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您且慢[出书版]》 分卷阅读1 夫子,您且慢[出书版] 作者:卫紫 楔子 头很痛,身上也难受得厉害。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过了好久才慢慢清晰了视线。转转眼珠,他看了看左右。 这是哪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围在身边,他们是谁? 「醒了、醒了!他醒了!」 周围全是陌生脸孔,他没有一个认识,却轻易地感受到了一份关怀。 「你终于醒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还痛不痛?雪大夫说如果你头痛的话一定要说出来,他会再帮你看看的!」一连串的话,急不可耐似的。 眉心拧了拧,这个人是谁?他下意识地躲闪着。 「你身上有好多伤口。是被仇人追杀吗?我们这里很安全,你放心,不要怕!」 他心中一惊,身上有伤口?抖着手,他撩起里衣的下摆,腹部竟是伤痕累累、红印斑斑。恍然觉出浑身的酸痛,他受伤了,是被什么伤的? 「你头上受了伤,有一个很长的伤口!」 头上――他抬手去摸,刚刚碰到,人顿时痛得咧嘴。 身旁的人摇了摇头,轻轻拿下他的手,「你别动,会痛的。」 是很痛,为什么不早说?他瞪向那个人。 那个人强笑,抓着他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叫、叫什么名字?他张了张嘴,分明觉得名字就挂在嘴边,可他却怎么也说不上来了!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你是从哪里来的?用不用给家里捎个消息?他们等着会着急的!」 家、家在哪里?家里的人会着急吗?动了动手,又挪了挪腿,他看了看四周,这究竟是哪里?他怎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应该记得什么!他猛地摇头,脑中似乎晃过了一些讯息。是什么来着,他拼了命地想要抓住,无意中竟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一时间,混乱无比!有拿药的、有端水的,总之乱成一团。只有那个人比较冷静。 那个人扶着他,柔声说道:「好了、好了!雪大夫说等伤势好了你自然就能想清楚了!你先躺下休息一会儿,好吗?」 南方人特有的糯软声音,令他彷徨躁动的心神踏实了不少。真是奇怪了,他明明连名字都记不得的,怎么还能分辨得出这种吴侬软调…… 第一章 清晨,东方天际刚刚露出一点鱼肚白的时候,陈仲帛已然悠悠转醒。 双眼盯住床帐,陈仲帛重重一声叹息。 他又做梦了! 做梦是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事情,可放在陈仲帛身上却透尽了不寻常的古怪。陈仲帛不愿梦,甚至可以说他讨厌做梦!他厌恶那种被梦境一直牵引的感觉! 此事说来话长。 陈仲帛清楚,他曾经因为一些变故而远离了京城两年。现如今,他回来了。可那两年的记忆呢,就像被什么东西抹掉了一样,从他的脑海中凭空的消失了。 陈仲帛徨徨不安,他总是想要寻根究柢、挖出真相。那两年他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那些梦魇是否就是他当时的生活写照!当然了,还有那个让他平静、让他安定的声音。那个人是谁?是他救了他吗? 陈仲帛烦躁地敲了敲额头,为了这病,他看了几十位大夫,而汤药也跟着灌了不少,至于效果,不提也罢。他仍是想不起任何、哪怕是一丁点儿的事情,他也回忆不出。 陈府。 偌大的前厅,陈仲帛独自用着早膳。清清淡淡的一碗竹笋鸡粥,再配上两碟不同的面食小卷,这些都是他回京之后才有的习惯。 一顿早饭,陈仲帛用了将近一个时辰。饭桌前,他亲自审核了四家店铺的帐目。跟着又大笔一挥,签下一纸价值五千两的皇家订单。收获当真丰厚! 送走了三位掌柜,前厅空了下来。陈仲帛看看四周,心中纳闷不已,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那个小家伙怎么还不过来吃饭?他想去西院找找,双脚刚刚踏出门槛,人就看到了不远处躲藏的小小身影。 天啊!那孩子怎么弄成了那副样子?!身上的云锦长衫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有颜色,连脸上、发梢上都有草屑泥土。他干什么去了?除草吗? 陈仲帛的独生儿子陈锦,低着头,窘迫地扯了扯小褂,「小豆条昨晚生了宝宝,它不肯喂奶,我追了它好久!」 火气顿时消于无形。 小豆条是孩子圈养的小兔。大约一年多前,管家徐伯由淮南原籍探亲回来,特意带了两只小兔给孩子当作玩意儿。可是谁曾想,那两只当时还小小瘦瘦的兔子,竟然能够在一年之后的今天一晃就变成了一大群兔子! 陈仲帛无奈,他蹲下身子,亲自帮着儿子整理起来。从头到脚,从衣到裤。时不时的,父子俩还会对视一笑,极尽温馨。 捏了捏儿子白嫩嫩粉嘟嘟的小脸,陈仲帛问道:「锦儿有什么话要说吗?」小家伙踌躇的样子很少见呢! 心事被看破,陈锦显得十分不好意思,他小声地道:「爹爹,我想买一个水槽。小兔子太多了,我、我喂不过来!」 「好吧,你先回去换件衣裳,再让阿来叔叔带你去买!」 陈仲帛答应得毫不迟疑。他不是宠溺孩子的父亲,却也乐意满足儿子的所有心愿,他喜欢看到小家伙高兴,那种感觉比自己高兴还要高兴。 心愿得偿,陈锦抱住陈仲帛就是一个亲吻。 爹爹好棒!好棒! 儿子欢快离开,陈仲帛心里却无轻松感觉。想了一会儿,他终于琢磨出了解决的办法。陈仲帛转身对府里的大管家徐伯道:「徐伯,还是再给陈锦请一个夫子吧!」 这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陈仲帛不反对儿子饲养那些小小活物,可小家伙到了这样的年纪,是不是也该多读一些诗词歌赋,虽然不期待能够科举及第,又或是金榜题名,但庞大的家业日后定要指望他来继承,不读书怎么做得成功? 「少爷,我看不如送小少爷去翰林书院吧!」 「是那家新开的皇家书院?他们收这么小的孩子吗?」 年前时候,京里的确新开了一家书院,据说还是最为正统的皇家规格。陈仲帛自然乐意儿子去那里读书,只是不知道人家收不收年纪这么小的孩子,毕竟陈锦还不到六岁。 徐伯也考虑到了这点,「尽量和人家说说吧,书院里应该有不少小孩子的,小少爷也不会觉得太寂寞了。」 陈仲帛点点头,「那您去谈谈看吧。条件的事情,您做主好了。」 陈仲帛略微放心,他相信徐伯的办事能力,至于条件方面,他也不会有太多的在乎,因为无非就是一些钱财的付出。为了儿子,他乐意给,也给得起。 祥云织锦是陈家的百年祖业,把持着大奚将近七成的织造生意。 走到铺子门口,陈仲帛停下脚步,习惯性地抬起头来。门面上挂的那块烫金匾额是当今圣上亲笔提写的,那是陈家祖祖辈辈的心血,也是他的骄傲。 陈仲帛四岁学习印染,直到十八岁正式接手生意。凭着自身的聪慧和在商言商的狠绝,硬是让他在独当一面之后,顺利地将手中生意扩大了将近一倍。从那时候开始,金缕陈的名号便逐渐在大奚传响开来! 陈仲帛不在乎什么名号,他做生意靠的是本事,不是那些虚名。 在大奚,人人都知道祥云织锦拥有最优秀的织工绣匠。他们出品的蜀锦、云锦,还有江南织锦,不仅深受老百姓的喜爱与推崇,近些年来更是被朝廷指定为御用织物。像是今早陈仲帛签下的那笔订单,那就是为了十九王爷大婚而特别订制的云锦嫁衣,以及相衬的陪嫁服饰。 四处巡视之时,陈仲帛也不忘仔细叮嘱道:「嫁衣的腰带可以使用提花,衣料尽量选一些浅色的素织!至于尺寸方面,一定要再去王爷府量校一下。王爷大婚,不能马虎!」 看见没有什么不妥,陈仲帛抬脚向外走去。等一下他还要再去另外一间铺子看看,那里新到了一批蜀锦,他要检查一下质素。 走到门口,陈仲帛顿感不悦。那位负责招呼客人的伙计怎么是一副愁眉苦脸表情?轻咳一声,陈仲帛几步上前。做生意讲究笑脸迎人,像这样子太不应该了。 刚想教训几句,陈仲帛的视线突然被柜台上的一只四方包袱吸引。心中莫名一乱,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似乎是、是什么来着……头绪又瞬间消失。 陈仲帛一叹,只好将注意移回眼前,「这是什么?」 「是一位客人刚刚送过来的,收了才发现根本没办法修补,都已经答应人家了。」 这类事情经常发生,以前即使遇到了也不会以为重要。但是今天,鬼使神差一般的,陈仲帛第一次想要亲自处理,那里面的东西令他没来由的感到好奇! 轻轻打开包袱,果然像伙计说的那样,一件云锦长衫,破破烂烂。陈仲帛心中微恙,那些污黑以及几处明显的撕破,确实极难修补。 系好包袱,陈仲帛一叹,道:「你给客人打个折扣,让他再选一件吧!」 纵使是金缕陈,此时也是无计可施。云锦一类的织物,小的破坏倒还好说,但像是这种较大的污损就不如直接给客人一些优惠,比如打个折扣,或是送些织锦小玩意之类的。修来弄去只会徒增麻烦。 不知为何,陈仲帛心中竟有几分伤感。他摇了摇头,不过就是一件破衣裳而已。 之后的行程均按着计画,只是陈仲帛的心思就明显放不到正处。其实他经常会想起一些什么,比如在梦中,又或是刚才的那种突然状况。 陈仲帛沮丧一笑,想起那些还不如不让他想起!因为他永远也想不清楚,串不成串、连不成线,就好像镜子的碎片,一片一片。陈仲帛的心突然一沉,镜子的碎片……镜子碎了就无法复原。那两年的事情,他真的再无机会想起了吗? 回到家中,陈锦拿着新买的水槽过来感谢,陈仲帛方才觉出一些安慰。那两年他唯一确定的就是儿子陈锦,当然了,其中详细的过程他一样是记忆全无,他甚至忘了孩子的另外一位父亲。 陈仲帛淡淡一笑,忘了又怎样,忘了他也能够确定儿子陈锦就是他的宝贝。而且这个小家伙还是他亲自生的,即使他的脑子记不得了,他的感觉也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陈仲帛不禁莞尔,他是可以生育子嗣的「绛族人」没错。但他从未想过要委屈于他人身下的啊。他下意识地好奇着,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他放弃男人的自尊生了个娃娃。他一定很爱那个人吧! 而另外一边,陈府的大管家徐伯已经在翰林书院整整谈了一个下午,却仍是没有任何进展。 翰林书院的老板江沿朴,明显有些为难,「徐管家,书院最小的孩子也要满了六岁,而您家的小少爷他、他才五岁……」 「那孩子还有十个月就满六岁了,而且他什么都会呢,您看、能不能给宽限一些。」 江老板心中犹豫,六岁入学是翰林书院的头牌夫子关兮之亲自定下的规矩,作为老板,他可不好带头破坏,不过……书院重在教育,却也得有些经营之道才好维持。那些有钱人家他们不好得罪,尤其是金缕陈家,人家是城中首富呢! 「要不然、我带您去问问关夫子吧!」 「行!行!」 徐管家很是高兴,关兮之的大名他早就如雷贯耳。他不仅是大奚昔日的状元郎,更是前些日子才从「东丹」国回来的,大奚唯一的一位西席夫子。如果陈锦能够跟着人家,一定要比跟着那些老朽夫子强得多了。这个机会难得,实在难得啊! 江老板口中的关夫子关兮之,其实才是翰林书院的负责人物。 这会儿,关兮之刚巧放课,听说江老板和徐伯的来意,人顿时微笑起来,「我们不是担心孩子会拖慢进度,原本这个年纪的小家伙,我们也不会讲授太多。而您家的小少爷,说实话他才五岁的年纪,那就先让孩子尽情地玩耍吧。现在正是帮他培养兴趣的好时候呢!」 徐伯一愣,「那就更要让孩子过来了,他在家里养了一群兔子,要是培养出兔子兴趣 怎么办?」 「兔子兴趣……」 「关夫子,咱们府上只有小少爷一个孩子,小家伙平时寂寞得很。您看能不能先让孩子学着,不行我们再带回去。」 关兮之略有迟疑,「那、那好吧。不过您务必要和小家伙讲清楚,要孩子自己乐意过来才行。」 徐伯兴奋极了,「好、好,我一定和孩子说。真是太谢谢您了!」 回到陈府,徐伯连忙叫来陈锦,将学堂的事情一一解释了清楚。徐伯微笑连连,这小家伙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毕竟这孩子是那种异常听话的类型呢! 陈锦琢磨一会儿,「如果去书院的话,徐伯可以替我照顾小豆条吗?」 「这个没问题,回头交代阿来或是李嫂,他们都会帮忙照顾的。」 陈锦点了点头,「那好吧,徐伯一定要记得告诉阿来叔叔,要亲眼看着小豆条给兔宝宝喂奶。」 提起那只小兔,陈锦就难免生气起来。小豆条近来一直捣蛋,生了宝宝却不肯喂奶,如果不仔细看着的话,它一定会跑到没影,兔宝宝会饿的。 陈锦如此上心,徐伯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发愁,那些小兔子不会真的把小少爷的前途耽误了吧。那可不行!绝对不行! 在陈仲帛心里,儿子上学算是家中的一件重要大事。他特意起了大早,就是为了能够亲自给小家伙一个鼓励,他想孩子好好上学。 陈锦扯了扯身上的长衫,又整理了一下肩上挎的小书包,「爹爹,我要去书院了。」 陈仲帛拢了拢儿子的刘海,「锦儿要听夫子的话,如果有了什么想法,一定要记得说出来,不要闷着,知道吗?」 陈仲帛稍显担心,儿子在家中经常顽皮得像只小泼猴子,可是到了外面,这孩子会乖巧的令人心疼。这样可不好,他会受委屈的。 一番话,并没有令陈锦志高起来,「爹爹,夫子会不会很厉害,我不喜欢打我手心的夫子。」 「不会的,徐伯说这位夫子人很好、很和气,还很有本事。」 「本事?」陈锦想了想,「那我学了之后,是不是可以和爹爹一样棒?」 「当然可以了,锦儿一定会比爹爹更棒的!」陈仲帛满脸笑容,这小家伙其实是很争强好胜呢,真不愧是他陈仲帛的儿子。不错!不错! 关兮之是翰林书院的头牌夫子,他教导的学生大都处在六、七岁的年纪。今天又来了新的孩子,为了统一进度,关兮之特意将前几天讲授的内容重新指导了一下。 讲到关键时候,突然觉得身后有些怪异的动静。关兮之转身一看,后排的几个小家伙竟然全部站离了座位。关兮之纳闷无比,他们挤凑在一起是干什么呢? 放下手中的书卷,关兮之几步上前。 这、这是怎么回事?课桌上怎么会出现了兔子? 看到夫子过来,陈锦赶紧将桌上的小兔放进书包,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颇为懊恼。 关兮之并不恼火,特意蹲下身子和陈锦平视,「锦儿,小兔子是你的吗?」 陈锦点了点头,心中发愁不已。夫子不会告诉爹爹吧,他可是才和爹爹保证会好好读书的。 关兮之轻轻一笑,拉起陈锦的手,柔声问道:「锦儿,你是不放心小兔子才会带着它过来的吗?」 陈锦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是想要花毛也听听夫子讲课,回去它才好讲给小豆条听。小豆条刚生了宝宝,它却只愿意给其中的几只喂奶。这样是不对的,它要学习『尸鸠之仁』才可以。夫子说对不对?」 关兮之点点头,神情稍显惊讶,五岁的孩子竟懂得「尸鸠之仁」! 「锦儿说的很对。不过,你把花毛放在这里它会听不清的。夫子带它去前面听课好吗?」关兮之不是古板夫子,但也深知专心学习的道理,他必须要让兔子离开孩子,不然学习会被打扰的。 陈锦没有异议,从书包中掏出花毛,小心翼翼地捧到关兮之手上,直到确定夫子能够抱稳,小家伙才放心地回了座位。 后来的课程一路顺利。 有意无意的,关兮之几次出题考察陈锦的知识。结果着实让他满意,这孩子果真像徐伯夸奖的那样懂得不少,而且小小年纪便明白举一反三,饶是出色。 下课时候,陈锦很是开心地拿回小兔,他还以为夫子会发脾气、会大骂他呢! 摸了摸陈锦怀里的小兔子,关兮之微笑着问道:「锦儿很喜欢小兔子吗?」 「很喜欢!」 陈锦笑得眉眼弯弯,小家伙一双大眼黑净明亮,美丽得好像两颗黑葡萄珠儿似的。 关兮之看着看着,一时竟看出了神,这孩子长得…… 关兮之一直愣神,陈锦觉得古怪,他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关兮之的脸颊,「夫子……」 软软柔柔的触感,似曾相识。那时候,有个孩子也曾这般对他。肉嘟嘟的小手拍在他的脸上,啪啪的动静,并不觉得痛,反而还痒痒的,还有一股甜甜的奶香味道。 关兮之心中一紧,他回过神,反抓着陈锦小手问道:「锦儿,你――」 下意识地噤了声,关兮之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似曾相识能说明什么呢?这么多年了,他错认了一回又一回。每每觉得就是的时候,结果却是一场空欢喜。心里已经不再觉得沮丧了,习惯了呢。 关兮之眼角一抹哀伤,陈锦扁了扁嘴,「夫子,您怎么了?」 「没事,夫子没事。」 陈锦盯着关兮之半晌,突然问道:「夫子是在伤心吗?」 关兮之被问得一愣,第二次惊讶一回。他没想到五岁的孩子会有这般敏感心思,他还以为他掩饰得很好呢。 关兮之勉强翘了翘嘴角,「是有一些,锦儿让夫子想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 「故人就是以前认识的人。」 「是这样啊。」 陈锦呢喃一句,认真的小模样逗得关兮之心情大好,「夫子给小兔编个笼子吧,这样你就可以提着它了!」关兮之手指点了点陈锦怀里的小兔。 「真的吗?谢谢夫子!」 有孩童的天真无邪,也有礼貌规矩,这个孩子让关兮之很喜欢。 「好了,咱们该出去了,管家伯伯恐怕等着急了。」关兮之笑着拉起陈锦的小手,两人高兴地走出课堂。果然,陈府的大管家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看着徐伯手上的十匹织锦,关兮之唯有报以无奈一笑。他真的不能收啊! 徐伯眉头一皱,「我家少爷说了,这件事情一定要好好谢谢夫子您,您不能不收。」徐伯故意显得很是为难,无论如何他也想说服关兮之接下馈赠。自家的小少爷今后必定少不了人家的照顾,如果礼没到的话,大家哪里放心。 陈锦站在一旁,踮起脚尖,小手摸了摸这些布匹,「夫子不喜欢这些颜色吗?」 关兮之摇了摇头,「夫子不是不喜欢,只是夫子做的是分内的事情,是应该的,哪有收礼的道理。」 徐伯坚持,关兮之情急之下,只好回房拿出了一只包袱。他不便收礼,索性就拜托徐伯帮个忙吧,就当是他接受了感谢。 看着手中物件,徐伯犹豫不已,「关夫子,您的意思是……」 「麻烦您给看看,它是不是真的不能补好了?」关兮之可怜兮兮的,为了这件衣裳他已经跑遍了京城所有的织锦铺子。但答案,各个都是无能为力。关兮之不甘心,徐伯是金缕陈家的大管家,他一定有办法吧! 徐伯拿着衣裳,前前后后看了又看,「您这件衣裳破处太多了,即使用丝勾好也会留下痕迹,更何况还有这些污渍。要不然,您去我们铺子再做一件吧!」 又是这样。 关兮之苦涩一笑,「那算了,这衣服是、是我内人的,我只想把它补好。」 「内人?夫子有娘子吗?在哪里?」 陈锦满心好奇,夫子的娘子一定很美、很好看吧。 看着陈锦的期待眼神,关兮之伤感更添,「夫子是有娘子的,不过夫子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怎么会这样?徐伯愣了一下,连忙寻了个借口,带着陈锦就回了家。 一路上,徐伯感慨无限,像关兮之相貌、品性皆是一流的人物怎么也会这般不幸。不知道娘子去了哪里?一定是有苦难言吧,可怜呢! 晚间戌时才过,陈锦就抱着小枕头、小被子悄悄站在了陈仲帛的窗前。他今天很开心,他要和爹爹一同睡觉! 此时陈仲帛正在桌旁核对帐目,听见窗外有异,他连忙抬起头,怎么竟是这个小家伙!陈锦笑模笑样地站好,陈仲帛顿感无奈,快步走到房口,领着陈锦进了房间。这孩子只穿了小衣小褂,也不知道怕冷。 安排儿子躺好,陈仲帛重新回到书桌旁边。他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办妥,只好让孩子先睡了。 时候尚早,陈锦并没有什么睡意。想起白天事情,小家伙的兴奋情绪就掩饰不住,「爹爹,关夫子可好了,他还要给花毛编笼子呢!」 「是吗,那你谢谢夫子了没有?」 「谢谢了!爹爹,夫子好像很喜欢花毛喔!」说到兴起之处,陈锦干脆抱着锦被坐直起来,「爹爹,齐齐说我和夫子长得很像,我们都有梨涡喔!」 陈仲帛转过脸,仔细瞧着儿子的模样。一边一个浅浅的酒窝,嘴角稍稍上翘,一笑就露出两颗白白的小虎牙,精灵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上一口。 陈锦美滋滋的,摆弄了一下薄被,又抬头问陈仲帛:「爹爹,为什么夫子不知道他的娘子在哪里啊?」 陈仲帛被问得一愣:「什么叫不知道娘子在哪里?」 陈锦皱了皱漂亮的小眉毛,解释道:「是夫子说的啊,夫子好难过的样子,难过得都快要哭了!」有时候,小孩子的感觉会异常敏感。 陈仲帛想了想,道:「可能是夫子的娘子出去办事吧,夫子才不知道她在哪里的。」 陈锦点了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夫子的娘子应该是和夫子在一起啊,怎么会不知道在哪里? 闲聊几句,陈锦便开始有些昏昏欲睡,嘴里仍是嘟囔着白天的趣事。 陈仲帛叹了口气,人走到床边,轻轻拉了拉儿子身上的锦被。看得出来这小家伙是真心喜欢那位夫子的,而且徐伯好像也很满意那人的样子。 陈仲帛眉间深皱,满意又怎样呢?满意也不能疏忽大意半点,他不能允许当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在儿子身上,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他不能冒险。 走到桌边,陈仲帛抽出一张信纸,寥寥数字已经说明了用意。 他要找人查一查,那位关姓夫子为什么会对陈锦如此之好,他有什么目的? 第二章 最近真是越来越多梦了。陈仲帛慢慢站起身,他刚才竟然坐着就睡着了。他还梦见了许多乱七八糟的。陈仲帛心中不安,过往的几年,他只会在忙碌的时候才会多梦,但是现在才五月初的日子,早已过了事多的年初时候,甚至连铺子也不用再一天一趟的巡视了。 他怎么还会做梦?陈仲帛眉心拧成了结。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一年一度的端阳佳节。在大奚,这个节日是仅次于春节的又一盛大日子。为了能让辛苦半年的老百姓放松一下,朝廷特别安排了五天公假。而翰林书院更是在正式放假的前一天,在正午的时候就提前放了课。 看着小家伙一个一个兴高采烈地出了学堂,关兮之也被感染得愉悦起来。只是笑容尚未收起,转身就看到了后排座椅上的那个小家伙。 关兮之纳闷,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啊? 几步走过去,关兮之微笑着问道:「锦儿,你怎么不出去啊?管家伯伯会着急的。」 这很古怪,陈锦一向是积极回家的类型,怎么今天反而留恋起来了? 「我、我忘了和徐伯说今天中午回家。」 关兮之愣住,忘了说……忘了说,那要怎么办才好?孩子这么小根本不能自行回家,若是在课堂上等待,也不安全。无奈地摇了摇头,关兮之握住陈锦的小手,「锦儿先和夫子去南院吧,咱们在那里等徐伯。」 陈锦大力点头,高兴得完全不见之前的沮丧,「夫子,那咱们走吧!」 关兮之轻松一笑,他总觉得和陈锦特别投契,第一面的时候,他就对这个孩子甚有好感。他喜欢这个孩子,这个令人温暖、温馨的小家伙。 翰林书院由皇家资助兴建,各方面的条件皆属于上等水准。为了安全考虑,原本雅致古朴的四合建筑在改成书院之后,特意填平了花池和水榭。气派仍在,尊崇更添。 关兮之的住处位于翰林书院的南院,只有一间小小的房间。其实以关兮之的身分,他自然可以向朝廷申请更为体面的宅子,只不过…… 说来凄惨。关兮之只身一人,在京城中举目无亲。那些宽敞的地方住了只会令他更添伤感,倒不如直接住在书院里面,一来方便做事,二来也好就近阅读珍贵的古书典籍,甚是不错。 进了屋,陈锦立刻被窗台上的两只小盆吸引过去。这里面种的是花吗? 「这个叫做水滴玉露。」 关兮之拿过一把椅子,扶着小家伙安全地站了上去。这样的位置才能看得到全面。 指着一颗颗带着黄色条纹的圆滚小球,陈锦纳闷问道:「它的花在哪里呢?还有它的叶子,叶子是哪个?」 「这个圆圆的就是叶子,它不开花的。」 关兮之耐心讲解。这两盆是他从「东丹」国特意带回的花草。似乎是人家的独有品种,中原没见过的。 陈锦凑近一些,翘翘的小鼻子用力闻了闻,「它也没有味道。」 关兮之点了点头,「对啊,它也没有味道。」 陈锦失望地看着关兮之,夫子为什么要种两盆不开花也没有香味的花呢?一点儿都不好玩! 关兮之毫不介意,轻轻抱下陈锦,转身从柜子中拿出唯一合适招待小客人的松子糖,也不知道小家伙喜欢不喜欢这个口味。 幸好,孩子很喜欢。 陈锦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夫子!」一边道谢,一边从衣襟中掏出手帕仔细擦了擦手。陈锦心中高兴,没想到夫子也喜欢松子糖,和爹爹一个样。 关兮之捧着小盒任由陈锦挑选,只是看着陈锦单拿了一小条糖果,关兮之难免好奇问道:「只拿一块吗?」 「爹爹说只能吃一块,不然牙齿会坏掉。」摇了摇手中的糖果,陈锦显得颇为懂事。他是很喜欢糖果没错啦!可他也要遵照爹爹的教导,他要做个听话的好孩子。 关兮之微笑连连。笑容里包含了太多的赞许和褒奖,他早就听说陈锦家中只有一位爹爹,而且还是那样一个掌管颇大生意、日理万机的大忙人类型。 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管教孩子,不仅宽厚仁义,更是体贴、懂事。 真是令人佩服啊! 正午的阳光极是充沛。 关兮之坐在桌旁,静静地看着陈锦。明媚的阳光笼在小家伙身上,仿佛给孩子镀上一圈金环。陈锦偶尔抬起头,粉粉嫩嫩小脸上,黑白分明的大眼好像两颗美丽的黑葡萄珠儿,煞是动人可爱。 关兮之心里一阵酸涩,他也有一个名叫「锦儿」的儿子,年纪就和陈锦差不多大小,应该也是一样的漂亮模样,他有好久没见过那个小家伙了。好久好久了。 关兮之按了按胸口,那里闷闷紧紧的。他一向是身体健康,怎么会突然胸痛呢?是他太想念了吗?下意识地点头,真是太想念了,他的家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夫子,您且慢[出书版] 作者:卫紫 这些年没人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如果没有那两包衣物,他甚至可以认为那就是一个梦。一个幸福而美丽的梦! 屋外有些动静。没等关兮之反应过来,陈锦已经提前一步,像是渴望归巢的小鸟一样奔向了远处那人的怀抱。 「爹爹!」 五岁大的小家伙冲劲儿不小。陈仲帛后退两步,才稳稳将孩子抱进怀里。 伸手捏了捏儿子的小脸,陈仲帛笑声连连,「幸好徐伯见到齐齐回家,不然你就真的要在书院等到午后了!」 「爹爹好好,徐伯也好好。」头埋进陈仲帛的胸膛,陈锦用力蹭了几下。这是爹爹第一次接他放课,他好高兴! 日光之下,影像有些微晃。关兮之站在门边,用力眨了眨眼,「阿宵、阿宵……」 「夫子,这是我爹爹!」贴着陈仲帛的侧脸,陈锦朝着关兮之的方向招了招手,他要给夫子介绍一下呢!这是爹爹。 「阿宵!你是阿宵!」顾不上理会孩子,关兮之快步奔了上去。这是他的阿宵,那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他不会认错,绝对不会! 可是……关兮之眉心紧紧抽在一起。为什么阿宵是这样的眼神?像是看待陌生人一样的看着自己。以前不是这样啊,他们有着两年的幸福时光,他们还有一个儿子。 儿子……锦儿,是锦儿。锦儿真的是他的儿子! 「锦儿,你是锦儿!我早该看出来的!我的小乖乖,你都长这么大了!」 关兮之抓着陈锦,兴奋地高喊。 陈仲帛用力挣脱几下,丝毫不留情面,「关夫子,请您自重,小儿不禁吓!」 关兮之愣神,一脸茫然地看向陈锦。 果然,一向愉悦的小脸上竟然带着一丝惶恐。他、他吓着孩子了吗? 脸色铁青,陈仲帛走到一旁放下陈锦,他耐心叮嘱道:「锦儿,你先在这里玩一会儿,爹爹有话要和夫子说。」 「爹爹……」陈锦紧紧拉住陈仲帛的衣袖,他觉得夫子有些可怕,他不要爹爹和夫子单独说话,他要保护爹爹! 没事的,爹爹难得过来一回,总要问问你的学习状况。」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 此情此景,陈仲帛绝对是始料不及。他现在心情迫切,他必须要当面问问清楚,毕竟,阿宵那个名字只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其他人知道的饶是不多。 前些日子,陈仲帛曾经几次派人调查关兮之的背景。而调查的结果就和这人所住的房间一样,简单、干净。粗略打量之后,陈仲帛盯住面前的陌生男人,率先开口问道:「你、你叫关兮之?」 「我叫关兮之?!」关兮之站在原地,浑身止不住地轻抖,「你、不记得我了?」 陈仲帛别过脸,故意不看关兮之,「夫子刚才说的阿宵,是相熟的人吗?」 「你、你――」手指着陈仲帛,关兮之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敢肯定对面这人就是阿宵、就是他的阿宵!世上不可能有两个人这么相似的,他不会认错,绝对不会认错。但,阿宵为什么不认他?!为什么! 陈仲帛不抬眼,他听也能听得出对方的激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你、你就是陈锦的父亲?」 「你不记得了?你真的不记得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天啊,你是不是在耍人啊! 关兮之猛地起身,紧紧拥住陈仲帛的双臂,「我叫关逸,兮之是临考前你给我取的字。你都不记得了吗?!」 关兮之显出几分暴躁,「你真的忘了吗?成亲那天我们互相承诺,哪怕你想不起从前,你也不会忘了眼下、忘了我!当初你答应了,怎么才过了六年、才过六年,你就忘了?!你真的忘了吗?」 陈仲帛咬住嘴角,他不是铁石心肠,他看得出关兮之脸上的绝望,心下多少有些怜悯,真的是他背弃了誓言吗?摇了摇头,陈仲帛挥别心中感慨,他不能轻易地相信了关兮之,他需要更多的了解和证明。 「你说我应该记得,那好……」陈仲帛深吸口气,「那你告诉我,锦儿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关兮之苦笑着摇头,「告诉你?告诉你什么?你记得吗?你根本就没有正确答案,你拿什么比较?」 陈仲帛眼角闪过一丝艰涩,关兮之看到了,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 「是十二月初一的清晨,小家伙刚出生的时候足足有七斤重,白白胖胖的,要比寻常孩子漂亮很多……」 重重一叹,关兮之转身走进内室,捧出了两只包袱。 这是他的宝贝,他一直珍藏的宝贝! 「这件衣服是你受伤的时候身上穿的,破了好多地方,本来是打算扔掉的,但我一直不舍得。我想等有机会来到京城,或许可以找人帮忙修补一下。」 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关兮之心里翻涌得厉害。他甚至找不到一个词可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吗?不算准确,五味根本不够! 「还有这些,这些都是你和儿子的衣裳。上面的『宵』字和『锦』字,还有这几个锦云图案都是你亲手绣的。」阿宵是不记得了,他忘了!关兮之满心沮丧,他早就该想到这点的,不然阿宵怎么可能不回去找他,怎么可能音讯全无? 陈仲帛看了看关兮之,又看了看包袱里的那件云锦长衫。他记得这件衣裳,就在自家的铺子里,他还亲自打开过包袱,看过这件衣裳。原来,这衣裳竟是他的…… 再挑出三件小红肚兜,陈仲帛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锦云图案。他看得仔仔细细,那是平针的「破线绣」,这是一种高超的绣技,全大奚只有他一人掌握。这是他锈的,不会有错! 抬起头,陈仲帛紧紧盯住关兮之双眼,「我、我是怎么被你发现的?」 「在溪边,是林叔发现你的。当时你昏迷不醒,头上的伤口有手掌那么长,我们把你抬回我家,还给你请了大夫。治疗了好多天,你才醒过来,可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关兮之摇了摇头,一点一点地揭开了他心中的伤口与遗憾。这些都是他从不敢轻易碰触的疮疤啊。不自觉地抬起眼,关兮之顿觉心情苦楚。他说了这么多,陈仲帛仍然静如止水、波澜不惊地坐着,煞是无情呢! 其实,陈仲帛并不像关兮之想象,在他的心中,此时也是风起云涌、翻来覆去。 他有一种感觉,他觉得那两年他是快乐的,从未有过的快乐!不然他怎么会生下锦儿,毕竟那是极其需要勇气的事隋。 陈仲帛异常好奇那段日子,更确切的说他是想要确定那种感觉。他担心一切都是错觉,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他真的、真的像梦里那般幸福吗?「我、我和你……」陈仲帛不愿主动提及这种事情,他不想被动得像个女子,他也不是那样的嗦个性。 关兮之叹了口气,像是早已看透了陈仲帛的心思一样,「你一直住在我家,养伤的时候是这样,伤好了之后也是这样。你经常到下山给孩子们讲讲丝绸知识,几个月之后,咱们就在一起了。」请尊重他人劳动成果,勿随意传播,如喜欢本书请购买原版。 分开的这些年,关兮之曾经无数次幻想重逢的场景,但没有一回像是今天这样,毫无欣喜与慰藉,有的都是不相信和陌生。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生疏了,他们曾经很亲密的! 陈仲帛眉头微蹙,「那你、我想起事情的时候,你并不在我的身边,这是为什么?」 「你一直希望我去参加科考,你说如果我获得了名次,我就可以开办更大的书院,教导更多的孩子!科考从三月一直到六月,先是乡试、县试,然后又是京试。」 关兮之顿了顿,又道:「我能够中得状元,真的要感谢于你。因为在最后的殿试之中,皇上恰巧考到丝绸的题目,我把你之前讲给我的拼凑在一起,这才侥幸获得了头名。 「那时我很高兴,我想把这个喜讯第一时间通知给你。我连夜赶回紫雾山,可是家里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山下的李嫂说锦儿高烧几天不退,你不放心就带着他到山下看诊。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关兮之松了口气,尽管对面的陈仲帛仍是漠然冷淡,但对于他来说,能够把心里的这些沉重压抑讲出来,人也算是轻松了不少!至少,他觉得踏实了。 「后来,我来回找了好几趟,山下的医馆、药局也接连去了许多回。就在这个时候,皇上突然发来圣旨派我去『东丹』学习四年。我没有办法,只好收拾行李赶回了京城。」 事实上,即使是到了今天,关兮之也没有忘记四处打听消息。只是时间隔得越久,希望就越是渺茫。有的时候甚至连关兮之自己都想要放弃了。 一时间,室内寂静异常。 陈仲帛略微抬眼,「关夫子,这些事情我的确是记不得了。不过我会调查清楚。在没有结论之前,我希望……」陈仲帛皱了皱眉,「我希望你先不要和陈锦说!」 此时此刻,陈仲帛心中一片混乱。他没有相信关兮之的话,但也没有否定哪里。他只会依靠调查,他不仅要给自己一个说法,更要给儿子一个交代,这是他欠孩子的! 关兮之的脸色铁青,心脏抽痛得厉害,「阿宵,你变了!还是说,这才是真正的你?」双眸渐渐清静,关兮之紧紧盯着坐在对面的陈仲帛。这个人是金缕陈,他是祥云织锦的当家的。他不是他的阿宵! 关兮之重重一叹。这该怎么办呢?他要怎么样才能够找回当年的阿宵呢? 第二天就是端阳佳节。 其实,早在半月之前,陈锦就计画好了,他要去湖边参观龙舟大会,他连助威鼓劲的小旗子都准备好了,但他今天不高兴,他不乐意去了。 坐在草地之上,陈锦随手抓起一只正在腿旁吃着青草的小兔,「小豆角,你说夫子是不是我的爹爹?」 不等小兔子有所回应,陈锦已经先行放弃,「算了,你一定不知道。」陈锦沮丧,昨天他偷听了爹爹和夫子的谈话,夫子是这样说的,而爹爹也没有说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不敢问爹爹。 站在回廊的拐角处,陈仲帛的双眼始终盯着远处的那个小小身影。他今天是没有任何过节的心思。可是那个小家伙,他才五岁的年纪啊!他怎么也能这么愁眉苦脸,甚至放弃了欢乐的机会。 心疼儿子,陈仲帛走过去,轻轻地揉了揉小家伙的头顶。他要跟孩子好好谈一谈,最起码也要解释一下。 「爹爹!」看见陈仲帛过来,陈锦连忙站起身,乖巧地打了声招呼。 陈仲帛轻轻一笑,抱起孩子,两个人席地而坐,这是父子两人最喜欢的姿势。搂着儿子,陈仲帛微笑看着心肝宝贝。以前他一直觉得儿子像他的,但现在看来,这孩子倒是更加相像他的另外一位父亲,一样的隐忍和内敛,心事重得厉害。 「锦儿,你有什么话要问爹爹吗?」陈仲帛悠悠言道,他不会介意任何事,不论什么问题他都会尽量解答,他只想唤回孩子的开心就好。 咬了咬嘴角,陈锦犹豫许久,才试探着问道:「爹爹,夫子就是我另一个爹爹吗?」 陈仲帛微微一笑,「锦儿,你喜欢夫子做你爹爹吗?」 陈锦点了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我喜欢夫子,可是夫子是爹爹吗?我想要那个真正的爹爹!」 亲了亲儿子头顶的小发弦,陈仲帛主动承诺道:「好吧,爹爹答应你,一定会给你那个真正的爹爹。不过你也要答应爹爹,你不许再发愁了,再给爹爹一些时间,让爹爹有时间调查清楚。」 「那爹爹要快一点儿。」陈锦重重点头,他希望爹爹能够早一些调查清楚。这样他就可以有两个爹爹了,他还希望能有一个弟弟。当然了,妹妹也成! 有了关兮之提供的那些细节,陈仲帛派出去的几名探子很快就带回了结果,而所有的一切全都证实了关兮之的话。那两年,他们确实是在一起的! 紫雾山,南方的一个小小地方,涿水县城的附近。 陈仲帛恢复记忆的时候,就在涿水县的县城,那里周围的大片地方他都请人调查过,只有紫雾山他并没有花过什么心思。 这次派去调查的人绝对可靠,看着写满结果的五页纸张,陈仲帛心中慌乱不已,受伤、被人搭救、相爱、携手、直至生子……一切的一切,详详细细、清清楚楚。 突然之间,陈仲帛不知所措起来。他不知道该用何等的心情去面对关兮之?面对一个曾经有过亲密相处的……陌生人。 接受吗?陈仲帛果断地摇头,他不是那种随便的类型,怎么可能几次见面就放任自己依赖、心系于他人?可是不接受,他又隐约有一种失落,毕竟梦里的那种幸福感觉是他急切期待盼望的。陈仲帛痛苦不已,他到底该怎么办? 最近几天,关兮之的情绪也不算太好,他没想到他满心等候的团圆竟以这种方式到来。关兮之一声叹息,他感谢老天爷给了他两年幸福,让他在紫雾山碰到一世的爱侣。那个时候,他们自在、踏实,不算富有,却也不用担心衣食,快乐得好似神仙。 后来,阿宵离奇失踪,这件事就像当头棒子,猛地就将关兮之敲醒。 关兮之疑问,是他的幸福来得太过容易吗?容易得让他不用努力奋斗就轻松获得,所以老天爷不高兴了,老天爷想要收回了!关兮之遗憾,但并不沮丧,至少他最惧怕的事情没有发生,最起码,阿宵和孩子都是平安、健康的。对于他来说,这就足够了。 陈锦轻轻地推了推关兮之。现在都已经放课了,夫子怎么还不走呢?是在想事情吗? 感到身上怪异,关兮之连忙回神过来,四周望望,他才刚刚放课吧,怎么这么快就全部回家了? 陈锦小声地道:「夫子,您发呆好久了,齐齐他们都走了。」 关兮之蹲下身子,「那、锦儿怎么不走啊?」关兮之心里愧疚,这几天陈锦也不似平常那般的活跃。他是在烦恼大人的事吗?这样可不好。 陈锦抿了抿嘴,犹犹豫豫的神情让关兮之格外心疼。「锦儿,你怎么了?」 陈锦低头想了又想,终于勇敢地问道:「夫子,您是我的爹爹吗?」 关兮之微微点头,心中更是苦楚。他的心肝宝贝就在眼前,可他却还要维持夫子的姿态,为的就是给那人时间,让那人去充分的调查清楚。 陈锦张着小嘴,事情繁复,孩子明显想不透澈。 关兮之淡淡一笑,右手轻轻放到了小家伙的后腰位置,「你这里有一颗红色的印记,对不对?」 陈锦十分害羞,双手连忙捂住后面。关兮之莞尔连连,软声安慰道:「没事的,那个是胎记,每个人都有。你爹爹也有,在他右腿上。」 夫子知道?陈锦一惊,立刻拉起关兮之的双手,「夫子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夫子见过,就在你爹爹右腿的小腿肚上,有指尖那么大。」 陈锦诧异着。 关兮之笑得温柔,「锦儿,你不要发愁好吗?这件事情就再给你爹爹一些时间吧。」 疼惜地亲了亲儿子头顶,关兮之心里像明镜一样清楚这件事情。没错,他是着急,他是迫切地想要一个圆满。可是这种圆满,绝对不能强迫。 所以,他们谁也不能代替催促,他们只能耐心等待,等着陈仲帛自己调查,自己想清楚。只有这样,那个人才能够心甘情愿地接受,并且乐意补上这些年的空白。 关兮之郁闷,他这样等待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谁让他捡到人家,又把人家给弄丢了呢!这全是他的错啊! 第三章 清晨,陈仲帛躺在床上,用力地揉按着额角,人仍是浑浑噩噩的。昨夜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一道声音这样问他:「你是不是很孤单啊?」 陈仲帛满脸沮丧。没错,他确实是孤单的。以前孤单,现在仍是孤单。 这样一说恐怕没人能够相信。在大奚,谁人不知陈仲帛是八面玲珑、相交甚广的典型,这样的人怎么会感觉孤单? 陈仲帛一心苦涩,什么八面玲珑、相交甚广,那些全是台面上的事啊! 掀开锦被,陈仲帛愣愣地坐在床边。他小时候并不是这样的,他和一般孩童没有什么两样,一样的顽皮,一样的捣蛋。那时候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牵着弟弟的小手,东藏西藏地逃避背书上课。可是后来,在他长大之后,在他最为春风得意的时候,他的二弟处心积虑地设计了他。自那以后,陈仲帛就连家人也会防范三分了!这算是一种无奈吧。 陈仲帛毫无应对的策略,他有什么办法呢?金缕陈的名号得来不易,祥云织锦的买卖也是树大招风!生意越做越大,名声越叫越响,他不狠心如何能够成功? 陈仲帛个性清醒,也果断,但这种良好品性仅限于生意场上,在情感方面,他就明显有些「弱者」感觉了。 距离探子查出结果已经将近一个多月,陈仲帛仍是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他想要拉近与关兮之的距离,也愿意重新过回梦中的那份美好生活。但陈仲帛毫不确定,关兮之会不会像金及花那样,当人靠近了、把心交出了,它就利落地洒出有毒花粉,侵害人的身体,再腐蚀人的魂魄。 陈仲帛微微皱眉,金及花的漂亮是有目共睹、人人皆知。那是一种动人心魄的吸引,吸引你上前,抛弃所有勇往向前。 对于陈仲帛来说,渴望温暖的心情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即使令他胆颤心惊、令他提心吊胆,他也会拼了命似的想要得到。冒险又怎样?他已经习惯了。 特意起了大早,陈仲帛走到儿子房里。小家伙已经穿戴整齐,准备上学去了。 陈仲帛笑了笑,拉起孩子的小手,「锦儿,把这个带给你们夫子吧。」 陈仲帛交给陈锦一个信封,薄薄的。 陈锦装好,抬头望着陈仲帛,「爹爹……」 「记得让夫子看。」 「爹爹,您不高兴吗?」陈锦是个体贴的孩子,也十分细心。 陈仲帛勉强翘了翘微笑,「没有,爹爹没有不高兴。」 陈锦非常好奇,但始终没有打开那个信封,直到午后放课,他才把信封交给关兮之。 关兮之有点纳闷,「这是什么?」 陈锦摇了摇头,「不知道,是爹爹让我交给夫子的。」 爹爹,是陈仲帛?关兮之迫不及待地打开,一张薄薄的信笺,只有一行字。陈仲帛的意思是―― 「锦儿,你爹爹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小家伙头低低的。 关兮之看着陈锦――他的儿子。渐渐有些明白了这个少语寡言的孩子,实际上要比同龄孩子敏感许多。 关兮之疼惜地摸了摸儿子的头顶,「等下和夫子一起去凤凰楼吧,你爹爹也去。」 「爹爹也去?」陈锦惊喜地睁大了眼,「夫子和爹爹都去吗?」 关兮之苦笑着点头。都去,一家都去。 陈仲帛并没有想过关兮之会拒绝赴约。毕竟,这是两个人的事情,他盼望解决,相信关兮之也同样盼望着,他不想再拖了,拖拖拉拉的日子,他过够了。他讨厌这种感觉,两面不沾,总也得不到踏实。决定了,他要赌一赌,本金嘛,就是他未来几十年的幸福。 走进凤凰楼的「兰」字阁里,关兮之和陈锦已经先到了。 「爹爹――」看见陈仲帛,陈锦慌忙站起来,关兮之也跟着一起。 气氛有些尴尬。三个人,各个无声。 陈仲帛轻轻一笑,道:「你们早来了,还没有点菜吗?」 陈锦支支吾吾,陈仲帛拉着孩子坐下,「没点也好,爹爹有事要说。」 陈锦皱着眉,小手紧紧抓着陈仲帛的手腕,「爹爹……」 陈仲帛看着宝贝儿子,眼中再也没有犹豫,「锦儿,关夫子就是你爹爹,你真正的那个爹爹。先过去给爹爹行个礼。」 陈锦一愣,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关兮之,突然小嘴一翘,兴奋的扑进那个宽厚的胸怀。他终于有爹爹了,而且还是他最最喜欢的关夫子。真好!真好! 直至感觉出那一股不小的冲力,关兮之才明白过来。他、他是在做梦吗?不是!一定不是!怀里的小家伙是那么真实,他有体温、有血、有肉。 关兮之激动得不能自己。他的心肝宝贝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爹爹!爹爹!」陈锦兴奋地大叫,平时他只能靠着想象来想象爹爹,但现在这个爹爹可以摸,可以让他撒娇。他好高兴,真的好高兴! 「兰」字阁里,此刻似乎只有关兮之和陈锦开心愉快。特别是陈锦,硬是要坐在关兮之的怀里,让关兮之亲自喂他。 看着对面两父子开心,陈仲帛郁闷无疑。儿子是他一人带大的,怎么才一会儿,小家伙就能跟关兮之这般亲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父子天性? 「爹爹,我今晚想和夫子爹爹一起睡,我想听『红胡子将军』的故事!」 陈锦满脸期待,陈仲帛怎好拒绝:「好吧,回去让徐伯帮你收拾一下房间。」 「喔!爹爹好棒!」 尴尬地哄了哄儿子,关兮之心中疑惑渐深,陈仲帛应该还没有想起任何事情吧,那让他过去陈府是什么意思?是为了要满足儿子的心愿吗?这句话,关兮之不敢问出口。 陈仲帛打算一家团圆,究竟是不是只是为了儿子? 第一次有爹爹陪伴,陈锦显得特别兴奋。回家之后,连忙翻出他所有的得意宝贝,一一展示给关兮之。「夫子爹爹,这就是我画的荷花,好不好看?」 「好看,锦儿画得真好。」关兮之微微一笑,他是从不吝啬表扬,更何况面对的还是他的儿子,一个很乖巧的小家伙,值得他自豪、骄傲。 陈锦被夸奖得美滋滋的,得意洋洋之时突然想起一事,「夫子爹爹,明天去书院,我要叫夫子爹爹什么呢?」 「锦儿想叫什么?」关兮之笑得开心,他不介意孩子叫他什么,反正他是小家伙的父亲,也是孩子的夫子,没差的。 「我想、我还是叫夫子吧,大家都这么叫的。」 「好啊,那就叫夫子吧。」知道儿子不想特殊的心思,不过……「夫子爹爹以后会对你更加严格的,你怕不怕啊?」 「不怕!」陈锦大力摇头,他才不怕严格呢。他要像爹爹们一样,做一个有本事的大人物! 关兮之莞尔一笑,陈锦有着同龄孩子没有的坚强性格。这一点是相似陈仲帛吧,金缕陈可不是叫假的,没有两把刷子的人,可撑不起这种场面。 父子重逢,自然有颇多话题要讲,天南海北,好像有说不完话。 「爹爹,您真的是状元吗?是不是要穿红袍、要带黑帽子的那种?」 「是啊,爹爹的状元袍还在书院里呢!」 「那我要看!」 「好,明天带你去看。」 陈锦兴高采烈,他的爹爹是状元呢,好骄傲。 关兮之坐在桌旁,宝贝儿子就在他的怀中,小小的身子,隐隐约约的奶味。关兮之心中柔软,上一次这样抱住儿子的时候,小家伙才几个月大小,还不会爬呢。 「锦儿,这些年、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好啊!爹爹很疼我。还有徐伯、齐齐、阿来叔叔和李嫂,我还有小兔子们!」 脸贴向儿子,关兮之竟显得有几分可怜,「那你、你有没有想过夫子爹爹……」 多年的思念早已变成了深刻习惯,关兮之双手揽住儿子暖呼呼的小身体,心里仍是觉得不可思议。他真的找到他们了?这不是梦吧! 陈锦笑着蹭了蹭关兮之的脸颊,「我有想,我每天都想着……」孩子说得一样可怜。 「你觉得夫子爹爹是个怎么样的人?」 「爹爹说您很疼我……」陈锦靠在关兮之的怀里,抬起小手摸了摸关兮之的脸颊。 关兮之侧过脸,笑着亲吻着儿子的手指。父子温馨,两颗心紧紧贴在了一起。 「锦儿,你平时都喜欢做什么,除了小兔子们之外?」关兮之迫切地想要了解儿子,他离开孩子太久了,他想要把这些年的亏欠一古脑补给孩子。 陈锦别过身子,侧坐在关兮之的腿上,「我喜欢种菜,在郊外还有我的田呢!」 小家伙双手一挥,好大一片呢! 关兮之莞尔连连,「改天带夫子爹爹去看看吧,让夫子爹爹看看你的田地。」 「那带爹爹一起去!」 「好啊!咱们带爹爹一起去!」 「喔!好棒!」陈锦兴奋地大喊,他要两个爹爹一起陪他,他喜欢两个爹爹在一起! 关兮之轻轻压着儿子,「嘘,小声些,咱们会吵到别人。」 陈锦连忙捂住嘴巴,小模样可爱得紧。 关兮之微笑看着,「好了,现在很晚了,锦儿该做什么了?」 陈锦点了点头,跳下关兮之的怀抱,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忙碌之余,小家伙还不忘对书桌旁的关兮之招了招手,夫子爹爹一起来睡啊! 「你先睡,夫子爹爹看着你睡!」关兮之轻声安慰,相较于陪着孩子睡觉,他更加乐意坐在床边,看着儿子的睡颜。 关兮之至今仍还记得,在他参加科考的前一晚,他就坐在床边整整看了儿子一宿。那天夜里小家伙总共哭了三回,全是因为饿的,当然了,睡相也是差得可以。 事隔多年,关兮之再一次看着儿子入睡。对于他来说,这是一种天大的幸福感觉。 窗框突然轻轻响了两下,关兮之还未来得及起身开门,陈仲帛已经走了进来。 放下一个檀木小盒,陈仲帛艰难开口道:「这里没有准备你的衣物,这一套你先凑合穿吧!」 看着小盒,关兮之像是看着什么珍奇宝贝。刚才他还在发愁换洗的衣服,现在人家就体贴地送了过来。 关兮之脸上欣喜,陈仲帛一一看在眼里,心中难免有些微恙,他不该让关兮之误会的,更少在现在,在他还未想起什么的情况下,他不可以给人家某种希望。 「你能不能留下来,就当是、当是为了锦儿。」 「锦儿……」感动瞬间变了味道。关兮之轻轻一笑,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锦儿,为了他们共有的儿子。他自作多情了。 陈仲帛别过头,看向睡在大床的儿子,「我很少有时间能够照顾孩子,你能不能多陪陪他,或者教他一些知识,他很乐意跟你一起的,之前他就很喜欢你。」 陈仲帛心中也并不好过。 有些无奈吧,那两年的事情他的确是记不得了,这一点始终是他的介意之处,他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接受关兮之,即使他们曾经相爱过、幸福过。 关兮之明白,也尝试着去理解,「我答应你,儿子的事情你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关兮之虽有遗憾,但却不敢抱怨任何一点儿,毕竟他已经找到了阿宵和锦儿,而且他们还都安好。老天爷真的没有亏待于他,事情比想象中的顺利。 陈仲帛抬起头,双眼紧紧盯住关兮之,「不好意思,之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 这句道歉陈仲帛酝酿了好久。他清楚关兮之的难为和不甘,也更加感谢关兮之给了他时间让他接受,让他自己想清楚。正是这种宽容和隐忍,才让他在这段时间里没有想象当中的慌乱不堪和招架不住。 「我不介意,你已经给我了那两年的幸福,还有锦儿。很谢谢你!」 同样真诚,对于陈仲帛,关兮之满满的都是感谢。那一份曾经的幸福感觉,有家人的参与、付出,那些全是他的动力,一路支持他走过迷茫,也让他在最为彷徨和沮丧的时候能够重新自信起来。 陈仲帛微微眯眼,心中思绪万千。或许之前,他还有一些疑虑,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和关兮之走在一起,但现在看来,吸引他的恐怕正是关兮之这种天生的温暖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夫子,您且慢[出书版] 作者:卫紫 性。而他……就好像企图取暖的野兽一样,会不自觉地往篝火处靠近、靠近、再靠近。 陈仲帛一直认为只要关兮之能留下来,那么对于儿子陈锦,他就可以少操一份心了。可这世上哪能有那么便宜的事情?陈仲帛仍旧操心,而且还要连着关兮之的份一同算上。 看着不远处的一大一小两只泥猴,陈仲帛的头隐约又痛了起来。他没想到关兮之那么大的人竟然也能像个孩子一样,在田地里玩得不亦乐乎! 陈锦干活不知道惜力,关兮之拿过儿子的小锄头,轻拍孩子肩膀道:「好了,这里我来弄完,锦儿先过去找爹爹吧,你该歇会儿了!」 陈锦眨了眨眼,「夫子爹爹也一起坐吧!」 「好,等夫子爹爹弄完这里就过去。」 「夫子爹爹要快一点儿。」 「知道了!记得先把手擦干净啊,都是泥呢!」 陈锦扬了扬小手,蹦蹦跳跳地跑出田地。他要陪爹爹坐一会儿,不然爹爹会闷的。 看见宝贝儿子朝这边跑来,陈仲帛哪里顾得上地上脏乱,几步上前,连忙一把将孩子抱了过来。田垄间尽是沟沟坎坎,这样不管不顾地跑来跑去,很容易摔跤的。 陈锦一指远处,「夫子爹爹马上就过来。」 应该很快了。陈仲帛淡淡一笑,他并不乐意儿子参与这样的苦力劳作。一来他是心疼儿子年纪小小承受不了;二来他也有些质疑这种活动的必要,儿子以后又不当农夫,干这些太浪费时间了,但谁让儿子喜欢呢。 田地里,关兮之闷头干活,偶尔抬起头,不远处的那对父子正聊得开心。 心中一阵温暖。这就是他一直追求的感觉,温馨,也祥和,一种家的感觉。 收拾好一切,关兮之慢步走出田间。陈锦见了,连忙捧上茶杯,「夫子爹爹喝茶。」 「好的,谢谢锦儿!」 一个转身,陈锦看到远处的农夫伯伯,小家伙顿时兴奋起来,「爹爹,我要和伯伯聊天去了,伯伯的田种得好好!」 两位爹爹同时点头。 尤其是关兮之,他更是积极支持着。他同意孩子过来的原因,就是想让小家伙多多和外界交流,知识另说,孩子的个性也能得到培养。 看着陈锦找到那几位种田能手之后,先是有礼地给人家鞠了躬,然后才抬起头,认真地问起问题。关兮之颇感欣慰,公事比谁都忙碌的陈仲帛竟能把孩子教导得如此之好,真是难得呢! 心存感激,关兮之刚想表示一下,转头就看到陈仲帛不太舒展的神情。心中略微了解,关兮之犹豫着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锦儿到郊外来?」 陈仲帛低着头,一言不发。 关兮之微微一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曾经在院子前面给锦儿开垦了一小块地方,还留下了很多漂亮的花种,那时候小家伙还没有出生呢!」 关兮之开心地回忆着,那时候他和阿宵一起期盼孩子的到来。虽然不知道是男是女,但他们还是为孩子准备了许多小衣裳、合适孩子使用的毛笔,还有院里的一小块土地。那时候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孩子长大以后会怎样,只是希望孩子能够健康成长,快乐就好了。 关兮之脸上挂满笑容,肆意飞扬的神采是陈仲帛极不熟悉的,陈仲帛看着他,眼神怔怔的。 自说自话,关兮之方才意识到失言,他尴尬一笑道:「不好意思。」抬起头,视线温柔地望着陈仲帛,「那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声音糯糯软软的。 陈仲帛心中一沉,他梦里也是这样的声音。那个人对他说:「我们这里很安全,你放心,不要怕!」一样是这种吴侬软调。 陈仲帛抿了抿嘴,「我们以前、以前是怎样相处的?」陈仲帛迫切地想要知道,却总是在探寻的关口自己放弃。他是一个胆小的人,他害怕到头来都是一场空谈。 犹豫的心情关兮之理解,他也有过这种复杂的情绪,总想着向前跨出一步,但又担心前方的险阻不堪,好像前方就是深渊一样。 关兮之拍了拍陈仲帛的手,像是安慰一样地说道:「我们的相处就像现在这样,我一直觉得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了你。咱们总是十分的有默契,通常你一个眼神我就会明白你的意思。而你也是一样。」 关兮之看着陈仲帛,思绪仿佛飘到了几年之前。眼中有种眷恋,似是不舍…… 陈仲帛看见了,隐约有些心动,「那时候的我是怎么样的?」 不记得的事情,总归是让人好奇的。 「宽厚仁义。」 只有四个字,关兮之只说了四个字。这四个字是他对阿宵最好的形容。 「你很要强,也很勤劳。伤好一些就开始闲不住的忙碌起来,像是生怕欠我人情似的。那时候你会帮我给孩子们讲课,替我喂鸡、扫院子。后来你开始刺绣,你总是能用最少的钱买到最多的丝线。 「你对人十分和善,邻里街坊的婶子、阿嫂都愿意和你学习刺绣,你教得认真,从来不吝赐教。孩子们也喜欢你,你把家里的小鸡崽送给他们,让他们养着玩儿。」 关兮之轻轻一笑,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心中悄悄描绘阿宵的样子。 「我以前、以前真的是这样吗?」陈仲帛记不得了,关兮之说的这人尽善尽美,他真的是这样吗? 陈仲帛犹犹豫豫,关兮之见了,隐隐觉得心痛,不过―― 「这就是你了,当然了,这是能用言语讲出来的,而剩下的是情、是感情。」 关兮之无奈,感情的方面无论如何他也描述不清,又或者是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说爱吗?有多爱?要如何才能够说得准确?毕竟,感情不是可以用木尺丈量的啊。关兮之低着头,满脸苦涩。 陈仲帛忍不住眉头轻蹙,「你为何不介意我忘了你呢?」是大度,还是宽容的心性? 关兮之诧异,像是完全想不到陈仲帛会这般疑问一样,「你、又不是你愿意忘记的!」 沮丧一笑。关兮之真是不得不佩服陈仲帛的玲珑心思。他不是不介意,他是不敢介意。如果不是「忘记」,他又怎么可能和陈仲帛相遇在一起呢? 这就是关兮之的担心,在紫雾山的那两年,他的担心一直隐隐存在着,他下意识地认为阿宵不是普通人物,至少不是出身乡野、凡夫俗于那般,就比如人家身上的那件「破衣」,还有不凡的气度以及渊博的知识,一般人如何能有? 关兮之从小长在山里,他没见过什么太大的世面,可饱读诗书的他却是心思敏捷、才智过人。阿宵的事情他早就推断出了大概。 受人迫害、头部受伤、失忆,在那样的窘迫状况下,失落、茫然是必然事情。那时候的阿宵就像刚刚出壳的稚鸟,他迫切地需要亲人、需要温暖。而自己正是最「巧」人选。 关兮之叹了口气,这种感情的牢固程度可想而知。 那个时候,关兮之不愿离开阿宵半步,他甚至担心他一个眨眼,阿宵就会消失不见。但关兮之要强,他哪里乐意一辈子活在这种阴影之下,进京赴考是他唯一的出路。假使他考中,哪怕只是乡试,或是县试中的名次,他也可以为自己添些「金装」。 那样才好般配。 只是关兮之没有想到,当他考中头名,身穿状元袍、满心喜悦回来的时候,家中竟是空无一人。刹那之间,恐惧就像潮水一样涌满心间。 关兮之发疯似地寻找,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紫雾山下的医馆、药局、沿途的所有人家、客栈,他一间一间地寻找,一个人一个人的询问。 整整四个月,关兮之没有获得任何消息,却接到了来自京中的圣旨。 「东丹」,一个遥远的国度。关兮之没得选择,那是皇命,他不能不从。另外,关兮之也肯定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天赐的机会!他必须紧紧抓牢。 因为只有他功成名就了,他才可以结交到更多有本事的人物,那样才能方便他寻找,他不会放弃,他要找到他的「阿宵」,找回他的家。 坐在田陇间,关兮之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泥泞的双手。老天待他不薄,能让他在有生之年能够心愿得偿、梦想成真。 不过,这些距离再次的幸福还差得很远。 眼下他只有自己可以帮忙自己,幸福还是要靠自己争取啊! 第四章 自从搬进陈府之后,关兮之就很少再回书院的那间小屋了,偶尔过来也大多选在午时时候,当然了,陈锦总会跟着。关兮之会在这时浇浇花草,或是看一会儿闲书。陈锦是个独立的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也不需要人陪。 父子两人各做各的。关兮之从不干涉儿子,小家伙喜欢看和学业无关的书籍,关兮之不反对,他还特意帮孩子选了不少合适的类型,这些书就撂在桌上,陈锦一本看完再换一本。小家伙看书速度极快,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关兮之。 屋外突然几声响动。 关兮之眉心轻皱,人连忙向门口走去,两步之后,那门竟从外面被拉开了,关兮之一愣―― 「怎么,见到老夫感觉很意外吗?」 来人正是大奚的一品大员凤翔凤大人。关兮之当年赴京赶考时,所有的应试试题皆是出自凤翔手笔,后来的举荐留学,凤翔更是帮忙不少!凤翔的人品正直,为官又是清廉无私,关兮之一直将人家视作心中楷模,两人亦师亦友的关系也一度成为朝中佳话。 微微一笑,关兮之连忙让出门口,「凤大人,兮之有失远迎。」 「不用,不用!老夫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凤翔摆了摆手,丝毫不客气什么,「原来你这里有客人啊?」凤翔略微歪头,笑咪咪地望着书桌旁边的陈锦。 关兮之回过身,忙对陈锦道:「锦儿,先过来给大人行礼。」 陈锦是个听话的孩子,他跳下椅子,乖巧地向凤翔鞠躬行礼。 小家伙有些怕生,动作和声调都不像父子相处时候的从容自在。关兮之拍了拍儿子肩膀,温柔建议道:「锦儿,你继续看书去吧!」 陈锦回头看了看书桌,又看了看屋里的客人。犹豫半天,终于胆大地坐回了椅子。那张椅子很高,陈锦身体小小的,坐在椅上两只小脚都是悬空着,但这孩子个性要强,不管坐在哪里,身子骨都是板得笔直,累了也不肯示弱显露出来。 关兮之看着孩子温柔一笑,殊不知这个慈爱笑容在凤翔眼里却大大变了味道! 凤翔坐定,抬头看向关兮之,「兮之,老夫来是有些事情。」 「大人有事但说无妨!」 「上次和你提过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上次提过的事情……」 「文渊阁的齐总纂官明年退休,上次我和你提过的,你做出决定了没有?」 原来是这件事情啊。关兮之张了张嘴,「凤大人,总纂官我恐怕……」 「你不用急着拒绝。其实它就是一个头衔,你还是要做些实际事情的,现在书籍修订、校阅都要脚踏实地进行才是。你见多识广,人又是博学多才,老夫才会觉得那个位置很合适你!」 「可是……」关兮之仍是犹豫。 凤翔看了看四周,「你是不是不舍得这间书院?」 关兮之笑了,「凤大人,教书是我的心愿。」 比起关兮之的心愿,凤翔似乎更在意书桌旁边的那个小家伙,他见过那个孩子,也见过那孩子的父亲。凤翔将信将疑,难道坊间传闻是真的? 「兮之,你最近住在哪里?」 关兮之舌头打结,「我、我住在……」 凤翔伸手打住了。思考许久,凤翔才悠然开口道:「不管做什么都好,品行道德都是基本之策。这一点你要记牢啊!」关兮之的品性,凤翔怎会不知,他只是隐隐有些担心。毕竟那位陈仲帛可不是好打交道的类型呢! 凤大人的脸色并不算舒展,这和平日大大不同。 「凤大人,我……」关兮之恍然悟出一些,「凤大人,陈锦是我的儿子。我和他父亲,也就是陈仲帛,我们成过亲。」 凤翔震惊,「你们――」意外,太意外了! 关兮之乐于读书,可人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类型。外面的传闻他听过一些,原本他不想解释什么。不过,面对最为尊敬的师长,关兮之不打算隐瞒。 满脸苦涩笑容,关兮之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他的伤心往事。从陈仲帛受伤昏迷,到他们二人携手,一直到他考中状元、家人失踪。 关兮之说得委屈,凤翔则是听得纳闷。他知道关兮之的家人失去踪影,当初关兮之也曾拜托他帮助寻找,但「失忆」……陌生之余,凤翔心里难免觉得蹊跷。他见过有人会忘记一些事情。可有谁会接二连三的失忆呢?想起这个,又忘了那个。 「这件事情恐怕真的是天意作弄,或许,是我不该出现在他的记忆当中。」关兮之言语颇为凄惨。 凤大人摇了摇头,「那你爱的是那两年的『阿宵』,还是如今的陈仲帛?」 「都爱!两个都爱。」关兮之毫不犹豫,对他来说,陈仲帛就是「阿宵」,「阿宵」就是陈仲帛。那种爱的感觉早就深入骨髓、植入心底,像呼吸一样自然,他阻止不了。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要尽量争取,如果他真的想不起你,你就重新开始,重新让他接受你!」凤翔说得肯定,像是鼓励关兮之勇往直前一样。 关兮之心领了,但也只能报以一笑。他也想要重新开始,可谈何容易啊! 关兮之和凤翔大人的谈话并没有回避陈锦,可两个人的声音都是低低沉沉的,陈锦想听也听不见多少。更何况,还有许多他听也听不明白的事情。 陈锦扁了扁小嘴,夫子爹爹说失忆,什么是失忆呢? 小家伙只是听到两个音节,他甚至连是哪两个字都分不清楚,他又怎么能懂呢。 「锦儿,咱们该上课了!」孩子一直愣神,关兮之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小孩子的心性就是这般,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小家伙跑到关兮之的身旁,悄悄地道:「夫子爹爹,明天就是八月初一,是爹爹的生辰。」灵动的大眼一直眨着,以前生日都是他和爹爹一起度过的。今年有了夫子爹爹,不知道能不能三人同过? 「生辰啊……」关兮之仔细想着儿子的话。 他不知道陈仲帛的生日,以前在紫雾山的时候,「阿宵」的生辰都是正月十五,那一天正好是他捡到人家的日子。而且那时候他们的条件也不算很好,生辰大多吃一碗长寿面就算过了。哪里像现在,动不动就去凤凰楼吃什么大餐。 关兮之不喜欢这种麻烦的生活,他隐约觉得陈仲帛也不是太乐意的样子。或许他应该利用这个机会给陈仲帛一回简单的生辰,就像当初那样! 关兮之心思细密,他会认真地记下每一个人的喜好,关心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 第一天,关兮之特意起了大早,亲手做了一碗长寿面,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陈锦一直陪在一旁,小家伙踮起脚尖,突然有些不满起来,「夫子爹爹,再放一个荷包蛋吧!」 关兮之轻轻一笑道:「一个足够了。」 陈锦皱了皱眉,随即又偷笑起来,「那赶快给爹爹送过去吧!不然会冷的。」 向外推了推关兮之,小家伙一副着急样子。 「我、我去吗?」关兮之有些犹豫,陈仲帛应该还在房里,他现在过去不好意思吧。 「没事的,夫子爹爹叫爹爹起床就好了!」陈锦鼓励着。他想让夫子爹爹亲自送过去,他想爹爹们在一起!那样才好。 兮之勉强笑了笑,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事实上,陈仲帛早已将生辰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今天他起得不算太晚,关兮之进门的时候,他已经穿戴整齐了。看着关兮之手里的面碗,陈仲帛有些意外,他紧了紧身上的长衫,面上有一丝窘迫。 「我……」关兮之也是一样的尴尬,「今天是你生日,我做了一碗长寿面。」 陈仲帛一愣,今天是他的生日?他都忘了! 面碗放到桌上,关兮之温柔一笑道:「这面就取个吉利吧!」 犹豫着上前,陈仲帛仔细看着桌上的一碗面条,心中恍然泛起一种熟悉感觉。他看着关兮之。 关兮之笑了,「以前在紫雾山的时候,每年一碗『长寿面』,一共做过两碗。那个时候你的生辰是正月十五,是捡到你的那天。」 正月十五……陈仲帛呢喃一句,人仿佛也想起了以前。那种感觉淡淡的,很踏实,也很温暖。这面条不算细,长长的一根盘在鸡汤之下。陈仲帛从未见过,却仿佛心有灵犀一样的会吃。不能咬断,是吧? 吃完面,陈仲帛心情愉快,「下午我有空,我去书院接你们。」 他说话算话,下午时候,人果然站在了书院的门口。 关兮之和陈锦自然是高高兴兴的。一家三口上了马车,全都坐定之后,陈仲帛递给关兮之一个长长的纸盒,盒盖上烫着金色祥云的花纹,精美、贵气。 沉甸甸的,关兮之愣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 「给你的。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就是偶尔看见的。」 极力掩饰着什么,陈仲帛搂着儿子说说笑笑,对关兮之的问题就是随口一答。但真正的紧张,只能陈仲帛自己才清楚明白。 「给我的啊……」关兮之隐约想起以前,在紫雾山的时候,阿宵也经常送他礼物。那些过往的美好一一重回心底,关兮之惊喜之余,心里也不禁觉得热呼呼的。 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盒中放了一幅精裱的卷轴,关兮之展开一看,是十分有名的「洛阳帖」。关兮之懂得鉴赏这些,双眼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卷轴下角的印章,这―― 绛红色的朱砂,凑近闻了闻,隐约还有一股松香味道。这是、这是…… 再仔细观察此帖,书风朴质、古雅自然,字间虽不连属,但笔意却紧紧相连,上下呼应贯通。关兮之经常临摹这个,拓本的每个起笔、每一笔划都仿佛刻在他心里。 关兮之目瞪口呆,「这是真迹?!」 陈仲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不懂欣赏这些,只是常见关兮之临摹这人作品,尽管足以以假乱真,但赝品终究是赝品,这幅真迹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就是难找了一些。 金钱什么的,陈仲帛根本不当回事。 关兮之捧着卷轴,神色出人意料的平静。请尊重他人劳动成果,勿随意传播,如喜欢本书请购买原版。 陈仲帛稍稍吃惊,「怎么、你不喜欢?」 关兮之勉强扯了扯嘴角,苦笑道:「你不用买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以前……」他从衣襟里摸出一方手帕,「这是你以前送给我的,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巴掌大小的一块方帕,用的是最次等的棉布纱织。帕子的一角上绣着一株竹柏,绣形、绣工都算不错,只可惜绣线的质素差了些,竹柏绿绿的一片,根本没有色彩的层次。 「咱们的棉布不多,很多时候你就把图案绣在我的衣角、或是袖口。」关兮之失笑连连,「那些礼物让我很开心,那都是你一针一线绣成的。」 小心翼翼地捏着方帕,关兮之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株竹柏,「我还记得你绣制时候的认真模样呢!」关兮之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突然,笑容毫无征兆地僵住。关兮之抿了抿嘴,他失态了,而且陈仲帛似乎并不愿提及以前。 关兮之低下头,仔细地叠好方帕收进怀里。他珍惜眼前,但过去的回忆也不舍得抛下,那一种纯朴的简单美好,同样是他心底的珍宝。 关兮之对事对人总是温温软软的,云淡风轻一般。 陈仲帛看着更气了,他是想要讨好,他觉得关兮之会喜好这个,哪想到他的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 心里一股无名火气直往上窜,陈仲帛的确抗拒关兮之提到以前,他不愿意和从前的那个阿宵并论。他努力了,但他做不回关兮之心底的阿宵!像这回的真迹,他哪里知道这样做和以前不一样!再说了,他为什么要和从前一样! 陈仲帛可不是好脾气的类型。 不痛快地回到陈府,当下人递来寿宴菜单的时候,陈仲帛的脸色更是铁青一片。 「我很忙,你们自己吃吧!」 陈仲帛转身进了书房,关兮之隐约猜出一些问题。陈仲帛这点倒是没变,仍旧气性很大。 关兮之拉着儿子复习功课,直到吃过晚饭都没见着陈仲帛走出书房。 关兮之不放心,陈仲帛的踌躇姿态一直在他脑中闪现。那卷真迹是人家的一片好心,如果真的有问题也只能说是他们沟通不良,没有谁的错误。 儿子交给下人,关兮之走进后院,敲了敲书房的门。毫无回应,屋里倒有些轻轻的叮当响动。 关兮之推开房门,人往里面一看。看来陈仲帛对自己不薄,书桌上有酒有菜摆得丰富。关兮之的动静不大,但也不小。陈仲帛像没听见一样,径自拿着酒杯往嘴中灌酒。 关兮之纳闷,人再走近一些,心中顿时觉得好笑,人都喝醉了还怎么理他。让陈仲帛酣醉的祸首正是一小坛毫不起眼的南方「米酒」。这酒的劲头不大,人怎么会醉呢? 关兮之推了推人,「仲帛……」 陈仲帛略微抬头,迷迷糊糊地看清来人,脸上顿时紧绷起来,「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 「你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阿宵!」陈仲帛咄咄逼人,丝毫不肯让步半分,不知为何,陈仲帛竟然嫉妒起了那个名叫阿宵的男人。他在乎关兮之眼中的温柔,但那属于阿宵,不属于他! 关兮之很意外,他怔怔地望着陈仲帛,心中的影像与眼前重合,这是第一次。 「阿宵……」关兮之喃喃低语,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轻轻拥住陈仲帛。这是他记忆中的阿宵,那个自在、痛快的阿宵! 也许是米酒上头,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陈仲帛不再抗拒什么,他的双臂紧紧环上关兮之的脖颈。唇仔细地亲吻着,他迫切地想要确定这种亲密感觉,他希望这也是曾经的甜蜜体会。 这里是书房!关兮之脑筋还算清楚,他动手挣脱,气息忍不住微喘,「这里不行,你先、先等一下!」 陈仲帛哪里肯停下,他刚刚尝到了一些美好,怎能现在放手? 无奈之下,关兮之唯有迈开步子。 幸好书房有间隔间,那里有床有凳。他们可以先去那里,然后再释放满腔的热情。 情事方面,关兮之和陈仲帛哪个也不是老练的类型。关兮之的性格沉稳、内向,这一点自然不用多说;至于陈仲帛,在重遇关兮之之前,那些有意接近的人,他是一律以怀疑心态应对。从紫雾山回来之后,对于这种事情他又有一种明显的别扭心态。 陈仲帛隐约觉得,他这样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体出了问题。而是他的身体,恐怕不乐意背叛那个男人。 如此一想,陈仲帛更是觉得犯贱,关兮之有什么本事,竟能让他这般死心塌地? 陈仲帛不甘,他是一个男人,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如果说那两年是他失了记忆才会委屈于对方身下。那么现在,他威风八面、声势慑人,他怎么会搞不定一个小小夫子? 陈仲帛胡乱地发泄着他的欲望,他要拿下关兮之,他不能被人牵着做事。 陈仲帛毫无章法地折腾着。起初关兮之还能容忍,他不想硬来,他想要慢慢地发展。由着陈仲帛忙碌一下又能怎样?只是后来,陈仲帛竟越忙越过分!手都已经探到了关兮之的胯下。关兮之忍无可忍,拉住陈仲帛的双手,一个翻身就将人牢牢地压在了身下。 陈仲帛虽不乐意在下,却早被情欲烧得忘乎所以…… 夜幕降临,万物又归于平静。 紫雾山,山脚下的一栋木制小屋,一点晕黄烛火微微跳动。温馨,也温暖。 斟满两杯米酒,关逸轻轻一笑,「阿宵,给你……」 不用再多言语,两人默契十足,双臂紧紧勾起,杯中的甘甜一饮而尽。 「我们成亲了!」关逸笑得灿烂,他也跟着感动,他们终于成亲了! 「阿宵你答应我,不管能不能记起从前,你都不要忘了眼下,尤其是不要忘了我!」 关逸真诚相求,他又怎能不许,「好,我答应你……」 承诺被深情的吻一点点吞噬,他紧紧拥住关逸,真切地感爱着同样的灼热。突然腰间有些骚痒,他左右抵抗,无意之中竟摩擦到关逸下身的肿胀。心中紧绷之弦瞬间断裂,欲火澎湃而出。 「你、你别动那里,快停下!赶快停下!」 胯下的分身已被关逸牢牢握住,他下意识的抗议!这种感觉古怪、别扭。 「你忍一忍,书上写的、这样会很快乐!」 粗重的喘息尽数喷在他的脖颈上。他心中恼火,原来关逸前几日埋头苦读竟是为了这等无聊闲事! 关逸的个性温软,情事之时却是极尽狂热之能事。 纤长的十指毫不客气地游走于他的私密之处,时而重、时而轻地上下套弄揉捏,直至眼前白光一闪。身为男人,他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恼羞成怒之下,他一口咬在关逸的肩膀之上,毫不留情! 关逸吃痛,身体猛地一抖,一股灼热液体溅在他的腹下。 陈仲帛顿时偷笑。看吧,这就是胡来的下场。 关逸并不介意,就着手中白浊勤力开拓他的后穴,一只手指、两只手指。终于…… 双腿猛地被折,他还未反应过来,关逸压抑许久的欲望已经直挺而入。 「你――」激烈的冲撞,令他痛得低吼出声,关逸温暖一笑。 吻再次落遍他的脸颊、脖颈,以及胸膛。关逸的深情逐渐让他放松。不久之后,他就体味到了一种极乐至仙的快感,而节奏也渐渐跟上。 「阿宵,你真好……」 情话在耳畔悄然响起,其中的惊喜味道,醉着他也能听出全部。微微一笑,他又何尝不是欣喜万分呢。他和关逸,他们从相遇到相知,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顺遂、那么自然。 这是上天的安排吧!是老天给了他们如梦境一般的美好日子。 如果这是梦的话,他真心的希望这个梦不要醒,永远也不要醒! 晨光初现,陈仲帛悠然转醒。人顿时呻吟起来,他竟然、竟然做了一场春梦! 浑身别扭得厉害,陈仲帛无意中转动脖颈,立刻被惊得坐直起来。那不是梦,他和关兮之……他们真的、真的做了那档事情! 陈仲帛恼火不已,他昨天喝了两杯「米酒」,他醉了,然后……心思一动,陈仲帛略微想起。昨夜似乎是他主动献吻!他竟然、竟然主动挑逗那个夫子。 真是该死! 一旁的关兮之仍是睡的香甜,陈仲帛恼火无处发泄,粗鲁地推他两下,「起来了!」 陈锦等会儿就会过来向他问好。如果让孩子看到,他要作何解释?! 关兮之并没有睡着。他撑起头,轻轻一叹道:「这里是书房,外面的下人来来往往,我现在出去,让他们看见也不好吧!」 陈仲帛被堵得哑口无言。随即转念一想,这里是书房?他们竟然在书房就、难道他们就那么急不可耐吗?连回到后院都等不及了?! 对于这种事情,关兮之反倒是看得更开。他不在乎人言,他和陈仲帛有着一纸婚书,他们拜过天地,甚至还有一个儿子。不管走到哪里,他们的关系都是要被承认的,他担心什么? 关兮之不慌不忙,陈仲帛心里更是火冒三丈,「关兮之,你究竟想要怎样?」 「我想怎样……」关兮之抬头,正好与陈仲帛的视线相撞,「我想像寻常夫妻那样和你在一起。」 一时间,室内寂静异常。 莫名的气息隐隐流转,其中掺杂了尴尬、羞涩。当然,还有一些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夫子,您且慢[出书版] 作者:卫紫 情欲的味道…… 陈仲帛面上微窘,尴尬地别开视线。 关兮之无奈,他伸出手,主动扳正了陈仲帛的怪异姿势。两个人,四目相对。 「你问过我是不是还爱着阿宵。没错,我是爱他。这份感情此生不变、至死不渝!」 陈仲帛的眸色渐深,像是发火的前兆。 关兮之无奈一叹,又道:「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你爱关逸,处处用你梦里的关逸和我比较……」 关兮之的目光如井一样触不到底,深邃又让人困顿。陈仲帛看得痴了,竟连言语反驳也忘了干净。 「六年了,六年的时间很长。即使没有那次意外,我们两个也不可能变化全无。你的这种比较,不论对谁而言都不公平!」关兮之悠然开口,这番话不仅是对陈仲帛而说,更是对他自己,关兮之也觉得应该说明一下。毕竟未来的幸福,也有他的份儿呢! 「仲帛,让我们忘记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吧!」 「重新开始……」 刹那之间,无数难以言喻的情潮一一涌进陈仲帛的心间。陈仲帛心中一紧,那些藏于他心底的情感竟因为关兮之的一句话破土而出、茁壮成长,逐渐占据他的心田,将他的那些犹豫彻底赶走了。那是爱吗? 爱,陈仲帛并不陌生。戏台上歌颂了千年,是真心换取的等待,是生死的契约,是亘古不变的约定。只是,他的这份情愫是爱吗?那种只会在他梦中出现的东西! 陈仲帛迷惘了―― 第五章 那一夜的特别相处之后,陈仲帛和关兮之之间似乎出现了某些转机。其实,这两位哪个也不是愚蠢笨拙的类型,之前的相处出了问题,那就修正步伐,重新走好不也一样。 思想付诸于行动,如今这两位的生活已经颇具甜蜜气氛。当然了,前提是陈仲帛能够再多一些宽容。 陈仲帛一直认为,关兮之是大奚的头牌夫子,那么即使他出身山野,他也应该有点儿最起码的「爹爹样子」。只可惜……去看看木盆里的脏衣吧! 仅仅一个上午,刚换上的新衣就能被泥巴弄到看不出原有颜色,这是搭兔棚的杰作。想当然耳,宝贝儿子也不会干净到哪里去。而此时,陈锦就站在陈仲帛的身旁,干净的衣裤、白净的小脸,显然是已经被收拾过了。 小家伙很乖,笑模笑样地站好,「爹爹,我的兔棚搭好了g!」孩子十分开心,脸上挂满了喜悦。 对于儿子,陈仲帛的心肠是尤其的柔软,孩子轻轻一笑,他就舍不得说了。 「爹爹,兔棚搭好之后,小兔子们就可以过冬了!」陈锦拉着陈仲帛过去看刚刚盖好的兔棚,「夫子爹爹说这样就不会冻坏它们了!」 南北走向的石砖垒成一个方圈,再用竹竿支在顶上做成棚顶,有些类似猪圈的模样。 陈仲帛绕着兔棚转了一圈儿。去年过冬的时候,有几只小兔因为降雪而被活活冻死,陈锦哭哭啼啼弄得好不伤心,陈仲帛心疼儿子只能把那些兔子全部弄进屋来。可想而知,那年冬天他们过得有多狼狈,不能踩到兔子,还要防着滑倒。 搭兔棚算是好事,它和下地种田相差不多,尽管都是欠了些体面,陈仲帛也能勉强不去计较,但――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午饭,陈仲帛刚刚舒展的眉心再次皱紧起来,陈锦挑食就算了,怎么连关兮之也跟着一起挑剔起来。 陈仲帛盯着陈锦半晌,小家伙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挟回已经放到碗外的肉片,就是吃得难以下咽了些。 关兮之偷偷一笑,赶紧也挟了一筷子被他冷落许久的肉丝,他是一样的不爱吃啊! 陈仲帛不自觉地咬着嘴角,对于关兮之,他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了解。 「我一直就不怎么吃肉的!」 陈仲帛皱紧眉头,问道:「你是很少吃?还是不喜欢吃?」 「就是、就是很少吃吧。」关兮之低着头,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陈仲帛心中微恙,「那你平常都吃什么?」 「平常?很简单的,豆腐或是青菜吧,我一个人吃,省事一些好。」关兮之突然笑了,他掰起手指数道:「我喜欢吃野菇,还有竹笋,或是溪里面的活鱼。以前在紫雾山的时候,我经常吃这些。」 一股清新的味道,陈仲帛似曾相识,他下意识问道:「那时候我是不是也吃这个?」 「对啊!大家都吃这个,你也吃这个,你还说很好吃呢!」 怪不得呢,陈仲帛悄悄一叹。从紫雾山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接受不了那种油腻味道了,连徐伯也说他的改变很大,原来这种清淡喜好是那时候养成的。 改变应该很多,有些习惯是下意识地被留了下来。陈仲帛神情有些黯淡,他想不起来,想要比较也无从下手,很遗憾。 关兮之拍了拍陈仲帛的手背,「不要总是我讲给你听,你也给我讲讲吧。这些年你是怎么生活的?」关兮之很想知道,陈仲帛失去了两年记忆,但他、他失去了陈仲帛六年。六年、六年是多少个日日夜夜啊! 陈仲帛看着关兮之,又转头看了看坐在饭桌旁边的陈锦。他和儿子一起生活几年,儿子很听话、也很体贴,他的生活并没有不如意的地方,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陈仲帛一直无语,关兮之以为他需要时间回忆,心里更是愧疚。抓着陈仲帛的双手,关兮之紧紧地握在掌中,「你带着儿子一定很辛苦吧。」那么幼小的孩子,当初分开的时候,小家伙连身体都翻不利落。要吃、要喝、要长大,陈仲帛一个人是怎么办到的? 说起儿子,再硬的心肠也禁不住柔软,陈仲帛微微一笑道:「锦儿从小个性就好,我忙的时候就把他放在书桌上,或是绣架的旁边,他从来不会哭闹别扭。小小的一块布片也能玩一个下午,很是省心!」 关兮之吃惊,「你、锦儿是你带着长大的?那、那府里的下人呢?」 「府里的下人……」陈仲帛满脸尴尬,「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无法相信任何一人。我下意识地保护锦儿。他是我仅剩的回忆,就像我的命根子一样,我真的不放心把孩子丢给别人。」 陈仲帛从不轻易回忆这些过往的心酸,他一向是强势的、坚定的,他不允许自己有一点儿的软弱,即使那些真的曾经发生。 关兮之明显心痛,陈仲帛难得安慰道:「你不用自责,我的记忆恢复得突然。当时我一心想要回家,我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更不知道你会找我、会等着我。」 紧了紧与关兮之互握的双手,陈仲帛一笑,「我的记忆只到遇害受伤的时候,后来想起的那些全靠梦中片断。我想不起来,却隐约觉得我很幸福,我和锦儿都不像受过苦的样子,这一点令我非常踏实。」 陈仲帛并不习惯安慰,别扭之余,内心也难免有些激动。近来他改变了不少,轻松、踏实、温暖,这些从未熟悉的词汇一一变得可靠、真实。 这些全是拜关兮之所赐。是关兮之帮了他一把,为他改善了目前的冰冷处境。 真是多谢人家了。 临近立秋,正是各家各户赶制冬衣的时候。在陈仲帛的安排之下,关兮之特意找了一天空闲,带着陈锦来到一家离书院最近的祥云织锦量体裁衣。 长衫、外套、棉袍,各有各的尺寸,各有各的规格。 陈锦笑咪咪地站在椅上,任由师傅们上下量算。时不时地,小家伙还会眨着黑亮大眼冲在一旁等待的夫子爹爹呶呶嘴,或是招招小手。 关兮之心中好笑,儿子如此不嫌麻烦,也不知道是乐意这种活动,还是体贴陈仲帛的良苦用心。 其实,陈锦哪有这般复杂心思。新衣他每年都要做上三、四次,虽然很闷,但每次办完事情,他都有漂亮的新衣穿,而且爹爹还会带他去凤凰楼吃上一顿,好着呢! 店铺的掌柜姓唐。拿着丈尺,他几步走到关兮之面前,「关夫子,您也量量吧!」 陈当家的昨天特意吩咐过了,这位关姓夫子也要给做足全套呢! 意外之余,关兮之连连摆手拒绝道:「不用了、不用了!」 关兮之不是客气什么,他只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每年的俸禄之中部有添置衣装的分额。而衣柜当中至今也仍有几套全新衣裳,他够穿了,不用再做了。 「可当家的已经吩咐过了,要我们给您做齐冬衣。」 接过唐师傅递上的条据,关兮之顿感无奈,十套正式长衫、四件锦云棉袍、四件羊毛大氅,还有皮靴、皮帽等等。关兮之见过世面,但如此夸张的世面他还真是头回见识。一时难以接受啊!「唐师傅,衣裳真的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陈仲帛由外面进来,言语之中尽是质疑味道。人都来铺子了,还说什么不用? 「爹爹!」看见最亲最爱的爹爹,陈锦连忙跳下椅子,小跑着扑到陈仲帛的怀里。爹爹最近好忙,他都没有时间撒娇了。 陈仲帛不禁莞尔,稳稳地抱起陈锦,父子俩转头一同向关兮之质疑,为什么不用做新的衣裳?!有什么原因? 「我的衣裳够穿!而且、太浪费钱了。」关兮之笑得尴尬,祥云织锦的名气太大,即使是一般衣料的衣裳也要花费二、三十两银子。他一年的俸禄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七十余两,他拿什么做衣裳? 陈仲帛略微想想:「做不做由你吧,等到天冷的时候,可不要到处抱怨。」 关兮之心中没来由的一暖。前几天他才和陈仲帛讨论过城中的温度,没想到人家竟然记住了,感动、太感动了! 陈仲帛是很有心的人,既然决定了要和关兮之好好相处,他也付出了最多的真诚,他一直在细细摸索同关兮之的相处之道。关兮之是读书人,对于面子应该比寻常人更为在乎。贵的礼物不收、贵的衣裳不做,那么贵的饭菜是不是也不乐意去吃? 「其实……」关兮之犹豫了好久。他蹲下身子,轻轻拉起儿子的小手,「锦儿,夫子爹爹带你去吃海里捞好不好?」 「海里捞?」陈锦惊叹出声,抬头看看陈仲帛,他没吃过这个,很好奇呢! 陈仲帛一笑,之前关兮之的推荐都极是不错,再一次相信又有何妨。 海里捞的铺面窝在一条小巷的拐角,门面即是厨房,室内根本没有用餐的地方。十几张桌子,张张被摆在街面,喧哗、吵闹、人挤人。 关兮之左躲右闪,也不忘了介绍道:「这里的环境是差了一些,但吃食的质素却属于一流水准。你看这些、这些都是回头客呢!」指指这边,再指指那边。 海里捞的老板好像和关兮之十分熟悉,不仅帮忙抬出了全新的大木桌,更直言可以免钱用餐。 「免钱啊?不用、不用!」关兮之拍着老板肩膀直接讲起了乡音,这样的交流太自在了。 陈仲帛微笑,此时的关兮之,热情、活络,同往日的庄重大大不同,倒是很有市井小民的味道,十分难得。 摆好桌椅,关兮之笑着张罗道:「这里的老板姓张,是以前紫雾山的老邻居。」 陈仲帛稍微一愣,「我见过吗?」 「你没见过。不过你见过他的父母,张叔、张婶,以前总是送鱼给咱们的那家。」 陈仲帛点了点头,神情之中隐约透出几分尴尬。他没有什么记忆,什么张叔、张婶,他全部不记得。 此情此景,关兮之一笑置之,「海里捞有几种特色锅底,你不吃辣的,那就改用芙蓉汤底好了。」 学着关兮之的样子,陈仲帛也跟着调起了作料。他不爱吃辣,却特别偏爱麻味感觉。看着碗中粒粒黑椒,陈仲帛满意一笑,以前在凤凰楼用餐的时候,他可没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自己动手、随意搭配。 调好的作料分给儿子一些,陈仲帛随即想起一事,「听说朝廷想调你去做文渊阁的总纂官?」 这种事情一向传得快速,关兮之轻轻笑道:「凤大人只是提了提,我还没有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陈仲帛纳闷,文渊阁的总纂官算不上位极人臣,但也能被列为朝中重将。这是好事啊,关兮之要为什么拒绝? 「我还是觉得做个夫子比较踏实。」 「踏实?」陈仲帛犹豫一阵才问,关兮之的想法似乎同他差异甚大。 关兮之满脸笑容,这种差距他也是体会得彻底。他不会觉得沮丧,他和陈仲帛原本就是两种类型。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经历,他们的想法怎么可能轻易一致。「其实,『站得高,才能望得远』这句话没有半点错误!只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清白地站在高处。」 陈仲帛低头思考,关兮之笑了一笑,道:「没有人能够一步登天,在去往高处的路上会有无数的艰难险阻、诱惑、好处,需要的定力可见一般。」 陈仲帛眉头微皱,质疑道:「你抵抗不了这些吗?」 「名利啊,有谁能够抗拒呢!」关兮之直言不讳。 如此说法,陈仲帛实在难以接受,「为了名节保身,你宁可碌碌无为?」 关兮之摇了摇头,「我教书,我把满脑子的知识传授他人,我怎么会碌碌无为?」 多一句沟通,了解就会增多一些。陈仲帛从不知道关兮之竟也有如此的气度。 「关兮之,你很特别!」肺腑之言。官场上沽名钓誉者居多,像关兮之这种将名利视若浮云的品性,饶是难能可贵啊! 陈锦爱吃鱼,陈仲帛和关兮之又何尝不是。用餐之后,一家三口又特意买了一些鲜鱼带回去,海里捞的鱼很特别,个头不算大,肉质却是特别的鲜嫩、美味。 夕阳西下,三个人走在一起。陈锦在中间,陈仲帛和关兮之一左一右。很好看的一个川字。陈锦十分高兴,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手里还提着关兮之分给他的一只小袋。 看着儿子的背影,陈仲帛心中突然感动。小家伙长大了,他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奶娃娃了…… 「儿子说明天你要带他出去?」 「是啊,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关兮之笑得灿烂,「十七王爷刚刚得了儿子,我想带锦儿去看小宝宝。」 十七王爷,小宝宝……陈仲帛不禁皱眉。他是认识十七王爷的,但仅限在公事之上。 「你和十七王爷很熟吗?」 「很熟吧,他经常帮我抓鱼吃!」 「抓鱼吃?!」陈仲帛非常意外。 关兮之翘了翘嘴角,「十七王爷小时候曾在紫雾山学武,雪大夫是他的师父,你记得雪大夫吗?」 关兮之看着陈仲帛,「当初你受伤的时候,雪大夫还给你看病呢!」 雪大夫……陈仲帛想了想,他没有什么印象,他没有梦到过这人,也没有梦到过十七王爷,「我没见过十七王爷吧?在紫雾山的时候。」 「那倒没有,十七王爷成年之后就下山了!」 人就是这般,知道一些的时候要远比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好奇。陈仲帛也是这样。 「后来你又碰到王爷了吗?」 「碰到了,在去『东丹』国之前,我特意拜访了王爷。」那时候关兮之是去拜托十七王爷,他的一家大小失踪了,他需要借助王爷的力量帮他寻找。 陈仲帛也隐约猜出了一些。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关兮之是不可能主动去找王爷的,他根本就不是攀高的类型。总之,关兮之的个性「硬」得很呢! 「那你、你和凤若是怎么相识的?」凤若是大奚著名饕馆凤凰楼的当家。陈仲帛和凤若很熟,也很了解凤若的品性。他可不认为凤若和关兮之会是同路人,个性相差太多了。 「凤若的父亲凤大人,他是我的老师。」 想起这个,关兮之突然一叹,「凤若大婚的时候,我也去喝了他的喜酒。他还和我说过你想给儿子请夫子。只可惜啊,我不知道那就是你们。」 关兮之非常懊悔,如果当时他答应了,他就可以早一些重逢自家大小了。 陈仲帛也记得这事,「那天凤若是和我提过这件事情。不过,当时我急着带儿子回家,掌灯前我们就离开了。」 关兮之扯了扯嘴角,满是遗憾,「我是掌灯后才去的,白天书院还有事情。」 就这样,一家三口错过了。 每次只要一提这种事情,关兮之就忍不住的激动。陈仲帛仔细地体会着,这是和以往不一样的关兮之。看来,重新认识也不错嘛。 重新认识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最大的问题便是作息时间。陈仲帛和关兮之的相差实在太多,往往陈仲帛走进家门的时候,关兮之已经带着儿子沉沉入睡。而第二天的早上,当关兮之陪着儿子赶往书院,陈仲帛却还在梦乡之中。 陈仲帛无奈,时序步入深秋,他的公事只会愈加忙碌,一堆的事情等待着他,他哪有早早回家的可能! 这一天,陈仲帛踏入家门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陈仲帛毫无睡意,人坐到书桌旁边,摊开一纸张逐一阅读,偶尔还会动笔写下一句两句批注,神情极是专注。 厚重的床幔将外头挡得严严实实,睡梦之中,关兮之隐约听到一些动静,轻撩起一个小缝。关兮之很是无奈,天都这么晚了,陈仲帛怎么还不休息? 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关兮之唯有轻咳一声,就算是招呼了。 「你醒了!」陈仰帛舍不得抬头,视线仍旧聚集于他的公事之上,他现在正处理到关键时刻。 关兮之皱了皱眉,随手拿起身边衣物,他要看看,看看陈仲帛到底在忙碌什么? 几步走到书桌近前,关兮之看了又看。他是外行,他看不明白画纸上的勾勾描描。 感到身边动静,陈仲帛随口说道:「你先睡吧,我等下就睡。」 「喔,你这个是什么?」 「就是一些刺绣的花样。」 「刺绣的花样?这个也要你来做吗?」 陈仲帛唇齿微张,却未出一言。 关兮之随即意会,他和陈仲帛从不谈公事。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吧!心中悄悄好笑,陈仲帛严严实实地把着这些东西,是怕他会偷偷拿去吗?真是小瞧了他!关兮之一直坐在书桌旁边,不出声响,只是轻轻地挪挪书本、抚抚纸张,像是在整理杂乱一样。 陈仲帛偶尔抬头,两人对视一笑,「儿子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紫云斋的刘老板想给他出本画集,小家伙美得不行!」 出画集?陈仲帛面上惊喜,「什么时候出?」 关兮之摆了摆手,「不出了,我拒绝了。」 「拒绝了?」陈仲帛眉心一挑,前些日子关兮之拒绝了自身的前途。如今他又替儿子拒绝了扬名立万的机会!他是什么意思? 「儿子才多大啊,他连基本画功都谈不上,哪里有出画集的本事。」 「那人家为什么要给出?」 陈仲帛是生意之人,自然深知生意人「无利不起早」的本性,有人会做赔本的买卖吗?人家一定是觉得儿子有实力、有前途,才会如此建议的。 「人家是想另辟蹊径,孩童画集肯定引人注意。」关兮之笑得淡然,「锦儿的水准确实要比同龄孩子强上一些,但他还绝对到不了出画集的地步。我不想儿子早早成名,他的心胸会膨胀,那样不好。」 陈仲帛刚想瞪眼,关兮之立即打住,「是你让我全权负责儿子的。」 话里话外透着无奈,关兮之早就知道陈仲帛一定会反对他的决定,可他又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儿子的画能被画商看中是一种荣耀,他迫切地想要和陈仲帛分享这份喜悦。 儿子很争气呢!关兮之这样一想,再探头看看陈仲帛笔下的图样,「我觉得锦儿真的很有绘画天赋,这一点一定是像你吧!」 关兮之有感而发,陈仲帛简单几笔就是一朵漂亮花朵。儿子一样是擅长花草,莫非是遗传? 是这样啊!陈仲帛轻轻点头,「锦儿很有耐性,个性也沉稳,这一点一定也是像你!」 关兮之温柔一笑,颇有同感。 随意聊聊,关兮之隐约想起一事,心中有些犹豫,那件事情似乎不太好开口。 「有什么事,你说吧!」陈仲帛看得清楚,关兮之嘀嘀咕咕,少见呢。 关兮之笑了,「你、你有没有用避孕的药物啊?」 陈仲帛眉心一紧,「避孕,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关兮之稍显纳闷,「如果你不想再生了,那就要用药物啊!」 陈仲帛歪头看着关兮之,出了神,「我没说不想生。」 「那、那你是打算生了?」关兮之简直不可置信,「我还以为、还我以为你不打算再生了呢!」 看吧,这就是沟通不良的结果。还是恶果。 关兮之偷偷懊恼,他和陈仲帛不是沟通不良,他们是、是根本没有沟通。 认识到错误就要迅速改正,关兮之满眼热切期望,「那你真的打算再生一个?」 陈仲帛不置可否。他的确是有些期盼的,想想看,一个像锦儿那般体贴、可爱的孩子,谁不想再多要一个? 关兮之简直就是喜出望外,头枕在桌上,笑咪咪地望着陈仲帛,「仲帛,你真好。」 陈仲帛不理他,关兮之毫不气馁,双手环上陈仲帛的腰,捣乱两下。 陈仲帛眉心一紧,「你干什么?」 「你说呢?」 关兮之双眼亮晶晶的,刚想偷一个香甜之吻,人就被陈仲帛一手挡住,「等等――」 「等?不能等啊,我还等着你生儿子呢!」 「生儿子?凭什么要生儿子?」 「锦儿想要个弟弟,女儿怎么合适?」 「胡说八道……」话音渐渐低沉,袅袅的尾音被吻吞掉。 又是一夜缠绵。这样的日子,陈仲帛极是快乐,快乐的像在梦里一样。梦会醒吗?陈仲帛喃喃自语,他不想醒,他不想再像六年前那样了…… 第六章 年底,十一月初。 进入冬季,天气明显寒冷了起来。关兮之担心儿子受冻,只有中午才会允许孩子到外面疯玩一会儿。机会很难得,陈锦一向都是珍惜得很。浇浇花、逗逗小鸟,自娱自乐,小家伙也能玩得乐乐呵呵。 可是今天…… 关兮之的眉头不禁皱起,这孩子今天是不是有些闷闷不乐了?他有什么烦恼吗? 关兮之站到儿子身旁,陈锦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伤心地道:「夫子爹爹,我都好久没有见到爹爹了。」 原来是在发愁这个啊。 「你爹爹在忙吧!」关兮之替陈仲帛向儿子解释着。 忙不忙什么的,小孩子不懂,也不关心。小家伙放下手里的花盆,问关兮之:「夫子爹爹有没有看到过爹爹啊?」 「有啊,我昨天晚上还有看到!」 关兮之实话实说,陈锦不满了,「那我也和夫子爹爹一起睡吧。这样我就可以见到爹爹了。」陈锦拉着关兮之的手,神情十分期待。 关兮之替儿子顺了顺柔细的发丝,疼惜地说道:「你爹爹要很晚才会回来,你过来睡也不一定能够见到啊!更何况你是大孩子了,你应该自己睡。」 「那、我要怎样才能看见爹爹?」陈锦越说越可怜,漂亮的小脸上挂满沮丧。他想见到爹爹! 儿子这样,关兮之极不忍心,「你爹爹最近是忙碌了一些,年末嘛,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 关兮之软语安慰,可惜陈锦并没有听进心去,小家伙嘴角一撇,「爹爹去年就不忙,就是年末也不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关兮之并不清楚去年的状况,毫无比较之时,人也隐约觉出几分蹊跷。陈仲帛忙得是有些怪异呢!关兮之从未做过买卖,他只是有几个做着买卖的朋友,人家哪一个也不像陈仲帛这样忙碌。忙碌得好像生意刚刚起步一样。 为何如此?他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麻烦? 关兮之从未问过陈仲帛,出于关心的目的也没有问过,即使他问了,陈仲帛也不会说,一句也不会说。关兮之颇为纳闷,他和陈仲帛几乎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为什么偏偏这件事情不能相谈尽欢?到底是因为什么?关兮之想不明白。 翰林书院的课程由早上巳时开始。辰时时候,关兮之就要叫儿子起床,梳洗、穿衣、再早餐,紧张得不能有一刻停顿。 刚上马车关兮之就是一愣,「锦儿,你干什么呢?」 只见提前一步上车的陈锦,此时正窝在角落里东翻西找。 「画!我的画啊!」 陈锦急得满头是汗,他要拿给齐齐的画不见了,他记得放进书包里了! 无奈之下,关兮之只好陪着儿子一起寻找。书包、装午饭用的棉兜,装棉衣用的布袋,一一打开,一一翻看。 「锦儿,你早上有没有打开过这些袋子?」 陈锦抬起头,莫名其妙。 关兮之轻轻一笑,「如果你没有打开过的话,那画就一定还在家里,是你没有把它装进书包。」 豁然开朗,陈锦刚想下车寻找,立刻被关兮之伸手拦住,「你在车里等着爹爹,我去给你拿回来。」儿子人小,腿脚跑得也不利落,这般往返定会浪费不少时间。关兮之心中好笑,这小家伙一向是个稳稳当当的孩子,怎么这回也丢三落四了。 进入后院房间,关兮之直奔里间的书桌。陈仲帛昨晚没有回家,关兮之和儿子同睡在一起,小家伙还在书桌上温习过功课呢。书桌上堆着许多纸张,关兮之一边翻找,一边叫苦连连。他甚至连儿子画的是什么都忘了问问清楚,这要怎么来找? 突然,一张白描花朵图进入视线。关兮之犹豫一下,这应该就是儿子忘记的那幅吧?画风比较模糊,画功也绝对谈不上什么技巧。 没错,就是这幅了!抓起画纸,关兮之赶紧向外赶去。他们上课不能迟到啊! 推开房门,迎面竟撞上了刚刚回家的陈仲帛,关兮之有些意外,也有些激动,「你回来了?」 「你干什么呢?」 陈仲帛语气怪异,关兮之来不及细想,「我拿点东西。」 「拿什么东西?」 关兮之一愣,随即递上手中的纸张,「是锦儿画的画,他忘了带。」 「锦儿的画?」抽过那张白纸,陈仲帛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了样子,「这是陈锦画的吗?」 「是吧?」关兮之低头看了看,这幅不是陈锦的画吗?他就是觉得这幅画布局简单,勾描几笔,连上色都上得粗略。在一堆画纸当中,这是最像小家伙画的一幅。 「关兮之,你认识彩祥楼的白老板吗?」 「不认识!」 回答得这么干脆!陈仲帛双眼微微眯起,「关兮之,你究竟想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骗――」关兮之莫名其妙,陈仲帛的指责他完全不能明白。他、骗什么了? 「昨天下午,彩祥楼公布了新一季的蜀绣花样,与我的图样一模一样。」 视线变得狠戾,陈仲帛攥着画纸,手臂不禁轻抖,「这张绣图一直放在房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你、就只有你关兮之看过!」 关兮之后退几步,「你的意思是说、我偷了你的独门绣图?」 刹那之间,陈仲帛有些犹豫。他看人无数,他自然看得出谁清谁浊,关兮之…… 拼命摇头,陈仲帛命令自己不能心软。现在还有谁是他可以相信的?谁都可以背叛他!这太正常不过了。紧紧抓住关兮之的胳膊,陈仲帛一刻也不肯放松,他不会心软,哪怕是用逼的,他也要逼出答案。「到底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我没有!我没有做过!」关兮之忍不住怒吼。他根本不知道哪幅是绣图。假使他知道的话,他也不会拿给别人。他的个性、他的自尊都不允许他去做那种龌龊事情! 陈仲帛面如冷霜,关兮之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人陌生,「你、你不相信我?」 「要我信你?我凭什么信你?!」陈仲帛倏地转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夫子,您且慢[出书版] 作者:卫紫 ,狠绝离去。 周围的空气瞬间冰冻。关兮之沮丧一笑,陈仲帛根本就不信他,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他。心里的某块地方破碎成片,关兮之双手紧握成拳。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们的感情会这般脆弱?脆弱得连一点点风浪都禁受不住! 当天中午,关兮之的心情更是糟糕透顶。书院的那间小屋里新摆了不少的东西,衣物、书籍,这些都是前些日子才搬去陈府的。关兮之摇了摇头,他是被扫地出门了吗? 「夫子爹爹,您的花……」陈锦抱着花盆走到关兮之的身旁,夫子爹爹最爱的水滴玉露怎么也被搬回来了呢?在这里都没有人照顾的。 无奈地接过花盆,关兮之笑得很苦。看来,扫地出门还真是扫得彻底呢。 那天下午放课,关兮之并没有回去陈府,只是将儿子领到书院外面,亲自交给了过来接人的徐伯。陈锦磨磨蹭蹭的,像是极不愿意单独回去。 关兮之疼爱地捏了捏儿子脸颊,「锦儿,书院再过几天就要考试了,夫子爹爹要准备试题,所以这几天都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你先和徐伯回去好吗?」 陈锦点了点头,小家伙听话,也很懂事。表面上,他会装得好好的不让大人担心,可暗地里他的敏感小心思却接连转着,他觉得爹爹们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这样的,他们吵架了吗?请尊重他人劳动成果,勿随意传播,如喜欢本书请购买原版。 「徐伯,那孩子就麻烦您了!」关兮之真诚而言,作为父亲,他已经错过了儿子好几年的成长时光。而这一次,他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回到孩子身边。真是难过啊! 此时此刻,关兮之断然料想不出,掌灯之前,徐伯又突然折返回来。 拉着陈锦,徐伯显得十分严肃,「关夫子,少爷说让小少爷跟着您。」 关兮之低头看看陈锦,小家伙也是一脸的纳闷。关兮之的眉心微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突然又把孩子送了回来,也没和孩子解释一下? 「锦儿,你先帮夫子爹爹浇浇花吧。」直到儿子离开,关兮之才请徐伯坐下,有些话他不想闷在心里,他要问问,「徐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徐伯低着头,不看关兮之的眼神,「少爷最近很忙,他实在是无暇照顾小少爷,这方面还请您多费心了。」 「徐伯……」关兮之声音高了一些,「您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说吗?」 「关夫子多虑了,您是小少爷的父亲,又是孩子的夫子,这样的身分肯定比我们更加合适照顾孩子。」 徐伯口风甚紧,关兮之无奈之余,也懒得再问…… 夕阳渐渐落下,陈仲帛站在窗边,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锦袍。暮霭沉沉的冬日,似乎寒冷得厉害! 「锦儿已经送去了吗?」 「送去了。关夫子答应得清楚。孩子他会好好照顾的。」 陈仲帛并不意外,关兮之是陈锦的亲生父亲,出于对孩子的爱与关心,他一定能够担下这份责任,自己可以放心了。 「少爷,人手调配的方面,您看应该怎么进行?」 「先派两支小队过去吧,别让孩子发现了!」 「两支吗?」和预想的有所出入,徐伯眉头不禁微蹙,「这样的话,您这里就只剩一队了。」 「一队足够了。」作为父亲,陈仲帛始终认为儿子就是他的全部。小家伙才六岁,根本没有自保能力,加上关兮之又是一介书生,如果真有事发生,他们一定会手忙脚乱的。 陈仲帛心意已决,徐伯只好领命行事。双脚刚刚踏出门槛,徐伯又几步返了回来,「少爷,您的晚饭……」 陈仲帛一愣,低头看着手边的一碗素米粥,没来由的一阵厌恶,「我不吃了,等会儿让他们收走吧。」 「少爷,您不用太担心了,小少爷他、他不会有事的……」 安慰似乎没什么作用。陈仲帛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徐伯,事情您查得如何了?」 「是有了一些眉目。不过那个人极为狡猾,总共七笔帐目,他笔笔都做得很好,毫无纰漏。」 「毫无纰漏吗?」 陈仲帛咬了咬嘴角,没有谁可以做到做事不留痕迹。他不行,那个人更加不行! 「徐伯,这件事情一定要有真凭实据。只好辛苦您了。」 徐伯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即使没有陈仲帛的吩咐,他也会一查到底。无论如何他都要为陈仲帛讨回一个公道,不然,不公平啊! 徐伯离开之后,陈仲帛关上木窗,一个人在桌边坐了好久。他在想事情,想得很认真,每想一次,恨就会多上一些。没错,他恨那个人,那个曾经毁过他一次,如今又令他与幸福擦肩而过的人,他怎么像冤鬼一样? 陈仲帛所说的那个人,其实就是陈府的二少爷,陈仲帛同父异母的弟弟。 那个人的名字,陈仲帛一直不愿意提及。他是不屑,他不屑那人,看不起那人! 那个人是陈府二夫人的独子。二夫人出身不好,连累得儿子也备受凌辱、受尽欺负。可是……陈仲帛记得清楚,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些而看不起那人,他是真心实意地在乎这个弟弟。保护、疼爱,一个哥哥应该做的他全都做到了,而且他还做得很好。 陈仲帛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他的真心对待为什么换来的竟是那般结果?是因为那件事情吗?那个「不公正」的决定。 九年前,陈仲帛的父亲突生暴病。临终之前,老人家将全部的家业交予了长子――陈仲帛。这个决定合情合理、妥妥当当,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去质疑,也根本质疑不出什么。 陈仲帛聪慧、有本事,他显然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没过多久,他就将祥云织锦的生意足足增长了三成,四周一片喝彩,陈仲帛难免得意洋洋。当然了,从小在富贵家中长大,陈仲帛见的、接触的,皆是在商言商、无利不起早的典型。 防人之心不可无,陈仲帛比谁都懂。只不过,自家人也需要防吗? 陈仲帛记得,那几年徐伯曾经提醒过他好几次,但他始终听不进去。他觉得徐伯危言耸听、夸张其辞,他相信那个人,他把最为重要的原料采购事宜,全权地交给了那人负责。有谁能比亲人更知道用心、卖力呢?直到那一场不幸的发生…… 回京之后,陈仲帛隐约了解了一些。他开始自省,他懊恼当初的胡乱相信,面对仇人他不能再心慈手软,该打压的打压,该逼迫的逼迫。但陈仲帛终究没有做绝,毕竟他和那人有着血缘,而二娘,也只是一位可怜的母亲,他岂能让老人家无人送终、孤苦余生? 陈仲帛没有想到,他的缓和竟再一次惹来事端。 最近一段时间,祥云织锦遭受了一连串的麻烦,全都是那个人的杰作。 生意上的问题,陈仲帛即使再烦也有心力解决,可是人的方面,他就明显不堪其扰了。尤其是他的宝贝儿子,小家伙的安全问题,陈仲帛完全没有把握,他不能因为无法整天盯着孩子,而交给其他人负责…… 现在又有谁能让他信任呢?想起儿子,陈仲帛不自觉地就会想起儿子的另一位爹爹。重重一叹,自从关兮之出现之后,隐约之中他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从前的温柔人性,几次能够将敌人连根拔起的机会,都让他在犹豫中错过。 陈仲帛经常自问,关兮之真的有那般魅力,能够影响他、改变他? 再一次,陈仲帛迷惘了―― 不是因为爱,而是习惯,他习惯了关兮之,习惯了那份温暖。 夜晚,陈锦抱着全新的丝质睡袍,轻轻爬上了床铺,「夫子爹爹,徐伯真的不来接我了吗?」 「是啊!」 「那、那怎么办?」 陈锦探头看着外面,徐伯为什么不来接他了呢?是把他忘记了吗? 关兮之淡淡一笑,「锦儿,你恐怕要和夫子爹爹同住一段时间了。」 「为什么?」陈锦皱着秀气的小眉毛,仔细琢磨着爹爹们的决定。有些奇怪呢,先是夫子爹爹搬出家里,然后又是他,为什么爹爹不跟着一起搬来呢? 关兮之脱下儿子的长衫,又帮忙套好睡袍,「你爹爹有些事情要办,等办完了他就能接你回去了。」 「那夫子爹爹呢,也一起回去吗?」 关兮之低头叠着衣裳,没有回答。 陈锦一直盯着关兮之瞧,明显没有放心。 关兮之摇了摇头,继续开解道:「你不是一直讨厌早起吗?住在书院里可以晚起很多。」 陈锦扁了扁小嘴,「那就看不见爹爹了。」 两个比较,陈锦显然更在意后者。 关兮之铺好被褥,「不用担心了。你要相信你爹爹啊,他很快就能接你回家的。」 「那、那爹爹需不需要帮忙?」 「嗯……」关兮之低头思考一会儿,「若你爹爹需要帮忙,他会和咱们说的。」 「爹爹好像不会说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关兮之咬着嘴角。儿子说的没错,陈仲帛确实从不曾示弱人前。哪怕是在紫雾山,受伤腿脚不方便、不良于行的时候,陈仲帛也没有要求过帮忙,一次也没有。 陈锦睡得极不安稳,关兮之亦是一样。他心里着急,整件事情太过复杂。而陈仲帛又明显将他置于事外。关兮之不服安排。现在他已经回来了,不是吗?! 他不能再被陈仲帛决定前路。让他回到陈府他就回去,扫他出门,他就乖乖地离开。他是个性温柔的夫子没错,但良好脾气并不代表他是一个柔软柿子想捏就捏、想踩就踩! 他要参与,他一定要有一分子的作为! 关兮之为官时日尚浅,又有大部分时间的留学海外。可他终究是大奚唯一一位喝过洋墨水的人,再加上良好的个性,他还是有不少朋友的。这些人全是可以令他打探的类型。 「你和陈仲帛,你们是不是沟通不良?这种事情怎么跑来问我?」 头一位打听的人物就是凤凰楼的老板凤若。人家的第一句解答便是反问一句。也对啊,夫夫之间的事情用得着向外人询问吗? 凤若性格直爽,说话从不拐弯抹角,这一点也正是关兮之最欣赏的地方。而且凤若的父亲又恰是关兮之最为崇拜的凤翔凤大人,两人的交情自是非同一般。 一五一十、来龙去脉,关兮之一一说给了凤若,他现在寻求帮忙,哪能再去避讳。 「原来,是这样啊!」 凤若感叹一声,陈仲帛威风八面、神气十足,那种气派的程度常常连他也自叹弗如。真没想到这般厉害的人物,竟然也会有如此难堪的软肋,有些同情呢! 「你认识的人多,我就是想问问你,陈仲帛的生意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波折?他现在把孩子留给我带,是不是因为他被人追杀,他担心保护不了孩子?!」 凤若突然一愣,随即摆手连连,「什么被人追杀,你当是看戏呢?」满脸是笑,凤若胸中腹诽,关兮之真不愧是有学问的人物,连思考事情都是这般复杂。 「你不要笑我!我就是有这种感觉,我觉得事情有些怪异。」 「怪异?」凤若微微皱眉,「要说怪异,有件事情倒真是怪异。」 「什么事情,你倒是快点儿说!」关兮之明显着急,凤若下厨雷厉风行,说起话来却是磨磨蹭蹭,简直像在挤浆糊,费事的不行。 「这件事情啊,你听我慢慢说……」凤若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道:「你在陈府住了这么长时间,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是陈仲帛的二弟?」 「二弟?我没见过!陈仲帛还有二弟吗?」关兮之纳闷,凤若所说的二弟,不要说见,他连听都没有听过! 凤若轻轻一叹:「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我也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他是谁?」 「他二弟是陈仲帛二娘的独子,他们陈家就只有这两个儿子!」 关兮之点了点头,陈家人丁单薄,这些他最是清楚不过,只是…… 「这件事情有什么怪异的?」 「大约是在六、七年前吧,我记得很清楚,春节的时候,陈仲帛还到凤凰楼吃过年宴,可是后来就见不到人了。陈家的人说他去南方做生意……」 「你能不能说重点!」关兮之颇为着急,凤若说了半天,仍是没有说到他最想听的部分,他可没有耐心等待! 凤若不以为意,「重点,重点就是陈仲帛是大老板,像这种出公差、跑前途的事情,哪里需要他亲力亲为!而且陈仲帛一走,祥云织锦的生意就全由他的二弟负责了。」 「你的意思是说……」 「对啊,就是你想的那样。他们陈家当时可能是在闹分家呢!」 关兮之仔细想了想,六、七年前的春节,那时候不正是陈仲帛受伤的期间吗…… 「陈仲帛受伤会不会是他二弟干的?」 「不好说,这件事情你得问他们陈家。」 「陈家恐怕不会说的!」关兮之喃喃自语,有谁会宣扬家丑呢,掩都掩不及的。 凤若连连点头,「对啊,就连陈仲帛自己也对他为什么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而只字不提呢!」 关兮之摇了摇头,陈仲帛不说,他却不能不问,「凤若,你刚才说陈仲帛的二弟,他消失了?」 「对啊!自从陈仲帛回来,就换他的二弟消失了。」 「这……」关兮之犹豫一阵,「会不会是他二弟现在回来了,威胁到陈仲帛。」 「这不好说。你知道的,钱财越多麻烦的事情就越多。陈家家大业大,陈仲帛的日子很难过喔!」 「那、那我用不用先通知一下捕房,保护一下他的安全。」 「应该不用,陈家有的是护卫,比捕头们本事大多了!」 凤若不当回事,关兮之却不能疏忽半分,大致的安排已然心中有谱。 所有的事情当中,陈仲帛最为在乎的一定是儿子陈锦的安全问题。这一点,关兮之也同样上心。陈锦住到书院,这样应该能够保证小家伙的安全。书院的人员简单,除了夫子就是上学的孩子,更何况还有那种堪比皇宫的森严守卫,这些全是有利条件。 关兮之待人诚恳,也温柔,他一向宽容应对,哪怕有时受些委屈,他也能笑笑置之。可是事到如今,事关亲生的宝贝,他心底的一丝狠意也被渐渐诱发。 陈锦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一辈子的珍宝,如此一想,敌人的狡猾、凶狠便在心底牢牢扎根。关兮之不敢放松一点,儿子的身影始终处在他的视线之内,丝毫不敢马虎。 就这样,关兮之寸步不离儿子,整整一月。 第七章 深夜,陈府的后院。 书房内,桌上的一点烛火孤单跳个不停。眨眼的工夫,一阵寒风吹进,火芯顿时颤了两颤,陈仲帛连忙搁下笔,抬手挡了一下。 昏黄的烛光之下,一张略显疲倦的脸庞。时候已经过了戌时,陈仲帛仍是不得休息。最近织锦铺子接连几笔帐目出了问题,这些都得尽快解决处理。 重新拾起笔杆,陈仲帛冷冷一笑,他做的可不是那种小门小户生意,眼下的困难就像刚才的那阵冽风,可以吹乱烛火,却消灭不了光亮。 那个人一辈子都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他斗不过自己的。陈仲帛有这个自信。 笔尖蘸上一些朱砂,一字一句,陈仲帛写得认真、仔细。不管顺境逆流,他都是这般勤奋努力,批阅的一句尚未写完,笔尖猛然就是一顿,朱砂立刻晕成一片。 「你――」眼前之人实在意外。陈仲帛眉头紧锁,关兮之他、他怎么来了? 下意识地看向关兮之的身前、身后、左左右右,只有关兮之一个。陈仲帛毛笔一扔,人慌张得不行,「儿子呢?你把儿子放哪里了?!」 「孩子在书院里。这么晚了,我没带他过来!」 体会不出关兮之的想法,陈仲帛只记得不能任由儿子落单。忙乱地抓起棉袍,陈仲帛一把推开关兮之向外奔去。 「你不用着急,」关兮之伸手拉住陈仲帛,「十七王爷正好来访,他现在就住在书院里面,儿子不会有事的。」 「十七王爷?」陈仲帛将信将疑,十七王爷有权、有势,但他、他能被相信吗? 气氛有些压抑,关兮之松开陈仲帛的手,深吸一口气,道:「你――」 「你――」同样的单字响在耳畔,陈仲帛甚为尴尬,「你来干什么?」都这么晚了。 「我来看看你,顺便……」关兮之顿了顿,「我有话要说。」 陈仲帛看了关兮之一眼,不让座,不给茶,总之冷冷淡淡的。 关兮之觉得别扭,也想着不能再拖,「不管你信还是不信,绣样都不是我泄漏出去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这件事情始终像一根利刺一样,牢牢扎在关兮之心中。他可以被批评、可以被指责,但他不能被冤枉。尤其是被陈仲帛冤枉,被他爱的人、被他重视的人冤枉。这种委屈关兮之不甘忍受。 「你要我相信你,我为什么相信你?」陈仲帛问着,心中竟没来由的起了一股闷痛。 眉心下意识地抽紧,关兮之反问道:「你不是三岁孩子,难道你不会分辨吗?」三岁的孩子都知道好坏。 陈仲帛低头半天,看不出表情,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关兮之咬住嘴角,「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吗?」 「不会,我知道与你无关!」陈仲帛长叹一口气。 「你知道?!」关兮之惊呼出来,陈仲帛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是刚刚知道,还是早就知道了? 陈仲帛毫不以为意,几步走到窗边,神情恍忽,也隐隐透着几分沉重。 关兮之着急上火,人追到窗边,紧紧抓着陈仲帛的双臂,追问道:「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陈仲帛视线低垂,仍是沉默对待,关兮之急上添急,「是不是、是不是你的二弟?」 「是谁告诉你的?」猛地抬起头,陈仲帛声色严厉。 关兮之一个愣神,「是、是凤若,是他告诉我的。」 「凤若……」陈仲帛恨得咬牙切齿。 关兮之稍有担心,「其实,凤若也是担心你!」 「担心我……」陈仲帛呢喃一句,「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的二弟……」左思右想,关兮之索性直截了当,「仲帛,这件事情是不是和你二弟有关?」 「我不知道。」 「那你当初受伤,是不是被他所害?!」 「是!」陈仲帛回答毫不犹豫。当年他调查得水落石出、清清楚楚。哪里像现在,仅凭着一些蛛丝马迹他能定谁的错误? 猜测变成现实,十分无情。关兮之心中一沉,双唇不自觉地抿紧,「他为什么要害你?是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陈仲帛盯着关兮之,像是要将人盯出个洞来。 关兮之尴尬,「害人、害人总要有原因的。」 「他是父亲的儿子,却没有继承家业的权力,这就是他害我的原因!」陈仲帛忍不住怒吼出来。 关兮之被吓得一愣,「那就要用命抢夺吗?甚至不惜害人?!」 「陈家是大奚首富,钱财多到可以敌国。谁不想多抢一些、多分一些!」 手指用力抠着窗框,陈仲帛拼命压抑着心中的伤感。他是在意钱财,但却不会让钱财毁了心情。可是那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这个借口错了一次又一次! 陈仲帛的手指泛白,青筋显现。关兮之心疼不已,连忙拉起陈仲帛双手,牢牢握住。 「你一定很伤心吧!」此时的陈仲帛没有一点儿狠戾神情,他难过、悲伤,还有不甘不愿!关兮之不笨,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是二娘的儿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二娘嫁人之前是歌女,就因为这个,他常常被人嘲笑,我是少有几个不去在意的人,我拿他当亲弟弟。」这个正是陈仲帛的锥心之痛。他真心实意的对待那人,为什么要被人家糟蹋心意?他的善良就那么不值钱吗? 苦涩隐隐流转。 关兮之靠近一些,伸手揽过了陈仲帛的肩膀。他觉得陈仲帛需要安慰、需要支持。 姿势稍显暧昧,若是放在以前,陈仲帛一定会立刻抗议出来。可是今天,他有些累,也有些冷,关兮之的搂抱正好。 陈仲帛难得柔顺,关兮之更是难过得厉害,「他是怎么害得你?为什么你受伤的时候,人会在紫雾山……」关兮之有意打探。 幸好,陈仲帛并不觉得什么。「那时候蚕丝的价格突然上涨,他说南方有家蚕厂想要低价抛货,希望我能亲自检验品质。我信以为真,但没想到就在那家蚕厂……」陈仲帛忍不住浑身轻抖,「那家蚕厂,就在涿水县的县郊!」 「涿水县,县郊?」关兮之心里一惊,涿水县的县郊就在紫雾山的附近。那里就是陈仲帛遇害的地方? 陈仲帛满脸冷笑,「他们都以为我死了,没想到我命大,竟然遇到了你。」 关兮之的心情复杂,一时难以琢磨清楚。陈家上下哪个也不是好欺负的类型,这笔帐他们一定会百倍、千倍的讨要回来!所以……「那他、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我回来之后他就离开了。打压是一定的,即使我不出面,徐伯也不会轻饶了他。不过二娘只有他一个依靠,我们也不好做得太绝。」 关兮之轻轻点头,连他都有想要杀人的冲动。更何况是最直接的受害人陈仲帛,不火大怎么可能。「那最近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最近啊……」他盯住窗外,视线飘离,「南方一些丝厂偷工减料,影响了质素。」 「是、那个人指使的吗?」 「还不知道,我没有足够的证据!」 「足够的证据……」关兮之眼神清亮、沉静,眸底充满了解味道。陈仲帛怎会没有证据,他是有了证据,也舍不得下手吧。 陈仲帛别开眼,不露痕迹地逃开了关兮之视线打量。他低头不禁苦笑,关兮之真不愧是聪慧的典型,自己的心思全被人家看得通透。 的确,他又心软了。陈仲帛一次又一次的心慈手软。明明知道那人是害自己失忆,又险些丧命的凶手,可他却硬不下心肠,他应该将那人连根拔起,永无翻身机会。陈仲帛自嘲,他这般妇人之仁能做得成什么大事?!他是祥云织锦的当家呢,他这样哪里配! 心里想着劝解,关兮之始终开不了口。陈仲帛固执又要强,哪里是他能劝解得了的? 陈仲帛抬眼看着关兮之,他看得出对方眼里的犹豫,他、又让关兮之失望了吗? 不过……「事情我一定会处理的,你不用再劝我了!」 关兮之眉心皱了皱,他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不会劝你什么。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你才是最重要的。」 陈仲帛出乎意料。他原以为温柔的关兮之会用尽道理阻止于他,没想到……心里意外,话语也顿时柔软下来,「我最近一直忙铺子里的事情,儿子你先照顾吧。」 「你觉得那个人会对儿子不利吗?」关兮之声音有些抖。 陈仲帛久久沉默,一言不发。 关兮之渐渐看清,这就是所谓的现实吧。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预测谁的善良? 关兮之生性纯朴,对于这种「黑暗」,他接受起来是迫不得已。但为了他爱的人、他在乎的人,他也只能迅速地学会防范、学会小心、学会谨慎的过日啊。 关兮之满脸难过,陈仲帛自然心有不忍。可现实这种东西,怎么说呢,要嘛你就抽身而退,从容而走;要嘛就得昂首挺胸,勇敢迎接它的挑战。 陈仲帛一声叹息,转身从木柜中拿出了一只木盒,「明天是儿子的生日,这些是给他的礼物,你带回去吧!」 「你明天、真的不能过去吗?」 明天是十二月初一,是陈锦的六岁生辰。关兮之稍有犹豫,他接受了现实,却仍是希望陈仲帛能抽个时间。毕竟陈锦还是个孩子,小家伙的心灵很单纯的。 陈仲帛低着头,心中难过不已。儿子是他一手带大的,小家伙的每一步成长都是在他的关注之下完成,他从未缺席过什么。 关兮之叹了口气,他也知道是难为人家了,「算了,我会和孩子好好解释的,你走不开就算了!」 「你和儿子好好相谈,小家伙如果闹脾气你就忍忍他。有时候,这孩子挺别扭的。」 陈仲帛说得十分可怜,他一向自认有的是钱、没有办不成的事。但儿子的生日,他连是否能够陪伴都无法提前决定,身不由己的悲哀,他头一次感受。 没想到,这感觉竟是如此心痛。 礼物摆了一桌,陈锦却没有一点儿惊喜神情。即使桌上摆的都是他盼望好久的宝贝,他也不会高兴。 「锦儿,你怎么了?」关兮之明知故问。儿子六岁生日,为人爹爹的陈仲帛却连面也不肯显露一下。孩子怎能开心?小家伙没有哇哇大哭,就已经很对得起他们了。 「夫子爹爹,爹爹今天真的不来吗?」 「也许吧!」关兮之轻轻一叹道:「不如你先对着月亮婆婆许个愿望吧,许愿明年的生日会有你爹爹的陪伴!」 陈锦眼神突然一亮,「我想有两个爹爹陪伴!行吗?」 行!怎么不行!关兮之点了点头,孩子的愿望就是这般简单。两个爹爹的陪伴,简简单单的幸福生活,连孩子都知道的宝贵东西,他们大人却一一忽略了干净。 戌时刚过,关兮之就将儿子赶上了床。他们现在住在书院,早上可以晚起很多,但该休息的时候也要休息,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眠不足怎么可以。 最近几天,关兮之独自带着儿子,什么事情都要操心、什么事情都要惦记。关兮之叹了口气,他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作为父亲的艰难和辛苦呢,陈仲帛这几年真不容易啊! 抬头了望窗外,关兮之恍然想起外边晾的衣裳,他中午就洗好了,却一直忘了拿进屋来。轻轻打开门,关兮之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陈仲帛,他终于在子夜前赶来了。现在仍是十二月初一,是儿子的生辰。 关兮之站在门口,陈仲帛的视线被挡住了,只见他微微侧身,着急地看向里面。半边的床幔低垂,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突起。 陈仲帛心上微酸,那个小家伙仍是这种蜷成一团的睡姿,「儿子还好吗?」 「他还好,晚上吃了一碗长寿面,还画了一幅荷花图。」关兮之拿出儿子画的画,故意避重就轻地说道。 陈仲帛眉间忍不住紧缩。什么叫做还好?儿子从小到大没有一天离开他的身边,年年的生日也一定少不了他的陪伴庆祝。还好?这怎么可能! 坐到床边,陈仲帛仔细整了整儿子的棉被。小家伙在这里也不知道是否习惯?当初把孩子送来的时候,他都忘记考虑这一点了。 关兮之倒好一杯热茶,递到陈仲帛的面前,「孩子跟着我,你大可以放心。倒是你自己,你要多注意一些。」坐到一旁,又仔细地看看陈仲帛,「你、你是不是瘦了?」 「没有!」陈仲帛毫不迟疑。 关兮之不满,「瘦了就是瘦了,干什么不承认?!」关兮之很无奈,他代替不了,也帮不上忙,陈家家大业大,真不知道陈仲帛什么时候才能卸下这个包袱。 「等儿子长大吧,等他继承了祥云织锦,我就能轻松了。」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陈仲帛从容接下了关兮之的疑问。儿子聪明,心思也沉稳,像是做大事情的类型。 关兮之不再说话,心里却是觉得古怪的要命,陈仲帛的愿望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这么沉重的担子,他可不希望让儿子来背。陈仲帛辛苦的还不够吗?话不投机,这种事情也不好深说,关兮之噤了声。 陈仲帛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夫子,您且慢[出书版] 作者:卫紫 也一直闷着,双眼紧紧盯着儿子,仿佛看不够似的。 屋里没人说话,只听得到烛芯偶尔劈啪的轻响。 关兮之觉得别扭,他往陈仲帛那边坐了坐,低声道:「要不要叫儿子起来,他一直盼着见你。」 「不用了。」陈仲帛揉了揉额角,抬起头,却不看关兮之,只是看了看房内四周。 「你和儿子睡一起吗?」房里只有一张床铺。 关兮之点了点头:「是睡一起,床很宽,挤不到的。」 「还有其他的床吗?」陈仲帛轻轻握着儿子的小手,又问。 关兮之狐疑地看着他,  「你是、你要睡这里?」 陈仲帛看他一眼,「不是说儿子想我吗。」 关兮之点点头,连忙让出床铺。 当天晚上,陈仲帛留宿在翰林书院中。一家三口挤在那张不算宽敞的床铺上,倒也别有一番幸福滋味。 之后,陈仲帛隔三差五就会过来一趟。陪儿子读书、画画,或是干脆搂着小家伙一同进入梦乡。 时候一长,关兮之难免觉得纳闷。每回陈仲帛过来,儿子一定是黏在身边、寸步不离。关兮之不是嫉妒父子间亲密,而是,儿子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一种怪异味道。 关兮之皱皱眉头,「锦儿,昨天你和爹爹在说什么啊?」 陈锦开心一笑,随即又摇头连连,「爹爹说,不能说!不能说!」 关兮之一愣,「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 「是秘密!要保密。」陈锦笑模笑样地站好,煞有介事一般。 关兮之轻轻一叹,那父子俩每次嘀嘀咕咕,难道都是在说秘密吗?是什么秘密要说那么久? 小的嘴巴紧,打听半天也打听不出什么。关兮之毫不气馁,转而去磨那个大的。他不屈不挠,一定可以打探出的。 「儿子怎么说?」 「儿子说是秘密。」 关兮之无奈,陈仲帛却是满脸笑容。他和陈锦有过约定,看来那小家伙还真是可靠的类型,他很满意! 「仲帛,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陈仲帛越是神秘,关兮之就越是心里痒痒。他怎么觉得大家是在耍着他玩呢! 「这个秘密和我有没有关系?」 陈仲帛轻轻一笑,「关系?多少有一些吧。」 「那你就更要告诉我了。」 关兮之着急,陈仲帛丝毫不以为意,「那只是儿子的生日愿望罢了。」 「生日愿望?」关兮之心思一动,「儿子的生日愿望就是希望能有两个爹爹陪伴,这、这有什么值得秘密的?」 「儿子的生日愿望,可不是你说的这个。」陈仲帛嘴角轻撇,关兮之一直自诩了解儿子,却连小家伙的生日愿望都不甚清楚,哪里了解? 言语之中的指责味道,关兮之自然是听得清楚明白,「不是这个,那是什么愿望?」 「除了爹爹,锦儿还希望能有个弟弟,他也想要弟弟的陪伴。」 「弟弟?」关兮之喃喃自语,弟弟啊,他怎么忘了小家伙最盼望的弟弟了呢!只是……「弟弟?!」关兮之突然一惊,简直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说,你有了宝宝?」 陈仲帛不置可否,关兮之更是着急,「究竟是不是啊?」 抖着手,关兮之颤颤巍巍地摸上陈仲帛的肚腹,冬衣厚重,倒也摸不出什么,「仲帛,你是不是真的有了宝宝?多久了?」 「四个月。」 「四个月?四个月你怎么才说?」 「最近太忙了。」 「那你为什么和儿子说?」 「儿子不是一直期盼着嘛!」 儿子一直期盼着? 关兮之无言以对。陈仲帛只记得儿子的等待,却忘了他也同样盼望着呢!简直区别对待嘛!关兮之嘴里嘀咕,手上又再摸了两下,新鲜程度就像几年前初为人父时的那样。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吐过没有?」关兮之抬头仔细地端详,陈仲帛的气色还好,也完全没有上回的怏怏倦倦。应该身体还好吧? 陈仲帛低头看看,又抬手拉了拉身上棉袍,他现在没有什么不妥,顶多偶尔反胃,或是嗜睡一些,「我上次是怎样的?」 「上次吗?脾气很差,口味也变得不同……」关兮之回忆一下,立刻兴奋起来,「你现在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吃的,比如那种软软甜甜的米糕。当年你很喜欢吃的!」 「米糕……」陈仲帛低语几句,那种糯黏的感觉,似乎还留在他的记忆当中,他依稀记得一些的。 「那时候我给你做了许多补身的鱼汤,你连看都不看一眼。可那些米糕你一吃就是好几块呢!」关兮之呵呵笑笑,「对了,小宝宝动了没有?」 「动?」 「它会动的啊!四个月吧,应该就会动了呢!」 陈仲帛咬了咬嘴唇,双手轻轻地抚上了肚腹。四个月了,他、他还没有动过呢! 「时间也不一定的,像是锦儿,他就是五个半月才动的。」 「五个半月?」 「是啊!」关兮之轻轻一笑,「五个半月才稍稍有些动静,你说像是小鱼在划水。当时,咱们都以为他是个小姑娘,害羞呢!」刻意地逗人开心,却没有得到预想的效果。关兮之皱皱眉头,陈仲帛似乎不太高兴,他是在烦恼吗?烦恼什么? 「这个孩子可能不是男孩子!」走到窗边,陈仲帛悠然开口。 关兮之突然一愣,「怎么你还没生就能知道是男娃,还是女娃了?」 「如果是男娃的的话,感觉应该和你说的一样才对。」 关兮之点了点头,这话的确有些道理,但是……关兮之满脑子莫名其妙。他觉得陈仲帛应该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类型,他对孩子虽不甚亲热,但只要是亲生的骨肉,他一样是疼在心间、捧在手心。比如陈锦,那种疼爱的程度就不比任何一位父亲差呢! 「你想要男孩吗?因为担心不是男孩,所以你不开心?」 陈仲帛抬头看了一眼,「男孩?我倒不希望是男孩。」 「为什么?」 关兮之疑问一句,陈仲帛微微低头,一言不语。 关兮之想了想,隐约猜出些什么,「你是担心,他会像你二弟那样?」 「我不能对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对于我来说,陈锦是唯一的。我首先想到的是他,所有最好的也一定会先给他。」陈仲帛一声叹息,「这是不公平的。」 站在窗前,看着正在院里浇花的陈锦,关兮之也是无话可说。 许久的沉默,令陈仲帛的心里颇不自在。扭头看了看关兮之,陈仲帛艰难开口:「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关兮之他会无所顾忌的大笑,会黏满浑身泥土。这些全是因为儿子,他只有在和儿子相处的时候才会放下夫子的庄重和严肃。那其他的孩子呢? 陈仲帛反复想着这个问题,其他的孩子能够分走多少爱去? 歪头看看陈仲帛,关兮之突然笑了,「如果我有了第二个孩子,我会教他尊敬、爱护兄长,也会告诉锦儿要疼爱弟弟。」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是陈仲帛想得复杂了。 陈仲帛摇头不止,「难道我父亲就不是这样做的吗?」有些沮丧,更多的还是失望。 关兮之上前几步,双手轻轻抚了抚陈仲帛的双臂,「这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我们有了借鉴,之后避免就是了。」 「可以避免吗?」陈仲帛担心不住。 关兮之握紧他的手,「一定可以的,你相信我。」 又是梦里的那种糯软声音,让陈仲帛安静、安静的声音…… 第八章 麻烦暂时抛下。关兮之和陈仲帛接下来的生活,仍像从前那般「两地分居」,心中的障碍已经拨开不少,但人却仍是不能相守一起! 对此,陈仲帛的心情明显要好过一些。毕竟他有他的担心,而翰林书院又是他唯一可以为儿子定下的安身之所,这种状况他不会不满,也更加不会埋怨。这是他的选择,他乐意为之。 反观关兮之,老实说,有些适应不良了。不是因为分别而住,而是……关兮之待人一向和顺,从前的平稳个性早已被生活「冲撞」得有棱有角。是善是恶?何为是?何为非?关兮之心中茫然,他不是不会分辨,他就是不能确定分辨还有何意义? 最近一段时间,关兮之经常觉得自己变了,变「坏」了!他的好个性已被世俗同化,从前的温暖与真实一一消失不见!关兮之要强,又有那种文人墨客的风骨志气。刚开始的时候,他拼命地想要变回,他不想做一个「市侩」的俗人。只是……变回谈何容易啊! 日子又过了将近一月。 大年三十,清晨。 关兮之早早起床,他新完成的那本「东丹手札」今日刚好装订出货,他打算将书籍当作新年礼物送给儿子,小家伙一定喜欢! 紧了紧身上的棉袍,关兮之走到屋外,小心地取回了两个炭块。他们一家住在翰林书院里,条件方面自然攀比不上陈府。比如冬季取暖这件事情就要自己负责、亲自张罗。 火盆重新温热,关兮之回头看看床上,陈仲帛和儿子仍是睡得香香甜甜。今天是大年三十,一向忙碌胜过朝廷一品大员的陈仲帛终于可以偷闲一天。 十分难得呢!思及此处,关兮之难免心疼一些,有孕之人却不能静下心来好好休息。这就是所谓的现实吧。为了活在当下,不想接受也必须接受,这样的人生,「残酷」啊! 「你干什么呢?」陈仲帛单手撑着头,神情颇为纳闷。关兮之一直蹲在火盆的旁边,那里有什么是值得认真打量的? 茫然地抬头,关兮之看了看左右,「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昨晚躺下的早,睡够了。」 靠在床头,陈仲帛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关兮之会意,连忙体贴地端过一碗羊奶,「你先喝点儿东西吧!」 陈仲帛不接瓷碗,反而抬手拍拍床铺,示意关兮之坐下,「你在想什么呢?」最近几天,关兮之总有不太正常的感觉。陈仲帛十分敏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清楚地察觉。 关兮之一笑,「我在想以前,还有现在!」关兮之不讳而言,他最近一直闷着是因为还没有理清思绪。面对陈仲帛,他从不想隐瞒什么。 陈仲帛想了想,似乎有所了悟,「相较之下,现在的生活令你不满?」 关兮之直摇头,「不是不满,而是,我正在努力适应当中。」 陈仲帛面色有些难看,关兮之故作潇洒地道:「你放心吧,当初在『东丹』国的时候,那里的状况和中原相差百倍,我不是也适应过来了?」 理由实在牵强。陈仲帛撇了撇嘴,关兮之计较面子、讲求尊严,在「东丹」国,他不能被别人比了下去,他自然要好好适应。可关兮之所说的那种适应同眼下的这种适应,哪有可比之处?请尊重他人劳动成果,勿随意传播,如喜欢本书请购买原版。 拍了拍陈仲帛的手背,关兮之心中闷闷一痛,过年是喜庆的日子,他可不想被这种事情影响了心情。「你最近经常过来,生意不会影响吗?」 「生意――」陈仲帛犹豫一下。 「我不懂,是吗?」关兮之语气不佳,抱怨脱口而出。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一谈及这个话题,不管前面多么愉悦,好气氛也能戛然而止。信任的门槛,他们依旧没有跨过啊! 陈仲帛叹了口气,今日机会难得,有些话他们必须当面说清楚,闷葫芦的日子可不好过。「关兮之,我不和你谈生意的事是因为你不懂。」 咬着嘴角,关兮之的眸色渐深。如果担心不懂就说到他懂为止,为什么总用这般借口搪塞,他不是孩子,没那么容易哄骗! 直到此时,陈仲帛方才意识到了关兮之的倔强。 「我可以和你解释生意的事情,只不过,你确定你能够接受吗?」陈仲帛眉眼微抬,「就像你看不惯世俗一样,那些尔虞我诈,你能看得习惯吗?」 关兮之尴尬一笑,颇有一种心事被看透的难堪。他的确看不习惯,人的算计比官场争斗更令他寒心啊! 关兮之的反应早在陈仲帛的意料之中,他淡淡地道:「有世,就有俗!」眉心微皱,陈仲帛看向关兮之,「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弱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关兮之点了点头,「道理我懂,只是有些纳闷,大家争执那些有何作用呢?」 「别人争执与你何干?」 关兮之低着头,一直沉默。陈仲帛重重一叹道:「关兮之,你一直要我看开,那些想不起来的就不要想了。可你呢?」 陈仲帛的双眼坦坦荡荡,「你总是执着于防备二字,又是什么意思?」 关兮之眉头微蹙,他执着的是…… 「旁人怎样你可以努力忽略,我的态度你却一直死死纠结。你想要平等,想在紫雾山时那样与我同时迈步,走一样的步伐。」 陈仲帛咬了咬下唇,「如果你真的执着这些,当初为什么不去文渊阁做总纂官的位子?你未到而立之年,能够做到二品大员很了不起了。」 关兮之无言以对,他怔怔地望着陈仲帛,这是他们第一次长谈。 陈仲帛眉头轻蹙,「你一直在比较,你心里始终有个框框,比较我,也比较紫雾山!这样的比较,你不累吗?」陈仲帛的声音幽幽的,像是响在很远的地方。 关兮之愣了半晌,终于嘴角一翘,「是我不好,我任性了。」 痛快投降,关兮之终于放下了他的坚持。关兮之的个性豁达,说放下就能真的放下,只要他想清楚、想明白。关兮之微微一笑,陈仲帛讲的没错,他的纠结很累,也不公平,只能像绳结一样牢牢困住自己,让自己难过。 认错并不会难堪,反而心里还暖暖的,就像两颗心贴在一起,终于感受到了对方的心跳一样。这就是真心,幸福要争取,要用真心来换。 关兮之终于体会出了一些难得的美好,什么身分、地位,或至是钱财,这些身外事物一旦褪去之后,他和陈仲帛就是普通类型,普通人的生活平淡就好。平淡是福呢! 他就是这样,事情想通之后,就会毫不迟疑地执行下去。 关兮之洒脱一笑,人生本就苦短,该放下的时候就放下,计较那么多不嫌累吗? 关兮之的上一个新年还是在六年之前。那时候他刚刚得了儿子,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开开心心。在关兮之看来,那样的新年才叫新年! 喜庆的气氛弥漫在大街小巷上。放爆竹、发红包,这是孩子们最盼望的活动了。 陈锦蹦蹦跳跳的,关兮之也跟着笑得灿烂,他竟能和儿子一同享受这种待遇,都这把年纪了,他还有红包拿呢。 陈锦开心地拆开红色纸袋,一张薄纸被展开。关兮之顿时就是一愣,连忙也拆开自己这封。这―― 陈仲帛的贺年红包,竟是、竟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陈锦年纪幼小,他哪里了解钱财的重要?但关兮之明白,一百两银子可是普通人家几年的生活用度。陈仲帛一封红包就包了?! 关兮之眉头紧皱,「你会不会太大手笔了?」 「还好吧……」陈仲帛想了想,之前他曾经送过关兮之一件价值不菲的真迹。那次的经历可不痛快呢!这一回,关兮之又想怎么讲他? 很意外,这回关兮之一句话不说。不是因为他手里也拿着同样的一封红包,而是陈仲帛的做法的确有他的道理。 陈锦啊,他和别人家的孩子可不一样呢! 关兮之不想把儿子想得特殊,但有些事情他也不能回避。陈家有的是钱,陈锦从小就比一般孩子富贵。对于钱财,这小家伙必须要有一个正确的心思。不然就会像陈仲帛的二弟一样,让钱财泯灭了人性。 陈锦对这张银票格外的稀罕,小家伙折好银票,小心翼翼地收进红包封里。 关兮之回头一看陈仲帛,两人相视一笑。 「以前的红包我都会带着孩子存到银铺去,直到小家伙养了兔子。」陈仲帛一声叹息,「平日喂养的饲料,还有兔窝的建设,哪样是不用钱的?」 关兮之点头,儿子虽然节俭,但平日的开销却是不少。不仅兔子方面,还有笔墨纸砚、书籍等等。总之很费钱的。 「这小家伙似乎天生就有这方面的天赋,」陈仲帛微笑连连,「他很会安排钱财,已经揽了不少余款呢!」 关兮之低头笑着,余款的事情他也知道,儿子还用这些余款给未来的弟弟妹妹买了不少礼物。可爱得紧! 关兮之心情很好,陈仲帛看了他一眼,「至于给你的那封红包,就当是我的心意吧。」陈仲帛轻轻一句,云淡风轻一般。 关兮之感激地望着他,「你都知道了?」 「嗯。」陈仲帛别开视线,「你以为你做得很保密吗?」 是不保密,而且动静还颇大呢。几个月前,关兮之办起了他自己的书院。不收学费,只要适龄的孩子都可以过来,像在紫雾山时候的那样。不收学费就要自己往里搭钱,关兮之已经尽量简单了,但笔墨纸砚、桌椅板凳都要花费不少。 关兮之拉着陈仲帛的手,「谢谢你!」 谢谢陈仲帛的理解,也谢谢陈仲帛的支持。 这一次新年关兮之过得极是满意,一家三口挤在书院小屋,不算宽敞的地方,却热闹、温馨,颇有一番美好滋味。 亥时才过,陈锦就开始有些蔫头耷脑。关兮之赶忙将儿子轰去了内室。过年守岁就是一个形式,具体执行起来还要量力而行。既然已经困得瞌睡了,那么就去踏实地睡吧,何必拘泥呢?[ 陈锦乖巧,睡觉一向不用人陪,关兮之看着儿子拉好棉被便放心地出了内室。 棉帘轻轻撩起,关兮之略微抬头,不期然之间,竟与陈仲帛的打量视线直直相对。 关兮之十分尴尬,他有些不敢看陈仲帛的眼睛。那双眼睛实在好看,像掠过水面的波光,含着一种似有似无的情意,绵绵长长、悠悠远远。 关兮之看得痴了,像酒醉一般。 「儿子睡了?」 「睡了。」 陈仲帛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屋内稍显安静,陈仲帛无聊地转了转酒杯,这是他们团圆之后的第一个新年。难道要这样平淡度过吗?陈仲帛生性淡漠,他并不是那种恋欲贪杯的类型。可近来几次的甜蜜经验,却让他对那档事情渐渐食髓知味起来。 陈仲帛面子薄,心里虽想,嘴上却不愿意讲明道实。他希望关兮之能主动一些,至少也要给他一个想要的暗示。陈仲帛明显高估了关兮之的会意能力。 耗了许久,桌上的下酒小菜已经吃掉大半,关兮之那边仍是安安静静。 陈仲帛撂下竹筷,心里不耐烦地问道:「你要坐一夜吗?」 关兮之微微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不是早就商量好要守岁吗?现在亥时才过了一半。 「你若是累了就先睡吧!」 「那你呢?」 「我,」关兮之指指外室的一张软椅,「我睡这里!」 前些日子关兮之特意买来一张软椅,最近陈仲帛经常留宿在书院里,三个人挤在一张床铺是有些挤了。 几步走到软椅的旁边,关兮之弯腰整理一下上面的软垫,「你进去和儿子一起吧。」 陈仲帛脸色铁青,胸中含着一口恶气,人家都安排好了,他还坐着吃什么! 或许是坐得太久,陈仲帛起身时,背后竟起了一阵痉挛。狠狠敲打两下,陈仲帛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你怎么了?」关兮之稍稍着急,连忙握住陈仲帛的右手,顿时被吓了一跳。 碰手的温度为何如此灼热?心思一转,关兮之隐隐有所明白。只是…… 关兮之犹豫着,「你的身体成吗?」 「我没病!」陈仲帛双眼瞪圆,他的身体有什么不成?他是有孕,不是有病! 关兮之悄悄叹气,「仲帛,我是认真的,如果你的身体不好,我没有关系的。」 「关兮之――」 陈仲帛气极,关兮之突然爽朗一笑,双手环上陈仲帛粗壮了几圈的腰腹,「好了,大过年的,动什么怒气!」 「关兮之,你到底想怎样?」陈仲帛后退两步,双眼狠狠盯住关兮之。刚才模棱两可的人哪里去了?现在积极,晚了吧! 关兮之偷偷一笑,「我想怎样?我就想,你想的那样!」 嘻嘻哈哈之间,关兮之的稳重、严肃已经一扫而光。陈仲帛有些愣神,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躺上了软椅。 悄悄偷了一个香甜之吻,关兮之如实言道:「其实我早就想要了,我就是担心你的身体……」 「你少废话!」 「好,我不废话!办事要紧!」 两人紧紧相拥,陈仲帛故意扯开单衣的扭扣,露出蜜色健美的胸膛,他喜欢接下来的事情,喜欢关兮之带给他的极致欢愉。 陈仲帛六个来月的身孕,肚子已经有了明显的隆起。关兮之低头看看,颇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感觉,几条歪歪扭扭的胎纹说不上好看,但这胖了一圈的身体却让他感动莫名。 六年前的事情仿佛就在眼前,那时陈仲帛还怀着锦儿,他们也经常这样翻云覆雨的,那是生活的一部分,让他们快乐、幸福!印象重合,关兮之握住那已经微微翘起的东西,不禁狡黠一笑,「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贫嘴。陈仲帛唾弃一句。 许久未做,关兮之的本事却不生疏,加上又同床共枕了这些时日,他自然是熟悉陈仲帛的敏感之处,几下套弄之后,陈仲帛就痛快地泄了出来。 白浊喷搏而出,关兮之抹了抹,手指就着一些探到了陈仲帛的后穴附近。他之前查过医书,绛族人的体质特别,孕期中适当的欢爱并不会影响身体,不然他怎么会那般大胆? 也许是有孕的关系,陈仲帛的欲望是从未有过的强烈,连嗓音也变得魅惑起来,「你快点儿!再快一点儿!」 关兮之稍稍错愕,「快?快了你受不了的!」 陈仲帛并不领情,一个翻身坐起,人索性骑到了关兮之的身上。「你怎么这么磨蹭!」陈仲帛急不可耐,握稳关兮之的分身,他竟自己慢慢坐了上去。久违的快感,刹那间像潮水一样涌满心间。陈仲帛主动摇摆腰肢,丝毫不忌讳身体的特殊状况。 「仲帛,你小心点、小心孩子!」痛快之余,关兮之心中也隐隐有一些不妥。陈仲帛今天实在是怪异,先不说他魅惑的样子,就说眼前这种不管不顾的行为,也是非常特别。 陈仲帛此时深陷情欲,他自然是关心不到关兮之的疑虑。等到第二天一早,当他琢磨过味儿来的时候,陈仲帛顿时恼羞成怒,他禁欲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新年,怎么就不能放肆一回了? 「我、就是不太习惯。」关兮之悄悄嘀咕,未曾想话音竟被耳聪目明的陈仲帛听个正着。转念一想,关兮之随即偷偷笑道:「以后多几次就习惯了,好不好?」 怒瞪一眼,陈仲帛狠狠说道:「没以后了!」轻哼一声,陈仲帛取过一旁的棉袍,慢慢走进内室。 「你再让儿子睡一会儿吧!难得假期。」 追在陈仲帛的身后,关兮之小声唠叨。儿子不用做工,却比做工之人还要忙碌,读书、画画,最近还新添了武功课程。关兮之皱皱眉,儿子累啊! 其实,陈仲帛也不是严苛类型。儿子的辛苦他自然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是,作为陈家的长子,自保能力最是重要,暗卫、随从不能时时跟随,无人的时候,孩子总不能被欺侮了。看着儿子睡颜,陈仲帛隐约想起一事,「小家伙昨天说他要买什么?」 「买画笔吧!」 陈仲帛眉头微蹙,「买什么画笔?」陈仲帛心中纳闷,关兮之这里笔墨纸砚样样不缺,而家里也是应有尽有,他才夸奖孩子节俭的,怎么这么快就退步了? 「此画笔非彼画笔啊!」轻轻一笑,关兮之故意卖了个关子,「儿子说的画笔,是画西洋画用的画笔。」 「西洋画?」 走出内室,关兮之从书架上取下几张画纸,一一递到陈仲帛的手上,「这些都是儿子画的。」 打开画纸,陈仲帛一张一张地仔细翻看。西洋画并不常见,在大奚也鲜有几人掌握,所以……「这是你教儿子的?」 关兮之点了点头,「小家伙很有天分,我指导他几次,就已经画得像模像样了。」 「他画得很好吗?」陈仲帛甚少接触这些,门道方面他根本看不出什么。不过,看着关兮之的表情,倒像是很满意的样子。 「西洋画更重形似,它的线条虽然不多,却特别相似实物。」 「线条不多……」陈仲帛喃喃自语,国画的笔法、线条,甚至是墨色,这些都是儿子最为发愁的部分,西洋画涂涂、抹抹正好可以糊弄,难怪孩子会喜欢呢。 「画笔的事情,你写一个单子给徐伯吧!」 「不用了……」关兮之摇了摇头,「我打算过年之后,亲自带小家伙去选。」 关兮之早有安排。西什大街上就有一家专卖西洋画具的店铺,他想让儿子自己挑选。一来可以找到真正适用的,二来也可以有些气氛薰陶。一举两得! 关兮之做事一向靠谱,陈仲帛也不过多询问,「那好,找一天我也有空的时候,一起去吧!」 陈仲帛主动提议,关兮之当真是受宠若惊,欣喜之余,连忙爽快答应。 此时此刻,关兮之断然想象不到,他的这一句答应,竟然令他在日后后悔!那一种灭顶的离别伤痛,再一次袭来! 站在陈府前厅,关兮之双手紧握成拳。 三日前,他们一家三口同去西什大街,他只是到隔壁取了几本新出的手札,回来就人影全无! 第二次,他「丢」了他的一家大小。 关兮之已经上报了官府,他不相信陈仲帛和陈锦是单纯的走失。不是,绝对不是! 三日来,关兮之守在陈府,吃、喝、睡皆在大厅。他不敢离开,他知道这是绑架,是勒索!所以他在等,他在等那封可以赎人的――勒索信。 「关夫子,先喝些粥吧!」徐伯放下一碗清粥,关兮之吃喝都不放在心上,这样下去不行的! 关兮之眉心打结:「徐伯,您派出去的人还没有结果吗?」 徐伯摇了摇头,关兮之顿时觉得刺眼,「那您不着急吗?」 陪在一旁的凤若连忙拉住关兮之,转而对徐伯道:「徐伯,您先去忙吧,我陪他!」 徐伯下去办事,凤若推着关兮之坐到椅子上,「你不能这样瞎猜,你需要大家,单凭你一个人是成不了事的。」 看着过来掌灯的下人,凤若重重一叹。接到消息之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他真是震惊啊!一向国泰民安的大奚,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这种骇人事件! 凤若知道关兮之和陈仲帛之间的事情,也清楚关兮之心底的痛,那种撕心裂肺的伤害如今再来一回,这是痛上添痛,像往伤口上撒盐一样! 关兮之哪里听得进去劝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谁能比他更加清楚明白。就是那个人,是陈仲帛的二弟,那人已经害过陈仲帛一次,再一次又有什么不敢! 夕阳西下,关兮之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夕阳悄悄隐去。三天已过,他的一家大小仍旧音信全无。关兮之的心紧紧一抽,三天、三天可以发生太多事情,陈仲帛和陈锦,他们都还安好吗…… 「凤若,你还是先回去吧!」关兮之淡淡开口,他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有旁人在场,他实在是觉得压抑,喘不上气似的憋闷。 凤若略有犹豫,作为好友,他怎能在这时候袖手旁观?那样太没义气了! 「你……」看了一眼凤若,关兮之甚是沮丧,「你要好好陪伴十九王爷!不然……」 后面的话,关兮之全数吞回肚里。他是想说,不然会后悔的。 就像他现在这样。 只有当孤独袭来的时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夫子,您且慢[出书版] 作者:卫紫 ,人才会知道后悔,也才会明白之前的幸福是多么珍贵。 第九章 人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关兮之焦急、彷徨无助。明明知道不能心慌,但是…… 关兮之沮丧一笑,他的定力不足,他做不到踏踏实实、毫无浮躁。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不好的事情。陈家有的是钱,他不担心赎金,他担心的是人家不是图钱! 关兮之最害怕这种可能。豁出去的人连命都可以不要,两败俱伤怎样,人家毫不在乎!这样的话,他们该怎么应对? 一天又一天,关兮之坐立不安,就差亲自外出寻找!陈仲帛怀有身孕,而陈锦又是一个只有六岁的年幼孩子。他们哪个也禁不起折腾啊! 城郊西边,一栋普通的四合院落。 后院的一间柴房里,墙角突然一阵oo。定眼望去,竟是两只灰色硕鼠正躲在角落争抢食物。 陈锦紧紧盯住那里,眼神之中充满了惊恐,「爹爹……」 陈仲帛摇了摇头,轻轻揽过儿子,安慰他道:「没事的,老鼠怕人。你不过去,它们不会过来的。」 一声叹息,陈仲帛悄悄数了数日子。九天了,他和儿子被关了整整九天! 陈仲帛心中忐忑,他不是害怕什么,他只是有些担心。他担心陈锦,当然了,还有他肚里的小家伙。直到此时,陈仲帛方才意识到了腹中胎儿的重要,这个尚未出世的小家伙和陈锦一样体贴、懂事。轻手轻脚地动弹两下,像是在安慰父亲一般。 孩子懂事,陈仲帛心中更是觉得难受,他知道这件事情难办,那个人怎么会轻易地放过他。那个人就是陈府二房的独子,陈洛。 十天前,陈仲帛领着儿子前去西什大街,在那家专卖西洋画具的店铺里,他遇到了那个人。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却比从前更让人厌恶。 「大哥……」那个人叫了一声,右手状似无恙地搭在陈锦的肩窝上。 陈仲帛咬了咬下唇,他能怎么样呢?这种情况下,他没得选择。 唯一抱怨的可能就是关兮之了。半刻工夫之前,关兮之才去了隔壁的一家店铺,陈仲帛痛骂一句:什么时候去不好,偏偏这个时候! 「爹爹,我饿了。」陈锦轻轻拉了拉陈仲帛的衣角。 陈仲帛收回心神,冲着儿子淡淡一笑,道:「饿了就去拿吧。」 陈锦翘翘嘴角,爬到桌边,拿起桌上的一个馒头又窝回陈仲帛的怀抱,「爹爹给!」 一个馒头掰成两半。陈仲帛欣慰一笑,儿子从小娇生惯养的,如今这种破烂馒头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很懂事呢。 「爹爹,您也吃啊!」 陈锦咬了一口馒头,又推了推陈仲帛的手臂。爹爹为什么不吃?不吃会饿的! 作势撕下一点儿馒头,陈仲帛放进嘴里。他孕期已过中段,日渐长大的胎儿经常顶着他的胃底,他的食欲不好,吃的也不多。 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门口。这几天,每天都有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过来,送几个馒头,或是一壶白水。渐渐的,白水有了甜味,馒头里偶尔还会夹上几块肉干。 陈仲帛讽刺一笑,陈洛笼络半天,到头来,他的人仍是能够被轻易收买,这样的墙头草养着都嫌多余! 突然,外间一阵铁链响动,陈仲帛连忙搂过陈锦,神情之中充满了警惕。正午时候,送饭的人刚刚离开,难道说―― 是陈洛?陈洛终于肯露面了! 「大哥,好久不见啊!」果然是陈洛,他倚在门口,尽显痞棍样子,「他们没有招呼不周吧?」 陈仲帛看着陈洛,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当年的仁义孩子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陈仲帛早已看惯世事的无常。此时,他干脆直截了当地来谈:「说吧,你的条件?」 陈洛撇了撇嘴,「陈家两个活人,大哥你说什么条件合适?」翘着二郎腿,陈洛坐到一旁,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忽然,陈洛哈哈大笑道:「大哥,你是不是要生了?」疯言疯语一般。 陈仲帛扭着头,不去理会。反倒是陈锦,漂亮的小脸上皆是鄙夷神情,就连身体也轻轻地颤抖不停。陈仲帛一愣,搂住儿子的手臂不由得加紧,小家伙有些反常呢! 陈锦往陈仲帛的怀里又缩了缩,小手紧紧抓着陈仲帛的衣襟。 父慈子孝的场面,陈洛抬头一瞟,心里的怪异神经像绷断的弦。几步走到床旁,陈洛一手横过桌面,手竟直奔陈仲帛的肚腹而去。 这鼓胀的地方就是孩子吗?他的大哥,男人也能生孩子?简直就是怪物!指尖刚刚碰到陈仲帛的衣角,也就是刹那间的工夫,陈洛一声痛呼而起。 几乎是同时,另一声响动也随之响起。 陈仲帛猛地扭头看向墙角,心痛得神形俱裂。他爬了两下,搂起蜷成一团的陈锦,紧紧地把孩子拥进了怀里。 抚住左臂上的深深牙印,陈洛恨得咬牙切齿,「小崽子,你、你竟敢咬我?!」 在陈仲帛的怀中抬起头,陈锦气得脸颊鼓鼓的,黑净明亮的大眼瞪得溜圆,「不许你碰我爹爹!」小家伙狠狠的道。 陈洛怒火中烧,双眼不禁微微眯起,他仔细打量着陈锦。陈家果然没有胆小懦弱的人,想不到一个六岁的孩子竟也能伤他! 陈洛倾身盯住陈锦双眼,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你刚才这一口,我会讨回来的!」 「哎哟!」陈洛捂住眼睛,双手忍不住乱挥。 陈仲帛双手紧紧搂着陈锦,这孩子刚才竟用手指去戳陈洛的双眼。陈锦的力气不大,但小家伙的手指细细长长,这样一抓下去,大人肯定难以招架。 陈洛的眼睛吃痛,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好转。他突然怪笑两声,然后就转身出屋,步伐踉踉跄跄,极尽狼狈样子! 木门重新落锁,陈仲帛搂住儿子,轻轻掀开小家伙的棉质小袄,一道鲜红色的撞印。 「锦儿,痛不痛?」 「不痛!」陈锦攥住小拳头,坚定地摇头,「他是坏人,对坏人不能手下留情!」 陈仲帛顿时一愣,他从未教过儿子这些,这孩子是…… 「是夫子爹爹说的!」陈锦看向门口,脑中想起了夫子爹爹的原话:「要真心对待别人,不过,也不能被欺侮了去!」这句话陈锦记得清清楚楚。那个坏人刚才想要欺侮爹爹和弟弟,他要勇敢一些,要保护爹爹! 陈仲帛轻轻一叹,视线转而望向门口。他得想个办法出去,不能再拖了。 陈仲帛知道陈洛所谓的条件,那个人一定想要他一败涂地、一无所有,想他像只狗一样四处朝人摇尾乞怜。 陈仲帛冷笑,他可不是靠着祖荫打拼的公子哥,陈洛太小看他的势力了。 一日后,关兮之终于盼来一封勒索信。寥寥数字已经写得清楚明白,关兮之松了口气。幸好,对方还有所图谋! 只不过…… 陈府的大管家徐伯甚是为难,他不能置陈仲帛和陈锦于不顾。但金缕陈家的产业,也不是他一个下人就能轻易做主的。 徐伯久久沉默,关兮之的执拗脾气忍不住上涨,「徐伯,人命与钱财究竟哪个重要?」 徐伯哑口无言,论口舌之能,他断然不是关兮之的对手。他只是有些担忧,陈洛要的仅是钱财吗? 关兮之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没有办法,最起码,他也要看到陈仲帛父子的安好,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徐伯,那些东西除了陈仲帛之外,应该只有您、只有您知道地点!」 勒索信放到桌上,祥云织锦的十七家店铺、帐面资金,以及陈家位于的城中大宅。绑匪要的就是这些,这就是陈家的「全部」。 「徐伯,那些东西不归我保管,不然我也不会恳求于您。」关兮之语气稍有缓和,「对于我来说,任何钱财也代替不了家人的重要。这一点,我希望您能明白!」 关兮之真诚而言,徐伯又岂能不被打动。 片刻工夫之后,徐伯捧着一只檀木小箱重新回到前厅。这些就是绑匪的全部要求。 「关夫子,这是陈家传了四代的东西。你看着办吧!」 打开小箱,徐伯满眼皆是复杂神色。 箱子内共有十八张签字盖章的正式公文。关兮之拿出来,一张一张地仔细对看,一字一句仿佛要将纸上的字迹牢牢刻上心中。 「徐伯,麻烦您去请凤大人和十七王爷过来吧!」 关兮之叹道:「另外,再请王爷带着他的御赐『朱砂墨』……」 徐伯不明所以,但眼看着关兮之模样肯定,他也得赶紧去办。人命关天,耽误不得。 盯住徐伯背影,关兮之无奈的摇头,凤大人和十七王爷官居高位,秉性正直,人家备受敬仰,这个正是他的所求。 巳时一到,两位贵人齐齐到抵陈府。简单的寒暄之后,关兮之就不想再多拖延,多张公文一一摆好,深吸一口气,「今日请凤大人和王爷来,兮之是有一事相求。」 凤大人与十七王爷已经知道了陈仲帛被掳走的事情。今日过来,原本就是想要多给一些帮忙。可是关兮之这种不紧不慢的神情,着实令大家纳闷。 「两位,这是陈家十七家店铺的商业文书,还有陈家祖宅的证明……」关兮之淡淡微笑,「我要仿写全部,还请两位给做个见证。」 「仿写?!你是说、作假?」 大家目瞪口呆,作假不是不成,只是假的始终是假的,对方敢绑架陈仲帛,脑子一定不是糊涂。假的一旦被识破,那就是、就是鱼死网破的结果。 关兮之轻松一笑,笔尖蘸墨,流畅地写下一封公文。 结果令众人无不惊叹,关兮之不用木规矩尺,一笔挥就竟真的是一模一样的两张。这本事少见啊! 关兮之尴尬一笑,他从小就极是擅长描摹仿写。之前他总觉得这是一种爱好,没想到今日终于正式派上了用场。 仿写耗神,再加上官印也需要重新篆刻。全部完成六七个时辰不说,关兮之身上的棉制里衣、后背也尽是汗湿。他已经拼尽全力了,至于其他的…… 关兮之清楚,他算得清事,却估不准人! 仅仅凭着一封勒索信,他实在是难以拿捏绑匪的态度。他们到底想怎样,要怎样才能放过陈仲帛? 时候已过子时,大家商讨再三,关兮之的态度却依旧坚定如实,他打算带着公文独自赴约。 「不行,你这样太危险了!」 众口一词,关兮之的执着无人能够赞同。先不说那些仿写的公文,单说关兮之自己,他仅是一介夫子书生,面对那些孤注一掷的匪徒,他连自保的能力都不一定有,如何谈及保护别人? 「请大家放心!该安排的暗卫、官兵一个都不会少,我只是想和绑匪单独交易。」 关兮之的心意已定,他一定要亲自接回他的家人,这是他欠陈仲帛和儿子的!他要还、一定要还清! 凤翔抬头看了看关兮之,又转脸看了看端坐一旁的十七王爷,「兮之,我们应该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不用了。」 关兮之果断摇头。前路如何,是艰难?还是危险?他丝毫不能确定。他不能那般自私,大家都有家人,都有珍爱在心的宝贝,他不能再牵连他人了。 一夜注定无眠。 坐在陈府的前厅,关兮之再一次打开了那只一直陪伴他左右的小小包袱,里头是陈仲帛的破烂长衫,还有陈锦儿时的三件小巧肚兜。 往事依稀在目。 关兮之摇了摇头,最近的一年间,他仿佛经历了一辈子的长度。高低、起伏,有重逢的欣喜,更有丢失的伤痛…… 仿写公文是一步险棋,但这是关兮之唯一可用的办法。陈家的产业,他不能说给就给了。那不是他的东西,轮不到他决定!关兮之相信自己的本事,如果不是事先告之,他的仿写必定可以瞒过所有人眼。所以,剩下的就是如何接回家人,他要安全地接回。 绑匪会用什么阴招、损术,关兮之不是神仙,他丝毫猜度不到任何情况。不过,他已经尽量安排周全,大批的暗卫、官兵,届时必会死守在城郊的那个地点。还有十七王爷,他也会在暗中埋伏着。有的时候,解决问题需要脑子,更需要武力,强大的武力。 事情曲折,关兮之自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陈仲帛重视陈家,陈家的家业他绝不会轻易放手。幸好,同时被掳的还有陈锦,在陈仲帛的心里,唯一能与家业相比的,恐怕就只有这个小家伙了。为了儿子,再多的东西陈仲帛也能割舍,也能放弃。 抚了抚紧紧纠结的眉心,关兮之早已烦了和「现实」的磨合、争斗。人活一世,他可不想这般窘迫度过啊。 关兮之曾经想过,如果陈仲帛乐意,他可以放下京中一切和陈仲帛一同回到紫雾山,他们什么都不要,只做普通人,过普通人生活就好。 终究是黄粱一梦,关兮之轻轻一笑,他规划的远景,终究只是一场梦境。 回归现实,关兮之不得不缜密计画。家人,他要万无一失的接回,那是他最在乎的珍宝! 一声叹息,淡淡的、幽幽的,吐出的是无尽的思念、期盼、等待。关兮之看着窗外,眼角一滴晶莹落下,破衫上晕了个圆…… 第二天午时,关兮之如约而至。 西郊小院门口,三名守卫盘查得仔细,浑身上下摸了个遍。 关兮之歪着头,手放在腰间,冷冷地道:「放心吧,我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就没有兵器,但那三名守卫不理关兮之,仍旧细致检查,包括关兮之的腰带,靴底。 不远处一人走来,冲这三人挥了一下手,「行了!」 三名守卫赶紧站到一旁。 第一次,关兮之见到了幕后的主使。虽然未曾谋面,关兮之却一眼就能肯定对方身分,如出一辙的冷淡气质,那人姓陈,他是陈家人! 陈洛也同样打量着关兮之。关兮之的名字他不会陌生,曾经的状元郎,大奚唯一的西席夫子。 陈洛愤恨,他恨关兮之救了奄奄一息的陈仲帛。当年如果不是关兮之横插一手,此时陈仲帛必定早已孤魂野鬼一只。什么荣华富贵、真挚爱情,甚至是天伦之乐,哪一个能与陈仲帛扯上关系? 「东西我带来了,他们人呢?」关兮之的态度不卑不亢。 陈洛稍稍震惊,这位教书夫子果真不是等闲之辈,光是这份傲人风骨,就足以见得本事。 陈洛为人奇怪,凡是陈仲帛有的他一一想要得到。若是得不到的,他就甘愿毁了。 关兮之风尘仆仆的赶来,两鬓的发丝甚至还染着一些风霜痕迹。陈洛恼火,他嫉妒陈仲帛的一切,尤其是真心对待! 陈洛不甘,他也姓陈,他一样是陈家子孙。为什么只有陈仲帛能够被众星捧月,享尽所有关爱?而他……面上五味杂陈,陈洛怨恨所有的一切,老天的安排、命运的捉弄,就因为他不是长子嫡孙,就因为他没有吉利的生辰八字!他就要输?! 陈洛不情愿,他会失手一次,但绝对不会失手第二次。他要陈仲帛的命、钱财,所有的一切。 「关兮之,你到底有多重视陈仲帛?」 「他是我的家人,我视若珍宝!无价之宝!」 如此回答,陈洛的心情更加坚定,「我要的东西呢?」 关兮之皱了皱眉,「东西我会给你,但你要让我先看到他们,我要确定他们安好。」 「关兮之,我拿你当君子,你可别让我失望!」满脸狰狞,陈洛抛下全部的心情。他不担心会输,因为他已无任何赌本。鱼死网破又能怎样,他奉陪到底! 后院的柴房,西面的一扇小小窗户。陈洛站在近前,主动撩开了上方的棉帘。 陈洛呶呶嘴,「看吧,我待他们不薄!」 关兮之凑近小窗,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墙角处蜷缩假寐的两人正是他的家人,他心心念念的家人! 「让我进去!」关兮之的视线紧紧盯住视窗,在这里,他看不出陈仲帛和陈锦的安好,他的心仍旧悬着,放不下来。 关兮之心急,陈洛却不紧不慢,「你当我是傻子吗!让你进去,然后再送你们团圆?」 「我不光要进去,我还要带他们走!马上就走!」拍了拍腰间锦带,关兮之的神情突然狠戾起来,「你要是想得到这些,最好按我说的去做!」 陈洛微微一愣,一个小小夫子竟也敢逼他,还敢发狠话强迫于他! 陈洛哼了一声,冲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一直尾随的八名壮汉立刻围拢上来。 「陈洛,你要知道我不会毫无准备的前来!」环视四周,关兮之丝毫不被震慑,「如果你是求财,那就痛快一些让我们走。如果你是求命,一毛钱我都不会给你!」 此时此刻,关兮之再也不是那个温柔、善良的大奚夫子。他有本事、有权术,为了他的家人,他可以用出全部的手腕,他根本不把陈洛放在眼里! 仿佛冰冻一般的目光落在脸上,陈洛思考一会儿,随即走到门边,利落地打开门锁。 未等铁链脱离铁套,关兮之已然等待不及。猛地推开木门,疾奔而入。 一阵动静,倒是陈锦率先反应过来,一声「夫子爹爹」叫得关兮之心痛,更是心酸。 陈仲帛略微抬眼,眼神甚是犹豫,他才想着关兮之会来。怎么就、怎么就真的出现了?他还没有安排好一切! 「仲帛,」向前倾着身体,关兮之攥紧陈仲帛双手,「我接你来了!」 陈仲帛犹犹豫豫,侧身看了一眼陈洛,又将视线移回,「你、你一个人来的?」 关兮之点了点头,「是我一个人来的,马车就在外面!」 陈仲帛隐隐激动,又难免不安,「放我们走,他要什么条件?」 「陈家,他要陈家!」 「你不能给他!」借着关兮之的手劲,陈仲帛突然跪直起来,「陈家,你怎么能把陈家给他?」 关兮之视线微瞥,「这是他的条件,我只能给他!」他的眼神几近恳求,「仲帛,钱财是身外之物,舍就舍了……」 陈仲帛眉眼略低,丝毫不为所动,他知道事情不应当这般发展。陈洛真的不是求财,这一点陈仲帛最是清楚! 陈仲帛一直犹豫着,关兮之无奈,唯有转头吩咐陈洛道:「马车就在外面,我现在要带他们走。等他们上了马车,东西我自然给你。」 对于陈洛,关兮之只有恨,一种想要置人于死地的恨意。 这是另外一面的关兮之,陈仲帛看着陌生,心里却隐约有丝感动。他一直梦里寻找,找的不正是这一份踏实和安心。今日,他终于找到了吗? 梦境和现实重叠,陈仲帛看着关兮之,一时间竟出了神。 关兮之紧紧抓着陈仲帛的手,哪里忍得住这般费时,「仲帛,你就当是为了儿子,你听我一次好不好?」 不等陈仲帛回应,关兮之低头看向陈锦,柔声吩咐道:「锦儿,跟爹爹走!」 陈锦点了点头,似乎比陈仲帛还要利落百倍。他在柴房住了整整十天,他相信夫子爹爹一定会来接他。果然,夫子爹爹来了! 「你相信我!」 耳畔响起一句,坚定的态度令陈仲帛也无法默视。 压下心中不妥,陈仲帛慢慢起身,随着关兮之的搀扶,终于一家三口步出了囚禁整整十天的柴房。 屋外,早春的午后没有明媚日光,四周的高矮灌木依旧枝杈满眼,冷风吹过一阵,只让人觉得萧瑟、冰冷。 马车就停在院外,关兮之先将儿子抱上去,才转身面对陈洛道:「这些就是你要的!」关兮之给得痛快,他说话一向算话。 手里一撂纸张,陈洛一张一张地检查。事情的顺遂程度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两条人命握于他手,陈家又岂能不从! 公文重新装进锦袋,陈洛看向陈仲帛,冷笑道:「我送你们走吧!」 陈仲帛一惊,脑中的记忆忽然显现―― 「让我、送你上路吧……」请尊重他人劳动成果,勿随意传播,如喜欢本书请购买原版。 鸟雀突地纷飞,阵阵杂乱声响,若有若无。 陈仲帛猛地惊醒,那不是梦,那是他的真实记忆。一瞬间,陈仲帛顾不上推开关兮之,只记得紧紧护住身旁的儿子。 时间仿佛僵住一样,关兮之只听到耳边的呼呼风声。不远处,剑尖的银光星星点点,像是短兵相接,凌厉、刺耳。 关兮之神情恍惚,五指伸开,入目的颜色竟是那般刺眼。 「仲帛――」 第十章 关兮之早就料到这事不会善终,但他没想到所有的灾难竟要由陈仲帛一个人承担,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那支箭,关兮之不知道它究竟想要射向于谁,他只知道,陈仲帛右肩上的大片腥红正渐渐暗黑。 箭上有毒! 关兮之心痛、后悔,他没有看清人,更加没有算准事情!他太低估陈洛的野心了! 陈仲帛昏迷不醒,陈锦趴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 哭声吵得关兮之心烦意乱,大力一下,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背之上。马儿受了痛,长嘶一声,更加大步地向前疾奔而去。 幸好关兮之安排周详,他特意选了懂医术的侍卫乔装马夫,现在那人正在车里照顾陈仲帛。 竹制的箭杆已被掰断,但浸满毒液的箭镞,就是那名侍卫也不敢轻易拔出。 大家手足无措,能够止血的伤药已经敷了整整两瓶,护心的丹丸也接连喂了三颗,陈仲帛的脸色依旧是苍白得厉害。 陈锦哭到无力,小声的抽泣也是异常刺耳,一下、一下,像利刃一样地剜着关兮之的心脏。如果有可能,关兮之宁愿毒箭是刺进他的身体。他不能失去陈仲帛,那种独自一人的孤独、落寞,他不愿再去忍受!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奔回城中,五位本草堂的名医早已等候在陈府。 关兮之紧张得无以复加,大夫的每一句话他都要质疑上几遍。他看过医书,陈仲帛有孕在身,万事都得小心,不能随便。 情况发展得复杂,箭镞被挖出之后,陈仲帛的伤势依旧没有得到控制。甚至连他腹中的胎儿好像都受到了影响,胎息渐弱,脉相不稳。 关兮之咬紧牙关,「快去凤府,去请十九王爷来!」 十九王爷是大奚首屈一指的名医。这种状况下,其余大夫关兮之皆不作考虑。 十九王爷来了,但他的第一句话竟是―― 「关兮之,你若是相信我的本事,那就到外面等着去!」 关兮之顿时一愣,要他去外面等着?这样…… 凤若是陪着一起赶来的,见状连忙拉过关兮之,「你、你还是先去外面吧!」 玄昱最烦旁人陪诊,这是玄昱的忌讳! 关兮之站着不动,玄昱叹了一口气,「你儿子还在外面呢!」 玄昱摇了摇头,一进门他就看到了那个漂亮的小家伙一脸愁云的模样,孩子不应该跟着一起担心的。 咬了咬嘴唇,关兮之望向门口,又转头过来,「十九王爷,仲帛拜托您了!」 头也不回地走出内室,关兮之信得过十九王爷的医术,而且,他也的确需要透透气,看着陈仲帛,他只有心痛,像是心脏被铁锤猛敲之后的疼痛。 见到儿子后,关兮之的心神再是一抽。刚才他只顾着陈仲帛的伤势,却忽略了陈锦。 坐到床边,关兮之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小家伙蔫蔫的,显然被刚才的事情吓坏了。 「锦儿,」关兮之搂过孩子,「锦儿,你放心吧,你爹爹不会有事的。」 陈锦头低低的,这几天,他一直很怕,原以为见到夫子爹爹就会好的。可是,他哪里想得到…… 关兮之抿了抿嘴,孩子的心事他只有慢慢解决。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陈仲帛,那人可不能有事,一定要平安啊!关兮之劝说了几次,陈锦始终不肯回房,关兮之无奈,只能抱着儿子一同在外屋等待消息。 夜幕降临,关兮之挪了挪麻木的双腿。突然凤若跑出内室,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怎么了――」关兮之「蹭」的一下子站起,双手紧紧攥住凤若的衣袖,慌乱不已。 凤若一愣,随即想起来意,「兮之,你的水滴玉露在哪里?」 这时候换成关兮之愣神,水滴玉露?凤若怎么想起了水滴玉露?现在是什么状况,管那些花草做什么! 凤若皱眉,连忙解释道:「玄昱说了,水滴玉露可以做药引,他让你快些拿来。」 来不及仔细琢磨,关兮之只听见了水滴玉露能够救人。迅速叫来马车,关兮之顾不上夜雾湿寒,亲自回到翰林书院将两盆心爱的植物取了回来。 玄昱亲自配药,十几种药材均是药铺的普通品种,只有水滴玉露稍显特殊! 关兮之皱了皱眉,他知道不该质疑十九王爷的水准,但是…… 「祛毒的药物,药性大都霸道,陈仲帛有孕在身,」低头看了一眼床上侧卧的陈仲帛,玄昱轻轻一叹,道:「目前,只有水滴玉露才能护好他的心脉。幸好,幸好啊!」 玄昱感慨,幸好关兮之有这种「东丹」国的奇药。不然,陈仲帛就真的危险了。 两盆水滴玉露,玄昱只用了小小一块,「剩下的这些,你每天切下一片,煮水给他喝,一直喝到他生产为止。」 「那他……」看着玄昱收拾东西,关兮之欲言又止,「他什么时候能好?」 「好?」玄昱俊眉一挑,「他是中毒,毒素已经侵入肺腑。现在毒素虽然除去了,可身子难免不会折损。」 「那怎么办?」 「好好养着!」 「那他……」关兮之抿了抿嘴,「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关兮之突然犹豫起来,玄昱的答案是什么?会不会令他不堪?他能不能接受? 玄昱心知关兮之难过,这样的彷徨、无助,他何尝不懂! 「你让人帮我准备客房吧,万一陈仲帛状况有变,你也不用再去凤府找我。」 抬眼看了看床上昏迷的陈仲帛,玄昱摇了摇头。对于陈仲帛来说,接下来的几天,天天都是艰难考验,人能不能醒过来就看这些日子了。 「还有,让人看着你儿子,小家伙受了惊吓,怕会生病的。」玄昱收拾好药箱,重重一叹。 夜晚。 关兮之坐在床边,抬头望向窗外。现已是早春,梅树上仍有星星点点的细小花蕊,那株是腊梅,阵阵芳芬在屋里都可隐约闻到。一瞬间,关兮之似乎回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时候,他在紫雾山上种不少树木,也有好闻的花香。关兮之难得安静一会儿。 早上,刑部的齐大人派人捎来消息,说是陈仲帛的二弟陈洛已经被官府缉拿归案。按照大奚的律法,劫质、蓄谋伤人,两罪并罚,一定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饶。 关兮之叹了口气,陈家的列祖列宗一定会觉得这样的后人丢人现眼,但犯错总要受到惩罚,不然何来的警示? 「仲帛,我不会去求情,你不会怪我吧!」拉着陈仲帛的手,关兮之悠然开口道。他知道陈仲帛舍不得,不过……那个陈洛是头一个让关兮之起了杀心的人。时至今日,关兮之如何能够饶恕?他恨不得陈洛被砍上千刀、死上八回。 这几日,陈仲帛的病况几次反复,午后体温会升高,直至夜晚才能缓缓降低下来。 关兮之衣不解带地照料着,陈仲帛的右肩受伤,人不能平躺,只能侧卧在床上。关兮之就将陈仲帛的肚腹下方垫满棉絮。但再多的棉絮也不如自如的活动,就像外间的那些珍贵补品,根本比不上正经的一日三餐来得有效。 治疗已满十日,可陈仲帛的伤口仍是红肿得骇人。取下换药的净布,关兮之特意叮嘱一旁陪着的陈锦道:「锦儿,你和爹爹说说话吧!」 陈锦每天过来,乖乖地趴在床边,安安静静。关兮之摇了摇头,这小家伙表面踏实,心里定是难过得厉害。 夜色渐浓,一轮弯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夫子,您且慢[出书版] 作者:卫紫 升起,褪尽的是白昼的喧哗。 关兮之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抬起闻了闻,一股子药味。 「仲帛,你知道吗,那个问题锦儿终于问我了。」自言自语、自娱自乐。这些日子,关兮之早就习以为常。 「你一定很好奇吧,我是怎么回答他?」关兮之满脸轻松,「实话实说,整件事情,一五一十我全都告诉了他!」 为什么「缺席」之前那几年,这个问题,关兮之一直担心儿子问起。不是他不愿意回答,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什么样的答案,才能清楚解释他当时的心情和他当时的无奈! 情是无法描述的。 关兮之一直用这个借口回避整件事情。其实,他是在乎他的面子。他不想让人知道,一向宽容大度的关夫子竟也有那种小肚鸡肠。 「仲帛,你是不是也很想听听,当时的故事……」 坐在床旁,关兮之凝望天上的弯月,「那一天正巧正月十五,你躺在溪边,奄奄一息。我们请了雪大夫,我觉得或许还是有希望的。哪怕你真的不行了,我也要让你的伤口痊愈,让你无病无痛的离开。」 关兮之的神情似是惆怅,也有些隐忍,「雪大夫说你很难得,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坚持地走到溪边。」关兮之轻轻一笑,「你一定很清楚吧,只有倒在溪边,你才能被人发现、才能获救。」 当年的事情,一点一滴,关兮之都牢牢记在心上。 紫雾山的邻里街坊全是热心助人的类型,看到有人受伤,大家纷纷赶来帮忙。可是,溪边的那个人、那个人似乎已经断气了呢。 不愿放弃的只有关兮之一个。 他把人抬回家,又请了山上的大夫。那个人鞋上有大块泥渍,身上的长衫也被磨蹭得破破烂烂。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很挣扎地才来到溪边。这份不甘心情,关兮之体会得到。 更何况,这个人虽然昏迷着,可每一次喂药都能顺顺利利。关兮之知道,这个人想活活下来,拼了命也想活下来。 「十天之后,仲帛啊,你终于醒过来了!」 关兮之低声呢喃,温柔的声音宛若紫雾山上的潺潺清泉。 那里他和陈仲帛经常过去,抓几条小鱼,或是淌淌溪水。那时候,陈仲帛叫做阿宵,而关兮之叫做关逸。 「阿宵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那天,我遇到你的那天。那天正好是正月十五,是元宵节的日子。」关兮之揉了揉额角,人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时候你迫切地想要想起一切,却总在想起的关头自己放弃。」 关兮之顿了一顿,「我很纳闷,你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到现在,我才明白你是在逃避,那一段过往令你难堪,更令你不舍。」 时至今日,关兮之方才幡然了悟,在陈仲帛的心底,血缘亲情仍是最重要的一块。他会下意识的保护、下意识的想要宽恕。像陈锦,更像是陈洛。 不开心的事情,关兮之已经不愿再想,未来才需要花费心思。 「我一直很珍惜咱们的感情。后来你有了锦儿,我是真的高兴,那些日子我沉浸在喜悦之中,我觉得我是最幸福的一个。 「我爱你爱得像发了疯似的。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至少不会像我这般普通。你的受伤背后肯定有故事,还有你的失忆,我真的怕有一天你会醒过来。」 关兮之和衣躺在床里,手臂轻轻搭在陈仲帛的腰侧,「为了与你般配,我才下定决心进京赴考。我读书一向随意,为了取得名次,那几个月我仿若下了几年的工夫,乡试、县试,每进一步心里就多一些希望。我在拼搏,为了我们的未来拼搏。 「我终于考中状元了,我急着回家乡报喜。可当我回到家中的时候,傍晚了,家里没有任何一人。那种安静让我十分害怕,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种感觉。」 说到心痛之处,关兮之将头埋在了陈仲帛的背后,人也禁不住颤抖,「你和锦儿、你们真的消失了。我的梦、我的未来、我的幸福全都像泡沫一样……」 弯月如初,几颗寒星孤单闪烁。 关兮之悲恸的像个孩子,「仲帛,这是梦、是噩梦,对不对?」 「阿逸……」 心底最熟悉的声音,低沉、幽远,仿佛响在很远地方。 关兮之微微抬起头,湿润的脸庞淌下一滴泪来。 既然是噩梦,就终有醒来的一天。 梦醒了,阴霾不再。 尾声 梦境一直断断续续、模模糊糊。陈仲帛拼命地想要想起往事,他想要把梦中的片断连成串、拼成片。 无奈,真是无奈! 努力了半天,他仍是没有什么进展。每每觉得想起的时候,他又一晃而忘。 关兮之躺在房顶,手枕在头后,哈哈大笑起来,「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呗!」 陈仲帛冷眼看着他,说什么「故地重游」有助恢复记忆。现在他来了紫雾山,记忆呢?记忆还是没有寻找回来!他干什么来了?! 「你看看两个儿子,小家伙玩得多么开心!你就当是陪着孩子散散心,不好吗?」 「好啊。」陈仲帛叹气,儿子们头一次远游自然是玩得乐不思蜀。只是他…… 「如果我到死都想不起来怎么办?」 「那就不死了,一直活着。」 「那不成妖怪了?!」 「妖怪怎么了?!」关兮之摆了摆手,「是人就有遗憾,不是遗憾这个,就是遗憾那个。没有遗憾的,只能是妖怪。」 陈仲帛不禁摇头。关兮之总有大把道理,听着荒唐,琢磨起来却甚有味道。这次又将他说动了。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头妖怪,你能战胜它才叫活得精彩!那样的人生才叫人生!」说得激昂,关兮之就差摆上一坛米酒助兴。现在他已经想开了,人生本就苦短,死抱着那些纠结太累、太虚度! 「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快乐,咱们要及时行乐啊!」 「及时行乐?关兮之――」 关兮之偷偷一笑,「怎么了?」 「你的手、你的手放在哪里了?!」 陈仲帛气得瞪眼,及时行乐?再怎么及时行乐,也不能这么个乐法儿!现在是在房顶、房顶! 「你就当夜空是被,房顶是床,不好吗?」 「关兮之――」 「来吧,来吧!」 「关兮之!你是夫子,夫子不能――」 星星眨了眨眼,月亮也悄悄地躲进云朵。 爱到情深,谁还管身分。 ――全文完 番外 错肩 这一天,大奚当朝一品大员凤翔凤大人家操办喜事,而大婚的对象正是大奚的十九王爷玄昱。皇亲的婚宴,排场想不盛大都不成。 在凤府的前院,凤大人特别设了盛宴款待各位亲朋好友。酒酣耳热之时,廊间檐下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曳,红光黄穗几乎快要晃花众人的双眼。 大婚的另一位主角,凤大人的二公子凤若也不是简单人物。大奚最有名的饕馆凤凰楼就是人家的产业,今日婚宴的大部分菜色也是由人家独立完成。人家是神厨呢! 按照习俗,十九王爷不便出外招呼客人。凤若一个人在院里忙来忙去,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忘偷瞄一下北院,一副春风得意的神态落入众人眼中,顿时引来满堂打趣。 这个道:「小凤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十九王爷啊?」 那个塞上一只酒杯,「小凤把这杯喝了吧,喝了,就放你回去北院去。」 还有的连话都不说,直接捧上酒坛。 一院子的人放声大笑。 凤若喝了这杯再喝那杯。正在此时,不远处晃过一个身影,凤若连忙逃出众人包围。 「哎哟,你们怎么才来!」 来人笑了笑,也跟着打趣道:「凤当家的也喝我一杯吧!」 凤若瞪圆了眼睛,「你怎么也来这个?!你都迟到了,还敢逼我酒!」 凤若双手叉着腰,架式十足。突然,凤若「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锦儿小宝贝,你爹爹终于肯带你出来了吗?」凤若弯着腰,伸手拉着好友身旁的小家伙。 「凤叔叔,爹爹说恭喜您!」小家伙手上抓着红包,「祝您百年好合!」 「哈、哈、哈、哈!」凤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人差点跌坐到地上,「小宝贝,这是你爹爹教你的吗?」 凤若弄得人家孩子极窘,一双黑葡萄珠儿似的大眼只敢盯着他爹爹瞧。 陈仲帛摇了摇头,「红包你还要不要了?不要拿走了。」 「要、我当然要!锦儿小乖乖给的红包,凤叔叔怎么会不要呢!」 凤若一下子抱起孩子,「走,凤叔叔带你吃好吃的去。」 「是叔叔做的吗?」 「当然是了!」 凤若十分喜欢这个孩子,漂亮又乖巧的小家伙,有谁会不爱呢!简直爱不释手呢! 看着满院子的人,凤若特意挑了一桌人少的。 「你上次问的事情,王爷好像有结果了。」凤若冲陈仲帛呶了呶嘴,「王爷在北院等你呢。」 「那、那你帮我照顾一下锦儿。」 「没问题!」陈仲帛过去北院,凤若抱着陈锦,一碟一碟的向孩子介绍道:「这个是糯米花糕,锦儿很喜欢对不对?」 小家伙很乖,安安静静地坐在凤若怀里,尝尝这个,再尝尝那个。 「锦儿最近有没有学新诗啊,给叔叔背个吧。」 「没有……」陈锦低着头,「锦儿没有夫子了。」 「没有夫子了?为什么?」 「夫子回家了,因为……」陈锦低着头,白嫩的小脸涨得通红,「因为夫子打我的手心。」 「锦儿是不是读书不用功?」 陈锦猛地摇头,「不是,是夫子不让锦儿养小兔子。要扔掉,锦儿不舍得!」 原来是这样啊。凤若见过小家伙养的兔子,数量还真不少呢,只只都像心肝宝贝一样,那个夫子怎么能让扔掉? 「夫子还打锦儿的手心,好痛!」陈锦气呼呼的。 凤若捧住孩子的小手,顿时心疼,「快让叔叔吹吹,不痛,不痛啊。」 事情的另外一边,凤府的北院,八支大红火烛点着,十九王爷像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王爷……」 「陈当家的不用客气。」 大奚的十九王爷玄昱,今日是大婚,虽然不用去前院招呼亲朋,但身上的大红喜袍仍旧穿着。 「王爷,凤若说……」 「没错,就是关于你的事情。」 玄昱是大奚的名医,就连宫中的御医都要向他请教。原本陈仲帛是不想麻烦人家的,反正他的病也不是一时两时了。 玄昱摇了摇头,就因为不是一时两时,所以事情才会变得甚是麻烦,「事实上,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没有办法吗?陈仲帛苦笑,他早就料到了这种结果,「王爷不必挂心,我习惯了。」 「陈当家的也不必灰心,你这个不能算病,不能像治病那样治疗。」 「我明白。」陈仲帛应得勉强。 玄昱拿出一张药方,「这个可以安神,如果你仍是不想做梦的话。」 「那就多谢王爷了。」 「哪里的话,本王还要感谢你的嫁衣呢!」玄昱低头扯着身上的云锦华服,很衬他。 回到前院,陈锦仍旧窝在凤若的怀里,显得十分乖巧。 「爹爹!」 小家伙冲陈仲帛招着手,陈仲帛一笑,儿子总能令他开心,不管之前曾经遇到什么。 陈仲帛坐下来,陈锦立刻跳到他的怀里,「爹爹吃吧,凤叔叔做的花糕好好吃!」 原本有那么一瞬间,凤若还因为陈锦突然跑掉而不高兴,但现在听见小家伙的表扬,顿时高兴起来,「哎哟小乖乖,你的嘴巴怎么能这么甜呢!跟你爹爹一点儿都不一样。」 陈仲帛笑着摇头,「记得替我谢谢王爷。」 「小事啦。他很关心你的事情,还查了不少的医书呢!」 「其实不用的,我的事情……」 凤若拍了拍陈仲帛的手臂,「好了,不说你的事情了,咱们说说锦儿吧。」 陈仲帛皱着眉,「锦儿、锦儿怎么了?」 陈仲帛看着儿子,小家伙也眨着皎洁的大眼望着他,怎么了呢? 凤若一叹,「我认识一位不错的夫子,如果锦儿需要,我可以介绍给你们认识。」 这确实是让陈仲帛上心的事情。不过…… 「以后再说吧!」陈仲帛看了一眼儿子,「现在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怎么不多待一会儿,兮之今天也会来呢。」 「兮之?」 「就是我说的那位夫子,他学问很好,脾气也好,还是状元呢。」 「还是改天吧,小孩子不能太晚睡。」 既然是这样,凤若点了点头,「那我送你们出去。」 掌灯时候,陈仲帛带着儿子离开凤府。 「凤叔叔再见!」 「小宝贝再见!」 凤若亲自送到门口,又看着马车离开。 天渐渐黑了,夜风徐徐吹过,凤府门口的两盏大红灯笼晃动一下,门口立刻忽明忽暗起来。 马车向东驶去,一个人正从东边走来。 一家三口,擦身而过…… ――番外《错肩》 完 番外 梦 他躺在床上,拉了拉身上的薄被。 他今日没有头痛,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不过他仍是没有想出什么,比如他是谁,他为什么会现出在这里? 那个人狼狈地跑进屋来,他也跟着紧张,「你怎么了?」 「外面下雨了,我没有带雨具。」 他放松下来,随即想起了什么,「你叫阿逸吗?」 「是啊,我姓关,单名一个逸字。」 「是你救了我?」 「不是,是林叔救了你。他在溪边发现你,当时你受了伤,我们就把你抬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叹了口气,他好像格外在意这个问题。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弄弄清楚,只是……为什么每次琢磨的时候,都会有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心痛?他明明就是头部受了伤。 一场瓢泼大雨给天空换上了鲜艳颜色,周围也瞬间清嫩起来。 关逸拿着一件衣服,有些为难地问他:「阿宵,这个可以丢掉吗?」 阿宵是关逸刚替他取的名字,说是为了纪念那个日子。元宵佳节那天,关逸捡到了他。 「阿宵?」 关逸再次唤了一声,他回神过来,看了一眼关逸手中的衣服,「丢吧。」 关逸很不舍得,「它好像很值钱的样子。」 他点了点头。这件衣裳确实值钱,可那几道明显的破口和磨损,以及星星点点的污浊秽渍却是注定无法复原的,留着又有何用呢。 「我们全是粗麻布衣,这个布料这么细、这么软,是丝绸吗?」 「是,这是一等的蜀锦。」 当代最为著名的三大彩锦,他一一耐心地讲解而出。从意境设计、花纹布局,再到织造技巧,说到高兴之处,连他自己也不禁惊讶,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如此了解这些? 清溪潺潺,云雾缭绕,好像是神仙住的地方,飘飘渺渺、似幻似真。 最近他的身体状况有了明显的好转,像是这种程度的四处逛逛,也不觉吃力。 「你在干什么?」 「喝水啊,这个水可以喝的,你尝尝看。」 学着关逸的样子,他也喝下一些,淡淡甘甜立刻溢满唇齿。之前他只觉得涧中泉水清澈,却从未想过它也能有如此的好味道。 「你昨天喝的竹叶茶,就是用这个水泡的。」 「那再接一些回去吧,晚上好用。」 走在青苔卵石之上,他发现脚下的清溪中竟然还藏着几尾活泼小鱼,随即想起家中的晚饭似乎还没有着落。 「李嫂给了我两条胖鱼,晚上咱们可以改善了。」 「她为什么给你鱼?」 难免觉得奇怪,为什么家门口经常会出现一些没有主人的青菜、瓜果?人家凭什么白送东西? 「我不收孩子们的学费,大伙儿就觉得不好意思了。」 学费?他不由一愣,关逸竟然还有教学的本事,他怎么看也没有夫子的凌厉架势啊。 纳闷之时,他好奇问道:「你教学?你都教什么?」 「只是一些简单的识字和诗词,当然还有计算之类的。」 「是教小孩子吗?」 「是啊,不知道你哪天有空,你能不能给孩子们讲讲织造知识?」 默默点头,他怎么好意思拒绝人家真挚的邀请呢,毕竟这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很奇怪,他以前没有朋友吗?不然怎么会如此重视这份友情,难得的友情…… 立夏之后,天气没有变热,依旧是清清爽爽、舒舒服服。 紫雾山上似乎是没有夏天的,天天都是一个样子,不冷也不热。 推开窗棂,他立即瞧见了院中的三筐新鲜瓜果,无奈一叹,这已经是一天之中的第几回了? 第五回了吧!关逸悄悄走近,「你身子不舒服吗?脸色好难看。」 「我在想事情!」 不冷不热的对待,关逸一笑,「大夫不是说了吗?你的事情要慢慢来。」 「慢慢来?都已经半年了!」他着急。 半年了,他在紫雾山生活了整整半年。半年来,他每天努力地想,认真地想,却依旧没有想起任何、哪怕是一点点头绪,他也没有想起。 关逸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只要记得你现在很快乐,这就够了。」 他将信将疑,「这样、这样就够了吗?」 「足够了。你是你,你为『你』活着,不是为了名字活着。」 关逸说得肯定,他想了想,渐渐认同。 拾手赶走窗边的两只小鸟,他拿起了刚刚缝好的红「帧菇跄摇 大后天就是他们的好日子了。 「我去扫扫院子,你不要站太久啊!」 关逸拿着扫把对他喊。他听了,深情一笑。 关逸是他这半年来最有意义的收获。他爱他,爱惨了这个温柔、温暖的男人。 一年一度的端阳佳节随即到来。 早就听说山下会有许多庆祝节目,龙舟竞赛、粽子画展,他等了许久,也盼了许久。怎知世事难料…… 关逸端着一盘竹叶粽子。他看了,心中顿时渴望,他喜欢那种软软甜甜的糯米味道! 粽子藏在身后,关逸满脸尴尬,「我、我就是想摆上一盘,这样比较应景!不过你不能吃,雪大夫已经嘱咐过了,一定不能。」 他别过眼,重重一叹。 关逸体贴他,柔声的安慰响在耳畔,「别烦,千万别烦,我陪你聊聊天吧。」 他点了点头,最近几天,他总有一种想要找找麻烦的念头。幸好关逸最是擅长包容,聊聊天、说说笑话,浑身的难受都能被缓解。 「听说阿群去考状元了。」 「你不去考吗?」 「我、我还是不去了。」 「为什么?」 「我很忙啊,我有好多事情要做。」 他很纳闷。忙?关逸在忙什么呢?除了在山下教教书、种种菜,其余的时间都是紧盯于他,这个不许、那个不行。 考状元是正事啊,怎能被这些事情耽误了? 才想说教一下,他的体力就明显有些不支,昏昏沉沉之时,他仍是惦记「状元」两字,以关逸的学识,状元不一定能够考上,但是榜眼,或是探花,总该能有些希望吧。 对此,他充满信心呢! 好痛!真的好痛!他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痛?! 身上的棉被像是千金重担一样,压得他喘息不顺。他恼火,伸手用力地扯开,他很热、很燥,他根本不用盖什么被子,这是想闷死他吗?! 湿汗淋淋,他身上的痛像是快要爆炸的火雷。他很纳闷,为什么他这么难受,心里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苦楚,反而还有一种隐隐的期待和祈望,像是盼了好久,终于盼到这天一样。 「你是不是很痛啊?」 「怎么办?怎么办?能不能给他止痛?雪大夫配的那个药呢!药在哪里?」 他眉头皱得打结,是关逸吧!一直在他耳边吵吵闹闹,仿佛周围人都跟他不对付似的,他要干什么? 「好了、好了,你出去吧!你先出去!」 「就是、就是,你在这边也帮不上忙,快点儿出去!快出去!」 出去?是让关逸出去吗?如果是的话,那倒真是好了!天知道关逸有多烦、多呱噪! 「我不出去,我不出去!」 关逸大声呼喊,连他也被吓了一跳。他心情不好,自然是没有什么良好脾气,愤而抽出被握牢的双手,这样抓着他太难受了! 「你别动啊,这样不行、不行的!」 他气得敲床,关逸「不行」了八个月,到了现在,也不想让他清静吗?他就要动,他不想被绑着,不成吗?! 痛苦没有拖他多久。周围突然一阵欢呼,他抬头看看,人已无力再去分辨。 他很累…… 白嫩的小脸,黑葡萄珠似的大眼,翘翘的小鼻子。小家伙越长越漂亮,才几天的工夫,就褪去了丑巴巴的胎里模样。 「锦儿小乖乖!爹爹的小乖乖!」 「你看他多好玩,他一直吃我的手!他是不是饿了?」 锦儿是他的儿子,一个漂亮又可爱的小家伙。 关逸抱起孩子,轻轻地摇晃着,「我还是别去考状元了!孩子这么小。」 「不行!」 孩子和考状元有什么关系?依他看来,科举才是大事。先不说能不能考中,假使真的名落孙山,经验也能增长一些,机会难得呢。 关逸仍是犹犹豫豫,「科考要三四个月呢,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吗?」 「一个人怎么不成?」 他胸有成竹,小家伙并不难带,更何况…… 「不是还有村里的邻居吗?大家都会帮忙的。」 关逸撇了撇嘴,满脸好笑,「大家帮忙?你才不会去求人帮忙呢。」 眼角的笑容隐隐流转。 他很清楚,这种微笑名叫幸福。他真的很幸福…… 正月一过,关逸开始准备行囊。他重重一叹,关逸终于考虑了清楚,不容易啊。 「那件衣裳我带着吧。」 关逸抱着锦儿,指指柜里的那件破烂长衫,「京城也许有铺子能够帮忙修补,听说京里有家织锦铺子,是百年老号。」 百年老号?百年老号就能修好那件衣服吗?关逸似乎认准了那些虚名浮号,真是麻烦。 不顾他脸上的难看,关逸径自笑得开心,「那件衣裳是你穿过的,我想修好它,也算是留个纪念吧。」 关逸这样执着,他说不通,干脆放弃,「你的衣裳多带几件,还有银子。」 他把东西一一装进包里,整理得妥妥当当。 关逸看了看,「衣裳带一套就好,只要能换洗就行了。至于银子,我只要五两,剩下的你留着。」 「钱我还会再挣的,你出门在外要多些钱财傍身。」 他把银子塞回包裹,却被关逸再一次拿出,「科考管吃管住,五两银子已经足够了。除了修补衣裳之外,我还可以买些丝线给你,你不是说县城的丝质不好吗?」 「京城的也不一定就好,你要会挑才成。」 他稍稍抱怨,穷乡僻壤的确难有好货,但繁华地方也经常会有人以次充好,或是哄抬物价。关逸要多长个心眼,尤其是出门在外,不能人人都是善良、人人都是好心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正月二十。 关逸出发的那天,他抱着儿子亲自送到村口。 「这个给你。」 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 关逸抬起头,「这是……」 他温柔一笑,「你还缺一个字,进京赴考不能没有字。」 「兮之……」 是个很好听的字。 关逸低头笑着,「这几天你一直在琢磨这个吗?」 「我想替你取个好的!」 他也微笑。 村口,邻里街坊走来走去,每个见到他们都笑着招呼。 关逸很不舍大家,更不舍他怀里的宝贝儿子。 「锦儿,爹爹要走了。」 小家伙睡得香甜,眼睛闭得紧紧。 关逸不舍,而他又何尝不是。他已经习惯了关逸的存在,冷不丁的独自一人,恐怕还真要时间适应。 「那些绣活你就不要再接了,家里还有钱,半年不成问题的。」 「我知道。」他微微一笑,「你也不要急着赶路,有合适的地方就停下来歇歇。」 他话里有话,关逸颇不好意思,「我昨天一夜没睡。」 「嗯,你坐着看了儿子一夜。」 关逸探过头,用力亲了亲儿子的小脸,「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太踏实的感觉。」 「你是第一次离开家,这一步总要迈出的。」 关逸点点头,「你在家等我,我考完就回来了。」 他一直在村口站着,直到关逸的背影消失。 他没有想到,两人的再一次见面,竟然是六年之后…… 元宵佳节,一年之中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关兮之笑呵呵的,白瓷小勺一舀,热滚滚、香喷喷的白胖汤圆,嗯―― 味道不错! 「仲帛……」 关兮之晃了晃小勺,陈仲帛看书看了一个下午,做什么这样用功?悄悄走过去,关兮之探头一看。果然,是那本他刚刚完成的手稿。 「这些就是全部吗?」 陈仲帛头也不抬,关兮之写得不多,都不到普通手札的一半字数。这些就是那两年发生的事情吗?那属于他的两年记忆…… 「是啊,两年的时间,一点一滴。」 「听说紫云斋的刘老板对这个很有兴趣?你打算出版吗?」 「没打算,这是属于你的,你的记忆。」 陈仲帛温柔一笑,也不知道记忆可不可以用文字代替。 「不管是什么形式,它都是幸福的一部分。」 「幸福、幸福是什么?」 「幸福啊,幸福就像现在这样。」 ――番外《梦》 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