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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和我谈——吸猫成仙(44)

    杨繁不动,也没说话,还在回忆刚刚被打断的梦境,此时此刻,那更像是一个不好的征兆。
    封季萌拉着的那只手里出了一层滑腻腻的汗,手心却冰凉。
    宾馆和医院大门只横隔着一条马路,杨繁顾不得绕五十米外的红绿灯,直接从前面的花坛和栏杆翻了过去,封季萌紧随其后,步子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杨繁按医生的指点,径直到了医院的手术室外,姥姥已经推进手术室,就等他同意。他一到,一名医生就拿来了一沓文件,首先摆在杨繁面前的就是病危通知书。
    病人情况很不好,之前小脑的出血点再次破裂,止不住,颅内压持续增高,要立马动手术清除颅内的血肿,不然很快就会死亡。说着把手术同意书递给了杨繁,并飞快地报告同意书上的内容。
    但患者这种身体情况,手术也很危险,生存率可能只有百分之三十。
    杨繁签完了手术同意书,医生又把把输血同意书、麻醉同意书、自费同意书全部递了过来,同样飞快地报告着同意书上的内容。杨繁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张纸接一张纸,飞快地签字、摁手印,医生的话在他耳朵里嗡嗡嗡,连成了语义不明的一片。
    最后一个字写完,杨繁啪放下笔。医生收走了一叠纸张,杨繁往手术室跟了两步,被医生阻止了。他眼看着手术室的门在自己眼前关上,一溜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到了下颚。
    手术室里十分繁忙,那扇门时而打开时而关上,护士拿东西出来或者送东西进去都步履匆匆,没时间来安慰在门外焦灼万分的家属。
    然而杨繁和封季萌眼前的时间却一分一秒煎熬地流逝着,杨繁双手放在膝盖上无力垂着,手指微颤,也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封季萌看了看手术中三个字,又看了看杨繁的侧脸,把手伸过去,从内侧握住了他的手掌,手指扣进了他的指缝。杨繁双手握着封季萌的手,低下头去,把额头顶在他手上,是一个祈祷的姿势。
    走廊尽头的窗户外面,夜色渐渐淡去,天幕开始发白,早起的鸟儿已经忍不住啾啾鸣叫起来,只是一个平常的四月早晨。
    第一丝天光透露进来时,手术中的红光熄灭,手术室打开,医生出来了。主刀的外科医生摘下口罩,露出被汗水漓湿的脸。
    出血止住了,血肿也全部清了,接下来二十四小时是危险期。但病人的情况不太好,大小脑都有不同程度的萎缩,这次小脑出血加重了脑损伤,即便度过了危险期,病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植物人状态。
    杨繁听着,机械地点头:只要人能活着就好。
    医生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姥姥已经推出来了,马上再次送进ICU,医生跟了过去。杨繁和封季萌也跟了过去,但有护士拦着,不让他们靠得太近。
    封季萌只能看到好几个吊瓶,和一只从被子缝隙里露出来的插着针管青紫干瘦的手背。
    姥姥送进ICU,一叠新的病危通知再次拿过来让杨繁签字。
    天已经大亮,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从大开的窗户都能嗅到外面暮春的温暖味道。封季萌跑去杨繁常买包子的地方,买了两屉包子,想着外带的粥不方便喝,就换成了两杯豆浆。
    他回来时,围着杨繁的医生终于走了。封季萌在他旁边坐下,撞了撞他的胳膊:哥,你吃点东西。
    杨繁把热气腾腾的塑料袋轻轻推开,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角:我吃不下。
    但是封季萌固执地再次把袋子递给他,杨繁拗不过,接过来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
    半夜两点多起床,吃过早饭,封季萌有点困倦。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移到他身上,暖洋洋的。他敞开衣服前襟,把脸靠在杨繁身后的阴影里,打起了瞌睡。
    困了就回宾馆去睡吧。杨繁推了推他。
    不用,我睡不着,只是想休息一会儿。
    封季萌脑袋一歪,埋在杨繁的肩膀上,就这么靠着他闭目养神。
    没多久,护士又拿来一叠通知单让杨繁签字,今天干得最多的是就是签字。
    今天因为封季萌在,余刚没有过来,封季萌原本想跟他说一下姥姥的情况,但被杨繁阻止了。到了中午,封季萌去买饭,把医院周边的饭馆挑了个遍,挑了一家他觉得杨繁会喜欢吃的,但杨繁是真的吃不下,只喝了点水。
    下午又下了一次病危通知,今天杨繁除了上厕所,没有离开这间房门前一步。
    下午四点四十的时候,医生把ICU的门打开了,让家属进去和病人见最后一面。
    杨繁进去了,封季萌也第一次跟进去了。杨繁喊了一声姥姥,但是病床上的人毫无反应,除了标识着心跳的那条曲线仍在跳动,姥姥已经看不出一点生命的迹象。于是杨繁只是拉着她的手,静静呆在了一旁。
    六点十分,太阳的最后一丝光线隐没在地平线下时,姥姥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封季萌看着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可能是因为姥姥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所以那口气咽得静悄悄的。如果不是机器的发出过于尖锐的提示音,发生在人身上的死亡和发生在花身上的凋零是一样的寂静无声。
    这是封季萌第一次直面死亡,很难过,但又有一种解脱感,好像悬在心上的刀终于落了下来,把他扎得生痛,但不用再担惊受怕那把刀会落下来。
    他不知道杨繁是什么感受,他以为杨繁会崩溃或者哭泣,但是都没有。眼睛里除了熬夜熬出来的血丝,脸上除了疲惫,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和清醒。
    他把那只正在变冷的手放回了床上,盖好被子。待医生摘掉老太太身上的管子和仪器,他也跟着把人送到了太平间。接着有条不紊地签字、走手续、拿死亡证明,然后联系了殡仪馆,跟对面确定把人送回去的时间。
    一通忙完已经深夜了,杨繁从医院出来,突然想起,问:你晚上也没吃东西吧?
    我不饿。
    不饿也吃点,走,我们去喝点粥。
    他们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吃店喝粥,杨繁说:明天一早我送姥姥回乡下,接下来要办葬礼什么的,等确定了日子我再通知你。
    封季萌头也不抬:我跟你一起把姥姥的葬礼办完。
    杨繁抬眼盯了封季萌好一会儿,最后揉了揉他的头发。
    封季萌
    嗯。
    谢谢你。
    第66章 出殡
    这天是出殡日。
    葬礼举行的地方是在乡下姥姥的老家。她自己在老家早就没有房和地了,是杨繁借的姥姥一个堂弟的屋子,封季萌听杨繁叫那老头叔公。借了他家的堂屋做灵堂,用他家的坝子办丧事,吊唁和超度到今天是第五天,今早封季萌看杨繁给了那老头一千块喜钱。
    坝子上摆了十来张桌子,时间还早,客人还没来,只有两张桌子上摆了烟茶和瓜子,招待那些帮忙干活的人。
    余刚坐在其中一张桌子上,嗑着瓜子喝着茶,眼睛左看看右瞧瞧,最后无聊地落在了在他旁边记笔记的封季萌身上。
    你不是请假了,还在写作业?
    封季萌的心思其实也不太在侯文给他录的上课视频上,开了倍速,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老师的废话都快进了,没听明白的又退回来。
    不是作业,是这几天的课程,同学帮忙录的。
    咋啊,被刺激到啦,也要学徐眼镜考清华?
    不得不说,这话在这时候还真挺刺激封季萌的。特别是那个徐眼镜就在他跟前晃来晃去,帮杨繁联系这处理那,现在也正跟杨繁在坝子边上头凑头地低声商量着什么,商量好了,两人又默契地分工干活了。
    封季萌虽然请了这么几天假,但他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只能呆在杨繁身边,既不会安慰人,又不会干活,有时候还挡手挡脚,让杨繁分心来照顾他。
    姥姥是第二天早上送回乡下的,余刚下午也跟着来了。但他跟封季萌一样没用,什么忙也帮不上,唯一能强点的是,他是个没皮没脸的自来熟,在啥环境里都能让自个呆得舒服。
    杨繁的叔公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杨繁自己很多事情也弄不清楚,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直到第三天徐又临赶回来,才帮忙理清了主次,有条不紊地指挥干活的人,准备出殡这天需要的一切。连叔公都说多亏了小徐帮忙,老太太才能好好送出去。
    没,就随便看看。封季萌看着视频记下一个知识点,想想好像不太对,又倒回去从头开始看。
    那谁啊,嚎得跟什么似的?余刚瞥见灵堂里对着棺材头嚎啕不止、以头抢地的几个人,无聊地翻白眼。
    封季萌也瞥了一眼:黑衣那是杨繁的姨,灰衣那个是舅妈,男的是舅舅。
    姥姥亲生的?
    嗯。
    杨繁大姨和大舅在老太太运回来的头天来看了一趟就走了,昨晚又来了,带上两大家人,昨晚一来就在棺材边大哭不止。头天帮忙的人多,大家看到了都去安慰。封季萌全程在旁边冷眼旁观,这种表演让他觉得有点倒胃口。
    我呸!余刚吐着瓜子皮,恶毒道,老太太医院躺了大半月鬼影子没见着一个,我还以为姥姥儿孙辈儿都死光了,后人就剩杨繁一个了呢。人都死了,这些人还真有脸来啊。
    姥姥去世那天杨哥给他们打电话了,没有人来。
    早上那次下病危就听着杨繁打了电话,姥姥送进太平间后,杨繁又给他们打了电话。
    余刚哼了两声,嘲讽道:肯定是怕出医药费不敢来呗。
    就是杨繁这人懒得跟他们计较,要是我的话,把他们挨个告一遍,这些年的赡养费都得让他们掏。
    说曹操,曹操到。杨繁从余刚身后过来,一伸手把装小吃的口袋一拎,余刚伸手掏了个空。
    他转头:谁啊咋?吃你两颗瓜子还不让啊?
    杨繁灰头土脸的,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睡好,疲惫全在脸上,没心思跟余刚嘴炮。
    帮个忙,送花圈的车找不到地方走错了,你去引个路。
    余刚还想说点什么,但看杨繁的脸色,也只是哦了一声,拿上杨繁给他的车钥匙就走了。
    封季萌将就桌上的纸杯给杨繁倒了杯水。
    哥,你喝点水,嘴巴都干起皮了。
    杨繁接过水一口气喝了。
    有没有什么要我做的?
    没什么要你做的。杨繁坐下来歇口气,又顺手在桌子上拿了支烟点上,指了指灵堂的楼上,要不你去二楼看书吧,楼下闹。
    没事,不影响我。
    那随你吧。杨繁几口抽完烟,徐又临有事找他,又走了。
    封季萌看着杨繁的身影,都顾不上发酸,只觉得很心疼,甚至有点庆幸,还好有徐又临来帮他一把,不然他就太辛苦了。
    封季萌把耳机的声音调大了点,埋头心无旁骛做起了笔记。
    也许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只要封季萌想,无论什么时候,处于什么场景,他都能随时把自己的世界关起来,对外界毫不关心,外界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以前是听歌,现在是学习,或者听着歌学习。
    等他把昨天课都捋了一遍,再抬起头来时,吊唁的人已经很多了。
    朝着灵堂的坝子上跪了一地人,道士在前面念经,跪着的人里爆发出一阵阵嚎哭声,周围站着的人在此情此景的影响下,也有人抹起了眼泪。杨繁跪着人群后面,他个子太高,哪怕垂着脖子也显得鹤立鸡群。
    一串钥匙扔在桌面上,余刚回来了。他猛灌了两口水,骂道:累死老娘了,那车花圈差点就送到隔壁县去了。
    啊跪着的是杨繁啊,他哭了没,哭了没?余刚问。
    不知道,看不见。
    那我过去看一眼。
    心有灵犀似的,话刚落音,杨繁扭头瞪了余刚一眼,同时跪的时间有点长了,杨繁动了动腿。
    他没有哭。
    念经终于念完了,跪着的纷纷站起来,送老太太出殡。在前面捧灵位的是杨繁大舅的儿子,那是姥姥的亲孙子,从传统的亲缘关系上来说,离得更近一点,杨繁只是外孙。
    他大姨、大舅两家人走在前头,端着灵位,扬着招魂幡,跟着是老太太的棺木,杨繁跟在棺材后面,挨着他的是冯文慧跟她儿子。冯文慧一直抹着眼睛,低声啜泣,杨繁抱着她的肩膀,给她擦眼泪,安慰她。
    封季萌跟在杨繁后面,木然地往前走。
    快到中午了,太阳逐渐升温,空气里也变得暖融融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有些冒汗,封季萌觉得闷。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在开阔的野外,刚刚路过的那片竹林还在风里沙沙作响,可他仍然觉得闷,像是耳鼻都一起泡在浴缸里,喘不上气来。
    那些或远或近的哭泣声都像是和他隔了一层膜,钻到他耳朵里有种钝感,像一个个的木槌,敲得他有些头疼。封季萌觉得伤心,不光是姥姥马上就要变成一个土包,也因为杨繁失去了一个对他极重要的人。他明明很伤心,却也无法像别人那样哭出来。
    杨繁也没有哭,是跟他同样的原因吗?封季萌知道哭出来就好了,像在自己奶奶的葬礼上那样。可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他知道自己在没有察觉到的时间里,已经丧失了哭泣的能力。但从姥姥去世他就一直陪在杨繁身边,杨繁也自始至终都没有哭过。
    也许他比自己要坚强乐观。
    送殡的队伍沿着乡间小路拉成了长长的风筝一样的线,把一个灵魂放归天国。
    杨繁把他姥爷的墓取出来了,重新修了一座豪气的合葬墓,这也是老太太的愿望。埋在生长的地方,魂归故里也是。
    铲上最后一抔泥土,老太太终于入土为安了。吊丧的筵席已经开始,送殡的人陆续往回走。封季萌也跟着人群往回走了一段路,回过头去,他看见杨繁还站在新坟旁,塌着肩膀垂着手,久久没有挪步。
    徐又临站在他身后,双手揣在兜里。他穿了一件黑色的中长风衣,敞着衣襟,被风吹得衣袂翻飞。
    余刚走了两步,发现封季萌没跟上来,又倒回去拉他的胳膊,并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站在小土坡上的两个人。
    走,快回去了,饿死我了。
    封季萌顺着余刚的力转回头,跟着他往回走。
    走了两步,余刚突然问:你是不是特讨厌徐又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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