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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别对我这么上头!——三三娘(46)

    没那么矫情。
    这可跟昨天截然不同。骆母心里了然:好好的吵什么架呢,你比人家大这么多岁,还不知道多让一步?
    骆明翰根本懒得听这些道理。他窝着一肚子火,洗澡时的温水没有让他冷静下来,反而越想越受不了。这种愤怒他跟自己妈说不着,潦草而不耐烦地安抚:没什么,你不要多想。
    走路也痛。
    缪存走几步,扶着墙停一会儿,呼吸都喘了,眼尾沁出的湿意越来越多。根本不是哭,而是难以控制的活生生被疼出的眼泪。
    他咬着唇,闭起眼时眼前阵阵发黑。去他妈的,一点都不疼。手从墙上撤开了,他挺直脊背,迈出正常的步幅,姿态松弛,只有指甲紧紧抠进了掌心,留下了深红色的甲印。
    光是刷个牙洗个脸就倾尽全力了,下楼梯时,每根神经都在颤抖,以至于见了骆母第一面,便把对方吓得脸色一变:怎么了这是?脸怎么这么白?
    缪存勉力笑得温和:阿姨新年好。
    他下楼太慢,骆明翰已经先吃了,闻言筷子顿了一下,但仍没有抬眼看缪存。
    骆母现给他下面条,厨房里白气氤氲,都是面条被煮开的香气。缪存懒得跟骆明翰单独待着,索性去厨房陪骆母。
    我是南方人,所以南北方的习俗都沾一点,零点吃饺子,大年初一吃长寿面,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她对缪存笑,絮絮叨叨地说,一定要吃完,保佑新的一年福气运气都长长的。
    她很温柔,缪存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以前和妈妈一起过新年的时候,心念至此,低头看了一眼。来得太急了,又紧张,竟然忘记带上妈妈的红绳,所以手上还是旧的那根。
    身上太疼了,缪存想,要是让他选,他还是选择回去一个人吃饺子,然后换上红绳,早早地睡觉,而不是在这里忍着痛。
    碗底是最简单的调味料:酱油、醋、香油和葱花。骆母正要撒一点辣椒面,缪存忙拉住她:阿姨,昨天酒喝多了,肚子不是很舒服,就不吃辣椒了。
    端了面到餐桌上,骆明翰竟然还没吃完。他吃得磨磨蹭蹭的,一筷子只挑起细细的几缕,吃一口后,又看似很繁忙地回复着消息。
    缪存拉开椅子坐下,是明式实木椅,没有铺软垫。他很轻地蹙了下眉,将喘息屏住,继而认真地吃起这碗长寿面来。
    院子里响起lucky上蹿下跳的动静,正好是骆父遛狗回来,骆母有心把空间留给他们,便摘下围裙去院子里了。
    骆明翰等了很久,但只听到缪存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的声音,却连一句完整的句子,一个简单的新年快乐或是早上好都没听到。
    凭什么?这是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在骆远鹤房间里已经够膈应了,第二天早上还要被认错。
    虽然缪存是宿醉,也亲口承认昨晚上并没有把他认错,误会只在今早那一瞬间,那令他窒息的怎么是你,也是缪存震惊之下的本能一问,但是错的还是缪存。只要是个男人,都不可能忍得了这种误会,更何况是他心高气傲的骆明翰?
    他的立场态度已经这么鲜明了,缪存为什么还不来哄哄他,讨好他?
    只要随便一哄,起个话题,他就会原谅他,冰释前嫌。
    缪存吃东西的感觉很乖巧,想必妈妈是很有家教的人,给了他最好的言传身教。骆明翰放下手机,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又一眼。
    缪存浑然不觉,眼眸始终未曾抬起。骆母给他装了满满一汤碗,根本远超他的食量。缪存只吃了一小半,便放下了筷子。
    骆明翰这时候出声,用冷声冷语说软和的话:怎么不多吃一点?
    缪存以为他是觉得自己浪费了他母亲的心意,怕骆母回来看到难过,便一声不吭地再度拿起筷子,闷声又吃了小半碗。
    骆明翰自己的那碗早就冷了,他等着缪存跟他说话。
    那种痛坐久了便是钻心的,缪存忍到了极限,双手撑着桌子起身:骆哥哥。
    骆明翰的眼神很快地亮起,对他轻声的这三个字无所适从,心脏狠狠地麻了一下,才冷冷地嗯一声,拿腔作调地等着缪存来哄。
    我刚才打了车,马上就到了。
    骆明翰措手不及,刚才那一麻变成了一慌,他咽了一下,拧着眉似乎很不耐烦地问:你要去哪里?
    我忘记拿我妈的红绳了,缪存说了一半的实话,要回去一下。
    骆明翰跟着起身:我陪你过去,拿到了再带你回来。
    不用,我还要回家一趟,今年是大年初一,晚上要在奶奶那里吃饭的。缪存胡编乱造。他巴不得这辈子都不去奶奶那儿。
    骆明翰的脸色沉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行。
    缪存觉得心里有一股难以描述的难受劲,但为什么难受,又不知道,想不明白。好像有一团棉絮堵在了他的心口,让他的呼吸都有些迟滞地艰难。他微小地勾了勾唇:谢谢你带我回家过年。
    不应该是这样的。
    骆明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玄关,从衣帽架上取下外套。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发生关系,是,按他以前的个性,上了也就上了,根本算不得什么,但他和缪存不一样,他们今天应该一整天都在一起,亲密更胜昨日。
    他都没发现缪存穿衣服的动作很慢,有种笨拙。
    缪存将两手揣进口袋,因为是背对着骆明翰,他终于可以不被察觉地深呼吸,嘴唇里侧咬出血印。
    茫然变成愤怒,骆明翰没有跟出去,而是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
    隔着遥远的距离,听到缪存和父母交流的声音。
    叔叔,阿姨,我爸爸那边今天要拜年,所以就只能先告辞了,谢谢你们让我在这里过年,缪存的声音好听极了,因为天真而充满着让长辈喜欢的真诚,祝你们新年快乐,下次再见。
    骆母讶异地张大眼睛,想挽留:吃过中饭再走呀?让骆明翰送你,扬声要喊:骆
    不用了,他刚好有工作要忙,现在还在打电话呢。缪存笑了笑,维持平和的假象,要让他们过好这个年,他帮我打的车,已经到了。
    现在的网约车都是电动能源了,开起来静谧无声的。骆明翰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的车,又是如何与父母道别的。只知道院子里安静了许久,久到他想,为什么妙妙不说话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缪存早就走了。
    椅子被猛然推开,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穿着单薄的衣服追到了院子里,看到两个人一条狗,缪存的车已经消失在转角处。
    什么东西这么忙啊,连送一下都没时间。骆母责怪他,显然已经信了缪存为她粉饰出的假象。
    骆明翰没有回答,只是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上了三楼卧室,在床头柜看到眼熟的红丝绒盒子。骆明翰打开,里面是那支几乎透明的冰种翡翠手镯。
    他连一天都不愿意多留。
    缪存在附近随便找了个药店,让司机挂双闪等他,自己进去买药。
    描述症状时平静又准确,最后说:可能有撕裂。
    药师是个姑娘,敷了粉的脸红了起来,给他开消炎药,外敷内用都有,不忘交代:要小心清理伤口,否则可能会导致发烧,到晚上还是疼的话就去医院看看。
    嗯。
    那个这个上药要小心,最好还是让人帮忙一下比较好。
    缪存笑了笑:谢谢。
    他得多矫情啊,上个药还得让骆明翰帮忙。不需要,他可以自己搞定。
    从城东到大学城真是够远的,上了快速路,以往拥堵不堪的环路今天却是畅通无阻。车里放着新春广播,缪存在新年好呀的童声歌唱中打起盹,空调开得足,吹得他脸红扑扑的,起了高原红。等车到了时,他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干得不得了。
    别墅区和整个大学城一样都静悄悄的,这里管得没那么严,有些人家门口显然偷偷放了挂鞭,地上还残留着红色的纸屑。缪存下了车,踩过被风吹过来的纸屑,进了同样空荡荡静悄悄的家门。
    首先要洗头洗澡,洗得干干净净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指甲也修剪得整齐,这之后他才会换上干净的新衣,去抽屉里取出新一年的红绳。
    旧的剪断,放在另一个大信封里。
    每次系上前,缪存都会在心里跟妈妈说几句话,说自己一切都好,去年也是开心的一年,新的一年会更好。今年多说了一句,「妈妈,有人一起过年虽然要热闹一点,但并没有更开心。」
    他像做功课一样认真,因为这是从小的习惯,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仪式习俗,就跟大人放鞭炮,小孩求压岁钱一样,都一样的。
    做完这一切才是上药。
    洗澡时就很疼了,怕里面有什么残留物,他忍痛清理,看到白色地砖上的水变得带一点粉。好在骆明翰昨晚上是帮他做过清理的,里面没有奇奇怪怪的东西。
    上药的姿势有点艰难,折腾得他头晕眼花的,好不容易上好,跪在地上撑着床沿喘了好久,又觉得困了。
    快睡着前迷迷糊糊地觉得,似乎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做,但到底是什么呢?直到骆远鹤的电话打进来,缪存才惊觉,他竟然忘了给骆老师问候新年快乐!
    都怪骆明翰,昨天光顾着陪他爸爸喝酒了,一下子就没想起最重要的骆老师。
    骆远鹤那儿才刚天亮,一听就知道缪存是刚醒,低笑了一声:怎么睡到了这么晚?昨晚上通宵了?
    缪存尴尬地说:嗯跟几个同学去KTV,他们一定要唱到天亮,六点多才回来。
    骆远鹤没有生气,反而为他有了热闹的社交而高兴,不忘叮嘱:玩可以,但要注意身体和安全,也不要把画笔丢下。
    知道了,你好严格。
    骆远鹤听了会儿,听出他鼻息沉重: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缪存拿手背贴贴额头,蜷在被窝里,就是刚睡醒,鼻子闭。
    骆远鹤认识的周围人都说鼻塞,只有缪存说鼻子闭,不知道是不是南方的说法,奇怪中透着可爱,他还会说肚子好难过,小时候捂着肚子一板一眼地说:「骆哥哥,我肚子好难过」,没把骆远鹤笑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肚子心情不好。
    喝点热水。
    缪存噗嗤一下笑出声,想起女同学对自己男朋友的吐槽。
    好吧,我等下就去。
    现在就去。
    现在有别的事要做。
    骆远鹤在那头轻蹙眉,什么事?你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新年快乐。缪存说,现在要祝你新年快乐,已经晚了好几个小时了。
    骆远鹤温和地说:缪缪也是。
    缪存也没计较他为什么昨晚上没有找他,跟他恭贺新年。因为骆远鹤是那种凡心很淡的人,想起来就打,想不起来就算了,不会自寻烦恼。正如过去十年,他隐约知道缪存的家庭关系不太和谐,但并不知道他父母之间的故事,他也隐约猜到他过年时想必是孤单的,但也并不真正知道缪存竟然已经独自过了好几个新年了,缪建成带着全家去酒店,缪存守家。
    如果是古代,骆老师可能就是那种快成仙了的,只剩下凡间的一点牵挂。缪存知道自己在这牵挂里,但也不会去要求更多了。
    又聊了些关于申请文书和作品集的事,就各自挂断了电话。
    缪存又困了,那里不疼了,骨头和肌肉倒是叫嚣着疼了起来,每个细胞都沉甸甸的。
    大约知道自己是病了,但没事,喝点热水睡一觉捂一捂就好了,反正以前都是这样捱过去的。他从白天睡到天黑,又起来抹了一次药,之后便睡到了天亮,在这么滚烫的被子里也发起抖。
    骆明翰真的以为他去拜年了,想联系,又觉得从头到尾都是缪存的错,硬生生忍了一晚上。骆家也来了客人,客人只看到他反复拿起手机,点亮扫一眼,又一脸不耐烦躁地按下手机。敬酒也是心不在焉的,没人多嘴,因为都知道他脾气暴,但心里都默默地想,天之骄子今天看着真是焦头烂额。
    骆母微笑着通报他带人回家的喜讯,亲戚都祝福,骆明翰想起那支被归还的手镯,抬手把手机关机了。
    工作了多少年,他的手机就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得多少年。
    他很想缪存,觉得缪存大约这时候也是在想他的,跟他一样坐立不安,但晚了,缪存别想找到他。
    心里堵着气,酒量再好的人也醉得快。等醒来时开机,已经是第二天的十点。各种商务问候雪花般飘来,关映涛也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聚一聚,骆明翰其实早就把缪存的对话框置顶了,第一眼就知道没有新消息,但他还是耐耐心心地滑到了底,看完了所有的新消息后,才回到第一屏。
    还留在很早以前的对话,送领带的那天,缪存问他:「骆哥哥,你怎么还没回来?」
    那之后就没聊过了,因为他们每天都待在一起。
    想起领带,骆明翰所有的气消弭于无形。他抹了把脸,勾了勾唇,深呼吸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主动给缪存打电话的决定。
    虽然如此,但基本的谱子还是要摆。
    电话接通了,声音还是冷的,一副不想给人好心情的样子:喂。
    缪存知道是他,闭着眼睛,根本没有力气举手机,便懒惰地把它贴在脸侧,本来就沙哑的声音更模糊了:骆哥哥有什么事吗?
    骆明翰心里一紧,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你声音怎么这样了?
    即使隔着听筒,也能听出他呼吸里的沉重和灼热。
    缪存想了两秒,迟滞地说:没什么,睡太久了。
    骆明翰警觉地问:你睡了多久?
    嗯缪存发出无意义的单音节,很慢地回:一天两天?我不知道。我还没睡够,似乎已经睡着了,又惊醒着说完后半句:先挂了
    这一次不知道睡了多久,连门被人刷开了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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