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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霸你清醒一点——二九撼灯(10)

    第13章 好好长大。
    天阴得很沉,夜幕里黄色的云罩在老市区上方,眼看着就要滴溜出水了,今年入伏后还没痛痛快快下过暴雨。
    贺中鹤觉得闷。
    喘不上气来,脑袋有点发懵,两只手交握在一起,都是凉的。
    急诊室的门被推开了,贺中鹤嗖地一下站起来。
    没什么事了,暂时性脑缺血,病人血压偏高。医生说,现在不要让她有情绪波动。
    贺中鹤吊了半个多小时的心猛地落下了,他跌坐回椅子上。
    杜兰珍清醒后情绪就恢复了正常,贺中鹤没敢再跟她说话。
    后半夜他一直没睡,坐在旁边守着老妈。
    医院无论什么时间,走廊里都会有匆匆的脚步声和慌乱的交谈声。贺中鹤心有余悸,听见点儿动静就心慌一阵,胸口闷得难受。
    之前吵架他对老妈说过你说话能不能正常点。
    老妈不正常吗?
    老妈是最疼自己的人,最自己唯一的亲人。
    但不是一次了,从小到大,贺中鹤见过无数次老妈突然的歇斯底里,见过无数次老妈那种令人心慌的表情和不太正常的各种反应。
    老妈很焦虑,这种焦虑没表现在工作方面,没表现在生活方面,而是都投注到了贺中鹤身上。
    经常给石宇杰打电话探查自己有没有健康饮食有没有打架乱作、无论去哪都要提前汇报、每天强调四五次肺心病,药当饭吃、不许住校不许私自出市区、甚至还有今天的,必须留在本市学校。
    而在这些要求下,只要他表现出一丝违抗,老妈就会愤怒,就会慌张,就会不正常。
    不许走!都不许走!
    你爸就是这么没的!他死了就是因为这个!
    刚才她说到这的时候神情里满是惊恐。
    老爸到底是怎么死的?
    贺中鹤看见老妈翻了个身,发出几声有些痛苦的梦呓,他顺了顺老妈的胳膊。
    已经两点半了,他没有一点儿困意,只觉得手还是凉的,暖不过来。
    因为亲人的死而受刺激,患上心理或精神疾病。
    这个想法从小时候就冒出来过,但他不敢跟老妈提。不是所有的心理疾病都能治愈或缓解,那是老妈扎在肉里很深的伤疤,不到万不得已,他愿意在老妈面前软化自己带刺儿的性子,顺着她,不去揭开。
    但这次他真的害怕了,犹豫了,自己的未来和老妈的健康堵在这一团纠结上。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要不要去碰一碰老妈的伤疤,要不要提醒她,你让我心慌,你的确不太正常。
    雁升睡眠很浅,被卧室外的咣的一声巨响惊醒了,关门声。
    准确地说是摔门声,震得他卧室的门都在颤,这样的分贝就算晕过去的人也能被吓醒。
    雁升有点烦躁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是后半夜了,两点半。
    隔壁卧室的门也跟着咣一声巨响,走路拖鞋摩擦地面,脚步很急。
    又开始了。
    雁升扯过被子蒙住头。
    薄薄的空调被当然盖不住客厅里鸡飞狗跳的声音。
    雁德强,个死不要脸的,我告诉你,你别在外边沾一身病带回这个家!朱玲的声音尖利地响起。
    这是雁升放暑假后雁德强第一次回家。
    有时候雁升会冒出来一个恶毒的念头,要是雁德强死在外边了,永远别回家了,家里是不是能就能安生。
    放你妈的屁!
    雁德强嘶哑的吼声,听声音都带着酒气。
    然后是桌子被掀了的声音,乒铃乓啷稀里哗啦响了好几秒,末尾是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柱状物,滚了半天才停下来,正好撞在雁升卧室门边。
    外边安静了,两个人好像在一直等这个柱状物滚完,确定没有东西再响。
    雁升从书桌上摸过耳机,还没来得及插|好,雁德强的吼声再次响起。
    我上哪去关你叼事,你有本事去找你娘老子护着你,你能吗?!你娘老子能吗?!雁德强说完,还很响地冷笑了两声,你他妈才得病吧,晦气娘们儿。
    朱玲父母,也就是雁升姥姥姥爷,去年刚走的,都是癌症。
    雁升恶毒的念头又冒出来了一瞬。
    外面爆发出一阵厮打缠斗的声音,还有朱玲哽着的哭声,一噎一噎的。
    互骂时不堪入耳的脏话,厮打时的闷响。
    突然啪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朱玲的惨叫。
    雁升坐起来,心跳得很快。
    但他不想出去,出去只会引起三个人的混战。
    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应该是花盆。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好像中途还有不知道他俩其中的谁踩碎了泡沫箱,砰一声响。
    幸亏他家楼上楼下都搬空了,不然邻居估计得直接报警了。
    你不是人!你畜生!朱玲哭着吼,离婚!离!
    最后一个离字出了一半声就哑在了另一声脆响中。
    雁德强这一掌可能是掴得太使劲,以至于这声脆响听起来其实并不很脆。
    畜生!雁德强你是畜生!听声音朱玲从地上爬起来了,捡了不知道什么瓷器抡到了雁德强身上。
    一阵器皿爆开碎了一地的巨响,雁德强痛叫,接着又是缠斗的闷响和互相辱骂。
    今晚霍霍了太多东西,明天起来又得好一通收拾。
    本来这一晚按惯例闹两个来小时就能平息的,但这次一直打骂摔砸到天亮雁德强才甩门离开。
    是因为朱玲说了离婚。
    雁德强投资的公司在朱玲名下,离婚后股份不按共同财产处理,全都在朱玲手里。雁德强一辈子就这么点儿东西,他指着这个活,只能靠着老婆活,拿着那点儿钱在外边喝酒混窑|子,回家打老婆,做下三滥的事就是他的全部生活。
    雁升小时候也天天被雁德强打,不止雁德强,朱玲也拿他当出气筒。屁大点儿的一个小孩儿,一边被亲爹亲妈毒打,一边还哭着求他俩别互殴,他心疼爸爸妈妈,不要爸爸妈妈打架。
    直到有次朱玲又要闹离婚,雁德强拿刀架在了雁升脖子上。
    他阴恻恻地咬着牙跟朱玲说,你要是敢离,这刀我就敢割下去。
    雁升当时才十二岁,他吓懵了,茫然地看着朱玲,喊她妈妈。
    你割。朱玲满不在乎地一挥手,转头抱起胳膊,我要离婚。
    雁升震惊地看着她的后脑勺,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四肢百骸如坠冰窟,浑身几乎失去了知觉。
    就连雁德强的刀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不浅的口子,血汩汩流出来,他也没感觉到。
    幸而这时候邻居有来劝架的,一进门就看到了这副场景。
    雁升躺在医院里,听见外面他们还在吵,有人在劝,但他听到更多的是雁家这个小孩儿真可怜、这父母不是人啊、看到没,血赤糊拉的那一道大口子、他家这太吓人了
    送去医院后就再没人来看过他,脖子上缝了针,打麻药很疼。
    他后怕,如果当时没有邻居进来,自己的喉管是不是真的就被他割断了。
    然后像小学时候那只小狗一样,摸上去僵硬冰冷,感受不到呼吸。
    他惧怕死亡。
    出院后,原本开朗的小男孩儿像变了个人,冷漠寡言。
    周围人都说这是吓着了,受刺激了,好好一个孩子给毁了。
    只有雁升自己知道,那一刀是把他划醒了。他开始意识到世界上最亲的爸爸妈妈对自己来说是危险的,知道他们在这种畸形的生活里,已经被磨得心理不正常了。
    雁德强也开始防着他,孩子越来越大了,谁知道会不会替他妈作妖?
    全家人的身份证和家里的户口本都在雁德强手里,就连雁升中考和会考都是雁德强拿身份证给他报的名。
    十六岁那年,雁升费了一个月的劲,好歹才把自己的身份证偷了出来,被雁德强一顿毒打,过后发了一星期的烧。
    但雁升赢了,他的身份证只在自己手里待了一个下午,但他把自己的直播账号和公司签了约,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直播助手。
    经济上渐渐不用再依靠家里,他半个人就自由了,只要有个合适的时机,就能脱离雁德强因为防备而愈加收紧的控制。
    总有一天能从深渊最底飞出去。
    有次跟雁德强打起来,他一身伤地按投资方档期去录视频,夏天山林里潮湿,连续的视频录制让他得不到足够的休息,身上伤口发炎,顶着高烧在山林里住了好几天。
    找新场地的时候发现了一片隐秘的空地,周围都是盘根错节的老树。
    于是他喊人另找材料运上山,没开直播也没让助手帮忙,自己一个人在深山里待了一个星期,修了一间小树屋。
    一间谁也不知道的树屋,他自己发着高烧亲手造的,他不知道是跟自己赌气还是为什么,但造出来后心里特别畅快。
    后来树屋一直没被公开,他也没再去过那片林子。
    留着,等长大了,逃出去了,就回来看看这间树屋。
    等长大了,沉疴都会治愈,一切都会变好的。
    好好长大。
    第14章 不许拒绝。
    派出所办身份证的人不少,这个时候多数都是准备报名会考的初高中生。
    补办在旁边的窗口,人更多,雁升在队尾最后一个,腿都站麻了。昨晚上在鸡飞狗跳声中一宿没睡,这会儿有点发晕。
    排在前边的三个初中小女生互相推搡嬉笑着,往雁升这边看好几次了。
    那个,最后是一个短发的女孩搭了话,小哥哥,能给个微信吗?
    能,但非常不乐意。
    雁升全程面无表情,让女孩扫了自己,三个小姑娘满脸通红叽叽喳喳地说谢谢的时候,雁升点了下头。
    哎这干嘛呢,你们问他要微信干啥,板着个脸看着凶死了。身后刚刚站过来排队的人说。
    雁升转头愣了愣:你怎么在这?
    不要抢台词。贺中鹤手里拿着学生证,一条腿直着另一条腿微微曲着,站姿和他的坐姿一样堪忧,这么看比雁升矮了不止一点儿。
    贺中鹤用他的最后一丝倔强站直身子:去医院办卡,没人告诉我办卡还要带身份证啊,我回家找半天没找着,只能跑过来补办一张。
    现在有人告诉你,办就诊卡确实不用身份证。雁升有点无语。
    啊?!我听排我后头的老太太挺大声地跟人说办卡没身份证不行,我就抓紧跑过来了。贺中鹤反应过来,十分愤怒,这老太太太损了吧,就为了少排我这一个。
    雁升笑了笑:小伙子太好骗了。
    我他妈都过来了,就先办张备用吧。贺中鹤懊恼地叹了口气。
    怎么又去医院?雁升想起来重点,石宇杰?
    不是,是我妈。贺中鹤觉得见到熟人后轻松起来的一点儿心情迅速落了下去,昨天晕了,高血压,医生说最好做个全面体检。
    你呢?他不想让自己的坏情绪影响到别人,是不也身份证到处乱塞找不着了?
    雁升顿了顿:嗯。
    两人说话的时候都注意到了对方面色并不怎么好,都挂着缺觉后的疲惫,贺中鹤努力在他眼皮上观察了几次,发现他连内双都直接找不见了。
    大厅里很闹,有小孩儿尖叫着满地爬来跑去,队伍缓缓向前排着,两个少年一个少年一个青年,站在队伍末尾,各有各的心事。
    在市医院吗?
    嗯?贺中鹤觉得前一天没睡觉第二天的确有点儿迟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不用去,没必要。
    这个没必要就很微妙。是因为雁升跟他没熟到那份儿上所以没必要呢,还是说老妈病情不严重所以没必要呢?
    没什么大事儿,明天就出院了。贺中鹤忙补了一句。
    这一补又很微妙,好像说什么也不领人家情似的。
    就看看阿姨,反正我过会儿没什么事儿,补习班那边我请了一整天的。雁升说。
    那行。贺中鹤点点头。
    证件照这东西就不能跟熟人一起拍。
    太他妈丑了。
    你把头转过去。贺中鹤坐在凳子上,按要求摘了耳垂钉耳骨钉耳屏环,把头发捋到脑后。
    雁升没理他,抱着胳膊站在显示器跟前儿看。
    姐姐您速战速决吧。贺中鹤欲哭无泪地跟拍照的人说。
    拍出来不说是奇丑无比吧,反正挺难看,贺中鹤差点儿没认出来那是自己,看着跟十几年前的韩国非主流男星似的。
    好浓的千禧味儿。贺中鹤非常记仇地掏出来手机站到显示屏前预备着,快进去,我要给你拍个百八十张的。
    耳环摘一下。拍照的人抬头扫了雁升一眼,说。
    雁升抬手刚要摘,贺中鹤急忙喊住了:哎别别别,小姐姐您看他这耳朵伤成这样还没好呢,能不摘就别让他摘了吧。
    他扳着雁升的脑袋,给人家指的时候手指尖在他脸上轻轻扫过了好几下。
    好一棵大薄荷,连手都有股清清凉凉的味儿。
    雁升的脖子被他扳完后有些僵硬,直到贺中鹤的惊呼声响起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操啊雁升!你这证件照竟然挺好看。贺中鹤啧啧道,好神奇。
    的确非常上相,脸型特别好,眉宇那里有些凌厉,冷漠的小表情显得很有点儿小成熟。
    啊,的确是个帅哥。
    在大显示屏上看毫无|遮挡的一张巨大的脸,竟然能看出这么句感叹。
    下午房东本来让雁升去看看房子的,但辉坛一中家属院就在自己学校旁边,就那么几个户型,倒也没什么看的必要。
    况且这房子只是住到高考结束。
    多亏最近雁德强在外边一混就是半个多月,不然搬到这边他想都别想。
    雁升订了一束百合,又买了果篮,陪着贺中鹤办完就诊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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