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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修真)——骑鲸南去

    于是,文忱在看望小妹时,趁女侍出去倒水,约了与她两日后在别馆相见,想掩人耳目,密谈此事。

    他特意叮嘱,此事重要,万勿告知旁人。

    父亲下山前往风陵那日,他依约前往,却发现别馆正堂空空,后头倒是有沐浴之声。

    小妹最爱这处温泉,趁此机会,提前到来沐浴一场,也不妨事。

    文忱便等在正堂,等了一刻钟,水声已停许久,却还不见她来。

    文忱还有许多采购、修缮的门内事要处理,不能在此浪费太多时间,便绕到汤泉处,隔着一扇石屏,叫道:慎妹,你快着些。

    屏风后,万籁俱寂,唯余松涛。

    文忱以为小妹是身子尚虚,浸热泉浸得晕了,心中一惊,不敢怠慢,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大踏步入内,却不意撞见血腥一幕

    满池皆红。

    文慎儿身着浴衣,仰面倒在水里,咽喉被一刀切断,腔子里的血突泉似的从水面上直往外冒。

    一名戴着青铜鬼面、手拄唐刀的人,静静坐在一侧青岩上,望着文忱。

    他身形瘦削,裹在一身黑衣里,五官全然看不分明。

    文忱受了这一骇,悲愤难抑,五脏俱焚,拔剑出鞘,猛扑上前。

    但是,甫一交手,文忱便知自己非他敌手。

    不消三个回合,他便败下阵来,被一股挟裹着强烈灵风的气流压制在地,仰面朝天,动弹不得。

    来人用唐刀指住他的咽喉,声音里毫无感情:砍她的头。挂在你们文始门最高的一棵树上。

    文忱心脏里被揉了一把碎冰,扎得他鲜血淋漓:你杀了她

    他接下来的话未能出嘴。

    来人将唐刀直接捅入他的口中,刀尖直直戳在他的舌头上。

    他的声音自带一股空灵的寒气:砍她的头。挂在你们文始门最高的一棵树上。不然,你死了。

    文忱惨白了一张脸。

    他知道,这人是说真的。

    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妹妹

    似是看出了他的犹豫,黑衣人看向他的双眸。

    鬼面之后,是一双乌黑沉静的眼睛:你不照做,世人明日便知,你文始门挟魔修幼子,与魔修勾结之事。

    文忱心头巨震,宛如迎面被甩了一个耳刮子,双颊火辣。

    这人不再多言,把唐刀丢给他,飞身上了一侧松树,身形隐于林间。

    但文忱知道,他一直在。

    而且,以他的修为,哪怕自己手持武器,他赤手空拳,自己也不可能逃出别馆。

    他只得咬牙含泪,用黑衣人给的唐刀,割掉妹妹头颅。

    鲜血喷射入池,被滚热的水蒸出令人作呕的浓腥味。

    而山间,报时的钟鼓响起。

    咚,咚,咚。

    在沉越的钟鸣声中,金蟾闭口,银蟾吐水,血水翻卷着流入地脉,腥味也被清新的松风带走。

    文忱捧着妹妹的头颅,几欲呕吐。

    他将尸身掩埋在一棵最大的松树之下,又将妹妹的头颅放入储物囊,掖入袖中,跌跌撞撞,出了别馆。

    在来到那棵最高的树下时,文忱的脚已然软了。

    他想起,妹妹尚年幼时,曾央着自己,要在这棵树上扎个秋千。

    这树临靠断崖,着实危险,他不肯答应,妹妹还哭了鼻子。

    他挨不过妹妹的软磨硬泡,只好偷扎了一个。

    文慎儿很是欢喜,和他玩了一个下午。

    玩过之后,他便把秋千拆了下来。

    秋千吱呀吱呀,声犹在耳。

    文忱眼眶发热,像是挂秋千绳一般,把那湿漉漉的长发往树梢囫囵一缠,不敢去看那双死不瞑目的眼,拔腿便走。

    不觉清风一阵,送来一片榉树叶,落在文忱脚前,被他仓皇着一脚踩下,半没入了泥土中。

    文润津发现女儿头颅、悲痛欲绝,下令在山中搜寻无头尸身时,是文忱带的队。

    他特意在搜查别馆时,自己亲自进去检视一番,说,没有痕迹。

    红颜枯骨,就埋在那松树之下。

    但他不能说。

    封如故把一切听在耳里,微微点头。

    这样,很多事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那小魔道就是看守别馆的,因为身上有法印,不得出逃,却满心惦念着自由。

    文三小姐出事那日,他被支了开来,却因为忘记了带钥匙,折返回来,恰好撞见了文忱割首埋尸的那一幕。

    文忱一走,他便跑去找了三个小伙伴商讨计策。

    四个小萝卜头凑在一起,得出了一个粗陋的脱身计划。

    文三小姐是风陵云中君的未婚妻子,无端横死,云中君肯定是要来山中的。

    他们偷偷把文三小姐炼成醒尸,送到云中君跟前,以那位云中君的修为,一定能认出是文大公子杀的人,然后让文大公子吃不了兜着走。

    然后,他们就可以趁乱逃下山了。

    这计划完全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水准。

    他们既无情报,又无预备方案,甚至连炼制醒尸的手法都粗浅至极。

    谁想这事,竟然阴差阳错地被他们做成了。

    封如故本就知道文忱性情,晓得他不是个滥杀之人,因此小魔修对他的指控,他并未往心里去。

    文忱这一番自白,也解了封如故心中的一点疑惑。

    文三小姐若是那日只是前来沐汤,净除污秽,为何不告知女侍,而是突然消失呢?

    但既然是兄长的秘密邀约,她自是信任,也不会轻易告诉旁人。

    只是她未能想到,这是一场死约。

    封如故道:你招得倒是快,连魔道之事也一并招了。

    他并未告知文忱,是小魔修出首状告他,只当那尸体是自己在松树底下发现的。

    文忱面色青灰,眼神里已失了光彩: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封如故神色一顿。

    那黑衣人在离去前,说,他不会对外人言说文始门秘事,但封如故只要到了文始门,总会发现蛛丝马迹;如果封如故发现,找我质问,就要我传达给封如故一句话。

    文忱惨笑两声:现在想来,以你之聪慧,或许早已堪破秘密,我又何必隐瞒?

    何话?

    文忱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声音里带着拖长了的哭腔,宛如哭丧:道已非道啊

    第8章 一个难题

    封如故没有应声,只望着天边皎月。

    月光向来公正,不分善恶,一样照人。

    文忱自言自语,分明是入了执念:这些年来,我越来越搞不明白父亲,搞不明白道门这一切事务,搞不明白,为何道门荣耀比修身自持更重要我越是修道,离道就越远。为何会这样?

    封如故忽道:你走吧。

    文忱像是没听到,抬起脸来,脸上尽是茫然之色:十年前,我是不是该死在遗世里?也省得面对如今之事,左右为难,于道不忠,于父不孝,为兄更是

    封如故豁然大笑起来,打断了文忱的顾影自怜。

    这话说得好滑稽。封如故盯着他的脸,说,当初是你求着我说要活下来,现在又说,死了更好?

    他俯下身来,一把扯下文忱腰间的宝石剑鞘,以鞘挑起地上的剑来。

    那柄陌生的剑落在他手里,如臂指使,长剑在鞘上圆转一圈,剑柄正转到文忱面前,稳稳停下了。

    封如故平举着剑鞘,说:那现在,把你欠我的东西亲手还给我,然后死去吧。

    锐锋当前,文忱神智也渐渐清明。

    他响亮地咽了一口口水,显然还是贪恋人间的。

    不死吗?

    封如故观察他片刻,露出了无趣的表情,信手把那支好剑往下一掷,金铁之声惊得文忱毛发倒竖。

    那请滚吧,别打扰我喝酒。

    文忱捡起剑,灰溜溜钻出别馆。

    封如故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端着空杯,起身蹑手蹑脚折回主殿前,一把拉开殿门

    罗浮春和桑落久双双从门里栽出,趴在门槛上。

    罗浮春露出了些尴尬之色,桑落久则是红着脸,冲着封如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封如故笑嘻嘻地蹲下,与两个偷听的徒弟面对面,把酒杯放在桑落久脑袋上,又在罗浮春的道袍后背上擦了擦沾了酒液的手,旋即背着手,从两人中间跨进了殿内。

    如一正坐在桌边喝茶,海净则不敢分神,警惕地面对着房间角落,手押在腰间剑柄上,不错眼珠地紧盯着前方。

    但是,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

    封如故走向房间角落。

    四个最小不过七八岁、最大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站作一排,瑟瑟发抖。

    封如故点了点数。

    一,二,三,四。他问那个脸上红痕犹在的小魔修,被掳入山中来的就是你们四个,没别人了吧。

    小魔修鼓足勇气,点了点头。

    他是尸宗的后裔,也是负责在别馆洒扫、无意撞见文三小姐断头一幕的。

    文忱当时心神受到巨大影响,根本无暇顾及那个藏于暗处的小小气息。

    在文忱离开后,他也慌张逃开,找到同伴,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后,又偷偷返回,在文三小姐的埋尸地下了诀。

    醒尸也是他炼的。

    尽管手法粗陋得可怕,但这个小魔修,已经算是这四个小孩中修为最高的了。

    封如故嗯了一声,脑中却在想,文忱神思混乱,那拿唐刀的人却是冷静至极。

    他没有拆穿那躲在暗处的小魔修,甚至命令文忱埋尸,一举一动,看似毫无条理,实际上,他的每一步,都是要把这个难题送到自己跟前。

    竟像是好整以暇,要看自己怎么处理这桩道门丑闻一般。

    罗浮春拍拍身上的土,巴巴迎上前来,眼里都是闪亮的光:师父!

    方才,隔着一扇门,封如故竟有了罗浮春幻想中的师尊模样。

    罗浮春踊跃道:师父,文始门做出这等龌龊事情,我们要如何惩处他们?

    封如故却像是失忆了一样:惩处?什么惩处?

    罗浮春一指那四个小孩:绑挟幼子、勾结魔修,这两条都是大罪啊,

    哦。

    封如故反应却是平平,转向如一,打了个招呼:道门的糟心事,让佛家见笑了。

    如一神态平静,倒像是看惯了这等事情。

    师父?罗浮春听出话头不对,难道师父打算放过文始门?

    如果不打算放过,浮春想要怎么处罚?

    罗浮春不假思索:自是把这四个魔道之子当做证人,将文始门的作为大白于天下,将他们除去道籍,永世不得录用!

    好,这四个孩子,你亲手交出去。封如故撑着脸颊,他们是魔道后裔,血脉作证,确凿万分。按现在的道门规矩,魔道一旦被抓,最轻是枭首哦。

    四个小萝卜头齐齐打了个冷战,一时都不知他们来找封如故是对还是错。

    罗浮春被狠狠噎了一下:可他们是孩子,是无辜的啊。

    无辜不无辜,可不是他们说了算。封如故道,我且问你,如果文润津说,这四个魔道之子是混入文始门的探子,他并不知情,你待怎么办?

    他们身上有文始门打下的禁止出山的法印!文门主怎么可能不知情?他不可能推卸得了责任!

    那如果这法印,文始门每个弟子身上都有一个呢。

    这下,罗浮春吃惊了:这

    封如故:啊,这是我瞎掰的。

    罗浮春:

    不过,要是文老头真这么说,你该怎么应对?封如故懒洋洋道,说到底,这里还是他的文始门,他想在自家弟子身上打上多少就能有多少。

    封如故向来是能坐着就不站着,站了一会儿,又在如一身侧坐下了,动作自然地拿过他刚刚放下的茶盏,喝了一口。

    他的动作太过行云流水,如一还没反应过来,杯子已经抵上了他的唇。

    如一身体一僵,看到他放下杯子,杯边的水光在他喝过的另一侧,表情才稍转好了一些。

    罗浮春还在绞尽脑汁时,封如故的一席话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

    这事说到底,不过是小事一桩。真要追究起来,他们有大把大把的理由替自己脱罪,到头来,顶多能治文润津一个失察之罪。

    文润津甚至可以美化自己的行径,说他是为了追回道门遗失之物,是为了风陵,为了三门,为了道门,才出此下策。且这四个小魔修的父母无恶不作,是真正的邪门歪道,挟持他们的孩子,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只要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以及会往别人身上泼脏水,三门说不定还得记他一功。

    但无论怎样,事情一旦捅破,这四个小魔修是死定了。

    一旁的桑落久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乖巧闭上了嘴,装作无事发生。

    罗浮春难免泄气:真没什么办法能教训一下文始门吗?

    一旁沉默的如一竟开了口,道:有。

    封如故一抬手:免。落久都知道这个主意不合适,如一大师就不必多言了。

    如一就没再说话。

    罗浮春诧异地看向桑落久。

    桑落久垂下眼睛,神情温驯得很。

    罗浮春沮丧道:就这么放过他们,也太便宜了。

    封如故说:小子,治世要比打天下难一百倍。这种破事烂账,我师父你师祖都处理不来,更别说你们了。把这些小毛头都带下去吧。在空的偏殿里安排几张床铺,叫他们睡下。明早我自有安排。

    罗浮春满心疑问,只得道了声是,把那一串哆哆嗦嗦的小魔修领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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