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追惊局》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大梦追惊局》作者:七声号角 文案: 【 苏穆煜只想对连鸣说一句话:再跟我争,老子教你做人!】 连鸣·精英大少攻 X 苏穆煜·斯文败类受 连鸣 与 苏穆煜 的大名在古玩圈儿里可是响当当的。 他俩对彼此的认知,也无非就是——据说那家伙钱多,据说那家伙识货。 钱多指的是连鸣。识货指的是苏穆煜。 原本八竿子打不着,一直活在传言中的两人,由一场拍卖会【结下梁子】。 两人互看一眼:跟我争? 苏穆煜:连少,您是内行人。这货让我,邪性得很。 连鸣举起号牌:苏老板提醒的是。五千万!爷要了。 苏穆煜:......银子我还真是比不过您。 连鸣:没事,苏老板您眼光好。 当晚异象现世,古董骤然消失! 连鸣惊地从酒店床上一跃而起。窗户大开,苏穆煜一身寒意踏月而来。 连鸣一惊:等等!这是十九楼! 苏穆煜冷笑:跟着,惹上烂摊子别想跑。 连鸣满脑子“消失的古董=打水漂的五千万”! 连鸣:去哪儿? 苏穆煜:唐朝。 连鸣:!!!!! 【本文背景跨度大,各种时空交替进行: ① 【盛唐】宝剑,无名士卒铁马戎生。 ② 【民国】梨园,戏与国的嘲哳喑哑。 ③ 【港澳】双煞,All In下的命悬一线。 ④ 【欧洲】惊情,黑.手.党的致命谈判。 ⑤ 【西汉】孤魂,君要臣死甘之如饴。 ⑥ 【加勒比海】,赴一场深海夜叉的约会。 ⑦ 【大梦】迷局,梦中梦,镜中镜。 蓦然回首,我们究竟身在局中还是现实? 一局比一局精彩,一局比一局刺激。 【片段1: 那是无名士卒最平凡而短暂的一生。 苏穆煜站在残缺的城楼之上,连鸣看着眼前纷飞的战火。 苏穆煜把那缕魂魄从剑中抽离之前,道:告别吧。 士兵对着万里河山怆然一拜:原吾皇国祚绵长,千秋万代。唐魂不灭,社稷永传。 【片段2: 苏穆煜头回坐上海盗船,心道不好,有点晕。 连鸣与船长举杯,张口便来莎翁的十四行诗,附庸风雅吟诗作兴。 船长:莎翁太高雅,换一个。 连鸣不带停,转口道:O !! Our fearful tripdone!(啊,船长!我的船长!我们可怕的航程已经终了) 船长:这丫咒我!来人,把他们喂鲨鱼! 苏穆煜被绑上甲板,看着碧波汪洋,想:我怎么会遇上连鸣这种玩意儿。 ***排雷: ① 非快穿!无系统! ② 1V1 ,结局 HE!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2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③ 文中关于古董的部分资料 及 时代历史 资料。除开为剧情设置的,其他【欢迎考究】。 ④ 感谢您的阅读,甜心儿们。 【东坡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今年金秋,我们不妨来大梦一场。】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 奇幻魔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穆煜,连鸣 ┃ 配角:一大堆 ┃ 其它: 第1章 国殇 我要从所有的时代,从所有的黑夜那里 从所有金色的旗帜下,从所有的宝剑下 夺回你 我要把钥匙扔掉,把狗从石阶上赶去 因为在大地上的黑夜里 我比狗更忠贞不渝* —— 低压,沉闷的低压,还在持续。 这是苏富比芙蓉城秋季艺术品拍卖会现场,从三天前开槌伊始,这场分门别类、据说吸引海内外众多藏友的大型拍卖会已接近尾声。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若今日百万成交率依然低于百分之十,将会创本年度流拍新低。 从开春第一场首拍到现在,节节走低的成交率似乎有着另一层面的不明影射。 古玩行情低迷,会场内外的藏友都大失所望。空气中的沉闷,搅得水分都蒸发殆尽。 会场内,熙熙攘攘的竞拍者拿着号牌。他们眼观鼻、鼻观口地坐在位子上,看似一本正经又有些百无聊赖。竞拍者随意翻动图册,俨然对剩下的藏品已失去兴趣。 打发时间的他们把目光投到了8号桌上,那一左一右的两名男子,实在太过抢眼。 再把镜头拉近点。 藏友们还没来得及对这两位的“世纪性会晤”做出一番评价,左边身穿高定西装的男人忽然侧了侧身,他对右边男子朗声道:“苏老板,幸会。” 被唤为苏老板的男子从图册里抬起头来,他身着雨丝锦唐装,连袖上绣着精致的芙蓉白凤,立领斜襟,金络银滚边儿。他一身雪青,锦面上丝丝雨线般的经条,有如葱郁山林下过一场斜飞明快的雨。 苏老板摸棱两可地笑了笑:“连少,可巧。” 这还就真不巧。 众所周知,连鸣与苏穆煜,是早从传闻里把对方那点“声名狼藉”的轶事,给摸了个底朝天。 聪明人打交道,自是明白在这水深难探河底石的行当里,如何巧妙避开对方。 本次拍卖会与苏穆煜挤到一桌,连鸣始料未及。火星撞地球的概率一旦发生,脱线的大事必定接踵而至。 这不,重点来了。 两人三言五语一交锋,连鸣绕着弯把苏穆煜势必拿下的藏品给套了出来。 要说套,三分真、七分假。苏老板认为连鸣看不上自己相中的东西,有意“掏心掏肺”将此行目的泄露出去。 连鸣煞有介事地追问其原因,只见苏穆煜手执象牙扇,在图册上点点。纯白的扇叶与寒光若隐的剑身形成强烈的视觉差,苏穆煜刻意压低声音,搞得神秘莫测。 他道:“历史九大名剑之首,棠溪宝剑,连少该是不陌生吧。棠溪之金,天下之利*。” 连鸣却是摇头,颇为谦虚地说:“古兵器我不在行,虽如今西平县的棠溪宝剑已恢复历史断层,但我到底是明白一千与一百万的差距,只是这把宝剑的玄妙为何?” 苏穆煜挑着眼尾玩笑几秒,那双桃花眼顺着连鸣的西装裤角一路往上看。笔直的裤线,褶皱也刚刚好。挺括的外套,纯色衬衣。上衣袋里揣着叠好的方巾,一抹暗红将他今夜的着装点亮。 苏穆煜想,人模人样,心眼还不少。 他清清嗓子,端起面前的茶杯轻抿一口。连鸣也不催,配合地搅着面前那杯咖啡。八卦的藏友们倒是看出哪儿不对了,这两人分明从中间划了一道线! 无论是从衣着还是品味来看,中西二式在8号桌上相撞。撞得巧妙又蛮横,乍一看有些不伦不类,再一看又莫名和谐。 这意味着什么——嗨,咱俩就不是一路人!大路朝天各两端,您请勒! 多简洁明了的暗示,但连鸣就是要选择性装瞎。 苏穆煜半响无言,又把眼神移到连鸣的上衣袋,里面方方正正地叠着一块暗红手帕,怎么看怎么.....奇怪。 连鸣见此,不自觉地将方巾抽出,慢条斯理地擦拭五指。 他有意提醒:“苏老板,敢问这宝剑玄妙为何?” 苏穆煜像是猛然清醒般,眯了眯眼睛,用扇子在自个儿掌心拍打两下。 连鸣奇怪在哪里呢? 他一边思索这离奇之处,一边分心说:“玄妙就在它是一把青铜剑。其剑细而长,五十公分,剑柄实心呈圆茎形,两箍,箍上有夔龙阳纹,镶绿松石。刃口颜色磨痕呈赤黄色,说明青铜含锡量在百分之十左右,韧性好,强度硬度较高。”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3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也听出了不对劲,他用钢笔在图册上划了一道:“可这分明是……” “对,”苏穆煜说,“可这开门到代的东西,它的年份偏偏是唐!唐代铸造青铜剑,这不就是玄之又玄的事情么?” 连鸣没了声儿,似乎在思考什么。 古书上记载,2700多年前,西周时期进入青铜时代。春秋战国时期,冶铁与铸剑文化并存。接着,因棠溪优越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的铸剑资源,春秋时期,大批工匠云集,多达七千之众。 而随着工艺进步,战国时期出现钢剑,军事工业上升又一台阶,逐步取代铜剑。 时间推移,各种原因使得剑逐渐从战场上退出,到了唐代,宝剑多是文人侠客、君王将相用来展示其身份与权利的装饰品。 所以,在唐代铸剑已算不得为战争做准备,更别提在拥有钢剑这般先进的技术下,还脑子犯抽去铸造青铜剑。 哪个匠人干得出这等事儿? 要命的是,无论是从笔直的剑脊、平正的剑面、还是从剑格与剑箍上的夔龙纹来看,当年铸造这把宝剑的匠人,必定是个高手。 苏穆煜随意笑着说:“连少应当知道,我本人对这些玄妙的东西,总是抱有十二分好奇的。” “十分为其年份,还有两分是?” 连鸣将暗红方巾放在桌上,自然地把钢笔别在上衣袋里。 这个动作引起了苏穆煜的注意,他皱眉,福至心灵般想起连鸣奇怪在哪里——业界对连鸣的另一个评价——此人终年揣着派克钢笔,倒不像玩古董的,像大学教授。 怎么今天换了手帕? 苏穆煜没有细究,他神秘中带着些危言耸听:“还有两分是为这剑中之魄!邪性得很。” 连鸣意外挑眉:“苏老板的爱好果如坊间传言,真独特。” 苏穆煜笑着摆摆手:“没事,闲的。” 他这一笑,那双桃花眼彻底弯成两轮月。眼神迷离,十分勾魂。 大写的性感。 连鸣看得颇为心猿意马,不得不承认“苏美人”的称号,名副其实。 连鸣也知道——公义阁的苏老板,美则美矣,干的事可一点都不公义。 但无商不奸,架不住人家眼光好,能力高。 典型的流氓有文化,谁见谁都怕。 苏穆煜这人,多少有些神秘。公义阁很少开门,谁也不知他家底多厚。惟有他清楚,自己是个正儿八经的穷光蛋。 和连鸣一比,苏穆煜就是个要饭捡破烂的。 为什么?问公义阁去。 正因如此,苏穆煜做生意便格外“刻薄”。每每袖中定乾坤,都能整得对方面如猪肝,最后还是心甘情愿拱手相让。 毕竟——这些心甘情愿转给苏穆煜的东西,都是些不祥之物。 圈里有言:苏老板看上的货,真是真,就是邪!太邪乎,所以没人敢与他相争。 可苏穆煜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前后交谈不过半小时,就这么一把邪乎的“破剑”刚放上展台,连鸣竟然举起了号牌! 他还抢得掷地有声! “五千万!爷要了!” 苏穆煜震惊到脑子一片空白,简直无法思考! 全场持续了一分钟的静谧。 电话委托竞拍者拿着话筒风中凌乱,网上竞投者也停止了键盘敲击。 什么情况?! 起拍价一百五十万的“破剑”,连鸣压根儿不带喘地直接跃上“五千万”?! 看那架势,势在必得。 拍卖师以为自己出现幻听,眼巴巴地问了句:“2209号先生,多少?” 连鸣说:“五千万。” 苏穆煜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把这人的天灵盖给掀开,五千万什么概念先不说,古玩行里拍出上亿的市价也屡见不鲜。 问题在于,这把剑对常人来说,根本就不值这个价! 苏穆煜陡然面色一沉,他刷地展开象牙镶金扇,一抹瑰丽的光晕跳上这人轻佻的眉间。 他强装笑颜道:“连少可谓大手笔。” 连鸣说:“还是苏老板眼光好。” 自此,苏穆煜那张谪仙般的美人脸,彻底黑成了八二年锅底。 他咬牙切齿:“连少,这把剑邪性得很!” “我知道,你说过。”连鸣调正领带,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如在琴弦上刷出一个低音,沉稳而磁性。 “那连少举牌的意义何在?” “无他,钱多。” 何等脑残却霸气的一句话!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4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穆煜不得不佩服,败家败到一定境界,智商?不存在的。 “钱多也不是这么个玩儿法。连少,后面的乾隆珐琅彩瓷碗、唐三彩,哪一样不值得收藏?何必在这邪性的东西上跳坑?” 连鸣特正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苏老板一人往火坑里跳。” 苏穆煜差点起身作揖我谢谢您了。 “连少,斗胆再问一句,您要这宝剑干什么?” 连鸣似乎还真在思考,半响,他说:“能干什么,镇宅。” …… 藏友们纷纷侧目,实时直播,一则消息瞬间席卷朋友圈。 —你听说了没? 芙蓉城连大少和公义阁苏老板,今天杠上了! —为什么杠上?! —为一把闻所未闻、名不见经传的“破剑”! —苏老板看上的东西,世人都知邪!他连少也敢抢?! 可不是?! 一个不信邪,一个邪不信! 天雷勾地火般碰在一起,一人淡定自若,一人强装大度。 谁能知道苏穆煜此时多想破口大骂,有辱斯文。 连鸣在苏穆煜“伪君子”般心服口服的眼神里忽然笑了,这一笑可不得了。他那精英脸上嵌着一对柳叶眼,兼具丹凤的狭长与诱惑,眼尾细长上翘。 要不是连鸣刚抢了自己的“破剑”,苏穆煜这斯文败类定要在内心将此人亵渎一番。 没心情。 苏穆煜烦闷地用象牙扇在掌心敲击,拍卖师一锤定音,自己拿不出那么多钱与连鸣抗衡。就算掀了老底拿下来,公义阁的“祖宗”也得把他吵死。 所以,拿不拿下这把剑,自己都里外不是人。 没等到礼宾人员给连鸣送来成交确认书,苏穆煜实在坐不住,起身欲率先离场。 拍卖场内议论纷纷,有人说今天这趟值,要不是经这“破剑”一役,连大少与苏老板仍旧是圈地为营,现世安好。 现在这俩名号响当当的人物杠上了,以后好戏还能少? 可连鸣不管绯闻,继续对苏穆煜糊到地心的脸色选择性装瞎。 他在苏穆煜离场前,扬声说道:“苏老板,交个朋友?” 苏穆煜摩擦着手上的扇子,堪堪笑道:“能看上同样的东西,那必定是知己。” 苏美人没有正面回答,不置可否。似乎连鸣也不在意,好像“交朋友”只是随口一说。他点点头,终于喝了口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 连鸣说:“苏老板,回见。” 苏穆煜直直看进连鸣眼底,那黑如曜石的瞳仁中似乎另有深意。苏穆煜心头一跳,又有些莫名其妙。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必定大凶。 苏穆煜秉承“你笑我也笑”的斯文之态,跟着接了句:“有缘再见。” 当然有缘,自己看上的东西被抢了,能不是孽缘? 当然会再见,毕竟那剑是“那边”的东西,苏穆煜从正经渠道拿不下,他得干点其他事。 要么私下找连鸣协商,以物换物,要么只能—— 苏穆煜走出酒店,还没琢磨出稳妥的方式。 黑夜中一声粗劣嘶哑的鸟鸣划破宁静,苏穆煜忽然止了脚步,他抬头望去,一只黑鸦从巨大的圆月前振翅而过,立在不远处的电线上不敢靠近。 苏穆煜站在原地,冷冷地抬着下巴。 是“那帮人”找来了。 他抬手对乌鸦招了招,今天这事儿自己办砸了挺没理。 他说:“过来。” 乌鸦飞过去,不敢停落在苏老板肩上,只是不停地扑腾翅膀。 苏穆煜从它腿上取下捆绑的信件,老规矩黑底红字瘆得慌,用瘦金体写的“苏亲启”倒还看得过去。 他没有打开信封,挥退信鸦,盯着那影子没有笑意。 苏穆煜沉默半响,在摩天大厦下慢慢回头,金碧辉煌的酒店矗立在光怪陆离的城市中。这个世界,是最魔幻的世界,也是最真实的世界。 时代的巨轮不住往前碾压,迎接一个又一个未来。 有一群人,他们在黑暗中紧紧注视着过往,必要时刻,对着深渊倾身而下。 苏穆煜展开象牙扇,九月的深夜还有些燥热。他转身从酒店前长长的台阶上走下去,衣衫上金线勾勒的翔凤似要腾飞。 苏穆煜想起今天的种种,最后不得不盖棺定论。 “连鸣,我得教你做人。” 作者有话要说: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5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注:“*” ①“棠溪……之利”,出自:《资治通鉴?周威烈王二十三年》 “我要……不渝”——茨维塔耶娃 ②本文将会采用“一半基于史实,一半开于脑洞”的方式来编写故事,所以,史实部分【欢迎考究】。如果发现历史问题BUG,欢迎在评论中指出,我们一起讨论。若是老七的问题,也便于及时修改,不误人子弟。 而有关剧情的想象胡诌部分,就不必较真了。 ③为了给甜心们更好的阅读体验,一般都是在文章8万字入V,本文则计划在12万字入V。愿您能喜欢这个故事。 ④希望这本书,我们也能合作愉快。比心。 第2章 国殇 拍卖会结束,连鸣办完一系列手续之后,提着装有宝剑的密码箱上了酒店十九楼。 今晚他将留在这里,明日S大的学术研讨会结束后,他才能返回云城的本家。 连鸣按着房号寻门,房卡滴的一声,他手腕一沉,走了进去。这间套房对于一人来说显得有些空旷,他拉开领带,顺便解了两颗扣子。 连鸣随手将密码箱放在茶几上,颇有些不屑一顾。他脸上并无胜利带来的喜悦,更无半分对此宝剑的兴趣。 前后表现判若两人,压根看不出在拍卖会上与苏穆煜“较劲”时的兴致盎然。 苏老板没有拂他面子已是克制之至。连鸣想起那人黑成锅底、又得强笑的脸色,便忍不住轻笑。 说白了,连鸣对这宝剑没兴趣,他对苏美人有兴趣。 自苏穆煜从画册里抬起头来,未语先至的不耐烦让连鸣失笑。 更有趣的是,苏老板一张口——那语意里又是明明白白的热络。 连鸣仍能想起对方琥珀般眼睛,俊眉斜长如巍山经脉。轻笑时,眼角挑着三分桃色七分清幽。 能成对手,便是知己。能是知己,说明挑开金玉的外表,两人都有点表里不一的流氓。 连鸣坐到书桌前,将电脑打开,准备温习明日学术交流的要点。他的指尖不小心触到放在桌上的钢笔,他顿了一秒,把钢笔放在掌心慢慢收拢——差点,今天差点就露出破绽。 一块方巾,差点坏事。 连鸣的思绪还没从“惊险”中转过弯,电话铃倒是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看到来电姓名,揉揉太阳穴,不情愿地接了电话。 连鸣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夜色如华。 “父亲。” 电话那头先是不敢置信地沉默一秒,接着噼里啪啦调侃起来:“学会花钱泡男人啦?!据说泡到苏老板头上了,还是块铁板?” “……” 连鸣眼皮跳了跳,终究没挂电话。 他和父亲多年因“三观不同”导致无法一起生活的情况,使得两人关系变得十分微妙。 “我只是拍了个喜欢的玩意,算不得泡男人。” 连余风大笑几声,似乎并不在意他泡不泡男人。 “爱怎么玩是你的事,明天你六叔从‘三角’那边回来,早点赶回云城。这次有批硬货,你带着你的人去。” 连鸣想也没想就拒绝:“明天S大学术交流会,你叫六叔后天再说。” “混账玩意!”连余风显然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大佬的儿子当教授!像什么话!” “整天打打杀杀就像话?”连鸣说,“别忘了我们之间协定。” 连余风在那边气得发抖,生这么个儿子也不知是哪个祖坟炸了。 要说父子俩的矛盾渊源,还得追溯到二十年前,若时光能重来,连余风绝不会把连鸣送去上学。 什么素质教育!教出来的不是想当科学家,就是想当教育家! 脑子都瓦特了! 连家叱咤黑白两道、祖传四代,到连鸣这儿就一根独苗。本着老辈子没什么文化涵养,必须得让儿子去镀金的初衷,连鸣进了最好的精英学校。 连余风完全忽视了“走黑”要从娃娃抓起,十几年下来,大佬的儿子硬生生成了“四讲五美三热爱”的现代好青年,一点都不像流氓! 呸,什么流氓。一点都不像大佬。 连余风拉下老脸跟连鸣谈判——你看连家历经百年风雨,货源广布东南亚,利爪伸向东西欧。你说不管就不管?家族荣耀何在,威望何在? 好歹连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你不能在你这儿歪楼对不对。 连鸣也不急,根正苗红又有点二百五:国家未来需要我,学术研究需要我。 连余风暴走,操起旁边的天价青花瓷朝连鸣砸去:需要个屁!混账! 连鸣特爷们儿地没躲,当场脑门出血陷入昏迷。吓坏连家上下,惊动了在某个海岛上颐养天年的老爷子。 自此,连家轰轰烈烈的五年决裂三年预演正式拉开帷幕。几年后,连鸣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回了本家。 他往那儿一坐,连余风喜出望外,觉着自己儿子终于有了点大佬样。 没想到对方一开口——我要当教授,还要玩古董。但我现在有人了,咱们订个协议,家族的硬货线路我来管。至于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连余风气得吹胡子瞪眼,还好连鸣说得委婉,没直接让他爹尿和稀泥完蛋。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6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这就体现出受过教育的好处。 自此,芙蓉城连少在教育界与古董圈横空出世,长成了一根……让人一言难尽的精英棒槌。 连鸣显然不想与连余风扯西皮,他按捺着最后一分耐心:“六叔再急也得明天晚上,研究会中午结束,我订下午最早一班飞机赶回。” “什么学术研究会!信不信老子带人把场子给你砸了?!” “信不信我明天让人把货线给你断了?” “……” 连余风向来雷声大雨点小,自从连鸣独立后,自己这爹当得万分怂气。 然而不孝子再混账,那也是儿子。 连余风骂骂咧咧挂了电话,连鸣站在窗前揉了揉眉心。 他回头看了眼规规矩矩放在茶几上的棠溪宝剑,心里苦笑两声。 还真是邪性,刚到手,这坏消息就找上门。 —— 苏穆煜哼着小调回了公义阁,芙蓉城东边九曲十八弯的弄巷里,掩着一座江南小院。 在一群破败的合院中,显得异军突起。 从门脸看来,公义阁与其他院子无甚差别。只是此时深夜,独独公义阁的门前还挂着一盏琉璃宫角灯。那灯蹊跷,既不需供电,也不需烛芯。 再看得仔细点,大概会有人因恐惧而逃离。 这琉璃宫角灯里,亮的是一把湛蓝鬼火。 生生不息。 苏穆煜推门进去,门内的世界又是另一番光景。 合院之外,夜深人静;合院之内,晨阳熹微。 一门之隔,两个天地。 这小院子精致高雅,秀颀的芭蕉树撑着宽大的叶子互相掩映,淡金色的阳光在枝叶间游荡。 铺到院落深处的青石板路刚被阵雨洗涤发亮,茂盛的花草织成一条繁复的绒毯。 小院东南方,还有一块绿如翡翠的湖泊。雀鸟从湖面上掠过,破晓之前天地间有一丝动荡。 这就是公义阁极少开门的神秘所在——门内门外,时间完全相反。 苏穆煜顺着石板路走到院落深处,他推开一扇雕花红木门,阳光趁此从门缝与窗纱间挤进去。 柔和的旭日将室内照亮一方,随着苏穆煜关上房门,屋内又变得昏暗如夜。四周严丝合缝地拉着厚重的窗帘,这是苏穆煜为人的最后一点诉求。 他顺手把屋内的蜡烛点亮,火光跳跃的瞬间,屋内随处陈列的奇珍异宝散发出不可言状的绚丽。来自东海深处光晕流转的奇珠,千百年前碧色如水的玉珑,盛着半杯葡萄美酒的玉觥,绿意盎然稍有诡异的猫眼石…… 一切优雅与沉睡的过往,都在苏穆煜的到来中惊醒。 他从黄花梨桌上翻开一本陈旧而厚重的史册,接着用扇子敲了敲纸面。苏穆煜似在等谁清醒,他斜躺在贵妃椅上,室内落针可闻,连呼吸都变得轻缓。 良久,史册内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事情砸了?” 苏穆煜从袖子里拿出那黑色信封,往桌子上一甩,冷笑几声:“嗯。” “打算如何处理?” “我啊?”苏穆煜用指节轻敲桌面,笑得随心所欲,“打算带连少去见见世面。” 那声音一怔,带着不容置喙的怒意:“不行!” “那这样,拿尚方宝剑去跟连少换,意下如何?” “穆煜!” 苏美人自知是在走钢丝:“公义阁穷得叮当响,物物相换行不通,我只能教他做人。” “解决魂魄出鞘的事,那边已传来消息了?” 苏穆煜拿回信纸,满脸明知故问。 他将信封拆开,没有称谓也没有寒暄,简简单单一行字:今夜魂魄出鞘。 落款:展世一。Azrael/S组。 威严的声音又加了几分玩笑:“今天的信鸦怎么没见了你就跑?” “它敢。”苏穆煜把信纸塞回去,继续仰躺在贵妃椅上。 蓉城乌鸦归“那帮人”饲养,作信鸦使用。 某次传达信件的乌鸦,不小心在苏美人的妆花缎上行了个“方便”,当即风云骤变。 原本苏穆煜也不是小气之人,可那信内的言辞让苏老板颇为不爽。 接着他笑眯眯地转移了原罪,逮着那只倒霉催的信鸦给别人薅成了白斩鸡。 从此,苏老板见鸦撕鸦。 一个月内,他给全城乌鸦整出“裸奔门”。导致后来信鸦对其闻风丧胆。 一见到他,乌泱泱地转身就跑,差点没吓出神经病来。 “那帮人”焦头烂额——乌鸦好歹也是受国保护的益鸟!你良心不会痛吗?!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7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说实话,苏穆煜时至今日也没找到自己良心的下落。 “剑魄消失时,你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上。最后再悄悄带回,完璧归赵。穆煜,你没必要把不相关的人牵扯进来。” 苏穆煜没所谓:“哪儿能不相关,反复叮嘱那东西邪性。现在这圈儿里,谁不知我苏老板看上的东西都诡异。他连鸣偏偏往上撞,算个什么事儿。” “这对你没好处。” “没事,”苏穆煜莫名笑起来,手里攥着两颗文玩核桃,“人都这样,你教过他一次,他就知道了。我做点牺牲,应该的。” “如若连大少不撞南墙不回头?” “好说!” 苏穆煜走到窗边,挑开窗帘一角向外看。日头到了晌午,估摸时间,门外的世界已到凌晨三更。 他折回桌前,从三层木盒中取出一个翡翠扳指和怀表。苏穆煜将扳指戴在左手,把象牙镶金扇留在了史册上。 苏穆煜开门出去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如若连少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不介意教到他入土为安。” —— 苏穆煜走出公义阁时,仍有那么一瞬无法适应黑夜。他转了转扳指,挺无奈。 要不是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非得在不停交替的昼夜中变成神经质。 他快速赶往连鸣下榻的酒店,剑内魂魄的波动已越来越强烈。天边黑云滚动,狂风呼啸。隐现的雷电在云层中擦过,云层边缘似被擦出一片火花,瞬间天地亮如白昼。 空气中湿度骤然增加,街边的树木被吹得刷刷作响。 风雨欲来。 苏穆煜不自然地抿了抿唇,看这架势,今晚那魂魄可不是什么善茬。 苏穆煜想,连鸣此刻极可能与那把宝剑共处一室。 他直觉要完,魂魄出鞘撕裂时空所迸发出的引力,足够让连鸣死无葬生之地。 他加快脚步,还是没能躲过倾盆大雨。 雨开始下,伴随电闪雷鸣,带着声嘶力竭的雨声咂往大地。 苏穆煜赶到酒店,不顾一身湿漉往电梯奔去。他凭魂魄波动传出的频率锁定十九楼,紧接着在走廊尽头找到了连鸣的房间。 金属门牌印出苏穆煜的狼狈,那张美人脸上有着无法忽视的焦急。 该死!魂魄出鞘比预期提前了整整一小时! 苏穆煜透过走廊的玻璃窗,看了看越来越糟的天色。 他摸出怀表,现在只剩下十分钟不到!若是无法在十分钟内扭转时空将魂魄带走,整栋大楼都得完蛋! 苏穆煜不停地按响门铃,无人开门。他迫切地拍打房门,无人应声。 此时正在沐浴的连鸣,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苏穆煜低头看表,还有九分钟。 秒针在一擦一擦地前进,空旷的楼层里似乎只剩下滴答之声。 楼层之外,暴风呼啸,豆大的雨珠砸在楼道玻璃窗上,似有愈演愈烈之势。 苏穆煜拍着房门:“连鸣!连鸣!” 还有八分钟。 秒针一步步踩在他心上,如巨石碾压。 苏穆煜不得不放弃从门口进入,他快速来到楼道窗户边,打开窗锁用力推开。凉风夹着雨珠强势灌入,耳边雷鸣更为清晰。 天际划下一道闪电,蜘蛛网般劈开天幕。 轰隆的雷声雨声风声交织一起,扑面而来的水雾,令苏穆煜睁不开眼。 他顺着窗户往左侧看去,房间阳台两步之遥! 与此同时,连鸣从浴室内走出。他穿着浴衣站在落地窗前,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暗自惊心。 诡异的是,今晚的圆月异常明亮,浓云也无法将其光辉掩盖。 连鸣坐回床上,靠着床头看书。 大床正对阳台,紧闭的窗户把一切风雨都阻挡在外。 还有六分钟。 苏穆煜推开窗户,吞了口唾沫。 他站上窗台,一手抓住窗棱,一手抠住墙体。他伸脚迈向空调外置机,整个人暴露在狂风骤雨之下。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脸上,顺着脖颈往身体里钻。 苏穆煜刚踩上外置机,余光顺着墙体往下看。 十九层,将近六十米。 雨线成锥型往下落,落到深渊般的地面也寂静无声。 只有风在喧嚣。 还有四分钟。 苏穆煜咬牙松开窗棱,整个人站在外置机上,悬在空中。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8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魂魄波动越来越强烈,身侧的气流变得极度躁动。轰鸣的雷声已经按捺不住,云层顺时针旋转。 风和雨变得飘摇无力,抽在他身上却仍如刀锋一般疼。 不能再等! 苏穆煜望着那一步之遥的阳台,咬牙横心。他堪堪转身,身侧贴着冰凉的墙壁。雨水已打湿他身上的每一寸,沉重得连行动也迟缓。 冷意化作小蛇般从脚底开始往上爬。 苏穆煜不是神,从这里跌落,一样没有活命的可能。 还有三分钟。 怀表贴在胸口,每一次心脏震动都与秒针共振出紧张。 苏穆煜不知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跃了出去,他滚落在阳台之上,根本来不及体会肩胛处的疼痛。 风声凛冽,电闪雷鸣。 他迅速爬起来,搭上了阳台推门的把手。幸得连鸣没锁门! 苏穆煜没有迟疑推门而入,门内,刚躺下的连鸣惊坐而起! “苏穆煜?!”连鸣不可置信,眼里分明有另一种惊恐,“这是十九楼!” 一身寒意、踏月而来的苏穆煜扯出冷笑。 “连少,我来接你。” “?!” “惹上烂摊子别想跑!” 自此,宝剑似听到呼唤,在密码箱内震动起来。 天边异象突变,从时空中传来宏大飘渺、又深远无比嗡嗡声。 下一刻,楼宇摇晃。 还有一分钟。 苏穆煜身后的圆月泛着铁光,他在月下回头,有风雨做帷幕。 他说:“跟上。” “去哪儿?!” “唐朝!” 那一刻,万里江山也不比他惊心动魄。 连鸣此生难以忘怀那一瞬发生的所有事,那是一切电影都无法呈现的视觉效果,那是一切想象力都无法企及的震撼场面。 就在苏穆煜抬手的一刹那——空间塌陷。 月亮、雷电、风雨如搅在一起的丙烯颜料,它们被揉成最抽象的画,又在水中稀释。 墙体分裂,楼板下陷,整个天幕倾倒,连远处的高楼也变得虚幻。街道在分崩离析,霓虹之光变得暗淡。 群星璀璨,银河改道。有铁马厮杀,有锤声号角。黑夜中炉火冲天,白昼下恶金尤寒。 紫烟升腾,秦歌九天。 有什么在上来,有什么在下去。 时间变得具体化,连鸣甚至能看到成线的光阴从他身后向远处跑去。 岁月洪荒,转瞬即逝。 秋季的凉爽被一丝燥热取代。 胸腔里似有什么快要喷薄而出,接下来,是冗长的黑暗。 最后一秒。 连鸣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①搞事情搞事情,毫不犹豫搞事情! ②从现在开始,大家可以记一记疑似伏笔和BUG的地方。(老七姨母般的微笑 [3]本文更新同时,将会在微博上同步更新相关资料或史实,有兴趣的甜心可关注:公义千秋 比心! 第3章 国殇 永贞元年八月乙巳日,唐宪宗李纯登基。 登基之时,潘镇割据嚣张跋扈,外族势力如恶狼猛虎。内忧外患之下,社会动荡。然,新帝壮志凌云,襟袍欲开。复大唐之威,迫在眉睫。 元和元年,新政推行,中央军队马槊横刀,直指夏州,平定割据之乱如破竹之势。 自此,削潘战争在九州大地上燃起熊熊烈火。 元和十二年,李愬任随唐邓三洲节度使,长矛刺向割据淮西。势必大败吴元济,平定潘镇变军。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9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兵戈铁马厮杀之下,千古铸剑圣地之上,有着一群匠人,他们醉心火与铁的锤炼。他们只为宝剑配英雄,名品擎天宇,一洗北郡万马空*。 —— 冷,然后是黑暗。 不似冬来酷寒之冷,也不似深秋萧瑟之冷,这是乍暖还寒,犹可忍耐的冷。 慢慢的,黑暗也变得有辨识度。如宣纸泼墨,浓转淡后渐渐匀出了灰。 耳边有铁器捶打的声音,时而尖锐,时而沉闷。它们如铺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连鸣是被这声音惊醒的,他睁眼之时,好一阵才让视线适应了黑夜。实则也不算伸手不见五指,这夜色如洗,是一晴空。月辉将四下照亮,如白霜铺在草木之上。 淙淙流水在山间流淌,以至于静谧之时不那么寂寞。 连鸣没有立刻起来,他侧头看去,苏穆煜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两人视线相对,却是难得的平静。 苏穆煜坐起身来,下意识转动扳指,绿光在黑夜中一闪,连鸣往他跟前凑去。 “苏老板,好货。”连鸣对眼前的情况闭口不提也不问,脑抽似的不抓重点。他靠在苏穆煜身边,眼神还钉在扳指上,“帝王绿?” 苏穆煜笑笑,笑得挺没味道:“谁说连少不识货,下次我第一个宰了他。” 帝王绿,翡翠中的极品。 连鸣不怎么在意,刚要低头看个究竟,一缕长发从他肩头洒下。连鸣一顿,接着伸手一摸。苏穆煜玩味地看他反应,连鸣将身后披散的长发撩到胸前,有那么一瞬说不出话来。 他低头看去,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前襟外翻成领,窄袖袍衫。连鸣眯了眯眼,再借着夜色看向苏穆煜,立刻释然。 此时,苏美人是可媲美日月的。青丝如墨,肤若白釉,唇点朱红,那桃花似的眼里,端的是碎星辰子。苏穆煜同样麻衣加身,外翻的领襟处锁骨隐现,他就那样随意地坐着,翩翩任公子。 连鸣咽了口唾沫,在苏穆煜等着他风度尽失、大声质问时,连鸣却只是对着苏穆煜朗声道:“妙啊!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月下吟诗,花前说爱,一看就是文化人干的事。 苏穆煜脑子有点卡,斯文的笑意僵得有点难看。 这跟预期剧情大相径庭!他连鸣是个正常人?! 苏穆煜盯着连鸣说不出话,这人就算换了装扮,那一丝不苟、处惊不变的精英气质仍旧占据上风。 苏穆煜简直搞不懂,这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 然而,没给他更多时间,就在苏穆煜想要起身时,一柄寒意料峭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颈间。 这回连鸣倒是惊了,他顺着长剑回头望去,首先入眼的是一匹俊逸黑马,亮若灯芯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俩。 接着往上,是一片寒光,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冷意。而穿铁甲之人,戴着头盔。 苏穆煜反倒笑了,他心想可让我给遇上了,免得还要万里去寻你。 长剑未动,苏穆煜笑眯眯地往另一侧偏了偏头。他伸手轻轻捏住剑刃,往外推了一点。接着,苏穆煜回过头来:“这位兄台,刀剑可不长眼。” 马背上的士兵显然吓了一跳,看背影是个男人,怎么这张脸,生得比女人还美?夜色朦胧,又比女人多了些英俊硬朗。 他很快稳住心神,却未收回长剑,反倒是取下头盔。发髻高束,几缕发丝挡在眼前。他模样周正,最多不过舞象之年,身上带着沙场打磨而出的杀伐之气。 他的身后,是星子满空,铁月无言。 苏穆煜就这样,认清了这张少年的脸。 他想,不好办,本来他对长得好看的人都心软。 少年居高临下,斜着狭长的眼尾。他抱着头盔,很好地隐藏着自己的狼狈。 少年冷声道:“何人?” 苏穆煜却是反问:“何年?” 连鸣也不怕,似乎两人碰在一起,总爱比谁胆子大。他捏捏苏穆煜的肩:“你带我来的,你还不知是何年?苏老板。” 连鸣话没说完,还想加一句,人干事?后怕触到苏穆煜逆鳞,生生咽了下去,忍得好辛苦。 苏穆煜皱着眉头躲开连鸣,满脸警告别搞事情。 而他对着马背上的少年,又是另一番热络:“小兄弟,舍弟自幼脑子不好使,见谅。” 连鸣这一口气噎在胸口,发也不是,消也不行。 少年郎倒是好忽悠,几经磨蹭下来,渐渐卸下假装的铁血形象。他也有些乏了,可能是本在这附近休息,听到两人声响,才慢慢靠近。 上过战场的人,到底是草木皆兵。 苏穆煜笑吟吟地看着他,少年哪曾被如此漂亮的人注视过,当即脸色一红:“元和十二年。” “哪月?” “季春。” 苏穆煜一挑眉,看他的眼神又多了怜悯。连鸣默不作声,没放过苏穆煜任何一个表情。 苏穆煜又想站起来,不料少年反而慌了。 “不许动!” 他慌忙将铁剑压回,那剑锋尤寒,苏穆煜立刻坐了回去。 连鸣下意识想把苏穆煜揽进怀里,费了好大劲才把注意力转到马背上:“兄弟,有话好好说。” 连鸣目如鹰隼,挑的是三分阴冷、七分狠厉。少年一瞬间吓得打怵,差点拿不住剑。寒意从心底漫上岸,半响他才颤颤兢兢地问:“什么人?从哪儿来?打哪儿去?”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0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穆煜蓦地笑出来,脆生生的音色在这寂静的山间荡开。为这稚嫩耿直的少年,也叹他直率的心性。 “流民,从文城栅来,到——”苏穆煜紧紧看着少年郎的眼睛,“到棠溪城去。” 马背上的少年显然不曾经世事磨练,棠溪城三个字从苏穆煜嘴里蹦出来时,少年的神色立刻变了。 他的眼中有一丝恍惚,又带着纠结、沉痛与渴望。他分明近乡情怯。 少年偏过头,往东北方望去,喃喃道:“还去棠溪干什么,既然是流民,就该去安定的地方。那棠溪城如今被叛军占领,你们去送死?” “非也,”苏穆煜摇头,“我们去投靠亲人。” “亲人?” “嗯,如今到处战火纷飞,流离失所。举目无亲的日子很是过不下去,无论最后是死是活,自然要与亲人一起。” 少年怀疑的神色开始动摇:“可我看你二人的打扮,不像是逃难之人。” 连鸣在心里笑,这少年太天真。若换了常人,就他俩这精神饱满,衣着整洁的模样,能是流民?那全天下都太平了。 苏穆煜朝连鸣看了眼,嘴里嘀咕:“是不太像。” 连鸣正在急中生智,不料苏穆煜就地取材,抓起一把湿泥,二话不说往连鸣脸上糊去。 天雷滚滚! 新鲜的泥土气息,似乎还带着某种动物粪便的味道。连鸣来不及说不,只觉脸上一凉! 苏穆煜阴笑着给他做口型:忍着点,乖啊。 接着用剩下的泥料在自己脸上胡乱敷衍两下。 少年看得目瞪口呆,怀疑人生。 苏穆煜回头道:“现在像了吧?” 少年:…… 连鸣没忍住:“你当他是智障吗?” ——不要脸! 苏穆煜才不管脸搁哪儿,他只知道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要去棠溪城,接下来的日子里,还得守在这少年身边。 最后,不知是少年郎懒得再跟他们计较,还是今晚月色正好,拣两个笨蛋回去也不足为过。 苏穆煜和连鸣,到底是随着少年上路了。 少年翻身下马,收起了长剑,他穿着沉重的铁甲,走起路来带着渗耳的嘎吱声。 连鸣跟在他身边,一路上寂寞无聊,本不是善谈的人,也想找点什么话题来说。 “小兄弟,敢问贵姓?” 少年被他俩磨得没了脾气,“安如风。” “哪儿人?” 安如风抿了唇,半响才道:“棠溪人。” 苏穆煜笑着插入话题:“那咱们目的地相同嘛!” 安如风撇过头不搭话,他左右看看,接着栓了马。 “今晚就歇这儿。” 连鸣也不嫌,大剌剌地席地而坐。苏穆煜挑眉,这人倒是一点少爷架子都没有。 他转头道:“有取火的吗?” 安如风忙道:“不能生火!” 连鸣眯了眯眼:“这荒郊野岭的,不生火来了野兽怎么办?” 安如风思考片刻,最后还是梗着脖子扭捏道:“野兽来了我保护你们,反正……反正就是不能生火!” 连鸣还想问,苏穆煜对他摇摇头。 三人就此陷入沉默,过了会儿,安如风轻声说:“只要不生火,明天我就能带你们去棠溪城,帮你们寻亲。” 苏穆煜随意惯了,他仰躺在地上,双手枕着后脑勺:“那你呢,回家见父母吗?” 安如风背对他们,抱着长剑,如未出鞘的锋。他始终望着东北方向,四周安静了,隐隐约约传来铁器敲击的声音。 那方向有个地方,始终比周围要亮上几分。 安如风不再说话,坐成了一尊石像。头盔在他身边,铁甲穿在身上。 这分明是一个士兵的打扮。 良久,安如风以为苏穆煜与连鸣已经睡着了。 他道:“我啊,我早就没有父母了。” 安如风站起来,走到另一棵树下的马匹身边。他放下剑,抱住马脖子,深深将脸买进黑马发亮的鬃毛里。 过了会儿,安如风似乎收拾好了情绪,在黑马身边躺下了。 实际苏穆煜没睡着,怎么可能睡得着。他转过身,躺在地上与装睡的连鸣面对面。苏穆煜推了他一把:“别装了,连少,聊会儿?” 连鸣睁开眼,一刹那眉目生波令苏穆煜心跳乱了几拍。 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间。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1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笑笑:“苏老板想聊什么?五毛还是十块的?” 苏穆煜最后那点心猿意马也没了,他斜了连鸣一眼:“十块。” “这么高级?”连鸣道,“那我们聊点有意思的。” “什么有意思?” “苏老板怎么就能肯定,安如风会带上我俩?” 苏穆煜一怔,他仰面朝着夜空,此时的圆月和千年后的那轮月亮,无甚差别。 苏穆煜道:“看眼睛。” 一个人的眼睛,它是通透还是浑浊,是精明还是真诚,是狡诈还是天真。 真的很好分辨。 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可其实这些都不用,在苏穆煜回头,安如风脸红的时候,苏穆煜就知道这少年该有多简单。 连鸣道:“那苏老板有没有从我眼里看出什么?” 苏穆煜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跟他对视。最后盖棺定论道:“看到了,看到了。四个大字,见色起意。” 连鸣被他赤裸裸的调戏给弄笑了,见色起意,一语中的。 苏穆煜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怕不是个傻子吧?连鸣说要聊点有意思的,结果笑着笑着又保持了沉默。 苏穆煜实在忍不住,问:“连少,你真的不好奇?” “好奇什么?” 连鸣声线很低,沉沉的又有磁性。还没敛起的笑意像一块吸铁石,能把周遭所有的注意力都转到他身上去。 苏穆煜说:“对着眼前的一切,时代、人物、场景、变化,你都不好奇?” 连鸣无所谓:“既来之则安之。” “不是这个说法,这根本就是——” 这根本就是跨时空! 难道你一丁点好奇、一丁点惊讶、一丁点恐惧都没有吗?! 连鸣没等苏穆煜说完,抬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嘘——别把安如风吵醒了。” 而他眼里,尽是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苏老板,这不就是一场梦么。”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本章开头介绍唐朝元和年间的那几段,甜心可以好好读一读,这是后文一个大的时代背景。如果想做更深的了解,推荐去看《资治通鉴》里《晚唐暮景》,目录找到第二个十年,讲的是从810—819年发生的事。不爱看文言文版的,推荐看柏杨简体版。 还可看《唐宪宗本纪》,实则本纪会准确得多,所以直接看本纪比较好。 ②安史之乱后,唐朝大体上呈下坡趋势,宪宗李纯被称为唐的最后一个“盛世皇帝”。旧史家对其重振朝纲赞誉为“元和中兴”。 本文的第一个故事,就是在宪宗平定潘镇割据势力的大背景中萌发的。 主要截取年份是元和十二年,817年。 ③苏连二爷在片场休息,看剧本。 苏:安如风这小子真好骗。 连:是啊是啊。 猩猩总导演:你们欺负少年人还有理了?! 第4章 国殇 “骗子!大骗子!” 安如风怒目而视,指着坐在屋内的俩人。他把两碗素菜面往低矮的木桌上一放,汤汁儿溅起老高,接着再跌回粗瓷碗里。 俩骗子像是没自觉似的笑着,感觉自己牛逼坏了。特别是苏穆煜,斯斯文文的样子,做事却有点下作。 苏老板把素菜面移到自己跟前,那碗里清汤寡水地飘着几根面条,细碎的葱花少得可怜。但也不能再挑了,时局紧张,战火蔓延,能有吃的就不错。 “如风,手艺挺好。”苏穆煜避重就轻,完全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安如风气极,俊脸憋成朱红,他走到苏穆煜跟前把碗抢回来:“说好的寻亲呢!你们的亲人在哪里?!” 苏穆煜悬空举着筷子,在记忆宫殿里搜刮扒拉着,看看还有什么招能圆这个谎。 他们跟随安如风摸回棠溪城,已是第三天了。 要说“摸”,这可有的说。连鸣二十多年来,还从没干过爬墙一事。那城墙围得老高,站在下面看得人心打怵。 安如风不怕,他将马匹遣走,朋友惜别似的耳鬓厮磨了一会儿,接着他在马屁股上抽一巴掌,矫健的黑马长嘶着奔走了。 再然后,安如风快速除掉铁甲,头盔仍在草丛里,只剩内里的衣物。他大大咧咧地提了提裤子,把宝剑背在背上,从行囊里摸出一把匕首,插进墙内。 匕首插进去的一瞬间,苏穆煜有点牙酸。他深知棠溪城出产的宝剑削铁如泥,更别说这本身就是泥筑的墙。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2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安如风开始攀爬,猴儿似的蹭蹭往上蹿。眼见着到了墙头,他再回过身来放绳子。苏穆煜不怕死,连鸣奉陪到底。三人趁着黎明破晓,在守卫最薄弱的时候,偷偷摸进城内。 叛军吴元济占据中原腹地棠溪,以其有利的资源和地势不断为战争提供大量武器。因此,棠溪城状况要比其他流民村好得多。 安如风站在城墙上,天光乍破时俯瞰全城,城内情势尚好,他松了一口气。 安如风悄悄回了家。 破旧的房屋年久失修,到处结着蛛网,灰尘堆得老高,将就能住人。 三人沉默不语地收拾好屋子,开始面对有床没被子,有锅没食材的现实。安如风小大人似的吸了吸鼻子,他让苏穆煜和安如风在家里歇着,自己攥着个小布包出门了。 日头渐升,就在俩人坐着都要睡着的劲头,安如风扛着被子、提着食材还有几副碗筷回来了。他把东西放在桌上,反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赶上早市买了点东西,你们忙着寻亲吗?不忙的话先在我家吃个便饭吧,”安如风低头用抹布擦着桌面,说着说着声音渐小,像是说出了什么心里话。 “你看我,寻亲肯定急,”安如风捏着抹布提起食材往灶台去,“你们要是想走了,打个招呼就成。” 苏穆煜用指尖有节奏地敲击木桌,陈年老旧的桌面连光也黯淡。 照这情形来看,不问也知道,安如风是没有亲人的。战火纷飞的日子里,孤身一人,难免会有些……落寞。 安如风的表现正中苏穆煜下怀,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连鸣坐着没动,他盯着苏穆煜的背影出神。苏美人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刨出一根蓝布带,随手将长发松垮垮地扎在身后,青丝随着步伐轻晃,那腰身在宽大的袍衫之下盈盈一握。连鸣脑子里全是百媚生春魂自乱,三峰前采骨都融*……什么玩意! 连鸣甩甩头,赶紧换了思绪。 苏穆煜跟着安如风进了灶房,少年如一柄长剑站得很直。他料理着手里的菜,听到声响也不回头。 苏穆煜斜斜地靠在门边,声音慵懒但装得很诚恳:“如风,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和舍弟今日就在你家住下了。” 安如风一愣,“你们……不急着寻亲吗?” “嗯……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儿,急也急不来。萍水相逢一场也是缘,看着你,就莫名的亲近。”苏穆煜压着声音,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情真意切。 “亲近?”安如风显然上套。 苏穆煜趁热打铁:“不瞒你说,其实我还有一个弟弟。如果他还在的话,应该也……与你差不多大了。” 安如风被这话勾起了回忆,他撑着灶台一时间气息不稳。少年郎的发髻挽在脑后,逆着阳光,似能看到他后颈上细细的绒毛。白皙的肤色,变得近乎透明了。 安如风说:“那你们今日就住下吧,明天上街坊邻居去打听打听,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苏穆煜乐意地展出八颗牙:“有劳了。” 安如风没料到的是,他一心软,捡回俩大爷不说,还彻底赖在他家不走了。 前后因果相联系,他们就是大骗子! 寻什么亲!胡扯! 赖在安家的第三天,安如风被气得找不着北! 连鸣把自己那碗素菜面推到苏穆煜面前:“你吃这碗。” “吃什么吃!”安如风原想着收留他们作陪两天,顺便帮忙寻亲。结果一问亲人姓甚名谁长啥样,两人支支吾吾不说话了。 “你们就骗我!” 苏穆煜看着安如风红红的眼睛,狼崽子似的毛发倒立,委屈巴巴地指责他俩,心一下就软了。 苏穆煜把面碗推给他:“成,我们不吃。你吃。” 安如风低头看看两碗面,谴责自己不是东西。明知被骗,还怕他俩饿肚子。 连鸣坐直,道:“如风,我俩确实无家可归。如今战乱,哀鸿遍野,如果我们不跟着你,明日死的就是我们。” 安如风明显对死亡有莫名的惧意,他抠着木桌子:“可你们也不能骗我啊.....” 苏穆煜暗叹一声傻小子,这世上真有如此纯净的人。 “如风,给你赔不是。”苏穆煜抖了抖衣袍,站起来,“叨扰多日,我们另寻他处也行。” 安如风猛地抬起头:“不是说没有亲人吗?!” “是没有。” “那你们去哪儿?!” 苏穆煜明知自己再一次得逞,仍然无辜道:“总不能一直在你家住下去罢。” 安如风别扭地转过头:“城内虽比城外好得多,但也不是处处太平。出去找死吗。” 苏穆煜不说话,等着安如风自己把后面的话吐出来。 三人陷入僵局,半响,安如风磨磨蹭蹭道:“算了,这世道太乱。能活着就活着罢,别去送死了。” 苏穆煜伸手揽住安如风的肩,却是摸到一把骨头,太瘦了。 “如风,多谢。” 安如风又做出凶狠狠的模样,把两碗面往他们面前一推:“吃!” 苏穆煜低头看看那早已糊成一坨的面条,勉强扯开一个笑容:“不是不让我们吃吗?” “不吃饭活什么活!不知好歹!” 安如风气鼓鼓地拍拍桌子,从门边顺过长剑进了院内。不一会儿,剑锋破开空气的声音传来,汇成了一支莫名悲壮的曲。 连鸣哎了一声,接着夹起面条:“苏老板,请吧。” 苏穆煜明显对连续三天都吃面有了异议,但他笑得挺正派:“连少,你够吗?”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3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吃着糊面没抬头:“按理说不大够。” 话音刚落,眼前立刻下了一场“面雨”。苏穆煜利落地将自己那碗送给了连鸣,也不管后者表情如何,大有提起裤子准备溜的模样。 这溜得还挺风流倜傥。 连鸣看着碗里惨状,又是纵容又是苦恼地干笑两声:“我这造的什么孽。” 安如风在院里练剑,一起一落行云流水。少年郎挺拔纤细的身骨如青竹,墨色发带飘若旌旗。 苏穆煜站着看了会儿,顺着木门走了出去。 等他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三张胡饼。安如风坐在屋檐下,颗颗汗水顺着他脸颊往下坠。连鸣在安如风身边,两人小声交谈着什么。 苏穆煜眯着眼看了会儿,连鸣这人,和他曾在传闻中所听到的不太一样。苏穆煜长腿一跨,挤到两人之间。他给两人分饼,安如风眼睛都直了。 “你哪儿来饼?!” 苏穆煜嘴边还沾着一点饼末:“隔壁大娘送的。” “……隔壁?”安如风皱眉,“你跟人家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苏穆煜笑笑,“倒是你,如风,隔壁大娘问起你,说你从军回来了,怎么也不跟邻居打个招呼。都挺想你。” “她还说,当年你走的时候,明明还是个小孩儿啊。那么小一个人……” “别说了!” 安如风蓦地站起身,脸上既有羞愤又有难堪,生怕别人撞破什么秘密那般,“谁要你多管闲事!” 苏穆煜也不恼:“哪儿能叫多管闲事,既然住下了。自然要与邻居们多多走动,说不定哪天需要别人帮忙……” “不需要!”安如风攥着剑鞘,转身进了屋内。他斜眼警告苏穆煜,小狼似的狠利一点也不留情。 连鸣被殃及鱼池,叫冤不得,只能回头望向苏穆煜:“苏老板,何必惹狼崽子生气?” 苏穆煜坐着没搭话,他抬头看天,修长的脖颈拉出琴弦上优美的线,琥珀色的眸子在温柔的日光下变得更浅。 他轻轻合上眼,细长的睫毛抖了抖。 抖落一切言不由衷。 苏穆煜问:“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问他明日打算干什么。” 苏穆煜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连鸣道:“铸剑。” 二字落地,有铁锤相撞的金属音。 苏穆煜身躯一震,慢慢皱起眉来。 安如风这生闷气,一直到了夜晚。乌金西坠玉兔东升,万千柔情的月光缠绵在枝头。 苏穆煜进门时,安如风裹着被子睡得沉。少年长直的腿呈大字型,占了整张床。细细的脚踝显得尤为单薄,窝进去的那一点儿,稳稳当当接着月光。 苏穆煜摇头,上前将安如风的被子捻好,难得动作温柔,可以滴出水来。他往左侧望去,前几天临时搭建的小床上,连鸣穿着亵衣,衣襟大开,春色可谓是泄了一地。 连鸣感受到视线,也转过头来。 他往里挪了一下,拍拍床:“苏老板若不介意,将就一晚。” 没什么好介意的,苏穆煜想,接着走过去,站在床边脱衣。 要说什么和衣而眠,那才是装。越是心怀鬼胎,越是装得正人君子。 苏穆煜的直接,害惨了连鸣。他望着苏美人月下更衣,轻薄的中衣被银白的月光一透,穿与没穿,差别不大。 连鸣赶紧躺下闭眼,佯装着要睡去。接着他身边一沉,苏穆煜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两人靠得极近,热度似被灌了一坛女儿红,一言不合地烧起来。 火辣辣的。 苏穆煜转了个身,有些睡不着。他经常失眠,失眠就总爱听故事。每一个无边深夜,他均如此打发时间。 苏穆煜没办法,叹口气:“连少。” 连鸣没睁眼,瓮声瓮气地答了一个音:“嗯?” “你睡不着时,都在想什么。” 半响,连鸣道:“没什么好想的,思绪清空,自然也就睡了。” “怎么清空呢?” …… 连鸣没辙,只能换个话题同他讲:“苏老板,明日要随如风去冶铁城吗?” 苏穆煜想起这事儿就头疼:“自然是要的。” “他就是那把青铜剑的铸剑人,嗯?” 连鸣声音很轻,轻得快要抓不住。 苏穆煜侧过脸,两人面对面,距离不过十几公分。月光穿过窗,偷偷溜进来,一面打在连鸣深邃的五官上,另一面照进黑暗。 阴影中是连鸣看不清的眼,莫名俊美得不可思议。 月下看人,总是有些旖旎在里头。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4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穆煜的心却有点凉,他总觉得连鸣知道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百媚……都融”——《古代十大淫`词》其三 ②今天双更!夸我!(举高高! ③估计也能看出来了,这是个双撩的故事,却是单向暗恋,至于为何,以后见分晓。 连鸣:导演,外面女粉丝太多,片场出不去。 猩猩总导演:来啊!放苏老板! 第5章 国殇 棠溪域内,棠溪城不过其一座城池,其西有古柏城,后称冶炉西城,东有冶炉东城,南有合伯城。西南方向四十五里处,有大小山头七八座,蜘蛛山、跑马岭等。山上棠溪源,山下棠溪河。风光秀丽,自成一景。 古柏城有龙泉水,可以淬刀剑。特坚利,故有坚白之论矣。* 十里棠溪十里城,村寨无处不市景。作坊林立,冶炉遍布。繁盛之日,剑光与日月争辉。 安如风要去的作坊,是祖上传下来的。 一般来说,冶铁炉在哪儿,匠人的家便在何处。安家非也,祖祖辈辈本家与作坊分离。因此,每每铸剑之时,总会拖家带口从棠溪城搬到冶炉西城的作坊去住。宝剑锻造完毕后,再回家中。 安如风的祖辈,一个比一个会作。安如风当然不甘落后,从小耳染目濡,对铸剑一事自有独到见解。 一岁牙牙学语,第一个字叫的“娘”,第二个字便是“剑”。 三岁顽童和泥,他的眼神却飘忽到那猩红的炉火中去。 六岁围着他爹研究炒钢折迭锻打技术,轮不起铁锤,拿着笔,倒也像指点江山。 十岁亲自上阵,同年造出第一把剑,铁锋如芒,名声大噪。 此后安如风一发不可收拾,每一把从他手中现世的宝剑,都能掀起全天下的逐剑狂潮。然,安小神童作为“剑痴”,对名对誉,一概贬为尘中土。 安如风将所有美誉都推到自家老爹那里,他狂热的眼神,永远只在铁水之中。 但往往天才精于某道,对其他事宜的处理能力,便显得尤为逊色。甚至有些傻,有些呆,令人啼笑皆非,捉摸不透。 安如风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急公好义,雪中送炭。自从好心捡了苏连二爷,好好的一个少年郎,差点一夜之间愁白发。 “好好的衣服为什么要与裤子放在一起?!” 安如风盯着苏穆煜收拾好的行囊咬牙,急不过又全部拆开重新规整。 “还有这捆萝卜与韭菜又是怎么回事?!鸣哥,分开不好吗?” 连鸣皱眉,打他出生起就没干过这种事,如今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结果一做全是错。要说错在哪儿,又是些小题大做的问题。 苏穆煜扶额,原以为安如风是个糙汉子,没想到这内里比姑娘家还心细。 “如风。”苏穆煜声音软得像糯米丸子,有些调戏的味道,“你这是要给谁嫁做小媳妇呢?” “什么小媳妇!”安如风差点没一剑劈了他,“大丈夫志在沙场,整天讲这些情情爱爱,庸俗!” 连鸣也不是什么好人,几天下来发觉自己与苏老板根本就是一路货色。他往马车后边一坐,坐得四平八稳跟上朝似的。 “如风,那你是想做姨娘?” 安如风蓦地脸都红完了,少年郎一身黑色劲装,窄袖束腰如青松,裤子扎在革靴里,走起路来步履生风。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鞭子往俩大爷跟前一竖。 “坐好!别贫!小心我把你们卖到烟柳巷子里!” 苏穆煜快活似神仙,仰躺在马车上,明显对此存疑:“如风,凤仙儿上次叫你,你可是进都不敢进。” 安如风想起凤仙儿,气得快要头顶冒烟。 大唐民风开放,窑姐儿们白花花的胸脯露得像不要钱一样。打那烟花柳巷经过,带起阵阵金粉之香。虽是时局战乱,要说哪里是个好去处,令人醉深梦死,能忘了山河破碎? 女人的温柔乡——这可是英雄冢。 纵观史册,管你打打杀杀,歌舞升平的地方总是灯火通明。 即使棠溪城的烟柳之地,不比长安名艳满天下的“西市”。但女人嘛,千白明媚半罗衫,黛眉花钿惊鹄髻。窑姐儿们往门前一站,全天下都差不多。 偏生安如风朱唇玉面,小小年纪已是少妇杀手。苏穆煜和连鸣一看就是断袖癖,姐姐们自然把所有目光放到了少年郎身上。 安如风哪受过这阵仗,三番五次在窑姐们的大胆艳曲之下落荒而逃,此后是再也不敢路过那街口。 苏穆煜不得不正色道:“如风,多大了?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到底是要后悔的。” 安如风骑着马,头也不回:“那你是尝过了?如何?” 连鸣朝苏穆煜看去,后者被盯得莫名其妙。苏穆煜仔仔细细地端详连鸣,连少的眼尾似藏诱惑,眉目之里又是正人君子。 苏穆煜在马车上挪了挪身子,骨子里那点斯文是装不了了,流氓劲儿噌噌噌地往上冒。 他随着马车颠簸,不经意地靠在连鸣身上。 “我尝什么尝,我是断袖。” 安如风马鞭子一弯,差点挥到头上去:“咳、咳!你、你真是断袖?”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5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不然凤仙们能看上你?” “那、那鸣哥?” 安如风小心翼翼地朝连鸣投去半点余光。 连鸣低头翻着从集市淘来的市井小说,半响没答话。 苏穆煜伸手将他的书按下,胆大妄为地捏着连鸣下巴,“连少,要不跟我断上一段?” 安如风深知苏穆煜表里不一,当即慌忙道:“你不要带坏别人!” 谁知话音刚落,连鸣似从灿烂白昼的深处回过神来,他轻轻握住苏穆煜的手,“别人我可不答应,但要是苏老板,我自是愿与你断一断的。” 苏穆煜乐不可支地拍拍车板,哈哈大笑。连鸣松了手随他去,又捡起书本来看。 安如风拧眉,世风日下,流氓当道! 呸,断袖当道! 苏穆煜独自乐了会儿,又不甘寂寞似的逗弄安如风。 “如风,你看那是谁?!” 安如风专心致志望着前路:“阿煜,你能不能消停点?” 苏穆煜撞了连鸣一下,连少心神领会地扬声道:“好像是蕊娘?” 安如风吓了一大跳,匆忙回头看:“什么?!” 后头哪里有人影,蕊娘不知在何处。 安如风反应片刻:“你们!骗子!无耻之徒!” 蕊娘是谁?这娃娃亲订的女魔头,可是一位令安如风“闻名丧胆”的女中豪杰。 从棠溪城到冶炉西城,相去不过四五十里路。 安如风赶着雇来的马车,随时想着找个地儿——把车上的俩大爷给暗杀活埋了。 日头渐西,路程不远却也颠簸。吵闹劲一过,苏穆煜的困意涌上来。近些时日,他总睡得不大好。 头回与连鸣共枕而眠,翌日醒来,自己总猴儿似的缠在连鸣身上。虽这豆腐吃得挺开心,可说到底,玩笑是玩笑,苏穆煜没有半分真断袖的意思。 而连鸣呢? 苏穆煜看不清这人,远观而去似天中皎皎明月,近在眼前又舍不得出手。 两人博弈之间总是暧昧不明,一旦苏穆煜想动真格,连鸣又跑得比兔子都快。 可叫人心头难受。 奇怪,苏穆煜早从连鸣的肩上移走,躺下了。 自己怎么会真的把连鸣带到这儿来。 苏穆煜想着,然后沉沉滑到云梦中去。 连鸣见他睡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安如风说话。登徒子安静了,安如风连说话都正常不少。 连鸣放下手中页上轻点:“如风。” “何事,鸣哥?” 私心来讲,比起苏穆煜,安如风更喜欢连鸣一点。 在少年郎眼里,连鸣是个书生,他肚子里的墨水,比那些酸秀才多多了。 每每安如风舞剑,连鸣总会在屋檐下坐着,他一张口,从“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到“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可谓是句句扎进少年心。 安如风再小姨娘,再小媳妇,抛开这些,他骨子里拥有的,也只会是属于少年人的热血与不知天高地厚。 安如风常拉着连鸣讲苍生,讲天下,讲社稷朝堂,讲肝胆侠义。连鸣从不拒绝,这是每一个儿郎最纯真的理想,襟袍之下怀江山,铁蹄踏出万世平。 但谈话总会以安如风的沉默告终,他讲着讲着,自己便不说了。太多的言不由衷,太多的艰涩之瘾,都埋在了少年瘦削的肩下。 安如风常道:“鸣哥,我若生在太平,多好。那样我便能精心铸剑,一辈子也不离开棠溪。” “可是啊,鸣哥,既生于乱世,又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安如风沉默,连鸣便看着他发呆。少年乌黑的发,衬得小脸白得可怜。眉间的失意,总是浓郁。 “鸣哥?” 安如风又唤了声,惊得连鸣从思绪里回来。 “哦,”连鸣道,“这次铸剑,打算什么时候回棠溪城?” 安如风没想到连鸣会问这个,他不在意道:“我这样的剑痴,哪有才出家门,就要回去的道理。何日回去嘛,自然是在我再也拿不起铁锤之时。” 连鸣笑道:“那你是要在冶炉城终老?” 安如风转转眼珠子,“也不是不可,好主意!” “打住,打住,”连鸣赶紧制止他的人来疯,“棠溪城是个好地方,蕊娘还等着你回去。” 安如风听到“蕊娘”二字,彻底垮下肩膀:“鸣哥,别提蕊蕊了行不行。” “好歹青梅竹马一场,你不想负责?” “负什么责,那是我爷爷订下的亲,”安如风挥挥马鞭,催着马匹走快点,“更何况蕊蕊本对我无意……”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6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道:“我看不像,你才回来多久,告诉人家蕊娘你又走了没有?” “当然是没有,”安如风说,“不然又要跟上来。” 连鸣挑眉,半响对安如风道:“如风,你死定了。” 前方少年郎大手一挥:“死就死罢,早死不如晚死!” 连鸣无奈笑笑,转头发觉苏穆煜已醒。苏美人三千青丝泄了一肩,正在认真地转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连鸣低声问:“说话声音太大,吵着你了?” 苏穆煜揉揉太阳穴,牛头不对马嘴道:“听,铸剑的声音。” 连鸣沉默片刻,还真的侧耳倾听。空气蓦地沉静下来,平日轻缓的呼吸声变得响若雷鸣。 然而,没有半点锤音。 “苏老板?”连鸣看着他,言语之意尽在眸间——逗我玩儿呢? 苏穆煜没有辩解,“连少,再等等。” 连鸣可是不想等了,指不定还得多远。天色渐暗,银白的圆月在山头露了一半。安如风穿着玄衣,马背之上,似要融入夜色里。 连鸣刚要调侃,突然耳里传来一个音,“叮”的一声,浑厚有力。慢慢的,这声音如万河成海,如丝雨成幕,逐渐宏大,逐渐响亮起来。带着明朗的节奏感,音涛如炬。 他猛地转过头去,发现前方视野逐渐明亮。安如风犹被鸡血浇身,像是听到灵魂深处的召唤。 连鸣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波动与炽热,他直起身来。 安如风反应最为激烈,他扬起马鞭在空中挥舞,“啪”地凌空劈出一个爆破音。少年郎踩着马镫子,直接在奔跑的骏马上站了起来! 他迎风的发带几乎幻化成九天舞女,衣袍猎猎,潇洒痛快的长呵自胸腔爆发。 远处,锤声混鸣,火焰冲天。群山被光勾勒出雄伟的轮廓,棠溪湖泊如燃烧的火海。 安如风吹着长哨,兴奋地回头对两人道:“看!冶炉城!” 那神情分明是在说——看!我的天下。 安如风闪闪发亮的眸子,如宝剑出鞘时的冷锋,如漫漫长夜中的火炬。 他自是少年,将韶华倾付到苍茫大地里,倾付到剑卷天光中。 他无比兴奋张开双臂,似要迎接最初的梦。那个梦境藏在他的血肉里,藏在他尘封的记忆中。 那是剑与铁铸就的根骨,别人,是看不到的。 连鸣同苏穆煜仰头向远方望去,视线越过安如风的肩头,落在那处恢宏之中。 炉火兆天地,红星乱紫烟。酒幡掩翠柳,铁歌秦更天。 星河如坠,人声杳杳。安如风曾无数次挑灯夜看沙与月,笙歌哪比铁歌绝。 少年郎的背影,孤绝、向上、又热血。火光变成金线,将他的身形勾勒,连发丝也熠熠生辉。 半响,苏穆煜对连鸣道:“这个背影,绝了。” ——宛如一只飞蛾,义无反顾地扑火。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古柏……刀剑”——《晋出?地理志》 ②“特坚.....论矣”——《古今图书集成》 ③“风尘……戎衣”——《重经昭陵》杜甫 ④“一身……日师”——《老将行》王维 ⑤二更完成!开心! 苏老板与连少,自是要断一段的。嗯!当断则断! 第6章 国殇 是夜,三人于棠溪湖畔,安家留下的作坊里住下了。 这里常年无人居住,蜘蛛网结成了盘丝洞。少年郎同俩蜘蛛精一直忙到丑时,才将将能住人。作坊住宿简陋,远没有棠溪城里条件好。 三人不得不挤在一起,但也总好过天为被,地为席。 然,好端端的“三人行”,硬被苏穆煜的睡姿和安如风的霸道给搅和了。 夜深人静,月换星移。 未央无边,连鸣迷糊地感到一双手搭上了自己腰身。他半睁开眼,就着月光看到了苏穆煜那张充满诱惑的脸。 连鸣深吸两口气,暗道势必做个柳下惠!可鼻尖萦绕的气息差点演变为烈药。 连鸣不得不往床铺另一侧退去,轻轻把苏穆煜祸国殃民的爪子给挪开。 半开的窗户灌进阵阵凉风,连鸣后知后觉身上没有被子。他转头看去,极度霸道的安如风直接卷了棉被,悬吊吊地挂在床沿。 连鸣差点笑出来,安如风要是再翻身,不是脸着地都对不起他祖宗。然而连鸣没有袖手旁观,一手扯住少年人的亵衣,轻轻往床里带。没想到安如风大剌剌地长腿一踹,差点把连鸣踹到苏穆煜身上去! 连鸣惊吓之余,猛地靠拢苏穆煜。随着热源接近,苏美人似在梦中的冰天雪地里寻到了火炉。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7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咽了口唾沫,眼神顺着苏穆煜敞开的衣襟往里探。细长的锁骨,巧妙的颈窝,白玉般的胸膛,再向下,是招人的隐秘。 连鸣明显感到自己有了反应,衣衫轻薄,好似一扯就能脱落。苏美人睡得畅快没自觉,连鸣堪堪闭上眼熄火。 熄了片刻,毫无作用。 连鸣骤然睁开眼,漆黑的瞳仁中尽是被压抑的欲望。他慢慢撩起苏穆煜的几缕长发,指尖柔情几欲渗到骨子里。 然,时机不好。苏穆煜在梦中呢喃一声,连鸣立刻停止了动作。他默默叹息,一边挪开苏美人的手脚,一边从床上坐起。 连鸣看看安如风,放弃从狼崽的爪子里抢被子。他小心翼翼地从床头取下衣衫,轻轻盖在了苏穆煜身上。 连鸣越过安如风,翻身下床,往门口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他将被子解救,给安如风盖好。接着再次叹息,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欠这爷俩几百万? 连鸣出门前,关上了半开的窗。 翌日清晨,隔壁作坊的鸡,叫得都没安如风早。 安小狼的生活作息非人能比。 无论昨夜多晚才睡,天刚擦亮,他便咻地睁开眼。掀被下床,门口取剑,一气呵成! 连鸣后半夜在院子里数了一晚上的星星,没情没趣的,转头就见安如风提着宝剑,满脸杀气地从屋子里出来了。 “你这是要——?” 连鸣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问,安如风已以剑破风,习起武来——哦,闻鸡起舞。 连鸣扶额,“如风!” “嗯?” “鸡还没叫呢。” “没事,”安如风身姿飘逸,剑花光影赛过破晓最美的霞,“等我练完了叫它们起床。” ——谁家鸡要你叫! 连鸣从石凳上站起来,疲倦地伸了个腰。既然狼崽子起床了,天色还早,自己再进去睡个回笼觉。 连鸣进屋,结果又换了苏穆煜裹被子。那蝉蛹似的身子蜷在床中心,怎么都有点请君……的味道。正所谓是,淫眼看人…… 算了,连鸣咬牙,自己想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他走到床边,刚脱鞋躺下,没想到身边人突然出声,睡意惺忪的语气:“咦?……连少怎么才睡下?” 连鸣侧了身,回道:“怪谁?” “我怎么知道?”苏穆煜还挺无辜的。 连鸣:…… 也对,勾人那个总是理直气壮,偏偏还叫人百口莫辩。 连鸣:“怪我自己,继续睡吧。” 苏穆煜眯缝着眼,不知乐什么似的笑了一声:“连少,昨夜偷人去了?” “?” “你眼下那圈青色,哎哟喂,比青铜还青。” ……您还真是睡觉都不忘自己干的什么行当。 连鸣懒得跟他贫,刚沾上枕头,睡意已来势汹汹。半梦半醒之间,连鸣还是很不服气地回了他:“苏老板好眼力。” “……嗯,我就从没打过眼。” 两人呼吸平缓下来,各自翻身,又睡了过去。 安如风在院内练剑,实则他现在已不用再做这些“无用功”。他回到了棠溪城,回到了冶炉作坊,他要做的,就只剩铸剑。 少年人的额头渗出薄薄的汗,旭日东升,穿透力极强的金光撕开云层。那东方,群山起伏,悠远的峰头变得很近。 日光和煦,风也轻盈,蝉鸣鸟叫格外清晰。安如风提着剑,剑光如从冰潭深处而来。他回头望向长安,在那早已看不见的地方,曾有他的鸿鹄之志。 安如风低下头,情绪复杂的双眼盯着脚下那一方土地。汗水蹭过下巴,坠到地面,很快湿了一小滩。他抬手摸摸鼻尖,最后闭上眼。 安如风,大战在即,鼓声锤声号角声,铁马铁蹄铁胄甲,厮杀快要濒临城下。 没有时间再去想别的了。 志向,那是留给别人的。 隔壁鸡鸣划破了此时的沉寂,火红的公鸡跃上低矮的墙头。安如风自我安慰似的笑了笑,他将宝剑入鞘,转身去了灶房。 要说安如风小媳妇,肯定是有理由的。并非枳句来巢,空穴来风,没人冤枉他——安如风做饭干活忙家务,那可是一把好手。 并且从来不用催。 每到饭点,一溜烟的人就没了影。半柱香后,热腾腾的饭菜必定上桌。连鸣除了读书败家玩古董,跟他老爹对着干,什么也不会。苏穆煜倒是会一些,不过有安如风打头阵,他也懒得再出手。 反正,左右看看,这两人永远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这股臭味相投的流氓劲儿,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安如风做好早膳,天已大亮。食材短缺,只能和面烙饼。最后还学着胡饼的做法,洒了些黑芝麻。 看起来不咋样,闻起来挺香。 他端着饼去叫俩大爷起床,边走便腹诽:世上怎么有这么懒的人! 实际上连鸣不是,要不是昨晚那一出,他也早该起床跟着隔壁公鸡二重奏了。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8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但苏穆煜是个实实在在的贵妃体质,不到日上三杆绝不挪窝。用他的话来说,无利不起早,能睡则睡是对失眠最起码的尊重。 安如风推了门,眼神飘忽到床上时,吓得差点把盘子给扔了。 “你、你们!” 床上二人那妖娆的睡姿催人瞎想,苏穆煜习惯了睡觉总得抱个什么物件,反正连鸣也被抱习惯了。两人亲近地靠着头,发丝互相纠缠,苏穆煜钻进连鸣怀里。 怎么看怎么——和谐。 呸!安如风赶紧甩甩脑子,把这可怕的想法驱逐出去。虽然他不排斥断袖,但猛然看到两个大男人睡在床上这般搂搂抱抱,在少年郎眼中,同那活春宫也是相去不远了。 苏穆煜说自己是断袖,真假难辨。 可连鸣总该不是吧? 安如风内心升腾起一种莫名的责任感,他要以救天下男人为己任!少年人气势汹汹地放下大饼,来到床边一掀袍子! ——叫人起床。 “哎哎哎,起来了起来了,吃饭!” 狼崽子用爪子把两人刨开,摇晃着连鸣的胳膊。 苏穆煜一向睡眠浅,哪经得住这般折腾:“祖宗,如风,放过哥哥行不行?” 安如风才不管苏穆煜,撇嘴:“那鸣哥你起来。” 连鸣心道,倒霉催的,昨晚要不是你俩给我玩儿心跳,爷我至于困成狗? 他挥挥手:“你吃,我再睡会儿。” “不行!你得起来!” “?” 连鸣不知狼崽子这般执着为哪番。 “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像什么样?!” 连鸣就差吐血了,苏穆煜实在没忍住,抱着被子笑起来。他笑着笑着精神不少,慢慢睁开眼。因大笑,苏穆煜眼波似水,嘴角那点收不住的绝美很是捏人心魄。 他道:“我怎么记得昨晚我们是三人睡的,那照你这么说,三人一起没问题,两人同睡就有问题?” 安如风年少,心思透明得跟水晶似的,一点也玩不过老狐狸。 他点点头:“应该……是吧。” “哦——”苏穆煜翻了身,用手肘碰碰连鸣的小腹,“听到没,连少,咱如风更喜欢玩三……” “别和小孩子开玩笑。”连鸣昨晚没下去的火此时又钩上来,他小腹一紧,头疼地坐了起来,“如风,别跟他见识。” “喂,谁跟谁见识啊。”苏穆煜抗议,“放我睡觉成不成?” 安如风见他无药可救,彻底不说话了,单单哼了一声,转头出门去。 苏穆煜慵懒地撑着头,越过连鸣看着少年郎的背影。 半响,他似宠似笑道:“小屁孩。” 连鸣揉揉额角,真觉怕了爷俩。 作者有话要说: 睡觉妥妥出卖了苏老板内心的猥琐,(手动再见 怎么办,好难抉择,老七好想潜规则苏老板,但连少又是我心头好。 算了算了,都潜都潜,我就这么喜欢男演员哦(不要脸! 哈哈哈,今天留言的甜心都给发红包,国庆第一天嘛!祝宝贝儿们节日快乐! 比心! 第7章 国殇 安如风在桌边哀怨,连鸣在狼崽子十级压制的眼神里,把苏穆煜从床上拖下来,用了朝食。 原定三人去一趟集市,顺道在周围游玩几个时辰。世人皆知棠溪除了宝剑闻名遐迩,这里的景致也是数一数二。 过了今日,安如风就得开始铸剑了。 自三人踏入集市起,探究的目光可不少。 苏穆煜一人当先,风姿卓越。他青丝不挽,随意散在身后。公子如仙,人应入画,总是温柔蜜意的桃花眼似随处留情。 连鸣盯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有些入神,这个身影与千百年后那个坐在拍卖会上,自信笃定的影子重合。 苏穆煜,真不是传闻中那样。 传闻中,苏老板斯斯文文却冷若冰霜,要定的东西从不放手,为人狡猾又吝啬。 而眼前这人,会逗弄少年,会眼波生情,会在深夜睡不着,会露出言不由衷的笑。 连鸣垂下眼睑,滚了滚喉结。 他承认,各方面来讲,苏穆煜挺诱人的。 连鸣当然不会告诉苏老板自己从不质疑这一切奇异事件的原因,他几乎是默认着坐实了“见色起意”四个字。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9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穆煜从那晚之后也再没问过,既然连鸣说是一场梦,便当作一次光怪陆离,奇妙之夜的大梦好了。 安如风小小年纪,心思不少。他转动眼珠在两人间来回打量,最后狠狠拧眉——要完!他怎么觉得鸣哥真要和阿煜断一段了?! “鸣哥,鸣哥!”安如风抱着一堆碗筷挤到连鸣身边。 连鸣却在拥挤的人群里,伸手虚空地护着苏穆煜,以防他和别人撞上。 “何事?” 安如风撇嘴:“鸣哥至今婚配否?” “尚未。” “可有中意的女子?” 连鸣侧头看看他,玩味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安如风眨眨眼:“没有的话,要不要在棠溪找?我们这儿的女子……” “哎?如风。”苏穆煜突然回头掐断了两人的话,“你鸣哥可是答应了要跟我断袖的,你这事儿办得有点损啊。” 安如风急眼:“阿煜!不要带坏鸣哥!你肯定是没救了,让鸣哥悬崖勒马好不好?” 连鸣差点大笑起来,少年郎急于拯救他的心情一览无遗。 连鸣意味深长地说:“谁带坏谁还不一定。” “什么?!”安如风吃鸡! 苏穆煜也挑着眉回头看:“连少?” 连鸣忽然指着路边摊道:“糯米丸子,吃不吃。” “吃!” 安如风与苏穆煜立刻转移注意力,异口同声道。 三人游荡在集市里,各色小吃填了一肚子,连午饭也省了。冶炉城的商铺多为酒肆,数不清的酒幡挂在空中。黑底金字红镶边的幡旗,被暮春之风吹得猎猎作响。 酒肆之后,有多家冶铁作坊。无论行至何处,耳边充斥的都是忽远忽近的打铁声。作坊多在棠溪湖边,水源极近。 安如风回到这里,简直是回到自家一样。他对这里的一树一木,一水一山,都如数家珍。 大街小巷商铺林立,酒肆茶馆歌舞莺莺。 到底是有些今日有酒今朝醉,于乱世烽火醉生梦死之感。 “这里有个传说,龙女报恩。铸剑大师欧冶子,救下在民间游玩而迷路的龙女。龙女回到海王宫,为了报答他,将宝珠放置这片水域,此后这里有了灵气,称作龙泉。” 唐朝怪诞天下一绝,在这个精心编织的盛世锦缎上,每一经都带着云气升腾、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文人侠客入其字里,王公贵族游于行间。缠绵凄厉也好,恐怖骇人也好,淋漓醉墨,神话超然。大开大合之间,令人欲罢不能。 安如风走在前面,苏穆煜的眼神落在他肩上。此时安如风又是另一个样子,他不再是天真烂漫的少年,而是归乡情切的故人。 他的肩头,压着些什么东西。 他不愿说,别人也看不懂。 “那边便是蝉鸣谷,”安如风站在道上,伸手往前指。“听,蝉鸣。” 三月蝉鸣,本是非凡。十里春蝉盈耳,谷里又该是怎样一番盛况。 世人道:蟪蛄不知春秋。那是夏蝉。过寒露而鸣,声音哀婉凄惨,那是寒蝉。 唯有春蝉,在一年之初万蝉和鸣,带来万物复苏之意。 安如风领着他们继续走:“再往前,是伏牛奇石。” 连鸣二人自是不知何为伏牛奇石,当那大气磅礴的天然壁垒猛然闯入视野时,他们一如安如风所预料,彻底呆滞。 大自然是何等鬼斧神工,巨石所成的壁垒宛若天造地设的城墙!其东西绵延数千里,不断起伏延展。 耸立的巨石壁显得无比突兀,千百年来风沙雕刻出的裂痕深入其里。参天古木匍匐在它脚下,无比精妙地承接了广袤的平原。上承崇山峻岭之豪放,下纳千里沃野之坦荡。 这样一种景色,天生让人臣服。 苏穆煜从未感到自己如此渺小,如苍茫大地中一颗微尘,他们在天地间飘荡,永远也找不到归宿。 日薄西山,火烧云如织锦般盘旋在伏牛奇石之上。苍鹰盘踞,鸣声震耳。 安如风始终屹立前方,头也不回。他定定地看着那料峭的石峰,衣袍在暮色里翻飞,飞出了乘风御宇之势。 安如风的脊梁很直,与他总佩戴在身侧的宝剑无异。 一时无人说话,天地间生出了怅茫辽阔的寂寞。 半响,安如风转身道:“很早之前,我爹曾带我来过。” “我们站在伏牛奇石前,手执宝剑。我爹一手指天,问我志向何在。” “我说我要造出这世上最锋利无双的刀剑,斩杀一切叛军贼子。我说我要用这利刃还大唐一个盛世,我要戴着宝剑,立不世之功,去面见圣上。” “我还说,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翱翔乎杳冥之上。*” 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郎总易狂妄自傲。他们直面这个世道的污浊脓疱,他们势必做那最锋利的冰刃。他们咧开嘴角,一掀衣袍,然后埋首到这潭淤泥之中。 他们想用贫瘠的后背,扛起一个飘摇的国度。 愚人于世,豺狼当道。九州似那枯井内的千年败叶,少年知晓,是什么东西在腐烂;叛乱揭开了粉饰其外的金缕衣,烂掉的,是更为可怖的东西。 安如风像是自顾自地发泄一番,再等他回头时,又换上了爽朗的笑容:“别这么严肃,我说笑的。” 苏穆煜逆着光,看向少年郎不真切的脸,他眉目间分明有着化不开的愁绪和楚痛。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20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穆煜道:“小小年纪,总爱说大话。” 安如风做着鬼脸,转身往山下走去。他走得那样绝决,好像这一走,要走出很远很远。 “童言无忌!没听说过么!” 苏穆煜跟上去,一手揽住安如风瘦削的肩膀:“还童言?快行弱冠之礼的人要点脸!” “我怎么不要脸了我?” “行行行,你要脸。童言是吧?”苏穆煜阴恻恻地笑了笑,在连鸣“我就知道”的眼神中伸出罪恶之手。 “来!让你苏哥哥看看,是不是童颜巨根?” 安如风顿时气炸:“你、你流氓!” “是,我流氓,摸摸看。” “滚蛋!” 连鸣望着吵吵闹闹往山下狂奔的两人,到底是擎着笑意跟了上去。 —— 当日下山,天边残阳还未消退。三人回到作坊里,安如风立刻在铸剑炉前开始了焚香祈祷,虔诚拜上贡品。 连鸣和苏穆煜站在他身后,在宽大的衣袖中事不关己地抄起手。 自古铸剑有个约定俗成之事——铸剑之前,必得祭拜天地。 古人将铸剑过程看得神秘,铸剑之时,必须配合天时,一年中以春秋为佳。夏天太热,冬天太冷,皆会影响材质。尤其五月,俗称“毒”月,聚结了各种毒气;而七月则为“鬼月”,代表至邪之气。* 因此,安如风选择赶在夏季来临之前,开始了铸剑事宜。 院内香雾缭绕,日渐沉,月渐生。白晃晃的月光把烟雾穿透,四周弥漫如入仙境。 安如风小时跟着父辈做过祭祀,待他独自一人时,并未手忙脚乱。他换了身干净衣服,腰束整齐地扎着那把窄腰。 他将头发尽数上挽,用布条捆住发髻。少年细长的后颈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握香拱手时,肩胛在薄薄的衣衫下隆起山形。 安如风一弯腰,几根飘飞的发丝垂在脸颊边,柔化了少年锋利的轮廓。 还没来得及再拜下去,院子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哒哒”的声响由远及近,在夜里变得刺耳。 马蹄声本不至于引起三人注意,惊醒他们的是一声娇丽的爆呵!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可见也是个巾帼豪杰。 只是这话中内容令人忍俊不禁。 “安如风!你这个负心汉!” 蹄声在门口急停,马匹长嘶。 连鸣回头:“哎呀!” 苏穆煜回头:“妈呀!” 安如风更棒槌,手上还拿着三炷香,回头看到来人:“鬼啊!” 来者利落翻身下马,一边走一边折起马鞭。身高五尺,蓝衫玉带,长发半扎,身形修长。乍一看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若是背影,定道是翩翩少年郎! 然,三人同时将眼神放在来者脸上,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来者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安如风跟前:“你说什么!” 安如风懵了:“你是……蕊娘?” 蕊娘瞪大眼,不可置信:“你居然装做不认识我!?” “不是,蕊娘,你中毒啦?” 安如风是个二五眼,不会说话。面对女孩子舌头打搅思绪混乱,一肚子的壮志抱负皆成稀泥。 这也不怪他,蕊娘今日的妆面,实在是……触目惊心,非凡人所能欣赏。 蕊娘瞪着安如风,八字倒眉、面红如赭,乌膏注唇,强行悲啼之状。不是中毒,就是祖坟被挖。 人言道,女为悦己者容。蕊娘虽着男装,但她为了见安如风,依然能在妆面上看出她下了不少功夫。 现在那情郎非但不能理解,还跟棒槌似的拿着香,就差对着蕊娘这妖精祸害跪膝一拜——姑奶奶,赶紧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不管安如风是不是这意思,蕊娘都要气死了。她拿着马鞭,强忍哭腔,咬牙道:“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女中豪杰转身出门,口哨吹得贼溜。骏马飞奔而来,眼看就要气得打道回府。 安如风看看苏连二人,木讷道:“不对啊,她就这么走了?” 这次也太容易了吧! 苏穆煜扶额,忍不住踹他一脚:“傻小子,愣着干什么!追啊!”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凤凰……之上”——选自战国楚宋玉《对楚王问》 ②“古人……之气”——《定秦宝剑传奇》 ③“伏牛奇石”今为“天然城堡”,棠溪城现为西平县。棠溪风景区的景致真挺美,特别是天然城堡,恢弘大气,鬼斧神工。以后有机会可去旅行。 ④今日二更,既然过节嘛,二更一下!(猩猩导演抱着存稿箱哭泣 ⑤蕊娘来啦!蕊娘来啦!小姐姐!开心!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21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第8章 国殇 安如风——遇到姑娘就变傻,到底是把蕊娘追了回来。 他一手牵马,一手被蕊娘牵。安如风可不敢主动牵姑娘,他娘道:牵了就要负责。 蕊娘没这顾及,更不管世俗眼光。她要是在意这些,今日便不可能策马追到冶炉城来。 在蕊娘知晓安如风不声不响去了自家作坊时,委屈得受不了!只当他是嫌弃自己,好一个过河拆桥不念当年情分的负心汉! 安如风没辙,拽着马缰,还得防止蕊娘往他身上靠。他低调地甩甩袖子:“蕊娘,别牵了。大伙看着呢……” “看什么看!看就看!棠溪城方圆百里谁不知道我俩的亲事!” 蕊娘一听又发作,泪水盈盈,还硬要做出男儿潇洒之派。 安如风叹气:“那你松一点,我就这么一件祭祀用的衣服。” 蕊娘愣了半响,忽然惊乍而起:“你在祭拜天地?!” 安如风哭笑不得,这姑奶奶刚才是什么眼神。院子里烟雾缭绕跟飞升似的,一点没察觉? “嗯,三炷香我还没上。” 蕊娘拧起八字眉,这表情配上那妆容,真是令人牙碜。 “阿风,为何还要回来铸剑?” 安如风避重就轻:“安家世世代代以此为生,子承父业而已。” “那你的志向如何?” “蕊娘,”安如风眼神暗了几分,终是未将缘由说出,“志向这种儿戏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罢。” 蕊娘愣了片刻,不知怎的,泪珠子如断线,比被安如风抛弃还要难过。然而她不言不语,只是轻轻松了少年郎的衣袖,偏开头沉默了。 两人回到院内,香雾散去不少,苏穆煜和连鸣坐在石凳上等他们回来。瞧见蕊娘花了妆,两人没有刚才惊吓之态,笑着点头打招呼。 苏连二人是早就认识了蕊娘的,在棠溪城内,谁还不知当年鼎鼎大名的安如风回来了,自然也知他还带回了两个俊逸如画的男人。 蕊娘更是第二天就来门口堵人,恰逢苏连二人要出门。 一来二去,他们与蕊娘,相处得比安如风还熟稔。 蕊娘擦了擦脸,转身换了副神情。秦家亦是铸剑世家,深知铸剑之前祭祀天地是何等重要。 蕊娘欲从桌上拿起三炷香,准备继续祭祀之事。安如风却在井边打了盆水,他对蕊娘招招手:“蕊娘,过来洗脸。” 蕊娘未动:“阿风,祭祀还没……” “快点吧姑奶奶!祖宗哪有你重要。”安如风不在意道。 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砸晕了院里的三个人。苏穆煜和连鸣对视一眼,这小子,也不怕天打五雷轰。 而蕊娘则女儿之态重回本身,香火一扔,满脸欢欣地去了。 得,他俩都不把祖宗当回事。 安如风是个骑过铁马穿过甲胄的汉子,是个见到姑娘就脸红的少年,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蕊娘乖乖蹲在他跟前,安如风用帕子沾了水,仔细给她清洗脸上的胭脂。 “蕊娘,你这化的什么玩意?” 蕊娘哼声:“土气!这是长安最盛行的时世妆!那些贵夫人,都这么画。据说是从胡人那边学来的异域妆面,反正你不懂啦!” “是是是,我不懂。”安如风点头,啼笑皆非,“你一个小姑娘,学什么贵妇,又没嫁人。” “那你娶我啊!” “……” 安如风给她擦拭脸颊的手一顿,抿了抿唇,“蕊娘,你是妹妹。” 少年深深地看着眼前这如花似玉的姑娘,清水从她脸上走过,去了乌膏,退了赭红,八字眉换为原本的柳叶眉,一双眼睛在月光下,似浸过长安最美的雨。当真是肤如凝脂,朱唇皓齿,俊眉修眼,顾盼神飞。 蕊娘咬牙,傲气令她不能再哭了:“安如风,你说过要娶我的。” 安如风站起来,俯视着她。少年郎背着月光,瘦削的肩膀看起来比大唐的疆域还要辽阔。 他低声道:“蕊娘,都是些儿时戏词,别当真了。” 他这短短的有生之年,说过太多儿戏。志向也好,心意也罢。 通通都,做不得数的。 安如风时刻提醒自己,巨棠溪城百里之外,还有一支精良的军队,虎踞龙盘地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所有人——他们头上都悬着一把将落未落、刃若寒冰的刀。 命若草贱,浮生须臾。 蕊娘不争了,一次次的推拒告诉她,争不过的。 不娶,那便守着罢。 翌日,安如风苦口婆心劝蕊娘离开,蕊娘不听。她既是带着包袱而来,就是打算长住。 反正不回棠溪城。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22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安如风无奈:“你不回去,你在这儿做什么?” 蕊娘依然身着男服,飒爽英姿地拍拍桌子:“帮你铸剑!” “你这不是胡闹么?” “我怎么胡闹了?我的技艺你还信不过?!” 棠溪城有个女魔头,此人名为蕊娘。大胆泼辣,性情直爽,全然没有闺中小姐的扭捏之态。 她是江湖儿女,是全家上下的掌中宝,更是人们口中的铸剑鬼才。 蕊娘常年混迹作坊之内,对铸剑之事颇有见解。有她配合锻造出的名剑,是能与当年安如风一比高下的。 安如风找不出更好的借口,只得摇摇头,随她去了。 然而这可苦了苏穆煜和连鸣,本来作坊这边就只有一张床,现在来了大小姐,床榻是定要贡献出去的。 毫无办法,“三人行”的床榻之谊,辗转到了草席之上。 是夜,三个男人平躺在一起数山羊。 苏穆煜道:“如风,你去跟蕊娘睡好不好。” 安如风闭着要气死了:“说的什么话!不要脸。” 连鸣道:“如风,你去吧,这草席太挤了。” 苏穆煜往连鸣身上蹭:“就是,如风,你看,我只能这样了。” 安如风唰得睁了从鸣哥身上下来!” —— 接下来的日子,安如风便彻底沉醉到铸剑之中。 燃烧的冶炉,日夜火光映天。安如风时常在炉火前,敲敲打打,一站便是一天。 铸剑过程相当繁复,耐心与毅力缺一不可。从熔炼到浇灌再到修冶,一步一步,都需耗费大量心神。 反复冶炼,折叠锻打,嵌钢冶烧,刀剑淬火。五十湅为上乘,后世所谓“百炼钢”。 蕊娘较起真来,也不是虚的。他俩站在冶炉边,同是眉心一拧,神色严肃,不分男儿郎与女中杰。 苏穆煜和连鸣去观摩过一次,最后耐不住炎热退了出来。安如风时常热得汗流不止,蕊娘便叫他脱了上衣。 安如风摇头:“哪有光天化日在姑娘面前脱衣的道理,这不是登徒子么。” 蕊娘盯着他如瀑飞汗,薄薄的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你不是从不把我当女子?矫情什么。” 安如风斗嘴斗不过,只得埋头打铁。 当世界只剩混鸣的锤音与烧到刺眼的红铁时,他就能将一切置之度外。 这是天才的境界,别人不懂的。 就像,可能永远也没有人,能顺着少年淡青的血脉,顺着他白山黑水的根落,直达他纵死犹闻侠骨香的剑魂之里。 而发觉这一切颇有蹊跷的,是连鸣。 连鸣从来都不声不响,他更愿意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事情变得诡异莫测,是从他接连不断地撞见安如风与一只信鸽接洽开始。 好几次,安如风偷偷在后院执笔写信,写完后再由信鸽传出。这只信鸽三天往来一次,连鸣数了数,往来信件约莫五六封。 连鸣不知给安如风传信之人是谁,他也不便告诉蕊娘。姑娘家心思细腻,误会了什么可不好。 连鸣转头告诉苏穆煜,不料苏老板只是点点头,一副“我全明白”的模样。 “我知道这件事,小屁孩儿的心思你就别猜了。猜也猜不到的。” 连鸣挑眉:“不碍事?” 苏穆煜盯着他眯了眯眼,最后展颜一笑:“不碍事。” 事实证明,纸保不住火,东窗事发也就在朝夕之间。 蕊娘作为安如风最合格的跟屁虫,就差出恭等茅房外边了。安如风想要事事躲过她,几乎是不可能的。 蕊娘豪爽归豪爽,对这种三天五头一封信的行为还是会存疑。万一安如风不娶自己的原因,是他在外边有了人? 要知道,正是她及笄那年,安如风便执剑远走了。 几年后,安如风几乎是铩羽归来,默默重新铸剑。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安如风为什么回来?他遇到了什么?他还会不会走? 蕊娘憋不住,主动找上安如风。 “你告诉我,昨天你放的那只信鸽!给谁的?” 蕊娘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早把自己当作了安如风的人。此时盘问起来,底气也有三四分。 安如风知道被发现是早晚的事,他没打算死瞒,也没打算和盘托出:“蕊娘,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别多问。” “我怎么就不能多问?你是不是闯祸了?” 安如风绕开她,往冶炉走去。今日任务还未完成,他的速度不够快,根据信上的消息推测,时间不多了。 “我没闯祸,就是一个江湖笔友而已。” “既是笔友,那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23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蕊娘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你没必要知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安如风多次回避,几乎要坐实蕊娘的猜想。多年来,被视为掌上明珠的蕊娘多少也有点大小姐的脾气,唯独对着安如风,可以说是将自己放入了尘埃里。 安如风有什么好?蕊娘说不准,但他总在心头,割不掉。 蕊娘一把拉住他,扬声质问:“安如风,你是不是喜欢上别的女子了?你不娶我,就是在外面有了狐媚子是不是?!” 安如风被缠烦了,他皱眉冷声道:“秦蕊,说话要有分寸!” “我说话怎么了,急了是不是,我说对了!是不是!” 蕊娘紧紧拽着他,生怕一松,这人真就是别人的了。 安如风正为昨日接到的消息愁眉不展,蕊娘的无理取闹着实让他无法招架。 安如风压下火气,明晃晃的眼睛里酝酿着风暴。须臾片刻,那风暴又走了,像是从未来过。 两人之间,谁也不愿妥协。歇斯底里地对峙,然后空气中一声轰隆爆破,同时放下了倔强。 安如风轻轻抓着蕊娘的手腕,一点一点,将其从自己的衣衫上拉下。一寸一寸,拉掉的不止是蕊娘的真心,还有多年来坚如磐石的等待。 安如风的声音,冷如千年寒冰。 他近乎认真到严肃:“秦蕊,我不喜欢你。” 蕊娘一怔,复瞪大双眼。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安如风,要从这人的脸上看出两个窟窿来。她张了张嘴,似乎在思考如何反驳。 到底,女子的自尊心占了上风。 蕊娘猛地甩开安如风,大喊道:“谁要你喜欢了!我才不喜欢你!” 安如风点点头,无情无欲的模样:“那最好了,蕊娘,跟我在一起不是事儿,早点回家罢。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我让人看的笑话,还少吗? 蕊娘气得浑身发抖,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安如风,难得没哭,连眼睛都没红。 她近乎客套地抱了抱拳,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叨扰多日,秦某人,这就离开。” 蕊娘,秦家大小姐,喜欢混迹江湖,喜欢侠客那一套。她爱一个人,是要到骨子里。要她放弃一个人,也必定不卑不亢。 她挺直了身,绝决转身扬长而去。 来似一阵风,去也如此。 从集市回来的苏穆煜和连鸣,在门口同蕊娘打了个照面。蕊娘笑笑,翻身上马。 苏穆煜挥挥手,复吊儿郎当地靠在门口:“如风,惹你家姑奶奶生气了?” “阿煜,蕊娘不是我家的。” “啧,小小年纪知不知道眼神是会出卖人的。” 安如风懒得跟他扯,低了头也要走。 苏穆煜忽然从连鸣手中拿过酒坛子,扬声道:“如风,陪你俩哥哥喝一杯,如何?” 安如风回过头来,一挑长眉,俊逸的脸上有一瞬晴朗。 这个提议,正中下怀。 他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①“时世妆”,唐朝元和年间,长安贵妇盛行的一种异域妆面,白居易有诗云:腮不施朱面无粉,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 甜心可以去搜一搜,老七的审美不太能接受,哈哈哈!不过也看得出当时女人们追求美的大胆、浓艳、标新立异。 当时还有女性男装化的风潮,说起来我都想回去了哈哈。 ②蕊娘,我的小姐姐!心肝痛!嘤嘤嘤! ③苏老板这个老流氓!天天往我连少身上蹭!蹭什么蹭! (蹭得好! 第9章 国殇 太白云: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乐天道:幻世如泡影,浮生抵眼花。唯将绿醅酒,且替紫河车。 念此二句,均有其理。愁上心间,跃上眉头,一日不曾消退,便如汛时洪水,利刃也不可阻其滔势。然,这世上大大小小万般遗憾与不甘,皆凭君一醉,亦可一饷解千愁。 苏穆煜眼睁睁看着安如风咕噜咕噜灌下第四碗浊酒,咋舌不已。绿波般的酒液自坛中倾泻,映着月光有如上好的玉原石。 连鸣端着酒碗轻抿,长直的手指扣着碗底,俨然是不善喝酒的模样。 两人本存着安慰寂寞少男心的念头,叫来安如风喝点小酒聊聊人生。不料整个事件本末倒置,安如风一人抱着酒坛子“哐哐哐”喝了个痛快,直到现在,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苏穆煜把瓷碗往他跟前推:“如风,风啊,给你哥哥匀点儿成不?别这么小心眼儿。” 安如风明显酒量不行,第五碗下肚时,脸上不自觉地飘起两片红云。 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们、怎么不、不喝?我、我一人、能喝、喝他三百杯!”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24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穆煜完全没想到这小子一喝酒就话大,感觉此刻让他去指点江山,谋权篡位也不在话下。 苏穆煜笑着敲了敲碗沿,蔫儿坏地学他:“你、你还、不、不得了了!赶、赶紧给你哥哥我倒酒!” 连鸣瞥他一眼,月色如水,在不大的院落中满满当当积了一湖泊。暮春时节,孟夏将至,晚风习习带着些许燥热。 苏穆煜就在此般美景中,斜靠石桌,坐成了一幅工笔画。 他披散的青丝如情人双手,从斜敞的衣襟处慢慢搔进衣内。苏穆煜端的是王公贵族纨绔之态,仰头喝酒时又有江湖侠气。酒液顺着他削尖的下巴往下淌,濡湿一片。 连鸣艰难地移开眼睛,滚了滚喉结。他垂下眼睑,难耐似的喝了一大口浊酒。甜丝丝的酒味儿在口腔爆发,顺着呼吸一路往下。 粘稠到紧缚骨髓,宛如苏穆煜的眸子。 安如风喝起酒来真是极品,埋头苦喝时只言片语也不给,喝到兴奋处,连他有几颗牙都恨不得跟你数清楚。 苏穆煜酒品比他好,撑着下巴,眼波潋滟:“如风,跟哥哥老实交代,到底喜不喜欢蕊娘?” 安如风愣了片刻,好似意识清醒:“不、不是说了么!不、不喜欢!” “真不喜欢?” “真、嗝!”安如风瞪着眼睛打了个嗝,斩钉截铁道,“不。” 苏穆煜促狭之心渐生,当即眯了眼睛笑:“你、你不要。那、那我、我可出手了。” 安如风:…… 他一手捏着酒碗,一手托着酒坛。那神情仿佛在深思熟虑究竟该用碗泼,还是用酒坛砸。 弄死姓苏的臭流氓! 而落到实处,安如风只是不敢置信地皱皱眉,撇嘴道:“你不是断袖?” 好似刚才那个在惊雷闪电中走了一圈的人,并不是他。 苏穆煜挑眉:“哟,不结巴啦?毛病好啦?咱蕊娘真是治病良方啊。” 多日来的言语博弈告诉安如风,绝不要和此人咬文嚼字。 安如风把酒碗凑到嘴边,想起什么似的又放下:“你不要对蕊娘……她是要嫁人的。” “嫁我不好?” 安如风继续瞪眼睛:“你是断袖!” 苏穆煜偏过头:“那,让你鸣哥娶?” 连鸣不痛快地斜了他一眼:“苏老板,莫要乱说话。” 苏穆煜彻底装作喝大了:“什么老板,叫哥哥。别忘了第一天我在如风面前叫你舍弟来着。” 连鸣:…… 你还真好意思提。 苏穆煜一言不合当了老大,好在两人都不愿与他相争,否则今夜是断然喝不下去的。 安如风静了片刻,突然出声:“阿煜,你不懂的。刚刚好,不似相逢好。” 清风朗月,辄思玄度。好时光总是短暂的,离别才是永恒。人这一辈子,总有那么些时候。一路走,一路丢。弥足珍贵的情谊都是捡到的,襟怀深情的人,不会是自在如风的少年郎。 少年远游,策马天下。他们仗剑天涯,以酒会友。四海贤士皆为我往来之宾,谈笑之间也曾意气风发。 只是安如风从来没忘,从来没忘当年他离家时,回首看到那双眼睛。 那人对他挥挥手,抱抱拳,算是送他去了。 不做留恋。 多年后他才知道,那人一直在等。 红尘千顷我不随你去了,但归途万里我始终不离。 安如风压着嗓子,尽量克制着颤抖:“阿煜,蕊娘是个好姑娘。跟不得我。” 苏穆煜摇头:“如风,可蕊娘除了你,她是谁也不想要的。” “不,一切都会过去。”安如风道,“一年两年,三年五年,蕊娘也会嫁做人妇,她的孩子会是她的模样。” “那你呢?” “我?” “你不娶亲,又要如何?” 安如风不想苏穆煜这般刨根问底,他思索片刻,道:“自是铸剑。” “一辈子铸剑?”苏穆煜冷笑着端起酒碗大喝几口。 安如风不理他,反而把眼神落到一直无言的连鸣身上:“鸣哥,你可曾有志向?” 连鸣被问得措手不及,好端端地呛了口酒。他总不能告诉安如风:我的志向是做一辈子断袖,苏老板断成啥样,我就断成啥样。 连鸣为了让回答更有说服力,道:“愿以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安如风酒醒不少,清风吹着他额前碎发,少年郎明若星辰的眼睛染了笑意:“又诓我,太没诚意了你。” 连鸣反问:“那你呢?” 大抵天下所有怀揣大志的人,再被问及志向二字时,总会有莫名的严肃与认真。 安如风放下酒坛,接着把碗也放下。粗瓷碗底与石桌相撞,铛的一声,如钟罄和鸣,砸在三人心尖上。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25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我没什么志向,我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匠人。” 安如风说得落寞,他双肘撑在石桌上,认认真真抬头看着夜空如洗。他静静看着这方天,呢喃道:“但我也曾……也曾想过拜相王侯。” 半响,他似别人不信那般,再次肯定道:“我说真的。” “鸣哥,我十五离家,带着简单的衣物与一把刀剑,投入军中。我是无名小卒,渴望上阵杀敌。一腔热血,满怀江山。” “但这一切的一切,在我头回目睹鲜血漫城时,有了动摇。鸣哥,人心是肉长的,我们都是娘生的。那时我在想,为何,为何同在一个国家,无数人却拿起兵刃,同室操戈。” “他们道我年纪小,不懂,不懂朝廷上有片天,天里藏了条真龙。真龙长啸,利爪所指,便是战场。血荐轩辕,剑斩阎罗。荒唐,我们明明杀的是这片土地上的同袍之子!” 安如风说红了眼,可道一千遍一万遍,他也说服不了自己。这和他曾投军所想完全不一样,当年他天真以为,国之将倾,必是外敌来犯。 而他下了战场才明白,哪有什么万世太平,叛军与朝堂之间,只要滔天的权利依然诱眼,他所憧憬的盛世,便永远不会到来。 连鸣慢慢往嘴里灌酒,道:“如风,慧极必伤。糊涂一点比较好。” “什么歪理?”安如风嗤笑,摇摇晃晃站起来。他的身影印在地上,搅乱了积水空明的月光。 那身影斜拉得很长,风吹过时,树梢摆荡。灯被吹灭,院子里陷入更深的黑暗。 苏穆煜忽然开口:“如风,只要活着,就总会有前路的。” “嗯。” 安如风答。 “哥哥在安慰你,多给点反应行不行?”苏穆煜趁他不注意,拖过酒坛给自己倒酒,“没良心的小王八羔子。” “哦。” 安如风难得不与他争辩。 苏穆煜一顿,半是怜惜半是戏谑道:“什么嗯啊哦的,装模作样也该有个度。” 连鸣抬脚踹了他一下,苏穆煜惊讶侧头——人心黑了?!说好要与我断袖,你居然暗戳戳帮他? 苏美人不干了,酒渍沾在唇边将落未落,他紧紧盯着连鸣,伸出红润的舌尖绕着上唇滑了一圈,极度情色。 “连少?不人道。” “你欺负少年就人道?” “嘿?!”苏穆煜挑眉,敢情你还欺负少了! 连鸣皱眉,伸手将苏美人滑到下巴上的酒液擦掉。两人间气氛变得有些怪异,感觉似是很暧昧,谁也说不准。 苏穆煜眸子暗了几分,猛然上半身前倾!他俩鼻尖对鼻尖,长长的睫毛快要扫到对方脸上去。连鸣没有半分退缩,呼吸愉快地缠绵起来。 银白月辉从如扇的睫毛间穿过,投下一片阴影。 苏穆煜就那样看着连鸣,须臾片刻,他从石桌上拿过酒碗,微微后退,撤开了视线。 两人谁也不说话,连鸣淡定转头去寻安如风,在苏穆煜无暇顾及的一隅,狠抽口气。 安如风着实喝得有点大,此时在院内摇晃跌撞如浪涛,步履蹒跚,一低一高。他忽而转过身来,眼睛发亮,手掌虚空一握,是拿剑的姿势! 少年翻身而起,凌空出剑,招式干脆,无半分醉态。 苏穆煜和连鸣讪笑两声,这孩子内心得多苦。 院内安静下来,只剩剑性大发的安如风在用虚空之剑,似劈开这虚空世道。他足尖轻点,窄腰后弓,起承转合之间行云流水。他紧抿薄唇,抿出一线惨白。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湿嗒嗒的水珠顺着腾飞之势落到半空。 连鸣看了半响,忽而出声道:“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失交醉兮士争先!*” 安如风一顿,落地之时有如惊雷。他高昂的兴致彻底被连鸣触动,少年人落落大方地朝连鸣一笑:“再来!” 连鸣举盏谢邀,大有文豪风范。他敲击碗沿,十分熟稔地为其饮辞作兴。两人一来二往,默契浑然天成。 安如风挥剑如雨,连鸣诵辞若河。 横剑而下,道的是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圆转如意,吟其为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安如风快意潇洒,连鸣也随他而去。 在少年郎最后的招式落地之前,连鸣却突然住了声,一如最初他忽然发声那般。 苏穆煜斜着余光偷偷瞄向连鸣,气氛静谧到有些尴尬。苏老板知其为何,连鸣眉间尽是不忍。 安如风维持着最后的姿势道:“鸣哥,下一句是什么。” 连鸣望着少年泛白的俊脸,他眸中熊熊业火如五轮,胸中究竟有何执着。 “鸣哥,你念完。” 连鸣沉默片刻,须臾间有些难过。 他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无数士兵杀得天昏地暗、神灵震怒。全军将士捐躯茫茫荒野,亦无马革裹尸还。 安如风慢慢垂下手,他敛了那点微薄的豪气。嘴角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我知道,你不用怕我难过,我都知道。” 少年郎坐回桌边,从苏穆煜那里劈手抢过酒坛,坛子一歪,碧绿的酒体再次倾倒入碗。 “我见过横尸遍野,见过血流成河。你们要是不怕,我自可与你们诉说一二。” 接着,安如风才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噼里啪啦讲起来,无敌任性。 “你们有没有看到过满天秃鹫与乌鸦,森森白骨筑起高塔。人走在上面,咔嚓咔嚓响,我甚至分不清是铁甲摩擦还是铬脚的人骨。小战一日,大战三天。杀到最后,我抬头惊觉日光也变得血红。” “我从瑟瑟发抖到麻木不仁,白刃插进,带出一弯弦月似的血珠。我头发湿漉,一开始以为是汗水,最后伸手一摸,满掌鲜血。收阵后,风吹连营,沙尘都不曾带起。人血染湿沙地,厚重成泥。”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26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安如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轻声盖棺定论:“那不是战场,是阿鼻地狱。” 安如风很早的时候,很不愿意同旁人诉说这些过往,就好比他永远不会在军营里卖弄自己是铸剑神童。 一码归一码,天赋与志向泾渭分明。 他也不愿把吃过的苦和遭过的罪宣之于口,这样做除了给他人徒增负担,自己也不见得能茅塞顿开。 安如风是个顶天立地的少年——即使现在不是,他也力求自己做到最最出类拔萃。 他不喜同别人讲感受,这无异于将自己袒露在这朗朗乾坤之下,过于不雅。 所以安如风习惯了什么都由自己扛,对绝望的挑衅,也是一条重回前路的信念。 连鸣放下酒碗,又端起来把剩下的浊酒一口清干净。苏穆煜忍了半响,拿着酒碗,同连鸣与安如风一一相碰。 安如风湿湿亮亮的眼睛看着他们,笑着摆摆手:“别,别这样!搞、搞得像、像我很可怜、一样。” “我才、不可怜。我可是……我可是……” 安如风忽而埋下头,像彻底晕了去。湿润的薄唇还在上下相碰,从摸棱两可的唇语中大抵能猜出几个字“志”、“在”、“四”、“方”。 苏穆煜叹气,伸手越过石桌揉揉安如风毛绒绒的脑袋,似在抚摸一条成精的大狗。他用拇指揉开少年郁结的眉头,流氓模样不知所踪。 连鸣笑了笑:“苏老板,平日里你要对他这般温柔,如风也不至于成天和你对着干。” “你懂什么,”苏穆煜嗤笑,“至少我不像某人,表里不一。” 连鸣挑眉,冷汗顺着后背唰得下来了。难道阿煜..... 结果苏穆煜一拍桌子,冷声质问:“说好要与我断袖!你还帮他说话!” 连鸣内心大起大落,差点没猝死。一秒天堂一秒地狱也不足形容,苏穆煜这什么玩意! 连鸣慢腾腾地擦擦额角:“苏老板,我与你断袖,同帮他说话,哪里冲突了?” “是不冲突,”苏穆煜道,“连鸣,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连鸣一愣,刚放下的心脏再次被人捏于掌心。这次他不得不虚与委蛇,再探虚实:“苏老板指的哪件事?” 苏穆煜眯了眯眼,心道,难道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可一次又一次的巧合,他连鸣怎会给人万分熟悉之感。 但若说他真知道,也不可能。自己是第一次接手这个任务,他连鸣哪有道理比自己更熟稔? 没道理,逻辑讲不通。 苏穆煜都快在心里搭一戏台子,双方小人唱上一出。谁嬴谁算! 他抿了抿唇,最终决定不打草惊蛇:“无他,好奇连少如何做到学富五车,出口成章的。” 连鸣松了口气,堪堪笑道:“雕虫小技,入不得眼。” 子夜已过,星河如练,月辉之外光华万点。苏穆煜的眼神从连鸣半含秋水的眸间,移到微翘的薄唇之上。 他忽然动了,大抵是气氛微妙,妙到花前月下谈情说爱绝是真真好。 一言不合便做出了惊世之举! 苏穆煜突然握住连鸣放在石桌上的手,他骨节分明的五指慢慢插入连鸣指间。一呼一吸间,极为缓慢勾人。 连鸣还没来得及看清一切,忽而大腿一沉,苏穆煜竟是坐到他身上! 两人胸膛相贴,隔着衣衫把对方身体上的温热体验通透。苏穆煜微微低头,背着月光与连鸣相视。他没有丁点退缩之意,连鸣愣了片刻,笑意更深。 苏穆煜感到连鸣另一只手环上他的腰际,接着往其怀里轻轻一带。气息博弈间,满是浊酒甜腻的味道。 “没想到唐朝这酒度数不高,竟是甜到这般地步。” 连鸣轻轻仰着头,神色在苏穆煜桃花似的眼波里荡漾。 苏穆煜见其临危不乱,根本不受影响。他磨磨牙槽,意气堵在心口,嘴上调戏更胜:“还有更甜的,要不要尝?” 连鸣挑眉,不置可否,接着还是几声轻笑。这一笑可不得了,他斜长的眉峰似剑,利落干净,月色一包裹,凭空多了柔情似水。那些银白的光粉轻扫在他性感的唇瓣上,再请君入瓮般幽幽落入皓齿之间。 苏穆煜忽地低头,伸出舌尖在连鸣唇缝上霸道又任性地飞速舔了一下。 连鸣后脑勺里轰隆一声,千年冰川如数坍塌。他感到一股冲击力自脊椎骨顺势向上爬去,四肢百骸火花一片。 苏穆煜没事人一样地直起身,咂咂嘴,道:“果然甜,甜掉牙了都。” 连鸣骤然眸色一凛,紧紧盯着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苏穆煜同他对视片刻,不由得伸手捂住那双过于炽热的眼睛。 他慵懒笑道:“连少,别这样看着我,小心我弄哭你哦。” 连鸣慢慢拉下他的手,一点也不怯场,甚至还带着莫名兴奋。 那一瞬,连少霸气全开,不给苏美人半点后退余地。 连鸣道:“嗯,苏老板,你试试。” 苏穆煜电石火光间想要站起身来落荒而逃,此时他才觉腰上那条手臂箍得太紧。 连鸣几乎要吻上来了。 “试、试什么?” 擦枪走火前一刻,某个带着些许迷惑与醉意的声音自旁侧传来。 两人同时转过头去,安如风撑着下巴,眼睛半眯半睁,看着他俩,满脸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27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我是撩前怂。 苏:我是撩后怂。 连:所以我是攻。 苏:所以我是受……(呸!什么破剧本!不演了! 猩猩总导演:啪啪啪啪啪!(飞叉叉鼓掌!! ①关于文中所说【唐朝的酒】,因为受限于酿造工艺,普遍度数不高。且短期发酵的酒,一般有些浊,第一眼看去发绿,所以有白居易的“绿醅酒”。 其二,口味偏甜,且粘稠度高。自有:绿饧粘盏杓 这么说起来,比较像现在的黄酒,口味的话,又有些像果酒了。 安如风还喝醉!不争气的孩子! 还有我苏美人!居然借酒耍流氓!遇到连大流氓看你怎么办! ②“十年……下知”——元 高明 《琵琶记》 ③“操吴……原野”——屈原 《国殇》 第10章 国殇 “试、试什么?” 安如风迷惑不解,撑在下巴上的手顺势摸了一把嘴,擦干净肆意流淌的哈喇子。 “阿煜,你怎、怎么在鸣哥身上?” 苏穆煜盯着安如风那双二五眼,顿时笑了,一切旖旎绮丽的念头转眼成了镜中花。他拍拍连鸣的肩膀,小人得志般站起来:“没什么,你鸣哥说他不举,我说找个窑姐儿帮他试试。” “不、不举?!”安如风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刨出了遗失的脑子,“真的、假的?” “假的!”连鸣斜了他一眼,比起安如风搅局,苏穆煜的言行更令人生气。他也跟着站起来,大手一揽,在苏穆煜的窄腰上逼迫着捏了一把。 连鸣在他耳边,一字一顿低声道:“苏老板,我举不举,要不要试试?” 有安如风在,苏穆煜放浪地肆无忌惮,他笑嘻嘻地摸了一把连鸣的俊脸:“连少,你试试。” 连鸣自知苏穆煜狐假虎威,当着安如风的面儿不敢做得太出格。他五指用力在苏穆煜的腰窝上一按,按得苏老板腰软腿软差点没跪下去。 “苏老板,给你一句忠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苏穆煜典型的人前君子梁,人后野又浪。他趁着安如风低下头去找酒坛子,俯在连鸣耳边道:“我懂我懂,连少,风水轮流转嘛。” 尾音酥酥麻麻地擦着连鸣耳垂,湿热软媚的气息带着收放自如的痞气。 连鸣深深看了他一眼,恨不得立刻拆吃入腹。 安如风在地上捞了半响,眨了眨眼,待视线清晰一点,不甘心地大声嚷嚷:“阿煜!阿煜!怎么没酒了?!” “你以为我是包租婆?买酒不要钱的啊!” 苏穆煜刚刚小胜连鸣,心情好得没边。 连鸣纵容似的笑笑:“苏老板,尾巴收收,摇起来了。” 安如风迷糊:“什么包租婆,什么尾巴?” “年纪轻轻问题还不少,”苏穆煜懒得跟他解释,“没酒了就去睡,明日不铸剑了?志向也不要了?好好一少年,学什么不好,学宿醉!” 安如风没理他,在石桌上匍匐半响,继续“不耻下问”。 “阿煜,宿、宿醉、四、四森么?” 苏穆煜废了好大劲才理解到他的意思,顿时哭笑不得。喝点儿小酒,连说话漏风的毛病都出来了。 他走过去摇了摇安如风:“起来,进屋去睡。” 安如风装死:“我、我已经睡着了!” ……. 你他妈骗智障? 连鸣摇头走过来,看这爷俩演戏似的你拽我一把,我推你一下,等到进屋天都亮了。他随手将衣襟掀开一点,几碗浊酒下肚,多少有些体热。连鸣对苏穆煜摇摇手指:“阿.....苏老板,你让让,我来背他进去。” 苏穆煜盯着连鸣大敞的胸膛,倍儿蔫坏道:“连少,衣襟再往下拉点。” 连鸣:…… 连少还未伸手碰到安如风,后者竟如动物惊蛰而起。苏穆煜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安如风死死捏住连鸣手腕,两道俊眉拧成一股:“鸣哥,我不困。” 连鸣面色如常,内心却波涛翻涌。安如风这小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这一爪子下来,劲道太足! 狼崽子握了几弹指,最后带着愧疚低下头:“鸣哥,我……对不起。” 连鸣还未搭话,苏穆煜反倒喧宾夺主:“安如风,喝酒把脑子喝傻了?” 安如风一顿,澄澈的眼睛看向苏穆煜。他蓦地感到有些鼻酸,很久了,是有很久不曾有人对他这般严肃而慈爱。 少年郎垂下头,放开连鸣的手腕。接着,他伸手抓住苏穆煜的衣袖,道:“阿煜,我错了。” 轻之又轻,乍听毫无诚意的一句道歉,像是用尽安如风毕生力气。 “我只是、只是想再醉一会儿。毕竟,无论什么样的日子,我都……回不去了。”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28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人生几何?数杯还醉。风云骤变亦知前路迢迢,而再往后看的时候,一昏复一晨,任谁都只能扼腕而叹。 安如风再珍惜的少年芳华,面对奔流不息的时光之河,又能算作什么。 苏连二人同时沉默,古今千年,借酒消愁之人数不胜数。私心来说,谁也不比安如风令他们难过。 安如风没自觉地站了起来,他伸个懒腰,道:“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一个秘密之地。” 苏穆煜同连鸣对视片刻,他们直觉这一次将会看到最重要的东西。 不曾对人言说,也不敢袒露在昭昭之宇下——安如风的秘密。 倘若他们经见到这个秘密,一切真相都会昭然若揭,大白天下—— 苏穆煜记得很久很久之前,史册里那道声音曾询问过他:穆煜,你觉得每一件事发生剧变的前一刻,是怎样的? 苏穆煜不太记得当初的回答,但能想起当时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因此还被训了几句,所以他对这个问题记得尤为清晰。 现在想来,不管以前如何,至少苏穆煜如今能回答这个问题了——任何一件事,发生剧变的前一刻,都是平静且平淡的,甚至开始有点庸俗。 这个结论,是在他亲眼看到安如风开启密室时得出的。 少年郎擎着蜡烛,在黑洞洞的秘室门口转身,他一半隐于黑暗,一半明于烛光中。 安如风轻声道:“进来。” 苏穆煜同连鸣脑中迷糊的酒精,顿时下去大半。 三人不言不语地走进密室,安如风轻车熟路地在前面挨着挨着点燃蜡烛。随着光芒一处一处亮起,这偌大的密室在他们眼前展露全貌。 苏穆煜倒吸一口凉气,这四四方方的密室内,竟存放着千百柄刀剑! 这些刀剑在烛光中醒来,它们似被揭开尘封的面纱。寒光隐现,锋芒毕露。既有长剑,亦有短剑。有横刀,也有匕首。 这些带着灵魂的刀剑此时冷冷注视三位不速之客,它们像是被人惊扰好眠,又像是迫不及待喋血沙场。 连鸣自东往西一一看去,最后双眼发直地落在一把青铜剑上——这是当初在拍卖大会,引得苏连二人针锋相对的那一把! 苏穆煜追着连鸣的眼神望去,只一眼便心下了然:就是它。 此时这把“棠溪宝剑”,一扫千百年后的钝锈低调。它如王者俯视广阔的疆域,锋利的刃口泛起铁血冷光。 安如风指着那把青铜剑,道:“这是我从军那年,离家前铸就的最后一把剑。” “本想带它随我去征战沙场,但我爹说此剑的剑锋过于霸道,带走不合适,我便将它存放此地。” 苏穆煜从未忘记自己的老本行,机会难得,他几乎是要贴到剑面之上。 几经咂摸,他转头赞赏道:“天才名副其实。剑面精细磨砺光洁,夔龙阳文繁复精致。脊茎剑形,前端近锋处内收为弧曲形,更利穿刺。茎箍两侧有范线磨后错台及细磨痕,剑首底部有微型小米粒状环周凸纹。高明之处正在此,实为防伪。” 安如风听得两眼发光,他不曾想到,平日里吊儿郎当的阿煜,不仅能将这把剑的好处说得头头是道,更是处处可圈可点。 少年郎对苏穆煜的印象,瞬间从败类流氓,上升到了有文化的流氓。 安如风道:“你都懂?!” “记住了,你苏哥哥我——无所不知。”苏穆煜得瑟地抬抬下巴,邪气从桃花眼里溢了一地。 连鸣抿唇而笑,他就喜欢苏穆煜自信的模样。 安如风还没来得急再次吹捧,苏穆煜忽然用食指在剑面轻弹一下。清脆的声音在密室内嗡嗡而起。 “但是,如风,有两点,我不曾想通。” 安如风不料苏穆煜忽然沉下声,当即严肃起来:“阿煜,怎讲?” 苏穆煜垂下眼睑,转了转左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道:“在有更为高超的铸剑技术下,你为何选择铸造一把青铜剑?” “嗯?”安如风以为是何等要事,回想片刻,不在意地笑了笑,“这个嘛……说来也是年少劣事,不堪入耳。其诱因十分简单,无非我想铸一把举世无双,逆反潮流的宝剑,无意间从我爹的作坊里找到一箱提炼好的铜锭,最后嘛……” “就有了它。” 安如风讪笑着指了指那把富有王者之气的青铜剑。 弦外之意分外简单——年少不懂事,把自家老爹的私房钱和着锡合金一鼓作气给融了。最后天才我锤了锤,搞了搞,就成了现在这样。 至于有没有挨揍,有没有受罚——自个儿猜去吧。 苏穆煜听得瞠目结舌,他原以为这背后得有多大的秘密与缘由,结果综合起来只剩一句话:有钱人家的熊孩子从不把银子当回事。 苏穆煜不由得联想到那日连鸣豪掷千金的场面,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到底是不是缘分?! 连鸣像是与苏老板心有灵犀,在苏穆煜怨念的眼神抵达之时,率先弯了眼睛,笑了笑。 俗话说得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苏穆煜想想一穷二白的公义阁,冲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连少,如风——苟富贵,须同享。 安如风殊不知自己低调炫了一把富,老老实实继续问:“阿煜,第二个问题是?” 苏穆煜偏偏脑袋,认真道:“如风,这个密室,用途何在?” “你给我们展示它,又意欲为何?” 安如风张张嘴,似被雷击,他不料阿煜眼光这么毒。 “阿煜,这算三个问题了。”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29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三个就三个,你只管答。” 安如风沉默半响,认真砸下今夜第一道惊雷:“留给中央军队。” 苏穆煜一怔,猛然想起叛军占领中原腹地,凭借棠溪城的有利地势,干了何等龌龊之事! 众数匠人被逼日以夜继地锻造刀剑,为战争源源不断提供兵器,由此作为抵抗中央军的重要实力之一。 安如风席地而坐,他置身于刀剑之间,宛如检阅自己小小的王国:“这些刀剑,是安家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现在,他们被交付到我手上。” “你们不曾问过,但我猜你们都知道——我爹与我娘,双双含恨而终。自我从军第三年,叛军吴元济以莫须有的罪名,屠我满门。我没有赶上他们最后一面,甚至对他们确切的死期都不得而知。鲜血漫过安宅大门之时,我还在遥远的沙场上,做着可笑的将相梦。” 安如风说得太轻太淡,分明恨到极致。他轻描淡写白话诉说,转头盯着那些熠熠生辉的刀剑:“然后我回来了,我看清了很多东西,我选择回到这里。棠溪城是我出生之地,亦是我百年之后的魂归之所。” 他抬头与苏连二人相视:“我要铸剑,在大军收复淮西之时,我要用另一种方式,将安家世世代代最出类拔萃的刀剑,赠与大唐,赠与圣上。” “阿煜,鸣哥,所以你们应该知道,在这节骨眼上,在大战之际,我如何能回到安家。” 苏穆煜和连鸣几乎是同时止住呼吸,今宵浊酒尽数清醒。 “没错,我是逃兵。” 自此,安如风掏着心窝子,说出了最最不堪的秘密。 苏穆煜看着他,张张嘴,艰涩的喉咙里倒不出一个字。 连鸣闭了闭眼,眉宇之间参杂无奈。 安如风反而笑了。 他道:“我说了,我要铸剑,一直到我拿不起铁锤为止。” “我不是说笑的。” 安如风这短短的有生之年,说过太多儿戏。 志向也好,心意也罢,通通都做不得数。 唯有这一句,他认真道——他不是说笑的。 安如风常有满腔热血不知挥洒何处,满腹心事不知如何倾吐。战场告诫他不要信赖任何,唯有沙海上的积雪,荒野中的枯树,还有死去无法说话的人。 人在很多时候,从不知自我实现是何景。生命、志向、情爱、它们微不足道却熠熠生辉。人是这世上无数个深渊,亦是在天空中闪烁的深井。 安如风静静坐在那里,苏穆煜忽然悲从中来。 他突然感觉到——再也回不去了,与这少年亲密无间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密室之外,一只信鸽映着硕大的铁月振翅而飞。抖落的羽毛轻飘飘地搅乱了一位少年郎的宿命。 这只信鸽有如利剑,朝着马鞍山疾驰而去。 利爪之上,绑着一封加速走向毁灭的血书。 作者有话要说: 注:之前忘了提,还是老规矩:因为有时老七太蠢而捉不到虫,帮忙发现错字并提示的甜心,一律红包回馈!奖励你们的劳动成果!比心! ①“几弹指”是指时间。 《僧祗律》: “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 换算方式为:一日一夜= 30须臾 = 600罗预 = 1.2万弹指 = 24万瞬间 =480万刹那/念。 一日一夜为86400秒;一“须臾”为2880秒,合48分钟;一“弹指”为7.2秒;一“眨眼”为0.432秒;一“瞬间”为0.36秒;一“念”为0.018秒。 ②苏老板鉴定青铜剑那一段,不清楚的可以去百度一下“如何鉴别青铜剑”,会有更详细的说明。 ③我如风真的太帅了!为他打CALL!(苏美人在床上看着我……Emmmm……默默爬回床上,如风还是让给你们吧…… 连少当然想与苏老板嘿嘿嘿,不过只可能是在紫檀木雕荷叶龙纹宝座上哇!哈哈哈又大又气派!(只是有点硬哦……) 第11章 国殇 据唐律《捕亡律》,逃兵罪名分为两大类:出征临战逃亡,镇守驻防出逃。 前者,出征途中逃亡一日徒一年,一日加一等,超十五日判处绞刑;作战时逃亡处斩首。 后者,逃亡一日杖八十,三日加一等,最高加到流配三千里为止,无死罪。 —— 苏穆煜冷冷看着安如风,彻底从撒酒疯里拽了出来。 他问:“安如风,你可知逃兵的下场如何?” 安如风认为他明知故问:“我知。” “你知道还发什么疯?!”苏穆煜突然一阵爆呵,恨不得冲上前去揪住他,“你自己算算,从出逃到现在,有几日?” 安如风道:“约莫二十日。” “二十日!处以绞刑!死罪!” 苏穆煜伸手抵着安如风的额头,不甘心似的猛力戳了戳。 安如风垂下眼帘,收好藏不住的落寞:“阿煜,即使我留在战场上,亦逃不过死亡。” “逃不过,也比现在好。”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30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不会的,任何生活,都不会比当下好。” 连鸣拍拍苏穆煜的脊背,侧头对安如风道:“你出逃一事,军中可有人知?” “有……一人。” “谁?” “我的过命弟兄。” 连鸣似听到天大笑话,问:“认识多久?” “约莫一年。” “一年不到你也敢称作过命?!”连鸣狠狠拧眉,“如风,你可知何为人心?” 这小子怎能如此单纯,令人连责骂也不忍。 安如风笃定地摇摇头:“不会出事的,他说了.....他会帮我隐瞒。” “这能是他说隐瞒就隐瞒的?大唐军纪何在?军威何在!”连鸣学着苏穆煜一指戳在安如风额头上,“且不说他为何不与你出逃,就算是他一心报国,志向远大好了。你用你的脚趾头想想,任何一个在战场上经见过厮杀与绝望的普通人,谁会眼睁睁看着别人逃命而自己无动于衷的?!” 这个世上,没有真正的圣人一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经历过死亡的人,每天都想着怎么活下去,就算谁都明白——所有人无非是向死而生——可必须活着,认认真真活着,竭尽全力活着。 安如风瞪了瞪眼:“……他有他的前程,有他的志向,怎么可能与我出逃?” “如风,”连鸣叹口气,“交浅不言深,你好好想想罢。” 安如风眼底满是晦涩之隐,最后他摆摆手,道:“无所谓,听天由命而已。” 所谓的命格与生死,老天早就给你刻下了。 时间拨回一年前的冬天。 漫天雪粒如天庭打翻了万顷粗盐,亮晶晶的雪末子压在唐隋邓三州大军的甲胄之上。黑压压的中央军在这惨白的世界中,辟出一条丑陋疮疤。 安如风眨了眨眼,睫毛上坠着沉重的雪花。然后,他接了一道喜忧参半的军令。 安如风在从军第二年冬末,终于摆脱火夫头衔,从火头军调往轻骑兵。因其卓越的骑射与弓矢能力,再加上精明的头脑和一往无前的孤勇,很快得到赏识。 令安如风哭笑不得的是,除开军事训练的课目*来说,一腔孤勇这回事,当真笑话。 无名士卒哪有什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勇气。无非是身于战场,横竖最后一死——不想窝囊地死于敌人横刀之下,那便自己冲上去,或许这样还有一丝活命的可能。 安如风与他所提及的过命之交——张申,是在轻骑兵队伍中结识的。 两人年纪相仿,志向大同,且都是愣青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很快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 安如风记得很清楚,他们曾深夜梦回故乡,接着在怅然若失中醒来。两人掀开裹在身上的破棉絮,悄悄爬出军帐。 那一年,他还是怀揣将军梦的安小神童,军营中的平凡士兵。安如风与张申二人,望着夜空中群星璀璨,偷偷互换一口浊酒。 后来也曾回想,那样的日子,同样是好时光。能在冷锋之下苟且偷生,也能在大敌临门时舍生取义。 两人提及志向,安如风不掩锋芒,豪言壮语道:“我要做那御封大将军!灭叛军,驱蛮夷,为大唐镇守江山。我要天下朝贺大唐,我愿重振贞观开元盛世。唐魂不灭,千秋万代!” 那时的安如风与现在没两样,一喝酒就话大。酒后吐真言用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过分。 张申当他撒泼,酒精绕着脑子跑了几圈,半醉半醒笑道:“悄悄告诉你个秘密,我的志向也是大将军!” 安如风摇摇晃晃转过身,一掌拍在他肩上:“那、那怎么行?大将军、只有一个!” “对对对,只有一个。我们都想做,怎么办?”张申又喝一口酒,把难题抛回去。 “嗯……”安如风愣了愣,道,“那我们各凭本事!” 张申突然大笑起来,对安如风的直率满是揶揄:“好!好一句各凭本事!说得好!” 安如风咧嘴笑起来,星光闪闪的眸子里像是觅到了真正的知音:“那、那我们说好了!以后各、各凭本事!上阵杀敌!” 张申低下头,收敛瞬间滑过的阴翳:“对。斩首、夺旗、先登*。建军功、耀门第。” 但他从始至终没有告诉安如风,在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无所不用其极。 时间再往后,是两人一次次浴血奋战,从阎王手下夺命。斩首易得,夺旗困难,先登更是毫无希望。 安如风救过张申一次,很快张申也将他从快马横刀下拯救。 安如风所谓的过命,实则是穷途末路的偷生罢了。你与我,他与他,都是这样从战场上过出来的。 世间用鲜血洗涤,人命贱如草芥,他们不是大英雄,不是赫赫神威的大将军,没有人会记住无名士卒。 胜仗得来的恩泽只会落在将军名上,名垂青史留三页的也不会是这些用白骨铸就盛世的小兵。 所以才会有人想往上爬,所以才会有人被功名蒙蔽双眼。 安如风出逃之夜,张申问了他一句:“如风,志向不要了?” 这是安如风从军第三年,他在轻骑兵内已小有名气。隆冬已去,暖春降临,此时正值大军休整,而“不小心”探得机密的安如风,头一回萌生了做“逃兵”的念头。 初夏之时,大军在马鞍山休整,日后大举进军棠溪腹地,李愬将派十将马少良,攻占嵖岈山。 嵖岈山,离棠溪城、冶炉城,十分相近了。 安如风扯着马缰,回身道:“阿申,我不是不要了,而是要建功。” “做了逃兵何来功绩?” “阿申,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过这次,你得答应我,所有的所有,你都会帮我隐瞒。” 张申一愣,复讪笑:“之前不是说好了么,你离军之事,我一概不知。” 安如风点点头,吃了定心丸:“我是安兰之子,此次回去,是愿将安宅所存刀剑,如数交予军中!你说,这算不算一件功绩?!”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31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安兰二字,如雷贯耳。那是大唐赫赫有名的铸剑大师,谁能不知? 安如风所做之事,是否欠缺考虑暂且不提,那些未见天日、数目可观的兵器无论落到谁手上,皆如虎添翼。 这能不是功绩? 张申头一次对这位朝夕相处的“过命之交”有了妒意,有人生下来,注定与他人不一样。 他们在这名为命运的池水中划过,连运气都要比旁人好上几分。 张申沉默半响,道:“那你,要小心啊……” 安如风连“出逃”都显得有几分春风得意,他笑道:“阿申,军中审查起来,就靠你了。” 张申立于黑暗之中,静静看着安如风扬鞭而去的背影。他没说话,任何人都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一个人,在那片万籁寂静的阴影中,站了很久很久。 安如风从军第三年,“逃亡”途中,遇上苏连二人。他捡了两个大爷回家,还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 连鸣提醒道:你可知人心?你可知交浅不言深? 安如风至今未知——人所嫉妒的,往往不是陌生人的光宗耀祖,而是身边人的飞黄腾达。他低估了志同者的狼子野心,高估了一次又一次互舔伤口的过命之情。 在安如风飞鸽传信第二天,马鞍山附近的中央军营里,有一人接了信鸽,取下那封夺命书。 他带着这封信,走进副将马少良的军帐中。 三月末,四月初,天气乍暖还寒时候,芳花满山遍野。 一切刚刚开始,一切也刚刚好。 大军打了几场胜仗,所有士兵的心气儿无疑到达一个制高点。接着再打几场,再从阎王那里讨点命,他们就能回家了。 保卫家国,卸甲还乡,村头还有媳妇孩子等待他们归去。 即使农田荒芜,也能编一场春秋大梦。 马少良端坐军营之中,他发髻高束,眉眼之间尽是狠厉。桌案之上放着小型沙盘,浓缩的群山起伏连绵,他正盯着那些军旗与木俑,似乎谋算着下一战该如何出奇制胜。 那人经过通报,进入帐中脱下头盔,双手将信封呈上。 他道:“副将,那逃兵再传一信。” 马少良冷冷地抬了下眼皮子,道:“如何?” “信上已注明安宅铸剑作坊的密室所在,刀剑共计一千五百三十一。副将,下一步该如何?” 马少良撑着下巴,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顾左右而言他:“逃兵之罪,如何?” “回副将,不可免。” “嗯,你知道就好,”马少良轻声道,“不用再回信了,下去罢。” 那人不甘心:“那开战之日,小的能为副将做些什么?” 马少良沉默许久,久到那人冷汗直淌,心如擂鼓。 最后马少良悠悠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屠城。不、留、活、口。” 那人蓦地眼睛一亮,伸手抱拳,单膝下跪。 “定不负副将所望!” 马少良摆摆手,转而专注于沙盘之上。那人自军帐中走出,满心欢喜溢于言表。 白晃晃的日光,照在他欣喜到扭曲的脸上,看起来尤为丑陋。 远处有人叫他。 这名字飞过了情谊,飞过了黑河,飞过了远山,飞到安如风念念不忘的心上。 “张申!”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唐代军事训练课目,感兴趣可上百度查询,因为太多,放在这里太长了QAQ。 ②斩首、夺旗、先登——指唐代士兵如何升官(提高军衔),斩首最容易,夺旗多为敌军战败后捡漏,先登很少很少,“先登死士”以为先登上城楼的功劳最大,唐朝有个李嗣业。 ③今天更新晚了点,因为晚上出去拍了月亮,结果回家时地铁坐成了相反方向,直接被自己蠢哭!多花了两个小时才回家……再然后是家里门把手坏了……又得修门把手QAQ 猩猩总导演的心愿:希望明天聪明点…… 甜心儿们,晚安好梦!! 第12章 国殇 苏穆煜察觉安如风变得异常忙碌起来,最直观的表现是在做早饭这件事上。苏老板身体矜贵,安小狼不做饭,苏某人挨了两顿饿,自然“降尊纡贵”地挽起袖子进厨房。 连鸣为了满足苏美人不知从何而来的虚荣心,一边呱唧呱唧鼓掌,一边大快朵颐。不得不承认,苏穆煜做饭确实挺好吃。 猛地角色互换,苏穆煜还经常适应不过来,赖床的毛病通通好了,现在换他吆喝安如风用膳。 “如风!如风!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苏穆煜单肩倚门,对着院子声声叫魂儿。那劲头跟老妈子似的,没日没夜呼唤爱子回家吃饭。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32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盯着眼前那碗素面直皱眉:“阿.....苏老板,如风的被子叠得跟豆腐块似的,一看就是彻夜没睡,你去作坊看看,是不是又通宵铸剑了?” “我就纳闷了,”苏穆煜拧眉,回身不耐烦道,“天才和疯子都是一家人吧?铸那么几把破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是不是准备把命都搭进去?” 连鸣很想起身揉开苏穆煜眉间的郁结,他用筷子拨了拨面条,道:“劝也劝了,那晚的秘密你也听了。如风还要执意于此,能有什么办法?” 苏穆煜不知跟谁赌气,大抵是气不过安如风这般死心眼:“我倒要去作坊看看,他还能上天了不成!” 自那日最后一封飞鸽传书后,安如风开始没日没夜地铸剑,失心入魔。他开始变得沉默,日日计算时间,唯恐自己速度不够。 安如风认为,既然他给出了承诺,就要给大军一个交代——就算现在将军不知自己所做所为,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安如风坚信,这一天很快就来了。 阿申在信上告诉他,这些时日军队忙于修生养息,除了防守驻军,人人都挺松懈。他出逃一事,并无任何人知晓。 阿申还告诉他,一定要好好铸剑,守好密室,断不可让叛军得手!这于军队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只是安如风觉得很奇怪,为何阿申还要他打听其他匠人家内是否有“相同情况”,铸剑世家理应都会有一定数量的兵器储存。 安如风如实在信内告诉张申,自家有,其他人有没有,一概不知。 安如风这人,诚实本分,精于铸剑,并不精于人情世故。他对邻居的理解,仅仅是邻居,是居住在他附近的人,是路过可以打招呼的人。 安如风的意识里没有“远亲不如近邻”这一说,他认为自身是独立个体,存于现世,红尘万丈世俗之情,都无法将他束缚。 远亲也好,近邻也罢,安如风没有闲情去刺探别人隐私,也没有精力应付虚伪人情。 他只知铸剑,当然,从前的从前,还有要当大将军的志向。 安如风没在信内透露给张申的是:他不要当大将军了,他愿将密室内所藏刀剑如数交与军队,他愿唐军铁蹄收复叛军割据。 可他更愿功过相抵。 安如风设想大军血战嵖岈山那天,他就带着苏连二爷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阿申依照信上线索,带着军队运走安家所有兵器后,他再悄悄回家。 安如风不想当将军了,他要隐姓埋名改头换面,重新过这一生。 为何? 只因安如风是在“逃亡”途中,才知安家上下死于叛军横刀。 安如风那时很狼狈,将军梦碎了一地。作为平凡人,一个除了铸剑,任何事也改变不了的平凡人,光是想要过好这一生,就已经很困难了。 他身骑铁马依然收复不了河山,他手拿利刃仍旧保护不了至亲。 他恨着冷血无情的叛军,几乎是打碎牙合着血往下吞的仇恨。但他忽然茫然失措起来,纵然战火擎天,书信淤塞,一年前安家灭门惨案也该震惊一时。 拿蕊娘来说,就算其他所有人都对此不屑一顾,蕊娘的家书也总该到了——更何况,前两年战争最烈时,安家秦家的书信,也不曾断过很久。 那为何,为何安家灭门一事,活生生被压下。安如风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蒙了双眼,堵住耳朵。 只有可能是被人搞了鬼,书信被人偷看过,并且压下了。 是谁? 安如风不敢想,他在路上顺着思绪往下摸索片刻,浑身的“将军梦”,瞬间凉透。 除了上头的人或亲近之人,谁也干不出这等事。 安如风一心所向的唐军,一心憧憬的庙堂,被人“病去如抽丝”般带离了根骨。 安如风依然信任张申,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但他到底没有告诉张申,自己不当将军了。 说他窝囊也好,说他善变也罢。 安如风突然看透了些什么,忽然,他就不想争了。 人活一世,本就匆匆。顺着朝代而来,再顺应命格而去。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争什么?争得太累。 意料之外,得知安家灭门的那天晚上,安如风在逃亡途中睡得很好。梦里他回到了孩童时代,他清晰记得第一次见到秦蕊的场景,她衣袂翩翩胜似仙女,在棠棣花下提着木剑习武。 蕊娘从小偏爱男装,而安如风生得斯文柔弱,被蕊娘一口认作小姑娘。 安如风从树后钻出,叉着腰红着脖子大声嚷嚷:“我才不是姑娘!我是男人!顶天立地,可以娶你的男人!” 小小年纪,口气挺大。 换做常人,定要对此调笑一番。 蕊娘却只是瞪了瞪眼,最后眼睛一亮,冲过去一把揪住安如风的衣领:“那你就是要娶我咯?你说话算话!君子一言!” 安如风涨红脸,此时骑虎难下。良好的世家教养告诉他做人以信而立,安如风只得憋出四个字:“驷、驷马难追!” 后来那场梦如何了? 好像是他终于迎娶蕊娘,她一身金丝凤凰大红袍,揭开头盖的一刹那,笑靥如花。 苏穆煜果真在作坊里找到了安如风,少年郎趴在旁边石桌上睡得不省人事,冶炉中还燃着熊熊大火。苏穆煜叹口气,心道自己造的什么孽,非要接下这任务。 展世一还真把自己当祖宗,爱的供养供习惯了?明知苏穆煜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脸黑手黑心不黑。 可从让苏穆煜接手安如风这件事上来看,展世一的心灵倒黑得像是非洲长出来的。 苏穆煜腹诽此阶段任务结束,回去定要狠狠敲“那边人”一笔,这回送他清道光的景德镇窑粉彩莲花纹盖碗,加描金八吉祥纹印盒都不好使! 但如果再加商晚期的父乙觥一件,那还是有商量余地。 反正那帮人总有渠道搞到自己想要的货,不坑白不坑。 对苏奸商来说,这可都是血汗钱。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33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穆煜琢磨着能有啥好处,走过去两脚踹醒安如风。 他道:“知道睡哦?彻夜打铁舒坦不?是不是还得给你拍拍掌,好牛逼好厉害哦!” 安如风从梦中惊醒,吓得汗毛倒立。猛地跳起来站了半响,他才道:“阿……阿煜?” “什么阿煜,”苏穆煜见他还没清醒,又开始不要脸,“我是你阿娘!” 安如风:“……阿煜,何事?” 苏穆煜想起灶房内那碗糊成一陀的素面就糟心:“滚去吃饭!” 安如风整整衣冠,满头雾水走了出去。他前脚刚走,连鸣后脚便进了作坊。苏老板气鼓鼓地站在冶炉前吹鼻子瞪眼,有点像——神经病? 连鸣哭笑不得,走近了才听到苏穆煜对着冶炉认真数落:“都怪你!好好的炉子干什么不好,非要用来烧铁!一烧铁那小子就停不下来,你能不能别烧了!嗯?!” 再这么下去,连鸣觉得从苏老板嘴里定能听到“我命令你熄火”六字,幼不幼稚。 连鸣一把揽了苏穆煜的肩,指头在他颈窝处蹭蹭:“苏老板,何必跟炉子使气?” 苏穆煜却是问牛答马:“连少,想吃我豆腐光明正大地吃啊。你手指头蹭什么蹭?” 连鸣噎了片刻,不合时宜地滚滚喉结:“苏老板,连某人没有。” “你有。” “我没有。” “我说你有你就有!” “我……” 苏穆煜一挑眼尾,百般多情如风拂山岗。晨曦穿过窗纸,碎金粉末映着炉火翩跹摇曳。连鸣看得心尖一颤,四肢百骸中的理智瞬间溃不成军。 连鸣道:“好,我有。” 苏穆煜笑得小人得志,张口便道:“连少,你再蹭蹭?” 连鸣拿他没办法,揽着他肩头的手指再次捏了捏。 “让你像刚刚那样蹭,又不是叫你盲人按摩!” 连鸣:“……苏老板,会出事的。” 苏穆煜:“哦?出什么事?” “蹭一蹭,总会擦枪走火,苏老板不怕?” “连少——”苏穆煜有意拖长尾音,如猫爪般挠在心窝里,“你来试试嘛——” 话音刚落,安如风突然端着面碗闯了进来:“试什么试什么?我也试试!” 苏连二人望着他同时一顿,心道不好,带坏小孩。 接着,苏穆煜对他笑笑:“如风乖,我在教你鸣哥如何举起来。你不用,我估计你挺好使的。” 连鸣却是盯着苏穆煜道:“我举不举,苏老板不知道?” 苏美人一惊:“关我什么事?!” 安如风大喊:“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 苏连二人异口同声道:“关你什么事?” 安如风带着小兽受伤的眼神,垂了眼帘,盯着手上阿煜为他煮的面,转身扬长而去:“断断断!世上男人都去断袖好了!” 苏穆煜正想笑,连鸣仍然盯着他:“苏老板,人干事?” “我又怎么了?” “如风碗里的青菜比我多四片,你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 咩咩咩? 苏穆煜愣在原地,只觉晴天霹雳。 小气巴巴的连鸣还真是画风清奇。 这是——吃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甜心们留言,都说如风这小子挺傻挺单纯,没错,安如风确实这样。 安如风的成长经历决定了他会长成这样的人,小时候被保护得很好,一心铸剑,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家长辈放他去从军,也只是送他去历练。希望他能经由战场厮杀,可以成长得更快。没想到走了一条偏路,这是时代不对。 安如风始终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善”,他没有多少朋友,所以他认为张申救过他就是兄弟,他对兄弟也愿意无话不说。 安如风凭着这股善良,一直走到现在,所以他才会在路上捡了“别有用心”的苏连二人。信他们流离失所,留他们住在风光不再的安宅。 安如风始终是天才,他经历不多,但脑子转得很快。安家灭门一事让他瞬间想清楚了很多,人往上走,越容易失去一些东西。 得到与付出是成正比的。 安如风不愿失去了,或者说他现在仅剩的这些东西,他想抓在手里。回到棠溪城,他不再提及志向,只想最后完成自己的承诺,然后这辈子平平淡淡。 安如风还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要成长,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34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第13章 国殇 连鸣这醋吃得挺玄幻,半大孩子也不放过。安如风着实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苏穆煜偏心到姥姥家去了,何止是青菜多四片这么简单,自从安如风变得沉默寡言,苏老板担心地陪吃陪喝还□□。 连鸣身边没了温柔乡,自是恨得牙痒痒。他晓之以理,动之以利,大意是:你看人家如风多大啦,又不是要阿娘陪。苏老板你开个价,晚上睡得好凉好凉,咱俩互相取暖还能增进感情。 苏穆煜不肯:“连少,寒碜我?什么叫我开个价,合着当我小倌呐?‘北里’、‘教坊’、‘平康里’*,纵横九州,我这样的好找?” “不好找不好找,”连鸣道,“我就找你,不知苏老板对景德镇窑鸡缸杯感不感兴趣?” 苏穆煜眯了眯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抿着唇笑,指头绕着青丝道:“连少,咱明人不说暗话,你想干甚?” 连鸣盯着苏穆煜眼睛,道:“苏老板这话说得不亲近,搞得像我有什么阴谋阳谋。我就心疼如风这孩子,毕竟苏老板的睡姿怕是只有我能驾驭得了。” 苏穆煜接受建议,但不思悔改:“连少,说白了,你吃醋。” 连鸣一顿:“我为什么吃醋?” “为……”苏穆煜忽然皱眉。 没毛病,连鸣为何吃醋?情感上他没理由产生这种情绪。为何自己会一口咬定连鸣吃醋了? 苏穆煜深谙成人世界的暧昧博弈,无论最初两人是看对眼还是互看不顺眼,只有在度过彼此相熟的互撩阶段,撩对味儿了,才会对另一方身边出现的同性产生敌对情绪。 即所谓由喜欢产生的占有欲。 据此而论,连鸣与苏穆煜目前一直徘徊在互撩阶段,对不对味儿还不知,何来好感,何来喜欢? 苏老板自恋一点想,算作连鸣单方面喜欢他好了。可此前两人从未见过面,更无货物卖卖上的交涉,连鸣难不成是喜欢传言中那个他? 喜欢那个无商不奸、阴险狡诈、羊面兽心的苏老板?若是如此,苏穆煜摇摇头,他怜悯万分地看向连大少,这人病得不轻。 连鸣被看得莫名其妙:“苏老板?” “哎,”苏穆煜将青丝半扎,拢了拢衣袍,妖得一匹往门外走去,“连少,现在既然有得撩,你就赶紧吧。也许以后没得撩了,有一顿吃一顿。” 连鸣不知他发哪门子疯,只得扬声道:“鸡缸杯不感兴趣,那粉彩白鹿图尊如何?” 刚刚挺直腰板迈出门的苏老板耳朵一动,脚下一拐,当即转了个方向。贞洁刚烈的神色俨然换为咱俩关系就是好:“连少,客气客气。” 连鸣挑眉笑:“原来如此苏老板高风亮节,自是不愿与我等铜臭商人做买卖。” 苏穆煜深怕他反悔,立刻否认:“连少!好说!两件一起呗?” 连鸣:…… 苏老板这口气,倒不像是好说之人啊。 连鸣纵容得无厘头:“两件一起也不是不可,但苏老板应我一事如何?” “你讲!” “今晚素菜面,多给我几片菜叶呗。” 苏穆煜忽觉此人计较到令人发指,琢磨半响,满脑子鸡缸杯白鹿图。 苏老板艰难道:“五片,不能再多了!” 连鸣想,俩古董换苏老板几片偏心的菜叶子,值当。 苏穆煜想,我到底什么时候招惹过连少这号“大人物”。 连鸣是个小气鬼,不仅体现在砸钱博笑投其所好,还体现在牵人红线乱点鸳鸯。 安如风为剑失心疯,走火入魔到神鬼不惧。现在安小狼的日子过成了两半,一半铸剑,一半躲在房间里,关起房门不知捣鼓什么。 至于吃喝拉撒睡这些生理需求,均被他扔在了生活的夹缝里。 苏穆煜觉着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连鸣当机立断书信一封,把远在棠溪城的蕊娘给招了回来。 蕊蕊本一好姑娘,被安如风气得以泪洗面几日,接着似任督二脉全通,天天在家挑灯练剑。 连鸣的信鸽刚飞进秦家大院,要不是下人叫得及时,指不定被红了眼的蕊娘劈成两半。 大小姐心结难开,慢悠悠接过字条,杏眸一扫,骤然脸色大变。她不顾闺中仪态,当即拎了行囊策马离家。秦老爷在后面呼天抢地——哪家女儿能做到如此下贱?当真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宠得真是无法无天、失了规矩! 蕊娘才不管,风驰电掣一路狂飞到冶炉城,字条上参参几笔深深刻入她心。就算此刻天地崩坏,定不能扭转她追寻安如风的决心。 苏穆煜还在院子里犯困,明明都快夏季,春困照样来得毫无征兆。他懒趴趴地倚着石桌,美人脸上无精打采。 忽地惊起一阵马匹嘶吟,依然风风火火、先声夺人的蕊娘将马鞭子甩得“啪啪”作响。 “安如风!你是不是快死了?!” 苏穆煜直起身子,刚想与蹿进院内的蕊娘打招呼。谁知小姐姐拧着眉结,靴子踩着地面“噔噔”响,龙卷风似的擦着苏连二人疾驰而过。 是连正眼也未给一个。 苏穆煜半响回过味来,他转头盯着连鸣:“你给蕊娘说什么了?” 连鸣低头看手,骨节均匀,十指修长。他道:“安如风走火入魔,病入膏肓。” …… 苏穆煜扯扯嘴角:“连少,不愧是读书人。斟酌用词非吾辈能比。” “哪里哪里,胡诌而已。”连鸣笑得十分春风得意。 苏穆煜见其阴谋得逞,瞪了他一眼不做评价。反正蕊娘来了,安如风至少不会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35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他复双臂交叠枕在桌面上:“困。困困困。” 连鸣抬眼看看日头,道:“苏老板,进屋去睡,一会儿该凉了。” “你说春天都过了,夏天也来了,我怎么还是这么困。” “你是昨晚没睡好,如风爱抢被子,你又容易风寒,怎么搭配得来?” 言下之意,让你跟我睡,你偏不。睡得不安稳怪谁? 苏穆煜半眯眼,似笑非笑轻声道:“连少,我想与你困觉。” “嗯?” “困觉,困觉你懂?” 苏穆煜玩心大起,一副“只要你说好,咱们立刻上床学姿势”的模样。 连鸣同他对视片刻,忽而笑了:“苏老板,这是要我抱你?” “抱”字一出,味道骤变。原本隐晦的试探变得暧昧而直白,苏穆煜薄薄的耳廓不由自主地发烫变红。 他转过脸去,怂得一匹:“谁要跟你抱,不困觉!” 连鸣不敢大笑,深怕到手的五片菜叶子被自己笑飞了。他只是一拍大腿,强忍着想要吻上苏穆煜的冲动。 再说另一头,飞奔而至的蕊娘满心四个字——病入膏肓。她穿过不大的院子,拐了两个弯,直奔作坊而去。 蕊娘心急火燎地推开门,炉火燃得正旺,安如风不在。蕊娘吓得魂飞魄散,瞬间主心骨似有分崩离析之势。 安如风是何等剑痴,这个点儿,天大亮,他居然没铸剑! 蕊娘心中立刻勾画出一个骨瘦如柴,面若菜色,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形象。走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能突然病倒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同苏连二人再次确定情报的可信度,还一个劲麻痹自己:我才不喜欢安如风。 殊不知有句话叫关心则乱。 蕊娘将马鞭捆在腰际,照样飒爽英姿男儿装。她身着长袍,是比一般的青年才俊还要俊上几分。 此时蕊娘皱着眉头,无头苍蝇般撞向安如风的起居室。大概是习惯使然,身未至,声已至:“安如风!阿风!你可不要死了哇!” 几步之遥的起居室,猛然响起一阵杯碟盏碗碰撞落地之声。像是什么人慌了神,正在急速收拾残局。 蕊娘以为安如风有个好歹,行动更快! 她三步并作两步推开房门,一转头,床上没人。再一转头,安如风蹲在木桌前慌张捡起砚台与笔。 两人视线相对,均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大惊”二字。 蕊娘道:“你没病?!” 安如风道:“你怎么来了?!不对,等等,什么我病了?!” 两人同时停下动作,气氛一瞬变得僵硬。下一秒,两人又同时动起来。蕊娘抬脚往安如风走去,后者慌忙直起身,手忙脚乱地收拾桌上纸卷。 蕊娘到底晚了一步,她猛地拍拍木桌,桌腿很不经事地晃了晃。 “安如风你又骗我。” “小祖宗,我骗你什么了?” “你没病!” “我本来就没病。” “那你为什么说你病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病了?” “鸣哥传书给我,说你走火入魔,病入膏肓。” 安如风:…… 那还真不是我骗你…… 安如风想起俩大爷就头疼,真是没一个省心的。他暗戳戳将收好的纸卷置于身后,堪堪笑道:“蕊娘,鸣哥可能误会什么了。你先出去,我……我一会儿出来。” 蕊娘是个心大的主儿,实际只要安如风没事,她也就没什么事。私心来讲,要不是这封信给了她再次追过来的理由,她可能会一直拉不下这个脸。 而安如风,也断然不可能主动寻她。 蕊娘轻哼,刚要转身离去,脑中灵光一闪,忽觉事有蹊跷。她猛地转过身来,双眼盯着安如风,似能把他看穿。 “阿风,你背后藏的什么?” 安如风不想蕊娘如今心思越发细腻,小时候常玩的把戏已经骗不了她。现在措手不及,思绪混乱。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什么,藏的什么?给我看看。” “真没藏什么。” “安如风,”蕊娘突然降低声音,她望着他,望了几弹指。她突然侧过头,语意莫名难堪,“……你是真的长大了……以前,以前你从来不会瞒着我的。” 安如风忽觉心头沉重一击,他道不清是蕊娘的话让他更难过,还是蕊娘突然不再对他任性而为让他更难过。 或许两者都有。 安如风深吸口气,如在内心与自己较劲。最后他双一垮肩,慢慢将藏在身后的纸卷拿出来。他不是输给了自己,而是输给了蕊娘——输给这个将自己放在心上近十几年,珍之又重的姑娘。 蕊娘说的没错,很早很早之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之年,他们之间是没有秘密的。 蕊娘见安如风交出纸卷,不敢相信似的愣了半响,接着她欣喜接过,展开画纸的一瞬间,满脸笑意如寒冬三尺僵在脸上。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36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纸卷之上,亭亭玉立一少女,顾盼生姿、腰若拂柳,三千青丝风情抚肩。杏仁眸,柳叶眉,笑靥如花,人比月娇。 作画者笔锋圆润,下笔笃定,好似已将此人在心里勾画了千千万万遍,闭着眼也能画得生动传神。 画上的姑娘,双眸视着远方,有儿女柔情,也有侠肝义胆。 安如风红了脸,垂下头不说话。 蕊娘却红了眼,抬起头看着他。 半响无言,窗外鸟鸣如雷响,窗内两人心如擂鼓。咚、咚、咚,一声一声,安如风咽了口唾沫。他忽然觉得——同女子表白,真是比上战场还难。 蕊娘轻轻将画卷放在桌上,她指着画中那人,一字一顿道:“安如风,你这还叫不喜欢我?” 画上那人,分明就是十五及笄,少女初长成的秦蕊。她发髻后头那支簪子,正是安如风送的。 安如风不再辩驳,他妥协将这副画卷交出去的瞬间,他便直面自己的心意,开弓没有回头箭。 既然他想好了要重新过这一生,那么,给蕊娘一个名分,亦是他的心愿。 蕊娘见他不回答,以为他还想抵赖,再次强调:“安如风,你真的喜欢我。” “是,”安如风忽然抬起头,认认真真看着她。少年郎俊逸万分,笃定又郑重,“蕊蕊,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蕊娘却蓦地后退一步:“阿风,你不娶我,你就别说了。不要拿我开心,我会当真的。” 安如风不再出声,他伸手捂住蕊娘的耳朵。 安如风轻笑几声,眼里尽是柔情万丈:“你不用听我说,你只用看我怎么做。” 蕊娘盯着他,只觉眼睛酸涩。这算做什么,多年来的念念不忘,终是得到深井的回响。然而不等她激动的眼泪滚落,安如风叮嘱:“别哭,蕊娘,你别哭。” 蕊娘咬咬唇,抬头抹了把眼睛。 安如风牵过蕊娘的手:“让我看看。” 而蕊娘推推搡搡红了脸,她攥紧拳头,想要背到身后。 “让我看看。”安如风道。 蕊娘不允,想起那双手内是怎样的可怖与不堪,下意识死死咬住牙:“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手么。” 安如风不置可否,到底是个男人,力量悬殊。他扣住蕊娘的手腕将其反转,然后展开了那捏得发白的五指。 安如风眨了眨眼,指腹轻轻刷过蕊娘的手心肉。这是一双属于女子的纤纤玉手,摸起来,却有如钝铁。 掌心内满是厚茧,失了女儿的娇柔。那些生硬硌手的线条,粗粝的质感,令安如风差点控制不住情绪。 蕊娘藏不住丑陋,有生以来头回产生了悔恨。男人爱的,定是那女子的柔软细腻。 她不得不强装洒脱:“这算不得什么,江湖儿女哪有没……” 安如风突然打断她:“蕊蕊,你是个姑娘。” 蕊娘几乎要落泪了。 十几年来,旁人总说她有失女儿本分,说她大胆,说她不矜持自爱,说她错了性别。有人把她捧到神坛,有人把她贬入泥土,却无人跟她认真道:蕊娘,你是个姑娘。 只有安如风,从头到尾,只有安如风。 这让她怎么放下。 蕊娘道:“阿风,你不嫌弃?” “我为什么要嫌弃。”安如风盯着她的眼睛,你这手上有一半的粗粝,都是我给予你的啊。 蕊娘道:“好,你不嫌弃就好。” “蕊娘,你就不怕别人怎么看你?” “阿风,你是知道的。我早就不在意了,别人道我不要脸,别人道我不矜持,所有人都说秦家大小姐,秦蕊被安如风抛弃,还恬不知耻地跟在你屁股后边转。” “阿风,我要是介意世俗,我们便真的再也不会见面了。” “阿风,你不娶我也就罢了,你不要赶我走了,好不好。” 蕊娘说得风轻云淡,似乎并没有祈求什么。安如风张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最后他张开双臂,轻轻将蕊娘拥入怀中。 安如风本只是穿堂风,而秦蕊却偏偏引山洪。 “走啦。” 一直躲在门后偷看的苏穆煜勾起唇角,他轻声在连鸣耳边喘了口气。 连鸣挑眉,一脸“苏老板你要不要夸我”的神色。 苏穆煜伸出手指在连鸣眉间一戳,笑得与妖孽无异。 他道:“行了行了,今晚跟你睡。”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北里’、‘教坊’、‘平康里’——唐代著名红灯区。 红灯区,大家都懂嘿嘿嘿..... ①再次抱歉!老七今天来晚了,所以字数增加近两千,非常抱歉我的甜心们! ②大家不要抛弃老七┗|`O′|┛ 嗷~~,不然、不然我就潜规则苏老板! ③头一次还没入V收藏过1000,老七真的.....开心到无法言语,谢谢收藏的大家!所以为了答谢大家,本章留言继续每人掉落红包。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37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你们都是老七的动力啊QAQ ④大家担心如风的同时,不要忘了给连少出谋划策啊,七家的攻,都是祖传追妻难。 哭叽叽 晚安好梦甜心们! 第14章 国殇 窗外下着大雨。 苏穆煜答应要与连鸣一起睡,自是说到做到。一起睡便一起睡,反正也不做什么。就算要撩拨一番,也不是今日。 为何不是今日,苏穆煜讲不好,白日迸生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到夜晚。 心头有一口气,压得难受。 窗外细雨渐趋倾盆,滴滴答答慢慢变成噼里啪啦。云层中隐有闷雷躁动,大风吹得毫不节制。 树枝印在窗纸上,狂乱摇曳似魍魉魑魅。屋檐下那盏烛灯,忽明忽暗。映得连鸣的眼神也飘忽不定。 起初窗户半掩,灌进来丝丝凉意。初夏已至,愣是吹出来遥远的倒春寒。 苏穆煜体质弱,易伤风寒。他不由自主地往连鸣身边靠去,后者像是操练过许多遍,拢了棉被勾住苏穆煜,手脚并用将其罩住。 连鸣道:“苏老板,何时才能改掉睡觉蹬被子的习惯?” 苏穆煜冷不丁一个喷嚏,打得浑身战栗起来,像是真的冷到了。 “哎哟喂,连少,别打趣我了。换做在我自己家,空调得开到四五月。” “然后再无缝对接夏天是不是?”连鸣在他耳后低笑,痒麻的气息喷在苏穆煜后脑勺上,他几乎是愣了几弹指,心底咔哒一声。 连鸣也突然止住笑意,两人瞬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苏穆煜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接连不停。太奇怪,连鸣对他的生活习惯简直了如指掌。这种熟悉感,猛然似滔天巨浪惊涛拍岸,再急速退去留下细细绵绵的白色泡沫。 他们,像在一起生活过许多年。 苏穆煜转过身来,头回在睡着前与连鸣面对面。他看到连鸣根根细长的睫毛,柔软的唇瓣上映着薄弱灯光。 连鸣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伸手压住苏穆煜身后的被角。 他道:“苏老板?” 苏穆煜垂下眼帘,动了动眉梢,他终是轻笑几声:“连少,不要这么亲昵,我会误会的。” 连鸣久久未答,耳边空气静静流动。 窗外大雨瓢泼,雷鸣闪电勾熊熊地火。宛如哪位真人不屑仙班之列,触动天条飞身入凡。 窗户被狂风猛然吹开,吱呀一声。密密的雨线被微弱的烛光捧得晶亮,很快,屋内湿了一片。 “今夜这雨,来得是比平日凶猛了些。” 另一张草席上,“睡着”许久的安如风突然插嘴。苏穆煜起初还以为自己幻听,良久才从这似叹似念的语气中回过神来。 苏穆煜抬起头,往他看去:“如风?还没睡?” “有点睡不着。” 安如风难得不与苏穆煜呛声,他总觉今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安如风侧头看看在床上沉睡的蕊娘,压着声音道。 “今晚喝多了?初次表白没被拒,躲被窝里高兴呢?” 苏穆煜典型的人不犯我我必犯人,安如风好不容易营造的和谐氛围,被他一张嘴搅得乱七八糟。 安如风超乎寻常的平静道:“是……是挺高兴的。” 苏穆煜见其不上钩,撇撇嘴失了兴致。他把刚刚对连鸣的怀疑转眼忘到九霄云外,苏老板回头对上连少,笑:“连少,麻烦你去关下窗,冷。” 连鸣没拒绝,他甚至在起身前握了握苏穆煜的手,却只摸到一片冰凉。连鸣皱眉,怎么回事,初夏虽无酷暑,也不至于冷到如此地步。 苏穆煜收回手,放在嘴边哈口气。他看了看连鸣关窗的背影,叹口气:“今夜,是有些非比寻常啊……” 连鸣关好窗,走回草席带了一身寒气。他没有立刻钻入被窝,倒是苏穆煜伸手将他拉进去。两具体温差别明显的身子靠在一起,均是心底一颤。 苏穆煜抿着唇道:“连少,怎么会这么冷。” 连鸣眼底一暗,往安如风看去。少年郎侧卧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毫无呼吸起伏——像是真的睡着了。 “苏老板,我抱你罢,”连鸣张开手臂,轻轻从苏穆煜腰际穿过,接着他挪动身子,两人靠得如此相近,“我只是抱着你,不干别的。” 连鸣大手一握,按在苏老板后腰处,隔着薄薄的亵衣,一掌温热与冰凉的肌肤相撞。苏穆煜天性寒凉,此时时刻贪婪着那一寸寸的温存。 苏穆煜忽然发问:“今晚喝得开心否?” 窗外闪过一声惊雷,轰隆炸开。 连鸣稍有片刻走神,等雷声一过,他低头将下巴蹭在苏穆煜的头顶:“今晚这酒喝得舒畅,只是遗憾,未能尽兴。” 苏穆煜慢慢闭上眼,声音里是止不住的颤抖。 “罢了。” “……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今夜大雨未至时,他们四人喝过一场酒。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38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与上回借酒消愁大不相同,这次他们是喜结同心,庆祝安秦二人好事已成。 安如风仍然酒力欠佳,几碗浊酒下肚,撑在桌边望着蕊娘傻笑。苏穆煜笑吟吟地打趣道:“如风,咱们蕊娘比凤仙儿如何?” 安如风迟钝片刻,放下酒碗指着苏穆煜鼻子骂:“你、你无耻!怎、怎能将蕊娘与、与凤仙儿比!那、那是——” 那是风尘女子,而蕊娘是安如风心中的一轮海岛冰月。 蕊娘反倒失了常态,她闷下一口酒,豪气不减:“阿风,你这话可要不得。凤仙儿咋啦?人家不偷不抢,靠自己凭本事吃饭。你们凭甚瞧不上别人?” 安如风没想过自己会被训得一愣一愣的,瞧不瞧得上还是另一回事,他只觉此时单手叉腰,一手拎着酒碗的蕊娘顶好看顶霸道。 “我没有瞧不上。” “没有瞧不上,那就是瞧得上咯?”苏穆煜唯恐天下不乱,笑嘻嘻地捧着酒碗找茬。 安如风继续瞪眼:“你这是强词夺理!” 反正俩人掐起架来,安如风在口头永远落不着好。 苏穆煜咕噜咕噜喝着酒,不逗他玩了。连鸣拍着苏老板的后背,笑得很是随意:“喝慢点,酒可不是水。” 苏穆煜半眯眼,舔舔唇:“就这甜味儿和度数,与水也相去不远了。连少,你酒量不行,可别看低了我。” “是是是,苏老板千杯不醉。” “阿煜,鸣哥,你们在一起啦?” 蕊娘漫不经心地随口玩笑一句,问得另外三人虎躯一震。 蕊娘好歹也在滚滚红尘中走过一遭,对男男之事略有耳闻。大唐民风开放,喜好男风并不算什么见不得人之事。少有人搬上台面讲,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纵观史册,正史野史什么史都好,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达官贵人,包养小倌、独宠男妃之事多如牛毛。 “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哪一件拎出来不是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蕊娘大胆开放,她瞧得上烟街柳巷的红尘女子,自然也不鄙视分桃而食的男男之好。 安如风却是满脑子要完,蕊娘可不要被这二爷带偏了哇!那他找谁哭去哇! 安如风慌忙伸手拽住蕊娘:“蕊蕊,听我讲,断袖当道,你可不要沉迷其中啊。” 蕊娘哭笑不得:“我要也是如此,那还关你什么事?” 安如风喝酒就傻,他愣了许久,道:“也是哦,那你问这个干嘛。” “不干嘛,我就好奇,”蕊娘道,“你们当真在一起啦?” 苏连二人不曾想到蕊娘终究未能脱俗,女人果真都八卦。 苏穆煜道:“没有的事,连少自是瞧不上我的。” “嗯?”蕊娘大惊,“鸣哥喜欢哪一款?” 连鸣深怕苏穆煜插科打诨,赶紧把话题拉回来:“就苏老板这一款。” “嗯?!” 安如风吃鸡! 蕊娘也吃鸡! 苏穆煜瞪大眼睛,吃……算了,不吃鸡罢,怪怪的。 苏老板转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拒不认账:“连少,寻我开心?” “苏老板,何出此言?” “你喜欢我这一款,那你为何不与我困觉?为何不让我蹭一蹭?” 连鸣:…… 你这都是歪理,困觉与蹭一蹭相加,不出大事才怪! 半响连鸣不说话,高深莫测回应他:“苏老板,我怕型号对不上。” 这句话涵义颇深,寓意超前。几千年后的精髓亦是安小狼与蕊娘无法理解的。俩小人儿左看看,右看看,满脸疑惑。 看看连鸣,淡定自若,不显山露水。再看看苏穆煜,先是惊讶片刻,最后哑然失笑。他哈哈大笑起来,乐得花枝乱颤,接着苏老板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沾了酒液,于石桌上画了个圈。 他眼神露骨,嘴角噙的那丝笑意更为请君入瓮。苏美人用指尖戳了戳那个圈儿,好似一个小洞。 他盯着连鸣,轻声道:“连少,我是这个。” 连鸣咽了口唾沫,一刹那浑身兽血沸腾。他的欲念深入骨髓,每一个躁动的细胞都叫嚣着上上上! 他坐在那里,犹感山崩地裂、山呼海啸。耳边是密密麻麻的潮水声,振聋发聩。 连鸣几不可遏地伸出食指,竖在苏老板跟前。 他道:“苏老板,巧了,我是这个。” 两人眼神相撞,似天边霞光瞬息万变。 乌金西沉,沉入直长的地平线。 苏穆煜端起酒碗与连鸣碰了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蕊娘没看明白,安如风也没看懂。俩孩子急哄哄道:“什么这个那个的?是那个呀?!” 连鸣大手一伸,按在如风头顶。他笑得隐秘:“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 “谁是小孩!”安如风喝酒话大,永远改不了,“我懂得可多了!”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39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那你还问什么?” “……”安如风闷闷喝酒,重重一哼,“不问就不问!” 苏穆煜依然拿宠溺的眼神看他,只是今晚多了些意欲不明的东西:“阿风。” “……” “阿风——” “有什么你说呀!”安如风被叫得烦了,撅起嘴瞪他。 苏穆煜望着天幕中愈来愈厚的云层,道:“现在你的心愿完成多少了?” “……心愿?”安如风顿住,嘴里还咂摸着一口酒,“什么心愿。” “什么都好,完成多少了?” “七七八八吧,”安如风掰着指头算,“回家了,又开始铸剑了,开启密室了,告知阿申了,嗯……还有与蕊娘在一起了。” 苏穆煜反倒越听越难受,他闭闭眼,敛去所有情绪,道:“那你可有遗憾?” 安如风不知他为何这样问,脑中思索片刻,最后慢慢放下酒碗,道:“若是现在,不曾,不曾会有遗憾。” “我心愿已了,不会遗憾。亦不会不甘。” 苏穆煜长长的睫毛狠狠一抖,他眼皮一跳,接着万般楚痛萦绕心间。苏老板盯着碗里那汪绿酒,忽地碗中荡起一片涟漪,有什么水珠落了进去。 起初,苏穆煜以为是眼泪。 然后耳边响起蕊娘的一声惊呼:“下雨了!” 苏穆煜抬头望天,浓云密布。风声呜咽,甚是喧嚣。他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久久陷入自己的世界里无法挣脱,直到连鸣将衣袖挡在他头上。 苏穆煜看到连鸣眼中的波澜不惊,还有……还有一些心疼。 “苏老板,进屋休息罢。下雨了。” 苏穆煜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是啊,下雨了。” 这场酒局,终以不尽兴不圆满而结束。 窗外的雨声很大。 苏穆煜眯着眯着,甚至不知自己睡着没有。究竟是梦中的世界下着大雨,还是他清醒着,外面的大雨依然没停。 苏穆煜的失眠没有好起来,连鸣被他翻来覆去的侧身搞得也睡不着。两人只好谁也不说话,闭着眼比谁装睡的演技好。 苏穆煜越发冷了,他知道这是不详的开端。他就不该问,不该对安如风问出那些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早,让安如风察觉自己了无遗憾,随时都可撒手而去。 苏穆煜抓了抓心口,明明不必那么做。 可开弓未有回头箭,这一天,也是迟早。 窗外的世界,飘忽着雨,斜打着雨,全是水。荡漾着的,无法估量的雨水在天地间形成浩瀚的水幕。 飘渺的风夹杂水珠毫不停歇地砸往大地,它们绝对卑微,绝对倾注,而那广袤的九州之上,是无与伦比的宏大。 九州大地,包容一切生灵,与孤魂。 苏穆煜睡不着了,他索性睁开眼,转过身拍了拍连鸣:“连少,你与我说会儿话。” 连鸣本没睡着,十分干脆道:“苏老板,想说什么?” 苏穆煜手臂一伸,又是头回清醒时在床上主动揽住连鸣。这些过于亲密的动作此时竟看起来无情无欲,连鸣没有动手掰开,反而拉着苏穆煜更近几分。 苏美人的手真凉。 连鸣扣住苏穆煜的手腕,掌心不似女子柔软却也不曾有薄茧。他拇指稍稍一错,按在苏穆煜平滑且平缓的脉搏上。 苏穆煜反手在连鸣手中作妖,两人相贴的肌肤撩起一片大火。酥酥麻麻,带着陌生的情动。 “连少,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连鸣摩擦着苏老板细腻的肌肤,声音很轻:“苏老板何出此言?” “不知,就是觉得,连少为何要与我好?” “我与你好?” “不好?” “……”连少叹口气,“好,却也不是那种好。那苏老板认为,我为何要与你来此处?” 苏穆煜腹诽,果然玩心术的人都狡猾,这本是自己的台词,回回被抢白! 聊什么聊! 他半趴在连鸣身上,两人脸庞挨得极近。对方一丝一毫变化的神色都尽收眼底,苏穆煜在连鸣腰上摸了一把。连少笑着,狭长的双眼里满是烁烁诱人的光,不经意看,完全靠脸吃饭嘛。 苏老板盯了很久,快要数清连鸣有多少根眉毛。不知已过多少弹指,或许已过好几罗预。 窗外的大雨不眠不休,骤风怕打房门,下一刻便能破门而入。 苏穆煜刚张开口,戏谑的言语正抵在舌尖,突然天地大亮,宛如白昼! 连鸣从苏穆煜的眸子里看到了震惊,而苏穆煜从连鸣的眼中看到了一片橙黄光亮——犹似大火滔天! 紧接着,空气也震动起来。他们躺在草席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草杆听到了来自地下的震颤。 熟悉战场的人最清楚,这是万军来袭,这是铁马兵戈的呐喊!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40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铁马嘶鸣伴着风雨入耳,苏穆煜浑身都凉透了。他呆呆看着连鸣,下一秒翻身而起! “安如风!”苏穆煜回头大喊。 果然,似已入睡的安如风早就从草席上一跃而起。他训练有素、风驰电掣般穿戴整齐,从枕边顺势捞起宝剑,一脚踹开大门,冲进雨帘之中! 根本来不及阻止,连蕊娘也惊坐而起! “阿风!” 这声呼唤如泣,好似她明白,安如风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 苏连二人赶紧穿上外衣,呼啸而来的大雨迈过门槛,唰唰打湿半间屋。他们紧紧追随安如风而去,可院内哪还有人影? 苏穆煜心头萦绕的不详越来越沉,他带着连鸣冲出大门。 他们将将适应了黑暗,忽然眼前一片明亮——大火燃烧了天幕。 连鸣顿时瞪大双眼,他连连后退数步:“这、这……” 一句话卡在喉间,再也讲不完整。 他们眼前,是人间炼狱——庶民呐喊,婴孩哭号,混鸣的锤音不再,熊熊炉火擎天,烧的是酒肆旗幡,烧的是人心,是绝望。 无数士兵身披铁甲,他们举起横刀劈向本应保护之人。士兵的脸上尽是狰狞可怖,犹如半张鬼脸隐没在天地间。 凄凉惨绝的呻吟与痛苦,淹没在屠刀的冰冷无情之下。 似有一只无形的手,从长安那头伸来。它默默无言,带着绝对的权威与杀伐,呼吸间吐纳着如烟似雾的亡魂。 那人一个响指,甚至是一句意味难明的感叹,便能拿捏一座城的千百性命。 他们呼啸而来,他们喋血百里。他们手起刀落,他们的旌旗上,是赫赫大唐之威。 ——什么时候,这样的威风,转而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百姓呢? 雨太大了。 风声也太大。 苏穆煜已冷到无法再感觉寒冷,他眨了眨眼,眼前视线依然模糊。他看不清这场狼藉,他只知耳边的呼号连响雷都掩盖不了。 连鸣也看到安如风了——少年郎孤零零地拿着剑,站在这片荒唐的屠杀中。 安如风的手在抖,宝剑出鞘寒光耀眼。雨珠顺着刀刃急速而下,脚边是红艳艳的血海。雨珠滚落溅起片片水花,铁蹄踏地也溅起片片水花。 人头落地,人身落地,刀剑落地,酒幡落地。 水花溅得安如风满眼皆是,他狠狠打个寒颤。 再然后,安如风没有哭也没有愤怒,他连最基本的表情都没有,缓缓回过头来。弹指间,少年郎青丝成雪,血泪双泫,唇瓣乌青,脸色惨白。 他陡然松开握在手中的宝剑,砸在血泊里,“哐当”一声。 雨止了,风静了,厮杀声变得格外遥远。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刀剑落地之声尤为清晰。 ——几乎是一个灵魂恸哭。 下一秒,大地震颤,空间崩裂,连鸣站不住脚似的跌跌撞撞。他惊讶地转头看向苏穆煜,却发现苏穆煜正同安如风对视着。 有什么东西在崩坏,远处地平线上浮起铁月,风雨似被按了暂停,几秒后再次扑天盖地席卷而来! 而他们身后,残垣断壁的城墙上,正缓缓升起一轮初阳。 眼前火光冲天,铁马铁甲混作一团。 人影开始消失,地表之上浮起森森白骨。乌鸦遮天蔽日,燃烧的火炉抛出铁水熔浆,一波紧接一波,在空中热气氤氲。 分不清天地日月,分不清云雨骤风。火热与寒冷并存,一条弯弯曲曲绵长且丑陋的地裂线从天边延展到脚下。 安如风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直到最后,他身边出现一具尸体,大约五尺,蓝衫尽被血色印染。安如风缓缓伸出手,他在那具尸体上,摸到了九天寒冰也无法企及的冷意。 摇摇坠坠,黄泉碧落,旭日与铁月在黑洞洞的天空遥相辉映。 一切一切,带着绝望的凄美与宏大。 苏穆煜长叹一口气,他很缓很沉,戚戚然道—— “阿风,终于醒悟过来。” “他啊,已经死了啊。” ——只要活着,总会有办法的。 ——那早已死去的人,又该如何?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满座衣冠似雪。 依稀记得几年前,有一位龙潜凤采的少年郎,他踌躇满志带着对大唐未来的憧憬,离开了故乡。 他深深记得那一年,他在城楼之上,遥看千里长安。 他指着那处,大手一挥,映着苍茫滚圆的血色残日,道不出豪气万丈。 他学着大将军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毅然决然道:“皇上,臣愿往!” “臣愿自请长缨,复我唐威,万朝来贺!” ——那一年,安如风也是有剑吼西风的梦啊。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41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作者有话要说: 注:“*” “酒已……夜永”——周邦彦?《关河令?秋阴时晴渐向暝》 “回头.....长绝”——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 ①之前说不要如风领便当的宝贝们啊,老七跟你讲,如风,是早就去世了啊。根本来不及你们看到他抗争什么。 至于为何,咱明日继续。 ②大家好,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你们的甜文作者七声号角 请大家要对这位猩猩总导演有信心,大家自行体会那些无价之糖。 ③我爱你们!早安记得吃早饭噢~ 第15章 国殇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安如风,是早就死了的。 元和十二年,中央军大旗挥向淮西割据的第二年,安如风从军三年,最终做了逃兵。 他未如“大丈夫生于乱世,当立不世之功”那般赤胆忠心地死于战场,也未建功立业,衣锦还乡。 他像狗一样狼狈地出逃,不出一日便被缉拿逃兵者围了个前后合击。 安如风在那一刻醍醐灌顶,唯有自己前脚刚走,张申后脚立刻禀报上奏,自己的行踪才会败露如此之快。 安如风心头最后那点“生死之交”的过命情,也灰飞烟灭了。 但他未被押解回营,安如风生得傲气,死得决然。他不顾追兵紧逼,宝剑出鞘朝着棠溪城方向毅然自刎。 追兵面面相觑,面对这一幕,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张申有了嫉妒,这个不假。但比起嫉妒,他更愿意安如风留下来陪他“同生共死”。据《捕亡律》,安如风潜逃一日只需徒刑一年,这一年,张申会想尽办法让安如风留下来,留在军营中。 这就应了连鸣那句:但凡经见过死亡的人,他会眼睁睁见别人逃命,而自己留在这儿继续送死? 不会的,人性使然。 人的恶,若不以最大恶意去揣度,便瞧不见那根底的淤泥与黑暗。没有人是黑白分明的,没有真正的圣人,也没有真正的恶人。 亦如每个圣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过去,但每个罪人也都有洁白无瑕的未来。* 那些灰色温吞地带,构成了这世间最最动人的情愫。有爱才有恨,有怨才有怒,有矛盾纠结,才有最后的宽容与退步。 安如风在临死时,确实怨了张申。 他总以为兄弟情是不参其余任何欲念,他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顿悟,人与人相逢本就是一场奇妙,至于它最终走向何处,当事人说了不算。 这世间万物本没意义,人与人相逢,又有何意义?赋予这些东西意义的,都是人自身。 所以,若说安如风对张申因情生怨,倒不如说,他对自己失望罢了。 安如风死在逃亡途中,便也不存在与张申飞鸽传信之事。他在信内所表达的信任与坦诚,无非是自己的亡灵在大梦空间中行空臆想。 而关于密室,确实被窃。但却在屠城之时,被中央军的某位将领所发现。更为令人不解的是,安宅所处,也确实是张申有意带人前去。 那安如风是否曾在生前告知张申安宅密室所在?是否留下了什么可疑线索? 安如风咬着牙关不透露,因此存疑。 既然不是因为“贡献密室刀剑”一事而做了逃兵,那是为何? 安如风从军第三年,调往轻骑兵,正值意气风发之时。三月初,他收到了来自棠溪城的一封染血之书——安秦二氏,惨遭灭门。 那一刻,安如风坐在马鞍上眼前一黑,后脑勺霎时嗡嗡作响。他双耳一瞬失聪,捏着信纸指节泛白,他张开嘴,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这封明显被人扣押过的信书,算上驿站所耗费的时间,安秦两家灭门,已是三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三个月之前,肃杀隆冬。雪末如流星下坠,寒风比刀刃凛冽。 安如风刚得一令,从此进入轻骑兵,少年得志笑逐颜开,哪能忆起家书已断数日? 为何爹娘久久不问归期,为何蕊娘日日不再来信,为何安如风察觉到这一切有失常态时,已是数月之后。 是了,爹娘、亲人、蕊娘、秦家,他们都死了。 早就死在了敌人的槊马横刀之下,没有人会想起他。 他当真于这世间,茕茕孑立,迥然一身。他想顶天立地,却无法蝼蚁捍天。 安如风失了安家,失了秦家,他先是没了天,再是没了地。 理想与后盾都脏了。 本该做鹰隼搏击长空的雄鹰,却精疲力竭地不断崩坏。 安如风盯着那封血书,想了很久。自己这般执着于建功立业,执着于功名,是为哪般?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自己选的,就不要令人发笑了。 安如风承认自己怂了,他手提宝剑不断斩杀敌人,却还是失了至亲至重的人。他未见上亡者最后一面,留在这里,又有何用。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42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安如风的将军梦破碎,陡然生出逃回棠溪城的想法。很奇怪,他没有如同其他人那般对敌军生出滔天的“杀父之仇”,亦没有战死沙场的想法。 他忽然看看手中宝剑,将其折弯——棠溪宝剑,可弯达九十度至一百二十度。 剑,亦喻人。喻人品格,喻人抱负。大丈夫者当如剑,行侠仗义,立身立国;亦如剑,能屈能伸,柔韧刚劲。 安如风自欺欺人想:几年前我伸了,如今屈一下,又何妨? 安如风出逃之事,当真他内心想的什么,谁也无法揣度。 可以说他直面了内心的恐惧,他从踏上战场的第一天便怕了,此事作为引火索,干干脆脆将其内心的灰暗引爆。 可以说他为回去追寻至亲至爱的亡魂,虽是尸骨已寒,但不为他们立碑,于心不安。 也可以说他对这场荒谬的、同袍之子互相残杀的战争彻底失望,他要回到棠溪城,或隐于市坊,或藏于山谷,最终隐姓埋名一辈子。 无论哪种说法都好,安如风脱去铸剑神童的外衣,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凡人。 是人就会怕,会恐惧死亡,会心生怨念,会在意志力不够强大时,临阵脱逃。 所以安如风死了,撇开张申的自私来说,他更应该问问自己。 所谓人一世修行,最终都是要回头看看自身的。 安如风还有一个放不下的执念,便是蕊娘。这个跟了他十几年,最终没能守得云开见明月的女子,成了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其实再早一点,自己醒悟再早一点就好。花开堪折直须折,及时行乐。早一点告诉蕊娘自己的心意,不要总想着衣锦还乡荣归故里时再娶她,多好。 再看今日,什么都没了。 黄粱大梦一场空,错错错。 安如风自刎时,他生前种种于眼前飘过。即后世所谓“走马灯”。 他不甘与蕊娘的缘分在此结束,因而建造大梦,给蕊娘一个名分。他只是遗憾,对此,真就只有遗憾。 他在梦中娶了蕊娘,他们喜结联姻于棠棣花开的春季。漫山遍野的粉白梦境,翠色山河的昨日之梦。 仙署棣华春,当时已绝伦。 安如风在逃亡途中做了一个梦,梦到蕊娘一身金丝凤凰大红袍,揭开头盖的一刹那,笑靥如花。 在那个梦中,他就已经死了。 自空间崩塌后,眼前景色骤变。他们目及之处荒草丛生,没有战火,没有人烟。野草齐腰,旭日初升的东方,剩有一堵城墙。 也不能算作是城墙了,颓垣断壁。 苏穆煜带着连鸣从城西走到城东,两人顺着石梯攀登而上。四周寂静无声,似是连活物也没有。 连鸣忽然道:“苏老板,这般情况?” 苏穆煜笑着回头,几分认真打量,几分揶揄玩笑:“连少,合着咱们跨时空多久了,现在才知怕?” 连鸣认真道:“苏老板,荒无人烟。” 人最怕的是什么,是孤寂。 沧海万里,九州千丈,独你一人,不惧?怎么可能。 苏穆煜瞧着他,快要瞧出一朵花。最后终是收起眼里的审视,转了转手上的翡翠扳指:“无碍,连少,一会儿莫要出声。” 苏穆煜转过身去,默念着什么,速度极快,声音很低。连鸣并不在意,他暗暗松口气,看来苏老板暂时放下了对他的怀疑。 很快,苍穹骤变,一阵狂风拔地而起! 方才晴空万里,霎时霞光耀眼。 连鸣下意识眯缝起眼,他用手捂了下眼睛。再次缓缓睁开时,眼里是掩不住的震惊。 苏穆煜屹立城墙之上,眼前山河破碎,凄绝苍凉。他面前凭空腾起一串走马灯似的画面,苏穆煜正伸手在上面缓缓移动。 苏老板眉头紧锁,衣袍吹得猎猎作响。美妙的腰线一览无余,青丝狂乱潇洒不羁。他将画面一帧帧向左边划拉,陌生的一幕幕,这才是安如风真正的人生。 忽地,苏穆煜停下动作,连鸣抬眼望去。 走马灯定格在最后一帧。 两人心头同时一震,又同时移开眼。 画面上,依稀还是大军屠城,百姓惨死,火海与惊呼一片。 安如风站在那里,雨还在下。他浑身湿透,冷意挡都挡不住。安如风的脚边,躺了一具尸体——大约五尺,蓝衫尽染血色。长长的头发混在血水与泥水之中。 风吹过,吹开尸体脸庞的发。 ——是蕊娘。 安如风的喉结滚动几下,他缓缓蹲身,双手捧住少女的脸。安如风慢慢俯身而下,在那早已血色殆尽的唇上,落下深深一吻。 太迟了。还是太迟了。 他们从小到大,从生到死。走过总角之宴,历过劳燕分飞。 却只有这一吻。 阴阳相隔,物是人非。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作者有话要说: ①嗯.....安如风和秦蕊的结局,大概就是这样了。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43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其实老七也很喜欢他们,也想给HE。 但是历史上,棠溪城当年确实被屠城了,因为种种历史原因,下一章会提到。 如果不这么写,那就是历史事故。既然依靠了一定史实,还是要写得合情合理,更有说服力一些。 ②老七一般不会为了虐而虐,也不会为了甜而甜。这种事一般是水到渠成的,它就像我们生活一样。不经意难过,不经意开心,才不会显得那么尬甜尬虐。 老七在写故事前,也会斟酌一番,若是能合甜心的胃口,老七自是非常开心的。 ③安如风这个角色,我没有给他安排好一点的结局,是因为他本身的年龄与经历有缺陷。做事做不到深思熟虑,最后自刎于逃亡途中,应是最好的选择。 老七不会给他太多光环,不会一骑绝尘那种。他就是一个铸剑很厉害,但其他与常人无异的凡人。他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老七尽量不去干涉他,希望呈现原本的人性在里面。 如果甜心们能够有二三体会,老七打心底高兴。若仍旧迷惑,也只能怪老七笔力欠佳,日后定再接再厉。 早安,甜心们~ 第16章 国殇 元和十二年,孟夏,四月辛卯。李愬副将马少良,战嵖岈山,取冶炉城。 毁城池,戮工匠。千年铸剑圣地之上,亡灵哀嚎,尸骨遍野。一代又一代煊煊赫赫的铸剑传奇,毁于朝夕。 棠溪县,从春秋战国至唐朝元和十二年四月,曾辉煌一千七百多年。鼎盛时期,世称楚棠溪。产各大名剑,皆陆断牛马,水截鹄雁。* 其曾带着无比瞩目的辉煌,在史书上落下重若千钧之笔。风雨飘摇间,终敌不过被视作“以下犯上的渊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旦夕之日,泯灭于世。 自此,炉火映天、锤声混鸣的铸剑盛景,灰飞烟灭。 无数孤魂立于轮回路口,悄然回望。空余恨,别惊心。 曾记光芒万丈彻霄悬,剑气凌云出碧渊。龙蛰九秋蟠古井,月明五夜照寒泉*。影影绰绰的山间花景,醉后不知愁所在的烟柳酒肆,满船星辉,千潭一月。 剑光侠气肝胆酬,千百巨匠展神功。依稀少年时,凛凛有生气。 而后世再提,也莫过于闻说冶炉曾此铸,星移物换几经年。 两三声唏嘘。 苏穆煜撤了走马灯,同连鸣站在残缺的城墙上,静静等待。 或者说唯有苏穆煜在等,连鸣只是陪衬。 苏穆煜是早知这一切的。 从他接手“寻剑”任务时,“那边”已将安如风生前的详尽资料交付于他。 起初苏穆煜并不愿意,又是一桩“夙愿案”。这类任务多多少少都会令人生出恻隐之心,以己度人,易地而处,若不是一副铁石心肠,早被这大大小小的不情愿不甘心给弄得身心疲惫。 安如风的亡魂凭着这些未能完成的执念,拒入轮回眼。依附当年他离乡时所铸的那把青铜剑,这一徘徊,便是春来秋去千百载。 早些年还不至引起“那帮人”注意,因剑内魂魄太过凶悍,直到近几年,才渐渐浮出水面。辗转几个藏友,最后进入苏富比拍卖。 有了苏连二人“破剑”之役,才有现在这个局面。 如今安如风的魂魄还未回到这里,因时空差异,苏连二人早了一步。他们在等,等到安如风的魂魄回来,这一切便尘归尘,土归土。 苏穆煜站了会儿,忽而回身。他伸手指往长安,问道:“知道那里有什么吗?” 连鸣顺着看去,霞光勾勒苏老板的侧脸,实在惑众。松松垮垮的衣袍一副纨绔之态,但眉间郁结又生出些愁云惨雾。 他思索片刻,道:“真龙。” “对,也不对。”苏穆煜笑了笑,“是杀生大权。” “不,那里是长安,是圣上,是江山社稷,是……黎明百姓的天。” 苏连二人一顿,转身向后。安如风只剩一缕幽魂,立于青铜剑上。魂魄缥青,隐约能见其生前英姿。 “如风。”苏穆煜道。 “阿煜,你早知,对不对?”安如风声音沙哑,完全失了少年人的温润郎朗。 苏穆煜没有否认:“是,我知。如风,几千年过去了,你再不走,属于你的轮回眼就该关闭了。” 安如风的眼神往他身掠去,那一眼,望到很远。那一眼,直望长安。 “我会走,阿煜。夙愿已了,无牵无挂,我当然会走。只是阿煜,我想再寻三个疑惑。” 苏穆煜沉默半响:“你问。” 安如风道:“淮西割据之战,结局如何?” 苏穆煜道:“自是全胜,收复藩镇。” “我入轮回,下一世还能与蕊娘再续前缘否?” “蕊娘早渡,恕我不知。” “最后一个,”安如风将眼神收回,一寸寸扫过他们脚下的城墙,“你告诉我,大唐当真会亘古亘今,永世流传否?” 苏穆煜没有立刻回答,空气间隐有波动,悲怆的气氛悄然笼罩。约有一个“否”字将从苏老板口中跳脱而出,直至沉默的连鸣突然道—— “当真。” 安如风像是松了一口气,憋在心头的那口气散了,连魂魄之形也变得飘渺起来。 两人一魄相顾无言,半响,苏穆煜上前执剑,抽离魂魄之时,道:“如风,作别罢。”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44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安如风转过身,那衣衫翻舞,恍然间似战火纷飞,大梦一切还历历在目。他曾胸怀黎民苍生,豪揽鸿鹄之志。说到底,还是敌不过命格使然。 他这无名士卒最平凡而短暂的一生,又有何资格被后人铭记。 安如风对着万川河山怆然一拜,朗声直达千里—— “愿吾皇国祚绵长,千秋万代。唐魂不灭,社稷永传!” 骤然间,狂风拔地而起,远处瑰丽的霞光闪过不灭的焰火。耳边响起浩瀚诗声,如歌如泣,恢弘浩荡。 安如风消失不见。 他们身后是世事无常幻化江海无边,他们身前是空间移换光影无垠。 皎月西升,耀日东沉。有谁在唤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钟罄和鸣,鼓声滔天。 荒草丛生的残垣断壁不断下沉,从天边翻转而来的世界不断上升。须臾之间,移山填海。锤声铿锵,通天彻地。 江山湖海斗转星移,千秋百代急纵而去。 世界震动起来,空间再次不断崩坏。一半黑夜,一半白昼。惊雷瓢泼,天幕如盖。 苏穆煜稳稳立于城墙尽头,宛如沧海之中一叶扁舟。他是引路灯,他是掌舵人,他撑着橹杆,一摇,便是半个人间。 连鸣跟随其后,大有桨声灯影,愿陪君观海听涛之感。 许久,苏穆煜问:“连少,为何要骗他?” 连鸣道:“苏老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苏穆煜一愣,复大笑。笑声如歌,如连鸣胸腔阵阵心跳。他转身,伸出食指抵在连鸣心口上,眉梢轻佻,意思是连少,深得我心。 苏穆煜抿了抿唇,一声轻叹:“走吧,连少,回家了。” 话音刚落,眼前骤然一黑。 实际上,连鸣也算不得撒谎,只是他未将所有后续告知安如风。 元和十二年孟冬,时大风雪,旌旗裂。李愬大军夜袭蔡州,日夜兼行,四鼓,至城下。叛军皆无一人知。破城,擒拿叛军吴元济。悬军奇袭,大获全胜。 同年仲冬,叛军吴元济被斩首,唐宪宗诏免淮西赋税两年,安置家属,葬阵亡将士。其有一人,死无全尸。后经调查,此人张申。他攥紧的拳头里,拿的不是刀,而是当年安如风赠与他的兄弟信物。 风再一吹,血沙飞扬,散落的人,终被吹往命运的天涯。 淮西割据三十余载,经中央军三年征战,复归大唐。 后收成德,平定淄青。强势镇压因安史之乱而兴“否君臣之节,营自家社稷”之思想。 至此,历时十四余载的削藩战争宣告胜利结束。 史称“元和中兴”。 然,治标不治本,军事上的大刀阔斧并不能使得唐王朝从根本稳定。 大梦之中,酒酣之时,苏穆煜曾问安如风对“治国安家”有何看法。小小少年还是那样意气风发,他摇摇晃晃呆头呆脑,说出的话却令人眼前一亮。 虽是酒后醉言,倒也可圈可点。 安如风曾道:“事农者,国之本也。如今战火连绵,百姓都跑了,庄稼谁种?粮食从何而来?这仗啊,不打不行。可要是这么打下去,到头来,当心本末倒置。” 苏连二人暗暗赞叹,却不附和。他们深知后事如何,少年郎凭着醉意倒出心里话,洞穿国家飘摇后的深渊大局。 元和十四年,库部员外郎李渤上疏:“臣出使经行,力求利病。窃知渭南县长源乡本有四百户,今才一百余户。懿县本有三千户,今才一千户。” “寻访积弊,始自均摊逃户。凡十家之内,大半逃亡,亦须五家摊税。” “夫农者,国之本,本立然后可以议太平。” 然太平未来,盛世也去。唐宪宗后期沉迷仙术,被宦官谋害。宪宗死后,各藩镇卷土重来,宦官纵权。 堪堪百余年后,曾如日中天的李唐王朝,就此分崩离析。 战火无情,倒不如讲权欲熏心。 古今亡灵千千万,以白骨作祭,扛起每一个几经辉煌与衰亡的金玉王朝。 安如风只有一个,却也可说有无数个。他是历史长河中平平凡凡的一支分流,摇曳的魂魄在这江涛中一直走。他的身前是压在万山脉络下的理想与抱负,他的身后是不可阻挡的时运大势。 他就向着前方那道光亮一直走去,他的灵魂歌且舞。十年后,百年后,还有下一个安如风,如他这般为了黎民苍生越众而出。 沙砾成塔,朝代更迭。安如风从分流走到江湖,走向广阔无边的大海。 是轮回,亦是新生。 安如风没有回头,他身后响起一片沙场号角声,似为送别,莫名悲壮宏大。有声音从时空尽头传来,经久不息回荡。 这个声音朗声唱别道:“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渐渐的,同样吟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集起来,整个轮回道上被这恢弘凄凉的吟诵声共振着,像无数战士亡灵大口喝酒,应和而歌。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永去不回,迷途遥远。拉弓射箭,雄心永在。身死魂存,英雄不朽。 此后,七海连天也好,沧海桑田也罢,无数个为志向酩酊大醉的人,终会再次走上这条道。 云荒连绵万里,将士征战几时。国家大业,肝胆忠心,家破人亡仍愿吾国昌盛。 总要有人牺牲,总要有人将铁骨注入冷剑冰锋之中,做那世间最最孤高的一把剑。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45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这是安如风。 ——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一卷《国殇》 完 作者有话要说: ①“陆断……鹄雁”——《史记?苏秦列传》 “光芒……寒泉”——《龙渊夜月》清及民国/陈铭鉴 “李愬夜袭蔡州”——《资治通鉴?唐纪》 ②“棠溪城毁灭”这一事件,百度上有资料写的是在元和十二年冬季被毁,但也有史料表明是在夏季,马少良带兵毁城池。 据《资治通鉴》和《唐宪宗本纪》,推断出应是马少良在夏季战嵖岈山时搞出来的事,但不完全确凿。 关于棠溪城被灭一事,能查到的史料中所透露的信息太少,几乎是参参几笔。 老七根据当时大军在冬夏二季的行军路线地图,做了对比。发现还是夏季被屠城这个信息更为可靠,因夏季驻军马鞍山一带,距嵖岈山更近。 而冬季大军行至蔡州,地理位置上来讲距离棠溪城与冶炉城更远。 所以老七选择了“夏季灭城”这一信息。不是很懂的甜心,可以去我微博公义千秋。 今晚会将地图放出,大致标出地理位置。 ③终于把第一个故事写完了,明天开启第二卷民国背景,关于“一代京剧名伶与军阀纨绔”的故事。背景地点在上海,可以透个底,这个故事甜也肯定是有的。 一直认为民国是我内心最罗曼蒂克的时期,满足古今的共存与交锋。 名伶与军阀这个设定挺俗套的,但这一局,应该很妙。比第一卷妙。 (甜心们:可TM闭嘴吧你!别在这儿日常吹! 溜了溜了,明天连少和苏老板的对手戏开拍!明天见,甜心儿们! 第17章 锁麟囊 他教我 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 连鸣醒来时只觉后颈钝痛,他迟缓地坐起来,迷瞪了会儿才发觉自己躺在云城本家大门口。 连鸣低头再看,衣服已从长袍更为西装,身旁散落手机与密码箱。他按亮屏幕,时间显示凌晨十二点。再看日期,距芙蓉城苏富比拍卖会和S大学术研究会已过去三天。 这么说来,六叔的货物也搁置好几天了。连余风铁定暴跳如雷,本就紧张的父子关系,怕是更加如履薄冰。 连鸣站起来,轻轻拍掉身上的灰尘。提起密码箱感受了一下重量,棠溪宝剑还在里边。他在门口识别虹膜与声音,气派的本家大门应声而开。 连鸣慢腾腾地走进去,与站在门口的管家洪叔打了个照面。 “连少,老爷恭候多时。”洪叔侧身,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的连余风。 时值午夜,连宅难得安静。 连余风前半辈子风花雪月惯了,遇到连母陈心蕊才略有收敛。但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句话,并不能用到连余风身上。 小情小蜜确实不再碰,可类似小型海天盛筵这类聚会,连余风却没少在本宅举办。因此,连宅通常夜夜笙歌,相当糜烂。 连鸣自独立开始,已许久不回本家住了。随着连鸣在本家的权势逐渐增大,每逢他回家,连余风自会避开儿子的忌讳。拒邀群魔,封印肉票。 连鸣虽与父亲不和,家教还是不曾抛于脑后。他走到沙发边,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连鸣点点头:“父亲。” 连余风叼着雪茄在沙发上困觉,烟雾缭绕想是并没睡着。他睡袍大开,肌肉纹理分明。连余风就算闭上眼,面部线条柔和,也盖不住那又威又煞的大佬气场。 就这么个在黑白两道叱咤多年,呼风唤雨的大哥大,一睁眼,透过灰白的烟雾看到连鸣,却是没有半分正经。 “哟?还活着啊?” 连鸣笑了笑:“是啊,真不巧。” 连余风把雪茄叼在嘴边,下巴上一撮胡子甚是够劲够味道。他可不是个糟老头子,黑道刘德华名副其实嘛! “嗨,早说你还活着,”连余风不知乐什么似的,乐了半天,“仨小时前我跟你妈回来,看你躺地上跟条死鱼没两样,以为你仇家找上门嗝屁了。我跟你妈还哦嚯几声,才进家门。” 连鸣:…… “父亲,您放心。哪天就算横尸荒野,儿子也不会脏了自家门户。” “哎,”连余风终是抬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自个儿心里拎清楚。” “拎得倒是清楚。” 连鸣不怒反笑,近几年父子关系尤为紧张。连余风表面对他很放纵,实际早已在连鸣身边安插了不少“毒针”。 连余风还没老到不能理事的地步,他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能拿出手的不仅是拳头与智慧。 还有冷血无情。 连鸣是他培育出来的,中途拐弯儿干了别的事,连余风这个当老子的可以不计较那么多。但上上下下连家百年单传,到这儿就一根独苗,别说你弯了,就算你折了都得再黏上。 想脱离本家?没那么容易。家族荣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年轻放纵几年可以,这以后,可容不得你胡来。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46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偏生长了一根傲骨,傲骨顶头还有一块桀骜不驯的反骨。他将西装脱下,折在臂弯处,没有理会连余风的绵里藏针。 “父亲,六叔那批货过了?” 连余风抽口烟,复闭上眼:“还不过货等你来?那到底是等条子还是等完蛋。阿鸣啊,你不要觉得你一天不在,这偌大的连家就会散了。” “你看,我在欧洲那会儿,连家纵横货线,不也好好的嘛。对吧?” 连鸣将这两句话在心里咂摸四五遍,终是察觉了一点敲打他的味道。 连鸣倒是附和说:“父亲坐镇,自有威风。谁敢乱来?儿子不过是替父分忧而已。” “别抬举我,你的心思我还是知道一点。就像你说的,你断我货线那也是手到擒来嘛。”连余风并未半分退让,反而步步紧逼。 连鸣淡定如初,摆明了岿然不动。但内心早已开始计较,连余风以前对他放养惯了,突然有了要悬崖勒马的势头。 莫不是连家出了什么问题。 连鸣没有正面碰撞连余风,想了想,说:“父亲,这段时间儿子确实比较繁忙,等过些时日搭上北美那线,儿子一定帮父亲分忧。” 连余风摆摆手,不在意道:“分忧在其次,你这大学教授当着也挺那啥。让你回来吧,外面传我不讲人情,多不好!对不对?” “不让你回来吧,这货线总是要分出去的嘛。” 连鸣似有不好的预感渐渐上心:“那依父亲的意思?” “哎哎哎,我没什么意思。” 连余风从沙发上站起来,肩膀宽阔,身材挺拔。长期健身使他多年来保持着良好身形,虽比连鸣稍矮几公分,不可小视的气场倒是压人一等。 “你看你们读书人,说个话就喜欢弯弯绕。阿鸣啊,你也为连家贡献不少啦,精神上,身体上,肯定是受累的。我想了想,该休息休息,该玩儿嘛,你也尽情玩。谁没个年轻的时候,对不对?” “父亲说的是。” “这就对了嘛——”连余风笑着往楼上走,金线浴袍在穹顶水晶灯的照耀下烁烁灼要走到楼梯尽头,灯火辉煌的连家大宅内落针可闻。 连鸣看不清连余风眉间情绪,只听他声音低沉,语意严肃,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连余风说:“你不行,你就好好休息。你看你爷爷都休息多少年了。机会,总是要给别人多一点的,对吧?” 连鸣虎躯一震,猛然间不可置信地抬头盯住连余风的背影。他没有回答,紧抿双唇。这哪是敲打,分明是示威。 连余风不管不顾,继续说:“阿鸣啊,你要记住。你老子,永远都是你老子。” 连鸣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卧室的,头脑里嗡嗡声四起,总觉哪一环节出了问题。但人的记忆就是这样,你寻它时,遍寻不着,似那树梢总抓不住清风衣角。 连鸣剧感身心疲惫,他将外套放在椅背上,拧开了书桌上的台灯。密码箱放在一边,又开始头疼。 他还得再找机会同苏穆煜见上一面,不然以苏老板那种贵人多忘事的脑袋,八成过不了几天就是——这位先生,你谁? 连鸣想起苏穆煜倒没由来的心情好,毕竟美好的事物让人舒畅。他刚准备坐下,忽然发现外套上衣袋里露出纸张一角。 连鸣用食指和中指将其夹出,是张散发着幽幽檀香的精致名片。 名片正面用瘦金体端正写道:苏穆煜。公义阁。联系电话:XXXXXXXXXXX。 再翻个面儿,背后用钢笔写着张牙舞爪的几个大字:连少,但愿咱们后会无期! 啧。 连鸣不自禁勾着嘴角笑了笑,决心够大。 接着,他呲了呲牙: 这字儿,真难看。 —— 连鸣同连余风唇枪舌剑之时,苏穆煜虽然自在,也是颇有几分头疼。时空崩塌,这回没控制好地点,落在了云城。 云城与芙蓉城相去甚远,坐飞机都得两三个小时,他摸出手机瞧了瞧,行吧行吧,最近一班飞机都得等到明天下午才有票。 苏穆煜醒来时,连鸣还在昏迷。苏老板本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刚迈出没几步又缩了回去。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再从连鸣上衣袋里取出钢笔,趴在连鸣胸膛上刷刷写下一句话。 苏美人显然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欣赏半天才将其放进连鸣上衣袋里。 他站起来,对着连鸣十指合掌,宛如上坟,殷殷切切絮絮叨叨:“连少,好歹我多年不动笔,动笔显真迹。看在我献你墨宝的份儿上,你以后可别来找我了啊。” 拜“尸”完毕,苏老板潇洒转身,扬长而去。留连鸣在此,哪管他是否挺尸到天明。 苏穆煜只得打车回了云城分家。 说是分家,实际是他自己名下的一处房产。公义阁穷得只剩古董,苏老板多少还是凭本事给自己购置了两处房产。 一处在芙蓉城,一处在云城。 他讲不清为何自己会在云城买房,这事儿细究起来真是漏洞百出。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但在记忆宫殿里搜肠刮肚也寻不到半分踪迹。 最后苏穆煜一声叹息,有房子住就不错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只愿有一天能达到连鸣那高度,要啥啥没有,就是有钱。 公义阁收购古董基本是有进无出,出货很少,所以资金周转不开。 看看人家连少,真是有钱令人面目全非。 苏穆煜回到云城东区的清云轩,这里距城中心挺远,是近年来的新开发区。清云轩内净是二层独栋小洋房,自带花园,户型不算大。 苏穆煜叫师傅停在自家门口,下车时还愣了半响。 ——天!密码多少来着? 苏美人纠结半天,俊秀的眉头轻皱。他撑在门边试了不下百来遍,什么生日日期、公义阁开门时间、手机号码后八位等,无巨细地通通试验。 数次密码错误之后,苏穆煜难得自暴自弃。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47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该不会是六个一? 没这么蠢吧,这么简单的密码? 苏穆煜犹豫半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在键盘上缓缓按下六个一。 “叮”,一道机械女声从扩音口传来——密码正确,欢迎回家。 花园大门徐徐敞开。 ……苏穆煜觉得自己蠢没边儿了…… 历经千辛万苦回到家,苏穆煜怎么觉得比唐三藏取经还要劳累。他刚推门而入,一个硕大的黑影猛然向他窜来,接着是一阵“汪汪”狂吠。 苏穆煜还没站稳,立刻大吼:“拆迁队!你给我停下!” 来者,不,来狗不听指挥,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哈嗤哈嗤的粗气甩在苏穆煜脸上,后者费了好大力才把重达百斤的拆迁队给扒拉下来。 拆迁队,狗种:阿拉斯加,两岁。 由某次苏穆煜参加拍卖会回家,发现自家尚留半个残骸,比贼还凶残。罪魁祸首是他新养的狗崽,由此得名。 “起开起开!”苏穆煜推开拆迁队,拍拍身上的雨丝锦唐装,“我这一身味儿你也不嫌脏,哎不对,你那一身味儿我还嫌脏。” 苏穆煜在家完全是另一个人,同生意场上那个狡猾奸诈的笑面莲花不沾边儿。反正没外人,什么流氓痞气孩子气,全出来了。 他抬脚往楼上走,拿了睡衣打算去洗澡。 拆迁队许久不见苏穆煜,兴奋地直乱跳。苏老板怜悯儿子似的,在狗崽头上薅了一把:“等你爸爸我洗完澡,睡个觉再陪你玩。” “你说为了养家糊口多不容易,这次这任务……一言难尽。你也知你爸爸我这人心软,收拾一次夙愿案,简直如病去抽丝嘛。” “也没个人心疼。” 苏穆煜说着说着没了笑意,俊美的脸上全是落寞。半响,他道:“你看我,我跟你说什么,你一狗崽,听又听不懂的。” 拆迁队哪管能不能听懂,汪汪两声,回了主人的话。吐着舌头,甩着哈喇子,毕恭毕敬等在浴室门口。 苏穆煜站在镜子面前端详片刻,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浓郁的悲伤。安如风这名字深深刻在他的心上,苏穆煜记性不太好,但每一个经由他安抚过的亡灵,那些名字如墓碑般,在他心上立了一片坟场。 苏穆煜叹口气,强迫自己弯着眼睛笑了笑。 ——这些事,不由你来做,那能是谁? 苏穆煜再从浴室出来是,已没有了任何伤春悲秋之感。他抬脚踹了一下差点睡着的拆迁队:“回你自己窝去,大半夜守这儿累不累。” 拆迁队见他出来,立马又活蹦乱跳。尖牙咬着苏老板的素白蝉翼纱亵衣,玩得不亦乐乎。 苏穆煜走了两步,半笑半怒道:“哎哎哎,你给我放开。咬坏了够你喝一壶的!” 拆迁队倒是很听话,估计口感也不怎么好,磨磨牙齿,滚球似的跑前面开路去了。 苏穆煜回到卧室,往自家黄花梨木六柱式的架子床上一躺,感叹:还是自家睡得爽。 而后,他脑子里又不合时宜地想起大梦之中,同安如风与连鸣分床而睡的日日夜夜。 好像,那些日子,也确实有几分肆意美好在里边。 苏穆煜晃晃头,又得需要好一阵才能恢复了。他侧了个身,命令道:“拆迁队!不许上床!” 再一拉被子,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久。似落入无边黑暗,不知何时醒来。 直到一阵咿咿呀呀的京剧戏词将他从睡梦中拉离,苏穆煜半睁眼,首先闯入的是拆迁队那张大饼脸。他颇为糟心地将其推开,伸手在枕头下摸到手机。 铃声不断,苏穆煜看了看,没有姓名。 他按下接听键,半梦半醒之间,那边传来一道不能更熟悉的声音—— “苏老板,早上好啊。” 热情洋溢,搞得他俩多熟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①“他教……兰因。”——京剧《锁麟囊》 “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砚秋老板的代表作,可好听了,又很火。老七心头好哇!推荐感兴趣的甜心儿去听。 除了程老板那一版,现在的最爱迟小秋(迟女神)唱的QAQ,那一嗓子,妙啊。那一妆面,美到闪闪发光。(老七化身脑残粉hhhhh ②不行不行,老七要流鼻血了—— 哎呀妈呀,真的要忍不住潜规则苏老板了,完全我的菜嘛! 让给我吧,你们把苏老板让给我吧,连少你们抱走,拆迁队你们抱走!好不好哇——! 第18章 锁麟囊 “苏老板,早上好啊!” 熟悉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苏穆煜太阳穴跳了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谁?”苏穆煜在床上翻身,拖着声音打了个悠扬的呵欠,眼泪花花儿的。 手机那头正在阅读晨间新闻的连鸣一顿,苦笑几声果然不出所料。 “苏老板贵人多忘事,芙蓉城连鸣,还记得吧?”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48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不认识。” 苏穆煜盯着床顶,一格一格地数着雕花孔。他说得斩钉截铁,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苏老板不认识我,总该认识棠溪宝剑?” 连鸣不急,慢悠悠地搅着自己面前那杯咖啡,一分一秒地耗着。 苏穆煜闭着眼睛,下意识踹了一脚悄悄爬上床的拆迁队。 “好东西谁不认识,连少您家大业大,迷古识古,玩的是气魄,玩的是豪爽,合该收到宝贝。” 苏老板这话纯粹带了几分揶揄,一是暗指连鸣这“五千万”的学费交得像棒槌,二是表明自己不跟他玩一个路数。 你是砸钱图爽快,我是捡漏混吃饭。本不是一路人,别老捆在一块儿,该干嘛干嘛去。 连鸣低笑几声:“别用您啊,多生分。咱们好歹也是经历过一番风雨的。” 苏穆煜慢慢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他靠着床架,说:“连少,我劝你是聪明人,尽早把那些事都忘了。” “这可不是我说了算,”连鸣道,“但也不是不可以,苏老板,棠溪宝剑换你一顿晚餐,意下如何?” “连少,鸡缸杯与百鹿图尊还没兑现,您欠我的是不是有点多?” “可不是嘛!”连鸣一拍大腿,“刚好咱们共进晚餐,一起结了呗。” 苏穆煜沉默片刻,说:“连少,玩笑话大家就不提了。什么鸡缸杯百鹿图尊,咱公义阁也不缺那么几件。棠溪宝剑您价高者得,合情合理,君子不夺人所爱。自个儿好好收着吧。” 连鸣没死心:“五千万换苏老板一次晚餐,不算什么事儿。” “连少,我就搞不明白,不说芙蓉城,全国大大小小赏玩专家那么多,你要想学艺,非得找我?你到底是哪里想不开?” “苏老板,别人有的,你有。别人没有的,你也有。你说,我为什么找你?” 苏穆煜一顿,咂摸片刻也不知连鸣到底是在调侃,还是在夸他。不管咋说,听着挺对味儿。 可不管受不受用,这人是断不能再过深接触。 让连鸣卷进时空,这已是苏穆煜做过最为出格的事情。再继续下去,自身暴露的越多,无论是对那帮人,对公义阁,还是对苏穆煜本人而言,都算不得好事。 苏美人沉思几秒,最后决定快刀斩乱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苏穆煜正色道:“连少,明人不说暗话,经历过的事你最好忘了它。或者,真正当作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人散了,你继续追纳,我继续捡漏。” “以后大路朝天各不相干,连少,经过这次,您可别忘了。” “再给你提个醒,我苏老板看上的东西,当真是邪性!” 连鸣毫不退让,一本正经:“若我偏要?” 苏穆煜一声冷笑,挂电话前留了四字:“教你做人。” 扩音器传来一阵“嘟嘟”忙音,连鸣望着手机没有半分意外。 这就是苏穆煜,时而慵懒,时而乖张。 顺心时像小奶猫那样挠人,搞得你舍又舍不得,勾又勾不到,迷死人不偿命。 一旦触碰原则,同样果决到毫不留情。 连鸣挑眉,反而笑了。铁杵磨为绣针,雄鹰熬成家鸟。这人,也没有捂不化的冰川。连少认定的事儿,那是不到手不罢休。 连鸣刚准备再拨一次,铃声几乎是见缝插针地响起。看这巧合度,要不是一直等他通话结束,要不就是心有灵犀。 连鸣再一看名字,马三爷。自动选择了前者,心有灵犀也太肉麻了。 马三爷,古玩行里有名的掮客。年芳二十八,好好一青年硬要冠个“爷”,除开行内泰斗级,他是见谁都得占便宜。 没办法,架不住马三爷人脉广,稳中稳,左右逢源,善于应酬。 祖传四代掮客出生,马三爷打小跟着他爸混成了人精。不仅受买卖双方信任依赖,他本身的眼界也算半个大拿,经手东西多为名品。 但马三爷有这么个不成文的理儿:咱只做熟人买卖,风险卖买,还有就是顺心买卖。古玩古玩,不古谁玩? 对马三爷来说,最重要的是玩得开心,玩得快乐。 连鸣刚接通,那边立刻传来一道风风火火、如倒金豆的声音:“连少,我连少!跟哪个小情儿打电话呢,磨磨唧唧这么久,误事儿误事儿你知不知道?!” “说正经。”连鸣揉揉眉心,两人年龄相仿,相识多年,实在是叫不出口三爷二字。 马三爷似在那头吃东西,嘴里稀里糊涂地嚼着什么,还继续唠:“唔……也是,你现在那兴趣爱好,估计对方也就是个什么教授学者老头子。哎,说起这个,我连少,多久没出来喝一杯了?不带你这样儿的啊,为祖国做贡献也……” “说重点。” 连鸣实在受不了马三爷这话痨属性,不得不再次打断。 “噢,重点,”马三爷愣了片刻,“咦?我想跟你说什么来着?” 连鸣:…… 什么玩意儿? 果断挂掉。 不出五秒,铃声再次响起。按下接听键—— “想起要说什么了?” 连鸣声音凉凉的,哪儿有在苏老板面前的半分无赖与温柔。 马三爷像被噎着了,喘着粗气儿顺了好几口,道:“仙、仙丹,吃不吃?” “上次我拜托你的事有着落了?”连鸣用完早餐,轻轻将杯碟一推,站起来走到落地窗边,“绿头还是石头?”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49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嗨,都不是。你那事儿我还琢磨着,连家奶奶过大寿,怎么也得相点极品一眼货。是别的事,你知道伐?云城孟家,孟老爷不刚从保利秋季拍卖会上纳了件俏货回来么。我跟你讲,这俏货先不说它咋样,你知道送谁的不? “就是送他那个二十多岁的小情人!你说搞笑不搞笑,几百万几千万地砸哟,反正你没看到孟家二少爷那脸色,都要气死了。哎,我连,你说孟老爷一大把年纪了,他还能行吗?能给别人性福吗?你说……” “停停停!”连鸣简直怕了,马三爷作为八卦妇女连连长,满嘴跑火车,越跑越没边。“重点。” 马三爷好不容易按耐住熊熊八卦魂:“哦,就那啥。孟老爷想找你过去掌掌眼。” 连鸣简直要笑出声。 芙蓉城连大少,出了名的正派精英。他学历高文凭好,能说会道、绅士礼貌。写文章像大宪法、穿衣服如外交长。 白市黑市里的大流同他相比,不是一丘之貉。 但谁都知道,连鸣的眼光不算上乘,玩到现在还没主动退圈,靠的就是家大业大。打眼也好,中彩也罢,无论什么拍卖会都要参合一脚。花钱断人财路,说的就是他。 让他掌眼?根本谈不上。 “马三,溜我玩儿呢?叫我掌眼?明摆着想收学费吧。嗯?” 马三爷自知站不住脚跟:“你看我就喜欢聪明人,跟你说话不费劲。这孟老爷的意思吧,是想出点货,你去看看咯?” “都叫上我这冤大头了,那肯定不是出一点。这得出血吧,孟家摊上什么事了?”连鸣反正作壁上观,隔岸观火,八卦几句也无妨。 “这倒不至于,家务事我们不跟着瞎参合,”马三爷没有明说,自然不是不知,估计是事先允诺了孟老爷。他这人,八卦是有的,诚信道义,也妥妥是有的。 “反正你就说去不去吧,下午一点,孟家大院。” 连鸣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忽然问:“除了我,还有谁?” 马三爷颇为讶异,以往连鸣从来都是闷声玩票这一类,打眼也好捡漏也罢,不多问别人一句。 他想了想,说:“古玩行里孟老爷能看上的也不多了,我打算收点,再加上你。云中鹤那边估计会来人,哦对了,不是收到消息说公义阁苏老板也在云城么,我还纳闷儿了,他怎么来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苏老板去哪儿需要跟你报备?”连鸣冷哼。 “也不是,”马三爷未察觉这语气不对,“既然他在,孟老爷自是请了他。大概就这么些,其他人我没问。” “哦。”连鸣应声,自打听到苏老板要去,这心魂早不知飞哪儿了。 “什么哦,去不去?”马三爷问。 “去,怎么不去。”连鸣说,“这么好的机会,交学费,拜师父,不去不是人。” “好说好说!哈哈!”马三爷得到首肯,立马乐了。可他刚乐片刻,忽觉不对,“等等,连少,拜什么师父?” “公义阁苏老板,你知道?”连鸣问。 “鼎鼎有名的赏玩专家,标配的美人脸,谁不认识。” “认识就对了,”连鸣意味深长道,“刚刚,我就跟他打电话呢。” “咦,”马三爷一愣,连鸣已经挂了电话。 他再三回想,脑子里聊天记录拨回到最初。 ——连少,跟哪个小情儿打电话呢? ——苏老板,认识吧?刚刚,我就跟他打电话。 马三爷蓦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咦——?!” —— 苏穆煜挂掉连鸣电话时,心头暗自爽了一把,觉得自己真是帅到家!瞧瞧,什么叫魄力,这就是! 古董换美色?不存在的。 苏穆煜从床上爬起来,蹬上拖鞋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跟在他身后摇尾巴的拆迁队来不及刹车,一鼻子撞在苏穆煜的小腿上,顿时整了个仰马翻。 它还没搞懂自家主人又作什么妖,只见苏穆煜猛然回头,一把搂住拆迁队,差点哭上了:“鸡缸杯百鹿图尊棠溪宝剑啊——” 公义阁苏老板,世人道是铁公鸡。不爱拔毛,也不跟钱过不去。送上门的仙丹被他拒之门外,赢了气魄输了现实哇! 好、难、过! “嘎——” 苏穆煜伤春悲秋意正浓,窗口划拉过沙哑粗粝的叫声。他抬头看去,一只信鸦停在那里,亮晶晶的眸子一瞬不瞬。 云城的乌鸦不怕苏美人,它们还未领教过“白斩鸡”的滋味。苏穆煜换了神色,他招招手,乌鸦送来一信。 信内有身份证,银?行?卡,连带一封允诺书与新任务。 苏穆煜站起身,嘴边扯开一个难看到极致的笑容。 他自言自语道:“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也只有这群清道夫干得出来。” 以腐肉为生的乌鸦,与“那帮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颇为相似。 那帮人,是死神。 派发任务的展世一,死神中的顶头大佬。 苏穆煜因身份特殊,有纵横时空之异能。他的工作,是赶在死神的清洗日前,对各桩夙愿案进行安抚。 例如处理“棠溪宝剑”一案,苏穆煜负责行使“人道主义关怀”。 对魂魄进行关怀,听起来还挺可笑的。 “也不让我休息休息,”苏穆煜摇头,撒气似的,伸出手指戳了戳拆迁队的额头,“爸爸我哪天牺牲前线,你可咋办!” 拆迁队“汪汪”几声,意为——完蛋!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50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穆煜随手将信封扔在桌上,转身进了衣帽间。刚才他挂掉连鸣电话,拉下通知中心,才看到一则来自孟家的邀请短信。 内容十分简短,是孟老爷一贯的做派。请人收货也搞得像施舍一样。 苏穆煜想想还是答应了,他正有把公义阁的部分开门货变现的打算,此次定不是他一家独去,打点人脉,把消息提前放出去也好。 苏老板暂时忘掉新任务带来的不快,人活着,尽量图开心,反正已如此,何不看开点。他自我安慰,看到拆迁队那张讨债脸都顺眼几分。 下午去孟家大院,自是不能随意。苏穆煜挑了好一阵,最后翻出织金锦唐装,这可是他心头好。金银并织大朵缠枝花卉,仙鹤绣得栩栩如生振翅而飞。纹样动人,锦空匀齐。 那缎面上色彩明丽,远远看去华贵逼人。这一身可不好驾驭,凡夫俗子穿了那是庸俗之至,可要落到苏美人身上,宽肩窄腰身段儿颀长,桃花眼似浸过云城金秋的雨。 人如画中仙,仙自天上来。 这蛊惑众生的模样,在连鸣看到苏穆煜从花园大门出来的那一瞬间,彻底被撩了个底朝天。 而苏老板一抬头,也是一愣。 来者大熟人,连鸣连大少,头发捯饬地一丝不苟,俊眉斜飞。复古圆形小墨镜堪堪架在鼻尖,露出一半的眼睛。 他靠着身后那辆银色SUV,吹了声口哨,照样精英得不行。衬衣马甲配风衣,皮鞋锃亮如镜面。 一个是人模人样的斯文败类,一个是风流倜傥的衣冠禽兽。 简直绝配! 连鸣一笑:“苏老板,孟家大院,你说巧不巧?” 作者有话要说: 巧!怎么不巧!太巧了! 连少的小墨镜好帅好帅,苏美人的织金锦好美好美! 你们怎么这么配!一百婚!一百婚啊!! 我的甜心儿们,你们说,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困♂觉嘛! 好急好急啊—— (急也没用,就是不让!嘻嘻嘻嘻嘻——本猩猩导演要翻天! 第19章 锁麟囊 “巧巧巧!” 苏穆煜眼皮跳了跳,气得不想多说话。他刚要转身关大门,发现拆迁队的狗脑袋卡在门缝里,怀疑狗生。 “进去进去,爸爸我出门办事。” 谁知拆迁队根本不看他,狗鼻子动了动,似寻到记忆中的味道。拆迁队往苏穆煜身后瞧去,刚与连鸣对上眼! 哦哟,整个狗都不好了! “汪!汪汪汪!” 拆迁队突撒狗疯,它在门缝里疯狂扭起身子,竭力想要挤出去。 苏穆煜大惊,拆迁队傻是傻了点,可平日性情温和,犯不着咬人。连鸣到底多招狗恨? 就这么电石火光一疏忽,架不住拆迁队蛮力过人,一狗当先冲了出去! 苏穆煜傻眼,慌忙跟着跑,大喊道:“拆迁队!回来!不准咬人!” 谁知这狗崽子永远是狗崽子,什么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都是厥词! 连少虽不穿金戴银,开的座驾也低调得不行,但整个人往哪儿一站,冥冥中就散发着我很有钱,快来傍我的信息。 拆迁队看人有一爪,不知是不是嗅到了高级狗粮的味道。它疯狂冲向连鸣,狗身一扑,舌头一伸,哈嗤哈嗤对着连鸣呜呜叫唤上了——哪儿是咬人,明显撒娇! 苏穆煜跑了没几步,彻底不跑了。面前一人一狗玩得欢畅,真跟一对父子似的。看这待遇,亲爹妥妥不如后爹。 阿尊事贵,朝三暮四,好没良心! 苏穆煜黑着一张锅底脸,不悦道:“拆迁队!” 狗崽到底有那么一丁点念旧情,它从连鸣身上下来,忙着奔回苏穆煜脚边,硕大的身子在他长袍上蹭了又蹭。 苏穆煜很气:“蹭什么蹭!一身毛!你看我什么时候蹭你一身毛了?!回去回去,丢不丢脸!我是没给你喂饱还是没给你窝住,现眼!” 连鸣哈哈大笑,他伸手勾下墨镜,彻底露出那双邪气肆意的眼睛,“苏老板,我与你家狗崽挺有缘,你看,这就间接证明了咱俩很有缘分嘛。” 苏穆煜冷哼一声,接着把拆迁队领回家,关门前挤眉弄眼再三叮嘱:你赶紧把那个便宜金主给忘了,不然有你好看! 连鸣盯着苏老板站在门口数落狗崽的模样,捂捂胸口,真是喜欢到不行。 犬吠声远,嘈杂也无。 苏穆煜这才拍拍衣袍,转过身,一脸正色道:“谁跟你有缘?” 嘿,苏美人还有两副面孔! 连鸣习惯了大起大落,思维也跟着跳跃不少。他自动忽视苏美人眼中的拒绝,说:“今日不提私情,都是去收货。孟老爷的买卖不好做,苏老板指点指点?” 自连鸣提到孟家大院,苏穆煜心底立刻清明一片。实际上不用连鸣过来提醒,他也明白今天去收货的不止一家。 孟家是块肥肉,谁都想来咬一口。吃得下多少,这个靠财力。但吃得好不好,纳得妙不妙,这纯粹是靠识货。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51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孟老爷玩古多年,收藏繁杂。开门到代的有,高仿一眼假的也有。此次叫他们去掌眼,明摆了出货。 连鸣喜欢玩,也不至于棒槌一样被人玩。怎么败家是一回事,败得心甘情愿才是重点。马三爷要收,云中鹤也有人要来。众人之中,就属连鸣最没眼力见,他得找个人挂靠,合起伙来做买卖。 除了苏穆煜,还有更好的人选?而且于他来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苏老板慢悠悠地走过去,在连鸣身边站定:“想拜师啊,连少,诚意?” 连鸣毫不意外,带着苏穆煜绕到后备箱,他拉开门,几个红木雕花箱整整齐齐摆在里面。苏穆煜瞥了他一眼,后者歪歪头,左手一摊,意为请便。 苏穆煜不客气,挨着挨着打开箱。唐代黄釉蓝斑陶三足炉,清雍正的景德镇窑墨彩山水图笔筒,连之前允诺过的一对儿粉彩百鹿尊也一并送来了。 诚意?稳够! 苏老板饶是见多识广,还是被连鸣的阔绰吓了一跳。他慢慢关上箱子,把那夺人眼眸的蓝彩墨彩粉彩通通关回去。 “连少,暂不提对尊与笔筒,唐蓝彩可不多得。眼下这器物又是黄釉釉下蓝彩,区别于三彩器上的流淌蓝彩,甚是罕见。已不算是诚意了吧?” 连鸣关上后备箱,单手撑着车身,笑了笑:“花钱学知识,我还怕学费不够。苏老板这意思,收了徒弟了?” 苏穆煜摇头,反而向后退一步。他能敏感察觉到,连鸣想从他身上要走的东西,已不是“眼力见”这么简单。 连鸣想要更多,而苏穆煜偏偏给不了。 “收徒只是玩笑话,连少别当真。时间不早了,莫让孟老爷等得太久。” 连鸣为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这么说来,苏老板肯合伙?” 苏穆煜毫不扭捏,俯身钻进车内:“你有钱,我识货,天合之作!” 连鸣替他关上门,双手交叠趴在车窗上。两人面对面,眼对眼,呼吸靠得极近,一低头,就能吻上去。 “苏老板,合作愉快。” 两大狐狸视线相撞,各自腹黑轻声一笑,暂达联盟。 流氓配流氓,一个文臣一个武将。 早在云城西区的孟家大院恭候多时的马三爷等人后背一凉,狠狠打了一个颤。 马三爷搓搓手,道:“这云城的深秋是不是太冷了?孟二少!孟二少!你家还不开暖气伐?” “睁大狗眼好好看!”闻身回头的孟二爷,粉面如玉却脾气暴戾,“收货,闭上你的狗嘴。” 马三爷乐得宛如傻逼,古玩行里上上下下,也就这个孟二爷不买马三爷的烂账。 还别说,三爷就喜欢这种人,对口,有味儿,真新鲜真够劲! 感兴趣到不要不要的。 连鸣与苏穆煜踩点到达孟家,两人这出奇的排列组合一亮相,立马闪瞎众人眼。 孟老爷难得起身迎接两人,眼睛里的询问之意藏都藏不住。 苏穆煜打着哈哈,朝孟老爷伸出手去:“孟老爷,后生来晚了,对不住。” “哪里哪里,刚好合适!都是来赏玩嘛,时间早晚没差的。”孟老爷身骨硬朗,只是眼下藏不住青黑,面色略有倦怠,大有纵欲过度的嫌疑。 “哟,连少也一起来了。今个儿在孟家门口相遇,两位真是给我孟爷面子。” 连鸣脱下风衣折在臂弯,修身马甲衬得他风度翩翩,儒雅非常。伸出手,低调名表扣在腕上,谈笑间财阀之气溢于言表:“孟老爷,当不起这声连少,可别折煞学生我。” 孟老爷听罢,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笑得像尊弥勒佛。 连鸣这话太明了:自称后辈,给足面子;再称学生,摆明今天是来交学费的态度。 意思是不管你孟老爷拿出什么货,我都会纳走一二,够痛快。 “好好好!看货!看货!” 孟老爷大手一挥,带着两人往会客厅而去。 马三爷忍了片刻,终究没忍住。在连鸣刚落座时,咻地蹭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连少,什么意思?嗯?” “什么什么意思。”连鸣不在意,顺手拍开马三爷快要怼到他脸上的放大镜,“坐直了,好好说话。” “能什么意思!我去,你还不交代?上次芙蓉城的苏富比拍卖会,你俩不是,不是——”马三爷做了个夸张的割脖子动作。 “你俩不是——杠上了吗?!” 连鸣有几分好笑,猜都不用猜,如今圈内会把他和苏穆煜两人传得如何水火不容。反正流言蜚语不带草稿,黑的吹成白的,再吹成黄的。 不过别人越是将他俩捆在一块儿议论,他就越高兴。好像这样能证明苏连二人的关系,比起外人更近一点。 “什么杠不杠,最近麻将没少打吧,杠上花做了几次?” 连鸣不与马三贫,他带上手套,装作仔细,实则马虎,研究起眼前这景德镇窑釉里三彩人物图尊。 “论赌我没你精,你可是赌圣,”马三爷撇撇嘴,下意识瞅了瞅正一门心思扑在五代白釉穿带壶上的苏老板。 “那你和苏老板,嗯,究竟怎么回事?明人不说暗话,咱俩谁跟谁,赶紧的!” “你不八卦要死是吧?”连鸣实在想笑,“你去照照镜子,马三,还记得网上那个被封号的狗仔不?你跟他相去不远了。” “嘿!兄弟还做不做了?!” 连鸣被问得有些烦,挥挥手:“苏老板,我的菜。” 马三爷深吸一口气,拿着放大镜指指连鸣,满脸“我就知道,你这个败家爷们儿”! “连少,花钱泡男人?” “俗不俗,寒碜我?”连鸣斜了他一眼,“正儿八经追着,别给我添乱。”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52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马三爷看看连鸣,再看看苏老板,最终摇摇头,痛心疾首:“你俩要是在一起,古玩行得塌半边天!” “哪儿能啊,”连鸣还是笑,正人君子、学者风范端得相当好,“三爷,欢迎你以后来我们家鉴宝。” “嘁,”马三爷冷哼,抖落满身鸡皮疙瘩,翻着白眼赏玩去了,“先把人追到再说吧,我谢谢您勒!” 连鸣翘着嘴角,心情好得不行。他侧头看向苏穆煜,再瞧瞧手里的尊。没意思,连鸣当即放下古董,这货哪有苏老板好看。 连少将手套往桌上一放,翘着二郎腿,开始认认真真“赏玩”苏穆煜。 这厢苏老板瞧了半天,意犹未尽地点点头:“刑窑,五代白釉穿带壶。釉层匀净,制作规整,形制浑厚稳重,胎质坚实,细洁纯白。都说刑窑白瓷类雪,品相这般绝美。孟老爷,这是件不可多得的好玩意。” 孟老爷这辈子什么赞美之词没听过,夸夸其谈者有之,戴高帽儿者有之,言辞华而不实者有之。 但要是苏穆煜说好,这味道就不一样。夸张点说,业界一半的藏友都请他掌过眼估过价,出卖人在委托拍卖时设的保留价,也多出自苏穆煜之口。 孟老爷笑着点点头,叫孟二爷给苏老板斟茶。孟二爷全名孟远,正因他爸包养小情人的事,感情上过不去。 父子关系搞得剑拔弩张,估计也是流年不利,水逆犯冲。 孟老爷叫了两声,孟远无动于衷。大抵同自己老爹对着干,是这帮纨绔子弟的集体爱好。 苏穆煜倒有几分羡慕,自己无父无母,或者说他可能有,但记忆中就是想不起他们的模样。 苏老板从记事起,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公义阁,他没上过学,更没读过书。满腹经纶像是天生刻在他脑子里,很多事他无从挖掘,也无力追溯。 眼见着孟老爷要发火,苏穆煜和事佬似的笑笑:“不必不必,二爷与我同辈,哪有让他斟茶的道理。我在您这儿随意惯了,孟老爷还跟我客气。那这货,我可是不敢收了。” “哎,你这孩子!”苏老板给路,孟老爷就顺着台阶往下走,“这话要不得,别跟我那不孝子计较。毛没长齐一愣头青,还敢管起他老子了!” “二爷是为您着想,孟老爷好福气。” 苏穆煜长袖善舞,顺带转过头朝孟远笑了笑。 领教过苏老板笑靥的人都知道,他桃花眼一弯,像月牙,像狐尾,媚态毕现,十分勾魂。云城金秋的梧桐树叶顺着凉风翩跹而下,就在那一秒,孟远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赶在脸上飘起两片可疑的红云前,孟远低下头,装模作样地摆弄着一对玉件。 连鸣端看半响,暗道不好,他深知苏美人功力强大,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你,甭管他有没有那个意思,别人都会往歪路子上想,还是纵马奔驰毫不回头那种。 连鸣挤到苏穆煜身边坐下,单手搭在苏老板身后的沙发背上,怎么看都像把这人圈在自己怀中。 孟远听到动静看过来,连鸣颇带震慑力地看了他一眼。狮子王守护领地,不怒自威。 孟远皱眉,传言两人不和,看起来不是这么回事啊。 马三爷深知有多乱,赶紧一脚插过去,转移孟二爷的注意力。 “孟二爷!小远子,来来来,据说你也收了不少好东西,拿出来让三爷瞧瞧!” 孟远一怔,瞬间什么旖旎幻想,怀疑困惑都没了。满脑子马三爷桀骜不驯又有些二五缺的脸:“滚滚滚!敢打老子的主意,找死是不是?” “咦?咦咦咦?二爷,冤枉哟,”马三爷斜靠在沙发扶手上,压着脖子凑到孟远耳边,轻声说,“二爷,什么叫,我打你的主意呢?” 酥酥麻麻,痒劲儿蹭蹭往上冒。 孟远彻底红了脸,蓦地起身,低头看向马三爷:“闭上你的狗嘴!” “哎——二爷!别走啊!”马三爷登徒子上脸,不知悔改,对着孟远扬长而去的背影挥了挥手。 连鸣抬抬下巴:“三爷,不行啊。” 马三爷转过头,大有落井下石、同归于尽的决心。 “连少,你把苏老板泡到手啦?” “泡”这个字,轻挑又微妙。 苏穆煜一愣,转而笑眯眯地看向连鸣,后者差点吓出神经病。 连鸣横了马三爷一眼,接着他轻声细语,哄孩子似的对苏美人顺毛撸: “苏老板,我岂敢?” 作者有话要说: (你有什么不敢的?!! 凌晨十二点,片场。 今日拍完对手戏,剧组正收工。 苏穆煜伸着懒腰打呵欠:回家回家,累死了。 连鸣穿上外套,把剧本递给经纪人:苏老师,咱们再去撸个串儿? 猩猩总导演:撸什么撸什么?赶紧回家去!最近狗仔追得紧,可别被暴出什么绯闻来。今年的双影帝还要不要了?注意点儿。 连鸣:那这样,苏老师,今晚到我家去研究夜光剧本,如何? 苏穆煜钻进商务车,摇下车窗挥挥手:我考虑考虑。 (还需要考虑??? 第20章 锁麟囊 苏老板不搭话,马三爷倒是按捺不住,那把嗓子嘹亮又透彻,嚎得连鸣只想摸出枪杆儿证明一下自己是大佬少爷。 马三捧着茶杯:“连少,哪儿有您不敢的呀?!”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53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穆煜瞧着连鸣,瞧了半响也不说话,最后抬手指指存放青铜器的区域:“连少,有兴趣不?” 连鸣没看,甭管他感不感兴趣,苏穆煜的兴趣倒是挺大。 连鸣笑了两声,邀功似的低声说:“苏老板看上哪件只管挑,开门货你留着,高仿旧仿什么的塞给我就行。至于价钱你别管,孟老爷开什么价我照单全收,回头好东西全送你阁里去。” 苏穆煜挑眉,眼底神色几经变换。他没想到连鸣真这么大方,简直是赶着趟来送钱,还是属于不要跟你急的那种。 太扯了。 苏穆煜摇头:“不必,连少。我出眼力你出钱,最后价格三七分。公义阁比不上连家财阀大族,也不至于寒碜到白嫖。” 连鸣当然心知肚明,他就那么一说,不放过任何机会以表忠心。 “既然这样,也不勉强,”连鸣说,“青铜器是吧,苏老板,去看看?” 苏穆煜这才放下手中茶盏,两人离开沙发。 孟老爷迷恋古玩人尽皆知,这会客厅里零零总总不下百件,瓷器玉器青铜器,画甚至还有上好的明清家具。规模实属不小,但苏穆煜仍旧可以断定这些鳞毛凤角,根本不足以窥探孟老爷收藏阁的冰山一隅。 孟老爷拿出来的瓷器占大头,包浆厚实有之,贼光惊现亦有之,品相上层的估摸百分之六十,算是良心出货。 至于石头,即玉器,苏穆煜兴趣不大,公义阁里或美若星辰,或纯如碧波的玉件太多,不足为奇。连鸣倒是撑着脖子看了几眼,最后没相上中意的。 而青铜器,若不是经由安如风一案,苏穆煜平时很少会生出收藏之心。他自一件件器皿中走过,什么龙纹壶、父乙觥、战国手心纹剑、虎纹戈……什袭珍藏,数不胜数。 连鸣看了一圈儿,摸不着苏穆煜到底想要哪一件,问道:“苏老板,哪样合心意?” 苏穆煜笑笑:“好几件挺不错,青铜器鼎盛时期的龙纹与转变时期的龙纹各不相同,都是心头好,难以抉择。” “我还以为你会中意大克鼎。” “嗨,别提别提!” 苏穆煜听到这名字立刻眉飞色舞,转头看看孟老爷,再压着嗓子同连鸣打趣,“这货明显不对嘛,连少,知道大盂鼎不?这二鼎还有一段佳话。” “你看假?”连鸣相当配合地故作神秘与好奇,大大满足了苏穆煜的八卦欲。 真跟带小孩儿似的。 苏老板也真,抛开做买卖的事,他就是童稚纯真的妙人儿。 苏穆煜藏不住兴奋似的搓搓手,说:“当年左宗棠遭朝廷议罪,时任侍读学士的潘祖荫援手。潘祖荫谁呀,著名的金石收藏大家!左宗棠也念人恩情,得大盂鼎后遂以相赠。 “大克鼎于1890年出土,潘祖荫用重金购得。从此,大盂鼎、大克鼎这两件周朝时期最大的青铜器齐聚潘府,轰动一时!成为京城的一大新闻。你说收藏到了这份儿上,这才是玩家!” 连鸣点头,掩不住羡慕与倾佩:“那孟老爷这件为何不对?” 苏穆煜讲到欢喜处,主动攀上连鸣的肩膀,两人头靠头,哥俩好似的凑在一块儿。苏老板没注意,马三爷倒是把连少一系列占便宜的动作落入眼底。 连鸣趁此伸手揽住苏穆煜的细腰,脸上认真求教,心里美滋滋。 苏老板说:“后来呀,打仗了,八年抗战知道吧?潘氏后人将国宝藏于地下,抗战胜利后,国宝再次出土,潘于达移居上海,将其捐赠。” “这么说来,真品在上博放着?” “可不是?直到1959年,国家历史博物馆开馆,大盂鼎应征北上。两件巨鼎自此各镇一方。” 苏穆煜说得幻化入境,有板有眼,说到最后,一手拍在连鸣肩头,说出了点荡气回肠的感觉。 连鸣轻笑两声:“这故事你怎么不跟孟老爷说说?” “嘁,连少摆明了要坑我?” 苏老板也不气,笑着收回手,两人距离再次拉开。一时间,连鸣觉得空落落的。 “苏老板,我岂敢?” 骨灰级发烧藏友,最恨别人说不对。 “哪有你连少不敢的?” 苏穆煜将马三爷的话原本奉还,转头去找云中鹤派来的人联络人脉了。 粗中有细地赏玩一天,最后宾主尽欢。连鸣带走了几件瓷器,最终将五代白釉穿带壶送与苏穆煜。苏老板纳了几幅字画,准备挂家里陪衬新购置的紫檀木雕云龙纹座屏风。 马三爷差点打包大克鼎,围着研究半天,最后神秘莫测地退了回来。 云中鹤是云城有名的艺术品投资公司,做人顾问,自个儿也收点东西。几样鼎好的开门货需要竞价,大家平分秋色。剩下个别一眼假和存疑的古玩无人问津,其他基本被云中鹤收走了。 从孟家大院出来时,苏穆煜再次邀约大家下个月到芙蓉城公义阁赏玩。 三年不开门的公义阁突然要出货,这可惊了马三爷与云中鹤等人。孟老爷推脱说身体抱恙,改日再去。实际上是好不容易资金回手,忙着包小情人,哪有精力去芙蓉城。 不过孟二爷支支吾吾地表示,有时间自己一定会去,到公义阁长长见识。 “哟,二爷,不是打心眼儿瞧不起咱迷古之人,怎么换到苏老板身上,您就愿开尊眼啦?” 马三爷打趣不减,临走还要埋汰几句。 孟远一声冷哼:“毕竟做掮客的三爷,跟苏老板不是一类人呐。” 三爷吃噎,耸耸肩,开着跑车扬长而去。 苏穆煜和连鸣与孟家作别,同乘一车回了清云轩。 开车到达苏家门口。 苏穆煜下车,连鸣跟着从后备箱将古董尽数取出。两人沉默着对视几秒,最后连鸣开口道:“苏老板,帮你送进去?” 苏穆煜看看这大箱小箱一箩筐,承了连鸣的帮助。输完密码,两人拖箱带盒地进了门。 拆迁队作为单身狗,早在家里等得不耐烦。没想到连鸣跟着一起进来,兴奋到嗷嗷直叫。苏穆煜觉得自己养了条见异思迁的破狗,很是糟心。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54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放下东西,叉着腰环顾一周,胸口郁气难开,他垂下眼帘,敛去所有黯然失色。苏穆煜本以为连鸣会借此机会在他家多呆会儿,没想到连鸣拿起风衣,逃也似的离开了。 愣是一刻没多待。 苏老板准备了一肚子的推辞草稿,毫无用武之地。连少关门前,还向拆迁队吹了声口哨,调子奇特,很是好听。 没想到拆迁队一愣,原本摇成筛子的尾巴越来越缓。最后它耷拉下耳朵,在门口徘徊两圈,彻底趴下了。 连鸣前脚刚走,苏穆煜揉揉肚子,后脚进了厨房。他取出速冻饺子,随便给自己弄了晚餐。一个人的日子,反正也过习惯了。 苏老板没忘记卖主求荣的拆迁队。 他一手端着饺子,一手端着狗粮,在客厅唤了几声。 拆迁队自连鸣离开,趴在门口一动不动,俨然没精打采。苏穆煜觉得蹊跷又好笑,他放下碗筷,带着狗粮蹲到门边。 “哎,拆迁的,不吃饭啦?”苏老板将狗粮凑到拆迁队嘴边,“你最爱的狗粮加火腿,你不吃我吃了?” 拆迁队撩开眼皮看了他一眼。 “嗯?”苏穆煜皱眉,“儿子…….你这是哭了?!” 惊讶之余,苏穆煜只觉头疼:“好端端的你难过什么,我又不是不要你。等等,你该不会真对连鸣上心啦?哎哟我跟你讲,那家伙十恶不赦,不是什么好主人!” “安安心心跟着我不好?人家千金一掷为古玩,不正经玩狗的。你讲讲,他要是真看上你,是不是得带你走,是不是得跟我要?人家既然不带你,肯定转眼就把你忘了。拆迁的,连鸣遛你呢,这都看不出来,你枉为狗!” 苏老板口不择言,硬生生把连鸣这“五讲四爱”的好青年,说成了玩弄感情的大恶棍。他干脆盘腿往地上一坐,把拆迁队的狗脑袋放在自己腿上,慢慢顺毛撸。 但拆迁队估计是真伤了心,压根不理他。苏穆煜自顾自唠了半天,没有丝毫成效。当即孩子气也出来了,他蹭地站起来:“得得得!破狗,找你的金主爸爸去!上好的狗粮都不吃,谁把你养这么叼。” 苏穆煜抖抖这身织金锦,弄皱了袍子更窝火。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餐厅坐下,刚拿起筷子,接着长叹一口气,又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苏美人一掀袍子,气势汹汹地走回门边。拆迁队扇扇耳朵,狗尾巴摇得有气无力。 苏穆煜在它身边蹲下,轻轻把狗粮推到拆迁队嘴边,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语气委屈到极点:“儿子,你好歹也吃点啊,饿坏了可咋办嘛。” 相当没骨气。 待苏穆煜哄好狗崽,一碗饺子都凉透了,他懒得加热,匆匆吃了两口,作罢。 苏老板的日子,过得清闲又有些落寞。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赏玩,一个人做任务,一个人承担魂魄背后的故事。总而言之,苏穆煜这如花似玉的青年小伙,活成了空巢鳏寡老人。 他无所谓孤独,无所谓陪伴。在他眼里,一生好像很长很长,又很短很短。他经历过上百个夙愿案,走过千百个灵魂的人生。 他摇着命运的橹秆,脚踏夙愿的扁舟,在岁月这条长河上,时而顺流直下,时而逆流回溯。 他看得太多,人间沧桑悲欢离合,早已入木三分。 苏穆煜讲不好,甚至有时他会忘,忘记到底是身在梦中,还是梦到自己活在现实里。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一直在走,走过了灵魂的背后,和白云苍狗。 碧霄深处无人问,阴阳两界莫回头。 苏穆煜作息很准,子夜之前必定上床。新任务到手,他又将自己的卧房活成了工作室,魂魄背景及资料,纸张堆满床。 拆迁队窝在他脚边打盹儿,苏穆煜换了丝绸睡衣,斜斜靠着床架。他鼻梁上夹着金属框眼镜,细长的珍珠眼镜链条垂在颊边。 屋内灯光昏黄,有木质香氛的气息隐隐浮动,留声机放着咿咿呀呀的京剧。 正常唱到《锁麟囊》春秋亭一折,程派唱腔美到肝颤,西皮流水好不畅快!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它半分毫。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这薛湘灵不吝钱财倾囊相助,真真是个豪情仗义的女子。苏穆煜一边浏览资料,一边打着拍子轻声哼唱。 苏老板兴致好,开口唱了几句,又转为念资料:“背景,民国时期。物件,一双玉镯。人物涉及…….名伶……军阀少将……啧,这庸俗的案子。又是哪家兔儿爷被负心汉所抛,心有不甘余情未了?无不无聊。” 苏穆煜嘴上念叨不停,又翻了一页:“地点上海,噢,还不错,摩登城市去见识见识也行……不能打扰魂魄……不得与其交流……做一次旁观者。好歹展世一还有点良心,轻松多了。” “玉镯即将现身于云城黑市夜场拍卖……该不会是什么鬼货贼货?干不干净也敢叫我去收。”苏穆煜皱眉,翻到最后一页。 “哦,照片在这儿。主要魂魄关系是……” “咦——?” 苏老板猛然一顿,双目圆睁,惊谔失色。 “什么?!” —— 连鸣从苏宅出来,并没回直接回云城本家。他面色沉郁,驱车赶往云城南郊。连鸣的房产不止一处,这是连余风硬要他养成的习惯,所谓狡兔三窟。哪天仇家找上门,寻你在那栋房产,都还得费点时间。 连鸣到达南郊香山别墅,他停好车,开门落锁。 客厅灯火通明,背对着他坐了一个男人。 连鸣神色疲惫,将风衣搭在玄关处的衣架上。他走到客厅酒架前,选了瓶红酒。 “这么晚,何事?” 连鸣坐到男人对面的沙发上,慢慢倒酒。 男人冷冷清清,声音沙哑:“半月后的云城黑市拍卖会,那对玉镯要浮水了。” 连鸣将红酒推到男人面前:“嗯,我知道了。” “你自己注意点,苏穆煜那边已接到消息,这次你打算如何?” “老规矩,还能怎么办。” “不怕让他生疑?”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55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后仰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出神,半响,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既要引起他注意,又要不使他生疑,这个度不好拿捏。” “你自己选择的路,可别后悔。” “怎么可能,”连鸣嗤笑,“那你们也太看低我了。” 男人终于转过头看了连少一眼,他睫毛扑闪两下,压住两分沉静一分神秘。 男人说:“祝你顺利。” 连鸣堪堪闭上眼,手里轻轻摇晃酒杯。过了很久,久到室内似已无人。空气静谧,未央无边。 连鸣道:“……嗯。” 他再睁眼时,客厅哪还有人。窗户大开,深秋之风混着冰冰凉凉的味道往里钻。 连鸣轻声呢喃:“这人真是……什么时候能正经走一次门。” 作者有话要说: 苏美人发现什么了?连少这番又是为何? 孟二爷到底对苏老板是一见倾心,还是另有所图? 马三爷同孟二爷之间,又是如何的扑朔迷离? 欢迎大家来到,七声号角之《明日揭秘》栏目组,所谓是,今日谜团,明日依然谜团,甜心以为后天就不是谜团了? 不不不,后天还有更大的谜团。 答案?谁知何时到来。 (老七露出姨母般的微笑 苏连二人:导演!导演!今天的盒饭怎么没鸡腿啊? 猩猩总导演:资金都不够,还要什么鸡腿!老七我都要去上街卖艺了! 第21章 锁麟囊 苏穆煜看了一晚上新任务的背景资料,凌晨三点才睡下。 然而未至七点,城市的大动脉刚刚苏醒,窗外鸟鸣有些嘈杂,苏穆煜躺在床上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摸出手机一瞥,还没睡到四小时。 这痛苦的失眠,何时是个头。 苏穆煜翻身下床,面带倦容,脑子却很是清醒。他伸手在拆迁队的狗头上薅了一把,准备洗漱更衣。 苏老板刷牙时,还闭上眼假寐了几秒,借此安慰自己能多睡就多睡。他的思绪却不自禁飘到另一个问题上去——这次的夙愿案,又不是个善茬。 人活着究竟是为什么呢,既然活着不好,死了就好。可死去之后,这些不甘与徘徊,又为哪般? 尚且活着时,不紧紧抓住维系生命的渴望,在这泥淖、浑浊、丑陋的世界里苟且而不偷生。直到死去,才方觉生命可贵,红尘千金,悍然抗命也要制造大梦一场。 这是何必呢。 苏穆煜用清水洗完脸,撑在镜子前端详片刻。镜子中,他是独一无二的苏老板,湿嗒嗒的水珠顺着发丝从前额淌下,鼻梁挺直,唇峰利落。 苏穆煜眨了眨眼,仿佛从镜中看到安如风。可他忽然有些心惊——他快要记不清安如风的模样了。苏穆煜低下头,紧紧盯着急速而下的水流在水槽中形成漩涡。 他也曾追究过,凭什么总让他接手“夙愿案”。 展世一的回复是:你比较好说话。 敢情自己是最好“欺负”,也最好打发的。 展世一不置可否,相当于默认了,这让苏老板很是窝火。 窝火也没用,人在这个世界上,光是立身,就已经身不由己了。 拿种种夙愿案来说,大道修行三千世,王侯将相、黎民百姓,一切的一切,都有其言不由衷。 他们一样的苦渡,一样的艰辛。朝代更迭的风云变幻与烽火碎屑他们无不承担,平凡生命的冗长烦闷与渺小如尘他们也照单全收。 没有人可以超脱度外,亡魂也不行。 苏穆煜收拾完毕,将近八点。他身穿运动装,出门时还照了照,恍然像个还未毕业的学生。 苏老板不工作时,生活很清闲。 八点带拆迁队出去散步,绕过清云轩堪比公园的绿化带,往后是护城河。清早空气清新,深吸一口凉气,彻底没了睡意。 拆迁队这破狗,也是破得相当有水平。起初看在苏穆煜精神萎靡的份儿上,老老实实被他遛。一人一狗顺着护城河走出很远。 直到苏穆煜精神好起来,劲头足了,拆迁队这才撒开丫子满地疯跑。阿拉斯加跑起来,基本就跟哈士奇没差。 蠢劲没差,疯劲没差,俨然成了它遛苏穆煜。 苏老板起先还要追,口中振振有词:“拆迁队!拆迁队你给我回来!” “我叫你停下!听到没有!爸爸叫你立正!” 最后苏美人嗓子沙哑,直接偃旗息鼓,管他破狗跑哪儿去,丢了才好!省得每天短命折寿。后来苏穆煜也不管了,慢慢悠悠继续走。拆迁队野了一身泥,自然就会回来。 每每此时,苏穆煜都会指着它狗鼻子。 “谁把你教这么野?不都说狗随主人吗?你看看我,再看看你!”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56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你还敢说你是亲生的?” 拆迁队一愣,接着嚎了两声,怪委屈。苏穆煜盯着那双澄澈狗眼,最后挥挥手。 “哎,你是亲生的!” 遛完狗,带回家给拆迁队洗完澡吹干,日头近九点半。苏老板换了身衣裳再次出门,这个点儿,不在芙蓉城的话,他要去的也就只有一个地方——古玩集市。 正儿八经的古玩集市大多九点开始人潮汹涌,而在此之前还有一市——鬼市。 鬼市这名字听着瘆人,其实剖开来讲,除了那么点自古流传的离奇传闻,就是买卖双方在凌晨摆摊,进行交易而已。 但鬼市并不好趟,虽然文房四宝、玛瑙玉器、古籍字画、仿古家具、中外钱币一应俱全,却多为荒、鬼、贼货。 饶是许多自诩火眼金金的玩友,在鬼市昏暗的灯光地下,十有八九也是走眼的。 相传鬼市自唐代就有,也许更早它便存在。如今自不用说,有玩友藏友的地方,就有鬼市。 苏穆煜不趟鬼市的原因有三,一是趟“鬼市”的人,或提着灯笼,或打电筒,光亮幽幽,来往人影飘忽不定,跟鬼魂似的。他已经受够了同魂魄打交道,没心思去自找不快。 二是“买与卖全在黑暗中进行,双方交易全凭一厢情愿”,这样的条款不太适合苏穆煜这类出手稳中求胜的人。无赖却合理的交易方式,使得大多数想要捡漏的藏友,最后抱着一堆下蛋货痛哭流涕。 而第三个理由更简单,也最重要:苏穆煜起不了床。光失眠已经很痛苦了,要他凌晨提着灯笼去收货? 他还没疯呢。 集市人流穿息,大多数是普通藏友,偶尔也有赏玩大拿。铲地皮的在这出货,也有包袱斋,反正各色人等应有尽有。 苏穆煜不是很懂,现在古玩行情节节走低,怎么民间收藏反而如火如荼。说起收藏热*,也只有自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至今的第五次收藏热,才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盛景。 这是历史上收藏热形成的最普及、最繁荣的时期。国泰民安,盛世收藏,出现了“工薪族收藏家现象”。 而附庸风雅、修身养性式的收藏已边缘化,越来越多的人将眼光投到利益之上,以投资、投机性、商业化收藏为标志。 收藏品炒作现象普遍,赝品遍地,不少人一夜之间暴富,也有不少人倾家荡产。 苏穆煜两者皆不是,他说不清是因为喜欢古玩,才发现自己有感知魂魄波动的异能;还是因为有异能,被选为安抚者,才喜欢上这些古玩。 不过苏穆煜没机会细想了,他刚观战完一场古董碰瓷闹剧,转头就看到了连鸣。 连鸣今天也是一身休闲装,两人很默契地挑了卡其色风衣,衬得他们俊逸无比,身形颀长。 苏穆煜心情好,抬手先打招呼:“连少,来看货?” 连鸣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很是意外:“正思量邀约苏老板,刚巧就遇上了。” “找我?”苏穆煜挑眉,想着此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估计又有什么企图。他环顾四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除开帮忙掌眼,也没其他的了。 “不是掌眼,”连鸣摇头,接着他犹豫半响,“也不是,在那之前,还是请苏老板帮我看个东西,你看对不对。” 苏穆煜犹豫几秒,不太确定:“连少看上的东西,在这里?” “也不叫看上,况且集市捡漏不也挺多嘛,”连鸣笑了笑,领着苏穆煜往一个地摊上走去,他拿起一件花瓷递给苏穆煜。 “瞧瞧。” 苏老板哟了一声:“这花色,唐代郏县黄道窑的?” “你再看看。” 苏穆煜再仔细一看,又哦一声:“不大对。” “说说看?”连鸣弯着眼睛,双手抄进衣兜里。他比苏穆煜高了半个头,此时微微前倾,像从后面趴在苏老板的肩上。 “黑釉花斑三足盘,窑变釉称花瓷。连少你看,这是蓝斑。真品蓝斑均是月白色中混杂蓝色,其蓝色为钛蓝。而这个,白色过白,不是月白色,蓝色则过艳,当属钴蓝。” 连鸣点头:“我看不对,是因为这个开片不对。记得真物大块月白或蓝色班彩釉上均有后期开片,可我对高古瓷研究不多,不敢出手。” “学费交够啦,自然就谨慎了,”苏穆煜笑着转头看向连鸣,一时间两人呼吸交织,炽热的空气炸裂一般。 苏穆煜不自然地撇开脸,继续说:“而且真物开片中均混有黑色杂物,这个仿得不错,就少了那么点神?韵,看着倒是极漂亮。” 连鸣忽略苏穆煜的别扭,站直了身体,从他手上拿过三足盘放回原位。 真正的唐代黑釉花斑三足盘,那是一种豪放粗犷的美丽。一半火焰,一半海洋。宛如星海的蓝斑与月白交织,火焰般灿烂夺目。 小小一盘之中,收纳行星宇宙,收纳无数奇思妙想。 就在苏老板掌眼的功夫,身边聚了不少人。有人开口大声问:“这位藏友,你玩瓷?” 苏穆煜摇摇头,很是低调:“略懂一二。” “那这件玩意,到底对不对哇?” 看来并没听清二人的低声讨论。 地摊老板抬头看了他俩一眼,苏连二人相视一笑,摆摆手转身走了。 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坏了规矩这生意便做不得。能不能捡漏,会不会走眼,全凭个人本事与造化。学费没交够,旁人不得提点。 从集市出来,时间还早。苏穆煜作为真资格的闲散人员,并不急着回家。 “连少,你刚才说正打算邀我,就为看个瓷?” 连鸣从衣兜里摸出两张票:“正巧云城的现代艺术馆来了一出新展,苏老板有没有时间?” 苏穆煜接过票,正面是此次艺术展大师的照片,背面是地址与具体作品名称。苏老板轻声笑了笑,他真觉得连鸣段数高,实在是会投其所好。 苏穆煜再闲,也绝不是纨绔子弟那一派。酒吧舞厅蹦迪飙车,一概与他挂不上号。原以为连鸣会庸俗地请他看场电影或去空中花园,没想到对方一出手,居然是如此文艺的手笔。 苏老板没拒绝,或者说原本他也挺想去看这位大师的作品展,名为《The Long Now》*(漫长的此刻)。寓意为:此刻的绵延是为了更真切的在场。 整个作品展均为大型声音装置,堪称一次视听享受。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57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这在连鸣意料之中,他取车出来,带上苏穆煜直奔西郊艺术馆。 两人在车上就全球艺术发展史,聊得热火朝天。从远古时期夏商周及其同时代的古埃及艺术,聊到民国时期国外产生的超现实主义与几何抽象主义。 苏穆煜扯八卦,连鸣讲野史。你一言我一语,半小时车程眨眼便过。苏穆煜不曾想两人话题投机,而连鸣给人的感觉更是上知天文下至地理,十分博学。 与传闻中只会豪掷千金夺人所爱的公子哥不太一样,更让苏老板奇怪的是,连鸣身上总有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连鸣出现,他的内心便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有他在,没事了,一切都能得到解决。 两人从停车场出来,郊区视野开阔,一座造型奇特的建筑耸立其中,这便是云城现代艺术馆。此馆从远处看,宛若一只腾飞的鸟,走近了,又像一簇张牙舞爪的火。 灰黑钢筋擎天而立,交叉的空隙中割裂出支离破碎的天空。 “这个建筑的设计师,去年刚拿梁思成奖,据说以后有望拿普利兹克奖。”连鸣带着苏穆煜走进展馆,两人过了安检,周遭立刻安静下来。 苏穆煜下意识压低声音:“这么厉害?” “确实,近几年优秀设计师不断涌现,除开建筑行业,室内设计、平面设计等人才众多。芙蓉城下个月的展子也挺多,咱一道去?” 连鸣说得漫不经心,从入口拿走两份参观书,不经意把下次约会提上口。 苏穆煜看展便痴,便入迷。 因第一个作品已呈现,他匆匆应了声:“好。” 连鸣努力忍住藏起来的笑意,跟在苏穆煜身后,开始安静看展。 艺术馆内,拍照者有之,做笔记者有之,默默观展者有之,低声讨论者亦有之。 大师的第一个作品为一片迷雾,刚进去,眼前一片模糊,走入一片迷踪仙境。耳畔传来低沉不断的嗡嗡声,听得越久,人心越是压抑。 苏穆煜往前走,一直走进黑暗中,他回头看了一眼,似看到轮回眼再次开启。他看不清别人,别人也看不见他。一切皆成幻象,连鸣的身影也变得捉摸不定。 苏穆煜喉头一哽,他仿佛看到人从万物中来,再回到茫茫中去。 越是看得久了,越是分不清现实。 苏穆煜加紧脚步,拐过几个黑暗冗长的弯道,眼前一片明朗时,来到了第二个作品。 第二个作品更妙,沙地上放着电吉他与音响,不时有或嘈杂、或清冽的音乐传来。一群群振翅而飞的小鸟在其间穿行,它们落于琴弦上,制造出奇妙的音乐。 连鸣在这儿听了很久,他忽然问:“苏老板,你认为这个作品想传达什么?” 苏穆煜听得正入迷,猛然被打断也不恼。他蹲在吉他边,上半身前倾,与琴弦上的小鸟挨得极近:“音乐如何产生?” “果然是懂的人,”连鸣笑着将他拉起来,两人双手交握,一个温热,一个冰凉,“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展。” 苏穆煜想说你这不废话,大师的作品谁不喜欢。况且他始终认为连鸣简直活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完全拿捏住自己的所有喜好。 苏老板撇撇嘴,连鸣看古董不行,猜人心倒是一猜一个准。 两人边看边交谈,直到他们走进最后一个作品展厅。苏穆煜忽然住了声,不仅是他,来到这个展厅的所有人,在同一时刻,选择了沉默。 这是一个美到令人心碎的作品。圆形池水中蓝波荡漾,水面上漂浮着上百个大小不一的白瓷碗。这些瓷碗在水中顺着波浪移动,互相碰撞时,发出“叮——”的一声响。 这些细碎的声响汇聚起来,在展厅内不断产生回音,如钟表永动机,永不停歇。 苏穆煜仿佛心头遭受沉重一击,他没有叫上连鸣,一个人缓缓走到池水边坐下。 这个场景,他似乎在哪儿见过。 潺潺流水,瓷器碰撞,宛如白斑闪烁的蔚蓝星球。这流动与静止共存、人工与自然交汇的生态系统是何等让人感动。 连鸣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问:“苏老板,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生命不息,声响不止。” “对,展书上说依业轮回,生命流转循环。人类生前的过去,死后的永生,每一现实生命,都是秉承过去的生命继续而来。*” 苏穆煜看着他:“连少,你到底想与我说什么?” 连鸣沉默良久,终究被苏穆煜察觉了背后的深意。众所周知,这是一个忧郁的项目,你或许能从中找到一方宁静,或许会自此走不出这个化境。 人与这个世界从来都分不开,生者也好,死者也罢。这个世间,总用数不清的幽魂在飘荡,他们心怀执念,不愿往生,不愿直视生命的退场。 连鸣说:“苏老板,不要为安如风难过了。忘了吧,此后再遇上这类事,都忘了吧。” 忘记相对于记住,总是更容易些。 苏穆煜一震,他能听到来自四肢百骸,骨髓深处传来的震动与共鸣。全身细胞都在告诉他,苏穆煜,连鸣太懂太懂,得此一知己,夫复何求。 而理智告诉他不能,他不能再将连鸣牵扯到这些事件中。就像远在芙蓉城公义阁的那本史册中的声音告诉他:这于你,没有任何好处。 苏穆煜将视线撤回,再次锁定到池水中,他耳边全是“叮——叮——”的回声,嘴上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连少,这池水,就像偌大的人世。这些大大小小,或落单,或三五成群的瓷碗,就像人。我们随着水流的方向移动,再反过来作用于水,身不由己啊。” 安如风也好,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新任务也好,这些都是苏穆煜要面对的事情。命运选择了他,他就如此做,人生本就如此。 人与人,人与魂,互相碰撞,于尘世万丈发出不同的共鸣,我们始终顺着大势潮流,一个跃点、一个跃点……或拾级而上,或摩擦相离。 生于人世,又在人世中寻找自身的倒影,那些共鸣碰撞,构成所谓的命格与前路,将人间渲染得混杂多情。 连鸣再次沉默,最后长叹一声。 “成吧,这个倒是全在你。看展如此不开心,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我哪儿有不开心了?”苏穆煜哭笑不得,“谁让你扯出这么深沉的话题,简直不像你这种人。” “我哪种人?”连鸣挑眉。 “纨绔子弟,败家爷们儿!” “耶?!”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58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呲牙,明明白白从苏老板眼中看到了真心实意的揶揄玩笑。 行吧,只要这人开心了就好。 “耶什么耶,说来我也好奇,”苏穆煜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你一富二代,每天不去泡吧飙车玩心跳,哪来闲心看展。” 连鸣简直笑出声:“你是不是对我们富二代有什么误会?” “误会在哪儿?” “误会大了,我就很不喜欢以上所有娱乐项目。” “那你喜欢干什么?” 能干什么,干你。 连鸣想了半天,最后生生憋回去。 连鸣一本正经道:“跟着师父你学本事,玩古董。” “别贫,说句实话要死么你。”苏穆煜低头看着连鸣,歪了歪头。 “好吧,说正经的。” 连鸣说。 “我在追你。” 连鸣说得太轻、太淡,简直就像说天气真好一样。完全感受不到心跳与紧张,就连当事人苏老板,听完后也是一愣,并没有大吃一惊,也没有面红耳赤。 苏穆煜更淡定,他轻轻皱了皱眉,风牛马不相及地问了:“连少,你什么职业?” 连鸣道:“教授。” 苏穆煜问:“你是不是很清闲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连:这可不是告白啊 苏:我也没当真啊 注普利兹克,建筑界诺贝尔奖。 与普利策不是同一奖项。非专业人员有混用与其翻译有一定关系。 由一名宝贝儿好心提醒后,老七特此改正。 万分感谢指出错误,以免了误人子弟。 再次感谢! ①“收藏热”,细数历史上有五次。 第一次北宋,第二次晚明,第三次康乾盛世,第四次晚清到民国初年,第五次当代(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至今)。 每个时期收藏热的形成原因与特点各有千秋,比如北宋的奇石、砚台、书画,康乾盛世的瓷器、玉石。而当代最为丰富全面。感兴趣的甜心可以自行去查找相关资料。 ②《The Long Now》,这个其实不是作品原名,原名是。只是因为在文中“漫长的此刻”更符合,所以采用。 这个作品展其实是赛莱斯特大师的Sonsara,很出名。他曾获马塞尔社尚奖提名,代表法国参加第56届威尼斯双年展。 老七个人来讲很喜欢他。 ③“依业……而来”——孙启栋 第22章 锁麟囊 苏老板问:“你是不是很清闲啊?” 连少眼睛都不眨:“是挺闲的。” 净他妈睁着眼睛说瞎话。 连鸣才不闲,真忙起来连轴转。除开讲座出差,大部分时间用在授课与科研上。并不止上课备课,写论文申基金。还有各方面带来的竞争压力,世俗一点,外人眼中的象牙塔,实际是一座金字塔。 头衔来讲,从讲师,到副教授,到教授,每一级都会耗费数年;从国家荣誉来说,优青、杰青、直到院士,许多都有年龄限制,一步一个脚印,一层一个阶梯。使得无数怀揣热情与梦想的科研人员,就这样从不回头地走了一辈子。 连鸣二字,在N大简直如雷贯耳。 不再是古玩圈的棒槌冤大头,也不是黑道上令人咬牙切齿的大佬少爷,连鸣换上西装走进校园,号称“冷面罗刹”。 从他第一天带学生开始,风气开放的校园中,不少大胆的男男女女曾明里暗里表达过倾慕之情。而连鸣冷冷清清如天上一轮海岛冰月,愣是万花绿丛,他过也不过。 马三爷对此十分可惜,直言他糟蹋了那么好的资源。 连鸣嗤笑:“那是你没见过苏老板。” 说这句话时,马三爷确实与苏穆煜未曾会面。 连鸣能忙到什么程度?一天二十四小时,精确到半小时来计划。错过这个点儿,过两分钟也许你就在办公室里找不到人。 工作日八点准时上班,下午两点回家,在家继续整合资料,到晚上六点回学校,十一点再回家。 非工作日时,书房就是他的办公室。 整个人被时间抽成了陀螺。 连鸣科研任务重,三天两头出差。到处跑研究所,通宵做项目也是常有的事。平均每两、三年发一次nature /sce正刊或子刊。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59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作为导师,连鸣朝督暮责,要求学生自己开题,想Idea,做进度汇报与总结。往往要求在他面前讲课,讲到存疑处,连鸣提问题都不带喘口气。 问到学生崩溃也是常有的事,最开始不少心理素质较弱的同学下课嚎啕大哭。 连鸣也不尴尬,走过去敲敲桌面。他拉了拉领带,帅得人神共愤。 “哭什么哭,毕不了业才有你哭的。有问题就下去查,查完了再来找我。” 学生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时间长了,“做学严谨”与“冷面罗刹”二名并驾齐驱。 在N大,连鸣让学生爱恨纠缠。先说那张脸,秒杀一切。上课扯扯领带,挽起袖口,笔直劲道的小臂露出一大截。他不常用PPT,往往板书写了又擦,擦了又写。密密麻麻,字迹金钩铁划,翩若惊鸿。 声音悦耳,不疾不徐。讲课节奏刚刚好,力保最后一排的学生也能听清。 如果他不将发两篇T刊作为毕业要求,简直就完美了。 苏穆煜对连鸣的了解,算是冰山一隅都没有。 他眼中,连鸣与马三差不多,仗着家大业大,成天抛金撒银图畅快。富二代是什么?都是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所以直到两人同看艺术展之前,苏穆煜对连鸣的态度,存粹是偶尔撩闲,不足深交。 而连鸣疑似表白后,苏老板忽然生出了“这个人或许可以做一做朋友”的想法。 但也仅仅是朋友罢了,再没其它。 自艺术展一别,两人有近一周时间未联系。好似就此消失在对方生活中,前面那些交锋与试探,都是镜中花。 苏穆煜应邀到几个藏友家做客,帮忙掌眼了几件高古瓷与青铜器。其中有名发烧级藏友走宝,当着苏老板的面儿差点哭出来。 苏穆煜见得多了,只好就另一件古董一力吹嘘,实在是难做。 同日,他收到了四天后云城黑市拍卖会的图册。在图册最后一页,翻到了那对必须拿下的玉镯。 从图片来看,此玉镯为冰种,半透明、冰质感。冰清玉莹,冰彻心扉,透着一丝丝朦胧温润的含蓄美。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首饰,送情人也可,送长辈亦可。 但此物与棠溪宝剑相同,邪性得不得了。具体如何,还得等到第三天去拍卖会的展场看看实物。 同样收到图册的还有连鸣,连少简直快忙疯了。新项目将将展开,差点打发他去肯尼亚挖石油。 上次S大的学术研讨会因故缺席,无缘消失三天,得一处分。为了挽回学校的面子,对外界宣称连教授重病。 重病个屁,明明是追男人去了。 现在他得赶在下一次跨时空到来前,将工作任务分配下去。这可苦了他带的学生,层层剥削压榨下去,早已麻木。 收到图册时,连鸣正在连宅的书房里焦头烂额。他的身后有海量藏书,纵观而去,完全是一小型图书馆。天文地理、人文科学,分门别类,浩瀚无比。 张阿姨站在书房门口直皱眉,进也不进来,压根没有立锥之地。 “少爷,前天才收拾好的书房怎的又乱成这样了?用了东西放回原位,打小教你的道理你得放在心上。” 连鸣摆摆手,头发抓成时下流行的鸡窝。领带松松垮垮搭在肩上,扣子开了三颗。大片胸肌冲击视野,偏生泄露美色的大爷浑然不觉。 “张妈,过几天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再帮我收拾。父亲找来,你就说我出国了。” “又去哪儿?我的小少爷,回回都这样,不打声招呼玩消失。你是要急死我哟!” “我这不跟您说了嘛,”连鸣从书卷中抬起头来,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嚣张狂狷的气息瞬间荡然无存,整个就一文人翘楚。“这次不知要去多久,到底回云城还是芙蓉城也不一定。过几天,您有空再去一趟清云轩,把那边也收拾下。” “清云轩不是易主了吗?” “嗯,我一朋友住在那里。密码老样子,您去就行。” 张阿姨伺候惯了,哎了一声,还是有些不放心:“少爷,你到底是要去哪里?” 连鸣拗不过张妈,随口扯谎道:“肯尼亚挖石油,那边有个新项目,过去当几天挖井工。” 张阿姨搞不懂,就是心疼:“你看你,好好的少爷不做,清福不享,偏要把自己搞得这么忙!你爸赚那些钱是拿来看的?” “我爸赚的钱都是拿来烧的,”连鸣笑了笑,“钱嘛,纸嘛,又算得了什么。” 张阿姨数落的话刚要落下,连鸣手机响了起来。他偏头看去,正中央“马三”二字大如斗。 连鸣按了接听键,还没张口。 “连!少——!我大忙人!乖乖!干嘛呢?”马三爷说话带颤,隐约有些醉意。电话那头还算安静。 “谁是你乖乖,皮又痒了?好说啊,你来香山居,赏你一顿皮开肉绽。”连鸣取下无框眼镜,靠在转椅上揉了揉眉心。 “粗俗,我怎么认识你这么个粗俗的玩意儿!”马三爷啐了一口,继续说,“咱们的口号是什么?优雅,要优——雅——!” “你能不能每次直接说重点?到底什么事儿。” “哎,上次不是约你出来品酒么,今天呗。快点,京华楼等你。”马三爷这人只有一个好,说到重点就言简意赅。 连鸣没心情陪他闹,手里还拿着项目资料,说:“不去,下次。” “成,你不来,”马三爷愣是没挽留,“不来算了,反正孟远那小子马上到。” “他到不到关我什么事。” 马三爷又讲:“我跟你说,我哥,鸣哥!孟二爷把苏老板一并拐了,你就说你来不来吧。” 连鸣一顿,觉得不可思议,苏穆煜什么时候这么乐意交朋友了?他联想到前段时间在孟家大院收货时,孟远那小子明显包藏贼心,现在是贼胆也生出来了。 两人交好? 连鸣心中警铃大作,管他妈什么国家石油国际石油,油井炸了都不管他的事。 马三在那头幸灾乐祸:“连少,来不来?” “废话!”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60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系上衬衣扣子,刚要挂电话,他语气阴沉,夹了不快:“把那小子给我盯好。” 马三爷奸计得逞,爽上天:“得令!保管苏美人三尺之内无人近。” 京华楼,云城有名的品酒俱乐部所在地。专供上流社会或附庸风雅、或谈论要事,政界人员在此私交,商界大牛于此汇集。这里没有三六九等,有且只有一种人——权贵富豪。 包厢经常固定留一部分,其余流动性较大。三爷世家与京华楼老板交好,开业时马三爷送上自家祖母的墨宝金匾,京华楼老板直接送了永久席位做回礼。 因此只要是马三的朋友,几乎人人都来过京华楼。 一群人品酒,实则重点不在酒。连鸣到达时,包厢内的马三爷、孟二爷、苏老板,还有几位收藏玩友已经聊得热情高涨。 连鸣推开门的一瞬间,视线直接在人群中找到苏穆煜。今天苏穆煜挺出人意料,没有身着唐装,一身银灰西装显得他稳重成熟。 孟远坐在苏老板右手边,马三爷坐在门口。众人一回头,集体默契地哟了一声。 连鸣解开外套扣子,笑道:“来迟了,各位久等。” “不迟不迟!您有那个咖位!谁都可以不等,等您那是必须的!”马三爷跑起火车不带停,忙站起来拉开座位。 连鸣瞥了一眼,径直走到苏穆煜身边坐下。 “连少,气色不错嘛。” “一般般,”连鸣皮笑肉不笑,似有不悦,“苏老板别忘了你的身体状况,少喝点酒。” “开玩笑,我可是千杯不倒。”苏穆煜眨眨眼,“再说了,我身体哪儿不好了?” 连鸣说:“我就找个借口劝你少喝酒,啧,苏老板不识好人心。” “得了吧,”苏穆煜凑到连鸣耳边,轻声笑,“连少,我不会给别人说,我们连少啊,一杯倒。” 连鸣酒量不行,是在安如风那儿检验出来的。一大一小两个人,一喝酒就话大。一个舞剑,一个吟诗,那画面甚是美好。 苏穆煜心底一片钝痛,他总这样,不经意想起那些美妙却又伤痛的回忆。苏老板没了声儿,低下头喝闷酒。 除他俩外,其余人倒是其乐融融。 连鸣听了几分钟,发现他们是在讨论几天后的黑市拍卖会。细听下来,像是没人注意到那对冰种玉镯。 连鸣并不确定苏穆煜是否在桌上放了话,一般苏老板中意的东西,大家都不太容易动心思。 马三爷见连鸣坐着不喝酒,一点也不优雅地嚷嚷上了,活像个王八土匪。 张罗众人,开始给连鸣倒酒。苏穆煜也不劝,坐在旁边撑着下巴看笑话。饶是连鸣再怎么巧舌如簧,也受不了众人围攻。 红酒后劲足,连鸣不胜酒力,没喝几杯已经有些飘飘然。 好好的品酒雅事,被马三搞得焚琴煮鹤,像是花间晾裤! 飘了两三个小时,众人直言转场,找个温泉酒店做做按摩。苏穆煜作息规律摆手谢绝,连鸣喝得晕头转向,没有大骂马三已经算好的。 马三爷贼眼闪光,将计就计,直把连鸣推给苏穆煜,原话是:“苏老板,既然你不去,连少爷不去,那送连少回家的事,就交给你了吧!” 苏穆煜没来得及嘲笑连鸣,错愕地看着一群人扬长而去。唯有孟远频频回头,貌似打算回来搭把手,结果马三爷按着孟二爷的头,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苏穆煜感觉自己也快醉了,他搀着连鸣,脑子混乱。 因喝酒无法开车,不然今晚得去局里喝茶。苏穆煜叫了车,拍拍连鸣的肩膀:“连少,住哪儿?” “……香山居。”连鸣迟疑片刻。 苏老板想想自家狗崽,又看看搭在他肩上的连鸣。 “我这造的什么孽啊。” 回到香山居,连鸣都快睡着了。苏穆煜发誓下次再也不要与连鸣喝酒,回回受累的都是自己。他按照连鸣的指示开门进去,张阿姨已经走了,留了便条在桌上。 苏穆煜搀着连鸣跌跌撞撞地上二楼,两人都喝了酒,此时混在一起,酒味更浓郁,后劲如洪水猛兽,刷地就上来了。 苏穆煜侧头看了看连鸣,这一眼竟有些移不开。连鸣醉眼迷蒙,利落的面部轮廓,深邃的眼窝,睫毛投射下一片阴影,说不出的英伦俊朗。 苏美人滚滚喉结,只觉嗓子一紧,莫名口渴。 好不容易将连鸣带回卧房,轻轻把他放到床上,苏穆煜觉得自己快升天。 打开床头灯,灯光有些刺眼。连鸣躺在床上烦躁地皱眉,接着翻身。这一翻可不得了,苏老板看去,心底咋舌——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衬衣从西装裤内撩起,露出精瘦有力的后腰,竖脊肌好看到翻天,小麦色的肌肤泛起诱人之光。 往前看,是罗列有序的腹肌,再往上,是隐秘在衣衫内的胸膛。 苏穆煜喝酒上脸,现下觉得自己脸更红了。他吞了口唾沫,真是□□熏心。 连鸣睡得不安稳,裹了被子,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嘴边喃喃自语。 苏穆煜听了半天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隐约有“阿……”“别走”…… “遇?遇到什么了?”苏老板脑子里一片浆糊,听了半响,渐渐压下小腹躁动的欲望。 直到最后,他索性摇头,都是些醉话,只言片语有什么好猜的。苏穆煜将连鸣用被子裹好,给他脱了皮鞋。 苏穆煜把灯光调暗,床上沉睡的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安静气质。这才是连鸣吧,苏穆煜想,闭上眼的连鸣,褪下一切面具的连鸣,也有这样温柔缱绻的时刻。 苏穆煜抬头看了眼偌大的卧室,除了一张书桌,剩下竟是一屋子书籍。好像连鸣很喜欢看书,不愧是当教授的人。 只是啊,这屋子也太空旷了。 苏穆煜想,原来他与我同样,都是孤寂之人。 苏穆煜离开前,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撩开连鸣耷拉在额前的头发。连鸣的肌肤有些烫,苏穆煜的手也有些烫。 他轻轻弯下腰,在连鸣耳边道:“连鸣,好好睡一觉吧。”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61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房门打开,关上,脚步声远去。 连鸣慢慢睁开眼,眼睛里全是浓浓的欲望与喜悦。他抬手摸了摸刚才苏穆煜蹭过的额头,嘴角一弯。 在相遇后的第一个月,苏穆煜终于当着他的面,叫了他的名字。 轻轻二字,千钧之力。 连鸣。 作者有话要说: (想听连教授讲课!写个板书都那么性感! 连少酒量不行啊,得练。怎么来说你作为攻,喝酒这副德行,以后怎么酒后乱性?嗯? 想给你加戏的总导演我,写都没有办法写嘛! 连:乱个屁!来人,把老子的意大利炮拿来! 导演: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只有两章,就要进入民国之行了,老七已经开始兴奋地搓搓手了哈哈哈——开心! 贼开心! 两人的关系也要更进一步了! 哇哈哈哈! 第23章 锁麟囊 苏穆煜再与连鸣见面,是在拍卖会之前的预展上。 按一般流程来讲,预展是为了让竞拍品与买家见个面,进行更直观,更近距离的观察。利于交流、推荐。 预展大多设在高级酒店,或几百平米的办公室,也有设在博物馆、艺术馆附近,大体上来讲,要有吸引买家资源的经营场所。 黑市拍卖不同,因其货源大半来路不正,能低调,就不宣扬。连图册与邀请函,都是走暗道送往藏友手中。 苏穆煜不知多少人收到了黑漆金印通行证,当他进入预展时,虽不至于人满为患,也是几近拥挤的程度,特别是在某些展柜前。 看来这次果真有些好东西,能吸引如此多的赏玩大牛与权贵富豪。 苏穆煜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了马三爷与孟远,上次走宝的玩友与孟老爷正高谈阔论。熟人很多,其实古玩行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些人。毕竟越高级的拍卖会,相应入场要求也越高。 之所以很多公司不对普通藏家进行征集,一是藏品大半流拍容易被某些低端收藏家骂成骗子。 拿保利、嘉德拍卖来说,每场藏品上千件,千万成交不足50件,百万成交不到20%,藏品不易成交,公司算骗子?很明显是有多方原因。 其二,设有保留价的藏品,流拍后要收百分之三的手续费,许多人交不起。因此高端公司并不对外征集。 苏穆煜逛了半场,据说这次午夜拍卖,将要跨类别举办两天,场场有亮点,也算是低调中的高调了。 从展柜中的藏品来看,有些东西来历存疑,苏穆煜不敢出手。 其中围观人数较多的属高古瓷,还有十八罗汉瓷板画四条屏,双凤犀角杯,九转乾坤玉摆件等,是此次竞拍热门。苏穆煜内心自有计较,从在场大多数的反应与面部表情来看,没人注意到那对儿邪性的玉镯。 苏穆煜松口气,为不引起注意,没跟平日里的熟脸打招呼。玉镯的展柜摆在会场东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玉器特殊,需从内部打光,衬得玉镯通透晶莹,周遭光线都要暗上几分。 苏穆煜的小调还没哼出,嘴角一抽,清清楚楚看到那对玉镯的展柜前立了一个人——连鸣身着纯白西装,灰羊绒薄外套折在臂弯。他站得端端正正,是一看就令人沉迷的那种。 而连鸣此时于苏穆煜来说,真真是天降煞星!来拦一道的! 苏穆煜不合时宜地想起上次苏富比拍卖会,这人也是端一副精英做派,干着下作流氓之事。 他磨磨后牙槽,强装淡定,也许连鸣只是看看,这冰种玉镯虽是精品,但不至于人人都趋之若鹜。 “连少!” 苏老板扬着调子唤了声,他慢悠悠晃过去,步步生莲。手上拿着一把牛骨折扇,入秋后,扇子就成了苏老板的装饰品,偶尔也有其他用处——比如“敲打”那些“不识时务”的人。 连鸣转过头来,倒是没有半分惊讶,他是守株待兔,早等这儿了。 “苏老板这身浮光锦裘,真是韵味与光彩兼具。” 苏穆煜脸上挂笑,早已将连鸣腹诽千百次。 别以为你夸我衣服好看人好看,我就会放你一马。做梦!只要不瞎,人人都知我苏老板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要靠才华。 苏穆煜没有接茬,顾左右而言他:“连少,酒醒了?” 连鸣一愣,心里苦笑这苏穆煜到底得多膈应他。 “托苏老板照顾,没什么大碍。” “没问题就好嘛,以后少喝酒,”苏穆煜说,“我看连少在这儿站了这么久,看上什么了?” 嗬,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 连鸣笑着反问:“苏老板看上什么了?” “嗨,我看上的东西都邪性,就不与连少讨论了。跟我讲讲呗,你喜欢啥,帮你掌眼咯。” 大抵连鸣真是个二五缺,当即笑得比那对玉镯还要邪气。他大手一挥,长且直的手指点了点展柜中的玉镯:“那连某人就不客气了,实不相瞒,这个。” 苏穆煜脚下一滑,差点啃到连鸣脸上去。 这人他妈的天生就是来克他的吧?!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62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少,你不觉得吗?” “嗯?” “咱俩八字不和,五行相克啊!” “?!” “没事没事,算了算了。” 苏穆煜干脆摒弃表面那点斯文儒雅,一挽袖子当霸王。他稳了一下,直言道:“连少,明说这玉镯我看上了。记不记得我提点过你,这东西邪性,你别出手。” 连鸣也不怕,抢东西咯,谁会留情。 “苏老板,不瞒你说,过段时间我奶奶九十大寿。这玉镯有种有色,再加上其水、底、工皆为一等,品相甚好。玉能养人,戴久了有灵气,能护主挡灾。让我如何割舍?” 苏穆煜差点朝天翻个大白眼,就这邪光闪闪的,还灵气?我看你是咒早死! “话不是这么说的,来,咱们离近点。”苏穆煜循循善诱,拉着连鸣往展柜跟前凑。两人弯下腰,脸皮快贴到玻璃上去。 “你看啊,这玉色,是不是远观给人分布均匀,剔透之感?” 连鸣点头:“是。” “那你再看,是不是这染绿色隐约给人色型不正,色浮无根之感?” 连鸣很诚实:“……没感觉到……” 靠! 苏穆煜想吐血,他怎么会给连鸣说这么抽象的东西。废话,常人当然看不到感觉不到啊!魂魄波动谁都能见着,那还要他有何用! 苏老板一时卡壳,尴尬地不知下文如何继续。 连鸣为挽其尊严,半响说:“……好像是有点……” “别别别!”苏美人大度伸出尔康手,“连少你不用跟自己良心过不去。” 哦嚯。 连鸣一叹,这天儿可咋聊。 就在苏穆煜黔驴技穷之时,正要圆场:“反正吧……” “哎——哟——!我的连乖乖!我的苏美人儿!” 平地一声雷,惊炸而起! 苏连二人同时感到后背一股猛力袭来,要不是反应快,瞬间扶住面前的展柜,能直接给这对玉镯推地上去。 苏穆煜一声“靠”已挂在嘴边,想想有辱斯文又咽了回去。 而连鸣就比较直接了,他扶着苏穆煜刚转身:“他娘的——” 就对上了马三爷那张祸害脸。 “你怎么还没被人弄死?”连鸣太阳穴直跳,马三今天的打扮比较像瞎眼半仙,瞎算命那种。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手上还转着俩文玩核桃。 马三爷旁边,是一脸嫌弃的孟远。 “没听过?祸害遗千年,三爷我注定长命百岁!”马三把墨镜推上去,更加不伦不类,“苏老板,连少,你俩杵这儿干嘛呢?啥好东西我看看?” “有好东西也差点被你那一下给弄砸了。” “嚯,什么玩意这么精贵,百千万的三爷我还是不放在眼里。” 苏穆煜想把手机翻出来查查今日黄历,是不是忌出行。 他侧了侧身,把玉镯亮出来:“喏,三爷瞧瞧,这东西是不是邪性?” “嗨!这话你问我?苏老板,寒碜了,邪不邪就您一句话的事儿。”马三爷伸手对着展柜,隔空点了点,“不过抛开是否邪性一事,到底是个品相精致的玩意。” 孟远也被吸引过来,他上前瞧了瞧,最后吐出八个字:“色型不正,色浮无根。” 苏连二人诧异抬头,瞥了他一眼,见其并无异色,心下疑惑减少。 苏老板没开口,马三爷有点激动:“小远子,厉害啊!你看也邪?” “闭嘴,叫二爷!”孟远简直头大,小远子这过于亲昵的称呼令他浑身鸡皮疙瘩。接着,孟远转头看向苏穆煜,“苏老板不是说邪性么,我就妄自揣度一下,不敢肯定。” “哎,倒是没什么问题,”苏穆煜笑笑,“虽不是羊脂玉,倒也是块好玉。” “嗬,羊脂玉现在哪有那么常见,”马三爷手中的文玩核桃一顿,“十年时间,一块羊脂玉籽料,万倍回报也并非儿戏,黄金有价玉无价!” 孟远难得插话:“记得雍和嘉诚2010年秋拍,清代羊脂玉竹节佩以24.6万元成交,中拍国际2010年春拍,金镶羊脂玉钵以95.2万元落槌。05年后价格潮涨势惊人,06年北京嘉信秋拍,一件重达130公斤的和田羊脂玉籽料,最终以4950万元成交。” “乖乖,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哟,”马三爷摇头晃脑,“相传云中鹤不是收了块和田羊脂玉籽料么,羊脂玉买一块少一块的,政府都不得不让步。” 苏穆煜咋舌:“公义阁估计很难收到上好的羊脂玉了。” “也不一定,看机缘。”连鸣道。 “还得看财力吧?”马三爷好死不死戳人伤口,苏老板很想手刃此人。 三言两语把话题从玉镯上扯开,苏穆煜转移话题时还在心颤,深怕痕迹太明显,引得连鸣再想起:“不说我了,诸位有何中意的?” 连鸣高深莫测看他一眼,说:“苏老板推荐推荐?” “这里的东西,我怎么好随意推荐,”苏穆煜用牛骨扇在手心拍打两下,“情况你我皆知,荒货不多,鬼货多。” 鬼货,专指盗墓人挖掘盗窃古墓得来的古文物。盗墓人的称谓有“摸金校尉”、“发丘中郎将”、“搬山道人”和“卸岭力士”。 相传这四大门派起源于秦朝,直到汉朝才系统化。四大门派各司其职,规矩繁多。有所谓三盗三不盗,九取九不取等等。后来搬山、发丘、卸岭在宋明时期没落,只剩摸金校尉一门流传下来。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63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盗墓者有其规矩,古玩收藏亦有其规矩。新坑不收,鬼货不碰,不该沾染的东西敬而远之,做正经生意,就要管得住自己。 黑市的存在,本就是为这些见不得光,无法走法定程序的东西开绿道。违禁物品摆在那里,拿不拿,收不收,全看自个儿。 其他人当然深知这个道理,无非是找个话题聊聊。 马三爷抬起下巴,朝正西方的某个展柜投去目光:“苏老板,看到那群人没?” 苏穆煜瞄了一眼,这些人摩肩接踵,推推攘攘,像一群待宰的鸭子伸直了脖颈,他们双眼放光,激动无比,有非常明显的生理反应。 口中念念有次,手上动作也不少。看这架势,得是什么开门到代的精品。 连鸣起先转过一圈,看过那展柜:“汝窑。” “汝窑?”苏穆煜吃鸡,因与这仨货周旋,还没来得及看完预展,“当真?!” 汝窑如今虽已不是谜案,但其精品皆青如天,面如玉,晨星稀,蝉翼纹。那釉色似雨过天晴,晨曦微红,长虹当空,釉中少量气泡宛如繁星闪耀。粉翠胎金洁,花胰光暗滋。指弹声嘠玉,须插好花枝。* 马三爷耸肩:“真不真不知道,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好东西都藏在故宫博物馆,什么宋汝窑天青釉弦纹樽、天青釉圆洗,民间流传的汝窑精品太少了,换做是我得此一件,是要关上门自己在家赏玩的。” “故宫也不是没收过赝品,什么李公麟的《免胄图》,蔡襄的《谢赐御书诗表》。多了去了。”苏穆煜把目光收回,“这件是汝窑何物?” 连鸣说:“天青釉碗,还有一天青釉圆洗。” “孟二爷也看过了?” 孟远被点名,愣了一下,还不敢直视苏老板:“看了,不过……” 显而易见,得不出答案。 苏穆煜见话题转移得如此成功,心里暗自高兴。人一放松,调侃的话也就出来了。 “既是汝窑的东西,又在这地方拍卖,多多少少跑不了真。” “何出此言?”马三爷问。 苏老板心大:“猜的。” 另仨货:…… 苏穆煜开心了,扇子一拍,说话不带打草稿,什么都往外边遛:“万一呢,我还没看嘛,做个假设。你们记不记得2012年香港苏富比春拍?当时那北宋汝窑天青釉葵花洗拍出多少来着。” “2.0786亿港元。”连鸣答,正是这场拍卖会刷新了当时宋瓷世界拍卖记录,几乎喜欢古玩、这个圈里的人人皆知。 “对嘛,升值空间这么大,该出手时就出手咯!” 苏穆煜眉飞色舞,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展场暧昧又明朗的灯光照在他俊美的脸上,秋水明眸,撩人心怀。薄而性感的双唇微微挑起,那正中一点唇珠惹得连鸣眼神暗了几分。 马三爷像被蛊惑,又有点犹豫:“那……那要是高仿咋办?” 这不就成冤大头了么? “嗨!好说,”苏老板大手一挥,相当干脆利落,“拿到公义阁来,帮你卖给下一个棒槌倒霉蛋咯!” “咱俩熟人,只收你一层佣金,如何?” 连鸣一哂,孟远扶额。 马三爷咂嘴,伸手对他点了点,就要顶礼膜拜! “乖乖,你他娘可真是个天生的斯文败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粉翠……花枝”——宋 欧阳修《汝窑玉壶春》 ②关于盗墓四大门派,其实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了倒斗之事,很出名的伍子胥发楚王墓嘛,鞭尸雪恨,搬山派祖师爷。 据说曹操也是祖师爷其一,他的军饷由盗墓所得。至于真假,这个老七也没有查史册去考证过。因为个相当庞大的工程了,毕竟此知识点只在本章作为四人的谈资,后面也不多做续写。 感兴趣的甜心可以自行了解,比较懂的可以在评论里跟老七讲讲~哈哈~ ③苏老板,你真的是深得我心啊,能坑人得如此清新脱俗,也就只有你了。 哈哈,连少今天终爆粗口!谁说咱精英就只能是文质彬彬的,厥词! 还有一章,乖乖,明天跨时空! 转圈圈啊! 【以后每天更新时间为凌晨十二点,这样夜猫子能看,不熬夜的宝贝儿白天起来也能看。不过熬夜的,小心了,老七要抓人哦!都争取早点睡,女孩子要爱惜自己的皮肤呀,乖,听话。 【这几天留言直线减少,是因为不好看吗QAQ……老七很想你们在评论里插科打诨啊 第24章 锁麟囊 曲为之防,苏穆煜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先把时间拨回早晨八点。 苏穆煜起床,昨夜难得无梦好眠。他洗漱完毕,在衣帽间挑挑选选近半小时,怎么着也想不好今晚夜场拍卖会穿哪一件。 拆迁队在他脚边蹦跶,狗鼻子在洗衣篮中的脏衣服上来回嗅,似乎想从那里寻找点熟悉的味道。 苏穆煜轻轻踹他一脚:“这又是和谁学的毛病,闻什么脏衣服。” 拆迁队吃痛,极其不满地嚎了两声。它晃晃狗脑袋,围着苏老板左右看看,最后得一结论——此人要出门!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64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拆迁队是个黏人的破狗,温顺起来堪称军大衣,冬天给你暖脚暖手暖被窝。可稍有差池,它泼辣拆迁的名号也不是空穴来风。 拆迁队尊臀一摆,搁那儿嗷嗷直叫。苏穆煜听得烦心,关上衣柜,红木雕花门被他拍得“哐当”一响。 “早饭!还吃不吃了?” 拆迁队没明白他的意思,狗不理。苏穆煜一声“嚯”,门也不关出去了。拆迁队蹲在原地不回头,十分的孤芳自赏。 苏穆煜进了厨房,不一会儿排骨的浓香四溢而出。拆迁队很没气质地撒着四条狗腿子,舌头歪在一边,哈嗤哈嗤蹿进去。 苏老板正端着杯牛奶,唇边一圈奶渍。 他回头瞧见拆迁队,讥诮的话也显得孩子气:“哟,少爷您哪儿的呀,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拆迁队奈何说不了人语,只有瞪着眼睛叫唤,一声声的很是折磨人。 苏穆煜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再加上拆迁队有那么几分卖萌的嫌疑在里边。苏美人朝他扔了根骨头,嘴上数落:“下次放聪明点儿,什么狗崽,智商被自己啃完了是吧。” 他给拆迁队做完早餐,自己弄了个三明治凑合吃了。反正一个人,随随便便也没什么大不了。 九点过一刻,黑鸦再次来临。 薄薄的信纸上依然言语精炼:时值子夜,魂魄离镯。 苏穆煜在脑海中回想一次背景资料,稍有遗忘和存疑处,又返回卧房查询清楚。当他再次看到资料最后一页,上面的魂魄关系图,依然令他伤神。 什么玩意儿啊,又得伤筋动骨元气大损。 苏穆煜把资料合上,一声轻叹:成吧,反正也没人将我当人看。 早上十点,苏穆煜牵着拆迁队出门。 他将狗粮、狗笼子包括洗澡用品,全部给拆迁队打包好。叫了辆车,二话不说把拆迁队送宠物寄托中心去了。 路上,苏穆煜一直困惑,以前拆迁队在云城怎么活下去的?一直寄放在宠物中心吗?不能吧…… 苏穆煜有点逻辑死,他不可能这么没有责任心。 一是自己爱狗,很明显他对拆迁队的感情深到不行。瞧瞧早餐,拆迁队吃排骨,自己吃三明治。要说他对拆迁队不在意,啪啪打脸。 那以前拆迁队怎么生活来着,苏穆煜记得自己长期生活在芙蓉城,云城较远,没闲心往这边来。他越想越纠结,后背不自然冒出一层冷汗。 直到目的地,苏穆煜才给出一个较为恰当的理由安慰自己:估计是展世一那小子良心发现,托人帮忙照顾。 苏老板这么想,好受多了。他牵着拆迁队进了宠物中心,不顾狗崽玩命狂吠,眼泪汪汪,狠下心说拜拜。 临走前,苏穆煜对着狗笼子唠唠叨叨以表无奈:儿子啊,你看爸爸要出去一段时间,也不方便带你啊。你自个儿好好的,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等爸爸回来,第一时间来接你。 拆迁队从鼻子里冒出一声粗气,难过地转开身。 同一时间,香山居连宅。 连鸣精选出今晚着装,桌子上放着一封火漆信。黑底金字,瘦金体写着“连亲启”。 连鸣安排好张妈,又将电脑打开,群发项目任务邮件。不一会儿,电脑传来“嘀嘀嘀”的提示音,学生纷纷表示已收到。 连鸣关了电脑,他戴上一块镶钻腕表。接着他摆弄手腕看了看,妈的,太他妈暴发户气质。 连鸣很是嫌弃,但他并未取下。 桌上的咖啡还冒着热气,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开始期待今晚的夜场拍卖。 中午十二点。 苏穆煜送走狗崽有点无聊,云城溜达一圈儿,又慢腾腾回了清云轩。他得空将家里收拾整理一番,忽然发现三楼的阁楼门打不开。 钥匙放哪儿去了。 奇了怪了。 然,留声机内刚好放到梅老板的《宇宙锋》,正唱到赵女“修本装疯”。 “见丫奴在一旁挤眉绉眼,莫非她叫我假装疯癫。没奈何我只得青丝扯乱,我这里脱绣鞋扯破衣衫。听说疯我乐得随机应变,倒卧在尘埃地信口胡言。” 西皮散板节拍自由,无板无眼。苏穆煜又尤其喜欢梅老板的这一段,嗓音清脆,唱腔圆润。听到乐处,什么疑虑纠结全放飞。忍不住下楼在沙发上一瘫,轻声跟着唱和起来。 苏穆煜合上眼,仿佛回到当年北平的戏院里。台上立着一风华绝代的名角儿,身边全是票友同好。 他们一起高呼,一起叫好。唱到各自心坎儿里,是痛苦也有,是欢欣也有。 顶热闹。 云城高级温泉中心。 马三爷正在接电话,给他做按摩的是个精致男孩。顶多不过十八岁,模样周正,低眉顺眼,很像小媳妇。 “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今晚夜拍图乐呵,三爷我什么时候亏待过身边人?” 马三咋咋呼呼,男孩给他嘴里喂了颗葡萄。 “哎,乖乖,这才是爷的解语花。”马三爷伸手在男孩脸上摸了一把,后者羞得面红耳赤。 “我跟你说,今晚那北宋汝窑天青釉圆洗是开门到代的好东西。正儿八经!什么?苏老板没给意见,嗨,他就没看一眼!” “苏老板中意哪样?呵。”马三爷冷笑,“我说了你敢收不?不怕邪门儿你就跟着竞拍去。得啦,知道你胆子小。嗯?孟二爷?” 马三突然抬手让男孩停下按摩,他正坐起来,眉头紧锁。 “你说孟二爷要拍什么?!” 下午三点,孟家大院。 刚睡好午眠的孟老爷从楼上下来,孟远坐在客厅插花。孟老爷神色不悦,却也没训斥什么。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65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孟家产业交予孟大少,二爷就成了陪衬。但凡财阀家族子孙众多,不太可能人人分权。孟大少事业心强,三百六十五天大半不着家,孟二少与之形成鲜明对比,每天在家待着,好似就为膈应孟老爷。 孟老爷早年丧妻,本是个可怜人。但这世道总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很快孟老爷身边围绕了数不清的美貌女子,夜夜笙歌,相当不着调。 孟大少不管,成年后借由工作搬出去了。也不知孟二爷到底是在韬光养晦,还是真打算啃老。这么些年来,虽然对孟老爷的荒唐颇有微词,但也不曾搬离本家。 孟老爷咳嗽两声,在孟远对面坐下:“小远,听说今晚你要去参加黑市拍卖会?” “是的,父亲。”孟远将手中花枝放下,坐得端正。 孟老爷端详着自己的小儿子,按理说,大人总会疼老幺多一点。老大成长快,树立榜样。而小儿子,似乎天生就是可以恃宠而骄的。 孟老爷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孟远自母亲过世后,就不愿与他亲近。 “黑市上卧虎藏龙,水深。你自己小心探路。” 孟远有些微讶异,虽然孟老迷古识古,但总是不太乐意孟家后辈也走上这条路。具体原因不详,无非是希望他们去干点自己喜欢的事,古玩这一行,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特别是玩红了眼的,倾家荡产也是常事。 孟远沉默半响,最后将图册拿出来交给孟老:“父亲,您看看。这对玉镯如何?” 孟老爷戴上眼镜,将图册离远一点。看了会儿,说:“民国的东西,有种有色,收藏价值不算高,作为首饰倒是可以玩玩。你喜欢?送哪家姑娘?” “不是,”孟远否认道,“父亲是否觉得有异?” “有异?”孟老爷再次看看,最后皱眉,“难道是苏穆煜看上的东西?” 孟远不搭话,反而将图册往前翻,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 “父亲再看看这个,汝窑出品,如何?” 孟老爷低头看去,并未瞧见孟远眼中的志在必得。 傍晚七点半,云城深秋的黑夜来得比较早。天幕黝黑,今夜晴朗,月明星稀。 连鸣洗完澡,开始换衣服。他站在镜子前,一颗接一颗扣上衬衣,藏好浑身健硕的肌肉。连鸣套上马甲,穿上西装外套。怀表链精致夺目,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 头发一丝不苟,书卷之气压下狂狷邪气。皮鞋如镜,裤线笔直。 他一抬眼,活脱脱的民国摩登公子哥。 连鸣抬手看了看时间,离拍卖会还有两小时。 同一时刻,清云轩。 苏穆煜从早纠结到现在,最终选定新做的散花锦唐装。花纹布满锦地,百鸟朝凤。苏美人站在镜子前,左右转转,甚是满意。 今晚将要跨时空,前去民国,时间上相去不远,衣着是不用换了。 他又在沙发上坐了片刻,最后看时间还早,耐不住性子翻起黑胶唱片来。 刚把唱片放上,音乐溢满客厅。手机倒不合时宜响了几声。 苏穆煜皱眉,拿起一看,短信来自连鸣:苏老板,今夜拍卖场见。 苏美人思索片刻,回道—— 连少,你可要记住我说的话。苏老板看上的东西,邪性哟。 晚上九点,云城南郊似活了过来。 若此时从夜空俯瞰而下,画着盛世妆容的云城宛如妖姬。一辆辆名贵低调的豪车如流水般悄悄滑往南郊。 几乎是在同时,收到黑漆金印通行证的所有人,立刻动身。 他们或身居高位,或腰缠万贯。有人带着小蜜,有人只身前往。他们在黑夜中达到兴奋,从竞拍中寻求刺激。 不夜城唱起晚歌,连月色都要妖娆几分。 连鸣的座驾自车库中解锁,引擎轰鸣。苏穆煜戴上扳指,将唱片收好,出门奔赴夜场。马三爷排场最大,前有豪车开道,后有保镖护驾,一路直往南郊绝尘而去。这阵势,比连鸣还要黑道。孟远最后离家,他换好衣服带上图册,匆匆瞥了一眼下午完成的插花。 他们在同一时刻,从不同地点,去赴一场水深如海的拍卖会。 结果究竟如何,最后花落谁家。 一切将将拉开序幕。 十点整。 连鸣领了号拍,刚与马三寒暄完毕,转头看见苏穆煜。 今天以圆桌形式排座,两人恰好不在一桌。 苏老板坐在人群里,手上拿着图册,与个把月前的芙蓉城苏富比拍卖会无异。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就足够吸引别人的眼光。 孟远的座位在斜后方,马三爷在苏老板隔壁。四人打一照面,互相笑着点点头。周遭熟人也不少,正式开拍前,还有人寻了连鸣来聊天。 那人问:“连少,今夜可有中意的玩意?” 连鸣笑笑:“当然有。” “你与苏老板的关系……如何啦?” “老样子。” “哦——”那人拖着尾音,像是明白了什么,“那你俩今晚,会不会再次竞争?” 话音刚落,拍卖师走上台,是个稳重的中年男子。他手拿小巧精致的拍卖槌,笑容儒雅。 紧接着,第一件藏品被请上展示台。 竞价开始前,连少高深莫测对那人说:“你猜猜看?” 十一点,竞拍已过去一个小时。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66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相比上次秋拍,今日竞拍明显竞争激烈。几乎每一件藏品上台,都会掀起一轮新的竞价风波。 网上竞拍与电话竞拍者同样参与其中,报出底价后,买家便一个跃点一个跃点的将价格推至新高。 直到再也无人举牌,对着天价望而却步。 苏穆煜记得最疯狂的当属北宋汝窑那两件藏品上场,身边人几乎全动了。连马三爷与孟二爷都举了好几次号牌。 以百万起拍,最后经三十四口叫价,以千万成交。归属一名电话竞拍者。 拍卖师落槌的那一刻,场内一片唏嘘。 像是紧张稀薄的空气,突然被划拉开一条口。 苏穆煜关上图册,他一直在观察连鸣。今晚连鸣表现地兴致缺缺,很少举牌。面前一杯咖啡搅了又搅,连图册都不曾翻阅。 苏穆煜忽然涌出不好的预感,虽然他再三同连鸣强调—— 然而—— 曲为之防,苏穆煜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就在玉镯摆上展台的那一刻,众人的目光似乎都被吸引而去。那对品相精美却挺常见的镯子,似乎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拍卖师刚报价,苏老板正要举牌。 不料有人抢先! “五十万!220号先生!五十万!” 苏穆煜一愣,转头看去,竟是马三!? 然而苏老板还没来得及表达焚天的震惊,拍卖师又是一声吼。 “310号!六十万!六十万!” 苏老板再看去,孟二爷正襟危坐,淡定地举着号牌。 什么鬼?! 这些人都疯了吗?! 藏友见形势趋热,立马跟上,哄抬竞拍价格。 只听拍卖师一声盖过一声,价格越高越是激动。 “七十万!220号七十万!” “八十万!那边151号八十万!” “八十八万!310号再次举牌八十八万!” 苏穆煜气极,黑脸举起号牌:“一百万!” 拍卖师推推眼镜,情绪激昂:“这位先生280号!一百万!” “还有更高的吗?!” 苏穆煜向连鸣看去,连少却并没受场内白热化的叫价影响。他依然一次号牌都未举起,悠闲自在地坐在那里看戏似的。 思量间,马三爷再次举牌:“一百一十万!” “一百一十万!220号先生,一百一十万!” “还有更高的吗?!” 苏穆煜咬牙,忍不住转过头对隔壁桌的马三爷质问:“三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没什么意思啊,”马三爷嬉笑,“你怎么不问问孟二爷什么意思。” 苏老板冷着一张脸:“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当然是朋友嘛,是朋友才会分享好东西咯。”马三爷调侃几句,接着他伸手后方指了指,“苏老板,你看。” 孟二爷再次举牌:“一百二十万!” “好!310号!一百二十万!” 此时场内有了片刻安静,不少跟风者已经停下脚步。他们左顾右盼,明显不希望这场有意思的竞拍就此结束。 果不其然,苏穆煜并没放弃:“一百五十万!” “一百五十万!”拍卖师大声重复道。 孟二爷与马三爷一愣,他们未曾料到苏老板竟如此豁得出去! 这镯子究竟有什么好?! 连鸣低头看表,十一点四十,时间刚刚好。 他忽然动了,举起号牌,声音直抵人心:“四百万。” “嘶——” 场内不约而同响起一阵抽气声,苏穆煜的心立刻从天堂跌入谷底,他本以为,他本以为连鸣不会参与进来! 今晚所有人都魔怔了吗?! 拍卖师到底见过大场面,在所有人失控的情况下,愣了两秒,恢复镇定:“四百万!421号!四百万!还有更高的吗?!” 当然没有——又不是疯子! 所有人朝连鸣投去意味不明的眼神,少部分落到了苏穆煜身上。此时苏老板已不算是气极,简直怒火攻心。他收紧五指,好好的锦袍被硬生生捏出褶皱来。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67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穆煜脾气上来了,正要继续竞价。忽然,他看见连鸣对他动了动口型。 ——不要浪费时间。 ——放弃竞价。 什么意思?! 苏穆煜一怔,大脑有片刻放空。后脑勺阵阵钝痛,眼前一片黑影金光。待他的思绪恢复清明时,拍卖师已一锤定音! “四百万成交!恭喜421号先生!” 拍卖场内突然掌声雷动,不知到底是祝贺,还是嘲笑——竟然连续两次以邪价拿下藏品。 可见是个超有钱的棒槌! 礼宾小姐送来成交确认书,连鸣不等拍卖结束,起身拉开椅子,欲去取货。苏穆煜咬牙切齿作势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拍卖场。 马三爷还没从四百万这个愚蠢的数字里回过神,孟二爷在桌子下悄悄捏紧了拳头。 连鸣办完一切手续,拿了那对玉镯从展厅出来。苏穆煜在门口急不可耐,等待的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连鸣抬头,便见苏老板盛怒而来。 “我跟你说过什么?!连鸣!这东西对我很重要!” 苏穆煜胸膛剧烈起伏,不停转着手上那只扳指。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连拍卖师高亢的吼声也听不见了。 只留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连鸣再次看表,十一点五十五分。 子夜十二点,还有五分钟。 连鸣笑道:“苏老板,价高者得,行内规矩。” “成,连少,您开价。回头把银子划您账上去。”苏穆煜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直勾勾地盯着连鸣手中的东西。 连鸣错开身,摇摇头:“苏老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黄金有价玉无价。” “连少是不肯让?” “不是不肯,苏老板,总得拿点什么来换。” 此时走廊上只有苏连二人,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很远。苏穆煜暗道不好,时空将要再次回溯!酒店里灯火辉煌极致耀眼,水晶大吊灯似在一寸寸往上升,眼前的壁画、天鹅绒窗帘,无不变得鲜艳生活。 苏老板心急如焚,口不择言:“连少,你要什么?公义阁的东西随你挑!” “什么都随我?”连鸣往前迈了一步。 两人衣襟相贴,呼吸交织。连少轻易嗅到苏美人身上的木质熏香,他万分留恋地深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 苏穆煜微微抬头,一点风情夹着急切。 “是,都随……唔……” 电光朝露,亲吻来得始料未及! 苏穆煜只觉腰上一紧,连鸣有力的臂膀将他揽入怀中。两人唇齿相撞,一个火热,一个微凉。遽然,唇缝濡湿,温热而柔软舌头轻轻滑过苏老板的朱唇。他蓦地睁大双眼,然后感觉手上一沉,连鸣将装有玉镯的雕花木盒塞到他手中! 一切来得那么快,苏穆煜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连鸣狠狠压住他的双唇,一点点厮磨,一寸寸碾压。霸道而情?色,直叫人腿软! 须臾片刻,连鸣放开苏穆煜,一瞬还有些恍惚,而苏美人眼里是藏不住的纷杂情?欲。 连鸣下意识摸摸唇角,嘴边荡开一抹餍足的笑容。 清明片刻,苏穆煜猛然回过神来,他面露愠色,唰地向后撤了一步:“连鸣!老子要教你做人!” 连鸣却伸手拉住苏穆煜细细的手腕:“乖,别闹。” “铛——” 两人拉扯间,南郊之南耸立的那座擎天大钟,敲响了午夜的第一刻——子夜十二时。 响遏行云。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视觉体验—— 都市腐化,空中凌乱的星子如乱世密码,玄月如勾,天边是鲜红海棠开出森林。黑夜破开一线朝霞,朝霞之下是水墨作画。 江山氤氲,白山黑水,接着视觉一闪,颜色又变得浓艳起来。 楼宇下沉,西式建筑翻转而来。他们像推开一扇门,接着踏入另一个世界。视野变得高远起来,宛如置身苍穹。 一列列火车拖着绝望的长啸,一线灰白的烟雾在昏黑之中拉开疤痕。有马蹄声,有行军声,还有骇人听闻的枪炮声。 铁血冰冷之下,有什么人在清唱,那是一把清冽的嗓子,带着直上九重云霄不回头的决然。 京胡月琴带三弦,锣鼓开场叫好掀。荒腔走板却是浓情万丈,裂帛之声化作血染山河。这些吉光片羽的画面,真真是带出银瓶乍破,铁骑枪鸣的激昂悲壮。 时空再次开阔具体,岁月漫为一片无垠深海。 红尘奔走,瞬息万变。 再一抬眼,苏连二人身处一弄堂,天边将要破晓,半黑的天际还挂着几颗星辰,月亮又白又冷。 他们站在高大的石库门之后,红砖外墙,石板窄路。两扇实心黑漆木门紧紧关闭,再往前几步,是一厢房。 周遭安静无比,沉睡的时代还未苏醒。 忽然,一声惊叫划破静谧。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68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连二人同时一惊,经历过风尘,抑或是明了床第之事的人,都清楚这声满溢情?欲的叫声缘由何起! 苏穆煜长这么大,头一次听人墙根。那浮浮沉沉的呻吟,一声更比一声嘹亮透彻的叫喊,惹得二人口干舌燥。 好生浪荡! 再一细听,分明是男子之声。喘息渐渐急切,期间夹杂着淫`荡下流的骂语,这又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细细的哭喊抽噎,劲头上来,倒凤颠鸳,疯狂极致。满足的喟叹与男人间的拨云撩雨,春光乍泄一地。 “啊……军长、不行,我受不了了……不行了,要、要……” 苏穆煜眼皮一跳,他借着即将到来的晨曦,看清了在前门木牌上,用楷书端正刻下的两个字—— 冷宅。 这里,住着一位绝冠当世的名伶 ——冷佩玖 第25章 红拂传 这个故事,要从起。 乱世之下,时局几度潮涌变幻,浪峰如山。 这么讲来,还应再往前走一点,看看二十世纪初,那一片满目疮痍,濒临破碎的河山。 一九零一年,京城。 偌大的皇宫空如鬼城,繁华不再,风光已成云烟。紫禁城的主人逃亡在外,春来草木深。好似一颗将死的老心脏,寂寞空旷。 四分五裂的国家,群龙无首,干戈寥落,战争四起。民间运动如火如荼,拉帮结派,圈地为营。 这个年迈古老的国度,在逼迫下努力革新与成长,却持续遭受沉重打击。海战惨烈殉国,勇士排外失败,侵略者狼子野心,浩荡洗劫世界瑰宝。清政腐败无能,一次次的退让懦弱,换来割地赔款的奇耻大辱。 那些立于时代前沿的有识之士、爱国青年,他们遥看未来,国之将倾,气数殆尽。 十年后,青年志士揭竿而起,瞬时席卷全国。次年,一生充满悲剧色彩的末代皇帝溥仪退位,封建王朝最终分崩离析。 一个新的时代,正从迷雾中缓缓走到光明中来。如东升之旭日,奏响了开悟的序曲。 那是最为大动荡大转变的时期,什么都在日新月异。衣食住行,思想潮流,一天一个样儿。电灯点亮,铁路开道,新玩意源源不断地涌进,通往上流社会的靡靡生活,也渗入黎民百姓的贫瘠梦乡。 剪辫子,着西服,吃洋餐,入学堂。呼吁女权,反缠足。 那是一段华夏大地无法闭眼的时期,她眼睁睁看着军阀割据,看着洋货入侵,好似不眠不休,要将前三百年的暗流汹涌都爆发得淋漓尽致。 矛盾丛生,新与旧,破与立,在这里激烈碰撞。 自革.命后,直到一九二八年,北伐成功,全国统一,才有了片刻喘息之机。青天白日之下,愁云惨雾刚散去片刻。私贿赂公,包养情妇迎娶姨太的势头渐渐抬起,靡靡之音大有席卷重来之势。 此时,还有一件从未改变的东西,再次从纷乱的后台,走到了人们的视野里。 它从不受时代变迁的影响,甚至是命运的弄潮儿,引得南北两方为之发狂。 它,就是戏。而令它鲜活无比,雕佛入魂之人,就是角儿。 那些不疯魔不成活,炙手可热红遍全国的美貌名伶—— 其中,就要算冷佩玖一个。 冷佩玖,红得没法儿形容。办青衣,唱功没得说,那一把嗓子清冽透彻,却不尖锐。要宽度,有。要亮度,也有。同时习武功,昆曲,花旦,刀马旦等行当。 打他出道起,在北平演了两场。四九城的票友,全都迷疯了。乌泱泱地狂呼乱号,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新闻,评论其什么声如鹤唳、有如天籁,天上人间只此一人。 送花篮的、撒大洋的、送金匾、挂红纸,为他赋诗作画,出书改本,集结粉圈。如众星拱月,将冷佩玖送上九天瑶池。大有掷果盈车,愿为青藤门下走狗之势头。 但戏子戏子,这行当,就不见得多光彩。再多人爱,再多人捧,离了那身戏服,你既不是忠义两全的王宝钏,也不是仗义相助的薛湘灵,更不会是醉卧花间的杨贵妃。走下舞台,落下神坛,你做不得霸王,也做不得赵匡胤。 戏子是什么,扮上浓妆粉墨登场。悲欢离合,爱恨痴缠,你演什么,就得是什么样。你得照着戏本来,演绎那些王侯将相的传奇人生。而他们自个儿,最需无情无义,最提不得真心。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若是真动了情,就唱不好戏,唱不好思凡。 冷佩玖生得美貌,扮上相是天宫仙女,只得远观。去了胭脂油粉,又如一枝新竹、一束幽梅。丹凤眼狭长,粉唇如花,小巧精致的鼻子,顾盼生姿,眼波流转。 最是勾人。 这可眼热得那些达官贵人富老爷,戏子虽婊贱下流,那也是万人都想骑一骑。尝尝贵妃的滋味,或当一回威风的霸王。 所以一开始,将将大火的冷佩玖,在众人眼里,是人前风光人后下贱。有人捧着,自然会挑选有钱的阔少爷、富老爷傍上一傍。 冷佩玖,那定是被包养惯了的。 不少人如此猜测。 直到某次报纸上爆出——冷老板被当时的商贾巨头宋志山给打了! 众人哗然! 为什么被打?! 八卦看热闹的群众,冷老板的资深票友,统统要个究竟。激进者,吆喝票友们堵到宋家府邸大门口,拉着横幅讨说法。不敢生事者,要是撞见宋志山,在背后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嗬,只要有关冷老板的新闻,总是好一派热闹! 后来刨根问底,答案从上流社会的麻将桌上传了出来。虽然宋志山一再强调不许嘴碎,流言蜚语却跟长了翅膀似的,飞遍四九城。 原来啊,宋志山想包养冷佩玖!但咱冷老板多清高,多冷淡的一个妙人儿。戏里唱的是罗敷女,为保贞洁守空房。戏外他冷老板不畏权贵,视金钱如尘埃。即使被强掳了去,冷佩玖就算一丈白绫,也断不从命。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69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好一个不识抬举的戏子! 这下有趣了,关于冷老板的评价又多一面,有人道是出淤泥而不染,若那盛夏清荷,寒冬腊梅,独树一帜。也有人唾弃叫骂,装得清高,看他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冷佩玖,人如其名,大红大紫也冷若冰霜。他不动心,亦不动情。他谨遵师训,把所有的嬉笑怒骂,爱恨情仇都扔在台上。下了台,他是沾都不沾,看都不看。 冷老板不看报纸,别人骂他兔儿爷,骂他千人骑,褒贬之词均置若未闻。 包养这事儿,有了开头,就没有结尾。 人在乱世,身不由己。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戏子。 无独有偶,国军二十八师师长看上他,威逼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文人武将的方式全用上了,冷佩玖照样一句话:师长请回,冷佩玖虽是戏子,亦不卖身。 气得师长差点炮轰梨园楼。 再说北方来的一暴发户土匪,自以为听上戏,攀上北平上层人,就是个人物了。这个更惨,还没进到冷老板的门,先被各位票友拖出去揍了一顿。 你说你这不找事儿嘛,咱冷老板啊,就是天上的月亮,寒宫中的嫦娥。你这下了凡的猪无能,还想沾染不成?瘌蛤`蟆想吃天鹅肉,饿疯了你! 反正时局动荡,全面战争不知哪天到来。这亟待上膛的枪,膘肥体壮的马,个个都如弦上之箭,草木皆兵。 紧张中偷得浮生半日闲,八卦闲谈肯定不能少。 冷佩玖到底卖不卖,是不是卖了又要立牌坊,谁也说不准。 但是,要那么准干什么?真相背后,大多都是无聊。为了不那么无聊,真相也就变得不重要,不必解释了。 反正啊,这冷老板,有贵妃之姿,有虞姬之美,但他的皇上霸王究竟是谁? 这一天,冷佩玖的霸王,终于来了—— 民国二十四年春。 早在三天前,广和楼放出消息,冷佩玖登台演出《红拂传》全本。瞬间戏票抢售一空,千金难买,那是让也不让。太太小姐、老爷公子,还有全城票友都巴巴地等着。没买到票的人,只好琢磨着端了凳子,蹲墙根下听戏去! 刚入夜,这大红灯笼挂起,张灯结彩的首先就热闹了。台下满座儿,过道里站满了人,包厢亦满。冷佩玖还未上台,叫好声早已四起。 再待他一亮相,一开嗓,那小姐们的珠宝首饰,公子们的大洋银元,乌泱泱地往台上扔,也不怕砸到人。 冷老板唱得妙,下面瞧出好。票友们打了鸡血似的,喝彩声不断,掌声雷动。 这园里园外,俨然是两个天地。 见不到冷佩玖绝代风姿的,通通蹲在门口听。不管听的真不真切,反正里头人叫好,他们也叫好。这是什么? 这哪还叫粉丝,完全是信徒! 守在门口的伙计眯缝起眼,听得也是飘飘欲仙。好歹他没回头看,不然非得吓死不可! 顺着墙根儿看去,一辆军车停在墙下,有一人身材魁梧,着笔挺军装。军帽上别着青天白日徽,领章上两颗金星。 此人即便靠着墙,依然身姿提拔。他面部线条刚毅利落,眉峰如刀,鼻梁挺直,双眼微阖,藏起鹰隼般的目光,浑身散发着阎罗杀伐之气。 再一看,才知他在听戏,听到精彩处,忍不住一声:“好”! 这可吓傻了跟在他身边的副官,副官上前轻声问:“军长,要不咱进去?” 贺琛,任陆军中将27军军长。从天津出差顺道北平,料完公事,正要打道回府。不想经过这广和楼,听了那天上人间只得一人的嗓子,便再也迈不动脚步。 贺琛思量片刻,点头允了。副官在门口找到小厮,一亮身份,当真吓傻。可现在早没了座儿,你大军长要听戏,也不能站着吧。 小厮拿不定主意,最后叫来总管事。管事一听,来了尊大佛呀!当即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地请着军长就进去了。 没了座儿咋办?好说,加! 总管事阿谀谄媚,其他人迫于淫威,愣是在戏台下,正正中中,给贺琛加了个位子。再一招手,好茶好点心尽数奉上。 其他人红了眼,但也敢怒不敢言。贺琛,威名在外。脾气暴躁,寡情寡义,从不手下留情。阎王爷见他都得绕着走,打了几年仗,战功赫赫,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好时候。 他想坐哪儿,轮得到旁人插嘴?就算他今个儿想坐戏台上去,也无人拦道。贺军长的马鞭与枪杆,可不是摆设。 冷老板刚演完第八场,台下彩声四起,惊得如打雷一样,一阵阵接连不断,有如波涛汹涌。此时冷佩玖不在台上,可见票友对他多痴迷。 再等他出台时,台下的气氛已经如日中天,冷佩玖的唱腔新颖,声音又清新好听,新鲜!胡琴托得紧凑,句句有彩头。 而冷佩玖抬眼便见台下那突兀的一座,座上笔直地坐着一人。那人取了军帽,马鞭放在茶桌上,一身硬朗,连紧绷的下巴,都线条分明。 冷老板挣着嗓子,嘴里唱到:“在店中开妆镜青丝细挽,正对着明窗下自整云鬓;虽然是长途中征鞍不惯,幸得是风尘里未损容颜;我这里新妆罢镜中顾盼,等候他回来时好与郎看。” 他忽觉唱这句的时机真好,可不是等郎回来,且将新妆与他看么。自己是红拂,他就是那李郎!同时,冷佩玖又可惜,今日该唱《霸王别姬》。 他是那虞姬,终于等到了自己的霸王。 贺琛在台下听得入迷,眼前的红拂女当真是风姿卓越,眉目流转,在灯下美得闪闪发光。 这一眼,于冷佩玖来说,是一见钟情。此后九天仙女下了凡,他动了凡心,起了情丝。再后来,冷佩玖回想起今天这一幕,仍历历在目。 高高的戏台,他的英雄,他的军长端坐下方。军长仰视着冷老板,仰视这个红极一时的名角儿。 而他看到的,却是一个世界。那里面,有他的理想,他的春秋,他的家国梦。 不管如何,也不管贺琛听完这戏感觉怎样——大抵都是好的,但凡听冷佩玖唱过的人,都说好。 贺军长抬脚要走,冷佩玖连妆也没卸,不顾总管事的呼唤,赶紧跟了出来。 贺琛永远记得冷佩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一辈子也忘不了。 冷佩玖说:“军长,我跟你。” 贺琛站在车门外,有些惊然错愕。他看着冷佩玖一身戏服,头上插着点翠珠花。近了,确实是一副好样貌。 副官简直是要风中凌乱,这冷老板怎与报纸上说的不一样?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70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不是冷若冰,傲如梅,从不卖身只卖艺?那他眼巴巴地拉着军长,满脸止不住的爱慕之情,又是怎么回事? 邪门儿! 冷佩玖也永远记得贺琛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一辈子忘不了。 贺琛说:“滚。” 他才是性情冷寂之人,比戏子还要无情。贺琛一寸寸拉开冷佩玖的手,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他可以理解戏子行当,可以承认下九流的存在,甚至他喜欢听戏,爱这玩意。 但并不代表,出了戏园子,戏子脱了那身有情有义的皮囊,他还会与你搅在一起。 “冷老板,你站在台上时,我贺某人敬你。但出了这戏,你怕是要好好打听打听,我贺琛是个什么人。” 贺琛上车,连余光都未留下。他的性子,一如他严丝合缝的军装,没有丝丝软化的时候。 冷佩玖站在原地,票友早已散去,广和楼门口剩一孤零零的灯,总管事见军长离开,才从门内出来。他将一锦裘披风给冷老板搭上,嘴上叨叨着:“天儿还寒,冷老板,咱进去吧。伤了风寒,坏了嗓子可要命呐!” 冷佩玖没回话,他低头往里走,半响喃喃道:“为什么他不喜欢我。” “啊?”总管事愣住,脑子灵光一闪才回过味儿来。敢情无往不利的冷老板碰上了铁块!被人嫌弃,被甩了! 可他嘴上倒不敢这么说:“冷老板,哪儿的话。您一开口,全北平都爱您!” “可我不要全北平,我只要他。” 那一年,冷佩玖目光灼灼,美如冠玉。 那一年,他才十七岁。 —— 后来冷佩玖倒是去打听了,实则不用他打听,后台一坐,什么话都得传到他耳朵里。 贺琛是个什么人物,不沾女色也不捧戏子,不娶姨太太连情妇都没有。貌似一生的爱好只有打仗,打完仗,往家里一坐,门关上,天王老子都不想见。 很少参加牌局,新式戏院他都不去,这简直是令人发指。活像一尊无情无欲的菩萨!不,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哪儿能是菩萨。 就是一令人闻风丧胆的阎罗王。 幸好贺琛还有一爱好,让大家觉得他还是个人——他爱听戏。 但凡爱听戏的人,在冷佩玖眼里,都可爱。只是这种可爱,远没有达到让他狂喜的程度。 而贺军长不一样,这人不仅爱听戏,还是自己一眼相中的人。这就不止可爱那么简单,冷老板第一次想对谁诉衷肠,诉情思。 他第一次想与一人在一起。 别人说他卖也好,说他贱也罢。 反正冷佩玖就是看上了。疯了似的。 也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那晚冷老板在广和楼被贺军长无情“抛弃”,嘿哟!这报纸上的花边新闻,又热闹了! 什么终于识破冷老板的虚伪面具;什么戏子就是戏子,婊?子就是婊?子,又当又立;还有直言嘲讽以前那些垂涎冷老板的人,撒钱不够大方,级别不够高,权力不够大。不然人家会追着贺军长,跟红拂似的? 这就说明,钱到了一定数目,是可以感动一部分人的。 骨灰级票友不干了,捧他爱他的人也不干了。冷佩玖肯定是被威胁的,他是多清高多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儿啊。 定是那十恶不赦的贺琛作祟,强权之下,岂敢不从? 无论舆论炒得多火热,甚至有占两个战线的人见了面儿,还打一架。争得头破血流,好生可笑。 冷佩玖与贺琛,始终都像是局外人。明明皆由他俩而起,反倒还不当回事。 这冷老板作起妖来,也当真是不留余地。 要他登台唱戏,可以,总管事你去请贺军长来。只要他来,别说你一出两出,年年我都在你这儿唱。 嚯,说得好听!这可苦了管事,你当贺军长是街边喽啰,想喊就喊的?再说了,就算人家肯来,也不会是场场都来。 北伐完了几年,贺琛从前线下来,就是想回家休息。偶尔听听曲什么的,没有丝毫打算沾惹麻烦事。 对谁都闭门不见。 冷佩玖犯了相思,茶不思饭不想的,连戏也不大唱了。四九城的票友们抓心挠肝。 高层票友一边寻思着如何与贺军长搭上话,普通百姓只有苦苦等待。 北平最不缺的就是官儿,大官儿小官儿听戏的也不少。没事聚在一起,嘴碎几句:“为啥贺军长就是不开窍?冷老板这么一尤物送上门来,有价无市的东西,看都不看,这不浪费嘛!” “你们说,贺军长……是不是不行?” 这话传到贺琛耳朵里,着实让他乐了一把。他真没想到冷佩玖是这么个人物,舆论号召力这么强。 原以为晾几天,热度下去,自然也就好了。 嘿,还越发热闹了。 愣是过了半个月,贺琛休息够了,才放出话,今夜广和楼谁的戏,爷要听。 “哗——”这一下,四九城沸反盈天!贺琛一句话,票友们全给高`潮了。 “快快快,通知冷老板,贺军长要听戏!” “快快快!买票买票!今晚肯定精彩!” “什么没票了?谁他妈的这么快!站票呢?站票也要!” 最兴奋的要数冷佩玖,贺琛的意思刚传来,他还有点不敢相信,直到总管事笑逐颜开地推了他一把,这人才瞬间回过神来。 当即斜眉飞扬,一溜儿跑了。回到家里洗漱一番,再叫人上门修眉绞面。他拿了最好的门脸出来,样样都是高档精致的真家伙。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71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仿佛这些东西真了,今晚他唱得才真,对那贺军长的情谊,也是珍之又重。 华灯初上,广和楼里三层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这次贺琛没有坐在下边,总管事一早给他留了最好的包厢。包厢隔离开来,又清静,又显地位,听的看的也更真切。 要说这戏啊,最早都是听,不用看戏台,往墙上一靠,眼睛一闭,听到妙处,一声好!贺琛就有这习惯,可见是个真戏迷。 而梨园行迎来一线新曙光,是在末代皇帝退位后。不准男女同台演出、同场看戏、不准带灯演戏,一系列针对戏曲的禁令,才得以废除。 民国初,男女可一起听戏,越来越多的小姐太太走进梨园,慢慢从听戏变成了看戏。看什么,看人物那一颦一笑,喜怒哀乐,看戏子的身段手势,看热闹。 贺琛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比别人看得好。 今夜冷佩玖使出浑身解数,他扮起女人,是连女人都想疼爱。 他唱一出《春闺梦》,欢欣哀怨皆入戏:“官人哪!你回家也算得重圆破镜,休再要觅封侯辜负香衾;粗茶饭还胜那黄金斗印,愿此生常相守怜我怜卿。” 丈夫远征,张氏独守闺房,思念成疾,终化一梦,夫妻相见本欢欣,哪知突然战鼓声鸣,白骨森然。梦中惊坐而起,眼泪潸然。 他又唱一出《红鬃烈马》里的《武家坡》,贞洁心酸尽淋漓:“军爷说话理不端,欺人犹如欺了天。武家坡前你问一问,贞洁烈女我王宝钏!” 那一道忠义,王宝钏守住了。可那流年似水,芳华逝去,谁来替她讨不平。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她守住了贞洁,而那短之又短的青春,当年十八彩楼前的倾国倾城,空付无情岁月。 冷老板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唱得幻化入境,起初,他还是为贺军长而唱。唱到最后,他只为自己。 冷佩玖分不清戏与现实,票友们也分不清了。太太小姐听得眼泪婆娑,公子哥看得眼睛发直。 连资深戏痴贺琛,都不自觉站了起来。他在二楼包厢处,双手紧紧捏着栏杆。他的眼里有倾佩,有狂热,亦有沉迷。 他仿佛真在这戏里,找到了那些放肆狂放的岁月,那些鲜衣怒马,指点天下的豪情。 听到最后,全场都静了,谁也发不出声儿,像是一个个被捏住脖子,夺了呼吸。 冷佩玖还维持着最后一个动作,贺琛狠狠抹了一把脸。 他两手一拍,“啪!”的一声! 惊醒无数梦中人! 疯了,都疯了!掌声如雷,喝彩掀天!戒指镯子大洋,哗哗往上甩,不要命似的。要不是房子搬不动,疯狂的票友能甩他几座不动产。 这一晚的演出,比他当年出道时,还要疯狂,疯得更厉害。 冷佩玖谢完座儿,他抬眼往包厢看去。贺琛如一座山,屹立在那里。他掌声未停,别人也不停。他紧紧盯着冷佩玖,看着那眼中泛起盈盈水光,浑身都是脉脉柔情,直叫人心软的妙人儿。 贺琛第一次觉得,冷佩玖与其他戏子不一样。他脱了戏服,也当是忠贞不渝,有情有义。 冷老板唱到了他的心坎儿里,贺军长,听进去了。 唱罢,冷佩玖回到后台,他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贺琛的打赏——是一对镯子。色泽均匀,绿色通透漂亮。 实际上,这镯子与平日里那些公子哥贵人们精心送来的礼物,毫无可比之处。但冷老板就是喜欢得紧。 原本贺琛听完打算甩手走人,还是副官在事前提醒:唱得好了,记得打赏。莫要丢了军长的体面。 贺琛难得在路过珠宝店时停下来,看来看去,不会选礼物的贺军长,瞎着眼睛指了指。实际他想买戒指,不想戒指旁边是玉镯。 店员会错意,点头哈腰地称其眼光好:“这可是咱们店里最好的东西!” 包上一看,一对玉镯! 贺琛忙着去听戏,一句“你他娘的!”刚到嘴边,看看时间,算了,镯子就镯子,反正一个意思。 都是打赏的玩意罢了。 这夜之后,关于冷佩玖的花边新闻再上一个台阶。冷老板再次突破自我,人戏合一。有人说这是因为贺军长;也有人说,冷老板这是给贺军长颜色看,你不要我,我偏生让你疯狂。 反正那夜贺军长的反应,众人皆是看在眼里,久久徘徊,细细回味,散场了都不愿离去。 冷佩玖开心了,也不管男戴玉镯如何别扭。那对镯子就像在他腕上生根一样,除了唱戏,天天戴着。 他以为现在贺琛知道自己的好了,肯定会主动登门拜访,就像那些捧他,想要养他的人一样。 结果,日复一日,最后竟等来了一个惊天大消息——贺琛,贺军长,举家搬往上海! 看那意思,是不回来了! 冷佩玖又惊又怒,好他个贺琛!我还就非你不可了! 三日之后,北平再添一爆炸性新闻——冷佩久,冷老板,收拾身家,南下表演去了! 去哪里?上海! 他,妈,的! 票友们哭天抢地,好好一座北平城,差点要被哭倒了。到处哀嚎一片,惨不忍闻!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饭可以不吃,戏不能不看。票友们简直要把贺琛骂死,同时挨骂的,还有冷佩玖,这叫什么,因爱生恨。 报纸上又开始写了,这次意见倒是一致——那冷佩玖就是装,眼光高还不承认。要不怎么贺军长一来,那冷老板就跟犯了情瘾的小猫似的,撅着屁股,赶着趟儿让军长上。 可冷佩玖是多任性的一个人,他这脾气和他的唱功是成正比的。他唱得有多好,就有多任性,怎得了? 戏子也是人,有七情六欲,还不准人爱慕谁,追男人了? 冷老板这做法,十分伤害票友的心。有经济实力者,表示有机会去上海听他唱!冷老板南下也好,让其他人也听听,咱北平的角儿,有多厉害。 没有条件的票友,只得一声叹息,盼求冷佩玖哪天劲头过了,或者贺军长娶太太了,心灰意冷,总该回来吧? 那时候冷佩玖就该知道,真正爱他疼他的,还是咱四九城的票友。 就这样,冷佩玖一路追夫,惊惊乍乍,从北平追到了上海。 来到这个一度站在摩登潮流风口浪尖的地方,这个于他而言,一辈子也不愿离开的地方。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72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民国的上海,作为近现代最重要的外贸通商口之一,这里的一切,都代表着潮流。十里洋场,种类繁多的帕来文化,商业气息浓厚。这里的太太小姐公子哥,看话剧,听洋腔洋调,他们弹钢琴,跳交际舞,百乐门通宵达旦。 这里的声光电,这里的高楼大厦,这里嘈杂的、喧嚣的声音,火焰似的街灯,将上海装点为不夜城。 舞场里欢快的爵士乐,影院里精彩的外国电影,这里有印度巡铺,有德国饭店,有白俄罗斯的美女们演绎歌舞事业。 电车双层巴士,黄包车人力师傅,豪车遍地。高鼻梁蓝眼睛黄头发的人也多,他们说着不同的语言,在这个魔幻的都市里,享受无忧无虑。 总而言之,这里是上海,是一个令冷佩玖眼花缭乱的地方。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 冷佩玖当了红拂,夜奔而走。但贺琛却不是他的李靖。 既是自己不要脸地追着来,多多少少都有些上不得台面。他知道,肯定是要被同行笑话的。可这世上有成千上万种爱,没有一种爱可以重来。* 既然无法重来,依照冷佩玖的性子,哪怕贺琛远渡欧洲,他都会追随而去。 戏词里不就是这么唱的吗? 苏武的妻子为表忠贞选择自杀,孙尚香追随刘备英灵投江而亡,玉娘鼓励丈夫出逃归乡,后卧病不起,憾然而逝。 戏里有太多太多为爱追随,为爱献身的故事。怎的这些东西搬到现实中来,就要被人嘲笑呢? 笑他痴人说梦,笑他天真。 可明明,明明冷老板在戏台上唱,唱这一出出生死悲欢,爱恨离愁,台下的人都哭了啊。 为什么他真这么做了,却不被看得起。 还招致谩骂? 冷佩玖想不通,索性便不想了。 他来到上海,只为贺琛。 冷佩玖南下的消息,是一早传出了的。他刚动身,那讯息飞得比飞机火车还快。一时间,上海将迎来北平第一名旦的消息直接炸了。 北平那边还在哭,上海这边的戏迷,那是笑得眼睛都没了。 对比鲜明,令人忍俊不禁。 其实早在清末,名角儿南下演出,就广受追捧。毕竟海派京剧的势头强劲,上海同样是喜爱京剧,热炒京剧的地方。 《申报》将冷佩玖演出的广告刊登出来,票友呼声甚高。而这边没听他唱过的,都有些好奇尚异。 有句老话,在北平红,在北方红,那不算红,不算真角儿!要在南方也红,才叫红遍大江南北! 这,才是一代名角儿。 冷佩玖带着自己的班底过来了,有真本事的人,走到哪里都有饭吃。祖师爷赏饭,这就是天赋。 冷老板在丹桂第一台,演了在上海的第一场戏。 先唱《霸王别姬》、再唱《外太真传》,最后再来枪挑穆天王!几场下来,真是以巾帼之姿,演英雄传奇。他唱、念、做无不精通,打得身段儿极稳极好看。 他再次如在北平出道那样,往上海票友戏迷的血液里,打了一梭子鸡血。他绝美韵致,人人为他倾倒。上海人疯啦,报纸飘到北平去——瞧瞧,瞧瞧!不止北平的票友会捧人,上海也会!方式摩登,很是前沿。 冷佩玖大获成功,真正的红了。南北谁不知道他,如今谁不垂涎他。这是他要的效果,他要让贺琛知道——冷老板来了。 这场戏,贺琛有没有去,不清楚。当时场面一度混乱,什么厅长师长都往下涌。要住址,要通信,如开了闸的水,挡都挡不住。 新鲜的上海生活在冷佩玖眼前展开,邀请他的人能绕外滩上百圈。上海票友不止送东西,更多的是带上冷老板去看电影,看话剧,跳交谊舞。 很快,冷佩玖的着装变了,他不再一身锦缎长袍。定制西装,皮鞋锃亮,头发被发油抹得发光。玉面小生,格外可爱。 接着,冷佩玖的戏,再次迎来了贺琛。 上流圈子是通的,谁不知他俩在北平那点事?既知冷老板是为贺军长而来,人人都想来看这出戏,凑热闹。 登台这天,贺琛依然是提早就在包厢等上了。这次在他隔壁的,是洪厅长。此人肥头大耳,满面油光,手上抱着一名美妇,身边还围了几名丫鬟。周遭短打小厮、仆人一众,很是讲究排场。 反观贺琛,带一名副官,两名士兵。端端正正坐着,气势却要强上许多,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将外套搭在一边,衬衣扣子随意开了两颗。正要喝茶,隔壁传来洪厅长悠悠扬扬断了气儿的声音:“贺军长!久仰久仰!” 贺琛冷着脸,不热情也不显疏离:“洪厅长,久闻大名。” “哪里比得上军长,这国家安危,人民的脑袋,可都寄托在您身上!贺军长知道伐,这上海城,爱慕您的多了去了!” 洪厅长这话,酸得冒泡。如今贺琛是党内的大红人,洪厅长作为小小一方市级负责人,十分的高攀不起。 而他臭名远播,不仅嫖女人,还玩戏子。床上那点恶习,也是众所周知。 好不容易来了个新鲜够劲的冷佩玖,嘿!一打听消息,居然是冲着贺琛来的! 嫉妒加上嫉妒,就是愤怒。但他不敢,只好曲线打探,要是贺琛对那小戏子没什么意思,自己就强掳来,玩上一玩。 贺琛淡淡抿茶,等待冷佩玖上场:“洪厅长言重了,国家安危,当是每个军人的职责。贺某不敢托大,这话不要乱说。” “哪里在乱说?”洪厅长伸手在腿上美妇的腰间摸了一把,笑得邪性不端,“传闻中啊,这傲气冲天的冷老板,不也拜倒在您贺军长的军裤之下?您那马鞭,可以试试冷老板那嫩生生、白花花的屁股哟,滋味肯定妙!” 贺琛厌恶地皱眉,洪厅长恶俗的床第爱好非常下流,不堪入耳。 他冷声说:“洪厅长,冷老板虽是戏子,那也是人。况且他现在是个名角儿,什么样的达官显贵票友没有?您说话还是掂量点,别自找麻烦。” 贺军长身边的副官暗暗惊心,要知道他们军长就连下达任务、作战之时,都从未讲过这么长的句子。这话听着,还像是帮冷老板撑腰? 洪厅长是个人精,话里话外什么意思都听出来了。他满脸堆笑,转口问:“那贺军长与冷老板,有没有那层关系?” “不曾有。” “哦?冷老板这么标志的人儿,军长您看不上?!”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73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关你屁事?” 见贺琛隐有动怒的迹象,洪厅长乖乖闭上嘴。他悄悄翻着白眼儿,说得那么好听,不就一下贱戏子。在北平也不知被多少人骑过,干不干净还成问题。 而当冷佩玖掀帘登场时,那媚眼如丝的模样彻底勾了厅长的魂。洪厅长当即决定,反正你贺琛说过不要了,老子就要玩玩这姿色绝伦的兔儿爷! 有贺琛在场,冷佩玖一比一效仿在北平那次的劲头,唱了一晚。这回轮到上海的小姐太太集体疯狂,等他下戏时,一窝蜂的围追堵截,打赏扔得后台到处都是。 贺军长依然听完戏,抬起屁股就走人。差了副官去送礼,聊表心意。冷佩玖多少有些难过,原以为这次贺琛会亲自前来,毕竟自个儿都追到上海来了。 谁知郎?心?如?铁,冷如冰山。 冷佩玖带着假笑,等票友散尽,这才寻了空,开始卸妆。他把戏服脱下,只剩一件雪白中衣,镜子前,冷老板肌如玉,眼如花,眉峰俊朗,脖颈修长。他望着桌上那对玉镯,伤神片刻,最后一声轻叹。 爱啊,恨啊,这回事,都太难。戏词唱起来难,那些情动、愤怒,演起来难。要真的落到自己身上,要去飞蛾扑火,要去爱谁恨谁,更难。 冷佩玖细致收拾起来,夜色已深,弄完还得回家去。 其实这夜,贺琛本没走。他出了戏院,副官给他拉开车门,贺琛反倒迈不开步子。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醉在冷佩玖的戏里,他忽然想去后台,见见那个卸了妆的冷老板。 上一次,在北平与冷佩玖的最后一面,他依然是带妆的。 冷老板卸了妆,从戏里跳脱而出时,又该是一副怎样的姿色。偏向女子的柔美,还是男子的俊朗? 贺琛夹着烟,不动了。他在戏院外的墙根下,硬是沉思着站那儿了。副官揣度不了上司的心思,只得一打呵欠,苦命作陪。 此时未到十月,霜却漫天。凌晨上海的深秋,到底是凉。贺琛抽了几支烟,直到外套都有些湿润,他用脚尖把烟头碾灭,整了整军帽。 “回吧。” 副官刚巧拉开车门,突然听到一声惊呼,这声音怪熟悉的! 贺琛回头望了一眼,接着眉头狠狠拧起——他娘的!这不要脸的洪厅长,居然强绑了冷佩玖!狗?日的龟孙! 冷佩玖以为深夜无人,绝望涂地。他被粗粝的麻绳紧紧捆绑,浑身开始发烫。脚步轻浮,整个人都是软的。 洪厅长一马当先,笑得奸诈.卑鄙。小厮挟持着冷佩玖,就要把他往车里塞。 冷老板早在挣扎,此时中衣散开大半!美色当前,那下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忍不住伸手揩油,满脸渴望。 冷佩玖扯着嗓子呼喊,夜深人静,哪有人应?再加上嗓音变得沙哑,除了第一声有点石破惊天的味道,后面这几声,猫抓似的,跟调情没两样。  洪厅长回头捏着他的下巴,狞笑:“老子跟你说清楚,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里是上海,不是北平。在这里,老子说了算!老子想要的人,还没有失手的!” 眼见着冷佩玖被塞进车内,车子启动。副官见怪不怪,这些所谓上流人的龌龊手段,多了去了。 他只是轻声道:“军长,上车回家吧。” 贺琛收回视线,刚刚一瞬间的愤怒被压了回去。奇怪,他这是怎么了。 贺军长钻进车内,有些疲惫。他闭上眼,说:“回去吧。” 冷佩玖在洪厅长的车里,眼泪都要出来了。好端端一十七岁的少年,头次面对强权黔驴技穷。他没有任何办法,除了流不值钱的眼泪,还能干什么? 洪厅长的咸猪手没停过,一会儿在他腰上摸一把,一会儿往胸前那两颗小粒上夹。 他笑得满脸横肉乱颤:“美人儿,瞧这细皮嫩肉的。哥哥回家好好疼你啊,哎哟——这眼神儿,怎么呀,不甘?老子跟你说,回家还有好东西等着你!” 洪厅长想得兴奋,下腿间支起帐篷来。就在他忍不住想要扑上去蹭两下时,猛地一声枪响,击碎了车子的后窗! 洪厅长吓得一缩头!这他妈哪个不长眼的乱放炮! 车还在前进,紧跟着第二枪就来了!这次更狠,枪子儿直接射进前座里,幸得副驾驶没人,否则当场溅血。 被迫停车,洪厅长的欲望还没下去,他有些狼狈地冲下车:“他妈的是谁不长眼睛!” 这次是“啪!”的一声马鞭响,从后面车上下来一人。洪厅长就着夜色看清车牌号,顿时醒了。 等鞭子挥到他跟前时,真真切切看到了贺琛那张阎罗脸! “再说一次?” 贺军长拿着鞭子,在手头拍了两下。牛筋绞成的鞭子,破开空气的声响恍如惊雷。 洪厅长直接软了,下面的帐篷瞬间消失。这他妈是怎么回事,贺琛这个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拦下自己的车。 贺琛居高临下地斜了他一眼,接着一偏头,副官上前从洪厅长的车内将冷佩玖扶下来。此时冷老板早已有些神志不清,站都站不稳,险些一头磕下去。 贺琛皱眉,头回觉得副官办事不利,扶个人都扶不好。 他长腿一迈,挥开副官,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冷佩玖半睁着眼睛,朦胧间看清贺琛:“军、军长?” “别说话。” 贺琛不看他,转身往自个儿车上走。 洪厅长作势要喊,贺琛顿也不顿:“滚!” 接着车门“砰”地关上,绝尘而去。 冷佩玖被下了药,药性烈,浑身发烫。贺琛先前沾了一身寒气,此时对冷老板来说,简直是天赐甘露。 贺琛好歹活了二十几年,该与不该经见的,都见过了。他知冷佩玖的情况,下令副官改道去医院。 冷佩玖可等不了,心里也不愿。他不信,不信贺琛一个正常男人,真能做到坐怀不乱。冷老板斜靠在贺军长身上,如奶猫一样,柔柔地叫唤几声。 贺琛虎躯一震,下意识想推开冷佩玖。谁知冷佩玖如粘人的牛皮糖,反而越发放肆地贴了上来。 他身段软,柔若无骨。白皙修长的小手顺着贺琛的腰际往上爬。贺琛一把捉住他,一手捏住他的下巴:“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冷佩玖答,“军长,我跟你。” 说罢,他伸出小小的舌尖,仰头在冷佩玖的喉结上滑过。 贺琛呼吸渐重,原本泄欲不多,此时被冷佩玖这样撩拨,那里忍得住。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74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贺琛是个正常男人,还是个欲望强烈的男人。 他深深看了冷佩玖一眼,薄唇吐出两个字:“地址。” 冷佩玖一笑,报了地址。 副官方向盘再一转,加速往冷佩玖的住宅奔去。 到了地儿,冷老板完完全全不行了,浑身无力,整个人挂在贺琛身上。副官低头看地,也不看人。 “明早再来。” 贺琛抱着冷佩玖进了屋。一进厢房,情况彻底失控。 “妈的!” 贺军长暗骂一声,果断脱下解开衣扣。这一夜,贺军长威风堂堂,提枪就上。 先是疼到两人发了狠,后是食之入髓,翻云覆雨上了瘾。 叫喊伴着呻`吟,折腾到天明。 苏连二人,好死不死,恰巧就是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撞见了一出精彩的春.宫之事。 现场隔着窗户都颇为激情,两人互看一眼,苏老板尴尬得都忘了刚才还被强吻的事儿。 天边云层逐渐被霞光分开,市井略有喧嚣的势头。海关的大钟六点准时敲响,振聋发聩的钟声涤荡晨曦。 厢房内早停歇,忽高忽低的娇喘也没了。 两人很有默契地开始寻找出口,留在这儿杵着干甚。 上海的弄堂和北平的胡同差不多,但比胡同更像笼子。四方直视而去,很难看到天空,大多时候得仰望。而这一抬头,基本又被家家户户晒出的衣服与被单给遮了大半。 弄堂的深夜,寂静无边,偶有几声吴侬软语,使住户察觉自己还在人间。大多时候,这四方逼仄的巷子里,总是无聊又孤单的。 而到了清晨,弄堂一热闹起来,那又是交响曲的天下。叫卖的,晨起的,妇女的呼唤声,小孩的哭啼,闹做一团。车轮咕噜滚过,鞋子踏在地上跑过,就像一出戏,有唱有打还有跳。 苏穆煜跟在连鸣后头出了弄堂,又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一番。浓雾还没完全散开,人力车夫已从街边爬起来,他们奔走而起,喊着“先生,阿要黄包车?”,寻找今日第一笔生意。一群劳工推着木轮车,顺着墙根往前跑去。 时间再过一点,将近七八点时,从静安路驶出第一部电车,各色小职员或拿报纸,或吃早点,在冷空气中搓着手,去上班。 刚从舞场出来的公子小姐们,穿着时尚摩登,却满脸倦容。他们似还余兴未了,邀约着回去睡一觉,今晚再来。 日头渐升,有市民遛鸟,女学生上学,菜市场上叫卖不断,吴语讲价都柔和几分。苏穆煜听不太懂,连鸣顺着街边漫无目的地走。 他们在熟悉这里,熟悉民国的上海。这一条条道,组成大上海的静脉与动脉。车辆,人流就是脉络中流动的血液。 天色放晴,风未喧嚣。 一片岁月静好。 苏穆煜不禁皱眉:“这到底是民国哪年?” 连鸣从街头小摊上翻到一日历:“民国二十四年。” “1935年?这不快打仗了么,看起来一点苗头都没有啊。” 连鸣站起身,中指托住眼镜推了一下:“快了,估计现在的上海,是战前最后的一点祥和。” 苏穆煜一声轻叹,忽然眉头一皱:“连少,你近视?” 连鸣挑眉:“不啊,我装饰用的。” “…….” 您回个民国还真敬业,装哪门子的大学生。 苏老板嫌弃地撇开头,忽觉有点饿。 完蛋,他这才想起自己和连鸣分文没有,很是凄惨! “连少,你觉不觉得……哪里不对?” 苏穆煜扯过连鸣,两人穿得倒是有模有样,很像公子哥。 “怎么了?”连鸣警觉,环顾一周。 “不是,咱没钱啊!” 苏老板低声道,说出这话时很没脸皮,反正就算在芙蓉城,他也是穷惯了。 连鸣一哂,扶额笑了笑。他微微低头看着苏老板贼兮兮的模样,简直可爱到爆炸。 连鸣伸手揽过苏穆煜的肩膀,一句“你男人”改口道:“苏老板你记住,说我连鸣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说我没钱。” 靠! 苏穆煜心底惊叹,瞎他妈装!上次回唐朝还能靠安如风,这次靠啥?靠脸吃饭?! 连鸣这么话大也不怕把肾闪了。 苏穆煜暗戳戳地没表态,双眼倒是出卖了他:将信将疑,怀疑过半。 连鸣啧了一声,拖着苏穆煜继续往前走。 两人互相瞧瞧,打着哑谜。 再走片刻,连鸣停下来,指着一处:“走,卖!” 卖什么? 苏穆煜顺着看去,门前有一红灯,“长三书寓”几字撞进视野。外面挂牌匾,写着女人的名字。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75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老板思索片刻,差点窜天:“连鸣!你找刺激是吧?!” 这他妈是上海数一数二的妓院! 苏老板伸手指着他鼻子,咬牙切齿:“要卖你去卖,你当你的小倌,我要我的饭!” “啧,还要饭。”连鸣差点笑出声,“能不能不要那么惨。” “你才惨!” “我真不惨,”连鸣把炸毛似的的苏穆煜揽回来,笑着往前再指一次,“苏老板,好好看看,那是什么字。” 苏穆煜半眯眼,再次定睛一看,长三书寓往后走,有一立牌,白底红字写着大大的“当”。 ——是当铺。 “连少,来来来,你告诉我,你打算当什么?”苏穆煜就差精神错乱,“别告诉我咱俩今天把衣服当了,去裸`奔。” “嗨!”连鸣大手一挥,左腕袖口往上一缩,“苏老板,看看这是什么?” 苏穆煜怔住,瞬间被连鸣腕上镶满钻石的金表闪瞎了贫穷的双眼。 他再抬头看连鸣春风得意的笑容,忍不住啐一口。 呔! 嫉妒令人丑陋! . ———————————————— . 作者的话: 注:“*” “这世……重来”——《那些忧伤的年轻人》菲茨杰拉德 第26章 红拂传 俗话说:有当有赎,上当人;有当无赎,中等人;无当无赎,下等人。 平日在云城牛逼上天的连大少,也不得不做一次识时务的俊杰,硬生生在老上海过成了中等人。 镶钻金表换一大箱钞票,苏穆煜向来对钱多没概念,他只知道钱少的滋味。不过当连鸣与他提着满满一箱钱走出当铺时,苏老板内心充满了豪情。 有钱的感觉,真他妈好。 有钱,自然什么事都能解决。衣食住行,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两人提着箱子,十分暴发户地入住百乐门。 因不知此行将会滞留多久,连鸣直接付账一个月的房费。身处大饭店,苏穆煜有种重回现代的不真实感。 在民国老上海,特别是像百乐门、华懋等这类国际大饭店,其豪华与舒适程度,几乎可以同现代媲美。 毕竟穷人的苦难都一样,富人的生活却多彩;穷人的心酸都相同,富人的快乐却多变。 这里房间宽敞,墙壁与地板由大理石铺成。饭厅是乔治式,房间是路易四世式。天鹅绒的厚地毯,酥软的卧房床。关上门,为你将一切喧嚣与麻烦都阻挡在外。 苏穆煜对此十分满意,他们住在十四层,开升降机的侍应生询问他俩入住时间的长短,一听超过三天,主动将他们的楼层号记住了。 但还有一点苏老板不怎么满意——卧房只有一张床。意味着他俩将要再次同床共枕,非常不人道。 房间是个套间,有客厅,再往里才是卧室。苏穆煜往沙发上一坐,望着窗外如洗的天,不知在想什么。连鸣把箱子锁入保险柜,两人干瞪眼愣了片刻。 苏穆煜突然说:“连少,商量个事呗。” 连鸣站在卧房处,正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房间内亮度刚好,因楼层高,金灿灿的阳光打窗口进来,苏老板就坐在那一片如电影中加了柔光效果的明亮中。 苏美人两眼一弯,转过身来,双手搭在沙发背上,琥珀的瞳仁近乎通透。 笑得十分美丽,也十分奸诈。以连鸣对他的了解,当苏穆煜笑眯眯地露出这般神情时,准没好事。 连鸣将西装外套挂上,解了两颗扣子走过去:“苏老板,有什么你直说。但说出口的话,你还是要考虑考虑。” 意思是,别他妈瞎说话乱提要求。 苏穆煜抬头望连鸣,连少撑在沙发背上,两人一低一高看着对方:“哪儿的话,连少,借我些钱呗。” “借钱干什么?”连鸣一时没想通。 “我再去开个房间,”苏穆煜说得挺没底,“你看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总归是不方便,借了多少,等回去了,我再给你,如何?” “特殊时期,特殊处理,不方便也得方便嘛,”连鸣笑了,笑得很是瘆人,“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而且……” 连鸣拖长尾音,苏穆煜一挑眉,等待下文。 连鸣压低身子,凑在苏老板耳边,偏了偏头,十分亲密。他说:“苏老板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天天往我身上蹭的?” 湿热的气息在耳边撩拨,苏穆煜敏感地浑身一麻,他磨了磨后牙槽,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上次在唐朝是因心存怀疑才几番试探,他想看清连鸣到底是贪他美色,还是另有所图。总觉连鸣不是那么简单,结果直到最后连鸣也未表现出更多可疑的地方。 他既未干扰自己,也未扰乱历史,相当于正儿八经的陪衬。 苏穆煜放下疑虑,自然不再撩拨连鸣。苏老板忙起来也是连轴转,再加心里早把连少划为了不同世界的人,没明示绝交已算好的了。 苏穆煜往后躲开,说:“连少,睡着后的动作不在我意识控制范围内,你别乱想。”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76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老板,你看既然咱俩睡得也挺好,这上海的冬天也快来了。现在可是既没暖气又没空调的,你手脚易冰凉,睡不好怎么办?” 别说,这么一提,苏穆煜瞬间很动心。要知道苏老板平日在家,冬天一到便很是难熬。空调几乎全天工作,出个门能要他命。 怕寒! 连鸣知道他在思量,勾着坏笑做出适当让步:“要不这样苏老板,睡一张床,我们盖两床被子。刚才我看了,床尾叠放了多余的绒毯提供给顾客,这样好很多。” 苏穆煜的眼神顺着飘过去,又飘回来。最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房间还是连鸣开的:“成吧,连少这主意也不错,反正是我睡姿不好,你多担待。” 连鸣还是笑,笑得心里甜滋滋的。什么叫多担待,巴不得你睡姿再差点,贴我身上都不成问题。 两人解决好如何睡觉,休息片刻,决定等会儿出去买些衣服。要长期住下,没衣服可不行。再者,估计得找点事情做,当表换来的钱够他们撑一阵子,远不能就这么坐吃山空。 苏连二人有一个共同点,爱把眼光放得更远一些。 现在的日子是很舒服,但要这么一直舒服下去,力保未来不出现大的偏差,还是需要人为努力的。 连鸣在沙发上坐下,从玻璃茶几上移过茶壶倒了两杯热水。苏穆煜从书架上找了些实时报纸和杂质。他摊开一张《申报》,正巧看到关于冷佩玖的报道。 “连少,换做是你,你会不会捧戏子?” 连鸣问:“你要唱戏?” 苏老板皱眉:“什么?” 连少靠在沙发上,整个人慵懒贵气:“看是谁当这个戏子,其他人就算了,苏老板你去扮一旦角儿,我是定要捧一捧的。” “哟,怎么个捧法?” “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呵呵呵呵……”苏穆煜捏着报纸冷笑几声,“败家玩意儿。” “耶?” “耶什么耶,”苏老板不回头,“报纸上说过几天冷佩玖有演出,我们去看看?” “想去就去,赶紧买票。毕竟是名角儿,肯定会提前售空。” “你说,要是我看完后,喜欢上他怎么办?” “什么?!”连鸣一口茶喷出来,当即将茶杯往桌上一放,“No way!” “哈哈!连少,洋文都冒出来了,这么震惊做什么。”苏穆煜笑得花枝乱颤,“安心吧,我还没有追星的习惯,不过要是唱得好……” 连鸣从桌上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唱得好又怎么样?” “我就给他改本编新戏!” 连鸣皱眉,这他妈还不是捧戏子,无非是武捧不行换文捧,换了个高雅点的德行! 不行,这样下去,那冷佩玖非得把苏穆煜的魂儿勾了。 此次民国任务还未开始,连鸣已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 —— 冷佩玖醒来时,日头升得老高。他意识迷糊地动了动,触到一片温热的怀抱。身后的呼吸蓦地沉重,一双铁臂箍在他腰上。 “别动。” 贺琛紧闭着眼,声音很是沙哑。如一烟枪嗓,却沉得有味道。 冷佩玖愣了几秒,这才从腰腿的酸痛中反应过来。他轻笑两声,莺鸟似的很动听。接着冷老板扭了扭腰。 贺琛唰地睁开眼,大手捏住冷佩玖的下巴,冷声道:“还没折腾够?” “不够不够,哪儿够呀,”冷佩玖笑着往他怀里拱了拱,“军长,昨个儿佩玖伺候得好不好?” 贺琛没搭话,昨夜的销魂自不用说。冷佩玖天生柔软,声音又浪又脆,叫起来如猫爪子,挠在人心坎儿上,一下又一下。饶是贺军长自称定力过人,也没把持住。 要了一次又一次,冷佩玖被折腾地昏过去,又醒来,再昏睡过去。 贺琛不得不承认,那满满的紧致的温暖就像鸦片般让人着迷,而冷佩玖身上淡淡的木质清香味儿,是比鸦片还要勾人邪性。 贺琛爱戏,爱听戏,又是个将领英雄。爱他的戏子不止冷佩玖一个,贺琛也曾接触过。但一两回后,总觉戏子身上那股胭脂味太刺鼻,很是无法接受。 他怕戏子不干净,也怕身边出现间谍。党内因玩戏子嫖女人而栽下马的军官不计其数,贺琛对此的态度总是嘲笑比同情多几分。 如今是个什么时候?内忧外患,枕边尽是虎视眈眈的侵略者。国将不国,家不成家,万顷中华大地之上正民不聊生。寸寸山河寸寸金,白骨遍野,忠魂恸哭。 这一身军装,就是将家国穿在了发肤之上。贺琛无时无刻都在告诫自己,他们的未来,若不是为国殉职,马革裹尸;便是斩断敌人那狰狞的头颅,将沉在泥泞中的国度,从深渊拯救。 贺军长,在年轻时,特别是像冷佩玖这般年纪,便早已上过战场。他也曾意气风发,毅然决然赴国难,视死如归。大丈夫生于乱世,哪能踌躇于儿女之情,辗转于温柔乡。 再后来,打了好多年仗。他的弟兄们一个个死去,眼看着家国破碎,至亲分离。满目疮痍,这神州之上脓疱丛生。 战争的硝烟一如毒气,弥漫在这惨白白的苍穹。贺琛忽然没了当年的豪情壮志,他也想,也想早日结束这些荒唐。 他如今只愿苍生俱保暖,百姓俱欢颜,广厦千万间。在这其中,能有属于他的一份。家不用太大,温馨就够。养一解语花,温柔缱绻。白日游玩作乐,夜间颠龙倒凤。 死人看得太多,冰冷的枪杆摸得太久,贺琛差点要忘了。忘记属于美人细腻肌肤的温暖,忘记柔若无骨的身子,是如何销魂。 而如今冷佩玖这般大大咧咧,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地撕开了贺琛那身厚重冰冷的壳,再次唤醒他为人的记忆。当贺琛想要再次割舍时,又太难了。 贺琛索性将手滑入冷佩玖的衣衫内,虎口的薄茧刮过胸前,冷老板再次浑身一颤,软得一塌糊涂。 贺琛放任自己的双手不住游走,像是要将这副身子刻进骨子里,记忆中。 冷佩玖扭过身,双手环住贺琛的脖子:“军长,让我跟了你吧。” 贺琛抬了一下眼皮,面部生硬的线条动了动:“跟我?你是能杀敌射击,还是被男人睡。” “军长这话,用枪什么的,佩玖可以学。至于这鱼.水.之欢,我是只与军长做的。”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77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冷佩玖说完,大着胆子与贺琛做“交易”。 柔软的五指走过胸膛,走过强健有力的腰腹,贺军长身上斑驳的刀疤、弹痕,触目惊心又带着男人特有的阳刚。 冷佩玖抬头,在贺琛嘴边落下一吻。他不敢吻到嘴上去,深怕惹怒贺军长。 冷老板灵巧的手没停,同时又战战兢兢,那东西硬得像块热铁,真要命。 冷佩玖咽了口唾沫,他眉眼如波,好生酥软,嘴边荡开一笑:“军长……” 贺琛一顿,突然喘着粗气按住冷佩玖的后脑勺:“你他娘的就这么贱?!硬要赶着闹着让别人来践踏你?!这就是你想要的?” 冷佩玖愣住,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似有水光波动。半响,他才勉强笑道:“军长,戏子干的就是这等营生呀。” 贺琛眸子暗下去,隐有怒气翻滚。最后他咬着牙,冷笑几声:“冷老板,当真是给脸不要脸。” 冷佩玖还未来得及品味这句话的弦外之音,贺琛单手使力,压着冷佩玖的头往下一按,吐出二字:“伺候。” 冷佩玖现在反应过来了,他有那么一瞬不敢置信。接着他闭闭眼,伴君如伴虎,喜怒无常,如履薄冰。不太把人当人看,当真如此。 一方室内,再次响起沉沉的喘息与娇弱的吞咽之声。 直到窗外响起三声长一声短的车鸣,贺琛才从床上爬起来。他站在床边穿衣,冷佩玖坐在被褥间,满脸红潮与狼狈。 待贺琛穿好军装,一身硬朗,回身道:“还不快点穿衣服。” “磨蹭什么。” 冷佩玖眨眨眼,下一秒,欢欣狂喜铺天盖地而来。 第27章 红拂传 冷佩玖终于如愿以偿地跟着贺琛走了。 严格来说不算“走”,是“抱”。一夜疯狂,贺军长神勇过人,神经焕发,倒是苦了冷佩玖柔嫩细致的屁股和水蛇似的腰段。 贺琛抱着冷佩玖从屋内出来时,副官正杵在车边吃油条喝豆浆。十点过一刻,弄堂外人声鼎沸。 军用吉普车霸气地占据了正道,引得邻里伸着头来偷看。他们知道这里住着冷老板,可这军车打哪儿来? 车前还站着一英气飒爽的军爷,只是吃油条的样子不太雅致。大老粗么,随意惯了。 贺琛一露脸,副官刚巧吞了半口豆浆,吓得肠胃差点顺着食道呛出来。他赶紧把早餐往身后藏,受不住贺琛千斤鼎似的目光。 “哎嘛……军长,这么快哈。”副官一张口,狗嘴吐不出象牙。贺琛脸色陡然一沉,他才反应过来,娘的喂!怎能说男人快?! “不不不,军长,不快不快,您是一夜七次郎,您是……” “闭嘴!” 贺琛一声冷喝,副官下意识立正敬礼,举着油条晃在太阳穴边,于十月稍凉的空气中冒着丝丝热气。 窝在贺琛怀里的冷佩玖像只猫,露了双澄澈的眼睛,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一笑,可把副官给笑软了腿。他娘的,这小戏子会不会看情况,军长就差摸枪杆了!能笑吗?! 贺琛低头看看冷佩玖,说:“有什么好笑的。” “笑他可爱。”冷佩玖眼里依然含笑,宛如一朵海棠花开在黎明。 贺琛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副官,喉结一动:“既然他可爱,把你赏给他如何?” 冷佩玖大惊,传闻贺琛的脾气阴晴不定,令人捉摸不透,敢情真不是无中生有。他立刻攀住贺琛的脖子,声音放得又嗲又软,带了点戏腔进去:“军长真是好生讨厌,昨夜才说奴家滋味好,今个儿就要舍弃了?” 副官低下头,努力降低存在感。算起来他比冷佩玖大不了两岁,早上战场,很少经见这般声色场合。特别是冷佩玖又如妖精勾人,也难怪平日油盐不进的军长会抵不住诱惑。 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 小副官还在心里大念“无欲无求”时,贺琛从鼻腔单单哼出一个音节,抱着冷佩玖上了车。接着他转头看向立在窗外的副官,神色捉摸不定。 “还不快点!丢人现眼。” 小副官扔了早餐,三步并做两步蹿进驾驶座,接着他好死不死回头问:“军长,回家?” 贺琛差点摸鞭子:“废话!” 副官被喷一脸血,赶紧坐好启动车辆。他小心翼翼从后视镜里瞄着贺琛,有点委屈:“军长,我以为您会带冷老板去买两身衣裳。” 说得就像贺琛十分抠门,有如铁公鸡。 贺军长差点气笑了,他把冷佩玖抱在怀里,逗猫似的捏了捏后颈,靠在后座上:“他妈的就你懂事?冷老板今日身体不大舒服,明天去。” 副官还没接话,冷佩玖忽然坐直了身子:“军长要带我去买衣服?” “不就买个衣服,至于这么兴奋。”贺琛盯着他,皱皱眉。 “买衣服是不新鲜,新鲜的是买衣服的人啊。军长送我的,佩玖会舍不得穿。” 冷佩玖作势又要吻上贺琛的脸颊,副官极不自然地咳嗽两声。这儿还有人!注意点! 冷老板才不管,不仅继续吻上去,手又开始不规矩。贺琛及时制止那双煽风点火的玉手,拍拍冷佩玖的屁股:“坐好,老实点。不痛了?” 冷佩玖心底缠了入丝入扣的蜜糖,将脸颊蹭在贺琛的衣领边。军长领章上两颗冰凉的金星都快被他捂热了:“痛呢,昨晚军长真真是威风。” 副官装聋作哑不成功,一个急刹车,吓飞路边两三人。贺琛抱着冷佩玖由惯性往前一栽,狼狈如狗。 贺军长咬牙,一拍前座椅背:“想挨枪子儿是不是!怎么开车的?!” 副官一缩头,苦哈哈带着怨念继续启动车辆。同时腹诽,戏子就是戏子,什么话都信口拈来,不分场合,太不检点! 冷佩玖倒是没吓着,他稳稳窝在贺琛怀里,两人身形天差地别,乍一看没有丁点的别扭,倒是很般配。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78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军长,您很喜爱这孩子嘛。”冷佩玖笑着指指副官的后脑勺,此时小副官是断然不敢回头看了。 “放屁!他一糙汉子大男人,老子喜欢他奶奶个腿儿!” 贺琛盯着前路啐一口,满不在乎,语意里却是藏不住的喜欢,连嘴角都带着真心实意的笑。 贺琛的副官,原名铁蛋儿,是他在战场上捡到的。当时这孩子约莫十六七岁,与现在的冷佩玖一般大。后来寻亲无果,大抵是双亲亡于战场。贺琛本想给点钱,送他走,没想到这孩子硬气,通过军队层层考核,要留在贺军长身边。 再后来,贺琛给他改名:贺宇,宇宙的宇。愿他胸怀玉宇*星汉,情系天下苍生。倒也是个好名字,可见贺琛不止是个会打仗的大老粗,也是个读书人。 贺宇曾给贺琛许诺:“军长,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您葬身何处,何处便是我的坟墓!” 当时贺琛折好鞭子,在他肩头敲了一下,笑着说:“别给老子说这么肉麻,你又不是我媳妇儿,要你陪个屁的葬。” 贺琛没说完的是,等打完仗了,我给你找个家。若是我活不到胜利结束的那一天,你就走得远一点,好好活下去。 贺琛没有家室,贺家与他早已断绝关系。 他是拿贺宇当亲弟弟来看的。 车子七拐八拐,最终在思南路“贺公馆”停下。冷佩玖来了有段时间,知道这条路上,几乎是政界、商界、文艺界各大名流的汇聚之地。 街道两旁高大耸立的梧桐树将阳光割裂斑驳,绿中夹杂嫩黄,秋意渐浓。车子从一扇镂空雕花大铁门进去,两边是修葺精致的草地。正对面是一巨大喷泉池,大理石雕刻的圣母与天使屹立其间。再往里面,是西式洋房三层居,红顶、鹅卵石外墙上缠着如海的爬山虎。 精致的窗棂,气派的建筑,款款而立的香樟树,无不衬着主人的地位与奢华。 贺琛抱着冷佩玖从车上下来,休息好的冷老板提出自己走进去。一是不好意思再让贺军长抱着,贺公馆的下人比冷宅多了不止一倍;二是到了地儿,还拿乔自个儿,多少显得有些得寸进尺,不识抬举。 管家张叔早等在门口,一见冷佩玖,立马笑逐颜开:“冷老板!久仰大名!” “哪儿的话,您……”冷佩玖正要恭维回去,却不知对方姓甚名谁,好不尴尬! 贺琛撇他一眼,揽过冷佩玖的腰,直接带着往里走:“这是张叔,平日我不在,你有什么事就找他,要钱也找他。” 冷佩玖笑着回头对张叔点点头:“承蒙您照顾了。” 张叔是个人精,惊讶贺军长居然把冷佩玖带回家的同时,立刻跑到前方带路。 往里走,是富丽堂皇的客厅。骏图羊毛地毯,欧式印花窗帘与同色系的壁纸,上头是华丽的水晶大吊灯,下方是红木雕花龙纹茶几,沙发边的小桌上还放有留声机,此时正播着《霸王别姬》。冷佩玖一听,下意识地哼上了。 他那嗓子美妙动人,唱功好,哼也比别人哼得有味道。贺琛就中意这一点,听到欢喜出,带他往沙发上坐。 贺琛摸出烟盒,点了一根,他匪气十足地叼在嘴边,忽然觉得养这么个小雀儿在身边也挺好。 两人坐了片刻,贺琛抖抖烟灰,说:“跟张叔上去洗个澡,下午带你出门买衣服。” “不是等到明天吗?”冷佩玖咦了一声。 “看你精神还不错,”贺琛说,“买了衣服,带你去看赛马。” 冷佩玖开心得差点蹦起来:“你要到我出门?!我这就去收拾!” 冷老板刚离开沙发,听得贺琛在后面继续道:“张叔,给冷老板收拾个客房,以后他住这儿了。” 冷佩玖一顿,欣喜的神色僵在脸上。他慢慢转过身来:“军、军长?” “怎么了?” “我……我能不住这儿吗?”冷佩玖刚说完,猛然意识到犯了什么错,“不、军长,不是……” 他差点要往地上跪,结果还没动作,贺琛冷着一张阎王脸率先发难。 “你他妈的!拿老子当猴耍?!” 吼声震彻偌大的客厅,张叔一抖,副官低头,冷佩玖直直地跪了下去。 一身冷汗。 —— 连鸣第五次摸出怀表时,苏穆煜还在街头书摊上徘徊。两人刚去定制完西装,换了身成衣。这靓丽摩登的造型,实在是不像与穷学生蹲在一起看书的人。 上海街头众生百态,与贵族名流的生活大相径庭。在这里,能看到什么是真正的上海。只有深入到市民生活中,才能透过城市金碧辉煌的外表,看到它衰老的内脏。 苏穆煜左右两边都是穷学生,这类书摊大多是低价销售。他捧了一本小说怪诞,读得津津有味。 一位学生模样的女孩,止不住往他身上瞟。 连鸣看不下去,苏老板是真不知自个儿笑意盈盈,西装挺括的模样有多勾人。他上前攀住苏穆煜,从他手中抽出话本:“想要?给你买回去。” “哎哎哎,你还我。”苏穆煜的阅读兴致被打断,也没管两人的姿势多亲密,“我不买,就看看。” “堂堂苏老板还白嫖?” 连鸣把书举过头顶,两人因身高差,苏老板只能作罢。 “我嫖你个头啊!” 苏穆煜不知连鸣发什么神经,当即有点炸。 连鸣说:“把后面三个字去掉。” “哈?”苏穆煜一愣,旁边观看闹剧的学生们倒是嘿嘿笑出了声。 苏老板眼珠子一转,明白了。他伸出手指隔空朝着连鸣点点,转身而去。 连鸣眼里尽是笑意,见人走了也不忙着追。他从包里摸出钞票,将苏穆煜翻过的书本尽数买下。 连少跟在苏老板后边,尽心尽责,如小厮一样。看他关注什么,后脚上去买什么。不到一会儿,苏穆煜两手空空,连鸣倒是抱了一堆书本字画。 苏穆煜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连少,糖衣炮弹不管用。” “那你怎么才不生气?”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79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 “那你刚才走什么?” “我不走等他们笑话我啊?” 苏穆煜翻着白眼,最后从连鸣手中拿过几本书:“看在你这‘负书请罪’的份儿上,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 连鸣赶忙弯弯腰,拿出小弟见大佬的做派,很是宠溺:“哎!谢我苏老大!” “啧,瞧把你能的!”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揭篇儿了。 老上海的街头,除了书摊,卖字画的,还有代写书信之人。这类营生算不上赚钱,倒是很重要。小洋一角一封家书,给佣妇与工人提供便利。他们大多是背井离乡之人,也有因战乱被迫流离失所的。 这些人没有文化,只得把一腔思念,寄托在薄薄的信纸上。他们坐在代笔跟前,满腹相思最后化作几句简单的问候,到底是讲不出更文雅真切的话了。 再换一条街,街头还会有临时美术展览会。苏穆煜对此很惊讶,连鸣倒是觉得挺正常。古有“国家不幸诗家幸”,往往国破动荡之际,艺术文化的发展并不曾停歇。 街头美术展的内容丰富,有抗日图,有西湖美景,有壮丽山河,也有美女出浴。这些画明码标价,不是名家之作,自然价格不高。 摆在街边,人人可欣赏,好一点的家庭还能买回去。 苏穆煜从头看到尾,最后买了一张肖像画——不知是谁画的冷佩玖。 他喜欢得紧,左一句标志!右一句绝色! 连鸣付钱时心绞痛,他现在无比希望冷老板已有了良人。至少苏穆煜干不出棒打鸳鸯,夺人所爱的歹事! 买完画,这条街就快走到头。 苏穆煜站在街边左右看看,最后视线落在报摊上。他像是从哪里刨出了一点忧国忧民之心,指指上面的时事新报:“老板,来一份。” 连鸣起先不懂苏穆煜的用意,直到苏老板翻开报纸,醒目的位置写着近期的战况报道。国军消极抗敌,国共两党的斗争情势也忽明忽暗。 一张报纸看下去,最后只剩两字在心尖:沧桑。 苏穆煜收敛起所有情绪,把报纸扔在街边流浪汉身边,连鸣跟着扔了几块小洋。乞讨者连声道谢,什么大爷吉祥老天保佑的无用话说了一堆。 苏穆煜说:“再这么下去,这仗还没打起来,内耗都得耗完了。” 连鸣宽慰道:“但你我皆知结果如何,不要太担心了。” “知道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一回事。” 明知前途光明,也不忍卒读期间的黑暗与悲惨。明知未来所达,也不愿亲眼见证这一切,从豁开血淋林的伤口,到用人命做针线,去缝补这个狰狞的疤。 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 连鸣有些心疼,苏穆煜做的事,决定了他心上所承受的东西,比常人多得多。可这都是自个儿选择的,既然选择如此,又怎能生出怨言。 连鸣只得揽住苏穆煜的肩膀,哄他开心道:“既然这些事看了也是白看,不如我们去寻点乐子?” 苏老板歪着头,等待下文。 “咱们去看赛马,如何?够刺激,顶热闹!” 电车自他俩身边经过,连鸣说出这话时,背景的一切都已远去。 话语中藏不住的宠爱泄了一地。 苏穆煜认真瞧着连鸣,瞧着他的意气风发,剑眉星目,瞧着那一身风流倜傥,气宇不凡。 苏穆煜不禁疑惑,连鸣对自个儿,为什么如此的好? 第28章 红拂传 这是一个坏到有些逾常的年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安详的表面下暗流汹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舆论哗然时,不分对错,颠倒黑白。战事将到未到,谋出路寻生机者有之;屈膝求财呼号共荣者有之。 这是一个前路渺茫的年头,看不清落脚点在哪儿,整个国度之下都有些空荡荡,指不定哪天一脚踩空。 这天气,也愈是令人捉摸不定了。 上午日头正好,阳光普照外滩时,轮船与江水俱熠熠生辉。时过中午,打西边来的乌云霎时席卷苍穹,不过一刻,这阵雨便下来了。 赛马到底是没看成。 贺公馆内持续低压。自冷佩玖说错话,贺琛黑着脸大吼一声。冷老板跪在骏图地毯上,已经跪了整整三个小时。 窗外大雨瓢泼,接连不断的雨声盖过了留声机播出的戏曲。张叔看了客厅一眼,叹口气张罗仆人关上窗户。 冷风被阻隔,透进来的雨打湿了窗前的一小块地板,待抹布擦过后,仆人拉上了厚厚的印花窗帘。 冷佩玖只觉膝盖有些疼,他哆哆嗦嗦低着头,不敢去看贺琛。他自知说错话,“不住在这儿”,很不要脸地自抬了身份。 同时引得贺琛一阵怀疑。 冷佩玖在北平对贺琛一见钟情,不惜放下大把票友、固定饭碗与名声,硬要追到上海来。多么的情深似海,感天动地。 如今冷老板梦想成真,贺琛号称不近男色,更不近女色的“不举”之人,也为他举了一晚,大振雄风。 现下让他入住贺公馆,换做其他兔儿爷早已感恩戴德。你冷佩玖却说出这样的话,居心何在? 冷佩玖咬着下唇,生生咬出一条白印子来。贺琛怒气过了,忽然也就不急了。他张开双腿,脱下军装外套搭在沙发上,从桌子上拿过白兰地给自个儿倒了一杯。 偌大的客厅内,无人说话,静得连呼吸都如雷贯耳。 贺琛解开两颗衬衣扣子,抬手将头发揉得有些凌乱。发丝搭在额前,少了几分锋利硬朗,多了几分风流匪气。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80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贺宇副官退在一边,眼神时不时瞟过墙上的挂钟。贺军长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很快,贺琛周遭烟雾弥漫,夹杂着微微酒气。 冷佩玖越发感觉膝盖有点疼,实际他并不怕罚跪。年少时学戏,唱得不好,练得不认真,冷佩玖常常被师父勒令罚跪。在他为数不多的年少记忆中,自己是众多弟子中受罚最多那一个。 如今冷佩玖虽红透半边天,在当年,师父却这么跟他说过一句话:“你不是唱戏的料子,祖师爷不赏你这碗饭吃,你走吧。” 这话听来轻飘飘,于七八岁的冷佩玖来说,却是五雷轰顶。走,走哪儿去?他自幼被父母卖入这里,签了卖身契,板上钉钉的东西,他还能去哪里? 那一年,冷佩玖在北平寒意料峭的春日里跪了一天,他唯一能记住的,不是疼到麻木的膝盖,也不是来自同门师兄弟的嘲弄。 冷佩玖深深记住的,是他膝下冰凉的石板,是院子里即将开到荼蘼的海棠花。这两样事物在往后的几十年里,常常告诉他——有时天意再暖,当你低到尘土里,你所触及的,都是一片冷意。来自人心底的,不可捉摸的冷意。 而那簇簇荼蘼海棠,则道:快乐幸福、光鲜与荣誉,无论什么事,都会结束的。 风过时,开败的海棠落了冷佩玖一肩,如红雪压身。 “想好怎么解释了?”贺琛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时,冷佩玖还沉在回忆中。于是这不高不低的声音,有点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将他的心魂突然唤醒。 冷佩玖扯出一抹笑容,卷了些苍白在里头:“军长,佩玖不知如何解释。” 当一切解释都乏味至极,当一切解释都听起来强词夺理时,若不泯良心,便不解释。 “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贺琛半眯眼睛,慵懒如一头林中狮子。 冷佩玖斟酌片刻,说:“承蒙军长厚爱,佩玖只觉是否太快。没有收拾身家衣物,贸然住下,传出去不大好。” “嗬!”贺琛似听到天大的无稽之谈,连冷笑都一并省了,“传出去不大好?你个戏子还怕别人怎么看你?!难道冷老板当真如传闻所说,又当又立。” “佩玖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在老子面前撅起屁股求老子□□,你没有说要跟老子。你他妈还拿乔拿起瘾来了?!” 贺琛句句逼人,下流之话如屋外倾盆大雨,把冷佩玖淋得浑身凉透。 冷佩玖自知圆不过去,膝盖蹭在地毯上,一点一点地挪到贺琛脚边:“军长,信我。佩玖真只是被喜悦充昏了头,佩玖什么都不用收拾!军长,军长,让佩玖住下吧。就算什么都没有,在您身边服侍着,佩玖也……” 贺琛懒得听完,他把酒杯猛地放在桌上,残酒在杯壁荡起一弯弧度。贺琛大力抓住冷佩玖后脑勺上的头发,强行将人拖至跟前。他压下面来,强势的酒气令冷佩玖极度不适。 “真他妈下贱。” 贺琛撩起邪笑,指尖还夹着烟蒂。冷佩玖从他鹰隼般的眼目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太过渺小,仅仅一粒。 “冷佩玖,冷老板,老子今天先在这儿把这个家的规矩给立住了。自个儿听好,你就是我兴趣来了,养的一兔儿爷,小雀儿,卖的。高兴了,你就住下去,不高兴了,立马滚人。高不高兴,看你怎么伺候。” “冷老板,在我贺琛面前别想撒谎。一会儿调查你的人回来了,要是你的案底上稍有脏东西,别怪老子当场毙了你。我再问你一次,居心何在?” 冷佩玖直直对上贺琛。戏子这双眼睛,叫它哭,它便哭。叫它笑,它便笑。叫它澄澈无邪,它便真如纯净孩童,懵懂无知。 冷佩玖同样一字一顿道:“军长,我,没,有。” 他没有什么居心,或者说目前没有,也不敢有。冷佩玖说了实话,他不怕贺琛去查。自冷老板的名声久传在外,冷佩玖有一原则与所有戏子格格不入——他不陪.睡,不流连各大达官贵人的枕榻。 所有人都不懂,同行也嘲笑他。冷佩玖懒得解释:“当你把自己都看低了,也就不要怪别人贬低你。” 争个光明磊落,争个干干净净,不是给别人看的。 贺琛被冷佩玖坚定的目光所震颤,有那么一秒,贺军长认为若冷佩玖不是戏子该多好。这样刚烈不加掩饰的人,不生在这个时代,多好。 贺琛思量片刻,放开抓着他头发的手,捏住下巴:“没有居心,好一个没有。冷老板,今天我贺琛看你是个角儿,在这儿信你一次。” “谢军长。”冷佩玖浑身发颤,伸出双臂抱住贺琛的腰际,将头埋在他的小腹。细腻的脸颊蹭着军装外套,酥酥麻麻,祈求一点安心。 贺琛抽完最后一口烟,大手再次按上冷佩玖的头:“就完事儿了?这么伺候人的?!” 冷佩玖一怔,下意识明白了贺琛所指。他抬眼往军长的脸上望去,冰冷无情。冷佩玖咽了口唾沫。腰间的酸疼还没下去,口腔也有些麻。 他期期艾艾地抬头看看贺琛,乞求似的:“军长,佩玖……” “没商量。”贺琛冷声,“继续,或者,滚。” 冷佩玖环顾一周,客厅里打整收拾的仆人皆低下头,连贺宇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张叔又叹一口气,最终挥挥手,叫仆人赶紧离开。 贺宇转过身,前脚刚想走,便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没过多久,响起难耐的吞咽与粗喘声交织。 贺宇的眼神暗了暗,军长本不是如此的人,但……他默叹口气,加快脚步走出去,心底确实有几分同情冷佩玖了。 贺琛没让冷佩玖给自己弄出来,实际当所有人离开后,他拉起冷佩玖,让他跪在自己身边。贺琛慢慢整理裤子,再整理衣襟,最后对冷佩玖说:“冷老板,今天只是给你个教训。让你掂清楚自己的分量,我能让你进来,也能让你出去。” “伺候好了,乖顺了,我多养你一阵子。伺候不好,动了歪脑筋,也别怪我不留情。” 冷佩玖一脸狼狈,抬手擦擦嘴边的津液,还是笑。笑得堪比花娇,笑得纯洁如玉。一点也不像刚刚做过那等下流之事的人。 也不知真是演得好,还是当真不在意。 冷佩玖说:“军长,佩玖记住了。” 贺琛靠在沙发上,哼了一声。最后大手一挥:“去找张叔,洗个澡。收拾收拾,今天先穿这一套,晚上跟我出去。” 冷佩玖这次不再多问,站起来时僵硬的膝盖发出“咔”的一声。他踉跄几步,在沙发边撑了片刻,乖顺地上楼去了。 贺琛睁开眼,死死盯着那风韵俱佳的背影,眼中波涛汹涌,情绪几经变幻。 无人知他在想什么,亦无人知“得偿所愿”的冷佩玖在想什么。 冷佩玖上楼洗澡的时候,调查档案已交付贺琛手中。案底清白,没陪过什么人,这么看来,贺琛真是第一个开.苞者。没有赤色背景,同样不参与任何党派。自幼被卖给师父,后父母逃难南下,不知所踪。 就这份档案来看,冷佩玖虽表面光鲜亮丽,倒也是真的炯然一身,无牵无挂。 贺琛点头,一颗心落下去几分。这辈子贺军长最瞧不起失足于戏子女人身上的官员,要么是蠢货,要么是蠢货,要么还是蠢货。反正有脑子有理智的人,就犯不了这种低级错误。 情报员离开前,贺琛忽然问道:“那他还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那人回想片刻,说:“没有调查到,应该是没有的。”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81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贺琛垂下眼帘,把档案袋封好:“没有就行。” “不要放松,继续再查。” 傍晚,贺公馆内灯火辉煌。六点半左右,上海天色已黢黑。 冷佩玖坐在贺琛左手边,一言不发地吃着晚饭。 没有来客,只留王嫂在旁边布菜照顾。占地面积巨大的贺公馆,显得冷冷清清,有些萧瑟。 大雨停歇,从窗户看出去。路灯将大雨洗涤过的街面照得发亮,水光应和银白月光,朦胧一片。风过,树枝刷刷响。 用过晚餐,贺琛换好衣服,收整一番,唤来冷佩玖出门。张叔拿了两件裘衣立在门口,见他们出来,伸手递过去。 “军长,冷老板,深夜寒冷,别冻坏身子。” 冷佩玖识相地穿上,从衣长与大小可看出这是贺琛的。一圈绒毛裹在他精致的脸颊边,越发显得瘦小可怜,惹人爱。 贺琛心情好些了,下午看完档案后,他就没了那股怒气。此时贺琛虽无笑意,倒也不如开始那般瘆人。 贺琛牵住冷佩玖,左右看看:“倒是标志,像个小媳妇儿。” 冷佩玖笑笑:“军长喜欢就好。” “没什么喜不喜欢,你那身子,老子倒是喜欢得紧。” 贺琛转身上车,冷佩玖在原地站了两秒,跟着上去了。 同样是这部军用吉普车,车子开出贺公馆大门,一路往沪西驶去。开到沪西越界筑路地带,随处可见印度巡捕的身影。自上海虹口骚乱,日本侨民中的不法分子为迫使工部局多用日捕,组织挑起流血事件。 工部局巡捕被袭击事件发生后,租界方面在大西路一带加强了警力,以维持该区的治安。 公共租界内,人口、商业高度密集。唯有其西面静安寺以西的越界筑路区,比如大西路,安和寺路等界外区域,欧式建筑林立,花园洋房绵延,别有一番风情。但要是再往前,过虹桥路,穿过夹杂在别墅群间的弄堂,走到后面的小河边,又是一派天地迥异的贫民窟之景。棚房四立,宝马香车与贫穷落后,仅一线之隔。 这个点儿往沪西去,多半是去俱乐部参加聚会。穷苦人家劳碌一天,夜晚到来即入睡之时。上层社会物欲横流的夜生活,才将将开始。 前面有些拥堵,贺宇停下车观望等待。贺琛闭着眼睛,在后座上休息。冷佩玖打开车窗,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他再回头时,对上了贺琛晶亮的眼睛。冷佩玖一抖,似乎被吓到了。 贺琛顺势往后视镜看去,什么也没有。他皱眉,一把揽过冷佩玖的肩膀:“一惊一乍的,胆子这么小?!” 冷佩玖温顺地靠在贺琛肩上:“没有的事。” “没有你刚才吓得发抖?”贺琛放缓了声音,哄情人那般,“下午把你吓到了?” 冷佩玖这次默不作声,不否认也没顺着杆去撒娇。贺琛瞧他知进退的样子,心底一动。半响安慰道:“以后你乖些,我就不吓你了。” 冷佩玖这才点点头:“佩玖知道了。” 车子还未启动,左方的古玩店传来一声吆喝:“苏老板!过来!看看这物件!” 本身这话不足以让冷佩玖关注,倒是回话的人,让他直起了身子。 那人回道:“看个屁!连少!再不快点赶不上电影了!” 冷佩玖从窗户向外望去,五十米远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快要贴在一块儿。具是西装加身,摩登时尚。 起先听到“老板”二字,冷佩玖下意识以为是哪个角儿出来陪金主闲逛,后在脑海里一搜索,叫得上名的名伶似乎没有姓苏的。 冷佩玖撑着脖子看了好一会儿,贺琛也按捺不住看过来:“认识?要不要下去打招呼。” “不认识,”冷佩玖关上窗子,再次窝回贺琛的怀里,“只是觉得回话这人性情直爽,能在另一位少爷面前这般恣肆。两人的关系定是好到让人羡慕。” 贺琛沉默片刻,没有理会冷佩玖话中的含沙射影。只是在他腰上摸了一把,继续闭目养神。 直到前路畅通,很快贺宇将车子开到一栋洋房前停下。门口立着一仆人,眼尖地看清车牌后,高亮的嗓子恭迎道:“贺军长大驾!有失远迎——!” 这声音传进屋内,很快,一众达官显贵、公子小姐鱼贯而出。 冷佩玖被贺琛牵下车时,一阵阵意味不明的笑声如海波般传来。 直将两人团团围住。 . ————————————————— . 作者的话: 注意:“*” ①“上海虹口骚乱”,发生于1918年,此次流血事件由不怀好意的日侨挑起,发生后,工部局认为部分寓沪日侨希望借此机会使整个虹口地区处在日捕保护之下,排挤工部局在这一地区的统治,因此暂时终止扩充日捕的计划。 第29章 红拂传 连鸣没想到的是,在现代还未来得及带苏穆煜去做的事,在民国二十四年,他俩倒是赶上了。 下午赛马,由连赌圣精锐地道的赌博眼光,他们买了一匹名为安德鲁的白马夺冠。看台上摩肩接踵,公子小姐站了一溜儿,好生热闹。 赛马之事,无论是与几十年前的清末相比,还是与百年后的现代相比,除开有云泥之别的跑道配置、座席安排以及精良设施等。在□□豪赌,一掷千金的劲头上,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说起赛马,连鸣自有一手,这些都曾是他玩到不能再腻的东西。其中还包括赌石、梭`哈、赛车等,除开中彩票——他完全没必要靠中彩发家。 苏穆煜不如连鸣会玩,但他学得挺快,从看马、下注到最后领奖,一气呵成地学了一条龙。连教授包教包会! 要说今天这场赛马,原本呼声最高的不是安德鲁,而是另一匹叫做闪电的黑色骏马。皮色黝黑,鬃毛飘逸,骨骼舒展健壮,溜出来立刻有王者风范。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82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站在下注区等了片刻,最后ALL IN安德鲁。苏穆煜再把这匹白马的资料拿在手里研究几次,他顺势取掉墨镜,用镜腿儿点了点:“连少,这马怕是会让咱俩亏死吧?” 连鸣高深莫测看他一眼:“苏老板,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 “成!信心是吧,今天晚饭要是输没了,你就给我要去。” “喳!”连鸣学太监拂拂衣袖,然后左手顺势一摆,“苏娘娘,请!” 苏穆煜一怔,瞬间笑出声。资料卷成筒朝连鸣掷去,差点没打起来:“连鸣,我跟你说!输了你就完了!得瑟吧你!” 连鸣爽朗大笑,不躲反而揽住苏老板的肩膀。他不放过任何亲昵的机会,凑在苏穆煜耳边问:“那要是赢了,今晚咱俩盖一床被子?” 这话本身来讲没有什么,心思不歪也发散不到哪儿去。再者,两个大男人挤一床,盖一张被子有何不妥。 本来嘛,许多好兄弟之间做的事,几乎比情侣还要暧昧。 苏穆煜不知那一刻思绪飘飞到哪儿去,耳廓立马就红了,红得有些发烫。他横了连鸣一眼,在后者看来甚是娇嗔,几分诱惑几分媚。 真他妈挠心挠肝。 苏穆煜甩头去了看台:“滚蛋!讨厌么你!” 连鸣闭闭眼,片刻后才跟上去。哎妈的!差点腿软。 赛马场人声鼎沸,早已有人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苏穆煜寻到合适的位置时,连鸣却放眼四周,看了一圈。以他的将看台上的公子小姐,老爷太太们分出了个高低来。 有些是举止不凡,有些是自身摆阔,再加上不凡的和摆阔的遥遥相望,一打招呼。谁人神色谄媚,谁人自矜高贵,很好区分。 再往东看去,有一看台边,一列国军围出块空地来。放好桌椅、点心,还有望远镜。似乎是在等什么要职高官的到来。 苏穆煜也察觉了不对劲,他回头低声问连鸣:“你看像是什么级别?” 苏老板压着嗓音,气息温热,有点咬耳朵的意思。连鸣十分享受如此同他讲话,好像两人关系很近,分享秘密。 “至少领章一颗金星以上。”连鸣说,“有这个资格单独开一片地儿,周围达官贵人还没意见,肯定权势不低。你再看旁边那些兵,个个训练有素,级别低的干不出这声势阵仗来。” 苏穆煜皱眉:“所以说社会矛盾激烈,这段时期人心不安。瞧瞧这些军官的做派,哪有一点大敌临头的样子!” “有些人,还不一定认为国将亡之。”连鸣揉揉苏穆煜的后颈,将他的视线转移到赛马场上,“好好看比赛吧,那些我们操心不了,也干涉不了。” 一个时代,就该有一个时代的样子。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是第一次,他俩与冷贺二人擦肩而过。 这个时期的上海,纸醉金迷,大部分人抱着侥幸心里,在麻醉与金钱的诱惑下,浑浑噩噩度日。那些用不完的荒唐激情,皆付诸于声色产业中。 跑马、跑狗、回力球、包养舞女、电影院里恐怖的吼声与喜剧的笑声闹作一堂……□□横飞,歌声舞姿缭乱人眼。 这一切,都如赛马场上的一声枪响,集体飞奔而出。矫健的骏马在赛道上扬起冲天沙尘,豪赌的人们在看台上摇臂呐喊,他们声嘶力竭,他们汗液淋漓,像是从内心,把对这个社会的不安,对未来的迷茫,皆付其中。 苏穆煜受气氛影响,也跟着紧张起来。他抓着栏杆,从赛马出栏开始,闪电便一马当先,一匹棕马紧随其后,安德鲁遥遥拖尾,一点也没有要超越的意思。 此次跑一圈,眨眼间,大半个马场已过。耳边声浪滔天,幸得没有房顶,不然早也掀翻了去。 苏穆煜用手肘捅了连鸣一下,急切道:“你买的安德鲁怎么回事?!还跑不跑了!” “急什么,”连鸣淡定的反应在众人的衬托下,简直不是人,“好戏,都在后头。” 很快,离终点只有几百米时。安德鲁突然从外圈越众而出!突围! 场面一时失控,解说员也激动起来! “这是要从外围赶超?!安德鲁已超过第四名!” “现在闪电还遥遥领先!” “终点近了!” “安德鲁赶上!” “它与闪电究竟谁能力拔头冠?!” 苏穆煜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匹后起之秀,白马逆袭“黑马”!他口干舌燥,半响回头问连鸣:“怎么回事?” 连鸣慢条斯理地数着“一、二、三”,接着场上响起阵阵惊吼与撕心裂肺的叫喊。 “安德鲁夺冠!” “没怎么回事,”连鸣理好领带,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赢了而已。” 巨大的冲击久久没有散去,分钱时苏老板还感觉有些不真实。连鸣把大钞排成一面扇子,正在骚包地扇风。 “苏老板,晚饭钱有了。” 苏穆煜拉着他往外走:“连少,解释解释,没看懂。” 连鸣挑眉:“不是吧,苏老板。你在现代怎么娱乐的?” 苏穆煜磨磨后牙槽,老子怎么娱乐?听曲儿,遛狗,给人掌眼。反正不爱这一套! 可他说不出来,头一回苏穆煜这般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连鸣不是一个层级的人,或者说,不是一个圈儿。 “得,拉倒。”苏穆煜仰头往外走。 连鸣一哂,得,他才是大爷。赶紧跟上去:“其实很简单,这上面所有的马,都被买通过。” “买通?” “嗯,”连鸣将之前的宣传资料拿出来,“你看,于闪电来说,夺冠机会很大,买它赢这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但在我们下注时,有人悄悄买了安德鲁。这就引起了我的注意。” “买安德鲁不是赔么?” “对,都明白这个理儿。”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83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穆煜有点明白了,可始终还是拧在一处关键:“那闪电只需要买通其他所有的马,就能赢了啊。” “知道倾家荡产如何等翻盘暴利不?”连鸣嘴边划开一抹笑,“投闪电的人,买通其他所有骑手。而投安德鲁的人,只需要买通闪电的骑手,不就行了么。” 苏穆煜一愣,猛然间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还有这背后由利益驱动的黑幕。他想起连鸣在赛前高深莫测的笑容,想起连鸣精锐到几乎完全准确的一系列判断,不止赛马这件事。 苏老板的后背一身冷汗,连鸣这个人,心机颇深。 两人从赛马场出来,随处寻了个饭店吃饭去了。连鸣看着苏穆煜沉默,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更没有去揣度苏穆煜的心思。 两人吃完饭出来,天色已黑。他们先乘了黄包车,到沪西去。民国古玩市场繁盛一时,主要分布于老县城、法租界、公共租界。其中,公共租界的中央和西区是从业者最集中的区间。 苏连二人目前没什么其他爱好,到了一个地儿,奔赴古玩市场倒是很积极。不说去捡漏,这里的物件他们一样都无法带回去。纯粹找个乐子,看看有没有什么开门到代的好东西。 沪西处越界筑路地带,公共租界地比较混乱。到了邻近静安寺路*地段,两人从黄包车上下来,打算散步而行。 黄包车夫接过钱,一边低头哈腰道谢,一边擦着汗水。夜色中,湿嗒嗒的白色背心贴在车夫瘦骨嶙峋的身上,他面如菜色,嘴唇干涸,一双眼中尽是疲惫与迷茫。 苏穆煜看了他一眼,接着多给了一张钞票:“不用找了,早点收工吧。” 说完,他拉起连鸣转身便走。 黄包车夫傻在他们身后带着颤音高声感谢:“谢谢两位老爷!谢谢两位先生!谢谢!谢谢!” 连鸣瞧着不再回头的苏穆煜,笑道:“苏老板,热心肠呀。” “闭嘴,好好走路!”苏穆煜脸颊绯红,庆幸身在黑夜之中。 其实苏穆煜动了恻隐之心,在上海这个当时被称为“第二个巴黎”的地方,资本主义文明高度发展。战争未临,社会动荡。那些建国爱国的热情与雄心,失望的绝境,自暴自弃,逃避现实与自我麻痹。 有的人还在物质世界中潇洒,而有的人,广大的百姓与贫苦劳动者,他们还在夹缝中求生存,在熔炉中求一席安身。 苏穆煜做不到触景不生情,就算他明白,自己改变不了任何,也不可能去改变任何。就算他明白,前进的道路总是光明而崎岖的。 连鸣叹一口气,反手抓住苏穆煜,反客为主。他说:“苏老板,不要想太多,没事的。” 苏穆煜没回头:“我知道。” 两人就这么走了会儿,一直走到古玩街,才把气氛扭转不少。两人很快沉浸到自己的爱好中去,左一个高古瓷,右一个青铜器。 最后双手一摊:“你也看假吧!肯定假!” 好东西没多少,不少都是旧仿物。仿得还粗制滥造,很伤两人心。 苏穆煜看看时间,约莫着差不多了。之前连鸣在吃饭时提议去看电影,这个点儿刚刚好。 连鸣却是一声惊呼:“苏老板!过来!看看这物件!” 苏穆煜想也没想:“看个屁!连少!再不快点赶不上电影了!” 连鸣拉过苏穆煜,两人快要贴在一起,十分亲密。苏穆煜免开尊眼,瞧了瞧:“放下吧,跟你说你高古瓷的学费还没交够,自找不痛快。” 连鸣放下瓷器,揽他转身:“成,不看了。咱们去看电影。” 苏穆煜也不看他,转头往街上看去。此时路面交通不太好,很多豪车堵在中间。就在苏老板转移视线时,他忽然注意到一辆军用吉普车后面,有一辆小车顺势拐入了弄堂小道里去。 车上驾驶座的窗户半开,露出一张脸来。苏穆煜一顿,皱眉——这个人,好眼熟。 苏老板正想得出神,连鸣叫了他一声:“苏老板?” 苏穆煜一惊,脑海里是一点线索也没了。 “哦,没事,走吧。” ——到底是谁呢。 苏连二人最后选定静安寺路的大光明影戏院。 影戏院楼前用英文写着硕大的“GRARE”,霓虹闪烁,巨型海报上的宣传画格外夺目。有艳丽外国女郎,有风流男影星。视觉冲击力相当强,一点也不比现代影院效果差。 民国二十四年,正是《看野人头》与《放荡的女皇》热映的时机。约会的男女,老夫老妻,也有学生公子哥,反正,是看不到一个穷苦贫民的。 连鸣与苏穆煜买好票,在候室静等开场。这里茶水室与吸烟室一应俱全,设施豪华,实在引领潮流。 苏穆煜进场前,不得不再次感叹:时代在变革,富人的生活却如出一辙。 而对他这句话最好的诠释,看看静安寺以西,另一边的花园洋房中,这些上流社会的夜生活,就明白了。 自冷佩玖下车后,那些面生的大爷太太、小姐少爷们,皆面露暧昧之色。他很容易在人群中看到了之前暗算他的洪厅长。 洪厅长看看贺琛,又把视线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目如毒蝎,冷冷哼声。 此次组织聚会的主人,是另一位党中要职,曾与贺琛是同学关系,且情谊友好,这才请得动这尊大佛。 主人前来迎接,贺琛没有放开冷佩玖的手,这明显是在示威:从今儿起,冷老板就是我贺军长的人,其他不管是眼热的,有非分之想的,都给我好好收起来。 但凡过界,甭管你是谁,也得先问问贺军长的枪与马鞭答应不答应。 冷佩玖自知其理,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虽然看到的是贺琛硬朗的侧脸,心里倒也安慰几分。 这人,刀子嘴,豆腐心。 众人把他俩迎进去,屋内甜腻的烟雾霎时扑面而来。有酒气,有烟草味,还有……鸦片香。 冷佩玖抖了一下,贺琛感觉到了。他回过头,把人揽进怀里,摸摸他的头发,轻声道:“别怕,我不沾,也没人敢让你沾上。” 冷佩玖心底一震,再朝贺琛看去时,那人已经应酬上了。 他起先有些不太适应,坐下了也不安生。贺琛有点烦,带冷佩玖来是个挡箭牌,免得那些人再给他塞小姐。如今看来,效果是达到了,只是冷佩玖着实让人操心。 冷老板在贺军长耳边低声道自己去上个厕所,透透气。 贺琛正在打麻将,他摸了一张牌,挥挥手:“去吧。”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84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冷佩玖在仆人的指引下,出去了。待他再回来时,神色好了许多,没有先前的不适,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状态甚好,一双勾人的眼睛晶晶亮亮。 贺琛叫他坐到身边去,冷佩玖却有些扭捏,磨蹭半天才落座。 “老子还叫不动你了?”贺琛喝口茶,蹙眉。 冷佩玖说:“军长,佩玖不懂牌。” “不懂也给老子坐在这儿!” “是。”冷佩玖低眉顺眼。 上家一位先生瞅了半响,打出一张二万,调笑道:“军长,对人家温柔点。这可是小兔,是解语花,又不是你下面的兵蛋子。别吓着咱们冷老板。” 冷佩玖对那位先生投去感激一笑。 贺琛不干了,将手中的牌掷在桌上。他一手捏住冷佩玖的下巴,冷声说:“他娘的,谁是你男人?!” “是、是军长。”冷佩玖吓得有些发抖。 “那你对他笑得那么热切?” “哟哟哟——”上家先生抱着美人儿打趣上了,“咱们贺军长也有吃醋的一天啊——!” “可不是嘛——!” 众人哄笑起来,贺琛眸色暗了几分,最终放开冷佩玖:“看不懂就到那边沙发上坐着去。别在这儿碍眼。” 冷佩玖求之不得,赶紧起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夜间俱乐部,除开打牌,嫖女人,喝酒,寻欢作乐。还有一个更大的用处——互相通气,互传消息与情报。 别看这群人乌烟瘴气,人人都醉醺醺的,怀里抱着美人,很不着调。这里头的水,可深着呐。 拿今日讲,国党内部现居上海的高官要职齐聚一堂。时过午夜,陪玩的女人们皆有些昏昏欲睡,被鸦片香熏得浑身发软。 有一人忽然开了口,他打出一张牌,再吃一张。 对贺琛说:“军长,日本那边,给现驻北平的李师座抛出橄榄枝了。” 牌桌上的几位,神色一凛。 贺琛不在意地推下牌:“胡了。” 接着他撩起眼皮,冷冷道:“又一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 ①“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 ②“赛马场”,历史上上海跑马场三易其址,1951年跑马场改建为人民广场和人民公园。 ③“大光明影戏院”,建于1928年。当时,潮州商人高永清联合部分外资将静安寺路的卡尔登跳舞场改建为影院,命名为“大光明影戏院”。1933年,由著名的匈牙利建筑师拉斯洛?邬达克(L.E.HUDEC)设计重建。重建后的大光明电影院凭借着自身豪华的设施成为了远东第一影院。 第30章 红拂传 开口之人是梁振,目前对外宣称吃老婆本儿的小白脸,实则是党内力行社要员。这桌上,光特务就坐了俩。 要说力行社,实则有一段渊源。 当年“九一八”事变后,国民政府和蒋中正效仿墨索里尼的“黑衫党”,在黄埔军人“十三太保”的策划下,组织了一个以军人为主体的复兴社。 再后来,一九三二年又在复兴社内设核心组织力行社,设有一个专门进行谍报活动的特务处。 贺琛赢了一局,梁振骂骂咧咧抓了把筹码给他,接着说:“东亚共荣圈,说得他妈真好听。李师座也不怕惹一身腥。” 贺琛对此鄙夷不屑,但也并没有表现出格外的厌恶:“如今国内外忧患四起,为自个儿打算的,消极对日的,再与他党斗个你死我活。耗得起个屁。” 之前帮冷佩玖开脱的上家,龚力安——另一名特务人员,挥挥手让怀里的女人都下去。麻将桌边只留他们四人,龚力安叼着烟,意味不明地朝贺琛身后的冷佩玖抬抬下巴。 女人们自己组了一桌,很懂事地跑一边闲聊八卦去。唯剩冷佩玖,此时独一人坐在沙发上,能将牌桌上的私语听个透彻。 贺琛回头看了一眼,冷佩玖闭着眼睛,单手在膝盖上拍板,嘴里唱念着戏曲——全然不顾他人如何。 贺琛回过头,将烟灰抖落,给龚力安示意:“无妨,你继续。” 三人挑眉,互相交换一个眼色。梁振压低声音道:“说起剿共一事,自去年他们反围剿失败,有消息说被迫远走了。” “这个事儿如今还算秘密?” “是不算,但是知不知道,从两年前开始,北平有个大动作,故宫不是关了么,文物要南迁,上头也对这件事颇为看重。” 两年前,山海关失陷。贺琛身居前线,不知北平搞出来的大动作。他示意梁振继续说,后者想了想,道:“但这事儿吧,上升到国家。是为一个国家的传承,不为哪个党派。哎,我这话你们可别传出去,兄弟的身家可是在你们这张嘴上。” “当时舆论汹汹,故宫门前□□闹事的,那阵仗!反对的声音太多。处理办法也各不相同,北伐大将李左翔知道不?要求拍卖其物,购置飞机。那些个文人,什么胡适鲁迅也反对南迁。马彦祥更厉害,用报纸跟他爹隔空喊话!” 龚力安一听来了兴趣:“哦?怎么个厉害法?” 梁振八卦到兴头上,说:“要抵抗,先从具有牺牲古物的决心做起!” “嗬!”龚力安一手夹烟,一手摸牌,笑得浑身发抖,“牺牲!这些个文人,没摸过一次枪杆子,没杀过一个敌,嚷嚷牺牲倒是比我们还有一套。” “还嘴碎没完了?”贺琛斜了他们一眼。 梁振和龚力安不怕他,当年在军校做同学时,就这几人能摸清他的毛发该往哪边顺。 “人心惶惶的时候,说点笑也没什么不好。” 贺琛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荣鹤,发话了。 他一发话,梁龚二人就安静下来。不为其他,这白荣鹤的背景较深,盘根错节,别看平时做人低调,真要有什么动作,贺琛都得给几分面子。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85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而白荣鹤对外挂的名头,就是戏剧家,作家,拽文的那一类,是龚力安说的文人。 贺琛对文斗武斗没多大看法,军人用一杆枪,文人拿一支笔。这个年代,只要不是叛徒,谁都可以用铮铮铁骨,写自己的家国抱负。 文人是思想的引领者,舆论的制造者。他们洋洋洒洒几千字,能在报纸上翻出腥风血雨,这与战场上的士兵将领无任何不同。 人生于世,各司其职。有人天生是将才,有人注定做文豪,有人必定平凡,亦有人大富大贵。 每个人的角色从一开始就注定,同时注定的还有结局。 贺琛想,文人会名垂千古,而将领最好的归宿,就是青山埋忠骨。 每每思及此事,便不会有要将谁留在身边的打算。耽误别人做什么,无论是良家妇女也好,乖顺漂亮的男孩也好。 等他哪天上了前线,一生能给别人留下什么? 痛苦的回忆,还是无尽的想念。无论哪一种,贺琛都不愿意看到。 白荣鹤吃一张牌,单手撑着下巴:“如今这上海,歌舞升平,哪里有丁点战乱的样子。” “是不容易,”梁振跟着台阶下,“所以我们不都跑这儿来躲清静嘛。” “躲得到何时,消息不是说天津的周军长接待了日方人员?”龚力安不置可否,凉凉地抽着烟,吞云吐雾,“再说刚才那个话题,文物南迁,日本人在报纸上怎么说的?嗯?” “‘此等宝物,由中国国家或民族保管,最为妥当,诚为当然之事。然现处政局混沌状态中,由最近之日本民族代为致力,以尽保管责任,盖亦数之自然也’。” “妈的!哪儿来的脸!”龚力安狠狠戳灭烟头,面部有些愤怒扭曲,“狼子野心简直昭然若揭!” 他这一吼,没控制好音量。坐在沙发上的冷佩玖吓得抖了抖,毕竟十七岁的孩子,经见过贺琛的怒火与试探,不曾想其他公子爷看起来斯斯文文,也这般粗鲁。 贺琛心有灵犀地回头看,一下对上冷佩玖不知所措的眼睛。他皱眉,这孩子不经吓。 接着贺军长朝龚力安说:“小声点,是谁不知你爱国怎么了?!” 龚力安闭上嘴,眼神儿在冷佩玖与贺琛之间打个转,笑着转移了话题。 桌上有力行社二人,自然离不开情报交换。某党谁谁谁叛党了,谁谁谁投日了,近期国党会有什么动作。这些话细听下来,能惊得人后背发凉。 他们提及的人物,无论是于□□,还是于国党来说,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角色。 贺琛听了半响,始终保持神色不变。手上的牌一张接一张出去,输或赢都是一把筹码的事儿。 他没有过多参与讨论,只在最后说了一句话:“老子只管打仗,这土地上的每一样东西,我们都得守护好了。其他的,老子不管。” 不管别人斗得死去活来,只要不动到他贺琛头上,太岁不翻脸,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要打仗了,那就去打。 最后死也好,活也好,尽人事听天命。与他来说,命格刻下了,蝼蚁不撼天。 打牌到凌晨两点,一屋子玩闹的人都有了困意。年长的老爷太太撑不住,给东道主与贺琛打完招呼,坐车回家。 剩下都是些年轻人,打牌也失了乐趣。赢家倒是想继续,输得掉裤子的人,可是不想再来。 梁振是其中一个,他把牌面推开,喝着白兰地,转头叫来一舞女。女人原先困意潦倒,梁公子一呼喊,相当于金钱在召唤,整个人都精神了。 女人们再次摇着腰肢攀过来,软香在怀,美人如玉。梁振卷了钞票从舞女胸前的旗袍扣里插进去:“美人儿,给爷几个唱几首?” “讨厌嘛,”舞女作势气急败坏,倒是听话,“梁公子想听什么?” 梁振转头问贺琛:“老贺,听个什么曲儿?” 舞女离得近,一身浓郁的胭脂味熏得贺琛直皱眉。他把牌一推,彻底不打了。冷佩玖还坐在沙发上,乖顺如兔子,话也不说。 贺琛在他身边坐下,木质清香冲散了胭脂,贺军长觉得好受许多。 “不听,唱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哎,军长,知道你好冷老板那一嗓子。但也不要捧一踩一,小姐们唱的是流行,是摩登。你个土匪懂什么?” 贺琛冷笑:“老子不懂?你他妈脑子进水了?” 梁振这才装作恍然大悟:“哦对嘛,咱们贺军长也是留过洋的人。当年的钢琴王子,顶前卫顶摩登!” 冷佩玖诧异地看了贺琛一眼,没想到他还有如此才华! “别说,真是,”龚力安从牌桌上下来,坐到沙发上,“什么时候有幸听咱们贺军长再弹一曲,那简直——” “闭嘴,”贺琛黑着脸打断他,“又想试试马鞭子?” 龚力安起了浑身鸡皮疙瘩,他不由自主想起在北平时,因一情报出了大问题,差点损失贺琛一众亲兵。贺军长要不是念在当年同窗的情分上,早拿鞭子把他打个皮开肉绽。 “得了,你是土匪你是爷。”龚力安挥挥手,“惹不起!” 梁振和白荣鹤见龚力安吃瘪,忒不厚道地大笑几声。三人围拢过来,梁振说:“既然舞女的靡靡之音你不想听,那让冷老板给我们唱一段如何?这屋里冷老板的票友可真是不少。” 冷佩玖突然被点名,愣了半天,转头看向贺琛,询问他的意思。 贺琛瞧了这客厅内的众人一圈,最后把眼神落到角落中,一直都在注视冷佩玖的洪厅长身上。 他问:“你想不想唱?” “啊?” 冷佩玖一惊,原本做好了今晚献艺的准备。如今跟着贺琛,除开万不得已,一切还是要听贺军长的。 “啊什么啊,想不想唱?” 冷佩玖眼眶一热:“军长,佩玖……” 他终还是说不出那个拒绝的字,这里不是北平,不是有他一杆疯狂票友的地方。这里是上海,这里的好东西可多了。 今天出了个冷佩玖,大家喜欢了,兴致好了,把你捧做天仙。明日再出个艳丽女星,比过你冷老板了,大家又换了风头去追捧别人。 做人,最不能的就是看高自己,该低头时,就不该拿乔。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86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贺琛是什么眼力见,他能不懂冷佩玖的心思。 当即把梁振回绝:“不唱,老子的人,出了戏院,他唱的只有老子能听。” 梁振不出所料,继续调侃:“哦哟,我们贺军长这占有欲。啧啧,那小的敢问冷老板还登台不?你这要是不唱戏了,全上海的票友都得哭死。这可不能成为第二个北平了哇!天天哭,上坟似的!” 梁振一席话,莫名逗笑了众人。公子小姐,舞女仆人,都哄笑起来。一个个笑得抖如筛子,那些金戒指,银手镯,宝石项链,玉佩玛瑙,在室内恢弘的水晶吊灯下璀璨生辉。 这一切,就好似午夜斑斓的一场梦境。 冷佩玖看得有些呆,呆了半响,这回倒是积极了:“唱!自然要唱的。三日后丹桂园登台,唱王宝钏全本!” “听听!又要抢票了!”白荣鹤很爱听戏,他当年与贺琛走到一块儿,十有八九的成分是因为这共同爱好。 “不必,”冷佩玖说,“佩玖送大家几张票,留上好的位子,恭迎各位。” 这话,把每人的里子面子都给照顾好了,实在不像冷佩玖能说出来的。 贺琛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滚动喉结喝口酒:“冷老板,怎么这几句话,听来如此机灵,开窍了?” 贺军长气势压人,伸手揽住冷佩玖的腰身。 冷佩玖笑着说:“军长,又抬举佩玖了。” 梁振留洋时,在大学双修军事学与心理学,对动作心理学颇有研究。 此时他眼尖地看到冷佩玖略微不自然地僵直一下,想要躲开,最后似进行了一番心理挣扎,才勉强往贺琛那边靠去。 梁振皱眉,想起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花边新闻。冷佩玖不是爱贺琛爱到死心塌地,一往情深? 这反应,又为哪般? 难道是北平传来的新闻出了差错,要知道娱乐性的绯闻,向来不分黑白。不过…… 梁振再看一眼正在贺琛怀里抿着唇微笑的冷佩玖,罢了,别人两口子的事儿,自己瞎参合什么。 这场聚会,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才有了收尾的势头。屋内烟雾缭绕,如入仙境,与鸦片馆别无一二。女人强撑倦意,终于领了钱,拿了打赏,扭着腰臀走了。 贺琛从沙发上站起来,与梁、白、龚等人打过招呼,领着冷佩玖乘车离开。 天色昏黑,天边隐有一层亮蓝,似乎很快黎明将会到来。空气冷冽清新,车窗大开,吹得两人清醒几分。 冷佩玖忽然说:“军长,佩玖有一请求,不知可否与军长商量商量?” 贺琛睁开微阖的眼,深不见底的黑瞳如漩涡。盯了他片刻,说:“讲。” —— 这边深夜俱乐部刚结束一场颓靡的聚会,那边也将将入睡的连鸣忽觉身上一沉。 他遽然睁开眼,却是苏穆煜精致的锁骨与大半个胸膛闯入视野。 连鸣脑仁儿疼,再对上苏穆煜惊喜与迷惑参半的眼睛。 “苏老板,大半夜不睡,作什么妖?” “连少,我好像想起来了。” “嗯?” “那辆车里的人是谁!” 第31章 红拂传 “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什么?” 苏穆煜坐起来,打开床头灯。白色蕾丝做灯罩,室内一片斑驳的暧昧灯光。 连鸣从不得不从床尾的矮榻拿来衣服,顺势给苏穆煜披上。两人对坐了会儿,连鸣觉得苏穆煜需要来根烟。 虽然烟不是好东西,但能适当缓解人的焦虑。苏老板两道俊秀的眉,差点打成中国结。 连鸣伸手给苏穆煜揉开眉头:“苏老板,你想起什么了?” 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明知若是这个反应,定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儿。但连鸣仍旧期待着,若有那么一点点苗头,是不是就会扭转情况。 苏穆煜用后脑勺抵着床柱,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中柔和而影绰:“今天我们去看电影前,去了古玩街,对吧?” “嗯哼。” 连鸣陪他坐着,看看墙上的挂钟,好家伙!天都快亮了! “然后,你记不记得,你叫我看最后一件高古瓷时,我们对面街上,停了一排车?” 连鸣思索起来,既然苏穆煜这般认真,应不是小问题:“嗯,当时路面交通状况不太好,有些堵车。” “有一辆军用吉普车你记得吗?” “军用吉普?”连鸣沉吟,“有点……印象?混在一片车里,天色又晚,我没怎么记住。” “那你记不记得军用吉普后面还有一辆小车?”苏穆煜说得有点急切,似乎连鸣的答案并不让他如意。 苏老板按着线索,一点点扒拉出记忆中的细小碎片。他不断将晚上的情景倒放,如胶片般,一格一格地拉回去。 连鸣叹口气,揉揉苏穆煜的头发。他整个人靠过去,作势要把苏老板圈进怀里。 “我们一起来想,吉普车后面有一辆小车,那辆小车怎么了?”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87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穆煜斩钉截铁到:“小车没有随大流走大道,很快从旁边的弄堂小巷里钻走了。” “那这辆小车有什么异常?”连鸣问。 苏穆煜说:“我想想……那车上露了半张脸,那个人……我们认识。” 连鸣一顿,苏穆煜的用词不是“我”,而是“我们”。意味着,这个人连鸣也应该知道。 但这天晚上,连鸣一心扑在“逗苏穆煜开心”和“看古董”这两件事上,着实没有去注意街边的任何车辆。 恕他难以回想起任何信息。 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想了片刻,连鸣继续问:“你刚刚说,你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 “对,”苏穆煜抓了抓被子,上好的锦缎绒被在五指夹缝中屈起褶皱,“正因想起,才觉得奇怪。” “奇怪在哪里?” “我隐约记得,当时我瞥了一眼前面那辆吉普车。里面坐的人我没看清,但我应该也认识。” 连鸣继续帮他理清线索:“换个角度想,苏老板,你是觉得单单后面那辆小车上的人让你奇怪了,还是这两辆车放在一起,让你在意了?” 苏穆煜猛地抬起头来,连鸣简直一语中的。方才他一直拧住的那个梗,迎刃而解。 对,这么说来就能想通了。 后面小车上的人,他们认识。再假设前面没看清的军用吉普车后座的人,他们也认识。那么,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同一地点——苏穆煜乍然睁大双眼——简直是胆大包天! 连鸣观形察色,知道苏穆煜想明白了。他挑眉,从床头柜上摸过烟盒与打火机,点了根烟。 苏穆煜撑着下巴,脸色更烂:“不会吧……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你跟我说说,后面车上的人,是谁?” 连鸣对此很在意,到底是哪个兔崽子,能让苏穆煜这般在意。 苏穆煜也不扭捏,直接攀上连鸣的肩膀,贴在对方耳根边,吐出一个名字。 其实室内光线正好,是明明暗暗互相交叠的那种。暗昧至极,有些让人喉结滚动的隐示在里头。再顺着连鸣的眼神望下去,苏穆煜衣襟大敞,因抬起手臂,锁骨便凹凸地格外漂亮。 再往下探,是钻入睡衣的诱惑。 活色生香一幅画,本该起贼心,生色胆。然,苏穆煜说出的名字太过震撼,惊得连鸣下意识忽略了色`欲。 他咬着烟头,猩红一闪:“我操!” “哎!”苏穆煜差点被烟雾呛一脸,赶紧躲开,“不准说脏话!” 连鸣把烟拿开,认真回想他们从认识到现在,苏穆煜确实没有说过一个脏字——教养也太好了吧,好得不是人。 其实,这无关教养。人在情急之时,总会不受控制地蹦出几句国骂。人之常情,若不是过于阴暗歹毒,若不是刻意为之,发泄一下也不足为过。 连鸣知道苏穆煜纯粹是在隐忍,这人不是不想骂,指不定在拍卖会、在平时,心里把他骂成什么傻逼样了。 但苏老板太会忍,好像无论什么话从他嘴里出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不出岔子,也不出格。 让人挑不出毛病,但也接触不到真实的他。 连鸣挺心疼,挺看不过。他说:“苏老板,偶尔两句国骂怎么了?咱打个比方,你让人在背地里给阴了,给你造成巨大损失,你会说什么?我打赌是FUCK!” “再想想,马三爷在拍卖会上抢了你的货,你第一反应想对他说什么?绝对是Shit!这么一想,是不是就通了。” 苏穆煜皱眉,没管他的强词夺理:“等等,在拍卖会上抢我货的是你吧?啊?连少。” 连鸣得意的表情还没下去,忽然当头喝棒。他怎么在这个关头提起这件“伤心事”,简直是挖坑给自己立坟墓! 连鸣装,继续装,正儿八经地胡说八道:“苏老板,不要转移话题,你知不知道哇,有本书叫《脏话文化史》,有意思。推荐你去在‘脏话’一事上,有什么文化差异。” 不要脸!好不要脸! 苏穆煜忍无可忍,伸出爪子扑了上去:“你别给我转移话题!老子问你下次还抢不抢了?!” “哎哎哎,不抢不抢!小心小心!烟头!祖宗!别烫着了!” 连鸣慌张移开手,两人在宽阔的大床上扭打起来。苏穆煜揪着连鸣不放,后者唯有躲避的份儿。你追我躲,整得好不狼狈。 毯子被蹬到地上,枕头也歪歪斜斜。床身摇晃起来,画面很是香艳——苏穆煜就差一条腿跨坐在连鸣身上,而连鸣的手,已经环上了苏美人的腰肢。 就这么嬉笑蹭弄,大腿与大腿摩擦,肌肤与肌肤间连绵烧起一片火海。 两人忽然停下了。 苏穆煜脸色几变,突然放下连鸣的衣襟。他往旁边退去,偏过脸,不自然地咳嗽一声。 就在刚才,两人同时感受到了对方的那处柔软,变得坚硬起来。 连鸣僵住,怀中一阵空落,引得他有几分惆然。接着连少很快恢复,他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戳在烟灰缸里。 “苏老板,困不困。” 苏穆煜从床下捡起被子,脸颊绯红一片。他伸手关掉灯,房间再次陷入黑暗。 “困了,睡觉。” 两人各自理好枕头,躺下。骤然静谧,对方起伏的呼吸声清晰无比。 苏穆煜侧着身子,闭上眼睛。心里乱糟糟的,一开始由“想起了是谁”这件事而引起的焦虑,非但没下去,反倒更严重一些。 大约过了片刻,就在苏穆煜逐渐松懈下来时,连鸣遽然转身,从后面连着被子,一把抱住了苏老板。 苏穆煜一怔,立刻扭动起来,想从连鸣炽热的怀中钻出去:“放开!连少,你别犯浑!”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88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我没有。” 连鸣将脸埋在苏穆煜的后颈处,两人过于亲昵的姿势令苏穆煜格外忐忑。 “你干什么!放开!” 叫嚣的话语中,竟透出一丝丝羞怯和颤抖。 “阿……苏老板,刚才的事,还没真正想通吧。” 连鸣用尽全力把苏穆煜抱住,高低不一的喘息互相交织。 苏穆煜一愣。 连鸣继续说:“为什么‘想起那个人’,你会如此不安?不对,令你不安的,并不是想起那个人。而是,你想起了‘想起’这件事的本身吧?” 苏穆煜彻底不挣扎了,要不是连鸣是个正常人,他简直要怀疑连少是不是有读心术。 没错,让苏穆煜不安的,除开那两个人,还有“想起这件事”本身。 来到民国前,展世一给他传来了大量人物背景资料,他明明熬了一个通宵去熟悉,去背,去记忆。熟练到一闭上眼,就能将那几张脸在脑海中勾画。 可是为什么,到了这里。时间一长,他反而开始记不住“主要人物”的长相? 今晚小车上的人,苏穆煜认识,这个毫无疑问。可他原本应该看一眼就知道是谁,为什么还会花那么长的时间去回忆,去思索这个人到底“是谁”。 苏穆煜心惊,痛苦到失眠睡不着——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记忆变得如此脆弱。 他脑海中的记忆宫殿,如危房坍塌,一砖一瓦如坠深渊。 连鸣见苏穆煜不说话,明白这个推论狠狠扎入了他的肺腑。换作仍何人——怀疑自己——总归是很难做到的。 “别想了,”连鸣伸手环住苏穆煜的腰,“再想又该失眠了。” 窗外天边泛起鱼白,大街上隐隐约约有车轮声喧嚣起来。 又是一夜无眠。 苏穆煜低声呢喃:“不该啊……我怎么会忘呢。” 连鸣没有再去刺激他,而是换了个话题:“过两天丹桂园有冷佩玖登台,我已经让酒店找人去买票了。” “嗯?”苏穆煜果然回头,“什么时候?” “今晚回来,你在洗澡,我打的电话。” 连鸣放缓了声音,哄苏老板睡觉。 “所以你早点睡,别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我们能干涉的问题,想那么多只能徒增烦恼。” 苏穆煜撇撇嘴,两人靠得太近,连鸣身上淡淡的烟草香,真是助眠神器。他的眼皮开始沉重,最后侧过身,将就窝在连鸣怀里。 “……你到底要抱我到什么时候。” 苏美人瓮声瓮气地嘟囔。 连鸣低声笑道:“你睡着了也爱抱我,抱着我可能你更容易入睡。就这么睡着吧,等你睡着了,我再放开你。” 苏穆煜把脸埋进被子里,咬了咬唇:“你别乱动。” “我不动。” “不准乱摸。” “是是是。” “我睡了。” “嗯,你睡吧。” 苏穆煜沉入梦乡前,细声叮嘱说:“睡着了就放开我。” 连鸣轻笑,抱得更紧。 睡着了你还知道什么呀。 就是不放开。 咬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①《脏话文化史》,2008年出版。韦津利 著,颜韵 译。比较有意思的一本书,语言很诙谐幽默,有空可以去读读。 第32章 红拂传 冷佩玖颤颤兢兢要与贺琛商量的事,也不过是回家收拾几件贴身衣裳和首饰。虽说明个儿贺军长允诺带他去购置新衣,但身上穿的这件衣物,不仅在地上跪过,在香烟与鸦片中,混着酒味儿浸泡过,若是让他再穿,是个人也穿不下去了。 贺琛没有拒绝,撇开时不时暴躁上头的脾气来讲,军长对人多是通情达理的。 吉普车等在冷宅外,冷佩玖如小雀儿似的开了车门蹦跶进去。贺琛没有跟着下车,他盯着那人俏丽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嘟囔一句:“小兔子年轻,年轻挺好,精神足。” 贺宇通过后视镜瞥了一眼,说:“军长正而立,以后是要彪炳千古的人。感叹什么年不年轻。” “你小子,”贺琛难得展露笑意,“打仗不行,拍马屁倒是一套套的。” “哎,您的屁股我可不敢拍。” “嘿!” 贺琛咂摸两圈儿,这小子换着法儿来编排他!贺军长伸出手对着贺宇狠狠点了两下,没有追究。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89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贺宇这孩子,是自己的部下,也是亲弟弟一样的存在。这些年,贺琛看着他步步成长,其中的满足与欣慰,亦兄亦父。 两人闲扯间,冷佩玖提了箱子出来。时间将将过去十分钟,看来收拾的东西不多。 冷老板自己开了门上车,把箱子放在脚边。不如进门时有活力,小脑瓜靠在车窗上,眼皮直往下坠,蔫蔫的,困极了。 贺琛把冷佩玖揽进怀里,大手慢慢揉捏着冷佩玖的肩,一边叫贺宇早点开回贺公馆。 “累了?”贺琛低头问。 冷佩玖身上有凉意,出去那么一会儿,就好似困得不成样子。 他往贺琛怀里钻了钻,说:“佩玖往日哪里这样熬过夜,我们唱戏的讲究个作息准。以往啊,佩玖五点起床,跟师父到皇城根下喊嗓,接着再回家吊嗓子,练身段,学唱腔。” “到了上海,佩玖也是不曾偷懒片刻。但这都整整两日了,不仅晚起,还未练功。回头佩玖准得在祖师爷面前好好跪着去!” 贺琛听了个七七八八,明白无论是手艺人还是干其他什么行当,“三天不练手生”这个道理,均为适用。 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三天不练全世界知道。你一开嗓,一作势,熟不熟,生不生,都能给你看个清清楚楚! 贺琛侧过脸,在冷佩玖柔软的发丝上蹭了一下。白天闹了整日,晚上又通宵打牌,精力耗得差不多。 他说:“贺宇,你瞧瞧。这冷老板,是开始责怪我不识好歹了。” 这哪里有副官插话的份儿,冷佩玖深怕贺琛误会什么,赶紧解释:“军长,您又埋汰我!” 他眼里的慌张与胆怯泻露无遗,不仅不会掩饰,还真真是个直率坦诚又容易看透的人儿。 贺琛失笑,同时又不禁皱眉——是不是自己这两天给的下马威太厉害,真把人给吓出个戒心来了。 实则贺同志反省不到位,压根不知自己的臭脾气会给两人之间带来多深的隔阂。 而冷佩玖算是明白了,对贺琛就得顺着毛捋。这人是头狮子,浑身上下充满了无法驯服的野性。 两人的心思各有顾虑,就这么回了贺公馆,一阵洗漱后匆匆睡下。 这一夜,他们没有再同床共枕。冷佩玖乖乖入住客房,贺琛睡在主卧,像是忘了还有个可以暖被窝的人。 一觉拉通,过了中午。 冷佩玖再起床时,阳光穿过白纱窗帘,洒进了室内。他睁开眼,静静看着四柱床上的银钩挂着蕾丝床幔。昨晚太困,没来得及打量这个“新居”。此时认认真真瞧一遍,到底是富贵人家,处处透着雅致。 冷佩玖不再赖床,在套房的洗漱间里整理完毕,又从箱子里拿出整套白色西装。他站在镜子前,未施脂粉的冷老板很有少年郎的俊逸。裁剪适宜、样式新潮的衣服衬得他细腰长腿,精致可人。 收拾完毕,就该下楼去。也不知贺琛是否起床,在干什么。 令冷佩玖意外的是,贺琛早已在客厅等候多时。他面前放置一堆文件,手上还拿着钢笔,这样子是工作有一会儿了。 冷佩玖一露面,所有人的眼光朝他送来。冷老板自诩见过世面,还是头一遭这般不自在。他红了脸,磨磨蹭蹭。 贺琛沉声说:“快点,吃完饭下午出去买衣服。” 冷佩玖不敢抗命,当即加快了脚步。风卷云残般吃过饭,才发觉贺琛收好了文件,正坐在沙发上,一手夹烟,认认真真看着他。 冷佩玖饿得有些狠,也没注意吃相,军长投来目光,他才尴尬地坐立不安。 没想到贺琛只是噗嗤一笑,眯了眯狭长锐利的眼:“你这小雀儿,吃饭的模样倒是可爱。” 冷佩玖有些呆,一时间没听清任何话语。贺琛第一次对他笑,这时他才明白,原来再冷血无情的男人,也有温柔一面。 贺琛微翘的嘴角,舒展的眉峰,淡淡烟雾中稍显迷离的眼睛。冷佩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如锣鼓开场。 冷佩玖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他伸手半捂住嘴,似要上场表演的伶人。一颦一笑,皆能入画。 贺琛定定看着冷佩玖,温柔的阳光从这孩子身后闯进,金辉万丈。贺琛不得不想起多年前,异乡留学的他,只在教堂里看过同样景象。 教父吟诵,他说这是神的降临。 神临于世,是来救赎的。 贺琛眼角有点湿,他眨了眨眼,深深记下这个在光辉中笑得纯洁无邪的少年。 直到多年后,贺琛才明白——冷佩玖不是神,也不是仙。他全凭一副有血有肉的平凡之躯,从尸山血海中,为贺琛凿开了一抹生命?之光。 这个小插曲过去,张叔叫来司机,送他们出门。 今天贺宇不在,冷佩玖见司机换了人,竟有些不习惯。他在车上正襟危坐,贺琛也没管他是否别扭,就这么一直到了定制衣服的地方。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南京路商圈可谓是时尚地标般的存在。这里各大西服定制店林立两旁,摩登公子,时尚小姐穿梭其间。在这里,有一群人对西装有着别样的执着与推崇。 用老话来说——看你这身三件套碎片,就知出自哪家名店之手。 凡高等洋服店出品,你的名字会用丝线手绣中英二文,缝在内襟左胸袋上沿。什么手巾、衬衫,也都有特制绣名。 当时那些少爷老爷,很是喜欢这一套。高级面料,新颖造型,做工精致,价格自然也高。标榜他们的身份品味,与众不同。 什么“七工师傅”“五工师傅”“红帮裁缝”,都是专为上等人服务的。他们剪量熨,无不精。一把尺子,一把剪刀,能赢得无数回头客的叫好。 贺琛就是这回头客中的一人,他带冷佩玖熟稔地走进一家店。老板正在现熨衬衫,一眼瞧见贺琛,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贺军长!有失远迎!有什么需要?定制还是成衣?” 冷佩玖正在一堆面料前眼花缭乱,贺琛指了指他:“定制几套,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成衣。” 老板答应一声,接着拿了尺子过来,量起冷佩玖的三围尺寸。老板一边工作,一边与贺琛讨论时下流行的西装样式。什么罗宋派、英美派、犹太派风格,还讲起哪家名店出了新款皮鞋。 西装配皮鞋,时髦,英伦范儿。但这也不能乱穿,夏天穿白色,冬季得是麂皮黑皮,到了春秋天,合色等暖色调又十分应景。 冷佩玖转过来转过去,配合老板,且将他们的对话全数听了进去。没想到贺琛,不仅会钢琴这种新潮的才艺,在时尚与着装上,还有自己的看法。他忍不住又多了几分崇拜。 实则冷佩玖当真小瞧了贺琛,若不是山河破碎,干戈寥落。贺琛作为贺家大少爷,应是留洋在外,过着安定富足、名流的生活。他也会在适当年龄,抱一如花美眷,生一群可爱的孩子,等百年之后世代流传。 他们的人生,本不该有任何交集。是这场战争,天灾人祸搅乱了命运的齿轮。 这一天过得极快,最后敲定衣服,买走几套成衣。贺琛又带着冷佩玖去买了几套样式各异的长衫,按贺军长的话来说:“老子还是喜欢你穿得古典些,雅致又漂亮,别人学不来。”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90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冷佩玖一听,当即要去换身长衫再出门。 贺琛揽住他:“还折腾什么,买不买戒指了?” 冷佩玖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圆圆的,湿漉漉的。可勾人了。 他说:“我想让军长,更喜欢一些。” 贺琛这天没忍住,邪火在小腹升腾,下`身肿胀难耐。他从没有过如此失控的情?欲,比初尝人事的毛头小子,还要急不可耐。到底是戒指也没买,撸了人直接回贺公馆。 张叔见军长气势汹汹进门,还以为冷老板又惹了贺琛生气,摸了逆鳞。 结果冷老板一声不吭,窝在贺琛怀里面红耳赤。大门关上,后背触到柔软的床铺,眼前一黑,贺琛雄伟的身躯压了上来。 冷佩玖浑身发软,这人太强势太霸道,下面那物件又大得惊人。他努力将自己放松,太手去解军长的扣子。咕噜的吞咽声,粗粝的喘息声,贺琛一抬眼,眼底殷红一片,盛着满满当当,犹如野兽般的欲望。 冷佩玖一惊,只觉腿上一凉。再之后,他细长的双腿缠上贺琛的腰际,两人一同沉沦。 周遭是汪洋大海,是无边无际的星河,是搅动翻滚的江水,是一波接一波不断高涨的浪潮。 冷佩玖觉得自己快要飞升,从未如此酣畅淋漓。他浑身湿漉漉的,从里到外都湿透,湿得有些坏了。 这一折腾,哪管时间流逝。直到两人餍足,才发觉室内混黑一片。 夜晚降临。 之后两天,贺琛没有再要冷佩玖,一是他暗自惊心于性事竟这般让人上瘾,思考着要不要节制一点;二是冷佩玖即将登台表演,对于这两个戏痴来说,懂得分清主次。 冷佩玖入住后,贺公馆的后花园就成了他吊嗓子练身段的地方。戏服也从冷宅搬到这边,一件件红的黄的白的粉的,晾在花园里,远远望去,也是别有一番美感。 冷老板畅游其间,好似一只游园的蝴蝶,悄然入梦。 这个时候,贺琛要么在工作,要么就站在二楼的阳台上,静静看着冷佩玖拾掇他的东西。他有些拿捏不准,养着冷佩玖是好是坏。平日里唱几句,逗弄着开心,日子舒服,倒也挺好;但要是哪天战争来了,这小雀儿,又该如何打发? 贺琛原以为,时间长了,待冷佩玖长大,就能看得清对自己的那腔热情——无非是一时起意而已。男人嘛,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总是万分在意。 再过些时日,冷老板腻了倦了,到分手的时候,自然会走。 贺琛也不会留,不勉强。 可他没想到,到头来,或者说一开始,弥足深陷的竟然是自己——这一点,贺琛没有察觉到,他对于感情,迟钝得有些令人不敢置信。 当初,冷佩玖知道自己的霸王来了。 而贺琛并不清楚,他的虞姬会以怎样的方式,闯入他的生命里—— 这天,丹桂园迎来了冷佩玖的全本《王宝钏》。 贺琛头一回进后台,虽有管事引路,还是被眼前的混乱场景震了一下。以前听戏看戏是一码事,他跟其他公子哥可不同,从不进后台乱窜。今个儿第一次来,才发现这后面大有学问。 正中间供着一男女莫辨的人像,头上戴凤冠式帽子,身穿短蟒袍,大肚皮,没胡须。这就是梨园行里奉若神明的祖师爷!听过那句“祖师爷赏饭吃”的言论,定对此不陌生。 有了信仰的人,还得有规矩。后台的规矩,也真是不少。 有什么公告,管事写在牙笏上,这就等于一纸圣命。而当天演什么戏,都写在戏规上。依照场次、秩序,井井有条。 戏子们在后台的梳头桌子前抹彩、包头、扎水纱;到彩箱子上去开脸,对着镜子,一笔一笔地画上颜料。这些配角跑龙套的,连一面镜子都得争着用。化好妆,再换衣服。穿上戏服的一瞬间,什么王侯将相庶民百姓,分得是清清楚楚。 但如冷佩玖这样的大角儿,是有私人单间的。他有专人伺候,有私人的行头,只管去,去了有人扮装,给他换衣服。 贺琛进到冷佩玖的单间时,他刚好换上戏服,满头点翠,一身流苏。灯光一照,美人发光。 贺琛与冷佩玖具是一愣,好在冷老板见惯了后台常来客,先反应过来:“军长,怎么到后台来了?莫不是前面太吵?” 贺琛晃神,这满身珠光宝气,熠熠生辉,令他差点一头栽进美色里:“没有,就是突然想来看看。” 来看看你。 贺琛没说全,他想摸一把冷佩玖的俊脸,此时美艳动人,比天上的仙女儿还漂亮。又怕花了冷老板的妆,最后牵住冷佩玖的手。 冷佩玖高兴极了,笑起来眼波流转:“后台乱,军长先去前台候着吧。时间也快了!佩玖很快就等台!” 这是在赶人,又藏了几分羞涩在里面。贺琛难得没生气,出门前问了一句:“怎么又唱王宝钏?” 冷佩玖说:“这次是我从北平带来的本子,好不容易让李郎给我改了词,排了那么久,定是好看的!” 贺琛点点头,出去了。其实他觉得,无论什么本,什么词儿,只要是冷佩玖开嗓一唱,就合该好听。 冷佩玖说后台乱,可这前台更乱。冷老板的票千金难求,丹桂园大归大,坐票抢售一空不说,站票也尽数卖出。 苏穆煜和连鸣因堵车,来迟了一点。嘿!这下麻烦了,两人要从入口走进里边,再寻到自己的位子,正儿八经比登天还难! 乌泱泱的人头,一望见不着边。苏穆煜还好,以往看戏时,什么场合都见过。连鸣除开去歌剧院,进老式戏院还是头一遭。然而架不住人多,新鲜感很快被冲洗得只剩一二。 两人好不容易坐定,连鸣看看周遭众生,忽然对苏穆煜低声道:“宇宙就是一个大剧场,人类是剧中的角色。你再看这剧院,看这些人,反过来想,不也就是宇宙?” 苏穆煜揣着听戏的心,没想到连鸣给他讲那些洋玩意。苏老板喝了口茶,说:“连少很喜欢莎翁?要不赶明儿陪你去看几场话剧?” 连鸣却是摇摇头:“拉倒,人挤人真没什么兴致。” 他抬眼往上面的包厢看去,视线锁定在离舞台最近的包厢处。里面端端正正坐着一人,军装加身,气势不凡。军帽与马鞭放在桌上,眉目间气宇轩昂。 男人身边站着一名副官,后面是几名士兵。 “看那里,”连鸣指了指,“苏老板,是不是他?” 苏穆煜为见冷佩玖,简直是等得抓耳挠腮,他不耐烦地顺势看去,结果眼睛一亮,半响道:“果真是个将才,是个人物。” 连鸣正想邀功,他对自己的眼力见相当自信。不料苏老板紧跟一句:“真男人,真帅!” 连鸣一把揽过苏穆煜的肩,咬牙切齿道:“苏老板,凭心而论,我不帅?” 苏穆煜莫名其妙:“干什么啊?”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91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话音刚落,鼓师落槌,戏一开场。 苏老板赶紧坐直:“听戏听戏。” 连鸣还在不爽,可待冷佩玖出场亮相,绝美的扮相,台下炙热的叫好与鼓掌,像一台断头机,斩断了连鸣所有的杂念。 等他回过神来,苏穆煜已经痴了,直勾勾地盯着台上那位仙子。 今日唱的《王宝钏》全本,经由精简改词,从《彩楼配》、《三击掌》、《投军别窑》、《误卯三打》、《探寒窑》、再到《鸿雁捎书》、《赶三关》、《武家坡》、《银空山》、《大登殿》等,长长短短共计十六场。期间又加了《宝钏会夫》、《花子贺喜》等过场戏,插科打诨,增加笑料。 一场接一场下来,气氛不断高涨。冷佩玖也是妙极了,身段、眼神、嬉笑怒骂,骨子里都浸透着戏。那些魅惑,那些娇柔,扮什么像什么,唱什么是什么。 贺琛的包厢离舞台很近,别说一招一式,连冷佩玖的眼角一挑,眉梢一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王宝钏》他听过无数次,对其剧情也是倒背如流,一场贞洁的守卫,一出荡气回肠的爱情剧。就连台词,贺琛都烂熟于心。 可今天是头一遭,贺琛从戏词里听出了些不同。戏词有改动,人物形象也更加丰满,他看着冷佩玖在台上一步一步走,一字一字唱,不禁有些呆了。 当年彩楼前,错打卖花郎的王宝钏也是一倾国倾城的烈马女子。冷佩玖人戏合一,真将自己当作了那为爱情不惜与家父反目成仇的三小姐。她高登楼,扔绣球,抛出去的,是一生执念。 再往后,战事告急,夫君投军别窑。这一去,就是十八年。苦苦等候的十八年,无人问津的十八年。容颜老去,独守寒窑的十八年。 王宝钏去了锦绣,布衣钗裙。而这时,她苦苦等待的夫君,早已在他乡有了代战公主,夜夜春宵,还能记得回来的路? 冷佩玖唱着唱着,竟唱出了最真的泪。武家坡前,指着西凉高声骂,他亦是她,他们高声质问,高声证明:贞洁烈女我王宝钏! 薛平贵震惊,佳人两鬓斑。三姐不信菱花照,不复当年彩楼前!岁月已过,十八年前是什么样?相府千金,绝美动人。 贺琛听到心里去了,他入幻境,生一梦。 冷佩玖就是那为戏而生的仙子,他淌过千百年的河流,从时空里走来。他轻歌曼舞,带着永恒的爱意,水袖一抛,赢得一生天上人间。他诉说满腹思念,人生疾苦。他将一世寒凉掷在众人面前,把真心拿出来给别人看。 冷佩玖唱得沉醉,唱得不管不顾,他领着一众人,亦或是独独领着贺琛一人。唱着戏,带着情,从魔幻的上海,一步步走回北平。 他们走过了彩楼,走过了寒窑;走过人间仅存的吉光片羽,走过了四九城的海棠与城楼。 最后,冷佩玖带着贺琛,走回当初相识的那个夜晚。他终于回过头,满头点翠珠花耀人眼。 金戈铁马都忘了吧,将军,洪荒吞噬时光,我给你一个家。 贺琛回过神来时,也不对,他魂都快被唱没了。等他再听清戏词时,冷佩玖已唱到最后一折《大登殿》。此时薛郎功业已成,正在加封进赏。 独守寒窑的王宝钏做了皇后,她终于见到了代战公主——那个年轻美貌、从今往后要与自己一起分享夫君的人。 王宝钏一声叹:代战女打扮似天仙,怪不得儿夫他不回转,就被她缠住了一十八年。 戏越来越好,台下的呼声也越来越高。这真真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守得云开见月明,夫君做了皇上,自己做了皇后!守住了贞洁与忠义! 所有人都在叫好,唯有贺琛一人,听得皱起了眉。不对,这不对。这不是冷佩玖在唱词里传达出来的东西。别人都只听得了团圆、荣誉与完美,独独贺琛一人,听出了隐忍、不甘与酸楚! 此时还有一人,也愤懑至极。 苏老板一拍桌子:“好一个薛平贵!凤凰男飞上枝头做了金龟婿,取得如花美眷!冷落十八年不说,还有了代战公主!最后竟正室小三一起抓!” 可这,就是戏。冷佩玖跪在地上,哭着讨一封号时,贺琛心都要碎了。你起来!真他妈丢死人了!想当年你也是一鲜衣怒马,快意豪爽的烈马女子!你这是做什么! 为何要为一个男人,这般委曲求全! 贺琛突然愣住了,原来,原来爱情是这般。从不公平,付出不等收获。男人的薄情,总是没有下限。王宝钏伟大到愚蠢,冷佩玖便生生演活了那些隐忍、伤痛与责任。 贺琛忽然想把冷佩玖揽入怀中,告诉他,别唱了,小玖,你别唱了。 这天,疯魔的心无旁骛的冷佩玖,悄然带走了贺琛的心魂。他们之间,迸出一种由戏而生的惺惺相惜。 贺琛开悟了,冷佩玖就以这样的方式,直截了当地闯入了他心尖的一亩三分田。 这天,人声喧嚣,叫好声排山倒海。戏台上的灯光如梦如幻,冷佩玖美得闪闪发光,一切浓墨重彩,最后都朦胧如烟。 台下人疯了。 冷佩玖一抬眼,眼里满是泪水,贺琛震彻地忘却了世间万物。 直到冷佩玖退场,贺琛才猛然反应过来。他大手一挥,从腰间抽出手`枪往桌上狠狠一拍。 贺琛大步迈开,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声吼:“你们今天给我把后台守住了!他娘的敢放任何一个人进来,别怪老子的枪子儿不长眼!” 贺军长头一遭,连军帽都忘了戴。他急匆匆地跑下来,再风驰电掣般走进后台。冷佩玖刚在单间里擦了泪,眼睛红红的,楚楚可怜。 身后大门猛地打开,又关上。冷佩玖一惊,转过身来。 贺琛踩着军靴,在地板上一步一响,如踩在两人心上。他的眼睛也分明有些湿润,近了,站着却不说话。 冷佩玖没见过贺琛这样子,他小心翼翼开了口:“军长?” 贺琛慢慢抹一把脸,将周身繁华的冷佩玖拉入怀中。 很久,他才说:“小玖,你不要做那王宝钏。” 冷佩玖一愣,复大恸,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第33章 红拂传 贺琛因这出戏迷了很久。 听得出个好儿来的票友,也是疯得出奇。梨园行里的老话——“不疯魔不成活”,用在这帮戏迷身上,比安在伶人身上,合适多了。 当天晚上,贺琛没等冷佩玖卸完妆、换完衣服,就着那一身明黄艳丽的皇后装给撸了回去。 贺宇临时受命,带人堵在冷佩玖的单间门口,枪杆子一竖,横冲直撞的戏迷们愣是一个都没进去。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92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总管事没见过这场合,他不知道在北平,那些资深票友能干出的疯事,可比这个多多了。太太小姐公子哥儿们围了一圈,乌泱泱的,劲头还在,大半夜比狗还精神。 当时有人呼号:“贺军长这是要只手遮天?!还有没有王法了!行动言论自由,军长这算什么意思?!” 贺琛带走冷佩玖的时候,撂了这么一句话:“老子就是王法!” 也可见是为了美色,胆大包天。 相比后台的疯狂,苏穆煜听完戏,二话不说抬起屁股就走了。连鸣拿了外套追出去,戏院外霓虹闪烁,好似整个夜不眠的上海,生活才将将开始。 连鸣叫了几声,苏穆煜低着头往前走。神色沉静,魂魄还没归位。五彩灯光映照在他脸上,睫毛处抖落一阵卷着金粉的落寞。 世界在前方一分为二,天如泼墨,人世一片纸醉金迷。霓虹闪烁,大厦亮如白昼,豪车穿梭,金蛇似的大街,广告牌的夹缝里,都飘荡着旖旎迷梦。 这是一个分不清现实与幻境的世界,就像刚才那出戏里,苏穆煜听得痴了,入了境了。真切地摸到了不属于这个时代该有的东西。 连鸣听不太懂,但艺术欣赏总该是相通的。冷佩玖的唱、做、身段、眼神,那是做不了假的。既然能互通,连鸣多少也听出了点悲情来。可在他的印象中,这明明是一出爱情剧。 连鸣不懂戏,总归懂苏穆煜。 苏老板在繁华的街头游走,撞了人也不抬头。连鸣跟在后面帮忙赔礼道歉,还得注意他的脚下别磕着。 大上海歌舞升平,舞女在门口抽烟,夜场里爵士狂欢。可这一切同刚才冷佩玖给予的幻境来看,简直不值一提。 苏穆煜走了很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丹桂园。他停下来,于泡沫盛世的流光溢彩中回首。 这个位置,看不到了。 看不到彩楼,看不到武家坡,看不到倾国的王宝钏,也看不到那个真挚的冷佩玖。 他的魂儿像是回来了,脸上深深的酸涩已然不见,只是眉中的痛,还有丝丝余痕。 苏穆煜忽然问:“连鸣,你说爱情与责任,如何能两全?” “这个问题太宽泛,倒不如说,你从冷老板那里听到了什么?” 连鸣说话一向很有技巧,切入核心也比别人更精妙准确。 苏穆煜沉思片刻,收了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说那王宝钏与薛平贵之间,究竟是爱情多一点,还是道德的束缚、责任的枷锁,更多一点。” “世人总把这个故事当□□情典范。为爱苦守十八年,多么的忠贞、坚韧、伟大。可有谁,曾真的问过王宝钏,你究竟苦不苦,在那空白的十八年里,究竟累不累?” 连鸣知道苏穆煜的戏魂儿还没走,那冷佩玖还真是个人物。不仅唱到人心里,还要把人的魂魄一并勾了去。 连鸣毫无他法,只能斟酌词句安慰他:“在那个时代,守节,就是德。嫁给一个人,实则嫁给一座牌位。等到死去,又获一牌坊。于家族来说,这是荣誉。” “是荣誉,也是责任。” 苏穆煜较起真儿来,可见冷佩玖“害人不浅”。 “怕是疯了、傻了,才要这样做。你说那王宝钏寒窑十八年,上了金銮殿,乍一见美貌年轻的代战公主,换做是冷佩玖,他不得疯了!” 连鸣想说可不是疯了,疯得厉害,还要你们跟着一起疯。但他没搭话,等苏穆煜自顾自发泄一通,就像看一出电影、一本书,结局不尽人意,总要吐槽一番。 苏穆煜惋惜道:“王宝钏等了十八年,做了十八天的皇后,秘密死亡。你说这值不值得。” 连鸣说:“不值得。” “不值得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因为忠义。” 连鸣说出这两个字时,苏穆煜忽然愣了一下,电光石火间,猛然想起了一些前因后果。他的魂魄彻底回来了,脑子也清醒了。他彻底从戏词里拔了出来,半响,张张嘴。 苏穆煜说:“原来,他是为了忠义。” 连鸣搞不懂,苏穆煜也没指明,到底是“他”还是“她”。 耳边有远处海港上轮船的汽笛狂吼声,振聋发聩。这浑厚沙哑又高亢的声音,直直刺破夜上海颓靡的音乐与笑语。 这一声,不知惊扰了多少人的旅梦,大都会的节拍却并不因此而扰乱。 苏穆煜踌躇一会儿,忽然笑开。 他说:“不管是那自以为身骑白马走三关,又放下西凉无人管的薛平贵,还是用十八年苦守,换一莫须有封号的王宝钏,说到底,都是为了忠义二字啊。” 一“忠”,一“义”分开来写。是忠心忠贞,恪守妇德。是仁义侠义,谨守规则。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天这地,其实于男于女,于万事万物是没有任何偏见的。他不失偏颇,管你忠义两全也好,奸邪狡诈也好。 到了最后,终是要走到自己的人生归途上去。 哪有什么古来天地知忠义?其实都在人心方寸间啊。 连鸣攀上苏穆煜的肩,捏了两下,最后从包里拿出烟盒。他给苏老板递过一根:“我不是带坏你啊,抽不抽在你。只是干你这行,总容易心力交瘁。” 苏穆煜看他几眼,摆摆手:“不抽,不会抽。干我们这行的怎么了,隐姓埋名,投身到维持另一个世界的和平里,我也算是忠义两全了。” 连鸣知他在自嘲,也没刻意安慰。他说:“要不等这趟回去,你就撂担子不干了。我给你介绍个工作,保一辈子衣食无忧,如何?” “啧,有这么好的事儿?” 苏穆煜瞥了他一眼。 “当然有,”连鸣伸出手,反转指尖,指向自己,“比如,做我的人。” 苏穆煜闭闭眼,不想看这神经病。 连鸣继续道:“别忘了,我可是在追你。” 这话说得跟儿戏没两样。 苏穆煜点点头,转身就走。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93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他认真敷衍:“是是是,我知道。” 连鸣跟上去,见他心情好转,也忍不住笑起来,两人消失在一片绚烂夜色中。 唯有风,听到了苏老板的最后一声嘀咕——那冷佩玖唱这出戏,是想表达他的什么忠,什么义。 那时的上海,纵观全中国,宛如一座孤岛。它隔绝了落后,隔绝了战乱,百兽率舞,穷奢极侈。少年人、青年人、老人,男人女人,他们欢笑流泪,他们喝彩舞蹈。 都市浮浪般的生活,将生活的沉重空虚一并摘取。在声色场所中滚满红尘的灵魂,最终沦为冒充风雅的野鬼。 什么忠,什么义。在这里,有几人能懂。 冷佩玖我行我素地唱了,唱完也不管别人懂不懂,但他今晚知道——贺琛懂了。 贺琛带冷佩玖回了公馆,命仆人放好热水。这期间,冷佩玖说要换衣服,贺军长一张脸失魂落魄,硬是粗手干起细活儿,头回帮人更衣。 冷佩玖的小脸红极了,有些难为情,又眷恋贺琛难得的温柔。那人穿着一身严丝合缝、挺拔帅气的军装,为自己这个刚刚“晋封”的皇后更衣。 两人沉默无话,有些怪异。这进展地实在太快,连说话都稍显尴尬。冷佩玖乖乖脱下戏装,只剩一件雪白中衣。 贺琛从热水盆里浸湿脸巾,再手忙脚乱地帮冷佩玖卸妆。弄了半天,手上的劲儿也没控制好,疼得冷老板龇牙咧嘴,连连叫停。 贺琛拧眉:“不舒服?” 冷佩玖不知怎么回答,实话说不舒服,就是不领情。说舒服了,哪里舒服?良心过不去。他只得说:“军长,佩玖自己来,军长这样弄卸不干净。” 贺琛知道自己大手大脚被嫌弃,一声轻哼,将脸巾递给他:“脸上画这么厚的彩,稀里糊涂的,一团糟!” 冷佩玖刚用帕子将脸遮住,听到贺琛无厘头一声骂,愣是直接笑出了声儿。他露出一双眼睛,弯成月亮:“军长这话要不得,戏子不上妆,那还怎么唱?难道,要那贵妃虞姬都素着一张脸,去讨君王欢心?” 贺琛叼了根烟在嘴上,五六不着调:“以后多笑,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冷佩玖说:“佩玖应当是常笑的,军长不爱看而已。” “老子不爱看你讨欢心的笑,”贺琛说,“要真心的笑。” 冷佩玖忽然闭上嘴,用帕子擦完脸上卸妆的清油。 两人再次陷入无言的尴尬沉默,过了片刻,冷佩玖才接上话:“军长,那你教教佩玖,教教我吧。” 贺琛皱起眉,啧一声,问热水放好没有。 冷佩玖低下头,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其实贺琛是怜惜,今晚这出戏后,两人之间有什么在变化,变得很不一样。就像春播洒下一片种子,枝叶慢慢顶开沉重的泥土,迎来天光。 可两人之间仍旧有重重隔阂,一天没有抛开顾虑地沟通交心,一天就不得心神交汇。他们能从戏曲里看到对方身上的亮光,却无法伸手去抓住。 贺琛今个儿算是明白了,他迷戏,也终于迷上了冷佩玖这个人。他知道,能唱出这般勾魂入画之情的人,必定不简单。 而冷佩玖到底独特在哪里?贺琛想知道,他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去挖掘,去了解,去剖开冷佩玖年轻稚嫩的外壳,去看到他内里璞玉浑金的东西。 冷佩玖又是如何想的?他唱了一出《王宝钏》,在“忠义”二字里下足了功夫。他在五花八门的戏词中走过,历经朝代几千年。知音难觅,当投之以木瓜,抱之以琼琚。 贺琛来了,开始正视他了,可为什么,冷佩玖会生出几缕说不出的慌乱来? 夜里,贺琛穿着衬衫军裤,把冷佩玖剥光,扔进浴缸。 起初,冷老板认为这是富人们的怪癖好,比如在浴室里做,更刺激人心。不想贺琛真是只给他洗澡,柔软的帕子滑过冷佩玖瘦削的脊背,热气氤氲的室内唯有水声荡漾。 洗完后,贺琛给他擦干,皱眉抱怨:“太瘦了。” 冷佩玖不太怕他了,说:“那佩玖吃得丰满些,这床上还有您的位置?” 贺琛抿着唇角,到底没有压住笑意。 当晚,冷佩玖做好了再次翻云覆雨的准备,决心还挺大。说实话,贺琛技术不怎么好,那东西又大得吓人。一晚上次数又多,第二天受罪的还是自己。 但他只得承受,总不能告诉贺军长:您活不好。 还想不想活命了?准得吃枪子儿! 结果,这天贺琛爬上床来,倒是没有要他。冷佩玖犹豫片刻,以为军长暗示自己主动,他坐上贺琛的腿,丝绸睡衣滑倒肩下,撩人的眼神都准备好了。 贺琛伸出手来,将冷佩玖的衣服给他穿好。接着让他下来,说:“今晚不要你,小玖,我们说说话。” 冷佩玖顿住。原来,在戏院后台里,贺琛叫的那声“小玖”,真不是幻觉啊。 作者有话要说:  ①给大家科普一个“孤岛文学”,估计有些甜心都知道。 “孤岛”指1937年11月至1942年12月被沦陷区包围的上海租界。1937年11月上海沦陷后,一部分文艺工作者利用上海租界的特殊环境,在日本侵略势力的四面包围中,坚持抗日文学活动,至1941年12月珍珠港事变日军侵入租界止,历时四年零一个月,称之为“孤岛文学”。 当时的“孤岛文学”的作品丰富,张爱玲、黄裳、苏青等人开始崭露头角。推荐萧红的一本书《生死场》,当时也算震动一时。 本文截取时间为“1935年到1937”年的上海,鄙人之见,这个时期的上海,已经初现“孤岛”的雏形了。无论是从文化、娱乐、经济等产业来说,都显现出与其他地方不对等的繁华。 第34章 红拂传 贺琛想与冷佩玖说说话,其实并不只是谈个心。 “说说话”,这三个字实则很有技巧,不禁让人揣摩。说到什么深度?心里话,还是过场话。说到什么话题?关于自个儿,还是关于戏曲。 冷佩玖拿捏不好,也不敢妄自揣度。自贺琛提出两人谈一谈,已过去一刻钟。 室内很静,秒针滴答前进的声音,心跳的声音,呼吸的声音,都能分得很清楚。若是情人对坐,秉烛夜谈,红袖添香,也不失为一种艳福。 可现在烟雾缭绕,贺琛抽掉了第二根烟,愣是没开口说一句话。冷佩玖以为自己惹贺琛不开心,手心冒出一层密密的汗,他在被子上抓一把,期期艾艾开口道:“军长,今晚这出王宝钏,您听着不开心了?” 贺琛吐出一口烟,大手揽过冷佩玖瘦削的肩膀。他用虎口在肩头磨蹭几下,才慢慢说:“不是不好,是太好了。”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94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那,怎么个好法?”冷佩玖一听,立马来了精神。所有的胆怯都没了,谈及戏,精神与欢欣总用不完。 贺琛是真爱戏,年少留洋,喝过洋墨水。他也曾看过国外的话剧,那些恢弘的音乐,繁复的裙装,也是一种美。但说到底,贺琛仍喜欢中国的老东西。好似这些经过时间反复砥砺,一遍遍创新,一次次重演的戏曲,才能冲击到他心魂深处。 到底是有学问的人,贺琛开口点评今晚这出戏,浑身匪气与霸道,瞬间无影无踪。他娓娓而谈,将戏词中可圈可点的地方拉出来慢慢讲。不失偏颇,总能表扬到点子上。 冷佩玖算是真明白了,贺琛在这方面的造诣,不比内行差多少!不说军长唱不唱得好,但在听戏这回事上,贺琛也敢说是资深专业者。 念白如何,某句戏词怎样改更好,哪里的手势怎么搁更有味道,贺琛简直侃侃而论。最初冷佩玖揣了满腔的热情,准备接受一番大肆夸赞。本来么,伶人唱得好,就是想得到票友们的追捧。 没想到贺琛点评如此仔细,冷佩玖不禁正色起来,听到赞同处,频频点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钻研上了! 贺琛出口成章,肚子里很有些文化。冷佩玖没上过学,识字念书都是在师兄弟那里自学的。没出名时,用老戏本,怎么写的就怎么唱。待他出名后,身边聚集了一批文人学士。这些人自愿为他改戏本,写新戏。慢慢的,冷佩玖便知其中的好了。 清末民初,文人与名伶凑一块儿,并不罕见。好些胸有大志无处挥泄的学士,便把一腔热血融进戏词里。 今晚这出精改后的《王宝钏》,便是出自北平大名远扬的李郎之手。李郎,名鸿志,祖上清朝为官,世世代代包揽“三鼎甲”。就他个人来说,文学造诣颇高,且也是个痴到疯魔的戏迷。 两人讲到最后,均有些激动。贺琛下床,从书桌上拿来纸和笔,竟一人书写,一人比划,兴奋上了! 这场面,落在外人眼里,定是感人肺腑的。都道是知音难觅,谁曾想又威又煞的贺军长,有一天竟愿为戏子动笔改本,钻研琢磨,大半夜不睡觉? 这面子,冷佩玖独一份儿! 说到劲头上,冷佩玖也忘了两人间的阶级隔阂,更忘了贺琛是个军长。他手舞足蹈,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睡衣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刚比完最后一个手势,额头上铺了晶亮的汗水。 他说:“军长!你与我写一出新戏吧!我来演,好不好?” “高山流水觅知音的伯牙与子期,钗头凤词怨相和的唐婉与陆游。再者,志邈浮云歌团扇的班女与刘骜。太多了,军长,我们来排个新东西,可好?!” 贺琛没说好不好,这些历史故事,他均略知一二。伯牙子期敬知音,唐婉陆游献痴情,这班女与汉成帝的故事,大约说的就是“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故人变心之无奈。 冷佩玖想演这些轰轰烈烈,情关大开大合的戏码,究竟是为何? 贺琛抿了唇,坚毅的面部线条是昏黄的灯光都柔和不了。他慢慢放下手中纸笔,攥着冷佩玖的手腕,问:“小玖,你莫不是……真喜欢上我了吧。” 冷佩玖心一热,他眼睛里水光泛滥,谛视着面前这位军长。贺琛穿欧式睡衣,剥掉军皮,健硕的肌肉藏在衫下,胸前起伏的纹路没入衣襟,周遭的劲儿是不一样。 这时候的贺琛,看起来是位风流英俊的公子爷。他眉头微蹙,手指火热,一抬眼,也是能引得男男女女为他奉献牺牲的主儿。 冷佩玖虽然说过——军长,我跟你。军长,你要了我把。但他从不把“喜欢”啊、“爱”啊什么的挂在嘴边。这些感情都太珍重,又慎重。说出来了,就很轻浮。好似随口一句玩笑。 在这个年代,喜欢谁变得很自由,不喜欢谁也变得很快。今个儿喜欢了,穷追不舍;明个儿有更好的人了,又弃之如敝履。这是喜欢?这是闹着玩! 在冷佩玖心里,喜欢和爱,都太神圣。要是说出口,就得一辈子。往后痛苦也好,痛快也好,悲伤幸福,他都敢于承担。 现在,贺琛问他,你莫不是真喜欢了我? 冷佩玖拿不准,他承认贺琛是位不可多得的知音,也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流星赶月般追逐贺琛。但纵使他在戏里尝遍了千百种爱,经历了无数悲欢离合,现实里,他也没有真正经历过一段感情。 这是不是喜欢? 冷佩玖不知道,他慌了。 人一慌,眼神就乱。眼神一乱,明察秋毫的军长,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等冷佩玖给出答案,贺琛先发制人。他将冷佩玖提到跟前,让他在自己的大腿上坐好。接着贺琛拢了被子,将冷佩玖的后背罩住:“盖好,别回头凉了。嗓子坏了没法儿唱戏。” 贺琛又说:“小玖,这些话,我只问你一次。你要是还想在我身边,你就老老实实回答。” 冷佩玖打了个颤,终是点点头。 “其实老子早就想问,但一直等着你自己说。可过了这么久,既然你不说,我就问了。当初在北平,你是另有企图,还是真的一见钟情。” 贺琛问得很慢,一字一句像沸水蒸煮冷佩玖的心。 冷佩玖咬牙,说:“军长,佩玖想跟您,是因您的将领之姿。佩玖唱惯了王侯将相,那都是假的。而您是真的,真的在我面前,就坐在那儿。” 贺琛说:“第二,小玖你摸着心口回答老子,这般热切地想要留在我身边,是间谍特务,还是隐情难叙。” 冷佩玖答:“军长,我没有。” 他这次回答得十分干脆,一如刚进贺公馆那天,他跪在地上铿锵决绝地为自己辩驳——我没有。 “我是真想在军长您身边,留我吧。军长,留我吧。” 冷佩玖的声音湿软动听,又夹了些楚楚可怜。贺琛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小玖,我问了,你答了。我就信你一次,但你也要记住,如果哪天老子发现你撒谎——” “我贺琛杀人,还从没手软过。” 一个“杀”字,震得冷佩玖抖如筛子。他连死人都没见过,更别说杀人。 两人因戏相识,闹过不快,有过怀疑。如今虽也因戏相知,把对方当作了知音,可冷佩玖明白,贺琛这种薄凉的人,向来公私分明。 他说得出口,也绝对能做到。 冷佩玖垂下眼,敛了无数风花雪月,他明白自己为什么非得留在贺琛身边。可贺琛不明白。他也不敢说!说了,就是两条人命。说了,就是数百人的安危。 冷佩玖在赌,赌一切真相大白前,贺琛会先爱上自己。如果贺琛爱了,会不会从私心上网开一面?冷佩玖想过,这无非是痴人说梦。 但事在人为,不努力一次,谁又能知晓结局如何。 冷佩玖乖顺地伏低身子,主动抱住贺琛的脖子。他喃喃道:“佩玖明白,军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您留我,只是养我,包我,不入情的。佩玖分得清。” 这话没错,也符合贺琛最初的设想。是这个理儿,在开战之前,在国家一日没有解放前——谁说爱情,谁沉迷爱情,谁就是他娘的是个蠢材。国没了,家没了,留着爱情有何用。 但真正听到这段话从冷佩玖的口中说出,贺琛居然怀了些不忍。这些情绪缭绕,堵在心口,挥散不得。往上没出口,往下也沉不住。 一口郁气,就这么吊着。 贺琛难得在心头一叹,他轻轻抚摸冷佩玖的后颈。那里有软软的短发,细腻的肌肤。再往下,是一根不屈的脊骨。 到底还是个孩子。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95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他说:“小玖,要跟我,你就要做好准备。老子脾气不好,跟那些文人不同。骂人不过脑子,军队里都是些糙人。若你前些年遇上我,可能还没现在这么暴躁。你运气不好,晚了一步。以前骂过你的,我给你道个歉。” 冷佩玖一听,眼泪结成壳儿,罩在眼睛上兜不住了,以为是要赶他走。贺琛冷面阎罗的封号在外,哪有他给别人道歉的理。 冷佩玖挣脱开来,刚想辩驳:“不要道歉,军长,我……” “别打岔,你听我说完。”贺琛说,“但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出格的事,惹了老子,照样骂你。后面这个地方,其他人要是碰了,老子先干死你,再两个一起枪毙!这是跟着我的条件,你记好了。” “小玖,我贺琛即为军长,免不了有一天要打仗。打仗这个事,是死是活,谁也说不准。所以,跟着我吃好的用好的,赶紧享受了。不要动情,不要用真心。我贺某无福消受,也不需要谁这么对老子。” 冷佩玖微张嘴,震得说不出话。贺琛跟他说这些,表明是真想留他在身边。可有朝一日,分别在即,贺琛能全身而退,他冷佩玖行吗? 冷佩玖一抖,直接哭上了。这样的行为过于女儿柔情,也过于懦弱。可他十七年来,就这么一次。唯一一次,想要留在谁身边;唯一一次,充满了内疚感。 冷佩玖擦擦泪水,问:“军长,前路无论如何,佩玖都随你去,好么?” 贺琛见不得他啼啼哭哭的样,女人似的。且好说歹说,当他前面的话都喂狗了?!贺琛皱眉,语气不快。 “老子说的话,你他娘都做耳旁风?!要是这点都拎不清,明天就给老子滚蛋!哭什么丧,老子还没上战场就这副模样。晦气!” 冷佩玖赶紧止住哭势,没想到用力太猛,打上嗝了。他捂住嘴,还是忍不住一抽一抽的,巨响。 太丢人了!冷佩玖脸颊绯红,压根不敢拿正眼看贺琛,又忍不住偷瞄。两人大眼对小眼,瞪了一会儿,结果双双笑出声! 贺琛夹了根烟在手上,快要笑死,闷闷的笑声引得胸膛一阵震动。 冷佩玖胆子大了,一巴掌拍在军长的前胸上。眼里水光滟潋,眸光流转:“笑什么笑!讨厌么你!” 柔软的手掌不轻不重拍下来,猫爪子挠痒痒似的。贺琛抓住他的手,把冷佩玖揽入怀中:“别闹,天寒,被子掉了还得老子捡。” 他说:“小玖,今晚说的这些话,可记住了?” 冷佩玖不闹腾了,安静下来。他说:“记住了,军长。” “记住就好,过几天空了,带你去看看房子。想要什么样的,都给你买。以后该走就走。战事完了,我若还活着……” 冷佩玖遽然捂住贺琛的嘴,他低声道:“军长,莫要说这不吉利的话。” 贺琛轻笑,慢慢将他拢入怀中:“成。” 贺琛想,这小兔儿也确实乖顺,养着挺好。有一天若还活着,便回来看看。要是他娶了姑娘,跟了别人,自己大抵是祝福更多一些吧。 那,会不会有一丝不甘呢。 贺琛不清楚。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响叮当。 而贺琛情动,恐怕是初冬寒夜人间雪,那人偷骨酿酒挽歌阙。 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了。 第35章 红拂传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曾有这么一群人活跃在时代的舞台上——他们被写入通俗小说,成为鸳鸯蝴蝶派作者笔下,令女人们又爱又恨的典型。他们多情又善变,风流而不下流。 这群人,要么是当之无愧的官宦少爷,要么是名下无虚的商贾嫡子。 总之,他们凑在一起,能让现实生活变得比小说情节还要精彩,往往令女人们无法自拔。 这些富家子弟,梳着时下最流行的三七开油头。高定手工制作的西服上没有任何褶皱,今天欧美款,明日犹太风。出门必坐自家老爷车,下车时皮鞋锃亮,与车漆相映成彰。这才显得够气派,够有范儿。 他们要是看上哪家伊人、名伶、名门小姐,出手必定阔绰大方。钻石首饰、丝绸料子、戏票电影票均是探囊取物。喜欢上头了,购置房产豪送黄金也不在话下。 大排场、小浪漫,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由此看来,无论古今,有钱人追求爱情的方式,都大同小异。只有这样,才算真玩,才算玩出名堂。无论最后如何收尾,少爷们的名声总是倜傥不羁。 但要长久玩下去,你得一直有万贯家财做保障,有个权势惊人的老爹做后台。否则,迟早玩崩。 这不,苏穆煜与连鸣就隐有玩崩的迹象。 苏连二人起初不曾料想,本次任务竟耗时这么久,那魂魄的执念也真真是够深。两人别无他法,总不能坐吃山空。几经商讨后,他们从豪华酒店转移阵地,在弄堂租了一家院子。起始不太习惯街坊四邻的作息与嘈杂,后来呆久了,倒也乐得其所。 尤记得第一天搬来,邻居以为是哪家少爷出来体验生活。见两人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不像是普通人。再一看门口写“连宅”二字,八卦群众瞬间脑补好一出大戏。 可不是么,富家子弟谁能住到这儿来?准是同家人置气,难不成……婚姻问题?无聊的流言传起来毫无根据,在无聊的日子里,谁也没必要去追究真相。 后来时间一长,苏连二人每天早出晚归,像干正经事的人。加上两人很会处事,个把月后很快与周围人打成一片。 早晨出门遇上邻居,苏穆煜笑眯眯地主动招呼:“侬早饭切过伐?” 哎哟!这周围的婶婶阿姨们,谁不待见他? 苏连二人在此生活,两个男人正儿八经过出了点生活的味道。 苏穆煜负责买菜做饭,连鸣负责洗碗家务。起初,两人也过得磕磕绊绊,连少哪儿是做这种事的人。苏老板手把手教会,全用一句话逼迫:“连鸣,再摔坏一个碗,今晚你给我睡客堂去!” 由此可见,没有不会做的事,只有不够绝的心。 小日子过于舒心,但苏穆煜常有一个错觉——他们现在经历的事,是不是曾经在哪儿见过,或者发生过? 人一定有过这样的感受——当你趴在桌上午睡,猛然醒来时;当你夜晚做梦,突然惊醒时;当你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或者做一件从没做过的事情时——你会感觉这些场景,曾在哪里经历过。 科学解释有多种:记忆错误、梦境、生理功能问题。医学上称错视现象,物理学上称时光倒流,即四维空间偶尔发生混乱的特殊人体感觉。 苏穆煜则认为,自己的这种潜意识记忆,大多与梦境有关,与自己的职业有关。 多年来,他穿梭出入过无数梦境,这些梦的碎片又根植在他记忆里。时间一长,很多梦都沉入记忆宫殿的底部,沉入时光之河中。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96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一旦某个场景、光影、味道、旋律,甚至一句话一个字,成为了某段梦境记忆的“索引”,那他将遽然在脑海中浮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离奇之处在于,苏穆煜很确定,在竞拍棠溪宝剑之前,他与连鸣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何来记忆碎片之说? 既然不认识,那为什么当连鸣在厨房洗碗时,无论是袖口挽起的褶皱,还是洗碗的顺序,苏穆煜会觉得——本应该如此。 连鸣本应该站在那里洗碗,本应该做这些事,因为他曾经做过,所以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他们本应该生活在一起。 得出这个结论时,苏穆煜蓦地冷汗涔涔,手足发麻。他转头看向连鸣,此时连少正坐在院子里看书,三七开油头一丝不苟,挺括的西装衬得他儒雅风流。 苏穆煜咽口唾沫,魔怔了? 长这么大没谈过恋爱,随便一头猪都能赛潘安?! 苏穆煜赶紧摇摇头,这可不是恋爱、这可不是恋爱、这绝对——不是恋爱! 院子里连鸣收拾好书本,不知苏穆煜内心戏如此丰富。他理了理领带,最后将墨镜戴上。 “我准备出门了,一起?” 苏穆煜继续摇头:“连老师,你先走,我今个儿晚点再去古玩街。” 连鸣看看时间,没有废话,转身出门了。 苏老板这声“连老师”可没乱喊,自搬出酒店更换住宿,两人迅速从社会闲散人员,变成了工作族。老老实实对生活低头。 没有收入来源,迟早得上街要饭。不想当初挥金如土的连少,到了这儿,还是得踏踏实实去上班。真是越活越回去,点背不能怪社会。 连鸣几经周折,进入女校,任英语老师。兜兜转转,还是做了老本行。 苏穆煜同上,深入老城厢与法租界相邻新、老北门及英租界五马路一带,先是在古玩街捡漏,相继转手卖出好几件开门到代的东西后,逐渐有了名气。 后来被福源斋招入,成为私人顾问,偶尔也专为迷古玩古的上流人士掌掌眼。 只要不在生活上穷奢极侈,两人倒还过得有滋有味。 日子很清闲,哗哗流起来,也当真是经不起浪费。自上次冷佩玖登台,已过去一月有余。 民国二十四年的初冬,眼见着就要来了。 立冬前日的下午,阳光明媚,晒得花猫在院子里伸懒腰。因戏伤心的苏穆煜,许久没再听戏。 这天,他却像猛地活过来,忽然有了大动作。 连鸣上班的女校离家较远,要坐电车去。这不是苏穆煜第一次去女校,却是第一次自愿。以前连鸣总拿各种“诱饵”,让苏穆煜去接他下班,两人再一起买菜回家做饭。 苏老板当然很抵触,搞成这样又像情侣又像夫妻。做个任务,还过起日子来了? 但架不住连鸣真心懂他,允诺回去送他绝版黑胶唱片,开门到代的高古瓷,或去看哪个艺术家的展子。 苏穆煜一次次安慰自己,不是自个儿太心软,是敌人的糖衣炮弹太强大。 惹不起惹不起。 苏穆煜给门卫说明情况后,借“连老师家兄”的招牌,摇摇晃晃进学校。不得不承认,女校就是不一样。安静整洁,处处透着女子的芬芳气儿。 他按照记忆中的线索,找到连鸣所教班级。大老远的,苏老板便听到连少那字正腔圆发音标准的伦敦腔。 果然是精英学校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也是为什么连鸣属于“三无人员”,几经波折后,还是找到了工作。 有才华有实力的人,到哪里都能顽强生存下去。 苏穆煜瞧瞧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下课。 他就站在教室外,倚着栏杆,旁听连鸣讲课。 这是一种怎样的人生体验,苏穆煜说不准。 当他看到连鸣从容不迫地站在讲台上,西装外套扣了一颗,抬手写黑板露出一截麦色手臂时,他作为一个不怎么关注外表的人,仍下意识觉得,连鸣真是帅翻天。 初冬的阳光照亮一方讲台,连鸣戴着平光眼镜,静静地站在那里。整个人镀了一层金边,如钻石般熠熠生辉。他转过身,逆着光,黑板上的花体字母如沙划痕。光照不到的阴影区,使得他的五官更为立体深刻。 苏穆煜半眯眼,咬着唇,刚承认自己心跳加快,蓦地与连鸣对上了眼。 两人均是一阵错愕。 连鸣对他一笑,侧过头去继续上课。 而苏穆煜低下了头,他看着自己的鞋尖,在地上磨蹭两下。 ——真是要命了。 二十分钟很快过去,下课铃响时,连鸣穿好放在讲桌边的大衣,他还没动身,女学生们蜂拥般围了上去。 课后解答,属老师工作范畴。这个苏穆煜十分理解,可其中某个面容姣好的女生,暗戳戳给连鸣递了一封信是什么意思? 苏美人抄起手,从鼻腔里冷哼一声。连鸣装得是正派精英,人模人样,还不是左右逢源,禁不起勾搭。 待连鸣认真解答完所有问题,直到最后一个学生也离开,他才收拾好教案出来。 说实话,刚才他看见苏穆煜的一瞬间,相当震惊。 这人向来抵触到学校接他下班,怎么今天反而主动了? 连鸣迎上去,嘴角的笑容还没展开,苏穆煜阴阳怪气道:“哟,连少,这么受女学生欢迎啊?” 连鸣只得苦笑,赶紧撇清关系:“没有没有,学生热爱学习,做老师的吃点苦很正常。” “哪儿能是吃苦呀,瞧瞧这告白信都收了一箱子了吧?” 连鸣一愣,在刹那间爆发出浓浓的求生欲:“穆煜啊,开口造谣全凭嘴。哪有什么告白信?我怎么不知道?”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97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穆什么煜!我告儿你别乱喊!谁跟你很熟?” “成成成,不叫穆煜。那阿煜如何?” “我阿你个头!叫大爷!” “年龄来算我比你大,这样吧,苏二爷?” 苏穆煜正想说二爷就二爷,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牵着鼻子跑了。他拢了拢外套,将半张脸藏进羊绒围巾里,说:“行,连鸣,你厉害。说不过你。” 连鸣可不敢真认了,赶紧举起教案,做双手投降状:“别,阿煜,我的错。” 苏穆煜气得脑子里一团糟,实际上他不清楚,自己干嘛这么气? 好像……从那个女学生一脸爱慕地盯着连鸣,再送上一封信时,苏穆煜明显感觉到了不爽。 剪不断理还乱,干脆快刀斩乱麻——苏穆煜转身就走。 连鸣摸不清他的阿煜生哪门子气,只得追上去,问:“今天怎么突然主动来学校了?” 苏穆煜神游太极,意识流转好几回,才将连鸣的问题从周围的嘈杂声中过滤出来。他眼睛一亮,有些如梦初醒的感觉,说:“差点给忘了!我是想跟你说,前些天我给王公馆的老爷掌眼,你还记得不?” 连鸣思索片刻:“是有这回事,又如何?” “王老爷是个资深票友,近段时间又与贺琛交好。他说下周去贺公馆听堂会,问我去不去。” “你怎么回的?” “当然要去啊!不过这不是重点。” 苏穆煜紧了紧围巾,这上海的初冬还真有些冷。 连鸣隐约有不详的预感爬上心间,他问:“所以,什么是重点?” “我决定了,要给冷佩玖编写新戏,成为‘冷党’的中流砥柱。” 连鸣脸色陡然一黑,神他妈想起一出是一出!你一心扑冷佩玖身上去了,老子咋办?! 可他当面不敢说,连鸣笑眯眯开口道:“阿煜,你再想想?” “想什么想!买定离手!想好就做!” 连鸣深深皱起眉,他觉得下次见到贺琛,一定得叮嘱他,防火防盗防阿煜。 指不定哪天,苏穆煜给连贺二人的头顶,整出一片青青草原。 这个问题,太令人惆怅了。 连鸣看着苏穆煜欢欣雀跃的背影,他从包里摸出烟盒,抽了一根名为寂寞的烟。 第36章 红拂传 冷佩玖与贺琛“促膝长谈”,阐明心扉后,连张叔都能看出——贺琛待冷佩玖是大不相同了。 虽是照样的吼、照样的言辞不雅,但这语意里,明明白白的多了些溺爱和纵容。别人道是冷佩玖厉害,让贺军长开了窍。 张叔同贺宇对此见怪不怪,长此以往下去,哪天能从贺琛的嘴里听到“你他娘过来!给老子抱抱!”这样的言语,也不足为奇。 近月来,报纸上的花边新闻换了好几个风头。什么贺军长终抱美人归,冷老板得一长期饭票。有人揣度他俩的关系实则为“买卖交易”,不存在什么比翼双.飞,山盟海誓。有人大夸海口,不出半月,冷贺二人定会分裂。 反正众说纷纭,讲到离奇处,居然说冷佩玖可能是贺琛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他俩在一起这算什么?兄弟变夫妻?!真是伤风败俗,寡廉少耻。 贺琛关心时事,常看报纸。自从与冷佩玖搅和在一起,他也是频频上报。起初贺琛觉得十分荒谬,好事者全凭一张嘴都能玩出花儿。要是嘴巴能代替枪炮,那日本人还敢来犯? 后来看习惯了,每每读到荒诞处,总是笑得直不起腰来,手边的早餐也忘了吃。 冷佩玖歪着头,睁着双眼睛满是不解:“军长不生气?这可都是在污蔑您啊。” 贺琛呛得牛奶都喝不下去,他招招手,让冷佩玖坐到自己身边来。 贺琛放下报纸,捏着冷佩玖的下巴,左右看看,说:“嗯,老子要是长你这样儿,战场上谁他妈还听命。” 冷佩玖明白了,这人是在计较“亲兄弟”这个梗。当即他拿了块面包塞到贺琛嘴里:“行吧,军长。佩玖要是长您这样,往台上一站也是妥妥地吓跑全观众啊!” 贺琛皱眉,被噎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利眉一竖,在冷佩玖的屁股上不轻不重拍了一掌:“嘿!反了天了你!” “哪儿能呀,军长您就是我的天,”冷佩玖哈哈笑着,声如银铃,赶紧躲开了,“您可是英雄!英雄翻了是什么?狗熊啊——” 二字一出,旁边昏昏欲睡的张叔吓得魂飞魄散,大腿发软。哎哟小祖宗!你是什么都敢说! 贺琛一愣,佯装大怒,实则笑开了。 他压着笑意,伸出手对着跑上楼的冷佩玖点了点:“胆肥了!狗`日的。” 张叔在两人之间看了看,也捂着嘴撇开脸偷笑。自从冷佩玖入住贺公馆,这么些日子下来,军长的笑容是越来越多了。 贺琛与冷佩玖“心意一相通”,相处起来自然也随便了。他们对彼此的生活作息,来往的朋友,有了更多了解。 北伐结束,贺琛从前线退下来。打着各种幌子当闲散人员,偷懒休息。政界对其作风众说纷纭,贺军长丝毫不在意,反而有点要认认真真过日子的兆头。 但冷佩玖清楚,贺琛的外交不仅不曾停歇,随着年关将近,可以说是愈发繁忙起来。两人逐渐很少在家里打照面,说话的次数也慢慢减少。 其原因归结于作息规律不同。 贺琛总是应酬到凌晨,甚至第二天早晨才回家。这时冷佩玖要么已睡下,要么已起床做早功。 睡觉时间错开,两人欢好的次数也相应减少。这时冷佩玖才发现,贺琛对于“性”,当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要不是冷佩玖多次“主动献身”,贺琛可能忘了他还养着一只金丝雀。 一开始,冷佩玖不大习惯,以为自己失去魅力。再加上当时又来了一位南下的女名伶,在上海一时名声大噪。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98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据说贺琛没回来的那天晚上,这位名伶被梁振请去给他们唱堂会,陪玩。冷佩玖虽自身不参与,但他可是清楚得很,这里头到底是个什么陪法。 那夜,贺琛唯一一次没有回来。又据说,这位女伶人夭桃浓李,占尽风流。见过她的男人,无一不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冷佩玖第一次有危机感,尝到了不悦与心酸。 贺琛第二天回来,衣服熏上了甜腻的鸦片香,还有好几种女人香与烟味。 他难得主动想与冷佩玖温存会儿,贺琛把窝在绒被里的冷佩玖扒拉出来,俯下身埋在他颈窝间,下巴上短短的胡茬刺得冷佩玖微痒。 一整夜的忐忑与难过,冷佩玖一宿没睡好,此时更是有点恃宠而骄。 冷佩玖一掌推开贺琛,委屈道:“贺大军长还记得回来呀,还知道自己有个家啊!” 贺琛啧一声,冷佩玖无论何时都爱叫他“军长”,连姓加个大,说明心里不痛快,有怨气。问题是自己一没吼他,二没欺负他,跟自个儿生哪门子气? 贺琛艴然不悦:“小玖,好好说话。老子累了一天回来,怎么着你了?” 冷佩玖见他不认,喜忧参半,却还是撇嘴道:“您怎么会累。一晚上怕是醉卧美人怀吧!那女伶人美不美?是不是当真那么卓越多姿,名嫒美姝?” 贺琛愣是想了半天冷佩玖所指的女伶人是谁,昨夜被梁振、白荣鹤等人拉着打了半宿麻将,又陪几个政界要员勾心斗角下半宿。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女伶人?一个挺美的女伶人? 贺琛冥思苦想片刻,好像昨夜是来了个唱堂会的戏子。咿咿呀呀一晚上,贺琛心里有事,被这昆腔吵得心烦意乱,还真就没注意长相如何。 贺琛醍醐灌顶,这小玖儿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准是吃醋了。飞来横锅,砸得贺琛哑巴吃黄连。 惨! “老子说你真是……”贺琛提了口气,准备训几句。他盯着冷佩玖埋在被子边的眼睛,忽然觉得这孩子还挺好玩,“嗯,是很漂亮。女人么,身子香软,确实不一样。” 冷佩玖刚以为自己误会了,没想到人家贺军长大大方方一口认下!气得他将被子一把拉至头顶,瓮声瓮气道:“所以您就乐不思蜀了!不回来了!那你怎么不把她也带回来!以您的名头,谁还不想捡个姨太太做啊!” 贺琛差点没笑出声儿,他继续一本正经地说:“对伊人哪能如此轻率,当然得先以礼结交,然后慢慢深入,互相了解,再一举拿下。” 冷佩玖可难过死了,瞧瞧,这就是男人,这就是有心与无心的差别!冷佩玖没再反驳,反而越想越委屈,躲在被子里哭上了。 这颤颤巍巍的哭声传出来,贺琛一哂,这孩子怎么如此纯粹,实心眼儿。他没有办法,只得动手去拉被子,柔声哄道:“怎么就哭上了,我骗你的。我连那女人唱的什么都记不住,哪会……” “你骗我!你就是骗我!怎么了!人还没追到手,所以不能甩了我!等那人一到手,你肯定立马将我扫地出门!” “我操?老子那么没良心?!” “你就是没良心!没操守!白眼狼!你你你你!” 冷佩玖玩命挣扎,使劲躲过贺琛的攻势,就是不愿将头露出来。贺琛起先逗着还挺开心,不想冷佩玖认真了。 但凡吵架争执一认真起来,就没意思了。 说话没个度,伤人又伤己。 贺琛的耐心直线下降,最后忍无可忍,大力拉开绒被掷在地上。冷佩玖穿着睡衣,双眼通红地蜷缩在床中央。 一人军装微敞,衬衣有些凌乱,眼睛因熬夜而红丝密布。 一人睡衣大开,浑身凌乱不堪,眼睛因哭泣而蛛网遍集。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地对视了好一阵。 “你他妈再闹!” 贺琛狠狠地将发狠往后一抹,凶神恶煞。 冷佩玖不知怎的胆大如斗:“我就闹了!是你不要我了!” 贺琛简直无处说理去,这小兔崽子真他妈该打! 他咬着牙,说:“他娘的你再说一次?!” “你就是喜欢别人了!现在尝出个好了吧!知道女人的好了,女人温柔乡!比我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冷佩玖有点不管不顾撒泼的味道,实则他真的慌了。如果,如果贺琛真的对那女人有意思,如果那位女伶人进了门,自己又该怎么办? 一个男人,去同女人抢男人吗?未免,也太可笑了点。 冷佩玖咬着唇,浑身发抖。他抬起头,还想继续叫板—— 不料身边床铺猛地下陷,眼前一黑,身上遽然一沉!接着温热的双唇被另一双略微冰冷的嘴唇覆盖,冷佩玖蓦地睁大了眼睛。 贺琛吻了他,舌头从冷佩玖唇上滑过,两人气息交织,清新的木制芳香缠上浓烈的烟味和淡淡的酒气。冷佩玖几乎是不会动了,他僵硬地被按倒在床上。 贺琛先是贴着他,动也不动,好似在安抚一只小鹿。 这小鹿睁着一双受惊的眼睛,愣愣看着他。 贺琛抬起眼皮,冷佩玖细长的睫毛沾着水汽,一根一根的,很是好看。他声音低沉而磁性:“连闭眼都不会么……” 冷佩玖唰地闭上眼睛。贺琛轻声一笑,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唇齿相依。 冷佩玖这张嘴,唱过戏,也念过词。但这是第一次,有人近乎虔诚地亲吻他。 大抵接吻这事,对于聪明人来说总能无师自通。两人如小孩学步,踉踉跄跄地学会了,甚至从对方嘴里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接着越发不可收拾了。 冷佩玖伸手环住贺琛的脖子,拉着对方往下压。贺军长连鞋都来不及脱,明显感觉两人心底的急切。他在冷佩玖嘴里攻城掠池,霸道无比。 将近一分钟,贺琛才撑着手臂,直起身子。身下的冷佩玖早已迷迷糊糊找不着北。 贺琛浓墨般的眼睛,认真看着冷佩玖。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99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说个让人老脸一红的事实,这是贺琛的初吻。起初他吻得唐突,问得毫无章法。到后来,他竟吻得欲罢不能。若不是冷佩玖快要无法呼吸,贺琛觉得自己能立马吃了他。 真要人命。 贺琛抚摸着冷佩玖的头发,又从发尖滑到脸颊边。他声音粗粝,夹杂着说不清的沙哑:“老子真逗你的,谈了一晚上正事,老子根本没精力看她的脸。” 冷佩玖说:“那要是有精力,您就看了?” 贺琛难得哄人,他真觉得就一个冷佩玖都够他应付劳神,怎么会再给自己找罪受。 他说:“有精力也不看,她的昆腔没你好。京剧也唱得不如你。找她还不如找你。” “可你说女人就是不一样。我知道我是男人,再怎么着,身子骨也是男人的……” “没有,”贺琛实在受不了冷佩玖这般糯糯的语气,俯下身把他揉进怀里,“别人都比不上你,谁都没你软,没你甜。” 冷佩玖的脸颊贴在贺琛冰冷的领章上,金星膈得他不太舒服。他骗了偏头,问:“军长,此话当真?” 都哄到这儿了,贺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道:“当真。” 冷佩玖眼里还含着水花,嘴角却勾了起来。他环抱着贺琛,软唇在贺琛耳边擦过,又酥又痒。贺琛偏过头,方才的情动还没下去。 “乖,别动。” 冷佩玖舒展眉眼,俏丽一笑。他愈来愈不怕贺琛,反正军长是真宠着他。 “军长,我帮你。” 贺琛低咒一句,呼吸蓦地加重,真他妈是个要人命的妖精! 这一闹,冷老板的早功,只得在床上练练了。 反正这日子,就是这么闹哄哄地过着。有声有色,有人间烟火气儿。 贺琛对冷佩玖越发纵容,除开买戒子买衣服买唱片,他还特许了冷佩玖带些朋友回家排戏。 贺琛与其他金主不同,养了冷佩玖在身边,也从未阻止他继续登台演出。可就像他说的那样,在戏院里唱可以,出了这戏院,别人是再没机会听冷老板唱一个字。 贺琛将冷佩玖护在麾下,着实的霸道。 既然贺琛允许,作为一天不唱燥得慌的冷佩玖,自然将朋友都招来了贺公馆。他的朋友中,不乏名伶、文豪、著名琴师。这些人聚在一起,成天想着怎么琢磨戏本,排新戏。 每到约定时日,全上海叫得出名头的大角儿们纷至沓来,光临贺府。这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使得公馆上下一派忙碌。他们有时扮装,有时就这么素脸开唱,生角旦角齐聚一堂。 嗨哟,一时间,贺公馆好比第二个丹桂第一台! 引得众多票友搬了椅子想在贺府门口排排坐,纷纷表示对贺琛的羡慕嫉妒。贺军长兴致来了,给角儿们通通送去上好的门脸与打赏。 这冷佩玖啊,是越看越可爱。 时间一长,这么独占好处也不行。借着听堂会,实际想与贺琛谈政见、交好的人也越来越多。 其中王公馆的王老爷就正有此意。因近期升迁,他将在往后的工作中与贺琛多有交涉。而贺琛深谙其理,直接邀了王老爷过来听堂会。 冷老板亲自敲定节目,于半月前开始精心准备,怎么说也是一场大戏。 令人期待。 立冬一过,天气猛地更加寒冷,明晃晃的太阳没有丝毫作用可言。 这天下午,贺公馆的牌局就要开了。梁振早在客厅里闹闹嚷嚷,白荣鹤与龚力安懒得同他斗嘴,其他一众客人看玩笑似的或坐或站。 这又是一场钟鼓馔玉的聚会。 冷佩玖换好水色长衫,右手照例带着一只玉镯。他与贺琛站在门口,准备迎接王老爷的到来。 “军长,这王老爷.....官比您大?” 贺琛瞥他一眼,道:“对长辈的尊重罢了。” 冷佩玖点点头,接着见一老爷车从大门处缓缓驶来。轿车停稳,张叔上前拉开车门,一位精神健硕的老爷子从里头下来。 想必这就是那位王老爷。 冷佩玖见贺琛笑逐颜开地迎了上去,他跟着,发觉后面还有两人。 一人同样长衫加身,外面罩了件貂绒披风,上好的锦缎衬得他异常俊美。而另一人西装笔挺,外搭深黑羊绒大衣,品貌非凡。 两人站一块儿,竟是这般登对。 贺琛也发觉了,他先是同那位西装男子对上眼,问道:“这两位是?” “哦,是这样。”王老爷拉过长衫男子,说“这位是最近刚刚闻名古玩街的苏老板,现在偶尔做我的私人顾问。” 他再指着西装男子道:“这位,是苏老板的家兄,连老师。两位于我交情颇好,上次有恩于我。这不,你要办堂会,苏老板又是个戏迷。我呢,就借花献佛,用你的人情把我的人情给还咯!老弟不会介意吧?哈哈!” 贺琛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却没多说什么,他转过身将冷佩玖引过来,说:“无妨,今日都是票友。这位便是冷老板,我也不用介绍了。” 冷佩玖点头,伸出右手,笑着说:“老爷好,苏老板、连老师,你们好。” 这一串儿流利得体的问候,令王老爷与贺琛十分舒心。 苏穆煜盯着冷佩玖手上的镯子,出神几秒。 很快,他意味深长地回道:“冷老板,久闻大名。” “喜欢您已经很久了。” 第37章 红拂传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00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冷老板,久闻大名。” “喜欢您很久了。” 苏穆煜说出这句话时,明显感觉到贺琛不加掩饰的不悦。连鸣差点一踉跄,苏大爷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冷佩玖不料苏穆煜这般直率,往回说喜欢他的人可多了。但别人说的“喜欢”和苏穆煜说的喜欢,听起来真就不一样。 苏穆煜语调柔和,语速缓慢,给人诚恳之感。再加上他生得俊美,比男子多几分标志,又比女子多几分俊朗。乍一看,还以为是同行。 冷佩玖与苏穆煜握了握手,微笑着互瞧片刻。冷老板灵光一闪,忽然惊讶道:“哎,是你!我就说怎么这样面熟,我见过你!” 苏穆煜笑眯眯的,心想我才是早就认熟了你。 但明面儿上,他还是故作诧异地说:“是吗,在哪里?我居然错失与冷老板结识的机会,实在是遗憾至极。” “不不,当时那情况咱俩互不认识,就算面对面也搭不上话呀。今个儿有王老爷做这好心人,我们再次相见,这就叫缘分。” 冷佩玖一席话,把五人照顾地十分周到。既捧了王老爷,又向苏穆煜表明自己当时的无奈。 贺琛微蹙眉,他的小雀儿一到人前,还真会讲话。 苏穆煜问:“是在哪里?我看我还记不记得。” “上次去静安寺那边,路过一家古玩店。”冷佩玖说,他看向连鸣,“就是连公子高声呼唤‘苏老板,过来看看’,好像是这么个意思吧?我在车里,见你俩又摩登又帅气,二位这样的人物,肯定是过目不忘的。” “瞧瞧,冷老板真会夸人。既是有这样一段缘分,我们也算一回生二回熟?”连鸣笑着说。 冷佩玖点点头:“这是自然,今晚你们就好好听,佩玖我定会好好唱,才不至于跌了我们军长的面子。” 冷佩玖抬头看向贺琛,他双眼一弯,巧笑倩兮。还没扮上相,已有了美人□□。贺琛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将冷佩玖揽进怀中,侧身道:“外面冷,大家就不要站在这儿讲话了,进来坐,下午是牌局。” 贺军长发话,众人这才相继走入室内。 下午牌局,晚上堂会,堂会唱完,直接散场。 这安排乍一听来,有些匪夷所思。 富人们的生活不说绝非如此,十有八`九也是下午喝茶打牌,晚上聚餐听戏,或去看一场电影。娱乐活动还不能停,十二点多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 转场时,要么去哪家头牌的屋里坐坐,要么继续打牌,夜场跳舞。不闹到凌晨四五点,哪里叫玩,哪里叫玩得痛快? 而今天贺府如此安排,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了将就冷佩玖的时间。冷老板唱完堂会累得慌,铁定早早洗漱赶紧睡下。若牌局在晚上,冷佩玖决计是要奉陪到底的。 贺琛学会疼人了,众人不知是好是坏。 反正无论好坏,也不管他们的事。这里有一部分见风使舵、心口不一的人,还等着看贺琛的笑话呢。 玩什么不好,玩男戏子。动什么不好,偏偏动情。着实可笑。 所谓当局者迷,贺琛事到如今也不认为自己已经动了心。 二十几号人,凑了三桌打麻将。剩下的人不是在桌边看牌,就是去了花园晒太阳,喝下午茶。 仔细看去,这一桌桌的座位,谁与谁分在一起,皆有讲究。力行社的人员打照面,警察厅的在一块儿,军事委员会的人也互相碰头。他们借打麻将的幌子,暗号频飞,情报互换。近期军政上有什么变化,社会出了哪些问题,共`党如何,日本人又有了哪些新动向。 这些话题,一般人都不议论,也不敢听去。更何况,出了这样的场合,哪有机会听? 更不会将这些话传出去,大家彼此都门儿清,知根知底儿,一条船上的蚂蚱。若你敢当叛徒,这群人会放过你,放过你的家人? 所以不谋而合,既然大家都踏进了同一条河里,往后是奔赴黄泉还是大海,都容不得你后退。 三桌牌局,属苏穆煜和连鸣是异类。他俩是王老爷带来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多少少客气是到位了。 王老爷不打牌,推了苏连二人同贺琛凑一局。苏老板不会赌,连鸣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就这么一开局,不管熟不熟,也得赶鸭子上架,没了回转的余地。 既是打牌,也没有只闷头打牌的道理。三人能凑台戏,更别说这里加上苏穆煜一共五人。五个男人凑一块儿,话题自然也不少。 听闻苏穆煜是古玩大拿,牌桌上的另两人来了兴致。一人伸出手,将手上的扳指撸下来给苏老板看:“老板,您瞧瞧,这玩意儿值多少钱?” 苏穆煜没有拒绝别人的唐突,他仔细看看,给出了估价。那人捏着一张牌,惊到了:“还真是不相上下,厉害啊!” 其实这算简单,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苏穆煜笑而不语。 另一人不信邪,指着客厅正东方摆的一对大花瓶儿,问:“苏老板,你看看那对。如何?” 苏穆煜也不含糊,走过去敲了敲,看看器型、花色、釉色等。半响,他走回来,说:“贺军长对古玩感兴趣?” 一直沉默的贺琛顿了顿,说:“不感兴趣。” “这对花瓶买得贵不贵?” “别人送的。” 苏穆煜长出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恐怕也是赠你的那位友人看走了眼。花色不错,做工也算精良,摆在家里做个装饰也挺好。” 这意思很简单,一眼假!不是什么开门到代的东西。 连鸣用余光瞥了苏穆煜一眼,嘴角染着笑意。能让苏老板说得这般含蓄,看来贺琛是有几分威慑力。换做别人,苏穆煜才懒得跟你迂回,没直接叫你扔出去都算嘴下留情了。 苏穆煜看出连鸣的内心戏,伸手在桌子下拍了他一掌。苏老板凑在连少耳边,小声嘀咕:“笑什么呢。” “没啊,我认真打牌。”连鸣目不斜视,装模作样。 “认真打牌你能连输五把?” “你再认真看看。” 连鸣没有解释,苏穆煜不好多问,两人收了声,继续打牌。再打几圈下来,苏穆煜遽然睁大了眼,他一皱眉,有些不敢置信。 连鸣依然局局输,但他绝对出老千!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01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这丫的,居然回回出千给贺琛作嫁妆! 脑子坏掉了? 苏穆煜不敢置信,扯了扯连鸣衣袖,继续咬耳朵:“干嘛呢,嫌自己钱多是不是。” 连鸣面不改色道:“你刚才还没进门,就撸了人家老虎毛。我给人顺一顺,天经地义。” 嘿!苏穆煜咬牙:“敢情是给我收拾残局来了!” “可不是嘛,忒不容易。” 连鸣一本正经点头。 苏穆煜磨磨后牙槽,忽地一声冷笑。他转头朝坐在另一桌的冷佩玖喊道:“小玖儿——你过来,咱们说说话。” 冷佩玖应声,苏穆煜离座儿,两人往后花园走了。连鸣哂笑,这小玖儿是你该喊的?真他妈不要命。连少下意识往贺琛看去,后者喝了几口酒,食指夹烟继续打牌。 连鸣随手扔出一张八万,贺琛眉梢一挑,往自己跟前看了眼。 连鸣说:“贺军长又胡了?这手气也太好了吧!” 贺琛与他对上眼,一人霸道一人稳重,双方气场不相上下。贺军长忽然明白了这连续好几场“意外财”的由来,大家都是聪明人。他嘴角一勾,方才的不悦了无影踪。 这下万事大吉,内心把对方认可下来,打牌聊天也直来直去多了。 冷佩玖作为贺公馆的“二号男主人”,照顾宾客是应该的。在苏穆煜叫他之前,他流连于各个牌桌。一会儿帮人看牌,一会倒茶拿点心。按理说,这些都该是仆人做的事,但冷佩玖不但捡来做了,还做得有模有样,十分体贴。 他哄得一群老爷太太欢心无比,赚了不少夸赞。 冷苏二人往后花园去,此时太阳斜挂,下去不少。没了中午的热度,丝丝凉风吹得人手脸冰凉。 他们沿着花园长廊走了一截,冷佩玖主动问:“苏老板,叫佩玖出来有何事?” 苏穆煜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仰慕冷老板已久,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你就当我这个票友,情难自禁。” 冷佩玖笑起来:“您也是个真性情的人!” “嗨,我就实话实说。同时,也有个不情之请——” “噢?”冷佩玖不想苏穆煜初次见面,竟也有请求,“何事?” “是这样,因仰慕冷老板太久,我呢,又有点小小的文笔与所谓的才华。想同其他文人那般,为冷老板写一出新戏,您看如何?” 冷佩玖一愣,当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复。半响,他发觉不能让谈话的间隙太长,有些心不在焉道:“当然是好。承蒙苏老板的支持,佩玖很开心。” 这话可不像真开心,苏穆煜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终于坐实了进门时,自个儿心中的猜想。他没有再为难,默默叹气。 “若是冷老板手上已有出色的新戏本,那苏某就不献丑了。” “不不,没有的事,”冷佩玖接道,“从北平到上海,已好久没有新戏,我也正为这个惆怅。苏老板愿意抬爱,佩玖方才只是太开心罢了。您要写,佩玖自然愿意排!” 苏穆煜顺着台阶往下走:“既然这样,我争取在十二月底写好戏本。趁年前排出新戏,你看如何?” 冷佩玖高兴道:“当然是好的!” 两人约定好,又就上次的全本《王宝钏》讨论了会儿。苏穆煜点评得津津有味,比起贺琛的条理清晰不失偏颇,苏老板更像戏迷,天花乱坠夸上了天。 这回冷佩玖并未表现出欢欣雀跃,只是适时附和几句认同的话。 两人围着花园走了一圈,话也说完,新戏也商量完,各自回到自己人身边。 当晚,在贺公馆用过餐,人群集中到花园里。 贺军长大手笔,为冷老板连夜搭了个戏台子。请来的琴师鼓师就位,扮上相的冷佩玖登台。这敲锣打鼓,拨动琴弦,堂会便开场了。 今晚唱几折京剧,还有几段昆曲。其中《贵妃醉酒》,众人百听不腻。特别是“海岛冰轮初转腾”这一唱段,四平调质朴而不失俏丽。台上的杨贵妃扮相华贵,美目盼兮。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今晚月色也如此,流金似水,宛若玉盘。 台下人都醉了,醉在这把清冽直上九重天的嗓子里,醉在分外明亮的月色里。冷佩玖的声音直直划破那一滩污浊之气,令人听了浑身舒爽。忍不住追着那扶摇直上的身影,逐一生晴朗。 这是苏穆煜第一次听冷佩玖的昆腔,《牡丹亭》作为压轴好戏,很快把气氛拉至最高点。冷老板舞得漂亮,声音流利悠远,清俊温润。 杜十娘决然凄厉的爱情故事,直到最后,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余音绕梁般,久久缠绕在众人心间。 冷佩玖依然唱得好,得了满堂彩。贺琛听得沉醉入迷,越发觉得台上这人,只能是自己的。 他想藏起来,不给别人看了。 唱完堂会,冷佩玖嗓子冒烟,累得慌。他给贺琛说一声,又同大家作别,赶紧回二楼卸妆歇息去了。 曲终人散,宾主尽欢。余兴尚在的众人在离去前,纷纷建议贺军长往后可要常办堂会,好东西不能藏着掖着,一人独享! 贺琛点头敷衍,内心却是另一番计较。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小玖,贺军长觉得不踏实了,像是自家的宝贝被人一直觊觎着,很是闹心。 人群散去,唯有梁振与龚力安留了下来。贺琛同他俩对上眼,看这架势,另有隐情。 贺军长挥退张叔等人,从包里摸出烟递过去:“你们留下,是有什么新情况?” 梁振抽了几口烟,抿抿唇,神秘莫测地问道:“老贺,你家那孩子,最近可常出门?” 贺琛:“很少,不大出门。怎么了?” 梁振与龚力安之前受贺琛所托调查冷佩玖,直到现在也没停止任务。莫非出了什么岔子?贺琛皱眉,些许不安。 梁振说:“前些天端了一窝‘赤佬’,查获几个人。我们从收回来的情报和照片中看到,上上周之前,他们其中一人曾与……冷老板接触过。” 贺琛大震,怒火蹭地跃上瞳孔:“他娘的,查明白了?!” “哎哎哎,别先生气,”龚力安急忙安抚道,“要是查明白了,早就告诉了你,还等得到现在?那照片模糊,从身形判断比较像而已,不敢下定论。”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02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贺琛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口烟。说:“不可能,这几周那孩子都在家里,出门也有贺宇作陪。身形相同的人多了去了,看错也……” 梁振摇摇头:“老贺,马虎不得。我们知你现在的处境,才没在第一时间告诉你。否则以你的脾气,还不得把这孩子弄个半死不残的。就是因为没有直接证据,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冤枉了冷老板怎么办。” 龚力安接着说:“这是大事,若真为特务间谍。错杀一百也不可放过一人。” 这是革命的事,这关乎一个党派。岂能儿戏。 贺琛向来瞧不起那些败在女人戏子手上的官员,他也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开了这个先河。这是一生的耻辱与败笔。 贺琛抬头,看向二楼房间的窗户。屋中,冷佩玖正脱下戏服,颀长曼妙的身影印在窗帘上。 贺琛突然很想上去抱住他,问他,是不是你。 千万不要是你。 贺琛将烟碾灭,最后问:“那以你们的意思,这件事怎么查。” 梁振道:“后天湖心亭‘吃茶’,你带那孩子一起来。咱们情报社齐聚一堂,试一试他。” “如何?” 第38章 红拂传 梁振问:试一试冷佩玖,如何。 起先,贺琛是不答应的。“试一试”,有怀疑之嫌,有猜忌之意。之前二人谈心,他既允诺过相信冷佩玖,哪有再翻案重来的道理。 龚力安知道贺琛犹豫,但他不知个中原因。梁龚二人好说歹说,最终还是说服贺琛“试探”一下冷佩玖。 毕竟这是党国的事,不得不防。 贺琛当晚睡在冷佩玖屋里,两人难得安安静静躺一块儿。什么也不做,就是看看对方,再说几句话。 贺琛把冷佩玖抱入怀中,屋内焚香熏得人昏昏沉沉。他犹犹豫豫还是开了口,一点也没有战场上大将的杀伐果决之风。 “小玖,后天老梁老龚约咱们去喝茶,你与我一道去。” 冷佩玖整个人窝在贺琛怀中,时不时用脸颊蹭蹭对方的胸膛,像极了一只慵懒的猫:“佩玖不想去,你们这些军人聚在一起,聊的话题我又听不懂,有什么意思。” “就当是陪我。” “军长这话更没意思,”冷佩玖撇嘴道,“佩玖天天在家,相处见面的时间却是手指头都能算过来。好不容易见了面,您说说,最近有几次是要我陪的?我看贺宇守在你身边的时间都比我多,你啊让他陪你算了。还要我干什么。” 贺琛伸手在冷佩玖腰上抓了一把,抬起眼皮凉凉地说:“这么大的怨气,好好跟你说话,你扯贺宇干什么。你俩不一样。” “是不一样,贺副官可是跟您出生入死的人。我呢?军长今天高兴了,把我捧在手心里。明天不喜欢了,谁知道会怎样。” “啧,”贺琛不乐意,他皱起眉头,说,“老子被你说得这么没良心,他娘的你看看你穿的什么,吃的什么,用的什么门脸!还好意思在我这儿抱怨?” 冷佩玖自知这话题无趣,干脆缄口不言。香丸燃烧,幽香弥漫一室。淡化的香烟令气氛暧昧几分。 过了会儿,冷佩玖小声说:“军长您知道,佩玖想要什么。” 贺琛明白,小玖想要的,恰恰是他不能给的,也给不起。他不知为何,心里腾起一股酸涩,很快又将这莫名的情绪压下去。儿女情长碰不得,直到开战那天,他都应该赤条条的,来去自由无牵挂。 贺琛说:“小玖,以后莫要再提了。” “……是。” 冷佩玖垂目,心凉透大半。他在灯下,肌肤如镀上金光的白瓷釉。好似美丽易碎的瓷娃娃,唇如果浆,饱满红润。 贺琛看得心肝一颤,忍不住低头吻上去。他大手托着冷佩玖的后脑勺,越吻越深。冷佩玖呼吸有些困难,浑身发软。自上次初吻之后,贺琛愈发喜欢品尝这双唇瓣。这张小嘴,与下面那一张,滋味是同等的好。 两人吻了会儿,贺琛才放开冷佩玖,说:“小玖,听话。” 冷佩玖自知反对无效,不如乖顺点。 “好,军长。” 这一天,很快就来了。 要说“吃茶”,可以先讲讲这“茶”。 茶,自是中国产品。早采为茶,晚采为茗。自古嗜茶者众多,晋代为茶馆酒楼的极盛时期。据说,世界越乱,经济越糟,茶馆的生意反而越好。 大抵是因为茶钱便宜,不需多花费便能在茶楼落座半日之久。以茶会友,发牢骚,消磨时间,真真是个好去处。 而在上海,民国时期的上海,情形却似乎有些不同。虽茶楼众多,如清莲阁、一乐天、仝羽春等。在水陆码头、交通要道也有许多人口密匝匝的茶楼。 这里人水马龙,五方杂处。顾客除去既有钱又有闲的中产居民,除去一年到头扎茶楼里的老茶客,其他大多数人,都是去茶楼解决是非的。 什么事非? 古往今来,无论中外,是是非非,不出这几种。其一,文讲武讲,吃讲茶,公断是非、恩恩怨怨。其二,私奔而走,拐带商量,女人跟着男人跑了,大多在这儿汇头。 其三,不算是非的是非——好事者,无聊者,冲着打发时间,要么看热闹,要么聊八卦。甭提多无趣了。 在当时,上海的茶楼有一大半专为这几类人营业。没有他们的支持,大抵也是开不下去的。而城隍庙里那几家,或者是生活区、菜市场附近的一些小茶馆,这些地方才是正儿八经的茶水店。 你一进去,气氛挺好。谈天说地的,闭目养神的,手拿《申报》《良友》看报的,五花八门,济济一堂。 上海茶文化发展到一个顶峰,与全国青黄不接的经济、四分五裂的国情来看,当真是成反比。 无巧不成书的是,同为这天,苏穆煜与连鸣正好得空。两人早就想去城隍庙后头的豫园喝下午茶,这里被外国人称为“老爷花园”。 曾有杨光辅的《淞南乐府》专咏道:“淞南好,兴废劫灰红,神庙重新花娅姹,豫园依旧玉玲珑,杯酒酹潘公。”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03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也有张春华咏唱湖心亭:“潋滟湖光碧印霄,莲池夏气豫园消,一奁波净茎摇绿,夹道穿过九曲桥。” 这湖心亭的美,不用描述,单单从几句诗词里已可见一斑了。九曲折廊,池植红莲,水风送涟漪,绛紫染霞光。红窗、褐瓦、金黄的竹席,碧绿的湖面上映着红衣青衫的少爷小姐、映着一众民生百态。 苏穆煜和连鸣没什么急事,在城隍庙前下了车,晃晃悠悠往后面走。这一路上生意人挺多,也不乏些面黄肌瘦的乞丐或劳苦人民。战争究竟给谁带来了利益,又是谁最终受苦。 苏穆煜叹气,连鸣却忽然拍了他一下:“阿煜,你看那边,刚过去一人。” “什么人?”苏穆煜抬头,顺着连鸣的手指看去,“没人啊。” “走过了,速度太快。我看着很熟悉。” “这方向,往豫园去?” 连鸣思索片刻:“应该是,我看背影挺熟的。” 虽然连鸣没有指名道姓,但在这里,他俩算得上“熟悉”的人,可能还真就只有那么一个。 苏穆煜问:“看清楚了?” 连鸣说:“不太清楚,我就觉得像.....你说是不是……” “十有八`九,这个点儿……”苏穆煜低头看了看时间,“可能去喝下午茶,没准儿贺琛也在那里。” “但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连鸣摸了摸下巴,单手揣在西装裤兜里,走得很是潇洒帅气。 苏穆煜今日也穿了大衣配西装,两个顶摩登的少爷走一起,怎么看怎么像……一对儿。 “哪里不对了?”苏穆煜问。他眼神落到街边小吃摊上,午饭刚吃没多久,此时又买了个油饼上手。 “少吃点,街边不干净,”连鸣皱眉,“中午正餐吃得少,饿了又吃零食,本末倒置对身体不好。” “是是是,我知道了,连阿妈!”苏穆煜咬一口饼,嘴唇油亮,很是吸引人,“快说你觉得哪里不对。” 连鸣叹气,从上衣袋里拿出手帕,他顺手帮苏穆煜擦去嘴角的油渍,说:“贺琛怎么可能让冷佩玖走路去,还是独自一人。” 苏穆煜一顿,嘴里咀嚼的动作慢下来。他们走了几步,苏老板终于吞下那口饼:“百分百是那个人了吧,哎哟,这次可真让我劳神。” “我呢,喜欢冷老板喜欢得紧。对另一人也是有几分同情。” “活着做什么不好,干什么要活成别人的样子。” 连鸣收回手帕,没有接话。对此,他不置可否。 走到豫园,四周做生意的人更多了。全上海的茶楼,每日人流量巨大,多半是些老顾客。在茶楼看报的、吃点心的、谈推背图的实现、说那些洋人打仗。 也有些不同类的顾客,例如城隍庙境内的老茶客,多半爱好古玩、听说书、养鸟,还有专门的侍女招待。 周围副业同样发达,像刚才苏穆煜买油饼的小吃摊简直随处可见,同时还增加了卖假古董的,算命看相的,推销小报香烟的,贩卖糖果的。 瞧,这样的场景,于今日来说,又有何不同? 历史,大抵就是这样一个轮回,潮流也尽是轮回之物。 苏连二人进了城隍庙的后花园,很干脆去了“九曲桥湖心亭”。原因很简单,年轻人都爱去“春风得意楼”。他们穿着锃亮的皮鞋,梳着三七开油头,踩着亮堂堂透明质的玻璃楼梯,就是要来附庸风雅。 二楼听雅室谈天说地,设炕榻藤椅,有中国乐器,从高处可见优美景致。 少爷小姐,年轻太太们齐聚一堂,撩起阵阵金粉香风,格外有味道。 而湖心亭这处,更多是老茶客,他们风雨无阻,甚至还自带茶壶。苏穆煜要的就是这种氛围,贴近生活,融进平民百姓之中。听他们在说什么,听他们在烦恼什么,往往能从基层,看到一个最真实,最赤`裸的中国。 这时候的民众,大多人人自危,不论国事。既然有人不论,自然也有人对此口若悬河。可无论如何,这个时候,盛世太平的上海,还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 这些悠闲吃着下午茶的人,他们还在享受着最后一片现世静好。他们决计不知,仅仅是短暂的两年后,会带来如何翻天覆地的阿鼻炼狱。 苏穆煜同连鸣落座,各自也不聊天,拿了报纸、杂质,低头看着。连鸣带了教案,打算在此备课。 苏老板就有些百无聊赖了,他懒洋洋地倚在栏杆上,光是站着,就已经很漂亮。 苏穆煜的眼神往九曲桥上扫,有人提着鸟笼,可爱的金丝雀叽叽喳喳;有衣着华贵的太太,赶来饲喂锦鲤;孩子们无忧无忧地奔跑,外国人举着相机四处拍照;小贩们推着零食四处兜售..... 他叹息一声:“真是悠闲呐…….” 半响,苏穆煜于人群中瞧到了两抹熟悉的身影——可不就是贺琛与冷佩玖!难道刚才,真是连鸣看错了? 这个时间,他们到后花园来,又有何事? 苏穆煜叫来连鸣,两人撑着栏杆。 “是往得意楼去。”连鸣说,“目的不纯。” “我也觉得,贺琛什么时候办公事也要叫上冷老板了?” “到这里来办公事,能是什么‘公事’?怕是鼹鼠*大聚会。”连鸣淡淡道。 苏穆煜一听,立刻明白了。贺琛不相信冷佩玖?怎么发现的?调查出来了,还是暴露了什么? 他盯了片刻,最后收回眼神:“怕是很快就要出事儿了。” 中午还明媚的阳光,此时躲进云层里。不知从哪个方向刮来的乌云,立刻占据一方苍穹。阴风四起,坐在楼下的茶客嘟囔着天气多变。 许多人收好椅子,进了茶楼。室内一时闹哄哄的,人群熙熙攘攘。 连鸣攀着苏穆煜的肩膀坐回桌前。 他瞧了瞧外面泼墨般的云层,深深的眸子里如掠过一场急来的暴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04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第39章 红拂传 贺琛带着冷佩玖穿过人群,上了得意楼三楼雅室。进去时,梁振与龚力安,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同志在场。 这次情景比起上回在俱乐部里的牌局要好得多,到底是来卖弄风雅吃茶的,梁振与另一位看起来年纪稍大的男人正在谈论音乐。 龚力安手拿报纸,叼着烟,头回见他这般正经。他们见贺琛进门,也没起身迎接,只是梁振指了指身边的俩座位。 “老贺,快点,就等你了。哟,小玖也来啦?稀客稀客啊!” 龚力安跟着附和:“咱们贺军长真是醉倒美人怀,现在一步也离不了我们冷老板哟。” 其他人笑了笑,没有多大反应。这些生面孔冷佩玖不认识,长得也没什么辨识度,比起龚力安与梁振稍差一截。今天白荣鹤没来,说明这场合不轻松。既是真的办公事,贺琛带自己来又是什么意思? 贺琛没说话,牵着冷佩玖坐下。茶水点心都是现成,贺琛很体贴地给冷佩玖倒了一杯茶。 “吃点东西,你中午没吃多少。” 冷佩玖笑着喝了口茶:“我就喝点水,点心真不能再吃了。这些时日腰上的肉渐长,不控制控制,以后登台不好看。” “我说好看就行,”贺琛依然把点心推到他面前,“肉多点软和,摸着舒服。” 梁振不干了,说是来谈公事,你俩倒在这谈情说爱腻上了! “哎,老贺,别光顾着给冷老板抢食啊。哥几个都没吃呢,懂不懂心疼人伐?” 贺琛抬起眼皮瞥了瞥,道:“你再让人加,今天我请。” “嗬,”梁振笑了,“谁还没几个钱了是不是?” 贺琛伸手朝着他点点,将桌上一碟点心推到他面前:“吃,管够!吃完了继续上,今个儿不吃到梁爷心服口服,免得还说我贺某人礼数不周。” 梁振立马讪笑,贺大爷绝对说得出做得到,忒不是人! “说正事说正事!吃什么吃,误党误国。” 众人哄笑起来,龚力安翘着二郎腿很不正经,他把报纸叠好放在桌上,盖棺定论:“没骨气,没毅力。老梁你被逮了八成是个骑墙派,不,翻墙派!老贺,可要好好盯着梁振。没准哪天他主动自首了,说不定就是个赤佬.!” “嘿!还洗涮起我来了?”梁振大眼一瞪,恨不得扑过去跟龚力安决斗,“老子全家都是党国要员,上上下下忠心天地可鉴!你炸死是不是!” 龚力安笑得发抖,连贺琛也忍俊不禁。在座的其他人终于有了点反应,笑着不说话。 龚力安闹闹嚷嚷:“哎哎哎,姓梁的你别挠我啊!把对付姑娘家那一套用在我身上可没效果我告儿你!” 梁振往椅子上一靠:“老子下回就做假情报阴你!” “哟?你当只你一家会作假呀?”龚力安笑嘻嘻地说。 冷佩玖作为旁观者,看着这出闹剧,他算是看明白了。今天的公事,主要围绕“情报”二字。既是地下情报,铁定重要又隐秘。贺琛不仅把他这个无关人员带来,不设防,把他们的对话、情报如故事般让冷佩玖尽数听去。 这是什么意思? 是个人都懂了。 冷佩玖起先不可置信,不断在脑子里反思自己哪一环节露了马脚。他去见那人时,明明已经甩掉了跟班,几乎抹去了踪迹。不可能,怎么会呢? 冷佩玖想得心颤,下意识浑身发抖。不,要冷静。如果贺琛他们证据确凿,以军长的性子,早拿自己开刀了,断定留不到现在。 既然还没动他,说明一切都没个定数。那么今天带他来得意楼喝茶的目的,就是为了试探。 冷佩玖想通这一层,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显得更加百无聊赖,一脸无所谓地坐在那里。他已下定决心,无论今天听到了什么,都要装作一无所知。 但若是重要情报,不给那人通知的话,会不会真的耽误了要事? 可是,这些党与党、党与国、国与国之间的情报,他又能在意多少。 冷佩玖不是不在意这个国家,相反哪怕中国支离破碎,疱疮丛生,他也舍不得这片土地。这里有戏曲的起源,有戏的发展,有戏的传承。冷佩玖有生之年,唯与戏作伴还可多活。 戏的根在这里,他的根也在这里。树无根枝,尚无法存活。国破了,谁还记得京剧昆曲是什么? 人若失了根,与浮尘又有何区别? 冷佩玖矛盾极了,也难过极了。贺琛不相信他,情有可原。军长的肩上扛着更重要的使命,每个有识之士都在为这个国家拼命努力着。他们放弃了安逸享乐,蛰伏在黑夜中,匍匐在血海里。他们就这样一步一步地从火光中走来,再从火光中走下去。 冷佩玖做了自己的选择,这是他的情感所向。贺琛也做了自己的选择,那又是一份忠烈之心。 谁都没有错,也怪不得别人。他们从一开始就在对立面站着,面前有鸿沟如海,巨浪滔天。 插科打诨的笑闹结束,除冷佩玖以外,其他人均正色起来。 要说今日本为试探冷佩玖而来,实际上还真有几个重要的情报需要传递。只是这些真真假假的情报参杂在一起,除了他们自己能对上暗号,别人一概不知。 冷佩玖充耳不闻,显得对这些党国的政治、军事动向等十分不感兴趣。若他稍微支着耳朵注意听一下,定会被话题往来间的内容惊出一身汗。 也不一定,冷佩玖实则对军队有什么调动,要去哪里,要干什么,没有特别清楚的概念。只有那人知道,也唯有那人需要明白这些。 冷佩玖不说话,再次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去了。窗外刚刚还是一阵乌云密布,如今太阳又从云层里滑了出来。些微暖意撞上寒风,也没多大的作用。 上海的冬天如约而至,北平的凛冬早已濒临。 冷佩玖很小没了爹娘,伶仃一人长大,梨园就是他的家。师父严苛,又有些瞧不上他的木讷。同门师兄弟们欺他弱小,大多时候,连热饭都蹭不上一口。 人道是凄苦的日子,会记得格外深刻,一生也不容易忘掉。但冷佩玖不同,他已经记不太清那些冰冷的日日夜夜,冬天跪在雪地上的寒意。他已不太能想起棍棒打在背上的疼痛,乌青的屁股连床铺都没法儿沾。 大抵, 栉风沐雨的日子都大同小异。命途多舛的人生,也就显得没那么波澜壮阔、惊心动魄了。所以,冷佩玖能记住的,往往是那是甜蜜而幸福的日子,为数不多的快乐。 这些珍贵稀有的快乐同苦难相比,反衬地更加深刻。 冷佩玖把苦难都忘了,只将好日子记在心间。 海棠花开了,又凋谢。谢了,还会再来。 北平的雪,纷纷洒洒,积聚又消融。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05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人生只有一次,为什么要这么苦呢。 贺琛见冷佩玖坐在那里出神,显然没将众人的话听进去。再看他时而皱起眉头,时而落寞一笑。贺琛也忍不住跟着牵动情绪,这孩子想起什么了? 贺军长有些犹豫,今日把冷佩玖带来,到底正不正确。但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梁振压着声音,说了三个关键词:“周农,赤佬,叛党。” 不明白的人,至多只了解后两个词。但久经情报沙场的人应该知道,或是共谍地下工作者都清楚,周农这人,于整个赤佬情报网来说有多么重要。 要是这人叛党,许多线人都将被牵连。国党甚至可以顺藤摸瓜,一路直捣老巢,给他们来个一锅端! 贺琛问:“确凿?有没有下一步行动。” 梁振答:“目前还没,静观其变。” 这两句话分明是说给冷佩玖听的,梁振用余光审视着冷老板的任何一个面部表情。却发现这人除了无聊,就是无趣,连半分激动、紧张、坐立不安也没有。 到底是演技太好,还是真不是特务? 梁振一时也犯了难。怎么回事,难道那照片真的只因过于模糊而看起来相似? 龚力安接道:“此人已交代了其他上下线人,今晚开始,将会有大动作。” 当时两党的情报人员互渗十分严重,情报战可以说是如火如荼,许多情报员皆有多重身份。拿超级间谍袁殊来说,身兼军统、日伪、青红帮等五重身份。 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1933年到1934年间,袁殊不断将日本人的情况分送给赤军与中统,由于其消息准确、及时,令中统头目吴醒亚对其刮目相看,袁殊至此奠定了其在中统情报部门的重要地位。 而与此同时,由于袁殊特殊的家庭背景,令中方对其产生了不信任感。至1934年底,袁殊已被私下剔除在要员名单之外。 1935年初,袁殊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成为了第三共.产国际的特工人员。同年,军统特工抓获□□`党员关兆南,再顺藤摸瓜抓获第三共.产国际的陆海防及其白人上司华尔敦。 陆海防供出其下线人员,袁殊及上海当时著名影星王莹被捕。 拿此事例来说,几乎可以由点及面地看出当时赤军、中统间的明争暗斗与离心离德。 这些情报员怀揣特技,胆识过人。把他们扔在人群堆里,你绝对找不出。这人低调而普通,仅仅留下一场场传奇无比的精彩谍战供后人闲谈。 他们抛弃姓名,从此只剩代号,永守一个秘密,这是他们的信念。 所以,要讲冷佩玖是特务,别说贺琛,连内行人梁振、龚力安都不太敢相信。 为什么? 这冷老板生得这样漂亮,名声这般响亮,人群堆里一站,顶出挑顶吸睛。他要是特务,早让人给一枪点了。还留得到现在?又不是拍电影。 就是这般,越试探越迷惑,越犹疑越想要深入。众人喝着茶,把最近大小情报硬是拉出来通通透透地说了一遍。 现在,只看你冷佩玖的反应,事后赤佬.的电报会不会跟那倾盆大雨似的往外倒。 其实,自1921年后,中国情报史,不如说是宫斗剧般的勾心斗角。 拿话剧皇帝金山(原名赵默)来说,他的真实身份,只有李知凡、李克农和潘汉年知道。金山是李克农单线联系的秘密要员,同时是杜月笙的关门弟子。游走于上海各界,风头十足。在个人生活上,堪称花花太岁。据说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帅。 而当时还有许多以“财神爷”、“大老板”的面目作掩护,采取单线联系,独立作战的地下工作者。比如舒自清、司徒慧敏等人。 刘少文中将又同潘汉年、廖承志造假情报,拿去和日本人换真情报。据说这三人整出来的假情报天衣无缝。 那个时期,很可能出现这样一种情况:国党内部,某人本身是赤佬.间谍,主动向自个儿上级自首。没想到反被杀害,因为自己的上级也是赤军特务! 你这叫什么?叛党,能不直接点了你?说不定这位上级在赤军.那边,同样是你的上级。 同时还有另一种情况:先入国党,后革命信念发生转变,投入赤军。或者是先入赤.军,再叛入国党。更有甚者,几方人马都有他,日伪里也混得风生水起。 这类人长袖善舞,若是心途正,意念端,实在为革.命事业一大瑰宝。 这样说来,便明白为何贺琛乃至梁振等人,如此重视冷佩玖是否为特务一事了。冷佩玖是贺琛枕边人,侧卧之榻,岂能留心腹大患。调查得彻彻底底不说,还得加之防卫。 贺琛的心思很简单,养个干干净净的人,留着舒心。梁振与龚力安又有另一份思量——贺琛是谁?国.党第26军军长。要是他身边真潜伏了一个赤.军特务,流出情报暂且不说,万一枕边风一吹,把贺琛给策反了怎么办? 贺琛投共,还不得要了党国老命。贺琛手上紧握的,可不只是多少个兵那么简单。金钱、人脉都是这个时期重要的资源。 贺琛试探冷佩玖,只为找个安心。梁龚二人试探冷佩玖,更是寻个放心。 冷佩玖呢,他作为当事者,反而置若罔闻。整整一个下午,他仅仅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要是闲了,便站起来逗逗窗边的鸟,或拿起室内的乐器拨上几个音。 反正真不拿他们当回事,时不时打个呵欠,大有催促贺琛赶紧完事的意思。冷老板想回家睡一觉,午眠时分被贺琛缠着要了一次,现在腰间还不大爽利。 冷佩玖想得很明白,他们这般装作漫不经心将情报泄露的姿态,根本就是故意。情报真假暂且不提,光是这个举动,就非常匪夷所思。 其实,就是拎了两条路放在冷佩玖面前:到底给不给那人通传情报。 如果情报属实,他没有传递给那人,后患无穷。若他传递了情报,实则又是造假的,那他不仅暴露了那人,还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一个致命的选择题,横亘在冷佩玖的面前。 是要他在那人与贺琛之间选一个。 自古人生如此,鱼和熊掌无法兼得。 这群鼹鼠大会,从下午开到晚上。夜色降临,青天白日换上月华如水,人群渐稀的湖心亭别有一番幽静。 众人吃罢茶点,终于摆手说散场。冷佩玖倚在栏杆处看夜景,贺琛唤他时,风情万种一回眸,直将繁华夜景比了个无颜色。 贺琛的眼神一瞬不瞬,他看着冷佩玖,心思千百转。 他说:“小玖,走了,回家。” 冷佩玖从椅子上拿起外套,顺从地跟着贺琛走出得意楼。他俩穿过夜色中的九曲桥,贺宇的车停在另一面等他们。 夜晚九曲桥,与白天大不一样。红石栏杆沐浴在银月中,反射着柔和光泽。两人穿行其中,湖面倒影重重。风一过,湖面碎裂,一池的光影散成千万光斑。如梦如幻。 贺琛依然牵着冷佩玖,他现在越发喜欢这双微凉的手,“小玖,下午是不是很无聊。”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06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军长明知故问,”冷佩玖带着些怨气,“下回再也不要陪军长办这等无聊事,哪有我在家听戏唱曲有意思。” 贺琛不置可否,实际上他不清楚还有没有下次,甚至冷佩玖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成问题。他抬头看看天色,方才晴朗的夜空此时云层席卷。月亮钻入幕帘之后,周遭立刻阴暗下来。 要变天了啊。 贺琛加快步伐,冷佩玖被拽得非要用小跑,才不至于踉跄。等到两人上车,贺宇顶着一张“我好饿”的脸发车回家,贺琛的顾虑才减少一点。 试探冷佩玖,只是梁振他们的行动。自从冷佩玖身份存疑的情报出来,上面有的是人想要弄死冷佩玖。 于那些人来说,冷老板的存在,只会是贺琛的绊脚石。此人不除,便一天都无法安心。你贺琛打了这么些年的仗,想休息了,可以。放你回家好好休养,迟早还有开战的一天。 但你要是让一个身份不明,还是一个很可能有红色背景的人跟在身边,兄弟们是不会答应的。 蒋委员长前天专门打电话来,明面上是慰问,实际是敲打。兄弟做人做事,看人识人,还是要长点心。这个节骨眼儿很关键,别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比较好。 不该留的人呢,不要犹豫,为了事业是得牺牲那么几个人。打了几年仗,怎么反而把心打软了?小贺你要是想休息,不想碰枪杆子。那就让别人来做,横竖怪不到你头上。 贺琛没有给出正面回答,一切还没个定数,他不愿意真把冷佩玖怎么着了。要是早一点还好,早在冷佩玖唱《王宝钏》全本之前,查出有这些存疑,贺琛铁定潇潇洒洒把人送走。 送不走,一枪点了又何妨。 可现在不同了,冷佩玖唱了“忠义”二字,唱出了一忠一义背后的难言之隐。他们成了知音,成了这世上为数不多能灵魂相通的两人。 冷佩玖令贺琛明白了太多,已经想好养在身边。若是冷佩玖殒命于此,贺琛也是会难过的。 冷佩玖坐在车上,自贺琛闭上眼,两人没再说过一句话。 忽然,车窗上传来“啪嗒”一声。冷佩玖转过头,原来是斗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接着,一颗一颗不停地往下坠,很快耳边只剩一片急促而快速的雨声。 “这雨,终于还是下来了。” 苏穆煜和连鸣很不凑巧地赶上了一场大雨。两人本打算坐到下午五点,寻了饭馆吃顿好的,再慢悠悠地回去。不料二楼阳光晒得太舒服,苏穆煜愣是睡着了。连鸣知道他起床气严重,到了时间也没敢叫他起来。 直到苏穆煜自然醒,一看天色,黑成什么样了都! “你怎么就不叫我起来啊?连鸣,你作为老师的时间观哪儿去了?” 苏穆煜跟着连鸣一路狂奔,此时街面上很难再拦到车。偶尔一辆黄包车经过,也是早有人捷足先登。 两人冒雨冲刺,冬天的雨格外冰冷。苏穆煜觉着自己都快没法儿说话了,牙齿直颤。连鸣把外套脱下来,举在苏穆煜的头上,不过其作用也是聊胜于无。 “这跟职业有什么关系,再说了,阿煜,有点良心好不好。你睡得那么香,我怎么忍心喊你?设身处地想,你忍心叫我?” “当然啊!这不废话么。” 苏穆煜干脆回答不带停,直接把泯灭的良心掏给连鸣看。连鸣脚下一滑,差点把苏穆煜一巴掌拍地上去。 死没良心的。 连少懒得再跟这位大名鼎鼎的斯文败类讲道理,闭上嘴往前跑。两人走走停停跑了不知多久,终于见到一个棚子可供两人坐下休息会儿。 “那边那边!” 苏穆煜赶紧指挥,他们一前一后地跑了过去。大雨瓢泼,隐隐有惊雷躁动。冬季还能遇上这样的雨天,运气真是背到家。 两人抹干净脸上的水,刚拧了拧衣服,成河的雨水淌下。不料,屁股都还没坐热——耳边一声枪响! 震彻天际! 苏穆煜哪在现实中听过枪声,当即就吓傻了。他一把抓住连鸣的外套,咽口唾沫,说:“连鸣,你、你听到没?” 话音刚落,枪声再次响起来!这次不再是一声独秀,噼里啪啦的枪响跟放鞭炮玩儿似的。一声接一声,简直盖过了雷鸣! 是个人都听得到。连鸣低咒一句:“我操。” 他从后腰处摸出一把枪,干脆利落装弹上膛。一系列动作看得苏穆煜眼花缭乱:“你、我、连鸣你什么时候有的这玩意儿?!” 连鸣一把捂住他的嘴,两人靠得极近,身上的热气源源不断传给对方。 连鸣语速很快,低声说:“现在没时间给你解释,不要出声。附近肯定是在枪战,我俩跑入别人的埋伏区了。” “阿煜,跟在我后面,不要乱跑。我们还得趁乱溜出去。” 苏穆煜顿时被连鸣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完全忘记连少为什么被称作“少爷”,完全忘记连鸣祖上翻三代是干嘛的。连余风自个儿精通枪支,身手过人。连鸣能差到哪儿去? 道上的人都是提着脑袋,踩着刀刃,舔着血口一路厮杀着活下来。连鸣在“三角”砥砺过,什么场合没见过。 光凭声音判断,这群人的交战中心在他们左前方,正往这边移动。此地巷弄交错,连鸣带着苏穆煜从右手边行进,打算绕开枪战中心。 两人伏低身子,谁也不敢说话。大雨依旧,地上的水坑倒影出紧绷的面孔。 另一边枪战中心,主角赫然是贺琛、贺宇与冷佩玖三人!吉普车行进到半途,要不是地面打滑,贺宇开车偏了一下。刚才第一发子弹,便已经要了冷佩玖的命! 这是预算好的,早就埋伏在这儿等着了! 贺琛大吼一声,叫贺宇赶紧变道。很快,数辆黑车从后面追上来。车灯大开,明黄的灯光清晰照出密集的雨帘。雨水浇花了挡风玻璃,前路变得模糊一片。 贺琛知道是谁安排的,这是铁了心要冷佩玖的命!甭管冷老板是不是赤佬,错杀一百都不能放过一人。 轮胎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嘎吱声,枪声络绎不绝,很快把吉普车的后窗打成了筛子!冷佩玖吓懵了,贺琛一把将他按在后座上,脸与座椅擦地生疼。 “别动!”贺琛朝冷佩玖怒吼,“贺宇开车,老子来收拾这帮狗`日的!” 贺宇得令,收回在窗边的枪,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注视前方。贺琛打开窗户,冰冷的雨水骤然滚进车厢,两人顿时浑身湿透。管不得这么多,贺琛摸出抢,上半身探出车窗,枪声哒哒四起! 很快左边又来一车,贺宇不得不方向一拐,往右边的巷弄里驶去。这方还在逃,后方穷追不舍。 枪声逐渐逼近,天边惊雷瓢泼,“轰隆——”一声,劈了个痛痛快快! 连鸣没想到怎么越躲,反而枪声越近!苏穆煜耳朵一动,从枪声雷声里听出了点其他声音,是汽车! 苏穆煜道:“那群人开的车!车往这边来了!”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07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说明是一场急速追逐战! 若仅仅是这样,那于他俩来说,只要躲好便万事大吉,不会殃及鱼池。 连鸣显然也想通了这一点,他说:“赶紧从这巷子里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苏穆煜还没来得及点头,忽然前方一阵强光探照过来,两人立刻暴露在灯光之下! “有人!”车上有人大喊。 不好!前后夹击!巷战之中,如困顿之兽! 连鸣简直要骂娘了:“操`他妈的!” 苏穆煜几乎是下意识往回跑,如果一味向前,两人目标太大,完全是活靶子给人打。要是后退,混乱之中说不定还有一点活命的机会! 就这样,前有猛虎,后有恶狼。从上空俯瞰而下,两方人马不断往中间快速压缩而来! 吉普车身一晃,贺宇破口大骂,轮胎被打爆!贺宇将车横停在巷弄中央,三人弃车而逃。大雨弥漫了前路,路面坑坑洼洼很不好走。 因贺宇弃车,路面变窄,车辆通行不过,后面的人也纷纷弃车追赶。一时间,巷弄里除了凌乱的脚步声、喘息声、零落的枪声,其他什么也听不到。 贺宇开道,冷佩玖紧随其后,贺琛压轴。他时不时回身开枪,不断有人应声而倒。就这么狂奔下去,终究也是寡不敌众。很快有人追上来,又是一声枪鸣,冷佩玖明显感到□□味十足的子弹擦着他的肩膀急速掠过! “操!”前方贺宇猛然大叫。 冷佩玖急切喊道:“怎么了?!” “我没事!” 贺宇捂住肩膀,鲜血顺着汩汩而下。他咬了咬牙关,“跟上!不要掉队。” 话音未落,远远的,前方又有灯光照来。 完了,这是贺宇的第一个念头。 而贺琛一顿,只是把枪塞到冷佩玖手里。他像做了什么决心,冷静道:“枪里还有两发子弹,保护好自己。等会儿混战起来,赶紧逃,有多远逃多远,再也不要回来!” 冷佩玖摸着冰冷的枪柄,感觉自己握着一块千年寒冰,又如捧着贺琛那颗炽热跳动的心。 他的眼泪差点就出来了,他颤抖着、带着些许绝望。 “军长!” 苏穆煜同连鸣,一样是末路狂奔。两人真是日了狗的心都有,好端端的偏生无故卷入混战之中。既是混战,谁管你是什么人。总不可能停下来挥手大叫:嘿!我是好人!我是无辜的! 不被干掉才有鬼了! 好人是靠嘴说的?再者,那你手上的枪如何解释。 苏连二人身后响起阵阵枪鸣,子弹擦着两人呼啸而过。连鸣边跑边骂:“就这枪法!他妈的电视剧里活不过一集!老头子见了准得挨个挨个点了他!” 这可不是吹,小时候连鸣苦练枪法,就是为了躲过连余风的家法。这些人打了半天也没打中,于他来说真是闹着玩儿。 苏穆煜才没心情调侃,他一介平民,在现代也是遵纪守法的好人,不懂那些为非作歹的人是怎么过的。他只想连鸣赶紧堵上嘴,逃命吧您勒! 雨越来越大,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苏穆煜眼前朦胧一片,忽然看到前方路边有一废弃的大柜子!他灵光一闪,伸手拉住连鸣。 此时,前方混战的那一波也奔来了,眼见着双方混乱不堪,后方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一时间枪声叫喊声交织,猛地一发枪响从后面传来。连鸣福至心灵般一把抱住苏穆煜,闷哼从胸腔发出,两人往路边滚去。 他们跌落在地,滚出了混战圈,高低不平的石子磨得浑身疼痛。苏穆煜没有丝毫犹豫,他一把拉起连鸣,两人顺着墙根跌跌撞撞,躲进了那个废弃的柜子里。 关上柜门,门外两拨人彻底搅和在了一起。一门之隔,黑暗的柜子里,苏连二人相拥着靠在一起。全身汗水雨水湿漉一片,呼吸沉重,伴着劫后余生的侥幸。 连鸣抱着苏穆煜,低声喃喃:“没事了,阿煜,没事了。” 苏穆煜心头一热,他伸手环住连鸣,却摸到了一把滚烫的鲜血!他猛然抬起头来:“怎么……” 连鸣却忽地低下头,堵住苏穆煜的嘴。将那些担忧与震惊,尽数堵了回去。 柜门之外,两方人马将将厮杀起来。贺宇本抱了决一死战的心,连贺琛也将冷佩玖的后路给安排好了。没想到,赶来的居然是白荣鹤的人。援兵! 贺琛心头一松,把冷佩玖抱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他朝白荣鹤投去一个眼神,兄弟情谊记下了。但现在没时间解释,白荣鹤赶紧叫人冲上去。 这边人多势众,原来的追兵见他们来了帮手,瞬间乱得如鸟兽作散。很快,打得个七零八落。不少顽愚抵抗者,依然在开枪战斗。 贺琛抱着冷佩玖刚要转身上车,冷佩玖想看看贺宇的情况如何。不料,离他们十几米处爬起来一人,亡命徒般将枪口对准了贺琛。 冷佩玖惊呼,但声音压根没出口!他推开贺琛,只感觉右臂被一股火热贯穿,有什么东西闷声入肉! 贺琛惊慌失措,紧紧抱住冷佩玖。世界有些安静了,雨声雷声听不见,地上流淌着鲜红的血水。打斗声也听不见了,世界像被按下消音键。 贺琛脑海里,只有冷佩玖捂住手臂,佯装轻松对他笑的样子。 他说:“琛哥,我没事。” 贺琛觉得,这心啊,真是随着冷佩玖去了。 此夜注定无法平静。一辆老爷车疾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往医院飞奔。 白荣鹤坐在副驾驶,催促司机再快点。后座躺了三个人,贺宇、贺琛、冷佩玖。彼此的血水互相交织,冷佩玖失血最多,隐有即将昏迷之势。 贺琛的浓眉皱在一起,满脸愤怒不加掩饰。今晚这笔账,他日后定要清算到底! 而此时,依然躲在柜子里的苏连二人,直到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才敢小心翼翼地开始说话。 “连鸣,伤哪儿了?” 苏穆煜急切剥开连鸣身上的衣服,一双手随处乱摸。 “别,别摸出火来!”连鸣赶紧制止,刚才情急一吻,已让他色令智昏。此时苏穆煜再乱摸几下,还不得出大问题。 “那你伤哪儿了?!这么多血啊,你让我看看。”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08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老板急了,人命关天。连鸣除了血是热的,其他地方均是一片冰凉。 “我真没事,”连鸣放低了声音,柔柔地说,“你没事就行。” “别闹,快给我看看,伤哪儿了?” 苏穆煜满脸关切,头回这般耐心与连鸣讲话。 连鸣叹口气,轻轻抓住苏穆煜的手,将其放在心上。 他眼泪汪汪,特委屈道:“阿煜,这里痛。” “这里喜欢你,喜欢到生疼。” 苏穆煜一愣,轻声嘀咕。 “不要脸。” —— 冷佩玖为贺琛挡这一枪,实属无心。他仅仅是下意识不希望贺琛受伤,不曾想因此住进了医院,取出子弹后,还得疗养一些时日。 现在,他断是无法出去了,就算想与那人见面,也没有机会。冷佩玖不知道的是,这个无心之举,差点救了他和那人的命。 几日后,冷佩玖出院,回到贺公馆养病。期间他也曾出去过,当晚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一方炸号,相安无事。说明那天讨论的情报并未外泄,梁振打来电话:安全。 简简单单二字,令贺琛如获大赦。此时冷佩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唱片,他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着实是个温柔又俊美的孩子。令人发自肺腑地想要疼爱他。 贺琛放下电话,把自己这些天的反应咂摸一圈。他算是明白了,自己已对冷佩玖用心颇深。 冷佩玖差点救了两条命,虽然救了,前提还有个“差点”。 既说是差点,那么这件事便还有后续。 而这后续,却是更为惊心动魄。 第40章 红拂传 枪战残局,大雨瓢泼不停地下。鲜血染尽泥泞,直至水滩映照不出倒影。 苏穆煜搀扶着连鸣一步一踉跄地走出巷弄,他回头看了一眼,总觉此情此景——是那般熟悉。 这是苏穆煜连续第三天半夜噩梦惊醒,梦中依然红艳一片。身处梦境之时,周遭的每一帧画面都如同现实,清晰无比。而大梦方醒,除了依稀记得梦中瑰丽到诡异的红,他是一个片段也想不起来了。 连鸣侧卧在床的另一边,背影宽阔,起伏稳定。松垮的后领口露出一截白色绷带,那场枪战中,连鸣未受重伤,子弹擦着脖根滑过,有惊无险地捡了一条命。 苏穆煜清楚,若不是连鸣在紧要关头扑上来,当晚躺进医院的合该是自己。他于黑夜中慢慢伸出手,轻轻落在那一层层绷带上。药味刺鼻,带着连鸣的体温。呼吸起伏轻柔,宛如一只熟睡的狮子。 苏穆煜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当他缩回指尖时,熟睡的连鸣猛然一动,反手抓住了他的手。 “你没睡着?!” “睡着了,又被你翻身的动静惊醒了。”连鸣转过身来,拉着苏穆煜的手不放。 苏美人象征性拽了两下,没挣脱开。索性没脸没皮地任由连鸣抓着,又不会少块肉。 “那你接着睡,我不动了。” 连鸣叹气,往苏穆煜身边蹭过去:“这两天不抱你睡,身上的药味太难闻,怕你反而睡不好。” “谁要你抱了……” “嗯,是我硬要抱着你,”连鸣轻笑两声,反正横竖苏穆煜都不会承认,“做噩梦了?” 苏穆煜一怔:“嗯,也不算,就是些……无关竟要的梦境。很奇怪吧。”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少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怕。我在这儿,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连鸣将苏穆煜的手拉到唇边,温热的嘴唇轻轻覆盖在苏美人的手腕上。平稳跳动的脉搏抵上两瓣温热,苏穆煜觉得自个儿从头到脚一阵酥麻。 骨头一软,脑子里糊成一片,什么噩梦都没了。 苏穆煜咬住下唇,唰得将手腕收回。 连鸣这人,看起来正正经经——真是,太会了。 “连鸣,这么亲昵不合适吧?”苏穆煜转过身去,幸得是在黑夜里,否则他绯红的耳廓必将暴露无遗。 连鸣无辜道:“阿煜,咱俩都亲几回了,还这么见外?” “也就两回!说得很多次似的。” “是是,也就两回。看来次数少了,咱们再来几次?” “别得寸进尺,退回去退回去,你挤到我这边来了!” 连鸣将头埋在苏穆煜的后颈处,忍不住笑出声来:“阿煜,别这么纯情啊。都是成年人,做事色`情点。” “谁要跟你色`情,”苏穆煜推开他,“对嘛,你也说都是成年人了,亲两次怎么了?搞得就像我要对你负责一样。” “那成吧,不要你负责,我对你负责,如何?”连鸣说,“我可想对你负责了。” 苏穆煜斩钉截铁拒绝道:“省省吧,咱俩不合适。” 连鸣皱眉:“阿煜,难道你是女儿身?” “你敢不敢脑洞再大点?!” “那就对了嘛,”连鸣伸手转过苏穆煜的脸,如雄狮在黑暗中睁开了眼。他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写满了志在必得。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09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你看,咱俩连性别都相同,还有哪里不合适?” —— 自冷佩玖受伤后,将近一个半月没有登台演出。报纸上的绯闻轶事将此次枪战写得十分出格,读起来还颇有几分血色浪漫在里边。 都道是贺琛树大招风,他们这种位子上的人,仇敌能绕上海好几圈。而冷老板当真是有情有义之人,舍生为爱,催人泪下。自古有“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瞧瞧冷老板,什么叫情义?这就是。 冷佩玖没法儿唱戏了,在家也没闲着。登门拜访者络绎不绝,每天门庭若市。名流们带来看望他的花篮、戏服绸缎、点翠门脸,能堆满整个后花园。 贺琛对此颇有微词,一间好好的贺公馆,怎么能跟菜市场似的。但看在冷佩玖始终露出笑容的份上,贺琛最终压下不快。人多时,他索性钻进书房里,连面都不露一下。 意思很明确了,冷老板如今也算贺府的主人,他接待你们管够。拜访完赶紧走人,别动些歪脑经。 其实这也不怪贺琛,总有那么些人打着探望冷佩玖的名头,借机想与军长搭上话。前些日子上海几大码头克扣了一批走`私军`火,现全在贺琛手里压着。 这些军`火的供应商是个名号为老五的帮派大佬,然流氓始终不敢与正统军在明面上对着干。老五已经好几次派人登门贺府,以探贺琛的口风。 贺琛到底是要吃下这批赃物,还是想坐地起价狠讹一笔。 老五很想弄明白。 奇怪就在于,贺琛一直按着不动,不见客也不给回复。年关将近,日久繁忙的贺琛终于得了清闲,冷佩玖的伤势也好得七七八八。天气晴朗,冬日暖洋洋的。两人时常在花园里对坐,兴致好了,冷佩玖唱几段。票友只有贺琛一人,但这也够了。 其实有时候,不稀罕听众有多少,也不在意票价能卖多高。值得珍惜的是,这些看官、听众,是否真的懂自己。 若遇上知音,遇上几个神交之人,冷佩玖认为,不出名又如何? 这当真是一段好日子。暖阳温柔,没有战争的痛苦,不用去愁明天去路如何,肩上也没有承担家国重任。他们只是听戏唱曲,谈情说爱,便已足够。 贺琛闭眼听曲时,常常有些恍惚。他睁开眼,缓过因过亮的阳光而造成的不适之后,冷佩玖依然站在那里,身段优美,唱得幻化入境。 他忽然有些怕,家的感觉在一下刻便分崩离析。贺琛不住地提醒自己,收拾好情绪,你不该有这样的动摇。 爱情是什么。 贺琛在留学时,也曾从西方诗人的嘴里听到过这样的描述:你和我,在那难忘的年月。伴随这海涛的悄声碎语,曾是何等地亲密相爱。像这茫茫黑夜里大海的轻波细浪,飘然来到你的身旁。* 爱如海涛,它来时,气势汹汹。泛起倾天巨浪,不管不顾。它缠绵时,情人私语,亲吻温柔缱绻,直抵人心。 而它去时,又迅疾无比,难觅踪迹,徒留风暴般的遗憾。令人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想要再次奋不顾身地往里闯。 贺琛瞧着冷佩玖唱完《思凡》,正于兴头上往自己飞扑过来。他赶紧放下手中的咖啡,轻皱眉堪堪接住冷佩玖:“别跑这么快,手臂才刚好没几天。” “又不是骨头折了,”冷佩玖不在意道,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军长,佩玖的昆腔有没有退步?” “坐好,”贺琛捏着冷佩玖的脖子,让人在自己腿上坐端正,“刚刚没认真听,你再唱一次。” “什么嘛!”冷佩玖一巴掌拍在贺琛的胸膛上,“军长好生暴殄天物,别人最近想听都没地儿听去,免费给你唱,你还神游去了?!” 如今两人关系极好,越是熟稔,冷佩玖的胆子也越大。贺琛挺喜欢他如此,不疏离不假装也不刻意讨好,有脾气有性子很独特,可见男人都是些贱骨头。 对自己好的他不要,偏生要那种性子独的,时不时甩个脸色吊着他,他才觉这是情趣。 贺琛说:“老子今天心情不大好,别闹。” 冷佩玖一听,撇撇嘴不说话了。他知道是为何——快要过年,张叔上午送来一封信,贺琛看完后脸色几变,没有发火。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信纸随便摆在茶几上,是一封家书,算不得什么机密。原来贺家老爷召唤不孝子回家,中国人过年,自古讲究个团团圆圆。 贺琛作为贺家老大,虽不是独子,但其地位与重要性也是可想而知的。冷佩玖曾听说当初贺琛要干革命,老爷子不同意,说他今天出了这个门,就甭想再回去。 贺琛也是个性烈之人,他摘下军帽双膝跪地,朝他爹、他爷爷磕了三个响头。贺琛起身后,一句话也没有,决绝转身走了出去。 贺老爷差点气死,贺琛这举动放在传统观念里,简直是不孝之至! 后来过了好几年,敌人真的来了,打到家门口。贺琛沙场厮杀好几载,数次临家门而不入。到底是亲生的,贺老爷慢慢老了,贺母也想念自己的大儿子。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太多太多,那孩子要干革命,拦不住总不能真的不要了吧。 贺老爷低头了,知道打电话贺琛不会接,干脆一封家书送来。 这举动可谓是郑重之极。 贺琛也犯了难,他再铁血无情,对面那头始终是自己的骨血亲人。没有父母的栽培,没有显赫家世的倚仗,贺琛也断然没有那么高的起点,更不可能年纪轻轻坐到今天这个位子上来。 冷佩玖没了父母,便十分羡慕有家可回的人。他抱着贺琛的脖子,问:“军长,既然老爷叫你回去,为什么不回?” “不是不回,”贺琛算了算,也有半年的光景没回北平了,“是必须得回去。” “回北平是吗?”冷佩玖问。 “嗯。” “佩玖也要回北平,可与军长一道。” 贺琛差点忘了冷佩玖本是北平人,他追着自己一路南下到上海,也是许久不曾回去。 “过年都要回乡,一道也行,小玖还有哪些亲人在北平?” 冷佩玖一顿,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说:“广和楼的管事该想死我了,北平的票友若知道我要回去了,总得疯一把!” 贺琛瞧他抬举自个儿的骄傲模样,很是得意又可爱。 “过年回去还唱戏?唱些什么?” “没想好,”冷佩玖说,“过年听戏的人更多,那才叫真热闹。前些时日苏老板本说要给我写新戏,不过前天他打电话来,说是他弟弟身体不好,实在抽不出精力来。看来今年年初是没有新戏可唱了。” 贺琛想了许久,才从记忆中把“苏老板”与“苏穆煜”三个字对上号,他再想起连鸣。心中轻哼,也就只有小玖会真把他俩当兄弟。 明摆着的关系! 贺琛心不在焉地陪着冷佩玖商量几折曲目,连平时烂熟于心的戏词都说错好几次。冷佩玖觉得有些扫兴,干脆最后不讲了。 这样错误百出的讨论方式,完全是单方面的独角戏嘛。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10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冷佩玖从贺琛身上下来,赌气拿着块点心往嘴里塞:“军长,你就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在想什么,连戏都比不上了?” 贺琛支着下巴,从桌上摸过烟盒。他拿着打火机把玩,久久不语。 冷佩玖不急,吃完点心,捧起桌上的茶杯喝水。他刚把茶水喂到嘴边,贺琛突然说:“老爷子叫我回家订婚。” 冷佩玖一愣,倏然睁大眼睛。他有些错愕,茶水猛地撒了一身。他惊乍乍地跳开,赶紧拍拍前襟上的茶水。 贺琛没料到冷佩玖反应这么大,赶紧站起来,用手帕给他擦净烫得通红的手指。 “这么大的人了,你他娘的喝水能不能慢点!” 冷佩玖低头不语,傻傻地任由贺琛为他擦掉衣服上的水渍。 贺琛忙活完,抬头看见他呆傻的样子:“说话,烫傻了?!” 半响,冷佩玖问:“那、军长……你会订婚吗?” 贺琛垂下眼帘,慢慢收起手帕,握在掌心。他抬起右手,用拇指轻轻擦去冷佩玖唇边的水珠。 一时间,风动云动,花园里静静矗立二人。 相顾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你和……身旁”——《海涛》夸西莫多(意大利) 第41章 红拂传 不管贺军长订不订婚,出发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贺琛要回北平过春节,大箱小箱的收拾了一车。冷佩玖的东西倒不多,只是当时跟着他南下的戏班子,大多都是北平人,如今也要一起回去。 这下又跟搬家似的,雁鸟回巢集体北上。 北平的票友临近年关,心心念念今年是哪位角儿来开这第一嗓。没想到冷佩玖要回来了,嚯!伸着脖子痴盼了大半年的戏迷们纷纷炸开了锅。 特别是当初那帮极想跟随冷佩玖而去,奈何抛不下身家的冷党们。他们再次热络起来,奔走起来。冷佩玖还没回来,要找他说戏、写戏的人,已经拎了号牌排队等着了。 谁谁谁一三五、谁谁谁二四六,最后一天留给冷老板自个儿琢磨吧! 在这样磨拳擦掌的氛围中,北平票友们翘首以盼。而上海戏迷们,唯有长吁短叹。贺琛带着冷佩玖上了火车,一路直往北平而去。 到达北平时,天正大雪,年味正浓。 前来迎接贺琛的人排了一条长队,数辆黑色轿车整齐地停在站外。贺琛出去时,老管家的帽子上已有一层白雪。 “嘿哟,我的大少爷啊。可算把您给盼回来了!”老管家撑伞上前,下人赶紧从贺宇那里取走行李。 贺琛好几年没见着家里人,老管家郑叔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闯了祸帮他藏着,挨打还帮他挡着。 两人关系亲近,多年不见竟有些哽咽。 贺琛帮郑叔抖落帽子上的雪,说:“您怎么不在车里坐着。” “知道你要回来,全家上下谁还坐得住?老爷夫人一大早就开始嘱咐人忙活,今晚的接风宴您总算赶上了。大少爷,快回家吧。啊?少爷……” 郑叔还没说完,眼见着从贺琛身后走出来一位貌美男子。只要是北平人,定对他丝毫不会陌生——大名鼎鼎的京剧名伶,冷佩玖。 如今花边新闻满天飞,不管识不识字都知道冷佩玖与贺琛在上海好上了。冷老板入住贺公馆,手上戴的那只玉镯就是定情信物。冷佩玖还曾舍生取义为贺琛挡枪,贺军长这块千年冰铁也对其宠爱有加。 支持者把两人描绘得跟神仙眷侣似的,多么登对的一双人。反对者把两人说成了害群之马,有违人伦。但人家过日子,管你反不反对,你反对有用吗?无非是些跳梁小丑。 所以,冷贺二人的生活过得和谐美满,这个当然瞒不住远在北平的贺老爷。 贺家虽为商界大拿,骨子里却十分传统。打心眼里瞧不上那些“下九流”,戏子就属其中一种。听戏是一回事,但你要捧戏子,还想跟戏子一起过日子? 简直是载鬼一车,荒谬至极。 贺老爷头个就不支持,觉得这些东西太脏。两个男人生活在一起,像什么话。贺夫人不表态,但她给贺琛找了个门当户对的豪门小姐订婚,这就是她的态度。 贺琛虽长着一块反骨,对旧社会的纲常伦理也不大看得上。可贺琛明白,这个春节是万万不能把冷佩玖带回去。且不说可能会与本家彻底决裂,煞了父母的面子。 给贺老爷气出病来也不是不可能。 郑叔作为贺家的老人,这上上下下老爷少爷、夫人小姐们的心思,他猜得比谁都通透。贺琛与冷佩玖那档子事,郑叔门儿清。可他实在拿捏不准,贺琛会不会突然像当年那样,脑子里一根筋抽抽,直接把这个男媳妇带回了家。 冷佩玖见来人盯着自己一脸尴尬,倒是头回觉得新鲜了。 他笑着问声好,将脖子上的围巾紧了紧。这北平的寒流确实比上海烈得多,干冷入髓,狂风呼啸。 郑叔很快反应过来:“冷老板,久仰久仰!您这一回来,北平就跟活过来似的!敢问在哪里登台,今年演几天?” “估计还是广和楼,时间不确定。定下来了,我托军长给您留张票。” 冷佩玖回答得体,也暗示郑叔放心,他不会跟着贺琛回去。 冷佩玖在北平早有自己的房产,当时离开,托了人照应。如今回来,正好能入住。这个春节不陪贺琛,其实是冷佩玖自己提出的。 他爱恋贺琛是一回事,但自己也是人,有着自己的骄傲与尊严。初识那会儿,因迫不得已的原因,贺琛那般羞辱他,冷佩玖咬牙忍下了。 事到如今,冷佩玖犯不着自己送上门去找不快活。 贺琛深深看他一眼,当初觉得冷佩玖很懂事,知进退。不料到了节骨眼儿,反而是自己百般没有滋味。 把冷佩玖带回去又如何,既然是自己的人,有什么见不得光? 当这个想法跳出来时,贺琛吓了一跳,他赶紧扼杀在摇篮中。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11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可念头的种子一旦生根,那些悄悄生长的时机便如甘泽,静静等待着破土的那一天。 贺琛把伞移交给冷佩玖,叮嘱道:“好好过个年,年后回上海时我来接你。” 分别也不过几天,从除夕夜算起,到十五元宵节。满打满算半个月。情人都是小别胜新婚,虽然离别的滋味苦了点。 冷佩玖自认为熬得过去,贺琛早已在出发前“身体力行”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舍。那晚两人颠龙倒凤,感觉把一辈子的鱼水之欢都尝透了。 可还是不够。 贺琛最终是要走的,临上车前再次叮嘱冷佩玖好好过年。冷佩玖站在原地给他挥手,贺琛弯腰进去一半,接着一顿,他再次折身回来一把抱住伫立在雪地中的冷佩玖。 “军长?” 冷佩玖感觉到一双铁臂紧箍身躯,火炉般的怀抱令他温存不已。“军长再不走,天就要晚了……” 贺琛埋头在他肩上,深深吸一口气。凛冽的雪味儿夹杂着木香,是比鸦片还要摄人心魄。他的大手在冷佩玖背上拍了拍,这一次短暂分离,终于让贺琛尝到了牵肠挂肚的味道。 贺琛不说话,冷佩玖只好接着把场圆下去:“军长,快回去吧。老爷夫人等得久了,礼数不周。你若是想佩玖了,抽个空来广和楼听听戏,元宵那晚我登台。你要来,我给你提前留好包厢。” 此时,北平的大雪鹅毛般一片片跌落,呼啸寒风卷着令人瑟缩的刀刃。车站外久久站立一众人,黑压压地排成一列。 他们无言地等待着,直至贺琛轻轻放开冷佩玖。 这一次,贺琛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冷佩玖回到金宝街,这里有许多遍布胡同深处的大宅院。他轻车熟路地找到家门,站在门口恍惚了好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半年的光景,竟恍若隔世。 他推门进去,院子里万籁无声唯他一人。 冷佩玖常在想,风风光光这些年,真正的生活却总是伶仃一人。 人活在这世上,到底有什么意思。 他进了屋,屋内还是原来的摆设。椅面桌面灰尘不染,看来所托之人把这里维护地挺细心。 冷佩玖取下围巾,坐在客厅里。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室内如露天一般冰冷。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无人点灯,亦无人暖粥。 冷佩玖静默地坐在黑暗中,他垂眼盯着自己的膝盖。上好的绸缎,金丝勾出的翔凤在残阳中光芒流转。 太安静了,很久没有如此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声。墙上挂钟的时针一擦擦走过,象是谁的脚步声。 冷佩玖呆呆地坐到夕阳下山,车站前淡定自若的微笑早已荡然无存。他斜斜地靠在红木椅上,往下滑了一段。整个人如落寞的寒鸦。 直到手指冰凉,脸颊也没了温度。 冷佩玖轻轻合上眼睛,一注温热的湿意滚烫了下巴。 宽阔无边的客厅好似广袤无垠的雪原,久久的,久久的——雪原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稍不注意,又被卷入了横暴的雪风中。 “果然,还是想跟他回家啊……” 贺琛到达贺府时,一众家眷早在门口等着了。一如郑叔踮着脚、撑着脖子等在车站前。完全一比一复刻照搬,贺琛觉得有些好笑。 贺老爷与贺夫人站在中间,从左至右依次是二弟贺林及二弟媳、三弟贺许云、四妹贺珠及四妹夫、五妹贺珍。其他人便是今晚请来的宾客,大多与贺琛相熟,也有些生面孔。下人站在两旁,齐刷刷地等着。 此场面声势浩大,对贺琛的重视程度一目了然。而贺琛本人不大喜欢这种虚假场合,跟傻子似的被人围着转。 他上前与父母打过招呼,受了贺夫人几句象征性的责骂。弟妹们左右瞧瞧,没见着传闻里的另一人!他们耐不住新鲜劲,撸了贺琛就要走,想问个究竟。 众人见这一家子终于和好,笑闹着进了贺家大宅。 这晚,宴会持续到凌晨。最后只剩年轻人打牌跳舞,老爷夫人提前睡下,贺琛作为一家长子有义务陪着大家继续玩。 他在牌桌上显得漫不经心,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摸牌。贺琛满脑子的冷佩玖,完全不知这叫相思入骨。他只觉这牌局还没与冷佩玖在一起听戏有意思,过年也真真是无趣。 不知现在他的小玖在做些什么,估计早已睡下。 有没有蹬被子?贺琛想起冷佩玖半夜里孩子气的翻身,不由得轻声一笑。 这一笑可不得了,牌桌上其他三位都看傻了。了解贺琛的人明白,贺军长一向吝啬言笑,这是想到哪家伊人,竟露出如此温柔的笑意来。 三人互看一眼,明白对方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除了那谁谁谁,还能有谁? 嘿,门儿清! 不过,就是有人想添堵,反正牌桌上调侃的风流话一打接一打。 贺琛对家坐着位新派少爷,他笑嘻嘻道:“据说琛哥好事将近,沈家留洋回来的大小姐,贺夫人给你都定下了!恭喜恭喜啊!” 贺琛没接话,一提这事他就烦。但大过年的,又是在贺府做东,不好甩人脸色。 这位从天津来的少爷没什么眼力见,给他面子还蹬鼻子上脸。他只听过贺军长的名号,没真领教过马鞭的滋味儿。 他见贺琛不说话,自顾自说:“既然大哥您要结婚了,那姓冷的兔儿爷,可否借给老弟耍耍?反正我是不嫌弃,早想尝尝别样风味!” 这话说得露骨又大声,邻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众人哄笑起来。女人们用手帕捂着嘴角,眼睛瞪着他,说他不正经。嘴边又是明明白白的嘲讽和讥笑,兔儿爷,可不就是拿来让人耍的。 贺琛眼睛暗了几分,手上吃牌的动作没停。 接着,他仰头喝了一大口烈酒,单手将牌面推到。 “胡了。” 他说。 他抬起眼皮,凉凉地看着对家少爷。 “找死?” 轻飘飘二字,引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12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无人再敢笑了。 第42章 红拂传 贺琛在北平耍横,横得有模有样十分霸道。 连鸣在上海哄人,哄得心花怒放得心应手。 这是苏穆煜和连鸣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很有些纪念意义。搞不好照这个势头下去,他们还得留在上海过第二个年。 苏穆煜没什么亲人,自幼对过年的意识淡薄。别人团聚,他还是照样懒懒的过着。街道上张灯结彩,落在他眼里也不足在意。 连鸣不同,他在小时候对“春节”二字曾有一番憧憬。后来随着年岁增长,连余风时常不着家,他母亲也对一家团圆这种事儿兴致缺缺。连鸣的记忆中,万家欢聚时,他最常干的事是在打靶场练枪。 唯独每年爷爷从岛上回来,一家人才有两天所谓“过年”的样子。 把一个家经营得这般冰冷,世上无人能出连余风其右。 说起这点,连鸣倒是对他爹心服口服。 不过,如今有了苏穆煜在身边,连鸣忽然对过年生出些期待来。除夕夜当晚,苏穆煜照常做好饭——勉强算是一顿年夜饭。两人在客堂中对坐,碗里的汤汁儿还冒着热气。 苏穆煜自从连鸣的伤势好转,终于有机会开始琢磨新戏的事。他打算给冷佩玖写一出《觅知音》,以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的故事为基础,加点新东西进去。 苏穆煜听戏看戏这么多年,偶尔研究戏词,要说写新戏,这还是头一遭。他不敢把故事画大了,否则最后写出来的戏词不伦不类,冗长繁重。反正,这写新戏与琢新玉有异曲同工之妙,得精雕细刻,下足了功夫。 苏穆煜一钻进戏词里就出不来,此时吃饭也将纸笔摆在手边。他同连鸣边吃边聊,灵感突发时立刻搁了碗在纸上涂涂写写。 一顿饭吃得极慢,连鸣向来不太喜欢苏穆煜吃饭不专心。 “阿煜,吃完再写。不好好吃饭很难消化,晚上你的胃又该难受了。” 苏穆煜头也不抬,这么一打断,刚刚的灵感不翼而飞。他皱眉,敏思苦想片刻后将笔拍在桌上:“连鸣,你怎么就跟老妈子附体。妈宝还是什么?好不容易想到的新点子,哗地一下又飞了,你说你怎么赔?” “哎,阿煜,做人讲点良心好伐?你自个儿说说,这新戏是不是有一半的创意属于我。” “是是是,然后那一半的创意还没法儿用。”苏穆煜撑着下巴用筷子拨弄盘里的菜,“怎么就把你能的。” “行,你能干,你拔份儿,”连鸣一筷子打在苏穆煜的筷子上,“说了多少次,夹菜不要乱搅。” 苏穆煜瞧好的肉还没上手,眼见着跟那灵感似的要飞了。他觉得这样下去,两人定是没法好好吃饭。 苏穆煜放下筷子,“连鸣,好歹是咱们第一次过年,能不能愉快点?” “哟,您还知道咱们在过年啊。瞧瞧别人过年是个什么氛围,我们这是个什么氛围。干脆我把教案拿在桌上来算了,直接把年夜饭改为年度总结大会。” 连鸣这句话说得顺溜又膈应人,他说话的语调有些慵懒,尾音总是上扬。让人搞不清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苏穆煜眨眨眼:“连鸣,说句实话,打我有记忆起,我就没过个年。” 连鸣一愣,眼里神色黯淡几分。 苏穆煜从小无亲无故,对感情这回事本就淡薄。他无所谓亲人,无所谓节日,一个人在这世上孤独又坚强地活着。他从不对任何节日有期待,因为到了那一天,同样只会是自己一个人。 有什么意义呢? 时常去想,他还会有一丝恐惧。自己从哪里来,儿时的记忆都去了哪里。为什么永远想不起父母的脸,他同展世一那群人又是如何相识。 苏穆煜不是没想过,反而是因为想得太多,渐渐麻木了。无人在意也好,无人所托也好。深情无处可依,相思无处可寄。 这都算不得什么。于苏穆煜来说,人世是一潭深渊,何人能探究茫茫? 反正最后都是死,既然人死归尘,活着的这些事,大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妨。 连鸣叹口气,把椅子移到苏穆煜身边。他同苏美人并排而坐,指着这间房子,问:“阿煜,你说这是什么?” 苏穆煜不知他搞什么鬼:“房子。” “那你说这些是什么?” “家具。” “桌子上有什么?” “饭菜。” “做饭吃饭的人是谁?” “我们。” 连鸣看着苏穆煜,一字一顿道:“这是一个家。” “现在这个家里,有你有我。你说,我们为什么要过年?” 连鸣伸手揽过苏穆煜的肩,凑在他耳边继续说:“阿煜,无论你以前过着怎样的生活。我跟你说,从现在开始,你的家里一定会有我。” 苏穆煜心头一热,有些茫然又夹杂了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转过脸,红着耳朵,轻飘飘地说:“连鸣,这些话真比那些所谓的我喜欢你,中听多了。” —— 那晚牌局结束,贺琛送走宾客后,他坐在沙发上沉思了一个多小时。 天边鱼白乍亮,郑叔收拾完毕,打着呵欠走到客厅,却见贺琛还跟菩萨似的坐在那里。身上穿着昨日的衣服,俨然一晚没睡。 贺琛手边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浓眉紧锁,鹰隼般的眼里露着几分烦躁。 郑叔理了理思绪,走上前去:“大少爷,既然牌局都散场了,您也早些歇息吧。这接下来的日子,应酬还多着哟。”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13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贺琛嗯了一声,把烟蒂戳灭,声音又沉又稳:“郑叔,那沈家小姐是何许人。” 郑叔眼睛一亮,哎哟喂!贺琛聊起人家姑娘这可是头一遭啊!破天荒! 怕是回来就开了窍?那还不得把这沈小姐夸上天。 “沈家小姐自不必说,咱京圈儿里顶漂亮的一姑娘。有才华,家世好。娶了她可是好福气,现在沈家老爷正处官职上升期,与咱们贺家可是门当户对,相得映彰呀!前些日子老太太才与沈小姐去北戴河度了假,回来对她真是赞不绝口。” “真这么好?”贺琛问。 “嘿,比这还好。过些日子咱们贺府不是还要邀请沈家、王家、蒋家来做客么。到时候沈小姐必定到场,少爷您可就仔细瞧瞧了。准得是好!” 贺琛冷笑一声,整个人彻底轻松那般,他将杯内的酒液一口闷掉。 “成,这么好的姑娘,可不能跟了我。要不就是辣手摧花,糟蹋别人。” 郑叔没想到还有转折,当即傻了眼。 “啊?少爷?” 贺琛将头发往后一抹,大笑着上了楼:“老子成天吊命来玩,可不能让这么好的沈小姐守了活寡啊!” 郑叔猛然一惊,他眯缝起浑浊的老眼,看着贺琛的背影。接着惊讶变为了惊恐,他怎么忽然觉得贺琛这决然的笑声与远去的背影,同当年他义无反顾要干革命的架势重合起来。 这么些年,郑叔原以为贺琛长大了,稳重了,自然会改变。 怎么可能?有的人天生一块反骨,要做的就是那桀骜不驯的孙行者。 臣服世俗,岂不是笑话? 郑叔咽了口唾沫,贺琛消失在楼梯口。老管家脚下一个踉跄,扶着真皮沙发的手颤颤巍巍。他又惊又怕,以他对贺琛的了解,过几日这大少爷怕是又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这贺家,得从根底上开始决裂啊! 很快,这一天真的来了。 贺琛搞不清自己做这个决定,是因为那次牌局上别人对冷佩玖的讥讽刺激了他,还是他原本就想这么干,无非多了一根□□。 经过几日沉淀,贺琛越发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现在他是真感觉自己十分在意冷佩玖了,在意到要给他一个说法、一个名分。自古以来,就有名正言顺这么一说。不管冷佩玖以后会不会出入贺府,留在北平还是跟他再回上海。 至少在这里,贺琛要给冷佩玖盖个章。 贺琛清楚,全北平肖想冷佩玖的人数不胜数。一旦自己结了婚,以冷佩玖的性子,肯定是会与自己断绝关系的。 虽然贺琛时常讲,去与留,都是随缘分。缘尽了,谁还会强求,谁就是傻子。 而现在,贺琛就要做一做这傻透顶的人。要他想象冷佩玖在别人身下承欢,再也不与自己心神交汇的模样,贺琛觉得无法忍受。 他生性霸道,无法忍受的事,决计不会让他发生。 在元宵节前一晚,正月十四,这天下大雪,从一早苍穹便是灰蒙蒙的。寒风裹了雪末子,吹得窗户哗啦作响。 贺府设宴邀请沈家做客,王家蒋家作陪。沈小姐穿着时下最华丽流行的裙装,披了貂皮外衣,盛装而来。 这天,贺琛同样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军装服帖,裤线笔直。他宽阔的肩膀上似有西北无垠的疆域,锋利的眉峰便是万山经脉。贺琛从楼上下来,沈小姐一眼倾心。 乱世之下,小姐太太们心中总有一位屹立不倒的英雄。她们做着罗曼蒂克之梦,等着自己的盖世英雄到来。 贺琛无疑满足了所有幻想,他帅得铁血无情,可军人不就是这般? 郑叔一直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冷佩玖穿着西装,外套大衣,一脸笑意款款而来。 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贺老爷脸色大变,怒意当头。 贺家的宴客厅里,一时间笼罩着散不去的乌云。 唯有贺琛走上前去,几近温柔地接过冷佩玖脱下来的大衣。他伸手牵住冷佩玖,沈小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俩。 “胡闹!简直是胡闹!” 贺老爷指着他们,怒不可遏。 贺夫人瞠目结舌:“阿琛,你是什么意思?!”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如海啸波涛汹涌,将两人团团围住。 冷佩玖瑟缩了一下,他的手微微往后一抽。却被贺琛死死地捏在掌心里,他说:“别怕。” 冷佩玖抬起头来,他紧紧盯着贺琛的侧脸。从未有一刻,他觉得贺军长是如此高大。他有着男人应有的担当,他本是个深情到让人以为他无情的人。 暴躁、冷酷做外衣,唯有刨开一层层坚实的黄土,直到十指生血,才有机会窥见他那颗火热跳动的心。 冷佩玖眼眶有些湿,前些天贺琛来找他,要他正月十四去贺府。 冷佩玖不解,贺琛淡淡地说是去公开关系。 冷佩玖吓了一跳,赶紧摇头。贺家是何等显赫又传统的家族,这不是胡闹么! 贺琛只是将他拉入怀中,说:“家里要我娶那什么沈小姐,不认识没见过,我觉着也没你好。” “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这不是祸害别人是什么。而我与你,早已有了肌肤之实,现在又有些舍不得你。反正都是要找一个人过一辈子,为什么不能是你,非得是她。” “若我真的依照父母之命,娶了她,舍了你。日后还想与你一起,那我才真不是个男人。” “男人是什么,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负责任,敢承担。否则,我还怎么立身于世。” 冷佩玖动摇了,他稀里糊涂地抱着贺琛吻下去。这一吻,两人都有些激动。冷佩玖第一次主动亲吻,吻技不足,勇气来凑。贺琛好不容易找回主动权,把人按在怀里仔仔细细地吻了个通透。 现在,他们站在贺府的宴客厅里,直面所有压力与反对。 贺老爷大吼一声:“来人啊!家法!”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14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贺夫人眼睛都红了,一心护着儿子:“老爷,有话好好说。家法使不得啊!这么多人都在啊!” “他把那戏子带回来!可曾有想过使不得?!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还有没有整个家族!” 老爷夫人吵作一团,弟妹们纷纷上前劝架。 二弟跑到贺琛跟前来,急切道:“哥!你这是干什么!还能不能过个年了?!” 贺琛撇他一眼:“轮得到你说话?” 二弟一怔,咬着牙撇过头去。大哥爱胡闹,全家总是由着他。这下胡闹出了天际,明天的报纸指不定怎么嘲讽贺家。 贺琛没有放开冷佩玖的手,他俩直接走到沈小姐面前。贺军长举起交握的手在沈小姐面前晃晃:“不好意思沈小姐,你只能另寻良人了。” “你也是留过洋的人,西方那套自由恋爱肯定懂。我贺某人就崇尚这个,父母之言恕难从命。” 沈小姐不曾想到贺琛会如此不顾淑女颜面,她看着两人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最后只得一咬牙,跺着脚跑了出去。 这下更混乱,沈老爷要说法,沈夫人嚷嚷着:“这可怎么得了!”追了出去。 宾客们劝和的,议论的,袖手旁观的,阴奉阳违的,甭提多热闹。眼见着春节即将结束,还赶上了这等好戏。实在是出人意料。 宴客厅里乱了,连仆人也不知该干什么。大家手足无措地站在纷争圈外,看着这场上流社会的闹剧。 你说,这些人有什么意思呢。再有钱又如何,再权势倾天又如何。得不了自由身,连简简单单一个爱情也能搅得鸡犬不宁。 这些糜烂的上层人,抛开金絮其外,明明内里都腐朽成了空壳。他们还有精力传绯闻,管别人家的事。 更多的,却是在看热闹。平时装得多么相熟,丑闻面前,谁也不想沾上一星半点儿。 你说可笑不可笑。 贺老爷怒了,贺夫人哭了,沈小姐跑了,沈家人怒气冲天地离场。 贺琛牵着冷佩玖,什么话也没说,足够表明两人的关系与决心。这等惊天动地的举动,在当时的有钱人中,也算是开了先河。 玩什么不好,玩戏子。玩个男戏子,还玩出了感情。 别人看不明,道不清的原因,只有他俩知道。 冷佩玖曾小声问过贺琛:“军长,现在不怕贺老爷气出病来了?” 贺琛说:“反正迟早有这么一天。” 冷佩玖不懂:“嗯?” 贺琛摇摇头,不说话。他瞧着贺姥爷站在离他十几米开外,老爷身边围了一群人。他们气势汹汹,仿佛自己占了天理。 而这边,唯贺琛一人,加了个冷佩玖。 贺琛忽然笑了,这场景与当年是多么相似。没想到,再回本家还是要故景重演。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贺老爷气到无话可说,他忍无可忍地大声问:“逆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爸,我不干什么,”贺琛说,“我只想给小玖一个名分。” 贺夫人捶胸顿足:“你说说你这是什么态度!” 贺琛抿唇,他忽然揽过冷佩玖,当众吻了下去。 吻得果断,毫不犹豫。 片刻后,贺琛抬起头来,他盯着冷佩玖,却是朝众人说话:“这就是我的态度。” 冷佩玖死死抓住贺琛的军装,挺括的外套生生抓出一把褶皱。 那一瞬,他仿佛从贺琛的眼里——看到了爱情。 第43章 红拂传 不管贺府闹得多厉害,第二天正月十五元宵节,冷佩玖照样要唱戏。 贺琛领了冷佩玖回家“给名分”的事,震惊四九城内外。谁也料不到堂堂贺军长居然来真的,谁也看不出,冷佩玖居然当真陪着贺琛胡闹。 是个人凭脑子想想,也知道此事最终会引起多么大的波澜。 有人说冷佩玖是傻子,若以后贺琛突然玩腻了,不要他了。以冷老板现在这个名声,谁还敢再“要”他?这偌大的北平可找不出第二个胆大包天、不顾世俗的贺琛来。 谁再与冷佩玖搅和在一起,冷老板提出要公开怎么办。 这“公开关系”与“公开捧戏子”可明明白白是两回事,后一个玩玩也就算了,没人当真。玩得好大家说你风流倜傥,玩得不好也不过一笑了之。 前一种可厉害多了,冒着圈内人嘲笑,与家族决裂的风头,相当于顶风作案。虽说这个时期娶伶人做姨太,包养情妇小姐的人不在少数。 但要像贺琛这般直接领个男媳妇儿回家,找遍北平还是头一遭。 此事一出,老百姓最先关注的,是明个儿的元宵戏。 冷佩玖还登不登台? 元宵节,北平人民钟爱逛庙会、看花灯。这天,戏园子里的听众自然也不少。辞旧迎新,旧的一年将将过去,无论什么变化,票友们对听戏看戏的热情不会变。 原本冷佩玖从上海回来,直往戏迷们的喉咙里灌了一剂猛药。票都买好了,就等今日!你说这贺琛办事,早不做晚不做,偏偏赶在如此重要的关头。 要是贺府人说话不好听,把冷佩玖气走怎么办。况且贺老爷也是个出了名的暴脾气,不好相与。一家人说不和,动手打起来怎么办? 反正从早上起床开始,翘首盼着今晚这出好戏的票友们都在心里打鼓。不少人有点祈祷老天的意思,可别让咱们冷老板气出个好歹来。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15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但冷佩玖是个什么人?你越不看好他,越打压他,哪怕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行时,冷老板最常做的就是出人意料。 一如当年师父斩钉截铁告诉他:祖师爷不赏你饭吃,趁早改行! 冷佩玖却留了下来,他不仅留下来,还用最后的事实证明他可以做到红遍南北。 冷佩玖走到如今这一步,身体力行展示着他人格中特有的一种光辉。无论处在什么时代,无论处在何方,无论别人如何看待他的尊卑贵贱。 冷佩玖始终保持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冷静、不浮夸也不傲慢。他的眼里只有戏,唱得好了别人捧座儿是理所当然。唱得不好,有人喝倒彩也很正常。 更何况,公开关系一事,是感情问题,是他的私生活。贺琛一向公私分明,冷佩玖也同样不会因为自个儿的事而耽误演出。 所以冷老板定是要登台的。 怎么可能不演?他还要演得好,演得顶热闹。才对得起“南北名伶冷佩玖”这个头衔。 冷老板发话了,今晚肯定登台。票友们悬起的心肝儿终于落回地面,大家掐着时间,看着表,就等今晚八点冲进广和楼。 听这元宵戏,听一派热闹。 冷佩玖要唱戏,贺琛自然会去听。不等冷老板给他留包厢,早已派人去打点了大洋。送去的银子够包这位子一整年! 总管事笑得合不拢嘴,他才不管冷佩玖的绯闻闹得如何沸沸扬扬,只要能赚钱、卖座儿。 就是好角儿!顶好的角儿。 贺琛出门时,天色已晚。上元节的花灯挂满街头,灯光摇曳。随处可见的人群,随处可见的热闹。 老爷车一路开往广和楼,大红灯笼高挂,门口人头攒动。这场面足够瞧出冷佩玖经久不衰的名声,同一时期的其他名伶虽也红,然,能够到冷佩玖这排场的,还真没有。 贺琛没再去后台,因是元宵戏,自然请了不止冷佩玖一个角儿。好几个戏班子凑在一块儿,后台是想也想得到的乌烟瘴气。 听闻有些戏班管理不慎,男男女女喧哗大闹,没什么规矩。贺琛在军队呆久了,要的就是纪律严明,鸡犬不惊。戏子们聚在一起扮相,嚼舌根,扯八卦,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贺琛坐入包厢,他照例取下军帽,环顾四周一圈。今天也来了不少达官显贵,其中有些人偏着头,余光止不住地往贺琛身上瞟。 元宵节人多,滋事的人也随时可能冒出来。贺琛今日来听戏,专程带了手下的兵。干练的士兵在下面围了一圈,乌黑发亮的枪杆子拿在手上,很是有些威慑力。 老百姓不知贺琛唱的哪一出,这些个贵人们倒瞧出来了。传闻贺琛占有欲强,真不是乱说的。 现在别人早已把冷佩玖和贺琛当成了一对“夫妻”,都道是一个在戏台上占据半边天,一个在戏台下占据半边地。 想了想,嗯,还真是般配。 贺琛坐着喝茶,耳边议论声嗡嗡回响,他也不恼。 直到要开场时,这群自认听戏比八卦重要的鹦鹉们才歇息了自己的嘴。 京剧元宵戏,戏词精美考究,内涵丰富。但量少,也就十来出。不过其涵盖的题材、角色倒是全面,爱情戏、神话戏都有。生旦净丑都有。 这些元宵戏的内容背景,也全都与这节日有关。 首先上的是一出《春灯谜》,韦影娘唱: ——皇陵庙内把香进,狂风吹散我母子离分。多蒙夫人救奴的性命,容当来世答报恩。皇陵庙内去看灯,偶遇着兄长问姓名。 女扮男装的韦影娘与丫鬟上岸观灯,巧遇风流才子宇文彦。二人猜中灯谜,引得众人喝彩。不料船因风起,船泊移位,二人错上了对方的船中。 后来引得一连串阴差阳错,宇文彦又改名卢更生,人京应试,考中状元。入赘韦氏,不料对方正是影娘。结局皆大欢喜。 接着又是几位当红名角儿的悲剧《元宵迷》,神话戏《碧波仙子》。戏院内气氛逐渐高涨起来,大洋彩头一个接一个地往上扔。 贺琛听得很认真,但总觉缺几分味道。他盯着台上的戏子看,看来看去,眼前幻化出另一张脸。清秀动人,眉目间风情万种。 是了,他就说怎么听不过瘾,敢情这人不是冷佩玖! 众人叫好,贺军长象征性地拍拍手。唱得是不错,就是入不了军长的耳。不怪别人技术不行,怪贺琛耳朵叼。 他瞧了瞧时间,今晚最后两出才轮到冷佩玖。这是梨园行里的“潜规则”,看好戏,好戏都在后头!越是压轴,越是大牌。否则前边儿都把好戏唱完了,票友听过瘾了,抬起屁股就走。这后边的戏还怎么唱? 既是元宵戏,图的就是热闹有趣。这些戏中,时常有饮酒狂欢、因酒引祸的情节。比如接下来选自《薛刚反唐》的《徐策跑城》。 “薛刚在洋河把酒戒,他爹娘生辰把酒开。三杯入肚出府外,惹下塌天大祸灾。” 再如同场的另一出《法场换子》,“恨薛刚小奴才不如禽兽,吃醉了酒全不顾满面含羞。” 票友们听得叫好声四起,为这嫉恶如仇、性格刚烈的薛刚掌声雷动。仿佛也见证了那场血雨腥风,阴霾四布。奸党们为防百姓造反,市井中侦骑密布,特务横行。冤狱遍于国中,人民怨声载道的祸事。 可喜苍天不绝大唐,善恶到头皆有报应。薛家后代领兵报仇,扫妖氛、清君侧,国家局势就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今这戏唱在这个当口,有心人倒听出了几番其他意味不明的意思来。贺琛眯着眼,不由想起党内主张消极抗战的那一派。愚人当道,奸人掌权,全国上下暗波汹涌,人心不安。 可属于中国的“扫妖氛”、“清君侧”,什么时候才会到来? 这出唱得好,好在贺琛自个儿闭着眼睛沉思了许多事。政党之间、对日态度、将到未到的战争,一切都如雾中探花,黎明将至,茫茫大雾还未散去。 很快,很快这一切都该有个了结。 贺琛思及此,一直到冷佩玖上台,台下惊天的哄闹声才将他从思绪中拉出来。这场冷佩玖演的是《遇后龙袍》,为三侠五义戏《遇皇后》与《打龙袍》的联演,净角与老旦的传统合作戏。 贺琛头回听冷佩玖唱老旦,唱念全用嗓,那可是真嗓。同样唱得婉转动人,爽朗响堂。 见惯了冷老板演虞姬、杨贵妃这等明媚动人的女子,头一遭见他演李后,倒是挺新鲜。贺琛听得入迷,台上包拯唱:“万岁爷准了我的本,免得国太受苦情。午门巧办花灯彩,暗地打动有道君。” 李后接道:“好一个忠良小包拯,你为哀家巧办花灯。” 冷佩玖一开口,贺琛还真差点把他当李后了。要是此时两人私下在一起,冷佩玖准得使着小性子,笑嘻嘻喊道:“小琛子,扶哀家回去。” 贺琛想想那场景,自己说不定还真会弯腰伸手去扶驾。堂堂军长,也就只有这冷老板还能吆喝他。换了其他人,怕是找死。 贺琛想着想着,自个儿笑了。他眼睛盯着台上那人,面上是化不开的自足与满意。 贺宇站在旁边撇嘴,他真信冷佩玖是个妖精。瞧瞧他家军长现在的样子,与那鼻子前边吊一捆秸杆的拉磨驴有什么区别。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16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贺宇觉得冷佩玖算个人物,他不清楚自己也算半个人物。摸遍全北平,除了他谁还敢把贺琛比作驴。 全心嫉妒冷佩玖,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遇后龙袍》一唱完,就剩今天最后一场《孽海记》。 冷老板的独角戏,一人将《思凡》与《下山》唱完。其实原定曲目不是这个,冷佩玖任性,不知怎的前几天给改了。 冷佩玖扮演的小尼姑色空一上场,票友便想笑出声。这两出戏本就诙谐幽默,轻松有趣。但说到底,思凡中歌舞、念白和表演多种技巧繁多,从出场到下场始终一人载歌载舞,于表演者来说是极为严峻的考验。 冷佩玖开唱了,活脱脱的小尼姑形象跃然台上。色空因年幼时多病,被父母送入仙桃庵寄活。再后来不耐拜佛念经的寂寞生涯,私自逃出尼庵。与同样私自逃出佛门、不守清规的小和尚坠入爱河。 冷佩玖一人歌且舞,入夜来僧房寂寞,对此半明半灭之孤灯,更难消释心中惆怅。他行云流水的唱舞,令戏迷们都能与那一二分的孤寂感同身受。 他唱得万分投入:“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身。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缀?” 贺琛撑着下巴想,幸得你不是那尼姑庵里的小尼姑。否则老子还真得炮轰寺庙,在佛祖面前来个大不敬。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本也不是什么信男善女。不信佛法,不信天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人,还讲什么因果报应。 “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 “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冷佩玖唱念至此,他抬起眼,心有灵犀般往包厢上方望去。贺琛直接在空中与这赤`裸的、大胆的炽热眼神相撞。 他神色一凛,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这哪里是小尼姑下山,这分明是冷佩玖这座天仙要下凡了! 真真是,思凡。 冷佩玖要入世,不做那位列仙班的神——他要做人。 要爱,要恨,要七情六欲,要轰轰烈烈。 他要与贺琛恋一场,地不埋心,天不遮眼。佛门当前,我背弃那佛。戒律清规,我视而不见。 爱在穷途,情行末路。一路走来踩着刀刃,踏着火海。总有一天峰回路转,他的将军终会凯旋归来。 冷佩玖愣是将小情小爱,一己私欲,唱出了翻江倒海的味道。 北平不比上海,票友们渐渐听出了不对劲。这哪儿还唱的是小尼姑不甘寂寞为私欲奔逃,这明明是冷老板借戏表白!给他的贺军长喊话呐! 这下戏迷们都不干了,好端端的唱戏,加什么私人感情在里边。你说你要改词,改腔,只要不颠覆了戏曲原本的意思,无伤大雅,票友们依然买你的座儿。但你要整这般歪门邪道,净是胡闹! 怎么冷老板去一趟上海,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渐渐的,台下议论声大了。有什么东西往台上砸了去!这回倒不是首饰大洋,是茶杯!滚烫的开水跟着往台上泼。 “砰!”的一声,炸破出一片喝倒彩的声音来!这可是冷佩玖登台这么多年来的头一遭啊,真真是出奇了。 人群谩骂,叫他下台。没想到冷佩玖纹丝不动,依然载歌载舞地唱着自个儿的,声音里居然还透着些愉悦。 贺宇压根不用贺琛指挥,直接带了人揪住闹事者往外扔。由此可见,冷佩玖与贺琛真是一家人。一个暗戳戳的准备胡闹,一个就心有灵犀地帮着他料理杂碎。 两人配合起来天`衣无缝,这下可助长了冷佩玖的“气焰”。他唱得更起劲儿了,眼神不住地往包厢里瞟,勾得贺琛一股子欲`火蹿脑门。 “小兔崽子,”贺琛摸着下巴霸气一笑,“居然把老子当那小和尚!” 冷佩玖唱啊跳的演完最后一出,赶紧谢座儿跑了。他可不怕那些闹事的人,而是后半夜约了贺琛去赏花灯。 刚才戏里看过一遍的东西,要真看到实物了,才有意思。 贺琛在后门口等着,冷佩玖卸妆时想着今天这出,不由自主哈哈大笑起来。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眉目俊秀,像个精致的玻璃人儿。 不知军长对今晚这大胆的“表白”是否满意,应当是满意的,那人看自己的眼神,简直像一头恶狼。 冷佩玖换好衣服,牵着趟儿跑出来了。贺琛坐在车上,正抽着烟。他窜上去,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却也什么都明白了。 驱车赶往灯会,渐渐人流拥挤起来。贺宇停车,放他们去过二人世界。 实则冷佩玖长这么大,是第一次与人一起过元宵。他宛如孩子般在繁华的灯流中游走,一手牵了贺琛,一边考他字谜。 暖黄的,殷红的,明丽的,暗淡的光芒从灯花中透出,犹如织花之纱罗。整条街亮堂堂的,有那么一瞬如电影镜头。一帧帧拉开,再慢慢放映。 柔光照在冷佩玖玻璃瓷般的脸上,水波流转的眼睛盛着万千光点。聚在他眼中,如照亮人心的一把火焰。 贺琛看得有些呆怔,不由得放慢脚步。他站在冷佩玖的身后,耳边嘈杂声远去。冷佩玖的身影变得格外清晰,周遭朦胧如烟。 其实,冷佩玖并不是一个特爱打扮的人。他一身水色长衫,外罩一件貂毛披风。绒毛在他纤细的脖子边围了一圈,衬得脸更小。他有着属于年轻人的朝气与稚嫩,这样的青涩加上一点看破风尘的眼色,便已足够迷人。 他如上仙坠世,新奇地游走于花灯玲珑,富丽堂皇的灯海里。天上下着柳絮般的雪,房屋上白茫茫一片映着灯光。 贺琛见着冷佩玖自光中转身,他笑意盈盈,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什么灯啊,花啊都成了他的陪衬,黑白分明的眉眼配上温柔的雪。 贺琛甚至觉得,若让冷佩玖再走一段,这人就会走出自己的世界。 他忽地上前,抓住了冷佩玖的手腕。 “军长?” 这万花筒般的光景中,当今最红的名伶似与横霸一方的军长初次相识。 贺琛盯着冷佩玖的眼睛,说:“这辈子,你跟我吧。” 冷佩玖不由得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说的这辈子第一句话。 “军长,我跟你。”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17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第44章 盗红绡 不朽的生命是寄存于不朽的事业之上。永远的记忆是从深湛的感谢中带来的。 无穷的生命连续,向着伟大的梦境前进,终有一日,终有一日梦境会成为现实,天堂就在世间。* 冷佩玖同贺琛的绯闻很快长着翅膀从北平飞到了上海,此时久违冷老板那一嗓子的戏迷们巴不得贺军长赶紧与家人闹崩,带着小情人冷佩玖回上海。 可见多数人的一己满足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苏穆煜在上海过了一个愉快年,岁末时,他与连鸣两人曾在街头闲逛。当时虽近年关,外出到上海谋生的群众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街头处处可见无家可归的人。 因内地生活所需遭到统制,无法安居,故重返孤岛。 街头巷陌,人群往来,满坑堆谷。再加上蔬菜等食物受到日方统制,来源稀少,导致价格上升到了昂贵的地步。中下层市民买不起菜,叫苦不迭。 连鸣不管做饭,但他负责给钱。他与苏穆煜很快发现米价扶摇直上,最高时达四五十元一担。 “这么下去,别说穷苦人民,就连咱们都得计划着用钱了。”连鸣皱眉,对奸商操纵米价的行为很是唾弃。 但换个角度来说,这个世道谁不为自己多谋算。能存钱存粮的时候,必定不会手软。资本都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没有头脑又没有钱的人自然会受苦。 但官逼民反,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话也不是空穴来风。当时贫民饿极,出现好几回抢米事件。光是苏穆煜他们亲眼见着的就有四五次。 雪白的大米满天飞,人群拥挤,叫喊冲天。拳头同身子骨冲撞的声音格外刺耳,贫民与米商打红了眼,更有甚者直接见血。 租界当局为此十分棘手,随后米店罢市,进入自主戒备状态。 每每发生冲突之时,连鸣会下意识拉着苏穆煜远离中心圈。这些人面露菜色,瘦骨嶙峋,却不知是哪里爆发出的力气与狠戾。求生意识在绝境中逼迫出的骚乱,其实是来自人心深处的惶恐。 谁也不知战争什么时候到来,愈来愈紧迫的局势。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这个年代坏得有些病态,贫富两极出现极大矛盾。上层社会在摇摇欲坠中抓紧享乐,战争来了出国便是。底层人民在风雨瓢泼中挣扎求生,战争响起前大多都游手好闲。 这样游手好闲的劲头里便夹了生事的欲望,时常见街头地痞流氓火并。群架斗殴为他们来不及宣泄的精力找到一个缺口,遭殃的只有比他们更为弱小的群体。 社会越来越动荡,人民生活得不到保障。尽管有人想粉饰太平,也显得力不从心。 苏穆煜一开始还会讶异,后来也见惯了:“从小小一个生活所需都得不到满足,便能看出如今的社会该有多乱。” 桌上无米,胃里无食。基本生活得不到保障,谁还管别人活得舒不舒心。既然自个儿不好过,老子也不要别人舒坦。要坏,就大家一起坏下去。 有人走不出泥潭,便要别人也下来作陪。他们一遍遍地跟你讲,来吧来吧,我们一起腐烂在这儿。 前路不见光,后路早已成断崖。 繁华的上海从根基里皲裂出一条沟壑,从深峡中激荡出一股浑浊而猛烈的波涛。它似乎预示着什么,沿着民国二十五年的新年伊始,沿着贫苦百姓的岁月洪流,形成不可阻挡之势,往雾霭沉沉的未来奔流而去…… 过一段日子,连鸣再去买米时,发现米店虽已恢复营业,但也只是于店门上开个小口,方便零沽交易。 连鸣苦笑着从门洞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日子过得有点苦,感觉自己跟蹲牢号没啥区别。想他堂堂连大少,什么时候沦落到这般买米度日。 坏日子与好日子一比较,连鸣不得不承认,连余风人品不提,但给他创造的生活条件是真的没话说。 苏穆煜感慨时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指挥起连鸣也毫不含糊。两人的生活越来越默契,基本上苏穆煜说他想出门,连鸣便知这人又要去沪西闲逛。 他俩的春节,除开在家吃饭写新戏,其他时间全用在了闲逛上。 当时的生活虽然并不安定,其歌舞事业、娱乐场所的生意倒是处处客满。连鸣和苏穆煜无事可做,便深入当地的咖啡厅、舞厅、茶馆去买闲、观察众生象。 后来看得多了,苏穆煜倒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世上矛盾如此之多。 有人穷得吃不上饭,便有阔公子只是吃十二只洋的西瓜中心那一块。红舞女游走客人之间,逮着有钱人灌迷魂汤。温老头子往舞女钱夹中塞钱,显阔。亦有少妇沿街讨饭。 有人手舞足蹈大谈国事,却从未在正事上见着他的身影。有人倾家荡产,献金救国,却从不过分夸张。 纸醉金迷的世界与寒冬笼罩的世界时常仅仅是一门之隔。 这里隔断的,却不仅仅是贫穷与富有。 还有人心。 这天,苏穆煜照常在院子里晒太阳琢磨戏词,眼见着春节即将结束,连鸣也搭了桌子备课。 苏穆煜见他过来,反而将椅子往旁边移了半米。 连鸣拿着课本,鼻梁上带着虚张声势的平光眼镜。他一副好好老师的做派,挑眉问:“阿煜,干什么呢。” 苏穆煜垂着脑袋没看他,手上钢笔沙沙游走。头顶的发旋儿展示出一副疏离感。 “连少,以后还是叫苏老板比较好。咱俩也没怎么着,叫得太亲近不习惯。” 连鸣磨磨牙槽,算是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他的阿煜是想与他保持距离,划清界限。原以为除夕夜之后,自己那番话会再次动摇苏穆煜的心防。怎么反而让人更加疏远了。 “我们是不是朋友?”连鸣不急,放下备课本开始翻书。 苏穆煜顿了两秒:“算。” “既然是朋友,叫得亲密点也没什么。我和马三爷这么多年,你瞧他怎么叫我的?”连鸣说得很慢,“苏穆煜,你还不如直接说你想躲着我罢了。” 苏穆煜一愣,他错愕抬头。这还是连鸣第一次正式叫他名字,叫得认真又严肃。 “也不叫躲着你吧……” “就是我觉得这样不行,连鸣,我……” 我想不通。 想不通为什么从刚认识开始,你就对我这样好。苏穆煜很笃定之前他没见过连鸣,更不可能有深交。就算是他魅力大,连鸣一见钟情,这也太快了点。 在苏穆煜的人生观里,感情是需要等待的。一见钟情多是见色起意。且好的感情,需要时间的砥砺,一日复一日的加深。两人逐渐对彼此了解,感情深入骨髓,生活习惯互相交融,宛如缠在一起的树根,这才可靠。 苏穆煜的职业多少带给他一些影响,如鉴定古董。他一定要上手,要仔细研究一番,才会定论。 感情也是如此,猛烈的情感来得迅疾,他反而会后退一步。直至透过无穷的变化与冰冷的时间,看到爱情本身。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18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一向懂进退,他知道最近把苏穆煜逼得太紧。好比将弹簧压下去,在弹性限度内,无论如何都会弹回来。若超过这个限度,一切都会崩坏。 不急,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到了这个份上,不急在一时。 连鸣思考片刻:“行,苏老板。” 这下反而换苏穆煜一怔,他没想到连鸣压根不坚持。好像这件事很简单,不过话说回来,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苏穆煜心里五味杂陈,自己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之前还在心里打草稿,若连鸣坚持下去,自己怎么与他辩论。 为什么轻轻松松达到目的,自己却觉得空落落。 苏穆煜有些乱,他突然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连鸣见苏穆煜不说话,装作不经意道:“可是别忘了,我还在追你。” 苏穆煜盯着连鸣,连他毛衣上的绒线都看得一清二楚。苏穆煜忽然明白了,他这样退却、保持距离。无非是想给自己一个足够安静的空间来思考。 当两人的关系进行到一半,过了纯粹的暧昧与互撩阶段时,想要继续走下去,就一定得退开一点看清楚。 好好思考,我对这个人的感情如何。我们是否匹配。我们能不能在未来携手走下去。遇到阻拦时,我们有没有齐头共进的决心。 感情不是儿戏,到了一定年龄,这些都不是过家家。他们早过了青春冲动的岁月,如果连鸣再早几年与他相遇,苏穆煜说不定真能趁着热血上头同他恋爱一场。 此一时非彼一时,苏穆煜的感情就是这样理智又克制。连鸣懂,就因为他懂,才会要成功,又爽快地走回安全区内。 一段感情里,不止有热恋、做`爱、接吻、为对方付出一切。还有基本的尊重、信任、保护与宽容。 连鸣现在放开苏穆煜,让他自己去想清楚。连少以退为进,他要的是下一次能坚定且磊落地牵起苏穆煜的手。 他们要的不只是简简单单谈个恋爱,还要对方的心甘情愿,要对方在情感上的认同。 这才是爱情。 两人达成共识,苏穆煜和连鸣都不睡一张床了。本来有三间厢房,现在重新收拾出一间。原来的房间比较大,床铺也舒服,连鸣让给苏穆煜睡。 虽然苏老板心里有点过不去,但想想两人再这么搅在一张床上睡,也不是个办法。 暂时如此,待想明白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苏穆煜不知道的是,那晚分房睡。连鸣抱着被子经过苏穆煜的房间,他从门缝里看着苏美人侧卧的背影,眼神如狼。 只要是自己的人,在连鸣这儿从没有放手一说。此路不通,换个办法继续前进。他能忍,紧紧盯着“猎物”不放松,直到最后成功为止。 苏穆煜万万猜不到,连鸣对他抱着多深的情感,才有力气一直磨在他身边。 春节刚过,学生恢复上课,连鸣也回学校继续工作了。 苏穆煜闲散几日,他的工作还未开始。玩古董,找他做顾问的,大多是些有钱人。此时酒肉池林将将过去,那些老爷少爷们还晕在美人乡里回不过神。 没人找他掌眼。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先前升迁的王公馆王老爷,是个实打实的古玩迷。元宵节后三天,苏老板就接到王老爷的邀约,上府掌眼去。 苏穆煜当时才从被窝里爬起来,揉着惺忪睡眼,微笑着应承下来,到时一定登门。心里却腹诽着,不是有钱人吗,为什么不多办几天聚会。接着心思又一转,这都什么年头了,王老爷还能源源不断地纳入新货,果然巴结他的人不在少数。 连鸣叮嘱他不要太累,要是有什么喜欢的不如买来玩玩。苏穆煜躺在沙发上嚷嚷:“你可饶了我吧!我现在看到古董就想吐。” “你不是喜欢么,”连鸣站在镜子前打领带,肩宽背阔,腰段有力。“现在不喜欢了?” “不,还是喜欢。能喜欢一辈子古董,但问题是王老爷总让我看一眼假的东西,我这都快视觉疲劳了。还不能捡了真话直接说。” 苏穆煜撑着下巴看连鸣收拾,下午还有几节课。 “连鸣,我说你上个课打扮这么帅干什么。你们班女生还有心思听课吗,全瞧你了吧。” 连鸣从沙发背上捞起西装外套,他嘴角噙着笑意,问:“苏老板这是吃醋了?” “吃醋?!”苏穆煜说,“搞笑吧,我吃哪门子醋。赶紧走赶紧走,别杵我面前跟雄孔雀开屏似的。” 连鸣大笑几声,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吃醋。拿上教案就要走:“今晚还是吃粥?下班路过市场我好买菜。” “嗯,你看着点买。随便吧,反正别也买太多。” 苏穆煜摇摇手,意思是您赶紧走人。 连鸣没再多说,转身出门去了。苏穆煜瞧着他的背影,英俊潇洒,脊梁挺直,模特儿似的。 苏穆煜嘁一声,上课还穿这么骚,不是勾引人是什么。敢情就你长得帅,身材好? 苏美人越想越不是滋味,好死不死还想起了上次那封疑似情书的信。 呔! 苏穆煜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本少爷今天也要倒饬好了再出门! 瞧,也不知他跟谁较劲,真幼稚。 转眼到与王老爷约定好的时间,苏穆煜按照惯例准时登门。 王老爷早在家里准备好了,一排排高古瓷、字画,摆在客厅里跟办年展似的。苏穆煜笑着迎上去,开始挨个挨个掌眼。 这次王老爷倒没被坑,不知有哪些是他纳入的或别人送的。高仿与真货基本对半,剩下几样存疑。因鉴定工具不足,没法给出确定答案。 苏穆煜细看一遍,发现部分真货应是宫里出来的东西。自紫禁城主人逃亡在外,偌大的皇城空了。自然许多好东西流落民间,最终上品都传到达官显贵手中,毕竟只有他们才真正玩得起。 普通人没这眼力,中彩撞到一件,也多以低价卖出了。于贫民来说,收藏价值远比不上能吃得饱实在。 苏穆煜鉴定之余,王老爷向他说起故宫文物南迁一事。一九三三年南迁到达上海,放置今年。有消息说很快就要再次迁移了,毕竟一大批国宝聚集,怎么来说护宝之人都心里没底。 战争随时可能到来,要保护这批文物,光是人力物力的消耗,已经不可计数。 王老板喝着茶咂摸:“上万件古董啊,那可都是些宝贝。不过一般人瞧不见,真想去看看。”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19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穆煜心想,你是没机会看了。等我回去后,北京故宫、台北故宫我想看哪个看哪个。 王老爷又说:“苏老板,知道伐?冷老板和贺军长马上要回上海了。” 这倒是引起了苏穆煜的注意:“嗯?过几天吗?” “大概也就是这两天了,”王老爷说,“好久没听冷老板唱戏,怪想的。耳朵都馋了。” 苏穆煜笑笑:“可不是,我也很久没听了。等他回来再登台,准得买了好位子。” “也不知道贺军长与本家现在如何。你别说,军长真是有情有义,对冷老板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不晓得他俩未来如何,反正只要打起仗来,总有分开的一天。” 其实王老爷同样肖想冷佩玖多日,不过贺琛捷足先登,自己也只有说风凉话的份儿。 苏穆煜撇嘴,酸什么酸,人家两口子的事儿轮得到外人瞎操心么。 “有机会再一起去听戏。”王老爷坐在沙发上,捧了茶杯笑着邀请。 苏穆煜一张假人脸,皮笑肉不笑,他本不太喜欢同官宦打交道。 “成,王老爷开心就好。” 果然不出几天,冷佩玖与贺琛回来了。 这在上海的梨园行与军政届再次刮起一股风。 同行都说冷佩玖看人眼睛真毒,瞧瞧他,不出手不知道呀。一出手直接拿下贺军长这样的人物,怕是一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军政界要员轮番打电话来,与贺琛约时间见面谈事。包括上次扣押黑帮老五的军火一事,也该有个了解。 他俩才定情,正情到浓时。回到上海,又得彼此分开作息,回到忙碌的生活中去。 冷佩玖决心已定,想着未来就算打仗了,贺琛去哪儿,他便去哪儿。而贺琛则打算待抗战打响,便送冷佩玖出国。等到一切结束了,自己再去寻他。 两人之间已经没什么秘密可言,包括贺琛的书房,冷佩玖也能自由出入。 不过就这个心思,他们没给彼此说透。 苏穆煜听闻冷佩玖回来,专挑一天登门拜访,说是要与冷老板说新戏。 张叔出来迎接,一拍脑门儿道:“你看我,这忘啦!冷老板说是今天有事,刚刚出门回冷宅拿戏服去啦!” 苏穆煜愣住,心道不好。这才刚传出好事来,冷佩玖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他笑着与张叔道别:“没事,我改日再登门拜访。” 张叔说:“没问题,下次帮您给冷老板说清楚,约个时间准错不了。” 苏穆煜出了贺公馆,赶紧奔往冷宅。 可是,还是迟了一步。 等他到达冷宅门口时,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争吵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不朽……世间。”——《新年说梦》 第45章 盗红绡 伊始,皇城根下孑然一身,无牵无挂;那年海棠树前,却是峰回路转,情有所依。从一人的伶仃变为两人重逢,连在根脉中的东西终比水浓。 再后来,一人毅然承欢的楚痛与屈辱落在另一人的眼中。咬碎牙齿连血吞的情意不可不报。若没有阴差阳错的梨园相遇,又怎有后来的悲欢离合。若没有对情感与陪伴的渴望,又怎有后来的悔恨与遗憾, 这样说来,究竟哪一个是现实,哪一个又是梦境? 人生的一蹶不振、每况愈下,大抵是从失志开始。而一段感情的江河日下、土崩瓦解,大抵是从拆穿第一个谎言开始。 一九三六年的开头,便注定了这一年不平凡。虽从历法上看,今年无非是本同末离,却有着别样奇特。举个例子来说,这一年七夕恰逢处暑,比常年都要来得晚一些。 而有的事却来得比往年更快,快到令人目不暇接。 时值一月,平洋学生组成南下抗日宣传团。中央红军陕甘宁与陕北红军组成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 随后,自流传后世的《沁园春?雪》落笔,二月红军正式开启东征历程。 四月,张学良与李知凡*密谈合作抗日。 国政颁布五五宪章。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在上海成立。 同年八月,中`共决定放弃红军称号,联蒋抗日。中`共中央公开发表《中国共`产党至中国国民`党书》。 年底,爆发双十二事变,史称西安事变。 这一年于国共两党来说,过得是风风火火又暗潮汹涌。各方势力不断角逐,不断较劲。中`共连连伸出橄榄枝愿与国民政府共同对敌。战事一触即发,犹如水壶中不断上升将达至沸点的水,就等一出大戏点燃全国。 后来,苏穆煜不太记得那一年他与连鸣是如何在上海度过的。但他深深记得,那年元宵节后,冷宅内爆发的争吵与矛盾。 记得上海的初春才将将开始,而有人的人生,正在迈入更为严酷的凛冬中。 苏穆煜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出神。连鸣不知他怎的去了一趟贺公馆,回来竟有些失魂落魄。 连鸣喝着咖啡,很不好劝。最后说:“苏老板,今晚咱家还吃饭不?” “啊?”苏穆煜一怔,他揉了揉脸,“哦,等会儿。让我再清醒清醒。” “冷老板不喜欢你的新戏,还是意见不合需要更改?” “不是,今天我没见着他。” “没见着你也不至于思念到茶饭不想吧,”连鸣摸出烟盒,正要点一根,“你这样下去,我会吃醋哦。”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20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别闹,”苏穆煜摇头,伸出手说,“给我一根。” “我去。” 连鸣错愕,他看看苏穆煜又看看手上烟,“你不是不抽?” “谁说我要抽了,我闻闻。” 苏穆煜懒得等他反应,劈手夺过烟盒摸出一根,横放在自己的鼻边深嗅一次。烟草未燃烧前的清香混着一丁点苦,于苏穆煜来说起了一定的安神作用。 连鸣咬着烟头,斜靠着沙发。他取下眼镜的瞬间,一身流氓气锋芒毕露。 “来,苏老。跟本少爷说说谁惹你了,还是你又看见什么了?” 苏穆煜迟疑半响,说:“我的任务,估计没几个月就得结束了。” 他没看到什么,只是听到了。 听到了一段极为纠结的争吵。 时间拨回下午三点四十左右,苏穆煜匆忙赶到冷宅,里面已经有人吵了起来。 这两个声音极为相似,不过一个清冽一点,一个稍微沙哑一点。若不是反复多次听过冷佩玖的声音,乍一听还根本分辨不出来。 沙哑的声音首先爆发,那人朝冷佩玖道:“你不是说好要帮我的?现在计划进行到一半,眼见着就要成功了。我马上也要离开上海去南京,他贺琛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冷佩玖的话听起来倒还显得稍微镇定:“无论如何,我今天回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再帮你与你背后的组织了。以后你们的事,谁与谁相争,党派间斗得你死我活。都与我无关,而且,本就与我无关。” “你还真信他对你能动真情?!冷佩玖!我拜托你醒醒。他是个军长,迟早要走。这场仗不知要打多少年,生与死根本无法定论!他死了你怎么办?就算他活着,几年后,十年后他回来,你保证他能记得你?” 冷佩玖也渐渐有些激动,道:“记不记得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开始,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能再帮你。否则我冷佩玖成了什么人?” 那人大吼一声,不敢置信的声音里夹了哽咽:“是!你说走就走,你觉得你良心过不去了。那我呢?我算什么人?我他妈不是人。从做这件事起,我便没有名字,没有情感。不与家人通信,抛弃一切。把自己沉入到黑暗里,当一个影子。你要做人了,你爱了你陷进去了。所以你就不要我了!你跟他什么关系,你跟我又是什么关系。论亲疏、论感情,这里有他贺琛的份儿吗?!” “你们不一样!”冷佩玖说,“你们根本不一样,你不要再这样幼稚了行不行。你有你的事业憧憬,你有你的人生追求。那我呢?我就不要了吗。他呢,他贺琛贵为一军之长,扛着枪喝着血行走沙场,他又做错了什么?!” “我们就是一样的!这世上无论什么感情最后都会归结为一种。我一心报党就是幼稚?我有理想追求就不对?他错就错在跟我们是一个对立面!” “哈!”冷佩玖似乎气极,他冷笑一声,“戏词里怎么唱来着,大丈夫岂能够老死床弟间,学一个丹心报国马革裹尸还。烈火更助英雄胆,我管叫那八十三万强虏灰飞烟灭,火烛天。收拾起风雷供调遣,百万一藐笑谈间。你有这气魄吗?!” “我有!”那人咬牙切齿道。 “你有他也有!” “他也有这样的报国雄心,与你们有什么区别。为什么要分你我他,如今是个什么时候了。我冷佩玖虽只是个唱戏的,我不懂你们那些阴谋阳谋,权术之争。我只知道家要没了,国将破了。这时候有无数个军长师长士兵站出来,他们都在抗争,抛头颅洒热血!既然如此,有什么你党我党之分?” 冷佩玖一连串说得极快,稍不注意就会跟不上他的思路。 那人显然也是愣了片刻,说:“是,我承认你说的没错。但你看看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剿共`匪,逼得我们无处可走,最终远走他乡。无数同胞死于他们的屠刀下,你让我怎么理解他?无数次抛出联合建议,此次被冷落驳回。是谁要划分楚河汉界的?不是我们!” “那这都算贺琛的错?世上亡魂千千万,凭什么都要算到他的头上。那些人是他杀的吗,命令是他下的吗。他奋战前线,一箱箱金条扔出去,只为换来军火与粮食。他与家庭决裂,投身革命与抗战,凭什么骂名都要全背负。” “他是个间接凶手,”那人说,“你不要为了爱情,而看不清人,看不清前路。” 冷佩玖说:“我看得很清楚。所以我不能再帮你了。对不起。” 屋子里有片刻沉默,空气缝隙中的矛盾稠到无法流动。 很久之后,那人说:“你不要与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只问一句,我们的关系当真比不上那个贺琛吗。” 冷佩玖长叹一口气:“我说了,你们不一样。”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帮我,真的只是出于对那件事的补偿吗?” …… 冷佩玖愣住,那件事的画面尽数在他眼前滑过。他浑身战栗起来,双手仅仅一握。冷佩玖咬了咬唇,不置可否。 最终,还是那人先开口。声音却如要哭出来一般,又强忍着酸意:“果真如此是不是。原来是我想多了,我以为我们有的是更深羁绊。我承认,我来得晚了点。但我以为,往后几十年,等仗打完了,我可以弥补前十几年的空缺。” “如果你是出于补偿我的心思,那这件事……便算了吧。我不会再勉强你了。” 冷佩玖说:“不是早来晚来的问题,而是我自己做人的良心。一开始我错了,我及时止损。希望能带着这份忏悔去改正,去过以后无悔的人生。你也没错,我答应帮你,并不只是出于想补偿。我们之间的感情,与贺琛不同。” 那人像是终于累了,颓然地说:“是,本就不同。他是你要爱上的人,而我是晚来的归人罢了。” “你别这样,”冷佩玖说,“你们一起共同抗战,一起革命不好吗。为什么非得如此?” “我无法与你说清,这些事本就说不清。谁都认为自己有理由,谁都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去呵斥别人。从来没什么将心比心,这四个字在利益、规则面前,根本就是笑话。从来没有人站在对方的角度上感同身受,你瞧,日本人都要来了。我们他妈的还在搞内讧。” 冷佩玖去意已决,是不打算再探讨这个问题了。他不是无情冷血,只是怕自己再待下去,再看见这人年轻的脸上失落的模样,会忍不住心软。 这也是他想要留在身边的人啊,好不容易找回的人。为什么人生从来不曾待他温暖。 冷佩玖要走,那人问:“你再帮我两件事,如何。” “我说了,我不会再做了。”冷佩玖垂下眼帘,拒绝。 那人走到冷佩玖身前,在他腿边蹲下,抬起头来。冷佩玖瞥了一眼,这模样与他记忆中曾幻想过的样子无缝重合。心头一热,接着一软。 那人说:“就最后两件事,我保证不会牵连你。做完,我就走了。求求你,好不好。” “我.....” “就当,就当是为那件事的补偿好了!既然你一开始存了补偿的心,那你便做到底。” 年轻人脸上闪烁的光芒与期待,几乎要让冷佩玖红了眼。 最终冷佩玖偏过头,说:“……我答应你,最后两件事。但你不能对贺琛做什么,不要……不要伤害他。” 因为以贺琛的性格,凡是伤害他的人,他会以牙还牙加倍奉还的。 我也,不希望你出事。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21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一场谈判,最终以一半破裂,一半妥协而收场。 苏穆煜蹲在墙根下,听到争吵结束,赶紧窜入另一条巷弄里。 冷佩玖整理好情绪,再次换上与平时无异的笑脸从冷宅里出来。他用箱子装着戏服,七拐八拐走出弄堂。 苏穆煜还没从两人的对话中回过神来,又走回冷宅门口。他犹豫半响,思考着是否要进去。虽然听墙根这等事并不光明磊落,但他想着是否要进去劝一劝。 梦境生变,之后的事件便会被打乱。看来这次梦境的主导者,并没有强大的意志力控制好大梦中的每一个人物。 就在踌躇不前的这段时间里,苏穆煜听到有汽车碾碎瓦片的声音。似乎要到这边来? 他赶紧再次躲入隔壁巷弄中,半伸出个脑袋,试图看清来人。 没想到此车也如他一般,驶进了左前方的巷弄里停下。像是藏在这等什么人。 大概半小时后,苏穆煜耐心即将耗尽之时,之前同冷佩玖争吵的人正好从冷宅内出来。他戴了帽子,压得很低,步履匆匆离去。 那辆黑车很快重新启动,慢慢跟了上去。 苏穆煜此时很想上去攀住那人,提醒一次。可展世一的信反复在脑海中轮放:不得干涉。 接着,那人不见了,黑车也没了踪影。 苏穆煜站在原地叹口气,心口闷得慌。 别无他法,只得回家。 连鸣听了来龙去脉,吐出嘴里的烟雾:“苏老板,你在这儿惆怅也没有用。这就是命运。” 苏穆煜当然知道这是命运,他作为灵魂安抚者,无比相信这世上有“命格”一说。很多事从一出生便注定了,谁也无力改变。 连鸣知道苏穆煜的心思,最后戳灭烟头:“别发呆了,不想做饭直说。咱们今晚出去吃。” “我……!” “靠”字还在舌尖,苏穆煜生怕有如斯文般,再次硬生生咽下这口气。 他唰得站起来冲向厨房,将未点燃的烟扔给连鸣:“吃吃吃!就知道吃!也没见你对其他事这么上心!” “怎么会?!”连鸣哈哈大笑,他朝苏穆煜的背影喊道,“我对你就挺上心的嘛!” 啧。 真是极其不要脸。 苏穆煜的菜刀往砧板上一插,杀气直冒。 与此同时,力行社的电报滴滴滴地不停响。梁振坐在桌子前皱着眉头翻译,最近截获的情报太多,工作量直线上升。 他手边的烟头堆成小山,工作室内烟雾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 就在梁振刚好齐活儿时,大门猛地被撞开。一人风风火火走进来,西装加身,摩登少爷范儿。 “我操,我操,我操!” 来人便是龚力安,他捏着一个信封,满脸怒意。大步生风,嘴上毫不留情。 “那冷佩玖他妈的还真有问题!” 梁振大惊,赶紧迎上去:“上次不是证明了安全吗,怎么又冒出新问题来了?!” “调查不是一直没断么,今天三佬他们去了冷宅跟踪。你看这照片,那还能有假?!” 龚力安咬牙,好他个冷佩玖,敢情把他们这一档子人当傻子玩? 梁振眯缝起眼,看了片刻,说:“那这次能确定了?” “废……”龚力安刚要盖棺定论,忽然理智又回到大脑中,他把前前后后琢磨一遍,“不对,不对,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老梁,你来分析分析,这他妈怎么回事。” 梁振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相信真实的情报,眼见为实。既然疑点又浮出水面,继续查,查今天开车跟踪的结果。照片有了,那与他接头的人又是谁。” 龚力安有些愤怒,却还是不得不点头:“嗯,我马上叫人继续查。对了,那老贺那边……” 两人对视一眼,直接犯难。先前龚力安气愤的原因也在此,刚刚冷贺二人在北平定情。这“好消息”飞到上海来,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直到贺琛亲口告诉他们此事,才从怀疑继续坠入震惊中。 这个关头谈爱情,谁都知道弊大于利。他贺琛偏生还这般去闯了。 也只有他俩干得出来。 梁振思量着说:“先不说吧,把事情调查清楚。如果又是误会而牵连了冷老板,咱哥俩就真是伤了老贺的心。” 龚力安有些不赞同:“老梁你这说的什么话,革命当前,哪有那么多伤心。舍小家为大家,割小爱求大爱。我们没有选择余地,老贺他自己也该拎得清楚!” “是啊……”梁振长叹道,“我们都要拎清楚啊……” 冷佩玖回到贺公馆时,刚巧要到晚餐时间。 贺琛今日提前回来,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两人视线一对上,情意便出来了。 冷佩玖欢喜地把箱子交给张叔,几乎是跳着投进了贺琛的怀里。贺军长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还知道回来,老子以为你是要私逃了。” 冷佩玖撇嘴道:“哪有,我这才出去多久。有你平时回来的晚?好啦,你别说我了。今晚给你唱一出昆曲如何,还是想听京剧。” “别唱了,”贺琛说,接着大手如滑鱼般伸进冷佩玖的衣服里,“今晚老子不想听你唱……想听你吟。” 冷佩玖一怔,莫得全身都要红了。他半含娇嗔地瞧了贺琛一眼,腰肢一软。 “怪不正经!”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22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第46章 盗红绡 贺琛说到做到,当晚用晚餐,不知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还是积欲已久,不等冷佩玖消化消化,直接抱了人去洗澡。 他先是缠着冷佩玖在浴室发泄一次,后来滚到床上,摸出一盒凡士林,伺候地冷佩玖差点浪断了腰。 两人从未如此疯狂、舒服又餍足地做了一晚。直到冷佩玖的嗓子也沙哑,累得完全没有抬腿的力气。 冷佩玖昏睡过去,贺琛逐渐感到了疲倦。整整一夜没停,他有哪次是这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贺琛俯下身,抱着冷佩玖轻吻他的脸颊、饱满的双唇。接着把人搂在怀中,贺琛轻轻在冷佩玖的后颈上咬了一口,笑着闭上了眼。 两人不得不承认,长久以来,这是他俩做得最尽兴的一次。 看来,以后还要这般伺候他的小玖,才能见着那不为人知又勾人的一面。 自床上的狂欢后,冷贺二人的感情更上一层楼。贺琛走哪儿都要带着冷佩玖,连军政要员开会,也叫冷佩玖等在外边。 冷佩玖知道,以如今的情况来看,他想要做什么都易如反掌。他想起答应那人的事情,又忍不住一阵纠结。 那人与他,也是很久没有再联系。虽说承诺帮他最后两件事,这日子一天天过,没有任何动静。 贺琛与冷佩玖度过了一段甜蜜而又与世无争的日子。这些时日,贺琛虽忙,但也不曾冷落过他。两人几乎是要二十四小时粘在一起,越是这般,冷佩玖反而越是不安。 一如暴风雨到来前的风平浪静。可如今已走到这般田地,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再也没有退路。 苏穆煜倒是成了贺公馆的常客,冷佩玖起初对苏穆煜给他写新戏这件事一头雾水。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心底瞬间明白了原委。 苏穆煜将《觅知音》的戏本给他看,冷佩玖对上戏,总是打起一百二十分的认真来。这出戏不长,主角也就他一个。同《孽海记》相似,整场只需要一人载歌载舞。 苏穆煜的词写得不错,加上有连鸣的提点和润色,不失一出好戏。更出彩的是,这出新戏立意不错,怎么看都像是在写贺琛与冷佩玖二人。 冷佩玖不知苏穆煜这是有意为之,两人志同道合,话题什么的也能聊上。一来二去,成了好朋友。 不过于贺琛来说,此时他倒明白了连鸣当初的心情如何。醋坛子一缸一缸地往上抬,酸味儿飘出上海滩。 冷佩玖不解:“军长也是爱戏之人,为何这般闹别扭?” “老子是跟你闹别扭?”贺琛扯着嘴角,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你他妈跟着他去过算了,成天泡在一起,把我扔在哪里?” 冷佩玖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拿过戏本,趴在贺琛的背上:“喏,你看。我可是因为这出戏,才与他走那么近。军长你瞧瞧,我觉着你肯定也喜欢这出戏!” 贺琛不置可否,倒是拿过戏本来翻了翻。没想到渐渐的手速慢下来,他将烟碾灭,琢磨了一阵:“哼,倒是个好戏本。” “怎么样,就这出了!等排好了唱与你听。” 冷佩玖把戏本拿回来,偏头在贺琛的嘴角亲一口。 贺琛心情大好,拍拍他的脸:“兔崽子,学会摸毛了你!” —— 两人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很快贺琛便忙碌起来。这次是有重要的接待任务,日本派人过来找贺琛密谈。 冷佩玖虽不懂这些政治之事,但他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很快,失联已久的那人再次现身,要冷佩玖兑现的第一件事,便是这次日本与国党的秘密洽谈。 冷佩玖咬牙应下,两人按照以前的方法办事。为什么还敢这么做,是因为日方明确邀请了连同冷佩玖在内。 日本人对自己的文化有着相当的自信,同时也对中国古老的戏曲文化有着莫大的兴趣。冷佩玖作为红透中国的名伶,日本人自是想见一见。 贺琛带着冷佩玖去了。 冷佩玖不知贺琛卖的什么药,他也没有问。只是贺琛从去到回来的路上,脸色并不太好。当晚,贺琛整整一夜没有睡觉。冷佩玖凌晨起床去过一次书房,军长手边的烟头快要数不清了。 贺琛眉头紧锁,时不时揉揉太阳穴。冷佩玖不敢进去,他深怕若贺琛问他一句对今日这事的看法,自己便会露馅。 冷佩玖只得退回房间,在床上躺了一夜。 冷佩玖的戏还是得唱,此事过去第三天时,猛然有人在戏园子里朝他吼了一声:“汉奸的姘头!日本人的走狗!你他妈还唱什么戏!” 冷佩玖瞬间懵住了,戏迷们混乱起来,台下一片喧嚣。 他不知这期间发生了何事,贺琛接到命令与日本人密谈一事,几乎没人知道。除了自己,与那个人。 那人做了什么吗?! 很快,贺琛与日本人密谈一事传播开来。几乎如开闸的洪水,堵都堵不住。贺公馆的电话响不停,甚至有激进者去找冷佩玖的麻烦。 冷佩玖的戏没法儿唱了,贺琛叫他待在家里。公馆之外围了一层守卫兵,将偌大的贺府捧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堡。 梁振再次找上门来,龚力安也神色不好。此次情报暴露,并没有截获任何电报!是有人通过口头传播出去的,还得是亲近之人。 怀疑的箭头再次指向冷佩玖,但贺琛作证,整场会谈冷佩玖没有离开。密谈后三天,冷佩玖也是与自己或贺宇在一起。 他完全没有作案时间与机会。 那究竟是谁?! 查不出那个人,整件事再次陷入扑朔迷离阶段。梁振与龚力安找不到确凿的情报,动不得冷佩玖。而冷佩玖悬着的心,到底放下几分。 贺琛的名声越来越坏,报纸上、市坊间已有人把他叫做汉奸。认为贺琛迟早会领兵带着日本人来打咱们中国人。 流言愈来愈荒谬,贺琛的情绪也愈来愈不稳定。他并不是在意那些虚无的名声,而是如果那场会谈上真有间谍,这人不仅伪装得极其之好,同时还是个心腹大患。 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消息放出去。 究竟是谁,有这般能力。 贺琛总觉得他快要触到真相,但前方一片浓雾。 与此同时,中`共再次发表《致国党书》,希望两党能携手抗日,而某些官员要正视自己,不要误入歧途。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23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这是指桑骂槐地责难贺琛,明眼人都知道。贺琛的怒火蹭蹭冒,他妈的这些人知道那场会谈的真实情况么?知道他贺琛做了些什么事? 净他妈一群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无处可说,无人会理解他。此事无疑将贺琛推入了水深火热的境地之中。 冷佩玖一边受着煎熬,一边带着忏悔。 只剩最后一次了。 这次风波之后,上门拜访贺琛的人逐渐减少。本在关键时期,人人自危,很怕沾上些莫须有的罪名来。 贺琛有一段时日没有出去,冷佩玖便每天陪在他身边,唱戏给他听。 这天,冷佩玖刚唱罢一出游园,贺琛叫他到跟前来。冷佩玖顺从地坐在他的腿上,满头点翠珠花耀人眼:“军长?不好听?” “小玖,你跟着我,也快有一年了吧。” “差不多了,”冷佩玖说,“军长是什么意思?” “我有事要跟你说,”贺琛从桌上拿过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大洋与船票,还有一些其他东西,“这是我给你想的后路。大概没多久便要打仗了,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最快今年,最迟明年。时局越来越动荡,到时候我保护不了你。出国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冷佩玖一愣,蓦地睁大眼睛:“军长这是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小玖,你冷静些听我说。出国,在外面待着,你才有活路。一旦开战,不知要打多久,老子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也许,也许哪天死了……” “我不许你这样说!”冷佩玖捂住贺琛的嘴,“我要你活着,我也要在你身边。我不许你赶我走,我……” 贺琛拉开他的手,说:“小玖,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称心如意。你唱戏,唱尽了悲欢离合,你肯定懂。别跟我闹别扭,这些东西收下。” 冷佩玖站起身来,不去接,也不妥协。 “军长,好狠的心。我冷佩玖便是一心只为留在你身边,也不行吗?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贺琛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如何叫做生死不离,这就是。但未免也太过儿戏了点,太令人动容了些。 贺琛不与他相争,说:“之前苏联与美国不是有向你发出过邀请,希望你去登台表演?这是个好机会,我把钱与船票都给你准备好。时候到了,你就去如何?” 冷佩玖死死咬住牙:“我已经发电报拒绝了。” 贺琛说:“知道你会拒绝,你的电报早被我让梁振他们截获。重新帮你给美国和苏联那边发了一封回去,给你答应下来了。” 冷佩玖不敢置信,整个人呆在原地。他张张嘴,嗓子里发不出一个音。良久,他才磕磕绊绊道:“军、军长,你主意,已定?” 贺琛站起来,把他拉入怀中:“去美国的时间是在今年十一月,你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好好准备。小玖,去吧。已有梅先生为你开过先河,你也去吧。好好给那些洋人唱唱,让他们听一听何为天籁。” “放开!别碰我!”冷佩玖气得发抖,他不住地在贺琛怀里颤抖着,“凭什么,凭什么你要左右我的人生!你们一个二个!凭什么都要来决定我!干涉我!” 贺琛死死抱住冷佩玖,不让他挣脱开:“听我说,小玖!你听我说。你在我身边,我无法做到认真,无法后顾无忧。你在一天,我便害怕一天。迟早日本,中`共,党国,会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你就是我的软肋,别人可以一刀见血的地方!” “我不走!” 冷佩玖歇斯底里,眼泪顺着就下来了。好不容易,他找到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好不容易,有一个人成为了他的念想。 为什么到头来,在北平也好,在上海也好,一个二个,都要他离开?! 贺琛低头吻在冷佩玖的头发上:“小玖,不要闹了。听我的话,到时候离开这里。如果有一天战争结束,我还有幸活着,我再接你回家。” 冷佩玖明白,这次无论如何贺琛也不会改变主意。他该何去何从?远走他乡,还是拼命留下来? 没想到的是,时间已经不再给冷佩玖任何思考余地。 致命一击,很快就到了。 时值十月,又一年金秋来临。 苏穆煜应冷佩玖邀请上门排戏,二人灌注心血磨合的新戏已经要成形了。 连鸣多次提醒苏穆煜一定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干涉这场梦境最后的走向。苏老板虽然满口答应,但一见着冷佩玖,还是会陷入纠结之中。 话说回来,即使贺琛与冷佩玖之间暗流涌动,感情却是一天比一天好。连鸣与的苏穆煜的关系,也明显有了好转。 两人很快迈过疏远隔离的坎,走向了彼此敞开心扉的道路。最显著的改变还是在称呼上,连鸣成天叫着阿煜,苏穆煜有时也会叫鸣哥了。 习惯就是如此可怕,一旦有人大剌剌地闯进你的生活中,再死赖着不离开。很快你会习惯这个人的一切。 直至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苏穆煜瞧瞧日子,琢磨着很快将会结束。他让连鸣做好随时会回去的准备,自己的失眠也渐渐加重。 每次都是这样,一到大梦即将结束之时,苏穆煜的睡眠会严重不足。连鸣再次顺理成章地爬上了苏穆煜的床,这次倒是真的什么也不干,两人经常盖着棉被纯聊天。 连鸣会给苏穆煜讲自己小时候,讲当年闯过的祸,拿下的荣誉。苏穆煜逐渐对连鸣的过去有了了解,并且他发现,每每连鸣讲到那些光荣、引以为豪的事情时,每每连鸣给他讲诉这世上还有更多奇妙之事时。苏穆煜都会从连鸣的脸上,看到有种叫做意气风发的光芒。 这种光,不断地吸引他,不断地提醒他,不断地叫他靠近。 苏穆煜想,连鸣吸引人的地方,或许就在于他渊博的知识。有谁不喜欢这样幽默有趣的人? 直到很久以后苏穆煜才明白,当时他从连鸣身上看到的那种光芒——是上帝初遇爱人的模样。 第47章 盗红绡 自上次与日本密谈风波过去几月有余,十月下旬贺琛再次接到一项新任务。 情报网内有几只“黄鹂”即将飞往上海,而国党要做的就是撒开弥天大网,再将其捕捉。 梁振、龚力安负责情报工作,贺琛则负责收网,颇有些想让贺琛戴罪立功的意思。贺琛也明白,此次任务不能出任何差错。 否则于上他不好交差,于自个儿来说,训了这么久的兵,在上海地界出岔子简直是有损颜面。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24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代号“黄鹂”启程之初,梁振等人也开始积极筹备起来。工作运转很顺利,众人对此次任务抱了必胜决心。龚力安近期时常出入贺府,与贺琛商量作战时机。 “十月三十日,这群黄鹂要在静安区与老鬼接头。他们的落脚点,我们已经派人打探完毕。” 贺琛夹着烟:“不要放松警惕,这些黄鹂聪明得很,狡兔三窟,别被人给放鸽子。” “应该不会,之前老鬼一直闭门不出,好几次传递情报也是在深夜行动。最近他的活动明显增加,上次捕获的南方线人代号25,如今被我们策反。老鬼不知道25号叛变一事,两人仍有情报交集。” 龚力安对这次抓捕行动摩拳擦掌,力求将上次丢失的颜面寻回。 贺琛却皱眉道:“不要大意。这些人狡猾,你哪里知道是否有多重身份,小心为上。别被人反咬一口。此次任务很重要,我的人到时候会率先埋伏在静安区。不要以为那些黄鹂不知道我们的行动,怕是正因知道这里是龙潭虎穴,还要来闯一闯。” “既然知道,为何还来?” “估计他们手上,也拿着关于我们或日本人的重要情报。人都是为了信仰而死,无论什么样的战场,是否看得见硝烟,都有着一批批无畏的死士。” “老贺,怎么照你这个说法,咱们射杀黄鹂,还有些反派的意味?” “嘁,”贺琛挑眉,“居然能从龚学士的嘴里听到反派一词,今个儿真是稀奇。” 龚力安知道贺琛埋汰自己,懒得与他玩文字游戏:“世道就这样,什么正派反派都是胡扯。这世上哪有什么所谓的反派,无非是理念不同而已。” 无非是对权力的追逐罢了。 贺琛不置可否,其实是从心底认可了他的想法。这么多年来,贺琛越活越明白,无论是谁,无论是哪一方,只要击退敌人,解放全国。那就够了。这是对全中国的贡献,是来自人性深处的光辉,不是属于哪一方的荣耀。 我们浴血战斗,我们生于此、死于此。有着相同的皮肤,同样的眼睛,血液里流着从几千年前传下来的不变信念。 哪有什么你我之分,大敌当前,只有我们。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高层之人,更是比谁都想得清楚。可为什么还要同室操戈,还要不断的剿匪,逼得对方、自己,都无路可走? 说到底,是万人之上的那把交椅,太过迷人。 位太高,云遮眼。 十月底,黄鹂入巢,老鬼出洞。抓捕行动前夜,那人再次找上冷佩玖,此次二人是在冷宅见面,要求更为大胆彻底。 冷佩玖拒绝,那人便跪在冷佩玖面前。于国党来说,等这一天等了太久。箭在弦上,只剩一声令下。 同样,于那人来说,他们也等了太久。两党情报战的高下之分,成败在此一举。 冷佩玖咬牙说:“你是要将我逼上绝境不成?” 那人跪着磕下三个响头:“最后一搏,对我们来说同样重要。我不会伤害贺琛,只求救走几位同志。快一步掌握情报,知道他们在哪里动手、有多少人,我们脱身的机会便更大!” “谁都想要活命,我也只是想要活下去。” 最后,冷佩玖妥协。 他蹲在那人面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一声轻叹。 “你们啊,一个二个,都是想让我……万劫不复。” 三十日凌晨,抓捕行动正式开始。 贺琛调来亲自训练、骁勇善战的近卫兵,埋伏在静安区。子弹上膛,就等几只灵活的黄鹂钻进大网。但今夜,不会再放走他们一根羽毛!连人带情报,必须尽数留下。 然而,行动还没开始,一切却已生变。 老鬼出了门,在楼下没走几圈,居然转身上了楼。 梁振咂摸几秒,很快脑子转而过来。 “不好!行动败露!鬼走后洞,老贺,快,带着你的兵!追!” 贺琛一声大骂,带人提枪上楼。顺着老朽的木质楼梯一路往上,贺宇率先踹开了老鬼家门。然,火盆里焚烧的资料还没熄灭,客厅窗户洞开!贺琛扑过去往下一看,是一片棚房!老鬼的身影很快从巷口消失。 贺琛二话不说,双手一撑从窗口跳了下去。贺宇紧随其后,其他人训练有素兵分地两路。一部分人跟着贺琛追了上去,另一部分下楼与梁振等人汇合,寻找其他路径围追堵截。 黄鹂没来,老鬼想脱身。绝对,绝对是谁走漏了消息! 贺琛怒火攻心,发誓决不让老鬼逃过他的阴曹地府。巷弄中地形复杂,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失在里边。 老鬼借此优势,频频甩开贺琛等人。但贺琛早在追捕日之前,便将此地的地形图烂熟于心,硬生生紧咬住老鬼的脚步不放。 很快,接应老鬼的人也加入战斗。没人知道黄鹂是否在里边。 双方展开激烈的火并,枪响宛如大年三十夜放鞭炮。这次身处居民区,不绝于耳的枪鸣吓得婴孩恸哭,百姓躲在家中不敢作声,深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大胆者趴在窗口往下看,只瞧见一人穿着黑衣飞快从眼前滑过,后面跟着一位高大的男子,相当有一军之长的气魄。 不断有人伤亡,贺琛换了两把枪,如今还剩最后几发子弹。这些鬼啊鸟啊什么的,果然都太聪明! 当老鬼混入弄堂,不断有与老鬼相同打扮、相同身形的人加入其中。这实在混淆视听,压根不好判断谁才是真正的老鬼! 梁振、龚力安等人也被引开,贺琛甚至不知追到最后的这人,到底是不是真货。 简直太窝火! 可想而知,本次任务已不能算是失败,简直是一败涂地!贺琛因连续多次犯下重大错误,已有将要停职降职的风险。 因本次任务,贺琛身受重伤,他击毙老鬼的同时,自己也被子弹打中。当晚送入军区医院,后半夜陷入昏迷状态。 就在这后半夜的昏迷之中,梁振与龚力安直接带兵上门逮捕冷佩玖。 张叔满脸惊恐:是不是搞错了?要抓人也得等军长回来才行啊。 梁龚二人愤怒:等军长?!他妈的军长就是因这小婊`子差点没了性命!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原本强装淡定的冷佩玖瞬间崩盘:“军长怎么了?他出事了?!告诉我在哪个医院,我要去看他!” 龚力安大怒,一脚踹翻冷佩玖。漆黑冰凉的枪口抵在冷佩玖的太阳穴上:“你他妈别在这儿假慈悲!赤佬,间谍。冷老板,好样儿的!作为同行老子佩服你,把我们,把老贺他妈的当猴子耍!”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25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你特成就,特骄傲是吧!?啊?!” 冷佩玖咬牙,眼里没有半分退缩之意:“军长在哪里,我要见他。” “想见他?”梁振冷笑,“做梦。” 自始至终,冷佩玖被关入监狱之中也没想通,到底是哪一环节除出了问题。一连三日,他就像被人遗忘,被世界遗忘一样,无望地呆在黑暗的牢狱之中。 墙上小小的一方窗口投进光来,好让他知晓此时是在白昼或黑夜。送来的饭,他一口没吃,整个人迅速消瘦下来。 他太绝望了,以至于只剩思念贺琛的力气。 贺琛这一昏迷,就是四天。他不知道冷佩玖是赤佬的消息已经败露,更不知道这人此时被关押在牢房之中。 外面的天地变了,黄鹂们顺利将情报送出,对方及时做出了对策调整。虽然被贺琛击毙之人,确实是真正的老鬼。然,这已没有多大的意义。 上面的人对贺琛极为失望,在听闻冷佩玖是潜伏者时,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了贺琛。 美色误国,色令智昏,这样的军长还能带出什么兵?舆论沸沸扬扬,冷佩玖的票友们大吃一惊。这个转折实在令他们意想不到,一时间褒贬之词应有尽有。 第五天的清晨,贺琛醒来。梁振守在病床前,寸步不离,胡子拉碴。 贺琛慢慢睁开眼,动了动手指。梁振很快叫来医生护士,一番检查后,医生点头表示危险期已过。 梁振觉着自己都快哭出来了。 贺琛开口问的第一句是:“失败的后果……如何?” 梁振低头,道:“蒋委员长让你休息一段时间……” “呵,”贺琛轻笑,“是不是该感谢顾及兄弟情义。” 梁振:“老贺,别他妈笑了。这枪再准一点,你的胃就穿了!” “没事,谁他妈还不是刀山火海走过来的。我吃过的枪子儿,咳咳、比你们见过的死人都多……对了,小玖…….呢。” 贺琛忍了许久,才问出这句话。实际上他醒来,最想见到的只有冷佩玖。他的小玖会不会害怕,肯定很担心。本不想让他见着这样的自己,受伤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也太不像个男人了。 可是,睁眼时,冷佩玖却不在这里。 贺宇在,梁振在,护士在,护工也在,谁都在,独独不见冷佩玖。 贺琛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他开始忐忑,问出问题时,有一瞬的退缩。 梁振撇开头:“老贺,这件事等你好起来再说。” “等你妈个屁!他是老子的人!”贺琛吼,“有什么现在给我说清楚!他冷佩玖是跟男人跑了,还是怎么的。人,在,哪!” 贺琛挣扎着要坐起来,贺宇却猛地扑上来:“别动!军长!伤口会裂开!护士!叫医生来!” 梁振大力按住贺琛的肩膀,将他按回病床上。最终扛不住贺琛吃人的眼神,从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他将袋子打开,把里面的信纸与照片递过去。 贺琛手一抖,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他连呼吸都快要停止,眼睛猛然酸涩起来。 贺琛接过这些东西,来来回回,闷声闷气看了不下十遍。 最终,贺琛轻声问:“确凿?” 梁振看着地板,斩钉截铁道:“确凿。” 谁也形容不好那一瞬间,贺琛散发出来的信息是如何。不能说是斗败的公鸡,也不能算是失去领地的雄狮。 他只是轻微向下垮了垮肩膀,露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贺琛竟然出奇的没有愤怒,没有大吼。他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照片上那人的脸。 这么漂亮,这么年轻,这么有朝气,又……这么的熟悉。 贺琛低下头,有什么东西滴落,瞬间没入被子里。他身后张扬的翅膀在这一刻垂下,如博击苍穹九万里的雄鹰,被人用铁链拴住了脚踝,折断了双翼。 贺琛拿着照片,轻轻地、慢慢地、抬起来。他把照片放在唇边,蜻蜓点水般一吻。 自骨髓深处、发自肺腑地长叹一声:“我的小玖啊……” 他孤独地坐在那里,若被人遗弃的国王,如失了军队的将军。 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男人,痛失爱侣。 贺宇再也绷不住,他深深吸一口气,埋着头大步离开了病房。梁振挥挥手,所有人退了出去。他在贺琛的肩头拍了两下,说:“关在五区监狱,你……” 贺琛说:“他过得好不好。” 梁振大惊,这都什么关头了,贺琛没有失去理智,却还问一句,他过得好不好?!这人莫不是走火入魔,疯了罢。 贺琛继续问:“他过得好不好?” 梁振愣住,他猛然想起前天去拷问冷佩玖时,冷佩玖什么都不说,张口闭口只有一句:“军长,他现在好不好?” 造孽,这都造的什么孽! 梁振红着眼睛将档案袋往地上一摔:“你们看看自个儿!这他妈都是什么关头了!什么情啊爱的,说了多少次不要沾!这他妈就是毒!比鸦.片还毒!” 病房里久久回荡着梁振的吼声,许久,贺琛太抬起头说:“放心,公与私,我分得很清楚。” 梁振看着贺琛,他从他的眼里,看不到任何希望。 冷佩玖入狱第六天,贺琛好转第二天。苏穆煜不知其变,登门拜访。 张叔一脸沉重,只得说:“苏老板,以后莫要来了吧。冷佩玖,伤了咱们军长的心啊。” 苏穆煜怔住,他知道,一切都要完了。 十天之后,冷佩玖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贺军长。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26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牢门洞开时,那人穿着笔挺的军装,军靴锃亮。脸上明显带着苍白,大抵是强制要从医院出来。 冷佩玖见到贺琛的一瞬,差点落泪。 贺琛深深地看着冷佩玖,他慢慢在他的小玖面前蹲下。 “这些话,我只问你一次。你说什么,我信什么。” 贺琛一字一字地慢慢说,他说的那么认真,一点虚情假意都没有。 跟在他身后的梁振等人大惊失色,一阵惊呼。 冷佩玖痴痴看着贺琛的眼睛,他明白,他明白的,这个人,他看一眼少一眼。 “这个人,是不是你。传递情报的人,是不是你。” 冷佩玖根本没去扫一眼贺琛手上的照片,于他来说,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一分一秒也好,他都只想看着贺琛。 冷佩玖说:“是的。军长,都是我。” 一锤定音。宛如千钧之力,砸碎了两人跳动的心。 牢房里静极了。 贺琛缓缓闭上眼,睫毛轻颤,双手微微发抖。 接着,是一声痛苦的长叹。 “好样的,小玖。” “你好样的。” 第48章 盗红绡 苏穆煜近几日呆坐在家里,什么也不干。愈近初冬,他整个人也如丢了魂儿似的。连鸣问他想怎么办。 能怎么办,这是别人的梦,这是别人的人生。你要如何?你能如何。 你我皆是看客,听了戏,散了曲,合该等着这结局。 上海的雨,接连不断地下,五区秘密监狱里关押着一众抓捕的情报员。 牢房里阴森森的,寒气逼人。南方的冬天,不似北方那般直接的冷。它是从骨缝里渗透进去的冷意。由内而外的凉,叫人穿再多也抵御不住。 冷佩玖的手僵透了,虽然梁振派人送来一床破棉絮,也捂不住他浑身流失的温度。贺琛自那天来过一次后,再也没有露面。 冷佩玖深深记得贺琛临走之时,只是淡淡道:小玖啊,我当真看错你了吗。 冷佩玖在草垫上蜷起身体,他时常想这人生无非就是一个个选择而成。贺琛,自己,还有那人,他只能选择背弃一个。贺琛是心爱之人,那人是珍重之人,而自己两相对比,显得便没那么重要了。 其实后来想想,那人说的也对。贺琛会去打仗,一走就是好多年。 军长最终会忘了一个叫做冷佩玖的戏子,一个姓冷的负心人。多少年后,贺琛也该娶妻生子,在功成名就中过上美满的生活。 如此说来,自己的牺牲,倒还有些意义。 冷佩玖不想亏欠谁,但他已经被迫这样了。先是亏欠了那人,再是亏欠了贺琛。人生啊,从来就没有补偿一说。瞧,他自以为补偿了那人,那谁又来补偿贺琛? 冷佩玖只剩一条命了。既然如此,便叫贺琛拿去罢。 很快,冷佩玖的处决判了下来,于五日后实行枪毙。 贺琛接到消息时,他正坐在。一张薄薄的信纸落在桌面上,抬眼看去,立起来的相框里还装着两人合照。 贺琛看了会儿,伸手把相框盖在桌子上。他深吸一口烟,道:“张叔,你来一下。” 冷佩玖对处决结果并不意外,他只是轻轻笑着问:“军长还会来看我吗?” 好似将死之人,并不是他。 贺琛去了,不过他是去问冷佩玖最后的遗愿是什么。 冷佩玖笑着说:“军长,您待我,当真是有情有义。” 贺琛不言他,只是再一次确认:“处刑之前,你还有什么想做的。” “唱戏,”冷佩玖说,“军长,还有一出觅知音,我没为你唱。” 贺琛静静地看着他,冷佩玖坐在草垫边。他浑身的气质却如同坐在龙椅之上,不卑不亢。两人的视线渐渐交织,牢房外的雨声越过小窗滴滴答答响。 贺琛忽然想起来,他还从未这般仔仔细细瞧过冷佩玖。他伸手摸摸冷佩玖的脸,冰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黑白分明的眼睛是从未有过的清澈,好似牢狱之灾反而锻造了他的根骨。贺琛再握住冷佩玖的手,纤细笔直,骨节铮铮。这比脸还要冰,冻得贺琛浑身一颤。 接着,他碰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从冷佩玖的袖口滑出——是一只玉镯。 “还戴着?”贺琛怔住,他记得当年是送了一对,“另一只呢?” 冷佩玖收回手,握了握拳:“另一只不小心丢了,我只剩这个了。以后葬我,可不要拿走它。” 贺琛滚动一下喉结,将手插`进裤兜里。他的五指慢慢收拢,指甲尖抵在掌心肉上。冷佩玖扬起一张年轻俊美的脸,轻声问:“军长,你要走了么。” 走出这间牢房,走出他的生命。走过两人相识的长桥,走离任何一出戏曲的背后。 贺琛看着他,眼里的情绪千百转。不走,留下又如何。贺琛低头半响,最后转身抬步,正要背过去,冷佩玖却突然扑上来抓住他! “军长,你就要了走么!” 贺琛一怔,这声急促且有些歇斯底里的问句,宛如一盆热油从他的天灵盖上灌下。彻彻底底烫伤了他整个灵魂! 就要走了!一个留在阳关,一个去向阴曹。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27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冷佩玖空洞的神情终添了慌张,强装的笑意被哭腔掩盖。这人就要走了,他只爱过一次的人,只动过一次的情,是不是这辈子也无憾。 那他心底的不甘,他的愤怒,他迟来的遗憾,又作何解释? 贺琛走了,到底是走了。牢门落锁的时候,贺琛背对着他,说:“冷老板,四天后那出觅知音,你可要好好唱啊。” 冷佩玖站在原地,很久之后,轻轻地哎了一声。 四周,静极了。 几天后,冷佩玖的最后一出戏,在军营里半将半就地开场了。 这天还是下雨,搭好的戏台上水滩飞溅,凉得刺骨。好不容易找来的琴师,连连说不拉了不拉了。他可从没在雨中表演过! 贺宇问:“军长,要不这戏,就别唱了?” 贺琛的马鞭一声破响,铿锵有力地落在琴师眼前,威力难挡。 “今天就是下刀子!你们一个二个也给老子好好拉!谁他妈要敢拉措一个音,就地处决!” 琴师吓傻,噗地跪在地上颤颤兢兢。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兵痞子、土匪似的!贺宇不敢吱声,自从冷佩玖出事后,贺琛仅剩的人性都快没了。 冷佩玖在牢房里扮相,张叔挑了几件戏服,带着他的首饰盒亲自送来。他仔仔细细画眉,认认真真涂抹油彩,再将点翠珠花戴上。张叔静候一旁。这冷老板是身后亦有戏,盈盈一握的腰身,轻动一下,这戏就出来了。 “张叔。” “哎。” “走罢。” 张叔正想得出神,冷佩玖站起来一声招呼。他立在牢门边,又是一风华绝代的名伶。哪里有半分阶下囚的样子。 士兵引路,冷空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穿过一条长长的黑暗甬道,再一阶阶走上楼梯,前方传来一丝亮光。 大门一开,宛如人间再临,又是一个光明无比的世界。 冷佩玖停下来,凉丝丝的雨敲击在他脸上,不明不暗的光压在厚重的墨云之后。 冷佩玖远远瞧见了戏台,上边坐着一众人,应是请来的琴师。张叔催促两声,冷佩玖这才抬腿往前走去。 泥泞的地面溅起水花,华贵的戏服沾得脏兮兮。而身着戏服之人未受任何影响,他走得风姿卓越,步步生莲。 这出戏是苏穆煜同他磨合了将近一年才排出的,当时定了这戏本,就是瞧着这戏词合他意。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人世处处觅知音。 冷佩玖上台站定,明明是破败的小戏台,此时在他眼中,却是比豪华的大上海戏院还要风光。没有追光灯,没有彩头,也没有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明明是那样落寞孤寂的场景,冷佩玖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只因,他在台下瞧见了一人。 贺琛稳稳当当地坐在台下正中央,一如二人初遇时的场景。冷佩玖与琴师在烟雨朦胧中一对眼,这戏就开了。 他道是—— 志在山高洋洋水绕, 伯牙曲托意深摇。 世人闻知者,真叫好,呼声高, 偏生无人解其妙! 冷佩玖一把嗓子惊破天,如挣出串串血泪来。下边的将士猛然一惊,忍不住正襟危坐,痴痴入戏。贺琛看着冷佩玖,伯牙琴技高超,冷佩玖不也是嗓音极妙。可更妙的是冷佩玖唱的那些东西,那些背后的意思。 贺琛忽觉浑身发热,那种因戏入魂的颤栗感又席卷上来。这是冷佩玖,他的小玖啊。世间无人出其左右的掌中宝,他曾想要爱护一生的人。 冷老板,合该是这样子。风风光光地站在戏台之上,唱给天下听。他一生痴迷为戏,从不计较个人的成败得失。 他的小玖,好不容易从茫茫人海中捞出的一颗明珠—— 万里江河兵戈闹, 这方戏台也喧嚣。 我执琴来问一问,可有人,辄穷其趣! 你且,道一道! 一载春秋的相伴,一戏定情的无悔。元宵深雪允终身,谁人可知情无边。战争即临也好,国破家亡也罢。人生仅此一次的知音相聚,哪能让人舍弃了罢! 贺琛瞧着冷佩玖又唱又跳,真真是极好。冷佩玖往下看一眼,居然再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的军长,他的故乡,他的家国梦啊,他的功业千秋—— 知音何找,大梦难晓。 忽转身, 只闻子期高声道, 同为孤枕寂寥人! 这戏里,佳人欢笑郎也俏, 却是功名二字催人老。 冷佩玖唱着,大雨下着。亦有愈来愈猛的兆头,贺宇撑了伞立在贺琛身边,被军长一把推开。将士都痴了,这哪里唱的是知音难觅,分明还有家仇国恨在里边啊。 冷佩玖依然绽放着令人热血又心悸的耀眼光芒,他用前生积淀出的魅力与感召力,有着力透纸背与时代的力量。 他一招一式,一颦一笑都有着那样的魔力。本应活跃在更广大的舞台,此时却只能委身在这方军营里。他是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金丝雀,努力着,奋力着,只为他的爱人而唱。 贺琛眼里结起一层水壳,热气氤氲。他也不知是为何,只是心脏被人用大手狠狠揪住。是撕裂一般的疼——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28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山娥峨,水汤汤, 生死交契魂同调。 七条弦上五音寒, 此艺知音自古难! 寻便天下终得还—— 冷佩玖忽然停了下来,他看着贺琛,原本喧嚣的戏台一下子静谧如夜。所有人伸了脖子,被他卡住一口气。 贺琛放在膝盖上的拳头不断捏紧,他的手背上隆起一根根青色筋脉。 冷佩玖像是忽然笑了一下,又像是突然哭了出来—— 子期逝, 泪满面! 摔破琴, 终不弹! 冷佩玖挣着嗓子,唱完这最后乍破一句,天地间徒留余音袅袅。所有人都觉得嗓子疼极了,好像在台上疯唱的不是冷佩玖,而是他们自个儿! 冷佩玖的妆面全花了,浓稠的色彩混在一起,从未有过的丑陋可怖。 而落在贺琛眼里,这才是世间真绝色。 知音啊——我哪里去寻!一转千年幻化间,广和楼前只一眼。烽火纷飞,情谊阑珊。你可要记得回家的路啊—— 将军呐—— 战争结束。 我在—— 等你回家。 这堪称冷佩玖的绝唱,是他人生与艺术的顶峰之时。在此情此景之下,得以达成。所有人都愣了,没有掌声,没有叫好。四处静悄悄的,雨滴坠落的声音,破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冷佩玖站在台上,忽然直直地朝贺琛跪下! “咚”的一声,宛如雷鸣。 “军长,佩玖不要您做那罪人。一生的骂名我来担,一世的恶果我来尝。将军啊——忘了我吧!” 连告别的话,都像是戏词。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击打在贺琛的帽檐上。他眼前一片模糊,究竟为什么,他竟有些看不清冷佩玖的脸。 冷佩玖说完,从衣内拿出几支锋利的簪子来。这是他从首饰盒内偷偷留下的,曾因过于尖锐而不佩戴,不想此时竟有了用处。 簪子并在一起似有铁光,宛若一把削铁如泥的刀,钻入冷佩玖薄薄的胸膛里。 一路无碍。 贺琛蓦地睁大眼,他来不及阻止,来不及怒吼,甚至没来得及起身!冷佩玖镇静地在自己胸前破出一朵血色玫瑰来。 很快,雨水将血水稀释。流淌到台下时,已经闻不着丝丝血腥。 世界消音。那戏剧的一瞬,贺琛什么也听不见。冷佩玖这人,因戏出名,他的一生都围绕着戏曲,最后也理因用戏一样的方式退场。 退得轰轰烈烈,肝肠寸断。 雨声太大了,视线更加模糊。很久很久之后,贺琛才明白,那是他的眼泪啊,阔别多年的眼泪。 冷佩玖向后栽倒,他最后的视线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天。是否一切就此结束,对啊,理应如此。 琴师尖叫,将士混乱。此情此景中却唯有二人一动不动。 一是台上生命垂危的冷佩玖,一是台下万念俱灰的贺琛。 这个世界太喧嚣,如果干净一点,纯粹一点,该有多好。 江山碎在肩头,爱恨破成时光。人间世事成灰,一场冬又凉。他冷佩玖与贺琛,若没有这些世俗枷锁该多好。两三句戏词,五六个捧场。大梦方觉生死荒唐,你方唱罢我登场。 觅知音,只为酣畅淋漓,豪情万丈。可如今,《觅知音》唱罢,尘归尘,土归土。 将军啊—— 谁不曾是红尘滚滚中的孤胆英雄。 冷佩玖彻底失去意识前,还曾想,若一切还能重来。 他会带着贺琛回北平,到他的院落中坐坐,看那树曾开到荼蘼的海棠花。他们的感情,也合该如此鲜红,绝美得不参一丝杂质。 如果,有来生便好了。来生我不唱戏,你不做将军。没有烽火硝烟,没有家国重任。我做书生,你是同窗之友。当我念错“知否知否”这样简单的句子,你会毫不收敛地大笑起来。 如果,有来生便好了。我啊,再也不会骗你。骗你之人没有戏听,这可是要了我的命。你一定会得意,姑且,就让你在我的生命中放肆好了。 如果,有来生,该多好。 我冷佩玖,还是愿与你贺琛,再恋一场。 北平的海棠,来年会再开。故都的新雪,不久便会落下。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从此以往,但愿人长安,浮世拚悠悠。 将军啊——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29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一代名伶冷佩玖,身亡他乡,后一夜消失。据说,贺军长将上海掘地三尺,也未见其尸。 贺琛差点疯了。 很快,错乱的十一月过去。双十二事变爆发,国共两党将再次合作的风声传来,一切为大义所向。只是这个消息于贺琛与那人来说,来得太晚了一些。 破裂多年的两双手将再次紧握,贺琛却不见了。他留下一封信:战事告急,自然归队。 一九三六年底,北平。天降大雪,暗有梅香。 胡同里传说冷宅有人回来了,那人一身军装,将帽檐压得很低。有人说,冷老板尸骨未寒,一夜消失,莫不是做了冤魂,总要回来报应。 然,无论是谁走谁留,这世道永远都在前行。战争一天天吃紧,梨园行里的新人也层出不穷。很快,冷佩玖只成为人们心中的一个念想。每当戏迷坐在台下,看着台上迷离人眼的伶人时,也会感叹一声造化弄人。 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这句话,倒不知该说给谁好。 无人知的是,冷佩玖自杀,贺琛急送医院。当夜冷佩玖被推出手术室,转入重症监护。 凌晨,有人推门而入。 来者与冷佩玖有着一样的脸,一样的身高,一样的身形。他双眼通红,蓦地跪在冷佩玖的病床前。 他哀嚎,这一声却来得太迟。 “哥——我错了!” 然,这时认错,又有何用? 连鸣站在病房外,苏穆煜仰脸看着天花板。 泪水肆意。 第49章 盗红绡 冷峰,冷佩玖同胞兄弟。 六岁被父母卖出做童工,与最要好的哥哥、同被卖入梨园的冷佩玖,分别数十年。十岁逃出工厂,四处流浪。十五岁因特殊缘由,被中`共地下党代号为麻雀的情报员收养。从此开始学习大量情报工作的相关知识,因其容貌姣好,易被关注,一直不得重用。十七岁与当红名伶冷佩玖相认,恰逢春风得意的贺琛途经北平。 因唯一可能让贺琛停下脚步的只有戏,所以不得不将主意打到冷佩玖与冷峰这对兄弟身上。 组织下达任务:要冷峰尽量通过搭载冷佩玖这根线,从贺琛处获取情报,若有可能,将其策反。若无可能,拉其下马。 阔别已久的冷峰找上门来,一心沉浸在兄弟重逢喜悦中的冷佩玖,不想冷峰竟提出希望他能借戏接近贺琛的请求。 自家弟弟长大成人,有了崇高的理想,有了追求的目标。冷佩玖本该感到高兴,可他明白,这样做于大义可行,但从他心里来说,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同冷佩玖一样,沉浸在建功立业中的冷峰,从未考虑过自己的想法多么天真,而组织下达的任务,在人性上来说又是多么的不合适。 冷佩玖拒绝了两次,冷峰从没放弃。对他来说,这次机会丢失,便很难再接近贺琛。他们身高、身形、连这张脸都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要冷佩玖能留在贺琛身边,冷峰就有办法获取情报。 前提是,冷佩玖同意这样做,且心甘情愿配合自己。 冷佩玖第三次拒绝了冷峰。 “要革命,要参与地下工作,我不阻拦你。小峰,过去十几年的空缺是哥哥、父母对不起你。但并不代表我能去害别人。” 冷佩玖讲不来大道理,师父的祖训教会他要无愧于心。做人做事光明磊落,坦荡一生。 冷峰道:“哥!革命的事,怎么能说是害人呢?!” “那你告诉我,要我设法接近贺琛,那个什么我不认识的军长。要我去演一往情深,这不是骗是什么?” “哥!这是为了国家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为了等将来结束战争时,我们有一个安稳的家!” 冷佩玖背过身去,很显然家这个字眼戳中了他。他叹息一声:“小峰,我们要有一个家,我们需要光明的未来。但不代表,哥哥就愿意踩着别人的血肉来换取自己的幸福。” 冷峰急了:“你这是太仁慈、软弱的一种想法!如果这些事情我不做,你不做,那谁来做。总要有人去背负,如今这个现实需要烈士。哥,我跨出来了。我也不知自己这样做还有没有明天,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一点,哥,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用接近他,获取情报的任务我来完成。” 冷佩玖道:“你来完成?你如何完成?你这不仅是在作贱自己的性命,连我也不顾了吗?!” “哥!”冷峰情绪激动起来,“你摸着心口说一说,没有我还有你吗?!” 冷佩玖当头喝棒,说不出话来。这话没错,尽管听起来十分刺耳难堪,冷佩玖也不得不承认,没有当时的冷峰,他也活不到现在。 冷佩玖与冷峰重逢,是在一个极其屈辱的情况下完成的。众所周知,将将大红的冷佩玖被人垂涎,其中不乏手段卑鄙下流者,一如后来的洪厅长。若不是冷峰出现,甘愿替他承下一次肉体上的强`暴,被下了药的冷佩玖,说不定早已成为泥中败柳。 冷佩玖深深记得那一夜自己惨遭毒手,浑身无力的他被冷峰关在柜子里。一条小小的缝隙外,冷峰咬着牙被人侮辱。他不敢将视线移到柜子处,只得闭上眼任人宰割。 下流的叫骂声,粗重的喘息声,隐约的呜咽。冷佩玖将这一帧帧画面,刻在心底。他哭不出来,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那是他的弟弟啊,本该由他保护的人,却倔强地张开了稚嫩的双翼,为他挡住黑暗。 那之后,冷峰消失了一段时间。等他再出现时,脸上又是青春的笑颜。他一身长衫,眼镜之下是与冷佩玖一模一样的脸。唯一区别是,冷佩玖多了些久经风尘的沧桑,而冷峰身上带着蓬勃向上的朝气。 那是名为革命的力量。 冷佩玖越发想要补偿冷峰,不仅仅是前十几年空缺的人生,还有那屈辱的一夜。 人性是复杂的,哪怕是极亲之人在利益出现碰撞时,也会口不择言。 冷峰说得没有错,站在他的立场上来讲,我为你牺牲过,那你迁就我一次又如何。更何况,我们是为了崇高的理想,为了人民的前途。 冷佩玖听得诛心,但他也明白自己不能再失去这个亲人。冷峰的日子比他苦,走过的路,经过的离别也不比他少。他想要疼爱这个弟弟,说得再绝对一点,为冷峰去死又如何? 要不是冷峰,自己早已死过一次。 而道德的枷锁摆在这里,天平不断左右摇摆,最终还是冷峰这头占了上风。 “哥,你要觉得做不了,不想与我们交接情报。还有个方法,只需要你留在他身边就行!”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30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冷佩玖动摇:“……什么方法?” “狸猫,换太子。” 冷峰说完,冷佩玖一惊!这是何等铤而走险的做法,稍不慎两人都会有性命危险,这孩子真当贺琛那边是闹着玩儿的?! “哥,你放心。我们有组织,有接应,有应对方式,会将危险降到最低。哥,我们需要你。” 冷峰握住冷佩玖的手,这一次,他彻底摧毁了冷佩玖的心防。 哪里是什么组织需要冷佩玖,明明是冷峰需要他。 只有这个弟弟,需要他的哥哥。 于他人眼中,冷佩玖算得了什么,革命之事又与他何关? 千算万算,冷佩玖将毕生的演技都快用上了。他没算到的是,还有一种感情能左右人心——爱情。甚至很久以后,每每冷佩玖再回想起来,他甚至无法说清,初次相见那天说的话,到底是真心多一点,还是假意胜一筹。 人一旦动了情,事情就会偏离轨迹。起初冷佩玖还能淡定地与冷峰交接,无论是当时在静安路的跟车也好,在俱乐部里借口上厕所,与冷峰交换身份也好。冷佩玖都不曾在情感上受到折磨,他只是于道义上过不去,所以越发想对贺琛好,越发温顺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感情加深。两人灵魂因戏共鸣、生情。冷佩玖内心的天平逐渐偏往贺琛,他与冷峰交换身份的时机开始减少。冷佩玖眼里所包含的爱意,冷峰表达不出来。 自贺琛邀请王老爷听堂会,那天下午本是冷佩玖与冷峰最后一次交换身份。苏穆煜来了,他找上冷峰说新戏时便发现,此冷老板非彼冷老板。 这人眼里没有对戏曲的热爱与激情,他是个“假的”! 冷峰只得与冷佩玖约在冷宅见面,两人争吵的次数逐渐增多。情感不和,三观相异,包括因十几年空缺而造成的隔阂,也渐渐显露出来。 冷峰觉得这不是当年那个爱他的大哥了,不再是那个偷偷藏了食物分给他的哥哥。而冷佩玖则认为虽然年龄相同,但冷峰的思想并不稳重成熟,这般下去定会出事。 他们需要及时止损。 当时,梁振、龚力安等人连续抓捕在上海的情报员,线上线下暴露不少人。组织要求冷峰撤退,但一心固执的他认为时机成熟,能从贺琛处截获更多情报。他的预感没错,冷佩玖与贺琛的感情的确越来越深。再加上湖心亭吃茶一事,解除了贺琛等人的怀疑,可以进行更深入的工作。 可千虑一失,必有遗漏。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包住火的纸,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胆的对面是极大的风险,冷峰一意孤行要代替冷佩玖去参加日本密谈。 于公,他是功臣。于私,他深深伤害了冷佩玖。 年少的冷峰认为,这都是牺牲。为了家国为了党,是要牺牲个人利益。况且冷佩玖是他的哥哥,这次任务结束后,再好好与他认个错。冷佩玖会原谅他的。 冷峰不知道,其实冷佩玖从未怪罪过他。 一个是弟弟,一个是爱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割舍谁?唯剩自己。 冷峰的冲动,造成了一系列后果。不仅让梁振等人抓住把柄,更让贺琛、冷佩玖陷入危险境地。任务的成功远没有带给他喜悦,当他得知冷佩玖入狱时,才深觉自己荒唐。 冷峰要去救他哥,组织有了新动作——将其关入禁闭室,直到冷佩玖被处决。如果冷峰现身,会引起情报网里更大的动荡。这一对兄弟,原本是把双刃剑。用好了无敌,没用好害己。 现在就是紧要关头,容不得冷峰再继续胡来。他的所作所为,早已不是一个合格的地下党应有的素质。到底还是太年轻,冷峰的养父对他很是失望。 没想到的是,冷峰出逃,冷佩玖自杀。弟弟再次晚来一步,好像从他们相遇开始,哥哥就是来还债的。 冷峰跪在病床前,痛哭流涕。虽然曾料想过会如此,但该死的是他,不是冷佩玖!他的哥哥做错了什么?只因弟弟任性,一言不发地扛下了所有罪名。 冷峰还没来得及忏悔,只觉眼前一黑。第二天醒来时,自己是在一处陌生的房间里。一名男子坐在床边,面容俊美却十分冷漠。 “这里……是?” “别问我是谁,别管这里是哪。”苏穆煜说,“害死你哥开心不?革命任务达成了?你救中国于水火了?!你特光荣,特能干是吧!” “阿煜!” 连鸣从外面进来,一把拉住情绪逐渐激动的苏穆煜。 “冷静!” 苏穆煜盯着冷峰,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已见到你哥的最后一面,夙愿可完成了?” 冷峰愣了许久,这才慢慢反应过来。 “啊……原来是……” 苏穆煜垂下肩,连鸣撇开头。 ——是啊,这不是冷佩玖的梦,也不是贺琛的梦。 ——这是冷峰的执着与悔恨啊。 冷峰漂亮的眼睛有些空洞,他抬手捂了捂眼睛,露出一只玉镯来。 他眨眨眼,一行热液滑到下巴上:“……我想,亲自与贺琛见一面……我得告诉他,我哥没有亏欠他。” 其实,在爱情里又谈得上谁亏欠谁?或许贺琛本人从未觉得冷佩玖欠他什么。 兵荒马乱的一九三六年过去了,随着冷佩玖消失,冷峰也不再出现在情报战场上。如今的他,组织不信任,丧失资格没了价值。一如多年前被父母卖入工厂,除开冷佩玖谁还记得他?如今,冷佩玖也没了。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爆发。日本全面侵华,战争终于降临。“玩忽职守”的贺琛终于归队,带了人马征战开始。 冷峰提出要参军,组织上却是不允许。一怕他再次干出出格之事,二是他曾为重要的情报员,万不得落入敌手。 冷峰被要求滞留上海,时间过得很快。十一月十二日,上海沦陷。中国军队撤离上海,一列列火车急速奔驰而走。其中被要求离开的还有冷峰等情报员在内。 贺琛带着军队回了上海,之后也得战略性转移。梁振等人早就离开,贺琛作为最后一批军队还滞留在火车站。 天上时不时有敌军轰炸,人民流离失所,血肉横飞。地狱在人间,便是这副摸样。 贺琛紧锁眉头,很快这辆火车也要离开。钟声响起,贺琛扔了手上的烟头正准备踏上火车。 “贺琛!” 遽然身后一声呐喊。 贺琛回过头时,只觉心脏都要停止跳动。来者一身雍容华贵的戏服,满头点翠珠花。未上油彩的俊脸依然漂亮,那人远远站在一片烽火硝烟中,胸膛起伏。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31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贺琛差点热泪决堤,他甚至不敢眨眼,怕这是一出幻想。很快,那人奔过来。从尸体废墟中一路狂奔,浑身流苏飞扬。 贺琛就要张开怀抱,去接住这只脆弱的蝴蝶。 不对,眼神不对。 来者的眼里没有爱意,他停在两步之外,蓦地朝贺琛跪下:“冷佩玖之弟,冷峰。前共`党情报员,所有罪名的始作俑者,前来请罪!” 高亢的声音回荡在车站之上,贺琛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慢慢走上前,居高临下地说:“你,再说一次?” “军长,还用说什么?看看这张脸,一切都是我。” 冷峰慢慢闭上眼,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 贺琛深深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列车长不断催促:“军长!赶快吧,时间不等人了!” 冷峰笔直地跪在原地,不愿挪动半分。贺琛忽然弯腰,轻轻将他拉起来:“你们俩啊,还真是兄弟。一个二个,都爱给我跪着。男儿膝下有黄金,读的什么书。” 他说:“这事儿,也赖我。明明我曾怀疑过,为什么一向不善言辞的小玖,每次到军政要员面前,就变得口齿伶俐八面玲珑。原来,还真不是他,是你。” 冷峰反手抓住贺琛,道:“我哥没有亏欠你!他没有!真的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每一次情报都由我传出!他没有!” “……我知道,他没有。”贺琛说,“你哥是这世上最纯粹之人,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必定是有人比他自己更重要,才会这般。” 冷峰说不出话来,激动地嘴唇、喉结不住颤抖。他还想说什么,贺琛却推开他的手:“我不信你哥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 “老子也不准你哭,哭是给死人的!日本人来了,你若还是个血性男儿,就给老子上战场。今天我不动你,全看在这身戏服上。你走吧,找到你的组织,去往属于你的战场。别在这儿碍眼。” 贺琛说完,正正军帽,大步迈上火车。他也愤怒,他也痛恨,但他一看到那张脸,便说不出一句重话来。贺琛哪里是在看冷峰,分明是透过一切,去看他的小玖。 冷峰站在原地,他直直看着列车拖出一线长烟,疾驰而去。 他们的旧生活,这算是真正落下帷幕。再往后,血染山河的战争,来了。 冷峰慢慢捂住自己的心口,阳光从车站顶上的破洞中照入。一注金光洒在冷峰身上,他忽然做了一个谢座儿的动作,慢慢弯曲膝盖,满头珠花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他仿佛真正化身成了冷佩玖,为他的军长,为他的爱情送别。 这一去,便是十年生死两茫茫。 冷峰低着头,大梦过去,泪水才泉涌而出。 作为一缕魂,他终于死了。 —— 苏穆煜睁眼之时,满脸颓然的哀伤。 连鸣看着他,看了很久。 窗外云城,天又小雨。这次冷得更刺骨,更绝对。 冬天,就要来了啊。 苏穆煜轻声说:“冷峰这傻孩子啊……明明……” 明明冷佩玖没有死,是白荣鹤这个真正潜伏在贺琛身边的共`党情报员,在病房带走了冷佩玖,远渡美国。 冷峰不知,带着悔恨上了战场。梦里他告知贺琛真相,无非是一场臆想。现实之中,冷峰年纪轻轻殒命战场。直到死,他都带着对贺琛与冷佩玖的愧疚。 真正痛苦了一生。 战争结束,白荣鹤才告知贺琛有关冷佩玖之事,说出了冷峰未曾讲出的真相。 贺琛毫不犹豫,一张机票,远渡重洋去了美国。 在这场大梦中,是谁一直等待,又是谁一生追寻。是谁的错,又是谁的罪过。哪里还讲得清,人性背后,正因错综复杂,才有血有肉。贺琛教会冷佩玖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冷峰又做了那为党为国斩情丝的红绡。 那些破碎的记忆,那些轰轰烈烈的爱与恨,最后又入了谁的诗眼。 苏穆煜从椅子上站起来,从留声机下面的柜子中翻出唱片。一阵丝丝空白后,破空一音荡出恢弘的音乐来。 你说吧,要我等多久。 把一生给你够不够。 背离了冥冥中的所有,离乱中日月依旧。 告诉我,你要去多久。 用一生等你够不够。 驱散了征尘已是深秋,吹落山风,叹千秋梦。 苏穆煜走到窗边,双手撑着窗台,目光看得很远。远到时空之外,远到光阴之里。 他似乎还在1937年上海那个拥挤而嘈杂的车站里,战争已经打响,逃命的人哭喊。 名伶穿了戏服为军官唱一出别离,水袖一抛,眼波流转。 然后,他们在时代的镰刀下,匆匆奔向各自人生。 ——那去了的,断了的,碎了的,何止是一段儿女情。 连鸣站到苏穆煜身后,轻轻揽住他的肩。 连鸣声音低哑,亦不知从何安慰起。 “阿煜,怎么了。” 苏穆煜抬手捂了下眼睛,轻声说—— “没什么。”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32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我只是太难过了。” ——当我再次看到你在古老的梦里。 ——落满山黄花,朝露映彩衣 。 第二卷《锁红盗》 完。 第50章 名利场 上帝是个无耻的老赌徒。 人性的确如此,既轻信又爱怀疑,说它软弱它又很顽固。 —— 自民国回来,苏老板脆弱的身子骨,到底是病了。 当天早上,他睁眼之时浑身无力,伸出手摸了摸额头,烫得可以烤鱼。 原本计划接拆迁队回家,瞧瞧外面阴冷的天,苏老板果断决定当一次棒槌——给连鸣打电话。 “哟,连少啊——” 不同于上次连鸣的主动,苏穆煜开口不怎么热络,但这意思听起来就有点求人办事的自觉。 连鸣清楚苏穆煜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麻烦别人,准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 “我可能,大概,应该是……发烧了,一到冬天就容易感冒。你有没有时间帮我去接拆迁队回家?就是那只巨肥的阿拉斯加。” 连鸣:“先别管狗,看医生没,家里有没有药。” “嗯,实际上我还没起床。应该睡一觉会好得多,我给你说宠物店地址,我怕它在宠物中心呆久了得失心疯。” …… “你还是操心自己吧,”连鸣扶额,“等我,马上过来,你先睡一会儿。家里密码告诉我一下,我会带医生来。” 苏穆煜脑袋昏沉沉的,只觉连鸣怎么如此啰嗦。他眼皮直打架,十分想睡觉:“密码……大概六个一,反正你试试。别带医生来……” 连鸣直接挂电话,应该不是普通感冒,这得是烧糊涂了。当他带医生赶到清云轩时,苏穆煜果然还在睡。 “阿煜,醒醒。”连鸣坐在床边,伸手把苏穆煜推醒。 苏老板一脸迷茫,眨了眨眼:“你怎么来了?” 连鸣没管他:“李医生你来看看,这是不是烧傻了。” 李医生扑哧一笑,苏穆煜半响反映过,这人明明是自个儿招来的。 “我不是叫你别带医生来?” 李医生是个和蔼的中年大叔,常年做连家的私人健康顾问。这还是头一回见连鸣如此在意别人,一大早风急火燎地把他叫起来。 李医生从医药箱里拿出温度计,递给苏穆煜:“连少朋友吧?怎么称呼?” “医生您好。我姓苏,苏穆煜。” 连鸣难得见苏穆煜如此乖顺地坐起来,把温度计夹在腋窝下。 “医生,我跟你商量个事成不?” 李医生挑眉:“噢?你说说看。” “我能不能……不吃药啊?”苏穆煜半睁着眼,双颊绯红。竟开始一本正经的讨价还价,“你看啊,我应该只是一般的感冒发烧,多睡一睡就好了。是药三分毒,吃下去总归对身体不好对不对?” 李医生没料到是这一出,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转头问连鸣:“连少,你看?” “别理他,脑子烧坏了。”连鸣将苏穆煜的被子捻好,脱下自己的大衣给他盖上,“阿煜,知道我在说啥不?” “连少,非君子!” “知道我在怼你就行,看来脑子没问题。医生开的药不苦,乖乖吃了。” “连鸣,你这是在骗儿子呢?” “儿子我才不管他死活。” 苏穆煜气极,睁着眼睛瞪着连鸣。后者坦荡荡地与他对视,就差扑上来啃一口。 显得十分理直气壮加不要脸。 时间到,李医生接过温度计一看:“哎哟,三十九度八,难怪不清醒。” “喂,我真是清醒的……” 苏穆煜无奈挣扎。 李医生开完药,不管他们年轻人怎么闹腾。叮嘱完什么时候该吃药,用量多少之后,李医生提着药箱又风风火火离开。 连鸣回到卧室,苏穆煜滑回被子里,一动不动地蜷缩着身子。连鸣看得心疼,打电话叫人送来沁逸楼的粥与小菜,空腹吃药可不行。 “阿煜,起来吃饭。” 连鸣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去拽被子。 “我不吃,不想动。”苏穆煜压着嗓子反抗。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33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这人还闹起脾气来了。 “吃了饭吃药,要不然这烧退不下去。”连鸣好声好气地轻哄,八辈子没对谁这么耐心过。 苏穆煜整个人团在蓬松的羽绒被里,下巴显得越发尖了。精神蔫哒哒的,像朵暮春开败的花。连鸣也不急,他把手伸进被子里,寻到苏美人的手揉了好一会。 “你看看,浑身发烫,这手都是冰的。听话,起来吃饭。” 苏穆煜张开双臂,烧得稀里糊涂,声音倒是糯糯的,像块软甜糕。 他说:“来,连少,苏老板抱抱。” 连鸣一顿,只觉心都化了。 他俯身下去,还没等苏穆煜真的抱住他,连鸣轻声说:“别以为撒娇就能不吃药。” “做梦。” 苏穆煜呆怔,反手推开连鸣:“哎,我说你怎么这样啊。过分,太过分了!” “别逼我做更过分的事,”连鸣邪笑一声,“赶紧起来,吃饭吃药!多大人了,别他妈以为自己还是个宝宝。” 我宝你个头。 苏穆煜要不是看在自己有求于连鸣的份上,早就拜拜了您勒。 “你先吃饭,药在这儿,”连鸣为他把药丸分好,“我去接拆迁队回来,你吃完饭半小时后再吃药。吃了药继续睡,好好休息。” 苏穆煜讲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回想起来,以往生病时总是自己熬过来的。好几次还迫不得已打了120,医生护士一个劲儿问他,怎么也没个亲人在身边。 苏穆煜烧得糊涂,是啊,怎么就没个人陪在身边。 外面天色阴暗,这清晨更像傍晚。屋里暖烘烘的,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昏黄之光。连鸣坐在床边发消息,他毛衣袖口上的细绒都带着温柔。苏穆煜喝粥,平心而论,连鸣真是帅得令人呼吸一窒。 现在有人陪着了,但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苏穆煜说不清楚。 连鸣起身要走,苏穆煜低头搅着碗里的米粥,轻声说:“哎,连鸣。” “嗯?” “开车小心点。” 连鸣转过身,伸手在苏穆煜的后颈上摸了一把。 “嗯,放心。” 连鸣走后,苏穆煜吃完饭,看看时间又看看药丸,最后叹一口气,屈服于连鸣的淫威之下。算了,反正他也是为自己好。虽然很少承接别人这般情意,但从感觉上来说……似乎还不坏。 苏穆煜靠在床头,摸出手机给展世一汇报这次任务。工作顺利完成,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从一开始,他分明熟悉了资料,以防自己出现岔子。可当他回到民国之时,还是渐渐忘却了资料内容。导致等他见到冷峰时,一瞬间竟想不起这人是谁。 大梦之中,他的记忆变得不可靠。甚至时间一长,他差点忘记这到底是谁的梦。 太奇怪了,曾经从未出现过这类情况。苏穆煜需要展世一的帮助或解释,这种状态长此下去,会愈来愈影响以后的工作。 苏穆煜瞥见枕头边的扳指,他拿起来攥在手中——沉甸甸的,凉丝丝的——这是现实的感觉。 如果有一天,当他再也分不清梦境或现实时,会是怎样? 连鸣出现在他身边,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外? 苏穆煜有点脑仁儿疼,谁说他烧糊涂了,这想事情不还挺清醒的嘛。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苏穆煜吃完药又躺下去。意识昏沉,闭上眼浮现出冷佩玖等人的面孔来,他皱起眉,翻了个身。一如上次安如风之梦,这次怕是又要折磨他许久。 苏穆煜想,若是换做自己,在爱情中能不能做到冷佩玖这样不顾一切?如果想要爱,就不能怕痛,是不是自己也有勇气? 连鸣嘴上说着喜欢自己,也确实随时都在想方设法地缠着自己。苏穆煜不是不清楚如何发展感情,但这样下去就很好吗。未来会如何暂且不说,现在的状态是不是两人都想要的? 苏穆煜迷迷糊糊睡着,等他再醒来时,抬起头往窗外一看,天色擦黑。 卧室门关着,黑暗的房间里空荡荡,静悄悄。钟表里时针一格一格慢慢走,清晰可闻。那一瞬,铺天盖地的孤寂感淹没了苏穆煜。 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与今早连鸣在这儿的温暖相比,云泥之别。 虚空的一拳砸在苏穆煜心上,他忽觉自己是不是孤独了太久。一个人撑着空壳在世间行走多年,从未被任何一种感情填满。 苏穆煜从床上坐起,他拿了衣服穿上,接着下床。也不知连鸣把拆迁队接回来没有,估计放在客厅里。 苏老板浑身无力,踩着拖鞋一步步在地板上挪动。当他打开卧室门时,却发现楼下客厅通亮的灯,在楼梯口散着耀眼的光。 苏穆煜心头一动,他加快脚步走到楼梯口。只见连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明显胖了一圈的拆迁队在连鸣脚边滚成球。 连少拿着肉干,满脸笑意地逗弄拆迁队。这破狗显然对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乐此不疲,打滚撒娇无所不用其极。认金主做父,没什么骨气。 苏穆煜看了半响,忽然笑开了。他讲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无法否定的是——连鸣坐在那里,衣服随便放在沙发上;他身前的茶几上摊着几本书籍与资料,明显是在此工作了一下午;拆迁队窝在他脚边——整个画面温馨而美好。 一如连鸣所说,是个家的样子。 听到笑声,连鸣一顿,他抬头看见苏穆煜披着外衣靠在楼梯间的扶手处,光是站在那里,已然是一幅画。连鸣放下肉干,拆迁队见缝插针一口叼走。 “睡醒了?过来我摸摸看有没有退烧。” 苏穆煜不动。 忽然,他问:“连鸣,你要不要搬过来住。” 作者有话要说:  要要要!我要搬过来住(亲妈举手 ①“上帝……赌徒”——《三体》 ②“人性……顽固”——《名利场》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34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第51章 名利场 苏穆煜问:“连鸣,你要不要搬过来住?” 连鸣意外挑眉,惊喜的神情还没来得及展露,忽然歪了歪头道:“阿煜,现在可不行啊。” 苏穆煜傻眼,这人到底几个意思?叫他离自己远点,偏生还要贴上来。让他直接搬过来,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连鸣反而还拒绝。 这是个什么操行?欠虐? 连鸣为了让自己的做法看起来有理由一点,耸耸肩:“那这么说吧,阿煜,我能睡主卧不?” 苏穆煜想,这不是废话吗。 “不能。” “这就对了,你看你让我搬过来,又不让我睡主卧。相当于在狮子面前放了一只美味的羔羊,偏偏还吃不着。你这不是折磨我是什么。” 苏穆煜从楼上下来,给自己倒了温杯水:“我说你到底是想怎样,让你别招我,你不听。现在给你机会,你又不要。逗我玩儿呢?” “冤枉啊,天地良心可鉴,”连鸣起身,拿着衣服蹭到苏老板旁边给他披上,“发烧还没好利索小心别又加重,我看看……嗯,没那么烫了。” 连鸣略微冰凉的手挨着苏穆煜的皮肤,手背上细腻的肌肤贴上来,苏穆煜竟有些留恋这般触感。 “连鸣,你真喜欢我?” 苏穆煜偏开头,看着连鸣。 连鸣收回手:“怎么着,合着你还不信啊。” “那你是有多喜欢我?” 苏穆煜这问题问得有些无赖,喜不喜欢,多喜欢,这种事谁说得清? 连鸣挑眉,他抱起手臂,理直气壮道:“这么说吧,喜欢到不管多累,我都想睡你。” 苏穆煜:…… 客厅内静默两秒——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赶紧走吧您勒!” 苏穆煜放下水杯,把衣服还给连鸣,转身往楼上走。 “哎——阿煜,害羞了?” “不是吧?哈哈!” 连鸣扬眉笑道,没有离开反而跟着苏穆煜往上走。 “没有!” “没有你脸红什么?” “我这是发烧!发烧你懂不懂?!” “是是是,我懂我懂。那你耳朵红什么红?” “连鸣——赶紧从我家出去!” “哈哈哈哈——” 苏穆煜恼羞成怒,这人怎么如此不要脸。他显然忘记梦回大唐那次,自己喝了酒往连鸣大腿上一坐,还问别人要不要尝尝更甜的。 要说谁比谁不要脸,两人明明都是半斤八两。流氓见流氓,王八对绿豆。 苏穆煜脱了鞋缩回自己的黄花梨六柱式大床上,连鸣坐在床沿上,笑着伸手揉了揉苏美人露在被子外边的头发。 “阿煜,困了?” 苏穆煜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我睡着了。” 连鸣:…… 还真是不脸红啊这人。 实则苏穆煜没怎么睡够,失眠是常态,偶尔几次难得能熟睡的机会里,就有生病这个选项。今天发烧睡了一天,刚刚楼下闹腾一会儿,又有些困倦的兆头。 他闭上眼深呼吸,慢慢睡意又席上来。但苏穆煜还没忘记家里有个连鸣。 “连鸣你赶紧回去,我睡了。” 这话怎么听的还有些抱怨,戳着连鸣这个不识好歹的货色。 连少不由失笑:“我不搬过来,是真怕忍不住对你做什么。” 苏穆煜说:“嗯,我知道。所以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我要休息了。” 分明还是不开心。 连鸣拿他没辙,只好从苏穆煜房间里的书柜上选了一本走回床边,将床头灯调为暖光,降低亮度。 苏穆煜听到动静,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干什么?” “给你念故事怎么样,”连鸣翻到第一页,他把衣服披在背上,捧着书本的手指修长,“失眠的时候听人讲故事,容易睡着。试试?” 苏穆煜逆着光,看着连鸣英俊的脸,明朗清晰的眉眼。可能是灯光原因,平日又威又煞的连大少,竟有些温柔在里头。 “……讲什么?”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35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嗯……今天讲走出非洲,怎么样。” “这本书我读了不下三遍,能不能换一个。” “你读和我给你读这不一样,”连鸣伸手轻轻盖住苏穆煜的眼睛,“赶紧闭上,连教授睡前读物班开课了。” “啧,”苏穆煜想笑,连鸣得瑟个什么劲,“行,你念吧。没把我念睡着,自己提头跟拆迁队跪着。” 一路跟进卧室的拆迁队忽然被点名,窝在连鸣身边赶紧邀功似的叫了两声。 “嘘——”连鸣将食指竖在唇前,他摸着拆迁队的头,把眼神移到书页上,好看的唇瓣上下一碰,不同于说话时、好听而低沉的声音就出来了。 “从森林,从高原,我们来了,我们来了……” 《走出非洲》讲的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富家女凯伦,为了得到男爵夫人的称号,她离开故土丹麦远嫁东非肯尼亚,但称号并没有给她带来美满婚姻生活,而后发生的一系列故事。 讲失而复得,讲怀旧,讲现代文明畸形发展下的反省,讲一场浪漫的爱情与忧伤的生命。 连鸣的声音似有某种令人安定的魔力,苏穆煜听着听着慢慢意识混沌起来,像有人抱着他,一遍遍跟他说:睡吧睡吧,安心睡吧。 夜色正好,屋内暖气充足,拆迁队趴在地上打瞌睡。连鸣缓缓念了十几页,余光扫到苏穆煜时,这人已经睡着了。 连鸣将书放在床头,起身把台灯亮度调到最低。或许半夜醒来,有一盏灯亮着,他的阿煜会觉得没那么孤独。连鸣穿好衣服,动作轻缓地为苏穆煜整理好被子。他看着苏美人,一张脸怎么也看不够。 连鸣弯下腰,凌乱的呼吸即将触上苏穆煜均匀的呼吸。两人的嘴唇仅一线之隔——连鸣直起身子,轻笑一声。他转身往外走,拆迁队听到声音赶紧爬起来。 连鸣挥挥手,让拆迁队躺回去。不准乱叫,不许动。 “好好在这儿守着吧。” 连鸣说。 接着,他打开卧室门,离开。 ——怎么会不想搬过来,连鸣做梦都快想疯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才不要什么客房次卧。连鸣想要的,还多着呢。 此后在苏穆煜彻底好起来之前,连鸣每天按时到清云轩报道,很快与拆迁队厮混在一起,令苏穆煜这个“狗亲爹”十分不快。 这天,苏穆煜同样对半路来打劫午饭的连鸣不甚乐意。 连鸣忽然拿了只红木盒出来递给他。 打开一看,是那对玉镯。 苏穆煜挑眉:“什么意思?” 如今这玉镯去了邪光,有种有色,是个精品。 连鸣低头吃饭,下午还有几节课要讲,最近除了吃饭睡觉见阿煜,其他时间真是忙得飞起。 “你仔细悄悄。” 苏穆煜放下筷子,把玉镯拿在手里把玩。凉凉的触感几乎是在一瞬间将苏穆煜拉回了民国之梦的记忆中,由此可见后遗症的影响还不小。 他审视一番:“咦?怎么有裂痕?” “玉器出现裂痕,说明是为人挡灾。不是为你就是为我,我估计是那次枪战。”连鸣说。 “玉有灵嘛,不过一旦出现裂痕也就不值钱了。真可惜。” 苏穆煜托着下巴,玉镯在他手心稳躺着。这话明显有幸灾乐祸的嫌疑在里边,苏穆煜可没忘记当初黑市拍卖会,连鸣壕掷四百万的样子。 如今这四百万,再次妥妥打水漂。 “钱倒不是问题,”连鸣咧嘴一笑,他又不缺,“问题是下星期我奶奶大寿,苏老板你说可怎么办。” 苏穆煜想起当初连鸣参加预展时,确实提过这么回事儿。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连鸣,静候这人翻出什么花儿来。 “你看啊,阿煜。这个节骨眼儿上再去寻什么一眼货是不太可能了,马三那厮办事不靠谱,之前找了好久都没有入眼。多不容易出这么对玉镯,现在也有了裂痕,还是因为挡灾一事,你说……” 苏穆煜笑笑:“我算明白了,连少这是来找我讨债啊。” “哎,别,”连鸣赶紧阻止,“咱俩谁跟谁,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不过是现在想问公义阁做个买卖,挺划算伐?” 苏穆煜懒得跟他掰:“别的不说,你玩古这么多年,没有几件好东西?” “有倒是有,不过都不新鲜。阿煜,你看老人家好不容易过次生日——” 苏穆煜难得见着连鸣这般缠人,往歪处想,怎么总觉得连少是在撒娇?苏穆煜一顿,瞬间被自己的想法惹出一身恶寒。真他妈恐怖。 “行吧,”苏穆煜给在桌下流哈喇子的拆迁队喂了块肉,“上回公义阁纳入一件羊脂玉如意,送老人寓意正好。反正明天我就要回芙蓉城了,回头差人给你送来。” “成,钱直接划你账上去。” 苏穆煜低头吃饭:“不用了,就当我送老人家的寿礼。” 连鸣一愣,嘴边挑起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看来他的阿煜也不是没有任何变化嘛。 然而苏老板作为一代奸商的真实心情是——损失一块羊脂玉,总有机会让连少从其他地方大出血。 呵,男人。 苏穆煜回了芙蓉城,这次将拆迁队也一并带走。公义阁许久没开门,门前琉璃灯中的鬼火倒还燃烧不息。 苏老板回来了,古董圈里又掀起一阵波澜。许多唯苏穆煜马首是瞻的收藏家再次活络起来,好似回来的不是人,是行走的真金白银。 公义阁内,苏穆煜坐在椅子上清点账目。上次给孟老爷、云中鹤那边的人说了要出货,是真打算换点现金在手上。他身边珠光宝气,样样精品如数家珍。 史册中的声音显得有些意外:“阿煜,为何如此做?”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36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你不吃饭我还要吃,虽然这几次竞拍都有冤大头抢着砸钱,但多留些资金在手上有备无患。” 苏穆煜说起连鸣毫不嘴软,两人现在虽无法见面,连教授的每日短信倒是不曾断过。这样说来,两人的关系不仅没有随距离变远而淡薄,相反更紧密起来。 那声音道:“你和那人如何了?” “谁?” “抢你藏品之人。” “哦,连鸣啊。”苏穆煜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还成吧,相处下来也没那么讨厌。挺仗义的人。” 也是……挺温柔的人。 史册内没了声音,久久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 苏穆煜说到做到,第二天专门找人将羊脂玉如意给连鸣送去云城了。 连家奶奶生日宴上,连鸣凭这价值不菲的玉如意好好出了一把风头。 马三爷看得眼睛发直:“乖乖!这块羊脂玉,这品相,这、这这,绝对不是你自己纳的!” 连鸣身着银色西装,举手投足间风流倜傥:“怎么着,嫉妒是吧?羡慕是吧?” “操,就不只是羡慕嫉妒,老子恨啊!老实交待!哪儿来的!啊?你消失这么长时间,去哪个犄角旮旯里挖玉去了?!” 连鸣瞥他一眼:“别他妈寒碜我,过来,我跟你说。” 马三赶紧把耳朵凑过去。 连鸣小声说了一句话,马三爷瞬间炸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俩搅在一起,狼狈为奸!这古董圈的半边天都得塌!你有钱,他识货!简直是——” “天合之作!” 连鸣喝着香槟,眉目间是遮不住的春风得意。引得宴会之上不少富家小姐频频投来暧昧的眼神。 “简直是丧尽天良,”马三爷啐一口,他也注意到了小姐们的目光,“我劝你小心着,这些女人恶如狼。我看连奶奶也有给你说亲家的意向,你打算怎么着?” 连鸣耸肩:“能怎么着,我不想结婚还有谁敢拦着不成。” 马三撇嘴:“可别忘了你家老头子。” 连鸣磨磨牙槽:“我爸的事以后总有一个解决法。” “是是是,”马三爷忽然笑起来,“反正不是他解决你,就是你解决他。能用上兄弟的地方直说就成。” “啧,别把我家关系说得跟仇人似的。”连鸣说,“谢了。” 既然这羊脂玉出了风头,连家奶奶自然是很喜欢。当晚她将连鸣叫到跟前,仔仔细细把这藏品的来龙去脉问清楚。 连鸣这时候显得特会装孙子:“奶奶,这东西你说能有几人拿得出手?本城云中鹤,芙蓉城苏穆煜,苏老板!还能有谁?” “苏老板?”连奶奶戴着老花镜,一脸困惑,“好像近几年是听过这人的名号,不是说你俩水火不容?” 瞧这道上怎么传的,连他不食人间烟火一心向佛的奶奶都有所耳闻。 “这话怎么说的,没有永远的敌人嘛。奶奶我跟你讲,这东西其实是苏老板送的。” “他送的?无缘无故送我东西干什么?” “苏老板跟我关系好啊,一听您过生日。怎么着都得给老人家送点好东西,以表他一片孝心!” 连奶奶听得乐开了花:“传闻这苏老板不仅长得标致,眼力还特好。我瞧着这心眼也好,是个好孩子!” 连鸣笑着在旁边附和:可不是嘛,可不是嘛…… 于是,就这样毫无厘头地定下一件事——连奶奶打算邀请苏穆煜上门作客,收为干孙子也不是不可能嘛。 连鸣计谋得逞,好好帮苏穆煜在连家一把手这里争取到了好印象。苏老板远在芙蓉城,不留神打了个喷嚏,赶紧裹了裹身上的被子。 “这天儿……是不是要下雪了……” 再过一段时间,连鸣被派去肯尼亚挖石油。临走前一天的晚上给苏穆煜打电话。 两人窝在被子里插科打诨。 苏穆煜已与连鸣聊得很熟:“非洲啊,肯尼亚是个好地方。” 连鸣在那边笑:“嗯,养家糊口工作不容易。” “啧,别在那儿卖惨,假不假。各种预防针打没有,注意节制啊,虽然外国帅小伙挺多,别惹一身病回来。” “阿煜,能不能说点儿好。别老咒我死。” 好歹我可是你男人。 “成吧,那你一路顺风。” 电话那头有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过了会儿连鸣说:“阿煜,想不想养只豹子,我给你弄一头回来。” “噗——!” 苏穆煜正坐起来喝水,听到这茬儿差点没吓死,“我去,这是犯法的吧?!你还以为自己阿拉伯石油王子?!随便弄头豹子都是手到擒来。” 连鸣:“别说一只,一群我都手到擒来。” “得了得了,别在这儿贫,什么人啊。” “那行吧,送你头大象?” “再见!聊什么聊!”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37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发出爽朗的笑声,笑得一抽一抽差点没背过气儿去。苏穆煜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两人拿着电话就这么傻乐了半天。 最后,苏穆煜说:“别笑了,蠢不蠢。没什么说的我就挂电话了。” “哎,等等,”连鸣说,“今天的故事还没讲么,你把手机放在枕边开扩音。老规矩念到你睡着吧。” “你还真是当老师上瘾啊……” 苏穆煜嘴上埋汰,心里却没拒绝。 两人这样讲故事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实则苏穆煜发现,无论连鸣人在不在,只要他的声音在,自己就能安心睡着。 失眠,已经好了很多。 苏穆煜躺下,将手机放在一边。连鸣喝了口水,继续从上次没讲完的地方接着念下去。 没多久,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连鸣轻声叫:“阿煜?” 无人回答。 看来是睡着了。 连鸣关上书,拇指轻轻在屏幕里苏穆煜的名字上划过,眼底尽是温柔缱绻。 他喃喃说:“睡吧,宝贝儿。” 连鸣挂掉电话,好一会儿,苏穆煜缓缓睁开眼,他几不可见地笑笑。转了个身,带着满足睡去。 连鸣出国,两人时间上合不拢,联系时断时续。 苏穆煜忽然有了点思念的感觉,等他回过味来,自己都吓一跳。 然而没给他更多思考下去的机会,这天,孟二爷来了芙蓉城。 第52章 名利场 孟二爷大老远跑到芙蓉城来,可不单单只是为了见一见苏穆煜。 用他自个儿的话来说——是来拜师学艺的。 苏穆煜打不起精神来,原本他就不太喜欢为人老师,以前也时常有人请求他指点一二,只是还真没见着孟远这种突然热血上头的。 孟二爷性格乖张,独独在苏穆煜面前温顺地不得了。上回马三在一次赏玩会偶遇孟远,着实没捞着什么好脸色。 孟远晓之以情,动之以“利”,从里到外把苏穆煜给捋舒服了。光是品相上乘的高古瓷就送了不下十件,字画玉石等更是送得毫不眨眼。 苏穆煜没有把孟远带去公义阁,他在芙蓉城的名居山有一处现代仿建的四合院。原本这里是为那些附庸风雅的暴发户所建,没想到设计师的效果图偏偏入了苏老板的眼。 名居山离市区较远,清净,院落大,随便拆迁队怎么撒欢都没问题。 孟远没料到苏穆煜直接把他叫到了家里,有那么点“一步登天”的意味,措手不及。而苏穆煜是纯粹不想公义阁时间差的秘密被外泄。 苏宅古香古色,同云城清云轩中西结合的不伦不类比起来,显得正点多了。一看就是苏穆煜经手,认真监工打造。清云轩的房子是什么情况,那品味怎么看也不像是自己的。 苏穆煜懒得想,想来想去归结为不同时期欣赏水平不同,太久远的事,以他这个德行,早还忘到犄角旮旯里去了。 孟远坐在苏穆煜家中,四周环顾,典型的古董现场展。什么花黄黎木四出头官帽椅、紫檀木嵌木画插屏风式座屏风、紫檀木仿竹节雕鸟纹多宝格,还有各种陶瓷、玉雕、青铜器等总总林林几十件。 屋内宽敞大气,相当复古。若是换了古装往那儿一坐,时空交接浑然天成。 苏穆煜就是那入了画的古人,此时身着蜀锦唐装,盖着锦被,倚在贵妃椅上看杂书。 “你说想拜师,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有问题随便提吧。” 孟远坐得离他有些远,苏老板凉凉的、懒懒的声音透过空气传来,约莫有些不真实感。他拿不准苏穆煜的心情,就像从他来到芙蓉城见到苏老板的第一面起,他总觉得这人似有千面。 “学生知识浅薄,入行不久。虽然我爸迷恋古玩,但教我的不多,还请……” “哎,说话别那么委婉暧昧。直接点,什么学生啊、请啊的就算了。你我同辈,随便点。” 孟远一愣,想果然没猜清苏穆煜的心思。 “总的来说就是我一点基础都没有,苏老板你看着教吧。” 苏穆煜有些想笑,他把眼睛从书面上移开,穿过镜片瞄着孟远。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学生,说自己孤陋寡闻还挺自豪呵。 不过这孟二爷有那么几分意思嘛,苏穆煜对这类直接的人总是更容易接受点。他不大喜欢那种孤高自满的人,明明半罐水响叮当还自认为见识渊博。 这么说来,好像连鸣也属于对于知识,永远谦逊、永远保有好奇心那种人啊。 苏穆煜摇头,奇怪,最近怎么总容易想起连鸣来。 对于孟二爷的认真,苏穆煜也不好随便把人打发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看在高古瓷的份儿上。 “喏,那边书柜第一层,里面的书你全拿走吧。看完理论知识也就七七八八了,有了大致的了解后,就需要实际操作。你家古玩那么多,别跟你爸学,自己上手看。” 苏穆煜说完,貌似没谁如他这样在亲儿子面前埋汰别人亲爹的。 他又加了一句:“最后那句话,就不必跟孟老爷说了啊。二爷。” 孟远瞧着苏穆煜,这人带着金边眼镜斯斯文文,细细的珍珠眼镜链子垂在肩上,一副伪学者做派。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但就架不住一个真,真性情。 孟远明显没认识到,这位“老师”多么不负责,扔一堆佶屈聱牙的书籍给他,完全不顾学生是不是刚刚入门。 他点了头,抱着御赐金本乐颠颠地回去了。 “苏老板放心,等我看完这些书,再回来找你!”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38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穆煜挥挥手,心思在别处。 “成,慢慢看啊。” 反正,这些书没个一年半载也看不完吧—— 苏穆煜笑了笑。 马三爷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说孟家二爷牵着趟登门造访苏老板。之前马三还对孟远有那么点意思,不过念在此人太难啃,脾气乖张难相处,很快作罢。天下解花语的男孩儿这么多,犯不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马三爷觉得,活着嘛,就图一痛快。都不痛快了,还喜欢着干啥。 不过马三妄自揣测,孟远对苏美人有意思,还是真有意思。听闻苏穆煜回来了,急忙上门给自己加戏,要说其中没个缘由,他马三做鬼都不信。 马三爷,道上有名的掮客,同样也是有名的搅屎棒。 连鸣远在肯尼亚为国家挖石油,这马三唯恐天下不乱的跨洋电话就去了。 “乖乖!我的连乖乖——” “乖个屁,有话直说。”连鸣此时很不爽,油井内出现小变故,延迟了他回国的时间,意味着与苏穆煜见面的时间又少了很多。 “连少,我说你犯得着给自己找事做?好好在家呆着不行?你爸纵横欧美的货线亟待你打理。想想美国辣妞儿,欧洲的精致贵妇。还挖什么石油,赶紧回国!”马三爷坐拥三名可爱型小男孩,嘴里叼着雪茄,十分地为连鸣不值。 连鸣用帕子擦擦脸上的汗,把安全帽取下扇扇风又戴上:“我挂了。” “哎哎哎——别啊!真有事儿!你听都不听还让我怎么幸灾乐祸?!” “敢情你他妈一天是闲得慌是吧?求求你多包养几个,赶紧滚蛋!” 连鸣烦得一匹,油井下又传来消息。 “给你十秒钟,否则我找人点了你的老巢。” “我操,感情淡了淡了!”马三爷做心碎状,嘴边倒是带笑,“哪儿用得上十秒,乖乖,有人挖你墙角。” “挖就……”连鸣本不在意,“等等,挖什么。” “挖油井,嘻嘻嘻!” “马三!” 连鸣咬牙切齿。 “好好好,挖墙脚。不是之前跟你说了提防孟远那小子?这个节骨眼儿你出什么国,典型的给别人做嫁妆。你到底是不知道,人家孟二爷可比你有策略多了。登门学艺,拜师送礼。啧啧啧啧。” 马三爷说得很像那么回事,简直如他亲眼所见一样。 连鸣一声冷笑,这他妈都是自己玩剩下的。孟远想和他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得了,这么个事儿也值得你在这儿来吠。不足为惧,退下吧,小三儿。” 马三爷猛然在那头一阵咳嗽:“老子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小三小三!我是那种人吗?!” 连鸣挂了电话,是不是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起来,马三爷上回到欧洲走货线,与一美妇搅合起来,当晚被人家老公捉奸在床,差点一枪点了他的小三爷。若不是最后连鸣带人救他于水火,估计也就没后来的事儿了。 这件桃花案,连鸣足足笑了马三爷一整年,此后多了个绰号“小三儿”。马三爷受挫,很不爽利。此后认定女人都是红颜祸水,转头包养小男孩去了。 可见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玩主。 连鸣站在油井边,拿着手机沉默了会儿。他转过头,一望无垠的地平线上,一轮滚滚落日正在下沉。苍凉的大草原上,远方一群长颈鹿正慢慢变成一个个小点。红与金的色彩在苍穹交织,绵延出壮阔又寂寥的味道。 连鸣忽然席地而坐,草地中裹着厚厚的泥尘。他也不管脏不脏,点开手机相册调出一张苏穆煜的照片来。 “你怎么就这么能招人?生得这么好看,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连鸣坐在广袤的油田上骂爹,直到星空降临,又是一天过去。 爱情中的男人,要不就是口是心非,要不就是丧失自信。 哦对了,由连鸣来看,还有那么点心机。 苏穆煜送走孟远没多久,好日子过得正舒坦。展世一的电话就来了,这人难得用一次现代通讯工具,苏穆煜起初还以为是搞诈骗的。 展世一长话短说,开门见山道:“下次任务出来了,这两年浮出水面的魂魄案比较多,你抓紧时间休息休息。” “我说大爷,我一不是你们组织的,二不拿你们一分薪水,能不能同情同情我,把我的任务分配给别人点?” 苏穆煜正在逗狗,哭哈哈为自己求情。 想不通,当初是怎么搭上展世一这种人的。 “这次不是夙愿案,你放心。案发地在港澳,离的时间也比较近,不费神。” “这不是费不费神的问题,你说说,今年我就接了两个案子,明年你们还不得蹬鼻子上脸。” “嗯,正有此意。” “什么?!” 展世一的确觉得说出心里话有点不妥当,他委婉道:“这件案子做完,放你休假。过年还是不让你工作的。” “啧,搞笑吧?”苏穆煜嗤笑,展世一这男人简直令人发指,“过年关我什么事?” 展世一不吃这套:“苏苏,你扪心自问,真不关你的事?” “我去,能不能别叫得这么恶心……” 也是有一丁点关系,连鸣昨天还在视频里说赶在过年前回国陪他来着…… “案卷明天有信鸦给你送来。”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39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哦。” “对了,”展世一说,“这次别拔毛了,芙蓉城都快成白斩鸡的天下了。” 苏穆煜摸着拆迁队,阴笑一声。 “成,那我让它有来无回。” 正好拆迁队也要改善伙食了嘛。 对不对? 第53章 名利场 展世一的案卷送来,苏穆煜看了一眼,只觉人生玄幻,顺手把乌鸦给炖了。 拆迁队没吃过乌鸦肉,左右嗅嗅感觉不大对劲,转身就跑。 最终一锅红烧乌鸦喂了马桶,展世一手下的小兵二三等人当晚清点信鸦时,发现少了一只。展大佬不得不给苏穆煜打慰问电话,然,苏老板十分硬气没有接。 反正展世一远在欧洲,有本事叫他回来找自个儿! 这次本不是夙愿案,苏穆煜犯不着发什么火。但案卷上明明白白写着“结局圆满,回来报恩”,苏老板一向对这种案子也是不大喜欢的。 你说你都幸福圆满了,还赶回来凑什么热闹。 嫌这个世界不够乱是不是? 连鸣在电话里听着苏穆煜抱怨,叼着烟问了句:“这次是个什么?” “嗬,明宣德金胎錾‘赶珠云龙’纹嵌宝石三足盖炉。” 苏穆煜说了一长串,都不带换气儿。 “等等,这是个什么东西?!” “你自己上网查查,这炉1940年曾在伦敦苏富比拍出,由瑞典著名收藏家Carl Kempe竞得。后来08年在香港苏富比春季拍卖会‘帝庭金辉——珍贵明清御制金器’专场中,以1.168亿港元成交。创下了中国金属器在世界范围内最高的拍卖纪录。” 苏穆煜正在给拆迁队倒牛奶,破狗早成年了还这么喜欢喝,也是独树一帜。 连鸣说:“重点就在‘御制’上吧,皇家血统果然珍贵。” “可不是嘛,别说人了,这物件打出生起就分个三六九等高低贵贱。要不是盯准了皇家血统,估计也卖不了这么高的价。” “也不然,”连鸣将网页浏览一遍,“同类型的明代早期御制金器,在国外只有8件。但其中的7件都已在博物馆了,这器物是在市场中唯一一件在私人手中流通的此类金器。能不引起激烈的竞争?要么冲着名头去,要么冲着利益去。” 苏穆煜赞同:“可不是,所以还是麻烦。这东西……展大佬那边估计就没打算让我竞拍得手。” “不是已经被拍走了?现在还没出手吧?” “是没有,不过近期要在香港举行一次展览会,这东西会出展。” “听你的意思是……” 连鸣忽然有不祥的预感。 苏穆煜轻咳两声:“声明,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展世一的意思。” “展世一是谁?” “是.....哎别管他是谁,”苏穆煜刚想解释,发现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路人甲路人甲。” 连鸣差点没笑出声:“行吧,就当他是路人甲。那要怎么做?” 苏穆煜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拐弯抹角问道:“连鸣,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连鸣一愣,脑子里瞬间滑过“斯文败类”、“无商不奸”等词语。然,总不能讲实话吧,除非这恋爱不想谈了。 连鸣赶紧把问题抛回去。 “阿煜,你觉得你是怎样的人?” “我是不是特正直,特大方,特五讲四美三热爱的一个人?” 连鸣:…… 你确定你不是在说我? “嗯,阿煜。咳,你……确实是。”连鸣咬了咬自己的拳头,笑意忍得好辛苦。 苏穆煜还挺像那么回事儿,自己把自己感动坏了,心里完全没点数。 “对嘛,我就说是这样。我的意思呢,是到时候展览会的前一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我去展场里晃一晃,然后……” “然后偷吗?哦不,拿吗?” 连鸣问,显然十分顾及苏穆煜给自己确定的“正直磊落”的人设。 “我就是借一借,借,懂吧?” 虽然没给别人事先打个招呼。 连鸣觉得再不挂电话,自己准得破功:“成,那你算我一个!咱们到时候一起去借。” “咦?”苏穆煜喝着倒剩下的半盒牛奶,“关你什么……” 苏老板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已经挂了。 “这信号也太差了吧……”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40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拿着电话,在肯尼亚的基地处笑得捶桌。他完全能想象苏穆煜在那边信誓旦旦地麻痹自己“我只是去借,真不是偷”的模样,阿煜这一面性格,真让他无论多少次都喜欢得不行。 直到连鸣笑舒坦了,才将手机放在桌子上。他可没忘记屋内还有一人:“路人甲,你们组织还真做得出来啊,这种事。” 坐在连鸣对面沙发上的男人面无表情,俊朗的眉目间尽是冷漠。五官如刀刻,不太像亚洲人。他眼角一挑,端的是三分神秘,七分疏离。 “嗯。” “嗯什么嗯,”连鸣看着手上的资料,这次出差时间也快结束了,“明明灵魂安抚师还有那么多,犯不着把杂七杂八的案子都往阿煜手上放吧。” “他有这个能力。” 连鸣余光瞥他一眼:“有能力也是个人,他可没戴牌子。” 被称为路人甲的展世一明显对连鸣的提议没多大反应:“世界各地魂魄波动越来越多,顾不上所有案件是不是只能让戴牌子的来解决了。” “清洗日进入倒计时一年,让你手下的人提起点干劲来吧。大哥。” 连鸣长叹一声,跟着把烟碾灭。 展世一挑眉:“你不是挺有干劲的?” 连鸣皱着眉转念一想:“我算是明白为什么阿煜最近总是接疑难杂症案了,敢情你是拿我也一起用了。” “物尽其用。” 展世一说。 “行,反正跟死神打交道都捞不着什么好处。这个时间点你来非洲干什么?” “这边出了点事,顺道来看看你。” “看我?”连鸣冷笑,“逗我玩儿呢?” “嗯,也不算看你,就是提醒你时间不多了。清洗日进入倒计时,你的日子也快了,抓紧吧。” 连鸣一怔,偏过头去。 “嗯。” 展世一看看连鸣,没再说一句话。 苏穆煜十二月要去香港,得赶在去香港前出货。连鸣还没回来,苏穆煜左等右等,估摸着是等不到了。 虽然有些可惜,毕竟公义阁里尽数都是好东西。但允诺了孟家、马三还有云中鹤等收藏家,这事必须如期进行。 马三爷很久没到芙蓉城去,去之前还给连鸣打电话眼热他。孟二爷如今长住芙蓉城,苏穆煜邀请一到,当天最早到达名居山。接着,云中鹤派的人与其他闻讯而来的古玩家陆续到场。 苏宅里宾客盈门,好不热闹。 与孟家出货相比,虽同是肥肉,公义阁这块肥肉明显比孟家质量高多了。大部分开门到代的一被人收走,苏穆煜没有坐地起价,也没有放过宰人的好时机——无非是宰得比较温和而已。 孟远收了一件青铜器,此后一直跟在苏穆煜身边,深怕别人不知他是苏老板的徒弟。 “苏老板,听说你十二月要去香港?” “嗯,”苏穆煜正在泡茶,“什么事?” “不算有事,那边最近不是没有拍卖会,有人请你去掌眼?” “没,就是这芙蓉城待久了,想出去走走。” 苏穆煜没有提展会一事,自上次马三爷和孟远两人在黑市拍卖会上强行插脚抽风来看,苏美人再也不想跟他们趟浑水。 孟远对这个答案不够满意,想刨根问底:“一个人?苏老板没人陪要不要我跟你去。维多利亚港的夜景两个人看更有意思,纯粹是去旅行?还是……” “我说,孟——二!啊——!” 苏穆煜正被问得头疼,冷冷的眼神还没招呼上去,他俩身后一声吆喝,吓得苏穆煜差点扔掉手中的茶壶。 马三爷抱着手臂走过来,吊儿郎当的模样:“趁我兄弟不在想挖墙角?没试过连家整你的滋味?你这事就办得太不上道,很不局气明白不?啊?” 孟远遇上马三就没什么好脸色,两人估计是八字相克,天生不合:“三爷,闭上你的狗嘴。” “乖乖,我说你能不能换个骂人的词儿?我这耳朵都听起茧来了,”马三爷耸肩,走到两人身边,“哟,二爷纳了件好东西,果然名师出高徒,眼力见蹭蹭涨嘛。” “马三,你神经病是吧?!” 孟远恨恨地盯着马三爷。 苏穆煜左右看看,完全不知他俩怎么一见面跟吃了□□似的。孟远虽然性格乖张,也独独见了马三才骂娘。 看来是自己和连鸣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两人发生了不少故事。 马三爷没接茬,懒得再找骂。他转身要走,对苏穆煜说:“苏老板,我的乖乖!连少是快要回来了。你要真为孟二爷的人生安全着想,趁早把这个徒弟送回家哟。” 苏穆煜揉揉太阳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马三爷走了,孟远很识时务地没有再来打扰苏穆煜。此后为期一周的出货,好在相安无事。买家尽兴,苏老板的资金也充裕许多。 本次开张结束,公义阁又将闭门挺长一段时间。 连鸣对没法赶回来纳货之事并不懊恼,他这边工作任务仍然繁重,并没有因为即将出差结束而轻松多少。 这天,苏穆煜主动给连鸣打了个电话。 “大佬,喺做乜?” 连鸣正在买回程机票,他拿着电话愣了愣,再看看备注:苏男神。 连鸣很快反应过来。 他本是想笑,还是配合道:“细佬,买机票!” “啊?你会说?”苏穆煜在那边大惊,明显对连鸣居然会说粤语这件事十分难以接受。“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连鸣这回是真想笑了:“我会的还多,苏老板以后慢慢挖掘我?嗯?”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41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啧,”苏穆煜失了兴趣,好不容易学了一段时间粤语,想着来显摆,不料遇上行家,“你拔份儿!出差结束了?” “嗯,快了。” “哦。” 苏穆煜没了话题。原本他主动给连鸣打电话的机会少之又少,这次本着几分炫技的意思,还踢了铁板。 连鸣懂他心思,顺着台阶找了个话题:“这次的案子发生在哪个时期?” “哦,挺近的。”苏老板那头一阵翻动纸页的声音,“上个世纪□□十年代,恰逢香港回归前的移民潮。” “这个时期?香港淘金热啊。” “可不是,又是历史大变迁的时段。不过那时候的香港挺好啊,从大陆去香港的人,谁不是想着发财。” 连鸣笑笑:“哪儿那么容易发财。” 苏穆煜说:“这次处理的魂魄就是奔着发财去的香港,最后荣华富贵寿终正寝。” “那是好事儿嘛,懒得你费神。” “怎么不费神?”苏穆煜嚷嚷,“我最怕与女人打交道!很麻烦的啦!” “……阿煜,国语与粤语切换着累不累啊?” “做咩呀?好唔满意?!” 苏穆煜一拍桌子。 连鸣赶紧认怂:“老大,你做咩都对!” 两人一顿,拿着手机哈哈大笑起来。 连鸣遇上苏穆煜,左右是没辙的。 只有将就的份儿。 很快,苏穆煜启程去了香港。 连鸣在肯尼亚的工作也进入尾声。 万万没想到的是,两人再次相见,竟是在一场赌局之上。 苏老板穿着西装,从头到脚流露着洋腔洋调。他翘着腿,黑皮鞋反着赌场内奢华的光。 “老子All In——!” 苏穆煜还没来得及把筹码尽数推出去,只闻身后有人道—— “慢着!” 赌场内,大佬全部愣住。 连鸣随手脱掉外套,将头发往后一撩,长腿一迈坐在了苏穆煜身边。 他不管苏美人惊诧的眼神,挑着眉笑得很是风流。 “阿煜,要输就输我啲钱。我身家你不败,留住当摆设?” 嘿哟,一口流利的港腔还怪正经噢?! 第54章 名利场 连鸣赶回国时,苏穆煜已经去了港澳。等连少马不停蹄追去澳门,据说苏老板已经豪赌三天。每天无一例外,全是输。 输得豪气,输得大方,俨然是败家公子哥来着。 很快,苏穆煜这冤大头在葡京赌场内扬名——倒不是为他出手阔绰,而是因其不仅输得十分开心,还有一张不熟美人荷官的漂亮脸。 去港澳前,苏穆煜还心血来潮换了个发型。原本有些稍长的发丝修得干净利落,全部往后一抹顺着后脑勺服服帖帖,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与修长的脖颈。 似乎为了迎合场面,这次全带了西装上阵。整个人坐在那儿温润安静,举手投足间风流潇洒——很是个人物。 豪赌三天,苏穆煜前前后后输了将近三四百万。这还算好的,几块小小的筹码这么一推一收,输赢几十万上下都是小意思。 连鸣追到澳门,直接在车上换了衣服去赌场逮人。敢情苏穆煜出货,就是等着来豪赌的。还真玩得风生水起,也不心疼自己那么几个老婆本儿。 苏穆煜哪知道连鸣的心思,瞧着连少一脸笑意,拉开座位都坐在自己身边了,还没有一点大难临头的意识。 “点、点解?”(为、为什么?) 连鸣没理他,在桌下轻轻撞了撞苏老板的膝盖,朝桌上道:“加一个。” 漂亮的女荷官手拿牌,朝桌上其他赌客扫视一眼。大家耸肩点头,多一个输钱的咯,有什么问题。 荷官继续发牌,玩的是梭`哈,又名港式五张。 苏穆煜看牌,黑桃10,牌面最大,开始下注。 “你怎么来了?” 连鸣随意推出一堆筹码,将手臂搭在苏穆煜的椅背上:“说好一起借东西,阿煜,你这事干得不上道。” “借,我去,那能是借吗?你别来凑热闹好不好?” 苏穆煜第三张牌面一般,有弃牌的打算。 连鸣在他耳边轻声说:“别跟。”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42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穆煜揉揉耳背,瞥了他一眼。 连鸣倒是利落,风轻云淡地继续下注。 “跟我说实话,这三天泡在赌场干什么。” 苏穆煜果断弃牌,他往后一靠,像是直接倒入连鸣的怀抱中。两人发型相似,衣着品味雷同,再加上关系这般好,明眼人已确定他们的亲密关系。怕不是大陆来的哪家公子哥,到此处来寻乐子。 “豪赌能干什么,找开心咯。”苏穆煜说。 连鸣第四张牌红桃J,他扔出筹码的瞬间,牌桌上一片抽气声响起。试问来这里玩的,谁没见过哗哗如流水的玩法?却很少有连鸣这类不动声色的人。 连鸣手指轻点桌面,嘴角微动:“跟不跟?” 两名赌客双手一摊:“弃了弃了。” 本来这局牌面都不算很好。 只剩一名金发碧眼的中年男子没有说话,他推出筹码,示意荷官继续发牌。 两人玩得面不红心不跳。 “连鸣,你会赌?” 苏穆煜皱眉,连鸣一把牌玩出去的真金白银够他玩两夜! 连鸣偏头,笑着问苏穆煜:“那你希不希望我赢?” “得,反正败的不是我,管你。” 苏穆煜转着手上的扳指,不在意道。 连鸣在桌下踹他一脚:“急忙来救你的场,居然这么没良心。” “那东西是什么?能吃哦?” “是是是,苏老板为人正直又慷慨,哪有良心这一…….” “连鸣!” 连鸣笑着翻开第一张底牌:“嗯哼?红桃A?可惜了。” 此前那名外国男人朝他看一眼,翻开底牌:“铁支,四条。” 牌桌上一片哗然。原以为连鸣这般笃定,会是一副好牌。没想到最后竟只是做了一副同花出来,大小肯定比不过四条。 筹码被收走,连鸣只是笑笑,端起酒杯喝了口。苏穆煜挑眉,看来还要继续玩。 同样每人一张底牌,继续发牌下注。 连鸣靠在苏穆煜身边:“说吧,那个外国男人是谁。” 苏穆煜一愣,手下推筹码的动作慢了一拍:“此次会展的主办方,核心目标人物之一。” “还没说上话?” “没,根据这些天的观察来看,他不太与人交流,只是赌博。” “要与他认识?”连鸣说,“难不成你还真打算去借?” 苏穆煜撇他一眼,第三张牌是红桃Q。 “你跟不跟?” 连鸣看了看自己的牌,果断弃。 “你继续,这把往大的玩。我的筹码给你玩。” 苏穆煜也没推辞,好似他俩这般捆在一起根本就是理所应当。苏老板推出筹码,示意继续发牌:“我想借人家就给我借?动动脑子好不好。” “啧,说得你很有脑子一样。” “连鸣,长时间不见你,长本事了?!” “哎哟,大佬!对唔住!对唔住!” “行了,别贫了。”苏穆煜一边瞟着桌面上的牌,一边拉过连鸣的手。他伸出修长的食指在连鸣手心写下四个字母。 连鸣一顿,眼神几转:“敢情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苏穆煜哼着小调,满脸散发着本大爷是不是很厉害的信息。连鸣看着他,不由失笑。 “这个很好办嘛,等会儿走的时候上前打个招呼。给点小费,电话号码岂不是手到擒来?” “你以为这事很好办?重磅人物还没登场,断然不可能这么早与魂魄搭上话。”苏穆煜说,“我就奇了怪了,这次魂魄居然没有被束缚在器物中。” 到底现在所经历的一切,算是现实,还是梦? 等魂魄波动拉扯到时空,又算是梦,还是梦中梦? 苏穆煜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在此接连豪赌,等待时机到来。遇上会展主办方的核心人物之一,纯属巧合。没想到这无心之举,引起了外国男人的注意。他鹰隼般的眼神朝苏穆煜掠过,带着强烈的侵犯性。 苏美人身板一抖,没由来的感到了敌意。他转头问连鸣:“是不是无意间结了梁子?” 连鸣揉揉他的肩,心想这世上还有你会怕的? “赌彩而已,输赢无所谓。”连鸣说,他看看苏穆煜的牌面,“弃了吧,你不可能比老外大了。” 苏穆煜:“喂喂,这第五张牌还没下来……” 苏老板忽然住了嘴,他察觉连鸣身上的气息有一瞬变得阴暗,带着些稀薄的愤怒,很快又恢复平静。 苏穆煜很听话地将牌弃掉,连鸣淡淡地瞥了老外一眼,没多说什么。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43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果然,第五张牌下来,除开已经弃牌的苏穆煜和连鸣,其他人均是没憋住一声骂娘!老外是个同花顺,赢得盆钵盈满! 这桌上输赢巨大,很是刺激。一把牌下来竟能跃至百万上下,引得其他流连赌场的新老赌徒们驻足观望起来。很快,苏连二人身后也聚集了不少人。 “苏公子!又是你啊!” “果然家大业大不怕输的嘛!” 这话里也不知是起哄多一点,还是嘲笑多一点。 苏穆煜素质好,单单用风轻云淡的微笑回敬那人。 连鸣扫视一周,说:“倾家荡产地在这儿玩,要么是翻船,要么是翻盘。” 苏穆煜搞不懂他什么意思:“那咱们继续输哦?” 连鸣勾起嘴角,满眼宠溺:“瞧你这点出息。” 不知为何,自连鸣现身,苏穆煜深觉自己输得都相当有底气,有魄力。他挺了挺腰板:“成!今儿个我苏老板就陪你输!” “等着收钱吧。”连鸣笑了笑,他幽幽地看向金发碧眼男人。 连鸣磨磨后牙槽,小声道:“老子不出手,还真当阿煜好欺负。” “啊?什么?” 赌场内太嘈杂,苏穆煜找人换好筹码送来,没听清连鸣的话。 连鸣喝了口酒,说:“没什么,我叫你往大的玩!” 苏穆煜盯着连鸣热辣露骨的眼神,直觉一股酥麻的痒意从后背窜上去。 我的妈,怎么能这么撩。 新一局开牌,连鸣收了玩世不恭的神色端坐起来。从第二张发牌开始,苏穆煜红桃K,连鸣红桃9,外国佬黑桃Q。 从花色讲,黑桃大于红桃,由老外先进行下注,众人跟上。这次外国佬也带了些狠劲在里头,直接推出一堆筹码,看得人眼直。 连鸣没在怕的,跟上跟上,顺便还帮苏穆煜推了一把。 苏美人有点傻眼,别人说自己冤大头,怎么觉得连鸣更像个白痴?! 连鸣笑着摆摆头,第三张牌下来。依然是老外牌面最大,众人跟注。 随着筹码不断叠加,连看客也激动起来。不少人议论纷纷,瞧着今晚这局到底是谁崩溃。 第四张牌下来,连鸣想也没想,居然直接弃牌! 苏穆煜愣住:“你什么意思?” “我这牌赢不了啊,”连鸣笑着说,“我敢打赌,这桌上很快都会弃牌。这叫及时止损,不过,除了外国佬和你。” “我?” 苏穆煜一顿,他看了看目前的三张明牌红桃K、Q、J,不算差牌,也算不得特别好。一切还要以第五张牌及下面的暗牌来定夺。 “阿煜,想不想玩得痛快点?” 连鸣撑着下巴,把苏穆煜圈在臂弯里。 没等苏老板开口,赌桌那头却是一片惊呼——外国佬All In!人群沸腾了,口哨声与叫好声络绎不绝。不少赌徒还拍起了手掌!果不其然,桌上另几位纷纷弃牌,只剩苏穆煜表态。 “连少?” 连鸣没看他,盯着外国佬一声冷笑:“阿煜,带上我的筹码。要玩就玩得痛快。” “All In——” 这就玩得很开了,明显今天是要拼个你死我活出来。平时哪有这样玩的,虽不乏输红眼的人,大多赌客都明白点到为止。 美女荷官也是一愣,似乎犹豫着想征求苏穆煜的意思。 苏美人抿唇,问:“连少,你图什么?” 连鸣笑笑,赌场内金碧辉煌的灯火都为之黯淡几分。 “我能图什么?” “阿煜,我图你啊。” 苏穆煜怔住,接着也笑开了。两人开玩笑似的,却明知对方说得有多认真。 苏美人笑舒服了,遽然把大拇指上的扳指撸下来,往连鸣手上一戴。 他说:“All In。” 第五张发下来,外国佬首先示牌。 同花顺! 人群一片静默,接着爆发出叫好声来——似乎输赢已成定局。 连鸣眼神示意苏穆煜开牌,苏老板本人也有几分忐忑,他慢慢翻开暗牌:红桃A! 原本还在欢呼的众人,再次一片静默。时间继续走,清晰的心跳声萦绕耳畔,不少人咽了口唾沫,不敢相信亲眼所见! 这下彻底完了,比刚才更高涨的呼声差点掀翻整个赌场! 红桃A、K、Q、J、10!同花大顺!黄袍旗! 外国佬脸色骤变。 连鸣往后一靠,翘起嘴角笑得志在必得。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44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跟我出千? 找死。 第55章 名利场 连鸣在苏穆煜跟前出了一把风头,两人走的时候没有把钱全部带走。仅仅是拿了当初的本金,紧接着换桌子再次输掉一大半,还抽了部分做小费给荷官。 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人家开赌场,要的就是盈利,你把钱都拿走,别人还做不做生意的咯? 连鸣由于连余风的耳染目濡,很是明白这一套。赌场由政`府专营,但并不是只靠一家便能风生水起,背后数不清的势力勾结其中,谁都想挖一瓢油水。 连家大少在澳门豪赌,很快传到了连余风的耳朵里。做父亲的十分好奇,从照片来看,借位似被连鸣抱在怀中的人,不就正是前段时间闹得水火不容的苏老板? 两人还真好上了? 连母穿着丝绸睡衣在沙发上看杂志,听闻“苏老板”三字也忍不住抬起头来:“苏老板?那个公义阁的苏穆煜?” “靓妹?你知道?”连余风拎着照片给她看。 连母风韵犹存,一点也见不着岁月的痕迹:“边儿去,油嘴滑舌。母亲上回寿宴不是得了个宝贝羊脂玉如意,好像是这位苏老板送的。喜欢得紧,是个人物。” 连余风往后靠在沙发上,他手中的烟头悬在照片边缘,猩红一点很快能燃烧起来。 “连鸣才多大,三十不到的人谈什么感情。花花世界玩玩就成咯,别指望当真。”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儿子,你以为要他跟你一样玩个几十年再成家?时代不同了,早一点我见着也没什么不好。等他们从港澳回来,我觉得可以让这位苏老板到家里来坐坐。” “妇人之见,”连余风轻哼,“大丈夫志在四方,老子的欧美货线还没展开,他就想成家休息了?没门儿。” “老头子,你把你儿子当什么人?”连母踹他一脚。 连余风却是大笑:“当我儿子咯!就这操行,他要不是我儿子,老子早就一枪崩了他!” —— 苏穆煜第二天再去葡京赌场时,他要找的人已经不见了。 很奇怪。 连金发碧眼老外也一起消失。 苏穆煜逛一圈下来,很是失望。这次魂魄溜得也太快了点。 连鸣派人去打听,两人只好从赌场出来,在街上到处闲逛。 澳门不大,弹丸之地娱乐项目倒是出奇地多,街边小食也包罗万象。 苏穆煜啃着半个猪扒包,在小店老板不知对谁“丢!丢雷老母”的叫骂声中,蹲在街边做乌龟。 连鸣挨在他旁边抽烟,单手拎了瓶从对面酒吧里买来的酒,很有一言不合就能上前锤人的凶相。 “我说哥!好歹你是大佬儿子来的嘛,优雅点行不?” 苏穆煜吃得满嘴是油,很难将此时大剌剌蹲在街边的连鸣,同昨天在赌场豪掷千金的大少爷对上号。 连鸣抹了抹头发:“谁说要办古惑仔?” “鸣哥,你真是没有一点自觉,你家不就是最大的黑`社会?”苏穆煜啃着最后几口猪扒包,深怕连鸣不明白,连手带嘴地比划上,“就是那种,看,看谁不顺眼,就砍谁!你说你家是不是?” 连鸣长叹一口气,把揉乱做造型的头发理好:“阿煜,那是傻逼来的。” “那,泥、泥嘎素卓、森么?” 连鸣艰辛地从字里行间理明白了意思:“我家是良民,做正经生意。” 苏穆煜瞪大眼,浑身散发着“你骗人吧”的信息。连鸣没解释,懒懒地抽了口烟,从包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他:“人去香港了,追不追?” “追!” 苏老板终于吃完猪扒包,顺利吼了声,惊得连鸣身后两名保镖吓一跳。 “我说鸣哥,出来玩的嘛,你带俩跟屁虫干什么。” 连鸣喝口酒,他朝身后的破败小店招呼一声:“你说装大佬的咯,老板!来首友情岁月!” “丢!哪来的蛊惑仔!后生学什么不好啦!扑街!” 连鸣将西装外套搭在身上:“丢!粉丝唔得咩?!”(粉丝不行吗?) 苏穆煜啃完猪扒包,从地上站起来。他趁连鸣不注意,在他鸣哥的衣服上揩了两个爪子印。 “鸣哥,我跟你讲,伪迷才在这儿听歌,人家真迷还在警署里。” 连鸣回头,利眉一挑很是有些威力:“阿煜,干什么呢?” “我没有。” “行了,别骗儿子了。我看到了。” 连鸣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两个油印子。 苏穆煜往后退,到底是拒不承认:“你看错了。” 俩保镖推了推墨镜,现场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当天两人坐了渡船从澳门到香港,并在苏穆煜的怂恿下,顺利扔掉两名跟班。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45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笑着问他:“不做古惑仔了?” 苏穆煜咂咂嘴觉得没意思:“来香港的嘛,看维港夜景,逛小巷,品咖啡,泡酒吧来得爽嘛。” 连鸣办完酒店入住手续,从苏穆煜最后一句弱弱的嘀咕中听到了三个破天荒的字。 “阿煜,说清楚,泡什么?” 苏穆煜站在观光电梯上,趴着栏杆往玻璃外望:“泡你咯。” “成,今天就可以不用出门了。给你充分时间泡我,要不要道具?我差人去买。” “等等,等等!鸣哥!我开玩笑的!” “还学会泡酒吧了?谁教的?” 连鸣倚着栏杆,一声冷笑。 苏穆煜眼睛一闭,卖了远在云城的马三爷:“还有谁,你的好兄弟马三咯。” 此时正抱着小男孩寻欢作乐的马三浑然不知人在温泉城中坐,锅从青天白日来。 遇上这么对坑人的两口子,怨得着谁。 十二月的香港,此时却有着异常的天气。温度不高不低,时不时刮来一阵风。还带着夏季的湿热。 苏连二人从酒店出来,坐着地铁去了中环。他们于巷落中闲逛,耳边却飘着邓丽君的《甜蜜蜜》。这香甜的歌声夹杂着异常温热的风,苏穆煜双手揣在裤兜里,有那么一瞬不真实感。 这是香港,真正的繁华之地。夜色`降临如万千繁星坠入尘间,令天幕都失色。紫荆花在国土的南端绽放,这里曾走出过无数炙手可热的明星。那是一段再也回不来的光辉岁月,是一段可以镌刻在书本上灼人眼目的历史。 同时,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香港出现大陆人蜂拥而来的淘金热。那个时期,不可计数的小人物在蒸蒸日上的香港,闯荡着一段属于自己的传奇。 或泯灭于世,或流传后人。 “1970年到80年,大概是中环的黄金时期。” 苏穆煜本意想去兰桂坊,据说当年的大佬都在那儿混过,很是风流。当然他还想去铜锣湾,那地方专出什么南哥鸡哥。 连鸣与苏穆煜顺着半山扶梯往上走,香港这地的大小坡道十分锻炼腿力。要不说混混们打不赢就跑,敢情都是地形练出来的。每天越野十公里,跑不赢的不是人。 “中环嘛,皇后广场,兰桂坊,中环摩天轮,各种码头,IFC国际金融中心,高楼大厦林立。不过后来随着商业区扩展到上环、湾仔北岸,这里人流分散多了。” 苏穆煜走在前面,回身说:“这些都没意思,回头我带你去大街小巷找咖啡馆。看演出、看展览,去吹风看落日。” “阿煜。”连鸣忽然停下来。 “嗯?” “你好浪漫。” 苏穆煜一怔,耳朵可疑地红了起来。 “这叫生活来的嘛!后生仔你懂不懂?” 连鸣挑眉一笑,并没有揭穿他。苏穆煜赶紧转过身去往上走,把连鸣甩出几米远。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扳指,似乎还残留着昨天连鸣身上的余温。 丝丝入扣般撩人心田。 苏穆煜讲不清自己这算怎么回事,昨天把扳指撸下来戴在连鸣手上时,他好像是有那么几分交换信物的意思。交出去的不是扳指,分明是一片心意。 但过了昨晚,连鸣并没有进一步询问他的用意何在,苏穆煜自个儿也不好意思提起。他对于感情虽没什么经验,但明白自己是个理性的人。 苏穆煜前二十几年的感情生涯空白如纸,被连鸣一路追赶着走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两人各怀心事地往上走,将八百米长的半山扶梯走通头。苏穆煜还在继续往前,也不停下来逛逛路边的商店,更别说错过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荷李活道。 连鸣跟在他身边,见苏穆煜走得一脸笃定,索性也不管到底要去哪里。爱人在身旁,哪里就是他的归宿。 直到身边山景变得单一,幽长的公路一直看不到头。再往上是高耸入云的公寓住宅区,不少居民遛着狗开始夜跑。 苏穆煜忽然停了下来,他猛然抓住连鸣的袖子:“我鸣哥。” 连鸣眼皮跳了跳,从刚才他就觉得不对劲。 “阿煜……你是不是……迷路了?” 苏穆煜抬起头说:“你知道你怎么不提醒我?!” 连鸣:“我看你一脸淡定还以为你很有主意来着。” 苏穆煜:…… “您还真是高看我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干看着对方好一会儿。没由来地蹲在地上笑出了声,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满满的甜味儿荡漾在这林间,很有高中少年的青春肆意。 还真是什么人就得遇上人什么呀,天生一对才有可能情愫暗生嘛! 连鸣把苏穆煜拉起来,后者笑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 苏穆煜叉着腰,一手搭在连鸣肩上:“估计得劳烦你找路了,我跟你讲,这地儿我来了三次,这是第三次迷路。路痴,这辈子都治不好。” 连鸣本来也没指望他,顺势牵过苏穆煜的手,沿着山路往下走:“行了,以后别满脸自信地往前走。这么大的人了,迟早有一天走丢。” “那我走丢了,你会不会来找我。” 苏穆煜盯着连鸣的背影,轻声问。 这人肩宽背阔,隐没在西装下的,是不与他人言说的担当与责任。 连鸣脚步没停,苏穆煜只觉握着他的五指在无声中收紧。 这便不用说了,一切言语都苍白。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46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当然会去找你,一千次一万次。蝼蚁撼天抗命,你在哪儿走失,我便在哪儿将你找回来。 天色很快暗下来,苏穆煜跟在后边开始哼歌,这是《甜蜜蜜》的调子。香甜软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湿热的海风撩起两人额前的碎发。连鸣跟着唱和起来,宛如回到上个世纪邓丽君风靡的时代。 宛如那一切胶片质感的历史就在身边,从不曾远离。 苏穆煜说:“鸣哥,我带你去歌赋街逛TIMOTHY OULTON怎么样,这个皮具品牌生产的小物件超有意思。” “嗯,你看上什么就买什么。” “还有上环的LOF10,那里的热卡布很好喝,就是位置有点难找。是个简洁朴素的咖啡馆,不过据说店名意为love often,这么听来,又有些温柔浪漫啊。” “嗯,你喜欢的地方都去,想喝的我都陪你喝。” “你知不知道The ?” 连鸣回头看了他一眼:“知道,那里的老板据说曾拿到过世界咖啡大师赛的亚军,挺厉害的。” 苏穆煜皱眉:“你怎么连这个的都知道?” 连鸣笑了笑:“你猜。” 大抵是这一笑太过温柔太过美好,苏穆煜想或许这就是恋爱的感觉? 没什么山盟海誓,没什么轰轰烈烈。一切都水到渠成。没有刻意的表白,也没有装模作样地营造什么气氛。 爱情理应是发生在一切渺小而伟大的时刻,比如一场音乐会,比如一次街角转身,比如同看一本书,再比如现在——苏穆煜无论说什么,连鸣都是无条件支持。苏穆煜无论谈及什么,连鸣都能接上话。 没有共同兴趣也没事,你喜欢的我就去了解。好事多磨,一切感情并不是天生就那么合适。 苏穆煜停下脚步,拉得连鸣差点一个踉跄。天空彻底暗下来,山上万籁俱静。透过树林,能看到香港高耸的摩天大厦,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无比耀眼。看不到星星,连月亮也逊色。 不知从哪一方吹来的海风,带来了遥远的《甜蜜蜜》的歌声。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一个摩拳擦掌,一个翘首以盼。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甜蜜而微妙,似乎只等爱的破冰宣言。 连鸣拉着苏穆煜,两人相隔足有一米远。 忽地,苏穆煜小声开口道:“连鸣,这就是生活吧?” 是生活,就是爱吧。 突然,不远处的天空炸猛地炸裂出一片绚烂烟花,轰隆隆的声音震彻人耳。连鸣盯着苏穆煜的嘴巴,下一秒却如失聪,什么也没听到。 连续不断的烟花相继攀上苍穹,连鸣大声问:“你—说—什—么——?!” 苏穆煜却甩开他,兀自往山下走。 他挥了挥手,大声道—— 自己估!衰仔! 连鸣伸手摸了摸唇,却是感觉被谁亲吻一般。 甜蜜蜜。 第56章 名利场 “连鸣,我的魂感,是不是越来越弱了?” 苏穆煜说这话时,连鸣正盯着透视镜外的三维空间发呆。他慢慢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漆黑的展场内无任何防盗措施。 金胎錾“赶珠云龙”纹嵌宝石三足盖炉如地摊货般,随意摆在展柜中。 连鸣转过头来,看着苏穆煜呆怔的表情,感觉整个事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状态。 时间拉回下午三点。 苏穆煜在香港圣彼得华酒店外,绕着大楼走了一圈。他敲敲耳夹上的通讯器,电流刚过,那边传来连鸣低声回应。 “代号国王已入室,大楼外未发现任何眼线。” 连鸣穿着银灰西装,进入电梯直达会展下一层。本次展厅设在酒店顶楼,外联空中花园。连鸣从电梯出来,顺着楼梯往上走。 “楼道间的窃听器已安装完毕,通风道口有一处与楼道相接。” 连鸣从安全通道走出,位于会展中心外富丽堂皇的走廊上。他对着玻璃整整衣领,从反光已见三名保镖向自己靠拢。他转身时推了推玻璃,从兜里摸出烟盒,点上一支烟。 他从容转身,向三名身材健硕的黑人保镖迎去。 “先生,此层暂不开放。” 连鸣吐出一口烟雾,纨绔公子般笑笑。 “啊,不行吗?不好意思啊,据闻明日有会展,我也是受邀嘉宾之一。但实在耐不住好奇心,本想今日来看看会场布置如何。” “既然不对外开放,那我明日再来。” 一名保镖已为他开了电梯门,冷漠的脸上并无多余神情:“先生,有请。” “那真抱歉,打扰。”连鸣摊开手,耸了耸肩。迈开腿走进里边,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连鸣迅速往摄像头瞥一眼,他背过身去,小声道,“镭射麦克已安装完毕,障碍物约莫二十人。东南亚来的雇佣兵,手臂上有老鹰徽章。” 苏穆煜那边极其安静,似在密闭空间里:“不好交手?” “比想象中容易点,那个雇佣组织前几年与连家交过手,一向以武力说话。这次会展的防盗措施不算顶尖,但这些保镖不好对付,一旦缠上有麻烦。” “解决办法?” “聚头与你详说,从以前调查的信息来说,他们大概习惯性地十分钟换一次守卫。我们分两波进入,主要目标按理说会放在展场最瞩目的位置。”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47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以他们多年参加的拍卖会预展、各类年展来看,最引人注目、最重要的展品绝不会难找。 苏穆煜谈话间已从另一侧上了顶层,他没有再进入展厅,而是直接走上天台。用力拉开铁门的一瞬,强劲的罡风吹得苏穆煜差点站不住脚,一时难以适应。 “占据制高点,已发现有可撤退路径。” 苏穆煜站在天台处,酒店主楼的东南方有两栋用钢筋天桥相连的子楼。他爬上钢筋桥,往下方看去。数不清的车辆人流化为黑点,连建筑也排成一线。 苏穆煜在心底估量,到时最好与连鸣兵分两路撤退。 连鸣已经出了酒店大楼,他回望入云大厦:“阿煜。” “嗯?” “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苏穆煜测量好绳索枪发射距离与落点,尽量将失误降到最小:“做好准备工作,不变应万变。” 连鸣开车从地下车场出来时,苏穆煜正双手插兜地站在酒店门口。他给接待员出示了邀请函,笑得人畜无害。 连鸣摇下车窗,苏穆煜偏偏头。待他上车,连鸣方向盘一打,驶入车流之中。 下午四点。 香港某餐饮店外停着一辆香槟色辉腾。 苏穆煜端着碗打包的鱼蛋粉,吃得十分带劲。 “鸣哥,这车你从哪里弄来的?” 连鸣也不含糊,端着碗鲜虾云吞面吃得很没有大少气场。 “一个电话的事,连家在香港有分企。” 苏穆煜盯着碗里晶莹雪白,爽滑幼细的米粉:“我觉得这家手艺大不如前,怕是换了个厨师。” “我这碗云吞还不错,你尝尝?”连鸣把碗递过去,“今晚几时行动?” “凌晨四点,人的戒备最松散时。”苏穆煜说,“鸣哥,你这碗云吞也不行。面条口感不筋道,汤汁儿不够浓郁,熬制火候不够。还没我做的好吃,啧,再也不来了。” 连鸣从纸屉里抽出几张面巾,轻轻擦去苏穆煜嘴边的汤渍:“下次做给我吃?” “好啊。”苏穆煜吃完鱼蛋粉,待连鸣扔完垃圾回到车上,“鸣哥,这次可能有点危险。到时候我打头阵,得不得手,你都先走。” “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 连鸣刚发动车子,引擎轰隆一声。 “不是,”苏穆煜头靠着窗户,“你之前那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 连鸣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其实不只是今天不对劲,从他俩踏上这片土地时,就已经觉得蹊跷。十二月的香港,却吹着异常湿热的风。大街小巷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街上时不时多为骑自行车的劳工,穿着上世纪流行装束。时不时又转换为繁华现代都市,满口粤语英文流利地不行。 时空如被折叠的纸张,翻来覆去一时一个样。 连鸣将车窗打开,嘴角叼着烟。从苏穆煜的角度看去,连鸣刚毅的轮廓止不住地散发着费洛蒙。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真是又威又帅。 “鸣哥,这次任务……” “别说了,再危险都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去。” “不是,我是说对方是个人物,我怕我经受不住诱惑怎么办?” “……”连鸣差点一个急刹车,他撇过头来,“阿煜,能不能表现得忠贞点?” “我开玩笑来的嘛,”苏穆煜嘻嘻一笑,“刚才你的样子好严肃,感觉不像做任务,咱们要从容赴死一样。” 连鸣紧锁的眉头被苏穆煜用手指轻轻揉开,正巧前面等红灯,苏穆煜撑着座椅往连鸣靠去。他拿掉连鸣嘴角的烟,一抬头将唇印在连鸣紧闭的嘴边。 果不其然,连鸣一愣,直至前方转为绿灯。后边车主不耐地按着喇叭,苏穆煜手指夹烟坐回副驾驶。 “鸣哥,绿灯了。” 连鸣踩下油门,回味半响才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阿煜,有机会试试车上也不错。” 强装淡定为连鸣排解情绪的苏穆煜偏过头,狠狠道:“哪里来的流氓!” 连鸣大笑:“你的心里!” 下午四点半。 两人入住半湾酒店,与目标中心不过相隔四条街。 苏穆煜进入屋内开始排查一切可疑物件,最终确定无任何检测系统。 “干净。” 连鸣关上窗帘,将手提箱横放在地上打开,夜行衣、□□、枪`支、面部扫描镜、可自毁RAM等装备一应俱全。 苏穆煜拿起一把直径为4.5mm的“口红之枪”试了试:“老古董你也有?” “这个堪称经典,不是老东西就没用,”连鸣说话间,从另一个箱子内拿出两套衣服两双鞋,“你手里那一把,又称死亡之吻。是当初活跃于冷战时期美苏暗杀活动的□□手`枪没错,但这个经过技术改良的,适合你。” 苏穆煜手指一转,耍了个相当漂亮的花活儿,接着放.入后腰处。 连鸣挑眉吹了声口哨:“阿煜,你也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嘛。” 苏穆煜咧嘴一笑,把漂亮的一张俊脸衬得更加妖孽。 “展世一那小子,可没少折腾我。你不知道的还多呢。”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48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哦一声,没有进行任何辩驳。 他将鞋放在苏穆煜脚边:“后跟处有信号发射器,稍有不测,记得联络我。” “所以,这次的战略是打不过就撤?” 苏穆煜坐在床上,连鸣单膝跪在他身前。 “这是万全之策,老鹰的人擅长近身格斗,这批并不是最顶尖的佣兵。枪法大概中上水平,一旦暴露,你就走。” 苏穆煜说:“会展方物的安全,但我们需要借用三个小时。本次灵魂波动发生在早晨七点,也就是说,熬过这个时间点。我们必须还回去。” 偷出来,不容易。要再还回去,堪比登天。金胎錾失窃,第一时间肯定会惊动主办方与警方,要想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物归原主,几乎是不可能。 这是任务症结所在,难倒苏穆煜的头号问题。 连鸣站起来,双手撑在苏穆煜的膝盖上,他弯下身子,与苏美人面面相对。两人靠得极近,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 连鸣问:“阿煜,你信不信我?” 苏穆煜说:“信。” “那这个问题我来解决,我打头阵,今晚你掩护。” 两人就谁先进入会场一事,已经争吵了好几天,到最后谁也说服不了对方。苏穆煜以自身异能为优势,他先进入会场能快速找到金胎錾。而连鸣的枪法与搏斗术更胜一筹,他能在发生事变的第一刻,快速做出障碍物清理反应。 十分钟换一次守卫,会展中心的通风道每次仅允许一人进入。 谁先谁后,必须有个决断。 时间不等人。 苏穆煜盯着连鸣,黑白分明的眼睛似浸过维港波澜的海。他忽然伸手抱住连鸣的脖子,将连鸣拉得更近一点。两人的气息互相交织,苏穆煜急切的喘息喷洒在连鸣的脸上。 “那你告诉我,你打算如何?” 连鸣深深看着他,明白这是阿煜妥协的前兆。他笑了笑:“这次总共带了三个箱子来,最后一个是高仿金胎錾。若不用仪器检测,几乎可以骗过所有人的眼睛。” “连我也可以?” 苏穆煜一惊。 “应当可以,来之前我找了三个鉴定专家,没人可以立刻给出答案。”连鸣将手放在苏穆煜的后颈上,指腹轻轻摩擦他细腻柔软的肌肤,“今晚行动,我先进去。上次冷佩玖他哥俩不是教了我们一招么,这次,我们也给别人来个狸猫换太子。” 苏穆煜微皱眉,他知道这个办法仍存在很大风险。但如今别无他路,实属没有办法的办法。 苏穆煜将额头与连鸣相抵,缓缓闭上眼:“那你答应我,一旦被发现,立刻通知我接应你。” “放心吧,这点小技能,我家老头子没少训练我。” 连鸣声音低沉地笑了几声,紧张的气氛散去不少。苏穆煜乱了一天的心跳终于回归正常,这事儿不好办,但既然接手了,就必定认真完成。 屋内氛围一时变得暧昧,连鸣忽地将苏穆煜推到在床上。苏老板没有拒绝,犹豫几秒,反而顺势闭上眼,环住了连鸣的后背。 连鸣温热的嘴唇轻轻落在苏穆煜额头,接着慢慢下滑,滑过眼睛、鼻梁、脸颊,最后来到微凉的唇畔。连鸣吮吸着那双饱满甘甜的唇,温存片刻,舌头便毫不犹豫地探入了苏穆煜 的唇齿间。 湿滑的舌头互相缠绕,抵死缠绵般你追我赶。苏穆煜眼神迷蒙,看得连鸣虎躯一震。他压了下去,密不透风地加深这个吻。 太火热,太滚烫,太不顾一切。两人靠得更近,身上的热源不断往对方那处山呼海啸般袭去。 苏穆煜一声轻吟,连鸣忽然撑着手臂直起了身子。 两人衣衫凌乱,苏美人红润的唇边沾这些津液。衣服已经被撩到胸前,他软塌塌地躺在床上,完全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连鸣却忽然停止了一切动作,他翻身下来。 背对着苏穆煜坐在床沿,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浓浓情`欲。 “阿煜,怎么办。” “我想要你。” 第57章 名利场 下午五点。 连鸣与苏穆煜沉默了一会儿,苏穆煜也跟着坐起来,他理了理凌乱的衬衣,面色还因刚才那激烈一吻而潮红。 “鸣哥,想要你便拿去,害怕做什么。” 苏穆煜说得理所应当,他不记得自己曾经有没有过类似经历,但连鸣压上来的一瞬间,他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叫嚣。 似乎是一件令人沉迷的事情。 连鸣却忽然冷静下来,他抹了抹脸,说:“现在要了你,今晚还想进行任务?会出岔子的。” 苏穆煜醍醐灌顶,他还真没考到这层因素。他扳过连鸣的肩膀,问:“做一次不会影响吧,我的身体没那么弱。” 连鸣给他把外套披上,轻哼一声:“真要让我做了,一次?” 他没有把话说完,给苏穆煜倒了杯热水。他走进浴室,接着传来哗哗的流水声。苏穆煜坐在床上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如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摸了摸嘴唇,笑起来。 待连鸣从浴室出来,已换上了浴袍。湿漉漉的头发搭在前额,紧抿的嘴唇格外诱人。苏穆煜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指了指着桌上的手机。 “刚才你电话响了。” 连鸣走过去点亮屏幕,“连余风”三个字跳入视线。他有些意外,按理说父亲从不会在下达任务与必要节日以外的时间段内联系他。 连鸣在离开云城之前,已经确保家族货线均无任何异常。这个节骨眼上,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49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连余风回个电话,他下意识瞥了苏穆煜一眼,不料苏老板很会看人眼色般,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我去洗个澡。” 连鸣皱眉,想了想说:“阿煜,我没打算瞒着你。” “我知道,”苏穆煜点点头,转身往浴室走,“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隐私,两个人在一起我也没必要知晓你所有的事情。” 这话说得体贴,体贴之余连鸣还是听出了一点生分:“阿煜,如果可以,我不希望瞒着你任何事。你有权利知道一切。” 苏穆煜一顿,没有立刻回话。他倒想知道连鸣当初为什么不顾一切地接近他,但他不能问。因为这个问题一旦问出口,会面临两种情况。 第一,连鸣说出实话。可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一见钟情也好,蓄意已久也好,都会给他们的感情蒙上歧义的色彩。 第二,连鸣不说实话。这是苏穆煜最不想见到的,如果那个目的很重要,重要到不惜一切用谎言去掩盖,还不如不知道。 说谎并不是高明的做法,说出一个谎言,便会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对于明白人来说,谁都知道权衡利弊。 而连鸣大抵不会全说实话,也不会尽是谎言。苏穆煜的直觉是这样,他会找个时机与连鸣好好谈谈,不过不是现在。 现在两人还沉浸在热恋的氛围中,就刚才那一吻,苏穆煜深觉连鸣有欲将他吃干抹尽的气势。 苏穆煜进了浴室,连鸣似能感觉到他的满心疑惑。连鸣的时间不多了,也就是说阿煜此后解决每一次任务的时间也会缩短。 按照这个情况进行下去,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连鸣甩甩头发,走到沙发边坐下。他想了想,还是拨通连余风的电话。只希望不是出了什么非他搞定不可的大事。 电话很快接通。 “父亲。” 连余风在那头顿了顿:“哟?居然会主动回电话啦?我还以为你死在男人身上了,儿子啊,港澳蜜月爽不爽?” “……”连鸣觉得自己不应该打这个电话,连余风没有开门见山说事情,表明了压根就没什么事。 连鸣久久不答,连余风知道他心中不满,任然调笑道:“现在给你说个消息,关于你的苏老板,听不听?” 连鸣皱眉,阿煜?苏穆煜有什么事,他连鸣不知道? “你说。” “别这么公事公办的语气咯,怎么跟你妈说的一样,完全没小时候可爱了,”连余风在那头咂嘴,“虽然我觉得你小时候一样很欠打。” “如果您是提醒我这个,我就挂电话了。” “哎,不可爱。不想知道关于苏老板的什么事?” “你愿意直说,刚才就说了。既然卖关子,父亲,有什么条件请您先讲。” “果然是我儿子嘛,亲生的。”连余风说,估计那边电话开着扩音,很快连母的声音响起。 “赶紧说正事,大男人磨磨唧唧。” 连鸣叫了声:“母亲。” 连母应了声。 连余风说:“等你从港澳回来,跑一趟欧洲。” 连鸣有些意外,欧洲货线不算活跃,自然也不是经济主要来源。连家的产业不止走`私货物这一项,很多明面上的正经生意都是拿来洗钱的。 欧洲那边的买主最多是一些地下组织,比如黑手党一类。他们需要的军`火不算数额巨大,但林林总总一年到头,也不算小数目。 更何况这些组织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很容易给他们介绍一些大买卖。目前连家在中东有一半的生意,都来自于组织“关系”。 “欧洲那边上个季度才送了一大批货,这么短的时间里,还有需求?” 连鸣揉了揉眉心,开始在脑海整理相关信息。 “三角区的奥尼尔不是回了欧洲?他重建组织,迅速武装。不仅需要武器,如今还在世界范围内招揽臭名昭著的‘人才’。他是一趟浑水,我也想问问你的意思,要不要接单。” “父亲,说违心的话没意思。您若没有接下,断不会给我打电话。” “哟,很理解你老爸嘛!” “……”连鸣觉得摊上这么个亲爹,真的会折寿。“父亲,以我的意思,我们没必要趟浑水。货源我们给就行,多的是佣兵组织愿意运输,费一点钱的事。您只用告诉我,有什么目的,需要我这个亲、儿、子,亲自出马的?” 连余风静了片刻,难得严肃起来:“奥尼尔认识卡利,中东部分地区反`政府军的军火来源牵头人。你需要跟卡利接上话,这人上个季度对连家产生了不信任感。我派去的人不管用,你务必通过奥尼尔与卡利接上话,力求恢复合作。” 连家重要经济来源靠中东、东南亚货线,这些地区常年战乱,需要的军`火等物品供应量大。一次订单,少说也是千万近亿美金,如果卡利开始不信任,寻求其他合作人,于连家来说,不论是信誉还是经济,都算一大损失。 难怪连余风也有火星落脚背的急切感。 连鸣没有拒绝的理由,他问了时间,是在明年三月初。那个时间段,苏穆煜理应没有任务,也就不需要连鸣时刻跟在身边。只要阿煜好好呆在国内,不会出什么问题。 “嗯,任务我接了。交换信息?” 连余风明显松了口气,复又调侃起来:“瞧瞧,马上跟爸爸要礼物,一点都不可爱!阿鸣啊,叫声Papa来听听!” “……”连鸣觉得自己被耍了,“您要没事,我就挂了。” “哎,别忙!”这次是连母的声音,“老头你卖什么关子,赶紧的!” 连余风大笑几声,说:“等你和苏老板从港澳回来,记得带回家见一见。你母亲和你奶奶都很想见见你的男朋友。” 这倒是出乎连鸣意料之外,若不是连母在一旁附和,他会以为连余风又在扯淡。但连鸣并没有感觉多开心,他朝浴室瞥一眼,淡淡道:“再说吧,我到时候问问阿煜的意思。” 接着,也没管连余风作何感想,挂了电话。 欧洲啊…… 连鸣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好像展世一要在那边呆到明年? 下午六点。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50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穆煜洗完澡,刚巧吹了头发从浴室出来。连鸣点的餐已送到,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令他食指大动。 两人一边吃晚餐,一边再次协商今晚的任务计划。 连鸣给苏穆煜夹了片肉,谈起见家长一事。 “阿煜,今年春节要不要去我家。我奶奶和我母亲都想见见你。” 苏穆煜挑眉,有些意外:“这么快就要见家长?你家里人怎么知道我们的事?” “我就是问问你的意思,上次送我奶奶羊脂玉如意,老人家很喜欢,说是要当面感谢你。” “感谢就不必了,本来也是应该的。”苏穆煜说,“你希望我去吗?” 连鸣诚实道:“希望。” 苏穆煜点点头:“成,我去。” 连鸣笑了笑,忽然侧身在苏穆煜嘴角印下一吻。 晚上八点半。 饭后消化完毕,苏穆煜开始配备今晚行动所需装备。其实他略有疑惑,明明自己很少接手这类高难度任务,可内心对此无比熟悉的感觉又从哪里来? 连鸣把枪`支组装完毕,他知道苏穆煜肯定开始困惑了。但连鸣不打算进行任何提示,有些事需要自己主动去探索才会变得深刻。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室内一片静谧。 晚上十一点整。 苏穆煜叫连鸣上床睡觉,两人分别占据大床一侧,相距几十公分。 必须得好好休息,凌晨保不齐将会有一场恶战。 连鸣定好闹钟,关了床头灯,黑暗瞬间压下来。 苏穆煜转了个身,与连鸣面对面:“如果被发现,到时候按照我说的路线撤退。” 两人心里都不太有底气,明确地说,就算他们运气再好,被发现也是早晚的事。对方毕竟是重金聘请而来的佣兵,只是希望灵魂波动撕裂时空时,不要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连鸣伸手盖住苏穆煜的眼睛:“别想那么多,到时候只管去做。” 苏穆煜嗯一声:“鸣哥,给我讲故事吧。” 上次的《走出非洲》,在连鸣从肯尼亚回来的前一晚终于讲完了。当时苏穆煜还嘲笑他正儿八经是走出非洲。 “这次换个故事,嗯……《盐的代价》吧。” 凌晨三点整。 闹钟响起的一瞬,两人同时睁开眼。极有默契地翻身下床,开始收拾打整。 他们没有说话,穿好便于行动的衣服,将枪`支、信号器、通讯仪器等配备完毕。 连鸣再次与苏穆煜确认:“鞋后跟有信号发射器,遇到不测给我发射信号。” “嗯。” “不要硬碰硬,不在必要情况下尽量避免在酒店里使用枪支。” 苏穆煜穿好外套,抬头与连鸣四目相对。 他忽然伸出手拉过连鸣的前襟,狠狠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Lucky Kiss. ” 连鸣轻笑一声,揉揉他的头发。接着转身,手腕一沉,开门走了出去。 “行动。” 第58章 名利场 凌晨三点半。 达到目标酒店。 他们没有选择从大门进入,而是按照苏穆煜白天发现的排风口,从后方进入酒店楼梯内部。 苏穆煜潜入监控室,此时果然为整个监控势力最薄弱的时机。监控室只剩一名操作人员留守,苏穆煜快准狠地放倒保安,使其昏迷。 他迅速关闭电梯与顶层的监控系统,敲了敲耳朵上的通讯器。 “完毕。” 连鸣快速进入电梯,直达会展厅的下一层,与白天行动无异。连鸣前脚到,苏穆煜后脚跟上。 两人很快在楼梯间碰头。 连鸣没有说话,指了指通风道,这里可直达会展厅。苏穆煜没有犹豫,他打开通风道俯身爬了进去。在他准备继续前进时,连鸣低声道:“注意安全。” “嗯。” 连鸣开始计算时间,老鹰们十分钟换班一次。这个空挡内会展厅里是没有人的,苏穆煜必须见缝插针地进入会场内。接着,连鸣要如法炮制地相继潜入。 苏穆煜到达展厅上方,匍匐在通风道内一动不动。连鸣从后面跟进来,他明显比苏穆煜吃力许多。不仅要靠臂力、腰腹力及大腿内侧的力量保持匀速匍匐前进,还要腾出一只手来托举着保险箱,里面装着赝品金胎錾。 两人的行动如猫,没有发出丁点声响。苏穆煜看着手腕上的小型显示器,白天连鸣安装在楼梯间、走廊间的监听监控设备已开始运作。 此时走廊上四人守卫,会展厅内分三组,两人一组轮流在展柜间进行巡逻。连鸣掐着秒表,十分钟一到,很快会场内的保镖们聚齐起来往外走,开始进行交换巡逻。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51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人员交换需要三分钟,从交换完毕到分配巡逻队需要两分钟。你有五分钟时间找到目标展柜与藏身点,然后静等十分钟。十分钟后发射信号我与你汇合,切记不要硬碰硬。” 连鸣快速说完,打开通风道。他将绳索放下,苏穆煜顺利潜入。 展厅内黑暗一片,苏穆煜落地的一瞬间,如猫爪的肉垫踩在毛毯上,没发出任何声音来。他敲了敲通讯器,连鸣快速将绳索往上收去。 现在还有四分钟时间,搜索整个展场至少需要十五分钟。这里太大,藏品数量极多,只能靠苏穆煜的魂感来加快速度。 他猫着腰,在一个个展柜间穿梭。饶是见多识广的苏穆煜也忍不住在内心咋舌,数量繁多的官窑高古瓷,名家文豪的字画,以及闪着幽幽绿光的青铜器。此外,还不乏许多国外艺术家的作品,如梵高、毕加索等。 这些奇珍异宝静静躺在一方展柜之中,若今日潜进来的是一名国际大盗,怕是能赚个富埒陶白。 奇怪的是,无论苏穆煜如何感知,他都无法立即确定金胎錾在哪里。这与当初他凭直觉找到携带棠溪宝剑的连鸣住在哪一楼,有天大的差别。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苏穆煜因紧张而心跳略微加快,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冷静,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 连鸣没有在通讯器里发出一点声音,两人必须各司其职配合默契。苏穆煜的任务就是找到目标,他迅速向会展厅内部潜入,心中莫名涌上一层不安。 幸运的是,按照多年看展经验,最引人注目的作品,果然放在展厅内最显眼的位置。再往里走一段,时间还剩三十秒时,苏穆煜已经瞧见了端放在展柜内的金胎錾。 苏穆煜眼皮一跳,这器物尽管没有灯光陪衬,也没有一丝光亮照入。但它光彩流溢的表面在黑暗中泛起金属光泽,炉上的龙纹仿佛在游动一般。宝石大而耀眼,难怪能拍出上亿的天价。 苏穆煜还想更进一步,而时间已不允许。他迅速在大脑中做出反应,立刻隐身于距离展柜十米远的大型雕塑之后。这里是巡逻人员视线的死角,但停留时间过长,一样有可能被发现的风险。 五分钟过去,新一批保镖进入展厅。苏穆煜紧贴着雕塑,后背渗出一层密密的汗水。他抬手轻轻敲了敲耳朵上的通讯器。两秒后,连鸣在那头给以回应。 现在需要再等十分钟,苏穆煜的呼吸变得轻缓却紧张起来。 煎熬的十分钟过去,连鸣带着保险箱潜入会场。他看着手表,确定苏穆煜的位置。连鸣迅速往表盘上的红点靠拢,两人在雕塑下碰头。 人越多,目标越大,败露的可能性越大。苏穆煜没有犹豫,抬手指了指展柜,接着在眼睛上比划两下。 连鸣点点头,在眼镜外侧按了一下。这是一款集人面扫描与红外线排查于一体的夜视镜,并主动将眼前的场景转化为三维空间图。 除却障碍,一切都变化为横平竖直的线条,将存在的红外线装置暴露出来。 连鸣定神,刚要往展柜走去。忽然苏穆煜拉住了连鸣! “等等!不对劲!” 苏穆煜一阵心悸,他狠狠甩了甩头,眨眨眼睛,眼前的空间却无任何变化。连鸣也停下脚步,他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双眼不禁圆睁!每一个展柜的红外线保护层,已全部消失! 这算什么意思?请君入瓮?还是主办方真能蠢到毫不设防? 苏穆煜转头看了一下窗外,周遭天黑如墨,一轮橘红色的圆月摇摇欲坠。他没有松开连鸣的手,刚刚还能感觉到的微弱魂波此时已经完全消失! 连鸣无法察觉魂波,却能体会到其中的诡异。 偌大一个展厅,在没有守卫的情况下,断不可能没有任何防盗措施。 苏穆煜轻声问:“连鸣,我的魂感是不是变弱了?” 他的身体,或者说他的能力在发生变化,他能明显感觉到。 连鸣从鼻梁上取下眼镜,他看了看苏穆煜略微无措的神色,反手握了他一下。 事情进入前所未有的迷茫状态,他们不能自乱阵脚。 “不管是什么情况,”连鸣低声道,“按原计划进行。” 这个关头,哪怕是明知山有虎,也得偏向虎山行。连鸣低头看表,还有两分钟。此时展柜没有设防,会展厅内无人,是最好的时机。他们没有时间犹豫了。 连鸣带着保险箱,迅速移向展柜,就在他即将靠近之时。苏穆煜猛然心头一跳,连鸣不能去!不好的预感愈来愈强烈,时空不对劲!他伸出手来,呼喊声已经卡在了喉头! 遽然左前方传来一声爆呵:“谁在那里!” 紧接着是另一名保镖呼叫援助与通报消息的声音。 连鸣震惊之余,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明明还有一分钟,为什么这些保镖已经完成了交接?! 苏穆煜大吼:“快走!时空不对!” 没机会了,十名保镖已经进入会展厅内,开始进行地毯式搜索。 连鸣提着箱子与苏穆煜兵分两路,打算从东南向敌方的后部出逃。展厅东南区放着同一时段展出的雕塑作品,不仅体型巨大,而且存放密集,很适合藏身与逃跑。 苏穆煜身段柔软,灵巧似猫。他迅速从各个作品间滑过,连鸣则从另一方夹道并进。 常理来讲,会场潜入可疑人员,头号怀疑对象应属侠盗。特别是一些国际盗贼,有的以盗取珍品赚钱为目标。有的为他人工作,受雇主支配。还有一种以盗窃为乐,并不出于任何利益驱使。 所以,保镖们第一时间要做的是抓住可疑分子。若可疑分子迟迟不现身,紧接着便要清点展品,是否有被盗的痕迹。 令人雇佣军领队惊异的是,展品无一丢失。 趁着这个空挡,苏连二人已接近大门,出了展厅便能按照原计划撤退。 苏穆煜比连鸣快一步,但当他推开大门的一瞬,下意识摸出了手`枪!有人早在这儿等着了! 对方反应迅速,砰砰两声枪响后,会场内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此处。这个枪声不属于“死亡之吻”,连鸣的心跳迅速加快。他脚下生风,此时也不管自己是否会暴露,急速往门口奔去! 苏穆煜躲得及时,他侧身关上门,将埋伏者关在门外。 连鸣从后方迎上:“有没有受伤?!” “没有,外面目前有一人埋伏,枪声暴露了位置,很快援手会增加。” 连鸣拔出枪,靠在门侧另一边。他一偏头:“开门!” 苏穆煜本承受着门外的撞击,接到命令的瞬间,忽然泄力侧开身。门外保镖猛地撞进来,连鸣毫不犹豫一枪点杀!这样的枪法快准狠,甚至都没有瞄准。这一刻的连鸣更像一把杀人兵器,冰冷的脸上无丝毫血色。 苏穆煜浑身一颤。 “走。”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52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拉上苏穆煜,两人踉跄跑入走廊。 “安全通道!” 从安全通道跑上天台,再从主楼借助钢筋天桥逃往子楼。虽说现在后有追兵,却是唯一可全身而退的方法。 两人顺着楼梯往上跑,额头上大汗淋漓。在精神与体力消耗的双重压迫下,又带着绝不能葬身此处的信念。连鸣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紧张,曾经在三角地区经历过的生死瞬间太多太多,足以让他麻木。 而现在不同,他的身前有阿煜。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苏穆煜发生丁点意外。 老鹰们很快从后方追了上来,接连不断的子弹划破空气,在空中燃起火`药味,迅疾如豹地擦着连鸣与苏穆煜的头顶掠过。 顶层警报响起,尖锐刺耳的警笛声令他们心如擂鼓。 苏穆煜率先打开铁门,刚劲的风将他们冲了个满怀。 下一刻,苏穆煜却蓦地停在原地。他缓缓举起双手:“哥们儿,有话好好说。” 前方仍有埋伏,这应当是事发之后才在天台安插的保镖。高大壮硕的黑人保镖一手端枪,他嘴里叽里呱啦地大吼着什么,苏穆煜一句没听懂。 此时苏穆煜堵在门口,连鸣在他身后,后面楼道间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们再一次陷入前后夹击的困境。 苏穆煜换了英文与之交流,没有用。黑人保镖步步紧逼,嘴里叫嚣着他国语言。 连鸣忽然搭住苏穆煜的肩:“他说的葡萄牙语,让我来。” 电石火光间,苏穆煜居然抽空疑惑一秒:连鸣还会葡萄牙语?!但身体已经为他做出了反应,苏穆煜忽地向前一扑!黑人眼中的惊异还没来得及表现,连鸣便以门户大开的站姿出现在他面前。 紧接着一声果决的响枪! 苏穆煜跪倒在那人身前,只觉从后脑勺到颈部一阵湿润的滚烫!他抬手摸了一把,满是鲜红的血。连鸣快速上前把他拉起:“走!” “我去,真恶心。” 浓浓的血腥味将两人包裹,连鸣也不好过,他的前襟被迸出的鲜血染了个五花八门。 苏穆煜一边带着连鸣往撤退路径奔去,一边忍不住吐槽:“我还以为你说的你来,是指你会葡萄牙语!你要开枪点了他,你下次直说行不行?” “嗯,下次提前打招呼。” 沾上鲜血,摸着枪管子的连鸣变得很不一样。苏穆煜知道此刻并不算调节气氛的好时机,他转移注意力,拼命奔跑起来。 钢筋天桥越来越近,苏穆煜摸出另一把绳索枪抛给连鸣。苏穆煜站上围栏,百米高空的风将他前额的头发吹起。他往下看了一眼,灯火辉煌的香港如繁星尽在人间。天边已经浮现一抹霞光。 凌晨四点。 远不到太阳升起的时候。 苏穆煜觉得有些诡异,但没时间再耽误下去。老鹰已追上天台,连鸣转身开始火并! “你先走!” 连鸣大吼一声。 砰砰不断的枪响,空气中的硝烟味,甚至有火星在眼前闪现。 苏穆煜看了看对面,一咬牙跳下来,折身回到连鸣旁边。 “要走一起走!” 对方人马不断增加,子弹有限。连鸣开枪的时候一直在内心默数,还剩下两发子弹。 “听话!赶紧走!” “我走了你怎么办!” 苏穆煜加入枪战,尽管他的枪法不如连鸣精准,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敌人。 连鸣一把拉住苏穆煜的衣襟,将人带到眼前:“你留下只会增加我的后顾之忧,赶紧走!” 苏穆煜知道连鸣说的并非儿戏,此时的情况只有撤退才能保全他们。两人还未受伤,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苏穆煜分得清轻重缓急,他抿了抿唇,突然一手扣住连鸣的后脑勺。 两人的唇瓣狠狠撞击在一起,苏穆煜从未有如此热烈、急促又带有侵略性的一面。以致当苏穆煜的舌头进入连鸣的嘴里攻城掠池时,连鸣还有一瞬神游天外。 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视线在空中对上。 有信任、有担心、还有毫不回头的爱意。 连鸣突然笑开了,他们耳边枪鸣与警告声络绎不绝。他的眼里却只有苏穆煜:“操,你现在怎么总是强吻我。反了你了。” 苏穆煜用额头轻轻与连鸣相撞:“我先走,你立刻跟上。老地方汇合。” 连鸣摸了一把他的脸:“嗯。” 苏穆煜不再犹豫,把“死亡之吻”交给连鸣,转身攀上围栏。连鸣很快开始反击掩护,苏穆煜发射绳索枪,牢牢挂在A栋子楼天台处的钢筋天桥上。 他没有犹豫,纵身一跃,如流星在空中划过。连鸣瞥了一眼,没有拖延时间,迅速撑上围栏,准备向B栋子楼撤退。 然,突生异变! 苏穆煜在空中发出一声惊叫—— 连鸣吓得手一抖,他往A楼一看,目眦欲裂!时空居然在那处撕裂! 他立刻改变路线,绳索枪锁定A楼钢筋天桥,紧接着跳了下去! 强大的引力波拉扯着周遭的空气,似乎一切景致都将进入这个可怖的漩涡内。 苏穆煜已经没了人影,连鸣眼前一黑—— 耳边传来《甜蜜蜜》的歌声,面颊上吹拂着南海湿热的风。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53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这是在哪里? 苏穆煜再次睁开眼时,正和连鸣躺在十字路中的中央。 四面八方汇集着车辆与人群,操着一口粤语对他俩指指点点。 他们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你地系喺揾我呀?” 作者有话要说:  ①“你地系喺揾我呀?”——你们在找我吗? 第59章 名利场 “你地系喺揾我呀?” 随着声音来源,苏穆煜回头看去。连鸣跟着清醒过来,两人这副模样,与被人追杀抛尸街头无异。 他们身后站着一个高挑性感的女人,齐臀热裤呈现出着丰满的曲线,首先闯入视野的是一双又直又长的腿。她热辣而夺目,化着时下最流行的港姐妆,红唇饱满。 女人踩着高跟鞋往街边走,指了指四周因他们而拥堵的车:“再唔走,会被打的啊。” 苏连二人赶紧爬起来,跟在女人后面。女人说的没错,她出现的一瞬间,苏穆煜感到了强大的魂波。 这次任务类型不同,魂魄很清晰地明白自己是在一场大梦之中。不过这梦也有不同,时空常常会与现实产生折叠或交换,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苏穆煜靠在街边想了一会儿,才把这段时间的反常想明白。 从他踏上澳门这片土地,时空便已经开始了折叠与交换。 起初在赌场浸泡三天,是因为发牌的荷官身上有强大的魂波。本次苏穆煜接到的案卷没有照片,与回唐朝一样,只能抓瞎。他便将目标锁定在了美女荷官身上,事实证明荷官就是何小丽! 后来荷官消失,去了香港。苏穆煜疑惑为什么本次灵魂不在器物里好好呆着?难道是别人的任务,出现了空间上的交叉? 直到与连鸣计划盗窃作案,成功潜入会场,找到任务目标金胎錾时,苏穆煜才最终确认时空不对。 原本五分钟足够连鸣偷天换日,却因时空折叠再交换,硬生生将时间“偷走”了两分钟,于是被雇佣保镖发现。 苏穆煜凉凉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火辣美女,都是她干的好事。 “我叫何小丽,英文名Alisa。你哋大陆嚟吖(你们大陆来的)?”何小丽一手揣在荷包里,浓密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另一只手伸出来,朝着他俩悬空。 苏穆煜与她握了握手:“你会说国语吧,资料上写的你不是香港人。” 何小丽一愣,她有些颇不愿意地换上国语:“在香港讨生活,你说国语人家说你大陆来的啦,根本就不理你。在这里最好说粤语,会点英语就更好咯。” 连鸣没理她的埋怨,指指身上的血迹:“先去换身衣服,这个模样没法见人。” “见不见人不都在街上了?”何小丽转过头看着连鸣眨眨眼,“哎!靓仔!你好帅的啦!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连鸣往后退一步,瞥了苏穆煜一眼。 “我对女人没兴趣。” 何小丽没转过弯,她卡机片刻,说:“你、你基佬来的?” 连鸣诚实地点点头:“嗯。” “啊——?为什么这么帅的男人都喜欢男人!”何小丽有些沮丧地垮下肩,她转过身往街道另一边走,“哥哥是、唐先生是,怎么全世界的靓仔都不爱女人?!” 连鸣揉了揉眉心,他没精力与何小丽纠缠。连鸣还沉浸在转换时空前的枪战中,差一点,他以为就要失去阿煜了。 连鸣摇摇头,让自己尽快清醒。他伸手去牵苏穆煜,不料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嗬,靓仔哦?男朋友哦?好受欢迎的哦?” 连鸣呆。 ——这吃的是哪门子飞醋?! 苏穆煜却跟上何小丽:“去哪里?” “去我家。”何小丽说,“你们得换一件衣服,这样子太招摇。” 苏穆煜点头:“说说计划,你要找谁报恩?还是要给谁带信?” 何小丽听苏穆煜提起正事,轻浮的表情转为温柔与深情。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我们在九龙区,他在香港岛。等你们收拾完了,跟我一起去香港岛。我在赌场工作,你们到时候扮成赌客。我想办法让你们认识,然后给他带个信。” 苏穆煜思量片刻,说:“其实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既然后来的生活你过得很幸福,你的后半生圆满且安定,为什么还要用魂造梦?” “不代表没有痛苦地死去,就没有遗憾哦。人生这么长,过客那么多,总有几个忘不掉的人。我在这世上活了几十年,若不是遇到他,我可能早就回了大陆相夫教子。” “是他带你去海外发展的?他是你的……情人?” 何小丽爽朗大笑几声:“不,他是我的贵人。” 当大陆改革的春风吹起来,昂首并进第七个五年计划之时。一九八六年的香港,正值回归前十年。香港人的移民潮、大陆人的淘金热,使这一时期历史变迁纷杂而动荡。 这个时候,九龙区的九龙城寨还没有拆除,被称为——香港人不敢管,英国人不想管,大陆人不会管的“三不管”地带。 旺角以北由一条界限街,将九龙一分为二。界限街东街口的启德机场北面,便是九龙城寨。 九龙城寨有那么点城中城的意思,建筑密集纷杂。破旧的楼房被分为一个个小小的房间,宛如蜂窝。这里人口密集,若用一柄刀从中间切分,横剖图便与蚁巢有得一拼。 这里嫖`娼、贩`毒、走`私、杀人、抢劫的乱事不断。黑帮势力控制城寨,连香港警察也对其忌惮三分。往往是进去后,别想再出来。 这里居民数量庞大,一部分是本地原住民,一部分是香港各地杀人越货的罪犯逃到此处寻求保`护伞,还有一部分,是贫穷的大陆人来香港讨生活的。因其房价便宜,在此安家,后来衍生出许多非法营业门店。 九龙城寨如低配版的赛博朋客,这里错综复杂,是一座古堡。它是边缘人群的乐园,是罪恶的深渊。 苏穆煜很难想象何小丽住在这里,是否安全暂且不提,她一个女孩子不会害怕? 何小丽明显清楚苏穆煜的担忧,她领着两人在狭窄的走廊上穿梭:“最开始我就抱着要发财的想法从大陆过来,然后被拉皮条的人卖到了红灯区。好不容易逃出来,逃到九龙城寨里。最害怕的事情我已经历过了,这里是可以给我提供保护的地方,我为什么要害怕。”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54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说话间,迎面走来三名男人。为首的脸上两条刀疤,脖子上带着指节粗的金项链。他叼着烟,走近何小丽时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又带男人返嚟呀?”(又带男人回来?) 何小丽笑嘻嘻地在男人脸上亲了一口:“唔系呀!”(不是呀) “噉系边个?”(那是谁?) “唔讲你,哎呀,你理得好多!”(不告诉你,哎呀,你管得好多!) 何小丽与三名男人纠缠一会儿,很快作了别。苏穆煜皱皱眉,跟着她继续深入九龙城寨腹地。这里道路曲折,楼层间复杂多变。且恶臭浓郁,被维港吹来的湿热海风一传播,能熏出去好远。 苏穆煜知其身平,但还是叹口气:“女孩子要自爱。” “呵,你跟老娘讲这些?后生仔,论年龄我该当你大姨的!” 何小丽好笑地拢了拢头发,她风情万种撇一眼苏老板,似听到什么笑话,“你要跟生活在这里的人讲自爱?你还不如与走`资派讲如何共`产。没道理的事嘛。你看看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为了钱可以卖命的?我们要活着,只用活着就行了。道德?自爱?开什么玩笑。” 连鸣拉了一把苏穆煜,接着对他摇摇头。连鸣知道苏穆煜这人很容易心软,看似清冷疏离,实则对谁都好。死鸭子嘴硬地说人各有命,又总把那世间大爱端在前面。 苏穆煜看看何小丽,又看看连鸣,最后双手一摊,算了。 贫穷的人,或许在有钱人眼中,被称为低端人口。他们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拼命在生活的道路上挣扎着。话说回来,这些人又做错了什么。他们并不是因为无所事事才贫穷,反而是因为拼命工作了,仍然无法生存。 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教别人该如何生活这件事,多多少少也有些可笑。 说句实话,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 何小丽住在九龙城寨的一间出租屋内,房间极小,厨房、卫生间连在一块儿。但从整洁度来说,何小丽确实像个勤劳的人。 她在衣柜中翻找,最后找出两件T恤扔给他们。 “将就穿一下,我这里只有这两件了。” 苏连二人没有挑剔,站在厨房水龙头边洗了脸,开始换衣服。何小丽靠在门边,她拿出一包劣质香烟,自顾自点上:“我就不问你们抽不抽了,一看都不太像会抽低价烟的人。” 连鸣觉得有些好笑:“何以见得?” 何小丽吐出一口烟圈:“后生仔,姐姐我看人的本事还是有,不然怎么这儿混。不过,你们倒是让我想起了我的弟妹们。” “弟妹?”苏穆煜伸手要去脱衣服,忽然连鸣阻止了他,“干嘛?” “到那边的柜子后面换。”连鸣抿着唇,占有欲十足。 苏穆煜一愣,看看直勾勾盯着他俩的何小丽,再扑哧一笑:“被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服了你了。” 苏穆煜走到柜子后方,连鸣站在原地等待。何小丽被这一幕逗得发笑:“行啦,姐姐我什么男人没看过!” “你说的弟妹是怎么回事?”苏穆煜一边换衣服,一边询问。 “啊,他们啊……”何小丽忽然有些惆怅,“他们一生都在大陆,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为了他们的生活,我也不会到香港来。” 何小丽的前半生很苦,她在十九岁的大好年华背井离乡,来到这个据说可以“淘金”的地方。她第一次到香港时,被眼前的繁华吓得局促不安。可她并没有退路,她在这浮世中坐着一叶扁舟,努力地想要寻找自己的金银岛。 她的肩上,也曾一边扛着家庭,一边扛着梦想。 苏穆煜已经换好衣服,他从柜子后面走出来:“我记得资料上写你当初被骗,是因为那人告诉你,你可以在香港当明星。” 何小丽撇嘴:“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 没错,当初被骗着从大陆来到香港,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的港姐梦。那个时代,太多太多的艳星一脱成名,太多太多出身贫寒的人因演戏而爆红暴富。何小丽长得很好,身材也有卖点。 不过当初那人并没有如合约所说将她介绍给影片公司,而是直接把她送到了红灯区当小姐。 何小丽被人骂过,被人打过,那是一段不堪回首且灰暗的日子。她的梦破了,她也被现实的巴掌狠狠打醒。她逃出来后,发誓再也不要做白日梦。 苏穆煜耸肩,对于何小丽,他更多是同情。 “过去的也就过去了,后半生你活得很好,也算是苦尽甘来吧。你是希望我们帮你送信,能不能详细点说明情况。” 何小丽转过身道:“那个人是香港黑道大佬,很爱在赌场玩乐。他手握毒`品运营命脉,在许多人眼里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但只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行了,别给他发好人卡。走黑的人没几个真正干净,也没几个真有菩萨心肠。说重点。” 连鸣换好衣服出来,他走到门外,再次将九龙城寨打量一番。难怪当初城寨黑势力无法无天,若在这里发生火并,警方讨不到什么好处。 何小丽有点瞠目结舌,她原以为连鸣至少也算个翩翩公子,不想说话如此无情。 “幸好你喜欢男人,哪个女人受得了你呀。” 连鸣抱臂靠在栏杆上:“不需要任何女人受得了我。” 何小丽转过头扑向苏穆煜:“我改变主意了!还是你做我男朋友吧!” 房间狭小,苏穆煜实在没躲过,他被何小丽抱了个满怀。女人柔软而硕大的胸脯在他的胸膛上磨蹭一番——真够膈应。 连鸣脸色漆黑,苏穆煜忍着笑把何小丽推开:“姐,大姐。求你别玩儿了,我们时间有限。现实中只有三小时,你造这个梦境,我们只有最多四天时间。赶紧说事。” 何小丽将手臂搭在苏穆煜肩上,整个人懒洋洋地挂着他,要多亲密有多亲密。 她一开口,又有些悲伤。 “他叫雄哥,两天后会在赌场露面。既然你清楚我,那资料上肯定也写了我离开香港一年后,雄哥死于一次势力纷争对吧?其实……当时我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我顾忌赶不上飞机,所以没有返身回去找他。” “……我在飞机上不停祈祷,觉得以他的头脑和势力,肯定不会出事的。但一年后,我收到了雄哥被暗杀的消息。那个时候我觉得晴天霹雳,明明是他给了我一大笔钱,托人找关系,我才有机会移民到加拿大。”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自责,为什么,我当初为什么不回去。” 苏穆煜忽然打断她:“你现在说后悔也没用,后半生你不是好好活着了么。” “嗯,对。”何小丽说,“人啊,都是健忘的。很快就会忘了苦难,很快就会忘了曾经对我们伸出过援手的人。但其实也没忘,往事总在必要时刻,又悄悄爬出来。我呢,年老濒临死亡时,无可避免地,疯狂地想念起了他。所以……” “嗯,所以你拜托了死神,要以梦传信,对吧?” 苏穆煜说。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55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对,只有你们可以办到。” “打住,没有你们。我是我,他们是他们,我不是组织的人。” 何小丽看看苏穆煜坚定的样子,有转头狐疑地盯着连鸣。 “不是吗?但是……” 连鸣突然出声打断她:“行了,我们不要再耽误时间。赶快出发,尽早解决,以免夜长梦多。” 何小丽的思绪被打断,再次把注意力回到自己的事件上来:“出发吧,在香港岛我已经给你们安排了住所。” 连鸣带头往外走,何小丽把烟头碾灭,抬脚跟上。 忽然,苏穆煜叫住何小丽:“如果传信成功,那么雄哥就能躲过一劫。你懂什么意思吗?” 何小丽灿烂一笑:“改变他的生平历史嘛。” 苏穆煜沉声道:“你知道后果如何,想好了?” 何小丽正对着苏穆煜,轻佻的嬉笑与勾人的妩媚荡然无存。 她眸子暗了几分,认真道。 “嗯,想好了。” 第60章 名利场 何小丽带着苏连二人到达香港岛,七拐八拐进了另一个“鸽子巢”。 这矮小的群楼本就因为太过密集而难见天日,四周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直接盖住了它们的穹顶,导致底层人民一直生活在阴影之中。 连鸣推开房门的时候皱了皱眉,苏穆煜倒是没有挑剔——房间狭小,不出二十平米。东面的窗户下,放着一张勉强能容下两人的床。床边是木制小桌,两把椅子。桌上放着录音机,电视柜下放了一排磁带。旧沙发上放着一床毛毯,头顶一盏吊灯式三页风扇。 没有厨房,厕所在外边。 这是港片里司空见惯的出租房,很廉价。 何小丽靠着门,吹了声口哨:“我只能给你们安排这个房间了,小是小,但还挺干净。你们也知道,后来我跟了雄哥就没了自己的房产,总不能把你们带他家去住。更何况,照现在这个时间真正的我已经远走加拿大了。” 苏穆煜做这个工作,习惯了既来之则安之。他在沙发上坐下,问:“那你呢,你住哪里?” “姐姐我还得去应聘,很麻烦的啦。” 连鸣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你在赌场工作?” 何小丽抿了抿嘴,眼神有些闪躲:“这不还没应聘上咯,继续嘛。你以为工作这么好找?姐姐以前过的日子好苦好苦,你们这些后生仔没法理解哦。” 何小丽在与雄哥相识前,兼职过很多工作。白天在餐厅洗碗做服务生,晚上到酒吧跳舞陪酒。因为白天太累,晚上的工作就总容易出岔子。 跳舞前不能吃饭,某次因实在太饿而啃了口汉堡,被管理大姐连扇四巴掌。后来不要她跳舞,被轩去送酒,精神恍惚送错桌子,招致客人的辱骂和调戏。 何小丽甚至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些下流的男人,来来去去的恩客,是从不对她付诸真情的,顶多同情罢了。 当年也曾有男人骑在何小丽身上,一边喘着欲望的粗气,一边告诉她:我同情你,要不要做我情妇? 何小丽一愣,接着她大笑起来,笑得出来了。她妖娆地抬起双腿,缠住男人的腰肢:做情妇可以,先生的同情就收起来吧。还不如多给我一点小费实在。 男人都是来了又走,谁会与风尘女子讲真情?大多都是有家室的客人,玩玩也就算了,不长情。 何小丽在社会的规则中,很快学乖。她开始讲粤语,装自己是家道凄惨的本地女子。遇上好一点的恩客,又缠着别人教她英语。 何小丽漂亮,会来事。穿着打扮再迎合潮流一点,带出去也算是很有面子。她的行情越发好了,但她的内心也越发孤寂空虚。 这里没有人懂她。赞她漂亮、风情、乖顺、妩媚,却从无人问她累不累。 这样活着,累不累。 一两年后,何小丽攒了一笔钱,把酒吧工作辞了。她买了一些书和磁带,开始自学表演。 实际算不上正统的学习,就是看看理论,再对着电视和录音去模仿。对她来说,演什么都不难。好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已经让她学会了带着伪装的面具在生活中演戏。 她可以演服务员,可以演酒店女,可以演按摩师,可以演送货员。 但她独独不是自己。 何小丽见书上说:想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需要从灵魂中去挖掘、正视自己,找到了自己,才能与戏融为一体。 看起来挺简单,或许别人做起来也会容易许多。唯独她何小丽感觉前方似竖起一座铜墙铁壁,她无法翻越,看不到对面的风景。 ——太难了。 苏穆煜打开风扇,老旧的三页式开始旋转。虽是一丁点凉风,也聊胜于无。连鸣坐在床沿边舒展开一双长腿,他偏着头问:“雄哥那样的人物,就算我们帮你把消息送到了,他会信吗?他并不认识我们。” 走黑的人疑心重,雄哥是,连余风是,包括连鸣在内。他们很难相信别人,更别提轻信任何消息。往往这些人更习惯相信自己看到的,调查到的,还有直觉。如果没有防人之心,断不可能走到这一步来。 何小丽的要求看似很简单,实际上相当困难。 苏穆煜沉默片刻,权衡利弊:“且不说他信不信,我们怎么与他近身?说是在赌场见面,我们现在没什么钱,拿什么去赌?” 何小丽眼神有点闪躲,她不自然地顺了顺头发:“这个你们不用操心,我有办法安排。你们先在这儿住下,明天我再过来。” 连鸣皱眉,刚想叫住何小丽,对方已经转身关上门下楼了。苏穆煜摇摇头,示意他别追了。 苏穆煜靠在沙发上,说:“这事你怎么看?” “事有蹊跷。”连鸣说。 “嗯,我也觉得,”苏穆煜偏过头,看着连鸣,“但她不至于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毕竟她也明白时间的重要行。”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56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嗯。” 连鸣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他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弓起脊背,十指相合放在唇前。连鸣闭上眼思索一会儿,何小丽确实没必要做什么坏事,但这诡异的危机感又从哪儿来? 苏穆煜使劲在记忆宫殿里扒拉片刻,食指在沙发扶手上快速敲击,右脚忍不住轻轻抖动。半响,他睁开眼啧一声,表情难看。 连鸣惊得睁开眼:“怎么了,阿煜。” 苏穆煜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我明明记得案卷是看完了的,怎么一点线索都想不起来了。” “什么线索?” “关于何小丽的,我记得她有一个性格特征被划红线加粗,展世一叫我得格外注意。” 连鸣没看过案卷,这与他的记忆有所出入。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性格特征……?” “嗯。”苏穆煜站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走了几圈。“还是想不起来。” 这是第二次了,自民国那次起,他就出现了“案卷记忆缺失”的情况。明明在唐朝时还尚好,在民国时就算有些记不清,也能再次想起。而现在,关于何小丽的重要线索,他当时着重记忆的关键,居然会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苏穆煜的心里蔓延出一股无力感,从他四肢百骸经游而过。似堵不住的洪流在喧嚣,等待决堤的那一天。 连鸣眼色几变,他站起来拦住苏穆煜的肩:“暂时想不起啦就别想了,不管之后发生什么,我们随机应变就行。” 连鸣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体恤衫穿来,令人安定。苏穆煜撑着窗子,把陈旧的玻璃窗向上推开。他看着楼下拥挤吵闹的人群,不得不放弃:“算了,反正也不可能多离谱。” 何小丽给人的感觉热情且阳光,总体感觉良好,就算再怎么出格,也不会是特别坏的倾向。 “乖,别想了。” 连鸣从后面抱住苏穆煜,柔软的嘴唇吻在他的后颈上。午后炽热的阳光闯进室内,光幕中飞舞的尘埃把两人包围。 都是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蹭一蹭的总容易上火。连鸣起先还吻得克制,没过多久他的双手便开始放肆。苏穆煜正对窗口,手掌撑在窗台上。他能清晰的看见下面流动的人群,自然别人一抬头,也能瞧见连鸣干的好事。 连鸣的大手如滑蛇钻进T恤内,在苏穆煜紧致的腰身处流连忘返。他密密的湿吻顺着脖颈一路向上,似特别钟爱苏穆煜柔软的耳垂。 苏美人浑身一颤,他一手拉下百叶窗,一手抓住了连鸣。他堪堪转过身来,脸已经红了。眼睛因激动而洇得湿湿,小鹿一样。 连鸣停下来,满眼风暴地盯着他,滚了滚喉结。 “……不想要?” 这话说得大胆又情`色,苏穆煜的脸更红了:“还、还在白天。不、不是,晚上也……” 连鸣轻笑一声,他认命地将头靠在苏穆煜的肩上,张开嘴咬了一口:“是谁在行动前跟我说,想要就拿去的?” “你属狗的吗?”苏穆煜嘶一声,偏开头,“现在在进行任务。” “……嗯,好吧。是我太急切了,”连鸣说,“阿煜啊……” “嗯?” “可别让我等太久。” 连鸣的语气有点委屈,竟有些撒娇的意思。苏穆煜觉得新鲜,忍不住心软几分。 要说一对恋人在一起,不对彼此产生点有关性`欲方面的想法,绝对是不可能的。爱一个人,自然会生出独占欲。 连鸣虽不说爱,苏穆煜也不喜欢口头上的表达,但他们多少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毕竟有没有爱意,是真的能感觉到。 苏穆煜揉揉连鸣的头发,两人靠着百叶窗静静相拥。屋内的三页扇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彼此由急到缓的呼吸欺负变得清晰可闻。 连鸣收紧还抱着苏穆煜的手臂,苏穆煜理了理他的头发,看着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一条一条的,然后铺陈在连鸣的脊背上。 连鸣究竟是如何闯进他生命中的?好像这个人总是霸道又温柔。 他的温柔就像起伏绵延的山脉,给人以可靠之感。 苏穆煜不自觉笑起来,连鸣这人,单单用温柔,便推翻了他的全世界。 直到两人平复好情绪,连鸣主动退出苏穆煜的怀抱。苏老板揉着被窗台膈到发麻的后腰:“连少,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多少斤?全压上来,你当我是什么?” 连鸣笑着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那行吧,以后咱们多用骑乘式。” “骑……我骑你个头啊!”苏穆煜推了他一把。 “骑我头?”连鸣似笑非笑地添了舔唇,声音低沉且诱惑,“嗯……这个姿势有点难度啊。没想到阿煜你喜欢这么刺激的。“ 苏穆煜惊呆,连大少散发着一脸“没想到你喜欢这么玩,既然如此我就舍身陪君子吧”的信息。 还要不要脸?! 苏老板对连少下流程度的认知再次刷新,连鸣欺身而上,把苏穆煜圈在臂弯里:“阿煜,感动吧?” “呵呵,不敢动不敢动。” 苏穆煜摆摆手,深怕连鸣脑子犯抽,要来个现场教学。 连鸣看他宛如惊弓之鸟,紧张的情绪全写在脸上。刚才的沮丧、疑惑和忧愁到底是不见了。 连鸣松了一口气,把苏穆煜扶正:“那咱们下次动,先说正事。” 思维跳跃地有点快,苏穆煜缓冲几秒后回过神来:“那个,谢谢。” “希望你下次能在床上谢我,”连鸣嘴角一弯,“跟我说说吧,何小丽与雄哥,是怎么认识的?或许能找出点线索来。” 苏穆煜再次恢复那个风轻云淡的苏老板,他皮笑肉不笑地踩了连鸣一脚。 “他们啊……” 何小丽自学表演半年后,有一部电影海选招女二。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57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她踌躇满志地去了。 结果不出所料,直接落选。她可以像王祖贤可以像林青霞,但她独独不是自己。没有表演天赋,模仿虽然到位,可没有丝毫特色。 美,是挺美。美得没有灵魂,导演摇摇头刷掉了。 何小丽的明星梦再一次破灭,她又豁不出去“一脱成名”,自然断了这个念想。失意之时,无意间听到了邓丽君的歌。那时邓丽君如龙卷风刮遍全中国,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唱邓丽君的歌。 何小丽学会了《甜蜜蜜》、《月亮代表我的心》,她无法自拔地崇拜起了这位璀璨的歌坛之星。后来,生活所迫的何小丽再次选择了多份兼职。 她不仅要养活自己,每个月还得给家中弟妹寄去生活费。何小丽没有叫过苦,叫苦有什么用呢。如果社会同情弱者,便也没有什么悲剧可言。 何小丽是个坚强的女人,她明白唯有不倒下,才能继续往前走。 回归忙碌生活的何小丽,开始在路边摆摊卖磁带。那时候歌星磁带很火,年轻人以提着录音机放磁带,聚众听歌开派对为潮流。 何小丽的生意还不错,只是偶尔会遇上收保护费的流氓。她见得多了,有时流氓们动手动脚占点便宜,她一声不吭。这样又不掉块肉,又能少交一点保护费,何乐而不为。 何小丽就是在路边摊上,遇见了雄哥。 他们相遇时,雄哥刚与前妻离婚,四十三岁,男人的黄金年龄。何小丽二十四岁,女人的大好时光。 何小丽蹲在路边,收音机里放着邓丽君的歌。她面前整整齐齐摆着上百合明星磁带。 雄哥身边跟了两个小明星,女的,小有名气。他没有其他大佬那般煞人的气质,反而蹲下,笑了笑:“傻女,有没有邓丽君?” 何小丽没有化妆,素颜清纯得如百合花一样。她扬起嘴角大笑:“大哥,你好趣,我这录音机里放的什么?人人都爱邓丽君,怎么会没有她的?!” 何小丽笑得很漂亮,别说雄哥怦然心动,连他的保镖都觉得先前那些小明星没姿没色。 当天,雄哥把邓丽君的磁带全买走。当然,同时带走了何小丽。 后来,何小丽相当于找了个固定饭票,雄哥对女人一向挺大方。她跟着大佬混,生活水平也直线上升。不过雄哥给她的钱,每次也不见添些什么新衣服新包包,就平白消失了。 雄哥问起,何小丽说买了首饰,哪里记得花多少呀。 其实,她偷偷寄给了家人。 雄哥养女人,一直是捧在手心。他出资给何小丽拍电影,相当于带资金进组。何小丽不温不火地拍了几部电影后,并没有什么起色。 何小丽说不拍了,何必浪费钱。她算是明白,有的人再怎么努力,没有这个命,就吃不了这碗饭。 雄哥问:“傻女,那我送你去国外发展好不好?” 何小丽自然是高兴。 九七年香港即将回归,实则自一九八三年起,香港人内部引起了一阵恐慌。大部分是由“恐`共”导致,另一部分市民则是赶时髦。 移民风潮遍布香港各个角落,当时社会上很大一部分职业精英都选择了远走他乡。 很多人一致认为,在国外或许能发展得更好。 何小丽想去,但她却问雄哥:“你怎么办?” 雄哥大笑着亲了亲她:“我不走,你去。这里有我雄哥的产业和兄弟,我走了,他们要饭去?” 何小丽犹豫道:“我舍不得你。” “傻女,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要走你就趁早。” 雄哥做好决定,很快开始着手给她准备相关证件。 何小丽的内心,陷入了矛盾与纠结。 “照你这么说,何小丽其实一开始并不愿意移民?” 连鸣靠着苏穆煜的肩膀,直皱眉头。 “嗯,”苏美人点点头,“其实很多地方都有矛盾,雄哥给她钱,钱花了,却不知花到哪里。她寄给家人,却没有坦白,为什么?她原意不想移民,后来还是移民了,为什么?” 连鸣点点头:“的确说不通。” 苏穆煜撑着脑袋,撇撇嘴:“女人心,海底针啊。” “想不通就暂时别想了,”连鸣说,他看了看时间,两人坐着聊天居然聊到了傍晚。“出去买点吃的吧,肚子有些饿。” 苏穆煜揉了揉胃,站起来伸个懒腰:“成,走吧。吃了回来看电视。” 连鸣挑眉,忽然提议道:“阿煜,今晚咱们换个玩法,好不好?” 苏穆煜有些意外:“……玩什么?” 第61章 名利场 连鸣说要与苏穆煜玩点不一样的,却一直没有挑明讲是什么。 两人出门吃完饭,沿着大小坡道走了一圈儿。傍晚的风不温不凉,霞光染红半边天际。明晃晃的新月已东升,由湛蓝一路渐变到墨黑的天幕沉沉挂在那头。 大街小巷的男男女女成群结队,这里是繁华的香港,潮流的香港。 大风鼓满了苏穆煜的T恤,腰际线变得十分明显。连鸣走在他身边,很久没穿休闲装的两人,硬生生被包装减掉了五六岁。漂亮青春的脸上印着夕阳,背个书包读国中也不过分。 苏穆煜伸了伸懒腰,双手叠放在后脑勺。他转过头看了眼路过的靓女,吹着口哨调笑。 连鸣叫他正经点,正主站在旁边,小心发生车祸现场。 苏穆煜忽然问:“连鸣,我们来你问我答怎么样?” 连鸣从包里摸出刚买的烟,叼了根在嘴上,懒得点:“想问什么呢?”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58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就聊聊呗,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 “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好,用‘你问我答’这一招掩盖什么呀。” 连鸣眨眼笑笑,他倒是很高兴,无论苏穆煜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真无聊也好,真想了解他也好,至少这是阿煜第一次明确提出想知道他的过去。 两个人在一起,除开约会上床你侬我侬,更为重要的分明是互相了解与深入。说一句听起来很虚伪的话,连鸣比起做`爱,更喜欢与苏穆煜盖起被子纯聊天。 做`爱是一种激情,是荷尔蒙无处发泄的通道口,是一时情迷,是色令智昏。而沟通不同,两人的谈话可以带来更多的可能性。能寻找共同爱好,能对同一样事物发表不同看法,能在一次次语言的交锋中,看到更真实的彼此。 然后去爱,去包容,去改变。 对连鸣来说,这才是爱情存在的最好方式。 激情一时,而灵魂的共鸣永存。 苏穆煜晶亮的眸子里盛着星光细碎:“哎,那什么……就是,在我之前,你有过谁吗?” 连鸣一顿,眼睛微眯:“阿煜很介意?” “.....啊,”苏穆煜一只手插`进裤兜里,一只手蹭了蹭鼻尖,“倒不是介意,都这么大的人了,谁还没点过去是吧。就是……我想问问你以前喜欢过女生没有。然后,如果没有……我比那些男人,又如何?” 连鸣脚下一踉跄,真是出人意料。 连鸣抿着笑意看了他半响,苏穆煜有些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谁说优秀的人就不会欠缺自信,在爱情面前,哪怕是心高如苏老板,也会忍不住猜测一番。 连鸣在与他结识之前,到底有没有过谁?能站在连鸣身边的,必定不会差。 那他与之相比,又如何? 连鸣揽过苏穆煜的肩,说:“让我想想啊,这个真的太久了。遇见你之前……好久之前的事。没有过谁,阿煜,一开始就只有你。也没有什么男人女人,你的出现,我才确定了性向。” 这话听起来不像坦白,像告白。 连鸣就是因为遇见了阿煜,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在苏穆煜之前,他连什么是爱都不懂。重要的不是性别,是对方是谁。 因为他是苏穆煜,所以连鸣爱了。 “这么来说,第一次恋爱?” “也不算第一次恋爱,或许很早以前,很小的时候,也对谁有过青春萌动。但那都是太久远的事情了,至少在我记忆中,我的初恋是你。” 连鸣摊了摊手,说得很诚实。 苏穆煜受用地咧嘴一笑:“那你老实告诉说,追人的技巧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连鸣趁四下没人,固定住苏穆煜的下巴,狠狠亲了一口:“学什么学,看到你就无师自通!” 这话说得霸道又无理,不过好像听起来也确实是那么回事。反观连鸣的追逐历程,很有飞蛾扑火的势头,不管不顾地抓住苏穆煜。细想下去,又似水到渠成,慢慢渗透进苏穆煜的生活中,如氧气之于血液,再不可分割。 苏穆煜撇撇嘴:“这么说来我有点亏哦,你看我连女孩子都没喜欢过。” 连鸣眯了眯眼,咬牙问:“什么意思。” “哎,不是。别多想啊,”苏穆煜拍拍连鸣的脸,像平时安抚拆迁队一样,“咦,鸣哥。我发现你好像拆迁队。” 连鸣:…… 本大爷到底哪里像狗了?! 连鸣揽住苏穆煜的腰,邪笑着掐了他一把:“别转移话题,叫`床和解释我只想听一种,你挑吧。” 苏美人一瑟缩,赶紧撇清关系:“就刚才过去两个漂亮的女生嘛,你看,女孩子那种青春洋溢又灵动的感觉,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美好。为什么会没喜欢过女孩子。” “这么说你还挺遗憾?” “也不是,就是……”苏穆煜解释地磕磕绊绊,连鸣哀怨看着他的眼神,仿佛他已精神出轨,“就是我想表扬你魅力大!把我迷得神魂颠倒七荤八素五六不着调!可以了吧?!” 连鸣盯着苏穆煜急切又信誓旦旦的眼神,似乎只要自己说不信,他还真敢扑上来做点什么以示清白一样。 连鸣沉默半响,慢慢撇开头,叹口气,垂头丧气地往前走。 苏穆煜没料到是这个效果,他赶紧追了上去:“哎,别啊。鸣哥,我说的实话嘛。别不信啊,真的,天地可鉴……” “鸣哥,阿鸣?你理理我。我下次再也不乱说话了成吧?” 连鸣没理他,摸出打火机想点烟。 苏穆煜一咬牙,说话打结:“……鸣、鸣宝贝儿?” “咳咳咳咳咳!”连鸣吓得差点把烟吞了,他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看着苏穆煜,“你刚刚叫我什么?再叫一次。” 苏穆煜憋得脸红,“……鸣宝贝……” “哎!在这儿!” 连鸣哈哈大笑起来,肆无忌惮地抱着苏穆煜在街头狂亲。不少行人纷纷侧目,有道是世风日下,啧啧啧。 苏穆煜用力去推他:“别、别在这儿!人多!” 连鸣反正不要脸,浑身的流氓劲儿比苏老板旺盛多了。他笑嘻嘻地抱着苏穆煜不松手,哪有半点难受的样子。 电石火光间,苏穆煜好像明白了点什么:“……等等、你该不会是装的吧?!” 高兴地忘乎所以的连鸣压根没过脑子,“是啊。”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一顿。 …… 连鸣咽了口唾沫,笑意还僵在脸上:“阿煜,不是,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 “再见!”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59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穆煜黑着脸给连鸣挥挥手。 “你的叫`床和解释我一个都不想听!Shut up!” 连鸣赶着趟追上去:“阿煜,穆煜!” “乖乖?宝贝儿?” “甜心——大宝贝?!” “哎,好歹答应我一声啊——煜哥!” 苏穆煜背对着他:“No way!” 连鸣不要脸地跟上去:“我说这话怎么那么熟,我以前是不是说过?嗯?阿煜,你给我讲讲,讲讲呗……” …… 两人吵吵闹闹散步结束,凭着记忆寻回了租房区。 苏穆煜笑得闹得有些累了,连鸣边走边问要不要背他。 苏穆煜拒绝,转念想起:“你不是说要带我玩什么?这都回家了,到底干嘛?” 连鸣笑了笑,说:“你等我。” 他在楼下小商店买了几瓶酒,苏穆煜挑眉表示疑问。他没有解释,摇摇头牵着苏穆煜回到出租房。 “鸣哥,”苏穆煜坐在沙发上休息,“今晚喝酒?” 连鸣正脱衣服,一身腱子肉在昏黄的灯光下充满了诱惑与色`欲的光泽。苏穆煜冷不丁被刺了刺眼,他的眼神从锁骨滑倒腰际——胸肌饱满,腹肌整齐,刀刻般的人鱼线一路深入,隐没在内裤之下。 连鸣弯腰拿上毛巾,回头对上苏穆煜迷离的眼神。 苏美人一惊,赶紧转移视线。他有些口干舌燥,小腹处似邪火在勾。 连鸣对自己的身材很满意,临出门前还笑着引诱苏穆煜:“宝贝儿,要不要一起洗呀?” 苏穆煜白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滚蛋。 待连鸣去了公共浴室,苏穆煜坐在沙发上,弓起脊背,用双手捂住嘴,深吸一口气——太撩了。光是看一看,就忍不住想做更多。 连鸣那玩意儿,太他妈让人犯罪。 苏穆煜大口吸气,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换苏穆煜去洗完澡回来时,连鸣已经开好酒,搬了把椅子靠在窗边看夜景。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毛巾擦了一半搭在肩上。暖光给他的五官镀上一层金釉,格外诱人。 木桌上的收音机里正在放歌,是一首恰恰舞曲。活泼有趣的节奏令人忍不住想跳起来,在这充满了蛊惑与浪漫的夜里。 连鸣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苏穆煜刚关上门。骤然间,他的眼神变得赤`裸大胆,如恶狼审视着自己的盘中之物。要怪就怪苏穆煜太风情而不自知——好好的浴袍,松松垮垮在腰间一系。腰窄腿长,漂亮地像只妖精。 两人就这么对视半分钟,看出了对方的风姿,倒是没对自己散发出的荷尔蒙做任何检讨。 苏穆煜率先咳了一声:“放音乐干什么?” 连鸣拿起酒瓶对着喝了一口:“阿煜,会不会跳舞?” “跳……跳舞?”苏穆煜有些疑惑,“什么类型的。” “什么都好,”连鸣站起来,脚下轻点几个节拍,“不用跳得很好,就是随着音乐迈出步子……像这样……” 连鸣简单走了几个交谊舞的舞步,酒瓶中的液体直晃。 他忽然伸出手来:“今晚月色这么好,这位先生,有幸请你跳支舞吗?” 苏穆煜有些措手不及,他愣了愣:“……不过我不会。” “嗯哼,”连鸣把酒瓶放在桌上,“连老师手把手教学,跟着感受就行了。” 苏穆煜搞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大抵如连鸣所说,月色如水,夜晚正好。偶尔感受感受新鲜事物,尝试一下过去没有过的生活,也未尝不可。 苏穆煜把手伸过去,两人轻轻一握。 “踩你脚可别喊疼啊。” 连鸣笑:“我的阿煜可舍不得。” 事实证明,苏穆煜还真舍得。连鸣从录音机里取出磁带换了首简单的圆舞曲,何小丽不愧是磁带收集爱好者,什么样的曲子都有。 连鸣揽着苏穆煜的腰,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顺畅。苏穆煜很聪明,学什么都挺快,几首曲子下来,他还能玩点花样。 连鸣建议换一首欢快点的,他找出一盒收录了《Happy Together》的磁带。一阵嗞嗞的电流声响后,节奏鲜明愉悦的调子立刻充盈室内。 苏穆煜跳得热,正在喝酒。他眼睛一亮,拿起酒瓶与连鸣相撞。脚下一动,舞步立刻欢腾起来。这首曲子压根不讲究什么步伐,更像是心里压抑已久的欢乐在一瞬间释放。浑身躁动的血液一股脑开始冲撞,在体内涤荡。 “If I should call you up, i a dime. An&b&/<> 文字首发无弹窗&/b& belongme, and easemind. Imagihe world could be,very fiogether. I 't seelovin' no but you. ” 连鸣笑着与苏穆煜背靠背扭起了腰,酒瓶在空中闪着幽幽绿光,瓶口还存留两人嘴唇的温热。苏穆煜难得畅怀大笑,汗水顺着鬓角往下趟,汇集在精致的颈窝处。 连鸣看他鼻尖挂着汗珠,嘴边是快乐的笑意。他心口一动,他的阿煜,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放肆而愉悦了。 连鸣踩着节奏,跳到尽兴时,抬手脱掉了背心!苏穆煜似受到情绪感染,一把将衣服撩到胸口处,两人袒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互相蹭过,溅起一片火花! 气氛太好,一连将这盒磁带的六首曲子跳完,两人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连鸣换磁带时,苏穆煜靠在桌边喝酒。喉结随着液体不断滚动,眼波流转。 “换、换首舒缓点的。休息一下。” 连鸣本意如此,接连跳下去可不行:“嗯.....居然有张国荣的《英雄本色》磁带。还以为何小丽抵触基佬来着。” “嗯?有这个?里面有些什么曲子?”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60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把磁带放进录音机,第一首是《迷惑我》。舒缓的音乐慢慢流出,张国荣的歌声依然迷人。只是换了个场景,换了个时代,身处香港再来听这首歌——感觉很不一样。 连鸣撑在窗口,苏穆煜靠着木桌,一时都在静静听歌,两人无话。 “燃起爱恋似烈火,愿与你不顾后果。牵起了心中爱恋的旋涡,怕瞬息间会着火。你的肩紧贴着我,谁令我痴痴醉。” 苏穆煜低头看着脚尖,他忽然有些情动。不知是氛围太好,还是歌词太好。他把瓶内剩下的酒喝完,偏头看向连鸣。 他只能看到连鸣的侧脸,忍不住回想起两人经历过的种种。苏穆煜把酒瓶放在桌上,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连鸣。 连鸣一愣,转过身来轻轻抱住苏穆煜。两人不言不语,很有默契地随着音乐开始曼舞。他们轻轻摇晃着,脚下步子迈得曼妙而旖旎。 张国荣的声音环绕在他们周围,沉沉地、低低地诉说着爱情。 片刻,苏穆煜抱着连鸣的腰,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连鸣低声一笑:“我?” “我啊…….我最喜欢你诱惑我的样子。” 苏穆煜一怔,笑着踩了他一脚。连鸣嘶一声,不轻不重,好似撒娇。 这都什么人啊,没个正形。 苏老板不与他计较,心底倒是甜丝丝的。 等这盘放完,苏穆煜也有些累了。 “还跳吗?跳一身汗,澡白洗了。” 连鸣点点头:“最后一首。” 歌曲响起的时候,苏穆煜皱着眉听了会儿。 “这什么歌?” 连鸣把苏穆煜拉入怀中,好似环抱着世间珍宝。他们在不大的客厅内缓缓移动脚步,男人似说似唱的歌声,轻轻学着鸽子鸣叫。 “这首是Cucurrua,中文译为鸽子歌。墨西哥民谣,我很喜欢。” 连鸣的嘴唇擦在苏穆煜耳边,湿热的气流不住撩拨他的敏感地带。 “你不懂也没关系,我念给你听……” 悠扬的伴奏在那一霎变得遥远,宛若踏进浩大的空间内。耳边是诗人的沉吟,吟着对爱的诠释。 “他们说每当夜晚来临,他总是哭着走了。他们说他什么都不吃,总是醉着离去。 相信这个天空撼动了,当听到他的泣声,一同为他难过。直到他死前都还在叫着那个女孩子。” 连鸣就是那个诗人,合着提琴拉动琴弦的声音,一句一句翻译给苏穆煜听。 “他如何歌唱,他如何叹息,他如何歌唱,他死于致命的激情。” 苏穆煜听得浑身发麻,从头顶到脚尖无一处不发软。 连鸣念着念着,竟有些悲伤,他抱着苏穆煜,将头埋在对方肩上。 沙哑的声音被音乐衬得绝望又诱人。 这是什么? 苏穆煜听得心惊,连鸣之于他,竟如冷佩玖之于贺琛。 他的诗人,在传达着什么,吟诵着—— “石头永远不会知道,我的鸽子,永远不会知道,爱情是什么。” 《鸽子歌》,曾被许多电影所用。提琴配上男歌手咕噜咕噜学着鸽子发声,一丝丝哭意和嘶哑,满是无畏与疼痛。 它诉说着对爱情的义无反顾,不断从头再来,不断头破血流。 连鸣第一次听这首歌时,就无数次想念给阿煜听。 无数次。 他收紧了手臂,箍得苏穆煜的腰有些发疼。苏穆煜似乎听懂了什么,他双手有些颤抖,退开一点。 连鸣抬起头看他,漆黑的眼眸里情绪不明。 音乐即将接近尾声,男歌星诉求的歌声,鸽子咕噜咕噜的鸣叫……苏穆煜突然捏住连鸣的下巴吻了上去。 这一吻有些擦枪走火,完全受不住。今晚酒过三巡,人微醺。脑子里昏昏沉沉,意乱情迷。两具火热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苏穆煜急切地用舌尖挑开连鸣的嘴唇,吻得呼吸凌乱,有些站不稳。浓郁的酒味好似绝佳的催情剂,唇齿间交换着彼此的气息。 连鸣推着苏穆煜往床边走,猛地把阿煜推倒下去。苏穆煜没有停,反而伸手在连鸣腰上摸索着。指尖不住挑动,欲望在蓬勃,细碎的呻`吟已经掩盖不了对彼此的渴望。 连鸣死死碾磨苏穆煜的唇,伸手往下一探。 苏穆煜呜咽一声弓起脊背来,脖子往后一仰,拉出优美的弧线。他不说话,只是抬起眼尾来诱惑:“鸣哥……”尾音发软、发嗲,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苏穆煜眼睛半闭着望向连鸣,有些湿润。 连鸣指尖灵巧,他挑眉一笑。温热的手逡巡着那具身体,在阿煜的四肢百骸里点燃火焰。苏穆煜眼前一片金色,他不住地迎合起来,所有血液都被聚拢在一起。 海市蜃楼有,雪域高原有,群山火海有,这世上一切的浩大与快乐,似乎都在连鸣手掌间。 苏穆煜一口喘息,差点没要了命。他浑身通红,蓦地抓紧床单。 连鸣轻声问:“还要吗?” 苏穆煜偏过头,脸上是小猫般餍足又傲娇的神情。 眼睛湿湿的,嘴唇润润的,香甜可口。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61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苏穆煜伸出舌头,沿着嘴唇舔了一圈。他忽然反手握住了连鸣那处。 “那,你要吗?” 连鸣头脑一片空白。 情`欲沸腾。 世界尽是春光喧嚣。 注:文中英文选段中文释义: “如果花上一毛钱,给你打电话,然后你说你属于我,还抚慰我焦躁的精神。这个世界怎么会如此的美好,除了你我无法爱谁。” 第62章 名利场 床架摇晃,音乐声响,室内一片喘息与呻`吟交汇成曲。 苏穆煜抬头看着昏黄的吊灯,浑身汗涔涔。连鸣的肩膀湿滑地抱不住,有力的背肌隆起,如雄伟山脉。 室内一派胶片色,似镜头不断切换在现实与电影之间。 湿热的风从窗缝里吹进,一偏头能看到逐渐西陲的月亮。 月色也蒙上一层春光,朦胧暧昧。 苏穆煜挑起的情动,连鸣终究是没做到最后。他在阿煜的手中发泄过两次,然后两人互相抱入眠。 清早,刺眼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出租房的门被谁连续敲响。 床上正在酣睡的苏连二人同时动了动,苏穆煜抱着连鸣的臂膀,脸颊在他结实的肩上蹭。 苏老板没睡饱,嘤咛一声有些不满。他以往失眠眼中,好不容易睡个饱觉也被打扰。可见十足没有睡懒觉的命。 “谁呀,这么大清早的。” 连鸣伸手挑开百叶窗一角,在阳光中微眯眼。他看看时间,上午十点过一刻。 也不算早了。 “你再睡会儿,我去开门。” 连鸣从床上爬起来,用被子将苏穆煜盖好。他穿上背心,下床开门。 何小丽站在门口,漂亮的眉毛皱起来:“这都几点啦还在睡?!你们是来度假还是来工作的?” 连鸣不与女人争辩,甚至每当他看到何小丽,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心里膈应。 “阿煜还在睡,什么事?” “当然是带你们去买身衣服,雄哥一直玩贵宾室,你们以为穿T恤Ok?”何小丽指指他脖子上的痕迹,“遮好啦!昨晚是有多激烈?知不知道这种东西看多了长鸡眼?后生仔!” 连鸣无所谓地摸摸脖子,他转身看看裹在被子里的苏穆煜。此时阿煜赤身`裸`体地躺在那里,要是起床也得让何小丽先出去。 “我马上叫阿煜起来,你先回避一下。” 连鸣态度不咸不淡,何小丽也没怎么在意。她很难见到不吃她那一套的男人,这连鸣还真是新鲜。不过无独有偶,里面躺着的那一位,不也对她没什么兴趣么。 何小丽摊开双手,退出房门:“噉你哋快啲!后生仔!”(那你们快点!) 连鸣折身返回床边,他拉开一半被子,俯身撑在苏穆煜两侧。连鸣在他耳边和脸颊上慢慢地啄着,声音低沉:“宝贝儿,起床。” 苏穆煜被酥酥麻麻的痒意闹得浑身疲软,虽然昨晚没做什么实质性的事情,跳了舞再加上互相抚慰,也是够累的。 他偏开头,伸手去推连鸣:“……别闹,两分钟!再睡两分钟……” 连鸣笑着咬了口苏穆煜的肩膀,这人身上的清香总让他沉沦。别说两分钟,若是情况允许,就算苏穆煜在他床上赖一辈子也没问题。 现在何小丽等在门口,暂且不提那女人到底要干什么,让女士等待过久,总不算是个绅士。 绅士,不知礼,无以立。 连鸣伸手穿过苏穆煜的腰,用力将他托起来:“赶紧,你再不起来,那咱们干点有意义的事。” 苏穆煜一瑟缩,昨晚他可算是摸着了连鸣的宝贝。那东西大得吓人,两人都没什么经验,不受伤才怪。 他睁开惺忪睡眼:“干嘛呢,你怎么这样儿啊。” 语调微扬,声音软软的。 苏穆煜没睡醒时,整个人如同西瓜中心最甜的那一块。 连鸣差点没被他勾得起了反应,叹口气拿起床边的T恤给他套上:“何小丽来了,任务得开始进行了。我们还有一晚时间,明天破晓前任务没有完成的话,你怎么办?” 经连鸣一提醒,苏美人什么瞌睡都没了。 他有些疑惑地摸摸下巴:“不应该啊,这么早来?不会是简单的带我们换身衣服熟悉环境吧。如果仅仅是这些,从下午到晚上的时间足够了。” 连鸣见他来了精神,放他自己穿裤子。他靠在木桌边喝了口水,抽烟。 “嗯哼,看来刚才你听到了?” “啧。” 苏穆煜撇嘴,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是介意何小丽再对连鸣出手。经过昨夜跳舞一事,苏老板算是明白连少有多勾人了。 把男人的招数都一套套的,更别说把妹了。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62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况且何小丽第一次见到连鸣,可是双眼放光地往他身上扑来着。 连鸣笑笑:“哎,阿煜。你以后经常这样好不好,怪可爱的。” 苏穆煜白他一眼,不答话。 连鸣识相地转移话题:“不管怎么说,发生任何情况也好。今晚都得务必把口信带到,然后返回现实。” 苏穆煜:“这个我知道,鸣哥。我总预感不太好,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也是,”连鸣耸肩,“无论如何,见机行事。” 苏穆煜看着他,点点头。 何小丽在门口等了十几分钟,苏连二人收拾完毕。三人先去商店换了身合适的西装,这衣着不同,两人又从青春大学生摇身一变贵公子。 特别是本来就自带风流倜傥英伦范儿的连鸣,他在穿衣镜前走了几步。身后店员忍不住询问何小丽:“靓仔系模特啦?! 苏穆煜朝连鸣眨眨眼,满脸骄傲。 连鸣不在意自己怎么样,倒是很想把苏穆煜藏起来。阿煜一身银灰修身西装,宽肩窄腰大长腿,忒勾人。 何小丽看看时间,有些急切地催促他俩:“好靓好靓的啦!就要这身了,我们还要赶紧走。” 白天赌场依然人满为患,实则大多数沉迷赌博的赌徒们并不分昼夜。告示牌上不断翻滚的数字,仿佛不是钱,是花花流水。有人输红眼,有人想翻盘,赢了又输,输掉又想赢回来。 直到最后怕不是一穷二白,赌徒是不愿迈出大门的。 由此见来,谁还管白天黑夜? 何小丽带他们进入赌场,连鸣四周环顾一圈,这里与澳门葡京赌场相去不远。水晶大吊灯日夜通明,繁复的天花穹顶上有圣母油画。四周屹立天使雕像,繁复的雕花精致绝伦。 到处弥漫着铜臭气息,连地砖缝里都散发着金钱的诱惑。 苏穆煜堵了堵耳朵,他薄唇轻启,从嘴里利落地吐出一个字:“吵。” 连鸣知道他若不是为任务,断不会走进这些浮华又醉生梦死的地方。阿煜喜欢安静,去过最吵闹的地方也不过是戏园子。 连鸣揽过苏穆煜,说:“既然不喜欢,赶紧解决问题赶紧走。拆迁队还在家里等我们,破狗一天不管上房揭瓦。” 苏穆煜想起拆迁队,没有由来的心情好。刚笑了片刻,他忽然微皱眉:“你怎么知道。” “就你养的狗,你不得给它惯成狗皇帝?”连鸣没有看他,眼神飘忽地打量四周,“上次代你去接它回家,破狗差点没咬着我。” 苏穆煜挑眉:“我还以为它多喜欢你来着,完全一副你就是它金主爸爸的样子。” 连鸣笑笑,不作评价。 谈话间,何小丽也从员工室换了工作服走出来。她看起来专业了许多,一如当初在澳门赌场初次相见的模样。 何小丽和这里其他荷官有所不同,生活中她总是带笑,一张脸要多花俏有多花俏。而等她到了工作中——就像今天这般,一言不发地板着脸在前面引路。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哒哒声如枪响。她红唇艳丽,眉眼间净是风情,却冰冰冷冷没有丝毫笑意。 按理说妩媚一点,乖顺一点,客人给的小费就多一些吧。 苏穆煜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而何小丽的脊背,一如玫瑰花枝般带刺。 三人一路畅通无阻,拐了几个弯,坐电梯直达三十层。何小丽在电梯口与一名保镖低语片刻,保镖上前来再次对苏连二人进行搜身。确认无携带物,才允许放行。 何小丽带他们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连鸣问:“刚刚的暗号是什么?” 三人之间,没有一个是傻子。何小丽说的那句听不懂的对接暗号,摆明有更深层含义。 何小丽在房间门前停下,用工作证刷开了大门。她两手一沉,将奢华而高大的门向两边推开。 “这是赌场机密,我要带你们上来,就得知道这个。很抱歉不能告诉你们。” 苏穆煜踏进宽阔的房间,落地窗外能俯瞰整个香港。大厅内放在四张长且宽的真皮沙发,然后是各种提供“游戏”的牌桌,东面有一整墙的名贵红酒,调酒吧台边还放着一架三架钢琴。 房间以金色为主调,炫耀而大胆。他们根本不用问,这是只有“玩得起,输得起,且有地位”的人,才能进入的贵宾室。 连鸣经见过的场合太多,他坐上沙发,手里把玩着一副扑克牌:“现在可以说了?到底需要我们怎么做。细节。” 何小丽不再浪费时间,她叫苏穆煜也坐在桌前。 “连鸣,你会出千,而且技术还很高超。今晚要想见到雄哥,你得先赢下三局。” 连鸣皱眉,忽觉越听越变味:“什么意思,不能直接见到他?” “呵,”何小丽苦笑一声,“雄哥是什么人?普通赌客说见就见?要想见到他,这是唯一的办法。” “意思是,让我和阿煜参与赌博,与某个人或某几个人玩牌。赢了,就能见到雄哥。” “嗯。”何小丽说,“但并不容易,光会出千还不够,可能需要……” 连鸣打断她:“你先说需要我们传信的内容,赌桌上只要我不想输,就还没有人赢过我。” 何小丽深深看他一眼,有些意味深长地朝苏穆煜道:“这男人你可得把握好呀,换做是谁都想得到他。可惜是个基佬,不然我也上的嘛。” 苏穆煜无奈:“大姐,赶紧说口信,时间不等人。” 何小丽耸肩,一边给连鸣发牌,一边回忆道:“我记得当年在我移民前,雄哥罩的地区几乎笼盖香港岛。警署的差佬都要与他互相共事,雄哥的毒`品生意做得最大,眼热他的人自然多。他雄霸香港十几年,以前的大佬也好,新来不要命的后生仔也好,哪个不想把他拉下马……”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香港,曾有一段时间黑白两道互相勾结,英国人与香港人互不干涉,共同牟取暴利的岁月。黑道大佬制霸黄赌毒三大经济产业,领导港署几万差佬的探长只手遮天。 后来香港廉政公署的出现,严办警队贪污,才把大大小小官黑两道的“大手”砍掉。 后浪推前浪,雄哥就是趁这个机会,从无名小卒走到了黑白两道的大舞台前。他比前人更狡猾,更小心,自然也更加讲江湖道义,兄弟情谊。 人前歌颂他的有,背后捅刀子的亦有。雄哥风光无比,被其打压的各区大佬咽不下这口气。大辰社老大联合香港岛南北两片各个组织,势必要重创雄哥。 虎头再强大,依然寡不敌众。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63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雄哥除了捧明星,就是在赌场流连。 要下手,选鱼龙混杂的赌场,再合适不过。 何小丽给连鸣发好牌:“你只需提醒他,大辰社叛乱,1203。” “1203什么意思?” 苏穆煜盯着连鸣修长的手指,真漂亮。 何小丽道:“是我和雄哥相遇那天,这个暗号只有我们知道。所以你们用这个去传递口信,他一定会相信的。”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说?” 纸牌在连鸣的五指间翻飞,肉眼可见残影。 苏穆煜说:“灵魂是不能自己与目标人物相接触的,这与夙愿案有不同。” 连鸣点点头,没再多说。 何小丽道:“行了,情况大致是这样。连鸣,你会些什么,让我看看?” 连鸣挑眉,勾唇一笑。他手上翻飞的纸牌忽然消失,双手空空得摊开。 苏穆煜看得眼睛发直,一秒不到,根本来不及看清连鸣到底玩了什么把戏! “牌呢?” 苏穆煜问。 连鸣越过牌桌探过身来,轻轻从苏穆煜的上衣袋里拖出一张纸牌。 苏穆煜一愣,蓦地往后靠在沙发上。 何小丽笑笑:“不过是手法快一点,还有别的吗?” 连鸣坐回桌前,他把所有牌合拢,将刚刚从苏穆煜衣袋里取出的纸牌放进去。他快速将几十张纸牌打乱,在空中形成一条拱形牌桥。 只听得哗哗哗的声音之后,连鸣把纸牌放在桌上,牌面朝下一字排开。 “摸一张。” 何小丽随意抽出一张牌。 连鸣点了根烟,火光映在他眼中小小一团明亮。反把黑眸衬得幽深。 “让我猜猜,是一张什么牌。” 何小丽拭目以待。 连鸣吐了口烟,烟雾缭绕间,眉眼俊朗,邪气狂狷。 他性感的上下唇瓣一碰:“黑桃J。刚从阿煜那里取出的牌。” 何小丽翻过牌面给苏穆煜看,后者瞪大双眼不可意思。 半响,阿煜喃喃道。 “连少,您还真是……生了一双魔术手啊……” 第63章 名利场 连鸣展示完花活儿,何小丽内心大致有了个计较。 她双手环胸包臂,严肃道:“连鸣,今晚绝不能掉以轻心。你出千厉害,对方一样不会毫无准备。稳妥,小心为上。” 连鸣手中转着三颗骰子,他往落地窗外看了眼:“现在才来叮嘱我们小心为上,是不是有点为时已晚。生前你明明有机会告知雄哥,仅仅是因为赶不上飞机,就放弃返回?何小丽,雄哥白白送命,浩大的身家产业也毁于一旦,你这是报答恩人的做法?” 何小丽知道聪明如苏连二人,怎么会不起疑心。她咬了咬唇,说:“当初与死神约定好,不过问前因的。” 苏穆煜看她一眼,终是起了恻隐之心。在他眼中,女人是不同于男人的一种美好存在。她们可爱时如娇花,抖落一片春意。她们妩媚时如月色,罩着若隐若现的薄纱。她们青春时如溪河,潺潺奔向远方。 总之,女人嘛,总有一套自己的准则。或许当初是出于不同的立场,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没有人生来就爱当圣母,也没有人总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人身旁。 所以,何小丽做了自己的选择,也是情有可原。 苏穆煜给她一个安定的眼神,笑了笑:“没事,既然是我接了这任务,无论如何都会帮你实现的。” 何小丽怔怔看着苏穆煜如临春风的笑颜,这男人无论何时都一身清爽,他干净、明朗,看不到一点其他的杂质。难怪当初展世一会叮嘱001号认真拜托苏老板。 这样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摆平吧。好像还没有能让苏穆煜彻底焦躁,丧失理智的时刻。 一直以来,他都是清醒的,理智中又带着些冷酷。心生恻隐却绝不怜悯,总给魂魄以最大的尊重。 何小丽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当时展世一会说苏穆煜是最好的安魂师。 但他眼里的可惜之意,又从何而来。 房间里陷入短暂沉默,直到一阵敲门声将其打断。戴着墨镜的黑衣人开门进来,他手里拿着两张纸,递交给连鸣和苏穆煜。 这是一张出人意料的合同。 要说出人意料,并不是指内容,而是说“签合同”本身就很荒谬。人尽皆知,既然身在赌场,输赢皆为你情我愿,何必再签一道“确认双方均为自愿”的合同书。 连鸣转头看向何小丽,后者道:“这里是有个规矩,恩,咳,不为外人所知的嘛。顶级贵宾室,规则与玩法自然同下面那些普通赌客有所不同……” 苏穆煜快速将合同看一遍,没有找出任何问题,的确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合同书。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愿意签:“丽姐,我叫你一声姐。能不能告诉我今晚我们的对家是谁?” 黑人却抢先在何小丽之前开口道:“这属于秘密,为保持游戏的神秘与刺激,不到今晚会面不能透露。同理,对方也不知你们是谁。” 恋耽美 大梦追惊局_分节阅读_164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连鸣说:“既然如此,这合同不签又如何?” “不签合同,就换一种玩法。”黑衣人道。 苏穆煜有不好的预感:“什么玩法?” “保密。”黑衣人道。 连鸣差点爆粗口,国骂已经滚在舌尖,看看女士在场又咽了下去。 他面色不太好,眉间隐有动怒的迹象:“那么请问,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游戏。什么性质,意义何在。” 黑衣人并不畏惧连鸣,他与连鸣对视,说:“总的来说,能给所有玩家带来激情。至于意义,赌博就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黑衣人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什么狗屁道理,连鸣打小就明白。但如今人在大梦中,自己身侧没有任何势力可以利用,相当于困笼的猛虎,一身野性不得施展。 不得不低头。 连鸣知道。 时间只有今晚,这个节骨眼儿,不得不低头。 连鸣不说话,算是默许了。苏穆煜左右看看,出来打了圆场。 “好啦好啦,既然都是来花钱买乐子的,何必弄得剑拔弩张。不过,这合同我们是不签了。换一种游戏又如何,换。出来玩的,谁还不敢玩?” 何小丽听他如是说,满脸的欲言又止。黑衣人盯了她一眼,转头问苏穆煜:“你们考虑清楚了?” “连少,鸣哥,笑笑嘛,不就是玩。”苏穆煜攀上连鸣的肩膀,他半挂在连少身上摇了摇。连鸣冷哼一声,答应了。 苏穆煜咧嘴一笑,对黑衣人道:“OK,就这么定了。” 此时苏穆煜还不知晓,这个决定,将会给他和连鸣带来怎样的惊心动魄。 黑衣人没再说什么,拿着合同又退了出去。何小丽抹一把脸,她靠着沙发,有些颓然道:“为什么不签合同,签了就什么事……都没有……” 苏穆煜问:“那不签,会有什么下场?” 何小丽看着他,最终低下头。五指攥紧了衣服又松开,她轻声说:“……也、也不会有……” “既然什么都不会发生,紧张什么?” 苏穆煜笑笑。 “今晚,尽兴玩就好。” 何小丽背过身去,再次挺直了脊梁。若是观察地仔细一点,还能发现她的双手微微颤抖。这是由于极度紧张导致身体自然做出反应,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这般? 她的心里,又是在想什么。 何小丽带着苏连二人再次回到大厅,直到深夜十二点,属于他们的游戏才会到来。 “在这之前,你们可以出去逛逛,回家休息也行。”何小丽说,“我要继续上班,十二点在这里找我,带你们去贵宾室。记住,不用提前,也不要迟到。” 苏穆煜因工作所致,时间观念一直很强。除开休息日雷打不动的赖床活动,其他时间里,苏穆煜从来不会迟到任何预约。 连鸣与苏穆煜走出赌场,两人在街上溜达。西装裹在身上闷热,便双双脱下折在臂弯里。 微风拂过发尖,夏季香港潮湿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他们沿着坡道的阶梯慢慢往下走,此时走在小道上,四下几乎没人。两旁是葱茏的树林,阳光透过叶缝儿在地上碎成一块一块的。 苏穆煜长出一口气,看着连鸣从街角便利店买回两瓶冰镇维他奶,最终说了实话:“鸣哥,其实我总觉得不大对。” “哪里不对。”连鸣说。 “就是今晚,直觉吧,怎么说呢……”苏穆煜从连鸣手中接过瓶子,瓶身上残留着些许亮晶晶的冰渣。 连鸣说:“我知道。在这之前我就有膈应的感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但……” 苏穆煜坐在阶梯上,长腿往下伸直了展开。他将瓶口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口气。水珠顺着瓶身快速下滑,晶莹剔透似乎乘着维港的风。 “但因为我,所以你没得选,是不是。” 这话说出口,显得有那么几分没意思。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心情,都没意思。苏穆煜几乎在出声时就后悔了,他其实没有内疚的意思,因为对于一段感情内疚,是对另一个人的侮辱。 感情的事,都是你情我愿。讲什么因为我,所以你怎么样,实则是很不成熟的做法。 连鸣果然一愣,他伸手想如往常一样把阿煜抱入怀中。但这个时机并不好,显然苏穆煜走入了一种感情的桎梏中。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对对方好,迫不及待地希望对方一世平安——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苏穆煜希望连鸣好好当个大学教授,好好玩古,这就够了。打心底说,他并不希望连鸣与自个儿随时跑任务。 毕竟这是他的工作,不是连鸣的。 连鸣喝了一口维他奶,人往后仰,单只手掌撑在地上:“阿煜,不必那么在意。我愿意跟着你来,是因为我追你。所以你看,我其实也抱有目的性对不对。虽然每次任务都会面临不同情况,我在,也总比你一个人好得多。” “但这都应该只是我的事,”苏穆煜说,他明白连鸣是想安慰他,两人如今感情又正处在上升期。浓情蜜意正酣畅,要说马上分开各干各的事儿,也确实不太可能。“我也经历过很多任务了,到现在好好的,所以你不必为我担心。” 连鸣盯着苏穆煜的侧脸,从眉毛到嘴唇,都令人想亲吻。几秒,连鸣叹口气笑了笑,他对苏穆煜实在没有任何办法。 “那阿煜,你说说看,你怎么想的。” 苏穆煜咽了口唾沫,睫毛微颤。冰柜拿出的瓶身渗出一层水珠,串串跌落石砖上,晕成一滩水。 “下次任务,我自己去吧。你在家里等我,好不好?” 连鸣倾身,在他眼睛上印下一吻:“好。” 爱一个人,若不能随时随刻为他保驾护航,退居身后等他归岸,也未尝不可。 苏穆煜主动抱住连鸣,两人傻乐地坐在台阶上,直到晚霞织成云锦。 ——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