐行渐远 193 骗局 沈碧月面色没有一丝波澜,“您想说什么?” 不知道为何,沈岐总觉得她这样平静的模样更让人心里没底。 “月姐儿,这种事谁也没想到,都说六合大师测命很准,话无虚言,这么多年了,只要经他算过,没一个不准的,谁能想到,这一切都是骗局呢。”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沈岐的嘴唇缝里飘出来的,分外无力。 “您找我过来,是为了说这个?” 沈岐以为,乍一听见这件事,沈碧月算不闹,也该有所反应,但她全程表现得十分冷静,仿佛这件事与她毫无关系。 “一个骗局二字,能掩盖我过去十年被驱逐出沈家的事实。”她轻轻一笑,“祖父,您这话说得可真轻巧,当初要是没有轻荷嬷嬷护我,没有子衿陪我,我现在早剩下白骨一具,您以为我还有机会对那些欺辱我的人道一声原谅吗?” “您掌管沈家这么多年,想必遇到过不少事情,被人当面一脚,甚至骑到头来,时刻面临危及性命的恐惧,这是一声道歉能够赎清罪孽的吗?如此天真的想法,现在连三岁小儿都不相信了。” 沈岐眉头皱得紧紧的,能夹死一只苍蝇,“月姐儿,你好好说话!” “从我回到沈家的那天起,一直尝试与沈家的亲人们好好说话,可惜事与愿违,我不追究,也不强求,从前你们一意孤行,信赖六合大师,认定他的话为真,今日要为当日的选择付出代价,与我何干,我从不承认别人加诸在我身的任何一种命运。” 外面的天色很亮,浮云散开,日光迎头照下,带来阵阵眩晕感。 沈碧月走出逢明斋时,不得不用手臂遮挡视线,很久没晒过这样暖和的日光了,仿佛全身的阴凉都能被融化干净。 再听到甘苓与甘家的消息,已经在几天以后了,孟家处理甘家,也不忘往沈家派人,沈岐倒是放低了姿态,谈不毕恭毕敬,起码也没有以前的软硬不吃,态度冷淡,茶水点心得周到,桌椅摆得干净整洁,颇有种诚恳赔罪的感觉。 这件事连皇帝都有所耳闻,只是孟家人没表态,神情自若,面对沈家人依然如故,皇帝见状便也不管了,只在早朝的时候突然借故发挥讲了个典故,短短几十字的典故说完,在场的人皆沉默不语,还有些人的目光充满同情怜悯地偷偷望向沈庭轩,唯有沈植一人感到面红耳赤。 谁都能听出这典故影射了被蒙蔽耳目的沈家,更是影射了宠妾灭妻的沈植。 “陛下,关于寒蝉寺的六合一案,经过刑部与大理寺的联合审查,案情已然明朗,人证物证俱在,皆已指认了六合大师赖江洪为主谋,但他的威望不寻常和尚,已经有百姓联名书,要求重查此案,还六合一个清白,臣以为这件案子应当速战速决,尽快处置赖江洪,省得他再继续迷惑人心。”尚书令高昌出列,缓解了一时的尴尬气氛。 赖江洪是六合入佛门之前的俗家名姓,他的父母与兄弟姐妹系云州开平县人士,亡于十二年前曲和堰崩塌后引发的水灾,算他运气好,前天夜里偷跑山为病重的母亲摘取只生长于黑夜的能缓解疼痛的药草,竟躲过一劫,据说他从亲人亡故的巨大悲恸里感悟颇深,并寻得佛学真谛,从此踏入空门,为黎民百姓祈愿求福。 短短十二年,他的威望如天幕一般压在了大宁江山的背脊,靠的不只是一颗慈悲怀善的心,还有经过劫难后承天赐予的金口神眼,能断命格,卜凶吉。 提到寒蝉寺一案,皇帝头疼,本来六合犯下的案子极为隐晦,知情人恨不得跟六合拼命,但不知情的那些,被邵衍故意一搅合,都以为皇家故意针对六合,要诬陷他的。 “既然你们都查出来了,怎么还任由百姓胡闹!”这话针对审查这件案子的几名官员,一时间人人面如菜色般难看。 刑部尚书杭硕出列,“陛下,嘴长在百姓身,众口悠悠,仅凭几件不能公开示众的证据,是堵不住他们嘴的,赖江洪立威已久,光是巡游四海时开的禅会,已经吸引了成千万的信徒,依臣之见,还是得对症下药。” “你这是在给你们办事不利找借口?” “陛下稍安勿躁,臣并非这个意思,臣倒是有个主意,只是有些不得台面。” 皇帝沉声道:“说来听听!” “依臣之见,对症下药为策,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治心病靠的也是心药,既然赖江洪的威望是靠他一张嘴说出来的,那凡其道而行,从流言入手,三人成虎,千百张嘴说出来的话,能够成一代大师的美名,也能揭露恶徒的真面目。” 话音落下许久,迎来冗长的沉默,这法子的确不地道,完全看不出是一直以正直坚毅著称的杭硕想出来的。 有些老臣跳出来反对了,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对皇家,乃至整个朝廷的颜面有损,更会激起民愤。 赖江洪本做了恶事,凭什么弄得好像是朝廷非要栽赃嫁祸他的。 “既然他作恶是事实,只要能将事实传达到百姓的耳朵里够了,还在乎用什么手段,诸位大臣都知道我刑部拿人审问,逼不得已也得刑具,那都是亮刀见血的勾当,怎么区区用来流言散布真相有错了?说的是事实,依靠的是证据,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怕谁来骂朝廷是栽赃陷害的。”杭硕声音不大,却仿佛很有力量,一字一句重重透进心底,让人无法反驳。 “若非情势危机,我也不愿用这等法子,但要是真的放任百姓们肆意胡来,倒是朝廷的脸面都会叫他们踩在地蹂躏,他们成了信徒,不再是实实在在的大宁百姓。” 一席话铿锵有力,终究没人提出反对,连一开始闹得最厉害的那几个大臣也陷入了纠结当。 皇帝头疼摆手,钱公公高声喊退朝,最终也没对杭硕的想法确定态度。 朝臣散去,有人在杭硕肩轻轻一拍,回头一看是孟智。 “杭大人,要不是情况紧急,您也不会真的采用那人出的主意吧,难为您了。” 杭硕面色微变。 ------题外话------ 看到妞妞们在问,为什么看不了,具体情况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昨天后台系统刚刚升级的缘故吧,编编也说刚升级完还不太稳定,如果有出现问题及时反馈的话,后台的客服那边才会进行修补。 还有修改了个人名,找杭硕搭话的是孟智,孟老爷子的二儿子,月儿的二舅舅。 194 探监 波澜只起一瞬,很快重归平静,似乎方才的变色都是一种错觉。 “孟将军,主意不管好坏,只要有用处,那便是好的。”杭硕面无表情地说,仿佛这些话压根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而是照着本子念的。 孟智不由得扬眉,“他行事的手段向来阴损,不过有时候阴损的法子总会迂回曲折来得简单有效,杭大人素来清白正直,不屑用这等下作手段,但与他共事,避免不了会被影响,近墨者黑是这个道理。” 杭硕嘴角一抽,一时搞不清孟智来找他到底是要说什么的,话里没重点,有好有坏,有深有浅的,当真符合了迂回曲折的说话方式。 学武的是粗人,孟家的粗人还兼具人。 孟智见杭硕都要被他说糊涂了,也不再卖关子,直接说:“行了,他传给您的法子,陛下十有八九会同意,终究是亲兄弟,做事的门路还是很像的,您也当个传话的,这件案子结束后,还能做回您疾恶如仇,清廉正直的刑部尚书大人。” 杭硕:“......” 豫王虽然兼任大理寺卿的职务,但这回揭发六合的罪证都是他呈的,尽管知道这件事的人不是很多,可为了避嫌,陛下还是不允许他参与此事,杭硕自然得多担些责任,把豫王该做的一些事也给包下来。 只是豫王私底下给他送招的事情没第三个人知道,孟家倒是神通广大,真会猜,一猜。 *** 天光从竖着铁杆子的小窗穿过,落在地,形成格子状的斑影,牢房常年幽暗又阴森,外面再热烈的暖意似乎都透不进来,只将所有的阴寒与潮湿都隔绝进这个逼仄的牢笼。 隔着铁栅栏一样的牢门,两个姑娘穿戴整齐,打扮得干净又俏丽,其一人的面蒙了一小块浅灰色的轻纱,仿佛与这个阴暗的环境相得益彰,然而她眼眸一垂,精致描笔画过的眉眼透出一股矜持与娇贵之气,像是仙境走出来的人儿,浅灰更添神秘,又与这个肮脏狭小的牢房格格不入。 “你不会如愿的,像我说的!你会不得好死,你是个害人的贱命,沈家的人迟早都会明白,都会后悔,你是来害他们的!”披头散发的妇人靠着小床坐在地,低垂着脸,看不清表情,仅仅能从她不愿停下的谩骂声察觉到浓烈的恶意。 她身还是从沈家被带走那日的打扮,裙面与袖子都蹭了黑乎乎的一片灰,鞋面也脏了,但她似乎不曾察觉。 床搭着被面发黑的薄被,地铺着一小堆稻草,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东西,环境真算不好,空气里充满潮湿,混杂着难以描述的恶臭,算经常有人来清理打扫,牢房里依旧积压了一股久散不去的难闻气味。 沈碧月轻抬手臂,示意菱花往后站一小段距离,才蹲下身子,轻声道:“是啊,我是来害你们的,结果不是很好吗,你们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妇人像一条翻身入油锅的鱼,一个剧烈摇摆般的颤抖,猛地扑到了牢门,脏污的十指紧紧抓住粗壮的铁杆子,眼迸出怨毒的光芒。 “我知道!我早猜到了!你是孟茹那个贱人派来害我的!阴魂不散!十年前我算计了她,她一直记恨到现在,恨我抢了她的男人!” “原来夫人也有自知之明,知道睡在自己枕边的男人是用抢来的。”她漫不经心地微笑,“可惜,你真觉得自己抢到手了吗?占了人,却碰不到心,最后连人都没了,还是两手空空。” 甘苓恨得瞋目切齿,喉间发出如野兽一般的低吼,双手伸出牢门的空隙胡乱抓着,一张脸被铁杆子挤成一道一道的,像个张牙舞爪的恶鬼,模样可怜又可憎。 “嘘,轻一点,我让人请了阿娘的冤魂去吓胡婆子,可不只是为了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还远远不够。” “果然是你做的!这世间哪有什么冤魂!”甘苓发出阵阵冷笑,“她早死干净了,连一粒灰都不可能留下。” “嗯,是这个道理,你也快了。”她看着甘苓狰狞无的脸,轻飘飘道,“甘家快了,你的孩子也快了。” 甘苓猛地一僵,表情瞬间扭曲,喉间像是破了洞的风口,夹杂着砂砾大肆穿过,急促又沙哑,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沈碧月要夺走的不只是她的命,是她的一切,她的全部。 “别,别对他们出手!都是我做的!你有什么冲着我来!” 沈碧月静静看着她,背后是大片的黑暗,衬得面一双眼眸平静而幽深,像是盘踞在暗夜的毒蛇,等待着最好的时机露出浸满毒液的尖牙。 “你要我的命拿去!”甘苓剧烈喘息着,身躯渐渐伏下,呈现出一道屈服的弧线,“都拿去!” “要你的命做什么,你败了,不值得我再花心思对付你。” “你敢动他们,你会不得好死的!沈碧月!他们不欠你!都是我欠你的!” 她轻呼出一口气,“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惜没人能逃过,无辜的,不该死的,时辰到了都得干干净净去死,要论起是谁欠谁的早已经不重要了。” 甘苓僵直着眼神望向沈碧月,眼里有着深深的不可置信,她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女人。 “你冲我来!是我害你们的,跟欢儿他们没关系,你冲着我来,我......我求你!” “真亏你能有这种觉悟,太晚了,这世或许没有冤魂,但一定有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她拉起斗篷带的帽子盖住脑袋,也遮住唇边最后一丝轻蔑的笑。 出了牢房,天的星辰点点闪烁,照亮墨蓝色的天幕。 “姑娘,据说六合也被关在此处,可要去看看?”菱花低声问。 195 流言满天飞 刚要马车的人身子微顿,“没什么好看的。 ”随即头也不回地进车去了。 菱花见状便住了嘴。 *** 孟家人将甘苓送入狱后,陆陆续续又将甘家大郎,二郎都给送进去了,没了沈家依附的甘家起五品朝官也好不到哪里去。 趋炎附势的人作鸟兽散,对家争着落井下石,又有孟家在后面做推手,不出几日,甘家迅速落败了。 孟家这把推手不走暗道,往明面来,虽然动作不大,可流言还是慢慢流传出去了,这世最不缺的是有心人,稍稍一打听出来了,原来当年沈家长房的夫人孟茹的死另有蹊跷,还与后来的继室甘氏有很大的关系。 甘苓没定罪,真相没揭露,但凭着甘家的没落,沈家的沉默与孟家雷厉风行的动作,加百姓们与生俱来会道听途说的功力,已经足够在脑海里演一场关于高门权贵间饱含爱恨情仇的大戏码,一时间沈家长房先夫人死亡的消息满天飞,风头竟远远盖过了六合一案。 这下那些本坚定不移为六合伸冤的信徒们愈发笃定了他们心目悲悯慈善的大师是无罪的,要求朝廷还六合一个清白的意愿更加强烈,行动自然也不甘示弱。 信徒不断奋起请愿,皇帝左右为难了,一方面痛恨六合的所作所为给皇家带来的名声损坏,另一面又想袒护作为国寺的寒蝉寺,当初将寒蝉寺封为国寺的是先帝,他要查了寒蝉寺,是承认先帝有眼无珠,识人不清。 可事情闹大了,引起民心不稳,同样是件大事儿,长夜漫漫,只有御书房还亮着光,里头的人彻夜无眠,外边的人也跟着伺候到天明。 天色渐渐放亮,一夜没睡,钱公公也有些困乏,迷糊听到御书房内传来低哑的声音,整个人登时清醒了。 推门进去,入目便是皇帝带着红血丝的眼睛,“传杭硕进宫。” *** 白日的街人来人往,茶馆里多的是闲人喝茶谈天,听人说故事,这听着听着,茶客品出不对劲来。 这回说的故事怎么那么耳熟,像极了孟家当年那位娇娇女的经历。 众星捧月的娇女,排成长队绕城三圈的爱慕者,抗拒祖母辈立下的一纸婚约,偏偏又在巧合对未婚夫婿一见钟情,可惜未婚夫婿有了青梅竹马的表妹,看不肆意张扬的娇女,娇女心志坚定,相信锲而不舍能水滴石穿,本是佳偶天成,竟生生成了痴男怨女,也不怪那表妹心机深厚,又得了先机,给二人屡造嫌隙。 再后来,娇女先后产下儿女,心灰意冷之下被那表妹偷偷下的毒药蚕食身体,孤零零地横死在半夜,可没人知道,只以为她产后伤身,嗟叹一代丽姝陨落,倒是那表妹后来居,彻底取代了娇女的身份。 茶客个个听得愤恨不已,恨不能以身代之,替那娇女去教训那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 “先生,那娇女的孩子呢,也认贼为母吗?”有位女茶客听得津津有味,高声问道。 先生摇摇头,“非也,要说最让那娇女慰藉的,是她的忠仆和孩子,但最放不下的,也是她的孩子。” “先生别卖关子了,赶紧往下说啊。”有急性子的茶客催促道。 那先生喝口茶润润嗓,这才接着往下说。 娇女留下一儿一女,女孩儿三岁那年丧母,被寺里的和尚断为孤星之命,天生克亲克友,身边的人皆不得好死,族长辈有过娇女丧命一遭,对此深信不疑,生怕男孩儿也给克死,将女孩儿连夜送出去,娇女的忠仆为保护主子血脉也跟了出去,彼时那男孩儿五岁,记得娇女的模样,也记得取代娇女的是那恶毒表妹,早起了提防心,才没让那表妹害了性命,可他们哪里晓得,所谓的天降孤星,只是那恶毒表妹手里的一锭银子化成,可怜那女孩儿孤苦伶仃,流落在外,经年不曾回家,再亲的亲人也要生疏了。 “你们真不觉得那娇女是孟家那位吗?”那先生还在前边抑扬顿挫,慷慨激昂地讲故事,下头的人禁不住悄声嘀咕。 “我看像,这经历简直和沈家那对母女一模一样。” “你们没注意到吗,故事里的和尚是收了那恶毒表妹的银子才说那女儿是天降孤星,这要是真的,沈家那位姑娘可冤大了,平白无故被人嫌弃了这么多年。” “那娇女都能被害了性命,更何况区区一个女孩儿,捏死她易如反掌,倒是那男孩儿可怜,一个人面对那表妹,能活下来都是他命大。” “你们还记得前段时间寒蝉寺抓了一位和尚吗?” “记得记得,那和尚好像叫什么慧贤,还是个小有名气的大师,竟然拐了人孩子关在寺里折磨,听说那几个孩子被救出来的时候,一个个遍体鳞伤,没一处好地方,还什么大师呢,要我说是秃驴作怪,平时爱装菩萨装佛骗骗香火钱也算了,还敢犯事儿,不被抓去砍头都没天理。” “你还别说,六合大师知道吗?寒蝉寺最出名的那位,听说前不久也被官府抓起来了,跟那个慧贤是一伙的,官府消息藏得紧,不想给人知道,那大师的信徒多如牛毛,哪里遮掩得住,个个跟车轮似的一个接一个滚到官府衙门里抗议,要还他们大师一个清白。” “我好像听人说过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可不是,是被人给压下来了,有香客还刻意去寒蝉寺里找过六合,寺里的和尚说话遮遮掩掩的,愣是听得人七倒八歪,不知所以,我看啊,那六合大师八成都在牢里头了。” 边一个人压低声音,“你们几个说话小心点,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那位大师的信徒,待会儿听见了说不定要找你算账的。” 有人感叹,“这要是真的,那大师该栽了,冤枉人姑娘那么多年,死罪免不免不清楚,活罪难逃啊。” 隔着窃窃私语的几人,往角落里看,一桌一盏茶,一盘点心,却坐了两个人。 一个遮着面纱都挡不住姣好容貌的姑娘,和一个年男人。 “我还约了人,您有什么话,不妨回府里再说。” 沈植低着头,握紧拳头,但不妨碍姑娘眼神好,将他面的矛盾与纠结看得一清二楚。 196 老底被掀光了 看台的男人还在说着故事,落在沈植心里宛如刀割一般,他不想去听,可那声音像是长了手脚,混合着茶客们时不时愤恨的低声细语,力道强势地撕开他的耳膜往心房里爬。 茶馆里细碎的声音很多,茶杯磕碰在桌面,瓜子在齿间清脆碎开,先生一拍桌,开口尽是跌宕起伏的描述,听在耳朵里并不十分吵闹,只是有些杂乱无章。 父女对坐,心思都凑不到一处去,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烦闷与尴尬的味道。 茶馆的伙计提着长嘴大腹的茶壶过来,走到近前才本能地发觉这两位客人的气氛不太对,硬着头皮询问是否要添茶。 “不用了,他马走。” 这位气质不凡的女客是先来的,这桌是以她为主,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伙计也不再多问另一个,连忙跑去其他桌给客人添茶去了。 “月儿,你可是在怨我?”沈植没受过这等冷遇,他主动来找沈碧月,还被她轻视,驱赶,怎么说都是长辈,是她的父亲,这般大不敬着实让人可恨,他大可甩袖走人,但经过一番心理挣扎,他最终还是坐着没动。 本来在一个府里,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甘苓的事情让他痛苦,孟家人阴阳怪气地挤兑他,皇帝也对他不满,这可让他的政敌笑歪了嘴,纷纷借机落井下石,冷嘲热讽,他每天晚夜不能寐,前几日夜里竟然还梦见了孟茹,惊得他一下子醒来,后半夜再也睡不着觉。 正好皇帝勒令他这段时间都回家去,在家事处理完之前都不用朝了,朝事堆积的事务自有新任的书令秦恪多操劳着分担,他心里实在烦闷,一直都想找机会和沈碧月谈谈,但泊云居对他避而不见,沈岐也下了死命令,让他不准去打扰沈碧月,他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趁着沈碧月出门的时候来堵人。 人是堵到了,但对方眼睛都不想往他身瞟,抗拒之意十分明显,直到现在他都分不清自己对这个女儿到底抱着一种怎样的感情,无法亲近,一碰容易动怒,竟然像极了当年他与孟茹相处时的模样。 沈碧月见他神情恍惚,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能牵动他心绪的人无非只有那几个,甘苓,或是她的阿娘。 这个男人如甘苓说的一样,对孟茹并非是无情,但最有情的那一部分,还是放在他自己身。 “自打回沈府这么久以来,这还是父亲头一遭对我这样和颜悦色地说话。” 沈植回神,眼神有些动容。 “可人死不能复生,犯下的错是错了,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弥补的机会,不过也是我多想了,您怎么会承认自己做错了呢。听人说,我生得与阿娘有几分相像,性子却与她完全不同,我不喜欢忍耐,也抗拒与人服软,大哥体谅我,都说长兄如父,这一点我十分信服,若没有大哥,我现在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她眉眼柔婉,面纱遮掩下的嘴角却泛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再过一段日子,我与大哥会搬出沈家另立门户,您依旧还是我们的父亲,可沈家大抵已经不适合我们继续住下去了,多谢您这一阵子的照顾,我想等的人快来了,您还是赶紧走吧,省得见了面,双方都不自在。” 沈植眼瞳一缩,随即语气干涩地说:“你和轩儿,算继续待在沈府,也没人会再刁难你们,阿苓她......我已经给了她休书,断决了她与沈家的一切联系,连甘家,有孟家出手,他们已经摇摇欲坠了,那是老夫人的本家,念及旧情,沈家怎么也做不到赶尽杀绝。” “都分家了,再说这些也没意义。”沈碧月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杯,并不打算再和他多废话了,从沈植的话里,依稀还能听出他对甘苓剩下的微弱情意。 “月儿......” “小表妹!让你等久了。”一个纤细的身影急匆匆跑过来,戴着面纱,露出英气十足的眉眼,打扮简单利落,香鬓微汗,一到桌前用双手撑住桌面。 刚对沈碧月露出抱歉的笑,余光扫到了另一边的沈植。 “您是......”孟姝想了想,很快睁大了眼,“您是小姑丈?” 一声小姑丈,沈植明白了这姑娘的身份,听说孟家长房的大姑娘孟姝,也是孟裕的大女儿,和沈碧月走得非常近,交情也很好,三不五时会约出去吃饭逛铺子。 孟家的两个舅子与沈植的关系都不是很好,沈植也没想到会这么巧,竟然碰孟家的人,即便是孟家的一个晚辈小姑娘,也会让他想到孟茹,想起令他觉得颜面尽扫,羞愧难当的那些往事。 这下他才深深体会到沈碧月方才所说的那一句双方都会不自在是个什么意思。 在沈碧月平静冷淡的忽视与孟姝眨着眼睛的注视,他起身匆匆离开了茶馆,那身影看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 伙计了茶,这回不见那个男人,还多了位新来的女客,同样气质不凡,一看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这次的气氛之前的好太多了。 给伙计塞了点碎银,将他兴高采烈地打发走了,孟姝这才狠狠喝了一大口茶,一路跑着过来,喉咙都要冒烟了。 “慢点喝,还好那伙计拿来的茶水掺了温水,不然非烫死你不可。” “不会不会,摸一摸知道不烫了,不然我哪里还敢往嘴里倒,说来都是江冬那个臭丫头惹得事儿,要不是她,我今日也不会迟到,都说了我要跟你出来喝茶,她非要跟过来,还好将她甩掉了。” “我们今日只是喝个茶,没什么要紧的,江姑娘是表姐的好友,若真想过来,那带她来好了。” “小表妹,你这脑袋怎么不开窍呢,江冬那丫头藏着心事呢,怎么会单纯来跟你喝个茶而已,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她之前又跟你说过什么。” 沈碧月眉头微蹙,似乎还真的想起了什么,“你是说,跟......男人有关?” 孟姝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在你嘴里听见男人这个词还真有些怪怪的,不过也没错,你还真走了桃花运,跟那位不清不楚的,不枉费我早早地想将你跟他凑一对。” “表姐,别乱说话。” “你休要骗我,你前几日是不是跟他街了,大晚的,别以为戴个面具我认不出你。” 沈碧月:“......” 孟姝哼哼道:“说实话,那天晚先认出你们的不是我,是江冬,她把那个男人藏在心里很久了,算化成灰都认得出来,我还是后边才认出站在他身边的是你,偌大个永安城,像你们两个这么出挑的男女也没几个,还真以为戴着面具能装怪人呢。” 沈碧月:“......” “小表妹,你真不厚道,现在想想刚刚应该把江冬也给带过来,让你们争个面红耳赤的,省得你总是觉得藏着掖着没人知道,让你再瞒着我。”孟姝怨念十足,连茶水都灭不去火气。 沈碧月轻轻叹气,“表姐,你或许真看错了。” “你们手牵着手,差没挤一块抱着了,我又不是瞎子。” “表姐,我可还没及笄呢,这饭能随便吃,话可不能乱说,少坏我清白。” 孟姝斜睨她一眼,“不然你们俩再站一块给我认认,我那晚肯定没认错人,回去跟祖父说了,可惜他老人家让我别多管,等着给未来妹夫刮油水是了。” 沈碧月:“......” “别说及笄了,你的及笄礼应该还差不到一个月吧,等办过及笄礼,那位能光明正大抬你进府了,那腻歪的模样,我看他都要迫不及待死了,真是觉着自己牙齿要坏了,太甜腻了。”孟姝这回换了个笑眯眯的神情。 “陪着你逛市集,还目送你马车,这痴情的模样,可看不出曾经是位shā're:n不眨眼的主儿,我长这么大了,夫妻恩爱的见过不少,但还未成亲这么恩爱的少见,可算开眼界了,这么个活阎罗收在你手里,难怪江冬那丫头要跳脚,我的小表妹可真厉害。” 或许以后出门前应该要看个黄历?想不到只是喝个茶,老底都要给掀光了,那晚街除了邵衍和她,还有不少暗卫跟着,若是孟姝真的一路跟着他们,不可能不被发现,除非有人故意放她一马。 197 抓贼 孟姝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当真刺眼,沈碧月淡淡道:“我要是表姐先嫁出去,舅母一定要开始操心起你的婚事吧,我可以让大哥先在朝替你物色一番,等我出嫁了,送去给舅母过过眼,省得她老人家着急。 ” 孟姝瞪她,这损招出得,简直正她痛脚,接下来孟姝闭口不提男人二字,反而和其他茶客一样听人说起故事来。 听到结尾处,娇女的儿女被陷害赶出了家门,娇女的娘家接走了那对苦命的孩子,给他们倚仗,替他们出面讨公道,那恶毒的继母碍于娇女的娘家人,再不敢对孩子们下手,只是娇女死亡的真相此掩埋在时光里,再也没人知晓。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茶客们似乎还沉浸在里头,为娇女所遭遇到的不公而悲悯可怜,为那恶毒表妹与负心男人没能得到报应而破口大骂,更为娇女至死都没能平反冤屈觉得凄凉哀苦。 沈碧月喝着茶,看孟茹也与茶客们一般愤懑不已,眼神滑开,若有所思地定在那位说完故事正要离开的男人身。 “小表妹,要不把那个说故事的抓起来?他太放肆了,茶馆这地方人多口杂的,个个都最爱凑热闹,他在这里编故事,也不怕惹祸身。”孟姝跟着周围的茶客气愤过后才回过神来,听到这个故事,最生气最伤心的应该是她的小表妹。 沈碧月笑了笑,“表姐可还要继续喝茶?不喝的话我们出去走走吧,总待在这里怪闷的。” 孟姝会乖乖呆着,是因为听故事入了神,现在说故事的人走了,自然也没了待在这里的理由,当下便和沈碧月出了茶馆,只是附近的铺子早逛遍了,来来回回是那几家,实在没意思,还不如看看街边摆的小摊更有趣。 沈碧月对此也没说什么,只随着孟姝高兴,今日本是陪着孟姝出来散心的,因为处理沈家的事情,很久没和她一块出门了。 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街的人有点多,稍不注意,并肩走着的两人间会插人进来。 一个男人转了转手腕子,眼睛盯住了走在前面的女人,人多如潮水,他便借着人潮的涌动作为掩映,慢慢往前接近。 沈碧月自然有所察觉,在对方伸手朝腰间探过来的那一刻,狠狠捏在袭来的手腕,只听一阵哎哟声响起,过路人自发让出一个圈子,有看热闹的,也有惹是生非的。 孟姝拨开人群挤进来,看到一个相貌普通的男人被沈碧月一脚踩在背心,动弹不得,疼得那是一个龇牙咧嘴,但一双眼珠子还在精明地来回转。 “怎么回事?” “是个小贼。” 孟姝的脾气沈碧月火爆得多,听到是个贼,还有胆子对她的小表妹下手,当即狠狠往他屁股又踹了两脚。 围观的路人:“......” 本来以为是两个被欺负的娇娇女,想不到是如此凶悍的姑娘,合该这小贼挑错了下手的对象。 孟姝这下也顾不得散心了,她们这次出来没带人,只得是她亲自奔去找坊正过来,坊正是管理街坊的小吏,找他过来拿人,总直接去衙门里找人方便多了。 过路的好心人见沈碧月双眸如秋水含波,身段纤细柔弱,十足的大家闺秀模样,一时也忘了方才她将小贼踩在脚底下的事情,七手八脚帮着将小毛贼用绳子绑起来,嘴里还塞了团布。 沈碧月连忙朝那些好心人颔首,以示感谢,余光瞥见一个人自不远处走过来,同样是纤细的身段,清秀恬静的长相,给人一种亲和宁静的感觉。 “我还以为是刚刚看错了,想不到真的是沈姑娘。”对方也晓得在街说话不方便,待周围的人离得远了些才开始打招呼。 “你是......”沈碧月犹豫了很久,显然没认出人来。 “只见过几面,原来沈姑娘已经不记得我了,我姓孙,名素白,是户部孙尚书府的。”孙素白面色如常,浅淡笑着,“过几日是父亲的生辰,便带了丫鬟一起到街挑个好东西送他,没想到会碰到沈姑娘,沈姑娘也是出来买东西的?” “原来是孙姑娘,我自然记得,只是一时没想起来,近日府发生了点烦心事儿,扰得我有些心思浮躁,还请孙姑娘见谅。” “没关系,人生无常,总会遇点不顺心的事儿,只是没想到沈姑娘这样的人物竟然也会有烦心的事情。” “我并非是什么大人物,算是大人物,那也是人,只要是人,怎么能没有心烦的事情呢,又不是神仙,天天过着无忧的日子,还能长命百岁。”沈碧月说着轻轻叹息一声。 孙素白说:“我母亲总说,算是神仙,也会有神仙的烦躁,端看自己怎么排解,我以往心情沉闷的时候,倒是喜欢去城外的桃林散心,虽然离咱们城里有些远,但胜在环境清幽,只要在那里走几圈,仿佛再天大的烦心事都能被很快抚平,沈姑娘若是不嫌麻烦,有空可以去试一试,兴许也是个法子。” “我只听说过城外十里有个梅林,怎么还冒出桃林来了?”回怀王的侧妃设局邀请她去的是十里梅林,寒禅寺也在城外,这两处地方对她而言都有着十分不美好的回忆,导致她现在对城外林子寺庙之类的地方都有种发自内心的抗拒感。 “那梅林离得近,但远远没有桃林来得景色优美,环境雅致幽静,沈姑娘若看过梅林,不妨也可以去桃林看一遭,能明白其的差别了。”孙素白掩唇笑,从神情与举止看不出丝毫的矫揉造作之意,反而流露出一股自然之意。 “孙姑娘这么说,让我对那桃林也有几分兴趣了,不知道孙姑娘何时再去桃林,若是不嫌麻烦。”她说到这里还顿了一下,显然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开口。 孙素白心领神会,当即道:“若是沈姑娘不嫌弃,可与我一同去,我也许久没去桃林看看了,正好这几日我没什么事情,空闲得很。” “谢谢你。”沈碧月抿唇道。 “桃林是个好地方,沈姑娘要是喜欢,我也觉得开心,有些人嫌地方远,总爱去梅林,也有像我这样不怕远的,会去桃林逛逛,到了花开时节,采清晨的朝露与新鲜的花瓣,能酿出浓香甘醇的桃花酒。” 两人着桃花林的事情又寒暄了一阵,丫鬟见耽搁了太长时间,两个姑娘在站在街边说话,旁边还绑着一个小贼,这画面实在太显眼,便忍不住小声催促起孙素白。 孙素白也回过神来,发觉不妥,与沈碧月约定了三日后的清晨在城门口汇合,便礼貌地道别。 人走没一会儿,孟姝带着坊正赶回来了,坊正识得她们的身份,对她们在自己管辖的坊市里遭遇这等坏事感到惶恐不已,对她们点头哈腰,连声赔罪。 孟姝不喜欢这样,挥挥手让他带着小贼离开了。 这一小段插曲过,两人也不甚在意,又逛了小半天各自打道回府了。 天色渐暗,她回东院的时候碰巧遇了沈植,两人大老远看见对方了,相沈碧月的淡定自若,他倒是微微变化了面色,当即转了个方向走路,虽说避免了相遇的尴尬,但这么一来,弄得她都觉得自己好像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让人避之而不及。 在那之后他没再来找过沈碧月,也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觉得羞愧没胆。 三日后,天刚蒙蒙亮,一辆车尾刻着沈家族徽的马车已经驶离沈府,厚重的车轮快速滚动在不甚平坦的青石板大街。 沈碧月斜撑着头,闭着双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晚没睡好,自打车开始闭目养神了。 菱花跟着她一起出来,掀开车窗子望了眼,还差一条街到西边的城门口了。 “应该快到了吧。”似乎是被掀车窗带进来的风给吹醒了,她皱了皱眉,睁开眼坐直了身子。 “姑娘,婢子听说那孙府的姑娘与越王私底下有些来往。” “嗯,知道了。” 知道了?菱花觉得这话有点怪,好在沈碧月很快解答了她的疑惑。 “要不是看他们有些来往,我不会来了。”她轻轻打了个呵欠,慵懒又闲适。 菱花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到了西城门,已经有一辆马车等在那里了。 两边的车窗子打开,车里人互相打了个招呼,便再度合,双车并行,一同向城外去。 豫王府内,邵衍凝神看着手里的卷宗,正入神时,眼皮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跳了两下。 ------题外话------ 等捱过了孙素白这一场,开始成亲成亲,成亲。 198 桃林,失踪 眼下已经过了桃花开放的最佳时节,但桃林里依旧能看见一团团的粉色缠绕枝头,娇嫩的桃花一簇簇拥挤成球形,迎风不服输地盛开着。 主子们在前头并肩而行,跟在后边的丫鬟们也不敢离得太远,生怕被攀伸出来的桃枝被遮挡了视线。 孙素白应该是经常来桃林的,看得出她对这里的一花一木都十分熟悉,仿佛在自家的后花园,哪一枝的桃花开得最美,哪一块地方可以拣着休息,哪一株的花朵低到伸手能摘,她都了然于心。 “沈姑娘可喜欢这里?” “这里很美。” “那好,我还怕沈姑娘会不喜欢呢,难得跑这么远过来。” “看孙姑娘很熟悉这里,看来是经常过来赏花了。” 孙素白忍不住抿唇一笑,“也不是很经常,有时会和友人相约了过来,这里很是清幽,也鲜少有人打扰,若是在这里待着,远离那些人群喧闹,会觉得更舒服自在一些。” 沈碧月也笑了笑,不用问她,也能猜得出那位经常和她来桃林的友人是哪一位。 两个姑娘手拉手来这处远离永安城的桃林晃悠,不是胆子大,是身后有倚仗,但看她面的神情带了点隐约的甜色,不会是想到姑娘家的模样,更像是思春了。 从这个思路再往下推,今日孙素白会邀请她两个单独过来桃林,存的心思定然不会太善,想她与孙素白辈子有过那样深痛入骨的恩怨,现在重来一世,她还能跟辈子的死敌谈笑自如,心性真是隐忍含蓄了非常多。 “对了,沈姑娘,你可曾听说过最近宫里出什么事了。”孙素白没察觉到沈碧月怪异的笑,挑了处宽敞干净的石板,招呼着她一道坐下。 “宫里能出什么事?孙姑娘怎么这么问。”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听说太后最近好像病了,陛下将太医院的太医都召去了,也不见有什么起色,父亲每回朝都觉得十分惶恐,怕被陛下揪出什么错来。”孙素白说到这里有些忍俊不禁,但随即轻轻一咳,收敛了笑容,“我都是说着玩的,沈姑娘不要当真。” 沈碧月轻轻摇头,“我前段时间刚被太后召见过一次,那时候她老人家身子还健朗得很,起码在我看来并未有得病的样子。” “沈姑娘,不要怪我多嘴,我听说了不少沈家的事情,之前因为与沈姑娘见过几面,所以了点心,也知道张家与你们有些过节,现在太后病了,兴许是个能言和的机会。” “孙姑娘,你......” “我知道这些不是我该管的事情,算我多嘴,沈姑娘当我没说吧,这些事情本来也不是咱们姑娘家能去想的。”孙素白面闪过懊恼之色,很快扬起一抹微笑,仿佛方才的话她从未说过,其变脸的速度不亚于沈碧月自己,也难怪辈子她会被这样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两人在石板坐了一会儿,起身继续走了,桃林很大,周围景致看起来也都差不多,真要逛一圈能花老半天的时间。 “沈姑娘也到了快及笄的年纪,家可有许婚配的对象?” “不曾,家姐妹还有许配了人家,但还未完婚的,怎么也要等她们成了亲,才能轮到我。”沈碧月面色平静,倒是一点都不怕对外人提及家丑事。 “那沈姑娘可有什么心仪的对象,京不乏优秀的儿郎,沈姑娘的身份尊贵,定然是要挑最好的人家,哪里像我,虽然是尚书府的姑娘,但相貌不是最出众的,也没什么出彩的才能,平平无得很。” 沈碧月眉梢一挑,这孙素白今日找她出来是为了和她打探家情况,顺带闲聊发牢骚的? 孙素白知道沈家最近祸事连连,也知道太后染病的事,又怎么会不清楚豫王府与沈家之间的纠葛,现在摆明了是跟她装傻充愣,等着她自己露破绽出来,如透露她与豫王之间的关系。 “生得太过出众,反而容易招人眼红,我觉得还是如孙姑娘所说,平平无好。” 孙素白微微一愣,沈碧月不待她反应过来,步子一转,往最近的一簇低矮花枝走去。 拂手采花,粉嫩娇艳的桃花躺在白皙的掌心,纤细指尖拨弄花朵,半弧形的指甲盖也是粉嫩嫩的颜色,一时竟不知是那花的颜色美,还是美人肌肤的颜色更美。 可一回头,人不见了。 枝叶细碎摩挲,风穿过林间,带来幽幽桃花香气,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 花朵在指尖揉搓成了碎片,沈碧月松开手指,眼神一寸不错地扫视四周。 “孙姑娘?” 声音波浪似推开,却无人应答,不只是孙素白,连身后远远跟着的丫鬟都不见了。 此处有异。 她不识得桃林路,但随着孙素白进来的时候,与菱花一道暗布下记号。 只要跟着记号…… 她顿住脚步,目光轻轻掠过每一株桃树,干净,空荡,看不见一点怪的痕迹。 突然耳边响起一道轻盈的笑声,像是包着空气,低哑之夹杂着几分清脆。 *** 豫王府的人很多,能称得是豫王心腹的也那么几个,但此刻他们不复平日里的沉稳,显得格外惊惶。 豫王在半刻钟前突然晕倒了。 玄衣第一时间赶过去救治,但找不到丝毫原因。 199 寻人 没有任何原因晕倒还是头一次,天风并不惊讶,主子本来寒症未解,加这段时间操劳过甚,劳神伤身。 被皇帝禁足在府内时,还想着说能趁机好好休息,可主子不爱听劝,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有时夜深人静房里还亮着灯。 从来都如老人家一样不动声色,稳重如山的天风看向紧闭的房门,玄衣正在里头忙活着,不许人进去,他在屋外踱两步,攥一次拳头。 连玄衣都查不出原因,主子这回的情况或许以往都要凶险。 一袭红衣飘出来,天风正要前,那红影啪的一下将门给拍了。 天风停住,只问一句,“严重吗?” 玄衣摇头,“主子已经醒了,他需要休息,今日要是没什么实在重要的事别去烦他,我会尽快找到他昏倒的原因。” “我知道了,你去吧。” 红影瞬间飘远,天风犹豫了一下,还是悄悄推开门,脚步轻若无声地走到床边,刚站定,已经被人察觉到了。 尽管在病,邵衍的感官依旧敏锐,他躺在床,头微微一侧,那脸色以往寒症发作时还要雪白,嘴唇也没有血色,看起来好像一只白纸扎的人偶,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眸如点墨一样清晰深刻。 “南风,你说,我会死吗?” 天风背在身后的手指一紧,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不会。” 邵衍淡淡一扯嘴角,“当年我第一次寒症发作的时候这么问过你,你也是这么回答,现在名字都改了,怎么人还是没变化。” “属下只说实话。”天风顿了一下,说,“主子过去不舍得死,现在更不舍得,主子还要为豫王府传宗接代,一次撑不过,未来的王妃成别人家的了。” 邵衍看他一眼,那目光冷飕飕的,“你跟谁学的能言善辩。”都晓得抓他的弱点了。 天风见好收,“玄衣曾告诫过属下不得来打扰主子,是属下自作主张,扰了主子休息,待会儿属下自去刑堂领罚。” “你喜欢去去吧,许久没罚过你了,看来你身的皮肉倒还痒着。”邵衍兴许是累了,将头转回去,闭了眼,“我晕的这会儿可有什么要紧事?” 天风慢慢低下头,“无事。” “那好。” *** 小心翼翼地带房门,天风叫来风在外面守着。 “你去哪里?”风平日里不爱说话,感触却向来远远灵敏于其他人。 “主子有事吩咐,我要暂时离开一下,很快回来,你在这里守好了,除了玄衣来,谁都不能放进去。” 风没吭声,只是瞬间闪身藏进隐蔽处。 然而过了整整一天,风也没见谁来过,不管是玄衣还是天风,都跟失踪了一样。 *** 沈碧月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是一直都有些模糊不清的感觉,睁不开眼,身子轻飘飘的发不出力气,像是浮游在半空,找不到着力点。 耳边有水声滴答响,从朦胧到清楚,极有规律,像隔着云幕敲锣鼓,伴随着一声低低的笑声,轰然炸开耳膜。 她猛地睁开双眼,几乎在一瞬间恢复了清醒。 身很重,说是有人压着,不如说是趴着,如游蛇般的手指从腰间蹿出来,直冲她脖颈,狠狠扣住。 沉闷的窒息感铺天盖面涌来,她睁大眼,看清了那只手的主人,以及那张狰狞愤怒的面孔,边还站着一道颀长的影子,笼罩在黑暗里,有几分诡异与阴森。 “你没想到吧,有朝一日会落到我手里,谁都救不了你。”那人阴森森贴在她耳侧,气息潮湿冰冷得宛如吐纳的蛇息。 沈碧月压根没看他,她的眼神直直盯向那道隐没在黑暗的影子,艰难出声,“你很聪明。” “这么快被认出来了,真可惜,我本来还想再多看一会儿你恐惧发颤的模样。”那影子低低笑起来,语气非常愉悦,但声音冷得几乎不像是人发出的。 “暗算人向来是你的拿手好戏,这回学聪明了,懂得找阴祟小人联手。” “你闭嘴!”说话的是掐着她脖子的男人,“都这个时候了,你以为会有人来救你吗?” “你放心,他不会让我死的。”她尽力扯起嘴角,“是不是?” 影子又是一笑,没有说话。 “算他不说,我也不会让你死得痛快,你毁了她们,我毁了你,我要让你成为整个大宁人人唾弃谩骂的****,尝到一寸一寸更撕心裂肺的痛苦。”男人冷冷一笑,膝盖用力分开她的腿,另一只手抚她的腰间,撕扯她的衣襟。 影子看了一会儿,转身朝另一头走去,只听到一阵一阵更压抑的喘息声忽高忽低地回荡在山洞里。 *** 日头升到最高处,空气带动着风都变得闷热起来,唯有桃林成片的阴凉舒意。 一道人影嗖的一下穿过相错而生的桃枝,周身卷起的风带落数朵桃花苞,片刻后落在了一株桃树下,过了片刻,几名侍卫从同一个方向奔来,涌向四面八方寻人。 没有足迹,也没有停留过的痕迹,两个大活人像是一踏入桃林消失不见了。 “菱花!”有人高声唤道,以极快的速度蹿到了她的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菱花皱眉看着眼前的红衣男人,“主子派你来的?” “这不重要,沈姑娘呢,可找到她了?”玄衣在来之前已经探听过一番,知道沈碧月失踪在桃林里的消息。 菱花闻言眼神一凛,冷冷扫过找人的那几个侍卫,试图看出是哪个人泄露的消息,玄衣抓住她的手臂,“你们不告诉我,也会告诉天风,我自有我的法子知道,别耽误时间了,她到底是怎么不见的,你可有头绪?” 菱花见玄衣的模样她还着急,有些狐疑,“你不是主子叫来的,跟这添什么乱,赶紧回去。”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她。”玄衣不打算理会菱花,随手揪了个侍卫要去找人,还没走出两步见一道影子轻盈落在跟前,拦住他的去路。 200 看戏 “你怎么也过来了。 ”菱花看到天风那面无表情的脸,顿时纳闷了,这一个两个的都有千里眼顺风耳还是怎么着,没等她通信儿什么都知道了。 “主子那边不方便,让我过来找人。”天风瞥了眼玄衣,倒也没说什么,多个人一起找也是好事,“我带了人过来,已经让他们守在桃林外面的几个出口,沈姑娘还在桃林是最好的,怕她已经被人带出去了,我们分头找,要尽快,跟她在一起的那个孙府姑娘也要找,不出意外,这局是她布下的。” 菱花不太同意天风的看法,“她只是个尚书府的姑娘,手下没本事人,我怀疑这事跟越王有关,他们私底下有联系。” 见菱花这么笃定的样子,天风觉得面色更冷了,要是真牵扯到越王,这事复杂了,几人当下再不多话,抓紧时间开始找人。 *** 山洞里的喘息声依旧剧烈,细细听辨,竟是属于姑娘家的娇柔喘息,光线从山洞另一头的深处渗透进来,却远远照不进里头的幽深阴暗。 “你放开!”男人也喘着,但那喘息是不甘,是怨恨。 他根本没想到沈碧月的身还藏了针,明明他已经搜过她的身了,只在袖子里找到一把小小的b-i'sh0u,几乎只有手掌的长短。 沈碧月压在他身,指间锋芒一闪,尖锐的针尖逼近他脖颈的脉搏处,很快刺破皮肤,滚出硕大的血珠。 “不是要毁了我吗?你倒是动手啊,有种的跟我同归于尽,但你不敢,沈庭均,你只是个孬种,你怕死。” 沈庭均像是被说到了痛处,低声嘶吼起来,“你算杀了我,也出不去这个地方!想要你命的人皆是。” “连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妹都敢下手,真是个肮脏低贱的下流东西,杀你都是脏了我的手,但你别以为我杀不得你,于我而言,也不过是替大哥解决了一个麻烦,也替沈家解决了麻烦!” “给沈家带来灾难的人是你,要是没有你,沈家到现在还是安安稳稳,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是啊,你们这些拥有甘家血脉的人在十年前也是用这个借口当理由害死我阿娘,贪婪自私,却装得谁都伪善。” “不你伪善!” 沈碧月不由得笑了起来,那笑含着冷冷的嘲讽,“不怪我说你蠢,沈家为了支持怀王,与贵妃都能狠心不联系,你倒好,私底下与叛党联手,真正害了沈家的人是谁,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什么叛党,胡说!” 她微微眯起眼,“你不知道?那我说得再明白点,今日引我来桃林的是孙素白,她与越王有些交情,自然是帮着越王对付我的,你呢,只是为了个人私仇与越王一拍即合,暗投向他,为了今日能找我报仇,可你想过没有,越王是个什么底细,你没弄清楚替他做事,不是蠢是什么。” “少骗人了!你以为这样你能脱身吗?外面......” “外面是鬼手的人,他是叛党,也是与越王联手之人,你若还有点脑子,想清楚了再说话。” 沈庭均死死瞪着眼,他不可能会相信沈碧月的话,这种时候不管沈碧月说什么,他都不会当真! “放心,我与大哥已经从沈家分离出去,你们便是犯了shā're:n的大罪,也殃及不到我们头,只是来年到了地下,沈家的祖宗该不会放过你吧?”沈碧月笑眯眯地说,“我今日若是毫无防备不会来了,你倒是傻,当了他们的刀使,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身后传来脚步声,慢慢停在他们后面不到一米的距离,她也不回头,“这戏你看够了吗?时烜。” 又响起那阵熟悉的笑声,山洞空荡荡的,几乎将对方的笑声扩大成了千万倍,阴森鬼气十足。 “若我猜得不错,越王给你的要求是活捉我回去,但你对沈庭均隐瞒了这一点,沈庭均一心杀我,不可能放我安然无恙,这一点同样也瞒住了越王,你同时骗了他们两个人,在你眼里,他们只是两个可供人操纵的木偶人,满足你过瘾地做个看客,你真正想对付的只有一个人,你想看我死,他发疯。” 时烜轻笑了一下,“错了,你不会死,你看,你现在不是还活着吗?” “我不光活着,还会从这里出去,你困不住我,自然也害不到他。”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沈庭均听两人的对话,早愣了,一股阴冷的气息掠过耳际直蹿后脑勺,令他冷汗津津,“你不是越王的人吗,还是你和她一伙儿?” 沈碧月笑容一顿,指间挟着的长针翻转,径直刺晕了他,人留着太聒噪。 “聪明反被聪明误!”时烜突然瞬移到她身后,五指掐住她后颈往山壁摔。 即便她心里早有防备,还是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满眼冒金星,感觉骨头都要给磕断了,后背阵阵疼痛。 脖子又一次被掐住,慢慢往提,她的脚逐渐离地,五官憋紧,面色涨红。 “生前再美的人儿,死相也必定狰狞丑陋。” 沈碧月闭着眼,艰难吐出几个字,“既然是看客,何必入戏。” 时烜的力道一顿,突然放手,她全身无力地摔在地,手掌按在喉间,空荡荡的山洞回荡着她的剧烈咳嗽声。 “你们男人都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吗。”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她一字一句地说话,声音沙哑极了,像是含了许多泥沙。 “孙素白呢,你将她弄去了哪里。” “她是越王殿下的心头肉,我可不能动她。” “这里是哪里。”她挣扎着扶住山壁站起来,说话间时不时咳嗽一声。 “桃林底下的一处溶洞,谁都找不来,你尽管安心在此处陪我等着。” “那他呢。”她的眼神往昏迷的沈庭均身一扫。 时烜含笑道:“已经没用的人,管他做什么。” “我若不愿等?” 话音未落,一道冰冷的骤风自臂擦过,她猛地捂住手臂,鲜血顺着垂落的手臂滴落在地,嘀嗒仿佛水声。 “不愿陪我等,还留你做什么,反正有你的尸体也不错,他会喜欢的。”时烜负手而立,他的动作太快了,快到几乎看不见他有出手。 这个疯子!沈碧月咬牙想着,现在只盼菱花能早点发现她留下的记号,找到她的所在,这里绝不是什么地底溶洞,时烜在说谎。 这时,她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另一个声音。 像是指甲的尖端轻轻擦过石头表面,声音轻微到几不可微,要不是她正好靠在山壁,要被她臂的滴血声给盖过去了。 有人在给她信号。 201 得救 “鬼手向来神出鬼没,喜欢隐匿行踪,看来今后是不打算继续躲躲藏藏了。 ” “好姑娘,你的话真多。” 沈碧月觉得手臂一阵鸡皮疙瘩,这一声好姑娘让她想起了在颍川州那段不怎么愉快的经历,她慢慢靠着山壁坐下,手指的指甲尖端似有若无擦过山壁。 “如今四方平定,天下太平,乱臣贼子兴风浪,只会动摇大宁根基。” “若这根基本不稳,谁来推都一样晃荡,你还真是头一个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的人。” “我是朝臣之女,而非你等党羽,自然只为君说话。” “哪位君?” “大宁只有一位君主。” 时烜难得冷笑一声,“是只有一位。” “陛下有忠臣,有民心,这是他苦心经营多年换来的,也是你们当初错过皇位的代价,你们既然选择潜伏暗处韬光养晦,该好好谋划一番大动作,靠区区一个豫王想威胁君王,未免天真,自古皇家无真心,这是寻常百姓都知道的道理,你竟还未勘破这一点。” “你说得实在妙极了,身为堂堂朝臣之女,还是国公之后,能帮着逆贼谋划,这份心性着实不简单,我很赞赏你,但是谁跟你说我要的是这个天下了。”时烜淡淡道。 沈碧月眉头一皱,似乎在分析他话里的意思,时烜却不打算给她这个时间。 “你记住了,他邵渊座下的龙椅,谁沾一点都要不得好死。” 她抿了抿唇,“你走,不怕我寻机跑了吗?” “你心有牵挂,怕什么。”时烜淡淡一笑,背影渐渐隐没在黑暗。 “你到底想干什么?” “人有一身惧寒惧伤,惧痛又惧饿的软皮囊,那胆儿可能大破天。”低沉的男声猛地往提成尖细的女声,轻声哼唱,由深至浅,渐渐归至虚无,这山洞仿佛有无限长,幽暗而空洞,一眼望去,漆黑漫无边际。 方才与沈庭均打斗的时候还没觉得,现在没事情做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倒觉得有几分阴森冷清,她辈子被人囚在地宫暗室,怎么着也有烛火照光,连死去那会儿,也没亲眼见过这样黑漆漆的地府。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沙石的动静,她倏地回头望去,沈庭均有转醒的迹象。 她回身扑到他身侧,快速往他身补了一针,本来眼皮还有些颤动的人再次回归平静,她盘腿坐在沈庭均身边,正要细想眼下的情况,一阵凉飕飕的寒意猛地蹿背后,撩起一片鸡皮疙瘩。 山洞里本阴凉无,而那股寒意像是被人从外边带进来的,这洞里的阴气还要冷三分。 冷,她是不怕的,只是想这人来了,应该是救她的。 她回头,一道熟悉的身形轮廓映入眼帘,心脏随之被揪紧。 “你是......” “嘘。” 她沉默了,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望,再怎么独立坚毅的女人,总归会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遇了险,心爱之人会是第一个出现来救她的,虽然颍川州那一次也算,但那时候两人终究没说开,关系隐晦,作不得数。 这念头放别人看来是矫情了,但她还是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可惜这人拥有熟悉的身影,却没有她熟悉的声音。 那人朝她伸出一只手,衣袖摊开盖在掌心,是为避嫌之意。 沈碧月也不犹豫了,这人能够避过时烜的耳目找到她,必定有他的本事,果然一路到了洞口都没遇见时烜。 久违的光明照目,有些刺眼,她不得不闭眼,待睁开时,眼前之人的模样尽收眼底。 “” 202 只有你能救他 男人一身黑色劲装,勾勒出健硕精瘦的身材,脸戴了半副面具,肤色偏黑,眸色漆黑而冷淡,薄唇殷红,浑身下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味道,这点倒与她的大哥沈庭轩有几分相似。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救我?” 男人再度朝她伸出手,掌心盖着袖面,“这里是说话的地方吗?” 她看着他的动作,说:“你指路,我跟着你走。” “你跟不,还会被他追,自己选一个。”他这话不是威胁,也丝毫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只是很平淡地在陈述事实。 没有时间给她犹豫了,在伸手前,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里面那个男人怎么办?” “运气好,回来还能再看见他。” 山洞果然是开在山壁的,而非什么地底溶洞,天色明亮,走出来便是偌大的桃林,林木稀疏,四周没有可以遮挡的地方,男人拉住她的手,另一手扶在她腰际,往前一掠,直接将她整个人带得飞起来。 疾风掠过脸面,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每株桃树都长得差不多,她无法分清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男人将她带到一处桃树较为密集的地方,周围静谧得几乎只有风轻轻吹过枝叶的摩挲声,沈碧月低头,在他缩回手之前看到了他被袖面紧紧覆盖的两只手。 “秦大人请留步。” 男人身影一顿,没回头,“这里非久留之地,沈姑娘尽早回去吧。” 沈碧月知道自己猜对了,与邵衍几乎如出一撤的身影,这样严苛的条件在这世她只见过秦恪一人符合。 “秦大人与我素未蒙面,为何要出手救我?” “你别会错意,时烜行踪不定,能见到他现身已是难得,救你只是顺便。”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多谢秦大人救我一命,这份恩情小女子永生难忘。” 秦恪似乎是轻笑了一下,“你不怕我对你有什么企图?” “既然秦大人都说了,救小女子只是顺便,又何必顾虑小女子对大人打善举有所怀疑呢,您这番话看似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了。” “你的丫鬟在找你,待在这里别乱走。” “谢大人提醒。” “不用谢,应该的。” 秦恪离开了,只在眨眼的一瞬间消失不见,武功高深莫测,似乎不时烜的差,按他的意思,应当是回去找时烜了。 沈碧月回味着他说过的话,人说的话每一句都是有联系的,鲜少有颠三倒四,驴唇不对马嘴的,她虽然不了解秦恪,但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说话,难免让人觉得怪。 如果秦恪是要让她觉得怪呢,他的话里好像含着无尽的深意,惹人去思考,去深究,特别是最后那句应该的,她与秦恪以前应当没见过面,记忆里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那秦恪说那句话的依据是什么。 如秦恪所说,她很快被人找到了,第一个找到她的人是一身红衣的玄衣,在这个充满粉嫩颜色的桃林里倒是有几分相得益彰。 除了玄衣之外,不远处还有轻微的动静,应该是菱花他们。 玄衣什么也没说,扯住她的胳膊跑。 沈碧月:“......等等,去哪里?” “别说话。”玄衣拉着她一路飞奔,直到没人能发现他们的踪迹才终于停下来。 她是女子,身子骨到底不玄衣,被他拉着拼命跑了一段路气喘吁吁,撑着树身弯下腰,差点没往地瘫,可惜这人没有秦恪的风度,不晓得带着她直接飞行了。 玄衣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要是知道了定然要狂抽嘴角,秦恪那是外人,随便怎么抓她抱她都没关系,但他要是敢动手,主子能把他手脚都给剁下来做che:n-g人彘去游街以儆效尤。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连自己人都要避讳开。”她背靠树身,慢慢顺着气。 玄衣扫了眼四周,神情很是严肃,“沈姑娘没事好,小人有个请求,还望沈姑娘能同意。” 沈碧月一愣,玄衣每回在她面前都是趾高气扬,十分嚣张跋扈的模样,很少有这么谦逊恭敬的一面,更别说自称小人了,她心里不禁一沉,玄衣的请求恐怕与他的主子有关。 “你说吧,如果我能做到,自然会帮你。” “不是帮小人,而是帮主子,主子的身体不行了,请沈姑娘救他。” 沈碧月皱眉,“你说什么不行了?” “主子的身子一直都是小人在调理,但这阵子他为了......是什么事小人也不好细说,但他确实是枉顾自己的身子,连夜操劳,每日只休息个把时辰,特别是没了寒潭的浸润,他的寒症每次复发,只能靠小人用针替他缓解,再这么下去,他的身体迟早要完。” 她沉默了一阵,“你来找我,是瞒着他的吧?” 玄衣点头,“这次只有您能帮主子,但以主子的脾气是绝对不会同意的,除了小人与天风,他每回病发都瞒着所有人,更不会告诉您知道了。” 沈碧月眼眸微垂,轻轻一声叹息,半晌道:“好,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他。” 203 降责 *** 雪水消融,像泛滥的洪水卷面而来,瞬间淹没头顶,拥堵了五孔七窍,急剧的窒息感令他神魂一震,眼前浓烈的黑雾散去,入目皆是熟悉的床梁与帐幔。 邵衍用手背轻轻搭着额头,蹭下满手背的冷汗,身也黏糊糊的,出了不少汗。 “天风?”他唤道,出声才发现嗓门变得沙哑不已,仿佛破了嗓子,塞着话在喉咙里,又难听又模糊。 有人推门进来,疾步走近,却不是天风。 “主子醒了?太好了,玄衣大人让小人煎好了药,等着主子醒来喝。”宛一匆匆来床前看了眼,转身又要奔出去取药。 “回来。” “哎,小人在。” 邵衍哑着声音要水,宛一连忙给他倒水,三分热七分凉,兑成一杯温水送,温水润过干哑的喉咙,感觉舒服了一些,连着喝完一杯,宛一又去倒水。 “天风呢?” “小人受玄衣大人吩咐给主子煎药,没见过天风大人。” “外面谁在守着?” “风大人。” “叫他进来。” 宛一再次递茶杯,邵衍没接,脸色还要惨白无血色的唇瓣抿了抿,想起身,宛一也不敢扶他,急得团团转,“主子您不能起来,玄衣大人嘱咐了要小人看着您好好休息。” 邵衍眼神一瞥,“不是让你出去叫人吗?” “小人这去,主子您好好躺着,千万别起来,玄衣大人知道了要打死小人的。” 宛一把风找进去,看见邵衍已经倚在床头了,腰后还垫着一个厚实的枕头,应该是自己塞的,看那小脸白的,刚刚还要严重,额间耳际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凝聚成豆大的汗滴落在锦被,晕开一片水渍。 要不是他的眼神清明冷静,丝毫不怀疑他下一刻会昏死过去,让主子自己爬起来,还自己伺候自己塞枕头靠着,他实在是个不负责任,十恶不赦的仆人,有愧豫王府下人这个名头。 邵衍没心思去揣摩自己属下心里此刻怀着多么纠结的念头,问:“宛一,你老实说,玄衣也不在?” “玄衣大人见主子一直昏迷不醒,便关到密室里想法子去了,只是事先嘱咐了小人煎一服药,若是主子能提前醒来,给主子喝。” “说实话。” “玄衣大人的的确确是这么吩咐小人的,小人这给主子端药过来,玄衣大人嘱咐了主子要喝,不然......不然以后治不好了,难有子嗣。”宛一按玄衣的原话转述,说得都快哭了,这一个弄不好,他说不准得被贬出去了,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用空气贴在舌尖说出来的,气息连一丝灰尘都吹不起来。 邵衍那一张分明雪白憔悴的脸色一下子如乌云盖面,眼神都沉了几分,“他人在哪里,叫他滚回来见孤。” 宛一双腿直打颤,风这时默默开口,“主子叫小人来有何吩咐?” 邵衍冷眼一扫,“你们一个两个现在都晓得欺骗孤了?孤是病了,不是傻了。” 风回答:“小人不敢。” 宛一也跟着附和,“小人也不敢。” “玄衣要你煎的什么药,拿来吧。” 宛一如临大赦,连忙跑去端药了,屋里只剩下风一个人。 “主子,天风办事去了,留小人守着主子。” “办的私事?” “主子有事交代,要他秘密行事,他只吩咐小人好好看住主子。” 邵衍忍不住笑出了声,只是笑声并非是什么愉悦的,“他现在长本事了,还敢假借孤的命令......”他的声音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色突然有了变化。 “去天府阁叫毕衡芜过来。” 风领命退下。 宛一端着药碗过来的时候,听到屋里传来不大的动静,他的耳力极好,轻而易举能捕捉到远方的动静。 “......你既然发现了鬼手的动静,为何没有早早来报!”邵衍的语气难得含着薄怒之意。 “主子,鬼手的行踪向来隐秘,稍有点风吹草动容易能惊跑他们,要找到他们不简单,只有按兵不动,引蛇出洞,才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在永安城的据点和管事的。” “孤是不是叮嘱过你,除鬼手之外,还要密切注意她的行踪,若是有任何遇险的预兆,定要及早报过来!” “在沈姑娘没有遇到性命威胁的情况下,属下不会通知七杀阁的人出手,这是属下的底线,属下凡事以主子的安危为重,这也是属下的底线,鬼手如今是主子最大的隐患,一日不除,属下一日不能安心,主子若觉得不快,心里有气,尽可以责罚属下,属下愿受之。” “你倒是会捡好听话说,你处处替孤着想,孤还不能罚你了。” “请主子降责。” “她若不能平安回来,你便不用在孤这王府当差了,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静了会儿,那人回答:“都听主子的。” 宛一正好走到门口,里头再没传来任何声音,他轻轻扣门,听到邵衍让他进去,果然一到屋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的邵衍,能看出他余怒未消,正在缓气呢。 “主子,喝药了。” 邵衍接过药碗,手腕兴许是有些无力,宛一能清楚看到药碗在微微颤抖,他垂下眼眸,不敢言语。 浓烈的药味难闻,都不能让他的眉头皱哪怕一下,邵衍低头正要喝药,忽然想到了什么,陡然抬起双眸,眼神幽深锐利,“宛一,去告诉风,让他速速召回天风,等人找到后再回来,不然别回来了,孤有事要他去办。” 宛一不敢在邵衍身边继续待下去了,连忙跑去找风了,待在主子身边跟窝在渐渐苏醒后陷入暴怒的猛兽身边没什么两样,吓得他快跪下了。 *** 听过玄衣的话,沈碧月没有半分犹豫,立马答应了。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不能告诉他,算他要知道,也得等到病好了以后。” 她的话也是玄衣想说的,两人很快达成了默契,等天风赶到的时候,见玄衣拉着沈碧月一路小跑着,也不知道是在躲避什么东西。 “你来了?正好,人交给你,这样能跟主子交差了,你最好庆幸主子还没醒过来,不然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天风不理他的冷嘲热讽,“你回去看看主子,顺便让菱花过来带她回去,我留下来。” “菱花不是跟你在一起吗?”沈碧月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暗潮汹涌,这个桃林已经不安全了,谁知道时烜是一个人,还是带了一群人过来的。 她想了想,还是把自己刚刚遇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但隐去了秦恪没谈,只说自己是趁着时烜不注意逃出来的。 玄衣冷哼一声,“鬼手当真是阴魂不散,三番五次想陷害主子,现在主子有了你这个软肋,想用你把主子引过来,我还真庆幸主子这个时候昏迷不醒了。” 沈碧月:“......” 还是天风较慎重,他说了菱花的去向,原来他刚刚和菱花找了同一个方向,很快发现一处山洞,山洞门口有打斗的痕迹,但往里面一探,除了昏迷不醒的沈庭均之外再没其他人了,地还有零星的血迹。 “沈庭均身也有伤痕,但出血量不至于那么大,我们根据现场的痕迹推断,那个血迹应当是你挣扎过后留下的,我便和菱花兵分两路来找人。” 这一点正好和沈碧月方才说的情况符合。 “这里说不定是个局,不宜久留,我们赶紧回去。”沈碧月心里虽然不安,但也没那么严重,总觉得时烜应该是被秦恪引走了,这个时候根本不在桃林里。 玄衣挑挑眉,“那个沈庭均呢,怎么处置?” “他不过是鬼手的棋子,留着他一条狗命,日后再算账不迟。”她臂伤口的血液并未凝结,还在不断渗出血来,染红了整条衣袖与裙面,整个人披头散发,衣裳凌乱的,还真有几分引人遐想她的遭遇。 玄衣护送沈碧月回到了马车所在的地方,那里果然只剩下一辆马车,孙府的马车早不见踪影了,一直到菱花赶过来,玄衣才离开。 主仆两人坐着马车回去永安城了,城门口的守卫看见马车是沈府的也不敢拦,只是沈碧月这副模样不好直接回沈家,便转去了翰林院找沈庭轩。 沈庭轩出来看到她这副模样,眼神倏然一冷,数次扫过她身的伤痕,“谁干的?” “现在不方便说这个,大哥,我能不能借你的宅子先梳洗整理一下,我待会儿还要回去沈府,这件事万分紧急,不能耽搁,过后我会跟大哥说这是怎么回事的。” ------题外话------ 还记得毕衡芜吗?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嘿嘿,曾经出现在早期的章节里,是男主创办的情报机构天府阁的阁主,另一个执行机构七杀阁是玄衣掌管。 204 报官 沈庭轩听她这么说,心知这其有内情,便也不追问了,直接让空篱先去宅子里准备梳洗的东西。 新衣裳,新鞋子,还有打好的热水与内服外敷各类伤药齐全的箱子,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整整齐齐摆在了眼前。 目光落在一沓衣物最面叠放着的里衣与肚兜,沈碧月觉得她真要对空篱刮目相看了,心思说是细腻,又很是粗心,一个云英未嫁的大闺女让男人准备私密衣物,是要拉出去浸猪笼的。 菱花帮沈碧月了药,处理完伤口后才伺候她穿新的衣物和鞋袜,重新净面梳头,方才的狼狈不堪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净秀丽,娇美可人的姑娘。 “菱花,待会儿你让人悄悄往越王府送个信。” “悄悄?”菱花刚好擦到她脖子的淤痕,力道重了些,引得她轻吸一口气。 “真不知道是谁下这么重的狠手,这不是把人往死里折腾吗!” 沈碧月慢慢动了一下脖子,倒是她冷静许多,“无碍,以前也不是没遇过这样的事情。” “姑娘,这些淤痕要不要遮一遮?” 沈碧月取来镜子一看,白净细嫩的脖子缠着一道又一道交错的浓重青紫,指印明显,一看是被人用手掐出来的。 “遮一点吧,不要全遮了。” “遮一点?”菱花没听懂。 “对,遮一点。”沈碧月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指尖轻点没被自己手掌遮住的那些淤痕,“遮这些。” 菱花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时间紧急,没留给她多想的机会,全跟着沈碧月的吩咐来是。 *** 天色渐黑,沈府门外,一辆马车从远处快速驶来,然后急急停住。 车先跳下来一个小丫鬟,小跑着去敲门,等到有人出来应门后,她才折回去从车里扶着一位容色清秀的姑娘出来。 那姑娘前两步,脸有些犹豫,“请问你们府的沈大姑娘可回来了?” “你是什么人?” “看我着急的,都忘了说自己的名字,我是户部孙尚书府的姑娘,我叫孙素白。” 门房眼珠子一转,脸现出笑意,“原来是孙尚书府的千金,不知姑娘找我们大姑娘可有什么事?” “你们大姑娘可回来了?我今日与她一同出去,回来的时候却不是一道,我有些担心,便过来问问。” 那门房摇头,“大姑娘一早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说完他也吃了一惊,这天都快黑了,沈碧月出去一整天了,在外头连个信也不晓得递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赶紧引了孙素白进去找沈岐,沈岐没见过孙素白,但与她的祖父孙鸣同朝为官几十年了,知道他有个孙女,与自家府的姑娘们年纪相差无几。 孙素白给沈岐福了一礼,然后将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 沈岐听完她的话,想了许久才问:“孙姑娘,你此话当真?” “不敢欺瞒国公爷,我见天色还早,沈姑娘似乎又急着去见人的样子,不敢再耽误她,可回来之后觉得不安极了,便留了一个丫鬟在城门口守着,让她一看到沈姑娘回来禀报,但一直到天色暗下来,都没见沈姑娘与那马车的影子,我实在心急,这才来找国公爷,那桃林幽静,平素很少人去,要不是大白天的,我也不敢带沈姑娘过去,但看沈姑娘对桃林很是熟悉,我便放了心,哪里会知道......”孙素白红了眼眶,往地狠狠一跪。 “要是沈姑娘出了什么事情,别说国公爷饶不得我,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沈岐面色沉沉,早在孙素白说沈碧月失踪的时候他发觉了事情的严重性,哪里还有心情去怪孙素白,连忙叫了今朝进来,吩咐他立刻调人出城去桃林,务必要找到沈碧月,但行事要隐秘,不可张扬。 孙素白还在地跪着,沈岐让她起来,先回孙府去等消息,还让她对外不得提起这件事,直到有了沈碧月的下落,孙素白哭嘤嘤地连声应是。 蹬蹬的脚步声急促,今朝又回来了。 “主子,大姑娘回来了。” 沈岐与孙素白皆是一惊。 “刚回来吗?”沈岐问完兴许是等不及了,紧接着又说,“让她先别回院子,赶紧过来见我!孙姑娘,你先回府去吧,既然她能平安回来,你不必太过自责了。” 今朝本来要回答的话又吞回口了,他想说他压根没走到府门口,顶多刚出了逢明斋,要带的人也还没点齐,看到沈碧月迎面走过来了。 孙素白擦了擦眼睛,破涕为笑:“沈姑娘没事好,今日的事情到底因我而起,改日我定会亲自登门给沈姑娘赔罪的。” “别急着走啊,既然左右都是要赔罪,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我们来算算账如何。”一个略带沙哑的柔婉声音从门外传进来,紧接着一个人踏进门来,赫然是失踪了大半天的沈碧月。 沈岐听到这声音觉得不对劲,刚想问她去了哪里的时候,眼神陡然一沉,借着来自墙夜明珠明亮的光线,看到她脖子清晰的淤痕,五指清晰,是被人掐出来的。 难怪,难怪声音会和平常的不一样。 那淤痕衬着白嫩的脖颈,像是雪地洒了墨汁,十分显眼,孙素白自然也一眼看到了,心底猛地一惊,面却不露痕迹,几步前关切道:“沈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沈碧月却没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孙素白还未体会过来她那个笑容是怎么回事,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强硬地搭到了一段雪白脖颈,正好与那淤痕契合,分毫不差。 孙素白面色一变,大力抽回手,脚步也跟着后退,眼里闪烁着惊惶,“沈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沈碧月笑容收敛,看向沈岐,“祖父,您可看清楚了?” 沈岐面色阴沉,如鹰凖一样的犀利眼神盯向孙素白,语气凌厉,“孙姑娘,请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素白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不知道沈姑娘的伤是怎么来的,我很早回来了,我和沈姑娘赏桃花,走到半路......”她猛地住口,发现自己惊慌之下险些把真话说出口了。 沈碧月淡淡一笑,“走到半路如何?孙姑娘,你与祖父说的话,我刚刚都听今朝说了,我的说法恐怕和你不太一样。” 沈岐的眼神何其犀利,一看孙素白的表情知道她定然有所隐瞒,沈碧月作为被伤的一方都如此不疾不徐,想必早已有了对应之策,他一个最后拍板做主的人也没什么好着急的,只是耐心等着结果。 沈碧月说:“这件事的前半段的确与孙姑娘说的一样,我们二人相约了一道去桃林散心,但走到一半出了事情,当时我走在孙姑娘前头,听到后面有人倒地的声音,回头看孙姑娘已经晕倒了,之后我也被人打晕,再睁眼是在一个山洞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听见不远处有人在窃窃私语,悄悄睁眼发现说话的人是本应和我一道被打晕的孙姑娘和她的丫鬟。” “你胡说!”孙素白面色不善地打断她,“我根本没去过什么山洞!我们二人分别之后我回了永安城,分明是沈姑娘你自己说要去见人的......” “我还未说完,请孙姑娘不要打断我。” 孙素白咬住唇,一脸忿然的表情。 “我听到她们说将人丢在这里行了,到时候有人会来接手,说完要来看我,我没来得及装晕被她们发现了,孙姑娘一脸惊慌地来掐我的脖子,再后来我被掐晕了,迷迷糊糊感觉到她们离开了,我勉强自己保持清醒,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动弹,我循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走出了山洞,但桃林实在太大,我又没来过,迷路了好长时间才碰见菱花,这才得以回来。” “沈姑娘,话都是你说的,谁能分清楚真假,我只说一句话,我从来都不曾对你动过手,也没去过什么山洞,我自小连蚂蚁都不敢掐死,这双手能拿书,能写字,也能抚琴,唯一不可能的是害人,这点孙府的人都能作证。” 沈碧月指着自己的脖子,“那这个,孙姑娘又要怎么解释呢?你我二人各执一词,唯有证据能证明谁说的才是真相,这个掐痕与孙姑娘手掌的大小一致,看这淤痕的痕迹,不可能是我自己掐去的,当时只有孙姑娘与我在一块,也是你邀我去的桃林,结果你平安回来了,却要掐晕我,将我一个人丢在那边,然后又跑来跟祖父说我失踪了,孙姑娘,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非要这样害我?” 孙素白百口莫辩,她的确扔了沈碧月在那边,而且也是在菱花发现沈碧月失踪,并带着所有侍卫去找的时候,她才悄悄回了马车离开的,要是她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也说明了她在晕倒后没和沈碧月一起被带走,丢下她自己跑回来不说,还到沈岐面前掰扯谎话。 不管是怎么说,她都有错。 孙素白心里正焦急,突然眼尖瞄到了沈碧月身的衣服,她今天早好像不是穿着这一身出门的,连鞋子也不一样,是换过的。 “沈姑娘,你说你离开桃林之后回来了,怎么还有闲心换衣服?我记得你今日与我去桃林的时候穿的分明不是这一身。”孙素白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说得又快又急。 “沈姑娘,我记得你说要去见人,才与我匆匆分开,或许是那人害的你,你不想说出那人是谁,反而反咬我一口,我素来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你,这根本说不通。” 沈碧月也很有耐心,听她急急一番话说完才不匆不忙地开口:“我离开桃林后确实还去了别的地方,并非直接回来,我去报官了,也将那处山洞的所在和他们详细说了一遍,想必这个时候,官府的人已经赶去桃林了。” 孙素白愣了一下,喃喃道:“报官?都这么晚了,官府怎么会再派人去桃林?” 沈岐这时候发话了,语带震怒道:“我沈家的姑娘被人这么白白欺负了,差点没死在那里,他们还能坐视不管不成?” 孙素白这才像是猛然惊醒了一般,连声道歉,眼底快速闪过一丝懊悔之色。 沈碧月说:“我的马车一向都备有替换的衣物,还不劳孙姑娘替我担心,我原来的那身衣服,孙姑娘若是喜欢,待我让菱花洗干净了之后便给你送去,还是不必等洗干净,孙姑娘想先看一眼呢?” 孙素白紧抿唇,脸有几分难堪,声音细如蚊子,“不必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时候今朝踏进门来,看了眼孙素白,说:“主子,豫王府来客了。” 205 嫌疑 沈岐有些惊讶,“你说谁来了?” “豫王身边的近侍天风。 ” “他可说要来做什么?” 今朝又看了眼孙素白,前走到沈岐身边,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只见沈岐的面色微变,立即对今朝吩咐:“你赶紧去把所有人都召集到前院去。” 能出动整个沈府的人来接见,古往今来只有皇帝才能拥有这个权利,既然皇帝没来,想必来的只有圣旨了。 孙素白也想到了这点,到底是朝臣之女,人不蠢,当即要跟沈岐请辞离开,沈岐看她一眼,淡淡道:“孙姑娘既然来了,不妨稍等一会儿再走,只是接个圣旨,花不了多少工夫。” 沈岐这么明明白白说出来,让孙素白觉得更不安了,让她留下来,难不成这圣旨与她还有什么关系不成? 她忍不住看向沈碧月,对方一脸平静,见沈岐离开,便也跟了去,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这不看还好,一看心里更添堵了。 时辰还不晚,沈家的人很快聚集在前院,等着接圣旨了,这么大的阵仗,即便内宅妇人鲜少接触外边的朝事,也该明白与皇家的事情脱不了干系,面前站的可是天风,犹记得回弄得那么隆重,是宣读赐婚圣旨的时候,沈家下一片震惊,谁能料想后面会以那种方式收场。 陛下不降罪于沈家,还给沈岐保留着魏国公的称号,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沈家诸位听旨。”天风从袖里掏出明黄缎面的一卷长轴,缓缓展开,沈家众人连忙跪伏,以额头贴地,恭听圣意。 “兹闻魏国公沈岐之孙女沈碧月端庄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豫亲王年至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沈碧月待宇闺,与豫亲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豫亲王为王妃。宜令所司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外,咸使闻之。钦此。” 又是一道赐婚圣旨! 回接旨的是沈植,愣是像被惊雷砸了脑袋,半天不动弹,这次沈岐倒是干净利落,很快高举双手接过圣旨,叩头道:“臣等接旨,叩谢我主隆恩。” 天风说:“魏国公,这道圣旨是陛下交给殿下的,与回一样,由小人来此宣读,还国公爷不要误会陛下,毕竟是殿下的终身大事,陛下只是想让殿下亲自承认。” “你不必多说了,我明白陛下的一番苦心。” “国公爷能明白好,既如此,小人这回去与殿下复命了。” 沈岐连忙招来今朝送天风出去,沈家诸人那么傻愣愣地看着沈岐与天风你一言我一语把圣旨给收了,完全一头雾水,甚至转头去看被写在赐婚圣旨的沈碧月。 她倒是十分平静,掸了掸袖口与膝盖的灰尘,前对沈岐说了几句话便转身回去休息了。 沈岐将圣旨收入袖里,看向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沈家人,眼神掠过沈植的时候明显重了几分,他厉声道:“今日这道赐婚圣旨与一次不同,要是再出任何差错,你们所有人跟我都要掉脑袋,今后在府不许任何人再提及欢姐儿,你们最好给我把嘴闭紧了,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都在心里好生掂量,特别是在未来的豫王妃面前,听见了没有?” 众人连忙应道:“听见了。” 沈岐面色稍缓,叫了沈植去他书房里一趟。 沈碧月往回走出不远看见了站得宛如木头人一般的孙素白,即便是在黑暗也能看出她的脸色煞白,目光写满了惶恐与不敢置信。 “孙姑娘,你可以回去了。” “你!”孙素白的眼睛紧紧盯住她,“你怎么可能会成为豫王妃,明明一个都......你们沈家的姑娘还真是吃香啊。” “孙姑娘,你别用这样羡慕的口气和我说话,我真觉得不好意思。” 孙素白一噎,气愤地涨红了脸,最终化为一声冷笑,错过她一步不停地离开了。 沈碧月唇边掠过淡淡微笑,遥望孙素白的背影,“你也不过如此,原来是我败了。” 败在前世的情之一字,足以蒙蔽所有,若能早点看清,也不至于重来一回了。 *** 官府办过许多案子,经验丰富,很快根据沈碧月的描述在桃林找到了那个隐蔽的山洞。 山洞里有两个男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满地血迹,血腥味被困在洞里出不去,分外瘆人。 站着的男人转头看向他们,脸的表情复杂,随后变得僵硬起来,双腿一动,想走。 为首的那个衙差朝他喝了一声,命令身后的人速速包围住那两人,然后举起火折子凑近,一看到男人的人顿时大惊,险些没把火折子落到地去。 “越,越王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待官府的人恭敬且不失本职责任地以涉及沈府命案,需请人问话的理由将越王请到衙门里时,天边已经开始泛亮光了,沈家的人正好来了,衙差们松了口气,趁着这空隙连忙去请大人过来镇场子。 邵远出入过衙门不少的次数,还是头一回以牵涉命案的身份进来,京兆府衙的衙差都是嘴紧的东西,回来的一路什么都问不出来,因此脸的表情也不是那么好看。 沈府来的人是沈植,他还在被皇帝勒令休息的时期,不用朝当值,大晚的被沈岐赶来了衙门这边办事,办的是什么事,沈岐说得含糊不清,他只知道沈碧月跟人出去桃林吃了亏,被孙尚书的孙女给暗算了。 沈植跟邵远作揖问候,寒暄几句不再多言了,审问犯人那是官府的事情。 京兆府尹李显很快赶来了,身穿戴整齐,显然早早等着了。 “下官见过越王殿下,见过沈大人。” 邵远面色微沉,“李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手下的人误以为本王是害人的凶犯,直接将本王扣留在你这衙门,要是传出去,我这满身的污点谁来洗干净。” 李显能做到京兆府尹,那自然也不是被吓来的,但越王最近风头正盛,得罪不得,便急忙赔笑道:“殿下息怒,这件事说来话长,还请殿下与沈大人喝一杯茶,听下官给你们细细说明白。” 衙差们搬了桌椅与茶水点心来,邵远见沈植什么都没说坐下了,便也哼哼了两声跟着坐下,他虽不满,也得找到理由发作,李显没开堂审问他,显然是给他面子,他若蹬鼻子脸,跟李显生了过节,对将来的大局不利。 李显将沈碧月来衙门里报案的事情详细都说了一遍,其还提到了孙尚书府家的姑娘。 “下官听衙差们说,他们赶到山洞的时候,洞里只有殿下与沈公子,沈公子满身是血地倒在地,身有不小的伤口,且处处在要害部位,而殿下正好站在他边,下官斗胆请问殿下,殿下是何时出现在那里,又为何要去那个山洞里,您与沈公子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邵远的表情阴沉得简直滴出水来,额头与脖颈间紧紧鼓起的青筋像是被用力压抑住的怒火,随时都能爆发开来。 “李大人,你说的是哪位沈公子?”沈植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 “三公子沈庭均。”李显说,“结合沈姑娘说的情况,孙府的姑娘应该是跟人约好了,她将沈姑娘引到桃林,并想法子弄到山洞里,紧接着会有人接手沈姑娘,孙姑娘只要安然无恙地离开,并伪造沈姑娘跟神秘人有约的事实能轻易脱身了,而在山洞里出现的人,很有可能是与孙姑娘约好的人,下官不想冤枉殿下,还请殿下自证清白。” 邵远冷笑:“好一个自证清白!” “请殿下不要为难下官,下官是京兆府尹,自然要为民请命,查案子,不得放过任何一个有嫌疑之人,若殿下与此事无关,下官自当以头这顶乌纱帽给殿下赔罪。” “行了,李大人秉公办事本没错,还要用乌纱帽给本王赔罪,这不是让人骂本王摆皇家威风,仗势欺人吗,你得了好名声,本王成什么了!”邵远知道现在棘手的不是李显,而是一旁的沈植。 “殿下,臣斗胆请问,您如何会与均儿在那个山洞里,均儿又是,如何受的伤?” “本王不知道他是怎么受的伤,只是看他神色匆匆,察觉有异,便一路跟到了桃林,到了那个山洞,谁能想到本王一进去看到他倒在地晕迷不醒,周围一片血迹,你们若说他是我动手伤的,那满山洞都是喷溅的血迹,如何只有我能幸免。” 这倒是事实,邵远的衣衫干净,没见到一丝血色。 “本王猜他是被人所害,还出去桃林晃了一圈,回到洞里没一会儿被衙差给围了,偏说本王是什么shā're:n犯,李大人,本王支持你办案,沈家的姑娘受人算计,公子被人刺伤,必然要讨个真相,但这不包括能将脏水都泼到本王身。” 李显说:“那是自然,下官只是请殿下过来了解一下情况,沈姑娘与沈公子到底是何人所伤,下官一定严查,给沈府和殿下一个交代,只是在案子查清之前,还要委屈殿下待在府,若此案再有疑问,需得再向殿下询问。” “听李大人安排是,现在既然没事了,本王可以回去了?”邵远抖抖袖子,站起身,“沈大人,本王先回去了。” 沈植目送他离开,眼神闪动着复杂的光芒,他显然不相信邵远所说的话,理由顺理成章,但细细探究又不太符合常理。 “沈大人。”李显说,“您也先回去吧,这熬了一夜,您也该好好休息,下官已经让人送沈公子回沈府去了,也请了城里医术最好的几个大夫一同过去,想必令郎会平安无事的。” “李大人费心了,父亲有交代,这件案子务必严查。”沈植靠近李显,压低了声音说,“事关未来的与亲王妃,不得马虎。”说完他大踏步离开了。 李显听愣了,哪儿来的豫亲王妃,那一个不是犯了大错,沈家自请退婚了吗?过了半晌,他猛地惊醒过来,这案子涉及了两个姑娘,按沈植的口气和态度,难不成是那沈碧月也成了豫亲王妃? 这不得了了,实在不得了,沈植不会空口说白话,这事或许已经板钉钉了。 他连忙招来衙差们,要他们速速再去桃林查探一番,有任何人想进桃林都不能放进去,自己则亲自领了人去孙府,准备找孙素白问话。 206 行刑 沈岐一夜没睡,看着天色泛光。 今朝敲门进来,“主子,大姑娘来了。” 沈岐推了一下手边的茶杯,“让她进来,顺便换杯茶,人老了,到底不以前能耐。” 沈碧月进门落座,今朝奉茶来,都是提神醒脑的茶。 沈岐先开口了,“碧月,甘氏已经伏法,算是告慰你母亲的在天之灵。” “哦?官府怎么判的?” “害了人,自然是死罪,两日后在西街菜市口,执的是绞刑。” 她抿了一口茶水,“死也死得全须全尾,是谁保了她全尸?” 沈岐不语。 “不消祖父说,孙女也知道,甘家没那个能耐了,在这个时候还能想着替她保全尸身,唯有他了,不然也不会触怒陛下,罚令在家思过,不怪人家说他是痴情种,只可惜这份情没用在阿娘的身。” 沈岐叹息:“他做得再不公道,也终归是你父亲。” “如果人有下辈子,我只愿阿娘能找到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不用身家多富贵殷实,那都没用。”她顿了顿,不想再继续说这个话题,“祖父,孙女昨晚与孙姑娘出去,她与我提到了太后的事情。” 太后近日卧病不起,沈岐是知道的,他的表情严肃起来,“她与你提太后做什么?” 沈碧月笑道,“谁知道呢,兴许是跟我炫耀来的。” “她和你鲜少交集,怎么会想到来害你?” “祖父还记得那盏托我送出去的灯笼吗?” 提到这个,沈岐的面闪过一丝尴尬,“记得。” 沈碧月淡淡一笑,索性开门见山说:“那天晚我与殿下去了城西的市集,不小心**到了一对男女在说话,祖父不妨猜猜那是谁?” 沈岐瞪她,“都这个时候了别打马虎眼。” “那是孙府的姑娘。”她放下杯盏,指尖沿着杯口浅浅划过,“还有越王殿下。” 沈岐猛地站起来,显然不敢相信,这两人怎么会凑到一块去,平日里完全看不出来,与越王接触过的大家闺秀也不少了,但要将孙家的这位千金也算进去,只会被人当做笑话,她平素低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是一颗毫不起眼的尘土。 但如果他们真的早早勾搭到一块去了,那跟孙素白接应的人是谁显而易见了,只是这个时候谁都知道沈家的姑娘和豫王关系不一般,他也犯不跟豫王抢人,这不是冲着找死去吗。 眼下越王势大,与怀王分庭抗礼不说,势头已经隐隐要冲到前边去了,如果这时候杜绝了沈家姑娘进豫王府的隐患,也少了一个能给豫王吹枕边风的人。 他要断的是怀王的路。 正好这个时候沈值回来了。 “父亲。”沈值有话,却顾虑着沈碧月在场,沈碧月也识趣,当即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只是走之前那个眼神看得沈植心里一阵发虚。 莫非她误会他是嫌她碍眼,或是把她当成外人了。 “值之,事情怎么样了?京兆府可有抓到什么人?”沈岐及时打断了他的走神。 沈值说得有些艰难:“抓到了,一个是越王,还有一个是,庭均。” 沈岐一惊,“你说什么?庭均也在?那他身的伤是?” 沈庭均方才被送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致命伤,他急着请邱云过去救命,倒忘了问衙门的人,现在想想当时送人来之后他们急着走,应该也是怕被追问。 沈值说:“不知道是何人伤的,但当时越王也在,他们两个都在山洞里,正好被衙门的人捉了个正着。” 沈岐半晌都没说话,这两个的确都是意想不到的人,越王不用说了,方才沈碧月说的恐怕都是事实,但沈庭均也出现在那里,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沈值顺势将大致的情况都说了一遍,然后说:“我怀疑越王说的话有假,只是现在暂时还找不到证据,他也不承认,只能放他先回去了。” 沈岐说:“越王现在深受陛下信任,与怀王呈并驾齐驱之势,找不到证据往他身扣罪名的话,只怕陛下那边也说不清楚。”这的确是件棘手的事情。 “父亲,庭均他伤得怎么样,严不严重?”沈值一时也没了主意,便转而关心起沈庭均来,结果话刚说完招来沈岐的一顿瞪眼。 “这件事如果真有他掺和的一份,那不像今日能捡回一条命那么简单了,别忘了碧月如今的身份。” “我知道,只是均儿他毕竟是我的儿子,算是他的母亲做错事,也与他无关。”提到甘苓,他的情绪起了些变化。 沈岐最是不喜他这副模样,“难怪碧月和轩儿现在都不肯与你好好说话,你当初对她要是也有这份心好了。” 沈值一噎,没敢再吭声。 沈庭均伤得重,但幸亏救得及时,到底是捡回了命,只是失血过多,还陷在昏迷当,令人惊喜的是,甘老夫人竟也醒了,虽然身子还是虚弱得紧,可神志是清醒的。 没人敢告诉她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沈府都发生了什么事,沈岐也下了严令,不准任何人去打扰她养病,琼瑶日夜伺候在她床前,宛如一个孝女,老夫人偶尔问起府的事情,也都被她寻了各种借口给搪塞过去了。 沈碧月听到这个消息毫不惊讶,似乎早预料到了。 “可惜了,醒得太迟,不然也能与她的亲侄女见最后一面了。” “老夫人对姑娘的苛刻与厌弃少不了甘氏这些年从挑拨离间,好在守得云开见月明,甘氏那个麻烦解决了,如今国公爷也站在姑娘这边,姑娘以后可算是有好日子过了。” “天真,你当真相信祖父是真心站在我这边吗?” 菱花笑得狡黠,“国公爷重利,如今沈家势微,稍有差错会被踢出四族之列,唯有姑娘所倚仗的人才能给他带来好处,他会重视姑娘不无道理,婢子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太过深奥的大道理,只晓得儿女情长,姑娘与主子一体同心,倚仗主子便是倚仗姑娘,姑娘有靠山在手,日子自然好过了。” 沈碧月忍俊不禁,“你懂儿女情长,可是有了意人?我可以帮你在他面前提一提,早点完婚也好,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劳苦功高,理当重赏,嫁妆自然是少不了的,我的库房里摆着,到时候带你去挑挑。” “姑娘怎么也会取笑婢子了。” 主仆两个闹了一会儿,眼看着时辰到了,准备更衣出行,出了东院,毫不意外地撞了沈值。 沈碧月一反常态与他问好,“父亲这是也要出门?” 沈值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无云也无雨。” 沈值似乎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猛地抬起眼睛,“你要去哪里?” “父亲不是明知故问吗?”她抚了抚没有褶皱的袖面,“只有重要的场合,才值得我盛装出席,除了父亲,这偌大的沈府竟只有我能为她送行,何其悲凉,想必她料想过我的无数悲惨结局,唯独没想过她自己的。” “碧月,你这又是何必,家破人亡,亲友离散,遭受世间一切唾弃,在临死前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女,这对她来讲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沈值的情绪显然有些低落,从当初真相被揭露的震惊,悲痛,厌恶,到现在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他缓和过来,在每晚的深夜里回想起与甘苓度过的点滴美好岁月。 “看来父亲还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她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压低声音说,“那么我在父亲梦里又是怎样的下场呢,我活,她死,她活,则我死,对子女来说,来自爹娘的厌弃是诛心之痛,对父母来说,反之亦然。” 她说完这句话便扬长而去,再没理会身后的沈值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晃晃,宛如受了巨大的打击。 真是个好日子,天朗气清,无半点浮云,湛蓝得让人想飞去拥抱长空。 沈碧月到达西街菜市口,看见甘苓身着囚服,长发散乱如杂草,身有许多瓜果蔬菜砸出来的痕迹,从头到脚无一幸免,其以鸡蛋液和碎菜叶子最为显眼,她早已经游街完毕,被人压在了简陋的刑台,两侧站着彪形大汉,头顶是断送许多囚徒性命的绞架。 大宁律法,犯下十恶不赦之罪者,无论身份富贵贫贱,皆以囚车游街三日,于西街菜市口行刑,众人观之,以儆效尤。 身为沈家昔日的长房主母,的确不该受这种罪,但奈何抵不过孟家的拼死追责,只要坐定谋害孟茹的罪名,她难逃此劫。 在百姓此起彼伏的骂声,行刑的时辰渐渐逼近。 沈碧月坐在马车里,车帘掀开一角,她的视线越过大片拥挤围观的百姓,直直望向甘苓的最终下场。 那一直低垂的头颅忽然抬起脸,似是若有所觉,瞬间锁定了沈碧月所在的方向,脏污不堪的脸,瘦到突出的颧骨,还有怨毒的双眸,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风光高傲的甘氏了。 “孟茹!你抢我夫君,你害我女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我恨!恨当初没能早早弄死你!你不该抢我男人!沈碧月!你也不得好死!你们都不得好死!”一阵狂笑似哭似嚎,配那狰狞扭曲的脸,像极了披着**的恶鬼。 行刑时间到,百姓争相叫好,绳索往颈一套,用力一拉,那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甘苓整个人被提到半空,双腿无力蹬着,双眼瞪大,最终垂下双臂,没了动静。 车帘放下,菱花轻声说:“她疯了。” 沈碧月笑了一下,“挑了个好时候,真是便宜她了。” 在百姓情绪高涨的喧闹声,马车悄无声息离开了西街。 207 上药 玄衣研制出了新药,效果之前的都来得好。 邵衍接连几日服药,手脚渐渐有了力气,不像初醒来时的疲软,他靠在床头垂眸喝药,想着圣旨给出去了,接下来该让人备彩礼,合八字,挑日子。 这是豫王府这些年来一直引以为患的头等大事,能盼到主子娶亲,简直是谋篡皇位还要不可能的事情,要不是顾及主子颜面,下人们都想喜极而泣了。 有个人来管管主子,他们也好解脱了。 身为主子的邵衍自然不清楚自己底下的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他想得让人赶紧催沈庭轩搬出去,这样也好门提亲,不与沈宅那边有联系,皇帝才能放心。 不过这事情还没吩咐下去,那未过门的王妃先门了。 天风看他咕咚两口喝完药,看似慢条斯理实则迅疾如风地擦擦嘴角,然后轻咳两声,“让她进来。” 主子的眼神明显都不同了,与这几日一直都是恹恹的模样相,现在显然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天风想了想,还是没和邵衍说沈姑娘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大好,也许不能逗他开心,还得反过去哄她。 沈碧月这回依旧是偷偷来的,趁着她和邵衍被赐婚一事没传出去,现在还没人在盯着他们,以后或许连偷着见面都困难了。 邵衍还靠坐在床,本想在她进门之前起来的,但她走的步子平日里都快,一进门将他按回床去了。 “既然病着别下来,我来看你一眼走。” “我还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一听是生了病的,沈碧月转身去外间倒了杯茶,往他手里一塞,然后说:“问什么罪,你私藏圣旨一罪?还是你之前已经与别人有了婚约,我只能排在第二个?” “你介意吗?”邵衍低头看着手掌里握的茶杯,眼睫微颤,本来这件事他心里隐隐觉得对她有所亏欠,但看她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他也不提了,如今听她亲口说了出来,或许她心里真是介意的。 “阿衍,你素来精明,怎么在这个时候犯傻呢,若在乎那些表面的东西,陛下不会放过你我。性命和短暂的欢愉,后者要来毫无意义。” 她受委屈,他又何尝不是,他向来最厌恶和不喜欢的女人扯关系,特别是在情爱的关系,以前只是一个玲珑,而现在只能有她,若为了她的心里能舒坦点,冒着将一切都暴露在皇帝面前的风险,那并不值得。 皇帝对他的威胁,远远大过于她。 邵衍不由得也笑,“你那边的事情也该解决得差不多了吧。” “还有一些。”她想了想,“也确实差不多了,你可要养好身体,别让我嫁过来守寡了。” 邵衍瞅她一眼,轻轻哼一声,“还守寡呢,那你别嫁,留着看我能活几岁。” “那不划算,我留成老姑娘真的没人要了,男人可不一样,七老八十的年纪还能出去偷腥。” “我身边没王妃,不能叫偷腥,那是光明正大地玩女人。” 沈碧月瞪他一眼,作势起身要走,被他一把拉了回去,从背后圈住她,下巴搁在她肩。 “别闹,陪我待会儿,我昨晚做噩梦了,不想一个人待着。” 没看到他的脸,也摸不清他说的真话假话,沈碧月坐在床沿,一动不动任他抱着,过了许久才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小昭,你心情不好,是为了甘氏?还是为了你娘?” 她失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没有心情不好,只是有些感慨,过了这么久总算替阿娘报了仇,只是论起当年害她沦落至那样下场的人,却不只是甘氏一人。” 若说甘氏算主谋,那沈府的其他主子,下人,但凡是对孟茹的遭遇袖手旁观,或是报以恶意,落井下石之人,都是甘氏的同谋。 “小昭,你记住,大宁的律法惩治罪人,却不是最完善的,但凡规矩总有疏漏,有些人犯下的恶行是永远无法用确定的规矩去制裁,良善之辈,选择等待老天去惩罚他们,而如我这般的恶人,以牙还牙,亲自动手,岂不快哉。” “你这是在教我使坏吗?” “我是不教,你也坏得不清了,还是得有恶人来治治你,才不会让你太放肆。” 沈碧月拉开他缠在腰间的手,还没起身又被缠来了,她用力在他手臂拧了一把,对方也不躲,臂鼓起的肌肉硬邦邦的像铁块,索性反抓住她的手指,将这一抹柔软紧紧握在掌心。 “你看,你又放肆了。”邵衍的声音含了笑,像是在包容一个爱闹脾气的小姑娘。 沈碧月被他这么弄得脾气都没了,干脆什么也不管,身子往后用力一躺。 本来是他靠在她身,变成了她靠在他怀里,邵衍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她的脸颊,然后落在脖子,他的指腹生了薄茧,挨着肌肤有些痒痒的,她忍不住笑,躲开道:“别乱碰。” “几个人跟你动手了?” “也没几个,沈庭均,还有一个时烜。” “这么说来孙素白是你冤枉的?”他也听说了沈府委托京兆府查案的事情。 “她可不冤枉,想抓住男人的心固然不错,却要靠陷害别的女人来达成,我生平最厌恶用这样的法子达成目的。” “她得罪过你?” 沈碧月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的语气过于重了,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又恢复到一开始的平静,“之前她与越王都试图与我接触过,这次跟她去桃林也并非意外,我看看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果真被我料了,只是我没想到连沈庭均都被拉进来了。” 邵衍放开她,朝屋内的一方柜子抬了抬下巴,“靠左边往数第二格,里头有个药箱子,去拿出来。” “支使伤者做事,你也真够有良心的。”她嘴嫌弃着,行动却毫不迟疑,很快从格子里提了一个两只手掌长短的药箱子出来。 真要论起伤者的严重程度,她还真心不如他。 邵衍打开箱子,从里头拿出一卷纱布与一个小药瓶出来,沈碧月往开盖的箱子里看了眼,里面放着两列药瓶子,两列药瓶颜色不同,但外形一样,排得紧凑,其一排和他手那瓶一样,瓶子周围还垫了软绸,怕瓶子磕碰到了。 天气炎热,她穿得轻薄,袖子往捋到肩头,露出一条**白嫩的手臂,臂一道寸长的狰狞伤口,虽然没有化脓的迹象,但隐隐有裂开过的痕迹。 药粉撒去的时候有点刺痛,她禁不住缩了缩手臂,他轻飘飘扔一眼过去,她抿抿唇,忍住了。 一卷纱布刚好包扎完,一点不剩。 她放下袖子遮盖住手臂,“怎么只放了一卷纱布,箱子和瓶子也这么小巧玲珑的。” 他合盖子,将药箱子推向一边,“让你不安分,到现在伤都没好全,那个箱子待会儿带回去,刚刚给你的药每日一瓶,另一排口服,每日一瓶,分两次,明白了吗?” 她不解,“只是受的外伤,还要口服做什么?” “给你补身子,养气色,到时候穿嫁服岂不是更好看。” 才刚定下婚事,谈娶亲的事情,沈碧月心微甜,不禁抿唇一笑,“你想得多,我问你,六合的事情怎么回事,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他的?” 豫王执意将六合送进刑部大牢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前世她也想过去查六合的底子,可惜什么都查不到,总觉得暗处有人在替他兜着,后来赶邵远位,她渐渐也无心去查了。 “六合大师在大宁的威望几乎与四族等同,扳倒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寒蝉寺是国寺,他是寺内主持,先帝曾对他赞誉有加,我也不曾想过和他过不去,那些证据不是我找的。” “你的意思是?” “有人将那些证据悄悄送到我手,这一点我也如实对皇兄说了,尽管查不出是谁送来的,但那些证据经过查证,都是真的。” 看来有人早早盯了六合,六合倒台,于谁有利,目前摆在明面的,自然是对沈碧月最有利,只是谁会花这个心思来帮她呢? *** 第二日,豫王府与沈府定亲的消息再次传遍了整个永安城,没人会想到豫王竟然愿意在同一个府定亲两次,这次刚刚传出赐婚一事还要令人震惊。 208 风水轮流转 有人说,豫王只是被沈家的姑娘戴了绿帽,咽不下这口气,才拉了沈碧月当沈碧欢的垫背。 也有人说,豫王折损了人姑娘的清白,沈家不依不饶,豫王只得妥协。 还有人说,沈家的两位姑娘都在豫王府住过几日,兴许是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抓到了豫王把柄,逼他范。 不过更贴切于大部分的说法是,沈家姑娘的美色太过动人,连一向不将女人放在眼里的豫王都忍不住了,现在关于她是煞星命格的事实也随着六合的入狱而终止,豫王自然打算抬回家当收藏品养着。 谁都知道豫王最喜世一切最美丽的东西,只要遇见了,二话不说统统都给抢回府,也自然有一小部分人觉得这大宁下最好看的两个人凑在一块,那简直是登对极了,起码容貌极为相配,给人一看赏心悦目。 总之什么说法都有,无一例外全都围绕着沈碧月与邵衍,独独没人去想这赐婚圣旨分明是皇帝下的。 刘婆子用力敲了两下门,“姑娘,都快午时了,怎么还不起来,觉睡久了身子都要软成泥了。” 里头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你将饭菜送进来是!” 刘婆子索性直接推开门,看到里面的人早起了,只是坐在桌前发呆,这么热的天,任茶水冷透,可想而知她坐了有多久。 “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沈碧欢猛地将桌的茶杯往外一掷,正好砸在刘婆子脚面,杯身砸脚趾,疼得她一个哆嗦。 甩甩鞋面的水,刘婆子气得直跳脚,“你别以为你现在还是沈府的娇小姐,豫王已经有了新王妃,你不过是被沈家遗弃的女儿,过不了几日要嫁给穷郎,当一辈子平民百姓,还在这里得瑟些什么!要不是豫王殿下有吩咐,我还不愿来这里伺候你呢!” 被沈家遗弃的女儿,这话听着熟悉,曾几何时这是专属于另一个人的身份,风水轮流转,她永远也想不到竟然会转到她的头。 沈碧欢闭眼,眉头禁不住微颤,刘婆子捕捉到她神色的异样,冷笑几声,“都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你已经不是曾经那个风光无限的沈家嫡女了,或者说要不是甘氏恶毒,你也攀不这个命,人家正儿八经的嫡长女被你们母女陷害成了克亲克友的煞星,原本名正言顺娶进来的主母也送了命,如今你们得了这样的下场,怪不得旁人,报应来了啊,得受着。” 沈碧欢只觉得心头膨胀得厉害,说不清是怎样的酸涩滋味,既怨,又恨,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她不该。 “行了,待会儿我送饭过来,沈姑娘好吃好睡,等着几日后过门是,这活着的,有个盼头,总死了的好,受尽唾弃,临死前也没个干净身子,任凭生前如何风光,挺没意思的。”刘婆子后面几句话像是在感慨,说给自己听的,边说边往外面走去。 她没注意到后边的沈碧欢早睁了眼,神色痛苦,又愤怒,她握紧拳头,突然冲到刘婆子的背后,正想伸手狠狠一推,刘婆子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下子躲开了。 没人扶住,“砰”的一声巨响,沈碧欢迎面倒下,下巴直接磕在了门槛,渗出点点血丝,疼得她头晕眼花,眼神都变得呆愣,也不晓得自己爬起来,只是缩起身子半跪着。 刘婆子冷眼旁观了一会儿,见她实在不动弹,叹息一声,“作孽唷,你又折腾什么,殿下交代了老奴,一定要将沈姑娘照顾好,全须全尾,下干净地交给范先生,安心待着嫁人是,又不要你性命。”她前把人拉起来。 那个可恨的郎,骗了她清白身子的下贱东西,占着江湖郎这一个肮脏身份,也配让人称他作先生。 沈碧欢扯了扯嘴角,突然挣开刘婆子的搀扶,双手用力抓住刘婆子的手臂,似是哀求道:“让我见见殿下吧,我只跟他说几句话,不,一句话,一句话,看在,看在我快要嫁人的份,让我见他。” 刘婆子慢慢拉开她的手,“沈姑娘,您没听见我的话吗,殿下有了新王妃,与其他女人再不想扯半点关系,您还是识趣点,乖乖在这待着。” “他让你照顾我,你要是不让我见他,我......”沈碧欢眼神一闪,弯下身子要去捡地的碎瓷片,刘婆子眼疾手快地截住她。 “沈姑娘,老奴不想对你用粗,您也别逼我。实话给您说,您被关在这里,想必不晓得外边的事情,陛下已经重新下旨,给殿下赐了新王妃,待新王妃及笄后便成亲,您又何苦去自讨没趣,依殿下的脾气,小心连命都没了。” 沈碧欢摇摇头,心头一阵钝痛,“陛下怎么可能还会赐婚呢?” 有了她这样的前车之鉴,豫王应当恨极了皇帝的自作主张,怎么还会同意呢。 刘婆子笑道:“新王妃正是沈家的长房嫡女,您的亲姐姐,殿下亲自让天风去沈府宣旨,这几日正在准备过门的彩礼,忙得很。” 沈碧欢一怔,“不可能!是谁都不可能会是她!” “沈姑娘,要我说,您求我,还不如去求求那位新王妃,据说殿下很是意新王妃,往她府送了不少东西,沈家的库房都快摆不下了,连陛下都催着沈家早点筹备沈大姑娘的及笄礼,等着礼成,能早日将人迎回王府去。” 沈碧欢呆了一瞬,随即捂住耳朵,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失控一般尖叫起来,“是她!是她!是她害我!是她!” 刘婆子往外使了眼色,四名仆役冲进来,两人压制住沈碧欢,两人手脚利落地收拾着地的碎瓷杯,除此之外,屋内所有坚硬或锋利的东西都被撤了出去。 沈碧欢崩溃一般地挣扎着,“放开我!我要见殿下!他不能娶她!我才是豫王妃!是陛下亲自赐婚的!不该是这样的!是他们害我!” 她泪流满面,却敌不过两名仆役的力气,很快被绑在了床,哭喊到声嘶力竭,眼里的光彩渐渐黯淡下来。 刘婆子让人端来饭菜,伺候她吃完后给嘴里堵了麻布,避免她一时会冒出什么轻生的念头。 外头有人在等刘婆子出来。 刘婆子吩咐人锁好门,一转头脸的表情尽收,面无表情的模样有几分瘆人。 她走下台阶,抬眼看到了有人远远等着,连忙快步走过去,“天风大人,您怎么过来了?” “你做得很好,主子命我给你送些赏赐过来。” “折煞老奴了,这都是老奴的本分。” “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你可以回去了。”天风看了眼紧锁的房门,眼神淡漠,不起半点波澜,“下回动静小点,别让她伤得太厉害,也别伤在明显的地方。” “老奴有分寸,还请大人放心。” 送走天风后,刘婆子伸了个懒腰,转身走向小厨,打算先给自己做些零嘴解解馋,没剩几天了。 同样是待嫁之人,沈碧双的待遇显然好多了,起码父母亲在身边,也没人说狠话气自己,好吃好喝供着,唯有陈氏替她发愁。 不等行过及笄礼成亲,定然会招来夫家的轻视与嫌弃,这可怎么办才好。 “都怪那个沈碧月,自己飞枝头变凤凰,还要连累自家姐妹受罪!”沈碧双恨得不行,她后来才知道,自己会提前日子成亲,都是大房出事那日碰见豫王惹的祸。 只是她惧怕豫王,敢怒不敢言,只得忍气吞声下来,但前几日赐婚圣旨一下来,她像是找到了可以发泄怒气的罪魁祸首,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到了沈碧月的头。 陈氏冷了脸,“你别什么都去怪人家月姐儿,我是不是让你乖乖待在院子里,你偏不听话,跑出去冲撞了豫王,得了这个结果是你咎由自取,还有脸去怪罪别人,她能被陛下赐婚,被豫王看,那是她的福气,你有这福气吗!” 沈碧双噎了一下,依旧愤愤难平,“阿娘,你到底是向着谁的,我才是你女儿,你怎么还向着那个贱......那个女人!” 陈氏冷冷瞪她一眼,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双儿你记住了,咱们沈家如今最大的靠山是月姐儿,别再和她过不去,你斗不过她,也斗不过她背后那个男人,以后即便出嫁了,你也不许再提她的半句不是,明白了吗?” 已经得罪过的人,是没法再讨好的,只能弥补,或是躲得远远的,沈碧月不打算再和他们过不去,这是好事,犯不着再去主动招惹。 沈碧双跋扈惯了,尽管遇事之后有些收敛,到底本性难移,她不服气,但又惧怕陈氏的冷脸,最终只能嘟嘟囔囔地回声知道了。 沈庭轩后来也听沈碧月说了关于孙素白与桃林一事,她对他并无遮掩,包括秦恪的事情也毫无保留地说出,但沈庭轩与秦恪的交集不多。 秦恪此人神出鬼没的,偶尔会去朝,大多时候有皇帝的默许,都是见不到人影的,偏偏积压在他案的事情一件不落解决,从未拖过一天,干净利落,只是从未有人亲眼见过他,只能时常看到他的书童奉他的命令来取卷宗。 沈庭轩答应帮沈碧月多多留意秦恪,并与她约定了搬离沈宅的日子,外头的那间新宅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即便立刻去也能住下,但兄妹两人想了想,还是决定在沈碧欢与沈碧双的婚事结束后再搬。 有热闹不看,多傻呀。 209 套话 赐婚的消息一传出去,许多人震惊了一下,却并不慌张。 他们早在沈碧欢被指婚给豫王的时候已经慌过了,现在再出一个赐婚圣旨,还是沈家的人,只不过名字换了一个,对大局还是没什么影响。 与沈家分开,与孟家又不来往联系,独来独往孤零零的一对兄妹,顶多是看在沈庭轩深受皇帝器重的份,对他们多看几眼罢了。 只是苦了还未成亲的两个人,连私底下偷偷见面都不许了,豫王也不是没**出王府过,但刚起了念头,正准备动作,被自己的手下给察觉了,当即出卖消息给沈庭轩,双方联手阻止了他的行动。 到底是未来的大舅子,不能得罪,但那些通风报信的属下们惨了,无依无靠,无人做主,发派到手的任务一次一次艰难,恨不得把脑袋栓腰带了,走哪儿带哪儿,不行扔。 眼看着婚期将近,沈家紧锣密鼓地筹办着,一边是两位待嫁姑娘的婚宴,一边是嫡长女的及笄礼,要论哪边更需要花心思,自然是看谁的分量更重一些。 一时间沈家下忙得焦头烂额的,唯有当事者几人闲在屋里,几乎要发霉。 沈碧月依着每日惯例药,然后将亲手做的点心托菱花转送去豫王府,一般都是由沈府的人专程送去,但豫王摸清了她送东西的规律,每日这个时候都要派人专门来取。 你来我往的,这回送东西都送得这么光明正大,正门进,正门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俩的感情好。 皇帝听闻了,眼神意味深长地一转,“钱双德,你说阿衍他是怎么个意思?” 有了秦恪秘密去调查探访的结果,他相信二人之间并未有私情,只是现在邵衍玩的这出他看不懂了。 钱公公略一思索,道:“陛下,听闻沈姑娘是难得一见的美色。”言外之意是豫王贪好美色,这话说得也是够隐晦。 皇帝立马否决了,“之前他们接触过几次,怎么没见阿衍这样过,估计是朕的旨意让他心里头又不舒服了,赶着跟朕这里兴风作浪呢。” “陛下,老奴觉得有些怪。” “哪里怪?你说。” “六合一案,豫王殿下暗地里出了不少力,沈姑娘也因此洗了冤屈,得了好名声,陛下这赐婚的旨意一出来,竟是没人反对,说她配不豫王殿下了,还有沈家长房的主母遭人下毒致死一案,沈府自家闹开的那一日,殿下也去了沈府一趟,大摇大摆的,生怕别人不知道。” 皇帝本来愁没人和他一起讨论这事儿,好不容易跟钱双德一谈论,彼此的想法倒是相差甚远。 “你是不知道那混......”说到这个,皇帝很想骂人,但他不好动**,憋了憋气,说,“朕下旨以后,他让人给朕送来密函,要求撤掉六合一案,他把人软禁了,被六合害过的人跳出来伸冤,跟六合的信徒们掐架,闹得民间人心惶惶,寒蝉寺威名大减,转头又要朕放人,说是抓错了,这不是活生生让朕往自己脸打巴掌吗!” 钱公公默默低头听着,这的确不太厚道。 皇帝一拍桌子,冷冷哼道:“他倒好,跟朕说解决了六合,那沈家姑娘不是煞星之命,跟他不配,你以为他去沈家是帮忙抓凶手的吗?他去看戏的,连个手指都不愿抬,贵重得跟座大佛似的,这要搁了朕遇如此烦心事儿,皇后还在一边看热闹,非气死不可。朕看他一日不闹,心里不舒坦,这沈家姑娘要是个不好欺负的,嫁过去得鸡飞狗跳了。” 钱公公递茶过去,笑道:“夫妻间哪有不磨合的,依老奴看,殿下喜好美色,虽说性子强势跋扈了点,但对待美色向来耐心,这沈姑娘正好是个貌美标致的,是性子软,陛下给他们赐婚,是che:n-g人之美,投其所好,往后他们日子过得和美了,总得来感谢陛下的好意。” 此美色,非彼美色,在豫王眼里,女人和男人,物件,景色都没什么区别,唯一能区分的是好看的,和不好看的。 皇帝说:“那要是过得不好呢?成了一对怨偶,那他们是不是得怨恨朕一辈子?” “这夫妻过日子,都是过自己的,怨不得别人,殿下若是不愿跟人处好,今日休了沈姑娘,改明儿换个赵姑娘也是一样的,这是陛下赐他们的缘分,哪有不感激,反而怨恨缘分的道理呢,只看他们珍不珍惜。” 钱双德这一番话算是说进皇帝的心坎里了。 “算了,不说这闹心的事儿,太后那边怎么样了?” “这......方太医说是心火内炽,积劳成疾,需得好好静养,这几日太后吃过药睡着,方太医给想了些药膳,调理身子的。” 皇帝凝重的神色松了几分,“多躺躺也是好的,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有些事不该她去劳神费力,你让那边的人盯紧了,任何人要求见太后都不给进,包括张家的人。” 钱公公心里一紧,面色无常地应了声。 “对了,沈大姑娘的及笄礼快到了吧,朕替他操劳一把,去通知衡岭一声,让她当正宾镇场子,至于赞者,请......” “陛下。”钱公公冒死打断他的话,“陛下万万不可请长公主啊,这及笄礼的正宾虽说最好是有德才的贤妇,长公主的身份尊贵,当那正宾是给沈姑娘挣脸面的,但长公主丧了驸马,给一个已经许嫁的女子做正宾,总有些不合适。” 皇帝被这么一提醒,才发觉出不好来,“那你觉得何人较合适?” “老奴以为,金老夫人倒是颇为适合。”钱公公说,“陛下想给沈姑娘镇场子,金老夫人便足够了。” 金老夫人的夫君金太傅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当过太子太傅,算是天子的老师,他的夫人陶氏是南州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识诵诗,五步成句,采斐然,丝毫不输给金太傅,两人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在当时一度传为佳话。 皇帝有些犹豫,“金老夫人此人性直,颇有风骨,更好清廉品洁,端庄优雅之女,只怕不会轻易应朕的要求随便给人做正宾。” “陛下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钱公公说动了皇帝,皇帝二话不说,当即拍板让人去求问金老夫人,想不到金老夫人听说此事,只想了一会儿同意了,她的条件只有一个,赞者也需她来挑选。 金老夫人能同意做正宾,已经很难得了,这个要求不难,皇帝自然允诺,消息传到沈府的时候,引得众人大为震惊。 没想到皇帝竟然会过问沈碧月的及笄礼,还替她找了金老夫人作为参加及笄礼的正宾,谁都知道金老夫人在一众权贵圈子里的分量,算是沈岐出面,都不一定能请到她过来,这都是沾了豫王的荣光,沈岐当即带了沈碧月进宫,叩谢皇恩。 皇帝没见沈碧月,直言想让她以豫王妃的身份来见驾,沈岐便独自叩谢皇帝,出宫后又去了豫王府一趟。 沈碧月直接回了沈家,听说沈庭均醒了,立刻让人去通知京兆府的人过来。 孙素白打死不承认她与人勾结,故意引沈碧月过去,邵远私下与孙素白串通,两人一条船的人,自然也不认罪,剩下唯一的突破口在沈庭均的身。 沈庭均醒了有一小会儿,甘颜正在喂他喝粥,喂了一会儿,沈庭均忽然发作,掀翻了她手里的碗,让她滚出去,热粥倒烫了她一手,她咬咬牙,没做声。 甘家倒了,她的父亲被抓进牢,昔日热情亲近的亲戚们纷纷如鸟兽散去,不敢再与甘家攀关系,沈岐也不准她去见甘老夫人,一时无人可依,清白也给了沈庭均,这个时候依靠他便是仅剩下的唯一选择。 可她甘颜这一生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当初以给甘家祖母献寿为借口来到了沈府,谁能想到她再也没能赶祖母的大寿,甘氏一族遭遇巨大的打击,很快分崩离析,甘家祖母被气晕过去,病在床不过十来天去了,而她也没能再回家。 没了家,她能回哪里去。 收拾碎碗的时候,她双手用力,忍着疼痛将瓷片一块一块地捏在指间,最后一块瓷片落在门槛边,她伸手去捡,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绣着花团子的云头锦履,再往是浅薄的青绫衫裙,软飘飘搭在鞋面,裙摆随着主人的走动如水波飘摇。 她心里一咯噔,还未抬头去看,听到身后传来沈庭均阴冷低沉的怒声,“谁让你来的!” “自然是来看看三哥哥,不知三哥哥被何人所伤,竟弄得这么严重。”沈碧月绕过地的人,径直走向沈庭均。 甘颜狠狠握住手里的瓷片,割出了血仍旧毫无察觉。 “即便是三哥哥的宠妾,你我说话,也不该任由不相干的人听着吧。”沈碧月也不靠近床边,在离床不远的桌边坐下。 甘颜被沈庭均赶了出去,她走出门槛后回了一次头,只来得及看到沈碧月细瘦而挺直的背影,衣裳素净,轻盈若仙。 屋外一个丫鬟仆役都没有,空荡荡的一片,只在临窗的一侧看到模糊的黑影,她正要惊呼,被人捂住了嘴巴,利索地拖走了。 屋内,沈碧月不疾不徐地说:“沈庭均,你的妹妹三日后要出嫁了,你这副模样怎么背她花轿,她可只有你一位兄长,还是你嫌丢人,只想闭门不出,待她嫁人后再偷偷接济于她,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与大哥同朝为官,为官者,不能在脸抹黑,不然其他同僚都会在背地里笑你,我懂大哥的苦处,所以我从不愿给他难堪。” “你闭嘴!”沈庭均低吼一声,只是牵动了伤口,喘得厉害。 “你放心,我与三妹妹有姐妹之情,她与大堂姐作为沈家最先出嫁的女儿,该送的贺礼,我不会落下,给三妹妹的自然也会大堂妹的多。” “不用你来假惺惺!都是你害了她,现在她嫁给一无是处的贱民,你反而踏着她爬高位,这回满意了?” “三哥别动怒,伤口会裂开的。” “你当初要下手,该杀了我以绝后患,留我一口气在,这一辈子都不会放你好过!” 沈碧月毫不在乎地一笑,“等及笄礼一过,我进了豫王府,你能奈我何?豫王贪恋我的美色,这一辈子他都会护着我,你也不过是个卑微的蝼蚁,能斗得过豫王?可笑。” 沈庭均死死瞪着她,额头的青筋都暴起来了,毫不怀疑,若是他身没伤,一定会扑过去和她拼命,他猛地一捶床沿,突然笑起来,“要是豫王他知道,你的身子被我碰过,他又会作何感想?” 沈碧月面色微变,没说话,沈庭均的笑里充满恶意的报复,“我们可是兄妹啊,我的这双手勒过你的脖子,也碰过你的身子,他若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不洁的女子,还愿意抬你进王府吗?” 她下巴一抬,轻蔑一笑,“三哥哥,污蔑未来的豫王妃可是要受刑坐牢的,你辛辛苦苦考来的功名都会毁于一旦,值得吗?” “未来的豫王妃是我妹妹!”沈庭均神情一下子起了变化,像是被激怒了一样,双目都变得赤红起来,他恶狠狠道,“你夺了欢儿的王妃之位,害她委身给贱民,她是沈府最高贵的嫡女,是你害她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所以你才答应了别人的条件,伙同她们诱骗我进了桃林,你要毁我清白,让我受尽流言的侮辱,品尝沈碧欢所遭受过的痛苦,是吗?” 沈庭均只是充满恨意地盯着她,并不说话。 沈碧欢笑了笑,她忽然走到床边,微微倾下身子,唇边浮起意味不明的一抹笑,“沈碧欢存了妄想,跟我抢男人,她只能用个残次品,像甘苓一样,你想对付我也得动动脑子,那日我是故意被你抓住的,连我都掐不死,承认吧,你是个没用的男人,有这份心思很好,留着安慰沈碧欢去吧。”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可都一字不漏地进了沈庭均的耳朵里,外边的人完全听不到,只能听到男人持续不断的怒吼,一声高过一声,最后是木枕头凌空飞起,狠狠砸在门边的响声,动静轰鸣。 “我那日该杀了你,杀了你!” 沈碧月静静站在一边,表情淡漠,“没有他们的帮忙,你连我的头发丝都碰不到一根。” “你闭嘴!闭嘴啊!” “除了吼叫,你还会什么,你想让我背勾引兄长的**罪过,不怕有人猜疑到你和沈碧欢吗?她可是要成亲的人,豫王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要有半点过失,她可不单单是嫁给一个江湖郎那么简单了。” 蛇被捏住了七寸,嚣张不起来了,沈庭均面色铁青,“你想做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找到了一位证人,在我应约去桃林的前一个晚,他看见你偷偷翻进了沈碧欢住的宅子,一直到隔日早晨才出来。” “我随随便便能**进去,你当豫王的人都是死的吗!” “豫王殿下可没那闲工夫派府的侍卫守着她,顶多是些新雇来的护院和杂役,如何能防得住身手不错的三哥你呢?”沈碧月慢悠悠地往外走,“从别人嘴里听到的真相,总自己亲口说出的更让人容易相信,沈家出了这样的事情,想必这回真完了。” “沈碧月!你真是够狠的!我不得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 沈碧月顿了顿步子,“哦?” 沈庭均紧绷着脸,沉默了半晌才冷笑着说:“你不是知道吗?从前一晚开始,我趁着夜色赶去桃林,等着你第二日钩,是我要找你报仇,你别想用这个去威胁她。” “你我想象的更爱她。” “你再敢拉她下水,我是拼死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沈碧月笑了笑,又回到桌边坐下,她摸得清沈庭均的脾气,没了甘氏和甘家一族,他在这个世最亲近的亲人剩下沈碧欢,谈不他对这个妹妹有多么不顾一切的疼爱,只是相起其他冷情的沈家人,受尽冤屈,滚落尘埃的沈碧欢更让他有种同病相怜的亲近感。 “好啊,我不动沈碧欢,只要你告诉我,和你合作的人是谁?别跟我说是孙素白,她没那么大的能耐。” 沈庭均只是沉默。 “你不说也可以,我替你说,我那日碰见过一个男人,我与他周旋时,他自称鬼手,三哥,你与鬼手合作来害我,是会诛九族的。” 沈庭均面色一变,显然鬼手这个名字震慑到他了,“你胡说!我怎么会跟乱臣贼子有来往!” “那个男人是这么说的,我只是来试探一下你的口风,原来你并不知情,也难怪了,我还以为三哥有多聪明,竟也懂得找人来对付我,原来你只是入了别人的局,被人当棋子利用了。”沈碧月站起身,冷笑道,“沈庭均我告诉你,你若真连累了沈家,是沈碧欢与你两条命都不够赔的!” 沈庭均咬咬牙,“陷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沈家倒了你也别想活!” “我有豫王殿下,保我与大哥两条命,足够了。” 同样两对兄妹,悬殊差别总是天南地北。 沈庭均本伤重未愈,又被沈碧月连番话刺激下来,竟是一时失了控,脱口而出道:“我根本没跟什么鬼手合作!我是跟越王......” 话未说完,可重要的话已经说出。 沈碧月目的达成,淡淡看他一眼,沈庭均这才发觉出不对劲来,心里的不安感逐渐扩大,在看到涌进来的人那副熟悉的面孔,整个人都僵住了。 京兆府尹李显,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碧月退到一旁,转身离开了,只将一切**都丢到身后。 快结束了,还差一点点。 *** 有了沈庭均的证词,邵远替自己辩解的话很快被推翻了,尽管他是皇子,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宁律法明规定,只要有确切的证据指向,所有嫌疑的对象都必须接受审问,包括皇族子弟。 未来的豫王妃被人暗算至此,皇帝震怒,责令京兆府将案件转移给刑部,由刑部尚书杭硕,大理寺与御史丞三司合力查办此案,其重视程度六合一案还要高。 大理寺卿本来由豫王兼任,因为涉及沈碧月,皇帝便指令由大理寺少卿两名一同负责此案判决。 沈庭均作为重要人证与犯人,因为身有伤,并未被扔进牢里,而是被暂时关在刑部的一处审讯房里,透过小窗可以看见外头的天色明亮。 仿佛能听到外头锣鼓喧天的动静,今天有人出嫁了。 ------题外话------ 给你们肥章肥章! 210 迎亲 嫁人是一个女人一生最重要的时刻,甚至远及笄和生子来得重要。 沈府一早出嫁了两位姑娘,天未亮敲锣打鼓来迎新娘,仪式办得隆重,不知道的还以为嫁了什么高门贵胄,其实一个好歹是嫁了朝官,另一个却只是配给身份低贱的江湖郎。 身为主人的新娘心思复杂,围观百姓们与宾客的心情更是复杂,唯有沈家人心里觉得委屈,这也不是他们愿意的,要不是有人在后头逼着,他们真是恨不得能多低调有多低调。 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被媒婆与丫鬟搀扶出府,一人走得局促,紧张带着羞怯,另一个则是步步僵硬,似乎是被身边膀大腰圆的媒婆给提了花轿。 绑着喜绸的两匹高头大马并排而立,一个新郎官高大英俊,另一个细瘦普通,两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在于,脸的表情看起来都不太自然。 堂堂朝官竟然与一个平民百姓同日娶亲,马头还是并行的,这简直要让人看笑话。 沈碧月透过大开的正门,将外面的景象尽收眼底,不经意对朱昭那宛如一潭死水般,还散发着淡淡忧郁的眼神,她甩以冷淡的一眼,随即移开视线。 孟姝是来看热闹的,看花轿被抬远了,也没兴趣跟去,偷偷去敲沈府的门,沈家今日忙得很,那门房看孟姝知晓她是来找沈碧月的,不通报放她进去了。 孟姝眨眨眼:“......”咦,果然是大喜日子,这么好说话? 下人们来去匆匆忙得很,没有人给她带路,她也无所谓,走了好几趟,对这里她熟得很,果然没走多远看到了沈碧月的身影。 “小表妹。”她蹿到沈碧月身边,朝她挤眉弄眼的,“恭喜你啦,自从听说了你被赐婚的事情,我好想来找你,可惜祖父他们不让,只有今天放我来偷偷找你。” 与豫王府有了婚约,得斩断与沈孟府的关系,孟廉看得清楚明白,在赐婚第二晚让人以绣坊的名义给她送了一匹合欢布,布自然是用好的丝线做的,取名合欢,寓意夫妻恩爱,忠贞不渝,连祝贺的东西也不敢再明面送,必然忌讳很深。 沈碧月想了想,说:“表姐,我已经是陛下钦定的豫王妃,言行皆在别人眼,口,行事得更加谨慎些,不能像往常一般与表姐出去玩了。” 孟姝早想到了这些,听她明明白白说出来也有些惆怅,“真没意思。” 江冬这几日也郁郁寡欢的,人都叫不出来,但在沈碧月面前也不能抱怨这些,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江冬是为了谁,有苦难言,这下她更惆怅了。 “表姐今后也是要嫁人的,等大舅母给表姐选好了夫婿,表姐恐怕到时候没心思再来找我了。” 孟姝显然还没有少女怀春的心思,听到这话也不觉得脸红羞涩,只是充满怨念地说:“嫁人有什么好的,再说了你看,这永安城可还有哪家儿郎得你的殿下,没得挑。” 沈碧月还真的认真帮她想了一下,列举出了几个人选,首当其冲的便是温雅。 “那不行,小表妹你没听说吗,温大人好像看你们府里的姑娘了。” “......沈碧慈?” 孟姝十分惊讶:“原来你晓得,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可算了吧,我不抢别人的男人,再说了温大人那样采斐然,饱读诗书之人,以后跟我在一起肯定没话说。” 秦家的子孙倒是个个优秀,可惜四族不能联姻,特别是在孟茹与沈值的事情过后,再没人敢动这个心思了,沈碧月又列举了其他几个人,恰好与孟夫人说过的重合了。 孟姝怨念连连,“这永安城没男人了不成,来来回回都是这几个,我还不能外边找去吗,世界何其大,我又不是傻子,总得乖乖被困在这儿。” 要是把孟姝给说走,这可难办了,沈碧月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人,“要不杭硕如何?不过他好像豫王殿下要大几岁。” 孟姝连忙摇头加摆手,“那使不得,杭大人我知道,据永安城里的姑娘们说,那个男人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别看他生得好看,性子正直又严肃,不像其他公子哥风趣,整日与犯人打交道,那眼神都是练出来的尖刀子,跟他对视要刮死人的。” “那可惜了,我倒是觉得杭尚书不错,即便不够风趣,但他没有花花肠子,整日浸**在案子里,才不会有闲心去找乐子,表姐不喜欢也不能强求。” “那是。” *** 朱府的喜宴一直吃到了后半夜,朱昭被灌了太多的酒,虽然其有一大半是他主动敬人的。 跌跌撞撞回了婚房,里头的两支龙凤喜烛燃到一半,新娘坐在床头,顶着红盖头的头一点一点的,似乎是在打盹,嫁衣红得刺眼,让他心里骤然生出许多不甘来。 他取过杆秤,将伺候的丫鬟都赶了出去,然后猛地一甩门,砰的一声巨响惊醒了瞌睡的新娘,她紧张地搅起了手指,等候了这么久,终于等来郎君掀盖头。 朱昭站到她身边,静静望着那顶红盖头,盖头下的姑娘永远不会是他心里喜欢的那个了。 沈碧双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萦绕在身边,她不知道朱昭站在边那么长的时间是在做什么,难不成是在看她? 她心里越发紧张了,临行前嬷嬷教了她许多新婚夜伺候夫君需要注意的事情,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刻,她的大脑反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一杆秤伸到盖头下边,随后缓缓挑起,她也跟着慢慢抬起小脸,看见了烛光晃动面容模糊的新郎官,那是她选定的夫君。 朱昭的动作一顿,随即将盖头完全掀开。 屋里已经没有人了,红烛依旧燃着,桌放了两杯酒,她知道那是交杯酒,可朱昭只是看着她,一动不动,像个僵直的木头。 “朱郎,我终于如愿嫁给你了。”被人一直盯着看,饶是沈碧双妆容厚重精致,也掩不住脸的含羞带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长睫微垂,有副小女人的楚楚可怜感。 “嫁给我的本不该是你。”朱昭说。 沈碧双表情一僵。 “我们二人已有过肌肤之亲。”朱昭将她猛地拉起来,秤杆掀开床的大红锦被,露出一张雪白的帕子,那是用来收集女子初次落红用的,新婚洞房都会准备,但朱昭一点不留情地将其挑落在地。 “这种东西,不要也罢。” 这个发展是沈碧双没预料过的,她怔怔地看着那帕子,面色煞白,“夫君,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朱昭没说话,只是松开她,大步往外走,似乎他今晚的任务只是来掀她盖头的,而不是做一个新郎官。 沈碧双一下子慌了,她连忙追去抱住朱昭的胳膊,“夫君,我们还没喝交杯酒呢,今晚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啊。” 朱昭用力掰开她的手。 沈碧双紧紧抓着,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衣面,语带哀求,“夫君,你今晚喝了那么多酒,出去吹了风会头疼的,公婆也会担心,你留下来吧,让我伺候你,不想喝交杯酒也没关系,留下来。” “沈碧双,你昔日算计我的,你想要的,今日都如愿以偿了,你还想做什么?” “朱郎,我只是想成为你的妻子,这样也有错吗?你以前明明那么喜欢我,要不是有人横插一脚,也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沈碧双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朱昭轻叹一口气,“双儿,我生平最恨被人算计,这是我们成为夫妻的第一日,别逼我难做。” 他语气之强硬,让沈碧双骤然一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大步离去。 门被仔细地掩,沈碧双双腿一软,滑坐在地,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可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屋里满是刺目的大红色,仿佛都在嘲笑她留不住新婚的夫君。 在洞房花烛夜被抛弃的新妇,今后在夫家生活会面临怎样的窘境,她还没想到,印在她脑子的只有朱昭决绝离去的身影。 同是新妇,沈碧欢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相起朱昭,范郎要粗暴多了,醉醺醺地撞进新房,看到新娘子坐在床边,边站着一个婆子和两个丫鬟。 他已经醉了,便有些不满地嚷嚷道:“这不是我的洞房花烛夜吗?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那婆子脸带着笑,“等着范先生来了,新娘子也等了许久,总得掀了盖头,喝了交杯酒才好洞房吧。” 211 做梦(一更) 听到洞房二字,范郎的脸浮出笑意,他打了个饱嗝儿,“好,快来,咱们喝交杯酒!” 那新娘一动不动,乖巧得很,范郎掀开大红盖头一看,新娘低垂着脸,精致的妆容将她标致的俏模样衬托得愈发美丽动人,白皙的皮肤,饱满的红唇,引人一亲芳泽,一双明眸像是含了一汪水,波光荡漾的,直往下滴着水。 他一见心里痒得不行,想起当初第一次碰她的时候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记得触手细腻柔软,任他捏圆搓扁的,滋味x-iao'hu:n极了。 “怎么哭了,别哭呀。”范郎说着要伸手。 刘婆子拦住,笑道:“范先生,别急啊,先把交杯酒喝了,新娘等得久了,动手不方便,老奴帮衬一二,范先生可别见怪。” 范郎心里惦记着洞房,根本没听刘婆子说了什么话。 刘婆子抓住沈碧欢的手臂和五指,强迫她与范郎喝交杯酒。 浓烈到几乎能熏死人的酒味扑面而来,沈碧欢脸的泪水越发汹涌起来,她恨,真是恨不得咬死面前的男人,咬死逼迫她的刘婆子,可她反抗不了,不想活,又死不得。 酒杯死死抵在唇边,她不愿喝,死死闭着嘴,刘婆子掐她的下巴,强迫灌了一些进去,剩下的酒水全洒了满衣领。 事情做完了,刘婆子与那几个丫鬟退下了。 沈碧欢看向她们的眼神有怨恨,也有哀求,更有绝望,恐惧,她们走了,代表眼前这个男人可以为所欲为。 范郎迫不及待将她压倒在柔软的大红锦被,伸着舌头去舔她的脸,不愧是世族大家出来的姑娘,皮肤娇嫩,香气四溢,随便一吸一咬出了痕迹,还有丝甜甜的味道。 不枉他替豫王做事,竟得了这样一位娇媳妇,不用看娘家人脸色,有大笔嫁妆,每晚都能跟美人共享春宵佳夜,世间再没有这样的好事了,是受些皮肉伤也值得。 哪怕舔到满脸的泪水觉得咸,也寻常姑娘来得香,那含泪的小眼睛勾得人兽性大发,他凑到她嘴边,用力伸舌头进去,气味熏得人都快晕过去了,幸好他很快转移了目标,去舔她洒了酒水的脖颈。 临走前刘婆子解了她的穴道,但她的力气小,挣脱不了男人的大力钳制,可轻微的扭动能激发男人征服的欲望,她很快被脱了个干净。 她挣扎过,也咬过他,咬得轻了,男人的兴致高涨,咬得出血了,男人疼得一巴掌甩在她脸,也不讲究什么力道,她被打得头昏脑涨,身体被人随意摆弄,突然觉得一股燥热从小腹升腾而起,在全身游走。 不只是她,男人也有这种感觉,沈碧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面如死灰,她绝望地闭眼,任由药力支配身体,双方都很主动,战况自然激烈。 红烛跳跃,床板摇晃,除了床板那几乎快承受不住的吱吱作响声,还有暧昧的喘息声不绝于耳,药效不褪,只能一直酣战下去。 屋外,一个年男人默默站着,听到里边传来的动静,思绪复杂极了,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沈大人,对三姑娘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刘婆子站在他身后,轻声说。 “欢儿不可能会愿意嫁给那样的男人,你们用不着骗我。”沈值不知道沈碧欢被人下了药,还以为是豫王用了手段逼她主动去取悦范郎的,他心知豫王心狠,但不曾想过他会这么狠,一点后路都不愿留给沈碧欢。 “不愿嫁又如何,若是三姑娘不嫁,她会有怎样的下场,沈家又会遭遇什么,沈大人心知肚明,又何必给自己画地为牢呢。” 沈值沉默,再来一次,他仍旧会选择牺牲沈碧欢,因为他赌不起,他不敢用沈家的将来,用沈家祖宗建立起来的荣耀与声名去赌一个女儿的全身而退。 里头的动静越来越大,沈值却不愿再听,转身离去了。 刘婆子看着沈值离开,嘴角露出微笑,她叮嘱丫鬟们守好了屋里的人,看这情形,春宵苦短,短时间还停不下来,兴许明日还有需要她们帮着伺候的机会。 *** 沈碧月看了眼外边的月亮,月色很好,可有些人今晚该睡不着了。 天气炎热,菱花怕有蚊虫飞进来,便前关了窗子,对坐在灯下看书的沈碧月说,“姑娘,夜深了,再这么看书会看坏眼睛的,还是早点去睡,明日一早起来再看吧。” “我现在还睡不着,没关系,这又不是烛火。”沈碧月含笑的表情在满是夜明珠的光辉格外清晰。 菱花叹了口气,“那婢子先去帮姑娘收拾东西,过几日要搬出去了,得早做准备才行。” 沈碧月点点头,但菱花真的离开后,她反倒看不进去了。 真想快些过安宁的日子。 她放下书,轻轻打了个呵欠,困得很,又睡不着,索性到床打坐,心法运行体内让她的身体普通男人还要更强健,也因着这个缘故,尽管玄衣每日都从她身取药,也对她并无影响。 半个时辰后,她睁开眼,屋里多了个人影。 第二日一早,菱花轻轻敲门,里头没动静,她只好耐心又等了一阵,再去敲门,里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别吵。” 菱花:“......”她是不是幻听了,怎么好像听到主子的声音,什么时候主子过来都没人通知她一声,吓死人了好吗! 难怪,难怪昨晚她收拾完东西打算给姑娘泡安神茶的时候,看到姑娘屋里漆黑一片,她怪怎么姑娘说睡睡了,原来是屋里有人。 邵衍是用传音入密给菱花警告的,并没有吵到身边熟睡的姑娘,他侧身躺着,一只手臂给她当枕头,另一只手臂环着她的腰身,姿势十分紧密。 沈碧月的睡姿很乖巧,侧身蜷缩,双手也缩在胸前,像只可爱的小刺猬,长睫在眼下拢出一块阴影,嘴唇微张,呼吸平缓,睡得异常安稳。 邵衍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然后抱着姑娘继续睡。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了,邵衍抚摸她的长发,将一缕青丝把玩手,耐心地等她自己醒过来,只是等来的是怀里人轻声的呓语。 她眉头紧蹙,额冒了汗,嘴里轻声念叨着什么,像是被噩梦给魇住了,轻轻拍她也醒不过来,他本打算直接唤她起来,但突然听到她极为清晰的一声低喃。 “孙素白,我不欠你了。” 邵衍眼神一暗,一边看着她冷汗直滴,痛苦难受的脸,一边轻拍着她的手臂,时而用袖子给她擦拭冷汗,只是再没想出声唤她起来。 “你抢了我的......我会报仇。” “灭族之痛......是你背叛我......” “是你不爱我......” 她紧闭的眼角渗出了泪,邵衍很少见她哭过,还以为她的心性能坚韧到丝毫不惧梦魇,说到底也是个女人,懂得哭,有脆弱的时候。 他轻轻吻去她的泪花,然后吻住她的唇。 听到这里够了,他想知道她的秘密,但更不想看她哭,除了某些必要时候,他不喜欢她哭。 沈碧月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了,想不到自己会再一次被梦魇缠,梦里再次回忆了她前世的一切,但这一回的结局有些不大一样,她成功被人救了出去,对孟氏一族磕头谢罪。 休养了一阵后,她带人偷偷潜入皇宫,诛杀了孙素白,也诛杀了那个欺骗她,背叛她的男人,只是报完仇之后,眼看着孟家团结秦氏等一干忠臣颠覆皇座,拥立新君位,她才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她遗忘了。 拥立的新君是个只有十来岁出头的小皇子,他的母妃身份地位都不高,当初邵远也是看在这点才没有要了他们的性命,他不愿被人骂毒君,他要权利,也要名声。 可皇室里头不只剩下一个小皇子,应该还有一个什么人,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了,她捂住脑袋,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的,眼前高耸入天的皇城扭曲成一只只怪物,直冲她扑过来。 她的双脚沉重,像是钉在地,呼吸急促到快要喘不过来,然后她醒了。 醒来的那一刻她才明白为什么会在梦里倒不过气,因为有个男人趁她睡觉的时候亲她。 邵衍一边用力剥夺她的呼吸,纠缠她的唇舌,一边睁着漆黑的眼眸望住她,他是要亲眼看着她醒过来,只是她醒来后,那双水眸陷入他的眼里,怔了一会儿,竟然再一次盈满泪水。 他的动作一顿,心里突然有些没底,正在考虑要不要停下,姑娘突然揽住他的脖子,分外主动地凑来,力道大得很,还顺势将他压在下面。 送门的香吻哪有不要的道理,他也不动,那么躺着任她亲,大掌按在她脑后,紧紧纠缠着她的长发,一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停住。 鼻尖抵着鼻尖,感受彼此的呼吸交缠,她眼睛里的泪水早消失了,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凑去亲他的眼睛,像老鹰叼啄猎物一样又快又准,亲完直接缩了回去,身子往下滑,趴在了他的胸膛。 邵衍:“......”他竟然像个姑娘家下意识闭眼,还被她正好亲在了眼皮,心里正有些不舒坦,那个造成他心绪复杂的罪魁祸首忽然伸手抱紧他的腰,脸颊轻蹭着他的胸口,隐约有一点小猫在撒娇的味道,于是从刚刚积累到现在的不舒坦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阿衍。”她轻轻唤了声,“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你平日里也睡到这么晚?” 明知道他派了人在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应当对她的日常作息了如指掌,但她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也没有,平日里都会很早起来,睡久了会头疼,只有几次是睡晚的。” “你做梦了,起了一身汗,反正也到午时了,你待会儿先洗洗再洗漱吃饭。”他一碰到她后背,里衣都是湿漉漉的。 大热天穿的一件薄薄的里衣,一摸知道了,只是这摸着容易起火,下身都有些燥热起来了,他转手去抚摸她的长发,感觉似乎摸她哪里都会起火,干脆松了手,哪里都不碰,娇躯在怀已经够惹人把持不住了。 屋里虽然放了冰块降温,但不她抱的这个身体冰凉,舒服得让人舍不得松手,她听到他的话后顿了一下,说:“以后没洗漱别亲我。” ------题外话------ 肥章第一更,要虐渣,要虐狗,要甜甜甜,但素甜着甜着不小心想开车了肿么办,羞愧ing 212 腻歪腻死人(二更) 邵衍笑得胸膛微震,“以后天天睡同一张床,睡醒以后想亲你还得先下床去洗漱,等回来的时候兴致都没了,傻姑娘,真当我和你一样傻?” “什么乱七八糟的兴致,我只是个未及笄的姑娘,你别在我跟前说这些荤话。 ” “你是未及笄,但已经定了亲,再跟我装傻试试。”邵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从自己胸扒拉起来,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笑着逗她,“你看,你要是不懂又怎么知道我在说什么,是不是昨日看别人成亲,你也觉得喜欢了?” “胡说,分明是你喜欢。”她挣开他的手,从他身翻下来,滚回原来的位置,侧躺着瞧他,“没洗漱怪脏的,我不习惯。” 见她说得一本正经的,邵衍忍不住翻身去蹭她的鼻尖,他的指尖滑过她的唇,声音颇有些低哑地笑了声,“但我喜欢你身的味道,有没有洗漱你的气味都是一样的,我哪里都喜欢。” 她皱起眉头,眼神却四处游移,“你别跟我扯胡话,何时都这么会说话勾引人了。” “没骗你,除你之外,我还碰过哪个女人?我以前也觉得碰女人怪脏的,唯有你,你哪里都让我痴迷,真的,你信我。”看她眼珠子一直转是不肯看他,他说着又亲去,打算以行动证明他话的真假。 这回被压的是她,男人姿态强硬地侵占她所有的呼吸,夺取她檀口的全部味道,一次又一次地纠缠,试图证明他对她的痴迷是真正存在的,一直到没忍住凑在她脖颈,也不亲,用力嗅着她颈间的香气,惹得她肌肤战栗,全身僵直,到底是不经人事的姑娘,还是紧张的。 邵衍也不动了,在她脸颊轻轻舔了一口,重新亲昵地去蹭她的鼻尖,然后笑着说:“看,你是浑身冒汗,脏得跟泥滚过一样,我也喜欢碰你,信不信我?” 哪有人这样形容自己喜欢的姑娘! 沈碧月紧紧抿着唇,半晌才憋出一句,“信,你流氓!”然后猛地推开他下床了,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但瞧那背影连鞋子都忘了穿赤脚跑出去了,堪堪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影子。 “这丫头,偷亲我的时候怎么不说她自己流氓了。” 邵衍轻轻叹息,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底含了柔软的笑,许久才收回目光,重新躺回沾有她气味的床,只是那嘴角的笑意随着眼眸的漆黑幽深而渐渐收敛,最终抿成一道平整的直线。 沈碧月简单清洗了一下身子,热气熏得她原本被逗弄得晕晕乎乎的脑袋完全清醒了过来,邵衍逗弄她成了习惯,但今日又格外不同,似乎有心让她忘记梦魇缠身的难受与不安。 如果她不小心说了梦话,那表示他在一旁都听见了,他不提,不代表不在意,只是等着她主动说。 想起那梦里的内容,她顿时脑袋都要疼起来了,怎么偏偏挑他在的时候做梦呢,这前世再重生的话一说出去,不被人当成妖怪邪祟收了才怪。 用午膳的时候,沈碧月没见到邵衍,吃了几口没忍住,问了菱花。 “主子沐浴去了,待会儿过来。”菱花忍不住翘起嘴角,姑娘跟主子腻歪了一早,早离开的时候面含春色,眼生桃花,羞恼娇红偏生面无表情,气冲冲的样子,这才分开多久舍不得了,看来主子的付出真是有回报的。 沈碧月被菱花那略带促狭的表情给刺激到了,瞬间闭嘴,认真吃饭,只是一直到吃完都没见他的影子,想着他应当是回王府沐浴去了,这区区沈府的浴池算建得再好,他老人家也看不。 用过午膳后,她习惯在院子里走走,看看院后种的花草,再捧着书喝过几回茶才会去午休,刚泡下了茶,摊开书本,听菱花说:“姑娘,老夫人那边闹起来了。” “她都知道了?”沈碧月一点都不意外,沈府的事情在外头闹得满城风雨,里头也没以前那么安全了,甘氏一走,几乎能动摇沈家下。 能掌家的人选,如她,已经分家,要跟沈庭轩搬去府外住了,想交给二房的陈氏,又不太规矩,二房是庶,越过了嫡长房给庶二房掌家,会引人非议,长房偏偏只剩下几个姨娘,交给姨娘掌家要让人笑话沈家无人,可潘姨娘是个有本事的,这些年藏拙惯了,却瞒不过位者的眼睛。 掌家人选定不下来,沈家对于下人的管制很快会出现问题,几个院里对仆役的管理是否严格紧密,全看各院主子的本事。 甘老夫人院里唯有琼瑶和一个服侍老夫人多年的婆子有些本事,尽管有沈岐的吩咐在,但有心人真要插人漏风进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毕竟老夫人大病初醒,又要防着不告诉她外面的事情,那些仆役也是挺为难的。 菱花倒是摇头了,“老夫人并不知情,只是觉得不对劲,非要人去找甘氏,没有甘氏找三姑娘,琼瑶糊弄不过去,已经让人去找国公爷了,想必这件事瞒不久的。” “让他们闹去吧。”沈碧月压根没打算管,沈家乱成一团在她的预料之,算没有她出手推波助澜,这个局面对他们而言也够呛了。 “孙府与越王府那边怎么样了?” “孙素白的大哥孙云柏正在四处打点,希望能让孙素白在狱里好过一些,越王那边自有怀王殿下对付,想必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孙云柏起沈庭均来说有脑子多了,同样是妹妹犯了事,一个懂得丢卒保车,另一个。”她懒懒哼一声,不想再加以评判,没意思。 “婢子觉得孙云柏应该是受了孙鸣的指示,不然定会与沈庭均一般冲动。” “恰恰相反,孙鸣虽然为官多年,品性却没长进,他最是疼孙女,尽管有陛下的旨意在前,他还是会想尽办法求人去拉孙素白出来,可孙云柏最懂得趋利避害,顾全大局,冒着触怒皇帝和得罪其他官员的风险为了保一个孙素白,不值得,所以孙素白暂且受点委屈没关系,只要命还在,孙家还在,以后有法子给她安定的生活。” 沈碧月说得这么清楚明白,是个傻子都能听懂,菱花忍不住感叹,姑娘当真厉害,这要是不了解孙家人的,完全只会当成是孙鸣的主意,表面四处求人保孙女,暗地里却早做好了让孙素白定罪坐牢的准备,一方面惊讶他的城府深重,另一面感叹他大义灭亲,而孙云柏若是会做戏一些,装作心疼妹妹又不得不跟着大义灭亲,保全忠义,也能借此挣个好名声。 “不用管他们了,我是女儿家,只管吃饱穿暖,不愁金银,朝堂的事情由那些男人们自己闹去。”说是这么说,她也仅仅只有这段安生日子过,一入宫门深似海,入了王府也是一样。 菱花悄悄退下去,一只手递了热腾腾的茶杯到她嘴边,她想着事情,下意识接过,碰到对方冰冷的手指便陡然回过神,抬眸望入一双漆黑的眼睛。 “小姑娘家的,总想那些烦心事容易变老。”冰凉的手指搭她微皱的眉间,慢慢摩挲着抚平。 她放下书,捧着茶杯轻抿一口,“那也没你老。” 邵衍夺了她的杯子放一边,拉她起身,一把将人抱在大腿坐下,下巴轻蹭着她耳际,“嫌我老?” 她觉得痒,歪了歪脑袋,“我现在才十四,还没及笄,你已经二十,大了我整整六岁,也是说我一岁时牙牙学语,你已经七岁了,能跑能跳会学武,如果那时候我们认识,你得抱着一个脑门只有几根毛的女婴认媳妇。”她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邵衍玩着她的手指,懒懒道:“那我从小调教你,也不会到这个时候还未开荤,是不是?” 沈碧月:“......你真是无时不刻离不开荤话,要不这么想,你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只是个八岁的小丫头,对着小丫头下手,知不知羞?” “对喜欢的,想要的女人心怀不轨没什么可耻的,算你是我的嫂子,弟媳妇,侄媳妇,儿媳......嗯,儿媳罢了,是你有了孩子,我也敢抢人过来,不过那些先对你下手的男人,我也不会放过他们。”他漫不经心地说着,但她偏偏知道他是认真的。 “那......”她转过脸说话,恰恰被他堵了个正着,他含糊不清地说:“放心,洗漱过了。” 沈碧月:“......” “给我看看你的伤。”他嘴不松口,手指直接伸进袖子里去摸她的伤口。 他给的药很灵,又有菱花在一旁监督,没过几日痊愈了,不过口服的药还是得吃完,那药水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尝起来有些甘甜,倒是挺好喝的。 “好了,都好了,你别乱摸。”她扭开脸说了句,又被他抓着下巴扭回来狠狠亲了一口,而后直接站起,将人拦腰抱着往床去。 “乖,走吧,陪我睡会儿。” 沈碧月:“......”不是说好这段时间不能频繁见面吗,他直接宿在她这里算怎么回事。 帐幔放下,隔绝了外头照来的光线,也遮掩了里头的动静,菱花悄悄合门缝,掩不住面的笑意,主子高兴,她也高兴。 午后的阳光炙热,菱花指挥人干完活以后坐在屋前的台阶撑着下巴,虽然是坐在廊下的阴影里,但身前的阳光炽烈,身后的地面有丝丝冷气从门缝里钻出来,吹到背很舒服,让她很是晕晕欲睡。 前院门口一阵喧闹声惊醒了菱花,她猛地站起来,朝前头望去,发现守门的小丫鬟急切地朝她这边小跑过来。 原来竟是甘老夫人过来了。 老夫人身体不好,却依旧来势汹汹,敲门像是在打鼓,一声一声剧烈,那动静丝毫不怀疑是有人举了木棍在砸门。 菱花也不急着去通报主子,反而打发了其他丫鬟从h0u'me:n悄悄出去打听。 这一问才知道,甘老夫人找不着甘苓与沈碧欢,又听说沈庭均受沈碧月的牵连出了事,二话不说直奔沈碧月这边来了,这还是沈岐默许的,菱花时常跟在沈碧月身边,养成了凡事要拐弯抹角动脑筋的习惯,很快发觉了沈岐的用意,不禁沉下了脸色。 这老不死的东西,事事都往姑娘身堆,真当姑娘是他随意呼喝使唤的门客军师了,非得帮他收拾这些烂摊子。 213 算账 菱花本想不开门,这么耗着,敲得不耐烦了那老夫人自然会离开,但顾忌到姑娘的缘故,她还是不能乱来,她犯错,必定会害姑娘被人安个治下不严的名头,不值当。 最后她还是打算冒着被主子弄死的风险进去打扰一下姑娘。 沈碧月并没怎么睡着,本来早睡饱了,下午稍微打个盹也够了,真要床躺着睡觉,她翻来覆去的总是睡不着,别提身边还多了一个人。 偏生他说睡不着陪我躺着,她也只能呆呆躺着,任由某个男人从身后抱着,呼吸喷在她后颈痒痒的也算了,手脚也全搭在了她身,这是完全把她当枕头当被子了。 菱花进来正好解了她的围,顾不身后人执意不肯放的手,她下了床,扔下那死活不肯离开床的人一个人躺着去。 菱花忍不住探眼看了一下,主子那有些幽怨的小眼神当真让人觉得可怜兮兮,她也没敢多看,怕主子将怨气都发泄到她身。 沈碧月开门出去的时候,外面除了甘老夫人,还多了一个沈值,看样子沈值正在低声劝老夫人回去,但老夫人固执得很,偏偏不肯走。 她斜靠在院门边,浅浅笑道:“祖母不好好在常春院养病,非要来这里看孙女,早知道告诉孙女一声,孙女一定主动去常春院探望您。” 甘老夫人立马被她这句话给气到了,她指着沈碧月,对沈值说:“你不告诉我,那我来问她,问她到底是怎么害的均哥儿!竟然把人都弄到牢里去了,这样恶毒的丫头你们也能包容得下?只欺负我一个老弱妇孺是不是?” “母亲您误会了,这件事有误会,您先跟我回去,我慢慢解释给您知道。” “不必了,我只听她说!” 沈值拼命朝沈碧月使眼色,可惜她压根没看到,反而绽开一个分外乖巧的笑容。 “祖母,您病了这么久,兴许不知道沈府已经变天了吧,唔,应该这么说,不只是沈府,连外边都变天了,有些事情瞒着您,是为您好,是替您的身体考虑,免得知道了真相,气没了半天命,那太不值当了,父亲,您说是不是?” “月儿!你怎么这么跟老夫人说话呢!”沈值也急起来了。 “父亲,若是老夫人知道了真相,您到那时候还能说一句我有错吗?”她冷冷一笑,裹了裹披在身的外衣,“祖母,并非是我不告诉您,祖父明令禁止了,这段日子以来在府里头发生的事情,任何人不得对老夫人泄露一个字,我与大哥虽然离开了沈家,但终归还是沈家人,祖父的话不能不听。” “你和轩儿离开沈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甘老夫人捕捉到了重点,气得身体都踉跄了两下,琼瑶与沈值连忙一左一右扶住她,轻拍她后背顺气。 “我本不愿再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惜有人在我即将离开沈家之际依然不让我好过,父亲,这些事情该您找个机会再说说,还是要我来说?” 沈值自然不可能让她来说,光是沈庭均这件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定然毫不留情,老夫人不气晕过去才怪。 顾不得甘老夫人反抗,沈值很是强硬地将她带离了泊云居。 沈碧月打了个呵欠回到房里,这么一番折腾似乎有些困了,撩开帐幔,床的人双目紧闭,呼吸平缓,似乎已经睡着了,她跪坐在床边,手指忍不住抚他苍白的脸颊。 她不禁又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梦里是她的前世,有她的亲人,仇人,甚至许多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唯独没有他,因为他已经死了。 早在邵远成为太子之前死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她也去过天绘宫,那里成了一片废墟,没有她曾经见过的辉煌模样。 在这一世遇他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另一个未来,还能对另一个人交付真心,和他共度一生,尽管在这个过程,多数是被他逼着前进的,但若她不愿,没人能逼她的心屈服。 “阿衍,你在真好。”她低头在他脸颊亲了一下,然后躺在他身边,手臂搭他的腰,微微收紧,闻着他身淡淡的莲香,没一会儿闭眼睡去了。 一直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响起,邵衍才侧过身子,动了动手臂将人用力揽进怀里,像是睡梦自然而然的举动,只是唇角不经意翘起的弧度泄露了他的秘密。 *** 后来沈碧月才知道,之所以邵衍能偷偷溜过来沈府陪她,是因为他让人往地下挖了条密道,一招暗度陈仓玩得十分巧妙,连皇帝都想不到他会做这种老鼠偷腥一样的事情。 甘老夫人依旧没放弃想知道府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毕竟牵涉的关系重大,甘家落败,沈岐怕这个事实刺激到她,压根不敢说。 可惜老夫人身体抱恙,精神大大不如以往的坚强,哪里禁得住众人如此的隐瞒,再三闹腾之下,好以死相逼,沈岐实在被逼得不行,只得向她坦白。 听完所有事情的当晚,甘老夫人震惊过,晕厥过,也崩溃似地闹过,最后被沈岐一顿严厉地斥责后,终于消停了下来,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的。 当晚老夫人彻夜未眠,琼瑶在夜里发现屋里有动静,及时冲进去救下了打算吊自缢的老夫人,沈岐寻不到主意,只好让同为甘家人的甘颜去陪伴,开解老夫人,果然没过两天,老夫人的情况好了许多。 “真不知道国公爷是怎么想的,那甘姑娘可不是个省心的,让她去陪老夫人,这是要给沈家找麻烦的吧。”菱花对此不屑一顾。 “祖父有他的考量,放心吧,甘颜那样的还翻不出浪,到时要是惹得老夫人也招了祖父的厌弃,那才叫有好戏看。”沈碧月抿了口茶,露出淡淡微笑。 菱花却觉得惊悚无,姑娘这才叫深藏不露。 孙素白一案很快也查明了真相,除了沈庭均的证词外,还有人亲眼见到孙素白与沈碧月去桃林的前一晚,沈庭均匆匆出城的身影。 越王邵远为了脱罪,另找了一个去桃林的理由,只是没过几天又被推翻了。 有人发现了他与孙素白的私情,不只有一个人看到邵远与孙素白在夜间悄悄待在一块,连孙素白自己的丫鬟也招认了,自家姑娘与越王之间有私情,可越王钟情于沈家的大姑娘,经常让孙素白想法子约沈碧月出去。 私情一旦被曝光,越王参与其的嫌疑变大了,甚至让人怀疑他的意图不轨,那是未来的豫王妃,动了豫王妃,相当于是和豫王过不去,以皇帝多疑的心思,不得不去考虑越王做这件事的动机。 皇帝虽未震怒,但对越王的态度明显冷淡下来,暗也撤了他不少权力,朝众臣人心惶惶,为了一个女人,越王这回怕是栽了。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皇帝给予杭硕绝对的权力彻查此案,包括审查与关押皇家子弟,杭硕这人本正派,查案时哪管你背后有谁撑腰,有了皇帝的这道命令,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时之间那些心里有鬼的朝臣们也战战兢兢,生怕又被这铁面无私的青天大人给捅出其他案子来。 “你们平日里不是鬼主意挺多的吗?怎么关键时刻反而不吭声了!”邵远盯着下边一排站开的幕僚,语气阴狠冷厉,早已不复在人前的谦谦君子形象,“父皇如今已经对我有所疏远,连杭硕将我软禁在府都不愿管了,之前做的一切努力完全付诸东流,你们到底还有什么主意?说啊!” 幕僚们面面相觑,依旧没吭声,只是在心头暗暗叫苦,陛下都发怒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要不是殿下被女色牵绊太过,那孙素白也不会大胆到敢打那沈家姑娘的主意。 邵远心知这些人压根指望不,只得问站在最边的一个年男人,个子不高,貌不惊人,扔在人群里都能轻易掩盖的普通,却是越王最为倚仗的人。 “这一切都是孙姑娘的自作主张,牵连殿下无辜受害,以鄙人之见,不妨找个替罪羊,至于陛下那边,只得靠以后慢慢挽回了。”事情到了眼下这个局面,连他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没时间了!父皇现在最属意的储君还是太子,想要父皇对本王另眼相看,必须有一番出色的政绩示人,本王屈居怀王的手下多年,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出头,现在正是紧要时期,平日里与怀王相争够费力了,这一局若是扳不回来,别说压怀王一头,只怕失了父皇的欢心,以后再没机会翻身。”邵远有些烦躁地按着眉心,如今唯一能给予他慰藉的便是他得不到的东西,怀王也别想得到。 之前有他从阻扰,怀王已经入不去皇帝的眼,他从前在皇帝心目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皇子,不曾立功,却也没有劣迹,他本想乘胜追击,踩着怀王位,结果被一个孙素白坏了事。 他当初不该纵容她,不然她也不会大胆到以为自己有资格参与他的夺位大计,每每想到这里他后悔极了,男人的野心逐渐膨胀,对于儿女情长的需索自然会减弱,曾经对孙素白有过的怜惜与疼宠在皇权面前瞬间消弭于无形。 底下沉寂了一会儿,年男人说:“殿下,鄙人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有些冒险。” 邵远闻之一喜,“先生请说。” 年男人还未开口,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打开,惊了里头所有人一跳。 “谁敢放肆......”邵远火冒三丈地抬眼,看到踹门的人,嘴里的话硬生生拐了个弯,语气也瞬间变弱了,“皇......皇叔,您怎么过来了?” “都做了什么亏心事,非要关在房里说话?”邵衍束着长发,身穿玄色衣袍,抬脚跨进门,绣着雪莲花的玄色袍角拂过门槛,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面的神情冷淡而懒散,脚下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像是在园子里赏花漫步,聚集在一起的幕僚们被这一幕吓得瑟瑟发抖,自动往两边散开,挤成一团,间让出一条足够让五人并行的宽阔大道。 邵远连忙迎前,露出笑来,“皇叔,您要过来怎么不说一声,我好去门口接您。” “刚刚去了一趟刑部,杭硕那个混账东西什么都不肯对孤说,都是因为皇兄不让孤插手案子,孤没地方去,想想只能来你这里了。” 众幕僚:“......”言外之意是来找越王算账的吧? 邵远看向周围的幕僚,厉声喝道:“没看到本王这边还要招待贵客吗,还不赶紧给本王都下去。”话音未落,邵衍冷哼着一脚踹在他后膝弯。 “你给孤跪下!” 众幕僚一个个吓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捂住眼睛,遮住耳朵,怎么办,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他们今天会不会走不出这个书房啊。 ------题外话------ 皇叔一发威,渣远抖不停! 幕僚们窃窃私语:怕不是抖成了帕金森。 214 虐人不见血肉 “哦?错了?你错在哪里?”邵衍反而笑了起来,天风搬了把椅子过来,他懒散坐下,单手撑在扶手,托着下颚,黑漆漆的眼眸斜睨而下,充满了漫不经心的淡漠之感。 幕僚们在天风手势的示意下被驱赶出去了,说是驱赶,倒不如说是逃难,一出书房的门跟脚抹了油似的,一个跑得一个块。 没外人在场,邵远跪德端正,认错也十分爽快利落,“是侄儿不对,不该放任孙府姑娘对侄儿起了心思,她数番纠缠于侄儿,侄儿不愿对姑娘家说狠话,想不到令她会错了意,反去陷害沈姑娘,不敢瞒皇叔,侄儿曾经与沈姑娘有过几面之缘,也在机缘巧合下救过她,若是早知道会发生误会,侄儿一定与孙姑娘解释清楚。” “解释得真好,条理清楚,一目了然,不过你口的沈家姑娘是孤的王妃,未来豫王府的主母,你这么称呼她,孤会误会的。”邵衍说着叹了口气。 “皇兄定然也没想过,他赐给孤的王妃接连两个都给孤戴了绿帽,孤自认这些年造了太多杀孽,应该宅心仁厚一回,第一个勉强成全了,只是这第二个,孤还未想好怎么处置,远侄儿,你觉得呢?” “侄儿与皇婶之间清清白白,绝无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皇叔千万不要听信外人的挑唆。” “清白,不代表你对她没什么心思,孤这位王妃生得花容月貌,任何男人见了都要折服在她的裙底下,孤也不例外,也不怪皇兄赏了她给孤,孤的确甚是意。” 邵远一时语塞,想了想还是不正面回答了,要是否认他对沈碧月没心思,等于间接承认他不是男人,这招果然阴损。 “也罢,孤今日是想来问问你,那日为何会在桃林,当真不是冲着孤的王妃去的?” “皇叔明鉴,其实侄儿那日......是被孙姑娘给骗去的。” “那你为何不说出来?” “侄儿不喜欢那孙姑娘,不愿人知道她与我的关系,侄儿也不知她那日还约了皇婶。” 邵衍轻嗤一声,“你那日去了山洞,一个姑娘家和你约在桃林的山洞里,显然居心不轨,你竟然也愿意去?” “侄儿以为她遇了危险,让婢女给侄儿求救的,侄儿本想以救命之情换她不再来纠缠,哪晓得进了山洞只看到沈庭均倒在血泊里,侄儿从始至终没见过孙姑娘与皇婶。” “她爱慕你,却帮着你绑了别的姑娘。” “虽然她没说,但侄儿当时看到沈庭均明白了,她兴许是要在侄儿的面前陷害皇婶与沈庭均有不可告人的关系。”邵远说到这里越发平静,原本还有些慌乱的神情也渐渐冷静下来。 “幸好老天庇佑,让皇婶从沈庭均的魔爪下逃过一劫,沈庭均与皇婶的积怨素来已久,侄儿若早知道孙姑娘会与他狼狈为奸,一定会早早杜绝这个后患,侄儿从未见过如她那般心狠手辣的女人。” “那依你的意思,应当如何处置她为好?” 邵远眼神闪烁片刻,随即变得无坚决,“沈姑娘是未来的王妃,也是魏国公的孙女,孙素白出身不过区区尚书府,胆敢与人勾结算计,连累皇婶险些沦落成与兄长**之人,这样心肠恶毒,蔑视皇威的女人若放任不罚,只会留着损害皇室的威严,侄儿以为理当处以凌迟,以此警示世人。” 一门之隔外,一名身材瘦小的侍卫背靠着门,眼神下垂,紧紧盯住几步之遥外的台阶。 这种阶边的缝隙里都会生出幽绿的苔藓,喜阴喜凉,遇潮疯长,只要余下一点绿色,能死死攀附着重生,但这里的台阶却十分干净,裸露出来的石阶有专人每日反复不停地清洗,擦拭,不给活物半点攀附的机会。 里头的谈话声时高时低地传出,侍卫攥紧拳头,身体几不可微地颤着,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看似轻盈搭肩部,实则暗暗用力,一下子压住了微颤的半边身体。 瘦小侍卫侧过脸,对另一名侍卫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移开了,重新看向台阶。 叔侄两个话不多,邵衍很快也没了交谈的兴致,站起身时眼眸微垂,双手拢在宽大的袖里,如来时一般,离开也是背脊挺直,脚步缓慢轻移,像在散心。 围在外边的几位王府侍卫也立马跟,那瘦小侍卫因为个子的缘故本来较显眼,幸好走在他后边的侍卫用手掌悄悄往前抵住背心,推着人往前走,才没让人发觉他身体的僵直冷硬。 邵远站在门槛远望,眼神掠过一众侍卫,最终停留在最前头的那道背影,有些人天生夺目,即便只是个逐渐缩小的背影,也最容易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 一名幕僚恰好在他走去的路,没那个胆子挡路,连直视都不敢,只是往边远远避开,邵衍完全没放在心,仿佛那不远处站着的不是个人,而是什么杂草石子,只是那眼神不经意投去一瞥,轻盈飘忽,充满十足的漫不经心,足以令人汗毛直立。 邵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微眯起眼,掌心下意识往颈一抚,全是汗。 越王府外停着一辆马车,邵衍慢悠悠地走到车边,忽然说:“这下你满意了?” 没人回应他,他像是与空气对话,说完车了。 侍卫两边散开,护送着马车街,瘦小侍卫走在最后面,头颅垂下,双臂僵直,宛若直板木条,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一双眼眸赤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邵衍转头又去了趟刑部,再离开时,王府侍卫两排列开,个个齐头并肩,高大壮硕,数量相当,整齐得像是从未掺杂进任何身量不等的人,哪怕是一个瘦小纤细的男人。 刑部大牢里,狱卒在杭硕的指示下,颤抖着手指从人脸撕下一张轻薄如蝉翼的面p-i来,那手抖得跟被雷劈了一个样,险些没把那薄面p-i给戳出洞来。 杭硕十分淡定地看着这个过程,面p-i揭下,露出一张女人苍白清瘦的脸,双目赤红,铺满泪痕,眸底凝着一股挥散不开的绝望。 他不动声色,心里却暗叹豫王的手段,都说酷刑底下见真凶,原来还有这样虐人不见血肉的审人法子。 “孙素白,你还有何话要说?” 女人被人压着跪在地,背后是被无数人的血迹染黑的刑架,散发着浓烈的腐臭与血气,但她似乎感受不到,只是无声流泪。 “大人,依小人看,她骨头硬得很,兴许得刑才会招供,您看......” 杭硕挥挥手,狱卒会意,立马手脚麻利地将人绑到刑架去了。 杭硕:“......”谁让他绑人的! 虽然孙素白这么瘫在地半死不活的样子,他看得也闹心,不知道越王说了什么把她刺激成这样,细细一想,应该也逃不开一些狡兔死,走狗烹的无情话语。 孙素白手脚无力垂着,头颅在胸前悠悠晃荡,像个已经被勒死的人,了无生气,唯有那一滴滴往下落的眼泪还能表明她活着。 在这个时候,沈碧月来了。 堂堂未来的豫王妃,怎能踏足这血腥气极重的牢狱,杭硕本想迎出去,看了眼刑架的孙素白,顿时改了主意。 沈碧月被请到了行刑室。 她是独自一人进来的,丫鬟被留在了外头,守在门口的狱卒让开身子,见她穿着一身雪白素衣走了进来。 高挑的个子,披着长至脚踝的浅青色斗篷,兜帽盖顶,白皙透亮的小脸时不时一晃而过,如玉皓腕系着一圈小巧的金铃铛,抬手挽发时会发出清脆的铃声,整个人像是从雪地里钻出来的仙子,清纯灵静,代表着纯澈干净的世界,与这肮脏污秽的牢狱形成了极大的反差,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尽管没露脸,但那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是与常人截然不同的衿贵清艳,这样的人儿,实在不应落入这样污秽的凡世里来。 愣是冷静自持如杭硕,也被她这副打扮给惊了一下,脑子里瞬间闪过了这样的念头,但他终归与寻常男子不用,一心只有案子,很快调整了脸的表情,朝她拱手,“委屈沈姑娘到这牢里来了,杭某实在割舍不下这桩案子,只想着尽早查明此案。” 沈碧月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杭大人能够这么用心地查这件案子,小女子十分感激,哪里来的委屈呢,倒是杭大人才应该多保重身子,牢里一向污秽阴寒,待久了对身体不好。” 正在说话间,刑架的人忽然有了动静。 215 好久不见了,孙素白 众人望过去,刑架的人轻轻晃动手腕,伴随着阵阵低沉压抑的笑声,像是从喉间挤出来,听得人无难受。 沈碧月静静看着孙素白,说:“杭大人,能否让我与她单独说几句话。” 杭硕没有马回答。 “只要几句话好,杭大人请我进来不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杭硕这下一点也不惊讶她的聪敏了,立即带着其他人退出去,关了门,只留下两个狱卒透过狭窄的门缝观察里头的情况,孙素白被绑着,也不怕会对沈碧月造成伤害与威胁。 逼仄的小室,墙边角落里摆着各种各样的刑具,刑具布满污秽与肮脏,除了角落里用来给狱卒休息的桌椅,这里几乎挑不出一处可以称得是干净的地方,空气充斥着浓烈的血腥与潮湿到发霉的难闻气味,但她依旧面不改色地掀开兜帽,露出淡淡微笑着的脸。 “好久不见了,孙素白。” 孙素白眼睫挂着残余的泪珠,以至于她完全看不清沈碧月的模样,有的只是伫立在眼前的模糊一团。 “你屈尊降贵,只是为了来看我的笑话?” “不,来看你我的下场。” 没有前世的经历,孙素白听不懂这句话,只单纯当成沈碧月对她的讽刺,“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察觉到你,还是越王?” 孙素白一惊,“你,你怎么会知道?” “是啊,我怎么会知道。”她轻挽耳边的碎发,答非所问,“我在这种地方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们挑我,是因为我的身世,经历,还有那副急需别人来拯救的脆弱心思,当然,也因为沈家是四族里头最弱势的,你们的算盘打得不错,成为我的救命稻草,再让我自愿成为你们的垫脚石,可惜啊,我过一次当了,现在再看你们这副可怜模样,只觉得从前的我真傻。” 身处在这个刑室里,沈碧月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前世被囚禁在地宫里的那段时间,只是角色调换了一下,被绑在刑架的成了孙素白,而那个背叛过她的男人在外头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最终的判决结果,他心里留恋她,却不会再管孙素白的死活了。 孙素白像是见鬼一样地看着沈碧月,她与邵远的小心思这个世绝对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可沈碧月她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连他们对于将来的谋划也猜得明明白白。 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知道我为什么迟迟都没想着找你去算账吗?”沈碧月捏住她的下巴,缓慢地往外拉,直到将孙素白的半身拉成一道向外弯曲的弧形,素来灵动的水眸陡然染寒意,“追根究底,你只是利用了我不幸的身世,你欺我真心,骗我替你们卖命,只是我的自卑与退让给了你们趁虚而入的机会。” 不知道从哪里涌来的恐惧占据整个脑子,孙素白看着这样的沈碧月竟有些害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一次,你们还想做什么,让沈庭均侵占我的清白,或者由邵远亲自来,你瞒着他,你知道他心里对你已经不耐烦了,所以你想讨好他,但是素素,你扪心自问,你心里真的甘愿吗?”沈碧月笑起来,眉眼弯弯,眼里像是盛了星光璀璨,那是美艳动人到令人嫉恨的程度。 一声素素,令孙素白心脏几乎漏跳一拍,这股熟悉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亲人,姐妹也曾经这样叫过她,但全然没有沈碧月这一声让她觉得心悸。 “看,你知道的,他喜欢我。” “不!他只是看重你的价值,他只想利用你!” “男人看向心动的女人,那种眼神是不一样的,他曾经也那样看过你,你应该明白,可惜了,现在他求而不得的人是我,而你只是他抛弃的一颗棋子。” “沈碧月,你已经有豫王了,怎么还敢再提他,陛下亲自赐婚,你不怕豫王会杀了你,陛下会灭你九族吗?”孙素白心慌之下,彻底抛弃了那种对沈碧月油然而生的异感觉,眼前这个女人只想抢走她的所爱,可恨的是她心里很清楚邵远的真实想法。 沈碧月扑哧笑了声,她靠近孙素白,轻声说:“傻姑娘,实话告诉你,豫王他喜欢我,恨不能为我去死,区区一个你,区区一个邵远,算什么东西,敢来我面前叫嚣。” 孙素白倏然瞪大眼眸。 “你们不过都是我脚下的一条狗,勾勾手指头能让你们不得好死,还妄想能攀附我位?那一日去桃林,我可一直防备着你,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安然无恙逃出去的。” 原来她才是那个骗子!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错把毒蛇当成孱弱的可怜虫! “老天爷不会袖手旁观的!你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配当王妃!你要是没那张脸,没有沈家,豫王根本不会将你放在眼里,他今天喜欢你的脸,明天会爱其他女人的脸,你会死在他手里的!你会遭报应的!放我出去!我是无辜的!我是被人陷害的!” 孙素白喉间抑制不住怒吼,她愤怒地扯动手腕,带动铁链疯狂地撞击刑架,她有种很不安的预感,自己进了这里,可能再也出不去了,这样的闹腾劲儿足足过了好一阵才有所消停。 沈碧月一直冷眼旁观,等她再度安静下来才淡淡道:“孙素白,我曾经在梦里梦见过无数次,我被绑在刑架,你站在我这个位置冷眼旁观,看着我受尽刑法,转头却出去与我的丈夫寻欢。” 孙素白到底只是个姑娘家,一番折腾下早筋疲力尽,此时只能喘着微弱的气息听她说话。 “若真是那样,我一定不会给你翻身的机会。” “不,你一定会,你会狠狠折磨我,以此发泄你心里的不甘心,因为你嫉妒我,你所深爱的男人,他的眼里除了你,还有我。” “你闭嘴!那是梦,荒诞又可笑的梦!” 沈碧月没回答,眼眸凝成一团漆黑的墨,孙素白大口喘息了一会儿,说:“后来呢?” “后来?”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没有后来,我死了,你也死了。” “胡说!我不会死,他......算没有他,我还有哥哥,还有祖父,他们一定会救我出去。”孙素白说着话,眼泪又扑簌着落下,嘴角怪异地拉扯扬起,是笑着的。 沈碧月什么都没说,重新戴兜帽,遮去那清丽脸蛋分**沉与冷肃的神色,转身离开了刑室。 当天晚,杭硕连夜审问,终于从孙素白嘴里撬出了话。 她的确有意设计沈碧月,引她去了桃林,但接下来的事情并非她做主,而是全都交给了越王邵远,甚至连沈庭均的出现,都与越王脱不去干系,她会选择与越王合作,也是基于两人在私底下相交多年的情意。 来往的书信,互送的小玩意儿,还有身边丫鬟的证词,越王意图以沈碧月为把柄,以此肘击沈家,乃至是怀王一事,此浮出水面。 皇帝震怒,当即收回了邵远手里的所有职务,将他彻底软禁在府,那问责的气势,几乎没人怀疑皇帝下一刻会剥夺了他的皇子之位,贬为庶民。 皇子们彼此不合,私下有些小动作,皇帝通常都会选择睁只眼,闭只眼,可一旦这些小动作触犯到了四族的根基,意图动摇江山社稷,私心放大到了追逐皇权头,那成了悬在皇帝头顶的一把刀。 “越王不会坐以待毙,下一步,应当动一动怀王了。”她唇角含着微笑,移动手下的棋子,花瓣擦过她乌黑如绸的发丝,落在她殷红的唇瓣。 有人借机偷香,小片花瓣被卷入缠绕的唇舌,一下子被蚕食得干干净净,彼此口染相同的清香气息,逐渐交融,糅合成熟悉的欢喜,夹杂着丝丝幽香,绵长深刻,回味无穷。 “真香,又软。”某人偷香后如此评价,一脸漫不经心,像是喝过一杯茶后的平淡。 沈碧月拭了拭湿润的唇角,瞪过去一眼,随即将棋盘一推,不下了。 那人笑着搂过她,“生气了?那再亲一个消消气?” 她抵住他凑过来的脸,“跟你说正经话,再瞎打岔,我把你那洞给封了!” 邵衍:“......”这话的确有些杀伤力,他放轻手脚,一下子收敛了不少。 216 旧案 邵衍放开她,朝另一边歪过身子,慵懒地倚靠,一如既往的散漫模样。 “也不是不能再打一个,是费力气,还费银子。” 她听得怪,忍不住问:“为什么?” “我特地让人装饰了一番,刷了墙面,堆青石板,还镶了夜明珠,有那时间再打一个洞,兴许你都嫁过来了,还打洞做什么。” 沈碧月:“......”是她低估了他的厚脸皮,打洞二字说得光明正大,她都忍不住要替他脸红了。 “我也要问你一句为什么。” 她看他一眼,“问什么?” “我在越王府看到了他的那一屋子幕僚,你怎么想到往他府里安插人了?” 一屋子......她能想象得出来,邵远此人城府深,心狠手辣,也善于隐忍,唯一的缺点便是行事有些瞻前顾后,这点与怀王有些相像,怀王是多疑,他则是顾虑太过,两人经常在一块,会这样也实属正常。 正是顾虑太过的毛病,导致他做事也有些犹疑,绝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前世有她在边帮着出主意,推他下决心,这一世没了她,自然换成了一屋子的幕僚。 “问你话。”邵衍很不满她此刻的走神,抬手往她脑袋是一敲,丝毫不留力,疼得她眉头紧皱。 “你怎么看出来是我安插进去的人?”眼神这么好,她真想知道那人哪里露出破绽了,竟然能引他怀疑到她的身。 “哦,衡芜查的。”邵衍说完想到她不认识毕衡芜,又解释了一句,“他是我的手下,收集情报很有一手。” 沈碧月轻轻瞥他,原来是这样,于是两人之间的话题从安插眼线很快跳到了邵衍有几个下属边去。 “天风,风,玄衣,再加一个毕衡芜,菱花算吗?”她一个个数着,不等他回答自己给解释了,“应该算的,当初风也被你派来监视我了,菱花跟着我去王府,总归也是要回去你手底下的。” “这么快在打探家底了?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心急的王妃。”邵衍神情懒散,似笑非笑地调侃她。 “打探清楚了,要是觉着不好也能抽身。” “皇兄下的是圣旨,你又想抽身到哪里去?见着一个不好想跑,别人肯放,我未必如他那样洒脱。” 她闻言只是慢慢眯起眼睛,浅笑道:“你要是对我好,我肯定不会跑,谁愿意离开一个能够对自己好的人,找到那样的人都不容易,对不对?” 邵衍也跟着她笑,只是终归没她笑得浅淡,“王妃说得对。” 菱花远远守着,悄悄偷看一眼,以前都是蜜里调油,腻歪带着美满的,今日两人之间怎么隐隐有股不和谐的暗潮涌动,她忍不住替两位主子捏一把汗。 ***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越王被狠狠压下,从此失去圣心,怀王隐隐有了起势的机会,正待抓住机会一跃而,突然迎头落下一块巨石,砸得他整个人都懵了。 新任的九方县令白于家遇害,身布满砍伤,像是被人用kan'da0砍出来的,流出的血几乎覆盖了大半个书房的地板,像是屋里凭空生出了血潭,血花四溅,其一面较为干净的墙用血字书写“今用白贼狗命,祭我羊城水乡十万父老。” 皇帝震怒,命令杭硕亲自去查,这一查,竟与怀王扯了关系。 说到羊城水乡,不得不提起十年前羊城曾经遭遇过的那一次巨大水患,羊城位于大宁地南,地势较低,又临江湖,每到夏季容易发生水患,不过羊城常年与水患碰面,羊城的官员与老百姓对此早习以为常,甚至钻研出一套对付水患的法子,长此以往倒也没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其间也曾发生过其他遭遇水患的州县专门派人来取经治水患的趣事。 水患防不得,只能退,只能引,这么多年来没什么重大的伤亡,至多不过损失些财物,诸如房屋牛马与田地粮食,羊城百姓并未将其放在心,结果意外很快发生了。 那一年的水患造成羊城十万百姓的伤亡,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甚至在死后寻不到亲人的尸骨,被水一冲什么都看不见了,能救回自己一条性命都是极其幸运的,受老天爷眷顾,不谈去救别人了。 羊城元气大伤,先帝无震惊,立马从国库调派大量赈灾款,着当时的书令南风亲自护送赈灾银子前去羊城。 只是这一支赈灾队伍还未到达羊城,南风被快马加鞭赶来的御使给抓起来了,他是奉陛下的旨意,抓捕通敌叛国的南风,大理寺给他列出的罪状,排在第一位的赫然是羊城水患。 此事一出,震惊整个大宁。 书令南风在世人的眼里是忠臣与清官的象征,他博学多闻,为官清正,行事光明磊落,对江山社稷勤勤恳恳,像是不求回报,但凡朝廷有难,他必挺身谏言。 明明身处朝堂这个大染缸,却丝毫不受影响,对君,他是忠义之臣,对民,他却宛如是曲星再世,受尽天下寒门子弟的向往与憧憬。 南风在百姓的支持与爱戴下推行过许多革新的制度与律法,不止一次触犯了权贵世族的利益,很快成了他们的眼钉,只是先帝十分宠信他,没人敢轻易动他,这样的局面一直维持到羊城爆发水患的那一年。 在他动身离开永安城后,从他府搜出了与敌国互通往来的信函,里面还谈到了这次羊城水患纯属人为,那些信函被呈至先帝面前,先帝骇然大怒,当即发出通缉的密令,着人去拿南风。 001 迁新居 一代忠臣南风被压实了罪名,从此再也翻不了身,先帝亲令,南家满门抄斩,不得留下一个活口,南家的事情闹得很大,一夜之间在百姓心目扭转了形象,成了人人谈及色变的痛恨对象,与南家私从甚密,或是有过联系的人,无一例外受到了排挤。 百姓也不是没相信过南风不会做这种事,只是在这件事,羊城水患占了很大的功劳,那些相信南风无罪的人被众口一致的骂声所淹没,有的悄悄闭了嘴,有些则是再也开不了口,由此可见羊城十万亡魂的威慑力绝不是凭空能想象得出来的。 这次突然冒出一个打着替羊城十万亡魂伸冤旗号的人,用那么血腥残忍的方法杀死了朝廷官员,杀完人之后还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哪怕被杀的只是个正七品的县令,也足够引起天子震怒了。 杭硕是为了这个缘故才被迫放下手的越王一案,去查九方的案子,皇帝给了他七天的期限,务必抓住真凶,皇命不可违抗,杭硕只得尽力将这个案子处理干净,才好回头去处理越王,哪里知道随便一查也会查到怀王头。 第五日晚,杭硕命人将查出来的所有证据打包,派人连夜护送回永安城,很快摆到了皇帝的案头。 沈碧月搬出沈府的那天,临马车前,她不经意望了眼天色,阴沉沉的,似乎有雷光闪过,这永安城头顶的方寸天空,快要变了。 在沈庭轩与沈碧月离开沈府的同一天,甘老夫人突然风,口舌歪斜,言语蹇涩,面色发白的,看起来好不可怜,沈岐被这个耽搁住了,没能赶得去送两兄妹,甚至还派人去追他们回来。 今朝赶他们时,他们已经到了沈庭轩提前买好的宅子,听到甘老夫人风的消息,沈碧月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搬行李的丫鬟仆役停手,她把回答的权利留给了沈庭轩。 今朝是个传话的,不多话,不劝阻,见他们沉默了这么久,心里应当已经有了答案,便不再坚持多问,微微一躬身,率人离开了。 沈庭轩让下人们继续搬东西,不用停下。 沈碧月静静站在他身边,问:“老夫人虽对我不善,可她对大哥是真心的额,大哥不回去看看吗?” 他低声说:“昭月,你劝我回去?” “大哥行事但凭自己的心意足够了,不亏欠谁的。” “我若回去,再出不来了。”他突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别想太多,有祖父照顾,我们以往在她身边气她的好。” 沈碧月点点头,再不多言。 菱花跟着沈碧月回房间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瞟了眼沈庭轩,长身玉立,眉目冷淡,这世再没人他更寡淡的了,对姑娘的温情除去不说,他当真是个极为冷情的男人。 别人搬新居都是热热闹闹的,唯独这两兄妹门庭冷清,一整天下来也没几个客人,也是,没收到乔迁新居的请帖,哪个敢厚着脸皮不请自来, 但要说他们低调,也不全是,搬家的行头足足塞满了十几辆马车,还分趟运送的,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们搬出沈府了。 露财露得毫无顾忌,换做一般人家大肆张扬地搬家,早该担心被贼给惦记了,偏生他们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们有底气,不怕被偷,可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仗着未来豫王妃的身份才不怕贼惦记,哪个贼那么没眼色去偷他们家的东西,那是赶着送命的。 孟姝与沈碧月关系亲近,早早不请自来了,她不代表孟家,代表她自己,时常主动往沈府里跑的人不怕丢脸,第二位不请自来的女客是南阳公主。 她也是奔着沈碧月来的,明面是这样,但在沈碧月房里待了没一会儿径直去找另一位主人了。 宅子里都是自己人,管得住眼睛耳朵嘴巴,不是忠厚老实是机灵精明的,空篱又被提了管家,不怕有人泄密,邵珍宛如盗匪一般登堂入室,没人拦着,还不会泄露风声,一点都不费心费力。 沈庭轩正在整理自己的书房,感觉有人进来,正要呵斥一声出去,又闭了嘴。 “知道是我?”邵珍倚在门边,笑意浅浅。 “殿下有事吗?” “有啊,来恭祝你们离开沈家,喜迁新居。” “殿下还是早点离开吧,免得被有心人编排闲话。”沈庭轩又开始忙自己的事情,不打算搭理她了。 邵珍也不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的书房,她虽自小活泼好动,看去纨绔爱闯祸了些,可也是个爱看书的主儿,没闯祸以外的时间都是书不离手的。 大概扫了一圈,发现沈庭轩的一部分藏书在自己看来都很是眼熟,不禁抿唇笑了起来。 “沈大人,要是我多送你一些书,你是不是对我的态度能好一些?” “不劳殿下费心,臣有这些书足够了。” “白送给你都不要?真是个怪人。” “无功不受禄,殿下不懂男女之防,臣却识规矩,懂礼数。”沈庭轩的眉目初现不耐,显然应对她已经快没耐心了。 邵珍也晓得什么是收敛,以沈庭轩的性子,的确不能纠缠太过,得细水长流,于是接下来被明面打扰的变成了沈碧月。 隔三差五,南阳公主总爱带着各种各样稀古怪的小玩意门找沈碧月,人人都知道南阳公主最近正在讨好未来的皇婶,还有一小部分声音说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秦淑妃狠狠说了她几回都不听,后来便也作罢了,随她去。 菱花端茶进屋的时候,听到南阳公主正在和沈碧月说着永安城里曾经发生过的趣事,一边说,一边特没形象地往嘴里塞蜜饯,囫囵咬几下吐到了空盘里,没一会儿盘子全是光溜溜的核。 “......都说书呆子,书读多能变成傻子,那个穷酸秀才自恃才学深厚,长得又好,非要往皇姐身边凑,谁不知道皇姐心里只有皇姐夫,其他男人都看不进眼里,当即让人脱了他裤子绑在一张凳子,扔到街头晾大半天,也不许有人替他松绑。” 菱花耳朵一动,能让邵珍称为皇姐的,只有衡岭长公主了。 002 都是你的功劳(一更) 沈碧月不怎么喜欢吃蜜饯,更喜欢嗑瓜子,两齿微微用力一磕碰,咔嚓一声瓜壳碎裂开,露出里头厚长饱满的瓜子仁,舌尖轻推瓜壳,叼出瓜子仁咬开,满嘴醇香。 看美人嗑瓜子也是极为赏心悦目的。 邵珍自小看惯了美人,又喜欢跟在容貌拔尖的豫王身后跑,养成了极其刁钻的口味,对于那些跟普通人起来长得出挑,但又谈不极其精致秀丽的都看不眼,所以她喜欢来找沈碧月,很大一部分也是托了沈碧月有一副好皮囊的福。 “那个穷秀才自以为长得好,跟皇叔一简直成了那地的灰,也不能这么,皇叔生得那是真的好看,知道我拿去一个穷秀才肯定要打我的,还是拿温尚书来,足够自卑死他了。”邵珍托着下巴看沈碧月嗑瓜子。 沈碧月被这么盯着倒也没有不自然的神色,前世参加过大大小小不少的宴会,多少人在底下悄悄关注她喝了几口茶,啃了几口果肉,又夹了几筷子的菜,仪态有没有不规矩,礼数有没有失分寸,数百双眼睛将她盯得牢牢的,一点失误都不能有。 她连着嗑了两个瓜子才停下来,手指轻捻,“那秀才后来怎么样了?” “你问那个秀才?”邵珍皱起眉头,“记不太清了,那时候好像是冬天,虽然半身穿了衣裳,可下半身完全没穿,差点没被冻死,路过的妇人还敢睁眼看,年轻的姑娘们没那个胆子了,尽管好,但怕看了会被人说闲话,其实我也想去看个热闹的,可惜等我知道的时候那人已经被抬走了。” “他的家人抬走他的?” “都说是穷秀才了,孤身赴京赶考,家里人压根不在城里,不过是瞧见了姑姑的美貌,这才生了觊觎之心,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要我说他那模样虽然普通人生得好些,但还是姑姑夫差了一些,姑姑没动怒已经算好的了。” 菱花站在桌边面不改色地收拾着满是瓜壳与蜜饯核的盘子,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虽然两位主子说话完全没顾忌她,但她还是缩着耳朵,默不作声地收拾完出去了。 这些闲话不是她一个丫鬟能听的。 邵珍忽然叹口气,“感觉姑夫一走,姑姑像是变了个人,以前她很温柔,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现在倒是跟以前的皇叔越来越像了。“ 沈碧月听得很认真,“以前?难道豫王殿下以前不是现在这样?” “当然不是,皇叔以前凶残极了,动不动断人手脚,要人性命,不分青红皂白给人找麻烦,阴晴不定的,特别难讨好,现在感觉以前要好说话多了,简直能用平易近人来形容。”邵珍那表情仿佛用平易近人这个词来形容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她说着还笑眯眯地朝沈碧月挤眉弄眼了一下,“都是你的功劳。” 沈碧月回想初次与邵衍见面,以及后续接触的那几次经历,的确是个不好相处的主儿,光是揣摩他的心思觉得筋疲力尽了。 “我见过长公主几面,也听三妹说过长公主与驸马的事情,一个女人孤身撑过这两年也不容易。” 谈起衡岭长公主的事情,谁都要嗟叹一声。 “姑姑当年与姑夫是真的十分恩爱,姑姑很有长姐风范,还未嫁人的时候很照顾年纪小的兄弟姐妹,心思细腻,行事周全,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嫁人后更是温婉许多,每每看到她眉眼含笑的模样,知道她过得很幸福,但是谁能想到姑夫会死在皇叔的手里。” “这么说,如果没杀驸马,长公主与豫王殿下的关系不会像现在这么差了?” “非也,听说当年父皇还未继位时,皇叔的年纪还小,那时候姑姑与皇叔的关系十分冷淡,姑姑与父皇的关系还差,我刚刚说姑姑对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很好,这里头也包括了父皇与皇叔,父皇起码还能含笑回应姑姑的好意,但皇叔完全是眼睛长在头顶,哼哼两声走开,根本不带理姑姑的,许多次害得姑姑很尴尬,皇祖母那时候也因为这个骂过皇叔好多次,后来皇叔才有些收敛,但没过多久皇叔把皇祖母的教训抛之脑后了,你别看我这么爱闯祸,皇叔小时候闯的祸可没我少,皮得很。” “豫王殿下他有时候脾气确实不好,不然也不会在暴怒之下杀了长公主的驸马了,长公主怎么说也是他的皇姐,我听三妹妹说过,那驸马李清君是个翩翩君子,起温尚书还要不逞多让,温尚书待人温和体贴,但很有分寸,自有自己划下的距离,而驸马对待女子一向都是温柔爱护的,自然在成婚后也对长公主十分体贴照顾,现在想想,殿下一直都看不惯君子一类的人物。” “胡说!皇叔才不是为了那个杀的姑父!”邵珍十分坚决地否定,并气愤道,“皇叔虽然看不起君子,但也绝不会因为对方是君子动手,他要动起手来,哪管你是君子还是忠臣,照常弄死不误。” 沈碧月:“......”这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 “还有,你的三妹是那个沈碧欢吧?她是哪里道听途说来的,虽然姑父人不在了,说一个死人的坏话也不太好,但要说起君子,李清君是绝对不温雅的!” 003 那是她的命(二更) 沈碧月从她的话里听出几分内有隐情的味道,不过不用她问邵珍已经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倾诉欲望,一股脑把话都倒了出来。 沈碧月静静听着,不曾插话,只在她说完之后才问了句,“这么说来,豫王殿下早看他不顺眼,想杀他了?” “当初在三里烟雨亭的只有皇叔与姑父两个人,除了皇叔之外,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父皇过问这件事,皇叔直接甩了一句不敬之罪,焉能不杀,姑父死了之后,皇叔直接让人抬了他的尸体给姑姑送去,姑姑当时昏过去了,被救醒之后整个人也是昏昏沉沉的,差点没发疯。”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过去,我几乎不曾听人提起过,想来忌讳极深。” “皇叔杀的人,对象还是长公主的驸马,这件事在当时都是个禁忌的话题,后来更是忌讳莫深了,皇室辛密,谁敢随随便便挂在嘴边说道,也不怕被抓去问罪。” “也是,难怪当初三妹和我说的时候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被人听了去,是我没想到这一层。” “所以今日咱们悄悄说,可不能让皇叔知道了,不然他要撕我的嘴了,其实我一直觉得姑父这个人对姑姑虽好,但做得太过面面俱到了,反而显得怪异,可能别人不觉得,当时所有认识他的人,谁提起都要夸赞一句真君子,肝胆心,对待旁人已经足够周全,对姑姑更是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当时所有姑娘眼里的完美意人当仁不让定是他。” 人无完人,这世不可能有人十全十美,表现得过于完美,反而给人一种做戏的感觉,邵珍常年跟在邵衍身边,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传染了一副敏锐的性子,对于那些君子做派的人虽然反感,但还没像对李清君这样,总有种说不来的怪异感。 她后来也曾悄悄与邵衍提过这个,结果邵衍只是露出一抹冷冷的笑,随后砸了一本书到她头,让她头顶书扎马步,之后她便一心一意在背地里骂邵衍,将李清君的事情抛到一边去了,即便后来再想起,也只会以为邵衍不喜欢她提到那些虚伪的君子。 “我是信皇叔的,他shā're:n虽然看似没什么道理,但姑父的身份不一样,他再怎么胡来也不会随便动手,说杀杀,定然是他说了什么话触怒到皇叔了,你也知道,那些君子做派的人总是自有一股傲气,视旁人都是十足的凡夫俗子,恶劣小人,有时候说的话真是很不听了,当时只有他跟皇叔两个人,没其他人在,谁知道他会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只是可怜了姑姑,她那样好的一个人,竟能为了一个男人守着公主府,再不改嫁,很难得了,若是她薄情一些,也不用这么痛苦了。” “现在维持着长公主坚持下去的只剩下满心的仇恨,碍于律法与皇室血脉,她做不到手刃豫王殿下,替夫君报仇,只能靠着对豫王的仇恨苦苦支撑到现在,像个行尸走肉。”她说着也叹息一声,替衡岭长公主觉得惋惜。 邵珍突然想到了什么,惊道:“照这么说,皇叔要是有个好歹,姑姑不也得一道去了吗?” 仇人已逝,没了怨恨的对象,爱人又早早离去,她自然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沈碧月摇头一笑,“他会平安无事的。” “你看,我又说错话了。”邵珍连忙拍拍自己的嘴,眼前这个可是未来的皇婶,跟她说皇叔命不久矣,这不是咒她去守活寡吗! 一再谈及衡岭长公主的事情不太好,两人很快换了其他有趣的话题,这期间邵珍时不时让菱花去瞧瞧沈庭轩回来了没,后来实在待得太久了,人是不回来,只得打道回府了。 南阳公主离开后,菱花想起刚刚听说的事情,跟沈碧月毫无保留地全说了出来。 沈碧月惊讶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平静,“那是她的命。” 嫁给穷郎也罢了,娘家无人撑腰,她又拥有大笔嫁妆,可想而知会受到怎样的对待,那个范郎完全不怕她,平日里以夫妻恩爱的名义蹂躏她也算了,着急起来还会手打人。 有人亲眼看到沈碧欢身形鬼祟地想要出门,双目微肿,脸是遮掩不去的伤,结果还没走出多远被及时赶到的范郎给强行拖了回去,那之后邻里的人再没见她出门过,应该是被软禁起来了。 菱花描绘得特别生动,连沈碧欢出逃又被抓回去的神情都形容得细致入微,简直像是亲眼看到了一样,她还在猜沈碧欢是不是想要悄悄跑去沈府跟沈值求助,毕竟甘家倒了,沈庭均也犯了事,现在唯一能帮她的或许剩下沈值一人,尽管沈值也是默许沈碧欢嫁给那范郎的,但终归是亲生父亲,总不至于看她被欺凌至如此下场。 沈碧月听到这里禁不住心思一动,“那范郎的性子可还稳妥?以前有过喜欢动手的习惯吗?” “姑娘您怎么还关心起她来了。”菱花说归说,还是将打探到的情况都一一道来,“那范郎孤身一人来的永安城,听说早没了父母,平日里性子还算稳妥,跟邻里之间也挺和睦的,不过曾经有人见他着急发脾气过一次,发作次数少,哪怕是邻里也只见到过一次,反正他给人的印象是挺普通的一个人,哪个人还没有着急火的时候呢。” 沈碧月笑了笑,没再过问了。 她知道菱花有所隐瞒,那范郎是他专门拉去算计沈碧欢的,定然会精心挑选,符合他的身形勾引沈碧欢入局,还要在入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折磨她,这人或许有喜欢跟人动手的坏毛病,性子里隐藏暴躁易怒的一面,这一点从沈碧欢的伤,还有她被抓回去,之后被限制了行动可以猜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沈碧欢于她而言已经是无足轻重的外人了,前世她害子衿身死的仇报了,这一世子衿安然活着,那很好。 004 未必没有后手 命运惯爱作弄人,沈碧月也没想到在菱花说了沈碧欢的消息后,她还会再和她们碰。 人来人往的大街,一个看起来个头不太高的清秀姑娘被男人扯住手臂,她用力挣扎着,但到底脚步有些虚浮,还被男人捂住了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有好事的人经过,停下来看热闹,还有些爱管闲事的妇人,当即出声指责,眼看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姑娘的眼里立马发出期盼的光彩。 “你先把她嘴放开,看她有什么要说的,光天化日之下对一个小姑娘动粗,还要不要脸了,真不是个男人!”那多管闲事的妇人看不过眼,刚骂了这么一句,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忍不住跟她低声说了句什么,妇人的脸色微变,看向那姑娘的眼神霎时微妙起来。 那男人钳制着姑娘,也不好拱手,只是对周围的人笑了笑,面无半点尴尬,“管教媳妇的丫鬟呢,许是第一次到我家,吃不得苦,想背着她的主子逃跑,这不,媳妇催着我出来抓她回去,让诸位看笑话了。”说完他冷冷呵斥丫鬟。 “谁给你的胆子,竟然生出逃跑的心思,我们平素待你也不薄,不短你吃穿,你还心念着富贵日子是不是?还不赶紧随我回去,我若是帮着你求情些,你主子兴许还会饶你一罪。” 那丫鬟拼命摇头,眼泪拼命涌出来。 有人认出了那男人正是前不久娶了沈家三姑娘的范郎,被他抓住的小姑娘想必是那沈三姑娘的丫鬟,说白了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清官都断不得,更何况他们这些外人。 见还有些妇人蠢蠢欲动想给那小姑娘出头,认出范郎的人便悄悄给她们提了个醒,这下连妇人们都没了管闲事的心思,人群逐渐散去,任由那姑娘被范郎拖回家里去。 沈碧月隔着稍远的距离看着,一眼认出了那姑娘正是沈碧欢身边的落凝。 当初沈碧欢嫁人时,除了嫁妆外,沈岐也没什么能给她的,本来还有陪嫁的丫鬟婆子,可都被豫王殿下给反驳了,一个都不许带去,后来在沈岐的再三请求下,便各自退让一步,只默许她的两个贴身丫鬟点香与落凝都随她出嫁了。 主仆三人一同到了范郎家,身为主子的沈碧欢都能被关起来,那两个丫鬟一定也逃不开范郎的毒手,以点香和落凝的忠心程度,那落凝定然是想偷跑着去报信的,可惜还是被范郎给揪回去了。 “你跟去看一眼。”沈碧月对菱花说,“我还在这里等你。” 菱花虽然觉得怪,还是下了马车,偷偷跟了范郎,沈碧月放下窗口的垂帘,倚着车壁闭眼,过了似乎有小半柱香那么长的时间,菱花才回来。 “怎么样了?”几乎是在菱花走到马车边,她察觉到了。 菱花爬马车,眼里还带着些微不屑,“范郎将落凝拖回去以后,在院子里开始打她,连扫帚什么的都没放过,但他这人算有些小聪明,打人不打脸,往身那些轻易看不见的部位打,落凝连遮都遮不过来,姑娘,你猜猜婢子接下来看到了什么?” 还卖关子了,沈碧月也很配合,“看到什么了?说来听听。” “落凝被打完后,范郎在院里脱了她的衣裳,只留下裤子,直接拖进屋里去了,人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根本没办法反抗,然后婢子看到了点香,她站在另一间屋门前,穿戴得很整齐,衣裳应当是新裁的,看着落凝身的好多了,她冷眼旁观着落凝被打,落凝与范郎进屋后,她开始收拾院里的一片狼藉,屋里闹出的动静很大,婢子听那落凝哭得惨极了,范郎玷污她不算,还打她,可是点香跟没听见一样,收拾完回了另一间屋子。” 沈碧月一只手抵着额角,另一只手懒散地摆在膝,听着菱花说完便轻点了两下,“范郎娶了一个沈碧欢,却得了三位美娇娘,沈碧欢没机会逃出去,唯一能逃跑的只有两个丫鬟,落凝的心性跳脱,不如点香沉稳,受的苦肯定要多一些。” “姑娘的意思是,点香也是装的?” “我又不是点香,怎么知道她是不是装的,装的也罢,顺从了范郎想好好过日子也罢,算真让她们跑去找父亲报信了,那范郎未必没有后手。” 菱花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却在想,那范郎是主子亲自挑选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草包,只怕在主仆三人挣扎着想要逃跑的这段日子,范郎已经慢慢将沈碧欢那些嫁妆先给转移出去了。 只要牢牢扣住沈碧欢,算逃了两个丫鬟,他也能立即带着沈碧欢离开永安城,天下那么大,又有庞大的钱财打点,去什么地方不是逃,沈植可以派人去追,去查,可唯有永安城这个地方是他能够触手可及的地盘。 *** 太后病着的这些日子,豫王不时派人往宫里送珍贵的药材与祛病的药方子,这些都是从各地搜刮来的,有些白得的,有些则耗费了大量的银子,只除了亲自进宫这一点,他竟是将孝子做派贯彻到底。 皇帝看了太后宫呈来的那些药材与药方子,只觉得一阵头疼,这些药材与药方子虽然难得,却都不是太后需要的,一味都用不得,一张都用不。 这混账怕是故意的吧。 正想着,钱公公突然来报,说是豫王进了宫,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太后宫了。 ------题外话------ 我不会告诉你们这只是一更。 005 哀家都是为你好 皇帝一惊,倏然站起身,“他去找太后做什么?” 不等皇帝吩咐,钱公公立马让人备车辇,载着皇帝直往长乐宫去。 邵衍站在太后寝宫的宫门前,眯眼望向宫门里,边是跪着善水。 “善水姑姑,母后近日可好?” “回殿下话,有御医开药调理,太后娘娘的精神已经之前好多了。” “孤送来的那些药可有用?善水姑姑可别看它们长得丑,个个都是极其珍贵的药材,孤费了好大的心力找来的,只盼着母后快快好起来,她老人家要是再这么病着,孤的库房都要被搬空了。” “殿下一片孝心,不仅是太后娘娘欣慰,老天必也是看在眼里的。” “真希望母后能孤活得长一些。”他淡淡道,抬步进了宫里,天风没跟进去,只是站在外面等着。 头顶有屋檐遮阴,并不觉得热,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跪在太阳底下的善水,依旧挺直腰杆跪着,她穿的宫装轻薄透气,但额头还是慢慢渗出汗来,这么热的天,没豫王的指示,她也不敢起来。 太后张柔躺在床,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人站在床头,她一下子被惊醒了。 “母后,许久未见,您别来无恙啊?” “你......”张柔确实许久不见邵衍进宫了,这些年都是从善水的口听说他的事情,这猛然见到他,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孤不喜与人接触,不前扶您起来了,还请母后宽恕孤的不孝不敬之罪。” 他依旧是那副俊美清逸的模样,苍白的面色,衿贵慵懒的颀长身姿,眼眸一如往昔的幽深漆黑,像是险崖深渊,更是山坳寒潭,凉飕飕的让人不敢直视。 这几年光阴变幻,岁月如梭,时光却没在他身留下任何痕迹,唯一变化的,是他沉淀下来的那股冷冽气质,愈加令人感到莫名惊惶,深不可测。 “你不愿进宫,哀家便也不敢去打扰你,咱们母子一晃竟是好多年没见过面了,你的身子可还好?” “承蒙母后挂念,孤的身子好多了,最近还新得了一位王妃,听说母后见过孤的那位新王妃,不知道母后觉得她怎么样?” 没善水在身侧,张柔都起不来床,想喊人进来,听邵衍说:“善水姑姑正在外边跪着呢,孤也想喊她起来,可她偏偏觉得这回冲撞了孤,回又冲撞了孤的新王妃,这新仇叠旧恨,算孤不追究,她也羞愧得不愿起来。” 张柔的眼神一下子变了,“你这是在气哀家对你的新王妃立威?回她进宫的时候可还不是你的王妃,你当时强行掳了沈家的姑娘进府,要不是你的皇兄替你压着,你......你可知道光是参你的奏折都能堆满御书房,当时皇帝只能在那两名姑娘里头选一个做你的正妃,哀家想着沈碧月的名声较不好,应当先召见进宫敲打一番,哀家都是为了你好。” “孤并未怪母后,母后愿意作为婆家教训新媳,这是她的福气,旁人求还求不来,不过善水姑姑愿意跪着,孤总不能强拉她起来吧,她是母后的人,又跟在母后身边这么多年了,自当有自己的见识想法,孤不敢干涉她的选择。”邵衍张口胡话说得很顺溜,险些让人信了他的话。 张柔也被这话堵得一噎,竟是说不出反驳的话,她总不能叫善水进来,当场与邵衍对质,这传出去难听了。 “罢了,你进宫一趟不容易,咱们不说这些烦心事儿了,你坐下吧,身子不好,站久了会累的。” 邵衍似乎不打算接受她的一番好意,瘦削的身形看似摇摇欲坠,实则站得谁都直,只是那懒散神色让人看了觉得莫名不悦。 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敢在张柔面前摆谱的也只有他了,嘴里喊着母后,却一口一个孤,连皇帝在她的病床前都得恭恭敬敬地自称一声儿臣。 邵衍没注意到张柔神情的变化,他稍微打量了一番寝殿里的情形,突然笑了一下,“这里跟孤记忆的长乐宫不太一样,好像冷清了许多,也方才进来看见善水姑姑和守在殿门口的几个宫女太监,其余侍奉的宫人去哪儿了?” 张柔处于病的难看脸色瞬间又难看了许多,皇帝在她病撤了许多宫人,并让人守住了长乐宫的殿门口,不让任何人探访,这一点对她这个至高无的太后来说是莫大的耻辱,连善水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一茬。 “孤想起当年母后还是皇后时的盛况,不单单是父皇宠爱,还因为咱们张家的势大,父皇算心有忌惮,明面也得做得好看,给了母后几乎是无的荣耀,现在看来,兴许张家的形势也大不如前了。” “邵衍!”张柔不顾自己病,手肘用力撑住身体起来,对他厉声喝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父皇!” “母后还生着病呢,别气坏了身子,许多年没听到有人喊孤的名字了,孤真是怀念。”他忽然抬脚走到床前,微微弓下背脊,盯着张柔笑问,“母后还记得二十年前病逝的那位秦贵妃吗?” 张柔不禁大骇,满面怒容霎时全僵在了脸。 “母后这么替父皇说话,可孤记得,当年母后得到的是至高无的荣耀,唯有秦贵妃得到的是父皇的心,可惜了,那样一位美人年纪轻轻香消玉殒,只留下一位小公主,不然依着父皇对她的宠爱,那些荣耀只怕也要被她分去了吧。” “阿衍!”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声怒喝,皇帝大步踏进寝殿。 “你又在对母后胡说八道些什么!” 邵衍微微勾起唇角,对着张柔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才直起腰杆子,回头看向皇帝,面的神情再度恢复波澜不惊的慵懒与冷淡。 “太后病重,孤为了尽一片孝心,来看望她老人家的,皇兄这么着急动怒做什么。” ------题外话------ 好啦,二更送,明天见。 006 龙符的来历 皇帝见太后侧趴在床头,一脸平静的样子,两人似乎并未谈得不愉快,这才前扶起太后。 “你要来看母后怎么不与朕说一声,直接闯进长乐宫来,像什么样子!这些年你不在宫里,连过去学的宫廷礼仪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皇兄对孤未免也太苛刻了些,孤有没有来探望太后,皇兄都要骂孤,一会儿是不孝,一会儿是不懂礼数,那孤还是回孤的王府好,过些日子孤要成亲了,有个新王妃可以玩玩儿,孤想必很长时间都不会再进宫来了。” “给朕站住!” “你站住!” 皇帝与太后异口同声大喝,邵衍将将要踏出去的一只脚收了回来,淡淡丢过去一个眼神,像是在说有事?没事孤走了。 大宁两位最尊贵的主儿愣是被一个眼神气得青筋直跳。 皇帝好歹知道他的那副子德性,这些年被气多了,早已习惯,太后却不然。 她记忆的邵衍依旧是几年前那个遇事冷静,隐忍,有了委屈憋在心里,根本不敢与她光明正大对着干的孩童,哪里像现在这样,一来挤兑她,气焰嚣张得都能冲天去。 这些年没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转悠,模样还是那个模样,身体里头却像是换了个人。 皇帝见太后脸色青白,一边替她拍背顺气,一边让人传御医过来,还不忘抽空瞪邵衍一眼。 御医来得很快,手里还抱着药箱子,经过一番观色诊脉后得出的病症很长,但通篇完全可以用四个字来总结,被气到了。 御医开过新的药方子后急急告退了,有豫王殿下在的地方可不能久待,他还是惜命的。 “混账东西,你看你把母后都气成什么样了。”怕被外面的人听见,更怕惊动到太后,皇帝刻意压低了声音。 邵衍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嘴角,“既然探望过太后,孤先走了,希望太后玉体康健,无病无灾,这样孤不用进宫,太后也不用勉强自己再接见孤这个不孝子。” “阿衍!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能对母后说这种糊涂话呢!” 皇帝想起邵衍还小的时候,乖巧懂事,听话又孝顺,为了让母后能多喜欢,多亲近他一点,学了不少讨巧卖乖的本事。 他天资聪颖,学什么都是又快又好的,似乎从九岁那年被人绑走过一次,回来后变得沉默寡言,不愿亲近任何人了,现在更是变化巨大,女大十八变这句话也能往他身套一套。 “罢了,皇帝,哀家有几句话想要叮嘱他,你先出去吧。” “若是为了孤的新王妃,太后不必劳心费力了,当初您也不是没有调教过,孤调教人的本事自然不会您差。” 太后似乎又被气到了,“那是你的王妃,将来若出了什么差错,不光是你们会被笑话,还会连累皇室。” “母后千万别动怒。”皇帝瞪着邵衍道,“朕在外面等着,你给我消停点,要是再把母后气出点什么毛病来,朕看你这王妃以后都不用娶了。” 邵衍倒也识趣,一直到皇帝离开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太后紧紧盯着邵衍,问:“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孤不知道孤手的东西,是不是母后感兴趣的那一个。” 太后浑身一震,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道:“龙符是你拿走的?” “母后,饭可以随便吃,话却不能随便说,皇兄在外头,若他知道张家偷偷拿走皇姐手的那枚龙符,私藏着起来也罢了,连母后都是知情人,作为一个皇帝,他会怎么想。” “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试探。 “母后希望孤知道什么,孤九岁那年被绑走的事情,是您指使的事?还是长公主的驸马李清君是张家人派去接近长公主的事。”邵衍看着太后脸色渐渐苍白,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眸也逐渐浮现出冷冽之色,“看来孤说得不对,这些都是您不希望孤知道的事情,自然也不敢让皇兄知道。” “不对,你该知道的不是这些。”太后喃喃道,十根手指用力撑在床榻,根根泛着青白色。 “大宁周边的边境部族无数,常年骚扰着边塞百姓,其以东南西北四疆最为棘手,大宁之所以至今都未能将他们收复,是因为不曾集齐龙符,传闻龙符有四枚,乃是开国之初流传下来的,拥有四枚龙符者,可号令南北西三疆军马,只要收复了三疆,最难驯服的东疆也将成为囊之物。”邵衍将龙符的来历娓娓道来,果不其然看到太后紧紧揪起的眉头。 “这件事情本该只有邵氏一族知晓,若传出去了,必然动摇邵氏在大宁的地位,据孤所知,四枚龙符有两枚下落不明,其余两枚分别由历代帝王与历任尚书令保管,然而其一枚下落不明的龙符正好在长公主的手里,孤倒想问问母后,张家如何会知道龙符一事,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才盗取了长公主手里的那一枚龙符。” 太后几乎掩饰不住震惊,但她很快镇定了下来,“阿衍,你为何不问你当年被人绑走一事呢?你不好吗?那人绑了你去,自是冲着咱们皇家来的,又为何要连同你的奶娘也一起绑了去,甚至杀了她。” 邵衍的眼神有一瞬间怔凝,随即恢复如常,他轻笑道:“奶娘替孤而死,孤记着她。” 007 不喜欢 太后人在病,却没失了敏锐,她没错过邵衍眼一闪而过的怔凝,说:“不管你信不信,当年是鬼手绑走你的,虽说与哀家无关,可哀家也不能推卸责任,那时候是哀家看管不牢,才会让鬼手有可趁之机,哀家不知道你是听了谁的话才会这么想,哀家是你的亲生母亲,如何会害你!” 邵衍被人抓走的那一天,偷偷跑去请教御厨,想要学着做很浓稠香滑的羹汤,只因为他的母后说了一句忽然很想喝一碗浓稠香滑的羹汤,感觉没喝这样一碗羹汤,都没心思去睡觉了。 一句笑谈,被当时只有九岁的孩童认认真真记下了,他一心只想哄母亲开心,却不料这一举动成为了他的催命符。 “鬼手倒是聪明,晓得父皇那时候最喜爱的是孤,而非皇兄,若是拿孤来威胁母后,还不如威胁父皇来得有用,只是可惜,孤还是逃出来了。” “阿衍,是哀家对不住你。” “母后可知道,孤有时会想一个问题,或许孤并非母后的亲生子。”如愿看到太后沉下去的表情,他挑了挑眉,笑道,“正如张家或许从未将皇帝当做皇帝一样。” 皇帝进去的时候,只觉得里头的气氛怪异,太后的表情再不如之前看到的从容,甚至有些隐约的不安,邵衍一直都是那副从容懒散的姿态,轻轻摆手,也不道一声别离开了。 “母后跟阿衍都说了些什么,朕怎么觉得阿衍有些怪?” 太后眼眸微闪,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只推说谈了些沈碧月的事情,皇帝见她有些疲累,便也不再追问,只掩下若有所思的神色,让善水进来服侍。 天风似乎知道邵衍会在什么时候出来,早让人备好了舆轿,舆轿很稳,几乎不带摇晃,身后还有人举着大伞,挡去灼烈的日头,风掠过阴影,带来丝丝凉意,有些困乏。 邵衍半阖着眼眸,手指缓缓点在膝,有一下没一下的,除了步伐轻微,只觉得周围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舆轿走没多久顿住了,这是撞了人。 可说是撞人也不尽然,只是对方恰巧与他迎面而来。 邵衍懒懒抬眸,看到舆轿前头十米处,一名穿着素雅宫装的妇人领着几名宫女站着,头饰简单,眉目恬然清淡,望见他便怔了一下,随即浅浅福身。 看似恭敬,那眉眼里的淡漠与厌恶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邵衍看了她一会儿,重新阖眼眸,抬手让人接着往前走,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秦淑妃蹙起眉心,不得不后退几步往边让开,她可以不让,秦家人与豫王向来不对头,发生冲突也是常有的事,这其唯一的例外便是她那个不争气的女儿。 也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没流汗也觉得浑身黏糊糊的,心存烦躁,便无心再生事端。 豫王的舆轿出了宫门,四平八稳地朝豫王府的马车行去。 邵衍不经意睁开眼,倒是给他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说对方熟悉,他其实也不认识这么个人,只是对方的身形与他有几分相像,但细细一瞧,又他要宽阔些。 错身而过的瞬间,两人的目光对,随即又错开。 这是新任的书令秦恪。 长得清隽秀,相貌俊俏,气质高远,极容易让人生出亲近之感,只是让他没来由的不喜欢。 今日走了什么霉运,总是遇见不喜欢的人。 邵衍敛住眼眸,手指搭在膝不再动作,对眼前之人毫无兴趣,秦恪却不敢不恭敬,转身对着邵衍离去的方向认认真真地拱手作揖。 *** 沈碧月放下手里泛黄的信件,望向窗外隐隐泛出光亮的天色,她抿了抿唇,揉捏了两下眉心,看了一宿的信,头疼,脖子酸,身体也僵硬得像石块,酸疼。 这些信自打从信都县偷偷带回来,她只看了一次当作烫手山芋扔进了箱底藏着,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只要事情发展对她没好处,无论好坏,她都不会去做。 多管闲事的人向来不长命,她很惜命,但现在形势不一样了,由不得她再犹豫半分。 收了信,她揉揉酸涩的眼眶,床躺了一会儿,明明困得很,但是睡不着,辗转了没一会儿天亮了。 菱花知道沈碧月夜里没怎么睡,都拿着看书去了,算不知道,看她脸倦意未消能猜出来了,本来皮肤底子白,眼底泛起的青色淡淡,却十分显眼。 吃过早饭后,菱花劝着沈碧月回床补个眠,不消她说,沈碧月也困得不行,特别是吃过饭后,疲倦涌来,感觉一躺下能睡着。 只是最后这眠还是没补成,一封怪的书信送到了她的手。 “念卿如娘,速来相见。” 008 念卿如娘 菱花最后还是没能跟去,沈碧月不准备带任何人,孤身赴约。 尽管菱花打算偷摸着跟在后头,隔着街头来来往往的人影,再怎么凝神屏气还是把人跟丢了。 站在人群熙攘的街,菱花回忆起沈碧月看着那一行字露出的笑容浅浅,突然觉得大事不妙起来,应该没人有那个胆子去挖主子园里的小苗吧。 长街之外的另一个坊市里,摆脱了菱花的沈碧月来到一间颇有名气的酒铺子。 铺子里的客人不多,但个个衣着不凡,出手阔绰,应当是家境殷实之辈,有些是了年纪的老丈人,与老板能够着某一类酒酿侃侃而谈很长时间。 非老即少,会来酒铺子的大多都是男人,如沈碧月这样的年轻姑娘一进去,一看是气质不凡,出手阔绰的大家闺秀,立时吸引了铺子伙计和老板的目光。 落在他们眼里,这样的大家闺秀不至于天真懵懂,但对酒酿一类一定不了解,怎么看都像是待宰的肥羊,能狠狠压榨出一堆血肉来。 那伙计立马抛下还在两坛价格一般的酒酿间犹豫不决的老丈人,凑到了沈碧月的跟前,笑得十分讨好,“姑娘是来买酒的?” 沈碧月绕了两下头发,说:“你们这铺子生意好不?我还从未到铺子里买过酒酿,有什么好的推荐一下?” 伙计大喜,这真是遇大贵客了,当即热情地给她介绍起来。 “姑娘真是好眼光,我们这里的酒酿是城里一顶一的好,不瞒姑娘说,很多大官府都会悄悄派人来我们这儿采买酒酿,为了招待贵客用的,不知姑娘喜欢哪一类的酒酿?浓醇的还是清冽的?小人可以给姑娘盛一小杯尝尝。” 沈碧月笑而不语,从袖里掏出一枚大银锭放在伙计的手心,下巴向着老板的方向微微一抬。 伙计看懂了她的意思,喜滋滋地捧着银锭去找老板,那老板看见银锭的第一眼,眼神微微起了变化,随即又恢复如常。 他把客人留给伙计去招呼,自己则走到沈碧月面前,低声问:“姑娘头回来,不知看了哪一味酒酿。” “你这里摆的酒我大多都见过,也买过,来回都是这几样没什么意思,老板,你这里的酒可还有别的酒?” “自然是有的,摆在外边的这些都是达官贵人们喜欢喝的酒酿,珍品都藏在里头,怕被手下的伙计一不小心摔了,这才没敢拿出来。” “我要的是珍品酒酿,不知老板可否带我去看看,多少价钱不是问题,我要的只有珍品。” 老板脸露出笑容,伸手往里引,“好酒都放在窖子里,还请姑娘随我来。” 沈碧月迟疑了一下,老板见状便说:“我这里做的都是正经生意,赚的是酒钱,姑娘不用担心。” 她笑了笑,随他往里去了窖子。 伙计帮客人盛酒品尝时,眼角余光瞥见老板领着那姑娘进去,不由得心里犯嘀咕,平日里老板守着里头不让进,不说经常往来的贵客,连他这个干了好几年的伙计都不给进。 怎么一个刚门的客人这么容易放行了呢,果然还是看人家姑娘漂亮,好话一说,眉眼一笑,什么狗屁规矩都给抛到脑后去了,这么说来,那姑娘一定是个大美人,戴着面纱都让人觉得好看。 老板没领她去窖子里,而是来到了一处亮堂的厅室。 一个人侧着身子坐在里头喝酒,抬在嘴边的不是酒杯,而是大大的酒碗,姿态肆意随性,听到动静便转过脸来。 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眉目温润,一点都看不出凌厉的感觉,像是邻家正在念学堂的青年俊才,相貌生得秀逸雅俊,但那桃花眼弯起,整个人的气质又起了绝妙的变化,一颦一笑勾人心魄,极尽风流之态。 至今为止,她只在一个人身见过那双勾人摄魄的桃花眼。 “许久未见,怎么跟我生分了不少?”那人一手端着酒碗,另一只手朝她轻轻一招,姿态亲和,充满了关切。 她不走近,站在原地笑了笑,“您常年不着家,偏偏挑这么个时候回来,打的什么坏主意,不妨摊开来说?也省得习惯了背地里使坏,防不胜防。” “我这一生做过许多荒唐事,唯独这一次做了桩好事,你让人来评个理,我帮你成了一段好姻缘,你该与你的未来郎君好好孝敬我这个大媒人才是,怎么还反过来骂人了。” 孟威摇摇头,眼眸一眯,斜斜瞥她一眼,“小没良心的。” “托您当初通风报信的福,我可没少在他手吃亏,您跟我论姻缘,细细盘算那也该是我自个儿挣来的。” “他不是个坏孩子,看在我的份,折腾你在其次,不会下太大狠手的,你看,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还挣了个豫王妃的位置,够本儿。” 其实这话孟威自己说着都有点心虚,邵衍那些年打着他的名义在外头闹出过不少事情,光是摆平要耗费他不少心头血了,没见那厮客气过。 已经被下过狠手的沈碧月看他一眼,没说话,那眼神明显带着谴责之意。 孟威喝了口酒,装作没看见,说:“丫头,隔了段时间没见,你现在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坏了,当初我第一眼见你可不是这副模样,好好一根苗儿被人这么给拐带歪了,我真是对不住茹娘。” 听到茹娘二字,沈碧月一下子想到了孟威给她那封古怪的信,念卿如娘,初初读起来拗口,再读两遍她才觉得熟悉,想起孟威曾经在她面前提过他对孟茹的称呼,正是茹娘两个字。 念卿如娘。 念,卿茹娘。 009 凤凰令 念过两遍茹娘,沈碧月也不跟孟威计较之前的口舌之争了,话要说长的,站久了浪费力气,便走到他对面坐下。 “您的生意遍及大宁各地,谁都不及您的厉害,真是不违背当年憋着一口气也要离家的初衷了。” 孟威这些年没少听阿谀奉承的好话,可唯独自家人说起来的奉承话更好听,他扬了扬唇角,不禁端着碗灌了口酒。 痛快! 只是这位自家人下一刻蹦出的话惊得他一口酒险些没噎在喉间。 “那您这次回来是打算跟外祖父重修旧好的?” 孟威将酒水一口咽下,抹了抹嘴,“你与豫王被赐婚一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宁,作为你们的大媒人,我总得回来凑份热闹。” “小舅舅有话不妨直说,您回来一趟,还特意将我约来这种地方,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讨巧话。” 孟威见她如此说,也不说笑了,“想必老爷子已经与你说过龙符的事情了。” 沈碧月点头,“下落不明的其一枚龙符在孟家手里,由历代孟家家主掌管,连孟家人也鲜少知会。” 孟家当年随开国帝后打江山,为了表示皇帝对孟家先祖的信任,将其一枚龙符送给了他,这枚龙符从此以后便由孟家持有,一直到现在。 而开国皇帝对孟家先祖信任,却不代表对孟家后代子孙同样信任,他将此事作为密旨,与继位圣旨一同传承下去,代代相传的密旨,这是唯有大宁皇帝才能知道的秘密。 沈碧月从孟廉那边听说了这件事后,心里存着一个疑虑,既然每一任皇帝都会知道这个秘密,那么他们对孟家的器重除了孟家人是保卫疆土,抗击敌寇的不二人选外,是不是还有龙符这一层原因在。 孟家拥有龙符这件事的知情人只有孟家家主与皇帝两个人,可没有证据,皇室忌惮他们,也倚靠他们,在不能硬逼着他们交出来的情况下,唯有讨好,或者制衡。 “目前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陛下,老爷子与我,还有你,你可有想过,老爷子为何谁都不告诉,却独独对你提起这件事?” 沈碧月眼神微沉,没有说话。 孟威也不卖关子,直接给了她答案,“你应该知道,拥有全部的龙符,便能号令三疆军马,这是一股不小的势力,皇帝不会放任这股势力被其他人得去,现在龙符有一枚在皇帝手里,一枚由尚书令保管,相当于有一半龙符都被皇帝所掌握,孟家已经持有一枚龙符,若是再得一枚,便能与皇帝持平。” 沈碧月脸的表情忽然微妙起来,孟威也瞥到了她神色的变化,说:“张家的龙符被盗一事,你也算是半途被他拖下水的,那下落不明的最后一枚龙符应该在他手里吧。” 孟威的语气像是早知道了这件事,她也不作回答,果然他很快接着往下说:“鬼手会打你的主意,是想要孟家和他手里的两枚龙符,这也是老爷子告诉你龙符一事的缘故,鬼手的袭击没有定性,可以说是无处不在,你只有掌握确切的消息,才有脱身之计。” 龙符分散,一半在皇帝手里,另一半在豫王和孟家手里,能够打得起这个主意的人也唯有鬼手了,孟威能够了解得这么清楚,他果然与邵衍在暗有联系,以他们两人的性格来判断,绝不可能在短时期内达成彼此信赖的关系,这个联系应该是从很久以前开始了。 “小舅舅知道这么多事情,是您自己查的,还是有人跟您通气儿,偷偷告诉您的?” “想听真话?” 她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既然都来了,当然不会是奔着被您随便糊弄来的,不过还是要提醒小舅舅,您若要谈事情,明明白白摊开来说,半遮半掩的话,我怕听不懂。” 孟威岂不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当即斜睨她一眼,“急什么,你想知道的,后边我会告诉你。” “那样最好了。” “行,长话短说,方才龙符的事情还没完。”孟威大口饮酒,酒水冲淡了因说了太久话而干涩的嗓子。 “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震龙符,凤凰起,龙符的秘密不只是能够号令三疆兵马,四枚龙符合成一枚,可引出传说的凤凰令。” 沈碧月一怔,两世为人,她都不曾听过什么凤凰令,只对龙符有所耳闻,然而前世连最后夺位成功的邵远,也不曾真正聚齐过龙符。 “龙符传于世,稍加费心能打探到,只是它为何能号令三疆,其缘由没人晓得,可凤凰令却从来不曾有人亲眼见过,传说当年始祖皇帝打天下时,身边跟了一支神秘的卫队,卫队由开国帝后所培养,取名为隐行军,隐行军并非像你现在所看到的兵马卫队一样,他们除了有一身精湛的武功之外,都是精通各种偏门旁道的能人,看着虽不像是个兵,却有着通天的本领,为大宁开拓疆土的功劳不输给孟家先祖。” 这些都是沈碧月第一次听说,她的表情跟着凝重起来,既然隐行军属于帝后亲信,又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为何没人听过他们的事迹。 “大宁确立国都后,隐行军便销声匿迹了,你要知道,史书该如何记载过去,都由掌权者所把控,始祖皇帝不允许隐行军的事情流传于世,若非是孟家传承下来的手札有所记载,我也不会知道这些东西,说起这凤凰令,正是当年始祖皇帝为隐行军打造的信物。” 010 信物 抛出了龙符最大的秘密,以及传闻的凤凰令,却没能如愿在沈碧月脸看出一丝半点的震惊,孟威表示有点可惜。 殊不知沈碧月早养成了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习惯,哪怕再怎么震惊,也不会表露出来,她拧了拧眉,飞速从孟威的话里分析出新的东西。 “按小舅舅所说,难不成这世还有隐行军?” 孟威没回答,只是放下酒碗,身子一歪,手指骨斜撑着头,坐姿十分风流恣意,竟隐隐能看出几分邵衍的影子来。 “为何没有?只是他们藏得深,没人能发现,凤凰令是最好的证据,我自幼顽皮,不拘礼数,对于临阵杀敌没什么兴趣,也不爱当闲官儿,这一辈子最不曾感到后悔的事情,应该是偷看了孟家家传的手札,知道了凤凰令与隐行军的事情吧。” 原来孟威是偷看来的,她还以为是孟廉亲口告诉他的这些事情,不过想想也是,这些秘密只有历代家主知晓,不到重要时刻,绝不会往外吐露一个字。 不过从这也能看出孟威小时候是个多皮的小子,一个小子能在孟廉的眼皮子底下成功**到家传手札的内容,这可不只是个力气活儿,更多靠的是脑子。 “那时年纪小,心气儿高,不止一次偷着爬墙出去,想和人一块去找凤凰令,结果经验不足,很快被老爷子发现了,打过一顿后足足在床躺了半个月,可见他对这个秘密的重视,我也是个不省心的,不愿听从家里安排,受老爷子束缚,离家做了生意,头两年赚了些闲钱,忽然想起了凤凰令与隐行军,弄了个天泽堂,想着或许有一日会发现凤凰令的踪迹。” 沈碧月听到这里,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猜测,凤凰令是作为信物被打造出来的,可那之后隐行军销声匿迹,始祖皇帝也将这件事作为秘密压下,那么是不是可以换个角度想,压下凤凰令的秘密,便是抹去隐行军的存在,他们不愿隐行军为世人所知,为什么呢? 隐行军作为开国帝后亲自训练的一支卫队,帮助他们开疆辟土,逢战必领先锋,实力强劲,必然不输当下大宁的精锐兵马,往坏的方面说,他们的消失有可能是帝后生了忌惮,暗处死了他们,但若按孟威的意思去想,是帝后允许了隐行军的出世,并对世人隐瞒了他们的存在,借此保护他们。 在这个基础,若有人获悉了隐行军的存在,必然会想方设法得到他们,倘若发现他们的是大宁皇族,那么依着隐行军的来历,永远都无法摆脱被奴役使唤的命运。 沈碧月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但假设她想的是对的,隐行军又真的存在至今,那么凤凰令作为曾经连系始祖皇帝与隐行军关系的信物,对隐行军必然有极其重要的影响,如说,有了凤凰令在手,便能引隐行军再次入世。 只要知道凤凰令的来历,以及隐行军与始祖皇帝的渊源,能够猜到这个份并不怪。 她正兀自想着,孟威那边又开口了,“这些年我借着天泽堂见识了不少宝贝,也私藏了许多珍品,唯一可惜的是始终寻不到凤凰令的下落,你可还记得我与你提过的天机子?” “记得,小舅舅提过,碎流鱼火玉生屏便是天机子顺手相送的宝物,但小舅舅与他仅是泛泛之交,除此之外再无更深的牵扯。” “这些你倒是记得牢。”孟威挽唇淡笑,“那些年我苦苦追寻凤凰令的下落,却想不到天机子也是个知情者,挑一个月圆之夜,将玉佩举高,透过月色能看到凤凰浮动的影子,据他说,这世除了隐行军外,再没人见过凤凰令的真身,唯有这个法子能够找到凤凰令。” “凤凰令是一枚玉佩?” “如果他说的不是假话,应当是玉佩的模样。” 沈碧月微微凝眉,望向孟威的眼神带了几分探询,“小舅舅,您为什么要告诉我凤凰令的事情,天泽堂这么多年都没能寻到凤凰令的影子,一枚小小的玉佩,可能落入江海,也可能埋入山林,或许凤凰令已经不可能再出现了。” “大宁将乱,多一道护身符总是好的。” “您也知道大宁将乱,以现在的局面看,借助外力只会破坏平衡,又何必去强求那些本不该出现的力量。既然数百年前他们选择了避世,那顺着先祖的意思来,没必要多生事端。” “月儿,我一直觉得你聪明,这个时候倒犯起糊涂来了,你不找凤凰令,自有人去找,现在谁也不知道得到凤凰令会有什么后果,但若凤凰令真能引出隐行军,天下必然大乱,你的夫君是豫亲王,皇帝的同胞兄弟,大宁来日若遭叛党作乱,又有外敌夹击,你的夫君姑且无法避祸,你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沈碧月眸光微闪,一时沉默下来。 孟威能感觉到他这个外甥女有着难以对外人言道的隐晦心思,正是这些小心思绊住了她的作为,他也不打算对她用强的,而是让她独自安静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月儿,其实你不用刻意去找,凤凰令在你身。” 沈碧月倏然抬起眸,不知从何而起的冷冽气势自周身涌出,眼神寸寸泛凉,竟是极其威慑力,连孟威见了都不由得收敛懒散姿态,缓缓坐直身子。 011 奇怪的道士 孟威又重复了一遍,“凤凰令在你身,龙符一旦聚齐,能引出凤凰令,到时候即便你想置身事外,也没有人会放过你。 ” 她忽然闭了闭眼,长睫微微颤动,面的神情冷静,镇定,还有几分渗出戾气的冷淡。 “没有龙符牵引,您怎么能确定凤凰令一定在我身。”她闭着眼,却勾了下嘴角,“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倒是旁人我更加清楚。” 孟威瞟了眼她垂在膝的手指,微微搭着,像是被冻住了一动不动,可仔细看,能看出指节轻微发颤,不像是害怕或慌张,更像是怒极之下有的反应。 “茹娘七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几乎夺了她的性命,尽管后来也痊愈了,可身子一直很孱弱,吹一阵风又是咳嗽又是发烧的,茹娘自小身子骨好,很少会出现这样古怪的情况,老爷子遍寻名医,也花了不少银子收购名贵药材,却没什么作用,还是母亲先想到了鬼神一说,只是这世坑蒙拐骗的算子居多,哪里能寻到真本事的人,这么过了一年,母亲有一回带茹娘去寒禅寺,在路碰见了一个怪的道士。” 说到关键处,孟威顿了顿,但话都点到了这里,几乎能由着前头的蛛丝马迹猜出后边的发展,沈碧月静静听着,情绪竟是异般地渐渐平缓下来。 “说他怪是因为这道士的身份是他自己说的,他当时盘腿坐在道旁,不顾过往马车扬起的尘土,茹娘一看到他哭闹了起来,母亲只能停住马车,只是看他一身江湖游侠的打扮,生得面白,健硕,怎么都不像个道士的模样,让人记忆颇深,那道士看见茹娘的第一眼便断她命短福薄,送了她一个玉佩作为附身符,还叮嘱这个玉佩谁都不能看见,说来也怪,那一趟回家后,茹娘的身体真的好起来了,恢复的速度之快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生过那样一场严重的病。” “道士赠给阿娘的玉佩是凤凰令?” “是与不是,该由你去验证。”在沈碧月又蹙起眉头时,孟威感叹道,“老爷子本想找到那个道士,感谢他对茹娘的救命之恩,可在茫茫人世间寻找一个不知名姓与身份的人又谈何容易,茹娘允了那道士,将玉佩藏得极好,从不曾给外人看见。十天前,我在回来永安的路,恰巧遇见了轻荷,她与吴征结伴,应该是想瞒着你回来看看的。” 话题转得猝不及防,沈碧月压根没反应过来,面的那股冷冽之气都骤然散去了不少,僵持严峻的气氛有所缓和,孟威瞧见了,这才觉得放松了一些。 “轻荷这次回来,一是为了看你是否安好,二是有些东西要交给你,我与她聊了几句,无意知道茹娘与她提过一枚特别的玉佩,对于玉佩的形容,茹娘说得很含糊,只说那玉佩会动,像是能飘起来一样。” 孟威几乎确定了孟茹会将玉佩传给沈碧月,但他并未肯定说出,他怕沈碧月会多想,当年孟茹命悬一线的身子因为有了玉佩护身才好起来,那么在她生下沈碧月以后,是不是将玉佩送给了自己的女儿保平安,才会熬不过那三年的时光,撒手离去。 即便早知道孟茹在那时已经du's-u入体,可人的心思一旦走入死胡同,很难再拔身而出。 不过沈碧月是个脑袋清楚的,并不会因此胡思乱想,反而扰乱了自己的心绪,她抿唇问:“小舅舅与轻荷嬷嬷一块回来的?” “我将她劝回去了,本想替她转交东西,但她坚持要亲自将东西交给你。”孟威朝她挑了挑眉,“待你有空的时候,去见见轻荷吧。” 想必轻荷是为了她和豫王的婚约来的,当初回丰水州时,面对轻荷的质问,她口口声声辩驳说与豫王没可能,现在倒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沈碧月轻轻嗯了一声,“小舅舅,您想说的已经说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说些月儿想知道的事了?” 她转开话题,显然已经不想再讨论凤凰令了。 孟威忽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神情,“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非要瞒着你的秘密,阿衍曾经师从老爷子,你兴许很少看他跟人动手,他那一身的武艺三分靠自己雕琢,七分却是老爷子传他的根基,这也是他借病掩饰自己实力,不愿主动在外人面前动手的缘故,只要是习武之人,稍加观察会发现这个秘密。” 这个消息说来震惊,却也在沈碧月的预料之,当初在天泽堂她并非完全信了孟威的话,而是断定邵衍与孟家有不得不说的秘密,现在全都得到了解释。 孟威轻哼一声,“只是张家那位太后一直盯着他,他每回与老爷子见面也是费尽了心思,要不是为着这个,我才不会任由一个毛头小子借用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惹了祸不说,名声都被搞坏了。” 沈碧月的眼神微变,孟威这么称呼太后,难不成孟家也知道邵衍的身世,她按捺住了心里的疑问,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小舅舅,那他身的病从那时候有了吗?” “你以为呢?没听人说吗,豫王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生来命短,活不过二十来年,只是你那位夫君也是个有能耐的,都说祸害遗千年,指不定能再拖个十年二十年的。” “小舅舅,最后一个问题,我与他的事情,孟家可认同?” 孟威扬扬眉,显然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想问他九岁那年被绑一事呢。” “他的事情,我会听他亲口说。” 她说着话的时候眸光微垂,朱唇抿起,搁在膝的双手轻轻交握住,明显是有些紧张又期盼的姿态。 孟威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几眼,一反常态地轻轻叹口气,“月儿,你现在问这些还有意义吗。” *** 接到菱花送来的信,邵衍面无表情地将手的密信捏成一团,很快碎成了粉末。 天风在边看着,默不作声。 “天风,你跑一趟沈家,把阿真接过来,接下来的事情,靠他出面了。” 阿真是当初被慧贤囚禁起来的孩子,沈碧月应邵衍的要求,将他留在身边养着。 天风眼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主子,若有需要,让属下去吧。” 邵衍眼神微冷,“你这条命是孤救的,要如何安排全凭孤一句话,别自作主张。” 天风抿了唇,转身离开。 出乎菱花的意料,她还以为主子知道沈碧月与人偷偷会面一事,算不过来“抓奸”,怎么也会过问几句,谁知那边一声不吭,发去的密信犹如沉进海里,一点回声都没有,反而让天风过来将阿真给带走了。 本想问天风,但看他心情也不是很好,她也咽下了一肚子的疑惑,眼睁睁看着阿真跟他走了。 沈碧月回来后也知道了阿真的事情,神色并未有太大变化,人本来是邵衍想留下的,在她这里养了许多日子,也平白受了些闲话,她不跟邵衍计较阿真每日吃穿的开销,再讨些损坏名声的补偿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将阿真带走,让她不由得不多想。 *** 杀害九方县令白的凶手迟迟未抓到,但通过调查凶手留下的痕迹与白的过往经历,杭硕发现这些与怀王的勾连痕迹越来越深。 十年前,白并不叫白,而是叫白治,是个小有名气的工匠,擅长修补堤坝,因他的本事好,很快被派到羊城去,这么干了有三五年的时间。 据知道他的人反应,他的本事虽好,是爱偷懒,因此算在羊城堤坝被洪水冲垮的那一日不见人影,也只会以为他又找哪个地方偷懒去了。 羊城水患一事后过了约莫有七年的时间,白治才重新出现,只是这时他早已摆脱了工匠的身份,也换了名字,成了个家里有点小钱,还有个美满家庭的读书人。 他的夫人交代,这些年他们一家人居无定所,总是经常搬家,不过白从来不会去羊城,也不愿靠近羊城附近的州县,她一度以为他只是讨厌羊城这个埋葬过十万冤魂的地方,觉得搬去住会不吉利。 她也曾经为了这个和白吵过嘴,但白的性子倔强,每半年要搬一次家,有时候夜里还会做噩梦,她能察觉到白或许有什么难以说出的秘密,只是白口风紧得很,做梦不说梦话,也从来不喝酒,她根本找不到办法去套话。 本来怀王与白也搭不关系,唯独这一次白被调到了九方县来当县令,细细一查,这里面竟然有怀王的关系,杭硕查办过许多案子,早已养成了敏锐的嗅觉,他直觉怀王与白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怀王向来不会轻易动用对他来说不熟悉,也没什么作用的人,白恰恰符合这两点,那么能让怀王出手的原因,只怕是白手里握了他的把柄。 这一下杭硕越发尽心尽力地调查起这桩案子来,不错过每一个破绽,也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尽管总在明里暗里遇到有人阻碍,依旧灭不去他查案的执着与兴致。 另一头,关于沈家大姑娘,许多人都翘首以盼的及笄礼也到来了。 ------题外话------ 这一更够多啦,今天不加更了。 012 我真喜欢你 行笄礼的堂室都布置好了,在沈府里头,在笄礼开始的前三日,还需备笺纸,端端正正地写请辞,派人送至担任正宾的金府,在笄礼前一日,还得再派人亲自去请一趟,以示对金老夫人的尊敬与感谢。 不过这些都用不着沈碧月操心,自有沈值去操办。 这是府里没有能担当得起的女主人的坏处,二房的陈氏也不是不能当家,但沈岐相信,他若是这么做了,下一个要跟他分家的是沈值了。 不过短短时日,沈岐的头发已经灰白了一大半,整个人看去都憔悴苍白了不少。 沈碧月是不知道这些的,只是听说金老夫人请来的赞者是秦老夫人的同胞姐妹,司徒罗进的夫人,这个消息直到笄礼五日才被放出风声来,顿时震响了永安城的层权贵圈。 罗老夫人与秦老夫人差了约莫十岁,是个颇为风趣可爱的妇人,两人在金老夫人嫁给金太傅以后才结识,性子虽不同,胜在够真挚,也坦诚,很快结成了手帕交。 这两位夫人在权贵圈的地位难以用只字半语说明,只能说,她们两人能够一道主持笄礼,是沈碧月做了好几辈子的好事才修来的福分。 笄礼开始的那一日,金老夫人与罗老夫人一前一后到了沈府,此时沈碧月已经洗漱沐浴过了,衣着素雅,面没点状,素面朝天出来迎客,给人第一印象便是清水出芙蓉的素净与秀丽。 小姑娘本天生丽质,生得一副少有人能得过的好皮囊,俊俏可人,偏姿态又放得低,垂眉敛目,恭顺乖巧无,让人看了喜欢。 两位妇人初生华发,却精神矍铄,但起金老夫人的端庄,罗老夫人一看见小姑娘笑开了,与沈岐寒暄了几句后放金老夫人跟他继续说话,自己拉着小姑娘到一旁说笑去了。 沈碧月与罗老夫人没什么交集,连前世也一样,如今陡然被罗老夫人这么亲亲热热地对待,也有些受宠若惊,那谦卑的态度看得罗老夫人更是满眼都是笑意。 “我真喜欢你这样的小姑娘,生得漂亮,性子又好,不争不抢的,不似其他小姑娘倚着一股傲气,事事争对错,偏要叫旁人服气,要是我那胞姐还在世,看到你定然是喜欢得紧,可惜她看不到了。” 这话让人没法接,沈碧月默默听着,没敢插话。 她没什么与老人家相处的经验,唯一能借鉴的是与轻荷嬷嬷相处的那些年,可轻荷嬷嬷事事以她为首,真切地关心爱护她,无论她说什么,都不需要有所顾忌,对外人却是不行了。 “其实按着你的这个年纪,最适合来主持笄礼的人应当是阿岚才对,若不是她遇了那样的事情,哎......不说了,今日是你的大日子,过了笄礼,你真的该嫁人了。”罗老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满是感怀,恰好金老夫人走过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往沈碧月身一掠而过,含着几分打量的意味,但她面不动声色,摆足了端庄肃穆的姿态。 “金老夫人好。” 小姑娘还是很有礼貌的,金老夫人朝她微微点头,随后朝罗老夫人说:“走吧,我们也该进去准备了。” “你还是这么冷淡,看到漂亮的小姑娘也不能融化你这张冷冰冰的脸。”罗老夫人笑着朝沈碧月摆摆手,挽着金老夫人的手随今朝离开了。 沈碧月换好衣裳后,在堂室东边的厢房里等候,菱花陪着她一道,没过一会儿,罗老夫人也进来了,她低声跟沈碧月叮嘱了几句待会儿笄礼应当注意的事情,随后便说起了别的事情。 外头的动静渐渐大了起来,宾客应当都已经入场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时辰,乐声准时响起,罗老夫人对沈碧月安抚一笑,率先走了出去。 *** 太后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后满头都是汗,像是被梦魇住了,睁不开眼,手脚也动弹不得,身体似乎都不受自己控制,耳边有风轻轻拂过,直吹得耳后发凉。 但殿门紧闭,窗户未开,哪里来的风,恐惧一层层涌来,浸透到四肢百骸。 朦胧仿佛有人朝她走过来,殿内阴暗,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知道对方穿的是宫装,走路优雅端庄,却轻缓无声,长发摇摆过腰,划出极美的弧度,似曾相识的身影渐渐接近,惊得她一颗心脏砰砰跳。 是人的话,是她认识的那个人的话,如何会走路无声,又如何能穿过层层守卫与宫仆,随意出现在这长乐宫。 不要找她!不要找她! 突如其来的惊吓令她挣脱而出,随着眼睛睁开,身也能动弹了,穿过门窗的亮光落进眼眶,有些刺眼,却分外令人心安。 “善水!” 善水守在殿门外,听到太后几乎变了调的喊声顿时一惊,那声音像是被用力挤出来的,急促而尖锐,充满了莫名的惶恐。 她连忙推门进去,看到太后苍白的脸满是细密的汗水,凝聚成一颗颗滑落而下,飞快浸入枕面。 正打算前,忽然见太后瞪大了眼,急声命令道:“把门窗打开!快!” 善水被太后这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去开门窗,明亮的光线透进来,连同迷雾一般的大量热气争先恐后地涌进来,瞬间驱散了宫内的冷意。 “主子,您觉得怎么样?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太后慢慢舒了口气,却不敢闭眼,只是盯着明亮的宫外。 “只是做了个怪的梦,没事,会好的。” ------题外话------ 我真喜欢你(这样的小姑娘),是不是被标题骗了一下下。嘻嘻,再过几天是五一啦,夜临努力努力,多写一点。 013 归来的冤魂 许是被噩梦给惊到了,太后尽管双眼困乏,却没有丝毫睡意,边上陪着一个善水,她的心里安定不少。 人醒着,就容易胡思乱想,她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越琢磨越觉得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这一切。 莫不是那个人的冤魂回来了? 她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她要回来早就该回了,不必等到二十年以后再来吓唬她,再说了皇宫建于龙脉上,又有皇帝的龙气镇着,有哪个孤魂野鬼敢靠近。 皇宫里冤死的人不算少,有主子也有宫仆,有时候一天都能死上好几个,就不见哪个回来报复的,难不成偏就她特殊吗。 善水发觉太后神情变幻莫测,显然心情不佳,便主动提出要替她做些甜品尝尝,那些都是太后平日里最爱吃的,或许用过以后会好一些。 太后定了定神,拒绝了她的提议,“哀家现在什么都吃不下,你给哀家捶捶腿吧,在床上躺了这么久,身子都要躺坏了。” 善水伺候了太后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什么力道对她来说最为舒适,对着小腿轻捶了一会儿便换了个手法揉捏起来,太后舒服地叹出一口长气。 心里的郁结似乎一瞬间都驱散干净了,她问起张家的近况来,善水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又不着痕迹地敲打起来。 太后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只听善水说一切都好,便放下了心,看来邵衍并未有动作。 “听说今日正好是沈姑娘的笄礼,待过了今日,陛下就该操心起她与豫王殿下的婚事了。” 太后问:“她的笄礼,正宾与赞者都是谁?” “听说正宾是陛下亲自去请的金老夫人,至于赞者,金老夫人要求由她选人,便拉了罗司徒的夫人去,正好罗老夫人也在,有了这两位夫人主持,沈姑娘这回真是出尽了风头。” “她倒是好运气,竟然能让皇帝亲自替她去请正宾,不过那个冯怜向来眼高于顶,应当看不惯沈碧月那样的女子,怎么会同意去主持她的笄礼呢?” 冯怜是金老夫人的闺名,昔日太后与金老夫人也是互看不顺眼的对手,但因为金太傅的缘故,金老夫人除了身份不比皇家人尊贵,其他的一点不差,在上层权贵圈里的地位算是极高的了。 善水也想不出理由。 “她去也就罢了,竟然还拉了花不语一道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多喜欢那个沈碧月,上赶着去给她撑场面,不过她们还真是没怎么变,都几十年过去了,不管做什么事情还喜欢凑在一块儿。”太后微阖的眼里掠过深思。 冯怜也就罢了,花不语也去凑热闹,总会让她忍不住多想。 自从她的姐姐花不言,也就是秦老夫人逝世以后,她就不常待在永安了,经常与夫君罗进外出游玩,都一把年纪了也不怕颠簸,这回金老夫人拉她一块去笄礼,应该也是临时决定的,她怎么刚好也在永安城呢,太巧合了。 善水见太后说过那番话后许久都没再开口,便抬头去看,这才发现太后竟然已经睡着了。 她又揉捏了一会儿才停手,悄悄替太后掖好被角,顺着太后的要求,门窗没敢关上,但又太亮眼了,怕妨碍到她休息,善水便垂下了帐幔,好歹挡住一些光线,做完这些后就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清风徐徐吹进来,掀起帐幔的一角,轻薄的帐幔被风鼓起,如水面荡漾起波澜,一波起,一波伏,明亮的光线借着帐幔开合的间隙溜进去,照亮了里头人熟睡的面孔。 亮光刺激眼皮,她猛地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又睡过去了,善水也不在身边,只替她放下了层层叠叠的帐幔,就在数层帐幔之中,有个身影静静站立。 梦里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成了真实的剪影,她眼里的不敢相信瞬间转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恐惧,可身体靠自己没法动弹,喉咙也像是噎住了东西,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那身影缓缓朝自己靠近。 是她的冤魂回来了吗?那个身形如此熟悉,是她心头的噩梦,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一顿一顿的脚步声,就在仅相隔一层帐幔的位置,那人停住了。 “秦......秦悦?”太后此刻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有些恐惧,错过那道几乎就在眼前的身影,她看到了帐幔之外明亮的光线,这才猛然惊醒。 鬼走路是没有声音的,也不敢在白天出来,就算是鬼又如何,它也只敢出现在遮阴的帐幔里,只要出了这帐幔,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正欲张嘴喊人,就听一阵低笑声传来,是属于男人的沙哑声音。 太后想起了什么,眼里的惊恐变成了恨极的愤怒,“你是阿衍?” 那人没说话,隐约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那眼神宛如凉飕飕的风,在身上溜出一阵阵的鸡皮疙瘩来。 “你怎么敢跑来哀家这里装神弄鬼!” “秦悦一直惦记着您,原来您也没忘记她。”男人说话了,声音同邵衍一样悦耳动听,却并不相似。 太后面上不自觉又带起了惊惧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做什么?” “秦悦惦记着您,二十年前,她留下一双儿女,受尽您的照顾,过了二十年,她怕您忘记她,特意派我来给您提个醒儿。” “她还活着?不可能,她怎么可能还活着!来人!来人啊!” 门窗大开,外面十分安静,连之前随口一喊就冲进来的善水都不见踪影,仿佛她的呼喊声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原来那个世界的人才会听不见。 014 你到底是谁 “不用担心,我不是来要您的性命。” “她的死与哀家无关!” “我只是替秦悦来见您一面,天道好轮回,您的罪孽自有人会来收拾。”男人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像是霜雪凝成,无悲无喜,平白多了一分阴恻的味道。 太后这些年见惯了别人对她毕恭毕敬的,猛然跑出一个人打着秦悦的名头对她耀武扬威的,心里登时又惊又怒。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拿一个死人来吓唬,威胁哀家!当年哀家亲眼见她没了呼吸,你休想借她兴风作浪!” 男人轻轻一笑,“张柔,你真的确定她已经死了吗?” 太后倏然僵住。 “听说无辜冤死的人,生前有怨,便会一直徘徊在人间,除非找到害死他的人,否则永远都不会投胎转世为人。” “哀家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当年她抢了先帝太多的宠爱,只要是先帝的女人没有不恨她的,哀家又何必多此一举,既脏了手,又与秦家为敌!冤有头,债有主,她自当去找害她的人!” “好一个冤有头,债有主。太后娘娘,若先帝知道您曾经与鬼手合作,害死了他最宠爱的妃子,想必定会气得从皇陵里跳出来,再换个人说,若是皇帝知道他的母亲与叛党有过联系,又该作何想法。”男人低笑一声,宛如在嘲笑张柔不自量力的辩解。 张柔浑身都在发冷,在冒汗,埋葬在心底许多年的秘密骤然被人挖出来,那种恐惧与惊慌像是尖锐的刀子不断戳在急剧跳动的心脏上,疼得她胸口一窒。 当初对秦悦先起了杀心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大哥张承,鬼手找到了张承,告诉他下落不明的那枚龙符就在秦悦手上,张承自然不可能那么简单就相信。 张柔贵为皇后,的确将盛宠中的秦悦视为眼中钉,恰好那时两人同时有孕,先帝对她稍加敷衍,而对秦悦无微不至,宠爱无边,她心里便油然而生出一股强烈的恶意,她撺掇着张承同意鬼手的条件。 张承心里有顾虑,死活不同意这么做,张柔情急之下就瞒着他私下与鬼手做了交易。 鬼手提供毒物,张柔寻机下毒,先帝虽然对秦悦的照顾达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还专门派了人在宫殿四周守着,饮食衣物都有专人仔细检查,但他再怎么仔细,终究比不过最熟悉后宫里那些污秽肮脏手段的后宫之主。 张柔与鬼手里应外合,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一计得逞,冷眼旁观毒性慢慢侵蚀秦悦的身体,这个时期秦悦的体质本就特殊,即便毒性发作,也不易被发现,依着宫中御医的手段,还没那个能力发掘潜在毒性,只误认为是吃食与出行上没注意忌讳,导致胎象不稳,从而影响母体。 后来秦悦去了,留下一个余毒成疾的儿子,她则生下了一个死胎,当晚宫中的稳婆在她事前的收买之下悄悄调换了两人的孩子。 她会牢牢将秦悦的孩子掌控在手心,在这点上,死人是争不过活人的,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不愿给先帝留下一丝半点的念想。 再后来,她将事情告诉了张承,张承大怒,可事已至此,早就无力回天,他帮着张柔清除所有后患,对鬼手假推没发现龙符,转头却派了李清君去接近邵岚,从邵岚手里骗走龙符的同时,也将李清君之死嫁祸给了邵衍。 直到那时,张柔才品尝到何为真正的痛快,她过去曾经许多次动过杀了邵衍的念头,唯有一次真正动手了,但也是那一次,她没能得手。 后来她又将邵岚拉入局,那一次的谋划十分成功,她与秦悦争了十几年,见识过的场面或痛快或隐忍,可没有一个会比至亲姐弟对面不识,甚至反目成仇更好看的戏码了。 张柔不敢再回想下去,她猛地盯住眼前的人,“你到底是谁!” “我?皇后娘娘,您连我都不认得了吗?”那音色泠然如玉,既冷,也媚,俨然就是秦悦的声音。 张柔控制不住自己的脸,露出一丝不敢置信的神情,随即大骇,牙关上下打颤儿。 “陛下多情,也薄情,只会追着一个永远得不到的女人,这是男人的劣根,您念着他的多情,而臣妾只念他的薄情,所以臣妾受宠,您却备受冷落,这就是您与臣妾的差别。” 这是秦悦当年对她说过的话,曾引得她大怒,如今再听一遍,她的声音,她的话,竟是分毫不差。 “你不可能是她!”张柔瞪圆了眼,五官骤然变得狰狞不堪。 那人低笑一声,往后退两步,人影竟是隐在层层帐幔中,逐渐消失不见。 秦悦回来了!是秦悦的鬼魂来找她了! 宫殿里传来一声惊惧万分的叫喊,善水恍惚飘散的神志瞬间回笼,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听到动静连忙冲了进去。 掀开重重帐幔,只看到太后双目呆滞地望向一处,嘴里喃喃自语着不可能。 *** 一道人影快速穿梭在纵横交错,盘连复杂的宫道上,避开巡逻守备的侍卫,行走若疾风迅雷,经过人面前像是拂过一阵风,转眼即逝,定睛一看眼前没人,还以为是方才看花了眼。 待到闪出宫门口,便放慢了速度,单手背在身后,不疾不徐地融入熙攘嘈杂的长街。 忽然一个人自暗处闪出,拦截,挡了那人一个结结实实。 拦人的还没道出来意,被拦的先开了口,“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主子有请,您随小人走一趟吧。” “今日沈家姑娘行笄礼,他没过去瞧个热闹?” “天色尚早,先处理您的事情更重要。” 那人淡笑,“也好,那走吧。” 015 宿命 暗卫将人带到一处客栈的后院,本应在后院来去的小厮被清了个干净,只看到天风身姿挺俊地等在那儿,暗卫把人引过去就悄然隐匿去了。 那人步履缓缓走到天风面前,用淡淡的语气说:“也只有豫王殿下才敢堂而皇之地约我在外头见面。” “也只有秦大人才敢大摇大摆地闯进太后寝殿装神弄鬼。”天风扬臂开道,解释说,“这都是殿下的原话,秦大人莫怪小人无礼。” 秦恪眼神微凉地朝他扫了眼,“昔日南子,今日甘为他人掌中剑,想必冤屈深重,不得昭雪。” 天风眸光微黯,他微微躬身,保持着朝前扬臂的姿势,示意不得再多耽搁,秦恪也不多言,随他走入客栈里头。 头一回与秦恪面对面见上,邵衍才发现这就是那个连身影与他都极其相似的男人,当初范郎中那一遭相似是有意为之,秦恪却是天生姿态相仿,独性子凉薄疏淡,不愿与人多言。 桌上摆着一杯茶,一杯酒。 邵衍食指微屈,搭在茶杯的杯沿上,一双漆黑的眼眸微微抬起,不着痕迹地打量来人,“虽说这已经是永安城内最好的酒酿了,拿来招待秦大人还是有些怠慢,可惜孤不胜酒力,只能以茶代酒,还望秦大人不要怪罪孤。” 秦恪同样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听到他的话后便不怎么真心地挽起唇角,“听说豫王殿下一直都不太喜欢犒赏人,就因为臣做了殿下不敢做之事?” “这世上还真没几个人有胆去吓唬太后,你是什么来路?可愿意与孤说道说道?” “以殿下之聪敏,还猜不到吗?”秦恪将手撑在桌面上,轻声说,“殿下,您只需记得,臣虽是陛下提拔上来的,却站在您这边。” 邵衍轻嗤一声,轻扣两下桌面,“孤不需要不明来路的盟友,把你的身份和来意留下,否则孤不介意把你永远留在这儿。” 秦恪定定看了他许久,忽然露出一抹极淡的笑,“你这性子倒是跟母亲像极了。” 邵衍面色微冷。 “你应当猜到了,非要我亲自说出口?”秦恪淡淡说,“母亲是个心性坚毅的,自然也不愿白白吃亏,这点与你很像,那些昔日欠了她的,她都要讨回来,所以我才被她派来接近皇帝,接近太后。” “她还活着?”这个问题问出来其实有点多余,邵衍一出口便后悔了。 秦恪倒是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只是回答:“当然活着,好与不好只有她自己知道,怎么,你只想问这个?” 邵衍心底不是没有触动的,但他习惯了常年将面具戴在脸上,声色不动,“这件事,秦家知道吗?” “若无秦家的帮助,凭着母亲一人是逃不出皇城的。”秦恪顿了顿,说,“殿下,母亲当年生下的不仅一个男孩,而是一对双胞胎兄弟。” 邵衍轻笑道:“是吗?那是她运气好,起码没一下子失去两个孩子。不过秦大人,孤对昔日那位秦贵妃之后过怎样的日子不感兴趣,你不必对孤说得这么清楚。” “这次的事情结束后,臣会离开大宁朝堂,四处云游,母亲她......她寻到了能够共度一生的男人,以后想必也不用臣这个孩子过多挂念了。” 一场本该是兄弟手足相认的场景生生变成了臣下与王上恭敬从容的会面。 “原来是有了意中人,难怪会为了脱离先帝的掌控,而用了求死的手段瞒天过海。”换做从前,邵衍心里是极度怨恨的,可现在那股怨恨似乎渐渐淡了下来。 秦家帮秦悦逃跑,虽留下了他,但也用尽全力帮衬他,对于他想做的事情,秦老爷子几乎想尽一切办法满足与顺从,当年也是张柔使了计策将他抱去,她并不知道秦悦产下的是双胞胎。 两个同胞兄弟,保一个,舍一个,若当初跟着秦悦走的人是他,想必在皇城苦苦挣扎的人就是秦恪了,他与他是同胞兄弟,性情相似,或许会变得与现在的他一模一样,也或许会遇见他的姑娘。 邵衍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孤看你的身体似乎很康健。” 秦恪眸光一闪,回答:“当年母亲身上被下的毒,很大一部分被殿下吸收了,臣只占了一小部分,母亲也一样,被毒伤得不轻,产后便立即陷入假死的状态,秦老爷子安排人替换尸首,这才得以瞒过皇帝的眼睛,离开永安城后,秦老爷子让人替臣祛毒,足足花了十来年的功夫才成功,臣也因此无法习武,只学了一手足以保命的绝妙轻功。” “这些年你不曾回来过,所以没人认得你,秦恪是你的真实名姓?” “秦老爷子让臣随母姓,恪也是秦老爷子所赐,意在恪守己规,并勒令臣与母亲此生都不得接近永安城,臣也不得入朝为官,只将自己的身世牢牢藏在心底。这一次回来,臣只是遵从心底的想法,见一见不曾见过面的亲人,从此天高海阔,再不相见。” 一母同胞,宿命却截然不同,邵衍不能怪罪秦悦当初舍弃了他,更何况当时做出选择的那个人是秦老爷子,从两个孩子里头选一个离开,自然会选择那个看起来命好的,中毒没那么严重的。 秦家当时是如何盘算的,只要略想一番就能知悉,如果没有张柔那一手调换偷龙转凤,邵衍应当会在皇帝手底下养着,又或者会被托付给另一名妃子养着。 只是宫中事态变化万千,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皇子都能被悄无声息地害死,更何况一个本就被毒素浸淫得快去了半条命的小病秧子,根本费不了多大力气,若两个孩子都是康健的,秦家势必极力保护,但偏偏两人都中了毒,自然只能保中毒较浅的那一个。 后来孩子被张柔换走,在她手底下养着,更是谁都不能保证那个孩子能活多久了,但邵衍还是活了下来,小小年纪就突显他的聪敏与乖顺,秦老爷子出于亏欠,一直想尽办法在暗中弥补他,邵衍自小聪敏,懂得察言观色,很快就知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 秦恪虽然跟着秦悦离开,但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除了秦老爷子派人给他治病,教他轻功,除此之外他与秦悦的相处都是平淡里透着一丝尴尬的。 秦悦离宫三年才醒来,对于一个跟不喜欢的男人生下的孩子,她谈不上有多亲近,只是每每想到另一个在宫里受尽张柔的折磨,她才会对秦恪再好上一些。 提及过往,两人面上不显,心底都是一阵唏嘘。 邵衍受尽身心上的苦楚,与生母不得见面,小小年纪就殚精竭虑,为了保自己一个平安,身居高位,却依旧得时时提防忌惮有人对他下毒手。 秦恪受的苦痛虽少一些,但日日与生母相对,却不得其宠爱,只能依靠她对另一个孩子那一丁点小小的歉疚与怜悯,才能换来一丝一毫的亲近与关怀,绝了为官的机遇,只能当一个平平凡凡的男人,远离永安城,终身被圈禁在一个没有兄弟亲人的地方。 谁也谈不上更羡慕谁一些。 从秦恪的嘴里,邵衍知道了当初先帝与秦悦之间的纠葛,先帝对秦悦的万千宠爱,竟只是为了一张极其相似的脸,先帝爱的根本就不是秦悦。 这件事还要再说回北山女院的黎山阁。 黎山阁是当初武德皇后用来训练苍澜军的地方,只是为了助兄弟平叛国乱,而当时发生叛乱的那个部族,被人称为苏鼓族,武德皇后的弟弟率军平复叛乱后继承了苏鼓族,便改名为太澜国,世代忠于大宁皇帝。 武德皇后就是苏鼓族族长的女儿与孟家先祖生下的孩子,当时苏鼓族内部出现争斗,族长一派被叛军推翻,叛军在得知武德皇后的存在后,野心急剧膨胀,意图利用武德皇后入侵大宁,族长一派派人求助于武德皇后的母亲,并以苏鼓族族长之位承诺求助。 为了大宁江山,也为了自己的母族,武德皇后这才决定帮助自己的弟弟回去继承苏鼓族。 在那之后,黎山阁被用来收藏武德皇后的手札真迹,并供前去北山女院的学生瞻仰,先帝正是在黎山阁遇见了太澜国派来探查黎山阁秘密的奸细,也就是太澜的郡主。 当时先帝仅有九岁。 016 只是个替身 太澜郡主比先帝大了足有五岁,两人不知对方底细地相处了短短三个月,太澜郡主便离开了,先帝对她的挂念在当时还未到达念念不忘的地步,一直到六年后,那位太澜郡主再次回来。 这一次重逢,对方是做足了准备,只想利用先帝将黎山阁的秘密都挖掘出来,两人甚至有了肌肤之亲,先帝后来还是发现了她的接近别有意图,却仍旧不知道她是太澜国人,太澜郡主的长相很像异族人,却并非具有太澜人的特征, 先帝想尽一切办法要将太澜郡主软禁起来,最后还是被她给逃跑了,先帝对她像是着了魔,花了很大力气去寻找她,一直未果,直到在一次宴席上看见了秦悦。 当时秦悦已经有了意中人,本来要被送进宫为妃的也不是她,只因为皇帝看她的那一眼,她与意中人再无相聚的一日,在宫中的那些日子,先帝给予她无上的宠爱,尽管她只是个替身,旁人看了也要觉得感动,偏生她从未动心,她能察觉到先帝心里还有人。 邵岚的出生是个意外,她从不想替先帝生下子嗣,只是碍于秦家,她屈服了,却不愿再经历第二次给不爱之人产子的痛苦,于是在再度怀上邵衍与秦恪这对双胞胎的那次,她几乎要崩溃了。 那一次是被先帝强迫的,她不愿伺候先帝的行径彻底激怒了,也是那一次,先帝嘴里喊出了其他女人的名字,秦悦终于觉得自己不该再这么下去了。 她对先帝渐渐疏远,先帝自然也察觉到了,心里对于那个得不到女子的痴迷令他几欲疯狂,当即就将秦悦软禁在宫内,夜夜临幸,秦悦数次求死,都被人发现了,反而遭到先帝更粗暴的凌虐,直到她终于怀上孩子,先帝才放过她。 她学会服软,并利用怀孕这个由头想法子向秦家递信,秦老爷子这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受到先帝这样的对待,可以先帝当时的情况,不可能放秦悦离开,秦老爷子便与秦悦设计了这一场假死的局。 秦恪说到这里,用一种极其微妙的语气说:“但殿下杀了那个女人,也算是为母亲报仇了。” 邵衍皱起眉头,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听秦恪说了这么多,脑子里竟只冒出了一个念头,原来大宁皇族的血脉掺杂了太澜的血脉,难怪当初他和沈碧月被困地宫时,只有他的血能打开门,黎山阁的地宫原本就是武德皇后所建,自然也只有武德皇后的后人,也就是大宁皇室的人能开。 秦恪见他这般,淡淡一笑,解释道:“殿下九岁那年,太后伙同叛党鬼手绑走了殿下,其实那时候的鬼手还未成形,没有那个能耐能绑走殿下,之所以能成功,有太后的功劳,也有太澜人的帮助,臣虽无意提及殿下的伤心事,但事到如今,殿下想必也不如以往那般伤怀了。殿下可还记得不是杀了一个女人才得以逃走的吗?那个女人就是先帝喜欢的太澜郡主。” “你有话就说。”邵衍抿唇道,看来提起这件事于他而言确实不好受。 九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一直都是邵衍心里从不敢想起的痛事,并非是因为他被抓走后所遭受的痛苦折磨,而是那一次他失去了这世上待他最真心的奶娘。 奶娘待他真心的好,从不求回报,直到被人在眼前杀死的那一刻,鲜血漫天扬起,染红了他的眼,他拼尽性命,反杀了杀死奶娘的那个女人。 被救回去以后,他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不能视物,待视觉恢复正常,他再不能见血,一见血就会发狂,像是当初杀死那个女人一样疯狂杀人,不分亲疏。 “太澜郡主是当初推翻苏鼓族的叛党一脉,一直想方设法夺权,她在接触过先帝后,发现只有大宁皇族的人能开启黎山阁的地宫,便将主意打到了殿下的身上,殿下可还记得在绑架您的那些人中,有一个个子特别高挑的女人,她生得貌美,有点介于大宁与太澜人之间,会说一口流利的大宁话,口音像极了永安本地人士,待人严厉,手段狠辣......” 不等秦恪说完,邵衍就已经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了。 “她是孤亲手杀死的,怎么?她就是那个太澜郡主?” 秦恪从他话里听出几分冷嘲,再看他脸上,冷淡的表情带着很明显的嘲讽之色,也不知是在嘲讽命运的巧合还是嘲讽从不舍得让人平安康顺的那位老天爷。 “太澜郡主死了之后,太澜国那边的乱党终于消停了一阵,隐藏在暗处养精蓄锐,直到几年前再次卷土重来,太澜再一次陷入内乱,是殿下出手助太澜公主重夺政权,太澜皇室会感激您,稍加利用,便能成为您的膀臂,足以保您在这一场大宁内乱之中性命无虞。” “你是哪里来的自信,孤会将事情完完全全放心地交给你。” “凭臣是秦老爷子所托之人,也凭臣与殿下的那一丝血脉之情,殿下不信臣,也能不信秦家吗?” 邵衍终究没给秦恪答复,只挥手让天风将人带出去。 他注意到了秦恪对秦老爷子的称呼,语气里并非带有亲昵之感,反而有些疏离与微薄的盼望,看来秦老爷子不只将秦恪远远驱逐出了永安城,也剥夺了他认亲的权利,该说是他的凄惨遭遇获取了秦老爷子的同情,才致使他对秦恪如此绝情吗? 邵衍不愿深想,有些东西想得越多,就越不符合自己内心所期盼的。 秦恪离开客栈后就察觉到有人跟在身后,他快快往人多的地方走,本想甩掉那人,但很快,那人快步紧追上来,秦恪心头一紧,感觉那人几乎要贴在自己身后。 他正急想着脱身的法子,手里突然被塞进来了一卷坚硬清脆的东西,那人给了东西便消失在人群里,再感觉不到一丝气息。 走到一处僻静之地,秦恪将藏在怀里的那卷东西掏出来一看,竟是一叠卷起来的书信,从泛黄的纸质上看,已经有不少年头了,匆匆扫了眼开头几行,他面色微变,立即将东西重新塞进怀里,头一低,重新融入人群里。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快步走进一处茶楼,在大厅里随意挑拣了一张桌子坐下,与他同桌的是一位蒙着面纱的姑娘。 “东西都亲手交给他了?” 男人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四周,趁着低头喝茶的功夫回答:“给了,亲手塞给他的。” “你再替我跑一趟吧,找个人回来。” 男人耐心听她的吩咐,听完点点头,将一杯茶喝得见了底,这才起身又离开了。 沈碧月又坐了会儿,也起身回去了。 今日是她的笄礼,虽说已经结束了,但府上客人还未走干净,她作为主人家是不该离开的,谁料一回到沈府,就收到一封请帖。 帖书上印着长公主府的印章,送请帖来的人也是长公主府的使者。 她将请帖收下,并让人拿了回帖,表示一定会如期前去长公主府拜访长公主。 待使者离开后,她让沈岐勒令所有知情者不可泄露半点风声,自然也叮嘱了菱花不许跟豫王府那边透露口风,许是菱花平日里没少干过这样的事情,沈碧月嘱咐她的时候格外严肃,菱花连忙点头应下。 笄礼过后她并未在沈府停留,径直回了自己的宅子。 借着要休息将菱花打发出去,从衣柜里取了一只食指长的玉瓶出来,她挽了袖子,在手肘处轻轻割了一道口子,将口子凑近瓶口。 血珠沿着伤口的缝隙冒出来,一滴滴落进玉瓶,她面色不改,只盯着玉瓶里的血量,直到血液差不多装满了玉瓶,她才捂住伤口,取了药粉撒上,血一下子就止住了。 窗外有人悄悄等着,沈碧月将玉瓶递出去,那人快速接过玉瓶,身影一闪,如狂风骤起,卷动沙土,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她坐回桌边,刚歇了两口气,突然有人推门进来,往里走几步就与她对视了个正着。 “不是在睡觉吗,怎么呆坐着不动?”来人看了她一会儿,唇边扬起浅浅促狭的笑,“知道我会来,所以在等我?” 沈碧月扑进他怀里,低声说:“好累。” 邵衍何时见过她宛如撒娇一般的姿态,还学会投怀送抱了,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抬手顺着她的背脊轻拍,“瞧你这德性,走,我陪你睡。” 017 再次失踪 沈碧月连忙打足了精神,轻轻一推他,“不想睡,就是累。” “那就出去走走吧,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好。”邵衍拉着她往外走,临走前轻轻吸了下鼻子,顺带若有似无扫了屋内一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就是说不太上来。 “你怎么过来了?” “你问这话不觉得奇怪吗?”邵衍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眼,眼眸微微往上一抬,姿态十分傲慢与轻蔑,“今日是你的笄礼,我怎么能错过呢?” “不过是个笄礼,有什么好重视的。”沈碧月说是这么说,却也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么光明正大到我这边来,也不怕陛下那边收到消息了,指不定怎么怀疑你我的关系呢。” “木已成舟,他总不能悔旨不作数,也不怕误了他这个好皇帝的名声。” “世人都说陛下宠着你,我看他是怕你了。” “也有不怕我的,比如你,胆子大得能爬墙了。”邵衍捏她的鼻子,被她皱着鼻头躲过,显然不是很喜欢这样亲昵的方式。 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太亲昵了,她不适应,每次这么做感觉脸上就会烧起一团火来。 “阿衍,你老实跟我说,陛下他会不会对你不利?”后半句话她问得很轻很小声,似乎在顾虑着他的心情。 邵衍带着她往前走,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觉得呢?皇兄可会害我?” “我不曾与陛下接触过,不比你知道得清楚,更何况人心难测,越是亲近的人,真正背叛起来才最痛心,阿衍,这一点你心里比我还清楚,别当做没看见,没听见。” “越是局中人,越是看不清,小昭,你别为难我了。”他执起她的手背在唇边轻轻一吻。 沈碧月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便是一怔,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看了就让人心里难受得很,之后两人没再谈过这个话题,只是心情放松地走了几圈。 晚间沈庭轩没回来,沈碧月便留邵衍下来吃了顿饭,虽说大部分菜都是厨娘做的,还是有那么几盘是沈碧月亲自下厨的。 兴许就是这菜让邵衍吃到了些许甜头,他开始每日都要到小宅走一趟,永安城里开始流传起各种各样的谣言,但流传得最广的大抵是就连豫王这样的人物也逃不过来自美色的诱惑,沈家大姑娘的美色迷了他的心智,还未娶过门就已经日日夜夜处在一处,都离不开她了。 宛如天神一般存在的豫王殿下被沈家大姑娘给拉下凡了,多少爱慕豫王的姑娘恨得咬牙切齿,只怨自己当初不多努力一把,拼着送上半条命的代价也要博殿下的关注,不然今日被豫王缠上的可不就是她们了。 可惜当初只是当初,现在她们也只有羡慕嫉妒的份儿,只能一边听着那刺耳的谣言,一边扯着小手帕诅咒沈碧月那天仙一般的容貌多长些麻子烂疮,省得跟狐媚子一般去勾引豫王殿下。 虽说过了笄礼,婚期将近,但也免不了总有这样那样的流言传开,豫王向来就是个毫无顾忌的,能被他这样对待的姑娘也是其他人羡慕不来的了。 流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烈,很快也传进了沈庭轩的耳朵里,看着周围同僚时不时朝自己投来的异样眼光,就算如他这般寡淡的人也忍不住有了凡夫俗子的情绪。 被一头狼惦记上自家的小羊羔,要多头疼就有多头疼,头疼到就连南阳公主再一次来骚扰他也没多大的情绪波动了。 好不容易等到休沐日能回宅子一趟,还没来得及见到沈碧月的面,就听到她失踪的消息了。 宅子里的仆役们乱做一团,好歹推出一个人来解释前因后果。 原来前几日沈碧月接到了衡岭长公主的请帖,她与菱花嘱咐过不能往外说,帖上约好的时间正是今日,一大早她就带上菱花出去了。 直到午时,豫王府才派人来知会一声,说是沈碧月不见了,他那边已经派人在找了,并对外封锁了一切消息,让他这边也不要轻易声张。 菱花此刻不在宅子里,想必在豫王那头。 现在已经是晚间了,屋里虽然掌了烛火,仍旧有大片阴影罩在沈庭轩的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冷峻又阴沉。 挥退下人,他独自坐了一会儿,打算起身去豫王府一趟,刚出宅子门口,就看到一辆马车冲着他过来了。 马车并未撞到他,而是在他面前直接停下。 沈庭轩静静看着车门打开,从里头出来了一位衣着整齐简朴的妇人,四十来岁的年纪,目光里透着锐利。 “您找谁?”沈庭轩隐隐觉得对方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是说不上来,仿佛是从遥远的记忆里来,却始终徘徊在他脑海里的空缺处,找不到贴合重叠的地方。 “你是......轩哥儿吗?”妇人打量着沈庭轩,越看越像,情绪也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 沈庭轩愣了一下,脑海里的那一处空缺瞬间被填满,熟悉的感觉伴随着记忆一下子涌入脑中,尚且年幼时,有位妇人代替病重的阿娘照顾自己与妹妹。 “您是轻荷嬷嬷?”他没少听沈碧月提到轻荷嬷嬷,那时他心里的确没什么感觉,可见到人又不一样了,总有种酸涩的情绪自心底破土而出。 “真是轩哥儿,您长大了,您与月姐儿都像极了小姐。”轻荷没想到一下车就会碰上沈庭轩,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双眼渐渐泛红,幸而车夫及时走过来,赶在沈庭轩之前扶住了轻荷。 沈庭轩收回手,看了眼那车夫,能与轻荷这般亲近的,想必就是那名孟家的家仆吴征了。 沈庭轩这下也没法去豫王府了,沈碧月如今下落不明,只能先稳住轻荷,果然刚把轻荷迎进宅子里,她就开始问起了沈碧月。 “本来我一早就打算回永安城来找月姐儿,不过没有提前去信知会她,就在路上遇到了孟三爷,他说现在的永安城乱得很,时值多事之秋,我就算来了,也是给月姐儿添麻烦,还是等一切安定再过来,我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回去了,刚到丰水州,孟家的家仆就找上门来,说是托月姐儿的嘱咐,让我再去一趟永安。” “昭月她有些事要处理,回去沈府住了,兴许明日,兴许还要再过几日,嬷嬷您就在这儿安心住下。”沈庭轩不像沈碧月亲近轻荷,连客套话都显得有些生硬。 轻荷自然也发现了这点,她也不让沈庭轩觉得为难,到底是彻夜来回奔波,也有些累了,便跟着仆役去安置她的厢房了。 沈庭轩想了想,到底没能忍耐住心里的着急,待知道轻荷灭灯休息了,便连夜去了豫王府一趟。 夜深人静时分,本该是安然睡下的好时候,长公主府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大宁王朝除了皇帝之外身份最为尊贵的姐弟相互对峙,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气氛已然僵持许久。 邵衍接过天风送上来的茶盏,捧在手里轻轻吹散热气,似乎他有足够的耐心与对方耗上一整晚的耐心,邵岚却没他这样的好耐性。 “皇姐向来厌恶孤,怎么突然就给孤未来的王妃递帖子?现在孤的王妃不见了,还是在皇姐的府邸门前被人抓去的,孤不来找皇姐还能找谁?” “你以为本宫要做什么?本宫只是想劝她趁早离了你这样可怕的人,可惜没来得及,你素来做事张扬,毫不顾忌,朝堂江湖立敌无数,怎么没想过终有一日会累及身边人!” “孤没什么耐心与皇姐废话,别怪孤这个做弟弟的不提醒你,若是与叛党勾结会落得什么下场。” “本宫没你这样的弟弟!”邵岚每回一见他,就会想到死在他剑下的李清君,他能随心所欲杀人,不顾他人意愿,今日尝到身边被他牵连的苦果也并不奇怪。 “皇姐,孤不是来找你吵嘴的。”邵衍皱眉,他厌烦了这样浪费时间。 “因果报应!”邵岚看他这副模样就觉得快意,冷笑道,“原来你也有担心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这就是老天降下的报应,是你昔日害死清君的报应!” 邵衍神色一冷,猛地一下站起来,“李清君他该死!” “是啊,沈碧月也该死!她当了你的王妃,就是该死!” 邵岚字字咬得清楚,语气狠绝冷漠,宛若要将那话化作锋利的弯刀,赐他剐肉诛心之痛,邵衍的眼底逐渐浮起阴霾。 天风见状不对,连忙上前挡住邵衍,他怕邵衍被刺激得失去了理智,明玉也挡在了邵岚面前,就怕豫王对她家主子不利。 正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人捏着封信匆匆跑进来。 “长公主,方才有个人递信进来,说是要给,给豫王殿下的。” 天风抢过那信递给邵衍,顺便给隐在暗处的暗卫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查探。 邵衍看过信后,脸色瞬间冷凝几分,邵岚见他这样,自然也猜到了发生什么事,眼神变得越发冰冷讽刺起来。 暗卫很快就回来了,显然是没拦到人。 “天风,调人过来围住长公主府,不许任何人进出!” 邵衍快步往外走,身后传来邵岚泛着冷意的嘲笑。 “早在清君死后我就说了,邵衍,你会遭报应的!” 018 大结局(上) 邵衍快步出了长公主府,脸色阴沉冷冽,宛如凝了一层厚厚的寒霜,有种风雪欲来之感。 信是时烜递来的,他约了邵衍见面的时间与地点。 五更三点,北山女院的黎山阁。 时间不等人,他与时烜打了多年交道,知道对方是一个疯子般的人物,上一次在颍川州,稍有疏忽,他与沈碧月都可能葬送在那里。 天风已经调人去了,身边只余一个奇风,他让奇风速速回去找玄衣,前些日子定好的计划要提前拿出来用了,必要将鬼手在永安城的剩余党羽都给挖出来。 时烜隐匿了许久都没消息,今日敢做出这么大的动作,一定是提前做了安排的,他已失了先机,后续不能再出错。 夜间的北山女院虽然没人,但守卫依旧森严。 邵衍早就熟知北山女院的守卫换班规律,借着夜色掩映,他轻车熟路地绕到天禄阁侧面,黎山阁就在它的附近,漆黑浓重的夜里,他就像是一只蹲伏在暗处的巨兽,给人一股阴森恐惧之感。 他不怕鬼怪,只是故地重游,却是被人逼迫着来的,这种感觉怎么想都憋屈得很。 当初他与沈碧月发生争斗的那块地方就在黎山阁后面,他并不靠近黎山阁,只是在不远处观察,张望,但周围没有丝毫动静,仿佛压根就不存在有人埋伏。 守卫还未巡逻到这一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靠近了黎山阁,越走近,他就越发现周围的确是没有人的。 待绕过外围一圈,他在黎山阁的背面站定,伸手摸在厚厚的砖墙上,感受着墙面凹凸不平的质感,用力推了几下,没动。 他的记忆里没有如何进去的这一段,只有在外头与沈碧月发生争斗,然后直接在里头醒来的两段记忆,像是被人从中间裁剪了,空空如也。 犹记得那时候沈碧月说,她是被他带进去的,邵衍摸着墙想了一会儿,忽然抬起手指放在唇边用力一咬,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漫开,他用力挤压伤口,将伤口压到墙面上。 没一会儿,墙面像是被熔岩化开了一道缝隙,由浅至深,他微微往前倾,整个人瞬间没入了墙面,月色渐渐移动,逼退墙面罩下的阴影,将墙面上的粗糙颗粒映照得清清楚楚。 巡逻守卫正好走到附近,绕着黎山阁走了一圈,没发现异样就又往另一头走去。 邵衍听着外面的动静消失,过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轻咳一声,果然要进黎山阁,还是要以他的血为媒介。 里头依旧跟他上回来的一样,布满灰尘,轻吸一口气都是满鼻腔的尘土,他找到上回进去的入口,移开书架,露出甬道的入口,顺着倾斜而下的甬道,他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黎山阁之外,天禄阁附近,两道人影渐渐从夜色中剥离开,一道瘦长人影站着,另一道纤细人影被迫压着跪在地上。 “邵家的天下,仍旧是邵家的,可惜不是你的。”跪在地上的人低声说,声音里带了点喘息,身上有伤,让她不能正常说话。 “邵家的,自然就是我的。”那瘦长人影猛地抓住她的长发,用力往上揪,瘦削的下巴扬起一抹屈辱却不甘的弧度。 “睁开眼看看,这是我为你们准备的好戏,你们都会喜欢的。” “你除了躲在暗处出手,还会做什么!叛党余孽,也就只配做阴沟里的老鼠。” “可怜的姑娘,你也只有这个时候能嘴硬了。” 过了一会儿,另一列人马自远处赶来,他们不惧怕巡逻的卫队,但凡经过之处,巡逻卫队甚至要对他们行礼,很快就到了黎山阁。 “擅闯禁地者,罪当诛,就连当朝豫亲王都不能避免,可惜了那样一位美人。” 另一人只是紧紧盯着被夜色笼罩着的黎山阁,没有说话。 *** 长公主府自邵衍离开后便灭尽了灯火,只余下回廊下的几盏微弱烛光。 邵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觉得心神不宁,或许是因为邵衍晚上过来大闹一场,搅得她心情有些郁结,实在睡不着,便披上外衣,打算去院里走走,她不打算叫醒明玉,只想一个人静静。 刚走出小院,绕到前庭,就听到顺着夜风传来的微弱动静。 兵刃相接,拳脚过招,尽管声音极其微弱,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从前李清君喜欢在天未亮的时候在院里练剑,一开始隔得远,她听得不甚清楚,后来她会有意识地去寻找他的声音,到后面竟是养成了极其敏锐的听觉。 府外,天风领着豫王府的府卫将整个长公主府包围得密不透风,连只虫子都溜不进去,短短一个晚上,先是遭遇了一波莫名其妙的偷袭,后来便是江燎与秦召一前一后到来,身后皆是几列小队,人数虽少,却个个都是精英。 “太后病危,急需见长公主殿下一面,我等奉陛下旨意,前来请长公主殿下入长乐宫面见太后,天风侍卫,还请莫要令臣等为难。”说话的是秦召,他语气之严肃,眉头连皱一下都嫌多余,着实让人看不出里头要请的长公主正是他的亲表姑。 倒是江燎露出调侃的笑意,“天风侍卫,可别刁难秦大人了,陛下那边有令,长公主殿下又是他的亲表姑,他只会恨不得将人给带走,何须你们豫王府的帮忙看人。” 天风面无表情回道:“非小人不肯放人,长公主殿下涉嫌勾结外贼,冒犯豫王殿下一案,殿下有令,涉案人等,不得随意放出,这不仅是殿下的意思,大宁律法上头也写得清清楚楚,秦大人与小将军莫要为难小人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秦大人,您看这要怎么处理呢?”江燎面上无半点正色,像是在说些玩笑话,惹来秦召冷眼。 “陛下只是想召长公主殿下进宫,并非为她脱罪,天风护卫该是误会了。” “与他说那些做什么,大晚上的派了这么多人在这儿守着,跟守犯人似的,可不就是把长公主殿下当成凶手了,还不如直接抢了人再说。”不等秦召阻止,江燎已经命他手底下的人上前抢人了。 “小将军!住手!”秦召怒喝道。 江燎哪里听得进他的话,与天风对上,他跃跃欲试,恨不得跟对方大战几百回合,以前碍着邵衍不敢动手,今日总算是逮到机会了。 两方人马在夜色里扭打成一团,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倒是没人有性命危险。 秦召看着眼前的场面,眉头拧成一个结,却也没再上前阻止,只是冷着面色站在一旁。 “大人,不让他们住手吗?”边上一个府卫开口问,却被秦召冷冷堵了回去。 “眼下这情况能停得下来吗?等他们打累了全都抓起来,带回去!” 那人惊了一下,“全部是指?” “没长眼睛吗?” 秦召揉揉眉心,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那人默默把头缩回去,不敢再问,头往回缩得太快,以至于他没来得及看见秦召稍微放松了一些的脸色。 邵岚走到门口,拍了一下正扒着门缝偷看外边情况的门房的肩膀,那门房吓了一跳,差点就没喊出声,回头一看,是个长发飘飘的女鬼,再一细看,竟然是长公主,连忙跪下。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门房不敢有所隐瞒,将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了邵岚。 邵岚眉头稍拢,听完之后只是眼神幽深地望住门板,沉默了许久,门房觉得长公主的情绪有些不对,挠挠头回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只能继续陪着长公主待站在门后。 外面的打斗声还未停止,稍微大声一点就足以吵得人不得安眠。 “若他们退兵,你......”漆黑的夜里看不清人的脸,声音便也更加清晰起来,邵岚的声音听起来显然有些干涩,“你让天风找本宫,本宫......” 长公主这样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少见,但门房还是很识趣地连声应道:“小人明白,殿下尽管放心。” “明白就好。”邵岚眼神掠过复杂,随即微微一垂,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幽暗的夜色拢住她单薄的身影,有些摇摇欲坠之感,门房在后边看得心头都揪起来了。 说来长公主,那也是个可怜人啊。 *** 太后病危的消息,并非虚假,只是这个消息除了长公主以外,再没有透露给其他人。 张家犹还自顾不暇,最近杭硕查案完全不留半分情面,朝官府上该查就查,家眷能用吓唬的绝对不用软手段问话,凭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顺藤摸瓜,还有一份不知道哪里来的书信当做证据,查到怀王头上不说,竟将张家也拖下了水。 南风之事是先帝亲自定罪,下旨满门抄斩的,按理说是绝对不能再翻案的,只是南风一案当初掀起的风波太大,百姓对此事投注以极大的关注,也不知是哪个人将杭硕正在查的案子泄了风声出去,当初就对南风又爱又恨的百姓们顿时倒向一边,自发聚集在一块儿,按指印上书请求朝廷彻查南风一案。 面对民间的请愿,皇帝本不愿理会,但后来事情越演越烈,几乎大半个州县的请愿书犹如冬日落下的雪花,纷纷扬上皇帝的案头。 朝臣有人反对过翻查此案,但秦家与孟家皆对此事保持沉默,沈家也难得没站立场,张家见势不对,也只能硬着头皮保持沉默,只是私底下让自己这边阵营的朝臣多多上谏,务必不能让南风一案有见天的机会。 正在皇帝犹豫不决时,杭硕站了出来,他以项上人头担保,决不放过任何一桩疑案,大宁不可冤枉良臣,不可错过奸贼,更不可欺骗百姓。 杭硕的话似一锤重击,狠狠敲打在皇帝心头,看着案头厚厚一叠请愿书,皇帝在御书房坐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形容憔悴地出来,眼神却充满坚定,下令彻查南风一案。 皇帝的命令让许多人都慌了,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怀王与张家,就算太后在宫中的消息真传过去了,以张家如今的情势,只怕是雪上加霜,让张承更是头疼欲裂。 太后这几日跟见鬼了一样,非嚷嚷着秦贵妃要害她,夜里压根就睡不了觉,几日下来,眼下已然青黑一片,善水没法,只得派人去禀告皇帝,却得来皇帝并不在宫中的消息。 “你问清楚了?陛下不在宫里?” 去打探的小太监点头如捣蒜,生怕善水不相信他,“善水姑姑,这都是钱公公告诉奴婢的,陛下昨晚上就出去了,至于去哪里,钱公公没说,奴婢也不敢问。” 善水的面色凝重,且不论守在长乐宫附近的侍卫,整个皇宫内的卫队守备想必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动,这几晚太后没睡,她也没能睡得下,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动静。 以往还没有这样大的动静,宫内卫队调动得如此频繁,怕是宫中也不太平了。 她挥手让小太监退下,转身往殿内走去,太后似乎又发起病来了,在里头嚷嚷个不停,以她那副虚弱的身体,怎堪忍受这样的痛苦。 背过身的善水没注意到身后的小太监缓缓抬起脸,一双眼睛冰冷空洞,四下扫了眼,趁着其他守在外头的宫仆与侍卫没注意,身影一闪,也跟着善水进了殿内。 没过一会儿,善水的声音在里头响起,喊着外面宫仆的名字,一个个将人唤进去。 主守长乐宫的侍卫统领也没怀疑,只以为是太后发病,善水一个人处理不来,喊人进去帮忙了,果然过了没一会儿的时间,太后的声音停了,那些宫仆也出来了,各自散开守住自己的位置。 天边慢慢露出鱼肚白,一道瘦削的人影接近长乐宫,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差不多身形的人,侍卫统领正要上前拦人,忽然发现来的人是豫王。 邵衍穿得一身齐整,走路的速度很快,不像平素的轻缓懒散,他面色冷凝地问道:“太后呢?” “太后娘娘还在殿内歇息,殿下若要见太后娘娘,还请通禀善水......” “不用了。”邵衍盯着紧闭的宫门,快步就往里头走,侍卫统领压根阻拦不及,倒是他身后跟着的那名侍卫没跟着进去,识趣地守在外边。 他猛地推开门,殿内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淡雅安神的香气。 外殿无人,至于内殿,不止一个人。 本该躺在床上的太后被扔在了地上,霸占了她床头的男人一脚踩住脚踏,另一只脚单膝屈起踩在床沿,在他膝盖下边,一个瘦弱的身影坐在床下的脚踏上,下巴被紧扣着扬起,一把雪白锋利的匕首横在纤细雪白的脖颈上,微微用力就划出一道血痕。 乍一看到邵衍,那人有些诧异,眼神往后一看,落在对方微微濡湿的发上,随即笑开:“你竟然能活着出来,手足相残的戏码果真好看,可惜我不能亲眼看见了。” 邵衍微微眯起眼,看向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太后,她看到邵衍就像是见了鬼,嘴里喃喃喊着“秦悦”的名字。 “皇帝死了又如何,没有龙符制衡,大宁一旦乱起,四疆必定蜂拥而上,蚕食大宁这片辽阔的疆土,你什么都得不到。” “原来你们以为我想要这个皇位。”时烜漾开浅浅的笑,“怎么会呢,叛党是没有资格坐上皇位的。” “你想做什么?” “我的母亲是下贱的歌女,无意怀了建王邵昱的骨肉,也就是我,我一出生便不被他所承认,他甚至不愿赐我名姓,我的母亲便给我取了个小名团圆,直到死,她都做着会被建王承认母子名分,并接入府中的美梦,后来我便给自己取了时烜这个名字,建王的血亲几乎都被屠尽了,只剩下我这个流落在外的卑贱血脉。” “你果真是建王的后人,但可惜了,他做得不错,皇室最讲究血脉的正统与尊贵,生来带有卑贱血脉之人,不配坐上龙座。” 时烜挑起眉梢,眼里却闪过阴霾,他收紧手下的匕首,笑问道:“你这么说,就不怕我对她动手吗?” “你会杀她的,但还不到时候,你的目标一直都是我,只有我有这个能力完成你祸乱大宁的计划。”邵衍不着痕迹地步步走近,“但你没想到,你在我身上加诸的一切苦痛,会被她所化解。” “看到了吗,小姑娘,他想抓我,却不愿管你的死活。” 时烜握紧她的下巴往上提,像是提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鸡,露出一截脆弱雪白的脖颈,嘴唇凑到渗了血的伤口边,覆上,用力一吸,细细密密的疼痛袭来,疼得她瞬间皱紧了五官,浑身酥软无力。 邵衍眼神一暗,几乎能蓄起风暴,他刚往前走一步,时烜已经高举匕首,对准她的心口。 他抬起脸,薄唇上满是殷红的鲜血,他伸舌舔净,眼神极具挑衅,“还记得吗?你的奶娘就是在你面前被阮娘吸干了血液而死。” 邵衍没说话,垂在两侧的拳头紧紧攥紧,手背爆出的青筋代表了他此刻的怒气盈满。 “阮娘可真残忍啊,对一个九岁的小孩儿也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我第一次见她做出那样的事,简直是大开眼界,便央求她教了我,那样一个人物竟死在了你的手里,想必你也同她一般残忍。”时烜的眼里现出痴迷,有些怀念,还有些惋惜。 他抬起沈碧月的一只手臂,撩开袖子,雪嫩的手腕上三道长短相同的伤口,还往外渗了血,他将腕上的伤口凑到唇边,还想再故技重施一次,却不料举着匕首的那只手被人抓住,他下意识低头,对上沈碧月泛着冷意的目光。 她用力握紧拳头,将手腕直接堵到了时烜的唇上,轻声道:“不是喜欢吗?给你喝个痛快。” 时烜的眸光微闪,竟是松开了匕首,捧住她的手腕用力吮吸了起来。 邵衍看着这一幕,脸色愈发难看,他本想趁机上前制住时烜,却见沈碧月递给他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靠近,他只能按捺住心底的急切怒气。 伤口开裂得越发大,时烜似乎不满意,牙齿用力咬开,血液飞快流失,她的脸色也渐渐雪白起来,但她还是忍着疼,将另一只手轻轻放在时烜的头上轻轻抚摸。 “阿烜,好喝吗?” “阮娘的,什么都好。”时烜神色痴迷,停下了喝血的动作,仅是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头还在沈碧月的手心蹭了几下。 邵衍这下看出沈碧月想做什么了,她应该是发现了攻破时烜的弱点,只是这样下去,怕她的身体受不了,想到这里,他的脸色依旧好看不起来,甚至想冲上去狠狠打她一顿才能消气。 自作主张的蠢东西! 沈碧月可没心思去理会邵衍的难看脸色,她慢慢安抚着时烜,一边轻声问:“为了阮娘,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夺龙符,颠覆大宁,你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019 大结局(中) “那你不要再跟张家的女人合作了,好吗?” “张家?”时烜的语气有些困惑,然后才说,“哦,那个张家啊,他们抢了你要的龙符,不能放过他们。” 殿外,豫王带来的侍卫静静站在殿门口,四周安静得很,尽管里头的对话声有些模糊,但也足够他听清楚了。 他动了动身子,踏步要往里头走,侍卫统领见状便呵斥了一声,正要走过来就被宫仆们给拦住了。 “你们干什么?要造反吗?” 那侍卫慢慢转过身子,面对那侍卫统领,天色已经完全放亮了,露出一张清晰俊朗的脸庞来,那侍卫统领脸色一白,连忙跪下。 “是属下有眼无珠,竟不识陛下尊容。” “王统领,奉朕旨意,彻底清点宫中禁卫军的身份,不得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却确定那人并非本人,可当庭斩杀。” 侍卫统领一惊,连忙领旨行事去了。 皇帝快步走近殿中,看到了里头的景象,眼神倏然变得复杂。 时烜看到皇帝那一刻,眼神似乎清醒了一阵,瞳孔倏然放大,他怎么还活着! 趁着时烜分神,邵衍上前一把扣住沈碧月的腰身,将人抓了过来,她的身子虚弱,本就没剩多少力气反抗,到了邵衍怀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苦莲香,心里反而平定了许多。 时烜摇了摇头,抹着唇边的血迹,看向沈碧月的眼里都泛出冷意,被邵衍抓去的前几秒,她在他耳边说:“听过凤凰令吗?你要是觉得自己能耐就尽管动手。” 他不曾想过自己会败在一个女人的手里,就像他不曾想过自己会对一个死去的女人同样念念不忘。 太后已经没了行动力,她看到皇帝一样惊恐,时烜的话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若皇帝也听见了那些话,那她跟整个张家就完了。 她抬起头,目光颤颤巍巍地递送到皇帝脸上,就见他凝若冰霜的一张脸,她心头咯噔一下,瞬间沉到了谷底。 邵衍横抱起沈碧月,转身就朝外走,皇帝也没打算叫他回来,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却不说破,或许就是对现今最好的解决办法。 出了殿门,沈碧月稍微扭头就看到了玄衣。 伤口还在流血,邵衍也没打算等回去再处理,直接就将她放在了殿门口高高竖起的门槛上,虽然坐着有些硌屁股,但触及邵衍冷冰冰的一张脸,她还是咽下了想要换个地方坐的话。 袖子再次被拉开,除了手腕上的三道伤,还有好几处被掐青了的指印,一直蔓延到手肘上,看起来格外刺目,于是在玄衣专心替她包扎伤口的时候,邵衍往她嘴里塞了一颗极苦极涩,难以下咽的药丸,还不准她直接吞,要用咬的。 她苦大仇深地咬碎药丸,把嘴里的东西当成他一样嚼,玄衣在边上偷眼看了,心里叹息,这得多大仇啊。 时烜被抓的时候毫无反抗之力,皇帝冷眼瞧着,还以为他多少还会再挣扎一下的。 鬼手的大部分党羽在时烜被抓之前就已经都被豫王的人马及皇帝的禁卫军给逮捕起来了,张家涉及与鬼手勾结,图谋龙符一事被皇帝压了下去,龙符的下落查无所踪,张家虽然得以保全名声,但皇帝显然冷落了他们。 本来被立为太子的赵王与张家虽不亲近,但皇帝的疑心已起,他就算心性再为君仁厚,也不可能再在太子之位上待得太久,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因为小事被弹劾,皇帝趁机摘了他的太子之位,张家再也不复过往荣华昌盛。 沈家又被扶了起来,沈家上下只知晓这是沈碧月带来的福泽,对她万分感激不尽,唯有沈岐明白,这不过是皇帝的制衡之术。 经过杭硕的努力,南风的案子得以平反,怀王作为主谋被推到了台面上定罪,接受来自百姓的谴责与谩骂。 作为南风的遗腹子南安,天风的身份也浮出了水面,是杭硕亲自找到他,并验证了他的身世,发生这一切时,豫王就在边上,神色波澜不惊。 皇帝询问天风时,他依旧坚持豫王对此事一无所知,但为了报答豫王当年的救命之恩,他愿放弃一切补偿,只求跟在豫王身边,皇帝应允了他。 除了天风,还有新任中书令秦恪也对皇帝表示要归隐江湖,经过这段时日,他深觉自己不适合朝堂为官,更向往悠闲自在的漂泊生活,皇帝再三挽留不得,便也放他去了,这回秦恪走得干净利落,与邵衍竟是此生再也没见过面了 一切事情都落下尘埃后,豫王府与沈家的亲事也该摆到明面上来安排了,婚期已定,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 豫王迎亲的这一日,沈碧月一大早就给叫了起来。 她从床上坐起,睡眼朦胧,还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任由菱花伺候她洗漱梳头,取五色棉纱线绞去脸上的汗毛,俗称开面。 菱花的手段娴熟,一边弄一边还有空闲与沈碧月谈天,“姑娘昨日是不是睡晚了,怎么看起来困乏得慌?” “......有蚊子闹,吵得没法睡觉。”她忍不住又想打呵欠,但菱花还在替她绞面,便生生忍住了。 菱花心知她这是借口,也不戳穿,只说了句轻荷嬷嬷早就来了,正等着姑娘起床去见她呢,沈碧月这才清醒了一些,由着菱花继续替她摆弄。 轻荷知道做新娘子的辛苦,见沈碧月一副困乏的样子,并未责她懒散,只取笑了她几句,被沈碧月撒娇般地带过话去了。 沈家上下都忙得不行,轻荷也在一边帮着指点下人们做事,唯有作为新娘的沈碧月吃了睡,睡醒了就被拉去沐浴,丫鬟撒花瓣进浴池,泡了半个时辰就起来,有人替她擦拭湿漉漉的长发,有人帮她绞汗毛,绞过后抹上精油,整个人弄得光滑喷香,比前世嫁给邵远的时候还讲究,不过那时候她自奔为妾,邵远又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自然没有这么讲究与隆重的排场。 待她穿上全新的里衣裘裤出浴房时,整个人都变得光滑喷香,皮肤细软柔嫩,头发顺滑如绸,迎着外头炽热的阳光,她一度觉得自己像是要抹了油上架去烤的小乳猪。 已近九月,这个时候虽然没有六七月时候那么热,但在外头走一圈还是会冒汗,沈碧月赶忙被拉进了房里,里边有冰块降温,刚要冒出的汗立刻蒸发得一干二净。 轻荷指挥丫鬟们帮她梳发弄妆,一头柔顺长发梳成高髻,戴上九树花钗,宝钿九个,最后戴上小巧精致的金冠,冠上镶嵌了玛瑙、珍珠、琥珀、螺钿等各类宝石珠玉,添两博鬓,耳垂戴翡翠点坠,面上描芙蓉花妆,贴绯色四瓣花钿,长睫如蝶垂下,眼角拉长,灵眸含波似水,娇俏的鼻尖,微抿的朱唇,看着精致秀丽,看稍稍抬起下巴,眼尾便自然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沈碧月眨眼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一时有些恍惚,她真的要嫁人了。 丫鬟们拿来一套花钗翟衣,这是邵衍专门替她准备的,由青罗织就,上绣九行摇翟纹,镶嵌在袖口衣领边缘的朱色罗縠褾襈,绯色腰带,下穿一双厚履,衬着脸面与头上的妆容,盛装华服,端庄气质里头掺杂的庄重与衿贵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赞叹,尊敬,折服,不敢在她面前有丝毫的肆意妄为。 菱花一时都看呆了,眼底的惊艳满满溢了出来,原来姑娘盛装打扮起来是这副模样,不怪道人说新嫁娘是世间最美的姑娘,依她看来,她家姑娘一定是世间最美的新嫁娘。 轻荷看着只觉得热泪盈眶,从拉扯沈碧月长大,到送她出嫁,她算是完成了孟茹的嘱托,只是可惜孟茹并无缘看见这样的场景。 喜娘进门的时候也惊了一下,都说沈家大姑娘生得一副天仙神女之貌,她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了。 沈碧月可没她们那么愉悦的心情,头上的发髻重,身上的衣裳也重,虽然比不上当初封后时的服饰厚重,但她这些日子以来似乎变得更加娇弱了,特别是在被时烜掳去后,总是一度生出自己会被这些衣裳首饰给硬生生压死的疑虑。 沈庭轩来看她,见她正坐在铜镜前发愣,脸上无悲无喜,就是单纯的发愣,轻荷领着喜娘和余下的丫鬟都退了出去,留给他们兄妹说话。 “不想嫁?” 沈碧月回过神来,“怎么这么说?” “大喜日子,应当欢喜,你若不喜欢,我可以帮你去跟豫王说情。” 她忍不住笑:“抗旨可是要被杀头的,大哥就爱开玩笑。我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我回来以后跟大哥相处的时间不多,才刚搬出去没多久,又要出嫁了,留大哥一人在外,心里总是放不下。” “你没回来之前,我也是自己一个人,我们彼此都是独自一人度过了十年,以后各有家室,但我们是兄妹,这份感情不会变。”沈庭轩本来还想再抚摸一下她的脑袋,看到满头的金钗首饰就放弃了。 “我没什么能给你的,但我跟你保证,若是他欺负你了,你无论何时都能来找大哥,和离也罢,孤身一辈子也没关系,大哥养你。” 沈碧月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泪意一下子被这句话给冲散干净了,“好啊。” “刚刚父亲想进来看你,被我拦住了,你想见他吗?” “不用了,他顶多就是想来与我说些告诫的话,不要触怒夫家,好好伺候殿下之类的,或许还有沈家的事情,我知道,但不想管,沈家的事情我半点都不会带去王府,他若真心有愧,今日就不会来见我。” 沈庭轩见她想得明白,便没多言了。 天色已近黄昏,迎亲的队伍到了沈府门外,喜轿就停在外边,新娘子出嫁,一直到夫家都要脚不碰地,沈庭轩背着她一路从东院到大门口,沈岐与沈植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她手里紧紧握着羽扇,伏在沈庭轩的背上,她头一回感受到来自大哥宽厚的肩膀,似乎比邵衍的还要宽一些,回头看了眼,正好对上轻荷鼓励般的浅浅一笑,她觉得鼻头泛酸,却是不敢再回头了。 几个丫鬟站在花轿四周撒谷豆,沈庭轩背着沈碧月来到花轿前,喜娘掀开轿帘子,沈庭轩背对花轿弯下身子,让沈碧月落脚在轿子里,她忍不住喊了声大哥,声音带着哽咽。 沈庭轩的动作一顿,轻轻嗯了声,然后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让她终生难忘,轿帘被放下的那一瞬间,她泪如雨下,却不敢哭出声。 这一辈子除了邵衍之外,沈庭轩是她在世上最重要的人,谁都没办法取代,她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大哥了。 丫鬟又开始抛洒谷豆,外头锣鼓喧天,唢呐鸣响,嫁妆一抬抬地出了沈府,喜娘与陪嫁丫鬟菱花跟在花轿两边,跟着往豫王府行去。 随着花轿摇晃,沈碧月也很快整理好了心情,出嫁归出嫁,又不是今后不能见面了,她本不该有这样放纵的情绪,在花轿要去的地方,还有另一个男人正在等她。 十里长街,皆是一抬抬的嫁妆,比起当初沈家出嫁的那两位姑娘,这一回要隆重到上百倍,上千倍,唢呐与锣鼓声响彻天际,似乎整个永安城都能被这份喜庆给感染到。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花轿到了豫王府,天色也几乎要暗下来了,豫王府的府门大开,轿子停下的时候,她的心头也跟着一紧。 轿帘掀开,她用羽扇遮面,在喜娘的搀扶下出了轿子,随行的仆役与丫鬟抛洒谷豆,寓意为新娘子辟邪除煞。 她被扶着走了两步,就看到府门里一个男人身穿绛红色公服,长发高束,头上同样带着一顶黑色冠帽,苍白的脸色,漆黑的双眸,抬眸望向她时浅浅浮起的笑意,在她眼里成为了一道最美的景色,冲散了她初来时心里的所有不安情绪。 府门前安放火盆,喜娘扶着她一步步走上台阶,跨过火盆时,喜娘高声唱道:“新娘过门跨火烟,明年添财又添丁;夫唱妇随同心腹,家庭和睦万事兴。” 过了火盆,她站到了新郎官的面前,羽扇遮挡至鼻梁,露出白皙的额间一朵四瓣花钿,一双水眸低垂,含羞带怯,半遮半掩间,流露无尽妩媚风情。 邵衍喉间轻滚,移开了目光,与她一同步入内堂前,眼角余光扫到了府门外不远处站立的身影,那人也无意走上前,只是站得远远地凝望。 知道了真相又如何,若她有心,偷着来也好,不会仅仅只是远站着,就像是缅怀与嗟叹,有些人的关系,无关血脉,也无关是否体谅与理解,隔着数十年的时光,隔着许多不可违抗的缘故,这辈子或许就只能这样了,并不觉得惋惜,只是有些感叹命运捉弄。 他目光微顿,一抹复杂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就转开了脸,大踏步进了内堂。 里头早已站满了宾客,宾客人多,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请的,那些人也懂得豫王的脾气,只闹腾了两下就乖乖站在一边看热闹。 司仪站在边上高喊拜辞,拜过天地,再拜高堂,最后行夫妻对拜礼,他们相对而跪,彼此叩头对拜,起身的那一瞬间,四目相对,说尽缠绵情意。 而后邵衍亲自送了沈碧月回房,将众人的起哄都抛在身后。 新房就是邵衍原本住的正殿,经过一番别有用心的布置,各自添上双方喜好的东西,成为了他们未来将要一同居住的地方。 邵衍送她进了里屋,见她在床边坐下,也不愿拿下羽扇,只是睁着一双明艳的水眸盯着他看,忍不住勾唇一笑,低头在她额间的花钿上轻吻一下。 “等我回来,很快就好。” 她点点头,就见他转身出去了,临走前嘱咐菱花好好照顾她。 菱花本想让她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新婚之夜,新郎官出去应酬宾客,没那么快回来,但沈碧月没什么胃口,最后只是喝了两杯茶,便继续坐在床边等着。 说是等,也就是在发呆,连新郎官去而复返都没发现。 不说沈碧月,连菱花都惊呆了,这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说好新郎官待客起码半个时辰以上呢?话本上都是骗人的! 020 大结局(下) 豫王这人,说嫁娶的时候讲究礼,那都是在外面,一到了里头,喜娘连祝词都没说一句就被赶出去了。 “不让她们说祝词,难不成要让我说吗?我可不会。”沈碧月看着坐在身边的男人,觉得有些无奈,他平日里不按常理出牌也就算了,成亲这种大日子也这样,真让人拿他没办法。 “不用你说,我一贯不信那个,我说好,那就是好的。”邵衍覆住她的手,往下压,遮面的羽扇渐渐移开,露出姑娘精致绝美的容貌,秀眉如远山黛色,美目顾盼生辉,挺翘的鼻尖下一抹朱唇,引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他凑上前蜻蜓点水地在唇上一吻,轻声说:“你今天真好看。” 她抿唇一笑,眼角弯起,整张脸都生动起来,眉间花钿点在白皙肌肤上更添媚色,像是经过朝露滋润的水蜜桃,偏偏抬起眼眸瞧他,那小眼神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他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正打算低头,被她伸手抵住了唇,“等等。” 她放下羽扇,起身去桌面上取酒,两盏金杯里装了醇香凛冽的酒水,她拂袖而过,一颗黑色药丸落下,遇水消融。 “你不说,我都要忘了。” 邵衍倚在床头,看她一身华服盛装地朝他走过来,往他手中塞了酒杯,两人勾着手臂,举杯到唇边,直视着彼此的眼睛喝下。 合卺酒,也是交杯酒,夫妻喝下,便是彼此合二为一。 邵衍拉过她的手,细细摩挲两下,沈碧月的心里有点紧张,喜娘叮嘱过的话在心里一闪而过。 “外头的客人不要紧吗?” “小昭,你在紧张吗?” 两人同时问出口,沈碧月摇摇头,“说不紧张,自然是假的,难不成你不紧张?” 邵衍点头,“紧张,还很高兴,你放心,今晚就算是皇兄过来了,也休想让我抛下王妃独守空闺。” 沈碧月咬唇笑了一下,她低下头,“那你帮我拆头上的东西吧,戴了一整天,要重死了。” 邵衍拉她在铜镜前坐下,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拆解下她头上的金冠,以及固定假髻的钗钿簪子,看他的手法娴熟,她问:“你以前也替人梳过头?” “为了取悦张太后,我什么事情都尝试过,连画眉也学过。”他忽然低头覆在她耳边说,“明日帮你画一个,好不好?” 她微微一笑,“好啊。” 拆下发髻,长发柔软地披散在背上,绷紧了快一天的头皮终于得到舒缓,沈碧月知道邵衍今晚也没吃什么东西,便让他先去吃些,外面的桌上摆了很多糕点零嘴,她则让菱花去端水过来,洗掉了脸上的妆容。 卸掉妆容,没了厚重感,水扑上脸颊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轻松舒适起来。 “忙了一整天,去洗洗吧,我让人备好了水。”邵衍一直在看她洗脸,见她擦过了脸,便开口说道。 “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看。”沈碧月早就吩咐了菱花随身带着一个小香囊,好方便带过来,方才她离开前就留了香囊在桌案上。 香囊打开,从里头滑落出一枚牡丹雕纹的玉佩,她拿着玉佩坐到床边。 邵衍瞅着那玉佩,问:“就看这个?” “阿衍,你可听说过凤凰令?” 邵衍眉头皱紧,随即迟疑地点了点头,“不过是传闻,难道你想说这个就是凤凰令?” 她点头,“凤凰令的事情是小叔叔告诉我的,原来凤凰令一直都在阿娘的手里,她病故后就留给了我,这世上几乎没人见过凤凰令,所以也没人知道凤凰令的下落,时烜的事情结束后,我跟轻荷嬷嬷详细询问之下,找到了这枚玉佩,当初向小叔叔透露凤凰令的是玄光锁的天机子,凤凰令能号令隐行军,我与小叔叔谈过以后,怀疑玄光锁应当也是隐行军的一个分支。” 沈碧月话里的信息量很大,邵衍稍加思索便猜了个大概,关于凤凰令的事情从未留下文书,而是口口相传,那么这世上唯一能知道凤凰令秘密的也就只有隐行军了,按着隐行军的能力,能培养出玄光锁里头的能人异士并不奇怪,因此玄光锁极有可能属于隐行军的分支,甚至他们也在寻找凤凰令。 邵衍压下她的手,“今晚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你非拉着我说这些东西?” 沈碧月将玉佩往他手里一丢,起身就走。 “我先去沐浴了。” 邵衍捏着玉佩,唇角微微弯起,她将凤凰令这么毫无保留地交给他,为的就是在必要时能保他一命,皇帝现在不动他,不代表以后都不会动他,可他又何尝不防备皇帝呢。 亲生兄弟尚且互斗,这世上根本没有白白得来的感情,就连他与沈碧月也一样。 豫王府的浴池泡起来向来舒服得很,但沈碧月记得今晚是新婚夜,也没敢泡得太久,很快就起身了,换上菱花早就备好的衣裳,无论肚兜还是里衣都是用上好的布料做的,摸起来薄若蝉翼,十分透气,贴着肌肤分外舒服。 回到房里,刚踏进去,她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睡觉?”邵衍轻声问。 嗅到对方身上潮湿的气味,她问:“你也洗过了?” “不然呢,你要同我一块洗吗?” 沈碧月低头抿唇一笑,眼里却闪过一丝淡淡的紧张,伸手用力在他臂上拧了一下,邵衍低笑着将人抱起来,往床边走。 后背触到柔软被面的那一刻,她的心跳骤如擂鼓,似乎下一刻就会飞出胸膛,她腾的一下坐起来,刚张开嘴就被对方堵了上来。 “别说话,我们睡觉。” 她被亲得迷迷糊糊,对方的吻往下游移时,她侧过眸,看到帐幔早就被一层层放下,外面的烛光几乎模糊成一小团黯淡的光点。 “小昭,别分心。”他又缠着亲上来,手指灵巧褪去衣衫,感受着少女肌肤的柔软与馨香。 她伸手揽住他的脖颈,“阿衍。” 邵衍捧着她的脸,在黑暗中亲吻她的眼睛,“嗯,我在。” “我,真的有点紧张,怎么办?” 他笑了一声,“有我帮你,不紧张。” 她想抓回自己的衣服,却被他拉开手,五指插入她的长发,压着她融入自己,吻得愈发浓重,从缠绵至激烈,他不去束缚她的手脚,只在她柔软的起伏里肆意遨游,手指紧贴她细腻的肌肤,留下处处肆虐的痕迹。 她紧张得手脚发僵,一次次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脑袋不让他往下,但男人的力气终归是女人无法比拟的,他终于忍不住禁锢她挣扎的手脚,就像猫咪用爪垫按住濒死跳动的鱼。 屋里的响起阵阵高跌起伏的动静,让外面的人听了直觉得脸红心跳。 第二日,邵衍最先醒来,他搂着姑娘在怀里,可能是折腾得惨了,姑娘蜷缩着手脚,脸上满是泪痕,身上满满青紫的痕迹似乎是在控诉着他昨晚的暴行。 他伸出手指滑过柔嫩肌肤上的那些痕迹,嘴角却慢慢勾起笑来,她终究属于他了,从心,到人,全都是他的了。 沈碧月是被身上异样的感觉给闹醒的,尽管眼皮重得很,让她还想接着往下睡,但身上的感觉着实难受,她睁开眼,这才发现这股异样来自背后。 男人从后边揽着她,缠绵的吻游移在她光滑的背上,察觉到她醒来的动静也没停过动作。 “阿衍。”她别开脸,他的唇便往后滑去。 她主动翻过身去迎合他,感受着来自他激烈的索取,眼里一闪而过异色,复又消失不见。 大婚后,豫王与豫王妃待在房里整整三日都不曾出来,只有饭点的时候,菱花才会进去送饭。 每回进去沈碧月都是醒着的,盖着被子坐在床头,邵衍就睡在里头,黑色的脑袋倚在她腰侧,睡得十分安稳,看见菱花进来,她只是轻声让她将饭放下,别吵到他睡觉。 菱花看到沈碧月眼下淡淡的青黑色就觉得分外不忍,怎么主子就跟禽兽一样把姑娘搞成这副模样呢,新婚之夜也就算了,之后连着两天不分昼夜,再这样下去,主子还没****,姑娘先得受不住了。 第六天早上,邵衍突然大步出了房门,面色难看得很,对她吩咐:“去叫玄衣过来。” 玄衣来了以后,利落地拿出一枚药丸就往沈碧月的嘴里塞,动作熟练得仿佛他早就知道沈碧月会出这样的事情。 “主子,往后一个月不要再碰王妃了,不然她的身子会受不住的。” “你们两个打的什么算盘,解释清楚。”邵衍冷着脸,手指却轻柔地抚过沈碧月苍白的脸颊,她陷入深深的沉睡,眼下的青黑分外明显,再往下滑,他转开视线,不太敢看她身上,都是他弄出来的痕迹,历经三日的结果,简直触目惊心。 那晚洞房过后,他的神志就有些不太清楚,或者说,他的脑袋是明白的,能够清楚记得那之后发生的每一处细节,却唯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凭着本能的快感去索取她,毫无克制,他闭上眼都能想起她忍着疼而蹙起的眉头。 “主子是不是觉得身体好多了?” 邵衍心头一动,立马替自己诊脉,以往那些奇怪的脉象都不存在了,与正常人几乎一样,只是还要虚弱一些。 看到邵衍的神情,玄衣也松了口气,“恭喜主子寒症已解,主子想要知道什么,小人都会如实告诉主子,是小人自作主张,求王妃出手,这才解了主子的寒症,小人任凭主子责罚。” 原来玄衣在察觉到沈碧月的血能够抑制邵衍的寒症复发以后,就研制出了一味新药,能够化解邵衍的寒症,只是这一味药不能给他吃,而是要沈碧月来吃。 两人的血脉混杂,并配以药丸的效用进行阴阳交合,就能将寒症引出,并化解,这一过程很容易令两人的身体出现极度虚弱的状态,特别是服药之人,中毒之人对于寒症祛除的过程会极度上瘾,神志全失,一个弄不好就很容易使服药之人猝死。 听完这些话之后,邵衍沉默了许久,他想起了从时烜手里解救出她的那时候,看到了她手肘上的伤口,当时就觉得那伤与其他都不同,是自己划下的,而且不止一道,就像是割了许多日,都不曾令其愈合过。 一股冷意从他的眼里转到面上,又从面上转回眼底,一直到消失不见,眸色逐渐变得阴寒冰冷,“玄衣,你跟了孤这么多年,怎么敢瞒着孤做出这种事?” “只要是为了主子能好起来,小人愿认下一切责罚。” 邵衍这回什么都没说,玄衣却自发去刑堂领罚,连着一个月受鞭笞之刑,上了药后隔天再打,整个后背都烂得不成样子了。 沈碧月醒来后听说了,又连着让他受了七日才跟邵衍开口求情。 当然在享受过整整一个月的嘘寒问暖与柔情对待后,她再度被他在床榻上折腾得起不来身,不似洞房之夜的疯狂,他慢条斯理的动作,似乎就是冲着折磨教训她去的。 只这一回,她以后就算有事没事撒个谎,也不敢说些太过严重的谎话,省得被他一番折腾,疲累的还是她自己,对方倒是愈发精神抖擞,再也没有初见的那般苍白瘦弱。 果然身体好利索的人就是不一般,每回她揉着腰下不来床的时候都会后悔当初那般舍生忘死地替他解毒。 世人一个个翘首以盼豫王成亲以后会变成一副什么模样,人还没见到几次,就听到府内传出王妃有孕的消息。 这还不到半年,豫王殿下果然很努力,有些人暗生心思,眼见豫王圣宠不衰,又亲近了女色,便生了趁着王妃有孕时勾搭豫王的准备。 结果那些意欲爬床的女人都被光溜溜地从府里丢到了街上,至于那些秋波暗送的世族贵女,第二日上街就被人绊了个狗吃屎,摔伤了脸颊,毁了脸,自然再也不敢出门,想找害她们的人,混入茫茫人海也找不着了。 经过这一遭,再也没人敢去打豫王的主意,只叹沈家姑娘好手段,一张脸,一个肚子,就把豫王捆得牢牢的。 沈碧月半倚靠在长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在看,赤脚抬起,一下子踩在他的心口上,淡淡道:“听说本王妃很有手段,凭着脸和肚子就将殿下捆牢了,原来殿下只喜欢我的脸和肚里的孩子。” 裙摆滑落,天气太热了,里头没穿裘裤,露出修长滑腻的长腿,邵衍抓住她的小腿,在她膝头上轻吻一下,轻笑道:“王妃的脸是世上独一份,肚里的孩子自然也是独一份的。” 沈碧月被他逗笑了,望向窗外,岁月静好,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过往皆被她埋藏在心底,再也记不起,唯有眼前这个男人依旧鲜活。 九个月后,豫王妃产下一女,取名邵瑜,小名明珠。 时隔一年半,豫王妃再度产下双胞胎兄弟,大的取名邵珒,小名玉团儿,小的取名邵逸,小名宝团儿。 邵瑜六岁那年,豫王与豫王妃突然离开大宁,说是要去云游四方,将两个弟弟留给明珠照顾,三个孩子一齐塞给了刚成婚不久的孟姝帮着带。 刚经历过一晚洞房花烛夜,腰腿酸疼的孟姝刚梳洗打扮齐整,准备去给未来婆婆敬茶,就与三个粉雕玉琢的雪团子撞了个正着,一双眼睛对上三双眼睛,分不清谁的更大一些,她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心里却直骂小表妹自打有了夫君就开始没人性了。 就她会生孩子!她不用生孩子的吗! 瞟到身后走来的新上任夫君杭硕,衣着打扮整齐,面色严肃,怎么都想不出昨晚在床上会像个猛虎一般,她脑子里突然闪过昨晚上的激烈场面,面上一热,连忙拍拍脸颊,试图驱逐脑子里的奇怪想法。 “表姨姨,你怎么脸红了?跟爹爹说过的猴屁股一样。”刚满六岁的邵瑜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满脸通红的孟姝,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表姨姨知道猴屁股吗?就是红红的苹果那样。” 孟姝:“......” 比邵瑜小岁半,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兄弟俩也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孟姝看,手指咬在嘴里,看起来特别可爱,特别不忍心......责备他们的童言无忌。 杭硕见孟姝实在对付不过来三个孩子,便主动走过来,一手一个牵起了双胞胎兄弟,朝她说:“一起去见阿娘吧,她很喜欢小孩的。” 孟姝知道他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感,心里像是填了蜜糖,甜滋滋的,不由得也牵起邵瑜的小手,“走,先带你们去讨个糖吃,晚点再去找舅舅。” 她发誓,生得再漂亮都没用!什么样的人,就生出什么性子的娃,她非得把这三个孩子送出去不可! “表姨姨,我想找阿娘和爹爹!” “乖,你们爹娘不要你们了,先找舅舅。” “有表姨姨在,明珠喜欢表姨姨。” 杭硕走在后头,看到孟姝瞬间被软化的表情,不禁扯出一抹微笑,他与他的小妻子以后生出来的孩子,一定也会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