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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0节

    借贾修真 作者:木天道境

    第50节

    紫鹃是头一回跟着黛玉回府,到了地方,见十来个大丫鬟上来相迎,虽早知道有这些人的,也略见过几个,这一下子全见了,仍不免心里一惊。再加上一路行来所见,越发心里没底了。她原想着黛玉到底是个孤身小姐,托庇贾家才是最妥当的一条路。如今眼见着妙园华宅如云仆从,竟有些不知所措。

    自有悦岚几个带了紫鹃去寻地方安置,待换了衣裳再上来伺候时,就见黛玉坐在一处高轩下,后头立着十二扇花梨木琉璃压花大屏风,座椅十分宽大,也与府里常见的不同。且此处分明阔朗,却无丝毫寒意,也不见火盆,想来定是另有机关了。

    容掌事正在同黛玉商议宅子里几处改建的事情:“这处‘歩莲阁’是当年郡主娘娘特地造了想给嫡女住的。后来连个庶女都没有,就一直空着。这许多年了,只隔年保养一回,看着有些陈旧。姑娘不是说想修缮几个地方?这里就很好。一个等修好了姑娘也得住,再一个也算是了了先祖的心愿,姑娘意下如何?”

    黛玉点头道:“这里我知道的,爹爹说起过。只那都百十年前的样式了,如今要修缮,合用的料材、古法的配漆,恐怕都不容易。”

    容掌事笑道:“正是不容易才好,简简单单能弄出来的,谁耐烦做它。”

    黛玉失笑:“这么说来也是。那就此处吧,掌事看看大概多久能修得?都在一处园子里,还要置障回避,也是个事儿。”

    容掌事道:“不用那么麻烦。仍是原先那些人,没有外男,用不着回避。”

    黛玉点头道:“托你们的福,这回又要大开眼界了。”

    说完了又另外商议了几处,一时定不得,只好改日再论。

    接着说起黛玉生日的事,黛玉便道:“原想着把她们也都叫来一同热闹热闹的,只那府里如今好些事,大嫂子三妹妹她们都不得空。我也不好在这时候兴事,只好作罢。就我们家里几个人,让听蓉彦月随意安排吧。”

    众人都依言行事,到了生日那天,却有个意外。便是那只远赴海外的小妖回来了。除了黛玉,旁人只知道她有事出门,到底是寻亲还是访友却没细打听过。这回见她回来,都笑道:“还算有些良心,知道赶着姑娘生辰回来。”

    黛玉喜出望外,直拉了妫柳的手不肯撒开。墨鸽儿在一旁看了直冒酸气——姑娘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鬼头柳呢!瞧她长的那样儿,扔人堆里都扒拉不出来!就一双眼睛还能看,可是到底小啊,这么小的眼睛,就算她亮,也没什么好看的吧……一边看一边心里品评,越发觉得这鬼头柳不顺眼,不晓得自己姑娘看上她什么。

    妫柳根本不顾她们心情,拉了黛玉道:“姑娘,我同你说话去。”就往黛玉房里走。墨鸽儿赶紧拉着她:“你!换身衣裳去!不知道哪个灰堆泥巴地里滚回来的,别腌臜了姑娘的屋子!”

    妫柳看一眼自己身上,心说“老子都用涤尘咒的,哪里会脏了?!”

    却见黛玉笑道:“也是,你先去换洗了再来。”这才想起来这锦绣之地的日常惯例来,冲着墨鸽儿冷哼一声,顾自去了。

    用过早饭,众人到了一处回字阁里,里头已摆上了七八席果点,外廊上垂索搭架地放着好些花木盆景儿,一色枝条柔嫩花色淡雅的初春之选。因这日也是花朝节,故上下人从身上穿的到头上簪的手上戴的,也样样与花相关,越发看着花团锦簇春意盎然。

    黛玉换了一身天青底绣粉白二色整枝玉兰的薄绵长袄,领口袖口都拿丝绒盘绣着细碎珠兰,对扣皆是青枝嫩叶之形。紫鹃一看便知这衣裳是新作的,前日青霄捧了两件过来,里头并没有这件。不免想起府里往常给各位姑娘生日做的衣裳,黛玉也年年有这份例的,只未见她穿过。

    墨鸽儿穿着石青绣全色女儿棠的交领长背心,妫柳是墨绿银丝鸢尾暗纹罩甲,连容掌事都穿了件写意大绣飞花落雨的褙子。虽说都是绣花成枝的,却没重叠无趣之感,倒都同本人极洽,另成风景。

    既是黛玉生辰,自然众人都要献礼,一时抚琴的吹笛的唱曲的说书的,真是干什么的都有。紫鹃早备了两色针线,却没想到黛玉在家是这般过生辰的。那些丫头嬷嬷们竟是个个身怀绝技,不说穿身份,真当是哪个书香世家的姑娘奶奶们聚会取乐呢。

    尤其中间又有拿来许多新巧玩意,嬷嬷掌事们随口报着商行老铺的名号,只说是敬姑娘生辰的。紫鹃越发想不明白了,却有不好多问,只暗暗记在心里。

    到妫柳的时候,就见她从袖中掏出一个手绢包来,递给黛玉道:“我从……我师父那里得来的,姑娘看镶什么好。”黛玉见她支吾,知道定是她路上不知哪里弄来的,一笑接过。

    墨鸽儿忙道:“姑娘,打开看看,谁知道她是不是哪里顺了块石头来哄人玩。”

    周围人等皆点头,黛玉便解开了那巾包,露出里头龙眼大小浑圆一对珠子来,色作淡金,光华莹莹。紫鹃头一个想头是:“有这样两粒珠子,这人还当什么丫头!”

    就听墨鸽儿道:“哦,难得寻着两粒一般大小的。还真是,镶什么好呢?做耳坠子可受不了,太沉了。做别的又辜负了这生相。”

    边上一个穿粉衣的丫头赶紧凑近了细看,又拍手笑道:“珍萃堂上回送来了一堆五颜六色的彩宝,我正挠头呢。单个的个头不大就不好看,聚镶了颜色太热闹又落了下乘。这回有这个就不怕了。正好做一对儿簪花,姑娘去书院雅集的时候就能戴了。”

    青霄便道:“你那里定了图样了赶紧给我们送过来一份,我们好配着做衣裳。”

    那头赶紧应了,眼看管这事儿的还不止她一个,一回身又过来俩,三人聚一块儿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商议开了。

    辛嬷嬷在那里拍手道:“好了好了,看着点对路的东西就一个个就见猎心喜了。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了?!都坐好,酒才喝了一圈,生辰果子都还没上,急什么。”

    众人听了轰然一笑,才又各自归坐,隔着水面又有丝竹之声传来。尚未进过礼的挨班接着往下轮。酒过三巡,上面,上果子,都同贾府风俗全然不同。连那面也稀奇。

    雪雁见紫鹃愣神,笑着道:“紫鹃姐姐,这是八珍面。面里头加了笋尖末子、火腿松、鸡脯丝、蟹净肉、松瓤榛仁碎、万年青、蕈子细丁儿,用熬过山菌五谷的秋油和的面,完了再切出这面条来。只清水煮了就好吃得很,越嚼越香。只做起来麻烦,但凡混进去丁点油星,就揉不成面了。”

    又劝紫鹃道:“你尝尝。”紫鹃闷头吃了一口,果然这面里头自带鲜香,同那些全靠一口好汤的面大不相同。雪雁见了,忙又给她说旁的菜,更时不时给她布上两筷子。

    紫鹃笑道:“今日我倒要承你照顾了。”雪雁笑道:“常日里姐姐照看我也照看多了,这回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也好。”

    紫鹃一笑,心里不知怎么想才好。

    席宴尽欢而散,黛玉才同妫柳进了屋子,辛嬷嬷把余者都领了出去,自己在外头屋里守着。她虽不知妫柳真实身份,也晓得她有两分功夫在身上,这回出去说不得就同老爷有关。兹事体大,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第271章 彼此

    妫柳进了屋子,二话不说,先从纳宝囊里掏出一个匣子来,看着该是什么草木的茎叶编的,中间扣着一把铜锁。黛玉打开了匣子,里头是厚厚一封书信并两本册子。

    她在那里看信翻书,妫柳就在一旁叨咕:“老爷明知道我是赶着姑娘生辰回来的,我明打明地在他跟前提了好几回,偏他就是不开窍。姑娘,这也不能怪我,我也不好开口问老爷讨要你的生辰礼啊。老爷如今杂事太多,上了年纪脑子也转不过来了,姑娘莫要放在心上才好。”

    黛玉细细看过一回信,知道了林如海的近况并大致的打算,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心里有数便罢了。又翻那两本书,却是海外番国的风土绘本,眼看着都是出自老爹之手,不禁又笑又滴下泪来。

    妫柳低了头看着黛玉,叹道:“我就晓得免不了姑娘一场哭的。真是,通不得信息要哭,有信儿来了也要哭,见不着要哭,见着了更要抱头痛哭哇哇大哭。真不晓得为什么来的。”

    黛玉止了泪,啐道:“你这嘴就不能闲上一会儿?”

    这妫柳没在身边时,黛玉真是日夜悬心。虽知道她有些能耐,到底不晓得究竟如何。万一在外头遇上什么,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真是不敢深想。又想到老父亲最近的几手落子,大概能知道后头担的干系。便又后悔因自己一时之情,让妫柳身陷险境不说,万一出差错,说不定还连累了老父。如此忧急,又不能同哪个细说,只好盼着她快些归来。

    偏这丫头一去数月,连个像样的信儿都没传回来!还说什么“山人自有妙计”,想到这里,黛玉便从贴身荷包里掏出那个紫贝来道:“兰儿巴巴地给我送了这么个东西来,说是你传的信……”

    妫柳一看也愣了,拿手里一定神,抽冷气道:“那帮傻小子!脑子都让鸟吃了!这东西在这里能用嘛!真是灵石多得没地方去的一帮子二货!……”

    黛玉都听不懂她在骂什么,只大概知道这事儿也不全怪她,大约是贾兰身边的人没弄明白。妫柳看黛玉一眼,赔了笑道:“姑娘莫要生气,我同他们算账去!”说了就要走。

    黛玉一把拉住她,皱眉道:“怎么出去了几个月,性子又野回去了?说风就来雨的!这到底该怎么用,你给我说说,下回万一你再出去,我也好用上。若是能用,岂不比书信还机密些?”

    妫柳皱眉想了半日,忽然眼睛一亮,把那贝铢握住了片刻,又递还给黛玉道:“姑娘运起青冥,注入里头试试。”

    黛玉一边取过来一边道:“早试过了,没有丁点反应。”

    话虽说着,到底还是运起功来将青冥之能试着注入其中,只觉那点青冥力从那贝中通过后又自另一指尖上回到体内,连着耳边响起妫柳的声音:“姑娘,老爷无恙。”

    那声音一听便知道是妫柳的,但又同寻常听她说话不同,好似直接灌在耳朵里的一般。妫柳笑道:“那原是我们在集市里常用的传讯法,只是用的力能同这里的不一样。是以姑娘怎么也取不出里头存的讯息来。方才我改成用青冥注入,果然成了。”

    想想又道,“只是这样,那些小子那里我还得去一趟,也得改点东西。这样也好,往后我传信回来,便是他们也听不到了,只姑娘同我能听着。”

    黛玉问道:“往后传信回来……你还得出门?”

    妫柳叹气道:“叫我怎么说好呢!老爷本来是鬼门关前抢回来的命,却还不知道保养,仍要耗费在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上!如今那边几个番国都把老爷当天神祖宗一样了,老爷要是乐意,就是自立为王也不稀奇。偏他又打算着要回来。这事儿不就麻烦了?手里握着这么大权柄的人要回朝,你说得多少人睡不着觉?

    更别说当日德庆口之事还是一笔糊涂账,要紧人物死的死杀的杀,老爷要回来,还不都得落在他身上了?这一关就不好过。旁的倒不怕,万一有下黑手的呢?我也已经用了几个法子了,到底不能常保,还得时不时去看一看才成。

    谁叫我是侍奉姑娘的呢。我就说嘛,哪有这么好的事儿。给我分着一个资质如此之高修炼如此之快还这么乐意提携我的主子。果然,后头还跟这个这么麻烦的主子爹……”

    黛玉听了这话,顾不得妫柳满嘴胡言,只想到甄家那死在德庆口的长子和林如海那两身浸了剧毒的官服,心里就不由一阵发寒。德庆口一役,甄家只说自家子弟是被挟持的,之后壮烈殉国。皇帝不仅追了个出身,还褒奖了一番。若是林如海回来……他们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一个人活着回来?!

    妫柳见黛玉眉头紧皱,目光不定,忙劝道:“姑娘放心。老爷如今在的地方,同咱们这里还隔了几个番国呢。且中间都还隔了重海的。一般人要过去也难。我也是防患于未然的意思。真正吃劲要等老爷回朝之后了。”

    黛玉听了略略宽心。想起方才书册上林如海画的地图,南诏国与本朝还隔了大半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林如海如今存身的地方,与南诏国隔海相望。这边就算真想派人过去,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都是难如登天。且如今林如海在那边自有经营,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这才真松了口气。

    妫柳见正事说完了,又笑着把黛玉拉到桌边,从腰间袋子里不停地往外掏东西,一边掏一边道:“方才我本来给姑娘预备了好些东西的。只人多,且紫鹃也在,不好拿出来。姑娘过来看,这回我可寻着不少有趣的东西呢。”

    片刻后,黛玉眼见着桌上摆满了各色大小不一色泽各异的珍珠、宝石、贝壳、海螺、石头、木块木棍、不知什么东西的骨头、花草、果子、果干……还有一个木盆大小的砗磲贝桌上实在放不下了,就搁到一旁的绣墩上。

    妫柳见黛玉不动声色,贼贼笑了下,上前把绣墩上的砗磲贝生生掰开了,里头竟是慢慢一壳的珠子,都发着莹莹光色,饶是白天,也把周围照亮了一圈。她随手拿了一个往空中抛了一抛,接在手里道:“这可够做许多灯的,姑娘看书再不用怕烛火伤眼睛了。”

    黛玉叹口气,苦笑道:“柳儿姐姐,我现在相信你大概真的不是咱们这里的人。”

    妫柳看看黛玉,黛玉便指着那堆明珠道:“这些东西,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我也算不把富贵俗物放眼里了,看了这些都觉惊心。”又指桌上四散的各色宝石道,“这些都未经雕琢,想来你是从什么矿里得来的。你可知道,放在外头,这几颗,就够闹翻天的了。若让人知晓你身怀如此巨富,真不晓得会怎么算计对付你呢。”

    妫柳扫了一圈,撇嘴道:“半点灵气也无,有什么用处?!不过就是好看点罢了。我看这里姑娘奶奶们都爱用这些镶了东西戴,碰巧看见了,就随手捡了些来。谁还专门找这个去!再说了,这也不是我的,我都是捡来给姑娘玩的。”

    黛玉皱眉,妫柳便道:“姑娘要不喜欢,随便给谁吧,下回我再去,看看有没有别的更好看点儿的,对了,姑娘喜欢什么颜色的?”

    黛玉抚额,这也不是一回两回的,知道妫柳真不把这些东西当回事。要不然也不会混着石头树枝子一起捡回来了。遂点头道:“好,我收下了。你记得往后这些东西,你只都说是爹爹让你带给我的。万不可说是自己随便捡的那话,虽大凡听了都当你胡说八道,只万一那个信真了,可不晓得引出什么祸来。”

    妫柳点头答应着:“我记下了,姑娘放心,你看后来我不是再没有去捡过那些破铜烂铁块子嚒。”

    黛玉知道她说的是之前弄来的金银之物,不免又想起王夫人那里供的善财童子来,只觉着往常认定的好坏彼此之念都在轻颤着,再没有那般踏实稳固之感。

    黛玉这回生辰,因没有外客,只算是小小家宴。紫鹃听几个大丫头随口说着:“姑娘总是爱清静,不好场面。这回还当要大展拳脚呢,结果就这么凑合过去了。”

    另一个道:“姑娘不是定了要修缮歩莲阁?还怕没你出力的时候?!”

    那个笑道:“也是,我都不敢细想,要不然晚上梦里都在画窗格图样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说笑一番便各自梳洗去了。紫鹃同雪雁在一屋,便问雪雁:“你原先是同谁一处的?”

    雪雁笑道:“我原本也是一个人住的,委屈姐姐同我挤挤。”

    紫鹃看这屋子甚为宽敞,对放两张床也不显窄,点头道:“难怪你总说园子里地方小了。”

    雪雁道:“上回我说时被嬷嬷听见了,训了我几句,我再不敢混比了,姐姐可别说这事儿了。”

    紫鹃又问:“墨鸽儿呢?”

    雪雁道:“她同妫柳一个屋子。不过妫柳整日跟着姑娘,晚上也都是她守夜,就同一个人住一样。姐姐找她?”

    紫鹃摇摇头:“没有,我随便问问。”想了想又道,“姑娘……在家里,一直这样的?”

    雪雁不解,紫鹃又道:“我看今日姑娘生辰,倒也热闹。府里往年都不过吃碗面,戏也不是回回都唱。今天倒看到好些新鲜玩意,只也没有请戏班子。”

    雪雁笑道:“哦,姐姐说这个啊。姑娘说了,这回没请外客,就自己家随便乐呵乐呵,自然就省事了。再一个,姑娘也不爱听戏。这些宴上的东西都是润雵、云昱她们几个管的,里头好多门道,我也不太懂。”

    紫鹃问道:“姑娘身边的姐姐们,都这么……这么出众?”

    雪雁想想道:“我自小陪着姑娘读书,后来就跟着来了京里。那时候我们太太身边的八个姐姐就都厉害得很,现在这些姐姐大概都是照那个样子教出来的。我离开得早,什么也没学着,如今正赶着学呢。姐姐只看这些人厉害,不晓得我们府里的掌事和嬷嬷们更厉害呢!上回听青霄姐姐她们说,她们连嬷嬷们一半的本事都还没学到。”

    紫鹃想了想,又问:“这些嬷嬷们……还有姑娘身边的这些人,都……相互都挺和气?”

    雪雁点头笑道:“姐姐是说有没有同府里那样的吧?没有。她们都是各人管各人的,管的都是自己擅长的,一门心思只想把自己这块活儿做得更好,磨练技艺。不像府里,都只认个钱。”

    紫鹃面上一滞,苦笑道:“你还真是爱说实话。”

    雪雁嘻嘻一笑也不放在心上。两人同卧,说了多半夜的话,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272章 妖说

    这回带了紫鹃回来,本也没打算在家里久住,过了两日,就吩咐收拾东西,打算转日吃了早饭过去。

    妫柳听了便同黛玉商议:“姑娘,我先往兰哥儿书院那里去一趟,跟那几个呆子说一声。还有些东西要吩咐。”

    黛玉知道她说的之前传信的事,便答应了,又吩咐她:“小心些,我们下晌就走,你若赶不及,到时候直接去园子里也罢。”

    妫柳答应一声,自敛了息,使个神行术往连城书院去了。到了那里,早有两个小童在一处山岩上等着。妫柳先发了通火,又让他们把个灰白色的石雕盒子拿了出来,拿手里捣鼓了半日。又另外摸出一把紫贝来交给他,吩咐道:“好了,下回你直接用这个收信就成了。”

    小童接过来试了试,问道:“师姐,你换了甚东西?怎么灵识探不出来?”

    妫柳翻个白眼:“自然是换了更高明的功法,你们且不懂呢,少问。”

    小童接过盒子,老实点头,不再多问。妫柳又随口问了些此间的事情,才同他们作别道:“同你们哥儿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今日就同我们姑娘回园子里去。问他好,谢他帮着传信。”

    小童赶紧答应了,心里想着:“到底是师姐,这么快就学会这里的虚活儿了。什么给你们哥儿带好,给你们奶奶问安的……”

    妫柳不知小童腹诽,出了书院那山,正要往回赶。忽又想起之前贾兰说过的乌龙禅院的事情来,这回她从番国寻着不少有趣的东西,只是还没来得及细细研究。如今看来这世上也有修炼的,只是同落蓂关的道途大不相同。既然要在这里立足,多知道两分总没有坏处。

    这么想着,索性又往东北边去,想去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好东西。到了那里一看,傻眼了。在她们落蓂关,但凡说起哪处哪处可供游历之所,就算不是个秘境也得是个密林高山深湖浅海之类。上回听贾兰说了,她就以为是什么佛修的秘境,结果就是个藏在山坳里的小破寺庙!

    刚还说这个世上也有通道之途,呸!收回这话,太高估他们了。

    既来之,也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进去看看,啧啧,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看那供案上头的东西,也是俗之又俗的俗物。四下灵觉探去,也没有什么隐藏的禁制阵法之类东西。实在就是个小破庙儿!

    丧气无奈往外走,当院一个东西引起她注意。你道是什么?正是那个已经半截埋在土里的大铜鼎了。那铜鼎也不知是混了什么铸的,要说青铜,它又偏红些,要说紫铜,它又更暗沉。原先里头是日夜不断的愿香袅袅,后来被荒弃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鼎下长了杂草,上头冲刷下来的细沙烂泥渐渐堆积起来,连里头的香灰也早就板结一块。

    若是在寻常山下哪里,只怕早让人搬了去派什么用场了。只这里本就荒僻,也没条像样的山路,就算想搬走,也没谁有那个力气。

    妫柳走近前去,随手把底下的泥沙乱草都清了,露出支腿来。这三根支腿与鼎相接处都雕作兽头,支腿落地是一只六指脚掌。妫柳使了个拂尘咒,那兽头上纹样精细,三者虽是同一物,神情却各不相同。

    妫柳直觉这东西不是凡物。四下看看,又嘟囔道:“你的盖儿呢?”

    自然没人答她。不死心,又里外找了,仍是没有。看看天色,也顾不得许多,先把那鼎里头的香灰之类也清干净了,往兜里一收,把地上抹平,使个春乙诀,几丛乱草霎时生成。又理一理周边气息,这才又匆匆回城去。

    到林府时黛玉正准备要走,刚好赶上,一众人等分坐了三辆车,往贾府去了。

    到了府里,黛玉先去见贾母,又去王夫人院里请过安。就领了人往稻香村去,见了李纨,不过略坐了坐,便道:“大嫂子,我先去凤姐姐那里一趟。待会儿再过来。”

    李纨笑道:“你如今也拘泥了,她们都在外头的,你就是先去了她那里,再往我这里来,不是省了一趟脚力?我还要争这个序位不成!”

    黛玉笑道:“既是遵礼来的,索性遵到底也罢。我也不爱行那半瓶子晃荡的事儿,又或者都不讲究,也索性干净。”

    李纨笑道:“也有道理。”

    黛玉便带了辛嬷嬷往凤姐处去,凤姐那里如今也不得面见,只把几样养身的药材交给平儿,坐了喝了口茶,还回园子里来。

    迎春等处早有墨鸽儿等人送了东西过去,黛玉再回稻香村时,见迎春邢岫烟同惜春都在了。见她来了笑道:“就晓得在这里等着妹妹,定没错的。”又道,“你如今哪个月不往家去几趟?每回来还都给我们带东西,我们不回礼又不好,回礼也不好。何妨大家都省了,倒干净。”

    黛玉坐下笑道:“你们别把它当个礼不就完了?!家里应时应节都备的,我就一个人,哪里要那许多,正好分送你们几个,也不枉费她们一番心思。”

    迎春见妫柳站在黛玉身后,笑道:“你这丫头可算回来了!你不晓得,你不在时,你们姑娘想你想得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真不晓得你给她下了什么咒了,也没见她把哪个人这么放心上的。”

    妫柳便看看黛玉,黛玉笑道:“你去了,我才想起来那时候正是冷的时候,后悔该让你晚几个月出门才好。”

    妫柳笑道:“时气还得跟着地气来,咱们这里是冷,越往南越暖和。听说有更南边的地方,四季如夏,整年都只一件褂子就能过了。”

    迎春笑道:“你别理她,她是害臊了不想认呢。也亏了这回,我们得其机缘问了回道,很得了些好处。这么算来,真该谢你。”

    妫柳一听问道就来了精神,赶紧问事情始末,迎春同她相熟,便三两句话说给她听了。妫柳听完叹道:“我原先看来,你们这里的人,念己相合,其中明明多少前后矛盾之处,都只恍如不见的。想不到还有从这里切入问道的,果然姑娘们同一般人不同。”

    墨鸽儿听了在一旁运气,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丫头,还对主子品评起来!偏看姑娘几个面上还都甚是受用的样子,不由气闷。

    迎春见妫柳一脸老成样子,不由逗她道:“那你说说,照着你的意思,你们姑娘到底是念着你好呢,还是不念你好?”

    黛玉一笑,也看着妫柳,看她如何回话。

    妫柳歪了脑袋笑道:“这话还真不好说。我只试着说说看吧。要从根上来说,自然是姑娘不念着我好些。不管我在不在姑娘身边,姑娘始终心静如渊,气动无滞,才是最好的。只这话这么说来,便已经落了窠臼了。因说‘不念着我’,这里头先就有了个‘念着’,又在这上头生加了个‘不’。便已经不是本根,所以才说这话难说。”

    迎春等人听了细思,惜春便道:“照你说这个‘不’字还真不好用了。”

    妫柳便道:“比如现在姑娘们,我说一个话,‘打现在起,姑娘们万万不可想问道这件事’。”

    众人听了,忽都略略皱起眉头来,片刻,邢岫烟笑道:“好促狭的法儿,这话一听到,先就想起问道这件事了。”

    迎春同惜春也点头,妫柳又看黛玉,黛玉看她一眼,淡淡道:“我只想着待会儿屋子里该如何收拾。”

    妫柳笑道:“姑娘这是取巧,不错,要想避过一件事,法子该是把念头转去旁的事上。若只一味盯着‘不可……’、‘不许……’、‘不能……’,那念头仍就在那些不可不许不能之事上打转,再脱不出来的。”

    迎春点头道:“是以你方才说愿你们姑娘不念着你,这本身就是念着在先了。”

    妫柳道:“正是如此。且念生气乱,因生思虑而气滞某处,想要去滞,得待此念消去方可。若人秉持着‘决不能’之念。比方姑娘想起我来了,这已是一滞,她心有所觉,马上道‘如此不对,我不该想起这事来的,万万不可再想了。’这却是又生了一念,便另是一滞。如此,只会妄念频生,念念相逐,徒耗精神。”

    邢岫烟问道:“那如何才能消去前念?”

    妫柳嘬个牙花子道:“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因一说如何,后头便带了个使劲用力的造作之意了。一个不好,就是更生一念,哪里还有消去的一天。”

    惜春催道:“好不好成不成的,你先说说看。”

    妫柳便道:“消念的法子,应有两个,一者除根,一者单吊。除根者,心生念之根本寻着了,将之消去,自然万念俱消。单吊者,一个念头出现时,觉察之,即可。不因之生二念,此念便渐弱渐无。万不可生‘应对’之法,生之延之化之避之乃至否认之,都是加生机于此念,反生念根,纠结成团,越发凝固了。”

    迎春笑道:“方才还说不能用‘不可’,你这里又来一个‘万万不可’。”

    妫柳笑道:“是以才说这话不好说。”

    邢岫烟却摇头轻叹道:“这法子说来容易。只一个‘觉察之’,就不是寻常能够的。”

    妫柳不由多看她两眼,点头道:“姑娘说的甚是。”

    几人都看着李纨,李纨笑道:“看着我做什么!不晓得我被抓了壮丁?也坐不了一会子,三姑娘那里就得派人来寻了。”

    惜春道:“正因如此,大嫂子快点我们几句。”

    李纨道:“邢妹妹能说出‘觉察’之不易,就已经在你们几个之上了。可见她是实在在修的,你们几个只看了那许多杂书,整日口花花,拿个脑子翻来覆去想有何用?这念力根本,便不在个脑子上头。

    为甚说觉察不易?因常日里,我们的念头便是我们自己,要有觉察之能,先要能把念头停在自己之外,这个就是功夫了。寻常人争执评判,靠的什么?不就是一堆念头!寻出个偷东西的奴才来,你生气。你能生气者,正是因你有一个‘奴才就该安分守己’的念头在那里,才会动气。如此想来,一生里喜怒哀乐,多少都与念头有关。这般纠缠生成的一个自己,你拿什么去觉察?这就是功夫了。”

    众人听了正细思,果然外头翠墨来了,说三姑娘请大奶奶过去商议事情。李纨只好起身,众人也都起来相辞。一群人都往外去,到了分路,李纨往议事厅去了,余者便都奔了潇湘馆。

    ☆、第273章 蒙昧

    又说贾兰得知妫柳回来了,就想寻她说说宝玉同妙云观的事。也不知为何,只觉着这个妫柳姐姐行事实在比自家娘亲利索爽快许多,大有沆瀣一气之洽。

    过两日得了空,便赶紧往家去了。妫柳正好被迎春留在缀锦楼说话,贾兰跑去见他两位姑姑时便碰上了。稍坐了片刻,一同辞了出来。两人也不往潇湘馆和稻香村去,只一路绕着远路走,边走边说。

    一圈绕去了凸碧山庄的山脊处,四下无人,又在高处,两人拣了块石头坐着说话。贾兰先把妙云观的事说了,又隐约说了此前魔道人所遣鬼差与魔魇之事,他道:“我只疑心这里头还有什么事。若是哪天着了他们的道,不是得活活怄死!”

    妫柳闻言大喜,又伸手拍拍贾兰道:“这就对了,这才像修真界会有的事儿!谁知道呢,或者是宝二爷身上那块玉的缘故?在我们那里,为了天材地宝抢夺争斗之事早已司空见惯,我说这里怎么这般安宁。到底还是露出马脚来了。”

    贾兰侧目:“妫柳姐姐,你这么高兴是为哪般?”

    妫柳笑道:“这……这安静太久了也觉得无趣得很……”

    贾兰木然。

    妫柳忽又想起一事道:“你上回说的那个禅院,我去了一趟。嗐,这么个小破地方儿!我还当是个什么秘境呢!还好,也不是全无所获。我捡了个鼎,可惜那盖儿却死活找不着了。”

    贾兰一听愣神,又问了她几遍,才知道她是把人家跟前那香炉捡来了。不由失笑。忽然想到一事,说道:“你等等……”

    闭了眼睛,一会儿跟前显出一个狴犴纽的隆拱铜鼎盖来,看那色泽形状,正该是配那香炉大鼎的。妫柳见了大喜道:“原来是你得了。”二话不说,拂手收进囊中。

    贾兰这时只觉恍惚,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两人这样对使着神仙手段,一脸云淡风轻,好似本该如此一般。连商议的事说的话,也是往常神怪话本里都想不出来的!这、这世上,究竟该是怎样的?……

    妫柳在那落蓂关早惯得如此,如今只把这里当成个修界里的凡人聚居处,里头偶有修士手段,都是见惯的,并不以为意。又道:“这东西要怎么用法,我还得再细摸摸。你不晓得,我们那里的法则同这里的大不一样,好些东西似是而非,竟是用不上的。我也不能总靠着灵石使劲不是?还得融合了这边的法则才能真正有成。”

    贾兰听得一头雾水,只妫柳这样把他看成平等伙伴的语气,往常他只在贾菌等人身上听着过。便是如今书院里,也都是些师兄长辈,就算按排行来算是师弟的,也多半年纪比他大上好些,只当他是个小孩儿,哪里有像妫柳这样的?

    他自然不知道,在修界,并不能以外貌定人年岁修为,他虽年幼,如今眼看着炼体有成,妫柳哪里会小看他。说话语气自然而然的就是平辈论交了。

    贾兰又问几句炼体的事,妫柳也有两分见识,一一答了。又道:“我观你这炼体也同我们那边不同,想来是功法有异,加上此处法则不同。只修为能量之衡量大体没错的,如今你这样的,在我们那里也算个中等有成之士了。可见你资质上佳,若勉力为之,日后必有大成。”

    贾兰大喜,又问:“待我练成了,是不是就能去你们那里了?”

    妫柳摇头道:“不知道,连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呢。我都是我师父带过来的。”

    贾兰听了这话虽觉失望,却记着有人可以带了去那真正的修界的,好似一下子又生出无数希望来,本因无所用而略觉懈怠的心又抽紧了。想着必要用心努力,等着哪日去那真正的修仙之地看看。

    他哪里知道,眼前这个人津津乐道的所谓仙界,早就崩塌溃毁,如烟消散了。

    又说李纨这些日子,因凤姐病倒了,邢夫人便对王夫人很有怨言,这事儿连贾母也不好相护。王夫人也不敢再十分烦劳凤姐,说不得只好把“自家儿媳”用起来了。因此便将外头的一应琐事都交付给了李纨。又见李纨无甚威压,便又把探春叫了来。如此还是不足,亲自出面将园中事务拜托给了宝钗。如此,才算略定宅务。

    李纨一日日被些鸡毛蒜皮挖坑跳井的事儿围堵,得空便跟人感慨:“可见凤丫头的能耐。我们几个分担,尚要忙得焦头烂额,难为她这许多年来一个人怎么支撑的。”

    话传到凤姐耳朵里,倒让她一时吃不准李纨的心思了。到底是真的有感而发赞她呢,还是后头埋了什么后手要从根子里排挤她。

    起先时候,李纨很想彻底弄砸几样事,好从中抽身出来。到底想想这份“回避”的心里,本身就有了“取舍”之意。既然欲求道,道在石头瓦砾中尚存有,难道这府务杂事里就没有了?便定了心,只谨守本分帮着料理。

    探春到底不负身份,有刁奴欲探她们心思手段,被她好一顿收拾。连平儿都差点吃了挂落。待探明了凤姐心思态度,更雷厉风行蠲了几项重复花费。又同宝钗商议着将园子里的产业分专人管了,宝钗在旁查遗补缺,不过三两日,就要定人实施下去。园中众人见既能得了利,又见了威,从此认真敬服起来。

    晚上事毕,李纨同屋里的嬷嬷们说起此事,叹道:“原想着不过是凤丫头病着时替替力的,哪想到竟做成这样大事了。三丫头不可小觑啊。”

    闫嬷嬷同常嬷嬷也早得了消息,两人私底下来回来去商议了。听了这话笑道:“三姑娘到底年轻,有锐气,倒是敢做。”

    李纨听这话还有后音,便笑道:“嬷嬷们不觉这是好事?”

    常嬷嬷笑道:“奶奶,这世上哪有一定好或者不好的事?我听说,这事情原是三姑娘跟赖大管家他们学的。只是这里头有个大大不同处,奶奶可想到了?这赖家家里出了几代管家了,这管家理事里头的弯弯绕心里门儿清。是以,说起来不过是这么个法子,真施用起来,里头细节小处又有多少说法?咱们只学了个面儿,谁知道里头又能生出什么来。”

    李纨叹道:“何尝不是这话。哪怕一样的事,落到不一样的人手里,还办出不一样的结果来呢。何况咱们这府里奴才们也有祖宗旧制的,都大大方方躺在上头吃好处,还一句说不得他们。”

    常嬷嬷抚掌笑道:“正是这个话儿了!还有一个,如今这法子,把里头的收益跟外头分开了。往后不是个镜子?怎么一样的笤帚,里头能用一年,外头的只能用俩月?厨上用了里头池子里养的鱼,外头采买的不就少了?若是不直用,里头的鱼虾卖了去,厨上另采买鱼虾来,那里头的租子是按卖去的鱼价算呢?还是按买进的鱼价算?

    咱们府里的规矩,主子们不兴问东西的实价儿,那么做掉份儿,还碍着规矩。如今可好,问不问的,都直送到眼前看了,可不就遮不住了?原先凡事采买的都是一条线上的,你说这个不好,让采买的另买去,买回来的仍就是不好的。再不会因你这主子就得罪了管事们。

    如今里外分开了。里头这群竟是不受外头辖制的,自然也没法串联了。又有利益相斗的,往常事不关己闭口不言的,这回为了自己兜里的仨瓜俩枣少不得也要说上两句。里头伺候的都是主子们近身的,分了事儿的妈妈们同姑娘身边的伺候人又多少沾亲带故……奶奶,这事儿,牵扯可深得很啊。”

    李纨点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如今这府里,若是不大刀阔斧改上几样,说不得就得这么慢慢枯烂下去了。只三姑娘到底不过是姑娘,不是掌家奶奶,能动这些已可见其胆色才智过人。凤丫头倒是有决断,只一则她如今身子不济,二来她到底也不算是正经当家的。若要好,只怕要等宝玉娶个能干的来,才有一线生机了。”

    常嬷嬷道:“奶奶,一命二运三风水,这家族兴衰同人命一样,哪里那么容易由自己说了算。明儿还要劳碌,奶奶早些歇息才好。”

    李纨听这话,心里划过几念。暗叹一声,点点头,让素云几个伺候着梳洗了,安睡不提。

    再说妫柳,得了贾兰给的盖儿,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好容易等到夜深人静。她一个人在黛玉外屋门口席地坐着,侧耳听了片刻,又用灵觉慢慢梳了一遍。这才把那铜鼎连盖儿一起取了出来。

    若是个凡品,这般两相分开一内一外放置许久,色泽品相定有所差。如今两个合在一处,便如天然生成,毫无不谐,可见不凡。妫柳那时只觉这东西有异,又因她许久以来一心要寻个炼鼎,也没来得及细察就先给弄回来了。

    想了想,从兜里又取出两块玉盘来,狠狠心往里嵌进几块灵石,一打法诀,两个法阵开启。这才试着从指尖凝处一缕火气,往那鼎上燎去。只一瞬,那盖上的狴犴便附上了一层光晕。妫柳拿灵觉一扫,收了功法,大喜道:“好鼎,好鼎!哎呀,谁想到在这么个小破地界我还能得如此机缘,可见我福泽之深功德之厚,厉害,果然厉害!”

    笑着往那鼎身一探,面上的得意欢欣立时冻住了,换上狐疑懊恼之色。方才凝了真火相试,明明盖上都有火润之象,这鼎身却竟毫无反应。

    “坏了?”不禁伸了手去摩挲,神识灵觉都探不出异常来。试着注入灵力,却只觉那灵力滑鼎而过,竟无法注入。“嗬?!你还自带法阵不成?喔唷喔唷,还想哄我,你自带法阵却把盖儿给漏下了?!”

    试着灵力注入鼎盖中,圆融流转,毫无凝滞,可见其中杂质甚少且质地匀净,想是出自大家之手。又回头在那鼎身上试,仍是不成。一怒之下加大了力道,却不料滑过鼎表,一转向落在自己脚下,幸好撤得快,若不然被自己打残了这样的事找谁说理去!

    妫柳抱着那鼎想辙,仍是没有头绪。最后嘟嘟囔囔掏出一个墨绿色圆球来,一点中间,上头开莲般伸出许多触手来。一打法诀,这圆球就绕着那鼎打起转来。妫柳在边上等着,犹豫着念叨:“两界法则不同,不晓得能不能测出来了。聊胜于无吧。”

    片刻,那绿球飞回手里,触角一收,发出极轻微的嗡嗡声,片刻,圆球偏顶心方向出现了一道灰紫色的条痕。妫柳看一眼,惊讶道:“这么大能量?什么玩意这是?!愿力……又不完全是愿力……也不是灵识……”

    忽然想起之前几人论道时说的话来,眯了眼睛道:“念……念力?这世上……可修的根力当中……有念力?!……”

    ☆、第274章 起心动念要小心

    李纨协理了一日的府务,躺床上细品这一天所见,以当面时心里波动来映照己心,慢慢梳理体味。

    跟前一闪风过,睁眼看时,就见妫柳抱着个大鼎站在自己床前,恰似□□抱蛋的模样。妫柳见她醒了,顾不得别的,先设下阵法禁制,才颤了声道:“大奶奶……我、我知道了……”

    李纨翻身坐起,皱眉看着她道:“知道什么了?这回这讨布施的家伙什也忒大了点儿吧!”

    妫柳顾不得她打趣,一盘腿仍在跟前的地毡上坐了,先把这鼎的事儿说了,又说了一堆当日如何验测的话来,最后道:“奶奶,我知道了,这里可修念力!我细想了,这回我在番国几处见着了些咒术。这些人分明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却能引动极大的能量,如今想来,确是念力无异。

    奶奶记不记得,我说过此间没有灵气,却似充斥着满满的不知名灵能?不止如此,里头还夹杂着一些仙器法宝之流,亦是无主的,也非寻常能见着。我从师父那里讨来的一件‘竉箜眼’测此间界隔时扫到过几个。如今想来,这些东西,似乎都是与念力呼应的。

    奶奶可能不知,我自来了这里,修为竟无寸进,因这里无法吸收灵气。奶奶给的灵石,我也不敢拿来修炼用,只用来补全使了法术后缺损的灵力。我如今提升,都靠的我们姑娘。只那青冥之力,并非灵力,另是一能,且是与元神相合的。

    要说来,我们修者的元神肯定该比凡人强大得多。奈何我修炼起来,却远远比不得我们姑娘的速度。如今我想来,竟是同那念力有关。奶奶有没有发现,我家姑娘同常人有个相异处。”

    李纨只当她也知道了黛玉转世的身份,却听她道:“我们姑娘‘妄念’比寻常人要少上许多!看此间人等,总有几分造作,希图自己变成不是自己的模样。或遮掩或伪饰,我们姑娘却都是直念为多。如此,她的境界便已比寻常人等高出许多了。心力自足,这才能引仙灵入神魂,滋养生生世世。

    我可就惨了!我的心力无法同此处的天地规则相应,是没法修炼念力的!虽知道了这些,却同不知道一样,根本用不上。奶奶,我在这里可真什么好都得不着,修为只能靠着我们姑娘帮我,这不成了附生的了?这是要欠大因果的呀!便宜不好赚的,呜呜呜呜。”说完竟嚎啕大哭起来。

    李纨不禁好笑,也不管她,只问:“你说你姑娘能引仙灵,这个仙灵又是什么?”

    妫柳抽着鼻子道:“我并看不到什么,只姑娘修炼青冥,眼见着是将某样比灵力灵气更纯净的仙能炼化而来的。应是姑娘所负的机缘,或者同她心能心力有关也未可知。我同我们姑娘比起来,就像个没心的!呜呜呜呜呜,难怪姑娘老说我没心没肺。”

    李纨几乎要乐出声来,这妫柳不过是以元神驱策的一个傀儡,自然没有心这个东西了,倒难得她能自觉如此。笑道:“好了,你看看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既守着你家姑娘,她提携提携你,你好好护着她,不是两全其美?哪有那许多猫尿好流的!只是有一个,你方才说你是觉出那鼎身被念力侵染,才测出来这与愿力相仿之能的。想当日他们烧香拜佛,不过是些凡人常人,并没有你说的念力有修之辈,怎么这样也能侵染至此?”

    妫柳想了想,忽然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说道:“所以说,奶奶,这里大概随便什么念头都自有能量的。起心动念……要小心啊……”

    李纨听了这话都觉得后脖子一凉,——念念有能,却让她想到几句话,“万法唯心造”,“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一时没能把持住,就这么进了珠界,在小住静室里入了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细细体会,忽有念起:那傻丫头还在外头蹲着呢!

    赶紧出来,妫柳还在那里抹眼泪,抬头看她眼,一愣,又看她,皱了眉道:“奶奶……怎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也没什么不一样……我看花眼了?……呜呜呜呜呜,奶奶,我讨厌这个似是而非的地方!”

    李纨实在不晓得一个锁灵的傀儡伤心时候该如何安慰,想了想,就拿哄小孩的法子,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来递给她道:“别取出来,当心有波动外头觉察了。”

    妫柳泪眼见着那荷包上头绘着极复杂的阵法,复杂到乍一看还当是什么妖兽皮上自有的花纹,知道是好东西。赶紧接了手里,一探神识进去,“嗝儿!”噎住了……

    里头是一些灵石,最差的都是中品的,居然还有几块极品的,这也罢了,还有一块传说中的灵玉!灵玉啊!当年同属苍兰界的汨罗渊,就因为出世了一块灵玉,打得整个界都崩塌了,连上界的化神大能都下来参战抢夺。如今,自己手里就拿了一块!这可不是上回从自家姑娘那里得来的假货,这是真的!澎湃的灵能!啊呀!

    李纨眼见着这人止了泪,整个脸慢慢涨红,手脚都轻颤起来,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一味“嗝儿,嗝儿”的。赶紧伸手帮她拍拍。手还没伸过去,就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立时给甩了回来。

    妫柳犹自不觉已动了护体灵光,李纨无奈,就见她抓耳挠腮地原地打起转来,嘴里嘟囔着:“放袋里?不成,到处都是抢储物袋的。放屋子里……也不成,谁知道什么人会看见!万一被紫鹃扔了呢?万一那只黑鸽子偷了呢?……给师父收着……他肯定不会还我了!……”

    忽然好似下了大决心一般,把那整个拿到跟前,一点光晕闪过,当下盘腿在那里坐了,两手里握着灵石,顾自运起功来。

    李纨无奈摇头,这一向看不上世人贪图金银财货的清高嘴脸上哪儿去了?瞧这副样子,比财迷还财迷。这都不管自己身在何处,是何时候了!也不晓得她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去,转眼天亮了,这么个小丫头在自己床前盘着腿发呆,怎么同素云几个分说?

    好在不过半个多时辰,妫柳便收了功了,看着很是疲累,只脸上却是掩都掩不住的喜色:“奶奶,我给收到识海里了。我还不晓得这东西怎么用呢!等我回去了再好好查查去。奶奶,大恩不敢言谢,这东西到底有多贵重,我说了你大概也不懂……奶奶,你……你不会后悔吧?……”

    李纨几乎忍不住要翻白眼,慢慢摇头:“你也说了这里同你们那里法则不同,我留着也没用。再一个,你今日说的这念力的事,于我大有助益,就当是给你的谢礼。放心拿着吧。”

    妫柳这才放了心,又有几分不好意思,还待再说几句,李纨催她道:“赶紧走吧,你们姑娘万一找你呢。这也不早了。”

    妫柳看看外头,刚过三鼓,她这两日连得宝物,心神也有些不稳,也需回去好好静静。便辞过了李纨,收起她那堆破烂物什,闪身又走了。

    李纨看看窗外,低叹一声仍翻身躺下,心里也明白几分那无伤经上的“听念问心”之说了。又加上太初诀的修炼心力之说,可见这念出自心,修念关乎养心。难怪此前一心精进却毫无所得,原是起了造作之心,念上加念了。如此,虽有所了悟,却十分不惯。因在这世上,要学要修要如何,都是奔着个“增”字去的。才说为学日增,以“学”问道,竟是南辕北辙?!好似行了一辈子路忽然说不该用脚走路一般,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因这两日湘云身上病着,每日只在蘅芜苑里安卧养病,宝钗又接了王夫人分派的看管府务之事,一日里倒有大半日不在屋里。虽也常有姐妹们三不五时过来陪着说话,到底比常日里寂寞了许多。

    人一病了就难免多思多虑,湘云原是万般不放心上的豪爽性子,这卧病几日,竟也生出几分悲春伤秋之意了。那日又偶得了几句,便挣扎着起来写下。香菱如今也很能体察两分意境了,看了两句叹道:“云姑娘,要不是我看着你写的,还当是林姑娘作的呢。同她原先的那些诗文一个味道,看得人心里发酸。”

    湘云一怔,苦笑道:“可见这人是病不得。原先她多病体弱,我总笑她自怜太过,没想到我也落入这般口气了。罢罢罢,都扔了,不要了。”

    正说着,外头宝玉来了。进来看湘云比原先清瘦了许多,显得一双眼睛越发大了,不由心生怜意,道:“好好的,你不安生歇着,又起来做什么。一会子让风吹了后心,就是没病都要添病了。”

    湘云笑道:“我这是病不惯的人,躺多了分不清白天黑夜,越发昏沉沉的。倒是起来动动,还舒服些。”

    两人坐着说话,湘云又说起前日甄家来人,说起家中也有一个宝玉的事,不免取笑宝玉两句。宝玉见湘云不改往日口气,心下稍安。

    一时紫鹃来了,给湘云送了几样新鲜糕点来,又道:“姑娘家里刚拿来的,说送给几位姑娘们都尝尝,吃个新鲜。”

    翠缕忙接过,湘云让搬了个杌子来给紫鹃坐着,同她说话。问起黛玉来,紫鹃便道:“我们姑娘今日要家去,正收拾东西,才没过来。让我同姑娘们说一声儿,就不一一来辞了。”

    湘云一时有感,微微怔了片刻,又看宝玉道:“原先刚开始的时候,林姐姐一家去,你一日要问几十遍‘何时回来’,如今倒沉稳了,怎么,不问了?”

    紫鹃听了这话也看着宝玉,宝玉苦笑道:“如今妹妹本就常来常往的,都习惯了。若还照从前那样,先不说旁人,老祖宗就得烦我了。且如今看妹妹这么着也挺高兴的,连身子都比往年好上许多。可见这是好事。我自也该顺应。”

    湘云见他面上神情,心里暗笑,又想到黛玉如今有家可回,日子过的何其顺心,眼看着也越来越不把宝玉放在心上了。如今连一处说笑玩耍的时候都少了,却不知道自己这个呆子二哥哥是否有所觉察。

    紫鹃听了这话心有所思。正好袭人也过来看湘云,又坐着说了几句,便辞了出来。袭人也离不得屋里太久,便同她一路回去。

    路上说起如今姑娘们管事,一起相聚说笑的时候少了的话,紫鹃道:“如今宝姑娘也忙,云姑娘又病着出不得门,越发孤单了。她又是好热闹的性子。”

    袭人笑道:“谁说不是呢。二姑娘同邢姑娘自来都不显的,大嫂子那两个妹子如今也不是常在这里住着。原先还说这下多了这许多人,更热闹了。哪里想到会这样。”

    紫鹃道:“对了,还有薛二姑娘呢。只她又不在园子里住,反是最远的一个。”

    袭人看看她笑道:“她是最远?你可说错了,保不齐往后就是最近的一个呢!”

    紫鹃不解,袭人压了声儿笑道:“你不晓得,老太太的意思,是要把她配给宝二爷的,要不然那么疼她?你想想,连给的衣裳都是一对儿的,一个得了雀金呢,另一个就得了凫靥裘。往常哪里有过这样的事!还留在跟前养活着,自然都有安排的。”

    紫鹃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显,笑道:“这样的事儿我们可不知道的,也只你能知道得这么清楚了。”

    袭人面上一滞,笑道:“自然是老太太说了什么话给传出来了,我们还能浑猜不成。”

    紫鹃点头道:“也是,是真是假到时候自然有分晓。这又不是什么能捂着盖着的事儿,横竖总要有结果的。”

    两人说着话,各自回去了。

    ☆、第275章 试玉

    且说黛玉这里,因前些日子甄家奉旨回京述职,特遣了人来贾府问候,黛玉不由想起自家老父同甄家的一番纠葛。又听闻甄家太太带了姑娘同来的,想必之后还会亲来府上拜访。且眼见着王夫人与甄家这位太太私交甚笃,连先来的几个婆子都留下说了好一阵子话。越想越觉得无味,索性往家去了,打算多住些日子。

    王夫人那里果然投了拜帖后,就带着宝玉到甄家登门拜访。她同甄家这位太太原是闺中旧识,两人性子相合,又都嫁入高门,多少年来没有断过联络的。只女子嫁人后,再见本就不易,何况甄家根在江南,两人细算来竟也有十多年未曾见过了。此番相会,自有一番亲近。

    宝玉只问定了甄家果然也有一个宝玉,两人连着年岁都相当,行止性格也相类,且甄家也有女儿在宫里为妃,竟说是另一个自己也不为过,心下不免且喜且怅。再有一个好处,因甄夫人与王夫人相得,她家又有一个一样性子的哥儿,故宝玉这回跟去赴宴,倒如在家一般,不止见了甄夫人,连那位三姑娘也见着了。

    这甄家三姑娘久居江南,另有一番婉约风致。宝玉心里细评,倒有三四分黛玉之风,只精致华贵处或更甚之。这三姑娘乃甄夫人嫡出,这回带来京里,本也有相看人家之意。只同贾家是再无联姻之机的,如此反好相处了。两人说过年纪,便以兄妹互称。

    竟日方回,宝玉自忙着同姐妹们说那甄家三姑娘的事。王夫人让人叫了李纨探春过来,吩咐明日请甄家母女的事。李纨听说要预备上等席面,又定名班大戏,心里算了暗暗皱眉。

    两人出来,李纨便道:“如今席备这一块上被挪走的钱项最多,所剩无几。这又是横里多出来的,不晓得账上的数够不够。”

    探春道:“我算过了,席面结算也不在这一时一刻的,总要等到节上才算。戏班子倒得现钱,只这个先对付过去也罢。”

    因来的不过是甄夫人,贾母自然不会作陪,余者姑娘们病的病忙的忙也不会去,算来就王夫人带着宝玉陪客罢了,席面上所费倒不算太多。两人议定了,吩咐下去,自有外头的去定戏班子,里头的去安排席面。地方就在王夫人院里,搭戏台之类都是做惯的,并不费事。

    墨鸽儿消息自来灵通,王夫人宴请甄家的事转眼传了回来,便说与黛玉听了,又道:“幸好姑娘回来了。若不然,到时候说一句请姑娘们出来见见,咱们是出去还是不出去。虽说后院未必都知道前院的事。只这回来的可是当家太太,再没有一无所知的道理。不如避开,还省心了。”

    黛玉点头,心里却想着,原来这二舅母同那甄家走得这般亲密。往后待得爹爹回来了,同那头若起争执时,这边府里又作何处?一头是姑爷,一头是老亲,说起来亲疏有别,如今看来那牵连不一定只明面上这些。

    妫柳却道:“姑娘,那都不是事儿。甄家不过是前头的小卒子,上头神仙打完了架,自然有赢家出来收拾残局。咱们正面对上的可能倒不大。”

    黛玉听了点点头,忽又醒过来道:“柳儿姐姐,你如今竟也知道这些了。”

    妫柳看一眼墨鸽儿:“嘁,又不是什么艰深的东西。不过是利害往来权势比力罢了,我要学时,自然一学就会了。”

    墨鸽儿淡淡看她一眼,都不惜的理她。

    如此无事,黛玉在家里日子过得十分舒心。隔三差五,做了什么新鲜糕点得了什么补身之物,就让人打点了给贾母送去。这般,又自己舒坦了,又全了孝心。贾母那里也大约知道黛玉心思,也不催她,只也不时让人送些东西过来问上两句。

    这日墨鸽儿匆匆从外头进来,连礼也顾不得行,就急着道:“姑娘,紫鹃惹的好事,这下要怎么办,还是把掌事同嬷嬷们也请来吧。”

    黛玉一皱眉头:“紫鹃能惹出什么大事来,哪里用得着请掌事。园子里的事辛嬷嬷一人就都给料理妥帖了,她方才有事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话未说完,辛嬷嬷打外头进来了,面色也有两分不虞。墨鸽儿一看,便道:“嬷嬷也知道了?”

    辛嬷嬷点点头。黛玉便问:“到底怎么了,你们倒是说说。紫鹃把屋子点了不成?”

    辛嬷嬷上前扶了黛玉,墨鸽儿便回道:“也不晓得紫鹃怎么想的。好好的同宝二爷说什么咱们要回苏州去的事。要说这也不算大事,往后老爷回来了,或者还领那个衔儿,姑娘跟着回去也没什么不对。可那宝二爷是个身上有呆病的,听了这话,竟发了病了。说是连话也不会说了,顺着嘴角流涎,李嬷嬷都说活不得了。”

    黛玉闻言大惊,辛嬷嬷赶紧接着道:“袭人碧痕几个就赶紧把紫鹃找了去,宝玉见了紫鹃就哭出来了,只满嘴胡话,只说不让姑娘家去。老太太太太们问过紫鹃,才知道原是两句玩话。忙着延医问药,倒也无甚大碍了,如今正留了紫鹃在那里伺候。”

    两人说完对视一眼,都轻叹了口气。黛玉闭了眼睛,良久,长叹一声道:“真是人在屋里坐,祸从天上来。嬷嬷看,这可怎么办呢?”

    辛嬷嬷见黛玉并无喜怒之象,心里一宽,立时觉得什么都算不上大事了,笑道:“好在人人都晓得宝二爷不着调的,只说乍听了心里难过的缘故。老太太太太都定了这话头了,就算有人想要多说两句,也得掂量掂量。”

    又对黛玉道:“只这事既已出了,我们若只当一无所知倒显假了。不如过两日还往那边去,再备上些宁神补心的药材,也算亲戚来往。”

    黛玉心里想的头一样事情却不是这个,便点头道:“嬷嬷安排就好。”

    妫柳道:“如今紫鹃伺候着宝玉,她本是贾家的人,就让她往后跟着宝玉也罢。”

    黛玉看她一眼,说道:“紫鹃原是老太太给我的,她的去处,我说了也不算。”

    墨鸽儿道:“这回是这样,下回还不定怎么样呢。最怕身边人不是一条心,生出多少事来,旁人总难信她是自作主张的。且她越是胆大,作出的事越就让人起疑,只当她背后有人才这般没有顾忌。”

    雪雁寻常从不多话,这会儿听了这个,不禁有些起急,便道:“紫鹃姐姐……紫鹃姐姐不是那样的……她心里是一心对姑娘好,平日里无事了也总替姑娘思量……并不、并不是两条心……”

    墨鸽儿同雪雁年纪相近,自来说话多些,听了她如此说来,叹道:“你想岔了。头一个,她是那府里的人,一家子根子都在那里。她虽同姑娘好,也要为自己考虑。若是有一日姑娘离了那里,她可如何是好?跟着呢,就得离了本家根子;不跟着呢,离了从小伺候到大的主子,便不说情谊,这大丫头一辈子攒下的身份好处也没了。是以,她便是替姑娘着想,心里也总还要顾及着自己一两分。自然……有她心里的两全之策吧。”

    雪雁听了哑然,实在无可分辨,只好看着黛玉。

    墨鸽儿又问雪雁:“若是你,就是你有什么打算,会就这么去办了?”

    雪雁赶紧摇头:“我、我……我总要同姑娘、就算不成,也得同嬷嬷商议商议才……”

    墨鸽儿道:“这不就是了!咱们当丫头的,行事要多想三分,就是因我们的行止难免要牵扯到主子。紫鹃这回,不说她心里到底如何,只说这行事,就是看低了主子,全以己意行事起来。我们林家又不是没有人,哪里用她一个丫头来打算这些!

    若真有那能耐也罢了,偏又没有。如今这样局面,让我们行事添了多少难处?照着规矩,这样的丫头再不能留的。只她又不是我们家的,平日里也不受嬷嬷掌事们管教,他们那府里,自然是丫头能当主子家的。看看宝二爷屋里就知道了。要说起来,还是宝姑娘看管下人严些儿,莺儿就算是最守规矩的了。”

    黛玉听到此处,叹一声道:“也是我误了她。她一早有此念,隐隐约约也说过几回。我只想着这样的话怎可宣之于口,且素日里家里事也多,便没放在心上。早知如此,很该一早与她明说才好。她虽有两分为自己打算,大头却仍是为我,并不是因一己之私要拉我下水的意思。只如今闹出这样事来,实在让人无奈。”

    辛嬷嬷笑道:“就是这话儿了。若真是个心有算计的,咱们也不怕算计不过她去。说不得就该给她两分颜色看看。最怕就是这样的,倒是一门心思为主子着想,只那行事打算都落在自己三寸长短的眼光里,做出来的事不说助益,反是添乱的。你还不好深责她,因她发心都是好的。唉,这世上,最可惧的不是坏人,实在是这些一门心思要做好事的人啊。”

    黛玉听了也失笑:“嬷嬷这话在理。我心里转不过来的滋味,嬷嬷却说得清楚。才说是我没一早同她说清楚,也是我的错处。”

    墨鸽儿一撅嘴:“姑娘身边伺候的人该有多少?一个个都要姑娘这么劳烦起来,竟也不是她们伺候姑娘了,竟是姑娘伺候她们呢!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反要姑娘来背这个罪愧,我是听不懂的。”

    黛玉见她样子,笑道:“她同你们不一样。你们一个个本就是人尖儿,我也是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道,才能得你们一处相伴。除了你们这些,柳儿姐姐不能算。你再看那府里,说起来也是个顶个的能人了。就说袭人、鸳鸯、平儿这些,果然都万行无差了?哪个不背着主子做些‘为着主子好’的事?

    袭人自作主张从三丫头那里取了宝玉送去的玛瑙碟子,转头送给湘云玩去;鸳鸯同凤姐姐交好,在老祖宗跟前多有埋话的;平儿总觉凤姐姐严苛太过易伤阴德,背着她受了许多托求施了许多恩,倒给自己赚了个宽厚的名声儿。你想想,这些果然都有益于她们的主子了?紫鹃并不比她们可恶,原是一个行事。

    要说我背罪愧,却也不算的。只这样的事,总要有个能落在自己身上的,才好说对策。若不然,都是她不对她不好她有罪,然后呢?不过平白一场气,并无好处。也不是仁爱过甚,自身周围之事,必有自身之因的。这并非虚话。”

    就看妫柳忽然拿了块小小的玉牌子出来,凝神对之,嘴里道:“我得把姑娘说的话记下来,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墨鸽儿心里暗骂:“都只说这呆子如何性憨,看看这样儿!这马屁拍得,简直无缝插针,憨个屁了!怕是个憨面刁才对!”

    妫柳以神识刻印进了玉简内,见墨鸽儿冲她运气,便冲她晃晃手指头,一脸轻蔑地笑道:“上等心法,听不懂吧?哼哼。”

    墨鸽儿在心里啐了她个满脸花!

    ☆、第276章 眼界

    宝玉一病,把府里又折腾个溜够。李纨手上倒不缺各样丹药,只他这病症,都由心起,生拿什么灵能给顺过来也保不得安好,还不如由他自消自孽去吧。

    王夫人嘴上不说,听了这事情始末,心里之恨可想而知。偏这事儿明面上没有黛玉丁点干系,如今谁都知道黛玉顶亲近的都是林家自带的人,紫鹃不过是儿时情分同长辈面子,算不得如何。这事儿细究起来,只怕紫鹃之心更可疑。

    只人大凡如此,本就心里有芥蒂的,一旦事来,头一通火就得冲那个人去。王夫人如今恨不得黛玉从此离了这里,或者赶紧定个人家,莫要再祸害自家这呆儿子才好。薛姨妈只在一旁劝解,总道并无大碍的,不过是小孩子心实罢了。王夫人听了越发气狠,人人都知宝玉是个实心眼的傻子,偏那头要来逗弄他!老太太说来还就“原是一句玩话”轻轻揭过去了,让她气也无法。

    过了几日,宝玉日渐好转,黛玉也过来了。辛嬷嬷先送了大堆药材过来,又特往贾母王夫人跟前赔罪,只道是御下无方,惹出这等祸事,请贾母王夫人责罚。这却把人顶到面上来了,这紫鹃本就是贾府的奴才,不过是跟着伺候黛玉,她又是家生子,只有名录,连个身契都无,怎么也论不成林家的御下之罪。

    王夫人被气得噎住,贾母少不得宽慰辛嬷嬷几句,待人走了,自坐在屋里半晌,把人都赶了出去,不知想些什么。

    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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