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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穿越 重生)(上)——藕香食肆

    夫妻则不同。夫妻敦伦之后,彼此都曾赤诚相见,知道对方身上最秘密的地方,也做过最羞耻的事,相处时就会显得非常随意和轻松毕竟,最狼狈的时候都见过了。

    谢茂与周琦就是正经睡过几十年的关系。周琦对谢茂很陌生,谢茂却对周琦非常坦然。

    他熟知周琦的一切。

    他对周琦所展露出的这种放松和掌控的亲昵感,就是衣飞石觉得不同寻常的地方。

    谢茂才知道自己是在这里露了马脚,暗道朕下回重生一定要注意,小衣这么聪明,若不是朕指鹿为马倒打一耙,还真不好忽悠过去。面上却丝毫不显,厚颜无耻地改口道:甭管是为什么吧,哪怕你觉得他名字不好听呢?这都不要紧。但凡你不高兴了,你就来告诉朕呀朕就把他革职回家。

    这十足昏君的嘴脸!想起皇帝为自己干过的种种大事,丹书铁券赐了,弑君之罪捂了,这要真为了自己随便处置朝廷大臣,还真不是多稀罕的事。吓得衣飞石忙解释道:臣没有不高兴

    谢茂不大相信地看着他:你莫非还是不相信朕?朕真没想过临幸大臣。

    臣信,臣相信陛下。只是,臣以为,这是臣与陛下之事,与外人不相干。衣飞石解释道。

    他从来就不在乎什么周琦,若皇帝另觅新欢,没有周琦也有陈琦、李琦。任何时候衣飞石都做不出妒忌排挤的事来。皇帝喜欢他,他就服侍皇帝。皇帝不喜欢他了,他也还是守着皇帝。

    从头至尾,这都是他衣飞石和皇帝之间的事,和第三者无关。

    何谈妒忌?

    衣飞石这样矜持自重的品性,确实和擅于争风吃醋的常人都不相同。

    谢茂觉得,若换了从前,小衣还不这么喜欢朕的时候,朕若对他负心,他必然会高高兴兴地回家娶妻生子去,马上就把朕忘得一干二净。如今他看得出衣飞石的黯然与依恋,明明知道衣飞石离不开自己了,哪怕自己欺负了他,他也离不开自己了,谢茂却忍不住替衣飞石心疼。

    朕这样爱你,怎么舍得你受委屈?你为何不多爱自己一些?朕宁愿你不那么喜欢朕,也希望你不被任何人欺负。包括朕。他低头吻住衣飞石的嘴唇,尝着熟悉的味道,渐渐地,略觉苦涩。

    你这样深情不舍,朕驾崩那一日,你该多伤心啊?朕傻傻的小衣。

    ※

    周翰林事件只花费了半下午时间,就彻彻底底地从皇帝与襄国公之间平息了。

    周琦手抄的《礼记》被皇帝命人收拣起来,和太后所赐的大棒槌,襄国公自制的假屁股放在一起,成了太极殿不轻易动用但意义极其重要的镇殿之宝。皇帝说了,朕每看见这沾了小衣委屈的字稿一眼,就会提醒自己,千万不要随便提拔漂亮的朝臣,以免伤了小衣的心。

    然后,他吩咐内侍署选了一批年轻漂亮的内侍进宫,名义上是给朱雨、银雷做徒弟,其实为的是什么,太极殿所有人都有点不敢想。

    朱雨、银雷选择留宫之后,除非和赵从贵一样年纪大了无法当差,否则至死都会在御前服侍皇帝。

    饶是如此,因太极殿里大太监少,赵从贵荣养之后,只剩下一个郁从华掌殿,内侍署已经挑了一个秦筝进来,跟着银雷许多年,渐渐地已经能在皇帝跟前主事了。太极殿如今根本不缺少侍长宫人。

    内侍署给太极殿挑人,那都是照着皇帝最心腹的朱雨、银雷挑的。

    第一,要漂亮。第二,要会功夫,朱雨、银雷就只比一流高手差一线,随时能替皇帝杀敌挡刀。第三,各种起居服侍要娴熟,还得有最起码的审美要不给皇帝弄一套酱紫配桃红的衣裳出门,朝廷不要面子的?第四,脾性要外柔内刚,掌得住事。

    秦筝就是千余名适龄候选人中的佼佼者,杀过重重关卡,经过无数次选拔,这才进了太极殿。

    如今皇帝要内侍署挑的人就很赏心悦目了。第一要漂亮,第二要性子好,第三就挑各种会唱曲儿、玩游戏、陪人说话的。基本上就是照着佞幸男娈的标准来挑选。内侍署还偷摸摸跑来跟秦筝打听:这若是房中术比较好的,算不算会玩游戏、会陪人?

    谢茂办这事儿也没有瞒着衣飞石,直到人选出来了,他才带来给衣飞石看。

    怎么了?小孩子嗓子好听,叫来唱个曲儿多好。谢茂道。

    站在太极殿里的孩子只有七岁,生得唇红齿白粉嘟嘟的模样,骨相特别好,只要成年时注意不要吃得太胖,模样绝对不会长歪。皇帝叫他唱曲儿,他就给唱了个京城童谣,声音清甜悠远极其有穿透力,就似春天沾在枝头的轻雪,清白可爱。

    衣飞石早就怀疑皇帝天赋异斌,自他小时候就打他主意了,否则,怎么会一见面就那么深情?

    如今见皇帝挑来挑去,挑了个这么小的孩子,越发觉得自己没想错。他曾在十多年前见过刺客欺负百里简的恶事,知道孩子太小了承欢极其困难,隐忍片刻之后,终究还是直言劝谏道:陛下,奸淫幼童,此行有干天和。

    奸淫二字一出,太极殿内霎时间一片死寂。

    凡人曰淫,皇帝曰幸。哪怕皇帝强行逼奸,记在史书上也是临幸。

    哪有人敢说皇帝的行径是奸是淫?衣飞石直接就说皇帝与这新晋的小内侍在一起是奸淫,这就不是劝谏了,根本就是斥骂。见惯了平素恭恭敬敬的襄国公,突然听他骂皇帝,宫人能不惊恐吗?

    谢茂嘴角抽了抽。

    他故意挑了个这么小的孩子,就是怕衣飞石多想。何况,他也是在为十多年后自己驾崩做准备。

    衣飞石这样喜欢他,若是他不在了,衣飞石无妻无子,唯一的嗣子也疏远了,日子过得未免凄凉。他先选个小孩子养在身边,也算是与衣飞石共同的记忆。

    等他十多年后不在了,这孩子也恰好二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反正他都已经死了,把这孩子留给衣飞石暖床也未尝不可。至少不让衣飞石过得太孤独。

    他活着的时候不许衣飞石与旁人好,要求衣飞石为他守贞,但是,他不在了,他希望衣飞石身边有个贴心的可人儿服侍,他并不希望衣飞石替已经死去的自己守身如玉。

    衣飞石已屈膝跪在地上,毫不客气地犯颜劝谏:臣并非妒忌,若陛下觉得臣服侍得不好,臣即刻搬出太极殿,虚位以待来人。只请陛下慈心仁爱,如从前珍重臣一样,挑选十四、五岁入宫服侍。这孩子太小了,陛下如何忍心摧折?

    你凭什么觉得朕会对七岁的孩子下手?朕又不是畜生!

    第202章 振衣飞石(202)

    新选入宫的小内侍楚弦到底还是留在了太极殿。

    楚弦名义上是给朱雨跑腿做徒弟,其实很少端茶倒水做奴婢应该做的活儿,皇帝得闲就把他弄身边来待着。衣飞石从来就不喜欢小孩儿,再规矩的孩子,那也是孩子,看着就碍眼。皇帝还非要楚弦跟在衣飞石身边,干什么都陪着,弄得衣飞石极其不耐烦。

    皇帝为什么要挑这么个孩子在身边养着,衣飞石至今想不明白。

    谁也想不到谢茂在盘算身后事。就算有人知道谢茂自知天命所限何在,也不可能理解他的做法。

    这世上确实有嫡妻病中给丈夫挑选续弦的例子,可人家多半也是为了让丈夫继室能善待自己的儿女,像谢茂这样脑袋一拍就给爱人留个小玩意儿的作派,正常人都不可能想得明白。

    谢茂不肯透露情况,衣飞石也猜不到他转了几道弯的心思。

    养着就养着吧,总比皇帝一意孤行非要临幸那么小的孩子好。至于皇帝说对楚弦没什么心思,衣飞石是相信的。皇帝看楚弦的眼神,远不如看着周琦那么特殊。

    楚弦在太极殿生活了两个月,很快就掌握了生存下去的要领讨襄国公喜欢。

    襄国公就是喜欢旁若无人,喜欢和皇帝单独相处。楚弦特别安静,小小一团窝在太极殿里,就像是一个物件儿,轻易不动弹,只剩下呼吸。

    皇帝转头找他时,他就像听话的小狗一样活泼地冲出来,乖乖地冲着两位主人讨好。

    七岁大的孩子,活得就像是养着的猫猫狗狗,时间长了,衣飞石再不耐烦也有了些不忍。

    这日衣飞石与皇帝一齐用晚膳,楚弦照例趴在榻边的狐皮地衣上玩耍,所谓玩耍,就是谢茂给了他许多诸如玉马小人儿鲁班锁九连环之类的玩具,叫他自己在一边待着。他就很安静地趴在毯子上,让小人儿骑在玉马上打仗,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你饿了吗?衣飞石突然问。

    谢茂早知道衣飞石会心软,舒展筋骨在御膳桌前坐下看戏,秦筝上前服侍他擦手漱口。

    楚弦安静地躲在一边,耳朵却竖起极其警醒地听着召唤,闻言连忙爬了起来,试探地看着衣飞石的表情。衣飞石将面前桃花虬枝粉瓷碟子与鎏金象牙箸往旁侧一席挪去,说道:饿了来吃饭。

    小心翼翼盯着他表情的楚弦即刻就蹬上小靴子蹭了过来,先给坐在上边的皇帝磕头,衣飞石已吩咐道:给他添把椅子来。

    谢茂侧倚在扶手上,笑道:吩咐膳房做些孩子爱吃的菜色来。

    衣飞石饮食上一向爱好浓油赤酱,谢茂偏着他,太极殿也都习惯了重口饮食。楚弦身份是内侍,葱姜蒜任何带味儿的东西他都不吃,衣飞石挑来挑去,也觉得满桌子菜式确实没东西能喂这孩子。

    膳房送了适合孩子吃的菜上来,松鼠桂鱼,荔枝红肉,提子奶羹,山楂饽饽

    有葱,有姜,有蒜。

    很显然,这就不是养奴婢的吃法了。

    衣飞石将几碟子菜让到楚弦面前:吃吧。

    正吃着饭,银雷匆匆忙忙进来,禀报道:圣人,长信宫来报,娘娘头疼得厉害。

    前几世太后都是自裁而死,谢茂也不知道太后天年所限,闻言立刻就放下手里象牙箸,吩咐秦筝更衣排驾,又问银雷:今日太医院何人当值?赵云霞在么?

    已经去醒春山房请赵医正了。另有曲太医、李太医、庄太医皆奉旨往长信宫请脉。

    谢茂与衣飞石匆匆换了衣裳,赶到长信宫时,满屋子下人都愁眉苦脸。

    太后年纪大了,倘若她真的不好了,在长信宫服侍地宫人们也就失去了倚靠。

    张姿出来接驾时也是眉头紧锁,谢茂问道:娘娘是怎么个症候?严重么?

    只说耳后疼。初时隐隐约约,娘娘也不曾放在心上,昨夜就有些睡不好了,上午勉强吃了些粥,午膳竟吃不下了。张姿低头攥着拳,一边跟着谢茂进门,一边自责,是臣疏忽了。臣竟没注意。

    谢茂皱着眉也不理他,进了殿,太后正歪在榻上休憩,大宫女在给她揉脑袋。

    阿娘,您是哪儿疼?怎么个疼法儿?

    谢茂也顾不上施礼,上前坐在太后身边,探头去看太后据说疼痛的耳后。

    太后睁眼见了他就欢喜,有些意外的看着谢茂与衣飞石:怎么都来了?小毛病。多半是经络不通,扎上一针就好了。我自己也懂些认穴运气的法门,哪里就惊动了陛下?

    又嗔怪跟在谢茂身后的张姿,由来不懂事。怎么就去打扰太极殿了?

    张姿束手一侧恭恭敬敬的站着,并不辩解。

    皇帝前脚进门,几个太医也都次第进来了。问诊请脉商量了片刻,最终是赵云霞来汇报:回圣人,臣等会诊商议之后,皆认为太后娘娘是生了新齿,一时长不出来,捂着生疼

    满屋子面面相觑。

    太后都六十多岁的人了,长新牙齿?怕不是在说笑话吧?

    谢茂也愣住了。除非太后也是个修真者,否则怎么可能突然长新牙齿?可是,几个太医商量了半天,都做出了这个结论。这牙齿长不长得出来,也都是几天时间的事,太医总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恭喜阿娘!甲子轮回,日月常新,这是大好事。

    谢茂二话不说先颁赏,自长信宫以下,六尚二十四司,所有宫婢宫监通通都有赏。

    衣飞石也凑上前说吉祥话,曰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尽终天年①。太后本就修习《箭术九说》,又得天下供养,皇帝孝顺,生出新齿有何稀奇?

    长信宫里,皇帝喜气洋洋地颁赏,跟张姿商量,要去祭天祈福,大赦天下,庆贺亲妈长了新牙齿!

    赵云霞则琢磨着怎么给太后牙龈上割一刀,让那倒霉的牙齿长出来。

    只有衣飞石面上含笑,目光却不住流连在太后身上。

    他亦修习《箭术九说》,他知道,这是修练过《箭术九说》之人临终前的回光返照。

    与常人不同,修箭者回光返照的时间很长,这期间,白发渐成青丝,衰齿脱落生出新齿,肌肤重新变得白皙紧致,容光焕发仿佛新生。

    然而,它仍旧是回光返照。

    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必然盛极而衰,戛然而逝。

    ※

    翌日皇帝上朝之后,衣飞石巡视宫禁,顺道去长信宫拜见。

    这两年太后有沭阳侯陪伴,衣飞石没什么紧要事绝不会轻易往长信宫跑,要去拜见太后也是跟着皇帝一起。他才进了长信宫大门,大宫女就在殿前候着了:娘娘请您来了即刻就进去。

    太后知道衣飞石今天一定会来。

    衣飞石心情越发沉重了。这证明他的判断没有错,太后同样认为她的身体不大好了。

    走进熟悉的宫殿,烧起的地龙,摆了满屋子的水仙花与梅花,走进来就是一片芬芳暖香。

    太后坐在榻上绣帕子,她喜欢做针线,年纪大了懒得做大件,就做些小帕子荷包,不费事也有趣,还能赐给儿子、儿媳妇。衣飞石上前磕头行礼,她笑了笑,说:来啦?过来坐。

    她对面的位置,通常都是皇帝才能坐的。

    如今皇帝不在,她让衣飞石坐,衣飞石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坐了。他今日的身份,是太后传了绝艺的亲传弟子,这世上,恐怕只剩下他们两人才懂得《箭术九说》这门玄奇的功夫了。

    皇帝要立女嗣,这事儿你知道么?太后淡淡地问。

    衣飞石脊背倏地爬起一层冷汗,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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