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臣》 分卷阅读1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 书名: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文案:我是个庸臣。 这庸臣的官场生活,自是平凡又坎坷,不温也不火,只勉强过得下去。 后来我才渐渐发现,这朝廷的腥风血雨,已容不得我再做个庸臣。 老天要我命犯桃花,于是桃花朵朵开,旧人去了新人来。 回头望,不过俗事几场,一梦黄粱;此生,也称得上是有喜有伤,有风流,有倜傥。 ================== ☆、01 所谓庸臣,便是庸人,从面相到才华,从传闻到口碑,能极庸者,无一不庸。 常言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家祖宗虽然是个开朝功臣,为初代皇帝立下过汗马功劳,可再多的名誉功勋,到我这代也磨得差不多了。于是我老老实实地科举,老老实实地中个小进士,再老老实实地凭着我爹那张老脸的福气一路高升。 自此,开始了庸臣平凡又坎坷的官场生活。 我姓蓝名玉烟,自是生在蓝家。蓝家有个名垂青史的蓝将军,蓝将军的儿子,孙子,重孙子也都是武官,却不知从哪代开始成了文官。 用我爹的话说,就是当文官好啊,当个文官,屁大点事儿不用管,咬着笔杆子当个庸臣,朝廷出个啥事都挨不到自己头上,岁末了还能领几米俸禄全家乐呵;可武官就不一样了,皇上啥时候看你不顺眼,直接叫你去边关和那些倭寇蛮夷打打招呼,活生生的人去了一口棺材抬回来,一辈子就这么交待了。 可我爹也没想到,他老人家当了大半辈子庸臣,到头来还是晚节不保,一道圣旨下来,抱着一身老病去那刚收复的西南开荒,看见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就慌了,一不留神就泄了老底,从庸臣变成了谏臣,一道道折子马不停蹄地往京里送,实在惹得内阁几位大人不是很愉快。果然,适逢我爹进京面圣,几位阁老一合议,直指他的不敬之罪,上了个折子弹劾。皇上看也没看,直接叫锦衣卫打了老人家二十廷杖,回家后气都没喘上几口就凄凉地去了。 历朝历代兔死狗烹的事也不少,没多少人替我爹不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生怕引火上身。但皇上听闻此讯后着实抹了一把鳄鱼泪,大呼蓝正德忠心耿耿,死得实在可惜,领着文武百官把我老爹生前华丽丽又鸡毛蒜皮的那些小事儿挨个哀悼了一通,追谥封号做足了表面功夫。为了表示安慰嘉奖,他还特意派工匠修了我家祖坟,守孝期一满就升了我这个儿子的官,把我从翰林院调到了礼部当尚书。从个五品小官升到二品大员,这下可着实把我吓得不轻,多次辞官不成,只得含泪站了出来,在阳光下对着全天下吐露了我蓝玉烟最大的秘密―― 我是个断袖,不是装的,天然又天生的。 断袖者,说欢人也罢,也就是俩男的滚在一张床上嗯嗯啊啊,反正滚不出个娃儿来。 我本意是想打消皇上的顾虑,并婉言自己并不适合这个位子,还是老老实实的当个侍讲学士便罢。 按理说皇上应该高兴,他惦记了大半辈子的蓝家终于可以断子绝孙、遗臭万年,从此他终于可以高枕无忧,吃嘛嘛香,实在是天大的好事一桩。 可他没有。他一点也不高兴。他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纠结。 断袖照理说也没啥,你看那大街小巷遍地都是的小倌馆,一点不比花楼里那些姐儿妹儿的生意少,平常富人家里养两个姣颜男宠,也是人之常情。可在有些人,比如皇上的眼里,断袖就是病,得治。而且断袖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变态;这人一变态,就多多少少会做点变态的事。 皇上怕我做变态的事,于是他忧郁了。他开始每天每天地深思熟虑,每天每天地熟虑深思,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作出了他的决定―― 不但不撤我的官,还把他和皇后的亲闺女,知赏公主嫁给了我。那年,我二十六,她十六。 此举一出,满朝哗然。 他们惊讶的不是皇上把女儿嫁给了我这个断袖,而是皇上逼我这个断袖娶了他的女儿。 你说,这不是逼娼为良是什么? 知赏公主年方二八,说来也是出嫁的好年龄,可问题是,朝中那么多大臣,没一个愿意娶她或让自己的儿子娶她。理由不为别的,知赏自幼习武,十八般武艺样样耍得来,动辄没有个女人样子,甚至好几次瞒着她爹跟男人们去了边关打仗。一来二去的,让皇上好不头疼。 他这个算盘打得着实好。把知赏嫁给我,一可以让她有个已婚少妇的身份收敛收敛,二来彰显了自己的皇恩浩荡,三还把朝廷和西林党关注的焦点引到了我身上。 我心知肚明,却也推辞不得,只好流着金贵的男儿泪,做足了奴颜婢膝的忠臣架势,挑个黄道吉日过了文定,然后八抬大轿把我的铁血娘子娶回了家。 从此我走在路上,总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指点我也不为别的,就俩字:稀罕。 历史上做了驸马的臣子,多;做了国舅的臣子,也多;可做了驸马又做了国舅的臣子,恐怕就不那么多了。 没错,我有个妹妹闺名唤作蓝雅歌,还未及笄时就被皇上看上讨了去,现在是后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蓝贵妃,皇上能让我爹死得体面,怕也是想起了他的岳父身份。于是我这身份混得就像秃头上的虱子,两个字,扎眼,三个字,好扎眼,四个字,真的扎眼。这虱子在脑袋上蹲着蹲着,让那帮人看得眼都绿了。 大臣们深感不妥,可皇帝一向我行我素,谁也没那胆子弹劾他不是?所以大家都把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捅到了我身上,巴不得我弄出什么漏子,看看皇上怎么处理我这个悲催舅子、断袖女婿。 可他们都错了。知赏不会替我讲好话,雅歌也不会给皇上吹枕边风,所以我想保住这条小命,只能靠自己。 折腾了约莫小半年,除了身后偶尔多出的两三个锦衣卫,倒还真没出啥大事。 面对众人的摩掌擦拳、虎视眈眈,我只能夹|紧自己的尾巴,既不能太出头、也不能太畏缩,和我那个比巾帼还巾帼的娘子过着相敬如宾、战战兢兢的日子。 好在皇上还算有几分人性,对我偶尔逛逛小倌馆的小嗜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朝中那帮老狐狸也常常上青楼消遣,实在没立场说我什么,这才让我的日子过得没那么艰难辛酸。 后来我总算发现,这厚黑之道,我终究是比不得老狐狸们研究得精深。 日子过着过着,朝中又有一人出了事。这人是吏部尚书,李尚贤。 这出事的李尚贤和我爹自年轻时便是同僚,不是庸臣,是个彻彻底底、清清白白的大忠臣。我现在估计着,西林党早就想向他下手,我爹的死也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 当时他刚查抄了几家贪案,罢免了几个小官,虽说小心翼翼的没什么差池,但也毕竟老眼昏花,自是没看到那几家还跟那内阁首辅有点姻亲关系(不过凭他那脾性,就算看到了怕也是我行我素),王阁老冷眼一笑,拿笔一撇一横,让那东厂的提督太监带着锦衣卫上门打了他十几廷杖。 没想到的是,这李尚贤明显比我爹骨头硬,打完了爬起来,还是该干嘛干嘛。 这下可把几位阁老气坏了。没过多久,一顶乌黑乌黑的帽子就被他们扣到了李尚贤头上。 罪名很凶残――谋反。 适逢藩王闵玉在自个儿的封地揭竿而起,不到半年便被打压下去,该杀的都杀了,这么一来也算赶上时候。谋反是个大罪,李尚贤又被西林党盯得久了,绝不可能死后还像我爹似的落个什么谥号,八成会被诛个九族十族什么的。也就是说,李尚贤一完蛋,我的脑袋估计也要保不住。 当时李尚贤被押在大理寺,我也不知怎的头一热,上书明言要保他。可我还真是犯浑了一回,全然忘了这些折子还得经过内阁那几位的票拟。 王阁老眯了眯眼,端着我的折子,拿笔一撇一横,呈了上去。 待到批红下来,皇上折中了我们两人的意思,把李尚贤流放边疆,又象征性地罚了我一下。 李尚贤是保住了,可我也结结实实地挨了十下廷杖。那群锦衣卫估计是被东厂的太监们逼得久了,把怨气全撒在了我身上,卯足了劲儿地打,只十下就把我一大好玉人打成了开花石榴。 李尚贤走的那天,感动地握着我的手,老泪横流,“贤侄贤侄”唤得我心酸。 他这一走我才发现,六部皆已没了能与西林党抗衡的势力。在家休养了半年再来复职,除了儒易和闵兰,我看谁都是木着一张脸。 做个庸臣,已是极好。我如是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要说: ☆、02 又是一年夏晴天,礼部的活儿渐渐少了起来,我难得悠闲地泡了壶碧螺春,拿只羊毫笔画了幅龙阳春宫出来,自觉得意。刚抱着准备找闵兰瞧瞧,就听主客司郎中说有别国使者来访,便放下画,出去迎了高丽使者。 这下可不得了。高丽那个小小的属国发生了内乱,高丽王死了半年有余,外戚夺权战火不休,高丽太子派人进京,恳请皇上出兵相助。皇上细想两日,没出兵,反而拟了道旨,叫我带了一小队人马出使高丽。 我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皇上,您真狠,眼睁睁把您闺女往寡妇堆里推么。 高丽的现况没几个人知道,他们都当我是去闲逛赏景,个个徒生羡慕。我寻思无法,只好咬咬牙,奉旨出行。 城门边,我紧紧地握着闵兰滑溜的小手,忧愁道:“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趁着天好泡壶酒吧,切莫忘了我才是。” 闵兰抽回手,淡淡笑道:“怎么说得跟一去不回似的?高丽现在太平着,谅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过个把月回来,我请你喝酒就是。” 我低头看着他那张靡颜腻理的脸蛋,越看越觉美丽,压抑半天,还是恋恋不舍地捏了一把,策马出了城。 话说这人一到生死关头,原本被压抑的聪明劲儿就会冒出来,我也不例外。到高丽国后,太子的舅舅已经坐上了王位,而太子则不知被囚禁到哪儿了。我慢悠悠地走进王宫,慢悠悠地行了礼,又慢悠悠地掏出了谕旨来读,做足了狐假虎威的气势,暗示这个高丽王若是再不把他外甥放出来退位让贤,我天朝自会派兵来伐。 这高丽王原本就是经历九死一生才坐上的王位,根基不稳,朝中更是良莠不齐,闻言吓出了一身病,大汗三十天,死了。这期间我通过王宫里残余的太子党救出了太子,并找人不断对他施压,时时刻刻做出背后有人的傲气模样。许多刚想好的戏码还未来得及上演,他居然就如此轻易地死了,临死前还忏悔了一通,交出了兵权。 我优雅地笑着,挥一挥衣袖,装上两片高丽的云彩,打算班师。 谁知新的高丽王实在对我热情得过分了一些,美酒、美食、美人,样样不差,成天把我当成神仙般伺候,而我也确实不怎么想回朝廷看那些老狐狸的脸,于是就在这儿待了半年,领了一个公主和两个小王子回去。 公主来寻个好夫婿嫁人,小王子来入国子监读书。 适逢春闱刚过,整个礼部忙成了麻花。礼部司忙着查管学务,主客司忙着接待高丽王族,膳部司则忙着准备琼林宴。下属尚且如此,更别提肩挑临时尚书一职的左右侍郎了。 左侍郎郑容渊从大批卷宗里抬起头,看着刚刚回来、春风得意的我,一脸郁闷。右侍郎宋灵图则丢下笔,下巴一扬,指了指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册子。我无视了那堆册子,穿着潇洒的锦鸡补服,朝他咧嘴一笑:“我帅么?”宋灵图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看我的眼神颇有几分嫌弃,好半天才给了三个字的评价:“挺磕碜。” 我闻言伤透了心,不甘心地瞪了瞪他身上的孔雀,挥一挥袖子,见皇上去了。 皇上的心腹太监苗恩引我进了御书房,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批折子。苗恩退出去后,我便施施然行了一礼,站到了旁边侯着。 皇上今年不过三十又四,生来俊逸,看起来不过二十几许,和闵兰有那么四五分的相像。为人臣子多年,又是断袖,我免不得对他动些小心思,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偷看着。这侧面,这腰身,这长腿……唉,美人呐,怎么知赏就没继承到他的三分美貌? “蓝尚书。”好半天,他才意识到我的存在,出言问了一声。 我连忙收起色眯眯的眼神,严肃地应道:“臣在。” 皇上不疾不徐地批着折子:“辛苦你了。” 我听罢一抖,道:“是。” “在高丽待的可好?” “尚好。” 他朱笔一顿,偏头看着我道:“为何低着头?抬头看朕。” 我艰难地抬起头,克制着不去看他的脸,省得暴露小心思。他把手里的折子放下,道:“给朕讲讲你在高丽的所见所闻吧。” 我顿时有些纳闷。斟酌了半天,还是慢慢地讲了起来。 皇上听着听着,忽然冷笑一声:“朕听说你在高丽夜夜笙歌,乐得连家都不想回了,可有此事?” 说着扔了个折子给我。 我低头一看,鬓角便冒了汗。 随行的史官在记完高丽的内乱后,把大量的笔墨铺在了我身上,详细地记录了我在高丽的种种小事,说我行为不检,丢尽天朝颜面。我,我冤枉啊! 我欲哭无泪,战战兢兢道:“皇上,臣……” “朕没有怪你的意思。”皇上摆摆手,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断袖也罢,男人总归是有欲望的,朕也不会要你憋着。只是高丽王登基后,叛党已除,你待上一两个月回来就算了,耗在那里半年做什么?要美人,我天朝还没有么?凡事别太出格,不要忘了你是成过家的人,还是朕的女婿。怨不得他人说你丢脸,你自己也当好生反省一下。” 看来皇上不仅是个美人,还是个好人。虽然这好人只是表象,十有八|九是装的。 我眨眨眼睛,感激涕零。 皇上瞥我一眼,道:“接着说吧。” 我便安下心来,继续讲起了高丽的风土人情。皇上还在听,却是明显心不在焉起来,偶尔翻一下面前的折子,拿着朱笔划上几下。“皇上?”我停下来,试探性地唤他一声。 “蓝尚书。”他回过神,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疲惫地摁住了眉心,“算了,你下去吧。” 我退下之前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把礼部尚书这官辞了,繁忙不说,风险又大,实在不是个适合庸臣的好差事。 “皇上,臣请辞……” “对了,秋初要祭祖,等户部算好经费,你们酌情着仔细安排,今年不用太兴师动众,一般来办就行了。” “臣请辞……” “明晚的琼林宴还有你们礼部忙活的,快去吧。” “臣请辞……” “快滚!” 于是我滚了。 待我圆润地滚回家,知赏不在,堂里的太师椅上闲闲地坐了尊大佛。 “景郁,你可算回来了。”大佛凉凉地开了口。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难为王爷还记得在下。” 闵兰颇有几分幽怨地看着我道:“本王就算不记得尚书大人你,也得记得自个儿脸上那把月才消的拇指印。” 想起往事,我尴尬地叹了口气:“我那不是以为回不来了么。” “哦――?”闵兰若有所思地拉长了腔,漂亮的眸子里闪着狡黠,“回不来了?那捏一下怎么能够。至少也要亲一亲,再抱一抱,最后再睡一睡才好。” 这下我是当真傻了,“嫣儿……” “开玩笑的。”他的表情霎时回复了正经,“蓝玉烟,本王派人给你送的那么多信,你为何一封也不回?” 我揩了揩额角的汗,讷讷道:“我那不是……” “沉醉在温柔乡里了么。”他接口道,话里满是侃意,“刚才我无事转了转,听见东园那边挺吵的。怎么,是你从高丽带回来的少年?” 我干干地笑着,点头道:“是高丽王赏的娈宠,平时做个消遣,谁知他们几个想随我回来,也就……” 他哦了一声,道:“怪不得他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我盯他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表情。 闵兰不再追问我回信之事,干坐了会儿,问我道:“他们生得好看么?” 果然,这厮又想拿自己跟他们比较。 闵兰是出了名的美人,不但在这京城,在天下也是数一数二,幼时便生得伶俐可人,先帝对他无比疼爱,还赐了个字“嫣”,封为嫣王,自有艳绝天下之意。如今他二十有四,更是美名远扬。 他比我小了六岁有余,打从幼时便待我亲如兄长。而我也甚感惶恐,以礼相待,不敢对这位美人有过多的心思,更别提揩油吃豆腐了――咳,除了出使高丽那回。 两人喝酒赏诗,来来往往地过了许多年岁。他成了我无话不谈的挚友,当然也知道我是个断袖。虽然并没有嘲弄我,也表示了理解和赞同,可他却有个小毛病――那就是看见我身边的宠侍娈童,总要拿来和自己比较一番才好。 我无奈道:“你知道的,高丽那个弹丸之地,能有什么倾城美人?自然是连你一根脚趾也比不上,会伺候人罢了。” 闵兰这才会心地笑了起来。 “你不去礼部么?”他问。 “有容渊和灵图就行。”我褪下公服,接过一旁丫鬟递来的常服,换上道,“王爷呢?不回宗人府,陪下官吃顿家常饭如何?” “好。”闵兰含笑应允,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话说回来,你怎么不问问知赏去了哪里?” 我茫然道:“那丫头还能去哪儿?不是武馆就是酒坊,要么就是兵器铺。” 闵兰摇摇头:“季将军上月班师,她去了家中拜访。” 季将军是皇后季氏的弟弟,也就是知赏的亲舅舅。怪不得没有在家迎我,敢情是找舅舅切磋武艺去了。 我放下心来:“如此便好。” “先喝酒吧,留着肚子。”他凑身过来,压低嗓音,说出了一个让我热血沸腾的消息: “明晚,琼林宴上有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03 是夜,月光倾泻,隐隐照出了帐中春情。 “爷……”一只小手摸上我的胸口,软若无骨的身子摩挲在两腿间,带来一阵阵欲望的颤栗。 我把他抱到腿上,一手按着他的后颈,一手在下面拨弄着,低头亲吻他的乳首。他很诚实地呻|吟着,嫣红的小嘴半开半合,愉悦地伸手环绕着我的脖子。好不容易做完前戏,我望着那湿滑温软的小|穴,忽然长叹一声,没了兴致。 我拨开他缠在我腰间的双腿,披衣起身,无精打采道:“春生,你回房去吧。” “爷!”柔软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惶恐,“春生侍候得不好么?” “不是。”我摸摸他的头,顺手把衣裳披到他身上,“我今天累了,想歇息,你也快些去睡吧。” 春生茫然地看着我,不知所措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我坐在床上,心不在焉地赏着窗外的月色。春生穿好亵衣,一只小手抵着我的肩头,趴在背上低声道:“……您别生春生的气。不然,喊那几个高丽的过来侍候?” 我听罢回身,凑过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淡淡道:“不用,我明天还有事要忙,你快去吧。” 春生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床,好一会儿,突然啜泣道:“春生自知年岁大了,比不上那些高丽的少年柔婉动人。但是,请爷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让春生做个烧柴的老伙夫也成,千万别赶春生走!” 我哭笑不得:“知道,知道,我不赶你走。” 他闻言,啜泣得更厉害了。我无法,只得过去搂住他,抱在怀里温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去吧,等今儿个爷睡饱了,明晚咱再好好叙旧,如何?” 春生这才羞赧一笑,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城里仍在宵禁,知赏这丫头到现在还没回来,估计是留在将军府过夜了。我沉默地坐了会儿,点上灯,捡了本志怪小说来读。 一夜无眠。 第二天皇上免了早朝,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了礼部,依然无视了书案上的大堆册子,拿块尚书印一压,蹲在案下斗起了蛐蛐。 左右侍郎在忙活。 巳时,个头小的蛐蛐输了。我掬了一把老泪,为它收尸。 左右侍郎依然在忙活。 未时,我捧着自己的紫砂壶笑得肆意。 左右侍郎依然在忙活。 申时,我躺在软绵绵的毯上,翻身打了个盹。 左右侍郎把手中的活计一丢,一人提着我的一角衣袂,径直把我从案底拖了出来,直奔琼林苑。 一进琼林苑,美人没见着,倒先见着了王悲卿那白花花的长胡子。王悲卿看了看我,面无表情地点下头。我咧嘴一笑,远远地回了一揖,僵着脸捅捅旁边的右侍郎:“王阁老怎么也有闲功夫来看小进士?” 宋灵图含糊地回了我两个字:“……招婿。” 我摸摸下巴,表示了解。 没一会儿,左右侍郎跑去安排雅乐师傅,留我一人孤零零地站着。 时候还早,苑内稀稀拉拉来了四五个小进士,怯生生地在那儿站着,一个个长得不忍直视。我吸吸鼻子别过了头,开始漫不经心地在苑内转悠。这琼林苑我算看得久了,倒也没什么稀罕地方,也就墙角那几丛凤尾竹,长得着实水灵。 “阁下请留步。”正说水灵,一个水灵灵的嗓音便在身后响了起来,听得我通体酥麻,热血上头。 我颤巍巍地回了头,抬眼便看见一双清亮亮的眸子。这眸子好似一汪清泉,澄澈通透,又如一头初生的小鹿,里面还含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眸子的主人见我呆滞,拿了一方小佩在我眼前晃了晃:“请问这是阁下的吗?”我这才把目光落到那小佩上,霎时一惊:“是。” 这玉佩原本在腰上系得好好的,怎么就到了他手上? 眼前的人巧笑倩兮:“这便对了。方才我见阁下走过,地上多了一物出来,这才贸然来问,好在没认错。” 我忙接过来,无意间触到了那只羊脂般温润的手,一时有些晕乎,连道谢都忘了说。 “叔!”恍惚间,一个红彤彤的火球撞了过来,直扑到我的怀里。 火球抬起头,却是儒易。 我登时一个激灵。 君儒易,字意涵,是我娘君娉婷的弟弟,君家最小的儿子。论辈分我应当唤他小舅舅,可这厮总喜欢叫我叔。对他说了几次让他改口叫我的字,他都是爱搭不理地该叫什么叫什么。时间一久我也看开了,明明都既当女婿又当舅子了,当个外甥又当叔叔还怕什么? “叔,”他甜甜地唤了一声,抬头道,“我中进士了!” 我这才回过神,惊喜道:“中了?” “对,你回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看皇榜。”闵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旁边笑道,“儒易这次中的是二甲第七名,点了翰林,真是不容易呢。” 儒易得意的在我怀里蹭了蹭。我大为赞赏地拍拍他的肩,略略回头,身后已没了刚才那人的影子。 “咦,人呢?” 儒易困惑道:“什么人?” “无事。”怕也是登第的进士吧,一双脚走得真快。我点点儒易的鼻子,道:“这次算你侥幸,以后入了翰林可要老实点,好好干,别指望我给你开后门。” 把小佩系回腰间,再捏了捏儒易的脸颊,满意地唤来一声痛呼。 “好了,儒易还要去见他的同学,我也约了人,你自己先去忙吧。”闵兰拨开我的爪子,又意味深长地看我两眼,道,“你可得仔细些。礼部尚书一向是他们争相巴结的对象,千万别栽到美人计上。” “回头找叔喝酒。”儒易揉着脸笑道。 我悻悻地看着大美人拉着小美人,转身没在了廊里。 于是自个儿闷闷地走。走了好几圈,难得见到个姿色尚可的,却是在和王悲卿下棋。 西林党的新婿,我可不敢招惹。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又看见个容颜姣好的,一张狐媚小脸傲气到不行。我便走过去,坐到了他的对面。 他坐在小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有碟五香瓜子,有瓶上好花酿,正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喝着小酒。 我坐了半天,他也没有丝毫反应,甚至余光都没瞥我一瞥。 我只好故作无意地去拈吃瓜子,不经意碰碰他同样拈瓜子的小手,果然冰凉嫩滑,一看就知道是富家的娇公子。 “这位大人。”半晌,狐媚小脸终于开了口。 “嗯?”我飘飘然应了一声。 细细的眉皱得死紧,他点了点我挨在他手上的爪子道:“请大人不要揩我的油好么?” “嗯?”我茫然地看着他。 他的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半晌才道:“这样,我会误会你是个……断袖。” 我嗖地缩回手,感觉心里有根弦抽了抽。 “你……讨厌断袖么?” “不讨厌。” 呼。我吁了口气。还好。 他不紧不慢道:“也就是看见了就想剐上个三千多刀,扔进油锅炸个七七四十九天,再剁碎做成饲料喂猪罢了。” 闻言,我的心肝儿突然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狐媚小脸蓦地笑了。那笑颇有几分阴森。 “大人是断袖吗?” 我揩揩鼻尖冒出的汗,颤声道:“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儒易和宋灵图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狐媚小脸一见儒易,愉快地起身唤了声:“意涵!” 儒易微微颔首,对宋灵图介绍道:“这是我的同学,耿冰牙。”狐媚小脸没再瞧我一眼,只瞅着右侍郎,道:“想必这位就是尚书大人了吧?” 宋灵图瞥瞥我,笑得一脸欠踹,没否认。殿试的时候我和灵图都不在,是容渊和下属的几位郎中去的,难怪这小子会认错。 我郁闷地往他眼前凑了凑,咳了两声,指指自己补服上的锦鸡。耿冰牙没理我,接着赞叹道:“果然仪表堂堂,威严大方,晚辈常听意涵提起您。本以为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没想到年轻如斯,我看最多不过三十。” 宋灵图的嘴角裂了。 他今年才二十二。 “咳咳,”儒易强忍着笑,摆摆手道,“冰牙,你认错了。这位是礼部右侍郎宋灵图,你旁边那个才是我叔。” 我也笑,笑得一脸悲壮。儒易对我道:“叔,这是探花郎耿冰牙。” “什么?!”我们异口同声道。 我是惊讶这探花郎居然如此年轻,而他是惊讶――“礼部尚书怎就生得你这副下流模样?” 晴天霹雳。 宋灵图将回一军,笑得张牙舞爪好不得意。儒易则是予了我一个同情的眼光,叹了口气。 失落间,一只灵鱼似滑溜的手扯住了我的袖口,拖着我走了。 一大丛开得旺盛的凤尾竹旁,我抵着闵兰的肩头哭诉道:“王爷,下官受到了伤害。”闵兰象拍拍我的后背,安慰道:“那探花郎今年不过一十七岁,年少轻狂,说话难免冲了点,你且让着他些。” “可他是个美人啊!”我一脸悲恸,“被美人讨厌,我好伤心好难过。” 闵兰忍俊不禁,柔声道:“不是还有我吗?” 我从他的肩头抬起来,正对上他那双美丽的眼睛。脉脉含情地对视间,一种不知名的火花在两人相融的目光里噼噼啪啪地迸着。 不多时,角落里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给这美妙的气氛又增添了几分浪漫。 两人越挨越近,闵兰却率先挪开了视线,顺着琴声的源头看去,话里透着侃意:“况且,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涯何处无芳草,我看这位就挺好。” 我猛地偏头去看,一时没刹住,扭了脖子。 刚才捡了我玉佩的年轻公子,正端坐着抚琴,好似欲乘风归去。腰间的小佩呤呤作响,和着那人弹奏的乐声,恍如天籁。 我不由得看痴了去。 “如何?”闵兰推了我一把,笑道。 “……尚可。”我喃喃道。 闵兰一怔,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呆呆的样子,低声道:“那,和我比起来如何?” 我毕竟年纪大了,没年轻时那么没见过世面,只半盏茶功夫也就回了神。看看那人,又看看闵兰,犹豫半晌,道:“自然是比不上的。” 闵兰了然一笑,神色有点怪异。 “哎哎,嫣儿。”我连忙小声道,“你知道我不说谎的。这琴师虽也称得上美,却美不出特色,看看倒罢,时间久了也便没了趣味。可这天下像你这般灵动的人物又有几个?莫说别人,我蓝玉烟长到三十岁,从没见过比你更神气的。” 闵兰闻言没再说什么,迎着那人走了过去。那人停了弄弦,朝我们二人行了一礼,道:“见过王爷,尚书大人。” 闵兰瞅着我笑道:“清琪认得他?”那人轻声道:“刚才捡到了尚书大人的玉佩,也算是有缘了。” 我看这两个美人站在一起,越看越觉赏心悦目。 “刚才阁下走得匆忙,我还未来得及道谢。”我坐下来问道,“这琴抚得不错,可是琴师?” 如果是琴师,今个儿就把他骗回府里去。 “只不过略通一二。”那人摇摇头,道,“在下林照溪,字清琪。” “新科榜眼。”闵兰补充道。 我一愣,凝神想了一会儿,问道:“那状元呢?”闵兰下巴一抬:“那边,陪王阁老下棋的就是。” 这下出了奇。 一甲三名居然都是美人,奇哉怪哉。 西林党的大人来了三五位,正在苑中亲切地跟进士们攀谈着。整个场面不像琼林宴,倒像相亲宴。 我郁闷了。 我衣裳上那么大一只锦鸡,怎么就无人问津呢? 怪也只怪自己生得一副庸人面相,就算披了凤凰皮也像只秃鹫。 这样苦涩地想着,面前忽然伸了只白生生的手来。抬头一看,林照溪的脸上飞了两朵笑靥。“我刚才见尚书大人摸了探花郎的手,想必是对手相有所了解,不知可否替下官点解一二?” 我立马悚了。 他这个位置,到墙角那一处凤尾竹丛,能很清楚地看到刚才耿冰牙那个地方。他看见了啥?都看见了多少? 我长叹一声,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那只手还在眼前伸着,莹白莹白的看得人心里痒痒。不好,闵兰还在旁边,我可不能失态。 摸,还是不摸?我看着看着,忽然就迷了心窍,手一点点朝着目标伸了过去…… “皇上驾到~!”我嗖地缩回了手,随着众人齐齐行礼高呼万岁。 皇上坐到御座上,冷着脸。 众人僵着脖子,又呼万岁。 皇上依然冷着脸。 众人冷汗直流,再呼万岁。 皇上看着瑟瑟缩缩的我,开口道:“蓝尚书。” “臣在。”我吓了一跳,忙应道。 “你才从高丽赶回来,怕也是累了。”皇上的脸色铁青,看得出心情很不快,“今个儿不用你忙,回去好生歇着吧。” 王悲卿在旁边拈了拈胡子,表示赞同。 …… 酉时三刻,进士们俱在细嚼慢咽地品尝山珍海味,鼓乐之声不绝于耳。 我孤零零地站在琼林苑外,顿觉凄凉。 “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今日美人弃我去,青楼珠箔天之涯……”我一路哼着小调回了家。 知赏还是不在,我随便吃了些清粥小菜,进屋泡澡。 门吱呀一声开了来,却是春生。他手上拿着毛巾,脸颊在升腾的水雾中愈发红润:“爷,我来给您擦背。” 我慢慢地回头,盯着他。 他不语,耳根却红得通透。 我便不再客气,一把将他拉进浴桶,纵情吻了下去。 …… 云消雨歇之际,我借着窗外的月色倒了杯酒,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忽然想到,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能持续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04 又一天,本尚书心情不错,随手摊开了书案上的几个本子,凝神细读起来。 ……半个时辰后。 “他娘的,国子监修个号舍能用这么多钱么?把这本子给我打到工部去!别以为他们贪的那点回扣可以赖到我们礼部头上!” “西海大震三月有余,这么久了都没人去管?那帮酒囊饭袋的巡按御史都做甚么去了?成何体统,理应统统滚回来洗心革面!” “祭祖之典承古袭今,哪能说改就改?一钱银子都不用多花!户部的人净会瞎操心,怕也是想从中捞点什么吧?” “星变星变星变,哪儿来的那么多星变?这天星时时都在变,若是件件都报给皇上,还得不得太平了?帝王之星尚安稳否?何时又有紫气东来?祠部司那些个郎中主事,吉兆一个不报,天天没事儿找什么晦气!” 我气得鼻子都歪了,瘫倒在书案上半天没吭声。右侍郎吓得一颤,忙跑过来给我端了盏茶:“叔,你消消气儿。”我直起腰,掀着茶盖呷了一口,有气无力地道:“……我这是破功了么?” 宋灵图沉思良久,点点头。 “嗯?”我突然注意到他对我的称谓,“你刚才叫我啥?” 他理所当然道:“叔啊。” 我的鼻子又歪了。我忍住上前踹他一脚的冲动,艰难地放下茶盏,看向一旁忙活的左侍郎:“容渊,过来给我捏捏肩膀。” 容渊应了一声,放下了正在笔录的手,过来轻柔地为我捏起了肩。我一边享受,一边赞叹他的手艺:“哎,得卿如此,夫复何求啊……” “去去去,不准觊觎我家容儿。”宋灵图赶紧把容渊正在为我捏肩的手挪开,拽到怀里一脸警惕地对我道,“你明明都年纪一大把了,我家容儿才二十六,还想老牛吃嫩草不成?” 容渊窝在他的怀里想了想,没反驳,似乎也算赞成。 我大受打击,好半天才忧伤地开口道:“……我今年才三十。” 三十岁,难不成就要自称老夫了么。 宋灵图仔细地端详了我一番,奸笑道:“没看出来。”说罢把容渊搂得更紧了。容渊瞪他一眼,羞赧地从他怀里挣出来,又去忙活了。 我羡慕地看着这对小情人。 年轻真好。 “研墨,写折子。”我咳了两声,开始使唤右侍郎,“我说你写。” 宋灵图看看砚台,又看看我,道:“叔你不会自己写么?” 臭小子,又叫我叔。我黑着脸,梗着脖子道:“我字丑,咋?” 他听罢嘴巴一撇,老老实实地坐到书案边,拿笔蘸蘸砚台里残余的墨,抬头问道:“写什么?” “就写……”我语塞半天,忽然没了下文。 宋灵图叹气道:“叔是怕得罪王阁老吧?”说完,他开始掰着指头道:“工部的崔尚书是他一个小妾的舅舅的三姨娘家的小婿,祠部司的郎中是他外甥家乳娘的大儿子……” “停停停。”我听得一阵阵头疼,只得出言打断他,心中无比郁结。 敢情这满朝廷都是王悲卿的人――那只该死的老狐狸。 宋灵图无语地看了我一眼,“叔你有点出息成不?一听王阁老就畏缩了。” 我能不畏缩么?他整死了我爹,可我却没能力整死他。“你有出息,不妨说说这事该如何是好?”我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工部耍滑头贪的那些银子,现在不拦,岁末清帐还得算到咱礼部头上,横竖都是个死。” 宋灵图很深沉地思索了一会儿,蘸足了墨,唰唰写起来。 不消多半功夫,一份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折子就写好了。我拿起一看,其言辞之恳切,行文之优美,马屁之老练,无不令人称赞,既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和中庸态度,还留了后路,同一件事居然想得比本尚书还深刻周到。 我瞠目结舌:“我不在的日子你都是这么干的?” “哪能啊。”宋灵图打了个哈欠,“偶尔一次还成,多了怕遭人惦记。” 我放下折子,半晌才叹道:“说白了,咱们辈分小,还是斗不过西林党。” “……叔,你说这西林党啥时候会遇上坎?”宋灵图咬着笔杆子道,“偏偏王悲卿手脚干净得不行,连锦衣卫上门都抓不住他那些把柄。皇上肯定也是忌惮着他,可人家是三朝元老,又是把他拉扯大的恩师,真要下定决心把事儿做绝,难哪。” 我摇摇头,说出来的话都是苦的:“这样放任他们下去,皇权岌岌可危矣。” “他们现在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还能再做到哪步?”宋灵图嗤道,“我看下一步,就是某朝篡位喽。” 我蓦地一惊,连忙左右看了一遭,压低声音训斥道:“你这小子不要命了!这话怎能随意说出口?让王悲卿的人听到了,你有十个脑袋也不经砍的。” “怕啥?”臭小子笑得一脸狡诈,“到时候我拉叔一起垫背。反正叔是驸马,不会那么容易掉脑袋。” 到底还是年轻人。我凉凉道:“你要真有胆子,去抓他的证据,把他跟那些党羽一齐铲了,咱也不用这么提心吊胆了。” 宋灵图慢悠悠道:“我只想和容渊好好过日子,其他的,我不想管,也管不了。” “这便对了。”我敲了一下他的脑门,“管好自己的事就成。” 说完,我俩相视而笑,笑得一个赛一个的磕碜。 “话说回来,我突然想起来个事儿。”宋灵图道。 “哪个事儿?”我问。 “公主。” “哪个公主?” “你从高丽带回来的那个,善花公主。” 我这才想起来这茬。话说我回来后就把她安排给主客司游山玩水去了,若是不提,我倒真还把她忘了。我呷了口茶,淡淡道:“善花公主怎么了?主客司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么?” “没有,那公主只是来嫁人的。” “――嗯。” “她说,想嫁给你。” “――噗!!” 我华丽丽地将一口茶喷在了右侍郎的孔雀补服上。宋灵图淡定地擦了擦,道:“有必要这么惊讶么?” 我脑海里顿时浮出了善花公主的脸。 高丽那个小国不成气候,王族大多长得挺丑。而这个善花的亲娘是先帝派去和亲的公主,倒也有那么几分姿色,身在高丽的时候天天有意无意地在我眼前晃荡,似乎是对我有那么两三分意思,只可惜我身为一个断袖,实在对她没有过多的想法。 “……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害羞地掩住了自己泛红的双颊,“难为公主肯相中我这把老骨头,真是三生有幸。” 宋灵图很不给面子地干呕了一声。 我默默地放下手,望天道:“不成。我都当驸马了,难道要娶她做侧室么?再说,就算她同意,皇上也同意,只怕知赏会砍了我。” 宋灵图点头道:“我就是这么给她说的,还去宗人府拿了皇族画轴给她看,想让她选个合眼的亲王。” “然后呢?” “然后,她就看上了我们的宗人令。” 我一愣:“啥?” 他咳了咳,道:“公主的意思是,想嫁给嫣王。” “不成!”我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为何不成?”宋灵图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所有亲王中尚未成家的也就这么一位了。况且善花公主琴棋书画样样耍得,面相也秀丽,怎么看怎么合衬。” 我摇摇头。 闵兰不会娶妻,这点我比谁都清楚。 “罢,成与不成,也得问过皇上和嫣王的意思才行。”宋灵图抽出个折子递给我,“看,折子都拟好了。” 呸,只要皇上同意,闵兰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我劈手夺过那折子,沉下脸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用急于一时,这折子我先压下了。” 宋灵图长久地凝视着我,然后叹气:“叔,你明知道你们不可能的。” 废话,我们当然不可能,不过他们更不可能。我揣好折子出了礼部,一路直奔宗人府。 作者有话要说: ☆、05 我寻思着是该跟闵兰好好谈谈了。 在我出使高丽的这半年里,他一直派人马不停蹄地送着信,但我一封也没回过。不为别的,只因那信中内容实在太过平常,下笔人太过平静,心思太过平淡,平淡到我醉着酒都能从字里行间瞅出一股子诡异。我知道他心中始终缺了那么一块儿。可那一块儿,我永远也无法为他补上,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就这么一路想一路走,春日的太阳和煦地悬在脑袋顶上,我倒也释然了许多――直到怀里撞上了一只火球。 “叔!”火球脆生生地唤了一声。 “儒易,”我看着眼前那张年轻的脸,叹道,“你不在翰林院好生待着,出来乱跑做什么?” “翰林院刚小考完,不忙。”儒易笑吟吟地扑上来亲了我一口。 是亲在了嘴上。 我心中大骇,忙左右看了看,好在无人撞见。儒易旁若无人地勾着我的脖子,压低声音道:“前几日说找叔喝酒,正好今个儿得闲了,又赶巧遇上叔,不如我们……” 我现下并没有喝酒的心思,只想赶紧去宗人府。可是看着儒易人畜无害的小眼神,我始终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好吧。”毕竟天还早,也就随了他的兴好了。我打定主意,放开怀里的人问道:“我做东,想上哪儿喝?” 儒易的眼里冒出了点点红光,干脆地道:“花想楼!”我毫不留情地抬手敲了他一记。儒易哎哟一声,捂着头委屈道:“……万福楼。” 我这才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儒易揉了半天脑袋,高兴地回头朝着街角道:“清琪,我们走吧。” 我闻言一愣,正对上不远处一双刚刚仰起的、清亮亮的眼。 …… 本以为自琼林宴上那惊鸿一瞥,以后就再难见到这位美貌的榜眼,谁知他却和我的小舅舅成了好友,想必这也是一种缘分吧。他穿着一袭墨绿的衣裳,青丝松松地在脑后系着,步履轻盈地朝我们走来,当真是淡雅如莲。我顿时忘了去找闵兰的事,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在了他身上,一路上和他谈笑风生,好不快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我这种断袖的老男人。不过,也就是想想和看看罢了,毕竟庸人是高攀不起他这等谪仙般的人物的。 他的眼里始终含着笑,险些让我看失了魂魄。 没想到这林照溪居然如此健谈,上至天文下到地理,皆能侃侃而谈,对诗词歌赋也颇有见解,不由让我刮目相看。我们二人推杯换盏,很快兄弟相称起来。 酒过三巡,儒易醉了。此时我正和林照溪聊到李青莲的诗,不亦乐乎间,突然听到他嘟囔了一句:“喜欢……很喜欢。” “嗯?”我好笑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儒易,“喜欢什么?” 他抬起头,眼神迷离地望着我,小声道:“……喜欢叔。”然后身子一歪,喝了口酒,又喃喃道:“……的妹妹。” 我一时无言。 常言道是酒后吐真言。儒易酒量不佳,却也从不忌口,时常醉了说一些不明对象的情话。起初还藏着掖着,后来喝得久了,就直接挑了明。 他一心喜欢的那人,是我在宫里当贵妃的妹妹蓝雅歌。 雅歌是庶出,我那苦命的姨娘生了她后不久就去了。儒易比她小了三四岁,自小时就跟在她身后“姐姐姐姐”地唤着,而把我叫做叔。虽说两人并无亲缘关系,门楣倒也合称,谁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雅歌对他并无他意,早早进宫当了妃子,也绝了他的念想。 儒易着实苦闷了一段时间,就把那份绮思转移到了我身上,毕竟我身上沾了太多那人的气息。有时高兴了、伤心了,扑上来抱着我啃上几口,我也并未推阻。 但我毕竟不是雅歌,是明明白白的、他血缘上的外甥。所以我也就点到为止,绝不与他僭越。 “景郁兄。”对面的林照溪见我走神,试探着唤了一声,嗓音温润而轻灵。 我收回了流连在儒易脸上的视线,闷闷不乐地倒了两杯酒,一杯敬了林照溪,一杯自己干。林照溪握着那酒觞,问道:“景郁兄的妹妹……可是宫里的蓝贵妃?”我苦笑道:“正是。” 他便了然地沉默了。 窗外鸟语花香,一派祥和气象。 儒易迷迷糊糊地抬眼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壶,弯身对着壶嘴灌了一口,大声道:“如此美酒,如此美景,怎能没有美人作陪!”说着起身开了雅阁的门,对着外面的侍者吩咐道:“去,给我们上三个美人过来,姿色要最上乘的!” 门外的唯唯诺诺地应了,不一会儿就送进来了三个美人。 可惜是女人。 儒易满足地揽住一个美人的香肩,靠在她半裸的酥胸前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酒壶灌了她一口,满足地抱着她打起了轻鼾。美人娇笑着伸出纤纤玉指,没入他的发中,动作轻柔地为他按起了醒神的穴道来。 我哀怨地搂住那个凑到我身边的美人,摸了一会儿她的腰身,感觉愈发不是滋味。再看看林照溪那边,他居然彬彬有礼地和那美人保持了一段距离,略显僵硬地为她斟了一杯酒,神色甚至有些不大自然。 我瞅着他,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奇异的想法:“清琪,你……”他停下手,询问般看着我。我咂了咂舌,道:“可是在室之身?” 他闻言一愣,脸色微窘:“……仍是。” 我看着他,直把他看得面泛红潮,都没舍得收回视线。 真是个尤物啊。我感叹道。 这时,楼下跑堂的敲门进了雅阁,对着我道:“尚书大人,外面有个姑娘说要见您。”我诧异道:“姑娘?什么姑娘?” 儒易打了个酒嗝,嘿然笑道:“叔在花想楼相好的姑娘么?” “我哪有什么相好的姑娘。”我摆摆手,招呼着对面的人继续喝酒。这林照溪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谁知酒量居然好得出奇,直到喝得连我都有了些醺意,他才摇头落败。我刚想举杯再劝,却听到自己的脑后传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官人。”这声音听起来像……像…… “官~人~”幻觉,一定是幻觉。 我哆嗦着转了头,在一片肃杀的氛围中瞪掉了眼珠子:“木、木兰……” 眼前的女子身着一袭洋红轻绡,面相甜美,身形窈窕,却失了几分女子独有的柔婉和媚态,多了几分男子才有的英气和威仪。她的眉梢虽挂着笑,但其中的冷意和杀气不言而喻。环顾了一圈雅阁里挨着我们的美人,她幽然道:“官人出使高丽半年有余,妾身夙兴夜寐操持家务,本盼望着官人早日归来,谁知却在此处逍遥寻欢,妾身真是……” 她说着,忽然啜泣起来: “妾身真是……好他娘的难过啊!!” 话音刚落,一把明晃晃的刀朝我袭了过来,直直地落在我面前那距离命根子不到一寸的地方。 我背上的冷汗唰唰地流了下来。儒易顿时吓得酒醒了三分,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蓝玉烟。”她走过来拔出了插在我面前的刀子,语气阴冷地说道,“在外头鬼混也得有个度,今晚要是不给我早点滚回来,仔细老娘剁了你的命根子!” 撂下这话,她走了。而且走的不是门,是窗户。 几个美人瑟瑟发抖,惶恐地看着我们。我佯装镇定地挪了挪胳膊,斟起酒来。 林照溪的肩膀忽然抖动起来,好像在强忍着些什么。不过半晌,他就仰头大笑了起来:“对不起景郁兄,虽然知道有些失仪但我还是……哈哈哈哈……” 我和儒易皆是面如死灰。 好半天,他终于笑完,拭去了眼角笑出的泪水,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道:“刚才的是?” “刚才那是我的,”我顿了一下道,“夫人。” 林照溪疑惑道:“我听闻尚书大人娶了长公主,那她……” 我苦着脸道:“就是知赏,诨名叫木兰。” “美人,”儒易突然开口道,“你们都出去吧。” 三个美人面面相觑,听话地退了出去。儒易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我的位子上,然后低下头,不由分说地吻住了我。 吻了我。 当着外人的面,强吻了我。 我任他吻着,一时间惊愕得脑海里一片空白。他趁机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张开了唇,和他唇舌交融起来。一吻毕,他濡湿的小舌退了出去,在我唇上意犹未尽地舔了一圈,道:“叔,你把她休了吧。以后,我跟你过。” ……儒易自打我们成亲起就不喜欢知赏,但这么莽撞地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厌恶,还是头一遭。可能的确是他喝得太多了,我懊恼地想。休妻?且不提知赏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坏,就单公主的身份摆在那儿,我也不能为所欲为。 转头看看,林照溪好像被吓到了,一直愣在那里,连话也没说上一句。也是,他连女子都没亲近过,更别说断袖这种骇人听闻的东西了,被吓到也是应该的。 我轻声道:“儒易,你醉了。” 果然,儒易嘟囔了一句“我没醉”后,软软地倒在了我的怀里。我抱着他散发着酒香的温软身体,静默地呆坐了一会儿。 林照溪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陪我发着呆。其实他的底子好,即使发呆的样子也是很美丽的――只要忽略他脸颊上那滴笑泪留下的泪痕。 “清琪,还要麻烦你把他送回君府。”我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就把儒易扶了起来,对林照溪道,“我还有事尚未办妥,得去一趟宗人府。” 林照溪点点头,接过儒易,扶着他的肩站稳。 “景郁兄。”出门之前,我听他在身后唤了一声。 “怎么了?”我回头道。 他扶着儒易沉默了一会儿,道:“景郁兄可有挚爱的人?” 这问题问得委实奇怪了一些。我想了一下,道:“还没有。” 他笑了。 “路上多加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06 赶到宗人府的时候,闵兰正在看书。他点的灯火有些昏暗,倾城的侧脸在烛影中若隐若现,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神色也有些疲惫。我在他面前站了很久,才道:“嫣儿。”他放下书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道:“景郁。” 我也不再刻意拖延,径直把善花公主的事说了,走上前把灵图拟的折子也铺开了让他过目。“……皇上早有了让你成家的心思,奈何你一直拖着,他也不好强逼你。但只要这折子上去了,事关两国的邦交和朝贡事宜,皇上圣旨一批,你肯定是要娶善花的。”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对那折子是看也没看一眼,半晌才悠悠地道了一句:“……是么?”我觉得自己的笑容有点僵硬:“那,你的意思是?”他打了个哈欠,一脸无谓的样子:“可以啊。” 嘣地一声,我心里断了一根弦。 “我无意成亲。”闵兰接着道,“不过公主若是愿做我府上众多姬妾里的一个,我也没有意见。” 我瞠目结舌:“这怎么行?” “那就没办法了。”闵兰从书案后站起身,凑到我身前,俯身在我领襟上闻了闻,突然道,“好浓一股酒味儿。”他的眸子闪了闪,肯定道:“万福楼的太白醉。” 我扬袖一闻,略显尴尬道:“来的路上碰到了儒易和清琪,就上酒楼喝了回酒。” “清琪?”他乜斜着我,“你们可算是熟稔起来了。” 我嗯了一声,眼睛还是看着那折子。闵兰果真仍是不愿娶妻,那此事还是拖着吧。等过几日在挑几个品貌好的官家公子的画像给善花公主看看,若还是不能改变她的主意,就另行打算。 “景郁,你还想不起来他是谁吗?”思索间,闵兰突然出声道,“清琪,琪。林照溪,林。” 我抬眼看他,一脸茫然。琪?林? 闵兰眯起了眼睛:“就是你的小七。” 我还是一脸茫然。 他的表情垮了:“光禄寺卿林维鸿。” ……我想起来了。 林维鸿是先帝时的光禄寺卿,有一长女林惠妃,又有一老来子,名唤照溪。 十五年前,先帝病重不起,无论是吃药还是金丹都拉不住他迈向鬼门关的步伐,一连斩了好几个御医和炼丹士,在他的默许下,礼部开始准备太子登基事宜。没想到就在太子登基前夜,天热喝了一碗冰豆粥,莫名其妙就中了毒。 而下毒的人也很快查了出来――在林惠妃处找到了毒药,而她身旁的小宫女也对此供认不讳。 皇上念着旧情,没有诛他们九族,而是斩了林惠妃,把她的家人统统流放到了邻近蒙古部的荒地,其中就包括了林家的小儿子,林照溪。 林惠妃胸无城府,温婉善良,又没有为先帝生育子嗣,哪有什么理由去害太子?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个替罪羊。但是没人敢站出来为林家说话,因为陷害她的人,是张皇后。 立嫡不立长,这是帝王家亘古不变的继承规矩,可惜张皇后的肚子不争气,没能为先帝生出个儿子来,所以先帝权衡再三,立了吴敬妃的庶长子闵京。吴敬妃是宫女出身,仗在与先帝微时结为伉俪,才封做了敬妃,也是红颜薄命,早早便去了。当然,后宫向来是女人的战场,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没人清楚,也没人愿意去清楚。于是太子就在张皇后的要求下过继了给她。然而闵京自小看遍后宫女人们的把戏,对张皇后始终横眉冷对,不肯听话,直恨得她牙根痒痒。 先帝病重,闵京登基在即,她也就放手一搏,准备毒死闵京再扶植个傀儡摄政。而当时的林惠妃也刚好被先帝所宠爱,于是就被她顺手阴了。 张皇后的哥哥是兵部尚书张向淮。 张向淮的老爹是三公太师张庚寅。 张庚寅与王悲卿同龄,当年是西林书院的同学。 三人都在内阁。 西林党。 张皇后的手段确实算不得高明。但群臣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了林家没落。 后来,张皇后变成了张太后,朝廷上下沆瀣一气,西林党的势力也发展到了顶峰。 闵京始终作壁上观,不知作何想法。 我爹、李尚贤还有林维鸿都是老乡,为官时感情亲厚,儿子辈也是一起玩到大的。我还记得林家的那个小娃娃水灵灵地、挽着我的手软绵绵地叫哥哥的模样。我对他也是喜欢得紧,给他起了个诨名叫小七(小时候娘给我买的那只白兔的名字),大名反而渐渐忘了。 林家被流放,我也着实难过了好久,小七临走前泪汪汪瞥着我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没想到一晃眼就是十五年过去了,当年粉雕玉琢的娃娃也变成了出水芙蓉般的美人,从那蛮荒之地走了出来,又站在了我身边。 闵兰若有所思道:“清琪去了瓦剌部边上的荒野战地,成天和那些马背上的粗人打交道,居然也能生成这般细皮嫩肉的模样,果真是天生丽质。” 我怔怔道:“那他回来是……?” 闵兰眼神一凛,低声道:“怕是找张氏一族寻仇的。” 寻仇寻仇,没有背景和靠山,又谈何容易。这样想着,我不禁隐隐有了些担忧。 “怕也是来找你续旧情的。”闵兰又幽幽地道。 我登时红透了一张老脸:“是,是吗?真难为他还记得我……” 这样算起来,他应是一开始就认得我的,不然闵兰也不会这么快知晓他的底细。 闵兰伸指勾住了我的一角衣襟,凑到鼻下深深一嗅,眼神忽然变得暧昧起来:“还有香粉味儿呢,怎么,这回连女子也不忌了?” “哪有的事。”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着躲过了他的目光,却不巧想起了万福楼儒易强吻我的那一幕,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莫要让知赏等急了才是。”闵兰走到案前端起灯,转头对我淡淡道,“我今晚和红袖有约,先失陪了。” 红袖是他最宠爱的姬妾之一。 我静静地看着他纤细的侧影,心中莫名有了刺痛。“嫣儿,闵玉的事……” 他猛然回头,神色凄厉地瞪了我一眼。我看到那双灵动的眼里满含着被揭开疮疤的恼怒和痛苦,在昏暗的烛火下囫囵了所有感伤的情绪,身形不自然地颤抖着,一时间后悔无比。 “景郁,请回吧。”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毫不留情地向我下了逐客令。 我不再滞留,快步踱出了宗人府。 作者有话要说: ☆、07 知赏在堂中央坐着,换了一身玄色的武服,神色凝重而严肃。春生在她面前颤巍巍地扎着马步,一张小脸满是委屈。 我赶紧把春生抱了过来,低头按捏了几下他僵硬的大腿,转头埋怨道:“知赏,你怎么又欺负春生?” 知赏把目光从春生身上挪下来,伸手拿了旁边桌上的花生米,嘎嘣嚼了一会儿,神色依然很凝重:“……我只是不理解。” 我也捡了颗花生米吃,边嚼边问:“你不理解什么?” 知赏的目光又刺向了春生。春生吓得一个激灵,从我身后绕出去,跑了。 “以前他还是个小孩儿身板软倒算了,现在他也活成一把年纪了,嗓门也粗了后|庭也松了,你说你到底是重情还是重口味?”她的眉头蹙得紧紧的,脸上的不屑远胜过疑惑。 我一时语塞:“这……” 知赏冷笑道:“因为他像皇叔。” “瞎说什么!”我生气地斥道。 知赏接着冷笑:“这倌儿年轻时倒还生得细嫩,和皇叔像了五六分,可现在呢?看看他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你拿他当皇叔的替身,岂不是侮辱了皇叔?” 我的怒焰一下上升至顶点,又顿时被她浇灭。我扶住额头,蔫蔫地道:“……知赏,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哥!你究竟是图个什么。”知赏已隐隐有了颤音,“你为他做得再多,在他心里也比不上那个逆贼的!” 我平静道:“闵玉已经死了。” 闵玉已经死了。 闵兰的心也死了。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知赏果然沉默了。 我亦不再提此事,拿过她右手边放着的书――《司马兵法》。 “读通了么?”我问道。 “当然,”知赏略略恢复了一点神气,直起腰道,“我去找了舅舅,他教的可比你那些纸上谈兵的东西强多了。” 我笑道:“那是。他是战场上驰骋的将军,我不过是个文官,他教的可要比我实用。” 知赏的眼睛转了转,忽然叹道:“只可惜舅舅是个断袖,不然此等英雄豪杰,定当坐拥美眷无数。” 啥? 断袖? 季将军是断袖? 我掏了掏耳朵,确定没听错。 “知道新科探花耿冰牙么?”知赏凉凉道。 知道,不就是琼林宴上那个傲气凌人的狐媚小脸嘛。 知赏开始娓娓道来。 话说当季将军还是将军公子的时候,曾在江州和耿冰牙有过一次邂逅。当时的小探花正值豆蔻年华,出落的那是何其水灵,何其狐媚,只一眼就把将军公子看得神魂颠倒,扯断了袖子,带着大批礼品上门求亲。但很不幸的是,小探花的全家都极其憎恨断袖,结果将军公子被耿冰牙一脚踹出了门,老管家拿扫帚抡了他几下,耿家二少又冲上去补了两脚。 多年来季将军一直对耿冰牙念念不忘,刚刚班师就听到了他中探花的消息,那叫一个激动,那叫一个高兴,急急地撇下自己的外甥女去会自己的初恋了。 知赏哼道:“我还特意去翰林院看了看那耿冰牙,一张公狐狸精似的脸,真不知道舅舅看上了他哪一点。” 我拭了一把汗。 季将军前途堪忧啊。 还是我的清琪好,人美,心也善,而且我说不定还是他的初恋。 我不由得飘飘然起来。 “话说那状元和榜眼也是美人啊。”知赏瞥了我一眼,“榜眼今个儿还跟你一起喝酒呢。怎么,看上了?” 我想到林照溪最后问我的那句话,脸渐渐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别过了头。知赏停了一会儿,突然道:“你是不是在怪我当着那榜眼的面折了你的面子。” 我还想这茬呢,她倒先提起来了。 “不论如何,你今日太莽撞了些。”我开始板着脸教训道,“你是个公主,就算练剑习武,也终究是个姑娘,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是做给谁看的?这下好了,儒易倒罢,让人家榜眼郎以为我娶了个母老虎。” “……我今天去兵器铺,刚好瞥见你在万福楼那二楼的窗里笑得磕碜。”知赏颇有些不以为然,“你倒好,男人玩厌了,又玩回女人来了?” 我摇头,使劲摇头。 “哥,虽然我俩没有夫妻之实,但你好歹也要给我面子。我怎么着也算是你的正配,你明白着说了只喜欢男人,我不管你,可怎么又去招惹花娘?”知赏数落道,“还那么张扬,被人看见了怕都要笑话我。” 这下可好,本来还想教训她的,居然被她教训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道理,于是忧郁起来。 “老爷。”这时,老管家胡伯突然进了门,站在旁边唤了我一声。 我温声道:“胡伯,什么事?”胡伯慢慢道:“外面有个宫里的宦官,说要见尚书老爷您。”我顿时一惊:“不会是司礼太监吧?” 司礼太监上门准没好事儿,就跟锦衣卫上门似的,哪个都能让我流一背冷汗。 胡伯思索了一下,道:“应该不是,看起来挺年轻的。” 这叫什么话,那个司礼太监苗恩也不老。知赏又开始吃花生米,嘎嘣嘎嘣嚼了一下,满不在乎道:“叫他进来吧。” 胡伯应了一声出去,很快领进来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太监。小太监掩着脸,一进来才放下袖子,带着哭音道:“哥!” 我的心肝儿一颤。 亲娘嘞,我那住在储秀宫的妹子怎么跑出来了! “雅雅,你这是怎么了?”我哭笑不得道,“你要是想回来,大可向皇上求个探亲令光明正大的回来,这样穿着宦官的衣裳偷偷跑出来作甚?” 雅歌脸色苍白,咬着胭脂色的唇,半晌才道:“……大夫。” 我和知赏齐声道:“大夫?” 她捂住自己的肚子,慌乱地朝我们使了个眼色。知赏瞄了她的肚子一眼,神色古怪地起身一扇扇关好门窗;我则吩咐胡伯走后院,去请一个大夫来。 一炷香的功夫后。 “恭喜尚书老爷,依脉象来看,是个男孩。”请来的大夫阶乓恍〈樯窖蚝道。 雅歌换上了知赏的常服,听闻此言,脸上顿时呈现出又惊喜又害怕的表情。 我看着知赏。 知赏看着我。 季皇后没有儿子,后宫的其他嫔妃也没生出儿子。也就是说这孩子只要一生出来,就是皇长子。 大夫瞅着我笑道:“这是老爷的第一个儿子吧?” 我僵硬地咧嘴道:“是。”为了不泄漏雅歌的身份,我向这大夫谎称她是我新纳的小妾。 眼前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恭喜老爷和夫人,胎息很稳健,是个健康的小家伙。不过母体似乎近期受过惊吓,还应好生调养才是。” 他说完,居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知赏。 知赏冷哼一声,起身送客。 一盏茶的功夫后。 “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我盯着自己面露不安的妹妹。 …… 吩咐厨娘熬了些燕窝粥给雅歌补身子,三人一直谈到深夜,我才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要从雅歌的好姐妹,徐昭仪开始讲起。这徐昭仪是徐阁老的一个远房侄女,人长得自是美艳无比,但是呢,比较呆,说难听点,就是傻。雅歌看她在宫里无依无靠,脑袋瓜还比较迟钝,就常常照顾她,谁知某天她和雅歌一齐出门赏花时,在玉阶上摔了一跤,小产了。 悲催的是,这徐昭仪直到小产,才知道自己怀孕了。 徐昭仪在后宫里有个外号,叫赛玉环,指的是她比某朝贵妃杨氏还要丰腴。也正因为如此,她的身子骨比谁都强健,多少次遭人陷害都安然无恙,避孕的汤药也没在她身上应效。她这一落胎,雅歌照顾她时才惊悚地发现,她宫中的所有物什已都让人换了一遍,香炉里燃的香、桌上未吃完的半碗凉粥、甚至晚上睡觉枕的枕头,都有问题。 然而这件事皇上不知道。女官的解释是,皇上本就因国事烦忧,再听了这种晦气的事,怕将龙体有恙。 连徐昭仪这般小角色都屡屡遭人陷害,雅歌已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为何从没有人害过她?雅歌想了很久,才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生不出孩子。 姨娘生雅歌的时候难产,所以雅歌的身体一直很弱。刚入宫时就有太医为她把过脉,说她体性极阴,怕是生不出孩子了。因此她仗着自己的机灵和皇上的宠爱一路做到了贵妃,居然没出任何情况。因为在大多数嫔妃眼里,她恐怕就是那个随时都会死掉的小角色,实在费不得什么心思。 没想到因为雅歌深得皇上喜爱,天天吃得是珍稀补品,一来二去的,身子骨居然强健了许多。有一日侍寝后,女官照例端来避孕的汤药给她,谁知她手一抖,那碗汤药便径直落到地上,洒了。 她顿时惶恐不已,把地面清理了之后,向女官谎称自己喝了。 于是这次小小的意外,居然让她真的怀上了龙子。 知赏打断她,疑惑道:“宫里的妃子什么时候有喝避孕汤的规矩了?”雅歌怯怯道:“我也问过宫里的彤史,她说是……”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道:“说是皇后娘娘的安排。” 我把脸转向知赏。 知赏明显吓了一跳,蹙眉道:“关我母后什么事。” 明显是个阴谋。我相信季皇后的人品,她做出这事的可能性,就跟皇上断袖的可能性是一样的。怪不得除了三位皆已出嫁的公主,后宫再无所出,原来还有这茬。 我示意她接着讲。 当雅歌发现自己有了害喜之状时,她开始莫名的心慌起来,总是觉得身边的宫女宦官是要来害她的,睁眼闭眼都是徐昭仪小产时的情景,每次用膳时都要小心翼翼,苦不堪言,终于趁着戒备松的时候逃了出来。 我疑惑道:“你为什么不告诉皇上?” 雅歌苦笑道:“皇上已经两个月没有招幸过我了。” 她想了想,又道:“况且说了又能怎样,皇上不知后宫形势,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到时所有的妃子都一齐来害我,纵使我被保护得再严密,也免不得会有缝隙,到时我和孩子都危在旦夕。再者,我也不知道害徐婕的是什么人,万一皇上下令去察了,那妃子却是被陷害的怎么办?林惠妃当初就是这么没的,我不想再让另一个无辜的姑娘重蹈覆辙。” 我看着雅歌那单纯的眼神,打心底喟叹了一番。雅歌啊雅歌,靠的就是这份机灵,心地善良又不恃宠而骄,难怪皇上这么疼你。 可这次贸然出宫,的确是罪过啊。 “那现在怎么办?”知赏问。 “我也不知道……”雅歌含泪捂着肚子,楚楚可怜的样子,“哥,我想保住他,保住这个孩子。” 我复杂地看着雅歌的肚子。 那里已经住上了我的小外甥,可惜我没有能力保证他绝对的安全。而想要保住他,宫里太危险,雅歌是一定不能回去的。 “雅雅,你先回房睡去,我和知赏还有话说。” 待雅歌被丫鬟搀回房后,知赏道:“母后不会做那种事的。” 我点点头:“我知道。” 不会是皇后,那会是谁呢? 我们俩俱是沉思良久,突然异口同声道:“张太后!” 知赏说完,咬牙切齿地又加了一句:“那死老妖婆!”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齐声道: “我明天去见皇上!” “我明天去见母后!” 各自奔走,回房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08 夜深,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刚一转身,我惊觉自己的身边多了个人,那人没有睡,只是侧躺着,睁着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我,那瞳孔在夜色中闪着润泽的微光。我坐了起来,侧头与他对视着。 “春生啊……”我张口,有些沙哑地叫他。 他立马在黑暗中摸索着下床,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一边喂我喝茶,一边轻声道:“怎么了,爷?” 我喝完那杯茶,就势拉住那只欲缩回去的手,搂过他的腰道:“你跟着我多久了?”他柔软地依在我身上,答道:“回爷的话,十一年了。” 我笑着问:“可曾受过委屈?” 他摇头:“没有的事,爷待春生极好。” 我摩挲着他光滑的背脊,凑上去在他脸颊印下一吻,低声道:“睡吧。” 待到身边的人已气息匀长,我才小声地自嘲道:“……难为你跟了我十年,也没嫌弃我这副庸人面相。” “爷在我心中是最俊的。”他居然还没睡。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春生,你今年有二十四了吧。”春生答道:“七月初就二十五了。”“可想过成家?”“不曾。春生要一辈子侍候爷,待在爷身边。” 十一年了,春生已经整整跟了我十一年。 我们二人的相遇也免不得落了俗套。当年我还是少年时,去喝花酒时看到这个被人拍卖雏菊的小倌,见他和闵兰有几分相似,不由起了怜意,便买下回府做个弟弟。起初我也真当他是个弟弟,教他儒学礼仪,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过。可后来他却主动与我示好,两人便稀里糊涂滚到了床上去。 二十五岁作为一个倌儿来说,根本已经到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年龄,也攒够了银两,是该买地娶妻了。 “春生,你收拾下行囊,赶明儿回老家去吧。” 春生闻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我道:“爷……您这是要赶春生走吗?” 我愣了一下,这才发现他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不,我不是要赶你走。”我无奈地扶住他颤抖的双肩,伸指拭去他眼角流下的泪,“我的意思是,过些日子朝中恐怕要不太平了,若到时候蓝家出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也得跟着一起遭殃。” 春生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干脆地回道:“春生愿意跟爷同生共死。” “……”我一时无言,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一起活着,不比一起死好得多么?”我下巴枕着他的颈窝,劝道,“你且先去乡下避一避,等风头过去了,我辞了这官,咱们一起去过五柳先生似的田园生活,可好?” 春生不语,似在考虑。好久,才幽幽地道了一句:“万一爷再也不来,春生岂不是被人笑话?” 原来是担心这个。我拿出那块常年系在腰间的小佩,连着穗子一齐递给了他。“这玉佩原是我娘的,本指望我能给她娶回个贤惠媳妇儿,谁知我断了袖,与知赏也有名无实,这佩就还是我系着。我现在把它给你,或许有一天我功成名就,或许有一天身败名裂,但天下人都会知道,你春生是我的第二个妻。” 其实连我也不清楚自己这句话有几分真情,几分敷衍。但春生闻言着实愣怔了好一会儿,接过玉佩的手都是哆嗦的。他把它捧在心口,虔诚的样子居然让我有些内疚。 好半天,他把玉佩收好,解开衣襟投入了我的怀里。 “……那爷就,再要春生一次吧。” “好。”我应了一声,翻身压住他,抬手抚上了他的肩膀。 …… 我享受着情|事带来的余韵,脑海却是一片空白。 空白。 空空如也。 第二天我带春生上酒楼吃了一顿珍稀海味,雇了辆马车帮他把行头装上去,便要分别了。 他坐进马车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玉佩,久久地凝视着站在车下的我,一脸怅然。我示意他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道:“记住,你叫蓝春生。” 他一震,眨巴了两下眼睛,忽然从车上跳到我怀里,纵情地喊了声:“爷!”说罢一张香口便覆了上来,唇舌交缠,一如既往的火热。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突然觉得有股寒意从脊背上升起,挥之不去,仿佛有什么人在身后窥视一样。 等我回过神时,暗道:不好! 一二三三二一,新科一甲,琼林三美人。 耿冰牙站在路边,拿把白莲的扇子支着下巴,狐媚小脸黑成了锅底,一双桃花眼里风云起伏,净是鄙视。 林照溪站在他身旁,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清亮亮的眼底闪过一抹无奈的笑意。 还有那个我不怎么相熟的,状元郎白修静,神色平静无澜,看不出喜恶。 作者有话要说: ☆、09 “叔啊,你别想不开啊!!” 宋灵图抱着我的腿,拼了命地想把我从悬着的白绫上拽下来。我双手抓着白绫,悲痛欲绝:“不,宋大官人,你就让妾身死了吧,让妾身去死!!!” 灵图呕了一声又上前拽我,仍是半天也没拽动,于是眼泪汪汪地转身求救道:“容儿,快来救救叔,他太重了我拽不动他!” 我停止了悲痛,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后,接着悲痛。去你大爷的,本尚书还不到八十二市斤! 容渊略有迟疑地看看我们,也许是在考虑这是不是我俩在合伙调戏他。这孩子真不可爱,我都要自杀了他居然还敢犹豫。我正悲痛着,一不留神踢开了凳子,手中的白绫一紧,立马把我勒得翻起了白眼。 …… “好吧叔,到底是咋个回事儿?”宋灵图洗干净了手把我捆到椅子上,容渊站在一旁替他磨刀。 我摸着自己被勒出痕的脖子,又悲痛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宋灵图始终对我报以同情和理解的眼光。 “妾身好伤心好难过。”末了,我扯出一方小手绢拭着泪。他又别过头呕了一声,然后一把搂过容渊,换成正经脸问我:“然后呢?他们都是什么表情?” “耿郎看起来很嫌弃妾身。” 他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林郎看起来很同情妾身。” 他点点头:“这也是应该的。” “白郎……”我回忆着白修静的表情,愁眉苦脸道,“我跟他不熟。他看起来也没什么反应。” 他狐疑地问道:“不会吧……正常男人看到断袖多少都会有点震惊,他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悲痛道:“是真的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宋灵图沉思良久,肯定道:“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对你这个断袖确实没什么看法。”“二呢?”“二是对你嫌弃到了极点,所以连嫌弃的表情都不愿做了。” 一刻钟后。 “宋大官人,你让妾身去死,去死啊!!”我双手抓着白绫,悲痛地准备踢开脚下的椅子,打算一死了之。 周围忽然变得很寂静。一只手捅了捅我的腰,又拉了拉我的衣摆。我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继续悬梁。“莫说别的了,妾身今日一定要死!” “……尚书大人真是有趣~”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立刻敛了声,淡定地转头,只见一个长相妖娆的宦官正稳稳地立在我面前,袖子上还有硕大的一个黑脚印。“就算尚书大人想死,也得见过皇上才能死呀~”司礼太监苗恩勾着唇笑道。 我被他的声音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刚才只顾着悲痛,一时间忘了求见皇上的事。没想到皇上居然主动找上了我,这……准没好事。我淡定地把白绫收了起来,把椅子归到原位,清清嗓子问道:“不知皇上宣臣何事?”苗恩轻轻一笑,依然细声细气地道:“想知道么~”我看着他那张浓墨重彩的脸,忍住想抽他的冲动,诚恳道:“想。” “我怎么会知道~”苗恩纤长的食指搭在了那枚绛色的唇上,轻轻抚摸了一会儿,修剪得当的细眉略略挑着,话语无比清晰地从他那若隐若现的红舌上蹦了出来,“你去见了皇上,不~就~知道了~” ……我发誓,若不是灵图和容渊在旁边拉着我,我一定会把他抽得连亲娘都不认识。 因为这家伙实,在,太,恶,心,了。 我一路尾随着涂脂抹粉、不男不女的苗恩。 这苗恩是把皇上从小看到大的亲信太监,少说也到了不惑之年,可乍一看竟跟弱冠少年无甚差异,眉眼还含着丝丝惑人的春情,恐怕也只有阉人才能生成这样子。他的手总是有意无意地捏起兰花的模样,那尖细的指甲上还涂了黑色的蔻丹,看起来就像一只勾魂的艳鬼。 我每次看见苗恩,都有一种冲动。一种……想要把他的脸洗得干干净净、把他的蔻丹刷得干干净净的冲动。 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风骚的宦官,而且还是个宦官之王。 “尚书大人~”苗恩回头,软绵绵地叫了我一声。我顿时刹住脚步,差点撞到他的身上去。不动声色地抖落胳膊上再次激起的鸡皮,我道:“苗公公唤在下何事?” 他仔细地打量着我平凡的五官,眸子里渐渐聚了一层水意。“瞧你这副死性。”他伸指从我耳垂上滑过,妖异的眉眼波光潋滟,娇声道,“奴,家,喜,欢。”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我忽然理解了灵图刚才的心情。 …… 进去的时候,闵京正站在窗前赏景。窗外春意盎然,是个不错的大晴天。 闵京吩咐我坐下,不说话。 我按吩咐坐下,也不说话。 然而等他说话的时候,我突然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说话。 “那个叫|春生的倌儿,可是被你送走了?”闵京转过身,眯着凤目看了我一眼。他逆着光,五官全陷在了阴影里,这使得他的话有了几分诡秘的味道。 我开始冒冷汗:“回皇上的话……是。” 闵京又不说话了。 我惶然坐着,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怕是锦衣卫早在我身后跟着了。皇上连春生的名姓都知道,怎会不清楚我们之间的那些个风花雪月? 难不成他叫我来就是兴师问罪的?我愈发不安起来。我与知赏多年来有名无实,早已是朝里人人皆知的秘密,皇上也不例外。知赏本就无意嫁人,起初还闹了好久,最后也算是叫了我一声哥。这几年她的孟浪脾性在我的监督下已收敛了不少,这也是皇上给我特赦的原因。 他突然提起春生的事,到底是意欲何为? “蓝玉烟。”闵京从窗口踱过来,神情严肃地道,“欢馆那些地方,好玩么?” 我浑身一颤,又开始冒冷汗。 嫖|娼之事在开朝时曾被严令禁止,违反者终生不被录用,官员们皆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去触那个霉头,宁愿买妾回家玩。可后来国内太平,繁荣昌盛,上位者失了疑心,对大臣们的私生活也不再过多干涉。虽然皇上不管,可祖宗的规矩始终在那儿悬着,谁敢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啊…… 然而如今有个人不但说了,这个人还是皇上本人。 “男子的后|庭,又有什么滋味?”他这话像是说给我听的,也像是自言自语。 我尴尬地起身道:“皇上,臣……” 闵京却打断我的话,挥挥袖子道:“跟朕来。” 寝宫内。 “……本朝盛行南风,官吏百姓家好龙阳者远不在少数,而朕却始终不知其味,还请蓝尚书为朕指点一下。” 华丽巨大的龙床前,五六个赤条条的秀美少年跪在柔软的毯上,明晃晃的白皙屁股险些让我看花了眼。闵京对他们是看也不看一眼,径直绕过去坐在床沿,双手抚在膝盖上,抬眼对着我道。 我认真地听完,认真地思索,又认真地得出了一个结论――皇上病了。连忙别过眼,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些少年的屁股,我决定顺着皇上的病情对症下药,于是小声道:“那臣……该如何指点?” 闵京倚在床头,看着面相严肃的我,慵懒地揉了揉额角:“告诉朕该怎么做。” 我傻眼了。 闵京见我不语,又嘲讽地笑了笑道:“别告诉朕你不懂这些。” 我低下头,欲哭无泪。 皇上您这是病,得治!您不是觉得断袖变态么!那还非要这趟浑水干嘛!体察民情也不是这样的!断袖还能怎么做!抱着美人亲上两口裤子一脱捅进去不就完了!和女子一样的做法!不然还能怎么样!我又能怎么说!横竖都是个大不敬!横竖都是个死! 伴君如伴虎。我突然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要辞官,我要回家去找娘…… 闵京弯下身,挑起了面前一个少年的下巴,端详了一会儿道:“模样也确实漂亮,除了身段平板些,倒也和女子无甚差异,只是……”他的目光落到少年的下半身,颇有些嫌恶地道:“那个地方,不脏么?” 我讪笑道:“回皇上,那地方事先都要经过清理的。” 闵京了然地放下手,语气平平地抛下一句:“好吧,那你来替朕清理。” 我又傻眼了:“这,这事应该……让宦官宫女什么的……” “怎么,”闵京哼道,“你不愿?” 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 一路跟来的苗恩去准备浣肠的器具,走之前还朝我抛了个媚眼,意味深长地勾起一个浅笑,这笑在他那几乎要掉渣的厚粉下尤其诡异。我又是一阵恶寒,甚至连腹下的某个部位都有了疼痛感。 作者有话要说: 2b版《庸臣》人物介绍 姓名:蓝玉烟(be jade soke) 年龄:30岁(青年以上,大叔未满) 身高:178 体重:82市斤(1312斤) 种族:人类(gay) 职业:礼部尚书(庸臣) 性别:男(弯) 喜欢的东西:美人(♂) 讨厌的东西:苗恩(这个……) 必杀技:蓝娘娘羞涩脸,同时伴有萝莉的“妾身”音波攻击,其效果相当于高晓松喊出雅蠛蝶。物理攻击+200,精神攻击+1000,30几率触发“大叔的爱”隐藏技能,被释放者会出现晕眩、恶心等害喜(大雾)反应,严重者血槽清空,更严重者直接被某叔强j+轮白。 主要成就:曾作为天朝外交官帮助高丽领导人金三胖顺利登基,金三胖感激不尽,送了他大批美人(♂)和核弹(……),并承诺若有朝一日高丽成为世界第一霸主,首先封天朝为世界第二霸主(……) 一句话独白:我是老老实实当个庸臣呢,还是爬上龙床呢?to be or is a question(有请蓝姆雷特对大家邪魅一笑~) 作者评价:咦,我好像剧透了些什么…… ☆、10 …… 想我堂堂一个礼部尚书,居然要当着皇上的面拿着那种东西做那种事。 苗恩领着两个宫人抬来一张干净的玉台,把浣肠用的水囊和软管都盛在托盘里,嫣然笑着送到了我的手上,黑色的蔻丹在我掌心拂过,又很快地抽走。我分明感到他在离开的时候,轻轻朝我耳廓呵了口气,直掠得我肩膀酥麻。 闵京随意指了一个少年,让他在我面前的玉台上匍匐着跪好,露出白皙的臀瓣间那粉色的雏菊来。少年有一头柔软的黑发,正怯怯地撅着臀,稚嫩的身体微微颤动着,看起来很是紧张。 我一阵口干舌燥,脸上不断升温,竟有一种逃跑的冲动。 不因这少年,只因那床上已除去了龙袍的美丽皇上。闵京侧躺在龙床上,胸前的衣襟稍敞开了些,比闵兰多了几分成熟和坚毅的五官端的是一派云淡风轻,那颀长完美的身姿在空中划出的曲线,简直像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意的勾引。 我看看皇上,又看看眼前的少年,咬咬牙,挽着袖子拿了托盘里的软管。两手迟疑半天,才抚上少年圆润的臀瓣,轻柔地安抚起来。 少年感到我手心的温度,身子渐渐放松了下来。我斜眼窥了一下皇上,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我的手逐渐向少年的两股间滑去,按揉着那凹下去的地方,直到那紧闭的雏菊缓缓绽开,才伸了一指进去。 “嗯……”少年略感不适,仰头发出了一声呻|吟。 龙床上的闵京目不转睛地看着,眼神逐渐变得深沉起来。 唉。 皇上病了。 我也得跟着病。 这少年的身子果真是千里挑一的极品,我才在入口处摩挲了两下,他的臀瓣便泛起了淡淡的潮红。我以两指扩充着他的紧致,抬手将软管慢慢导入了他的体内,手指在周围轻轻按揉,排解着他的不适。忽然,这软管似是戳到了他某个要害的地方,少年嘤咛一声,胯|下之物缓缓抬了起来。他吃力地撑着凉滑的玉台,回头默默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要软成了一汪春水。 我蓦然一惊,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一眼闵京。 “蓝尚书。”闵京从床上抬起身来,朝我冷冷地笑了一声,“你倒是老练得很哪。” 我淡定地拿起托盘上的水囊,干笑道:“皇,皇上谬赞。” …… 按压着手中的水囊,让里面的液体尽数没入少年的体内,我抽出软管,拿象牙栓塞住了他的。我抚摸着他的脊背,上前在他耳边低声道:“稍忍一会儿。” 少年点点头,眸子里泛起了阵阵薄雾。 算计着时候,我拿出象牙栓,让少年对着玉台的凹槽排出了体内的液体。落入槽中的液体很清澈,几乎没什么污秽,看得出事前便做了清理。一连重复了三次,又往里面搽上润滑用的香油,这才真正算是干净净、香喷喷了。 闵京一直在龙床上淡淡地看着,没一点反应。而我则捧着瘪瘪的水囊苦恼地别过了头,按捺住身体的躁动,心中流着泪咆哮道:皇上,您简直没人性!美人看得到吃不到,这种痛苦和煎熬您咋个就不懂呢! 我在心中把闵京狠狠地弹劾了一通,这才木着脸道:“皇上,一切准备妥当了。”闵京看了看那个蓄势待发的春情少年,又蹙眉看了一眼盛着液体的玉台,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又想泪奔了。 皇上您是存心为难我是么!接下来当然是上啊!您应该叫我出去然后尽情地享用美人才对啊!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算什么啊!难不成还要让我上给您看么! 木兰你爹好可怕快来救哥啊…… 正悲愤地想着,耳边忽然流泻出一声细细的呻|吟。我偏头一看,那少年的脸上满是红晕,正难耐地在玉台上扭动着身体。 我这才想起那香油里是加了药的。 闵京看着少年春|色旖旎的扭动,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很微妙,居然脱口道:“蓝爱卿,不如……你来给他解解药性。” 我闻言一震,心中的惊恐顿时压过了激动,于是定定地看着他,站着没动。他眯眼道:“怎么,不愿?” 我嘴巴一撇,腰板挺得直直的,还是没动。闵京朱唇微启,眼底流露出一种异样的情绪:“连朕的话都不听,可是反了你不成?” 我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只觉得自己的面无表情已经出卖了我心底的愤怒。皇上存了心要戏弄我,而我为人臣子,又能如何? “……罢,朕不逗你了。”闵京终于笑出了声。他挥挥手,对着龙床下跪着的那几个少年道:“你们都下去吧。把这台子也弄下去。”又指着方才被我侍弄半天的少年道:“记得让他去泡个冷水,再唤太医院的人把药解了。” 少年们忙不迭地点头,就这么赤条条地通数退了出去。苗恩在门外领了旨,掩面笑着去了。 闵京又侧头看我。 我低着头。 “方才确是朕的不对。”他淡淡道,“朕向你道歉。” 我嘭嗵乱跳的心终于平缓了下来。喉口滚动了两下,我平声道:“臣惶恐。” 他良久无言,好似被我打击了兴致。披好衣裳从龙床上下来,他踱到书案旁顺手抄了本红皮册看着,不再看我一眼,却也没让我退下去。日光和煦地照着他的侧脸,透过他浓密的睫影洒在冰凉的白玉砖上,我望着他那修长的腰身,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闵京执着书册的手忽然放了下去,余光对着我道: “……蓝尚书没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有什么可说的,锦衣卫不都告诉您了么? 我想了想,道:“有。” “说。” 我向前走了几步,掠起衣摆跪下:“请皇上赦免雅儿私自出宫一罪。” 闵京的脸上并无讶然之色,想必已经知道了雅歌出宫的事。这样看来应是没有太大的怒意,我也略略放了心,开始在脑中斟酌着说辞。他从书册中抬头,看着脚下仍是有些紧张的我,忽然叹气道: “你和雅儿是不是还在怨朕?” 我一愣,有些茫然地断了思绪。他神色凝重道:“蓝正德的事。” 我苦笑了一下,道:“绝无此事。” 不怨皇上,真的不怨皇上。可爹的事,始终都是我心里的一根刺。 闵京闻言并不再提,只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红皮册,潦草地翻了几页就放下了,看样子是有些心烦意乱。“朕这些日子忙,确实冷落了她,可她就这么利索地偷偷跑回娘家,是打算让朕难堪么?”他说着,脸色果然难看了起来。 我朝四处看了看,深吸一口气,道:“禀皇上,雅儿一向很懂事。此事实在是有些难以言说的苦衷,其实她的腹中……已经有了小皇子。” 闵京手中的红皮册蓦然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11 “……你是说,后宫有人频频谋害朕的皇子?”一股盛怒的黑气从寝宫内蔓延出去,沉重而寒冷地缭绕在我的周围,可见其主人恼意多甚。 我缩了缩脖子,面不改色道:“臣言千真万确。宫妃徐氏至今抱恙在身,雅儿惶恐至极才夜逃储秀宫,对皇上绝无不敬之意。” 说完,我对着闵京深拜道:“还请皇上明察。” 我那小外甥的命,就要靠皇上来保了。 闵京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半天才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在我身边心烦意乱地踱来踱去,手一挥道:“起来吧!” 我依言起来,膝盖有些发麻。 “朕会去看看徐昭仪,然后……彻查此事。”他严肃地说着,只可惜最后四个字有些底气不足。 我知道他顾忌着张太后。 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顾忌着张太后。论理说闵京已经当了皇帝,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定是早就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可他不但不为林家平反,反而事事依顺着谋害过自己的张氏,和当年身为太子的作风大不相同,让人好生纳闷。这些年他任凭西林党在朝中作祟,始终不闻不问,说昏君倒不至于,庸君却是绰绰有余。 一个庸君,一个庸臣,我们俩倒是绝配。我幽幽地想。 但这次的确不是小事,谋害皇子之罪诛上九族都不为过。如果真是张太后搞的鬼,他又打算怎么处理? “雅儿就先在你那里暂住,多安几个机灵点的侍女照顾着,千万不要让朕的皇子出什么差错。”闵京站定说道,“朕会严查后宫,派侍卫严密防护尚书府,此事万不可泄漏出去。” 我松了一口气,拜道:“臣遵旨。” 只要皇上愿意相信,一切都好说。 闵京一直垂着头,紧握的手上青筋若隐若现,看上去的确是非常愤怒。不知为何,我觉得此时的他看上去竟还有些伤感。 半晌,他松开手,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蓝尚书,朕知你们蓝家都是忠臣。” 客气话而已,谁信谁小狗。我依言摆出一副忠臣脸,憨厚地点点头。 “朕也知张王两家蔑视皇威,作威作福。” 我的后脑勺忽然就凉了下去。 我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皇上不干涉西林党的群魔乱舞,是因为王悲卿是他的恩师,人又狡猾如狐不落把柄;而他又承了张太后的养育之恩,实在不好对张氏父子下手。现在看来竟是另有隐情,而我也隐隐猜出了这隐情,一时间有些心慌,不肯再往深处想。 闵京看着我略显呆滞的脸,压低声音道:“你可知朕为何甘愿做个傀儡?” 我摇摇头。 我不知道。也真心不想知道。 因为我知道自己一旦知道了,这庸臣便是做不成了。 但他这么开诚布公地把话说出来,是想让我回应些什么? “如今这朝廷中,朕可以信任的,只余你蓝姓一家。”闵京背着手走到我身边,兀自摇着头道,“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心下一苦,忽然想起了爹临终前的话:“玉烟哪,自古官场如战场,帝王如虎狼,爹不愿你去那朝堂上做什么寻仇的傻事儿,还是老实在翰林院待着,替人家拟个文书就好……咳咳,若是有人执意拖你进了这毒泷恶雾,还是赶紧丢了乌纱帽回老家去,种一辈子田也别再入仕途!” 不论是忠臣也好,奸臣也罢,总免不了危险和死局。败了,被干干净净地赐死;成了,也免不了兔死狗烹。 我的手稍稍握起,决定说一句不识时务的话:“皇上,臣请辞……” 闵京猛然回头。 我吓了一跳,欲说出的话也噎了回去。 他淡淡地看我一眼,抬脚朝龙床走去。“朕有些累了,你下去吧。”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臣请辞……” 闵京忽然冷笑一声:“蓝尚书。” 我顿时缄口。 “刚才那个娈童,可合你心意?”他瞥向方才放置玉台的那块地。 呸。我说是,皇上您会把他送给我吗? 我丝毫没发现话题已被他彻底岔了开去,只是硬着头皮道:“还……还成。” 他冷眼看着我,又道:“喜欢君儒易么?” 怎么又提到儒易了?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闷声道:“儒易是臣的小舅舅,自然是喜欢的。” 闵京挑了一下眉,道:“哦……那,喜欢林照溪么?” 我的心肝被这句话浇了个透顶。看来我和儒易清琪上酒楼喝的那顿酒,也终究没躲过锦衣卫的眼睛。“他……他虽然年纪尚轻,却见识颇广,看得出是个栋梁之材,臣也是欣赏的。”我如是说道。 闵京别有深意地笑了。“蓝玉烟啊蓝玉烟,难不成是个美人,你就喜欢么?” 我下意识点点头,心中一惊,又赶紧摇头。 闵京没理会我的动作,坐在床沿抚摸着自己手上的金玉扳指,语气仍是平稳道:“你喜欢……嫣王么?” 我项上一凉,忙道:“皇上,臣对嫣王绝无龌龊之心。” 闵京慢悠悠道:“是么?朕的七弟可是京城第一美人,你二人又相交这么多年,居然从未动过心思?” 我摇头:“回皇上的话,从未。” “哦?”闵京的眼神又变得深沉起来,“你连嫣儿都不喜欢,还会有哪个美人能入你的眼?” 我苦笑:“但凭缘份吧。” 闵京不说话了。 我约莫着他是在想后宫的事,于是没敢出言打断,只恭敬地站在一旁候着。 待我终于迟钝地想起辞官的事,刚想开口时,只听闵京说: “蓝尚书,你觉得朕美么?” ……如果这话是从闵兰、儒易或是灵图嘴里说出来,我会觉得再平常不过,或许还会调侃两句,可这话从皇上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诡异。我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只得恭顺道:“皇上贵为九五之尊,拥龙凤之姿,日月之表,这天下无人可比拟。” 闵京哼了一声,似乎很不满我这样的恭维态度。他侧身看我,漂亮的凤眼又眯了起来:“那你……喜欢朕么?” 作者有话要说: ☆、12 “叔啊,你别想不开啊!!” 宋灵图抱着我的腿,拼了命地想把我从悬着的白绫上拽下来。我双手抓着白绫,挺着腰弹蹬了几下后,淡然地回头道:“吼什么吼,目无尊长,没看见本尚书是在测这白绫的韧度么?” 灵图的嚎声戛然而止,望着我疑惑道:“你测这韧度干吗?”我从椅子上跳下来,把白绫往灵图项上一缠,微笑道:“……看看能不能一下吊死三个。”灵图哆嗦了一下:“哪三个?” “我,你,容渊。”我收紧了手中的白绫,仍是微笑道。 他哽咽道:“为什么?” 我敛起笑,哀怨地看着他:“如果我死了,你们不殉葬么?”他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把脖子上的白绫解下来递到我手上,诚恳地说:“叔啊,你还是一个人去吧,我和容儿还要好好过日子呢。” …… 我坐在礼部的书案旁,泫然欲泣。 灵图站在一边摇头叹气:“蓝玉烟啊蓝玉烟,你有点出息成不?”我扯了一方小帕拭泪,抽抽噎噎道:“……妾、妾身只是觉得有些不好过罢了。”刚被小舅舅强吻,又被皇上调戏,这日子能好过么? 灵图抚平倒竖的寒毛,嫌弃地看着我道:“年纪一大把了,脸皮又没那么薄,被人逗上两句又如何?况且那人还是皇上,就算他真想要你,你也得自己乖乖趴好让他上。”我擤了一下鼻涕,严肃道:“宋侍郎,注意你的用词。皇上后宫佳丽三千,眼睛又没花,怎么可能看上我这种庸人?” “皇上不是神仙,他也是凡夫俗子。”灵图的语气变得深沉起来,“没准儿真哪天冲个凉脑瓜就进水了呢。” 我闻言一震,开始认真地琢磨这事儿出现的可能性。 “不会的。”我沉吟半晌,幽幽地看着灵图道,“皇上嫌男子的后|庭脏,连那些个貌美的少年都受不了,又怎会看上我这个老男人?” “嫌脏?”灵图一愣,低低地嘟囔着,“若是在下的话,就不会在意这些了……” 我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却也没想太多,只是咬着自己的帕子,眼角冒出点点泪光。“我说叔啊,”灵图忽然有点邪气地笑了笑,凑过来低声道,“如果皇上愿意为你在下,你从了他不?” 我老脸一红:“这……”这怎么可能嘛。 “嘿,你老实说,”灵图的笑容愈发不怀好意起来,“他问你喜欢不喜欢他时,你这里――”他捅捅我的心口,“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我终于清醒过来,很没形象地翻翻白眼道,“那可是我的泰山,还是我妹夫,最重要的是身上还套着龙袍。” 灵图促狭一笑:“但是,他是个美人。” 我欣然赞同道:“脸蛋俊。” 他悠然接口道:“腿还长。” “嘿嘿嘿……”两人俱是一阵淫|笑。 若是叫别人听到我俩在这里对万岁爷浮想联翩,恐怕就不只是诛族之罪这么简单了。 容渊在远处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灵图立马敛了声。我弯起胳膊肘捣了捣他,小声道:“哎哎,灵儿,你说我要是对皇上起了觊觎之心,会有什么下场?” 灵图闻言,颇有深意地笑了。“你,说,呢?”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匪夷所思的同情。 我瘪瘪嘴,丧气地别过了头。 没想到这一别头,算是完了。 眼前出现了一张脸。这次却不是苗恩那张涂脂抹粉的太监脸,而是货真价实的美人榜眼脸。他朝我淡淡一笑,道:“尚书大人。” “清,清琪啊……”我讷讷道,“怎想起来礼部玩?” “下官来送翰林院撰好的新礼典通文。”他怀里抱着两卷玄色的文书,语气平平道,“左侍郎可在?” 容渊忙起身迎他,二人一齐踏进了偏阁。我默默地望着两人的背影,对旁边的右侍郎道:“据说,一个姑娘若是让男子窥去了自己所有的丑态,除了嫁给他就只能杀了他了。” 灵图点头。我忧伤道:“所以我在想,到底是嫁给他好还是杀了他好。” “得了吧,”旁边的人嗤道,“按你这么说,我和容儿还不都得娶了你?” 我忧伤地抬起头。 倒也是…… “好吧,言归正传。”灵图正色道,“你觉得皇上那时转了话头是什么意思?” “我要是知道,还用那么想不开么?”我泪汪汪道,“我要辞官,这地方真呆不下去了……” “叔,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灵图压低声音道,“闵京做了那么多年傀儡,自然是想有朝一日把张氏掀下去。你看这朝里,除了蓝家是光溜溜的一个小子,其他还有哪家是单纯的?你现在死了爹,又当了驸马,就算官做得再大,只要不骑到王悲卿那老儿头上,合乎情理,西林党就不会拿你如何,简直是闵京唯一能拿起的棋子了。如今别说你这礼部尚书辞不掉,保不准他再多给你丢几个官当,明着挑你和他们互斗。” 我听罢一阵沉默。 我当然知道皇上相中的就是我这个不会引起过多猜忌的庸臣。我当然也知道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和西林党对抗的能力,连皇位都是岌岌可危。锦衣卫食张氏之禄,抓不出西林党那些大人的把柄,就只好成天跟在我屁股后头瞎转悠;而那些大人贪赃枉法无恶不作,悠哉之余乱给忠臣扣帽子,俨然把自己当成了龙椅上的人。 闵京无可奈何。 张太后在闵京登基时,为了免遭报复还是为自己留了一手。当时大半个朝廷都觉得张氏没命了,谁知他们竟逍遥至今。但以我现在的混沌脑袋,始终猜不出她那一手是什么。而我什么时候知道了,什么时候刽子手的刀就光溜溜地架在脖子上了。 莫非她还想效仿武啄前悖自己称帝吗? 若我做了闵京的入幕之宾,还能得善终吗? 思及此,我苦笑一声:“若我入了这局,你和容儿恐怕也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灵图叹气道:“蓝景郁,虽然你这人不靠谱了一点,但于我和容儿来说,始终都有一份知遇之恩,说想过安生日子是不假,可这朝廷又有哪一天是安生的?我曾也想过跟容儿舍本逐末,行商买卖,或是去青山里做一对闲云野鹤,可那遭人白眼的日子,也实在不比这好多少。”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反正你只要知道,我和容儿绝不会弃你不顾便是了。拖累不拖累的,无所谓。” 我听了频频点头。 ――好小子,没白养你们这些年。 两人静下来时,便听到偏阁传来了一阵oo的谈话声。 “……清琪兄地纹深长且红润,看得出身子比较强健,不过此线开端有链形纹,可见清琪兄幼时体格羸弱;命纹虽断断续续,却也顺风顺水,说明清琪兄在不久的将来,定是扶摇直上。”我和灵图走进去的时候,正看到容渊执着林照溪的手,在为他看手相。 想到那日琼林苑的光景,我没来由的老脸一红,有些心虚。看手相我是不会的,但容渊却精研相学,找他没错。林照溪瞥了我一眼,面上却对着容渊笑道:“那就承蒙郑兄吉言了。”容渊颔首,比划着他的手心接着说道:“人纹深细,可见天资聪颖,果断睿智。” 林照溪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天纹呢?”容渊眉峰稍蹙,道:“清琪兄天纹细小且有多处断裂,并伴随岛纹出没,很可能在感情上会受些挫折,但总的来说还是延伸得当,若碰到命定之人,也是可以长伴一生的。” 我分明感到林照溪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目光极是复杂。我有点疑惑,于是哼哧哼哧地凑过去,厚着脸皮朝容渊摊开手掌道:“那本尚书呢?”他打量了两眼,望着我凉凉地道:“尚书大人地纹较粗,且包含掌丘范围颇大,看得出精力充沛,性|欲旺盛。” 我尴尬地咳了两声,心中无比哀怨。 林照溪脸色微红,不自在地偏过了头。 灵图站在旁边偷笑。容渊接着道:“命纹和岛纹交错复杂,则是仕途不稳,要多加谨慎。”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颤,忙凝神细听起来。谁知他的下一句却是:“人纹上也有多处岛纹斑驳,可见脑瓜不太好使。” 灵图坚决地点了点头。林照溪仍是淡淡的笑。 我悲愤了。容渊纤细的食指在我掌上划了划,语气稍缓:“天纹颀长及有分岔下弯,可见是个愿意为爱牺牲的痴情种子。” 灵图狐疑地看我一眼。我朝他羞涩一笑。“不过,这姻缘线杂乱无章且没有主线,岛纹众多……”容渊卖了个官司,声音低了下来。 “能看出什么?”问的却是林照溪。“看得出叔此生,命犯桃花。”容渊笑吟吟道。 我听罢静默了一会儿,幽声道:“桃花在哪里?”灵图赶紧扑上去搂住容渊,朝我撇嘴道:“反正不在这里。” 再看林照溪,他居然在发呆。 于是我也开始发呆。桃花啊桃花,那些和我相好过的倌儿们都不能叫桃花,至多算得上是野花,那我的桃花究竟在哪儿呢…… “清琪兄。”兀自琢磨间,容渊挣开灵图,抱起翰林院的文书唤了他一声,“我们走吧。” 林照溪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跟过去。我甩掉脑海里的桃花,立刻凑上去摇尾巴:“上哪儿?商榷吗?我也去!” 灵图怪异地看着我,指着容渊怀里的文书道:“你审定拟文了吗?”我摇头。 他指向不远处堆放着书册的陈列架道:“重新编撰的卷宗都看了吗?”我摇头。 他手指一挽,指向架子下面的书箱道:“前朝礼法会背了吗?”我摇头。 “那你还是坐着喝茶吧,别添乱了。”灵图有气无力道。 …… 半柱香的功夫后,我捧着一小杯铁观音,坐在椅上唉声叹气起来。“尚书大人这是怎么了?”林照溪从外面踱进来,看着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失笑道。 我含糊了半天,闷声道:“容儿方才说我命犯桃花。” “那又如何?”他轻笑道,“犯桃花不好吗?景郁兄应当高兴才是。” “不好。”我面露喟然,心不在焉地朝窗外看去,“我如今已是三十而立,早就过了犯桃花的冲动年岁,现在只想找个知己爱人,做一对琴瑟和鸣的伉俪,至于烂桃花之流,不要也罢。” “哦?”他的声音有些困惑,“那人不是公主么?” “知赏么,做妹妹和好友还成,若要□人,我却是受不住的。”一想到知赏的那些刀枪棍棒,我就直冒冷汗。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那你们……”我挥挥手:“只是挂个夫妻之名罢了。” “嗯。”不知为何,我居然觉得他看起来有点高兴。 “说也奇怪,这些年来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真心实意待着的,可个个都与我有缘无份,白白蹉跎了青葱年月。”我扣着茶盖,语气有些讪讪的,“说来惭愧,是我误了他们。” “我知道景郁兄并不是个寡情的人,”林照溪温和地看着我,突然道,“昨儿在街上遇见的那倌儿,看起来似是不年轻了。难得景郁兄留他那么久,感情却还是那么深厚。” 我一个激灵,茶盖一翻,连带看他的眼神也变得幽怨起来。清琪啊清琪,我到底是嫁给你好还是杀了你好呢…… “只不过……”他迟疑了好半天才道,“他倒是和嫣王有两三分相似。” 说罢眼神清澈地看向我,似在询问。我苦笑道:“我若说只是巧合,你信不信?”信也罢,不信也罢,毕竟这些年旁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连知赏和灵图他们也不例外,我就只好打着哈哈,随她们去了。 “当然信。”没想到,他那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理所当然道。我心头一震,看着他的双眼逐渐迷离起来,下意识便道:“小七……” 这话出口,他愣了,我也愣了。 半晌,他涩然道:“玉烟哥……哥还记得我。” 我点头道:“你长大了。” 你长大了,我却老了。身在壮年,心比身先老。 他赧然而僵硬地站着,白皙的侧颈微微低着,垂在身侧的手绞紧了自己的袖子,就像一个被揭穿秘密的孩子。就当我以为他会开口提起往事时,他却说:“我曾问过,景郁兄可有挚爱的人?” 我心下疑惑,却还是答道:“嗯,没有。”他紧紧地盯着我,道:“现在没有,以前可有过?”“以前……”我刚想说没有,心里却莫名冒出一个淡淡的影子。那影子越来越近,慢慢地跟闵兰的影子混淆起来,一齐锥了上来,缭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留下点点参差的驳痕。 拭去心头那一点苦涩,我缓声道:“或许有过吧。” 林照溪没有再问下去。他的眼神依然很清澈,似是能掩盖下一切黑暗与污浊。然后他俯身,鼻息喷洒在我的面上,伸手轻轻地拂了一拂,很轻柔,也很细腻的触感。 日头正高的时候,他转身离去了。 我仍坐在原处,看着他纤秀的背影,好似有根羽毛在心底轻轻挠了挠。 作者有话要说: ☆、13 春来易困,多些时候睡觉也是好的。 皇上这次真是大方,径直批了我上奏谎报的病假(诸位阁老纷纷表示赞成),又给了雅歌一个探亲的名头住在尚书府,派人好生照顾起来。不用早朝时看那些老狐狸的嘴脸,也不用天天对着折子进退两难,当我神清气爽地扔下一堆公文走出礼部时,灵图那厮的两只眼睛都瞪绿了。 儒易开始天天往尚书府跑。 雅歌这次回来,他恐怕是最高兴的一个。从雅歌入宫那年算起,两人竟是有十年未见了,如今再见自是很欣慰。只是儒易听说雅歌怀孕的消息后一蹶不振,而雅歌对他的异样热情也始终淡然处之,仍旧把他当做弟弟,两人倒也没燃出什么孽情的火花来。 今个儿他上门,穿着一袭竹青长衫,小脑袋蔫蔫地耷拉着,没有一点将要见到心上人的喜悦,只是在见到知赏时才不屑地哼了一声,有了些表情。知赏看着他,也哼了一声,挽起剑进后院习武了。儒易顿时吃瘪,站在那里偏了偏头,目光深沉地看了我一会儿,抬脚找雅歌去了。 闵兰在我旁边低笑道:“这两人,真是活宝。” 我望着儒易有些寂寥的背影,心中没来由的一紧:“唉,我真是担心他啊……” “有什么好担心的?”闵兰掠了掠自己耳边的墨发,不以为意道,“他现在究竟还是小孩子心性,一时忘不了也没什么大碍,等雅歌把孩子生下来,再过几年他看开了,娶上几房妻妾也就过去了。” 我却摇头:“怕是不会这么容易。”儒易对雅歌的执着,我比谁都看得清楚。 “说到娶亲,善花公主的事怎么样了?”我顿了顿,问道。这些日子没去礼部,替善花公主选婿的事就落在了灵图和容渊头上,也不知他们做的如何了。“还能怎样,”闵兰略一扬眉,话中透着一丝不耐,蹙眉道,“那公主似乎是铁了心要嫁给我。” 呸,当初还铁了心要嫁给我呢!我心中想着,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这下可难办了。那善花虽不是什么倾城绝色,却眼光甚高,被我一个俗人拒了自是没什么,可闵兰是闻名天下的嫣王,官家公子里再没有一个品貌能与之媲美,恐怕还真难让她改变主意。 要不还是嫁给我算了?跟知赏商量一下,她或许会理解吧。 不过,如今善花还能看得上我么?我悲凉地望着窗外。 正思索着,闵兰忽然岔开了话头道:“季将军下月便要出征了,容渊他们正在筹备随行的礼单……” 我一惊,收回放空的目光,纳闷道:“季将军不是方才班师吗?怎么这么快又要走了?” 难道那些倭寇还没被收拾妥当?真是贼心不死。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这次不是倭寇,是那北边的蛮夷。”闵兰看出了我的心思,叹道,“瓦剌的新首领绰罗斯氏年轻气盛,前些年就扬言要取我天朝疆土,只是一直迟迟未见动作,阁老们主张送了些礼品过去,也就压下了。前几天皇上接到了西北探子的密报,说是绰罗斯氏正在往边域上集中练兵,这次恐怕是想来真的。” 我一拍脑门,清醒了。 这几日真是睡得混沌,朝中之事一概不知。看来不管有我没我,朝里始终没有什么安宁日子。怪不得知赏这几天闷闷不乐的,时不时还跟儒易呛上两句,原来是在担心这事。 “内阁的意思?”我半是疑问半是肯定道。 “朝中小半数臣子的意思是,先和谈,随便找个宫女录上玉牒送过去,若是交涉不成,再退一步争取时间养兵不迟。而阁老们的意思……”闵兰的眼神沉了一沉,“区区蛮夷小贼,何以为惧?攻也。” 我皱起眉头:“有多少把握?” 闵兰冷笑一声,没说话。 这群天天吃富贵泔水的老畜生! 我心中暗骂。朝中武官除了季将军,全是他们一手提上来的软蛋,没什么可以派上用场的,纵使季将军有通天之才,单凭一人领军又怎可能抵挡数十万蛮夷的冷箭?再说,他自入仕起就一直漂泊在东南海口,海战自然擅长,却从没踏过西北的荒地,一时半会儿又怎能适应过来?更不必说现在初胜倭寇,军队喜悦士气松散,操练兵马也需要一些时日,就这样莽撞地上战场,怕是凶多吉少。 “季将军这次是主动请缨,皇后急得不行,不过皇上也没拦着。”闵兰接着道,“随军带了些交涉的黄金白银,不多,估计礼是不成的。” 我点头,又摇头,心中愈发悲凉。 “皇上还点了白修静做监军。”闵兰停了一会儿又道。 我呆了呆,疑惑道:“是那状元郎?不应是派都察院的人去么?”闵兰淡淡道:“状元郎似乎很受王悲卿喜欢,才入翰林不过短短数日就被提作了侍读学士,还正赶上户部侍郎告老还乡的缺,我看几位阁老也有那个意思,只是缺些时日罢了。让他去,是皇上自己的意思。” 我估摸着皇上点白修静做监军是想趁早解决一个将来的祸害。而内阁的大人们竟也无人出言阻拦,想必定是算计了什么。 挠了挠头,掂起桐木桌上放着的水壶,猛灌了一口后,擦擦嘴角抬脚出了门。 这事,不归我管,也管不着。 当务之急还是早点向皇上表明态度,待雅歌生下孩子让知赏找个名头把我休了,早些还乡去。 闵兰在身后唤道:“景郁,你去哪儿?” “有点困,去睡一觉。”我打了个哈欠回头道。 他看看我,又看看窗外的艳阳天,细细地拧起了眉。 我脸上一窘,不好意思起来:“嫣儿,你先……” 他莞尔一笑,抿着唇凑过来道: “我陪你睡。” 作者有话要说: ☆、14 …… 我突然觉得,自己可以改名叫蓝下惠了。 闵兰躺在我身边,漂亮的眸子亮晶晶地瞅着我,微微屈起的身体散发着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香,萦绕在我的鼻间挥之不去;而我直直地躺着,双目紧闭,心无旁骛地为自己念起了清心咒。 闵兰并不睡,只是看我,像要把我盯穿一般。我幽幽地望了一眼窗外,心中祈祷那些缇骑不会把“嫣王在蓝尚书床上”这件事报给闵京。闵兰和闵京有着几分相似,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柔和,少了几分凌厉,却也足够让我发怵了。 “嫣儿,你不若……”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道,“回家去睡吧。” 他闻言一笑,伸出手揽住我的腰,低头埋在我的颈窝里道:“不要。” 脖子上紧紧地贴着顺滑的青丝,腰上那柔软的触感竟像带着些许暗示,我僵硬地躺着,不禁紧张起来。 不多时,耳边传来一阵愉悦的窃笑声。 “瞧你吓的,哈哈哈……”闵兰把手收了回去,原本晶莹的眸子含了几分戏谑。我讪讪地抹把脸,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苦笑道:“这玩笑开得着实不怎么厚道。王爷又不是不晓得我是个断袖,万一出个什么事儿,我这小细脖子真是经不起砍的。” “哦?”闵兰故作天真道,“能出什么事儿?” 我顿时语塞。闵兰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凑上来低声道:“你情我愿的,就不是事儿。”看着我臊红的耳根,他又道:“再说,本王也是断袖。” 我闻言甘拜下风:“是是是,断袖也是有品的断袖,我这皮糙肉厚的哪比得上闵玉……” 闵兰蹙了下眉,我赶紧噤声。 就在我不知所措时,他忽然叹了口气,埋下头道:“确实,你比不上他。”只说完这一句,他就沉默了。 我也随他沉默了半晌,出言道:“嫣儿。” “嗯?” “人死不能复生。” “嗯。” “你就别……别再惦记着他了。” 春日午后的困乏温吞地袭了上来。闵兰静静地挨在我的肩膀上,呼吸渐渐平稳,浓密的眼睫合着,似已陷入梦乡。我一手揽着他,任他靠着,人却是越来越精神。 “其实我知道。”闵兰忽然睁开眼睛,微微撑起身,对着我认真地说道。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他的表情有些落寞。 ……嫣儿,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下意识有些惶恐,掌心冒出了些许汗水,挨着他的身躯竟有些发颤。我和闵玉的那些荒唐事,闵兰本该一辈子都不知道。若是他知道了,以后我还有什么颜面再出现在他眼前? “你最近似乎跟林照溪走得挺近?”他慢条斯理道。 我心中顿时一松。这些日子儒易忙着缠雅歌,闵兰忙着宗人府的事务,知赏又忙着舞枪弄剑,实在没什么人理我,也就时隔多年再次相逢的林照溪常跟着儒易来府里伴我,这才使我的郁结之气消散了不少,没想到这都被他看出了异样。 闵兰狡黠一笑:“你定是看上他了。” “哪儿能啊!”我摆摆手,“什么叫看上,小七可不是什么花街柳巷里的小倌,而是皇上钦点的、才高八斗的榜眼郎,我哪敢对他有什么猥亵之心。” 闵兰语气含酸道:“小七,真亲密啊……”话锋一转,他顿了顿,又道:“景郁,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没想过定下来呢?” 闻言,我的眼前模模糊糊泛起了影子,一个接一个,来了,又从眼前溜走,随行的还有片片桃花。“皆是有缘无分。”我想起容渊的那些话,语气有些涩涩的,“那你呢,也没想过定下来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含糊不清道:“……我有红袖了。” 提到他那个姬妾,我顿时不舒服起来。胸前闷闷的,顿时冲散了方才的一点倦意。我抬了抬胳膊,起身下了床。“怎么不睡了?”闵兰在身后轻声唤了一句,样子有些愕然。 “我去礼部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15 说是去礼部,我却去了翰林院。 这些日子来,只有看到林照溪时,我的心情才会好些。 没想到刚进翰林院,我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小七,却是季勋。 虎背熊腰的季将军身着常服,站在几个正在忙碌的典籍中,望着眼前束发官袍的编修美人,眼里的柔情可以溺毙一千只蜜蜂。耿冰牙木着脸在他面前飘来飘去,熟视无睹。 见我进来,耿冰牙哼了一声,道:“尚书大人不在府上歇着养病,来这里做什么?”我欣赏了一会儿耿冰牙漂亮的狐媚小脸,道:“我来找……”话音未落,一个庞大的影子袭了过来,径直拎着我往回走。 翰林院的匾额下,我揉着自己险些被卸下来的胳膊,幽怨道:“季将军,你就不能对妾身温柔一点么……”季勋红着一张俊脸,似个小媳妇似的扭捏了半天,小声道:“玉烟你跟冰,咳,耿翰林很熟么?” 我收起幽怨的表情,淡淡道:“一点也不熟,我还有事,先……”“咳咳!”季勋扯了扯我的袖子,严肃道,“还请尚书大人帮我美言两句。” “为啥是我?”我诧异道。自琼林一宴后耿冰牙对我印象极差,更别提那天刚好让他撞见我和春生亲热了。现在他恐怕是对我避之不及,哪里会听得进去? “你这个断袖多资深啊,我就喜欢冰牙一个,哪儿像你似的天天换人……”季勋含糊了半天,道,“我想请玉烟你给冰牙讲讲断袖的学问。” 我掏了掏耳朵,心中无比好奇。 断袖能有什么学问?为什么上到皇上下到将军都认为我很有学问? 半个时辰后。 先如此如此,再这般这般。语毕,我严肃地对椅子上侧卧着的耿冰牙道:“总而言之,他的袖子是你扯断的,所以是你断了他,不是他断了你。作为被断的一方,季将军没有应该被谴责的地方。” 耿冰牙漫不经心道:“哦。”我扬眉:“哦?” “哦的意思是知道了。”他乜斜着我道。我干笑两声:“那,你打算怎么做。” “尚书大人,”耿冰牙眼波流转,道,“季将军喜欢我哪里?” 我心中一虚,理直气壮道:“自然是哪里都喜欢的。” 耿冰牙冷哼一声:“那满脑□的家伙,不过是看中我这皮囊罢了。”说罢眯了眯眼,瞅着我冷笑道:“你说,我若是化作一把朽骨,他还会喜欢我吗?”他站起来,接着说道:“我若是钻进了尚书大人的皮囊里,他还会喜欢我吗?” 晴天霹雳。 不带这样的啊,怎么还顺带把我也嘲讽了,本尚书虽然不俊,但怎么也算看得过去啊。我掬了一把老泪,道:“这……” “其实我若断袖,也可。”耿冰牙忽然出言道。 我拭干泪痕,忙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来。若耿冰牙都断了,天下皆可断也。 他慢悠悠地扳着指头数道:“首先,那人要有帝王之气。” 季将军可没谋朝篡位的心思啊,我苦笑道。 “其次,那人要视我为唯一。” 这个好说,季勋是个老实人。 耿冰牙深吸一口气,抑扬顿挫地吐出了最后一句: “最后,那人必须能,让,我,上。” 他狰狞地笑了会儿,抬手一拍书案,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里顿时出现了纤细娇弱的耿冰牙把高大英武的季将军压在身下的场面,怎么想怎么觉得违和,半晌挥手弹落身上的鸡皮疙瘩,也走了。 老季呀老季,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刚走没几步路,门外进来一个人。 他的表情很淡漠,双眼无波无澜,走路也悄无声息的,面色有些苍白,看得出身子比较虚弱。然而,五官却是上品。 刚被提做侍读学士的状元郎,西林党新婿,白修静。他抬眼看到我,不卑不亢地唤了句:“尚书大人。” 虽然知道自己不应和西林党的人有牵扯,可我却奇异地对他产生出一种熟悉之感,莫名地想要亲近一些,于是道:“那个,在下蓝玉烟,字景郁。” 他静静地看着我,似是不解我话中用意,好一会儿才道:“白修静,字念七。” 我心头一震。 念七? “哪个七?”我有些唐突地问道。他一惊,很快低下头,语气依然淡漠:“数七。”我怔了一会儿,又问道:“何解?”他略有迟疑,答道:“家中有兄姊六人。” “念七啊……”我的眉头紧了又松,问道,“你是哪里人?” “江苏徐州。” 果然是我想多了。 “尚书大人是来找清琪兄的?”他问道。 我点头。“他去了户部,再过小半个时辰就该回来了。”他看了看一边忙活的几个典籍,道,“您要等他吗?” “不了。”我侧过身子为他让开路,道,“其实也没什么事。” 他点点头,绕过我走了。 我走出翰林院,朝那远远蹲在墙角的人吹了声口哨。 季勋嗖地一声奔了过来,脸上满是期盼的表情。我把耿冰牙的最后三句话活灵活现地表演了一遍,神态动作步步到位,最后一个“上”字出口,季勋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然后过了许久,才悠悠地叹了口气。 “有何感想?”我同情地看着他。 “……冰牙到底是不喜欢我的。”他的眼神相当黯然,“又何必强求?我早知如此。现在看来,我所迷恋的也不过是当年那个灵动的小人儿,和他现在相却甚远,早就没理由再兀自纠缠下去了。” 见他想得开,我也放心下来,于是调侃道:“那小人儿又什么厉害之处,能让大将军迷恋如斯?” “毕竟是我的初恋。”他看起来有些怅然,“初恋总是很难忘怀的。” 初恋…… 我的眼前又模模糊糊地飘出了那个人的影子。 “玉烟啊,”季勋忽然道,“其实我很羡慕你。” 我嗤了一声,道:“我一个庸人,有什么好羡慕的。” 季勋瞧着我,道:“你看,你虽然没我生的英俊好看,身边却总有那么些死心塌地跟着的,当真是艳福不浅哪。”我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打量了我几眼,又皱起眉道:“不过我也常常在想……”“想什么?”我问。 “你身边总是新旧人交迭,也都待他们极好,但你可有真正动心的?”季勋认真地问道。我凝神想了想:“似是没有罢。”我对他们的喜欢,只是欲。 他琢磨了一会儿,笑道:“莫非也在念着自己的初恋?” 我摇头。“哎,玉烟,”他好像完全从被耿冰牙拒绝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连声音也变得雀跃,“告诉兄弟,你的初恋是谁?” 我的初恋是谁? 【烟儿,我这便走了。好生照顾着自己。】 “没有,我还没爱过呢。”我回过神来,打了个哈欠道,“季将军随我回府吧,知赏可是想你想得慌。” 季勋略有惭愧道:“也是,本来答应要教她兵法,谁知这一来二去地就给耽误了,当真是对不住。”说罢深深地望了一眼翰林院,道:“我与冰牙终是无缘。也便这么算了吧。” 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听说你下月要出征?”他答道:“是。”我愣了:“主动请缨?”“是。”我跳起来道:“为什么?!” 原来主动请缨竟是真的。 季勋神色凝重地示意我凑近些,小声道:“那个状元白修静。”“嗯。”“他的监军只是个名头,实际上是去与绰罗斯氏交涉的。”“什么?!”“让他去是王悲卿的主意,不是皇上的。” 我听着听着,掌心顿时出了汗。 这战事似乎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 “本来王悲卿是打算让昭勇将军去,可他是张向淮的人,实在太过危险。我便极力请缨,决不能让此次战役全盖在西林党的眼皮底下。” “如果白修静在途中有异动,”季勋又往翰林院里看了看,咬牙道,“我便替皇上除了他。” 我心中有些疑惑。 白修静是西林党派去与绰罗斯氏交涉的。可一个徐州人,怎么学来的蒙古语? 压下这疑惑,我大笑着拍拍季勋的肩:“好了,兄弟定等你凯旋!好久没聚,咱们回府上,不醉不休!” “好!不醉不休,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16 五月初三,季勋出征瓦剌,白修静为随行监军,赴往西北边域一线。 五月初五,闵京下令彻查后宫谋害皇子一案,一时间后宫人人自危,女官自杀数人,始终没找出什么端续。 五月十四,季皇后自缢宫中,死前留下遗言,承认祸害皇子一事。 尚书府内。 “木兰,你冷静些!”我和府里的几个下人拖住知赏,儒易在旁边掰了半天,才将她手里的阔刀夺了下来。 知赏踉跄着摔坐在地上,扬着头泪流满面道:“哥,不可能!不可能是母后做的!” 我心中复杂万分,只得上前揽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对,不是皇后!” 知赏的手紧紧地握着,指甲陷入肉里流下些许暗红的血迹。她双目猩红,半晌才咬牙切齿道:“定是那个老妖婆陷害她的!” 我缓慢地点点头,打心底认同了这句话。 她伏在我的怀里啜泣半天,才抬起头,恨恨地道:“我一定要杀了她!!” 我揽着她的手一颤,和旁边的儒易面面相觑,却是沉默不言。 雅歌在宫中常受季氏照顾,听说皇后已薨的消息后大为悲恸,不小心动了胎气,宫里来的御医正在为她调养。我便和儒易看护着哀毁骨立的知赏,一时间府里暮气沉沉,阴雨连绵。 国葬是大事,这么一来连秋祭都被取消了。礼部缺人手,我又是人家的女婿,这病也没法再装下去,只得把那闲置已久的锦鸡补服穿上,回礼部帮灵图和容渊的忙。谁知刚一进门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守在那里的苗恩拖去了御书房。 多日不见,闵京似乎憔悴了许多,乍一看竟能从那墨发中看出银丝来。 闵京十三岁娶了季氏做太子妃,到如今已有二十一年。他和季氏算不得恩爱伉俪,但也称得上是相敬如宾。季皇后之死对他打击甚大,人竟像是苍老了许多。见我进来,他开口第一句便是:“知赏如何了?” 我看着他有些黯然的侧脸,答道:“回皇上,知赏近些日子身体好了些,但情绪仍有些……偏激。” “那,朕的皇子呢?” “雅歌一切尚好,小皇子也很健康。” 闵京静默了很久,才道:“蓝尚书,朕是不是很窝囊。” 虽像是问我,用的却是肯定语气。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闵京站起来,从我身边一掠而过,淡淡道:“你随朕来。” 我老老实实地跟着他。 七拐八拐,随他拐进一间漆黑幽静的阁子,像是藏宝阁。还好,呈在我面前的并不是少年们白花花的屁股,而是一方沉甸甸的黑匣。 “把它打开。”闵京淡淡地命令道。 我依言打开。“你来看看这个。”他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扔给我道。 我下意识一抖,险些把它摔落下去。 居然是遗诏。 “愣着做什么?”闵京冷声道,“看。” 我依言端着它细看了一遍。这遗诏有些年岁,纸质有些泛黄,然而国玺的朱印仍是很鲜明,上面的内容无非是先帝病重,太子贤德,故将治国大任托付于他,很正常的遗诏。闵京背着手在旁边慢慢地踱了一圈,道:“这是假的。是朕自己拟的。” 我又是一抖。 “看不出来么?”他问。 我摇头。 “知道朕为何动不得张氏么?”他斜着眼道。 我默默地点了头。 因为真的那份,在张氏手里。而且八成对闵京不利。 他把那遗诏重新放回黑匣,开始娓娓道来:“当年先帝驾崩之时神智不清,被张氏蛊惑,下令废掉朕改立九皇子。谁知九皇子携遗诏不知所踪,在寻他的间隙,朕被张氏那贼妇下药,浑沌了三年,至今体内余毒未清,时有糊涂,根本辨不得是非。” 我颤声道;“那九皇子……”“八成是死了,真正的遗诏也不知所踪。”闵京冷笑道,“还好他们见朕听话,没有随便找个野种塞到龙椅上。” “听话”二字,他咬音分外的重。 见我无言,他接着道:“朕这些年,只有早朝和之后的两三个时辰,以及临寝前的一个时辰才是清醒的。” 我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瘫软。 “蓝正德就是在朕糊涂时没的。”他背对着我,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所以,张氏才是你的仇家。” 这话被他说出口时,我知道自己的安生日子总算是过到头,再也留不得了。闵京凤眼微挑,转身对着我道:“蓝尚书,你不妨来说说这朝中局势。” 我沉默良久,道:“臣……不敢多言。” 闵京嗤笑一声,伸指点了点我补服上的锦鸡,道:“你以为你坐到这个位子上,还能做个无辜的庸臣么?” 我毫不犹豫地掀袍跪下:“臣请辞去礼部尚书一职。” “蓝玉烟,你休要不知好歹!”闵京不轻不重地踢了我一脚,骂道,“若非是朕有意保你,你早就化成荒野孤魂了。辞?朕倒想升你的官呢。” 我跪着低头,默然不语。闵京轻声笑了一下,蹲下来对我道:“你说,朕封你为华盖殿大学士如何?” 我躲过他的目光,道:“臣无力胜任。” 王悲卿的位子,我没有任何想要取而代之的心思。闵京笑着给了我一耳光:“好,好得很。朕是昏君,你是庸臣,可真是般配。” 这一下打得着实不轻。我的身子随着脸颊一歪,牙关一阵抽搐,仍是不语。“那么,在你眼里,谁有能力来辅佐朕?”闵京又给了我一耳光,脸上依然笑着,这次却轻了许多。 我的脑海里飞速越过那些年轻官员们的脸。 灵图和容渊与我一派,固然不可。至于翰林院,儒易与我血脉相连,我更是不舍得让他去冒险;白修静已是西林党的人,自不必多说;耿冰牙生性洒脱不爱受拘束,在翰林院这么久也没有升官,可见不会愿意。那么,也只剩下他了。 我低着头道:“臣以为新翰林中,唯新科榜眼林照溪能担当此任。” “哦,林照溪。”闵京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倒是和他亲近。” 他在我面前盘桓了许久,声音有些低沉:“朕的嫣王也向朕举荐这个人,看样子的确是有些能耐。只是……”他停了下来,颇有些玩味地斜着我道:“他一个人怎么够呢?你若是疼惜你的美人,就该和他一起才对。” 我平声道:“臣和此人并无床笫瓜葛。” 闵京冷笑:“你倒也知道自己有多□。” 我低着头,他看着我。 “……朕登基十五年来,藩王之乱层出不穷,而朝中王悲卿和张氏一党限制皇权为非作歹,朕这皇位根本就已岌岌可危!闵氏皇朝,怎能在朕的手里被外戚所左右!” “朕就问你,蓝玉烟。”他对我下了最后通牒,“你不想为蓝正德报仇吗?你不愿辅佐朕铲除张氏一党吗?” …… 我可怜的帝王,究竟是被逼到了何种地步,才狠下心对自己的臣子说出这话来? 可惜,我是个庸人。 可惜,我注定无能。 我跪在他面前,平静地道:“臣请辞去礼部尚书一职。” 闵京气得浑身发抖。 他正欲发作,阁外的苗恩却走了进来。 苗恩看看我又看看他,指甲上妖艳的黑色蔻丹正不安地扣在一起,低头小声道:“皇上,时辰快到了。” 闵京忽然顿住。 他没再看我一眼,甩手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17 闲来无事时,我总喜欢上护城河边上瞧瞧。 天气已然闷热,岸边杨柳绿得格外喜人。日头偏西时,我远远地瞥见一个淡墨色的人,修竹般站在那一丛碧绿之中,和那一汪深不可测的河水晃成了一片薄薄的影儿。 “清琪,”我慢慢地移步过去道,“怎起兴来这边赏景?” 林照溪歪歪斜斜地倚在那栏上,闻言回头,眸子里氤氲的雾气竟有些凄凉之感。入目的酡红双颊告诉我,他醉了。 “……为什么?”他怀抱着一只酒瓶,朝着我喃喃道。 我纳闷地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温言道:“怎么了?” 他扬起头,愣愣地看着我的脸,然后伸手抚上了我的眉心。“玉烟哥哥。”他轻声唤着,言语里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 我心中蓦地一紧。 “为什么?”他的眼里分明飘忽着晶莹的东西,“我哪里比不过他?” 他?我皱起眉,扶着他的肩道:“清琪,你醉了。不如我送你回去罢。” “那时,”他没有理会我的话,只是怔怔地说着,“那时不论你有多宠我,只要闵玉一来,你都会把我推去跟闵兰玩;闵兰固然漂亮,可你绝不会知道……我有多讨厌他。除了闵玉便是闵兰,我总也入不得你的心。” 我一惊,挨着他的双手颤了一下,慌乱道:“说什么胡话!” 林照溪久久地凝视着我,忽然冷笑了起来:“你满心念着的都是闵玉,闵玉闵玉闵玉……而后是闵兰,再来才是我!” “不,我?”他自嘲般笑着,从我怀里挣了出来,雾气迷蒙的眼里浮出了些许鄙夷,“我倒是忘了,这些年你身边向来不缺暖床之人,上到堂堂王爷,下到青楼贱妓,都把你当个仙人似的宠着!连高丽的那几个都费尽心思黏着你一道回来。跟他们比起来,我林照溪又算得了什么?” 他昂头喝了一口酒,随手把那酒瓶丢到了河里。“我很奇怪,”他伸出手轻轻地捏了两下我的面皮,醉态十分可人,“你这面相,本是丢到大街上也难找得出,到底是怎么迷住那么多人的?连我也……” “连我也和他们一样。”他的笑容里满是无奈之意。 天边,殷红的日仅剩下了几丝凄艳的余光,缓缓沉进了地平线。 再晚些敲了暮鼓,就要到宵禁了吧。我这么想着。 林照溪已经醉得不成样子。我背着他,小心翼翼地绕小道回了府上。 瞧这样子也定是问不出住处,今夜就在我府上将就了吧。 我轻轻地将他平放到床上,又为他除了鞋袜,拉上一层薄被解了床帐。抬脚欲走的时候,他忽然拽住了我的袖子。回头一看,他的眼底仍是醉人的迷蒙,带着酒香的唇微微张着,分明是一副邀吻的姿态。 我默不作声地把他的手塞回去,也没再看他一眼,撂下了床帐。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他的声音在身后恨恨地响起来。 我没有停住步伐,只是道:“若是有缘无分,何必多此一举。” 拉开门,便看见儒易在面前站着,脸色有些阴沉。 我项上一凉,讷讷道:“方才……” 儒易了然一哼,侧身给我让了道。 …… 二更天的时候我从偏道绕了几绕,进了花想楼,在老鸨的谄媚下随手点了个有些过气的清秀小倌,揽着进阁里办事。 压着那个倌儿的时候,原本被压抑的思绪忽然潮水般涌了出来。 我在断袖的最初,并不喜欢这些涂脂抹粉的假女子,只喜欢英俊阳刚的男子。 就像,闵玉那样的。 那时我们二人年少气盛,又初识情|欲滋味,行云布雨是常有的事,因我体质太差没法在下,他便纵容着我一个寺卿公子上他这个皇子的身,起初每次行事都会痛苦,后来我熟稔起来,他便渐渐尝到了后面的乐趣,这才算是真正有了鱼水之欢。 在伏趴着的那人身上捣弄了数十下,才将就着泄了出来,却是没有一点滋味可言。 老天都是公正的。给了我一副不怎么中看的皮囊,又赐了我漫天随风而逝的桃花瓣。 这命犯桃花的命格,真是让旁人笑煞了去。 最初是闵玉。 他入了我的心,断了我的袖,最后决然而去,起兵谋反,最后尸骨无存。 而后是淮南艳伶白水莲。他本阅人无数,又是个风流肆意的主儿,谁知和我一度春风后竟敛了性子,为自己赎了身,追随我到了京城。 我对他生了情,便尽心尽意地待他,打发走了府里除春生外的所有男宠。可他却在看见春生后大为吃味,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我对闵兰有个些什么心思。 诚然,这些年来我对闵兰说没感情,那是假的;若说它是爱,那也是假的。然而天下人都以为我爱闵兰爱到了骨子里,连皇上也不例外。 白水莲性子骄纵,从不肯放下|身段委曲求全,自然受不得一丝半点的委屈,在一次吵闹之后跑了出去,不慎落了水,就此魂断河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 闵玉和白水莲,两个我动过情的人,都死了。 后来,我便再也没动过情,动过的,只是欲。什么人可以动欲,什么人不可以动欲,我清楚得很。 李尚贤脑袋不保时,曾把自己庶出的十六岁小儿子送到了我府上。我本就决定要帮他,看到那小公子满脸泪痕的样子,也没有强迫的心思,就只是留着当做宾客。谁知不过三两天,他就像当初的春生那般主动爬上了我的床,临行前哭着让我别忘了他。 让我别忘了他。 别忘了他。 当年小七走的时候,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我又怎么会忘呢? 与我相好过的,我一辈子都会缅怀于心。 只可惜,这人心实在太小,小到连个影子都装不下。 我已不敢再动情。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故人(一) 娘说,我打小就是个憨孩子,见谁都是一脸老实的笑,从不曾哭过。 十二岁那年娘背上剑去了江湖,如愿以偿地做了一名女侠。 “我和你爹并无感情,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来生了你之后就想一走了之的,但是看他那成天半死不活的模样,委实有些舍不得,就留下来做他的朋友。直到他爱上了你云姨娘,我的使命才算真正了结。”娘这么说道,“可惜你云姨娘红颜薄命,不然我也不用陪他这么久。” 临走前娘对我看了又看,摸着我的头笑道:“烟儿长大了,要好好照顾爹和妹妹。”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娘就这么走了。直到爹下葬的那一天,她也没有回来,只是托人捎来了信,信里有一小撮她的头发。她让我们把她的头发和爹葬在一起。 所以我想,娘对爹,其实还是有些感情的。 或许就如我对闵兰那般。 娘走了之后不到半个月,我从国子监下学回家,老远便看见扎着双丫髻的雅歌正和一个年纪相仿的小人蹲在院里玩耍。那小人生得精致漂亮,穿着华贵的锦缎,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一眼望进我心里去了。 雅歌瞧见我,脆脆地喊了声:“哥!”说罢三步两步跳过来,一头扎进了我怀里。还未待我反应,她便眨眨眼,笑嘻嘻地指着那小人道:“这是我相公~” 我弹了弹她的脑壳,绷着脸道:“什么相公!小姑娘家的口无遮拦,叫爹听见还不剜了你!” 雅歌吐了吐舌,从我怀里跳下来跑了。 一大片绿荫下,一个软软糯糯的童音在我身后响起来:“姐姐~” 我回头一瞧,儒易正迈着两条小短腿跌跌撞撞地朝雅歌走过去,好像随时都会摔倒的样子。我蹲下来抱住他,和颜悦色道:“儒易叫姐姐做什么?来,哥哥抱。” 儒易侧头,胖乎乎的小脸在看见我时一下子皱了起来,“呼~不要叔叔,要姐姐。” 晴天霹雳。 我讪讪地看着雅歌过来把他抱了起来,叮嘱道:“当心别摔着了。” 雅歌点头,略吃力地抱着小胖子去别处玩了。 垂着的衣襟忽然一紧,我一愣,发觉有只嫩白的小手拽住了我。那被雅歌叫成相公的漂亮小人昂着头看我,手一松,张开了胳膊站在我面前,分明是要抱的姿势。我便了然地抱住他,任他将一双小手围在了我的脖子上。 “你是谁家的孩子?”我问。 漂亮小人窝在我的手臂上,舒服地靠了半天,才扬起头对我道:“我叫小兰。”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丝毫不认生的小孩,摸摸下巴:“小兰啊。” 原来是女娃。这下好了,回头让爹爹替我求亲,把他娶回来给我当老婆。这丫头长得这么好看,娘也肯定喜欢。这样想着,我的笑容便赧然了些,正欲开口,忽然听到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大哥,五哥。” 我闻言抬头,只见荷花池边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玄衣少年,身后围着侍从,还跟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鬼头。小鬼头见我看他,贱兮兮地朝我一笑。少年头戴银冠,相貌俊美,远远地瞥了我一眼,朝旁边的人问道:“这是寺卿公子?” 他旁边的侍从恭敬地道:“回太子殿下,正是。” 少年打量了我一会儿,没说话。好半天,他阔步走来,伸手从我怀里抱走了小兰。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来媳妇儿坐在他的臂弯里,随他没入了长廊之中。 太子。我呆呆地站在他身后看着,心肝儿裂成了好多瓣。 呜…太子抢我媳妇…… “哟哟哟,蓝玉烟?”那原本跟在少年身后的小鬼头凑了过来,伸指捣了捣我的肩膀。我正沉浸在失恋的苦楚中,因此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你谁啊?” 他的脸色有些发黑:“我叫闵玉。”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哦。” 他惊愕了:“就一个哦?” 我奇怪道:“不然呢?” 他烦躁起来,在我旁边上窜下跳地挠了半天脑袋,才理直气壮地说:“你应该唤我五殿下。”说罢挺起胸脯,作出一副高贵的姿态来。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哦。” 他顿时泄了气:“你这人……” 我扭头便走。闵玉迟疑了片刻,竟然追了过来。 这家伙明明跟我差不多年纪,长相却颇为英武,一双浓浓的剑眉镶在坚毅的脸上,英挺的鼻梁似刀刻般完美,没有一点我所痛恨的婴儿肥,再过几年肯定是个祸害。他像只猴子似的在我身边上窜下跳,摸摸这里抠抠那里,一路跟我进了书房。 我看书,他看我。 我看他,他看墙。 我看墙,他看我。 “五殿下。”我生硬地道,“可否不要打扰在下温书?” 他充耳不闻,背着手在房里绕了一圈,凑过来神神秘秘地低声道:“嘿嘿,我弟弟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我蹙眉道:“什么弟弟?” “哼,别装了。”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刚才看小兰那眼神,就跟父皇看母妃的眼神似的。” 我放下书,终于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小兰……是你弟弟?” 他趾高气扬地点点头:“当然,亲弟弟。只不过我长得比较像父皇,他比较像母妃罢了。” 我沉默了很久,一脸悲怆地将他扑倒在地,痛痛快快地把他揍了一顿。 ……永别了,我的初恋。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故人(二) 我把五皇子打了。 打五皇子的后果就是,五皇子生气了。 五皇子生气的后果就是,我被盯上了。 自从太子殿下携两位皇子专程来探望染了风寒的爹之后,我就跟闵玉这个恶人结下了梁子。他没有直接叫侍从把我拉下去打板子,也没有为难爹一丝一毫,而是成天出没府中,不停地用恶毒的法子来蹂躏我。 比如这天午后,我正在书房里专心背书,闵玉端着一盘瓜果,盘腿坐在梁上津津有味地嚼着,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哎哎,真笨,这么大了连《论语》都背不下来。”他说着抄起身边浸着冰块的酸梅汤,爽快地灌了一口道,“大哥可是五岁就会背了的,小兰现在也差不多会了。” 我没理他。 “蓝玉烟啊蓝玉烟,不看你的长相光听名字,还以为是哪里的风流才子,谁知却是庸人一个,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名字,还跟我撞了一个玉字,啧啧。” 夏蝉不知疲倦地在窗外鸣叫着,房里口干舌燥的我攥紧了手中的书页。闵玉吃光了大半盘,端着仅剩的几片薄薄的小瓜,跳到书桌边做出一副慈悲的模样对我道:“我从宫里带出来的,很甜哦,你吃不吃?”说完捏起一片瓜,诱惑般在我嘴边晃了晃。 我心中一喜:“……” 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不吃我就吃了哦。”语毕,他嘴边的西瓜汁华丽丽地溅到了我手中的书册上。我捏着书页的手又紧了紧,看着他那张欠扁的俊脸,越看越想打。然而,为了我的光明仕途,也为了爹的乌纱帽,为了不让蓝家被诛九族,我忍。 “蓝玉烟,你是九月十四生辰么?”他把嘴里的瓜咽下去,突然道。 我依然不理他。 “我比你年长两个月,叫哥。”他严肃道。 我撇撇嘴:“姐。” 他一时语塞,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又跳回梁上耍猴戏去了。 不多时,夏蝉的鸣声模糊起来,额上冒出的汗把我浸得像个水人。我有些昏昏欲睡,眼里的墨字也歪斜起来。待我清醒过来时,梁上已没了闵玉的影子,束在脑后的发一阵阵揪疼。我回头,看见他正拿着一条长长的红绳揪着我的头发,好整以暇地一圈圈缠绕着。“头悬梁,锥刺股。戳大腿太疼了,我帮你悬个梁。”他口中念念有词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终于忍无可忍,一脚掀翻了他,把他摁到地上肆意地拳打脚踢起来。闵玉没还手,看向我的目光愈发耐人寻味,嘴角还含着笑意。 咣地一声,门开了,大病初愈的爹黑着脸看我们。我低头一看,闵玉正在我身下辗转呻|吟,脸上满是被欺负的委屈。“咳咳,蓝寺卿,我没事……”闵玉虚弱地道,那模样可以称得上是楚楚可人我见犹怜。 这次玩大了。 我被爹用鸡毛掸抽得三天没下床。 这三天闵玉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没来骚扰我。 第一天我趴在床上大汗淋漓时,旁边莫名出现了一大壶浸着冰块的酸梅汤;第二天是薄荷冻糕,第三天是新鲜冰果。第四天闵玉又出现在了房梁上,见我抬头,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烟儿~” 什么烟儿,肉麻死了!我心中咆哮着,没给他好脸色。 闵玉依旧坐在梁上看我温书学习,只是不再捣乱了,有时还能就着书里的典故和我聊上两句。其实他为人也算风趣,又颇有学识,能文会武,不失为一个能结交的倜傥君子。一来二去的,我不由得对他产生了些朦胧的好感。在某天他殷勤地为我研墨时,我忽然意识到,这家伙是个皇子,一句不顺就能要我脑袋的皇子。 这么一想,多日来积在胸中的郁结之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原谅他的那天晚上,闵玉又偷偷摸摸地从宫里溜过来了。“烟儿,我问你啊。”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紧张,“那里一碰就硬硬的,撸一撸会出白水是怎么回事?” 我愣了一下:“哪里?”“就是那里嘛。”“那里是哪里?” 他妩媚地眨了眨眼,羞涩道:“小鸡鸡。”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一脸清纯地看着我。 我顿时骄傲起来。本以为闵玉人小鬼大无所不知,没想到也不过如此,连成人之事都不甚清楚。不过他毕竟还是个养在深宫里的皇子,情有可原,情有可原。我佯装老成地咳了一声,道:“你回宫里找个女人,扒光了丢床上就知道了。” 他眉峰一蹙:“真的?”我点点头:“真的。” 看着闵玉离去的背影,我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压下这怪异的感觉,我心里数着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闵玉又来了,在三更天的时候。半睡半醒间,耳边传来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往里边挪挪。”我依言挪了。他躺到我身边,好半天没说话。我翻身背对着他,“如何了?” “没如何。”他打了个哈欠,手搭在我的腰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入睡。“不会吧。”我狐疑地看着他道,“你昨天不是说……” “哦,你是说昨天啊。”他恍然大悟,继而猖狂地笑了起来,“蓝笨笨,你连调戏的话都听不出来吗?” 我一下涨红了脸,心里除了被骗的愤怒,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高兴。正奇怪着自己莫名的情绪,只听旁边的闵玉咳了一声,道:“我不喜欢女子。” 不喜欢女子?我斜着眼看他:“那你喜欢男的?” 他坦然地嗯了一声。我猛然坐起身,盯着他。 他大方地任我盯着,夜色下朦胧的脸上没有一点惭愧和羞耻。我认真想了一会儿,得瑟道:“嘿嘿,男的和男的又不能做,你这辈子怕是要清心寡欲了。”闵玉闻言拧起眉,看了我好半天,突然嗤地一声笑道:“谁说男的和男的不能做?”我得意的表情一僵,好奇道:“怎么做?” 他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夜光下,他那一双瞳眸闪闪发亮,俊美异常。 我一愣,微微侧过身,脸上忽然有些发烧。 一只手慢慢搭到我的小腹上,又绕到后面,摸在了某个不该摸的部位上。 “你干什么?!”我咆哮起来。他的手哆嗦了一下,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我。“龙阳春宫图上的男人都是用这后面做的……我教教你……”他说着在上面按了按,试探着想要把指头伸进去。 “你要和我做么?”我震惊了。 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五殿下你是疯了么? 我嘴角一阵抽搐,忙按住他的手,朝他悲壮地摇摇头,沉声道:“实不相瞒,在下生有痔疮,五殿下若是不怕污了手和鸡鸡的话,就只管来好了。” “痔疮?”闵玉睁大眼睛道,“那岂不是会很疼?” 见我仍是一脸悲壮,他停了手上的动作,若有所思道:“那好吧,我不做了。”我刚刚缓和了一下绷着的神经,他又道:“那后面不能用,前面还是可以的吧?” 我的眼睛亮了一下:“……我可以上五殿下吗?” 闵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然后他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长的绳子,伸手制住我的双肩,动作极其轻柔地,把我捆成了麻花;他又笑着在我胸膛上摸了几下,朝我小腹下那团软软的东西伸出了魔爪。 …… 第二天一早,闵玉溜得无影无踪,我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一副被蹂躏过的样子。 爹抄着鸡毛掸冲进来的时候,恰巧看见凌乱的被褥和光着膀子躺在上面的我。我双眼无神地看了爹一眼,小腹下的东西萎靡不振地耷拉着,上面被闵玉那恶棍用朱砂画成了一朵通红的蘑菇,肚子上布满了两人的白浊,真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啪嗒一声鸡毛掸落了地,爹一脸惆怅地走了出去。 从此我便踏上了不归路。 要说那一夜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什么,那就是爽,然后疼。挨千刀的闵玉不叫我好过,对着我那脆弱的东西百般折磨,待我忍不住求饶时才饶有兴趣地在上面亲了几下,一张皇子金口,把我咬得嗷嗷直叫,之后又拿了我画画用的精品羊毫,把我的身子当成了供他泼墨的宣纸。 那几日我身上笼罩的黑气氤氲了整个寺卿府,爹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里惆怅,雅歌在我面前就像个见了狼的小兔子,不多时就跑到君府住下了。只有林维鸿家的小儿子没察觉出我的异样,一口一个“玉烟哥哥”唤得比以前更甜,这才让我心情稍好了些。 闵玉那采花贼没再出现过,这让我既感叹他的识趣,又不齿他的薄幸。不对,我怎么变得跟个怨妇似的? 这天爹终于从惆怅中走了出来,和林维鸿约在堂里下棋,我便拉着小七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画。画着画着,眼下便出现了闵玉的脸。我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地拿树枝把这厮的俊脸划开,糊成了一团。 “玉烟哥哥。”小七在旁边软软地叫了我一声。我的手一顿,扔了树枝,和颜悦色道:“小七怎么了?”小七迟疑了一下,道:“刚才,哥哥好像有点不高兴。” “没有,哥哥和小七在一起最高兴了。”我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是啊,我哪里有不高兴,我怎么会不高兴,只要别让我看见那谁谁的脸。 正说着,那谁谁的脸突然从我肩膀右边伸了出来。 幻觉。我干笑了两声,捡起树枝继续在地上糊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糊着糊着,眼前出现两个一大一小两个人,五皇子闵玉和七皇子闵兰。 闵玉穿着华贵的绸衫,整个人容光焕发,看起来英气勃勃,一点也不像才十二岁的小孩子。相比之下我就衰多了,一身脏兮兮的衣裳不说,脸上还有黑眼圈和婴儿肥。我看着他们,也没行礼,淡淡地说了一句:“玉烟见过两位皇子。” 闵玉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双手背在身后,用大人的口气对闵兰道:“小兰,我和烟……蓝玉烟有话要谈,你带这个……”他把目光投向小七,皱了一下眉,想必是不知道小七的名字。 我接口道:“小七。” “嗯,小七,你带他去玩。” 闵兰点点头,依然是不认生的样子,也没有养尊处优的皇子架势,只是朝我身边的小七温和地笑了笑,拉着他的小手走了。 我忧郁地望着他的背影。这样的小美人啊,怎么就是个男娃呢? 心中正感慨着,袖口忽然被一股大力拉住,一路奔向大堂。“寺卿大人。”闵玉站在堂中,嗓音洪亮地对正在和林维鸿下棋的爹道,“我要娶玉烟做皇子妃!” 爹捏着棋子的手一颤,惊愕了。 他对面正欲落子的林维鸿一颤,惊愕了。 我一颤,也惊愕了。 “烟儿。”他转过身来,不好意思地对我道,“你要我不要嫁给我当皇子妃啊?” 我的嘴角抽搐,抽搐,又抽搐。 “――不要。” …… “其实我觊觎你很久了。”半个时辰后,闵玉端坐在我的房里严肃地说道。 “哦?”我不以为意地扬扬眉。闵玉安静了一会儿,道:“我曾经一个人溜到国子监去玩,见了好多那儿的学子。其中有好看的,有丑的,有聪明的,有笨的……”他说着点了点我的鼻子,两眼笑成了一条缝:“就你一个,最没特色的。” 我轻哼一声,没说话,起身走了。“烟儿。”闵玉跟在我身后嚷道,“烟儿,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停住步伐,转身看他:“你喜欢我什么?”说罢古怪地侧过身,模仿着他的腔调道:“蓝玉烟啊蓝玉烟,不看你的长相光听名字,还以为是哪里的风流才子,谁知却是庸人一个,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名字,还跟我撞了一个玉字,啧啧。” 他一愣,耷拉着脑袋道:“当时我是……” 我冷眼看他。 哪有男人会无缘无故喜欢男人,又哪有男人会无缘无故喜欢平庸的男人?他只不过是想戏弄于我罢了。果然,眼前的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解释出个所以然,只是叹气道:“好烟儿,原谅我吧。” 我笑了:“好啊。”他惊喜地看着我,上前拉住了我的手。我清清嗓子,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五殿下,你玩了我一次,我三天没下床,爹到现在还吓得不轻。你说说,这笔账要怎么算?” 闵玉沉思良久,精巧的喉结滚动了两下,犹豫地望着我:“你想怎么算?” 我冷笑了许久,道:“让我上。” 他的身子一下僵硬了。 我站在他面前,优哉游哉地抱着肩看他。他低着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一握拳,绕到我身后关了门,又奔到窗前关了窗,然后走到床边一梗脖子,大义凛然地朝我招了招手。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慢腾腾地挪了过去。谁知他看着我漫不经心的样子,居然羞涩了起来,一手扶上我的肩,一手伸到自己的胸口,解开了衣襟。 我目瞪口呆。 待自己重重地把他压在床上,两人皆已蓄势待发时,我才清楚地意识到,他居然真的不是在戏弄我。 少年的身体还很青涩,肌肤是一种光滑的小麦色,随着我掌心的抚摸慢慢地在身下起伏着。无论是他赧然的神情还是动人的媚态,都让我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战栗,好像被人打破了最后一道边防。 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身体,无论是日后的春生还是白水莲,都无法与其比拟的、稚气又充满阳刚的美。 那时,我们都还年幼,谁也不知道日后将要发生什么,只是欢愉地享受着眼下的一切,贪婪地从对方身上汲取着自己需要的养料。 当我终于冲破那道禁忌的紧致时,身下的闵玉闷哼了一声,却是攀上我的脖颈,咬着牙没说什么; 当我稍作休整,不停地进入又抽出,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宣泄在他身上时,他大开着双腿,原本满是苦楚的俊美脸庞逐渐有了些快意; 当我终于泄在他的身体里,长吁一口气时,身下的人轻声呢喃着我的名字,眼里有了些湿意。 …… “也不是很痛。”云消雨歇之际,他蜷缩在床上的一角,呆呆地望着床帐道。 我拭去他眼角的泪水,看着床榻上的血迹和白浊,不禁有些愧疚。然而,胯|下某个至今仍在作痛的部位告诉我,这些愧疚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我深吸一口气,道:“翻过去,我要再做一次。” 闵玉依言翻了身,口中嘟囔道:“我那天明明没有上你……”我拍了一下他结实的臀部,黑着脸道:“我那天很痛你知道吗?居然还敢咬我,咬得我……”“我那不是……呃……没有经验么……”闵玉话未说完,我已又冲了进去。 …… 我知道自己喜欢闵玉。 这条路,已难再回头。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我和闵玉已是十五岁的少年,太子即将登基。 我们一直小心翼翼地来往着,从没让爹以外的人觉察出异端来。然而这份情,却始终掺杂着些许不安。 情浓时我也曾问过闵玉,他现在是皇子,将来是亲王,如果娶妻成家了我怎么办?他的回答永远是三个字,不可能。 他在床上永远都是那么热情,能让我暂时忘记心头上的所有不安。 直到那一天,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我早该晓得,我们俩能走到这一步,本就是谁也不欠谁的,再多的眼泪都得自个儿咽进肚里,没必要再矫情地作出委屈的样子。所以,当那一天他告诉我自己将要赴往封地成婚时,我只是愣了半晌,便坦然笑了。 “你爱我吗?”我问他。“爱。”他斩钉截铁道。 那几日阴雨连绵,整个京城都裹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我和他撑着伞一起漫步在护城河边,看着点点水花在河面上溅起,相对无言。 这个人还是少年吧。尽管他已经出落成了英武的模样,举手投足之间尽是能令少女倾倒的将帅风度。他站在我旁边,丢下手中的伞,任那雨水流过完美坚毅的下颚时,我能感到心中油然而生的寒意。 爱。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谎话吗? 既然如此,当初你说要娶我做皇子妃,可还当真?这句话我压在心底,没有说出来。 闵玉成了晋王,抛下我和闵兰,走了。 林惠妃一案过后,朝中林氏一族举家流放至荒地。临行的那日,爹在城门边告别了老友,我和雅歌在城门边告别了泪流满面的小七。再转身,便看到如修竹般站在街角的闵兰。他已出落的美丽非凡,嫣王二字可谓当之无愧,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便能掠起我心中的涟漪。 他和闵玉,到底是有几分相似的。 “皇兄来了信,下月成婚。”他的声音很轻,也充斥着几分寂寥之意。 闵兰爱着闵玉,尽管在这时还是仅仅处在萌芽状态的占有欲。 闵兰伴着几个侍卫走了。我转身,爹正定定地看着我,苍老的面容带着几分无奈和疼惜。我低下头,静静道:“爹,孩儿不孝。” “还念着他?” “是。” 十五岁,晋王闵玉大婚,迎娶宣大总督之女。 十五岁,我开始出入欢场,成了真正的断袖。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故人(三) 十九岁这年发生了许多事。 晋王妃在生下嫡子之后,在这一年又为晋王生下一女,晋地欢喜。 闵兰当上宗人令,纳了宣大总督的庶女红袖做妾。 雅歌入宫,被封为婕妤。 我考得了功名,点入了翰林。 雅歌在得知闵兰纳妾的当天哭了一宿,第二天就主动要求参加选秀。我舍不得让自己的妹妹去嗅那后宫妃子间的硝烟,本是不想允的,谁知爹早就有此打算,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还从宫中请了个年老的女官来府里教养她。雅歌天生丽质,又能歌善舞、乖巧懂事,很快脱颖而出,获得了皇上的宠爱。 雅歌进宫的时候儒易还小,本以为他只是普通的恋姐情节,谁知过了许多年,他仍旧不能忘怀。 儒易对雅歌的那般心思,雅歌对闵兰的那般心思。 而闵兰自己的心思,亦已清晰了起来。在这个初识人事、情窦初开的年纪,他毫不犹豫地纳了晋王妃的妹妹做妾,这在别人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而在我眼里却是另一回事了。闵兰心爱的人对天下来说,永远是个不能明说的禁忌。 我一天比一天昏昏然,在各色青楼进进出出,男宠一个接一个地纳,也不停地挨爹的骂。 花想楼,素来是个美人云集的地方,有女人,也有男人。 那天我遇到了春生,一个和闵兰长得很相似的倌儿。我喜欢闵玉,所以喜欢闵兰,所以自然喜欢和他相像的东西。 我便赎了他,带他进府,照例挨了爹一顿鸡毛掸子。 因为他和闵兰太为相似,我便对他没有丝毫亵玩之心,只想着留在身边当个伴,时常说说话也好。可是看着他脸上呈现出那种不属于闵兰的卑微之态时,我心中颇为复杂,于是教他习字、教他礼仪,直到他卸下了那股风尘味,我才觉得算是圆满。 但我终究还是错了。闵兰是绝不可能想法设法往我床上爬的。 浑浑噩噩间,我决定去一趟闵玉的封地游玩。没有别的念头,只是想散散心。 让爹帮我告了假,我独身一人赴晋,并在那里遇到了此生第二个让我钟情且挚爱的人,白水莲。 他穿着金丝黑底的薄衣,柔顺的青丝流泻至腰,懒懒地倚在戏楼上垂头看我,一双勾魂摄魄的媚眼流连在我身上,唇边漾起一个魅惑的笑。 他们的戏班明日就要启程,或许我再晚一日到这里,此生便不会与他相见,他也不会在大好年华殒命河底。 似乎他当初对我感兴趣,并不是因为我生得多俊多美,而是我对他不以为然的态度。 没错,不以为然。 因为初遇时,我只随着众人惊艳的目光略略抬头看了戏台上的他一眼,便低下了。 伶人白水莲,为人美艳却乖张,传说他在床上有着能让人极尽销魂的本事,天下不少风流才子以能与他共度春宵为傲,常常千金买一笑,却鲜少有人能入他的眼。 然而…… 不及闵兰。我漠然地得出这个结论,就独自喝起了酒,也没去在意他向我投来的那若有所思的目光。 第二天,戏班走了,白水莲却没走。 我每看一场戏,他便要出现在那戏楼里,用那魅惑勾人的眼神盯我盯上好久。我于他而言,是个神秘而难得的猎物。 没过多久,我就做了他的入幕之宾。我那时想着,只要和他相好一次,他便不会对我如此在意了。 谁知,我还是错了。 我回了京城,他尾随在我身后也来了京城。 看着他那副风尘仆仆、又骄傲霸道的模样,我长叹一声,认命了。 是夜,他褪去全身衣物,裸着白润美丽的身子攀爬在我身上,扬着下巴娇嗔道:“有了我,爷还要别人吗?” 我抱着他苦笑一声,俯身在他颈边轻轻啄吻,留下一串湿润的痕迹。 “不再要了。” 他的确有那种本事,能让人在床上,极尽销魂。 第二日,我便放走了自己所有的男宠,每人给了些银子,嘱咐他们回乡好好过日子。这其中也有不愿的,都被白水莲强硬地赶走了。最后一个不愿的,就是风尘味少些的春生。我没开口让他走,他便在白水莲眼下坦然起来。 白水莲见我没有让他走的意思,闹个半晌也就妥协了,只是威胁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准再上他的床。我含含糊糊地应着,抱着他倒在床上折腾了起来。 爹嫌白水莲不干净,又是低贱的戏子,从没给过我们好脸色。 日子要是一直这么过着,倒也合心意。如果白水莲没有见到闵兰的话。 他终是见到了闵兰,在为他的美丽吃惊下,慢慢咬紧了牙。他当着闵兰的面质问我,养着那样一个和他相似的小倌,是不是对他抱着别样的心思。 我否认,他不听。 我便冷冷地看着他,并不解释。他的眼圈很快红了起来,想说些什么,又碍于自己的骄傲不肯开口,红唇嗫嚅了几下,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闵兰,转身欲走。 闵兰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抵住他的肩,低低地笑出了声:“……嫂。” 只这一声,两人冰释前嫌。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一年。 两年。 到第三年,白水莲忽然变得神神叨叨起来。在翰林院待得晚了,他会疑心我是不是去了花街柳巷;几日忙于公事不行房了,他就疑心我是不是在外面找了娈童;在床上几个神情不太对了,他会觉得我在敷衍他;挑不出我过失的时候,他便一个人坐在院里,拔拔草,栽栽花,然后自怨自艾。 “玉烟,你还年轻,我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一个午后,他窝在我怀里晒着太阳,口中喃喃地说道。我怜惜地抚上他那张完全瞧不出岁月的脸庞,笑道:“水莲,你也很年轻呐。” 他闻言就着我的手指吻了上来,湿润的舌尖滑过我手心的纹路,又转而覆在我嘴角辗转,纵情了半天,语气里含着一丝落寞:“我马上就要老了。” “二十八怎么会老呢?”我淡然笑道,“等到八十二,再说老不迟。” 他的身子一僵,好半天,又道:“玉烟,我很脏。” 我愣了一下,朝他笑笑,正欲开口便又听他道:“在遇到你之前,我和好多人……和好多人都行过房。” “那是以前的事,我并不在意的,”我无奈地抱着自己的爱人,“再说,我也和很多人……” “那不一样!”他激动起来,随即安静下来,眸子里满是水意,“我很脏,玉烟,我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你。” “这叫什么话!”我板起脸凶了他一下,继而温声道,“你这样的美人肯垂青我这等凡夫俗子,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怎么会有配不上之说?” 他听罢静静地在我怀里躺了一会儿,唇边漾起一个静默的微笑,缓缓合上了双眼。我看着他依然美艳的睡脸,抚摸着他柔顺的青丝,心中那分异样的感觉愈发升温。水莲,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这时的白水莲就像当初和闵玉在一起的我,总是怕对方允诺的永远会有一天灰飞烟灭,怕两人不能长相厮守,怕自己总有一天会挽留不住对方的心。有所不同的是,温吞的我永远把这些话藏在肚里,而被宠惯了的他憋不住自己的任何心事。 没有给他安心,没有给他安稳,这些都是我的错。 白水莲仍在一天天闹着。 我的脾气好,我性子老实,不代表我能一直忍下去。 “够了,白水莲,不要无理取闹!”终于有一天,我朝他发了脾气。 “无理取闹?”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愣愣地说,“是啊,我无理取闹。” 我不再理他,拂袖欲走。 “玉烟,我是不是应该去死?”他抓着我的衣袖,曾经勾魂摄魄的眼睛变得暗淡无光,“如果现在我死了,就没有日后衰老的痕迹,不用让你为难地面对一个老叟,这样活在你心里的我永远都是最美的。 我仍在生气,也没在意他说了些什么,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起身去翰林院。 日暮时我回了府,听到他溺水的消息。当我再次见到他时,他已成了一具肿得五官都看不清楚的浮尸。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自己通身冰凉的感觉。 很痛,很冷。只有这两种感觉,不停地在心中翻搅。 白水莲的死,似乎是我今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哭。后来闵玉死的时候,我都只是在心中滴了几滴血,脸上并无表情。 我整日待在府里,不停地给自己灌酒,任谁也劝不动、说不得。爹不在京城,更是无人管我。闵兰无法,只得派人在门前守着我,生怕我做出什么傻事来。天公也真是配合,连续几天的倾盆大雨浇在我心头,凉得透彻。喝完了就哭,哭完了就喝,喝到最后,连自己也分不清眼中流出来的是泪还是酒。 那日我依然喝着酒,一双温厚的手从我背后缓缓抚了上来,一边拍一边轻声道:“烟儿……” 是春生吧?是他就好,我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人来宣泄我的情绪,承受我的悲痛。 待我清醒过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床榻上一片凌乱的痕迹,还有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我走出房门,绕了几个回廊到正堂,只见闵兰正坐在那里喝着茶。“昨晚,皇兄回来了。”看到我出来,他放下茶盏道。 我愣了一下:“他怎么来了?”闵兰叹气道:“我看你那个样子实在是要不得,又不肯听话,生怕你把身子毁了,就想着皇兄毕竟和你是挚友,他的话你多少是能听进一些的。”又打量了我几眼,道:“感觉好些了么?” 我点点头:“他人呢?”“他今晨就走了。”闵兰说着,神色又含了几分寂寥。 闵玉,是你吗? 想到方才床榻上的那片鲜红,我心头蓦地一痛。 闵兰给我倒了一杯茶递过来。我接过茶一饮而尽,低头道:“对不起,嫣儿。” 闵兰一愣,不知所云地看着我。 “让别人误会我对你……很困扰吧?”我朝他苦笑。 他只是摇头:“无妨。” 几日的大雨过后,雾蒙蒙的早晨仍飘着毛毛细雨。我醒了酒,撑着伞到护城河边,远远地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烟儿。”他低声道。 “……痛不痛?”我轻声问。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些年不见,他的模样更加英武,更加挺拔,俊美得令人窒息,然而我心中早已没了少年时的悸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我爱你。”他说。 我久久地望着他,把伞递过去,淡然道:“我只愿你不要去做那些作死的事情。” 从他离开的那日我便知道,自己一心念着的这个人,竟想当江山之主。所以才早早地离开,所以才娶了宣大总督的女儿。 谈何容易? 然而我与这江山相比,太轻薄,太可笑。我甚至连可以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伞落在地上,我知道闵玉一直在身后凝视着我湿透的背影。 这便是我和闵玉的最后一次见面。直到他被处以极刑的那天,我都没去看他。 可闵兰去了。 闵兰回来的时候,就像白水莲死时的我一般,不停地给自己灌着酒。灌到高兴了,他便手舞足蹈地对我描述当时的情形:“他临刑前说……说……”闵兰断断续续地笑了一会儿,道:“他说……嫣儿……哈哈……嫣儿……” 嫣儿。 烟儿。 我垂下眼眸,把酣睡过去的闵兰抱到房里,盖好了被褥。 …… 头七的时候我梦到白水莲,他坐在奈何桥上唱着戏,绝色的容颜依然令人倾倒,双腿在空中摇晃着,只是不见了那光裸的脚踝。他的表情有痛苦,有喜悦,仿佛就要在那里一直等下去。 爹回来了。 爹死了。 娘在江湖不知所踪,妹妹在深宫不得相见,我已孑然一身。 守孝三年,我娶了长公主知赏。 成亲的当晚,她自己揭下了盖头,二话不说地朝我咬过来,直到把我的手臂咬出了一圈血痕,仍是不松口,凶悍的小脸上带着一丝恐慌。 我冷冷地看着她:“咬够了没有?” 她不说话,继续咬。我扇了她一巴掌,把她从我手臂上打落下来,就势压在了床上。她狠狠地瞪着我,挣扎了几下后,认命般闭上了双眼。 我松开手,没再看她一眼,独自在偏房睡了一宿。 第二日我在街上闲逛,粗眼瞥到一个少年书生顺着墙边独自走着,失魂落魄的样子瞧着相当好笑。是来参加会试的吧?我看了一会儿他那张清秀的小脸,倒也觉得赏心悦目,于是上前搭起讪来。 “这位兄台,怎么考取了功名,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拍拍他的肩道。 少年书生一愣,不知所措道:“阁下是……” 我便笑道:“敝姓蓝,名玉烟,字景郁。” 我们就这么攀谈起来。没想到,我的年纪虽比他大上许多,聊得倒是投机,二人都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如此我才得知他名为宋灵图,是应考的书生不假,却也早就落榜了。他在家乡的村里有个很要好的先生,那先生年纪轻轻却是怀才不遇,再加上家穷没有路上的盘缠,便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宋灵图身上,倾尽所有教授于他,又用自己仅剩的钱将他送去考试。谁知宋灵图临考前夜忽然染了风寒,第二天连卷面上的墨字都看不清晰,于是名落孙山。他觉得自己没脸回去见先生,于是只得硬着头皮上京来,想在这里寻个谋生的差事做了,三年后再做打算。 “简单!”我拍了拍掌道,“灵图的肚里装着真才实学,即便名落孙山又能如何?” 宋灵图苦笑道:“只再等三年而已。” “不必,只要有贵人为你举荐即可。”我厚着脸皮对他道,“比如,你面前的这位。” 他打量了我几眼,惊讶道:“您是……” 我笑得没心没肺:“礼部尚书,蓝玉烟。” 宋灵图便这么入了朝,果然一展才华,连升数级。年底我又举荐了他家乡那位的年轻先生,两人同在朝里一道谋职,算是圆满了。 宋灵图和郑容渊相会的那日,窗外白雪皑皑,几点腊梅开得妖异。 只有花,没有叶。 很久以后我坐在这里,尸位素餐,常常捧了一杯热茶,面上虽笑,心如死海。 闵玉,还有我的水莲,都再也回不来了。 番外 白水莲篇 完 作者有话要说: ☆、21 国葬过后,我又过上了一段平静日子。 林照溪因为我和闵兰的举荐,一路高升,做到了大理寺少卿。 知赏在宫内守孝数日,失踪了。我提心吊胆了好久,生怕她一个激动跑到凤仪宫把张太后砍了,后来才接到信,说是跟着来京禀事的监察御史跑到了江南,游历各州散散心。 季勋、白修静与瓦剌部绰罗斯氏初步交涉成功,在皇上的默许下签了一则开放两处通商口和互不侵犯的条约,即将班师。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雅歌在尚书府隐秘地生下一子,没有对外面露出半点风声。然而此时皇上已有半个月没上朝,我多次求见不成,有些着急,又隐隐约约觉得不对。 “有太夫人的消息了吗?”一下朝,我急急地回来问胡伯。 胡伯踌躇半晌,犹豫道:“回老爷,太夫人一向行事诡谲,到哪儿都探不到她的行踪,江湖茫茫,可谓难寻哪。” 我叹了口气。 自从上一次辞官不成后,我就一直派人打探着娘的消息,想把她寻回来。 娘不是神医,却擅长施毒解毒。 她常常说,行走江湖的女子,不可对毒术一无所知。 如今皇上体内的奇毒,绝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被清除干净的,不然也不会拖上这么多年。我想请娘解了他的毒,从此以后他便再不会再受制于张氏,如此一来算是尽了君臣之情,也好早早抽身。 可眼下,娘却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闷闷地在太师椅上坐了一会儿,抬眼便看到儒易和闵兰。 儒易从上一次撞见林照溪在我房里后就不太搭理我,见了面也下巴扬得老高,说不上几句话就走了。我总有种感觉,他这些日子似乎总在避着我,连目光都是躲躲闪闪的不大自然。 闵兰在一旁瞧着儒易远去的背影,忽然道:“明年,儒易将和善花公主回高丽成亲。” “什么?!” 我一个不稳,从椅上跌了下来。 闵兰看着我震惊的样子道:“有必要这么惊讶么?” 我坐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平静了。 如今雅歌已产下皇子,以后更指不定会贵为国母,儒易再也没有继续迷恋她的理由了。能够下决心斩断这没有结果的情丝,理应是好事。可是善花公主,这两人又是怎么勾搭上的? “景郁,你是不是有些不高兴?”闵兰淡淡道,“毕竟是你的小舅舅。” 我干干地笑道:“没有,他肯收收心成家也是好的。只不过善花公主……”我迟疑半天,摇头道:“跟儒易不太合适。” 这般朝三暮四的女人,让我怎能放下心来把儒易交给她?万一又看上了更丽质的美男,背着他养几个面首,岂不是让君家蒙羞? “也是。”闵兰蹙起眉,话里带了一丝不屑,“起初还寻死觅活地要嫁给我,转眼又看上了儒易。” 前面还有一个本尚书呢。我幽幽地想。 我兀自难受了半晌,摆手道:“罢,既然儒易同意,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闵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垂下眼眸,道:“景郁。” “嗯?”我茫然地应了一声。 “景郁,我想,”闵兰咬着下唇,忽然直直地望进我的眼里,“我们可以在一起试试。” …… 我迅速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淡定道:“嫣儿,你醉了。” 闵兰一愣,笑了。他走上前,轻轻地在我面颊上落了一个吻,然后朝我鼻尖上呵了一口气,道:“有酒味吗?” 兰花般的清芳带着微热拂在面颊,我推开他渐渐往后退,跌坐在椅上,然后盯着他颤声道:“……你忘了闵玉?” “我一辈子都只是爱他,但我也只喜欢你。”闵兰逼了上来,双手压在两边的扶手上,漂亮的眸子里映着我惶恐的倒影,“我想了很久,总觉得你我二人理应是最登对的。我们心中都有着无法忘怀之人,你的白水莲死了,我的皇兄也死了,与其这般浑浑噩噩的过着,为何不试着在一起,试着相爱?” 他说罢直起身,似是不解又似是质问般道:“景郁,你为何总是提起他?” 我默然不语。 对于闵兰来说,只要闵玉活着,能让他充斥着爱意的心活着,就是苍天最大的恩赐。闵玉一死,他就被掏空了,而我永远也填不上这份空。 每当我佯装无意地对他提起闵玉时,心底的念头,却是想埋没自己那点仅存的爱意,也在口头上和那人撇清了关系,不让闵兰对我和他所谓的友情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但其实,我还是恶毒的。我一次又一次地揭开闵兰的疮疤,一次又一次。 没痛过,一次都没痛过。 所以我觉得自己已经没事了。没事到,可以随意地提及那个被自己压在灵魂深处的人。 可是现在,面对闵兰这似是而非的邀爱,我只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我怎能把自己的心思掩埋殆尽,用自己早已残破不堪的身体去玷污那人最珍爱的弟弟?况且,就是在一起了又如何?我不愿委屈了闵兰,也不愿在余下的日子里与他貌合神离地互舔伤口。 “你不愿?”闵兰凝视着我瞬息万变的表情,叹道,“我总以为这些年来,你对我是有几分情意的。” 我含糊道:“情意当然有……” “只不过是对弟弟的么?”他的声音低了下来,继而轻笑道,“春生不也是你弟弟么?” 我一愣,只是沉默。 “你每天夜里和他在一起,看着他那张脸,抚摸着他的身体,当真一次也没想到过我?”闵兰紧紧地盯着我,又一次逼了上来,“你每日在我府中看到那些姬妾,看到红袖,当真没有一丝妒恨?” 我张口欲言,却是把话噎在喉口,辩解不得。 就在这时,胡伯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喊道:“老爷!” 我忙起身道:“怎么了?” 胡伯喘着气,恭敬道:“老爷,太夫人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22 虽然早设想过千百种与娘再见时的情形,可我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 胡伯退到了一边,我盯着眼前怎么看也不到三十的年轻美妇,呆了半天才硬着头皮道:“你是……” “臭小子,连亲娘都不记得了?”娘白了我一眼,笑骂道。 她穿着一袭荷叶撒边千水裙,身段曼妙玲珑,面上更是妆容精致,看起来就像富人家出来游玩的贵夫人。 我欲哭无泪。 什么娘,说是妹妹还有人相信! 谁能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娘居然还是离家时的模样! 她吩咐着胡伯,道:“老胡,去给我泡一壶山红茶,再拿两块月饼来,要玫瑰馅儿的。” 说罢坐了下来,享受似的伸了个懒腰,一双杏核眼不经意地瞥向了我。我有点紧张,在原地站了好半天才讷讷道:“娘……” 娘打量着我,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幽怨,撑着下巴道:“我初离家时你还小,本以为再长长会好看些,谁知竟还是这副平庸的面貌,哎哎,真叫人伤心。” 我闻言更是伤心。多年不见自己的亲儿子,居然一见面就出言打击,真不慈祥。 “噗~”身旁的闵兰笑出了声。 娘的目光又落到了闵兰身上,眼睛亮了亮,赞叹道:“好一个美人,不愧是颜倾天下的嫣王。” 闵兰浅浅一笑。 这话在旁人看来其实是有些失礼的,不过娘的性子素来俏皮活泼,即使如此也不会令人厌烦。不过,她怎么知道这是嫣王? 我有些恍惚,仿佛自己的光阴还滞留在十二岁那年。怎奈时光荏苒,一晃十八年过去,我已过了而立之年,与她多年未见,到底是多了几分疏离。 “难得母子相遇,就不打扰二位了。”闵兰温声道,“蓝夫人,我日后再来拜访。” 我复杂地望着他。 闵兰走后,娘咬了一口胡伯送来的玫瑰月饼,朝着我含糊道:“听老胡说你找了我很久?”我嗯了一声,道:“我想请娘给皇上解毒。” “毒?”娘好奇道,“什么毒?” 我便把朝中西林党作孽之事对娘讲了一通,连带着爹真正的死因。 娘听着听着,默默地吃下一块月饼,又抿了一小口红茶,忽然冷笑道:“怎么说他也算是害死你爹的人,你怎有这等好心帮他?” 我怔了怔,艰涩一笑:“娘,他是皇帝。家仇为小而天下苍生为重,只要他的毒一天未解,天下便有一天陷在这毒泷恶雾。闵氏皇朝承袭百年,怎可败落在外戚手中?再说爹的死和张王两家的专权脱不开干系,若是把他们端了,爹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 这话我说得颇有几分违心,还好娘并未生疑。她皱着眉头看了我好久,道:“看不出,你倒是个忠臣。” 我叹气道:“不,孩儿是庸臣。” 娘的柳眉弯了一弯,叹气道:“……只别重蹈你爹的覆辙就好。” 她打了个哈欠,忽然朝着门外道:“儒易,你还不出来?” 门后o响了一阵,一个影子探出头,唯唯诺诺地唤了声:“姐……” “哎,我当年走的时候你还是个话都说不囫囵的奶娃娃呢。”娘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淡然问道,“爹还好吗?” 儒易点点头,看她的眼神有些陌生,似是对这个时隔多年突然冒出来的姐姐心存不解。他身上早没了当年小胖孩的影子,娘居然还能认出这个低低。 “姐,你回来应该先去看看爹才是。”他低低地道了一句。 “在我决定游荡江湖的那日,他不就与我断绝关系了吗?我又何必去找那个晦气。”娘扣下茶杯,平静道,“再说你娘的年纪比我还小些,见了也是徒生尴尬。” 儒易没有吭声。娘看着他道:“听说你要娶那个高丽的善花。怎么,她很美吗?” 儒易惊讶道:“你……姐姐怎么知道这事?”说着极快地瞥了我一眼。 我不解,只在旁边束手束脚地站着。 “身为情报贩子,我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娘笑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中一凛。看来我对娘说的朝里那些事,她早就心中有数。 娘没再问儒易的婚事,下一句竟是:“雅歌生了个儿子是吗?” 我点头称是。 “带我去看看。” 雅歌怀孕期间身子养得极好,孩子生下来足有七斤二两,浑身光溜溜白嫩嫩的,没有一般胎儿的皱巴巴,看得出日后会是个美人胚。 此时孩子才出生不过几日,雅歌又正虚弱,光是奶娘就请了三个。皇上这几日拒不见我,也不知道孩子已经出世,现在全府都在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出个什么差池。 小家伙刚吃饱,正躺在奶娘怀里睡得香甜,我轻手轻脚地把他接过来,揭开襁褓让娘看他。“长得倒是圆润。”娘的眼神逐渐变得柔软,轻轻地抚摸了孩子一会儿,感叹道:“想当年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谁从郊外捡来了一只野猴子,吓得足足休养了三天才接受这个事实,差点和你爹和离。” ……娘,咱能不拿长相说事儿吗? 儒易在旁边看着孩子,眼神有些不是滋味。 娘抱着孩子倚在榻上歇息了一会儿,睁眼道:“去吧。” 我茫然地看着她。 “去找皇上。我给他解毒。” …… 据皇上说,他只有早朝后的两三个时辰及临寝前的一个时辰才是清醒的,解毒之事愈快愈好,我自然只能在晚上的那个时辰觐见。 我刚一脚踏出尚书府,就后悔了。这个时辰实在太尴尬,万一皇上正在临幸妃子怎么办?而且就前几日他的态度,实在没理由突然改变主意。 我思来想去,咬咬牙,第二日直接冲到养心殿前拦了苗恩。 “尚书大人唤我何事~”他身后跟着几个怯生生的小太监,细声细气地看着我道。 “臣有事要禀。”我极力遏制住自己的恶寒,笑得一脸谄媚,“还请苗公公向皇上通报一声。” 苗恩若有所思地将捏成兰花样的手指放在了唇角,两瓣鲜红映着那黑色的蔻丹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他若无其事地抚摸着自己粉搽得像城墙一样的白脸,嘴唇微微嘟起,做出一副的为难的样子道:“这可怎么办呀~皇上说了谁也不见的~” 我盯着他,搭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紧,开始拼命按捺自己身体上的冲动。 好想…… 好想…… 好想把他的脸洗得干干净净把他的蔻丹刷得干干净净把他从妖魔道上拯救出来…… 苗恩妖异的眉眼荡漾着一丝少女般的春情。他看着我,忽然娇声道:“其实让你见皇上,也不是不可以~” 我登时敛了隐忍的表情,惊喜地看着他。他红唇轻启,含笑道:“只要尚书大人让~我~亲一下~”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半柱香的功夫后,顶着一个黑青眼圈的苗恩领我到了御花园。 “你不是想知道皇上为什么不上早朝不见臣子吗?”苗恩冷声道,“看吧,只要看过之后的你的脑袋还在脖子上。” 我从没见过苗恩这般冷漠正经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发怵,下意识往园中看去。 寂然的御花园中,只有万千争奇斗艳的花朵和其中一个满身泥土的人。那人身着龙袍,相貌俊美,却是行为怪异,正蹲在地上奋力地刨着坑。苗恩步履轻盈地走过去,唤了一声:“皇上!” 闵京回头,朝他笑了一笑。 看到那等稚气的笑容出现在君临天下的闵京脸上,我哆嗦了一下,瞅着他面前刨出的土坑颤声道:“皇上,您贵为国君,不可如此……” “你是谁?”闵京的视线落在我身上,表情有一丝不悦。 “这是礼部尚书,蓝玉烟~”苗恩又恢复了细声细气的腔调。 “嘁,礼部最讨厌了,净会束缚朕的手脚。”闵京赌气般别过身子,又换了个地方刨起坑来。 我看着他如孩童般的背影愣愣地道:“皇上,不可……” “他好烦啊!给朕拉下去斩了!”闵京不耐地用那双满是泥污的手抓了抓脑袋,顶着一头土屑朝苗恩吼道。 我闻言一震,忙跪了下来。 “不可以喔~”苗恩上前,安抚似的拍了拍闵京的背,笑道,“这位蓝尚书,皇上一向很器重他呢~” 闵京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皱着眉点点头,又换了个地方刨坑去了。苗恩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连忙起身,两人一齐出了那片闵京刨坑的土地。 “我娘是毒师,我想请她探探皇上的毒。”我平静地对他道,“如何?” “张太后的毒岂是好解的?”苗恩妖艳的脸上有了严肃的神情,语气颇有些无奈,“再者,纵是解了又能如何?” 我闻言,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不安来:“此话怎讲?” 苗恩看着远处心智似孩童般的皇帝,凝眉道:“现在宫中有个传闻。” 闵京终于刨好了一个坑,嬉笑着把自己的龙靴埋了进去,光着脚嗅花去了。 “九皇子,携先皇遗诏回来了。” 我一愣,远远地望着无忧无虑的闵京,却是没再说什么。 日暮时娘隐蔽地入了宫,我站在尚书府前远远地望着在晚霞下熠熠生辉的宫殿,心中忽然有了丝落寞。 作者有话要说: ☆、23 这毒,一解就是七日。 娘每天都是夜里去,凌晨时分再顺着宫墙遁回来,柳眉是一日比一日拧得紧,饭菜也吃得越来越少。 我想起她十八年前就曾夸下海口“天下没有我君娉婷解不了的毒!”,这次可算栽了。我在幸灾乐祸的同时,心底的担忧也是一日胜过一日,吃得竟是比娘还少。 不过这毒难解,倒是激起了娘的挑战欲,每天都把自己关在一间密闭的黑屋里折腾,似乎就跟它较上了劲。 又一日我正在梦里睡得香甜,卯时未到就被苗恩领着几个小太监从被窝里拉了起来,匆匆套了官服,一路直奔养心殿。 闵京终于清醒了。 他从龙床上坐起身,咳了几嗓子,一口饮尽苗恩递过来的茶水,舒眉展眼道:“朕要好好感谢君娉婷,不如就封她为……” “皇上!”我急忙将他欲说出口的话堵回去,诚惶诚恐道,“家母一介江湖人士,不需要那些虚名俸禄的。” “哦?”闵京扬了扬眉道,“那便算了。” 说着偏头打量了我几眼,笑道:“蓝爱卿,几日不见你,倒是比原先俊了许多。” 我干笑,脸上有些臊。 苗恩在旁边偷笑,嘴咧得几乎掉白渣。 “皇上,臣今日有事要禀。”我定了定神,恭敬道。 闵京懒懒给了个眼神,示意我讲。 我这才笑道:“恭喜皇上,雅歌已生下了小皇子,母子平安。” 咣地一声,闵京手里的茶杯落了地。他极惊喜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苗恩。苗恩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吩咐了几个小宫女收拾破碎的茶杯。闵京看着他们在眼前忙活,恍惚道:“朕的皇长子……” 我点头。 他沉默了片刻,道:“若皇后还在,也应是很欣喜的吧。”说罢垂眸,很是黯然的模样。 我只能陪着他一起黯然。 “闵歌白。”不多时,闵京忽然道了一句。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皇长子的名字。”他的心情似是又好了些,连语调都不由得轻快了。 闵歌白,好名字,一听就是个清雅之人。 我默念了两遍,也觉欣然,过了一会儿道:“皇上,皇长子尚不足月,但臣以为还是接回宫中较好。尚书府虽一应俱全,到底是比不得宫中伺候得规矩,也怕风水冲煞,不如……” 闵京想了想道:“也好。”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说罢缓缓握紧了搭在身侧的手,语气阴冷道:“朕是时候处置张氏了。” 他下了床,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浑身散发着盛怒的黑气:“张王两家把朕当成木偶耍玩了那么多年,总算是好日子到头,今后我定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苗恩站在旁边,神色有些不安。 九皇子回京的传闻,闵京尚不知道,想苗恩也没有告诉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事,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 回家时,娘正携着雅歌在院中说话,面上虽笑着,眉心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心。雅歌还未出月子,正躺在下人摆好的湘妃榻上温和地听着娘的话,时不时接上几句,两人看上去就像一幅美丽的风景图。 小歌白又是刚吃饱的模样,正呼呼的在奶娘怀里睡着。 我走上前道:“雅雅,快去拾缀拾缀,皇上晚些时候就来接你和歌白回宫了。”雅歌顺从地站了起来,听到我的话时又诧异了一下:“歌白?” 我笑道:“皇上给孩子赐的名,闵歌白。” 雅歌的美眸动了动,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柔柔地打量几眼,欢喜道:“很好听。” 看着她这小母亲的温良样子,我的心里生出些许暖意。唉,我就这一个妹妹,怎能不让人疼到骨子里? 雅歌被丫鬟搀回房后,娘又坐了一会儿,招招手示意我过去,低声道:“皇上如何了?” “毒解了,看上去气色不错。”我由衷地赞叹道,“娘,你真厉害。” 这话刚一出口,我发觉娘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劲。她抬起头,迟疑了片刻才道:“其实皇上那迷乱心智的毒倒也好解,难办的是……” “蛊。”她吐出这个字来。 我一愣,忙问:“什么蛊?” 娘凝眉道:“同生蛊。” 同生蛊,简而言之便是同生共死,被下蛊的双方有一方若死,另一方必亡。 我顿时觉得心凉了半截。“我以前去苗疆,跟那儿的蛊女有几分交情,倒也对这东西知道几分。”娘的神色颇为复杂,“这蛊霸道得很,找不到另一方便没法解,我只得把它引到了自己身上。” 原先凉透的心忽然剧震。我看着娘美丽的容颜,嗫嚅道:“娘,为何……” 娘悠悠地看着我,然后叹气道:“你一心想给那皇帝解毒,为娘的又怎舍得拂了你的心意?” 我一时间心乱如麻。 那些人给闵京下了蛊,定是为自己留的后路,想着将来有一日他即便是解了毒也不能对他们如何。而这蛊,八成是在深宫的张太后身上。皇上对西林党已积怨颇深,不杀他们对自己多年的窝囊没个交待,也对天下饱受荼毒的百姓没个交待。可若他杀了张氏,娘就会没命。 我这一生,从未像现在这么纠结过。娘决不可为我牺牲,但那张氏…… 我咬咬牙,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娘思索了一阵,道:“倒也不是没有,只是……” 我喜道:“什么?” “除非那人心甘情愿把蛊取出。”她瞥我一眼,不说话了。 我苦着脸看娘。 娘算是闵京的恩人,闵京理应记着这份恩情。然而帝王又哪晓得什么恩情?是一个恩人重要,还是自己的天下重要?他定不可能为了娘的性命就轻饶张氏。 难道为了这天下,我就真的要牺牲自己的娘亲? 我的眼眶红红的,拼命遏制住不让眼泪滴下来:“……娘,您真傻。” “傻?或许吧。”娘好听的嗓音有些空洞,仰头望着天道,“你爹死了之后,我也曾想过就不活了。那时我正在一处隐蔽的山谷里闭关修炼,对京中之事一无所知,不然就可以回去救他了。直到得知他死的消息时,我才惊觉自己是爱他的。可当初,我居然傻到把他推让给你云姨娘,若是重来一次定然不会了。算来我也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你已是而立之年,雅歌也生了个小胖娃,我这一生当真称得上是圆满,可以去九泉之下与正德相会了。” 她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只模样精巧的瓶子。 “这是什么?”我问。 “鸩酒。”娘轻轻地旋开瓶塞,凑在鼻间闻了闻,道,“如此,我便随着那皇帝的愿,直接自裁帮他杀了那贼子,也算替正德报仇了。” “――娘,不可!!”我登时扑过去打翻了瓶子。 …… 我看着那融入土地中的毒水发了半天呆,道:“娘,鸩毒可是会令人七窍流血而死,模样实在不大好看,有辱您的芳名,不可,不可。” 娘惊异地看着我,随即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我在旁边陪着笑,顿时放心了许多。 这样的娘,要是知赏在的话一定会很崇拜她。 “燕柳!”娘拍了拍手,院中忽然现出一个墨色的人影。 他抱着剑走过来,乌黑的刘海长长地遮住了半边脸,余下的半边容颜虽然清秀,却是冰冷异常。 “这是我的徒儿,燕柳。”娘笑着对我介绍道,“娘还有事,不能再久留了。你们朝里近日不会太平,正好让他这武艺卓群的照看着你,我也放心。” 我看着燕柳纤细挺拔的身形,缓缓点了点头。 燕柳抬眼凝视了我半晌,默默地遁隐在了空中。 娘站起身凑到我身边,用力嗅了嗅,忽然问道:“烟儿,你最近有没有对什么人动过心?” 我心里咯噔一声,道:“没有啊。” “这味道,跟我在以前在瓦剌那里见过的一种香料很像。”娘没有理会我的反应,只是自顾自说着,“是一种从野兽身上提取的油脂,和上人的血液和药材做成的迷情香,下在自己倾慕之人身上就能如意。” 说罢伸出纤指摸了摸鼻子,困惑道:“可能是我想多了。” 瓦剌。 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去过瓦剌。 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我觉得有些无奈。 “烟儿,你跟娘说实话。”娘忽然眯起了眼睛,“你现在念着的,是闵玉,还是白水莲?” 我闻言瞪大了眼睛,一时没回过神来。娘望着我叹气道:“你真当娘把你一人扔下不闻不问?这些年你做了什么,我在江湖也是看在眼里的。” 白水莲你知道是应该的,可闵玉…… 我有种被人扒光了的惶恐感。 “那白水莲我本是很不喜,伶人倒是没什么,就是那身子不怎么干净。但后来他为你的一时气话去投河,说来是个苦情的孩子,白白没了着实可惜。至于那个晋王闵玉,”娘瞪我一眼,“你的袖子是他扯断的,我可不信你说忘就能忘。” 我默然不语。 娘说她在江湖上是情报贩子,怎连这些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至于其他花里胡哨的,什么春生、碧琅、墨玉、浅尘……看得出都是些细碎过客,你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目瞪口呆。 娘你,你调查的也太细致些了吧? 娘一本正经地看着我道:“断袖没什么,娘只是盼着你找个贤惠的定下来。” 我哭笑不得道:“娘,我……” “我就实话说了吧。”娘忽然严肃道,“燕柳,是我为你选的媳妇。” 作者有话要说: ☆、24 …… 最近真是风沙大,连人说出口的话都能给吹变音。我掏了掏耳朵,道:“娘,你刚才说什么?” 娘瞪我一眼:“我说,燕柳是我给你选的媳妇!” 我呆了。 “这,这怎么可以?”我顿时有了泪奔的冲动,“人家清清白白地长到这么大不容易,娶妻生子才是正事,我一个断袖自己堕落也就算了,哪有理由去祸害人家?” 娘愣了愣,似是不解地看着我:“燕柳还小的时候我救过他一命,他为了报恩,本就是卖身于我的,我养了他那么多年,想让他当儿媳妇又怎么了?”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这话说得倒像是他自己愿意的了?”我的嘴角抽搐,再抽搐。 “他本来就是愿意的。”娘慢条斯理道,“不过你日后要好好待他,把那东园里的那些个一二三四全遣走了,一个别的谁也不许有。” 继而又幽声道:“燕柳虽说是我的徒儿,但带在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也算得上是半个儿子,你可不许欺负他!” 我欲哭无泪。 “罢,过些时日你就会发现他的好了。”娘白了我一眼,“就这么定了,我先走一步。在朝中要灵通些,别让人欺负你老实了。” 我迟疑着道:“娘,你要好好的……” 我一定会争取让你活下来,用尽一切办法。 娘笑了笑,敛起裙裾跳上墙头,轻盈地消失在了另一边。 这再一别,又要等到哪年哪月才能相见?我望着空旷萧瑟的大院,心中有些失落。 环顾了一周,我犹豫道:“那个,燕柳……” 落叶声簌簌响起,燕柳的身影又悄无声息地现在了院中。我看着他清秀冷漠的面容,讷讷地开口道:“那啥,你若是不愿意可以走的,我没什么逼迫人的嗜好。” 他摇了摇头,静静地打量了我一会儿,转身消失了。 武林人士就是行踪诡秘,神出鬼没的。我挠挠脑袋,进了屋午休。 至于礼部的事?就交给灵图和容渊小两口吧。 谁叫我是庸臣呢。 这一觉睡得也算如意,可惜我翻来覆去总觉得床褥冰凉,没有温热的身体在怀,怎么都感觉缺了些什么,又不想去东园,当真难受得紧。或许我真的要找个相好的定下来了?这样想着,脑海里却浮出了闵兰的脸。 闵兰。唉,闵兰。 今后我该如何面对他? “老爷,老爷,醒醒!”迷糊间,胡伯苍老的声音催命似的在耳旁响起来。 我揉揉眼睛,迷茫地看着他道:“胡伯,怎么了?” 胡伯还未答话,窗外便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贵妃娘娘,您这是让奴婢们为难么?” 我一惊,忙披衣起身,寻着声音的源头出了府门。 只见尚书府的牌匾下停了一架华贵的步辇,张太后端正地坐在上面,眼神轻蔑地看着门槛前立着的雅歌。几个随行的太监也扬着眉,眼神里的鄙意和太后如出一辙。雅歌身旁跟着几个丫鬟,怀中抱着小歌白,正瑟瑟缩缩地看着张太后,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恐惧。 我匆忙行了个礼,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什么风把这老婆娘吹来了? “蓝尚书,你来的正好。”张太后乜斜我一眼,“哀家来接蓝贵妃入宫,怎么看她的样子,好像很不情愿似的?” 我连忙使给雅歌一个眼色,赔笑道:“禀太后,雅儿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劳您亲自来臣寒舍,受宠若惊罢了。” “是么?那就走吧。”张太后一笑,瞥着雅歌道,“蓝贵妃可还有什么要拾缀的?” 雅歌摇了摇头,抱紧了怀里的小歌白,顺从地上了张太后身后的那架步辇。从始至终,张太后神色自如,没有对雅歌在尚书府生下皇子这事表现出任何的反应,也没有斥责我为何没在礼部办事,不禁让我心中存了些疑虑。 太监正欲吩咐辇夫起驾,张太后突然道:“蓝尚书也随哀家回宫吧。” 我一愣,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哀家最近心里有事,有些话想和你谈谈。”她瞥着我,语气不善道,“莫非你想拂了哀家的面子?” 我忙道:“臣不敢。” 虽然心知是鸿门宴,我也只能苦笑,随在那几个太监旁一路跟张太后回了宫。 “……你们几个伶俐些的,送蓝贵妃回储秀宫。”张太后站在凤仪宫前,指了几个宫女把雅歌从步辇上迎了下来,然后笑吟吟道,“蓝贵妃诞下皇子有功,想必过些时日就能搬到交泰殿了吧。” 雅歌闻言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贱妾惶恐!” 我站在旁边拧着眉头。刚刚那句话,听起来竟如恐吓一般。 张太后打量了她两眼,然后弯下身,从她手中把小歌白抱了起来,轻笑道:“这么紧张做什么?快回去歇息吧。”说罢低头看着小歌白,那温和的表情竟真如慈爱的祖母一般。小歌白也睁大眼睛看她,丝毫没有惧怕的模样。 “歌白……”雅歌想伸手把孩子夺回来,又在半空中停滞了。 “歌白?”张太后眉毛一挑,目光落到自己怀中的小歌白身上,“皇上赐的名么?” 雅歌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小歌白,身子剧烈地颤动着。我站在旁边,脊背处也渐渐冒了冷汗。 若是现在她想做些什么,一手了断了孩子,我和雅歌根本无力阻止。 张太后轻柔地拍了拍孩子,瞪了她一眼:“瞧你这样子!哀家想和自己的小孙子处一会儿也不行么?你们几个,快些送蓝贵妃回去!” 几个宫女把雅歌从地上扶起来,连推带搡地簇拥着走了。 雅歌临走前恳求地看了我一眼,我晓得那是什么意思,背上的冷汗不由得更多了些。――若是今日张氏敢对我这小外甥做些什么,我便与她同归于尽!我握紧了袖中临出府前藏好的匕首,心中想道。 我固然是庸臣,只想一辈子安然悠哉地过活,但也容不得她肆意残害闵氏子孙。想着想着,原本紧握的手突然一松。 她身上指不定连着娘的同生蛊,若她没命了娘也…… 这时,一个宫女匆匆忙忙地走过来,在张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张太后突然一喜,对我冷声道了一句“外面候着!”便拂袖进去了。 我只好苦着脸在高大的雕花石柱旁候着,看着几个太监宫女对我指手画脚,窃窃私语。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几个时辰,张氏似是把我遗忘了一般,直到日头西沉才吩咐了个宫女把腿脚发麻的我唤了进去。 “九儿,你先回去吧。” 我进去的时候,刚好看见一角莹白的衣袂自翡翠屏风后滑去,留下一阵似曾相识的气息。九儿……九皇子…… 我心头剧震。原来这传言竟是真的! 张太后怀中抱着小歌白,正满脸欢喜地逗弄着。小歌白也没有觉察出她的杀意,咯咯地笑着和她玩耍。她看见我温吞地走来,忽然诡笑一声,手上多出一方精巧的黑匣来。 然后她当着我的面,打开了那个匣子。 当我看到那里面的东西时,我就知道,风云突变的这一日总算来了。 “蓝尚书,你可看好了,这是货真价实的遗诏,比不得皇上藏宝阁里的那个做得可人,却是比那有效用多了。”张太后傲然地看着我,仿佛她就是真正的皇帝。 藏宝阁的假遗诏?她竟然连这等机密都知晓! 我冒着冷汗,看着那份陈年的遗诏,下意识就道:“九皇子……” 张太后靠在绣着鸾凤和鸣的榻上,低着头笑道:“九皇子?他呀,不就在你身边吗?” 我身边? 原先那阵似曾相识的气息……竟是我身边相熟的人? “哀家本就是想让他坐这个位子的,这下可谓是地利人和,天公之所愿也。回去告诉皇上一声,看他是自己乖乖地把皇位让出来,还是忤逆先皇圣意,挂上一个不忠不孝之名。”张太后摸摸歌白毛茸茸的小脑袋,话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哀家对你也是喜欢得紧,料定你是个懂事之人。”她说着眼眸一转,“蓝尚书,你说是吗?” 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心乱如麻地在原地站着。她看了看怀里的小歌白,道:“皇长子,就先寄养在哀家这里好了。” 说罢看着我紧张的神色,又嗤笑道:“放心吧,既然生出来了,哀家就会好好待他。” 我要是相信你才出鬼了…… “禀太后,皇上在宫外等候。”一个小太监忽然惊惶地跑了进来,定了定身道。 张太后猛然站起来道:“什么?!这个时候明明应该是……” 小歌白因为她的动作颠了一下,哇哇大哭起来,在这寂静的殿中尤其突兀。 “母后难得在这个时候见到朕,不乐意么?”闵京缓缓踱入了凤仪宫,蹙眉看着张太后,以及她怀里的孩子。 而一旁的我则愣了一下。 她这般似惊似恐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体内有着牵绊两人性命的蛊。思及此,我拧起了眉头,也不顾是否合乎礼仪,牢牢地盯着一脸惶然的张太后,想看出些名堂来。 “母后,朕的身体已经好了,今后就不用您插手政务了。”闵京淡淡地说道,走过去把小歌白抱了起来。 小歌白停止了哭声,抽噎了一会儿,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父皇。 “朕的皇长子就由朕亲自教养,不知母后意下如何?”闵京把他交给了一旁随着的苗恩,仍是平静地说道。 “……当然。”张太后的牙关似在磨动,“有皇上照看,哀家再放心不过了。” 闵京满意地点点头,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转身道:“苗恩,起驾回宫。蓝尚书也随朕回去。” 我收回了逡巡在张太后脸上的眼神,唯唯诺诺地跟了出去。 一出凤仪宫,闵京看着苗恩怀里的小歌白,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脸,转而对我道:“蓝尚书,你说他跟朕长得像不像?”我看了看婴儿还有些模糊的五官,又看了看闵京坚毅俊美的侧脸,诚恳道:“回皇上,还看不太出来。” 闵京的面容冷了下来:“你倒是老实。” 我涩声道:“臣本性如此。” 闵京瞧我半天,突然大笑起来: “蓝玉烟,为何见了你,朕就这般轻松快活呢……哈哈哈哈……” 爽利的笑声一直回荡在宫与宫、殿与殿之间,直笑黑了我一张平凡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25 我默默地出了宫,默默地上了路,又默默地回了府。 吃了点清粥小菜,自己端盆打水洗漱一番,飘回屋里一头倒下,忧伤地躺在床上挺尸。 挺了半晌,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身边怎么有个软乎乎、热腾腾的东西?还会动。 “你你你……”我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一骨碌从床上滚落了下去。 浓黑的夜色下,燕柳散着发,全身不着一缕,抱着双腿静静地坐在床的另一边。这理应是香艳的场景,却被他那通身冷冰冰的气场坏了气氛。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又面无表情地把我提上了床,然后面无表情地问道:“不要么?” 这是他说第一句话,声音清冽冽的,很好听。 对了,他是娘给我挑的媳妇…… 我咽了下口水,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精瘦动人的身体,含糊了一会儿道:“你多大了?”“十八。”“有经验吗?”他沉默着摇摇头。“和女子呢?”他依然摇头。 是处子。 我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处子的话,跟着我未免太委屈了些。 “那个,你回房去吧,我不用……”说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对了,我没吩咐胡伯给你收拾客房。” 他闻言很坦然地裹好了薄被,翻身到床的一角躺好,给我留下大片余地。 我叹了口气,离他远远地平躺下来,心也静了许多。 原来我真的是蓝下惠。我望着他的背影幽幽地想。 夜半我依然久久不能入睡。 九皇子已经回京,手中还拿着先皇遗诏,一旦这遗诏亮出来,闵京若是不顺从让位就要背负不忠不孝的罪名,饱受臣子百姓弹劾。这毒刚解,皇位就岌岌可危,实在是天公不作美。然而不论如何,因为西林党仍以为蛊在闵京身上,所以闵京的性命暂时不会丢掉。 我忽然又想到,张氏明明已经拿到遗诏了,何必再用那种试探的口气让我去问闵京的意思?况且,她看到已解毒的闵京时那个惊惶的眼神也不像是假的。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真正的遗诏早已不知所踪,张太后手中的那份也是假的,九皇子也指不定是假的,他们只是不甘多年隐匿幕后,想放个真正的自己人当傀儡,扩大自己为非作歹的势力罢了。 还有在凤仪宫里看到的那角衣袂……似曾相识…… 我身边的人? 脑海里渐渐浮出翰林院那些与我见过面的新翰林们的脸。探花耿冰牙胸无城府,本就厌恶入仕,在翰林院成天无所事事,从未升过官,而且他是江州耿姓富商家的三少爷,是九皇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林照溪是我爹故交的儿子,又多年流放在瓦剌荒地,自然不可能是他;至于白修静…… 我的眼神沉了下来。 白修静正和季将军在班师途中,按理说不会在此时出现在凤仪宫内,然而他初入官场便和西林党关系甚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那么这样也说得通。如果白修静是九皇子,由于种种缘由在当年出走,不慎丢失了遗诏,今次回来在西林党的帮助下在朝中立威,一步步瓦解闵京以及先帝的势力,再在闵京糊涂时弄份假遗诏糊弄群臣,封闵京一个不大不小的王,保着他的性命把他软禁在封地,皆大欢喜。 但他当初为何要走?又为何这么久才回来?还有蒙古语…… 百思不得其解间,我又想到了同生蛊。 一想到同生蛊或许在张太后身上,我就心神不宁,好像下一瞬便会看到娘的鲜血。 翻过身去,燕柳的睡脸在眼前放大,静谧的呼吸声浅浅地响在耳边。 他的长相很俊秀,不女气,由于习武的原因身上敷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是个很有朝气的年轻人。 我看着他,心中忽然有了另一番感慨。若我真的有全身而退的那一天,散了家跟这个娘为我选定的人一起去闯荡天下,似乎也不错…… “蛊,不在那老太婆身上。”他忽然睁开眼睛道。 这句话虽然冷清,却如惊雷般炸在我耳边。“老太婆?张太后?”我猛然坐起身,盯着他。 他淡淡道:“我看得出来。” 我诧异道:“你今天跟着我入宫了?” 他轻轻点头。 他是娘的徒弟,答应了娘要护我周全,自然应是一直随在左右。虽然早知道他的武功高深莫测,遁隐之术更是不在话下,没想到连那戒备森严的凤仪宫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燕柳从娘那里定是学了不少医术毒术,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于是喃喃道:“……那会在谁身上?” 他想了想道:“会不会是那个九皇子?” 这怎么可能。当年两人共夺皇位,不手刃对方则罢,怎可能傻到把蛊下在自己身上?我略一皱眉,问道:“你看到九皇子的长相了吗?” 他摇摇头:“只记得大概身形。” 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身形都相差无几,如此一来和没看见差不多。我还欲开口时,却见燕柳阖了眼,于是也就静下心来,默默地躺了一会儿,囫囵着睡去。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出事了。 是知赏出事了。 这丫头跟着监察御史一路巡回江南,路过了金华府边上的一个小穷县,小穷县固然穷,但知县也是大腹便便鱼肉百姓的富胖子,知赏见了当地的惨状后顿时大怒,性子鲁莽毛糙的她自然没想那么多,直接拔刀把那个知县砍了。 没想到那个小知县地方虽小,却是钱阁老的远房亲戚(至于远到什么程度也无人知晓),惹怒了作为长辈的钱阁老,直接在早朝上出言弹劾。我身后跟着容渊灵图,老实地站着,听钱晟声泪俱下地控诉着知赏的暴行: “……皇后尸骨未寒,长公主不在宫中好好守孝,反而四处奔走、行为给皇家抹黑,一介女流,竟敢当街砍死朝廷命官,纵然贵为公主,也难辞其咎!” 所有西林党不敢直窥皇上的脸色,目光齐齐地扎在了我的脸上,似乎都在谴责我教妻不严。我哭笑不得,下意识看了看闵京的脸色。不知为何,我觉得闵京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一点也不像知道九皇子的事的样子。 “蓝爱卿,你是驸马,对此事怎么看?”他听了许久才淡淡地问。 我站出来纠结了一会儿,俯首道:“回皇上,以臣之见,公主行为的确略有偏激,有违皇家之仪,但以臣与公主多年来的朝夕相处,臣深知公主正义凛然、黜邪崇正,若不是那知县的确作风败坏,公主绝无可能滥杀无辜。” 钱晟闻言,气势汹汹地指着我对闵京道:“驸马这叫什么话?臣的外甥为官多年鞠躬尽瘁,没能治理好地方虽然也有不对之处,但公主也应将其交由监察御史审查,在没有明察的情况下擅自处刑,还有没有王法,还知不知天理?难道他就不是无辜,就能白白殒命了吗?还请皇上给臣公道!” ……这条道貌岸然的老狗。 我抽搐了几下,没吭声。 闵京没有理他,悠闲地坐了会儿又道:“徐阁老,你怎么看?” 东阁大学士徐斯站了出来,缓声道:“臣以为此事尚有蹊跷,不能一概而论,应先召公主回京,了解事情明细,再赴金华府严查此事,若公主的确毫无缘由地残害命官,理应受重罚;若该官的确是鱼肉百姓的昏官,理应嘉奖公主,并惩处都察院众人,再加巡察举劾之事。” 徐斯是五位阁老中唯一的非西林党,世袭爵位定国公,手上又有免罪铁券,西林党没法奈他何,也算是一团污浊里的唯一的正气。闵京满意道:“很好,此事就这么办。” 钱晟难以置信道:“皇上……”“怎么,还想让朕的公主把脑袋赔给你外甥不成?”闵京冷笑,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朕的公主就是朕的心头肉,莫说是砍了那七品的知县,就算是砍了你,朕也不会有一丝可惜。” 说罢俯了俯身,若有所思地看着钱晟:“钱阁老,你是不是怕朕一旦查了,牵连到你这个舅舅?” 钱晟瑟瑟发抖。 他似乎从来没想过,闵京会有这么强势的一天。 “吏部尚书,郭守仁!” 原吏部侍郎,如今的尚书郭守仁站了出来,喏喏地应了一声。闵京冷着脸道:“给你一个月时间,把所有直隶地方的知州、知府、知县以及下属各官员细细考核,拟一份人品优劣的折子给朕。至于散州,就由张阁老代查。” 直隶州有明确可供上面核查的卷宗,而散州事务则没有直隶那般明细,也方便了闵京从中作梗,拖延时日搜抓西林党罪证。原本在一旁看好戏的张向淮吓了一跳,连忙站出来道:“皇上,不可……”闵京挥手拦住他欲开口的话,转而问张庚寅:“张阁老,你有何意见?” 张庚寅抖了抖胡子,恭敬道:“臣遵旨。” “王阁老,你的意思呢?”闵京又看向王悲卿。 王悲卿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闻言俯首道:“臣唯圣意是尊。” 说罢,我注意到他那白眉下的浑浊老眼向我这里瞥了瞥。 “退朝!” 作者有话要说: ☆、26 皇上心情好,我的心情却好不起来。 王悲卿临行前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像警告。难道他手上还有什么尚未使出的筹码?或是准备拿我怎么样?如今张氏势力虽盛,凡事却都要听这个军师的,若不是他,张家那几个没脑子的根本成不了气候。如果要对我下手,那也得用他的主意。 正独自走着,身后忽然一声巨响,直直落下两个人影来。 一个是燕柳,一个穿着飞鱼服。 燕柳蹲在墙头蔑视着他,不屑道:“废物。” 那锦衣卫哧溜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从我身边绕过去就想跑,被燕柳一把提回来,又撂翻在了地上。我惆怅地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弯下|身,挑着他的下巴道:“小哥,皇上还是太后?” 皇上还是太后吩咐你跟着我的? 锦衣卫惊慌失措地拍开我的手,爬起来又想逃跑。 ――太后吩咐的。 我得出这个结论,又怜他弱小不忍叱责,就让燕柳把他扔进了旁边的护城河里。 最近的锦衣卫,功夫真是越来越差了。 “会喝酒吗?”我望着水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上迸出的水花,转头问燕柳道。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说武林人士怎么不会喝酒? “那就陪我去喝酒吧。” 万福楼,牡丹阁。 我狼吞虎咽地扫荡着面前的招牌菜,吃相没有丝毫优雅可言。 这些日子真是没好好犒劳过自己了。多活一日,多食一日,那点俸禄养胖一个我还是不成问题的。 燕柳坐在对面蹙眉看我吃着,一言不发地看了看桌上丝毫未动的酒壶,眼神有点疑惑,又见我丝毫没有开喝的迹象,自己斟了一小杯,默默地抿了起来。窗口外散漫地投进了些许深秋的日光,映在他尚未被发遮掩的半边脸颊上,恍如仙灵。和那些养在深宅的少年白皙的肤色相比,他这种经历过锻炼的麦色显然更得我好感。 我极喜欢燕柳的清静。 若我还能爱人,他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尚书大人,外面有个……”正吃着,楼下那跑堂的又敲门进来,恭顺地道。 我轻打了个嗝,不以为意道:“什么人?是不是一个凶神恶煞手握兵器声音像洪雷长得像钟馗的婆娘?”跑堂的摇头道:“不是。”我坦然地擦了擦嘴:“那就请来吧。”知赏么?来就来好了,反正我又没叫姑娘。 “去礼部寻,不在礼部;去府上寻,不在府上,蓝尚书,您可真忙。”不多时,一个熟悉的嗓音轻灵地探到了耳边,“顺着环城水找了许久,才知又在万福楼饕餮。” 我这才想到知赏还在江南。 待看清那人的模样时,我扶住额头,视野忽然有些昏然。扑鼻而来的,是那种若有似无的、浸润在油脂里的香料的味道。味道极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沾上的蜡油。不知是娘的提醒还是我心底的暗示,以前还没有什么异常,现在只觉得那迷情香的味道出奇得重,挥之不去。 太阳穴隐隐作痛,我开口道:“小七,你来了……” 林照溪看着坐在我对面的燕柳,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这位是……” 我知道他想问燕柳是不是和我相好的倌儿,但燕柳的身形和气质都和倌儿相却甚远,所以才打住了。我定了下神,道:“这是我义弟燕柳,跑江湖的。” 他不再多问,了然地朝燕柳一揖:“在下林照溪,字清琪。” 燕柳点了个头,面色依然冷清。 林照溪自然而然地在我身边坐下,笑着和我谈起天来。 我给他斟了酒,头痛也愈来愈烈――也不知那迷情香是否伤身体。 可少时的情分摆在那里,我不能直接去问是不是他下的药。小七是我的遗憾,又是和爹相交多年的林家的独苗,就算我因这药真对他有了心思,也不能作出任何应答,只能尽力照顾好他。 燕柳打量了他几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林照溪虽在那时被我拒绝,可并未一蹶不振,时常过来与我一起品诗鉴画什么的,两人倒也相谈甚欢。我多次向皇上举荐他,保他一路做到大理寺少卿,而事实证明他也的确是个有天赋的人,审办案子很有一套。西林党的大人们藏得严实极少涉案,大理寺也没什么他们的人,这样一来似乎光明不少。因他经常出入府中找我,和儒易的情分也淡了下来,两人常常相见点个头,再无深交。 我是当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的,也不想误了他。 思及此,我又想到多日未见的闵兰,叹了口气。 燕柳默不作声,只是在旁边看着林照溪,越看眼神越是怪异,神色也愈发冰冷。 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只见林照溪忽然起身,笑着道别道:“左寺丞与我相约未时查访,这便先行了。景郁,别忘了过几日伴我游庙会。” 我应了一声,一时间觉得堵在太阳穴的那股闷意消散了不少。 待他走后,燕柳压低声音道:“他的身形像九皇子。” 我一惊,杯倾酒洒。 林照溪一直是林家的小儿子,被我照看着长大,怎么可能会是九皇子? 我愣了半晌,皮笑肉不笑道:“你……看错了吧?” 燕柳蹙眉,朝林照溪消失的那个方向看了许久,道:“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奇怪?我一滞,问道:“哪里奇怪?” “貌是情非。”燕柳言简意赅道,眸里有丝冷然,“我不认为他喜欢你。” “……”我沉默了许久,才道:“他不会是九皇子。” “是与不是,你小心着他。”燕柳生硬地道,“若你出了什么事,师傅定要怪罪于我。” 作者有话要说: ☆、27 日头偏了些,入眼有些昏然。略带些橘红的日影打在燕柳的颈侧,使他原本冷冽的线条柔和了几分,埋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这样好的人,如非是被娘以那种无稽的理由硬塞给我,怕是此生也不一定得见。而他若不是念着娘的救命之恩,也没理由荒废自己的时日守着我一个庸人。 我心下微涩,没再说什么。 燕柳话极少,我不开口,他亦不多言,就这么相对坐着,直到我喝空了那壶并不香醇的酒。我的酒量素来极佳,鲜少有喝醉的时候,可这次我思绪冗杂没有顾及其他,尽管放开了豪饮,很快便醺然倒下了。 当我终于惺忪地醒来时,惊觉自己居然睡到了夜深时分。 床头点着黯淡的烛火,燕柳在我身边坐着,垂着双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又一次悲哀的发现,他居然跟昨天一样裸着身子。 然后他轻轻地凑了过来,低下头,试探性地在我唇角吻了吻,却始终不得其道,目光变得疑惑起来。 ――他果然一无所知。 我本想推开他,奈何他是习武之人力大无穷,牢牢地锢着我的肩头动弹不得。好半天,他终于从我尚未闭合的齿间觅得一丝缝隙,将舌尖探了进去,如鱼得水地吮吻起来。 我多日不曾寻欢,又抗拒不成,这下顿时被撩拨得有些慌乱,腹下也有一团火焰烧了起来。浓重的酒意和喉间的辛辣一齐涌了上来,我头脑犯浑,翻过身把燕柳压在了身下。他神色一凛,略显僵硬地铺开了自己的身体,任我为所欲为起来。 意乱情迷间,我陡然一震,一个激灵从他身上翻下来,轻喘着道:“燕柳,你年纪还小,不行……我不能……” 燕柳一愣,似是不解道:“为何不行?” 我与他拉开一段距离,边平复着自己的欲望,边复杂地看着他。我们才相交不过短短两日,又不是在青楼楚馆里看个对眼就可这般那般,他是个清白之人,若我如此唐突,以后又该如何与他相处? 再者…… 我苦笑道:“难道你就甘愿如此?” “……你幼时吃了很多师傅的灵丹妙药,体质特殊,与你交合也对我修炼的寒性武功有好处。”他撑起身,清冽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自是甘愿。两全其美的事,你为何不愿?” 说罢,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再次投向我的目光有些冰冷。“莫非是嫌我武人身段粗硬,没有那些倌儿搂得舒服是么?” “不是……”我哑着嗓子,只觉得刚刚平息了些的欲|火又窜了上来。 燕柳是处子,并不会那些烟花之地的讨好把戏,就这样直白的将自己送上来,反而给我一种不容玷污的圣洁感。 他平静地直视着我,容颜在烛火下明明暗暗,有了些惑人的意味。 两人沉默半晌,他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喜欢在下?那我在上。” 说罢一把将我掀在了身下,径直压了上来。 “不不……”我吓白了一张脸,忙干笑着推开他道,“我不喜欢在下。” 罢。燕柳,若你不悔,我便不再推拒。 我慢慢除了自己的衣物,手顺着他的胯骨渐渐抚了上去。他的皮肤没有娈童的细腻光滑,手感却是出奇的好,温和又不失韧力,只有真正的好男儿才有这样的身体。 那纤细的腰间有些细小的划痕,有些是刀伤,有些则是鞭伤,看得出练武十分用功。 我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那两点乳粒上。它们从未经过采撷,是一种淡淡的乳褐色,样子鲜嫩而可爱,旁边还有一圈浅色的乳晕。我没有半分迟疑,低头将左边的那一粒含入口中,流连舔吮起来。 那小东西在嘴里和口水蠕动在一起,软嫩的感觉让人恨不得咬下来。我忍着这种冲动,只是用牙轻轻地扯了扯,勾在舌里摆弄起来。 燕柳倒抽一口气,不安地扭动了一下,泛着薄粉的唇却紧闭着,一声不吭。 我果然喜欢极了燕柳的清静。以往在花想楼找的那些倌儿,每个都在床上嚎得惊天动地的,知道的是在行那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宰猪。 吻到小腹上时,我犹豫了一下,越过稀疏的草丛,含住了那根显然未经人事的粉茎。除了闵玉,我从没对任何人这么做过。 这时燕柳才惊叫了一声,始终冰冷的表情有了一丝融化,两腿颤抖着分开了些,任我埋在那里反复轻吮,直到那膨胀的茎身滑过舌苔,不断深入。 “很奇怪……”他喃喃道。 我将它吐出来,轻舔了一下那形状姣好的蘑菇头,抬起头轻声道:“奇怪什么?”语毕又伏身,将它更深地吞入喉中,双手也捧着那缀着的两颗玉丸,慢慢揉弄了起来。 不多时,燕柳惊慌起来,扭动着腰道:“蓝玉烟,你、你快起来……” 话音未落,一股浓白的液体喷射了出来,落在我撤出的嘴边。我拈下一缕放入口中,稍微尝了尝。很浓,味道有些腥咸,也有些处子的清芬。 释放过一次的粉茎萎靡地垂落在他的两腿间,上面还沾着些许白白的液滴。我撑过身去打量着身下的人,那失神的表情终于让他看上去脆弱了几分。我将他翻过身,揽着他的腰使他跪在了床上。第一次的话,还是这个姿势好些。 我的手滑过他的脊背,绕过去落在他的胸前,在那两点柔嫩上反复揉捏,一个个吻落在他的蝴蝶骨。感受着这具身躯在唇下的颤栗,我扳过了他的脑袋,掠起他一直遮着右边脸颊的长发。 那半边脸和另外半边无甚区别,都是清秀有余,却并不十分惊艳的少年脸庞。他感受到自己的半边失去了遮掩,睁开眼睛看了看我。 我愣住了。 他右眼的瞳孔居然是金色的,就像蛇一样,在黯淡的烛火下闪着妖冶的光芒。 他很快闭起了眼睛,含糊道:“……还做不做?快点。” 我从床下的暗箱里拿出一盒软膏,打开盖子挖了一小坨,轻轻将一指探入了他身后的禁地。那里虽然紧致,却十分温软,不多时就慢慢绽了开来。 屋内满是软膏芳香四溢的味道,燕柳的身子慢慢泛起了红润。我耐心地帮他开拓着,眼看差不多了,就扶好他的腰身,将自己慢慢送了进去。 …… 我时轻时重地抽|送着,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在下面安抚着他的性|器,灵巧熟稔地伺候着他。他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只在力道极重的时候才闷哼两声。两人交合之处满是津液的啧啧声,落在屏风上的人影紊乱而淫|靡。 他实在是很紧,又不肯叫出声,我摸索了半天才依着手中物什的变化找出他的敏感点来,在那处狠狠撞击了几下,直到他啊了一声,颤抖着在我手中泄了出来。 我喘息着拔了出来,刚想用手草草解决,却见他翻过身压上我,低头含住了那处。他完全没有任何技巧,不断地用牙磕到那里,疼得我直抽抽,原本想要发泄的欲望也下去不少。他执着地含了会儿,直到口中的物什重新变得精神抖擞,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忽然深深一嘬,我便径直射入了他的口中。 他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像是把嘴里的液体咽了下去,然后淡然地瞥我一眼,自顾自转身睡了。 我默默地坐了片刻,拿过床栏边的布巾帮他擦净了身子,这才顶着仍未消退的半分醺意陷入了梦里。 第二日我早早起身,照了胡伯和帐房来,吩咐道: “……把东园散了,给他们几亩地几张银票,高丽那几个也让他们随高丽使者回去吧。” 胡伯惊异道:“老爷,您这是……”我摆手道:“只管照做就是。” 胡伯和帐房退下后,我转身便看到燕柳倚在门边。 他仍穿着墨色的武服,刘海挡住了他那蛇一般的金眸,只用那冰冷的黑眸看着我。 “蓝玉烟,我总有一天是会走的。”他的眉心紧了紧,开口道,“所以你无须将我放在心上,也无须为我舍弃什么。我们二人不会有结果,不过各取所需而已。” 不过各取所需而已。 是啊,我图个清静与欲望,他图个报恩与练功。 总有一天,燕柳会离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 ☆、28 没过多久,季将军回朝,因为季皇后薨逝之事独自消沉了几天。 耿冰牙约他喝酒,两人不知谈了些什么,第二日季勋便纳了两房小妾,都是京城有名的美女。男大当婚,娶几房妾暖床虽也在情理之中,可我愣是觉得没这么简单。 白修静这次立大功,果然在西林党的保举下当了户部侍郎。闵京不知在筹备些什么,居然也允了。他去了户部后也平平淡淡的,没什么作为。 那个被知赏砍了的小县令被抄家,油水极肥,十足的败家子加恶棍,我总算没再受安上什么教妻不严的罪。郭守仁领着监察御史一连砍了十来个知县知州的脑袋,从乡里地方察举孝廉,安了几个人品不错的上去,总算赢得了些闵京的好感。谁知不出几日,他回京时策马越江,竟失足栽到江里,死了。闵京念他有功,刚想给他追个谥什么的,就有人上书密谏,从郭守仁家抄出的银两比他砍的那十几个贪官还多,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西林党经过郭守仁一事,这几日收敛了许多,也不知在酝酿些什么阴谋。 然而平静的几日过后,定国公徐斯那年老体迈的父亲突然去世,他按例应回乡丁忧三年。朝中局势一时间变得很微妙。多少年来徐斯都是牵制西林党的唯一力量,但他的能力也只能做到自保而已,根本帮不得闵京什么,这对于西林党来说是个不错的可趁之机,不说兴风作浪,谋反逼宫都极有可能。 “死的可真是时候。”林照溪道。 我坐在尚书府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早就凉透了的茶盏,微微有些战栗。我能想象到此时居于养心殿内的闵京,那份局促不安的心情。 想了许久,我开口道:“有没有夺情的可能?” 林照溪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是啊,这事若是发生在其他大人身上,有徐斯出言挽留还尚有余地,但发生在徐斯本人身上,单凭闵京自己根本没有理由夺情。 “郭守仁也死的真是时候。”林照溪又道。 郭守仁贪赃一事,给了闵京顺藤摸瓜把西林党罪证挖出来的契机,却也让张王两家提高了警惕,以前就查不出些什么,这下更如海里捞针般困难,京城都快被私底下扒了个遍,就是不知那些老狐狸把钱藏在哪儿了。 如今他们很老实,越是老实,越给我一种韬光养晦、想要干大事的错觉。 “其实有一个法子。”林照溪看着紧张的我,忽然低声道,“找个合适的人顶到徐斯的位子上去。” 这我倒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哪里有这样的人?” 他沉吟良久,道:“便也只有我去了。” 我吓了一跳,摇头道:“我如何能让你冒这个险?” “我是最合适的。”他淡淡笑道,“如今朝中除了你,皇上并不知道什么人是能用的、什么人是不能用的,与其勉强挑上来一个到头来却心怀不轨,还不如直接让我上去。我刚入朝不久,不是老臣,那些大人也不知我的底细,只要谨慎些便不会有大碍。” 我听罢攥住了他的手,踌躇半晌,凝视着他道:“小七……” 他的身形微微一僵,似是有些不大自然,却温顺地靠在了我的肩上。 那日燕柳说,林照溪和九皇子的身形极为相似。 若林照溪是九皇子,他为什么不直接和张太后接头,又怎么会和林家扯上关系? 我脑海里对九皇子的印象少之又少,只记得那是一个生母死得极早、养在深宫里的皇子,不知张太后是怎么选上他的。 况且,我没有看出任何他和西林党交好的地方,至多是在翰林院时和白修静有过两分交情,但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他乌黑的发间流出些许淡淡的香味,我不禁有些恍然。那瓦剌的迷情香,对于我这等无情之人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许是……没什么用吧…… 恍惚间,我瞧着林照溪的眉和眼,越来越像白水莲;那唇和鼻,则越来越像闵玉…… “景郁?” “啊……”我眼睛一眨,眼前的脸又变回了林照溪水灵的面貌,“无事。” 他浅浅一笑,从我肩上抬起头,轻声道:“你也别太焦急,西林党就算要谋反,也得先反了里面。张王二氏若有一人为皇,另一人就得俯首称臣,我想他们不会甘愿如此,定要找个机缘把对方挑下去。若趁这个时机闹事,风险太大,而徐斯丁忧回朝还有三年,王悲卿不会如此莽撞。” 这话说的在理。王悲卿不是傻子,亦不是忠犬,没可能把江山全权让给张氏;而张氏更是忌讳着他多年来的军师身份,生怕他留上那么一两手,并不是完全信任,谋反之事定少不了他们的窝里斗。 “好吧,明日我去求见皇上,保举你进内阁。”我忽然着了魔般摸了摸他的发,“万事要多加小心。” 他微笑,那种混合着一点血气和油脂的香料味又盈满了鼻间。“景郁,这几日城西有庙会,你陪我去看看可好?” 我看着他那和两个影子不断交叠的脸庞,下意识道:“我应了你的,当然好。” 京中也许久没有过庙会,我亦很少涉足那些地方。记得幼时的雅歌和小七都很喜欢逛庙会,常常拖着我来四处溜达,还经常为了吃的争吵斗嘴。后来有了听话懂事的闵兰,他们便学乖许多,生怕自己被他比了下去。 无论地方是什么样子,京中总是最繁华、也是最藏污纳垢之地。 接踵而至的摊铺和一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映入眼帘,身边欢笑着跑过几个孩子,手里举着糖葫芦和花鼓。 我念起旧事,顿时生出许多缅怀之意。停下来向小贩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林照溪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甜的。” 他只愣了一下,便笑道:“是啊,谢谢玉烟哥哥。”说罢接过我手中的糖葫芦,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慢慢启唇吃了起来。 他吃的时候,我在一旁端详着他的眉眼。 ――他并不爱吃甜的。这是我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他可能不是小七。这是我心里冒出的第二个念头。 两个念头交杂在一起,又合成了第三个念头。 儿时的小七是什么样子? 虽然长大了的确会有些相貌上的变化,可眼前的林照溪和我记忆中的小七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越仔细看,越是相去甚远。这是怎么回事?我思来想去,脑海里忽然浮出了另一张脸。 白修静。 白修静的五官隐隐和幼时的小七叠合在了一起,几分的相似渐渐变成了十分的相似…… 臆想至此便打住了。 白修静怎么会是小七?我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悠然地举头望了望街角。 这一望,我忽然看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君儒易,善花公主。 善花公主穿着华贵的裙裳,下摆缀着风骚俗气的金流苏,挽着儒易有说有笑地一路走来,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高丽侍女,看儒易的眼神含着露骨的勾引。儒易仍是蔫蔫的,眉心皱得很紧,伴在她身边颇有些敷衍的意味。 当儒易的眼睛无意间和我对上的时候,方才的万般念头俱化作了一个念头:躲! “哎……” 我慌不择路地拉着林照溪奔了好久,待到停下来时,竟是一头冲向了花街。 嗅着那刺鼻的胭脂香和女儿家的娇笑,我有些尴尬。林照溪在旁边一边轻喘,一边笑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赶投胎……” “哟,依我看倒是像私奔。” 我闻言一愣,抬头向上看去。 耿冰牙正站在一家欢馆二楼的栏杆上,身边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花娘,风情的桃花眼正居高临下地瞅着我们,眼里透着审视。我记得这耿冰牙今年还不到十八岁,风流之名倒是更胜探花之名。 “冰牙兄,如今你在翰林院风评不佳,又时时出来喝花酒,若是有人弹劾,你打算如何?”林照溪眉心一跳,出言道。 耿冰牙不以为然道:“我本就有辞官的打算,到了月底就回江州去。” 辞官? 耿冰牙看着林照溪,忽然叹气道:“林少卿啊林少卿,你也活了二十多年了,却是不怎么学好,居然跟人家学断袖。”说罢叹了一声,目光怜悯地瞧了瞧我:“也是,朝中那么多大人,也就蓝尚书年轻些,又好男色,你不傍他傍谁?” 我能分明感到他对林照溪有几分敌意。 而且他这话说的,也太不客气了一点。我不禁皱了下眉。 林照溪抬头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道: “我听闻冰牙兄的大哥也是断袖,还曾被骗财骗色过,实在没有立场说我些什么。” 耿冰牙不说话了。 “……蓝玉烟,你当小心些才是。”他低声说着,然后轻佻地挑起身边花娘的下巴,“桃花虽多,也得看烂与不烂。” 花娘咯咯笑着,举起粉拳捶了他一下,二人搂抱着进了阁子。 林照溪转过头来看我,那双清亮亮的眸子在余晖的照耀下,分外地好看。 这一晚我又抱着燕柳,不知为何,脑海里浮出了许多模糊的影子。一会儿是闵玉,一会儿是白水莲,两人的影子飘来飘去,合成了一个林照溪。 “燕柳,娘以前提过的那种瓦剌的香料,有解药么?”我低声问。 “……你爱上了谁?”他用那只金色的眼眸看着我,“是今天那个林照溪?” 他一直在暗处跟随着我,什么也瞒不过他。 但是,说爱还是差了点吧。我摇摇头。 他淡然道:“这不是很好么?即使是药,你心中也算是有了着落,师傅可以放心了。”说罢翻了个身,把背留给我,又道:“但那林照溪并不是池中之物,你别后悔就是。” 燕柳对林照溪没什么好感,这我看得出来。并非全是因他像九皇子,还有别的什么。 看着他有些冷漠的面容,我道:“燕柳,若我可以爱上你的话……” “我不会爱上你的。” 只一句,截断了我将要说出口的话。 我的目光在他光裸的脊背上流连了一会儿,凑过去,揽着他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29 “……”苗恩沉着脸,阴恻恻道,“你看够没?” 我呆呆地看着他那身素色的袍子,和手中那只不停哭闹的小白胖子。他一边哄着小胖子,一边用那双粉黛未施的眼睛瞪我,脸上是难得的素净,语气是难得的正经,简直像变了个人一般。 刚被皇上叫到养心殿觐见,就看到苗恩一身奶爹的装扮守在门口,手足无措地哄着怀里的小胖子,散下来的发铺在颈边,被小胖子揪得凌乱不堪,看上去居然有了几分人气,也好看了许多。不得不说,见惯了苗恩那妖孽的太监装,再看这身温良奶爹的素袍,我实在是一点也讨厌不起来,而且还有那么一点……荡漾…… 我双颊微红,憋了半天道:“你不化妆其实挺好看的。”这不也能做个正常人吗?也不知平时那副鬼魅的打扮到底是吓谁的。 他一愣,忽然死死地盯着我,直到把我双颊上那抹害羞的红看成了尴尬的红,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尚书大人也很好看。” 明知是调侃,我脸上那抹尴尬的红还是还原成了害羞的红,咳了几声才不自然地道:“苗……苗公公,你抱着小皇子守在这外面做什么?” 苗恩低头看着小歌白,恢复了以往细声细气的语气,瞅着他幽声道:“小皇子吵得皇上实在烦心,便派我来哄哄~” “谁知小皇子连我的面子也不给~啧~”他哀怨地捏了捏小歌白的胖蹄子,又望着我道,“要不尚书大人你来哄哄?” 我敛气看他,只见那双眸波光潋滟。 双手正欲接过来,小歌白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个撕心裂肺,那叫个惊天动地。 “别哭了!”闵京在殿内咆哮道,“吵死了!” 小歌白不管不顾,接着哭。 “苗恩!让他闭嘴!” 闵京发出一声怒吼,接着是一声不知名的巨响。苗恩抱着小胖子走到门前,幽幽地朝里面望了一眼,道:“皇上,小皇子许是……许是想娘了……” “那就带他去找他娘!” 苗恩如获大赦,赶紧把烫手山芋递到旁边一个小太监手里,道:“去,把小皇子送到贵妃娘娘那里。” 烫手山芋没了,我和苗恩面面相觑。 “皇上,”苗恩试探着对里面道,“蓝尚书还在门外候着呢。” 里面稀里哗啦地响了一阵,闵京浑厚的声音响起来:“叫他进来。” 我整整衣裳踱进去了。 刚一进去,我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只见闵京赤着上半身坐在龙床上,两颗石榴籽润泽地镶嵌在胸前,腰肌上道道漂亮的弧度饱满而结实地在我眼前呈现着,修长的双腿垂在床边,更是看得我呼吸一滞。闵京捶了捶自己的颈窝,戴着扳指的手扣在床沿,看到我这副呆愣的模样轻笑了一声,低声道:“蓝尚书,朕的身子有这么好看么?” 我差点脱口而出好看这两个字,艰难地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小声道:“皇上,天冷了,您不可……”话未说完,闵京斜了我一眼,道:“朕热。” 我便不再作声。 “……两个时辰前,张太后自缢了。”闵京忽然道,平静的样子好像在谈论天气。 张太后自缢了! 我没来由的瑟缩一下。 虽然早料到闵京会趁西林党谋反外加窝里反之前解决张太后,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 现在已经知道了同生蛊不在张太后身上,她的死真可谓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只是礼部又要安排国葬事宜,还要昧着心思给这个老妖婆选风水宝地,真麻烦。 “不是朕下的手。”――嗯? “不是朕下的手。”闵京又重复了一遍,表情严肃起来。 我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张太后死了,这之前她已和九皇子接上头,拿到了遗诏。她这一死,遗诏下落不明,即使被张家拿到也不再具备效用。只有太后才有资格罢黜皇上,迎新皇登基,所以说西林党没有任何人有理由杀她,但又不是闵京杀的,那会是谁?我可不相信张太后会畏罪自杀。 如果杀手另有其人,那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九皇子身在何方?张太后死后他又将何去何从? “皇上,您知道吗?”我斟酌着开口道,“九皇子的事。” “嗯,苗恩说了。”闵京冷哼一声,“九皇子这般小卒,朕还怕他不成?就算那遗诏是真的又如何?张氏已死,朕倒要好好感谢那个不知名的杀手。只是这事出的诡异,朕不能掉以轻心,还得看好张家那几个,再把这个胆敢闯入宫中谋害太后的贼人揪出来。哼,九皇子,有胆来和朕抢皇位,朕就好好招待着他。” 我忽然有种预感。杀张太后的,不会是燕柳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抽了口冷气,觉得背后的角落里有些森然。 “徐斯走了,朕又无法夺情,如今局势已刻不容缓。”闵京的眼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凌厉起来,“朕必须在这几月内,铲平张王二氏,夺我闵氏完璧江山。” 我这才想起正事,于是道:“皇上,徐阁老一走,内阁有缺,依臣看可以令大理寺少卿林照溪填补此缺。” 闵京凤眼一斜,嗤道:“又是林照溪,你倒和他处得来。” 我干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林照溪也倒是有几分才能,不过还是太年轻了些。”闵京看着我,抚弄了几下手上的玉扳指,“内阁这个空,朕本是想让你来填的。” 我俯首道:“臣无力胜任。” “……蓝玉烟,你是不是担心一旦事成,朕会兔死狗烹?”很久,闵京才道。他的话里透着些不满,也有些伤感。 我默然不语,却形同于默认。 “过来,到朕身边来。”他唤我。 我顺从地走过去。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低声道:“也是时候让你安心了。” 说罢,我眼前一黑,他竟然亲了上来。 …… 皇上虽然后宫佳丽无数,吻却青涩得很,看得出亲人的经验很少。 我脑袋一阵阵发懵,一时间居然没弄清状况。这是要切磋的意思么?还是又存了心想戏弄我?这样想着,我心一横,搂着闵京倒了在厚实的龙床上,对着那枚温软的唇亲了上去。 闵京稍稍打开唇瓣,我便不顾一切地深入了进去,舌头滑过他的舌苔和上颚,汲取着他甜滑的津液。闵京和闵玉都是真正的好男儿,美虽美,通身却没有一丝女气,结实的腹肌尽显阳刚的气息,身形完美得令人双目喷火。他热烈地回应着我,手挽上我的脖颈,无声的鼓励着我,姿态性感而撩人。 我喘着气离开他的唇,带出一缕透明的丝线。手不安分地摸向他的胸口,居然触到了他胸前的那一点柔软。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一惊,忙放开他翻身跪了下来。 闵京也不恼,在床上仰躺了一会儿,由着我跪。 我跪在床前,心中惊骇无比。 ……我刚才都做了什么?对着皇帝,对着神圣不可冒犯的皇帝? “这胆子不也是挺大的吗?”闵京慵懒地坐起身,手指放在唇上摩挲了一会儿,冷眼瞥着我道,“蓝玉烟啊蓝玉烟,你可知道朕为何一次又一次地保你?” 我低着头,额角全是冷汗。 “……朕还是太子时去探望蓝正德,那时你才不过十二岁,长得呆呆愣愣的,实在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朕瞧了你几眼,连长相都没记住,自然不知道以后你是怎样吸引到朕的。 “后来你入宫做了闵玉的伴读,朕这才见你多了些,总能看到你那副憨态,不知不觉心情也欢快了许多。那时朕才觉得,这宫墙里,也有能些许春意。 “直到一日,朕被下药稀里糊涂的时候,满脑念的都是你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方才知道自己中了你的魇。 “朕知道你断袖,知道你养男宠,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在朝堂上没少整你们蓝家,却让你以为自己遭了惦记,只做个庸臣,不愿再与朕亲近。 “可朕不拦你。朕明白自己贵为天子,后宫佳丽无数,无法要求你些什么,只是一人生闷气罢了。蓝雅歌入了宫,明明是两张毫无相似之处的脸,朕却从她身上看出了你的影子,宠爱有加。朕把女儿嫁给你,那是知道你不会动她,只想亲上加亲罢了。 “如今朕已有了男嗣,便不再需要这后宫,不再需要这后妃……只要个你便够了。这歌白,朕定会立为太子,因为他身上有你我二人的血。 “朕承诺,有朝一日若铲平张王两家,你便伴在朕身边,陪朕俯瞰天下。 “朕,喜欢你。朕是因为喜欢你,才讨厌你断袖。” ……我已经完全傻了。 “罢,朕不需你现在回应。”闵京俯下身来,在我唇角印了一吻,“你只需记着,朕对你,有情。” 作者有话要说: ☆、30 …… 我软绵绵地出了养心殿,软绵绵地到了礼部,软绵绵地趴在了案几上。 半柱香的功夫前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例如皇上向我告白这种事,不过这也太不可能了吧…… 今早未翻万年历,不知是否忌白日梦。 皇上一定是冲凉脑袋进了水。我这张老脸老骨头,十足的糙爷们样子,是怎么在皇上心中敌过三千佳丽的?皇上是怎么从我身上瞧出来好的? 我越想心越凉。看来是白日梦吧,我还是再睡一觉好了…… “咳咳,叔,你能不能把屁股挪一下?” 我闻声回头看去,只见自己坐着的椅子上还有个人,我正牢牢地压在他的大腿上。我瞅了他憋红的脸许久,幽幽道:“灵儿,你喜欢我吗?” 宋灵图的表情变幻莫测,干笑了一声道:“当、当然喜欢。” “哪种喜欢?”我转过身子搂着他的脖颈,眸里泛着水意,“你对我,有没有情?” 他的额上顿时蹦出一根青筋。 咣地一声,我被他踹到了地上。 “容儿,去刑部把老虎凳搬过来。”他微笑着招呼不远处的容渊。 我趴在地上,屁股生疼生疼,心冰凉冰凉。 连日日和我朝夕相对的灵图都没有对我生情,皇上是怎么做到的? …… “什么?!”灵图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几,折子哗啦啦落了一地,“你说皇上,皇上他……” 我苦着脸看他。 灵图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词:“难怪,我说皇上在朝堂上看你的眼神怎么总是不对劲呢……” 容渊收拾着散乱在地上的书册,亦是一脸震惊的神色,却也没有不相信的样子。 我仍是苦着脸。 灵图呆了许久,歪歪斜斜地从地上爬起来,压低声音道:“叔,你不该高兴么?”说罢换了表情,意味深长地瞧着我,想从我的脸上瞧出什么来。 我动了动,有气无力道;“我怎么高兴得起来……那是我丈人……还是我妹夫……是皇上……” 平日里瞎想归瞎想,我从未想过会有一天真的得到皇上的眷顾,也并不希望得到这份眷顾。我和闵京之间隔了太多,纵是有缘,亦无分。 君无戏言。有这么一遭,我又想起以前他说的那些看似戏弄的话,心又凉了半分。 宋灵图蓦地就笑了:“你就别装了,赶紧把自己洗干净送到龙床上去吧,我和容儿会给你准备嫁妆的。” 我抬头看向左侍郎。 郑容渊蹙着眉,沉默了半晌道:“叔,你喜欢皇上么?”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毕竟是皇上……”他是君,我是臣,君臣不可僭越。 容渊看着我又道:“若皇上不是皇上,你喜欢他么?” 我嘴角一咧道:“这叫什么话,若他不是皇上,也不会遇上我了。” 缘由天定,我们二人注定是不得善终的孽情。 “……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君要臣上龙床,你也不得不上。”容渊的笑容里有几分无奈,叹着气道,“叔,你只得认命了。” …… 我在街上漫无边际地闲逛着,老远看见个白衣飘飘的身影,瞅着像耿冰牙。 他面前有辆高大的马车,有几个人正在往里面搬着东西,有家当有行李。耿冰牙执着一面青花扇,衣衫风流,身后带着一个小厮,眼神漂浮着不知在看些什么。 “耿翰林,你这是要做什么去?”我老远地看着,出言打了声招呼。 耿冰牙闻言回头,懒洋洋道:“辞官了,回乡。” 辞官回乡? “怎么好端端的要辞官?”我诧异道。 耿冰牙用扇柄托着下巴,似是答非所问道:“见惯了假笑,连真心的笑都快忘了什么样子。” 我这才想起耿冰牙一向特立独行,在翰林院中人缘也不好,人虽然聪明,却是不屑和那些伪善的大人们打交道,能隐忍到现在,也算是很难得了。 想到这里,我问道:“季将军知道吗?”你辞官的事。 他漫不经心道:“知道。” 我凝眉想了一会儿,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道:“他前些日子娶了两房小妾……”和你有关系没有? “哦,那两个女人是我在京中的相好。”他说着挑了挑眉,“怎么?” 我额角抽了半天,道:“你,你让他纳的?” 难怪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你把我当什么了?”耿冰牙没好气道,“自己欠的桃花债,我还没烂到让别人替自己还的地步。是他要娶人家的,关我什么事。” ……我无语。 能为他做到这份上的人,也只有季勋了。 可惜啊可惜,朝里本身都是一群老狐狸没什么美人,这下又少了一个,我心中不禁有些寂寥。 “蓝尚书,算来我也认识你有些时日了,”耿冰牙忽然眯着眼看我道,“说实话,你除了勉强算是个好人之外,真没什么出彩之处,怎么就那么多人喜欢?” 我闻言有些尴尬,讪讪道:“看相的说我桃花命。” “哦?”耿冰牙弯了两眼,“真巧,我也是桃花命。” “……”我嘴角歪了。 耿冰牙摆弄着手里的扇子,状似无心地道了一句:“不过,连皇上都能断上,你这才叫真正的桃花命。” 我愣了:“皇上?” “当初在琼林苑我就看出来了,皇上对你,可不是一般的关心。”他别有深意地瞥着我。 ……有这么明显吗!为什么我就没看出来?! 我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 耿冰牙桃花眼一斜,语气忽然变得悠远起来。“我很讨厌断袖。我大哥就是那样,为了个穷酸秀才寻死觅活,甘心受骗,丢尽了我们耿家的颜面,那秀才却抱着银子跑了。所以从小我就认为,断袖无好人。” “……”我闻言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是好人。” 耿冰牙打量了我两眼,没否认,却嗤笑了一声。 “也罢,今日一别,你我就难再相见了。”他淡淡道,“以后告老还乡,可以来江州找我一叙,我还当你是个友人。” 我欣然应着,看着他上了马车。 “相识一场,临别再给你个忠告,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他临上马车前,最后瞥了我一眼,“林照溪,居心不良。” 马车渐渐远去了。 我默默地站在原地,开口唤了一声:“燕柳。” 身边一阵清风拂过,燕柳凭空探出个脑袋来,发隙间一枚金色的瞳孔闪着妖冶的光芒。他依然冷冰冰的,像一条黑蛇一般,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我。 我左右看了看,小声问道:“后面有锦衣卫吗?” 他摇摇头。 我的心稍微松了一松,又问道:“张太后,是你杀的吗?” “……反正这婆娘早死比晚死好。”他默认,样子有些不以为然。 没错,如今闵京顾虑着她,身边又没有武艺高强的亲信可以任用,杀她可谓难上加难。徐斯回乡,朝里危机重重,如此一来的确是死的是时候,扼制住了西林党的进一步动作。杀掉张太后轻而易举,然而其他的西林党却不能如此草率的谋杀,天下人不能信服,也并未找出他们窝藏的银两和谋反的证据。 燕柳杀了张太后这事还是不要说给闵京较好,否则我就算是彻底卷进去,脱身不得了。 又想起耿冰牙临走前的话,我低声对燕柳道:“帮我打探一个人。” 如今西林党还要靠闵京自己打压,我却更关心另一件事,另一个人。 “林照溪是么?”他了然道。 我心中一紧,点了点头。 若他不是我的小七…… 作者有话要说: ☆、31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尚书府,恍惚着看到太师椅上坐了尊钟馗。 衣衫褴褛的钟馗凉凉地看了我一眼,道:“听说你最近在和皇叔闹别扭?” 我平静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时辰前。”她说着站了起来,脸上那两道泥迹分外清晰,袖子上也开了不少口子,活脱脱一落难的乞丐。 我捏着鼻子呻|吟道:“这么臭,快去洗洗……哪有姑娘家的样子……” “我刚去了一趟宗人府,皇叔看起来很憔悴。”知赏不依不饶地追问着,大有我不说就不放过我的架势,“你们到底怎么了?” …… 我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话头道:“张太后死了。” 我和闵兰的事谁也说不清,还是少个人掺和较好。 我本以为知赏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欢呼雀跃,谁知她却目光一寒,道:“怎么死的?” 我含糊道:“自缢……”其深意不言而喻。 “哼,太便宜她了!”知赏恨恨道,同时攥紧了手里的剑。 “再怎么说她也贵为太后,总得死得体面些,不过张庚寅那父子俩就没这么好命了。”我仍是捏着鼻子道,“多半骨头都找不到地方埋。” 知赏一愣:“父皇下定决心要铲平他们了?” 我点头,刚想再作解释,只见知赏又道:“你和皇叔到底怎么了?” ……女人的好奇心真可怕。 我的额角抽搐,再抽搐。“你无须关心这些。”女流之辈,自是不懂其中复杂。 知赏凝眉打量了我半晌,终于放弃了。 “我只希望你不要做对不起皇叔的事。”她说着抹了一把脸,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我在她身后喊道。 “张老婆子死了,高兴!喝酒去。” 我便这么在堂中坐下,直到日头西沉,再到打更声起。 夜半燕柳回来,沉静地坐在我身边。 “如何了?”我问道。 燕柳动了动,道:“……林照溪他会武功,虽然比我差些,但还勉强算得上是高手。尤其是轻功极佳,耳力也很好,发觉我在之后就不动声色地跑了。” 会武功? 他一介文弱书生怎么会武功?小七家里从来没请过武师。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我学艺不精,但是,”他的眉心皱了起来,“那同生蛊好像在他身上。” 同生蛊怎么会在林照溪身上? 我一时转不过弯,呆坐在屏风前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莫非,他真的是九皇子? 燕柳接着道:“另外,他和户部侍郎的关系似乎不错。” 我愣住了:“……白修静?” 我相信燕柳对我说的每一个字。 无论林照溪是何种身份,居心不良四个字绝没有冤枉他。然而他却伪装得极好,连我也禁不住为他一再开脱,忽略掉那些不自然的小细节。 “不会是个好人。”燕柳下了结论。 鼻间又萦绕了些许油脂和香料的香味,和心里的念头一起袭上来,锥得我头痛。燕柳复杂地看着我,手轻轻抚上了我紧蹙的眉心:“……我帮你找解药。” 夜光下他身姿如竹,美得冷清。 我掠开他遮挡着脸颊的一边长发,吻上了他那抹金色,再伸手扯开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抱了起来。 燕柳安静地随我动作着,直到两人进了房,喘息着倒在床上。 …… 张太后之死果然比季皇后更加轰动。 朝堂上王悲卿气定神闲,张氏父子则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燕柳杀掉张太后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现在西林党的张氏一脉没了张太后这一支柱,简直如一堆无头苍蝇。反观王悲卿,想必是早有此意,细看竟能从那条条皱纹里看出笑意来。下一个便要轮到他,不过也许会棘手些。 闵京清理了一批锦衣卫,东厂也大换血了一回,地方官和张家有些联系的都撤换的差不多了。张氏父子一直老老实实,没有动静。 这一日下午我在礼部和灵图下了会儿棋,便起身到户部。 我脚步放的极轻,因为听燕柳说,林照溪的耳力极佳。 繁密的枝叶中,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两个穿着官服的人影。 离得太远,我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只见林照溪说着说着,脸上忽然挂了一丝怪异的笑,然后上前吻住了白修静。白修静挣扎着打了他一耳光,惊慌失措地逃走了。 我静了一会儿,把脚步放重,朝孤立着的林照溪走去。 “清琪,你怎么在这里?”我勉强地笑着与他说道。 他脸上之前的阴霾和怪异顿时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小鹿般清亮亮的澄澈。他望着我柔声道:“大理寺有几个案子牵扯到户部,我来这儿探一下。” 然后又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我,问道:“皇上允了内阁的事吗?” 他定是以为我中了那迷情,所以一举一动没有任何掩饰。 他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我面前的形象,跟朝里那些醉心仕途、沽名钓誉的俗人没什么两样。 之前也是,他和我谈天的那些话看似都在围绕着我和他的情,实则无一不在急切地要我为他举荐,直到坐得更高。他把自己掩饰得很好,让我误以为他其实爱慕着我;其实却不然,他甚至连和我肢体接触都显得很僵硬。 “……你到底是谁?”很久,我颤着声问道。 他怔了一下,似是不解道:“玉烟哥哥……” 我咬咬牙,道:“你不是小七。”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心绪打着转。 “我的确不是小七。”他忽然就笑了,“我是林照溪。” 我心中有块地方,蓦地塌了下来。“你不是林照溪。”我缓慢而又肯定地道。 我本以为他会否认,会用那清纯无辜的眸子为自己辩解,然后我就可以选择再一次被欺瞒,再用迷情香被他迷惑,心甘情愿。 “没错。”谁知,他终于扯下了自己的面具,冷漠又高傲地对我道,“我除了林照溪,还有个名字,叫闵熙。” 闵熙。 九皇子。原来,他真的是九皇子。 预感终成真,之前那份不安愈发升温。“你想做什么?”我哑着嗓子开口道。 “你说想做什么?”他倾过身来,附在我耳边低声道,“当然是,夺位。” “当年先帝被张氏那个老太婆逼迫,拟了份假遗诏给她。我拿着遗诏逃出深宫,方才看见那遗诏上的墨色尽褪,是个假货。在瓦剌生活多年,又纵游五湖四海,我觉得这天下已无乐趣,便想回来坐个皇上。可惜那老太婆这么干脆就死了,我还得靠自己,不,靠你。”他破罐子破摔般交待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很是不屑,“差点忘了说,我的确认识你那举家流放至瓦剌的小七,不过他早就死了。我只不过在他临死前,知道了一些你们之间的事罢了。” 小七……死了。 我苦笑道:“你为什么不跟着西林党?” 他嗤了一声说道:“西林党太过招摇,早晚有一天会被拔得根毛不剩,依靠他们一步升天,不如靠你这个天子宠儿,步步为营。” 油然而生的寒意让我后退了一步。 他轻蔑地看着我,早已不复之前那般胸无城府的模样,倨傲而又陌生。“蓝玉烟,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熟悉的香料味扑鼻而来,我捂着胸口哑声道:“还不是……你用的药……” “是啊,我马上就不再需要你了。”他笑着道,“等我到了内阁,就可以用药控制闵京,让他爱上我,心甘情愿地把位子让出来。” “――到时,你就没有用了。” 我从没想过自己的结局会是这般,也从未想过自己心中有了绮思的人会是这般。 我注视着他,那方才被白修静打了一耳光的脸颊还泛着微红。 “那白修静在西林党……” “白修静是我的人,”林照溪看着我,一字一顿道,“我的……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九皇子 深宫。 宫墙内传来几声压抑的哭喊。 “林,林姐姐……”小宫女满脸泪痕,躺在榻上痛苦地呻|吟着。 林惠妃握住她的手,手忙脚乱地安慰道:“好妹妹,孩子就快出来了,再忍一下!” ……不多时,孩子终于呱呱坠地,小宫女也昏了过去。 林惠妃冷眼看着那在污秽中蠕动的婴儿,有些嫌恶地拍拍自己的衣裳,走了出去。“生出来干吗?”她低低念着,“一个小宫女而已,免不得又要母凭子贵。姐姐妹妹,叫得倒是好听。” 这时,林惠妃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唤:“大小姐……” 林惠妃回头,听那老太监汇报了一通,秀丽的眉一挑,若有所思道:“姨娘生了弟弟?” 不远处黑暗的角落里,婴儿小猫般的哭声越来越低,快要没了呼吸。林惠妃看着婴儿,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她走过去把皱巴巴的婴儿抱在怀里,笑着对老太监道:“你回去,把弟弟抱过来。” 老太监一惊,道:“大小姐,您的意思是……” “这女孩在宫中虽没权没势,孩子以后也是要勉强封个王的,我林家几近没落,若以后有个三长两短,还可以投靠有林家血脉的亲王。”她巧笑着道,“你看如何?” 老太监迟疑着伸手将婴儿抱了过去,道:“那他……” 林惠妃一甩衣袖:“把他送回去,做个下人养活便是。” 老太监很快回来,手里捧了个细白可人的婴儿,和小宫女生下来的婴儿简直是天壤之别,越看越是惹人怜爱。有个孩子,是多大的喜事啊…… 若不是我被那个姓吴的女人强灌了绝育的汤药…… 林惠妃咬着牙,恨恨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抱着婴儿回到了宫中。 小宫女没能熬过第二天,死了。九皇子闵熙待在深宫不为人知,私底下由林惠妃抚养。 吴敬妃七日后失足落入莲塘,十一岁的闵京过继给了张皇后。 八年后,闵京登基前夕,被张皇后投毒,诬陷为林惠妃所投。 当张皇后领着一干宦官宫女来诬陷林惠妃时,闵熙正伏在前殿的榻上小憩,眼睁睁看着林惠妃被拉走,身边的亲信宫女们都服下了鸩毒。 “你是谁?”料理完那些杂鱼,张皇后的眼睛落到了闵熙身上,“怎么和她长得有两三分相似?” 闵熙知道,她把自己误以为是林惠妃偷偷生下的、未报玉牒的小皇子,稍有差池,自己的小命便要不保了。 自小深居后宫,他看惯了女人之间的戏,也学她们演戏,便善演戏。 戏,是保全自己的唯一方式。 闵熙看着她,忽然揉揉眼睛,软软地道:“娘……” 张皇后愣住了。闵熙走到她身边,天真地抱着她唤道:“娘!”说完皱皱鼻,傻笑了一下。 张皇后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挤出一个还算和蔼的笑容,她问:“你叫什么?”闵熙放下手,皱着眉头吃力地想了一会儿,含糊道:“呼……熙……” 张皇后愈发疑惑起来。 旁边一个宫女小声地附在她耳边道:“皇后娘娘,是九皇子。” “九皇子?我还以为他早死了呢。”张皇后终于展颜笑了,“竟是个痴儿。” 她摸了摸闵熙的脑袋,心里想着:倒是个可以用的棋。 “以后,我就是你娘。” …… 太子沉沉地睡着,张皇后坐在床边,幽深的眼眸不知在算计着什么。 一个苗人打扮的少女正默默地立在一旁,听候差遣。 张皇后起身,和颜悦色地对闵熙道:“九儿,你听母后的话,让她给你们种个蛊,这样他登基后就可以将你保全。”说完,她忽然想到这是个痴儿,根本不用这般大费周章,于是自嘲地笑了笑。 闵熙心中冷笑。 说白了,只是不想自己冒这个险罢了,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把蛊种在他身上,却骗闵京说蛊是在自己身上,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可安然无恙。即便是九皇子登基了,也可用这蛊的同生之名除掉闵京的谋逆之心。 虽然心中漠然,他却温顺地伸出了胳膊。 闵熙就这么成了张皇后孝顺的傻儿子,直到皇上驾崩。 皇上驾崩的那一天,张皇后将所有陪侍的太监宫女斥出殿外,独自一人在养心殿内陪了他一下午,出来时,手上握了份遗诏。 她把遗诏递到闵熙手里,得意地拍着他道:“九儿,你可以当皇帝了!母后也可以当太后了,呵呵呵……” “皇上驾崩了!”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皇宫里乱成了一团。 闵熙趁乱出了宫,对着阳光打量着手中的遗诏。 遗诏上的墨字渐渐褪去,是假的。 他眯起眼睛,顺手敲晕一个路过的小太监,穿着他的衣服出了宫,回了林府。 …… 真正的九皇子在林维鸿和林夫人的照料下,一天天无忧无虑地成长起来。 他对童年的唯一记忆,就是蓝玉烟。 “你长得就像白兔般可爱。”蓝玉烟初次见他时,那笑眯眯的样子就像只狐狸,“不如我就叫你小七吧。” 小七。从那天起,他就叫小七。 林维鸿和蓝玉烟之父蓝正德关系极好,他便经常由蓝玉烟看着,领着四处去玩。蓝玉烟自幼便喜欢美的事物,而小七的眉眼都生的极为精致,所以他对这个弟弟简直是疼爱到了骨子里。蓝家还有个小女儿雅歌,比小七稍大些,两人也很玩得来。 小七很享受和蓝家兄妹在一起的日子,心想着,若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直到某天,出现了两个和他争宠的人。 五皇子闵玉,七皇子闵兰。 准确地说,和他争宠的人只有一个闵玉。闵玉和蓝玉烟年岁相仿,两人时常黏在一起,把小七支去和闵兰玩。闵兰是个漂亮的小美人,性子温柔和气,又不认生,再加上雅歌也大大咧咧的,一时间日子倒出彩了许多。 可小七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一天,他终于忍不住把闵兰支开,偷偷跑到了后院蓝玉烟的书房。 “嗯……” 推开那扇虚掩的门,耳边传来了一些零碎暧昧的声音,凌乱的床帐下那交错的人影,深深地刻入了他的眼里。 他的哥哥,他尊敬的哥哥,正伏在闵玉身上,百般纵情流连。 他悄悄地掩上门,哭了。 他年幼,不知道那是在做什么;可他终于知道,自己是喜欢蓝玉烟的。 终于有一天,闵玉封了王,抛下蓝玉烟走了。 那之后的蓝玉烟整日失魂落魄,食不知味,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肚里的忧愁、没流下的眼泪。闵兰当了宗人令,也出宫建府,相交渐渐少了起来。 他却很高兴,因为蓝玉烟的身边终于又只剩下了自己。 然而不久之后,风云色变。 林惠妃莫名其妙被安上谋害太子的罪名,被处以极刑;朝中林氏一族举家迁往边疆荒地,他也不得不跟着一起走…… 那天那浑浑噩噩的在家中收拾着行囊,门外忽然进来一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小少年。 小少年说,自己才是真正的林照溪。 ……原来,这么多年他所贪恋的一切,都是假的,人是假的,名姓也是假的。 “你还可以回宫,做你的皇子或皇上。”林照溪稚气的脸上阴霾重重,净是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成熟。 一切,都只不过是两个人的易位。 他没有回宫,而是和林家一起去了瓦剌。临行前,他看着恍如无魂木偶般的蓝玉烟,轻声道:“玉烟哥哥……莫要忘了小七……” 蓝玉烟没有焦点的眸子在这一瞬间聚了光,望着他笑道:“我怎么会忘了小七呢。”然后微微弯下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然后他就坐在颠簸的马车上,一直哭一直哭。 这期间林照溪一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哭够了,他擤一擤鼻子,喃喃道:“我喜欢他。” “喜欢?”林照溪冷哼了一声道,“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喜欢。” 他们就这么到了瓦剌。 闵熙恢复了他真正的身份,林照溪。 那他呢?他既不是闵熙,也不是林照溪。 【你长得就像白兔般可爱】 他心一动,给自己了起了个名字叫白修静,字念七。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念着有一天,能回到那人身边,还能听那人叫自己:小七。 林维鸿一把年纪,经不起路上颠簸,未至瓦剌便猝死在了路上。林夫人带着两人生活了几年后,也去世了。两人相依为命,整日与马背打交道,又结识了绰罗斯氏庶子,仲颜帖木儿。 仲颜帖木儿立志夺嫡,代替父亲成为瓦剌的新首领,他的雄心壮志很快影响到了生性不羁的林照溪。 三人习武射箭,在草原上肆意地生活着。 当帖木儿终于夺得首领之位时,林照溪策马越过原野,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我会让你当上皇帝。”他这么对白修静道。 白修静心中一动。 他并不想当皇帝。 可他知道,只有入朝,才能再次见到那个人。 林照溪以他的身份参加科举,而白修静则是拟了一份徐州的假户籍。 “……如今朝中,皇上最待见的便是那蓝玉烟,不过那呆子似乎并没有发现。”从琼林宴回来后,林照溪一直笑着,“那么能用的,也便只有他了。” 林照溪计划用瓦剌的迷情香来迷住蓝玉烟,使他变成自己的木偶,进而接近皇上;白修静也去融入西林党,搜集他们的罪证,以便日后一网打尽。取血的时候,白修静小声道:“用我的血吧……”他不想让蓝玉烟爱上除了自己的任何人,哪怕是对自己有恩的林照溪。 林照溪听闻这话后冷笑了一下。 “你对他多年来的念念不忘,可以放下了。”他以一种极阴冷的语气说道,“你今后是要成为帝王的人。帝王无真爱,专宠必亡国,他的存在对你来说是阻碍,你若再放不下,我就杀了他。” 白修静只好沉默。 多年来,他依靠林照溪而活,从不敢对他的意见有一丝一毫不忿。 他庆幸的是,下药几个月后,蓝玉烟都没有表现出半点中招的迹象,仍对林照溪以礼相待。但林照溪做戏多年,不论内心泛着怎样的波澜,见到蓝玉烟时眼里都流淌着真诚的爱意,任谁看了也不会说他在演戏。他怕,怕蓝玉烟会爱上他。 白修静随季勋去了瓦剌部,与儿时好友仲颜帖木儿相商,两人秘密地达成了一个协议。 林照溪放出九皇子回京的消息,去找了已经变成太后的张皇后,编了一套被人掳走漂泊多年治好痴病的说辞来,希望她帮助自己登基。但事实上,他的目的是引闵京速速下手,杀了张太后。这个女人野心太大,不得不除,让闵京杀,自己的手上也可以少些血腥味。 林照溪感觉到蓝玉烟正在对自己动情,也感觉到他已经在怀疑他,怀疑他不是小七,甚至派人来跟踪他。 有时他也很好奇,这个一无是处的老男人是怎么吸引住白修静的?蓝玉烟对他来说,多看两眼都是倒胃口,只有仲颜帖木儿那般草原上的男儿才符合他的审美。 “蓝玉烟到底有什么好的?”他站在户部前的小苑里问白修静。 白修静沉默很久,却道:“我不想当皇帝。” 林照溪扬了扬眉道:“若我非要你当呢?” “我,不,当。”他抬头对上林照溪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是为了蓝玉烟?”林照溪走上前,眼神愈发怪异,“为了蓝玉烟,你连皇位都不要?” 白修静不语,形同于默认。 “荒唐!你是要成为君主的人,怎能时时念着儿女情长?”林照溪冷声道。 白修静忽然抬起头,眼里泛着血丝,厉声道:“你为何要拦着我?拦着我和他见面,迫我隐瞒身份,难道就因为怕我沉沦其中当不好帝王?莫非你爱上了他?” “怎么可能?”林照溪只觉得自己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兀自笑了一会儿便板起脸道,“我爱的是你,修静,我只爱你。” 白修静愣住了。 多年来,林照溪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爱着他的。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应该爱他。 林照溪上前,慢慢地把唇贴到了他的唇角。 “啪!”白修静想也没想,给了他一耳光就惊慌失措地逃了。 白修静跑了很久才停下来歇息,远远地回头望了一眼。在草原时他便善骑射,双眼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只一瞥,他便看到原先他和林照溪在的位置上,站了个蓝玉烟。 是蓝玉烟,还有他那熟悉的、失魂落魄的表情。 林照溪终究还是把他伤了。 …… 夜半,林照溪抱着白修静低低地笑道:“我骗他说我是九皇子,还说,真正的小七已经死了。” 怀中人颤了一颤。 林照溪深情地望着他,眼里是熟悉的做戏时的姿态。“我只爱你,修静。” 他从林照溪怀中挣出来,退后了一步,摇头道:“不,你爱的是君王,是上位者。”深吸一口气,他又道:“你还爱你自己。” 林照溪低了头,似在深思,倒也不置可否。 “那么,你为什么不自己当君王呢?只要你说你是闵熙,这天下没有人会去质疑。”白修静竭尽自己所能地劝说着他,“只要你当了皇帝,就不用再爱我,就可以只爱自己了。”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他本以为林照溪会大怒,会斥责他。 谁知,林照溪沉吟良久,突然欣喜道:“你说得对。” 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却强撑着笑道: “……从今以后,你是闵熙。而我,我想要回自己林照溪的这个身份。” 林照溪眸光一凛,沉着脸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把玉烟还给我。他本就该属于我。” 林照溪笑了。 “好啊。” 【九皇子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33 夜深,我一路狂奔,踢开侍郎府的大门,一头倒在了灵图小两口的床上。 灵图和容渊正在把酒言欢,看到我时吓了一跳。 我也厚着脸皮,四肢大张着躺在床上,大有随遇而安的架势。两人面面相觑,继续把酒言欢,把我当成了空气。直到吃饱了喝足了衣裳脱了该就寝了,他们才想起这屋里还多出个我来。“没事儿,你俩该干啥干啥,别在意我。”我扯开自己的衣襟,趴在床上朝他们露出了一个销魂的笑容。灵图的嘴角歪了一下,不动声色把酒碟收拾好,和容渊一起搬了把椅子到屋子中央,二郎腿一跷,剔着牙道:“好吧叔,你快说说出啥事了,别憋在肚里气坏了身子。” 我坐起身,无比严肃地道:“知赏回来了。” 灵图翻了个白眼:“就这?” “……” “为爱所困?”容渊也剔着牙,不紧不慢地道了一句。 我露出一个悲悯的表情,倒了下去。 灵图佩服地看了一眼容渊,嘟囔道:“……还真是。”他悠闲地站起身,伸出指头捅了捅我的腰,嘿嘿一笑道:“不知道除了皇上,还有哪位美人有这个能耐让叔伤心啊?” 我闷闷地道:“林照溪……” “啥?!”两人齐声道。 我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在两人的枕头里,仍是闷闷地道:“因为有那犯桃花的命格,我便以为谁都对自己是真心的。这下受了挫,才知自己的确是个庸人,人家看上的,也不过是我这个尚书能向皇上举荐的能耐。”明明无情,却还对我下了那种迷情的药,唉,我可算是赔大发了。 …… “叔你真心喜欢他么?”灵图忽然问了一句。 我摆手道:“我这把年纪还有什么真心不真心的,瞧着觉得舒服罢了。” 转头看容渊,容渊的表情有几分狐疑,犹豫了一下道:“……清琪兄不像那种人啊。”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灵图拦住了。灵图沉吟良久,幽幽地叹道:“叔,你只要知道,不管多少人骗你瞒你,至少我和容儿是决计不会背叛你的。” 这我当然知道。 鼻尖顿时热热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从侍郎府上拐出来,鬼使神差地,我一路迈向了宗人府。 闵兰府上的管家和侍卫都认得我,二话不说就给我开了路。“王爷呢?”我向管家老伯问道。 管家老伯面露尴尬之色,支吾着道:“王爷在……在红袖夫人房里……” 我登时黑了脸。 七拐八拐地拐到了那女人的闺房,气势汹汹地把门撞了开来。 摇曳的灯火下,闵兰手执酒觞,蹙眉看着那扇被我踢出一道印记的门。他面前的女人披着红纱,嘴角含笑,正殷勤地为他斟着酒,胸前的内容在绸绢下呼之欲出。我嫉妒地看了她一会儿,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夺过闵兰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走上前把他打横抱起,也没理会红袖惊异的眼光,径直抱着他去了主卧。 到了闵兰的房里,我闷闷地把他扔到床上,扒净了两人的衣裳,身子一挺就撞了进去。 “――嘶!”脖子上一疼,只见闵兰尖细的指甲扣进了我的肉里,眼里满是痛苦。 我慌忙撤出来,手足无措道:“嫣、嫣儿,我……”闵兰埋怨地看了我一眼,抬了抬身,眉头仍拧得紧紧的:“你好歹……也做一下前戏……啧……疼死了……” 我往下一看,那里果然出血了,滴落在床褥上晕染成一小片,触目惊心。深深的内疚代替了之前的不爽,我心疼地道:“嫣儿,我错了。你罚我好了。” 闵兰闻言,久久地凝望着我,忽然噗哧一声笑道:“我罚你什么?” 我挠挠头道:“轻一点的都成。我虽然皮糙肉厚,但也挺怕疼的,板子就算了吧。”话音刚落,我便生生挨了一巴掌。 一抬眼,闵兰漂亮的眸子染上了些许朦胧雾气。“我在府里等了这么多天,你就是不来找我,今个儿终于来了,却害得我,害得我……嘶……” 我内疚地看着那处受伤的地方,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会儿,便凑过去吻住了他。 “你……唔……”他睁大了眼睛,象征性挣扎了两下,便抱着我的头纵情起来。 吻着吻着,我忽然想到,似乎姓闵的都有一个共同点:不会接吻。 闵玉是,闵京是,闵兰也是,只会一昧地乱撞,始终不得要领。 好久,我才气喘吁吁地结束两人的吻。他双颊泛着红晕,用鼻尖轻轻蹭了蹭我的脖子,示意我继续。我向下噙住他胸前的一粒软嫩,唇舌滑过他的双乳,落到小腹,终于到达那个和主人一样精致的地方。□了好一会儿,却是一点不见那东西抬头,我疑惑地抬起头道:“嫣儿,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他轻笑了两声,“我很久以前就不举了。” 我一颤,问道:“很久……那是多久?” 他轻轻翻过身,揽着我的腰道:“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在母妃的肚子里被人下了药,生出来后,御医便说我今后或许会有些缺陷。”他说着,纤白的手握住了自己软软的□,搓弄了几下,无奈道:“所谓缺陷,也便是如此了。” 我愣愣道:“那你从未……” 他眨了眨眼睛:“是啊,从未有过情|事。府里的那些姬妾,也是给外人看的摆设。” “那红袖呢?” “她是我认的义姐。” 我心中一酸,狠狠搂住了他。 嫣儿……我的嫣儿…… 他抱着我,慢慢分开我的大腿,秀美的头颅滑到了我的两腿间。“嫣儿,不行!”我惊慌地推开他,捡起散落在旁边的衣裳就想穿上。 闵兰不举,我怎能一人享乐?得赶快把娘找回来,看看有什么能治这不举之症。 他看了我一眼,眸里是惊人的艳色。然后他不管不顾地埋下头,含住了我那高耸的东西。 天哪,好…… 好…… 好疼!! 为什么处子都只会用牙呢? 我欲哭无泪。 闵兰兀自折腾了好久,我那东西不但没有发泄的迹象,反而萎靡了许多。趁他喘气的功夫,我赶紧从那两瓣红润的唇里抽出来,吸了两口气,拭干了眼角疼出的两滴眼泪。 …… 抱着闵兰时,我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莫名的哀戚。 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该有多好。 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该有多好。 我没有遇到燕柳、林照溪,就这么和闵兰安安稳稳地过着,多好。 …… 第二日我精神抖擞地走出门,看见燕柳倚在门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忽然有些心虚,咽了下口水道:“昨晚你一直在这儿?” “嗯。” “什……什么都听见了?” “嗯。” 我顿时尴尬起来,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他淡淡道:“我说过了,总有一天我会走的。可在那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论你有几个人。” 这话刚说完,闵兰穿戴好走了出来。 他瞥了燕柳一眼,也没问他是怎么进来的,意味不明地看向我道:“你另一个相好?” 确有其事,就不能否认。 我耷拉着脑袋等待判决。 “……罢。”闵兰叹了囗气道,“三个人一起过日子,也无妨。” 说罢含笑看着我,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揽着两个人,忽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就是所谓的……齐人之福? 作者有话要说: ☆、34 皇后和太后先后薨逝,给天下百姓带来很大冲击,一时间京城动荡不已,有很多道士妖僧开始趁着国葬散播谣言,被闵京当街腰斩了几个,又下了几道严令,算是勉强平息了下来。 户部换血,西林党多年来积攒的油水开始浮出水面,不过查出苗头的都是些小数目,闵京没有声张,暗地里紧盯着张氏父子。 张氏父子每日上朝时的表情都很怪异,还时不时偷瞟一下王悲卿。王悲卿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淡定地上朝,淡定地拟票,淡定地回府,淡定地睡觉,新换的锦衣卫卯足了劲儿也没查到任何他的蛛丝马迹,闵京看见他就皱眉。我估摸着他是瞅着空来了个暗度陈仓,把钱财送回了老家,给闵京稍微一提,他立马派几个小御史暗地查去了。 林照溪自那天后,见了我依然不卑不亢地唤一声尚书大人,眸里仍是初见时的清澈,让我一度以为那天他阴冷的模样、说出的话是做梦。然而他看着我迷惘的样子,总是意味不明地笑笑,眼里带着些嘲讽,却又很快淡去,像没事人一般从我身边绕过了。 他似乎料定了我不会揭露他九皇子的身份。 的确,我不能唐突。 他和容渊交好是朝中有目共睹的事,若我莽撞揭露,皇上不信,就是我遭殃;皇上信了,就是容渊遭殃。帝王为巩固河山,从来都是宁肯错杀三千不愿放过一个,开朝皇帝就曾因一案诛杀两万官员,毫不心慈手软。林照溪身怀武功,随时都可以来个金蝉脱壳,而容渊和那些他有过密切来往的小官,绝无可能逃过此劫。 张太后已死,传闻中的遗诏又都是假的,我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是九皇子。我相信他能这么坦然把身份暴露给我,便一定是有着掌控全局的能耐,手中还有戏码尚未上演。 而且,我私心里也有个声音,不想让他人头落地。 又能如何? 于我这个庸臣来说,江山是否易主,为谁做事,都无甚干系。 可那人是闵京。闵京说,他对我有情。 ……我绝不能给他接近闵京、对闵京下药的机会。 “蓝爱卿,当初举荐他的是你,现在叫朕不用他的也是你,你到底想让朕如何?”闵京瞧着我无奈道。 闵京观察了林照溪一些时日,自觉可用,便想让他顶了内阁的空,可原本举荐他的我又连连阻止,心中疑惑可见一斑。 我有些揪得慌,竟开口道:“九……” “九?”闵京脸色一变。 “就、就是……”我心一横,俯首道,“臣请入内阁,为皇上分忧。” 长久的沉默。 闵京掀开自己面前金线穿着的珍珠帘,凤眼犀利地扫了我一圈,浮上了些许笑意:“想开了?” 我讷讷地应了一声。 闵京放下了帘子,盘腿坐在厚厚的绒垫上,阖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已是深冬的天气,养心殿内却十分温暖,光是火炉就放了好多个,烤在身上暖烘烘的。闵京这些日子忙于国事,没怎么好好吃过饭,身形瘦削了许多,裹在狐裘里都显得十分单薄,脸上也尽是疲态。他并未束发,淡色的菱唇紧闭着,半睡半醒的样子别有一番美人的风味。 我看着他,又想起家里的那两个,心中促狭地笑了两声,也学他的样子阖起了眼。 正当我昏昏欲睡之时,闵京掀开帘子,一把将我扯了进去。 我一头栽到绒垫上,慌乱地起身道:“皇上,臣……” 闵京睁开眼懒散地看了看我,口中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又把我拉回身边,手放在我的腰上道:“陪朕睡觉。”然后吁了口气,鼻梁挨在我的颈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我感到那一股又一股的热气喷在自己的喉结上,痒痒的。 没多久,闵京的身子不大自然地动弹起来,又紧紧抱住了我,大腿在我腰上磨蹭了两下。我一僵,分明感到有个热热的东西透过层层衣物,在下面顶住了我的腰。 再一抬头,闵京的凤眼微眯,脸上有一抹薄红,却是面无表情地道:“朕最近没有招幸宫妃,有需要也很正常。” ……这么明显的暗示,我要是听不出来才是傻了。 又想起之前容渊对我说的话。 君王之命,不得不从。况且,我也实在没什么贞操可言。 我狠了狠心,三两下把自己扒干净,梗着脖子把自己亮在了闵京眼下。 ……过了片刻,我睁眼,只见闵京的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你这是做什么?”他颇有些嫌弃的看着我。 我愣愣道:“皇上不是要臣……” “朕要你什么?”闵京轻笑两声,“朕虽然喜欢你,但朕不是断袖。” 虽然喜欢我,但不是断袖。 虽然喜欢我。但不是断袖。 我的嘴角裂了。 “蓝玉烟,你这面相,倒还真不怎么俊。”闵京幽幽地盯了我半晌,凑过来道,“这身子,比富人家的娈童粗糙,又比战场上的将军单薄,没有丝毫吸引人的地方……” 我闻言只是苦笑。 闵京垂着头,忽然在我□的胸前亲吻了一下。“但朕……还是喜欢……” 他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他最近,真的是太累了。 我拉过旁边厚实的锦被为他盖好。 坐起身时,苗恩已不知道在旁边站了多久。 他原本妖孽的脸庞已洗去了铅华,只余下素净的面容。他瞥了我一眼,目光又落到睡着的闵京脸上。有一瞬间,我竟觉得他有些哀伤。 他身上穿着黑色厚重的狐裘。 这天下,也只有他敢、也只有他能穿和帝王一模一样的狐裘。 苗恩是司礼太监,宦官之王,只要他想,天下便可为他所操纵。 但他没有。他是闵京最忠诚的臣子,在我看来,这忠诚已经超越了它应有的界限。 天干,苗恩的嘴唇有些干裂。他舔舔唇,目光落在我胸前那刚刚被闵京亲吻过的地方,很久才细声道:“外头冷~蓝尚书还是快些披好衣裳吧~” 苗恩送我出养心殿。 绒毛般的雪花飘转而下,落在他苍白的嘴唇上。 我原本讨厌他,真的很讨厌。 但是我得承认,这样的他很美。 美到,足够站在帝王身侧。 作者有话要说: ☆、35 我回了礼部,坐在书案前发着呆。 将近年关,只有户部忙得不行,其余五部可谓是相当清闲。原本礼部要准备年宴,这会儿理应也是要忙的,可今年实在晦气,死了两个大人物,一切喜事也便要取消了。我自作主张地给礼部的几个辛劳的郎中放了假,又给灵图小两口求了个探亲令回乡,一时间礼部空荡荡的,只余下我一个光杆尚书――看门。 “燕柳?”我试探着唤了一声,却是无人答应。 我找不到什么事做,方才从养心殿带出来的睡意仍未消散,于是便裹好衣服,端了个火炉搁在脚底下,仰在铺了垫子的椅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窗外的北风不再卷着雪花呼啸时,我感到嘴唇上敷了一个软软热热的东西。 “嫣儿?!” 竟是闵兰。 闵兰脚踏雪白绒靴,披着华贵的大氅,站在那里端的是一幅如玉美人图。他刚从外面进来,身子还是冰凉的,唇上却嫣红一片,瞅着我笑得分外狡黠。我摸摸自己的嘴角,顿觉了然,也不与他客气,径直扑上去热吻了一通。 闵兰许是刚喝过酒,唇舌间氤氲着一股淡淡的酒香,我捧着他的脸颊一再品着那唇,咂咂嘴道:“可是自个儿酿的果酒?” “就数你鼻子灵便。”他笑起来,调皮地在我鼻尖舔了一下。“放心吧,给你这酒鬼留了好几坛呢。” 我走到窗前看了一眼窗外昏暗的天色,关好窗落下栓,把闵兰揽到怀里责怪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家呆着等我,亲自跑来作甚?冻坏了身子,遭罪的还是自个儿。” 闵兰脱下大氅搭在一边,在我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凉凉的唇贴在我的颧骨上,呵着气道:“这些天皇上日日召你进宫,都抽不出空来仔细恩爱。你不想我,我倒还念着你。”说罢,漂亮的眸子眨了眨,递给我一个幽怨的眼神。 我细细地吻着他,摸着他细腻的脸蛋,忽然有些心猿意马。这些日子,的确是许久没与他恩爱了。 闵兰看了一眼地上的火炉,突然就这么滑下去,一手解开了我身上厚实的衣物。 我被他大胆的动作吓了一跳,忙推拒道:“嫣儿,你这是做什么?” 他直起身来在我下巴上落了一吻,抵着我的鼻尖道:“……不想要?” 我咽了下口水。 的确很想,但在这里…… “门窗都是落了锁的。”他只抛下这一句,便抱起了双肩,大有把决定权交给我的意味。虽然他看起来好像无甚所谓,但眼底那胜券在握的得意早就出卖了他的心思。 我的手搭在他的纤腰上,心中有些悲痛。嫣儿啊嫣儿,你一天不挑战我的自制力就睡不好觉吗? 心中纠结着,我又咽了下口水,四处看了看道:“燕柳……” 闵兰伸出一指挡着我的唇,低声笑道:“燕柳在尚书府,说是要跟厨子学做八宝饭。” 我更悲痛了。 许是闵兰擅长烹饪的缘故,燕柳这些日子忽然迷上了此道,每日练完功都要去厨房捣鼓一番,做出来的东西不美观不说,更是让人难以下咽,但我顾忌着他的面子,总是装出一副很美味的样子扫荡干净。想到这儿我就有一口气喘不上来,苦着脸扒光了闵兰的衣物。 火炉烧得很旺,一点也不会冷。 我刚才睡着的时候裹得太严实,里面出了许多汗,这会儿倒是轻松了许多。闵兰的身子还没有完全暖过来,摸上去凉凉滑滑的,很舒适。 他的不举之症在不久前治好了。燕柳拿出了十来个偏方一一给他试,结果都没什么用处,最后还是他亲自去找了一趟娘才弄回一个疏通穴道、扎针按摩的法子来,一连忙活三日,又排出了体内的余毒,总归算是圆满。 闵兰初尝情|欲,床笫间却意外地放得开,再加上他出色的容貌,有时我会有种快要被他榨干的错觉。 “玉……”迷乱间,他这么唤道。 玉,我就当他是在叫我好了。 反正我也是玉,虽然质地次了点。 我把他抱起来放到书案上,一手扫了上面的其他东西,低头吻上了他的前胸。 很快扩张好顺利地抽动了起来,在闵兰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中,我忽然听到了书册落地的声音。 我的目光流过不远处的一排放置着礼典、卷宗的书架,在两卷歪倒的书册中,对上了一双清澈却复杂的眸子。 ――居然是林照溪。 我一个激灵泄了出来。 闵兰呜咽一声,略带埋怨道:“好快……”他那活儿还高高地杵在我的小腹上,湿湿热热的。我尴尬地笑了笑,堵上他的红唇,口舌滑到他的腹下含住了那娇嫩的物什,帮他泄出来后就又挺身冲了进去。 余光瞥见林照溪还在那里看着,只是目光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闵兰来礼部后就关好了门,也就是说,他是在闵兰之前来的,或许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他来做什么? 我和他对视着,依然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 闵兰陷在情|欲里,浑然不知。修长腻白的两腿缠在我的腰上,他盈盈地注视着我,眼里尽是水灵的媚意,身躯绵软如蛇,美艳的姿态连和尚看了也要破戒。此时此刻,这个倾国绝色的嫣王正为我敞开身子,并为我所有。 ――其实我倒是不吝于给林照溪表演个活春宫。这么完美的爱人,可是他羡慕不来的。 我吻上闵兰的乳点,故意发出津液转动的啧啧声,然后用余光和林照溪对峙。 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一直看到了尾,在闵兰发出一声欢愉的尖叫后,面无表情地捡起落到地上的书册,在架子上摆好,悄悄地开门、关门,走了。 这叫个什么意思? 我郁闷起来。 这份郁闷到了傍晚回府,就变成了悲痛。 看着面前那团黑乎乎的、散发着不知名绿色气息的、勉强可以称作八宝饭的东西,在闵兰的窃笑声中,在燕柳目光灼灼地注视下,我抄起勺子,一勺两勺地吃了干净。 “好吃吗?”燕柳问。 “好……吃……”我撑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伸着大拇指道。 燕柳闻言,冰冷的五官开始融化,静默了半晌,对我柔柔地笑了一下。 晚上他除干净衣物,一把将我推倒在床上,居然就这么骑了上来。 搂着他睡得昏昏沉沉之际,我觉得这一生要是能这么过下去,已别无所求。 作者有话要说: ☆、36 醒了之后我就一直纳闷着,明明昨晚抱的人是燕柳,怎么一觉醒来旁边却是两个人? 燕柳和闵兰都安静地睡着,一人枕着我的一边肩膀,两人俱是裸着双肩欲遮未遮,那大好的春|色差点让我鼻血飞出来。 糟了,早朝!我刚从床上一坐而起,忽然又想到今天皇上似乎放了百官的假。 “……君大人,老爷还未起,您还是……”门外传来胡伯的声音。 “昨日不能见,今日不能见,我见自己外甥还跟见皇上似的?!” 话音刚落,门被一脚踹开,儒易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叔!” 我暗道不好! 燕柳早就醒了过来,靠在我肩上冷冷地看着闯进来的儒易,脖颈上的吻痕扎眼无比。儒易瞪着半裸的燕柳,哆嗦了半天,伸手指着我道:“你、你……” 我心虚地缩了下脑袋,赶紧把燕柳的衣襟掩好,苦着脸思索该怎么跟他解释。闵兰听见动静也悠悠地醒了过来,撑起身揉揉眼,凑过来亲了我一下,迷糊道:“景郁,怎么了……” 儒易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他看看燕柳,又看看闵兰,最后再看看我,忽然就红了眼眶,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然后咣地一声,摔门走了。 我坐在床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天真鲁莽。”燕柳不屑地道了一句。 三人穿戴好出门时,儒易果然没走,跟尊大佛似的在屏风前坐着,两排糯米牙咬得咯咯直响,知赏在旁边看他的眼神要多嫌弃有多嫌弃。相比儒易,知赏在知道我们三人的关系时就淡定多了,至多是为她皇叔不值了一番,但看闵兰自己情愿,也就没再说什么。再者,燕柳武艺高强,很轻易便博得了她的好感,这几日两人天天切磋,倒是成了朋友。 “儒易,你有什么事?”我坐下来问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儒易的眼眶依然红红的,闷闷地坐了半天才道:“你们……” 我目光一凛,狠狠心,搂住身边的两人在脸上各亲了一下。 儒易呆道:“几个意思?” 我慢条斯理道:“就这一个意思。” …… “你,你始乱终弃!”他霍然站起来,指着我凌厉地骂道。 一顶硕大乌黑的帽子就这么扣到了我的脑袋上。 感到两个爱人芒刺般的目光扎在了脸上,我抽着嘴角道:“儒、儒易……我们有什么过吗?”最多是被你强吻过几回,也谈不上是我始乱终弃吧…… 儒易不语,咬着那排糯米牙,眼神要多哀怨有多哀怨。 “君儒易,你得了吧。”知赏嗤了一声,抱着肩道,“谁不知道你喜欢蓝雅歌那厮,成日嘴里念着心里想着还总抱着我哥当替身,高兴了亲两下不高兴了打两下,他照顾你这么多年早就仁至义尽了,莫非还要为你守身不成?我看不过去说两句,你还对我老大不待见,嘿,老娘还就真看不惯你这德性了!下次想哭找爹娘,想发泄找花娘,少把我哥当奴隶使唤!” 儒易被她连珠炮似的骂声弄得晕头转向,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气得举起巴掌道:“你……” 知赏抬起头,挑衅般朝他扬了扬眉。 儒易蔫了。他还真不能对公主怎么样。再说,知赏那话里倒也有几分事实。 “叔……”他没辙,只得用乞怜的目光看着我。 我看他的样子有些不忍,正欲开口,却被闵兰打断了。闵兰和他相熟,深知他以前的禀性,虽然在知赏骂他时表情有些变化,但也没跟着落井下石,只是打趣道:“儒易,见你这么吃味,莫不是也看上了我家老爷?要不我和燕柳就让让你,过来做个小的一起过日子罢了。” “谁要跟他过日子!”儒易的眼里掠过一丝委屈。 闵兰笑道:“对了,你还有善花公主呢。” 气氛顿时僵了。 儒易的脸有些发黑,低声道:“善花她……” 直觉告诉我,他和善花公主之间似乎出了什么事儿。“善花公主怎么了?”我问道。 儒易的小脸浮上了些许戾气,恨恨地道:“我那日……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护城河边赏景。” ――善花公主给儒易戴了绿帽子?! 我和闵兰面面相觑,同时苦笑了一下。 “呵,”知赏冷笑一声,“苍天有眼。” “知赏!”我皱着眉道,“你先出去。” 知赏不满地看我一眼,又冷眼瞥了瞥蔫蔫的儒易,提着剑出去了。 …… “你说,善花公主的奸夫是谁?” 儒易深吸一口气,大声重复道:“白修静!” 我的额角抽搐,再抽搐。 闵兰惊讶道:“状元郎是怎么跟善花公主搞到一起的?” “我怎么知道!”儒易愤声道,“看他那模样那么正直,谁知也是个喜欢攀高枝的!还有善花那个贱人,令我君家蒙羞,岂能轻饶了她!” “等等。”我打断他道,“儒易,你可看清楚了?真的是白侍郎本人?可千万别搞出什么误会才是。” 儒易沉默了一会儿,道:“面貌虽没有看得太清晰,但依轮廓绝对是他!”我闻言叹了口气道:“这就是你莽撞了。没有看清全貌就妄下定论,万一冤枉了人家,以后朝里怎么看你?” 儒易执拗道:“一定是他。” 我颓败地看着他:“……好吧,你想怎么样?”把那对奸夫淫|妇千刀万剐吗? “先捉奸,再退婚!”他斩钉截铁道。 闵兰摇摇头道:“捉奸容易,退婚难。他们高丽虽是个属国,可那也是堂堂一国公主,怎能想退就退?儒易,你当初没看透她的本性就和她允诺,现在吃了这份亏,也只好自己咽了。” 儒易震惊了。“难道以后和她成亲,还得任她和那奸夫往来吗?” 我和闵兰都对他报以同情的目光。 就是这样。 儒易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握着拳头,道:“……不论如何,先捉奸!” …… 几日后,我、儒易、燕柳、闵兰,君家的几个家丁,一行人浩浩荡荡奔向了城北的百香戏苑。据君家的探子称,善花公主要在这日申时和她的情郎相会。 其实捉奸这事原本让会武功的燕柳一人代劳就成,可儒易不肯,非要多几个人亲眼撞破,他也好有理些。看他那样子,似乎是铁了心要退婚。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哪。 百香戏苑在城里是顶顶有名的,规模宏大不说,前有四座雕栏玉砌的戏庄,内里还有十里蜿蜒水榭,傍着青山拂着绿水,中间一方宽阔的戏台,看官还可乘在画舫里观赏,意境如水墨般风流,是处让人醉生梦死的好地。不过现在是冬日,自是看不到春时那盈满绿意的美景了。 ――当年,白水莲也在这里唱过戏。 他面上描着精致的妆容,足尖稍点,婉转轻跃,手里舞着盈白的水袖,秀美的身影在涟漪里盘旋、荡漾,当那清灵的嗓音缠绵绕上水榭时,青少绿水也随之失色。 那时,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过看台上的我。 想到这里,我正在迈进的脚步突然顿住,脸上也有了黯然,心里的某个地方在阵阵刺痛,再不愿去回忆。 “景郁。”闵兰的声音温和地响在耳边。 我抬头,他那双漂亮的眸子正怜惜地注视着我,灵鱼般的手也紧紧地同我握住。 ……我倒是忘了,当年陪我看戏的,还有少时的闵兰。 我对他笑笑:“无事。” 燕柳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边,安抚般握住了我另一只手。 “奸夫!”倏然间,儒易在前面愤愤地骂了一声。 我的脸变了色,赶紧上前拉住他。 不会吧,还真是那白侍郎不成? 举头一看。不巧,还真是白侍郎。 白修静蹙眉站在青龙戏庄二楼的东边拐角,披了件银灰的大氅,似是不解地看着儒易。他那双平静的眸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在看到我时微微诧异了一下,又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一看见他,我就想起那天林照溪亲吻他的场面,心里渐渐有些不大舒畅。 若那所谓的奸夫是他的话,不知把他当成爱人的林照溪会作何感想。 说曹操,曹操到。白修静身后那间阁子吱呀一声开了开,里面走出一个林照溪。林照溪似是刚睡醒的模样,打了个哈欠,手搭在白修静的肩上,目光松散地朝下面了扫一圈,看到我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道:“蓝尚书怎也有闲情来这里赏戏?” 我看着他们二人,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林照溪现在已敢堂而皇之地和白修静一道出入,毫不避讳着西林党,难道想要破罐子破摔了? 不,凭他现在的实力,除非近身接触闵京给他下那种瓦剌的迷情香,否则根本不成气候。 “奸夫!”儒易又指着白修静骂了一声。 白修静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情绪,愠怒道:“君大人,你我二人并无深交,我和令正也不相识,就这么光天化日下污我为与人通奸的恶棍,是否应该给个说法?”儒易冷笑道:“什么说法?敢做却不敢当,算得上什么好汉。” 林照溪盯着儒易,轻笑道:“意涵,我看你似乎误会了什么。” 儒易和林照溪相交一场,有些话不便当着他的面说,便压着声音道:“清琪,我知道你二人现在交好,但此事关乎到我君家的颜面,还请你行个方便。” “意涵,我看你真的是误会了。”林照溪挑了下眉,“你不知道我们……” 他话说一半忽然顿住,扭过头在白修静的唇上亲了一下。 白修静的眸里有一瞬间的震怒,却很快平静下来,并没有去打他耳光。 儒易愣了愣,小脸霎时涨得通红,指着他们憋了半天才道:“……无耻!” “哈,无耻?”林照溪嗤笑起来,纤细的手指点了点我的位置,“你身边的那一位,可是比我更无耻呢。” 然后俯身在栏杆边,语气暧昧地说道:“尚书大人,嫣王殿下的美人之恩,你消受得习惯否?” 青龙戏庄里的人不少,他说这话的声音不小。 这下连闵兰都惊愕了。 他怕是也想不到,之前温文儒雅的林照溪竟会说出这等话来,而且名义上还是我的小七。 有个别官家子弟认出我们,推推搡搡着都出了庄,君家的家丁也清出去不少人。一时间除了还待在阁子里没有出来的人,青龙戏庄变得很是清净。 我看着林照溪,硬是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几分阴险。 咚咚两声巨响,燕柳不知从何地回来,手上提了两个衣衫不整的人,面无表情地把他们扔在了地上。 ――善花公主和她的奸夫。 我看看那奸夫,再看看白修静。 看看白修静,再看看那奸夫。 还别说,真挺像的,眉眼有五分相似,身形也差不多,就是气质相去甚远,眼前的这位一看就一身的风尘味。 这位奸夫是高丽人。 而且我还认识他。 就是我从高丽带回来的男宠之一,东秀。 又想到那天我吩咐胡伯把他们放了出去,让他们去找高丽使者随善花公主一道回国,没想到居然就这么勾搭上了…… 这么算来,还是我造的孽了?我幽幽地想着,弯下身来勾起了他的下巴,用高丽话道:“东秀啊,还记得大人我不?” 东秀瑟缩了一下,结结巴巴地答道:“当……当然记得,求大人看在东秀服侍一场的份上、份上……” 我幽幽地瞅着他,沉着脸道:“东秀啊,你知道我们天朝对付不守妇道的女人和她的奸夫,通常都是用什么手段么?” 他颤巍巍地摇头。 我歪头撇出一个磕碜的笑,站起身把十大酷刑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给他描述了一遍。 然后我给了他一巴掌,他就昏了。 吓昏的。 “公主殿下……”我又回头,为难地瞅着这个风骚的公主。 就在刚才,高丽那些侍从官和风骚公主的侍女都从外面赶回来了,一个个惶恐地站在那里,因为见识过了我在高丽时对付外戚的手段,生怕我会一个生气把他们的公主怎么样。 风骚公主听到我刚才吓唬东秀的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用汉语结结巴巴地道:“妾身是公、公主……你们不能这样对、对……” “怎样对你?”儒易冷不丁道了一句。 这边似乎没人会高丽话,所以就没能欣赏到我刚才的那出戏。 闵兰看着哆嗦的善花,温声道:“公主,我们两国邦交一向以诚信为主,君儒易与你允了婚约,自是一生一世都许你一人的,但你背着他和本国男子寻欢,已犯七出之条,原本应受严惩,但念你是千金之躯,我们不会对你如何。但这个亲,恕我们不能再结,你们一行人也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是时候回去了。” 善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犹豫道:“善智和善勇……”是她的两个弟弟。 “国子监并无多少绝学,小王子也跟着回去吧。走的时候可以带些百家书籍,也可以带些我们天朝的特产,供你们王族品尝。” 我眼睁睁瞅着地上的女人看闵兰的眼神变得炽热起来。 这善花果然还对闵兰贼心不死。 也是,这东秀不过是个中上之姿,咳,而且那东西又小,全身上下不及闵兰的一根寒毛,她不念着闵兰才怪。 我酸溜溜地看了闵兰一眼。 闵兰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眉心蹙了一下,忽然就搂着我的脖子就亲了上来。 我心中大骇。 我们旁边有儒易和他家家丁,而且楼上还有两个看戏的,怎么就…… 吻毕,闵兰朝善花公主一挑清眉。 善花公主两眼一翻,倒在了身后的侍女怀里。 高丽一行人把两个昏倒的人扛起来,一个个如受惊的兔子般,浩浩荡荡地撤出了百香戏苑。 “嫣儿,你太坏了……”我无奈道。 闵兰冷冰冰地看着我道:“我忽然觉得那个奸夫很眼熟。”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茫然地呆在了原地。 “……真是一出好戏啊。”林照溪趴在栏杆上低低地笑道,“难得来看个戏,却因这事坏了情绪。蓝尚书,你可得代你小舅舅给修静陪个不是才行。” 我扭头看儒易,儒易却不知在发什么呆。 我叹了口气,朝白修静拱了拱手道:“白侍郎,儒易年轻不辨是非,还望谅解。” 很久不见回应,我抬起头来,却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那种交杂着恨意和薄怨的眼神,跟之前儒易控诉我始乱终弃时一模一样。 幻觉,一定是幻觉。 我甩了甩头,再抬眼时,那两人已经一同进了阁子,儒易也带着家丁不知所踪。 还好,燕柳在身边。 我委屈地看向他。 “你不追闵兰吗?”他淡淡道。 我摇头,一手把他揽到怀里,语调轻快道:“难得来一趟,我们看场戏再走。” 作者有话要说: ☆、37 我真是爱极了燕柳的清净。 平时,他的面容虽冷,却总在看见我时浮上些许温情,并不多言,也从不过问其他。 抱他的时候,他也只是很安静地随我动作着,不发出一句多余的话,连呻|吟都是若有似无的,绕在耳边酥麻入骨。因他的青涩,身经百战的我也忘了那些所谓的技巧,只是顺应着本能向他索求,与他一起攀上愉悦的顶峰。 当他那张俊秀的脸覆上薄薄的情|欲时,项上的喉结随之轻轻颤动,微眯的双眼流出和闵兰不一样的风情。习武之人柔韧匀称的身子,总能引出我骨里的热血,让我忍不住在那些还未消散的红痕上落下新的印记。 我捧着他的脸颊,在他挺直的鼻梁上一再啄吻,目光落到他那朦胧的金瞳上,轻声问道:“这颜色……是怎么来的?” 燕柳被我顶得一个战栗,偏过头去埋在枕间,半晌闷闷地传来一声:“……天生。” 天生…… “很漂亮。”我对上他的眼睛,扳过他的头与他缠绵地亲吻。这样漂亮的颜色,理应般配他这样的美人。 …… 亲着亲着,燕柳的身子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双目霎时瞪得溜圆,一掌将我从身上推开。 我一不留神受了一掌,背重重地撞到床栏上,当即疼得抽了口气。他没控制好力道,这一下撞得可是当真不轻。我刚想责怪,却见他直起身,原本的金瞳蒙上了一层令人惊心的赤红。 “柳,你怎么了?!”我惊讶地上前抱住他,又被他一挥手摔下了床。 他捏着自己的喉咙大口喘息着,痛苦地在床上翻来翻去,嘴角渗出了黑红的血,落在枕被上触目惊心。 “别、别过来!”他看着我从地上爬起来,慌忙退缩道。 我赶紧刹住脚步,不知所措地退后几步看着他,心中的担忧愈来愈盛。 慢慢地,他不再痉挛,脱力般瘫倒下去,原本漂亮的身子被自己抓出好多血道,身下的枕被也被尽数划破。 他用那只变回灿金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坐了起来,不知从何处找出一瓶伤药,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涂起药来。 我一惊,赶忙上去揽住他,看着他身上那道道狰狞的伤痕,原本欲抚摸他的双手也逐渐变得颤抖。“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我厉声质问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给自己上着药,手搭在我的胸膛上,抬眼淡淡道:“……不继续了么?” 你都那样了,我若继续还是人么? 我头顶的黑云和怒气交错纠缠着,做了好些个深呼吸才被压了下来。我搂着他,头埋在他瘦削的肩膀上,有些苦涩地发出一句低低的呓音来: “柳,别让我担心,我怕……” 那人的倩影在眼前掠过,我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双手收得更紧。“我怕……”怕你成为第二个白水莲。 “我没事。”他拍着我的背轻声安慰,眼神有些黯淡,“只是,得去找一趟师傅了。” 师傅?对了,只要有娘,再大的凶险都可以被夷平。 我略略宽心了些,望着他道:“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想与他一起过春节放鞭炮,上元节赏花灯。 “很快。”他说着便oo地穿起衣物来。 我的手撑在他的背影上,像是要挽留,却还是被我收了回来。“……好吧。” 我其实很担心。 我怕,他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38 …… 第二日皇上果然不出所料地把我叫到了御书房。 闵京习惯后发制人,来了就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光看着我。“蓝爱卿,你不妨来看看这个折子。” 还用看么?不是弹劾我的,就是弹劾儒易的,要么就是弹劾我们俩的。 我撑出一副笑脸,站在原地扭捏了半天,含糊着就想蒙混过去:“皇上,臣知晓此事确是丢了些颜面,但这……”“朕倒要好好感谢你把高丽的那群泼皮棒子给赶回去了。”没想到,闵京居然吁了口气,看我的眼神那是满满的待见。 我的嘴角裂了。 “要游朕的江山,要策朕的学士,要嫁朕的臣子,吃朕的喝朕的大半年了都赖着不走,真不知道那高丽王的脸皮是用什么做的。”闵京哼了一声,“你带着主客司忙活了大半年,也算是辛苦了。” 我闷声不言。 他倒是忘了,之前我也在人家那里白吃白喝了大半年,还外加一个睡人家的男宠。 而且忙的是灵图小两口……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此事你和君儒易做得对。”闵京又用方才那种待见的眼神瞅着我,然后嗓音低沉地道,“那善花公主真是胆大,亲都订了还敢和本国人通奸,简直不把我天朝放在眼里。不过也好,以后那高丽王再来朝贡,还可以让他因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多加一成。” ……真阴险。 我干咳了一声,谄媚道:“皇上圣明。” 闵京瞥我一眼,似是很不喜欢我这种拍马屁的姿势,眉峰紧了又松,说出的话却是: “还有一事,朕提了林照溪做大理寺卿。” 我顿时懵了。 “皇上,他和白修静……”我说到一半便住了口,只定定地看向他。 “朕知道。”闵京的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王悲卿窝藏的那些银子已经被他们查出些眉目了,年轻人真是不容小觑。” 我闻言一个哆嗦。 这林照溪,算什么意思? 不是想夺位来着?怎么转眼又变成铤而走险暗度陈仓的忠臣了? 难道说,之前那什么九皇子的说法,全是在吓唬我这个前辈? 不论如何……我心一横,俯首道:“皇上,此二人太过年稚,历练得太少,为官尚不通透,臣以为还是慎用得好。”谁也想不到,当初我和闵京用人的立场居然反了过来。 闵京听罢放下手中的折子,淡淡地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盯出一个窟窿似的。“是吗?朕还以为你很喜欢他们。” 我闻言又是一个哆嗦。 我,我哪里表现出喜欢他们的样子了? “……两个都是美人。”闵京不紧不慢地道,“别告诉朕你不喜欢美人。” 我欲哭无泪。 难道在皇上眼里,我就是个是非不分只喜欢美人的登徒子? 可在闵京那笃定的目光下,我又说不出否认的话来,只好苦着脸。 闵京又道:“倒是你,准备何时来填上这个东阁大学士的缺?” “这……”想起内阁,我就想起老狐狸王悲卿,又想到张家那磕碜的父子俩,心里顿时纠成了一团麻花。按说上次我都主动请缨进内阁了,这事儿也不再有什么悬念,可我又打着礼部事务多忙完再说的旗号拖了又拖,而闵京本就知道礼部没事做,能忍我到现在已是不易了。 闵京淡淡道:“不想当大学士也行,朕立你当皇后如何?” “……” “你究竟还担心什么?”闵京拧起了眉,“蓝玉烟,莫非你真要朕把心挖出来,才肯相信朕对你有这份情?” “……”我深深俯首,“皇上,此事还是莫要与臣顽笑得好。” “朕拿你顽笑作甚?”闵京打量着我,深邃的眼眸更是有了分嗤意,“你有什么值得朕来顽笑的?” 我抬头看闵京,还是决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皇上,臣自知庸鄙,比不得后妃红颜婀娜,不会娇嗔软语,更没有窈窕身姿供君盈握。皇上喜欢臣,怕也是当年那分情窦初开的雏鸟之心。” “哼。” “自古帝王无专宠,臣虽不是蔑视朝纲以枕边风乱纪的妖妃,却也不愿做扰乱君心的祸水。皇上也知臣染指过无数男娈,身躯已然不洁,更是没有资格以皇后之名伴在君侧。” “哼。” “皇上理应心系天下,抛却一切情爱冗杂。” “哼。” “恕臣不能僭越。” “滚!” 于是我滚了。 待我圆润地滚回家,知赏不在,燕柳不在,堂里的太师椅上闲闲地坐了尊大佛。 “景郁。”大佛凉凉地开了口,“这么狼狈,上哪儿去了?” 我鼻子一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道:“嫣儿……” 他眼波流转,深情款款地望着我道:“景郁……” “嫣儿,你不生我的气了?”我讷讷地搓着手道。 闵兰轻笑道:“我要是连那么个小角色都拈酸吃醋,你以前的那些桃花债还不得把我醋死?” 我大为感动,看着他那张靡颜腻理的脸蛋,越看越是喜爱,忍不住扑上去亲了一口,上下其手地揩了好半天油水。 “燕柳走了……”我抱着他嘟囔道。 他愣了一下,并没有问其中缘由,只是温声道:“还有我呢。” 我在他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青丝上蹭了蹭,顿觉惬意,心中的不安也压了下去。 两人就这样在温暖的屋内搂抱着小憩。 除夕,燕柳没有回来。 上元,燕柳还是没有回来。 带着不情愿的知赏去了君家贺岁,又强行把她塞回宫里行长公主的皇家之礼,我随百官吃了顿简宴便去宗人府找闵兰,与他一起上街赏花灯。 虽然去年死了两个大人物,但百姓的佳节不能从简,正月初八上灯,十七落灯,一连放夜十天,入夜便是火树银花,鼓乐歌舞日日不绝,少年男女挑着花灯相游街市,端的是一派繁华美景。 闵兰一边赏着街上通明精巧的花灯,一边从宽大的袖中摸索到了我的手,遮掩着缓缓相握。 “景郁,我喜欢你。”他出神地凝望着我,“我最喜欢的,只有你。” ……喜欢吗? 喜欢便够了。我粗大的手掌上缠绕着那凉滑的五指,细腻的触感仿佛融入了骨肉,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使我再次握紧了它。 漆黑的夜幕上绽开了一朵硕大的烟花,映在闵兰巧夺天工的五官上,恍如仙灵。 两人一起欣赏着天上缤纷的焰火,一时间静默无语。 “烟儿。” “嗯?”我下意识应了一声,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看闵兰时,他却笑弯了一双美眸。“烟儿,嫣儿,听起来倒是差不多。” “听起来……倒是差不多……”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一定是错觉吧。 我觉得此时的他竟有几分哀伤。 ――闵兰什么也不知道。我仍是这样劝慰着自己。 抬起他的下巴吻上去,享受着和他甜美的唇舌相融的炙热醺然,我闭上眼,渐渐沉醉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39 过完年我就战战兢兢地入了内阁,在四位阁老灼灼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过日子。 倒也不是我怂,任谁在老成妖精的三朝元老眼皮子底下做事,手脚都不会放得太开,生怕一不留神惹来诟病,让皇上难堪。 王悲卿那厮一看见我就磕碜地笑啊,边笑还边边胶子啊,我忍了好久压下自己拿块板砖拍死他的冲动。 钱晟前些日子被闵京好一通打击,蔫蔫的也没什么功夫来理我。张庚寅倒是没什么表情,就他那傻儿子张向淮时不时哼上两句,点着手里的票拟吹毛求疵地数落我一番。他们倒也不是不知道闵京待我有点特别,但估计是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出我可以供他利用的地方,于是就静观其变,看看一向懒散邋遢的我会成个什么事儿来。 事实证明,我的确成不了什么事儿。 我端着面前的折子,握着墨笔的手不住地发着抖,闵京在帘子里悠闲地看我。 这些日子西林党颇有些奇怪,人长得越来越正经,票拟得越来越规矩,我看着眼前的墨字小楷也说不上什么建议的话来,猜不出什么阴谋,再加上闵京的不理会,只好唯唯诺诺地顺着拟。 当了阁老,也依旧是庸臣。 我觉得在这点上,西林党一定挺待见我的。 “行了,几位阁老忙活好半天,不如随朕吃顿海味。”闵京不动声色地瞟了我一眼,“蓝阁老,你们礼部事务多,朕就不留你了。” 得,君心难测。 把礼部的事儿都丢给左右侍郎,我高高兴兴地回府,褪了官服去找闵兰。 难得心情好,连在前堂看到红袖时我都笑着打了声招呼,她受宠若惊地看我一眼,捏着裙裾跑了。 算来这红袖也有些年纪了,既然和闵兰没有夫妻之实,这么多年待在这里也不晓得都做些什么。 我摸摸鼻子,欢快地蹦q到书房里骚扰闵兰去了。 …… 或许我早该明白,快活的日子往往都是短暂的。 当我在深夜再一次抱着闵兰喘息时,窗外由远及近的点点明火晃入眼中,我心中蓦然一惊。――不妙! 我赶紧把身躯绵软的闵兰扶起来擦拭了一番,两人匆匆套好衣物从床上起身,门便被一掌击开,走进来一个高大俊美的身影。 闵京身着玄色的龙袍,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我们。 虽然两人皆已衣冠楚楚,空气中弥漫的□气息却是一时半会儿消散不了的,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一目了然。我不由得惊骇万分,慌忙跪下,隐隐约约听到屋外传来王悲卿的声音: “……皇上,臣言之确凿,嫣王早已和晋王勾结,所剩余党也皆在其庇护下逃之夭夭,证据就藏在这宗人府之中。” 闵京没有说话,仍是看着我们,眼里早已燃起愤怒的烈焰,双肩也气得颤抖。 “皇上?”王悲卿又试探般唤了一声。 “无事。”闵京掩上身后的门,面无表情地坐在了两人面前的一把藤椅上,朝着外面开口道,“搜!宗人府上下,不准放过一个角落。” 屋外一阵oo,似乎是锦衣卫交杂穿梭的声音。闵兰在我身边跪着,汗水顺着精致的下巴不断往下流淌,双手狠狠地绞着宽大的衣袖,下唇也被自己咬得红肿不堪。 我想安慰他,却又不能当着闵京的面行动,只好深深地垂着头,祈祷闵京的怒焰尽快平息。 闵京冷笑一声,居然真的平静了下来,就那么从容地坐在那里蔑视着我们。 半晌,待屋里那□的气息消散殆尽后,有人轻轻地叩响了门。苗恩走进来,眸光复杂地在我们身上扫了一圈,将一封陈旧的书信交到了闵京手里。 闵京随意地看了两眼,一双凤目忽然瞪得溜圆,走上前把那信摔在了闵兰脸上。“来人!”他咬牙看着闵兰,“把嫣王压下去!” 我眼睁睁看着浑身无力的闵兰被拖了出去。 闵京双目通红,扔了手中的信,捂着自己的胸口不住地咳嗽,伏在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苗恩在一旁担忧地为他捶背。 然后他看向依然跪着的我,站起身走到我身前,一脚踹上了我的胸口。 我喉口一甜,眼前一阵阵发黑,就这么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时,我已躺在了养心殿。 闵京侧躺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我,长长的墨发拂在我的颈边,目光在我睁开眼睛时闪烁了一下,又很快沉了下去。 一瞬间,我恍惚地以为昨夜发生的种种都不过是一场滑稽的梦。 然而,闵京开口的第一句便是: “蓝玉烟,你好大的胆子,连朕的七弟都敢压在身下?”他的冷笑一如昨夜,“我天朝的嫣王,也是你这等人可以染指的?” 我原本有些松懈的心猛然吊了起来,挣扎着从龙床上滚落下地,强压着胸口那一阵阵的钝痛,跪着低声道:“臣知罪。” “知罪知罪,你可知闵兰早就对自己的亲兄长有那罪恶之情?”闵京大笑起来,撑起身来狠狠道,“荒谬!简直是荒谬!!我闵氏皇朝从没出过此等丑事,好一双兄友弟恭、恬不知耻的晋王和嫣王!” 我深深地磕了个头,抬眼道:“皇上!嫣王对叛贼闵玉只是心存爱慕之意,二人并无苟且之事!” “苟且之事……”闵京的目光变得耐人寻味起来,看着我沉声道,“你喜欢嫣王?” 我心中一涩,哑声道:“喜欢。” “可他爱着自己的亲兄长!” “臣知道。” “就算这样你也喜欢?!”闵京气得又踹了我一脚,和昨夜恰好踹在同一个地方,剧痛不止。 我咬牙忍住,视野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虚弱地再次磕头,我望着闵京坚定道:“嫣王绝无谋逆之心。” …… 闵京径直俯身扼住我的脖颈,凤眼眯了起来,语气里透着若有似无的威胁:“……信不信朕现在就要了你的脑袋?” 我有些喘不过气,挣扎着从齿间挤出字道:“……臣愿一死为忠。” 闵京放开了我。我重重地摔落到地上。 他沉默着,我就那么在他面前跪着,直到他低声笑出来。 “也是。”他若有所思地摸摸自己的脸颊,又瞥着我道,“也是,朕的七弟可是天下无双的美人,怨不得你迷恋如斯。” 然后俯下身来,不带情绪地看着我道:“此事交由三司处理,一切照例。嫣王闵兰,纵使是朕的弟弟,也容不得他替那贼子窝藏余党!” 我很想开口继续辩解,却又因疼痛缄了声。 闵京一向疼爱闵兰,也根本不相信害他混沌多年的西林党,此行若不是撞见我和闵兰那般,根本不会愤怒至此,甚至受了王悲卿的蒙蔽,没有确凿证据便堂而皇之地做出把闵兰下狱这等事来。闵兰窝藏余党,就是真窝藏了又能如何?他根本无意当皇帝,而那个有意当皇帝的也早已化成一g黄土。 王悲卿这个算盘,打得着实聪明。 就是不知,他何时发现我和闵兰的关系,又是何时知道闵兰与闵玉的事。 “蓝玉烟,闵兰的身子很美吧?”闵京忽然冷声道。 我的胸口仍在剧痛,只好不做声。因为一旦开口说话,我很可能会吐出污血来。 闵兰下了床,把跪着的我抱起来,动作轻柔地揽在怀里,伸手解开了我的衣服。我背上一凉,倏然生出一种恐惧感。“皇上,不可……”我含混而艰难地推拒着道。 “闭嘴!”闵京给了我一耳光,似是犹豫般,把手探向了我的后面。 我的双腿有些发软,惊恐的情绪和胸肺间积压的淤血在身体里交错盘旋,冲向喉口。我吐出一口血,倒在他怀里不省人事。 …… …… “皇上,蓝尚书体质偏差,□相当紧致脆弱,再加上受了内伤,实在无力承欢,若是强行……恐有性命之忧,恳请皇上……恳请皇上看在蓝家代代忠于朝廷的份上,还是……还是算了吧。”耳旁传来御医苍老而惶恐的声音。 很久,我才感到身边多了个人的温度,闵京的声音也淡然响起:“……下去吧。” 听到御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吃力地从床上坐起来。 方才,我差点被皇上施了暴。 转过头来,闵京看我的目光淡淡的,并无一丝歉疚。“你走吧,朕暂时不想见你。” 我愣住了。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闵京的眼神变得狠厉起来。“你若是知趣,就不要再说一句废话!” 我点点头,脚步虚浮地迈下来,行了礼后一顿一顿地走了出去。闵京始终一言不发,我也不知他在看到我这虚弱寥落的背影时作何感想。 若是我真的被皇上施了暴会怎样?我只会觉得可笑吧。毕竟压在我身上,那是闵玉都未曾有过的特权。 …… 苗恩依然在外面候着,看见我时挑了挑眉,勾着黛边的眼眶将他的情绪深深埋了起来,浓妆艳抹的样子令人心生反感。“尚书大人慢走~”他用那种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腔调朝着我道,“您可千万得仔细着身子~” 因为没有注意他的表情,我理所当然地把这句话理解成嘲笑。 是啊,我真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40 虚软着双腿地回了府,入目竟是红袖和一脸紧张的知赏。 “哥,皇叔怎么样了?”知赏没有发觉到我神色的异常,只是着急地问道。 红袖在她身旁绞着双手,也是一副不安的样子,想必是她来尚书府把之前的事说给了知赏。 我看着红袖那艳丽的容貌,忽然想到她是宣大总督的庶女,上面还有个嫡出的姐姐绿意是闵玉的妻。当年闵玉谋反一事牵扯人数众多,宣大总督一门尽数被诛――除了早早嫁给闵兰为妾的红袖。 难不成王悲卿口中闵玉的余党,竟是他的小姨子红袖? 我着实被自己的想法骇了一下,苦笑道:“……说要交由三司处理。” 知赏登时白了脸,拢了一下自己散乱的发就打算冲出去。“不行!我现在去求见父皇!” “冷静些。”我赶紧把她拉回来道,“你身为局外人,又是女子,有何立场插足此事?更何况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保不准连你也一并罚了。” “可是皇叔他……” 我安慰她道:“放心,无论如何嫣儿也是他疼爱的弟弟,不会有什么事的。”话虽这样讲,想起闵京当时那惊怒的样子,我仍是有些心悸。 “红袖,你这几日就先留在尚书府吧,有什么要吃的要用的,吩咐下人买来就是,暂且别回去了。”我转头对红袖道。红袖柳眉微蹙,迟疑着点点头,安静地福了福就退下了。 …… 闵京这次怕真是气得不轻,也没有妥善安置闵兰,一进狱里我便被那潮湿腐臭的气息冲得皱起了眉。 闵兰,我的嫣儿,原本是最爱干净的美人,此时却在这种地方等待着审判。 看着狱卒捧着我给的银子笑得荡漾,我心中颇不是滋味。还好闵京没有将这些杂鱼一网打尽,不然我还真进不来。 如今闵兰的事,若只是交由都察院审查还好,现在连刑部和大理寺也得从中掺和,其中流程之复杂,恐怕闵兰还未脱罪便要先脱层皮。我随着狱卒往里边走,很快便觉得空中的异味散去了许多。关押闵兰的地方还算整洁,蒲垫也是崭新的,我远远便看到那个美丽却虚弱地身影哆哆嗦嗦地抱着肩蹲在角落里,脸庞埋在臂弯里分外惹人怜惜。 “嫣儿!”我慌忙走过去,隔着铁栏唤他道。 闵兰闻言吃力地站起身,歪歪斜斜地走过来,眼睛有些空洞地看着我,苍白的嘴唇嗫嚅着:“……冷。”我连忙拿出抱在怀里的绒毯,塞进铁栏的缝隙为他裹好,伸手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颊,心疼地与他额头相抵。“嫣儿,我会救你出去的。”我吻了吻他的额头,“很快,再忍一忍。” 闵兰的眸里有了些光亮,沉静地与我对视着,道:“替我保护好红袖。” 我叹了口气道:“她在尚书府和知赏一道住着,没有危险。”语毕看他,脸色果然好了许多。 其实我很想问闵兰为何要保着红袖,毕竟她只是一个姬妾罢了,若为她落下个包庇的罪名,实在不值。 “景郁,你还记得绿意吗?”闵兰忽然道。 我点点头。那是闵玉的妻,我怎可能会不记得。 闵兰低声道:“其实红袖……她就是绿意……” ――这话如同惊雷般劈入我的耳朵。 红袖竟是绿意,闵玉的妻? 我着急地问道:“那闵玉的孩子呢?”若他能保下闵玉的妻,孩子也应一道救出了才对! 如果闵兰真将闵玉的孩子藏匿了起来,那这简直是欺君的重罪;可若能保住闵玉的后代,这包庇之罪我也甘愿一同承担! “没了……”闵兰的眸里尽是黯然,“当时很混乱……闵玉本可以赢得这江山,可他手下的将在最后关头窝里反了……孩子是他的手下杀的……我让会武功的红袖去救人……结果红袖只救了她姐姐……还搭上了自己的命……” 我的脑袋顿时如同浇上了冷水,满腔的惊喜也化作了一股青烟。 我失落地垂下头来叹气,刚想开口,却见闵兰出神地看着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 一听这话,我双手一颤,从他身上滑了下来。 其实我早就知道。又是这句话。 闵兰低笑,双眸虽在凝视着我,却空洞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临刑前说嫣儿……烟儿……我知道那是在叫你……因为他从来,从来都只叫我小兰……” …… 早就知道。 如今有两个人都对我说,他们早就知道。 不知道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你们当初遮遮掩掩的看似滴水不漏,又怎能瞒过日日朝夕相对的我?”闵兰苦笑着,抬手抚上我的鬓角,”若不是我帮你们打掩护,知道的人还会更多。” 见我不语,他又握住了我的手,声音遥远地像在讲述着一个异界的故事。 “景郁,那时候我们彼此嫉妒。你嫉妒我和他血缘至亲永远羁绊,我嫉妒你和他直白相爱无所顾忌。” “……可后来我发现,自己似乎对你也有了些感情。” “人,一生一世,也只能爱上一个人,拥有一段情。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爱上一对爱侣还要痛苦的事?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他们生死相隔还要痛苦的事?” “……有时候我想,就这么看着你吧,看着你左拥右抱过上一辈子,也未尝不可。我的心意是罪,而你不该遭受这份罪。” “可蓝玉烟,你的情在哪里?你待谁都是极好,待谁都仿佛用了真心,可到头来受伤的也仿佛总是你。” “……或许在白水莲死的那一天我就该明白,会者定离。你的桃花劫是无数个小劫,不破天劫,便没有正果,我们也终有一天会分开。” 听着闵兰温润的声音,我愈发恍然起来。 “我困了。”他裹好身上的绒毯,不带情绪地转过身道,“景郁,你先回吧。” …… 走出去的时候天是殷红的颜色,火烧云在天边缠绵地翻滚,不知何故,我觉得它们瞧上去有几分凄凉。 回府的时候知赏已经不在,据胡伯说是按捺不住,冲回宫里找皇上了。 红袖,不,现在应该是绿意了,她一身侍女的打扮,端上一碗熬得软糯喷香的米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招呼了我一声。 绿意和红袖有六七分相像,以前在闵兰府里我总是不愿对她多加打量,因此才没意识到这两年居然换了个主。 我凝视她半晌,低头的时候,淡淡地唤了声:“嫂。” 绿意愣住了。 她似乎没料到我会识破她身份,憋了好半天,说出口的却是:“……妾身倒是以为自己很不受尚书大人喜欢呢。” 我也不同她虚与委蛇,嘟囔道:“……以前是很不喜欢。” 她噗地笑了出来。 如此一来两人算是放下了芥蒂。绿意是个大方的女子,和她谈天倒也得趣。 聊着聊着,两人就说到了她跟着闵兰的日子。 “……其实妾身最初为了报恩,是想给嫣王生个孩子的。”她温婉地笑着道,“不过嫣王不愿,二人当了姐弟,也过得和乐融融。” 我知道,若不是闵兰身体有疾,一定很乐意和有着闵玉体温的绿意结为夫妻,让她孕育过闵玉子嗣的身体为自己诞下后代。 闵兰和她日日共处,一定或多或少从她身上找出了闵玉的影子,进而有了些感情,做不成夫妻,便认她当义姐。 说来也是,闵兰和闵玉两人的母妃死得早,如今除了我,便只剩下绿意一个堪堪称得上的亲人了。 保护她,也是想保护自己的亲人。 我心下释然,想了想又问道:“你以前和晋……闵玉有过两个孩儿是吗?” 绿意一僵,眼里有了分苦痛,垂着头涩然道:“是啊,两个都很可爱呢。” 孩子啊,此生我是不可能有孩子了。想到闵玉身边也曾有两个小胖娃,我有些隐隐的羡慕,还有一丝难以言状的苦楚。有了孩子,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于乱刀之下,一定是很痛苦的吧。 绿意看着我,许久才道:“尚书大人,你知道我们的两个孩儿叫什么吗?” 我摇摇头。 即使宗人府的玉牒上有,我也从未问过闵兰,他亦从未提过。 绿意笑着道:“一个叫念玉,一个叫慕烟。” 作者有话要说: ☆、41 …… 夜半我又梦到了故人。 梦里我寿终正寝,灵魂随白无常上了路,在奈何桥遇到了生前的那些相好。他们一个个仍是年少风华的模样,用渴望的眼神紧盯着早已朽成老骨头的我。孟婆在三生石边慢慢地熬着汤,告诉我只能带一个人走,剩下的便要跳进忘川水里,永生永世做一朵浮沉的浪花。他们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在我脑海中流过,万般辛酸化作思念的眼光,可我却久久不能决定。 闵玉望着我叹息,白水莲望着我流泪,闵兰、燕柳、闵京…… 最后我一人跳进了忘川,只不闻身后悲戚的哭号。 当河水紧紧地包覆住我的身体时,我满头大汗地醒了过来。 下|身仍是隐隐的疼,窗外还未破晓。 皇上这几日早朝上得不勤,我也很是悠闲,洗漱后吃了饭就在院中闲逛,侍弄侍弄花草,收拾收拾盆景,卯时便抬脚出了府。 ――我得去见一个我一点也不想见的人。 顺着陌生的路七拐八拐,穿过一条隐秘的幽巷,远远便望见一座雅致的府邸。我对门前扫地的小童招呼了一声,安静地合着袖候在外面。 其实我倒没有把握他会见我,早就做好了多等几个时辰的准备,谁知不消半盏茶功夫便出来一个管家打扮的老伯,二话不说就领着我进去了。 屋里点着不知名的熏香,袅袅地弥散在周围的空气里,我一进去便皱紧了眉,头有些隐隐作痛。 牙白的床帐中传来一阵o的声响,两个人影交错着坐起身,像是在穿衣服。 不多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臂缓缓伸了出来。林照溪掠开帐子,脸颊上氤氲着初醒的薄红,眉眼还带了些似是而非的餍足味道。 白修静面无表情地在他身边坐着,伸手系好了自己的衣襟,脖颈处隐隐约约能瞧见几点红印。 这景致让谁看了,都会以为他们二人方才经历过一场如鱼得水的情|事。两个美人半依半靠,长长的黑发纠缠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美艳和谐。 不过,又怎可能骗得过身经百战的本尚书? 我看着林照溪那佯装满足的神情,额角有点抽搐。 直觉告诉我,这两人一定比纸还清白,根本还没行过那事。为啥要故意装给我看?我又不是他俩的什么人,还能生气吃味不成? 想到这里,我有点郁闷。 林照溪如今已是大理寺卿,闵兰一事的审理也定然少不了他,如果他肯借我几分人情,或许还有些回转的余地。 以前因为那迷情香的缘故,林照溪一在身边晃悠我就有些失神,说是意乱情迷也罢,总归比喜欢多上那么一点;不过还好我意志足够坚定,这些天没了他也过得甚是乐呵,看来那东西也没娘说得那么具有奇效。不过话虽如此,看见他们俩如此亲密的模样,我还是有些不大舒服,连自己也说不上缘由来。 “尚书大人也肯屈尊来下官府上,真是荣幸啊……”林照溪看着我悠悠地道。 他那丝毫不加掩饰的倨傲样子让我方才松下的眉头又紧了起来,调侃的语气更是让我不爽。明明我正二品他正三品,怎么他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生生压下那分不爽,拱手道:“我这次来是想请寺卿大人帮一个忙。” “嫣王的事?”他了然道。 果然。我叹了一声正欲斟酌着开口,却见他倏然眯起了双眼,似是回味的样子,口中喃喃地念道:“闵兰……嫣王……不但脸蛋漂亮,连身子都美得不可思议哪……” 这话顿时让我想起上次和闵兰在礼部欢爱,又被凭空冒出来的他从头看到尾的事,心中忽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我很喜欢嫣王。”他拍了一下手,语调轻快地道,“若是尚书大人愿意满足我一个要求,我很乐意相助。” 我一愣:“什么要求?” “我想要嫣王。”他说着挑起了白修静的下巴,伸指在他唇上摩挲着,略有遗憾地道,“有这么不识抬举的情人,我真是很苦恼。亲不让亲,做不让做,一点也不大方……但嫣王就不一样了,不但美如谪仙、热情主动,腰肢也柔软得堪比女子……如果有那等尤物在身边,想想就觉得销魂……” 他舔了舔唇,眼里逐渐浮出了欲望。 白修静一言不发。 “若是尚书大人愿意让嫣王服侍我几日的话……” 我气得当即指着他道:“你做梦!” 我那时当着他的面与闵兰欢爱,只不过是想向他炫耀一下自己完美的情人,也想刺激一下不识情|欲滋味的他,谁知……谁知他竟看上了闵兰! 如此看来,他并非处子,和我在一起时的羞赧和拘谨也是照着小七的样子装出来的。 林照溪丝毫不恼,玩味地看了我一会儿,面容变得冰冷起来:“蓝玉烟,你信不信我有的是法子让嫣王主动爬上我的床。” 我一咬牙,愤声道:“……你休想动他一根寒毛!” 闵兰欣赏他,举荐他,仍把他当做幼时那个天真无邪的玩伴,却怎知他竟对自己怀了那般的龌龊心思?若是他敢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强占闵兰,我丝毫不介意用这把虚弱的骨头和他拼命。 林照溪闻言蹙起眉,偏头想了一会儿,又兴致勃勃地看着我道:“如果舍不得嫣王的话,燕柳也行。你的那个冰山美人也很合我心意。” “……”我怔住了。 “嘁,真小气。”林照溪嘟囔道。 “……不然我们也可以换一换。”他揽住白修静的腰,伸手解开他胸前的衣襟,露出那瘦削却光滑美丽的胸膛来,五指暧昧地在上面抚过,眸光瞥着我道,“他,送给你。虽然看起来颇不识情趣,却是冰清玉洁的处子,顶多和我亲过几下,你并不吃亏。” 白修静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却是没说什么,任由着他在自己身上动作。 我仍是怔怔地站在原地。 林照溪的手越来越大胆,居然当着我的面剥了他的下裤,露出里面那未经人事的粉茎来。 白修静身子一僵,慌张地看向了我,想要遮掩自己的双手被林照溪紧紧地桎梏住,挣扎无果,只得紧闭着双眼低下了头。半晌,他睁开眼睛,羞耻的目光触到面前站着的我,那处子的物什竟颤巍巍地立了起来。 林照溪的眼里有了分讶异,瞥我一眼,原本箍着白修静的手滑了过去,握住了他那带着黏滑的粉嫩顶端。 我转身就走。 白修静低泣一声,口中哽咽着,似是泄了。 “蓝玉烟,要知道你根本不能忤逆我。”林照溪在身后不紧不慢地道。 我站定,回头,把自己的满腔怒火压进肚里,生硬地道:“此话怎讲?” 林照溪放开白修静,随意地擦了擦自己手上的液体,也没理会他那羞愤的神情,径直下了地,披衣走到我身边来。 他久久地看着我,然后张口,从嘴里吐出一个物什来。 那东西在他手中颤动了两下,样子才慢慢显现出来,竟是一只形状奇怪的虫子。它生得娇小玲珑,长着六对翅膀三对爪,褐色的身躯上有一圈一圈的金色花纹。 漂亮的虫子我见过许多,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稀奇;但如若这虫子是从人嘴里吐出来的,那就令人毛骨悚然了。 “君娉婷身上,可是有和它一模一样的蛊不是么?”他的话里含着笑意。 我的背后渐渐生出了些许寒意。 “明白了么?你娘的命,是连在我身上的。我早就把它从经脉里逼了出来,见它模样精巧就没舍得杀,这么多年也算是养出了感情。”林照溪把玩着手里的蛊虫,捏起它的一对翅膀在我眼前晃了晃道,“若我就这么捏死它,你娘就随之一命呜呼了。我猜你这个大孝子,一定不舍得让亲娘死得这样凄惨吧?” 我的双腿有些发软。林照溪……他怎么会知道蛊在娘身上…… 林照溪看着我发青的脸色,突然轻笑一声,将蛊虫收了回去。“我发现,捉弄你比当皇帝更有意思。”他扬着下巴道,又转身看着白修静,“对不对,修静?” 白修静避开他的目光,把头埋在自己的两臂间,只默然不语。 “对不对,林照溪?”他又提高了音调。 这话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可他却是盯着白修静说的,语气里深深地透着一股诡异。我蓦然一惊,下意识道:“……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林照溪走过去,拉起白修静埋着的脑袋,戳了戳他的脸颊对我道,“他才是你真正的小七,唤你玉烟哥哥的小七,多年来一心一意想你念你的小七。” 白修静睁大了眼睛,一脸愕然的样子。 我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他无谓道:“你当然可以不信。” 我不想与他论辩,满脑都是刚才那只蛊虫,以及娘临走时的模样。 我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也会被别人捏住七寸。 “蓝玉烟,如果你乖乖听话,我还可以马上铲了西林党,让你的皇上再稳稳地做几年位子。”林照溪抱着肩,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道,“不然的话,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取而代之了。” 我的身体在发颤。 难道为了救娘,为了保住闵京的皇位,我真要牺牲闵兰,牺牲我的嫣儿? 这在别人看来,其实应是很划算的事,闵兰只要服侍他几日,就可以…… 不行! 我痛苦地闭上眼。 不行!我不愿如此。 “罢,我似乎逼你太紧了。”林照溪点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道,“那你就先自个儿折腾去吧,什么嫣王什么西林党,等你后悔了再来找我,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42 …… 我一点也不想后悔。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会后悔? 狂奔到礼部的时候,那里空荡荡地晃悠了两个郎中,灵图和容渊都还没来。 我耐心坐在那里等着,浑身越来越痒,看到先容渊一步踏进来的灵图就扑了上去。 “灵儿,叔要做一件作死的事情。”我严肃地摁着他的肩膀道,“此事成与不成,都有极大风险,你们两人赶紧收拾行囊回乡,别在这儿受叔连累……叔不当庸臣了,叔要铲了西林党。” 灵图闻言,淡定地把我从身上拨开,爬起来和容渊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又沉默了一会儿,两人同时抬起头道:“叔,你终于想通了!” “……”我突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灵图给容渊使了个眼色,他立刻把那几个悠然晃着的郎中清了出去,关门关窗,搬两把椅子,比我更严肃地坐了下来。灵图摆好姿势,正色道:“叔,我便直说吧,西林党在徐阁老走时就计划逼宫了。” 我蓦地惊出一身冷汗:“皇上知道吗?” “皇上怎么可能不知道?”灵图打了个哈欠道,“不然你觉得他怎么会做出让嫣王下狱这等事来?” 我一呆,顿时觉得有些不对。“闵兰……闵兰不是被他怀疑包庇闵玉余党吗?” 难道说…… “亏皇上那么疼你,你真是到现在都不了解他。”灵图用嫌弃的眼光看着我,道,“其实当年闵玉谋反一事,皇上惊骇之余,根本没想要闵玉的命,那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五弟;可西林党的老头子们都纷纷跳脚叫嚣,若不杀了闵玉,于朝廷内外都不好交待,这才逼不得已处决了他;不然你想想,单凭闵兰是闵玉的同母兄弟这一点,就足够闵京以同谋之罪论处,哪还会追究什么包庇之罪?皇上现在雷霆大发地将自己疼爱的七弟下狱,不过是做出个样子给西林党看,让他们以为自己真是个不辨是非的庸君罢了。” 我听得一愣一愣,心倏然松了许多。 也是……我不该对闵京的理智抱有怀疑的。闵兰被他自小疼到大,从不容旁人欺侮半分,闵玉之事尚不能伤他分毫,又怎会凭着王悲卿捕风捉影的几句唐突了他的性命? 原来他本就打算让闵兰受些小罪转移西林党视线,却不想在撞见我们那般时动了真怒,生气之余也将戏演得更真了。 容渊接着道:“你有所不知,皇上在徐阁老走之前把免罪铁券收回来了。” 啥? 我掏了掏耳朵。 灵图慢悠悠道:“皇上收走徐阁老的免罪铁券,表面是似乎是撤了他家在朝中的至高地位,生出几分嫌隙,让张王两家更加得意;可实际上,皇上在他临走前,除去赐予的那些金银,还给了他一枚花里胡哨的……小东西~” 我被灵图那甜甜的尾声膈应得不行。……小东西? “徐阁老走的时候路过河南等地,要用到这小东西。”灵图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你觉得这小东西会是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 我咂了咂嘴,似笑非笑道:“走马符牌?” 灵图悠然道:“没错。” 我的嘴角裂了。 掏掏耳朵,灵图还是那个表情。 再掏掏耳朵,依然如此。 我噌地一下跳了起来,怒视着他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灵图幽怨地看着我道:“叔想这趟浑水么?没准儿你还会劝我安生些。” 我的脑袋耷拉下来。灵图果然了解我,算是猜对了一半…… “这东西在外人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好看些的小玩意罢了,但只有礼部尚书的你最清楚是什么。” 我怎么会不清楚?那还是我上任之后,礼部没什么事做,我嫌旧的符牌样子蠢笨,又比照着花鸟图设计的新符牌,朝里人都没把它当回事儿,估计也就没人惦记。 我挠了挠脑袋道:“我记得……那不是在兵部吗?” “张向淮那个符牌是铅芯的,一捏就软。真的一直都在我们礼部,那时候苗恩来要,我还和容儿找了老半天,生怕你给随手扔了。” ……我低下头,有些心虚。要不是他们翻出来,我还真不知道把它扔到哪儿去了。 容渊了然地抿起唇,也没揭发我,只是道:“张向淮虽是兵部尚书,没有走马符牌,也调不了兵。所以现在他能用的,只有那些归顺于西林党的武散官手下的守兵,京畿和邻近地方的加起来算算也不足三万,渤海附近港口的水师或许也有他们的人,但都成不了什么气候。” “那昭武将军呢?”我忽然想到这个关键人物。 昭武将军在朝中的地位更胜季勋,据说他的一房宠妾是张庚寅的哪个后辈,实在不可放松警惕。 容渊噗地笑了出来,看着我道:“……你还知道有这个人啊。”我讷讷道:“我是文官他是武官,平时又见不着什么面,哪里还记得清楚……”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因为昭武将军以前是锦衣卫指挥使,背地里做了不少好事不知遮掩,皇上突然开悟之后就把他……”容渊压低声音,做了个划拉脖子的动作,我顿时噤声。 闵京果然够快够狠。 “我估计着张向淮是想把他当王牌使,这么多年也没顾得上培养培养感情,估计得等他屁滚尿流之际才能想起来有这么个人物。”灵图哼了一声,转而又道,“半月前季将军请缨下南洋之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点头。 “这看起来似乎是西林党又少了个威胁,但季将军这时候走肯定是有缘由的。你说,若不是去打倭寇,那会是去干吗?” 我瘪着嘴,为了不使自己看起来太笨,硬着头皮想了半天才迟疑着道:“……都司指挥使?” “嗯哼,”灵图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我,一脸愉悦的样子,“皇上早暗地解决了几个京畿附近和张王两家有点牵扯的都司指挥使,以防到时他们率兵作乱,地方上虽然不足为惧,但还是清理一下比较好。西林党的家天下,实在可怕。” 闵京居然连这一步都做到了,颇有赶尽杀绝的意味。我打了个寒颤,心里有些发怵。西林党这十余年在朝中的嚣张行径,足够他们死上几个来回了。 “另外,当初季将军和白修静去瓦剌的时候,除了通商,也和绰罗斯氏的达成一个协定,那就是最坏的结果――万一西林党成功某朝篡位,瓦剌必须不承认张氏皇权,必要时派兵,另拥闵氏皇嗣为帝。” 我诧异道:“另拥……是拥哪个?” 小歌白现在还不足半岁,拥他也太不实际了一点。 灵图故作高深道:“我和容儿觉得,或许应是嫣王。” 不,不会是闵兰。 我目光一凛。 白修静会蒙古语,想必那个徐州的户籍是假的,若他一直跟着林照溪,很可能从小便是在瓦剌长大,让他充当翻译官和瓦剌交涉,一定极大便利了林照溪的行动。若到时闵京有个什么不测,接他这个位子的也一定是林照溪。 这样想着,我又道:“凭什么相信他们一定会帮我们?万一来个落井下石,瓦剌率蒙古部复辟怎么办?”前朝就是蒙古政权,天朝百姓被视为下等贱民辛苦劳作,给他们做牛做马,我可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灵图不屑道,“自从绰罗斯氏夺嫡内乱,仲颜帖木儿称王之后,草原不事生产、人烟荒芜,已是强弩之末,除了凭着祖上积攒的版图虚张声势,实际没有多少兵力可供出征讨伐。” 见我呆滞,他又道:“万一外戚称帝,咱可不能指望他们来个几十万大军真心真意相助,只做出个阵势吓一吓张氏就可。” 容渊调侃道:“想当初叔在高丽时把高丽王的舅舅活活吓死,那可真是传为一方美谈啊。” 我抽了抽嘴角,没吭声。 两人皆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看着他们俩沉稳的样子,我忍不住道:“这些……你们都是怎么知道的?” “苗恩说的。” “他相信你们俩?” 灵图无奈道:“没办法。如今朝中已无可信之人,我和容儿至少出身清白没有牵扯,又一直老老实实地跟着你,皇上不信我们信谁啊。” 我忽然想到,若灵图和容渊都知道此事,林照溪和白修静也必定知道。他们二人定不是真心效忠于闵京,除了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就一直是作壁上观,那看好戏般的态度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又想到耿冰牙对林照溪的评价:居心不良。 现在看来,他的居心不良不但是在皇位上面,还有我看不清楚的其他。 林照溪会饲养蛊虫,清楚我的行踪,话语诡秘,又不是池中之物,……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看着眼前神色凝重的两人,“你们不是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吗?为何还要……” 灵图沉默了半晌,道:“话虽这么说,若人生在乱世,定有闯出一片河山的雄心壮志;生在和平年月,也免不得想要千古流芳的美名。谁愿意将自己的名姓淹在黄土?又有谁愿意一辈子庸庸碌碌?当然,除了一直以庸臣自居的你。可是叔啊,你心中当真没有那男儿成就一方的宏图?说没有,也只是满腔热血被平淡的日子磨去温度罢了。” 我怔然道:“万一兔死狗烹……” “也不算白活一场。”他们二人道。 …… 看着两人坚定的眼神,我在心中久久地叹着气,回了他们一个同样坚定的眼神。 皇上一天不铲平西林党,闵兰就要多在狱中待一天,即使明白他不会遭什么罪,我也不愿让他不好过。娘的性命握在林照溪手里,身边却总有张王刁难干扰,如今我根本抽不出心思来和他周旋,只有解决了这干扰,我才可以去找救娘的法子来。 因为皇上将一切做得狠绝,目前西林党对朝廷已经没什么威胁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张王两家的全部家当抄出来,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如今万事如故,张家的小数目白纸黑字一清二楚,王悲卿那里却仍然连块碎银都没找出来。 果然幺蛾子还是出在老狐狸身上,藏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缝隙。锦衣卫们个个无能,皇上派去他老家的小御史也没听到任何风声。 王悲卿,他怎么可能做得这样滴水不漏? 皇上不肯见我,我也不好意思给自己找虐,跟苗恩打了声招呼就和灵图容渊暗地里摸索了起来。 然而,没过几日我就哭了。 想也知道,连锦衣卫都探不出的门道,哪可能简简单单让我们破了? 即使如此,灵图和容渊仍是一天比一天兴致高涨,跟两只小狼似的成天奔来奔去,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的样子。 ――年轻真好。 与他们相比,年纪大些的我却时常感到疲累,有时候白天起来浑身酸痛,精神也有些不太集中,对着铜镜照照总觉得又老了许多,走路连脚步都有些虚浮。红袖和知赏看我的眼光总是有些古怪,给我炖的汤里也放进了好些补药,后来一问才知道是她们以为我纵欲过度。 那时我颇有些不以为然,却不想真相竟是那样令人惊恐。 这是后话。 作者有话要说: 43 有一天夜里,我做了个荒诞而撩人的梦。 朦胧中,我微微抬起眼帘,看到一缕不自然的白烟自窗口蜿蜒飘入,如仙雾般缭绕在我面前,甜香的味道盈满了鼻尖。 半睡半醒间,我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耳边隐约传来两个人对话的声音。 “不行,我觉得这样不妥……” “有何不妥?你不是一直都想如此么。若是这次不成,等他那个燕柳回来,你便没什么机会和他亲近了。” “万一他记起来……” “你不信我?这摄魂香的威力大得很,就连他娘君娉婷也没奈何。过了这一夜,你还是那个和他不过点头之交的白侍郎。” “可我不想这样……这事本是两情相悦才可以做的,我不能……” “两情相悦?除非他身边的美人全进鬼门关,不然你恐怕是等不到这一天了。” “就算如此,我也不想……” “温吞!”一个人厉声喝斥道,“连这点小事都要犹豫,以后怎成大事?莫要逼我杀了他。” 另一个人便沉默了下来。 “玉烟……”我放大的瞳孔中映出了一张秀雅如莲的脸来。 我浑身动弹不得,开口也说不出话,只能茫然地用失去焦距的眼睛看着他。林照溪勾了勾唇,尖细的指甲划过我的胸口,挑开了胸前的一片衣襟,又慢慢一路下滑,一把扯下我的亵裤,将那沉睡中的物什掏了出来。 温滑细腻的手指在顶端缓缓动作着,我感到一股战栗在小腹上漾了开来,竟是难以言状的快感。 林照溪一边握着我那脆弱的坚挺上下轻捻慢揉,一边对着身边的人冷声道:“动啊,你还在迟疑些什么?” ……我从余光里看到白修静红着脸除了自己的衣物,手轻颤着伸进裤里,将自己娇小的分身从中释放了出来。 林照溪捏住我的下巴,对他道:“来,用这里。” 白修静一愣,磨磨蹭蹭地站了一会儿,羞赧地打量着我的身体,声若蚊蝇:“……为什么不可以用后面?” “后面不行。”林照溪面无表情道,“这厮的后庭过于细小,承受不起;上次闵京本想强行弄他,却还是被御医劝下了。――劝你也别打这个主意。” 白修静僵在原地,目光复杂地看了我许久,然后凑过身来,低下头用舌撑开了我的唇瓣。 感到那舌尖试探着顶开我的牙关,我下意识张开嘴,被他钻了进去。他有些生涩地用自己的软腻刮挲着我厚实的舌,半晌又舔湿自己的唇瓣,在我冒出了点点胡渣的下巴上轻蹭着。 然后他向我压过来,换上了一个热烫的肉柱。 顶端透明的液体与口水混合在一起,润泽了粉白的茎身,处子的甜腥弥散在口中,浓郁地充斥在味蕾上。我艰难地动着舌头,直到它深入至我的喉咙,毫无章法地在里面抽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我感到下身被一个温暖湿滑的地方包裹了起来,竟是林照溪的唇舌。 感到我的物什在口中颤抖,林照溪似乎有些愉悦,用牙尖刮了一下上面的小口,捧着后面垂着的丸袋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我一声低吟,嘬了一下口中的物什。 白修静撑在我脑袋边的大腿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嘤咛着泄了出来。大量甜腥的液体冲进喉咙,我挣扎不得,只得任它们缓缓顺着食道流进了胃里。 “真快啊……”林照溪吐出我的分身,看着他取笑道。 白修静难为情地撤了出来,歉疚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来吻我,从我口中汲取着自己浓白的浊液。 “这蓝玉烟,也就在床上颇有些可取之处。”林照溪用手指戳着我丝毫没有迹象发泄的物什,笑容含着一丝媚意,“的确有让人欲仙欲死的本事。” 说罢又一次把它吞入了口中,熟稔地上下挑逗着。 待我终于泄在他嘴里时,他从我分开的两腿间抬起头,擦了擦潋滟红唇边挂着的浊液,转而悠悠地看着白修静道:“……修静,你方才舒服么?” 白修静看着他那分外水润的红唇,眉头一蹙,却仍是点了点头。 林照溪的笑里含着两分狡黠:“那你是不是要……感谢一下我这个媒人?” 白修静犹豫了一下,倾身过去,轻轻含住了他的唇瓣。 两人就这样贴在我的身上,抱着彼此吮吻起来。 我看着自己的液体在两人的唇舌间辗转游离,在津液的啧啧声中顺着他们姣好的下颚向下流淌。 林照溪把滴落的白浊舔回嘴里,尽数渡给白修静,咂了咂舌轻笑道:“他的味道如何?” 白修静摸摸自己的唇,双颊依然通红。 “不愧是童子,真叫人笑话。”林照溪亲了一下他的鼻梁,眯眼看着他那释放过一次、软垂在身下的粉茎,伸手拨弄了一下。 白修静有点尴尬地掩住自己的下身,嘟囔道:“说得就好像你不是童子一样……” 林照溪嗤了一声道;“我当然不是。” 白修静一愣,眉毛细细地拧了起来,神色也有些变化。“我从没看见你和哪个姑娘恩爱过,你……你是和谁……” 林照溪抄起肩,道:“你说我是和谁?” “莫非……”白修静的目光停在我身上,脸色沉了下去。 林照溪面目含嫣,原本清雅的白莲变成了妖娆的红莲,拎起我垂在身侧的手指,放入口中吮湿,高高地翘起自己左腿,将我的手指刺了进去。 感到自己触到了湿软温热的穴口,我蜷了一下手指想要收回来,却又被他掰直,强硬地插入那块软肉,整根手指噗地一声没进去,竟是顺畅得不可思议。 “几天前我就用过他了……”林照溪满足地发出一声长叹,眯着眼睛看着白修静,“为了能让你好好享受不会受伤,我可是废了不少功夫,连自己的初次也赔上了。唉,真是不划算。” 白修静气得指着他道:“你!!” “我怎么?”林照溪挑着眉道,“我只不过和他做了七八回。你若是妒忌,可以用自己把他洗干净。反正他碰过那么多人,也没有什么贞操可言吧。” 林照溪一边引导着我的手指在他体内动作,一边仰起头颅,舒服地呻吟了一声。他的菊穴艳红,看得出不久之前就经历过一场情事;分身也高高地立起,颜色较白修静深一些,是种仿佛带着引诱的肉红,埋在细密的幽草中分外的精致。 白修静紧握的拳头发出了骨节作响的咯咯声。 “修静,你不会是他最后一个人。”林照溪幽幽地望着他道,“反正你的心愿也不过是和他亲近而已,何必这样拈酸吃醋呢……” 白修静的神色变幻莫测,咬着下唇别过头去。“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不要哪样?”林照溪恍若未闻,又将我的另一根手指塞入了自己的身体。 白修静的声音低了下去:“……不要再和他做。” 林照溪停下动作,沉思了一会儿,莞尔道:“如果我说不呢?” “你……”白修静看着我的第三根手指进入他的体内,愤声道,“你不是想要嫣王吗?!” “我怎么会想要嫣王呢?”林照溪失笑道,“和我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你连我什么是真心话什么是玩笑话都听不出来吗?嫣王生得那样纤细,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似的,也就蓝玉烟能耐着性子给他开拓,我可不想伺候他。” 白修静咬牙道:“那你想如何?明明说好把林照溪这个名字还给我……” 林照溪冷笑道:“我告诉他你是林照溪,他不信,我又有什么法子?不要什么帽子都往我头上扣,不然还是你当皇帝好了,到时候天下就是你的,他也是你的。” 白修静的声音有些苦涩:“就算他不信,你也不能……不能……” “我说过要帮你得到他,可没说过要帮你得到完整的他。其实啊,我看到他和嫣王行云布雨时就想要他了,夜里总是空虚得紧,想试试那到底是个什么滋味。”林照溪凝视着我无神的双眼,叹气道,“若不是燕柳那厮太过警觉,我早就找他去了。” 白修静嗫嚅着,难以置信道:“……你爱上他了?” “爱上?”林照溪眼波流转,轻轻地叹着气道,“什么叫爱上?修静,我很久以前就对你说过,这世上本无爱无恨,有的只有欲。成就帝王江山,是欲;弃官隐居于野,是欲;屠是欲,善是欲,爱是欲,恨是欲,但无耻的圣人总喜欢把欲区分得那么清楚,给自己的作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又有什么意义?我想和蓝玉烟如此这般,仅仅是万千欲中的某一种,可我并不想去探清这欲究竟是什么,也没这个必要。” “等我做了皇帝,必定要拥三千佳丽为妃,到那时我不但可以把他完完整整地还给你,还可以把他的那些相好通通赶跑,让他一辈子都只专属你一人,如何?” 长久的寂静。 “别发呆了,你还想让他忍到什么时候?”林照溪指指我耸立的物什,不知从何处拿出一盒软膏,一边将它们尽数涂抹在我的茎身上,一边瞥着白修静道。 软膏的芳香在屋内弥漫开来,白修静原本有些涣散的眸中终于聚了些光。 他沉默着从床角挪了过来,迟疑片刻,跪在我身侧抬高臀部,沾着盒里的软膏自己润滑起来。 林照溪凑过去,一手扶着他的腰身,纤长的手指刺进他的两股间探了探,好半天才道:“可以了。” 白修静爬到我身上,深吸一口气,分开双腿,扶着我的物什艰难地坐了下去。 “疼……”他呻吟一声,眼角有了些泪光。 “第一次疼是难免的。”林照溪指引着他,双手在我们的交合处揉捻了一会儿,待到那穴口松动了些许,就按着他的肩膀慢慢用力,让他完全吞了进去。 白修静坐在我的胯骨上吸着气,泪痕逐渐清晰起来。 林照溪从我的手指上抽离,跪坐起来吻他,舌尖舐去了他的眼泪,道:“……高兴吗?” 白修静仍是默默流着泪。 林照溪妖异地笑着,俯身过来,赤裸的胸膛压在了我的上方,清亮的眸子早被欲望所覆盖,变得深不可测。“玉烟……”他低低地唤着我,将自己的乳红递到了我的唇边。“含它……” 仿佛受了蛊惑,我启唇,将那粒润红的石榴籽含入口中,舌尖裹着它打起转来。 箍着自己的温热肉壁一阵阵收缩,绞得有些发痛;白修静吃力地弯腰,吻上了我的前胸,舌尖生涩地在上面滑动着。 “仔细点,别留下什么痕迹了。”林照溪懒懒地提醒着,沾湿的乳头从我口中滑走,又换上了另一边;一只手也探向了自己身后,按揉着开拓起来。 白修静的布满潮红的身子上下起落着,血丝混着白浊流了下来;他的额头鬓角满是汗水,原本立起的粉茎也有些萎靡,看得出并没有享受到任何快感。 “……真是笨。”林照溪望着他窃笑,却并没有帮他一把的意思。 渐渐地,白修静找出了门道,动作变得规律起来,两腿绞在我的腰上,起落的幅度变得更大,嫩红的双唇也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呻吟,物什终于湿漉漉地站了起来。 温软的肠肉按摩着自己的粗大,在一汪春泥里忽上忽下,我木然地感受着这肉体碰撞的销魂蚀骨。 …… 这梦,似乎做得太奇异了些。 …… 也不知是顶到了哪一点,白修静忽然轻叫一声,身子脱力地瘫软下来,倒在了我身上。 林照溪似笑非笑地看着高|潮后的他,手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水蛇般的手臂搂上我的腰。“你歇会儿吧,轮到我了。” 白修静颤了颤,搭在我胸膛上的手骤然一紧,却是依言从我身上落了下来。有些撕裂的粉菊缓缓吐出软下来的物什,流出了红白交错的浊液。他像只绵羊般蜷缩在我的身侧,慢慢阖起了双眼。 释放过的物什软垂着提不起精神,林照溪分开自己的两股,露出中间那个艳红的禁地,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起来。 很快一阵高热从我的胸腹袭到了下身,那里再次精神地挺立起来。林照溪挑眉看我一眼,纤手执着它的尾端,紧绷的两片臀瓣略略下沉,将它纳入了自己的身体。 他坐上去的时候,我分明感到身边的白修静呜咽了一声。 垂在身侧的手感到了另一个温度,我无神地向旁边望去,看见白修静紧紧地将自己的五指与我宽大的手掌交缠在了一起。带着些许汗意的掌心描摹着他复杂的心情,我的手动了动,与他交握得更加契合。 白修静猛然睁大眼睛,凝视着我没有情绪的脸庞。很久,他握着我的手,把脸埋在我的肩膀上,似是苦涩,又似是满足地睡去了。 林照溪将我吞入得更深,乌黑的发沾湿在圆润的肩头,像个食人的妖精般压榨着我所剩无几的精力。他匀称的双臂撑在床上,紧致的肠道不断吸噬着我几欲喷发的硬挺,的水声回荡在耳边,肉体磨合的餍足竟是那样真切。 身边沉睡的人,身上律动的人,极大地刺激着我不甚灵敏的神经。 好一场荒诞又撩人的梦…… ☆、44 这一日我醒得比平常晚上许多,也出奇的疲惫,喝了碗红袖煮的黑米粥就坐着给自己捶起腰来。 怎么最近事没做多少,竟是这样累呢?明明那两个小崽子都精神十足的样子。 我捶着捶着,隐约记起自己昨夜做了个春梦,还是跟两个美人。而美人的脸……记不清楚。 我唉声叹气起来。 连做个春梦也能有被榨干的错觉,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从礼部回来后,我拉开门,看到床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听见声音便抬头看着我。关上门瞧了瞧天边昏黄的日头,我很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柳……”我扑过去搂着他的腰,话刚出口,居然带了丝颤音。原本以为再不可能见到的人,此时就活生生地被我抱在怀里,失而复得的喜悦霎时将我淹没。 他默默地任我抱了好久,才拍着我的背轻声道:“怎么了?” “我想你!”我呜咽一声,对着他脖颈上凸起的喉结咬了一口,把头埋在他肩窝里磨蹭着,双手也伸进他的衣襟摸索起来。还好,手下的触感依旧柔韧,并没有瘦。 多日未见,他依然是走时那清静的模样,又好像有哪里不同。我抱够了抬起头,这才发觉他那原本遮住半边脸的长发已经通数梳了上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而那原本透着妖冶的金瞳也变成了深渊般的黑色,正安静地凝视着我。 “柳,你……”我对上他的一双黑眸,诧异道。 他摸摸自己的脸,仿佛有光在眼眸深处闪动着。“不好看么?” 不好看……那是不可能的。 我严肃地盯着他道:“在我心里,谁都没你好看。” 他浅笑了一下,道:“那闵兰呢?” “嫣儿……”想起仍在狱中的闵兰,我的音调低了下去,心里有些发苦。 若不是知道闵京的计划,我这会儿早就让燕柳把闵兰救出来,三人一起远走高飞了。如今西林党逼宫在即,我也不能拂了闵京的意,只得由着闵兰待在狱中,时不时贿赂狱卒进去陪他,两人就那么隔着铁栏相伴,日子倒也过得很快。 既然燕柳在,有他便是有转机,如此一来便不怕抓不住王悲卿的把柄。想到这里,我嘴巴咧得大大的,舒眉展眼起来。 等到闵兰出来,天下被闵京牢牢地握在手里,我就丢了乌纱帽和他们两人隐居山林去。 抱着燕柳猛亲两口,我定下神来给他解释了一番,包括闵兰入狱的前因后果,以及我与灵图小两口暗地里的侦查。 燕柳安静地听着,没有多问什么。虽然他并未表态,我却知道他的意思。 “得卿如此,夫复何求。”我笑得一脸灿烂。 燕柳打量着我,也许是看到我眼圈的青黑和下巴上的胡渣,忽然蹙起眉道:“你最近……有没有纵欲?”我愣了一下,幽怨道:“哪可能呢?嫣儿入了狱,我可是为你们俩守身如玉,谁都没碰过。” 燕柳的眉头仍是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你一路赶来怕是累了吧,不如我们……就寝?”我慷慨地提议道。 他意味不明地看我一眼。 “真的只是睡觉而已。”我信誓旦旦道,“我知道你累了,抱抱就很开心,哪舍得再做其他事?” 他展颜一笑,搂着我的脖子主动送上一个亲吻。 抱着燕柳相当本分地睡了一夜,之前的疲累一扫而光,那感觉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醒来时看到他静谧的睡脸,我想起娘走时对我说的话来,打心底由衷地感谢她给我养了一个这么好的媳妇。 拉着他在京城繁华的街上四处闲逛,虽然短暂,我却感到十分的安宁和满足。 “柳,你喜欢吃甜的对不对?”我停在一家糕点铺前,看着那些手里提着点心的人问道。 燕柳颔首,目光也落在铺子里那些刚出炉的点心上。我笑道:“这家的桃花酥很好吃,我买给你尝尝。” 不多时,掌柜的把纸封的桃花酥递出来,我伸手去接,却和另一只手撞到了一起。 “白侍郎?”我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掌柜的拿着桃花酥,有点无措地看着我道:“尚书大人,这位公子是先您一步来的,您……” “哦,这样啊。”我缩回手尴尬地笑了笑,“那我们再等等,不碍事的。” 白修静低着头接过点心,拎在手里站到了一旁,耳根有些淡淡的薄红,神色也不大自然,整个人都流露出一种柔和的情态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活了三十来年,好歹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虽然这白修静看上去清纯端庄,可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诡异的娇媚和餍足,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白修静偷偷地抬了眼,正好和我的视线对上,打了个激灵又埋下了头,很是害羞的样子。 ――莫非是被林照溪开|苞了? 我被自己这个邪恶的想法吓了一跳,又想到那天曾当着林照溪的面把他看光,一张老脸也红了起来。燕柳看看我,又看看他,眉心一跳,却是没说什么。 等来了桃花酥,我礼貌地对白修静道个别就携着燕柳出了门。谁知白修静忽然在身后唤道:“……尚书大人。” 我一愣,只见他匆匆追上来,附在我耳边道:“其实御花园……” 御花园? 我迷茫地看着他。 他正欲说下去,却被一个声音叫住了:“修静,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我回头一看,果然是林照溪。 几日不见,林照溪的气质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原本莲花般的清雅被通身上下散发出的妖娆所掩盖,微微勾起的眼角含着若有似无的媚意,未施粉黛就能跟京城第一妖孽苗恩媲美。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人终于到了那一步,俱是被情|事滋润了。 “蓝玉烟。”林照溪挽住白修静的手,忽然回过头,水灵灵地瞥了我一眼道,“自你离开我府上那日,可有后悔过?” ……这话说得也太暧昧了些。 我瞅了瞅燕柳,他没什么表情,于是汗涔涔道:“没……不后悔……” 林照溪望着我们俩幽幽地笑着,拉着白修静没在了熙攘的街角。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林照溪在临走前……朝我抛了个媚眼。 显然燕柳也产生了同样的错觉,一路上都闷不做声,说什么也不肯理我,面容是一贯的冷冰。 这林照溪,果然够阴险。 作者有话要说: ☆、45 夜里燕柳睡得很沉,我却十分清明。 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着不久前白修静的话:“其实御花园……” 御花园里有什么?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直觉认为那是很重要的话。 白修静从刚踏入朝堂便一直和王悲卿交好,不论有没有和他们同流合污,是不是真心效忠闵京,于西林党逼宫一事都是很重要的证物,再加上他天天跟随神通广大的林照溪,想必定是知道些什么重要的线索,没准儿御花园就是他给我的提示。 不过,若御花园是他给我的提示的话,他又为何这么做?为何要忤逆林照溪? 越想越是精神,我从床上翻下来,摸索着穿起了衣物。 “你去哪儿?”身后,燕柳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入耳中,没有一点困倦的样子。 我一僵,回头讷讷道:“我去趟……宫里。” 话音刚落,街上的打更声骤然响起,燕柳起了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现在?” 确实,这会儿把闵京从龙床上叫起来好像不怎么厚道,不过我一刻都不愿多等。多等一刻,闵兰就要在狱中多待一刻,危险也就逼近一刻。 打量着我的神色,燕柳了然地披衣起身,伸手挽过我脆弱的老腰,打开窗户腾空跃了出去。 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夹在胳肢窝里飞檐走壁,那感觉除了惊悚还是惊悚。我老实地搂住燕柳的腰,闭上眼睛不敢往下看,被风吹得牙关直哆嗦。 避开几个巡夜的守兵,燕柳越过墙头,身轻如燕地一路深入宫中,很快夹着我摸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花苞在夜晚都是合拢着,一阵阵幽香随着夜风飘入鼻间,或高或低的花叶在月光下流淌着银光,自是分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流。 我站在松软的花圃里左踩踩右踩踩,上摸摸下摸摸,始终没觉出什么异常。 “有味道。”一旁的燕柳忽然道。 我漫不经心地折了一枝花放在笔下嗅着:“……花香嘛。” 燕柳摇摇头,蹲在地上伸手摸索了一阵,拔下里面一枝最大的花魁,动手刨了起来。不多时,他似乎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用剑一撬,那块硬土便剥落下来,露出里面金灿灿的一角。 土粒被尽数拨开,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的金锭子暴露在了月光下。 燕柳抬头看我,我直愣愣地看着那一排排。 ――王悲卿是把国库搬来了吗? 我抽搐,抽搐,再抽搐,两眼瞪着脚下那金光闪闪的东西,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若不是自己早就无欲无求,常人盯着这些东西总归要发昏一会儿才是。 我看了看这里,又看了看旁边,有点啼笑皆非。 当日闵京犯糊涂时曾在这里刨坑,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刨到这个位置了,可谓造化弄人。 真亏那老狐狸能想到把银子埋在这个地方。以前闵京混沌时他自然方便出入御花园,现在闵京一清明,他再没那么轻易大手大脚地随地乱逛,也便顺其自然,先让自己的宝贝疙瘩们睡在御花园里了。反正单他手里的那些,就足够他全家好吃好喝几辈子。 闵京查来查去,怕也想不到那些银两就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我们查来查去,几乎把京城的地皮掀了个遍,也没有想到这个地方。 燕柳观察着花泥松动的痕迹,抬头朝某个方向望去:“……还有。” 我一愣:“哪里?” 燕柳顺着那经过风吹雨打、几乎看不出什么的痕迹,一路进了内阁。 内阁空荡荡的,没有白天的压抑与紧张,脚踏在地上还能听到房梁上传来的回音。 燕柳在王悲卿内阁首辅的位置上踩了踩,又贴在上面仔细听了听,肯定道:“空的。”他说罢拔下腰间的剑,找出地上一丝缝隙,把那块地皮掀了起来。 又是一排码得整整齐齐的、金光闪闪的东西。 我蹲下来捡了个锭子放在手里掂量着,放到嘴边咬了咬。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老狐狸呀老狐狸,这下你可算栽了。 …… 第二天皇上斩了两个花匠,王悲卿那撮白胡子不停地抖着,我和灵图站在群臣之中笑得分外磕碜。 又过了两天,皇上清理御花园,从深深的土地下挖出一具白骨,白骨腰上有御赐的腰牌,还有一方血字遗书。原来此人是先帝恩师,三公之一,在多年前的内阁之争中被王悲卿谋害,沉尸花底。 皇上大怒,撤去王悲卿在朝中一切官职,命锦衣卫速到王府捉人――诛九族。 我和未被牵连的群臣大呼皇上圣明,个个笑得不怀好意。谁都知道尸骨是闵京自己埋的,血字遗书是闵京伪造的,可谁都假装不知道。 王悲卿丢盔弃甲,带着大老婆小老婆跑了,留下若干家丁待在王府里大眼对小眼。 慈祥的闵京放了那些家丁,又把朝中王氏庇护的群臣拉出去砍了,却迟迟没有对张氏父子下手。这会儿的闵京就跟那逮到耗子的猫似的,反正已经擒住,不多玩一会儿怎么好意思让它死。 我和群臣再呼皇上圣明,冷眼看着锦衣卫把个个高呼冤枉的大人们拉下去挨个杖毙,看着那血流满石阶。 自作孽,不可活。 …… 王悲卿千算万算,没算到张庚寅和张向淮的的确确是两个笨蛋。 我再怎么鄙视他们,也没想到这两个笨蛋居然胆大到如此地步。 他们俩居然二话不说地合谋干掉了王悲卿。 当得知王悲卿的尸体在京郊一棵歪脖子树上被找到时,我心中其实是有些怅然的。 他爷爷的,你王悲卿在朝中专权数十年,凭着假皇帝的位子弄死了多少清官清吏,死得这么容易是不是有点对不住被你折腾了十来年的闵京和没了爹的本尚书? 说不是张氏父子干的,谁也不信。王悲卿求生欲极强,自杀根本没可能,有机会摸索到王悲卿的逃跑路线、干脆利落地除掉他的,便只有愚钝鲁莽、岌岌可危的张家。 其实张庚寅也够可怜的,原本就年老,除了钱也没什么念想,当太后的闺女死得不明不白,王悲卿为了自保还不准他们讨说法,心里一定恨死王悲卿了。这下正好,他们一定以为干掉王悲卿就是死无对证,笨得相当可爱。 不过话说回来,王悲卿活这一辈子算是值了。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话总少不了这位英明一世、却死得如此凄凉的阁老,本朝的奸臣传里也少不了他浓厚的一笔。 四月初六,张庚寅暴毙家中,临死前交代了自己与西林党的全部贪污罪证,皇上下令抄家,一把老骨头死无葬身之地。 六月十五,张向淮逃窜至瓦剌部,被绰罗斯氏首领仲颜帖木儿砍下首级归还天朝,两地更加交好。 皇上摘除张太后谥号,将尸骨迁出皇陵扔到乱坟岗,下令换血朝廷,清整吏部,严查张王两家姻亲之咎,京畿地方受牵连官员多达五千,翰林院重新编撰史书,将这一年的历史记做“西林之狱”。 一场闹剧就这么落下帷幕。 ……当然,这其中也有几个小插曲,对皇上来说微不足道、对我却是致命一击的小插曲。 作者有话要说: ☆、46 王悲卿出逃的第二天,我跟着花枝招展的苗恩进宫见皇上。 闵京不再将我拒之门外,好似全然忘了当初在养心殿发生的事,看见我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蓝尚书,今次辛苦你了。” 我做出一副忠厚的姿态,在他面前深深地俯首道;“为皇上分忧,乃微臣之幸。” 闵京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我知道他素来讨厌我虚伪的样子,就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更虚伪。君有君之道,臣有臣之道,我们本就应该如此相处。 “皇上,臣有一事相求。”我低声道,“嫣王尚在狱中,不知皇上可否……” “他还在里面?!”这下惊讶的却是闵京。 我默然不语。 苗恩在一旁候着,情绪掩在浓厚的妆容里。 抱着熟睡的闵兰走出那黑漆漆的牢狱时,天还亮堂,外面候了一干锦衣卫。 他们容颜冷漠,身姿挺拔,一个个像铁柱一样屹立在我们面前,成排的飞鱼服看得我眼花缭乱。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从里面走出来,面无表情地朝我作了一揖:“圣上旨意,命我等保护嫣王,为免不便,尚书大人还是速速请回吧。” ……我把闵兰放在床榻上,点燃炉子里安神的熏香,伸手抚平他在睡梦中紧蹙的眉头,有些失神地看着他风华绝代的面容。低下头亲了亲他浓密的眼睫,我起身回了尚书府。 我知道闵京的意思。 如今他想将我和闵兰彻底分开,并非难事,我亦反抗不得。 王悲卿的尸体找到后,他就将我软禁在了尚书府,撤去府里的一干家丁,连胡伯也被他打发回了乡下老家。知赏被召回宫中与自己待嫁的两个妹妹一道住着,红袖作为少数的几个丫鬟留在府中。一时间院里逛着的、门外穿梭的,尽是一排排的飞鱼服,府内阴森如刑狱。 锦衣卫们盯得太紧,燕柳只能在暗处看着我,不能和我太为亲近,亦不能有任何越矩。有时夜里睁开眼睛,他安静地躺在我的怀里浅浅地呼吸着;到了白天万物苏醒时,他又在早雾中不知所踪。 嫣王府内,闵兰大病了一场。 起初听闻这个消息时,我是有些惊愕的。毕竟在我的印象里,因着闵京的疼爱,闵兰的身子调养得极好,自小便没生过什么大病,即使不小心着了凉也总能很快,这么突然地患病还是头一遭。或许是在狱中积压的郁结之气损了他的身子,也指不定是因那里的简陋受了风寒。 宫中的御医成群奔赴嫣王府,诊断开方忙得焦头烂额,却总是无功而返。闵兰成日昏迷不醒,没有人知道缘由。 不出几日,闵京在砍了几个庸医后终于慌了,下令把我从死气沉沉的尚书府放了出去。 我天天去府中陪着闵兰,望着他昏迷中的睡脸,仍是失神。 心在一阵阵揪疼,我居然有了深深的恐惧感。前两次的失去还历历在目,我已再承受不起。 “景郁……”当那个熟悉的温润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我紧绷着的心总算是放松了些许。 悉心照料几日,闵兰的精神总算好了起来。他撑起身子端坐在床边,手里捧着热好的药羹朝我温和地笑着,虽然看起来有些憔悴,倾城的姿容却丝毫没有因病痛而亏损。 我看着他多了几分棱角的脸庞,叹气道:“万一你有个什么意外,我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闵兰啜着药羹,瞥着我道:“阎王不肯收我,说若我就此离世,某个没良心的谁谁一定夜夜笙歌流连酒色,全然忘了嫣儿。” “……哪有的事。”我略有委屈地嘟囔道。 闵兰微微一笑,喝完了手中的药羹。 放下碗,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正色道:“景郁。” 我忙应道:“怎么了?” “我要走了。” 我闻言一怔,便了然笑道:“想出去走走是吗?我也正有此意,等西林党的事终了,咱们一起去游遍天下如何?听说杭州的名景……” 闵兰摇摇头,无比认真地望进我的眼里:“我是说,我要走了。” “……走?”一瞬间,我仿佛丧失了所有情绪,“你要去哪里?” 闵兰低着头,声音微小而清晰: “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 “景郁,我比谁都清楚,这场病是我心中的魇。”闵兰阖眼靠在柔软的榻上,平静地捂着自己的胸口道。 “魇?”我愣道。 他睁开眼睛,直起身淡淡地看着我道:“景郁,你拥有过无数的枕边人,可你爱的究竟是哪个?” 我握着他的手蓦然颤抖了起来。 不知为何,我有些害怕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闵兰将自己惨白的手从我手中抽出来,摸上我的鬓角,接着道:“你不爱我,不爱燕柳,甚至不爱白水莲……你自始至终爱的,都只有皇兄一个人。” “我……” “于我,你是疼宠;于燕柳,你是欣赏;于白水莲,你是怜惜。”闵兰的话里透着笃定,苦笑着道,“白水莲死的那天,你的心就死了;皇兄死的那天,你整个人都死了。现在的你,不过是当年那个蓝玉烟残存的意志罢了。” 我被他这句话径直砸懵,脑海里一片空白,半晌没回过神来。 闵兰的手从自己胸前渐渐滑落,缓缓挪向了我的胸口。“我曾经说过,我的心意是罪,而你不该遭受这份罪;可你对故人的怀念又何尝不是罪?我又为何要遭受这份罪?” 他的笑始终带着几分凄然。“痛苦的时候我也想过,杀了你吧,让你和皇兄在九泉之下团聚,我依然在上面做我的嫣王,安之若素地娶妻、生子、世袭,不用折磨自己羸弱的身,不用揣摩你枯朽的心,从此只为自己一个人而活。” …… 天色慢慢黑了起来,我为他拉好薄被,轻声道:“嫣儿,喝完药就……睡一会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47 很久以前我问过闵兰,这辈子都想做些什么? 闵兰说,只想做一逍遥闲王,无功,无咎,无情,无忧。 那时,我和闵玉都还年轻,胸无城府亦无大志,只成日泡在一起,觉得闵兰如此过活也没什么不好。做庸王,做庸臣,在其位而不谋其职,实是美事。 夜半惊醒,身边没了闵兰,只余下床头一只空了的药碗。 我披衣起身,余光瞥见桌上多了一壶酒。早在十几年前,闵兰刚学会酿酒时就存起来的珍贵花酿。 看见那壶满是陈年痕迹的美酒时,我蓦地就悟了。 ――闵兰的忧心。 我成长到这般岁数,许是在朝中逆来顺受得惯了,性子也很是温吞,从来不会拒绝任何一个人的情,他们要入我心,我便欣然请入。 闵兰知道我心里的那个影子。 闵兰知道我对他那浓浓的歉疚与负罪感。 闵兰知道我其实并非滥情,并非能容得下许多人。 我与他的情意更深一些,心中的内疚和不安就更多一些。 他始终不忍冷观,却无可奈何。 或许只有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怀念与失落的同时,心中的缝隙才会越来越少…… “需要我把他追回来吗?”很久,房梁上落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我打开黑沉的壶盖,任那花酿的清香弥漫了整间屋子。“不用了。”我拎起那只形状纤雅的壶,对着壶嘴猛灌了一口,却在下一刻踉跄着吐了出来。 满满一壶,充斥着苦涩的酸水。这壶酒,早不知在哪年哪月酿成了错。 我好似无知无觉,笑了一下就继续灌了起来。 闵兰,我的嫣儿。 喝光了你的酒,我何愁不会忘? …… “柳,你说这日头缘何正盛?”我回到尚书府,搬了两个凳子坐在院中,双手挡着面前刺目的阳光道,“这样的情境,理应有一场绵绵的小雨才对。” 燕柳没有回话。 “燕柳,我们走吧。”我回头看着那个在廊头若隐若现的身影,“江山已定,朝廷不再需要我这个庸臣,江湖也不缺少你一个侠士,你我二人一起隐居山林、做一对闲散鸳鸯如何?” 我本以为燕柳会毫不迟疑地应下来。 谁知,我却明显感到那个身影颤抖了一下。我望着他发呆,然后喃喃道:“柳,你是不会离开我的吧。” 许久,他闷声道:“……我是会走的。” ――燕柳也会走。 是啊,常人都是要娶妻生子的吧。不是天生断袖,便不必委身断袖,他为报答娘的救命之恩已经跟了我这么多时日,即使有那么点雏鸟的情愫也终究会淡下来,实在不必接着耗下去了。 戏总有唱完的时候,宴席也总有散的时候,或许正应了当初闵兰说的:会者定离。 走了,也好。 “那你走的理由,和闵兰一样吗?”我听到自己这么问道。 他沉默。 “一样吗?”我不依不饶地问着他。 他渐渐从那片阴影里走了出来,在我面前缓慢而用力地摇着头,一双黑眸如崖底般深不可测。我把他抱在怀里,一起沐浴着有些昏沉的日光。 我以为他至少还会在我身边留上三五年,足够我另辟一条余生的路,将剩下的缝隙全部填满。可没想到他走得竟是这般疾速,这般果决。 当燕柳也离开我时,我心中那条原本牢不可摧的长堤,终于溃然坍塌。 那日清晨我看了看窗外。 好极,京城下起了倾盆雨,百般景致笼罩在乌黑的层云下,瞧上去颇有几分凄凉,总归是让我舒畅了几分。 宿醉的后果便是头痛欲裂。 闵京对闵兰抛下宗人府一走了之的事不闻不问,依然软禁着我。 杀鸡焉用牛刀,若干锦衣卫在尚书府里闲得发毛。我天天在书房画点花鸟画,去院里侍弄侍弄花草,悠然的样子让他们个个心生怨怼。 于是他们开始练剑、比武、斗殴,尽可能地发出噪声,影响我的闲情逸致。 我懒得搭理他们。反正喝醉了闷头就睡,什么声响也听不到。 …… “那是我外甥,你们这些吃闲饭的缇骑凭什么不让我见他?” “君大人,蓝尚书现在处境危险,皇上派我等来也是为了保护他。” “保护他?我很危险吗?不许他见我,不许我找他,倒是你们这些习过武的才是居心叵测吧?” “君大人不必再强词夺理,我们……” 好吵…… “儒易,回去吧。”我掀被起身,坐在床沿上捂着额头道。 儒易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惊喜:“叔,你在里面吗?快点让我进去……” “回去。” “为什么?” 我实在心烦,竟恼怒地朝窗外吼了一声:“回去!” 这约莫是我有生以来对他说的唯一一句重话。 屋外没了声响。 我昂头灌了一壶从嫣王府后院挖出来的酒,在浓厚的酒味中,渐渐有了笑脸。 孑然一身,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 一日,窗外响起了穿梭的声音,火光一点点在门外蔓延,刀枪挥动的声音也愈发清晰入耳。 府内没了声息,锦衣卫们不知所踪。 我走出门,拉过一个慌里慌张的老伯道:“老伯,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 老伯挣开我的手,在看到我的脸时又瑟缩了一下,惊恐道:“尚书大人,您不晓得吗?季将军反了!” 将军反了。 季勋反了。 原本以为一直忠心耿耿的季将军,居然反了。 一股寒气从脚踝袭上后脑,我扶着墙稳了稳身形,回府拿上燕柳遗落在这里的剑,抬脚奔赴与百姓们脚尖相反的方向。 其实这时我心里想着,就这么献身给帝王,留名在史册,也未尝不可。 宫里成了地狱,血流成了江洋。 我一路直入,无人阻拦,亦没有见到一兵一卒。 养心殿内,闵京正穿着玄色的浴袍,惬意地坐在镶饰得无比耀眼的琉璃榻上,手里端着一杯清酒,一脚踏在面前憔悴男子的胸口,俊美的脸上满是戏谑。 季勋的双手被捆绑在身后,胸前被长刀划出了极其狰狞的一道伤口,随着闵京脚上的使力,正不断向下流淌着鲜血,染红了身下洁净的白玉砖。被刀枪割得破碎的战服上蒙了灰尘,他早已不复昔日战场上的英姿。 他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我,声音沙哑着道:“玉烟……” 闵京看到我时,凤眼忽然迸出了一抹明媚的光彩,饮下那杯清酒,半是调笑半是欣喜地瞧着我道:“蓝尚书,你可是来救朕的?” 我迟缓地点头,握着手中的剑在他面前跪下,“恳请皇上将此人交由臣处置。” 闵京大笑着站起身,将手中的酒杯掷到了季勋头上。季勋闷哼一声,额头上多了个淌血的裂口。 “好!你们朋友一场,朕就让你送他上路。” 闵京背着手踱了出去。 我平静地看着季勋。 我早该想到,以闵京的睿智和城府,怎可能会在这个紧要关头功亏一篑?经历了儿时的后宫斗争、少年时的险些丧命、登基后的下药操纵,如今他除了自己,早已不相信任何人。季勋也是,即使为他效命,表面上忠心不二信誓旦旦,也免不了受他的提防。 一直以来仰慕的舅舅反了自己的父皇,知赏一定很难过。 “为什么?”我言简意赅地问他。 “……我觉着吧,只有江山是自己的,这日子才算过得安稳。”季勋的嘴角干裂了几道口子,声音很是微弱,“不是寻常百姓,不用担心柴米油盐,却时时刻刻将自己的命悬在边关,即使有爵位俸禄又如何?总免不得要提心吊胆。” 这个理由牵强了些。我仍是平静地看着他,并未做声。 季勋仰着头,血顺着嘴角流到脖颈,咳嗽了几声道:“就如当初闵玉,他老实当个王爷和你一起过一辈子不好吗?可他总觉得,你捧在手上不安稳。” 听到这里,我倏然睁大眼睛,紧盯着他有些涣散的眸子道:“此话怎讲?” 季勋吃力地挪了挪身子,低声道:“你说,如果皇上和他都喜欢你,他能争过皇上吗?只有自己当了皇帝,才能打消那份担忧,才能把你牢牢地捧在手里。” 我极力扼制着自己上下起伏的语调,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道:“季勋,你都知道什么?” “快要入棺了,我便也不再相瞒。”季勋挺直了腰板,认真地看着我道,“玉烟,我就是当年闵玉手下的那个叛将,杀了他的孩儿,还害他上刑场的那人。” 闻言,我握着剑的手颤抖起来。 “……为什么?” 季勋苦笑道:“皇帝……谁不想当呢……只怪他太信任我,没有给自己留一丝后路。” …… 我丢了手里的剑,拔了他腰侧被黑血锈蚀的刀,淡淡道: “念我们兄弟一场,我亲自送你一程。” 手起。 刀落。 猩红的血溅到身上时,我有些恍然。 我总以为闵玉是因江山弃了我,却不曾想过他是为我而逐江山。 古时因美人而起的祸乱有不少,为此颠覆江山的也不在少数;只不过这个美人换成平淡无奇的我,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走出去的时候,闵京正伏在高高的栏上俯望着辉煌的宫城。他瞥着身染鲜血的我,面上掠过一丝满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如今,千里江山,已尽归朕所有。” 我拭去脸颊上沾到的血,恭敬道:“天命如此。” 闵京乜斜着我,不再凭栏,负手走到我面前打量着。 “朕不会对你如何。你若想走,也来得及。”他沉吟良久,又道,“若想归隐山林,朕赐你良田千亩,美姬若干,包你余生喜乐无忧;若想尽览四海,朕赐你良驹数匹,随侍一行,包你余生尽兴而游。” 他顿了顿,扬着眉道:“蓝玉烟,你可愿离开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跪下来呼道。 闵京终于满意地笑了。 宫外,群臣尽数匍匐于大殿之内,高声齐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若当初我没有碰上闵玉,如今会是个什么光景? 我会本本分分地长大、入朝,做个不大不小的官,俸禄够养活家里就行;娶一个貌不惊人却温柔贤惠的媳妇,也许还会娶上两房小妾,给蓝家多生几个儿子开枝散叶;而雅歌也不会入宫,我会把她嫁给一个善良可靠的后辈,叫他不许纳妾,一辈子都只准看着我家妹子,雅歌也会生几个可爱的儿女,和我的儿女一起快快活活地长大,直到蓝家成为一个兴旺的家族,无论朝中朝外都是让人艳羡的存在。 回到家,尚书府空空如也。 红袖正不知在堂中收拾着什么,把包袱往肩上一挂,抬头便见到我,表情有些愕然,又很快朝我微笑起来。 那日之后我仍唤她红袖。毕竟名义上绿意已经死了,而她也习惯了红袖这个称呼。 闵玉成亲的时候我时常想着她的模样,本以为自己看到她会妒,会厌,却不想会是这样淡然。 她是个美好的女子,也是闵玉的牺牲品,我对她生不起丝毫的憎恨来。 “嫂,你也要走了吗?”我看着那瘪瘪的包袱问她。 红袖浅笑道:“看破红尘,便是出家为尼。” 出家为尼。 也好。 待到我也对这世间了无眷恋时,清静的寺庙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属。 府里仅剩的侍人早就趁乱逃窜了干净,知赏坐在房里安静地看着兵书。 我喝了杯冷茶。 有妻,有府,有俸禄。 这日子,也能勉强过活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蛇之子 当君娉婷还是个初入江湖的小侠时,她曾在深山里救了一个深陷蛇坑的孩子。 扒开面前的层层树叶,她看到一群脸上涂着古怪花纹的人正抬着一张席,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孩正表情淡漠地跪在上面。一尊巨大的神像前有一个黑黝黝的深坑,坑里是一条条蠕动的金蛇,吐着长长的红信观望着坑边席上的小孩。 君娉婷蹲在树上吃着野果,一边嚼一边好奇地看着那些人的动作。 人们口中念念有词,手舞足蹈地抬着那张席转了一圈,把小孩卷在席里,掷进了满是金蛇的深坑。君娉婷顿时噎住,一个激灵从树上摔了下来。 光天化日之下谋害人命! 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抬着那张席和卷在席里的小孩一路狂奔的时候,她没觉得自己破坏了人家的祭祀有多不厚道。迷信,那都是迷信,这可是条活生生的命呐。 “喂,小孩,你叫什么?”君娉婷一边吃着新摘的果子,一边大咧咧地问道。小孩闻言抬起头,原本一直闭着的左眼渐渐张开,金灿灿地映着落日的余晖,竟是那群蛇诅咒过的颜色。 君娉婷的表情僵了。 虽然她并不胆小,但毕竟是个女子见识有限,看到这种非自然的眸色还是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没有名字?”她别过头,硬着头皮继续问。 小孩点头。 君娉婷扔了果核,心中无比惆怅。 没有名字,就得起名。起名啊,我最讨厌起名了。 咦对了,以前臭小子养过一只白兔叫小七,养过一只黄狗叫小八,不如他就叫…… “狗蛋如何?”君娉婷兴奋地道。 小孩嘴角抽了两下,看她的眼神可以称得上是鄙视。 “不喜欢啊?”君娉婷又惆怅起来。这么内涵的好名字也不喜欢,真是难伺候。 天上有燕子,河堤边有柳树…… 她打量着周围的景色,难得文艺了一回,沉吟了半晌道:“你就叫燕柳吧。” 小孩凝神想了一会儿,总算是接受了这个差强人意的名字。君娉婷拍拍他的头,严肃道:“以后就跟着我,叫师傅。” 小孩抬头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了第一句话。“师傅。” …… 在江湖摸爬滚打几年后,君娉婷决定做个情报贩子。 做情报贩子多好啊,虽然是苦些累些,可足不出户名声就来了,看着各路大侠庄主捧着大笔金银登门拜访,她的虚荣心满足得简直想要仰天长啸。 然而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在惆怅。 京城的探子每次回来,总要捎一些蓝家的消息。自己的儿子成了断袖,还被晋王那小子始乱终弃,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君娉婷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蓝家的列祖列宗,也怪这臭小子不争气。 不过话虽如此,蓝家不止这一脉,若是在京城的这一脉断掉,也可以依着祖上的夙愿早早从朝廷抽身了。连蓝正德那个老顽固都能看开,自己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但是断袖,也得断得有品些才对…… 这样想着,君娉婷的目光落到了在雪地里练剑的燕柳身上。 燕柳是个练武奇才。 可能是由于幼年被作为祭品养大的缘故,他的体质偏寒,适宜修炼寒性的武功,每每有瓶颈也能很快突破。这些年上门的要么是买情报的人,要么是各大门派来讨燕柳做弟子的人。燕柳从不搭理他们,只一声不吭地练着剑。 练完剑已是黄昏,回屋煮一碗面,自己端着小碗坐在门口,在梅花的冷香中小口小口地吃着面。 君娉婷看着燕柳,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待见。 果然男儿媳就要找这样的。 燕柳就这么一天天长大了,越长越符合君娉婷的审美,越长越让她待见。 燕柳知道师傅的心思,也并没有过多的想法。本来这条命能撑到现在已实属不易,无论师傅让他去做什么,他都不会反对。 君娉婷闭关,然后出关,趴在山头上哭得肝肠寸断。在很远的京城,她的丈夫蓝正德死了。 燕柳并不理解这种情绪,只是隐约感到,师傅很痛苦。 君娉婷哭着哭着就断了自己的发,把它裹在锦囊里托人带到京城,又接着哭。 …… 十八岁的时候燕柳见到了蓝玉烟。 五官平淡无奇,看上去挺老实,丢到人群里就找不出来,实在是普通百姓的长相。燕柳看着自己美艳的师傅,很疑惑他到底是不是君娉婷亲生的。 虽然如此,蓝玉烟的气质却很温和,很容易就获得了他的好感。 师傅给皇帝解了毒,赶着去参加九月末的武林人集会。临走前,身上多了个蛊。 蓝玉烟,果然是师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傅亲生的。 …… 师傅说过蓝玉烟是命犯桃花,不过很可惜,犯的桃花都是雄的。他明白师傅并没有让他委身于蓝玉烟的意思,只是想让他陪陪他,收敛一些以往的荒唐。 可他对那种事很好奇。 他看过春宫图,知道男人和男人是怎么做的。 所以他犹豫着勾引了蓝玉烟。 “蓝玉烟,我总有一天是会走的。”事后,他这么对那个男人说。 蓝玉烟总是把一切都看得很开。 不断地向他重申自己会走,他都只是笑笑,却从来不问原因。 其实燕柳口中的走,是真的“走”。他是被诅咒的蛇之子,原本是要献给蛇神做祭品的,就算勉强用各种药物续着命也终究不会活过二十岁。君娉婷毫不知情,很乐观地以为自己的小徒弟会长命百岁。 燕柳想到这里,觉得有点凄凉。不过能在红尘里走这一遭,也算没留下什么遗憾。 他没想到会那么有一天,蓝玉烟成为了他的遗憾。 …… 和蓝玉烟在一起的日子可以称得上是快活的,如果没有那个叫林照溪的人存在的话。 蓝玉烟和林照溪交情甚笃,时常聚在一起喝酒论诗,而林照溪看起来也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望着蓝玉烟的眼光迷蒙而痴情。但在江湖上随着君娉婷穿梭多年的燕柳,只一眼便看出了他的貌是情非,以及居心不良。 他对蓝玉烟并非有那般心思,却总是装出一派真挚的的样子,任谁看了都禁不住要感叹他对蓝玉烟的深情,而燕柳只看到了他的虚伪和可怕。 “燕柳,娘以前提过的那种瓦剌的香料,有解药吗?”蓝玉烟在夜里抱着他,低低地问。 “你爱上了谁?”燕柳看着他,心里略微起了一丝波澜。“是今天那个林照溪?” 蓝玉烟迟疑着摇头。 “这不是很好么?即使是药,你心中也算是有了着落,师傅可以放心了。”话虽如此,他心中却始终有些不舒服。“但那林照溪并不是池中之物,你别后悔就是。” 在他心里,即使蓝玉烟爱上了谁,也不应该是林照溪这样的。 “燕柳,若我可以爱上你的话……”蓝玉烟忽然道。 “我不会爱上你的。”燕柳打断了他的话。 心头有股无名火在蔓延,他提刀入宫,穿破密实的守卫,一刀划破了张太后的脖颈。看见血,他的心情总归是好了些。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痕迹,他又回到了尚书府。 …… 林照溪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轻功极佳,耳力也很好,燕柳对他的忌惮又多了几分。 那一日,他在暗处看着蓝玉烟,听着那两人的对话,心中的怒火越来越旺盛。林照溪的嘴角含着笑,眼神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暗处,挑衅似的朝燕柳隐匿的地方瞥了一眼。 蓝玉烟失魂落魄地离开之后,他径直拔出刀,朝林照溪的天灵盖劈了过去。 ――杀了他,他一定要杀了这个人。 林照溪只两指便捏住了他的刀刃。“想杀我啊?”林照溪浅笑着,眼中浮了一层厚厚的阴霾,“我比你大了几岁,再怎么说也比你多吃几碗饭,武功也从未荒废过。凭你,杀不了我的。” 燕柳被他那轻蔑的尾音震住,抽出刀,反用空掌击了上去。林照溪轻巧地躲过,一手握住燕柳的手腕,五指在上面滑过,挑了挑眉。 “况且,依你的脉象来看,离死不远了。” …… 燕柳追随着蓝玉烟的踪迹到宗人府时,那里面传来的声响让他皱了眉。 嫣王闵兰,是个神仙般的人物。蓝玉烟喜欢他,也没什么不好。 燕柳早就知道,蓝玉烟不会是一个人的。反正自己总有一天会走,三个人一起也无甚所谓。 蓝玉烟欣赏他的清静,就算不做什么也总喜欢抱着他睡觉。 蓝玉烟的身子始终有点虚,他开始做一些药膳帮他调养。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他总喜欢把那些药膳做得很难吃,然后看着蓝玉烟明明痛苦却总是佯装美味的样子。 也算是给自己留了点回忆?他恍惚地想。 那一天在和蓝玉烟欢好的时候,身体骤然有了异样。 不断的疼痛和痉挛让他有一种嗜血的冲动,就像林照溪所说的,自己余下的日子所剩无几。要想活得久一些,就要忍住巨大的痛苦,去找几枚珍稀的金蛇胆服下。离开蓝玉烟的日子,他眼里金色的咒印渐渐消失,身子也一天天破败下来。 用半个月的时间赶回来,用剩下的生命看尽蓝玉烟的悲欢。 蓝玉烟很想他,他知道。 然而,他却从蓝玉烟身上闻到了别人的味道。带着若有似无的幽香,是种情|欲的味道。 当蓝玉烟问他喜欢不喜欢吃甜的时,他有些微微的惊讶。他并不喜欢吃甜的,不知蓝玉烟是记混了他和谁的喜好。 不过他并未拂了他的面子,只点着头作期待状。 他又看到了林照溪,以及那个经常和他在一起的白侍郎。蓝玉烟身上的味道很轻易地就和这两人重合在了一起,燕柳有些微微的愤懑。 林照溪临走前朝蓝玉烟抛了个媚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 这个人,他没法奈何。唯一可以放心的是,蓝玉烟的枕边人不会害他。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蔓延,他竟然破天荒地不想搭理蓝玉烟。 …… 闵兰走的那天,燕柳本可以拦住他。 “你知道吗,他每想到皇兄一次,就会痛苦一次。”闵兰压抑地说道,“我身上背负了太多他和皇兄的回忆,时时刻刻都地提醒着他的过去。我不舍得让他痛苦……有你在,他很快会忘了我。” “可是……” 可是我很快就也不在了。 燕柳把这话咽进肚里,看着闵兰零落的背影渐行渐远。 蓝玉烟被皇上软禁,成日醉在尚书府,醉了就睡,醒了就喝。他走到床边坐下来,像闵兰病中的蓝玉烟一样,失神地看着床上的人。 蓝玉烟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可是和他在一起,很温暖,也很舒心。 胸前那一阵阵的闷痛和逐渐腐朽的身躯告诉他,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若是再不走,他会难看地死在蓝玉烟面前,就如当年的白水莲。 他不想这样。 走在泛着涟漪和水花的护城河边,他长久地凝视着幽深的水底。 那个白水莲,实在是傻。 …… 如果死,我还是想死在没有他的地方。 燕柳最后看了一眼绵绵雨雾下的京城,踩上马镫,心中一片寂然。 作者有话要说: ☆、49 自从闵京把西林党铲除干净后,日子算是彻底定了下来。 今年难得天公庇佑,自年初便是风调雨顺,百姓收成好,皇上又下令减了税,一时间河清海晏,称之盛世也不为过。 既然是盛世,多养几个吃白饭的也就说得过去。 我翘起二郎腿,嗑着五香瓜子翻开一本民间很红火的风流小说,津津有味地读着。 读着读着,整行的艳遇奇情中,我忽然想起前几日京中来了个戏班,那个演虞姬的戏子长得真是不赖,在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朝我飞着媚眼,身段也纤巧,就是不知…… 我的笑容变得荡漾起来。 放下小说,我背上一凉,隐约感到暗处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偷偷地盯着我看。 回过头去,灵图放大的俊脸悬在了我的上方,幽幽地唤了一声:“叔。” “啊?” 他瞅了瞅我,又瞅了瞅我桌上的瓜子和小说,语气甚为担忧地道:“你别这么正常行么……” 我茫然地看着他。 “我总觉得你最近正常得有点不太正常。”灵图仍是担忧地道。 我没搭理他,看着那小说的段落若有所思道:“你说这李寡妇都四十了,还能找个十六岁的小秀才做姘夫,小秀才的爹都得比她小上好几岁,这乱的……” 灵图缄了声。 又翻了几页回头,他还在后面盯着我,脸上那是比看见肉包子掉泥地里还痛心的表情。 他幽幽地唤道:“叔~” 我深情地应道:“灵儿~” “叔~” “灵儿~” “叔……哎哟!” 一个画轴无比精准地砸上了灵图的天灵盖。 我捡起那个画轴在面前展开,打量了几眼感叹道:“哟,这是谁家闺女啊,瞧这旺夫相长得,谁娶谁有福。”画上一个娉婷女子,唇红齿白人中清晰,鼻翼饱满柳眉弯弯,一副讨喜的旺夫长相,不知是哪家闺秀。 一大片阴影下,容渊走了过来。看见他怀里抱着那么多画轴,我顿时明白了些。 “皇上要选秀?”我问。 容渊把怀里的画轴堆到书案上,压住了我的几本小说,不置可否。我又捡了几幅展开来看,都是些娇艳的花骨朵,不由得嘟囔道:“……皇上这秀女也选得忒勤快了点。” “勤快?”容渊斜睨着我,慢条斯理道,“五年选一次,哪里算得上勤快。” 我仔细一想,嗬,上次选秀还真是在五年前。 “皇上都三十多了,后妃零零散散地就那么十几人,还都是些老面孔,不纳些新的实在有些说不过去。”灵图也展开几个画轴看了看,道,“再说,如今宫里除了几个公主更是只有大皇子一个男嗣,不再多生几个怎么行?即使皇上立了大皇子做太子,也保不准有什么万一,还是多生几个妥当些。” 我摸摸下巴:“嗯,是该多多开枝散叶才对。” 灵图看看画轴,又看看我,叹气道:“皇上听你这么说一定很难过。” “为什么难过?”我挠挠头。 灵图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叹着气走了。 午后在内阁议事时,我一直恍惚着,总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内阁已经全然换了模样,我悬着脑袋接了原先王悲卿的位子,踩在那块原先埋了金银又被封住的地板上。林照溪和白修静站在其后,灵图和容渊也在这里谋了位子。 如今的林照溪不但是大理寺卿,谨身殿大学士,还顶上了张向淮的兵部尚书一职。他点着手里未拟的票,清晰地说道:“张家清出的财物户部皆已点算完毕,大多用来填补近些年工部材料的亏损,剩下的则用于修葺淮河水坝,苏北等地预计的税收……” 即使知道他对闵京并无忠心二字可言,我也无法揭露他丝毫。 毕竟,娘的命还连在他身上。 “蓝阁老?” 我愣了一下回过神,连忙俯首。 闵京坐在帘子里淡然道:“你怎么看?” 我硬着头皮道:“臣……没有异议。” 闵京仍是淡然道:“朕扣你两个月俸禄。” 我的嘴角裂了。 “臣……没有异议。” 前几日才扣了一个月的,再扣下去,我怕是连他闺女都养不起了。 林照溪看着我轻笑,我总觉得那妖异的笑容里含着阴谋。白修静也看我,眼里却有几分异样的不安。 其余四人散了之后,闵京把我留下来,美名其曰“促膝长谈”。 “听说你昨个儿去了戏园子?”他似是无意般问道。 我木然点头,没待他继续问便老实道:“臣除了听曲以外,并没有做其他事。” 虽然在戏园子里徜徉,有美人投怀送抱也免不得会动些心思,但身后笨手笨脚的锦衣卫总是吵吵得头疼,再加上最近总觉得身子太虚,便再也没有过那事。 见闵京没出声,我便抬头看他。闵京的五官陷在柔光里,看上去很是年轻。 明明是他比我大了四五岁,可我瞧着却是我比他大了四五岁。莫非是年轻时纵欲太多,便会老得很快吗? 我看着闵京细致的脸庞,又摸了一把自己的糙皮,觉得有些凄凉。 以后还是做蓝下惠好了。 闵京看着我的动作,扬起眉道:“蓝阁老,你没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我想了想,道:“皇上,臣听说了此次选秀之事……” “哦?”闵京眼睛一弯,心情颇好的样子,“最近几日总有大臣上奏叫朕广纳嫔妃,朕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此次想挑三十名佳丽入宫,蓝阁老以为如何?” 说罢便直直地盯着我。 “皇上确乃明智之举。”我诚恳地道,“不过以臣看来,三十人未免少了些。秦王扫六合,集成后宫美女逾万,汉时刘彻更是坐拥宫妃一万八千;如今西林贼子已除,抄家所缴之财重归国库,理应增加后宫开支,三十人略少,三百人尚不足。” 说这话的时候,闵京一直在沉默。 “蓝玉烟,你不觉得你是最该拦着朕的人么?”他的声音有些压抑。 我疑惑地看他。 “若是朕不纳妃,不生子,闵歌白就是板上钉钉的皇位继承人。”闵京静静地看着我道,“到时,你就是国舅。再者……” 我摇头:“皇上,您也深知臣的禀性,与其做个处于上位却屡遭旁人猜忌的外戚,不如做个勤勤恳恳的小官,国舅之位,臣自是从未想过。而歌白尚且年稚,不知日后是否担当得起治国重任,储君之事不可唐突,向来是能者居上,若后宫能再添几个小皇子,与歌白竞争角逐,择优而取岂不更好?” 闵京沉默了一会儿,道:“朕扣你三个月俸禄。” ……胸口好像有什么正在破碎。 我按捺着心中的悲愤,恭敬道:“臣,没有异议。” 作者有话要说: ☆、50 回到尚书府,知赏正端着一只脸盆似的碗大快朵颐,没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我走过去默默地把碗从她嘴边拿下来,捧在手里默默地道:“知赏啊……以后还是……少吃点吧……” 知赏迷茫地看着我,嘴角还挂着几颗饭粒。“对了,你是我名义上的妻,饿老婆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我把碗递给她,叹着气在她对面坐下来,给自己盛了半碗饭,想了想又挖去一小半,“还是我少吃点吧。” “父皇又扣你俸禄了?”知赏不以为意地给自己添了满碗,接着埋头猛吃。 “……”我默默地嚼着口中为数不多的饭粒,菜都没舍得扒拉几下。 “放心吧哥,一定饿不死你。”知赏打了个饱嗝道,“就算没了俸禄,我还有那么多嫁妆呢。大不了咱家就吃我的。” 我无奈道:“你的嫁妆,我怎好意思碰?我还等你觅得个好夫婿妥妥当当地嫁出去呢,就算吃了蓝家的祖宗本也不能动那些。” 知赏头也不抬道:“我喜欢姑娘。” 哐当一声,我手中尚未吃完的半碗饭亲吻了大地。 我低头凝视着它们,心在滴血。粒粒皆辛苦啊粒粒皆辛苦,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不知道淡定,是我的罪过。 于是我淡定道:“姑娘?哪家的姑娘?若是喜欢姑娘,那些就是你要给人家下的聘礼,照样不能动。” 知赏看着我。 我看着知赏。 良久,她放下碗筷,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开玩笑而已。” 我颤抖着给自己添了半碗饭。 还好是玩笑,不然皇上非砍了我不可。 知赏一边扒饭,一边若有所思道:“哥,你没想过给蓝家留个后么?” 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顿时没了继续吃的心思,放下手中的碗筷便苦着脸道:“怎么留?我可是天生的断袖,碰不了女子的。” “不孝有三,无后最大。”知赏难得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哟,还板着脸教训起我来了?“那你说怎么办。”我一翻白眼,哼哼道,“找个清白姑娘来祸害,让人家给我生个儿子再守一辈子活寡么?” 知赏皱皱鼻子,似是遗憾地道:“那你们蓝家的香火岂不是要断在你身上了?” “哪可能呢?开朝时蓝将军生性风流,府上有姬妾数百儿女若干,如今天下蓝姓人氏或多或少都有他的子孙,怎会就断在我身上了?”我戳了一下她的脑门,笑着道。 知赏停了碗筷,望着我幽声道:“就算如此,哥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吗?” 闻言,我脑海里浮出了歌白胖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唉,如果能生个歌白那么可爱的儿子,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惜啊可惜,我不会去祸害清白人家的姑娘,也不愿找个风尘女子凑合,此生怕是决计不会有孩子了。 知赏呆了一会儿,语出惊人:“哥,不然我给你生个吧。” 我掏掏耳朵,看着她。她真挚地看着我。 我抖了两抖,连说出口的话都有点哆嗦:“木兰啊……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我没乱说。”知赏蹙起眉,“算来我这些年给你们蓝家添了不少麻烦,毛手毛脚摔了祖上传下来的古物不说,舞枪弄剑时也免不得破坏些名贵字画,又总是害你被百官弹劾……你照顾我这么多年,咱俩早就情同兄妹了。我来给蓝家生个孩子,也算是补偿吧。” ――你倒是清楚自己给我添了多少麻烦! “正是因为咱们情同兄妹,我才不能让你给蓝家留嗣啊。”我哭笑不得道,“你见过哪个做妹妹的给兄长生孩子?此事万万不可再提。” 知赏欲言又止,闷声道:“那便算了。” 我看她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来。 这些日子家中除了几个小厮外没什么仆役,再加上皇上总是克扣我的俸禄,府里请不起大厨,平时都是我亲自做些清粥小菜,自己拾掇了便是。谁知今儿个知赏竟难得下了回厨,而且味道还不赖。 我正想开口夸赞她两句,却见她喊道:“君儒易!” 一个人影从门口晃了进来,接过我手上的活计拾掇了起来。 “儒……儒易……”我吓得退后两步,磕巴道。 儒易看我一眼,端着碗筷轻飘飘地晃走了。我愣是从那眼神里瞧出了哀怨,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没回过神。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知赏。 “就这回事。”她悠然地拿了根牙签剔着,“他方才自己过来,说和君老爷子闹矛盾了想在这里住些时日,我说可以,但是你得负责煮饭刷碗烧洗脚水,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知赏的表情有点阴森。 我知道儒易这回可算落她手里了。 要是老爷子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现在正被外孙媳妇百般刁难,指不定会过来砍了我。就是不知那一向父慈子孝的两人究竟闹得是什么矛盾,我还是抽空去趟君府好了。老人家,总是怄气可不行。 正想着,儒易突然黑着脸踏了进来,身后跟着个扭得花枝招展的太监。 我看儒易,儒易别过头。 妖孽进门,绝不是什么好事。我抽着嘴角道:“苗、苗公公,不知您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苗恩打量了我几眼,尖细的嗓门悠悠道:“奉皇上之命来这儿,看看尚书大人有没有把公主饿着了~” 知赏在旁边很合时宜地打了个响嗝。 “看来公主千岁过得不错~”苗恩朝她欠了欠身,恭敬的表情在目光挪向我的一瞬间带了些许嗤意,“那就请尚书大人随我去一趟宫里吧。” 我呆了一下,道:“我似乎刚刚回来。” 苗恩笑道:“皇上当然知道你刚刚回来。尚书大人此言,可是想抗旨?”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目光一直聚在他白墙般的妖孽脸上,越看越想抽。 忍气吞声地跟他进了一个时辰前才站过的地方,我不安地揣测着闵京的意图。最近俸禄被扣得太多,我有点麻木,为了不至于堕落到打知赏嫁妆的主意,我可不想再作出什么惹怒他的事。 “蓝阁老,来得正好。”闵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什么正好,不是你叫我来的么。我心中抽搐,一边默哀着自己的俸禄,一边用真诚的眼神看着闵京。 闵京面前摆着一堆画轴,似乎都是应选女子的画像。各种绝色的姿容跃然纸上,无不令人眼花缭乱。他瞥我一眼,随手往我怀里扔了几幅,漫不经心道:“你看看这几个怎么样?朕想让她们入宫。” 我真诚地展开了那些画轴,然后吓到了。 细眼聚光,脸型略方,姿容无艳,个个都是姑娘形貌的蓝玉烟。 “皇上,”我严肃道,“丑。” 闵京看看我,又看看画像上的女子,失笑道:“……你倒也很有自知之明嘛。” 我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闵京把手上的画轴尽数铺开,凤眼流转,朝我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那你觉得,朕应该选什么样的女子进宫?” “自当是稚齿s,花容月貌,有凤仪之婀娜,而无祸水之俗媚,”我看着那些美女的画像,顿时来了精神,一一展开指点着道,“工部孟侍郎之女年轻稚美,可惜颧骨略凸眼角狭窄,隐有克夫之相,实在不宜封妃;肖郎中之女知书达礼,外貌并无不足之处,可惜年纪大了些。胡寺丞及连少卿之女皆是万里挑一的喜庆相貌,皇上可以酌情考虑一二。” 闵京沉吟半晌,拧着那双修眉道:“朕扣你……” 我身子一软。 “罢。”闵京扫了那些画轴,面无表情道,“你回去吧。” “谢主隆恩!” 作者有话要说: ☆、51 我忽然悲哀地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打知赏嫁妆的主意。 这次选秀之事,我原本乐观地以为是皇上真的想开了,便一改原先庸臣的姿态,和户部一起情绪高涨、热火朝天地投入到层层筛选的活计中来,孰不知是他想看到我吃味的样子,费尽心思地想要膈应我一番才好。 因为我实在没有半点吃味的表现,原本就少得可怜的俸禄便被一扣再扣,祖宗本也不够我这样白吃的。 我趴在床上忧伤地想着。 正想到明儿个要不要佯装吃味,试着换回一些被扣的俸禄,一只软绵绵的小手忽然从暗处摸了上来。 我身子一僵。 若我睡得还迷糊,八成会以为是我的哪个暖床人,可如今我沦落到这等光景,还能有什么暖床人? 我寒毛倒竖地任他在腰上摸了一会儿,翻过身来先发制人,直直地把那并不结实的身体摁到床上,点了灯就想看看是哪个贼子。 摇曳的灯火下,一张秀气小脸有些慌乱地看着我。我吁了口气,松手道:“儒易,你在干吗?” 儒易坐起来,小鼻子皱了一下,双手又摸上了我的腰。“我给你揉揉腰。”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倒也没问他为什么三更半夜跑来给我揉腰,想想最近确实有些腰疼得厉害,便惬意地躺下来任他动作了。 儒易的手法虽然生疏,却是轻重得当,放松下来的我很快眯了眼,哼哼道:“儒易啊……” “嗯?”我一回头,刚好碰上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 待我意识到那是儒易的嘴唇时,他已经熟练地顶开我的牙关湿漉漉地亲了起来。 我吓得一仰头,磕上了后面的床栏,顿时疼得龇牙咧嘴。抬头看到儒易回味的表情,我一张老脸算是红得透彻。 儒易舔舔唇,鄙视地看着我道:“从小到大亲了你那么多回,干嘛只羞这一次?”我赶紧和他拉开一段距离,板起脸想教训他,却又不知如何撇清这关系,只好尴尬地咳了一声,转起话头道:“儒易啊……最近可有相中的姑娘?” 儒易撇撇嘴:“没有。” 气氛冷了下来。 正在我尴尬得痛不欲生时,他又往我腰上捏了两把,闷闷地道:“叔……” 我立马应道:“怎么了?” “闵兰和燕柳都走了。” 闻言,原本埋伏在我心中多日的那点痛苦终于涌了出来,覆住了僵硬的气氛。那两人交杂的身影冲淡了刚刚的情绪,双眼逐渐变得酸涩,视野也晦暗起来,我低着头,一时间觉得有些哽咽。 一只小手抚上我的脸颊,伴随着一声极轻的叹气。“还有我呢。” 我拿下那只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握着,口中喃喃道:“你和他们怎么一样。” “我和他们也能一样。”儒易突然坚定地道。 眼看他的手逐渐划开了自己的衣襟,我连忙伸手拦住,看着他苦笑道:“儒易,你都这么大了,该明白些事理。”他低着头,发出一句极微小的声音:“……我很久以前就不喜欢姑娘了。” “胡说,那善花公主是怎么回事?”我皱着眉道。 “我不喜欢她!那时你们礼部事务多,好不容易有空闲时候又总和闵兰粘在一起,我想让你多注意我些,正好善花那个□又……”儒易急切地道,“她跟野男人搞到一起时,我早起了退婚的心思,如此一来也不过是方便些罢了,我没可能和她成亲的。” 我听完他这番言辞,无奈地道:“那你是想如何?”儒易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目光灼灼道:“我想和你过。” 我抽着嘴角道:“这话要是让老爷子听到,非得宰了我不可。” “他已经听到了。” 我一滞。“难、难不成这就是你和老爷子闹矛盾的原因?” 儒易点头。 我怔愣半晌,低头看看自己完好的四肢,结巴道:“那他为什么没、没来宰了我?” 儒易淡淡道:“我说他要是敢动你一根寒毛,我就不认他这个爹。” “然后呢?” “他说只要我敢出这个君家门,从此便不再是君家人。” “然后呢?” “然后我就到你这儿来了。” 晴天霹雳。 我几乎能想到此时老爷子在家中跳脚的模样。早年生个女儿,自小就疯疯癫癫妄想成为江湖大侠,终于抛夫弃子独自闯荡,不惜与他断绝了关系;晚年小儿子又重蹈女儿的覆辙逃离家门,而理由更是让人暴跳如雷。 想到娘,我心中倏然一紧。 我和儒易之间最无法跨越的那条鸿沟,便是血缘。乱伦加断袖,传出去该让世人如何取笑? “儒易,你年纪还小,若是十年后的你说出口这话,我们还尚有余地,可如今你想让身为晚辈的我怎么做?我已经当了蓝家的罪人,不能再当君家的罪人了。等过几日老爷子气消,你随我一起去君府赔罪,不可再这样莽撞了。”我摸摸他的脑袋,苦口婆心地劝道。 儒易突然就红了眼眶:“我是认真的。” 我叹息着拉拉身侧的被子,抱着他道:“……好了,睡吧。” 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猜儒易是个什么心思。或许是因为我年长他许多,这些年的照顾让他把依赖误以为了情;或许是因为他还心里念着雅歌,便想和我再多些亲近;又或许,只是年轻人纯粹的不甘心和占有欲罢了。 儒易蜷缩在我怀里,一手还敷在我的掌心里。这些天他瘦了许多,原本细嫩的五指都磨出了一层薄茧,哪还有之前娇公子的模样? 知赏这丫头真是没个轻重,不晓得欺负和玩笑的限度,明天非得教训她一下不可。 这样想着,我便也安稳地睡下了。 …… 第二日百官歇憩,知赏一大早溜得不见人影,想教训她的计划也没能成功。不过于我而言,还有更加迫在眉睫的事。 儒易去万福楼和他的老同学叙旧,我换了身银灰的常服,沿着一条隐秘的幽巷来到了一座雅致的府邸前。 林照溪似乎并不惊讶我的到来,草草收了面前摆着的棋盘,顺手一指水榭里的石凳:“坐。” 我实在没兴趣和他闲聊,便径直道:“你要如何才能放过我娘?” “放、过、你、娘?”林照溪古怪地笑了起来,“君娉婷神通广大,怎么还需要我一个无名小卒的放过呢?” 池里的荷花随风摇曳着,水里的人影波光粼粼。白修静把棋盘上的黑白数子一一收进棋盒,安静地在那里坐着,一言不发。我忍下心中的不悦,晓之以理道:“我自觉没有什么可供你利用,你还拿着那控制不了皇上的蛊虫做什么?” 林照溪挑着眉道:“我把它给你,你会养吗?” 我被他看出了意图,顿时哑然。 “这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若是离了我,一准会死。”林照溪悠然道,“劝你还是打消这个主意,没用的。” 我愣道:“那我娘……”“看我的心情吧。”他抚着自己的喉结,眉梢满是笑意,“心情好,我就养着;心情不好,什么时候捏死了也不一定。” 我看着这个人,越看心中越是发寒。一年前,他还是那个眼神清澈如小鹿般的榜眼郎,连多看我两眼都会隐隐地害羞;而如今,他在我的心中的形象已宛如修罗。 我几乎是用尽了剩下的气力,低声道:“那,我该如何让你一直心情好?” 林照溪的目光在白修静身上停留了片刻,沉吟道:“或许……美人吧。” “美人?” “给我找几个美人来,姿色要上乘的。”林照溪打了个哈欠,斜着我道,“不过,嫣王一走,你的枕边似乎再没有什么能吸引住我的人了。不如这样,把你的小舅舅给我如何?” “不要欺人太甚。”我咬牙道。 儒易和他同僚一场,当初两人又情谊甚笃,也亏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蓝玉烟,其实我清楚得很,若不是修静说了王悲卿那些银子的藏处,你根本不会有今日朝堂上的光鲜。”林照溪站起身朝我靠过来,悄声道,“人,要知道感恩不是么?我实在无意为难你,不如仔细思量一下?” 一旁的白修静身形稍颤,手中的棋盒落到地上,散了一地的棋子。 林照溪瞥他一眼,不出声,仍是注视着我。 我的手心缓缓浸出了汗。如今我终于发现,林照溪根本不是什么好色的登徒子之流,而是纯粹喜欢欣赏我狼狈的姿态。他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盯着垂死挣扎的母鸡的狐狸。 即使不想承认,我也的确是被他这般玩弄了许多回。 “不要再紧张了,我是同你顽笑的。”果然,不到半盏茶功夫林照溪便嗤了一声,“我不要你的小舅舅。” 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又道:“蓝玉烟,于你而言,江山和美人哪个更为重要?” 我沉默了半晌,平声道:“江山和美人,皆与我无关。” “你倒是想得开。”林照溪意味不明地笑笑。 他走到荷花池畔,看着那些微风中荡漾的白瓣,掠了掠耳边起伏的墨发。 “若有朝一日我做了皇帝,你大可带着你的美人尽揽河山。”他抱起肩道,“至于蛊,我可以找个法子把它冰冻起来,这样你娘不但不会死,还会像现在一样青春永驻、长命百岁。” 我知道他这句话隐含的意义。 如今朝堂上下,已尽是他的势力。林照溪和白修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新的西林党。 闵京虽然从不相信任何人,但也没有过多的怀疑过他们两个,毕竟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他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罢了。如今,林照溪的意思便是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他在将来的某一日接过国玺,成为新的皇帝。而他口中的美人,便是闵京。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若有一日他当了皇帝,还可以放过闵京一命。只以闵京的江山,换娘的性命。 娘曾以性命换取闵京的江山,如今又要我用闵京的江山换取娘的性命。我隐约觉得,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然而这皇位,向来是能者居上。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换谁当,都无甚区别。他们二人倒是当真事事为百姓所着想,确有几分统领天下之能,同在内阁处事,我看得十分清晰。 只要闵京不死,我似乎没什么好拒绝的。一直以来以庸臣自居的我,即使看不清他们的动作,也无人会出言弹劾。 我平静道:“我该如何相信你不会毁约?” “君子之诺,自当重如磐石。况且,你也只能选择信我。” 这下我确是没话说了。他说的不错,如今我已别无选择。 心下叹气,稳了稳身子刚想告辞,却见林照溪又道:“另外,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 林照溪附在我耳边,声音透着几分暧昧:“……晚上早点睡。” 此言一出,一旁的白修静红了脸。 晚上早点睡? 我睡早睡晚干他何事? 疑惑归疑惑,我还是点了点头。 …… 自那天起我再看闵京时,目光便变得躲闪起来;因着心中那两分歉疚,做事也有些心不在焉。总归,我要眼睁睁看着闵京从西林党手里夺下的河山被旁人所颠覆。 没想到,闵京居然把我的异常误以为是终于吃上了味,一改前些日子的淡漠,开始对我青眼相加。 “蓝阁老,见你这么没精神,可是对着那些佳丽的画像看花了眼?” 我握着票的手一抖,胡乱地点着头。 身边的林照溪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迎合着道:“皇上,蓝阁老总是见那些美女,不禁有些自惭形秽了。” 闵京听了略一扬眉,很是愉悦的样子。林照溪瞥我一眼,居然接着侃道:“古时屈子于楚王有美人迟暮之愁绪,令后人叹惋,可蓝阁老本来就无美人时,怎会如此憔悴呢?” 一席话说得我如鲠在喉,听得闵京龙心大悦,挥手散了内阁里的人。 我额角抽了两下,愁眉苦脸地低着头。 “蓝阁老,如今你对这封妃之事,可还有什么看法?”闵京的面前摆着一盘水晶苹果,正悠闲地自己削着皮,镶着宝石的匕首上划下划,切口十分平整。 我略一思索,道:“臣以为,只需几个端庄贤良者即可。” 若闵京的话放在那天之前问,我定还要劝闵京多多纳妃多多留嗣,可如今我心中有愧,说话便敛了几分。“哦?”闵京捧着苹果,银光下似是不经意道,“你对朕,也可有朕对你的半分情了?” 恍惚间,我想了很多。 为人臣子,自然要有决心为君生,为君死。生死亦不可怕,还有何惧?闵京不知还能坐在这个位子上多少时日,我理应顺着他的心思,不再忤逆了。 “回皇上,臣对皇上……一直心存真意。” 闵京听了手一顿,脸上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只是淡然道:“那嫣儿呢?” 我愣了一下。 闵京抛着手中的苹果,若有所思道:“你是不是在怪朕当初没拦了他?” 我嗫嚅着想开口,却还是沉默。其实,我知道几分闵京没有阻拦的缘由,也有几分疑惑。 “说起他走的事,倒还有朕的几分功劳,不然他也不会这样利落。嫣儿大病一场,能解开你二人的孽缘,朕很是欣慰。”闵京双手拿着匕首,垫在下巴上看着我道,“蓝玉烟,你凭这无艳之姿,迷惑了朕还不够,还要继续迷惑朕的嫣儿?朕自己认栽也就算了,嫣儿可不能就这样搭在你身上。出去走走也好,哪天玩累了,朕还让他回来做个逍遥闲王。” 闻言,我心中一动,竟莫名浮上了些欣喜。 闵兰……他还会回来吗? “既然如此,朕不要妃子了。”闵京伸了个懒腰,“麻烦。” 我听罢俯首道:“臣感激皇上的错爱,却也不愿做那扰乱朝纲的祸水之流,选秀封妃是极其重要之事,望皇上三思。” 闵京盘腿坐着,手中的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他以指拭刃,面无表情道:“你不会妒吗?” 明晃晃的宝石下,闵京那双上挑的眼眸美丽非凡。 “皇上于臣,首先是君主。” 君臣有别,又何尝不是孽缘? “首先是君主……”不知为何,我仿佛从闵京脸上看到了失落。“也罢,就按你说的办。” “臣遵旨。” 闵京摆摆手,我了然地行礼退下。 “等等。” 我回头,怀里被抛了个削得浑圆的苹果。“朕赐你的。” 放在嘴边咬了一口,我笑道:“谢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 ☆、52 封妃大典过后,我回家褪下官服,简单地冲了个凉,又坐在书案前翻起那本红火的小说来。 昨儿个正看到花魁玉师师诱惑小秀才,李寡妇呼天抢地挽情郎,还不知后续如何,今晚一定得把剩下的半本看完。 正看得兴味盎然,我忽然背上一凉,隐约感到一双犀利的眼眸正偷偷地盯着我看。 我战战兢兢地一斜眼,知赏在身后一脸忧愁地看着我。“哥,你别这么正常行么?”她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中的小说,忧愁道,“我总觉得你最近正常得有点不太正常。” ――怎么又是这句话! 我有些哭笑不得。 如今身边的人都对我小心翼翼的,生怕我一个想不开去寻死觅活,很长一段时间知赏甚至都不敢提起她皇叔的名姓。在她眼里,便是那落跑的两人对我始乱终弃了。 “唉,小姑娘家别总想些有的没的。”我随口敷衍了两句,合上小说道,“知赏,我前几日就告诉过你不要总是欺负儒易,怎么昨儿个又看到他在柴房烧洗脚水?” 知赏嘴巴一撇:“他在咱家白吃白喝,你那点俸禄连我都快养不起了,为啥还要再白养个他?” 一句话又戳到了我的痛处。 如今府中连帐房都请不起,上个月的开支还是我自个儿算的。知赏花的其实是宫里的钱,毕竟皇上总不会饿着自己的亲闺女,苗恩送银子的时候还嘲笑了我一番,却也给我留了两分面子;而剩下的仆役、小厮的月钱则是全由我一人掏了。眼看为数不多的银子流水般去无踪迹,我不由得羡慕起往昔西林党的奢侈来。 儒易俸禄不多,平时那些根本就满足不了他的吃穿用度;可我又不想委屈他,只好含泪再增加一笔开销。 好在儒易还是挺随遇而安的,这些天没有多花什么钱,也没见他抱怨什么。 “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知赏突然哼了一声,脸色有点阴沉。 我干笑一声:“他能安什么心思?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粘人罢了。” 知赏目光复杂地打量我半晌,叹气道:“总之,你别饥不择食就好。” 饥不择食? 我想起那天儒易说的话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隔了几日拖着儒易去君家,还未进门就被君老爷子拿扫帚轰了出来。两个人站在萧瑟的大街上,我看儒易,儒易看天。 看来我是得着实养活他一阵子了。 …… 闵京这几日有些奇怪,以前总是隔三差五地把我招进宫里,就算不是讨论国事也总要听我胡扯一番才好,而现在却好像对我失了兴趣一般,每天内阁议事后也不再留我。 没想到那些新进的秀女们还挺有能耐,成功地把闵京从断袖的歪路拉回了正路。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就变得轻快起来,晚上睡觉也愈发安稳。 因为林照溪那个莫名其妙的要求,我总是睡得很早。 谁知,我虽然晚上睡得安稳,早上起床的空洞和疲惫感却愈发旺盛,我时不时感到腰酸背痛,整个人也有些憔悴。 我仍是把自己的这些异常归咎于年轻时的纵欲,觉得十分后悔。 罢,老得快就快吧,又不是美人,哪还有什么迟暮之忧。 某日闵京难得想起了我,于是我又被那个涂脂抹粉的妖孽领到了宫中。 闵京似乎刚沐浴过,乌黑的长发还有些湿润,衣衫大大地敞开,结实的腹肌和胸前的风景一览无余,我咽了下口水,赶紧转移了视线。 他正坐在帘里喝着小酒,帘外的雅歌一袭玫瑰蝉翼纱,正垂头弹着筝。小歌白穿着精致的衣裳,正坐在闵京身边玩着一只布老虎,听到动静后,大大的眼睛便朝我看来,居然欣喜地发出了一声:“舅几~” 我看着胖乎乎的小歌白,忽然想到一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 他究竟是该叫我舅舅呢,还是姐夫呢?他究竟是该叫知赏舅娘呢,还是姐姐呢? “哥……”雅歌弹毕一曲,见闵京没什么反应,就怯怯地唤了我一声。 雅歌看起来比前些日子丰润了不少,想必过得不错。看来即使进了新的秀女,她也没有因此失宠,我这个做哥哥的很是欣慰。 “蓝阁老,看你这副憔悴的样子,可是过得不如意了?”闵京见我候在那里,放下酒杯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 你扣了我那么多俸禄,能如意么。我幽幽道:“回皇上,承蒙皇恩,臣过得很如意。” 闵京一挑眉,挥手道:“雅儿,你先退下吧。” 雅歌轻轻地点了头,就想过去抱歌白。“歌白吃饱了,又多日不见舅父,就留下来吧。晚些时候朕让苗恩给你抱过去就是。”闵京说着,摸了摸歌白毛茸茸的小脑袋。 闻言,我哀怨地看了眼闵京。 什么人啊这是!雅歌和我也多日未见,怎么就单单把她打发了! 雅歌退下后,闵京下巴一扬,示意我掀帘进来。“舅几~”歌白嘟着嘴看我,软软地张开手要抱。 我见闵京没有反对,就走过去把小胖子抱了起来。他一头埋进我的怀里,满足地呼噜了一声,大眼睛里笑意盈盈。 歌白较一般孩子早慧些,不满岁就会说些简单的词句了,不过好像不怎么会说叠词,见了我就只是软软糯糯地唤着“舅几”,十分黏人。闵京一声不吭地喝着酒,许是看到了我眼里的溺爱,便道:“蓝玉烟,你没想过给蓝家留个后么?” 不愧是知赏的父皇,连问这话的神情都一模一样。我心里颇不是滋味,握着歌白的小手无奈道:“皇上,您也知道臣是天生断袖,碰不了女子的。” 闵京听罢不予置评,只是冷哼一声:“你倒是对得起蓝家的列祖列宗。” 我嘴角一歪,没吭声。 闵京慢慢地喝完了手中的酒,站起身来背对着我,慢悠悠道:“朕今次叫你来,是有件重要的事和你相商。” 我立马换上一副诚挚的神情,拍了拍衣袖坐好,洗耳恭听。 他淡然道:“朕不举了。” 我手上蓦地一紧,歌白吃痛嗷了一声,眼泪汪汪地抬头看我。 “呜……”我手忙脚乱地哄着怀里的小胖子,目光不受控制地瞟了一眼闵京的下身,鬓角竟冒出了些许冷汗。 闵京不耐烦道:“苗恩!” 候在门前的苗恩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从我怀里抱过哭闹的歌白,浓墨重彩的眼睛和我对上,轻笑一声便轻盈地走了。 鬓角的冷汗越冒越多,我抬袖擦了两下道:“皇上所谓的相商是?” “朕正值壮年,又从未纵过欲,此事来得颇为蹊跷,御医也毫无办法。不过,倒是有几个胆子大的建议朕试试后|庭刺激。”闵京话里不带丝毫情绪,撑着下巴道,“朕思来想去,还是不愿被那宦官拿假物近了身。所以,你来。” 我结结巴巴道:“臣、臣来的意思是……” 闵京似笑非笑道:“以你这么多年的风流阅历,竟会不知朕的话中含义?” “恕臣愚鲁。” “说文雅些,是邀你和朕共赴云雨;说粗俗些,就是叫你上朕。”闵京转身踢了我一脚,居高临下道,“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53 我呆了。 闵京气定神闲地蹲下身,挑着我的下巴道:“还不懂?” 他说着亲了上来。 气息倏然被包裹在两片丰厚的绯色唇瓣里,我一个趔趄滚下坐垫,惶恐地推拒道:“皇上,请不要同臣顽笑……” 闵京理了理自己因我的挣扎而散乱的衣衫,轻笑着道:“你看朕这样,是同你顽笑的意思?” 我心中大骇,又离他远了些,低头盘算着该怎么逃跑。皇上把我遗忘了那么多时日,偶然召见一次竟二话不说地把人往龙床上拉,我就算再精虫冲脑也得顾忌着此时诡异的气氛。 “朕曾险些害你丢了性命,今日难得起兴想要补偿你一番,休要不知好歹。”闵京说着,竟伸手解了自己本就松散的衣带。 我眼睁睁看着闵京的衣衫一件件从身上剥落,又瞥了一眼苗恩走时关得死紧的门,暗自叫苦的同时慌乱地别过头道:“臣最近有些体虚,怕是不能……” 闵京盯着我有些青灰的脸庞,似是不经意般问道:“你最近有纵过欲吗?” 我一愣,赶紧摇头。 “那你体个屁的虚!”他居然爆了句粗口,一把将我丢到宽大的龙床之上,近乎于光裸的身躯压了上来。 此时,我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上一次是被皇上差点用前面强,这一次怕是要用后面强了。虽然用后面强总好过用前面强,可谁有那个胆子把一国之君压在身下! 眼看闵京就要毫无章法地坐上来,我决定做一番最后的垂死挣扎。“皇上,臣真的有些疲累,不如我们缓几日再……” “朕还等着给闵氏皇朝开枝散叶,不快些治好这不举之症怎么能行呢?”闵京俊美的面容虽然威严,却遮掩不住那两颊上的些许薄红。他低头看着我,嘴唇和我的耳廓贴得极近:“莫非,你先前那对朕心存真意的话竟是哄朕的?” 我没话说了。 我一不会用药二不会动武,也没有三寸不烂之舌可以哄骗闵京,此劫,看来断然是躲不过。与其让闵京自己强来伤了龙体,还不如我主动着照顾他妥当些。 想到这里我翻身上去,将他囚在了自己的两臂间,膝盖也撑进他的双腿隙,在中央摩挲起来。抚摸着他健美遒劲的腹肌,我平静地除了自己的层层衣物。 “这就想开了?”闵京看着我取笑道。 我默然不语。 前脚雅歌刚走,后脚自己的哥哥就和夫君就搞在了一起,这弈棋般的世道,真是荒谬。 脑海里浮出歌白可爱的小脸,我不由得有些愧疚,手上的动作也停滞下来。闵京剑眉一拧,主动拉起我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胸膛,凤眼眯了起来。 ――今日的闵京,始终有些不大正常。 他如初生婴儿般坦承在我面前时,我原本老练的技巧都仿佛在一瞬间湮灭不见,只余下深深的茫然与不知所措。毕竟这个人,是天子。 我的手颤抖着摸上他甚为雄伟的那处,却始终不见有什么动静。看来闵京口中的不举之症,竟不是欺瞒之言。 将要推进去的一刹那,闵京突然狠狠地揽住我的脖颈,在我冒着胡渣的下巴上啃了一口: “蓝玉烟!如此一来,你就没有退路了。” …… 我知道,自己早就没有退路了。 当两人终于结合到一起时,我仿佛打破了心中一直以来的一道禁锢,像是欣喜,像是释然,又像是辛酸。 闵京的身躯柔韧修长,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寸步难行,几乎是很容易就顶到了深处,触到了那极尽销魂的那一点上。他闷哼一声,没有过多的呻|吟,也没有丝毫的扭捏作态,极其缓慢地在我身下扭动着,直到那处在我辛勤地耕耘下巍然立了起来。 …… “皇上,还要吗?”我掠开他沾湿在耳边的长发,凑到他跟前低声道。 闵京伏在床上深深浅浅地喘息着,宽阔优美的脊梁在空中轻颤,回头恼怒地瞪着我道:“花样倒是多……” 话音未落,我俯身堵住了他的唇。 …… …… …… 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闵京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一日炙过一日。 我们相处方式的变化很快引起了内阁其余几人的注意。 林照溪总是意味不明地笑着,照例点着手中的票拟上奏公事,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对这异常的气氛视而不见,可看我的眼神却总带着几分异样,还有几分微微的鄙意和若有似无的薄怒;白修静这些日子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做事总有些恍惚拖沓,乍一看竟似我般憔悴。不过,这些都不归我关心。 反应最奇怪的,莫过于灵图容渊二人。 灵图在某日散议后,留意到我仍留在原地没有丝毫迈开迹象的步伐,忍不住凑过来低声道:“叔,你和皇上……” 我叹气道:“嗯。” 灵图骇得后退一步,目光诧异地投向不远处的闵京,容渊也蓦然惊了一下。坐在帘子里的闵京停下手中的批红,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宋灵图,你这样看朕,可是有什么不满?” 灵图咬咬嘴唇,没再多说什么,面色阴霾地拉着容渊匆匆去了。 没过几日,皇上突然罢了灵图的官。 “朕看他不顺眼。”面对我的质问,他只是轻描淡写道。 我撩袍跪下,着急又认真地道:“皇上,灵图与臣相识的这几年来,一直鞠躬尽瘁克己奉公,从未有过不忠之心。望皇上三思!” “你莫要再多说。”闵京挥挥手,我知道他这个动作代表着没有余地。“朕意已决。” …… 马不停蹄地赶到城门前时,那里已是一片萧瑟,匆忙得没有留下任何经过的痕迹。 灵图已不知去了多久,容渊抱着肩膀蹲在城门下,双目潸然。 “容儿,你怎么哭了?”我从未见过容渊这般虚弱无助的样子,吓得忙掏出帕子给他拭泪。天知道我蓝玉烟这辈子最不擅长的,便是安慰人。 容渊身形一歪,已是泣不成声。 “蓝大哥,若有朝一日你知道……千万不要埋怨灵图。” “什么?”我没有听清那中间的词句,疑惑地看向容渊。容渊忽然破涕为笑,那笑容在泪痕的映衬下苦涩异常:“他总以为自己能瞒住我……其实他瞒不住我的。我打从一开始,便什么都知道。” 我不知所措地攥着帕子,耐着性子温声道:“容儿,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给叔说成么?别一人把苦水往肚子里咽,说出来叔给你出主意!” …… “对不起。”半晌,容渊自己揩干了眼泪,站起身道,“我知道他去哪儿。我会找到他的。” 我扶住他,一时间再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 天边的火烧云一朵滚着一朵,高大的城墙镀了一层金红的薄边,落日烤在身上,暖里透着凉。 我孤身站在街角,耳畔回响着容渊临走前的那句: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爱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两人有什么重要的秘密在瞒着我?为何就这样一走了之? 我抬眼望着,一路走回阔别已久的家中。 …… 最近的日子,节奏似乎愈发快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54 灵图和容渊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相继而去,留下一个不知所云的我和一个空空荡荡的内阁。 在闵京的默许下,我把无所事事的儒易弄进了内阁,和我一起安安静静地任凭林照溪总揽大权。儒易不知我和闵京的关系,总是表现出和我很亲密的样子,闵京对此十分不满。 闵京的欲望比我想象得更加强烈,每每散了议都要将我留下来,就算不做什么也必须耳鬓厮磨一番才好。不过,即使在床上,他的表现也像是个王者,高傲的姿态总能让我与他契合得更加紧密。他的身体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容易以及适应接受男人,我很好奇平时他的妃子是怎么满足他的。 又一日闵京召我入宫,知赏突然在门口拦住了我。 “哥,你是不是……” 我知道再怎么瞒,也不会瞒过与我朝夕相处的知赏,沉默良久后仍是点了点头。知赏逆着光,脸上的表情在阴影里看不真切,手臂却缓缓放了下来,终是没说什么。 我来到宫里时,夜色正浓,苗恩点燃了几只花烛后默默退下。盈盈的烛火在幽蓝的水晶帘上蜿蜒流光,闵京一如既往地坐在帘里,身上披了件华贵的云绸,镶着金线的花纹在夜色中闪着微弱的光芒。 见我看他,他掀起面前的帘子,一双凤眸里跳跃着点点烛火。“……朕好看么?” 我恍惚地点着头。 此时的闵京容颜妩媚,颇有几分以往没有的惑人风情。他伸手一勾,我便跌倒在了他怀里,耳畔回荡着他那略有沙哑的低语:“那你喜欢朕么?” 我微微一笑,从他怀里抬起身,手顺势滑进了他松散的衣衫里。 闵京忽然推了我一把,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杯酒,对我道:“喝了它。” 我一愣,顺从地仰头喝干,并没有去留意那过于奇怪的味道,抹抹嘴角扑了上去。 我把闵京压在身下,双手在他不着寸缕的身躯上逡巡,仔细感受着肌肤相触的每一寸温暖,耐心地开拓他起的身体来。 …… 不多时,我突然感到一阵头痛,眼前的景象变得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撑在他上方的身子也有些不稳。 “皇上?”忍着身体的不适,我唤了一声。 “嗯……”他慵懒地应道。 明明眼前还是闵京写满情|欲的面容,手下却不是我熟悉的结实腹肌,而是柔软的…… 柔软的? 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刚想起身,却见下腹的火热突然烫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一波波异样的欲望直冲大脑,我无暇去想太多,凭着本能对身下的人动作了起来…… ……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龙床上只余下凌乱的痕迹和汗流浃背的我。 我蓦然想到自己昨夜的异常,分明是被下了药,心里升出一种不详的预感来。我跌跌撞撞地披衣而下,绕过屏风,一头栽进了缀满水晶珠的帘子里。 “起来了?”闵京的声音淡淡地在头顶上响起。 我抬头一看,帘中除了闵京,还有一个容颜姣好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身裹雪白的绒被,露出半边圆润的肩头,双颊敷着浅浅的红晕,整个人都浸润在一股暧昧的气氛中,分明是一副才经过情|事的样子。 心中的骇然愈来愈盛,我慢慢地起身,看着闵京颤声道:“皇上……” “若是醒了,就去沐浴吧。”闵京不带情绪地说着,抚了抚自己手上的玉扳指。 我站着没动。 对面的女子看也没看我一眼,望着闵京柔柔道:“皇上,若生的是女儿,贱妾该如何是好?” “若生的是女儿,更好。”闵京的目光朝她的肚子瞥了一眼,若有所思道,“待她长大,便可以做歌白的太子妃。” 女子温顺地点点头,一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姿态竟真如慈母一般。 闵京站起身,掩面打了个哈欠:“你去吧,记得听御医吩咐,多喝点补汤把孩子养好了。若有什么差池,朕唯你是问。”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两个年长的宫女,将裹在绒被里的女子半扶半抱地送了出去。 我走近闵京,几乎用上了质问的语气:“……皇上,您为何要这么做?” 闵京站在窗前,长久地看着远处的湖光山色,说出口的话也仿佛飘得很远。“蓝玉烟,朕不想你的余生有什么遗憾。” 我心头一震,“纵然如此……” “朕昨晚,在这里听了一夜。”他突然指指自己的脚下。 我看到那块原本光洁的白玉砖,竟硬生生被踏出了几条狰狞的裂纹。闵京转过头来,凝视着我道:“你以为朕真的大方如斯,可以任凭你与不知名的女子欢爱?朕的良苦用心,你应当感谢才是。”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眼下有一圈十分扎眼的黑青,想必是一宿没睡。 事已至此,我再没什么话可说,感动与歉疚的同时,只得深深俯首道:“皇上,万一怀不上,便是臣此生注定无福有嗣,请皇上莫要再……” “怎么可能怀不上?朕半月前就让宫里的彤史算出了她的受孕佳时,昨晚你们又……”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有些酸涩的笑,“昨晚你们又那样激烈,以你的本事,怎可能让她怀不上?” 我跪坐在帘里,良久无言。 半个月后,董婕妤被诊出喜脉。 我将要迎接自己今生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孩儿,他的生母是一个和我完全不相熟的陌生女子。 这似乎和我构想的,有些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55 闵京自那日后,仍待我如常。 董婕妤在宫中的地位骤然高了起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吃穿用度甚至比过了皇后的水准,我时常能在御花园里看到宫女伴她悠然散步的身影。她的脸庞圆润了许多,下巴抬得一天比一天高,仿佛自己怀的是正宗的皇子龙孙。 我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涨大起来,心里除了将为人父的喜悦外,还有一丝难以言状的苦涩。这无辜的孩子出生以后,我该如何向他解释生父那令人不齿的断袖行径,解释他荒唐的出身? 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当上父亲,也没想到会被这种苦恼所纠缠。 如果孩子的母亲不是宫中的嫔妃,而是一个平凡善良的姑娘,我倒宁愿带着她和孩子远走高飞,从此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永远将自己断袖的历史掩在尘埃之中,不给他的成长埋下任何阴霾的种子。 而如今,我分明从董婕妤柔弱的外表下看出了一颗精于算计的心。全然不觉和陌生男子欢好的羞耻,把孩子当成向闵京邀宠的筹码,现在尚且如此,将来也断然不会有丝毫真正的爱宠可言。 让这样的女人诞下蓝家的子嗣,我怎能不担心? …… 忧思过度,身体便更是虚弱,我无暇去想风花雪月,只细心打理起自己的身子来,对情事并不热衷。 即使如此,我因着那几分天赋的异能,还勉强应付得来闵京那日日高涨的欲望。就是不知,他何时会厌了我。 他虽然年长我一些,却是半辈子养在深宫里没经过风吹雨打,而我自小毛糙惯了,面相自然就比他苍老许多,又没什么倾国倾城的容貌,真难为他能抛下后宫红颜独宠我这么多时日。 “绰罗斯氏怕是要在下月攻过来了。” 潜伏在瓦剌部的探子传回这个密讯时,满脸迷醉的闵京猛然在床上推开我,皱着眉头系好衣带,立刻在深夜召集了内阁。 “前脚送来张向淮的脑袋,得了朕的大笔好处,后脚二话不说撕毁合约,简直莫名其妙!”他咬牙切齿地道。 林照溪合袖立在自己的位子上,冷静地道:“仲颜帖木儿本就不是池中之物,早些年弑父上位时便扬言要征战四方,首当其冲就是拿下我们天朝,当初与我们达成的合约,怕也仅是他们的一时之策罢了。依臣看,这场战事早晚要来。” 闵京身躯一晃,扶着额头叹气道:“……林阁老,朕今次该如何是好?” 我在旁边站着,直觉有些奇怪。 从仲颜帖木儿夺嫡至今,草原还未恢复生产,再加上二者才缔结了友好盟约,边境百姓好不容易获得一丝安稳,在这时宣战简直可以说是愚蠢至极的。即使和仲颜帖木儿从未打过照面,我也想象不出这个能在众多弟兄中脱颖而出当上部落首领的人会这般鲁莽。 闵京刚平复西林之乱不久,朝中尚需要改制,许多未来得及收复的散兵野将仍隐约作祟,这场战事,来得真不是时候。 林照溪的视线在闵京微微露出一点红痕的脖颈停留了半晌,清眉微挑,低头思索了片刻,十分清晰地说道:“臣以为,最妥当的方式,莫过于皇上亲征。” 这话一出口,我们都愣住了。 闵京沉默了许久,脸上阴晴不定。 “反贼季勋已死,前昭武将军无能,纵观朝廷,已再无一人适宜领军作战。皇上虽无战地经验,却是自小饱读兵书,纵然纸上谈兵也终有几分胜算,再加上前线鼓舞士气,兵精粮多,此战未必不可胜。” 此时林照溪的眼神,清澈里透着诚恳,任谁也不会猜到他的胸中城府。 当初季勋从瓦剌归来时,曾对我描述过那些蛮人的作战方式:骑在马上,边射箭边跑,边跑边射箭,不是磨光敌方的体力,就是把手忙脚乱的他们射成麻花,可谓是棘手异常。那些如狐般狡黠、如狼般凶猛的草原人,根本不是兵精粮多就能解决的。 我以为如此浅显的问题闵京定能想到,多少还会对林照溪那漏洞百出的话质疑几句,谁知他竟霍然站了起来,目光带着阴戾:“好!就让那劳什子帖木儿瞧瞧,朕和朕的子民,可不是任他们草原莽汉随意欺侮的软蛋!” 看着林照溪蓦然露出一抹微笑的脸,我觉得自己忽然明白了几分。 闵京率兵亲征的那一天,我抓着林照溪的手腕沉声道:“你是想让闵京丧命在那里吗?” “嘁,你担心他啊?”林照溪轻笑了一声,并未挣开我的桎梏,反而挑衅般与我对视着。 我松了手,看着眼前那被自己捏得通红的肌肤,说出口的话有些涩然:“……你若想当皇帝,就干脆利落一点。” “诶!”床帐中忽然传出微弱的呼声。 林照溪一愣,走过去掀起帘道:“修静,你怎么了?” 白修静只着了一件亵衣,两条雪白的长腿露在外面,右手食指不知被什么扎破了一条细小的口子,正汩汩地冒着血。注意到我投过来的目光,他把腿缩回被中,有些慌乱地掩上帘道:“没什么……只是被木刺扎了一下。” 林照溪瞥了我一眼,把那掩上的帘重新掀开,俯身下去轻声道: “……你呀,怎么就这么不小心。”他说着攀上白修静的身子,五指缠上他的手腕,低头把那纤细的食指含在了口中。 白修静蹙着眉,膝盖弓起来像是推拒,却被林照溪箍住腰身,压在了身下。 林照溪吮净那血,红舌勾在唇角,一手拨开了他的亵衣。 我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 “放心吧,我现在乐得悠闲,还不是很想当皇帝。”林照溪吻上白修静的肩头,余光瞥着我道,“而且,闵京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我说他此战能胜,那就必定能胜。” 他的手灵活地摸进白修静的亵裤,百般揉捻摩挲,换来一句隐忍的低呼。白修静缩着身子,用恳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见他依然不管不顾,终是羞耻地闭上了双眼。 我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 林照溪毫不介意地把白修静染着红晕的身子敞开在我眼前,道:“我把他支走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 “便是什么?”我没好气道。 他忽然停了动作,幽幽地打量我两眼,下巴枕在白修静的肩膀上道:“哼……闵京啊,他太碍事了……” 碍事?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林照溪忽然打了个哈欠道:“蓝阁老还是请回吧,我们要歇息了。” 他好似完全没了与我谈话的兴致,枕在白修静胸前朝我暧昧地笑道:“记得今晚也要早点睡哦。” …… 临走前,我看到床帘里的两人吻在了一起,胸口没来由的燃起一把怒火,居然很没风度地摔了门。 身后传来林照溪隐隐的笑声,我更是窝火。 第二天一早,我走出房门,腿一软栽到了地上,竟半天没有爬起来。 嘴巴和腰身都酸麻酸麻的,莫非还真是撞邪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56 闵京一走,国事就落在了总揽大权的林照溪和苗恩手里。 苗恩以前代闵京批红,似乎看林照溪很不顺眼,总是想尽办法从他的折子里挑刺,却一直收效甚微。 我挺不厚道地心想,或许是因为苗恩没了那活儿,所以心思就似女子般纤细,连常人发现不了的端倪都能察觉出来,不愧是闵京最得力的助手。 如此一来,我算是彻底没事干了,天天在内阁、礼部和家里发着呆,有时去戏苑听戏,有时去棋馆下棋。――只不过身后总跟着几个手脚毛糙的锦衣卫。 闵京似乎是下定决心要把我看紧,不容许我有丁点偷腥的机会。 我百无聊赖地一天天混日子。 好在他临行前吩咐了苗恩,我想看看歌白,和自己家妹子说几句话什么的还是准许的,在宫里也能随便乱晃,待遇简直堪比一代权臣。没想到的是,雅歌似乎对我去宫里看她有些排斥,和我说话时目光也躲躲闪闪的,我不由得疑心她知道了什么。 若是雅歌知道我和闵京的关系,该作何感想?我这个哥哥又如何面对她?想到家里整日恍惚的知赏,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正在宫里的假山旁闲逛着,我忽然嗅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香风,不多时,怀中撞上了一个柔软娇小的身体。 我低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董婕妤懒洋洋地从我怀中仰起头,讶异地拍拍自己的胸口道:“蓝阁老,真巧。” 我沉着脸给她让开路。 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我心里始终有些不大舒服。那夜我是被下了药,行动不受自己控制,可她却清明得很。不但没有挣扎拒绝,反而在事后呈现出那样享受的情态,也亏闵京能咽下这口闷气。 然而,由于她是我孩儿的母亲,我无法对她生出厌恶来。 思来想去,我叫住她:“哎……” “贱妾姓董。”她轻飘飘地落下一句。 我皱了皱眉:“董婕妤。” “嗯。” 我的目光落在她已经凸起得十分明显的肚腹上,低声道:“他毕竟也是你的孩儿。待他生下来,你须得对他好些。” “蓝阁老这叫什么话?”董婕妤轻笑一声,摸上了自己的肚子,“有哪个当娘的不爱自己的孩儿呢。” 我嘴角一撇,没做声。 她忽然细细地拧起柳眉,对身旁跟着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待小宫女退下后,她便凑到我跟前道:“……蓝阁老,其实在这深宫里,我们每个妃子都守着一个秘密。” “秘密?” 她神秘地将食指举在唇前:“一个……关于皇上的秘密。” 我木然地看着她。 “你想知道吗?” “不想。”我斩钉截铁道。 引诱我掉脑袋?没门。 她似是遗憾地仰起头,叹气道:“你现在不想知道,将来总有一天会后悔。” 我淡淡道:“将来的事,等将来再说。” 见我抬脚欲走,她不知是哪根神经抽了一下,居然眯起一双杏眼道:“蓝阁老的功夫真如外面传闻的那般,很是不错呢。” 我愣住了。 待到反应过来时,我心里的怒火倏然窜到一个高点,又压抑着熄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后,我从她身旁绕过就走。谁知她身形一动,居然拉住我的袖子道:“蓝阁老以前的相好就是因此死心塌地的么?贱妾现在,也觉得自己有点喜欢上蓝阁老了呢。其实皇上啊,他……” “荒唐!”我愤愤地甩开她的手,快步出了这片地方。 身后传来董婕妤软绵绵的笑声: “……哎呀,真是一出好戏。” …… 日子仍然不温不火地过着。 边关传来战报,打消了我之前的疑虑。 仲颜帖木儿并未撕毁合约,是他当年夺娣时遗下的一个兄弟额森,打着他的旗号在边境作起乱来。如此一来闵京倒也有几分尴尬,斩了那个是非不分的探子,当即又领着二十万大军支援了帖木儿。 听闻闵京虽然从未上过战场,却在此行露出了自己惊人的军事天赋,配合着帖木儿的打击,很快将额森的势力打压下去,摧倒了他为数不多的军队。 十月,额森败走鞑靼,暴毙沙河。 十一月,东部鞑靼忽然侵袭瓦剌,连带着五万骑兵攻下河套,占据了北方的一块地域。 临近十二月,闵京没了消息。 朝中群臣皆是惶恐不已,怒斥鞑靼的同时又无可奈何,眼看闵京生死未卜,国不可一日无君,有人建议让年幼的歌白即位。 林照溪淡定地驳回了他们所有的折子。 闵京对他来说,死不死都无关紧要。看他这副成竹在胸的姿态,想必是对此事还留有后手,不过是故意作出忠君的模样罢了。果然,没过多久他就调了一支东北的精英驻兵,从瓦剌腹地默默地绕过去,歼灭鞑靼骑兵三万。 瓦剌和河套暂时安定下来,闵京和身边的亲兵却仍是不知所踪。 我抱着歌白坐在玉阶上,思绪万千。 天上翻滚的云从雪白慢慢变成金红,我的视野也随天色昏暗起来。或许,有了第一次的失去,第二次、第三次也就麻木了。我绝不是个冷情的人,只是泪早就流干了而已。 一只小手摸上了我的脸庞,稚嫩的孩童嗓音在怀里响起来:“舅几……” 我低头一看,歌白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想娘了吗?”我温声问道。歌白摇摇头。 “饿了吗?”歌白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我这才惊觉自己足足坐了一个傍晚。我没吃东西,歌白更是没吃东西。 “尚书大人~” 我回头一看,苗恩正站在身后,手里端着一方黑色的托盘,上面盛满了各色洋溢着香气的佳肴。“尚书大人在这里坐了一天,想必定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吧~”苗恩低头看着我,十分慷慨地把托盘摆在玉阶上,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看着他浓妆艳抹的脸,头一回没有想抽他的冲动。 我舀了一勺软糯的米粥,吹凉送到歌白嘴边。歌白嗷呜一声咽下去,心满意足地在我怀里扭了扭。 待到吃完这顿丰盛的饭菜,我拿起帕子惬意地擦擦嘴,这才注意起仍在身边坐着的苗恩来。苗恩托着下巴,两眼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涂着蔻丹的指甲衬着那白墙似的脸,居然有几分寂寥之感。 “苗公公。”我试探着唤了他一声。见他僵硬地回头,我小声地问:“……如果皇上有个什么意外,你当如何?” 苗恩沉默半晌,朝我冰冷一笑:“去死。” 我打闻言了个寒颤,又听他接着道:“尚书大人呢?” 我思索片刻,答道:“活着。” 他哼了一声,从我怀里抱过歌白,细声细气道:“尚书大人也累了,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 歌白很不情愿地窝在他怀里,朝我挥了挥手。 夜晚我做了个噩梦,梦到闵京浑身浴血,半跪在残损的兵器和死状可怖的尸体间,战甲破碎,奄奄一息。 当他朝我凄然一笑时,我大汗着醒了过来。 …… 如果闵京死了,我真的还能若无其事地活下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57 …… 身边没了灵图和容渊,我突然觉得当官是一件很寂寞的事。 以前那两人在我面前显摆恩爱时我总是酸溜溜的,巴不得他俩离得远一点才好;可如今他们走得如此潇洒如此利落,只留下大惑不解的我一个人哀伤。 唉,我是想这两个臭小子了。没了他们,我这日子怎么过都有点不大对味。 如今朝中,以苗恩为首的东厂众宦官、下属锦衣卫和以林照溪为首的新秀众臣开始了隐隐的对峙,夹在这两者之间的我和儒易总觉得有点憋屈。 苗恩昨日又驳了林照溪自个儿拟的票,扣着公章没给盖。内阁的气氛有些压抑,可林照溪依然不以为意,很悠闲的样子。 苗恩这人,说实话林照溪不得不惮。他不但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甚至还是东厂掌印太监,身兼数职,是毫无疑问的宦官之王;只要他想,抑制皇权简直易如反掌。然而无论如何,他对闵京的忠心天下皆知,想要拉拢他平分江山是决计不可能的。 话说回来,不论林照溪暗地里做了什么,表面上仍是一副忠臣脸,这下倒显得苗恩处处挑刺儿了。他不但挑林照溪的刺儿,还挑我的刺儿。似乎在他看来,我这中庸的态度才是最该受弹劾的。 我平平淡淡地在三个地点周旋,依然过我的日子。 眼看就要过年,城中却仍是一片萧瑟。 皇帝都没了,还喜庆个什么? 闵京不知在鞑靼还是瓦剌,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担忧着担忧着,这日子越过越是糟心。趴在礼部的书案上打了一会儿瞌睡,我睁开惺忪的双眼,指挥眼前那两个才从翰林院里出来的左右侍郎忙着活计,顺便打量了几眼。 哎哎,人虽然憨厚听话,却是不如我家容儿和灵儿生得俊秀可爱。 我坐在书案前发呆。 天天没事干,也没处消遣,难免会想些有的没的。 ――灵图欺瞒了容渊什么?董婕妤口中闵京的秘密又是什么?林照溪为何迟迟不下手?闵京现在,又是身处何地? 如果是仲颜帖木儿俘虏了闵京要挟我们,那就危险喽…… 想到这里我刚想笑两声,却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头看时,手心里已经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水。 虽然瓦剌向我们俯首称臣,可依仲颜帖木儿的传记来看,他似乎并不是个容易安分的人。 此事本来就疑点多多,首先帖木儿在当初夺娣时对所有兄弟赶尽杀绝,即使有额森落逃也不会再积攒出什么雄厚的兵力,而鞑靼毫无理由助他一臂之力。鞑靼和瓦剌在分立时就颇有些不同,各部之间一向很少有硝烟,如此唐突侵袭瓦剌和河套,根本不像他们的作风。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若将此事全以阴谋论处,如果说额森只是个幌子,仲颜帖木儿是想趁此机会借助天朝兵力拿下鞑靼,再倒打一耙俘虏闵京,向我们换取好处…… 身边没了那两个参谋,我一时间心绪不宁,辗转半晌,竟起身去找了苗恩。 苗恩的居处紧挨着养心殿,离那里不过两个回廊和一道帘的距离,服侍、禀事都十分便利。磕磕绊绊地摸索过去时,苗恩似乎在翻一本户部呈上来的蓝皮账册,见到我也没有露出丝毫惊讶之情,只是用一贯的尖细嗓音慢慢道:“哟,尚书大人可真是稀客~” 我环顾着周围浑圆的牙白墙壁,瞅了瞅上面繁复的竹子花纹,对这个鸟笼一般的小阁实在没什么好感。 阁里很空旷,不过一张椭形床榻,一架沉木书案,几只说不出年代的青花瓷和其他一些简单的摆设,没有金也没有银,水滴状的珠帘子成片垂着,素雅的气息和苗恩妖孽的气质一点也不搭。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我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之意来。 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掉渣的白脸,我默默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半晌没找到多余的椅子或板凳,就只好站着。 苗恩一直没有抬头,过了好久才合上账册淡淡道:“你是如何想到这点的?”说话的语气、神态竟和闵京如出一辙。 我嘴角一抽:“……此事来得未免太蹊跷了些。苗公公不说,怕也是早就想到了吧?” 说罢就艰难地移了视线,想透过白粉看看苗恩的表情。苗恩长长的指甲划在账册上,若有所思地轻笑道:“原来尚书大人也有担心皇上的时候~” 我没吭声。 “我的确是这样想过,可派去的探子和御史都一无所获,既不知皇上被他们软禁在何处,亦不知仲颜帖木儿有何动作。”苗恩说着,脸色沉重起来。 我心中一紧:“那该如何是好?” “等啊,等一个能说会道的言官,更重要的是一个勇士,自愿前去瓦剌交涉。”苗恩叹气道,“可惜,如今朝中没有这样的人。” 我皱了皱眉:“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苗恩嗤笑道:“尚书大人以为我能去么?” ……的确,苗恩若是一天不在,这天下恐怕就要改朝换代了。他必须待在这里,替闵京镇守江山。 他的心情,一定比我更复杂。毕竟闵京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君主那么简单。 苗恩看着我,忽然就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怵,于是道:“……怎么了?” 苗恩慢悠悠道:“林照溪的意思是,让你去。” 我瞠目结舌道:“我去?” “是啊,和白修静一起。”苗恩交叠着双手,目光愈发耐人寻味起来。 林照溪要我去瓦剌和帖木儿交涉?还让白修静伴着一起?这唱的又是哪出! 我很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自己的表情被苗恩通数看在眼里,他眯着眼睛,涂得猩红的嘴唇又动了起来:“尚书大人,你觉得林照溪这个人怎么样?” 我听得一咯噔。他这是在试探我吗? 面对他灼灼的目光,我只得硬着头皮道:“不怎么样。” 苗恩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朝我逼过来。当他的鼻息呼在我面上时,声音也带了一丝质疑:“不怎么样?那皇上为何会如此信任他,信任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皇上信任他?”我退后一步,诧异道。 “只要是他说的话,皇上都遵守不渝,连原始的警惕也抛却了。”苗恩拧起眉毛,话里含了些莫名的情绪,“他现在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甚至赶超了我。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确实很奇怪。 我心中却有几分明了。林照溪八成也给闵京下了什么药什么香,把他当成一个木偶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有点头疼。做皇上,不做皇上,林照溪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倒更像是……玩我。 深吸了一口气,我定定地看着苗恩道:“我和他并无深交。” 苗恩挑眉看我。我诚恳地看他。 他就这么用怀疑的眼神看了我许久,表情才终于缓和下来。在矮脚桌前盘腿坐下,他平静地招呼我道:“坐。” 待我坐下后,他点着空荡荡的桌面,又站起身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壶酒和两碟花生米。他一边斟着酒,一边道:“事已至此,尚书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动身?”我一愣,沉默了半晌才苦笑道,“我能不去么?”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看不清那林照溪肚里的东西,但让你去准是没错的。”他推了那杯酒到我面前,莞尔道,“尚书大人不是挺有能耐的么?当初吓死高丽王的事儿传回来,谁都当你嘴皮子老练。你只要把当时的三分劲头拿出来,就不愁救不成皇上。” 一听见高丽王仨字,我反射性寒颤了一下。以前没去高丽时,百姓提到蓝玉烟是“那个断袖尚书”,去了一趟高丽回来,百姓口中的蓝玉烟就变成了“那个吓死高丽王的断袖尚书”。头衔么,总归是愈来愈多的。 把苗恩斟满的那杯酒喝下肚,我道:“……好吧。” 我果然还是不忍心让闵京身陷囹圄。此行,能救出闵京便是最好;救不出,交待了自己也罢。 …… 天气寒冷,喝口烈酒倒也暖身子。 只不过,这酒似乎太烈了一点,喝下去后感觉整个胸膛都在燃烧,口舌辛辣的同时却也有几分花果的甘美。“苗公公也会泡酒么?”我捏了颗花生米道。 苗恩也喝,一边喝一边用宦官的尖细嗓音含糊地回着话:“是啊,这酒恐怕比尚书大人你的岁数还大。” 我的手一抖:“你今年……多大了?” “四十三。” 我的手又是一抖。“如何?”苗恩摸着自己的脸颊,笑得妖异,“我一直保养得当,谁看了都说不到三十呢~” 我嚼着花生米干笑两声。脸上的粉那么厚,谁能看出你是三十四十还是五十。 苗恩也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喝着他那烈酒,好像丝毫不知酒味的样子。我知道他心里苦。闵京不在的日子,他每天都苦。 我也苦,于是就陪他一起喝。本以为自己的酒量已经算是不错,谁知喝了几杯就觉得有些晕头,于是放下稍微缓了缓。 扶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没来由的,我觉得有点凄凉。 这天下,果然只有闵兰泡的酒最合我口味。 …… 醉眼看苗恩,我竟然看出了几分平时没有发觉的风情。说实话,苗恩的五官还是秀美姣好的,只不过被那盾牌似的厚厚白粉一遮掩,饶是七分美丽只剩下了一分,剩下的尽是妖气。屋内燃着暖炉,两人又都穿得厚实,不一会儿就双双除了外衣,只着里衫更加爽快地对饮起来。 苗恩开始和我天南海北地胡侃,上到天文地理,下到诗词歌赋,竟是十分尽兴。我隐约发现,苗恩似乎没我想象的那么讨厌。心情一高兴,连他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沉厚起来都没发现。 一壶酒见了底,我的视野逐渐变得朦胧。 这酒……不能再喝了……实在是……太烈了…… 苗恩随手丢了那壶,站起身道:“没了,我去拿。” “不行,不能喝了!”我赶紧拉住他,脚步却一个虚软,直直栽到了他的肩头。一股混合着酒气的幽香从他衣襟之中氤氲飘来,钻进我的鼻孔,带来些许诡异的麻意;紧挨着的身子传来炙烫的温度,我揽着那触感陌生的腰肢,一时间有些恍惚。 撑着身子抬起头时,苗恩那张被薄汗冲去了些许粉黛的脸正对着我,上面居然挂了一丝媚笑。“蓝玉烟,你这么看着我……嗝……是想做什么?” 这笑若是挂在清纯自然的美人脸上,定是很好看的;不过挂在他这模糊地惨不忍睹的妆容上,就不怎么美观了。 我摇摇头,还是拉着他。他在我面前晃来晃去,顺势跌进了我的怀里,仰起头咯咯道:“难不成……是想和我那般么?” “那般?”我许是也被烈酒烧坏了脑子,盯着他看了半天,说出口的话带着犹豫,“我喜欢男人。” 苗恩撅着嘴道:“太监就不是男人了么。” 我歪头想了一会儿,慷慨道:“也可以!不过……你得把这张脸洗干净……” 苗恩噔噔跑了出去,又噔噔跑了回来。 一张脸,干干净净。 他坐在床沿,一边解着自己的衣带,一边朝我凌乱地抛着媚眼。 我也解自己的衣带,边解边往床上去。 “天色已晚,尚书大人不如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好了~” 我抬眼看看窗外,这才注意到果然已经很晚了。 “不了,等下我要早些回去……嗯……” 到最后,连我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只记得搂着身下的人,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 …… 我猛然惊醒时,自己仍在苗恩的阁里。 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我赶紧去看身下的床榻。 还好,一切的痕迹都表示昨夜并没有发生什么。若是连太监都不放过,我可真是连禽兽二字都无法形容了。 一边平复着心情一边慢慢往前走,我仔细回忆着昨晚的点点滴滴。 两个人都醉了,还险些做出那骇人的事来,幸亏没有做到尾,不然我只能抱块石头去沉塘了。 顺着脚下光滑的石板往前走,我留意到身旁一间偏阁传来哗哗的流水声。这里有一条蜿蜒绕过很多宫楼的小溪,冬日不冻不断流,很多宦官宫女都会在清晨来这里取活水,倒也是条明丽的景色。想必那偏阁的主人就是在引着活水沐浴。 天色还刚蒙蒙亮,薄薄的雾气荡漾在石板铺成的小道中,我仿佛受到牵引般,轻手轻脚地迈上了那偏阁的石阶,从那纹路细致的踏板上走过,拉开了帘子的一条缝。 是苗恩。 他正俯着身,用寒冷刺骨的溪水面无表情地冲刷着自己的身体。 素净的脸庞,纤瘦的肩膀。 修长的双腿,以及两腿间那静静垂着的……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秘密。 苗恩他,居然并不是阉人。 作者有话要说: ☆、58 …… 我顺着原路回了苗恩的居处,坐在床沿上发着呆。 苗恩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依然涂脂抹粉,依然眉眼妖异,乍一看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他手上端着盛有清水的银盆,放在架子上轻盈地一转,望着我幽幽道:“尚书大人可算是起了~” 我下意识往他身上的某个地方一扫,低着头别扭地应了一声。 他朝我走过来,挽起袖子的手臂上搭着白巾,倾身就想往我脸上抹:“那就让我来伺候您洗漱吧~” 我一惊,赶紧站起来退后两步,讪笑着摆手道:“不、不必了,这点小事怎么好劳烦苗公公?” “那便算了。”苗恩轻笑,把洗漱的物什都在架子上摆好,退到门口道,“若是洗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就请快些去内阁吧。林阁老还等着和你议事呢。” 他提起林照溪的时候,脸色又有些阴沉。 我注意到他没有任何异常的步伐,想了想问道:“那什么,苗公公……” 苗恩回头,白墙般的脸露出些许疑惑。我挠挠头:“昨个儿,我们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苗恩闻言抚着自己的腰,看向我的目光含了一丝嗔怨:“你说呢~” 我被他的语气激得头皮发麻,一手摸向自己的领口,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我分明记得昨晚喝得太多身子发热,把衣裳都脱了来着,怎么一早起来却是穿戴得整整齐齐? 苗恩看着我惊疑不定的表情,忽然冷声道:“你想到哪儿去了?就算你饥不择食,我可不愿赔了自己半条袖子。” 我身子一歪,总算是放下心来。 老老实实地清洗一番,随苗恩去了内阁,到地方抖抖袍子,抬眼便看到林照溪和白修静两个人在位子上悠然地站着。 如今内阁的议程便是林照溪说,白修静附和,我和儒易木然地听,还有一个空空的位子透着几分萧瑟。听说初代的几个皇帝,内阁总是吵来吵去鸡飞狗跳,还有心眼小的阁老被当场气死的,和他们比起来这种氛围不知好了多少。 苗恩带着几个大太监站在对面,我一步步经过那站着的两人,走到最首的位子上去。林照溪看到我和苗恩一并进来时似乎有些讶异,掠了掠耳边垂下的发,依然合袖站着。 几个人都没开腔,一起静静地等儒易。虽然儒易这个小角色来不来根本无甚所谓,可是规矩么,总要象征性遵守一下的。 “君阁老,你迟了。”苗恩的太监腔一响,门外扑进来一个狼狈的身影。儒易气喘吁吁,一拂额角的汗便稳稳地站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侧头瞪着我,眼里隐约透着几分不忿。我知道他是在怪我昨天一声不吭就留宿在外,只得轻咳一声转过头去。 林照溪先就着几个无关紧要的折子评上一番,话未说多少,就转到了出使瓦剌一事上。 “有修静在,蒙古堂那几个半吊子的学士便不用去了,随行从简,带点礼品便罢。”他如是道。 苗恩的目光在默然立着的白修静身上扫了一圈,突然嗤道:“为何偏要白阁老跟着?” 林照溪平声道:“修静自幼研习蒙古语,对瓦剌及鞑靼各部的风俗人情皆有一定见解,之前和帖木儿也曾正面交锋过,经历甚多,此行断然少不了他。” “当初林阁老提议皇上亲征时,用的也是这般笃定的语气。”苗恩不屑道,“可如今皇上生死未卜,不知是应了谁的咒。” 这话说得颇有点不客气。 我捏了把冷汗,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头。林照溪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苗恩道:“若皇上没有亲征,这北方和河套怕早就是鞑靼的土地了。你愿失国,还是失君?” 我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绵里藏针,果然高深。 苗恩脸色微变,直盯着我道:“蓝阁老,还是你来决定吧。愿不愿白阁老跟着?” 我知道苗恩其实是很想我拒绝的,毕竟有林照溪的人跟着,救出皇上的功也得分他们一半,到时的情况就更加不利。可于我而言,此行本就凶多吉少,虽然猜不出林照溪的目的,但有他的人同行至少会安全些,所以沉吟片刻,还是点了头。 苗恩轻声一叹,弹了弹自己指甲上的蔻丹:“那便如此吧,吩咐下户部去……” 一直沉默的儒易突然出言打断道:“为什么非要他去?” 苗恩眸光一转:“君阁老有什么疑问么?” “朝中大臣那么多人,为何偏偏要他去冒这个险?”儒易开口,话里有几分不解和愤慨。 苗恩扬眉,脸上又开始掉渣:“就凭蓝阁老有这个能耐。” 儒易咬咬牙,复杂地透过两个人看我,犹豫道:“那……我也去。” 此言一出,内阁安静了。 林照溪嘴角一弯,道:“君阁老年纪尚轻,没有防身的功夫,又不通那蒙古冗杂的语言,若在半途被蛮夷掳去,让我们朝廷、让仅有一稚子的君家情何以堪?再加之此次出使预算有限,今年方扫除西林国库空虚,更是不能带个无所事事的悠闲之人。” 儒易急道:“清琪,我……” “还是莫要给蓝阁老添麻烦的好。”苗恩也开了腔,不容抗拒的神情让儒易立马噤了声。 我侧头看看闷闷不乐的儒易,一时有些感慨。如今儒易还是单纯得很,看不出我的异常,也看不清林照溪的算盘。做个局外人,也挺好。 苗恩最终一锤定音:“若蓝阁老半年没有回来,就迎大皇子登基。” 说罢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林照溪。 林照溪没有出言反对。待通政司校阅好了地方的折子,他随意地翻看几眼,便携着白修静洒然离去。 我和儒易隔着两个人的位子,大眼瞪小眼。 几个大太监相继而去,苗恩靠在柱上默默地摆弄着手中的朱笔。 …… “我要去!”知赏怒目圆睁,坐在椅上恨恨地咬着帕子。 我无奈道:“我们一行男人,你这个女儿家怎么方便?” “不管,我非去不可!”她继续咬着帕子。 “木兰,你不要闹,若是无事也可以进宫陪一陪弟妹和雅歌,皇上就你一个成年的子女,若真有什么意外,还得靠你来顾全大局。”我知道她就是吼两句出出气,不会像几年前那样动辄跟着军队偷跑,可心底还是有些担忧,只好温声劝着。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泄了气,望着我有气无力道:“……哥,你说我为何偏偏生为女子?” 我一时语塞,吞吐了半天,叹道:“天命。” 知赏始终遗憾自己不是男子,在这一点上我也想不出法子来安慰她。 “有一颗驰骋沙场的男儿心,奈何有一副不耐铿锵的女儿骨。”知赏十分落寞地道,“我也想当个威风凛凛、四处征战的将军,就像……” 她话说到一半就咽了下去,我却明白接下来的是什么。即使季勋反了,死了,在她心中也是英雄,永远都让她羡慕和不甘。 见天色已晚,我吩咐新来的厨子多上几个菜,端壶开胃茶坐下来歇息。 不一会儿儒易进来,看见我揉了揉鼻子,坐到桌前可怜兮兮地道:“叔,我不想让你走。” 丫鬟上了菜,我舀着饭道:“我也不想走。可如今朝里就我一个吃闲饭的,又能奈何?”虽然你也是吃闲饭的,但怎么说也是君家的独苗,哪有我孤身一人来得轻松。 儒易缄了声,低头不知想着什么,半晌叹口气,坐下来嚼蜡般用起饭来。 见他不言,我停下筷,思索了一会儿道:“儒易,如今你当上了大学士,想必老爷子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在这里待着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你的俸禄又足够养活自己,要是懂事就带些礼品回君府看看老人家,明白吗?” 儒易皱眉:“这些我当然知道,可我想和你……” “君儒易!” 知赏嘴里含着半只鸡腿,朝他瞪眼道:“食不言。” …… 第二日我简单拾掇了几个包袱,在城门口和一队马车会了面。 知赏一身女侠打扮,头发在脑后挽了个花苞,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把行囊运上车。 “记得回来。”她故意凶巴巴地说着,仍是掩不住眼底的担忧。 我点头,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就想上马车。谁知她又拉着我,半晌闷闷地吐出两个字:“……活着。” 我哑然失笑,还是重重地点了头。 她忽然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纸条,跨上身旁的一匹的枣红色骏马,头也不回地扬尘去了。我低头一看,纸条上面凌乱的字迹写着: “你去瓦剌找父皇,我便去江南替你寻皇叔和燕柳;不如就来比一比,看咱们谁先回来。” ――这丫头。 旁边,林照溪正为白修静理着襟口,亲了一下他的脸颊道:“路上小心。” 语毕瞥了我一眼,我赶紧转头当没看见。 “蓝阁老……” 我回头,林照溪也凑上来亲了我一下。 亲在了嘴上。 我大骇,双手捂着嘴打颤,耳根已是红得透彻。林照溪低笑道:“怎么,蓝阁老也会害羞吗?” “咳!”身后不轻不重地响了一声。 我放下手淡定地转身,看见帘子里露出一张意想不到的脸来。 冤家路窄,冤家路窄。 眼前留一撮山羊胡子的老臣,正是那个陪我在高丽待了半年,又把我的风流艳史全用笔墨记载下来的方继言方翰林。有言道是怀才不遇,他有没有才我不知道,不遇倒是真的。那么大把年纪还是个翰林,也难怪看我看得眼红。 方继言在马车里阴恻恻道:“尚书大人今次去,可莫要再丢了我们天朝的脸。” 我苦着脸颔首。 看来此行断然不会好过了。 窗外的景物不断向后退着,我支着下巴想得入神。 草原啊…… 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59 …… 使团的队伍走得十分缓慢。 草原的冬季本就比中原来得早些,厚厚的风雪下也寻觅不出丝毫春天的踪迹,寒冷的气候始终不太好受。我们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蜷缩在温暖宽敞的车厢里随着马蹄声颠簸。 方继言顶着一张棺材脸木木地坐在我对面,时而歪嘴冷笑两声,拿支鼠须笔在册子上工整地写着小楷。 白修静坐在我身边安静地看着书,藏在白绒领下的脖颈微微映着灯火的萤光。 说实话我看着白修静还是挺别扭的,虽然他也称得上是个温润的美人,但毕竟跟林照溪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因而给我和他私下的见面增添了几分莫名其妙的尴尬。还好他并不多话,目光也并未停留在我身上多少时刻,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好像当我和方继言都不存在一般。 漫长的路途是无聊的。方继言不愿和我谈天,我也找不出什么法子来生乐,只好闷闷地抱着膝盖发呆。 马车突然一个激颠,厢内灯火灭了两灭。我扒开一道缝朝外面看去,依稀在白茫茫中看到一队商人打扮的蒙古人。他们个个身披绒坎肩,脚踏牛皮靴,腰上挂着火镰和弯刀,正骑在马上朝我们这里走来。 我和白修静下了马车和他们交谈一番,才知那是瓦剌辉特部的小商队,于是稍微问了问前方的地势,又向他们买了几壶马奶酒。临别时,那群商人改了道。“在这大雪封原的日子去鞑靼运货,也不知到底作何居心。”白修静说着旋开酒塞,自己喝了一口,皱着眉道。 我表示赞同,也尝了尝草原上的酒。 ――一股子草腥味,没闵兰泡的果酒好喝。我看着前方苍凉的雪景,心里空落落的。 白修静喝完了手上那带着腥气的马奶酒,脖子耳根都红红的,扯开自己的一点领襟上了马车。 我也随他进去。 两人依旧无言,他看他的书,我发我的呆。 至于那些商人为什么改了道,他没说,我也懒得问。反正林照溪的那些歪门邪道,他应该没少学。 “喝完了吗?”很久,白修静侧过头来,看着我手中的酒壶道。 “啊……没……” 话音未落,白修静自然而然地拿过酒壶,对着我刚才喝过的地方喝了两口,自然而然地微红了脸,又自然而然地凑过来,轻靠在我的肩上阖起了眼。 我嘴角一歪,顿时升出一种微妙的不自在感。 “咳!”方继言严肃地咳嗽一声,手上的笔划突然快了节奏。 白修静没理他,和我挨得更近了。 …… 就这样行了几日,我们终于和潜伏在瓦剌的探子接上了头。“有皇上的消息吗?”我迎着呼啸的北风问道。 “回尚书大人,我们在瓦剌西南的一处裂谷里找到了皇上的龙佩,几个近卫的尸首也都寻了出来,但仍没有寻到……”探子的声音低了下来。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 叹口气沉默了半晌,我又问道:“绰罗斯氏最近的动向如何?”探子答道:“大汗正在王庭集中练兵,手下的大将前几日在沙河与鞑靼首领尔答交火,好像有意统一东西二部。” ――仲颜帖木儿果然存有二心。 我起身上了马车,道:“走!” 探子忙道:“尚书大人,前面好像有鞑靼的军队正在拔营。” 我一愣,朝远方看了看道:“大约有多少?” 探子略一估计:“大部分是朝南边走的,这里大概有三千左右。” 我暗暗皱了眉。即使是三百,凭我们这些个文臣和仅有的护卫也是无法抗衡的。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瓦剌的地界,心思可见一斑,那些蛮人定也听不进去什么道理。 “绕过去!”我下了决定。 白修静却拦住我道:“绕过去……我们似乎没有足够的补给。” 我这才想到由于使团的人不多,起程时并未带多少粮食,新鲜的谷米都有些陈了,能不能撑到王庭还是个问题,是万万经不起绕远路的。思及此我有些脱力,瞅着白修静发愁道:“那怎么办?” 白修静到马车后从行囊里翻出一张泛黄的地图,横竖看了半天,拿块炭石在上面划了几下,递给我道:“照这个路线走。”我接过来扫了两眼,无奈道:“那前面是个低矮的洼地,积压风雪寸步难行,要怎么走?” 把地图还给他的时候不小心擦过了他的手心,相触的肌肤透着微热。他惊吓般收回手,静了一会儿只是道:“听我的,没错。” 我看他,他看地图。 罢,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顺着他拟定的路线到了那处洼地,一路还算通畅。洼地里尽是风雪和剥蚀的岩屑,中央竟有一个闪闪发亮的冰湖。白修静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下去探了探冰的厚度便吩咐马夫走了起来。一队人从冰封的湖面上踏过,倒映在冰面之上显得分外晶莹。 重新踏入雪原的时候,我爽快地在湖上凿开洞钓了几条浅水鱼,当着方继言那张棺材脸的面吃得喷香。 不出几日,使团便到了王庭。 入眼是一片萧瑟。 这下可糟了,仲颜帖木儿并不在他的王庭,我们也没收到探子的任何密讯。 不敢在这里长久停留,补给亦不充足,大雪掩埋了骑兵走过的痕迹,我们探不出仲颜帖木儿前进的方向,只好在茫茫雪原上无头苍蝇般乱转着,偶尔遇上几个瓦剌的守兵,还是慌忙逃窜的。 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升腾。 …… 眼前突然露出一丝光亮,白修静掀帘走过来,手上拿着瓦剌人给的干羊肉和酒。 他熟练地把羊肉撕开,用匕首切割成方便食用的小段,撒上粗盐递给我道:“没多少可吃的了,尚书大人还是早日习惯草原的粮食比较好。” 我道声谢便接了过来。命还在,还有肉吃,我对眼前的处境并没有什么意见。 “哎……”白修静凑过来,拿着帕子擦了擦我的嘴角,“胡子上沾到碎渣了。” 我放下羊肉,任他抬着下巴清理。 这些天我闲着无聊,留了一把胡子每天打理,吃东西的时候总免不了沾上些残渣,每每被白修静看到了,总会扔下活计清理一番,一来二去也就形成了习惯。 我看着他细白的手指在胡子上滑过,隐隐对我们这种相处模式产生了疑惑。白修静的话不多,和我从未促膝长谈过,可他好像对我很了解一般,举手投足都透着和我的亲昵之感。我虽然别扭,但也不便直接把话道明,只好默默受着,旁人看我们就跟老夫老妻似的。 我嚼着嘴里干涩的羊肉,艰难地咽下去道:“你好像很适应草原的生活。” 白修静把自己手中的干羊肉浇上酒,咬了几口道:“我是在草原长大的。” 看来他那个徐州的户籍,是假的无误了。我端详着他,总觉得他这副白净的皮相,怎么看都不像是生活在马背上的。 这样想着,我问道:“白修静是你的本名吗?” “不是。”他答得很快,一双眼睛亮亮的。 我突然觉得他这个眼神,像是很期待我问下去似的。 可我没问。 能让林照溪堂而皇之地用林家幺子的身份在草原生活,想必小七和他的关系不会是我想象得那么简单,白修静和小七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相同的处境,相似的外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然而就算他是小七,在林照溪造成的那种尴尬下我也鼓不起勇气和他相认。毕竟我们之间的纠葛也仅仅是幼时的兄弟之情,如今的我无颜去面对他。 方继言从外面进来,看见我们俩又是咳了一声,山羊胡子翘得老高。 我懒得搭理他。 吃完一顿简单的羊肉宴,白修静收拾着车厢,我下车活动了一番。 还未走出去多远,我突然绊了一下,身子径直砸在了雪地里。 我站起身愤怒地看看脚下那块隆起的地方,越看越觉得奇怪,又试探着踢了一脚,弯身扒开松软的雪,露出一只冻僵的物什来。 灰黑色的背和苍白的斑纹,是只鹰。 我犹豫片刻,左右看看四处无人,抱着它走回了温暖的车厢里。 白修静不在,方继言正在自己的睡榻上打着鼾。 我把鹰捂在怀里,想了想,又拿烧酒给它擦了擦爪上的伤口。 那只鹰不一会儿就醒了过来,挣扎着从我怀里蹦了出来,睁着圆亮的金色眼睛看我。我也幽幽地瞧着它,然后就开始思索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鹰肉好吃不好吃? 正抓耳挠腮地想着,对面睡着的方继言打着哈欠醒了过来,惺忪的双眼扫了扫我,又扫了扫身边的赢,小眼睛眯起来道:“尚书大人,我们连人都快养活不起了,你捡个畜生回来是作甚?” 鹰听到方继言的话后,立马用鸟类独有的犀利目光盯着他。 方继言被鹰盯得浑身发毛,佯装无事地看了一会儿自己带的史籍,终是忍不住抬脚出去了。他拿笔在自己的册子上狠狠记了我一笔,晚上也不愿再入马车,宁愿跟护卫挤在一起也不肯和鹰同居一室。 我逗着眼前的鹰,见它不再对这里流露出陌生的眼光,总算是打消了拿它下菜的念头,便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如何?” 鹰飞到洗漱的架子上,头扭动了两下,直勾勾地盯着我。 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我认真地思索着。以前养过一只白兔叫小七,养过一只黄狗叫小八,不如它就叫…… “狗蛋如何?”我兴奋地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这鹰看我的眼神里透着鄙视。 “不喜欢么?”我惆怅起来。 这么内涵的好名字都不喜欢,真是难伺候。 “它原先的主人定是为他起好了名,你唤它什么都无济于事的。”白修静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注视着那鹰若有所思道。 我点点头,问它:“你原先的主人是谁?名字叫什么?要到哪里去?怎么会受伤?……还有,你的肉好吃不好吃?” 它动了动自己受伤的爪,没吭声。 白修静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轻声道:“尚书大人真是好闲。” 我讪讪一笑,坐下来枕在手臂上悠然地看着鹰。 “鹰会报恩。”隔了许久,白修静柔柔地道,“你救了它,它以后定会报答你的恩情。” “是么?” 我拿着干羊肉凑到它身边,试着撕下一小块喂它,它衔在嘴里仰颈咽了下去。 我喂它,它咽下去;我喂它,它咽下去…… 嗬,比打理胡子好玩多了。 我总算是找到了趣味。 …… 夜晚,窗外寒风呼啸,白修静在我面前慢慢地宽着衣,露出一半的圆润肩头在昏暗的厢内分外撩人。 我的后背紧挨着厢壁,觉得有些不大自在。之前方继言同我们共处一室时,他可没这么坦然这么大方,衣服从来都是裹得紧紧的。 鹰仍是蹲在架子上,一言不发地睡着。 白修静背对着我坐在榻上,衣衫已经滑落到了腰际,光滑的脊背完全暴露在我的视野里。眼看他就要回头,我赶忙吹熄了灯火,躺在自己的榻上默默念着清心诀。 心绪杂乱地睡到后半夜,我隐隐感到身边多了一个人的温度,一只温滑的手越过亵衣摸在了我的胸膛上。 骇然之余,我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醒来时,白修静正在对面的榻上熟睡着,长发散在颈边,秀美的脸上有两朵不自然的红晕,凌乱的衣衫下隐约可见几枚扎眼的吻痕。 错觉,一定是错觉。 我镇定地起身,蹲到架子边逗鹰去了。 …… 那只鹰恢复得很快,只待了不到两日就飞得不见踪影。 虽然知道它或许是回去找自己的主人了,但我还是鼻间一涩,觉得有点寂寞。 就这么在雪原漫无边际地走着,好不容易收到一点瓦剌大汗的消息,为了避免断粮,使团加快了前行的步子。 出乎意料的是,那只鹰居然没过多久又飞了回来,在窗外朝我焦急地扑打着翅膀。待它在车队前方盘旋了很久后,我才迟钝地意识到它似乎是想为我们引路。 大雪终于停了。 到达瓦剌军驻扎的营地时,整日与阴霾缠绵的天空隐约露出了一点蔚蓝,草原也在白雪之中现出斑驳的绿意来。 整齐的骑兵与健壮的马匹中,为首的一个人宽肩深目,蜂腰长腿,正站在高高的台子上俯视着我们。 鹰飞到他的肩膀上蹲好,侧头蹭了蹭他的脸颊。 瓦剌部最年轻优秀的首领,仲颜帖木儿。 作者有话要说: ☆、60 原来我先前救的那只鹰,竟是仲颜帖木儿驯养的。 我有点恍惚地看着台子上站着的人,觉得眼前的景象不太真实。先前在多本传记上看到过这位西部霸主的事迹,总以为他应该是个虎背熊腰、狡黠如狼的汉子,谁知容貌竟是这样出色。他的五官十分英俊深邃,下巴上留着修剪整齐的胡子,看起来比他身边那些威武彪悍的骑兵多了两分优雅和贵气,并没有我想象的咄咄逼人之感。 仲颜帖木儿举着鹰从台子上跳下,脸上带着喜悦的表情,越过成列的骑兵,走过来抱住了白修静。那只鹰动动翅膀,从他手臂上飞到了我的肩头。 我和方继言同时被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住,隐隐感到一阵莫名的压迫感。这个帖木儿,居然比我们高了一头。 白修静和他似乎相识,两人拥抱了一下就用蒙古语交谈起来。不一会儿,仲颜帖木儿突然朝我的方向说了句什么,白修静道:“他说,谢谢你救了敖敦。” 敖敦? 我和肩膀上的鹰对视一眼。 嘁,没狗蛋好听。 …… 安置好随行的一干使臣、护卫后,白修静带着地图随帖木儿钻进了帐篷。 看着他们那般熟稔的样子,我愈发疑惑起来。若说帖木儿存有二心,就不该和我们的使臣有什么瓜葛才是,可他们明显相识已久,谈话间也透着朋友才有的亲密。 事到如今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白修静早就和草原勾结,二是帖木儿根本没有俘虏闵京。如果第一种,此行怕是有去无回了;如果是第二种,朝中那些包括我在内的反瓦剌党就闹了笑话。 可他们二人表现得太过坦然,我也不便盖棺定论。我站在帐篷外看看旁边一直拿着纸笔的史官,他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仲颜帖木儿的帐篷,显然也陷入了同样的沉思。 闹笑话就闹笑话,总比失去国君要好得多。想起至今生死未卜的闵京,我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扔下方继言一个人回了马车,攀上去仰躺在车顶,拔了棵草芥咬在嘴里,默然遥望着逐渐变得澄澈的天空。那只叫敖敦的鹰在我身边跳来跳去,喉间不时发出一两声轻啸,展开翅膀在马车边低低地盘旋。我刚想抬手摸摸它的背,却见它哧溜一声从我胳肢窝下钻过去,低飞着钻进了仲颜帖木儿的帐篷。 我撇撇嘴从马车上下来,正巧遇上几个年轻的瓦剌骑兵从身边走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瓦剌的服饰相当繁杂,不过看起来倒是挺赏心悦目的,帽上有绸缨,靴帮有纹绣,连战甲都做得别具一格,驰骋在草原上的时候更是一道明丽的美景。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哼哼,我偏头一看,方继言正不知用他那鼠须笔在册子上划拉着什么。 “尚书大人。”他用那一贯的阴恻恻的语调道,“草原上的美人可真多啊。” 我顿时哑然。 以前在高丽时高丽王没少给我们这些使臣送美人,我不喜欢女子便要了男宠,而方继言是老古板中的老古板,在京城时就不屑于上青楼寻欢,对男女之事尚不热衷,更别提什么男风了。如此一来我算是让他涨了见识,惊愕之余,又找到了一个可以添油加醋弹劾我的理由。 归根结底,我这种人在他眼里就是变态,得治。让变态当尚书当内阁首辅,更是老天瞎了眼。 我绷着脸看他。 他鼠须笔划拉得飞快。 日头西沉的时候白修静从仲颜帖木儿的帐篷里走了出来,掠掠有些凌乱的发,对我道:“大汗已派了一支精兵在西南裂谷搜寻皇上的下落,可多日来一无所获。皇上极有可能是落在了鞑靼手里,现在还有搜查兵盘桓在沙河,若有什么消息会很快传达到这里。” 我诧异道:“不是他们俘虏了皇上?” 白修静摇摇头,肯定道:“不是。” 我本来还想开口问问他和仲颜帖木儿是什么关系,再问一下他们谈话的细节,可所有的话都在低头看到他领口里那几枚模糊的痕迹后咽了回去。 说到底我还是无法完全相信白修静,尤其是发生了那诡异的一晚后。 …… 其实我很想自己和仲颜帖木儿交谈一番,可无奈不会蒙古语,又不能让白修静来充当我们的翻译官,只好忍下这个念头。 在羊肉和饽饽的陪伴下度过了几日,闵京还是没有消息。我成天蹲在马车上看着白修静和敖敦在仲颜帖木儿的帐篷里钻来钻去,心里的郁闷一日高过一日。 这一日我闲着无聊踱到马场,斜眼瞥到一个马夫打扮的人正拎着饲料喂马。 我悠然从他身边路过,眉心一紧,倒退了两步细细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这身板和长相像极了高丽人。 草原上怎么会有高丽人? 我吐掉嘴里的草芥,走过去戳戳他的肩膀,用高丽话道:“是高丽人?” 那马夫吓了一跳,扔下饲料桶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是……” 我懒得问他一个高丽人怎么会给瓦剌人当马夫,一边拖着他往仲颜帖木儿的帐篷里走,一边道:“你叫什么?” “李,李……” 我皱了皱眉。该不会是个结巴吧。 “李什么?”他一边被我扯得直翻白眼,一遍道:“李……李不花!” …… 拽着李不花一路跑到仲颜帖木儿的帐篷,让帐前的护卫通报了一声,拍拍袍子钻了进去。 白修静不在,敖敦正蹲在桌边的架子上睡得正熟。 仲颜帖木儿穿着棕色的大襟长袍,长而微卷的黑发落在矫健的胸膛上,正盘腿坐在西面的地毡上,低头看着手里的羊皮卷。他见我进来也没说话,理好长袍坐正,直接推了一只牛角杯给我,很有威严的气势。 我也严肃地朝他点点头,接过来一饮而尽――又是马奶酒,好难喝。我愁眉苦脸地咽下去,擦擦嘴角,对着一旁战战兢兢的李不花道:“我说,你来译。” “皇上失踪之事真的与你们瓦剌无关吗?”我用高丽话问道。 好半天没有听到回音。 仲颜帖木儿在对面木着脸看我。 我咳嗽一声,斜眼瞪着李不花,他立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结结巴巴地对仲颜帖木儿用蒙古语翻译了起来。 我在旁边听得心一揪一揪的,无比后悔自己怎么找来个结巴。待李不花终于译完这句话,仲颜帖木儿放下手里的牛角杯,沉默了许久,微张的嘴唇里吐出两个标准的汉字:“无关。” 我呆了。 “你,你……”你怎么会说汉话?! 仲颜帖木儿轻笑一声,玩味般看着我僵硬的表情:“我有说过自己不会汉话吗?” 趁着我愣神的功夫,他朝李不花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想不到尚书大人还会说高丽话。”他用欣赏的目光看我一眼,又斟满了自己的牛角杯。 我还没回过神来。 仲颜帖木儿忽然眸色一沉,道:“尚书大人可真是糊涂。那么鲁莽就叫一个别国人来充当翻译官,也不怕泄漏重要情报。” 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说的没错,我太急于和他密谈,反而抛却了更为重要的警惕感,这委实有些要不得。仲颜帖木儿观察着我变幻莫测的神情,悠悠道:“放心吧,李不花一家都是从高丽逃来的权臣家奴,不会泄漏你们天朝的秘密的。” 我总算放下心来,定了定神道:“那现在,大汗是不是可以回答在下的问题了?” 仲颜帖木儿扬了下眉,好一会儿才用沉着的语气慢慢道:“陛下失踪那日正是我们和鞑靼首领尔答的初次交锋,还有他的心腹爱将末雅矢里。末雅矢里为人极其乖张狡猾,之前便与额森勾结暗地支援他的野军,那次也是他设计把陛下骗到了西南裂谷。我们本以为凭陛下的聪慧一定会顺利逃脱,梭巡几日没有什么发现便回了营中,谁知陛下竟会真的失去音讯,还惹得你们如此猜忌。” 他说名字的时候用的是蒙古语,我掏出怀里的记录着蒙古各部将领的名簿细细看了一遍才知道是哪几位。 “况且,陛下那等英武的人物,即使是在这充满男儿豪情的草原上也是少有的,本汗还想多与他切磋切磋,怎么会贸然俘虏他与你们敌对?”仲颜帖木儿说着,手指在牛角杯的边缘划出一道弧线,“这些我都对白说过,怎么,你没有去问他吗?” 我避开他的最后一个问句,反问道:“我们要如何相信你?你难道不想统一草原么?” “统一草原?”仲颜帖木儿大笑着站起来,“我已对你们天朝俯首称臣,又平白得了那么多恩惠,断然不会再背信弃义;更何况比起称霸草原,我更忧心自己的子民。” 我这才想到他自从夺嫡成功后便再没有发动什么战事,仅有的一次还被不明原因压了下来,和我们签署了服从和贸易的条约。作为一个统治者,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理由剥夺百姓的安稳。 想到当初对他的怀疑,我不由得惭愧了几分。 “……你好像并不信任白。”仲颜帖木儿突然道。 我沉默着,并没有否认。 他眉心一蹙,越过长桌朝我凑过来,高大的身躯在我脸庞投下一道暗影,吸吸鼻子道:“你身上有味道。”我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奇怪道:“什么味道?” 不会是这些天羊肉饽饽吃多了,洗不干净留下的膻味吧…… 仲颜帖木儿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起来:“白,还有林的味道。” 我愣住了。一起在马车上颠簸了那么多时日,有白修静的味道很正常,可林照溪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我干干一笑,也没有多问,只是道:“大汗鼻子真是灵便。” 仲颜帖木儿摆摆手,重新端起牛角杯道:“不用叫我大汗,叫我的名字就好。” 我凝视着他深邃的五官,心中没来由的一悸,迟疑了好久,试探着道:“仲颜帖木儿?” 噗地一声,眼前人嘴里的马奶酒喷了出来。 怎么反应这么奇怪?我沉思了半晌,仰起头试着亲昵地唤道:“……帖木儿?” 仲颜帖木儿又是噗地一声。抬手擦了擦胡须上沾到的马奶,他哭笑不得道:“你们朝里的翻译官都是吃闲饭的吗,怎么译出来的名字这样难听?” ……好像确实不怎么好听。我耷拉着脑袋,郁闷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沐岩。”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道:“我的汉名。” 我点点头。沐岩…… 虽然沐这个姓在中原并不多见,我却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不对,他一个草原上的大汗,是从哪儿得来的汉名? “话说回来,我还未来得及正式感谢你。”我正凝眉想着,只见他指着架子上的鹰道,“敖敦被鞑靼的巡逻兵射伤,是你救了它一命吧。” 敖敦醒了过来,不满地朝他低啸一声,又把头埋进了羽毛里。他摸摸敖敦的脑袋,似是欣慰地道:“回来的时候居然还肥了许多,真是不可思议。敖敦从不吃生人给的食物,你倒有些能耐。” 这只蠢鸟不吃生人给的食物? 我打量着敖敦,好像确实比我把它捡回来时胖了不少。 “非常谢谢,”他朝我举起杯子,英俊的面容在天窗的投进来的阳光下分外迷人,“腾格里神将永远保佑你。” 腾格里神是他们草原的天神。 我忽然觉得,仲颜帖木儿似乎是个很不错的人,抛却地域的隔阂,我们说不定也能成为朋友。 两人对饮了一番,他朝我笑道:“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尚书大人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点头,静静等待着下文。 “你真的如同传闻中那般,可以把任何男人在床上治得服服帖帖吗?” 他看着我。 我看着他。 …… 作者有话要说: ☆、61 …… 摇摇欲坠地从帐篷里走出来时,我的脸黑得像锅底。 ――本尚书的英名何时传到瓦剌来了? 别说方继言看我不顺眼,我都忍不住想抽自己几巴掌。让京城的人看笑话也就罢了,现在连草原的大汗都要拿这事儿来嘲笑我。 敖敦飞到我肩膀上低啸一声,金黄的眼睛骨碌碌转着,像在打量我一番。我约莫着它可能是饿了,就走到自己的帐篷里撕了块撒着孜然的羊肉给它,谁知它低头一闻,居然很不满地张开翅膀飞了出去。 不一会儿,它吃力地顶开帐子飞进来,爪上抓了一只灰扑扑的野兔。 我目瞪口呆。 爽快地和敖敦烹了那只倒霉的兔子之后,我心满意足地抹着嘴巴出帐篷看风景。 近些天草原放晴,除了有些沟壑的地方还盛着积雪,其他地方早已露出新鲜的绿,映在眼里自是一派清新之感,连整日晦涩的心情也被这绿色冲刷得明媚了几分。 我慢慢地走着,远远看见有几对穿着肥大白裤的瓦剌青年,正抱在一起抵肩对峙着,踩在草地上进行摔跤比赛。 其中有一对体型差距悬殊,一个是高大威猛的黝黑汉子,一个是身形瘦削的纤弱青年,在原地不停地盘旋相持,绊、缠、勾、挑,你来我往斗得十分激烈。当那个体型稍小的终于绊倒那个大汉时,我忍不住脱口道:“真汉子!” 胜利的年轻人回过头,长长的帽缨飘落而下,露出一张明净的脸来。 居然是白修静。 被绊倒的大汉躺在青草中喘了好久,站起身佩服地看他一眼,口中不知说了些什么,提提白裤便走了。 待白修静走近,我朝他竖起拇指赞叹道:“想不到白阁老看起来瘦弱,力气竟是这么大。”白修静拭去自己额角冒出的几滴汗水,和煦一笑道:“以前在草原上的时候,我的诨名叫搏克巴特儿。” 这些日子在草原,我多少也学会了一些他们的词句,于是想了想道:“摔跤英雄?” “是。” 我打量着他的小身板,疑惑道:“难不成你从未败过吗?”白修静的微笑里透着几分骄傲,扬眉道:“尚书大人不如来试试?” 我不知哪根神经抽了一下,竟欣然应道:“好!” 刚学着其他几对青年的样子把手放到他的腰带上,还未反应过来,我就被结结实实地摔在了草地里。白修静低头悠然地看着我,我尴尬一笑,站起来再次摆好架势。然后我又被放倒,又爬起来,又被放倒,又爬起来…… 日落的时候天边烧红了好大一片云,看起来就如一匹踏着烈火的战马。 我气喘吁吁地仰躺在青草之上,觉得有点凄凉。三十多岁,怎么说也称得上是辉煌的年纪,但和二十多岁真正的巅峰时刻相比,难免相形见绌。 白修静也躺在我身边,腰上和帽上的长缨有些许陷在碧绿里,声音近得几乎掠在我的耳廓:“其他地方我可能不强,但是摔跤,连帖木儿和溪都是比不过我的。” 一时间,草原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声。我偏过头,凝视着他在落日下有些晕红的脸,半晌才犹豫着问道:“你和林照溪……” “他是我的恩人。” 我诧异道:“不是爱人吗?” “不是。”他的眸子逐渐低了下来,“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我们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 白修静没了声音。 我遂不再问下去。他们之间的事想怎样都好,反正与我无关。 打算起身回帐篷的时候,白修静突然低低地道:“……哈斯。”这一声极轻,还隐隐露着无奈和苦涩的意味。我刚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去,迟疑了一下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道:“蒙语,玉的意思。” 玉…… 白修静轻轻仰起头,盘扎的长发落了下来,在草地里黑得就像一片墨玉。“我的哈斯。”他凝视着我,眼底一片迷离。 两人挨得很近,能够清楚感觉到彼此呼出的热气。我仿佛受了蛊惑般,低头一寸寸朝着他的嘴唇挪近…… “咳。” 什么声音? “咳。” 我仍是朝那两瓣殷红挪近…… “咳!!” 我木然回头,方继言一脸忧愁。 再低头看看身下,已没了白修静的影子。 “尚书大人,你这是要断了全朝廷的袖子吗?”方继言凄凄惨惨戚戚地瞅着我道。 “放心吧,断谁也不会断你的。”我信誓旦旦道。 他白我一眼,继续凄凄惨惨戚戚地在手中的册子上划拉着。 我犹豫了一下,道:“顶多断你的儿子。” …… 第二天我顶着熊猫眼浑浑噩噩地随仲颜帖木儿的军队拔营。 敖敦蹲在我肩膀上朝方继言亮着自己的利爪。 待方继言终于受不了敖敦那双犀利的鹰目逃下马车时,白修静拧了一只湿帕子给我擦着眼眶。 我轻声叹气,自觉地离白修静远了一些。白修静一愣,却是没说什么。 由于仲颜帖木儿正在行军途中,食物单调而乏味,当我终于快要忍受不了羊肉的膻味、饽饽的干涩和奶茶的腥气时,有热情的瓦剌姑娘给我们这些使臣送来了一些风干的蘑菇和两棵小葱,一度让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白修静把蘑菇撒上佐料给我做了拌饭,剩下的熬成香糯的蘑菇糙米汤。配着草原上难得的清水,啃着那两棵珍稀的小葱,我心里满足极了。 我坦然地接受着白修静无微不至的照顾,并没有问为什么。我们又回归了来时那老夫老妻般的相处方式。 行到靠近沙河的一个小部落,仲颜帖木儿领着他的军队去与鞑靼的一波小骑兵队交锋,我们则带着充足的粮食和侍从踏上了另一条道路。由于始终得不到闵京的消息,几个使臣商讨了一番便决定去那个西南的裂谷探一探。虽然心知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但总归比留在营地里观望强。 我心中有个预感,那就是闵京还活得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62 因为相信了自己的这个预感,我在草原的日子过得还算快活。 一路走走停停,偶尔在沿途的小部落里歇脚,我总喜欢和那些热情大方的草原姑娘聊聊天。蒙古语似乎比高丽话容易些,我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的日常词句,白天听姑娘们唱曲,晚上向白修静讨教,半个月下来总算能把话说囫囵了。 我和姑娘们聊天的时候,方继言就坐在那里酸溜溜地看着我。 我抽空朝他咧出一个得意的笑。姑娘嘛,都喜欢健谈的小伙儿,我虽然算是半个老男人了,但怎么着也比他年轻,再加上还勉强拿得出手的口才,他不羡慕嫉妒才怪呢。 白修静性子比较闷,话仍然很少,即使有姑娘朝他搭讪也总是碰壁。于是我心安理得地享受起姑娘们更多的关注来,时而给她们讲讲天朝的风土人情,时而故作深沉地追溯一下两国邦交的历史,有时候高兴了还会谱几支曲子给她们听。 只这短短几日我就深刻地感受到,原来我那犯桃花的命格不只是男人,姑娘也一样中招。 姑娘们看我的目光一天比一天深情,我开始犹豫着要不要抛却断袖的歪路走回正道上来。当然,这种心思在白修静越来越诡异的眼光和方继言越积越厚的史册下,还是很快消散了。 在方继言的笔尖快要磨秃的时候,草原短暂的晴天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所取代。 我们几人在部落里逗留太久,错过了去裂谷侦查的最好时机,个个都是后悔不迭,方继言尤其记了我一笔。由于不知道这场雪何时会停,我们还是趁它没有覆盖住选好的路线时就动了身。 披着厚厚的大氅到达那个叫巴音的裂谷时,白修静看着脚下那深而宽敞的鸿沟,忽然道:“皇上可能并不在鞑靼手里。” 我一愣:“何解?” 白修静蹲下来,抄起一团松软的雪看了看,神色凝重道:“现在还是大雪封原的季节,鞑靼军粮补给十分紧张,多带一个人便是多一分累赘,再加上他们接连战死几个大将,局势不稳,没可能按捺到现在都不来恐吓要挟。” 他看起来居然有点紧张。 我看着他紧张的样子,也紧张了起来。 这话说得确有几分道理。但我想起临行前林照溪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又有些迟疑。莫非这件事不在他的预见范畴? 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在前面探着,一行人小心翼翼地下了谷底。 我们终究还是来得晚了一些,许多活动过的痕迹都被大雪掩埋得透彻。去那几个发现闵京亲卫的尸体的地方细细探了一遍,也没有找出什么线索。方继言一把老骨头累得够呛,也不理会在那狭小的地域徘徊的我们,拨开雪堆露出一块平地就坐下来阖眼歇憩。 我把玩着探子送来的闵京的龙佩,长叹了口气。闵京闵京,如今你是生是死,又身在何处? 白修静在我身边出神地看着手中用蒙古语记载着的卷轴,一手在石壁上摸着那些凹凸不平的沟壑,眼神专注而认真。 “白阁老,你的精神怎么不太好?”我看着他黯淡的脸色问道。 他合起手里的卷轴,眼帘垂了下来:“我在想……” 他斟酌了一番,道:“巴音裂谷旁边的荒地隐藏着许多上古部落的遗址,单是文字记载的就有六个。这里地势极其复杂,就连长居于此的瓦剌人也从未见过它的全貌。虽然没有人亲眼见过那些消失的部族出没于此,但是或许……” 我打断他的话,有些哭笑不得:“你是说,皇上有可能被哪个原始部落的人掳去了?”不等他回答,我便笑起来道:“哪会有这么传奇……” 这时,一个护卫突然在前方唤道:“尚书大人,这里好像有古怪的图腾。” 我的嘴角裂了。 到那个护卫所指的石壁上细细打量了半晌,上面确实有些古怪的非自然纹路,连在一起深埋地下,指向一个未知的方向。白修静拨开凌乱的雪层用指甲刮了刮,道:“有些年月了。” 一直在远处坐着歇息的方继言站了起来,眯着眼睛凑到石壁前,也打量起那些纹路来。 三人正沉默着,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猛禽的啸声,我抬头一看,一只鹰从裂谷之上俯冲了下来。 是敖敦。 它不是随仲颜帖木儿一起去交锋鞑靼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身边的两人都没有对敖敦的到来做出什么反应。方继言哼了一声,离我远了些。敖敦蹲在我肩膀上好整以暇地瞟我一眼,很有灵性的样子。 白修静不停地清理着石壁上的雪层,对我道:“依照这个图腾的延伸方向,或许我们可以发现什么隐匿的部落。” 我往石壁上一瞧,那图腾还真是往前方一个干涸的谷涧里延伸的。叫上几个护卫在前方探路,我们踏着越来越崎岖的石路艰难地摸索着。 前方的视野越来越狭窄,缝隙也愈发小了起来,我们很快寸步难行。在护卫通报无法前进时,我丧气地看了一眼肩上的敖敦,无精打采道:“敖敦,你去前面瞧瞧。” 身边的几个护卫都笑了起来。谁知敖敦长啸一声,竟真的展开双翼直冲云霄,从那狭窄的缝隙之上飞了进去。 我愣了一下,吃力地把脸贴在合得相当严密的石缝上,看着敖敦越过层层幽密的石林,在一片苍茫的白雾上盘旋巡视。 倏然,敖敦像看见什么似的一顿,登时朝一个方向俯冲过去。一支装饰得极其花哨的小箭从大雪覆盖的石林里射出,径直朝着敖敦射去。它急忙合拢翅膀,却还是没有敌过箭矢的速度,被射中了翅膀的一角,在云雾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声。 它在空中挣扎着朝我们飞过来,还未到我面前就摔了下来。 白修静见状忙拔下那支入肉不深的小箭,给它的翅膀做了简单的包扎。敖敦耷拉着脑袋安静地躺在我的双手上,看起来有些萎靡,金黄的圆眼睛注视着方才自己遭殃的地方,隐隐透着一丝光亮。 这下我们都确信了一点。 裂谷的尽头,有人。 方继言端着那支镶着精致尾翎的小箭,一边看着它一边审视着石壁上的图腾,若有所思的样子。 依这老家伙刚才看到这些图腾的反应来看,他或许是知道了什么。方继言当翰林这么多年,别的不会,论起历史和传说的知识还是略胜别人一筹的。 我忙问道:“方翰林,你可看出了什么?” 方继言慢悠悠地转过头来,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箭矢,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又慢悠悠地道:“什么……也没看出来。” …… 我凝视着自己的右手。 第一次,它有想抽除了苗恩以外的人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63 …… 回到落脚的部落时,我们接到了前线探子的消息。仲颜帖木儿不愧是草原上的雄鹰,胆略极其过人,仅短短几日就攻下了鞑靼边上的几个小部落,鞑靼首领尔答在和他交手时丢下自己的一条胳膊狼狈而逃,大将末雅矢里也被他俘虏。 我在由衷佩服的同时,也隐约觉得有点困惑。这个野心勃勃又实力超群的年轻英雄,是怎么甘心对我们俯首称臣的? 几个人一回来就对着巴音裂谷石壁上的图腾琢磨起来。方继言一直摆弄着手里的小箭,对着面前临摹的壁画若有所思地看着。 明明说了什么也看不出来的,可他这个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无所知的样子。白修静出去打水,我嚼着蘑菇梗模糊地问道:“……能看出使这箭的是谁么?” “人。” 我的右手颤抖了一下。 方继言慢条斯理道:“女人。” 我一愣。 方继言难得的没有给我摆脸色,指着那箭尾的花翎道:“你看这箭装饰得这么精美,多半是摆放在屋里观赏用的物什,没有男人会把它当武器使。依它当时射出的力度来看,那应该是个有些娇弱的女子。箭头很钝,箭身极小而且累赘太多,可见射出它的人并不是存心想杀死那只蠢鸟,只是给你我一个警告罢了。” 我觉得有点靠谱,就赶紧把嘴里的蘑菇梗咽下去道:“然后呢?” 方继言把箭翎凑到我鼻下:“你闻,香的。”我茫然道:“是啊,然后呢?” 他擦了擦那箭,放到随身放墨宝的锦盒里,一张老脸浮现出有些不自然的红晕:“这说明她八成是个喜欢打扮搽香的美女。” 我默默地看着他:“你看了这么久,就只得出这个结论么?” “是啊。”方继言点着头道。 …… 扔下眼圈青黑的方继言,我出了帐篷细细思索着。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出现在那寸草不生的裂谷深处? 当时敖敦才盘旋不久就中了箭,可见那姑娘应是早就站在那里并随身携带弓箭了。是怎样的部落才会允许女人流连在外,用丝毫没有杀伤力的箭攻击外人? 当然,也没准儿会是个男人。喜欢涂脂抹粉的男人我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奇怪的。 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沸腾之声。我绕过个个帐篷和简陋的小木屋,老远便望见仲颜帖木儿带着他的将士和战俘回来了。 仲颜帖木儿的下巴好像受了伤,上面有一道极细小的口子,周围的胡子因为伤处被刮得干干净净,硬朗的弧度衬着他那深邃的眼眸更是英俊不凡,也更加年轻了。除此之外,他全身上下完好无缺,神情看起来相当骄傲,和身边马背上那缺了一条胳膊的狼狈尔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刚一下马,脖子上就挂了好多条哈达。这个巴音裂谷边上的部落是上次两地交火时受害最深的,有好些人家都被尔答抢去了姑娘,如此一来仲颜帖木儿就是他们真正的英雄,是瓦剌大地的荣光。 草原素来以实力说话。能战且善战,这就是为什么庶出的仲颜帖木儿能赢得大多数百姓的爱戴,甚至被冠以钢铁的名字。 夜晚,我和白修静入了他的帐,盘腿坐在地毡上静静地听他谈这次交战所获得的线索。 仲颜帖木儿用汉语慢慢道:“尚书大人,我要告诉你和白一个很遗憾的消息――你们的皇帝陛下并不在尔答手里。” 白修静和我皆是沉默不语。 虽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让我们直接面对这一事实,还是免不了心中的忧虑和无措。 仲颜帖木儿刚想再说什么,厚厚的帐帘却被掀起来,一个士兵进来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点点头,对白修静道:“白,朝碌长老家的两头牛被塌下来的牛棚盖住了,他的孙儿和好几个汉子合起来都没有抬动,你力气大,不如去帮他们一下。” 朝碌是这个部落的长老,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为人很热情,也非常喜欢白修静,好几次都试探着套他的话,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这所谓的救牛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让自己的女儿和他见上一见才是真。 白修静不疑有他,站起来时望了我一眼。我忙道:“你去吧,我和方翰林没什么事,你今晚在朝碌长老家过夜就行。” 仲颜帖木儿待白修静随着那个士兵走后,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白刚才的样子,就像是出门的妻子征求丈夫同意一般。” 我干笑两声,没说什么。 仲颜帖木儿放下手中的牛角杯,走出帐篷道:“尚书大人请跟我来。” 我连忙跟上去。 仲颜帖木儿身姿颀长,比我高了许多,走在前面就像一堵墙。然而他虽然高大,腰身却是十分纤细,束着长长的稠缨腰带美得格外有魄力。 深夜又下起了不小的雪,打在身上很快融进带着火炉温热的大氅里。尾随在他身后越过重重隔栅,到达他们军队驻扎的地方,在一个阴暗的黑色大帐前停了脚。刺鼻的潮湿与腐臭的气味袭上来,我暗暗皱了眉。 这里分明是关押战俘的地方。 两边的守卫拉开帐帘时,仲颜帖木儿站定道:“我请尚书大人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我说着抬起头,被眼前的景象骇了一跳。 只见两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正赤身裸体地覆在一个少年身上,随着少年压抑的痛呼声在他的股间抽动着黝黑的男形,发泄之后就疲软地倒在一边,换另一个人来。少年唇红齿白,面容稍稚,身上盖着一层不算薄的肌肉,身体称得上是白璧无瑕,可此时却满满地盛着精斑和血迹,看得出已经被那两个大汉糟蹋了许久。 “他、他……”我指着那奄奄一息的少年语无伦次道。 这仲颜帖木儿,让我来看这事是做什么! “尚书大人不知道他是谁么?”仲颜帖木儿虽然笑着,脸上却透着一丝阴毒的冷意。“狡黠异常又害得你们陛下不知所踪的,鞑靼大将末雅矢里。” 大将?这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竟是让仲颜帖木儿吃过亏的鞑靼大将末雅矢里? 仲颜帖木儿的眸子变得深沉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本线缝的书册,随意地翻了翻便递给我。 我接过来定睛一看――《蓝公传》。 这是个啥玩意儿? 开篇便是:【蓝公者,身长五尺有七,狭眼鹰鼻,平颧细耳,面无艳。其母色雅,蓝公坠地时便沐天恩,乃泛桃花,善淫。我朝盛男风,尤以蓝公最盛,其胯|下美人当为媚拂春晓,无一不服。吾常于市井之间听闻,颇得乐趣,遂著此书以乐天下人。】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翻了几页一一看过,我身形颤了颤,恍如晴天霹雳。 【碧琅早已被身上的人弄得泪水涟涟,两点茱萸酥润如软玉,口中不迭地唤着‘冤家,你这是要整死我!’语未落,前端那娇艳的嫩芽便被那人捻住,嘤咛之下竟是去了。而那人仍是屹立不倒,腰杆挺着将他弄得更为仙乐,颤栗之下竟身如云顶,绵软销魂】 【墨玉撅着那美臀,一桃眼美穴在蓝公眼下挑逗翕动,蓝公先探一指入穴,贴着炙热的的穴壁以九浅一深、五捻两转之技玩得甚为快活。墨玉扭着蛇腰,蓝公所触之处皆是一片绯红欲色,吟哦声幽美绕粱,头一回用洞去了前面,那滋味竟是前所未有】 【浅尘以坐莲之姿盘于蓝公腿上,体内的物事缓缓饱胀,蓝公搂着那香肩噬在嘴里,腰身顶动着小人迷醉了眼,乍如疾雷劈中,又如游云飘渺,再如鼓声切切,不疾不徐地专照一点辗转研磨,很快让浅尘丢了阵地,亲爹爹好哥哥地胡乱嚷起来】 …… 我默然合上那书,留意了一下封皮上著书人的名姓,心想回去一定宰了这个人。 这等艳情小说,怎么流传到瓦剌来了? “我对着这小册子琢磨了好久,也想像尚书大人这样把男人治于胯|下,指点了手下的人去拿战俘尝试,可惜他们都没有你那样的好本事。”仲颜帖木儿长叹一口气,目光落在眼前还在交合的那对人身上,“这不,都上他半天了,也没见这小子服软。” 我瞠目结舌,惊骇之下不由得变得结巴起来:“你、你的意思是……想让我……” 仲颜帖木儿“笑眯眯”道:“没错,想让蓝公亲自上阵,帮本汗上了他。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忙,尚书大人不会拒绝吧?” 上了他?还无伤大雅?! 我连连后退,哭丧着脸道:“请大汗莫要顽笑,我……”仲颜帖木儿凑过来拍着我的肩,递给我一个了然的眼神:“放心吧,白不会知道此事的。” 我离了他的手,仍是哭丧着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尚书大人可是嫌末雅矢里不是清白之身了?”仲颜帖木儿皱起眉,“这理由可牵强了些,毕竟据我所知,你的那些相好似乎都不是清白之身吧?叫他洗洗干净再过来,还不是照样能用?” 说着他便吩咐了那两人把末雅矢里拖下去洗干净。 末雅矢里听不懂我们两人的谈话,可似乎也能从神情看出几分,从我开始打量他时就龇着牙瞪我,最后有气无力地被那两个大汉拖下去了。 我忙摆手道:“不,在下不是说这个……我想大汗可能误会了些什么。我年轻时是风流荒唐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些,找的相好也是自小便做那一行的,根本不用什么所谓的床技便能舒爽,所以说……” 我想我的说法够婉转了。谁知仲颜帖木儿眼珠一转,居然道:“尚书大人的相好,可有处子吧?” 我不明所以道:“有。” “有初次便享受到的么?” 我嘴角一歪,脑海里竟是浮出了闵兰和燕柳的脸。“……有。” 话一出口我便暗道糟糕,梗着脖子看了仲颜帖木儿一眼。果然,他低着头给了我一个有些阴森的笑容。 “尚书大人还是认了吧,本汗这次还偏要见识一下你的本事。”他的语气很悠然,让人仿佛听不出话里的威胁,“不然,我相信你们朝中不会有人在意失了个尚书。” 看着他脸上冷硬起来的线条,我没来由得感到脊背发寒,愣愣道: “你不是说,对我们俯首称臣便断然不会背信弃义吗?” 仲颜帖木儿找了处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淡淡道:“是这样说过。可对你们俯首称臣,不代表我不会统一草原。等将这北方的大小部落统统收服,在加上西征,还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至于会不会灭了你们的王朝,或许就是下一任汗王的事了。” …… 我早该想到,仲颜帖木儿是鹰,是狼,是狐狸。 我怎么能奢望和这样的猛禽、这样的野兽成为朋友?在他眼里,只有利益之分,而无敌友之分。 末雅矢里很快被推了进来,双手被缚在身后,身上仅穿着一层薄薄的纱衣,被帐外的大雪冻得直打颤,倒在地上凶狠地瞪着仲颜帖木儿,朝他啐了一口。 仲颜帖木儿一点都不恼,反而面带笑意地朝他说了句什么。蒙古语,似乎含着侮辱的意思。 末雅矢里瞬间大怒,在地上挣扎半晌,被仲颜帖木儿重重地踢了一脚,愤恨之下终是认命地闭上眼睛,在这之前还轻蔑地看了我一眼。我站起来朝他走去,蹲下身伸手揭了他的纱衣,抬眼对仲颜帖木儿低声道:“那么在下便要开始了,还请大汗行个方便。” “为何我要给你行方便?”仲颜帖木儿轻笑一声,眼里尽是冷漠,“这分明是我们瓦剌关押战俘的军帐。” 我一愣,收回手道:“莫非大汗还要亲眼看着不成?”仲颜帖木儿理所当然道:“当然要看,不然我怎么学呢?” 这下坏了。若是他要亲眼看的话,我根本想不出什么计策来伪装。 思来想去,我叹口气,决定使出一个下下之策。 “其实啊,学这个很简单。”我故作深沉地看着他道。 话音刚落,仲颜帖木儿果然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先前眼底的冷漠也倏然消散,正了正身问道:“怎么个简单法?” 我挪到他身边坐下,紧盯着他因刮了胡子而露出的姣好嘴唇道:“大汗亲过女人吗?” 仲颜帖木儿摇头。 “没有?”我有些诧异。 仲颜帖木儿冷哼一声,看起来有点不屑:“草原上的女人虽然珍贵,于我而言也只不过是用来传宗接代和发泄欲望的,我亲她们做什么?” 我对他这话颇为不喜,却硬生生压下所有的不爽,挤出一张笑脸道:“大汗说的在理。但说句实话,在下的床技其实并没有那书中瞎写的那样高超;依我看,无论是制服男人还是女人,首先要学会的是亲人,吻占八分而床技仅占两分罢了。” “哦?必须要亲?”仲颜帖木儿眉毛一拧,有点怀疑地看着我。 我严肃地点点头。 他的下一句很可能是:那是怎么个亲法? 果不其然,他顿了顿道:“那是怎么个亲法?” …… 我心一横,照着他的唇堵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64 仲颜帖木儿虽然有草原人一贯的阴险和狡黠,却也继承了他们对待情|事的原始态度,花样技法一窍不通,更不知如何享受,在我这种老手面前简直单纯得像只小绵羊。 因为我还留着胡子,亲的时候便硬是敛下了三分肌肤厮磨之技,只撑开他略显冰凉的唇瓣顶了进去。仲颜帖木儿的鼻梁太高,正面较量有些吃力,还得避开他下巴上的那道伤痕,我小心翼翼地箍住他的后脑,侧头含着他的舌尖轻轻吮噬,精准地刮过他舌苔上的每一个敏感点,极尽全力地挑逗着。 这似乎是我吻过的最醇冽的唇,从里到外都散发着草原男儿的阳刚气息,滋味居然好得不可思议。惊讶的同时我又有点感动,没想到此次草原之行能占到他们大汗的便宜,不枉我在路上受了那么多颠簸。 仲颜帖木儿一言不发,起初还用含着嗤意的眼神看我,不一会儿就突然一颤,深邃的眼睛有了两分慌乱。 我离了他的唇,眼珠子转了两转,从上往下略略一瞥。 果然…… 地上躺着的末雅矢里一脸惊恐地看着面带红晕的某大汗。 仲颜帖木儿推开我沉默了半晌,目光复杂地摸着自己的嘴唇道:“你们天朝人……花样就是多!” 我咧嘴道:“大汗谬赞。”你当我那么多年的袖是白断的么。 …… “所以呢?”仲颜帖木儿很快恢复正常,抄着肩站起来,看看我又看看末雅矢里,“你上还是不上?” 末雅矢里的身子骤然绷紧,像是听懂了这话的意思一般。 我一愣,赶紧劝道:“大汗不必急于一时。我于草原来说不过是个外人,就算能让末雅矢里乖乖听话,也终究和大汗想要的成效相却甚远。不如我把全部技法教给大汗,由大汗亲自调|教如何?” 我知道草原人对贞洁没有刻意的要求,娶父亲的小妾、娶嫂嫂的也不在少数,若是仲颜帖木儿自己有那个本事,肯定不吝于亲自上了末雅矢里。 想到这里我看了一眼地上茫然的少年。末雅矢里注意到我的目光,龇牙咧嘴地朝我瞪了一通。 技法我是没有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有道理。”仲颜帖木儿抚上自己下巴上的那道伤痕,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可本汗又没有你那般天赋异禀,短短数日怎么学得会呢?” “能学会!”我坚定地望着他道,“想当初在下也不是一蹴而就,所有的技法都是一朝一夕练过来的,像我这般愚钝之人都能通晓其中奥妙,天资过人的大汗又怎会不行呢?” 他迟疑了一下,示意我接着说。我叹了口气,一脸真诚地道:“其实,上上之技,都是从下下之技冶炼出来的。” 仲颜帖木儿霍然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道:“你是说你……” 我忧愁道:“是啊,年少时都是在下的。若不是能与在下的人感同身受,我也练不出这样的本事。” …… 仲颜帖木儿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笑,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道:“能上你的人,口味真是特别。” 我的额角抽搐了两下,佯装没有听懂。 “不可能。”他幽幽地道,“让本汗承欢于男人身下,能说出这等狂言还安然无恙的人怕是只有你一个了。” “大汗觉得有损尊严?”我故作惊异道,“我听闻草原人为达目的,通常都是不择手段的。” 仲颜帖木儿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我一边紧盯着他,一边苦思冥想。 地上的这个少年虽然是挑起草原战事的罪魁祸首之一,还害得闵京至今下落不明,可我身为使臣又不明真相,还是不屑用这种法子折辱于他的。 依帖木儿刚才的反应来看,他并不是个容易忽悠之人,似乎坚定了要见识我那种本事的决心。说来也是,我若真的能把瓦剌大汗忽悠到去找个男人压自己,这一代的草原传奇就要由我改写了。 怎么办?莫非真的要背着闵京、当着这个变态大汗的面禽兽一回不成? 仲颜帖木儿看着我纠结的神色,沉吟半晌,终于大发慈悲道:“罢,这会儿夜深,尚书大人怕也是累了。回去好生歇息,明天我让他们给你炖几条虎鞭,准备齐全了再……” 落下的半句没有听清,我如获大赦拔腿就跑,却被仲颜帖木儿一把拎住后颈,在耳旁似是威胁又似是无意地低语了一句:“记得不要告诉白。” …… 只有一盏灯的昏暗帐篷下,没有白修静的影子,方继言坐在灯下拿着鼠须笔嗖嗖地在册子上划拉着。 我坐在他对面忧愁地道:“方翰林,我似乎想通了一件事。” 方继言没理我,继续奋笔疾书。 我惆怅地道:“人啊,不该断袖。”如果我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地娶个姑娘过日子,也不会“美名远扬”到连瓦剌的大汗都惦记了。 想当年,闵京也是观摩了一番我为少年做事前清理的模样,还差点要我当场上了那少年。他那时是存了心要戏弄我,可这帖木儿是存了心要来真格。 方继言忽然仰起头道:“蓝尚书,其实你这话说得不对。” 我右眼皮一跳。 “断袖,也得分有品的断袖和没品的断袖。若是断上小倌馆里万人染指的狐媚子,是没品;若是断上帖木儿大汗那样的大人物,断出个名堂给天朝做贡献,那才称得上是有品。”他说着停下笔,一双小眼睛里闪着精光,“你能断了他吗?” 我哆嗦了一下,开始想象着自己和仲颜帖木儿如此这般的场面,怎么想都觉得像是一条小哈巴狗在上一只大藏獒。 于是摇摇头。 方继言咬着笔杆子笑得十分磕碜:“所以啊,你活该一辈子当没品的断袖,断没品的狐媚子。” …… 我微笑着出了他的帐篷,回到自己的居处,洗漱一番躺下来困觉。 若是皇上听到他的此番言论,恐怕他终其一生也只能做到翰林,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次日一早我一口气把胡子剃了个干净,咧着嘴摸摸光溜溜的下巴,感觉果然精神了许多。就着饽饽吃了几片干酪,我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掀起帘子,欣赏着眼前的茫茫雪景。 不多时白修静顶着晨露回来,身后跟了个面容清秀的活泼少女。他的神情看起来很是无奈,见到我像是要打招呼,又咽了回去,只是介绍道:“这是朝碌长老的女儿,塔娜。” 果然啊…… 我羡慕地瞥他一眼,朝他身边那明媚的少女礼貌地笑了笑。少女跳到我面前来,不待我开口便用那一双亮亮的眼睛看着我道:“我知道,你是白的哈斯。” ――什么叫白的哈斯? 我看着白修静,他却避开我的视线。 塔娜认真地对我道:“虽然白说喜欢你,可我觉得你没有我漂亮。所以我有信心,一定会让白喜欢上我的。”她说的很慢,咬字也很清晰,有意让我听明白的样子。 我看着白修静,他仍是避开我的视线。 丢下被塔娜纠缠的白修静,我越过帐篷悠闲地散着步。即使下雪,草原清晨的空气也很是清新,仿佛能淡化人的一切郁结。当我看到不远处那一个个支起的黑帐时,昨天的记忆忽然涌了上来。正慌忙地抬脚欲走,几个瓦剌士兵从角落里窜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架着我进了他们大汗的主帐。 仲颜帖木儿见我进来便挥挥手,让那几个士兵退下去,把帐帘紧紧地拉了起来。 “刮了胡子,好像精神了许多。”他看着我焕然一新的脸庞评价道。 我笑得两分得意,八分苦涩,目光落在一旁的末雅矢里身上,就变成了十分苦涩。 末雅矢里好像又被清洗了一番,这次身上披的是薄薄的红绸,还散发出胰子的淡淡香味。他纤细的脖子上系着锁链,正咬着牙跪在帖木儿脚下的地毡上。 仲颜帖木儿坐下来面无表情道:“尚书大人经过昨夜的修整,精神可好了些?”我硬着头皮道:“还、还好……” 他一脚踹上末雅矢里的腰,撑着下巴看着我道:“那就请尚书大人尽情享用吧。” …… 我弯身打量着末雅矢里,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摸了摸他的肩头。末雅矢里瞪着我,脸上露出耻辱的表情,恨恨地偏过头去哼了一声。 我看着他这副垂死挣扎的模样,心里忽然就纳闷了。 我虽然不英俊,但无论如何也比昨天那两个黝黑汉子长得好看点吧,怎么那时不见你有这种表情? 我缩回手,木木地把头转向仲颜帖木儿,梗着脖子道;“有人看的话,我会……我会硬不起来。” 某大汗了然一笑,指指旁边矮桌上放着的一碗散发着腥气的血红汤水道:“喝下这个就没问题了。” 我佯装没听见,在他灼灼的目光下发了会儿呆,站起身来苦口婆心地劝道:“大汗,这事真不能这样进展。想当年我去馆子里,必得先要那些倌儿唱个小曲下个小棋什么的,熟稔了才能更进一步;那些拿钱卖笑的尚且如此,更何况这位刚烈的将军呢?若是不事先培养感情,直接唐突的话日后会麻烦许多。” 仲颜帖木儿问末雅矢里:“会唱曲吗?” 末雅矢里没理他。 他又问道:“会下棋吗?” 末雅矢里还是没理他。 “没办法了,”仲颜帖木儿朝我摊手道,“日后麻烦就麻烦些,还是请尚书大人先下手为强。” …… 我欲哭无泪。 第一次,我无比深沉地思念着在和姑娘打情骂俏的白阁老,以及还窝在自己帐里写写画画的方翰林。 随便来个人救救我啊! 我深吸一口气,诚恳地道:“大汗,第一次真的是不能看的,而且我已禁欲多时,不知会不会有失水准,不如您先行回避,等我觉得可以了再来观摩不迟。” 仲颜帖木儿低头思索着。我仿佛抓到了最后的希望,紧紧地盯着他。 “好吧。”某大汗终于妥协了,“希望尚书大人不要让我等太久。” …… 他临走前给了我一个诡异的眼神。 被强灌了一整碗虎鞭汤的我撑在地毡上,无视下腹渐渐窜起的火焰,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那个……末雅矢里?”我对面前跪着的少年道。 他有些惊讶地抬头,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蒙古语。我站起来不停地在帐篷里徘徊,想以此发泄身上的燥热。 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样子,我挠了挠头只是道:“我不会动你的。” 他轻蔑地别过头,一言不发。 身上的热汗越冒越多,我解了外袍掠起里衣,脚步愈发凌乱起来。 末雅矢里一双带着伤痕的腿从红绸里滑落,我注意到他的抖动越来越不自然,身体也开始像我一样冒出汗来。 不好,怕是他也吃了什么东西。走过去扯下他身上的累赘,末雅矢里只是僵了一下,便顺从地打开了双腿,屈辱的脸上泛着红潮,身躯不受控制地朝我身上贴来。 我自认不是柳下惠,此时此刻也没有必要为了谁谁守身,可我并不想从了那个帖木儿的意,也不想作践我们二人。 我叹口气蹲下来,解开他的锁链,用那裹身的红绸在手上缠绕了一圈,包覆住他两腿中间那个湿腻的物什道:“……我帮你。” 他难以置信地看我一眼,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所淹没。他抵着我的肩,胸膛随着我手上的动作辗转起伏,两腿也缠上我的腰际,湿润地眼睛透着哀求。 我注意到帐外传来不耐烦的脚步声,便低声在末雅矢里耳边道:“叫得大声一点。”末雅矢里闻言,喉间溢出了听起来像是愉悦的声音。我辨不出这其中真假,只耐心地帮他解着药性。 当他终于发泄出来时,我的视野也开始泛起了薄雾,仿佛天地万物都只剩下末雅矢里高|潮过后那泛着薄粉的身体。 我把他翻过身来,分开他的臀瓣,盯着中间那个熟悉的地方失神。 不行,再这样下去…… 意志模糊之间我想到,那绝不是普通的虎鞭,或许还加了些什么进去。 ……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仲颜帖木儿的声音:“尚书大人对末雅矢里还满意否?” “……美人,大美人!”我忙停下动作,用垂涎的声音答着,想了想又加上一句,“销魂,真销魂。” 他的脚步声渐渐逼近,站在帐帘旁道:“那本汗可以进去了么?” “等等!”我昏昏沉沉地喊道,“我,我还没找回状态呢。哈哈……” 仲颜帖木儿沉着地笑道:“那就继续找吧。” …… 这一耗,便是一天。 帐外大概是日头西落的时候,我和末雅矢里面对面坐在帐篷里的两个角落。 这药真是怪得出奇,无论我们二人如何动手纾解,还是感到浑身燥热,有一股隐忍的血劲憋在下身。末雅矢里静静地裹上红绸坐在角落里,很久,喉间发出一句低沉的声音:“你还在抗拒什么?” 虽然他看起来是个少年的样子,可声音听起来竟如成年男子一般,浑厚里融着沙哑。我有些诧异,但还是摇摇头,想了想又离他远了些,以表示自己没有丝毫龌龊之心。 他低着头,一张略带稚气的脸陷在阴影里,自嘲般笑道:“……是嫌我太脏吗?” “不是!”我赶紧摇头,慢慢地用脑海里积攒不多的蒙古语拼着句子,“我们两个素不相识,如今又都是中了药,我怎么好意思趁人之危呢?” 末雅矢里沉默了一会儿,朝我一步步挪过来。他侧身坐到我的身边,抱着双膝道:“昨天那两个,我不愿意;可现在,我愿意。” 他说着勾头过来,把吻落在了我的脖颈上。 意乱情迷之间,帐外突然传来白修静的声音:“帖木儿,你有没有见到哈斯?” “怎么,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仲颜帖木儿的话里透着调侃,还有一贯的从容不迫,任谁也不会想到他在撒谎。 “他今天一天都没有回帐,我以为……” 我连忙拉下末雅矢里在我胸膛上摸索的手,凝神听着。 末雅矢里眼神一黯,却是没说什么。 我忽然喉间一甜,两眼有些发昏,耳朵也不断地嗡嗡作响。那两人的谈话声随着视野的模糊低了下来,听不真切。白修静就在外面,这是我唯一可以抓住的机会了,不然,末雅矢里已经这般主动地送上来,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把持得住。 我定了定神刚想开口喊,却硬生生吐出一口血,倒在了面前的地毡上。 …… 面前现出白修静那双雪白的绒靴时,我很悲哀地想着,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的死法会是精尽人亡,可现在看来,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史上最让柳公汗颜的死法了。 …… …… …… 我醒来时已回到了自己的帐中,略略动一动身体,发现怀里竟抱了个温软的身体。 白修静正枕在我的肩膀上浅浅地呼吸着,酣睡的模样清纯而可爱。他察觉到我的动作后便醒了过来,朦胧地睁开眼睛,漆黑的发丝掠过我的脖颈,隐约露出的媚态让我莫名地心悸了一下。 我分明感到自己手臂接触到的地方是赤|裸的,那肌肤熟悉的触感让我霎时僵住了身子。“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白修静坐起来,把自己的长发挽在颈边细致地梳理着,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餍足:“你被帖木儿下药,差点憋出毛病来,我昨晚给你解了药。” 我愣愣道:“怎么解的?” 他轻笑一声:“……你说怎么解的。” 被子从他身上缓缓滑落,露出上面触目惊心的青紫和道道红色的印记。他微微动着腰,下身那个隐秘的地方溢出了些许红白交错的浊液,双腿间也残余着黏液干涸的痕迹。 “你太粗鲁了。”他盖住身上那凌虐后的痕迹,有点恍惚地微笑道,“明明以前,都是很温柔的。” 帐帘微微露出一条缝,他的脸在清晨的柔光下诡秘异常。 乍一看,居然和林照溪,像得出奇。 作者有话要说: ☆、65 我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 我和白修静,在这苍茫的草原上发生了床笫之欢;而且,那感觉竟是前所未有的熟悉。看着自己还残留着他身体余温的双手,我撑住额头,开始苦苦冥想起来。 想昨夜被我遗忘的细节,想他口中那所谓的以前。 “以后不要单独见帖木儿,”白修静从容地在我面前清理着自己下身流出来的秽物,声音虽然平静,却分明露出命令的意味。“除非有我在身边。” 我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得有些发懵,并未觉得他这种口气有什么不妥。白修静拧着帕子净身,oo地穿好衣物,走到帐帘旁把它掀了起来。 扔在水盆里的帕子氤氲出淡红的痕迹,帐里弥漫的淡腥深刻地提醒着我不久前发生的一切。看着他趔趄走路的模样和微微拧起的眉,我低声道:“对不起。” 他愣了一下,回过头来似是不解地看着我。 我停下自己的混乱的思绪,低着头认真道:“我自知玷污了你的身子,罪无可赦,此行若是找到皇上顺利回朝……任君处置。” “我为何要处置你。”他淡淡道,“又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我有些讶异,却又想到他是林照溪的人,理所当然不会是第一次,顿时安心了许多。 想起林照溪,我沉默下来。 若是林照溪知道我碰了他的人,又会如何? …… 草原的日子变得诡异难熬起来。 仲颜帖木儿果然不再找我,偶尔碰见也是半生不熟地招呼一下,好像那天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有很多瓦剌士兵看见我都交头接耳的议论着,目光中还流露着几分敬佩。我知道自己的蓝下惠事迹算是彻底传了开来,于是便减少出帐放风的时间,老老实实地窝在帐篷里发霉。 闵京终于有迹可循,几个身体强健的瓦剌士兵绕到裂谷的另一端,证实那里确实有几个部落隐藏着,然而由于入口隐秘,没有人能顺利进去。问部落里的人,他们却说从未见过裂谷有人出没,更别说上古部落了。 我越来越焦躁,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白修静不知是不是和我发生了那种关系的缘故,平时的眼神愈发柔软起来,人也越来越……贤惠。虽然用这个词很不恰当,可看着他像个妻子一样为我做这做那,我的感觉很是微妙。 敖敦养好了翅膀上的伤,成天在我面前活蹦乱跳地扑腾,我便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它身上,一看见白修静就佯装摸它的头逗弄,久而久之,连上面的白色斑点都快摸没了。 还好因为塔娜的存在,敖敦避免了变成秃鹫的危险。那姑娘很有恒心,即使被白修静拒绝也时常跑来,耗去了他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虽然视我为情敌,也时常给我送点野菜蘑菇什么的尝鲜,如此这般倒是让我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 在帐篷里憋了几天出去时,我难得的放松下来,惬意地合着袖,坐在广阔的草丘上呼吸着草露和融雪的清芬。 不一会儿,我注意到有两个瓦剌士兵一边谈话,一边钻进了远处一顶小小的黑帐。躺在草地睡了半个时辰后起来,我惺忪地看见他们满面红光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依我多年的风月经历来看,那分明是刚经历过一场不错的鱼水之欢。 目光随着他们的身影远去,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大步走到那顶帐篷边时,里面传出来的激烈声响顿时就让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骇然之余,我刚想抬脚进去确认一下,却被两个守卫拦住了步伐。“尚书大人!”他们朝我摇了摇头,话里的意味很明显。 我退后一步讷讷道:“那啥……这里面关的……” 他们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尚书大人忘了吗?就是那个没能伺候好您的鞑靼将军。” 预感成了真,我呆在原地半晌没出声。 完了,仲颜帖木儿竟真的做出这种下作之事。见我不肯配合,又控制末雅矢里无法,就令手下的将士轮番折辱于他,以此来报自己曾经吃过亏和下巴破相的大仇。 一边往回走,一边听着帐篷里面越来越小的交|媾声,我隐隐生出几分怜悯之意,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代大将竟沦落到如此下场,真是造化弄人。 …… 虽然心知我一个外人实在不便干预这些草原恩仇,但末雅矢里那脆弱的眼神总是时不时浮在眼前;想起那些魁梧彪悍的瓦剌汉子侮辱他的情景,我还是于心不忍,咬咬牙背着白修静去找了仲颜帖木儿。 进帐的时候仲颜帖木儿正在喂架子上的敖敦,看见我时表情有些讶异,直截了当地道:“尚书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我有点魔怔地低头往旁边的桌上看了看。还好,没有虎鞭汤。 敖敦看见我时没有以往的热情,可能是吃饱了,也可能是在埋怨我差点磨秃了它头上的毛,看起来相当冷淡。 我思索了一会儿,道:“大汗,我听说……末雅矢里还在那关押战俘的帐中……” “被人干。”仲颜帖木儿干脆利落地接口道。 …… 好吧,粗俗直接是草原人的天性,本尚书是雅人,不和你计较。 我斟酌着道:“大汗已经收复了鞑靼半数以上的土地,又俘虏了他们的首领,统一草原指日可待。您气度不凡,是位仁慈的君主,让末雅矢里眼睁睁看着国灭就是最大的折磨了,实在不必再费这一番周折对他……对他……” 仲颜帖木儿挑眉:“尚书大人可是想为末雅矢里求情?” 我梗着脖子道:“不错。” “那你要我如何?把末雅矢里赏给你吗?” 我不假思索道:“可以。” 话一出口我就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果然,仲颜帖木儿坐下来喝了一口冒着热气的奶茶,面无表情道:“尚书大人吃了那样烈的药,宁可差点憋火而死都不肯和他交欢,怎么突然就想开了?” 我结结巴巴道:“大、大汗有所不知,在下对逼迫之事有、有些排斥,更不喜欢强人所难。如果能在清醒的状态下和美人心甘情愿地欢好,何、何乐而不为呢?” 仲颜帖木儿嗤了一声。 我也知道自己编出的理由有多蹩脚,干笑着扭过头,去看架子上的敖敦。敖敦歪歪头,扑了一下翅膀。 仲颜帖木儿冷声道:“对待敌人绝不心慈手软,哪怕他再怎么落魄、再怎么不足挂齿。败了就应该受着,我们草原上的生存法则一向如此。他被我俘虏,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失败带来的惩罚,是他的天命。尚书大人对此事,还是莫要再提为好。” 我闻言瘪瘪嘴,开始在肚里酝酿着别的法子。 很久的寂静后,仲颜帖木儿的目光落在我的腰身上,忽然道:“蓝玉烟。” 我一个激灵道:“嗯?” “你似乎说过,上上之技都是从下下之技练出来的。”他摸着自己早就结痂愈合、只留下一条白痕的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我不明所以道:“是啊。” 仲颜帖木儿意味深长地笑了。“上上之技,通过那书中记载,本汗早就熟稔于心。可你口中的下下之技,本汗闻所未闻,很想见识一下。” 听罢,我的额头蹦出两根青筋来。 这个变态大汗…… “大汗,我年纪大了,没有那些自小调|教的年轻倌儿擅于承受,又多年未曾在下,突然来一次恐怕是得要了这条老命。况且,我对那些黝黑的草原汉子实在提不起来兴致,在上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委屈在下了。” 仲颜帖木儿蹙眉道:“你想到哪儿去了?身为天朝的贵宾,我怎么可能会让那些地位低下的粗鲁之人碰你?” 我闻言松了口气,却在下一刻绷紧了腰杆。 “是本汗亲自在上。”他慢慢地喝着奶茶,“只需这一次,不论什么缘由,末雅矢里都可以归你所有。本汗虽然没有你们天朝人花样多,但胜在年轻矫健,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定会对你关怀有加。” 他抹了抹唇边的奶渍,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襟,露出那明显磨练多年的紧致胸肌来。然后他站起身,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我。 “如何?你似乎并不吃亏。” 作者有话要说: ☆、66 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不动声色地任我看着。 我沉吟良久,挽起袖子朝他走去。 …… …… …… 傍晚我神清气爽地从帐篷里走出来,留下一个趴在榻上半死不活的某大汗。 嗬,老虎不发威,你就当我是只病猫。 …… 跟着两个守卫去关押战俘的黑帐里抬了奄奄一息的末雅矢里出来,我坐在自己的帐里端着碗苦苦地劝着他。 “哎,你多少也吃一点啊……”我愁眉苦脸地看看他,又看看碗里的小蘑菇。这小蘑菇我连白修静都不舍得多给,如今炖了一大碗给他这个生人,他却不领情。 末雅矢里冷哼一声,艰难地往后挪了挪,埋着头就是不理我。他被某大汗挑断了手筋,基本上已经失去了自理能力,我若是不喂他,他恐怕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我便不再客气,捏着他的下巴就强喂了一勺进去,没等他吐出来就迫他咽下,又灌了他一肚子奶茶。 “你、咳……你何必惺惺作态!”末雅矢里一边咳嗽一边瞪视着我。 我不悦道:“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领情倒罢,何必给我摆脸色?”他闻言突然大怒,朝我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句话,扬脚踢翻了面前的小桌。 我木然道:“等等,你们的话我还不太熟,说慢点。” 末雅矢里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平静下来,一字一顿道:“若不是你那天没有遂了帖木儿的意,我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我僵住了。这话说得的确没错,如果那天我遵从仲颜帖木儿的命令跟他欢好,再把他好好看护起来,他根本不会再次遭受之前的侮辱。敢情……这都是因为我…… 我叹了口气道:“对不起。” 好在还不算太晚,我赶到得及时,他还没被那帮禽兽蹂躏至死,身体还是可以调养好的。 “如今我已是个废人。”他看着我碗里剩下的小蘑菇,咬牙道,“你还浪费这些食粮做什么?!” 我皱眉道:“谁说你是废人了?” 他自嘲般笑了笑,抬起那无力的双腕道:“这样还不算是废人吗?” “你还活着。”我看着他道。 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样站了起来,扑过来用无力的拳头捶打着我:“活着有什么用?一辈子都当任人糟蹋的军妓,或一辈子都任人照顾自己的起居?你是个男人,就该了解我尊严被践踏的苦楚和愤怒!你懂吗?!懂吗!” 我默不作声地承受着,末了只是道上一句:“你还活着。” 他忽然就泄了气,从我身上滑落下来。 我知道刚才只是他的一时宣泄,他不会真的因为想不开而放弃生机。像末雅矢里这样诡计多端、临危不惧的大将,怎么可能会因为几日的侮辱折磨和身体的残疾就丧失斗志? 我把他从地狱救出来,本就是给了他新生的机会,他若理智,就一定会好好利用。然而我可以帮他的,也仅限如此。 …… 晚上我左思右想,还是把帐篷留给末雅矢里一个人,起身走了出去。 他经过这些天的折磨,对男人已有了深刻的排斥,甚至在我的触碰下都有些颤抖;虽然我对他别无他想,但还是给他留些时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为好。 白修静那里我是不敢去的,于是抬脚去了方继言的帐篷。 进去的时候方继言正在整理他随身带着的书册,看见我后啧了一声道:“可真是稀客啊……” 我找了个空处坐下,待他忙活完便讪讪道:“不知方翰林最近过得如何?” “看得出来,比不得您潇洒。”他瞅着我的脸,表情古怪道,“瞧这红光满面的模样,您是断上了哪个草原上的美人呀?” 我随口道:“断了他们大汗。” 方继言颤抖了一下。 眼前黑影一掠,方继言放大的老脸无比清晰地映在了我的眼下,一个仿佛在深渊底处的声音幽幽飘进耳朵:“蓝尚书,这话,可不能乱说,若叫帖木儿大汗的人听去了,保不准你这脑袋就要……错位喽!”他低声说着,敛袖做了个划拉脖子的动作。 我干笑。 说来也是,谁能想到一只小哈巴狗,居然真的逆袭了一头大藏獒呢? “蓝阁老,原来你在这儿。” 白修静的声音响起时,我的脊背也随之冒出了冷汗。 抬眼一看,他的脸上果然露出疑惑和质问的表情:“这么晚了,你不在自己的帐里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白、白阁老。”我就如一个被妻子发现秘密的丈夫那般,目光躲闪道,“多日不见方翰林,我着实想念,这不是来谈谈天,叙叙旧嘛……” 方继言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 白修静沉默了一会儿,道:“方翰林这些天在部落里给孩子们讲习授课,已经很累了,蓝阁老还是不要打搅他,去我那里谈天吧。” 我咽了下口水,侧眼看着某翰林。 某翰林果然在用那种眼光打量着我们俩,表情很是沉痛。 …… 白修静在我面前有条不紊地除着衣物,我坐在床上尴尬得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若在以前,有美人当前还主动诱惑,我哪有不吃的道理,可对于有主的,我怕吃了噎着。更何况我的桃花债多得还不过来,实在没有理由再去招惹一个了。 白修静熄了灯,坐在帐篷里一方小小的天窗下,脸上映着的全是夜幕上稀薄的星影。 他静静地开口道:“你今天……” 我不等他问下去便利落地回答道:“我今天去找了大汗,但是没有被他怎么样。” 反而是他被我怎么样了。 白修静不疑有他,顿了顿只是道:“你是怎么惹到了帖木儿,我方才从旁边经过,听见他在帐里摔东西,边摔边骂你。” 听到这话,我之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开始认真地琢磨着明天的逃亡路线。正想着,只听白修静又转了话头问道:“你帐里……住的是谁?” 果然还是被他发现了。我叹口气道:“末雅矢里。” 白修静愣住了。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其实我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向他交待事情的缘由,收了什么人进帐做了什么事他也没有干涉的权利,可在发生了那样的事后,我始终觉得心中有愧,只得和他沉默对峙着,准备听他接下来的发问。 谁知他开口的话竟是:“你不要碰他。” 白修静好半天才抬起头来,任天窗上的星光在鼻梁上投出一道暗影。他扣着十指,坐在那里低声道:“他……太脏了。” 我眉心一跳,无奈道:“不会……” 看着他霎时僵硬的表情,我忙道:“我是说,不会碰他。” 模糊的夜色中,我看到他露出了一个似是安心的微笑。然后他离了那处通着星光的天窗,在夜色中不知去了何处。 待我反应过来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唇上已经触到了两片温软的东西。“如果你实在忍得难受,也可以来找我……” 这声音含着浅浅的诱,一张看不清晰的脸也被夜色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和他平时的姿态大相径庭。 我拉住他在我胸前摸索的手,摇摇头。“不能再错第二次了。” 他低笑出声: “……你已经错了很多次了。” 这话说得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的意思莫非是反正我那么风流,也不差这一次么? 想到这里,我的身子有点僵硬。或许白修静早就被林照溪调|教成了忠于身体欲望的奴隶,并没有什么贞洁的观念,此举也无非是想找个人纾解一番罢了。 正想着怎么推拒,他却有点失落地低下头,默默地躺到我身边,翻过身去睡了。 …… 天边刚露出一点鱼肚白时我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踏着湿漉漉的草地回到自己的帐篷。 末雅矢里正沉沉地睡着,我看了看他腿上和股间未愈合的伤口,翻箱倒柜地找出从京城带来的伤药,端着一盆清水为他做了一番清理。 末雅矢里很嫌弃自己这副被糟蹋过的身体,有些伤口就算化了脓也不管不顾。虽然知道他此刻万分地排斥男人,但是放着它们发炎是绝对不成的。我尽量把动作放轻,为他简单处理了一下。 许是感到股间的凉意,他不多时便惊醒过来,看到我的动作有点恼怒地喝道:“你在做什么?”他吼完才发现我手上拿着的药,眸光闪了闪,沉默了下来,也没说什么拒绝的话。 拭过那少年般的幼嫩皮肤,我纳罕道:“没想到你一个草原大将,居然生得如同富贵少爷一般。” 末雅矢里冷笑道:“我可不是天生这样的,还不是被帖木儿灌了你们天朝调|教娈童的秘药,生生从粗莽彪悍的七尺大汉沦为供人狎玩的五尺小童。” 我很识趣地缄了声。 难怪他的声音和长相这样不搭,原来这一切是仲颜帖木儿做的好事。 当我拿干净的纱布帮他缠好腿时,他闷闷地道:“……你们一直不离开这里,是不是还在找皇帝?” “是啊,”我把泡在水里的帕子拧起来,一边帮他擦身一边道,“没找到皇上就是辱没了使命,我们怎好意思回去?” 若是半年内找不到他,朝里定会风云突变。想到这里我有些愁心,擦身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端着那盆变得污浊的水出账时,末雅矢里忽然道:“我知道皇帝在哪儿。” 我身形一晃,摔了手里的盆。“我说,我知道皇帝在哪儿。”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目瞪口呆。 半个时辰后。 “你是说……你是说皇上被一群女人抬走了?”我抽搐着问。 “是啊,”末雅矢里认真道,“那条裂缝过于细小,人理应是进不去的,可她们抬着皇帝风风火火地就消失在了那里。我当时急着撤退,没看清她们是怎么进到那条裂缝里的。” 我皱着眉道:“那些女人有什么特征?” 末雅矢里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给了我一个诡异的形容词:“强壮。” 我闻言颤了一下。 一群膀大腰圆的女人……穿着奇异的服饰……欢欢喜喜地抬着受伤的闵京……消失在了裂缝里…… 我心里咯噔一声,起身跑到方继言的帐篷。 方继言出门极早,此时应该在部落的简陋学堂里教孩子们儒道,正好便宜了我的行事。我四处摸索了一番,从他的床榻下面捞出一个盒子,把上次射伤敖敦的那支小箭偷偷拿了出来。 把那小箭交给末雅矢里察看了一番,我着急道:“你看看,这是不是那些女人的佩饰?”末雅矢里把它拿在手里摆弄了半天,道:“这箭尾的花翎和她们头上戴的很像,应该就是她们的东西。” 我顿时放松下来,心却凉了半截。 成员大多数为女子的母系部落,抬了一个陌生外族男子进入自己的领域,这怎么看……都似乎是……那么一回事。 现在可以肯定,闵京的性命是绝对不必担忧的了。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被那群女蛮人榨干…… 我忧愁起来。 “这箭真是厉害。”末雅矢里忽然眼神一凛,执着箭道。 我疑惑地看着那花里胡哨的箭:“它怎么了?” “你不要以为它华而不实,其实这箭头里暗藏玄机。”末雅矢里说着,拿过身边的一团白布,把那箭□去拧动两下,再□时,只见上面开了一朵闪着寒光的银花。 我看着那忽然冒出来的根根尖锐的银针,背上寒了一下。 末雅矢里凝眉道:“你们从哪儿得来的这箭?还好中箭人够聪明,不然大力挣扎几下,命就要丢了。” 那不是人,是一只鹰。 看来敖敦也够聪明的了,知道赶紧低飞回来,没有再多扑腾几下折掉翅膀。 时候还早,安置了末雅矢里躺下多睡一会儿,我匆匆地去找白修静。掀起帘子的时候白修静正在梳洗,身边坐着一个明媚的少女,正是朝碌长老的女儿塔娜。 我站在帐帘旁踌躇着,总觉得自己来得有点不是时候。还好塔娜是个大方的少女,看见我并没有觉得丝毫不悦,反而极快地抬手跟我打了个招呼:“哈斯!” 见白修静已然看到了我,我便不再矜持,坐下来把末雅矢里口中闵京的消息说了。 途中我并没有回避塔娜。反正不是什么机密的事,况且她也听不懂汉话。 眼看塔娜的神情越来越疑惑,白修静的神情越来越凝重,我叹了口气道:“如今皇上的性命并无大碍,关键是得找到通向裂缝那一边的路才行。” 白修静思索了一会儿,从我手中接过那箭打量起来。“小心!”我赶紧端住他接箭的手,却还是没有赶得及,眼看着那箭头上的银针在他指尖上划下一颗血滴来。 他嘶地一声缩回手,皱眉看看伤处,将指尖含进嘴里吸吮起来。 看着那濡湿的红舌在白润的指尖上缠绕,我忽然有点不太自在。脑海里又浮出以前他被木刺扎破手时,林照溪在床上为他舔舐的情景…… 我使劲地摇摇头。最近脑袋里的腌h念头,真是越来越多了。 不过,这白修静的动作怎么隐约透出一股……淫|靡…… 我侧头看塔娜,显然她也产生了同样的幻觉,一张清丽的小脸涨得通红,仿佛下一刻就要冒出烟来。 白修静止住了指尖的血口,把箭头用帕子层层包裹起来,递给塔娜,低声对她飞快地交待了几句,好像是让她去询问一下朝碌长老那个母系部落的事。 “好,我去问爹爹。”塔娜应了一声,便小心翼翼地托着箭尾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67 塔娜这一走,帐篷里又是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看着白修静若无其事地坐到我身边,撩发露出一段弧度优美的脖颈来,我僵硬地离他远了些。这家伙,跟林照溪真是越来越像了。不但是越来越大胆的行为举止,还有身上那介于清纯和妖孽之间的气质。 等待塔娜问话回来的这段时间,我心里暗暗觉得奇怪。 依末雅矢里的话来看,那帮女蛮人在裂谷出现的频率应该不低才是,可部落里竟没有一个人见过她们,塔娜也对此一无所知。莫非这部落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们? 显然白修静也想到了这一点,低着头凝眉半晌,站起来道:“我去找帖木儿。” 我点点头。他走出帐时回头看了我一眼,道:“你不随我一起去么?” 开玩笑,在这个时候过去,不是等着被某大汗千刀万剐么?我坚决地摇头。 白修静眉心稍蹙,许是想起了某大汗昨天发火的情景,于是不再说什么,裹好衣襟一个人匆匆地去了。他这一趟定是白搭,因为以某大汗现在的狼狈状态,能给他解释出个所以然才怪了。我幽幽地想。 休息了片刻,我拍拍袍子出帐,在草原上悠然自得地散着步。 我一点也不怕仲颜帖木儿来报复,毕竟以他草原上的传统观念,败就是败,向来没有不服气之说,顶多撒撒气也就过去了。 而且,我就不信他最后没有享受到。想到这里我深沉地笑了一会儿,背起手慢慢踱着,欣赏着天边绚烂的朝霞,心中生出几分感慨之意。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尚书断了本国皇帝,又断了草原大汗呢? 我走到一处水洼边低头看着自己,忽然觉得那副悲催的面相英武了许多,不失为一个传奇人物。 自我感觉良好地整整袍子,绕着绵延的草丘没走上多久,就到了马场。虽然并不想离仲颜帖木儿过近,但我脚下的步子却仿佛有它自己的意识一般,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能看到他主帐的地方。 仲颜帖木儿有一匹纵横草原、勇猛善战的马王,马王的后代也匹匹都是纯种的良驹,是他征战鞑靼必不可少的重要伙伴。看着这些马个个神采奕奕的模样,显然这个牧监李不花的确有两把刷子,把这些马都养得极为膘肥体壮,可以说仲颜帖木儿连战连胜也有他一部分的功劳,高丽王要是知道本国这么一个人才逃到了瓦剌,非得气死不可。 “大、大人骑马么?”李不花正拌着马饲料,见到我后结结巴巴地道了一句。 我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马棚下露出的脑袋,目光扫过那些个黑的、棕的、白的,最后落在一匹健美匀称的黄金马上。 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马。早晨的光线逐渐清晰起来,波光粼粼地映在它淡金色的马鬃上,美丽得如同仙境之物。长而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温和地看着我。 我着魔似的摸了摸它柔顺的马鬃,问道:“它叫什么?”李不花道:“回、回大人,这是马群的王后,叫高、高娃。” 王后?仲颜帖木儿那匹马王的老婆么。 我向右边的马棚看去,果然看到一匹高大的墨黑骏马,额头上缀着一缕威风凛凛的白毛,正不满地朝我喷着粗气。 我朝它翻翻白眼,扭过头来对李不花道:“我可以骑么?” 李不花迟疑地看了看马王,又看着温顺的高娃道:“当、当然可以,高娃似乎很喜欢大人您。” 闻言,我有点蠢蠢欲动。 从小到大我没什么机会骑马,至多也是出使高丽的那一回颠簸了许久,但由于赶路匆忙也没享受到什么乐趣。而且那些马素质奇差,每隔几十里就要更换一匹,实在麻烦得够呛。 李不花打开栅栏,把高娃牵出来道:“不过,高娃正怀着小马驹,大、大人小心一点就是了。” 我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高娃漂亮的颈子。 …… “大、大人?” 我趴在马背上发着呆。 “大人!” “嗯?”我侧头去看李不花,只见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慢慢地从高娃身上下来,叹了口气,默默目送着它被牵回马棚,心底生出几分悲怆。草原上的马,没鞍没绳的,不会骑啊…… 看时候还早,远处草丘连绵的黑色军帐中,白修静也没有丝毫从某大汗帐里出来的意思。我悠闲地看了一会儿马棚里低头啃饲料的家伙,枕着双臂和李不花搭话道:“听你们大汗说你是从高丽逃过来的权臣家奴?” 李不花仍是结巴道:“回大、大人,是。”我和颜悦色道:“家里有几口人?”他答:“有我,娘和小妹。” 我放下胳膊,奇怪道:“……那你父亲呢?” 李不花眼睛一黯,似是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回忆,哑着嗓子道:“父亲早、早逝。” 我鼻子一酸,也想起了自己的爹,遂不再问他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只是道:“看你对这里挺熟悉的,经常随你们大汗在这里落脚么?” 李不花答道:“小、小的起初就是随父母落脚到这里,因为擅、擅于养马被路过的大汗看重,这才随大、大汗征战的,娘和小妹都住在这里。” 原来如此,怪不得部落里的人都和他挺熟的样子。我若有所思道:“那,你知不知道巴音裂谷的尽头有一处神秘的部落?” “神、神秘的部落?”他重复着。 有点奇怪地看着他恍惚的样子,我描述道:“是啊,就是一群装饰奇特的女蛮人……”李不花忽然惨白了脸,连连摇头道:“不知道!” 瞧这答得多么干脆利落,哪有半点结巴的样子。 不知道就不知道,这么大的反应是做什么?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恋恋不舍地摸了摸马棚里高娃的马鬃,背着手悠然走了。 这时,缀满云朵的天空有个黑点倏然在眼前放大,很快落在了我的肩膀上。敖敦头上缠着一圈白布条,双爪紧紧地抓着我的肩,一双鹰眸直视前方,很悲壮的样子。 我觉得背上有点凉,抬眼便望见仲颜帖木儿正站在他的帐外,向我射出两道杀人的目光,蜂腰微微颤着,垂在身侧的手也紧紧握成了拳头。 我又开始认真地在心里琢磨起逃亡路线来。 ……虽然发生那事,仲颜帖木儿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但是为了重振雄风找回面子,用什么手段弄上我一次倒是极有可能的。 思及此,我却放下心来,仰头朝他做了个无奈又挑衅的表情。有什么招数只管放马过来,本尚书能做你第一次,就能做你第二次、第三次,若你觉得本尚书的长相和身段实在合你口味,我也没办法。 仲颜帖木儿并没有什么反应,半晌只是哼了一声,轻蔑地看我一眼,回头进了帐,步履果然有些不稳。 不远处,白修静正迎着微风朝我走来。“帖木儿对这个边缘部落不熟,至于那些人有没有说谎他也不知道。”他的表情很是微妙,“他三日后要继续征战鞑靼,找皇上的事只能由我们自己了。” “继续征战鞑靼?”我诧异道,“怎么会这么突然……” 白修静道:“帖木儿做的决定向来都是明智的,如今尔答已然被俘,他的兄弟还偶有异动,若不快快收复那几个联合起来的部落,恐有后患。” 这厮终于要统一草原了。我在庆幸的同时,又有些紧张。他这一走,我是暂时没什么危险了,可皇上又怎是我们几个文官和不多的护卫就可以冒险寻到的…… “他留下的亲兵可以任我们调遣。”白修静适时地道。 我闻言算是彻底定了心,转头看了看肩头,又有了一个疑惑。“敖敦这是怎么了?”我指着肩膀上那只悲壮的鸟问道。 白修静淡淡道:“昨天帖木儿发火的时候,一不留神用牛角杯打到了它的头。”我闻言瑟缩了一下,看着敖敦头缠布条的伤患模样,不由得有些怜悯。 ――真是史上最多灾多难的鹰啊。 活到现在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 傍晚的时候塔娜哭哭啼啼地跑了过来,一侧白净的脸庞上分明盖着一个硕大的五指印。 我瞠目结舌道:“这是怎么回事?” 塔娜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经过说了。 原来朝碌长老在看到那支花里胡哨的箭时突然大怒,厉声斥责塔娜不要多管闲事,塔娜和他争执了一番后就挨了打。 “爹爹从来没有打过我!”她委屈又气恼地说道。 我和白修静一边安慰着塔娜,一边了然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部落,果然向我们隐瞒了一些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68 朝碌长老素来是个和蔼的老头,膝下只有塔娜一个独生女儿,平时将她视为掌上明珠,更是不愿让她受得半分委屈,今日却为了这点小事就大动干戈,看来这个秘密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耐人寻味。 象征性地递上帕子给塔娜拭泪,我和白修静以天色已晚为由,将她送回了朝碌家中。 朝碌家算是这个部落里唯一像样的建筑了。用木板和木桩搭建成的小屋坐落在部落边缘的小山脚,栅栏边镶嵌着从绿洲边上捡来的河石,屋前拉好的晾绳上挂着各色各样的风干牛羊肉,看起来简单而古朴,在夕阳下很有家的温暖气息。塔娜仍在难过,俏丽的身形走在前面微微发颤,领着我们绕过栅栏,进了她家那有些古老深幽的大门。 有些昏暗的屋内,朝碌长老盘腿正坐在中央点着灯修剪着一卷羊皮,时不时嗅一下旁边放着的鼻烟壶,听到声响就抬起头来,看到塔娜红红的眼眶后皱了皱灰白的眉毛,又在看到我和白修静时展开了笑颜,忙放下活计起身相迎。 “朝碌长老您慢些!”我知道他这几年的身子骨不太硬朗,于是赶紧上去搀住他。 他添了两盏灯,又亲自给我们端上奶茶,招呼我们两个坐下来,这才黑着脸对依然站着的塔娜道:“你方才是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塔娜咬着嘴唇不说话,明亮亮的眸子又泛起了水雾。白修静忙挪挪身子挡住朝碌的视线,温声道:“请长老不要责怪,其实是我的腰带在骑马时磨破了角,所以才请塔娜去帮忙缝补了一番,聊的时候又没注意天色,这才晚了。” 朝碌闻言胶子,看看白修静,又看看塔娜,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来。 完全被他的视线略在一边的我嘴角抽了两下,下意识看看白修静,心道人家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你这个准女婿也不意思一下。 白修静对我那嫉妒的表情熟视无睹,只是道:“朝碌长老,不知您这里是否有一支花翎箭?” 朝碌一愣,脸色忽然阴沉下来,生硬地道:“没有,我这里只有羊皮牛皮之类的温和之物,或是家里小伙子上山狩猎的长弓弯刀,没有那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看来塔娜并不莽撞,询问他的时候也没有说那支箭是我们得来的,如此一来朝碌的谎言就暴露无遗了。 白修静见状叹了口气,也没再给朝碌留什么面子,径直道:“实不相瞒,塔娜让您看的那支箭是我们在巴音裂谷偶然得来的。” 某长老僵硬了。 白修静打开天窗说亮话,喝了一口自己面前的奶茶便礼貌地开口道:“如今我们国内局势紊乱,朝中人人自危,长老也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那就是找到贵地与鞑靼一战时下落不明的皇上。此事乃重中之重、急中之急,我们使团谁也不想再拖延分毫。本来大汗的人马已经在裂谷那头探出了人烟,可你们部落却个个扯谎说从未见过有异族人出没,如今那支箭便是证据。所以为了能让我们早日归乡,朝碌长老能不能行个方便,把实情告诉我们?” 朝碌的手在身边的羊皮上重重一扣,眼帘垂着,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我知道朝碌本身定是和那神秘的部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许那个牧监李不花也是。因为部落里的其他人在我们问起的时候都只是回答不知道,而不是如此剧烈的反应。 朝碌先是僵硬,随后在白修静温和的注视下逐渐放松了下来,犹豫了许久道:“我若是告诉你真相,你愿意娶我们的塔娜吗?” “爹爹!”塔娜在旁边惊呼了一声,脸颊早已涨得通红。 白修静放下手中的奶茶,抹一抹嘴角,蹙着眉撑起下巴,好似真的在考虑这个提议一般。 我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心里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这个白修静该不会真的为了皇上的下落,把自己献身给草原做部落的驸马吧…… 白修静微微一笑,直视着某长老道:“不愿意。” …… “唉,那就不好意思了,老夫实在什么都不知道。”朝碌这个老头居然耍起无赖来,长至鬓角的灰白眉毛一挑,眼睛朝房梁上看去。 白修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房梁,抱起肩作出一副很遗憾的样子道:“朝碌长老应该知道我只喜欢男人,这实在不是与姑娘成亲就能改得过来的,把这么好的清白女儿嫁给我,让她寂寞寥落地终结此生,真的为您所愿么?” 唉,跟我拒不娶亲用的是一套措辞。我瞅着白修静那认真的表情,在心里暗暗把塔娜和林照溪做了个比较,思索许久,居然觉得林照溪那满是阴谋和算计的五官比塔娜顺眼许多,硬生生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其实林照溪胜过塔娜的地方只有性别,嗯,只是这样而已。 朝碌望着白修静幽幽道:“可是,塔娜喜欢你。” 我的眼睛顿时眯起来。依我多年的市井小说阅历来看,白修静的下一句很可能是:我只把塔娜当妹妹。 白修静看了紧张的塔娜一眼,温和地道:“我也很喜欢塔娜。如果没有他的话,我一定会试着与塔娜相好,很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们终究相遇得晚了些。” ……稍微差了些,不过也没差到哪去,跟那些风流相公抛弃情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的措辞如出一辙。 此言一出,塔娜在旁边低下了头,原本明媚的眼睛失去了光彩,一脸失落的样子。兴许这些话白修静早就对她说过,只不过她自认为比男人要好得多,定能让白修静迷途知返,这才一直装傻充愣地蒙混过去,谁知今日会被直截了当地拒绝。 这时,朝碌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我身上,在我那副悲催又英武的庸人面皮上流连许久,语气含酸地道:“尚书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我目瞪口呆。这、这话不应是鸨母对着有贵公子来为她赎身的青楼女子说的么? 白修静打断他道:“言归正传。朝碌长老,您为何要欺瞒我们?” “其实此事,也不是不能说。”朝碌终于开了口,看起来有些不大情愿,“只是我和一个故人有约在先,答应不能透露她和她族人的行踪,断然毁约似乎不太妥当。” “故人?”我和白修静齐声道。 没想到这个老头居然这么痛快地就交待了自己和那个部落的关系。 没等他回话,我便先发制人道:“她不让您泄漏她的行踪,定是不想有人去打扰她们的生活,可我们都是一干只想去寻皇上的文臣,定不会寻衅滋事给她们带来什么麻烦,这和毁约不毁约无甚干系,您看如何?” 话已经委婉地说到了这个份上,我想朝碌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坚持的理由了,于是便紧盯着他,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朝碌许久没有做声,待到屋里的光线已全然昏暗了下来,才扶着自己沧桑的额角道:“难。” 我和白修静都愣住了。 “我说,难啊。”朝碌扫视了我们一圈,低头抚摸着手边修剪好的羊皮,叹气道,“你们找到她们的部落,难;活着找到皇上,难;一起安然无恙地回来,难上加难!” 我按捺下心中油然而生的不安,焦急道:“此话怎讲?” “……阿日善族人。”朝碌终于脱口而出了五个字。 阿日善族人!我和白修静又对视一眼,只见他瞪圆了眼睛,一脸惊愕的样子。 面对面沉默了很久,我猛然一惊,伸手揩揩额角,那里已然渗出了一层薄汗。 虽然之前也想到过裂谷的那边是哪个与世隔绝的远古部落,也认定了它是某个母系氏族的领地,但事实却是我们始料不及的。 阿日善族,我以前在一些志怪传记上似乎看到过这个神秘部落的记载,据说这个部落是上古遗族的一支,部落里的女子个个生得膀大腰圆、彪悍健壮,身长七尺以上,是部落的主导并占有绝对的权威,她们繁衍子息主要靠掠夺异族男子与其强行欢好,但也只能生出女儿,所以她们必须通过不停地掠夺异族男子来诞下子嗣。阿日善族人的性格十分凶残,像是没有褪去兽性的原始人,掠回的男子若是稍有不顺心的地方,都会被她们毫不犹豫地杀掉。 以女子为尊的原始部落……我一直以为那骇人听闻的记载只是古代百姓的杜撰,谁知竟是真的存在。 我消化掉朝碌的话,没了之前的惊异,遂不再多问,只是对他道:“您是怎么会和阿日善族人有关系的?” 朝碌摇头,摆明了自己不想回忆往事。 “那您知道怎么进入阿日善族部落吗?”白修静又问。 朝碌仍是摇头,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我知道你们是天朝的贵客,不会作出不利于我们草原或是我那位故人的事,可是……” 某长老还在犹豫,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甚至有了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逼他说出来的冲动。白修静站起身,朝不远处染得晕红的天窗看了看,轻声道:“您斟酌一下吧,待到大汗出征那日再说不迟。我们不迫您,但是还请您好好考虑一下,毕竟找到皇上是我们的使命,与其让我们如无头苍蝇般在这里叨扰,还不如早日解决,早日让草原清静。” 朝碌沉思着,吩咐了塔娜送我们出去。 塔娜今天连续经受两次打击,心情早就低落到了谷底,我见状也不好意思让她送远,刚出门就停下来安慰了她几句,目送着她回去了。 白修静在一旁淡淡地看着,没有半点愧疚的样子,秀挺的鼻梁在昏暗的天色中泛着微红的柔光。 …… 皇上被生性凶残的阿日善族人掠走,朝碌长老尚在考虑要不要向我们透露他那位故人的秘密,顺利地进入她们的部落并安全地带着皇上回来成为了大难题。 三日后,仲颜帖木儿继续征战鞑靼,临走前身披戎甲、手执弯刀,骑着那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屹立在高原之上,深邃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自己脚下那一个个布好的方阵,口中发出了号令。他那英姿勃发的模样让远处部落里出来送行的姑娘都羞赧不已,个个倾慕地遥望着那处风景迷人的高丘。 敖敦双爪箍着某大汗的肩,也随他的视线看那些蓄势待发的士兵们。 整齐的方阵伴随着铁骑的呤呤声逐渐远去,微腥的泥土在晨露中隐隐透着冷香,仲颜帖木儿仍在原地立着,回过头来看了我们这些送行的天朝使臣一眼。 许是他看我的那一眼太过复杂,许是不久前那胜利的得意感在我心中作祟,我居然从使团的首列踱了出来,一路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仰起头道: “大汗。” 仲颜帖木儿没理我,继续看着脚下行军的方阵。 我喃喃道:“沐岩,我很想你……” 仲颜帖木儿骑在马上的身体抖了一下,随即寒光一凛,那柄长长的弯刀直逼我的喉咙,耳边也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蓝玉烟,你不要以为本汗不敢杀你……” 身后的使团队伍传来惊吓的吸气声,我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望着他真挚地道:“我很想大汗……” 没等他作出反应,我便压低声音,绕过弯刀挨近他的身子,缓缓道:“想念大汗那天被我制住穴道时的茫然无措,想念大汗那矫健有力的双腿缠绕在腰上的销魂之感,想念大汗结实的胸膛溢出薄汗的香艳淋漓,想念大汗……” 仲颜帖木儿握着弯刀的手抖了起来。许久,他把弯刀收好,从身侧抽出一条鞭子来。 我佯装没看见,一脸真挚地接着道:“大汗的身子,是在下三十余年来从未遇到过的上上品,也是在下所经历过的最酣畅的一场鱼水之欢。大汗虽然不说,可依那天的反应来看……也应是很欢喜的吧……” 此言一出,好久没听到回音。 仲颜帖木儿一定是被我的厚颜无耻震住了。他凝视着我那真挚的表情,半晌才有点哆嗦地扬起鞭子,胯下骏马跃下高丘,朝着军队的方向疾驰而去。 敖敦也从他肩上跃起,没入了苍穹之中。 …… 我蹲在地上出神地思索着。 仲颜帖木儿的表现比我想象得更加古怪。莫非是他看了太多我们那里流传过来的龙阳小说,对我制服男人的能力深信不疑,所以下意识就觉得自己也被制服了? 我越想越冒冷汗,直觉有这个可能。 一干使臣散了之后,白修静和方继言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虽然他们离得远,并没有听清方才我们两人的谈话声,但仲颜帖木儿的表情似乎已经向他们透露了两分讯息。我干笑着没作声。反正我和某大汗的种种,即使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 正想抬脚去自己的帐篷里看看末雅矢里,却见前方策马奔来一个与瓦剌人打扮毫不相同的男子,与他们逆向而行,看模样是我们的信使。 信使风尘仆仆地从马上跳下,向我们几人行了礼,递上了几封文书。最上面的牛皮纸封似乎是林照溪给白修静的信,白修静拿过去匆匆一扫,也没与我们两人道别,颇有些慌张地回了自己的帐篷。 方继言抽了一本红皮,打开略略一扫,惊讶道:“嗬,有喜讯。” 我忙凑过头去:“怎么了?” …… 方继言捻着胡子,竹节似的手指指向其中某行醒目的大字,慢悠悠地道: “二皇子出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69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我愣住了。 待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劈手夺了方继言手中的红皮,对着初升的太阳展开那有些褶皱的纸张。细细读完上面的文字,我的双手微微发颤,心中有慨然的喜悦,有欣慰,还有一丝莫名的恐慌。 在我离开京城的那些日子,蓝家这一代的嫡子、或许也是唯一一个子嗣,以闵氏二皇子的身份出生在了深宫里。董婕妤有宫人的精心护理,日子也是足月,孩子应该生得很好吧?我恍然地想着,嘴角漾开一个有点苦涩的微笑。 只可惜那孩子在出生时,没有生父的陪伴。 “哎呀呀,尚书大人你这么激动作甚!”方继言揉着刚才被我拍开的手腕,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 我没有理他,只是拿着那红皮在原地不停地打着转,捏着纸张的手也紧紧绞着。初为人父的喜悦是那么真实,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京去看一看那个继承着我的骨血的孩子,然后再去蓝家的祖坟上一炷慰藉的香。 激动过后,我冷静了下来。 翻开那几份玄皮和蓝皮,上面都是近些日子朝中发生的一些不足为道的小事,表面上是礼貌地咨询一下我这个内阁首辅的意思,但事实上那不容抗拒的语气早就隐隐昭示了自己的权威。我皱着眉翻来翻去,其中有几份明显就是林照溪的字迹,以前我和他交好时见过他临摹的丹青,一定错不了。 闵京不知所踪的日子林照溪和苗恩分权对峙,当时有我这个占位子的人在,他应是落下风的;可我这个内阁首辅一走,排行第二位的他就理所当然地取而代之,再加上他那巫术不巫术毒术不毒术的伎俩,苗恩的现状恐怕很艰难。 苗恩侍奉闵京多年,对他的一切命令都遵从不渝;可他现在连自保的能力都够呛,又怎么保护得了我的孩子? 我越想越是不安。抬袖拭拭额上的汗,别了阴沉着脸的方继言,便招呼那个信使去我帐中休息。 …… 末雅矢里正坐在羊皮垫子上,身上裹着我从部落的巧妇手里买来的绣花绒毯,低头用脚摆弄着一把没开刃的匕首,见我进来微微扬起头,无力的手腕稍微动了动,算作打招呼。 经过我这几天的开导,他终是摆脱了被仲颜帖木儿折辱的阴影,食欲也好了许多,整个人都圆润起来,也不再动辄朝我发脾气,变化快得令人惊喜。 我从箱子里找出文房四宝,拿着墨条简单在砚台里划上两下就铺开宣纸写了起来。笔墨铺在大片雪白上,别有一番沉重之感。 见信使的目光正落在末雅矢里□出来的半截雪白的小腿上,我皱着眉吹干手上的墨迹,用身子挡住他的视线,严肃地咳了一声。“尚书大人,这是大汗送给您的娈童么?”信使抹一把脸上沾染的风尘,笑得别有深意。 末雅矢里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却很熟悉那种异样的目光,有些嫌恶地把自己的腿缩到绒毯里,用眼神示意我把他赶出去。我便起身与他客套两句,领着他出了帐。 “这封信你送回去,给……”我犹豫了一下,道,“司礼太监苗恩。” 信使忙应了一声接过去,塞到身侧厚实的布袋里。由于方继言那边还有他忙活的,我也不便再与他寒暄,目送他转身,想了想又道:“如果不能给他……交给林阁老也行。” 信使的背影抖了一下。 ――果然是林照溪的人。我的眉头紧锁起来。 既然是林照溪的人,那么刚才那几份没有盖印的文书,已经变相说明了一切。苗恩现在何止是处境艰难,或许已经连人带印一起失踪了。 我刚才拟的那份折子就是请求后宫增加支出,照顾好新生的皇子,又嗦几句无关紧要的事情掩饰了一下。苗恩是闵京的心腹,知道二皇子的真实身份,我是什么意思他自然也就看得出来,可若是落到林照溪手里,那就是一份普普通通的忧虑皇嗣的折子了。 部落里的人送来了酸羊奶,我和末雅矢里一人一袋低头小口啜着,帐篷里一时寂静下来。 待我喝光手中的袋子时,对面突兀地传来了一些声响。我抬头一看,只见末雅矢里呛到了酸羊奶,正伏在羊皮垫旁剧烈地咳嗽着,软垂着的手始终无力擦拭。 我赶紧拧了身边的布巾上去,一边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一边帮他擦拭着脸和脖颈溅上的羊奶。他安静地任我擦拭着嘴角,待我收回手,忽然看着我道:“蓝玉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不明所以地朝他憨厚一笑,道:“我为什么不能对你好?” 他淡淡道:“你若是想要这残破的身子,随时都可以拿去,实在用不着费这一番波折。” “这叫什么话!”我无奈道,“我要是对你存有那般心思,早在那天就要了你了,何必再……” “欲擒故纵。” 我傻眼了。 “我倒是忘了你身边还有个冰清玉洁的白美人。”他倏然提高了音量,话里带着尖锐的嘲讽。 白修静?“和他有什么关系?”我纳闷道。 末雅矢里眯起眼睛道:“你们难道没有那种关系?” 在他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我的气势弱了下去。因为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得尴尬地缩了回去,小声道:“……我有妻子了。”也不知道知赏那丫头在外面有没有闯祸。 他闻言冷笑两声,我们两人大眼对小眼。 这时,白修静从帐外施施然走了进来,看到末雅矢里时表情有些不悦,抬手示意我跟他出去。 我知道白修静很不喜欢末雅矢里,末雅矢里也很不喜欢白修静。“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敢用那种鄙夷的眼神看我,我挂帅时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末雅矢里曾经这么咬牙切齿道。 “走吧。”白修静道。 我的脑袋还浑沌着,于是问:“去哪儿?” 他看了我一眼:“找朝碌长老。” …… 仲颜帖木儿已经出征,到了我们和朝碌长老约定交出真相的时间,可待我们找到那个山脚的小木屋时,那个狡猾的老头居然脚底抹油,溜了。明明是一副弱不禁风的老人样子,居然有这么好的精神,看来他瞒我们的还不止这些。 说出进入阿日善族部落的路线,就这么难么?我和白修静站在风中凌乱,相视着苦笑。 塔娜也不知道朝碌是何时没了踪影,更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看我们的眼神有几分愧疚,又注视着白修静,一脸不甘的样子。 我们二人遂移步到方继言那里,把这几天的事通数告诉了他。方继言虽然对我把那支“美女的箭”偷偷拿走的事很不满,但依着长辈的面子也没说什么,沉思了半天道:“确定那是阿日善族人么?” 我点头道:“是,朝碌这一点应该没说谎。”所以说那些人是壮女而不是美女,您这些日子意淫错了。 方继言的脸上果然露出了沉痛的表情,捂着胸口悲壮道:“……没想到这怪闻野史竟是真的。” 他说罢从怀里摸出个卷着豆沙的饽饽,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道:“我看朝碌那个故人八成是他的什么相好,两人年轻时相会于巴音裂谷某处尚未干涸的瀑布下,一见钟情干柴烈火……阿日善族人掠夺的男人都必须共享,然后如此这般,朝碌逃了出来,两人被迫分别……嗯,没准儿他那个叫塔娜的闺女就是这位故人生的。” 我凝神听着,总觉得这恶俗的情节似曾相识。 但其实仔细想想这话也有道理,因为朝碌家除了塔娜就是几个他从小养大的部落孤儿,从没听过他有什么夫人,而且塔娜的身形也的确比普通姑娘高了许多,只是没有七尺那么夸张罢了。 方继言吃完饽饽,幽幽地叹气道:“唉,也不知皇上现在如何了……” 我心里一咯噔。对啊,那帮蛮女那么凶残,稍有不顺心意就会杀掉掠夺的外族男子,闵京那么一个心高气傲的帝王,怎么会甘心被一群女人压在身下,抛下自尊去取悦她们…… 不过听末雅矢里的描述,那些女人似乎很中意闵京,那么多个受伤的将士只单单抬走了他,应该会宠上一段时间吧? “皇上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我道。 心里念着闵京,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自己以前和他在宫中的那些不和谐画面,赶紧摇摇头甩掉。唉,原来我着实是有些想他的。 我倒是不介意宫里多几位异族的皇女,只要闵京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闵京现在作何想法了。 “白!哈斯!”外面忽然风风火火地闯进一个姑娘,弯着腰喘了几口气,抱着怀里一幅长长的陈旧羊皮卷就冲到了白修静跟前,左手还拎着一个硕大的包裹。 白修静吃了一惊,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从她怀里接过那包裹,疑惑道:“这是什么?” 塔娜的双眼亮晶晶的:“打开不就知道了?” 白修静依言打开,露出一整包明晃晃的服饰来,有长裙、短袄和纱衣,还有一顶缀着流苏的花翎帽。这些衣物上都挂着造型奇怪的佩饰,五颜六色好不扎眼。它们显然是阿日善族人的服饰,因为这上面的某些图案和敖敦中的那支箭如出一辙,甚至更为精美些。 “我从爹爹年轻时狩猎的战利品里找到的!”塔娜骄傲道。 她说着又展开手中的羊皮卷,纸张一直拖到了地上;我和方继言都凑过头去细细瞧着,只见那是一幅蜿蜒的地图,分明是巴音裂谷的样子,其中在裂缝的尽头下标记了两个红点,正是末雅矢里口中她们消失的地方。 我们都激动起来,于是没再开腔,都凝神看着…… “看不懂。”我叹道。 “看不懂。”白修静道。 “看不懂。”方继言也道。 我们三人仰起头来,表情一个赛一个的沉痛。 塔娜无措道:“这……” 我用指描摹着那陈旧的线条,思索良久,忽然想起一个关键人物。“李不花现在在哪儿?”我问方继言。 “李不花?”方继言山羊胡子一翘,歪着头想了半天才道,“是帖木儿大汗那个高丽籍的牧监?我今晨看到他在马棚来着,你问他做什么?” 我对一旁傻站着的塔娜道:“塔娜,你能帮忙把李不花叫过来么?” 塔娜点点头去了。一盏茶功夫后,李不花一脸惊恐地和塔娜推推搡搡地进来了。 “李不花,你没有随你们大汗一起走吗?”我问道。“没、没有,大汗说此行速、速战速决,带我不、不便。”他还是那么结巴,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 ――至于吓成这样吗?我更加坚定了他是知情人的预测。 我故意阴沉着脸看着他,一双犀利的眼睛紧盯着他惶恐的脸,重重地咳了一声。李不花双膝一软,居然跪了下来,哭丧着脸道:“大、大大大人小的不是有意瞒你啊……小、小的也是有苦难言……” 这不是不打自招么!我心里窃笑,面上仍是正经道:“哦?那你告诉大人,你对那个蛮人部落了解多少?” 其他几个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李不花哆嗦许久,终于在我半是威胁半是微笑的注视下妥协了。 李不花本来就结巴,这一紧张更是语不成句,我们几人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听出个大概意思来。 李不花十岁的时候因为高丽权臣政变,父亲害怕受到牵连就举家逃了出来,因为当时没有地图方向感模糊,逃得也极其仓促,几个月奔波下来居然到了这个巴音裂谷边上的部落。虽然这个部落落后了些,但总归是逃过了高丽王的追捕,于是一家人就在此安定下来。谁知某天李父带着李不花在裂谷搬石料时,不慎被一个出来放风阿日善族人发现,父子双双被掳入部落。李不花那时还小,没法给她们当种马,所以那帮女人就把李不花养了起来,只逼迫了他爹。这样过了两年,在李不花终于要给那些女蛮人贡献出童贞的时候,李父费了一番周折找到出口,终是让他逃了出去。 因为那些阿日善族人十分凶狠狡诈,李不花又天生胆小,始终不敢对外人道起自己的经历,生怕她们何时来部落把自己掳回去杀掉,本来少时的记忆过了这些年也淡了,可我的询问又让他想起那些噩梦般的日子,这才受了惊吓。今日他以为我叫他来是兴师问罪,毕竟一个下人不该唐突我一国尚书,觉得自己活不成了,这才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 我打量着李不花,虽然称不上有多英俊,倒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他爹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看来这话应是真的。 我嘴角抽着,把面前那长长的羊皮卷递到他面前,指着上面道:“你能看懂这幅地图吗?” 李不花小声道:“这、这是巴音裂谷。”我指指那两个标记的红点,道:“这是不是通向阿日善族部落的入口?” 李不花凝眉看了一会儿,道:“回、回大人,不知道。” 我诧异道:“你不是被她们掳过一次吗?怎么会不知道?”李不花讷讷道:“小的当、当年还小,只记得她、她们好像碰触了裂谷石壁上的某、某个地方,地就塌下来了……” 石壁那么大,碰的究竟是哪个地方? 那么多年过去,要李不花记得也是不实际的。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又断了,我思绪紊乱,许久扶额叹气一声,道:“你先出去吧。”李不花闻言一怔,惊讶道:“尚书大、大人不罚小的么?” 我指着自己那副怎么看怎么和蔼的脸庞,没好气道:“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凶残的人么?” 李不花喜极而泣,站起来就一溜烟儿往外跑。 “李不花!”白修静忽然出言唤住了他的步伐,站起来若有所思地问道,“阿日善族人真如传说中那般,个个身长七尺有余吗?” 李不花苦笑道:“哪、哪有那么夸张,至多是比我们这里的普、普通女子高大些,皮肤黝黑一些罢了。” 白修静颔首,示意他可以走了,他再次露出一个感激的眼神,毫不犹豫地奔了出去。“塔娜,你先回去吧。”白修静对塔娜道,“若是有朝碌长老的消息,还请尽快通知我们。” 塔娜迟疑着点点头,一步一回头地出了帐。 方继言在他随身带着的史册上划了两笔,深沉地凝视着自己的墨宝。“蓝阁老,你随我来。”白修静轻轻地抛下一句,弯身系好那包阿日善族人的服饰,转身掀了帘子。 纵使心中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我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进了他的帐子。 白修静安置我坐下后,从一侧的塌下拉出一个箱子,当着我的面打开,露出里面金粉辉映的化妆奁来。 他一个大男人,哪来的这么多化妆的物什?他这是要做什么?我有点疑惑,看着他在清水盆里洗了面,又拿出一面圆镜细细描起妆来。 不一会儿,一个黛眉朱唇、目如点漆的绝色佳人就这样活生生地呈现在了我面前。他勾着自己涂得水润的红唇,又修整了一下妆容的边角,然后打开塔娜拿来的包裹,褪下身上厚重的袍子,一件件穿了起来。 我僵硬了。 那毫无瑕疵的身体在灯火下倒映出暧昧的阴影,柔韧的腰身在纱衣下若隐若现,待它们通数穿上,又是一番异样的风情。 白修静的确有化妆的绝技。原本男子的线条都是有些棱角和冷硬的,可他用暖色的胭脂粉把那里打磨得十分圆润柔和,除了胸部平平喉结稍凸,竟是十分完美,任谁看了都不会说这是个男子。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凄凉。如果我不是断袖,想娶的就是白修静这样的老婆啊。温柔贤惠,善解人意,还国色天香…… 想到自己不久前才和他如此这般过,我的老脸不禁一阵阵烧红,尴尬地低下了头。 白修静在帐中旋了下身,坐到我身边撩起裙裾道:“不如我先去探一探。” “嗯?”我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白修静转身对着我,明亮的眼睛里跳跃着烛火:“李不花不是说石壁上有通道的机关吗?我想先自己一个人去探一下。” “不行,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去!”我顿时明白过来他穿女装的意图,忙劝道,“实在太危险了,不然我也……” 我也了半天也没出声。毕竟我一来不会武功,二来年纪偏大,比不过他这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便宜行事,也就帮不了他什么。白修静武功高强,一个人自然不是问题,我也说不出什么阻拦的话来。 思来想去,我道:“不可这样冒然,她们碰到不合心意的男子尚且是杀戮,若是发现你装成女子蒙蔽她们,岂不雷霆大发了?” “不会的。”白修静眸光一闪,摸摸自己变得圆润的颊骨,很有自信的样子,“我的手艺岂是那样容易穿帮的?” 他仰起头看我,色泽鲜艳的花翎帽下,一张明丽的脸庞和我凑得很近,眼神里夹杂着一种似媚非媚、似嗔非嗔的情绪,好像在期待些什么似的。 我心头一热,竟莫名地就抬起了手,抚上他被胭脂沁润的唇,头也渐渐朝他靠去…… 嘴唇接触到那染着薄香的肌肤时,我如被雷劈中般慌张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帐外走去。“好吧,那先就这样,你若是中途遇到危险了就赶紧回来。反正也不是女子,被抓到也不吃什么亏,哈哈……” 白修静在我身后沉默着。 临走前,我想了想又回头道:“李不花说她们皮肤黑,你最好再涂黑些。”注意到他抬起头看我,我的喉头滚动了两下,低低道:“其实这样,很漂亮……” 撂下这句话,我落荒而逃。 …… 我得承认自己最近总受白修静吸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躺在高高的草原上,嘴里叼着一根纤长的草芥不知滋味地嚼着,直到黄昏的暖光被漆深的夜所覆盖。 草原上的夜空比京城澄澈得多,星辰也颗颗明亮,仿佛连它们变幻的轨迹都捕捉得到。 不知道我心中那人,是不是也能看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 ☆、70 我迷迷糊糊地躺在草地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白修静一声不吭地独自去了巴音裂谷,待我发现时已是人去帐空,连一向警觉的护卫们都不知他是何时走的。 一天过去了,他没有回来。 两天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到了第三天,我和方继言、塔娜都担忧起来,忙凑到一起商议着对策。 “莫不是也被那帮女蛮人掳去了吧?”我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群壮女蹂躏白修静的场面,胸口不由得有些发闷。 塔娜显然也胡思乱想了什么,坐在那里不停地摇头,脸上又是惊恐又是郁闷。我觉得自己挺理解她的,若是我的意中人被膀大腰圆的粗鲁蛮女强占了便宜,甚至还被人生上几个同样强壮的女儿,一定会憋屈地去投河。 朝碌长老依然没有音讯,好像真如人间蒸发了一般,部落里的人也都在找他,要和他商讨仲颜帖木儿凯旋后的盛会事宜。不过现在对我们来说,还是白修静的下落最重要。 方继言捻着胡子,总算说了一句让我顺耳的话:“这倒说不准,或许是找到了通向阿日善族部落的机关,潜伏得匆忙还未来得及给我们讯息而已。”他说这话时用的是蒙语,咬字都有些不稳,明显是想安慰紧张的塔娜。 塔娜闻言果然安静了不少,坚决地点点头,露出一个赞同的眼神。 我凝神思索了一会儿,道:“不成,皇上至今还没找到,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一个阁老了,你我都准备准备,明早去巴音裂谷探查,这次就算冒险也要查出个一二来。” 我本以为方继言会斩钉截铁地拒绝,谁知他竟然满口答应了下来。 我眼神复杂地看他。他一双小眼不知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计着什么。 “方翰林,你的身子那么弱,上次才不过走了一会儿功夫就受不了坐下歇息,不然还是我领着护卫们去,你歇在这儿吧……”我劝道。 方继言这次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梗着脖子道:“我虽然是史官,但也是有品有禄的朝廷命官,怎么能只吃白饭不做事呢?” 呵呵。我嘴角歪了两下,没再做声。 塔娜连忙站起来道:“我也去!” 我瞅着她,颇有些为难。虽然知道她这种想救情郎的急切心情,可探查毕竟不是儿戏,若到时候她出个什么意外,朝碌回来发现自己没了女儿,可不得跟我们这些天朝使臣拼命么。想到这里,我开口劝道:“塔娜姑娘……你一个女儿家……” 塔娜急道:“我十岁就能骑能射,身体也很健壮,但论赛跑就能比过大半部落里的小伙子,比他这个老家伙有用多了!”说罢一指方继言,挺起胸脯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我。 方继言被她噎在原地,一张老脸青了又白。 我心中窃笑,面上却诚恳地道:“塔娜,这真的是公事,你再怎么勇敢也是个女眷,就在这等你父亲和白的消息就好。况且再过些日子帖木儿大汗就要凯旋了,姑娘们要忙着准备歌舞和食物,万万不能缺了你这个能手。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我一定要去!”塔娜没有被我撼动半分。 这姑娘……真是固执得可以! 我看着她,隐约觉得自己在透过她的影子看知赏。 …… 夜晚回帐,末雅矢里仍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等我,气色看上去比前几日又好了许多。我打了盆水帮他净身,又为自己简单地擦拭了一下,坐下来吃包裹着酪酥的羊肉卷。 末雅矢里默默吃着被我用葱花拌好的奶豆腐。我想了想,展平一张新的羊肉卷,把酪酥放在上面细细磨碎,卷成筒状递到他嘴边道:“张嘴。” 末雅矢里蹙眉,别过了头。“张嘴!”我掰过他的脑袋,硬是把羊肉卷塞进了他的嘴里。“天天吃这些素的怎么行?” 他只好半推半就地咽下去。 我松了口气,看看天窗上布满星辰的夜幕,心中有了一番计较。仲颜帖木儿现在出征在外,离他回来还有很长一段日子,我可以在这期间安排末雅矢里逃出去,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你想家了吗?”我问末雅矢里。 末雅矢里没料到我会问他这个,稍微愣了一愣,吃完羊肉卷才拭着嘴角淡淡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没等我把计划告诉他,他又道:“我现在这副身躯,已无颜再面对鞑靼,面对家人。只是苦了我的妻子和儿女,他们一定以为我死了吧……” 闻言,我呆住了。“妻子和,儿女?” 他瞥我一眼道:“是啊,我今年都三十六了,家里有一妻两妾,两儿一女。大儿子去年娶的亲,我和帖木儿在巴音裂谷一役前儿媳妇还怀了孕,说不定这时连孙儿都要出生了。” 三十六……比我大几岁的人……已经要当爷爷了…… 我有点恍惚,又想到闵京十四岁生知赏,若不是知赏不愿嫁人生子,他这会儿也早该是当外公的年纪了。 原来我们都老了。想到这里,我有点凄凉。 “帖木儿不在这里,我也许可以助你逃出去。”我对末雅矢里道。 他冷笑一声道:“逃出去?我回去做什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故地沦落?还是让所有人都来耻笑我这副缩水的破皮囊?” “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无奈道。 见他不说话,我也只好缄默下来,转身拾掇着明日探查巴音裂谷的行头。“谢谢。”许久,末雅矢里在我身后低低地道了一声。我一愣,刚放下手中的物什回过头,就见他匆匆忙忙地别过脸道:“你们明天要去巴音裂谷么?” “是啊。”我叹气道,“皇上现在还在阿日善族人的手里,白阁老又失了音讯,再这么待着终究不是办法。” 末雅矢里道:“我也去吧。” 我嘴角一撇,绷着脸道:“这叫什么话。你身子还未完全恢复,这个时候跟我们去那凶险的地方,不是作死吗?” “我还不是废人,虽然手不能拿物,两条腿还是可以走路的。”末雅矢里从垫子上站起来,绣花绒毯下露出两条细白的腿,直视着我道,“那日我虽然记忆模糊,但总归也是有些印象的,有我伴着你们并不吃亏。” 说罢他就静静地看着我,淡漠的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好吧。”我妥协了,“明天你跟着我紧些。” 安置末雅矢里睡下后,我起身去了白修静的帐篷。既然他不在,我便也省去和末雅矢里同榻而眠的尴尬,在他的地盘上将就着睡了。 白修静的床褥十分整洁,看得出每天都有打理,上面散发着一股暖阳的温和味道,连枕头都是从京城带来的蚕丝软枕。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忘享受,真不愧是林照溪一手惯出来的。我舒服地在床上打了个滚,身体碰上帐篷壁时,拉着被子的手忽然在枕头下面摸索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我把那东西抽出来,在黑暗里摩挲着它粗糙的表面。依大小和材质来看,似乎是那天白修静从信使手中拿走的牛皮纸封。 我的身体骤然一僵,从床上坐了起来。 在一片漆黑中拿着手中的信犹豫了半晌,我终是没忍住好奇心,起身点上灯,小心翼翼地把那轻薄的纸张从信封里抽了出来。 昏暗的灯火下,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横在纸张的正中央: 【你杀不了我的】 只有这几个字,狰狞扭曲地蜿蜒在雪白的纸张上,墨黑中透着若有似无的暗红,仿佛可以看出下笔人当时的愤怒和恨意。纸张边角还有几处不知是下笔人还是收信人捏出的褶皱,更给它的存在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息。 ――白修静要杀林照溪? 这是怎么回事…… 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我深吸一口气,镇定地吹灭灯火,把它原封不动地放回枕头下面,枕着它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起来,我双眼青黑,连走路都有些歪斜。 回到帐篷的时候,末雅矢里已经吃力地着好了装,穿的是我从部落里买来的少年衣饰,看到我时眉毛一挑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虚弱地朝他摆摆手。 那两人之间有太多我不知道的秘密,昨晚的信,我就当它是梦好了。 …… 塔娜穿着英姿飒爽的草原姑娘春猎装,像只欢快的小鹿一样走在前面,望见我们时好奇地瞧了瞧末雅矢里。末雅矢里平静地任她打量着,一言不发。 方继言把他那撮山羊胡子修剪成了一个相当潇洒的形状,抬着下巴朝我扬上一扬,连弯曲的弧度都透着嘲笑和侃意:“哟,尚书大人,我这把老骨头还精神着,你一个年轻人怎么就疲出青眼圈来了?” 我没理他,点了点随行的护卫人数,挠挠头道:“等等,我们好像忘了什么。” “什么?”其余几人异口同声道。 我转头就走。不一会儿回来,手边拖了个睡眼惺忪的李不花。 “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71 作者有话要说: …… 虽然上次来过巴音裂谷,不过那时正下着雪,一片白茫茫中什么都看不太真切,方继言的体力跟不上趟,敖敦又受了伤,我们便没有细查,只是加派人手整日在此处梭巡,但至今一无所获。 李不花战战兢兢地跟在我身后,我不经意的一瞥都能让他颤上半天,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一点都没个男人样子。 我长得有这么凶么?我郁闷地摸摸自己的脸,好心地离他远了些。 巴音裂谷离部落不远,不费多时便到了它的边上。我们谨慎地跟在护卫后面进到裂谷深处,又观察起当日石壁上发现的图腾来。 这一看就耗了一上午。 其实我知道探出什么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毕竟这块地界已经快被我们的护卫和瓦剌的士兵翻了个底朝天,连身强体健的武人都找不出来的密道,没有理由会那么轻易被我们这些文官找到。若是白修静真的顺利找到了通向阿日善族部落的通道,应该会给我们留下什么记号才对。 “不是这里。”末雅矢里忽然道。 我一愣:“什么不是这里?”末雅矢里一手抵着自己的额角,皱着眉缓缓道:“这里不是巴音裂谷。” 此言一出,我们几个人都呆住了。 “李不花。”我把目光挪向一旁明显表情不对头的李不花。 李不花凝神打量着周围的景色,支支吾吾道:“好、好像是……又好像不是……”见我神色不对,他忙抱着头蹲下来道:“大人小的当时还年幼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请不要再逼迫小人了!” ――这厮真的是结巴么?我的嘴角抽了一下,没吭声,只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末雅矢里。 末雅矢里蹲下来用无力的手指碰了碰那些土粒,又道:“或许这里是巴音裂谷,但我和帖木儿交战的地方不在这儿。” 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地图呢?”他问。一直被我们忽略的塔娜连忙把那羊皮卷打开,递到末雅矢里眼下道:“呶,这里明明就和图上画的一样!” 末雅矢里只扫了一眼便道:“的确不是这儿。你看这地图上的裂谷虽然和这里的地形相似,可西北角的边缘却是有一处密林的,这里寸草不生,又哪里找得见一棵树?” 我端着地图仔细看了会儿,发现上面确实有些细节和这里有所出入。 方继言阶藕子若有所思道:“你是说,这部落的边上其实还有一处裂谷,和巴音裂谷的形状、走向都差不多相同?” 末雅矢里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我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那日敖敦明明就是被那边的箭射中了翅膀……” “敖敦?帖木儿那只蠢鸟么?”末雅矢里不以为意道,“那种箭怎么可能会被人随身带在身上?那只鸟八成是在空中触到了她们迁徙前在那里布下的引绳,才倒霉被射中的。” 方继言嘟囔道:“迁徙?那是多远的事?那箭明明还是香的……” 我们同时看他一眼。他讪笑一声转过了头。 我凝眉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对,帖木儿手下的巡查兵早就说了那边是有人烟的。” “那边当然会有人烟。”末雅矢里道。见我们都用不解的目光看他,他冷笑一声道:“亦力把里。” 我们便都不做声了。 亦力把里也是一个与瓦剌、鞑靼并存的汗国,离这个部落并不很远。 末雅矢里接着道:“方才你们走的时候我就有些奇怪,怎么会是一直往西南去的?我明明记得我们交战的那处要偏北一些。” 末雅矢里的言语冷静,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事到如今他没有理由骗我们,我十分清楚这一点,不由得咂舌道:“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想了想,道:“我听说有些山谷和洞穴里生有一种奇异的磁石,可以影响人畜的方向判断,而我生来方向感极佳,所以能隐约察觉出来;方才也只是觉得有些紊乱而已。” 塔娜吃惊道:“难怪少布家的羊群总是不肯听话归圈,他们一家是部落里最靠近巴音裂谷的了。” 方继言嗤了一声。 我闻言回头,对那些护卫道:“你们谁带了罗盘?” 护卫们面面相觑。 方继言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个精巧的小罗盘,懒洋洋地举起来道:“看吧,怎么可能会有磁石这种……咦?” 那罗盘上的指针晃晃荡荡,不停翻转,就是没有准确地指向哪个方向。方继言若无其事地收回罗盘,遁回护卫们的身后。 我们出了裂谷,末雅矢里看着那些我们从京城带过来的劣等马,摇摇头道:“别骑马了,步行。”又瞪了一眼仍在偷偷摸摸修理罗盘的方继言,道:“别看罗盘了!看我!” 方继言手一抖,罗盘掉到地上,摔散架了。 我看着末雅矢里那娇小的身躯,竟从中看出了几分大将风范。 …… 部落的北边有座山,山脚有座木屋。 我站在木屋边抽搐,抽搐。“你们交战的裂谷就在朝碌家那座山的背面?”我问末雅矢里。 末雅矢里摇头:“不知道。我们那时是从部落外攻进来的,哪可能会注意里面有什么人家。去那边探一探不就知道了。” 塔娜的脸色很阴沉。通过刚才的对话,她显然已经知道了末雅矢里是什么人。鞑靼曾对他们的部落践踏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看见部落的仇人,心中定是有些愤怒的,但又不好当着我们这些使臣的面说什么,于是就闷闷地跟着我们。 我们歇整了片刻,把随行的马匹拴在朝碌家的栅栏上,拿着长弓和弯刀一起上了山。 这部落的所处的位置很特殊,北边接着瓦剌,东边挨着鞑靼,再往西去上不远就是亦力把里,若是以后仲颜帖木儿还要攻亦力把里,这里一定是不错的根据地。如果阿日善族部落就在亦力把里和瓦剌交界的荒凉裂谷处,倒是的确可能从未有人发现过。 部落里对这座山有些忌讳,小伙子们春夏二季不能上山,平时不能去山的背面,因为山神要在那边歇憩,不能受部落百姓的滋扰。 我们不是草原人,自然不惮这些鬼神之谈,只不过塔娜着实迟疑了好久,看样子好像是在对我们这些不懂草原规矩的天朝人生气,可独自站了会儿后,还是下定决心跟了上来。 这座山虽然比巴音裂谷的狰狞地貌看上去顺眼不少,却也没有好到哪去,到处都是怪石嶙峋,路十分不好走,也不知道那些小伙子都是怎么围着这山上窜下跳的。方继言那厮这时才露出了些许悔意,捶着自己的老腰恹恹地跟在我们身后,一脸懊恼的样子。 待终于走上山头,到达那从未有人涉足过的漆黑山背时,我们一行人都惊呆了。 只见那山与山的连亘处,有一道纵横南北、狭窄深邃的巨大裂口,低头看去仿佛能望见那黑幽幽的谷底溢出的一抹微光。裂口边缘十分平整,简直不像是天然裂谷,而是人为在上面切了一刀一样。再看看裂谷那边的景色,和巴音裂谷的确非常相似。 “就是这里。”末雅矢里道。 我打开手中的地图,一时间有些愣怔。一直以为这上面的图案是巴音裂谷简化了的线条,现在看来却是分毫不差,细致地画出了这个裂谷的形貌。 有护卫在裂谷的边缘拉开绳索,极其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探了下去。我们都紧张地蹲在边上往下看着。 “咦?”那个护卫的声音从谷底响起。 我忙朝下喊道:“发现什么了?” “大人,这下面并不深啊……”护卫道。他的声音的确离我们不远,我往下看了看,让另一个护卫拉好绳索,率先探了下去。 另外的几个人也都在护卫的协助下随我探下来。 越往下,周围的景致和巴音裂谷就越像,乍一看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我们在此处熟稔地四处一转,找到了裂谷壁上那一处可供军队穿梭的入口。若是那些瓦剌和鞑靼士兵从另一边攻过来的话,的确可能会把这里和巴音裂谷错认。 我向着越来越狭窄的裂谷缝走,果然发现了石壁上的图腾。那些图案也都和巴音裂谷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描绘得更精细,而且色彩更鲜艳一些,显然它们的年代并没有巴音裂谷的图腾久远。 我忽然有种预感,那就是巴音裂谷的图腾也是阿日善族人留下的,目的就是混淆入侵者的判断,掩埋她们的行踪。 而帮助她们掩埋行踪的人,有一个朝碌。 当初朝碌定是一时嘴快说了出来,怕我们查出什么,忙跑到这里给隐匿的阿日善族人报告了。 方继言哼哧哼哧地跟在我身后,不一会儿就被我们落下好远。 很快到了和巴音裂谷那里一样的裂缝尽头和地图上的标记处,我对着缝隙吃力地看了两眼,就观察起它旁边石壁上的图案来。 我注意到那处图案上有一个崭新的凌乱朱印,像是人在慌张时拍上去的。难不成白修静找到了这里?他又是怎么找到的? 李不花和末雅矢里在地图的另一个标记处站着,李不花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安,低头好像含糊地说了什么,末雅矢里抬着无力的手腕比划那里的图腾道:“嗯,她们当时就是在这里……” 我正打量着自己面前的那块朱印,没有在意他们的对话,待我回过神来时,那地方已经没有了两人的身影。 我僵硬了。 “李不花和末雅矢里哪去了?!”我连忙拉住一个跟在我身旁的护卫道。 护卫吓了一跳,忙四处看了看,诧异道:“回大人,他们刚才还明明在这里的……会不会是去别处了?” 怎么可能! 我站到他们两人原先站过的地方,心中的骇然愈来愈盛。刚才几乎是一瞬间,我就发现自己的余光失掉了两抹影子,而他们绝不会跑得那么快。“你们快去四处找找!快!”护卫闻言也有些慌乱,忙叫上几个同伴去别处找他们。 方继言这时终于从后面跟了上来,看着我怪异的表情,幽幽道:“尚书大人在想什么?” 我凝视着末雅矢里刚才用手触摸过的地方。 方继言朝我翻翻白眼,一手覆上去道:“难不成我按了这个东西,地就会塌下来么……” 没下音了。 我们俩脚下的石地骤然裂开,两个人一起掉了下去。 ☆、72 …… …… 掉下去的时候我心里想着,晋时有桃花源记,武陵渔人在那里被好吃好喝地款待,就是不知我和方继言是否也会同样的好运。 …… “你们醒来了。” 我悠悠转醒时,周围已不再是巴音裂谷的景色,没有护卫们的身影,也没有李不花和末雅矢里的半点气息,只是一片浓黑中跳跃着一束红亮的火光,依稀能从身下的触感判断出这是个石洞。 一个人背对着我,正低头不知在缝补着什么。火光很微弱,我看不清她的面貌,只能从声音判断这应是个年迈的老妇人。 我往旁边一看,方继言果然蜷着身子睡得香甜,鼻间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略略检查一番后发现两人都没有受伤的痕迹,我松了一口气,试着和那老妇人交流道:“婆婆,是你救了我们吗?” 老妇人缓慢地点点头。 “太谢谢了!”我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道,“请问你有没有看到有另外两个人?他们是我们的同伴。” 老妇人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她的蒙古语带着很重的口音,像是不知名的俚语,我只能勉强听出其中大意。“没有,我是出去捡菌子的时候发现你们的。”说完又低头忙活起来。 这时,方继言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注意到周遭环境时颤了一下,赶忙摸摸怀里随身带着的史册,庆幸地呼出一口气,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光。 我呆呆坐了会儿,问老妇人道:“那您知道阿日善族部落在哪儿吗?” 她漫不经心道:“……这里就是阿日善的部落。” 方继言噌地一声跳了起来。 我也噌地一声跳了起来。 我们朝周围一看,只见这石洞的不远处共有三条通道,每条通道都极其幽深黑暗,辨不得方向。 两人惊恐地对视一眼,方继言率先上前一步,瞅着她诚恳道:“婆婆,你看我都年纪大了,实在比不得他这年轻小伙有气力,你还是与他一起……咳……” 我从他身后绕出来,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一脸沉痛道:“没错,他年纪太大了,这种事还是交由我来承受就好!” 那老妇人放下手中的活计,缓缓道:“你们……” 方继言用眼神对我道:【你还真准备和这老太婆如此这般不成?】 我朝他没好气地翻翻白眼:【这不是能拖一步是一步么?】 “婆婆,事到如今我们已经逃无可逃,也罢,我就此认命。”我依然沉痛道,“只是还望您能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 老妇人道:“什么愿望?” 我转身,一把将方继言推到了石壁上,望着他深情地道:“我想最后和他云雨一番,婆婆能行个方便吗?” 方继言僵硬了。 “……你们是情人?”老妇人并没有表现出惊愕的样子,只是淡淡道,“他的年纪看起来可比你大上许多。” 我揽住方继言的肩膀,慨然道:“虽然他老了,丑了,可我对他的心意是不会变的!” 老妇人低笑几声,拿着火把oo地起身,走到最中间的那条通道口,语气古怪地回头道:“无妨,你们二人最好快些。” …… 方继言挪开我的手臂,双目无神:“我可以吐么?” 我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弯下身来平静道:“先让我吐完再说。” …… “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我拉着方继言就朝那黑黝黝的通道跑去。方继言看看那三个一模一样的通道口,谨慎道:“走哪条?” “她走的是中间这条,我们肯定不能跟着她走。”我心下思索一阵,目光偏向左边,道,“走第一条。” “不不不!”方继言居然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我觉得那里会有危险。” 我才懒得搭理他,扔下他径直往第一道入口去了。 眼前没有火光,周围黑得寂静,脚下净是崎岖的怪石,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好在通道并不狭窄,我很快就觅到了前方一点微光,惊喜地加快了脚步。 不多时,脚下细碎的石子逐渐变得松滑,我的步伐开始有些不稳,一不留神就会跌进坑里,艰难地扒着坑边的石头站起来。当我终于将要触到那点微光时,脚下的石块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挤着我的双脚把我拖拽下去,缓缓陷入一片深不可测的幽谷。周围都是轰隆隆的响声,我陷在它们之中顺着通道疾速向下坠落,五脏六腑仿佛都随着碾压破碎开来。 我淡定地随着那堆石头下坠,心中无比悲哀。 想我蓝玉烟英明一世,死法居然是这样可悲;就算跟方继言如此那般呕吐而死,也比这要好啊……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的浓黑突然被一湖幽蓝所代替,我并没有因为高空坠地而死,而是跌进了一汪深潭里。我捂着被石头砸到的额头,张开四肢浮在潭上,缓上好半天才安抚了自己叫嚣着疼痛的身体。 深潭之上生长着根根巨大的石笋,前方有好几处泛着微光的出口,头顶的石壁除了水流和石块相击的声音,就是我衣摆撩动水面的回声。 “有人吗?”我试着唤了一声,却是无人应答。 我又用蒙古语唤了一遍,依然无人应答。 我便谨慎起来,好半天才找到一块浮木,抱着它漂到那石笋交错的出口处,试探着向外看。 眼前是一处流淌着小溪的密林,春意似乎比外面的部落都更盛些,碧绿碧绿的巨树和灌木相映成趣;我看得心旷神怡,又四处打量一番,发现没什么人烟,就小心翼翼地从石笋的交接处潜了出去。 …… “……唉,酋长要是成亲,以后就再没有人领我们出来狩猎了。” 我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远处愈来愈近的谈话声,一个侧身躲进了周围低矮的灌木丛中。 扒开枝叶朝外偷偷看去,只见两个穿着阿日善族服饰的女人手脚并用地窜了过来,两腿肌肉十分矫健,攀在矮树旁左嗅嗅右闻闻,不一会儿就抓住了一只疾奔而来的野兔,身手敏捷得令人咂舌。 女人……不,强壮到这种份上,已经无法称之为女人了。 我咽了下口水,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她们臂膀上那刺眼的疙瘩肉,伸手摸摸自己瘦弱的小身板,心里愈发凄凉。 “说来也怪,酋长对这次的男子真是宠爱得很,天天捧着供着,放了这么多月都不吃,还要学外面的习俗与他成亲。”一个女人说着,撕开手中那只血淋淋的野兔,用长长的刺刀挑在肩上,边走边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爱?” 另一个女人打打哈欠,不以为然道:“酋长只是图个新鲜罢了,哪会有什么情爱。” 这时,一只小虫从我鼻尖嗡嗡飞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那两个女人骤然安静下来,警惕地朝周围看着,伏在地上摆出野兽的姿势,喉间发出几声威胁的低吟。我吓得浑身僵直,眼睁睁透过枝条看着她们向我这里逼近。 一块小石头打在了两个女人身后的树干上,她们迅速地回头,朝那棵树跑去。 “又一只,哈哈……今个儿诺敏长老一定会赞扬咱们……”当她们得意洋洋地从树后拖出一只兔子时,我眼前一黑,被身后的人捂住了嘴。 “嘘……” 我原本慌乱的心情,都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时平静了下来。 是白修静。 待那两个女人终于走远,我们俩从灌木丛中狼狈地站起,白修静一边拍着身上沾到的落叶,一边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本该是我问他的才是!我哭笑不得道:“你一去那么多个时日都不回来,我们怎能坐以待毙?误打误撞地就到了这里。随行的有李不花和末雅矢里,不过我们都走散了;塔娜应该还在裂谷上面。” “塔娜也来了?”白修静眉心一蹙,道,“这里不是巴音裂谷,也亏你们能找到。” 我一愣,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白修静身上依然穿着那日塔娜送过来的服饰,裙衫稍微有些凌乱,腰带也沾着些许春泥。他整理着头上的帽缨,叙述道:“我那日在巴音裂谷寻了许久,丝毫没有头绪,就想去朝碌家看看还有什么阿日善族遗落下来的东西。谁知我在中途看见朝碌长老鬼鬼祟祟地背着行囊上山,看见我时居然吓得拔腿就往山背跑,我在他身后追着,不小心就摔下来了。” 我忙拉着他道:“有没有受伤?” 他脸上一红,颇不自在地把胳膊从我手中抽出来,道:“没有,我会武功的;倒是你好像受了不小的内伤,得赶快找个地方瞧瞧才行。” 他这一说,我的五脏六腑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苦着脸没做声。 “末雅矢里和李不花与你走散了?”他扶着我的肩膀点住我胸前的几个穴道,待我稍稍好受了些,问道。 我揉着自己的腰,道:“他俩在我前面掉下去的,我和方继言在观察那图腾时也触到机关不知摔倒了何处,醒来时和一个老妇人待在石洞里,逃跑的时候又匆忙,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想到方继言现在很有可能在被那个老太婆压榨,我阴险地笑了起来。 白修静思索了一会儿,道:“你们碰的机关是左边的图腾还是右边的图腾?” 我道:“右边。” “左边的图腾上是不是有块新鲜的朱印?” 我惊讶道:“是啊。” 白修静叹气道:“朝碌长老走的是左边,我当时还未来得及追上他,就被那道石门关了出去,背撞上右边的图腾就摔下来了。” ――看来左边才是正确的路。 我们俩大眼对小眼,同时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蓝叔发现落单的小受】 【系统:蓝叔嗷地一声扑过去】 【系统:啪啪啪鸡肉味嘎嘣脆】 …… 是否使用道具? 【a、神医君娉婷特制壮阳丸】 【b、罗饭牌来一发开灯神器】 【c、林照溪手绘特效变脸谱】 a――你选择了神医君娉婷特制壮阳丸,消耗rp值30,得到作者祝福:干活不累哦亲~ 【担心蓝叔不能满足小受,你忐忑地选择了a。蓝叔健康值减少30,魅力值增加1000。啊呸你担心个毛线!你这是在质疑蓝叔的能力么!】 【结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这小小的炮灰受怎么可能满足得了我们蓝叔,更不用说有壮阳丸了!某叔在深刻的欲求不满下,毅然走上了在腥风血雨中收复天下美人之路。开启“嫖尽天下”地图,蓝叔坐拥后宫小受三千,xg福快乐地度过了一生】 b――你选择了罗饭牌来一发开灯神器,消耗rp值40,得到作者祝福:一夜七次哦亲~ 【出于色女本质想窥个够本,你淫笑着选择了b。喊着“罗饭亲妈赛高”的魔咒,你擦亮了手中的开灯神器,定睛朝夜色中那两个交缠在一起的身影看去。天呐!你发现了什么!蓝叔丢尽了天下所有小攻的颜面,正在被一个不知名的男子压在身下嘿咻嘿咻,口中发出愉悦的呻吟!你怒火中烧,挽起袖子朝两人扑去,大吼一声:骚年快放开那个禽兽,放着我来~】 【结局:蓝叔朝你羞涩一笑,和你xg福快乐地度过了一生】 c――你选择了林照溪手绘特效变脸谱,消耗rp值50,得到作者祝福:越来越美哦亲~ 【不想让蓝叔跟炮灰ooxx,你忐忑选择了c,想把蓝叔身下的人换成你喜欢的某受。只听嗖地一声,蓝叔身下的炮灰不见了!他抬起头邪魅地看你一眼,然后邪魅地朝你扑了过来……你惊讶地发现自己触发了“大叔的爱”隐藏技能,可惜为时已晚】 【结局:蓝叔抛弃所有小受,和你xg福快乐地度过了一生】 ☆、73 “有皇上的消息了吗?”我问道。 “皇上没事。”白修静道,“我这几日在丛林中听那些女子的谈话,阿日善的酋长至今都还没有对皇上怎么样,正在以宾客之礼待他,好像还想依照天朝的习俗和他成亲。这些阿日善族人都是穴居,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她们酋长居住的地方,可惜戒备实在太严,进不去。” 我想想刚才那两个汉子一样的姑娘,又看看白修静这明显纤细得多的身材,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有些郁闷。 白修静道:“方翰林他们不是也一并来了吗?先把他们找到,我试试看能不能抓一个质来要挟她们。” 倒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我们两人在原地歇息一阵,摘些酸涩的野果就起身去找那几个不知所踪的同伴。还好我来时往怀里揣了不少肉干和酪酥,在洞穴时也没被那老太婆搜去,虽然浸了水但也勉强还能下咽,看来两人的食物短时间内不会太单调了。 想到白修静已经吃了好几天野果,我赶紧摸索出那密封得还算完好的肉干递给他。他看看我,沉默着吃了下去。 阿日善族人活动十分频繁,我们俩狼狈地躲着在丛林中穿梭的她们,直到天色渐晚。 高高的山崖角染上黄昏的金红时,我们终于听到了和那些野蛮人的脚步截然不同的声音,那声音中规中矩地朝我们靠近,在一丛灌木后露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眼前有两个人,却只有一个影子,这当然是因为其中一个被另一个抱着。我和白修静啃着手里的野果,放下心来的同时,皆朝他们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表示一下找到他们的欣慰心情,谁知李不花看看怀里的人,竟慌忙地朝我们解释道:“我们不、不是……他、他掉下来的时候腰、腰受伤了。” 末雅矢里冷哼一声。 白修静走上前,不由分说地卷起末雅矢里的袖子探到他的腕上:“我看看有没有大碍。” 末雅矢里一皱眉,好像很不喜欢白修静碰他,但究竟是没有任性,安静地窝在李不花怀里任他号脉。“还行,除了腰上的轻伤就只是落到深潭里受了些凉。”白修静吁口气,对李不花道,“你且抱他紧些。” 李不花闻言将双臂圈紧了些。 既然这两人已经来了,我们便不再等方继言,蹲在地上就开始讨论猎捕阿日善族姑娘的计划。 最后的结果就是白修静用松软的树叶布了个陷阱,我拉着草绳蹲在灌木丛后守着,等他把落单的阿日善族人引来后将她绊倒。 谁知白修静还没有动身,我们就等来了落单的猎物。一个姑娘的身影在昏暗的天色中慢慢逼近陷阱。这姑娘比先前那几个身形矮小了不少,或许是年轻较轻的缘故;步伐也不像她们那般粗鲁狂放,而是小心翼翼地,像在顾忌着什么一般。 我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套索,待她一脚迈进去后就疾速地拉紧绳索,将她绊倒在了地上。 “塔娜?!”待我得意洋洋地凑过去一瞧,嘴角顿时僵了,“你怎么也进来了?” 为了得手,我们在草绳上裹了许多荆棘刺,我方才那一下又拉得极狠,这下可当真是把她误伤了。 “白,我爹爹在这里对不对?”塔娜也不顾自己脚腕上还缠着套索和荆棘刺,径直急急地对白修静道,“那石壁上的朱印是刚刚分娩过的母羊血,我一看就知道!” 注意到白修静的女装,她微微惊讶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欣赏的表情。白修静躲避着她灼热的目光,一边给她解绳子,一边沉着脸道:“就算朝碌长老来了这里,你也不能冒冒失失地独自跑来!万一出个闪失怎么办?到时候我们怎么向部落交待?” 塔娜自知理亏,闷着头没说话。 我看着她明显比我们少了水渍和泥污的衣服,问道:“塔娜,你是从左边的图腾进来的吗?” 塔娜点头道:“是啊。” 我们俱是一愣。塔娜想了想道:“进到那暗道之后一边是悬崖一边是石洞,悬崖那边瀑布太高了我下不去,就只好走石洞,曲曲折折地走了好久才出来。” 她嘶着气站起来,被荆棘刺扎过的脚腕隐约渗出几道血丝,跛着脚伏在白修静肩膀上道:“石洞里有很多穿着这衣服的野蛮女人,那些女人好凶,见到我就拿着刀枪上来追,还好我跑得够快,她们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 我们几个都僵硬了。 此时,远远的丛林中隐约传来女人低哑的追杀声。 “跑!”我当机立断地一挥手,几个人迅速丢掉陷阱跑了起来。 李不花抱着末雅矢里,白修静背着塔娜,我怀揣着野果和肉干酪酥,浩浩荡荡地朝空旷的地方跑。 …… 事实证明,我们这些从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小胳膊小腿,终究是比不过那些四肢发达头脑也不太简单的原始人。 被包围的那一瞬间,我的心中在泣血。 夜晚的森林浓深而诡秘,层层火把与穿着奇异服饰的女人中,方继言被捆成个粽子模样躺在一个女人身后的板车上,看向我的目光要多幽怨有多幽怨。 “他就是从诺敏长老的洞穴里跑出去的男人!”那女人身边一个稍年轻一些的女人指着我道。 我看看方继言面前的女人,年纪大概有三十多岁,脸上没有什么皱纹,只是嘴角一直下撇,给人一种很严肃的感觉。看来她就是当时我在山洞里看到的面貌不清晰的老妇人了,没想到居然年轻如斯。 阿日善族人慢慢分出一条缝,里面走出一个魁梧如钟馗的女人,身长大约有八尺,像座巨大的山峰一样朝我走来,重重的步伐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其他女人都摆出野兽的进攻姿势,朝我们龇牙咧嘴起来。 她一直走到我面前,身上并没有散发出杀意,而是低头摸出个精巧的荷包,用带着很重口音的蒙语对我道:“这个,是你的吗?” 我下意识摸了摸腰间。这是娘在为闵京解毒后给我的避毒荷包,我一直都随身带着,没想到被那老太婆搜了过去。于是点点头,伸手想要接过来。 没想到那女钟馗打开我的手,眉头紧紧地蹙起来,下一句竟是:“你……和君娉婷是什么关系?” 我和君娉婷是啥关系? 君娉婷是啥关系? 君娉婷?! 我嘴角一抽:“那是我娘……” 娘啊,您的故人未免也忒多了些…… 嗖嗖嗖三声过后,三支锐利的长箭同时指向了我的喉咙。三个阿日善族人将我包围起来,其中两个吼道:“你撒谎!娉婷夫人那样的美女,怎么可能生出你这种野猴子!” 她们的语速极快,我听得有点迷糊,于是回头问白修静:“最后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白修静犹豫了一下,道:“普通人。” 我的心凉了。 一个女人动作稍滞,打量着我道:“兴许是因为像他爹呢?”另外两个不假思索道:“不可能!娉婷夫人说她的夫君是个大美女,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美女。” 我的心在持续地泣血。娘啊,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固然没错,可把自己的夫君夸成美女是怎么回事啊…… 这时,一个年长些的女人走上前对女钟馗道:“酋长,当年娉婷夫人走时,曾给我们留下几味血炼之药,我们可以试试融血认亲。此事不可唐突,万一真的杀了娉婷夫人的孩儿,那可是赔上整个部落都担当不起的。” 娉婷,还夫人。 我有点恍惚地被那些女人架着走的时候,只觉得这个世界太奇异了。 方继言虽然被捆了起来,但勉强有个可以歇息的地方,这会儿正闭着眼睛睡得正香。我们几个都困得不行,但也只得挪着步子随她们走。 成片的火光照亮了森林深处的某个地方,我百无聊赖地往前看去,只见那是一个散发着乳白光辉的祭坛。女钟馗跳了上去,在高高的石碑后摸索一阵,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 她走到我身边,二话不说地捞起我的右手,用长长的尖指甲在食指上划了一道,疼得我直抽抽;然后她转过身,和她的族人一起观察着那沾了血的药丸。 娘啊,您可千万得是我亲娘啊…… 我吮着食指,心中凄凉地想着。 不多时,奇迹的一幕发生了――原本对我刀剑相向的阿日善族人,竟都转身齐齐跪了下来,恭敬地对我道:“圣子天恩!” 我的嘴角裂了。 旁边那几个人的嘴角也裂了。 “圣子,请原谅我的子民方才对你的无礼,请让我们以最尊贵的礼仪来接待你。”女钟馗朝我走来,一脸诚恳地道,“圣子是娉婷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其余阿日善族人齐声道:“恭喜酋长找到圣子!” 女钟馗朝她们点点头,喃喃道:“娉婷……” 我眼睁睁看着满脸娇羞的红晕出现在一个五大三粗的女钟馗脸上。 …… 方继言仰躺在板车上面,吃力地回头看我,不怀好意道:“看不出,你娘居然是个磨镜。” 你娘才是磨镜,你全家都是磨镜。 我默然走过去,用个野果堵住了他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 ☆、74 …… “蓝玉烟,这么多日不见,朕还以为你会因忧思变得消瘦一些,谁知竟是胖了不少。”装饰豪华的巨大洞穴里,闵京穿着一块仅能遮住下身的花布料,行为举止早已没了皇家威严的姿态,正一边吃着手里的苹果,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他的相貌并未改变丝毫,也没了在战场上奔波扬沙的痕迹,胸腹上的肌肉甚至还较宫里时更紧致些,看得出这些日子被圈养得很好。 我讷讷地坐在一旁给他削苹果,摆出一副沉痛的表情道:“臣……当然是瘦了。” 闵京眯着眼,凑过来在我的脸颊和腰间捏了捏,用力大得几乎让我龇牙咧嘴。“哦?那你来告诉朕,这多出来的肉是怎么回事?”闵京的笑容越来越阴森。 我继续沉痛道:“瘦得……浮肿了嘛。” 闵京沉默了。 一连吃下三个苹果后,他擦了擦手上的汁液道:“朕倒真是没有想到,斯琴和君娉婷居然是故交。” 斯琴?那个比知赏还像女钟馗的女钟馗? 哟哟,都叫名字了,你们两个的关系倒是不错么。我咂咂嘴,有点无奈地道:“家母总爱游历四方,臣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结交了这么个……呃,友人……” ――我坚信娘的品味不会那么差,就算是磨镜也定会寻个昭君玉环之类的绝色,若那女钟馗真是我后爹,我一定会去悲愤地撞墙。这事儿怎么看都是阿日善的酋长一厢情愿,我相信闵京定不会像方继言那般嘴贱。 对面一阵沉寂,闵京果然没有提到磨镜二字,只是直起身摆弄着手里的果核,有点惆怅地道:“……这么说来,朕的命两次都是被君娉婷给侥幸救下的。” 瞎猫逮上死耗子罢了。我阴郁地想着。 “好极,你们几个使臣在这里修整几天,我们就起身回京。你这个圣子……”闵京轻笑一下,“好自为之。” 我被圣子两个字膈应得一颤,又想到刚才那些威猛的女人对我言听计从的模样,莫名地有些发怵。 “先出去吧。你歇歇,晚上再到这里来。”闵京不带情绪地命令着,我隐约从中听出了一点其他的意味。抬眼看他时,他的脸色有些微微的发红,见我看他就扭到了一边。 起身拍拍袖子准备出去时,我犹豫了一下,问道:“皇上,这些日子您生活在阿日善部落……有没有被……” 闵京俊眉一挑:“有没有被?” 有没有被这样那样,生上几个异族的皇女啥的…… 这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我站在那里别扭了半天,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你多虑了。”闵京淡淡道,“朕不举,她们能对朕如何?” 我总算放下心来,又觉得好像哪里有点奇怪。 闵京摆摆手,我依言退到洞,想了想又道:“皇上,今儿晚上……您受得住吗?”话音刚落,我的后脑勺被一颗果核砸中。 退出去之后我才想到,自己还未向他禀报朝中这些日子的近况,也没有说二皇子――那个名义上是他的孩儿,实际上却是我的骨肉出世的消息。 也罢,这些事我本就知晓得不甚明朗,一切还等回京再说吧。 …… 阿日善族人居住的是森林深处某处巨大的怪石圈,里面的景色十分妖异,洞穴也是成百上千,此时以我为首的一干人马正坐在怪石群里最大的幽深洞穴中,与以女钟馗为首的一干阿日善族人大眼对小眼地对峙着。 我们从阿日善的祭坛边走到这里来时已是清晨了,个个疲惫不堪,又没有收拾好的现成洞穴,于是就将就着在她们的“内阁”里睡了一个上午,待我去见过闵京回来,日头已经高高地挂在沉重的石壁上方,在孔隙中投下些许刺眼的日光。 女钟馗身边坐着两个年纪稍长的女人,一个是我和方继言在洞穴里遇到的诺敏长老,一个建议我融血认亲的苏德长老。我见那苏德和塔娜长得有几分相似,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半闭着眼睛不动声色地任我打量着,平静得如同老僧入定。 女钟馗恭敬地盘腿坐在我身前,一双铜铃似的眼睛不住地往我身边打量着,停留在女装白修静身上的时间尤其得长。白修静的妆容经过这几日的冲涮早就掉的干净,分明已是个男人样子了;而女钟馗看他的目光,好像是有那么点意思。 我看白修静,他不动声色地任女钟馗打量,比苏德还像老僧。我纠结了一会儿,硬着头皮道:“那个,斯琴酋长。” 女钟馗连忙把目光挪到我身上,双眼亮晶晶地道:“圣子有何吩咐?”然后她就开始全神贯注地盯着我看。那两束目光含情脉脉,脉脉含情,就像在透过我看某某人的影子,一张粗黑的脸娇羞得都快滴出水来了。 我被她看得抽搐,再抽搐。 娘喂,您当初究竟对还是少女的斯琴做了什么……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在京城是有家室的,实在不便……”我说得相当委婉,态度也相当诚恳。 女钟馗这才停下娇羞,恍然大悟道:“圣子的朋友,我们当然不会为难。其其格、萨仁,你们俩去准备新鲜的烤食和果酒,我们今晚为圣子洗接风尘。”两个年轻的阿日善族人便依着吩咐站起来,着手准备去了。 一旁的诺敏突然开口道:“那他也是你的朋友吗?”她说着指了指身后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某人。看来她早已知道我们在洞穴里的那出戏是演给她瞧的,甚至看出了我们俩的关系相当冷淡,于是才这样光明正大地朝我要人。 方继言像条濒死的鱼一样躺在板车上挣扎着,不住地朝我递来求救的眼光。 我低头窃笑几声,随即一脸真诚地道:“不是。” 方继言的动作戛然而止。女钟馗了然地点点头,对诺敏道:“好的,诺敏长老,他是你的了。” 诺敏站起来朝我行了一礼,面带微笑道:“感谢圣子的馈赠。” 我老气横秋地朝她挥挥手,顺便朝方继言递过去一个同情的眼光,收获一记杀人的眼刀。 …… 洞穴边的孔隙里,日光渐渐地偏移向西,方继言的哀号声渐飘渐远,余音绕梁,大有三日不绝之势。 这个诺敏长老……口味真是特别。 我们一行人都深深地叹了口气。 “圣子的朋友可以留下,这姑娘还是杀了吧。”女钟馗忽然看向塔娜。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杀个人根本算不了什么大事一般。 我噌地一声跳起来,连忙把塔娜揽过来道:“这是我妹妹。”看到她们露出质疑的眼神,我又道:“认的义妹。” “……圣子,虽然您的身份很尊贵,可是部落里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女钟馗皱着眉道,“也罢,看在圣子的面子上就留她一命,不过她不能在这里待着,必须快快出去才行。” “不行!”塔娜挣开我的胳膊道,“找不到爹爹,我怎么能走!” 女钟馗的脸色沉下来。 眼看气氛变得无比僵硬,女钟馗身边一直沉默着的苏德长老忽然开口道:“你爹爹是谁?” 塔娜一愣,不明所以道:“朝碌。” “朝碌?是矮子朝碌还是巨人朝碌?”苏德抬头,脸色变得相当微妙。 塔娜想了想道:“矮子朝碌。” 我知道部落里重名的有很多,有一个和朝碌长老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也叫朝碌,因为身材极为高大所以被人称之为巨人朝碌。与他相比,朝碌长老就成矮子朝碌了。 “你是朝碌的女儿?”苏德捏断了自己手中的一支骨箭,紧紧地盯着塔娜道,“今年多大了?” 塔娜被她吓了一跳,犹豫了好一会儿,躲到白修静身后才小声道:“……十七。” 周围的阿日善族人和我们都迷茫地听着两人的谈话。许久,苏德深吸一口气道:“我是你的额吉。” “――娘?!”塔娜难以置信道。 相较于塔娜的吃惊,我们几个都觉得没什么好意外的。早就知道朝碌的故人是阿日善族,就算是个威望高的长老也不足为奇。 苏德从人堆里走出来,拉上塔娜道:“跟我走吧。” 塔娜木木地跟她走了。 女钟馗看着她们俩的背影,一双铁臂掐着腰,有点郁闷又若有所思的样子。 夜晚塔娜和苏德还在她们的洞穴里没有出来,李不花在阿日善族人腾出来的一处洞穴里照顾有些发低烧的末雅矢里,我和白修静、被诺敏折腾得半死不活的方继言都坐在露天的空地参加她们最原始的篝火晚会。 因为安全地找到闵京,我的心情总算放松下来,一连喝了好多她们用宽阔的韧叶盛着的果酒。 明明是野果子酿的酒,后劲却是十足的强烈与晕眩。看了一会儿阿日善族人凶残的助兴节目,我悄悄从人群之中遁隐,朝着圈养闵京的那处华丽洞穴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75 进去的时候闵京正枕在一具森白的兽骨上睡得正香,我坐在旁边犹豫了好久,刚想起身出去时,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揽了过去。 “这些日子……”闵京懒懒地坐起来,伸手在我胸膛上摸索着,语气虽然温和,看向我的眼神却分外犀利。我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忙诚恳地道:“臣一直在为皇上守身从未与他人越矩。” ――这个时候不撒谎就是作死。 闵京面无表情地挑开我的衣襟,凑过来道:“朕要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其他人的印迹。” 我听罢嘴角一歪。皇上真是这些日子被圈养得太久,连头脑也变得愚钝起来;这么多时日过去,就算有其他人的印迹,也早就掉干净了。 我很坦然地脱了个精光站在那里任他看。 闵京仔细地打量着我的周身,伸手在上面划拉着,若无其事地在我胸前撩拨,甚至把我翻过去看了看身后那处,弄得我颇为尴尬;如此这般之后总算满意地停了手,递给我一个暗示的眼神后就翻身趴在了那具森白的兽骨上。我看着闵京线条流畅的腰身,忽然明白哪里奇怪了。 闵京明明不举,怎么欲望却如此之强烈? 我伏在闵京身上触碰他肌理结实的腰腹,几番抚摸之下不由得想到在战场上的仲颜帖木儿,突然有些小小的心虚,动作也停滞下来。“皇上,您好好休息吧。”我拿过一边的兽皮毯盖在他身上,弯下身低声道,“事不宜迟,咱们明日就上路。若今晚……许有不便……” 闵京仰头皱着眉看我,似乎觉得我的话也有道理,于是便没再说什么,目光在我脸上流连几许,被我服侍着睡下了。 时隔多月再次看到闵京,我除了安心,却没有丝毫与之温存的心思。 ――他于我而言,终究是个主子。 从闵京的洞穴中出来后,我转身去了李不花和末雅矢里的洞穴。 末雅矢里仍在沉沉睡着,李不花坐在他身边发着呆。我从他们面前的阔叶果盘里拿了个野果啃着,伸手在李不花面前挥了挥:“哎!”李不花这才回过神来,看见我吃惊道:“大大大大……” “打住!”我被一连串的大激得头皮发麻,连忙拿起个果子堵住他的嘴,抱起肩道,“你在想什么哪?这么出神。” 李不花的眼神顿时黯淡下来,把果子从嘴里拿出来,沉默了好半天才道:“大大人、我爹他果、果然……不在了。” 我嚼着果子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你爹不在了?” 李不花黯然道:“方、方才她们都去篝火晚会,没有防守时……我溜到她们关押男、男人的洞穴群摸索了一番,那、那里都是年轻男人,没有我爹。”语毕叹了口气,又道:“大人,我、我们也会被关进去吗?然后等年老时就被她们杀掉。”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李不花,蹲在旁边凝神想了一阵,道:“凭着我娘和那个阿日善酋长的故交,我们定是不会被关进去的。至于你爹……你爹说不定是逃了出去,你也别太伤心了。” 李不花朝我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拍拍他的肩膀,慷慨地提议道:“我们马上就要回京了,你要不要同我们一道?” 他一愣,不解地看着我。“在草原上当个风吹日晒的牧监,可比不得在朝里当个领俸禄的小官快活。”我循循善诱道,“如何?你若去的话,我调你来礼部……”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不知所踪的灵图和容渊。 唉,也不知道那两个没良心的小子现下如何了。 “谢、谢大人厚爱……只是小的还有母亲小妹……在草原上也过得习惯,不想再奔波异地了。”李不花摇头,缓慢地道。我又啃了一口果子,歪头想了想道:“也好。我不勉强你,只希望你在草原上能好好照顾末雅矢里。” “末、末雅矢里?”李不花结巴道。 “我不需要他照顾。”末雅矢里突然坐了起来,冷冷地看着我们两个。 我们俩都愣了。方才我们说的明明是高丽语…… “你的神色表现得还不明显么?”末雅矢里冷哼一声道,“我虽然断了手筋,可好歹也是一代大将、草原上的男儿;这次帮你们寻回皇帝,算是报答了你多日的恩情,回去便会自行离开。我有铮铮铁骨,不需要你们汉人和高丽人的馈赠。” 李不花一声不吭,十分无辜地看着末雅矢里裹着毯子出了洞穴。“大、大人……”他回头看我。 “怎么了?”我叹气道。我倒是忘了末雅矢里并不是瘦弱少年,而是一个响当当的铁血将军,就算安然地接受了自己的现状,也不会甘愿被人照顾着度过下半生。 李不花迟疑地看着我道:“我总、总觉得……末雅矢里好像喜欢大人……” 啥?! 我倒在末雅矢里躺过的地方,抽搐了好一会儿才使自己平静下来。 “李不花,你还没成家吧?”见李不花点头,我又道,“你觉得末雅矢里怎么样?” 李不花苦笑道:“我和他不、不熟。”我思索了一会儿,坐起来嘱咐道:“待我们回去后,你一定得照顾着他;他若发脾气你就顺着他些,一时半会儿过去也就好了。他若是走,你就安全地把他送回鞑靼;他若不走,你把他当成个媳妇来养。” 李不花震惊道:“当当当……当成媳、媳妇?” 若是可以,我倒想好人做到底,把末雅矢里也一并接到京城或是妥善地安置他和家人团聚,可是…… 空地上的篝火晚会早已结束,我颓然地朝自己和白修静休息的洞穴走去。周围石壁上的孔隙投下一些微弱的火光,道路模糊的轮廓也在它们的照耀下清晰起来;那些洞穴沉重的石壁并不隔声,阿日善族威猛的姑娘们嬉笑的声音时不时传到我的耳里,让我有些心烦意乱。 当苏德长老和塔娜的谈话声清晰地飘来时,我顿住了脚步。 “你喜欢那个小子?”苏德道。 塔娜不知说了句什么,好似十分委屈。苏德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可他是圣子的朋友,在他们的地方还有家室,娘可不想让你做小。” “娘,他没有家室!”塔娜道。被火光投在石壁外的身影渐渐靠在另一个身影上,好像正在对苏德撒娇,“那都是哈斯骗你们来着,他只是不想让白被除了我以外的人拥有罢了。” 我眉心一抖。 苏德叹了口气,好像是妥协了。“好吧,这么多年娘都不曾看过你,你唯一的心愿,娘也不便阻拦。反正他们也是走不成的,那个白,娘就替你订下成亲,不会让其他姑娘碰。” ――反正,也是走不成的? 我愣愣地在外面站了半晌,抬脚,悄悄地朝阿日善酋长的洞穴摸索去。 …… “酋长,我看圣子一行人已经有了走的打算,这该如何是好?”一个年轻的声音透过孔隙传来。 “走?可不能让他们走。”另一个姑娘道,“酋长好不容易才找到个真心喜欢的男人,谁知竟是圣子的主子;即使他可以放过,圣子也是绝对不能走的。圣子不能走,诺敏长老的男人也不能走。” 余下的声音都此起彼伏地嚷嚷起来: “没错,圣子不能走!圣子是要和酋长成亲的!” “对,圣子和酋长成亲!”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粗哑的嗓子才娇羞地道:“如果我能生一个娉婷的儿子的女儿,那该是部落多大的荣耀!” …… 我呆住了。 待我反应过来时,双足已经较头脑先思考一步,也不顾自己有没有发出声响,铆足了劲儿朝白修静那处宽阔的洞穴奔去。 白修静刚从溪边沐浴过回来,长发还湿漉漉的,看到我这副上气不接下气的狼狈模样时着实取笑了一番,道:“蓝阁老,您这么急是要做什么?” “白、白阁老……”我定了定心神,开口道,“赶紧穿好衣裳,我们趁夜就走!” 白修静一愣:“怎么了?” 洞穴外隐约传来阿日善族人特有的、野兽般沉重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花翎箭摩擦的噌噌声;我心慌意乱,居然做了一件极蠢的事。 那就是二话不说地拽着白修静跑了。 出了她们群居的石洞群,眼前的景色就变得开阔起来;我肚子里还有不少酒水和烤食,这一跑是头昏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脑胀浑身酸痛,却是丝毫不敢懈怠,直到我踏在浅溪中的两脚一滑,混沌的思绪才有了一丝清明:娘诶,我真是在作死! 竟是扯着白修静一头栽进了流瀑里。 …… …… ……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莽撞。”白修静拾掇着面前的柴火,颇为无奈地道。 这话说得没错;我真是,太蠢了。 我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坐在火堆旁深深地忏悔着。 方才脑海里净是自己被女钟馗逼迫成亲、嗯嗯啊啊的场面,连后果都没来得及思量就扯着白修静径直跑掉,万一她们见我归去无望就恼羞成怒把剩下的几个人杀掉,或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对李不花和末雅矢里霸王硬上弓,我可就真得遗臭万年了。――而且,刚才我慌不择路,天色又黑,全然不知道自己是朝着哪个方向跑的。 于是现在只能升起一堆火,先歇息歇息再作打算。 还好那流瀑挺低,我和白修静除了全身湿透也没受什么伤,只是白修静刚除下女装,里面只有一层薄薄的亵衣,这下可是着实冻得不轻。 “无事。”见我歉疚地看他,白修静一边烤着自己的湿衣,一边安慰我道,“我是习武之人,这点小寒小冻还是受得住的;倒是你……” 我忙挺胸抬头,慨然道:“一点都不冷!”说罢又打了个喷嚏。 白修静轻轻一笑,没说什么。 于是我又深深地忏悔起来。 其实想想我们此行的目的,只要皇上能安全回去就行了,我和方继言两个吃白饭的文臣丢在这里也无甚所谓,说不定日后朝里注入了新鲜血液,下一年科考录几个勤勤恳恳的小翰林,还能比我们在时更加美满。 不过单单把我落在这里,闵京是不会愿意的吧?若是知道想和他成亲的女钟馗居然转眼又看上了我,或者说是看上了君娉婷的儿子,他指不定会出去向仲颜帖木儿借兵,直接把这个原始部落灭掉。 但是等闵京把这个部落里的女蛮人全灭掉,我或许早就被榨干成了一棵豆芽菜,年老色衰而被他嫌弃,只得荒凉寥落地终结自己的下半生了…… 我越想越心惊胆战,忙摇摇头停下自己的天马行空。 娘啊,要是您在这里就好了…… 第一次,我比以前的三十多年都更加深沉地思念着我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娘亲。眼前的火光零星地跳跃了几下,怀中一暖,我疑惑地低下头,竟看到白修静光溜溜地窝进了我怀里,一只纤白的手覆在我的胸口,正不知在摸索着什么。 我一张老脸顿时红成了猴屁股。咳,其实我也理解白修静,毕竟来了草原这么多个时日,除了在我被仲颜帖木儿下药的那次堪堪承受了一回,其他时日都是积攒着欲望没有纾解分毫的。此时若我还是《蓝公传》中那个常在美人寂寞空虚之时趁火打劫的无耻之徒,其实帮他一帮也是无妨的;只是现在我除了那活儿更加高深外,也比年轻时多了一分理性。 想到这里,我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虽然心知他并没有为林照溪守身的心思,可那次我神智不清也就算了,在清醒的状态下我还真不想动他的人。 不想动他的人。 正期期艾艾地想要开口推拒,却见白修静的手一顿,不知找到了哪处穴道,在上面按了下去;同时,我感到一股温暖的热意自他的掌心慢慢流入体内,驱走了渗入肌骨的寒意,那感受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应当是习武之人的内力吧。我面色一窘,刚想开口道声谢,却见白修静仰起头,一双眼眸在夜幕中璀璨的星光下分外晶亮。然后他慢慢地将用双臂揽住我的脖颈,慢慢地凑过来,那两瓣带着微凉的唇就这么贴上了我的嘴角。 几乎是一瞬间,我就感到相接的那处传来了些许热潮与麻意,眼底噼啪作响的柴火也变得有些模糊,一只手微颤几许,竟违背自己的意志抚上了他的腰间。 白修静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像鸟儿一样在我嘴角轻轻啄吻几下,开始试探着顶开我的牙关,想把那濡湿红润的舌尖一并探进来。 他的唇舌残存着一缕淡淡的果香,触碰到皮肤上的感觉柔嫩而舒适;我觉得自己应该推开他,可放在他腰间的手就像是鼓励一般,身子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十分努力地想要在我紧闭的唇齿间开拓出一条供他深入的小道。 然而我始终不曾张口。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他终是丧气地离开我的嘴角,低下头失落地靠在我的肩上,嘴里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我呆呆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任他在那并不健壮的肩上靠着,抬起头看着黑夜中那些个周旋运转的繁星。 待这尴尬的气氛终于被眼前渐渐黯淡下来的火苗掩盖,白修静从我怀里起身,走到那堆柴火边翻弄半晌,用些枝叶将它燃得更旺了些。 我盯着他火光下的秀美脸庞,突然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作者有话要说: ☆、76 …… 虽然那流瀑并不高,可想要依附着旁边的石头和树木是攀爬不上去的;待天色大亮,两人皆已休整完毕时,白修静用轻功反复试探了几次,都没有跳上去。 这里十分隐秘,背后和前方不远都是陡峭的石壁,除了两人眼前那条潺潺的小溪就是周围浓密的树丛与灌木,连喊出去的声音都能被层层枝叶遮挡回来,真是让人气结。 就算被女钟馗抓回去也好啊,让皇上先回京,日后我逃出去的时机还有的是。我幽幽地叹着气,坐下来啃着白修静从密林里摘来的野果。白修静撑着下巴默默地看我啃果子,并不言语。 我被他看得有点别扭,于是道:“你不吃么?” “刚才吃过了。”白修静说着移开了视线,只看着那汩汩流淌的溪流。 于是气氛又僵硬下来。 我仰头看天,又低头看蚂蚁,过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无聊,只得没话找话道:“那个……”我摆弄着手中的野果,居然没头没脑地道了一句:“你喜欢吃什么?” 他有些愕然,我也纳罕自己怎么找了个这样的话头;谁知他只是侧头想了想,便微笑道:“甜的。” “甜的?”我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朱红的果子。我认识的人居然这么多都喜欢吃甜的,真是稀奇。 白修静点点头,拿起一个果子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皱眉道:“好酸。” “……酸么?我吃的这个就很甜啊。”我丢掉手中的果核,顺道擦擦嘴角溢出的汁液。 这话一出口,白修静的眼神有些微妙的变化。 看着他越放越大的脸,我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白修静果真像昨晚一样亲了上来,双臂柔软地绕在我的颈后,把他的唇瓣贴在我的脸颊上慢慢地摩挲,呼出的气息带着若有似无的引诱。他的双眼对上我的视线,嘴唇也滑至我的鼻尖;然后他就不再动弹,只是这样静静地和我贴在一起,像在期待我下一步的动作。 …… 我明明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 明明知道。 可我却拗下他的头,和他吻在了一起。 当两人纠缠的唇舌终于在喘息之下分开,我看得出白修静其实是喜悦的。“的确很甜。”他冲我浅笑,伸指抹了抹自己的唇角。 “是啊,是很甜……”我一边恍惚地别过头,一边道,“我以前有个弟弟也很喜欢吃甜的哪……” “哪个弟弟?”他淡淡道,“小七?” 我不做声了。 “我倒是忘了,你有两个小七;一个是七皇子闵兰,一个是被你当成白兔养的林照溪。”他仍是浅笑,虽然那笑颇有几分莫名的苦涩。“喜欢吃甜的,就是‘林照溪’。” 他轻轻吮着自己的食指,像在回味着方才甘甜的果汁。“蓝玉烟。”――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经地叫我。我便也收敛起之前的恍惚,同样认真地看他。 心底隐约觉得,自己该是明朗真相的时候了。 白修静自嘲般笑了两声,拉起我的手去抚摸他的脸颊,道:“你就不觉得,我跟他很像么?” ――何止是像。你根本就是我的小七。 我沉默着收回手。 他终于将自己的身份挑明,表情看起来很是轻松,而一旁的我却觉得浑身无力。 这造化,这天命,着实是耍人了些;我曾经一心疼爱的弟弟,终是和我以这样可笑的场面相认。思及此,我眼前的景物忽然有些发黑,胸口也闷痛起来,扶着额角开口道:“你和林照溪……” “我原名闵熙,生母是先帝宫中一个不知名的小宫女,由于恰巧和林家庶子同一天出生,被林惠妃暗地下换了。原本的林照溪代替我在宫中受苦受难,而我成了林家的庶子。”白修静缓缓道,“我这样说,你可是懂了?” …… 姓闵。 我苦笑。是闵玉的弟弟。 闵玉闵兰闵京闵熙,我这辈子,还真是注定和姓闵的人纠缠不清。 白修静抱着膝盖,倚靠在我身上叙述道:“他在瓦剌时为了自己体内的蛊,也为了身子虚弱的我,跟一位性格孤僻的部落药师学了许多秘术。他可以控蛊,而且擅于使毒,我这么多年来始终生活在他的庇护下。他对我来说既像是朋友,又像是兄长;只要是他作出的决定,我就从不会忤逆丝毫。 “他玩腻了草原,就想回去冒冒险,也想像帖木儿一样成就霸业。当初张王两家的势力过大,不可贸然,我们便选用了最温吞的法子;而如今闵京的朝中,已没有能威胁到他的了。” 最温吞的法子,就是逗弄我么?我不由得有些黯然。 “我感谢他、敬重他……没有他的话我早就死了。”白修静喃喃道,“他疼我宠我,只是一种怪异的占有欲;他认为是爱,其实不然。他这样的人……从来都只会爱自己……” 闻言,我的脑海里又浮出他们如此那般的场面,沉默了一会儿只是道:“是啊,他应是很宠你的……” 白修静涩然一笑,声音变得压抑起来:“……宠我宠到,要和我一同与你云雨。” …… 他定定地看我。而我干笑一声,只觉得荒唐:“怎么可能?莫要乱说。” 方才当他的话音落下时,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突然袭上我的头顶,压榨着我本就紊乱得厉害的思绪;我隐约从中看到,三个人在夜里的荒唐场景。 “不信?”白修静仰起头来,伸手褪下了自己本就单薄的衣裳,不由分说地窝到我怀里,让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与我相贴,强拉着我的手在他腰身上游走。“即使不愿承认,你也对我的身子极其熟稔。” 掌心下的皮肤轻颤着,在微凉的风中散发着原始的热度。我一寸寸抚过他的腰脊,感受着自己粗糙的手在一片光滑上磨过的触感。 是了,这可悲的熟稔。 白修静在我怀里并不安分,几乎是口手并用地扯开了我胸前的衣襟,手也顺着我的胸膛辗转向下,摸进了我的裤子里。我没有推开他,心底像是要确认什么一般,半阖着眼任他在我身上动作着。 白修静的年纪看起来不大,风月手段却是一流,而且一看就是习惯在下的。――也不知,他这风月的经历究竟是谁给的。 是我?还是林照溪? 白修静几乎没有给我一刻思考的时间,一手摸到自己的身后草草弄了几下,就撑着自己的双臂滑了下去。“嘶――”我们两个同时发出一声痛苦的抽气。 他那处实在紧致异常,挤压着我的甬道不知所措地收缩着,疼得我脸色发白;我赶紧搂住他摇摇欲坠的腰身,抚摸着他的脊背让他放松下来,这才稍稍缓和了些。他深深地吸上几口气,不由分说地揽着我的脖颈开始律动,每一下都在咬着牙忍受,力气大得让我无法挣脱,仿佛是铁了心要与我做到最后。 我静默半晌,终究还是妥协了。 当我抚上他胸前那粒小小的凸起时,他惊讶地看我一眼,连下身的动作都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我吻上他那泛白的嘴唇,用尽生平所学掠夺着他的神志。果然,不一会儿他就在我怀里软下了身来,内壁也不再一昧里收缩,只是乖乖地偎在我身上看我。 我躲避着他的目光,将自己的外袍平铺在地上,抱着他躺了上去。 日头已经逐渐升起,光芒温暖地照耀下来,透过繁密的枝叶细碎地洒在他无暇的身子上,只在他看不清情绪的脸上留下些许阴影。我抬高他的双腿,下身紧紧地和他贴合在一起,却并不急于抽|送,而是贴着他的内壁细细地研磨,直到他口中溢出几声细细的呜咽,带着热意的肠道分泌出些许湿滑的液体时,才弯身在他湿润的股间抽|送了起来。 一阵微风吹过,两人上方那浓密的树冠o着摆动,日光趁机溜了进来,落在白修静半睁着的左眼上。他的眸色较林照溪浅一些,此时就像一块澄澈的琥珀,温顺又安谧地凝视着在他身上动作着的我。 我想我是有罪的。 以前的林照溪,幼时的那个孩子……他是我的弟弟啊…… “没事的……”白修静仿佛看出了我的心中所想,原本落在一旁的手渐渐抬起来,抚平我眉心蹙起的纹路,嗓音轻柔地道,“这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他说着弓起身,将我拉下来和我吻在一起,红舌灵活地在我下唇挑弄,甚至勾去了我鼻梁上的薄汗,身后的微微缩着,像在无声地催促着我。 坚|挺的柱身陷在那柔软的热烫里,绵长的快意在其中悄然地蔓延,我望着视野中那个轻轻颤动的物什,迟疑了一下,伸手将它缓缓握住,揉弄着它渗出液体的顶端。白修静低吟一声,胸膛微微起伏着,修长的手指在自己身上游走,难耐地捏住了自己的乳|头。我一边抽动,一边抚摸着他形状姣好的性|器,不断地撞击着那个让他愉悦的一点;很快,白修静的脖颈忽然向后仰起,喉结颤动了几下,一股滑腻的液体就这样喷洒在了我的胸腹。 一时间,幽密树林里的日光变得暧昧而淫|靡,空气中也尽是淋漓过后的气息。 白修静小口地喘息着,直起身将我推倒,就着交合的姿势俯下来,用细软的舌头清理着我胸前那一片白浊。挺翘的鼻梁和湿润的舌尖在身上滑来滑去,身边流淌的溪水与石头撞击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莫名地触动了我心头的某根弦。我托住他那两瓣圆润的臀,更加深入地将自己埋进去…… …… …… 白修静似乎很激动,即使泄过三次,看起来已是相当疲乏,却仍是孜孜不倦地纠缠在我身上,不许我抽身离开。我的脑海里始终是空白,无暇顾及其他,就这么搂抱着他索取,直到两人的欲|火被饥饿的肚腹吞噬干净。 白修静躺在我的外袍上困倦地睡去时,我在傍晚的树林里采摘野果。这阿日善族人的领地十分奇特,即使是春季也有的植物结果,有的植物残落,但在这里只有一种朱红的不知名果子是可以下肚的,也比较甜。 身上没了羊肉和饽饽,只吃这些能填饱肚子么?我吃几个下肚,愈发觉得不是滋味。 好在阿日善族人的烤食还在肚里,尚能回味;白修静也并不娇气,勉勉强强就凑合着吧。 白修静醒来时看到一地的野果,一言不发地个个拿到溪边洗了,又升起一堆篝火。我看着他连脚都站不稳的模样实在愧疚,忙走过去想接过他手中的活计,谁知他竟除下衣物,挽挽头发就跃到了溪水里。 我呆呆地看着那迸起的水花渐渐趋于平静。 然后他冒出头来咳嗽两声,抛了两条鱼上岸。 我们相对无言,一人吃了一条烟熏鱼。 夜晚白修静与我缱绻在一起,就这么沐浴在漫天的星斗之下睡着了。谁也没提白天的事,好像那只不过是两人同时做的一场荒唐的梦。我打心底希望脑海里零碎的画面都是一些过于真实的梦;而今日,着实是我的罪。 临睡前我想着,白修静他,定是知道我想起了自己被他们用迷香荒唐度过的那些个夜晚。 何时想起的?我也不甚明朗。 仿佛那早就是个诡异的预兆,我实在无力与之抗衡。 …… 次日我们想顺着溪流走走试试,可越往前走,这道溪流就越窄,直到两边的树林都融合到了一起,我们也没找到出口。于是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等在这里,直到我们被女钟馗的人找到,或是被逃出去的皇上找到。 不过皇上没了我,还能顺利逃出去吗? 我越想越是心乱如麻,抬眼看到白修静倚在树边的修长身影,又慢慢平静了下来。 天无绝人之路。我蓝玉烟能屡次绝处逢生,就不可能简单地断送在这个远离故土的原始部落。 白修静拖着自己尚未恢复的身子四处搜集阔叶,将它们一片片用坚韧的野草绑在一起,做成了一顶简易的帐篷,勉强能避着些夜里的寒风。 这里没什么野兽出没,溪流边的狭长的风景线十分宜人;若不是想到远处有一群凶残野蛮的女人在对男人虎视眈眈,我觉得这里也是个不错的世外桃源。 其实远离尘埃,在这种隐蔽的地方与心爱的人一起生活,除了饮食略为单调些,倒也不会十分寂寞。 就这么和他待在这里,也未尝不可是吗?我看向靠在自己肩膀上熟睡的白修静。 …… 可是在遥远的京城,我还有一个刚刚出世的儿子;两个恋人也不知去往何处,亦不知能否寻回。 我和白修静,如今又算是个什么关系? …… …… 天刚蒙蒙亮,我在睡梦中模糊听见一声鹰啸,一个激灵从地上坐起,急急地拨开面前那把阔叶朝天上看去。 ――我的运气果然不差。 在空中翱翔的敖敦发现了我,从陡峭的石壁上俯身冲下来,歪歪斜斜地落到了我的手臂上。“你们大汗派你来的?!”我欣喜地拍了拍它的背。敖敦能寻到这儿,仲颜帖木儿的军队也一定就在不远处吧! 白修静听到声响,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看到敖敦时似乎有点不悦。 正逗弄着手臂上头伤刚好的鹰,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奇怪的地方。“敖敦没有受磁石影响吗?”我问白修静。 “磁石?”白修静疑惑道。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和他解释我们一行人是怎么随末雅矢里摸索到这儿来的,于是仓促地给他讲了一遍,摸着下巴开始思索。 这鸟是怎么找到这儿的?难道它真的有那么聪明?我怀疑地看着憨头憨脑的敖敦。 “不……我觉得……”白修静观察着目光躲闪的某鹰,“它身上还有伤,不能飞得很高,似乎……就是迷路到这里的。” 我看敖敦,敖敦扭过鸟头畏畏缩缩地不看我。 我丢下它,打着哈欠进帐篷补眠。白修静干脆利落地把它挡在了阔叶外。 敖敦凄凉地在外面扑打几下翅膀,不知飞向了何处。 白修静依旧窝在我的怀里。 我躺在松软的叶子上,早已没了一丝困意,只得睁着眼睛无聊地看着阔叶上的纹路。一只手搭在我的腰侧,像在犹豫着什么,贴在上面慢慢地磨蹭着;很快,那具柔软的身体就靠了过来,鼻间的热气在我颈后轻轻地掠过,手也绕到我的前面,在我的胸腹上试探般轻触。 我翻过身去看他。 他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闭上眼假寐。 我看着他在昏暗中线条柔和的脸庞,握住了他垂在一边的手。他的掌心既软且凉,握在我略显粗糙的手中分外的舒适。感受到那纤细的五指在我手中无意识般动了两下,我抬起头,看见他早已不知何时睁开了一双幽深的眼眸,默默地与我交握在一起。 这几日不在帖木儿的部落,没有地方和工具可以修面,我映在白修静眸子里那胡子拉碴的形象十分狼狈;而他白皙的下巴上也冒出了些许稀疏浅淡的胡须,虽然和他静雅的面容不太相搭,我却觉得颇为可爱。 这样想着,我凑过去用自己干硬的胡渣蹭了蹭他的下巴,朝他微微一笑。 他一愣,似乎有些不太习惯我的亲昵;在我意味深长地注视下,他迟钝地察觉到了自己面部的变化,遂不情愿再让我盯着他的下巴看,转身过去背对着我,埋着头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待他“哎哟”一声呼痛时,我才意识到他在做什么――这厮居然在拔自己的胡子。 我啼笑皆非地将他的身子翻过来。他掩着自己的脸不让我看他,我却强硬地掰下他的双手,凑过去吻他。 ――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白修静被我抱在怀里,双手紧紧地扣在我环绕着他的手臂上,脊背随着我的撞击不断地上下起伏。带着晶莹汗水的长发沾在我的胸膛,时不时擦过我敏感的地方,险些磨光我的理智。他的双腿弯在胸前,大大地向两边分开,低下头来可以清晰地看到两人交合的淫|靡之地。粗大的柱身在他股间那被撑开的艳红褶皱中反复地进入、抽出,摩擦的快意逐渐取代了我的所有意识。 迷乱间,我只听得到他细微的呜咽声,和阔叶外那潺潺的流水声,这样的寂静让我有些难受。于是我将自己全部抽出来,又重重地顶了进去。 环绕着他的手臂突然一痛,白修静脸色惨白地轻叫一声,总算有了不一样的反应。“哈……斯……”他松开嵌在我手臂里的五指,伸手安抚着自己因疼痛而萎靡下来的分|身,回头艰难地对我道,“疼……” 我用手包裹住他执着自己分|身的五指,和他一起在那柔嫩的粉茎上缓缓地套|弄,低声道:“叫我什么?”他仰头靠在我的颈边,在我耳旁落下细碎的呓音:“玉烟……哥……哥……” 他说完,竟是落了一滴泪水下来;而我也因为这一句话,周身变得冰凉。 云雨过后,白修静瘫软在我的身下。我摸摸他的额头,隐约觉得他方才有些着凉,于是脱了一件里衣盖在他身上,又去小溪边浸湿一根腰带,回来仔细地为他擦着身。 清理到下边时,他睁开眼睛看我,挽起膝盖碰了碰我的腰,眼底氤氲的含义不言而喻。 “还没够么?”我无奈地看他。 “……我和溪,相比如何?”他忽然这么问道。 我怔住了。 我想起当初在琼林宴上见到林照溪时,只以为他是哪里来的琴师,日后也只把他当成是我那个天真的弟弟,本就不设防,谁知竟被算计至此。情愫,也许当初有;可现在的他于我而言,早就是魔鬼一般的人物了。 而白修静一直安安静静地,在朝中没什么作为,原先我以为他是王悲卿的人,对他关注不多,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感情。在才知晓林照溪身份的日子里,我因着那迷情香的缘故,对他颇有几分复杂的微妒,而现在则全然没有了。 归根结底,这两个人,本该都和我没有这种牵连。 我擦拭着他微肿的,手莫名地颤动了一下。 白修静是以前的林照溪……以前的林照溪……是我的弟弟……我对弟弟…… “我说过了,是我的错。”他又看出了我情绪的变化,闭上眼睛淡淡道,“我是个□之人,这一切都为我所愿。你早就,不是我的哥哥了……” 我沉默下来。 “比较不出来吗?我和溪。”他又继续了方才的问话,“还是溪要好一些吧。毕竟我生来木讷,只会听从他的安排,没有他有主见,亦没有他灵动秀美,即使是在床上,也没有他妖冶善媚。” 闻言,脑海里那些破碎的画面又浮了出来。我模模糊糊地记起,自己和林照溪在一起的夜晚,似乎要比和白修静在一起时多得多。 我不知道为何林照溪明明对我这个庸人颇为嫌弃,却还要委身于我彻夜承欢,甚至不介意与白修静三人并行。然而林照溪为人实在神秘诡谲,视他人、视朝廷、视天下皆为玩物,我实在没必要去揣测他的心意。或许我只是勾起了他这一阵子的兴趣,等到不久后就会被他厌烦,从而了结掉这段过往。 迷情香啊……我倒宁愿他给我下得更重一些,好让我全心爱上他,也能遗忘掉心底那个影子。 倏然间,白修静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来盯着我,像是要从我的神色中看出什么来。 “蓝玉烟!你是不是还爱着他?”他激动地揪着我挂在身上的衣裳,声音里带着颤抖。我想象不出这样可怖的神情,竟有一天会出现在他这般温润的人脸上。 “我知道那迷情香的厉害!没有解药的!你是不是时常在想他!” 我愣了许久,苦笑道: “我爱的人……早就死了……” 早就,死了。 …… 白修静的手颓然放了下去。 “你逃不过的。”他嗫嚅道,“他那令人可怕的占有欲,谁也逃不过。我逃不过,你也逃不过。” “他想让我当皇帝,辅佐我为千古明帝,而他亦能百世流芳;可我不想让自己的下半生都困在冰冷的深宫,也不想整日与勾心斗角的妃子、或忠或邪的大臣周旋,于是他便决定自己当皇帝,还承诺当了皇帝后就把你还给我,让你完完全全地……只属于我……” “可是我要怎么相信他?他越来越殷勤地在夜里去寻你,甚至不再在意我;我倒宁愿他来对我做些什么,也不愿整日眼睁睁看着他与毫无知觉的你欢好。” “我实在忍受不了。受不了他夜夜当着我的面和你这般那般,受不了他对我日日加深的控制。” “所以我在临走前――对他下了毒。”说罢,白修静抱着自己的膝盖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想起那晚在白修静枕下,林照溪那封信上触目惊心的几个大字。 原来,白修静是真的想杀了林照溪;而林照溪,也真的动了怒。“毒很足。他对我不设防,我本以为这次一定能杀了他。”白修静恍惚地笑着,“谁知他没死。” 我的脊梁上窜起了阵阵寒意。 “这次回去,也许我会遭到严苛的惩罚。”白修静撩起耳边的发,凑过来吻我,唇齿厮磨间含糊地道,“但是,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一点伤,一定不会。” …… 胸口好像有块沉重的石头堵着,而我不知该如何应对,亦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抱紧了身上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77 我和白修静在这条隐秘的溪流旁生活了三天。 没有旁人,没有杂事,就这么单纯愉悦地过了三天。这期间谁也没有去考虑以后的事,亦没有提及那些隐晦的过往。 两人一鹰,居然过得挺有滋味。多灾多难的敖敦虽然不能领我们出去,但勉强还算是懂事,基本不会打扰我和白修静的相处,除了去猎捕些小动物果腹就是站在树枝上闭目养神,颇有些随遇而安的架势。我本想让它越过那道流瀑去给李不花他们送个信,可它一只受伤的蠢鸟是万万斗不过那些凶猛的女人的,所以思量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主意。 等到敖敦把伤养好,能高飞越出这个部落,就是我们得救的时候了。 我虽然乐观,心底却还在隐隐担忧着闵京、末雅矢里和李不花,甚至一向与我不和的方继言;可对于白修静来说他们都是无足重要的人物,于是他过得愈发肆意,和我相处得也愈发大胆。 阔叶帐篷外的火堆上架着鲜美的烤鱼,鱼肉的腥香混着身上之人淋漓的汗香不断飘入鼻孔,白修静撑在我的下身,两条大腿夹在我的腰侧,正仰着脖颈不断地在那挺立的分|身上律|动,胯|下那姣好的性|器随着他的动作拍打在我的小腹上,激起一阵麻痒的快意。 渐渐地,他终于败在了我令人惊异的持久力上,疲累地倒在我身上,抬眼幽幽地道:“哥……” 于是我坐起身来抱他。“亲我……这里……”他的双臂搭在我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上,身子略略抬高,把他略显瘦弱的胸膛挺起来,乞求地看着我。 天上轰隆响了一声,小溪的水流击石声逐步被另一种声音代替。――下雨了。 明知下雨时不能在树下久留,白修静仍是没有停止的意思。淅淅沥沥的雨点透过阔叶间的缝隙打在我们身上,我应他的要求把嘴唇贴过去,在他的胸膛上反复吮吻着,轻轻啃噬着那两点软小的乳红。他抱着我的脑袋眯着眼睛享受,毫不在意两人的全身早已湿透。 噼啪一声轻响,站在一棵高大树木上的敖敦长啸起来,不安地扑打着自己的翅膀。 帐篷早已坍塌,白修静正沉迷在情|欲中的眸子突然清明起来,转头看着不远处一丛灌木。 火堆被雨水浇灭,架在上面的烤鱼不知所踪。白修静在我的律动下轻喘着泄了出来,连忙擦擦自己的身子,把破损不堪的衣衫套了上去,又吃力地把我的分|身从股间吐出,将落在身上的阔叶尽数拨开。 待我也湿淋淋地穿戴好后,他站在那里冷冷地道:“老头,你还不滚出来?” 灌木丛里静悄悄的。白修静弯身捡了颗石子,精准地朝着一个方向丢了出去。 “哎哟!”灌木丛里哗哗响了一阵,从中探出个脏兮兮的脑袋来。朝碌一边啃着手里被雨水浇得冰凉的烤鱼,一边捂着脑袋气愤道:“我好歹也算是个老人家,何必下手这么狠……” 白修静抱着肩,冷眼看他。 朝碌瑟缩了一下,把手里的烤鱼啃得连骨架都不剩,这才丢下棍子擦擦嘴道:“我来这儿这么多天了肚里都没有油水,看见烤鱼有点激动,所以……本来想和主人打下招呼的,谁知道看见你们,咳咳……” 他砸吧砸吧嘴,看看白修静,又把目光挪向我,那表情就像在看鲜花插牛粪,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老头,你看见我们什么了?”白修静捡了颗更大的石头在手里抛弄着,冷冰冰地看着朝碌。 “什么也没看见。”某长老一脸乖憨地改口道。 白修静仍是拿着那块石头,语气不善:“你待在这儿多久了?” “反正是在你们之后来的……”见白修静脸色阴沉,他赶忙拍着瘦骨嶙峋的胸脯诚恳道,“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白修静沉默了一会儿,嗤道:“你倒是胆子大,陌生人的鱼也随便拿来吃,倒是不怕我们是阿日善族人,直接把你抓回去。” “阿日善的人会在外面搭帐篷吗?”朝碌回嘴道,“再者,她们会看上我这个老头吗?” …… 白修静的表情更冷了。 某长老一缩脖子,坐在那里叹气道:“唉,白,你也别怨我,我实在是有苦衷的。” 说罢,他就开始讲故事。 故事的内容就是当年的他和他的故人,其内容之狗血,情节之烂俗,和方继言当初讲述得如出一辙。 朝碌那个故人果然就是苏德。朝碌壮年时喜好冒险,误打误撞地在巴音裂谷某处尚未干涸的瀑布下遇见了苏德,一见钟情干柴烈火,苏德隐瞒了她阿日善族的身份,朝碌隐瞒了自己部落的地位,最终两人被阿日善族抓住,而苏德气势太弱,无法抗拒阿日善族共享男人的规矩,朝碌只好带着刚出生的塔娜逃了出去。阿日善族人狩猎男人一般都是西边的亦力把里小部落,朝碌守着紧挨着她们部落的山头,这么多年居然也就过了下来。 “就算我抛弃了苏德,我也想保证她和她族人的安全;阿日善族人虽然凶残,可数量实际是很少的,若是发现了她们的住处,单凭帖木儿大汗的军队就可以将她们一网打尽,我实在不想……”朝碌的神色有些黯然,“我本来看你们都是文臣,心想说了也无妨,却忘了你们还有随行的护卫和帖木儿大汗的亲兵,万一找到她们部落就是凶多吉少,于是就想去给苏德报个信。而且我身子骨也一天比一天弱了,总想再见她一面。” 见朝碌神情悲凉,我也不由得同情起他来。 ――果然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啊。 “你那天见我就跑,把我引到这里来又是怎么回事?”白修静面无表情道,“我可不觉得你能眼拙到把我认成阿日善族人。” 朝碌尴尬地摸摸鼻头,瘪着嘴道:“好吧,被你发现了……其实单由我来很可能会被她们杀掉,但是如果带上个俊小伙子,或许还会有点余地。” 我同情的表情瞬间僵硬。 敖敦从树枝上飞下来,落到我的肩上,好像在和我一起鄙视他。 “反正你现在没事,就不要怪我这个老人家了。”朝碌眼巴巴地看白修静。 “你还知道自己是个老人家。”白修静仍是面无表情,“原谅你?可以,告诉我们怎么出去。” 朝碌认真道:“我告诉你们怎么出去,你们能放过阿日善族吗?” “不能。”白修静淡淡道,“你想想她们囚禁了多少异族男子,害得他们家人苦苦等候,不得团圆;我们的皇上以及在我之后找到这里的使臣,还被困在她们那里不知情况,你若是有点良知,就让我们出去带兵过来营救。” 朝碌犹豫起来。 “不过我可以答应你放过你的苏德和塔娜。”白修静又道。 “……那你会娶塔娜吗?”朝碌得寸进尺。 白修静笑了。他走过靠在我肩上,一手搂住我的腰,向朝碌挑眉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让我娶她?” 朝碌没话说了。 他在那里坐了很久,许是在同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做斗争;雨水冲刷着他脏污的身体,黑沉的天空也在打着轰雷,使这个老人看起来分外得矮小。 然后他站起身,平静道:“跟我来吧。” 他引领我们顺着小溪往前走,道路像我们上次一样越来越窄,到达两边树木融合的地方就成了尽头,溪水也消失在层层植被下;朝碌扒开一丛幽绿的低矮灌木,示意我们两人过去。 那下方是一处不知深浅的泥潭。“捏着鼻子,跳下去。”朝碌道。 我的嘴角抽搐了两下。怪不得他身上那么脏,敢情是一直都是在泥巴里穿梭的。 一直跟在我们身边的敖敦扑打着翅膀看着泥潭,又扬起鹰脖看了看那过高的山峰,仿佛通了灵性一般,扎头钻进了泥里。 我颇为复杂地瞅着那些污泥,又瞅瞅自己身上早就破烂得不成样子的衣裳,终于下定决心捏起鼻子,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 待周围浓稠的泥浆被汩汩溪水代替时,我从一个洞口滑落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吐出嘴里的泥巴,趴在上面大声咳嗽起来。 白修静蹲在我旁边,帮我抚着胸口顺气。敖敦也一边抖着翅膀上的泥,一边在我背上跳来跳去。 待我咳得差不多了,就转头打量着这里的景色。雨还在下着,我们身边是一整面陡峭的石壁,石壁上有多处形状骇人的幽深洞穴,洞穴外是一圈凹凸不平可供踩踏的环状岩石,岩石下则是悬崖,比之前那处流瀑大得多的瀑布正汹涌地坠落着,看起来实在瑰丽极了。 塔娜说她从那处图腾的机关进来时一边是悬崖一边是石洞,看来就是这里了。 “走吧。”朝碌道。 我们很快走到了一处狭小的洞穴旁,朝碌撑着它往里面看了看,对我们道:“这里就是我来时的通道了。它极深,像我这样不懂功夫的人是只能进不能出的,白……你应该可以吧……” 敖敦钻进洞穴,霎时飞得不见踪影。白修静把头伸进去打量着它过于高远的出口,道:“可以。”说罢挽起袖子,弯下身来对我道:“哥,我背你上去。” 我看朝碌,朝碌悠然地背着手。“你不上去吗?”我问他。 朝碌摇头:“我还得去见一见苏德。” “不怕被她杀了?” 朝碌苦笑道:“我在这里犹豫了这么多天,说不怕是不可能的;然而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我便沉默下来,依着白修静的吩咐趴在了他背上,和他一同挤进那狭小的洞穴里。 …… 这洞穴比我想象得更为深邃,可白修静轻巧灵敏地扒在它光滑的石壁上,一步就能蹿出好远,明明身体方才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承欢,却完全看不出吃力的样子。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么深的石道他都能毫不费力地爬上去,之前那并不算高的流瀑居然上不去? 应是流瀑过于陡峭的缘故吧。我这么想着。 当头顶终于冒出曙光时,我支撑不住自己的困倦,竟沉沉地趴在白修静背上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双鸳戏 作者有话要说:  【受受情节,慎看】给louqi酱的福利(ˉ辍)~ …… …… 打破了记忆的禁锢,睡梦中的思绪就变得清晰起来;它分明地感受到以往那些个缠绵香艳的夜晚,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一个又一个画面在我脑海里明明灭灭,林照溪和白修静的脸不停地交错着出现在我的眼前,白修静一直都是小心且谨慎,而林照溪始终妖冶而放荡。 在我释放的间隙,他们两人也相互抚慰、亲吻厮磨,却不曾进入过对方的身体;要么有一方和我结合,要么同时来抚弄我的身体,好像我就是他们之间欲望的纽带。 红色的绸帐上绣着金丝的鸳鸯,床纱内两个赤条条的美人在我身边忙忙碌碌,柔腻的身体摩擦在我的前胸、大腿,青丝也在上面轻轻地滑过,所过之处尽是一片酥软。“修静,放轻松……”林照溪揽着白修静的腰,额头与他相抵,纤细的手指正在他的进出着,似在轻柔地为他开拓。 白修静的腿挂在他的腰际,蹙着眉头道:“疼……” “疼就不要做了。”林照溪嗤笑着,手指在他的边轻戳着,“你瞧这里肿成什么样子了!昨晚和他做了一夜还不够吗?” 说着,原本在他里抽动的手指拔了出来,自顾自地探向后面,插|进自己的身体抽动起来。我看到白修静的那处果然有些微肿,就像一朵盛开的艳菊,正凄楚地在我眼前泛着水润的光泽。眼看林照溪就要坐上来,白修静慌忙拦住他,低声道:“不……我要做。” “不怕疼了?”林照溪一笑,手又摸到了他的,在上面按压几许,探了根大拇指进去;然后轻轻地分开他的臀瓣,扶着他坐了上来。 看着自己的那物被拉开的穴|肉缓缓吞噬,我下意识把目光落在白修静略显痛苦的脸上。林照溪轻笑一声,原本停留在白修静股间的手滑了下来,尖尖的指甲在我那物凸起的筋脉上轻划着,时不时捏|弄两下,辗转挑逗着我们交合的部位,轻裘缓带地观察我的神色。 我不能动,只能茫然地任他打量着。 白修静在我身上动了起来,林照溪抬起他的下巴和他亲吻,两条柔嫩的红舌在我眼前交替着出入彼此,落下几缕亮晶晶的银丝;那根肉红的物什和他的粉茎水淋淋地摩擦在一起,渗出的液体落在我的大腿上,分不清是属于谁的。 他们挨得很近,胸前的乳点也紧紧相贴,在厮磨间挺立起来;林照溪的乳|头比白修静的颜色稍深一些,乳晕也更为圆润,在那晶莹如玉的肌肤上擦过的模样十分美艳。 他低头将白修静的一粒粉嫩含入口中,白修静推搡无力,只得任由了他去,只专心地包裹住我的那物律动,的媚肉愈发艳红。我看到林照溪轻轻启唇,那粒润泽的乳|头正被他的两排贝齿轻咬着,不时有灵活的红舌勾过,好像在品尝着什么精致的点心。 见我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的唇间,他忽然离开白修静的胸膛,俯身朝我压了下来。 他的臀部抬得高高的,身子弯成一个极不思议的弧度盖在我的上身,双眸玩味地凝视着我。他舔湿自己的指尖,伸指摩挲着我的嘴角,眯起的眼睛带着些许暗示;我无意识地偏过头,吻住他柔软的指尖。 林照溪低眼,打量起了我比他们二人宽阔一些的胸膛;随即把手指从我嘴边抽出来,转而在我胸膛上左右捻弄,好像对我那两点在他指腹中挺立的物什有着极大的兴趣。然后他低下头,像方才对白修静做的那样,也把我胸膛上脆弱的一点纳入唇间,用湿润的舌和牙齿反复勾弄着。 一阵熟悉又陌生的麻意自那里晕开,逐渐遍布全身,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似乎从闵玉离开我后,就再也没人能对我这般作为了…… “……不好吃。”半晌林照溪抬起身,口中嘟囔着轻拍了我一下,又拉过旁边的白修静堵上了他的唇。 渐渐地,白修静挣扎起来,下身也一阵阵紧缩,让我的快感被微微的绞痛所代替;他推着林照溪的肩膀,想把自己被他叼住研磨的唇舌抽出来,却被他紧紧地箍住不能动弹。 突然,林照溪猛地把他推开,扬手扇了他一耳光。“咬什么咬?”林照溪冷冷地看他一眼,蹙眉抚上自己的嘴唇。 我看到有丝丝殷红的血从林照溪的嘴角流了出来,衬着他阴沉的脸色实在骇人至极,而白修静一脸惊惶。他咬破了林照溪的舌尖,又被林照溪一耳光吓得不轻,原本临近喷发的粉茎也软软地垂了下来,在细嫩的腿根萎靡地耷拉着。 “没关系……”看着白修静不知所措的样子,林照溪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起来,抬手拭去那些咸腥的鲜血,卷在舌上尽数咽下,抱住白修静在他耳边低低地安慰道,“修静,我原谅你……” 白修静哆哆嗦嗦地偎在他的怀里,在他的引导下又开始了动作,可却始终不能如意,重新缓过气来的物什也只是半挺,看上去着实可怜极了。林照溪的身体滑落下去,观察了好一会儿我们交合的地方,捧起白修静的性|器娴熟地抚弄着,又在那根粉茎湿润的顶端按摩许久,轻轻地伸舌舔了一下。 白修静浑身一颤,夹着我的腰泄了出来。 感到自己那火热的地方被蠕动的软肉侍候得差不多了,意识模糊的我把腰微微挺起,终于在其中去了;而白修静原本放松的身体突然一僵,满脸尽是难以置信的红晕,看着我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似乎积攒了很久,直到白修静的小腹都浅浅地涨了起来,仍是没有停止自己的喷发。 “哎~”林照溪也颇为惊讶地看我,又弯下身好奇地戳戳白修静的肚子,戏谑道,“这可是怀上了?” 白修静扭过头不看他。“怎么,生个你玉烟哥哥的孩子,就这样不情愿么?”林照溪轻笑着抬起他的腿,将他从我的物什上抽出来。他埋身在白修静的股间,勾起两根手指在里面掏弄着,半晌抬起身,看着那汩汩流出的白液咂舌道:“明儿个你可得蹲一阵子茅房了。” 白修静瘫软着身子任他清理着,一只手慢慢朝我伸来,拉住我垂在身侧的大手,枕在上面闭起了眼睛。 “累不累?”林照溪问他。 白修静模模糊糊地道:“……累。” “累了就睡吧。”林照溪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长发,就像母亲在抚摸着襁褓里的婴孩。 …… “玉烟,你真是好本事。”林照溪看看我,又看看一旁酣睡的白修静,似是无奈又似是嗤笑地道,“你的小七呀,早晚有一天被你做死在床上。” 这时,我的神志竟是出乎意料的清明,也丝毫没有感到疲惫,眼珠不停地打着转,半抱着白修静与他静静地对视。 “我知道,你喜欢我这个样子。”说罢,他眼底的媚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清亮的眸子和温和的笑意,垂在颊边的发也掠在耳后,一副儒雅清纯的样子。 “但即使是这样,”他的眉眼又回归为妖异,就像平添了一笔重彩的水墨画,“你也喜欢。” 我不能言语,仍是与他沉默地对视。 他垂头,长发尽数落在我的胸前,一手在我头顶上缓缓摸索着,不知按住了哪个穴道,唇贴在我耳边低声道:“你说,喜欢他还是喜欢我?”说着指了指白修静,撑起身来注视着我的眼睛,仿佛对我的答案早已成竹在胸。 不知为何,我的嘴唇嗫嚅几下,竟发出了几个破碎的词句: “喜欢……你……” “喜欢闵京,还是喜欢我?” “唔……你……” “燕柳呢?” “……” “闵兰呢?” “……” “对了,喜欢我。”他似乎极为高兴,低头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以后也要一直喜欢我,知道么?” 知道…… 喜欢,林照溪…… ☆、79 我惊醒的时候白修静正趴在我胸前浅浅地睡着,帐篷的天窗投下些许暖红的暮色,两人身上都是干净清爽,没有半分污泥的痕迹。 ――看来我们已经安全了。 我张张嘴,发觉自己有些口干,于是轻轻挪开白修静搭在我胸前的手臂,挪下榻想去找点水喝。从桌边摸出一个水瓶灌了几口,白修静在后面轻声道:“……醒了?” 我回过头,看见他撑起身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又凑过来把手搁在我的额头上摸索许久,道:“不错,已经退烧了。”说罢叹口气,似是自言自语道:“要是你再不醒,皇上可就急疯了。” 我愣怔半天,这才发觉自己的周身有些无力,于是道:“我睡了很久吗?” 他嗯了一声:“回来的时候受了点凉,整个人都烧得晕晕乎乎的,着实睡了几天。” “皇上……” “皇上已经被帖木儿救出来了。” “那其他人……”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白修静说着把我扶上榻,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里衣,又拿过一边的外袍为我穿上,腰带挂件也都悉数佩戴好;然后弯下身来,轻轻按捏了几下我有些浮肿的双脚,托起我的小腿为我穿靴。 这期间他一直面色从容,仿佛天生就该如此。他在阿日善部落时长出的胡须都已刮除干净,洁白柔静的脸在黄昏下分外美丽。 恍然间我觉得,我们在草原上的生活,似乎已经接近了尾声。 …… 仲颜帖木儿凯旋,这次是彻底清理了鞑靼余患,并且马上就要迁移他的王庭;部落里的人都在欢呼雀跃,那达慕大会也一切准备就绪,祥和的日子就这么降临在了草原上。 白修静背着我回到部落时仲颜帖木儿有伤在身,于是派一个投降的鞑靼贵族领兵去了阿日善部落,一来给了我们面子,二来借阿日善族之手解决战俘;此战双方各有损伤,那个鞑靼贵族是死在了那里,可仗着人多也没吃什么亏,除了有小部分兵将受伤,很快就将潜伏在石洞群里的人通数捆了回来。 其中没有朝碌和苏德,也没有塔娜。 我不知道他们一家三口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塔娜最终没有嫁给白修静会不会遗憾,可唯一知道的是,朝碌长老的愿望应是满足了。 这次皇上能顺利出来,其实也要感谢那个叫斯琴的女钟馗手下留情。他虽然被囚禁,却是不曾受过伤害,对斯琴有一些友人的情分,于是没有采取极端的手段对待那些阿日善族人,反而要求余下的她们各自散开,到亦力把里或是瓦剌的小部落觅得男子成亲,安生过活不得再聚,那些被她们囚禁的异族男子也都救了出来。 话虽如此,亦力把里那边她们已经招惹了太多部落,无论到哪儿都是不好过的吧。 一个隐秘的原始文明就此消散。 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这么短短几天,史官方继言居然跟那个叫诺敏的阿日善族人生出了感情。 方继言一生热衷功名利禄,对自己只是个翰林、不得重用的事整日自怨自艾,没想到闵京终于为他记上一笔大功,打算封他个高官时,他却淡然拒绝了。 其中有什么故事?谁知道哪。 他把自己随行记载的史册都交给了白修静,又托我给他在京城的家人报信,让我们帮他散掉家中的仆人、小妾,几个儿子也都一一写信划分了家产;他说话的时候神态淡泊,完全看不出以往那善于计较的小官模样。 他决定和诺敏一起在草原上生活下去。 我知道自己一个外人没什么立场劝他。如此也好,是个不错的结局。 部落里举行了那达慕大会,既是庆祝仲颜帖木儿的凯旋,也是在为我们这一行人送别。少年们弹奏着马头琴、火不思,口中哼着悠长喜悦的曲调;热情的瓦剌少女也来拉着我和她们跳圈舞,缤纷的舞裙令我应接不暇,忙红着脸推却,狼狈而逃时分明听到背后传来的阵阵笑声。 这期间也有人在奇怪朝碌长老和塔娜怎么没出现,不过很快就陷入这喜悦的气氛里,忘掉了这个疑问。白修静拗不过族人的推搡,只得上去和几个年轻人角斗,喝彩之声不绝于耳。奶酒喝得正酣时,旁边忽然有人推了我一下,我抬眼一看,是仲颜帖木儿身边的一个亲兵。他咳了咳对我道:“尚书大人,我们大汗有情。” 我咽下口水,丢下手中喝掉半壶的奶酒乖乖跟他去了。 宽敞华丽的大帐中,两个英俊的男人正坐在兽皮毡上抱肩对峙着,一个面色阴沉,一个气定神闲;见我进来,他们的目光同时从对方脸上转移到我身上,又同时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这两人之间是怎么了?我纳闷地想。 从仲颜帖木儿口中我知道他很欣赏闵京的军事才能,而闵京在宫中也经常表现出对这个年轻大汗的佩服,两人曾经并肩作战,按理说应当关系很好才是,可这股浓浓的火药味隔得老远就能嗅到个七八成,看来这其中有点蹊跷。 一个是帝王的威严,一个是大汗的气魄,两种气息冲撞在一起,让站在他们两人面前的我莫名打了个寒颤。闵京虽然身姿矫健,称得上是一个大好男儿,可奈何帖木儿过于高大,在他面前的气势还是稍微弱了那么一些,尤其是在两人那诡异的对话下。 “大汗所言……可是真的?”闵京终于慢慢地开了口,犀利的目光长久地扫视着我的全身,尤其是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 有一瞬间我觉得,闵京很可能是想让我接替苗恩司礼太监的职位,于是下意识,慢慢地避开了他的注视。“千真万确。”仲颜帖木儿乜斜着我,“那美人可是对尚书大人的功夫念念不忘,整日都在回味哪……” 我一头雾水,只得困惑地看向闵京。 闵京沉默了很久。“蓝玉烟。”见我抬起头来,他又道:“告诉朕你那个相好的草原美人是谁。” 我目瞪口呆。 “不愿说?”闵京冷哼一声,“好,好得很!朕的朝廷不缺你一个无为阁老,亦不缺一个庸碌尚书,你日后就留在这个草原抱你的美人去吧!” 说罢,闵京摔帘子走了。 我默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一脸悠然的仲颜帖木儿道:“大汗……” 仲颜帖木儿舒展着自己的手脚,漫不经心道:“如此也好,本汗正想让你这个天朝的贵客留下来多陪伴些时日,你就应皇帝的口谕留下来算了。”说罢看着我变成猪肝色的脸,扬眉道:“怎么,不愿?” “愿是愿……”我欲哭无泪,“但是你也不能骗皇上啊!” 什么叫我在草原上有相好的美人!好不容易才在闵京面前瞒过这些日子的经历,这下全被仲颜帖木儿给搅和了!大汗您是图个啥呀!要报当日之仇尽管来啊! “本汗骗他了吗?”仲颜帖木儿突然逼了过来,伏在我耳边压低声音道,“还是说在你眼里,本汗不算是个美人?” 气氛骤然变得诡异起来。 我后退一步,后退两步,定定地看着某大汗。某大汗没再逼近,只是抱着双臂若有所思道:“本汗是万万想不到,你居然还能收服你们的皇帝。” “大汗哪里的话,我一个臣子怎么可能……”看着他了然的神色,我只得把下半句咽进肚里,低头讷讷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仲颜帖木儿的目光扫过闵京方才坐过的位子,嗤了一声道:“你们皇帝表现的这样明显,还有什么是本汗不能知道的……”他还想说什么,却忽然陷入了沉默。深邃的五官被摇曳的灯火投下片片阴影,情绪也都被隐藏起来,使我看不真切。 我猜不透帖木儿的心思。 一个区区文臣敢对他这个草原大汗作出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来,他废了我或是杀了我,都尚在情理之中;可他不但没有对我进行丝毫惩罚,甚至对与我同样有那种关系的闵京说出那等试探的话来。 他和白修静交好,或许是一个缘由;然而更深处的缘由,我却不愿去想,亦不会相信。 “夜深了,尚书大人回去歇息吧。”仲颜帖木儿背过身道,“你们皇帝也只是一时气话,不会为难你些什么;本汗也不会将你强留在草原,还是快快动身吧。” 我如获大赦,也没有在意他话语中那波动的情绪,应和了几句就打算离开。掀起帘时,身后飘来仲颜帖木儿模糊的声音:“你回去京城……我们便再不相见。” 我尚未来得及揣摩这句话的含义,就匆匆出了帐。 …… 思量再三,我还是去了闵京那顶部落里最华贵的帐篷,让门前的护卫通报了,站在帐外惴惴不安地等候。 不多时,闵京唤我进去。他的神色平静,丝毫看不出方才动过怒的样子,看见我也只是淡淡地道:“坐。” 我依言在他身边坐下。他也不言语,熄了自己面前的灯火,任那漫天的星光从天窗落下,打在两人稀薄的影子上。 “……朕登基为帝十余年,都是在张氏手中窝囊着度过,等真正摆脱他们扬眉吐气,却又狼狈地沦落到异族人手里。”闵京开口,凤眼里晕染的都是黯淡的光芒。 我不明所以地看看他,安静地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朕在那部落里待得实在太久。整日生活在光秃秃的洞穴里,吃着那些半生不熟的食物,忍受着她们日夜的骚扰,有一阵子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等从那些连绵的噩梦中惊醒时,朕又在思索,你到底什么时候会来救朕。”闵京涩然笑着,“若你来了,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愧疚。 “朕不怪你。”闵京的身子贴过来,拉起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又慢慢地道,“你在草原上这么多时日,以前又是风流惯了的,这唯一一次,朕原谅你。但是日后,你不准再离开朕的身边。” 我想起白修静,被闵京牵着的手掌莫名瑟缩了一下,只得胡乱点着头。 闵京便微微笑了,继续讲起他在阿日善族部落的经历来。 “斯琴也是个可怜人。”提起女钟馗,闵京的表情颇为复杂。“她原本确是想逼迫朕,可奈何朕是不举,也便就做罢;虽然她们的长老都主张不能放过俘虏,可她其实是很想让朕逃出去的。……谁知还未让朕逃出去,她就在日复一日与朕的攀谈中喜欢上了朕,明知不举也想要和朕成亲。见你们迟迟不来,朕有些时候也想着,就这样吧,在这个部落里生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闵京握着我的手突然一紧:“……可你还是来了。” 我保持缄默。 他接着道:“斯琴其实心善。她不曾杀过什么人,虽然是酋长,在部落里的威望也比不过那些个长老。就算你逃出去,甚至借了帖木儿之手将她们灭族,她还是认为你是她们的圣子。” 还想与我成亲么?我的嘴角抽了抽。 “放走她时,朕问她有什么心愿。她说,她想见一见君娉婷。”闵京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天窗下。“若是日后君娉婷回京,你告诉她,让她到瓦剌来看一看斯琴。” 我点点头。 闵京在天窗下站了很久,我甚至能从他俊朗的五官上找寻到星辰变更的轨迹。 “朕的二皇子已经出生了,你高兴吗?”他突然道。 …… 是谁告诉他二皇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事?或许是白修静,或许是方继言,或许是闵京他,早就算出了这个日子。 “高兴。”我深深俯首,“臣,感激不尽。” …… 我们终于要离开这个草原。 临行的时候部落里的人都来为我们送别。末雅矢里跟在李不花身边,穿着部落里普通青年的服饰看着我。他的圆帽压得极低,我想那是他不愿看到帖木儿身边那些侮辱过他的人,也不愿被他们看到。 既然如此的话,不出来不就好了吗?我叹口气,默默与他对视着。 仲颜帖木儿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闵京因为他和之前的模样落差极大,没有认出他来,也没有刻意去留意这个陌生人。他在一个个高大的青年身旁显得毫不起眼,只与我对视了一会儿,便慢慢地遁隐在人群里,走了。 我的心头有些沉重。说末雅矢里喜欢我,我倒还真不这么认为,就算他被仲颜帖木儿的人侮辱过,也不代表他就能接受男人;只是这些日子我对他的照顾,让他心存感激罢了,所以才有些恋恋不舍,以至于误会了自己的心意。 “我那日在阿日善部落的嘱托,你可都听清了?”我拉过李不花,低声对他道。 他愣了一会儿,道:“听、听清了。” “是什么?”“好、好好照顾末雅矢里。”李不花说着挺起腰板,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芒。 我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嗯,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凡事顺从着他的心意,除了那事之外都要把他当成媳妇来看。”李不花挠挠头,不解地问道:“那、那事?” “还能是啥事?”我无奈道,“不准行房。除了这点外要把他当成媳妇照顾,懂了?” 李不花惊愕道:“懂、懂了……” 我瞅着他,突然邪恶地想,这家伙不会是个童子□…… 我越想越靠谱,再打量他几眼,居然觉得和末雅矢里挺般配。 末雅矢里不可能永远留在这个侮辱过他的地方,由于自尊心或许也不会再去寻鞑靼的家人,至于今后要去哪儿,他们会发展成何种关系,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离了李不花,仲颜帖木儿高大的身形又跃入我的视野。 敖敦蹲在他的肩上,正用那金黄的圆眼睛看着我,样子似乎有些不舍。仲颜帖木儿朝我走来,抬手拍了拍某鹰灰色的背,对我道:“敖敦说,它想和你一起走。”敖敦扑了两下翅膀,渴望地看着我,又张开翅膀在我上方盘旋良久,落到我的手臂上讨好般歪了歪头。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摸摸它的脑袋。“敖敦应当属于草原。”雄鹰么,理应在草原和天空翱翔,而不是随我一起困在那冰冷的宫廷,过着观赏物一样的生活。 仲颜帖木儿手臂一扬,敖敦又老实地回到了他那里。 他吩咐了身边的亲兵几句,那个人便隐入人群,不一会儿又回来,手中牵着一匹通体淡金的马,正是刚下完驹的、马群里的王后,高娃。“本汗把我们的高娃送给你。”仲颜帖木儿抚摸着高娃的脊背,像是对我说,也像是对那边马车里的闵京道,“算作我们瓦剌送给天朝的礼物。” 我看着这匹美丽温顺的马,伸手抚摸着它柔软的马鬃,想了想,并没有拒绝。 敖敦是以友人之名相赠,我自然舍不得它在京城受委屈;可是以两国之礼赠送的高娃,闵京不开腔,我就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也罢,与其做他们草原马的王后,不如来做我们天朝马的女王。 方翰林已经卸了他在京城时的常服,转而穿起了部落里的服饰,此时正在闵京的马车前站着,平静地与闵京对话。“方翰林,你可是确定不走了?”闵京颇具威严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方继言在马车外深深一揖,语气无波无澜:“回皇上,臣不走了。” 好一会儿,马车里才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起程吧。” …… 高娃很通灵性,知道自己已易了主,并没有表现出对部落以及丈夫的不舍,飞奔着追逐已经起程的马车,在辽阔的草原上现出一道金色的流光。 我想和仲颜帖木儿道别,转过头来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白修静坐在马车上,神色有些寂寥,似乎还有些担忧与惶然。 我知道他心中所想的是什么。 告别草原的时候,我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碧绿,心底果然有些不舍。 …… 我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个充斥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妖孽宫廷。 作者有话要说: ☆、80 …… 当我们归来的使臣回到京城,在一干朝臣的迎接下进入宫中时,我心中那不详的预感,终于在此刻达到了一个顶峰。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看到苗恩的影子;仔细瞧瞧,似乎也没看见儒易。 林照溪一直站在百官的最首,虽然也是身着朝服,可那柔软的布料和泛金的色泽,看得出较百官上乘许多。他的长发高高地束起,在脑后用一支素雅的簪定住,竟如我初见他时那般温润。服饰之华丽,已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学士所能触及的特权。然而闵京对他这与众不同的装束熟视无睹,只在他过来迎接时才略略打量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白修静紧紧地挨着我,并不敢去看林照溪。 我能察觉出他的紧张;这情绪仿佛能感染旁人一般,也让我的掌心缓缓冒出了汗。 林照溪发觉我们两人的异常,抬头朝我笑了一下,不是我熟悉的充满阴谋与狡黠的诡笑,而是以前交好时那清浅婉约的微笑;看白修静的目光也很温和,并没有当初那纸张上的狰狞与愤怒。 这让我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臣将这些日子的概况皆已整理成册,下个月较为繁杂的朝中事务也都统筹完毕,还请皇上一一过目。”群臣进入奉天殿后,林照溪吩咐身后的两个小官抱了两摞书册上前。 闵京疲惫地按按自己的额角:“……送到御书房去吧。” 话音刚落,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环顾了一周,眉峰渐渐蹙起来道:“苗恩呢?”我听罢心中一紧。低着的脑袋忍不住抬起,只见余光中的林照溪从容道:“苗公公已经先一步在养心殿等候。这些日子司礼监提督懈怠,吏部又捡不出新官来任,苗公公身兼数职实在辛苦,臣便劝他去歇歇,只在养心殿备些茶水来待皇上。” 这话说得委实蹊跷,苗恩就算再怎么忙碌,他也是宦官之首,哪有在帝王凯旋之典上拒不出席的道理?余光扫过身边那些合袖立着的大臣,他们竟没有一个对林照溪的话提出质疑。 林照溪神色悠然,仿佛料定了闵京不会多加追究。 果然,闵京只是摆摆手道:“既然如此,繁文缛节就免了吧。诸位爱卿先回去歇息,凡事等朕查阅一番,明日早朝再议。” 百官皆散。 件件红袍之中,我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慢慢地走着,背影显得有些凄凉。“灵图!”没有顾及身旁的白修静,我急忙过去扯住他的衣袖,将他迈出去的步伐一把拉了回来。 抓住他的双肩定睛一看,果然是灵图。 朝里长得最俊的就数这小子,我认错谁都不会认错他来。灵图蔫蔫地抬头,双眼有些无神,见了我只是淡淡地道:“哦……叔。” “你回来了?”我又惊又喜,全然忘了自己之前的不安。 他模糊地嗯了一声。我环顾着四周,奇怪道:“那容儿呢?” “容儿他……”他的神色有些莫名,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看着奉天殿外雾霾重重的天空,岔开话头道:“叔,今儿个天气不错啊~” 我眯着眼睛看他。 他悻悻地闭了嘴。 见他不语,我便拍着他的肩叹气。自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诡异地辞官离去后,我就一直在想他们之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又在瞒着我些什么。可灵图不愿说,我也不便逼迫他。 灵图看着我犹豫半晌,突然开口道:“叔,若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他这话说得极轻,可试探的意味却很分明。 对不起我?不应该是对不起容儿么? 我直视着他道:“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他慌忙别过眼:“没事……我就是问问……” 看着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叹气道:“原谅你呗。” 灵图听罢眼睛一涩,哑声道:“要是很错很错的事呢?” “那能有多错?”我好笑地翻翻白眼,指着自己道,“我死了吗?” 他摇头。“我既然没死,那还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我像个长辈一样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道。 灵图沉默下来。 回过头时,身边已经没了白修静的影子,连带林照溪也不知所踪。 我心中咯噔一声,想到林照溪那封信上流露出来的狠绝,又想到深知他禀性的白修静在我怀里的颤栗,不由得有些担心,怔怔地在原地站了许久,不知该如何是好。“尚书大人。”一个小太监在不远处叫我。见我抬头,他便恭敬道:“皇上吩咐您酉时来端敬殿。” 听到端敬殿三字,我蓦然一震。 …… 穿过深灰的宫墙,一排排绿琉璃的瓦下出入着忙碌的宫人,有些手中拿着婴孩的衣物,有些端着新鲜的牛乳,见到我便停下来行个礼,依然脚步匆匆。 先帝驾崩之后,这个居住皇嗣的宫殿就荒芜了。毕竟闵京子嗣稀少,公主们都随着母妃一起生活,这里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便比冷宫还要更冷一些。 如今它被清扫得很是干净,各种华贵的器具纷纷摆设出来,看得出里面居住的皇子地位很高。 闵京背着手站在屏风前,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床上睡着的一个淡粉色的小人。小人生得极好,白白胖胖的手脚舒服地伸展着,粉粉的肤色近乎于透明。“皇上。”我走到闵京身后道。 “来了?”闵京挑眉。我便揽住他的腰,和他的手交握在一起;他也微微后仰,和我贴合得更加紧密。 两人都静默了许久,不开腔,只是注视着那个睡梦中的小人。 “……给他起个名字吧。”闵京在我耳旁悄然道。 闻言,我撩起衣摆跪下来,认真道:“请皇上赐名。” …… 眼前的双脚停了一会儿,走到那柔软的床榻边,坐下来慢慢道:“他是你们蓝家这一代的独子,起名,还是你这个父亲来更好些。” 他弯身把小人抱在怀里,静静地看了半晌,道:“朕赐他一个单字――琼。” 我俯首道:“谢皇上赐字。” 琼,即是美玉之意。 抱起这个孩子的时候我有些不知所措,他实在又轻又小,仿佛随时都会碎掉一般。太多的情绪交杂在我心里,使我有些茫然。 这时,我隐约觉得好像缺少了些什么。“皇上……”我抱紧孩子问道,“董婕妤呢?” “她?”闵京想了想,不以为意道,“朕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81 我的手一抖,差点把怀里的孩子摔下来。 其实打从很早以前,我就有隐隐地有这种预感。董婕妤怀有“龙种”,在宫中恃宠而骄,多多少少也会惹下些祸端,闵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在顾忌着她那肚子;如今孩子生了,新账旧账一并算,她的死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虽然我知道董婕妤不会是个合格的母亲,可是我的儿子…… 我们蓝家这一代的独子…… 怎么可以没有娘? 我有些哽咽,又无法斥责闵京,只得涩然地低头去看孩子。经过我方才的动静,他早就醒了过来,一双朦胧稚嫩的眼睛正无辜地看着我,睫毛很长,五官因为初生的缘故还有些模糊。或许是父子连心,他一点都没有哭闹,小胳膊伸了伸就在我的臂弯里打着盹睡去,比当初的歌白还要乖巧许多。 闵京细细打量着他,忽然笑道:“长得倒是有些像君娉婷。”说罢看看我,仿佛在等待我的赞同。 离上一次见面实在太久,我已经有些记不起娘的长相了。若是娘知道自己有了个像自己的孙儿,一定会很高兴吧。 我点点头,将怀里的小人放回方才睡觉的床榻,与闵京并肩坐在一起。“……陪朕睡吧。”他的手搭在我的腰间,模糊地说道。 我一愣,随即就知道自己想多了。闵京看上去十分困倦,想必是处理了一下午朝中的琐事,此时也只是想好好休息,并无他意。 与闵京面对面躺着,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鼻间的热意;两人中间隔着一个酣睡的儿子,他的小手还攥住了闵京的一根指头,温馨的场面让我有些动容。――多年前,我的心愿便也是这般单纯,和妻子儿女缱绻在一起。 感慨之下,我忽然从闵京垂落的黑发中,看到了一丝丝刺眼的白。 闵京他,果然是老了。 …… 回到冰冷的尚书府时,知赏还在江南撒野没有回来,儒易也不在,我一个人在房中坐了许久,觉得有些寂寥。 次日上朝,进内阁,林照溪居然是站在我的位子上。 见我盯着他看,他才无所谓地笑了笑,把首辅的位子让出来,又站到了他原先的位子上。 而白修静默默地站在林照溪身边,看不出有被他处罚的模样,只是与我之间似乎多了一分疏离,连不小心对上的视线也躲躲闪闪的,像是在惧怕着什么。 不对劲,所有的一切都不对劲。 原本苗恩的位子,竟站了个圆滚滚的胖太监,执的是苗恩的笔,拿的是苗恩的印,指甲上涂的也是苗恩的蔻丹。我实在惊异至极,拉过一旁的灵图问道:“灵儿,对面那个胖子是谁?苗恩到哪儿去了?” “叔你说什么哪。”灵图打了个哈欠,“他不就是苗恩么。” 对面的胖太监见我看他,又粗又短的手指径直捻起一个兰花形状,慈眉善目地朝我一笑。 我背上陡然一凉。侧眼去看林照溪时,他正低头查阅着手中的折子,束得极高的发自脑后流泻下来,眉眼中隐约含着笑;也不知是胜利的笑,还是嗤笑。 “林照溪。”我叫着他的名字。 “蓝阁老何事?”他不紧不慢地抬头,询问般看向我,清亮的眼神着实无辜极了。 我的牙齿咬得紧紧的,手臂上也冒出些许鸡皮疙瘩,却最终颓然下来,摆摆手道:“无事。”我早些时候便知道,此次草原之行是个大好时机,林照溪不可能不利用,也可以说从始至终都是他的阴谋;而苗恩恐怕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也心知自己已无法和他抗,在保住皇权和保住闵京的性命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哪怕搭上自己的命。 闵京在帘子后面盘腿坐着,对苗恩位置上那个胖太监视而不见,好像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我便定定神,佯装无意地道:“苗公公近些日子来,似乎发福不少。” 那个胖太监憨笑着点点头,肥白的手又扬起来,上面黑色的蔻丹亮得分明。“蓝阁老,朕看你是糊涂了。”闵京忽然轻笑一声,透过帘子看着我道,“依朕看来,苗公公倒是瘦了不少,以前似乎还要更壮硕些?” 闵京调侃着,其他几人也都纷纷点头应和。 我愣住了。 “昨日臣……睡觉时受了些凉,可能有些糊涂,哈……”一阵沉默之后,我讪讪地开口,结束了这个诡异的谈话。 ――连闵京也认不出这个假苗恩。所有人都认不出这个假苗恩,只除了我。 这玩笑,是不是有些开过头了? 一场议事下来,我的脑袋昏昏沉沉,只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极了。直到所有人都抬脚往外出,我才惊觉出另一个异常来。 林照溪转身欲走的时候,我抓住了他的手腕。他这些日子养尊处优,皮肤也更加细致,抓在手里滑得仿佛随时都会溜走一般。“儒易呢?”我看向那个空空的位子,抓着的他的手下意识越收越紧,连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君阁老?”他也随着我的目光落在那个位子,想了一会儿才无奈地道,“君阁老已经许久没见过了。” 尚未走出去的灵图忽然停住脚步,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道:“……儒易啊,他应是在哪个花街柳巷里醉生梦死吧。听说他最近迷上了一个小花魁,天天都缠着人家。唉,若不是看在叔的面子上,这臭小子早该贬回翰林院了。” 我一怔,又去看林照溪。他把手腕从我手中抽出来,朝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时,一个服饰华贵的小人跳上台阶,一头撞进门口灵图的怀里,吊在他的脖子上咯咯笑道:“……太傅!” 太……傅? 我看向那边玩闹的两人。 “蓝阁老若是无事的话,可有闲情来我府上做客?”林照溪忽然道。他拉着身后的白修静,头微微侧着,眼底尽是真诚。这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他真心实意想要请我叙一叙,可我却愣是从他那微小的表情变化中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我不相信这个人。无论是他说的话,还是他做的事。 “不必了,礼部还有事务要忙。”我婉言谢绝道。 他笑起来。 我突然觉得有些窘迫。毕竟礼部是不是事务忙,他可比我要清楚得多。 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道:“那蓝阁老就先去忙吧,忙完了我们再找时间来叙。”说罢拉一拉白修静,伴着他扬长而去。白修静在他们转身的空隙忽然向我看来,悄悄地朝我摇了摇头。 是叫我不要去找他们的意思吗?我站在原地琢磨了半晌,一头雾水。 一只小手忽然抱住了我的腿,身后探出个小小的脑袋来。“舅舅!”歌白甜甜地朝我唤道。 我便弯身把他抱起来。歌白这些日子已经长大许多,口齿也愈发伶俐,说话的声音如同珠落玉盘,听得人实在心旷神怡;他的眉眼也长开了许多,和雅歌出奇得相似,倒是没什么地方像闵京的。 男孩子生成这副模样,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我摸摸他的脑袋,开始盘算着要不要请皇上弄个武师来给他筑下基。 灵图在一旁站着。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看歌白的表情很是复杂,脸上的笑颇有些不是滋味。“灵图?”我试探着唤他。他回过神来,把不知遗落到哪里的目光收回来,抱起歌白道:“皇子殿下,我们回书房去画画好不好?”歌白不舍地看着我,咬着手指想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 他们两人的脑袋挨得很近。早晨的日光从外面打在他们的脸庞上,那一瞬间我居然觉得,他们竟是十分相像。 几个宫女簇拥着他们走了。我站在原地摇了摇头,暗笑自己怎么会有那么荒唐的想法。 …… 我回到礼部,这里还是一如从前,连摆设都不曾变过许多。几个郎中和主事是生面孔,见了我也没什么好脸色,个个绷着棺材脸走来走去,做着自己分内的事。 我本来想找些事做,谁知林照溪实在是把朝里的一切事务都打点得很好,根本没有我画蛇添足的地方。 其实单凭治国之能来讲,他或许比闵京更适合当皇帝,若真有一天他坐上皇位,对这天下也应是好的。想到这里我又有些愧疚,合了手里的册子,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闵京的江山,终究还是在我眼前渐渐覆灭,而这其中竟也有我的推波助澜。 朝中人人都知道林照溪才是皇帝,却没有一个人对此感到不妥。林照溪,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如今这朝中的大臣,看似最有地位的是我,实际上最没地位的也是我。 待我顶着面上的温暖睁开眼睛时,日头已经偏西了。 我穿着常服走在京中的街巷,在人群中目无焦距地穿梭,双脚不知何故,走着走着竟走到了林照溪的府上。 门口的小童像是早就料到我的到来,二话不说地把我请了进去,连踌躇的时间都没有给出分毫。我有些踉跄地随他进去,抬眼便望见林照溪悠闲地坐在浑圆的檀木窗边,一边欣赏着窗外的花台水榭,一边摆弄着面前黑白交错的棋子,身边的茶壶冒着袅袅的水汽,衬着那一双眉眼分外妖异。 他的衣衫十分轻薄,发丝上也带着水珠,在那暖红的夕阳下竟恍如仙人。 白修静在他面前跪着,身影长长地拉在我的脚下。 这场面看起来着实可笑。白修静就像一个不听娘亲告诫跑出去玩耍、回来后被罚跪的孩童一般,而林照溪就是那个狠心的娘亲。 “起来吧修静。”林照溪终于开了口,转过身来倚在窗栏上道,“你玉烟哥哥来了。” 白修静一惊,许是看到了我走近的身影,急切地想要站起来,却不想膝盖一软,又重重地跌了回去。看到他摔倒的时候我并未多想,顺手想要拉他一把,却被他一并压倒在了地上,只得尴尬地笑笑,扶着他的肩膀等他站起来。 林照溪看着我们两人的动作,随即冷笑一声。“蓝阁老,太阳就快落山了,趁着昏鸦还未归巢,我们可得好好招待你一下。”他说着便懒洋洋地起身,吩咐下人们去准备酒食。 白修静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转身就想随着那些侍人出去,却被林照溪一把揽住腰身,扣在两腿之间抱在怀里,当着我的面吻了上去。“唔……”白修静惊恐地推拒着,奈何还是被他制住双手,被迫和他深入地交吻。 林照溪好像有意让我看清他的动作,殷红的舌尖在那白皙的下颚上留下几缕湿润,又轻舔着他红润的下唇,顺着那唇瓣上的细纹滑进了他的口腔。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 侍人们纷纷端来了精致的菜肴,屋内的光线也随着夕阳的沉落暗了下来。林照溪摆好一盏莲花样的灯烛,在灯火的另一旁支着下巴看我,陷在阴影中的五官恍若鬼魅。白修静安静地被他抱在怀里,由一开始的抗拒再到木然,仿佛已经失去了魂魄。 林照溪喝了一口无色的酒,撑开白修静的唇瓣将它们尽数灌进去。白修静的喉结轻颤,顺从地咽下,双颊已满是酡红。 看着都和我有过那种关系的两人这般作为,我的心头隐约有些复杂的情绪。“蓝阁老,您怎么不吃呢?”林照溪说着给我夹了一块珍珠鸡。不知是有意无意,他胸前的衣襟随着手臂的动作散了开来,里面的景色在灯火下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我面前,带着一种异样的风情。 “你是不是在担心闵京?”他吮着自己沾了油的手指,忽然道。 我垂下眼睛,实在无力去回话。 “闵京这样过的很好不是么?”他把脑袋枕在白修静的肩上,居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替他掌管国家大事,替他夷平张王余孽,替他制定长远之计,而他只需要坐在那个位子上即可,既能少白一些头发,还能与你做一对自由自在的情深伉俪,你到底是在不满哪一点?” 这话,讲得着实有理;而我的愧疚,并不会为此而减少半分。 林照溪在跳跃的灯火下看了我一会儿,突然道:“玉烟,你喜欢闵京吗?” 我皱眉:“别这样叫我。” 这句话,似曾相识。 “哦,玉烟似乎是你那个好兄弟季勋才能叫的。”他委屈地抱紧怀里的白修静,又狡黠一笑,“那我就叫你……烟儿如何?” …… 他绝对是故意的。 他什么都知道。 我按捺住想要掀桌走人的冲动,问道:“苗恩在哪儿?” 林照溪眉心一蹙,似乎很不满意我把话头转得这样快,状似头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角,道:“苗恩不就是在宫中吗?没想到蓝阁老您不但脑瓜不好使,眼神也不怎么好使。” 听罢,我嘴角一撇。 “……放心吧,苗恩没死。”他收起那无辜的眼神,淡然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一点。至于是送去妓馆当了龟奴,还是送到牢中当了蒲团,就不得而知了。” 我站起身道:“你……!” “我好狠,对不对?”他的衣衫有些凌乱,手在白修静的下身揉弄着,抬起那张似清纯似妖异的脸看着我,任凭白修静在他怀里压抑地喘息。“你还没见过更狠的。”他的动作骤然停止,冷声道。 我平静了下来。“什么是更狠的?” 他突然扇了怀中的白修静一耳光,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随手扒光了他的衣物。 “若我当着你的面上了个小贱人,狠不狠?” 作者有话要说: ☆、82 他说着仰头看我,眸中的阴冷竟是那样真切。 白修静着实恍惚了一会儿,回过神的时候慌忙把自己落在地上的衣物捡起来,胡乱地遮挡住自己的身体,低着头就想往外逃。林照溪眯起眼睛,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撑在他的身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怎么,在你玉烟哥哥面前赤身裸体,不是你最喜欢的事么?”林照溪一边笑,一边缓缓地收手,“被除了他以外的人插,你就这么不情愿?” 他踩在白修静的胸口,坐下来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酒,盈盈的双眼望着我,似是娇嗔地道:“蓝玉烟,你不妨来说说,是他上起来爽快,还是我上起来爽快?” 我的身子倏然变得僵直。 “当然是我上起来爽快。”他微笑着自己答了,执着酒壶朝我走来。“因为就算是在床上,我也相当的狠。” 他的双手撑在我的大腿上,仰头把口中的酒尽数渡到我的嘴里;我本想推拒,奈何不知被他摸索到了哪个穴位,点得我浑身酥软,动弹不得。 那灵活的舌尖肆意地扫过我的上颚,溢出来的酒水顺着他的唇角流至锁骨,滴在那挺立的乳头上。他仰头用手背抹了抹唇,用一种软媚的眼神观察着我的神情,然后走到白修静身边,弯身覆了上去。 白修静挨了一耳光,又被他那一下踹得不轻,此时连呼出的气息都是虚的。他动了动垂落在身侧的手臂,却是再无一点力气,只得任由林照溪将他的亵裤拽了下来,露出那光洁的下身。 林照溪握上那根软软的粉茎,用食指磨蹭起了它的顶端,时不时搓弄一下那尾端缀着的双丸,好似那是顶顶有趣的玩物。 白修静并无一丝反应,呆呆的,像块木头一样。 林照溪清眉一挑,余光瞥着我,然后慢慢地低头,在那上面用舌尖扫了一下。看着那殷红的软物滑在粉色的柱身上,我莫名地胸腔一滞,渐渐感到有热潮在体内弥漫开来。 白修静终于有了反应,可发出的呻吟却是低低的,像极了啜泣。 林照溪解开自己的腰带,将那早已挺立起来的分身放了出来,与白修静的抵在一起,重而缓慢地摩擦起来。他身下那物的色泽较白修静深一些,可似乎也要光滑一些,顶端的褶皱洁净而柔软,渗出的白液把蘑菇状的顶端点缀得十分淫|靡。 当他摸索到白修静的股间时,白修静挣扎地向后退缩,惶然道:“你……你要做什么……”林照溪仍是瞥着我,一手在那上开拓着,语气轻柔地道:“上你呀……” “不行,不行!”白修静拍开他的手,艳红的紧紧地收缩着,不给他半分侵入的余地。 林照溪皱皱眉,一手刚要往他的后颈劈去,转眼看到我满脸通红的样子,又了然微笑起来。“你的玉烟哥哥有些忍不住了,去帮帮他如何?”他附在白修静耳边轻声道,随手指了指一旁坐着的我。 白修静羞怯地看我一眼,似乎有些犹豫,垂着眼睛思索了半晌,还是吃力地撑起身,慢慢朝我挪过来。 我只得眼睁睁看着白修静扒下我的裤子,专注地用口舌侍弄了起来。他伏在我的腿间,渐渐放松了自己的身体;而林照溪则趁机分开他的臀瓣,在软下来的处按揉着,将自己高耸着的分身对准了那里。 “若我当着你的面上了这个小贱人,狠不狠?”他又轻声重复了之前的话,伏在白修静的背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抬眼望着我,“你是会嫉妒我,还是会嫉妒他?” 感受到自己股间的异物,白修静忽然停下动作,眼神有些空洞。 “修静,放松……”林照溪在他耳边低低地唤着,扶着他的双肩就想深入进去…… 灯火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我眼前的身影一掠,随着一声巨响,林照溪的身子倒了下去。 白修静手中拿着一个小瓷盘,正怔怔地看着地上倒着的林照溪。只沉默了一会儿,他便慌张地站起来,不知所措地看向我,漆黑的眸子里泛着水雾,看上去无助而可怜。 我扫了一眼双目紧闭的林照溪,嘶哑地开口道:“给我……解开穴道……”白修静这才醒悟过来,脸红地把我的裤子提上去,又不知摸索到哪个地方,终于释放了我的手脚。 我一边舒展着腰身,一边打量着地上躺着的某人。林照溪显然没想到白修静在那等情况下还能袭击自己,并没有做丝毫防备,这一下着实挨得不轻,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了。 白修静跪坐在地上低着头,垂落的长发掩盖了所有的情绪。我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头。 弯下身扶起林照溪,我往他脑后一摸,竟是一手的鲜血。“你……”我骇然道。 白修静看着那不断滴落的鲜血,脸上呈现出一种极恐怖的色彩。 我抱起林照溪冲了出去。 …… 好不容易止住了血,抱着头上缠好白纱的林照溪回来时,白修静正默默地坐在酒桌前,眼神就似之前那般空洞。他给自己斟上酒,不言不语地淡淡饮着,余光不曾扫过我一眼。 我看着怀里的人,突然有些隐隐的担忧。“他醒来之后会怎么对你?”我问白修静。 我心知林照溪绝不是一个愿意容忍的人。一次两次,他也许会念在儿时的情分上原谅白修静,只稍作惩戒;可这次,我不知道他醒来后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不知道。”白修静站起身朝我们走来,仿佛就如破罐子破摔一般,手慢慢地放到了林照溪的脖子上。 我退后一步,朝他摇了摇头。 ――其实此时,我并非没有杀掉林照溪的念头。 若是杀了林照溪,朝中的新秀党便会失去首席,闵京的皇权就会得以稳固,白修静不必再受他的桎梏,我也会少一个揪心的物件。他现在正在昏迷,或许也是唯一一次在我面前这么毫无防备了,若是这次放弃,日后再找时机,实在太难。 可是杀了他,我不知道尚在娘体内作祟的蛊虫是否仍能存活;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心如此希望。 夜里我便宿在这儿,揽着身旁昏睡的林照溪,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红色的床帐。这里实在过于熟悉,仿佛是我多次流连的梦境。 京中正是多雨时节。原本星辰清朗的夜空,渐渐被一团乌云所笼罩,雨水不多时就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顺着屋檐不断地流淌,一直流到我的眼底。 一道白色的闪电自空中劈下,将屋内的一双人影骤然照亮。 “你要做什么?”我平静地问着趴在自己身上的林照溪。 林照溪秀美的头颅上仍包裹着厚厚的白纱,上面隐约透出一抹暗红,脸庞在闪电的照耀下凄白而阴森。他自袖中拿出一把细长的小刀,慢慢地抵在我的鼻梁上,双眼对上我的目光,幽幽道:“……杀了你。” 又一道闪电劈下来,在锐利的刀刃上掠出一道银色的光芒。 我的呼吸不由得放慢了下来,身子也微微下陷,使自己的脸庞避开他那随时都会溅出血花的刀刃。 林照溪食指一勾,那把闪着寒光的物什便被他收了回去,也不知是收在哪个地方,居然没有看出半点痕迹。他的手在空中如同鬼魅般轻扬着,渐渐攀上我的胸膛,挑开了那里的一片衣襟。“做完这一次,就杀了你。”他的笑声像银铃,也像丧钟。 我感受到他那湿热的舌尖在我胸膛上肆虐,与他冰凉的唇瓣一起交替着轻啄,冷和热的差异十分分明;这种被强迫的快感让我的视野有些模糊,身体也在不知不觉地放松。几乎是很轻易的,我的下体就被那湿润又温暖的内壁紧紧包围了起来。 他撑在我身上,就像以往那无数个放荡又淫|靡的夜晚一般,张开双腿在粗大的柱身上妖媚又撩人地律动着,内壁微微收缩,找寻着那个使自己愉悦的一点。 当他呻吟着达到高潮时,头上的白纱也随之散落了下来,缕缕血迹渗在他的额角,看起来当真如同索命艳鬼。 他抽出那把小刀,坐在我的胯骨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的胸膛,好像在思索着先要剖开哪一部分,来进行一场雨夜的虐杀。 ――死吗? 我并不怕死。 因为打从很久以前,我的魂魄就随着另一个人的死彻底湮灭,再也不见;而余下的日子,都不过是在苟延残喘,与死无异。 然而,我并不想这么可悲可笑地了结在林照溪手里。“若你杀了我,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我在黑夜中平静地看着他,握住了他那紧攥着小刀的手。 “他们?谁?”他不以为然地道,“闵京?燕柳?闵兰?还是已经变成鬼的闵玉和白水莲?” 那道银光被抛出了一个弧度,屋子里漆黑的某处角落响起瓷器破碎的声音。林照溪捂住自己的嘴巴,突然剧烈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实在太可怖,那浓烈的嘲讽快要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蓝玉烟,你真以为自己是人见人爱么?”他忽然俯下身,在我耳旁轻声道。 …… 若是时光可以倒流,我倒真希望此时的自己,能紧紧地捂上耳朵。 林照溪的声音很轻,其中还夹杂着窗外轰隆隆的雷声和雨声,可在这寂静的屋中,实在是刺耳极了。 “我告诉你,你只不过是闵玉幼时为争夺皇位在蓝家埋下的一颗棋子,为了让自己日后得到足够多的官家支持,拉拢以蓝家为首的中立党,他可真是牺牲不少;临终前唤你的名字?呵呵,你倒是不知道,他在晋地有个相好,名唤雨燕,他那时唤的不是烟儿,而是燕儿……” “你的水莲,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还和别的男人通奸,而你这个老实人却一直被他蒙在鼓里,跳河也不过是因为你对他太好,令他心存愧疚罢了!” 他嘴角的嗤意是那样分明,看向我的目光又是同情又是不屑。 “你的闵兰,即使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把自己对兄长的孽情转移到你身上,强迫用喜欢来补偿你多年来的照顾而已。你以为他离开你是为了什么?不让你痛苦?笑话!强迫自己委身于你,痛苦的是他!” “还有你的燕柳,他勾引你是因为对情事的好奇,伴在你身边不过是贪恋寻常人的体温,因为你娘的恩情而对自己进行催眠罢了。” “哦,还有你那个单纯的小舅舅,见风使舵的本领可不是一般的强。小时候总把你当个奴隶使唤,怎么长大就开悟了?还不是看中了你内阁首辅的位子!你离京的这些日子他夜夜笙歌,哪里想起你的半分影子!你不如去查查他做阁老以来,究竟贪了国库多少银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轻而缓慢地接着道: “至于闵京,哈哈哈哈……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他从小就只能通过男人捅后面来勃起,连干自己的妃子时也得让后面的男人干着自己才行,连差点上了你的那次屁眼里也插着玉势!操过他的男人比半个京城的人都多!你的好兄弟季勋,假太监苗恩,甚至那个自以为清清白白的宋灵图,都曾是他的恩客!他喜欢你,想得到你,不过是相中你那传闻中令人欲仙欲死的本事罢了!” 到最后,他高声笑了起来,满足地欣赏着我几乎没了任何情绪的脸庞。 “至于什么春生之流,都不过是被你操出感情罢了。”他笑够了便抿起嘴,同情地看着我道,“这些,你都不知道;而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喜欢被你操,不代表喜欢你。” “蓝玉烟,从头到尾,都只是你在自作多情而已!”他捧起我的脸,尖细的指甲在上面划着,狠狠地道,“你所有的价值都在床上。所以即使我划破你的脸,也不会有人因此而嫌弃你。” 窗外,雨声已经停了。我再没了一丝气力,只得看着他道:“你……” “我当然也不会嫌弃你!”他伏在我的胸膛上深吸了一口气,搂住我的腰道,“你走的这些日子我找了许多男人,没有一个能在床上比过你。” …… 我的视野再次模糊起来。 “玉烟……”他唤我,身子又一次滑下,迫使我和他交融在一起。 他的动作没有因为头上的伤而有一丝停滞,娴熟地拉起我的手,让我在他的身子上游走。 “……方才我是骗你的。”他托起我的脸颊,眼眸垂了下来,淡淡道,“我没有找过其他人,一直没有;至多自己弄过两下,从未近过别人的身子。你是妒了吗?” 看着自己眼前这个变化诡谲的人,我只觉得头痛欲裂。 “我不相信你。”我阖上了眼,“你喜欢骗人。我的小七,从来不骗人。” …… 林照溪怔怔道:“是啊,我喜欢骗人。从小就喜欢。不骗人,我怎么在那充斥着阴谋和污秽的深宫里活下去?不骗人,我怎么带着修静在那弱肉强食的草原上生存下去?” “我对你说的所有话,你都可以当成假话,还过你以前左拥右抱的神仙日子去。” “下面的这句,你信也可以,不信也罢。”他忽然跪坐起来,认真地直视着我道,“从始至终,我的修静都爱着你,无条件的、一直的爱。” “因为我的修静爱你,所以我也想试着爱你。” 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可是为什么……他为了你……要杀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83 一声闷雷炸起,暴雨又一次猛烈地倾盆而下。屋内如同白昼,阴惨惨的影子跪立在我面前,被不断流淌的眼泪打湿成了一个水人。 他说的所有话,我都辨不得真假。 可他此时这悲哀的神情,却是十分地真切。 我将他揽到怀里,什么话也没有说,心中静如止水。他的指甲在我散落的衣衫上划了两下,身子也微微颤抖着,最终还是平静下来,靠在我肩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白修静怔怔地站在门外,发梢和衣摆都在不住地淌水,苍白的嘴唇轻轻翕动着,双眼直直地朝我们看来。 天色已经亮了,微光透过雨水洒进屋里,照在我们依偎着的两人身上。林照溪收起了平时那充满诡谋的爪牙,睡容静谧而美丽,偎在我怀里就像一个可人的妻子。 白修静默默地在那里看了我们许久,然后拧了拧自己淌水的衣袖,转身便要合上门。 “修静……”我喑哑地开口唤他,“过来。” 他回过头,似是不解般望着我。他浑身都是湿漉漉的,连眼睛也是湿漉漉的,身形在清幽的晨光中愈发显得瘦小。 在我的注视下,他还是慢慢地走了过来,目光落在一旁的林照溪身上,又很快收了回去。“方才淋了雨?”我抬手摸摸他的腰际,果然湿得透彻;于是我解开他的腰带,将他的湿衣都除了下来。 他有些慌张,僵硬地任我动作着,眼底的疑惑越来越深。我用自己干燥的里衣给他擦了擦身,伸手一捞,就把他揽入了怀中。 他惊讶地看我,下一刻却放松下来,更紧密地和我贴在了一起。 我的手在他身上游走着,很快就驱走了雨水的寒意,掌心散发的热度使他的身体温暖起来。 林照溪还在睡着,并没有因为我的动作而惊动半分。我一边抱着一个,两人的身体都是柔软而舒适;我半闭着眼睛,好像回到了以前燕柳和闵兰都在的时候。 这时,我看着窗外的天色,忽然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似乎该上朝了…… 不过就凭林照溪那骗过满朝文武的本事,还有闵京现在形如傀儡的状况,上不上朝又有什么所谓呢。 “不要相信他说的话。”白修静忽然困倦地睁开眼睛,看看我身体另一侧的林照溪,在我耳边呢喃着说道,“……都是假的。” 我点点头,侧头吻了一下他苍白的唇。 是真是假,半真半假,我心中有数。 …… 回到尚书府,我隐隐地就在巷子里听到几声女子的娇吟,在这一片雨后的寂静中显得尤其突兀。起初我以为是哪户人家娶的新妇,可一直走到大门口,这声音都没有减小半分,反而有愈发清晰的趋势,我的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 府里的杂工见到我时长大了一张嘴,像是没料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我扫了一眼院中发出声响的屋子,问道:“里面的是谁?” 杂工捡起地上的锄头,为难地看着那里,支支吾吾道:“君、君少爷,和……” “和?” “老爷您自个儿去看看就知道了。”杂工哭丧着脸。 我揉揉额角,叹了口气走到那屋前,抬手敲了敲门道:“儒易。” 里面的声音骤然一停,随即是衣料摩擦的簌簌声;一阵慌乱的动静过后,门悄悄地打开一条缝,儒易的小脸从中畏畏缩缩地探了出来,见到我后顿时睁大了眼,无措道:“叔……” 我走进去,被那空中弥漫的香脂味熏得打了个喷嚏,坐下来倒杯清茶润润嗓,也没功夫去理会屏风下露出的那双金莲小脚,打量着儒易道:“这么些日子不见,倒是胖了不少。” 他模糊地应了一声,还是一副紧张的样子。 “怎么还在我府上待着?”我看着周围的陈设,已经全然被他替换成了自己的喜好,看得出有段时日了。想到君家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我不禁有些头疼。“莫非老爷子还在跟你怄气?” 儒易颇为不安地看了一眼屏风,搓着手道:“反正我……不想回去……” 也是,在老爷子眼皮底下跟不清不白的青楼女子如此这般,还不得被他打断了腿。我颇为理解地点点头,又道:“知赏这些日子可有回来过?”儒易摇头:“没,那丫头连个信都没托人捎过。” 气氛就这么冷了下来。 儒易的神色十分焦躁,像是迫切地想要赶我出门,让他善后;于是我更加悠然起来,不紧不慢地欣赏着他青一阵红一阵的小脸。 “儒易啊……”我看着他缓缓道,“与你同年的翰林们都有好几个当爹了,你看着他们,就不妒吗?” 他含糊地敷衍了几句,我又道:“让你成家,你肯定又是不愿;不如这样,若你实在喜欢那个花魁,娶回家做个妾也无妨,老爷子那边我替你讲。” 儒易一呆:“花魁?” 这小子,还跟我装傻。 罢,我也不拆穿他,就这么悠然地和他对视着,看谁耗得过谁。 儒易震惊地盯着我,似在纳闷着我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他在我面前挣扎半晌,终于败下阵来,嘟囔道:“……我才不要娶她。” 屏风后的小脚躲了一下,他赶紧直起身,凑过来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配合地挪开视线,点着桌子叹气道:“不娶她,你就赶紧在朝里寻个官家的清白姑娘娶了,少让老人家操心。你爹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一个闺女在江湖折腾,大半辈子都让他不得安心,唯一一个小儿子还不肯乖乖听话,若你是他,心凉不心凉?” 儒易听罢不知哪根神经抽了一下,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居然梗着头问道:“只能娶姑娘?” “不然哪?”我一翻白眼,“莫非你还想娶我不成?” 长久的寂静。 “你要是愿意嫁,我就娶。”儒易淡淡道。 我僵硬了。屏风后的那双小脚也僵硬了。 …… 把那间弥漫着香脂气味的屋子留给儒易善后,我起身匆匆入了宫。 并不是去见闵京。在听完林照溪那一席话后,我的心中已然结了疙瘩;而此时的我分明地意识到,有个人是知道真相的。 一路朝端敬殿里走,路上的太监宫女见到我便殷殷地行个礼,依然忙活他们的。明明是大臣们不可踏入的地界,却无一人阻拦,也无一人弹劾我越矩。 歌白从雅歌那里接出来,已作为太子的候选培养了起来,每天都有不同的翰林、学士在这里出入,教授他帝王之姿、御臣之术;当然,课也是林照溪给排的,将来歌白当不当太子,那也是他说了算。 我先去看了看那个孩子,他仍是小小的,被宫女悉心照料着,见到我时居然也能高兴地笑笑,实在可爱极了;我本来欣慰地想要抱一抱他,却在胳膊抬起的瞬间倏然一愣,觉得哪里有点异样。 ――为什么我的儿子要养在深宫里? 我在殿与殿、墙与墙之间穿梭着,心头的沉重始终挥之不去。 到了歌白的宫殿,闵京不在,陪伴着他的却是灵图。 歌白正在认真地学写字,握着毛笔的小手有些轻颤;灵图在旁边耐心地矫正他,神态十分温和。我看着他们两人在凉凉的白玉砖上投下来的影子,那轮廓竟是出奇得相似。 这似乎隐隐印证了我之前的一个荒唐念头。 见门口的小太监并没有阻拦的意思,我便轻轻踏了进去,看着自己的黑色的影子越过灵图的后背,开口道:“灵儿。” 歌白抬起头,见来者是我十分兴奋,丢下毛笔就想朝我扑来,却被灵图硬生生拦住,一个眼神飞过去,只得蔫蔫地坐下来接着练字。灵图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便背着手慢慢朝殿外走,我也跟在他的身后,心头有些复杂。对于将要来临的真相,我不可避免的会有那么一丝恐慌。 当灵图终于呼出一口气,用坦然的眼神看着我时,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歌白是不是你的孩子?” “是。”他答得很快,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这个字就像惊雷一般,在我尚且混沌的脑海里炸开一个巨大的漩涡。灵图,他是什么时候和雅歌…… 待我反应过来时,嘴角已经挂上了苦笑。“闵京知道这事吗?”我问他。 他摇摇头,合起两袖涩然笑着,脸上的苦意并不比我少上分毫。 闵氏皇朝这一代仅有的两个皇子,居然都不是皇帝的亲生子。这事若是传出去,该遭到天下怎样的耻笑?闵京若是知道,又该作何感想? 想到林照溪昨夜的话,一些事的轮廓开始在我的脑袋里慢慢成形。“你和闵京……”我艰难地开口,眼前有些发黑,忙扶着身边的柱子才勉强站稳了些。“就是你想象的那样。”灵图低着头,无奈地轻笑两声,继而抬头看着我,“是林照溪吧。林照溪对你说了什么?” 一旦那半真不假的话得到确认,我忽然觉得有些无力。灵图,他的确是个局中人;而我始终被蒙在鼓里,像个笑话一般。沉默了一会儿,我终是开口,把林照溪的话前前后后地讲给了他。 灵图听罢皱皱眉,道:“你相信他的话?” “……” “也有相信的地方吧。”灵图扫了我一眼,“他说的话的确真假掺半。至少在我看来,晋王是真心爱你;闵兰对你也确乎有情。……至于其他的,其实叔你也早就明白吧?” 我沉默不语。 …… 几个小太监步履温吞地自不远处经过,我看着他们,忽然道:“苗恩在哪儿?” 他知道得这么多,不可能不知晓苗恩被调包的事;依他眼底的这分清明来看,应是早就知道了。可他却跟朝中的大多数臣子一样,佯装不知道。 “苗恩没死,也没被送去妓馆。他失踪了。”灵图平静地道,“他失踪前把印留了下来,用那一块印,来换闵京的命。可他着实有点天真了,就算林照溪答应他拿出印可以放过闵京,也没说不会折腾他。” “如今那个苗公公只是摆设而已,除了稀里糊涂的闵京,谁都知道那不是苗恩,可谁都得顺着林照溪的意思,以为那是苗恩。叔,这辈子你惹上林照溪,还真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没了说下去的兴致。 林照溪的朝廷,说得再多也没有用。 得知苗恩没有出事时我着实放心了许多,想到闵京却又是一根隐隐的刺。我看着灵图的侧影,道:“你之前所说的对不起我的事……” “正是我和闵京的事。”灵图回过头来看我,双眼就像一潭死湖,“叔,你想知道吗?我可以原原本本地解释给你听。” 我摇头道:“不想。” 他吃惊地看着我。 …… 我是真的不想知道。 人这一生这么长,身边人的故事加起来远比自己的要多上许多,我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那一部分,就没有理由再接着问下去。 我并没有什么好奇心,也知道灵图是痛苦的;正因为如此,我并不想揭开他的疮疤。 “如此也好。”灵图松了一口气,看上去好像有点失落,“……我对不起你,但是没有对不起闵京,也没有对不起蓝雅歌。”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叹气道,“你最对不起的人,是容儿。” 灵图的身子震了一下,随即双肩抖动起来,好似在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我知道。”抬起头时,他的表情又回归了淡然,“所以我已经没资格再和他在一起了。” “容儿还好吗?”“……还好。” 我没有问他容渊现在的下落,也不打算去问他那些日子的经历,想了想只是道:“以后打算如何?” “如何?”他朝殿内看了一眼,原本凉薄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些温情,“助我的儿子登上帝位,然后孤苦……终老。” …… 灵图转身轻飘飘地进了殿,临走前留下一句话: “叔,你听我一句,趁早逃吧,离林照溪越远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 ☆、84 看着灵图有些寂寥的背影,我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终于感到了些难过。 ――不是为自己。 这些年来我连生死都看得颇为淡泊,自然不会在乎这似真似假的种种,可灵图,他还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也没有足够多的成熟阅历,让他一人去承受那些所谓的真相,似乎有些残忍。 不想揭开他的疮疤是一回事,心底的自私又是一回事。 我独自一人靠在假山边,远远地看着湖水里的锦鲤在一束束水流中蹦跳着穿梭,把泛起的涟漪荡到湖岸边来。 林照溪道闵京自小就不举,只能通过男人刺激后庭来□,在和妃子行房时也必须如此。若这是真的,那朝中俊俏的年轻人被他看上,也不足为奇。 这么说,灵图应是在我出使高丽时就和他有了那种关系,并且还和雅歌有了私情。 大皇子不是闵京的孩子,若是张太后还在世,一定会张狂地笑出来吧。我想去见一见雅歌,又觉得没这个必要。她当初仓皇逃出宫时并没有把这事告知于我,或许在她心里,我从来就不是个值得信任的兄长。 灵图啊,你是怎么在那样的纠葛下,还能在我和深爱着你的容渊面前,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你帮林照溪颠覆闵京的江山,也是因为想报复这被逼迫的耻辱么? 容渊呢?容渊他在哪儿?他原谅你了吗? 我不由得开始头疼。 想一想,这些年来我庸碌无为,从不为自己考量半分,仅有的几次头疼,也似乎都是为了外人。 抬头看看天色,这个时候闵京应该正在他的养心殿里休息。我踌躇半晌,还是朝着那里走去。 当初和闵京在一起时,我的确感到他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可他一直不说,我做臣子的又怎敢去唐突。第一次行那事时我就发觉他的身体对男人极为熟悉,后穴也明显有被开拓过的痕迹,可当时的我一直处于受宠若惊的状态,并没有发觉这些异常。 步入养心殿,闵京正难得情闲地拿着笔在一幅几丈长的画卷上勾勒着,俊毅的脸庞显出了几分柔和。 假苗恩正在旁边打着鼾,可闵京却没有斥责他分毫;他画了一会儿就停下笔,目光落在桌上的某处角落。他手边的镇纸旁放着一碗古怪的汤药,浓稠且似血般殷红,老远就能嗅到里面传来的一股异味,可闵京居然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皇上……”我老远地开口道。 闵京瞥我一眼,并未露出惊异之色,放下药碗气定神闲道:“你来了。” 我静默了一会儿,看向那只快要见底的碗,问道:“这药是……” “哦,朕此次草原一行,身体亏损极为严重,这是林阁老给朕养身子的补药。”闵京说着拿起帕子拭拭嘴角,重新拿起了墨笔。 身体亏损极为严重?敢情被阿日善族人养得膘肥体壮的不是他。 看来现在的闵京,已经下意识完全听从林照溪了;这药,怕也不知加的是什么迷惑人心的料。我忍住想弹劾林照溪的冲动,深吸一口气道:“……是什么味道的?” “什么味道?”闵京不以为意道,“药能是什么味道?一些参味罢了。” 我看着那在碗壁上蜿蜒的殷红,“臣……能尝尝么?” 闵京蹙眉看我一眼,像是在奇怪我怎么会提出这种要求。见他没有阻拦,我便端起那只漆黑沉重的碗,想要浅浅地啜一口;谁知还未送至嘴边,我就被那苦辣的味道熏红了眼。忍住这分难受咽了一口进肚,一股酸腐之气蹿升至胸肺间,喉咙也开始微微地刺痛。 这药,绝对是有问题的。 闵京浑然不觉,仍坐下来摆弄着自己面前那幅长长的画卷,嘴角隐约含有笑意。我看着他,恍然间觉得有些无措。 救闵京?我做不到。 我清楚自己的斤两,别说是和林照溪抗,连自保的能力都尚且没有。很久以前,在我答应林照溪不阻碍他的计划时,就早已料到这一天的到来。 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或许我应该像灵图所说的那样,不再理会这些事,独自逃出去,离林照溪越远越好。 “皇上,还是别喝了。”我放下还留有些残液的药碗,尽可能诚恳地道,“凡药三分毒,您的身子很康健,实在不必多此一举。” 闵京停笔,挑眉看了看我,对着那打鼾的胖太监道:“苗恩,把这剩下的药端走。”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闵京还未完全丧失神志,我的话,还是能听进一些的。 “你来看看。”胖太监走后,闵京忽然起身,示意我低头去看那幅已经基本完工的肖像。 那画上是一个俊朗的男子,身着仙袍般的服饰,五官绘得极富神韵,不似闵京,也不似其他的什么人。“朕画的你,像么?”他浅浅地笑道。 …… 原来我在闵京眼里,竟是如此的形象吗? 我忽然有些鼻子发酸。 那他,对我可有半分真情? 我并不知道什么叫有情,什么叫无情;然而说句大不敬的,或许此时的闵京,和以前那些因为云雨之事喜欢上我的小倌差不多。 他的手已经搭上了我的胳膊,眼底的含义不言而喻。 沉默了半晌后,我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道:“……皇上,臣想成家了。” …… 我不知道自己和闵京的关系还能持续多久,也可能是自己因着之前林照溪的话,对他生了些隔阂;胸口的石头愈发沉重,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再不斩断这复杂的情,苦的是我们两人。 我和闵京,果然是以君臣之礼相待比较好;床笫间的这份牵连,实在太薄太弱。 “成家?”闵京所有闲适的好心情,都在听到这句话时一扫而光。他拧起眉,口气变得危险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定了定神,也没有理会自己额角渗出的汗水,缓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缓道:“臣已三十有余,家中尚无一房妻妾,这于内于外都不怎么好看,是该娶个贤妇来打理一下了……” 我知道自己的此番作为是有多么突兀,也知道这话实在漏洞百出、牵强得很,然而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我只得紧张地低着头,双手攥着袖子。 我已是做好了遭受惩处的准备,哪怕他大怒之下叫锦衣卫来将我杖毙,也只得就此认了。 闵京的双肩原本还有些轻微的颤抖,却在听完之后平静了下来。“那琼儿呢?”他淡然道。 我闻言深深俯首:“臣想让他认祖归宗。” “你要把他领走?”闵京冷笑一声,“蓝玉烟,你可别忘了,那是朕的二皇子!” …… 我早就该知道,让自己的妃子来为我留后,把我蓝家的子嗣录进他闵家的玉牒,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想用孩子来牵制住我,而他也的确做到了。 这个时候,只能以推为进。 “琼儿在宫中能成长得如意,是蓝家的福分。”我如是道。 “你……!” 闵京没想到我会决绝至此,盛怒之余也忘了其他的话,难以置信地盯了我半晌,冷笑道,“朕不准。” “……望皇上成全。” “给朕滚!”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了!虽然有点少…… 感谢尹水的地雷!人生中第一个地雷吼吼()~~ ☆、85 …… 闵京生气的时候,除了让眼前的人滚出去,什么多余的话都不会说。 而这也是我所期盼的反应,既不用解释太多,也堪堪免了惩处。所有的顾虑都留给日后,此时的我着实松了一口气。 我依然做我的闲散尚书。内阁的位子,早已易给了林照溪,再站在那里也没有什么用处,我便识相地退了下去,只不过依然挂个大学士的虚名。 儒易自被我发现那日起就和那个花魁断了来往,虽然仍旧不喜上朝,却安分了许多,每天都认真地在府内摆好饭菜等我,偶尔也会看着我失神,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我见尚书府似乎比以前光鲜了许多,许多珠光宝气的器皿是我从未见过的,惊异之余,心底对林照溪说的儒易贪赃之事有了几分计较。 ――我这里,终于也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 虽然我多次向林照溪暗示,希望他制止一下儒易的作为,可他却视而不见,眼底甚至有意味不明的笑意。 也是,国库那么大,不可能单让儒易一个人就吃空了去;他对儒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是依在我的面子上。只要他想,儒易随时可以人头落地。 我不得不畏他。 满朝文武,都在畏他。 我每天看着那些一本正经、上奏禀事的大臣,心里不住地叹气。他们之间不乏有对先帝以及闵京忠心耿耿的人,却都在闵京失踪的那些日子里,纷纷倒向了林照溪。 说他们效忠闵京,倒不如说他们效忠的是闵氏皇朝。若林照溪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他们一定不会这样简单就范;可若林照溪是九皇子的身份,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九皇子啊……没了遗诏,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才使他们相信自己就是九皇子。 在张王两家被彻底打压,或是更早之前,林照溪就已暗渡陈仓。那遗诏的传闻,早暗地里传遍了京城,各种版本的野史层出不穷;闵京身边的锦衣卫,也在不知不觉地换着面皮。 很多我所熟悉的老臣,似乎都变了相貌,有些甚至一夜之间就没了踪影。我每天在这朝廷里出入,只觉得一切都极不真实。 太可怕。 林照溪实在太可怕。 如今他头上的伤已经好了,那晚哭过之后也没有再追究什么,看起来和白修静相安无事,整日处理国事的同时,也常常忙里偷闲地瞥一瞥我,递给我几个极为勾魂的媚眼。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当我在某个傍晚回到府中,和儒易用过饭进到卧房时,两个沐浴得香喷喷的美人已经躺在我的床上互相挑逗起来。一时间,我眼前晃动的、脑海里充斥的,都是他们光裸滑腻的身子,和摩擦在彼此腿间的那两根柔软幼嫩的分|身。 林照溪比以往更加放荡,望着我的眼神很是露骨,毫无遮掩地任我打量着他的周身各处。而白修静也不再羞涩,虽没有他那般毫无顾忌的野媚,却是不再矜持,看向我的目光相当坦然。 他们两个如此明目张胆,甚至已经不屑再对我用药,像是早就料到我不会抗拒这诱惑。 走过去的时候我心里想着,若我默许了这清明的第一晚,也许就当真是跳进火坑了。 ……这之后我发现,林照溪对我的兴趣,比我想象得更加匪夷所思。 然而就这样醉生梦死,也没什么不好。 闵京一天天烦躁起来。在内阁时他的目光经常有意无意地朝我看来,散议时也总是欲言又止,表情看上去很是复杂。 我想他怒归怒,却是没料到我这次竟是认真的。 或许他以为,我那日的作为不过是在向他宣泄自己被冷落多日的不满罢了;如此不知好歹,早晚有一天我会像个失宠的妃子般后悔,来求他恢复以往的宠爱。 我佯装不知。 日子虽然懒散,但也尚能舒心地过活。无事和灵图去喝喝酒,不缅怀往事,只说些悠然的市井杂谈来自欺欺人;闲下心时就琢磨着在宣纸上筛选些有涵义的字,想想那个在端敬殿里住着的孩子该叫什么好。 其实就算再怎么懒散,也总有提心吊胆的时候;比如在夜里,儒易会时不时打着哈欠去上茅房,每当他经过房前时我都会变得无比压抑而警惕,堵上身下美人的嘴,生怕他呻|吟出声。 白修静在听到房门外的动静时相当配合,总能主动地掩住自己的嘴巴;可林照溪却偏要在他挺立的粉茎上不轻不重地捏一把,逼着他忍不住叫出来,再惊慌地看向门口,氤氲着水雾的双眼煞是惹人怜爱。 林照溪定是故意的。打发儒易实在是轻而易举,在他房里燃个安神香就万无一失了;可他这人实在古怪,好像很享受这种随时会被发现的、偷情般的交欢。 “把你的小舅舅也一同叫来如何?”林照溪咬着我的脖子,狡猾地笑道。 “别胡闹!”我拉下他在我后背作祟的双手,赶紧捂上他的嘴,屏气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林照溪眼睛一弯,用膝盖顶在我那处轻轻地研磨起来。我倒抽一口气,捂着他的双手不由得松了半分;他则趁机扬起头,极其娇媚地呻|吟了一声。 “呀……” 脚步声忽然顿住。外面o响了一阵,儒易惺忪的声音颇为疑惑地传进来:“叔,你房里有人吗?” 我忙又掩住林照溪的嘴,一边瞪眼一边故作迷糊地道:“没……我说梦话而已。”儒易着实在外面迟疑了一会儿,但因着他现在并不清醒,也没有怀疑什么,只是打着哈欠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说梦话……唔……我去睡了……” 待脚步声终于消失之后,我刚松了口气,却在下一刻绷直了脊背。 林照溪的手指居然轻轻柔柔地探到了我后面,在那紧致的地方慢慢地打着转,像是对那里无比好奇。“唔,你这里除了闵玉和闵京,应该没别人动过吧?”他眼波流转,窃笑道,“闵京那一次……呵呵……真是好笑……” 我想挣扎,却被他挤在我两腿间的身体压制住了。林照溪的手指还在那处按揉着,露出一副像是发现了宝藏的神情:“唉,若是我也能弄一次……” 我平静下来。“你想干什么?” 这时我才发现林照溪的力气实在大得惊人,钳制住我的双手让我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他在我那里戳了两下,收回手指道:“这里实在娇贵得紧,若不是怕把你弄废了,我才不想委屈自己。”他略有不甘地撑着下巴看我,手指在我胸膛上刮弄着,忽然又道:“不过若是开拓得耐心点,再用些药膏,倒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他凝视着我,双眼逐渐变得迷离起来:“……玉烟,你让我上一次好不好?” 我静静地看着他。 “我前面还没用过哪。”他舔舔唇,直起身来露出下身那濡湿的前端,拉起我的手放在它上面,迫使我去感受那热烫的温度。 他的在我手中轻微地跳动了一下,在掌心里慢慢地摩擦起来,“我的……很小……药也很灵……不会弄痛你的……” 注意到他已经松开了对我的钳制,我抬起另一只手按了按额角,疲惫地道:“不行。” 林照溪停下动作,颇为不满地和我对视着。 “嘁~”他转身滑了下去,股间那处顿时吞进大半我的物什。 …… 揽着林照溪的腰撞击时,一只手忽然搭上了我的后背。 白修静之前承受过一次,本来已经睡了,也不知是何时醒的,就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我们。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伸手触碰我的,见我看他便愣愣地收回来,翻过身去离我们远了些。 似乎在我们三人欢爱时,他总是经常被忽略的那一个。 仿佛林照溪是我的妻,而他是我的妾。 我的胳膊缓缓下落,握住了他垂在腰侧的柔软手掌。 …… …… 次日,闵京终于按捺不住,一大清早就支使了个小太监召我入宫。 我看看两边空空如也的床榻,平静地起身穿衣。被褥和床帐都十分整洁,看不出一点情|事后的痕迹,空气中也没有残留半分淫|靡的味道。 我进去寝宫的时候,着实被自己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闵京衣衫半褪,在那镶金的床栏上摩擦着自己的身体,一身麦色的皮肤被划出一条条红痕,看上去颇有些惊心动魄的美。他蹭了一会儿便喘着气翻过身,结实的臀部露了出来,中间处箍着的玉势也随之轻轻摆动。 他扶着那玉势,像是要自己抽|插两下,却在抬眼时看见了我。 我像木桩子一样在他面前站着,目光尽可能游离在别处,并不理会他那灼热的目光。 “蓝玉烟……”他坐起身,沙哑地开口道。 不得不说,闵京这样的姿态很是动人。我明知自己应该把君臣之礼拿出来,或是再把要成家的话念叨一遍,惶恐推拒;然而帝王的示弱,总是能让人感到愉悦的。 我沉默了半晌,一言不发地上前,把他压倒在了龙榻上。 闵京的眼眸里满是情|欲,不消我动作便把双腿大大地分开,揽着我的脖颈无声地催促着。 他的欲望果真浓烈。我心里有些发凉,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一手探入他的股间,摸索到了玉势的尾端。 见我看那玉势,他便挑起眉道:“怎么,朕没有你,自己弄弄都不行么?” 我将它旋转着轻轻拔出,仔细打量着它被体|液润滑的顶端。凭着多年在小倌馆厮混的经历,我顿时就认出它是被用惯了的物什,少说,也有一些年头;这玉通体圆润细腻,而且大小合适,就算是平时戴着也不会影响什么。 闵京疑惑地看着我,像是在奇怪我为什么还不赶快动作,眉眼间已经有些不耐烦。 我心中微冷,刚想跪下来与闵京彻底撇清,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直起身时,竟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 …… “这针扎下去会怎么样?”混沌间,我听到了闵京着急的声音。 身上不知哪个穴道突然刺痛了一下,我将沉重的眼皮撑开一条缝隙,看到两只苍老的手正在我身上忙活着。一根根银针刺入我的皮肤,老御医的声音也模糊地响起:“……可能会有一段时日不举。” “这怎么行!”闵京吼道。 老御医叹了口气。 这个老御医算是太医院的元老级人物了,闵京十分信任他,因此他知道我和闵京的关系,甚至也知道闵京在下,为此调配了不少补药。 我的嘴角撇出一抹颇为无奈的笑意。现在想想,他指不定还知道闵京其他的什么秘密。 老御医斟酌了一会儿,犹豫道:“皇上,为了蓝尚书的身体着想,忍耐这一段时日是必须的;况且蓝尚书近些日子房事过多,实在不宜再……” “你说什么?!”闵京突然瞪大了眼睛。 老御医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顿时愣在那里,无措地瑟缩着。 我嘴角的笑意更无奈了。他肯定以为我行房的对象是闵京,所以才这么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却不想我这个狗胆包天的居然还敢给皇帝戴绿帽。这下,可算是彻底完了。 算来他也曾救过我一场,我并不怪他,只是觉得有点凄凉。 我蓝玉烟,多少风流子弟闻风丧胆的传奇人物,凭借着身体的资本纵横欢场、所向披靡,自认为不会碰上什么麻烦和挫折,谁知却在三十二岁这一年,被两个妖精给榨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 ☆、86 …… 皇上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我望着牢里黑漆漆的墙壁,低头悠悠地叹了口气。 抬手按揉了几下自己酸痛的腿,我枕在身下的茅草上发呆。本身就没有什么姿色,在朝中又多年碌碌无为,现在唯一有价值的资本还被榨个精光,如今的我于闵京而言,是真真没有任何用处了,原本他一杯毒酒让我了结就可,也不知是念在我身子虚,还是念在以往的情分上,居然径直把我投到牢里了事。 我往四周看了看。这里还算干净整洁,没有什么蛛网老鼠,地上的茅草也是松软干燥,对于一个重犯来说,未免太过舒适。 我想闵京的用意,许是让我在这里好好地反省忏悔一番。 等我的不举之症治好,再接着用么?我幽幽地想。 我说不出自己对闵京究竟是何种感情。什么情什么爱,那是决计不可能的;然而知晓了他以前曾与无数个男子有过云雨之事,我始终无法释怀。 ……原本以为自己着实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谁知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眼前的铁栅栏就被一束火光慢慢地照亮,软底的靴子踏在硬石板上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 “哎呀,闵京真是薄情。”林照溪站在铁栏外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的火把挂在一旁的凹槽中,慢吞吞地从袖中拿出钥匙,打开了眼前那把沉重的锁。 他打量着周围幽暗的景色,轻轻地蹲到我身前来,两手捧起我的脸颊,似是同情似是怜惜地凝视着我道:“就这么把你丢到牢里,他倒是一点不心疼。” 我平静道:“着实是我的罪。皇上罚的,实是轻的。” 林照溪挑着眉,不置可否。“蓝玉烟,莫要告诉我你对闵京有几分情。”他犀利地扫视着我的脸,低声道,“你可想象得出他这样一个骄傲的帝王,自少年时就被形形□的男人置于□肆意蹂躏的场面?” 他冷笑一声:“帝王和男妓,也不过是昼夜之隔。” 说罢他看着我,像是要从我的表情变化中寻觅到什么蛛丝马迹,以此来判断我是否对闵京有情。 我沉默许久,道:“皇上是自愿的吗?”自愿和那些男人…… “你说呢?”林照溪莞尔。 我便不再言语。见我没什么动容,他满意地搂上我的脖子,趴在我的肩膀上呼了口气。相贴的胸膛传来对方稳稳的心跳声,鼻间也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我有些愣怔,双手不由得环住了他的腰。 察觉到他的气息已然有些不稳,我苦笑道:“林阁老,还是免了吧。”轻轻地把他从我身上推开,我拍了拍衣摆上粘着的茅草,道:“在下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几针扎下去,我可得好好做一段时日的蓝下惠了。 林照溪蹙眉盯着我看了半晌,嗤道:“我怎么就看不出你……心有余?” 我无奈地笑笑。 “已经厌烦我了吧?厌烦我和修静了。”他突然叹气,声音轻而飘渺,其中夹杂的情绪也很是莫名。 我想开口说不是,却觉得实在没必要解释些什么。我们三人那样的关系,本就该早早地停止了;而他一个医术高超的药师,只一眼便可以看出我现在的尴尬状况,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些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铁栏边,徘徊了一会儿便站住脚,回头道:“三年。” 我不知所云地抬头看他。 他淡淡道:“我给你三年时间,放你出这京城。三年后你若是不回来,我就放弃帝位安分守己地做个忠臣,为闵京固守江山,你们蓝家和朝廷从此再无半分瓜葛;三年内若你回来,我就废掉闵京自己做皇帝,同时你也再无逃离的可能,一辈子都要待在我和修静的身边。” 我闻言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的儿子,也一并带走,如此一来我便再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你的筹码。”林照溪弯身与我对视着,“――如何?你敢不敢赌?” 三年。 我不知道林照溪打的是什么主意。远离朝廷是我一直以来的夙愿,若就此把我放走,我怎么可能会再回来?可林照溪说这话的语气,仿佛料定了我会在三年内回来一般。 我沉思良久,始终猜不出这其中阴谋。踌躇了一会儿,我道:“雅歌……” 虽然我和雅歌这些年来的关系实在淡薄,可我若是一走,此生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她;想到这里,还是有些不舍。 “你妹妹既然甘愿在这宫中,我便会好好照顾她。”林照溪了然道,“嗯,还有她的儿子,以及她儿子的父亲。他们要待在这里,我就让他们一直待着;他们什么时候想走,我也不会拦着,行头和盘缠都会为他们打点好。” “那我娘……”我还惦记着娘体内的蛊。 他似乎是早就有所准备,听到这话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琥珀状的物什,那竟是以前被他养在身体里的蛊虫。此时那只漂亮的虫子已经被冰冻了起来,在林照溪手中散发着森然的寒气。“我已经将它用千年寒冰封了起来,另一只自那时起就不能作祟,你娘应该早就用内力把它逼出来了。” 话说到这里,我也没什么可要求的了,于是便道:“……好。” “皇上有口谕,蓝阁老,你接旨吧。” 我依言跪下。 林照溪背对着我,将闵京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蓝玉烟,朕疲了,放你去云南折腾几年,莫要丢了朝廷的脸。” 我一愣,随即就明白了。 “臣,遵旨。” 今年开春云南动荡,各土司官互不统属,好好的一块地方竟被割成了一个个小王国,消息颇久以后才传到京城,让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朝廷又掀起了一阵涟漪。 “镇守云南的沐家这一代虽庸碌无能,但仍有压制之力,虽西南有缅军窥伺,但依臣看,尚且不足为惧;得民心者得天下,乃是亘古真理。高祖免除苛税、轻徭役,开朝元勋战胜后迁户入府城,百姓若对草莽缅军不服,他们又能奈何?”消息传来时,林照溪对闵京如此谏道,“云南少数民族众多,而蓝阁老任礼部尚书,广阅各民族风俗,又颇有语言天分,在高丽和瓦剌时都深受那里的百姓爱戴,若派蓝阁老去传授天朝礼仪、调和土司关系,岂不一箭双雕?” 那时我正站在自己的位子上打瞌睡,闵京瞥我一眼,随口敷衍了几句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之后也只是派了几个都察院的去探查,如今他们还没回来,这事也就暂且搁下了。 当时的闵京定是不肯放我走的,而如今我闹出这么多个事端,让他烦闷至此,被草草打发也不足为奇。 此行看似游学,实为巡查,替那黔国公沐吉招呼一下不安分的土司,顺便观察西南缅军的动静。 这下我虽然跑了,却还是要顶个巡抚的名头。不过也好,这事若是解决了,就当是我为朝廷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出来以后便打理行装,去端敬殿里接了自己的儿子出宫。他还在乖乖地睡着,脸上细细的绒毛在暖阳的照耀下近乎于透明,被我抱起时也只是眨着眼睛看了看我,小嘴砸吧砸吧就睡过去了。没有一个宫人对我带走二皇子的事感到奇怪,毕竟他们的主子,早就不动声色地换了人。 儒易趴在堂里的方桌上等我,见我抱着琼儿进来时纳闷地道:“这个小孩儿是谁?” 我愣了一下,随即道:“我的……”站在原地含糊半天,我始终不知该如何解释,叹了口气只是道:“我该走了。” “走?”儒易嚯地站起身道,“你为什么又要走?” 待我把此行的目的告诉他后,他沉默了许久,声音有点颤抖:“那、那我呢……我是不是又要被你留在这里,一个人……” 儒易对我的感情,也许是很复杂的吧。他已经依赖了我这么多年,也被我娇惯了这么多年,除去我,恐怕这朝中再无一人会忍受他那骄纵随意的性子。我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在这官官之间的明争暗斗上吃亏,可我现在连自保的能力都尚且没有,怕是不能再一直护着他了。 “你回君家去。” “不回!”儒易生硬地道。 “……别胡闹。”我把琼儿放到藤椅上,摸着儒易的头道,“儒易,你再在这朝廷里待三年,也好好磨炼这三年;为官需清廉,切记不可贪。有什么状况,都可以求助于清琪。” “三年后我回来,你若有妻,我便依然是你年长的挚友;你若无妻,咱们就一起辞官归隐。” 我不得不骗他。或许也是最后一次骗了。 许久,儒易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头。 我松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道:“若是知赏回来了,就把这个给她。”儒易接过去打开一看,瞪大眼睛道:“休书?!” “错,是和离。”我摇摇手指,成功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儒易瘪着嘴,表情谈不上震惊,却有些淡淡的疑惑。“都过了好些年了,怎么这时才想起和离?”他皱着眉问道。 我悠悠地背起手:“知赏年纪也不小了,我总不能一直耽误她。” 儒易看起来似乎有点高兴,毕竟他很久以前就在盼望这一天了;掩饰着咳了几声,他佯装无意地嘟囔道:“耽误她?反正也没人敢要她,实在是多此一举。” 我摊摊手,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信。 这时,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抬头,目光又落到一旁的藤椅上。“这个小孩儿到底是谁?”他伸手戳戳琼儿的脸颊,眉毛皱得更紧了。 他看看孩子,又看看我,表情终于慢慢有了变化。我有些尴尬,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事,只得扭头去看孩子;刚想谈些别的蒙混过去时,儒易摆了摆手,咬着下唇道:“你不必说了。我知道。” 见我愣住,他又问:“你会娶他娘吗?” 我摇摇头。 “那就好。”他红了眼眶,咬咬牙只是道,“三年,我等你。” …… …… 在高娃身上栓了鞍,我牵着它,抱着琼儿慢慢走到城门口。 路途遥远,一般的马肯定是经受不住的,正好最近没有什么战事,高娃这匹草原的千里马就屈尊给我当了坐骑。它温顺地随我走着,并没有对那些压在它身上的累赘表现出一丝不满,甩在一侧的淡金马鬃十分美丽。 一辆装饰简洁的马车正停在那里,我把那两匹普通的马换下来,弯腰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抬进车里,又轻轻地把琼儿放到柔软的榻上。放下帘子的时候,我隐约看到马车中多出一个人影。 难不成是眼花了?我刚想进去看看,却被身后的一声呼唤喊住了步伐。 “叔。”灵图抱着肩,靠在城门边看我。 我了然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揽住他的脖子沉重道:“叔这一去,就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了;如今这朝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儒易。儒易太过冒失,你平时多看着他些,少让那边的老爷子操心。自己也要好生过活。……至于还在宫里的雅歌,你须得好好待她。我们蓝家就她一个女娃,你这个孩儿他爹若是对她不好,小心我这个舅子回来找你麻烦。” 说罢无比嫉妒地掐一把他那俊脸,缩回了揽着他脖子的手。 “……叔,我觉得你肯定是误会了什么。”灵图颇有些无奈地放下双臂,道,“我和蓝贵妃,并无一丝感情可言。之前不是说过了么?我对不起你,而不是对不起闵京或她。” 并无感情?对不起我? “你是如何对我不起的?就因为自己当初明明和闵京有那种关系,还怂恿我服从于他,好让自己脱身的事么?”我有些迷茫,但还是说了下去,心中愈发疑惑。 灵图闻言一僵,又倏然笑了。 只不过笑得很难看。 我想提起容渊,可看他那一脸的落寞又有些不忍,只好绷着脸道:“你最对不起的人,除了,咳,就是我那生了你孩儿的妹子。” 他听罢还是笑,笑着笑着,脸色忽然阴郁起来:“当初,我就是被蓝雅歌害的。” 见我愣住,他又道:“其实我瞒你的还有很多,不,是我们瞒你的还有很多。”说罢低下头,从怀里拿出一叠缝在一起的纸张。“这几天我闲来无事,把你所有不知道的真相都写了下来。就跟故事一样,漫漫长路,也可读来当个消遣,比你那些个《风流秀才俏寡妇》有意思多了。” “保重。”他把那本簿册塞到我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了之后,那个一直在不远处看着的人才慢慢现出身来,颇为俏皮地唤了一声:“玉烟。” 我下意识往他身边看去。“看什么?”他拧起眉,颇为不悦地道,“修静没来。” 他慢慢朝我贴近,附在我耳边道:“他知道你要走,正伤心地躲在家里哭哪……”感受到他唇间呼出的热气,我不自然地退后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道:“你来做什么?” 他掠一掠耳边的发,不以为意地笑道:“一别三年,宋灵图都给了你礼物,我可没有理由空着手送人。” 他若有所思地看看我手中的簿册,伸手一摸,从腰间摸出一串叮当作响的金属牌,有银有铜,上面缀着的图案很是熟悉。我看着它们,嘴角咧开了一条缝。“这是什么?” “符牌。”林照溪拎着它们在我眼前晃荡着,“没有这个,你就敢贸然去那是非之地么?” 我干干地笑着,伸手把它们揣进了怀里。 林照溪的眼眸慢慢眯了起来,双手扣在自己的身前,身子径直向我贴来。他想做什么,我一看便知。 上次他送别,也是这么调戏般凑过来亲了一记,我懒得与他在这里纠缠,于是干脆地在他唇上一亲,转身摸摸高娃的颈子就上了马车。“哎唷!”刚上马车,我的脑门就遭了一击重击,落下一枚枣核来。 我刚一抬头,“哎唷!”这次叫的是林照溪。 自诩解毒天下第一的娉婷夫人,此时正坐在马车里,一边嚼着口中的红枣,一边悠然地看着我们,瞟着林照溪的目光尤其犀利。 林照溪揉揉自己被枣核打得通红的额头,面不改色地上前,低头把一枚小小的物什系到了我的腰间,悄声道:“一路顺风。”说罢神色异样地看了娘一眼,转身走了。 我低头一看,那是一块弯月形状的金镶玉,色泽圆润晶莹,看得出是上品。 马车里陷入了寂静。 “我看见了。”神秘出现的某夫人道。 我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道:“您……看见什么了?” “看见你亲他了。”娘冷冰冰地道。 她撩开帘子,紧盯着远处林照溪渐渐消失的背影,眸子里满是冷意。然后她回过头来,语气平淡地问道:“你喜欢那个林照溪?” 她怎么知道那是林照溪…… 我咽了下口水,摇摇头。 娘的脸色稍缓,语气却依然冷冰冰的:“不喜欢就好。你就算断上路边的乞丐,也不能把他娶进门。” 虽然我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但这个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候,还是闭嘴为好。 娘还穿着华贵的裙裳,看不出一丝皱纹的美丽脸庞堪比二八少女,可此时却绷得紧紧的,一双杏眼也满是复杂,带给我阵阵异样的压迫感。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腰际,突然撑着下巴道:“我记得,很久以前我曾给过你一块娶媳妇用的玉佩……话说你给谁了?” 玉佩…… 见我发呆,她挑眉道:“给林照溪了?” 我咂咂嘴,深知自己一个后辈在活了大把岁数的老妖精面前是没有什么秘密的,于是只得照实说了。“……哦,给春生了啊。”娘听罢没什么反应,大方地手一挥道,“那就算了。” 她随手扯下我腰上的金镶玉,放在鼻下闻了闻,凝眉道:“好东西,这玉制作精良,又在上好的药泉里浸泡过,可解百毒亦能养人,比我那个避毒荷包有用多了。”她说着又扔给我:“……戴着吧。那个林照溪浑身上下都是药,嚣张的样子看着真不舒服。” 说着嘴巴一撇,又吃起了旁边口袋里盛着的枣子。 我忽然悟了。 还以为她是看出了什么才不待见林照溪,谁知竟是因为不想要个比自己本事高的媳妇。这小孩子心性…… “娘,您怎么在这儿?”看着她泰然自若的样子,我终于问出了之前憋着的话,“来之前也没事先给我报个信……” 娘瞥我一眼:“我来看看自己苦逼的儿子,不行么?” 我嘴角一歪,唯唯诺诺地开口道:“行是行……” 这时,原本在安静睡觉的琼儿突然醒了过来,嗯嗯啊啊地嘟囔着,小胳膊挥起来翻了个身。娘颇有兴趣地凑过去,戳戳他的脸蛋道:“这小孩儿哪儿来的?和我长得好像!” 见我苦着脸不说话,她忽然眼神一凛,犀利的目光直直地朝我射来。 “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儿子,我可不相信男人会生孩子。”娘严肃地道。 “的确是我的儿子。”见她露出骇然的表情,我忙哭笑不得道,“不过是女人生的。” 她一愣,随即把琼儿抱了起来,放在腿上细细打量着。 “我这些日子过得匆忙,是忽略了打探你在京中的事。”她静静地看着琼儿的睡脸,然后看向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 见天色还早,我便吩咐了马夫先行休息,在车里将我和闵京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我这次出来,再不回朝廷的事,只不过省略了林照溪的名字。 林照溪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娘已打探得很清楚;只是更深入的一些事,还尚且不知罢了。 娘一直沉默着,直到我也说完陷入了沉默,才轻轻地仰起头,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唉,闵京是个可怜人。” 我这才想起娘当初给闵京解毒,不可能不清楚他的身体状况,自然也就晓得他曾在男子身下承欢。不过依她的语气,闵京竟是有苦衷的? ……即使除却这苦衷,闵京也的确是个可怜人。他从受控于西林党的混沌中挣脱出来不久,又陷入了新的混沌;唯一可以信任的苗恩,如今不知所踪。我想我和他相比还是好的,至少我有一个清明的头脑。 闵京的下半生,就要如此过活么?由林照溪操纵着朝廷,只闲闲地坐着帝位,招来新的男宠享受着鱼水之欢。 我透过帘子的缝隙望一眼远处的宫墙,心头有些复杂。 娘还在凝视着睡梦中的琼儿,拍着自己的脸颊感慨道:“他长得不像你,真是太好了~蓝家要是再出一个你这样的野猴子,我君娉婷的颜面可就丢尽了。”我:“……” 娘看着看着,忽然惆怅起来:“可是为什么不像你爹呢……”她抚了抚琼儿浅淡的眉毛,出神地道:“你爹那样的美女实在不好找,若是像他该有多好……” 爹那样的美女…… 那样的美女…… 的美女…… “起名了没有?”娘忽然道。 我从呆滞中回过神来,答道:“名还没有起好,不过有一个单字琼。”娘双眼一亮,兴致勃勃道:“我来起我来起!”说罢摸摸下巴,状似认真地思考起来。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她打个响指,姣好的红唇中吐出两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字: “狗蛋。” “……”见我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她忙解释道:“小时候起个贱名好养活,等稍大了再取个正经名不迟。” 我听到这话,忽然有了一个很不好的预感。“娘,那我小时候……” “也叫狗蛋啊。”她理所当然道。 …… 娘对着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我左看右看,目光又落在林照溪的金镶玉上,想了想忽然道:“对了,我的避毒荷包呢?虽然没这东西厉害,但戴着好歹也有些用处啊。” 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跟她说那些在阿日善族部落的遭遇,以及那个叫斯琴的酋长最后的请求。 待到我又口干舌燥地和她讲明白时,她又开始了更为长久的沉默。“娘,您会去看斯琴吗?”我问。 她把琼儿放到身边的软塌上,恍然一笑道:“会。我年轻时爱游历,爱冒险,也因此惹下不少祸端;我欠斯琴那孩子一个交代,无论如何也该去见她一面。” 第一次,我从娘精致的妆容上看到了沧桑。 她是君娉婷。君娉婷的一生,是传奇。 我下车拍拍高娃的颈子,吩咐了马夫上路。 …… 路上,娘沉吟了许久,道:“娘这一辈子,只做过四件错事。” 见我看她,她便接着道:“第一件事,是嫁给你爹。”我一愣,她又道:“第二件事,是离开你爹。” 我突然觉得心酸。 不论是生是死,不论过了多少年月,娘始终是爱着爹的。 “第三件事是带斯琴去看外面的世界。第四件事,是救了燕柳。” 听到燕柳时我猛然一震,着急地问道:“娘,您知道燕柳现在在哪儿吗?” “不知道。”娘答得很干脆。 仅有的一点点期望被浇灭,我愣愣地看着她。 “我当初让他跟着你,只是想让他保护你而已,媳妇什么的也就是随口说说,却不想你还是对他下了手。下就下吧,他乐意,我这个做师傅和做娘的也不好说什么,你们若是这样过一辈子,倒也没什么不好。”娘盯着我,眼底有了些冷意,“可是呢?你除了他还招惹上嫣王,甚至还有皇帝;而他除了自己的剑,就只有你。” 其实我招惹上的还有…… 我蔫蔫地低着头,心中也有些愧疚。 娘柳眉一挑,没好气道:“你若不是我的儿子,我定会好生修理你一顿。” 她说着揉揉自己的肩膀,看起来有些疲惫。我赶紧上去给她捶肩,待她的神色稍稍缓和,才试探地道:“那个……为什么说救了燕柳是错事?” 娘垂下眼睛,苦笑道:“燕柳是我从一个尊蛇为神的上古部落里救出来的。那时我看他们把小孩丢到蛇坑里,想都不想就跳进去把他捞了上来,却不知他因为我的作为平白遭受了许多年的苦。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知道,若不是我破坏了他们祭祀的仪式,燕柳就可以通过蛇咒成为他们这一代的蛇神,足足可以活上两百年。” 这便是好心做了坏事。我听罢有些涩然,嗫嚅了半天道:“……我想把燕柳找回来。” 娘看了我一眼,嗤道:“如今他生死未卜,就算你找到活着的他,他也指不定变成了一个人不人蛇不蛇的怪物。即使这样,你还要找他吗?” 眼前隐约浮现出之前和燕柳度过的那些个快活的日子,我深吸一口气,道:“找,怎么不找。” 一天不找到他,我的心就有一天悬着。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把他找回来。 “好极。你这一行是去云南,翻山脉抄捷径和走大路所费的时日都相差不多,正好我沿途有一些事要办,我们便挑武林人最为集中的路子走,还可以一路寻人。”娘停顿了一下,“嫣王也要找回来。” 我点点头。 闵兰,我自然也是要把他找回来的。 娘憧憬地道:“云南有的是仙境美景,我也可以顺便躲一躲。”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有些微妙的变化。 “躲谁?” “躲一只野狗。”娘有气无力道。 …… 路边的风景不停变幻着,我揣紧怀里的符牌和灵图的簿册,抱着琼儿浅浅地打起了瞌睡。 作者有话要说: ☆、87 其实想一想,这趟去云南的路途,许是我前半辈子度过的最祥和的一段时日了。 时隔多年与娘相见,上一次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毕竟她那时为了闵京的毒忙得焦头烂额,也没顾上和我说些什么。而这次两人皆是一身轻松,原本淡漠的母子之情也渐渐浓厚了起来,一路上听她讲述自己在各地的传奇经历,那感觉竟是前所未有的快活。 虽然看着她那张过于年轻的脸实在有些别扭,但好在她这些年的阅历是真实存在的,并未失去长辈的仪表。有时候我抱着琼儿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坐在另一头的娘,有种仿佛回到幼时的错觉。 如今,我也是当爹的人了。 本以为有孩子会是一件很头疼的事,谁知琼儿竟乖得让人不可思议。他在这颠簸的马车上也能睡得香甜,一点也没有在宫中娇惯的样子,饿了就嗯啊几声招呼我,想方便了就朝我皱皱眉,实在比想象中要好伺候得多。 一路上还算顺利,毕竟我们有匹屈才的千里良驹。因为淡金色的高娃实在太惹眼,为了不至于招来窃贼土匪的觊觎,我拿布匹给它做了些伪装。娘对高娃十分喜欢,停下来歇息的时候经常亲自给它喂食梳洗,就像在待自己的女儿。用她的话说就是,这等有灵性的马就必须好好待着,指不定到哪个危险的时刻就得指望它了。 “我们先去趟江州。”娘拍着高娃的脊背道。 我展开手中的地图看了看,奇怪道:“为什么要去江州?” 娘一边梳理着高娃的马鬃,一边道:“前些日子我受江州一个耿姓商人的委托,去暹罗那边捣鼓了些银器,刚在京城请工匠加工过,得尽快去交货。” 原来和我一起走只是顺道啊…… 我凄凉地往旁边一瞥,这才发现自己随行的那堆杂物上搁着一只不小的黑麻袋,想必里面装的就是银器了。“您怎么做起这生意来了?”我好奇道。娘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惆怅地道:“如今的江湖风平浪静,几大门派都相安无事,没了早些年的腥风血雨,我那情报贩子的生意也不再好做,只得散了山庄里的人,也就替些商人跑跑货。” 这话听起来似乎是挺有道理,可我转念一想,难道娘之前那些年挣的钱财还不够后半生过上舒坦日子吗?用得着这样东奔西跑的么…… 我忍不住开口问道:“娘,您是不是在躲着什么人……” “小孩子家不要问那么多。”娘的脸色顿时变得黑沉沉的。 我便知趣地闭上了嘴。 若是躲仇家,那娘的表现也未免太过悠然了一点,看来那个人的身份着实不简单。 …… 江州水多,美人也多。 待到马蹄下的土地变得平整,走过一段幽静的道路后,耳边突然传来了莺莺燕燕的娇软之声,鼻下也开始有若有似无的香风淡淡萦绕。琼儿在我怀里好奇地朝外张望着,我僵硬地坐在马车里,伸手堵住了他的小耳朵。 反观一脸淡定的某夫人,我在脸色青了又白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娘……”您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路哪…… 旁边的人揉揉鼻子,一双杏眼朝我瞥过来:“这条花街是捷径中的捷径,早一日向耿家交差,便能早一日动身。反正你不喜欢女子,听一听又何妨?” 我苦着脸不做声。对于娘的决定,我当然不能忤逆半分,只是有些同情前面的马夫。 走着走着,马车忽然在某个拐角剧烈地颠簸了一下,高娃不知何故停了下来。我正纳闷着起身,刚撩开帘子,就听到车外传来一阵悦耳的笑声,姑娘软绵绵的嗓音也随之响起:“这位爷的车好生华贵,可有闲情上我们醉香楼来玩玩?” 我定睛一看,只见是个年纪不算大、却做老鸨打扮的姑娘,身边还跟着两个年纪稍小一些的姑娘。那两个姑娘不由分说地就往马夫身上贴,直把人家一张黑红的粗脸都吓白了。 眼看那挥着香帕的小手就要朝我贴来,我木木地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车里的娘。 娘了然地跳下来,二话不说地抱起肩,轻蔑地看着那个年轻的老鸨。 娘看起来年轻貌美,被误认为是我的夫人也不差许多,再加上她这骇人的气势,顿时让老鸨的笑容变得讪讪的,不自在地笑了两声就赶紧领着那姑娘们遁走了。 某夫人功成身退。 待马夫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准备继续赶路时,我的余光瞥见一个鹅黄色衣裳的姑娘从那飘着香气的楼里走了出来,十分黯然地对刚吃了瘪的老鸨道:“兰公子这次还是不要姑娘,只要那上等的客房。妈妈……他什么时候才能多看杏儿一眼呢……” 远处的老鸨眉一挑,中气十足地教训她道:“那是你媚功不够!” 这时,二楼某处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软糯唤声。“兰公子~奴家思念你好些个时日了~”“哎~公子也来陪陪我嘛~” 一阵沉默后,似是那公子说了句什么,姑娘们失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诶?家中有妻也是可以玩玩的嘛~”“公子总是不点姑娘,传出去让旁人笑煞我们醉香楼了~” 我眯着眼睛看看姑娘们聚集的二楼围栏,顿时觉得有些嫉妒。 早就听闻江州专出风流才子,那个兰公子,魅力真是不浅。 娘朝那满是姑娘的二楼瞟了一眼,看着我道:“怎么?你还想上去看看不成?” 姑娘们已经渐渐散开,我赶紧把视线收回来,讷讷道:“……孩儿又不喜欢姑娘。” 娘听罢一哼,笑得十分诡异:“那什么兰公子又不是姑娘。能让整个青楼的女子为之倾心,想必是个美人;怎么,你不去会会?”见我不言,她顿了一顿,笑得更加诡异:“哦,我倒是忘了你现在不举。” 我撇撇嘴,勉强扯出个尴尬的笑。 早在路上我就向娘说明了自己现在的窘况。其实不用说,她那双毒辣的眼睛也肯定从我空虚的脸上看出来了。 当我问她有什么方法治这病症时,她也只是耸耸肩道:“没辙。不晓得那劳什子御医给你扎的什么针,只能禁欲,慢慢等着恢复;若是一直恢复不来,你便只能如此了。” 见我一副晴空霹雳的模样,她又安慰我道:“唉,这样老实点不也挺好么,年纪轻轻就纵欲过多,以后老了有你后悔的。”然后她的目光不知停留在了哪里,笑得颇有几分恶意,“再说,前面不行,不还有后面么?” ――没见过这样的娘。 我只沉默了半晌,便道:“孩儿后面也不行。” …… …… 江州耿家,称得上是这方圆几百里的地界最有钱的富人,离得老远就能看到他家那座奢华的府邸。我算算自己这一年的俸禄,又算算娘这一趟能赚得的利润,顿时觉得凄凉无比,只想立马丢掉乌纱帽留在江南经商。 法贱商人,而商人已富贵。 马车停下来时,娘拎着装有银器的口袋轻盈地跃到耿府的门前,跟看门的僮仆招呼了一声,轻车熟路地探了进去。我怀抱着睁大眼睛四处打量的琼儿,也跟着她进去,脚步却小心翼翼的,没有她那般随意。 “耿鸣哲!”娘坐下来懒懒地唤,“快出来接你那些物什!” 不多时,那扇镶嵌得十分典雅精美的檀木门后便探出一个人来,口中笑着道:“夫人这一趟着实劳累,耿某人先在此谢过。来人,端些梅花糕和润喉茶,再去烧些洗澡水,服侍娉婷夫人歇息。” 待他身旁的几个丫鬟被吩咐下去后,娘瞥他一眼道:“算你孝顺。” 耿鸣哲听罢笑了笑,撩起衣摆在她身边坐下,与她谈起天来。 我看着他们,愈发觉得这两人才像母子,我倒像个外人。 他们两个聊得不亦乐乎,全然忘了还在一旁站着的我;这种被冷落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我忍不住咳了两声,这才吸引住了耿鸣哲的注意力。“这位是……”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怀中的琼儿,再把目光挪向娘,脸上顿时露出惊愕的表情。 我知道他八成是把我错认为娘的什么人了,一是纳闷何时连孩子都有了,二是纳闷娘的品味怎么这么差。我也不解释,抱着怀里的乖儿子安然地站着,等娘自己给他说明。“我儿子!”娘喝下一口丫鬟送上来的茶,悠然地答道。 耿鸣哲的目光在我和琼儿的脸上流连着,又道:“哪个是你儿子?” 娘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含糊地道:“大的那个。” “你、儿、子?”耿鸣哲重重地念着。 娘拧起柳眉;“不行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成过亲。” 见耿鸣哲看我,我忙自我介绍道:“在下姓蓝。” 闻言,耿鸣哲嚯地站起来,阴沉着脸对娘道:“他就是蓝正德之子蓝玉烟?”“正是。”“断袖?”“嗯。” 耿鸣哲蓦地笑了。那笑颇有几分邪气,而且似曾相识。 咣当一声,他身边的一把沉木椅碎成了渣。 我呆了。他淡淡地扬起手,面带歉意地朝我道:“不好意思,手滑。” 好厉害,原来竟是会武功的。我若有所思地抱紧琼儿,心里佩服的同时,总觉得刚才的那一幕有点奇怪。 这时,琼儿在我怀里嗯啊了两声,小身子扭动着,一双大眼睛也朝我看来,似是饿了。见耿鸣哲看他,我便道:“这是犬子。” 耿鸣哲会意地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桂香,去熬些奶粥给小少爷。”说罢对琼儿微笑了一下,成功换来小孩高兴的挥手。他看起来彬彬有礼,相貌虽不十分英俊,却也温和端正。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气场让我觉得有点熟悉,仔细看看,好像轮廓也和我哪个故人有些相似。 哪个故人?我的心有些发凉。耿家这么富有,断不会有什么人出去当小倌吧…… “尚书大人先坐。耿家多年没遇得贵人,今次您来可真令这里蓬荜生辉,理应好好庆贺一番,我这就去吩咐厨娘,今晚应得多加些菜色。”他说罢便起身走了。我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心里愈发疑惑。 那种似曾相识的气场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转过头时,娘正用一种很严肃很正经的眼光看着我。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憋了半天只是道:“娘,我不喜欢这类的。” 身为断袖真麻烦,随便多看一个人两眼便会被误会是对人家有意,难道娘不知道我也是有节操的么? “就算喜欢也不行。”娘悠然地吃着糕点,“耿家全家都歧视断袖,若你不是我君娉婷的儿子,指不定他刚才就拿把菜刀切掉你了。” 全家都歧视断袖?好像有些耳熟。 我打了个寒战,等到耿鸣哲回来时,看他的目光已没了方才的欣赏与熟悉,只余下些莫名的战栗。 一个伶俐的丫鬟从我怀中抱过琼儿喂粥。他咂吧着小嘴喝得香甜,我正出神地看着,突然听见娘刺耳地嚷了一句:“什么!”我侧过头一看,只见她手中拿着一张薄薄的银票,正黑着脸看耿鸣哲。“就这么一点银子,你就不觉得有点对不住我这些日子的辛劳?” “娉婷夫人此言差矣。”耿鸣哲脸不红气不喘,从袖中抽出一张印着墨迹和红指印的纸,指着上面一行毫不起眼的小字道,“原先我们做过约定,这货迟一天来,便要折一成报酬;你散漫了这么多时日,如今我给你留下这些,已是很大的恩惠了。” 娘接过去一看,咬牙切齿:“奸商!” 那耿鸣哲淡淡笑着:“谬赞。” 气氛一时间变得无比僵硬,我正寻思着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二哥!我前些日子订的布料……” 我一回头,正好和一双勾起的狐狸眼四目相对。 “……哟,尚书大人,好久不见。” 耿冰牙抖了抖清眉,抽出腰间的一把青花扇,风骚地扇了两下。 …… “看来尚书大人最近的日子实在过得很不如意呀。” 狭长的水榭之中,我和两年未见的探花郎面对面在湖心亭里坐着,谈天饮酒。耿冰牙一边感叹,一边夹了一块酥点去逗弄身边的美人。四个姬妾围坐在他的身边,各个妩媚地为他斟酒邀宠。琼儿此时正被耿府的丫鬟抱着,娘还在和耿鸣哲争论不休,我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有些微妙的寂寞。 “若不是我辞官回来后对二哥提过你这个熟人,他呀,方才早就把你剥皮拆骨了。”耿冰牙搂着身边姬妾的腰身,枕在她的肩头上,一边喝着她喂的酒,一边瞥着我道,“我大哥遇人不淑,实是被人骗得凄惨;我们耿家绝不善待断袖,这一点此后怕是不会再变。只是你蓝玉烟在我眼里还能称得上是好人,你来这耿府,也堪堪和娉婷夫人一样是个贵客。” 听到耿冰牙对我的评价如此之高,我不禁瞪大了双眼。 小伙子这两年已经长大了些,只是玩世不恭的态度似乎还没有变。看着那四个妖娆的姬妾,我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眼。“哟,尚书大人是嫌我这几个姬妾不漂亮吗?”耿冰牙看着我的样子笑道。 我一愣,忙开口赞美:“哪里,几位夫人都很漂亮。” 几个姬妾便都吃吃笑起来,似在嘲笑我的呆板;然后用深情的目光看着她们的夫君,把对面的我当做了空气。 真羡慕这小子啊……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上给我斟酒。我端起来没有滋味地喝了一口,仰头时,头顶的金月还是半个弧形。算算日子,也快临近中秋了。 看着那弧形的月,我突然想起闵兰。许是之前那些杂乱的日子分了我的心神,使我无法静下心来冥想,所以我便没什么机会去想他;可如今我已经远离朝廷,一切的想念便都在此刻到达了一个顶峰。 我想起以前和闵兰在一起的日子。泡酒,一年四季从未断过;中秋时他也经常亲自动手做月饼,尤其拿手玫瑰馅儿的。久而久之,我吃月饼时总会分不清那香味究竟是月饼里的,还是他身上的。喝酒时,也总不知晓自己是醉得多,还是迷得多。 他的笑容就像月光一样。 “尚书大人在想什么哪?”耿冰牙忽然道。 我喃喃道:“闵兰……” “哦,嫣王啊,前几日我还和他吃酒来着。”耿冰牙伏在石桌上叹一口气,似是无奈地道,“他这一来,江州喜欢我的姑娘霎时少了大半,真是教人发愁。” 我以为他是在和我顽笑,模糊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见我发呆,耿冰牙也没接着说下去,对身边的姬妾道:“春儿,你来给尚书大人跳段舞助助兴。” 我看着那个容貌艳丽的女子,眉心稍蹙道:“春儿?” 怎么起了个丫鬟般的名字。耿冰牙不以为意道:“是啊,春花秋月,春儿、花儿、秋儿、月儿。”说罢扬眉道:“怎么?不好听?” 我凝眉道:“似乎……略俗气了些。” “花里胡哨的名儿太多,还是简单些叫着上口。”耿冰牙看着一旁旋转舞动的春儿,回头撑着下巴道,“不然尚书大人来给她们取个好名?” 我欣然应允。以前在花街柳巷时常刚挂牌的姑娘相公让我起名,我对此也有些造诣,知道起个怎样的好名才能生意兴隆、顺风顺水。起个旺夫的名,应该也不难。 “不如这样。”耿冰牙忽然打断我的思绪,站起来点着姬妾们的香肩道,“这个叫春生。”“这个,叫碧琅。”“这个叫墨玉。”“这个就叫……浅尘。” …… 我石化了。 “夫君真是说笑,哪能起这些倌儿似的名呢?”姬妾们笑着,破有些不以为然。 耿冰牙不言,只是意味不明地朝我笑着。 “你……你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那些和你相好过的倌儿的名字?”他轻笑道,“自然是嫣王同我说的。” 胸口的血液在刹那间沸腾。我从石凳上一跃而起,焦急地摇着耿冰牙的双肩道:“你真的见到他了?他在哪儿?!” 耿冰牙皱着眉扒拉下我的手,揉着自己的肩膀道:“嫣王化名兰f,一直都在我们江南游历着。这些日子他初到江州,来我府上做客,和我一同游玩时讲了不少你们的往事,倒让我对你改观不少;前几日他说自己不便一直留在这里叨扰,又嫌城中的客栈大多粗陋,便都是宿在花街的雅阁里。” 他掐指一算,不确定道:“算算日子,他似乎明日就要走了?” …… 我丢下耿冰牙,朝我们来时经过的那条花街一路冲去。 赶到醉香楼下时,天已临近黎明。我喘上几口气,抬眼望见一辆漆黑的马车。一个修长的人影在月色下迈了进去,只余下一角素色的衣袂。 我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那人回头,面容在月光下渐渐清晰起来。 他微微一愣,随即从马车上跃下,一双凤眼笑得嫣然。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作者有话要说: ☆、88 …… 天亮了。 托醉香楼的小厮给耿府捎去口信,我坐在这里最上等的雅阁中,默默地看着面前那一抹窈窕的身影。 他关了窗,合起帘,在一片昏暗中朝我走来,看着我的一双眸子透着温和的微光;然后他在我面前坐下,一言不发地与我对视着,似是慨然般叹了口气。 已有多久没见过他了?我心中默算着,眼睛有些隐隐地发酸。闵兰还是那副倾城的模样,只是头发不知何故剪得极短,仅是柔软地贴在耳鬓和颈边,看上去比以前年轻了许多,像个暖阳般的少年。 “兰f公子,这花街的雅阁住的可还舒适?”我虎着一张脸,终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闵兰眉一挑,低低地笑道:“……自然是极为舒适。” 听到这话,我有些莫名的不大舒服,憋了一会儿又道:“暖床人可还称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上来就咄咄逼人地问这些话,看到闵兰略显愕然的样子便尴尬地低下了头,手扣在一起不敢去看他。一时间阁子里出奇的寂静,我连自己不太整齐的心律都察觉得分明。 昏暗的光线下,我转过身愁眉苦脸地暗唾自己,半晌便感到一具温热的身子靠了过来。“景郁。”闵兰柔软的身子趴在我的后背上,温和的声音飘在耳旁,纤细的五指也搭在我扣着的双手上,“你的嫣儿,可一直都只是你的。” 话音刚落,我就觉得心头的某块地方被热热地填满了。 手臂一扬,我侧身把我的嫣儿揽在怀里,低头蹭蹭他的脸颊,只觉得满足极了。 他一直都是我的,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 闵兰偎在我怀里,好似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注视着我的目光一直是温和的;见我一脸恍惚,他便也不说话,安然地与我厮磨着,倒也有几分温情。 许是觉得我这么抱着他有些吃力,他不久便轻轻地吻了我一下,从我怀里起身,摸索到我有些发麻的大腿揉了揉,继而走到床前,从他随身的行囊里摸索出一个硕大的锦袋来。 我不明所以地瞧着他,直到他把那锦袋打开,才蓦地回过神。“我这些日子一个人过得还好,除却游历便是遍访江南名寺,为你求了好些个平安符;虽不能一一系上,带在身边瞧一瞧也是好的。”他说着把那袋子打开,花花绿绿的平安符便随着流苏洒出,露出个个镶着金边的吉字来。 我看着那些平安符,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心疼;待抬头又注意到闵兰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头发时,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莫非…… “嫣儿,你的头发是怎么了?”我握着他的手急急地问。 闵兰一愣,像是不太情愿说出口,可看着我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眼神,终是妥协了。“我本是想出家来着……” 我的手一颤。“已经剃了度,谁知方丈说我还有红尘心事未解,不肯收我,便就罢了。”他笑着摸摸自己耳边的碎发,有些怅然地坐了下来。 红尘心事未解,指的就是我么?我看看平安符,又看看稍显疲惫的他,有些沙哑地开口道:“你……”你为什么不回来。 ――宁愿出家当和尚,也不愿跟着我么。 “我游历了这么多时日,说来也应是放下心结的时候了;可我一直在犹豫,究竟是回到你身边,还是一切顺从天命。”闵兰靠在我的肩膀上慢慢地说着,“说来可笑,皇兄派人来寻过我,都被我一一打发了,心中总有点盼着,会是你亲自寻来。我方到这江州城时,心中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走时也一连迟疑了好几天,果真――让我碰上了。” 我抚摸着他柔软的发,心渐渐平静下来。天命,我和闵兰的重逢,就是天命。 目光落到那些花花绿绿的平安符上,我的眼睛又有些微酸。这么多个物什,他究竟向佛祖拜了多少次?这些日子,他一个娇生惯养的王爷又遭了多少苦? “嫣儿……”我唤他,待他抬起头就在那唇上亲了一记,扬起的嘴角有些涩然,“你受委屈了。” 说罢,我拿起那些平安符看了又看,试着把它们挂到身上去。“哎哎,”闵兰笑着拉住了我动作的手,“不要挂这么多,看上去太蠢。” “嫣儿为我辛辛苦苦求的,怎么会蠢呢?” 我说着心口悸动了一下。 他那一双凤眸闪了闪,低头微微一笑,柔软的掌心在我手指上滑动了半晌,走到窗边将帘子拉拢得紧密了一些,欲言又止地坐在床边,抬起头静静地看我。 见我不动,他把手放在自己胸前的衣襟上,身体微微侧了侧,竟是脸红了。 我并非无知孩童,自然看得懂这其中暗示。 怎奈…… …… …… “哈哈哈哈哈!” 闵兰伏在床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坐在旁边凄凉地看着他。 “嫣儿……” 闵兰的肩膀抖动着,抱着我的腰缓和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一边揩着眼角笑出的泪,一边忍住笑意看着我道:“景郁你英明一世,自诩天赋异禀,到头来却被个老御医给……噗……哈哈哈……” 我咂咂嘴,仍是一脸凄凉。我只告诉他是老御医扎针害得我不举,并未说是因为什么才扎针。 “也好,”闵兰忽然止住了笑,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支着下巴认真地道,“不举就不举吧,安安分分的多好。” 我瞧着他出神的侧脸,讷讷道:“嫣儿……” 他一记秋波朝我瞥来。 我支吾了半天,道:“那个……你不嫌我么……” 若那老御医糊涂,就此扎得我终身不举,身边的美人岂不是要白白荒了大好年月在我一个废人身上?尤其是闵兰,他理应过上更好的日子,我这个百无一是的庸人是当真配不上他了。 “有什么可嫌的?”闵兰轻笑着捶我一拳,“这般倒更好。若是以后我年老色衰,你却凭着那本事一个个小夫人娶回来,要我一个落魄王爷上哪儿哭去?不举了好,以后少想些有的没的,只专心过日子就是。” 他这话说得淡然,却隐隐透着一股微酸,更是让我听傻了去。“这意思是……”我猛然甩甩头,只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闵兰抱起肩,下巴一扬道:“怎么,娶我一个王爷,还怕辱没了你们蓝家门楣?”说罢瞥着我呆滞的神情,自鼻间哼了一声。 我愣了许久,凑过去拉住他的手。 不说话,就只是拉着。 如今我离了白修静和林照溪,身边也再没有其他人,若是圆满完成云南之行,就此带着琼儿和闵兰隐居,那该是何等的美事。可是我还有燕柳,生死未卜的燕柳。若燕柳找回来了,即使他们愿意,娘会让我委屈她的徒儿吗? 嫁我为妻,这话若是早些年说,该有多好。 我正黯然着,闵兰忽然道:“对了,我倒还没问你来江州是做什么。”说罢他偏头想了想,又似笑非笑道:“……总不会是专程找探花郎叙旧的吧?” 我叹口气道:“我们先回耿府。” 闵兰离开的这些日子,我实在经历得太多,不知该如何对他讲起。 况且我的儿子,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和他讲清楚的;我不想欺瞒他,却也不知该怎么照实说。 然而我心里也知道,不论发生了什么,闵兰都是会原谅我的。 …… 和闵兰一路坐着马车回到耿府时,耿府大堂内吵吵嚷嚷得好不热闹,除了娘和耿鸣哲外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闵兰昨晚并未睡好,此时困倦得很,我便没有拉着他和娘打招呼,而是径直随着下人到了他们给我收拾的客房,把他安置到榻上歇了,这才松一口气,慢慢地踱到堂里去看那几个人。 “娉婷,你就不要再躲我了!”听声音,是个挺威武的汉子,就是不知为何低声下气地站在娘跟前,连吼出来的话都带着几分委屈。“和我回去吧!我保证娘不会再为难于你,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娘似乎吵累了,木着一张脸看他,有气无力地道:“蓝正辉你有完没完?若再纠缠着我不放,我可不惮伤了你们家这一代的独子。” 我只瞧上一眼便了然了。 看来这就是娘这些日子东奔西跑、遮遮掩掩的真相。敢情是凭着那一张不老的少女脸,在花丛中翩翩飞舞的时候,招惹到了一只年轻的小蜜蜂。 小蜜蜂欲哭无泪:“娉婷……” 娘仍是木着一张脸,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我便唤道:“玉烟。” 我便清了清嗓高调地从屏风后走出来。娘看看我,指着小蜜蜂介绍道:“这位蓝正辉,也是蓝将军的后代,他们家是流落到江南的一支,姑且能算得上是你爹的同辈,你就叫他……叔叔吧。” 我看着小蜜蜂,半晌也木了一张脸,皱着眉道:“他多大。” “二十八。” 我的目光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娘那一张娇艳的脸庞顿时被我打量得通红,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小蜜蜂警觉地抬起头,目光犀利地朝我刺来,谨慎地问道:“娉婷,这是谁?” 娘沉默了许久,叹气道:“我儿子。” …… 长久的寂静。 “你……儿……子……”小蜜蜂翻着白眼,指向我的手指不断地抽搐,抽搐。 “没错,就是我儿子!”娘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事到如今我也不便再瞒你了,我儿子就是当朝驸马、礼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蓝玉烟,是我和蓝正德生的!他今年都三十二了!比你还大!比!你!还!大!” 娘刚吼完最后四个字,蓝正辉就两眼一闭,晕过去了。 耿鸣哲淡定地上前扶起他,伸手号一号脉,对身旁的丫鬟道:“快把蓝大侠扶到客房里去,再煮一碗莲子米仁茶来给他静静心。” 蓝正辉浑身无力地被两个膀大腰圆的丫鬟拖下去了。 娘松了一口气,似是无奈又似是疲惫地笑笑,坐下来喝着方才丫鬟端上来的银耳粥。见我还在旁边站着,她淡淡地扫了我一眼,道:“嫣王寻回来了?”我一愣,顷刻想到方才我与闵兰经过的时候,应是被她察觉到了,于是便应道:“是。” “怎么这么巧在江州遇上……”娘微蹙着柳眉,有些复杂地扶了扶自己的眉心,对一旁的耿鸣哲道,“正好,省了一个人的钱,把嫣王的那份还过来。” 耿鸣哲挑眉,从袖中拿出一沓银票来,数出一张数额大的递给她。娘接过去揣进怀里,朝他冷哼了一声。 我疑惑道:“娘,您这是……” “我如今散了山庄里的人和探子,身边又没了亲信,单凭一己之力实在不容易,便只能托耿府来帮忙寻人。” “寻人?”我挠挠头道,“寻谁?” 娘瞪我一眼:“当然是燕柳和嫣王。” 我闻言一愣,立马一记眼刀抛向耿鸣哲。 奸商!明明闵兰这几日就在此处逗留,居然佯装不知;若不是耿冰牙不知他二哥心计,我又提前把闵兰寻回来,这钱就算是他落着了。 正愤愤地腹诽着,耿鸣哲仿佛察觉到了我的心思,也没有露出什么尴尬的神态,朝我淡淡笑了一下。 “还有闵知赏。” 我的背一下子绷得笔直。“为什么要寻知赏?”我更疑惑了。 娘放下银耳粥,上来就敲了一下我的脑壳:“你们皇帝糊涂,任由她一个宗室公主在江南撒欢,却不想她一个小女儿家若是惹上麻烦怎么办?这江湖可是凶险得很,单凭她那点花拳绣腿怎能招架得住?你和她夫妻这么多年,就算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也总归有兄妹之情,你真的放心她这样下落不明么?” 我唯唯诺诺地应着,心中的担忧也涌了出来。 说的也是,这丫头若是出什么三长两短,即使闵京不要我赔命,我也得内疚死。这些日子,是忽略她的消息了。“把闵知赏找回来,再和人家和离,然后把她嫁出去,就算你这个兄长尽到责任了。”娘幽幽道。 我撇撇嘴道:“和离是必然的……可是嫁人,就要看那丫头自己肯不肯了。” 娘轻笑一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身边一直听着的耿鸣哲打断了。“娉婷夫人,在下还有生意要忙,这就先告辞了。”他说罢看我一眼,迈着方正的步子走出去了。 宽阔的大堂里,只余下我和娘两个人。 我的目光落到方才蓝正辉站过的地方,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娘啊……说到知赏嫁人……你是不是要嫁给那个……”我意味深长地看她。 娘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一双美眸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却是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娘,我看那小伙子人挺精神的,你要是真心喜欢他就嫁了吧。”我诚恳地道,“不过我绝对,不叫他爹。嗯,也不叫他叔叔。” 娘沉默了很久。 其实我是很盼望娘能有个好归宿的。我知道她这一生只爱过爹,也只爱爹一个;然而爹死了,她用尽自己前半生的风华岁月来悼念,这已经足够了。方才娘的态度并不强硬,我断定她对蓝正辉并非无情,只不过两人差距得大了些,让她不得不顾忌。 娘叹着气道:“你说我看起来再怎么年轻,内里也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婆了;他是实实在在的年轻,我怎么好意思去老牛吃嫩草?这糟心的地方实在多。而且我驻颜的功夫,指不定到哪天就会失效,又会变回一个干瘪枯朽的老妪,到时候即使他不嫌,我也会嫌弃自己。” 我发了会儿呆,道:“娘,您老吧,孩儿不嫌弃您。” 不老,也是很累的吧。 娘定定地看着我,半晌噗哧一声笑出来,又在我脑壳上敲了一记。“回去吧,看看嫣王怎么样了。我们在这里等几日,若那耿鸣哲打探不到消息,便起程去云南。” …… …… 去照料琼儿丫的鬟那里接了他,我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客房。 因为闵兰要休息,我临走时吩咐丫鬟拉上了帘子,此时屋内一片昏暗,只能依稀看到那个伏在榻上的人影。把酣睡的琼儿在小榻上轻柔地放下,我注意到闵兰的双肩正在微微颤动着,脑袋下的枕头有一大片湿意,竟都是他的泪水。 他的手上赫然攥着灵图写给我的簿册,原本整齐的纸张皆被抓得皱皱的,看得出是被仔细翻阅了一番。 那一刻我便知道,闵兰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或许,比我知道得更多。 “嫣儿……” 我静静地上前,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弯下腰来轻声唤他。他抬起头错愕地看着我,满脸的泪痕还未干涸;见我的目光落在他紧攥着的手上,他连忙坐起身,又看看手中那遍布着蝇头小楷的纸张,下一刻便把它们撕了个粉碎。 “……你还没有看它。”他笃定地道。 我点点头。 闵兰抬手,捧起我的脸颊细细看着,面上的表情十分珍惜,仿佛下一刻我就要碎掉似的。“不要看它。”他低头凝视着地上的碎片道。 我无奈道:“你都把它撕碎了,我还怎么看?” 拭干闵兰眼角残余的泪水,我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搂着他躺倒在榻上。“再睡会儿吧。”我取下身旁的帘钩,脱下靴子躺在他的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低声道。 “……景郁。” 朦胧中,闵兰那双柔软的手臂慢慢地缠上了我的腰。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89 听到那三个字时,我居然很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嫣儿啊嫣儿,我是不是欠你的太多…… 身边传来几声孩童的呢喃,闵兰坐起身,抱过一旁小榻上的琼儿,看着他的小脸淡淡地笑道:“长得好像娉婷夫人,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他没有问我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没有问我自己的皇兄现在如何,只是把头垂得低低的,没有长发遮掩的脸庞显出几分苍白。“你们蓝家,实是有福气的。”看着他这样的神情,我心中又是一痛。“嫣儿,你好好休息。”我抚摸着他耳鬓的发,稍歇了一会儿便起身道,“我去给你端碗热茶来。” 闵兰点点头,目光落在床下的那些纸屑上,抱着一脸惺忪的琼儿躺下,任由我把薄被盖在他身上。琼儿好奇地打量着他,扭扭小身子便安然地靠着他的胸膛睡去。闵兰温和的气质,是小孩子抵挡不住的。 吩咐耿府的下人进来清扫地上的纸屑,去厨房要了碗他们给蓝正辉煮的莲子米仁茶,我一边走在耿府陌生的长廊上,一边叹气。 我蓝玉烟的日子,究竟何时才能潇洒起来?正凄凉地想着,脚下突然一个趔趄,手中的茶碗差点倾翻到地上去。我看着那只穿着洁白靴子的、使坏的脚,端着碗木然地抬起头。只见那耿家的三公子正用一双狐狸眼瞥着我笑,一把扇子摇得十分风骚:“尚书大人,你寻回了嫣王,可得怎样感谢我才好?” 我默默地直起身,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捶着自己的老腰,思索了片刻便诚恳地看着他道:“看在耿三公子这么漂亮的份上,本尚书与你春风一度可好?” 耿冰牙那张狐媚小脸顿时黑了个彻底。 我知道他一定有想踹我的冲动,但我朝廷命官的身份摆在这里,他一个辞了官的探花郎根本没奈何。于是笑得更加欠踹。耿冰牙放下手中的扇子,许是看出了我眼里的戏谑,挑起眉道:“草民实在无福消受这份谢意,还是……算了吧……” 哼哼,跟我斗。 我神清气爽地端着茶碗往前走。 耿冰牙在我身后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我记得当初离开京城时,曾给过尚书大人一个忠告。尚书大人,你还记得那是什么吗?”我停下脚步,低头思索了片刻,转身看看他;又思索了片刻,再看看他。“莫非是叫我这个断袖不许打你探花郎的主意?”我迟疑着道。 耿冰牙嗤了一声,摇摇头道:“林照溪。” 我愣在原地。 怎么突然提起林照溪来了? “昨儿个聊得高兴,我是忘了提。”耿冰牙朝我走过来,手中扇子也收起,神情极为认真地道,“我虽然早已不是翰林,可从京城传来的朝中事还是较为清楚的。皇上在瓦剌失踪的日子里,朝中大小事务皆由他一人打理,当真可谓权势滔天。虽然他在内阁的位置排在尚书大人之下,但我斗胆问一句,他现在,是不是比尚书大人的威望更高?” 听到这些话,我的心骤然咯噔了一声,发了会儿呆便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林照溪居心不良,不得不防,这是我走之前给你的忠告。他当时凭借着你的举荐从翰林院一路高升,明眼人都能看出你被他迷得七荤八素,连西林都对他失了警惕。我想尚书大人应该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样的人该下手,什么样的人不该下手;所以,林照溪他对你做了什么手脚,又暗地和西林有什么来往,我这个局外人还是能看出一些的。” 见我不吭声,他又道:“林照溪能辅佐皇上灭掉顽固的西林势力,如今又深得皇上信任,我想他的能耐远不止你想象的那么点。尚书大人离开朝廷,实是明智之举。” …… 早就知道这探花郎年少聪慧,恐怕他应是朝中第一个发现林照溪不对劲的人,若是没有及早脱身,或许此时早就是被林照溪暗杀的臣子中的一员了。“既然你已经出来了,就不要再回去;我有预感那朝廷,注定不会太平。”耿冰牙道。 分析得一点不差,不愧是江州有名的才子;只是他不知我早已醒悟,这些话放在那时说,指不定还会影响些什么,但放在这时说,便不能再掀起我的什么波澜了。 我叹了一声道:“我定然不会回去。” 还回去做什么。闵京在皇位上好好地坐着,林照溪虽然心狠手辣,天下却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没有用到我的地方,也是时候照着爹临终前的嘱咐,让蓝将军的后代彻底地从朝廷里消失了。 和耿冰牙又聊了两句,我见手里的茶已经快凉了,又见他神色有些疲惫,便与他道了别,朝着自己的客房走去。 “夫君,你的脸色不太好,可是累了么?”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来,似乎是耿冰牙的哪个姬妾。 耿冰牙模模糊糊地答道:“嗯,有点困……” 这时,我感到腰间有个东西在隐隐作响,走到拐角处停下来一看,才发现是临行前林照溪给的那块弯月形状的金镶玉。这玉圆润通透,红红的荧光正从它的玉心散发出来,照亮了我腰间的一角。 红玉? 我骤然一惊,下一刻便感到脊背有些发凉。把它解下来放在眼前仔细看着,对着光滑的玉面摸了又摸――的确是真真正正的红玉。 可我分明记得它是块碧绿晶莹的玉! 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正纳闷地走着,眼前突然映入一个黑影。我将目光从这块红幽幽的玉上挪开,把它挂回自己的腰间,抬眼看到耿鸣哲正在前方站着,略点了下头道:“耿老爷,好。” 耿鸣哲一愣,遂恭敬地对我行上一礼:“尚书大人好。” 这奸商不是还有生意要忙么?原来还没出门。 我懒得和他再说些什么,只是端着茶慢悠悠地走。 耿鸣哲的目光不经意般扫过我腰间挂着的玉,眼底忽然露出几分异色,从我身边匆匆地走过去了。 待我把茶端到客房时,它早已凉得透彻,香气也淡了下来。我站在门前凝视着它,寻思着要不要去换一碗过来。正巧旁边有个小丫鬟经过,我便吩咐她去端碗新的。小丫鬟往屋里瞥了瞥,一张俏脸微微泛红,应了一声就接过碗去了。我纳闷地顺着她方才的目光一瞧,只见闵兰怀抱琼儿酣然地侧卧着,长睫微敛,脸颊上镀着柔柔的金边,端的是一副美人秋睡图。 找回了闵兰,我的心已然踏实许多。去耿府的马厩里看了看正在吃草的高娃,我一个人蹦q着出府去街上闲逛。 这江州城虽然比不得京中繁华,却也别有一番淳朴风情,姑娘一个个生得水灵,小伙儿看起来也很是精神。我在街上背着手悠然地漫步,目光掠过身边那形形□的人影,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腰间那块诡异的玉,难得地过了几个祥和的时辰。 回去的时候已是黄昏。耿府静悄悄的,三少爷似乎还在自己的房里睡,耿鸣哲也不在。我听见房内隐隐传来两人的谈话声,走近时才清晰了起来,竟是娘和闵兰。 进去一瞧,某夫人正和闵兰并排坐在一起,闵兰的怀里还抱着琼儿,两人低低地交谈着,神色都有些凝重。 虽然这场面看起来挺像婆媳之间的相处,但怎奈我娘她长得实在年轻,和闵兰看上去倒更像一双璧人。“娘……”我咳了一声道,“您来这儿做什么呀?” 娘瞥我一眼道:“我来跟我儿媳妇聊聊天,不行么?” 闵兰顿时窘得微红了脸。 “您应该先把蓝正辉解决了才是。”我正色道。 娘不说话了。 她幽幽地站起身,走到床榻边一方矮矮的书案旁,从下面抽出一沓雪白的宣纸来,然后把一支狼毫笔递到我手上,指着砚台道:“画。” 我捏着那支笔,茫然地看着她道:“画什么呀?” 娘抱着肩,言简意赅道:“闵知赏呀。” 我这才想起知赏一个公主,百姓和江湖草莽是从未见过的;暗地下找又不能报出她的名姓,便只能依着画像了。静下心来把知赏的画像画好,我一边把它轻轻吹干,一边道:“要不要画燕柳?” “不必了。”娘叹气道,“这江湖上虽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可即使都见过,只要他坚持不肯出现,就连我也无可奈何。” 我顿时懵了:“那我们该怎么找他?” “总之先让耿府的人去试试。若能寻回来,是再好不过;若是寻不回来,”她顿了顿道, “你就和嫣王走吧,也别去什么云南了,那些土司娘去替你收拾。” 闵兰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神色有些复杂。 娘叠好知赏的画像,抱着她的乖孙儿走了。 我朝闵兰走过去,他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手也与我交握在一起。“我当时走的时候,就察觉到燕柳已有离开的打算了。”闵兰低低地笑道,“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抛下你一走了之。景郁,你怪我吗?” 我摇摇头,把他拥入怀中。 是我对不起了他,对不起了他们。 …… 整座耿府出奇得寂静。耿冰牙自那日和我交谈后,一连昏睡了好几天,清醒的时候也是疲惫而虚弱,似乎病得厉害。 他这病委实来得蹊跷,江州城有名的大夫都被耿鸣哲请了个遍,可谁也没能给出个准确的病因,连娘都不知道,只是说他的命气似乎被什么吸走了。鬼神之说不动声色地蔓延开来,府内人心惶惶。闵兰去看望他,回来时也叹着气,为这个年少的江州才子担忧。 蓝正辉那天被娘刺激得昏倒,醒来后不动声色地离开了耿府,谁也不知道他是去做什么,不过我有预感他不会就此罢休。 去驿站递交符牌,更换了除高娃外的几匹快马,我打算再过一日就动身。本来想让娘看看那块诡异的玉,谁知待我想起它时,它已从我腰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没了也好,从此我和林照溪将再无瓜葛。 心底还是抱有那么一丝期盼,或许下一刻燕柳便会回来了。然而我知道,自己不该那么贪心;闵兰就在我眼前,我应当好好珍惜他才是。 就在我打算放弃,和闵兰一起离开的这日,耿鸣哲忽然带来了消息。“娉婷夫人,我已知道了燕柳的下落。” “你知道?”正在嗑瓜子的娘骤然抬起头,蹙着眉看他。 我站起来又惊又喜地看着他道:“燕柳没死?” 耿鸣哲点点头。 我的眼前隐约浮出了那个俊秀的影子,心也微微颤了起来。还未等我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彻底淹没,娘忽然嗤了一声道:“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依照我们当初的约定,你得把他找出来才行。” “我知道他的下落,自然就有办法把他逼出来。”耿鸣哲含笑道,“娉婷夫人别忘了,我耿某虽然武功平平,可所习得的心眼之术却是江湖无人能及的,用于对付燕柳的蛇隐,实在是太合适不过。” 娘蹙眉道:“你的意思是……” 耿鸣哲看我一眼,上前和她耳语了几句。 “我明白了。”娘松了一口气,“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们燕柳的下落,也可以把燕柳找出来。”耿鸣哲说着,从他怀里掏出了一块红幽幽的物什。“只有一个请求……” 我瞪圆了眼睛看着他手里那半轮弯月。这奸商,什么时候把我的玉给偷走了? 我十分不爽地白他一眼,劈手就想把它夺过来。谁知耿鸣哲手一挽,那玉便被他收了回去,看着我认真道:“尚书大人,把这玉赠与在下可好?” 果然。 “要它做什么?”我皱着眉道,“你一个江州富商,府上还缺了几块名贵的玉不成?” 耿鸣哲摇摇头:“区区一块宝玉,耿府是不缺的;实不相瞒,在下已经请人鉴定过,这不是块普通的玉,而是传说中的仙家宝物――金槐古玉。” “不可能!”娘嗤笑道,“天下的金槐古玉只有一块,在瓦剌的血螨蛊师那里,而且还是半成品,根本不可能是我儿子的这块;若它是真的,依这血丝密布的玉身来看,也早就堕为阴玉,你还敢这样把它拿在手上吗?” 这话说完,娘忽然愣了一下:“等等,耿冰牙这几日异常,是不是……” “且听在下慢慢道来。”耿鸣哲慢条斯理地把玉托在手心,侧身转向我道,“金槐古玉成品需要两个阶段,一是在灵气充盈的药泉里浸泡五年,吸取天地纯阳之气,二是寻一个阳体呈阴的人,取他的阴气来使得宝玉阴阳中和。尚书大人,赠与你这块玉的可是朝中人?” 我自觉没什么可隐瞒的,便道:“是当初和三公子同为翰林的林照溪。” 耿鸣哲叹气道:“这便对了,冰牙虽然身为男儿,却是万里无一的至阴之体,当初制这块玉的人定是觉得机不可失,才对他下了手。金槐古玉分为阳玉和阴玉,当它被制为成品时便是阳玉,是这天下稀世珍宝,除却避毒还有延年益寿之效,更是道家人人相争的顶级宝器;然而若它再次遇上当初与它调和的人,就会拼命吸噬那人的命气,待那人殒命之时便会堕为阴玉,若它彻底沦为阴玉,就是这世上最毒的毒物了。” “这就是这些天冰牙卧床不起的真相。还好尚书大人的纯阳之气抵住了它阴气的吸噬,这才使冰牙没有一命呜呼,尚书大人也没有被它毒害。” 我的心凉了。 “你的意思是,林照溪存心害我?”我压抑着道。 耿鸣哲摇摇头:“在下以为,让一个世上最好的仙家圣品堕为毒物,未免太可惜了一些,任何一个药师巫师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想林大学士并不是存心要害冰牙,也不是要害尚书大人,只是没料到尚书大人会再次碰上我三弟,这才好心做了错事。”说罢看看那玉,意味不明地朝我笑了笑:“肯把这等宝物赠与你,尚书大人,你们的关系真是亲密。” 娘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有什么办法阻止它变成阴玉?” “简单得很。”耿鸣哲道,“只要让这玉远离冰牙即可。所以,还请尚书大人借在下快马一用,让冰牙和他的妻子一同离开江州。” 我想问为什么不是你拿着玉离开江州,又想到他还要留下来和我找燕柳,于是便不太情愿地点头允了。耿鸣哲微微一笑,又道:“尚书大人来时所乘的那匹宝马……” 我这才想起此时正在耿家马厩里吃草的高娃,斜眼瞅着他:“你别打我那匹的主意。” 耿鸣哲见主意落空,只得干笑了一下:“怎么会呢……” 我从来时所带的物事里拣出半块花纹繁复的符牌,递给他道:“这儿离江州城外的驿站不远,你们拿上我这半块金花符牌,以我的名义与他们要两匹好马。” 耿鸣哲接过去,仔细看了看便揣进怀里。“草民谢过尚书大人。那这玉……” 我摆摆手道:“你若是要,就拿去吧。不过照你所说的,它现在已经不是一块阳玉了,没有那些神奇的功效,你要它何用?”耿鸣哲听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把玉拿出来,交到我手上笑道:“所以还请尚书大人帮个忙,把这玉戴起来,直到您的纯阳之气把上面的阴气冲刷掉,再送与在下。” 意思就是直到这东西变成阳玉,他才肯告诉我燕柳在哪儿。 我只得无奈地把它挂起来。 摸着它圆润通透的玉身,我心中有些微微的异样。林照溪,你是当真没有料到我会再次遇上耿冰牙,还是存了心要我的命? 连耿冰牙这个对我来说最单纯的人,都陷入了林照溪设计的圈子,这让我有些莫名的恐慌。我感觉眼前有一条无形的线,这条线上的每一点都和林照溪息息相关,它贯穿了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只有我在这线团的中央茫然地站着。 耿鸣哲拿着符牌走后,娘支着下巴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似是想起了什么般,问道:“玉烟,那林照溪可是当年你爹的老友林维鸿之子?” “是。”我想了想,又道, “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娘蹙起眉,“他在瓦剌待过么?” “是。” 娘敛起裙裾,站起来在屋里徘徊了半晌,思索着道:“浑身是药,善使巫毒,又自小在瓦剌长大……那这个林照溪,应是血螨蛊师的徒弟无误。” “血螨蛊师?”我被这个血气森然的名字给吓住了。 “血螨蛊师的娘亲是苗疆的草鬼婆,他爹是瓦剌顶着药师名头的巫师,诅咒和巫毒都能使得囫囵,就是一个老不死的怪物。我年轻时曾和他交过一次手,结果伤了半年才养好。”娘冷哼着道,“我说我怎么一看到那林照溪就不喜欢,原来竟是那熟稔的气味。血螨蛊师心狠手辣,他亲自教出的徒儿能好到哪去?” 我莫名地瑟缩了一下。 “我知道你和那林照溪的关系不简单。”娘盯着我,又道,“你毕竟是我儿子,我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 我苦着脸不说话。 娘对我看了又看,叹气道:“儿子,你怎么就招惹上他了?” 我想了一会儿,惆怅道:“孩儿……帅。” “……” 娘一张美艳的脸抽搐了半晌,平静下来抚抚自己的裙摆,看着我道:“儿子,你究竟喜不喜欢那个林照溪?” 我下意识避开她犀利的目光,摇头道:“不,不喜欢。” “那若有一天娘要他的命,你可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90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破碎的妹子内裤的手榴弹=3= 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厚厚的冰霜。 我知道自己无足干涉他们的恩怨情仇,于是知趣地离开了娘歇息的屋子。 琼儿正被耿府的几个丫鬟抱着逗弄,咯咯笑着与她们玩耍。耿府里没有小孩子,他们的大少爷是断袖,二少爷至今还未成家,三少爷虽然姬妾众多,却因为身体羸弱没法生出个孩子来,于是琼儿这一来便受到了极大的宠爱,好几个丫鬟都争着照料他,倒是我这个当爹的被冷落了。 闵兰正坐在房里安静地读着一本佛家的经书,房外虽然聒噪,却是没有影响他分毫。我站在不远处看他,总觉得他似乎比以前多了些什么,又比以前少了些什么。 现在的他,就像一汪明净而又深沉的海,明明对我坦诚相待,我却琢磨不透。 “嫣儿。”我唤他。待他抬头,我踌躇了一番道:“耿鸣哲知道燕柳的下落了。” “哦……”闵兰放下手中的书,对我微微一笑,“那就好。” 说罢不再理我,又聚精会神地读起那书来。 那就好,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我看着他静谧的侧脸,又想到躲藏在某个角落的燕柳,终是没再说什么,在他身边躺下歇息了。 ……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们一行人到了当初娘救燕柳的原始部落,在无数根刻着长蛇的诡异石柱中盘旋多日,找到了一处黑幽幽的洞穴。耿鸣哲站在山洞边,指着里面道:“尚书大人,燕柳就在这洞里躲着。” 我被洞里弥漫出来的潮湿气息激得打了个喷嚏,手一挥道:“那还等什么,快进去呀!” 于是我率先挽着袖子探了进去。洞穴里漆黑一片,到处响着水滴打在石乳上的声音,和当初在阿日善部落的情境很是相似。我踩着脚下湿润的草泥,顺着蜿蜒的石壁摸索着,待到四周一片死寂时才骤然一惊,发觉身后竟没了人影。 试探着唤了几声,除了石壁上响起的回音外,并没有其他人的答话。 我有些紧张,刚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石壁上突然亮起了一道幽紫的光。那是一条蛇的形状,正巧攀附在我的头顶上;它明明灭灭地闪了几下,蛇头正对着的地方又亮起了一道光,点点幽紫顺着石壁一路延伸,不久就照亮了我前方的路。 我刚从这诡异的景象中回过神,周围的石壁便轰隆隆地拉了开来,几座棺材从中跳跃着掉落到潮湿的地上,棺盖砰地打开,从中探出几颗缀着漆黑长发的头颅来。 “哎呀,男人!”一个略显妖媚的声音响起。 我一愣,只见一颗长发缭乱的头颅正慢慢地朝我靠近,从棺材里拖出他雪白平坦的上半身,以及缀满蛇鳞的下半身。他攀爬着到我身边,执着我的下巴左右打量着我,带着黏液的手又探向我的下身。“哦~是男人~”他嘻嘻地笑着,回头对那几个蛇男道。 说罢他扭过身,两只细长的手分开自己布满着鳞片的股间,那和寻常男子无异的正轻轻地蠕动着,仿佛在引诱我一般。 那些蛇男见状,纷纷飞快地丢下自己的棺材,以极快的速度朝我爬来。“好久没见过男人了!”他们嬉笑,也学着我面前那个蛇男的样子,缠在我身上勾引挑逗着我,将蛇鳞摩挲在我的腿根和脚踝,散发着淡淡腥香的身子把我的出路堵得严严实实。 他们贴在我的脊背和腰间,口中伸出的蛇信在我耳廓和鼻尖□着,低低的笑声不绝于耳。我原本还在惊恐,不停地在他们的臂弯里挣扎,可他们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意思;于是惊恐过后,我反而平静下来了。 反正我不举,随你们怎么折腾。 我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任他们为所欲为,睁大眼睛看头顶那条条闪着幽紫光芒的蛇形图腾。 这时,我的脑海里嘣地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被烧断了。 好像哪里不对劲…… 蛇鳞和细腻的皮肤还在身上纠缠着,下腹有一把火在燃烧,我居然看见自己的东西颤巍巍地立起来了。 怎么会……我记得自己明明是不举的啊…… “谁先来?”为首的蛇男嘻嘻笑着。 我这才发现离自己最近的这个蛇男,居然长了一张林照溪的脸;他分开自己的长发,朝我妩媚地眨了眨眼。白修静趴在他的背上,也眉目妖异地看着我,那双眼眸竟和石壁上的图腾一样是幽幽的紫色。 其他的蛇男纷纷抬起头,也都是我熟悉的脸庞。 …… “不要,不要!你们都离我远点!” 我口齿不清地叫着,四肢在床上抽搐,猛然醒了过来。 平复下自己激烈的情绪,我朝四周张望着,终于确定自己还身在耿府,于是松了一口气。闵兰坐起身,凑过来拭去我额上冒出的冷汗,关切地道:“景郁,你怎么了?” 我摆手道:“没,没什么。” 梦谶什么的,我可不会去信它。 看天色还是深夜,我便定了定神准备继续睡,刚揽着闵兰的腰打算躺下,却见他低下头,忽然红着脸道:“景郁,你……” 我? 我顺着他的目光朝自己的下身看去,顿时一个激灵,再没了睡意。 淡淡的热潮袭上头来,我有些愣怔地瞅着某个精神抖擞的部位。本以为没个三年五载好不过来的不举之症,竟就这么好了? 兄弟兄弟,你可真争气。凄凉地瞅着它,又回忆起刚才的梦,我尴尬地朝闵兰笑笑,便披衣起身打算去外边冲个冷水澡。谁知闵兰忽然拉住我,朝我摇了摇头。我跌回床榻,正对上他那一双含笑的潋滟美眸。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我抱着遍身红晕的闵兰,满足地叹了口气。 和闵兰亲近一回,我的心情不由得愉悦了许多,连第二天一早的脚步都轻盈不少,可低头看着腰间那块没有丝毫变绿迹象的红玉,又是一阵阵烦躁。 “它到底什么时候变回阳玉?”又过了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去问耿鸣哲。 耿鸣哲悠闲地翻看着手里的账册,半晌反问一句:“什么时候?”他说着打量了我一番,道:“尚书大人的纯阳之气并不饱和,不然两天就足够了。” 我皱着眉道:“什么叫不饱和?” 耿鸣哲放下账册按了按眉心,道:“简而言之……尚书大人,您碰过女人么?” “自然没有。”我理所当然道。 耿鸣哲的眼睛眯起来。 我这才想到不远处和丫鬟们玩的琼儿,擦着汗道:“只、只一个。” 我这一生,也就碰过董婕妤那一个女人,还不是自愿的。莫非…… 看着我顿悟的表情,耿鸣哲颔首道:“这便对了,如果尚书大人一直是断袖,以阳通阳,没有被属阴的女人沾染,这会儿也早就见到燕柳了。” 他的笑容颇有些阴森,提到断袖这两个字时也极其咬牙切齿,我深知不能再顺着这个话头聊下去,于是打了个寒战,遁走了。 摸着腰间那布满血丝的玉,我不禁发愁起来。这玩意儿一天不变成阳玉,他就一天不告诉我燕柳在哪儿。待这红色完全被绿色掩盖,得用多少时日? 耿冰牙现在已经和他妻子出了江州城,想必应是用不了多久吧。 中午的时候,某夫人的小蜜蜂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肩上还扛着一只大粽子。 待看清这只粽子的面貌时,我并未觉得有多惊异,仍是吃着耿府精致的点心;可娘却拧紧了一双柳眉,用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昏睡的粽子,再把目光挪向小蜜蜂。“蓝正辉,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这姑娘名叫闵知赏。”她似笑非笑地开了口,言语间颇有无奈的意味。 小蜜蜂不明所以道:“是啊!” “她姓闵。” 小蜜蜂挠挠头,十分不解的样子:“闵怎么了?”娘叹气,继续循循善诱道:“闵是皇姓。” 小蜜蜂仍是一脸茫然。 我在旁边连连摇头。同样都是姓蓝的,怎么悟性就差了这么多呢? 我不由得为自己感到了些小骄傲,颇为嫌弃地瞥了那只想做我后爹的小蜜蜂一眼。眼看娘的脑壳上就要冒出青烟,我忙咳了咳对蓝正辉道:“这位……兄台,这姑娘就是我的妻子,知赏公主。” 蓝正辉一呆,指着地上的知赏道:“她是公公公……”“公主。”我接口道。 估计他是唯一一个敢对公主这么无礼的人了。我幽幽地看着在地上挺尸的知赏,为胆大包天的蓝正辉捏了把汗。 蓝正辉呆了好一会儿,愣愣地对娘道:“娉婷,她不是偷了你首饰的贼么?”娘听罢哭笑不得:“我有什么首饰能让她偷的?这就是我儿媳妇,闵氏这一代正宗的嫡长公主。” 蓝正辉白眼一翻,又是昏了过去。 ――真是一只脆弱的小蜜蜂。 我为他掬了把同情泪,上前给知赏松绑。 知赏一身男儿打扮,头发用截粗布胡乱地绑着,小脸脏兮兮的,模样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算来她也不是第一次到江南了,前几次有朝里的小御史伴着,没出什么太大的差池,而这次孤身一人,可谓是真真切切地吃到了苦头。我寻思着待她醒来可以谈谈嫁人的事,毕竟她的年纪也实在不小了;有生之年把她嫁出去,也算是了结我的一桩夙愿。 知赏没过多久就悠悠转醒,原本大怒着去抽腰间的剑,谁知几下都摸了个空,一抬头正对上我的眼睛,登时就热泪盈眶地扑到我怀里来了。 “哥……” 丫头哭得稀里哗啦,只小半盏茶功夫就把我的衣襟打得透湿。 原来是蓝正辉回家的时候在路边的一家小酒馆歇脚,正巧碰上在那里独自喝酒的知赏,越看越觉得和我画上之人相似,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把人敲晕带回来了。蓝正辉单纯地以为娘急着找的肯定是贼,却不知自己唐突了真正的皇室公主。 我看着知赏,她似乎没什么要找蓝正辉麻烦的意思,就是一个劲儿地哭,看来这些日子真是受委屈了。我拍着她的背道:“木兰啊,跟哥说说,这些日子都干什么去了?” 知赏闷闷地道:“还能干什么去……找皇叔和燕柳呗。”我闻言一笑,揉揉她的脑袋道:“那你找到了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皇叔没找到,倒是遇上燕柳了。” 我顿时愣住。 “你遇到燕柳了?什么时候?在哪儿?他人呢?”我急切地问道。若是知赏知道燕柳在哪儿,我还等这劳什子破玉变绿干什么,直接出发去找就是了。 知赏端直身子,道:“就是你们还没从瓦剌回来的时候,我和几个官家公子在大湖附近无意中卷入一场武林人的争斗,那时我看到了燕柳的影子。他救了我之后就不见了,可我分明看得出那是他的身形,毕竟他也算是我半个师傅。……他身上长着鳞,半边脸也是,看起来就像条蛇一样。” 像条蛇一样…… 看着我怔怔的样子,她忙出言安慰道:“兴许是我看错了,那应该不是燕柳。”说罢就噤了声,似乎在心底认为自己是没看错的。 娘说,纵使我能找到活着的燕柳,或许他也早就变成人不人蛇不蛇的怪物了。想到不久前那梦里的蛇男,我的心抽了一下。 知赏静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哥,我们和离吧……我想嫁人了。” 我看着她,直觉有些不太对劲。怎么我还没说和离的事,她倒先提起这茬来了。于是我问:“嫁给谁?”她把脑袋埋在两膝间,半晌才低低地道:“随便谁也好……” “这叫什么话!”我沉着脸,“说说看,怎么突然就想嫁人了?” 她没有回答,却问我道:“父皇最近怎么样了?” “你父皇……”想起闵京,我的心头浮出些许复杂的情绪,半晌只是道,“他很好。” “他不好。”知赏肯定地道,随即一脸认真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一点也不好。” 看着知赏带了点哀愁的五官,我竟感到有些莫名的心虚。怎么知赏也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我在外面的时候,遇到过宋灵图。”知赏的声音沉了下去,“我知道现在的朝廷已经不是父皇的了,反倒是那个林照溪的。” 原本打算岔开话头的我在听到这话之后,反而感到了一阵释然。 知赏说着红了眼眶:“所以我得嫁出去,现在嫁出去,我还是个公主,还可以随驸马到自己的封地去;可待那江山落到林照溪手里,我就不得善终了。”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圆圆的窗子洒进来,知赏不安地抱住了自己的肩膀。我隐约觉得这个小丫头已经长大了,不再像以前一样毛毛糙糙,动辄提着刀剑莽撞行事,也开始担忧起了自己的未来;然而,我倒宁愿她像以前一样娇蛮,不去想这些愁人的事情。 “是我害了你父皇。”半晌,我只是这样道。 说来究竟是闵京害我,还是我害闵京,早就没了定数。 “哥,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而父皇……父皇他……”她哽咽着叹气道,“也许这就是天命吧。” 看着知赏一脸疲惫的样子,我终是没有说什么。 门吱呀一声开了,娘懒懒地倚在门框上看着我们。知赏看着她,顿时长大了嘴巴。娘直起身,好整以暇地对她道:“我姓君,君娉婷。” 知赏愣了一会儿,并没有表现出十分惊异的神态,只是看看我,犹豫着道:“婆……” 娘摇摇头,打断她道:“你们俩和离后,就不能叫我婆婆了。” 说罢坐到床边,自以为亲切地朝她绽开一个微笑:“叫姐姐吧。” “……” 我抽搐了半晌,习惯性地低头看看腰间那玉,登时睁大了双眼。 只见那原本血丝密布的红玉,正在慢慢地褪去它的色泽,在我眼下变成了一块碧绿晶莹的玉。 ☆、91 几乎是在同时,我就拔腿飞奔了出去。 待到冲进耿鸣哲的书房,那本原先被他捧在手中查阅的账册正摊放在桌上,旁边一杯茶水还温热地冒着水汽。我环顾一周,耳边敏锐地捕捉到了后院一声马的嘶鸣。那马的声音与普通的马不同,我一听就知道是高娃。 急急地走到后院时,耿鸣哲正牵着高娃从马厩里走出来。高娃很犟地朝他喷着热气,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我看着他们叹气道:“耿老爷,你就算再怎么觊觎我这匹宝马,也不至于挑在这个时候下手吧?” 耿鸣哲见来人是我,并未做出惊讶的样子,只是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目光落到我的腰间道:“尚书大人的东西,草民怎敢唐突?只是方才金槐古玉变回阳玉时,听到您急切的脚步,知道不能耽搁;我耿府的马匹太钝,不及这一匹迅速。若是尚书大人准备好了,在下现在就带您去寻燕柳。” 我愣住了。 本以为这奸商还会卖卖关子,或是再趁机敲上几笔,谁知居然这么好说话? 这样想着,我反倒犹豫了。――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迟则生变。”耿鸣哲适时地提醒道。 我咬咬牙,侧身拍拍高娃的脖子,道:“好。” 这耿鸣哲纵使本事再大,也只是个区区商人,有什么胆量做出谋害朝廷命官的蠢事来? “景郁。” 熟悉的温和声音在身后响起。闵兰倚在廊柱上,见我回头便慢慢地走过来,为我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襟。“早点回来。”他凝视着我道。 我点点头,将两臂圈在他腰间,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 耿鸣哲在旁边挑眉看着,并未说什么。 直到两人策马出了耿府很远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没跟娘打声招呼,这般莽撞地随耿鸣哲离开,回来肯定少不得挨骂。 耿鸣哲骑在一匹棕色的中原马上,颇有些吃力地追赶着高娃的步伐。我轻抚着高娃的脖颈示意它慢些,这才让他赶了上来。耿鸣哲走在我的前方,鞭策着身下的马朝一个未知的方向奔去。 看着周围越来越空旷的土地和稀疏的树木,我不禁迷茫起来。那日梦里的场景在脑海中若隐若现,我咽下口水,赶紧摇头将它们甩掉。“耿老爷。”我叫住他,迟疑着道,“我们要去的地方,该不会是……蛇洞吧?” “蛇洞?”耿鸣哲摇头,淡然笑道,“不会。我们只需找到一处高些的山崖即可。” 高些的山崖? 我更迷茫了:“何解?” 耿鸣哲并不作答,只是给了他身下的马一鞭子,道:“尚书大人待会儿便知道了。” 我盯着他,却始终无法从他那淡定的五官中看出什么,只好硬生生压下心里的疑惑,坐在高娃身上随他去找山崖。没过多久,连江州城的城门都还未见到影子时,我的肚子突然咕咕作响起来。 这几日我从未好好吃过饭,倒不是江州的饭菜不合胃口,只因这繁琐的心事让我没有饱食的心思。平时什么都不干倒没觉得什么,这一骑马消耗体力,才让我觉出饿来。 耿鸣哲见我捂着肚子愁眉不展的样子,了然地从他那马脖子下缀着的布包里拿出一包糕点,又把酒壶扔给了我。 待我坐在马背上填饱肚子时,身下的高娃已随着耿鸣哲奔驰到了江州城的郊外。 傍晚,我们终于寻到一处山崖。这里十分荒凉,周围连丛树林都没有,只有一处青灰的断崖孤零零地呈现在眼前,崖下浓云密布,都被夕阳染成了朵朵金红,摸不准它的高度。 耿鸣哲将他的马在旁边一根寥落的木桩子上拴好,慢慢地走到断崖旁,似是心情愉悦地欣赏了一会儿眼前的风景,回头对我道:“不知尚书大人对嫣王殿下和燕柳,究竟是哪个更喜欢一些?” 我没料到他居然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半晌从高娃背上跃下,皱着眉道:“与你何干?” 耿鸣哲低低地笑起来:“……是与我无甚干系。” 说罢朝崖下看了看,神色都隐在夕阳的阴翳里,从我这里看不分明。他坐在石头上歇息了一会儿,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问我道:“尚书大人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寻回燕柳吗?” 我仍是皱着眉道:“那是当然。”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这样像个要嫁女儿的丈人,而我就是那个接受考验的悲催女婿。 “好极。”耿鸣哲站起来,一把将我搡到崖边,指着那下面翻滚的浓云道,“若是真的想寻回燕柳,就从这崖上跳下去。” …… 一阵风吹过。 我抽着嘴角,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将他拉着我的手拍开,往后退了几步道:“耿老爷,你是在开玩笑?” 这下是着实把我吓住了。莫非这耿鸣哲真的如此胆大,想要谋我性命不成? 我看看他结实的身躯,又看看自己瘦弱的小身板,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了。早知如此,我定会拉上娘一起来,这荒山野岭的,谁能来救我…… “尚书大人误会在下了。”见我脸色苍白,耿鸣哲啼笑皆非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哎,是怪在下没有解释清楚。如今江湖,燕柳在散帮中算是最有名气的后辈,尚书大人可知道为什么?” 我一呆,随即摇头。 耿鸣哲接着道:“燕柳会一秘术,自少年时初出江湖到现在,无往不胜。” “你是指……” “蛇隐。”耿鸣哲说着,往我身后的空地瞥了一眼。“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他想,都可以就地遁形。” 我想了想道:“那和要我跳崖有什么关系?” “在下有一门技艺,名为心眼,专攻遁形。”耿鸣哲又朝我身后的空地看去,提高了音量道,“因此,即使他会遁形,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闻言,我分明感到身后的某个地方在微风里颤动了一下。一个极不可思议的念头油然而生,我慢慢地转身去看那片空地,可那里空旷而寂静,并没有什么活人的气息。“尚书大人一点都没有发觉到吗?”耿鸣哲淡淡地笑道,“其实燕柳,他一直在你身边。” 我静静地看了那里一会儿,蹲下来闭上眼睛。 ……耳旁除了风吹过野草的簌簌声,并无其他。 “燕柳,你在不在?”我睁开眼问道。 依然是一片寂静。 我站起来拍拍衣服上沾到的灰尘,抬起脚走到断崖边。崖下仍是浓云密布,远处的夕阳已经快要沉到了云底,看起来深不可则,着实悚人。伸手拍拍自己的胸膛,努力克服掉对高处的恐惧,我试探着伸出一只脚到崖边。 身后果然传来了异样的动静。微风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飘到我的鼻下,勾起了我对往昔的许多回忆。 ――是了,是他。 耿鸣哲没有骗我。燕柳他,居然真的一直在我身边。 “燕柳!”我转身,对着空荡荡的山头大声叫道,“你出来!” 周围又恢复了寂静。 我再次将目光挪到断崖下。耿鸣哲的主意实在没出错,只要我跳下去,燕柳就一定会出来救我。 “尚书大人若是害怕,那便算了。”耿鸣哲在旁边不咸不淡地说着,走到他那匹中原马边,取下酒壶喝了一口,一副悠然看好戏的模样。 跳,怎么不跳。 我环顾着周围萧瑟的风景,狠狠心,紧闭着双目跳了下去。 …… …… 在自己被湿润的云雾和突如其来的恐惧包围时,我其实有一瞬间的后悔。若是耿鸣哲骗我,我刚才的感觉出了错,或是燕柳没来得及救我,这蓝尚书的一生,怕是就这么了结掉了。 不过,死了也好;死了,我就可以抛下一切负担去找那个人。 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某个庞然大物极快地笼罩住,随着它的攀登骤然越到了崖顶。将眼睛悄悄地撑开一条缝,满目的落日余晖下,耿鸣哲正仰躺在马背上吹着笛子,旁边的酒壶已然见了底。 我紧紧地抱住自己面前的那个庞然大物,紧得快要把自己嵌在了他身体里面。淡淡的腥气萦绕在鼻间,触手都是湿腻的蛇鳞,恍然间我知道了他无法见我的缘由。“柳,是你。”我伏在他耳边轻声道。 他挣开我的桎梏,将我放在离崖边稍远的地方,下一刻就在我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笑了。活动了一下方才因恐惧而变得无法动弹的臂膀,我再次走到断崖边,抬起一脚故作轻松地道:“你若敢消失,我就再跳下去。” 我知道自己的威胁是有用的。 就当我打算故伎重演,再跳一次逼他出现时,他的影子慢慢地显现在我面前,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昏红的余晖中变得清晰起来。几乎被蛇鳞覆盖了一大半的身躯,近乎于妖异的金眸,和蓬草般枯乱的长发。 这是他,这是燕柳,那个离开我一年多的年轻爱人。 “……你看我。”他跪坐在我面前,仰起头,拉起我垂在身侧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你看看我。”他用极沙哑的声音说着,自眼角滑下了一滴眼泪。 那被半边蛇鳞覆盖的脸颊看上去实在可怖,金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里面倒映着我的身影。我抚摸着他脸上细密的鳞片,另一只手自他的腰间绕过,将他揽在了自己怀里。“我看到了。”我伏在他的颈边喃喃道。 “即使这样,你也愿意要我吗?” 他哽咽着,布满细鳞的手也缠绕上我的脊背,与我相拥。 我撩开他的长发,对着他金色的眼睛道: “要,怎么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92 …… 娘在看到燕柳时,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唏嘘自己的徒弟变成了这副模样,而是冷笑着把我推开,扬手给了他一耳光,正打在他还是人形的半边脸上。 “娘,您干什么呀!”我急忙上前扶住身形不稳的燕柳,又是不解又是气愤地看着她。娘拧着眉,将我镶在燕柳胳膊上的手打了开来,瞪着我道:“我教训自己不孝的徒弟,和你有什么关系!” 燕柳的嘴唇嗫嚅了两下,在她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宽敞的大屋里,耿鸣哲坐在他的太师椅上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仍是一副悠然看戏的架势。知赏早就换好了干净的衣裳,此时正愣愣地看着半人半蛇的燕柳,眼睛仍是有些红肿。闵兰已经睡下了,缠着娘的蓝正辉似乎也还没醒。 我焦急地看着一脸冰霜的娘,又看看地上跪着的燕柳,心一横,也撩起袍子在他身边跪了下来。燕柳身上伤痕累累,全是这些日子攒下来的被古咒吞噬的烙印;背上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是他当初救知赏时不小心挨的。 娘看着我们,不说话,依旧冷着脸。 其实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我若是娘,自己的徒弟带着那样的诅咒消失得无影无踪,让自己徒生担忧,一直陪在儿子的身边却拒不相见,应该也是会生气的吧。只不过燕柳现在身子弱,就这么让他跪着,她倒也真是狠得下心来。 旁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我抬起头用余光一瞥,知赏竟也撩起裙摆在燕柳身边跪下了。 啪嗒一声,耿鸣哲的茶杯盖掉了下来。 知赏生来性子骄傲,可是连身为皇上的闵京都没跪过,这真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居然为燕柳跪了一个没有丝毫情分的婆婆。 我下意识朝娘看去。她果然经受不住公主的这份大礼,面色尴尬地上前把她缠起来,看着燕柳幽幽地叹了口气:“……算了。”说罢回头,对太师椅上坐着的那人道:“耿鸣哲,还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再借你们一间客房使。” “请便。”耿鸣哲站起身,朝屏风后的檀木门走去。“走时别忘了付银子就成。” ――奸商。 我愤愤地瞪了那个背影一眼,弯下身,把跪着的燕柳抱了起来。 燕柳任我抱着,在我怀里慢慢阖上了眼睛。他这生着蛇鳞的身躯虽然庞大,却极轻,摸上去软绵绵地像是蛇一样。这个认知让我背上生出几许寒意,赶忙加快了步伐。 成天使着遁形的技艺跟在我身边,想必是很累的吧。我把他放到床上,将他那已经残破不堪的衣物尽数除去,伸手在他遍布着细鳞的手腕和腰身上来回描摹着,低声问:“你是什么时候跟在我身边的?” “不是很久……”他那金色的眸子黯淡了一下,“不过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我的手停滞了一下,又重复覆上他那冰冷的身躯。他虽然就在我眼前躺着,可我却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只能用自己的热度在黑暗中探寻。他半点活人的气息也无,连呼吸都有些微弱,仿佛随时都要断掉一般。 我点上灯,端了盆温热的水来为他擦身,一点点将那些泥垢擦去,露出那半张清秀的年轻脸庞来。他安静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依然还是当初清冷的少年模样。 我克制着不去看他那只妖异的金眸,将湿润的巾帕一寸寸擦过他的蛇鳞。他的鳞片长得并不整齐,胡乱地分布在后背、腰间和双腿,在烛火下闪着幽绿的光芒。擦拭的时候,我的手指碰到一个微小的突起,那是一角翘起的细鳞。我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想要把它按下去,又试探着扯了一下。 “痛……”燕柳在我怀里皱起了眉。我连忙收回手,用温水在那个地方安抚般擦拭起来。 这些鳞片,果然是连着他的骨肉。 待我将他那半边人的身躯以及蛇鳞都擦拭得十分干爽后,燕柳闷闷地开了口:“……我很难看,对吗?” 他看着我的眼眸,好像在看那里面的自己怪异的倒影。我摇摇头,搂过他的肩膀道:“哪里的话。” 脑海里浮现出不久之前,他在断崖上让我看他的画面;他坚持着不肯出现,许是认为自己将要死了,许是不想让我看到这丑陋的一面。诚然,燕柳这个样子着实有些可怕,可我好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知道这世上有比外貌更为宝贵的东西。“柳,不要想东想西了。”我抚摸着他腰背上的鳞片,努力使他放松下来,“我要你。就算你全然变成了蛇的模样,我也要你。” 屋子里的灯火烤得人暖洋洋的,很快带来一阵酣然的倦意。 燕柳枕着我的腿,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已经多久没有睡过好觉了?我望着他正常的那半张脸出神地想。 夜半,我悄然下床,到了闵兰和我共住的那间屋子。窗外的月亮已经快要近乎于纯圆,稀薄的月影透进来,越过轻纱落在里面的人身上。闵兰正在夜色中安然地睡着,枕旁放着一本书,身侧留着半边枕被,就像一个等待着丈夫归来时不小心睡去的妻子。 我垂头看着他,半晌轻轻拉起他搭在胸前的手,在他细腻的指腹上缓慢地打着圈。那上面没有鳞片,没有硬茧,是真真正正的、王爷的手。 我起身出去,敲开了娘的房门。 娘并没有睡,挑灯在那里坐着,凝眉沉思状看着眼前跳跃的烛火。“娘……”我唤她。 “儿子,娘是不是很过分?”她没有回头,仍是看着眼前的烛火,悠长地叹了口气道,“明明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却又朝他发脾气。他已经活不久了……本应该让他更高兴些才是……” 听到娘低下来的声音,我慌了。“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燕柳?”照她这么说,现在的燕柳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死去。 “没办法。”娘淡淡地道,“那未成形的蛇咒会一直蚕食着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闻言,我反倒平静了下来。“真的一点余地也没有了吗?”我加重语气,紧紧地盯着她。 她漫不经心地拿起桌上的一把烛剪,将燃着的烛芯剪短了一些,又支着下巴在桌前坐下来,凝视着眼前的烛火。“……有倒是有。”半晌,她颇为自嘲地笑了笑。 我闻言松了口气。只要有,就还不算太糟。 “如今这天下,只有两个人能救他。”娘抱着肩,眉头蹙起又松开,慢慢地开了口: “一是血螨蛊师。” 我猜到了。 “二是他徒弟。” 我沉默了。 她说罢便又坐回桌前,抄起烛剪剪烛芯。 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开口道:“我现在写信,托驿站的人送到京城。”娘听罢眉一挑,眯着眼睛看我道:“你就这么肯定那个林照溪会帮你?” 我默然不语。那个传闻中的血螨蛊师和娘是仇人,断然不会救她的徒弟;既然他不会,那身为他徒弟的林照溪似乎也没什么理由救燕柳。 但凡我身边的事扯进了林照溪,就会变得复杂起来。我不敢去想若我写了这信,林照溪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嘲笑,不以为然,这还是其次,若他以此来逼迫我回去,我也不得不从。 “不论如何,先试试吧。”我这么道。 第二日,我们一行人离开耿家,去往江州城外的驿站。 我递上邮符要了两匹快马,填好排单,目送着送信的草头小官飞奔至京城。 如今,漂泊在外的妹子找回来了,本以为凶多吉少的年轻爱人也回来了,闵兰、燕柳、知赏,娘和她身后粘着的蓝正辉,还有我的儿子琼儿,所有人都在我身边,我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到底是缺了什么? 我想不明白,便也不再想它。 本来填好排单后我们就可以动身去云南,谁知娘却决定留在这江州城的驿站里过个简单的中秋。驿站里的官员都十分热情,并未对我随行的诸多家眷感到不满,对娘的决定也都纷纷表示赞同。也是,就算他们不惮我头顶上的乌纱帽,也得看看知赏的身份,看看娘在江湖中的地位。 我想想便也妥协了。已经耽搁了这么多时日,不差再耽搁这两天;好久没团圆过,偶尔一次也是极好的。 八月十四,我默默地坐在石头上看夜空中那轮浑圆的月亮,余光瞥着知赏和蓝正辉在一旁比试。 “江湖人不拘小节,上次那事,就当它过去了吧。”知赏颇有些江湖儿女的风骨,一笑泯恩仇,和那个知道她是公主后便变得比兔子还畏缩的蓝正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蓝正辉忌惮着知赏头上的公主金光,连出招都极为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伤了他,被皇上一怒之下诛个九族。 ――这点倒是他多虑了。真诛九族的话,还不得把我也一并诛了。 那两人打得热火朝天,我觉得有点无聊,便打着哈欠准备回去睡了。 这座驿站颇有些年头,似是哪个朝代的遗物,一代代下来被不断地修葺,外围的石墙上尽是斑驳的古老气息,我走着走着便生了观赏的念头,顺着里面的小径走上一遭,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 待我绕回去时,原先在空地上比试的两人已不知去向了何处,燕柳坐在我方才坐过的石头上,一身蛇鳞在月下闪着诡秘的幽绿。 “嫣王殿下。”他朝某个月光未能照到的黑暗角落看去,哑声道,“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微凉的夜风中,闵兰从角落里走出来,虽然穿着寻常百姓的布衣,华贵之气却不能被掩饰分毫。“……你还是要走吗?”闵兰坐到他身边,月光下的脸庞看起来有几分寂寥。 我迟疑了一下,便寻了个隐蔽的角落躲起来,既能看到他们两人的模样,又能听到两人的谈话声。闵兰不会武功,自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而燕柳现在的视力和听觉都大不如从前,也没有发觉。 “走?我舍不得。”燕柳低笑一声,声音仍是十分沙哑,“若是可以,我还想一辈子躲在暗处看他;即使死,也死在没有他的地方。可现在被他逼出来,我便没有任何余地了。这般丑陋的面目,连我看了都感到厌恶,怎好让看惯美人的他日日相对?所以即便舍不得,我也得走了。” 我看着燕柳密布蛇鳞的那半张脸,心不可遏制地刺痛起来。 “你这是何苦……”闵兰叹道,“找不到你的时候,他成天都恍恍惚惚,食不下咽;好不容易找回来了,你却还想着离开。他喜欢你,你又何必对他这么残忍。” “是,他喜欢我,也喜欢很多其他的人。”燕柳对着月光,伸手抚上了自己脸颊上的鳞片,“少我一个,并不缺什么。” 闵兰一愣,他又道:“我在他心里,一定没有嫣王重要。” 我远远地看着那两个人,靠在身后高大的石墙上,视野有些模糊。 原来燕柳也是会妒的。他一直极为清净,极为冷冽,我原本以为他不会在意这些;可我错了。这天下,哪有人会甘心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爱人。 “你错了,我们是一样的。”闵兰站起身,纤指点点自己,又指向他,“我,你,他以前的那些,他以后的那些,都是一样的。” “永远,都只是被他喜欢的程度。”闵兰说着,眼里有几分黯然。 燕柳那只金色的眼眸收缩了一下,嗤道:“嫣王真是大度,甘愿和别人共享自己的夫君。” 他这话的语气极为不屑,讽刺的意味也很分明,可闵兰却恍若未闻,只是道:“想知道为什么吗?” 燕柳没说话。 “于我而言……我倒更希望他喜欢的人多些,陪着他的人也多些。” 闵兰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远处的我和燕柳都一并愣住了。 闵兰叹了口气道:“当初我离开他,就已经打了永不相见的主意;可走远了我才发现,我还是想在他身边,哪怕那心意是罪。” “我从幼时起,就能深刻地记下他的一举一动,记得他对每个人的好。我一直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身边的过客。每个人都接受着他的好,每个人却都在要求他对自己更好;可是他们不知道,他看起来没心没肺、花心风流,却始终都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闵玉,我的皇兄晋王,你应该知道他。”闵兰看着燕柳道,“景郁只爱这个人,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无论他是生还是死。” “只有他喜欢的人多一些,他想皇兄的时候才会少一些,那痛苦才会稍缓一些。” “我舍不得让他时常想着皇兄痛苦,所以我宁愿他多喜欢别人一些。”闵兰说着,转身去看那个包裹在蛇鳞里的人,“你舍得让他痛苦吗?燕柳。” 燕柳始终一言不发。 “现在我所要做的事就是,保护他,守住皇兄的秘密。若他知道了真相,一定会承受不住的。”闵兰喃喃地。“我得保护他的心,就像你保护他的身一样。” …… …… 夜半,我在昏黄的烛火下摆弄着一些残碎的纸张。 那天闵兰把灵图的簿册撕成碎片后,不知是出于什么意思,我吩咐了耿府的下人在打扫时把这些碎片收集起来。 我一页页地拼合着,一页页地读着,总算从那些破碎的字句中,找到了有用的讯息。 ――我终于知道灵图口中的真相是什么了。 他说的对不起我的事,并不是对我隐瞒他和闵京的关系,也不是怂恿我去接受闵京好使他脱身,而是――闵玉之死的真相。 闵玉是怎么死的? 我恍然又记起了那年的腥风血雨。 早在很久以前,我和闵玉都是少年时,闵京已被西林党折磨了很久。闵京在那时觊觎上了我,但究竟是怎个觊觎法,没人知道;可多疑的闵玉却觉察了出来,二话不说的主动请封,抛下我到晋地去了。 后来,闵玉变成了两个。作为替身的闵玉在晋地揭竿而起,而真正的闵玉则戴着面具,和季勋夜夜侍奉闵京于龙榻之上,旁敲侧击地给闵京吹枕边风。谁知闵京因为深知西林那药的厉害,清醒的时候警觉性极高,从未让他们得逞过。 季勋当年还未出海平倭,和闵玉暗地里密谋,平分江山。 闵玉临死前,手下的将士出了内斗,有个人率先给了他一刀,拥季勋为新王。 给他一刀的人就是灵图。灵图说,对不起,叔,我若是不给闵玉这一刀,死的人就是我。 闵玉被季勋折磨地伤痕累累,还在上刑场前遭了侮辱。什么样的侮辱?我并不想知道;还好这一页的纸张,是残缺的。 当年我曾在闵京的寝宫内手刃季勋,原来这便是我为闵玉的复仇了。 我把这些拼合在一起的碎片架到烛台上烧掉,原本激烈跳动的心静如止水。 闵玉他是我的爱人。 我只想让他停留在最干净的样子。 他在我心里,一如当初。 …… 闵玉在晋地的确有个相好叫雨燕。灵图说,那姑娘生得极平凡,极像我。连性子都十分相像。只是这姑娘成过亲,还和之前的丈夫有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孩子的父亲叫白水莲,是个伶人。因着我和他的糟糠之妻有两分相似,他便对我生了兴趣,跟着我从晋地到京城,和我度过的那些年里究竟有几分真情,谁也不晓得。 白水莲背着我和别的男人通奸的事,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从没人在我面前提起过。 谁都知道尚书大人是个专情而老实的人。 我的确是个专情的人,只可惜我专情的,不是白水莲。 是啊,我爱的只是闵玉。 从始至终。 这真相若是放在当年,我知晓后,必定会抛下一切,随他去了;可是现在,我除了怅然和心酸,已别无他想。 闵兰,燕柳,他们需要我。我若是这么去了,未免太过自私。 他们都觉得,我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人。 没错,我着实是那个最可怜的人;我现在活着的意义,都是为了他们。 闵兰说,他会保护我的心。可我比他想象得要坚强得多。 ……嫣儿,你也是很痛苦的吧。 心里这么想着,我继续往下看去。 灵图一直在为林照溪做事。不知从何时起,他就从一个单纯的小侍郎变成了林照溪的手下,瞒着我,甚至瞒着容渊。 而雅歌是和他一起服侍闵京过后,把他拉上了香榻;阴差阳错的,闵氏皇朝这一代的大皇子,就成了他宋家的种。 灵图说,雅歌是林照溪的人。 我琢磨不透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林照溪给闵京戴了绿帽,还是雅歌单纯的是为他做事? 可灵图没有解释。 灵图本可以早些带着容渊远走高飞,可雅歌有了身孕,生下了他们宋家的子嗣,他便只得待在深宫里,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然后与我一起,在礼部做个没心没肺的庸臣。 翻到最后,纸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潦草,最后一句是―― 叔,林照溪是异人,白修静也没你想象得那么单纯;你若是不逃得远远的,不是被林照溪用镣铐一辈子锁在深宫,就是被白修静…… 被白修静怎么样? 后面的纸张已经残缺了。 …… 我走出门,天已是将近黎明的清蓝,明晃晃的金月还在头顶悬挂着。 中秋佳节,好一番良辰美景。 月饼糯,桂酒香,无一不令人心醉神迷。 作者有话要说: ☆、93 不久,我们便到了云南府城。 布政使和黔国公沐吉在接到先我们一步的御史带来的消息时,为我们举办了一个声势浩大的迎接仪式,其规模之壮观,场面之隆重,让见惯了大场面的娘都不禁咂舌。 我淡定地下马,在他们铺好的红地毯上潇洒地迈着步子,看着远处波澜壮阔的云南美景,突然知晓了风云得意这四个字的写法。 然而,现在还不是得意的时候。 我目光复杂地瞅着在我身旁贼眉鼠眼、一脸猥琐的沐吉。 说实话,黔国公长成这样挺让我失望的;虽说我不怎么爱以貌取人,可看到美人和丑人的心情,差别还是有的。 艰难地把目光从沐吉那张猥琐的脸上挪下来,我凄凉地安慰着自己,没准儿他长得丑,心却是善的。毕竟脸和心的反差我又不是没见过,看看以前,那西林党的王悲卿一张老脸多和气啊,谁知背地里却是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再看看林照溪,当初也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我停下思绪,又远远地望向沐家华丽的府邸。这沐吉的祖宗和我蓝家的祖宗都是大将军,可他们命好,世袭了个不错的爵位,手里还握着铁券;他们离朝廷远远的来这里当了土皇帝,我们蓝家却战战兢兢地在朝里谋事。思及此,我有些不爽,脚步也加快了起来。 沐吉在旁边气喘吁吁地跟着,忍不住道:“部堂大人,您……您且慢些……” 我听着这个称呼,觉得有点别扭。 云南虽离京城颇远,可这几代的皇帝都没松懈过对它的管制,前几年都是兵部的老爷子们来巡查,如今我一个礼部的尚书来,总归是少了那么几分威信;被人称作部堂,也有那么几分心虚。 我咳嗽一声,旁边的沐吉打了个哆嗦。 ――看来威信还是有的。 “黔国公。”我严肃地开口道。 沐吉连忙应道:“是。” 我回头扫扫随行的众人,背起手道:“我今次来,随行的家眷实在多了些,你们沐府可有足够宽敞的地方?”沐吉一愣,下意识顺着我的视线看去,许是看出了那几人华贵的气质不像是普通随从,便弯下身,谦卑地询问道:“这几位是……” 我看向闵兰,闵兰朝我微笑着摇头。单我一个狐假虎威的部堂大人就能把他吓成这样,若是他知道闵兰的王爷身份,还有旁边那个吊儿郎当的公主,还不得吓晕过去。 闵兰朝他微微颔首:“……夫人。” 沐吉略为惊讶地看我一眼,反应还算正常,并未多说什么。 知赏从闵兰身后探出头,目光闪烁着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她自醒来后除了和蓝正辉比武,就一直粘着闵兰,好像生怕她皇叔会再次扔下我一走了之似的。她歪头想了想,严肃地对沐吉道:“我是二夫人。” 沐吉瞪圆了眼睛,又看向身披黑色斗篷的燕柳。燕柳把自己的身子包裹地严严实实,只露出正常的那半张脸,半晌平静地开口道:“三夫人。” 我呆了。 “四夫人。”还未等沐吉向自己看来,娘便狡黠地开了口。 话音刚落,一旁的蓝正辉忽然抖了一下。我木然地抬眼,只见身边的几个人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好像如果他不配合,就要吃了他似的。“……”看着娘阴森的表情,小蜜蜂哽咽了一下,“五……” “唔,我兄弟!”我赶忙上去解围,揽着蓝正辉的肩膀豪气万丈地说道。 小蜜蜂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这个时候倒不嫌弃我是娘的污点了。我收回手,只见面前沐吉的抹了一把汗,颤声道:“部堂大人放心……我们这里的地方很宽敞……” 说着便吩咐身边的侍人,去准备客房去了。 …… 黔国公就是黔国公,府邸的规模果然不是富商耿家可与之比拟的。 我坐在沐府金丝的坐垫上,悠闲地端着牛角杯,颇有些反客为主的架势。虽说我的官阶远在他黔国公之下,可这次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巡查,他一个庸碌无能的镇守官自然不得不惮。 沐吉汗涔涔地坐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听着我的训话。 “黔国公啊黔国公,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我把酒杯推到他面前,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的百姓都吃不好,你哪来的闲钱给我这个部堂搞劳什子迎接仪式?不说为百姓,你就算拿这笔钱训练一支亲兵,也比这有用得多。” 沐吉没想到我一上来就拿这个说事,顿时语塞在那里,看起来更傻了。 “还有,瞧你这衣裳,料子多好啊。”我扯扯他的袖子,那绸子绵滑的触感让我更为不爽。拍拍自己身上质地远差了他一截的官袍,我又是深沉地叹气。 “你们沐家自开朝以来,代代出英雄,怎么到你这代连几个土司官都驯服不了了?” 说罢,我用和蔼可亲的目光看着他。沐吉僵着身子喝了一口酒,刚欲开口,我就接着道:“我记得去年,朝廷给这里调来了两支驻军,饷银足足给了三年的量,怎么来这儿驻兵没见几个,你却吃得油光满面的?莫非是……” 沐吉脸白了,还未等我接着问下去,便拍着胸口起誓道:“绝无此事!我沐家对天朝的忠诚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我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 他越是急着表清白,越是说明有鬼。不过也罢,他一个镇守的黔国公要抓要查还不是轻而易举,我若是刚来就把沐家给抄了,那些土司官还不得乱了套。 暂且先放他一马,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我佯装亲切地安慰了他几句,便道:“缅军在西南边境驻扎已有多久了?” 沐吉道:“回部堂大人,他们早就撤兵了。” “撤兵?什么时候的事?”我惊讶道。这帮缅人行事也太诡异了些,前些日子还接到消息说他们鬼鬼祟祟地想要偷袭,怎么这会儿又回自己老窝了? “就是上个月。” 我思索了一会儿,也没去问这其中细节,而是道:“临近缅部的百姓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本以为沐吉会急忙否认,顺便大力吹捧一下他们沐家的功绩,谁知他却点点头道:“是不太好。”见我愣住,他便继续道:“这些日子缅部的那边还算太平,就是有几场小的叛乱,镇压费了不少周章。” 这点在我来时,便已经想到了;缅军在边境窥伺人心惶惶,土司们罔顾百姓相互争斗,这般情况下没有叛乱才是怪事。于是我问道:“都是些什么人?” “大多是些矿工农民。” “他们反什么?” 沐吉犹豫了一下,道:“税。” 手中的牛角杯见了底,我皱着眉道:“何解?” 沐吉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上前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荒唐!”我恼怒道,“我怎么不知道要收这么多!你当真以为我做阁老时不看户部的折子么!” 沐吉叹气道:“部堂大人,朝廷派来的税监李贞作威作福,这里还有三家土司做他的支柱,即便是我们沐家也没办法呀。” “税监?他一个税监就能有这么大权力了?”我冷笑起来,“派人去把那个李贞抓起来,鞭笞三千削掉骨肉,吊在城门口曝尸十日。” 沐吉呆了。“部堂大人使不得啊,李贞不但有二品官印,在朝廷时还是掌印的东厂大员;况且若是杀了他,那三家土司……” 我哭笑不得道:“不就是个死太监……” 见他还是一副惶恐的样子,我耐着性子道:“你说,是二品太监的官大还是我一品尚书的官大?” 沐吉讷讷道:“一品尚书。”“那你听我的听他的?”“听您的。” “这便对了,”我揉揉额角道,“去吧,就照我说的做,三天内把他的官印拿到我这里来。顺便把云南方圆百里的按察使全叫过来,我要挨个问话。” 这么大的事,怎么从来没人向朝里禀报过;这个沐吉也是,当真沦为酒囊饭袋了不成。既然他们不敢杀,那就由我来杀,我倒要看看是谁给那个死太监这么大的权力的。 如此嚣张,指不定又是西林之狱后留下来的余孽。见我面色阴翳,沐吉应了一声便要退下。 看着他唯唯诺诺的样子,我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优越感。沐吉啊沐吉,任你一个镇守官在这里如何做大,在我面前还是得夹着尾巴谨慎小心些的。 “没想到蓝尚书也有这么狠的一天啊。”不远处绣着凤凰的屏风传来一句低低的笑声。我顺口应道:“不狠,怎能成事?” 话音刚落,我的脊背骤然绷得笔直。 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94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破碎的妹子内裤的地雷!胖次俺の嫁=3= 那折叠的绸缎屏风慢慢拉了开来,仲颜帖木儿斜躺在那里,身边一只威猛的虎头被他枕在肘下,身上穿着与我们同样的汉服,十分潇洒地对着窗口的亮光擦拭着他手中镶有宝石的匕首,下巴上隐约还有当初与鞑靼一战后留下的疤痕。 “蓝玉烟,好久不见。”他眯着眼睛朝我看来。 我着实愣怔了一会儿,指着他结结巴巴地用蒙语道:“仲、仲颜……”他轻笑着放下手中的匕首,用低沉而醇厚的声音道:“讲汉话就好。” “大汗。”我木讷地说着,继而警惕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且不论云南离瓦剌有多远,他带着自己的卫队从那里到这儿要花多少日的功夫,没有通关文牒亦没有替代的符牌,他是怎么一路顺风顺水地抵达到这儿来的?他的目的是什么?住在沐府上,莫非是要联合沐家造反了不成? “你多虑了。”见我一脸紧张,仲颜帖木儿适时地道,“若是没有皇帝陛下的允许,本汗怎么敢这般莽撞地前来?” 皇帝陛下的允许?嗬,怕是林照溪的允许吧。 我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拉住了愣在一边的沐吉。“黔国公!”我面容阴森地把手放在他的脖颈上,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沐吉被我勒得直翻白眼,缓了好一会儿才咳嗽着道:“回部堂大人,帖木儿大汗和我们沐家是亲戚,他母亲是我爷爷在当年云游瓦剌时送给老汗王的礼物,所以我们……呃,关系自然亲密些……这次的确是圣上的旨意,因为缅军进攻在即,江南以北的精兵都不好调遣,正巧帖木儿大汗在附近收复了几个亦力把里的小部落,所以就……咳咳……” 我松开手,沐吉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小心地窥察着我的脸色。 我可算知道缅军为何撤兵了。战无不胜的草原神话帖木儿大汗都亲自来讨伐了,那帮泥团般的缅军能不撤么。 原来这仲颜帖木儿竟有汉人的血统。人人都知道他是庶出,却不知还有这一遭;我这才想起当初他说自己的汉名是沐岩,沐这个姓在天朝可是稀缺得紧,怎么当时我没有把它和沐家想到一块儿去? “沐吉,你先出去吧。”仲颜帖木儿瞥了一眼傻站着的黔国公,“我和部堂大人,还有话要讲。” ――我和你没话讲。 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杀气,我欲言又止,只能在心中流着泪咆哮。 沐吉一溜烟儿跑了。 仲颜帖木儿从那花纹斑驳的虎皮榻上坐起身,动作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远比天朝人高大的多的身材带来一种非同寻常的震慑力。我咽了下口水,下意识低头,去看地上那条离我越来越近的影子。 “蓝玉烟,当初你走的时候,本汗曾在心里起了一个誓。”仲颜帖木儿倾身过来,像调戏良家妇女一般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与高了一个头还要多的他对视,“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想了一会儿,诚恳地道:“不知道。” 仲颜帖木儿又是一声轻笑,从腰间抽出那把已被他擦拭得锃亮的匕首,慢慢地抵住了我的喉咙:“你这个曾让本汗遭受□之辱的贼子,若是一辈子不再相见,我也就放过你;若是再敢在我眼前出现……就杀了你。” 看着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睛逐渐被腾腾的杀气所覆盖,我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可怜兮兮地道:“大汗,不要开玩笑。” 闻言,仲颜帖木儿的匕首离我更近了。“你看我像开玩笑吗?”他微笑着用刀背拍拍我的脖子,那匕首上的璀璨宝石险些晃晕了我的眼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我顿时老实了。“不像。” 仲颜帖木儿眯着眼,仿佛是逗我玩一般,用那细细的刀锋反复轻刮着我的喉结和下巴,力道不多不少用得刚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着实把我吓得够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生怕他就势戳了进去。“……算了,我饶你一命。”他终于放了手。 喜悦的音乐霎时在心中奏响,我刚放松下身子,就被他接下来的动作三魂吓去了七魄。 他他他……他竟然攥住了我的命根子! “那就阉掉你好了。”他揽着我的腰,笑容十分迷人。说着,他又拿匕首在我那里比划起来。 我脆弱的心肝又开始泣血。大汗,我这不举之症刚好了没多久,您不能这样对我啊…… 虽然现在的我随时都有变成太监的危险,情形显然十分可怕;可两人挨得那么近,他穿着的衣裳又极为松散,透过领口便可以看到结实的胸膛,再加上他的手在我那里不停地摆弄,在这样的双重刺激下,我居然好死不死地有了反应。仲颜帖木儿诧异地看我一眼,若有所思道:“也好,这样还能阉得干净些。” 我深吸一口气,抓住了他握着匕首的手。 仲颜帖木儿嗤了一声,仿佛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扬手便要甩开我;我低着头瞅准空当,一把抓住了他和自己同样的部位。 他的眼睛骤然睁得浑圆,下意识抓着我的肩膀就要动怒,却在我技法熟稔的揉弄下,气息不稳地软了身子。我赶忙腾出一只手攀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呢喃道:“沐岩,我很想你……” 说罢相当挑逗地用舌勾勒了一圈他的耳廓,手下的动作仍是没有停歇,拉开一些两人的距离便用深情的眼神凝视着他。由于身高差得太多,我只好尴尬地扬起脸,二话不说地堵住了他的唇。 娶媳妇儿千万不能娶比自己个子高的。――这时,我的脑海里居然只剩下这个念头。 仲颜帖木儿深邃的眼睛已经渐渐湿润起来,伏在我肩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上虽然仍拿着匕首,却是松懈得很,再没半点威慑力了。 有希望! 我的眼里猛然闪过一道光芒。 试探着将手伸进他的衣襟,找到健壮的胸膛上那挺立起来的乳头轻轻揉捏了一下,他猛然一颤,终于半推半就地松开了对我的钳制,任我将腿卡进了他的两腿之间。 “玉烟呐,娘想在城里逛逛,咱们的银箱放到哪儿了来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了娘的声音。 咣当一声,仲颜帖木儿的匕首掉了。 娘相当淡定地看了我们一眼,“你们继续。”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照着原路遁去。 我欲哭无泪。 一见面就上演这种戏码,还恰巧被亲娘看见,我这张老脸真是没处搁了! 本以为仲颜帖木儿会大发雷霆,谁知他却难得地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时慌忙地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衣裳,对着娘的背影唤道:“额吉!” “额吉?”我和停住脚步的娘俱是一愣。 娘蹙着眉走过来,停在仲颜帖木儿面前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试探着问道:“阿岩?” 他猛然点头。 娘愣愣地比划着两人的身高差,支着下巴很是沉思了一番后,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道:“居然已经这么大了?” 仲颜帖木儿也欣慰地给了她一个拥抱。两人就这么欣慰地互相打量着,仿佛一对温馨的母子,将这里之前暧昧和紧张的气氛全都一扫而光。 娘啊,连草原上的大汗都是您的故人么…… 我幽幽地看着他们,默默地摸了一把自己险遭毒手的脖颈,又捂紧差点离我而去的小兄弟,三步两步地从两人身后绕过去,把这里留给这对“母子”叙旧。 …… 娘,您又救我一命! 我热泪盈眶地呼吸着云南土地上的空气,站在沐家高高的观景楼上,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远处水蓝的山景和稀薄的红日实在美不胜收,少数民族的姑娘们在袅袅升起的炊烟中唱着歌。我看了一会儿,便望见远远的一个黑点自山那头飞了过来。“敖敦?”我看着那只在空中迟疑着盘旋,一副迷路姿态的傻鸟,忍不住唤道。 傻鸟见唤它的人是我,激动地冲过来,在我头顶飞来飞去,终是落到了我的手臂上。 见它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居然觉得有几分不爽。“你家大汗差点杀了我……不,差点阉了我你知道吗?”我伸手敲着它的脑袋,把它主人的过错全都迁怒到了它身上。 敖敦颇为委屈地扑腾两下翅膀,似是不解般歪着脖子看我。 我叹了口气。其实仔细想一想,方才仲颜帖木儿并没有要杀我的念头,那把匕首无论是横在我的脖子上还是命根子上,分寸俱是拿捏得刚好,想必也只是吓吓我而已;不然凭借着他非同寻常的毅力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秉性,怎会因我那些小小的动作就如此轻易的放弃了? 又一次遇见他,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我托着手臂上的敖敦一同看了会儿风景,对它道:“想不想见见我儿子?” 那敖敦的脑袋一歪,居然点了一下。 ――真是有灵气的鸟啊。 我唏嘘着准备带它去见琼儿,方下了楼,抬眼便望见一个侍从官打扮的人端着盛有两封金边信的托盘,在我面前半跪下来道:“部堂大人,有京中急件二封,是否现在过目?” “急件?”我诧异地把托盘里的两封信打开,凝神看了起来。 一封朝里的,一封儒易的。 朝里的信很简单,只有四个字:火速回京。 儒易的信也很简单,有五个字:叔,我成亲了。 ☆、95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信的时候,敖敦也歪着头看信。 我叹气的时候,它也有模有样地低吟一声。 攥着手里的纸张,我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皇上啊皇上,您后悔得未免太快了些,我真是摸不清自己在您心中的分量,摸不清您的心意啊。 ――不过这四个字看似急切,却仍留有余地。他没用诏令,反而只让秉笔太监勾了这信给我,怕是存了与我商量的意思;我若是不回去,或许他也不会强逼着我。 我可不能就这样离开。云南还没安定下来,这个时候走,不但是我官场生涯的最后一个污点,闵京恐怕也要遭到不少弹劾;而且即使走,我也不可能回朝廷去了。 再看看儒易的那五个字,我觉得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高兴。 疑惑的是什么契机让他突然想开娶了妻,高兴的是君家这下终于不必担心无后了。 待会儿一定要给娘报个喜,让她也乐呵乐呵。 把两封信都收好,我带着敖敦一路沿着沐府的走廊去找我的宝贝儿子。沐吉是个很会享受的人,府邸依山傍水,每逢清晨都能看到水红色的日出,姬妾们都住在后院的竹楼里。闵兰选了一处典雅的八角楼,周围都是青葱的绿色,墙上悬挂着佛经和名家墨宝,实在是个清静的好地方。 “从哪儿弄了只鹰来?”闵兰看着我手臂上的敖敦笑道。 不知为何,几乎是在见到闵兰的一瞬间,我就感到了敖敦两只眼睛散发出的粉红色心状泡泡。他从我手臂上跃出去,耍宝似的在闵兰身边环绕着低飞,殷勤地用那两只淡金色的鹰眼朝他卖乖。 闵兰被它逗得左右躲闪,勾在我的脖子上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黑着脸过去,一把将这只瞎扑腾的鹰打到了一边去。 蠢鸟,几辈子没见过美人? 我用犀利的眼神瞪视着它,一手将身边的闵兰揽在怀里,找准那枚红唇就吻了下去。旁边的蠢鸟倒抽一口气,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 “景郁……唔……”闵兰微微睁大了眼,随即将两手圈住我的脊背,顺从地打开自己的唇瓣。 我汲取着他口中的湿滑,与那温软的舌头相触在一起;他亦生涩地回应着我,仿佛当年初尝情欲的时候。情迷间,方才被压下去的欲火又蔓延了上来,我喘着粗气,下一刻就把他压倒在了床榻上。 榻上的小角落里,琼儿正枕在毛绒绒的毯子上睡得正香,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爹正在做什么好事。 “怎么这么激动?”闵兰抬手擦擦我鬓角渗出的汗水,温声问道。 我撑在他身上,闷闷地道:“不知道……” 他便不再多问,而是放松了自己的身子,任我解开他的腰带,探进了他两腿之间那私密的地方;双眼也迷离地看着我,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 我隐约觉得心酸。 “嫣儿。” “嗯?” “你在我身边真好。” …… 在梦里的时候,我常常会想梦见自己最想念的那个人,然后问问他我该怎么办。他会抱住我安慰,也会给我出主意,我们的相处一如当初,迎着夕阳手拉手在城里漫步,仿佛天地间都只剩下彼此。 只可惜,我的梦里一直没有他的影子,没有他的声音。 就好像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这个人。 …… 抱着闵兰从午睡中醒来时,琼儿正睁着大眼睛压在我的胸前,居高临下地藐视着他爹。敖敦蹲在旁边的架子上好奇地看着他,似乎对人的小孩儿十分感兴趣。 我撑起身,琼儿便从我胸前滑到了腿上;我捏着他胖胖的小胳膊,严肃地道:“叫爹。”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里带着几分鄙视。“快点,叫爹。”我再次严肃地道。“……”琼儿撇撇嘴,干脆地扭过头不再理我。 我悲愤了。闵兰打着哈欠坐起身,揉揉自己惺忪的双眼,把琼儿抱到自己怀里道:“琼儿还小,现在怎么叫你爹呢?” 见美人醒了,那只色鹰似乎十分高兴,径直飞过来就想往他肩上落;我瞪他一眼,它吓得一个哆嗦,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从窗口飞了出去。 我揉揉胖小子的脸,郁闷道:“明明歌白在这个时候都会说几句了。”闵兰摇摇头:“这世上不是所有孩子都像大皇子那样早慧的。” 我看胖小子,胖小子也看我。 也罢,不是笨蛋就好。 “景郁,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闵兰突然道。 我一愣:“生辰?” “九月十四,难道你忘了吗?” ――还真是忘了。似乎弱冠之后,我就没怎么贺过生辰,倒是每年闵兰的生辰都会一起贺,毕竟他是个王爷,总有那么一些人记着日子殷勤地赶来送礼巴结。 “唉,老啦。”我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生辰什么的,实在不必去在意它。” 闵兰自背后环住我的腰,把脑袋枕在我的肩上低声笑道:“怎么会呢……你还年轻。” 琼儿夹在我们之间,不满地哼哼了一声。 我侧头在闵兰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握着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起身去拿叠在一旁的衣物;刚把它们悉数穿起,就有两封金边的信从中掉落了出来。闵兰拿起一封打开看了看,诧异道:“儒易成亲了?” “应该是吧。”我点点上面的五个字,感慨道,“这孩子,也不把媳妇的画像也一并寄过来看看,还真是惜字如金。哎,想到一个水灵灵的年轻姑娘平白长了我一辈,我这心里就忒不是个滋味。” 闵兰放下那信,神色竟是出乎意料的凝重。他仿佛要说些说什么,却又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去看看燕柳吧。” 我穿衣的动作一僵。 是了,从来时到现在,我还没有顾得上燕柳。 燕柳的屋子在闵兰这间的正上方,我只出门拐弯,踏上一架竹梯,便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他身上仍是裹着黑色的斗篷,安静地坐在竹椅上,正不知屏息默念着什么调理身体的内功。我站在他身后远远地看着,待他念完一段后,才轻轻地唤道:“柳。” 他不做声,头依然垂着。 燕柳这些日子的听力愈来愈差,身子也愈发冰凉,好像完全在朝着蛇进化一般。他本来就沉默寡言,这下更是完全丧失了人气,孤零零的身影让我感到万分怜惜。我走过去轻轻拉下他的斗篷,抱着他的腰道:“柳,我……” 燕柳这才察觉到我的存在,慌忙把落下的斗篷重新披上,掩盖住自己露出的蛇鳞,声音有些凄苦地说道:“……别看我。” “我想看。”我打横将他抱起,进了屋子关上门,又把窗都一一锁好,待室内的光线完全暗下去之时,动作轻柔地脱掉他的斗篷,抚摸着他光洁的半边脸颊道:“让我看看好不好?”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放松了自己的身体。 昏暗的光线中,我看到他身上的蛇鳞似乎更密集了一些,连腋下也未能幸免,都是在暗色中闪着幽绿的小小碎片;身躯也更加柔软,仿佛我悄悄地把它一弯,就能将他缠绕在我身上一般。 我想起那夜他对闵兰说过的话:“这般丑陋的面目,连我看了都感到厌恶,怎好让看惯美人的他日日相对?” 燕柳,始终在怕我嫌弃他。 我知道自己口头上的不嫌弃是没有用的,他虽然看起来是相信了我的说辞,可心中却满满的都是质疑。所以我便不再开口;日子久了,他总会明白的。 看着燕柳那黯然的金眸,我垂头去吻他。他愣了一下,在我刚挑开他的唇瓣时就慌忙躲了开来。 我这才发现,他口中居然长出了两颗尖尖的毒牙,连舌头都变成了蛇一样分叉细长的样子。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心猛然一疼。这样下去,莫非真的要看着燕柳在我面前完全变成一条蛇不成? 依照娘的说法,或许他还未完全变成一条蛇,就先死去了。 我给林照溪的信至今还未收到回复。燕柳的危险随着日子的延长而一天天增加,我只希望那林照溪能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不要把这事当成威胁我的筹码,能看在我的真心上帮燕柳一把。 不过他这个人,向来是我最难以琢磨的。 抱着燕柳的时候,我觉得清静,也觉得心安。 我身边的那么多人,每个人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每个人都叫我琢磨不透,不知所措;然而燕柳,只有燕柳是站在这个纠结如麻的圈子外面,一直静静地看着我,叫我怎能不去怜惜? “柳,千万不要死。”我抱着他满是鳞片的身体,在那冰冷的温度下低低地道。 “……不死。”燕柳终于出了声。他伸出手抵着我比他炽热得多的胸膛,微笑着向我保证道:“我不会死的。” …… 第二日我坐在沐府的藏书阁里,有按察使递上了各土司官家劳役税收的详细报表,我一本本仔细看下去,果然是和那个太监李贞关系最好的三家土司最有问题,可以说,他们简直是没把沐吉、没把皇权放在眼里。 我说怎么从没有人向朝里递过折子弹劾他们,原来这云南从上到下三个司,每司都有李贞的人安插在那里,连沐吉都不敢轻举妄动。这是税监吗?不,他就是个皇帝。 不过他权力再大,终究压不过镇守官;所以他和沐吉,应是互相忌惮的。 我心中有了计较,提笔在面前铺好的折子上写了几笔,起身走到那一列列书架边,抽出一份云南土司势力范围的地图,在上面圈圈点点起来。正聚精会神地边圈边思索着,沐吉忽然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部堂大人,李贞之事已经办妥。”他恭敬地拱手道。 我放下手中的地图,十分诧异地看着他:“效率可真高啊。” 沐吉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我把目光从他那猥琐的五官上挪下来,问道:“尸体吊到城门上了吗?” “吊上了。”沐吉答道。 “好,你随本官前去看一看。” 说罢起身,和沐吉一前一后地在随从的簇拥下到了城门口。沐吉隔得远远的就把那具高高的尸体指给我看。那尸体似乎是有些时候了,身上刀口的形状都十分吓人,看得出临死前遭受了不少折磨,胸前挂着一块沉重的铁牌,上面书写着他的名姓和罪过。 令人奇怪的是,城门下来来往往的百姓在看到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时,反应都极其平淡,甚至有的人表情还颇为嘲讽。我凝神看了会儿那具尸体,皱着眉对沐吉道:“确定是李贞本人吗?” 沐吉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我冷笑着弹了一下他的脑壳,道:“黔国公,你是瞎了还是傻了?”见他一脸迷茫,我耐着性子解释道:“一个满腹油水的大太监,即使剔掉半身肉,也不可能会瘦到只剩这一把骨头。” 说罢,我气得直想上去踢他一脚。 别说城里的百姓觉得可笑,连我都觉得十分可笑。这次来云南是为了整治那些不安分的土司官,顺便调节这里各民族百姓和汉人的关系,一举一动都要谨慎小心,这下倒好,不但给那些土司官的下马威没做成,百姓们还会以为我蓝玉烟是个包庇税监、用替身欺瞒他们的孬蛋。 沐吉揩着汗道:“部堂大人,我的确是不知道剔掉了多少肉……昨天吩咐了我手下的卫队去抓人,这……” 他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叹着气,满腔怒火都被他这副蠢样给浇成了一把湿柴。 这时,身边忽然传来了不小的动静。我一看,沐吉随身的几个亲卫正拉扯着一个年迈的妇人;那老妇人披头散发,穿着破烂不堪却又花样奇特的衣裳,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正拼命地想要朝我扑来。“哪里来的疯婆子!”沐吉看着她怒道,“卫队长!快把她赶走!” 那老妇人见我看她,顿时哭喊着瘫坐到地上道:“部堂大人救命呀!” 我忙挥手,示意那几个亲卫松开她,上前把她从地上搀起来道:“老人家,您这是怎么了?” 老妇人见我没有赶她,顿时欣喜地跪了下来,不住地磕着头道:“部堂大人,老妪是西南矿区的黑族人,家里的男丁这几年一直在为天朝辛劳地采集银矿,可朝廷派去的矿监却在那里为非作歹,不但把老妪的长子鞭笞至死,甚至还搜刮家里的全部财产,连祖坟都不放过,把那历代传下来的金银宝贝给抢去了!”她说着深深一叩:“求部堂大人做主!” 我这才注意到她脚下的一双草鞋都磨烂了,看得出是走了很远的山路。“求部堂大人做主!”她扯着我的衣袖,流下来的泪都是浑浊的。 早就知道这些矿监税监搜刮民脂民膏,无恶不作,谁知竟然嚣张至此,连掘人祖墓的缺德事都做得出;草菅人命,蔑视皇权,哪个都够他们死一万次。 路过的百姓们纷纷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幕,个个的目光都扎在我身上,仿佛在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吩咐两个亲卫去给老人家弄些清水和吃食来,寻了个空地清清嗓子,道:“各位云南子民,我乃天朝礼部尚书蓝玉烟,此次前来是为云南和平以及文化交流之故,绝不会做出任何有违公道的事。众所周知,云南自开朝以来一直是各行省中最被关照的,圣上仁慈,对此地并无压榨之意,对于矿税监横行霸道之事更是一概不知;这位妇人家惨遭矿监剥削,我定会严苛惩办此人,还她一个公道。” 我顿了顿,提高音量道:“沐吉!” 站在一旁沐吉忙地应了。“立刻派人去把那个矿监抓起来,剥其筋,剃其骨,抄家要彻底;再传令出去,云南此地大小矿监税监,无论官品皆可弹劾,若所言属实,可获报酬五金。三月之内,我要求彻底扫清这里的败类!” 沐吉被我的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憋出来一个:“是!”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从中传来一个略微喑哑的男声:“你不把真正的李贞先制裁了,谁能相信你的话。” 我一愣,随即朝那个声音的源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个身材十分矮小的少年,头上裹着头巾,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晰,但仍能看出他的不屑。“对,不把李贞抓起来,我们不信!”又有人嚷嚷了起来。 一个骑驴的老汉摘下草帽看了看我,突然道:“这个蓝玉烟,我知道他!不就是那个有名的断袖尚书嘛!” 旁边有人惊异道:“哦,是那个庸臣!” “他一个礼部的尚书,为什么要顶替兵部的部堂来这里?” “唔,那本《蓝公传》还是挺好看的……” …… 我听着此起彼伏的质疑声,心中愈发凄凉。 原来我的名声,已经臭到这种地步了么…… 我深吸一口气,抓过沐吉道:“从这儿到李贞的衙门,要多长时间?”沐吉想了一下,扳着指头算道:“用最快的马,也得三个多时辰。” 我挽起袖子,对旁边的随从道:“你,去把我的高娃牵过来。” 不一会儿,那个随从就骑在马上,攥着拴高娃的马绳回来了。高娃被他牵着,鼻子里发出不满的哼哼声。它不喜欢被除了我和娘之外的人碰,我也不喜欢别人碰它,但这次事出有因,便破例了。 我拍拍它的脖子以示安慰,骑在它背上草阅了一下手中的地图,对着周围的人道:“等我两个时辰!” 说罢狠狠地瞪了眼沐吉,一拍高娃的屁股飞奔了出去。那税监你沐吉不抓,我就亲自去抓;虽然不知道那个李贞是不是听到风声就逃了,但总得去看看,万一被我抓到,看我不弄死他个死太监。 沐吉直到我骑着高娃奔出老远时才回过神,急急地叫随从跟上我。我也知道自己一人前去是有多危险,可是有口气憋在胸前,不这么发泄出来我难受。 我斗志高昂,精神抖擞的高娃也吃得饱,只管在我的鞭策下卯足了劲儿地跑,不消一个时辰,就到了地图上那座规模堪比沐府的衙门。 当我停在那衙门前时,身后还是有两个武功高强的随从跟了上来,气喘吁吁的模样相当滑稽。看看自己身下仍是神清气爽、威风凛凛的黄金马,再看着他们身下那两匹半死不活的黑马,我可算知道自己的高娃有多珍贵了。 当我一路闯进去,甩开身边那些半吊子护卫寻到一间充斥着莺声燕语的屋子时,顿时哎哟一声,差点瞎了眼。 他娘的,你一个太监还用角先生跟女人玩,是打算让我长针眼么? 我一边狠狠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一边把那太监身下的闺女踹开,两下把他捆好了,扔到高娃背上。 期间有无数李贞的护卫上前阻拦,都被我腰间亮出的令牌给吓退了。敢找我麻烦?不好意思,那你就是找皇上的麻烦,我随时可以取你项上人头。 我回来的时候,那骑驴的老汉正手拿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有声有色地讲着什么。 那些个原先聚集的百姓居然都还没有散开,个个盘腿坐在城墙下的阴凉地听着他讲,连原先那个黑族的老妇人都不例外,脸上的神情很是专注。旁边有不少小贩在向坐着的人兜售花生瓜子,生意也很是红火。我下马,侧耳听了一会儿,愈发觉得不太对劲。 这,这不是《蓝公传》的内容么…… “墨玉是何许人也?是个倌儿,还不是个简单的倌儿,那京城方圆十里的郎中员外,不论有势没势,只要上了他的榻,都得管他叫声爷;莫说别的,有言称他体香妖娆,能把路过馆子的男男女女都迷得神魂颠倒。不过他对恩客的要求极高,床下待你柔情似水,可到了床上,纵使你百般伺候他,他也非得把你数落的羞愤欲绝不可!就是这样的人物,嗬,让蓝公一遇上,倒是他死皮赖脸地跟在人家后面叫爷,被人家数落的羞愤欲绝了。” “老驴头,光讲这些有个甚么意思,讲重点哪!”人群中有个人嚷嚷道,“蓝公在床上是怎么伺候他的?” 老驴头故作神秘地把手指举在嘴唇前:“你错了,是他伺候蓝公。”闻言,许多人都发出了唏嘘的声音,纷纷朝人群后木然立着的我投来了钦佩的眼光。 “哎哎,莫要带坏了小孩子,床笫之事我们略过不提。”老驴头拿着那破烂的书摇头晃脑道,“再说那浅尘……” “胡闹!”我气得直翻白眼,指着那老驴头道,“你这老汉,可是不要脑袋了不成!” 老驴头笑嘻嘻地骑上驴,一溜烟儿跑了。 我接过一旁的随从递过来的水囊,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才平静下来,抬眼去看那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死太监。那太监只在初被我捆成粽子时惊慌了一下,不消多大一会儿便悠然起来,仿佛料定我不能对他如何一般,一直气定神闲地躺在高娃背上看风景。 “李贞,你可知道我是谁?”我一把将他从高娃背上退落,蹲在他身边眯着眼睛看他。 李贞落到地上咳嗽了一声,不以为然地瞥我一眼,脸上的肥肉抖了几抖,用那尖尖细细的太监嗓音道:“蓝公呗~” “……” 蓝公,还呗。 我按捺了好久,才忍住立刻把他掐死的冲动。 “你听好了,本人不才,正是如今天朝华盖殿大学士、礼部尚书,手握免死金牌、一字并肩令、兼都察院右都御史衔的巡抚大人。”羞涩地报出自己的头衔后,看到他骤然变灰的脸色,我笑眯眯地瞅着他道,“那么本大人问你,是谁给你这么大权力在云南作威作福的?” 说着我踢了他肥胖的身子一脚,仍是眯着眼道:“说吧,你是不是西林党的余孽?跟以前的那几位阁老有什么关系?” 李贞那张肥脸上的油腻眉毛挑了挑:“什么西林党,杂家才不屑和那些贼子为伍。”说罢哼了一声,仿佛我污蔑他的清白一般。 我蹲在他身边出神地想着,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当初西林之狱闹得如此之大,牵扯到的官员多达五千,怎么会容得他这个漏网之鱼?况且那些个阁老的亲戚,又怎会甘心去当太监。 我沉思了一会儿,终是明朗起来。 云南是开朝时才收复过来的,所以每代皇帝对这里都照顾得很周到,到闵京这代,更是规定了西南这边每年的税都只需缴纳一个定额。 这么说,李贞这样的税监只需每年把搜刮来的财产抽一小部分缴上即可。他们对上缴着定额的税,对下却宣称是天朝让他们缴的苛税,把多出来的部分占为己有,顺便把仇恨引到朝廷身上,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所以不论实际如何,年末户部那里的数字都是实打实的,因此就不会怀疑到这里。被搜刮的百姓多集中在西南荒地,沐家镇守不到,也不知朝廷给那边定的税额是多少,再加上极少有御史巡查过那里,土司们与他又是一丘之貉,自然就无所畏惧了。 想明白之后,我便懒得再和他讲话,径直指着城门上吊着的尸体道:“那上面的是谁?”李贞随意地看了一眼,随即十分嫌恶地把目光从那尸体上挪开,道:“不知道。” 我抱着肩叹气:“你看看那牌子。” 待到看清那牌子上的字时,他的脸果然绿了。 原来沐吉的卫队在去抓他时,居然连他这个当事人的意见都没有问,就直接找了个替死鬼上去吗?我意味深长地往沐吉的卫队扫了扫,果然看到几个面色紧张的。 “不知道他是谁也没关系。”我站起身,挡住投在他脸上的阳光,十分磕碜地笑道,“我定会叫你死得比他还惨。” 李贞打量着我瘦弱的身板,顿时嗤了一声,脸上满是不屑。 不会吧,死到临头还这么拽? 我震惊了。在风中凌乱了许久,我才意识到,会不会是我的长相太没震慑力的缘故?如果要杀人的是仲颜帖木儿,单凭一个眼神就能把他吓尿裤子了。 于是我又蹲下来,解开他身上的绳子,一手压在他的胸口上,道:“你看我是个文官,对不?” 李贞没说话,可眼底的轻蔑却暴露了他的想法。我自腰间抽出一把精致的小刀,抵在他喉咙上笑眯眯地道:“以为我不会杀人,是不?” 手起。 刀落。 血哗啦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流淌一地。 ――我食言了,死得一点都不惨。 “看见了没,我也是会杀人的。”我叹气道。 城墙下所有围观的百姓都瞠目结舌。 潇洒地扯出一方手帕,擦了擦小刀上的血,我道:“沐吉,陪我到城墙上走走。” 沐吉保持着瞠目结舌的状态随我到了城墙上。 我在微凉的风中慢慢地走着,身上的阳光带来些许暖意。城墙下的百姓都仰头忘着我,谁也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城墙外壮丽的青原,我的脚突然打了个滑,吓得身后的沐吉连忙扶住我:“部堂大人,您怎么了?” 我稳稳身子,随即摆手道:“没,没事。” 说罢仰起头,去看那地平线上的红日。 几乎是从幼时起,我就极为喜欢黄昏。不论是我愉悦的时候,还是怅然的时候,抑或是悲伤的时候,在傍晚抬起头,天边永远都有那么一轮近乎于颓然的红日,这个时候的日光是最祥和温暖的,我会在它的抚摸下慢慢平静下来,将这一天的自己彻底洗涤。 为人臣子的这么多年来,我不知道见到了多少自己的同谋死于非命,亦不知见到了多少天下的叛贼被处以极刑。在他们死的时候,血,也曾经溅到我的身上过。看着自己染血的衣摆,我隐约想起当初亲自手刃好友季勋的情形。那是我第一次杀人,这是我第二次杀人,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不论是忠臣,庸臣,还是佞臣,在朝廷中总免不得会沾到别人的血;这官场,这天下,本就一直是在腥风血雨中的。 有谁能够干干净净? 我苦笑着定了定心,转过身,对着城墙下道:“我蓝玉烟言出必行,大家可都看到了?” 城墙下一片沉默,似是默认。 “最近缅军贼子皆已退兵,临近缅部的百姓们怕是遭到了不少损失。沐吉,传令下去:税监矿监整治之事还照我之前说的去做,临近缅部以北十里的人家,每户赏耕牛三头,免税两年;三年内迁户至此的人家,每户赏耕牛两头,免税一年,守兵饷银补发一年。” 作为一个普通的臣子,我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会惹来诟病的;然而我也知道,闵京放我来这儿,又赐我一字并肩令,便是要我撒手干的意思,既然如此我便不惮竭尽我的才能去利用它。当了这么多年庸臣,也是时候讨回我应有的名誉了。 …… 这下,我可算变成蓝青天了。 我悠悠地背着手走在高大的城墙上,沐吉在身后哭丧着脸尾随着。“部堂大人,您的主意固然是好的,可朝廷没给这里拨这么多银子呀!” “哦?”我瞥着他,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问:“黔国公,你府上有姬妾多少人?” 沐吉没料到我会突然问这个,顿时愣在原地,半晌才讷讷地答道:“一、一……”见我一副了然的样子,他咂咂嘴道:“一二百而已。” “一二百,还而已,各民族的都有。”我笑起来,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圣上后宫佳丽才不过三十余人,你一个区区镇守官就一二百,啧啧,啧啧。” 说着,我扬手扇了他一巴掌,怒道:“去把你的后宫散了!把那些女人的开销给我拿去接济边关百姓!听见没有!” 沐吉哽咽了一下,道:“是。” …… 沐吉被我呵斥着解散后宫去了。那个替死鬼被人从城门口解下来,寻个风水稍好的地段葬了下去。我一个人坐在城墙上,任那渐黑的天色将自己彻底淹没。昏鸦早就通数归了巢,百姓们也都纷纷散尽,只留有我和城墙下候着的高娃。 远处各具民族风情的建筑已经燃起了灯盏,看起来很是温馨美好。我轻声叹着气,便下了城墙,拍拍高娃准备回去。想到还等着我的两个妻子,我微微扬起了一点笑容,感到自己空落落的心又充实起来。 “哈斯!哈斯!”一个少女忽然在远处唤我,清脆的声音十分好听。 愣怔间,那少女扑了过来,正撞在我的怀里。“你刚才太帅了!”她中气十足地拍拍我的肩膀,明显比寻常姑娘高挑得多的身材让我霎时认出了她来。 “塔娜?”我又惊又喜地道。 这时,她身后一个身材矮小、裹着头巾的少年和身边一个略显高大的青年也一齐过来了。那个矮小的少年正是方才要我制裁李贞的那个,我在夜色中打量着他,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于是试探着道:“末雅矢里?” 那少年取下头巾,果然是末雅矢里无误;而旁边的那个青年挑着灯,竟是李不花。 我顿时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在瓦剌生活的他们,怎么都跑到了云南来? “塔娜,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我愣愣地道,“你可别告诉我是你们大汗把他的王庭迁到了云南。” “怎么会呢!”塔娜居然说起了字正腔圆的汉话,“其实是我们那里的巫师说不久后会有一场天灾,我们那几个部落的人都得迁出去避灾,一个部落迁去了亦力把里,还有一个迁去了鞑靼,我们就迁到这儿来啦!” 我的嘴角裂了。 迁、迁部落? 这是哪门子巫师? 我寻思着得回去问问仲颜帖木儿,便暂时放下了这个疑问,只是道:“你的汉话是跟谁学的?”塔娜眨眨眼,道:“跟我娘亲学的。” “苏德长老吗?”想起当日在阿日善部落的遭遇,我现在仍是心有余悸,于是问道,“朝碌长老怎么样了?” “……都还好。”塔娜说着看看我的脸色,忽然垮下小脸,忧心忡忡地抱着我的胳膊道,“哈斯,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好笑地看着她:“生你什么气?”她对着手指,不好意思地道:“就是当时,我想要白……” 原来是这个。我点点她的额头,摇头笑道:“我不生气。” “真的?”塔娜眉开眼笑。 我点头,看着她那双弯弯的眼睛,不由得咧开了嘴。真是个可爱的姑娘,要是我家知赏也能像她这样就好了。 末雅矢里和李不花默默地站在一旁,好像是在等待着我的招呼。我犹豫了一下,朝末雅矢里走去,顿了顿问道:“你最近……”“还好。”他颇为冷淡地打断了我,有些生硬的答道。 “尚、尚书大人。”李不花朝我憨厚地笑笑,挠着自己的后脑勺道,“没、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大人,小、小的很高兴。” 居然还是结巴。我寻思着可以让娘来治一治他的口吃,上前抱住他道:“我也很高兴。” 不论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能再次见到这些人,我都是很高兴的。想到还可以把他们介绍给闵兰和燕柳,我更是觉得有说不出的愉悦在蔓延。再看向末雅矢里,他似乎没刚才那么别扭了;于是我松开李不花,上前轻轻地抱了他一下,问道:“你们现在住在哪儿?” “呶,就是那边,沐大人为我们瓦剌人专门腾出的一条巷子。”塔娜抢先回答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僻静的小巷,嘟着嘴巴道,“住惯了帐篷木屋,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哦?看起来还不错。”我看着那条闪耀着斑驳烛火的箱子,骑上高娃对他们道,“不打算请大人我去做个客吗?” 李不花和塔娜同时看看末雅矢里。他微微一笑,道:“欢迎。” …… 跟随着这几个人一起到那条瓦剌风情十足的巷子时,我突然有个预感。 好像这平静之下,又要掀起什么波澜了。 ☆、96 …… 深蓝的夜色中,瓦剌人居住的巷子亮着点点火光,奶酒的香味一直萦绕在我鼻间,风情依然还似当初。 这里有整齐的建筑和平缓的土路,实在比瓦剌那里的帐篷木屋和复杂地形好了不止半点。不过,无论瓦剌的气候有多么恶劣,将要到来的那场天灾是多么可怕,那里也是他们的家园,怎么能说迁就迁呢? 我始终疑惑着。 还有末雅矢里,他终是没有回鞑靼找他的家人,也没有随李不花另寻一个安谧之地住下,而是跟着听信巫师之言的瓦剌人一起到了云南,仿佛全然忘记了帖木儿的灭国之仇;塔娜也是,明明在瓦剌时对末雅矢里这个鞑靼大将痛恨异常,这时却和他成了好朋友一般,前嫌尽释。 一路上有不少部落里的姑娘认出了我来,纷纷赧着脸来跟我打招呼。我微笑着一一应了,把腰杆挺得笔直,深感自己的魅力不减当年。 不多时,我突然感到背后有道阴森森的光正在注视着自己,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回过头时,只见一个瘦小的老头从角落里蹿了过去,一撮山羊胡子尤其扎眼。 我叹了口气,牵着高娃走过去,对着角落里那个正在册子上写写画画的小老头道:“方翰林,您躲我什么呀?” 某翰林一愣,手中的笔划拉得更快了。塔娜走过去,蹲下来戳戳他的肩膀,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笔道:“方爹爹,您在这里做什么?” 方……爹爹。 我失神地看着那两人,又看看身边的末雅矢里和李不花。在我不在的日子里,这些人的关系居然已经亲密到了这种地步吗? 方继言站起身,合上手中的册子,严肃地咳了咳道:“尚……部堂大人,还请随草民来寒舍一叙。”说罢不顾还在发呆的那三个人,一把扯着我跑起来。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敛着自己还未褪下的官袍随他跑。 待进去一间屋子,他点上蜡,关好门,压低声音道:“我儿子怎么样了?” 怪不得这么急切,原来还是惦记着自己在京中的家人。我瞥他一眼:“你家大儿子已经回乡去准备明年的科举了,小儿子被我安排在国子监,有人照料着,都挺好。” 方继言闻言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释然了一些,却又突然紧张起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道:“不行!你回去之后告诉他们,不准再入朝为官,经商还是回家种田都可以,就是不能当官!” 我一呆:“为什么?” 这话真不像是巴不得祖祖辈辈都当大官的方翰林能说出来的。他叹了口气,拍着我的肩膀道:“唉,怪我没在信里写清楚;我现在的想法,就和当初你爹的想法差不多。” 当初我爹…… 我沉默了。 环顾了一下周围简单的摆设,我问道:“诺敏长老呢?” 方继言又打开他的册子写起来,边写边道:“哦,诺敏和城里的几个姑娘在艺馆里做珠串,要到子时才能回来。”我看着碗柜上摆放的成双的碗筷,朝他意味不明地笑笑:“诺敏就有这么好?好到连你在京城的妾和儿子都不要了。” 方继言的笔停顿了一下,颇有些无奈地道:“也不是她有多么好……” 或许是今天多年不曾动过的木讷脑瓜终于开窍了一回,我又是如同不久前对李贞那般,一下就想明白了。当时闵京身在瓦剌,正是林照溪可以利用的大好时机,对于一个即将篡位的人来说,史官基本上是首抓对象。翰林院的那些个史官,林照溪只派了方继言去,显然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若是闵京给方继言封了大官,而他也接受了,怕是下一个要料理的就是他。依方继言之前的表现来看,他恐怕也是最后一刻才想明白的。 见他仍在马不停蹄地写着,我凑过头去道:“你在写什么?” 方继言如梦初醒,丢了手中的笔,苦笑着道:“……当史官当惯了,手里不拿着笔随时写几下,浑身都不对劲。” 见他神色恍惚,我便捡了他墨迹未干的册子来看。一页页翻过去,果然了解到了今年瓦剌的历史,以及仲颜帖木儿迁部落的原因。 塔娜口中的那个瓦剌巫师果然极有威信。据说仲颜帖木儿在他的部落出征时,那位巫师总要举行一个祈福仪式,所以仲颜帖木儿自然把他百战不殆的缘由归功到了这位巫师身上;而当他离开巫师征战鞑靼时,接连遭到几场失利,所以连带鞑靼在内的整个草原,都对这位巫师的话深信不疑。 这位巫师称,今年一定会有一场天灾降临草原。果然,在我们出发回京后,草原上临近山的部落播种下的一些粮食全都被旱灾毁了,百姓的窝棚接二连三的倒塌,牛羊或跑丢或死亡损失了大半,于是人们都恐慌起来。 所幸他们过的是游牧生活,仲颜帖木儿率领自己的部分子民一路南迁,在闵京(或是林照溪)的允许下,途径乌斯藏,把当初我们落脚的部落塞到了云南来,顺便帮我们吓唬了一下缅军,一箭双雕。 那位巫师在仲颜帖木儿临走前,带领百姓种了一种据说可以召唤天神的神花,想以此来熬过天灾;那神花生长极快,只半个月就铺满了草原。方继言不知道那种花叫什么,就在旁边画了出来。血红血红的花瓣,花蕊像一只张扬的爪,看起来很是奇特。 我看着看着,忽然有了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那位巫师该不会是……血螨蛊师吧? 依方继言的记载,他显然不知道那个巫师的名号是什么。我越看越觉得像,心里咯噔了一声。血螨蛊师这个人在娘的描述下,总觉得应该是个很恶毒阴邪的人,谁知竟还是他们瓦剌人人敬仰的巫师? 见方继言仍是一脸恍惚,我便把手里的史书揣进了怀里,打算回去给娘看一下。 出去的时候,那三个人仍在外面。塔娜正兴奋地抚摸着高娃的马鬃,两只眼睛亮亮的;而高娃似乎也对这个瓦剌姑娘很有好感,并没有排斥她的抚摸。见天色早已黑得透彻,我想就不必再去打扰朝碌长老了,与他们闲聊几句就打算回去,明日一早再来。 “我和李不花本是准备去鞑靼的。”末雅矢里挑着灯,脸被映成了微红的暖色,“可我总想着,要再见你一面。他也是。” 李不花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愣道:“为什么……要再见我一面?”末雅矢里淡淡道:“你于我有恩,我为何不能再见你一面。” 我张了张口,却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部堂大人!”远处传来沐吉急急的呼唤声。我一回头,黔国公的卫队便举着火把迎上来了。沐吉看到没认错人,吁着气抹抹额上的汗道:“您一直不回去,夫人们和大汗都担心得很哪!” 仲颜帖木儿还担心我? 我觉得有点好笑,点点头道:“我这便回去。”然后皱着眉看了看他身边的人,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对了,交待给你的事办妥之后,记得清理一下你的卫队。” 沐吉一震,忙不迭地点头。 我跨上高娃的背,对着马下的李不花道:“李不花,你跟我一起回去。”李不花一呆:“大、大人,为什么?”我掉转马头,“看看你这结巴的毛病能不能治。” 塔娜急忙道:“我也去!” 我看向末雅矢里,末雅矢里却摇摇头。 待我们回到沐府时,除了燕柳和照顾琼儿的闵兰,其余几个人果然都在等我。塔娜左瞧瞧右看看,似乎对白修静没来有点失望,不过很快就被沐府里奢华的摆设给吸引住,上摸摸下瞧瞧。 “哥。”知赏看着塔娜,似乎极为不爽,“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带了个别人家的闺女?” 还未等我回答,她就蹙着眉对塔娜道:“哎哎,别碰那个瓷器,名贵着呢;若是碰碎了,卖十个你这样的小叫花也赔不来!” 我想她也就是这么说说,没想到一身异族打扮的塔娜还会讲汉话;其实这里的大多数民族都会讲汉话,只有才迁来的瓦剌人例外,不过塔娜却是跟苏德学了的。 塔娜立马躲到我身后,朝知赏嘟囔道:“……哈斯还没说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凶。” 知赏冷笑一声:“就凭我是公主。” “公主?”塔娜愣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这个词的意思,随即笑起来,“天朝哪有你这么没礼貌的公主?” 知赏睁大了眼睛:“你……”“好了好了!”眼看这两人就要吵起来,我连忙上前阻拦。 其实我是存了护短的心思的,毕竟塔娜对汉话不熟,决计吵不过她;两人互瞪了一眼,便愤愤地过头去,这般就算是结下梁子了。我拉拉一直站在身后的李不花,对着一旁悠然坐着的娘道:“娘,能治好他的口吃之症吗?” 娘木着脸看看他,问道:“他口吃吗?”我对李不花道:“来,说几句话听听。” 李不花似乎有点紧张,搓着手犹豫半晌,麻利地说了一句。娘一脸震惊地道:“他说什么?”我呆了一会儿,道:“哦,他说的是高丽话。” 然后扯扯李不花,示意他说蒙语。李不花似乎是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不会说我们的语言,半晌闷闷地道:“大、大人,我会学、学好汉话的。” 我啼笑皆非地摇摇头:“……不用。” 娘支着下巴打量了他一会儿,道:“这不是病,治不好。”她打了个哈欠,又道:“那是有口气憋在肚里,一直没呼出来;什么时候呼出来了,就不会结巴了。” 这个回答很是微妙。莫非他呼不出来,就要一辈子结巴了么? 我看李不花,李不花仍是郁闷的表情,也不知是在郁闷什么。 …… “娘,您看看这个。” 深夜,我把从方继言那里拿来的册子递给娘看,紧张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娘漫不经心地翻着,柳眉时而舒展,时而蹙起;半晌嘭地一声拍着桌子站起身,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您怎么了?”我被吓了一跳,慌忙问道。 娘抖着手,把那册子平摊在桌上,朝我勾勾手指道:“你来看看这个。” 我纳闷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恰好看到方继言画的那种血红色的神花。“你不觉得这花蕊有什么异常吗?”娘神色凝重地道。 我满头雾水,只得把它端在眼前细细看着。不多时,我果然在这看似正常的画里觅到了端倪――这花蕊看似是个爪的形状,但其实再仔细看看它的边缘,就会发现它竟如形状怪异的虫子一般。 “这东西名叫荒鬼虫,喜欢食人血肉,待到长成便可肆虐于野,所过之处遍地白骨,一个不留。”娘咬着牙道,“把部落的百姓全赶到别处去,用那里的土地饲养这些嗜血的东西,这血螨蛊师,究竟是存了个什么心思!” 原来真的是血螨蛊师。 这么漂亮的东西,用途居然这么险恶。我捏了把汗,道:“要不要去跟帖木儿大汗谈谈这事?” “没用的。”娘摆摆手,“我只是救过幼时的阿岩一命,可血螨蛊师却是他们部落的代代相传的巫师,历代汗王都对他们言听计从,他不会因为我的话而去怀疑他的。” 我其实很想问问娘是怎么和血螨蛊师有瓜葛的,但看到她异样的表情,还是压下了。 “算算日子,这些虫子再过不久就要长成了。”娘按着自己的鬓角坐下来,疲惫地道,“容我再想想。” …… 次日,我顶着一双黑眼圈起来,从侍从官那里接到一封来自京城的急件。 我打开信,只见那上面空白一片,既没说救燕柳的方法,也没有附上的药材。 我放下信,怅然地叹了一声。 林照溪呀林照溪,你好狠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97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破碎的妹子内裤的地雷=3= …… 杀了李贞之后,原本不安分的土司官突然变得老实了起来。 我想他们已经知道我不再是传闻中那个整日沉湎于酒色的庸臣,而是切切实实的铁血部堂了;正因如此,我不能放过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一些勤勤勉勉、善良朴实的土司,我以闵京的名义赏赐了他们,而其他家平日为非作歹、妄想吞并他人土地的,则是摘了他们世袭多年的金帽子。不过因着他们老祖宗的面子,我也并未将他们赶尽杀绝,流放了绝大多数,又从他们的外室中选了新的继承人。 待我做完这一切时,燕柳已经完全倒了下去。 他身上蛇鳞的面积越来越大,体温也越来越低,时常冻得浑身哆嗦,我只得每日每夜地陪着他,把他抱在怀里安抚;因为我知道,只要一松手,他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娘看着燕柳叹气,甚至也流泪;毕竟这个被她自小养大的孩子,和她有着太深的感情。 即使如此,她也毫无办法,只能和我商量着先把燕柳的身体封了起来。我不知她用的是什么方法,但看到燕柳的呼吸停止的那一刹那,心跳仿佛也停止了。娘赶忙安慰我,说这只是一种秘术而已,燕柳沉睡过去,便不会再受这些痛苦。 她把身躯已经很柔软的燕柳塞进一个密封的黑罐,说这样可以稍微抑制一下蛇咒对他的吞噬。在罐口,她涂抹了一些不知名的草药,然后伏在上面,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她在发愁。愁燕柳,愁那个不知在瓦剌做什么好事的血螨蛊师;或许,也在愁自己。 于是我又给林照溪写信。只要他肯救燕柳,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答应他的任何要求。 “儿子,你过来看看娘。”娘穿着艳丽的衣裳,坐在镜子前解开发髻,示意我去看她。 她背对着我,我下意识朝那面圆圆的镜子看去。她将两手搭在自己细致的皮肤上,十指在眼角、额上轻轻按压着,那原本紧致的地方便松弛下来,赫然成了一个老妇的样子。原来这就是她的真实面目。 她确实,已经老了。 “我再没有力气去保持它了。”娘恍惚地看着镜子中苍老的自己,“我马上就要变成一个老太婆了。――彻头彻尾的。” 这时,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些轻响。我往门外看,只见蓝正辉正站在槛边呆呆地看着我们,看着镜子里苍老的娘。 娘也从镜子里看到了他,笑得有些凄然。 我走出去,经过他的时候悄然叹了口气。 闵兰正站在竹楼上,身着缀着丝绦的华美黑裳,撑着栏杆看着远处少数民族劳作的画面。他身后是翠绿的楼,远处是水蓝的山,整个人都在袅袅升起的白烟中,一双漆黑的眸子轻轻闪耀着,恍若天仙。 ――我知道一碗水,终究不可能完全端平。 陪着燕柳的这几天,我几乎完全忽略了他。可他毫无怨言,见到我也只是温和地笑笑,然后迎上来,先是给我一个拥抱,再蹙眉轻抚着我青色的眼眶,埋怨我太不疼惜自己的身体。 我抱着他进了屋里。 我的闵兰,永远都是最坚强的。 …… 次日,沐吉不知是从何处打探到了我的生辰,居然大张旗鼓地办起酒宴来,讨好地来邀请我时,我气得又是对他好一顿臭骂。如今还是紧张的安民时期,他却又来给我的名声抹黑,我能不生气么? 然而无论如何,酒席已经布好了,不吃会浪费,娘和闵兰、知赏又是一副很期待的样子,我只得抱好自己的宝贝儿子,黑着脸坐到了那宽敞的位子上。 看着一道道美食佳肴被沐府的丫鬟呈上来,我的脸更黑了。这沐吉的确是在我的授意下散了他那些后院的姬妾,可府里的美婢却是一个未少,敢情这是逗我玩呢? 我寻摸着如今土司安定,是时候整治一下这个黔国公了。 沐吉看我面色不善,赶紧缩缩脖子,原本猥琐的长相看起来更加猥琐,更加让我不爽。 正当我食不知味地品着面前的佳肴时,沐吉离开座位,不一会儿便领了十余个系着银腰带、穿着长筒裙的苗条姑娘进来,个个生得十分美丽,按照汉人的规矩给我行了一礼。沐吉凑过来道:“部堂大人,这是南部的百夷族,为了感谢您铲除了那里作恶的矿监,这次是专程来为您贺寿的。” 那些姑娘又对我行了一礼,自中间分开,身后的家丁端上来一个个盛放着物事的托盘。 我皱眉道:“这是什么?”沐吉示意他们把东西端到我面前来,掀开那盖着的绸布道:“部堂大人,百夷的地方没什么好东西,只是一些随处可见的特产,以示他们小小的心意。” 我打开一个黝黑的罐子闻了闻,惊奇地道:“这是什么?”沐吉看了一眼,赶忙道:“这是他们那里的特产蝉酱,有清热解毒之效。” 蝉酱? 我震惊了。百夷,果然是个神奇的民族。 酒席进行过半,那些百夷族姑娘在沐吉的吩咐下跳起了柔软灵活的鱼舞。觥筹交错间,那或淡绿或清蓝的筒裙在眼前旋转舞动着,我感到有些微微的醉意,便伸手扶住了额头。闵兰适时地拿下我手中的酒杯,给我换了杯浓茶来。许是这几天的疲惫都一齐袭了上来,我捂着作痛的额角,借着方便的名号悄然离席。 出门前,我的余光瞥见仲颜帖木儿的影子从屏风后一掠而过,那比天朝人高大得多的身形霎时让我认出了他来。 自那天会面后,仲颜帖木儿经常来找娘谈天,偶尔会从我和闵兰身边经过,闵兰也好奇地打量过他。看到我和闵兰亲密的模样时,他的眼里总有些微微的异样。不过,大汗的骄傲让他从未放下身段来找过我,似乎再过几日,他就要回自己的王庭了。 我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跟随着那个高大的影子走了起来。越过大片莹绿的竹丛,越过一汪映着圆月的清池,仲颜帖木儿忽然停住脚步,道:“蓝玉烟,不要以为你是额吉的儿子,我就不敢杀你。”说着,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步。 我依然跟着。 眼前刀光一闪,他那把镶着宝石的匕首又送到了我眼前。借着几分醺然的酒意,我干脆地把脖子一横,送到他的匕首边道:“来吧。” 手起。 刀落。 却是扎在了一旁的竹子里头。 我嘿嘿一笑,随即仰起头,去看他那双映着月色的眼。他也低头看着我,目光深沉地不知在想什么。 我试探着走上前,一手揽住他比我结实得多的腰身;他僵硬了一下,居然没有推开我。我放下心来,微笑着想吻他,却被身边那小楼里传来的阵阵娇吟声给生生逼停了动作。 两人俱是黑了脸色。 我这才发觉我们竟是走到了沐吉的大儿子屋前。 ――他娘的,我真想把那沐吉的儿子给阉了,让他一辈子都只能像李贞那样用角先生跟女人玩。于是我放开仲颜帖木儿,向后退了一步,道:“大汗,外边凉,我们进屋去谈吧。” …… 这几天看到仲颜帖木儿,我最想问的就是那个血螨蛊师的事。娘这几日也曾有意无意地跟他提过,可他当真如同娘之前所说的那般,对那位巫师深信不疑,根本没有余地。 我始终在想血螨蛊师饲养那些食人虫是要做什么。总不会指望着用那小小的虫子替他干掉仲颜帖木儿,自己当汗王吧? 我坐在那狰狞的兽毛榻上低头思索着,身前燃着一盏灯火,仲颜帖木儿斜卧在我身边擦拭着他粘着竹茬的匕首,敖敦正蹲在架子上休息。 看着仲颜帖木儿在烛火下坚毅的侧脸,我想起两人之前的那番暧昧,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凑过去问道:“大汗这次到云南来,没有带女眷吗?”仲颜帖木儿意味不明地看我一眼:“没有。” 我哦了一声,就势压到他身上,一手抚上他的胸膛。仲颜帖木儿见我居然胆大至此,恼羞成怒地推搡道:“蓝玉烟,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便从他身上滚下来,在温暖的地上作挺尸状;过一会儿又翻个身,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口外的夜景。 某大汗似乎没料到我会妥协得如此干脆,一时间愣在了那里。毕竟以刚才的状况,我就算是不管不顾地做了下去,怕是他也不会真的反抗。 我也不知怎的就突然收住了手,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也许是我挺尸的样子太过凄凉,也许是我落寞的表情触动了某大汗心中的一点柔软,他在榻上看了一会儿,终是不忍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地俯身问道:“……你怎么了?” 我喃喃道:“我在担心……” 我在担心什么?连自己也说不出来。仲颜帖木儿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是不是在担心那个奇怪的人?” 我呆了半晌,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燕柳。仲颜帖木儿在沐府里来往自由,自然也多得是看到我的机会;不光我和闵兰在一起的情形,或许我抱着燕柳轻声安慰,两人一起在观景楼上沐浴阳光的样子,也被他通数看到了眼里。 我叹气道:“没错。”这担心,燕柳当然占了比重较大的一部分。仲颜帖木儿撑起身,深邃的眼睛在烛火里眨了眨,似乎存有一丝异样的情绪。“他是你的什么人?”他问。 “妻子。”我答得很利落。 仲颜帖木儿嗤了一声,又道:“那你身边的那个美人呢?” 美人?是指闵兰吧。于是我道:“也是妻子。” 我不想欺骗仲颜帖木儿。他这样骄傲的人,也不需要我的欺骗。 他听罢果然没什么反应,看着我慢慢地坐到他身边来,才轻笑了一声,道:“尚书大人真是……让人不得不羡慕啊。”他的语气很平缓,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侧头看他:“你嫉妒我吗?” 他冷笑一声:“这叫什么话,本汗身边还缺了美人不成?” 我又道:“那你嫉妒他们吗?” 仲颜帖木儿皱着眉,似是不理解我这话的含义,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微窘道:“你……”不等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我便抱住他的腰吻上去,与他纠缠在一起;末了又将脑袋轻轻挨在他的大腿上,用低低的声音道:“大汗大汗,若你不是大汗,我也只是一个人,那该有多好。” 即使是现在,我们两人也相当清楚。 他和我呀,注定有缘无分。 “今天是在下的生辰。”我抬起眼,期待地看着他道,“大汗,不如送我一件庆贺的礼品吧。” 我不动作。 我在等他的答复。 许久,他的嘴唇微微开启,垂下眼道:“好。” …… …… 我站在沐家高高的观景楼上,远远地看着那骑着快马的信使自一片青山绿原中驰来。 侍从官接过他送来的物件,再送到我手上。我深呼一口气打开它,发现还是朝里的信,信里还是四个字:火速回京。 皇上,您就这么急切吗?我摇摇头,将它塞进纸封;正打算去沐家的藏书阁找几本闲书看,侍从官突然叫住我道:“部堂大人,还有一物您尚未收取。” 我一看,竟是个四四方方的黑匣子。打发走侍从官后,我抱着它上下打量着,从底端摸出个写有“林”字的纸条。 莫非是能救燕柳的药材? 我一喜,忙迫不及待地将它打开来,却被里面的东西吓得一个激灵,一扬手扔了出去。一条火焰般的红蛇从里面钻出来,沿着地面缓缓爬行着,朝我嘶嘶地吐信子,不多时就缠上我的小腿,沿着我的身躯向上爬。 我整个人都僵硬了。 林照溪送来一条蛇来干吗? “儿子,你在做什么哪?”我回头,只见娘正一边从竹梯上下来,一边蹙着眉看我,以及我身上缠着的蛇。她走到我身边,随手将红蛇从我手臂上挑起来,仔细地观察一番后,突然笑道:“……看来我不用再去取那个林照溪的性命了。” 看到这条蛇终于离开自己的身体,我不由得松了口气,弯身揉揉自己僵硬的腿,问道:“为什么?” 娘捏着蛇的七寸,挑眉道:“他呀,活不长了。” 我看看那条蛇,再看看娘。 我不知道林照溪活不长这个结论她是怎么得出来的,但依她笃定的语气来看,这话八成是真的。见我面色复杂,她斜着眼道:“你难过啊?” 我嗫嚅道:“……怎会。” 娘长久地看着我,似是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半晌,她叹息着拍拍的肩,道:“走吧。” “去哪儿?”我疑惑道。 “救燕柳。” …… 原来林照溪这条奇怪的蛇,竟真的是用来救燕柳的。 娘把放着燕柳的罐子从角落里搬出来,伸手抚摸着它漆黑的表面,然后把罐子打开,朝里面看了看;我也想探头看一看,却被她拦住了。 她将那条始终捏在手里的红蛇一把扔了进去,然后迅速地合上盖子,不给它一点逃离的机会。罐子里逐渐发出了很奇怪的声响,听起来就像是两条身躯柔软的动物在打斗,还有剧烈的摩擦和鳞片剥落的声音。一炷香功夫后,娘又打开罐子看了看,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回头对我道:“玉烟哪,你先出去吧。” 我想过去看看,她却挡在我身前,不容抗拒地摇摇头。我瘪瘪嘴,只得依言出去了。 想到燕柳终于可以摆脱那劳什子蛇咒,脱离危险,我这久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沐府的西面刚好对着瓦剌人居住的巷子,我站在高高的楼上朝那里看,不多时就从劳作的人头中看到了末雅矢里和李不花的身影。不知为何,在看到末雅矢里时,我的心情总是复杂的;似乎总觉得,他因为我而失去了什么。 末雅矢里抬起头,目光不经意地和远处楼上的我碰在一起;我赶紧转移视线,佯装没有看到。 这一转移视线,竟是看到了知赏。知赏这几日很喜欢在城里乱逛,无论早会还是夜市,总是时不时买回一些精细的首饰和工艺品;我看她这么兴味盎然,百姓也都一副欢迎的样子,便也由着她去了。 知赏穿着汉人的服饰走着,巷子那头的塔娜也提着水桶走;不一会儿,两人不知怎的撞在了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斗起来。她们上次就结下了梁子,这次可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起初还在小声争论,后来就大声嚷嚷了起来,我隔得这么远都能听到她们斗嘴的内容。 “瓦剌贱婢!”这是知赏骂的。 “天朝毒妇!”这是塔娜回的。 论骂功,即使塔娜懂的词再多,终究没有知赏会得多;于是她在感到自己落下风后,干脆地说起了她们的语言。 听到那一句句冰雹般砸下来的异族话,知赏彻底呆了:“你、你说的是哪里的鸟话!”塔娜得意道:“瓦剌话!” “你这个小蹄子!”知赏跳起来咆哮道。 我木然地看着那两个小丫头斗嘴,眼见日头升高了,便起身回去看燕柳。 娘把门关得紧紧的,任谁敲了也不应。 蓝正辉端着食盘在外面唤她,她也不理。我和他只好在外面等着,从日头正中一直等到日头西沉。 待那门终于打开,我和蓝正辉一齐扑进去的时候,娘正把一条粗长的蛇从罐子里拎出来,手一挥扔在了地上。我往地上看去,只见那原本红火的蛇身竟变成了一截湿柴状的黑灰色物什,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后,身体里迅速地窜出一条金色的小蛇,瘫在那里渐渐风化了。 娘一脚踩住那条小蛇,弯下身把它捏起,塞进了罐子里。 而娘的床上,绣着水仙的厚厚帘子已经放了下来。 我走过去,轻轻地拉起那帘子。 黛色的人正枕在那里睡得正香,脸色红润,呼吸匀长。 “是你吗?”感到有光投进来,他微微地睁开眼睛,看着我道。 我注视着他那一双与常人无异的褐色眼眸,应道:“是我。” 他虚弱地笑笑,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 “你看,我没有死。” ☆、98 …… 燕柳这一醒,我心中的最后一块大石也落了地。 他的经脉遭到了不小的损伤,武功也再无法恢复;娘每天都紧张地为他调理着身子,而他也渐渐精神了起来。看到他那双褐色的眼眸柔和地注视着我时,我有些恍然地觉得,一切该过去的,都过去了。 如今我有两个爱我的妻,为官的最后日子又赢得了赞誉,洗刷了自己在百姓心中的无能形象,这日子,恐怕已不再会有什么遗憾。 我是时候走了。带着闵兰和燕柳,带着娘和琼儿,一起去寻个清净的桃花源,安乐舒适地消耗完余下的日子。 林照溪送来了救治燕柳的蛊蛇,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对我的要求。若他叫我回去,我便只能回去和他继续纠缠;可他这么做,便是放我远走高飞的意思。那三年之赌,他已经放弃,我成了最后的赢家。 娘说,他活不长了。 那他剩下的日子,还有多少? 我默默地安慰着自己,或许他还能活很久,远远比我要活得久;心中也反复地告诫着自己,我对那个宫廷,绝不能再有一丝牵挂了。 正当我整查沐府,将自己的官服官印都打包递回京中,准备不久后启程时,我收到了一封来自瓦剌人巷子的信,内容是邀请我到某个地方一叙,署名是朝碌。 其实人啊,聪明劲儿一过,难免会犯些糊涂,我只要在那时仔细想一想,便会觉出它的异常来:朝碌他一个地地道道的瓦剌人,怎么会写天朝的汉字?云南这些个民族虽然都多多少少会些汉话,可字却是不会的,因此也绝不是代笔。 当时我只想着,这臭老头,见个面还这么神神秘秘,并没有怀疑其他,吩咐一下侍人就起身去了。 因着心情好,我也没让随从跟着,一个人背着手优哉游哉地往那个秀气的小山头上走,还未离沐府多远,我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 待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周围已没了云南瑰丽的景色。一个穿着麻布斗篷的人正背对着我烤火,瘦弱的身影被放大在潮湿的地上,身边摆放着一只只黝黑的陶罐。 我往头顶看了看,确定自己是在一顶陌生的帐篷里,而且已经离沐府很远了。云南的气候是十分温暖的,可这里却冷得如同冰窖一般,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肩膀,牙关有些微微的发麻。“朝碌长老,你、你在这鬼地方作甚!”我不由得朝那人怒道。 那人闻言,将烤着火的两手缩回去,慢慢地转过身,没有光泽的眸子朝我看了过来。 我顿时愣住了。 “苗恩?!” 斗篷下的那张脸,竟和苗恩一模一样。 我震惊得连冷都顾不上,忙过去拉住他,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将他的手臂抓得紧紧的,分明感到了掌心下那比常人更为坚硬的皮肤,就像一只僵硬的木偶。那人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无,任我拉扯半天才有了反应,眉毛微微皱起,用沙哑的声音道:“什么苗恩?” 他的眼里并无一丝神采,语气也是淡淡的,恍若另一个世界的人。 这时,我注意到他从斗篷下露出的右手居然是血红色的。“你……你不是苗恩。”我愣愣地道。 那人没说话,将手臂从我的掌心下抽出来,又坐在火盆边烤起了火。我对着他的背影问道:“你是谁?” 他不搭理我。 方才震惊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我从那冰冷的草垫上站起身,也凑到火盆边烤起手来。不论这人是谁,他为什么和苗恩长得一样,我目前身在何处,都等我暖和起来了再说。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淡定至此,枯灰的眼睛眨了眨,看着我身边的那些物什,道:“别碰那些陶罐。” 我依言离那些陶罐远了些。那人静静地坐了会儿,从身后的角落里拿出一张粗糙的纸和断了半截的笔,递给我道:“写。” 我看着它们迷茫地道:“写什么?” 他往火盆里填了些炭,面无表情地道:“写信给君如海,叫他马上起身到这里来。如果他不来,我就先杀了他的外孙,再杀了他的女儿,接着杀光他们天朝人。” 我被那一连串的杀字激得头皮发麻,握着笔的手抖了两抖,差点掉到地上去。 君如海是谁? 我沉思了半晌,才意识到那是君老爷子的名号。 “你到底是谁?”我警惕起来。君老爷子今年都七十好几了,我从未见他去过云南,而这人看上去顶多三十出头,怎么会认得他? 低头看看手中的纸张,我这才发现它和之前朝碌长老递来的信材质是一样的。看来就是他用朝碌长老的口气,把我引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地方。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时,一个名字在我脑海里一掠而过。将思绪里那些血淋淋的花尽数剥除,我咽了下口水,试探着道:“你、你是血螨蛊师吗?” 那人沉默半晌,不以为然地道:“是又如何?” 我僵硬了。 “写。”看着我愣怔的样子,他再次重复道。我记起他刚才扬言杀掉天朝人的话,仍是警惕地道:“你和我外公是什么关系?” 无论我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末了只是淡淡地瞥我一眼:“你无须知道。” 我梗着脖子道:“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写。” 那人平淡无波的眼眸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俯下身,从众多的陶罐中拣出一只较小的,在它浑圆的罐身上轻轻扣了一下。罐子里顿时传来刺耳的嗡鸣声,虫子的硬壳和翅膀的摩擦声听得尤其分明。 “这是荒鬼虫,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它的厉害了。”他把那罐子抱在怀里,手放在它的盖子上,若有所思地道,“只要我把这些罐子全部打碎,不出三个月,就可以把你们天朝啃噬得遍地白骨。”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又道:“如何?不写的话,你就是它们的第一批饵料。” 作者有话要说: ☆、99 我看着他那张和苗恩相似至极的脸庞,垂在一旁的左手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不相信么?”他略为怪异地轻笑一声,那笑在他没有表情的五官上显得尤其诡异。他又自身后的角落里一阵翻捡,提了一只肥肥的兔子出来;那兔子似乎睡了很久,此时正睁着一双迷茫的红眼睛看着他。 他将兔子扔到上,抱着陶罐的手轻轻掀起了它的一条缝,立马就有一只形状可怖的黑红色虫子从中跳了出来,嵌在兔子颈后的皮毛里。几乎是一瞬间,我就看到那只肥硕的兔子变成了一副干瘪的皮囊,血和肉都被附在上面的虫子蚕食得一干二净。 血螨蛊师用那只血红的右手将虫子夹起来,又丢回了罐子里,然后回过头来看我,仿佛我就是下一只兔子。 我哽咽了一下,低下头道:“我写。” 死我一个,实是没什么可惜的;不过依这个血螨蛊师的口气,他还要杀娘,还要杀光天朝的人,我相信他有这个本事,因此不得不按他的吩咐,把年迈的老爷子从城里叫过来。 我边写边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和君老爷子之间的瓜葛。难不成老爷子年轻时还风流到了瓦剌,和那瓦剌的巫师如此这般了不成?若真是如此,血螨蛊师又怎么在这时才想起讨回他在自己身上欠下的桃花债? 老爷子这么大把年纪还要如此颠簸地赶路,身子骨能受得住么…… 我叹着气,把墨迹已干的信递给那边阴恻恻的某巫师。他接过去略扫了一眼,便起身朝透着微光的帐帘边走去,踏在土地上的脚步轻得没有半点声响。 我立刻掠起自己的衣摆,准备伺机逃出去。血螨蛊师察觉到我的动静,回头冷冷地道:“你若是敢跑,我就把脚边的陶罐踢破。” 我不动了。 不动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被他这阴森的口气给吓住了,二是因为看到了那撩起的帘下,帐篷外的景色。 冰蓝的山与漫天的云,是鲁雅尔山,这里西南角最高的一座山,再往南去就是缅部。依周围冰冷的温度来看,我们应该在它一个不低的地方;我想应该是我太沉,瘦小的血螨蛊师没法将我扛到更高的地段去。 老实地坐在火盆边烤了会儿火,听着身边陶罐里oo的虫子爬动声,我不由得有些发憷,忙把手脚又缩紧了些,心中不断地为自己祈祷。若是死,我宁愿将自己的尸体献给农夫做肥料,也不想被这些虫子啃噬。 不消多大一会儿,血螨蛊师就回来了。他仍是坐在我对面烤火,身上几乎没有活人的气息。一时间,除了帐篷外大风吹过的呜呜声,和陶罐里那些悚人的虫子拥挤的爬动声,帐篷里寂静得叫人难受。 “那个……信写好了,我可以走了吗?”我讷讷地开口问道。 血螨蛊师的嘴角扬起一丝弧度,似笑非笑道:“你说呢?” 当然不行。 我郁闷地低下头。心中默默地估算了一下逃离的可能性后,原先的恐惧不禁淡了许多。我究竟还是个信奉天命的人,若是老天执意要对我这么坏,刚刚给了我希望就要使我陷入绝望,我也无可奈何。 唯一能做的,便是与它静静地对峙。 就这么木然地坐了半个时辰,我干瘪的肚皮突然一响,欢快的腔调顿时吸引住了眼前那人的目光。 我也不知自己之前睡了多久,不过这会儿的确是饿了。见血螨蛊师看我,我便略显尴尬地朝他笑笑,道:“有吃的么?” 眼前黑影一晃,血螨蛊师弯下身,从火盆里夹出了几只烤得焦香的物什。 我定睛一看,竟都是些蝎子、蛇、蜘蛛之类的毒物。他从容地挑起一只蝎子朝我丢来,恰好稳稳地落在我的怀里。我震惊地看着那只蝎子,兀自挣扎了好半晌,将它捏起来,放在鼻下闻了闻。 ――味道好像不错的样子。 深知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小命保不保得住还是一回事,吃的什么就更不能挑了。于是我克制着不去看那蝎子可怕的形状,撕下来一截放在嘴里嚼了嚼,感觉居然不坏。 我一边吃,一边盯着血螨蛊师的脸看。这张脸无论从哪个角度打量,都和苗恩相差无几。可以说,除了没有表情和那令人难受的浓妆,他就是活生生的另一个苗恩。 怎么会和他一模一样呢?我仍是想不明白。 若这是血螨蛊师的假脸,他是怎么将自己模仿成另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的?若这是他的真面目,那对他积怨已久的娘应该从未见过,不然他和苗恩长得那么像,当初娘在宫里为闵京解毒时就会发觉了。“你真的不认识苗恩吗?”我忍不住问道。 他似乎实在对这个问题感到厌烦,好半天才用那沙哑的嗓音道:“苗恩是谁?” 我想了想道:“一个……太监。”虽然是假的。 他的嘴角一撇,不屑的样子更加证实了他和苗恩并无关系。于是我挠挠头,又纳闷地思索了起来。 “你跟你外公年轻的时候,可真像啊。”血螨蛊师看着我沉思的样子,忽然道。他的声音很轻,话里透着若有似无的缅怀,说罢还叹了口气,略有幽怨的样子让我径直呆在了那里。 呆的原因有二,一是,原来老爷子真的和这血螨蛊师有一腿。 二是,某个困扰我多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正如琼儿不像我,也不像董婕妤,却似了娘一般,我不像自己爹娘的原因竟也是因为像了外公君老爷子。怎么娘从未告诉过我?我略凄凉地想。 血螨蛊师观察着我的神情,半晌淡淡地道:“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我停下思绪,微眯着眼睛反问道:“我怕,你就会放我走吗?” 他果然不吭声了。我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心中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这里就是我要住上一段时日的地方了。站起身把身下的草垫铺得整齐了些,我捂着肚子对血螨蛊师道:“我想方便,是出去还是……” 血螨蛊师面无表情:“不嫌冷的话,就出去吧。” “确实嫌……”我打了个寒战,将身子往火盆边挪近了些,道,“那我就在这里解决吧。” 血螨蛊师依然面无表情。我把手放在腰带上,纳闷道:“你……你不回避一下吗?”他听罢略扬起眉,仍是无动于衷。我咂咂嘴道:“莫非还要看着我小解不成?” 说罢,我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然后扬手,使劲地掴了我一巴掌。“和你外公年轻的时候一样无耻!”他那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居然出现了愠怒的神色。 我呆了。 一口一个你外公,也不知他是对老爷子恨多些,还是爱多些。 …… 我就这么和长着苗恩脸的血螨蛊师、还有一群吃人的虫子,顶着随时会被它们吃掉的危险,开始了在鲁雅尔山上的生活。 一天。 两天。 三天。 我不知道那封信送到京城需要多少天,君老爷子拖着年迈的身体一路赶来又需要多少天,但是我只能等。 娘、闵兰和燕柳这些还在沐府等着我的人,现在应是很着急的吧;尤其是燕柳,他现在身子骨还没好透彻,若是太过担心,恢复得也许会更慢一些。想到这里我就有逃跑的冲动,可是想到那些陶罐里数量足够席卷天朝土地的虫子,又咬牙忍了下来。 在鲁雅尔山上度过的这些日子,我每天都想象着自己是那些曾经在刑部大牢里住过的同僚们,这么一来果然感觉好了不少。算来我除了在朝里做官的时候被锦衣卫打过几十廷杖,其余的时候好像都没受过什么苦。 受苦的,一直都是我身边的人。 每天吃血螨蛊师给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食物,每晚都做着没有滋味的梦,梦着自己最不想梦见的人。 我梦见林照溪,梦见白修静。梦里的白修静当了皇帝,而林照溪则被他关进了牢里,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我已记不太清晰了。梦境的最后,我听到林照溪在自己身后歇斯底里的喊声,而我怀抱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走出了那个禁锢我半生的宫廷。 又是梦谶么? 醒来后,我坐在草垫上失神地想。 若真是这样的结局,倒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在那时,林照溪还活着。 这时,我忽然听到帐篷外的不远处传来一声鹰的低啸,浑身的低迷都仿佛在一瞬间一扫而光。我惊喜地从草垫上跳起来,扑到帐帘边就冲了出去;一旁坐着的血螨蛊师并未拦我,陷在斗篷里的面容被照出一个诡异的影子。 我冲到外面大口地呼着气,抬头向天上望去。 盘旋着的敖敦发现了我,欢啸着便要俯身冲下来。这时,一支箭从它的左翼边掠了过去,惊得它在空中一闪,将要飞下来的动作也变得迟疑了起来。我回头,只见血螨蛊师正拿着弓,冷然地仰头看着敖敦;一箭过后,他没有急着射出第二箭,反而凝神打量着它,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我想他可能认出了这是仲颜帖木儿的鹰,毕竟他们的大汗无论走到哪儿都少不了敖敦的相伴;可是即使他认出是大汗的鹰,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手下留情。他又嗖嗖地放出几箭,吓得敖敦忙扑打起翅膀顺着原路飞去。 见敖敦逃过去,我庆幸地松了口气。 如此,仲颜帖木儿他们就算是发现我的所在地了。 “不要得意,蓝玉烟。”血螨蛊师在旁边低声道,“只要君如海不来,其余的人,来一个,杀一个。” 想到还在帐篷里密封着的那些陶罐,我登时噤了声。 …… 夜晚的时候,正在浅睡着的我忽然颈后一痛,昏死了过去。 待我浑浑噩噩地醒来时,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能茫然地睁着眼睛,看自己面前那层层的野草,和余光里漆黑的山麓。看样子,我应是还在鲁雅尔山上,只是不知被血螨蛊师塞到了哪个隐蔽的角落里。 远处的山路上忽然亮起了火光,一队队沐府的护卫和云南的驻军从山下踏着碎步小跑上来,从遮挡着我的野草堆边跑过。瓦剌和云南的不少百姓也跟着他们上山来了,我还从这些人中瞧见了末雅矢里和李不花的身影,两人都是紧张和担忧的模样。 我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心中忽然有些发寒。 人多,的确是有压制的优势;可血螨蛊师仅凭一只虫就能把那么肥硕的一只兔子啃噬干净,他只需砸破一只陶罐,便可以将他们尽数杀死。 不一会儿,我看到一辆马车从山下歪歪斜斜地颠簸上来,厢内隐约传来老人的咳嗽声。儒易沉默地跟在马车旁,时不时转头和马车里的人说几句话,样子很是担忧,似乎还有点失落。 看来马车里的就是君老爷子了。儒易这小子不是刚成亲吗?怎么也跟来了? 我试着起身,却发现肩膀以下的部位都是酸的,根本动弹不得。 他娘的,你血螨蛊师和老情人玩捉迷藏,也不该这么折腾我呀! 待到我面前的火把都尽数消失在一个不知名的方向时,头顶的山崖上传来了老爷子那苍老的声音:“……阿满,玉烟呢?”在某个离我更近的方向,血螨蛊师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君如海,我们这么多年都不曾相见,你的第一句话竟不是问我过得好不好,而是关心宝贝外孙吗?” 我顿时了然。血螨蛊师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把我放在这山间野草纵生的角落里,若是谈崩,他随时可以从这矮矮的崖上跳下,拿我来要挟老爷子。 老爷子叹气道:“你过得好不好,我这心中自有定数;阿满,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想你。” “少假惺惺了!”血螨蛊师的声音又离我近了些,许是老爷子在朝他走来,而他亦在一步步后退。“你若是想我,为何不来瓦剌找我?我给你送去的信,你也从未有过回应!”头顶落下一些沙砾,想必已是踩在了崖边。老爷子诚恳地道:“我知道我们之间有许多误会,慢慢解释还来得及;先告诉我,你把玉烟藏到哪儿了?” 闻言,血螨蛊师似乎极为愤怒,咬牙切齿了许久才道:“他死了!” 我几乎能听到那崖上所有人的抽气声。 “假的。”娘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其中的笃定不容置疑,“快,我儿子一定就在这山头上,你们都分别去找!” 人群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选择相信娘的话,纷纷自那崖顶散开,四处寻我去了。我躺在角落里凄凉地苦笑。任他们找得再快,也不会有血螨蛊师这一步之遥来得快。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我身边的野草就被一双手给扒了开来。一张熟悉的脸自眼前放大,愣愣地看着我,随即站起身呼道:“大人在这儿!” “你们都快来!大人在这儿!” “大人在――这儿――!” 他说的是汉话,而且,毫不结巴。 血螨蛊师从那山崖上跳下来,用血红的手一把推开李不花,将我从草丛里抓了起来。 待老爷子气喘吁吁地随众人过来时,血螨蛊师已经勒住我的脖子,一步步退后到了离那草丛不远的断崖边。“阿满,别伤害玉烟!”老爷子看着我紧张地道。 血螨蛊师冷笑一声,被宽大的斗篷遮住的脸看不甚清晰;他那只血红的手落下来,在我的左手臂上掐了一记。被他掐到的地方极快地燃起火焰,不可遏制地有了烫伤的灼热感,就像碰到一块无法剥除的烙铁,疼得我很没出息地叫唤了一声。 身体的一侧因为山间的寒冷不住地打颤,另一侧却被灼伤,热到难以形容;冷热的交替让我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身体软软地被血螨蛊师抓着,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 不知何时,仲颜帖木儿骑着马,举着火把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敖敦正蹲在他的肩上,用仇视的眼神看着血螨蛊师。仲颜帖木儿看着浑身无力的我,又看着血螨蛊师,踌躇了一番道:“巫师,我们敬你为天神的使者,是我们瓦剌的常胜秘宝,可你却在这云南作出伤害天朝大臣的丑事来;若今天你把蓝玉烟放了,我们便当此事从未发生过,回去后,你还是我们部落最好的巫师,如何?” 血螨蛊师笑了。 离他最近的我,分明看到有两滴泪水自他的下颚滑落了下来,落在我灼伤的手臂上。 “从此以后,瓦剌不会再有巫师了。”他钳制着我的手稍稍松开,嗓音低沉地道。 仲颜帖木儿一愣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皱眉道:“此话怎讲?” …… “我就要死了。”血螨蛊师自嘲般笑着,对着老爷子的方向道,“君如海,我就要死了。” 老爷子愣愣道:“阿满,你,你怎么会死?” “我怎么不会死?” 血螨蛊师突然一把将我推了出去。我倒在一个人健壮的胸膛上,抬眼一看,正是一直在冷静地与血螨蛊师对峙的仲颜帖木儿。我朝他安抚般一笑,却又因为手臂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破坏了这个笑容;仲颜帖木儿深邃的眸子里映着我这副滑稽可笑的样子,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然后,他低头亲了我。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他亲了我,只除了一旁的君老爷子和血螨蛊师。 血螨蛊师撩起他的斗篷,露出下面那还连着血肉的森森白骨。“我的寿元,其实早在去年就已经消耗殆尽了;我撑到如今的目的呀,就是把你叫来,看着我死。”他弯腰,从草丛里抱出一个陶罐,踩在断崖边道,“然后我也想看看,我死的时候,你这把老骨头是不是会有那么一丝动容?” 他摔碎那个陶罐的时候,我惊呼了一声。 然而,那陶罐里并不是爱食人血肉的荒鬼虫,而是一些蓝莹莹的、在黑夜中闪着光芒的虫子。 老爷子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他的动作。 那些莹蓝的虫子慢慢爬上血螨蛊师的身体,一寸寸地啃食掉他那具白骨上残余的血肉。“君如海,看到我死,你可心疼了?”血螨蛊师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断崖边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 老爷子一步步朝他走去。 “当年你弃我于不顾,害得我身陷囹圄,之后又一走了之,有了野女人生的儿子还不够,甚至多年后还生了个小儿子。你呀你,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血螨蛊师遮着脸的斗篷落了地。他那张肖似苗恩的脸也迅速燃烧了起来,没人来得及看清他的真容。 可我却看到了他那白骨之下,那凄然的笑容。 “可是我想,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爱着你的。” 那些虫子都在血螨蛊师的骨架上燃着幽幽的蓝光,衬得他恍若异世的鬼魅。 “……阿满,我也老了。”君老爷子走到了他身边,十分怜惜地看着他仍在被虫子啃食的身体,拍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道,“你看看我,就剩一把枯皮,枯骨头了。” 血螨蛊师的身形晃了一下,被老爷子一把揽进了怀里。那些虫子迅速地从血螨蛊师的骨架里跃到老爷子的手臂上,开始蚕食起他的血肉来,却不攻击周围的人。老爷子恍惚地任那些虫子啃食着,抚摸着血螨蛊师森然的头骨道:“我知道无论怎么解释,你都不会再相信我这个叛徒;所以,反正我也寿限将至,没你的日子,又都过不愉快,我便陪你一起去吧。”他用那枯朽的嘴唇亲了一下血螨蛊师的额头,又道:“只愿在黄泉路上,你不要嫌弃我这个老头才好;这些年我欠你的,便也一并在忘川河边还吧。” 老爷子不顾身上燃烧着的蓝色萤火,抱紧了他; 然后,两人带着满身幽蓝的光,齐齐地栽向断崖下。 “爹!”娘追过去,跪在那里朝下面喊了一声,已是泪流满面。 一直站在那边静静看着的儒易,也不由得潸然。 …… 我终于支撑不住,在仲颜帖木儿怀里睡了过去。 睡的时候心里想着,结束了,一切真的都结束了。 …… …… …… 朦胧间,我听见娘的声音: “去把蝉酱拿来。” 不多时,我那只原本灼痛的手臂就被一团清凉的物什包裹了起来,那东西尽力地从我皮肤里吸取着热毒,涂的人也很细心,将它抹得十分均匀。我的身体干净而清爽,看得出已被侍人清理过了,此时的感觉竟是前所未有的舒适。 待到睡够了,我便慢慢地睁开眼。闵兰正坐在我的身边,漂亮的眼睛下有一圈浓重的青黑,看得出是因为担忧而多个夜晚未曾睡好。 “嫣儿……”我唤他。 他惊喜地睁大眼睛,扑过来压在我的胸前,语无伦次道:“景郁,你、你醒了,渴吗?我、我现在就给你倒去。” 我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他。怎么李不花不结巴了,他倒成了个小结巴? 刚想抱着他安慰两句,谁知闵兰说完,忽然一口气没提上来,径直晕了过去。我抱着倒在自己怀里的闵兰,愣愣地看向梳妆台边坐着的人:“娘,这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娘打了个哈欠,也是一脸困倦的样子,“嫣王这几日不眠不休地守着你,只是太疲惫罢了。唉,你是昏迷,现在嫣王也累得昏过去,一直伺候病患的我可真够受的。” 我便叹口气,弯身将闵兰的靴子脱掉,抱着他躺上来,让他斜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这时,我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手臂上包裹着一团黑黑的东西,味道颇有些古怪,于是皱起眉道:“这是什么?” “蝉酱。”娘从梳妆镜前转过身,一边梳理着她的长发,一边道,“就是百夷族给你送来的,还挺好用。” …… 不知为何,也许是方才睡得太过安稳,我居然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身在云南。 似乎我总觉得,之前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场梦罢了。 在娘的口中,我逐渐知道了所谓的真相。 君老爷子和血螨蛊师是旧识,至于是什么旧识,自然就是我想象的那样。 老爷子在当年初成家时,曾经奉命出使过瓦剌,在那里邂逅了尚为年轻的血螨蛊师。至于他们间的那些个风花雪月,和市井间传递的那些风流读本相差不多,前前后后,也就是那么回事。 当时野蛮的女人部落――阿日善族还未完全隐匿,抢夺异族男子留嗣的习俗也一直都在。某一年,阿日善族的巫师宣称,瓦剌某个部落的巫师可以为她们诞下男嗣;而不巧,那个部落的巫师就是血螨蛊师。 她们将血螨蛊师掠走的时候,正是老爷子和他情浓的时候。 可老爷子并没有去救他,反而因为皇帝的诏令,一溜烟儿跑回了京城。血螨蛊师九死一生,逃出来后才发现自己的情郎已没了踪影,多番打听才知道老爷子溜回了京城,而且在京城还有妻妾,甚至还有个女儿,之后大为光火,立誓与老爷子恩断义绝。 后来,君老爷子在京城里左右踌躇,还是厚着脸皮跑到瓦剌再续前缘,果然吃了闭门羹;然后,倒霉的君老爷子就被阿日善族人掠回去了。 结果,情深义重的血螨蛊师去救他了。 结果,聪明的君老爷子在血螨蛊师没有赶来之前,就偷偷跑了。跑的时候,怀里还揣了个男婴,那是阿日善族人生下的、血螨蛊师的儿子。而血螨蛊师在看到老爷子的身影时,凄凉地以为那是他和野女人生的,结果一怒之下,再没去找过他。 而君老爷子也一直以为血螨蛊师恨着他,又不敢带着他的儿子前去相认,两人这么耗着,竟也就耗了这么多年。 我想那个男婴,应该就是苗恩。 没想到苗恩的身上,竟有着阿日善族的血统。 然而娘没有说是谁。她只说,老爷子把男婴送到了宫中。 血螨蛊师自那之后,对阿日善族下了很毒的诅咒,说他们注定会被君家的后代灭族。这君家的后代,本来应是指儒易,却阴差阳错地安到了我身上;然而由于我浑身上下一点煞气也无,他们便得了一个温和的结局,只被消灭了文明,而族人仍分散地活着。 娘年轻的时候游历瓦剌,由于爱好打抱不平,在那里遇到了因为汉人血统而屡遭兄弟欺凌的帖木儿,将他从狼口救下后,给他讲了一通大道理,又教了他一些护身的功夫。因此娘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那一位恩师;因着母亲死得早,也算是他的半个母亲。 在瓦剌的时候,娘见多了阿日善族人的恶行,便只身独闯阿日善族部落,在那里遇到了年纪还小的斯琴,并和当时来阿日善族的河流投毒的血螨蛊师交了手。她并不知道血螨蛊师和老爷子的恩怨,而血螨蛊师却是认得她的。所以他“不小心”下重了手。其实仔细想一想,那时的血螨蛊师应是希望被君老爷子来瓦剌找麻烦的吧;只可惜两人都太钝,抑或是都太犟。 娘在阿日善族部落的河流边教斯琴汉人的文明,对她说,男女只有两情相悦才可结合;并且偷偷地把她带出来,看外面的世界。可斯琴虽然听了她的话,举止投足也有了汉人先进的样子,可部落里大多数族人却是不这么认为的,斯琴当上酋长后,也因此失去了威信。 这些故事被娘简略地讲完时,我沉默了许久,道,老爷子呢? 娘叹气道,老爷子已经死了。 那日鲁雅尔山上燃起了通明的蓝色萤火,君老爷子抱紧身在虫堆里的血螨蛊师,两人的身体滚在一起,在虫子的啃噬中一齐坠落山崖,尸骨无存。 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血螨蛊师知道自己的寿限将近,便想着要见老爷子一面,可不知是什么原因,从瓦剌送出的信从未到过老爷子手里,他以为老爷子是当真冷血、对自己再无一丝眷恋了,便出此下策,以我来要挟他。 我想老爷子,也应当是深爱他的。 可他们的故事太过复杂,我们旁人,是搞不懂、猜不透的。 娘看起来十分淡然,想必已经哭过了,知道以后,就只剩下我们这两辈的日子了。 我走出去的时候,儒易正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远处水蓝的山头,尚未褪去稚气的侧脸难得地露出了一些成熟。 “叔,你知道么?是我害了你呀。”他忽然开口道。 我不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那个巫师给爹写了好多信,可都被我扣着,从没让爹到手过。”他转过身来对着我,眼底满满的都是悔意,“如果我早点让那些信到爹手上,叔就不会遭这些罪了。爹也……不会死了……” 我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扣着那些信。 他的眼里已隐约有了水光,半晌咬着牙道:“爹不肯答应我和你的事,我就偏偏不让他和老情人如愿。”我看着他,想要教训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直敬重的父亲死了,他比我更难过。 “我知道,叔在心里其实是很讨厌我的吧。”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又蛮横又任性,实在没有一点讨人喜欢的地方。你不喜欢我,也是应该的。” 我觉得这个趋势有点不妙,于是略显尴尬地别过去道:“怎么会呢……啊,你是已经成亲了吗?新娘子如何?漂亮吗?” 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他幽幽地看着我道:“我没成亲。说成亲,只是想看看叔有什么反应罢了。”说罢怅然地叹口气,转过身去,双手撑在栏杆上道:“果然……叔真是……一点都不在意我啊……” 我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 血螨蛊师死了,老爷子也死了。 云南终于迎来了安宁,瓦剌人也可以重归他们的故土。 所有的一切,都看似已经尘埃落定。 娘对她的两个媳妇都表示满意,说我已经大了,不再需要她的看管(事实上她也没看管过),于是就不跟着我们凑热闹了,打算起身去见身在亦力把里的阿日善酋长斯琴,然后继续她的旅程。 “娉婷,你要不要做我老婆啊?” 装饰精致的小屋里,蓝正辉半跪在肌肤已经松弛了的娘面前,腰间的剑垂放在地上,抬起眼诚挚地对她说道。 一如当年,年少的闵玉站在我面前认真地道:“玉烟,你要不要做我皇子妃啊?” 往事如烟,逝者已矣。 娘默默地落着泪,将发枯的手交到蓝正辉宽大的掌心里。 …… 所有的人都有了好归宿。 方继言有出众的儒学造诣,我便安排他在这里做了学官,他现在的妻子诺敏长老凭着出色的技艺在城中开了一家首饰馆,和周边的小国都有贸易,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末雅矢里、李不花、闵兰和燕柳,我的宝贝儿子琼儿,都在我的安排下坐着马车去了江州。 对于一个想要寻找桃花源的人来说,江州的乡下无疑是最好的居处。我写信慰问了一下自己未来的邻居耿鸣哲和耿冰牙,并托他们为我挑选一座好的住宅。原本我想只与闵兰、燕柳和琼儿过四人世界,可孤身一人的末雅矢里、妹妹不久前才带着母亲嫁人的李不花都表示不想再回瓦剌,也想跟着去凑凑热闹,我思索一下便也就应允了。 没想到的是,儒易也不愿再回京城,要求和他们一同前去江州。 临行的那天,我对着马车里的人挨个嘱咐。 “嫣儿,你要把自己养得胖胖的,若是我过去时发现你瘦了,绝不轻饶。”我轻抱着闵兰,为那略硌手的触感心酸了一下,随即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闵兰窝在我的怀里轻笑道:“说得好像养小猪一样……” 我听罢有些飘飘然:“我宁愿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小猪啊……” 这话一出口,其余几人都寒了一下。 “柳。”我继而看着燕柳,憋了半天只是道,“你也要吃胖一些……” 燕柳沉默着点点头,上前拥住了我。 我和燕柳之间,多数时间是不需要言语的。目光转向末雅矢里时,我想了想道:“中原可能和你们鞑靼的民风习俗相差许多,汉话也有些难学,若是不适应的话……” “知道了。”末雅矢里打断我的话,一头钻进了马车里。 我只好看向才治好结巴不久的李不花,嘱咐道:“平时要多说话,话一多,就不会口吃了。” 李不花郑重地点点头。 最后,我捏着自己儿子的两只小胳膊,恐吓道:“臭小子,等爹办完事还不会说话,看我不打红你的屁股。” 臭小子瞪眼看了我一会儿,忽然道:“……爹。” 我愣了。 软软的,糯糯的,的确是爹两个字无误。我呆呆地看向闵兰:“他什么时候会说话的?” 闵兰侧头想了一会儿,道:“就是你在鲁雅尔山上的日子。” 这么说,这小子第一个叫爹的对象,竟是闵兰了?我有些吃醋地看着闵兰,将琼儿递了过去。 谈话间,一个背着包裹的身影匆匆地迎了上来。 我回头一看,竟是儒易。 “我知道叔不喜欢我,不过以后,我会试着让你喜欢;在你来江州之前,我替你看家。”他说着轻盈地跃上高娃拉着的马车前端,对着身后招呼道,“走吧,四个外甥媳妇!” 闵兰抿嘴一笑。 燕柳淡淡地点了点头。 末雅矢里黑了脸。 李不花则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惊呆了。 不会吧,我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两个媳妇? 我为官的这些年攒下的俸禄,够养活他们吗? 待我回过神时,拉着马车的高娃已经展开四蹄奔跑了起来,淡金的马鬃拉出一个美丽的弧度,在这云南的土地上渐行渐远。 “哎,哥,回神了!”知赏在身后扯了我一下。 我回头,看到她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头上仍盘着丫鬟似的花苞头,正叼着一根草芥斜眼看我,动作依然没个姑娘家样子。 一看见她,我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似乎把她嫁出去,的确是这世上最难的事。“你这是去哪儿?”我看着她怪异的行头道。 “哦,我和瓦剌贱婢想去乌斯藏云游,若以后得闲了,就去江州看你们。”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身后骑着白马的塔娜。朝碌长老和苏德长老昨日就动身回瓦剌去了,她这和知赏一样的行头是…… ――难道这就是知赏的归宿么? 我再次惊呆了。 “不当公主了?”我定定地看知赏,“封地也不要了?” 知赏看着身旁的塔娜,表情比刚才的我还要惆怅。半晌,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不要也罢。” 塔娜挑着眉,似乎对她这样的态度很是不满,从马背上跳下来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道:“再见,哈斯!替我向白问好,就说……”她的样子变得深沉起来,似是怀念地道:“就说我爱过他。” 一旁的知赏果然不爽地翻起了白眼。 “哥,我走了。”知赏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认真地嘱咐道,“替我照顾好父皇。” 我点点头,看着她们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消失在红日浮沉的地平线上。 …… 走了,大家都走了。 做完最后一件事,我也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100 …… 农历迈入四月,百夷族迎来了他们盛大的泼水节。 清晨,我隐约听到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少女们泼水的嬉戏声,有些迷糊地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便起身穿衣。这里气候湿热,我早就换上了和百夷族男子一样的长管裤,和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时,也似个这里的好男儿;这些日子云南的山,云南的景,我都和某人一起策马游了个遍,然后在百夷族群居的热带地段,寻个安谧的竹楼住了下来。 竹楼后是繁密的幽绿竹林,不远处是氤氲着热雾的河谷,这样的日子,当真是如神仙般舒适。 走在巷子里时,一桶浸着花瓣的清水忽然从旁边的楼上兜头泼下,将我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彻。我湿淋淋地站在那里,呆了好一会儿才仰起头,抬眼便望见几个穿彩色筒裙、肩上挎着筒帕的姑娘正伏在竹栏上看我,手里端着盆、拎着桶,朝我抿嘴笑着。 竹林里弥散的雾气逐渐飘了过来,将竹楼笼罩在白茫茫的云烟中,恍如仙境;少女们水盆里的花瓣散发着清淡的香气,腰带上的孔雀灵动地展着绿尾。我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鼓声、锣声、欢呼声,心里算算日子,顿时了然。如今我和他们一样是平民了,自然不能再有丝毫架子,眯着眼睛朝那几个姑娘做了个威胁的架势,便拎起身边的一只水桶,打算上去复仇。 那些姑娘见我作势上楼,忙轻笑着跑开,长长的筒裙和轻盈的束腰在竹楼上掠过,划出一道十分美丽的风景线。 我有些失神地看着,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地挨上我的背,一把勾过我的脖子道: “蓝玉烟,你这是上哪儿去?” 我抓住他的胳膊咳嗽了几声,无奈道:“阿岩……” 回过头去,果然是仲颜帖木儿。他摘下我头发上粘着的花瓣,也没对我这副落汤鸡的模样多做评价,而是瞥着楼上那些越跑越远的姑娘道:“百夷族的姑娘,比我们瓦剌的姑娘漂亮吗?” 我看看那些竹子般水灵的姑娘,再想想印象中那些在草原上风吹日晒的姑娘,点点头道:“是比你们的姑娘漂亮。” 仲颜帖木儿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我顺势扑过去,抱住他的腰嘿然笑道:“但是汉子……我还是喜欢你们瓦剌的。” 仲颜帖木儿回头,和我定定地对视了一会儿,抬手扯了下我嘴边的面皮,失声笑道:“油嘴滑舌。” 我厚着脸皮往他身上贴,圈在他结实腰身上的手始终不舍得放下来。这里不是草原,他身上的衣物自然就没有以前那么繁琐,和我一样穿着清凉的长管裤,绸子的小袖衫,简洁的衣物将他那英武的身姿衬托得更加挺拔。 想到自己比他矮,我顿时悲从心中起,眼见四下无人,便微微低下头,张嘴就在他胸膛上的某处咬了一下。 他倒抽一口气,推了我几下没推开,看着自己原本干爽的衣裳和湿漉漉的我,无奈道:“……把我都弄湿了。” 我立刻抬头,眼里朝他发出诡异的光芒。仲颜帖木儿愣了一下,随即挑起我的下巴,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地凑到我鼻尖道:“蓝玉烟啊蓝玉烟,你怎么就这么无耻?” “……大汗。”我趁势面贴着面滑过去,吮着他的耳垂道,“我想要了。” 仲颜帖木儿似乎没料到我会真的这么无耻,震惊了半晌才道:“这一大清早的……”我把他抵在青青的墙上,手滑进他的短衫里,一边揉捏着他腰际的敏感点,一边可怜兮兮地道:“好不好?” 看到这样一个高大的男人、草原的王者在自己身下流连着低喘,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渐渐将我淹没。我把脑袋抵在他的胸膛上,静静地听着那平稳的心跳声,似是不经意般在他挺立的茱萸上重重擦过几记,换来一声沙哑迷人的低吟。耳边的心跳声愈来愈快,我的手慢慢地顺着他的腰线下滑,将要触上某个地方时,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我抬起头,只见他双眼迷蒙,修长的手指勾着我的下巴道:“想要啊?” 我脑袋一热,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他轻叹一声,勾住我的脑袋,高挺的鼻梁正对着我的鼻尖,将唇送了上来。 两人的嘴唇将要碰到一起的时候,远处传来了百夷族男子的吆喝声: “玉烟,阿岩!” 话音刚落,一桶水就从高处泼了下来,瞬间把我们俩浇了个透心凉,欲火也都化成白烟升腾起来。 墙头上,百夷族的年轻男子笑着朝我们打着招呼,纷纷拎着水桶又去泼其他人了。仲颜帖木儿直起身,拧一拧自己湿透的裤管,瞥了旁边一脸阴霾的我一眼:“怎么办?” 熊熊的欲火都在此时转变成了怒火。我挽起袖子,拎起身边的水桶狞笑道: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过去和他们一起玩呀~” 我如一匹脱缰的野马,从巷头奔到巷尾,从巷尾追到竹林,又从竹林追到城中,左一桶右一盆,直把刚才捣蛋的百夷族男子都泼了个遍,把每个人都泼得手脚酸软再无反抗之力后,才心满意足地倒下休息,复仇的快感瞬间掩盖了之前的所有不爽。 点缀着一层飘渺雾气的竹林中,仲颜帖木儿躺在我身边,似乎对我方才那小孩子气的举动感到十分无奈。 我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坚毅的侧脸,心中的某个地方忽然动了动,许久才喃喃地开口道:“……阿岩。”他闻言回头,眸光闪烁地看着我,然后伏下身,像不久前那样将自己的唇送了上来。 哗啦一声。 “哈哈哈,上当了!” 我拎着手里那方从江边打来的半桶水,尽数倾到了他身上,在他还没来得及跳起来报复之前就一溜烟儿跑了。 …… 不远处波澜壮阔的大江里,百夷族正在鼓声的助阵下赛着龙舟,喝彩之声不绝于耳;岸上的人们还在互相泼着水,边泼边唱着曲调优美的民歌,为他们的佛洗尘,为他们的同伴祝愿。 我坐在一丛茂密的竹子后,一边看着波光粼粼的大江,一边轻声叹着气。 草原最年轻骄傲的汗王,此时正和我一起在云南偏僻的大河边居住着。在这里,我们就像一对普通的青年眷侣,没有旁人,没有杂念,不缅怀过去,也不担忧未来,日子简单而快乐地过着。 ――尽管谁都知道结局。 我在云南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如此。 我将身边的人送去江州后,他便将草原的事务交给亲信,与我一起在这里生活了这几个月。 而我这一生能给他的时间,也只有这短短的几个月。 过了这几个月,我们将成为最彻底的陌路人。 身后的竹丛发出一阵o的响声,我刚一回头,还没干透的衣裳就被一桶河水里里外外地冲涮了一遍;头发也狼狈地散开,落在背上和胸前。仲颜帖木儿拎着水桶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即便是这时,他也不失王者的优雅和威严。 拨开我粘在颊边的发,仲颜帖木儿戳戳我的脑壳,悠然地笑道:“你刚刚说谁上当了来着?” 我默默地仰头看着他。 然后一转身,将他压到了身下。“你……”我堵上他的唇,在他还留有一道浅色疤痕的下巴上吮噬着,胸口烧起那股火焰激烈地冲撞在两人之间;然后将双臂撑在他的两侧,用询问的眼神认真地看他。 湿透的衣物勾勒出了他健美的线条,连胸前的两处敏感和下腹的昂扬都一览无余。他低喘着别过头,艰难地道:“我们回去……” “等不及……”说着,我坚定不移地除去他的衣衫,将手慢慢覆到他结实的胸膛上揉捏了起来。 这具身体,是完全属于一个在沙场上挥洒热血的、将军的身体,麦色的肌肤,圆润的腰臀,哪一处都叫人挪不开视线来;他仰起脖颈,强壮笔直的双腿在我的注视下略显羞赧地分开,任我将身子挤了进去,微微隆起的肌肉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手下的胸肌温热而紧致,充满着不可思议的韧力与弹性,我只稍稍在那立起的两粒乳头上拨弄了一下,仲颜帖木儿便轻颤着咬紧了牙关,难耐的模样竟是从未有过的风情。 我俯下身,在他紧闭的唇上浅浅的亲吻着,手不断地套弄着他下身那坚挺的物什,直到他终于忍不住泄出一丝呻吟,便顺势探向他身后那结实臀瓣间的密穴。 他挡住我的动作,双腿不安地夹紧了一些,示意我照顾他还未释放的前端,难得示弱的模样在我眼里诱惑至极。于是我低头,隔着他薄薄的绸裤亲吻上了那物的顶端,用自己口腔的温度为他带去快感。“你……嗯……”我拉下他的绸裤,那狰狞的巨物登时从里面跳了出来,和它主人的身材一样彪悍得令人心惊。我不由得小小的嫉妒了一下,随即握住它,熟稔地伺候起来。 顶端渗出的液体很快沾湿了掌心,我在他的胸膛上细碎的亲吻着,唯独不去触碰那最渴望被爱抚的两点;仲颜帖木儿微微扭动着身体,其中的暗示十分明显,我却佯装不知。眼看差不多了,我在他那一粒淡色乳头上重重地咬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嘬弄,他便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就这么泄了出来。 “大汗的耐力还是不怎么行嘛……”我趴在他身上调侃着他。 两人贴合的身躯还在不断地升温,衣裳早就在身下干透,只余下彼此动情的汗水。释放了一次,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半晌懒洋洋地舒展着手脚道:“还来不来?” 我一挑眉,翻过身又在他身上耕耘起来。他的小腹还有上次清理鞑靼余患时受的伤,我轻轻地吻上那伤口,在那脆弱的新肌上安抚着,手在他股间的穴口边反复按揉,渐渐探了一指进去;他这里似乎出奇得干涩紧致,我便换了自己的物什继续在它边缘研磨,直到它被磨得湿润了,羞涩地启口要将我纳入进去时,我便不再客气,径直贯穿到底。 “呃!”仲颜帖木儿蹙紧眉,英俊的面容变得有些苍白,抵在我肩头的手使了一下力,差点把我疼得软下去。 我哀怨地看他一眼,颇为吃力地抬高那健美的双腿,在这具强健阳刚而又极具草原风情的身体里冲撞起来。 我们在百夷族的日子,实在快活极了。 晚上的时候,他们会举行盛大的歌舞晚会,年轻的男子敲着一排排的乐器,姑娘们穿着缀有亮片的长裙翩翩起舞,江水的滔滔声伴随着乐曲飘荡在耳际,场面十分热闹;我和仲颜帖木儿肩并肩坐在人群里看着,嘴里塞着瓜子和点心,垂在身侧的手也握在一起。 “玉烟,要大叶茶吗?”一个同住在竹楼里的邻居发现了我们,笑着招呼道。 我握着仲颜帖木儿手紧了紧,仰头道:“两盏!” 热腾腾的大叶茶送到手上时,我仍是没舍得放开他的手,空出吃点心的手端着喝了,悠然地与他靠在一起。 他也任由我靠着,脖颈处的两枚吻痕在灯火下若隐若现。他注视着不远处挂着的花灯,不知是在思念他的草原,还是仅仅在享受这愉悦的气氛。 不多时,一个穿着淡绿筒裙、发髻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着孔雀翎的姑娘忽然被身后的姑娘们推搡着过来,站在我面前红着一张俏脸,弯下身问道:“玉烟,我们教你跳孔雀舞好不好?” 我嚼着槟榔,含糊不清地仰头道:“教……教唔……?” 她点点头,脸更红了。 后面的姑娘们都在低声笑着,时而窃窃私语,朝我这边看来的眼神满含着邀请,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着我。 我顿时有些飘飘然。看来我无论走到哪里,受欢迎的体质都没有变化,不过―― 男人也能跳姑娘的舞么?我出神地想着,吐出嘴里的槟榔渣,看向旁边的仲颜帖木儿,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他挑着眉看我,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于是我取下头巾,起身拍拍衣裳,任那些姑娘拉着到了她们跳舞的圈子里。 头戴孔雀翎的姑娘朝我柔和地笑笑,被银腰带束着的腰身轻盈地舞动了起来。我笨拙地跟着那个姑娘学舞步,她一挽手,我也随之挽手;她轻轻地勾头,我也勾头。如此几下,也算是像模像样,能舞出几步。 比着葫芦画瓢并不难,难的是我这男人的腰板跟姑娘的腰肢比柔软。 旁边看热闹的百夷族男子纷纷嘲笑起我来,说我跳得不像孔雀,反而像笨鹅。 仲颜帖木儿也随着他们笑,拿过一边的酒水就仰头灌下,眼里的深邃溢出几许迷蒙。由于个头高,他在一群清瘦的百夷族男子中显得尤其出众,英俊的侧脸在灯火下透出几分若有似无的诱惑。 我僵硬地摆动着四肢,末了尴尬地喊道:“不成不成,个个都看我笑话,不跳了!”说罢一头扎进人堆里,拉起帖木儿就跑。 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声,不过我已无暇顾及了。 “……你呀,嗯……似乎玩得很高兴嘛。”仲颜帖木儿靠在竹制的供物台上,一边被动地接受着我胡乱的亲吻,一边调侃道。 他的口中还有淡淡的酒香,我亲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深沉地叹了口气。想到自己方才笨拙的样子被他收尽眼底,我有些郁闷,站在台子后窥了一眼那边还在欢笑的男男女女,摸着自己的腰道:“咳,还好。” 说完,我下意识打量了一下他的腰。姑娘们只邀请我而不邀请仲颜帖木儿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他这过于英武的身形吧;说实在的,我倒觉得他比我更适合跳方才的舞,因为帖木儿虽然看起来魁梧,腰却细而柔韧,摆动起来一定有不输于那些姑娘的美丽。 想到这里,我圈住他的腰道:“大汗,我方才学的舞,也教与你跳可好?”见他看我,我便认真地接着道:“练好了,腰肢就更为柔软,以后……” 看到仲颜帖木儿微妙的神色,我适时地将下面的话咽进肚里,心里却在偷着乐。 “玉烟!阿岩!” 我从台子后探出头,只见是方才那个教我孔雀舞的姑娘,正气喘吁吁地顶着孔雀翎朝这里跑来。快到我身前时,她的双脚不小心绊到一块凸起的石头,随即哎哟一声倒了下来,满脸都是惊慌失措的神情。我忙过去将她扶起,关切地道:“没事吧?” 那姑娘颇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在我面前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身后拿出一物递到我手上,敛着裙裾飞快地跑了。 我低头一看,那是一个绣着蓝莲花的丝质筒帕。 我顿时懵了。筒帕对于百夷族人来说,不但是出门时携带的必需品,也是青年男女表达爱意的信物,那姑娘给我这个,意思是……意思是…… 回过头时,仲颜帖木儿果然一脸不悦。“阿岩……”我讷讷地开口道。 “尚书大人真是魅力不减呐。”他上下打量着我,抱起肩道,“明明三十好几了,再晚几年都是当爷爷的年纪,居然还会有姑娘稀罕。” 我也一脸惆怅。 难为有姑娘肯相中我这把老骨头……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了当年在高丽被善花公主看上的往事,不由得唏嘘了一番。 抬起头时,仲颜帖木儿已经没了踪影。 我了然地从这歌舞晚会退出,从江边一直走到我们在竹楼里的家。 清凉的竹楼里,几盏灯火摆在桌柜上,依稀照出了周围的景物。敖敦正蹲在架子上吃肉,仲颜帖木儿坐在旁边看着它。 敖敦自始至终都陪着我们,只不过它不是很适应这里的生活,再加上年纪大了,这些日子大病小病不断,胃口也不是很好,见它难得地吃下这么多东西,我着实欣慰了一番。悄悄上去抱住仲颜帖木儿,我凑到他耳边道:“阿岩。” 他不理我。 我轻声叹气:“那姑娘固然漂亮,我一个断袖又怎么会对她有企图?我可不想给琼儿找个娘。” 仲颜帖木儿沉默了半晌,语气不善地道:“你儿子的爹已经够多了,再来个娘,岂不更好?”我咂舌道:“这叫什么话……” 眼看话头就要被他带到江州的燕柳和闵兰身上,我忙给一边的蠢鸟使了个眼色,一手探进他的衣襟摸索起来。敖敦识趣地叼住它口中的肉飞了出去,我便就势将帖木儿压在竹榻上,在那昏暗的灯火中凝视着他。 他只迟疑了一下,便勾下我的头,与我热烈地相吻起来。 在这里,他不是大汗,只是我的阿岩。在情与爱之事上,他也和普通人一样,仅想要个一对一的感情,没有任何第三者的插足,只有我们两人。 可这看似轻易的事,对我们来说,太难。 仲颜帖木儿不可能会为我放弃他的草原,他的责任;他需要王妃和子嗣,我也同样不能为他放弃我身在江州的那些爱人。 我们的时间,只有这几个月而已。 而现下,我们分明已经没有时间了,为何还要为这些小事怄气? “阿岩……可以吗……”我抽出一丝神志来询问他,忍住自己已经过于汹涌的欲望,缓慢地抬起他的腿,尽力地为他扩张起来。 仲颜帖木儿看着挤在他两腿间的我,许久,幽幽地叹了口气。“算了,就凭你这小身板……” 闻言,我黯然地抬起身,却陡然被他按住,下一刻就被他抵在了身下。 他处在上方看着我,未被灯火照到的神色看不真切。他将我的腰卡在两腿之间,那昂头的巨物抵在我的小腹上,然后略显犹豫地伸出手,动作极为粗笨地为自己扩张起来。 “为了不累坏你,还是……我来吧……” 当他终于稳着自己的身体坐下来、与我结合的那一刻,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炙烫的肉壁包裹着分身的感觉太过强烈,几乎是一瞬间,我就有丢盔卸甲的冲动。仲颜帖木儿英挺的眉皱得紧紧的,在我腹上摩挲的物什也有萎靡的迹象,想必是不知道该怎么律动,动了几下都不得要领,反而使那处受了不小的伤。我抓住他撑在一边的手,轻声道:“……会吗?” 他别扭地点点头,仍是胡乱地动着;我轻轻一挺腰,便使自己的物什又滑到了更深的地方,与那温热柔软的肠道相磨,激起一阵不小的战栗。待到我找准那一点重重地顶上去时,他的喉间溢出了一丝沙哑的低吟,富有弹性的胸肌竟在灯火下动了动。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咬上他的肩头,手也轻轻地抚弄起他胸前的敏感来。 有他主动这一次,我想,已不会再有什么遗憾了。 “大汗,我可不怕累。”低低地笑出来后,我便将他掼到身子底下,托着他结实的臀瓣律动了起来。 他的脑袋向后轻仰着,紧致的胸肌上溢出一些细密的汗水,慢慢地顺着形状分明的腹肌,滴落到那亲吻着我的肚皮的巨物上;他的眉毛时而松动时而蹙起,极欢愉又极痛苦的模样让我心中微悸。我在他的胸肌上反复吮咬着,随即抬身,与他更加紧密地贴合在一起,让他的分身夹在两人的腰身间磨动;快感顺着脊椎蔓延开来,紧裹着分身的热物开始微微地抽搐,分明是释放的前兆。 最后一刻,我将他抵在墙上,在最深的地方洒下了自己的精华;他也缩紧了身后的甬道,前方的物什射出一汩汩浓稠的白液。 释放出来后,我们许久都没有说话。 抬手拭干他蜜色的胸膛上淋漓的汗水,慢慢地从他身体里退出来时,他低头给了我一吻。 就和那日在鲁雅尔山上救我的时候一样,极轻极淡的亲吻。透过他的眼神,我看出了他的心意,他的心情;而他也看出了我的。 似乎在两人的心底都有这么一个预感―― 离分别的那一刻,已经不远了。 …… 我们一同睡了个香甜的好觉。 没有梦,也没有梦谶。 然而第二日,该来的还是来了。 “尚书大人!”御史打扮的人来到百夷族居住的竹楼巷子,反复打听后找到了我的居处,半跪在楼下湿润的土地上等着见我。我扶着竹栏,许久都一语未发。 即使我住在这个隐蔽的西南角落,也终究逃不过被找到的命运。 是林照溪叫我回去的么?过了这么久,他终于想起能利用我的地方了。 我苦笑着接过御史手中的物件。照例是一封薄薄的信,没有金边,没有公印,我平静地把它打开来,读着上面的字: 叔,闵京快死了。 是灵图的笔迹。 我一遍遍地读着这几个字,手也在不可遏制地颤抖着;直到仲颜帖木儿劈手将它夺过去,才恍然回神,慢慢地平静下来。 仲颜帖木儿看了这句话后,原本柔和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放下信,走到我身边,陪我看着巷子那头的风景。敖敦飞过来落在他的肩上,而他身姿挺拔地站着,随意的姿态不失威仪,俨然又是当初我所见的、草原上的英雄汗王。 “该走了吧?”他问我。 “――该走了。”我答道。 分道扬镳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穿上汉人的衣裳,他穿上瓦剌的服饰,两人各自牵着马,告别了这个居住已久的江边部落。来送我的人中,并没有当初赠我筒帕的姑娘。我看着那精致的筒帕,叹息着将它抛向大江,任它在闪烁着金光的江水中流向了远方。 敖敦在我头顶的天空上低飞着,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对我的不舍。 仲颜帖木儿调转马头,朝向了北。 而我的马头,向东。 我的大汗,属于他的草原;而我,属于自己有妻有子的桃花源。 “再见。”他说。 “再见。”我道。 他擎着鹰,越过黄沙,去北方需要他的草原。 而我,还要去那个缘分未尽的宫廷。 这便是我和拥有着汉人血统的绰罗斯氏汗王――仲颜帖木儿的结局。 ☆、101 披星戴月地赶路时,我心中实是很淡然的。 生离死别的事情,我向来遭遇得不少,除却一开始的战栗和悲戚,能流下的泪早已所剩无几。 我从马背上下来,沉默着打量这座阔别已久的城池,等待着那些官员从宫里高大的石阶上走下来,将我迎进那个曾无数次想过逃离的地方。 慢慢地,那些身着红袍的人便近了。来迎我的一干宦官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映入我的眼帘。熟悉的妖异眉眼,熟悉的黑色蔻丹,熟悉的大太监服。我看着他怔怔地开口道:“……苗公公。” “尚书大人~”苗恩捏着他的兰花指,眼睛勾魂似的朝我瞥着,半是调侃半是冷淡的语气一如当初,“您可算是回来啦~” 我没有回答,只是上下打量着他,半晌才确认下来――他是真的苗恩无误。 真的苗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林照溪没有找他麻烦吗?假苗恩呢? 心中隐隐觉得,我不在的日子,一定发生了许多大事。 我远远地望着那座闪着金光的宫殿,下意识道:“皇上他……”苗恩打断我接下来的话,冷笑一声道:“尚书大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罢袖一挥,带领着那群太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分明从他的话中听到一股盛怒之下的寒意,嘴巴张了张,终是没说出什么来,目送着他走远了。 灵图站在那些官员的最首,依他的官袍来看,已是在朝中坐到了不错的位子。他看了我许久,却是什么也没说,半晌只是道:“叔,去看看闵京吧。” …… 方到京城,我甚至没来得及梳洗、没来得及换上官袍,就风尘仆仆地一脚踏入了闵京的寝宫。 开朝以来,能够自由出入皇帝寝宫的臣子,怕是只有我一个了。 给我这个特权的人,此时正盘腿坐在他宽大的龙床上,身上松散地披挂着亵衣,侧着身子垂头浅浅地睡着。外边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金纹窗落在他斑白的鬓角上,温暖而寥落,仿佛一直伴着他寂静了百年。 听到来者的脚步,他慢慢睁开了一双凤眼,似是难以置信般看着站在门口的我,喜悦而疲惫的声音也随即响起来:“蓝爱卿,你回来了……” 我走过去匍匐在他脚下,俯首道:“皇上。” 我感到他吃力地挪着身子到了床边,一双枯瘦的脚从上面落下来,落在我的眼前;他用同样的枯瘦的手捧住我的脸颊,仔细地摸索了一番,随即扬起手,不轻不重地给了我一巴掌。“朕给你送去的那么多信,你为何一封未回?咳咳……”他满脸怒意地看着我,下一刻却狼狈地弯身咳嗽起来,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 “臣知罪。”我平静地道。 直到这时,我才真切地发现了―― 他已是真正的苍老不堪。 明明应是壮年,却彻头彻尾地老了。 我仍是低着头,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的皱纹,不去看他的白头,努力使自己的心不再因他而泛起波澜,去想那江州桃花源的安乐美好。“……罢,朕不怪你。”许久,闵京终于开了口。他将那双如同松树皮的脚抬上去,在身边留出一处空地,拍了拍道:“上来陪陪朕吧。” “臣方才归京,身上携有风沙,恐污了圣上龙榻……” “叫你上来就上来!” 吼出这一句,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我忙脱了靴子上床,为他轻轻地抚着背,随即携着他躺下来,就像以往还浓情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一般,将他轻轻揽在自己的怀里。 触手之处,尽是一片嶙峋瘦骨。 灵图说,他快死了。 这个快,是指到什么时候? 闵京并未闭上眼睛,而是把虚弱的目光流连在我身上。我抚摸着他的手臂、腰间以及小腹。他身上原本紧致的肌肉早已松弛,未到不惑之年就如花甲老叟;可那一双凤眼却依然如同许多年前我们初见时那般,漆黑而明亮,带着隐隐的高傲,仿佛就应是天生的王者。 他没有问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我也同样没有问他。 他阖上眼抵在我的肩头,斑白发丝间的温暖摩挲在我的脖颈上,仿佛我们依然是一对亲密眷侣。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是宁静的,他也是宁静的。 这种宁静给我一种错觉。 仿佛再过不久,他就要保持着这个姿势,沉沉地在我面前睡去了。 …… 我深知闵京已经病入膏肓。 可这里却没有能救他的人。 一个也没有。 我从熟睡的帝王边抬起身,为他轻轻盖上被,对门外候着的人道:“……苗恩,以前我问过你,若是皇上不在了,你会如何?” 他并未言语。“……现在的答案也和以前一样么?”我自言自语地说着,继而苦涩地笑了一下。抬手抚摸着闵京眼角的细纹,我叹口气便下了床榻,抬脚一步步地走出去。 我已不敢再在这里逗留,不敢再看这样的闵京。经过苗恩身边的时候,他忽然道:“当然不一样了~” 我一愣,意识到他是回答我方才的问话,于是便回头看他。“我得好好活着~”苗恩看着自己指甲上的蔻丹,似是不经意般举在眼前说道,“若是我也死了,这世上,还有谁能记得他?还有谁能为他……守陵?” 他倚在门边朝里面看去,原本随意的表情一点点变得悲戚起来,然后蹲下身,用那涂满黑色蔻丹的手捂住了脸颊。我看到有泪水从他的指缝间淌了下来,滴落到镶金的槛上。 我走过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他却将我打开,仍是蹲在地上默默地流泪。 这下我便是确认了――闵京是真的已经时日无多,而不只是病入膏肓那么简单。 …… 我在宫里走着,想去礼部看一看;又突然想起自己那身在储秀宫的妹子,心底生出几分思念,也想去看一看她。 不过那后妃居住之地,可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我抬眼望望那边秀气的宫殿群,涩然一笑便抬脚继续走,谁知身边微风一凛,忽然被个温软的身子自后背贴了上来。“你回来了?”他贴在我的耳际低低地笑着,手也自背后绕到了我的胸前,“还不到三年就回来了,呵呵……” 我平静地推开他,转身与他对视着。“你师傅死了。”我看着他清亮的眼睛,把目光挪到别处,“在云南。” “师傅?”他挑起眉,一脸疑惑的样子。 “血螨蛊师。” 他支着自己的下巴想了一会儿,不以为意道:“哦,死就死了吧。” 我诧异地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悠闲,好似真的全然不在意一般;下一刻就欺身上来,柔软的唇正把我堵个结实,手指也绵软地在我腰背间挑逗起来。“想不想我?”他的笑始终含有几分诱,眼里的那一汪水也泛起波光,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我制住他的双肩,退后一步道:“林阁老请自重。” “林阁老?”他轻声笑了笑,再次迎上来,与我鼻尖相抵,一字一顿道,“我很快就不是了。” 我的脊背倏然一僵。 “我呀,马上就要做皇帝了。”他握住我放在他双肩上的手,眯起眼睛看着我道,“你呀,也很快就不是尚书了。” 说罢,他故作神秘地环顾一下四周,伏在我耳边悄悄地道:“你马上就会成为我的皇贵妃。” 不远处的假山后忽然传来一些o的动静,像是人的脚步声。我撇撇嘴,仍是与他保持着距离,扯出一个近乎于嘲讽的微笑:“……为什么不是皇后?” “对啊……为什么不是皇后……”他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低笑一声,勾着我的脖子就亲吻起来,容不得我抗拒半分;末了咬着我的下唇,在唇齿厮磨间狡黠地笑道,“因为皇后是你妹妹。” 然后他放开我,背着手悠闲地踏着青石路走了。 我木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许久,远处模模糊糊地飘来两个声音。“是哥哥吗?”一抹海棠色的艳丽身影自殿后的林间飘然行过来,与林照溪并肩站在一起。 “嗯,是你哥哥……” 林照溪说着,之前挑逗我的手揽上了雅歌的腰间,而雅歌半靠在他怀里,两人就像一对匹配的佳人一般,在这如画的风景中渐行渐远。 我擦擦嘴唇,对着一旁的假山道:“别再躲了,出来吧。” 假山后又是o地响了一阵,一只雪白的靴子从中探出来,然后是一个脑袋。白修静有些尴尬地走到我面前,束起的长发更显拘束;这么久没见,他许是已经忘记了面对我的方式。见我不说话,他支吾了半晌便问道:“你还会走吗?” 想起自己和林照溪的那个赌约,我有些微妙的不太舒服,于是没有回答,只是悠悠地叹了口气。 “那走的时候,能带上我吗?”他见我不语,拉住我的衣袖有些着急地道。我摇摇头,不动声色地与他分开,看着他道:“我并不止一个妻子……你应当很清楚这一点。” 他一愣,随即慢慢地放了手,自嘲般笑了起来: “……就算是其中之一也不行么?” …… 我转过身,抬头遥望着眼前那堵青灰的墙。 忽然觉得,这墙似乎高了点。 高到,让人插翅难逃。 作者有话要说: ☆、102 作者有话要说:  oqi 生日快乐~ 我日日伴着闵京。 夜夜伴着他。 看着他身上生命的迹象,在我眼前一点点流失。 起初,龙床之侧还有御医在;后来,连御医也没有了。林照溪巴不得闵京早死,自然不会给他一点苟活的余地,偶尔在早朝时看到他,那双原本清纯的眼里也闪着阴毒的光芒。 下朝后,我守在宫内,苗恩守在宫外。 我握着闵京的手,闵京疲惫地倚着我的肩。两个人相对无言,如同一对垂暮老人般缱绻在一起。 我看着如今的他,就像看着当初的燕柳;只不过燕柳尚能化险为夷,而他已经彻底没了希望。 我在等待着告别的那一日。 也只等这么等着。 …… 而那一日,终是很快地来了。 窗外仍是殷红的夕阳,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闵京口齿不清地说起了胡话;侧耳仔细听听,其中还夹杂着我的名姓。于是我握紧他的手,在他耳旁低声道:“皇上,臣在。” 他依旧模糊地嚷嚷着,苍白的脸上渗出涔涔虚汗,干枯的唇里吐出的话句句令我心惊,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扼住了我的咽喉。“闵京……”我唤他。 他睁开了眼。 那一双眼睛是那样清明,仿佛还是当初风华绝代的模样;双颊也带着红晕,似是从来没有遭受过病痛的折磨。 而我的心,已经彻底凉了。 ――回,光,返,照。 苗恩从外面跑进来,看到闵京这般神态,顿时愣在了一旁。 闵京看着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我。 我迟疑了许久,按捺住心中的苦涩,凑过去吻吻他的唇,继而问道:“……皇上,您的心里,可曾真的有过臣?” 闵京抬起手抚摸着我的脸颊,随即笑了。 他示意我俯下身,贴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低低地,却十分清晰。 然后,他的手垂了下去。 苗恩吐出一口鲜血,昏倒在龙榻前。 …… 我站起身恍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殷红的夕阳,殷红的血。 “皇上驾崩啦!” “皇上――驾崩啦――” 我跪在他的龙榻前,将脸埋在他僵硬冰冷的手心里,双肩颤抖,许久不曾起身。 我的帝王啊,你是度过了怎样憾恨而寥落的一生。 闵京冰冷的身体躺在我面前,我轻轻地抱住他;可他却无法像燕柳一样,在我怀中醒过来。于是我也闭起眼睛,想象着他是睡去了,而我也是伴着他入眠而已。 当深蓝的夜色逐渐洗去黄昏的颓态时,我听到身边响起一个没有情绪的声音:“……你哭了么?” 我睁开眼睛,苗恩已不知何时离开了。地上的血迹已被尽数清洗干净,闵京的尸体也早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我的身旁。眼前的人端着灯盏,身着华美的常服,正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伸手摩挲了一下身边床榻上冰冷的温度,平静地对着他道:“没有。” “……真是薄情啊。”他嗤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可以为个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伶人哭泣,却不肯为爱自己的帝王流一滴眼泪。” 我的嘴唇嗫嚅了一下,道:“你不懂。” “是啊,我不懂。”他伸手挽挽自己颈边的发,“我也不需要懂。” 然后他站起身,将手中的灯盏推到一旁,径直朝我走来。他把我推倒在不久前才葬送了闵京生命的龙榻上,双手搭在我的胸前,暧昧地伏在我耳边呵着气,系得松散的衣裳已经滑落下来,露出半边圆润的肩头。 我如同木偶般任他摆弄着,只去看那在灯火中映照着两人身影的床柱。“专心一点嘛……”他用上了撒娇的口气,柔软的手在我下腹慢慢地揉捏,自己腿间的物什也磨在我的腿根处,分明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我抬手去推他,他的动作却愈发强硬;我几乎能感到那正在蠕动的艳红,已经隔着薄薄的衣料将我的物什吞入了一点进去。 这时,宫外忽然传来一阵太监宫女的脚步声,寝宫里骤然亮堂起来。林照溪一愣,随即从我身上滚落下来,拿起一旁的衣裳遮住了身体。 “义兄。” 雅歌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身边伴着两个宫女,身后还跟着一脸泪痕的小歌白。 林照溪幽幽地看着她道:“蓝贵妃呀蓝贵妃,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雅歌的脸上并无一丝讶异,只是轻笑道:“以后的日子多得是,何必急于这一时?”说着,她一步步走到我们面前来。 歌白先她一步扑过来,一头扎在我怀里,抬起小脸啜泣道:“舅舅,那些人都在说……父皇……父皇他……” 雅歌一把将他从我怀里拉出来,面无表情地抬指敲敲他的额头,十分严厉地道:“男儿家总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你父皇就算是去了,你也是他唯一的皇子,还会叫你陪葬不成?桂香,把大皇子送回去。” 她身边的宫女应了一声,拉扯着歌白走了。 雅歌打量了一番衣衫不整的我们,忽然笑道:“哥,你知道么?其实闵京是我害死的。是我下了一种溃肠烂肚的无解之毒,把他害死的。” 我一愣,随即看向林照溪。 林照溪挑了下眉,似是无奈般对我道:“我当初答应你,只要你不回来就不会对闵京下手;怎么,你还怀疑到我头上了不成?” 我心中骇然,难以置信地看着雅歌。 她气定神闲地接着道:“不光闵京是我害死的,当年害死季皇后的人,也是我。” “……哥,你不要怪我。我在后宫里的这么些年,唯一的心愿便是当上皇后。可季皇后在世,我当不成,便只有设计杀了她;谁知她死了之后,我还是当不成。既然闵京不愿让我当皇后,那还留着他何用?”雅歌说着,用脉脉的眼神看向林照溪,“只有义兄,只有林清琪才能满足我这个愿望。” 我怔怔道:“你和他早就……” 下面的话我吞吞吐吐,终是问不出口。 “早就什么?除了皇上,我也只是和伺候他的宋灵图有过那一次罢了。”雅歌适时地打断我的猜想,失笑道,“我和林清琪只是结为义兄妹而已。我答应予他方便,他答应帝业终成之时予我后位,除此之外,我们并无其他牵连。” 我看林照溪,他打了个哈欠,并没有对雅歌的话做出什么表示。见我沉默,他便撑着半裸的身子挪过来,黑发都落到我的肩头上,略有幽怨地道:“你不相信么?我对你可是守身如玉……” 我推开他,深吸一口气对眼前的女子道:“雅雅,我真后悔当初送你入宫。” “后悔?我也后悔。”雅歌那张柔弱的脸上居然浮出了一层阴霾,“哥,你太碍事了,我应该一早就解决掉你。” 一股寒意自心中油然而生,我的视野有些模糊,看着她伶俐的嘴巴吐出一连串凌厉的字句:“若是没有你,闵兰早就可以娶我为妃,我用得着在这污秽的后宫里勾心斗角么?!” 在这时,我才迟钝地意识到―― 她对我的恨,竟是真的。 “蓝雅歌。”林照溪一边理着自己散落的头发,一边披着衣裳起身道,“安安分分地拿着凤印做你的皇后去吧。” 他走到雅歌身边,侧过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威胁道:“如果你敢对他做什么,我敢保证你和你的野种,尸骨无存。” …… …… 清晨,我站在高高的石阶上看着脚下陷在薄雾里的京城,突然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京城内的寺观不疾不徐地击着钟,各地亲王郡王都携着他们的王妃赶来,和文武百官一起在宫阙哭临。 我慢慢地走着,入眼尽是大片大片的缟素。 我携礼部和内阁、翰林官集议,亲自为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闵京小殓,目送着他入棺,再看着官员命妇、嫔妃公主一起在思善门外哭临。这其中没有嗣皇帝,因为闵京临死前,并未没来得及立遗诏。 等待着劝进的人,便是林照溪了。 林照溪站在雕饰华丽的龙椅之侧,群臣都聚集在他的脚下。 马上,这江山就要为他所有。 不出我所料,他九皇子的身份,早在私底下广泛地传了开来,连同着那份真假莫辨的先帝遗诏,竟都被旁人默默地承认了;他舌灿莲花,只几句就把自己的名号渲染得如此耀眼,容不得他人质疑半分。如今大臣们面临的选择就是,顶着九皇子身份的林照溪、年幼的歌白,或是其他几个不远不近的亲王。 歌白名义上是嫡皇子,和叔叔辈庶出的九皇子不同,在这一点上还是容易遭到天下人非议的。 然而,解决这一点的方法也十分之简单。 “宋灵图,你不妨来告知众卿,这大皇子闵歌白的真实血统如何?”林照溪扬着下巴,目光直指群臣之中默然站着的灵图。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 ――解决的方法便是如此了。 我的那个傻妹妹,居然真的以为林照溪会在登基之后,给她一个皇后当,给她一个好名声。 “宋灵图?”见灵图不语,林照溪又蹙着眉唤了一声,随即不再等他开口,径直说道,“这大皇子闵歌白,不是皇兄的亲子,而是贵妃蓝氏和宋灵图通奸所生!” “荒唐!” 还未等众臣出言唏嘘,灵图就率先开了口,怒目圆睁地站出来道:“大胆林照溪,你出言污蔑皇室嫡血,辱我清白为姘贼,可知何罪?” 这下群臣是彻彻底底地懵住了,也包括我。 我没想到一直被林照溪所操控的灵图,也有忤逆他的一天,而且还恰在这个关键的时候。 林照溪冷笑了一声,还未开口,群臣中又响起了一个声音。“宋灵图说的不错。” 我侧头,看到白修静从群臣中走出来,合着袖一级一级地踏上阶梯,站到林照溪身前与他平静地对峙。“林照溪,你嚣张肆意了这么多个日子,也该收敛一下了。”白修静说着,笑容比方才的林照溪还要冷。 这突变来得太快,我迟钝的大脑尚来不及反应,只能迷茫地看着他们。 “你是九皇子又如何?即便是,你也没这个资格登上皇位。”白修静看他的眼神透着几分轻蔑,眼底的阴霾竟是十分分明,“九皇子在当年不过是个杂役宫女所生,身份低微,如今没有太后懿旨作保,就算遗诏是真又有何用?” 林照溪眯起眼睛,像是对白修静突然出来阻拦他的行为极为感兴趣,半晌只是道:“你……此言何意?” 白修静笑着转过身,对着文武百官道:“这皇位,理应由孤来继承。” 阶下一片哗然。 “蜀王闵善、秦王闵非。” 从封地前来哭临的两个亲王不知何时走到了群臣面前,一左一右地半跪下来。 白修静手一扬,一个小太监端着铺有红绸的托盘小步跑了过去。他拿起托盘上的物什,对着阶下群臣道:“我乃闵氏皇朝天赐圣德皇帝胞弟之嫡子闵琦,有王玺为物证,秦蜀二王为人证,于血于能,这皇位交与我再合适不过。” 阶下又是一片哗然,每个人都面面相觑,再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半跪着的两个亲王,表情变得踌躇起来。 我了然地收回目光,悄然闭上眼睛。 九皇子不是嫡子,闵京也不是;他原本就是先帝的庶长子,登基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折,而白修静顶着先帝孪生兄弟之嫡子的名号,无论如何都是嫡出,他的登基在群臣眼里看来只会令皇室血统更加纯正。 我实在没功夫去想他是怎么找来的物证,也不想知道两个亲王是缘何愿意助他,更不想知道饱受林照溪蛊惑的群臣何时有了清明的眼光。 我只感到苦涩在胸口蔓延。 连在我心中最为好猜的人,都是如此地深藏不露,这世道,还真是容不下一个老实人。 “户部左侍郎凌忌、右侍郎孙秉文、京卫指挥使刘固。”白修静点着几个自不久前就一言不发的臣子,指着林照溪道,“将此贼子的所有罪证全部呈上来。” 那几个人应了一声便退下,不多时便抬着大批卷宗回来。 白修静走下台阶,一脚踢散上面卷着的绳子,目光直直地看着林照溪道:“此人实为西林之狱后遗留下的最大贼子,不单屡次篡改户部重要报表、擅修统筹,肆意调动京卫,而且迫害朝廷命官、伪造司礼监之印、妄自校对通政使司奏本,甚至还以巫蛊之术操纵朝廷,犯下之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他命令户部的左右侍郎把那些所谓的罪证发给众臣传阅。 传到我眼前时,我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将自己略了过去。 这些东西,不看也罢。 反正无论如何,都是那些可以预见的内容。 “之前你们过于信任林照溪,乃是中了这个贼人的巫蛊之术。”白修静满意地看着群臣纷纷对着罪证露出骇然的表情,随即转过身去,对那仍在阶上站着的林照溪道,“污蔑皇子贵妃、干涉户部作业,是为小罪;串通西林、迫害同僚、以巫蛊之术祸乱朝廷,乃罪中之罪!林照溪,你可知罪?” 林照溪平静地看着他。 “大皇子年纪幼小,此位便先由孤来替代,待孤侄儿年满十岁可亲政,再议禅让之事,众卿以为如何?”白修静眼见差不多了,便发出最后通牒。 群臣交头接耳了一阵,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复杂。 不多时,广阔的殿内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跪拜之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这下,连劝进这一必要的步骤都省了。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包括灵图。 只有我和林照溪站着。 林照溪看白修静的神色太过平静,平静到,我已从他的皮囊下嗅出了一股浓浓的悲哀。 “来人,将罪臣林照溪押入天牢,待孤登基之后,再交由三司会审。” 几个锦衣卫纷纷上前,一把制住了林照溪,毫不怜惜地朝着殿外拖去。 “等等。”白修静不带感情的声音响了起来,“先打三百廷杖,再把指甲拔了;铁链打到脚跟子里头,记得要见骨。” ☆、103 …… 一朝天子登极,万象更新。 白修静身披龙袍,成了闵氏皇朝这一代的新皇帝。他颁布即位诏书,又着手为闵京上了尊谥。 群臣集议后,给了闵京一个极优雅、也极可笑的谥号――梦。 梦帝。 他的一生,都像是一场梦一样。 祭礼过后,白修静亲自将填着尊号的册宝送入几筵殿,闵京的名字和他那短暂的一生,就算是刻入了闵氏皇朝的历史。 ――那我呢? 我的前半生,也都像是一场梦一样。 “……玉烟哥哥。”养心殿内,白修静手捧一碗熬得浓香的肉粥,舀起一勺递到我嘴边,双目含情地望着我道,“吃一点吧。” 那只银勺已经挨到了我的嘴唇,香气飘入鼻间,可我却没有半点胃口,别过头去不愿理睬。他不罢休,仍是将勺子往我嘴边送,见我紧闭嘴巴始终不肯配合,便放下碗,叹息着伏在了我的肩头。 我看着他身上的金盘龙纹,许久不曾出声。他把玩着我垂在身后的发,嘴唇碰触着我脖颈间的皮肤,呢喃道:“……你是在怪朕把你妹妹打到冷宫里吗?” “不是。”我将他轻轻地推开,却带动了脚腕上沉重的锁链,脸色不由得微微变了变。他注意到锁链的响声,便低下头去看我那双被紧紧锁着的脚,又凑过来在我脸颊上亲了一记,微眯着眼睛道:“那你是在怪朕用铁链锁着你吗?” 我低笑着道:“臣应该感谢皇上没有把它打到臣的脚跟子里头么?” 白修静俯下身,对着我的脚链打量了许久,随即冷笑一声:“哦,你是在担心他。” 我不置可否,身躯微微后仰,想与他分开一些;他却干脆地抱住我,抵在我胸前愤愤地道:“你为什么要担心他?你被他玩弄得还不够吗?朕折磨他,不就是为了替你报仇。”然后撑起身,朝我暧昧地笑了笑,神情早就不复以往的柔弱和怯懦。“……你应当好好报答朕才对。” 他的手顺着我的腰身往下滑,落到某个灼热的地方;龙袍已经悄无声息地从身上落下来,这景色竟是十分熟悉。我用尚能活动的双手挡住他的动作,声音沙哑地道:“我不是在担心他,只是有些同情。”说罢低下头来,又叹息道:“……他保护了你这么多年,却沦落到这个下场。” 白修静的动作倏然顿住。 “同情?他不需要同情。”他的笑容就似以往的林照溪,妖异里透着阴毒,“林照溪呀,他是个聪明的人,也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妄想用这份狂妄来取得江山,真是贻笑大方;恐怕他在脚跟子打穿的前一刻,还在以为我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无能的废物。他跟着巫师学巫术毒术,我呢?我再不济也是个铮铮男儿,怎会甘心被会点小把戏的他圈养一辈子?武功,谋略,我并不在他之下,谁需要他的保护?谁需要他的宠溺?他呀,就是毁在了自己的自作聪明上。” 说着,他手下的动作更加迷乱,柔软的身躯摩挲在我身上,眼底也满满的都是欲望。 我推拒着他,摇头道:“皇上,臣惶恐。”他一手勾在我的脖颈上,看着我道:“你惶恐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君臣有别。” “什么君臣有别!”他失声笑道,“当初你和闵京还不是……”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噤了声,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厌恶地皱皱眉,看向我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他解开我的腰带,轻声叹道,“反正你以后,就只是朕的了。” …… 白修静实是很美的。 以前我并未发现这一点,是因为觉得他没有灵气,永远都只是林照溪的附庸,就算知道了他是我少时的弟弟,也没有因此而改变这个想法。可如今,他那总是怯怯的神情已经带上了王者的威风,原本的柔弱和被动也化成了一汪媚骨,和从前的模样大相径庭,令我在煎熬之中,也不由得被深深迷惑。 他将自己嵌在我的物什上,汗水和顶端渗出的白浊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淫|靡的麝香;我看着他的动作,明明身体是兴奋的,心却没有一丝波澜。 在我身上呻|吟的那个人是谁? 是白修静吗? 不,他是林照溪。 白修静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林照溪。 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 清晨,白修静去上朝,临走前细细地检查了一番我脚下的锁链,满意地低头给我一吻,身形远去了。我坐在这把缠满锁链的椅子上,漫无边际地消耗着早朝的时光。 原来,最坏的结局不是一辈子被锁在深宫,而是意志的消磨。 昏昏沉沉间,我看到屏风后有一双穿着小金靴的脚露了出来,随即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左右警惕地看了看,冲着我低声唤道: “舅舅!” 竟是歌白。 见我惊讶地张大嘴巴,他便从屏风后小步跳了过来,在白修静休息的琉璃榻下摸索了一阵,拣出一把铜钥匙,凑过来给我开锁。 待他吃力地将我身上那层层锁链取下来时,见我仍在发呆,便着急地道:“舅舅,快逃吧。” 我站起身整整衣裳,摸着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白修静对外宣称我在尚书府养病,实则把我软禁在寝宫里的事,理应没人知道才是,何时被年幼的歌白发现了?他又是怎么摸索到这儿来的? 我看着歌白,歌白也仰头看着我,拖着我的手就想往外走,十分急切的样子。我摸摸干瘪的肚皮,对他道:“歌白啊……你有吃的么?” 歌白一愣,皱着小眉毛想了想,然后在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块桂花糖和两包御膳房的小点心。我如获至宝,忙蹲下身大快朵颐起来。 歌白也蹲在旁边看着我吃,指着不远处那碗早已凉透的肉粥道:“舅舅为什么不喝粥?” 我苦笑了一下,道:“舅舅不喜欢喝粥。” 放着春|药的粥,我怎么敢喝。 歌白认真地看着我道:“舅舅身为尚书,怎可在吃上挑三拣四?百姓们吃的尚是杂粮,而皇家有肉粥吃,已是极大的不公了。” 我顿感无奈,只好摸着他的头保证道:“是是,以后再不挑了。” 雅歌如今已身在冷宫,除了灵图再没人可以对他教管。 他太早慧了,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 …… 我穿过阴暗潮湿的层层铁栏,踏在脏污的石板上,慢慢走到最深处的一个角落。每个狱卒都识得我的大名,因此只是惶恐地行礼,并不阻拦。 我从斑驳的泥墙上取下一串叮叮当当的钥匙,拉开了那道冰冷的铁栏。 这里漆黑一片,只有一道破损的圆形天窗呜呜地透着风,一道亮光投下来,看得出周围的茅草和垫子也都是残破的,墙角还有老鼠穿梭的影子。 里面的人身着单薄的白衣,正背对着我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那曲调很是优美,和这里阴森的氛围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我走过去,蹲下身抱住他过于瘦弱的背,伸手抚摸着他缠绕着红痕的脚腕,目光落到他脚跟上那触目惊心的孔洞处,抱着他的手莫名地颤抖了一下。“能走吗?”我低声问他。 他缓缓地站起身,转过来面对着我,那只被打穿的脚稍跛,但仍能支撑。透过他的领口,我看到了胸前密布的鞭痕;撩起他的衣衫一看,腰臀处那些结痂的伤更是狰狞。 他秀雅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双眼也并未失去神采,仍是清亮亮的,如同小鹿般看着我。 我沉默了半晌,问道:“疼吗?” “……还好。”他将自己被撩起的白衣放下来,侧身靠到我怀里,语气俏皮地问道,“你在同情我啊?” 我抱着他,分明感到那些未愈合的伤口中流下了一些温热的液体;举起他搭在我胸前的手细细看着,只见他被拔掉指甲的手指还是血肉模糊,甚至隐约可见其中的指骨。 不知为何,我还记得这修长的十指纠缠在我脊背上的模样。 温暖,而且动人。 “我不觉得我很可怜。”他抽回自己的手,用那并不平坦的指腹刮刮我的鼻尖,似是轻松地说道,“孟子曰,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我之前的日子过于安乐,难免会犯些浑,多亏这一棒才将我打醒。” 我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温度,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在这里受了这么多日的折磨,明明不该有这样的表情才对;可此时他的表现过于正常,也过于诡异。 于是我沙哑地开了口:“白修静他……” 这时,我真真切切地在他眼底寻觅到了悲戚的表情。 身后有两只老鼠吱吱叫着跑过,远处潮湿的顶板正在不住地渗水;水滴落到铁栏上,再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你知道么?”他的声音很微弱,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上去分外引人怜惜,“我对他从来没有防备,哪怕他三番五次地想要害我。” 三番五次…… 看着他有些茫然,亦有些悲凉的神色,我竟感到了一丝痛楚。 这两人之间的种种,我这个不明缘由的外人本不该评价些什么;可抚摸着手下原本光洁的身躯上凹凸不平的伤痕,我仍是有了些微微的愤慨。 “而这次――”林照溪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继而又明朗起来,吐出一串意味不明的字句,“我应该感谢他的不杀之恩。” 我来不及琢磨这句话的含义,便见他慢慢地背过身去,血肉模糊的十指交握在一起: “我活不长了,蓝玉烟。很快,就会死了。” 听罢,我心中蓦然一紧。 “……你还能活多久?”我听到自己夹杂了一丝颤抖的声音。 “一年?两年?至多三年吧。我也不大清楚。”他遥望着那扇天窗,似是感慨地道,“人呐,到将死之时,一切都会看开的。” …… “你走吧。”我走到铁栏前,将手中的钥匙丢到地上,对身后的人道,“外边的狱卒我都打好招呼了,马车和盘缠也都为你备好,还有几个随侍的小厮。你离开京城,寻个安谧的居处过日子去吧;兴许娶个妻子,还能为你们林家留下几个后代。” “真是绝情。”林照溪低笑着道,“我还以为你来救我的目的,是邀我一同去江州,娶我做你的小妾呢。” 我平静道:“若是你甘愿如此,我没什么好拒绝的。” 虽然他没有立即回答,我却知道他的答案。这个人不是帝王,却徒有一身傲骨,要他和他们在以后的日子共侍一夫,决计是不可能的事。 “免了吧,我是不会走的。”果然,他只静默了一会儿便断然拒绝。他懒洋洋地走过来,捡起地上的钥匙看了看,笑容逐渐变得冰冷起来。“白修静用什么法子背叛我,我就要用什么法子还回去。现在走了,那是弱者才会做的事。” 我看着他道:“你要报复他么?” 他挑着眉道:“若我说是,你待如何?” 我摇摇头,转身欲走。 “我不会对他如何的。”林照溪在我背后喃喃地说着,声音有些虚渺,“他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根头发,都是我在草原上用自己磨炼成钢的血肉一点点养起来的,每一件都是我亲自培育的珍宝,若是缺了少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我的脚步顿了顿,终是没有回头,而是道:“……后会有期吧。” “你去哪儿?”他在我身后大声问道。 我没有回答他,脚步愈发快了。 直到我走出这阴暗的牢狱,耳边仍是回荡着一句幽灵般的低语: “不论你逃到哪儿,我都会把你抓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qaq ☆、大结局 两年后。 凤凰岭帝陵。 守陵人阿甲:“秋高气爽,今天天气真好。” 守陵人阿乙:“嗯。” 守陵人阿甲:“前几日从草原那边传来消息,据说蒙古部的帖木儿大汗又向西扩张领土了,真够厉害的。不过他虽然野心勃勃,却是不为难我们天朝,竟派了好些个使臣送来礼品,保证不侵犯我们的领土。听说皇上不久前才把先帝的二皇女嫁玉公主送去和了亲,这可真是一桩美事。” 守陵人阿乙:“哦。” 守陵人阿甲:“不过我们的皇上挺怪的,励精图治勤勉为民,好皇帝做的事他都做了,却不像他们一样好女色;不踏入后宫半步已经够稀奇了,居然连个皇后都不立,可急坏了朝里那些个忠臣谏臣……嘿嘿,阿乙,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守陵人阿乙:“不想。” 守陵人阿甲:“……好吧,那你想听故事不?我昨儿个又托巡山的老李给我带了些城里正红火的小说,我瞧着都挺有趣的。” 守陵人阿乙:“想。” 守陵人阿甲:“想听什么?” 守陵人阿乙:“上回的那个,《蓝公传》。” 守陵人阿甲:“好吧,我继续讲与你听。上回书说道,蓝公飞身榻上定乾坤,俏倌吟哦鸳鸳房中事……” “哎哎!你们两个!”我咆哮着从墓道里冲出来,一人赏了一记爆栗,阴沉着脸道,“背着我讨论什么好事哪?” 阿甲阿乙捂着额头,一溜烟儿从我眼前跑走了。 我追不上,只好摸着自己的老腰黯然神伤。 真是老了,连年轻的小后辈都敢拿着那本歪书来笑话我了。 黯然神伤地举着灯走到墓室,黯然神伤地在水晶棺前坐下来,我黯然神伤地叹了口气,又黯然神伤地从背后摸出一袋熟栗,照例在棺前供着的金盏里撒上一些,盘着腿黯然神伤地吃了起来。 水晶棺上镶嵌的珠宝在灯火下闪闪发亮,很快就将室内照得一片明朗。棺材里的人依稀还是死去时的模样,有些斑白的发,眼角稀疏的细纹,纵使如此也很俊朗美丽的面容,好像随时都会醒过来一般。 吃了一会儿,我停下来,出神地看着金盏里丝毫没有减少的栗子。站起身走到水晶棺前,我把手覆在那透明的棺盖上,描绘着闵京静谧的五官,低低地笑道:“……再过两年,我就和你一般大了。” 闵京没有回话。 我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 靠在水晶棺旁叹口气,我将灯燃得更亮了些,从一旁的包裹里拿出一本书读了起来。 日夜守陵实在乏味,还是需要一些调剂的。 不多时,我听到不远处的墓道里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身旁的灯火暗了一下,手中的书倏然被一只苍白的手抽走。那只苍白的手哗啦啦翻了它一阵,露出里面那些香艳的配画,随即抖动起来,一把将它扔到地上。 “你居然当着皇上的面,看这些……这些……” 苗恩双目喷火地站在我面前,惨白惨白的脸,漆黑漆黑的发,只有嘴唇是红的,在这阴暗的角落里看上去十分骇人。 他气得说不出话,随即又平静下来,只用那严厉的目光看着我。 我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许久,他终于开了腔,却是道:“蓝玉烟,你为什么不回江州找嫣王,反而留下来陪我一起守陵?已经两年了,莫非真的打算守上一辈子不成?” 我木然地把装着栗子的口袋举起来:“巡山老李给的熟栗,尝尝不?” 他挑眉看我。 “我已问过你许多次,容不得你这次不作答。” 我只好默默地放下袋子,抬头看了一眼棺中的闵京,半晌道:“你以前曾经说过,闵京死后,除了你无人会记得他,无人会为他守陵,而我……我不会忘记他,也想弥补一下曾经的亏欠,能多陪陪他。我的这两年和他空虚的那三十几年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苗恩在我对面抱着肩坐下,脊背挨着繁复的壁画,平静地看了我许久,喃喃道:“弥补?他已经醒不过来了,你的弥补还有什么用。” 不等我出声,他又道:“回去吧,还有人在等着你。” 身旁的灯火暗了下来。 我想起尚在江州等我的几个人,心下也是一阵复杂。我这么久都不曾回去,他们一定很担忧吧。“……那你呢?”我问道。 “我和你不一样。”他涩然笑了一下,也把目光投向水晶棺里面容安详的闵京,怅然的眼神中带着眷恋,“我没有亲人,自少时起,有的就只是皇上。” 我知道他没有亲人,是因为君老爷子把他送入宫中,扮成了假太监。他身上流着巫师和阿日善族的血,或许这就是他至今都看上去很年轻的原因。 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这离奇的身世,感受着身后水晶冰冷的温度,终是不忍地隔绝了他的视线,道:“可闵京已经去了。”无论你怎么守在他身边,他也无法开口,无法动弹,无法承受这份眷恋了。 苗恩低下头,将自己的双肩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道:“是啊,所以我就……只剩下自己了……” “你还有我。” 苗恩愣住了。 不知何故,我吐出了这句话,也并未觉得有多大不妥,抬起眼直直地盯着他。 这时,守陵人阿甲忽然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对我道:“蓝、蓝大哥,西岭那边有个小孩在徘徊。” 我咧嘴笑道:“小孩?”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什么小孩。 阿甲一脸严肃地道:“一个自称太子的小孩。” 我不笑了。 …… “舅舅!”漫山遍野的金黄落叶中,身着锦绣的歌白扑过来吊在我脖子上,高兴地道。 许久不见自己的外甥,我又是高兴又是无奈。将他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来,我蹲下身来对他道:“歌白,你贵为太子,怎能如此莽撞地出宫?尤其还是来皇陵这种地方……” 歌白嘟着嘴道:“我想舅舅了,所以……” 我往四周一看,果然看到两个侍卫打扮的人在不远处跟着,这才稍稍放了心,仍是板着脸教训道:“以后不准再这样了!”歌白眨巴一下大眼睛,三步两步跳到我的背上,弯着嘴角道:“那舅舅带我去买桂花糖。” 我捏一把他软软的脸蛋,笑着道:“好。” …… 守陵人阿甲:“真感人啊,这一对舅甥。” 守陵人阿乙:“嗯。” 守陵人阿甲:“等等,我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这扑面而来的压抑感……唔,还有一股金子味……” 守陵人阿乙:“嗯。” 守陵人阿甲:“你看那山下是有什么东西浩浩荡荡地上来了?” 守陵人阿乙:“缇骑。” 我一回头,便看到林照溪从一架华贵的辇上抬脚下来。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在他身后排成一排,气势非凡地拉开一道坚固的屏障。 他的脚似乎仍是有点跛,有些吃力地任随从搀着,慢慢地走过来,站定在我面前。他的长发高高束起,华服尽数落在脚下的金黄落叶上,一双清澈的眼睛看不出心机和城府,似是随意般将目光落到我身上。 阿甲阿乙连忙行礼:“林阁老。” 我也平声行礼:“林阁老。” 如今,他已是闵氏皇朝当之无愧的第一权臣。 他和我对视着,眼底的情绪变化莫测,时而感慨,时而哀伤,更多的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我们两人的重逢不像是重逢,反而像是道别。 我早就知道,这一天总归是要来的。 当年我身在瓦剌,而苗恩在京城留下印后失踪,就是躲在了帝陵里。林照溪知道他一直在帝陵里,却佯装不知,直到闵京性命有恙时才把他抓出来送回闵京身边,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闵京死在自己面前。 和他一样,林照溪也早就知道了我身在凤凰岭的皇陵,可是他放任我在这里守了两年,直至今日,才跟随着歌白的脚步前来相见。 “来人,把你们太子殿下带回去。”他漠然地看着歌白,对身后的锦衣卫吩咐道。 我抬起头,透过层层摇摇欲坠的树叶望着天上的云彩,心中忽然觉得,与繁华的京城相比,这荒凉帝陵的风景也实在很不错。“……好久不见,玉烟。”林照溪自背后抱住我,伏在我耳边道,“我可算是抓到你了。” 我低头,看着他拥在我胸膛上的十指。他那两年前被拔掉的指甲早已完好如初,在秋日的阳光里闪着圆润的光泽。“是要把我带回去,一辈子锁在深宫里么?”我半是顽笑半是自嘲地道。 “怎么可能。”他轻声笑着,伸手抚了抚我的鬓角,“你有那么多妻子,每个都割舍不下,若我把你锁在这里,他们可不就成了活生生的寡妇?我怎会这样自私。” 听着他怪异的语气,我不由得皱紧了眉。 “我只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他说着,又在随从的搀扶下上了辇,回头朝我嫣然笑道,“来吧,特许你与我同坐。” 几个锦衣卫便按住我,将我拖了上去。 …… …… 深宫。 红烛。 锦帐。 那人披着龙袍,蜷缩着身子将自己埋在温暖的榻上,没有任何防备、神情天真地沉沉睡着,就像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当年西林党迫害闵京的还童之药,我对他下了足足三倍的量。”林照溪轻跛着走过去,俯下身将他落在面前的发撩到耳后,伸指抚摸着他的脸颊,语气淡然地道,“他的智力终其一生也无法恢复了,如今已是彻彻底底的傻子。” 我心头剧震,长久地凝视着白修静天真的睡脸。 原来,林照溪并非不会报复。因为白修静的身体是由他养育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破坏了会心疼,所以便要破坏他的内里吗? 我看着他脚腕上那形状可怖的孔洞,终是没有说出什么谴责的话来。 林照溪身上的红衣,浓烈得像是火焰一般,散在镶金的床榻上如同蜿蜒的血河;他伏在白修静身边看着他,就像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神色温柔,也很是古怪。 我慢慢地伸出手,将掌心覆盖在白修静的脸颊上。感受到我的温度,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呼噜,在我掌心里蹭了蹭,又翻身换了个姿势睡去,口中隐约发出几声呢喃,轻轻的,传到耳朵里却十分清晰。林照溪为他盖好被,侧过头来对我道:“你是带他走,还是让他重蹈闵京的覆辙,在我手下继续做傀儡皇帝?” “……若我带他走,你可愿意?”我有些茫然,愈发搞不懂他的目的。 “那是自然。”似是看出了我的想法,林照溪伏在白修静身上亲吻着他的额头,继而对我道,“我叫你来的目的,就是让你带他走。” 白修静的脑袋忽然动了动,避开林照溪的亲吻,在睡梦中蹙着眉道:“玉烟哥哥……” 闻言,林照溪的身子顿时僵了。“看到了么?”他讥诮地朝我笑道,“他变成傻子的这两年,无论在梦中还是平时,都会喊他的玉烟哥哥;我陪伴他那么多年,都不及你的一根寒毛,一晌春宵。” 说罢撑起身,看着熟睡的白修静冷笑,然后扬起手,一耳光将他打落到了塌下。“他在梦中唤了你两年,而我恨了两年。” 白修静滚落到毯上,直翻滚了两圈才停下来,睁大眼睛惶恐地左顾右盼,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然而,他所有的不安和紧张都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玉烟哥哥!”他惊喜地朝我扑过来,口齿不清地抱着我撒娇道,“哥哥怎么现在才来找小七……” 这边,他和我纠缠在一起;而那边,林照溪已经悠然坐了下来,手捧一杯清茶,透过燃着的红烛对我道:“你带着他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从此你们二人,再不来烦扰我心,再不来叨扰我梦,而我独享我的肆意,我的江山,哪怕余下的日子已所剩无几。” 白修静似乎极是怕他,忙把整个身子都偎在我的怀里,皱着的脸上尽是孩童的稚气。 我抱着他,也透过那支红烛看着焰火那头的林照溪。“还不走?”林照溪轻扣茶盖,目光忽然变得深沉起来,“怎么,莫非你想带走的人,是我?” 他朝我走来,一把拉开在我怀里窝着的白修静,朝我吻了过来。 我也闭上双眼,承受着他的吻。 “……可笑啊可笑,当年那个会看手相的郑容渊曾经说过,若我碰到命定之人,是可以长伴一生的。”一吻毕,他的双目逐渐变得凄然,伸手指着身边淌着烛泪的红烛,“可如今呢?我的一生已经如同这支红烛一般,快要燃尽了,我的命定之人在哪儿?若他是你……若他是你……” 他的喉结轻轻颤动着,话不断地哽咽在口中,终是没能完整地说出来。 他还记得这事,还记得当年容渊的预言。 “你知道么?”我抱起跌在一旁的白修静,缓慢地迈开脚步,走出了这个禁锢我半生的宫廷。 “自从闵玉死了之后,我觉得自己此生唯一的幸福,就是被迷情香所控,爱上你的那些日子。” …… 在我身后,有个人哭喊的声音。 我听得出,那哭喊被他埋在了心底。 …… …… 帝陵里,到处都是能工巧匠布下的机关,若非轻车熟路,一不留神就会掉下去被扎成筛子。 我抱着白修静,顺着自己在两年间穿梭了无数次的墓道朝里面走去。白修静温顺地待在我的怀里,也不问我要去哪儿,乖巧的模样让我隐约看出了几分儿时的影子。 广阔的墓室中,闵京仍在水晶棺中熟睡着,那张已被我在两年间描绘无数次的脸庞仍是静谧动人,在棺身宝石的照耀下散发着和煦的光芒。“小七,”我跪在棺前,叫醒已经迷迷糊糊睡去的白修静,用下巴指了指棺材里的人道,“跟皇兄说再见。” 白修静原名闵熙,闵氏皇朝天赐圣德皇帝的九皇子,宫女所出,身份低微。 这是他的大皇兄,和他血脉相连的梦帝。 理应,和我一同来跟他道别。 白修静不明所以,但看着我郑重的样子,仍是乖巧地对棺材里的人道了一句:“皇兄再见。” 我站起身,在那透明的棺盖上印下一吻。 “闵京。”我看着里面沉睡的人,缓缓地垂下眼帘,“再见。” 这次,我是真的要离开了。 …… 本来还想和苗恩道别,可无论如何都寻不到他的影子,便只能和两个年轻的后辈道别了。 守陵人阿甲:“蓝大哥,我们会舍不得你的。” 守陵人阿乙:“嗯。” 守陵人阿甲:“呜……你会想我们吗?” 我拍着他们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只要你们少看《蓝公传》,我就会想你们。” 阿甲阿乙:“……” …… 抱着白修静下山的时候,繁密的树林中,我看到一辆马车踏着细碎的落叶渐渐行了过来。 身着黑衣的马夫掀起草帽,涂着黑色蔻丹的指甲在上面映得分明。“上来吧,莫非还打算徒步走到江州不成?”他叼着一根草芥,瞥着我道。 我只愣了一会儿,便了然地上前,将怀里熟睡的白修静放在车里的小榻上,跳下来对他道:“那你呢?” 他回头遥望一眼帝陵,眼底的眷恋渐渐消散,抱起肩道:“闲来无事,便随你去看看。” “也好。”我欣然道。 “什么叫也好?”他挑起眉,冷笑一声道,“原来蓝老爷不欢迎我,那便算了。” 说罢扬起一鞭打在马臀上,便驾着马车朝山下呼啸着驰去。 “哎哎哎!不是也好,是很好,很好啊苗公公!您等等我呀……” …… 坐在马车上向江州驰去的时候,眼下的京城依然如同我少时记忆的那般,既繁华,又荒凉。 双目一闭,繁华尽灭,余下的便只是荒凉了。 想想我在这里度过的三十余载,以忠臣之名,行庸臣之实,仗着神奇的命格招惹桃花无数,旧人去了新人来,要么是俗事几场,要么是一梦黄粱,走在前面的人令我铭肌镂骨,留在后面的人使我扼腕惆叹,而等待着伴我一生的人,正在不远的前方。 如今我在心中慨然告别,不能忘怀的,无法释怀的,都随着马蹄声的远去,在尘土中销声匿迹。 而日后我褪去官服,在田园中耕种,以如此平淡的日子了却一生时,也能在暮年含笑着道一句: 吾之此生,有喜有伤,有风流,有倜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守陵人阿甲:“啊咧,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么?” 守陵人阿乙:“嗯。” 守陵人阿甲:“阿乙,我们一起愉快地去艹作者怎么样?” 守陵人阿乙:“嗯。” 这里是雅蠛蝶的分割线 半年过去,我终于完成了这本长达39wz的裹脚布,这也是我第一部有头有(烂?)尾的长篇,感谢一直支持渣罗的各位!鞠躬。 番外是一定有的,幸福的种田小日子也是必须的,然而由于种种原因,苦逼的渣罗必须马上开启学霸模式闭关修炼去了,于是大家可以告诉我想要什么样的番外,我回来的时候会酌情撸出=3= 再次鞠躬(_) 105,番外 梅雨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年梅雨时节 窗外飘起了带着些许热意的细雨,密密地洒在肥沃的土地上,打湿了跪立在那里的一条单薄的影儿君娉婷打开窗户,坐在铜镜前梳理着自己掺杂着丝丝灰白的头发,手中的桃木梳尚未落下,先是低叹了一声 蓝正辉自背后轻轻拥住她,唤道:“娉婷” 君娉婷不说话,只是凝视着不远处那垂头跪着的人“他在那里跪多久了?”半晌,她问道 蓝正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人,语气中含有一丝同情:“两天了” “不眠不休?” “是” 许久,君娉婷终于梳好了那枯灰的长发,将目光落在镜中苍老的自己身上,对蓝正辉展颜笑笑,起身出了门 那人已经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地上,满身的泥泞看上去分外惹人怜惜“求你,救我”看到君娉婷杏黄的绣鞋,他虚弱地抬起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她“求求你,救我”他缓缓抱住君娉婷立在他跟前的脚,身体蜷缩着,分明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这么不想死啊?”君娉婷撑着伞,略带恶意地踢了他一脚,神情冷漠 林照溪打着哆嗦,眼中灰蓝的天空已经模糊了起来雨水不停地落下,渐渐洗去了他身上的泥污“他说,他爱过我”他忽然呢喃一声,眼底泛起了水雾“他爱过我” 闻言,君娉婷愣住了 他那秀雅的脸上挂满了透明的液滴,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嗓音沙哑而干涩,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你活不久了”君娉婷蹲下来,把伞撑在他的上方,平声道,“这是天命,你违背不来;莫说是我,就算你师傅还活着,也同样救不了你” 林照溪置若罔闻,仍是喃喃地说着:“他爱过我” 他缓慢而吃力地拉住君娉婷的裙摆,再一次坚定地道: “我不想死” 江州 桃源村 又是一个雨后雾蒙蒙的清晨,我揉着惺忪的眼睛从睡梦中醒来,刚欲起身,就被身边酣睡的人压住了衣角我低头一看,他正蜷缩着身子,依偎在我腰间睡得正香“小七,起床了”我伏在他耳边唤着,伸手掀去了他身上的薄被 白修静迷迷糊糊地坐起身,颈后墨发散在胸前,光裸的胸膛随着呼吸浅浅地起伏他这样的姿态虽然诱人,一双漆黑的眼睛却十分无邪“唔哥哥再陪小七睡一会儿”他说着把我拉下来,不由分说地圈住我的脖子,靠在我的胸膛上嘟囔着睡去 温热的身躯覆在我身上,我不由得有些僵硬,只好放松了身子任他靠着,伸手将他散乱的发撩到耳后他的唇边漾起一丝微笑,看起来相当满足 待他的呼吸逐渐沉稳,我便轻手轻脚地将他的四肢从身上卸下来,披上衣裳去了外边 因为下了场润泽的雨,田里的庄稼长势极好,个个油汪汪地屹立在那里随着清风舞动,端的是一幅和煦田园画末雅矢里正靠在牛背上,头上盘着洁白的头巾,赤着的双足浸在水田里,见我过来便平平地问候道:“老爷,早” “咳,早”我应上一声,两人便没话了 日头逐渐升起,一片金光洒向大地,映得水田里波光粼粼我看着水里两人的倒影,问道:“末雅矢里,你想鞑靼的家人么?” 末雅矢里淡然道:“不想” “你若是想了” “你要赶我走么?” “”我无奈地叹口气,“这叫什么话!” “既然不是要赶我走,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这些话?”末雅矢里忽然直起身朝我走来,站在我身前无比认真地对着我道,“我与草原已再无瓜葛,自那时起就只是你的人” 我的嘴角歪了歪 怨不得我胡思乱想,他这话说得也忒暧昧了些 “大人,您起了!”男子洪亮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我转过头,正看到背柴的李不花自山间回来,于是笑道:“这么早就起了?可真是个功臣,快回屋歇息吧” 李不花恭敬地道:“是,大人”我听着大人那两个字,怎么听怎么别扭,于是道:“不是说过不要叫大人了么?你应当叫我” 老爷二字还未出口,便听得李不花洪亮地道:“是,相公!我这便去歇息!”他说罢从背上取下柴来,放到旁边的草垛上,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朝屋里走 “等等”我目瞪口呆地喊住他,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李不花才学会汉话没多久,一定是我听错了 “我这便去歇息!” “不不,”我仍是目瞪口呆状,“前面的那句” 他挠挠头,憨厚地重复道:“相公” 原来我没听错,真的是那两个字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罪魁祸首已经在脑海里现出了原形我捂住脑壳上冒出的徐徐青烟,和颜悦色地问道:“谁教你这么称呼我的?”李不花不明所以,老实道:“小少爷教的” 果然是这个小兔崽子 “蓝琼儿!!”我中气十足一声吼,震得水田里的庄稼抖三抖 约莫半盏茶功夫后,远处的水田里哗啦啦响了一阵,一个穿着红肚兜,头上梳着山羊角的小孩蹦蹦跳跳地跑到我面前,“爹,啥事儿?” 我蹲下来扶住他的双肩,看着他沉痛道:“娃呀,你这么小年纪就没了娘是爹的错,但你也不能随便认娘,更不能教人家叫爹相公,知道了吗?”琼儿看看李不花和末雅矢里,又看看我,揪着自己头上的山羊角稀奇道:“哦,我还以为他们都是爹的媳妇,莫非不是?” “当然当然”我当然了半天,不是两个字也没能吐出来李不花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而末雅矢里微微笑了笑,骑在牛背上走了 我站起身,背着手惆怅地望着天边挂着的金黄日轮,脱口的声音遥远而飘渺:“蓝琼儿,你还我清白”琼儿撇撇嘴,一张稚嫩的小脸居然笑得颇有几分促狭:“清白?那东西早八百年您就没了” “嗬!字还不会写几个,倒学会讥讽老爹了?”我一听就不忿起来,朝他扑过去道,“给我站住,今儿个非得教训你一顿不可!” 琼儿立马撒丫子跑起来,捂着自己的包子脸胡乱地喊道:“哎呀~来人呀~没天理啦~蓝家老爷要弑亲儿啦!” 别看这小兔崽子小胳膊小腿,跑起路来却是一点不迟疑,我这老胳膊老腿说什么也追不上,只好凄凉地停下来揉自己的老腰这时,旁边有人为我轻柔地捏了下肩,递来一杯飘香的花茶,我以为是院子里的哪个仆役,于是没多在意,接过来便一饮而尽 待我把空茶杯递过去时,触到那柔腻的手指,才回过神来 闵兰倚在栅栏边盈盈地朝我笑着,明媚的眼眸映出我身后菜畦的排排翠绿,即使是身着最普通的布衣,也掩盖不住骨子里的风华“嫣儿”我哀怨地唤了一声,便覆上去搂住他的腰身,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磨蹭着,闷闷地道,“琼儿欺负我” 闵兰安抚似的拍拍我的背,柔声道:“琼儿一个小孩子,你还要和他计较不成?” 我抬起头望进他的眼里,他也温和地看着我,两人的脸颊同时贴近,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我厮磨着他甘美的唇舌,带着胡渣的下巴轻蹭他光洁的脸颊,手也与他交握在一起 温存了许久,我道:“燕柳什么时候回来?”闵兰伸指捻去我肩上落着的一片草叶,想了想道:“再等等吧,治修静那病的药材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来的,你得有耐心才是” “这样啊” 清风徐徐吹过静谧的田园,温暖而舒适的感觉逐渐盈满全身闵兰倚靠在我的肩膀上,而我捉住他纤长的手指,在自己宽大的掌心里把玩着,静静享受这分闲暇的时光 “景郁”闵兰忽然开口道 “嗯?” 他抬起头,刘海下漂亮的眸子含了几分我看不懂的情绪:“这乡下的日子,你过得快活吗?”我一笑,把他的双手放到唇边亲了一口,抵着他的额头道:“有嫣儿在,我很快活” 闵兰沉默了许久 “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快活”他将手抽离我的嘴唇,转而放在我的胸口,柔和的声音带着几分肯定,“你是在担心林照溪吧?” 我愣住了“嫣儿,我”我的嘴唇嗫嚅许久,终是没能说出什么来,于是便俯身去亲吻他,自脸颊上一路向下,吻住他白皙的脖颈,只浅浅地在唇间摩挲几个来回,就使他软了身子 “景郁,老爷”他发出一声极细小的呻吟,伸指挡住我在他颈间肆虐的嘴唇,在我怀里直起身,吻了一下我的额心,直直地看着我道,“我看不得你不快活,也不想你不快活” 我的动作骤然停了 “你去找他吧只要你去找他,他就一定愿意跟你回来”闵兰抚着我的脸颊,语气略有一丝苦涩,“我知道他对你的心意,也知道你对他的” 我看着他略带凄愁的眼神,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我的那些个复杂的心事,从来躲不过闵兰的眼睛 “蓝老爷,若是出了那个朝廷,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了”苗恩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我抬头一看,只见他正坐在菜畦边的一个小土包上,手里握着一根马鞭,妖异的容颜不见衰老,指甲上黑色的蔻丹尤其分明 他站起身朝我走来,扬起下巴道:“有我们王爷不够,还想坐享齐人之福;这般委身于你已经委屈了王爷,还想再来一个分这杯羹不成?尤其还是林照溪那贼子,简直是荒谬;不论王爷准不准,我都是不准的” 见我不言,他又道:“蓝老爷,王爷就算随你来了这乡野田间,也还是闵氏皇朝尊贵的嫣王,你应当认清你们的身份” “苗公公,不,苗恩”闵兰听不下去,挡在我身前打断他道,“我已不是嫣王了,你也不必再以敬主之礼待我;与他在一起是我自己的决定,让他去寻别人也是我的决定,你不必过多干涉” “王爷,可是” “没什么可是”闵兰的态度极为冷硬,“苗恩,若是这里住不惯,你随时都可以带着金银离开” 这下轮到苗恩沉默了 许久,他对着闵兰深深一揖,俯首道:“嫣王是皇上生前最宠爱的亲弟,苗恩愿意一直在这里侍候嫣王殿下,侍候蓝老爷” 日子过得舒适了,人也难免变得懒洋洋起来 桃源村依山傍水,午后的微风十分湿润,我端了簸箕去喂鸡鸭,闲闲地与闵兰执着棋子对弈一番,又捡起书本去学堂里授课桃源村虽小,孩子倒是不少,一个个勤学异常,令我这个做先生的很是欣慰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 我手执[诗经],在矮矮的书桌边徘徊着,教他们诵读卫风的四言诗声音虽然洪亮,可我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外浮尘的落日,有些懒散地悄悄打个哈欠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散学后,有几个孩子扒在我的讲案上,若有所思地问道:“先生,您说,这诗里的女主人公离开后,氓后悔了吗?” “后悔?”听到这两个字,我竟莫名地有些怅然“许是会吧”那几个孩子便愤然道:“当然会!她为他任劳任怨那么多年,只有离开了氓才会知道她的好” 好?那人又有什么好,以何来令我牵肠挂肚 打发走孩子们,我抱着书慢慢地踱回家 尽管活到这个年纪,已不会再觉得有什么惊喜,可在看到燕柳的那一瞬间,我还是感到了莫大的喜悦他已离开我有些日子,而这些日子我的担忧,也着实是分给了他一半,如今人回来,我便也放了半颗心下来 燕柳将奔波得来的药材交给村里的郎中,烧水沐了浴,坐在松软的榻上擦拭着自己淌着水珠的发,一双褐色的眼睛朝我看来,虽未言语,我却已经从中看出了些什么 我走过去坐到他身旁,低头轻吻着他的额头他安静地承受着,也仰起头来亲吻我的脖颈 情迷间,我听到隔壁的某屋忽然传来了一阵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嗯啊叔你慢点呃”呻吟的人时而高昂,时而轻缓,好似真的在痛苦并愉悦地承受一般 我的脸顿时黑了一半 隔壁沉寂了半晌,又轻而媚地呻吟起来“啊那里不要唔嗯呃” 我的脸已经完全黑了 撇下燕柳一路狂奔到隔壁,我踢开门怒喝道:“儒易,你在做什么!” 屋内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恰将床榻上抚慰自己的人照得清清楚楚儒易若无其事地从榻上坐起,衣衫松散地披着,被他爱抚的红肿的双乳呈现在我眼前;他将手从股间抽出,系着自己的衣襟不紧不慢地道:“燕柳连续赶路这么多天,已经很劳累了,若我不把你引来,你这个不知节制的禽兽定会将他使坏” 我扶额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精虫冲脑的蠢物对么?”儒易虽未作表示,可那鄙视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我悲愤地转身欲走“叔”刚推开门,儒易就自我背后趴上来,热热的气息缭绕在耳际,伸手环住我的腰道,“你是精虫冲脑不假,可我喜欢” 我没有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门外屹立的身影 那一袭红衣宛若鬼魅,那一头长发宛如墨云,孤零零地站在我面前与我对视着,黑漆漆的夜下看不清他的神色倏然间,天上惊起一声闷雷,煞白的光霎时照亮了那人的脸庞 恍然间我意识到,这注定不是个寻常的夜晚 儒易也发觉了这个人的存在,吓得结巴道:“你,你是谁呀!” 那人轻轻抬脚,朝我走来 “哎哟!”扑通一声闷响,我身后的儒易竟被他丢了出去,门也咔哒落了锁 “有了他们几个不够,居然还要和你舅舅做那乱伦之事吗?”他将我推倒在地上,双手抵住我的肩膀,与我平静地对视着,“蓝玉烟,你的日子真是过得好生快活” 他的长发有些许垂到我的脸颊上,痒痒的,撩人心弦我撑着双臂坐起身,他便滑落到我的大腿上,双手仍是搭在我的肩上,尖锐的指甲刮着我的后颈,身躯不住地颤抖着我别过头,并不去看他的神情,只是道:“我的日子过得快活与否,与阁下有何干系?” “我不准!”他拗过我的头,冰凉的手指自我脸颊上滑过,话里带着颤音,“你有那几个已经够了,我不准你再有别的!” 他说着俯下身,将头挨在我的胸前,双肩耸动着,不一会儿竟把我胸前的那片衣襟打得透湿一瞬间,我心中的风起云涌,都随着他压抑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别哭了”我抚着他的背低声道 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泛白的唇试探着轻触我的嘴角;见我没有拒绝,他便用灵活的舌挑开我的唇瓣,轻巧地探入我的舌根,淫靡地吮吻起来我只感到头皮微麻,一时间也忘了推拒,软着手脚任他在身上胡作非为 他吻着吻着便激动起来,半跪在我身前解开自己的腰带,将胯下那娇艳的物事放出来与我相抵在一起,抓在手里让它们相互磨蹭着,满脸都是迷醉的神情 这些日子燕柳不在身边,闵兰生了场病方才痊愈,白修静是孩童心智,其余几人又是不远不近的尴尬距离,我已禁欲颇久,自然受不了他这熟稔的挑拨,不足半晌便把持不住地喷发在他身上,洒在他还坚挺的物什顶端,仰头大口喘息起来 他嘤咛一声,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分身上,带着它去包裹那蘑菇状的顶端律动;手下软滑黏腻的触感让我莫名瑟缩了一下,可他却强硬地拉着,不让我离开他用膝盖轻蹭着我的下体,扯开胸前的衣襟,将胸膛上艳红的乳头递到我嘴边,目光焦灼而热切地看着我 我轻轻启唇,他便顺利地将自己的乳头送到了我温热的口腔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我慢慢吮吸着口中的果实,手上的动作也愈发娴熟起来,眼看差不多了,便低头在他小腹上稀疏的草丛中轻咬了一下 他的腰身骤然绷直,低泣着泄了出来我站起身将他抱到一旁的榻上,剥去他身上沾着泥土的红裳,擦拭了一番两人粘腻的下体,搂着他躺下来许久,他终于从高潮的余韵中回过神来,微红的双颊又被苍白所代替,拉住我的衣袖道:“蓝玉烟,我害怕” 我搂着他打颤的腰身,平静地道:“你怕什么?”他将手脚缠到我身上,含糊不清地道:“怕痛”他仰起头哆嗦着吻我,尽管被我回避,却还是坚定地看进我的眼里“我去求你娘救我,她给我换了一身的血,好痛好痛苦” 直到这时,我才确定了 他是真真切切地活在我眼前 “一身的血,全都换掉了”他忽然沉默下来,将脑袋更深地偎进我的怀里,喃喃地道,“只是因为你因为想着你,所以这些痛苦,尚且还都忍得住” 他伸出小舌,在我胸前舔了一下;然后埋头下去,直至我那微微抬头的地方,将它吃力地含进嘴里 脆弱的顶端陷入一个温暖湿润的地方,分身被一条软热的物什侍弄着,很快坚硬起来,将他那两瓣薄唇塞得更加饱满;然后他吐出我的顶端,翻过身来掰开自己的臀瓣,慢慢将它纳入了那温软的小穴 “现在我终于熬过来了,我还可以活好久好久,或许比你还要久”他拉起我的手,含住我的手指微呓着,身后的小穴微微收缩,将我的物事绞得更紧他卖力地动作着自己的腰臀,侧过头来看着我道:“和我在一起,要我,要我好不好?” 他的眼里满含着希冀,可我一言不发 屋外传来轰隆的雷声,却不曾落下半滴雨水 “我知道了”他的笑容有些凄然说罢,他翻身骑上我的身子,脑袋向后仰起,愈发大力地动作起来 昏暗的灯火下,他的身躯被染上一层情欲的薄红,分身湿漉漉地贴着肚皮,将些许白浊染到我的小腹上;我微微坐起身,那饱胀的物什便进到他的更深处,柔嫩滚烫的肠肉紧裹着坚硬的柱身,那是一种直入心肺的快感 我俯身下去,他便将两腿缠到我的腰上,足趾挑逗般在我的脊背上勾勒着,很快将我最后一丝理智也勾除我捏着他的下巴吻他,他也热烈地回应着,不时有咸涩的液体落到两人相合的唇舌间,带着点点不易察觉的绝望我伸手抚弄着他挺立的粉茎,不断地挺身将自己送入得更深,将他破碎的呻吟尽数堵在口中 黏滑的水声伴随着噗噗的声响回荡在屋里,我的下体拍击在他光洁的臀瓣上,渐渐将那里染得泥泞不堪;他蜷缩着足趾,双臂搂抱着我的脊背,颤动的物什在我小腹上滑来滑去,终于在一阵痉挛后,喷发了出来 我按住他的胯骨,在一个深刺后,将自己灼热的种子喷射在了他脆弱滚烫的肠壁上 我想抽身离开,可他却用四肢不依不饶地缠着我,迫使我软下的物什停留在他体内他微微抬起头,在扔到一边的衣裳里摸索半晌,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器物交到我手里“来,握着它,把它刺到我的胸口里”他指指自己光裸的胸膛,抓住我握着匕首的手往那处送去,“你若不要我,就把这身为了你而换上的血全都放掉” 咣当一声,匕首落了地 “要”我垂头轻吻他,“我要” 屋外雷声渐止,终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不大,却很温润 他用一双清亮的眸注视着我,一如当初那个如玉的榜眼,一如当初我的眷恋 次日清晨 蓝琼儿冷眼瞧着他爹一脸餍足地抱着一个陌生的美人走出房来,戴上自己的小草帽,趴在牛背上咬着笔杆,半晌在习字本上歪歪斜斜地写下一行字 某月某日,爹收了第八个媳妇,已圆房 蓝琼儿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估计不能给我生个弟弟 合起本子躺在牛背上,蓝琼儿悠然地仰望着湛蓝天空中朵朵飘过的白云,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爹,孩儿好担心您的肾呐 106 番外 悯兰 林照溪来了之后,我原本松散悠闲的日子倏然变得充实紧密起来 他这次大难不死,便将自己劫后余生的喜悦全部加诸在了我身上,整日整夜地缠着我,好像生怕我会在他眼前消失似的;欢爱时也愈发放荡,除我之外不理会任何人,包括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纠葛的白修静 我习惯抱着孩童心智的白修静入睡,就算有他在也是一样;面对着曾是爱人也是仇人的白修静,林照溪居然只感到了嫉妒,见赶他不成,便用尽一切来挑战我的理智,在他眼下与我放浪地欢好 白修静虽然不明所以,可对林照溪还是表现出了害怕的情绪,说什么也不愿与他同眠,我便只好把他托给燕柳,让燕柳代我抱着他入睡 每个人都对林照溪颇有微词,可没想到第一个发火的,竟是闵兰 “林照溪”闵兰坐在正屋里的藤椅上,轻扣手里的茶盖,一双美眸瞥向挂在我背上的林照溪,伸手指着自己脚下的蒲垫道,“跪下” 林照溪眯起眼睛,嗤了一声并不理会,灼热的呼吸洒在我的耳垂上,甚至当着他的面将手探进我的衣襟“跪下!”闵兰重复道见他仍是不理会,闵兰冷笑一声便摔了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拉开挡在他身前的我,扬足踢在他的小腿上,迫使他屈膝跪了下来 林照溪没料到闵兰会如此动作,一下子跪坐在蒲垫上,瞪大眼睛扬起头看他 我也一时惊在那里,忘了给他讲情 闵兰坐回椅上,抱着双肩看他,语气仍是冷冷的:“林照溪,你以前做了多少伤害老爷的事,我不提,你自己心里清楚;如今老爷还愿意要你,是你的本事,我不好说对此什么,只提醒你一点如今我已不是王爷,你也不是权臣,都只是他的妻而已既是妻,就应遵守妻的规矩,一起撑起这个家一起过日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你这目中无人的态度算什么?” 林照溪似乎仍有些恍惚,看看他又看看我,垂着头没吭声 儒易幸灾乐祸地在旁边看着,凑过来抱住我的脖子偷笑自从林照溪那日把他丢出去后,两人就互相看不顺眼,见了面也总冷嘲热讽一番,全然没了当年初入仕途时的挚友模样 “在这里我最大,你须得听我的话,若是不听,你也不用再在这里待下去了”闵兰的声音终于放平和了些,但依然很是冷硬“还有,你仗着老爷的宠爱,便对他百般索取,可知道他身子骨虚,经不起这番压榨?”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有些脸红 “在这里跪两个时辰,直到你悔悟为止” 我刚欲开口说点什么,闵兰便盯着我道:“规矩就是规矩,你不要为他讲情”他端起一杯新茶,轻吹着喝了一口,面无表情道:“老爷就算是偏袒,也不能这般明显” 说罢,他甩袖走了出去 我本想拉林照溪起身,可屋子里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扎在我身上,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我便只得缩回手,灰溜溜地出了门 直到约莫一个时辰后,该干活的都干活去了,我才偷偷溜进去本以为林照溪定是不屑闵兰的那番言语,早就起身出去了,谁知他竟真的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幽深的眼眸注视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走过去把他抱起来,坐到椅上为他揉了揉膝盖,问道:“在想什么?” 他靠在我的胸膛上,许久才道:“我整夜压榨老爷,坏了老爷的身子,都是我的错”我啼笑皆非地看着他道:“我硬朗得很,哪里有坏?” 林照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玉烟,你收了苗恩吧” “什么?”我疑心自己听错了 林照溪微蹙起眉,又舒展开来,看着我认真道;“苗恩身上有我师傅的血瓦剌的巫师原本就是可以活上许多年的,容颜也可保持年轻不衰,若你收了他,会有许多益处,身子也会愈发强健” 我瞧着他轻声叹气,伸手抚上他的头 他真的变了很多 林照溪疑惑地任我抚摸着,低下头思索半晌,恍然大悟道:“你是嫌他不干净吗?”不待我反应过来,他便道:“当年我说他服侍过闵京的事是骗你的,他其实并没有和任何人那般过,是个切切实实的老童子,你大可放心” “不用说了”我打断他道,“我不会同他如何的” 他望着我,嘴巴张了张,眼眸里同时纠缠着欣喜和内疚的情绪,闷闷地靠在我怀里,似是真的在自责一般 我便安慰地拍拍他的脊背,搂住他的腰,将脸庞埋在他清香的发间许是跪得疲累,没过多大一会儿他就在我怀里睡了过去,轻微的鼾声也咕噜噜响起来我将他抱到屋里,给他的双膝上了些药,又为他盖上薄被,坐在一旁看着他的睡脸 林照溪实在精力旺盛,难得有在白天酣睡的时候,没想到这般静谧的样子也是十分美丽我低头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起身出门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祥和的田园里,映在身上很是舒适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闵兰到哪儿去了? 我这才发觉自午时教训过林照溪后,闵兰就没了影子 踏着脚下湿润肥沃的土地,我绕着门前屋后细细地寻了一遭,仍是没找见他 一筹莫展之际,远处翠绿的菜畦边袅袅婷婷地走来一个身段妖异的男子他肩上背着竹筐,手上一条马鞭正百无聊赖地抽打着脚下的泥土,长发松松地系在胸前,勾勒着黛色的眼睛不知看向何处我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走过来的人,摸摸下巴,嘴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老童子啊 “看什么?”苗恩经过我身边,很是不爽地瞪了我一眼 我便收起那荡漾的笑容,问道:“嫣儿呢?”苗恩听罢停住脚步,挑眉打量了我一会儿,冷声道:“王爷独自去了东边的山上” 我点点头,起身便要走,却听他道:“等等”见我回头,他便放下背上的竹筐,捏起手中的鞭子,学着不久前闵兰教训林照溪的口气道:“既然王爷愿意跟你,就是你的本事,我不好对此说什么,只提醒你一点既然你已经娶了这么多妻,对他们就应公正些,不要喜新厌旧,尤其是你最不该辜负的王爷”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甩着马鞭走了 我站在原地,心绪因他方才的话变得复杂起来好像这些日子,的确有些忽略闵兰了 想到这里,我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那个风华绝代的身影,心头莫名地酸涩起来 带着白修静来这里团圆之后,他已拨走我的大部分注意力,剩下的关心又余给了曾经历过九死一生的燕柳,再加上儒易时不时的闹腾,余下的精力已经所剩无几,便常常忽略了这个陪伴我多年的人 仔细想来,也就是不久前他生病的时候被我着实陪伴了几天,其余时候都是一个人度过的闵兰从不撒娇,也从不刻意引起我的注意,在没有我的两年内默默为我打理好一切,从不抱怨半分,让我误以为他是坚强的,不需要我的甜言蜜语和过分的宠爱 我知道闵兰自始至终都是最寂寥的那个人 他是我的妻子中最高贵,最美丽的一个,也是常常被我忽略的一个 待登上那座山头的时候,天上的层云已经染上了殷红的尖角闵兰坐在山顶的一方宽阔的青石上,默默地眺望着远处浸在层云中的山峰与落日下闪光的河流我走过去,自背后轻轻地拥住他,贴在他耳边低声道:“嫣儿”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便放松身子仰躺在我的怀抱里 我侧过头去用鼻尖轻触他的脖颈,亲吻他凸起的喉结,一手抚摸着他细腻的脸颊,再到那柔软的唇瓣;他微微启唇,等待着我吻上来,可我却迟疑许久,始终没有去碰他的唇 闵兰的眸里氤氲着些许迷蒙的情欲,嫣红的舌隐约勾在唇间的贝齿中,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不容玷污的美我有些悲哀地觉得,自己终是和这个谪仙般的人物不相配 “老爷讨厌我了吗?”他注视着我的神情,眼底的雾气一扫而光,忽然开口道,“因为我罚了林照溪” 他这番话让我心中蓦然一痛,拥紧了他单薄的身躯,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道:“怎么会”哽咽了许久,我道:“嫣儿,我实在对你不住” 闵兰微笑起来“景郁,我愿意的”他抬手勾住我的脖颈,送上自己的唇亲吻我的眼睑,再摩挲着向下,主动将舌探入我的口中,奉上自己甘甜的津液我只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轰然炸开,不顾一切地向他索取起来 我知道闵兰对我的付出,向来是不求回报的;正因如此,我只觉得自己对他的怜惜快要满得溢出心头,只能急切地用吻来表达 待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地分开时,我已经扯开了他的衣襟,在他暖玉般的胸膛上留下了一串串青紫的湿迹闵兰喘着气,潋滟的美眸中露出几分挣扎,将手放在我的胸膛上推拒道:“不行,不能做” 我将他推倒在那块青石上,轻咬着他胸前柔韧的肌肤,闻言委屈地瘪起嘴道:“为什么不行?”闵兰坐起身将自己的衣襟系好,蹙着眉道:“你最近纵欲太多了,理应禁欲一段时日养养身子” 他这话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其中隐含的嫉妒情绪却被我听得分明,虽然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其余的都是显而易见的担忧,可我仍忍不住愉悦起来 嫣儿啊嫣儿,你也终于跟我闹了回别扭“好吧,”我看了他许久,目光落在他下身那微微隆起的地方,“可是你” 闵兰神情微赧,轻咳一声别过头去道:“一,一会儿就没事了” 话虽如此,他的双腿仍是忍不住夹了起来,眼眸里的欲望若隐若现,在我眼下悄悄磨蹭着,分明是一副难耐的模样我直勾勾地盯着他动作,待到他的脸颊上布满羞涩的红晕,便在他身前蹲下来,打开了他的双腿 我解开他的腰带,动手扒下他雪白的亵裤,将那光洁漂亮的分身握到了手里那分身端的是比主人还要美艳,羞怯地在我手中颤动着,肉粉的顶端渗出些许黏滑的白液,打湿了我的掌心在闵兰惊异的低呼声中,我轻捏它的铃口,捧起顶端缓缓纳入口中,卖力地吞吐起来 “景郁,你” 闵兰抓住我的头发,被大大打开的双腿不知所措地轻颤着,遂压抑地仰起头,露出一段优美的脖颈,绵软无力地任我在那脆弱的地方吸吮眼前姣好的玉茎充血肿胀成一个美丽的弧度,甘甜微腥的味道饱斥鼻间,让我忍不住埋头在那里再三品尝,尽情地舔舐着他的脆弱,又在那两颗缀着的粉囊上轻轻揉搓,不久便感到那光滑柔嫩的顶端在喉间弹跳两下,释放出了一股热流 我将口中的玉茎缓缓吐出,柱身上浓浊的白液便随之滴落下来,落了几许在会阴处我抬高闵兰的腿,用唇舌帮他清理着下身,连顶端褶皱里的残液也不放过,通数卷进了肚里 当我抬起头时,闵兰正沉浸在快感里不可自拔,垂着的眼眸深深地望着我,敞开衣襟捏起了自己的乳头娇小的乳粒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在乳晕里打旋,这美景太过刺激,登时让我将他方才的嘱咐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我粗喘着覆上他的身,示意他去抚摸我胯下的火热 闵兰只碰了一下便缩回手去,长长的睫毛垂下,轻叹着妥协道:“只能这一次以后三天,不,半个月都不准做了” “好”我将他散乱的衣襟拉上,抱起他绵软的身子从青石上跃了下来他抬起眼,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便微笑着亲了一下他的鼻尖:“既是只能这一次,当然不能仓促,我们回去慢慢来” 难得抱上一回大老婆,不该省的步骤一定不能省,人要香喷喷地在浴桶里洗过,待会儿用的软膏一定得备好,床榻上的被褥也要足够柔软,匹配得上我身下这具冰肌玉骨 最重要的是,要做足缠绵的前戏 闵兰趴在温暖的榻上,翘起的臀瓣白生生地映在我的眼里,光滑的曲线诱得我理智渐无我伏在他背上,绕在他胸前的手指刮捏着那两粒柔嫩的乳头从他锁骨向下望去,那处的色泽美得惊人,玉茎也湿漉漉地朝着我轻颤 我把自己的物事贴在他的股缝间慢慢摩挲着,将手指伸到他口中沾湿感受到那软热的小舌缠绕在指间,似是不舍我的离去,我便扳过他的脸来亲吻,沾湿的手指又蹂躏起了他肿起的嫩乳 “嗯”闵兰低吟了一声,臀愈发翘得更高,与我勃起的下身紧紧地贴在一起;我离开他的唇舌喘息,而他那双潋滟美眸逐渐有了湿意,半晌不见我动作,竟伸舌在我上唇舔了一下 嗡地一声,我紧绷的最后一根神经也骤然断裂 虽然很想就这么掰开他的臀瓣,冲进那狭窄湿热的小穴里,可我们已经许久未曾欢好过,那处的紧涩可想而知,我不敢贸然,便按捺住自己的冲动,试探着触一触他紧闭的小穴,拿过一边的软膏,用小指勾着送进去 灯火下,那润玉般的两瓣臀间艳红的穴口轻轻张合着呼吸,浅色的褶皱在我指下慢慢绽放,时不时赧然地绞住我的指尖;而它的主人似乎也羞涩异常,脑袋紧紧地埋在枕头里不肯看我 我用软膏细细地涂抹着他炙烫的内壁,忽然起了个坏心眼的念头 萃取香脂的软膏散发出好闻的气味,让人忍不住想去尝尝是个什么味道我将那玉盒送到嘴边,用舌尖勾出一点,甘甜的滋味便漾在了口中;于是低下头,仍停留在他内壁里的手指刮了刮穴口的褶皱,换上自己的舌头缓慢地深入了进去 许是感到自己那羞耻的禁地被一条湿热的东西侵入,闵兰慌乱地抬起身想要推拒,却被我制住了身体,仍是摆出耻辱的姿势跪在榻上,翘起的臀更加贴近我的唇舌“啊”闵兰肩上的发散落下来,紧热的肠壁一阵阵收缩,将我舌尖的上的软膏尽数绞了进去 我将手绕过他的腰身,揉弄着他紧贴小腹的湿润分身,绷直的舌头在那温软的地方突刺着“景郁,嗯你哈啊”闵兰的呻吟已隐约有了泣音,虽然僵直的身躯仍像是推拒,可那软热的肠肉却柔媚地含住我的舌头,似是不舍般纠缠着它混合着唾液的软膏被一次又一次地送入,很快就将那里变成一汪湿软的花地,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进,进来”闵兰拉住我扶在他臀瓣上的手,艰难地回过头,用那双盈着水意的眸子向我乞求 我便抬起身,在他股间肆虐的唇舌渐渐滑过他的股沟,向上去亲吻他的脊背;同时腰身一挺,将自己坚硬的分身嵌入了他幽密的小穴 经过软膏和唾液滋润的小穴湿热异常,紧紧地吸吮着我胀大的物什,直到二者契合得再无一丝缝隙我发出一声愉悦的低吼,闵兰也随着我的动作轻轻低唤着,嗓音带着沙哑的媚意,身上被我吻过的地方皆是通红一片;我将他抱起来,两手箍在他的大腿内侧,一边挺身撞击,一边阶潘那和我一样胀硬不堪的玉茎,低头啃咬他细嫩的脖颈 贴合的身躯间,细密的汗水顺着两人的缝隙渐渐下滑;他胸前艳红的乳头逐渐被脸颊上滑落的香汗所打湿,镶在微微起伏的胸膛上闪烁着妖冶的光泽我想起不久前他玩弄这里时的香艳模样,下身又是一阵胀热,便空出一只手来,沾着自己的口液揉捏起了他两边的娇嫩 “呃嗯”闵兰仰起脖颈,低头注视着自己被我捏痛的乳尖,乞怜地看着我道,“痛” 我便将他翻过身来,安慰地吻上那粒被我捏痛的柔软,用舌尖勾着它在圆圆的乳晕中转动,爱抚般舔去上面沾到的淋漓香汗;末了又将拔出稍许的物什再次深入进去,感受着紧致热烫的肠肉再次被自己撑开,抚摸身上之人光滑的腰臀,满足地叹了口气 闵兰的身躯被我顶动着,漂亮的玉茎也随之上下晃动,在我腰间划出片片湿腻;我执着它在指间飞快地摩擦,眼看它愈发粗壮起来,颜色也缓缓加深,分明就是要喷发的前兆,便伸指堵住他的前端,转而玩弄那两颗缀着的粉囊 闵兰呜咽一声,搂住我脖颈的手骤然使力,两粒坚硬的乳头在我胸膛上浅浅地刮挲,哑声道:“景郁,要”我佯装不知,仍是攥着手中物事尾端的双囊,堵着前端的手指又是轻轻一按,道:“要什么?” 闵兰瞪我一眼,隐忍的模样颇有几分风情“要要出来” 我松开手,他便双目紧闭地一汩汩喷发出来,身后穴口微缩,坚挺的玉茎顿时软趴趴地倒了下去甜腥的白液溅上我的下巴,还有些许挂到了脸颊上我笑着吻他,指着自己脸上的白液道:“不帮老爷清理一下?” 闵兰无神地瘫软在我怀里,喘息过后,美眸逐渐聚焦,凑上来认真地在我沾到他体液的皮肤上舔弄了起来 湿热的小舌勾勒在皮肤上的感觉很是舒适,我眯起眼睛享受着,仍嵌在他体内的物什不由得又胀大了几分闵兰一愣,箍着我的肠壁微微收缩,带着惊异的嗔声也随之响起:“你,你怎么怎么还”我得意洋洋地向上一顶,趁他还未呻吟出口便勾头堵住了他的唇,在唇舌交融间狡猾地笑道:“只有这一次,我可得长久些” 说罢,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索取 我不再强压着他的身子大起大落,而是专注地朝他体内某个敏感的点上研磨,把他的内壁研磨得软热舒适,将他的呻吟也研磨得细碎缠绵,使两人更加契合地相连在一起 闵兰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口中溢出的每一句爱语,都完完全全地只属于我,以前是,以后也是 待到我终于用一道从体内迸发出的热流将他贯穿时,他已经再没有一丝气力了,铺展开手脚便坦承地在我面前沉沉睡去 我端详着自己身边这个美丽的人,不一会儿又情动起来,从头到尾好好地亲了他一番,指尖把玩着他胸前薄薄的淡色乳晕,俯身在他柔嫩的会阴和疲软的粉囊上反复啄吻着,又在高潮后软绵绵的茎身上轻咬了好几口,直到他朦胧地醒过来,又在我口中低泣着高潮一回 我纠缠着他火热的躯体,已是心满意足 当真是酣畅淋漓的一场情事 次日清晨 蓝琼儿坐在牛背上,一脸木讷地看着他爹和美人二爹你侬我侬地坐在园里晒太阳,他爹揽着美人二爹的肩,笑得活像一只吃饱的狐狸,而二爹脸上情事后的红晕尤其分明 他默默地看了许久,又拿出自己的习字本,在上面写下一行字 某月某日,爹和美人二爹同房,依爹脸上笑出来的褶子来记数,估计不下五次 蓝琼儿惆怅地看着自己手中愈发厚实的蓝家史册,半晌又沉痛地加上一句 爹的肾,已经没救了 107,番外 哈斯 哈斯帖木儿是蒙古部这一代的汗王仲颜帖木儿的儿子 仲颜帖木儿是其所属的瓦剌部历史上最有为的一位汗王,年纪轻轻就收复东部鞑靼以及西部的亦力把里,统一了蒙古部,并在他的一生中不断地向西扩张版图,战无不胜,使蒙古成为了北方最强大的一个帝国 虎父无犬子,他的子嗣正如哈斯,也是年纪轻轻便大有作为,三岁学会狩猎,五岁就手握弯刀随父亲踏上了西征的道路,成长到少年时俨然就是仲颜帖木儿的缩影,与他的父亲一起深受蒙古人民的爱戴 哈斯的母亲是天朝的嫁玉公主 嫁玉公主是梦帝的二皇女,当年在梦帝驾崩后被新登基的嗣皇帝送来蒙古和了亲嫁玉公主成长在深宫,本是极惧怕草原的艰苦生活,更怕自己将来的丈夫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却不想在看到仲颜帖木儿的第一眼,就深深地爱上了他,甘愿以千金之躯在这荒凉的草原生活下去 仲颜帖木儿拥有天神般俊美的容貌,以及草原汗王的英武气概,嫁玉为他倾心也不算是什么罕事 当他们的儿子在呼啸的北风中出生时,仲颜帖木儿喝着牛角杯里的马奶酒,在微微的醉意中为他起名叫哈斯 嫁玉公主很高兴,因为哈斯在蒙语里是玉的意思,她以为这便是自己打动了他,能与他在草原上做一对情深的鸳鸯伉俪了可没想到的是,仲颜帖木儿对她始终十分冷漠;尽管她为他生出了优秀的继承人,也没有因此而打动他丝毫 不单是她,王帐里所有的女人都是这样,除了为他诞下足够多的子嗣供他挑选继承人,便再无用处,有好吃好喝的供着就罢,从不敢奢求得到他的半分柔情 当终于明白过来时,嫁玉忽然很羡慕自己那个早早逃出深宫的姐姐 不受宫礼束缚,不被嫁给侯爵大臣,骑在快马上尽览江山,有一知己伴在身边,便是足矣 嫁玉在冰冷的帐篷里消耗着自己残烛般的生命,直到原本年轻的脸庞被岁月刻上挥之不去的痕迹,死在这片葬送了她年稚痴心的草原上 她的一生,仅有自己的儿子哈斯看在眼里,并为之疼惜 仲颜帖木儿有一只名为敖敦的灰背大鹰,非常通人性,哈斯在幼时很喜欢和它玩耍然而它已是一只垂暮的老鹰,还未陪伴他度过年少的时期,就倚在仲颜帖木儿的手臂上永远地睡了过去 敖敦死去的时候,哈斯看见自己神话般的父亲流下了一滴眼泪 然而,也只是一滴而已 敖敦死后,仲颜帖木儿疆土的扩张变得更快了他夷平一块又一块的土地,跨越一道又一道的大江,在行军的途中经常跳下战马,屹立在高耸的土丘上眺望东南的方向,目光缱绻而温柔,就像在看一个钟情的爱人 看着偶尔对东南方露出柔情的父亲,看着帐篷里寂寞度日的母亲,哈斯自那时起便清楚的意识道: 父汗有心上人,而那人不是母妃 那人住在遥远的东南,是个神秘的汉人 他知道自己的母妃痛苦着,父汗也痛苦着 然而这分痛苦,并未持续多久仲颜帖木儿虽然是瓦剌史上最年轻有为的汗王,却也是英年早逝的一个由于戎马生涯负伤累累,加之常年劳累过度,正值壮年的他死在了凯旋的路上 弥留之际,他喝下最后一口马奶酒,斜卧在虎皮榻上握着自己年少儿子的手,嘴唇轻轻颤动着,为他讲述自己的一生,讲述自己的爱 而哈斯也从他带着缅怀与遗憾的眼睛里看出了他曾经的辉煌,看出了他曾经的爱 呼出最后一口气前,仲颜帖木儿嘱咐哈斯不要声张,只将自己秘葬,把烧成灰的骨头撒在东南的土地上 哈斯又看到自己的父汗流泪了 并且,不止一滴 那天,草原上某个巡夜的骑兵路过王帐,看到他们年轻的王子跪在草原一处碧绿的高丘上,面对东南,泪流满面 哈斯将父汗生前最宝贝的一把匕首深埋地下,又亲自纵马,将父汗的骨灰洒在了天朝肥沃的土地上 父汗的夙愿,便是葬在生养自己爱人的土地上 他身后的蒙古书记官并不能理解他的作为,便轻摇手中的笔杆,翻开史册崭新的一页,对此掠过不提 一代神话落下帷幕,哈斯帖木儿举起明晃晃的弯刀,成了新一代的铁血汗王,身披战甲,骑着威风凛凛的宝马继续西征,又在蒙古的史书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有时候,他也会在征战的途中跃下战马,倾听耳边大漠的凛冽寒风,学着父汗生前的样子眺望东南 他知道在东南,有一个草原汗王一生的遗憾 仲颜帖木儿篇 完 108 番外 小七 白修静躺在榻上,背靠着那人温暖宽厚的脊背,有些干燥的唇舌微微翕动,在漆黑的夜里默然睁着眼睛 屋外的细雨早就停了,湿润的风自屋檐上掠过,那簌簌的声音他听得尤其分明许久,他转过身去,将自己赤裸的身子贴上那人的后背,伸手绕到他的腰间,绵软地抚在他的胸膛上沉睡的人并未发觉他的动作,温暖的呼吸低而缓慢,半晌翻过身来,将他拥入怀里 光洁的额头碰上那人带着青青胡渣的下巴,白修静抬起头,慢慢地吻上他的唇 自己都未曾发觉,眼泪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 透明的液体落到那人沉睡的脸庞上,他仔细地伸出舌将它们拭去,卷入口中品尝 苦苦的,涩涩的 他的眼泪蓦然流得更多 一年了,他维持着这个状态已经整整一年了不论他在心底是个什么模样,表面上都是那人最疼爱的幼弟小七,只是孩童心智的天真小七 小七啊小七,哥哥只喜欢他的小七,不喜欢那个将所有的心机都隐藏在清纯面容之下的白修静,抑或说是九皇子 他将头靠在那人怀里,闭上眼慢慢地回忆着当初在朝廷的那些往事他是如何与林照溪一起从草原步入朝廷,如何听话地任他摆布,傀儡般地消磨时光,又是如何意识到了林照溪对自己的威胁,如何韬光养晦地让他认为自己是个懦弱的人,如何胸怀城府地将一步步棋在局里布好,等待着那人的中计;最终前功尽弃,从龙椅上重重跌落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温柔笑着的人,拖着满身被自己下令鞭打的伤痕,用血肉模糊的手指给自己灌下那种控人神智的秘药 他太小看他了!他的意志,早就在北风呼啸的草原上被磨砺得坚韧,不似深宫里的闵京那般薄弱;纵使是三倍的分量,他也可以很快地从那混沌中挣脱然而他在心中冷笑着,仍摆出中计的模样,每日每夜地唤着那人的名字,用最天真无邪的姿态 他是在折磨林照溪,也是在折磨自己 他回想起当初在草原上的坚毅隐忍,在林照溪眼下的唯唯诺诺,私下布局时的狠毒阴沉,一朝为帝时的嚣张肆意,忽然有些疑惑 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他早就忘了 现在这样,就很好 虽然没法和那人做更亲密的事,虽然只被他当成幼时那个天真无邪的弟弟,但他得到了他无人能及的宠爱如此,足矣 他真的已经知足 可林照溪来了将皇位扔给年幼的太子闵歌白,孤身一人前来,分走了他的宠爱;仿佛料定他那个不爱任何人,却怜惜任何人的哥哥,不会拒绝他这个才从死亡边缘挣脱的人 果然,哥哥没有拒绝 林照溪享受着哥哥的宠爱,整日出现在他面前,却没有报复他 因为现在的他,是不值得报复的 他终于输了,彻彻底底地 待冗长的思绪终于停下,他感到身边那人温热的鼻息已经呼到了他的颈间“小七”蓝玉烟垂下头来,用那双温和的眼睛注视着他,声音轻轻地,就把他带入了末日“装傻了一年,你累吗?” 他的哥哥发现了! 他的哥哥,将要丢弃他了 那一瞬间,万般惊恐和复杂的念头在他心中盘旋,急速地上升又跌下,砸在他尚不清明的脑袋上 他低低地笑起来 是啊,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做好被拆穿,被遗弃的准备,孤身一人,离开这个最钟爱的男人 可蓝玉烟却紧紧地拥住他,在他白皙的脖颈上吻了一下,身躯与他贴合得更加紧密,伸手抚摸着他瘦弱的腰臀,低头吻上他的唇并不年轻的男人唇舌之间有种醇厚的味道,淡淡地,却令人目眩神迷 是梦吧他迷醉地想着,不愿从这个美梦中醒来 朦胧间,他注意到他们的床榻边坐着一个秀雅的身影,那人的脸庞在渐渐清晰的晨光中显现出来,落下两道窗栏的投影;那是他永不会忘的,宛如修罗的面影 他惊恐地推开蓝玉烟,裹紧被子将自己埋到墙角,瑟缩地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所有冲上云霄的喜悦,都在这一刻深深地坠入冰点 林照溪穿着艳丽的红裳,好似一位在洞房中等候夫君的新嫁娘他拔下束发的素钗,那一头秀美的墨发便自头顶流泻下来他匍匐着压下身,拨开白修静紧裹的被子,深深地看进他的眼里“你看见我了吧?修静”他的长发落到白修静的脸庞上,又激起了他的一阵战栗 白修静摇头,打开他的手,仍把脸埋在被子里 林照溪看着他,目光一瞥坐在旁边的蓝玉烟,唇角勾起一抹笑,缓慢又充满挑逗地除下了自己身上的衣物 又要开始了吗?当着他的面来和哥哥欢好,用这种法子来折磨他听着身边的响动,白修静痛苦地将自己的身子蜷缩得更紧 双唇吮吻的激响,肉体交合的水声不断地飘入耳际,他感到全身都在发热发烫他已太久没有过放纵,身子在空虚地朝他叫嚣,胯下的物什也高高地竖起,渴望着爱抚;他至今仍对情欲十分懵懂,仅有的欢愉都是蓝玉烟给的,只好不知所措地压抑着自己,又颤抖着将手探到身下,想安抚一下那湿腻的硬物 才刚触到那溢出爱液的顶端,身上的被子霍然被一只纤细的手掀了开来 微凉的风灌进身体,白修静不由得打了个喷嚏,瞪大眼睛朝压在身上的人看去林照溪轻舔着自己红润的唇,正幽幽地端详着身下的人他的下身仍与蓝玉烟交合在一起,殷红的穴口紧箍着粗大性器的模样让白修静猛地一颤,原本半抬起的粉茎也骤然坚硬地贴上了肚皮 林照溪清眉一挑,伸出手来轻捏那粉茎后缀着的丸袋,在白修静的惊恐中俯下身,含住了他那根秀气的粉茎 明知道应该推开这个可怕的人,可那胯下带来阵阵快感的湿热让他不由得轻抬起身,将自己的物什更深入地送到林照溪口中,甚至没入那柔嫩的喉口“哈啊哈”他喘息着,不由自主地分开双腿,绕到了林照溪的脖颈上 这个人,曾经是他最亲密的人,也是他最恨,最恨他的人 “嗯” 本来只是想轻尝一下味道,谁知口中那滑润的触感却让含着它的人欲罢不能,只想索取得更多林照溪一边吞吐,一边随着身后之人的动作扭动着腰身,香艳的模样令人燥热难耐他揉捏着自己的乳头,另一只手沾着顶端流下的液体去捻弄白修静的乳头,湿漉漉的分身被蓝玉烟抓在手里套弄,在吮吸白修静顶端的同时,发出动情的呻吟 “玉烟快那里呃嗯” 耳边诱人的声音和胯下的嘬弄带来极大的刺激,白修静很快就泄在了他口中,分身软绵绵地从殷红的唇瓣中滑落出来 林照溪便转过头,将鼓起的两腮中雪白甜腥的爱液哺喂给蓝玉烟“小七”唇舌交缠间,蓝玉烟沙哑地叫 白修静恍惚地看着蓝玉烟唇边挂着的浊液,慢慢坐起身来,凑过去吻他两唇相合的感觉美妙如斯,他勾住他厚实的舌头,一点点地慢慢蚕食;情迷间,他感到一张细腻的脸庞贴了上来,自己正在吮吸的舌头便成了两根,一条细小的红舌在两人相合的唇间跳跃着嬉戏 吻着吻着,蓝玉烟扶住林照溪的腰,又缓慢地动作起来;白修静微微低下眼,再次看到那被撑开的小穴柔媚地吞吐肉棒的景象,下腹一热,竟是又有了反应 林照溪搂过他的脖颈,对着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压下他的脑袋,将他粉色的唇扣在自己小腹上那根耸立的深红物什顶端甜腻的麝香和津液的微腥萦绕在鼻间,他从容地将林照溪的大腿搭在双肩,低头轻咬一下他柔嫩的内侧,吻上蘑菇状的顶端,艰难地吞吐了起来 “唔玉烟再快一点儿” 林照溪惬意地夹住白修静的脑袋,享受着背后之人撞击的酥麻快感蓝玉烟的动作愈发迅速,可被包裹的绵长快感使他有些舍不得及早结束,只慢慢地在其中抽磨白修静吐出嘴里的性器,撑在林照溪腿间的手臂绕过他的臀,去轻轻地按压两人交合的地方,抚摸着蓝玉烟沾染着林照溪体液的根部,心中有些自私地希望蓝玉烟快些结束 林照溪忽然深蹙起眉,又将白修静的脑袋按下,闭上双眼在他滑嫩的口腔中射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了出来紧箍着性器的小穴一阵阵收缩,蓝玉烟再也克制不住,将种子尽数洒在了炙热的肠壁上 白修静枕在林照溪的大腿上疲惫地休息了半晌,撑起身来,也想和自己的哥哥分享口中的爱液 谁知眼前忽然没了蓝玉烟的影子,只余下高潮过后,姿容妩媚的林照溪 身后隐有响动,林照溪弯下身,与他吻在一起 不这样不对 他不知道自己和林照溪纠杂的关系怎会又演变成了这种单纯的情欲,直觉想要将他伸到自己口中搅弄的舌推出去,却在他的一个吮吸之下,又软了身子“唔嗯”感到自己空虚了许久的后穴被一根粗硬的指节旋转探入,他仰起头来,唇角滴落白液的美态被映在林照溪幽深的眸中 当他终于被男人火热的性器一寸寸填满时,林照溪眼中妩媚的光芒已然全部消退,垂眸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一些年代颇久的痕迹上,比划着道:“你看见它们了吗,曾经被你百般折磨过的痕迹真的很疼;身上疼,心里更疼”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林照溪给他的伤是心上的,只要他不说,无人能看见;而他给林照溪的伤却是身上的,那一鞭鞭带着倒钩的尖锐惩罚,指甲生生拔离指尖的痛苦,旁人都瞧得分明 他做错了吗? 本以为行刑时自己不在场,便不会同情;可现在看到这些痕迹,却又感到了深深的痛苦 林照溪对他来说,似父亲,似兄长,似朋友也似情人 然而究竟是什么,早已说不清楚 林照溪将自己早就圆润如初的手指探入他的口中,轻轻用指甲刮着湿润的小舌“我恨你,极其恨;可我也爱你”他抱住了他赤裸的肩背,嘴唇在肩膀与脖颈之间浅浅地啄吻着,“很爱” 白修静愣怔着,原本盈在眼里的泪水顺着眼角悄然滑下下一刻他就感到那人温软的嘴唇,缓缓覆上了他的额头 “不要哭了”他舔去他的泪水,将他抱在怀里道,“我原谅你,你也原谅我,好不好?” 蓝玉烟已经在他的小穴里抽动了起来,动作温柔而有力被占有的感觉是那样美好,眼前之人也失去了修罗般可怖的面影,恍然间他觉得,整个世界都焕然一新了 阳光懒散地透过窗栏洒进来,落在三人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适他俯身去亲吻林照溪,在他的示意下含住他艳红的乳粒,腰臀高高的翘起,供蓝玉烟在股间冲刺;湿润的分身和林照溪的贴合在一起,相互摩擦,喘息 蓝玉烟的手不知何时探到了林照溪的股间,按揉着那处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索取,还未完全闭合的小穴,越过白修静的身体将他抱近身,握住身下之人高耸的粉茎,放在掌心爱抚半晌,缓缓对准了那里 两人只愣了一下,便知道了他的意图 蓝玉烟执着它的顶端,想把它送入林照溪的身体那性器显然比他的要娇小得多,按说应该很容易进去才是,可林照溪却缩紧了穴口的媚肉,将没入一半的顶端推了出去;白修静也抬高腰身,不肯配合 他们俩都只属于过这个人,此生也只想属于这个人,谁也不想被别人拥有,或是拥有别人 蓝玉烟低笑一声,许是看出了两人的想法,便不再强求,遂俯下身去,又与他们沉沦在了欲海之中 我晕乎乎地一觉睡到晌午,身上有种前所未有的舒畅和餍足两具温软的身子紧贴在我胸膛两侧,各自的手交握在我的小腹上,香润的鼻息也呼在颈边,当真是幅让旁人艳羡的风景图 “唔玉烟,你醒了”林照溪拖着布满胸膛的吻痕坐起身,抬手揉揉自己惺忪的眼睛,披上散乱在一旁的衣裳白修静也眨了眨眼,起身为我系好腰带,穿上鞋袜,有些赧然地遮住了自己留下的痕迹 打开门后,屋外和煦的阳光照下来,两人的脸上都呈现出被滋润过的美态心情大好地在两个娇妻脸上各亲了一口,我揽着他们得意洋洋的招摇过市 这时,我感到有两道犀利的目光正在身后不远的水田里窥伺着我,起初还不甚明显,后来就愈发深重起来,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小心翼翼地回头,只见梳着山羊角的琼儿正坐在牛背上沉痛地看着我,握着笔的小手一撇一捺,不知在手中的习字本上写些什么,极似娘的小脸上还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在练字吗?我撇下身边的娇妻,偷偷摸摸地自草垛后绕过,挽起裤脚下去田里,一把抽过了他手中的本子 “爹,您别看!”琼儿惊呼道 我端详着眼下稚嫩的字迹,双眼不由得眯了起来只见那上面写着 某月某日,爹和两个媳妇同房,依他脸上笑出来的褶子来记数,估计嗯,每人至少五次 再往下看,他又写道 莫非爹的肾是爷爷在保佑着吗? 旁边还画了一个小人疑惑的脸 我微笑着将琼儿的习字本往前翻,每翻一页,脸上的微笑便加深一些,他头上的包也就增加一个 秋日午后,水田边的鸡鸭正在啄食着草粒,末雅矢里骑在高娃背上去城里的集市买盐,李不花正拎着斧头劈柴,学堂里的儒易在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三字经,厨房里捣鼓着菜肴的人是闲来无事的燕柳,闵兰和苗恩坐在院前的白石桌上对弈,时而有几只鹁鸪落在他们身边的草垛上,温和的江水缓缓流淌,田园意趣正浓 恬静的江滨小村里,久久地回荡着琼儿悲愤的呼声: “来人呀!救命啊!蓝家老爷又要弑亲儿啦” 109,恶搞番外 生子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举报的小妖精是想露出菊花让罗老板疼爱么?[邪魅一笑]河蟹章节已放不老歌~ 此章恶搞!蓝叔有喜了!蓝叔动胎气了!大家伙戴好避雷针啊! 无论是在京城还是乡下,过年总是一件喜庆的事 因为闵兰是王爷,手上颇有些从府上带来的闲钱,苗恩也随身带着宫里的不少物什,我们的日子过得很是富裕,于是一合计,打算花多些钱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年 既是热热闹闹的年,单有我们这一家肯定是不够的,便请来城里住着的耿家人和周围的邻居,与他们一齐庆贺 院子被扫得干干净净,春联和福字也都一一张贴好,在虽未下雪,却依然湿润的土地上支好了圆桌,端上燕柳亲自烹饪的佳肴,便是妥当了 耿鸣哲的风骚三弟又是不顾季节地摇着手中的青花扇,一副大爷的模样在姬妾的包围下坐着,狐媚脸浅笑着扫过在场的众人,轻扬着下巴反客为主道:“都坐” 众人不拘小节,便也都在桌前坐下来,对着满桌的鸡鸭鱼肉唱起祝词,好一番和乐融融的佳节美景耿鸣哲坐在我的正对面,吃相极其斯文,见我看他便举起酒杯,扬着眉一饮而尽我也豪放地朝他举杯,谁知送至嘴边还未饮下,便感到自己的衣袖被身旁的闵兰拉住:“哎,景郁,少喝一些” 看着他关切的神情,我无奈道:“嫣儿,我的酒量你还不清楚吗?只这几杯,不碍事的”说罢低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也学着耿鸣哲的模样一饮而尽,朝他亮了亮杯底 亲闵兰的时候,我分明感到耿鸣哲和耿冰牙这两兄弟的眼睛绿了一下,冷笑一声又斟满酒喝起来 天呐,耿家人讨厌断袖的毛病还没改过来吗? 于是我便敞开了肚皮和他们对着喝,一杯接着一杯,谁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喝了多少 宾主尽欢 子时到,放过鞭炮,踩在一地的红纸碎屑中,众人纷纷离去儒易熬不过子时,早早地回屋去睡了,热闹的院中便只剩下我们蓝家和耿家的几个在燃起的红灯笼下豪放对饮 这些人中就数我喝得最多,饶是酒量够好也有些晕乎,闵兰忙拿下我手中的酒杯,吩咐仆役端上浓茶来给我解酒浓茶端上来的同时,还有从城里高价买回的瓜果,可让我们过足了富人的瘾 我带着醺意打了个酒嗝,用一双醉眼环顾着四周,只见有人比我醉得更甚,那就是苗恩苗恩端着酒壶自斟,清秀的脸上没有着妆,只有两团鲜艳欲滴的酡红,在灯火的照耀下竟颇有几分美态 这时,我注意到耿冰牙面前的果盘里有两个形状奇异的红果,便好奇地问道:“冰牙兄,你那盘里的红果是什么?” “哦,这是送子娘娘庙里的育胎果”耿冰牙揽过身边坐着的一个娴静女子,道,“我的嫡妻身子太弱,总不能给我们耿家生出个小娃来,这般去庙里求来的果实,许是能助一助她” 见耿冰牙亲自拿起育胎果去喂,那女子便含笑启唇,吃了一个进肚 两人浓情蜜意地耳语,不一会儿就相携离了席 邻居家的孩子纷纷过来讨压岁钱,琼儿也夹在他们中间凑热闹闵兰笑着给他们发红包,其他人又去端糖果点心,原本拥挤的圆桌边便只剩下我一个人寥落的影醉意上头,我觉得有些口渴,见手边的茶水早已喝尽,就拿起桌上的瓜果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发完红包的耿鸣哲回来,看到满桌的狼藉的果皮和倒在一旁的我,忽然变了脸色“耿,耿老爷,你这般看我作甚?”我口齿不清地瞥着他道 耿鸣哲将目光从我醉醺醺的脸上挪下来,看着某只少了一个果子的瓷盘,若有所思地笑笑,摆手道:“无事” 说罢客套几句,又与闵兰打了招呼,就起身告辞了 小孩子们领到红包点心,都心满意足地散去我昏昏沉沉地伏在桌边,忽然觉得脑袋涨涨的,视野也有些模糊,压抑好半天都无济于事,终是失去了意识 尚能记住的最后一幕,就是我浑身燥热地扯下衣裳,从石凳上一跃而起,不知扑到哪个方向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感到四肢都绵软无力,身子疲乏得很,后脑勺也隐隐作痛,像是经历了一番大动作 摸到桌边的水壶灌了口水,穿好衣裳走出房门,只见院子里寂静一片,没有任何人走动的身影我觉得有些古怪,便放轻了步子走,一边走一边听着周围的动静 门栓拉动的声音响起,苗恩从他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双手抄在袖里,长发下那一张素脸的神情竟和我十分相似,有些困惑,疲倦,也有些茫然于是我便问道:“苗恩,你身体不适吗?” 苗恩摸摸自己的腰身,蹙着眉道:“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很酸,后面也有点疼” 我愣道:“后面?” “无事”苗恩沉下脸,许是也和我一样想到了某种不纯洁的可能,摇摇脑袋把那个念头晃出去,打水洗漱去了 我便接着在院中慢悠悠地走走到堂屋的小窗前时,我看到有许多人都站在里面,闵兰那熟悉的身影尤其扎眼,像是在密议着什么;于是便凑上前去,把耳朵挨到墙壁边偷听起来 半晌,我只听到闵兰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记住,昨晚的事都得瞒着老爷,谁也不准说出去!” 其他人纷纷严肃地应了一声,便从屋里四散开来我也只得摆出刚醒来的模样,与走出门的他们笑着打招呼 笑着笑着,我忽然感到有哪里不太对劲这里的每个人神情都不是很自然,连李不花和末雅矢里的双颊都有些红晕,目光躲闪着不肯与我对视,活像个从新婚夜里醒来的娇羞娘子 错觉,一定是错觉 我在心中安慰着自己,进厨房摸出一只卤好的鸡腿塞进嘴里,夹好书卷去学堂里讲学了 日子转眼间悠然地过了三个月 三月春风,吹得人心头荡漾,田野里碧绿喜人,可此时的我却没有丁点与美人嬉戏的心思 “大,大夫,这可不能顽笑啊”我仰躺在榻上抽搐,抽搐,瞪大双眼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 “老夫没有顽笑,”村里的郎中搭在我的手腕上细细探着脉,郑重其事地阶约旱暮子,“老爷的确是喜脉,而且依脉象看,已有三个月了” 我受不住这个打击,一下子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闵兰,燕柳,林照溪,白修静,儒易,苗恩,李不花以及末雅矢里都守在我的床前,垂头打量着我稍稍凸起的肚皮,神情一个赛一个的凝重 “应该是我的”闵兰扶着额头,一副怅然的模样 燕柳皱着眉,伸手在我肚皮上摸了摸,摇头道:“不,是我的” 我虚弱地抬眼去看其他几人,只见林照溪和白修静的脸上也都露出坚定的神情,盯着我的肚皮道:“看老爷肚子这么大,指不定会是双胎;必定得是我们的” 闵兰沉默许久,道:“那到底是谁的?” 儒易在旁边幽怨地道:“反正不是我的” “也不可能是我的”苗恩哼了一声摊手道,“我们俩清白得连手都没摸过” “错!”我从榻上坐起来见众人看我,我便严肃地道:“以前在帝陵摸过就是巡山老李每次给我带栗子,我把它们分给你吃的时候经常会摸到” “去!”众人齐齐喝了一声,我便又倒回榻上挺尸 一直不曾言语的末雅矢里看着苗恩,忽然笑起来“笑什么?”苗恩不爽地瞪他一眼 “你早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不清白了”末雅矢里的汉话有些生硬,笑得颇有几分阴森 苗恩正不解着,又见一旁憨头憨脑的李不花深沉道:“莫非是多胎,一人一个?” 眼看他们又要激烈地讨论起来,我欲哭无泪地打断他们的天马行空:“等等,这重点不对劲!”待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深吸一口气大喝道:“明明男人是生不出孩子的啊!!” “生不出孩子的啊!!” 屋里的众人便都沉默下来 “是啊,男人怎么会生孩子呢?”闵兰凝眉沉思着 燕柳想了一会儿,道:“男生子之事,其实并不是没有古时文献常有记载,有些人表面为男而内在构造为女,被称为隐女,能以男人的形貌受孕生子,莫非” “我都是做爹的人了,怎么可能会是隐女?”我哭笑不得道,“而且我是在上面的那个,要怀孩子也该是你们怀才对啊” 众人似是觉得我这话说得在理,于是又沉默下来 这时,虚掩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一个小厮领着身穿青蓝绸衫的耿鸣哲走进来耿鸣哲看看围在我床前的众人,又看看我露在外面的凸肚皮,话里有掩不住的笑意:“听闻蓝老爷有喜,在下是专程赶来庆贺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耿鸣哲低下头,估计是把自己将要破口而出的笑声给强憋了回去,遂抬起头,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道:“咳,其实这事虽然蹊跷,但也总有个缘由三十那夜蓝老爷误吃了冰牙为妻子所求的育胎果,体质自然就被神果给改变了,若在这时咳,便会怀上受孕条件很简单,吞服下男子阳精即可,所以蓝老爷是” 我听得一脸茫然 闵兰神色一凛,对众人道:“那天,老爷给你们那个过吗?”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疑惑地看着他 闵兰沉着脸道:“口侍” “当然有过,”林照溪微挑起眉,得意地道,“玉烟常常说,我那里最甜了,他连饭菜都不用吃,只吸我的干嘛打我?!” 白修静双颊涨得通红,将他从屋里拖了出去 林照溪最近,真是愈发口无遮拦了 我默默地叹口气,见耿鸣哲的脸上呈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便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闵兰他的脸果然黑黑的,一副想要发作却又忍耐下去的模样“嫣儿”我可怜兮兮地开口道 闵兰不理我,只扶着额叹息道:“好吧,还有谁?” 燕柳淡淡道:“我” 半晌,李不花扭捏着道:“那个还有我” 我的嘴角裂了 “还有呢?”闵兰看着末雅矢里叹气道 本以为末雅矢里会矢口否认,谁知他却托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还未待他开口,我便惊恐地打断他道:“别,别说了!” 儒易呆呆道;“只有我没被过么?” 我也呆呆道:“我怎么不记得我过你们?” 仍在扭捏的李不花继续扭捏道:“其实吧,年三十那日你醉酒,把我们都” 众人齐声道:“都” 眼看这一张张姿容各异的脸上都现出羞赧的红晕来,我的样子更呆了 都什么,你们倒是说出来呀! 我慢悠悠地抱着肚子从屋里走出来,仰望着天上柔和的日光,走到水田里睡在牛背上午休的琼儿身旁,将他摇醒道:“年三十那晚究竟发生什么事?” 琼儿揉揉惺忪的双眼,坐在牛背上吮着拇指想了一会儿,道:“爹,你是说你光着下身露出鸡鸡在院子里裸奔,把二爹他们一个个插得爽晕过去的事吗?” 晴天霹雳 我淡淡地微笑了一下,又接着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苗恩说他是清白的?” 琼儿皱着小眉毛道:“他喝得烂醉如泥,怎么会知道自己清白不清白?明明那天我看到他把腿缠到你的脖子上,你埋在他两腿间” “停,停!别说了!”我僵硬的微笑终于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半晌扶住琼儿的肩,颤抖道,“你,你还好吧有没有被我” 我肯定不会禽兽到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当然没有” 我松了一口气,轻轻揩一把鬓角的汗水,托着肚子转身欲走谁知琼儿却拉住了我的衣袖,天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与年纪不符的邪笑:“你打算对我下手的时候,我一棍子把你敲晕了” 继而感慨道:“爹,你那天太神勇了,每个人都至少做了三四次,那场面,啧啧” 110,恶搞番外 生子记[下] “蓝玉烟,你不要想不开” 我托着沉甸甸的肚子站到椅上,双手抓着白绫,用悲伤而沉静的语调道:“不,官人,你就让妾身死了吧,让我这个畜生去死” 末雅矢里冷声道:“去死可以,先把孩子生下来” 我以更加悲伤而沉静的姿势在椅上站了半晌,终是妥协地放下手来将白绫收起,坐在椅上摸摸肚子,叹了口气也是,虽然不知道是谁的种,可不论如何这都是我的孩儿,我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断送了父子俩的性命 怀胎生子啊 我的眼神又变得凄凉起来 想到还有将近七个月要熬,以男人之身尽受妇人之苦,我的心情又怎是凄凉二字可以写尽的? 这样想着,我幽幽地看向旁边站着的末雅矢里末雅矢里的手腕在云南时经娘医治,已好了不少,只是不能提重物,此时却抱着一个看起来相当沉重的罐子,递到我面前道:“给你补身子的” 我一愣,接过来打开盖子,只见那是一罐鲜美的鱼汤,袅袅热气自面前升腾而起,将它的鲜味送入我的鼻间我哽咽许久,艰难地把它放下来,奔到屋外扶着树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连害喜都来了 我凄凄惨惨戚戚地端着肚子在田间走,旁边一二三四个人神情紧张地跟在我后面,生怕我一个不小心绊倒在地,害得自己小产 我每走一步便要颠上一下,心底做一番斗争,并不理会身后的人李不花心惊胆战地瞅了我半晌,上前来扶住我的肩道;“老爷,不,娘子,我抱着你走吧” 我看着他凉凉道:“娘子?” 李不花认真道:“你怀了我的孩儿,当然是娘子” 其余几人纷纷露出不爽的表情来毕竟他们每个人都暗地下认为我怀的是自己的种,但因着李不花气力最大,倒也没说什么,反而催促我赶紧回院里去我也着实觉得有些累,便没有拒绝,下一刻就被青年强壮有力的手臂抱了起来 想当年有多少千娇百媚的美人曾被风云得意的我这样抱过,如今却是我柔弱地任人保护了 几个放纸鸢的邻家小儿从田间的那头一路跑来,稚嫩的小脸很是好奇地打量了我一番,笑哈哈地与我们打招呼我看着他们可爱的小胳膊小腿,有些欣慰地朝他们笑笑,觉得多生几个陪陪琼儿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是为什么要我生?明明我是老爷,是在上面的那个啊 思及此,我不由得又露出了凄凉的表情见我一副失落的模样,李不花忙道:“娘,娘子,别难过,我,我给你砸核桃吃吧?” 怎么又结巴了? 我含恨窝到他怀里,道:“好,好吧” 接下来的日子,当真不是用惨这个字就可以形容的 除却原本就是照看我的仆役小厮,天天盼着要弟弟的琼儿,那八个人都在不停地围着我打转,包括不认为孩子是自己的儒易和苗恩儒易年三十那晚睡得早,没有遭到我的毒手,可苗恩却是切切实实地和我那般过了据琼儿说,苗恩还是那晚和我做得最激烈的一个,直在我身下泄了五六次才停歇 这么算来这个孩子,也极有可能是他的 可苗恩对此浑然不知他对我的肚子关注的理由是,倘若这个孩子是闵兰的,那就是闵氏皇朝正统的嫣王世子,他必须严加照看才行 儒易似乎对我那晚没有对他出手的事极为不满,看向我肚子的目光也是恨恨的,只不过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他的孙辈,他对此无甚话说 天天被他们拦着不准出去闲逛,也不能去学堂教书,更不能吃一些需要忌口的点心,只能躺在屋里吃各种各样的补食,直把我补得脸庞圆润了一周,肚子也愈发圆挺起来 更悲惨的是,连我最爱做的事也不能做了 “柳,虽然我有身子了,但我还是可以疼爱你的”我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燕柳他将补汤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走过来将手抵在我凸起的小腹上,慢慢地按揉了一会儿,避开我灼热的视线,淡淡道:“不行,会伤了孩子” “你小心点坐上来,就不会伤到孩子了”我拉住他的手,仍是眼巴巴地看着他,“好不好?” 燕柳的神色有一丝松动,我赶忙继续引诱道:“难道你不想要吗?已经很久了” 燕柳长久地看着我,眸里的琥珀色有些复杂,然后将我的两腿抬上床,拉过被子盖在我身上“不想要睡觉” 悲痛的我在夜里做了一个悲痛的梦 我梦到自己大汗淋漓,凸起的肚子疼痛欲裂,闵兰他们都在压住我不断弹动的两腿,面色十分紧张我抓着床褥不断地痛吼着,稳婆的声音回响在耳边:“羊水破了!”“要出来了!”“看到头了!”“哎呀哎呀又一个!”“还有一个在肚子里哪!” 不知过了多久,在梦中醒来的我看到自己身边摆了一排手脚稚嫩的小人,一看就是我千辛万苦生下来的 为首的一个白润漂亮,一双弧度好看的凤眼轻轻闭着,纤长的睫毛美丽动人,想必是闵兰的孩子;下一个温润清秀,睡觉的姿势很是静谧,尖尖的小下巴十分精致,应当是白修静的孩子 我一个个看下去,心中充满了初为人父的喜悦 看到最后,我突然发现有个小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怎么也看不出是谁的孩子,于是便摇醒他问道:“你是谁的娃娃呀?怎么和爹爹我长得一模一样?” 小人睁开眼睛咯咯笑着,抬起手指着我道:“我是爹跟自己生的娃娃,当然和爹长得一模一样了!” “啊!!!” 我大吼着从梦中惊醒,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伸手摸了摸自己依然高凸的肚皮,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 还好不是真的 待我平静下来时,蓦然发现自己的床前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某夫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用嫌弃的眼神看着我,以及我的肚皮 我讷讷道:“娘,您怎么来了?” “想来看看你,便就来了”娘说的随意,抬手一指我的肚皮,细细地拧起柳眉道,“你这肚子是怎么回事?” “孩儿孩儿”我嗫嚅了半天,终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娘了然地继续磕瓜子,随手搭在我的脉上号了一号,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多久了?”她放下手来问我,神情很是严肃我以为她是说孩子多大了,便老实答道:“五个月” “五个月前”娘吐掉瓜子皮,支着下巴沉思了半晌,问道,“你是不是自那时起,就很少大解?” 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娘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站起身道:“我去给你煎服药” 见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我便唤来门口候着的小厮更衣,将腰带又松了松,顶着一双青黑眼圈走出门去,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喝着补汤 一双软绵绵的手缓缓自身后抚上我的腰腹,伏在我耳边道:“玉烟” 我便扬起手臂,将他揽入自己的怀里他颇为小心地靠在我的肩上,避免着压到我的肚腹,抬起手在我凸起的地方缓缓摸索着,神情颇有些期待“很辛苦吧?”他垂着眸问道,有些心疼地抚上我浮肿的脸颊,“若是可以,我真想自己给你生一个,便不用你受这份苦了” 我笑着刮刮他的鼻子:“你要是能生啊,我现在早就儿女成群了,何愁蓝家香火延续?”他眨眨眼睛,忽然暧昧地在我颈边呵了口气:“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能生?” 我心中咯噔一声,分明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 下一刻便不顾自己的肚皮将他一把抱起,朝着屋里冲去 将他按到身下亲吻的时候,我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在燃烧,连隐隐作痛的肚子都顾不及了他热情地挺起胸膛,分开两腿任我在其中捣弄,不一会儿便舒服地低叹起来,轻挪着身子避开我圆滚滚的肚皮,将臀抬得更高以供我深入 这时,我忽然想到由于刚才太过激动,进屋的时候好像忘了关门只听得门外渐渐传来一阵脚步声,娘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玉烟呐,娘把药煎好了” 眼见她推门进来,我和身下那人俱是一僵 娘相当淡定地看了我们一眼,“你们继续”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照着原路遁去 林照溪忙从床榻上滚落下来,匆匆披好衣裳,垂着头跪在地上道:“娉婷夫人” 娘的脚步便倏然停下她慢慢地转过身,一步步朝我们走来,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碗递给我道:“喝光” 我看着眼前那碗浓黑的药,挣扎半晌,终是捏着鼻子给灌了下去,只觉入口极苦,连舌头都快找不见了娘拉了把椅子坐在上面,翘起腿看着跪在眼前的林照溪,挑眉道:“没想到你的魅力这么大,诱得我儿子顶着大肚子也要和你欢好罢,不说这个,你最近过得如何?” 林照溪仍是垂着头,话里透着谨慎和谦卑:“回夫人,很好” 知道娘是林照溪的救命恩人,我便没有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多大奇怪,看着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天,肚子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 这疼痛来得突然,我猝不及防地捂着肚子从床上跌下来,正跌落到跪着的林照溪身旁,龇牙咧嘴地打起滚来林照溪慌张地上前,将我抱到怀里探探肚子,紧张地道:“莫不是动了胎气?” “胎气?”娘好笑道,“他又没怀孕,动什么胎气” 我没功夫思索娘这句话的意思,撇下林照溪就朝着茅房跑去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过后,整座桃源村忽然被一股浓郁的臭气笼罩了起来 我蹲在茅房里拉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待我终于从茅房里走出来时,月亮已经高高地挂了起来,院里的每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块白布,伸出手来不断地扇着鼻前的空气;随着我的渐渐向前,他们居然还惊恐地向后退去 竟是嫌老爷我臭?我有些不爽地朝他们翻着白眼,停下了脚步 浑身舒畅之后,我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异常 下意识伸手摸摸自己的肚皮,只见那里早就平坦如初,再无一丝隆起的弧度了 该,该不会是把孩子拉到茅房里去了吧? 我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想要回身去茅房里探一探,却因为拉得太厉害而体力不支,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闵兰,燕柳,林照溪,白修静,儒易,苗恩,李不花以及末雅矢里都守在我的床前,垂头打量着我平坦下来的肚皮,神色一个赛一个的平静 “孩子呢?”我虚弱地开口,凄凉地看着众人 众人神色平静 “都不用说了,我知道的”我黯然地坐起身,直觉想要流泪 我蓝玉烟以男子之身亲自孕育的孩子,竟就那般殒命在茅房里了 众人看着我,依然神色平静 “傻儿子,你压根就没有过孩子”娘坐在床边,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含糊不清地道,“这事的起因我已经了解了,就是因为你在年三十那夜吃了耿家的育胎果那育胎果是令女子受孕的不假,男子误食也的确会出现喜脉的怪象,但毕竟构造不同于女子,也没有能与男子阳精结合的受孕物质,所以这只是一种假象罢了;它会依附在你的胃壁上,同时将你腹中酒肉聚集起来,制出‘假子’,足以蒙蔽许多不知情的人,待十月怀胎期满才会露陷你娘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奇事怪事没见过?自然也就知晓” 我默默地听着,默默地从床上下来,默默地绕过众人,又默默地走出了房门 众人担忧地跟在我身后 我默默地走到清晨的田间,站在头戴小草帽,坐在牛背上的琼儿身边,惆怅地叹了口气“琼儿啊,爹对不起你”我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有些内疚地道,“爹不能给你生弟弟了” 得知我有孕的消息后,琼儿怕是最兴奋的一个了大户人家的孩子本就从来不嫌少,我们家只有这一个,难怪他会如此孤单 琼儿摘下草帽向后瞥了一眼,附在我耳边低声道:“爹,我没了弟弟不打紧,你的老婆们没了孩儿,可是难过得紧哪!” 我闻言一愣,转身向后看去众人神态各异,却都在静静地看着我,脸上的复杂情绪有很多,溢于言表的是和我一样的遗憾,还有对平白在这些日子里受苦的我的怜惜 我严肃地咳了一声,站在田间对他们道: “没有孩子,你们就不爱老爷了吗?” 这是我第一次在如此多人的场合提起那个字眼众人一愣,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极力掩盖着脸上的红晕,同时摊手道: “谁知道呢” 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果断地一个个抓过来,抱在了怀里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庸臣 作者:诗花罗梵 罢罢罢,这群口是心非的家伙,我知道他们心中爱我,便就够了 生子记完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所有的番外都已放上,来吧蓝叔,跟大家说再见! 蓝叔[抹眼泪]:感谢所有热爱我的读者,感gv,感谢赐予我金黄瓜以及强肾的亲妈 cut!导演镜头转到这里来~ 尽管很舍不得,但是蓝叔就这样正式地和大家说再见了感谢不离不弃陪伴了他这么久的各位!蓝叔爱你们=3=作者菌更爱你们=3= 灵渊外传虽然在连载的时候就写了一部分,但是因为写得不是很满意,自己也觉得平这个坑有难度,所以就不放上来了反盗墓题材新坑正在存稿,预计年底或明年初开,有兴趣的菇凉可以去戳一下文案: 以上,群么一个=3=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