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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穿越 重生)(上)——藕香食肆

    等了许久也没声音,梨馥长公主不说话,衣飞石也不说话,若不是画楼殿中自鸣钟咔嚓咔嚓的齿轮声响传来,常清平都要以为自己走错地儿了这是啥情况?不会被发现了吧?

    常清平正困惑时,一个鄙夷嫌弃的女子声音清晰地响起:寡廉鲜耻。

    这是长公主?

    常清平不能往下打量。可是,当着衣飞石的面,敢用这种口吻说这句话的女人,那就只有梨馥长公主了。

    衣飞石低头跪在席前,呼吸很轻很轻,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从小就不得母亲疼爱。听乳母说,母亲怀他的时候,本是双胎,出生的时候,先出生的哥哥孱弱瘦小,只得巴掌大,他却足有五斤六两,赶得上独胎出生的婴儿了。与他同胞的兄长生下来不到一个时辰就死了,对外只说生了一个儿子。

    更糟糕的是,他出生的时候胎位不正,母亲折腾了两天三夜才把他生下来,坐褥半年不得起身,至今还有遗症。那出生开始,梨馥长公主就恨他,觉得他凶残狠厉,在胎里就害死了一个兄弟,更恨他妨害了自己,害得自己落下一身病痛,在生育时险些丧命。

    在衣家,长子是梨馥长公主的命根子,双胞胎幼子是她的开心果,唯有次子,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塞回肚子里的孽种祸胎。

    在母亲跟前罚跪是家常便饭,衣飞石进门就跪下了,根本没想过能起身。

    我从前只以为你命毒性戾,总算还有点儿衣家的骨气。倒是我看错你了。梨馥长公主端端正正地坐在席上,骂人时依然轻声细语,语气中的轻蔑不屑刻薄到了极处,好好儿的爷们儿不当,你要当妇人。是我对不住你,竟给你了一个丈夫腔子,耽误你上赶着给人日逼了。

    常清平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说的是日、日啥?那词儿粗得市井妇人都不敢轻易出口!

    衣飞石听惯了来自母亲的各种羞辱责骂,却是第一次听见这样难堪粗俗的词语。

    他再是被打骂责罚惯了,目睹着母亲对长兄与幼弟们的疼爱,心中对母亲也存着几分妄想。父兄都劝他,开解他,说母亲只是太心疼折了的双胞胎兄长,说母亲心底也是爱他的,说母亲是爱深责切怕他走歪了路他明知道不是那样,也还是自欺欺人地选择了相信。

    被梨馥长公主这样羞辱两句,衣飞石眼眶微红,低头小声道:阿娘误解了,事

    你是说我错了。梨馥长公主打断他的话。

    她刻薄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威严,衣飞石微咬下唇,低声道:孩儿不敢。

    你不孝。

    冰冷而熟悉的三个字砸下来,衣飞石骨头都似要垮了。

    这么多年,他太熟悉母亲的规矩了。不孝两个字压下来,他就只能乖乖地听训领罚。

    辩解?辩解就是狡辩,就是不服管教,就是不敬母亲,就是该死的逆子。原本只打二十板,辩解一句就翻倍打四十板,再敢吭声,打到不敢吭声算数。

    请阿娘责罚。衣飞石这句话几乎是条件反射,说完了心尖才有一丝苦涩腾起。

    梨馥长公主不说话,冷冷地看着他,端庄秀气的下巴微微抬起,就是一股嫌恶的冷漠。

    两个立在席边的嬷嬷绷着脸上前,左边圆脸微胖的叉手行礼,道:请二公子宽衣。

    衣飞石一直低着头,这熟悉的场景让他情绪反而变得稳定,他顺从地解开衣衫,精赤上身,露出打熬得匀称漂亮的一身肌骨。见左嬷嬷从怀里摸出一块熟悉的鹿皮囊,他脊背微微发凉,心中却想,是了,这是信王的地方,母亲总不会动板子

    左嬷嬷屈膝道:请二公子抬起手臂。

    衣飞石抿唇抬起双臂,举过头顶交叉环抱。左嬷嬷将鹿皮囊展开,里边一排特制的长针,绣花针粗细,三寸长短。她熟练地捻起其中一根,朝着衣飞石腋下深扎。针具没入半寸长,鲜血就顺着衣飞石腋下蜿蜒淌下,爬了半个侧身。

    衣飞石受惯了这样见不得人的惩戒,疼痛在其次,更让他痛苦的是,这是来自母亲的折磨。

    七八根针全都扎进了衣飞石的左腋下,他疼得脸如白纸,呼吸微沉。

    过了许久,梨馥长公主才重新开口:我将你的八字,换给义王爷了。

    此时议婚,媒人上门,女方家中同意,双方便换帖子。这帖子就是男女双方的家族资料,籍贯,八字。两家都将八字拿去卜问凶吉。当然,通常都是吉。不吉想办法砸钱化解也要吉。若是测出来大凶,两家的亲事就做不成了。

    负责交换双方帖子的人,就是媒人。淑太妃替谢茂请的媒人,正是义王爷。

    梨馥长公主说把八字给义王爷,意思就是答应了淑太妃的提亲。

    上午听说淑太妃提亲的消息之后,衣飞石心中存了一万个侥幸,只希望母亲至少在此事上要问问父亲的意见。梨馥长公主恨他,衣尚予就更疼他几分,长公主愿意把他嫁出去,衣尚予是绝不可能肯的。

    他低估了长公主对他的厌恶,也低估了长公主的愚蠢!

    和信王府联姻,这是嫌衣家满门死得不够快?!

    衣飞石缓缓抬起头,他一直低垂的双眸依然带着一丝赤红,盯着长公主的眼神中,褪去了几分身为人子不得不有的虚弱:听说义老王爷还在信王府。请阿娘把孩儿的帖子取回来。

    他在梨馥长公主的折磨下软弱孝顺了十多年,第一次露出如此不驯的目光。

    梨馥长公主被他眼神一刺,挺直端庄的脊背软了一瞬,瞬间又更加疯狂地朝着衣飞石镇压了下来:不孝子,你敢这样看我!来人,给我打!打烂他的嘴!

    左嬷嬷退至一旁,站在另一边的尤嬷嬷上前施礼:二公子,得罪了。

    梨馥长公主厉声道:你冲他客气什么?他这样的畜生,本就不该生下来!打!给我打!快快给我打烂他的嘴!

    尤嬷嬷挽起袖子,啪地一耳光抽在了衣飞石还带着一丝青涩的英俊脸庞上。

    瞬间就是明晃晃的五个手指印。

    衣飞石到此时仍举着双手,腋下受着针刺之刑,一张脸被抽得满脸开花,眼睛却盯着长公主,一字一字认真地说道:阿娘,家中不能与信王府联姻。此事请与父亲商量。

    他眼中升起一丝淡淡的自嘲,阿娘不想见我,将我嫁给谁都行。信王府不行。

    他是儿子,只要衣尚予活着,只要还没分家,他就会一直留在长公主的眼皮底下。

    把他嫁出去。这样惊世骇俗被信王评价为奇葩的事,大概是梨馥长公主此前从未想过的方法,也是让她欢喜无比、如释重负的方法。

    ※

    与此同时,常清平早已经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画楼殿内发生的一切都太让人震惊了,不行不行,必须得立刻告诉赵公公!

    第31章 振衣飞石(31)

    赵从贵偷偷摸进玉堂殿,往角落里一站,谢茂就发现他了。

    这老阉奴行事谨慎从来都不瞎咋呼,倘若没有要紧的事,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往殿内摸。

    谢茂想起赵从贵是跟在梨馥长公主跟前的,而梨馥长公主正在和衣飞石会面小衣真出幺蛾子了?谢茂一边佩服衣飞石搞事的能力,一边扣扣索索地仰头:老皇叔,问完没?侄儿腿要废了。

    义老王爷看着他膝盖下垫着的厚实拜垫,一时无语。

    谢茂使个眼色,朱雨忙带着侍人上前,服侍义老王爷落座饮茶。

    谢茂拎着赵从贵跨出殿门:怎么了?

    赵从贵凑近他耳边轻轻将画楼殿内发生的一切说了,随后,他亲眼目睹了谢茂脸色变得一片阴冷肃杀的全过程。

    谢茂一把推开赵从贵,大步朝画楼殿走去。

    常清平带来的消息,当然不可能是听错了听岔了。他没听见长公主用针折磨衣飞石的过程,可他听见了长公主对衣飞石的羞辱责骂,听见了尤嬷嬷掌掴衣飞石的声音。他听出了母子间的不和。

    谢茂从未想过衣飞石会有这样的母亲。他知道衣尚予疼宠衣飞石,宠得过分,比长子还看重几分,就以为衣飞石在家中必定受尽了宠溺。他怎么也想不到,马氏是这样的母亲!

    谢茂一路压抑着怒火大步走近画楼殿,见着紧闭的殿门,怒气支使他一脚将之踹开!

    可是,他立于殿门之外,深吸数息,竭力压住了这股冲动。

    这扇门,他不能踹。

    他当然不怕得罪梨馥长公主。可他必须顾及衣飞石的体面。马氏都知道关上门折磨儿子,他若一脚踹开了殿门,将衣飞石的狼狈处境大张于天下,何啻于对衣飞石公开处刑?

    这不是可以公开宣称母不慈则子不孝的现代社会,这个时代的孝道是没道理可讲的。

    母慈,子要孝,母不慈,子一样得孝。否则,等待着儿子的就是身败名裂。

    踹开这扇门之后,他能做什么?他是能呵斥马氏,还是能痛打马氏?当着衣飞石的面,他什么都不能做。倘若他在衣飞石在场的情况下伤了马氏一根毫毛,哪怕只是羞辱了马氏一句,衣飞石都会落下个对母亲心怀怨望、不对母亲施救保护的骂名。

    既然什么都不能做,他还踹那扇门做什么?让衣飞石成为坊间风闻茶余饭后的谈资吗?

    怒火梗在谢茂心口,憋得他脸上阵阵发青。更让他愤怒的是,殿内竟然还传出了巴掌声。

    她打小衣!她居然还在打小衣!卧槽死婆娘!气得眼前有了一丝晕眩的谢茂微微伸手,赵从贵立马扶住了他。

    叫门。谢茂强忍住心疼与怒火,尽量平静地吩咐。

    即刻就有小太监上来扶住谢茂,赵从贵亲自上前一步,在殿前高声道:长公主殿下,咱们信王千岁请见。他这尖尖的嗓子极有穿透力,透进宛如刑场般的画楼殿内,惊破了压抑与阴霾。

    梨馥长公主气急之下,命令左嬷嬷与尤嬷嬷一齐掌掴衣飞石,常清平去谢茂来,这之间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衣飞石就被抽得满脸是血,哪里还能见人?

    梨馥长公主不惊不慌,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由席前的侍女扶着起身,迎至殿前。

    殿门打开,谢茂就看见梨馥长公主依然端庄安静的秀丽脸庞。

    千岁来了。她很客气地裣衽为礼,姿态安闲。

    谢茂看着她竟然也没有漏出一丝恶意,笑道:就和老皇叔随便说了两句,完事儿了就来看看长公主。和小衣聊得怎么样?他没有向长公主告状说我欺负他吧?

    梨馥长公主微笑摇头。她在人前一向寡言少语,对谁都是满脸不轻慢也不谄媚的微笑。

    往日谢茂只觉得她安分,今天看她微笑不语,就恨不得一巴掌抽烂她的脸。

    小衣?怎么不过来?谢茂一边笑问,一边将手一伸,不太礼貌地推开了堵在殿门口的梨馥长公主,硬生生挤进了画楼殿。

    从未被人如此失礼对待的梨馥长公主笑容微僵,缓步跟了上去。

    衣飞石正匆忙系好腰带,以手擦去嘴角斑驳的血渍。

    他也显得不甚匆忙。因为,在谢茂大步冲近画楼殿时,他就听见谢茂那毫不遮掩的脚步声了。

    他耳力好,梨馥长公主与嬷嬷们听不见信王来了,他能听见。他还听见信王在殿门前深吸了几口气,停了片刻,才忍着怒火吩咐下人叫门。

    这种感觉很奇特。衣飞石很难形容。这应该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在家时,母亲总会无缘无故地找茬惩戒他,在母亲跟前说得上话的,只有父亲与长兄。可是,每每他被母亲找茬惩戒时,父兄多是找借口将他支开,在母亲跟前为他周旋开脱,那时候父兄的情绪,也总是怜惜心疼,觉得他很无辜可怜。

    没有人觉得母亲错了。更没有人会因为他的遭遇对母亲表示出愤怒。

    隔着一道殿门,衣飞石都感觉到了信王那一腔几乎喷薄而出的怒意。他知道,信王是在替自己愤怒,为自己不平,信王不是简单地怜悯他,觉得他无辜。信王的怒火冲着他的母亲,信王觉得他的母亲错了!

    从来没有人为他的遭遇愤怒。所有人都认为,母亲有肆意对待他的权力。衣飞石也从不否认母亲对自己的权力。可是,当他感觉到谢茂的愤怒时,他还是觉得尽管有些大逆不道,他还是觉得心中多了一丝雀跃鼓舞。

    拜见殿下。衣飞石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信王的愤怒,他只能愈加恭敬地施礼叩拜。

    这是怎么了?谢茂看着眼前少年肿起的脸颊,心痛得想杀人。他印象中的衣飞石从来没混得这么惨,他的衣大将军总有办法整得敌手哭爹喊娘,谁还能欺负他的衣大将军?长公主尊驾亲临孤这圣命圈禁之地,就为了打儿子出气?小衣呀,你是做错了什么,惹得长公主如此震怒?

    皇帝将信王圈禁,按照规矩,任何人不奉圣命就不能与信王交谈,何况是往信王府拜访?

    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帝宠爱信王,圈禁这事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皇帝暗示在先,梨馥长公主跟着义老王爷混进门,负责守卫的羽林卫也没吭气。可这事儿不能细说。真追究起来,梨馥长公主未得圣命就闯进信王府,总有个私下串联的罪名在。

    当然,作为衣尚予的亲老婆,皇帝肯定不会得罪梨馥长公主,谢茂这威胁毫无杀伤力。他就是气急了要训马氏两句。不训这口气怎么下得去?

    让谢茂意外的是,他觉得皇室根本惹不起衣尚予的心尖子,梨馥长公主却似深怕得罪了他,上前再三施礼告罪,客气地说:是妾莽撞了。也不是与小儿置气,他要嫁入信王府,妾替他拢拢规矩,教他日后仔细服侍夫主,莫犯忌讳。

    谢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说我不会娶小衣?他如今觉得,把衣飞石娶回信王府也是个再好不过的安排。至少监护权转到自己手里,什么爹啊妈啊,统统滚蛋!你一个郡公主就想揍一等王爵的正妃,做你的春秋大梦!

    可要是默认亲事他侧目望向伏在地上没抬头的衣飞石,心中也很为难。

    他这样胡搞瞎搞,皇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他弄死了。衣飞石本该名留青史,先成了他这个短命王爷的王妃,史书上会怎么写?

    终究还是一口气咽不下。谢茂嘿笑着往衣飞石身边一坐,看着梨馥长公主身边的两个嬷嬷。

    好嘛,打小衣都累出汗了。辛苦你们了!

    你看孤作甚?谢茂突然对目不斜视的左嬷嬷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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