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道长》 分卷阅读1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晋江20150323完结 当前被收藏数:210 文章积分:7,888,432 深夜官道上,少年遇见死去多时的鬼。少年不但没有被鬼吓到,反而骗了鬼,并运用道术将其变为白马,拉到集市上卖掉。 鬼咽不下这口气,从白马修回鬼身,欲寻少年复仇。十年过去,当初的少年已成为道长,单纯的鬼能斗得过? 本文灵感源自曹丕《列异传》中《宗定伯》一文,故事背景设定在南朝梁代梁武帝萧衍在位时。当时的历史人物萧综、萧绎、萧统、萧纲、萧衍、庾信、徐陵等将次第登场。 前情提要: cp:腹黑道长x二缺鬼 看得上就包养我吧,欢迎评论欢迎收藏 内容标签: 三教九流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狐偃,萧昭文(季尚) ┃ 配角:萧清悠,阿鲤,阿鹤,窦耳,清越,萧综,萧绎,萧统,萧纲,庾信,徐陵 ┃ 其它:南朝梁,怪力乱神,狐狸,道士,鬼怪 ☆、楔子?少年遇鬼 梁,天监年间。深夜,荒凉的官道上远远来了个行人。 此时正值初春,明晃晃的月光下,一树桃花开得正好。银白月光中,粉色桃瓣不时飘落,空气里充溢着桃花的香甜气息。一个半透明的影子,隐约看得出人形,倚着桃树,时不时探出头来肆意窥探迎面而来的行人。见来人走近,影子从树后跳出,在行人面前肆意摆动自己半透明的身体,并发出诡异声响。 行人停下,看着眼前飘动的白影,没有半点害怕的神色。、鬼有些惊讶,这些年来他就指望着用这招吓吓人,给自己找点乐子。作为游魂野鬼,整夜在荒郊野地里游荡,实在是太孤独无趣了。 他停下动作定睛一看,来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着青衣,身材削瘦,下巴尖细。浓淡适宜的眉毛下,一双如狐狸般狭长上挑的双眼,正盯着他看。这是个长相相当端正的少年,除了那双狭长的凤目略带狡黠之色,其余的五官皆端正得无可挑剔。 “你是谁?”少年问道,声音相当清朗。 鬼向他伸出白色的爪子,用一种吓人的语气回答:“我是鬼。” 银白月光下,少年没有被鬼的回答吓跑,反而嘴角微微翘起,说:“太巧了,我也是鬼。” 鬼收回了爪子,用一种欣喜的语气说:“真的吗?真是太巧了,难怪你不怕我呢。” 鬼的声音听上去很年幼,是十来岁少年的声音。他继续道:“你这么早就死了吗?看上去比我还小,多可惜啊。” 少年回答:“我十四岁,刚死掉,有很多规矩都不懂。” “十四岁,果然比我小,我十五了。”鬼的声音相当愉悦,他道:“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我死了不少年,很多事情都是慢慢懂的。” 鬼开心地转了两圈,拉过少年的袖子,道:“终于碰上能说话的鬼了,大叔投胎之后我还没遇到过新鬼,都是匆匆路过问个好而已。” 少年笑着看他,问:“我想去会稽,你要不要一起去?” “会稽?”鬼有些犹豫,说:“我们做鬼的,最好不要去人太多的地方。” 少年道:“我们晚上去也不行吗?早上就回来。” 鬼抬头看天上的月亮,道:“现在子时了,我们还可以玩几个时辰,鸡叫了就赶紧去人少看不见太阳的地方。” 少年点点头,说:“就听你的吧,这些我不太懂。” 月光下,鬼的身体忽隐忽现,看不清模样,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少年问:“你难道不能化成人时的模样吗?” 鬼幽幽叹了声气,说:“还不是我死得早。我死了有些年头,影子越来越淡,连我自己都记不得我长什么模样,死了多少年。” 少年又问:“我听说人死后是要投胎的,兄台应该快了吧?” 鬼郁闷道:“我不知道。我听大叔说,人阳寿尽后二十年方可重新进入轮回。我记不清自己游荡了多少年,大叔说我这么年轻,可能是横死,要等真正的阳寿尽后二十年才能重新投胎做人,也不知要等多久。” 少年点点头,说:“原来如此。” 少年和鬼爬上山坡,山上桃花飘落。鬼在桃花林里穿行,笑声愉悦。 少年说:“你走得太快,我走不动了。” 鬼停下来等他,提议道:“要不然我们互相抬着走吧?就可以每人休息一会儿了。” 鬼这样说着,立马窜到少年面前,抬起少年。下一刻,他郁闷道:“你怎么这么重?” 少年被鬼抬着,漂浮在半空,唇边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他道:“大概是我刚死掉,所以很重吧。”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鬼不好意思反悔,使出吃奶的劲,抬着少年往山下走。到了河边,鬼气喘吁吁地将少年放下,欢快道:“该你抬我了。” 少年将鬼放在肩上,轻轻松松地跨过小河,往大路行去。 过了一会儿,少年又问:“我们做鬼的,有什么忌讳吗?我怕待会儿见了人不知道怎么办。” 鬼呵呵笑了几声,说:“也没什么啦,就是不要让人对着你吐唾沫就好。见人多要躲开,不要晒太阳。还有啊……要是不小心遇上道人,要立马逃走。有的道士可不管好鬼坏鬼,见鬼就抓呢。” 少年惶恐道:“道士有这么可怕?” “哈哈,你也不要太害怕了。”鬼拍拍胸脯,说:“我会保护你的。” 少年:“真是谢谢你了。” 鬼摇晃着身子,道:“没事,你刚死,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不必客气。” 月亮渐渐落了下去,天边泛出鱼肚白。 少年指着前方渐渐有人的集市,道:“会稽到了,我们过去玩吧。” 鬼开心地笑了两声,淡色的影子忽隐忽现。他说:“好久都没有来人多的地方玩了,今天一定要好好看一看。” 此时,少年将鬼从肩上放下,忽然眼神一厉,猛地掐住了鬼的脖子。 鬼被吓了一跳,厉声尖叫:“你……你放开……放开……!!!” 少年没有松手,反而朝鬼身上吐了口唾沫。鬼呜呜地哭了起来,淡色的影子在晨光中颤抖。少年嘴里念了几句咒语,鬼影突然幻化为白马。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瞧着不属于自己的蹄子发呆。他是鬼,不是马!然而鬼喘了几口气,大叫一声,却是响亮的马嘶。 少年嘴角微微上翘,牵着白马往城西走,那里是马贩子聚集的地方。白马狂躁地扭着脖子,少年拿出马鞭在他屁股上狠狠抽了几下。马儿惧怕鞭子的威力,悻悻低下头去。 “贵人,需要买马吗?”少年牵着马向路人询问。马儿口不能言,只能不安地来回踱步。 白马个头高模样俏,还真有不少人中意,不一会儿少年就以黄金十两的价格将马出手,卖给一位有钱的生意人。 临走前少年拍了拍马屁股,微笑道:“兄台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楔子内容基本上是曹丕《列异传》中《宗定伯》一文的剧情扩写,大家感兴趣可查阅相关资料。 南朝梁天监年间:“天监”是梁武帝萧衍年号,为公元502519年。 开新文了yoy ,这是某人的第八本小说,欢迎大家捧场!筒子们发现小说有bug或是有错别字,都欢迎提出哟。看到你们的评论,某人会超开心的 ☆、照妖镜(一) 梁普通年间,梁国君主萧衍大兴佛事,寺院林立而起,一时间僧尼众多,达数万之众。佛教盛行之下,世人不求今生,但求来世,求仙问道之人不断减少,方士道人的日子大不如前。 建康城外有处破败道观,自南朝宋代遗留下来,年久失修,岌岌可危。 然而,这样一个破败的道观,此时却聚集了不少十五六的妙龄女子。她们伸长了雪白的手臂,挤作一堆,拿着签文焦急地等待着解签之人的出现。 一位身着青衣的十来岁小童从人群中穿过,清了清嗓子,喊道:“各位姐姐一个个按顺序站好喽,师傅喝口水就出来了,莫急莫急!” 这小童长得眉清目秀,大大的眼睛清澈明亮,煞是可爱。姑娘们也买他面子,捂着嘴嬉笑一番便乖乖站队,场面安静不少。小童环顾一周,皱起眉头,对忙着在鱼缸旁边逗小鱼的男孩喊道:“阿鲤!别玩了,快过来帮忙!” “哦。”阿鲤随意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小跑过来,问:“阿鹤哥哥,有什么需要阿鲤帮忙的?” 阿鹤指着妙龄姑娘们道:“你在这儿让姐姐们排好队,我进去叫师傅。” 阿鲤呆呆愣愣的,挠着脑袋搞不清楚状况,站在原地发傻。 有姑娘问:“阿鲤,你家师傅今年多大了?” 阿鲤咬着手指,摇摇头,说:“阿鲤不知道。” 就在此时,一位年轻男子从道观中走出,他拱拱手道:“众位姑娘久等。姑娘们想问贫道的年纪,直接问便是,又何必客气?” 姑娘们见了道长,瞬间骚动起来,尖叫着朝前挤。 这位道长约莫二十出头,身材颀长,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青灰道袍,长相却是难得一见的周正。除了那双眼睛比一般人狭长,如狐狸般略略带了狡黠之色之外,别的五官是没得挑了,说貌胜潘安也不为过。 建康城外这所破旧道观已多年无人居住,连牌匾上的名称都看不清楚,只因道观外生了几株桃树,附近之人便称这道观为“桃花观”。这位年轻道长是今年初来的此处,还带了两个如仙童般可爱的小徒弟,名唤“阿鹤”和“阿鲤”。他深居简出,只在每月初一到十三给人算卦,行踪十分神秘。 饶是这样,也有不少姑娘慕名而来,除了为自己求签算姻缘,更为的是见这位美男子一面。因道长从不透露姓名,也没有道号,又容颜俊美,姑娘们便以“桃花道长”称之。 道长在桌前坐下,按顺序给求签的姑娘们解签。姑娘们一个个面带红云,将手上的签交给道长。一位姑娘大着胆子道:“道长,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的年纪呢。” 道长低头看签文,说:“本道长二十有四,姓狐,名偃。”他抬起头来,看了面前的姑娘,道:“这位姑娘,你是否昨日便来过了?你命中注定于十七岁七夕那日遇见自己的心上人,七夕记得去河边放花灯。” 姑娘红着脸点点头:“原来道长知道奴家昨日就曾来过。” 姑娘们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其实这些求签问卦的姑娘有不少来过不止一次,哪里图的是问姻缘? 狐偃耐心为几十个妙龄女子解签。为姑娘们解签的价钱不贵,一人三文钱而已。若是有男子问功名利禄,要的费用就高了。 为最后一个女子解完签,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姑娘们恋恋不舍地离去,狐偃站起身,示意他两个小徒弟阿鹤和阿鲤将东西收拾好,便进了道观。 此时正是暮春,天气渐暖,桃花将落。阿鲤又跑去鱼缸里摸鱼,阿鹤扛起桌子板凳,走到阿鲤边上时敲了他的脑袋一记,道:“阿鲤,不要贪玩,赶紧去收拾!” 阿鲤摸摸脑袋,恋恋不舍地离开鱼缸,扛着剩下几个凳子回道观。 道观外突然起了一阵风,吹落不少桃瓣。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山头,一个白影出现在桃树下。 鬼探出脑袋查看道观的大门,磨着牙齿,叽里咕噜自言自语了一阵,用爪子在桃树干上抓出几道深深痕迹。他觉得这回他找的没错,这道长正是他要找的人。那双眼睛,狐狸一样的眼睛,他没见过别的什么人眼睛长成这样。 都怪自己太蠢,轻易便信了他,结果这妖人也不知对他施了什么法术,让他变身为马,白白被人骑了五六年。后来他实在是难以忍受,便在横梁上撞死,结束了他的“马命”。随后又四处奔波找那小子好几年,终于在此处见到他。 鬼越想越气愤,咬着牙恶狠狠道:“小子,爷爷我非收拾你不可!” 狐偃和阿鹤阿鲤坐了一桌,他伸伸手指,桌上便多了五六道菜肴,香味扑鼻。阿鲤张大了嘴巴,无论狐偃在他面前施展多少次法术,他都看得目瞪口呆。阿鹤就淡定多了,连忙给狐偃盛饭夹菜,恭恭敬敬递到师傅面前。 今日是十三,狐偃要下月初一才开始摆摊算姻缘,有要事者可以前来拜访,但十五那日是绝对谢绝见客的。 师徒三人吃过饭,阿鹤和阿鲤将碗筷撤了下去,阿鲤负责洗碗,阿鹤则负责给师傅烧水沐浴。先将附近的水源引来,阿鹤将手伸入凉水之中,不到片刻,水温便变热了。狐偃摸了摸水温,赞许了一声,道:“阿鹤,你有进步,水温刚刚好。” “谢师傅夸奖。”阿鹤挠挠头推门出去,狐偃将身上的长衫脱下,屋里却起了一阵风。他回头一看,是窗子开了,凉风贯进屋来,冷飕飕的。他将窗子关上,敏锐察觉到房内多了股戾气。他依然自顾自地继续脱衣,不过是只小鬼罢了,不足为惧。 “哈哈,狐偃呐狐偃,房内多了点东西你难道没有察觉?” 听到人声,狐偃将外衣重新穿上,回头道:“清悠,你怎么又来了?” 此时房内已然多了一人。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容貌俊美,气质温和。他身着水蓝色长衫,头发以青玉冠束起,腰上挂了鱼形玉佩,看打扮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他道:“难道我不能来?怎么说我们也是道友不是。” 狐偃笑道:“呵,你这公子哥儿就不要和我这种真道士混为一谈了,说罢,所为何事?” 清悠笑了两声,道:“还不是为了那镜子。听说你找到了你师祖的照妖镜,拿出来瞧瞧罢,我还没见过那镜子是何模样。” 狐偃道:“你的消息倒挺灵通。世人传的太过,其实从表面来看,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罢了。” 清悠朝他使了个眼色,指指墙角,道:“狐偃,不妨把这小鬼捉了,用镜子照一照,我也好开开眼界。这鬼趁着你沐浴之时跑到房内,狐兄如此又一表人才,难不成是只了不得的女色鬼?” 鬼在墙角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虽说眼前二人不像善类,但他必须维护自己身为鬼的尊严!他显出白色的影子,伸出两双手爪,叫道:“我才不是女色鬼!我是男的!” 不料清悠听了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抚掌道:“狐偃啊狐偃,看来你惹上了一只断袖鬼。” 鬼气得七窍生烟,挥舞着白色的爪子朝他二人撞去,叫道:“你才断袖!你全家都断袖!” 清悠笑得更欢了:“哈哈哈,狐偃,你赶紧将他抓住,我实在是好奇这只小鬼长的什么模样。” 鬼撞在狐偃身上,用爪子挠他的脖子。然而狐偃却纹丝不动,脖子也没有受伤。 任凭鬼挠了一阵,狐偃用手指轻轻点在鬼额头的位置,鬼像被烫伤了一般,惊叫一声连忙退后,缩在墙角里。狐偃拿过放置一旁的白色灯笼,说了声:“收。”鬼便化作一阵青烟,被收进白灯笼中。 他道:“清悠,你既然这么想看一看这镜子,我便让你瞧瞧。” 狐偃从床边屉中拿出一面铜镜,这镜子诚如狐偃所说,不过是普通镜子的模样。很旧,镜子边上的花纹都几乎被抚平。 清悠从狐偃手上接过镜子,镜子中清晰地印出他的脸。他抚摸镜子感慨道:“葛洪曰:‘万物之老者,其精悉能托人形以眩惑人目,而常试人。唯不能于镜中易其真形耳。是以古之入山道士,皆以明镜径九寸已上,悬于背后,则老魅不敢近人……’如此有趣的神器,没想到竟被你得了,清悠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狐偃道:“还未看到照妖镜之神力便感慨成这样,清悠你也太过了些。” 清悠回过神来,笑道:“也是,狐兄赶紧把那小鬼放出来瞧瞧,我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南朝梁普通年间:“普通”是梁武帝萧衍年号,为公元520526年。 葛洪(公元284~364年),东晋道教学者、著名炼丹家、医药学家。字稚川,自号抱朴子。 清悠说的那段话,选自葛洪《抱朴子内篇》登涉卷十七。 ☆、照妖镜(二) 鬼在灯笼里挣扎,白色的灯笼壁上不时往外凸出一块,他大叫道:“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坏蛋!”狐偃弹了弹灯笼壁,道:“这小鬼精力还挺充沛。” 他抖动灯笼,鬼又化作一阵青烟,落在房间中央。狐偃将镜子对准了那阵青烟,镜子感受到鬼怪的存在,突然间绽出强光,直射在鬼身上。鬼尖叫了几声,化成人形,抱着大腿瑟瑟发抖。 镜中出现的是个约莫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年,身着白色单衣,一双杏目含泪,眉间一点红痣,那是被狐偃的手指给烫出来的。他对着二人颤颤巍巍道:“你们……你们不要过来,否则……否则大爷我就不客气了……” 清悠叹了一声,上下打量了这个小鬼一番,道:“没想到这断袖鬼倒长得挺不赖,狐兄有福啊。”狐偃笑了笑,道:“我可不好这口,清悠兄若是喜欢,拿这灯笼把他带走。” 鬼颤抖着缩进墙角,双手抱着膝盖,瞪着狐偃,眼神中带着恨意。 清悠问道:“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鬼偏过头恨恨道:“我不知道,不记得了。” 狐偃用手指了指鬼的双手,便有丝线将他手脚缚住,令他动弹不得。丝线越绷越紧,鬼终于受不住了,叫出声来:“妖道,快停下!快停下!疼死了。” 狐偃淡淡道:“那你不好好说话?” 鬼委屈道:“我是不记得了嘛,……我只记得……记得从前常有人叫我小尚。” 清悠道:“噢……难不成你生前是小和尚?可我看你头发生得好端端的,也不像是当和尚的呀。” 小尚气得牙痒痒,怒道:“你上辈子才是和尚呢,我不是!” 清悠继续问:“你为何偷偷潜入狐兄的房间?难不成真是偷看他洗澡来的?” 小尚咬牙切齿:“呸!你才喜欢偷看男人洗澡!我是……我是来报仇的!” “哦?报的是什么仇?”清悠饶有兴致地用手肘碰了碰狐偃,问:“难不成你之前跟这小鬼有过什么?”狐偃自然记不得小尚,背着手等着小尚说话。 小尚一脸怨念看着狐偃,缓缓道:“十年前,前往会稽的官道上,你骗我你是鬼,骗我背你下山,还将我变成白马,拉到集市上卖掉。你是个坏蛋……你是个坏蛋……” 小尚在墙角碎碎念,清悠瞧了狐偃一眼,大笑:“还真是你对不住人家小尚,狐偃呐,你是不是该跟人家赔礼道歉?哈哈哈哈……” 狐偃想起十年前之事,对缩在墙角的小尚道:“若我没记错,那次是你先从树后跳出来妄图吓倒我的吧?像你这种小鬼我见得多了,没什么坏心思,就喜欢躲在暗处吓唬走夜路的人,我将你卖了算是对你的惩戒。怎样,被人骑的滋味还不错吧?” 小尚眼中含泪,想起悲催往事,嘴里不断骂着:“坏蛋……坏蛋……” 清悠道:“哎,我说小尚啊,你骂人骂来骂去也就只有‘坏蛋’之类,实在是太单调了,换点新词怎样,我教教你吧。” 小尚偏过头去,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狐偃掐指一算,道:“你已死了不少年,为何还未投胎?” 小尚不理狐偃,狐偃用手指了指,缠在小尚身上的丝线缠得更紧。他哀叫道:“疼疼疼!我不知道我死了多久,你快放开我!” “那好,你就暂且在灯笼里歇一会儿吧。” 狐偃拿起灯笼,说了声“收”。小尚化作一阵青烟,被收进白灯笼中。 狐偃将灯笼挂在床边,手指一点,灯笼里的灯芯亮了起来。小尚在灯笼里跳来跳去,叫道:“好烫,好烫!” 清悠道:“你就别难为他了,把火熄了,换成萤火吧。” 小尚在灯笼里跳了一阵,狐偃看差不多了,他手一挥,黄色的火焰立马消失,灯笼里充满了绿莹莹的萤火,十分漂亮。小尚安静下来,抱着双膝看萤火,脸蛋上挂着几点泪痕。 清悠拱手道:“狐兄,今日打搅,时间不早,清悠该走了。” 狐偃问:“清悠此次前来,是否还有别的话要同狐某讲?” 清悠踌躇半晌,道:“有个人我想让你看看,不知你是否得空。我知狐兄每月十五闭门谢客,过了这月十五,你若得空,能跟我走一趟么?” 狐偃笑道:“还有清悠解决不了的问题?这倒是奇了,什么样的人能令清悠烦心?” “你就别抬举我了,狐兄的法力清悠难以企及。此人谈不上令我烦心,只是清悠看不出此人是否中了魔障,所以想请狐兄以照妖镜探之。” 狐偃问:“身上没有妖气?” “没有妖气,但突然性情大变,同以往不太一样了。” 狐偃思虑半晌,道:“此人身份是否在我去之前不便透露?” 清悠微微颔首。 狐偃笑道:“这倒挺有意思。十五过后,我来建康城寻你。” 清悠抱拳告辞,穿墙而出。狐偃看了挂在床头的灯笼一眼,随手一挥,浴桶边上便多出一道山水屏风。小尚在灯笼里小声嘀咕,晃悠着身子,灯笼微微摇晃。狐偃沐浴完毕,随手一指,浴桶和屏风瞬间消失。他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床边,用巾帕慢慢擦拭头发。 此时,桌上放置的照妖镜突然射出一道光芒,照在昏暗的墙上。 狐偃微微皱眉,这镜子从未出现这种情况。 镜子中影像投影在墙上。华丽的宫室,重叠的檐角,宫殿一座连着一座。 宽敞的房间雕梁画栋,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风格毛毯。屏风是白玉做的,以金线绣出牡丹的图案。一个十四五的少年躺在床上,两手拽着被子瑟瑟发抖。 狐偃只消一眼便认出了他,那是小尚。看来,这是小尚生前的情景。 影像只有画面,听不见声音。但从小尚的表情来看,他在惧怕。 厚重的雕花木门徐徐开启,素衣医者背着药箱,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与此同时,进来的还有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男子四十来岁,身材高大,眼中带了杀气,嘴角却勾出一丝笑容。 “小尚。”狐偃看出了男子的口型,他在叫他。 小尚将头埋进被子里,整个人缩成一团。 医者上前几步,跪在宽大的床前,嘴里说着什么。男子见小尚装睡,一把将被子掀开,小尚在挣扎,大声说着什么,男子并不理会。他将药从医者手中端来,用调羹搅拌几次,伸到他嘴边喂他。小尚摇头,整个人蜷成一团缩进床角。男子抓住他衣襟,将药碗递到他嘴边,捏住他的下颚,将黑乎乎的药汁灌了下去。末了,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 明黄色的帷帐在飘,窗外的风吹了进来,居然带了零星雪花。男子示意医者将窗子关上,帷帐停止飘动。小尚双眼望向房梁,那里绘着彩色莲花图案。慢慢地,他白净的脸蛋透出一股死气。男子将手放开,黑血自小尚的鼻孔和嘴角徐徐流出。男子唇边挂着一丝冷笑,对医者说了几句,用白色丝帕擦去手上的污血,走出二人视线。 小尚苍白秀气的脸上挂着几道黑血,永远不动了。医者颤颤巍巍地起身,查看小尚的气息,末了,用白布将他盖上。 画面至此,光芒渐渐暗了,墙上的影像逐渐消失,狐偃将镜子收入屉中。 白色灯笼中绿色萤火在飞,狐偃能感觉到小尚已经歇下了。夜已至三更,窗外明月皎洁。他宽衣入睡,脑中却是方才看到的画面。 那宫殿分明是建康宫城,而黑衣男子并不像当朝之人。小尚尚未投胎,说明他死的时间不会太长,至多几十年。那么,小尚大约是齐或者宋时人罢。 狐偃不再多想,合眼睡去。灯笼中,小尚吸着鼻子瑟瑟发抖。 他方才感到一阵光芒,但因被关在灯笼中,看不真切。他觉得大概是那妖道又在施展什么法术,玩害人的把戏。他想起前几年被那富商骑着到处跑的情景,气不打一处来。他当时绝不该听信他的鬼话!大叔说的不错,道士不是什么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三) 徐州,豫章王府。 夜已深沉,年轻男子坐于桌案前,桌上油灯忽明忽灭。春寒料峭,他仅着单薄里衣,头发散乱,眼神涣散。一位年轻侍从走上前来,为他披上一件黑色大氅。 “王爷,夜深了,早些歇息。” 男子回过神来,对身后之人道:“梁话,你先行下去,本王还有些事情要想。” 梁话摇摇头,为男子重新沏了一壶热茶,悄然退下。 这名男子年约二十出头,相貌出众。浓黑的双眉下,一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他抿着薄薄的嘴唇,眼里带了丝阴郁。窗外传来猫叫之声,他猛然站起,叫道:“梁话,把文宠叫来,本王与他有事相商。” 梁话没有走远,在门外答了一声:“是,小的这就去。” 男子不安地在房间内来回走动,月影在窗子上晃动。不到一刻,与他年纪相仿的近臣已至门外,轻声叩门道:“王爷,小臣苗文宠。” 男子眼睛一亮,道:“文宠,快快请进。” 苗文宠向他鞠了一躬,道:“王爷深夜来寻小臣,不知所为何事?” “文宠,还记得本王上回与你提过的事情么?” 苗文宠点点头道:“小臣记得。” “办得怎样?可曾寻到方子?” “小臣四处寻找术士,眼下已寻了几个德高望重之辈,派人私下去问了,他们都多少知道些方子,可以呈给王爷。” 男子颔首道:“行,你再去观察,他们这些人的办法究竟可不可靠。你若觉得可以一试,便让他们到本王这里将方子呈上,明白了么?” 苗文宠低头领命,道:“小臣明白。” 男子低声道:“此事不宜张扬,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行了,下去吧。” 苗文宠鞠了一躬:“小的退下了,王爷早些歇息。十五过后文宠便能将术士挑选出来,王爷要办的事情,相信定有人能令王爷做到。” 苗文宠走后,男子稍稍宽心,吹灭桌案上的灯火,宽衣睡去。 月亮落下,旭日东升。建康城外桃花道观中,阿鹤已经起床。他叠好自己的被子后,推了推睡在自己身边的阿鲤,叫道:“阿鲤,阿鲤!快点起床!” 阿鲤纹丝不动,被叫得烦了将头埋进被子里,把自己蜷成一团。 阿鹤受不了阿鲤如此懒散,一把将被子掀开,在他耳边大喊:“起床!!!再不起床不给饭吃!” 阿鲤揉了揉惺忪睡眼,软软道:“阿鹤哥哥,今日师傅不是闭门休息么?不用起那么早呀。” “这还早?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床给师傅做饭去,还要练功呢。” 阿鲤不情愿地起床穿衣,他道:“学道术真累,每天都好忙。” 阿鹤道:“你若不学,就是一条普通的花鲤鱼,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捉来吃了,学道术可以长生不老嘞。” 阿鲤刚伸了伸懒腰,又往床上一倒,变成了一条红黑相间的花鲤鱼,翻着眼睛道:“阿鲤好累……” 阿鹤用葫芦瓢舀了一瓢水,哗地往他身上一泼,阿鲤好像快活了不少,喝了几口水,又变成十岁小童的模样。他道:“我还是起来吧,用功学道术,学精了就交给我的弟弟妹妹,让它们也能长生不老。” 阿鹤道:“这才对嘛,懒洋洋的像什么样子,当心师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傅教训你!” 道观的另一侧,狐偃起身。窗外阳光明媚,他将窗子打开,白色灯笼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小尚无法接受太阳的强光,他觉得自己就要被晒化了。 狐偃将窗子关上,小尚停止惊叫,双手抱膝,不断小声默念着:“坏蛋坏蛋……” 狐偃挑眉,将他从灯笼里放了出来。小尚半透明的影子在房中极不自在,他四处寻找出处,却发觉除了他进来的那扇亮晃晃的窗子,其他的地方都无法出去。这是道观,墙里有令鬼怪无法穿透的东西,他只能从门和窗户走。然而,门是关着的,狐偃站在门前,窗户外面是他最怕的太阳。 他在房间里跑了几圈,累了,缩在墙角恶狠狠地盯着狐偃。狐偃表情淡淡的,只道:“瞪我做什么,你这爱作恶的小鬼倒还有理了?” “你这妖道,骗我就算了,居然将我变成马匹,让人白白骑了好几年。你……你会遭天谴的!” 狐偃懒得理会小尚的怒气,道:“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小尚偏过头去:“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不记得了。” 狐偃转过身,微微叹气:“唉,原本觉着欠了你一回,想帮你查清身世,令你早日投胎做人呢,看来是不必了。” 小尚站起身来,试探性问道:“真的?你知道我的身世,便能令我早日投胎?” “你口中所说那只野鬼的话倒也没错,横死之人,须等身体阳寿尽后再过二十年方可投胎。但假若你有门路,可以早些投胎,还能挑选户好人家。” 小尚眼睛一亮,又暗淡下去,他闷闷道:“你骗我,你根本就不会帮我。” 狐偃继续道:“还有一种可能,你的尸身被人施了法术,若是不解开,你只能永远当游魂野鬼。等到该投胎那日却无法投胎,最终魂飞魄散。” 小尚微微一颤,道:“那你想怎样?” 狐偃:“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 小尚闷闷道:“我是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从前有人叫我‘小尚’,我察觉到自己成为鬼,就是在我遇见你的地方。我一直在那里游荡,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我没有算过时间。若不是遇见你,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狐偃摇头道:“那就没办法了,你先在灯笼里待一会儿吧。” 小尚惊叫一声,又被吸进灯笼中。这次他懒得折腾,没有乱动便安静下来,一个人在灯笼里暗暗生闷气。 阿鹤在门外叩门:“师傅,早饭已经好了。” 狐偃抬手,门随即打开,阿鹤手里端着的饭菜瞬间移到房内桌子上。 阿鹤将门关紧,狐偃走到桌前,将扣在菜肴上的碗一个个揭开。 这顿早餐相当丰盛,有包子、蒸饺、瘦肉粥,还有几个小菜,香味扑鼻。小尚在灯笼里闻到香味,不禁吞了吞唾沫。虽说他是鬼,但还是羡慕人类的饮食。他是野鬼,平日里自然不会有人给他烧纸或是送贡品,他的日子在鬼当中也是相当凄惨的了。 想起从前种种以及自己悲惨的身世,小尚再也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呜……呜……呜……” 狐偃皱起眉头,一大早的就听见鬼哭,实在是不吉利。 “呜……呜……呜……” 狐偃吃了一会儿停下筷子,挥一挥衣袖,残羹剩饭便统统不见了。他问:“你这小鬼,哭什么?” 小尚懒得理他,继续哭自己的,而且哭得越来越起劲了。 狐偃摇了摇灯笼,小尚从灯笼里掉出来,缩在墙角接着哭。小尚半透明的影子在墙边颤动,看不清模样。狐偃想起昨日镜中的清秀少年,居然有两分心软。 他蹲下身,问道:“你怎么了?” “呜呜呜……逢年过节没有人给我烧纸给我送吃的……” 原来是这样。狐偃站起身,道:“你是野鬼,自然无人祭奠。” “呜呜呜……” 小尚断断续续地哭着,狐偃想到他一人在荒郊野地里过了这么多年,确实无聊得紧。而且无人祭奠,怪可怜的。他跨出门去,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盘果品,是桃子和梨拼起来的。他递给小尚道:“给你,吃吧。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 小尚也不去想这个季节根本就没有桃子和梨,他觉得狐偃这妖道好像无所不能。他拿起一只桃子,往嘴里塞去。但他拿走的只是一个虚化的桃子,而桃子本身还留在果盘里。小尚狼吞虎咽吃了一盘,抹抹嘴,道:“我想吃包子,要肉的。” 狐偃摇摇手里的铃铛,不一会儿阿鹤便跑了过来,恭敬问:“师傅有何吩咐?” “阿鹤,今早上的包子可有剩下的?” “还有,我去端来。” 小尚长大了嘴,口水都快流下来。包子,包子耶!多少年没吃过了。 狐偃仿佛能看穿小尚的想法,尽管小尚只是一团白雾,他连他的脸都看不见。 阿鹤端来一笼热腾腾的包子。虽说狐偃有随时随地变出美食的本事,但那样变出的美食只有填饱肚子和好吃这两个功能,没有营养,因此不能长久吃幻化而来的食物。只要时间充裕,狐偃的吃食还是由阿鲤和阿鹤两人悉心准备。 狐偃刚将这笼包子端到小尚面前,小尚便两眼放光,像一只饿极了的野狗,立刻朝包子扑去。 “包子烫!”狐偃话音刚落,小尚便撞在了包子笼上。 鬼叫声立刻在道观中响起,小尚觉得自己的鬼脑都要撞开了,主要是烫。 “烫烫烫烫!!!”他鬼叫道。 狐偃将包子拿远些,道:“鬼还是吃凉的吧,过会儿再吃。” 小尚盯着桌上的包子,恨不得它下一刻就变凉。他吹了一口气,房中阴风阵阵,包子瞬间便凉了。他扑了过去,恶狠狠地咬住了包子,几口便将一笼包子吃了个精光。 狐偃挥挥手将残局收拾了,小尚酒足饭饱蹲在墙角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心情愉悦。 狐偃想着昨日里镜中的情景,这小尚很可能是帝王之家出身,做了鬼居然连包子都吃不上,实在是怪可怜的。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四) 十四的晚上,月亮又圆又亮。小尚无事可做在房间里晃荡,见狐偃没对他怎样,居然跳到床上去玩。狐偃从外面进来,小尚打了个滚,滚到角落里。狐偃没功夫理他,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窗户开着,明晃晃的月光照了进来,院子里一片银白。狐偃眉头微皱,将窗子关上,在窗子外面加上一层遮光布。 小尚觉得奇了,问道:“小子,你做什么?” 狐偃没搭理他,坐在床上自顾沉思。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小尚挺喜欢月亮,他是鬼,不能被太阳晒到。他在荒郊野外游荡的时候,最喜欢有月亮和星星的晚上,尤其是十四五的时候,月亮又大又圆,把大地照得银白一片。没有月亮和星星的时候,有萤火也是极好的。若是什么也没有,他就只能对着漆黑的夜空发呆,百无聊赖。 狐偃不理他,小尚只好在房里荡来荡去,无事便只能打量狐偃。 人类生长的速度还真是快,他记得十年前他见狐偃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小少年,现在居然长这么大了。他认真想了想自己在野地里游荡的年份,没有三十年,也该有二十几年了吧,加上他本来的年龄,他如果一直活着,大概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这么算来,他绝对是狐偃父辈的人了。而这小子一点都不尊重长辈,实在是可恶。 “喂,小子,你怎么了?”小尚在狐偃跟前瞎蹦q。 狐偃沉声道:“小鬼,你若是再嚷嚷,当心我把你扔粪坑里去。” 小尚闭嘴了,缩在墙角坐着。他实在是百无聊赖了,左看看右看看,找寻可以玩的东西。 狐偃在整理他的法器,他将东西一件件整理好,全部收进袖子里。屉子里的照妖镜也被翻了出来。小尚想起昨日里的强光,不禁往墙角缩了缩。照妖镜似乎感觉到妖气的存在,镜面忽明忽暗。 狐偃抬起白色灯笼,做了个收的动作,小尚便被收入灯笼中。小尚鬼叫一声,灯笼被挂在床头。他有些搞不清狐偃是要做什么了,不过他可不想轻易放过这小子。不懂得尊敬长辈的毛头小子,他定要令他吃些苦头。 狐偃无心猜测小尚在想什么,他想着未免夜长梦多,是否应该赶紧将小尚送走。小尚在灯笼里鬼叫,狐偃给灯笼里充了些绿莹莹的萤火,又送了一间给鬼住的阴宅到灯笼里。小尚跑进房里兜了一圈,灯笼有限,房间自然也不大。不过对于他这只游魂野鬼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夜里突然来了一阵风,狐偃宽衣入睡。窗外月亮的光辉几乎看不见,狐偃却总觉得这月亮晃眼得很。 子时,月在中天。过了子时,便是十五了。镜子在昏暗的室中忽明忽暗,绿莹莹的灯笼停止晃动,小尚在狐偃给他准备的房间里欢乐地游荡。房间里除了床,还有桌子屏风,桌子上放了一壶凉茶。他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尽情享受喝茶的感觉。孤魂野鬼很少有机会喝茶的,他隐隐觉得自己生前应该享受过不少好东西,不过这些他早就淡忘了。 荒无人烟的旷野,月上中天,路上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在晃动。 “娘,快跑,他们追上来了!”月光下,小小少年拉住身后衣衫褴褛的妇人,往高大的芦苇丛中躲去。三四月的时候,春寒料峭。沼泽地里生长着去年枯死的芦苇丛,一片挨着一片,又高又大。妇人容颜美丽,表情却有些呆滞。小小少年拉着妇人,光脚踩进冰凉的水中。妇人踩到水时,浑身一颤,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 “他们在那儿!” “抓住那个荡妇和小妖孽!” 村人举着火把将整片芦苇照亮,小小少年捂住少妇的嘴,不让她发出声响。小小少年狭长上挑的眼中有一丝害怕,更多的是坚决。他在妇人耳边轻声道:“娘,你要乖乖的,不要发出声响。我们一会儿就逃走了,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们。” 妇人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痴痴地看着小小少年。天上月色正明,芦苇丛外是喧闹的人声。水很冷,没过了他们的膝盖。少年抱住妇人的身体,妇人在瑟瑟发抖。 狐偃从梦中醒来,桌上的照妖镜忽明忽暗。他捂住脑袋,多年前的事情似乎就发生在眼前。他的身体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每到月圆时分便越加明显。他拿起桌上的镜子,手居然有些微微颤抖。此时镜中出现的不是白天时眼眸上挑的俊美青年,而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 小尚抱着被子睡去,只听得一声巨响,房子、桌子、屏风就像做梦一般一一从他面前消失。他揉了揉眼睛,白色的灯笼挂在他头顶,绿莹莹的萤火飘满室内。他坐在狐偃的床上,四处看着。地毯上,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对着镜子看,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 不知为何,小尚第一时间便认出了他。没错,这狐狸便是狐偃。 不过……狐偃怎么会突然变成了狐狸?小尚的脑子转了转,不禁惊叫出声:“妈妈呀!有妖怪!!!!有妖怪!!!!!” 狐狸被小尚的声音吵到,朝他挥了一爪子,直把小尚摔翻了个跟头。 小尚摔完了跟头,发觉这狐狸的力气也不过如此。难不成这狐偃是只妖怪,而且会有这种变回原形无法施展法术的时候? 白毛狐狸站在镜子前,有些有气无力。小尚大笑三声:“哈哈哈,你这小狐狸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看我不治了你!” 房内阴风阵阵,小尚伸长了爪子,朝白毛狐狸抓去。白毛狐狸却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弱,闪身躲过,不过也没朝他施展法术,小尚估摸着他是施展不出来了。 过了一小会儿,白毛狐狸似乎累了,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眼神有些沧桑。此时照妖镜突然闪出一道白光,照在黑暗的墙上。 年约四五岁的小男孩慢慢行走在路上,桂花开了。附近的小贩售卖着月饼,应该是中秋月圆的日子。小尚被墙上的画面所吸引,暂时忘却了攻击这个令他狼狈的小子。 画面上的小男孩跟狐偃很像,上挑的双眼,长得白白净净,挺讨人喜欢,不过身上穿的却是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 太阳落山,一轮圆月升到中天。村里的男女老少在自家院子里摆酒赏月,合家团圆,好不快活。年过六旬的老婆婆见小男孩一个人走在路上,给他塞了两个月饼,嘴里说了什么。男孩感激地看着她,道了声谢,收下了。月亮照在他的小脸上,他的眼神忽然一变,无法控制地全身颤抖,变成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 老婆婆吓了一跳,立马背过气去。附近的人闻声纷纷赶来,只见小狐狸四处逃窜,地上多了一套小孩穿的衣裳。 村里人拿着衣裳找到村里跟大家住得最远的一户,这家家徒四壁,表情呆滞的漂亮女人在月光下搓洗着衣服。另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坐在门槛上,双眼无神地望着月亮。小狐狸不知去了哪里,村里人不由分说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小狐狸躲在自家后院,躲在墙与墙之间的夹缝中,瑟瑟发抖。 镜子的光芒消失,白毛狐狸盯着墙上出现的幻影一动不动。小尚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有点想哭。他问狐狸:“唉,狐狸小子,你后来怎么了?” 狐狸朝他抛去一个鄙视的眼神,衔着镜子,跳到床上,睡了。 小尚走到他跟前,用手触了触他脑袋上软软的绒毛。狐狸耳朵抖了抖,睁开眼睛。这双眼睛又黑又亮,眼角微微上翘,像是要将人的魂魄都给吸进去。 “小鬼,滚一边去。你若是再吵我,过了今日,我要你好看。” 小尚听见白毛狐狸说话,兴奋道:“呀,你果然是那妖道!我就说嘛,你一看就不像好人,果然是妖精变的。” 小尚在屋子里乱窜,他白天睡饱了觉,晚上自然无事可做。今晚上发生如此有意思的事情,当然值得他多高兴一会儿。他凑到他跟前恶意道:“你为何不现在处置我?是不是因为你现在现出原形,没办法使用法术呢?” 白毛狐狸不理会他,将头埋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小尚调皮地揭开被子,在他身边躺下,对着他耳朵喊道:“道长,你快来抓我呀。” 狐偃的确没有同他玩闹的心情,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小尚自己闹了一会儿,又想起方才影像中瑟瑟发抖的白毛小狐狸,居然有些心疼。他道:“道长,我觉得你怪可怜的呢。” 狐狸耳朵动了动,有些忍无可忍。小尚摸着他脑袋上软软的绒毛,用他那不成形的鬼脸在狐狸身上蹭了蹭,满足了调戏可爱动物的想法。他道:“今天就不同你闹了,我过会儿就走。” 小尚在白毛狐狸的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两个小小的红点。狐狸似乎不大舒服,翻身给了他一爪便有气无力地躺下。小尚n瑟地在床上跳舞,用嘴吹开了窗子,从窗子跑了出去。 窗外是被银白色月光洒满的大地。小尚欢乐地在院子里晃荡,他又自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五) “母亲,父皇为何不喜欢阿谦?昨日里大哥打了一头小鹿,父皇奖他金弓玉杯。今日阿谦也打了一头小鹿,为何父王只对阿谦微微点头而已?” 少年脸上带着些许阴郁,对着慈眉善目的美貌妇人倾诉。妇人抚着少年的肩膀,眼中含泪。 “母亲,我听得宫里有闲言碎语,他们说阿谦是……”说到此处,少年欲言又止,他小心翼翼问道:“您能告诉阿谦这是怎么回事么?” 妇人摇头不语,少年继续逼问道:“母亲,阿谦问了您这么多次,您能告诉阿谦么?” 妇人流泪道:“世谦,你不要伤心,你的确不是你父皇的孩子。” 少年睁大了眼睛:“什么?!难道……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妇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声道:“世谦,小声点。” 等少年稍稍冷静,妇人才缓缓道:“娘从前是萧宝卷的妃子,你父皇将我纳入宫中,娘已经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娘为了保住你,未曾跟任何人说此事,在宫里七个月就生下了你,因此许多人都谣传你不是你父皇的孩子,圣上……也因此对你的身份有所疑窦。你大哥的确不错,又是长子,他更看重你大哥也是情理之中的。不过……圣上对你其实还是不错的,对么?对娘也还算照顾……” 不等妇人说完,少年怒道:“原来我真不是他的孩子!” 妇人拉住少年的衣袖,道:“世谦,娘求你不要说出去,若是旁人知道此事,我们母子的性命,恐怕就要不保了。” 少年眼中含泪:“生在这样的地方,是阿谦不愿的,这样的身份,令阿谦如何自处?” 妇人流泪道:“世谦,你一定要听娘的话,咱们老老实实待着,谁也不得罪……” 妇人美丽的容颜渐渐远去,萧综从绵长的梦中醒来,全身大汗淋漓。窗外月色正浓,已经过了子时。几年前母亲对他说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因此,离宫之后,除了看望母亲,他再也不愿回到宫廷,见那个他要称之为父皇的人。 他是齐国君主萧宝卷之子,若不是萧衍那老贼覆灭了齐,他现在该和母亲安安稳稳地生活在宫殿,依旧当着皇子,不会遭受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和不公。然而……母亲说的话是真的么? 门外传来婴孩的哭声,他的次子出生已经快一个月了。这个孩子身体孱弱,多病爱哭。总在半夜里哭泣,每回都哭得撕心裂肺。 他开门出去,走到奶妈房中。奶妈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孩子半夜醒来,她正衣冠不整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见到萧综吓了一跳,惊道:“王爷,您怎么亲自来了。奴婢真是该死,没有带好小世子,他哭得厉害呢……” 萧综没说什么,从奶妈手里将孩子抱了过来。这孩子身体孱弱,怕鬼勾了魂魄,因此至今还未取名。他将孩子抱回自己房中,道:“小可怜,你又在哭了。” 孩子并不因亲生父亲抱着自己就停止哭泣,继续抽噎着。月光照了进来,萧综走到窗前,月夜下的庭院银白一片,不时有树叶飘落。 他叹道:“落叶尚且归根,我的根又在何处?” 月亮渐渐落下,小尚走后,变成白毛狐狸的狐偃闭目修养。 十五夜晚的月光是他最怕见到的东西,自从五岁那年开始,他每月十五就无法控制地变成这副模样。他娘是个痴傻而美貌的农家女,据村里人说,他父亲是只狐狸。他没见过父亲,自然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娘曾经口齿不清地说,见过一个很好看的男人,后来肚子便渐渐大了,有了他。外婆狠不下心不管自己痴傻的女儿,便任她将孩子生了下来。 幼时的他长相乖巧,村里渐渐有人心生同情,好心大娘见他家境贫寒,还会悄悄给他塞点东西。自从发现他会变成狐狸,村里人便将他视为妖物,多次想将他赶尽杀绝。 变成狐狸之后,身上的法术会消失殆尽。他师父说过,他的父亲恐是狐妖一类。人妖结合生出的半妖,身体比普通人类强壮,却有着无法弥补的缺陷,会在月圆之夜暴露出来。比如说现在,他并没有任何能力解决问题,他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不知过了多久,照妖镜又亮了起来,将墙壁照得很亮。 苍白的月光照耀着大地,年轻的女人趁着小小少年不注意,走到河边淌水玩。她越走越远,小小少年在梦中酣睡。水已经没过她的膝盖,她像是看见了什么美妙的东西,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入水中。 小小少年从梦中醒来,慌忙寻找年轻女人的身影,茫茫水面却只浮起两只草鞋。 他朝着水面呼喊,几只水鸟从芦苇丛中飞起,却不见女人的身影。 狐偃盯着墙壁,心如刀绞。 前尘旧事,他以为他已经忘了,却被血淋淋地提起。床沿上被抓出几道血痕,锋利的狐爪慢慢变得修长,白毛狐狸变回人形。狐偃凤目微眯,只觉得耳间传来轻微疼痛,耳垂上多了两个红色的小点,如两颗朱砂痣。这是小尚用他的尖牙咬出来的。 “呵,小鬼,你等着。” 墙壁上的画面还在继续,灰色的水面,枯黄的芦苇荡,小小少年在岸上呼喊。 狐偃抓紧了身下的被子,春寒料峭,他未着寸缕却丝毫感受不到寒意。 那个男人,将母亲和他害得至此的男人,他定要寻到他,为自己和母亲找一个说法。 次日,狐偃一身朴素青衫,只身前往建康城。 还未至清悠府上,清悠像是事先知道一般出门相迎。清悠一身素衣,头发用青玉冠束起,面带微笑。“狐偃,你果然来了,快快请进。” 清悠姓萧,是皇室宗亲,但血缘关系较远,是远亲。清悠在当朝名士中算是小有名气,为太子萧统门客。他家境不错,在建康城中有一座大宅,内置清雅庭院,有珍稀花鸟数种。 二人走过长而幽静的走廊,走廊下是一潭绿汪汪的水,几只红色锦鲤在水中自在游动。走廊边沿途挂了些鸟笼,不少珍稀鸟类在笼内上蹿下跳。会客厅内早备好茶水糕点,就等着狐偃前来。 “清悠,你上回所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狐兄你今日来的正好,我已将豫章王手下打点好,今晚他们会引荐方士给豫章王,若是你此时不来,我过两个时辰也会去道观寻你。” 狐偃微微皱眉:“豫章王?” 清悠轻笑两声,道:“是太子殿下吩咐下来的,不过狐兄千万别误会,太子殿下也是关心手足,才出此下策。” “为何?” “豫章王萧综近两年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太子殿下曾说,几年前他们兄弟的关系一直十分要好,自从两年前开始,豫章王像是变了一个人,从个性到习惯全然变了,兄弟之间的交谈联络变得淡漠。太子殿下一直自责因自己政务太忙,忽视了手足,因此惹得豫章王不快,但后来他发觉事情似乎并非这样……” 狐偃道:“太子殿下怀疑豫章王性格大变是妖孽作祟?” 清悠点头:“正是。” “我明白了,我会带照妖镜过去。” 清悠微笑,拱手道:“多谢狐兄,时间是明晚亥时。狐兄也不必来回奔波,在清悠这儿休息,我差人去叫你的小童将该带来的东西带来便是。等他们来了,咱们休息一阵,便去徐州豫章王府。” 狐偃点点头,喝了一口茶,道:“你府上的茶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清悠咧嘴一笑:“狐兄过奖。” 二人稍事休息,清悠想起什么,突然抚掌道:“对了,狐偃,你上次抓的那只小鬼怎么处理?灭了还是扔了?” 狐偃眼皮跳了跳,道:“扔了。” 清悠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说:“那真是怪可惜的,我觉得那只小鬼似乎很有意思的样子,随随便便放走了,真是可惜。” “这种游魂野鬼荒地里多的是,随便抓几只也能碰上有趣的。” 清悠笑道:“也是。” 狐偃偏过头去,清悠瞧见他耳垂上多了两个小红点,像是尖牙咬出来的。 “狐兄,你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狐偃摸了摸耳垂,道:“没什么事,清悠不必大惊小怪。” “呵,狐兄难不成是遇上艳鬼了,艳福不浅啊。” 狐偃淡淡道:“休要胡说,清悠兄的艳福狐某可不敢比。” 在茶室里坐了一个时辰,阿鹤和阿鲤两个小童拿着法器到了。阿鹤挺精神,阿鲤像是午睡还未睡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扯着阿鹤的衣摆跟在后面。 “师傅,您要的东西。”阿鹤恭恭敬敬将背上的包袱交给狐偃,狐偃检查了一番,该带的东西都没有少。他道:“很好,你们两人也坐吧。” 清悠令仆从又上了些糕点茶水,阿鲤看见好吃的终于来了兴致,睁开惺忪睡眼,伸手拿东西吃。 清悠摸摸阿鲤的脑袋,道:“狐偃,你这两个孩子真有趣。一只是仙鹤,一只是鲤鱼吧。” 狐偃点点头,道:“是。” 清悠说:“等我再修炼几年,也去找几个这样的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  萧综:豫章王综字世谦,武帝第二子也。天监三年,封豫章郡王。 萧宝卷(483年d501年),字智藏,齐明帝萧鸾第二子,南朝齐第六位皇帝。永元三年初(501年),萧衍在襄阳起兵,同年十月,萧宝卷被近臣所害,年仅十九岁。萧衍贬他为东昏侯,谥号炀。 萧统(501~531年5月7日),字德施,小字维摩,南朝梁代文学家,南兰陵(今江苏丹阳)人,梁武帝萧衍长子,母亲为萧衍的贵嫔丁令光,又称丁贵嫔。于天监元年十一月被立为太子,然英年早逝,未及即位即于531年去世,死后谥号“昭明”,故后世又称“昭明太子”。主持编撰的《文选》又称《昭明文选》。 以上资料来自度娘。 ☆、照妖镜(六) 小尚从道观里逃了出去,还顺利调戏了狐偃一把,晕陶陶地在月光下荒地里游走。 他脚步飞快,也不知走了多久,不觉间便到了徐州。眼看着天就要亮了,他寻了一户人家躲进去。这家人相当有钱,有一大片宅子。小尚随便找了一间躲进去,在房梁上睡着。 第二日,他欢快地在宅子里游荡。宅子很大,房子一间连着一间,他完全不用担心四处乱跑会晒到太阳。宅子里仆从很多,他们来来回回走动都看不到小尚。小尚在他们面前跳舞,做鬼脸,反正也没人能看见。他自娱自乐,玩得不亦乐乎。 “殿下,小臣已召集了一帮术士,今晚亥时在会客厅等您。”苗文宠朝萧综鞠了一躬,萧综坐在桌案边上,手里拿着一份公文。他放下手中公文,站起身,道:“很好,今晚就在会客厅设宴,本王要好好款待来客。” 小尚坐在房梁之上,萧综和苗文宠就在他的下方。他来这儿一天多,知道这位就是这宅子的主人。听他们之间对话,这年轻俊美的男人似乎身份不凡,是位已经封王的皇子。术士,是像狐偃那种妖道之类的人么? 小尚打了一个寒颤,有些担心自己的安危。 想起桃花道观里的那位,小尚恨得牙痒痒。他突然觉得那天调戏他两下还不够解气,但若是贸然回去,那妖道一定不会放过他。小尚挠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决定下个月十五等那妖道现回原形了再去一次,让他吃点苦头。 小尚鬼头鬼脑地嘿嘿笑了一阵,穿墙而过,到豫章王府里最高的阁楼里待着。那些术士今晚要来,他还是躲远一些为好。 狐偃与清悠到达豫章王府附近时正是黄昏。狐偃一身青灰色的道袍,尽量低调出席。不过他一张俊脸摆在那儿,穿什么人都挺光鲜。阿鲤和阿鹤也下了车,清悠在马车里摇了摇扇子,道:“狐兄,我就不下车了,免得惹人疑窦。我在城西金福客栈住着,你完事后来那处寻我。” 狐偃点头,带着阿鲤阿鹤往门前去。给侍卫看了帖子,很容易便进了豫章王府的大门。 “师傅,王府里好大呀。”阿鲤感慨道。 为他们带路的小厮笑道:“小师傅过奖了,不过我们豫章王府的确是这徐州城里最大的宅子,装饰也最为豪华。” 阿鲤吞吞唾沫,看到一池子的花鲤鱼就走不动了,在池子边半蹲下来。鲤鱼全都游了过来,阿鹤拉了他一把,说:“阿鲤,不要调皮。” 阿鲤恋恋不舍地站起身,跟上狐偃的步伐。 小厮将他们带到会客厅便走了,会客厅很大,足足能坐下几十人。此时时间尚早,会客厅里只坐了寥寥几人。狐偃朝他们拱拱手,在一边坐下。茶点早就备好了,他见其余术士均未带着徒儿,便给了阿鲤阿鹤两小孩一盘糕点,让仆从带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们出去玩。 阿鲤迫不及待地去玩鲤鱼,阿鹤站在一旁直哼哼,无聊透顶。 小尚躲在阁楼,觉得无聊,又跑下去逗了一会儿这个大宅子主人的孩子。这个小孩还未满月,灵气还未消失。小孩子很容易看到鬼,不过他们心灵纯洁,也不知道“鬼”这个概念,因此并不会害怕。 小尚伸出手来逗弄小孩,小孩也伸出小手与他触碰,呵呵笑了两声。奶妈听见声音走了过来,见原本熟睡中的小世子醒了,而且居然在笑。她摇了摇孩子的小摇床,微笑道:“小世子,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呢?” 小尚在一旁做鬼脸,逗弄着这个可爱的小子。直到奶妈将孩子抱起,他才换了个地方,继续给自己找乐子。 “阿鲤阿鲤,别玩了,当心栽到水里去!”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小尚愣了一下,从窗户探出头去。这里是后院,此时天已经黑了,两个小孩围着小池塘,不知在做什么。小尚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两个小孩正是狐偃那妖道的两个小徒弟。 阿鲤要伸手摸鱼,阿鹤拉住他的腰带不许他这么做。四周静悄悄的,小尚心道:“原来那小子也来了,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小尚决定换个地方躲。他觉着现在还是不要见他为好,免得那妖道用捆妖绳来对付他。他刚咬过他的耳朵,那妖道记仇得很,十年前他不过是吓了他一回,他便如此报复,这次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招数呢。 “阿鲤阿鹤,你们去旁边的茶室坐着吧,天黑了就别玩了。” 阿鲤阿鹤应了一声,牵着手往屋里走。狐偃朝周围瞥了一眼,感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小尚捂着嘴往后退了两步,连忙转身往后跑去。 狐偃嘴角绽出一丝微笑,轻声道:“小鬼,还真是巧了。” 小尚没命地往前奔,躲进了萧综的卧室,一个翻身滚进床下,抓着膝盖微微颤抖。他咬了自己一口,暗骂自己没出息。不过是个道士罢了,哪用得着怕成这样? 狐偃站在庭中,没有着急抓鬼,而是转身去了会客厅。亥时已经到了。 会客厅里来的术士并没有他想象的多,只有十人。看来这豫章王虽然着急着找术士,却并不想引起他人注意。 其实豫章王不来他也能猜出,这豫章王并非为鬼魅所迷。 第一,这府中并无强大的妖气。第二,若豫章王真为妖魅所迷,又为何要找术士?若是真如清悠所说,可能是一种强大得没有妖气的妖物,那他狐偃恐怕也没有能力制止。 不过豫章王私下寻求术士,所为何事倒令他颇感兴趣。一般达官贵人寻找术士,不过是为了求教长生之法,这在贵族间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根本用不着弄得如此神秘。 他抿了一口茶,房中龙涎香的味道弥散开来。一个年轻小臣跨进门来,拱手道:“诸位久等。” 一位黑衣男子不久也踏入门内。他仪表堂堂,正值青年,不过二十来岁,脸上却带着一抹一般人难以察觉的忧郁。 小臣介绍道:“在下苗文宠,这位便是豫章王殿下。” 术士们纷纷起身行礼,躬身道:“见过豫章王殿下!” 萧综微微颔首,抬了抬手,道:“诸位不必客气,坐下吧。” 狐偃坐下,隔着桌看这位年轻郡王。这豫章王年纪轻轻,眉宇间似乎有种化不开的愁绪。虽然他此时面上带笑,狐偃却能轻易察觉这笑容不过是应酬时的掩饰罢了。 狐偃当即用气感受了萧综的气息,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只听他轻声道:“诸位辛苦,本王此次邀众位前来,其实有一事相求。本王一直对术士心存艳羡,也佩服诸位的本事。最近府里有位丫头怀了身孕,却不知是同何人所生。诸位是否有本事,不用孩子的父母口说便能知晓他的双亲?” 一位年约五十的术士摸摸胡子站起身来,拱手道:“古有滴血认亲之法,可知晓孩子双亲。” 萧综道:“这个方法本王已有耳闻,却不知具体如何操作。先生可否将方法说与众人?” 老者缓缓道:“认亲有两种方法,一为合血法,适用于双亲都活着的情况。一为滴骨法,若是亲人去世,取血滴于骨,若血渗入骨中,则为亲缘关系。” 另一位中年男子起身反驳,他道:“这位兄长,您说的方法我们也有耳闻,不过从未有人亲身试验过。亦有人言这不过是虚妄之谈,即使二者毫无血缘关系,亦能使血融合。” 老者摸摸胡子,并不生气,只道:“老朽亦没有亲眼见过,不过除了此二种方法,老朽实在是不知还有何种方法。不知这位小兄弟可有更好的方式?” “这……”中年男子答不上来,道:“吾亦不知。” 场面安静下来,萧综继续道:“诸位是否有更好的办法?” 会客厅里一时无人应声。 他似有些失望,这些术士并未提供给他更好的方式。 狐偃细细思忖一番。这豫章王想了解认亲之法,并私下寻找术士,定不是因府中丫头怀孕或是自己感兴趣那么简单。对于这位郡王他早有耳闻,其母为东昏侯萧宝卷的妃子吴淑媛,被当今圣上封为妃子后七月而产子,坊间早有传言,他并非当今圣上之子,而是东昏侯萧宝卷的儿子。 萧综叹了声气,又问了一次:“请问诸位先生,是否还有更好的方法?” 狐偃在他身上并未看到戾气,不过以照妖镜视之或许能照出真身。他站起身来,向萧综鞠了一躬,道:“贫道愿意一试,不过此乃草民祖传之秘术,并不想为他人所得。” 其余术士面面相觑,似有疑惑却不好发作。萧综微微点头,道:“道长随我来吧。” 苗文宠将狐偃引到内室,萧综坐于座上,令苗文宠挪了椅子,请狐偃坐下。 “请问道长有何妙法,能辨人父母?” 狐偃将镜子从宽大的袖中抽出,放于胸前,正对着萧综。镜子清晰照出的是萧综年轻俊美的脸,与普通镜子无异。 萧综问:“道长,这面镜子是做什么的?” 镜中并无异象,狐偃心道,果然并非妖物缠身。他说:“这面镜子是祖传之物,是师傅尸解后留予贫道。这面镜子可以感知人之内心,草民能感觉到,殿下为一事所忧。” 萧综一愣,说:“本王的确为一事所忧。” 狐偃继续道:“是殿下的身世。” 萧综有一瞬的惊骇,立马平复过来,沉声:“道长的观察力真可谓敏锐。不过……有些事恐怕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狐偃微笑:“贫道明白。” “那么……道长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能验明人的亲缘关系?” “这镜子遇见有缘人,便会现出他的前生今世。但很可惜,殿下并非有缘人。” 苗文宠怒道:“大胆,竟然欺骗殿下!” 萧综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狐偃拱手:“狐某并未欺骗殿下,只是缘分未到罢了。” 萧综并不死心:“那么,就只有合血法或滴骨法?” 狐偃道:“方才第二位先生所言极是,这两种方法,未必能验明亲缘身份。不过殿下急于求知,试试也未尝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尸解:道教认为道士得道后可遗弃肉体而仙去,或不留遗体,只假托一物(如衣、杖、剑) 遗世而升天,谓之尸解。 ☆、照妖镜(七) 萧综沉默一阵,对苗文宠道:“去请方才说合血法和滴骨法的那位先生来。” 狐偃拱手道:“在下告辞。” 狐偃转身离去。这萧综没有被妖物迷惑,不过是自我心魔罢了。他能感觉到他头顶上不详的阴云,这年轻人恐怕终究会为自己所害。 离开萧综的书房,狐偃来到庭院。月光下,美人蕉在绽放。他微眯凤目,耳听八方,只听得最高的阁楼之上有轻微的歌声。他唇边绽出一丝微笑:“小鬼,原来你在这儿。” 小尚在阁楼里房梁上睡觉哼曲,这里是一间客房,但长期并无人来,因此这里现在类似于杂物间。小尚窜来窜去,玩得挺开心。突然,阁楼外传来轻微脚步之声。小尚并未在意,他只是哼哼小曲罢了,他不想让人听见,一般人就听不见的。 脚步声在他身子正下方停住,小尚觉得有些诧异,低下头去看。 一身青灰道袍,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眸,唇边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小尚浑身一抖,鬼叫了一声:“你你你你!” “小鬼,不是要找我报仇么?我就在此。” 小尚拔腿就跑,狐偃从怀中拿出一只透明的小瓶子,说了声“收”,小尚便化成一阵白烟,被收进瓶中。透明小瓶装了小尚后变得忽明忽暗,发出淡绿色的光芒。狐偃将瓶子收入怀中,穿墙而过。 阿鹤和阿鲤上完茅厕出来,阿鲤又要去找鲤鱼玩,被阿鹤拉住了。 狐偃站在他们面前,道:“阿鲤阿鹤,我们回去。” 两小童连忙回道:“是,师傅!” 夜已深沉,狐偃带着阿鲤阿鹤去城西金福客栈。清悠叫了一桌子好菜,就等他回来。 狐偃刚一进房门坐下来休息,清悠便迫不及待进来叨扰。他问:“有情况?” 狐偃摇摇头,道:“并非妖孽作祟。” “那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个人心魔罢了。” “心魔?” 狐偃微微点头,道:“他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清悠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不再问,只道:“辛苦狐兄。虽然你们可能已经吃过了,但清悠还是叫了一桌子的好菜,想吃就再吃些吧。” 狐偃喝了两杯酒,清悠坐了一阵,突然道:“狐兄,你抓了东西?” “真是瞒不过你。”狐偃将收妖瓶从怀里拿出来,透明的小瓶装了绿莹莹的东西,在室内忽明忽暗。 “这是什么?”清悠一把将瓶子拿走,饶有兴致地摇了摇,问:“是了不得的妖怪?” 狐偃摇摇头,手指动了动,瓶子又回到他手里。 “怎么了,有什么看不得的?”清悠摇了摇手中白玉折扇,笑道。 狐偃道:“没什么,小鬼一只,没什么好看的。” 房中突然吹了一阵大风,狐偃挥袖将窗子关上,清悠右手一勾,捉妖瓶便到了他手中。他将瓶盖打开,白烟飘了出来。小尚落在地上,瑟瑟发抖。 “坏蛋……坏蛋……”他喃喃道,身体抖个不停。 清悠听出了鬼的声音,摇了摇扇子,道:“哟,狐兄。这小鬼你不是说给放了嘛,怎么又把他抓了?” 狐偃随意道:“我在豫章王府里碰上了他,觉得有缘,就又将他抓起来了。怎么,很奇怪吗?” “自然奇怪,我觉着这不像是狐兄的风格。” “呵,人有时候就是会心血来潮的。” 清悠扇子一合,提议:“这小鬼挺有意思,不然你用法术给他一副肉身,让他如同活人一般出现在咱们眼前。” 狐偃嗤笑一声,说:“你倒说得轻巧,这是很费力气的事情,谁会给这小鬼做这个?” “那你将他捉回来做什么?” 狐偃回答得简单利落:“玩。” 清悠拿他没办法,对墙角里的小尚说:“喂,小鬼,自己显出原型来吧。” 小尚默不作声,狐偃道:“他死的太久,已经没有原型可言了,顶多只能化作一个模糊的白影。你若是真要见他,我将镜子拿出来照一照,他会显出生前的样子,不过也只能维持一阵。” 清悠坚持要见小尚,狐偃只好从袖中拿出那面镜子,将镜子对准了小尚。 镜中清秀无辜的少年再次出现,身上依旧是一件旧了的白色亵衣。清悠道:“狐偃,你就做善事,给他烧一件衣服好了,总是穿这件衣裳,真是怪难看的。” 狐偃不屑道:“这小子就是穿了衣裳,你也看不见他。搞不好他哪天见了太阳,就魂飞魄散了。” 小尚鼓着一双大眼看清悠和狐偃,肚子里满满的怒气。他鬼叫道:“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了?放本大爷出去,本大爷要晒月亮!” “哟呵,这小鬼头脾气挺冲啊。”清悠微笑着摇了摇扇子,用扇子敲了敲狐偃的肩膀。狐偃淡淡道:“这是你自找的。我就说这小鬼没什么好看的,你非要看。” 小尚抱着膝盖慢慢坐下来,他累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斗不过这两人。尤其是狐偃,他的本事非同小可,除非他变成狐狸失去法术,否则自己逃不掉。 他喃喃道:“臭狐狸……不知好歹的臭狐狸,早知道上回大爷我就不放过你了……” “狐偃,他在说什么呢?” 狐偃的脸色有点冷,他道:“没什么,一个臭小鬼的自言自语罢了。” 他拿起收妖瓶,朝小尚那一指,小尚便化成一股青烟,被收到瓶子里去。 “清悠,今日时辰不早了,咱们都歇下吧。” 清悠还没过足瘾,不过见狐偃没有心情同他玩乐,便道:“那好吧,我先回房,狐兄早些休息。” 就在此时,照妖镜突然强光一闪,一阵白光投影在墙上。清悠稍稍愣了愣,见墙上显出画面,便将房内烛火熄了。 华丽的宫室中,一群少年在玩乐。大的那位年约十七八岁,面冠如玉,眉目如画,唇若点朱,难得一见的好看,说是貌胜潘安也不为过。他微微笑着,招呼着身后的一帮小小少年。这帮小少年大约十来岁,有的更小,模样青涩可爱。在一群小少年中,狐偃和清悠认出了小尚。 此时的小尚比镜中他们看到的年龄更小,睁着一双大眼,拉扯着那位美貌少年的衣摆,跟着他玩耍。这群少年正玩投壶,旁边设了美酒佳肴,还有一帮伺候的宫人。少年们的打扮皆是皇宫贵族的衣装,准确地说,应该是皇子一类。清悠将扇子收了起来,专注地盯着墙面。 一炷香过后,画面消失,只剩一室黑暗。 清悠挥挥手,桌上的油灯亮了起来。他感慨道:“狐兄,没想到这镜子还有这种能力,能看见鬼在人世时的生活。此前你知道么?” 狐偃颔首:“上次你来的时候,我便见了一次,这镜子自行放映了小尚生前的模样。” “是什么妖物都能显么?” 狐偃道:“目前不清楚,恐怕要等我抓几只小妖才能知道。” 清悠想了一阵,道:“这宫室,看上去是皇宫,这些少年人的打扮像是前朝齐时的装扮。我看呐,小尚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你能推出他的身份么?” “方才看到的东西太少了,狐兄上次看到了什么?” “一个黑衣男人给他喂了一碗药,将他毒死。去的时候,带了一个御医。” “那男人多大年纪?” “四十来岁。” 清悠的扇子开开合合,思考半晌,突然抚掌道:“对了,前朝海陵王萧昭文,字季尚。他不是说从前常有人叫他小尚么?这不就对上了。” 清悠呵呵笑了两声,继续道:“海陵王在其兄郁林王萧昭业死后被萧鸾推上帝位,才不过几个月又被罢黜为海陵王,最后和其兄一样被萧鸾所杀。他死的时候不过十四五岁,跟小尚的年纪也对上了。” 末了,清悠使劲扇了两下扇子,感慨道:“其兄郁林王萧昭业果然是一代美男子,能在此镜中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狐偃轻笑道:“清悠,你够了吧。你若是真喜欢,也可以去荒郊野地里找找,说不定那位美男子也和这小鬼一样,在野地里游荡着,还没投胎。” 清悠缓缓说:“这样算来,小尚已经死了三十来年。他死的时候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若是没被乱臣贼子杀死,一般至少也能活到四五十岁。估计他还得在人世间活动二十来年,甚至更久。” 捉妖瓶在狐偃的袖中微微颤动,不过狐偃觉得捉妖瓶里的小尚应该是听不见的。 “哎,这样挺可怜的啊……”清悠自顾自地念了一阵,对狐偃道:“狐偃,你也发发善心嘛,这小鬼怪可怜的,你对他好点呗。” 狐偃有些头疼,道:“清悠,天色已晚,你还是回房睡觉吧。” 清悠将扇子收好,插在腰上,拱拱手,道:“那清悠回自己房中去睡了。明日一早,咱们回建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尚身份揭晓! 萧昭文(480年d494年),字季尚,南朝南兰陵(治今常州西北)人,南齐的第四任皇帝,494年在位。文惠太子萧长懋的次子,母亲为宫人许氏,郁林王萧昭业之弟。隆昌元年(494年)四月,萧昭业被辅政的萧鸾杀死,扶立萧昭文即帝位,改年号为延兴。 十月,被萧鸾废黜为海陵王。十一月,被萧鸾所杀,谥为恭王,年十五。 萧昭业(473年―494年9月5日),字元尚,小字法身,齐武帝萧赜之孙,文惠太子萧长懋长子,母王宝明(追封文安皇后),南北朝时期南齐第三任皇帝。萧昭业在位1年,被萧鸾杀死,终年21岁,葬处不明。 萧鸾(452年-498年),萧道生之子,字景栖,小名玄度,萧齐的第五任皇帝。 以上资料来自度娘。 ☆、照妖镜(八) 狐偃衣袖一挥,桌上的残羹剩饭全都消失无踪。他摇了摇手中的铃铛,阿鹤便推门进来,恭敬问道:“师傅,有何吩咐?” “阿鲤已经睡下了?” 阿鹤老实答道:“是,徒儿叫不醒他。” “让他睡吧,你去唤小二过来,为我弄些热水洗漱。” “是,师傅。” 洗漱过后,狐偃换了件月白色长袍,捉妖瓶被放在床上。他将窗户打开,十五过后的月光对他并无影响。他仰头看天边明月,微微眯起眼眸。 这照妖镜不止能看到妖物原型,还能照出别东西。他拿起镜子,对着自己,镜子中清晰地印出他的脸,还是白天时的模样。上挑的凤眼,浓淡适宜的眉毛,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镜中的他并未变成白毛狐狸。 看来,只有十五那日才能照出他的原型吧。 这镜子既然可以数次显出小尚的生前状况,那么……月十五时他照了自己之后,会不会恰好显出自己出生时的情况甚至出生前的情景? 若是能见到那个男人,他至少能知晓些许线索。这么多年了,他从未出现过。他从未见过他,即使是母亲,也没见过几次吧。这样的妖物,若是不除,恐怕还会遗祸人间。 捉妖瓶发出淡淡荧光,小尚在捉妖瓶中被挤得难受,转个身都很困难。他突然有点想念狐偃从前关他用的白色灯笼,想念灯笼里狐偃特意给他放的小宅子,里面还有床可以睡呢。他大声呼喊,可这瓶子结实得很,外面似乎什么都听不到。 狐偃走到床边,见瓶子还在发光。他算了算时间,估摸着小尚在里面已经难受的不行了。他将瓶口打开,瓶中突然冲出一阵白烟,小尚化成一个白色的模糊影子,在房间里乱窜。 狐偃用符咒将门窗封上,小尚想要逃,撞在符咒上,大声鬼叫起来。 “闭嘴。”狐偃冷冷道。 小尚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连忙安静下来,躲在墙角。 照妖镜又开始忽明忽暗。狐偃将镜子收入袖中,穿墙而过,竟是出去了。 小尚纳闷,想跟出去瞧瞧,但门上窗上都贴了符咒,他是出去不得的。他叹了声气,只好乖乖在房中休息。 狐偃御风而行,月光下黑色的影子在晃动。夜晚是鬼魅出行的绝佳时机,他往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地里行去。荒野里闪动着绿色的萤火,这些是一些植物或是小动物们的幽魂。狐偃将镜子对准林中最大的一棵榕树,这棵榕树足有好几百岁,树干需六人合抱。这样的大树,一般都具有灵气。果然,照妖镜射出光芒,树干上显出一张老者的脸。 老树惶恐道:“道长,我乃林中普通的树精一只,几百年来一直安安分分,并未做过坏事。” 狐偃道:“你不必担忧,贫道不过在练法术罢了,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树精安静下来,道:“哦,呵呵,原来如此啊,道长随意。” 狐偃在原处等了一会儿,镜子并未如前几回那样,映射出树精的往事。他将镜子收回袖中,慢慢走出树林。 荒原上,绿色的幽魂在游荡。照妖镜一出,许多幽魂纷纷散开。这些是不成形的魂魄,被镜子一照,便会散开,已没有灵魂可言。 他慢慢往回走。这镜子对小型的幽魂无用,对树精一类也无用。莫非真是要有缘人镜子才能显出前尘?此时夜已过三更,野外静悄悄的。他看天色着实不早,便动身回客栈。 翌日,一行人踏上去建康的路。小尚被装进一只稍大一些的捉妖瓶。他蜷曲着身子,郁闷地蹲在瓶中。马车在晃荡,他昏昏欲睡,干脆闭眼休息。 眼看着黄昏将至,四周是荒无人烟的荒地。狐偃说了声“起”,马车便飞到空中。 阿鹤飞身而上,化作白鹤,在前引路。 清悠摇了摇扇子,道:“狐兄好本事,同你行路还真是省功夫。” 马车飞跃大片林地,到了有人居住的小镇,马车缓缓下降,落到地面上,继续朝前赶。 日落之时,桃花道观已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狐偃下了车,阿鲤阿鹤也下车。清悠拱手道:“狐兄,告辞。”说罢扬鞭抽马而去。 赶了一天路,两个小童都累了。阿鹤还好,阿鲤已是累得睁不开眼了。 狐偃道:“阿鹤,你去弄点吃的,阿鲤留下。” “是,师傅。” 阿鲤迷茫地看着狐偃,不明白师傅要他留下来做什么。 阿鲤是只鲤鱼精,狐偃当时算出自己与他有缘,便将之收为徒儿。这鲤鱼精着实有些懒惰,不过慧根还是有的。狐偃将照妖镜拿了出来,对着阿鲤照了照。镜子突然闪出一道白光,阿鲤已然变成了一只红黑相间的花鲤鱼。 “师傅,师傅您做什么呐?” 阿鲤摆着尾巴问道,在地上扑腾。 狐偃不答,专注看着镜子。但此后镜子并无其他反应,未显出阿鲤的前事。 过了半晌,他收回镜子,袖子一挥,阿鲤又变回了一个十来岁的可爱小童。他继续问道:“师傅,您做什么呀?” 狐偃道:“无事。阿鲤,你该好好用功学道术了。” 狐偃回房,百思不得其解。这镜子他上月方寻回,还不了解其具体用法。为何这镜子会映出他和小尚的前尘,却对阿鲤树精一类无效? 阿鹤做好了晚饭,正端上桌,忽然一道白光闪来,阿鹤变回了一只仙鹤。 他扑扇着翅膀,疑惑道:“师傅,怎么了?” 狐偃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镜子也没有放映前尘的意思,他将镜子收回袖中,淡淡道:“无事,咱们用饭吧。”说罢,用道术将阿鹤变回了小童。 夜晚,小尚被放了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活动着身子,觉得自己不成形的鬼身都要被挤坏了。 刚晃动两下,一道白光射来,又是那妖道在用照妖镜照他! 小尚心想,这妖道自己就是个妖精,每天用这个不嫌累啊! 小尚翻了个白眼,在镜子中完整地显现出来。狐偃嗤笑一声,道:“小鬼,我劝你老实点。” 小尚蹲下身去,在墙角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待着。过了一阵,镜子突然射出一阵光芒,映在黑色的墙壁之上。 一个二十来岁俊美的男人坐在撵上,被抬出宫去,他阴着脸,一言不发。宫中羽林军整装待发,剑拔弩张。小尚躲在宫殿朱红的柱子后面,远远地看着,脸上带着一抹惶恐之色。 前几次放映画面时,小尚被关着,都未曾看见,这回他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出现在画面中。 画面中这位年轻俊美的男子他似乎认识,这个人,是他的大哥。 他愣愣看着墙面,有些话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眼泪从眼角流出,他捂着嘴,仿佛感受到当时的惶恐和悲伤。 狐偃看到了画面。据清悠说,画面里那个俊美男子很可能是郁林王萧昭业。萧昭业为萧鸾所杀,萧鸾在杀死萧昭业后,拥海陵王萧昭文,也即是小尚为帝,又在几个月后杀死了他。看来,这判断应该是没错了。 小尚沉浸在往事的悲伤中,一下子回不过神来。虽然他记起的东西不多,但感觉到了悲伤。 狐偃看了看小尚的状况,他的魂魄已经很轻了,搞不好哪天不小心见了太阳就魂飞魄散。他用心再掐指算了一次,小尚不止跟这镜子有缘,更是与他有缘。算命之人一般是不能为自己算的,他只算出缘分便止住了。看来,这只小鬼,他不能轻易将放走。 画面慢慢消失,狐偃道:“小鬼,你得罪了我,就必须留下赔罪。从明日开始,我给你一副肉身,你在道观里做苦力直到我原谅你为止。” 小尚鬼叫道:“什么?!!你这妖道,臭狐狸!你做的事情比我恶毒百倍,我还没还回来呢!” 狐偃不与他多言,将他收进灯笼中,宽衣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九) “阿鹤,去隔壁镇上荷塘里挖一筐莲藕回来。” “师傅,是用来吃的么?” 狐偃道:“用来做别的事情的,用剩下的你和阿鲤可以吃。” 阿鲤刚刚睡醒,揉着眼睛等师傅交代任务。狐偃道:“去把被子叠好,然后去厨房做菜。” 小尚在灯笼中百无聊赖,只觉又过了大半天,突然灯笼一阵抖动,他被放了出来。 地上放了一大堆莲藕,刚挖出来的,上面满是黑泥。阿鲤和阿鹤两个小童正卖力地将莲藕洗刷干净。 狐偃将洗净的莲藕放在凉席之上,摆成一个人形模样,小尚疑惑道:“妖道,你在做什么?” 阿鹤敲了他的头一记,道:“不许对师傅无礼。” 小尚捂住脑袋,愤愤道:“你这小妖怪,真是讨人厌。” 小尚还准备再说几句,狐偃用手一提,他便无法控制地被抓了过去,然后被塞进那堆莲藕里。 狐偃念起符咒,小尚晕了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失去意识。他想着,这妖道估计是真要他的命了。 “师傅,您今天这是要做什么?” 阿鲤啃着剩下的莲藕,抬起头问狐偃。 阿鹤捂住他的嘴,道:“阿鲤你先安静一会儿,师傅正忙着呢。” 只见狐偃往莲藕身上贴了符咒,又用自己的发丝缠绕于莲藕人关节之处,最后,他以银针刺破手指,将血滴在莲藕人的眉心。 约莫一刻钟,密室中突然掀起一阵狂风,狂风消失后,莲藕人竟然变成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四肢修长,模样清秀。他闭着眼睛沉沉睡着,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阿鲤张大了嘴巴,连手里拿的莲藕都掉了下来。 阿鹤也吓了一跳,这种高段位的法术他此前还从未见过。 狐偃似乎累极了,额上出了一层细汗。他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歇息。莲藕人化成的男孩沉沉睡着。 阿鲤跑过去捏了捏他的手指,居然和人的一样,是软的,手感不错,就是有些凉。 阿鹤抓住他的手,道:“阿鲤不要动。”然后朝狐偃看了一眼。见狐偃也没有制止的意思,一时好奇,也摸了摸男孩的手。 狐偃擦去额上的汗,道:“你二人守着他,等他醒了,给他点东西吃,别让他乱跑。为师先行回去休息了。” “是,师傅。”这次,两个小童都回答得很精神。 狐偃走后,阿鲤和阿鹤围着男孩团团转,一会儿戳戳他的脸,一会儿摸摸他的手,玩得不亦乐乎。男孩很漂亮,此时他静静地睡着,不言也不语,像一只安静的娃娃,随他们摆弄。 小尚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伸了伸手臂,感觉有些奇怪。平时轻飘飘的身体,怎的突然沉重起来?他看了一看自己的双臂,光溜溜的,又白又长,不像是平时半透明的模样。他猛地翻身起来,发觉自己不着寸缕躺在凉席上。旁边两小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正盯着他猛瞧。 “喂,小孩,看什么呐!”小尚不悦道,连忙捂住身体。 他往四周看了看,斑驳的墙壁,熟悉的两小孩,这还是狐偃那妖道的道观。他站起身来,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瞧见自己全身光溜溜的,他不好意思起来,道:“小孩,给我找件衣服穿上。” 阿鲤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傻了一般。阿鹤则是不满小尚的语气,迟迟没有动作。 小尚只好光着身子在道观里裸奔,企图找一件称心如意的衣裳,岂料哪里都没有找着。现在又春寒料峭的,他感到一阵寒意。不过也只是一点罢了,这副身体似乎对温度不太敏感,准确地说,他没有什么体温,只比做鬼的时候多了一丝温热而已。 他不知道狐偃那妖道又对他做了什么。不过他很久没有感受到肉身的沉重了,脚实打实地踩在地上,感觉似乎还不错。 小尚在道观里胡走乱窜,两个小童也不管他。狐偃休息了一会儿,等元气稍稍恢复了,穿着里衣开门出来。小尚正朝前奔,一头撞在门上,脑袋上立马多了个板栗般大小的包。 “小鬼,你在做什么?” 小尚捂着脑袋半蹲在地上,鬼叫不止。 他抬头望去,那妖道正凝视着他。他忽然记起自己没有衣服穿,立马往后跑去,离他越远越好。 狐偃的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他用纸剪了一件衣裳,吹了一口气,这纸做的衣裳立马变成一套青灰色的道袍。比他身上穿的稍小,比阿鲤阿鹤的衣裳稍大。 小尚躲在墙角,瑟瑟发抖,他又羞又怒,心想着这妖道不给他穿衣裳定是想羞辱他。 夜深了门外风吹得紧,他感到身边的温度又降了些许。窗外居然零星地飘了些雪花。 原来是倒春寒来了。 他抱住膝盖,就地蹲了下来。脚步声渐渐近了,他抬头去看,原来是狐偃那妖道。 他将道袍往他身上一抛,道:“小鬼,把衣服穿上。裸体溜达可是有伤风化的。” 小尚猛地站起身来,对狐偃怒目而视。 “是……是谁不给我衣服穿的?” 狐偃斜看了他一眼:“我这不是给了么?” 小尚鼻子出气,哼了一声将衣裳穿上。这衣裳大小刚刚合适,他穿上正好。 他质问道:“你把我变成这样,想做什么?” “我昨日里不是说过了,你得罪了我,就得乖乖留在这里赔罪。从今日起,你就是道观里的低等仆役。道观里的一切杂事都由你负责。” 小尚睁大了眼睛,指着狐偃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他才道:“你……你想得美,你这妖道不配让我伺候!”说罢,理了理衣衫,就往外走。但只走了几步,他便发觉自己走不动了,四肢像被丝线缠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回过头去,发觉自己身上有无数丝线,而丝线的另一头都牵在狐偃手中。 狐偃笑道:“你跑不掉的。你是我做出来的,怎么可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你只能在我身边待着,一旦跑远,我手中的丝线便会将你缠住。” 小尚气呼呼地原地蹲下,天上已经开始飘起白雪。 狐偃斜看了他一眼,道:“你若是不乐意进去,那就在门口待着好了,明日冻僵了可不许找我哭。”说罢将门关上,自己回房歇息去了。 小尚蹲在雪里,看雪花从天上飘落。他的身体其实对温度的敏感度不高,并没有觉得太冷。但身体似乎在慢慢冻僵,他的四肢变得僵硬。 他往回跑,敲了敲门,发觉门已经被锁上了。他对着门狂拍了一阵,愤怒道:“臭狐狸,给我开门!” 小尚无法抑制地瑟瑟发抖,门突然间打开,他来不及收回力气,瞬间往屋内摔去。他重重跌了一跤,简直要把牙给磕坏了。 狐偃冷冷道:“我刚为你做的肉身,可别弄坏了。你就住我旁边的房间,我要你做什么,随叫随到。” 小尚冷着脸默默跟在狐偃身后。他知道这妖道发起脾气来真不是好惹的,这会儿还是不要得罪他为好。 狐偃旁边小耳房里非常简陋,房间小,只有一桌一椅一张床,不过对于长时间游荡在外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野鬼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 小尚搓搓自己僵硬的手,脱了衣裳上床躺着,裹上被子。 很久没有这样睡觉了。不过他从前是怎么睡的,他自己也记不得了。 那天镜子里出现的是他的哥哥,他还记得他。不过……他们自哪儿来,他倒是记不得了。他只记得他在野外游荡了很久很久,遇见了无数小精怪,遇见了一个好心的鬼大叔。不过大叔已经投胎去了,后来便又只剩了他一人。 再后来他遇见了十几岁的狐偃,被他骗了,被卖到富人家中。他以白马的样子被富人骑了好几年,终于受不了一头撞在柱子上。然后他便重新开始了野外游荡,外加寻找骗他的狐偃。 他慢慢想完了变成鬼之后的事情,唯独记不清生前的情景。他有些想问狐偃,问问他自己到底是谁。不过那妖道狡猾得很,他怕自己又被他骗了。想想还是算了吧,反正都是生前的事情了,说不定很悲催呢,不然也不会死的这么早了。 窗外风声大作,风雪更加急了。 他捂紧了身上的棉被,身体似乎逐渐变得暖和。 他突然想起一件令他开心的事情。他有了肉身变成了人,是不是就能吃东西了?他在桃花道观里住了几日,知道这儿伙食不错,每天都能吃到好东西,至少比在野外游荡好多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突然高兴起来。 事情再糟也不会比前几年被人当马骑更糟了。能吃上好吃的就好,其余的一切随意吧。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十) 南徐州城内,街道熙熙攘攘,商铺林立。 菜场,一位鱼贩正在整理今日要卖的鱼。 “小哥,你觉得咱们南徐州的刺史如何?”突然有人在他身侧问道。 “他呀,”鱼贩低头将鱼装进木桶,随口道:“是邵陵王么,听说他是个暴虐的人,有时会随意在街上抢东西呢。” 鱼贩发觉周围人声渐悄,转过头去看,一位身着枣红华服的年轻少年站在他身旁。那少年不到弱冠,五官端正,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分稚气一分邪气。周围商贩认得少年,连忙避让。少年道:“你这鱼贩好大的胆子,本王视察,居然敢说本王坏话!来人呐,给我重重地打!” 几个士兵模样的人立即上前,揪住鱼贩的衣襟,将他按在地上。周围其他商贩连忙收拾东西跑得没影,几个士兵狂揍了鱼贩一顿,将他揍得口鼻流血。少年在一旁放声大笑,两刻钟后他觉得差不多了,便挥挥手,示意手下人停下,扬长而去。少年人离开后,人群渐渐各就各位。鱼贩躺在地上,脑袋后面流了一大摊血。热心的路人连忙上前,想带鱼贩去就医,然而鱼贩已经没了气息。 路人远远地对着少年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为鱼贩说几句。这少年是邵陵王萧纶,南徐州刺史。在这南徐州城内,萧纶一手遮天,常常凭自己所好,搜刮民脂民膏。因他身为皇子,无人敢得罪于他,众人敢怒不敢言,只敢在他身后悄声讨论几句。 “哎,这人是谁啊,这么嚣张。”身着青灰道袍的少年问道。 一旁的路人连忙提醒:“小师傅,你说话小声一些。这少年人是当今皇子萧纶,封了邵陵王,现在又是南徐州刺史,大得很呢,谁都不敢得罪……” 少年身旁的年轻男人道:“小鬼,走了。跟我们无关的事情,就不要管。” 小尚嘟起嘴,小声骂道:“臭狐狸,没良心的……” 狐偃停下脚步,小尚连忙将嘴捂上,摇头道:“我什么都没说。” 狐偃敲了他脑袋一记,道:“小鬼,我劝你老实些。你若是不乖,晚饭就别想了。” 小尚闷闷地跟着狐偃走。他曾无数次地想逃,但狐偃也不知在他身上施了什么法术,只要他稍微走得远一些,便会有丝线从狐偃身上发出,将他整个人缠住。就这样闹了好几日,小尚也闹得乏了。而且,这恶心的妖道居然能看穿他的心思。他想吃饭,他非不让他吃,简直令他抓狂。 为了能吃到可口的饭菜,小尚不得不暂时屈服于狐偃的淫威。一边恶狠狠地吃饭,一边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然后吃完了饭,该那两个小屁孩做的洗碗收拾桌椅等杂事,就全都归他了。除此之外,他还要给那妖道烧洗澡水,被他拿着镜子研究一阵。 在集市上往前走了一会儿,狐偃停下脚步。小尚心里想着事情,一头撞在狐偃身上。 “你又在想什么?” 小尚回过神来,吓了一跳。他颤声道:“我饿了,我想吃饭。” 狐偃看了一眼天色,说:“午时快到了,我那位朋友就住在附近,会有好东西招待你的。” 小尚一听这话,眼睛立马就亮了。招待客人的宴席,怎么说也不会差吧。他两眼冒着星星,步履变得轻快。 狐偃在一个小巷停下,这巷子隐于喧闹的集市内,却无丝毫喧嚣之声。狐偃伸手去敲斑驳朱门,一个小童出来开门,见是狐偃来了,连忙道:“道长请进。” 这是一间很旧的宅院,有些年头,但里面还算宽敞,假山、花草、池塘等一应俱全。小尚慢慢走着,庭院有两颗大树,树上不时有鸟雀叽喳之声传来。 过了客厅,走到内间,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躺在床上,不时咳嗽几声。他看上去挺疲倦,见到狐偃后精神好了不少,对他笑了笑。 “狐偃,你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再晚一些才到。” 狐偃在他边上坐下,道:“窦耳,你的病好些了么?我为你带了药,新研制的,也许能对你的伤有用。” “咳咳,我的伤……恐怕是好不了了。最好也就是现在这样,能拖个十来年再归西。想要跟正常人一样生活,怕是不能了。” 狐偃将药从随身挎的箱子里拿了出来,说:“别说这种丧气的话,多试几种药,兴许能好。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相信窦兄有朝一日定能恢复如初的。” 小尚不认识这个男人,也不清楚他们两在说什么。但他觉得这男人跟那纨绔公子哥儿清悠一样,是狐偃的朋友,也是会道术的。他瞧了一眼天色,已经午时了。虽说他这副肉身不吃东西也没事,可他想吃饭啊。一大早就跟着狐偃赶路,他早饭都没来得及吃。阿鲤阿鹤那两个小屁孩居然只给狐偃准备早点,简直气煞了他。 “这位小兄弟是你新收的徒弟么?怪乖巧的。”窦耳说道。 小尚竖起耳朵,听得狐偃道:“嗯,还行吧,就是笨了点。” 小尚心中怒火顿起。可这是在外面做客,若是他现在发了火,回去后狐偃定会修理他,所以……还是算了。 “小兄弟,肚子饿了吧?你去外面叫一声我的小童,催一催厨房那边。” 小尚一听有饭吃,连忙点头,跑出去叫人催厨房做饭。 窦耳笑道:“还挺有趣的。这是一只野鬼对吧,你用莲藕给他做了肉身?” 狐偃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窦耳也知趣地不再深究。 窦耳在狐偃师傅还在世的时候同他们师徒有几分交情,他和狐偃算得上亦师亦友。窦耳在几年前对付一只妖物时受了重伤,从此便长期缠绵于病榻,而且今后也不大可能好了。 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儿,窦耳问道:“狐偃,怎么突然来看我了。因为……这南徐州城中的妖气么?” 狐偃微微点头,道:“便是没有这妖气我也该来看你的。我们已经大半年没见面了,这些日子我忙于修炼道法,倒是疏于来看你了。” 窦耳摆摆手,道:“你不必自责,我每日都如此,有什么好看的。你顺道路过看上一眼便是。我现在每日里闲着,也无事可做。你还年轻,有事情要忙,做你自己的事情才是正事。” “窦兄,你知道萧清悠吧,他是太子身边近臣。” 窦耳点点头,道:“是他让你过来看的?也是,都已经这样了,是该派人过来看看了。” 狐偃问:“那邵陵王是怎么回事?” 窦耳叹了一声,道:“那邵陵王原本就个性乖戾任性胡来的人。不过,他刚来的时候还不像现在这般行为怪诞。如今他动不动便上街寻乐,鱼肉百姓。恐怕你也感觉到了,他身上有股很重的妖气。这妖精令他身上原有的那份戾气愈发浓重了……” “少爷,饭来了。”小童在门口敲了两下门。 窦耳咳嗽几声,对狐偃道:“狐兄,帮个忙,将我扶起来。” 狐偃将窦耳身上的被褥掀开,给他拿了拐杖,又替他披上外衣。 窦耳不好意思道:“当真是麻烦你了,你前来做客,我反倒让你照顾起我来。” “这有什么,朋友之间客气反而见外了。” 窦耳拄着拐杖来到卧房旁的会客室。饭菜已经上桌,小尚站在一旁,两只眼睛放光。 窦耳柔声道:“小兄弟坐下吧,想吃什么尽管吃就是,不够我让厨房再做一份。” 小尚看了一眼狐偃,见这妖道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坐下了。 狐偃给窦耳盛了一碗饭,给他夹了几样菜。小尚顾不得什么礼仪,他就是想吃东西。 饭毕,小尚孜孜不倦地扫盘子,狐偃则将窦耳扶着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窦耳问:“狐偃,你今晚在这儿住下么?我让下人将房间都收拾好了。” “今晚就不走了,过会儿我跟小尚在他府上附近看看。” 窦耳点点头,说:“你须注意一些。他身边的不是普通妖物,也许不亚于当初弄伤我的那一只。” 小尚将东西吃了个精光,整个肚子都胀起来。他拍拍肚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儿。 狐偃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道:“站起来,我们去街上走走。” 小尚的好心情瞬间被浇灭,他站起身,跟在狐偃身后,慢腾腾走出窦耳的庭院。 作者有话要说:  萧纶(约507――551),据《南史》记载,是梁武帝萧衍第六子,生母丁充华。萧纶字世调,小字六真。少聪颖,博学,善属文,尤工尺笺。天监十三年(514),封邵陵郡王。普通五年(524),以西中郎将权摄南徐州事。在州轻险躁虐,喜怒不恒,车服c拟,肆行非法。 南徐州,侨州。初名徐州,晋安帝义熙七年(411),始分淮北为北徐,淮南犹为徐州。 ☆、照妖镜(十一) 一支送丧队伍从集市经过,送丧之人披麻戴孝,哭丧着脸,一路撒着纸钱。行人纷纷避让,好让这些送丧之人顺利通过。狐偃和小尚站在路旁,等送丧的队伍过去。此时,萧纶却突然出现在人群中。路人见是邵陵王来了,连忙避让。萧纶也不知发的什么疯,突然朝送丧队伍冲去,扒下其中一个男子的孝服,自己穿上,趴在棺材上匍匐嚎叫恸哭不已。众人见了大惊,萧纶却似乐在其中,做得有模有样,如同棺材里装的是自己的亲属一般。 小尚小声道:“这邵陵王发的是什么疯?棺材里的死人应该跟他没关系的吧。” 狐偃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走远一些。小尚问:“狐狸,我们去哪儿?” 狐偃:“你叫我什么?” “嗯……道长,咱们去哪儿?” “你不必知道,跟我来便是。” 小尚跟在狐偃身后,在一座宅院旁停下。他抬头去看,只见上面写了“邵陵王府”几个大字。 “我们要进去么?” 狐偃微微摇头:“不必。” 狐偃行至一条偏僻的小巷,对小尚道:“记得是哪间宅子么?” 小尚想起狐偃先前跟窦耳说他傻,不悦道:“那么大间宅子,又没有隔多远,怎么可能记不住……” “很好,你进去看看,里面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小尚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进去,你不进去?” “我进去不方便,还是你来吧。” 狐偃的手指着小尚的额头,小尚突然天旋地转,只觉得魂魄都要离身,身子往低处倒。 等他稍稍清醒,只觉得周围之事物变得无比巨大,他抬头看去,狐偃变得如巨人一般,手里抱着他。诶?抱着的是…… 小尚开口说话,想问个明白,可嘴里居然发出“叽叽吱吱”的声音。他伸出手来一看,这哪是人手,分明是一双老鼠爪子! 他想起十年前被变为白马之事,愤怒地一蹦老高。 “吱吱!吱吱!” 狐偃道:“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还是赶紧找个鼠洞钻进邵陵王府里去,免得过街被人打死。” “吱吱!吱吱吱!”我才不要去呢!小尚在心里呐喊。把我的肉身还给我! “你若是不去,就接着当老鼠吧,我不会将你变回去的。” 小尚低下头去,愤怒地咬狐偃的鞋子。狐偃道:“不去没饭吃。” 小尚在原地狂躁地叽叽吱吱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准备进去查看情况。 狐偃交代道:“去看看里面有什么异常的东西,出来了告诉我,最好快一些。” 小尚叽叽叫了两声,飞快往邵陵王府奔去。 后门墙角边上有一处老鼠洞。小尚从洞口钻了进去,视线中黑漆漆的一片。他坚持往前走了一会儿,发现洞口处连着一座假山,继续往前走,便有光了。他往出口处窥探一阵,确定四下无人,便悄悄溜进花园。 这座宅子与他上回到的豫章王府差不多大,但装饰分明更加精致。花园、假山、池塘、各种珍稀植物。他慢慢在花园里走,躲在花草丛中。 “小宝贝,小宝贝,你去哪儿了?” 柔柔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几分焦急。小尚浑身一颤,连忙找了个草堆一头扎进去。 两个身穿鹅黄衣裳的小姑娘从花园经过,便走边喊:“小宝贝,……貂大爷,你快出来呀!” 其中一个姑娘道:“姐姐,这小宝贝今日是去哪儿了,怎的到处都见不着他?王爷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回来了,若是将小宝贝看丢可就不得了了。” 另一个小姑娘手里捧着一盘鲜肉,也十分焦急。她道:“真是奇了怪了,这小宝贝到这时候也该饿了吧,平日里都出来吃饭了,怎的今日却不见了踪影?” 小尚探出头去,两个小姑娘就站在他不远处,年约十四五,模样挺标致。姑娘们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又往远处去了,继续找这个“小宝贝”。他好奇这两小姑娘口中的“小宝贝”到底是什么,挠了挠耳朵,突然感到上方有股气流传来。他往上一瞧,一个怪头怪脑的动物正吸着气嗅他。小尚吓得差点没了魂,连忙往后跑。谁知那玩意儿一爪子按住了他的老鼠尾巴,他吧唧一声栽在地上。 小尚快吓尿了,两只老鼠爪子拼命在地上刨土。那玩意儿在他身上嗅了嗅,又伸出爪子挠他背上的鼠毛。小尚叽叽叫个不停,简直要昏死过去。 突然,那玩意儿居然松了手。小尚连忙没命地往前狂奔,但那玩意儿一跳便跳到他面前,一爪子朝他面门上挥来。 小尚用两只老鼠爪子捂住了眼睛,全身抖得如筛糠一般。 突然,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小尚将手扒开,只见狐偃站在他面前,那玩意儿被冻住一般,停下了。狐偃将小尚捧在手中,小尚被吓傻了,在他手心里瑟瑟发抖。 “说你笨还不承认。” 小尚不服气地用鼠眼瞪他,在他手心里叽叽喳喳。 那玩意儿的爪子动了动,时间恢复了流动,小尚仿佛听见利爪划破空气的声音。 狐偃微微皱眉,一跃上了墙头。整个花园里弥漫着一股紫气。 “不知死活的臭道士,谁给你的胆子?!” 小尚转过头去,惊恐地发现那玩意儿居然会说话了。那玩意儿是一只他没见过的动物,全身紫毛,两只眼睛像两颗黑豆,看着有几分像狐狸,却也不是。那玩意儿被狐偃打断有些恼火,居然立起身子,如人一般。它居然会说话!小尚瞪大了鼠眼,不可置信。 “你这紫貂,在王府之中享尽荣华却并不安分,干了不少害人的勾当。老天有眼,总有人会来收你。” 紫貂立起身子,笑道:“呵,要有人来收也不会是你。” “小宝贝,小宝贝你在这儿呀,王爷已经回来了呢,赶紧去王爷那儿吧。” 柔柔的女声传来,花园中怒张的紫气瞬间消失。紫貂趴了下来,娇声叫了几声。狐偃也连忙飞身而上,出了邵陵王府。 小尚闭着眼睛,随狐偃飞出去。过了一会儿,他便觉得身体沉重起来,他伸手一看,自己的魂魄已经回到狐偃给他做的新身体上了。 他问:“怎么不抓了他?你说那玩意儿叫什么?” 狐偃回道:“今日邵陵王已经回府,我手中有清悠转交的太子信物,改日登门拜访。那玩意儿叫紫貂,很罕见的动物,你不认识也不奇怪。” 两人落在无人的深巷,往窦耳家的方向走。小尚不时回过头去,看一看那紫貂有没有过来追他们。 狐偃道:“你不必害怕,他今日不会追我们。况且,他就是追上来,我也能应付。” 小尚想起狐偃拥有的一堆法器,有些发怵。尤其是捆妖绳和捉妖瓶,他最讨厌了。 邵陵王府后花园中,萧纶抱起伏在草地上的紫貂,将他揽入怀中。他摸着紫貂光滑的皮毛,柔声道:“宝贝儿,你今日又去哪里调皮了?”此时他面色平和,脸上带着笑容,与方才在街上嚎啕大哭出尽洋相的萧纶完全不一样。紫貂嗷嗷叫了两声,往萧纶怀里拱。 “饿了吧?小弥,过来给宝贝儿喂饭。” “是,王爷。”鹅黄宫装的小姑娘端着一盘肉食走来,放在紫貂边上。紫貂一下子便跳了上去,小口咬着肉块。萧纶抚摸着他光滑的脊背,道:“慢些吃,免得噎着。” 等紫貂吃完了肉,萧纶抱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萧纶的卧房雕梁画柱,朱红的柱子用金线勾勒出麒麟纹饰,前朝著名画师绘制的山水屏风镶满白玉。厚重的地毯踏上去一点声响没没有,沉香香料在香炉中慢慢燃烧。 萧纶关上房门,小声道:“宝贝儿,现在没人了,你赶紧变回原来的模样吧。” 紫貂嗷嗷叫了两声,从萧纶怀中跳出,落在厚厚的地毯上,身上紫气怒张,下一刻,居然幻化成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人。那少年眉目如画,肤如凝脂,嘴角带了一丝邪气一丝稚气,样貌真真是讨人喜欢。萧纶喜道:“宝贝儿,你不变回去不行么?就这样待在我府中,我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便是。” 少年微笑:“六真,阿紫也想这样,但恐怕是不行的。阿紫道行浅,刚学会幻化人形,一阵天都维持人的形态实在是太累了一些。况且阿紫要是以人的模样走出门去,遇见方士道人就糟糕了。” 萧纶冷哼一声,道:“本王平素里最讨厌这些装神弄鬼之人,若是让本王见了,非让他们好看不可。” “六真,虽说方士道人中有不少装神弄鬼之辈,但的的确确有法术高强之人,不能轻看。他们视我这种妖类如仇敌,恨不得将我们赶尽杀绝。” 萧纶揽过他的肩,道:“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么丧气的话,听着怪可怜的。我们来说说有意思的事儿吧。我从建康来这南徐州,实在是无聊得紧,若不是有你在身边,我非无聊死了……” 阿紫轻笑道:“那六真觉得今日之事好玩么?” “好玩,自然好玩!我没想到,演戏还挺有意思……”说起今日之事,萧纶如孩童般兴高采烈。“那些送丧的人见我扮成孝子,估计都傻眼了吧……” 阿紫笑道:“可不是。” “哎,宝贝儿,你说……这样做,会不会有些有违礼仪?” “礼仪算什么,六真你不是最讨厌这些的么?人生在世不过百年,遵守这些陈旧的东西做什么。” 萧纶笑道:“说的也是,父皇在宫里管不着我,他日理万机,这些个小事还不值得惊动他。”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十二) 狐偃和小尚回到窦耳家中,窦耳依然躺在床上,不时咳嗽几声。 “你们回来了。”他微笑道,“怎么样,见着了么?” 狐偃道:“见着了,是一只紫貂精。” “咳咳,我也听说过,邵陵王对一只紫貂特别上心,成天管他叫宝贝儿宝贝儿的。平日视察之时,常常将它放在肩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带了儿子出来。怎样,好对付么?” 狐偃摇摇头,道:“这只不是普通精怪,会害人的。我先行回来,便是要与你商量对策。” “有那么难对付?” 狐偃也摇头,道:“亦没有那么难对付。只是,我察觉到,他身上的妖气很杂,在他身边,恐怕还有别的妖物。” 窦耳道:“也是。虽说这种妖物狐兄已不足为惧,但还是小心为好。上回那只蛇精也非我对手,谁知她装死在我背后来了一下,也怪我太过疏忽了……” 狐偃转过头去对着小尚,从怀中拿出一封封好的信:“小尚,你去南徐州城的驿馆走一趟,拿我的信去。那里有清悠的耳目,他收到信会及时赶来。” 小尚接过信,虽然不乐意跑腿,但还是乖乖去了。 窦耳道:“你朋友能在明日内就赶到么?还是……你等他来了再说。” “窦兄不用担心,我明日拿了太子信物前去一看,并不马上对付这紫貂。为了以防万一,清悠早在南徐州城边住下。他收到信,明天傍晚也该到城内了。” 窦耳问:“你们准备明晚动手?” “明晚无月,是动手除妖的好时机。” 邵陵王府中,萧纶在榻上沉沉睡去,香炉中香雾徐徐上升。阿紫起身,来到窗前,窗外寂静无声。趁着府中无人,他化作一团紫气,向西南城郊行去。 荒地里杳无人声,无数萤火在草丛中游荡。他踏着草丛往树林深处行去,树林深处有一处小木屋,他敲了敲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提着灯笼出来,见了阿紫,笑道:“原来是紫公子,请进,请进!” 阿紫从窄小的木门进入屋内,往内直走,约莫一刻钟功夫,眼前景象开阔起来。原来这破旧的小木屋内别有洞天。 路过种满奇异花草的庭院,阿紫往华丽的宫殿深处走去。 宫殿里人,或者说妖并不多,寥寥几个而已。不少刚成型的花草精怪端着美食和美酒来回奔波。阿紫继续往前,经过侍从的通报,他掀开细细的珠帘,一位男子端坐于席上,更隔着一层珠帘,正一个人对弈。他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棋盘上已经差不多落满了。 阿紫低下身去,行了个礼,道:“大人,阿紫来了。” 男子微微抬头:“阿紫,此次前来,有事相求?” 桌案上放置着两颗骷髅头,里面绿莹莹的萤火在发光。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头发却是银白色,长长地披散下来,如一匹上好的银白绸缎。他的眼睛是深蓝色,如一潭深深的湖水。眼睛狭长而上挑,时常微微眯起,嘴角的笑容若有似无。阿紫知道他的笑容不过是习惯罢了,他未必是高兴的。 阿紫道:“大人,阿紫似乎遇到了麻烦。今日回邵陵王府之时,有个道人从墙边进来,说要收了阿紫。” 男子微笑道:“阿紫,说要收妖的道人多的是,你平日里也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这次不一样……” “哦?” “阿紫能感觉到,那名道人的气……很强。阿紫心里总感到隐隐不安,今日他走后阿紫想了良久,觉得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便过来找您了……” 男子落下一枚黑子,道:“我要的人心你这月还没送来吧。邵陵王府里锦衣玉食,我看你是不舍得出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 阿紫抱拳道:“大人,阿紫当然有为你寻人心。”他从怀里抽出一个盘子,上面放了四颗血淋淋的人心。他小心翼翼放在珠帘边上,继续道:“这个月盯萧纶的签帅盯得紧,我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欠下的三颗阿紫过两日定会寻来给您。” 男子继续落子,淡淡道:“算你有心。我让洪焰跟着你,你安心回去。” 阿紫抱拳道:“谢大人,阿紫感激不尽。”说罢便化作一团紫气,出了宫殿。 男子唇边带笑,一盘棋已完,他将棋盘拂去,桌上多了一架古琴。 他指尖划过琴弦,琴音悠扬响彻殿宇。一曲过后,他停下手中动作。一团火球从窗口坠入,火球幻化为一只火狐,转眼间又变成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那男子一头棕红的头发,眼睛微微上挑,耳朵尖尖。他半蹲道:“主公,有何吩咐?” “你跟着阿紫,若有人来伤他,你帮衬着。” 男子点点头,抱拳道:“是,主公!” 翌日,明日高悬。 小尚做鬼做久了,还不大习惯明媚的日光。狐偃给他变了一把伞,让他撑着。小尚觉得今日日头毒得很,都快赶上夏天。他撑着伞摇摇晃晃走在狐偃身后,觉得自己快被烫化了。 狐偃在邵陵王府前停下,小尚撞在狐偃身上,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想起昨日在他身上嗅来嗅去的那玩意儿,心有余悸,不敢乱来。 “来者何人?”守门的侍从问道。 狐偃将袖中令牌拿出,道:“是太子派贫道至此,望见邵陵王一面,当面传达太子心意。” 门口侍从看了令牌,连忙拱手道:“道长请进,我家主子出门巡视去了,恐怕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回府,麻烦道长先在茶室里候一阵。” 狐偃微微点头,小尚不知在想什么,双眼无神,直到狐偃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他才将伞收了,小跑跟上他的步伐。 梁国贵族多作风放荡生活奢侈。外面百姓还有不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而这些王公贵族却能毫无顾忌随心所欲过荒淫无耻的生活。狐偃与清悠交好后常常出入各种达官贵人的府邸,这样的情景,早已见怪不怪。 小尚在旁边坐着,直打呵欠。他咬了几口点心就觉得腻得慌。这点心虽然好吃,可实在太甜腻了。也许是因为他在窦耳家,早饭吃得太饱的缘故。窦耳是个大大的好人,跟狐偃完全不一样,会笑眯眯地问他有没有吃饱,然后让厨房给他加点心…… “小尚,你去后花园走走,看看那只紫貂在不在。” 小尚放下茶盏往后院走。府里的丫鬟仆役来来去去,偶有小丫头斜眼偷看他。小尚有些害羞,他做鬼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几个年龄相当的姑娘,现在居然有小姑娘偷偷瞧他,他简直受宠若惊。 行至后花园,正值春季,此处百花齐放。小尚放眼过去,并未看见昨天那怪玩意儿的身影。 他失望过后居然松了一口气,昨日紫貂在他身上嗅的情景还活灵活现地在他脑子里。虽说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人样,但还是怪怕的。 “小师傅,你在这儿做什么?奴婢刚给你师傅送了些新做的糕点,你也过去吃吧。”一个鹅黄宫装的小丫头端着盘子对小尚说话。小尚转过身来,道了声谢,问道:“小姐姐,你们王府里是不是养着一只紫貂啊。” 小丫头说道:“是啊,小师傅怎么知道的?今日它又不见踪影了呢。” 小尚回答得支支吾吾:“我……我是听街坊邻居说的。它……它经常不在么?” “是啊,这宝贝儿挺调皮,不过王爷对它宝贝得很,府里若是谁怠慢了它,王爷定会火冒三丈。奴婢负责端茶送水,也常常给宝贝儿喂饭。它三天两头地不见,都是趁王爷出去的时候不见的。有时是跟着王爷出去,有时却不知是去哪儿了,王爷也找不着它。不过它会乖乖回来的,谁让咱王爷那么疼它……” 小丫头说了一阵,发觉有人经过,自觉多言,道:“小师傅,奴婢不说了,你要看花就看吧,奴婢先行告辞。” 小尚微微点头,依旧在后花园里转悠。花园里各种花朵开得鲜艳,他也看得挺有兴致。 他从前都是夜行,夜晚许多花都闭上了,况且荒郊野地里也不会有这么多名贵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签帅:即典签,或称典签帅。官名,始于南朝。朝廷为监视出任方镇的诸王而设,多以天子近侍充任。因其权势特大,故有签帅之称。至唐权力已减,仅掌文书,宋以后渐废。 ☆、照妖镜(十三) 狐偃在邵陵王府中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快到晚饭时分,邵陵王萧纶才慢慢踱着步子从外面回来。仆从小跑至他身畔,小声道:“王爷,太子的人来了。” 萧纶神色一变,疑惑道:“皇兄派人来本王府上作甚?” 仆从摇头道:“小的不知。但那位道长已经等了您足有两个时辰了。” “道长?”萧纶掂了掂手中玉佩,道:“有意思,我去瞧瞧。” 萧纶来到茶室,狐偃站起身来行了个礼,道:“贫道见过邵陵王。” 萧纶挥挥手,道:“不必多礼。” 他在狐偃对面坐下,道:“听说……是皇兄派你来的?” 狐偃微微点头,道:“确有此事。” “为何?” 狐偃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道:“这是太子殿下差贫道交予您的。” 萧纶将信封拆开,略略读了一阵,道:“奇了怪了,皇兄不是平日里不信怪力乱神么?” 狐偃道:“近年来,南徐州城发生不少怪异之事,尤以最近半年为多。不知……邵陵王殿下可曾探究过其中原因?” 萧纶清了清嗓子,道:“南徐州城城郊发生过好几起年轻男子被挖心之事,本王……的确有所耳闻。不过……本王认为那该是当地县令的事情……” 狐偃点点头,道:“王爷日理万机,没去管是情理之中。男子被挖心一事,去年十月之后就时有发生,被挖心之人多是独居男子,有的还是光棍,并无其他亲属,因此,有几人在被挖心后多日才被发现甚至可能有受害者至今未被发现。今年过后,此事频繁发生,当地县令无从破解这无头案件,太子殿下深感忧虑。听说妖怪吃心可维持法力,太子殿下遂令贫道前来一看究竟……” 萧纶听了半晌,道:“我原以为是哪个大胆的亡命之徒干出来的,没想到皇兄居然想到妖怪作祟上去,实在是有意思。皇兄在信上要求本王助你一臂之力,本王也乐意。道长有需要,只要本王能帮得上,本王必定一帮到底。” 狐偃朝萧纶拱拱手,道:“多谢王爷,贫道感激不尽。” 说到这里,狐偃发觉萧纶已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张望什么。 他对门外候着的小厮招了招手,道:“宝贝儿在后花园么?” 小厮道:“奴才这就去看。” 狐偃发觉萧纶额头上笼罩着一团黑气,他心里明白,萧纶是同妖物在一起久了才会这般。 他缓缓道:“王爷,有些动物日久成精,还会幻化人形。有时,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形态,不惜吃人心来滋补。贫道想,说不定南徐州城中就有这样的妖物……” 萧纶回过神来,脸上突然多了一丝警惕,他道:“这又如何?道长有办法除妖?” 狐偃道:“贫道有祖传照妖镜一副,可以使妖物现出原形。” 萧纶神色有些不安,朝外面招招手,朝另一位小厮道:“让刚刚那个别去找宝贝儿了。它贪玩就让它多玩一会儿。天色不早,让厨子准备准备,道长应该已经饿了。” 小尚沿着花园慢慢往回走,见时间不早,想着可以在王府里吃一顿晚饭,心情居然有点激动。他觉得王府里的饭菜应该会很不错。走至茶室附近,一只紫色的动物从他脚边溜过。小尚一惊,大叫一声。那玩意儿停下瞪着眼睛看他,浑身紫毛,两只眼睛像两颗湿漉漉的黑豆,大尾巴扫来扫去。这不是昨天那……那玩意儿紫貂么? 小尚心里砰砰跳,紫貂没认出他来,瞧了他一眼便走了。 王府的厨子已经做好饭菜,五花八门的菜色将会客厅的大桌全部放满。萧纶先行出了茶室,狐偃也跟着出来。紫貂叫了一声,瞧见狐偃,愣在原地不动了。 萧纶也瞧见了他的宝贝儿,神色立马严肃起来。他抱起紫貂,道:“道长,本王先失陪了。” 他朝前走了几步,狐偃突然道:“王爷,且慢!” 萧纶慢慢回头,狐偃道:“王爷,府里有妖气。” 萧纶没有听劝的意思,随意道:“本王明白,道长先行用饭吧,本王失陪。” 狐偃拱手劝道:“王爷,切莫贪色误了大事。” 萧纶不耐烦地回头,怒道:“你这臭道士,这是本王家事。城外的事情不是宝贝儿干的,要不然,本王的心早就没了!” 狐偃淡淡道:“王爷的心是没了,全都牵挂在这妖孽身上。” “你!”萧纶气得瞪眼,他怀里的紫貂也对狐偃怒目而视。 府中下人一时间不知二人在争执何事,全都云里雾里。小尚呆呆站在远处,躲在柱子后面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王爷,这妖物身上妖气颇重,您印堂发黑,想必跟这妖物相处过久。” 萧纶不想再听狐偃废话,怒道:“来人啊,将这信口开河的道士赶出去!” 小尚躲在柱子后面隐隐有些担心,只见狐偃袖中伸出几尺长绳,瞬间往萧纶怀中的紫貂方向击去。紫貂也认得那是捆妖绳,连忙从萧纶怀中跳出,堪堪躲过一击。 不过捆妖绳自有灵性,自行朝紫貂方向伸展。 王府中的仆役纷纷上前劝阻,狐偃一跃上了房顶。小尚怕这些仆役找他麻烦,连忙后退,躲到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继续看狐偃与紫貂斗法。 紫貂身形灵活,能轻易躲过捆妖绳的纠缠,不过一刻过后,他步伐明显不如方才那般矫健。狐偃人在房顶上,下面的仆从围了一圈。萧纶见自己的宝贝儿被追打,心疼得不行,命人搬来云梯,上房顶对付狐偃。 狐偃神色一厉,捆妖绳分为三股,往紫貂身上捆去。紫貂惊叫一声,手脚被缚住,动弹不得。 萧纶怒道:“妖道!别仗着是皇兄的人便在我邵陵王府任意胡来。阿紫是我的人,你速速将他放开!” 狐偃微微摇头叹道:“王爷,您中毒已深,无药可救。” 小尚见紫貂被捉住,松了一口气,琢磨着如何出去。这帮人全都凶神恶煞的,小尚还真怕被人被给揍了。他捏了一把汗,心想还是做鬼好啊,这种时候就可以逃走了…… 阿紫被团团捆住,动弹不得。此时天边突然来了一个火球,落在殿顶之上。小尚定睛一看,那火球幻化为火狐,慢慢伸展开来,居然变成了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那男子一头棕红的头发,眼睛上挑,带着一丝邪气。小尚知道那是狐妖。 他手一指,火光从他身体中喷薄而出,喷向狐偃手中的捆妖绳。这捆妖绳不怕普通的火焰,但这狐火的确厉害。狐偃微微皱眉,从袖中拿出一个透明小瓶。这瓶子小尚也记得,专门收妖用的,他还在里面待过。 男子仿佛看穿狐偃的想法,收起捆妖绳上的狐火,反而朝狐偃那方喷去。狐偃一跃躲过,手里多了一把雨伞。男子将狐火往狐偃身上引,顷刻间殿顶上火海一片。爬了一半云梯的仆人吓得摔了下去,其余人也顾不得他,只愣愣地盯着上边瞧。 萧纶也看愣了,见阿紫被捆住掉在地上,连忙往那边走去,企图给阿紫松绑。无奈捆妖绳岂是普通人能解开的。他解了半天,这绳子依然纹丝不动。 小尚担心地看着狐偃,这狐火烧了好大一会儿也没有停下的意思,狐偃那妖道困在火里,不会是被烧焦了吧? 他往前挪了一步,只觉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尚警觉地回过头,清悠笑眯眯地看着他,手里摇着一柄白玉扇。 小尚急道:“道长被困在火里了!” 清悠笑道:“你担心了?” 小尚见他没有丝毫紧张,怒道:“哎,你可是他的朋友诶,怎么这时候还在说风凉话!” 清悠朝殿顶望去,棕红头发的狐妖停止吐火,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火光渐渐散去,狐偃打着一柄伞,安然站在殿顶,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男子的神情有些不可置信,道:“不可能的!我的狐火从来没失效过!” 狐偃淡淡道:“对别人有效,对贫道恐怕就无效了。” 他将伞折起,复又打开。一股强烈的火焰从伞中喷出,反喷到棕红头发男子身上。他立马跳跃以图躲过,而这火像是有灵性一般追着他跑动。顷刻之间,他便深陷火海。 狐偃道:“怎样,自己的狐火感觉还不错吧?” 男子被烧回原形,变为一只火狐,在火海中翻腾,却逃不脱这无边火海。 紫貂躺在地上,身边围了一群人,萧纶正手忙脚乱地企图给他松绑。然而捆妖绳越是挣扎,绳子便陷得越紧。狐偃摇摇头,道:“王爷,这妖孽在城中不断作祟,还请王爷明察。” 萧纶怒道:“明察什么?你这臭道士,赶紧给我的宝贝儿松绑!” 狐偃见说教无用,伸出捉妖瓶,说了声“收”。阿紫惊叫一声,被收入瓶中。 萧纶在底下破口大骂,毫无形象。狐偃置之不理,将收妖瓶置于袖中。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十四) 火光渐渐变小,火狐被烧得奄奄一息,躺在瓦片上直喘气。 狐偃从袖中拿出另一只透明小瓶,王府中却顷刻间起了大风。 后花园里百花凋零,粉色的花瓣掉在瓦片上。 狐偃皱眉,好强的妖气! 清悠也似感到了什么,神色严肃起来。他从袖中抽出罗盘,罗盘上的指针正不停地转动。 他道:“这下麻烦了,这紫貂精背后似乎有什么厉害角色……” 小尚不明所以,不过他也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详气息。他抱着柱子,轻声问:“道长他能对付么?” 清悠摇头,道:“我不清楚,不过我是信狐兄的。” 瓦片上的火狐被一团寒气包围,顷刻间不见了踪影。狐偃道:“何方妖孽,还不现身?” 四周无人应声,狐偃抽出腰间宝剑,却惊觉袖中的捉妖瓶自己跑了出去。 半透明的瓶子在空中自行打开,奄奄一息的阿紫被放了出来,漂浮在半空。 狐偃手执利剑,朝前一挥,斩到的不过是空气而已。 “道长,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同我们过不去?” 年轻男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狐偃甚至觉得说话之人近在耳侧。他被这强大的气所震住,轻易动弹不得,这在以前从未有过。 “阿紫和洪焰我带走了,若是有缘,咱们还会再见。” 惊觉阿紫就要消失,清悠朝空中飘浮的紫貂贴去十二道符,阿紫才慢慢显形。清悠大声道:“狐兄!太子殿下有命,不能放过那只紫貂!” 狐偃瞬间惊醒,他明白太子用意,若是此时留着这紫貂,恐怕有朝一日他还会回到邵陵王身边,继续作祟。他神色一厉,手中利剑寒光一闪,将紫貂一分为二。紫貂惊叫一声,断掉的两截肉身掉落,将地上晕染出一大片红。萧纶红了眼睛,悲痛万分。狐偃没空理他,只觉周身寒气袭来,如在冰窖。 “道长,我见你年纪轻轻法力高强,有意放过,你却不买我面子。啧啧,你倒挺有胆量。” 狐偃见那妖物至今不肯轻易现身,抽出怀中照妖镜。那镜子感受到极强的妖气,寒光闪动。狐偃往周边望去,只见远远的殿顶上,站着个银发的男人。他再看镜中,分明是一只银白的狐狸。 狐偃大惊。这狐妖居然能在照妖镜下维持人形,只在镜中现出原形来。 那男子看模样年约二十七八上下,一头银白的头发直垂到脚面,如上好的丝缎。他身着一身白色长袍,窄腰宽袖。眼睛是深蓝色的,狭长而上挑,面容精致,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幅泼墨美人画。狐偃心惊,不仅因这妖物的强大法力,还因这妖物的人形居然同自己有四分相似。 清悠摸了摸下巴,道:“这狐妖倒长得极美。有四五分像狐兄,可更有韵味。” 小尚随意道:“都是狐狸嘛,所以长得像。” 清悠摇了摇扇子,说:“都是狐狸?” 小尚不做声了,他知道狐偃这妖道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秘密。看来清悠也是不知道的。若是他敢说出去,狐偃绝不会放过他。 狐偃不敢轻举妄动。这狐妖的法力非同一般,只见他手指微微一动,殿顶上的瓦片便如利剑般朝他射来。狐偃将伞撑起,而这伞能挡住狐火,却招呼不住这狐妖的瓦片。虽能遮住大半,却也有一些细小的碎片划拨了他的衣袖,手臂上微微渗出血来。 清悠大呼不妙,从袖中翻出十六道捉妖符,朝那狐妖射去。而狐妖不过轻蔑地看了一眼,右手一挥,这符咒便全贴在了小尚抱着的柱子上。小尚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去。清悠神色严肃。狐偃是他已知法力最为高强的术士,狐偃都镇不过他,那谁能镇他?难道要让狐妖肆意妄为么? 狐偃觉得脊背一凉,那狐妖已至他身后。他转身,狐妖右手捏住了他的下颚,左手拭去他脸颊上的一点血迹,道:“瞧瞧,脸被划伤了呢。” 狐偃压住心中怒意,袖中的捆妖绳蠢蠢欲动。 狐妖捏住捆妖绳,道:“这绳子对付不了我,你还嫩了点,再修炼个十年八年,或许可以与我一战。不过……你怕是没那个机会了……” 清悠神色突变,一跃上了殿顶,将三十六道符纸同时贴出。狐妖没有动作,符纸到了他身上,立马便不能近身。清悠急道:“狐妖,看剑!” 狐妖瞥了他一眼,手指微动,清悠便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推了下去。 清悠跌在地上,顾不得自己,往殿顶上望去。 狐妖的手爪发出强光,欲穿过狐偃的胸膛,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竟停下了动作。 他微微笑道:“小子,你这又是何必?作为人与狐生下来的半妖,怎么说也该给自己的同族两分薄面。” 狐偃神色一变,狐妖继续道:“我看你与我有几分相似,说不定……还是近亲……” 狐偃冷冷道:“放手,我非你族类!” “啧啧,不用不承认。我知你这种半妖平日里是人的模样,一旦到了某些时候,便会无法抑制地变为狐狸……” 狐妖猛然间放了手,狐偃跌在瓦片上,咳嗽几声,失了力气。 狐妖负手而立,道:“你年纪还小,我若是伤了你,族人知道定会嗤笑。记住了,我叫清越,我们今后还会再见的。” 狐妖微微一笑,瞬间消失踪迹。清悠不敢置信,连忙上瓦,来到狐偃边上。问:“狐兄,你有没有怎样?” 狐偃微微摇头。 方才那狐妖似乎跟狐偃说了不少话,不过他离得远,并不知晓其中内容。他问:“你跟他狐妖方才说了什么?他怎么……” 狐偃盯着狐妖消失的方向微微出神,他道:“不是什么好话,清悠就不必知道了罢。” 清悠见狐偃不想明说,便道:“那好,清悠也不过一时好奇罢了,我扶你回去。” 邵陵王府中,萧纶捧着紫貂的尸体哭得昏天黑地。清悠知道萧纶火爆易怒的性子,怕再次激怒于他,便同狐偃直接穿墙而过,不再与他多言。小尚在柱子边上瑟瑟发抖,清悠拉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 出了邵陵王府,一路上,三人无话。清悠摇了摇扇子,笑道:“今天出门还是很有收获的,我会写信禀明太子,是狐兄将紫貂精铲除,为民间除了一大害……” 狐偃神色淡淡的,似乎还在想刚才的事情。 清悠觉得狐偃恐怕是头一次遇到自己对付不了的妖,因此有些失落。他揽住他的肩,继续道:“狐兄啊,那妖怪实在是太厉害了,想也没用,咱们去喝酒吧。” 狐偃回过神来,道:“还是不了吧,窦耳在家等我,他说过要招待晚饭。” “也好也好,我也该去见见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就是我清悠的朋友……” 太阳已经落山。小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觉得肚子空空。 窦耳家虽比起从前没落了一些,但终究算是富裕的。小尚尤其喜欢那个胖厨子,据说已经在窦耳家做了二十年,他做的甜点绝对一流。 清悠道:“狐兄,今晚歇下后,咱们明日清晨便回建康。邵陵王的性子我知道,他定恨你入骨,你打着太子的名头他不好明面上治你,但说不定这会儿已经私下派人找你麻烦……” 狐偃点点头,道:“行,小尚,明日早些起床,不许赖着。” 小尚不悦回道:“知道了。” 清悠用扇子柄敲了敲他的头,笑道:“你这小鬼,得了肉身这么久,也该享受到做人的乐趣了,怎的一天黑着脸,跟被压迫童工似的。” 小尚吐了吐舌头,道:“要你管!” 第二天清晨,几人乘上马车,返回建康。 小尚趴在车窗边补眠,狐偃闭目养神,清悠掀开帘子看风景。一路无话。 建康城到了,马车在桃花道观前停下,阿鹤和阿鲤出门相迎。 清悠拱拱手,道:“狐兄再见,清悠定将狐兄的功劳禀报给太子殿下。” 狐偃似乎心不在焉,随意应了一声,便拉着小尚下车。 小尚迷迷糊糊睁眼,便被带下车来。他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慢腾腾地往道观走。 阿鲤阿鹤那两个小鬼已经准备好丰盛的饭菜,小尚醒了瞌睡,立马精神了。狐偃却一直沉着脸,不过吃了几口,便道:“你们继续,我先回房了。” 小尚奇了,这妖道难不成因为打不过那狐妖因此伤了自尊吧? 昨日那狐妖的确厉害,他明明看到狐偃就要小命不保,而狐妖却突然放过了他,挺稀奇的。他觉得狐偃一定很郁闷,因为他没见他失手过。 见小尚边吃饭边发呆,阿鲤阿鹤两小童吃饭完对视一眼撒丫子跑了,小尚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又要洗碗。他火冒三丈,这两小精怪精得很,自己能不做的事情都推给他。他一蹦三丈高,冷静了一会儿,默默收拾了桌面去洗碗。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十五) 小尚在水槽边洗碗,阿鹤端了一壶茶过来,说:“小尚,你过会儿给师傅送点茶水。” 小尚白了他一眼,道:“什么小尚?我比你大,你得叫哥哥。” 阿鹤也不纠结,道:“那好吧,小尚哥哥,麻烦你过会儿给师傅送茶水。” 小尚闷声答道:“好,你放边上吧。” 阿鹤走后,小尚嘀咕了一阵,洗完了碗,端着茶水往狐偃房里送。 狐偃依旧阴沉着脸,正拿着照妖镜端详。此时的他出现在镜中,不过是一个俊美的青年。小尚疑惑了,这狐偃不是个狐妖么?怎的这个时候又跟普通人一样呢? 他将茶水放在桌上,狐偃对他勾勾手,道:“过来。” 小尚乖乖走过去,不出意外,狐偃又拿那镜子对他招呼。小尚简直想睡觉了。自从他给了自己这副肉身后,镜子里就看不到什么东西了。不过偶尔还是能看到一些短暂的画面。比如说,漂亮的大宅子和花草树木,以及一些室内陈设。 他看到这些东西时觉得熟悉,但却想不起来什么,只觉得这些东西都见过,有些东西还用过。 此时,镜子投影出一座华美庭院,这院子他们此前都见过。两个年龄相当的小男孩在花丛间玩耍,身上服饰华美,绝非普通人家。 小尚问狐偃:“我说道长啊,你能告诉我,我究竟是谁么?”小尚虽然对自己是谁很好奇,但他性子倔强,不想轻易开口问狐偃。现如今这妖道常常拿他来研究这面镜子,那他问两句也没什么的吧。 狐偃随意道:“你是前朝的傀儡皇帝,在位不过几月,便被人杀死夺位。” 小尚有些闷闷的,原来自己是被人给杀死的。而自己居然曾经贵为天子,他可从未想过。不过……既然是天子,怎会变成游魂野鬼? 狐偃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我知道你想什么,史书记载你被乱臣萧鸾一般盛礼葬了,没有按君礼。但他究竟是不是将你盛礼葬了,还未可知。” “那怎么办,你上回说……若是我的尸身被施了咒,到投胎之时无法投胎,会魂飞魄散的……” 狐偃道:“你若是乖乖给我干活,安分守己,我手上的事了结之后便带你去寻你的尸身。” “我……我叫什么名字?” “萧昭文,字季尚,前朝齐时第四任君主,在位仅几个月。” 小尚轻轻地哦了一声,低下头去不知想什么。狐偃拍拍他的脑袋,道:“你去歇着吧。” 小尚想起什么,突然道:“道长啊,你是不是因为……因为昨日之事受了打击,因此闷闷不乐?其实……这个也没什么啦,一山还比一山高,偶尔输一次没什么的……” 小尚自顾自地胡言乱语安慰了一阵,狐偃依旧阴沉着脸,他道:“多谢你的好意,我想的事情,你不懂的,回去歇息吧。” 小尚端着盘子出去,狐偃盯着那面镜子,自顾沉思。 那狐妖法力高强,败给他的确令他郁闷,但他脑子里想的并非此事。 那个叫清越的狐妖,在狐族之中必定有着极高的地位。那个男人,他的生父,会不会也在族中?而清越说他们还会见面,这意味着,那狐妖会继续作乱。 吃人心的妖,恐怕并非那紫貂阿紫,而是狐妖清越。 东宫之中,年轻男子不安地来回走动。他身着素衣,头发仅用素色发带束起,着装简朴,面容清俊。清悠坐在一旁,劝道:“太子殿下,您休要急躁。” 他不安道:“清悠,你说……我二弟为何会变成这种样子?那是他的亲生孩子呀!” 清悠继续道:“殿下,小臣听说那孩子生下来便体弱的。……” 男子将密报拿至他面前,清悠读了一阵,不禁冷汗直下。 没想到,这豫章王萧综为了查明身世,居然真的跑去东昏侯萧宝卷的陵墓,将尸骨挖了出来,做滴骨验亲之法,且血融入骨中。他为了进一步验明真假,竟将自己刚出生一个多月的次子活活闷死在襁褓之中,运用滴骨之法,血同样融入骨中。至此之后,他便对自己的身世深信不疑,大肆砍伐练树,只因为当今圣上小名叫“练儿”。 清悠道:“殿下,我看豫章王不仅有些疯魔,而且……似乎还有反心呐。是否应当将此事禀报给陛下?” 萧统摇摇头,道:“父皇年纪大了,六弟六真又不懂事,够他操心的了。我看……二弟或许不过一时受了蛊惑,也未必真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 “那……就这样放任不管么?” “不,我会多派几人前去看着他,以防他再做出这种傻事。” 清悠叹道:“殿下,您实在是太善良了。若豫章王真的并未陛下血脉,他就不是您的亲弟了。” 萧统道:“不是亲的,我们兄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已经有兄弟情谊了。” 此时,门外传来叩门之声,清悠问:“谁?” “小的晓星,外面有殿下的急报。” 萧统道:“进来呈上。” 晓星推门而入,恭敬将急报送至萧统面前,便又退下了。萧统从信封中将急报抽出,稍稍看了一眼,差些气倒在地。 清悠连忙将他扶住,道:“殿下,这又怎么了?” “六真……六真他,居然做出如此怪异之事!” “殿下?” “六弟不知发了什么疯,居然找了个与父皇长相十分相似的老翁,给他穿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袍,令他坐在高位,自己则跪地向他陈述冤屈。这也就算了,他玩够之后,竟然将这老翁痛打一顿,并将它撵了出去。这是对父皇的大不敬啊!崔会意已将此事呈报给父皇,我有心想庇护他,恐怕也是不能了……” 清悠道:“邵陵王怎会糊涂至此?” 萧统叹了一声:“上回那紫貂精不是已经除了么?六真他幼时便有些乖戾,但也不至于做出这等事情!” 清悠犹豫了一阵,道:“禀殿下,上回之事清悠还有一些未禀告给殿下。除了那紫貂精,南徐州城还有一只厉害的狐妖。 “你那位道行很高的朋友也没有办法么?” 清悠微微点头,道:“不过清悠也并不确定,是否一定是那狐妖故意为之。” 萧统稍稍冷静了些,坐下来,道:“我身为太子,在许多事情上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是没有尽到太子的责任。” “殿下,您千万别这么说……” 萧统摆摆手,道:“罢了,清悠不用安慰,我毕竟一介凡夫俗子,的确无法面面俱到。” 清悠沉默一阵,安慰道:“殿下,您现在为这些事情烦忧也没什么办法,还是好好歇息一阵吧。” 东宫之中,萧统正为萧纶心烦意乱。南徐州城内,邵陵王府更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萧纶闲来无事,居然动起了重新修缮王府的念头。阿紫死后,他恸哭三日,后来便慢慢恢复了平静。下人们不敢惹他不快,萧纶想要将王府重新布置一番,下人们便努力忙活着。 萧纶坐在堂上,手里端着一壶热茶,问身旁之人:“上回是谁写折子告我的状的?” 仆人道:“是那叫崔会意的,是他写了折子递到陛下跟前去了。” “哦,是他?父皇现在已经知道了?” “呃,依小人看,这会儿估计差不多该到陛下手中了。” 萧纶放下手中茶壶,道:“去,给崔会意买一副棺材,要好的。” “这……王爷是想……” “本王不想做什么。去!赶紧去买,本王今日便要看见!” “是,是!小的这就去。” 仆人走后,萧纶唤来身边近臣,道:“去,去请咱们的司马崔会意过来,就说……本王有份大礼要送给他。” 邵陵王府的下人办事效率极高,仆人仅用了半个时辰不到便买了一副上好的棺木,崔会意也于一个时辰后,被“请”进邵陵王府。 崔会意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在南徐州城任司马一职。他一向正直,萧纶在南徐州胡作非为,实在令他看不下去,因此才写了奏折,呈给圣上。 “放开我,你们这是在侮辱朝廷命官!”他挣扎着想逃离桎梏,而邵陵王府的仆人并不为他的话所动,将他推送至萧纶面前。 萧纶摇了摇扇子,给自己扇风。他道:“你就是崔会意?” 崔会意朝他拱拱手,行了个礼,道:“不错,在下正是崔会意,见过邵陵王。” “你胆子挺大,居然敢上折子到父皇那儿告我的状。” 崔会意不卑不亢:“小臣不才,只是看不惯王爷的某些胡闹行径。若是王爷知错能改,南徐州城内的百姓想必会十分欢喜。” “喔,你的意思是,这城里的老百姓都讨厌本王?” 崔会意也并不回避,道:“小臣想,能容忍您胡闹行径的,估计不到一成。” 萧纶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崔会意,你好大的胆!”他行至崔会意面前,指了指院子里仆人扛过来的黑漆漆的棺木,道:“司马大人,你看看。本王送你的礼物,就放在院中呢。”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十六) 崔会意回头,见了那副黑漆漆的棺木,心下一惊。他强作镇定道:“我崔某既然做了,便不怕王爷报复,就是死,下官也不在乎。” 萧纶嗤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脸:“谁说要你死的?本王只是想跟你玩玩罢了。” 他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仆人便围至崔会意身旁,将他扛了起来。 崔会意急道:“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此刻没人理会崔会意的话,黑漆漆的棺材盖被掀开,崔会意被扔了进去。末了,仆人们将棺材盖合上,将他关在棺木之中。 家中花白头发的老仆经过,萧纶叫住了他,道:“你,给崔大人哭丧。你们……”他指了指府里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道:“带着崔大人上街上溜几圈,送丧要做得像模像样些,别令本王失望。” 崔会意被装入棺材中,拉上街溜了好几圈。他不堪羞辱,被放出来时已是涕泪纵横。而萧纶不过摆摆手,道:“崔大人,本王就不留你过夜了,自个儿回家去吧。” 几个家仆将他架了出去,随意丢在街上。崔会意狼狈起身,一瘸一拐往家中走去。 崔会意妻早知邵陵王萧纶顽劣,对丈夫被请入邵陵王府一事忧心忡忡,等到半夜丈夫归来,差些喜极而泣。崔会意冷静地按住她的肩膀,道:“阿兰,我恐怕要连夜去建康了。” 崔会意妻一愣,道:“相公,这是为何?你今日如此狼狈,应该早点歇息才是。” “这邵陵王喜怒无常,我恐怕他会再次找我麻烦。以往他总将奏他的折子拦下,我不确定自己的折子是否真的到了圣上手中。此次我决意去一趟建康,亲自在陛下面前告发他。这一年多他在南徐州城不知干了多少荒唐事,圣上若是知道,定不会放任不管。” 崔会意之妻微微点头,道:“夫君,要走就走吧,我替你收拾衣物。” 台城之中,御书房内,萧衍怒摔奏折:“混账!六真这个混账,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孽子啊!” “陛下息怒……”侍从见状,立马上前劝阻。萧衍指向其中一人,道:“你,快马加鞭去南徐州,将那逆子捉来见朕!” “这……”侍从跪地劝道:“陛下息怒啊……” 就在此时,通报之人高声道:“报!陛下,南徐州司马崔会意求见!” 萧衍坐回座上,挥袖道:“宣。” 崔会意匍匐进殿,神色凄凉,他跪地道:“微臣崔会意见过圣上。” 萧衍:“爱卿起身说话。” 崔会意抬起头来,道:“陛下,小臣实在是不堪羞辱了,才会千里迢迢跑到建康城来面圣,为的是讨一个公道……” 崔会意含泪诉讼,末了低头伏地长跪不起。萧衍长叹一声,对身边亲信道:“去,到南徐州去,将那孽子捉回来见朕!” 皇宫之中,萧衍因萧纶之事气得头昏,远在南徐州邵陵王府的萧纶依然悠闲自得。他提着一壶水,慢慢走在园中,给盛开的花朵浇水。一支禁卫军自建康而来,堵在邵陵王府门口。仆人心急火燎地跑来,躬身道:“王爷,宫里来了一群军爷……” 萧纶停下手中动作,道:“怎么,父皇派人来见我?” 说话间,禁卫军已至他身后。为首之人向他鞠了一躬,道:“王爷,陛下请您回建康城去。” 萧纶将水壶随意丢弃在地,道:“好吧,咱们走。” 狐偃站在墙头之上,远远看着这一切。他知道那只狐妖还在作乱,不过这会儿那狐妖并未附身在萧纶身上。看着萧纶被送上马车,由禁卫军护送回建康。他转身跳下墙,往郊外行去。 南徐州城外有大片荒地,他仔细辨别周围是否有妖气存在。天黑了下来,不少细小的光点在游荡。夜行之人远看大概会以为是萤火虫发出的微光,但只消细看便能发觉,这些光点并非萤火。 在荒地里走了一阵,前方突然传来琴声。狐偃朝前走去,只见瀑布之下一个白衣之人披散着银色的头发,仿佛要融入那银白色瀑布。 狐偃道:“狐妖,原来你在这儿。” 清越抬起头来,朝他微笑,似乎早就料到狐偃会来找他。他道:“小子,居然有胆过来找我。说罢,所为何事?” “前些日子是你令邵陵王发狂?” 清越微微一笑,道:“这也不尽然。他原本就是个乖戾的人,我不过令他更加乖戾罢了。” “南徐州城附近常有挖心之事,吃人心的是你?” 清越抬起下巴,直视狐偃,毫不避讳:“没错。” 狐偃拔出腰间之剑,剑刚出鞘,便被清越二指接住。 清越道:“自不量力,你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狐偃将手中剑收回剑鞘,清越看上去倒没生气,脸上依然带着笑。 “妖也是有劫数的,像你这样食人的妖,天庭若是知道,定不会放过你。” 清越背过身去,不屑道:“天上一天地下三年。若是哪位天君刚好撞见我清越干了坏事,算我倒霉。不过……你认为被发现的几率有多大?” 狐偃默不作声,清越站在瀑布之前笑着看他,道:“你此次前来,不是想跟我讨教我吃不吃人心的问题吧?” 狐偃道:“我想找我的父亲。” “哦?”清越道:“你是打算寻父?” “二十四年前,清溪镇上。这是线索。” 清越摸了摸下巴,随意道:“哦,这地方我倒是去过,恰巧也有二十几年了吧。莫非……你正是我儿子?哈哈哈……” 狐偃手中的捆妖绳冲出宽大的衣袖,清越右手一挥,捆妖绳立马被反弹到树干上。 他上前捏住狐偃的下颚,道:“小子,你明白吗?弱肉强食的道理。你只有被我玩的份,你想玩我,日子还长着。” 他后退几步,清越却没有放手,狐偃被逼靠在树干上。 清越在他耳边道:“你若找到你的父亲,是想认他,还是想杀了他?” “杀了他。” “呵,有志气,我喜欢。” 清越放开狐偃,后退两步,道:“你父亲是谁,我不清楚。不过……我们族里的确有一人,他作恶多端,常常调戏人类女子,说不定他正是你的生父。” “他是谁?” “他是一只白狐,名唤厉星。” 狐偃捏紧拳头,眼中掠过一丝恨意。清越笑道:“你很恨他?” 狐偃不答,只道:“今日谢谢你,我该回去了。” “好,你随意。” 狐偃转过身往回走,道:“妖终究是妖,你是吃人心的妖,罪大恶极。我现在虽没能力除你,假以时日我有了对付你的本事,定来取你性命。” 清越微微眯起眼眸,笑道:“好,我等你。” 荒郊野地里,琴声响起,瀑布下,清越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狐偃越走越远,离了清越后抽出佩剑,御剑而行。 回到建康城外的道观已是半夜,阿鲤阿鹤已经睡了,小尚裹着被子睡得正香。听到狐偃回来,他迷迷糊糊睁眼,又睡下。狐偃回到房中,将身上的法器收好,稍稍洗漱一番,也歇下了。 窗外一轮新月如镰刀一般挂在夜空。狐偃将窗子关上,抚摸着那面镜子。他希望这个月十五,这镜子能令他看见更多的东西。 南梁皇宫中,萧纶双手被缚,跪在萧衍面前。 萧衍连骂三声“孽子”,萧纶却连头都懒得抬。他盯着地面,一言不发。太子萧统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他今日收到消息,六弟萧纶已被禁卫军绑回宫中,于是立马赶到萧衍面前,想帮他求情。然而萧纶一声不吭,他也不知如何劝起。 “六弟,六弟你快认个错……”他小声劝道。 萧衍气得满脸通红,怒道:“德施,你不用再劝了。来人,将这逆子押入天牢,待我过两日亲自审问。” 宫人行了个礼,说了声“得罪”,便将萧纶带了下去。太子萧统想要再劝,却被萧纶狠狠地瞪了一眼。 萧纶被带走后,萧统跪在台阶之下,道:“父皇,六真他还小,不懂什么,好好说教便是,犯不着如此生气。” 萧衍转过身来,道:“你知道你六弟在南徐州干了什么?他强抢民资,侮辱朝廷命官,杀人,甚至侮辱他父亲我!德施,父皇知你爱护幼弟宅心仁厚,但你如此妇人之仁,如何担当得起一国之君的重任!” 萧衍的话如雷鸣一般,萧统浑身一颤,连忙伏地道:“父皇,孩儿知错。只是,……希望您能给六弟一个机会。他年幼便离开宫廷,缺乏管教,前些日子又被妖孽所惑,才……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哼,妖孽作祟。六真这孩子从小便肆意妄为行为乖戾,说起来……为父也有责任,是为父忙于国事,疏于管教了……” 萧统见父亲有所软化,连忙道:“父亲,这不是您的过错,天下人更需要您,您已经够忙碌了。管教幼弟兄长有责,德施未能教好幼弟,是德施的错!” 萧衍长叹一声,道:“德施啊德施,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父皇交给你的任务已经够重了,怎能再强求你国事家事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你回去吧,六真这孩子……,不教训不行。这事你就别管了。” “父亲……” 萧衍摆了摆手,道:“回去吧,回去陪陪你的太子妃,陪陪欢儿。” 萧统郑重行了个礼,道:“那孩儿就告辞了,父亲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台城:南京台城是东晋和南朝的朝廷禁省和皇宫的所在地,位于都城建康城内,遗址在今江苏省南京市。“台”指当时以尚书台为主体的中央政府,因尚书台位于宫城之内,因此宫城又被称作“台城”。 ☆、照妖镜(十七) 梁普通六年,在彭城自称天子的元法僧被北魏朝廷围剿。元法僧自知无力抗争,派其子元景仲至南梁请降,愿为附庸。南梁国君萧衍收到消息,乐不可支。派散骑常侍朱异、陈庆之、归降的魏宗室元略等率军增援元法僧。未料魏军英勇,南梁军队被击败,一时朝中无将。 萧衍思量多时,又有朝中人推举豫章王萧综,萧衍便派二子萧综统领各路人马,驻守彭城,并兼掌徐州府事。萧综早就对萧衍不满,得旨后暗自庆幸能远离朝廷,更有逃离的机会,当日便带了人马,赶往彭城。 魏主元诩得到元法僧降梁的消息,派安丰王元延明、临淮王元率军攻打彭城。北魏兵士强劲,萧衍担心二子萧综无法应付此等场面,催促他班师回朝,然而却迟迟未得到前方回复。萧综的反心萧衍并不知情,然而太子萧统却略知一二。他知道二弟恐怕是借了这次机会,不肯轻易回来,在东宫之中急得团团转。 清悠带着狐偃连夜密至东宫,领了太子命令,御剑而行,飞速赶往彭城。 此次出行十万火急,狐偃没有再带小尚或是阿鲤阿鹤。剑飞行的速度极快,清悠颤颤巍巍地站在剑尾,抓着狐偃的袖子,问:“狐兄,这么快不会撞树或者撞鸟吧?” 狐偃淡定道:“不会。” 清悠捏了一把汗,抱怨道:“唉,这天煞的豫章王,放着好好的郡王不当,非要造反。太子也忒心软了,想在陛下发现之前将他的好二弟劝回来,真不知该怎么劝。” 狐偃道:“豫章王真要叛逃或是造反,我们劝是劝不回的,我倒觉得直接禀报陛下更好。” 清悠也道:“这都大半夜了,直接到他帐中去,豫章王非把我们当成妖怪不可……” 清悠在身后碎碎念,狐偃运气向前,加快了速度,彭城就在近前。 他们落在豫章王驻扎之处,清悠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疼不已,夜间的冷风吹得他脸都僵了。二人悄悄进入最大的一个营帐,营帐中寂静无声,连呼吸的声音也没有。 两人察觉到一丝异常,清悠从袖中放出些许萤火照亮。室内空空,豫章王萧综的床上没人。这么大半夜的,他会去哪里? 清悠合掌道:“糟了,这豫章王不会是连夜逃了吧!” 狐偃掐指一算,道:“有可能,你随我前去一看。” 二人御剑而行,苍茫的月光下,远远地有几个人影。他们骑马奔驰,往城外而去。而城外,正是魏军驻扎之地。 清悠眉头微皱:“这是豫章王?这方向是出城的,城外是魏军啊。他只带这么几人,莫非……” 狐偃道:“若是我没猜错,他恐是要投奔魏军了。” 清悠瞠目:“怎么会?就算……就算他对梁国不满,也犯不着……” 清悠话音未落,城门开启,守城的士兵见了将帅令牌当即开门放人。萧综只带了苗文宠梁话几个心腹,他以黑纱覆面,避人耳目出城投靠魏军。萧衍下了命令令他班师回朝,他是不愿回去的,他宁愿叛国投靠魏军也不愿回到萧梁。 前面便是魏军营帐,一行人慢下脚步,下马上前。远在城墙边上的清悠道:“这个距离,咱们不能过去劝人了。” 狐偃点点头,道:“已成定局,无法更改。” “怎么办?太子殿下那么希望能将豫章王能回心转意。” “事已至此,赶紧回去禀报太子殿下。” 清悠在墙头上犹豫了一阵,夜色中,萧综一行人往北魏军帐而去。前方已有人前来问询,将他带往主帐。他道:“我们回去吧,今夜劳烦狐兄了。” “不必客气,我也不过是将你带至此处罢了。” 翌日,梁军将士发觉主帅失踪,城外魏军却送来消息,豫章王昨夜投降魏军。闻此消息,城中梁军军心大乱。魏军攻城,梁军弃甲而逃,人马损失大半。 豫章王投降魏军和梁军大败之事次日便火速传到建康萧衍耳中。他气得七窍生烟,也顾不得发落天牢中的萧纶,在御书房内忙于处理军务。 萧统经人通报后进入御书房内。萧衍近四十才有了第一个儿子,今年已年过花甲。萧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近些天来父亲似乎苍老了不少。父亲每日五更天便起身处理政务,很晚才歇下,还要为家事发愁,实在是太劳累了。最近六弟六真干出大逆不道之事,二弟更是投降魏军,父亲恐怕是真的伤透了心。 他道:“父皇,今日已经很晚了,父亲要不要先稍事休息。” 萧衍停下手中的笔,叹了一声:“唉,德施啊,你也不是不知道,近些天边关告急,你那不中用的二弟也不知是怕了还是如何,居然投降魏军,把萧家的脸都给丢尽了。” 萧统默默低下头去,心道父皇至今还不清楚二弟弃梁而去的真正原因。这样,或许也好。知道真相,恐怕会令父皇更加忧心。 “是德施平日里对幼弟们的关注太少,德施有罪。” 萧衍摆摆手:“不怨你。德施,你过来为我处理一些折子,别的事情咱们今日便不谈了。” 萧统微微点头,道:“是,父皇。” “报,陛下,门外有急报呈上。”宫人在门外喊道。 “宣。” 信使将急报传上,萧衍只匆匆看了几眼,越看脸色越是铁青,往后一仰,差些晕厥过去。萧统连忙将他扶住,问:“父皇,这是怎么了?” 萧衍气急,苍白的脸色居然透出一层灰:“孽子……孽子啊……” 萧统猛然瞧了急报一眼,看见“豫章王”几字,心下已有两分了然。 “父皇,您歇一会儿,喝口茶顺顺气。”他命宫人换了新茶上来,将茶盏端给萧衍。萧衍捧着茶盏,胡子都在发抖。 片刻之后,他大声道:“来人,去将吴淑媛叫来,朕有事情要问她。” 萧统默默看着宫人去了后宫,他将急报拿在手中,问:“父皇,这密报儿臣能看么?” “看罢,看看你的好弟弟。” 萧统拿起密报,细细看了,果然是有探子将萧综投奔北魏的真实原因一一陈述,难怪父皇看了如此生气。 他刚放下密报,吴淑媛便被带了进来。这是个年近四十的女人,虽然年龄已经大了,但依旧皮肤白嫩风韵犹存。她是前朝萧宝卷的宫人,被父皇看上便纳为妃子,而后七月便产下萧综,宫里早就有人传言萧综并非父皇亲生,没想到这竟是真的。 吴淑媛已经知道自己儿子投奔北魏之事,脸上无光,行礼之后一径低着头,不敢直视萧衍。 萧衍道:“淑媛,你抬起头来。” 吴淑媛微微抬头,道:“臣妾真是愧对陛下了。” “你到底对世谦说了什么?他在徐州之时招揽术士,居然还寻了萧宝卷的尸骨行滴骨验亲之事!” 吴淑媛没料到萧衍叫她前来,居然问的是萧综身世之事,一时间受了惊吓,瘫倒在地。萧衍见她反应,心下已有判断。他道:“世谦……果真不是我儿子。可是你,淑媛。若非你向他灌输那么多仇恨,他会背叛朕?” 吴淑媛哭得梨花带雨,磕头道:“陛下,是妾身的错。阿谦……阿谦的事情,的确是妾身告诉他的。宫里传他不是您的儿子已经许久了,阿谦一直十分记挂这件事情,多次向妾身询问。妾身……妾身便没有再瞒他了。” “你!唉……”萧衍重重叹了一声,拳头敲在桌面上。他这些年来崇佛,修身养心,加上年事已高,性子已比从前平和了不少,然而国事家事接二连三地让他心凉。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萧衍叹了几声,道:“德施,你给我草拟一封诏书,撤了豫章王的封爵和封地,改其姓为‘悖’氏。至于你……”萧衍指了吴淑媛,道:“即刻起,废为庶人。” 吴淑媛瘫坐在地,她心里明白,废为庶人已经是最轻的惩罚。她低头谢恩道:“谢主隆恩。” 萧统握笔的手微微颤抖,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浸染了一片。他换了一张纸,在纸上写下并不愿写的文字。虽说世谦不是亲弟,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很熟识。没想到现在他们长大了,竟会分道扬镳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元法僧(454―536),北魏宗室,任徐州刺史,525年正月据徐州反魏称帝,国号“宋”,年号“天启”,都城徐州,迫于朝廷军事压力,称帝仅半个月即投降了南梁,备受优宠,高寿而终。 东平文贞王元略(约486年-528年5月17日),字俊兴,南北朝时代北魏皇族,南安惠王元桢之孙、中山献武王元英之第四子。 他在兄长元熙发动兵变失败后,曾一度逃难至南梁,后来在北魏孝明帝向梁武帝交涉下得以回国。孝明帝之母灵太后重用元略,但史称元略未有对北魏作出重大贡献。528年,元略在尔朱荣发动的河阴之变中被杀。 ☆、照妖镜(十八) 南梁国虽与北魏有战事,但只在边关,未波及腹地。况且两国此战不过是为了一个降臣,因此一战过后,边境便慢慢恢复了平静。 建康城内依旧熙熙攘攘,大街小巷人来人往,人们不时交头接耳,谈论着刚刚过去的那场战役。建康城郊桃花道观外,排队算姻缘的女子有多无少。因狐偃忙于为清悠所托之事奔波,这个月初一到初十,该开门算姻缘的时间道观都大门紧闭,不少妙龄女子等候多时,差点以为道长已经搬走了。 直到十三那日,道观的门终于打开,走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 少年生了一双杏眼,脸蛋标志,身上穿了一套青灰的道袍。姑娘们此前都没见过他,心想着大概是这道长新招的弟子。少年似乎有些心情不佳,冷着脸卖力搬着桌子板凳,阿鲤阿鹤则在一旁歇着,手里只拿了一些签文。 过了半晌,等少年摆好桌椅,道长才从道观中走出,对姑娘们拱拱手,坐下算姻缘解签。 小尚很郁闷,狐偃给了他身体后什么杂事都要他来做。阿鲤阿鹤这两小屁孩每天就歇着,要么就到处玩。他忙完了,才走到一边去歇息。那些个漂亮姐姐们将狐偃团团围住,问这问那。若狐偃不是个道士,估计有不少姑娘想嫁给他。说实话,小尚还真有点嫉妒。 他生前有没有桃花运就不知道了,他早就忘掉了,不过死后确实没见过什么女人。那些女孩子们天真烂漫,如春花一般美好。小尚突然觉得活着真好,可惜他这个身子是狐偃用莲藕做的,虽说看着和真人无异,但毕竟不是真的。 还有……上回狐偃对他说的话。若是有人对他的尸身施了法术,他到了该投胎的时候却无法投胎,就会灰飞烟灭了。 小尚累了,坐在桃树底下。现在桃花已经落尽,树上全是绿油油的叶子。他无聊地将桃叶咬在嘴中,慢慢嚼着,嘴里有一股叶子的清香味。今日日头很盛,他眯起眼眸看天边的日头。做鬼的时候是不能见太阳的,现在虽能见了,但他对太阳还是没什么好感,因为太刺眼了,他无法习惯。 在道观边上坐了一日,到了正午休息了一阵,下午又接着忙活,一直忙到晚上。 收工之后,小尚总算得以休息。他将桌椅搬了回去,阿鹤已经做好了饭菜。师徒四人坐了一桌,小尚默默盛饭吃饭。 吃过饭后,见狐偃起身回房,小尚连忙起身跟在狐偃身后。 狐偃问:“小鬼,你有什么话想同我说么?” 小尚嗫嚅道:“道长,你上回说……说我的尸身若是被人施咒便可能无法投胎最后魂飞魄散……” 狐偃掐指算了算日子,道:“明日便是十四了,过了十五我带你去皇陵一看。” 小尚点点头,心想着原来今日已经十三了。明日又要闭门,他总算能休息了。 十四的晚上,月亮又大又圆。今夜过了子时,便是十五。 狐偃要闭门修炼,阿鲤阿鹤都不能进去,小尚自然也没什么可忙的。他开了窗子,躺在床上看月亮,看着看着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梦见河里的水草,还梦见夏天里的萤火,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仿佛又回到了做鬼的时候。那时候虽然孤单,却挺自由,每天荒郊野地里胡乱奔跑,也没人来管他。 半夜醒来,小尚发觉自己确乎飘在半空。他惊讶地往下看去,只见床上睡着一只莲藕娃娃,毫无生气,脸也不见了。他鬼叫一声,突然想起来时间过了子时,已经十五了。 他从窗子跑了出去,噼里啪啦敲着狐偃的窗户,没有人理他。于是乎他从窗户缝隙钻了进去。 室内黑漆漆的,只有照妖镜在床上忽明忽暗。 他想的没错。他变回了鬼,是因为狐偃的法力消失了。 此时的狐偃已经变成了一只白狐。他静静地坐在床前,镜子中有光照在漆黑的墙面上,慢慢显出画面来。 “道长,道长!” 小尚叫了几声。白毛狐狸瞪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小尚嘿嘿笑了两声,在他身边坐下。狐偃也管不了他,就由他待着。 画面里出现的是一个村落,小尚记得,这就是上月十五那日他看到的狐偃小时候所在的村子。 村子的风景很美,有山有水,一个年轻的女人挺着大肚子,坐在院子里缝着小衣服。 那是狐偃的娘亲。很年轻,只十五六的年龄,长得很美,只是脸上的表情呆呆的。 不远处,花白头发的老妇不时叹气几声,却不忍当着痴女的面,也不忍对她有过多的苛责。 小尚静静看着,画面很安静,没有上回追着小狐狸跑的村人。小尚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了就转过头去摸狐狸尾巴。狐狸尾巴动了动,狐偃偏过头瞪了他一眼,道:“不要吵我。”小尚连忙坐回原位,顺手摸了一把狐狸毛茸茸的耳朵。 画面的内容很平淡,来来回回就是那个女人和老妇。狐偃静静看着画面,直到它完全消失。 小尚心里明白,狐偃是在借着这画面看他的母亲。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小尚也能感觉到,狐偃很爱她。 “你过来,我看看从你身上还能再看见什么。” 小尚从镜子前走过,镜子反射出一道强光,照在小尚以及狐狸身上。镜中印出小尚的脸,清秀而无辜。 两人静静等了一阵,镜子果然开始发光。一道光束从镜中射出,映照在墙面上。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画面。一间古朴大宅之中,红色的莲花在盛放。刚刚下过一场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宅子里的一切看上去湿漉漉的,几个仆人正忙着修剪花园里的花草。 “道长,这间宅子也是我生前住过的么,怎么前几回都未曾见过?” 白毛狐狸镇定道:“不急,先看看再说。” 书房之中,两个年级相仿的少年正在读书。一个穿了白衣,神情严肃,认真地看着书中的内容。另一个穿枣红衣裳的少年则好动一些,读书读烦了,便将书放下,撑着脑袋去观察另一个少年。 这两个少年均生得十分俊秀,年纪在十五六岁左右,看上去很要好。小尚有些疑惑,他问:“道长,这两人是谁?以前镜子里没出现过。” 狐偃也在疑惑。这并不像是小尚的生前情景。 看这两个少年的打扮,并不是当朝,也不像前朝,更像是许久以前汉朝时的装束。 画面在变,两个少年年纪渐长。阳春三月,两个少年策马奔腾于杨柳岸边。他们笑着,看上去很快乐,很美好。 小尚看了这画面,突然间心情变得愉悦起来。他说:“道长,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是谁,不过他们看上去很高兴很快活。能有这样的好友,人生一定很有趣。” 画面停下,室内变得黑漆漆的。狐偃道:“小尚,回你房间睡觉去吧,已经这么晚了。” 小尚在他眼前扭动着白色的身子,说:“道长,你忘了,我现在是鬼,晚上正是玩耍的时候呢。” “明日过后,我恢复了原形,便带你去寻你的尸骨。” 小尚还沉浸在刚刚两个少年愉悦的世界中,他欢快道:“道长,一切就拜托你了,这些日子我可是卖力地给你干了不少活呐!我现在可以出去溜几圈吗?天亮前就回来。” 狐偃道:“好,你去吧,可别逃了。” “不会的,我还等着你去找我的尸骨呢。” 小尚从窗子里溜了出去,狐偃则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镜面。他用白色的爪子轻点镜面,镜面印出他的脸,一只雪白的狐狸。 过了许久,久到狐偃以为镜子不会再有反应,镜子突然一亮,一道白光照在墙上。 皎洁的月光下,小小白狐躲在草丛中瑟瑟发抖。一个身着青灰道袍的男子走过,将它抱在怀中。狐狸惊觉有人将它抱起,死死咬住男子的手。男子却没有半分愠怒的表情,反而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它的脊背,尽力安抚着它。 他是师傅尸解升仙之前收的最后一个弟子。若不是遇见师傅,他恐怕没办法自己活下去。 母亲和外婆都去了,他在村里没有亲人。村里的人视他为怪物,他不可能再回去,只好流浪在外,每日以野果露水果腹。 正是月十五的时候。那日他在树下睡着了,一觉醒来,自己已经变成了狐狸。他将衣服包好藏在树丛里,四处寻找栖身之所。风吹过草丛,他远远听见狼嚎之声,吓得躲在草丛中瑟瑟发抖。那时候师傅便将他抱了起来,不顾他的反抗,将他带回家中,给他洗澡,还给他喂了吃的。 过了十五,他变回六岁的小孩的模样,他很害怕,怕那陌生的男子像村里人那样,将他视为妖物。然而男子不过对他微笑,拿了一套小孩衣裳让他穿上,对他和蔼微道:“小弟弟,你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收你为徒,教你法术。” 他那时才知道,原来这男人是个道士,会法术的。后来他从师傅口中得知,他这样的半妖天生便具有灵力,比普通人更适合学习道术,这也是他收自己为徒的原因。 时过境迁,师傅已经尸解登仙,他却没办法忘记师傅对他的好。 雪白的墙面上,男子抱着雪狐慢慢走着,往山下走去。 狐狸脸上带着疑惑而惶恐的表情,趴在男子肩头。男子摸了摸它的脑袋,尽力安抚着,手掌上被咬出来的痕迹瞬间消失掉。 “师傅……”狐偃朝着画面中的男子轻轻唤道。“等我找到了那个男人,我便努力修炼,早日去寻您。”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十九) 豫章王萧综投奔北魏后,受到魏主亲自接待,拜侍中,封丹阳王。他宣告世人为生父萧宝卷守丧,更名萧赞,决意与萧衍脱离父子关系。 魏主元诩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为他安排好封号和官位,便渐渐减少了对他的接见。他的归降虽一时轰动,但众人的目光不可能一直停留于他身上。现在,不仅北魏国无人谈他,恐怕萧梁百姓都已经渐渐将他淡忘了罢。 梁话与苗文宠二人皆道是魏主尚且年幼,实权握在胡太后手中,因此无权提拔人才。不过萧综心中大概也明白,朝廷不可能重用贰臣。他的一辈子,恐怕就要这样平平淡淡过了。 人道洛阳牡丹好,可惜现在花期已过。洛阳城内有伽蓝寺数间,也不知是哪间寺院钟声频频传来。南梁亦多寺庙,萧衍就是个极度崇佛之人。除了处理国事家事,其余时间都在研读佛经,为国祈福。他为了修行,每日五更起身,甚至一日一餐,只吃素食。 萧综听到钟声,不禁一怔,想起佛堂中那人的身影,有恍如隔世之感。世事如云烟,现在的他已不再是南梁豫章王萧综,而是北魏丹阳王萧赞。这是他的选择,他不后悔。 母亲和妻儿还在萧梁,他不知他们下落。此时听见钟声,想及今后再也无法相见的亲人,萧综只觉胸闷难当。 钟声一下下敲击着,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他遥望窗外明月,居然涕下沾襟。 “听钟鸣,当知在帝城。参差定难数,历乱百愁生。 去声悬窈窕,来响急徘徊。谁怜传漏子,辛苦建章台。” 他吟了一句,苗文宠道:“王爷,您这是……” 萧综没有回答,反而推门而出,踏着月色,行至楼台高处。 今夜已过了十五,月亮缺了一角,却依然明亮动人。 钟声似乎就在耳际,一下一下敲击着耳膜。 “听钟鸣,听听非一所。怀瑾握瑜空掷去,攀松折桂谁相许? 昔朋旧爱各东西,譬如落叶不更齐。漂漂孤雁何所栖,依依别鹤夜半啼。” 苗文宠跟上前去,却被萧综拦在身后。 “听钟鸣,听此何穷极?二十有余年,淹留在京域。 窥明镜,罢容色,云悲海思徒掩抑……” 银色月光越过窄小的窗子,照在地面上,在地面上染出一小片银白。 这是一间牢房。小,却收拾得挺干净。萧纶躺在稻草堆上,稻草是新的,没有牢房里那股特有的霉味。大概是牢头怕得罪了他,特意换的。他毕竟是当朝皇子,虽然被革职,但指不定哪天就出去了,牢头可得罪不起。 白天里睡得太多,导致晚上睡不着。透过窄小的窗户看月亮,他突然很想念阿紫。 他从小个性怪异,兄弟们不大搭理他。除了那个和事老大哥时常说他几句,做错事的时候会替他说话,其余的兄弟大概都不将他放在眼里。于是他变着法子找乐子玩,他觉得毕竟人生不过百年,多找些乐子才是正事。 到了南徐州之后,他遇见了阿紫。他知道阿紫是个妖精,也知道阿紫恐怕在利用他。不过,他相信阿紫对他的情谊是真的。从没有人这样能跟他玩到一块,能出这么多新奇的点子让他开心。除了阿紫,真的没有别人了。 他翻了个身,突然发现地上的月光没了。回头一看,一位银发男子站在他身后,银色的发丝直垂到脚面,如一匹光滑的缎子。 他是不怕鬼怪的,况且,这人他见过,他知道他跟阿紫是认识的。 “见过邵陵王殿下。”男子轻笑着说出他已被革去的名号,没有行礼,只是说了名号以表示他记得他。萧纶有些许不悦,他道:“你来做什么?” 男子慢慢走近,脚下的稻草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用一种很轻的声音说:“邵陵王不想见阿紫?” 萧纶撑起身子,连忙问道:“阿紫没死?” 男子摇摇头,道:“死了。” 萧纶垂下眼帘:“那你在这里废话什么。” “他被道士斩杀,不过我手里还有一丝他的魂魄。” 萧纶知道妖物具有不同寻常的本事,他问:“你可以让阿紫再活过来?” 男子接着摇头,说:“这样说不准确。我可以让他重生,从做一只普通紫貂开始。只不过他没有前世的意识,恐怕也不会记得邵陵王你了。” 萧纶闭上眼睛又躺下身去:“那你大可以随便拿一只假的来哄我,反正他没有了记忆,只是一只普通紫貂,我也不会辨别真假。” 男子从怀中拿出一只透明小瓶,里面有一股紫气在流转。他道:“你叫他看看。” 萧纶抬起头来,看着那瓶子,叫道:“阿紫……” 瓶中紫气突然亮了几分,似乎听懂了萧纶的话。 他道:“你能将他放出来吗?” “不行。这是不成形的魂魄,放出来就没了。” 萧纶问:“你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男子微微笑了:“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萧纶举起手上的铁链,说:“帮了你的忙,你便会让阿紫回到我身边?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这样,哪有能力帮你?” “邵陵王放心,你身为皇子,自然福大命大。片刻后,自会有人来救你。我与阿紫是好友,这件事是为了阿紫办的,想必王爷定会尽力去做。” “你说吧,什么事。” “王爷定能出去。在下希望王爷出去之后痛改前非,在圣上面前认个错。” 萧纶瞥了他一眼,道:“这叫什么事?” “要让阿紫复活,要做的事情很多,这只是第一步。” “你就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吧。” 远处,锁链被解开之声传来,远远地能看见一点火光。银发男子道:“王爷,有人来救你了。出去后记得改过自新,留在台城。只有留在台城,接下来的事情才能继续下去,阿紫才能得救。” 萧纶还想再问什么,男子却瞬间消失,仿佛没来过一样。 脚步声渐渐近了。来者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衣着朴素,眉角间带了些许愁绪。 这是他特有的表情。萧纶打小没怎么见他开心过。他总是忧虑国事家事,为他人着想,滥好人一个。这就是他的大哥,当朝太子萧统。 “六弟,我来看你了。”萧统脸上带着担忧的表情,见牢中环境恶劣,不禁皱了眉头。“六弟近日可好,我跟三弟在父皇面前为你求情,父皇如今差不多气消了。” 萧纶想起方才那男子说过的话,连忙抓住牢房栏杆,道:“大哥,六真不想在牢里待了,牢里又脏又臭,还有老鼠,每日吃不饱睡不好的,六真已经知道错了……” 萧统叹了声气,道:“六真,大哥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胡闹。今日大哥放你出去,记得要好好在父皇面前认个错。” 萧纶连忙点头:“六真知道,六真定会好好跟父皇认错,以前是六真不懂事,现在六真已经明白了。” 牢头弓着身子将牢门打开,点头哈腰请他出来。萧纶抖了抖身上白色的囚服,抖下不少稻草。萧统伸手将他头发里的乱草清理了,道:“今日去我东宫住吧,我已命人收拾了房间。” 萧纶点点头,将情绪很好地掩饰了。不知那男人日后会让他做什么,不过……只要能再见到阿紫,做什么他都愿意。 萧统在前面掌着灯笼,将漆黑的走道照亮,萧纶一步步紧跟在他身后。 出了牢房,明晃晃的月光照在地上,大地一片银白。 萧统仰头去看明月,道:“三弟世缵回来了,七弟世诚过段时日也要回建康来。到了中秋,咱们兄弟大概便能聚齐了。” 说到此处,萧统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表情变得凝重。 “除了……除了二弟,大家都能回来。他这一去,恐怕就再也不相见了。” 在萧纶眼中,萧综不过是个叛臣,比他的荒诞更加大逆不道。他打小不同他亲近,因此倒没什么感触。走便走吧,也不知大哥有什么好伤心的。但他并不会打扰大哥回忆兄弟情谊,只道:“大哥,咱们快些走吧。你明日还要处理公务,该早些歇下才是。” 萧统回过神来:“也是。不过……六真,你还真是难得,居然关心起大哥了。”他揽住萧纶的肩,说:“走吧,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人各有命。你明日先歇息一日,后日等父皇有空了,我带你去向他认错。” 萧纶点点头,踩着月光往前走,心里默默地想着阿紫。 谁来陪他他都不稀罕,除了阿紫…… 作者有话要说:  元诩:元诩(510年4月8日d528年3月31日),宣武帝元恪第二子,母宣武灵皇后胡氏,北魏第十位皇帝,公元515年d528年在位。 《听钟鸣》有两个版本,上面贴出来的是《梁书》版,《魏书》版如下: 《听钟鸣》 历历听钟鸣,当知在帝城, 西树隐落月,东窗见晓星。 雾露f腓未分明,乌啼哑哑已流声。 惊客思,动客情,客思郁纵横。 翩翩孤雁何所栖,依依别鹤半夜啼, 今岁行已暮,雨雪向凄凄, 飞蓬旦夕起,杨柳尚翻低。 气郁结,涕滂沱, 愁思无所,强作听钟歌。 北魏杨炫之《洛阳伽蓝记》第二卷 有记载《听钟鸣》的来源: 阳渠北有建阳里,里有土台,高三丈,上作二精舍。赵逸云:“此台是中朝旗亭也。”上有二层楼,悬鼓击之以罢市。有钟一口,撞之闻五十里。太后以钟声远闻,遂移在宫内,置凝闲堂前,讲内典,沙门打为时节。初,萧衍子豫章王综来降,闻此钟声,以为奇异,造《听钟歌》三首行传於世。 ☆、照妖镜(二十) 十五过后,狐偃又变回人样,小尚也从野地里撒欢回来了。 这回狐偃没有忙着将他塞进莲藕里,只让他暂时先飘着。小尚习惯了有肉身时吃饭的畅快,现在变成了鬼,觉得吃什么都不带劲。 师徒三人围坐桌边吃饭,小尚就阴恻恻地在边上看着。狐偃端了一碗饭在他跟前放下,用筷子竖着插在上头,道:“吃吧,别瞪眼了。” 小尚这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晚上,阿鲤阿鹤都去睡了,小尚无聊地漂浮在半空,在道观里四处游荡。狐偃从房中出来,衣着整齐,还带了背袋,像是要出门去。 “喂!”他朝小尚喊了一声,“小鬼,咱们上路。” 小尚立马精神起来,不可置信道:“道长,你今日便要带我去啊?” 狐偃身子往回一转,道:“你不想去吗?不想去贫道回去睡觉了。” 小尚连忙跑到他面前,说:“唉,别别别,我想去着呢,十分想去!” 狐偃带着小尚跨出门去。十五过后的月亮已经没那么圆了,但还是非常亮眼,大地被印上了银白。小尚轻飘飘地跟在狐偃身后,慢慢往荒地里行去。 前朝皇族多葬于丹阳皇陵,距建康城并不遥远。 两人行至树林处,狐偃将小尚一把擒住,御剑而飞,很快便到了丹阳。 小尚被风吹得晕头转向,下地后晕乎乎地飘在狐偃身后。狐偃提醒道:“小鬼,别跟丢了。” 小尚急哄哄地跟上来,月光下,狐偃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小尚没有影子,他跟着狐偃的影子走,嘴里哼着歌谣。过了一会儿,他催促道:“道长,还有多久啊?” “快了。” “道长,我真的能提前去投个好胎吗?” “能。” “道长啊,能让我投身在富商家中吗?” 狐偃慢下脚步:“你不想功名,不想前程?” 小尚淡色的影子在月光下晃动,他说:“不了,我觉得有钱就好,一辈子安枕无忧。” 前面便是一大片陵墓。有记载的皇家陵墓怕被盗墓贼盯上,定要有守墓人。因这里是前朝墓地,荒废许久,并没有人在此守候。此处葬着好些前朝贵族,他们都安安静静地待在陵墓中,悄无声息。 小尚感觉了一下,道:“道长,真奇怪耶,我原本以为在这里会遇上不少同类,但幽魂似乎很少啊。”狐偃微微点头,道:“的确如此,可能是时间太久,都去投胎了吧。” 他一块块墓碑查看,终于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墓碑上,找到了“海陵王墓”几个大字。 他查探了一下周围的土地,道:“这墓被人盗过。” 接着他看了看周边的几个,也都被盗过。 小尚变得义愤填膺起来,道:“居然盗我的墓,太不像话了!坏蛋、坏蛋!” 狐偃从袖中变出一把小铲,右手一指,那小铲子自己便奋力挖起土来。 史书上记载,萧鸾将萧昭文杀死后,厚礼葬了。这陵墓的确很大,下面还有密道。 狐偃放出萤火,照亮墓道。他躬下身,慢慢走了下去。 小尚跟在后面。虽说这是他的墓穴,可他一点印象也没有。早知道他有个墓穴,他就在这儿歇着了,免得在荒郊野地里游荡。 墓穴周围放置的是一些生前用品。小尚环顾四周,狐偃说的没错,很多东西放置散乱,显然是被人动过。估计值钱的东西早就被拿走了,剩下的全是些不值钱的。 普通的山水屏风,普通的铜盆,普通的碗筷,还有一些小玩具,木剑和木马……都是些平时用的器具,加上小时候玩的玩意,上面全落满了灰尘。 再往前走,墓穴深处是一副上好的棺木。小尚停了下来,突然有些害怕见到自己的尸骨。 这么多年过去,那里面早就只剩白骨,估计会很难看吧。 他用手捂着眼睛,狐偃右手轻轻一拂,棺木便慢慢打开。棺木共有三层,旁边放置着一些陪葬品,也只剩了寥寥几件。 墓穴中绿莹莹的萤火在飞舞,最后一层棺木开启后,狐偃只轻声道了一句:“果然如此。” 小尚不知道果然如此什么,连忙将手放下,朝前看去。 原来棺木中根本就没有他的尸骨。尸骨倒是有一具,小小的,连婴孩都不如,明显不是他的。 “道长,这是什么?” “是猫骨。” “那我的尸身呢?” “不知道。” 小尚有些闷闷的。狐偃将棺材盖放下,带着小尚出了陵墓,然后再细细将土填上。 小尚有些心急,他想早点投胎的。他再次问道:“道长,我的尸身怎么办?到哪里去找?” “暂时不清楚。我过段时日再带你出去吧。你好好想想,你最早是在哪里游荡的。” 小尚的思绪有些混乱,他道:“我有记忆开始,便是在我遇见你的荒地附近。但之前有没有在别的地方待过,我实在是不记得了……” 月光下,狐偃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小尚在他身后,默默地对手指。 “道长……道长啊,你一定要记得替我寻回尸身喔……”他很害怕,他会这样凭空消失。 狐偃说:“行,我知道了。我们先回去吧,我再休息一日,便为你重新做一个肉身。” 小尚听见“肉身”两字,又兴奋起来。他觉得做人还是有做人的好处的,可以和人打交道,和人一起玩,不用飘来飘去。脚踏实地的感觉,有时候就是这么好,尤其是在做了多年的鬼之后。 “道长啊,我想吃莲藕夹肉,还有肉包子!” “好啊,你回去之后自己做。” 小尚笑嘻嘻地跟在后面,一团白影在月光下忽隐忽现。 此时,狐偃怀中的照妖镜突然之间有了反应。狐偃将它从怀中拿出,一束白光照在丛林深处。小尚停下脚步,站在狐偃边上看着。 照妖镜自顾自地投影着影像,起初狐偃还以为是这陵墓中的鬼魂引起的共鸣,看了一阵却发觉是镜中上回便出现过的两位少年。 杨柳依依时节,上回的白衣的少年背着包袱去了渡口,枣红衣裳的少年跟在后面,为他送行。 船快开了,红衣少年却不愿离去。白衣少年揽了他的肩,同他说了一阵,红衣少年点点头,将眼泪憋了回去。 船开之后,红衣少年终于忍不住眼泪,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家丁就在他身后,牵了马过来交给他。 红衣少年在渡口边站了很久,终于翻身上马,骑马而去。 “道长,这是上回咱们见过的那两个人。”小尚变得开心起来,他说:“他们好像很要好的样子,可是……为什么我们总能看见他们呢?” 狐偃摇摇头,道:“暂时不清楚。” 红衣少年骑马绝尘去后,画面渐渐消失。清冷的月光照在地面上,四周一片寂静。 狐偃将照妖镜收进怀中,对紧跟在他身后的小尚说:“咱们走吧,再不走就天亮了。” lt第一卷完gt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扇(一) 烈日炎炎,柳树上知了叫个不停。东宫之中,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正将夜光杯斟满。 他身着素纱绸衣,身旁两个宫女正为他执扇扇凉。他仰头饮下一杯酒,身边宫女小声道:“三爷,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萧统身着素衣,远远走了过来,见男子如此享受,不禁微微摇头:“三弟,你在你封地上逍遥也就罢了,在我东宫也是如此,真是教坏我宫人。” 男子仰头去看萧统,一双桃花眼尤其漂亮,左眼角下方一颗小小黑痣更是添了丝妖冶之气。他道:“大哥,这不是天气热嘛。我在你宫里已经够节俭了,若是在我封地,光扇风的丫头就有四位,房间里还要放满冰块驱热。大哥当真是对自己太狠了……” 萧统在他身边坐下,喃喃道:“世赞,咱两是同一个母妃生的,你喜欢的,怎么跟为兄差这么多?” “呵,大哥,这可要问你自己了。咱们兄弟之中,就数你最克制最节俭最勤快。不过也难怪嘛,你毕竟是太子,将来的一国之君,克制一些也总是好的。”他挥挥手,对宫人道:“来来来,太子殿下辛苦大半天了,多给咱们太子扇扇。” 萧统摆手:“不必了,我还有点事情要办。我过来是想告诉你,七弟要过来了。” “七弟?”男子一听“七弟”二字,眼睛立马亮了。 皇三子萧纲与皇七子萧绎并非一母所生,但关系却相当融洽。萧统见自己亲弟如此兴奋,心里不禁有些酸溜溜的:“你倒跟他处的好,比我这亲哥哥好多了。” 萧纲笑道:“哥,我当然是在乎你的,在我心里,可没别人比得上你了。” “你成天拈花惹草,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喜欢那个,我可不敢跟你较真。好了,我该走了,你继续。” 萧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道:“恭送大哥。” 萧统走后,萧纲明显有些坐不住,对身边两个宫人说:“你们,一个去将我最近作的诗作拿来,顺便将文房四宝带上。另一个到我房中将我放宝贝的匣子打开,里面有个黑色礼盒,放了一支白玉簪。我要将这簪子送给七弟。” 宫人行了个礼,连忙去了。 萧纲连喝了两杯,看着竹帘外炎炎烈日,有些迫不及待。 日头偏西,小宫女小跑上前,在他耳边轻声道:“三爷,七爷来了。” 萧纲眼睛一亮,穿上鞋子道:“来了?我前去迎接。” 他刚走几步,一个少年大步跨了进来。这少年大约十六七岁,个子已经十分挺拔。他身着戎装,腰间配了一把宝刀,威风凛凛。 他面容清俊,稚气未脱,却神色沉着,有些少年老成。他还是少年,个子虽高却不如萧纲。此时他抬起头来与萧纲对视,仔细一看,能发觉他的右眼似乎蒙着一层薄雾,透着一层死灰,不如左眼那般明亮。 萧纲将手搭在他肩上,笑道:“小七,你终于来了。幸好你今日准时来了,大哥准备在东宫开一个诗会,已经回建康的几个兄弟都会参与,还有一些当朝名士。若是你今日不到,就错过了。” 萧绎微微点头,问:“有哪些人?” “你,你大哥,我……还有老六。老四身体不好,在家养着呢,大哥问过他了,他来不了便让他好好养病。老五还没赶回来,不然他也会来的。老六上次犯事之后就一直留在台城,随时都能见他,他也乐意来。老八也是没赶上,据说过几日就来了……” 萧绎听了萧纲的话,道:“我知道了。我风尘仆仆而来,身上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还要借三哥的地方洗洗尘,免得晚上遭人笑话。” 萧纲笑道:“快去吧,这也不是我的地方,是大哥给准备的。你也知道的,大哥一向俭省,所以我稍稍改造一番,保证比原来要舒适……” 萧绎跟他也不客气,将佩剑解了交他手上,便在宫人的引导下进入萧纲的卧室沐浴。 萧纲接了剑,拿在手里把玩一整,道:“当真是把好剑,配着怪威风的,改日本王也去弄这么一把。” 萧绎沐浴完毕,换了套水蓝色长衫,头发披在脑后,看上去柔和不少。 萧纲凝视着他的右眼,不禁又一次为他惋惜。他这位七弟天生有才,加之勤奋,年纪轻轻就在很多方面颇有造诣,就连他这个当哥哥的也不禁佩服。只可惜七弟在年幼时患了眼疾,因为父皇太过关切反而导致医治失误,右眼失明。每次他凝视着他的右眼,总免不了为他惋惜,惋惜这样一个才子,怎的就瞎了一只眼呢? 萧绎被他盯久了,有些不大舒服,拿了自己的佩剑就往一边去了。他因右眼失明有些敏感,当他人长时间盯着他的脸看时,总有些不舒服。 萧纲察觉到自己的不对,连忙将桌上的点心端到他面前,道:“七弟,赶了那么久的路,已经饿了吧?现在晚宴还没开始,先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 萧绎伸手拿了两块,看了天色,道:“太阳快落山了,大哥回来了么?” 萧纲笑眯眯地看着他,道:“等你吃完这几块,我们就去前院找他。” 萧纲向来喜好诗文,喜好玩乐,像这样的诗会,他早就翘首期盼。尤其是他看重的七弟也在,想必今晚会十分热闹。他拉着萧绎早早地往前院去,几个宫人正忙着收拾院子,摆放桌椅。厨房里也十分忙碌,下人们进进出出,将精致的糕点和新鲜的果品先呈上桌,等客人来了,还有主菜和美酒。 萧纲拉着萧绎选了个喜欢的位置先占着,他对下人招招手,道:“先给本王来两壶酒。” 下人连忙满脸堆笑,不到片刻便拿了两壶美酒过来。 萧纲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萧绎倒了一杯,道:“七弟,他们不在,咱们先喝几杯。” 兄弟两干了一杯,萧纲斜眼望去,只见远处走过一位小小少年。距离虽远,但萧纲一眼便看出少年容貌上乘。他放下酒杯,轻声说了句“去去就回”便追着少年走了。萧绎也不拦着,他自顾自倒了一杯,慢慢饮下。 晋安王萧纲风流,天下皆知。他这位三哥好美色,而且无论男女。常常在路上碰上漂亮少男少女,就走不动路了。 萧绎猜的没错,萧纲的确是寻着少年去的。这位少年尚且年幼,只大约十三四的年龄。肤白胜雪,唇若涂丹,还处在雌雄莫辩的年龄。萧纲寻过去时,只见太子萧统已经回府,那位少年正兴致勃勃地同他说着什么,萧统心情似乎挺不错,和善地同他交谈。 二人谈了很久,萧纲打了个呵欠,也不知两人会说到什么时候,心想着这少年说不定是正是太子府上的。不过他来了这么久,也没见着,莫非是大哥金屋藏娇? 他带着一肚子疑问,回了座上,悄声同萧绎八卦:“唉,七弟,大哥好像养了个娈童呢,怪漂亮的。” 对此萧绎是不信的,他道:“大哥为人挺正派,没听说过他有这爱好。” “没听说不代表没有啊……再说,养娈童就不正派了?” 萧纲还想再同萧绎辩驳几句,却见那少年远远地来了。萧绎道:“三哥眼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不错,这孩子长大了必定一表人才。” 萧纲见了美貌少年,兴致一来,打量着少年,随口吟道:“娈童娇艳质,践董复超瑕。羽帐晨香满,珠帘夕漏赊。翠被含鸳色,雕床镂象牙。妙年同小吏,姝貌比朝霞……” 萧绎瞥了他一眼,刚想提醒他一句,人家可能会听见。可萧纲沉浸其中,主角走到他跟前,他才停下不念了。以这少年跟萧纲的距离,萧绎觉得人家恐怕早就听见萧纲嘴里念的娈童诗了。但这少年仿佛没听见一般,脸上也没有不悦的神情,微笑着朝他二人行礼。 “见过晋安王、湘东王殿下!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少年洋溢着青春活力,如初生牛犊。他道:“晋安王殿下可能不认识我了,好几年前家父曾经带着我去见过您呢。” “哦?你……”少年这么一说,萧纲子脑子里尽量地回忆,却想不起少年究竟是谁。 “我乃晋安国常侍庾肩吾之子庾信,字子山,小字兰成。家父跟随您多年了,但兰成很少见您,王爷不记得兰成也是自然的。” 萧纲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兰成啊,没想到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萧绎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仿佛在看好戏。萧纲有些尴尬,连忙道:“兰成今日也是来参加诗会的?” 庾兰成的名号在建康小有名气,这孩子年纪小小便博览群书能作诗为文,有神童之称。亏得他父亲在自己手下做事,他却不认得,差点出糗。 庾信回道:“是,不过兰成只是过来观摩的,拙作就不敢丢人现眼了。” 说完这话,他转过身对萧绎道:“湘东王殿下的名声兰成早有耳闻,也拜读过您不少诗作,您是兰成的榜样。” 萧绎依然面无表情,他道:“庾公子言重了,建康城中有识之士不少,谁都不敢妄自尊大,萧某亦不敢。” 庾信微微笑道:“湘东王殿下太过谦逊了。” 庾信还想说点什么,萧纲走到他面前,在他和萧绎之间建了一堵人墙。他笑眯眯道:“兰成啊,令尊有没有让你看过我晋安王的诗作?” “有啊。您与湘东王互相应和的诗作,兰成看了不少。” 萧纲不死心道:“还有呢?” “嗯,刚刚您念的那首娈童诗也相当不错……” 萧纲脸上无光,立马萎了下去。兰成毕竟是自己下属之子,他这样轻薄调戏,简直太胡来了。 萧统见几人谈天,走了过来,道:“看来你们都认识了,这便是庾大人的幼子兰成,在建康已小有名气了。他年纪虽小,却博览群书勤学好问,诗文都不错。他这次来,便是想跟你们多认识认识,大家相互交流。” 萧纲应了声是,一下子想不到说什么,有些尴尬。期间又有几个诗人前来,萧统连忙接待。萧纲只好笑道:“兰成啊,肚子饿了么?坐下吃点东西吧。” 萧绎对萧纲的行为简直不忍直视,偏过头去喝酒。 兰成倒也不拘泥,笑着坐下了,并不在乎先前萧纲说过的话,毕竟诗会才是他最关注的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出现的皇子太多,某人把这些皇子再梳理一遍。萧衍一共有八个儿子: 长子昭明太子萧统,母丁贵嫔 次子豫章王萧综,母吴淑媛 三子梁简文帝萧纲,母丁贵嫔 四子南康简王萧绩,母董淑仪 五子庐陵威王萧续,母丁贵嫔 六子邵陵携王萧纶,母丁充华 七子梁元帝萧绎,母阮秀容 八子武陵王萧纪,母葛修容 梁简文帝萧纲(503年d551年),字世缵,南兰陵(今江苏武进)人,梁武帝萧衍第三子,昭明太子萧统同母弟,母贵嫔丁令光,南北朝时期梁朝皇帝、文学家。 由于长兄萧统早死,萧纲在中大通三年(531年)被立为太子。太清三年(549年),侯景之乱,梁武帝被囚饿死,萧纲即位,大宝二年(551年)为侯景所害。萧纲因其创作风格,形成“宫体”诗的流派。 梁元帝萧绎(508d554),字世诚,小字七符,自号金楼子,南兰陵(今江苏武进)人。南北朝时期梁代皇帝(552年d554年在位)。梁武帝萧衍第七子,梁简文帝萧纲之弟。 庾信(513―581)字子山,小字兰成,北周时期人。南阳新野(今属河南)人。他自幼随父亲庾肩吾出入于萧纲的宫廷,后来又与徐陵一起任萧纲的东宫学士,成为宫体文学的代表作家;他们的文学风格,也被称为“徐庾体”。 附上萧纲所作《娈童》诗全文,出自《玉台新咏》 《娈童》 娈童娇艳质,践董复超瑕。 羽帐晨香满,珠帘夕漏赊。 翠被含鸳色,雕床镂象牙。 妙年同小吏,姝貌比朝霞。 袖裁连璧锦,笺织细r花。 揽f轻红出,回头双斜。 懒眼时含笑,玉手乍攀花。 怀猜非后钓,密爱似前车。 足使燕姬,弥令郑女嗟。 ☆、蝴蝶扇(二) 沉香的味道令小尚昏昏欲睡。他打了个呵欠,等狐偃同清悠交谈。 最近清悠找了个徒弟,一只小黄鹂,变成人是十二三的小女孩,模样挺娇俏。不过她还掌握不好变化的分寸,因此清悠特地请教狐偃该如何教导弟子。 狐偃教了那小黄鹂精几个时辰,小黄鹂这会儿已经累了,正站在清悠肩上休息。 狐偃和清悠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小尚只顾吃点心,吃完了便眯着眼睛看这两人。 “狐兄,今晚东宫诗会,太子举办,清悠要去捧场,狐兄可有兴趣?” 狐偃摆摆手,道:“诗会是文人骚客的事情,贫道便不参与了,我即刻便走。” 清悠立马道:“别啊,狐兄且坐一阵,待我换身衣裳前去东宫,顺道送你师徒。” 夏日炎炎,清悠为了赴会,居然穿了套衫。里面是一件黛色长衫,绣了云纹,外罩一层素纱,流光溢彩。虽然知道清悠穿的定是上好的丝绸制衣,透气得很,但看着便怪热的。小尚问:“清悠大哥,你穿成这样不热么?” 清悠拿扇子轻敲他的头,笑道:“热是自然的,不过今日可不能输了场面。我清悠的诗文比不得他人,穿衣可不能输。” 小尚翻了个白眼,道:“定不会的,别人不会穿得像个大花蛾子。” 清悠正要生气,狐偃轻笑,道:“小尚快走,清悠兄多有得罪啊。” 清悠道:“好你个小尚,看在狐兄的面子上这回就算了,我送你们出去。” 清悠在门前拦了辆马车,送狐偃和小尚上车。建康城夜里起了风,一匹白马飞驰而过,狐偃瞧了马上人一眼,不禁眉头紧皱。 “这邵陵王怎的已经无事了?” 清悠咳了两声,有些尴尬。他道:“太子殿下……比较念兄弟之情,加之陛下也是多情之人。” 小尚义愤填膺:“怎能这样?这邵陵王做了那么多混蛋事,才不过短短数日便放出来了!” 狐偃拍了拍小尚的肩,道:“上车,宫廷之事,少非议为妙。” 小尚乖乖上车,清悠朝狐偃拱拱手。他道:“狐兄慢走,清悠要往东宫去了。” 狐偃朝他拱手,道:“后会有期。” 夜幕降临,东宫之中华灯初上。 此次诗会受邀之人并不多,除了几位皇子,便只有皇子亲信和几个当朝名士。萧纶拉紧缰绳,马蹄停下。他下马,东宫守卫皆识他,即刻开门相迎。他将马匹交托给东宫守卫,朝前行去。 一路灯火,宫人行色匆匆,忙着为客人添置酒菜。他是来得晚的,大部分受邀之人已各就各位。 萧纲见萧纶前来,起身道:“六弟,你可来了。” 萧纶笑着同他寒暄:“三哥,好久不见,又俊了。” 萧纲拍了拍他的肩,道:“六弟,你瘦了。” 萧纶微微低头:“还好……” “六哥,这边还有空位,快坐下吧。” 萧纶抬头循声看去,才发觉萧绎也在,他道:“原来七弟已经回建康,怎的不曾听到你消息?” “我是今日才回的建康,马不停蹄便来东宫找三哥,听说今晚有诗会,便留下了。” 萧纶在萧纲和萧绎身边坐下,刚喝了一杯酒,萧统便出面说话,宣布诗会开始。 萧统身着素色长衫,依旧是平日里的装扮,并未盛装。头发束得一丝不苟,簪了一支檀木簪,精神奕奕。他道:“欢迎诸位来东宫作客,今日我邀诸位前来,便是想诸位尽展才华,相互切磋,以诗会友。中秋将至,今夜我等便以月、相思、或咏怀为题,诸位将诗题于笺纸之上,匿去名字,令众人评比……” 萧纶饶有兴致插话:“大哥,若是写得好,能有何奖赏?” “自会有赏,今日到会者皆能获赠一份礼品,只不过礼大礼小有所分别。” 萧纶继续道:“大哥,听说你藏书阁里有不少宝贝,能否让诸位开眼,或是慷慨赠送一二?” 萧纲笑道:“六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跟五弟一般爱财了?” 萧纶辩解:“我知道大哥两袖清风勤俭克己,府上并不会有多么贵重的物品,我不过想见识大哥的藏书阁罢了。” 萧统道:“六弟倒是好兴致。好,诗会前五者,可以去我藏书阁一看,挑一件宝贝。”说罢,他在自己位置上坐下,命人唤来宫廷乐师,为诸人助兴。 可去太子藏书阁一看,是莫大之荣幸,到场文人无不兴致高昂,跃跃欲试,就连几位皇子也颇感兴趣。月至中天,东宫之中琴瑟之声传来,凉风习习,散去白日炎热。文人提笔作诗,偶尔交谈几句,饮酒一杯。 萧纲对此次诗会相当重视,收拾了玩乐的心情,连忙将心思用到作诗上。今日来者高手众多,他可不想跌出前五,丢了脸面。 萧绎沉着冷静,一鼓作气,提笔便来。萧纲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七弟已经想到了?” 萧绎道:“三哥莫急,七符不过是在起稿。” 一个时辰之后,诸人陆陆续续将诗作交予萧统,今晚将由他和几个近臣选出五篇佳作,贴出来供众人鉴赏。 萧纲将诗作交予萧统,在位置上坐下,倒了一杯酒,道:“七弟,你猜猜今晚谁能拿到魁首?” 萧绎说:“这可就难说了。”他的目光转向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那少年面容端正,自有一种祥和之气,身着一套青色长衫,衣着素雅。 萧纲问道:“他是谁?” “他正是有‘当世颜回’之称的徐陵徐公子。” “哦,他父亲徐大人我也熟识,只不过我跟他见得少,跟兰成一样,现已经认不得了。” 萧统与手下近臣从几十篇诗作中遴选出十篇,几经讨论,选出五篇,贴于花灯之上,由宫人挑灯绕场一周,挂于高处,令在场之人鉴赏。一会儿的功夫,五首诗作便贴于五盏花灯之上,婀娜宫女莲步轻移,诗作在众人面前一一展示。 第一首诗作: 《代秋胡妇闺怨》 荡子从游宦,思妾守房栊。尘镜朝朝掩,寒床夜夜空。 若非新有悦,何事久西东。知人相忆否,泪尽梦啼中。 萧纲一边用折扇给自己扇风,一边轻声与萧绎交谈:“此诗为闺怨之诗,感情真切,真情流露,切合相思之题……” 萧绎在一旁微微点头。 萧纶微笑道:“谢三哥夸奖,这首诗正是六真所作。” 萧纲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喜道:“六弟,你当真是越发精进了,三哥还以为你不善诗文,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第二首诗作: 《拟咏怀诗》 寻思万户侯,中夜忽然愁。琴声遍屋里,书卷满床头。 虽言梦蝴蝶,定自非庄周。残月如初月,新秋似旧秋。 露泣连珠下,萤飘碎火流。乐天乃知命,何时能不忧。 “此诗为咏怀之作,借庄周梦蝶之事,道思乡之忧,实乃上乘之作,不知所作者谁?不过看这意境,不像是年轻人能写出来的。” 萧绎喃喃道:“‘虽言梦蝴蝶,定自非庄周……’这句挺有意思,庄周梦蝶之典,果然动人。” 第三首诗作: 《有所伤》 可欢不可思,可思不可见。余弦断瑟柱,残朱染歌扇。 寂寂暮檐响,黯黯垂帘色。唯有瓴s苔,如见蜘蛛织。 入林看陪w,春至定无赊。何时一可见,更得似梅花。 三盏花灯过了,萧纲突然叹了一声气。萧绎不解,萧纲轻声叹:“今日三哥只得了个探花……当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萧绎道:“三哥的诗作当真是好,相思入骨正切合题意。” 第四首诗作: 《乌栖曲四首》 沙棠作船桂为v,夜渡江南采莲叶。复值西施新浣沙,共向江干眺月华。 月华似璧星如,流影澄明玉堂内。邯郸九枝朝始成,金玉d共君倾。 交龙成锦斗凤纹,芙蓉为带石榴裙。月下城南两相望,月没参横掩罗帐。 七彩隋珠九华玉,峡虹为歌明星曲。兰房椒阁夜方开,那知步步香风逐。 第四盏花灯过了,萧绎不语。萧纲道:“七弟,这首可是你的诗作?” 萧绎微微点头。 萧纲诧异道:“连七弟的诗也只能是榜眼,我倒想知道谁是魁首。” 第五首诗作: 《杂曲》 倾城得意已无俦,洞房连阁未消愁。宫中本造鸳鸯殿,为谁新起凤凰楼。 绿黛红颜两相发,千娇百念情无歇。舞衫回袖胜春风,歌扇当窗似秋月。 碧玉宫妓自翩妍,绛树新声最可怜。张星旧在天河上,从来张姓本连天。 二八年时不忧度,旁边得宠谁相妒。立春历日自当新,正月春幡底须故。 流苏锦帐挂香囊,织成罗幌隐灯光。只应私将琥珀枕,暝暝来上珊瑚床。 第五盏花灯到达他们面前,萧纲与萧绎一看,不禁都称佩服。 萧纲道:“七弟,他与你竟是不相上下。” “三哥谬赞,七符还不及这位兄台的文采。” 等众人都欣赏了诗作,萧统一名近臣朗声道:“请花灯上诗作之主一刻后前去东宫藏书阁,与太子一聚。” 萧纲轻笑一声起身,拉了萧绎和萧纶,道:“我们绕道过去,差不多也要多费一刻。” 他们走远了,期间席间文人有所走动,却不是往藏书阁去,不过是相互问候结识。过了一刻,两位少年起身,他们几乎是相视一笑。这两位少年,便是徐陵与庾信。 徐陵年长庾信五岁,今年已满十八。他们父亲均在朝中做官,又都是爱诗之人,从前便有过几次走动,因此彼此都认得。 庾信朝徐陵拱手,道:“徐大哥,真是有幸了。” 徐陵微笑道:“兰成小小年纪便出手不凡,实在令徐大哥刮目相看。走吧,三位皇子已去,我们不能让太子殿下久等。” 作者有话要说:  徐陵(507~583)字孝穆,东海郯(今山东郯城)人,徐ぶ子。南朝梁陈间的诗人,文学家。早年即以诗文闻名。八岁能文,十二岁通《庄子》、《老子》。长大后,博涉史籍,有口才。徐陵幼小的时候,就被高人赞誉为“天上石麒麟”、“当世颜回”,他家族成员都非常刚正严肃、又诚恳谦逊。 ps:《玉台新咏》的编撰者正是这位有才的徐陵大大。 上面列出的诗作,除了庾信的拟咏怀诗之外,皆选自《玉台新咏》中他们本人的诗作。其实庾信的那首诗并非他前期所作,而是他后期羁留北地之时的作品,一共有二十七首,上面所选的是其中的第十八首。《拟咏怀二十七首》是庾信仿阮籍《咏怀八十二首》所作。 ☆、蝴蝶扇(三) 萧纲等人到藏书阁时,萧统已经到了。身边一个侍从替他掌灯,同他一起等待即将参观藏书阁之人。他站在门前,命人将阁楼门打开,道:“这藏书阁靠外的部分我倒常用,靠里的没怎么动过,东西放得比较杂乱,有些还是前朝之物,没经过清理。” 萧纲笑道:“正是前朝之物才有趣,大哥这样的,也不会搜罗什么珍宝,在前朝之物中还有可能找到宝贝。” 此时,庾信和徐陵也已跟上,萧纲见了这二人,心里早有预料。他笑道:“兰成,难不成今晚的魁首竟是你?” 庾信恭敬道:“晋安王抬爱了,兰成写的是拟咏怀,不过区区第四。” “你年十三便有这样的心境,也实在令人佩服了。徐陵徐兄有‘当世颜回’之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徐陵拱手道:“多谢晋安王抬举,孝穆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萧纶没同他们客气寒暄,等萧统开了阁楼门便进去转悠。里面放了许多书籍,有新有旧,还有文房四宝,花鸟山水画作等物。 萧统道:“诸位不必自谦,你们均为当朝才子,才学上数一数二,将来都是我梁国的栋梁。” 宫人将藏书阁中的灯掌上,室内明亮如昼。 庾信轻步踏入室内,见书架重叠,只叹这藏书阁书卷之多。他恭敬问道:“太子殿下,请问这阁楼里的任何一件东西都能带走么?” 萧统微微点头:“兰成要什么便说吧,我身为太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会反悔。” 庾信微微一笑,走到书架中去,慢慢看书架上放置的古籍。 萧纶转了一圈,问:“大哥,你这里可藏了前朝的宝贝?” 兄弟几个皆是一笑,萧纲道:“六弟,你果然是原形毕露了吧?想找宝贝不该找大哥,该找你三哥啊。” 萧统扑哧一笑:“我这儿的确没什么宝贝,你去后面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前朝字画。” 庾信在书架间转悠,常用的或是较为少见的书籍家中自有,他抬眼看去,恰巧见头顶上一册厚厚的书籍,名唤“蝴蝶丹心卷”。这书名从未听过,然而这厚厚一册亦不像是寻常之作。他踮起脚尖,想将书卷拿下,然而他人小个子不够,还差了一截。他有些尴尬,正想叫人帮忙,一只手却将那书拿了下来。 “‘蝴蝶丹心卷’?呵,有意思,这样厚本的书籍,本王居然从未听说过,也不知是何人所作。兰成,你也对此有兴趣?”萧纲笑眯眯地看着庾信,将书本上的灰尘拂去,便将书递给他:“兰成够不着,可以让本王帮忙,不用客气。” 庾信微微脸红:“晋安王殿下不是也有兴致么?兰成万万不敢同晋安王争……” “哎,这书是兰成先看见的,便归你兰成了。本王感兴趣的东西多了去了,也不是样样都非得到不可,你说是吧?” 本王还对你兰成颇有兴趣呢…… 萧纲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没有说出口。 庾信抱着书,腼腆道:“如此,兰成便谢过晋安王了。” 庾信从书架后走出,将那本精装的书册翻开,却一下子愣住了。因为这并不是一本书,书只是外表,里面装着一个黑色的长形盒子。他将黑色的盒子翻开,里面则是一把折扇。打开折扇,折扇上空空如也,白纸一张。只有扇柄处有些花纹,为白玉包裹,刻有蝴蝶图案,栩栩如生。 萧纲跟在庾信身后,见了这折扇,问萧统道:“大哥,你这书是什么玩意儿,里面只有一把没题字的白扇!这不是唬人么?” 萧统走至庾信面前,拿了折扇细看,道:“这不是我的东西,估计是前朝之物。兰成另外再挑一件吧。” 庾信笑道:“兰成倒觉得这扇子漂亮,也有趣味。空白之物正好令兰成题字画画,兰成喜欢,不再挑了,谢太子殿下恩典。” 见其余之人还未挑好,庾信便借了藏书阁中的文房四宝,将方才所作之诗提于扇面之上,又绘了蝶恋花之图。“虽言梦蝴蝶,定自非庄周。”之句,倒同这蝴蝶扇之名万分搭配。 萧纶转了一圈出来,手上多了个沉香木盒子。萧纲凑上前打趣:“六弟,你找着宝贝了?” 萧纶将盒子打开,里面装的是一个白玉扳指。他道:“大哥清正廉明,哪里会有什么好宝贝?这是我能找着的最值钱的东西了。” “六弟你不是真穷吧?专找值钱的东西去了。” “呵,令兄弟们见笑了,我不过是好奇大哥能有什么值钱宝贝罢了。碰巧看见这个,就拿了。” 再看另外几位,萧纲挑了一块上好的古墨,萧绎挑了一套古书,徐陵也挑了一套书。几人寒暄一阵,夜便深了。 萧统道:“夜深了,兰成,你父亲可曾派了人来接你?” “是的,父亲派了家丁在门外等候,我一出去便能见着。” “那我便不用担心了。今日时间不早,诸位该回的便回去歇息。七弟今日刚到,就同三弟住我府上。六弟若是乐意,也可以在我处留宿。” 萧纶道:“不必了,我同父皇说好,要早些回去。” 几人散去,萧纶慢慢走出东宫,纵身上马。庾信同徐陵走在后面,看着白马消失在夜色之中。 庾信的家仆已至,忙着叫少爷。他朝徐陵拱手,道:“徐大哥,兰成这就回去了,后会有期。” 徐陵笑道:“后会有期。” 庾信将那蝴蝶扇捧在手上,这是太子所赐之物,父亲看了一定会欢喜。 建康城郊,桃花道观。狐偃将一些祭祀之物放在案上,在月下点起香烛。小尚不解,在一旁默默看着。阿鹤阿鲤两小孩已经睡了,小尚睡不着,出来看月亮。 等狐偃停下动作,他问:“道长,你今天是要做什么,祭神?” 狐偃道:“今日是我师傅尸解成仙的日子。” 小尚哦了一声,道:“成仙了不是很好么?” “自然好。” 狐偃不回答别的,小尚不说话了,把桃子咬得咯嘣响。狐偃也没有要同他说话的意思,烧完了香烛便将东西收拾了。 狐偃仰头看天边明月,日子快到中秋。中秋月圆之夜,比任何一个夜晚更加麻烦。看来他得提前闭关了。 “小鬼,没事儿回去睡觉,明天早点去城里买香烛回来。” 小尚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尘,道:“我回去睡了,道长你也早些休息。” 小尚走了,空旷的院中,狐偃挥手拂去香烛灰尘,天边弯月如勾。 他想,镜中出现的那两位少年,估计跟他或是小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然而中秋将至,他得将力气留着,为自己算卦要留到中秋之后了。 御花园深处。萧纶回去后并未向父亲请安,而是避开宫人,来了御花园。 空气中漂浮着桂花的香甜气息,月光下,他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邵陵王殿下,久等。”身后突然传来人声,月光下,银色长发的男子对他微笑。这男子,正是狐妖清越。 萧纶道:“无事。我去了我皇兄的东宫,藏书阁里并没有什么宝贝,我只带了这个。”说着,他将白玉扳指递上前去。 清越接了扳指,拿到跟前查看。他道:“不是。并不是这件。” 萧纶有些焦急:“那先生究竟要本王寻什么样的宝贝?” 清越笑道:“王爷莫急。这宝贝被封印住了,我只能大约感觉到这宝贝就在建康,尤其是台城东宫这块。不过封印不解,我也无法具体查出究竟是何物。” 萧纶怒道:“那本王要怎么做?每天去皇兄那儿拿一件东西过来么?” “不了,中秋将至,那件东西被封印的时间过长,总会有松动的时候。我能察觉到,它的力量正在慢慢变强。或许再等一段时日,它的力量便会重现人间了。” “那要等多久?本王想见到阿紫!” “王爷稍安勿躁,有些事情急是没有用的,得慢慢来。王爷今日做得不错,以诗赋得到了兄弟的垂青。” 萧纶有些失望:“既然如此,没什么事我便回去歇着了。” “且慢。”清越朝前走了两步,道:“清越有一个请求。” 萧纶转过头来,道:“说罢。 清越唇边绽出一丝微笑:“只是一个小小请求,王爷轻易便能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扇(四) 庾信回到家中,夜已深沉。仆从回话老爷已经歇下,庾信便打消了前去请安的想法,回后院自己房中歇息。房前是一片牡丹,此时花期已过,虽然绿叶俱在,无鲜花陪衬,倒生出些许萧瑟。 庾信突然生出伤春之情,轻抚过牡丹的枝叶,遥想它花期正艳时的情景。末了,哀叹一声,回了房中。 此夜,他梦见海上仙山,无边花海,其间蝴蝶花鸟无数。他伸手去捉,却总扑了空。 “少爷,少爷该起身了……”是家仆阿意的声音。 庾信迷迷糊糊起身,打了个呵欠,道:“今日已经很晚了么?” 阿意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少爷,已经快晌午了。今早老爷说昨日您累着了,让您多睡会儿。不过……阿意看都这会儿少爷还没醒,便自作主张地叫您起身。少爷,您是否有哪里不适?” 庾信也暗自纳闷道:平日我早醒了,也不知为何身体如此劳累? “少爷,您先将衣裳穿上,小的去给您将吃食端来。” 阿意出去了,庾信锤锤自己的背,只觉得腰酸背痛劳累不堪。 难不成是病了么?他抚上自己的额头,没感到多烫。他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将挂在屏风上的衣裳穿上,洗漱一番坐在窗前。 阿意还没有来,他打了个呵欠,右手托腮。园中一片翠绿,牡丹枝叶上,花朵渐渐绽放。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然而鼻尖传来的牡丹香气不可能是假的。 他来到园中,亲手托起一朵红色牡丹,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牡丹竟然重放了。” 八月十二,天色阴沉,欲雨。 小尚将摆摊算卦的桌椅全都搬回道观,雨便慢慢落了下来。 “道长,今日提前休息么?”小尚问道。 狐偃答道:“对,明日不用摆了,我要闭关。” 小尚正准备休息,谁知墙边突然穿过来一人,摇着白玉扇,穿金戴银,一看就身价不菲。清悠笑问道:“小尚,你忙完了?” 小尚端起茶水猛喝了一口,道:“忙完了。你今日是过来找道长的?他明日就要闭关了,今晚来正好。” “不是十五才闭门谢客的嘛,这月十五是中秋哎,你们不过中秋?”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他。” 清悠将扇子插在腰间,正欲转身,狐偃已站在他身后。 “狐兄,你来得正好,我与你有事相商。” “何事?” “我想请你去庾大人府上走一趟,他家公子病了。” “哦?可我明日便要闭关了。” “狐兄,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你平日里不是十五才闭关么?你今夜去看看,明早便能赶回来了。” 狐偃沉思一阵,问:“他是怎么个病法?” 清悠摇头:“昨日庾公子一觉睡到晌午,怎么叫都叫不醒。醒了之后在园中走了一阵,居然晕倒在地,是家仆发现的。后来便一直未醒,像睡着了一般,脉象十分平稳,看不出病来。庾大人请了不少大夫,统统说不上庾公子得了什么病。太子知晓之后,从宫中调来御医,也无人能治……” “你已经去过了?” “是,没有妖气,倒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力量。”清悠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看,不像是下面来的,亦不是人间精怪,倒像是上面来的……” “上面?这倒是奇了,我同你去瞧瞧。不过……若真是上面来的,我亦没把握能办好。” 清悠推了推狐偃的后背:“现在除了你也没别人可试了,谁让你是我清悠认识的最有本事的人?” 狐偃轻笑:“清悠,你就别拍我马屁了。”他瞧了小尚一眼,道:“你和我都去换身衣裳。” “什么?”小尚才塞了两口酥饼,惊觉自己又要干活了。他连忙将剩下的酥饼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那两个小的呢?” 清悠用扇柄轻轻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戳了戳他的胳膊,道:“小尚,你这就不懂事了,狐兄让你跟着那是看重你,阿鲤阿鹤还没那个机会呢,赶紧去换身干净衣裳。” 小尚闷闷地回房换衣裳,清悠远远道:“庾大人府上也有不少好吃的,去了少不了给你办好菜……” 小尚听了立马站直了身子,步子也快了不少。 清悠得意地拍拍狐偃的肩,道:“看吧,小孩子还是要用哄的。” 深夜,普通人家早就歇下了,庾府中却依旧灯火通明。 庾肩吾焦急地在庾信床头来回踱步,庾夫人则坐在床前悄悄抹泪。 庾信已经两天未醒了,怎么叫都叫不起来。但他脸色红润,和平日里一样,只像是睡着了。 清悠被请进府里,庾大人亲自相迎。他和夫人已经找遍了大夫,没一个能治的,只能寄望于能人异士。清悠问:“庾大人,令公子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么?” 庾肩吾摇头,眼神里满是焦急:“萧公子,这位道长便是你请来的人吧?”他朝狐偃拱手,道:“幸会,犬子的病还麻烦道长尽力相救。” 狐偃道:“大人不必客气,贫道必定尽自己所能,救治令公子。” 来到后院房前,见周围围坐不少家丁,清悠道:“庾大人,让这些家丁没事的先去歇着吧,我这位朋友施法时忌干扰,还请庾大人见谅。” 清悠话音刚落,房内的庾夫人便缓步走出,叫退了几个丫鬟,又让守在门外的几个仆役回房睡觉。她问:“请问道长,我跟老爷是不是也要先回?” 狐偃道:“夫人,夜深了早些歇息。庾公子的事情,贫道定当全力以赴。庾大人若是不放心,便留下吧。” 狐偃撑着伞,走过那片牡丹,鼻尖居然嗅到少许牡丹芳香。 他低头一看,竟见地上掉落不少牡丹残瓣,零落在泥土之中,被雨水冲刷。 他以手拈起一瓣黏在枝叶上的花瓣,问道:“庾大人,已是中秋时节,怎的你家牡丹方落?” 庾肩吾道:“这倒是一件奇事,我说与道长听罢。昨日犬子晌午方被他的贴身小厮阿意唤醒,等阿意给他拿了吃食回来,却发觉犬子睡在这花圃中,失去了意识。他说,当时开了满园的牡丹,不过只消一会儿便散落了,老夫亦搞不清这是为何。” 狐偃慢慢走至房内,少年静静躺着,如同睡着了一般。 狐偃走上前去把了脉,正如清悠所转述的,脉象平和,根本不像是病了。 他问:“前日公子做过什么?” 清悠道:“这事我知道。庾公子去了东宫,参加太子诗会,回来的比较晚。” 庾肩吾颔首道:“正如萧公子所说,犬子前日回的较晚。我听家仆道,他本想先向我请安再回房歇息,但那日我已经睡下,他便自己回房睡了。唉……没想到……” “庾大人不必自责。清悠,你再将那日具体情况向我明说。” 清悠认真回忆道:“那日……太子殿下答应诗会前五可以去藏书阁拿一件宝贝,庾公子少年有才,自然是在这五人之列。后面的事情我便不清楚咯……” “那……庾公子拿回来的,究竟是何物?” 清悠摇头。庾肩吾也道:“犬子回来后还没跟我说上话便成这样了,我并不知他带回来的是何物。他桌上的东西都是极寻常的文房四宝等物,我也分辨不出哪样是新拿来的。” 清悠问:“狐兄,从太子东宫拿来的东西,能有什么问题么?” 狐偃道:“指不定呢,我对事情多一分了解,便多一分解决的把握。” 小尚跟在狐偃身后,他不会法术,帮不上忙,加之累了一天了,呵欠连连。庾肩吾道:“小师傅累了吧,我让下人沏壶茶过来。” 小尚连忙摆手:“不不不,庾大人客气了,不用不用。” “唉,应该的应该的,我这就去。道长和萧公子也该渴了……” 小尚拦不住他,继续在椅子上打呵欠。狐偃在房中转了一圈,闭上双眼,静静感受着房间中的力量。 “不是妖,不是鬼……的确……”他喃喃道。 清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狐兄……你能解决么?” 狐偃睁开双眼,走至窗前。窗前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还有书本画册若干。看得出庾信是个爱整洁的人,桌上的东西放置得整整齐齐。 翻开桌子下方的黑色小匣子,一本厚厚的精装册放置在最上方。狐偃将这本书打开,里面还放了个黑色的盒子。再将盒子打开,一把白色折扇出现在眼前。 翻开折扇,上面绘制了蝴蝶花鸟栩栩如生。上面题了:“虽言梦蝴蝶,定自非庄周。兰成题字,圣太子赐。”字样。 清悠走过来,看了这画,道:“庾公子真是有才气,诗不错,画画也挺好。这扇子是太子所赐,看来昨日他拿回来的东西,正是此物。” 扇子望眼看去不过是普通的扇子,只有扇柄处几只栩栩如生的白玉雕镂蝴蝶引人注目。 狐偃以手试扇,指尖注入力量,而这扇子像是有结界一般,将他的力量反弹回去。 庾肩吾带着端茶水糕点的家丁远远走来,狐偃朝小尚使了个眼色,道:“小尚,跟庾大人说让他先去歇息,家丁手上的糕点全都归你了。” 小尚不瞌睡了,站起来精神抖擞道:“知道了,道长,我立马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庾肩吾(487551),字子慎,一作慎之。南阳新野(今属河南省)人。世居江陵。初为晋安王国常侍,同刘孝威、徐ぶ钊撕懦啤案哒学士”。随府授宣惠参军,历中郎云麾参军,并兼记室,及王为太子,兼东宫通事舍人。 最近某人脑洞太大,手痒忍不住开了个神奇的恶搞吐槽文,缓慢更新中。讲的是《郑人买履》中的郑人遇到《刻舟求剑》中的楚人后发生的一系列迨隆s行巳さ耐沧涌汕叭ヒ豢 ☆、蝴蝶扇(五) 小尚将庾肩吾拦下了。庾肩吾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他若是庾信醒来,定要第一时间将消息告诉他。小尚连忙点头。庾肩吾命仆从将茶水糕点交给小尚,自己和仆从安静离开。小尚笑眯眯捧着茶点往回走。 房内,狐偃还在试那把扇子。清悠问道:“怎么?狐兄,能解决么?” 狐偃道:“这扇子被封印了。” 清悠拿了扇子,打开,然后合上。他问:“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能做什么?” “这是一件宝物,若是我没有猜错,这宝物有极强的灵力。”他说着,捏住白玉扇柄,在蝴蝶图案上来回抚摸,果不其然感觉到一阵轻微悸动。这股力量快要冲出封印的限制,就算不解开,过不了多久封印也会失效。 “我先试着将这封印解了罢,反正这封印已经渐渐弱了。” 他指尖灌入强大的力量,过了片刻,扇子突然传来轻微破裂之声,整把扇子放出金光,室内亮如白昼。小尚看得目不转睛,鼻尖突然传来阵阵香气,他往外看去,只见夜雨中盛开着大朵大朵红色牡丹,如血一般。 他大叫一声:“道……道长,快看呐,园中的牡丹花都开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清悠转过头去,窗外牡丹开放,他惊讶地连叹三声。狐偃看着夜雨中的红色牡丹,也不禁微微出神。 他将扇子放在桌上,道:“这扇子的确是件宝物,有极强的力量,可使衰败之物重生,但要在能用他的人手中才能发挥效用。庾公子不过是寻常血肉之躯,哪里经得住如此强大的力量。” “狐兄,那即是说,庾公子是因为承受不住扇子的灵力才长睡不醒?” 狐偃点头:“这样强的力量,连我也未必招架得住。” 清悠急道:“这该如何是好?” 狐偃将扇子上的吊坠拆下,吊坠的珠子上也雕镂了蝴蝶图案。他朝小尚道:“小尚过来。” 小尚走上前去,狐偃用道观里系灵符的红线将珠子穿起来,挂在他脖子上。他道:“这珠子有些许灵力,可以维持你的肉身。” 小尚摸摸珠子,感觉到一阵暖意,脸上绽开笑容:“谢了,道长。” “那这柄扇子如何处理?” 狐偃道:“这柄扇子清悠拿着吧,对你修炼定有益处。庾公子体弱,这柄扇子是万不能留在他身边的,倒不如让你拿了,还有些用处。” 清悠惊讶:“狐兄,你不是说……就连你都有些招架不住,那清悠我……” “我将这扇子的力量封印一部分,你便能使用了。” 清悠大喜,拱手道:“多谢狐兄。”他看了床上的庾信一眼,道:“那庾公子呢?怎样能令他醒来?” 狐偃走至庾信床头,用扇柄抵住他的前额,室内突然充溢着一股祥和之气。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头,慢慢睁开了眼,似乎累极了一般,又闭上。 “他没事的,明日便能醒来。” 狐偃将扇子交给清悠,清悠拿着扇子,感叹道:“这扇子倒是厉害,能害人亦能救人,但愿它能助我修炼。” “且慢,我们拿走了庾公子的扇子,他明日醒来不见了扇子必定失落。”狐偃将扇子拿在手上,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纸,将符纸放在扇子上方。顷刻间,符纸便变成了扇子的模样,清悠眨眨眼,二者一模一样,连他也分不清真假。只不过真的那把扇子上微微绽出光芒,而另一把则是寻常模样。 他将复制出的扇子重新装回盒内,看了小尚一眼,道:“差点忘了,还差个吊坠。” 清悠将扇子捧在手上,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过了片刻,居然觉得浑身无力。他连忙扶住屏风,道:“狐兄,狐兄……这扇子似乎吸走了我身上的力气……” 狐偃将变出的扇子装好,走至他跟前,道:“这扇子我还是先行封印一部分力量再交予你。” 说罢他将符纸拿出,念了一阵咒语,扇子的光芒渐渐消失。清悠将扇子放入怀中,说了声谢。 庾信渐渐醒来,房间内走动之声,谈论之声不时传入他的耳朵,然而他却无法分辨究竟是否身在梦中。良久,他终于有了意识,撑起身子。房中除了他自己,还有三人。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眉清目秀。一个二十来岁的道士,容颜俊美。另一个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他倒是见过,在太子东宫。若是他没记错,此人是太子门客,姓萧,皇族远亲。 他问:“你……你们怎么在我房中?” 清悠见庾信醒了,喜道:“庾公子,你已经醒了。殊不知,你已经睡了整整两日。” 庾信撑起身子,道:“是么?我……我怎么会睡那么长时间?” 清悠说起谎来眼睛不眨:“公子病了,是前夜里受凉,得了风寒之症,因此有些虚弱。” 庾信点点头:“原来如此……”他看了狐偃和小尚一眼,问:“那他们呢?” “呃……这是因为庾公子得的不是普通风寒,因此寻常大夫均束手无策。这是我朋友狐偃,他修道的同时精通医术,我便唤他来替你医治了。” “如此……便多谢萧公子和道长了……” 狐偃道:“公子不必客气,今夜好好歇息,明日便能恢复如初了。贫道再为你开一副补药,多服几日,包准身体健朗。” 小尚在一旁偷着乐,心想这样的狐偃还真像个走江湖卖狗皮膏药的假郎中。 “庾公子,既然您已经醒了,那贫道就告辞了。”说罢,拉了小尚一把,往外走了几步。“清悠啊,麻烦你去跟府里的家仆说一声,说庾公子已经醒了,贫道先走一步。” 等清悠回过神来,狐偃已经走得老远了。清悠唉了一声,摇头道:“真是个狡猾的狐狸。” 庾信走下床,问:“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清悠道:“早已过了子时。” “萧公子若不嫌弃,就在我府上住下吧,明日再回去。我旁边还有一间客房……” 清悠道:“这倒不必了,我家近的很,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庾公子身子刚好不要劳累,今日先歇下吧,我出去同你家仆说你没事的消息便回去了。” 庾信只好道:“如此,兰成便谢过萧公子了。不知诊金家父结了没有,改日给那位道长送上。” “无事。我那位朋友明日要闭门谢客,你可以先送到我府上,我十五过后代为转交。” 夜雨过后,乌云渐渐散去,天上明月若隐若现。小尚已昏昏欲睡,被狐偃拖着衣袖,穿墙而出。四下无人,他便御剑飞行,不到片刻便回到桃花道观之中。 他道:“小尚,这珠子可以维持你的肉身,就算我变成狐狸法力消失,你应该也能保持现在的模样。” “真的么?”小尚用手去捏脖子上挂的珠子。 “小心些别弄掉了,这可是难得的宝贝。” 小尚应了一声,脸上绽出笑容。狐偃道:“去给我烧一桶水来。” 小尚脸上的笑立马消了,哦了一声乖乖去厨房烧水。 时间已经过了子时,道观里静悄悄的,阿鹤阿鲤已经睡下了。小尚打着呵欠烧水,然后给狐偃装满浴桶。狐偃则是拿着照妖镜在端详。 小尚知道只有在十五的时候镜子才能映出狐偃的前尘过往,因此狐偃格外珍惜每月十五这次机会。 “道长啊,你说上几回看到的两个男孩子是谁啊?” 狐偃回道:“不知。等过了十五我详细算上一卦,到时估计差不多能知道。” “好吧,其实也不是很重要,我不过有些好奇罢了,兴许有一个是我的前世呢……”他突然想起镜中曾经出现的哥哥,他的哥哥,跟他一样被萧鸾杀死。他有些想他了。 “道长,你说我哥哥是不是去投胎了?十五过后你能给我算算么?”他担心他跟他一样,漂泊在外无枝可依。 狐偃出乎意料地心情好,他道:“好,十五过后我给你算,你乖乖给我干活就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扇(六) 十三那日下起了大雨。小尚从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苏醒过来,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穿衣起床。他看了看天色,阴沉沉的,虽然很暗,但能看出时间已经不早了。 昨日很晚才睡,今早起不来也是常事。今日狐偃要开始闭关,也不会让他做什么,他也乐得清闲了。 阿鹤已经做好早饭,阿鲤那个懒小孩坐在桌边打瞌睡。小尚过去盛了一碗稀粥,又弄了些咸菜,夹了两个肉包子,吃得不亦乐乎。 “小尚哥哥,你昨日跟师傅出去了么?”阿鹤问道。 小尚吃着包子,腮帮子胀得鼓鼓的。他含糊不清道:“是……是啊。” “师傅怎么今日便要闭关了?” “我不知道,大概又在修炼法术吧。” 阿鹤闷闷道:“师傅已经很久没有指点过我了呢。” “没事的吧,道长他不过是最近忙,过了这段日子,就会教你了。” 狐偃在做些什么呢?小尚自然是好奇的。他知道狐偃此时多半在摆弄他的法器,或是研习道术。除了这些,狐偃还会做什么? 他突然发现,他对狐偃了解实在太少。他喜欢什么,想做什么,他统统都不知道。 洗完碗筷,他走到狐偃房门前,往里张望一阵,又犹豫一阵,转身就走。就在此时,门却突然开了。 “小鬼,你在外面鬼鬼祟祟做什么?想进来便进来。”是狐偃的声音。不过小尚还是没见着他人在哪里。 小尚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我还要打扫院子呢,道长你继续吧。” “外面下着大雨,你装勤快也犯不着挑这个时候去吧?” 小尚被识破,红着脸一声不吭。 “进来,我有事找你。” 小尚这才迈开步子,往里走去。 “道长,你叫我做什么呐。” 狐偃坐在垫子上,闭着眼睛打坐。他道:“我有事情交代,你在我边上坐着。” 小尚在他边上坐下,说:“我坐好了。” “这个十五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会在道观周围布下结界,任何人不得入内。你今日去镇上采买够四天的食粮,今日以后便不要出门了。你跟阿鲤阿鹤将结界看好,不要让人破坏。” 小尚连连点头:“被人打扰会有危险么?” “自然。别忘了你是我做出来的,若是我遇到危险,你恐怕也难保。” “明白了,我会好好守着的。” 正午过后,雨过天晴。 庾府内,庾信靠坐窗边,把玩着从东宫里带回的那把扇子。见雨停了,他走出房门。昨晚院子里的牡丹开了,虽然如昙花般急速败去,但也稀奇。他想大约是最近天气适宜,所以才开的。而现在急速败去,兴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 他捻起一朵掉落在地的红牡丹,遥想春日时百花盛放的盛景。 一双白色的鞋子出现在花圃中,虽然雨后泥泞不堪,鞋子却纤尘不染。 庾信抬头看去,这是一位年约二十七八的年轻男子,身着素色纱衣。他容颜俊美,一双凤眼微微上翘,带着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狡黠之气。他微微笑着,似乎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黑色长发几乎及地,如丝缎般光滑。 庾信自小便跟随父亲出入达官贵人的府邸,见过不少美貌少年少女,皇子们也个个出类拔萃样貌英俊,然而此人却依然令他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 他问道:“请问你是……” 男子朝他拱拱手,道:“我叫清越,是六皇子邵陵王门客,今日邵陵王正在府上做客。” “啊,原来邵陵王殿下来了,兰成当真怠慢。”庾信说着连忙站起身来,要往前院走。 清越拦下他,道:“庾公子不必惊慌,令尊已经在招待王爷了。王爷说,庾公子大病初愈,在后院清静之地歇息便好。清越听得人说,庾府上突然牡丹重放,一时好奇,便想到后院来看看。” 庾信道:“是啊,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大约前段日子天气正好,牡丹以为春天到了的缘故吧……,所以就开了。” 清越轻笑几声,道:“庾公子当真有趣。我还听说,庾公子诗文了得,在当朝是数一数二的。” 庾信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先生言过了。兰成不过小有名气罢了,岂敢同湘东王晋安王徐陵之流相比?”他越说越是小声,脸红得低下头去。也不知怎么了,他对着此人便觉得害羞得紧,总觉得在他面前失礼了。 “庾公子过谦了,清越今日来,便是想跟庾公子讨教诗文呢。清越不才,年纪这么大了还没有一丝半点的成就,远不及年仅十三便名扬建康城的庾兰成公子你。” “哪里哪里,……”寒暄一阵,庾信突然想起什么,道:“兰成当真怠慢,与先生说了这么久的话,却没想到要请您进去坐一坐,我让阿意给我们送点茶水吧。” 清越倒也不客气,缓步上了楼梯,来到庾信的房间。 庾信自小聪明伶俐,备受父母喜爱,他的房间虽然比不得当朝皇子皇孙那般豪奢,但也看得出他父母命人营造时费的一番功夫。 房间很宽敞,书房和卧房建在一块,用帘子隔着。窗前放置几盆当季盛开的花,窗边便是练字和摆放文房四宝的书桌。书架也紧跟着放置一旁,上面摆放着不少常用的书籍。一把扇柄上雕镂着蝴蝶花纹的扇子引起他的注意,他问:“庾公子,这把扇子是……” “哦,那是东宫诗会时,太子殿下赏赐给兰成的。” 清越用手轻轻拿起扇子,道:“很漂亮。” 仆人阿意拿来茶点,庾信连忙去接。清越用手试了试扇柄,脸色暗了下来。 这柄扇子,已经被人掉包了。 电光火石之间,庾信居然察觉到了清越神色一刹那的改变。他问道:“清越先生,这扇子有什么不对么?” 清越将扇子放下,微笑道:“不,没什么,扇子很美,庾公子的诗画也很美。” 庾信被夸奖,心里甜甜的。他给清越倒了一杯茶,道:“先生喝茶。” 清越接了茶水,问道:“庾公子得了怪病,听说找了不少大夫也没能治好,最后是怎么治好的?呵……庾公子不必顾虑,清越今日是有些冒昧问得太多。只是我一个朋友也生病了,常年流连于病榻,我想若是能找到这样医术高明的大夫,我那位朋友的病兴许就能治了……” 庾信连忙道:“没关系的,若是能医好先生的朋友,也算是兰成做了一件好事。这人不是大夫,是个道士,就在建康城附近的一个道观里修炼。对了,昨日他很晚才来,父亲都睡了。兰成醒了之后他便走了,这诊金还没给呢……” “兰成,兰成!”熟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庾信一颤,连忙起身出门。晋安王萧纲站在那片衰败的花圃中,手里抱着好几盒东西,他身后的侍从也抱了不少东西,简直要拿不下了。 庾信连忙向他行了个礼,道:“王爷,您怎么来了?” “本王听说你病了,给你送点补品。这里人参鹿茸什么都有,补气血的,我怕那些下人毛手毛脚的弄坏了,亲自给你送来。原本啊,我前两日就要来看你的,结果我那死板的大哥非说我去了反而碍事,让人看着我,不让我出来,不然我早就来了……” 庾信连忙下去接应,他们三人将一大堆补品抱进房间,在角落里堆了一堆。 萧纲一屁股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他看了看四周,道:“兰成你一个人啊,这茶水准备得正好,本王正渴着呢。” 庾信环顾四周,清越已经不见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就像从未出现一样。 “兰成,你看什么?方才这儿有人?” 庾信摇摇头,道:“我是在找阿意,他刚送完茶水就不见了,还有点心没送来呢。” “我见过你父亲了。你父亲说,等再过一年,就让你去东宫给我大哥做伴读。这事儿你父亲已经告诉你了?” 庾信点点头,他早知道自己要进宫陪太子念书的事情。太子有才有德,出类拔萃,他自小便崇拜着他,并以他为榜样。做他的伴读,是庾信心心念念的。 “给我大哥做伴读有什么意思?他年岁比你长太多了,你能跟那木头说到一块?再说……他那么自律,每天勤学勤问,根本用不着伴读。恰好你父亲是本王下属,本王身边也缺一个伴读,我已经同你父亲说好了,让你跟着我读书。你父亲说,这事他还要问问你的意见,本王便亲自来了……” “啊?”庾信吓了一跳,道:“可是……兰成已经同太子殿下说好了,出言反悔,不符合君子之道。” “这有什么?我去同他说一声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扇(七) 小尚从镇上采买回来,嘴里咬着松子糖,手里提着零零碎碎一大堆东西。 雨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地上的雨水在慢慢蒸发。他想,十五那晚应该能看见月亮了。 回到桃花道观,狐偃已经在道观周边布好阵,门上墙上贴好符纸。阿鹤和阿鲤两小孩正在院子里扫地,雨停了地上有不少掉落的树叶。 他将采买来的东西放进厨房,高高兴兴哼着小曲回房。采买剩下的钱他买了松子糖和糖葫芦,不出力的两小鬼他就不给了,藏起来自己吃掉。 明天就十四了,狐偃过了十四晚上就会法力尽失变成狐狸,不过有了狐偃给他的珠子,他应该不会再变成游魂野鬼了。 狐偃在房中打坐调息,十四晚上一过子时,他只觉天旋地转,软趴在床上。下一刻从衣裳里爬出,伸出右手一看,果然已经变成了狐狸。身体里空空的,所有法术一并消失无形,除了内心是人,他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他将放置床头的照妖镜抽出,右爪轻点镜面。镜子一瞬间放出光芒,照出他的脸来。过了一阵,一道白光射出,照射在墙面上。 还是那个小镇,一切都是那般熟悉,狐偃甚至清楚每一条路的走向,每条路上生长的树木是什么样子。 少女依靠在一棵大树下,背上背着个小背篓,正在歇息。背篓中装了一些野菜,还有山花。 狐偃屏息凝神,这正是他的母亲。看他母亲此时的模样,比记忆中的更加年轻美丽,正是他还未出生时的情景。他的心狂跳起来,这正是他盼望已久的。他想看看母亲到底见过什么人,他想看看,那个男人,到底是何等模样。 少女在大树下闭目养神,方才上山采野菜必定是累了。她将背篓放在一旁,将采来的宽大树叶当做扇子,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初夏的微风吹拂在她脸上,她的唇边隐隐带着一丝笑容,轻轻摸着自己的小腹。 狐偃觉得他母亲此时很高兴。虽说母亲脸上的表情是那般祥和,他心中却隐隐作痛。 他单纯的母亲也不知受了怎样的欺骗,才会落得如此悲惨。不过还好母亲痴傻,压根就不明白什么,这些苦难对于她来说,兴许根本就不算什么吧。 十四的晚上月亮又大又圆,小尚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没了睡意。他打开窗子看了看月亮的位置,确定此时已经过了子时,现在是十五了。隔壁房间静悄悄的,他摸摸自己的手脚,没有变成莲藕。 他躺下身,想继续睡下去,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一气之下,他索性穿了衣裳,来到院中。 月光如水,他踩着月光在院中来回游荡,走累了就坐在石桌上抱着双膝看月亮。他很喜欢月光冰冷的感觉,做鬼的时间太长了,他无法适应阳光,这样冷冷的月光照在身上,才是他喜欢的。 一抹白影出现在道观墙头,小尚偏过头去,恰巧看见白色的衣摆在飘动。他擦了擦眼睛,这是一个浑身白色的人,正站在墙头之上。他已经看见小尚,正对着他微笑。 小尚一个激灵,鬼叫了一声,捂住双眼,问道:“墙上的是人是鬼啊?!” 他忽然记起自己也是鬼,若是同伴也没什么可怕的。他睁开眼,白影依然站在墙头,一头银白发丝直垂到脚面,薄薄的嘴唇似笑非笑。小尚记起这人他曾经见过,在邵陵王府。准确地说,这不是人,是一只狐妖,很厉害的狐妖。 小尚吞了吞口水,不敢动作。 清越的声音远远传来:“小鬼,让你家道长出来见我。” 小尚惊悚得牙齿打颤,连忙捂嘴摇头。狐偃那么高明的法术在这只狐狸精面前就跟没有似的,何况今晚上狐偃法力尽失,变成了一只普通狐狸。若是这狐妖前来找茬,那他们要死定了。 清越伸出手,墙边的结界将他挡住,发出淡黄色的光芒。小尚麻溜地往回跑,他想他还不如今晚上变成鬼了呢,想躲哪儿都能躲,肉身反而是拖累。 “道长,道长!”小尚猛敲狐偃的房门,结结巴巴道:“外……外面来了个厉害的……” 小尚敲了几下,也不管狐偃要不要给他开门,就强行将门给撞了。 墙上的画面还在继续,不过狐偃明显已经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他道:“来者何人?” 小尚也没跟他解释,一股脑抓了他的狐狸尾巴,将他提起来往怀里塞。 “来的是个厉害的,是上回你碰到的那只狐狸精!我们……我们得赶紧藏起来,不然……不然就完了。” 结界防普通的妖物绰绰有余,但对清越不过是小事一桩。他轻点结界,以手指在结界上画圆,结界便生生多出一个圆形的缺口。 阿鹤听见动静从房中出来,指着清越大声道:“何方妖物在此捣乱?” 清越见出来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娃娃,轻蔑一笑,道:“小娃娃,你可不要不知轻重。赶紧让你师傅出来,我有事情要与他商量。” 阿鹤迟疑一阵,道:“师傅要闭关,不见客。你若是要见师傅,十六再来。” 清越抬头看了月色,突然想起一事,轻声道:“原来如此……” 他一跃而下,来到院中。阿鹤见男子不仅没有离去,反而更近一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有些担忧。 他拿出佩剑,指向清越:“大胆狂徒,还不速速退散!” 而清越不过随意一挥手,阿鹤便摔在地上,被打回原形。他扑扇着翅膀,飞过去阻止清越,清越右手扯下一丝长发,发丝变成绳索,捆绑在阿鹤身上。 阿鲤头发散乱从屋内出来,见了此景一下子慌了神,连忙跑到阿鹤跟前要替他解开缠缚的发丝。清越轻蔑一笑,右手一指,阿鲤瞬间变成一只花鲤鱼,在地上不断拍打扑腾。 “道行如此浅的小精怪也敢拦我,当真是自不量力。” 他走进道观中。道观破旧,早已年久失修。有些房间并不住人,一看便了然。 他在其中最大的一间卧室停下,卧室里显然是有人常住的,桌上还放了不少没带走的法器。他轻笑道:“这只小狐狸不会是丢下徒儿自己跑了吧?” 小尚带着狐偃躲在后院。听见前院动静,狐偃道:“小尚,你放开我,我去同他说。” 小尚将狐偃捂得死紧,他道:“道长,先别去,去了就完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心道:这结界关不住那只狐狸,那他们也不该指着这结界了,该立马逃出去才对。 他往抱着狐偃到了后门,他从门缝里往外看去,一片银白月色,并没有人影。 他连忙将门开了,拔腿往后山荒山上跑。 银色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小尚抱着狐偃,喘着气,脚下一刻不敢停歇。 恍惚间,狐偃还以为回到了年幼时被村里人追赶的情景。他牵着母亲的手,没命地往村外跑,跑得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回去,永远也不要被人找到。 生满矮树的荒山上远远站了个白色的人影,小尚一见是清越在前面,鬼叫一声,连忙又往山下跑。 清越纵身向前,小尚一抬头便看见他的邪魅俊脸,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清越笑道:“小狐狸,我说你为什么躲着我,啧啧,原来是现原形了……” 狐偃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清越,你今日来想做什么?” 清越毫不留情地一手将他提起来,道:“扇子呢?被你掉包了吧。” 狐偃想起庾家公子的那把扇子,心下了然。他道:“你要那扇子何用?” “这事你不用管,我自有用处。” 狐偃道:“清越,你是妖,是吃人心的妖,我不会将此物交给你的,免得为祸人间。” “呵,你这小狐狸,也不看看你有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本钱。” 小尚坐在地上,见清越目露凶光,连忙跳起身来:“混账狐狸精,赶紧放开道长!” 清越朝他看去,小尚不禁打了个寒战,双手微微发抖。 “一只命不久矣的小鬼,有了肉身也不管用。我说道长啊,你倒是舍得在这小鬼身上花法力,还不如省着提高修为,才能早日赶上我。” 清越扯住小尚衣襟,将他提起来。小尚全身抖得像筛糠,却不愿在这只狐狸精面前丢了面子,恶狠狠地瞪着他。 上衣口袋中的镜子哐当一声落地,他连忙低下头去,镜子骨碌碌滚在地上。那是方才抱走狐偃时顺便拿的。他知道这镜子是个宝贝,狐偃也格外看重这镜子。要是丢了,那就不好了。 清越低下头,狐偃刨了他一爪子,跳下地去。 镜子突然放出光来,射向荒凉的山坡。这是方才影像的继续,少女背着背篓,往山下走去,回到破旧的家。白发苍苍的老妇坐在门槛边上,正在等少女归来。 清越看向画面,有一瞬间的迟疑。他放下小尚,转头问狐偃:“这是什么?” 狐偃冷冷道:“你不必知道。” 清越的脸上恢复了笑容:“好,既然如此,我也懒得追究。将扇子交出来,否则我便杀了这小鬼,毁了这镜子。”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扇(八) “杀了我?”小尚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本来就是鬼啊!” 清越道:“我自然知道你是鬼。你若想尝尝灰飞烟灭的感觉,倒可以试试。” 小尚抖了一抖,只觉得遍体生寒。 狐偃道:“清越,实话告诉你,我这里没有什么扇子。” “扇子既然不在你处,那究竟是在何处?” 狐偃偏过头去,月光下,他母亲的倩影就在前方。十五六岁的年龄,如花一般美好。他说:“我不知道。” 小尚牙齿打颤,他觉得这只狐妖下一刻便能让他魂飞魄散。 眼前一道白影掠过,划过他的脖子。他只觉身体一轻,下一刻便漂浮空中。 他睁开眼,耳边传来熟悉的声响:“小尚,抓住我。” 小尚死命地双手一伸,抱住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尔后耳边传来呜呜风声。 原来狐偃将他脖子上的珠子给咬掉了,令他变回原形,而他现在正趴在狐偃的背上。 狐偃带着小尚冲下山去,一路没有回头。他知道,以他现在的模样,根本没办法和清越抗衡,就连现在逃不逃得掉都是个问题。但扇子在清悠那处是不能告诉他的,会给清悠带来麻烦。 “道长,那镜子不要了吗?”小尚在他耳边问道。 “什么时候了,镜子能比命重要?” “道长,道长!他会不会追上来?” “不知道,追上了你就等着魂飞魄散吧。” 小尚在狐偃背上瑟瑟发抖:“啊!不要!……” 狐偃冲下山去,清越就在他们身后,地上散落了一地的莲藕,那是狐偃给小尚做肉身用的。 清越并未急着追赶,而是捡起地上掉落的镜子。旷野中,画面还在继续。少女微笑着将野花送给老妇,然后将采来的野菜邀功般一样样拿给老妇过目,傻得天真,傻得可爱。 狐偃离开后,画面渐渐消失,女人的笑容也定格住了。末了,清越放下镜子,飞身前往高处。 狐偃变身为狐,法力消失殆尽,他的法器尽数在这房中,但在这之中,并没有那把扇子。 狐偃肯定不会知晓自己今晚会来,因此不会特意防着他。所以,狐偃说的话有一半应该是真的,扇子不在他手上。至于扇子在谁手中,狐偃自然不会不清楚。 他唇边掠过一丝微笑,道:“好吧,小狐狸,看在你可怜的份上,今晚就到此为止。” 狐偃躲在榕树洞中,树林深处草木易成精怪,能够轻而易举隐藏他们身上的气息。狐偃化成狐狸时身体本来就比较虚弱,加上没命逃跑,刚进了树洞一阵便沉沉睡去。小尚在洞口望风,过了一阵着实也觉得累了,靠在狐偃毛茸茸的狐狸毛上睡了。 狐偃在洞中睡了一日,到了晚上,月亮已升上半空。 小尚醒来,轻声道:“道长,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他会不会来?” 狐偃耳朵动了动,爬到洞口处往外张望。清冷的月光从树叶间隙投射下来,丛林中宁谧地可怕。他心里明白,好几回都是清越手下留情,他才活了下来。清越若想杀自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若是他不来,大约是不来了。 他爬出榕树洞,在地上抖了抖毛发上的露水。 小尚说:“道长,他是不会来了?” 狐偃道:“也许。” 小尚漂浮在狐偃上方,呼吸着林中的空气。他说:“好久都没有这样出来游荡了,感觉似乎还不错的样子。我们要回去吗,道观里那两小孩还不知怎样了。” 狐偃道:“我们回昨晚的地方看看。” “啊?”小尚惊叫:“万一他回来怎么办?” “你远远地跟着便是,不要上前。” 狐偃跑到昨天跟清越对峙处,惊讶地发现镜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旁边是用来给小尚做肉身的一大堆莲藕。清越居然没有将镜子毁掉,也并未将其带走,实在是令他诧异。 这里是城郊,周边是大片荒地,平时很少有人前来,还好这镜子没被人捡走,还留在地上等着他们。 小尚对昨晚发生事情心有余悸,远远地躲在后面,怕那狐妖忽然跳出来要将他的魂魄毁掉。他可惜着地上的一大堆莲藕,每回狐偃要给他安肉身都要颇费一番功夫。好不容易得了个珠子能够保持肉身,没想到还是被迫弃身而逃。 他问:“道长,怎么了,有发现?” 狐偃用爪子刨了刨那镜子,道:“他居然没将镜子带走。” 他用嘴叼起镜子,往山下跑。“小尚,我们回去。” 小尚紧跟着狐偃往道观跑,到了道观外墙。狐偃停下,犹豫一阵,说:“小尚,你先过去看看。” 小尚心惊胆战地往道观里飘,心想着你咋不去。不过看着一身白毛的狐偃,心里居然明了他的想法。阿鲤阿鹤两小孩毕竟是不知道他会变成狐狸这事的。而且,月圆之夜会变成狐狸是他的弱点,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潜入房中,道观里空空的,没有什么鬼怪的气息。他在房间里飘来飘去,经过阿鲤阿鹤两小孩的房间,往窗子里张望,一只白鹤正躺在床上休憩,旁边放着个水盆,一只花鲤鱼正在水里吐泡泡,发出类似于哭的呜呜声。 他回到后门,对狐偃道:“道长,能进去了,那两小孩好好地在自己房中呐,只是被打回了原形,正伤心着。” 狐偃从后门墙上溜进屋内,进了房门将门关上,小尚也跟着进来。 “道长,道长,我们要做什么?” 狐偃查看了桌上的东西,被人稍稍移动过,却没有被拿走。 他忽然想起一事,跳到床上,下一刻他的四肢慢慢变得修长,黑色长发柔软地披散在肩上,变回平时模样。当然,他刚变回人的时候,身上没穿衣裳。 小尚惊叫一声,连忙转过头去。狐偃慢条斯理将衣裳穿上,道:“原来子时已经过了。” 小尚在房中胡走乱窜,道观的墙壁是他不能穿透的,他只能从窗子或者门出去。然而狐偃的窗子和门关的好好的,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开窗子开门,窘迫地在房内胡乱飘荡。 狐偃道:“小鬼,你做什么?” 小尚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我要出去!” 狐偃将窗子开了,道:“你回房歇息吧,昨晚之事,谢谢你。” 小尚停在窗边,听了狐偃的话突然就开心地不能自已。他道:“不客气啊道长,过段日子你给我买好吃的报答我吧。” 狐偃微微点头。 此时,照妖镜却突然动了动,射出一道光芒,投射在室内墙面上。 画面很熟悉,还是那两位少年。 小尚期待地看着墙面,他觉得这两位少年实在是赏心悦目,每回看到他们,他都觉得分外开心。 不过这回的情景似乎并不值得高兴。 两位少年比前段日子看到的似乎更加成熟了一些,到了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当初的白衣少年穿上了红色喜服,身旁站的则是将与他共度一生的妻子。满堂皆是宾客,每个人脸上笑着,嘴里说着祝福的话。 当初的红衣少年坐在宾客席中,并没有穿红衣,只穿了一套素雅薄衫,在喜宴上喝得烂醉。 等新人拜过天地拜了高堂,入了洞房,他逃出宴席。清冷的月光下,眼角一滴泪水划过。 小尚问:“好友成亲,为何他不高兴?”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 小尚这才明白,少年为何悲伤。他有些尴尬,道:“原来是这样……这是真的么?” “大概吧,要不然就是这女人他也喜欢。” 画面还在继续,喜宴慢慢停歇,宾客渐渐离席。少年站在远处,手里握着一枚白色玉佩。小尚记得,这玉佩上回他就见过,是那白衣少年与他的交换礼。 看来,他的确是喜欢那少年了。 小尚隐隐失落,仿佛感到了少年当时的情绪。 画面渐渐消失,他叹息一声,道:“原本那么快乐,现在却是这样,他又做错了什么?” “原本就没有错与对,只有合不合适。” 小尚闷闷道:“道长,我回房了,你也歇息吧。” 狐偃点头,将照妖镜收入匣中,却没有休息,而是开了门,去安慰他的两个小徒弟。两小徒弟夜深了还未休息,一直在伤心,加上他们昨晚受伤后狐偃一直没出现过,他们甚至以为师傅已经被抓走了。 阿鹤还好,虽然伤了一条腿,但挺坚强的,没有哭。阿鲤在水里游来游去,一直发出呜呜哭声,盆里的水都快溢出来了。两小孩见是狐偃来了,皆是一惊,然后奋力扑进他怀中。 阿鹤还好,知道分寸,只停在他脚边,阿鲤则是弄了他一身的水。 狐偃将阿鲤阿鹤化为人形,阿鲤依然拉着他的袖子哭得不能自已。狐偃道:“阿鲤,你先睡觉,我要给阿鹤看看伤势。” 阿鹤只伤了脚,伤倒也不重,不过是寻常的跌伤,看来清越并未下重手。阿鹤不像阿鲤那般能哭,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始终没流下来。 扇子,那把扇子,清越究竟为何急着要它?若是为了道行,这扇子倒真有益处。 清越,究竟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 出自阮籍咏怀诗 ☆、蝴蝶扇(九) 清越回到自己的长乐宫,已是八月十六。 十五夜晚的宫宴令他脱不开身。谁让他给自己找了一个新身份――邵陵王萧纶门客。 好久没有以人的身份出现在红尘,他对人与人之间的交际手段略有生疏。人果然是爱慕颜色的,一个人长得美,总能令人注目,如果再有一个与之匹配的身份,那更是光芒无限。 “主公,您回来了。”红发男子对着清越跪拜下去,眼中满是崇敬之情。 清越道:“洪焰,我今日要去密室,你为我准备一份丰盛的菜肴。” 洪焰抬起头来,诧异道:“主公,那里……您不是很少去了么?” 清越轻瞥洪焰一眼:“你去准备便是,不必多问。” 洪焰低下头去,道:“主公,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下面人准备。” 长乐宫是他苦心经营的宫殿,建成也不过几十年。在宫殿的最底层,便是密室所在。它修建在地底下,若不知晓机关,根本就不会发觉长乐宫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密室并不透风,阴冷而潮湿。清越一步步走下阶梯,将石壁上的灯一一点亮,洪焰则是端着酒菜,亦步亦趋跟在清越身后。 密室又分好几个隔间,里面珠宝法器,样样俱全,金碧辉煌,仿若地下皇宫。然而其中最小的一间,却被巨大铁锁牢牢锁住,门把早已生锈,与其余房间的金碧辉煌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清越将锁打开,里面是一间房间,摆满了各式各样骇人的器具,地上拖着的铁索散发出冰冷光芒。 清越道:“洪焰,将酒菜放下,先出去吧。” 洪焰点点头,表情有那么一丝不甘,还是听话地出去了。 房间里还有个隔间,用铁栅栏围成,如一间牢房。里面坐着一个人,黑色长发及地,脸上表情淡漠,双目看向墙壁,却像是望着远方。他长相俊美,与清越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清越走到铁门边上,亲切叫道:“厉星,我来看你了。” 被叫做厉星的人仿佛没听见清越的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 清越没有管厉星是不是在听,自顾自道:“厉星,你知道么?我昨日看见她了,清溪镇上的美貌傻姑。” 听到此话,厉星终于抬起头来,将脸转向清越。 清越笑道:“看,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依然惦记着她。不过是个贪慕颜色的普通人类罢了,厉星你何必耿耿于怀……” 厉星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眼睛不再看向前方,而是恶狠狠地看向清越,双手抓着铁质的栏杆,怒道:“清越,你这个疯子!” 末了,他冷静下来,缓缓坐下,语气也恢复了平静:“清越,她跟我没什么关系,跟她有关系的是你才对。” 清越笑道:“我的好表哥厉星,我知道你恨我。当年我不过是想让你知道,人类都是爱慕颜色的蠢材罢了。你瞧瞧,分明是你先见了那傻姑,对她怜惜备至,然而我一出现,她却对我爱得死去活来……” “你闭嘴!” 清越走到桌前,倒了一杯酒,道:“好表哥,我若放你出来,你能赏个脸,陪我喝杯酒么?” 厉星偏过头去,并不理会,室内一片寂静。 清越道:“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以告诉你,那傻姑究竟如何了。” 厉星依然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冷冷道:“你早些年就告诉我,她已经死了,难不成她又活了?” 清越拿着酒杯慢慢靠近,将其中一杯递给厉星,道:“她死了,可她的儿子还活着。我看这孩子有几分像你,说不定是你的种。” 房中传来瓷片碎裂之声,厉星将酒杯掀翻在地。 “清越,你真疯了?潇潇是个好姑娘,她只爱你,我根本没跟她如何。那孩子定是你的!” 清越将手里剩下的一杯饮尽,道:“可你的心怎么是她的?一个蠢女人,不过有点姿色罢了,狐族中怎样的美人没有,表哥为何偏偏为这样的人动心?” 厉星低下头去,不再言语。清越说起当年的事情,就仿佛是昨日发生的一般。 厉星习惯了清越偏执的个性,知道自己越是理会,清越就越来劲,索性当起哑巴,不言不语,也省得自己糟心。 良久,清越自说自话终于累了,见厉星一直不言不语,自觉没趣,坐在桌边独自饮酒。 过了一阵,厉星突然道:“清越,我厉星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信你。” 清越偏过头看牢中那人,厉星看着墙面,表情平静。 他缓缓道:“我信了你,不听祖母的劝告与你交好,结果你四处散播我厉星的谣言,害得我在狐族中孤立无援,只得与你为伍。我信了你,你却横刀夺爱,抢走了唯一令我心动的女孩潇潇,最后竟然抛弃了她。我信了你,与你同时修炼,却被你夺去修行……我信了你,临走前与你赴宴,却被你抓来这地宫,一关就是二十余年……” 清越缓缓走到他近前,突然将手伸进铁栏杆中,一把抓住厉星的衣襟,房间里回荡着铁索碰击之声。 “表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厉星猛地咳嗽几声,血沿着嘴角慢慢流下。他说:“清越,无论你再说什么,我也不会信的……” 血的颜色很刺目,清越眼中掠过一丝惊惶之色。末了,他猛地将手放开,任厉星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厉星一直在咳,他伏在地面上,嘴角流下来的血慢慢渗透到衣襟里去。他身上穿的是玄色衣裳,即使是染上了血,也看不出。 清越道:“表哥,你难不难受,用不用我给你瞧瞧?” 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关怀之情。厉星咳完了,道:“你不用假惺惺帮我,我不会再信你。我时日不多,你就让我安静地去了吧。” “呵,表哥说的是什么话?你以为我连这个都不肯做?” 厉星伏在地上,并不言语,也没有再看清越一眼。 清越见他不愿开口说话,静静地站了一阵,然后离开。 洪焰等在门外,道:“主公,您终于出来了。” 清越道:“回去吧,我要歇息了。” 厉星趴在地面上,地面很冷,如冰一般。过去几百年的时光在他眼前一一掠过。 “厉星哥哥,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 …… “厉星哥哥,你这样护着我真的可以吗?” …… “表哥,你看,我已经能赶上你了。” …… “表哥,那种女人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在你最危急的时候碰巧帮了你一把罢了,若是我在,就没她的事情了。” …… “表哥,那傻姑不过是个浪荡的女人,我昨日里随随便便跟她聊了几句,她便什么都信了我的……” …… “厉星,你以为你算什么?你现在哪里都去不了,别想从我这儿逃走……” 他又咳了几声,用手轻轻拭去唇边的血。从前的小狐狸已经长大了,而他,能利用的已经被利用,现在只剩下一个狼狈的躯壳,再也没有用处可言。怎么不让他去死? 他微微笑了。反正他离死也不远了。 “小狐狸,……小狐狸,你喝不喝水?” 还记得那年他被族人追赶,狼狈出逃,逃到清溪镇附近,体力不支变回原形晕了过去。醒来后便看到一个美貌的人类女子,捧着荷叶,问他要不要喝水。 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娇憨可爱温柔善良,然而言语却不那么流畅,能看出头脑不是很好。尽管如此,她的一双眼睛如黑曜石一般黑亮,尽得天地之灵气。 他跟着她回家,躲在她家中休养,并不敢变成人形,他怕这样会吓到她。 几日后清越终于找到他,他很高兴清越没有受伤,同时还记得自己,没有将自己丢下。他对他说,他打算报答那个女孩,并在这个村庄住一段时日。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就在这里安定下来,陪那女孩过完她的一辈子。反正妖的一生是很长的,而人类最多不过百年。 清越嗤笑道:“我的好表哥,你要记住人妖不能结合,她嫁给人类才能有更好的日子过。” 他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潇潇应该是因为幼时发烧生病的缘故,脑子不太好。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镇上并没有人来提亲,她母亲也成日里为她的将来发愁……” 清越的表情有些奇怪,他道:“一个傻女有什么好留恋的,表哥真是菩萨心肠,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你不明白,我看见她便很开心,这还是我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又过了几日,清越突然对他道:“表哥,那傻女真没什么好的,我不过对她笑笑,她便看痴了,什么都信我……” …… “表哥,那傻女说她喜欢我,我便成全了她……” …… “表哥……” 这些远旧画面如噩梦般突然袭来,厉星又咳了几口血,心情慢慢平复。 再难过又能怎样? 自己都已经这样了,再想这些,也没有用处了。 建康城郊桃花道观,阿鲤阿鹤忙着打扫。清越一来,整个道观一片狼藉,瓦片杂碎不少,垃圾遍地。小尚轻飘飘地飘在半空,狐偃现在没工夫给他做肉身,他也乐得闲着,看两小孩干活。 清悠摇着扇子,不请自来。他走到小尚背后,大叫一声,小尚的魂差点就被他给吓散了。清悠指着他轻飘飘的白影哈哈大笑:“小尚啊小尚,你不是鬼么,怎么这样胆小?难道是传说中的胆小鬼?” 小尚气得牙痒痒,追着他咬。清悠跑到狐偃房前,道:“狐兄,狐兄,快出来吧,我给你送诊金来了。” 狐偃穿着单衣出来,头发未束,显然刚刚是在打坐休整。 清悠将银钱递给他,道:“这是庾大人付给你的诊金,他要我代他谢过你。除此之外,我还带了个好消息。你多次帮助太子,这次又给庾公子看好了病,为表感谢,太子决定亲自酬谢,并叫上庾家父子还有几位皇子前来凑热闹。当然啦,我清悠也会到的。” 狐偃淡淡道:“办事给钱就好,请客就不必了。” 清悠连忙拽住狐偃的袖子,道:“狐兄,不是吧,太子的好意你要拒绝?这不太合适吧……” 狐偃道:“我没说不去。” 清悠总算放下心来:“那就说好了啊,后日酉时东宫见。对了,如果可以,把小尚也带着去吧,你这样的道长,总该有一个得意的门徒……” 狐偃看了飘在身边的白影一眼,道:“好,我今日正午过后便为他重新做一副肉身。” 小尚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但听见狐偃这话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太棒了!又有好吃的可以吃咯!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扇(十) 东宫宴会即将开始,西边太阳还未落山,清悠的车马便到了桃花道观外。他摇着扇子翩然下车,进入道观,大声叫道:“狐兄,在吗?” 听得清悠的声音,狐偃从里边出来,笑说道:“清悠,你这么早便过来接我,是怕我跑了?” 清悠挑眉:“自然,我这不是怕你忙别的事情,放了咱太子的鸽子。” “你多虑了,我狐某不会不识抬举。如此重要之事,狐某轻易不敢忘。” “现在就要走了么?”小尚拉扯着衣带,衣衫不整跑出来。狐偃道:“还没到时辰,你先去将衣裳穿妥了。” 小尚急着将身上衣裳穿好,在原地打转转,整理了半晌,总算是穿妥当了。 今日二人皆着新衣,虽说是素雅青衣,但新衣衬得人精神了不少。 清悠摇了摇扇子,对狐偃道:“狐兄啊狐兄,你长得可真不赖,当真是一表人才貌若潘安。若是换了宫里那些爷的锦衣华服,指不定比他们更像王子皇孙。” 狐偃淡淡回道:“清悠,你就别打趣我了,我不过区区道士,若穿了锦衣华服,那真是不伦不类了。” 狐偃转身走到内堂,交代了阿鲤阿鹤好好在道观看家,便拉着小尚的袖子,两人上了马车。 进入建康城中,小尚掀着帘子看建康城的街道。虽说太阳下山,路上行人少了一些,街市依旧繁华热闹。他觉得这一幕幕景象既熟悉又陌生,好像从前常常见过,然而这些人群又是陌生的。他生前既是前朝皇帝,这些地方自然是到过的,他想,之所以觉得熟悉,兴许是生前印象吧。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狐偃突然道:“清悠,上回你来去匆忙,有一事我未能跟你说。” 清悠见狐偃表情严肃,收起笑容,问:“何事?” “上回你来的前一夜,清越来了桃花道观,为了那把扇子。” 清悠一惊,道:“真的?后来怎样了?” “他没寻到,走了,打伤了我的两个小徒,我也受了伤。看来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还不知扇子在你手中,你用扇子修炼道术时千万小心,当心被他发觉。” 清悠愣了半晌,道:“这扇子反而成了一块烫手山芋,这该如何是好?” “扇子的力量我封印了大半,只要不轻易使用,他应当无法发觉。” “狐兄,你说那狐妖要这扇子做什么?” 狐偃微微摇头:“不知,不过他通常做不出什么好事。在南徐州之时,他吃了不少人心。要这扇子,也不知要做什么坏事。我恐他利用这扇子,危害人间。” 马车一路驰行,狐偃刚说完这话,车便停了下来。几人下车步行,缓步至太子东宫。 进入东宫,太子萧统早已将晚宴事宜准备就绪,住在东宫的萧纲萧绎也已到场。 萧纲很是热情,一见狐偃等人便站起身来笑脸相迎。他对能人异士之类颇为好奇,况且狐偃又一表人才,小尚也清秀可爱,便更多了几分赞赏。 几人相互认识了,寒暄一番,庾家父子便到了。 庾肩吾见了恩人,上前一步对狐偃深鞠一躬,感激道:“多谢道长救小儿一命!上回未来得及答谢,这回定好好感谢一番。” 狐偃连忙扶住庾肩吾,道:“大人不必如此多礼,贫道不过恰巧懂一些歧黄之术,误打误撞治好了公子,难受您如此大礼。” “哪里哪里,道长神通广大,千万莫要自谦。” 狐偃与庾肩吾又寒暄一阵,庾信也拜谢了,便同父亲在一旁坐下。 此时酒菜已渐次呈上,萧纲道:“怎的六真还未至?” 萧统对近侍说了几句,近侍领命出去,他道:“我差人去外边看看。” 萧纲笑道:“我还道六真这小子已经学好了,没想到还是如此吊儿郎当,他若是不来,我们兄弟便不等了吧。” “三哥,你这话我可听见了啊。”萧纶人未到,声先至。“三哥也是个不学好的,背地里说人吊儿郎当,这可不大好。何况我是你弟弟,哪有当哥哥的这样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弟?” 萧纲换了副表情,道:“六真既然来了,那便是没有食言,就当三哥方才胡言乱语好了。” 萧纶大步流星而至,虽说他近日里乖戾的性子收敛不少,但言行举止依旧略显乖张。他身着枣红华服,身后跟着一位白衣之人,身量高挑,一头黑发以白玉冠束起,眼眸上翘,眼角眉梢自带了万种风情。 萧纶介绍:“这是我新收的门客,上回中秋宫宴之时,他也进了宫里,不过你们之中恐怕还有没见过,不认识的。” 狐偃看向那人,眼神微微变了。小尚抬头去看,也随即愣住。清悠停下动作,看向狐偃,神情居然有些紧张。 这人他们三人都认得,虽说那人一头银发变成了黑发,但那张脸还是从前的样子。 萧纶道:“他姓清,单名一个越字。” 小尚右手微微发抖,低下头去。狐偃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指,告诉他不用害怕。 萧纲看了清越,又看狐偃,道:“六真当真是学好了,居然还有模有样收起门客来。不过……这位清先生,倒与狐道长有几分相似,你二人当真不是亲戚?” 萧纶早就认得狐偃,也记得是他杀了阿紫,他在此处见他,居然生生将心中不悦给压了下去。他道:“这么一说,倒真有几分相似。恰巧我这位清先生也会一些道法,不知你们二人谁更高明?” 清越谦逊道:“我清越不过会些雕虫小技,怎能和狐道长相比。” 此时酒菜皆已上桌,萧统道:“六真,你先和清先生坐下,我等边喝边谈。今日之宴是为答谢狐道长所办,他帮了我不少忙,还治好了兰成,当真功不可没。道长,我敬你一杯。” 狐偃连忙举起酒杯,回敬道:“哪里哪里,太子殿下客气了。狐某小小伎俩,不足挂齿。” 酒过三巡,觥筹交错间众人谈天说地,好不热闹。小尚正要喝酒,狐偃右手一捏,便将酒杯拿了,送到嘴边,在小尚耳边吩咐道:“小鬼,小孩不能喝酒。” 小尚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狐偃夹了一只螃蟹给他,小尚立马不计较了,低下头专注吃螃蟹。 狐偃往清越那边看去,清越也停下动作看他,对他微微一笑。狐偃维持着淡漠的表情,心中默默盘算,不知清越究竟想做什么。 饭后,侍女将残羹撤下,换上茶点。萧纲一杯茶下肚,问:“道长,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不知道长会什么法术,能否当场表示表示?”话毕,他又看向清越。“清先生,方才我六弟说你也会些道法,不如你跟道长比比?” 狐偃有回绝的意思,清越却站起身,朝众人鞠了一躬,道:“能够为诸位助兴,是我清越的荣幸。狐道长,不如我清越先变上一变,道长再紧随其后?” 清越话说到这个份上,狐偃也不好推辞,颔首道:“就依清先生所说。” 清越上前一步,走到空旷之地,衣袖一挥,东宫会客室平整的地面便长出一粒青芽。众人看得目不转睛,只见那青芽慢慢生长,竟长出藤蔓,藤蔓上又渐渐生出叶子。藤蔓长到房顶上停下,纠缠在房梁之上。清越只做到这一步,便停下,道:“我的戏法已经变完了,还请狐道长。” 狐偃起身,来到清越的位置。右手一指,绿色的藤蔓上便开出红色的花,一朵接着一朵,满屋子的香气。 众人看得目不转睛,等花朵开满,纷纷击掌赞叹。 萧纲站起身来,击掌道:“两位先生法术高明,竟然是不相上下,令我辈大开眼界。” 清越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不过小小障眼法罢了,过奖。” 狐偃没什么表情,谢过诸位便回到坐中。藤蔓和花朵过了一刻自然消逝,如同从来没生过一般。 狐偃低头喝茶,清越的眼睛如蛇一般盯着他,狐偃权当不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这么久才更文,某人真是太拖沓了。崮rz…… 某人重新修整了大纲,这一卷接下来的部分应该会写得比较顺了 ☆、蝴蝶扇(十一) 东宫夜宴进行到深夜方歇,小尚吃得肚子滚圆。虽说清越这狐妖出现在宴席上令他压力很大,但见了美食还是忍不住吃得饱饱的。宴会过后,狐偃谢过太子及诸人,拉着小尚往回走。行至灯火阑珊处,狐偃发觉清越竟然紧随其后。 狐偃停住,回首,问:“清先生似有话同狐某说?” 小尚这时发觉清越一直在身后,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躲在狐偃后边。 清越微笑:“你就不害怕?” 狐偃面不改色:“怕又如何?怕了你便不来找我?” “好,你倒挺有胆色。还是上回的问题,扇子何处?” 狐偃道:“不知。” “你以为我会信?那日你去庾府,扇子便被掉包,不是你做的,还能有谁?”清越眼睛转了转,看向正在同太子萧统话别的清悠。“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那日他与你同去,这扇子不在你处,便在他处。” “清越,你要这扇子究竟何用?若是要危害人间,我狐某定不让你得逞。” 清越看向狐偃,道:“若我就要为害人间,你又奈我何?” “狐兄,天晚了,我送你一程吧。”清悠同太子话别后,走到几人面前。 清越转过头去,朝清悠笑了一笑,几人皆是一怔。清悠和狐偃心里明白,清越的力量太过强大,就是他两联手,也无法制住他。几人与清越僵持了一阵,几乎以为清越就要对他们出手,然而清越不过笑了笑,转头走了。 清悠几乎是松了口气,他道:“狐兄,我今日送你回去,有些事情恐怕还要同你一聊。” 狐偃微微颔首:“我正有此意。” 马车在黑夜中穿行,夜已深沉,街上并无行人。三人坐于车中,面色沉重。 清悠道:“狐兄,他若是现在追上来,你我二人合力恐怕也治不了他。” 小尚掀开车窗帘子,往后看去,黑漆漆的街道,并无清越的影子。想起清越,他还觉得后怕。那日他说要毁去他的魂魄,作为一只一心想投胎的鬼,小尚最怕的便是这种事情。 “他今日应该暂时不会来。”狐偃道。 “何以见得?”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今日不会来。” 狐偃有种很糟糕的感觉,他不知为何清越频频放过他,若看在他半人半狐的份上,让他一次便足够了。 说话间,马车渐渐停了。 “少爷,道长,道观已经到了。”清悠的仆人下马,将马车帘子掀开,三人下车。 阿鹤和阿鲤早就睡了,道观中黑漆漆的。狐偃右手一挥,院子里的灯笼便亮了,照得庭院通明。小尚跟在狐偃身后,亦步亦趋。 扇子在清悠手中,他想起此事便觉得这扇子从宝物变成了一块烫手山芋,实在是倒霉得很。狐偃刚将门关上,他便道:“狐兄,我们可得好好商议一番,这扇子该如何处置?” 狐偃道:“不然你将它交给我,我去想办法处理,此事便与你无关了。” “狐兄,我知道你讲义气,可我也不能这么做啊。我清悠也是讲义气的人,你是我至交,我怎能有了好处自己拿,有了害处便丢给你?” “这扇子是万万不能落到清越手中的,扇子是上古宝物,我也不知其究竟有多大的力量,若是落到那狐妖手里,恐怕百害而无一利。若清越前来夺扇,以防万一,我们只能先行毁掉它。你回去后先将这扇子封印在池塘底下,用莲花镇着,他便暂时找不到了。” 清悠慎重点头。 “若要毁掉那扇子……会要了我一半的修为,若此事由清悠兄来做,弄得好大概会修为尽失,弄得不好也许会变得跟我的好友窦耳一般。” 清悠一怔,心中竟生出一丝恐惧。去南徐州的之时他自是见过窦耳的,窦耳常年卧病在床,剩下的时日不多,这样地活着实在是一种折磨。 “不然还是我来做,清悠兄去做,实在是太危险了。” 清悠正色道:“狐兄,你不忍心令我遇险,我又怎能忍心令你耗尽一半修为?若是你的修为减半,这世间更无人能对抗清越了。” 狐偃伸出右手,手上凭空地多了几盏折起来的孔明灯。他将灯交给清悠,道:“若是清越前去你府上,你燃灯告急,我立马御剑至你处。” 清悠感动道:“狐兄,我就知道你这朋友讲义气靠得住,我清悠简直太感动了!” 小尚听他们说了半晌,估摸着现在商量得差不多了,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盼着狐偃让他去睡觉。虽说清越那狐妖很可怕,可他吃饱了就想睡觉,这是大自然规律,他抗拒不了啊。 “清悠,天色不早了,你要回去了么?” 清悠猛地拽住狐偃的袖子,道:“狐兄,我困得很,今日在你这处暂住吧!” 小尚一脸黑线。清悠你这是害怕了吧? 狐偃松开清悠的手,道:“那你自便,我道观里简陋,恐怕招呼不周了。小尚,你去帮清悠铺床。”说罢便转身回房歇息了。 小尚不打呵欠了,气鼓鼓地盯着清悠。清悠用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呵呵笑了一阵,道:“小尚,小尚啊,快去给我铺床,我等着睡呢。拜托拜托……” 小尚转过头去,将清悠带到了道观里最差的一间客房。 自宫宴过后,暂时风平浪静。狐偃每日里躲在房内勤练道术,解签算卦之事也不做了。姑娘们每日在桃花道观门前流连,迟迟等不到道长出现,小尚每日都要在门前劝走几个,说道长正在闭关修炼,恐怕很长一段时日都不会摆摊算卦了。 狐偃要修炼,小尚要做的事情自然就少,不过道观里多出来的某个人,实在是令他有点心烦。 “小尚啊,你去给我倒杯茶。”清悠摇了摇白玉扇,半躺在榻上,眯着眼睛看他。 小尚翻了个白眼,说:“让你家老仆给你倒去,我可不伺候你。你在这儿都待了三日,什么东西都往道观搬,还要不要回去了?” “哎呀,举手之劳嘛,我家仆从回去搬东西,半个时辰便到了。” “那你等你家仆人来了再喝!” 小尚一扭头,哼了一声便走,也不理会清悠。他觉着再这样下去,清悠非把他的家什都搬到道观不可。他可不想多伺候一个大爷。 快正午了,阿鹤做好了饭食,小尚给端了一份送到狐偃房门前,轻轻叩门。 “进来。” 小尚轻手轻脚走进去,将饭食放在桌上。狐偃闭着眼睛,盘腿坐于垫上,披散着头发。 “清悠还没走么?” 小尚点点头:“是。” “那就暂且让他住着吧,这道观也不缺房间,不过若要长住,你就不用理他了,留给他家仆去照管。” “明白。” “好了,没什么事情,你自个儿休息吧。最近不大太平,你不要一个人跑到别处玩。” 小尚再次点头:“明白。”说罢关上门。 小尚走后,狐偃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 他从袖中抽出那面镜子,手指摩挲着镜面,此时镜子如普通铜镜一般,只映出他的脸。 他站起身,将镜子放置一旁,点了香烛,对一支拂尘鞠了一躬:“师傅,徒儿明白术士不能轻易为自己算卦,但事出有因,我必须查明,还请师傅在天上保佑徒儿。” 他拿出三枚铜钱朝天一掷,铜钱落入手中,他合掌,复将手掌打开,口中念道:“因缘险中生?” 想及之前在镜中看到的两位少年,难不成竟是他与小尚的前世? 他将铜钱收回袖中,在榻上坐了半晌,摇响床头的铃铛。 小尚刚准备回房,又被这铃声给叫了来。他开门,问:“道长,有什么事吗?” “小尚,将门关上。” 小尚将门关了,走到狐偃面前。狐偃道:“我想再看看,这镜子能看见什么。” 照妖镜中印出小尚的脸,片刻之后,镜子散出白色光芒,照在墙壁上。 渡口旁,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乘船而去,一位年轻女子站在渡边,看着小船随水而去,不忍离开。 “道长,这次与从前所出现的人又不一样了呢,这是怎么回事?” 狐偃道:“暂且先看着。” 这次的故事并不愉快,始终充溢着悲伤的情绪。画面一转,男子功成名就荣归故里,锦衣华服,仆从无数,至家门处,敲门却无人应声。他推门而入,窄小的庭院空无一人。街坊闻讯赶来,与男子说了几句,男子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神情,抛开随从前往郊外。 郊外荒凉,孤零零立着坟茔一座,男子抚碑而泣,天上开始下起雨。 画面至此慢慢消失,小尚愣愣看着墙壁,不觉间湿了眼睛。他擦了擦眼眶,道:“多可惜啊,这难不成也是我的前世么?” 狐偃将镜子收入屉中,道:“小尚,你去请教清悠,令他去史官处查明你的生辰和死亡的时辰,我想试着凭卦象帮你寻回尸骨。” 一听见狐偃要再次为自己寻找尸骨,小尚立马开心了,转身开门去找清悠。 狐偃望着苍白的墙壁,在榻上慢慢坐下。若他没猜错,那两少年和这一男一女皆是他与小尚的前世。这两世,都是他负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扇(十二) 清悠在桃花道观住了五六日,风平浪静,他终究是收拾行李离开了。 他摇着扇子笑嘻嘻道:“狐兄,我这就走了,这几日叨扰你了。” 狐偃道:“你需注意着些,按我说的做,千万莫要随意动那扇子。” “明白明白。”清悠揉了揉小尚的头发,道:“小尚,我走了,不要想我。” 小尚朝他抛了个白眼:“谁会想你?” 清悠走了,道观恢复平静。狐偃从房中收拾了包袱,小尚跟在他身后。他好奇道:“道长,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按着清悠查来的你的生辰算了一卦,算出你的尸骨大概就在我遇见你的附近,只是不确定究竟在那块地盘。所以,现在跟你去找找。” 小尚惊道:“今天就去?现在?” 狐偃点头:“赶紧去收拾你要的东西。” 小尚欢笑着跑开了,狐偃摇铃叫来阿鹤阿鲤,交代了一些事情,小尚已经收拾好行李站在他身边。 因是白日出行,狐偃没有御剑,而是变了一辆车马,赶着马车前去通往会稽的官道。 小尚坐在马车里,啃着从厨房包来的小点心,心情愉悦。今日狐偃居然自己赶车,让他在马车里歇着,实在是太难得了。小尚掀开车窗帘子,风从外边吹进车来,十分凉爽。小尚舒服得眯起眼睛,哼着乡间听来的小调。马车这样走了一下午,到了夜间。见四下无人,马车便慢慢行到空中,御风而行。 天上星斗正明,小尚看了一会儿星星,他们便到了。 这处官道已破败,四周长满杂草,同十年前并无二致。小尚下车后欣喜地转了一圈,说:“道长,你看,这里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从前的样子。瞧瞧,这棵树都还在呢。” 小尚将身子藏在树后,他从前常常藏在此处,等行人过路,便跳出来吓唬人。 狐偃从行李中找出罗盘,着四周漂浮着不少不成形小精怪的魂魄,干扰着判断。他问:“小尚,你从前睡在哪里?” 小尚将手伸进树洞,树洞里居然跑出来两只松鼠,他说:“睡在树洞里啊,有时候也去桃花林里,桃花林那边有几个小山洞,能让我睡着。” “那即是说,你在此处并无墓穴,只有尸骨。” 小尚也明白,没有墓穴意味着他被乱葬了,因此才成为游魂野鬼。 狐偃细心查看着周围是否有微微凸起的土包,然而年代太久,葬小尚的那处未必是凸起的,这就难办了。他幻化出几把小铲,遇见微微隆起的土包,便支使小铲挖掘。 小尚靠坐在树下,这次狐偃信心满满,他觉他定能找到自己的尸骨。可这时小尚却没来由地害怕起来。狐偃找到的,恐怕只会是一具白骨。想着自己的肉身全都腐烂,只剩下骨头,小尚便高兴不起来。 狐偃走入桃花林,此时桃花早就谢了,也过了桃子成熟的季节,不少烂掉的桃子掉落在泥土里。桃花林的尽头处也有一个小土包,他支使小铲子进行挖掘,自己站在边上静心等候。不一会儿,小铲子慢了下来,像是挖到了阻碍物。狐偃低身查看,却是一块像是棺木的东西。 小铲子继续在木板周围挖掘,不多时木板便完全露出。这是一具窄小的棺木,用劣质的木材做成,看得出有些年份了,木材开始腐朽破损。 他一抬手,棺盖便抬了上来,露出简陋的内部。里面是一具不大的尸骨,挤挤地放着,堪堪装得下整个身子。尸骨尚未长成,看得出是个少年人。 狐偃皱起眉头,这尸骨果真如他所想,被施了咒。尸骨的头颅上贴了符咒,身体被麻绳绑住,天灵盖上甚至钉了一颗桃木钉。这样所为,正是不想让死者往生。何人如此歹毒? 夜里寒气袭来,小尚原本不怕冷的身子也禁不住微微颤抖。他喊道:“道长,道长?你找到了?”他站起身来,慢慢朝桃花林走去。绿色的叶子渐落,生出些许萧瑟,毕竟早已是秋季了。 狐偃伸手将尸骨从棺木中抱了出来,揭去他头上符咒,将麻绳解了。桃木钉钉得很紧,他抽了两次才将它从头颅中抽开。 小尚上前,见狐偃手中抱着一副苍白尸骨,后退两步,停下。 “道长,这个……是我吗?” 狐偃颔首,道:“是,幸好你遇上我,不然再过个几十年,你恐怕真要灰飞烟灭了。”他将从小尚颅骨里拔出来的桃木钉放在手心,小尚踌躇一阵,终于上前几步,看着一地的麻绳发呆。 “可是……可是……谁要这么做?” “杀你的人吧。他可能懂一些法术,怕轮回之后因果相报再遇上你,因此干脆让你不得轮回,以免下辈子要还你的账。” 小尚从狐偃手里拿了桃木钉,握了一会儿,又放下。他道:“我还是不要看了,怪吓人的。现在该怎么办?” “找个地方,将你重新安葬,我再为你做一场法事。小尚,你想将这尸骨葬在何处?” 小尚低下头去,想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还没想好……” “要么我将你葬回丹阳皇陵?那里已经有一座你的墓穴,现在还空着,可以放你的尸身。” “不,还是不了吧。”小尚想了想,道。“我想……我想就葬在道观附近好了。” “你喜欢葬在道观附近?” “嗯,是啊,这样比较方便吧。上回去丹阳皇陵的时候也没遇见熟人,我一个人葬在那处怪寂寞的。” “也好,那我们回去吧。” 狐偃将白森森的尸骨用准备好的麻布包裹起来,抱上了车。小尚跟在后面,也上了车。自己和自己的尸骨一排坐着,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他往左边看了一眼,幸好尸骨全然被包裹在麻布中,看不清什么。不然他可能会害怕的,虽然他已经是只老鬼了。 狐偃催马前行,四下无人的情况下,马车腾空而起,飞速往建康城的方向赶去。 到桃花道观时离天亮正好还有两个时辰,他道:“小尚,你想埋在哪里?” 小尚指了指后山,说:“不然就那儿吧,那里有很多树,风景也不错。” 狐偃将尸骨带到后山,寻了一处风景优美的僻静之所,将铲子放了出来,片刻之后,地上便多出一个大坑。他又以符纸幻化一口棺材,末了,将尸骨移到棺材之内,将棺材钉好,在上边撒了一大把纸钱。 黄土慢慢将漆黑的棺木覆盖,小尚在一旁呆呆看着。自己看自己被下葬,其实感觉也挺奇妙的。 狐偃为小尚做了一块墓碑,他道:“你生前的封号或者谥号我便不刻上去了,免得他日被人见了反而生奇。说罢,他在上面刻了四字‘季尚之墓’。” “道长,做完这些,我是不是就可以往生了?”小尚问。 狐偃抬起头来,眼中含着一种莫名的情绪,他道:“我的确可以早日送你去投胎,不过这并不容易,要耗费不少功力,因为还有清越要对付,所以可能要延后一些。” 小尚听了微微点头:“道长,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能往生已经很好了,既然那么不容易,我晚点去投胎也没关系。清越这妖物不好对付,你还是留着法力对付他吧。” 狐偃的手搭上小尚的肩膀:“其实世间有许多有意思的事情,你生前死得早,又生在帝王家,很多事物都未曾见过,现在有了肉身,难道不想多在此留一段时日?或者你可以像阿里阿鹤那样,跟着我学道术。若是在你往生前就小有成就,你便能选择继续留下来,而不会灰飞烟灭。” 小尚抬起头来看他,大大的杏眼中泪光闪闪:“道长……道长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呜呜呜……搞得我好舍不得你……” 狐偃继续道:“对了,你上回不是说要寻你哥哥么?我看你尸身被施了咒,估摸着你哥哥跟你差不离多。或许,他跟你一样,找不到栖息之地,正在无边旷野中游荡。” 小尚停止了啜泣,道:“是……是啊,我不能自己走了,不管哥哥。道长,那你会帮我找哥哥么?” “会,你帮我干了那么久的活,就当是报酬了。” 天边很快泛出鱼肚白,不久后阳光便从山间探出头来,朝霞将小尚的脸印得红红的,他擦了擦眼泪,不再伤心了。狐偃拉了他的袖子,道:“走,我们下山了,回去歇息。下月我不算卦,你还留在道观,不要乱跑。” 小尚点点头,看了看红红的朝阳,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墓碑,他觉得上面“季尚之墓”这几个大字,还挺漂亮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拖延的某人晚上还有两更,可能最后一更要过十二点了,某人定不能再摸鱼了…… ☆、蝴蝶扇(十三) 清悠在狐偃的桃花道观躲了几日,收拾完行李托人送回家后,又去朋友家玩了一日,直到今日才回到家中。 “小鹂,小鹂,我回来了!”清悠摇着扇子大步流星走入厅堂,又走过回廊,来到后院池塘边上。一个身着鹅黄绸衣的小女孩坐在池边一块大石上,手撑着脑袋,晃着两条腿,看上去百无聊赖。听见清悠的声音,她转过头来,脸上绽出笑容。 “师傅!”她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变成一只小鸟,飞到他的肩头,脑袋在他衣服上蹭了蹭。“师傅,你怎么好几日都没回来?” 想起前几日的窘状,清悠笑了几声,道:“师傅……是有事情出去了,这几日府上没来客人吧?” 小黄鹂摇头:“没有。” “师傅还有点事情要做,你去边上玩一阵,饿了就去厨房要点点心来吃。” 小黄鹂点点头,从清悠的肩上飞走了。 清悠走入卧室,从床底下翻出了盒子,扇子好端端地放在盒子里,没有人动过。看来,这几日清越也未曾发觉扇子在此处。幸好上回狐偃将这扇子给了他之后,他怕这扇子吸了他的法力,又给它添了几道符纸封印。这样这扇子的力量更不容易泄露,清越也更难发觉扇子所在之处。 他将扇子封好,又在匣子外边加了几道符纸,将匣子拿到莲花池边上,找了个大水缸,将匣子放在水缸下。水缸里种的正是莲花,莲花是有灵性的花朵,可以掩盖被封印的扇子。 做完了狐偃交代的事情,他擦擦手,摇了摇扇子,坐在回廊边上。今日风和日丽,和风从远处吹来,他眯着眼睛享受。还是自己家里舒服啊。要是再让他在桃花道观里住下去,他非憋疯了不可。 “少爷,少爷,该用膳了。”家中老仆前来寻他,清悠晃了两下扇子,道:“赵伯,今日做了些什么好吃的,我可是有好几天没吃上好菜了。” “必须的必须的,少爷住在道观里好几日没回来,道观里的吃食淡的很,厨子早就备好了好吃的。” 清悠满意地点点头,小鹂飞到他肩上,清悠道:“小鹂,我跟你说过什么?能维持人的模样就尽量维持着,这样日子久了,才会长进。” “是,师傅。”小黄鹂飞下地,变成了小丫头模样。清悠满意地笑了笑,道:“小鹂啊,饿了就多吃点,吃饱了才能更好地练法术。” 小鹂点点头,乖乖地拿起桌上的碗筷,往嘴里递东西吃。“师傅你也吃。” 清悠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桂花鱼,又舀了小半碗乌鸡参汤,尽情享受熟悉的味道。 用餐进行到一半,清悠差不多吃好了,外边有人通报。 “少爷,外面来了位公子,说是您宫里的朋友,今晚特意过来看您。” “朋友?”清悠放下筷子,站起身,往外走去。“既然是朋友,那自然是不能怠慢了。”然而只走了几步,他便停下。 “萧兄,好兴致,两人用餐居然有二十来道精美菜式,当真比皇帝还逍遥。”来人一头如瀑黑发,眼角上挑,自带了万种风情。“这日子,当真是我清越比不了的。” “你……”清悠的舌头几乎打结,他往后看去,家中家丁来来往往,一片平和之态,谁也想不到今日来的,竟是不速之客。 “怎么?萧兄不请清某进去坐坐?” 清悠简直脚下生根,过了好一会儿才做了个请的动作,道:“那……请清兄进去坐坐,萧某招呼不周……” 清越并不见外,得了应允便缓缓踱着步子,走入厅堂。 小鹂坐在桌前吃饭,好奇地盯着来人。清悠道:“无事的赶紧去歇息吧,我有事情要与这位清兄商量。小鹂,你也下去。” 仆从纷纷散去,小鹂诧异道:“师傅,我还没吃完呐。” 清悠朝她使了眼色,小鹂又抬起头来看了清越一眼,道:“狐狸精?” 清越笑着看她:“小小黄鹂精,眼神倒不错。” 清悠被惊出一身冷汗,道:“清兄,你今日来我府上,究竟是为何?” 清越用手搭在他肩膀上,凑到他耳边,说:“我以为你都知道……” 清悠猛地转身,道:“萧某不知,还望先生明说!” “狐妖,你是什么人,怎敢对我师傅无礼!”小鹂怒目圆瞪,站起身来,倏地闪身到了清越面前。清越微微一笑,并不在乎,毕竟小鹂不过是一只刚学会幻化的精怪罢了。 清悠将小鹂揽到自己身后:“清兄,她是我徒儿,年纪小不懂事,你不用理她。” 清越微微一笑:“好,我也不罗嗦了,我知道扇子在你手上,将扇子交出来吧。” 清悠摇了摇手上的白玉扇:“你说的可是……我手中的这柄白玉扇?清兄若是想要,我们也算朋友,就当我清悠送你的礼物也成。” 清越瞬间抓住清悠的手腕,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小黄鹂睁着一双大眼,怒道:“狐妖,放开你的手,你怎能这般无礼?” 清越并不理会小鹂的话,他慢慢道:“我知道这扇子就在你府上,只不过你将它藏了起来,令我难以察觉。” 清悠试图挣脱清越的掌控,他怒道:“清越,我跟你不过几面之缘,也算不得朋友,你这样做可是过分了啊,当心我禀报太子殿下,让你的主子邵陵王弃了你。” 清悠自然知道邵陵王不可能弃了清越,清越甚至掌控了萧纶,掌控了他的言行。 “呵,你装得挺像。我在南徐州城时便认识你了,你法术不精,也只会穿墙和贴符以及几个幻化,不过我是谁你定是认得的,别在我面前装傻。” 清悠自知装不下去,只好道:“这扇子不在我手中,你若是找得到,就去找吧。” 清越放开清越,朝前走去。小鹂拉着清悠的袖子,眼眶湿湿的。清悠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小鹂,不要怕,你先去休息好不好?” 小鹂摇头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不要,我要跟着师傅。” 见小鹂不走,清悠怒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刚来没几个月,就翅膀硬了?”他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小鹂,你去师傅房中将放在床头的几盏孔明灯点了,然后从后门离开,过会儿自会有人来救我。” 小鹂这才点点头,走开了。 清悠壮着胆子跟在清越身后,不过不敢走近,始终离了他几丈的距离。清越转过头来,问:“你的书房和卧房在何处?” 清悠道:“你不是很厉害么?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清越的右手突然扼住清悠的喉咙,清悠的扇子落地,发出清脆的碎玉声。他咳了几声,喉咙里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清越扼了一阵,将他放下。清悠觉得自己都快死了,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喉头一片烧灼之痛。 “我看你是个不要命的,比那桃花道观的道士还要嘴硬。” 清悠指了指右边,说:“我……我带你去便是了……” 清悠的步伐很慢,尽力拖延时间。清越走在他身后,缓缓道:“清悠,你是不是……嫌上西天的速度不够快啊……” 清悠不禁冷汗涔涔,他道:“我……我这不是因为狐大爷你刚刚掐了我的脖子,正晕头转向嘛。我身体不好,法术也不高,受影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这就走快点,千万不要掐我。说真的,狐大爷啊,这……你要的东西,它真不在我这儿,你要找便找吧,我府里的东西,你看上什么就随便拿,不用客气……” 屋檐上孔明灯徐徐上升,清悠见了亮光,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卧房越来越近,他只盼着小鹂已经平安离开,不受牵连。 卧房已经到了,清悠很不幸地发现,小鹂正坐在门前,捂着小脸在哭。 “小鹂,你怎么回事儿啊?不是叫你一边去么?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小鹂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哭,止都止不住。 清越朝天上看去,见了那几只孔明灯,道:“萧兄,你在搬救兵啊,挺机灵。” 清悠听了只觉大事不妙,然而清越却并未对他再做什么。他道:“你要请救兵,也只能请桃花道观的狐偃。你请的正好,我倒想见他了,好久不见,不知他的法术是否又有长进。” “少爷,你怎么了?”家中仆人发觉今日之客有些不大对劲,走上前来询问。 清悠使了个眼色,道:“没什么事,赶紧回去歇了。” 然而清越轻轻吹了一口气,清悠的家仆便倒了一大片。清悠惊道:“清越,他们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对你没有任何危害,你!” 清越拍拍他的脸,道:“我自是知道,我不过令你家中的家仆全都睡了,以免误了我们的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扇(十四) “道长,你今日亲自下厨啊?真难得诶。”小尚站在厨房门口,乐呵呵地看着狐偃。 狐偃今日早晨安葬完他的尸身便同他回来,睡了几个时辰的觉,起来练了一会儿道术,便在厨房里忙活,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小尚伸着脑袋站在门口看热闹,也不知狐偃要做的到底是什么。 狐偃嗯了一声,道:“许久没有下厨了,今日突然想试试自己做饭菜。从前师傅在的时候,饭菜都是由我来做的。好些年没有做菜,恐怕有些生疏了。” 小尚连忙道:“不会不会,肯定不会,我很想尝尝道长你做的菜呢。” 狐偃将鱼头炖在锅里,等汤开了,便切了豆腐放在汤中,厨房里飘散着诱人的香气。小尚一边流着口水一边等吃,耳边忽然传来隐隐哭声。他朝远处看去,原来是阿鲤在墙边哭。 阿鹤拉了他的小手,安慰道:“师傅煮的又不是鲤鱼,是鲈鱼,只是跟你沾一点亲罢了,又不是真亲戚,没什么好伤心的。” 小尚这才想起来,阿鲤这小子是鲤鱼精啊,难怪兔死狐悲了。 小尚也只同情了阿鲤一阵,便继续被狐偃的菜吸引。做完了鱼头豆腐汤,狐偃又剁了肉酱,将肉酱捏成一个个小肉丸,煮了一锅肉丸子汤。肉丸子汤的香气和鱼头汤的香气不一样,但也十分浓郁,小尚几乎要把持不住了。 “小尚,你先将做好的菜端上桌吧。” 小尚听了连连点头,道:“好,我这就端!” 今晚上师徒四人美美地吃了一顿饭,小尚吃得肚子滚圆还想再来一碗鲈鱼豆腐汤。阿鲤虽说心疼那条鲈鱼,但也只心疼了一阵,便放开了肚子吃。小尚觉得这是他来桃花道观吃得最开心的一次,他没想到狐偃做的饭菜这么可口。狐偃下厨是难得的事,说不定会是唯一一次,因此他吃得格外多。 吃完了饭,天色渐渐暗下来,狐偃并未先行离开,他道:“阿鲤阿鹤,你们两个将桌子收拾了,把碗筷洗好。” “是,师傅!” 阿鲤阿鹤将碗筷收拾了,再将桌子擦干净。小尚非常开心,狐偃这一开口,阿鲤阿鹤那两个小鬼就不会把洗碗这种事情丢到他头上了。 “道长,你做的菜可真好吃!”小尚不吝啬夸奖。狐偃难得地微微笑了,他道:“你觉得好吃?那我过两日再做一回。” 小尚高兴地下巴都要掉了,他说:“那么一言为定哦,道长说话可要算数!” “自然算数,这种小事对我来说还是挺容易的。” 小尚走到院子里去散步消食,顺便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他看向远处,只见建康城的方向飘了几个亮晶晶的东西。他跑到屋里,说:“道长,那边天上飘着几个亮晶晶的东西呢,你快看看是什么?” 狐偃听了却皱了眉头,他走到院里,远处有几点亮光。飘在天上的东西他认得,那是孔明灯。他道:“小尚,你在此待着,今夜我得出去。”说罢便不见了踪影。 小尚揉揉眼睛,狐偃确乎是不见了,院子里空空的,除了他没有任何人。他望着远处几点亮光,想起那方向正是清悠的家,一种不好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糟了,难不成是那狐妖来了?” 清越进了清悠卧房,又进了书房。他只消右手一挥,所有器物统统飞起,他一件件过目,却没有一件是他想找的宝贝。清悠拉着小鹂坐在边上,小鹂这小精怪怎么赶都赶不走,清悠也只好让她留着。 他仰望已经高飞的孔明灯,只盼着狐偃能快些到。然而他又是矛盾的。他知道狐偃来了多半也对付不了清越,让他来,也许是连累了他。 不过想及那回南徐州之事,清悠又有些好奇。这狐妖似乎有意留着狐偃性命,兴许是清越觉得狐偃法术较高,因此特意留着他,是英雄相惜的意思。然而,他总觉得,清越像极了狐偃。脸蛋是像了个六成,只是气质全然不同罢了。 清越翻够了,转身来到回廊,坐在清悠边上。清悠又是一身冷汗。 他讪笑道:“呵呵,大仙啊,你累了么?我去给你沏茶……” 清越的表情不大好,居然没有笑。他道:“你还是乖乖招了吧,不然我会将你府上整个翻过来。其实……那件东西你是用不了的,给了我也不可惜,你说是吧?” 清悠点点头,说:“我赞同,可是,我真不知道啊。” 清越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莲花池,突然来了兴致。他道:“萧兄啊萧兄,这大缸似乎刚刚才动过,你瞧瞧,上边的青苔水草都没能跟水在一个面上呢。啧啧,你狐兄的主意不错啊,莲花正是镇那宝物的好东西。还亏我自诩聪明,居然此时此刻才发觉。不过……发觉得太早也不好玩,你家狐兄还没来,就没人陪我唱戏了。” 清悠身体突然颤了颤,并不言语。清越径直向莲花池走去,右手一挥,大缸便飞了起来,摔得粉碎。他的手再一挥,一个精美的匣子便从水中飞了出来。 清悠见状不再沉默,飞身而上,趁着匣子还未落到清越手中,夺了那匣子,一个翻身上了房顶。 他站在瓦片上,双眼望向清越,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这个决心他前几日就曾经下过,也跟狐偃聊起过。虽说狐偃不赞成他这么做,但目前的状况,逼得他不得不试试。 “这个东西是绝对不能给你的,若是给了你,这天下恐怕要乱了。” 清越带着笑意看他,仿佛在笑他不知天高地厚。清悠将匣子开了,拿出扇子,猛地朝房顶尖角处砸去。然而扇子毕竟是神物,即使用尽全身力气,也未必伤得了它分毫。 清越背着手看他,道:“算了吧,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是乖乖将扇子交了,我便不再为难你。” 清悠将扇子上贴着的符咒解开,右手将力道贯入,扇子微微放出光芒。清越神色微变,道:“你这凡人,不要命了么,这等宝物岂是你可以糟蹋的?” 清悠往远处看去,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将全身的力气贯入扇柄,想要将其摧毁。 清越见事情不妙,虽说清悠法力不高,但豁了性命或许真能毁了这扇子。他一跃上了屋顶,右手一挥,然而此时清悠已经被包裹在黄色的光晕里。这是扇子遭到破坏起了自我保护的力量,这光晕恰好围住了清悠。甚至是清越的力量,都难以进入。 “清悠!”狐偃御剑而来,见一人被包裹在黄色光晕里,心下已有两分了然。他看向清越,质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清越此时见了狐偃,却没了调戏的心情。扇子在清悠手上,随时会被毁掉。他道:“你能将他与扇子分开么?与其关心我对他做了什么,还不如想想怎么救你好友。” 清越将内力灌入黄色光晕,然而这光晕吞噬着他的力量。他试了一阵连忙收手,道:“好厉害的吸力。小子,你赶紧想想怎么救你朋友吧,不然他恐怕要被这扇子给吸干净了。” “清悠,清悠!你能听见我说话么?你现在能不能停下?”狐偃试着将力道灌进去,然而和清越试的结果一样,光晕将他的力量也吸了去。 清悠的力量在耗尽,空气中传来他的呼声。狐偃强行用手伸进那黄光之中,却被反弹在地。 “清悠!清悠!你就不能再等等我么?今日是我来迟了。” 光晕渐渐弥散,空气中传来龟裂之声,清越眼皮跳了跳,只见强光一闪,整个建康城似乎都弥散着黄色的暖色光晕。这光晕持续了一瞬,便消失了。 空气中是馥郁芳香,整个建康城的花朵,在这一刻全部盛放。那片黑漆漆的莲花池,原本已经衰败的红莲,顷刻间开了满池。 小鹂睁大了眼睛,看向房顶处,眼中满是泪水和恐惧。 “师傅,师傅!” 清悠奄奄一息地倒在瓦片上,手中的蝴蝶扇已然断裂两截。 清越将断裂的两截扇子拿在手中,把弄一阵,这扇子的灵力在方才那一刻便全然耗尽,现在不过是个死物。 他怒道:“枉费我一片苦心,你这痴人怎配毁它!”说罢,便伸长爪子往清悠头颅而去。 狐偃用剑挡下一击:“清越,他已经这样了,你居然还想杀了他?” “这又如何,他区区贱命,却毁了本该属于我的宝物。我不杀他,难泄我心头恨!”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扇(十五) 狐偃与清越缠斗一阵,打斗间不慎受了清越一击,竟从房顶跌落在地。清悠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又吐了一口血。他微微睁开双眼,只见眼前强光一闪,却被一个小小身躯挡住。他撑起身来,小鹂变回一只黄鹂鸟,跌落在他手心里。微微扑扇着翅膀,慢慢变得僵硬。 强光再次袭来,清悠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原来是狐偃用手生生接住了清越的刀,血沿着手掌慢慢流下,滴落在青灰瓦片之上。清悠愣愣地看着眼前之景,却无力做任何事情,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清越与狐偃僵持一阵,却站直了身,主动收回泛着血光的白刃。他道:“道长,你不该交这种朋友。你若想打败我,该找个更靠谱法力更高的朋友才是。” 狐偃咳了两声,一丝血迹沿着嘴角蜿蜒而下。他用手擦去,说:“清越,我交什么朋友恐怕轮不到你置喙。” 清越冷冷地看了清悠一眼,道:“好,狐偃,看在你的份上,我不杀他。不过他现在这般模样,离死也差不离多。就算不死,他的劫,梁国的劫也该到了。” 狐偃问:“清越,你什么意思?” 清越似笑非笑,道:“你自个儿去猜,我有的是时间陪你们慢慢玩。” 狐偃拉住了清越的袖子,清越却笑着将袖子抽走,往后退了几步,消失空中。 “他究竟什么意思?为何频频放过我……”狐偃低下身去,量了量清悠的脉搏,微微放心,轻声道:“清悠,他已经走了,你没事了。” 小尚身在桃花道观,夜里却忽地闻到馥郁芳香,他起身去院里查看,所有的花朵竟然全部盛放。他见过那扇子的力量,在庾府时,那扇子就使得满园的牡丹盛开,想必此时是有人用了那扇子的力量。小尚心急不已,也不知道长和清悠怎么样了。 “阿鹤,阿鲤,咱们去建康城清悠府上找道长可好?” 阿鹤在厨房里整理东西,阿鲤则是在堂前守着油灯打瞌睡,听得小尚说话,也担心师傅安危,纷纷道好。已是深夜,三人往建康城去,一路上百花齐放。路上行人甚少,但百花盛放之景还是被不少行人见到,纷纷呼朋唤友出来赏景。 小尚心绪不宁,快步行至庾府,敲了门,却无人应声。他猛地推门,门是虚掩的,偌大的庭院杳无人声,穿过白色帘幕,他大叫着狐偃的名字。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小尚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连忙不顾一切朝着血腥的源头奔去。 帘幕中,出现了狐偃的身影。狐偃抱起清悠,而清悠在他怀中闭着眼,累极了的模样。 小尚停下,欣喜地看着狐偃,在见到清悠之后表情又凝重起来:“道长,清悠他怎么了?” 狐偃摇摇头,说:“小尚,我们回去。清悠他伤得不轻,我要马上带他回道观医治。” 狐偃正准备御剑而行,忽的见到清悠手中捏着的黄鹂,叹了一声,道:“小尚,你将他手上握着的鸟儿拿去,好好保管着。” 小尚将黄鹂小小的身体捂在手心,鸟儿身上的温度已经消失了。小尚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长,这是……清悠的徒儿吗?那个小姑娘。” 狐偃微微点头。 小尚看向自己手心,突然生出一股寒意。原来生命真的如此脆弱,就是成了精的小精怪,也没办法左右自己的命数。 阿鹤和阿鲤站在远处,向狐偃鞠了一躬。狐偃道:“阿鹤,你载着阿鲤走。” 中秋过后秋风渐起,又落了几次秋雨,天气渐凉。外边淅淅沥沥下着秋雨,清悠从绵长的梦中醒来,狐偃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狐偃的手指,虚弱问道:“咳……狐兄,我……还活着么?” 狐偃用冰凉的巾帕擦过他的额头,道:“自然是活着的,你要死,我还不同意。” 清悠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却发觉自己浑身无力,他惶恐问道:“狐兄,我这是怎么了?我是浑身经脉都断了么?丹田里空空的……” “你已经睡了整整七日,不死已是幸事。” “那么……” “放心,亦没有你想的那般糟糕,只不过功力尽失罢了,腿脚是没有问题的,以后还能跟平常人一样,不过身子差一些,不能再修道了。” 清悠微微叹了一声,自我安慰道:“还好还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清悠前半生享受了那么多荣华富贵,又遇见你这样的朋友,见识过高深道术,也算不枉此生了……” 他看向窗外景色,又看看自己双手,总觉得心里空空,似乎丢下了什么。 “狐兄,小鹂呢?” 小尚手边放了一只精致的小匣子,他看了狐偃一眼,等着狐偃说话。狐偃道:“小尚,你带着小鹂过来。” 小尚哦了一声,捧着匣子过去,没有直接交给清悠,却递给狐偃。 狐偃道:“清悠,我知道你总有一日会知晓,不打算瞒着。小鹂已经死了。” 狐偃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只小小黄鹂的尸体。小小的身体已经风干,身上的羽毛隐隐还有血迹。 “我替她念了往生咒,她会走得很顺利。” 清悠面无表情接过匣子。他昏沉之间便隐约看到一个小小身影替他挡住了强光。那时候他便隐隐知道,现在看到小鹂只不过印证自己的想法罢了。他轻轻抚摸着黄鹂背上的羽毛,然后将匣子关上。 “小鹂救了我,狐兄,谢谢你为她念往生咒,送了她一程。” 狐偃要将这匣子拿走,清悠却微微摆手,说:“不必了,狐兄,就让她陪着我吧。我将她放在枕边,这样,我在梦里就能见到她了。” 清悠的老仆端着药过来,狐偃道:“清悠,你好好歇着,喝了药吃点东西,接着再睡一阵,你的身子会慢慢好起来。我先出去,你静养着,需要什么摇铃即可。” 小尚跟着狐偃出去,总觉得心里堵着什么,不大痛快。 “道长,那狐妖……到底……” 狐偃沉思半晌,摇摇头道:“我亦不知他要做什么,他暂时不会再找我们麻烦。不过,现在没人能阻住他在建康城捣乱了,他恐怕要在朝中翻云覆雨。” 秋雨还在断断续续落着,桂花掉落在地上,混在泥水里。天色渐晚,清悠房中的灯熄了。狐偃在房中打坐,忽然想起什么,披上外衣,走到厅堂。小尚坐在门边看雨,双脚跨出门外,两手托腮,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看雨很有趣?天晚了,当心着凉。” 小尚摸摸鼻子,刚想说自己是鬼不会着凉,便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他奇道:“我怎么会着凉呢?还打喷嚏?” “你的肉身是仿真做的,虽然和真的肉身比不得,但比真的肉身要耐用一些。虽说耐用,不注意也会得一些小毛病,比如风湿骨痛和风寒。” “啥?”小尚连忙起身,道:“我这样还能得风湿骨痛?那我还是回房加衣好了。” 看着小尚匆匆回房,又看了一眼院子里飘落的冷雨,狐偃微微笑了笑,关上了大门。 天凉了,看雨就免了,避免着凉。 地牢中,红发男子单膝跪地,焦急地看着清越的背影,欲出言劝阻却又恐触怒了主人。 清越站在房中,躬身捡起地上的锁链。窄小的囚笼原本关着一个人,现在却只剩下两截断了的链子。 “厉星啊厉星,你怎能离开我?你怎能离开我?!”清越压低了声音,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主人……”洪焰欲言又止。 清越冷声道:“闭嘴!” 洪焰双手抱拳:“主人,都是属下看护不力,请主人责罚。” “呵……”清越冷笑,“责罚你有什么用?他已经走了。拖着这样的身子,居然还能将我的锁链给弄断,还能躲过外边的守卫。他究竟是不是真的要死了?还是说……他在骗我?” 清越狠狠拽住铁链,他知道他的判断并不会错,厉星是真的气数快尽了。难不成就是因为快要去了,才拼尽全力想要出去么?他就这么讨厌他,无论如何都要走? 他将锁链狠狠砸在地上,眼中掠过一丝恨意,也像是悲伤。 “厉星,你逃不掉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将你找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筒子们对不住,因为某人最近写作状态不佳,又同时开两个坑,所以很久都没有更这篇文了,不过某人不会坑的!目前另一篇短文正文已经完结,所以接下来会全力更这篇。 谢谢还在看文的各位,谢谢大鱼大肉童鞋的地雷(s3t),某人爱你们…… ☆、蝴蝶扇(十六) “道长,这家的桂花糕真好吃!”小尚嘴里嚼着桂花糕,手里提着三四个荷叶包,兴致勃勃回头看狐偃,乐得眼睛都眯了。 狐偃走在他身后,说:“爱吃就多吃点,过段时日没了桂花,就吃不到了。” “道长,你真好!”小尚蹦蹦跳跳走在路上,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小尚觉得狐偃变了,变得比以前温柔,有时对他还挺不错。 狐偃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我们回去吧,阿鲤阿鹤也要吃的,你可别全部吃完了,给他俩留点。” 小尚笑着点头,伸出手给狐偃递了一块,道:“道长,你不吃?” 狐偃摇摇头,说:“你吃吧,我不大喜欢甜食。” 狐偃和小尚从集市前往市郊,人慢慢地少了,再往前走一阵,桃花道观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道观的门是大开着的,门前停了马车,几个仆从正在帮忙搬运行李。狐偃走入堂内,只见清悠坐在桌边,表情平淡,不时咳嗽几声。清悠自从受伤,便一直住在桃花道观。这样算下来,也有半个多月了。说实话,小尚习惯了清悠从前的纨绔样,病弱的清悠,他倒还真不习惯。清悠受伤后话慢慢少了,只跟狐偃偶尔谈谈病情,其余时间很少说话。小尚习惯了闹腾的清悠,清悠不说话,日子反而无聊了。 “清悠,你要回去了?” 清悠微微点头,道:“狐兄,在你这里叨扰多日,清悠实在是过意不去,我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府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便不打扰你了。” “清悠不必同我客气,桃花道观最不缺的便是房间,也没有什么打搅的,多一个人只多一双筷子,倒多一分热闹。你且等我一阵,我去房中为你拿一样东西。” 狐偃去了房中,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红色的锦盒。他将盒子打开,道:“这是我新炼制的丹药,可以延年益寿。你吃下它,对身体有好处。你回到自己府上,我原先为你开的药不能断,天凉了注意加衣。” 清悠接过锦盒,说:“多谢了,狐兄。若不是你,我清悠早就没了命。这份恩情,清悠永世难忘。” “清悠,你太见外了,若是将我当做朋友,便不要轻易说这些话。” 清悠低下头去,道:“你说的也对。狐兄,小尚,我走了,有时间你们多到我府上走走,好吃好喝少不了。”说罢摸了摸小尚的脑袋,对狐偃微微一笑,跟着家中老仆坐上了马车。 小尚朝他摆摆手,说:“下回见。” 清悠走了,桃花道观更安静了。偌大的道观,只四个人,自然是清静得很。小尚手头没多少事情,做完了就坐在院子里发呆。过了午时,天居然淅淅沥沥又开始下起小雨,天气似乎又凉了几分。小尚拢紧身上的衣裳,搬了凳子回房。 吃过晚饭天渐渐暗了,雨天的夜黑得特别早,小尚点起油灯,坐在灯下捏泥人玩,狐偃在房中打坐,房内的灯一直亮着。 门外远远地传来狗吠,小尚没空搭理,没想到过了一阵,那狗吠却是近了,仿佛就在道观门前嚎叫。而且不止一只,像是一群。 “这么晚了,这些狗在咱们门前叫唤什么?”小尚放下手中捏了一半的泥人,开门出去,却又退了回来。阿鲤和阿鹤那两小孩不知玩什么去了,没个人影。他一个人出去看热闹,若是被狗咬了可就糟糕了。 “咳咳……” 门外传来若有似无的咳嗽和喘息声,小尚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隐隐觉得不安。若是外边有人被狗群攻,而他不去救,这不是太没良心了吗? 小尚内心挣扎了一阵,从门后拿了伞走到院中,狗吠声就在门外。他哆嗦着想要开门,又将手缩了回来,看向狐偃亮着灯的窗子。 “喂,门外是有人么?”小尚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门外传来一阵咳嗽声,却无人回答。 小尚小跑至屋内,近了狐偃房门,敲了两下,道:“道长,外边好像有人被狗咬了,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狐偃披了外袍出来,静静听了一阵,道:“我们出去看看。” 有狐偃陪着,小尚胆子肥了,走在狐偃前边,将大门开了。 四五条野狗在门外狂吠,将一个黑衣人围在中间。黑衣人靠坐在道观的墙上,黑色长发散落在泥水里,眼睛有气无力地睁着,手捂住嘴不时咳嗽几声,手腕被铁环束着,连着一条断掉的铁链。小尚看见他的嘴角在流血。 狐偃微微皱眉,手中符纸一出手,几条野狗纷纷夺路而逃。小尚连忙过去,将伞架在他头上,为他挡去雨水。 “喂,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啊?” 小尚摇了摇黑衣人的肩膀,黑衣人断断续续咳着,差不多已经失去了意识。 小尚道:“道长,这该怎么办?救救他吧,他看上去快死掉了……” “小尚,你先回去将我的药箱翻出来,我抱他进去。对了,顺便去叫阿鲤阿鹤再收拾一个房间,给这位新客人住。” 小尚听了狐偃的话连忙往回跑,狐偃则是弯下腰,将人给抱了起来。这男子身形高大,却瘦得只剩下骨头。进了屋,来到灯下。这男子已经昏了过去,无意识地微微咳着,手垂了下来。 狐偃手按上男子的脉搏,微微皱眉。这并不像人的脉搏,男子浑身冰冷,若是人,早就死了。狐偃盯着男子手腕上的寒铁手链一阵,用力握了握,发觉此物并非他轻易能弄开的,便打消了为他解锁的主意。 小尚搬了药箱过来,见狐偃站着迟迟未动,疑惑道:“道长,他怎么了?” 狐偃摸了摸男子的颈部,道:“他不是人。” “啊?”小尚吓得将药箱给摔了,连忙又捡起来。“道长……你是说……他他他……是妖怪?” 狐偃轻笑道:“你怕什么?你自个儿不就是鬼么?鬼还怕妖怪?” 小尚想了想,也是。其实狐偃阿鲤阿鹤严格来说也都是精怪一类,他跟他们都住了这么久了,也没被怎么样嘛。 “你去我房中将照妖镜拿来,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是哪种妖。” 对于面前此人,狐偃也有些许疑惑。按理说他伤得如此重,早该现出原形了,莫非是因为这寒铁锁链将他手脚缚住才无法变身? 狐偃将他额上的乱发拨开,其实这是一张十分好看的脸,看模样大概二十几岁,眉目清俊,嘴唇薄薄的,若是睁开眼,应该会很好看。 小尚从房中拿来照妖镜,狐偃将镜子朝向男子,镜子强光一闪,男子难耐地咳嗽几声,并没有变回原形,镜中却出现了一只白狐。 小尚惊讶地睁大眼睛,说:“道长,他他他他……是狐狸精哎……” 狐偃停顿一阵,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男子又咳了几声,血沿着唇边缓缓流下。小尚急了,他道:“道长,先救救他吧,兴许是只好狐狸呢。反正他病成这样,也伤不着咱们。” 狐偃细细查看了他的伤势,摇摇头,道:“他没多少日子了,命数将尽。” “啊?真的吗?”小尚低头看那男子,有些可惜。他觉得这只狐妖长得还蛮好看,看上去不像坏的。虽说曾经遇上过清越那样的坏狐妖,小尚还是觉得这只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狐偃点点头:“我只能给他将外伤医了,其余的恐怕帮不上什么。你去让阿鲤阿鹤两个给他烧水沐浴,再去为他寻一件合适的衣裳换了。” “哦,好。” 狐偃盯了那镜子半晌,镜中的白狐奄奄一息,被锁在寒铁手铐里,看上去楚楚可怜。他想起清越,难免将这狐妖往坏处想。不过这只狐狸气息将绝,就算给他进行医治,他醒来也绝伤害不了小尚他们。狐偃这样想了一阵,觉得这狐妖可救,便抱了他去沐浴更衣。 秋雨缠缠绵绵地下着,小尚坐在桌边吃点心,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躺在床上的人,不,妖怪。狐偃又在房中打坐,他无事便自告奋勇,来照顾这只生病的狐狸精。 小尚越看越觉得此妖长得不错,甚至跟道长有那么几分相似。是不是所有的狐妖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得好看,然后有几分相似呢?他觉得道长和清越那只狐妖就长得挺像的,躺床上这只也跟他们两个有点像。 小尚静静看了一会儿叹了声气,捏了捏自己的脸。虽说自己长得还过得去,但同狐偃比起来是差远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幸好他已经是鬼了。小尚这样想想,又轻松起来。 床上的人咳了几声,小尚连忙跑过去看。 “喂,你要醒了吗?” 床上的男人又咳了几声,终于是睁开了眼睛。这一刻,小尚觉得自己的目光简直要被他吸了进去。这狐妖的眼眸如星辰一般闪耀,带着几分愁思,一看便是有故事的人。不,妖怪! “咳咳……你是谁?小兄弟,是你……救了我?” 狐妖不光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又温柔。小尚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没什么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也不是我一人救的,还有道长……”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中秋祝福,祝大家中秋快乐,合家团圆 ☆、蝴蝶扇(十七) “这里是道观?”男子抬头看了看房间四周,又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说:“我的衣裳……已经替我换了么?” 小尚害羞地点点头,说:“是道长给你换的。” “道长?真是谢谢他了。”男子动了动,欲起身,小尚连忙拦住,道:“你要做什么?道长说你身上有很多外伤,需要静养,你要什么我去给你拿。” 男子柔声道:“我只是想亲自谢谢道长。” 小尚连忙摇头:“不用了,你先歇着吧,等他打完坐,会过来看你。” 男子躺回床上,感激道:“谢谢你们,我还以为我已经死了,没想到还活着。” 小尚为他端了一碗清粥,递到他跟前,说:“快吃吧,温热的,不烫。” 男子微微笑了笑,接过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吃着。他慢慢地吃完了一碗,小尚小心翼翼问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男子微微点头,说:“我的命是你们救的,问个问题又算什么。” “你……在被人追杀么?为什么病得这么重,还在深夜赶路?很危险唉。” 男子愣了愣,看向窗外,道:“是有人要追杀我,我刚从仇家那处逃出来。”男子的目光转向小尚,温暖地笑了:“小兄弟,你会帮我保守秘密吧?我很害怕他会跟上来。” 小尚点点头:“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又问,“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这样我叫起来方便些。对了,我叫小尚,你今后叫我小尚就好。” 男子痴痴看着窗外桂树,迟疑了一阵,说:“我叫厉星。” 小尚高兴道:“那我今后就叫你的名字啦。”小尚挠挠脑袋,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这会儿都中午了,道长他该休息了,我去告诉他你醒了,让他过来瞧瞧。” 小尚推门出去,撞在一堵墙上。他揉揉被撞疼的鼻子,抬头去看,奇道:“道长,你怎么正好在外边?” 狐偃的眼神有些奇怪,小尚没多想,拉了狐偃的袖子说:“道长,你来得正好,这位厉星公子已经醒了,你再给他瞧瞧吧。” 厉星转头看见狐偃,也是微微一愣。他原以为道长会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没想到是个俊秀的年轻人。他看了狐偃一阵,狐偃的长相令他凭空想起另一个人来。这位年轻的道长,着实与折磨了他二十几年的表弟清越有几分相似。厉星拧了拧身下的被子,眉头微皱,仿佛又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牢房。 “你父亲是谁,我不清楚。不过……我们族里的确有一人,他作恶多端,常常调戏人类女子,说不定他正是你的生父。他是一只白狐,名唤厉星……” 狐偃方才在门口听见这狐妖说自己名叫厉星,想起清越曾对他说过的话,眉头紧皱。他盯了厉星一阵,这狐妖是只白狐,又叫做厉星,看来正是清越说的那只狐狸。 “小尚,你将碗筷收拾了,去厨房帮帮阿鹤。”狐偃支开小尚。 “哦,那我先出去了。”小尚丝毫没有感到气氛的怪异,高高兴兴端着碗走了,出去时回头看了一眼厉星。真是可怜啊,虽说是只狐妖,他也觉得怪可怜的。 狐偃慢慢走近,问:“怎么样了,觉得好些了么?” 厉星朝他绽开一个笑,说:“多谢道长救命之恩,我已经好多了。来日有缘,必定相报。在这里真是麻烦你们了,我下午便走。” 狐偃将厉星推了回去,道:“不必客气,道观里冷清,多一只狐狸也无妨。你在这里好好休养便是。” 厉星惊讶地看着狐偃,道:“你已经知道了?”说罢,他微微笑起来,说:“也是。修道之人,眼睛必定比寻常之人厉害数倍。道长既然知道我是狐偃,也慷慨相救,厉星真是不知该如何感激你……” 狐偃冷冷道:“不必花言巧语,小尚将你捡了回来,我便会好好医治。你的外伤我会帮你治好,你的病就恕我无能为力了。” 厉星惊讶于这个好心道长冰冷的言辞,转念一想,这世间什么样的人皆有,这道长虽说言辞冷傲,但的确是发善心救了他,说不定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样想着厉星也就释然了。他道:“多谢道长相救,我的病我自己清楚,没人能帮得了我。你能帮我治好外伤,已经很好了。剩下的日子,我想多到处走走,再寻个僻静之地,为自己挖一个小小墓穴,就这样入土。” 狐偃将一瓶药递给他,又倒了一杯茶,道:“吃了它,你会好得快一些,我先出去了。” 厉星点点头,吃了药又躺下。道观里静悄悄的,院子里几只山上飞来的麻雀在树上叽喳叫。 他常年被缚,关在地牢之中,身上的灵力所剩无几,没想到逃出来竟落到被野狗欺凌的地步。原本他们做妖的,最不该来的地方便是道观,他浑浑噩噩地被狗追到这里,也算是一种缘分。 狐偃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问:“对了,你去过清溪镇吗?” 厉星讶异于他的问题,愣了半晌,回忆却突然占据了他的脑海。 他道:“何止去过,我还在那里住了一段时日。那里……是个很美的地方……” 狐偃的手紧紧抓住门框,看了厉星一阵,终究是将门关上了。他脑中思绪太乱,他已经没办法冷静地控制。 他回到房中,坐在榻上。 这个叫厉星的,当真是他生父么?若他是他父亲,为何弃他们母子于不顾?若他是他的父亲,他快死掉了,他还该恨他吗? 狐偃狠狠锤了床榻,脑中思绪纷乱。他知道母亲很爱那个男人,他杀了他,母亲会不会难过?而那个人,是否又爱过母亲呢?是否曾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内疚? 狐偃想起厉星手上的锁链和身上重重叠叠的新旧伤痕,不禁想道:兴许,他离开自己和母亲,是迫不得已呢。 “厉星,今日天气好,我扶你到院子里走走吧。多走走,才有精神。”小尚笑着扶住厉星的手,搀扶着他一步步向前走。厉星咳了几声,笑眯眯地看着小尚,嘴里说着谢谢。 这个人,笑起来很温暖,怎么看都不像大奸大恶之人。但狐偃告诉自己,狐狸是狡猾的,他们会隐藏自己,魅惑别人。小尚不过跟他刚认识,居然就对他如此殷勤,这个叫厉星的,不得不防。 狐偃跨出房门,走到院中,道:“小尚,你出门买点糕点回来,再买一只鸡。” 小尚道:“对喔,厉星他刚来,我们需要做点好菜为他接风才是。鸡汤最补身子了,买鸡好啊。” 他从狐偃手里接了银钱,兴冲冲地挎了篮子往外跑。阳光下,狐偃微微眯起眼眸,看着院中身形单薄的男子,说:“狐妖,我还有事情想问你。” 厉星微微笑着,不在乎狐偃如此称呼他,毕竟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道长,有什么事情就问吧。我是狐妖,你防着我是应该的。” “你被仇家追杀?” 厉星颔首:“是,不瞒道长,我刚从仇家那里逃出来。” “莫非是平日里作恶多端,才被人给捉起来?” 厉星微微皱眉,道:“道长这样质疑我的品性,昨晚又何必救我?让我自生自灭便是。既然道长不想看到我,那我厉星即刻走了便是。” 厉星转身往门边走去,狐偃一个闪身拦住他的去路。 “我问你,你在清溪镇上……有没有遇见什么人?” 厉星睁大了眼睛看他,想起他方才问自己是否去过清溪镇,一时间有些疑惑。他仔细看了狐偃的面容,的确有几分像清越。他犹疑道:“你……你是潇潇的儿子吗?” 听见“潇潇”这个名字,狐偃眼神一厉,掐住了他的脖子,道:“果然是你?”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母亲的名字了,今日再次听见,却是在有可能是他父亲的狐妖嘴里。 “咳咳咳……”厉星被掐住脖子咳得喘不过气来,血沿着嘴角流向衣襟,流到狐偃的虎口处。狐偃仿佛被烫伤一般猛地放了手,眼角掠过一丝不忍。 他道:“你这作恶多端的狐狸,一身病痛也算是对你的报应。” 厉星坐在地上咳了一阵,用手捂住嘴,简直要将肺给咳出来。他流了不少血,将白色单衣的衣襟都给染红了。狐偃在边上看了一阵,见他咳得快晕了,便将他打横了抱起,扔回床上。 厉星确乎是又晕了过去,狐偃替他把了脉搏,生命迹象已经很弱了。他随时有可能死掉。 狐偃用巾帕拭去他唇边的血迹,喃喃道:“我不杀你,你也大限将至。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如清越所说,调戏妇女无恶不作?你可以花言巧语欺骗我,装作好人,反正死无对证。而我,究竟……该不该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扇(十八) 小尚手里拎了一只鸡,哼着小调蹦蹦跳跳地回来。他篮子里除了香菇和一条鱼,还有不少糕点。他觉得厉星病了,药那么苦,该给他买点甜食尝尝。多吃点甜的,人的心情才会好嘛。 “道长,道长!我回来了。”回到院子里,小尚门一关,随手将鸡一扔,任那鸡扑腾去了。“阿鹤,等会儿来院子里抓鸡,阿鲤,今晚做鱼汤你不会伤心吧?” 小尚喊了两声往房里跑去,到了厉星住的客房,从门缝往里边张望。狐偃坐在床边上,正为厉星把脉,厉星衣襟上染了大片红色的印记。 小尚失声叫道:“道长,他怎么了?怎么……” 狐偃道:“他吐血,然后晕过去了。” 小尚走到近前,摸了摸厉星的额头,只觉得厉星的脸白得透明一般。他问:“要紧不?他……会不会死掉啊。” “死是一定会死的,不过现在还死不了。” 小尚松了一口气。狐偃告诉过他厉星病得很重,他也知道厉星活不久了。他只是不忍心看到厉星死在他面前罢了。 他道:“道长,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狐偃摇摇头,说:“你去玩吧,过会儿去厨房里和阿鲤阿鹤一起做菜,鸡汤要炖久一点。” 小尚点点头,说:“好,我这就去。” 狐偃为厉星输了点气,又给他点了妖怪最喜欢的有助于灵力提升的香料。这样他会好得快一些。厉星的病确乎是很厉害,狐偃忙了好一阵,直到傍晚,厉星才悠悠睁眼。他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转过头来看到了狐偃。 狐偃道:“你歇着吧,我会让小尚给你送饭进来。”说罢起身便走。 厉星咳了几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狐偃转过身来,说:“我是道士,修过道术,自然是会算的。” 厉星摇摇头,总觉得他们之间误会了什么。他道:“我觉得我们之间,恐怕有什么误会。孩子……你的母亲当真是潇潇吗?” 狐偃瞳孔忽的放大。厉星称他为“孩子”,令他的心中突然涌起异样的感觉。 “是,我的母亲就叫潇潇,她是清溪镇上的人,一个头脑不太清楚的村妇。” “咳咳咳……你以为……我是你生父?”厉星黑色的眼眸直视着他,狐偃突然有种受辱的感觉。他后退一步,心中五味陈杂。 “孩子,我知道你或许是寻父心切,我的确是狐狸,也认识潇潇,但我并非你生父。” 狐偃站在床前,冷冷看着厉星,道:“那你知道些什么?我父亲是谁?” 厉星沉默了一阵,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我只认识潇潇罢了。”与其让他知道清越是他生父,还不如不让他知道。以清越的个性,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个可怜的孩子。 “你在撒谎,你若不知,为何会猜测我是我娘的儿子?” “我在清溪镇,只认得潇潇和她娘,别的人也不认识,所以随口猜的。” 叩叩叩,“道长,饭已经好了,我给厉星公子盛了饭。” 门外传来小尚的声音,狐偃道:“进来吧。” 小尚端着饭进来,道:“厉星,你好些了没有,方才见你吐血,衣襟都染红了,怪吓人的。” 厉星对他微笑:“我没事,只是突然发病罢了,吓人了点,把你吓着了。” 小尚挠挠头:“也不是啦,我只是担心你,流那么多血肯定需要补补,喏,这里是鸡汤。” 狐偃瞥了厉星一眼,道:“我出去了,小尚,你照顾一下他。”说完便冷着脸推门而出。 厉星有意隐瞒狐偃的身世,但在狐偃看来,厉星就是在撒谎。他为何撒谎?是怕自己对他不利?在狐偃心中,几乎已经认定厉星便是自己那不负责任的生父。 翌日,阳光正好。小尚挎着药箱跟在狐偃身后,心里却隐隐担心着道观里的另一人。 “道长,那个……厉星他真的没救了么?” 狐偃点点头:“回天乏术。你跟他刚认识两天,怎么那么关心他?狐狸可是会魅惑人的。” 小尚吐吐舌头:“才不是呢,我是觉得……觉得他是个好人……不,好狐狸。哈哈,我是鬼哎,我不会被狐狸精诱惑的。况且,他也没有诱惑我。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 “快点走吧,我得去看看清悠怎么样了。厉星我给他服用了安神的药物,他现在必定还在沉睡,等你回去时他都未必会醒。” 小尚紧跟上狐偃的步伐,说:“清悠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应该是。不过我觉得现在与其关注他的身体,不如多关注他的想法。清悠自从受伤之后便闷闷不乐,他从前好求仙问道,现在学不成了,必定很失落。” 小尚觉得狐偃说的有理,清悠闷闷不乐的模样,小尚也挺不习惯的。他还是喜欢那个喜欢开玩笑,时常笑着的清悠。 进了萧府,管家对他们恭敬地鞠了一躬,说:“道长,小师傅,你们来看我家少爷了。少爷他,正在书房中看书,你们直接过去便可。” 穿过长廊,小尚惊觉池里的锦鲤都不见了,廊下只剩一潭死水。平日里挂满了珍稀植物和鸟笼的走廊,此时也静悄悄的,鸟笼子全都被收走了。原先热闹的庭院,似乎一下子空下来,变得静谧无比。 书房中,清悠正半躺在榻上看书,小尚敲了敲窗户,他才抬起头来,惊讶道:“你们来了?” 狐偃推门进去,问:“我们此时前来,不会打搅你吧?” 清悠微笑着将书收了,道:“怎么会,我还盼着你们早点来串门,我在家里也就是躺在床上静养,看点书,别的就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了。” 狐偃把住清悠的脉搏,细细查看一阵,说:“恢复的还不错,只是今后都不要劳累,饮食要清淡。平日里多在院子里走走,晒晒太阳,对你身体有好处。” 清悠点点头:“幸好清悠有狐兄这样的朋友,不然清悠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少爷,少爷!不好了!”二人正在交谈,家丁突然跌跌撞撞地跑来,急得满头大汗。 清悠连忙从榻上下来,问:“什么事,急成这样?” “少爷,丁贵嫔……薨了。” “什么?!太子呢,太子情绪可好?” “太子他痛彻心扉,恸哭良久,几乎要晕厥过去,三皇子和五皇子也都在丁贵嫔榻前了。” 清悠连忙道:“快,为我寻一身能出门的素服,我得去那边候着。” “是的,少爷。” 清悠连忙整理了头发,对狐偃和小尚说:“狐兄,小尚,真是对不住了。太子生母薨逝,清悠是一定要去的,太子重情,必定很难从伤痛中走出来。我先行告辞了,你们在此处休息一阵,会有家仆为你们奉上美食。” “清悠你快去吧,我们也没什么重要事情,不打紧的,你的事情要紧。” 清悠急匆匆地便走了,小尚打了个呵欠,问:“道长,那丁贵嫔什么人?太子生母不该是皇后么?” “这你就不知了,当今圣上只追认他开国前已逝发妻郗徽为崇德皇后。如今丁贵嫔在后宫最为尊贵,是太子、三皇子和五皇子的生母,她的地位俨然相当于皇后了。” “那这可算是出了大事了,清悠伤势刚好得差不多,现在又这么忙,真担心他的身体受不受得了。” “小尚,我们先行回去,既然清悠走了,咱们就不打扰他府上的人了。” 小尚点点头,拎了药箱站在狐偃身后。 “小尚,你还想吃什么糕点?今日恰好进了城,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不是?” 小尚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他说:“好唉道长,我想吃红豆糕绿豆糕糖葫芦白糖苏……” 狐偃微微笑了笑,道:“好,你先吃着,也给阿鲤阿鹤留点。” 小尚点点头:“嗯,还要给厉星也留点。” 提到厉星,狐偃嘴角的笑容淡了下去。他道:“走吧,这会儿走,回去正好吃晚饭。”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扇(十九) 厉星的病不好不坏地拖着。狐偃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在他的药材里加了不少安神药物,令他时常昏昏欲睡,这样他便不会轻易离开。 秋风吹了一阵,外边又淅淅沥沥下起秋雨。小尚在灯下揉面粉,捏面人玩。厉星已经睡了,狐偃还在打坐修行。 道观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小尚拿了伞走到院中,大喊道:“谁啊?这么晚了。” “小尚,是我清悠,你赶紧开门吧。” 小尚听是清悠的声音,连忙开门。清悠穿着白色素服站在门外,鞋上沾满了泥水。他并非乘马车而来,而是直接骑马来的,脸上的表情十分焦急。 “清悠,有急事吗?怎么不乘马车就来了,衣裳都湿了。” “我找狐兄有点事情,他现在方便见我么?我知道今日又是十三,狐兄该要闭关了。” “还没,明日才闭关,你赶紧进来,我去叫他。” 小尚急匆匆跑到狐偃房门前,喊道:“道长,道长!清悠他有急事找你。” 狐偃连忙起身开门,道:“出了什么事?天色已经如此晚了,怎的还如此操劳?” “狐兄,大事不好,你定要为我占一卦。不,为太子占一卦。” 狐偃微微皱眉,他与清悠交好多年,从未见他如此慌张。他道:“你别急,坐下来慢慢说。” 小尚给清悠倒了一杯茶,他一口气喝下,道:“狐兄,丁贵嫔薨了的事你是知道的吧,现在因丁贵嫔丧葬一事,圣上与太子有了嫌隙,太子每日郁郁寡欢,我真的很担心他。” “你仔细点,将嫌隙的原因细细说与我听。” 清悠冷静了一阵,整理了思绪,道:“太子被人给诬告陷害了。丁贵嫔死后一道士对太子说,丁贵嫔的墓穴风水不利于太子,要想免祸,便需在墓侧长子之位埋下腊鹅及其他物品,太子自然是照做了。而此事不知是谁密告了陛下,说太子勾结道士,以压魔术咒陛下天年,以祈太子早登帝位,故此在丁贵嫔墓侧埋下腊鹅等物。圣上派人去掘了丁贵嫔的墓,在墓里发现了腊鹅,太子这回是有理说不清了。圣上念在太子平日里克己奉公,勤勤恳恳,只杀了那道士,并未处罚太子,但后来便对太子疏远。昨日里太子想见陛下,被拦了回去。太子刚经历丧母之痛,又与生父生了嫌隙,看见太子每日里浑浑噩噩,以酒浇愁,清悠真是于心不忍。所以……,清悠今日前来,便是想同狐兄商量商量,看看有什么办法。” 狐偃听了并不言语,回房取了几枚铜钱,说:“我先替太子占一卦吧。” 铜钱落地,狐偃看了卦象,吃了一惊。清悠也懂得看卦,但只看出卦象不妙。他道:“狐兄,怎么了?卦象不好是么?” 狐偃摇摇头,道:“我这卦象显出,太子并无天子之命。” “什么?!”清悠猛地站起身来,“这怎么可能?虽说圣上有八子,但明眼人一看便知,真真能继承大统的,只有太子萧统一人!除了他,有谁能担此重任?” 狐偃将铜钱默默拾了,又算了一卦,看了这卦象更是凌乱无比。 他看着清悠,认真道:“太子是短命之相。” 清悠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嘴里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狐偃收拾了铜钱,忽的想起那日清悠晕厥后清越说过的话来。 “狐偃,看在你的份上,我不杀他。不过他现在这般模样,离死也差不离多。就算不死,他的劫,梁国的劫也该到了。” 他皱着眉头想了半晌,不知清越指的可是这个。太子萧统勤政爱民,无论在民间或是宫廷都口碑不错。皇上并未立皇后,八位皇子均为庶出,令长子担当大统也在情理之中。但若是太子被废,整个宫廷恐怕就要乱了。宫廷一乱,整个梁国自然会跟着乱。这个,恐怕就是清越所说,梁国的劫吧。 “狐兄,没有破解之法么?” 狐偃摇摇头,道:“卦象来看,是死卦,天注定的,改不了。” 清悠呆愣一阵,道:“那今日叨扰狐兄了,既然是天注定,我等凡人无法抗衡。我回去安慰安慰太子,让他不要太伤心了。狐兄,多谢。” “慢着!”狐偃拉了清悠的衣袖,把上他的脉搏。 “清悠,你的脉象比前几日乱了不少,你可得小心着身子。” 清悠颔首道:“我知道,兴许忙完这阵子,也就没什么事了。到时候我会好好休息。狐兄,天色晚了,我同仆从先回去了。” “你不留下?” 清悠摇摇头,说:“不了,我明日还要去东宫看望太子。他近日里憔悴不少,身子也变差了,今日还着凉生了病,一直低低烧着。” 说罢,他拿了雨伞,走出门去。 “清悠,慢走。”小尚道,“清悠,过段日子,我还能去找你玩么?” 清悠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可以,欢迎你跟狐兄过来。” 深夜里雨越发急了。狐偃想着两次的卦象,不禁微微摇头。这是天意,无法更改。然而太子萧统不能继承大统,又会是谁?恐怕谁都无法服众吧。 狐偃收拾了器具,往房里走去。路过厉星的房间,他听见微微的呼吸声。他已经睡了。小尚打着呵欠回房,说:“道长,你也早点睡哦,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快去睡吧,你明日还要起来给厉星熬药。” 小尚点点头,伸了伸懒腰摇摇晃晃往房里走。 狐偃停在房间外,痴痴站了一阵,并不回房。 “你究竟是不是我父亲?”他低声道。“如果是,为什么不承认?你快要死了,我也不忍杀你,承认了又会怎样?你……到底是不是?” 他抬头看了一眼院中的夜色,雨不断地打落在地上。狐偃在一扇窗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想起再过一日又是十五,心中有些烦闷。他又要变成狐狸,不过也许这个十五,照妖镜能令他看到别的东西。 他想起房中的照妖镜,突然动了心思。他回到房中,拿来镜子,去了厉星的房间。 雨水打落在瓦片上,从房檐流向地面,滴滴答答激起一片水花。 狐偃拿着镜子正对了厉星,镜子闪出一道强光,厉星难耐地动了动,并未醒来。镜子中出现一只白狐,这只狐狸,说实话,与他每月十五之夜所幻化之狐,的确是相似至极。 狐偃拿着镜子停留了一阵,心里思绪乱得一塌糊涂。而镜面忽然闪出一道强光,画面突然映照在斑驳的墙面上。 狐偃大吃一惊。这镜子除了对自己和小尚,还没对别的精怪或人类起过反应。 镜中出现的地方,是狐偃熟悉的,正是清溪镇。 一只白色狐狸躺在草丛中,身上白毛被血染红,奄奄一息。一个美丽少女背着背篓走过,见了草丛中的狐狸,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然后蹲下身来抚了抚他额上的白毛,嘴里说着什么。 狐偃愣住了。那画面中出现的少女,正是他的生母潇潇。 少女从山上采了露水,盛在叶子里,递到狐狸嘴边。 狐狸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睛,见了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它喝了水,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少女丢了叶子,俯身将狐狸抱了起来,向山下走去。 狐偃看了墙壁上浮现的往事,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低头去看床上之人,心中五味陈杂。 墙上的画面还在继续,少女带着狐狸回到山下家中,喂它草药,给它清洗伤口。狐狸围在他脚边,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蜷缩着身子晒太阳,时不时睁开眼看正在作女红的少女。少女嘴里也许正哼着歌谣,脸上带着笑容。 厉星身体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见了狐偃先是惊讶,再看墙面,居然是自己当初遇见潇潇时的情景,一时间不禁愣住。 两人就这样静静躺着或站着,谁也不动,时间仿佛就此凝滞。 少女将白狐抱在膝上,梳理着它光滑的皮毛,日子慢慢过去。微风吹过树林,少女似乎唱着乡间歌谣,狐狸蜷缩在少女怀中,舒服地闭上眼睛。 “你……”狐偃颤声问道,接下来的话却问不出口。 厉星静静看着墙面上画面流逝,白狐在深夜变成俊美青年,与此同时,画面里还出现了另一个人。 “清越!”狐偃惊讶道,“你认识清越!” 厉星被狐偃的惊呼吓了一跳,他道:“你已经认识清越?” 狐偃默不作声,继续盯着墙面。二十几年前的清越比如今稍显稚嫩,一举一动之间,充满着魅惑的力量。清越与厉星交谈一阵,画面一转,却又到了白日。 少女上山采药,而清越却出现在她必经的路上。他采了一朵花戴在她头上,少女娇羞地低下了头,脸上浮起两朵红云。 狐偃的眼神充满了疑惑,他看着墙面,又看了看厉星。有些事情,他似乎搞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扇(二十) 画面中,白狐远远看着少女与清越,默默转头离去。少女笑靥如花,用手摸了摸头上的花朵,凝视着眼前人。狐偃记得这个表情,他记得娘亲从前洗衣裳时常常会想起别的事情,然后嘴角微微上翘,眼眸弯弯,如月亮一般。那笑容,就和画面中的一模一样。 深夜里雨继续下着,继而电闪雷鸣。墙上画面消失,狐偃呆立在旁。过了许久,他道:“厉星,你跟清越究竟什么关系?” 厉星咳了两声,犹豫一阵,道:“我与他是同族,他跟我有点血缘关系,我……是他表兄,也是……你的伯父。” 狐偃将镜子收进怀中,问:“你……所言为真?” “是,他就是你父亲。你这镜子,居然能看见前尘往事,真是个宝物。我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狐偃没有听完厉星的话,转身出了房门,慢慢向外走去。 清越为何一次次放过自己,难道仅因为自己半人半狐?清越并非善类,频频放过自己,若没有其它缘由,似乎说不过去。狐偃想着前几回之事,心中却难以承认,这人便是自己生父。 夜里风雨袭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来,这是入秋后最大的一场雨,电闪雷鸣了一夜,狐偃在榻上想着清溪镇的往事,彻夜难眠。 “道长,道长!厉星他走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狐偃模模糊糊醒来,脑子不甚清明。昨夜之事令他辗转反侧,心中烦闷难安。 “道长,道长!”小尚在门外疾呼, 狐偃皱眉起身,披散着一头青丝,前去开门。 “道长,厉星他走了,昨夜里下了那么大的雨,到现在也没停,他怎么就不辞而别了呢?”小尚手里拿着一张字条,是厉星写的。狐偃将纸条展开,上面只简单写着两行字:这两日多谢招待,厉星不辞而别,请道观主人见谅。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没有说明去向,没有留下更多的话语。昨夜里电闪雷鸣,他恐怕就是趁着雷鸣时走的。他想着别的事情,居然未能察觉。他还有许多话想问他,然而现在是不可能了。 “他还受着伤呢,病得那么厉害,在路上又昏倒怎么办?” 狐偃淡淡道:“他终究是要走的,早走晚走有何分别?走了便走了吧。” 小尚失落地收了字条,将纸条仔仔细细折了,收入怀中,喃喃道:“他病得那么重,应该再也见不到了……” 是啊,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了。 雨淅淅沥沥下着,小尚坐在门边上,用手撑着脑袋,静静地看雨。今日又是十四,狐偃已经闭关。小尚心里挂念着厉星,仰头看檐角滴落的水滴,越发担心起来。但仔细想想,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认识几天而已。他摇摇头,将自己从失落的情绪中奋力挣脱出去。他想,兴许是天气变凉的缘故,人变得敏感了,容易伤感。 “道长,你要吃点什么吗?”天色渐晚,小尚扣了扣门,没有得到回应。狐偃闭关的时候通常只要一些茶点,但十五之前他只要叩门,狐偃便会应声的,然而今日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小尚觉得奇怪,又问了几声,依然没有听到狐偃的声音。 他推开门,天色暗了,房里光线更暗。 “道长,道长!”小尚将桌上油灯点了,室内空无一人。被子里凸出一块,小尚轻手轻脚过去,将被子掀开,一只白色的狐狸蜷缩在被褥之中,双眸紧闭。 小尚惊道:“道长,今日才只十四,你怎么就变成狐狸了?” 狐偃依旧闭着眼睛,小尚伸手去摸了摸,只觉得他身上高热,烧得不得了。 原来狐偃也是会生病的。 “道长,道长,你说说话呀!”小尚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却又不敢让阿鲤阿鹤知道。他将狐狸抱在怀中,用脸蹭了蹭狐狸的脸蛋,只觉得十分灼热。他的身体是狐偃以莲藕做成,体温比寻常人略低一些。他抱了狐狸一阵,狐狸才慢慢睁开双眼,黑曜石般的眸子直对上他的眼眸。 小尚心突然跳漏了一拍,用手摸了摸他脑袋上的毛,说:“道长,你生病了吗?这该怎么办?” 狐偃沙哑的声音传来:“……无事,或许过两日便好了。”说罢便又闭上眼睡去了。 虽说狐偃开口说话,小尚仍然不放心,他明显能感知到手里的热度,烫的吓人。 他端了一盆冷水,拧了巾帕敷在狐狸的脑袋上,然后抱着他钻进了被窝。 “道长,我在这里陪你吧,过了子时便是十五,你一定难受得紧。” 狐偃蜷缩在微凉的怀中,做着似乎永无止境的梦。他梦见清溪镇的溪边、山坡上,繁花盛开。在清溪镇的日子虽不算长,却是他最开始生长的地方。即使在这里发生了诸多的不快,但清溪镇仍然有他最值得回忆的美好。 夜半时雨停了,月亮从云层中露出脸来,洁白明亮。小尚从梦中醒来,白晃晃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狐狸也在他身边睡去了。小尚想起狐偃不喜欢十五月圆夜的月光,起身将帘子拉上,月光被彻底隔绝在外。 “小尚,你恨那个人么?”狐偃的声音突然传来。 小尚挠了挠头发,问:“谁?” “杀了你的人。” 小尚躺下,梦呓般道:“我只记得我当时很害怕,其余的不记得了。也许我生前是恨的,后来也生气过,不过我到底忘了他什么模样,所以也不知怎么去恨了。” 狐偃道:“那你恨我么?” 小尚想起自己被变成马的那回事,气愤道:“恨,不过……我现在不恨了,你为我找回了尸身,又要送我去投胎,我便不恨你了。” “在你投胎之前,还想做点什么?想不想去找找你哥哥?” 那个人连他都不放过,定不会放过哥哥。想到哥哥有可能跟自己前段日子一样,四处游荡,小尚便放心不下。 他连忙道:“要的,我怕那人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哥哥,若不找到哥哥,哥哥恐怕难以投胎,最终魂飞魄散。” 狐偃闭上眼睛,道:“歇息吧,我过了十五应该会慢慢好转,到时候带着你去找他。谢谢你,小尚。” 小尚用脸蛋蹭了蹭狐狸身上的白毛,轻声道:“也谢谢你,狐狸。” 太子因丁贵嫔丧葬一事与圣上产生间隙,从此郁郁寡欢,一蹶不振,竟至重病而亡。闻此消息,朝野上下一片悲痛怜惜。太子勤政爱民,深得民心,然而未即位而早亡,众人始料未及。 十五过后,狐偃身体渐好,行至街头,只见不少平民百姓穿上素衣,一问之下,才知晓是太子过世。 小尚闻此消息惊道:“太子不是还很年轻么,怎的说去就去了?” 狐偃道:“人的命数由天定,半点不由人。” 他与小尚此去是为了看望清悠,又有几日未曾见面,上回碰面时清悠的状态并不好,狐偃有些不放心,自己身体稍好便带着药箱往萧府去,没想到一上街便听见了这令人震惊的消息。 行至萧府门前,只见门口停了数辆马车,不少仆从进进出出,往外搬着东西,将屋内之物搬移到马车之上。 狐偃皱着眉头跨进门去,熟识他的几位小厮纷纷向他点头弯腰。 清悠站在院中,一身白衣,孤零零的,显得有些寂寞。直到狐偃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挤出一丝笑意,道:“狐兄,你来了。” “清悠,你要搬走?” 清悠点点头:“太子已经去了,诚如你所说,他没有天子之命,而且命数不长。殿下与陛下生了嫌隙,原本殿下归天之后圣上该立殿下长子萧欢为皇太孙,因这嫌隙,现在陛下犹豫不决,我猜陛下是不会将皇位传给小欢了。我是太子的幕僚,今后在这建康城中,必定是待不下去的。我命人将行李运回我父亲那里,明日我也要走了,今晚原本想去同你道别的,没想到你倒是先来找我了……” “你既打定主意离去,我祝你一帆风顺。”狐偃掐指算了一算,道:“清悠,你的决定是对的,这建康城今后必定多腥风血雨,你离开此处,可保平安。” 清悠微微笑了,说:“狐兄的话我是信的,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清悠必定福大命大可以长命百岁。” 小尚不习惯离别的场面,见狐偃与清悠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临别之辞,眼睛居然有些发热。他记得从前的清悠是爱笑的,经历了这几次风波,清悠脸上的笑容少了,多了几分忧郁几分愁容,也不爱揪着自己乱开玩笑了。他说:“清悠,你真的要走了么?” 清悠低下头看他,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我走了,就没人欺负你了,你不高兴?” 小尚摇摇头,说:“你也没怎么欺负我,就是嘴巴贱了一点。” “小尚,你要是想我了,叫上狐兄,来兰陵找我,好么?” 小尚看了狐偃一眼,点点头,问:“不远吧?” “不远,让狐兄带着你,乘着剑,不用一日便到了。” 小尚朝清悠挥挥手,牵着狐偃的袖子,小声道:“清悠,再见。” lt第二卷完gt 作者有话要说:  筒子们对不住,某人回学校,新学期开学不少事情要处理,累成狗了,因此就……好几天没更文,请诸位见谅。第二卷完结了,第三卷即将展开。筒子们可以先猜猜会有什么新人物 ps:太子陛下其实是中大通三年(531年)死去,年龄三十一岁。某人将他死亡的时间给提前了 死因跟文里提到的一样,因为丁贵嫔丧葬一事与萧衍有了嫌隙,忧虑成疾而死 ☆、佛头青(一) 时值深秋,傍晚过后,建康城里飘起毛毛细雪。位于建康城北的同泰寺钟声响起,厚重的钟响回荡在城中,经久不散。 同泰寺建于普通二年九月,是一座新寺,由当今圣上亲自督促建造。寺庙金碧辉煌,楼阁台殿,九级浮图耸入云天。天色渐晚,僧人们安坐于大雄宝殿,念经诵佛,参悟佛法。 夜雾中,后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牛车拖着一车牡丹进了寺庙。车夫用鞭子轻轻抽了抽牛臀,公牛加快步伐,拉着车子,往寺庙深处行去。因这寺庙刚建成不久,寺院里缺少花草装饰,因此朝廷常拨给经费,为寺院添置装饰之物。 此时并非牡丹盛开时节,牡丹光秃着枝叶,看上去如普通草类一般。小和尚仰头问大和尚:“师兄,天这么冷了,怎的此时移植牡丹?待明年繁花似锦之时,再将它们弄来,不是更好么?” 大和尚没有说话,车夫倒是开了口:“小师傅有所不知,这大冷的天牡丹都休了眠,正如同人在睡觉一般。明年春日里一觉醒来,它已在寺院里生了根,便只能好好长着了。此时移植牡丹,成活的更多,来年枝叶长得更好,花也更加艳丽。” 小和尚微微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此次移植的牡丹品种珍贵,种在九级浮图塔后边,名唤佛头青。佛头青花朵大而洁白,适于佛门清净之地。花匠们等车夫将花安稳放置于地面才小心将牡丹种入土中,一株一株,将花种了下去。 大和尚去宝殿里颂经念佛,小和尚守在一旁目不转睛。花匠们忙完了,擦擦头上的汗水,拎着锄头铲子离去,小和尚行至花圃中间,惊讶地发现其中一盆并未被移入土中,还好好地被装在花盆里。 “喂,几位施主!”小和尚追了出去,然而几个花匠走得飞快,才一会儿就走得老远。夜间起了雾,白雾茫茫,小和尚眨了眨眼,前方花匠的身影只剩下几个黑点。 小和尚转过身呆呆看着新种好的一大片花圃,手足无措。那盆牡丹比其余牡丹低矮一些,就是放在地面上也只同其余牡丹一般高,恐怕正是因为这样,才被花匠给遗漏了。 小和尚走入花圃中,寺院响起颂经之音,香炉中烟雾慢慢上升。他将这盆牡丹单独端了出来,仔细一瞧,这牡丹的枝叶居然生得很好,并未凋零,花盆似乎也与其余牡丹有所不同,青色的,甚至破了一角,看上去已经很旧了,有些年月。他准备自己拿了铲子,将牡丹种入花圃,然而就在他放下花盆那刻,却发现枝叶上有几朵鼓起的花苞。 他仰头去看天上的零星落雪,惊讶道:“这么冷的天气,这牡丹居然鼓了花苞,还真是奇了。” 小和尚在僧袍上擦擦手,对手心哈了一口气,又将牡丹给送了回去。听说花朵鼓了苞便不能轻易动了,不然花朵会凋的。不过,这个时候长了花苞,也多半不会开吧。 天色更晚了,零星细雪慢慢下着,小和尚拢了拢身上僧袍,转身往后。 “小师傅,可以陪我说说话么?” 身后传来一声清朗男声,小和尚转头去看,只见花圃中,那盆佛头青瞬间绽放,花色洁白,花朵硕大,清香四溢。花旁站着一人,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年约二十岁上下,面冠如玉,眉目如画,唇若点朱,就是潘安在世也不过如此。 小和尚从没见过此等人物,一时间竟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男子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再次道:“小师傅,可以陪我说说话么?” 小和尚连忙点点头,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施主,方才真是对不住,天色已经晚了,您需要烧香拜佛么?” 男子微微摇头:“我只想同你说说话。” 寺院钟声再度响起,檐角的飞鸟振翅而飞,雪下得越发大了。 小尚从梦中醒来,打了个呵欠,起身推门。门外院子里细细地铺了一层白雪,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上几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叫唤,留下一长串尖尖的小脚印。 “道长,下雪了!”小尚惊呼。“昨天傍晚还只是零星的一点儿,没想到一早起来,竟都铺满了。” 狐偃从房中走出,看了满院的雪,道:“今年的第一场雪,似乎来得早了一些。” 小尚踩进雪里,几只小麻雀被惊吓,纷纷飞起,小尚哈哈大笑,蹲下身去摸雪。雪冰冰凉凉,他身体的温度不高,雪并未化掉,长久地留在他掌心。 狐偃眯着眼睛看雪及雪中的小尚,脑中回忆着昨夜的卦象。小尚在人间留着的日子应该不多了,若是不想别的办法,他就只能让他去了。 “小尚,你想去一趟罗浮山么?” 小尚在雪中回头,问:“道长,罗浮山是什么,在哪里?” 狐偃回答:“在南边,风景很美,我师傅当年修道的地方。” “那好啊,等找到哥哥就去吧。对了道长,咱们去找了几次都没找到哥哥,你说他会不会已经去投胎了?若是他去投了胎,我留在这里找他也是白费力气,还不如就这样走了。” “萧鸾是个狠心的,你当时年纪小他对你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你哥。” 小尚想了想,说:“也对,不管怎样,还是先找找哥哥吧。” 又过了两日,薄雪早就散去,天气又恢复了温暖。太阳照在地上,晒得人暖烘烘的。小尚挎着篮子跟在狐偃后边,随他去采买。现在采买算是他的特权,阿鹤和阿鲤只能呆在道观打扫和练功,托他买点吃的回来。小尚心心念念想着城北刚开的点心铺子,嘴里道:“道长,我们今日是不是要往城北啊?城北的东西新鲜。” 狐偃早看穿了小尚的心思,微微笑了一笑,便往城北去了。 同泰寺的钟声回荡在耳畔,原来是正午到了。同泰寺香火旺盛,时时笼罩在一层淡色的烟雾之中,小尚远远朝寺庙塔顶望去,虽说这寺庙他不是头一次见,依然感叹道:“这寺庙还真是大啊,塔真高,花了不少银钱吧。” 当今圣上崇佛,尤其在太子早亡之后崇尚得越发厉害。他甚至亲自舍身寺院,想彻底做个出家人,幸好最后被大臣给赎了回去。当今梁国最不缺的便是僧人,出家修行之人甚至占了人口的很大比例。狐偃深知这并非吉兆,人们躲进寺院不事生产,虽说心灵上得到了安慰,但现实的问题依旧没能得到解决,更不论说,其中有不少人为的是混吃混喝。 太子过世后本当传位于太子长子萧欢,立萧欢为皇太孙,然而由于萧衍与萧统父子间生了嫌隙,圣上考量再三,没有立萧欢为皇长孙,反而立皇三子萧纲为太子。自古立长不立幼,加之所有皇子皆为庶子,谁也不服谁,萧统死后又没能按礼法再立太子,萧纲便成为众兄弟的眼中钉,一场夺嫡之战恐怕终究会因此发生。 狐偃想起为此离开建康的清悠,不禁微微叹气。看来梁国的国运势必是要衰微了,然而那个人……又在当中起着怎样的作用? 狐偃遥望台城的方向,屋舍重重将视线挡去。他早已决心放弃他了,若是清越不提,他也不会在他面前提起。早知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从未知晓过。 “小秃驴赶紧放手,滚回你寺庙里去!这花被我家公子买了,你抓着它做什么?” 小尚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黑色粗服下人打扮之人正在欺负一个穿僧袍的小和尚。那小和尚手里抱着一盆盛开的白色牡丹,任凭那下人如何踢打,都不肯放手。 一个高壮的僧人在一旁劝道:“慧心,你就放手吧,这盆牡丹是师伯他们卖给赵公子的,赵公子给寺庙捐了一万香火钱,就指名要这盆牡丹,你喜欢花草,咱们寺里有的是,赶紧起来跟我回去。” 小和尚摇头,痴痴看着牡丹,双手环抱着花盆,死都不肯松手。 “我说大师傅,这花说好了要给公子的,你们寺里的人怎能这样?” 一位穿袈裟的和尚从寺中走出,严厉道:“慧心,赶紧放手,否则寺规处置!” 黑衣家丁见小和尚不肯轻易放手,朝边上使了个眼色,几个家丁便蜂拥而上,生生将牡丹从他手中夺走。小和尚哭嚎着上前,却被拦住。牡丹被送上马车,往城东方向去了。 穿袈裟的和尚皱了皱眉头,见慧心还躺在地上不起来,冷声道:“慧心,这同泰寺恐怕是容不下你了,趁早另做打算吧。” 大和尚看了看慧心,劝了穿袈裟的和尚几句,那和尚却是不听,摆摆手朝寺里去了。大和尚俯下身劝了慧心几句,道:“慧心啊慧心,你怎么此时这般糊涂,非要护着那盆花做什么,寺院里不还有的是吗?同泰寺是容易进来的地方么?这回师兄是帮不了你了。”说罢他叹了一声,也进了寺庙。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二) “他们怎么这样?”小尚气鼓鼓道,上前敲了敲寺门,却没人出来理他。 马车消失在街角,狐偃回眸,若有所思。他道:“小尚,先别敲了,去看看人怎么样。” 小尚摇了摇小和尚,急道:“哎,小和尚,你要不要紧?”然而慧心双眼紧闭,已经昏了过去。 “道长,道长!这小和尚晕了!”狐偃替慧心把了脉,道:“并无大碍。” “这下可怎么办?那些和尚似乎不想让他再回寺庙里去了。难不成就让他躺在这儿?” 狐偃将慧心扶了起来,背在背上,道:“我们暂且将他带回去。” “好嘞!”小尚连忙将狐偃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说:“道长,你背着他,东西我来拿。” 建康城郊,桃花道观。三日之后,慧心呼喊着醒来,额上满是汗水。他环顾四周,然而此处并非同泰寺,没有那片牡丹花圃,亦没有盛开的佛头青牡丹。 “公子……公子!你们不能带公子走!” “你醒了,道长果真料事如神,知道你要醒了,才让我为你准备吃的。来,喝点米粥吧。” 小尚适时将一碗米粥端到慧心面前,然而慧心却似没看见他似的,喃喃念道:“公子……公子呢?” “什么公子?”小尚他拍了拍慧心的肩膀,继续道:“小师傅,你晕了三日了,滴米未进,快点趁热喝了这碗米粥吧。” 慧心回过神来,见了小尚,扯着他的衣袖,激动道:“我在哪里?!” “哎哎哎,小师傅别激动,这儿是城郊桃花观,是我们道长将你救回来的。” “花……花呢!我的花呢!” 慧心的心思完全不在小尚身上,小尚也爱莫能助。他端着一碗米粥被慧心扯着衣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僵持着,门吱呀一声开了。 “慧心,你是说那盆佛头青牡丹?”狐偃问道。 慧心停了下来,愣愣看向狐偃。狐偃缓步走至他跟前,将小尚手里的米粥接了过来,道:“慧心,跟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那盆佛头青怎么了?” 慧心定睛看狐偃,忽然回避道:“不……没……没什么,但那盆花对小僧很重要……” “可你刚刚还叫什么公子来着。”小尚在一旁插嘴。 “那是……是小僧睡迷糊了,胡乱说的。”慧心低下头去,不安地搅弄双手。 狐偃盯了他半晌,道:“慧心,你昏迷了几日,该饿了。这米粥还热着,趁热喝吧。” 慧心茫然看着狐偃手中米粥,急切道:“不……不……小僧要去找……”话还未说完,便又昏厥过去。 “哎,你怎么了!”小尚惊道。 狐偃把了把脉,道:“他是急火攻心,外加精气耗费过多,几近油尽灯枯了。”说罢摇摇头,“那盆佛头青,定有问题。” 小尚担忧地看着床上的慧心,问:“道长,那他还能好么?” “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这碗米粥你端回去,等他醒来,你再给他吃。” “哦,好。”小尚担忧地看了慧心一眼,将米粥端了出去,顺便关上门。 又过了三日,慧心依旧未能醒来,小尚每日去房中看他,慧心却丝毫没有起色。对此,狐偃倒没那么担忧。按他的说法,人各有命,慧心与他们不过萍水相逢,能帮便帮,帮不了也不用替他担忧至此。倒是那盆佛头青引起了他的注意,若他没猜错,这佛头青里,附着一只艳鬼。普通艳鬼不足为惧,他们知道收敛。然而就慧心的情况来看,这只艳鬼是个不知收敛的,容他放肆下去,还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 狐偃正思量着,阿鹤从外边进来,恭敬道:“师傅,外面有客求见。” “哦?今日并非为师算卦的日子。” 阿鹤道:“阿鹤知道师傅的规矩,不过那人说,他主人出一百金,定要见师傅一面。” “一百金,那倒是符合规矩的,带他进来吧。”狐偃一向不拒绝款爷,这些有钱的富商大贾或是贵族人家才是他收入的主要来源,为女子算卦卜算姻缘不过是闲着无聊罢了。 来人一身普通褐色麻衣,像是家仆打扮,进来便命其余二人将装着金子的箱子搁在地上,诚恳道:“道长,听说您道术了得,我家主人有事相求,请您去城东赵家一趟。箱子里有五十金,若是事成,会奉上剩下的五十金。” “城东赵家?”狐偃想起前几日之事,道:“莫非是你家少爷……” 那位家仆突然抬起头来,惊讶道:“道长果真料事如神,正是我家少爷出了事,还请道长速速前去,我家老爷已急火攻心了。” “可备有马车?” 家仆点头哈腰:“早已备好,可即刻出发。” 狐偃颔首,对阿鹤道:“阿鹤,你将小尚唤来,另把为师的箱子带上。” 阿鹤回了声是,连忙进去找小尚。 马车在建康城内疾驰,行人纷纷避让。小尚身子一歪,差些撞到脑袋。狐偃眼疾手快将他搂了过来,问:“没事吧?” 小尚揉揉脑袋,道:“没事没事,只是这赵家的仆人也忒心急了些,我还是头一次坐这样快的马车嘞。” 马车在一栋大宅子前停下,狐偃一下车,便被一群家丁簇拥着进了赵府。身穿华服大腹便便的老者向他鞠了一躬,道:“道长总算来了,快请,小儿的病怕是等不得了。” 狐偃和小尚随他到了内室,只见雕花大床之上躺着一个虚弱的年轻男人。这男人同大腹便便的赵老爷有六七分相似,有些虚胖,面色苍白,双眼紧闭,正昏迷着。 “公子请大夫看过了?” 赵老爷说:“看过了,皆是束手无策。听府里下人说,小儿像是中了邪,我有个生意上的朋友听说道长医术道术皆是极好的,老夫便慌忙令人去城郊桃花观将您请来……” 狐偃上前为赵公子把脉,问:“赵公子昏迷之前,可曾做过什么?” 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站了出来,道:“公子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同泰寺,看上了佛寺里的牡丹,便将其买了回来。这些不过是寻常之事,只是不知为何,少爷将花带回来之后,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肯出门,只令我们这些下人将饭菜送入房内。后来过了两日,小的见上回送去的饭菜没动过,便自作主张破门而入。当时少爷就躺在地上,昏了过去,手里却紧紧抱着花盆……” 狐偃环视房内,问:“花呢?” 赵老爷怒道:“扔出去了,老夫觉得这此乃妖物,甚是不详,便令家丁拿去处理了。道长,小儿可还有救?” 狐偃道:“有救,令公子暂时性命无忧。贫道想先看一看这妖物究竟是何物,好对症下药。” 赵老爷招招手,对刚刚说话的小厮道:“肖凯,去找阿庆问问,他将花扔哪儿了。” 狐偃从箱中找出罗盘,指针转了转,转向一个方位。狐偃道:“不必了,贫道亲自去,这花还在府上。” 府里的下人炸开了,这花明明昨晚便让阿庆扔了,怎的今日还在府上?结果众人交头接耳半天,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今日没人见过阿庆。 这可不得了了,阿庆到底去哪儿了? 狐偃面色如常,迈着步子出了赵公子的房间,直往后花园去。在后院柴房中,找到了抱着佛头青,喃喃自语的阿庆。当时阿庆面色发青,眼神痴迷,柴房内弥漫着一种阴森的气息。 “对了对了,少爷也是这样,每日在房中说着什么,小的也听不清,像中了邪似的……” 此话一出,赵府之中人心惶惶,胆小的立马撤了出去,有多远跑多远。赵老爷也往后退了一步,急道:“道长,这……这……” 狐偃道:“无碍,你们速速退下,将此地交给贫道便是了。” 听了这句话,赵家仆从立马作鸟兽状散了,就连赵老爷也拱拱手,说了声有劳,连忙转移阵地。空空的后花园里,除了狐偃小尚和阿庆,再也没有其他人。 “公子,公子……你怎么不出来了……”阿庆依旧对着佛头青喃喃自语。 狐偃迈开步子,踏进柴房,用浮尘拂去屋内的灰尘,沉声道:“妖孽,出来。” 小尚躲在门外,伸着脑袋往里瞧。路上的时候,狐偃便告诉他这花里多半住了一只艳鬼。他很好奇,究竟何等模样,才能将慧心那小和尚迷得连寺庙都不回了,又将赵家少爷和赵家的仆从也迷倒。他们嘴里都念叨着“公子……公子”的,看来那花里住的艳鬼竟是公的,男艳鬼他还从未见过呢。 狐偃一句话后,佛头青毫无动静,倒是赵家长工阿庆发了狂。他双目赤红,握紧拳头便朝着狐偃挥去,却被狐偃闪身躲过,并撂倒在地上。他还要再爬起来,狐偃用拂尘指了指他的脑袋,他便昏了过去,不省人事,倒在地上。 “小尚,将阿庆拖出去,贫道要会一会这花里住着的美人。” “知道。”小尚答得干脆,连忙将阿庆拖出门外,在屋墙边放着,然后立马又进了黑漆漆的柴房。这出捉艳鬼的好戏,他可不想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三) 近日天气严寒,并非牡丹花开的时候,而这盆佛头却迎霜傲雪,开得洁白动人,花香四溢。就在阿庆被小尚拖出去后,室内的香气越发浓了。小尚嗅着这香气,不觉间打了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说:“道长,这花好香呐,好漂亮。” “漂亮是漂亮,可他吸人精气,这就不漂亮了。”见这花里的妖物没有现身的意思,狐偃在花边走了一转,道:“妖物,竟还不现身?” 就在此时,小尚眨眨眼,只觉得白牡丹上冒了两缕青烟,整个柴房白雾弥漫。过了一阵,他甚至看不清就站在他前方的狐偃。“道长,道长!你在哪儿?我看不到你了!” 此时,一只手拉住了他,一只冰冷的,带着凉意的手。小尚回头去,只见一男子,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年约二十岁上下,面冠如玉,眉目如画,唇若点朱。小尚看呆了去,哪里还记得自己身处迷雾。 可眼前之人,怎的如此熟悉? 当那人冰凉修长的手指将要点上他的嘴唇,他忽然记起了,他叫道:“哥哥?” 面前之人似乎犹疑了一下,但就这一下犹疑,他的手,便被另一只手捉住。 “萧昭业,停手吧。他是你弟弟,难道你连弟弟都不认得了么?” 迷雾渐渐散去,年轻男子眼中氤氲着泪水,他看清了小尚的容颜,喃喃道:“季尚?” “哥哥,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尚拉住他的手,只觉得冰凉入骨。他想起狐偃说牡丹花里住的是吸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精气的艳鬼,喃喃自语道:“哥哥……你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萧昭业回望那盆佛头青牡丹,低下头去,道:“我也不知为何,自我再次有意识起,我便寄生花中,不得脱身。我很寂寞,只想找人陪我说说话,我觉得冷……” 小尚见狐偃在一旁不发一语,想及哥哥又害了人,心中自然有些不安。他道:“道长,我哥哥……” “小尚他哥,你先回牡丹花里,贫道会将你先行带回桃花观,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 “哥哥!”小尚叫了一声。萧昭业回眸一眼,微微一笑,便进了花中。小尚抱起这盆佛头青,摸了摸它破旧的花盆,道:“道长,现在怎么办?赵公子和那个阿庆呢?” 狐偃从怀中掏出一瓶金丹,喂了阿庆一颗,说:“他跟你哥哥接触的时间不长,吃了这颗金丹已经没有大碍了。他身体会差一些,但不久后会好起来。我去看看赵公子,为他运气再开些药,这事儿就这么过了。倒是慧心元气消耗的厉害,若是赵公子不将佛头青带走,他不出一日便会被吸□□气至死。” 小尚低下头去,鼻尖嗅到佛头青的清香,他道:“我们将哥哥带回去,他定不会再犯了……” 回到桃花道观时,已是傍晚。赵家人如约送来剩下五十金,阿鹤阿鲤连忙准备晚饭,忙得不亦乐乎。吃过饭后,阿鹤阿鲤回屋修道法去了,小尚端了一些糕点送到花前,说:“哥哥,想出来便出来吧,这儿的糕点是小尚爱吃的,或许也合你口味。” 厅内弥漫着花香,下一刻萧昭业便出现在小尚面前,脸上带着淡淡忧愁,似怀心事。小尚问:“哥哥,你这样多久了?” 萧昭业摇头,说:“不知,也许有好几十年了。我记得最初似乎是在丹阳,在一户大户人家里头,那家的小姐很喜欢我,她也是个孤独的人,每日里对着我诉说衷肠,愁容满面。有一日,她不小心划伤了手指,将血染在花瓣上,我便能出来了。她见到我,很欣喜。我一直在花中,倍感孤独,与莲华小姐在一起,才觉得慢慢感觉到温暖。但我们在一起后不久,她便病死了。后来我便被辗转相卖,每一任主人都在不久之后死去。你说……是不是……都是我害的啊。” 小尚落下泪来,看来哥哥是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害死了很多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做错事。 狐偃轻声走近,他思虑良久,萧昭业曾贵为天子,但如今已改朝换代,称他当年帝号已是不再合适,直称姓名也不当,便道:“萧公子,贫道已经细细查过了,这盆花有问题,有人故意施法,将你禁锢于这花中。”他端起花盆,往地上猛地一砸,陈旧的花盆碎裂开来,一个圆鼓鼓的东西滚落出来,小尚定睛一看,里边放着的竟是一颗人头枯骨。佛头青花根缠绕在头骨中,二者已然长成一体。 小尚见了吓得坐在地上,萧昭业惊叫一声,双眼赤红,双手抱头,眼中流下血泪。 狐偃蹲下身去,拨弄着土中的头颅。头颅中除了缠绕的花根,还有两颗桃木钉。他将桃木钉拔出,道:“萧公子,您的尸身,贫道也会找到,然后接上。不过,在此之前,萧公子可否帮在下一个忙?或许,这个忙,能令萧公子也知道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过了许久,萧昭业似乎终于接受了自己枯骨的丑陋模样,搂着小尚,微微点头。 狐偃拿来照妖镜,对着萧昭业照了一照,镜中照出他的模样,无比俊美。 过了一阵,镜子果然放出精光,映照在墙面之上。狐偃以广袖拂灭灯火,室内一片漆黑。 这是一栋大宅子,俊美男子在黑衣人的逼迫之下,饮下毒酒,七孔流血。而后,一个道人模样的人,将桃木钉交给黑衣人,黑衣人将两颗桃木钉钉入颅骨中。黑衣人将其头颅砍下,命人将尸身带走,放入棺中,而人头则被放入花盆,植上佛头青,放于室内。 黑衣男子唇边带着冷冷笑意,嘴里说着什么,他们只能看见画面,听不到内容。但想必不会是什么好话。 小尚喃喃道:“我好像记得了……有一年,那个坏人将哥哥带出宫去,我便再也没见过哥哥。再后来,他将我推上帝位,接着……我也死了……” 萧昭业在小尚身后瑟瑟发抖,身影变得虚浮,那是因为他所寄生的花折损的缘故。小尚见萧昭业身影虚浮,急道:“道长,哥哥他……” “没事的,我会另寻一物,让你哥哥依附着,他便不会有消失的危险。” 房间的门被打开,慧心拖着虚弱的身子一步步走向厅堂,他闻到了,闻到他的味道。“公子……公子……是你在么?” 萧昭业愣了一愣,对上慧心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却被狐偃制止住了。 “小尚,你去给慧心弄些吃的过来。他昏迷多日,什么都没吃。” 小尚连忙回过神来,说了声好,便连忙去了厨房。 二人对视着,慧心眼中流下一行清泪。他道:“公子……慧心总算见到你了。” 萧昭业低下头去,表情有些忧伤,狐偃道:“萧公子,你万不可再跟慧心亲近了,你若是觉得冷,我会用道术助你。” 萧昭业咬了咬嘴唇,点点头。 “公子,公子……你回话啊。”慧心站在萧昭业面前,见他与自己仿佛陌生人一般,心中焦急万分。小尚将准备好的清粥小菜端上,慧心却视而不见,只是直直看着萧昭业。 小尚急道:“哥哥,你劝劝他,他昏迷了好几天,好久没吃过东西了。” 萧昭业缓缓道:“慧心,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将你害成这样,你若是自己折磨自己,我会越发不安的。我弟弟给你做了吃的,你赶紧吃吧。” 听了萧昭业的话,慧心才回过神来,接过小尚递来的碗筷,慢慢吃了起来。 狐偃从怀中掏出一座小房子模样的东西,说:“附身之物未找到之前,就委屈萧公子暂时住在这阴宅之中,里面家什一应俱全,可以屈身。” 萧昭业点点头,说了句:“时候不早,我先进去休息。”便转身进了阴宅之中。 慧心抬起头来喊了声“公子”,狐偃道:“他就在这里歇息着,等你养好了身体,就能再见他。” 小尚也安慰道:“是啊,道长说得对,慧心你赶紧吃了东西就歇下吧,时候不早,该歇息了。哥哥就在里边,哪里也不去,你明日睡足了,又能见到他。” 慧心这才继续慢慢将粥菜吃了,依依不舍地回了客房。 狐偃将地上的惨白头颅捡了起来,佛头青栽倒在地上,枝叶折损,花朵凋零了一半。他道:“小尚,这花本名品,丢了倒也可惜,你在外边将它种上吧,不过天冷,兴许活不成。” 小尚将残花拾了,说:“也是,还是将它好好种着,毕竟……哥哥在上边附身多年,这是哥哥的庇护之所,丢了怪可惜的,我会好好将它种上。”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四) 萧昭业在桃花道观住了几日,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也没有再犯事儿。阿鲤阿鹤似乎也知道道观里来了只艳鬼是小尚哥哥,等他出来时便稀奇地在边上看上一眼,也不搭话,就静静地看着。萧昭业容颜俊美,一般人见了他没有不多看两眼的,为了他神魂颠倒的慧心更是日日守着,等着他出来时见他一面。萧昭业似乎自知做了不少坏事,白天多躲在狐偃为他准备的阴宅中,很少出来。夜晚时,才出来与狐偃小尚说话,有时也见见慧心。 此夜夜已深了,又快到十五,狐偃望了天边月色,想着明日晚上闭关之事,关窗入睡。 此夜他做了一个长梦,梦中是一片白色牡丹花海,花香四溢。雪落在洁白的地面上,寒气逼人。狐偃行走于青石小路,缓缓前行。而前方,便是他从小居住的清溪镇。青山绿水间,母亲哼着歌谣,在溪边清洗衣物,年幼的他坐在河边大石头上,双手撑着下巴,盯着母亲手里的动作,有时又弯腰捡起几颗小石子,去砸水里游过的小鱼。那时候,他们虽然贫穷,日子却算得上快乐。 狐偃往前走,想唤出声来,但眼前的景象却突然间消失,变成一片蔓延着的白色牡丹花海。 “阿满,你说过要与我白头偕老,怎能另娶别的女子?”红衣少年站在花中,衣红如火,脸上有泪痕划过。这位少年狐偃还记得,正是镜中曾经出现过的小尚的其中一个前世。那一世,他亏欠了他。 “夫君,你不是说高中之后便会归来么?为何妾身等了三年,你却还不归来……” 红衣少年又幻化为鹅黄衣装的女子,她泪沾衣裳,一双泪汪汪的杏目凝视着自己。狐偃记得她,她也是小尚的前世之一。那一世,他也负了她。 狐偃微微摇头,轻声道:“是我的错,我不该……” 女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华丽的宫室。一群皇族少年在庭院中嬉戏玩耍,黑衣男子从远处大步流星而至,身着戎甲,脸上带着一丝笑容,手中提着一个小小匣子。他将匣子打开,一只白色幼狐便从匣中跑出,害怕地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少年们嬉戏玩闹,将幼狐推来撵去,它腿上的伤撕裂开来,红色的血一滴滴落在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 “放开它,它受伤了。”其中一位少年站了出来,将白狐抱在怀中。 “季尚,这是将军带来的,大家都有份,你怎么能独占呢?” “对呀对呀,季尚,你快将它交出来,一只小畜生罢了,你想要一只自己的,就再去跟将军要好了。” 小少年杏眼怒睁,然后祈求地看向这群孩子里最大的那位,说:“太子哥哥,它受伤了呢,再这样闹它会死掉的,我们带它去找太医吧!” 过了一会儿,太子道:“这次就听季尚的,你们几个别闹了,是时候去夫子那儿上课了,明日父亲要亲自检查的,我跟季尚带它去太医院。” 季尚安抚着怀中的幼狐,脸上露出微笑:“太子哥哥,还是你最好了!” 小尚?狐偃认出抱着幼狐的人就是小尚。他现在看到的小尚约莫只七八岁的年纪,比现在小了不少,但看眉眼还是认得出的。而那位太子,正是萧昭业。 这是梦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小尚抱着白狐往前跑,跑着跑着,又回到那片牡丹花海。狐偃眨眨眼,小尚就站在他面前,微笑地看着他,说:“道长,你最好了……”然后扑进他怀中。 狐偃只觉鼻尖嗅到一阵牡丹香气,身体突然热了起来。他不是没感觉过这种热,这种热,自少年期便时有出现。只不过他一心修道,六根清净,偶有燥热也很快被压制下去。但这次似乎比以往都更加猛烈。 冰冷柔软的嘴唇贴上他的嘴唇,一双微凉的手在他周身游走。 小尚?狐偃睁开眼,有些不知所措。他是在做梦么?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哐当碎裂之响从远处传来,狐偃猛地醒了过来。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他睁开眼,只见地上摔了一地的碎瓷片,小尚睁大眼睛,惊诧地看着他。狐偃抬起头,撑起身子,发觉自己衣衫半解,露出一大片胸膛。而一只冰凉的手,正搭在他在裸露的胸膛之上。 那只手是萧昭业的,他平日里仔细束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衣服散乱,整个人半裸地靠在他身上。 果然是这只艳鬼。他知道他没有想象中的安分。他早就知道。 据史书记载,这前朝皇帝虽说性子不坏,对身边人都不错,但却十分荒淫无度,不仅喜欢美貌女子,就连男子也有宠幸。这样的人死后成为艳鬼,狐偃倒一点也不意外。 “你……你……你们……怎……怎么……”小尚指着二人,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狐偃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大亮了。平日里这个时辰他早就醒了,看来是这只艳鬼又不甘寂寞,居然打起他的主意。他梦里闻到的牡丹花香,正是他身上的味道。若不是小尚及时给他送饭,这艳鬼还真差些得手了。 “道……道长!你……你怎么能这样呢?”小尚的眼里氤氲出水汽,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狐偃右手一挥,萧昭业便被撵出数丈。“萧昭业,你这是又不甘寂寞了?” 萧昭业微微笑道:“狐偃,还请原谅,我也是情不自禁。我在你的梦中,看到了你的过去。这世间真是各人有各人的不幸,你在梦中梦到了许多悲伤的存在,将我吸引住了。我便想……这样安慰安慰你……” 原来这萧昭业成为艳鬼不仅靠美色,他能看见人心里最黑暗最悲伤的一面,难怪屡屡得手,还无人恨他。狐偃穿好衣裳,道:“这就不必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如果只盯着过去,也未免太小女儿情态。你在此处安分守己,我过了这月十五,便出去为你将尸身找回,然后送你在世为人,也算是功德圆满。眼下,你还是想想,待会儿怎么跟弟弟解释吧。”说罢,便出门去找小尚。 小尚今日早上为狐偃送早餐,却不料见了令他惊诧的一幕。他心中又急又怒,也不知怎的,便跑出了桃花道观,往后山上跑去。跑了许久,直到他觉得累了,才停在大石头边上休息。 道长和哥哥,他们在做那种事情?他想起前几日狐偃说会用道术助他哥哥维持魂魄,难道就是这个?他有听说和合双修之术,难不成是这样的?可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觉得狐偃是修道之人,怎么能跟人做这种事情。哥哥那么美,连他都能看呆,道长应该也很喜欢这种长相吧…… 小尚捏捏自己的脸蛋,一时间脑子里乱哄哄的,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哥哥是不是被欺负了?自己怎么能莫名其妙就跑来山上,该当场问清楚才对呀。如果哥哥被欺负,自己该帮着他才是。小尚气鼓鼓地想了一通,觉得自己一点用也没有。他想起刚刚的情景,脸倏地红了。那要回去吗?他们会不会还在…… 小尚坐在大石头上发呆,过了一阵,一股银丝牵住他的手腕。这银丝他还记得,是他和狐偃之间的联系。他是他用莲藕做成的,这莲藕丝会将他二人连住。只要狐偃想找他,顺着丝线便可以了。 小尚回过头去,果然见狐偃一身青灰道袍,从不远处走来。他连忙红着脸把头转回来,假装没看见,想起刚刚的事情,觉得异常尴尬。 一只大手扶上他的头顶,问:“小尚,想什么呢?” “没……没有……道长,你……你是在跟哥哥练功吗?” 狐偃摇摇头,在他身边坐下。“我们什么也没做,是你哥哥很感激我救了他,所以早上想帮我穿衣裳来着,不信你问他。” 小尚气鼓鼓道:“你骗人!我哪有那么好骗,你当我小孩啊!你们分明……分明……” “那如果我们真是在做什么,又怎样?” “你!你你……”小尚急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狐偃想不到说辞。 “你是气我轻薄了你哥,还是气我和别人做这事?” 小尚觉得有些怪怪的,但心里有种莫名的念头,他不想哥哥和狐偃在一起,也不想狐偃跟别人在一起。那么,他就是第二种?但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他自己也搞不清了。道长怎样是他的事情,他们人鬼殊途,自己不久后要去转世投胎,以后应该就不会再见面了。而道长是人,他要修道成仙也好,要还俗成亲也罢,他哪里管的了? 见小尚闷声不答,狐偃倒有几分欣喜。他揽过小尚的肩膀,道:“小尚,我今日有一事想跟你说。还记得我们在镜中看到的,并非你生前的那两位少年和一对怨侣夫妇么?” 小尚抬起头来,看着狐偃的眼睛,心跳居然有些不受控制。 “那是我们的前世。我算过了,我们相遇是有天命和劫数的,我们是三世怨侣。” “真的?那两对是我们的前世?那我们……是一对……” 狐偃颔首道:“是,本该是一对的。只可惜,这辈子我们人鬼殊途,恐怕仍是无缘。” 小尚眼中流下泪来,喃喃道:“你还不如不要跟我说呢,既然不能在一起,又何苦相知相遇?什么三世怨侣,若是我前几世不曾遇见你,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了……” “这就是老天恶意的玩笑了。命中劫数,谁都躲不过的。”狐偃牵起小尚的手,道:“小尚,若是你愿意,你可以留在我身边。我们可以一直生活在桃花道观,我教你道法,和你一同修炼。等你该投胎之日,若是道法小有成就,便可以不受限制,依然存于世上而灵魂不灭。若是还没有所成,我也能再想别的办法,让你与我在一起……” 小尚的手感觉到来自狐偃的温度,他抬起头来看他,眼中有一丝疑惑和不决。他道:“我不知道,也许不当怨侣,当朋友更好一些呢。如果不曾相爱,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我若是就这样去投胎,再世为人,倒也干净利落……” “你说得对,是我疏忽了。趁着我们还不曾走入上辈子的怪圈,我该早日送你转世才对。等我为你哥找回尸身,你可以跟他一起走。我会为你们尽量选个好时辰,投胎好人家,来世也能享尽荣华富贵,却不受帝王家的苦。” 狐偃站起身来,说:“我先走了,你要坐在这里想想事情也行,但现今天气凉了,不能久坐,你定要爱惜身体。” 他正要走,小尚却拽住他的衣袖,小声抽噎道:“道……道长……你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嘛,一会儿……就一会儿……” 狐偃微笑着坐下,说:“我很乐意。” 小尚低声喃喃道:“道长……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什么?”狐偃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问:“小尚,你刚刚说的话我没听清,声音太小了,可以再说一遍么?” 小尚站起来,擦了擦眼泪,说:“没什么,我觉得肚子饿了呢,我们回去吧。明日就是十五了不能出去,今日我得去城里多买点东西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五) 狐偃回去时,萧昭业已经乖乖回阴宅去了。慧心呆呆在窗前坐着,狐偃劝过他几次,劝他病好后离开,重新开始生活。然而他一心系在萧昭业身上,每日里除了等他还是等他。看来他不送走萧昭业,慧心是不会走的。等他找到萧昭业的尸骨,将他重新送入轮回,小和尚慧心才会死心。 还好,小尚似乎愿意留下来了。只要小尚乐意留下来,他就能慢慢赎清前几辈子的罪。 三日后,狐偃起身前往丹阳皇陵,找回了萧昭业的尸骨。一场法事过后,狐偃将送萧昭业重往轮回。萧昭业静静坐在厅堂里,衣衫华美,着装考究,完全是生前派头。慧心也静静坐在边上,就这样痴痴看着他。 “公子……我听道长说……你要走了。”慧心道。 萧昭业点点头,说:“是的,狐偃可以送我早些投胎,我也就乐得他为我找个好时辰,送我到好人家去。”说完,他看向正在院中修剪花枝的小尚,道:“小尚,季尚,你过来。” 小尚提着水桶过来,将桶放在一边,拍了拍青灰的道袍,问:“哥哥,你有什么事么?” “既然狐偃已为我找回尸身也做过法事,我最近几日便走。你也是鬼,狐偃也能带你走的。小尚,要不要跟哥哥一起?” 小尚犹豫了一阵,说:“哥哥,我答应道长要陪他去一趟罗浮山,我想……再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 “也好,我是想早点忘记这辈子的事情,好重新开始。”说完这些他看向慧心,说:“慧心,我走了,你也走吧。不要再想我,忘了我,重新开始新生活。找个寺庙也好,还俗也好,总之……你走吧。” 这次,慧心没有再纠缠,再看了萧昭业一眼,默默地收拾东西,离开了。 年关将至,建康城里飘起细雪,纷纷扬扬,如柳絮一般。小尚抱着年货跟狐偃回道观,气喘吁吁地将东西扔下,坐到炉子边烤火。他侧过头去看雪,等狐偃将门关上,才将冰雪隔绝在外。 “等过了今晚,雪该下得更急了。”狐偃在小尚身边坐下,阿鹤立马端来两碗暖身的红糖姜汤,给狐偃和小尚驱寒。 萧昭业已经投胎重新做人去了,狐偃说他将降生于并非皇族的世家大族,这是萧昭业自己的意思,不生在帝王家可免于不必要的灾祸。 “道长,你说……哥哥是不是已经出生了?” 狐偃算了算,说:“大概快了,等孩子出世,你想去看看么?” 小尚摇摇头,说:“不了,他已经没了前世记忆,我找他也没什么用。还是让他好好过日子吧,做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狐偃微微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道观的门却响了起来。 阿鲤出去开门,见了门外的人,一时间哑巴了,愣在原地。门外那人也不计较,徐徐走进道观。他撑着伞,身上的白狐裘一尘不染,白色鞋子踩在雪地上,并未留下任何脚印。 狐偃心下一紧。自清悠搬出建康城,他便跟世家大族断了联系。他曾想过今后的偶遇,却没料到他会主动前来。 来到屋檐下,清越将伞收拢,抖了抖伞上的碎雪,黑色长发及膝。他微笑道:“狐偃,好久不见。” “师……师傅……他是上次那个……”阿鲤结结巴巴说了一句,便被阿鹤拉住。阿鹤道:“狐妖,你来这里作甚?” 清越瞥了阿鲤阿鹤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走到狐偃跟前,搬了胡床,毫不生分地在他对面坐下。小尚咽了咽口水,将身下的小马扎往后挪了挪。 “清越,你今日来,是要做什么?” “跟你要一样东西,不知你愿不愿意。” “跑到别人的地盘,随随便便要东西,还真像是你的作风。” 清越笑道:“你可真是说对了,我清越就爱做这种事情。” 狐偃想起娘亲,暗暗攥紧了拳头。上回厉星来时他在镜中看到了一些东西,也心知肚明清越根本就不喜欢娘亲。他同她的结合,不过是一次恶意的玩笑。清越甚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恶劣。 “上回你毁我扇子的事情,就不跟你计较了。扇柄上有颗珠子,虽然法力不大,但还有些作用。你将那珠子给我。” 小尚听闻是珠子的事,连忙捂住胸口。这珠子是狐偃送他的,可以在狐偃法力尽失的时候维持他的肉身。这要是被他要去了,狐偃还不得月月拿莲藕给他重做啊。狐偃做这个,可费力气了。 “你什么时候也跟我计较起这些小东西了。那珠子法力微小,对你有什么用处?” “我放过你几次,你总该给我点面子吧?” 狐偃冷笑:“你为何放过我?因为我的身世?” “不管我究竟为何,总之我放过你一条生路,你就该谢我。我有位朋友病了,我想用这为他续命。” “你也有朋友?” 清越唇边带着一丝笑容,说:“怎么,我就不能有朋友?” 不知为何,狐偃突然想起厉星,那个病重将不久于人世的狐妖。 “小尚,珠子给我,你跟阿鲤阿鹤先出去。” “哦……哦好……”小尚将珠子从脖子上摘下,递给狐偃,然后连忙起身往外走。 “清越,珠子就在我手上,你过来拿。” 清越伸手去拿,狐偃却一个转身,从窗子出去,往后山行去。清越紧跟着出了窗子,天地间飞舞着白雪,目之所及是一片纯白。 狐偃在前方停下,眼中带着一丝绝决。“清越,二十几年前,清溪镇上。你说你去过,你在那里,做过什么?” “呵,狐偃,你好像已经知道什么了。你以为我不杀你……是因为……你是我儿子?”清越的语气很轻松,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狐偃手足冰冷,胸中翻滚着熊熊恨意,恨不得一把火将这狐妖化作灰烬。 “怎么,你想杀我?杀父在人类看来,是了不得的过错呢。” “对你这妖物,人人除之而后快,这叫大义灭亲!” 狐偃拔出腰间佩剑,瞬间向清越刺去。清越一个闪身躲过,笑道:“知道了为何不早点去找我报仇,偏偏等我上门才说什么大义灭亲?恐怕……是想我这个父亲多疼疼你吧。” “住口!”狐偃双目赤红,紧盯着面前的清越。清越躲得很轻松,他也自知自己不是清越的对手。但想起娘,他那痴傻的娘,心中便又恨意熊熊燃烧。就算自己燃成灰烬,也要将面前之人拖下地狱。 “那个小鬼日子不多了,你这样将他留在身边可不好哟。自私自利的下场,你可要想清楚。” “你不用操心这些事情,还是先想想怎么对付我!” “对付你有何难?”清越修长的手指直指狐偃眉心,狐偃顿时停了下来,身体僵硬在原地。“我早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 清越从狐偃怀中掏出那粒珠子,拍了拍他的脸。“那小鬼跟你有些缘分,不过你不能将他这么带着。该让他转世便让他转世吧,你是一世孤苦的命,就不要再挣扎了。对你,对别人,都有好处。” “用不着你管!” “哟,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你不是我儿子嘛,做父亲的关心关心儿子又怎么了。你说是吗?你半个时辰后便能动了,我先走。”说罢,他将珠子收入怀中,绝尘而去。 雪纷纷扬扬下着,大地一片银白。小尚担心狐偃安危,跑到后山寻他。见狐偃立在雪中,气喘吁吁跑过去,拉了他的衣袖,心有余悸道:“那……那个狐狸精走了?” 狐偃遥看远处孤山,想着清越方才的话:“你是一世孤苦的命,就不要挣扎了。对你,对别人,都有好处。” 是啊,他挣扎做什么?到头来恐怕是一场空吧。 “道长,道长?你不要吓我,他把你怎么了?” 狐偃回过神来,说:“没什么,他走了,我暂时动不了,不碍事,一会儿就好了。小尚,要是觉得冷,可以先回屋。” “你说什么呢?”小尚微怒。“我就把你扔在这冰天雪地里?那多不仗义。道长,下次那狐狸精来,你就不要跟他打了。只要他要的东西不过分,就给他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狐偃微笑:“你是怕我受伤么?” 小尚一愣,说:“嗯……差……差不多吧,总之,你还说要陪我到处玩呢,我大部分时间就只在桃花道观里,也没去过远一些的地方。等春天来了,天气暖和了,想到处走走,不要辜负了春光嘛。” “也是,我带你去找我师兄,他必有办法将你留于世上。” “你还有师兄啊,我都不知道。既然有师兄,怎么不走动呢?” 狐偃顿了顿,说:“我两不大合得来。” “那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对了,你那师兄……在罗浮山?” “是,他应该还在罗浮山附近。等过了春节,我们便过去。那里比建康城温暖多了,你会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六) 春节过后,等天晴了,狐偃将桃花观托付给阿鲤阿鹤,自己带着小尚,往南前往罗浮山,寻找大师兄不忧道人。 小尚优哉游哉吃着米糕,狐偃手捧一本道书,任马匹在前随意行走。越往南天气越晴朗越温暖。小尚将厚重的外衣减了,又将散乱的头发束起,弄了半天没弄好,还是狐偃给他弄的。小尚不好意思地笑笑,坐好了,实在闲的没事可做,便只好看狐偃。 按狐偃的说法,他们可是三世怨侣哎,那他们是情人喽?小尚摇摇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开始他觉得狐偃这人着实可恶,简直天理不容。没想到相处久了,竟然觉得他还不错。不过……也许狐偃是看在他们前世情人的份上,才对他好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这样想想,小尚不觉间有些失落。 “道长啊,你在看什么?” “《三洞经书目录》,你不喜欢的。” “道长啊,我修仙修道没什么天分,学了一段时日也只领悟了一星半点,等我该去转世的时候,要怎么留在这世上呢?” 狐偃道:“这正是我带你去找我师兄的原因。我想……他定有办法的。”说到此处,狐偃也有些犹豫。大师兄不忧与他在观念上便有不合。不忧是被逐出师门的,师傅还曾有意亲自清理门户,但被其他几个师兄拦下了。后来师傅便传令下去,若是门下弟子再见到不忧,便要替他清理门户。 听说不忧还在罗浮山附近,跟师傅当年修道的地方不远,只是师兄弟们念在往日同门之情,并未再去寻他。况且,不忧道法高明,师兄们都非他对手。就连狐偃,恐怕也非他敌手。他原本不想再跟不忧扯上任何联系,但小尚的事情,只有去那里问一问了。 小尚从前总管他叫“妖道”,他不知,不忧才是真正的妖道。他滥杀人命,只为研究长生之法。他曾说自己不愿成仙,只愿长生。他也确乎有些办法,当年他离开师门时已经四十来岁,但观其模样,不过二十出头而已。狐偃相信,他必是有自己的一套门路。 路途遥远,小尚吃饱了就开始瞌睡。马车摇摇晃晃,他迷糊间,便靠在狐偃身上睡了。 狐偃微笑着为他理了理额前乱发,想着在镜中看到的前几世,心中有种莫名的滋味。越看小尚,越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他手指沿着小尚鼻梁渐渐往下,来到他红润的嘴唇。小尚在梦中似乎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张了张嘴,将他的手指含了进去。 狐偃猛地收回手,身子一颤,小尚被弹了出去,脑袋撞在窗边上。他迷迷糊糊醒来,手揉了揉被撞疼的脑门,就在此时,马车停了。 “唉,道长,马车怎么突然停了呀。” 狐偃掀开车窗帘子,只见野地里站着十来个彪形大汉,手里都拿着兵器。他们现在所在之地是一处荒岭,四周无人居住,看来,这十来个手持兵器的彪形大汉是山贼土匪无疑了。 “要钱还是要命!要命的将行李和马车留下,麻溜地下车!”果然,其中一个大汉朝他们喊话了。 小尚哪里见过这阵仗,连忙捂紧手边的包袱,问狐偃道:“道长,我们怎么办?” 狐偃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说:“无妨,几个莽夫罢了,根本无需担心。” 狐偃掀开车帘缓步下车,等众人看清他一身青色道袍,才发觉眼前之人是个道士。 “妈的,这世道道士也有钱坐马车了,手里定然有不少银钱。识相的,就把钱财留下。” 狐偃拱拱手,道:“诸位也看清了,贫道只不过是个道士,哪来的银钱。马车,不过是相识的公子送的,不信贫道也没有办法。” 小尚在车中抱着装满银子的包袱,座位下还有个装满金子的箱子。狐偃这狐狸又在骗人了。狐偃在江湖上混了多年,为人解难治病得了不少金银。不过他平日里不怎么花钱,都放在房间里。他存的钱,够他两个吃吃喝喝几辈子了。 “这道士……长得还挺不赖的,若是不做道士,倒可以做个大户人家的男妾,哈哈哈……” 其中一人流里流气地打趣,其余强盗嘻嘻哈哈乐着。狐偃也不生气,看了一眼远处的山脉,问道:“这罗浮山,是不是再过两个山头就到了。” “你这不知死活的道士,都这时候了,还问这么多,嫌死的不够快吗?” 狐偃遥望远处山脉,离开六七年,路都快认不得了,没想到还是要回到此处。 “喂,你这道士,竟然无视我们兄弟。兄弟们上啊,将这道士捉住!” 狐偃微微眯起眼眸,袖中飘出几张符纸。符纸化作几十只乌鸦,盘旋于众人头顶。山贼见了这些乌鸦有一瞬间的惊诧,很快就拿起兵器,朝狐偃挥去。这些乌鸦盘旋了几圈附身而下,挡住众人视线,用尖细的嘴,啄着他们的眼睛。众山贼应接不暇,只能拿手中兵器驱赶乌鸦。 狐偃转身,掀开帘子,回到车上。小尚正掀着帘子往外瞧,被狐偃制止住了。他一抽马鞭,马儿便狂奔起来。冲开山贼的包围,往远处奔去。 罗浮山快到了,山下有一个百来人的小镇。他此次并非为了回当年师傅修道之处,而是为了找不忧,因此也不用急匆匆赶回山中。回了山里,空无一人,吃饭住宿倒不方便了。因此落日前,他在小镇客栈停下,拉着小尚上楼吃饭。 小尚被山贼吓了一跳,不过这会儿也不怕了。谁让狐偃厉害呢,有狐偃在,他根本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 罗浮山上,本该清冷的大殿此刻燃着熊熊火把。穿着劲装的黑衣男子坐在铺着虎皮的座椅上,手中金杯装着美酒。他冷眼看着身上缠满绷带的十几个兄弟,问:“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都怎么了?” “报……报告老大,今天兄弟几个在路上碰上个道士,那道士也不知用的是什么妖法,弄了很多乌鸦出来,把十几个兄弟都给弄伤了。老大……你……你看那,乌鸦飞走后地上留了几道符纸,肯定是那妖道弄的。” 被叫做老大的人,接过手下人递来的符纸,嗤笑道:“不过是小小把戏,也能把你们一帮蠢材弄成这样。说说看,那道士是什么模样?” “那妖道看年龄不过二十来岁,模样长得倒是不错,但一看就是会妖法的,眼睛跟狐狸似的……” 老大不耐烦地摆摆手,说:“行了行了,赶紧撤吧,多抹点金疮药好好歇着,明天就不用出去了。” “是是是……我们几个先下去了……” 所有人出去后,他拿起那符纸细细辨认,见了那样式,不禁乐道:“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故人。” 客栈之中,小二端了饭菜送到狐偃房间,小尚早就又累又饿,见了饭菜饥不择食。狐偃只见那小二神情慌张,楼下老板不时催促其下楼早些关门,便问道:“请问,你们为何如此急着打烊?天还没有黑。” 小二紧张道:“客官有所不知啊,这罗浮山上五六年前来了一伙强盗,经常打家劫舍,有时还杀人放火。这里又是小地方,离镇上远,官府也不怎么管。那些强盗入夜后经常光顾,不弄出人命来就算好的了……” 狐偃点点头,五六年前来的,差不多正是他离开罗浮山那年。他是师傅所收最小的弟子,也是最后一个离开罗浮山的。没想到他走后,竟来了一伙强盗将他们的地盘占了,当真是世事难预料。 “道长,这里的饭菜没有道观里的好吃!”小尚一边抱怨,一边大口大口吃着。这一路上多是荒郊野岭,好不容易才能遇上客栈,他们已经好久没吃上一顿正常的饭菜了。虽说狐偃有时会让马车整个飞起来,省了不少时间,但不能总这样干。因此他们从建康来罗浮山,还是花了两日多。 “将就些吧,等遇上好一些的餐馆,再去大吃一顿。对了,我们出门在外,有时候道士身份反而不方便,若是去吃好的,恐怕引来他人异样的目光。” “有什么不满的,为啥要异样地看我们啊?” “道家讲究无欲清修,在吃食上尽量清淡,像我这样修仙的,甚至要辟谷,就是不吃东西。” 小尚瞪大了眼睛:“辟谷?道长你开玩笑吧,我看你每日吃得不少啊!” 狐偃笑道:“那是寻常人修仙的傻办法,我倒不觉得非要不吃东西才行。哎,别以为我做不到,我在罗浮山之时,就有好几年未曾吃过任何东西。” “啊?”小尚惊得合不拢嘴,“这也能活吗?不会饿死?” “不会,我每日只喝少许露水,并不觉得饥饿。只不过下山之后,十分怀念红尘的日子,便又开始吃东西了。” “哦……” “快吃吧,明日我们不要穿道袍了,穿普通人的衣裳便好。你也不要叫我道长。” 小尚惊讶道:“那我叫你什么?” “叫我阿偃。别人问起,你就说我是你哥哥。” 小尚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突然这样……我怪不习惯的……” “这有什么,我反正也不是你师傅,你就像叫朋友那般叫我便好。” 小尚低下头夹菜,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那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七) 狐偃和小尚只要了一间房,入夜后两人吃过饭,小二便打来水让二人沐浴。虽说有帘子挡着,小尚坐在床边上简直是坐立不安。听着不远处水声传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脸红个什么劲,但他现在就像只红透了的大闸蟹,好看得很。他坐不住开了窗子透气,又拍拍自己的脸蛋,督促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小尚,你开窗户做什么,觉得热吗?”狐偃突然问道。 “呃……嗯……是有点,这边可比建康城热多了,我们来之前的那几天,建康还在下雪呢。”小尚回答得结结巴巴。 “这边虽说暖和不少,但也没那么热,小心着凉啊。” “知道了知道了,道长你就快洗吧,我一会儿也要洗的。” 过了一会儿,狐偃的声音传来:“小尚,我忘了拿衣裳,你给我送来。” “什么?!”小尚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结结巴巴道:“那……那衣裳放哪儿了。” “就在床上,在枕头边上。” “哦……我给你送来……” 小尚拿了衣裳,递给狐偃,也不敢多看,连忙回到床边。狐偃穿着单薄的里衣出来,用干布慢慢擦着头发。小尚不安地偷偷看着他,只觉得他好看极了,从头到脚都好看。他见过不少好看的人,唯一一个比得上狐偃的,就是他哥哥萧昭业。当然了,清越那只狐狸精也挺好看,不过小尚没把他当人看,也就不拿他跟狐偃和萧昭业比了。 “小尚,我让他们换水,你进去洗。” 小尚心不在焉:“哦……嗯……知道了。” 狐偃凑到他近前看,凝视着小尚的眼睛。小尚吞了吞唾沫,正想说些什么,狐偃道:“你想什么呐,脑子这么迟钝。” 小尚连忙摆手:“没……没什么!只是……觉得累了,想早点歇息……” 狐偃擦干了头发,又从包袱里拿了两套普通人的衣裳。小尚这才知道,原来狐偃早就准备好了,连他的那份衣裳都乖乖地躺在包袱里,就等着他穿。 “原来道长早就准备好了呀。” “我刚刚同你说什么来着,别叫我道长。” “哦……阿偃,这回对了吧。” 狐偃摸摸小尚的脑袋,笑道:“这回对了。” 小尚脑袋晕晕的,被迷得七荤八素。直到小二来换水,他才晕晕地去洗澡。等他出来时,狐偃的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还有一点湿润。他拿了干布去给小尚擦头发,小尚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却不好推辞,只好安分守己地等狐偃给他擦头发。 小尚瞄到狐偃搬到床底下的装金子的盒子,问道:“道长……不,阿偃,你带这么多钱出来,要做什么啊?我们用不着这么多。” “我师兄喜欢钱,我去拜访他,自然得给他送点,你说是吗?” 小尚点点头,说:“可是既然是师兄弟,干嘛要给这么多啊,这是你积攒了很久的钱吧。” “我要挣钱,其实挺容易的。只要去哪家大户人家做做法事,驱赶晦气便能得不少银钱。这些不算什么,想要还可以挣。我师兄可是爱财如命,若是不多给点,他恐怕会不高兴了。头发干了就睡吧,天色不早了。” 小尚看了看他们身下的那张床,紧张问道:“道长……,不阿偃,我们今晚上一起睡啊?这床又不大,我会吵到你的。” “没关系啊,我要给我师兄那么多钱,自然得节省一些。再说了,睡一起才好把钱看着,别让山贼们趁机偷了去,你说是吧。” 小尚含糊不清地应了几声,乖乖上床歇了。狐偃用手拂灭桌上灯火,关上窗子。晚上还是有些凉的,山风一阵阵敲击着窗子。好久没有回来了,从前就是这样,每晚都能听见阵阵山风。现在听见这山风,倒有种怀念的感觉。 “阿偃……你睡了吗?”小尚蜷着身子睡在里边,轻声问道。 “我还没睡着,你有什么想说的?” “不……还是不了吧,我也睡了。明天还要找人呢,阿偃早点歇下吧。” 狐偃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头顶,说:“好,我们睡下吧。” 小尚把脑袋埋进被子里,脸红得能挤出血来,头脑发热。太尴尬了,这样睡着太尴尬了。小尚默默想道,不过胡思乱想一阵,他便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到了半夜,风变得急了。狐偃从浅眠中醒来,发觉房中有一丝异样。一支空竹管从窗子外伸了进来,吹出一阵迷烟。他用手一拂,那迷烟便统统退了回去,呛得外边的人咳了两声,倒了下去。狐偃摸摸小尚的脸,确定他是正常睡着的,便轻手轻脚起身,来到窗前探视。 这家店应该不是黑店才对,今日见那老板和小二都像普通百姓,不像会杀人越货的。此时有人放迷烟,恐怕是白天遇见的那群强盗干的。果不其然,吹过迷烟后,等了一刻,便有几名大汉持刀闯入。 狐偃眉头微皱,袖中符纸射出,变幻为七个黑衣猛士,与大汉搏斗。黑衣猛士勇猛无敌,不一会儿便将强盗打得七零八落。狐偃见房中没有危险了,便走出房门,点了灯火。只见老板和小二都被绑在柱子上,眼睛紧闭着,像是被迷昏了过去。 再往下走,门外又冲出十来个黑衣人,与他的黑衣猛士缠斗一处。狐偃蹙眉,这十来个黑衣人身材模样统一,武功招数也相当精良,动作整齐划一,倒像是同一个人,与刚刚那群乌合之众大相径庭。这并非训练有素的杀手死士,与他的黑衣猛士一样,用法术变的。 而且这十个黑衣人个个动作干净利落,招数狠辣,与他的黑衣猛士不相上下,这说明施术人的功力并不亚于他。 狐偃心道不好,连忙回房探视,床上已然没了小尚的踪影。 该死!狐偃开了窗子叫了两声“小尚”,并未得到任何回应,看来是被那帮人掳走了。真不该轻敌的,他没料到在山贼堆里,居然有法力高强的术士。 难不成是…… 狐偃正忙着理清思绪,房门和窗子却突然闭紧,将他困住。他微微皱眉,拔出利剑,没料到浑身突然酥软,只觉得头昏脑涨天旋地转。他苦苦坚持着,直到一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他便昏迷了过去,任意识跌入黑色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脑子逐渐苏醒,从冗长的梦中醒来。狐偃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然而脑中还不甚清明,只能迷迷糊糊看见这是一处山洞。这处山洞他认得,正是师傅闭关之处。只不过如今同从前又不一样了,墙上安了壁灯,仔细一看,这些壁灯不是别的,全是白花花的头骨。他突然想起盛佛头青的花盆里萧昭业的头颅,不禁有些冷汗涔涔。 一双有力的手抚上他的额头,为他擦去额上的汗水。他转过身来,才发觉身旁站了个人。那人着黑色劲装,腰间配着金刀,拿着湿了的巾帕擦着他的脸。狐偃认了半天,捉住他的手,问:“你……你是谁?” 黑衣人慢慢蹲下身,凑到他跟前,说:“你不认识我又有什么要紧?” “小……小尚呢?” “哦,那个跟你睡一个被窝的小子啊,还在睡呐,在后边洞里。” “你捉我来做什么?” 黑衣人回答得简单明了:“劫财,劫色。”见狐偃狐疑的目光,他解释道:“瞧什么瞧,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方圆千里之内,也没个漂亮女人。如今来了个漂亮男人,当然要劫色喽。” “放了他!” “啧啧,你说那小子啊。我劫他做什么?虽说脸蛋也长得不错,比起你来可差得远了。是不是啊,大美人。” 狐偃脑子里一团乱麻,也不知眼前这人到底要做什么。他们师门的人都是极厉害的,师兄弟中除了大师兄不忧比他强,其余师兄皆非他对手。然而眼前此人的脸,却并非他师兄不忧。狐偃迷惑不已,难不成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眼前此人看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与他差不多的年岁。就算修炼道术,要修炼到能跟他抗衡的程度,也该是他师兄那个年纪了。不过……兴许他养生有道,年龄大了看上去也年轻亦说不定。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乃男子,你怎能如此饥不择食。兄台你道法高明,不知师承何处。” 黑衣人在床边坐下,缓缓道:“想知道?是不是我比你厉害,你觉很奇怪?”他负手在洞里转了几圈,说:“我知道,你比一般术士强了百倍,不过很不巧,我又比你强了那么一点。至于师承何处,恕我无法奉告。” “哼,你也未必比我强上许多。你对我施了不入流的招数,在房中放置了无色无味专门对付术士的吸魂香,扰乱了我的法力。我们两人若是堂堂正正斗上一回,指不定谁赢。” 黑衣人拍了拍他的脸蛋,说:“小道士,别想用激将法让我与你斗法,我不想跟你斗,你只要乖乖地躺着就够了,哪来那么多废话。对了,你带来的那些金银我也拿了,没想到你还挺能挣啊,建康城来的?听说那里的大户人家十分阔绰,出手便一掷千金。” “这里……原本是我师傅的地盘,你究竟是何人,在我离开之后便占了这座山头,干杀人越货的事情?” “这事儿啊,你甭管。你只要知道,这座山头,现在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狐偃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自己轻敌,竟遇上此等祸事。眼前此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令他不得随意轻举妄动。现在只有慢慢地等身体自动复原了,只有他恢复了法力,才能与面前此人抗衡。 “话说,跟你睡一起那小子是什么人?你个小道士,不会还玩断袖吧。” “胡言乱语!他是我弟弟。” 那人摸着下巴打量狐偃:“我看不像,你两人长得一点也不像。” “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哦……肯说真话了。我看你两睡一张床,你又如此关心他,搞不好真是那种关系……” 狐偃头偏到一边,无奈道:“随你怎么说吧,无聊之人。”说完后便不再搭理他。 这里的一切他都是熟悉的,墙上的机关,他睡觉的石床。只不过现在洞里多了很多东西,俨然是个不错的卧室了。床上软绵绵的,十分暖和,铺着的全是上好的兽皮。石桌上放着不少水果吃食,只有人头灯格外渗人。 “你叫什么名字?”狐偃问。“你总该让我知道,我要如何称呼你。” 那人微微一笑,说:“我叫邱无愁,你可以叫我邱大哥。你怎么称呼啊?我总不能每日里管你叫大美人吧。” 不忧,无愁?狐偃看着他,试图从他的面皮上看出点什么来,但他实在是没看出到底能有什么。“你认识不忧吗?” 邱无愁笑道:“不忧?那是个什么东西?” “是我师兄的名号,不认识就算了,我叫狐偃。”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八) 狐偃搞不清眼前此人的来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且观察一阵再说。他撑起身子,只觉得全身虚浮无力。“邱无愁,你对我做了什么吗?为何我如此无力?” 邱无愁摸摸下巴,调侃道:“还能做什么呀?”见狐偃蹙起眉头,才嬉笑道:“阿偃,这不过是吸魂香的劲儿还没过去罢了,放心,再过一日你便恢复了。” 狐偃有几分不悦,除了师傅和小尚以及清悠这类的朋友,他并不乐意别人如此称呼他。他面无表情道:“那再好不过,你带我去见小尚。” 邱无愁伸手挠挠乱发,随意道:“不急不急,那小东西睡着。你穿好衣裳,陪我四处走走。等我心情好了,我叫上那小东西一起吃顿饭。” 狐偃狭长的眼眸瞥过邱无愁,心中虽不愿,但看邱无愁并没有对他起杀心,也不知是动的什么心思。邱无愁说劫色他是不信的,狐偃认为,他定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 邱无愁在床边看了他一阵便走了,狐偃见床边整整齐齐放着一套衣裳,那正是他为此次出行准备的寻常人穿的衣裳。狐偃将衣裳拿起来,眉头微蹙。思量半晌,还是将衣裳给穿上了。 出了山洞,邱无愁就在不远处站着,一身黑衣,仰望远处烟雾缭绕的山脉。 狐偃往远处望去,美景尽收眼底。从前在罗浮山跟着师傅修道的时候他便常常这样做,就像邱无愁这样。师兄弟们都喜欢往远处眺望,修仙太不易,大多数师兄弟不过想做个地仙,在人世间享受浮华。山脉的尽头,便是无尽红尘。 邱无愁见他出来,对他笑了笑,说:“走吧,陪我走走。你不穿道袍,好看多了。好好的修什么仙呢,就留在这红尘难道不快活?” 狐偃负手跟在邱无愁身后,道:“邱兄不是也精通道法么。” “我是不想到上面去的,这十丈红尘才是我邱某愿意停留之所。” “邱兄道法高明,不知师承何处?” 邱无愁挠了挠头发,调侃道:“看来阿偃你对我还是有两分兴趣的嘛,走,我们去后山下一盘棋如何?” 邱无愁并未告诉狐偃师承何处,狐偃不急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抬头看了天色,道:“邱兄,时候不早,该吃午饭了。” “哦,时候真是不早了。”邱无愁也抬头看了天色,“是该吃饭了,虽说你是被我抢来的,但也是客不是?放心,我会好好待你的。”他吹响口哨,远处便飞来一只大鸟,狐偃看清那是只绿鹦鹉,但个头比普通鹦鹉大了不少。 “去,告诉其他人准备好菜好酒,我要待客。” “知道了,知道了!” 鹦鹉扑闪着翅膀飞走了,邱无愁朝狐偃挤眉弄眼,“这鸟我养的,有意思吧。你若是留在这山上,还能见识别的有意思的东西。当然了,我也不是一直都留在山上,我下山的时候你跟我一起走,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 邱无愁滔滔不绝地说起种种,仿佛狐偃已然要留下来当他的压寨。狐偃不悦道:“邱兄,赶紧回去吧。” 邱无愁朝他笑笑,转过身,朝回走了。 看着邱无愁的身影,狐偃有种莫名的感觉,他觉得这邱无愁来头定是不小。而且……他还隐隐觉得,这邱无愁,似乎早就认得他。 吃饭的时候,狐偃果然见到了小尚。小尚似乎刚刚从梦中醒来,打着呵欠揉着眼睛从后面石洞走来。然而在看到狐偃的一瞬,眼睛立马亮了,站起身来挽住狐偃的胳膊:“道长,你没事儿啊!”又看看邱无愁,眼中带着一丝警惕。 邱无愁安然坐下,端起碗筷,道:“趁热吃吧,菜凉了便不好了。” 狐偃与小尚对视一眼,狐偃还没有头绪,小尚自然也没有。见邱无愁真的十分随意,不像有半点事情。狐偃虽说搞不清状况,不过他和小尚都累着,同他吃一顿也不会怎样,便道:“小尚,坐吧,坐下吃饭。” 邱无愁抬眼看了狐偃一眼,唇边带着一丝笑意。狐偃见了,却如没看到一般,给小尚夹了菜,便淡然吃饭。 邱无愁吃饱了,便起身要走,说:“我还有些事情。”便不见了踪影。 狐偃回到他方才醒来的地方,四周无人,石门机关还是从前师傅在时的样子。他拨动石门机关,石门便轰然打开,现出个洞来。他所有的行李都被邱无愁拿走了,包括贴身放的照妖镜。邱无愁道法高明,自然能看出那并非普通的镜子。难不成,他是为了那镜子而来?然而现在他们身处贼窝,这邱无愁又敌我难分,狐偃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做,只好暂且等着。 小尚跟在狐偃身后,左看看,右看看,问道:“道长……阿偃,你说这罗浮山上曾是你们师门修炼的处所,怎的变成山贼窝了?刚刚那个也是山贼吗?” 狐偃点点头,说:“他是山贼头子,会道法,而且道法可能比我还高了一点。不然我们也不会着了他的道。” 小尚惊讶道:“比你还厉害么?”除了清越那只狐妖,小尚没见过比狐偃更厉害的角色了,一时间十分惊讶。 “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狐偃细细看了小尚,没发现他哪里伤着碰着,安心不少。 小尚说:“我什么都不知道,醒来就在这儿了。刚刚有个人来叫我出去吃饭,说这里是罗浮山,你和我都被抓来了,我还以为在做梦呢。”小尚挠挠后脑勺,努力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可是……他们要把我们捉来做什么啊?要枪钱,钱都拿走了。要杀人灭口的话,又留着我们做什么。偏偏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也不说是为什么……道长,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我们不是还要找你师兄的嘛。” 狐偃摸摸小尚的脑袋,说:“我也不清楚,既然他不开口,我们也不问了。若是想走,两日后我恢复了体力,拿回行李,便带你下山。” 狐偃在他从前住过的地方看了一遭,意外地发现所有东西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周围的房间,是师兄弟们的房间和客房。有的现在已经变成山贼的住所,有的则空着。 狐偃见这山顶处倒没几个山贼,兴许多半住在山腰或山脚。 傍晚时分,邱无愁和一帮山贼从山下回来,又抢来不少东西,只不过没有抢人回来。狐偃站在高处,远远地看着他。这罗浮山周围笼罩着一层雾气,而且结了结界。这结界对他来说并不难,想走立马便能走。只不过,他得要回他的东西。 邱无愁回来,第一眼便看到狐偃,调笑道:“哟,阿偃你在这儿等我回来呀。”他身后的一群山贼纷纷笑了起来,狐偃也不生气,转身便走了。 那些山贼将东西在殿堂里安置好,一部分便下山去了,邱无愁则留着,剩下的几人忙着去做饭,看上去还挺有秩序。邱无愁双手叉腰,慢慢走到狐偃近前,摸摸鼻子,说:“阿偃你没走啊,我还以为你会趁着我下山,带着你的小相好,忙不迭地逃走呢。” 狐偃冷冷道:“我要拿回我的东西。” 邱无愁笑道:“我邱无愁到手的钱,可是不会吐出来的。” “钱可以给你,除了钱,别的东西还给我。” 邱无愁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正是狐偃的照妖镜。“这镜子是个好东西,山里经常有个什么山妖精怪,我拿着它,好傍身呀。” “邱兄有这样好的身手,又有一帮出生入死的兄弟,何愁无物傍身?这镜子是师祖所传之物,还请还给贫道吧。” 邱无愁将镜子塞了回去,“不还又如何?不就是面镜子么?你若留在山上,要用的时候我交予你便是了。” “哎!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的,钱是我们的,东西也是我们的,你这山贼,赶紧将财物都还回来!”小尚本来在狐偃原来的房中坐着,听见前殿的动静,又不见狐偃,料想是那山贼回来了,连忙从后院过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这山贼蛮不讲理,而且做事莫名其妙。要抢劫便抢劫好了,怎的把他二人抢来,又不放走,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邱无愁似笑非笑看着小尚,对狐偃道:“你家这只小鬼,看来是时日不多了。你平日里应该好好管教管教他,这样大呼小叫伤筋动骨的,小心魂飞魄散。” 小尚听了一惊,这人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他已经是鬼了。如果他说的是对的,那么自己是不是真的快魂飞魄散了呢?他看向狐偃,只见狐偃冷冷地盯着邱无愁,却伸手拉住了自己。小尚心里一暖,恐惧少了几分。 “我们的事,邱兄便不必过问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我和小尚还有要事在身,麻烦邱兄将行李还给我二人,否则我便不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九) “小尚,退后。” 小尚连忙往后退去,给二人留足了场地。邱无愁负手而立,脸上带着笑意,似乎对狐偃的反应早有预料。 “邱兄,不如今日一决胜负,我赢了,你便放我和小尚下山。若是输了,悉听尊便。” 邱无愁挑眉:“嗨呀,阿偃呐阿偃,吸魂香的效力刚过,你体力还未完全恢复,符纸和长剑又都被我收起来了,你能赢得过我?” 小尚恨恨地看了一眼邱无愁,他讨厌他这样叫狐偃。他远远注视着狐偃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担心。这毕竟是在这恶贼的地盘,若是他不认账怎么办? 邱无愁挠挠脑袋,想了一阵,说:“要不这样吧,你要与我斗法,也不急于这一时。我肚子正饿着,你跟你那位小兄弟想必也饿了。先吃饭,我们明日上午,在此处决斗,到时候我会将你的长剑和符纸还给你,你觉得如何?多住一晚罢了,有什么好急的。” 狐偃对邱无愁半信半疑,但他说的不错。虽说吸魂香的功效已经过了,但他并没有把握赢过邱无愁。若是拿到自己的佩剑和法器,胜算便多了几分。他回道:“那好,明日早晨,我们在此决斗,我赢了你便放我们下山。” 这一夜弯月如勾,狐偃回到自己从前的住所,坐在窄小的木床上。他在罗浮山的十来年,除了练功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这房中度过的。这地方虽然简陋,但离了娘亲后,这是他住过的最好的地方。这里有师兄们,还有疼他的师傅。虽说师兄们平素里都忙着自己修炼,交往并不算太亲密,但总好过自己孤单一人。 他翻开床边的小匣子,当时没拿走的书还在,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他拣起其中几本,随意翻看起来。师傅尸解后留下的东西不多,他是最后走的,得到的东西也最多。他记得大师兄似乎是第一个下山的,师傅尸解前一年便将他赶下山去,后来便不知所踪,师傅尸解登仙了也没回来。后来师兄们都纷纷下山,最后留在师傅身边的只有他和二师兄四师兄而已。再后来他也走了,去各地游历,最后在建康城外落脚,这罗浮山上的道场便萧条了。 小尚静静待在他身边,搅着手指不出声。狐偃摸摸他的脑袋,问:“小尚,你有什么话想同我说么?” 小尚不安道:“没……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难得小尚说出这样的话,狐偃心下一动,低头便吻上他的额头。小尚莲藕做的肉身微微发烫,整张脸都红了起来,语无伦次道:“道……道长……我我我……” 狐偃摸摸他的脸蛋,说:“不要叫我道长,叫我阿偃。” 小尚结结巴巴道:“阿……阿偃……” “明明是莲藕做的,可跟真人倒差不了多少,瞧瞧,你脸红了。” 听了狐偃的话,小尚的脸更红了,对上狐偃的双眸不知所措。 远处山坡上,邱无愁手中提着一壶酒,对月而饮。狐偃和小尚的情态早就尽收他眼底。他唇边带着一丝自嘲的笑容,喃喃道:“不是说要修仙么?还以为你会格外坚持,难不成你也离不了这红尘了……小宴……” 这夜,小尚回客房歇息,狐偃躺在从前的床上,沉睡中竟梦到从前的事情。 “喂,小孩,新来的?” 声音从耳边传来,狐偃从梦中醒来,发觉自己又到了个陌生的地方。自从被那个男人救起后,他便时常辗转于各个客栈。那个男人说要带他去他修炼的地方,那个地方在南边,终年潮湿温暖,最冷的时候不过穿两件衣裳。反正自己也没有家了,留在荒山野地也不是办法。等冬天到来,他该如何御寒呢。还不如跟他走呢,去到温暖的地方,就不会冷了。 于是一路上,他在不同的地方醒来,但这次不一样。他记得昨夜迷迷糊糊之际,师傅说,罗浮山快到了,便将他背在背上,御风而行,他醒来便是这儿了。这个地方,便是他的新落脚地吧。这个年轻男人,又是谁? 年轻男人看模样大约二十来岁,模样挺周正,身穿青灰道袍,唇边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他手里端着清粥小菜,见他清醒,便递到他面前,说:“早饿了吧,这是给你吃的。我是你大师兄,不忧。”说罢拧了拧他的脸蛋:“师傅收徒弟还真是看脸来着,小子,你又是在哪里被捡回来的?” 狐偃淡漠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在山上。” “哟,北边来的吧,师傅前段日子刚好去了北边。这时候北边还冷着吧,还是南边好,尤其是这里。冬天不会太冷,夏天在山上也凉快。对了,你叫什么?” 狐偃犹豫了一下,说:“小宴,我叫小宴。”是的,小宴。妈妈和外婆常常这样叫他。后来师傅为他改了名字,他便成了狐偃。 “小宴,小宴,你还真是可爱啊,家里只有你一个了吗?”不忧笑眯眯看着他,说:“我家里只剩我了,十几年前南边发洪水,家里人都死了,师傅救了我。” 狐偃点点头,想起在水中长睡的母亲,说:“只有我了。” 初来乍到的小宴,对笑眯眯的不忧,虽然警惕心颇重,却也渐渐放下了防备。刚去罗浮山的那段日子,除了师傅,最关心小宴的,当属不忧。除了给他偷偷送吃的,还常常在师傅教授结束后,助他练功。小宴最喜欢的当属大师兄不忧,其次则是满腹经纶的四师兄解忧。 跟着师傅修行后,他的功力一日千里。因他是个半妖,因此学起道法来格外快。然而他每月到了十五,依然会无法抑制地变成狐狸。他问过师傅,要如何才能在十五不受影响。若是在十五变为狐狸,身上法力尽失,若是遇上仇家,要如何安身?但师傅摇摇头,说那是无法避免的。因此每月十五,他便独自躲在房中,谁来了也不见。 日子久了,总有人能看出端倪。常常与他练功的不忧不到半年便发现了这个秘密。狐偃缩着身子躺在被中,迷糊间听见有人轻声开门而入,他刚想阻止,却已经是迟了。 不忧见房中无人,但被子轻轻动了一下。他在床边坐下,揭开被子,只见一只小小白狐蜷缩在被中。他很快便明白,这便是狐偃每月十五总是消失的原因。 狐偃睁开眼,怒目圆瞪,朝后退了退。不忧将他抱在怀中,道:“师弟,你是半妖?半妖练起道术来,比普通人快多了,难怪师傅如此看重你。不要怕,你不想让别人知道,师兄不会告诉其他人了。” 狐偃蜷缩在不忧怀中,他曾经有一瞬间以为不忧会是他的依靠,就像师傅那样。不忧甚至比师傅更关心他。于是除了练功之外,他总跟在不忧身后,随他下山采买,随他漫山遍野漫无目的地瞎走。他的话不多,倒是不忧常常同他说话,天南地北,红尘趣事,什么话都说。 一晃七八年过去,师傅开始频繁闭关,一闭关便是十天半个月,长则半年。在师傅闭关的日子里,不忧便成了狐偃的师傅,教授他一些道法。狐偃已经长成少年,依然爱跟在不忧身后。他很少下山,对于外面的世界,了解真的不多。他的记忆里只有清溪镇,和来罗浮山时路过的一些小城。那些小城中也有热闹的,但他并不觉得有多好玩。 “师兄,你说的那些地方,真有那么多好玩的么?” “这是自然。我们去的集市都是小地方,乡下人瞎闹闹罢了。听说建康、会稽、江陵、襄阳这些地方,才是真真的好玩。尤其是建康,那里是都城所在之地,格外热闹。” “师兄,你不修仙么?” 不忧反问:“难不成你要修?修仙可是很难的,我慧根不够,不能像师傅那样得道成仙。就是师傅,现在还差了些呢,恐怕还要过不少年月才能羽化而去。我跟你其他师兄一样,就想修个地仙,在红尘中过逍遥日子,然后再带带徒弟,传授师傅的道法。天上神仙也不是好当的,哪有人间快活逍遥。你若是不修仙,等师傅去了,我们可以寻一处好地方,还像现在这样过日子,难道不好?” 狐偃认真想了想,依然坚定道:“我要修仙,像师傅那样。” 不忧摸摸他的头,说:“你……兴许能成也说不定,你毕竟是半妖,根基便比寻常人好一些。” 从那日起,不忧对狐偃说,他也要闭关了。因为修炼上有些事情他想不清楚,但最近似乎开始明了,因此要闭关一阵,好早些弄通透。反正师兄弟们都会不时闭关修炼,不忧要去闭关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他记得不忧很少闭关,山上常常只剩下他们两人还可以说句话。他还没练到能闭关的份上,因此就不必想闭关的事儿了。 没想到,不忧这次闭关整整去了一年。这一年中他只偶尔出来拿些书籍,剩下的时间都在石洞中修炼。他只好自己学着书上的内容,试着自己往前走。师傅偶尔出来的时候会对他指点一二,他长大了,理解力在变强,自己看书修炼,也能练得很好。 这一年,师兄弟们大都在闭关,只是每次闭关时间有长有短。每个人似乎都有种不服输的精神,想让自己变得更强,不输给其他人。师傅见山上无人差遣,只好差他去会稽和南徐州给友人送信。 这是他第一次下山,第一次出远门。他想,若是不忧跟他一起去就好了。不忧本来就喜欢繁华的地方,会稽和南徐州都是不错的城市,应该会很热闹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十) 不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狐偃已经不大记得清了。他记得此后两年,不忧似乎变了很多。不忧的道法修为进步很快,身上却多了一股邪气。师傅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因此有时他能听到师傅在叱骂他。 不忧依旧对他笑眯眯的,不练功的时候也常来看他。不过他那时修炼速度很快,师傅甚至为了他减少闭关时间,他一心扑在修道上,倒顾不得太多。之后又过了两年,他的道术进步飞快,已然在众师兄之上,不过还不及无忧。就在这一年,不忧被师傅赶下山去。听到这个消息,他才恍然间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不忧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才惹得师傅大怒? 不忧在房中慢慢收拾着东西。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些简单的东西。除了几本书,和钱财,其余的东西都可以丢掉,没什么价值。 “师兄,为什么?”狐偃问道。 不忧回过头来看他,说:“没什么,师傅不大喜欢我的修炼方式,不必大惊小怪。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你都这么大了,我也该下山了。别说我,就是你其他师兄,也该到下山的时候了。” “为什么?” “你没看出来么?师傅大约快了,或羽化飞升,或尸解而去。你想跟我走么?你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我在你这个年纪还懵懵懂懂,你却已经快强过我了。你若不修仙,倒可以与我一同游历红尘。” 狐偃摇摇头,说:“我不去。” 不忧微微笑了:“那好,今后有缘再见吧。” 看着单薄的身影渐渐朝山下走去,狐偃记起刚上山时是谁对他最为关心,一时间有些不舍。他远远跟在他身后,想送他一程。听师兄们说,不忧是练了了不得的妖法,师傅才将他赶下山的。他不知道不忧到底练了什么,他只觉得不忧除了身上多了几分邪气,别的似乎也没有太大改变,还是从前的那个不忧。 也许是不想走得太快,不忧居然没有御风而行,只是慢慢地用双脚走路,觉得累了便停下来歇息一阵。修道到了这个程度,也不用吃饭,喝点水便行,就是没有水,也能活下去。 夜晚,见不忧在树下和衣休息,狐偃化作青鸟栖在树上,没想到第二日清晨,却被尖叫声惊醒。此处已经到了山脚,不时会有一两个村民上山采药砍柴。狐偃睁眼,只见不忧身边躺着一张人皮。那是个被吸干了血的樵夫。 不忧说,是他的修炼方式惹得师傅大怒,但他没想到,竟是这样练的。难怪有时候他会消失一两天,既不是在闭关,也不是在干别的,看来是出去寻人去了。狐偃有一半狐的血液,他不会墨守成规,但却有基本的良知。人的本性告诉他,伤人性命是绝对不行的。除了大奸大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其余的人是绝对不能伤害的。 再往前走,不忧又杀了一人。不忧的速度太快,狐偃还没来得及阻止,那人便被吸干了血液,几乎变成一张人皮。 不忧站在原处,抬头看天,青鸟在树梢上盘旋:“师弟,你还要跟着我么?” 狐偃惊出一身冷汗,他道:“师兄……你居然……”变回人形,站在他面前。 “你都看见了,这便是师傅将我赶下山去的原因。只不过,他没料到,放我下山,会更麻烦。” 狐偃皱起眉头:“师兄,你不能这么做!你……” 不忧微笑着,和从前一样。狐偃却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不忧。 “回去吧,若是你再留着,正好成为我练功的好材料。” “不可能!”狐偃以符纸幻化出宝剑,道:“师兄,回去!你若是控制不了自己,堕了邪道,师傅定能帮你!” 不忧眼神一厉,狐偃手中的剑断成两截。他惊讶地看着手中断剑,两截断剑变回残破的符纸,飘落于地。 “你看到了吗,这便是这邪术的力量,它能令我长生。否则,以我的能力,练到五六十老头子的年龄,才能长生不老。一个老头子,要长生做什么?只有年轻人的身体,才能好好享受红尘。” 不忧走了,狐偃没有再追。走了便走了,只愿红尘不再相见。 天亮了,狐偃从梦中醒来,只觉得这罗浮山上修道的日子恍如隔世。其实距他最后离开罗浮山,也不过六年左右罢了。很久不曾梦见师傅和师兄们,也就不曾怀念。昨夜一梦,倒令他想起不少从前的事情。 今日该同邱无愁决斗了。邱无愁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狐偃也摸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昨夜睡好了么?你可要养足了精神再同我斗,不然就没意思了。”狐偃刚迈出门,便看到邱无愁在庭中站着,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副闲散模样。 “劳邱兄费心了,昨夜睡得很好。” “很好,那么吃过饭便开始。” 行至大殿,早膳早就做好呈上桌。只是狐偃却不见小尚。 “邱兄,我去叫我那朋友。他平素贪睡,恐怕是误了吃饭的时辰。” 邱无愁摆摆手,说:“不必了,我叫手下弟兄带他吃饭去了。你若赢了我,带他下山便是。” “好,我便信你一次。希望我赢了,你能遵守诺言,将小尚和我的行李还给我。” 半个时辰后,邱无愁将狐偃的佩剑和法器还给了他。狐偃摸了摸剑身,找回了那种熟悉的感觉。这剑是师傅留给他的,他带在身边已经六年了,用起来最为称手。 二人来到开阔的平场,这里是当年师兄弟们练功的地方,他和不忧常常在此练剑。这一晃多年,站在这位置上的那一刻,他忽然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然而对面的人,不是与他切磋为他指点动作的不忧,而是邱无愁。 “来吧,你想从什么开始?”邱无愁从袖中抽出符纸,右手一抛,袖中便掀起一阵火焰。那火焰越升越高,变成一条火龙,朝狐偃而去。 邱无愁手下的一帮兄弟见了赶紧躲得远远的,只探出脑袋来看热闹。小尚被他们控制着,只能远远看着狐偃。见火龙如此强大,不免为狐偃担心。 狐偃也幻化符纸一张,化出一条差不多大小的水龙,缠着火龙的脖子,将他团团围住。火龙虽强,但遇上天敌,便慢慢熄灭。邱无愁也不急,再用一张符纸,手一挥,火龙散去,狐偃的水龙在瞬间被慢慢冻成冰块,变成巨大的冰龙。冰龙身上渐渐出现裂缝,撕裂开来,散作一地冰块。在落地的一瞬,冰块散去,变为一张破碎的符纸。 这一回合,二人不相上下。 “阿偃,不错嘛,很有一套。” 狐偃皱起眉头,他觉得这邱无愁所学道法,与他所学实在非常接近。这世上除了他师傅一支,自然是有别的道人也擅长符纸之术,然而套路不可能如此相似。虽说邱无愁的方式与他有一些区别,但大体上几乎是相同的。 “除了符纸之术,你还想比什么?不如……比御剑吧。此处地方太窄,我们去往别处。最先到达对面那座山,并先返回的,就算赢,如何?”说罢便跳上自己的佩剑,说:“上吧,我可不想出发时抢了头,被人说不公正。” 狐偃跳上佩剑,与邱无愁同时飞起。邱无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们中间是可以打斗的,掉下剑,就算输了。” 狐偃道:“随你吧。”便专心御剑。 御剑而行,也是师门必学之术。他常常往来于罗浮山和这对面的山脉,为的便是修行。这种比试对他来说,甚至是熟悉的。他熟悉空中的每一条路线,熟悉山脉的走向,熟悉山上的树木。但邱无愁同样熟悉,仿佛这样的事情,他也做过千百次。 此时邱无愁还在他前面,狐偃并不急着赶到邱无愁前面去,因为方才邱无愁说,他们可以互相攻击,掉下剑去便算输。若他将后背留给邱无愁,自然是万万不行的。看着邱无愁的身影,他开始慢慢思考。邱无愁这群人,是在他走后上的山。他这个会法术的盗贼,为何偏偏来了这个地方?莫非是从前便知晓有这么一处场所,可以供他们休憩驻扎? 然而,他的道术又如何解释?邱无愁的道术套路与他简直是同出师门,经验上甚至比他略胜一筹。难不成他曾经是认识他的人么?然而狐偃仔细辨认了他的身形,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他。而且从邱无愁的面容可以看出,他并没有易容。难不成是与师傅同出一脉的旁支别系弟子? 狐偃脑中思绪混乱,邱无愁回过头来看他,笑道:“你想什么呐,我都快到了,你再不追上来,过会儿必定落下一大截,我便赢定了。” 狐偃飞身上前,袖中飞出数千乌鸦,纷纷向邱无愁飞去。 “这才像话嘛,不斗两下,多没意思。” 邱无愁幻化出火球,抛了出去,将乌鸦们纷纷逼退,然后屈身向前,往身后狐偃的位置抛出数千冰针。狐偃幻化出一把铜伞,将冰针截了,却又落后了一些。眼看着就要到山那头了,赛程过半,只有一半的路程。狐偃沉思半晌,忽然朝下飞去,远远地离开邱无愁的视线。 邱无愁咦了一声,却不见狐偃到底去了哪里,喃喃道:“难不成掉下去了?不该啊,肯定是躲起来了。”说罢便饶有兴致地也朝下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十一) 几个来回之间,狐偃已看出这邱无愁并没有为难他,与他比试似乎只是想同他斗斗看罢了,并未在乎输赢。邱无愁虽不在意,但狐偃却不得不在意。因此,要想赢,他必须做些别的事情。 他俯身往下冲去,刚到树冠便隐去自身踪迹,躲在茂密的树林之中,暗暗往前飞。他仰头看去,果然见邱无愁也俯身冲下来,停在树梢处。此时狐偃便停下动作,屏气凝神。邱无愁并未看到狐偃就在附近,因此他停了下来,四处张望着,缓缓朝前飞去。 树林中忽然吹起一阵大风,夹杂着树叶迎面吹来。这风并不是普通的风,力道格外之猛,夹杂着刀片一般的树叶,向邱无愁吹去。树叶划破了他的衣袖,他才猛然明白,原来这风是狐偃在作祟。 虽说他知道狐偃是故意引他下来,但他们若就这样一直飞着,似乎也没什么乐趣,还不如他下来陪他玩玩,看看他到底能耍些什么把戏。 风还在吹,力道有增无减。邱无愁用符纸变出一块盾牌,将树叶挡住,细细观察着狐偃的踪迹。挡住了树叶的攻势,他立马往前移去,他速度极快,就是这猛风也奈何不了他。然而他屈身向前,前方的树木却突然合抱,枝桠并拢,挡住他的去路。他飞身而上,树枝也跟着蹭蹭上长,伸出的枝蔓往他的手脚伸去,仿佛打算将他缠住。 邱无愁想用火,但这么大片林子燃起来可就不得了了,他可不想放火烧山。于是乎便变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快刀,将横生的枝桠砍断,往前行去。 “有意思有意思,没想到你控制植物的能力渐长,比我还厉害了。”他向前大喊:“嗨,小偃,有你这样的吗?将我引下来害我,讲不讲江湖道义啊?” 狐偃的声音从远处幽幽传来:“邱兄,是你自己说路上可以打斗的。我已经到了,现在正在走回程。” “什么?你小子太快了吧。”邱无愁连忙拿起盾牌,运起内力,直往前冲,瞬间便冲出树海的重围,回到了天上,此时狐偃已经在往回赶了。 小宴,小宴。邱无愁的声音还在狐偃耳边回响。他突然记起不忧对他笑时的模样,他如此亲密的叫着自己,那时他是真的将他当哥哥看的。只可惜…… 狐偃摇摇头,小尚还在等他。这一仗,他定不能输。 “可恶可恶!”邱无愁连忙奔至山前,摸到山上一颗小树,便往回赶。狐偃这次是竭尽全力往回飞,速度快得惊人。邱无愁并不想就这样简简单单便结束,使尽全身力气,硬生生往前冲去,竟真在半途赶回了一些,只差了狐偃一丈远。 狐偃的后背就在他前面,他幻化出漫天马蜂,将狐偃团团围住。狐偃蹙眉,从袖中扔出一个火球,围着自己转。那些马蜂奈何不了他,只能在火球外转悠。眼看着终点就不远了,邱无愁欺身上前,猛地拉住他的衣袖。狐偃险些站立不稳,但很快便平衡了身子。 他复杂地看了邱无愁一眼,用力一扯,袖子便断裂开来。邱无愁又拉住他另一只手,情急之下,狐偃双脚微动,在空中划了个旋,朝邱无愁脚下的佩剑击去。 两剑相碰,御剑之气立马断开,两人往下落。 掉下去便算输了,若是两人都掉下去,那么便是先落地的人输。狐偃紧急之中不忘目的,在空中抱住邱无愁。邱无愁没料到狐偃会不要命地突然这样做,愣了一愣,身体便开始往下落了。 飞鸟从他们身边经过,很快便到了树冠顶部。邱无愁看着狐偃,思维仿佛已经停顿。不过这样落下去,不死也会重伤了。他微微动了手指,地面突然撑出一个蘑菇。因为下落速度太快,时间有限,蘑菇撑的不够大,但也足够缓冲了。 他重重地砸在蘑菇上,只觉得后背的骨头都松了,吃的早饭差些吐出来。狐偃也受了点冲击,但他趴在他身上,基本上没什么事情。狐偃冷淡地从他身上爬起来,说:“你输了,你先从剑上掉下去。” 邱无愁咳了两下,说:“你不也掉下来了?你也没有完成整个比试啊。” “但这一轮,我比你强是毋庸置疑的。” 邱无愁摸了摸胸口,说:“好好好,是我疏忽了,算你赢。若不是你太狡猾,我至于摔成这样吗?” 邱无愁正忙着喘气,冰冷的匕首抵上他的脖子。狐偃冷声问道:“邱无愁,你到底什么来历?你从前认识我么?” 邱无愁没料到狐偃回突然发难,愣愣看着他,反而笑了出来:“我说阿偃呐,你怎么比我还像土匪啊?你若是留下来,必定是我的良助,你若是想当一把手,我也可以考虑让贤给你嘛。” “少罗嗦,赶紧告诉我。” 狐偃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用左手在他下巴和耳朵边摸索着。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这人并未易容,这副模样,是天生的。 邱无愁笑意更浓,甚至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你以为我是谁?难不成你以为我是你老相好啊,变成另一个模样专门来接近你?” “休得胡说八道!我的刀很快,如果你是敌非友,我会考虑除掉你。” 邱无愁的脸色冷了下来,他叹了声气,道:“怎么你也会杀人了?不是说不杀生么。” 狐偃凝视着他的双眸,想从中找出些什么。他虽觉得邱无愁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但无法判断这种熟悉的来源到底是什么。 “你果然从前便认得我!你是谁?” “小宴,一别多年,你果然更加老练了。我还以为,你是永远不会对人动刀子的。不过……这样也好,厉害一些,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狐偃猛地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邱无愁,道:“你是不忧!你……”他俯下身摸了他手脚的骨头,这的确不是不忧的,而另一个人。 “你怎么回事?这肉身不是你的。” 不忧哈哈大笑起来:“害怕了吗?这是我,又不是我。准确地说,这肉身是别人的,里边住着的魂魄,是我的。只要我魂魄还在,就能无止境地寻找新的肉身,永远存活于世上。” 狐偃震惊于不忧所学的禁术,这样的存活方式,几乎和妖怪无异了。 “你原本的肉身呢?当年你四十来岁,却只同二十多一般。我以为你会用你自己的肉身修炼,达成长生不老。” “你觉得我年轻,其实那时我已经开始衰老了。学了禁术,那副肉身无法从吸食人血中摆脱出来,我便干脆换了一个。你瞧瞧,我今日所用的肉身,不是挺合适的么?我可以用这副肉身再修炼,让这个人的容颜不老。若是不成,我还可以再找一个年轻身体好的,继续活下去。” 不忧说完这番话,发觉狐偃没有回应,他笑道:“小宴,你觉得我很可怕吗?” 不忧以为狐偃是被他惊到了,才没有回应。然而狐偃并没有纠结于这点,而是问:“你换完肉身便回罗浮山了吗?我听人说,你们这帮强盗,是在我走后不久便到山上来的。” “是啊,我知道师傅走了,还想来见见你和其他师弟。只是想见见罢了,也不想跟你们相认,毕竟你们不可能认得我。不过我来的时候,你们早就离开了。” 狐偃将匕首收了回去,说:“为什么做山贼打家劫舍?为什么把我和小尚劫到山上来?” 不忧似笑非笑看着他,说:“难道你不是来找我的?在你找到‘我’之前,将你们接到山上,只是想跟你玩玩。至于为什么当山贼?我想我是逃不出这红尘的,我的慧根使我无法像你那样修仙飞升,既然要在红尘中留那么久,就什么事情都做做呗。我以前没当过山贼,就想当个山贼玩玩。这个身体的主人,原先也是个草寇来着,我便带着人上罗浮山占山来了。当惯了良民,不知道干坏事的乐趣,我现在觉得杀人越货打家劫舍挺好玩的,你要不要试试?……” “你疯了?我真该刚刚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十二) 不忧凝视着狐偃,脸上带着一种自信的神色:“小宴,你不会杀我。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找我么?让我猜猜,你带了这么多钱定是给我的,你想让我为你办一件事。你会求我做什么呢?你从前性子淡薄,就连我这么关心你,你也很少同我说你的心事。当然,你那时还小,也没什么可说的心事。除了你的身世,也没有别的了。你现在是多了什么呢?是那个小鬼吧。他留在阳间的日子要尽了,你不想让他走,你想让我为你找一个法子不让他离开,对不对?” 狐偃沉吟半晌,道:“我与他是三世怨侣。前几世都是我负了他,因此我想尽可能把这份情还给他。”狐偃想的没错,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最了解他的定是不忧。这些事情,他不必瞒他,干脆便说明了。反正之后也要同他说的,不如现在便开门见山地说清楚。 “你不修仙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狐偃摇摇头,说:“我还没想清楚今后该怎么走,但一定不会再修仙了。我想先走走再看,若是他能留在阳间,我便教他学习道术,也让他成个地仙。若是他学不好,我也不修了,该什么时候去死便什么时候去死,与他一道进入轮回,来世再相见。” 不忧愣了愣,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深情了?你让他修道是不成的,那小子一看就傻乎乎的,估计不大能成。你是想让我尽可能地延长他在这世上的时间,好等你阳寿耗尽?小宴呐小宴,没想到你竟然被红尘绊住,不得解脱……” “师兄,你不用嘲笑我。从前我不大懂事,总想着跟随师父和师兄们。师父想要修仙,我便也想修仙。师兄你说得对,要多去红尘中走走,或许能看到自己喜欢的留恋的。” 不忧喃喃道:“我还不如盼着你修仙呢……” 狐偃当他是为自己放弃修行而可惜,便道:“师兄不必为我可惜,永世地活着,未必比普通人幸福。那些普通人娶妻生子从事耕作努力生活,老了便安享晚年,静等轮回。到了来世,便又经历不一样的人生。这何尝不是一种得到,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不忧沉吟半晌,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掉下来许久了。若是再不回去,我的弟兄们可要担心了。” 狐偃想起小尚,心里也有一丝紧张,他拉起不忧,将他背到背上,催动法力,将自己的佩剑给招了过来,乘着佩剑飞上树梢。不忧其实伤得没那么重,但狐偃将他背在背上,他也乐得享受这难得的待遇,靠在他背上好好歇息。 方才他们在空中打斗然后落下都被众人看在眼里,见他们二人落下后快半个时辰了都没个信儿,青云寨的其他兄弟坐不住了,纷纷出动,开始巡山。小尚也急得不行,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然而这么危机的关头,那些强盗居然还在遵守他们强盗头子的命令,不放他走。 小尚哭丧着脸,奋力挣扎。那擒住他双手的大汉怒道:“小兔崽子,叫你别动了!兄弟们都下山寻人去了,若是寻不回来,那便是没有了,你也不用再想。你这么细胳膊细腿的,又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 小尚知道那大汉说的是实话,可他担心狐偃的安危,担心到心都要跳出来了。 “道长……阿偃……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他祈求道。然而等他再次往天上看去,一个小黑点又出现在他视线中。 “道长!是道长回来了!” 那大汉也瞧见天上飞的东西,一时间没看牢,让小尚挣脱了出去。小尚跑到悬崖边上,使劲朝狐偃挥手。尽管刚刚他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但他确信那便是狐偃。 狐偃背着不忧回了罗浮山,不忧从他背上下来,看上去也没什么事。青云寨的兄弟们方才还以为老大受了伤,但看样子好像也没什么事,便放心了。 小尚扑进狐偃的怀中,哽咽道:“道长……,你刚刚真是吓死我了。我看着你掉下去……半天也不见踪影……” 狐偃抚了抚他的后背,说:“没什么事,我赢了,想走想留都随我们。” 不忧侧身看了一眼小尚和狐偃,心中有种难言的滋味。 “老大,这两个人真的让他们走吗?”一个虎背熊腰的壮实弟兄在他耳边问道。 不忧点点头:“说,随他们去。不过……他们现在应该还不会走。你们今后在路上碰到他们,都要恭恭敬敬的,不许为难,明白了么?” “明白,明白。” 对于近日发生的一些事情,小尚都不大明白。就是狐偃,也才刚刚弄清他们为什么会被抢上山来,为什么邱无愁对他的态度暧昧不明。 原来邱无愁便是不忧,那么他们便不用再花时间去寻人了。关于小尚的事,他确信邱无愁有办法解决。不忧当年所学的许多禁术邪术都是从师父那里偷来的,师父毕生都将这些典籍藏得好好的,没想到倒被自己的弟子偷了去。 那些法子是师祖搜集来的,原本要毁掉,然而又可惜这些精妙的法子就这样消失,便一代代传了下来。 到师父这一代,他将这些书都烧了。不过这些书不忧看过,只要他还记得一些相关的法子,对小尚和他来说,便意味着一次转机。 “什么?原来那山贼头子便是你师兄啊,他改头换脸连你都没认出他来?”听了狐偃的话,小尚惊得合不拢嘴。 狐偃点点头,说:“他说,他将我们抢上山来,只是同我们玩玩。” 小尚嘟囔道:“那你这师兄可真会开玩笑。不过我们在这儿的时候,确实没受什么委屈……” “那我们便留下来吧,我会让他想办法,令你多在这世上停留一阵,至少……等到我死掉。” 小尚杏眼圆睁:“道长,你不是在修仙,然后可以长生不老么?你法力这么高强,也会死掉么?” “小尚,叫我阿偃。关于此事,我想过很多。其实修仙也没什么好的,有时还不如当个普通人来的自在。人活在这世上,便有喜怒哀乐。成了神,没了七情六欲,想想就觉得挺无聊的。若是在人间享有无尽寿命,或许也算不得幸事。所有你认识的人,交好的人都死了,只有你长久地活着,你会不会寂寞呢?” “这么想想,的确挺寂寞的。所以说……你是想等你阳寿尽了,跟我一起走么?”小尚想起他与狐偃的三世情缘,想起他给他的吻,不禁脸面发烫。 狐偃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在我阳寿尽之前,我会送你走,让你有个好人家可以去。然后我进入轮回,下辈子我们再相见。我想……三世怨侣必定是有渊源在先,我们已错过了几世,这个圈是一定要被打破的。这个圈破了,我们才不用担心再被命运玩弄,有缘而无份,最后空伤心……” 小尚想起在镜子看到的痴情男女,不禁有些感触。他与狐偃的前世一直在纠缠不清,却没有一世能修成正果。就是这一世,也是人鬼殊途,面临种种磨难。 “好,阿偃,就照你说的做。你想让我等你,我便等你。要走,我们也一起走……”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十三) 不忧从旁走过,听了二人言语,不禁心下一愣。小宴呐小宴,你竟是认真的。 不忧回到房中,念及以往之事,只觉得胸中愤懑。拿起铜钱为二人算了一卦,却真是前世有缘,命格纠缠。也罢也罢,三世怨侣嘛,修成正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那小鬼往生的日子快要到了,这事儿办不办得好还未必呢。 想到此处,不忧唇边浮现一丝微笑,似乎宽慰了不少。 月色正明,小尚在房中歇下了,狐偃踏着步子往后山行去。不忧提着一壶酒,坐在高处,正仰头看天边弯月。 “师兄。”狐偃叫道。 不忧低下头去看他,将酒壶扔了下去,狐偃正好接在手中。 “月色正好,咱们两喝酒。”不忧的脸色发红,似乎在狐偃来之前已经喝下不少。 狐偃提起酒壶喝了一口,竟是最烈的烈酒。他道:“师兄,你一个人在这里多久了,喝了多少?” 见不忧脚边还放着两个酒壶,狐偃微微皱眉:“师兄,你平素都喝这么多?” 不忧笑呵呵地看着他:“无事无事,今日快活,多喝点又何妨?” 狐偃在他身边坐下,仰头去看月亮:“师兄,我是想来问你,要怎样让小尚这样的鬼魂继续留在人间。他的日子快到了,如若不出意外,一个月后地府的人便会来寻他。若是他不去地府,不去投胎,最长不出今年,便会魂飞魄散了。” 不忧喝了一口酒,摇摇头:“逆天而行,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师兄不就逆天了么?” 不忧继续摇头,道:“是,我是逆了天,且必须一直这样逆下去。我不能重新转世,只能世世占人身体而活。若是被上边发现,恐怕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了。” “那究竟有没有办法……” 不忧偏过头来看他,微微一笑:“有,自然是有的。不过……我这会儿醉醺醺的,脑子也糊涂了。不如你今夜便陪我喝酒,明日我将法子告诉你二人。”说罢他举起酒壶,说:“先干为敬了……” 狐偃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只好也喝了几口。从前在山下采买时,不忧故意给他喝酒的事情,他还记得。那时候不忧便喜欢喝酒了,这个爱好一直都没变。 翌日,天朗气清。小尚休息够了便起来活动,在罗浮山上的庭院周围走走看看。来罗浮山后,这是他第一次毫无顾虑地纯粹赏景。前几日都担惊受怕的,也没机会好好看看。 山上的桃花快开了。这才年后没多久呢。小尚先是惊讶了一番,想到此地比建康城温暖,花开得早也是情理之中了。 桃花丛中,远远地站了个黑衣人。小尚看了一眼,也没在意,只盯着那几朵刚开的桃花看,然后伸长脖子嗅了几下。桃花的味道淡淡的,甜甜的,把蜜蜂给引来了。他小心翼翼不去招惹那些蜜蜂,虽说他的身子是莲藕做的,但也会觉得疼。 “小鬼,你的名字叫小尚?” 小尚偏过头去,不忧正站在他身后,高大的身材给他带来不小的压迫感。他几乎是吓了一跳,想起这人是狐偃的师兄,也就淡定了,回道:“是啊,大家都这么叫我。” “你很喜欢我师弟?” 小尚愣住了,没料到不忧居然问了这样的问题。他结结巴巴道:“喜……喜欢呐,怎……怎么了?” 不忧笑道:“没什么,不过问问罢了。所谓三世怨侣,世世互相吸引,却难以修成正果。你这辈子做了鬼还敢跟他在一起,真令我佩服。” 小尚低下头去,脸蛋微红。他还是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坦白心思。不过这人既然是狐偃师兄,也该称得上长辈了。他和狐偃都没有亲人,多了个师兄,倒多了几分人气。 “今日阿偃还没醒,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说罢便牵着小尚往前走。 小尚今早去看过狐偃,知道狐偃昨夜怕是喝了酒,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因此才独自一人四处转悠。此时被不忧牵着走,不禁回头看了几眼。 不忧笑道:“他该醒时便会醒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快些随我去吧。” 小尚点点头,跟着不忧往前走。 再往前又是一个山洞。这罗浮山上山洞大大小小恐怕有百十来个。上回刚来时,他便是住在其中一个山洞石室内。不过这里的石洞太多,他已经记不清当时是住在哪一个了。 不忧将他领到一个小石室前,将机关打开,石门缓缓开启。小尚定睛一看,石室中躺着一个与他年龄看上去差不多大小的清秀男孩,十四五岁的模样。他闭着眼睛,手脚被缚住,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也可能是昏迷了。 小尚疑惑地看着不忧,不忧缓缓道:“这便是我今晨下山为你找的身体,挺健康的,你可还满意?若是满意,那便好办了。如若你不满意,我明日再为你寻一个来便是。” 小尚惊诧道:“师兄,你为我找身体是为了帮我续魂么?他……他还是个活人吧……” 不忧微笑着点点头,说:“帮你续魂,便得找个活人才行。我先将他魂魄引出,关入瓮内,然后将你的魂魄送进去。等你在身体里住得安稳了,我便将他的魂魄做成魂药,令你服下。这样你离开这身体之时,便可以这男孩的名字重新往生……” 小尚忐忑道:“这……这不是杀人了么?他还活得好好的……” 就在此时,男孩听见人声,似乎醒了过来。大大的双眸看着二人,使劲挣扎起来,眼中满是恐惧的泪水。 小尚见了连忙后退几步,躲入桃花丛,不敢再看。不忧吹了口气,那男孩又沉沉睡了。他放下石门,走到小尚边上,揽着他的肩,柔声道:“怎么了?不满意么?” 小尚猛地摇头:“不……不是不满意……可他好端端地,就要死掉。我……我不能这么做……” “那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就算他长大,也不过是个乡野樵夫,能有什么作为?小尚,你不同,若是你能留在这世上,我师弟会很开心,你们也能过得很幸福。这样难道不好么?” 远处,狐偃一身白衫,正往此处走来,神色有些焦急。 小尚见了那一抹白,喃喃问道:“道长……阿偃他希望我这样做么?” “阿偃嘴上不说,但心里绝对希望你能陪着他,不管用怎样的方法,即使逆天也在所不惜。他很爱你……” 小尚回头看了那石室一眼,擦了擦眼角的泪,狐偃已经到了跟前。 “师兄,小尚。”他看见小尚的眼睛似乎有点红,问道:“小尚你怎么了?” 小尚抬起头看他,摇摇头,说:“没什么,刚刚贪玩忙着摆弄桃花,被沙子迷了眼……” 狐偃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转头去问不忧:“师兄,我昨日问你的,你可有办法?” 不忧对他勾勾手指,说:“过来吧,我告诉你。” 狐偃看了小尚一眼,说:“小尚,在这里等我。”说罢,便跟着不忧走了。 小尚慢慢蹲下身,仰头去看即将开放的桃枝。他不能这样做,不能残害无辜的性命。他占了那少年的身体,又吃下他的魂魄,以他的名义去往生。那少年岂不是完完全全地消失了么?他的父母兄弟若是知道,该多么痛心。 石室中,狐偃看着地上的少年皱起眉头。 “就没有别的办法么?”他问。 不忧摇摇头:“或许有,我却不知道。” “非要用年轻健康的少年么?那种快要死去的的呢?” 不忧摇头。 狐偃也明白,不健康的或者快死掉之人的身体是用不得的。这种人的魂魄原本就要归西,很难锁住,也做不成魂药。就算成了,身体也用不了几年就要去了,还很有可能因为魂魄融合度不好而投不了胎。 可要残害无辜,他做不出来。但如果不这样……小尚他便要离开了…… 狐偃一脸愁绪走出石室,小尚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用野花编花环玩。见狐偃表情严肃,他向他挥挥手,说:“阿偃,我好久都没有下山走走了,今日天气不错,我们下山玩玩吧。” 狐偃点点头,说:“也好,总在这山上,你也该倦了。” 罗浮山脚下有个小镇,更远一些有一个大一些的镇。因为要定时采买的缘故,这两个镇他从前都常去,因此路线都熟得很。两个镇间,不骑马,走上半天也能到。今日他们不过出来散心,不赶时间,便在街上慢慢地走。 小镇地方小,谁家有什么人都认得。狐偃和小尚是外面来的,一出现在街上便吸引了不少目光。他们逛到一个买胖阿福的小摊,摆摊的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伯。他盯了狐偃半晌,咳了两声,道:“小兄弟,我记得你。” 小尚吓了一跳,看看那老伯,又看看狐偃。狐偃也有些诧异,问:“老伯,你认得我?” “小兄弟从前每隔几月便会出现在这集市上,只不过这六七年间竟是没见过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狐偃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他,道:“承蒙老伯厚爱,我去了建康,有好些年没回来了。” 老伯点点头,拿了个可爱的胖阿福塞给小尚,说:“好久没见了,老伯送个胖阿福给你。” 小尚连忙摆手:“老爷爷,我们给钱吧,你做生意也不容易,怎么好白拿。”说罢塞了几个铜板就走。 他抱着胖阿福,心里有些美滋滋的。他抬起头看狐偃,说:“阿偃,还有人记得你呢,定是你太引人注目了。” 狐偃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我也没想到有人会记得我。毕竟我也只是几月来一次集市,买够要用的东西便回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十四) 狐偃和小尚两人一路走走停停,走乏了,便在一间小酒馆叫了些小菜,坐下歇脚。小尚失望地发现,乡下小酒馆的菜真的是不怎么样,或许连他自己做的都不如。不过附近产的水果倒是好吃,种类也多,他一不留神便吃下许多。 此时马蹄声由远而近,两辆马车自官道驰来,带起些许尘土。狐偃感到一种熟悉的气息,回头去看。只见两辆马车在酒馆边上停下,其中一辆车走下一对年轻夫妻,妻子手中抱着一个婴孩。另一辆车却走下一个年轻的素衣公子,那公子他和小尚都熟悉,正是清悠。许久不见,清悠依旧如刚离开时那般清瘦,精神却似好了不少。 狐偃朝他看去,清悠也正好看见狐偃。他惊讶了一下,立马朝他笑了。 小尚也见了清悠,惊讶得筷子都要掉了,清悠走到他跟前,捏了捏他的脸蛋,说:“小尚,好久不见,可有想我?”说罢便在狐偃边上坐下了。 “清悠,他们是你朋友?”那对年轻夫妻中的丈夫问道。 清悠笑着颔首道:“表兄,你跟嫂子进去坐吧,我在这儿而同我朋友说话。” 年轻夫妻抱着孩子进了雅间,小尚却好奇地瞧着那妇人手中婴儿。狐偃想到什么,掐指一算,看着那对年轻夫妻的背影,问清悠道:“他们是兰陵王家?” 清悠惊讶:“狐兄,你怎么知道?” 小尚目光朝那妇人投去:“她手上抱的,是哥哥么?” 清悠看看狐偃,又看看小尚,问道:“你两人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不明白?” 狐偃解释道:“我送小尚哥哥投胎到兰陵王家,不过我并不知道,他正好是你表兄。” “小尚哥哥?”清悠双眸圆睁,“小尚哥哥不是那个美男皇帝萧昭业么?怎么,你送他当我表兄的儿子了?”清悠猛地锤了一下桌子,可惜道:“他什么时候去的?早知道早些日子我便去拜访你了,说不准能见他一面……” 小尚伸着脑袋去看那抱孩子的妇人,清悠也看出他是想看孩子,便道:“不然我们过去一起坐吧,我表兄和表嫂都是好客的人。” 小尚点点头,连忙站起身来,说:“阿偃,我们过去吧。” 清悠狐疑地看着他们二人,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他唇边掠过一丝微笑,连忙替他二人引荐。 诚如他所说,王公子和王夫人都很好客,几人寒暄几句便其乐融融坐下吃饭。见小尚一直盯着孩子看,王夫人含笑道:“小公子想抱抱这孩子么?” 小尚回过神来,连忙点头,问:“我能抱抱他吗?” 王夫人轻手轻脚将孩子递到小尚怀中,孩子正酣睡着,安安静静的,看得出眉眼清秀,将来定是个美男子。 小尚小心翼翼抱住他,孩子蹬了蹬腿,又安安静静睡着了。小尚盯着他的眉眼看了好一阵,只觉得十分微妙。几个月前他还是他哥哥,现在却投胎,做了别家孩子。看久了也能看出,这孩子与上辈子的他有几分相似,却终究是不一样了。 他将他抱在胸前,孩子就在他怀中安睡,均匀地呼吸着。他一定已经将前尘忘得干干净净了,这样再世为人,似乎也很不错啊。 几人谈了很久的话,清悠说他身体好些后便开始访亲问友,前些日子便住在王表兄家中。王夫人刚生产两个月,想念父母兄弟,王公子便陪着王夫人回家省亲。清悠闲着无聊,又没去过南边,便决定厚脸皮地跟上来。 小尚瞧他的气色比刚离开建康城那会儿好了不少,看来是想开了。想开了便好,人生短暂,不过几十年的光景。清悠又不能再修道,同寻常人一般。而他和阿偃呢?阿偃为了他愿意做寻常人,而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想及此处,便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饭后,王氏夫妇便要起身离开,继续赶路。清悠很舍不得狐偃和小尚,不过狐偃却劝他先随他们去,以免到时候走散了,人生地不熟,倒多了不少麻烦。于是清悠郑重同他们道别,临了,挥了挥手,白色衣衫被风吹起,他微笑着上了马车。 小尚也朝他挥挥手,末了,牵住狐偃的手,久久未曾放开。 回到罗浮山,已是天黑。不忧站在高处,见他们回来打了个招呼便往远处走了。小尚看着狐偃,欲言又止。 “阿偃……我……我想我还是去投胎吧,你好好修炼,等我的下一世出生,你便去找我,这样也好不是么……” “那时你便不再认得我了,还不如我也进入轮回,一切重新开始或许更好。” 小尚犹豫道:“那个……石室里的孩子,放他走吧。我不想伤他。今日我见了哥哥,忽然觉得前去往生也不是什么坏事。你瞧哥哥,有爱他的父母,有新的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狐偃也不想伤害那个男孩。为了一己私欲伤人性命,他做不到。小尚说得对,往生对于小尚来说,的确不是坏事。也许他执意要留住他,已经是自私了。 “我不会伤他,明日我便让师兄将他放下山去。你的事情,我再想办法吧。” 不忧坐在高处,这几日月亮渐渐变圆,再过几日,便又是十五了。狐偃和小尚站在远处,情态亲昵,他仰头去看天边月色,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知道此二人不会伤那少年,他知道的。其实除了这个,也未必没有别的法子。不过他不会告诉他。 华丽宫室中,铺满丝缎的柔软大床上,躺着一个虚弱的男人。他双眸紧闭,手无力地低垂着,手腕上有数道青紫淤痕,看得出是新旧伤痕积累叠加造成的。他已经昏迷过去许久了。 清越坐在床边,银发及地。他已经在此处坐了很久,久到他都忘了时间。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已经超过一天了。 他很少再去南梁宫廷。最近已经几乎不再去了。如果他不醒来,他便不会有心情去做别的事情。 “厉星,你已经睡了很久了,就不打算起来看看么?跟我说两句话,不,就一句话也好……” 他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摩挲着上边的青紫淤痕。他将他禁锢在地宫之中,已经很多年了。这些年来,他不是不想他不疼他,只是……他太过倔强,也太过恨他。若是将他从地宫中放出来,他恐怕片刻也不会逗留。不过他此时宁愿他早就离开了他。也许早点放他走,他便不会如今日这般,受尽煎熬。 红发男子走了进来,单膝跪地道:“主人……” “可还有药师能给他看病?” 男子摇头道:“已经寻过了,能找的也都找来了,您都不满意。” 清越回头看他,说:“既然如此,那还不出去?”他的声音很冷,如同冰窖里传来一般。 洪焰浑身一颤,看着他的双眸,道:“不过……听说南边有个厉害的术士,修炼的是逆天之道,我想……说不定他有些法子……” “哦?南边的术士……”清悠喃喃道:“好像有这么回事。我从前便听说,南边有个厉害的术士,教了几个徒弟。他是不是在罗浮山上?” 洪焰点头道:“正是。” “不错不错……我怎么没想到去南边试试……,洪焰,你去准备准备,我要起身去南边。” “是,洪焰这就去准备。”洪焰看了躺在床上的人一眼,眼中的恨意转瞬即逝。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十五) 放走那被捉来的少年,不忧嘴里嚼着一片树叶,慢悠悠地往回走。 此时正是清晨,天边泛着些鱼肚白,离太阳升起还有一阵功夫。罗浮山上空气清新,叶子沾着露水,翠绿欲滴。他双手背在脑后,仰头去看山间泛起的白雾。那白雾自山腰便开始环绕,一直弥漫到山顶的位置。从山脚下往上看去,仿若仙境。 这就是他住了几十年的地方。虽说师傅曾将他赶下山,但当时他心里便有一个声音,那便是他还会回来。 他走进了迷雾,静听林间鸟鸣。然而今日的气氛有些奇怪,林间似乎躲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警觉起来,往四周望去。忽然,一双手扼住他的脖子。清朗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小兄弟,你是住在这山上的么?告诉我,从哪里上去?” 罗浮山上有结界,并非什么人都能顺利到达修道场。这结界师傅在的时候便有了,近些年他又将结界加深了一些,因此闲杂人等是更难上去了。 不过,这结界对于法力高强的妖来说,应该是不难的。只不过要多费些时间罢了,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一两天。 不忧微微侧身,嗅了嗅那人身上的味道,说:“你是狐狸?我看你法力高强,这结界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你是术士?只闻闻便知道我是狐狸,能力不赖。”狐妖放开了手,不忧连忙退后两步,转过头去。 迷雾之中,他看见那狐妖银发及地,身穿白色长袍,眉眼标致,说不出的风流。他觉得这狐妖有几分像狐偃,也只是有几分罢了。毕竟,他俩给人的感觉,太不一样了。 这狐妖身边,还站着个红发狐妖,那是火狐。他皱起眉头,不耐道:“小子,赶紧给我们带路,否则你担待不起!” 不忧啧啧两声,道:“我一介村夫,不知道能担待什么,因此就不打扰二位了,就此别过。你们二位,想走哪儿去便走哪儿去,我不再过问。” “你!”红发火狐怒气暴涨,手中的烈焰在滚动。清越按住他的肩膀,说:“洪焰,不可胡来!”洪焰瞥了不忧一眼,这才将火焰给收了回去。 清越朝不忧拱拱手,道:“方才在下实在是太心急了,多有得罪,还请先生不要计较。我们前来,是想寻找这罗浮山上的术士,请他帮忙救一个人。需要什么报酬,只要我有,我能付得起,便一定奉上。” 不忧摸了摸下巴,这狐狸前一秒还掐着他的脖子,这下又变得彬彬有礼了,倒有两分有趣。便道:“你说说,是怎样的病症?需要医治的是谁,他在么?” 洪焰道:“小兄弟,你还是快些带我们上山吧,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们耽搁不起。” 清越盯着不忧的眼眸,说:“你这罗浮山上,有几个厉害的术士?我从前听说此处有好几个,可昨夜我在山脚下询问,他们说如今这罗浮山上,只有强盗,术士早就离开了。” 不忧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不错,我便是强盗。至于厉害的术士嘛,走了几个,剩下的也不是没有。我一个,我师弟一个。怎么,信不过我?” 洪焰见不忧十分年轻,山上的另一个还是他师弟,想必更是年少,也不知有几分本事。清越也隐隐担忧,但已经到了这儿,试一试总是好的。他将手伸入怀中,抱出一只浑身雪白的雪狐。那雪狐双眸紧闭,奄奄一息。身上没什么重伤,却满是经年累月造成的细小伤口。 不忧将手伸了过去,摸了摸雪狐的脑袋,只感觉它气息微弱,魂魄都将要散了。 动物和人不同。人多半是有转世的,而动物则多半没有。而生于狐妖一族,想要长生不死,便只有不断修炼。若是魂魄散尽,便不复存在。而且这只狐的魂魄已经很弱了,说不好随时都有可能散去。 “他受过重伤,但似乎已经是旧伤了。他身上的这些小伤和淤痕并不重,关键是经年累月的旧伤,以及……他没有求生的意志。不过,到了这种时候,就算他有求生的意志,也未必能活下去……他的魂魄快要散去了。” 听了不忧的话,清越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他将白狐抱在怀中,冷声问道:“那你有救他的办法么?如果能救他,只要我能付的,我全都给你。” 不忧抬头看了天色,太阳已经从山边冒出了头,整个山头金灿灿的一片,白雾也散了一半。他说:“让我想想,兴许是有办法的。你远道而来,定是什么都试过了。何不在我这里住下,让我好好给他看看,或许能将他医好也说不定。” 不忧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他觉得在他说出结论的那一刹,面前这狐妖的眼眸里瞬间充满了太阳的光线。他将雪狐紧紧抱着,望了一眼高耸入云的罗浮山,问:“小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邱无愁。”不忧笑道。 “无愁兄,在下清越。走吧,这段时日,我们要叨扰你了。” 天气日渐变暖,罗浮山上的桃花也尽数开满,如同粉色烟雾,弥漫在山间。狐偃在桃花从中,将一把剑练得生风。桃花零落如雨,铺满石阶。他收回剑,却见不忧带着两人走上山来。此时阳光正巧射到山前,他眯起眼眸,只见那人银发及地,素色云纹长袍,身后跟着一名红发男子。 清越?他眼眸转了转,即刻转身离去。 清越见了他的背影,也愣了一愣,然后露出微笑。“无愁兄,看来此处,还有不少熟悉的人呢。” “熟悉?”不忧看着消失在拐角的衣角,道:“难不成……你认识他?” “先不说这个吧,快些给它看病才是正事,无愁兄请莫怪清越心急。” 不忧笑道:“那是那是,我们赶紧过去,是我又忘记正事了。请恕无愁多问,请问……他是你什么人?” 清越轻轻抚弄怀中白狐的皮毛,说:“他是我表兄。” 不忧见他眼中情绪涌动,心想他若只是你表兄,你怎会如此?嘴上却道:“清越兄,你与你表兄当真是手足情深,令人艳羡。” 他将清越与洪焰引到石室,这石室又大又宽敞,摆设齐全,倒是间不错的住房。他说:“就请清越兄先暂时在此歇下,我即刻便去将药箱取来。”说罢便离去了。 清越在石室中转了一圈,这石室够大,可以容身。他在床边坐下,洪焰问道:“主人,需要吃的或是喝的么?小的为您去取。” 清越摇摇头,说:“不必了,你去为我取两支桃花,然后插在瓶中吧。” “是。” 洪焰出去后,清越将法力灌入雪狐的身体,他怀中的雪狐动了动,身体慢慢拉长,变成一个浑身赤裸的男子。他双眸紧闭,丝毫没有醒来的征兆。清越用薄被将他裹好,手指轻轻划过他的面庞,喃喃道:“厉星,若是你再这样下去,也许有一日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让我如何是好?” “从前都是我的过错,若是你从不曾去过清溪镇,从未遇见那女人,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小尚从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睛,发觉太阳已经老高了。这个时候,早该吃饭了吧。他从床上弹了起来,胡乱擦了几把脸,正要换衣裳,狐偃却进来了。 小尚脸红道:“阿偃……你……你怎么忽然进来了……” “清越上来了。” 小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清越?他为何来此处?” 狐偃摇头,说:“我方才见他同师兄上山来,却不知他前来所为何事,不过今后必定会在山上碰到,你不用慌张。” 小尚点点头,说:“此处也不是他地盘,不必怕他。”话虽如此说,小尚却隐隐后怕。清越这狐妖虽说从未真正伤害过狐偃,却时常来找他们麻烦,也不知这次又是为的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十六) 不忧回到石室,见白狐已化作年轻男子的模样,有些惊诧。但见清越一直握着他的手,便有几分明了。看来是清越为他渡了气,否则以他现在的状况,是绝对无法化成人形的。 他轻手轻脚走到床前,床上的男子看上去大约二十七八的年岁。当然,他们狐妖不大看得出年龄,看清越的本事,估计至少能有上百年的道行,年龄得一两百岁往上了。那男人虽然双眸紧闭,但看得出,面容十分英俊。 他咳了两声,清越转过头来,说:“无愁兄,麻烦你快些给他瞧瞧。” 不忧在床边坐定,把了他的脉搏,脉象极其微弱,魂魄也几乎是游离状态,若不是被清越的气强行锁住,他恐怕早就魂飞魄散了。 “怎么样?可还有救?” 不忧道:“你可以暂时就这么做,将他的魂魄禁锢于身体之中。至于办法么……容我再想想……” 清越垂下眼帘,抚摸着厉星的手腕,幽幽道:“我只是想让他再起来看我一眼,同我说一句话罢了……” “主人。”洪焰从石室外走来,将桃枝插入花瓶之中,为冰冷的石室增添了一抹艳色。 不忧拱拱手,道:“我去准备一些药材,然后再想想如何救他。这就先告辞了!” 清越喃喃道:“去吧,洪焰,你也出去走走。” 洪焰看了厉星一眼,又看看清越,转身离去。 桃花开得正好,小尚托腮坐在一颗最大的桃花树下,看着桃花,慢慢回想起从前的事情。 若是他不按照不忧的方法去做,那么他留在人间的时间便只有短短一个月了。从前一个人在荒地里游走的时候,总觉得时间实在太漫长,巴不得早些到投胎往生的日子。而认识了狐偃之后,却渐渐地舍不得了。狐偃说不舍得他,他也舍不得呀。重新投胎到别的人家,失去从前的记忆,一切重新开始。那他就会把现在的经历统统忘掉了。 身后传来轻轻的o声,有花瓣从头顶飘落。小尚回过头,原来是狐偃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他摸了摸他的头顶,说:“小尚,在想什么呢?” 小尚把玩着掉落在膝盖上的花朵,说:“没什么……我在想,这桃花能开多久呢。” 自从送走那少年,二人对今后发生的事情便心照不宣了。小尚觉得,虽然舍不得,但他该去投胎便应当去了,他不想连累狐偃修行。若是没有他,说不定狐偃某天飞升成仙,不再为红尘所累,这不是功德圆满么。若是他真的想找自己,便可以等自己出生,然后再等上十几年,那么他们可以再续前缘,仔细想想,这样也不错呢…… 可是……自己为何如此地舍不得呢…… 他低下头去,捡起地上的花瓣,捧在手心。狐偃将他的乱发拨到脑后,二人坐在花丛中,各怀心事,却都只字不提。 不忧从石室中出来,见二人情态亲昵,狐偃搂着小尚的肩膀,虽然不言不语,却十分和谐。 是在珍惜这最后的时光么?不忧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并未打扰二人,往远处去了。 要救魂魄将散之精怪,也不是没有办法。他进入师傅生前常去修炼的石室,从墙壁的机关中,翻出几本秘籍。这些书是他当年藏起来的,师傅烧了一些,而这几本则幸免于难。 这几本里记载的全是些秘术,或是禁术,对修行的作用并不大,但要害人或是救人或许能用得上。他一页页翻着,许多逆天之术皆记载其中。有些方法阐释得过于晦涩,他也难以明白。其实想要救小尚,还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将厉害术士的骨血渡给鬼魂,便可以延长他们在阳间的时间。但这对术士的伤害非常大,或许会法力尽失,变成身体孱弱的普通人。而且法子太险,未必能成功。 他不会将这法子告诉狐偃,若狐偃知道,定会去做的。 “老大,老大!山下来了一个商队,你看要不要动手!”是绿鹦鹉的声音。 他的兄弟们大多住在山腰,有急事要与他传话时,便派遣鹦鹉前来报信。他放下手中书,出了石室,绿鹦鹉停在他手中,用红红的喙梳理着身上的羽毛。他抚了抚它头顶的细毛,说:“好,我这就下山看看。送到嘴边的肥羊谁不爱呢?” 再过几日便又是十五,狐偃这才想起,他已经离开桃花道观快一个月了。即使道法再高强,到了这一日他也会变成狐狸。而此时清越又在山上,他没法放下心来。 今日师兄似乎有事要忙,将清越带入其中一个石室便进了从前师傅修炼的那个石室,一直没出来。师兄或许不知清越狡猾,他决定先去同师兄打探打探,清越上山,究竟是为了什么。 穿过粉色的桃花丛,他缓步往罗浮山上最大的石室走去。没想到,在尽头之处,却见清越凭栏而坐,见他来了微微一笑。 “乖儿子,没想到又在这儿遇上你了。” 狐偃冷声道:“你来此处做什么?” “无愁兄说,这山上还有两个术士,一个是他,一个是他师弟。你就是他师弟吧?我还真没料到,你也是从这里学习道法的,毕竟……此处离清溪镇或是建康城都隔了十万八千里呢。” 听清越提起清溪镇,狐偃心中便燃起一股无名火,将他的理智都要烧光了。 “你放心……我来此处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不会找你麻烦。你就安心做你的事情吧,我来……只是为了救一个人罢了……” 狐偃想及再过三日便是十五,若是再与他起了争执,对他和小尚,甚至师兄都没有好处。他生生忍了下心中不快,道:“如此甚好,那我失陪了。” 清越倚靠着栏杆,看着狐偃远去的身影,喃喃道:“早知道就不去逗弄那女人了,当时便带他离开多好……” 他回忆起清溪镇上的过往,想及躺在床上如同死人的厉星,心中居然非常懊悔。他是从不轻易后悔的,厉星是唯一一个能令他产生懊悔的人。原以为他可以锁住他一辈子,就算厉星不原谅他,他也能强迫他留在自己身边。原来……他就连这个都快做不到了…… 天色渐暗,不忧从山下扛来一箱珠宝,其余的则分给兄弟们了。没错,他一直爱财,有了钱,可以做到很多没钱做不到的事情。虽说他常年都在山上,不过每隔那么一段时日,他便会下山,寻一处繁华地,大把大把地将金钱挥霍出去,以图寻找快乐。 回到石室,他将珠宝藏进床底,在桌边坐下,翻弄着早上看了一半的书。视线停留在卷子上的某一页,他瞳孔猛地放大,因为那页上有一个浅浅的掐痕。若是别的地方,他定不会如此注意,然而这一页,记载的恰好是渡魂续魂之术。 狐偃是知道石室机关的,难不成他离开的时候,狐偃来过了? 真该死,他离开的时候,该将书放回原处去的。他是知道了么?他若是知道了,该怎么做? 不忧将书放了回去,开始细细思量,不觉间天已经完全黑了。 月亮升上山谷,将罗浮山照得通明。不忧走出石室,看了天上将圆之明月,想起狐偃身体的秘密,便又暂时放下心来。他还有几天时间便到最弱的时候,因此他至少会等到十五过后才会动手。 他唇边带了一丝笑意,在看到洪焰坐在远处时更浓了。对啊,山上还有一只需要渡魂的狐狸,他只要稍稍做点手脚,狐偃便不能跟那小鬼在一起了。 三世姻缘又算什么?谁离了谁又不能活呢? 要他说,这三世姻缘不要也罢,何必非要听天命呢?若是他们二人之中的一人永远消失,这宿命不就自然破了么。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容,慢慢往后山走去,他要去找狐偃。 狐偃在石室中,看到了桌上的渡魂之法。他并非有意偷看,只不过他进来时,不忧已经走了,只留了一卷道书在桌上。他不过拿起随意翻了翻,便被其中一章所吸引。 原来不忧知道除了伤人性命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可行,但却并未告诉他。 他知道这个法子对术士伤害很大,需要渡一半的骨血过去,但结果不过是变成孱弱的普通人罢了,他没什么好怕的。他想不忧或许是担心他的身体才并未告诉他,其实没必要的,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的修行了。 他还没将事情告诉小尚,虽说这是好事,但小尚若是知道后果,或许也会拒绝的。他还需要几件东西,必须集齐了才能施法。山上还有个清越在,他不得不防。 身后传来轻微脚步之声,狐偃不用回头看,也能辨别那脚步是属于不忧的。他在他身边坐下,仰头去看天边明月,说:“师弟,十五将至,你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今日那狐妖是怎么回事?” 不忧反问:“你认得他?” 狐偃颔首道:“是,从前与他有些过节。他可不是良善之妖。十五快到了,到时山上便只有你一个术士,你斗不过他。” 不忧笑道:“放心吧,他有求于我,不会对我下手的。这里是我的地方,你在这里,想必他也不会轻易挑衅。” “他来此处,是为了救谁?” “他表兄,那白狐魂魄快散了。” 表兄?他想起雨夜桃花道观外出现的那个黑衣狐妖。是他么?他还不知道,原来清越也有在乎的人。 “可有办法?”他想起今日在书中所见,其实救那狐妖应该也能用渡魂之法,只不过清越修炼的并非道术,只有他和不忧这样修为纯正的术士,才能渡魂。若要让清越知道渡魂能救他表兄,不忧就危险了。 不忧摇摇头,说:“还没找到好法子。” 狐偃直视着不忧的双眸,道:“师兄,其实你是知道的吧,有一个法子能救小尚。” “你都看到了?” “我不知师兄出于何种原因,并未将这法子告诉我。你不必为我担忧,这法子的后果不过是折损身体罢了,比起让我们分开,是再好不过的。” 不忧回道:“这法子我没见人用过,而且究竟最后后果怎样,谁都不得而知。比起这个,我倒宁愿让那小鬼先去往生,你好好修炼着,等他出世,再将他带在身边,这不是更稳妥么?” “不,就算有一丝希望,我也会去试的。我不想再错过几十年,或是再一世的时间。” “你真顽固,不过……我也拿你没办法,要试便去试吧,我不会拦你。不过……十五就要到了,你好歹得等到体力和法力恢复了再去做吧。” 狐偃盯着月亮看了半晌,道:“是,也只有十五过后才能做。” “回去吧,虽说春日已到,但夜里总是凉的,小心着凉。” 狐偃点点头,说:“我在这里想一些事情,即刻便走。”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十七) 十四的夜晚,月亮升上山顶,罗浮山氤氲在淡淡的银色光辉之中。月光下的粉色桃花,开得越发妖冶。清越将枯萎的桃枝换上新的,床上的人,还未醒来。 他用温水为他擦洗身体,这满身的伤痕虽然有所淡去,却依旧碍眼。他轻抚过他的额头,淡色的嘴唇始终紧闭着。他多想再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即使是带着怒意和绝决也没关系。 就在此时,石室的门轰然打开,不忧出现在石室门外。清越回头去看他,只见他脸上带着些喜悦之色。 “无愁兄?你这是……” “我为你寻到一个方子,或许能救他性命。” 清越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他道:“还请无愁兄细说。” “不过……”不忧的脸上带着一丝忧虑。 “不过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无愁兄尽管道来。” “我在师傅留下的古书上寻得一方子,便是以鬼魂为他续魂。只不过……这魂魄必须是三十年以上方能见效……” 不忧这么一说,清越才知道这难处是什么。普通人死后最多二十年便投胎往生,三十年以上的魂魄,当真不好找。他脑中转了转,狐偃身边那小鬼可不正是只老鬼么?不过…… “三十年以上的魂魄……我明日便下山去找。” 不忧拱拱手,道:“夜已深了,我这便告辞,祝清越兄好运。”说罢,便转身离去。 月上中天,大地银白一片。清越坐在床前,凝视着厉星面容,心中情绪暗涌。 “放心吧表哥,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便离开我。你看,这不是又有办法了么?我们还要在这世上纠缠许久,你不许先离开……” 厉星的眉头突然皱了皱,咳了两声,嘴角流下不少鲜血。他奋力睁开双眸,在看到清越的那一刻眼中的神色变得厌恶。 清越没料到他会突然醒来。他已经昏迷许久了,这个时候醒来,不会是突然好转,只可能是…… “厉星!你怎么样了厉星……”他急切地去扶住他的肩膀,却被一把推开。 厉星直勾勾看着他,手撑着床,又慢慢低下身去,无法控制地咳了起来。血沿着他的嘴角往下,染红了大片衣襟和被褥。 “咳咳咳……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你别这样好么?你知不知道你病得很重?” 厉星的身体软了下去,倒在床上,不停地咳着。清越觉得,若是他不停下来,他浑身的血可能都要流尽了。 “厉星……”清越的手抚上厉星的头,下一刻他便软倒下去。他再也无法忍受看到他不断吐血,生命将逝的模样了。他感觉了他的魂魄,发觉方才果真是回光返照之态。他的魂魄,比之前更弱了。他将自身的气源源不断地贯入他的身体,直到快支持不住才停了下来。这样做,他至少不会马上死去。 “放心,我一定会找到魂魄来救你。你恨我也罢,我总要将我欠你的还给你,你说是吧?” 他用温水将他身上的血迹轻轻擦去,又换了一床被褥,接着便飞身而出,往山下行去。 月夜桃花林中,狐偃牵着小尚的手,往高处走去。来到最大的一棵桃树底下,在树下坐定。 “阿偃,今夜是十四了,你不需要闭关么?” 狐偃摇摇头,说:“所谓闭关,不过是躲起来罢了。这里没什么人,有的,也都知道我会变身,闭关不闭关,已经无所谓了。” 小尚抬头去看天上明月,问:“你会觉得不舒服么?我看你变身之后,似乎很疲倦的样子。” “是挺难受的,变成狐狸之后,会觉得浑身无力,一点精神也没有。” 小尚靠坐在狐偃身上。今夜月明星稀,空中只有几颗稀稀落落的星子。鼻间是桃花的香甜气息。小尚不觉间便心猿意马,想起他刚遇见狐偃时的情景。 那时似乎也是这个季节,桃花开得正好。他以为他真要带自己去会稽玩,结果被他狠狠地整了一道。那时的他在桃花林中穿行,期待着一次会稽之旅,心情愉悦的不得了。后边就凄惨了,简直就是噩梦。他想着想着,既觉得有趣,又有些气愤。 “阿偃,你当年把我当马给卖了,我可还生气着呢。” 狐偃拧了拧他气鼓鼓的脸蛋,说:“我不是正还着债么?这辈子还不够,下辈子接着还。对了,有一事我要告诉你,我能帮你续魂了。我能让你与我一同继续生活下去,等我阳寿尽的那一日,我们再一起走。” 小尚睁大了眼睛:“真的?可是……不是要……” “不用,你且放心,不用伤人性命。我在师傅留下来的卷轴里看到了新的法子,等过了十五,我恢复了能力,便可以为你续魂了。这之后你想去哪里?” “真的?让我想想……”小尚认真地想了起来,说:“我想去北边看看。我一生只在南边,没去过北朝。那里,也曾经是我们的故土,怎么能不去看看呢?” 狐偃微笑道:“好,那我们便去北朝看一看。” “若说……要安家的话,还是在桃花道观吧,我喜欢那儿,去城里玩儿也方便。” 月亮又往上升了一寸,子时已经到了。狐偃抬头看了一眼月亮,身体逐渐缩小,变成了一只浑身雪白的雪狐。小尚将他抱在怀中,问:“阿偃,你有没有怎么样啊?” 狐偃摇摇头,说:“没怎么样,咱们再坐一会儿,一会儿再回去。” 只过了一小会儿,小尚的身体一松,莲藕节便散落开来。他没了那珠子之后,狐偃的法力消失,他便也变回原来的模样。好久没有这么轻了,他心想。不过……觉得自己比从前轻,或许是因为自己的魂魄比以前轻了吧。 “你呢,感觉怎么样?”狐偃问。 “我没事呀,我还可以摸你。”说罢,用白乎乎的手碰了碰狐偃耳朵上的毛。 感觉到小尚的存在,狐偃放下心来。过不了几日,小尚又会变得与从前一样了。他们会在一起,直到这一世结束。 这是狐偃第一次毫无抗拒地变身。只要心中无惧,便不会害怕。心里的那个人,并不会因为他会变成狐狸而疏远他,这实在是太好了。 清越与洪焰在附近村落搜寻了整整一夜,却未见过一只超过三十年的魂魄。说来也是,超过二十年的都难找,更别说三十年了。也不是说没有,只是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找到。 想起昨晚厉星吐血的凄惨模样,清越心里抽痛着。有时他甚至想放下一切,若是他死了,他便陪他一起去。不过,他想看他在活着的时候原谅他,爱着他。若是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洪焰从远处飞来,对他摇了摇头。天亮了,鬼魂便不再活动,他们是找不着的,只能等晚上了。他垂下眼帘,轻声道:“洪焰,我们回山,晚上再出来找吧。” “是,主人。” 这一夜过去,小尚和狐偃蜷缩在房中熟睡了。小尚怕见光,还好窗上原本就有帘子,只要不出门,便不会被晒到。 门吱呀一声开了,不忧轻手轻脚走了进去,碰了碰狐偃尖尖的耳朵,道:“师弟,你还好么?” 狐偃的耳朵动了动,睁眼看他,说:“还好,只是我法力尽失,小尚也跟着变回去了。他现在不能见光,我们只能等晚上再出门了。” 小尚的白影在帘子内晃荡,见有光射进来,连忙躲到更阴凉的床底。 不忧将粥菜放在桌上,说:“那你们便在屋内好好歇息,等太阳落山,再出来罢。” 说罢,便轻手轻脚,关上门离去了。 另一边,石室当中,不忧知道,厉星的情况在变坏。清越已经从山下回来,这一夜,他一无所获。不忧缓缓迈入石室,清越正拉着厉星的手。见他走来,神情有些急切。 “无愁兄,你来得正好。我昨夜为他输了很多气,以往都是有用的,而这一次……似乎没什么作用,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不忧皱着眉头,探下身去,查看了厉星的状况,摇头道:“他等不了多久了,两日之内,若是再找不到为他续魂之物,他便会魂飞魄散。” 说罢,拿来十根金针,将他各个穴位封住,道:“我用这金针将他穴位封住,可以延缓时间,但最迟只到明日子时。还有今明二日,愿清悠兄能有好运气……” 清越神色陡然变了,他厉声道:“怎么会这样?他从前还好好的,即使不曾醒来,也不至于到这般田地?” “清越兄稍安勿躁。”不忧低下头去,再次查看了厉星的身体,道:“若是我的判断没错,他昨夜曾经醒来一次,对么?” 清越微微点头。 “这就对了,那是回光返照之状。若不是你为他渡气,他一个时辰之内便会魂魄散尽。”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十八) 清越低下头去,抚摸着厉星的额头,道:“我明白了,我和洪焰立马下山去找。明日以内……定能找到。” 不忧劝道:“白日里孤魂野鬼难寻,还是等日落吧。你在外面找了一夜,也累了,先歇息一阵。” 清越淡淡道:“也好,多谢无愁兄了。” 太阳渐渐落山,这一个白日,小尚断断续续做了不少的梦。 他梦见繁花似锦,梦见青山绿水,梦见了他曾在镜中看到的两个少年。阿偃说,他是他们的前世。还梦见了那个女人跟书生,那也是他们的前世。梦着梦着,他梦见深宫大院,梦见锦衣华服的众兄弟们,梦见他的哥哥。他伸出手去,企图抓住他的衣袖,萧昭业却笑着往远处走了。 “陛下,你病了,该回寝宫躺着了。” 黑衣男子抚摸着他的头顶,唇边带着一丝微笑,却令他冷汗涔涔。他记得这男人将他哥哥带出宫去,然后他将他作为傀儡,推上了帝位。他将手中的白狐抱紧了一些,道:“不,我不喜欢喝药。” “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你现在是圣上,当称自己为‘朕’,这点都学不会么?” 男人的语气冷冷的,小尚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好了好了,良药苦口,不要耍小孩脾气,赶紧回寝宫去。” 小尚看着远处金碧辉煌的楼阁,那是他的寝宫,也曾是哥哥的。虽说哥哥没有死在这里,他却觉得殿内格外阴森。每每午夜梦回,他都会莫名从梦中惊醒。他梦见哥哥披头散发,眼中流下两行血泪。他还会微笑着叫自己季尚,他却不敢让他靠近。 都是面前这个男人害的!虽说他从未想过能登上帝位,也未曾学习帝王之术,对于宫中斗争却是明白的。若不是这男人的野心,哥哥便不会凭空消失。 “你这狐狸从哪儿来的?养了有好几年了吧。堂堂帝王,不学无术却迷恋一只狐狸,当真令人笑话。” 也许是男人不屑的表情触怒了他,小尚的情绪在那一刻爆发。 “你不就希望我这样么?我这样你难道不开心?!整个朝堂都是你的,你还会在乎我迷不迷恋狐狸?” 男人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口吐真言,冷笑一声,右手擒住狐狸尾巴,将它从他怀中抱走。 “你放开它!”小尚怒道。 “比起你那浪荡哥哥,玩个狐狸的确算不上什么。不过……本王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小尚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温热的红色液体洒了他一脸。他尖叫着往后退去,那男人随意将白狐的尸体丢在地上。 “我的陛下,好自为之吧。玩物丧志可不得了,本王替你将它杀了,乖,回去。” 小尚猛地摇头,喊道:“来人呐,来人呐!他杀了朕的狐狸!” 羽林军闻声赶来,其中还有忠于正统皇室之人,却碍于萧鸾地位,并不敢上前捉拿。 御花园中,三两个宫人闻声经过,萧鸾指了指几位宫人,道:“陛下感了风寒,需要休息,你们几人赶紧扶陛下回去,然后去太医院找太医。” 宫人颤颤巍巍前去扶人,小尚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小小白色尸体,眼中掉下两行泪水。他将它抱回怀中,喃喃低语道:“小乖,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 太阳落了山,只余天边一抹红霞。小尚从梦中醒来,发觉狐偃还睡在身旁。他想及方才梦境,摸了摸狐偃毛茸茸的狐狸脑袋,心道狐狸还真是长得像呢。狐偃化作狐狸时的模样,真跟梦中小乖的模样差不离多。 他以为这些宫廷之事他早就忘了,没想到此时却又想起一些。他还记得有回他身边的宫人询问他想吃什么菜,他不过想吃蒸鱼菜罢了,太官令却说没有宣城王的命令,不能随意更改食谱。 那萧鸾估计是明白自己作恶太多,怕轮回转世之后要还他和哥哥的账,便企图令他二人无法转世。若是没有别的原因,萧鸾早该转世,也不知这一世成了什么样的人。 天已经完全黑了,天边冒出两颗星子。小尚探着脑袋往外看,凉风阵阵朝他袭来,很是舒爽。山下有亮晶晶的东西飘来,像是村民在放孔明灯。他碰了碰狐狸耳朵,叫道:“阿偃,阿偃呐,睡够了么?有人放孔明灯吖。” 狐偃的耳朵动了动,睁开眼眸。他跳上窗台,同小尚靠在窗边。山下飞来几只孔明灯,今夜非清明也非七夕之类的节日,也不知是何人所放。 “真漂亮,山下能看到的更多吧。等到了七夕,我想去河边放河灯。”小尚想象着七夕时年轻男女人头攒动的场景,不禁有些期许。 狐偃看着孔明灯飘来的方向,回道:“好,七月也不过几个月的光景,我们会有机会去的。” 他看向清越所在的石室,如果他没猜错,清越此时并不在那里。他似乎有什么事情在忙。是为了厉星么?也许是的,也许不是。他只想等到今夜子时,恢复人形。在那之后,他便会准备为小尚续魂。 罗浮山下,清越一袭白袍行走于人群中。昨日在这个小镇附近一无所获,他决定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狐狸道长 作者:梅弄影 与洪焰去往别处。他心思沉重,没有发觉许多人在回头看他。远远的地方飘起无数孔明灯,他隐去身形前往那处,原来是一户人家在办丧事。那户人似乎是做花灯生意的,男主人去了,家里人将孔明灯全都点了,以作送别。 看着白色孔明灯越飞越高,最后变作星星点点,清越居然有些鼻头发酸。他已经活了好几百年,与厉星也相识了几百年,没想到终有一日面临这样的场面。 遥远的青丘之国,住着白狐一族,他们的祖先是已修炼成精的狐仙,因此他们生下来便多多少少带着灵气,极易修炼成精。青丘国风景优美,狐族世代都住在那处,然而清越却从不认为,那里是他的故土。 “你们几个,怎么能以大欺小呢?” 一只小小白狐被几个小男孩围在中央,浑身是伤,颤颤巍巍缩成一团。这个黑衣男孩一出现,几个小男孩迅速化作狐狸模样,一溜烟跑得没影。 男孩蹙起眉头,嘟囔道:“真是的,狐族里怎么总有这种爱欺负人的孩子呢,真不可爱。你怎么样了?” 他躬下身去,将小狐狸抱了起来,顺了顺他被人弄乱的毛发。小狐狸微微睁眼,清亮的瞳孔中印出一个清秀的人影。这是个很好看的男孩,他在家族祭祀的时候见过他。他是狐族嫡系最受宠爱的几个孩子之一,而他,不过是旁系所出,与他大约只是表亲,而且是很远的那种。 “没……我没事。”他结结巴巴道。 “还能变出人形么?” 清越从他手中跳下,犹豫一会儿,化作一个五六岁小孩的模样。他模样乖巧漂亮,脸上却有好几道刮痕,也不知是方才那些男孩弄的,还是不小心摔的。 男孩心疼地捂住那伤口,不消一会儿,清越脸上的伤痕便愈合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男孩的手,这种法术,是他这样的狐狸学不到的。在狐族里,没人会教给他这些。他没有资格。 “我……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厉星。你呢?” “清越。你……你真厉害……” 男孩笑了起来,说:“这有什么,我比你大了一些,会的本事多是理所当然的。下次若是有人欺负你,对付不了便躲开吧。” 清越重重地点点头,说:“嗯,知道了。我……我可以跟着你玩儿么?” 男孩惊讶地看着他,说:“自然可以,不过我这会儿要去和师傅学法术,待会儿还会经过这里,你那时还在么?” 清越连忙点头,说:“在,我等你。” 那个午后,清越爬上树梢,看着男孩远去的背影,看了很久。那便是他们第一次说话,第一次相识。虽然时间已过去几百年,他却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真的已经无可挽回了么? 不,不会的。清越摇头。 至少……至少还有最后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佛头青(十九) 第二日日暮,狐偃身着青色长袍,慢慢将来时所带的行李一一整理好,甚至将房间和后院都打扫了一遍。今日他在山下已将东西备齐,别的所需之物山上自有,他打算明日便为小尚续魂。若是事情进展顺利,他在山上休息两三个月,便能离开此处。回到建康之后,再过段时日,正好能赶上七夕。那时,他便着小尚去看花灯。 太阳已经落山,小尚轻飘飘地跟在他身后,他问:“阿偃,这次不为我再做肉身了么?” 狐偃摇头道:“不了,做肉身太费力,我还要留着力气为你续魂。续魂过后,我说不定很长时间都不会为你再造肉身,你便这样跟着我吧,白天时我会将你收到阴宅里去的,或是为你做个布偶,让你附着在它的身上。” 小尚感到一丝异样,却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只道:“可我想像原来那样跟着你呀,你去哪里我就走到哪里。” “续魂耗费的力气有些大,可能好几个月以内做这件事都会比较费力。” 小尚担忧道:“阿偃,续魂到底会发生什么?若是太难办,就算了吧。” “不,没那么容易,也绝对没难到需要放弃。你就安心等着,我会把事情处理好。” 狐偃并不打算将续魂的后果告诉小尚。为他续魂过后,他身上的修行可能会全部废掉,他再也没有能力为小尚做肉身,只能委屈他待在阴宅里或是附着在小物件上了。 他往远处看去,清越住的那座石室没有人回来。清越已经有一天一夜未归了,他在忙什么?不过他不在也好,省得他分心。 月亮升起,大地一片银白。小尚跟在狐偃身后,一蹦一跳进了桃花林。这几日天气颇好,桃花开得十分艳丽,目之所及皆是粉色的一片烟雾,如梦似幻。他们照例在大桃树下坐定,讲起一些从前的事情。 说着说着,夜已深了。他刚准备同小尚离去,忽然有风从耳畔袭来。狐偃警觉地往右看去,只见一个白影闪过,身边便没了小尚的气息。狐偃定睛一看,眼前身着白衣之人,正是清越。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瓶子,那是用来捉鬼的。 “清越,你做什么?” 然而清越似乎没听到般,径直往前去了。狐偃跟上他的步伐,将他拦在身前,质问道:“清越,你捉了小尚做什么?” 清越冷淡的面容浮上一丝焦急的神色,他冷声道:“让开,别挡着你爹的路。” “混账,你将他放出来!” 清越反手一击,巨大的力便扑面而来,狐偃不堪承受,身体撞向桃树,粉色的桃瓣落了一地。他连忙起身,用起符纸之术,令前方遍生枝桠,将清越困在原地。 清越暴躁道:“洪焰,用火将树枝烧掉!” “是,主人。”洪焰的狐火弥漫天地,就连原本长得好好的桃树也未能幸免于难。粉色的桃花在月夜下化作灰烬。 狐偃往后看去,此时火光冲天,怎的却不见不忧和他的弟兄们?难不成,他们都被放倒了么? 不,不对。不忧的法力至少与他差不多,在某些方面还高了一些,没有理由被轻易放倒。若是他们打斗,他定能发觉。此时情况危急,狐偃顾不得其他,以千里传音唤道:“不忧,师兄。你在何处?速速出来见我!” 清越的眼神越过大火,看向远处厉星所在的石室。手一挥,面前焦炭状的枝桠便即刻化作灰烬。狐偃将洪焰火能量吸入瓶内,又化作火龙将他二人团团围住。他不能没有小尚,不能放任清越胡作非为。 他飞身进入火圈,右手抓住清越手中的捉妖瓶,眼神坚毅。 今日清越的状态与往日不同,他的唇边不再带着一丝笑意,不再带着些许蔑视,不再出言挑衅,一切都不一样。今日的清越,似乎有些最后一搏的意味。 “为什么?”狐偃问。 清越仰头看了月色,道:“只有一个时辰了,我该早些回来的。”说完这话,他直视着狐偃的眼眸。“若不是为你,我也不用顾忌太多。此时情况危急,原谅我,我顾不了你了。我还是不当你爹了,将我当做杀父仇人罢。” 狐偃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却隐隐觉得,他要拿小尚去做什么事情。这件事,会危及小尚的性命。 “放开!小尚是我的。” “我管不得他是谁,大不了今日之后,我再赔你一个模样乖巧的少年。” “无耻!你将他放下!” 洪焰站立一旁,面上表情有些复杂。清越与狐偃谁强谁弱,不一会儿便见分晓。狐偃不过是个有些天赋的半妖小子,哪里比得过清越上百年的修行?然而,此时离子时,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了。若是……若是躺着的那人死了……又会如何呢? 虽说狐偃远不如清越,这回却绝不肯轻易放弃。即使将自己弄得浑身是伤,也在所不惜。清越的鞭子缠住他的双手双脚,将他束缚在枯萎的树干之上。他将全身力气用尽,被鞭子缠住的地方绽裂开来,他以血作为结界,使之扩散成圈,将清越和洪焰围住。这是血之禁术之一,对术士的身体损害极大,没有强大的法力,是无法强行突围的。清越或许能走得出去,却要耗费不少时间和精力。 清越急红了眼,怒道:“你疯了么?你这样做会死!” 烟火还在弥漫,狐偃咳了两声,道:“你才疯了,今日我便让你走不出去!” “洪焰,将结界破开!” 洪焰望了一眼周围血布下的结界,犹豫了一番,将手伸了过去,却有被火灼伤的痛楚。他急忙收回手,手上多了好几处伤痕。他看向清越急红了的双眼。若不是那人……若不是他…… “主人,出不去。”他说,心中带着一丝忐忑。 “什么?你给我好好试!” 他惶恐地摇头,说:“不行。” 清越上前,将手伸入结界之中。灼热的血烫伤了他的手臂,他收了回来,上边满是血污疤痕。 “呵呵,也不过是这点痛楚,伤了皮肉又如何?”他向远处看去,厉星在等他。还有半个多时辰的时间,还有机会。 他将瓶子吞入口中,洪焰即刻便知晓了他的意图,连忙抢过他手中的瓶子。清越似乎没料到洪焰会突然这么做,冷冷看着他。 “洪焰,你要做什么?把瓶子还给我。” 洪焰摇摇头,惶恐地看向清越:“主人,您不能……不能这么做!您不能伤害自己。” 清越披头散发,一头银发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浑身污迹,眼睛充血,仿佛恶鬼:“你懂什么?快把他还给我!” 洪焰摇头,看向结界外,被捆绑于树上,浑身是血的狐偃。 他将瓶子紧紧拿在手中,高喊道:“狐狸小子,赶紧将结界收了,我将它还给你。”说罢便将瓶子朝结界扔去。 瓶子碰上结界便会尸骨无存,狐偃连忙将结界收了,整个人几乎昏厥过去。不过此时他还不能昏过去,小尚还在瓶中,若是他昏了过去,小尚会被清越捡走。 见结界瞬间崩塌,清越的脑子总算有了一丝清明。他连忙上前,欲将瓶子再次捡起,却被洪焰死死抱住。 “主人……主人……你不要这样了,就将这小鬼还给那小子吧。” “洪焰,你这是做什么?”方才他还以为这不过是洪焰的计谋,何曾想到,他是真的要倒戈。 清越被洪焰缚住,手中的鞭子暂时失力,狐偃从木桩上掉了下来。方才所用之术,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他缓缓向前爬去,将瓶子握在手中。沿途全是烧焦的痕迹,还有不少明火。他方才被缚于树上之时,背上和腿上便被烧伤了几处,方才又短暂地昏倒一次,右边脸颊被灼伤了一块。但他丝毫不觉得疼痛,奋力将瓶盖拧开。 “主人……主人……洪焰求您……不要再这样了……”清越回过神来,他已掐住洪焰的脖子。血从他口中不断流出,他挣扎着说出这段话,瞳孔渐渐涣散。 清越回过神来,猛地松手。洪焰软软倒了下去,也不知如何了。他抬头看了月色,不忧站在远处,朝他摇了摇头。 “呵……到头来,我又得到了什么?”他自嘲地笑了几声,眼中落下泪来。 小尚被狐偃放了出来,他让他跑得远远的,小尚却不听,抚着他脸上烧伤的伤痕细细哭泣。他四周是一片狼藉,他不明白,为何短短时间内,事情便成了这样。清越为何要捉他?又为何与阿偃斗成这样? “阿偃,阿偃你怎么样了?” 清越看了一眼那一人一鬼,颓然朝石室走去。时间已经不够了。而他们,是没有来生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个正文章节和一个番外,全文就结束了。大家希望看到什么样的结局呢? 结局某人已经想好了,大家拭目以待吧。(s3t) ☆、终章 露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苍凉月光洒落在地面上。清越缓缓走进室中,厉星静静躺在床上。淡淡烛光洒在他沉静的脸上,清越伸手拉住他的手,掌心还有淡淡的温度。他还没去,但魂魄已经将要消逝了。 “厉星,你不起来跟我再说句话么?” 他将仅存的气输进他的身体,越输越多。他想,或许用尽全身的力气,厉星还能再看他一眼。但脑中却有另一个声音说,这不可能。 阑珊灯火中,黑色的眸子睁开来。厉星的身体飘了起来,落到地面上。 “厉星,厉星!”清越欣喜地叫道。然而厉星似乎看不见他的存在,眼睛看向远处,嘴唇微微动了动,身体渐渐消失。 “不!厉星……”清越企图抱住他,然而刚抓住他的肩膀,厉星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便消散于风中。 月光下的桃林犹如修罗场。不忧慢悠悠踩过烧焦的桃枝,远一些的地方,还有几朵幸存的桃花在开放。小尚淡色的影子跪坐在狐偃身旁。狐偃伤得很重,他拂去狐偃身旁的焦木,又用凉风将周围的温度降下来一些。 脚步声由远而近,今日的不忧心情似乎格外不错,他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容,慢慢朝狐偃走去。 “师兄,你赶紧救救阿偃,他伤得很重。”小尚哭道。 “放心,我会救他。”不忧俯下身去,把了狐偃的脉搏,说:“还好,他不过是经脉断了,还不至于伤了性命。” “什么?师兄,赶紧把他背回去吧,这儿烟尘很大。” 不忧冰冷的手指抚过狐偃右脸的伤痕,狐偃微微蹙眉,睁开了双眼。不忧的脸,就在近前,狐偃哑声问道:“不忧……为什么?” “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你。” “你方才,明明在。你告诉我……,清越为何非要小尚性命?” 不忧淡然道:“我告诉清越,要替他表兄续魂,需要三十年以上的鬼魂。他在山下遍寻不得,便打起了小尚的主意。”他说话的语气淡淡的,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小尚停止了哭泣,看向不忧。他才发觉,原来此人用心不纯。 “你想要什么?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 不忧微笑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为了你。这个小鬼会毁了你这辈子,我是为你着想。” “我早说过,不需要!” 不忧看向小尚,眼底带着一丝轻蔑。“小鬼,你知道为你续魂,要付出什么吗?” 小尚摇头,淡色的影子在月光下几乎要消失。 “他会变成一个废人,拥有不再健康的身体。不过……他现在这样,不可能再为你续魂。小鬼,去往生吧。” 小尚眼角掉下两滴泪水,滴落在狐偃的面颊之上。 “阿偃,早知如此,还不如你早些放我往生,你再来寻我。现在该如何是好?我若去了,放心不下你……” 狐偃伸手过去,却摸不到小尚,他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隐约能看到人形。 狐偃叹息道:“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先去,我用不了多久,也会去的。” 小尚惊道:“不……不要……我要你好好活着。” 不忧居高临下看着二人,冷冷道:“师弟,若是你想不久后随他而去,我便即刻令这小鬼魂飞魄散。” “你!”狐偃惊讶地看着不忧,他没料到,不忧竟如此歹毒。对呵,从前不就发觉了么?他只是没料到,不忧会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毒手。 小尚哭泣一阵,断断续续道:“阿偃……,你听师兄的话好了,我走后……,好好活下去。既然有缘,一定会再次相见。” 狐偃听完,沉重地微微点头。 “很好,现在便去吧。”不忧将怀中的供香拿出,即刻便摆好了阵。 狐偃惊讶地看着他,道:“不忧,你别胡来。” 小尚也有些惊讶,说:“师兄,不能再等几日么?阿偃他伤成这样,我想再陪陪他……” 你能等,我可不想等。不忧看向头顶,月色苍凉如冰。他道:“今日子时是个好时辰,你至少半个月内要走,此刻时辰最好,能令你来世过好日子。狐偃,你也希望小尚下辈子能衣食无忧吧。” 狐偃看向小尚,点点头,说:“是。” “这样最好。”不忧催动咒语,小尚努力地用身上剩下的力气使自己显出模样来。他要好好看狐偃,也要让狐偃再好好看他几眼。 “小尚。”狐偃颤抖着伸出手,用自己的血在小尚的手背上点了几点,状似桃花。他微微笑道:“我在你手背上作了记号,将来好去寻你。” 小尚微微笑了,看向手背上的桃花,道:“你若出现,我一定认出你。但愿来生,还相逢在桃花盛开时节。” 空中雷鸣电闪,风声大作。在小尚的周围,慢慢形成一道旋风。小尚拉着狐偃的手,慢慢松开,消失于飓风之中。 小尚走了,狐偃虽然不舍,但心中的一块大石却放下了。 “师兄,他会去哪里?”狐偃问。 不忧转过身去,唇边带着一抹笑意:“谁知道呢。” 狐偃疑道:“怎么会?你不是说……” “是好时辰是吧?的确是好时辰,不过我没有特意将他送往哪里。随缘吧,个人有个人的福气,你还是先考虑你自己吧。” 狐偃看着不忧的背影,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今日力气用尽,很快便陷入昏迷。恍惚间,他只记得不忧似乎在他耳边说了很多遍:“小宴,我可是为了你啊……” 物转星移,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 梁大通二年,建康城,七夕。 建康城的七夕节尤其热闹,夜幕降临之后,年轻男女手持花灯,行走于大街小巷。城中的大小河流边上,都聚满了放河灯的人。他们祈愿祈福,祈求能有一段好姻缘。秦淮河岸,更是热闹。不少富家子弟提着花灯,乘着花船,来到河中央喝酒赏景。河中漂浮着不少莲花状河灯,灯火闪烁,如天上星河,整个建康城一片繁华之景。 将至子时,人群渐渐散去,街边还有三两个花灯小贩,挑着剩下的花灯,在小声叫卖。河边几对新婚夫妇,放着河灯,双手合十,祈求家庭和美。 刚过子时,一个白影出现在街口,往秦淮河的方向慢慢行去。他身材高挑,身形瘦削,散乱白发如雪。虽说那人满头白发,看身形,却有种奇特的美感,如射姑仙人,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年轻小贩阿四被那背影吸引住,挑着花灯慢慢往那人方向走去。那人独自走在青石路,脚步有些虚浮,却很坚定,一步步往前走着,不急不缓。 阿四看了天色,方才打更的路过,已是敲了三更。这时才出现,莫不是艳鬼吧?阿四仔细看了看他脚下,他是有影子的,不是鬼。 那人走到桥上,附身去看河中如星河般漂浮的花灯,嘴里喃喃念着什么。阿四这才看清,他的右脸有一块狰狞疤痕。那疤痕虽大,覆盖了小半张脸,可依然能看出那人眉目清俊,若没有那块疤痕,定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 阿四慢慢靠近,方听清他口中喃喃之语。 “还好没有来迟……时辰快到了……” “你还在等我吧……我这就去找你……” 阿四正要靠得更近一些,那人却突然纵身跃下,跳入秦淮河中。不得了了,这人是专挑七夕之夜前来殉情么? “来人啊,有人跳水里了!来人啊,有人跳水里了!” 阿四扯着嗓子大声呼喊,还没回去的人们连忙聚集起来,听阿四的叙述,像是个殉情的。人们脸上带着些惋惜,几个年轻男子跳入水中前去救人,皆无功而返。那人似乎消失了一般,夜里的秦淮河寂静无波。 人们的叫喊声惊动了几个上游的渔夫,他们抛下渔网,企图将人给拉上来。即使是尸体也好,能跟他家里人有个交代不是? 然而捞上来的除了几只沉下去已经熄灭的花灯,就是一些小鱼小虾。 “咦?这河里有只狐狸?”一个渔夫拉了网,发觉网中有团白乎乎的东西,那是一只死去的白狐。他将狐狸提了出来,惊讶道:“这狐狸怎么跑到河里去了,像是刚死掉。” 站在河岸边焦急等待的阿四猛然睁大了双眼,他看见那狐狸的右颊上,有一块烧伤的疤痕。 正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部分已结束,感谢还在守候的你们。从去年六月开文,中间断更了几个月,一直在忙,闲下来的时候一点灵感也没有,差点就写不下去了。幸好最近灵感勃发,才将这个坑填上。某人更新速度不大稳定,下次开新文,决定先存稿再发,就不会像这样断更好久了。开新文时,还请感兴趣的亲们前来支持呀! 虽然道长和小尚这一世都没有了,某人却不觉得这算悲剧结尾。他们都意识到彼此是相爱的,并将希望寄予来生。有了这种希冀和爱,便是一种幸福。 说了这么多,某人可以卖萌打滚求收藏个作者专栏么?开新文神马的,就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了!作者的其他已完结文,也欢迎去看哟~~~~ 作者的其它文: 忠犬伴读x冰山皇子《风吹落梅满关山》(已完结) 变成白痴的腹黑教主x忠犬面瘫王爷《教主大人有点疯》(已完结)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