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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9节

    借贾修真 作者:木天道境

    第49节

    平儿便问李纨:“大奶奶,你那里可有什么安神养胎的方子?如今我们奶奶到了晚边就觉着有些气不足似的。太医换了两回方子,吃着也还是那样。”

    李纨摇头道:“她如今怀着身子,许多药都碰不得。要说养,最要紧就是静养。她自心不静,外头怎么使力,也不过是让她更有精神、操持更久,终无益处。”

    黛玉道:“嫂子要说如我们这般万事不管的静心,那凤姐姐如今只怕难,就没有又能做事,又能静心的法子?”

    李纨看她一眼,点头笑道:“你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如今你也掌着家事呢,虽没有这边这么繁杂,到底也是一堆子琐碎。看你不是好好的?不如把这法子教教凤丫头也好。”

    黛玉笑道:“嫂子又变着法子埋汰我了。我那里使力不使心的,自然轻松。”

    李纨轻轻点头,叹道:“要紧不就是这个话儿?‘使力不使心’。但凡一样事情,若只虑着事情来,便只使力。若是里头多有恩怨纠葛,难免要自己动了喜怒,这就伤了心气了。凡事只记着,‘内顾则气凝,外虑则气散’。

    就如同做个点心一样。你只一心要把这个点心做到你心里想要的样子,这叫做内顾。是自手同己心的事儿,成不成的,不过是你自己的修为。看心神能否以自身技巧显化于外。

    若是你做这点心时心里存着要同什么人比较争个高下,或者要去讨了哪个的欢心,或者又怕做出来不好招了人笑话。这些,才是‘五劳七伤’之源。因旁人所为所好所思所想,皆不是你自己能掌控的,把一番喜怒都托付在非己掌控的事情上,自然感受的都是‘颠沛流离’几个字。如何能不累,如何能不伤。”

    黛玉同迎春几个都听住了,平儿一头雾水,探春看了笑道:“你若能记住,就把这番话学给你们奶奶听听,或者她顿悟了也未可知。”说了便笑起来。

    平儿这才想到李纨寡居多年,院子里又向来供着仙道神佛的,想来是同那些尼道一般,凡事往空、往无上想的。只她这般可行,自家奶奶可不是这样的命儿。遂只好笑笑,又扯两句闲话,那头一个媳妇子来喊她,便跟着去了。

    余者探春几个坐了一阵子也走了,只迎春黛玉同邢岫烟跟着李纨回了稻香村。李纨笑道:“如今可不到结社的日子,也不是开法会的时候,你们只一个个都跟着我做什么。”

    邢岫烟先开口,她道:“奶奶方才所言,倒让我想起‘无常’两个字来。”

    李纨点点头:“世事无常而心有常。这话你们要细问,我却不敢说了。如今我也只刚摸着了个边儿,虽想着大概该是如此的,却自己未能证到那个境。也不敢随便说给你们。”

    迎春道:“上回我们说起过那个‘念光’的事,后来我回去同邢妹妹两人秉烛夜谈,倒又说了些起来。正要同嫂子说呢,今日便是没有方才那话,也是要过来一趟的。”

    李纨便让人上茶,众人细说。迎春道:“邢妹妹你来说,我总是觉着心里好像知道,又说不得十分清楚。”

    邢岫烟也不推辞,便道:“那日二姐姐同我说,既说‘念光’所及才是我们的‘知’,既如此,我们所能知的全部,便是这一片片的‘念光’所及拼成的了?可那‘念光’照出来的又是覆了膜的,岂不是说,我们所知的全部,竟、竟……竟都是些假的?……”

    说得黛玉也皱起了眉头,李纨笑道:“我一样样说给你们。你说我们所知的全部,我姑且将之称之为‘境’,境界之‘境’。这其中有你们所说的‘念光’所及,便是我们直接从外部摄入的,也有我们以此自生的。比方说,我们都认为偷盗是罪,又哪日听说谁偷了什么东西,便道某某人是个坏人,是个贼。这后头这句,没有人在额头上顶了这话,就是我们因念生念生出来的。这种种交织在一处,便成了‘境’。

    常说谁谁谁境界高远,便是他的那些念织成的境比寻常的要近真或阔朗的意思。至于说我们所知的真假。嘿,我自己也未曾去掉那层覆膜,哪里能断言真假了。只你若细察,或者发现世上许多事竟是同你的‘已有之念’相冲的,虽不能说你所认知的便是错的,至少可知道这些‘知’是不全的吧。”

    黛玉听了,想了半日,道:“待柳儿姐姐回来,我问问她,她常发怪言怪语,却内有灵光乍现。如今我听了这些,越想越糊涂,心里却又有点什么滋味,只说不出来。”

    邢岫烟同迎春也点头,迎春又道:“今日四丫头弄她那画儿呢,没过来,我晚些时候说给她去。”

    有从李纨这里挑了些各自爱看的书,这才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内顾则气凝,外虑则气散啊

    写这书,于我而言也是修炼,不错,不错,_

    ☆、第265章 265一年将尽

    进了腊月,日子一天天越发快起来。凤姐这边又要预备年下各处的例赏,又要预备外头亲戚间的年礼往来,还要分神拟定请年酒的日子名单,更要预备老太太、太太几处赏人的荷包锞子等琐事。大大小小千头百绪,偏一处不能轻放,——年节大事,便是再小的也不能出了纰漏。

    贾母知道她必定忙乱,也不拿事情烦他,连对宝玉几个都交代了不许兴事,凡有所求务等年后再说。小辈们见园子内外各处新换年饰,直是一天一个样儿,都瞧着有趣。尤其宝琴等人,头一回在贾府过年,多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排场讲究,加上一个乐于讲解的史湘云,越发热闹了。

    贾母便同李婶、薛姨妈几个笑道:“过年真热闹的就是他们这些小孩儿们。我们看着,满脑子只想着哪日该掸尘,哪日该祭祖,又要请多少家年酒……如今上了年纪倒还放开些,只宫里旧例规矩定还是要遵的。哪里是过节了,竟是过关呢。只说年关年关,过年如过关,可不就是如此。”

    众人都笑道:“老太太说的也是大家子的常事,外头只道如何富贵繁华,哪里晓得其中的辛苦。”

    书院里也放了假,只一些过年也不家去的仍留在里头相伴过年,贾兰也正赶上回家喝腊八粥。又问起黛玉:“我还有事要寻林姑姑呢。”

    李纨便道:“那你赶紧过去潇湘馆看看。你林姑姑家里也许多事情,这几日就得家去,这一去怎么也得灯节前后方能回来。”

    贾兰到潇湘馆,看到墨鸽儿几个正收拾东西,黛玉见他来了,不由笑道:“嗬,难得,不跑四丫头那里去,这回倒先来看我?”

    贾兰上前行了一礼,给黛玉使个眼色,两人说着话往另一边的屋子里去。待紫鹃上了茶,黛玉仍打发她给辛嬷嬷几个帮忙去。贾兰从袖子里掏出个莹润光洁的紫色小贝铢来,递给黛玉道:“妫柳传信回来,喏,就在这里。”

    黛玉道:“这丫头找人带信怎么找去你那里了?!”接过那个贝铢细看一回,皱眉道,“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贾兰摇摇头:“我也不晓得,我身边有几个小厮同她原是旧识。这是他们传信的手段。姑姑也不会用?”

    黛玉摇头。贾兰就着黛玉手看看那贝壳,也跟着摇头。然后一同叹气道:“嗐,这家伙!”

    黛玉想了一回,笑着道:“没事,我得空了再试试看,还是要谢谢你。”

    贾兰一挥手:“姑姑同我客气什么。”又听说黛玉果然明日就要家去,便道,“如此我也不打搅姑姑了,我还往四姑姑那里去呢。”

    黛玉送他出了门,自回来拿着那贝壳来回来去看。紫鹃进来出去的,扫着一眼,只当是贾兰寻来给姑姑们的什么小玩意,也不在意,说道:“姑娘这回家去怕得好长时候,我留着看屋子,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跟着姑娘回去一趟。”

    黛玉笑道:“上回家里吃螃蟹,本说好了要一起回的,是你自己临时又有事了,怪谁来?”见紫鹃丧气,便又道,“家横竖就在那里,又跑不了,今年没去成明年去呗,你又平白的不自在个什么?”

    紫鹃听她这么说了,便也只好一笑而过。想她从黛玉进了贾府便跟在身边伺候了,说是从小一同长起来的也不为过,亲厚自不比旁人。只后来墨鸽儿妫柳几个来了,慢慢的,总觉得他们方是一家的,自己倒像个外人似的。这话又不好说出口,且细想想,她是贾家的家生子,她们都是林家的人,这么论来自己也合当是个外人。

    当日贾母指了她跟黛玉,就是看她忠厚颖慧,如今年纪日长,想的事也更多了。在她看来,贾母定是想把黛玉同宝玉凑成一对的,只是宝钗同宝玉的金玉良缘之说如今也不算什么机密,这到底往后哪个才是正牌二奶奶,旁人只当看戏,她却心焦的很。

    看贾府里一众人等,便可知宝玉的可贵。像薛蟠贾琏之流,若是让姑娘遇着一个这样的,不是生生毁了一辈子?!宝玉则不同,他同黛玉也是自小一起长起来的,彼此性子行事尽知,他又头一个对女孩儿们好,对黛玉更是从来的千依百顺。若是这两人的事情能定下来,自家姑娘也算终身有靠,自己也总算能放下心来。

    只如今看黛玉同宝玉却似不同以往了,虽这两年来都没见再拌过嘴吵过架,老太太都笑言是长大了懂事了。她看着却像是两个人越发疏远的缘故。尤其是自家姑娘,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起,就不把宝玉的事情放在心上了。看如今宝玉同宝姑娘两个,日日在一处作画写字,若换在从前,不晓得要吵几回架说多少酸话暗自流多少眼泪。如今倒好,统统丢开了,倒满心牵挂起妫柳这个小丫头起来。

    长此以往,那两个越走越近,眼见着太太是乐见其成的。姑娘年轻想不到这些,老太太又不晓得到底怎么想的,待得尘埃落定,可就真无力回天了。如此,闲时无事常想起这些来,便是无奈加焦急,却恨自己不过是个小丫头,万事做不得主,虽有千般话,也不晓得如何对自己姑娘说。真是徒叹奈何。

    且不说紫鹃心事,黛玉转日带了人就回家去了。贾府上下如今都早已习惯了这个表姑娘来来去去,连贾母都无二话,旁人更不会多言。凤姐有时候还同黛玉说两句理家的事务,只黛玉所行多半无法在贾府试用,也只问来听听罢了。

    惜春总算画好了那副以身披凫靥裘的宝琴为样板的《梅雪独艳》图,贾母叫了他们姐妹们过来一同玩看。在案子上展开画卷,众人围看,一时都不言语。——要说笔触用色,乃至布局留白样样都挑不出什么错来,可见是下了功夫的。只整图看上去就是这么呆板空涩,难动人心。

    看惜春一脸得意,贾母又不好说实话,怕伤了小孩子兴头,往后就更难学了。只要笑道:“这回四丫头是真下了心思的,总算没有惫赖到底。行了,这幅画儿我收着了,往后再有什么想画下来的,就再寻你去。”

    惜春一扬眉毛脆生道:“老祖宗放心,但有吩咐,无不遵从!”

    探春同宝钗两个对视一眼,心道怕是老太太再不会烦到她了。只她们也素知惜春年纪虽小,性子最是古怪难猜的,只胡乱评两句“挑色极准”、“下笔很花了心思”等话混了过去。

    只迎春看了那画儿,便转头凉凉看惜春一眼,倒让惜春不由得面上一僵。心道这个二姐如今才是头一个难哄难骗难对付的人啊。

    数日后又在稻香村碰头,李纨便笑道:“四妹妹的好画儿,我看你这丫头很该改一个名头。千万不要再叫什么‘入画’,竟是改叫‘符画’才好。”

    惜春知道李纨看出端倪了,也不遮掩,随手拿了个果子啃,又道:“要不怎么交代过去呢?我可不想像宝姐姐那样,一年到头不停的画完这个画那个。这虽是一个园子,春秋冬夏,风雨霜雪的,要一样样起兴了,画到什么时候去!如今这样不是正好?大家干净。”

    迎春道:“当日看你利索答应了,还当你想通了呢。却原来是这样打算。怪不得,每回我们要去看看你作画,你都推三阻四的。”

    惜春笑道:“‘头未梳成不许看’,难道二姐姐不懂?”

    迎春看她一眼,点头道:“‘一诗千改始心安’,你倒真是为了求个‘心安’。只这么设计哄骗老祖宗,你就真能心安了?”

    惜春吐了颗核儿笑道:“若是老祖宗请我画个什么要紧的灵符,我这般做来实在不妥。只如今让我画个琴姐姐的雪地捧梅图,什么要紧事了,也值当我不安心的。”

    迎春摇头道:“侍亲奉长,哪有这么论的?孝顺孝顺,孝还要顺,你这敷衍在先,欺瞒在后,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惜春歪了头想想道:“二姐姐前些日子不还同我说‘念’与‘境’的事?如今看来,二姐姐造境的念是‘百善孝为先’,我的却是‘六亲不和有孝慈’呢。要我同自己说‘该孝顺长辈’之时,岂非已经起了不孝之心了?若非如此,何用说服自己‘该’与‘不该’呢?道论本心,硬加上一个该字,造作出来的就是真‘孝’了?还不如我这般‘真不孝’爽快些!”

    迎春无奈,看着李纨道:“嫂子,你说呢?”

    李纨摇头道:“二丫头你这是祸水东引之术啊!我也不知道对错是非,只问一句,若为长辈,到底是喜欢‘假孝顺’多些,还是喜欢‘真不孝’多些儿?”

    迎春皱眉,“就没有‘真孝顺’的?”

    李纨笑道:“若是以‘全自本心,毫无造作委屈’为真的话,这真孝顺还真要讲究个机缘了。正好长辈与小辈同心共好还好说些儿,若不然,一个要‘万事稳妥’,一个要‘险中求胜’,可怎么调和呢?”

    迎春细思了一回,叹道:“嫂子却是站在四妹妹这头了。”

    李纨摇头道:“我哪里都不站。教你们一个乖,凡事有争时,恐怕多是所见不全,尚有疑虑的缘故。‘昨儿我吃腊八粥了’。这事儿你同我争不争?”几人听了都笑,李纨又道,“就算你要同我争,我也不理你。吃不吃的我不比你清楚?我实在是吃了腊八粥的。

    这腊八粥到底该放几样干果蜜饯才最合当?这就有的说了,若乐意,争上一天两天也不见得有何结果。可见,这世上众人都确知之事是无争的。能起争论的多半是难定真伪之事。既不知真伪,赶紧测定全局事实为要,空坐在这里争个高低上下又有何用。不过口舌之利,终究于道无益。”

    迎春便问:“如我同四妹妹方才所言,如何测其全局事实?”

    李纨笑道:“这事该有个根本法,只是这个说来你们恐怕难懂。我就随意问两句,何为孝顺,因何孝顺?世上是否有不孝之人?若是世人果然都‘该’孝顺,为何却总有‘不该’的现世?这‘该’从何来?你自心因何认定的这个‘该’或‘不该’?”

    众人都细思时,贾兰却道:“嗐!说这些外头的东西何用?最要紧一个自己能耐如何。你无能时,便是想孝顺,拿什么孝顺?别说这个,有人欺到你长辈亲人头上,你尚无力反抗时,又说什么孝顺!有了足够的能耐,哼,便是你自己有想不到的,一堆人替你琢磨着如何孝顺你家亲长才对才好呢!”

    李纨回头皱眉看着他,想起今番珠界中所看的各道修习之术,又见贾兰一脸正色,也只摇头叹息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大家大概可以看到贾兰同他娘的路子差异了,既说条条大道通罗马,就让他们各行各道吧。

    ☆、第266章 266新岁重开

    到了腊月二十九,诸事具备。转日除夕,贾母等有封诰的先全副穿戴进宫朝贺领宴,归来又往宁国府里祭宗祠,连贾敬也不得不随俗禀礼。

    待贾母回转至荣国府,一众族人子弟皆过来叩拜行礼,待得众人按序落座了,两府仆役又过来挨班行礼。如此几番停当,才是全府团圆饭合欢宴时候。

    薛宝琴自幼跟随其父四处游历,对各处奇景罕事分外热心,又因她已认了王夫人为干妈,这回得了贾母的准允,也跟着一同去了宁府。只到底非是贾家之人,只站在院中廊下看了整场,没进去跪拜。

    家宴毕,众人散了,贾母回房更衣。服侍贾母换下蟒袍,换上一身香色织金盘绣的家常衣裳,重梳了头,鸳鸯又往外去端了一盅汤药进来。“老太太,要不要略歇一歇再往外去?今晚上要守岁,寅时就该接天地了,明儿一早又得进宫去……这会子趁空歇一歇也好。”

    贾母想想点点头道:“扶我过去略歪片刻吧。”

    实在是这一日,自早到晚,几处奔波,还都是拎着心吃着劲的事儿,到这时候也着实乏累了。只这大家规矩,分毫错不得。一会儿还得往外主持守岁之事,且今夜各处都通宵焚香上供,真是一刻也错不得眼。尤其眼前凤姐还怀了身子,王夫人又一直病恹恹的,越发让人难放心了。

    鸳鸯走到外头,宝玉等人也都回去换衣裳尚未回来,嘱咐了琥珀玻璃等人几句,仍往后头去了。

    大观园里此时各处灯火通明,映着残雪湖冰更如琉璃世界。所有通廊都点上了红纱灯笼,专有一队人管着灯火,备着蜡烛随时替换,保证彻夜不熄。上下人等都换上年节新衣,往来喧嚣,绸映灯火缎映月,好一派富贵景象。

    宝琴同湘云都在宝钗处,这一日看来,正赞叹:“若是凭空让我想,再怎么也想不出来的。这样气派场面,体统规矩,原来所谓大家气象,该是如此样子。”

    宝钗笑道:“你又说什么,如今你去过的地方,倒有一半是我们没去过的。如今又赞又叹的,到底能怎么呢?再好也是他们这里,我们可比不得。”

    史湘云却道:“你也就头一回看看,觉着热闹,真让你在里头跟着拜,才晓得厉害!往年在家里除夕元旦两日拜影,这一路头磕过去,第二日还晕着呢!晚上又要守岁,若不小心犯困了,还有嬷嬷在一旁提着,要紧时候,掐你一把拧你一下你也只能忍着。别提多没意思了。”

    宝琴想起来史家一门双侯,也是世家传承的,便凑过去问这问那打听起来。史湘云原是个好说话的,这回有人问上来,巴不得的。看两人说的热闹,宝钗打断道:“好了好了,说正事儿。一会子该守岁了,你是同我家去呢?还是跟着她往老太太那里去?”

    宝琴问道:“姐姐不过去?方才鸳鸯姐姐还说一会子姐妹们都要在老祖宗那里聚齐呢。”

    宝钗笑道:“孩子话!平日里若是老太太高兴,别说我,便是我妈也乐意一同乐呵去。今儿什么日子,哪有往人家家里守岁的道理。只你又同我们不一样,你原是认了姨妈做干妈的,也算半个女儿。要怎么样,你自己拿主意。”

    宝琴正踌躇时候,薛姨妈打发人来让宝钗几个都往贾母院子里去,说是大家一同守岁热闹些还好混困头。宝琴大喜:“婶娘可是救了我了!”

    宝钗听说如此,便也只好换了身衣裳,一同往贾母院子里来。路过沁芳闸时,湘云远远看着潇湘馆,叹道:“我们这里一群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不晓得林姐姐一个人在家里,孤伶清的,怎么熬过去呢。”

    宝钗眸色微沉,笑道:“她那里代父祭祖,也是整套的规矩,哪里还有空感慨这个?你这却是以己度人瞎担心了。”

    她话说完,三个人一时都想起来自己此时都是寄身亲戚家中,虽满眼富贵繁华究竟与己无干。倒是黛玉,虽是孤苗一个,却有一众得力仆从扶持辅佐,掌家立业,不落旁人。如今人家在自己家里,自然事事心中有数,也不用费心去猜度周围人等的喜好、顾及别人家的规矩俗例,岂不比自己自在得多?一时幽思渐浓,只默默行路,都不说话。

    李纨也带着贾兰一同到贾母处守岁。金红二色彩绣瑞兽的内饰映着当中的铜鼎大火炉,是贾府年节的惯常布置。桌上点放着“事事如意”、“福禄寿喜”、“瓜瓞绵延”、“兰桂齐芳”之类吉祥小食摆件。

    虽方才合欢宴前已行过礼了,贾兰仍是先到贾母跟前跪下磕头。贾母笑着连连道好,鸳鸯赶紧上前扶起贾兰来,贾母从一旁盘子里拣了个春禧荷包塞到贾兰手里。贾兰又行礼谢过。这才到一旁交椅上落座。

    惜春正坐他旁边,压低了声儿道:“今儿可没得睡了,你方才回去可吃东西垫补了没?你瞧瞧,”一指桌上,“都是些中看不中吃的玩意儿,要守到新接天地呢。”

    除夕各家都要过年团聚,也没有这会子叫戏班子、杂耍的道理,只好一起打双陆、赶围棋作乐。惜春想喊人一起往外头走走散散去,奈何宝钗几个这会儿都没甚心绪,探春这几日又都在帮王夫人理些家事,也没这个闲心,迎春正同李纨低语,眼见着也不会理她,无法,就只好硬拉了贾兰,两个人绕到后头去看各处灯景儿。

    到了寅正,王夫人正院里供上香烛纸马,宝玉代接天地。一时各处鞭炮齐鸣,震耳欲聋,满院子烟雾缭绕,硫磺硝石余味呛人。贾母与王夫人、尤氏等有封诰在身的早已穿戴整齐,又一路坐上轿子,摆开全副执事,进宫朝贺。当日又是元春芳辰,在中宫行完礼,又往凤藻宫祝寿。预备的几样寿礼中,就有此前宝玉同宝钗合作的《大观园》长卷。元春见之大喜,又与贾母、王夫人见面相叙,待得中宫传宴,才作别往各自席上去。

    待领完宴回还,又要先往宁国府行元旦贺岁之礼,同昨日辞岁之礼相类,贾母等人又到正堂拜一回影。诸事完毕,又嘱咐几句,才回荣府去。到了荣府,仍是族人子弟连同两府仆役进来行礼贺岁。贾母受完礼,进去换了衣裳,这才得踏实歇息一回。

    此后数日,各处摆请年酒,又有礼节往来。只贾母除夕一夜几乎未眠,紧接着初一又折腾大半日,哪里还支持得住。所谓“一夜不睡,十夜不醒”,这熬夜通宵由来最是伤身的,更何况贾母这般年纪。如此,到了之后管待亲友等事,贾母一概不理,只丢给王夫人同凤姐张罗去。

    凤姐都是张罗管的,本不当回事,只是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来晚间总不得安眠。略一睡着,就乱梦颠倒,早起时难免精神不济。偏这时候别人犹可,她是头一个退不得的,又因怀着身子也不宜用参汤提神,只好吃些燕窝之类补身,却也不见效果。

    这日正在园子里说元宵节放灯的事,只觉得头晕,差点没一头栽下去。平儿几个唬得不成,忙就近扶到了稻香村里。李纨正同贾兰说珠界里几本道书的事,就见凤姐面色发白地被扶了进来,赶紧让人搬了软榻过来扶她躺下。略探了脉息,道:“这是累着了。”又让素云倒了定心茶来。

    凤姐略靠了会儿觉着头晕得好些了,便又挣扎着要坐起来,李纨只好往她身后多塞了两个枕垫,劝道:“‘没了红萝卜,还真就不摆席’了?你都这样了,又是何苦。底下人能做的就都交给她们去,太太那里,你也别硬撑着。到底是人要紧还是事要紧?你这么个聪明人儿,怎么到这时候就糊涂呢?”

    凤姐喝了几口甜茶,略养了养神,叹道:“你说得容易!还底下人,我们府里这些奶奶妈妈们,别说把事儿放心交给她们了,饶是我这么不错眼地盯着,还几处钻空子给我使绊子呢。若是我真同太太一样手软起来,不晓得要弄到什么田地去。一个个做事只拈轻怕重的,拉帮结派挑弄是非却都是个中好手,一不小心我还要被她们算计了去当枪使呢,哪里能放心得了。”

    李纨道:“虽是如此,你也该留心保养。这会儿都这样了,你还撑着什么?到时候……万一有个好歹,你就是再多功劳,又落着什么好了。”

    凤姐默默半日,叹息道:“我晓得你的意思。只我同你不一样,你这日子我可过不了。放心吧,并无大碍,我心里有数。不过是这几日事多,晚上也睡不安稳,这才短了精神。忙过这两日,过了十五,自然都好了。”

    李纨知她性子强,也不好多劝,只让人把宁心养神的茶贴给她包了几副,又叮嘱平儿饮这茶时候的宜忌,旁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凤姐临行前还叮嘱她千万莫把方才的事说出去,免得老太太太太担心。

    到了晚间,见她仍如平常一般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奉承逗趣,一时也不知该感佩她还是怜惜她。

    到底不是自己的事,放在心上略转一转就搁下了。李纨如今在珠界里修心有得,越发内顾,外头许多事上放的精神渐少。如今她手里几处庄子,尤其是草田庄上事务繁杂,获益也颇丰;另有那烫手的九洲商行船队股份并和生道的每年分红,如此算来,年年都有数十万两的进账。

    只她如今心思并不在这些东西上,又没了为贾兰留后手之虑。因想着财源流动方能为世人所用,如她这般年年沉积在手,不过是个死物,于人于己皆无益处。便想着要如何得个妥当法子,把这些东西都散了出去才好。只这些东西在她眼里虽不值什么,放到外头却保不齐就要引出些波澜故事。到底该如何行事,还得细细琢磨。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无法恢复双更,时气不好,家里病倒了几个,自己也中招了,只好慢慢来吧

    ☆、第267章 267祭星

    到了初八这日,府里祭星,铜盏千百,灯火烁烁,真似辰星坠地。

    吃了晚饭,王夫人把宝玉叫来吩咐他道:“明日你跟着你琏二哥哥一同去妙云观里祭星,完了再去清虚观里拜一拜家里各人的值岁照命星。他们那里都收着咱们的八字,今年该拜哪些早就算定了的,再一个别忘了把供过的平安符拿回来。”

    宝玉一一答应了,又问:“往年不是都只在清虚观里祭星的,怎么这回又多跑一处?”

    王夫人笑道:“你哪里晓得这些!那个妙云观,观主直住在宫里头,如今是出了名的活神仙。只他素常不在人前,寻常人要见一面也难。今年是他们做功德,才给出了这一日的空当儿,许人去祭星祈福,都是观主亲身主持的。

    也不是谁家都能去,这还是你大姐姐的情面儿,咱们才排了进去,连你舅舅家都没挨上。你老子又不在家,你不去谁去?只是这回恐怕好几家王爷也都在,你又不全认得,有你琏二哥哥陪着去,你只跟着见礼就是了。”

    宝玉一听这事儿就甚是无趣,有心推脱也知道必是不成的。便只好应了。王夫人又怕他明日人前失礼,诸般嘱咐,也不消多记。

    次日一早,就收拾停当,带了茗烟李贵等人,赖大跟着,会齐了贾琏一同往妙云观去。原想着或者能碰着冯紫英、柳芳等人,到那里一看,却全不是这么回事。

    一至山门,便先有两个伶俐道童上来见礼,问清身份,就引到观中一处独院中歇息。上了清茶素点,稍后了片刻,又请主祭之人入香汤沐浴。如此折腾一番,才到前殿候祭。倒是个大殿,只里头遍设帐幔,隔做小间,上头一个老道高声念着道经,一群年纪各异的道士围着不时相和叩首。

    如此过了一刻多钟,又有两个小道士过来,看过方才给的祭星令牌,把他两个引到一处高台之上。一路行来,未见旁人。上了高台,单有一处香案,跟前两个蒲团,两人便上前跪了。抬头看时,见远远几处,也一样设着香案,也有人在跟前跪着。只离得实在太远,且中间还隔着逶迤曲水,越发看不真切。

    也不知这高台是怎么建的,上头有个极高的穹顶,隐约点点星光。一声叱喝,就见一个宽袍大袖的道人,手执木剑在此高台中间踏起步来。他所在地方,并不比他们跪着的地方高,只是地上满画着符咒图样,看他迈步进退,似乎暗合其中术法。

    宝玉见他也不似常见的道士作法,又无香烛,也不烧黄纸,不晓得在做什么。正疑惑时候,就见他忽然收势,一举手中木剑朝上一指,穹顶上突地星光大盛,宝玉只觉得心神一空。贾琏在边上见他身子一晃,只当他是吓到了,赶紧伸手扶住他。又道:“这又是什么新鲜技法,怪道如今这般吃香了。”

    宝玉低声问道:“二哥哥没觉着哪里不舒服?”

    贾琏摇头,又看宝玉:“怎么了?方才一下子唬着了?”

    宝玉摇摇头,又说不上那滋味来,只好道:“完事了赶紧走,这里太也古怪了些儿。”

    贾琏也点头。正说着,就听一声宣道:“祭星已毕,跪拜叩神。”

    宝玉同贾琏忙对着那香案磕了两个头,方才待他们上来的两个小道士又过来将他们领回最初休息的小院,随侍人等都在那里侯着。又上一回茶点,宝玉同贾琏辞去,换道童送他们至山门,两人又往清虚观去。

    待下晌回到家里,把此行之事都向贾母王夫人回禀了,贾母笑道:“这妙云观还真是同别处大不相同,这般安排倒也有些意思。”

    王夫人道:“如此几家都不碰头,倒也少了许多故事。”

    宝玉有心要说那时的头晕之事,又怕引得贾母同王夫人担心。且到底如今也没怎么样,便只好压下不提。只说累了,贾母王夫人让他赶紧回去歇着。

    贾兰年节在家十分无聊,他那几个小厮又不能时时带在身边,这日正闲逛,就听几个婆子说“宝二爷……妙云观……啧啧……”等话,那妙云观几个字,就入了他耳朵了。想起上回那些人来搜山的事情,便生心要去打探一二。

    到了怡红院,听说宝玉刚回来,也不管那几个大丫头的为难神色,仗着年纪小,一路嚷嚷着:“宝二叔,宝二叔!”就进去了。

    宝玉倒不怎么烦贾兰,只把他当小孩儿罢了。见他来了,便让他坐,又让袭人拿果子来。贾兰心里一笑,三两句说起他“林姑姑”来,果然,几下来回,宝玉便有说有笑的,哪里是方才那半死不活的模样了?!

    贾兰吃块果糕,随口问道:“二叔这回又去哪里玩了?怎么这般劳累的模样?”

    宝玉正愁那话无人可说,贾兰这样小孩儿,料来说说也无妨的。便把那道士作法,他心有所觉的事儿说了。贾兰听了就皱起了眉头,又问:“琏二叔没事儿?”

    宝玉答道:“我当时就问琏二哥哥了,他却没什么知觉。”

    贾兰看宝玉一眼,心里暗想:“那妙云观曾搜过山,再去看时,果然那里几处遮眼法都被解开了,连东西也都没了。可见他们同那魔道人是有瓜葛的。那魔道人当日摸出来的几个青面鬼,似乎同原先听闻的魔魇宝二叔琏二婶子的东西也很相像。这么论来……”

    又看宝玉一眼,莫非自家这二叔被人盯上了?啧啧,却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只自己在这些法术上又懂得不多,还得去问问那几个小子,再或者等妫柳姐姐回来,就都好办了。

    宝玉把那件事说了出来,心里就觉得舒服了许多。再加之也没觉出什么后患来,一会儿工夫就把事情仍后脑勺去了。

    贾兰回了稻香村,就同他娘说了此事。李纨点头道:“也罢,一会儿晚饭时候,我细看看再说。”

    待贾母处传了饭,李纨凤姐等在跟前侍奉,抽空散了神识细察宝玉,见神魂如常生机无恙,并没什么可疑处。回来同贾兰母子俩商议了,李纨道:“如今是看不出什么来,我这里也没有很合用的东西。若真是被惦记上了,这会儿用什么禁制倒打草惊蛇了。横竖常日里多看着点也罢。”

    贾兰无所谓点点头道:“那妙云观道士也不知道到底几分真本事,宝二叔既无事,或者是我多心了也未可知。娘放心,我会使人盯着那里的。”

    李纨有心要说两句,想起前些日子贾兰的那番论道之语,便咽了话,只道:“你仔细些吧,莫要疑人偷斧,反惹祸上身。”

    贾兰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又笑道:“娘也忒小心了,如今我不寻他们事就不错了,还怕他们来祸害我?”

    李纨忽然问道:“兰儿,若我现在说了,不许你再插手此事,你当如何?”

    贾兰一愣,忙笑道:“那我自然就听娘的话呗。”

    李纨笑问:“当真?就把这事儿放下了?”

    贾兰抿嘴笑道:“我不插手,只看看……总成吧?”

    李纨站起身来,立于窗前,喃喃道:“果然啊……这世上到底没有听谁的话这么回事,到了到了,听得都不过是自己的话……”

    贾兰不曾听得明白,只问:“娘?真不许我管啊?”

    李纨回头笑道:“方才不是说了?我不许,你也总能想出个可许的法子来。不用顾忌我,照你自己想的来吧。把一份心思放在防我恼这里,反在那头失了谨慎,倒得不偿失了。”

    贾兰只听李纨并没禁他行事,乐着应了。只他也没察觉——他娘如今是越来越少管教他了……

    转眼元宵将至,凤姐同王夫人商议节庆安排,王夫人道:“昨日才跟老太太说起。娘娘让人带了话出来,宫里老太后身子不大好。当今素来诚孝,连娘娘们都减膳卸妆了,我们也不合太过喧闹取乐。”

    凤姐一愣:“先前不是说是那位太妃身子不爽利?这才几日,怎么就成太后病了?”

    王夫人摇头道:“太妃这两日倒好了,老太后却连连宣了几回御医。不说这个,老太太前日说了,就请些族人来,摆几桌家宴热闹热闹吧。今年省亲是不能的了,宫里连元宵欢宴都撤了。”

    凤姐依言记下,自去安排。

    贾母这里又打发人去问黛玉,黛玉本想留在家里操持元宵之事,细算来在家也一月有余,心里也惦念贾母,便同容掌事几个商议了,才给贾母回话。

    这头青霄几个自然舍不得她,黛玉笑道:“我不在家时,你们就不能乐了?东西都备好了,你们只管乐呵去,有我呢。”

    青霄便道:“姑娘不在,就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好玩处?同原先在里头时一个样儿,谁有几分手段哪个心里没数?拿出来看了也没什么稀奇!还不如姑娘把那边的二姑娘、四姑娘她们接来咱们家,那才好玩呢。”

    黛玉点头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呐,都是角儿,就差我这个戏台子呢!可是也不是?”

    悦岚笑道:“原在在里头学的时候,师父就说过‘因娱人目而自见者,总非大道’,我们虽听了这许多年,仍是没走出这个心境。总想着什么时候把本事拿出来显摆显摆才好。”

    黛玉大笑道:“悦岚姐姐,这话青霄她们说了也罢,你多么沉稳涵静的人物儿,竟说出显摆显摆这样的话来,真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悦岚笑道:“此心已非大道,坦然对之或者还有通途可期,若还曲意掩饰,怕才真是堕了魔窟,精进无望了。”

    黛玉点头道:“原是如此,要除心病,总要先能对着它不躲不避,才能往下说。”

    悦岚便道:“姑娘能说出这番话来,才是我们一心要在你跟前‘显摆’的缘故了。若是心尘太重的,我们一心显摆本领,她在那里只枉生些嫉忌自怜之意,我们不是白忙活一场?是以也不能怪我们炫耀心重,实在是要炫耀也得有个能看懂的人才成,也不是容易得的。”

    黛玉笑道:“既如此,只在我一人跟前炫耀也无甚趣味,待过完年,咱们寻个时候把她们也都叫来,如此,戏台子越发大了,你们就越性摆弄本事,岂不更好?”

    青霄几个听了都笑赞此计甚妙。

    ☆、第268章 268曲异

    到了十五这日,贾府花厅里摆起了十几桌酒,贾母遣人去请族中人等过来饮宴,却到底没来几个。贾母也早惯了如此,只尽到了礼数,到底如何也不强求。娄氏带着贾菌也来了,贾兰看了自是高兴。他两个自从不在一处念书,要碰着能一处玩耍的时候就少了。今日得见,又恰逢这个“不训孩儿”节,更该他们热闹了。

    不一会儿,就聚到了一处,两个人唧唧哝哝商议着待会子放各样花炮的事。贾兰如今在书院日久,又兼身边带着那八个小童,日子实在已经大异常人。这会子碰着贾菌,听他说的还是原先小时候俩人乐此不疲的勾当,不由地也起了几分孩子气。贾菌原怕他今非昔比难免生疏了,如今看来恰同往日一样,也放下心来。

    李纨跟娄氏一边与人说笑应酬,一边不时扫他们一眼。见两人亲密如旧,便相视而笑。

    一时唱戏,贾母道一声赏,贾珍等人早有预备,一笸箩一笸箩的青钱洒去,满台钱响,贾母面色大悦。

    李纨寡婶看这行事,心里暗叹。李家也是世代书香门第,戏班子也养过几个,有一代太爷还写过几本戏,很兴过一阵。她嫁入李家时,尚有几分余晖,也听老人讲过从前兴盛时候的往事,却同这府里所见全然两个样子。不由看李纨一眼,想来当日这侄女嫁到这样人家,定也有许多不知不惯处,她又是那样生怕行差踏错的性子,偏又早早没了相公,真不晓得怎么熬过来的。

    待戏台上喧闹稍歇,贾珍同贾琏进来敬酒,宝玉也跟着跪了一回。待二人退下,台上又开唱,宝玉闲坐无趣,又惦记袭人新丧其母,怕她一人在屋里闷着添伤,便出了席往园子里去。因贾母王夫人叮嘱,这年各处张灯减半,连着园子里沿河盘山挂红纱垂穗灯的灯杆子也少了许多。虽如此,也是上映皓月下照水,璀璨绵延,恍如神仙世界。

    宝玉带了秋纹几个随走随看,刚到自家屋外,就听里头人说话声。

    袭人道:“谁能想得到呢?好好的定了人家,你爹又没了,这就是三年孝。虽说咱们当奴才的,只跟着主子,主子若说不让计较这个,我们也没话。只你这是正经嫁人的,又不是随意配了小厮,却合该守这规矩。”

    鸳鸯道:“小蹄子,你当我是你呢?!三年就三年,便是没有这回事,我也要伺候老太太的。”

    袭人啐她道:“你就轻狂吧!不是我咒你,你娘身子也不大好的。若是……你可就成老姑娘了,当心那头不要了,看你怎么办!”

    鸳鸯不以为意道:“我头一个要紧就是要伺候好老太太,余者都不算大事。”

    袭人叹道:“也难怪老太太疼你。为给你挑个人儿,还遣了宝玉去问什么做暖阁的事,又亲把那人叫来问对,这才放心。家里还这么些姑娘都没人家呢,倒在你这里这么操心。”

    鸳鸯笑道:“不服?不服你同老太太说去!”

    片刻,听鸳鸯道:“你不晓得,之前老太太还有意把琴姑娘配给你们家那位呢。可惜,琴姑娘早定了亲了。老太太眼界高,好容易取中一个,还没赶上趟。说了好几日呢。”

    袭人笑道:“琴姑娘小,老太太看着疼些儿也难免的。”

    鸳鸯道:“你少同我耍花腔,这事儿旁人不在意,你也不在意?这到底是谁,可关着你往后的日子呢。”

    袭人道:“你如今自己得了好去处了,没事就捡空儿打趣我们。我们是比不得你那样好命,一嫁去就是官太太,你也不用再特意说给我们听!”

    鸳鸯笑道:“你看看,这就急了。对了,上回听人说晴雯真成了那书院的教习了,了不得,多少正经姑娘们见着她都要称一声先生了。瞧瞧,这才是真好命的。自己就谋了个出身,不比我们强多了。”

    宝玉听她们又说起晴雯来,自己若进去了,恐招袭人疑心。遂退了出来,仍回前头席上。贾母原担心他在外头被炮仗吓着,这回见他回来了,便令他给众人斟酒。

    自薛姨妈李婶起,再至贾母邢王两位夫人,贾母又让他给姐妹们也斟上。众人都饮了,只到黛玉跟前时,宝玉问道:“壶里是绍酒善酿,妹妹可吃得?”

    黛玉皱眉道:“这个太甜了些儿。”

    宝玉便张罗着要换酒,黛玉拦了道:“你轻声些儿,什么大事了。就这个吧。”

    宝玉便依言斟上了,黛玉却不喝。宝玉见她出神,便先给宝琴同湘云斟上。那两个都举杯干了。见黛玉仍发呆,宝玉正要询问,就见一旁墨鸽儿伸手取了那杯子,把酒往边上漱盂里一折,冲黛玉道:“我晓得姑娘惦记哪个呢,这酒敬了她也罢。”

    黛玉回神,点了她额头道:“你就作兴吧,待她回来我一样不漏地告诉她,看她怎么同你算账!”

    墨鸽儿摸脸:“她不是神仙么?我这不是敬神的敬法儿?”

    她俩压了声说话,未防一旁湘云听了个全套,笑个不住。

    一晚上听戏听书行令,热闹非凡,尤其凤姐说了两个笑话,把一众人等乐得不成。贾母趁兴让放烟火,贾蓉赶紧往外准备去。“金盘落月”、“九龙飞天”、“国色满园”、“星河坠地”……各处贡来的大花炮依次腾空,七色星火交相辉映,把整个院子照得恍如白昼。

    宝钗见黛玉一边立着看,便问道:“妹妹不是最怕这个声响儿的?这会子倒站着看上了。”

    黛玉笑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如今我们自己家里比这里放得还热闹呢。”看了会儿又轻叹,“这烟火还是要在水面上放才好看。”

    宝钗听了想象那场景,笑道:“一花两开,想着都有趣。要不一会儿咱们回园子里放去。”

    黛玉还不及作答,湘云听见了赶紧答应着:“宝姐姐这主意好。”

    黛玉只仰头看着,默默不语。墨鸽儿在一旁撇嘴,心想着:“不晓得我若不在姑娘身边几日,姑娘会不会也这般惦记我。”

    贾兰同贾菌并另几个族中少小,一早让人捧了大包细巧花色,一边放去了。什么“滚地龙”——连串花火舞动如龙;“三回转”——花火沿着线上下腾挪三五次;“线穿牡丹”——喷焰星密而色艳、形如牡丹……更有“钻天鼠”、“招财进宝”、“轰天雷”等专在声响上做功夫的,也只这些小小子会喜欢。

    戏台上收戏撒钱,小戏们就在上头抢钱作耍,渐至夜深,贾母欲要垫些热食。凤姐报出厨上备的几样“鸭子肉粥”、“枣儿粳米粥”、“杏仁茶”之属,贾母听了都不甚合意。凤姐只好先张罗着给各席都上了几样羹粥并一些精致小菜。李纨那里提了个小食盒过来,揭开了贾母看时,却是一碗什菌鸡蓉馅儿的小馄饨,笑道:“正想吃这个。”琥珀在一旁伺候着用了。

    一时用毕,又上茶漱口,略坐一会,才散了。

    凤姐还要往园子各处巡视一回,同李纨同路回去,贾兰早一步跟着闫嬷嬷回去了。

    走出一段,凤姐笑着对李纨道:“你说说你,常日里只劝我息心保养,少用心思,再看看你自己!今儿这碗馄饨,多早晚备下的?我也是这阵子短了精神,又想着老祖宗寻常也还爱吃鸭子肉的,却没料到夜深了嫌腻这一端。就让你得着空儿了!若是我再周全两分,你不是白忙活一回?”

    李纨回道:“咱们在席上要在跟前伺候,这天儿又冷,夜又深了。那原是备着我们回去了自用的。看老祖宗觉得厨上的几样都不适口,才让现做一碗送来试试。哪有什么白忙活不白忙活的。”

    她这么说着,凤姐自是不信的,只面上也不会显出来,又说笑两句爆竹烟火的事,就别过了。李纨有心提醒她两句晚上爆竹多,声儿大,当心别被惊着等话。念及方才她说的,暗叹一声还是作罢。

    回到屋里,常嬷嬷几个便端上汤粥小菜来,劝道:“奶奶用几口吧,在那里哪得安生吃了。”

    李纨点头,又道:“你们也都去用些,空着心晚上睡不踏实。”

    常嬷嬷笑道:“我们刚吃过汤圆,不饿呢。碧月素云跟着奶奶半日了,去外头用些也好。”

    李纨道:“黑灯瞎火的,都在这屋里吃了也罢。”

    众人便依言把碧月素云的拿来在一旁的矮桌上放了,一时用食无话。

    撤了桌,再端茶漱口,才坐下说话。

    听说贾母后来留了贾蓉夫妇在里头斟酒作陪,常嬷嬷便道:“如今这小蓉大奶奶可远比不得之前那个,性子瞧着倒和顺,只在老太太跟前没那么得看重。”

    李纨道:“老太太喜爱心思伶俐一点就透的,世上能寻着几个同先前那个那般千灵百巧的。如今这个也很不差了,看着倒跟珍大嫂子有两分相像。”

    正说着,闫嬷嬷进来了,李纨便问:“兰儿睡下了?”

    闫嬷嬷道:“哥儿刚躺下。回来的时候一身烟火味儿,幸好早备了热水的,沐浴了一回又吃了碗小饺儿。怕吃饱了就睡容易魇着,又说了会子话,我看他越说越精神,又怕混过困头去,更不好办了。这才催着睡了。”

    李纨笑道:“难为嬷嬷了。”

    闫嬷嬷嗔着道:“奶奶这叫什么话儿,我们哥儿就算顶顶懂事知心的了。日常作息,读书识字,哪有要人操心的地方。更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这还难为,别的奶妈妈们都该哭去了。”

    李纨笑道:“我听嬷嬷一会儿怕他这样了,一会儿怕他那样了,听着都提心吊胆的,自然算难为。”

    常嬷嬷笑道:“奶奶这话却岔了。这怕东怕西的,又不是哥儿的缘故,原是她自己心里爱这个怕。她自己若要不怕时,就算哥儿要点了这屋子放烟火,也不过来告诉奶奶一声罢了,有什么好怕处。”

    闫嬷嬷摇头道:“罢罢罢,我没你那么大的心!”

    黛玉也回了潇湘馆,虽是今日刚到的贾府,辛嬷嬷也早有准备。一碗胭脂香米粥,煨拌冬笋丝、双脆茄瓜两样小菜,一碟儿小点只马蹄燕窝糕、奶酥蒸、龙眼蜜枣羹各一两块。

    黛玉方才在席上也没吃两口,这会儿见了这几道倒觉香甜,都用了些,另漱了口,到卧房窗前椅下坐了,随手抽了本书翻看。

    墨鸽儿便道:“姑娘,都这早晚了,看书伤津液,明儿该觉得燥腾了。”

    黛玉道:“这屋里亮堂得很,并不伤眼的。我也不看多少时候,不过混一混,就睡了。”

    墨鸽儿见劝不来,便往外头小炭炉上温桶里取了一盏枸杞菊花水来,见黛玉翻看的是之前妫柳弄的那个“浮尘集市”的绘本,放下茶水笑道:“先前琴姑娘还想来借两本看,偏剩下的都在二姑娘和四姑娘那里,琴姑娘还拉着我问了半日呢。看她的样子,是恨不得真有这么个地方才好。”

    黛玉也悠然神往道:“起先只说她胡沁,这会子细看了,越看越真,还似真有这么一处所在一般。”

    墨鸽儿道:“要不说她这人的话不能信呢。这样明知道是瞎话的,也让她编得天衣无缝了,何况旁的?再没一句准话!”

    黛玉笑道:“好了,知道你们俩不对付。只是你今日在席上可草率了,到底在人家家里,又是有旁人在的场面。行动稍有差池,就易惹了闲言碎语。咱们如今是不用惧她们什么,只是少生些瓜葛不好?下回再不可那般了。”

    墨鸽儿知道是说她把那杯酒给倒了的事,便道:“我看姑娘也不想喝,一会子凉了更没法子入口了。左不过就是宝二爷倒酒,老太太太太们都在看戏说笑,哪个会往这里看。”

    黛玉点头笑道:“你哪里晓得,正因这样,留心看的人才多呢。”

    一时紫鹃进来了,见墨鸽儿还在同黛玉说话,便道:“好了,姑娘这一日也累很了,早些睡吧。你也别老缠着姑娘了,这一日日都是你跟着,还有什么话没说完的?!”

    墨鸽儿一笑道:“紫鹃姐姐又喝我醋了。”

    两人说笑着服侍黛玉躺下,才又放轻了脚步悄悄退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时候生病特别划不来,花香藕、新土豆,多好的时候!偏偏堵了鼻子,吃啥都吃不出味道来。

    ☆、第269章 269月盈

    第二日黛玉就又回家去了,宝玉知道了未免有些丧气。贾母开解他道:“你林妹妹家里也同咱们一样,明日还得收影关祠,她不在让哪个去弄?你隔壁大爷,那么不肯家来,也得待到明日事完才能走呢,何况你林妹妹还是当家的。好了,别起性子了,这可还在年上呢,别以为你老子不在就没人治你了!好好的,晚上咱们还看灯去。”

    贾府惯例,这灯要从十三赏到十七,今儿刚十六,晚上还有赏灯宴。只这回不叫族人了,只家里贾母同邢王两位夫人带着他们姐妹们与暂住着的亲友们一起热闹热闹。

    薛姨妈已经换好衣裳,进屋去看宝钗。笑道:“琴儿同史大姑娘已经过去了,你这里还磨叽什么?”

    宝钗起身扶住薛姨妈,叹气道:“打从年前起,又要家里过节,又要打点各处铺子上掌柜伙计们的事,还得说议来年的买卖安排。这也算了,横竖我们家就是干这个的。只如今住在这里,那头有请,我们又不好推的。这从除岁到迎新,一日日地不着家。

    昨儿元宵正日子,闹到了半夜,也算乐够了。偏今天还要赏灯。那股子心气早都燃尽了,还得陪着说笑去,实在不耐烦了。我连园子里都不想待,只想在家里清清静静住两日,才好呢。”

    薛姨妈笑道:“让外头的人听见了可要骂我们不知好歹了。这样的宴席热闹,就是一回也难遇着的,我们这一日连着一日的作乐,你还不乐意了。”

    宝钗看看薛姨妈道:“妈就别哄我了,当我看不出来啊,妈也不想凑这个热闹了吧。”

    薛姨妈笑着拍拍她的手道:“如今我们借住在这里,一则能同你姨妈就近守着,有人说话有人能商议事儿,自是好处。再一个到底是借了他们的势的,一年少费多少精神!这世上哪有光有好处的事情?何况不过是过去陪着老太太一同乐呵乐呵,有什么难处了。万不可钻了牛角尖使性子,让人看轻了去。”

    宝钗一笑道:“我这话也只在妈跟前说说了,哪里就敢如何呢。我又不是林妹妹,真是想来便来,想去便去。饶是在这里住着的时候,说不去吃饭就不去吃饭了,老太太还得打发人另捡了新鲜好克化的送去。真不晓得她这心是怎么长的,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薛姨妈道:“她还得管自己家呢,林老爷虽生死不明,到底还偌大一份家业,自也有她立身的资本。何况老太太自来当她是心尖儿地疼着,娇惯些也是难免的。”

    宝钗道:“要说起来,老太太最疼爱的该是琴儿那丫头了,也不知怎么来的缘分。”

    薛姨妈笑笑道:“那哪能一样?琴儿不过是当个热闹罢了,鲜亮衣裳贵重首饰倒不少给,老太太什么时候问过饮膳作息这样的细事?到底不是一回事。”

    宝琴来之前,贾母身边的位置总是黛玉、宝玉、宝钗,或者还有湘云。如今来了个宝琴,刚好把她给替了,就如同昨日的座次。眼看着那张排在邢王两位夫人之前的桌子,宝钗心里一时都摸不出个滋味来。

    薛姨妈一笑道:“嗐,那丫头都许了人家了,就等梅翰林一家从任上回来,把事儿一办,我们也算脱了那个箍儿了。老太太喜欢就喜欢吧,又有什么要紧。”

    母女两个说着话,宝钗也换了衣裳,才一同往贾母院里去。

    散宴时,已是月过中天时候。惜春拉了迎春从凹晶馆绕道走,长吁了口气道:“都疲了,还得一个个装作欢天喜地过年节的样儿,实在累人,比连画上半天的符还累。”

    迎春看看跟着的人都远远抛下了,身边只近身伺候的几个,才开口劝道:“你也小心些儿。咱们做的这些事儿,寻常时候是没什么人会来管,只一味挂在嘴上,惹了猜疑总不好。我晓得你一身光棍,什么都不怕的。只我们能学了这些,还托了大嫂子的福,你若只管这么信口胡言,若牵连了她,可怎么样呢?连兰儿你也没脸见了。”

    惜春一抿嘴,“有这么要紧?二姐姐你实在想多了。哪个会把我的话当真?不过是当我性子肖父,怪癖难教罢了。再一个,身边几层的奴才,与他们没有好处的事,哪个乐意多句嘴?”

    迎春道:“话虽如此,也没有平白往别人手里送把柄的道理。”

    惜春听了这话倒也有理,便点头道:“行了,我记下了。明日还得往那府里请安去,真是,既已修道,怎么不成仙……”

    迎春瞪她一眼,惜春一笑:“多少人心里这么想呢,只我说出来罢了。”

    第二日乃是十七,众人又至宁府行礼,关起了宗祠收了影,这年算过了一半。贾敬也定于当日仍回城外道观去,先往贾母处辞别,回转宁府后,又遣人去把惜春叫了去。众人心里纳罕,惜春也不知端的。

    老仆引了她进屋,那是贾敬在家清修的静室。只一案一几几个蒲团而已。惜春上前行礼,贾敬点点头,往跟前蒲团上一指,道:“坐下说话。”

    惜春又行礼谢了,方才在那蒲团上正身跽坐,屏气敛神,静待不语。贾敬看了会儿,点头道:“你比你哥哥强多了,可惜是个女子,修行之道我这里就指点不了你。此去我又要闭关,待哪日远游时若得机缘,或者能给你寻个像样的师承。”

    说了从几下取出一个细麻布的小巾包来,推到惜春跟前道:“里头是两本书,听说你对符术有两分兴趣?虽也是小道,却比那一味沉溺声色的混账有出息多了。这书你先拿着看,或者能有所得,也是你的福缘。”

    惜春忙谢了,接过来捧在手上。贾敬点点头,才挥手道:“去吧。我们修道之人,莫要被尘情所累,我一会儿就走了,你就回那边去,不用侯着。”

    惜春又行礼退下。出得门来,见贾珍在廊下等着呢,看她出来,忙上前问道:“老爷可说什么了?”

    惜春摇摇头:“说让我先回去,不用等着送行了。”

    贾珍看一眼惜春手里的巾包,度其形,该是书籍之类的东西。惜春当下就把那巾包打开了,果然里头薄薄两本道书,看着纸张也有些年月了,上头都是几个符箓图形。惜春将两本书摊开放在自己手上,却不翻看,只看着贾珍。

    贾珍先看那书,心道果然如此,又见惜春这个样子,心里先一虚,紧跟着不由地生出两分怒意来。他在府里自来称王称霸惯了,要打儿子打儿子,要骂老婆骂老婆,要儿媳……先不说这个,可眼跟前的是他妹子,里头还坐着他老子,只好生生压下这股气来,哼声道:“老爷既如此说了,那你就去吧。”

    惜春冷着张脸收了书,依足礼数告了别,才上车又回荣府去了。

    晚间贾珍回房,尤氏见他面色不好,也不敢深问,只提醒底下人放轻声些,自己在一旁不言不语地伺候着。贾珍坐了许久,方开声说道:“今儿不晓得吹得什么风,老爷子特让人把小妹叫了来,还给了两本书。”

    尤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便道:“要说打妹妹出生到如今,也没见过老爷几回吧。”

    贾珍道:“正是这话了。往常连提都不曾提过的。这回家来,也不过是照着从前请安问候尽些虚礼罢了。不知怎么弄出来这一出。”

    尤氏道:“老爷是修道之人,想什么我们哪里猜的出来。不过既是给妹妹书,那定也是修道的书了。这怎么话说的,难不成自己出家了还不足,还要再弄一个出去?”

    贾珍倒没想到过这个,面上便现了犹疑之色,尤氏接着道:“听那府里说,妹妹的性子十分冷情,就是老太太要指使她画幅画,她都能推三阻四的。姐妹们相聚,也不是回回都去。倒是爱跟着几个姐姐们往园子里的尼姑庵跑。”

    贾珍此时早已面色坦然,笑道:“哼,这可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了。也罢,不过是个丫头,爱怎么折腾就折腾去吧。我们也不差这一副嫁妆的事儿。”

    尤氏见贾珍面色转晴,虽不知到底他方才恼些什么,眼见得云开见日了,便放下心来,另捡了几样家务事来说。贾珍一一答过,喝了一回茶,仍往后头姬妾们的院子里去了。

    当日乃薛姨妈家请吃年酒,惜春早不耐这阵子的强欢热闹,又兼众人皆知这日贾敬要回观里去,也不会特意来请她。她趁空就往栊翠庵去了。妙玉听闻是她来了,心里纳罕,接了进来又令沏茶,才问她:“你不过年去?”

    惜春叹道:“还没过够?如今我才知道什么叫过年过节,哪里是过节,实在是过劫数呢!不好笑也要陪着笑,不想喝也得陪着喝,都没兴致了,还得装出一副热闹喜庆的样子来。原只说愁眉苦脸的让人看着烦,哪知道这喜气洋洋的也能这般不入眼。”

    这番话却得了妙玉的心了,点头道:“繁华热闹本是虚空幻花,难得你在这样地方还能生出厌离心来。”

    惜春道:“我恨不能离了这里呢。别人只看着富贵,哪里晓得里头的腌臜。”

    妙玉道:“如此如此,你既已生厌,自然会有‘离’的机缘,倒不必着急了。”

    惜春又叹:“我倒羡慕林姐姐。常日里她就说‘聚不如散’,毕竟散才是常态。爱那欢聚热闹的,散了后越加凄清了,倒不如不聚,反不觉如何。她只元宵陪着乐一乐就完了,仍回自己家去,想做什么做什么。哪像我们,不过是从一个笼子去另一个笼子,哪里都不安生。”

    妙玉听她那句“从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的话,心生感触,惜春见她默默不语,便道:“你可莫要嫌我。别处我实在不想去,也没个清静地方可待。就奔你这里来了。想来这些话在你跟前说说应是无碍的。虽同二姐姐说也无妨,只她难免要训诫我两句,听多了也烦。妙师父,佛门广大,普度众生,你总不会要赶我出去吧。”

    妙玉笑道:“要赶你还等到现在?既这么说了,不如换个地方坐坐?”

    惜春闻言大喜,忙起来作揖,妙玉一笑,带着她往后堂自己清修的地方去了。

    ☆、第270章 花朝

    薛姨妈家之后是贾府几个有头脸的管事们摆年酒,贾母随意或往或不往,在底下人眼里这却关系着管事们的身份分量。贾母自然不会虑及,眼下只想着让凤姐好好歇歇,便特地吩咐她:“没大事不用到跟前来立什么规矩,你婆婆那里我也说过了,头一个身子最要紧。好容易现在空些下来,你就多在屋里歇歇,别的没要紧的事都先放一放。”

    凤姐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肯放松。想那李纨,上回老太太歇在稻香村时的置换周全,这回元宵夜宴上一碗点心,再想想之前的粥米、药丸、香串……样样都不是大事,却样样都是费了功夫的。抽冷子就嵌在哪个缺上了。要不怎么说读书人有心眼呢,老太太上了年纪了,能干持家不过是个用处,贴心孝顺的后辈恐怕更得欢心。自己若这时候放松了,等生了孩儿出了月子,不晓得还有没有自己站的地方了。

    再加上此时月份也大了,不比开头几个月惊险,便仍旧撑着打理事务,不肯在人前露出分毫弱相。王夫人本于各样事上俱无长才,先前凤姐生巧姐儿时恰逢桃花雪,就把她累得心力交瘁。如今见凤姐还能管家,自是乐不得的,也由着她去。

    如此,下了正月,忽然就有些不好。连连请了太医来,仍是没能保住,怀了五六个月的哥儿,就这么没了。贾琏原本一团喜气,眼见着凤姐不肯专心保养,一意贪功恋权,弄到这样地步,顿觉心灰。只这个时候,贾母王夫人都只怜惜凤姐因操劳家务而至如此,哪里能容他露出丁点旁的意思来。也只好压在心下,暗自生恨。

    偏凤姐还不肯消停,犹自在家筹划,想起什么事来就让平儿去说与王夫人。虽小月了不能出门,也仍是发号施令的掌家二奶奶。贾琏见她如此越发心冷。只想着:她一个女人,连自己骨肉都生生作践掉了,还只记挂着这个当家掌事的虚名,到底那心是什么做的!由此,渐渐就在心里远了凤姐。只凤姐如今权盛,又兼身子不济正心焦,哪里能察觉得出来。

    黛玉本想生日时候请众姐妹们到家里乐一乐,眼见着那府里病了凤姐,忙乱了王夫人,后又饶上了李纨同探春,看来是不成的了。便歇了心思,只同贾母说了声。贾母知道她逢生日都要在家祭拜其母,自然没有不准的。黛玉又把紫鹃也带了去,也没留下别人,只让春纤同分到院里的妈妈们看管两日。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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