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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历史]大秦国师 作者:故筝

    第5节

    他要是这个时候从胸前掏出八卦盘来,会不会显得很惊悚?

    徐福摩挲了一下手指,选择了放弃使用道具辅助。

    因为嬴政的位置面朝他,徐福这个视角去观察嬴政面部的时候,顿时就发现嬴政有半边脸都陷入了阴影之中,很难看清楚。徐福看着嬴政的脸,不由得皱了皱眉。

    嬴政注意到他细微的面部表情,马上问:“怎么?有何为难之处?”

    徐福摇了摇头,突然蹲下身凑近了嬴政,几乎像是坐在了嬴政的脚边。他的这个动作来得太猝不及防,嬴政不自觉地往后抬了抬脖子。

    “王上!别动!”徐福突然出声。

    嬴政是真的怔住了。

    徐福刚才竟然出声喝止了他,让他别动?

    徐福从这个角度看了看,比刚才看得要明晰一些了,但脸上还是有一些光影会影响到他的判断,于是徐福突然伸手将嬴政背后的车帘挂了起来。

    差点条件反射一手捏住徐福脖子的嬴政,沉默了。

    徐福进入状态是很快的,只要在他需要发挥专业技能的时候,他就不会有丝毫的走神和怠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嬴政的面庞,从他的眉眼、气色再到整体气运的变化,他都细细打量了过去,力求没有一丝遗漏。

    与第一次在街头遇见不同,那个时候嬴政纯粹欣赏徐福的风姿,而徐福是为了先保命后赚钱,两张陌生的面孔面对面,又能生出什么复杂的情绪呢?

    这个时候,徐福心中是别无杂念的,但嬴政一对上徐福那双清澈的眼眸,脑子里就不自觉地划过了某个梦境的画面。

    那半褪的衣衫和秀美白皙的下巴。

    或许是余毒未清,寡人才会生出如此杂乱心绪。

    嬴政并未多想,他敛起深沉的目光,只低头盯着徐福头顶,那儿有个发旋儿。

    “这次还是观寡人的面相便能知未来吗?”良久,嬴政才再度开口出声问。

    如今听到嬴政温和的声音,再回想起当初第一面时他冰冷低沉暗含气势的嗓音,徐福觉得这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啊。他收起心中的惊讶,起身坐好。

    “王上双目微红,面色稍沉,应该只是没有休息好,心力耗费过多的缘故。王上眸光清铄生辉,心定事必成。额间阴翳渐散,意为祸去福来,前方大道更为光明。”徐福信手拈来,侃侃而谈。

    其实秦始皇的模样更像是蛟化龙的征兆。

    为什么会这样说呢?蛟也属于龙的后代,但毕竟不是龙。之前秦始皇韬光养晦,被母亲赵姬、长信侯嫪毐及仲父吕不韦多方挟持,他的天子之气被镇压,自然难以化龙,而如今,他不再掩藏自身,限制住他飞天化龙的禁锢们都即将被打破。他整个人的气运,和面容上的细枝末节,都会发生变化。

    以后的秦始皇将会更具有帝王气息,这将是他统一六国的一个起点。

    不过徐福肯定不能说他以前是蛟,现在要化龙了,那多难听啊。

    徐福看着嬴政的目光越发灼然。

    无怪乎后世还用祖龙来指秦始皇了。

    嬴政心知自己眼里布着血丝,面色沉黯并不是没有休息好,或是耗费心力过度的原因。不过是因为那种香罢了。嬴政的目光冷了冷,他或许真的要感谢徐福,若不是徐福在身侧,导致他生出奇奇怪怪的情欲来,他也不会察觉到那香有古怪,毕竟他早就料理过咸阳宫中的人了,他一直深信自己的掌控能力,却没想到一着不慎着了道。

    思及此,嬴政脸上的神色更见温和,甚至还罕见地露出了些微笑意,“你说得对。寡人正是祸去福来。”

    徐福的脸色不由得怪异了几分,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秦始皇似乎刻意加重了一下“祸去福来”四个字。

    “不过……”徐福突然吐出两个字。

    “不过什么?”嬴政挑了挑眉梢,好奇徐福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

    “嗯……前些日,王上分明还是……还是走桃花运的面相,现在怎么……”

    “桃花运?”嬴政不解。

    “桃花运的意思,指交好运,但更多是指将有许多美人拜倒在王上脚边。”

    夸一个男人有雄性魅力,自然是个男人都爱听。不过嬴政也没忽略徐福后面突然来了个转折语。“现在如何?”嬴政追问。

    徐福在心底默念一句,保佑我。然后大无畏地道:“现如今恐又生绿云之象啊!”

    绿云……绿云……

    嬴政嘴角一抽。他和徐福之间,与这个词还真是结缘不浅啊!

    就在徐福心中忐忑上下,仔细观察嬴政脸上有怒还是无怒的时候,外面的赵高突然隔着一扇门道:“王上,雍城便在前方了。”

    徐福脸上闪过一点喜色,终于到了!他要洗澡,他要吃饭,他要睡觉!

    嬴政原本还未与徐福聊得尽兴,不过雍城就在前方,他自然是收了声,并且努力地改变着自身气质,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气质粗犷的土财主。

    徐福左瞥一眼,右瞥一眼,最后选择了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听从指挥。至于改变自身气质这玩意儿,大概只有身上带光环的人才能变幻自如吧,他是做不到了。徐福啧啧感叹。

    第22章

    雍城是秦国旧都,巍峨的城墙向来到这里的人展露着它饱经风霜的容貌,诉说着老秦人的坚毅与沧桑。徐福坐在马车内,只能小幅度地掀起车帘欣赏着这座属于几千年前的古城。

    不知道雍城的王宫又会是什么模样。

    徐福收回手,回过头来正好迎上嬴政怪异的目光,徐福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不知不觉的,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徐福避开嬴政的目光,装作一派正襟危坐的模样。

    马车并没有如他预想中那样拐上王宫的主干道,安全通过士兵的核查之后,马车缓缓驶到了一座府邸外,而后停住了。

    “主人。”

    车帘突然被掀起,徐福的视线里顿时闯入了赵高那张脸。

    赵高头上裹着布巾,皮肤又抹黑了不少,顿时显得粗犷不少,比起他之前的形象,更不引人注意了。嬴政弓着背走到马车边上,然后轻松一跳。什么优雅?什么贵气?统统都跟他不沾边儿了。

    徐福琢磨了一下,他要不要也改变一下往日的姿态,来个帅气的跳车呢?然而还没等他琢磨出个结果,就见赵高微微一笑,对他叫道:“徐先生。”随后,嬴政还朝他伸出了手。

    徐福顿时明白了自己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了。

    弱唧唧的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那种角色。哦,大概就是那种本色出演吧。

    徐福颇为认命地将手搭在嬴政的掌心上,然后慢悠悠地从车上跨了下来。本来这辆马车停在这里,就已经吸引住了不少目光了,徐福的出现更是引得人频频朝这边看来。

    秦国少有徐福这样长相的人,那些来往的行人忍不住往这边瞧了瞧,等看到徐福对面站着的嬴政时,他们才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徐福回头看了看那些人,一头雾水。他和嬴政有什么好看的吗?

    不管在哪个时代,百姓都总是八卦的,哪怕是千年前的秦国街头也是一样。徐福跟着嬴政走进这座府邸之后,有一富足的大商人携着娈宠至雍城的消息,很快被平民们当做一件趣事儿传开来。

    徐福虽然不明白嬴政究竟要做什么,但徐福向来有个长处,不该知道的东西他绝不会多问。像秦始皇这样的男人,他的计划应该是不需要别人来置噱的。

    抱着随性的心态,徐福面上就显得十分淡然。

    嬴政也有暗自打量徐福的神色,发现徐福没有任何异状之后,他心中的欣赏顿时更多了一些。

    府邸中一应俱全,嬴政和徐福先是各自沐浴,随后换上便服,来到前厅用饭。外面的饭食哪里比得上秦王宫中的食物来得精细,徐福随意吃了一些,便回房休息了。这也许是来到雍城的又一好处,他终于不用与身材高大的秦始皇挤一张床了!

    他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地睡个觉,都要担心失了仪态了。

    徐福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右脚都不知道往嬴政的身上踹过多少回了,仪态早失光了。

    徐福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另一头嬴政刚刚在侍女的伺候下宽了衣,习惯性地站在床榻旁,等待徐福先爬上床,他在那儿站着愣了会儿,才陡然想起,徐福睡到隔壁去了。

    赵高似乎看出了嬴政心中所想,上前一步,低声道:“徐先生那边有人看着呢,不会出事的。”

    “嗯。”嬴政收起心神,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夜色慢慢笼罩住了这座庭院,嬴政慢慢地也入了梦。也许是因为来到了雍城,嬴政竟然慢慢梦到了,自己还在赵国的时候。那时,他还会受人欺侮,他的父亲在秦国做着太子的儿子,而他却要忍受旁人的落井下石,和敌意嘲弄的目光。赵姬为了护住他,不得不笑靥如花地和那些人打着交道。

    这段记忆如同一根刺紧紧扎在嬴政的肉里,令他在睡梦中都皱起了眉。

    梦境如同走马灯一般翻转过去,而另一面的梦境,却又是那个空旷的大殿,殿内站着身姿纤瘦的美人。

    嬴政陡然惊醒过来,脸色黑沉。

    负责守夜的赵高也跟着被惊醒,“主人可是放心不下?不如奴婢派人将徐先生请过来……”

    嬴政的目光闪了闪,“不必。”后半夜,嬴政却再难入睡。

    翌日,徐福被侍女敲门的声音惊醒,他从床上起来以后,便见侍女捧着衣衫和热水进门来了。梳洗一番过后,徐福才知道,他们要出门了。

    简单用过早膳,徐福就忙不迭地跟着嬴政又坐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内,徐福听见外面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人可在了?”

    赵高回:“在了。”

    “那便一同前去吧。”

    话音落下,马车便立刻动了起来。

    徐福掀起车帘往外瞧了瞧,正好瞧见那个穿着布衣的男子上了另一辆马车。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来,徐福只能放下车帘。

    马车慢吞吞地行了一会儿,停住了。

    有下人一路小跑到他们的马车前,“你们是何人?”

    旁边的马车掀起了帘子,男子从里头走了出来,道:“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下人惊了一跳,“邹先生!这是?”

    “这是我要引荐给长信侯的常大商人,这可是长信侯点名要见的。”邹先生慢悠悠地说道。

    下人惊得连忙躲到了一边去,“请,里边请。”

    而坐在马车里的徐福已经惊讶不已了。

    长信侯?!

    那不就是嫪毐吗?!

    嬴政竟然扮成商人,亲自来到了长信侯的府上?

    嬴政掀起车帘,快步走了下去,还眼神凶恶地瞪了一眼那下人。有的人是欺软怕硬的,长信侯府里的下人个个都嚣张无比,但他们遇上更嚣张的人,便立刻规矩了。他们虽然蠢笨,但也知道有的人是得罪不起的。就比如这些大商人,他们可是听说,最近长信侯正焦急地招着这样的门客呢。

    赵高走到马车边掀起车帘,对里头的徐福叫了声“先生”,顿时引得那几个下人又朝这边看了过来。

    徐福端足姿态从里面走下来,倒叫那几个下人看得目不转睛。

    嬴政回头斜睨了一眼徐福,“跟在我身后。”

    徐福不用指点也知道落后嬴政一步,不远不近跟他一起踏进了府门。

    背后的下人发出了阵阵嗤笑,“大商人就是不一样,真会玩儿……”

    玩儿什么?徐福就疑惑了一阵,随后便将疑问抛到脑后去了。倒不是徐福对这方面太过迟钝,而是在见过胡姬之后,徐福便不觉得秦始皇会是宠幸男人的人了。

    那头或许是有人很快通报了长信侯,等他们走进内堂的时候,徐福便远远看见堂内坐着个男子,穿锦衣华服,面孔白净英俊,眉间染着一丝醉意,他懒怠地倚着桌案,模样浪荡不羁。

    不用猜。

    那便是嫪毐!

    第23章

    等他们走近了,嫪毐才动作缓慢地起了身,随后漫不经心地瞥向了嬴政。

    徐福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嫪毐会认出嬴政吗?

    谁知道嫪毐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了乔装的嬴政,直接落到了徐福的身上,那一瞬间,徐福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嫪毐盯着徐福看了一会儿,最后却兴趣缺缺地道:“原来是个公的……”

    徐福的脸色黑了黑,你特么是个母的么?

    那瞬间,嬴政的脸色也不着痕迹地沉了沉。

    邹先生低头轻咳一声,连忙出声提醒嫪毐,“长信侯,这位便是您要见的人了。”

    长信侯“嗯”了一声,“安置下吧,晚一些一同参宴。”

    “是。”邹先生点点头,然后将嬴政和徐福一行人请到了一边去。转身离开的时候,徐福还隐约听见有下人对嫪毐说:“长信侯,太后召您入宫呢。”

    徐福忍不住回了个头,顿时就看见嫪毐扬起了得意与嫌恶混杂的表情,他撩了撩衣袍,迅速出了门。

    太后……指赵姬?

    他能听见的话,那秦始皇肯定也能听见。徐福小幅度地转头打量了一眼嬴政,果然,嬴政的脸上闪过浓重的厌恶之色,连眸光都陡然变得黑沉了起来,黑黝黝的眼眸里仿佛酝酿着什么波涛一般,汹涌得令人暗自心惊。

    嫪毐实在不知死活……徐福暗自感叹。不知道秦始皇会怎么样拿下他,记得历史上嫪毐似乎是被车裂的……啧啧,想一想就觉得疼。

    长信侯定期会摆宴邀请其下门客前来共饮作乐,好不奢侈!

    这一次徐福和嬴政便正好赶上了。

    邹先生将他们带到了偏院去休息,徐福忍不住问:“我们被留在这里做什么?”

    邹先生笑了笑,“那长信侯打从来了雍城,便多结交名贵商人,平日里除了待在宫中,便是在长信侯府中作乐,忙得很呢,现下是没有时间招呼我们的。”

    他一个靠着太后情分,才得到秦始皇恩赐长信侯位的假阉,竟然也能强行跻身贵族之流,处处结交?他的野心也太明显了!那些门客也实在心大,竟然敢毫不避讳地与长信侯来往。足以可见长信侯已经猖狂到了何等程度,恐怕很多人都不一定识秦王,却是肯定识得长信侯和吕相。

    别说秦始皇这样雄才伟略的帝王了,就算是他,也忍不了有人如此压自己一头。

    嬴政撩开袍子坐下,脸色冰冷,未发一语。

    邹先生立刻噤了声,小心地出去了。等侍女上过茶点以后,厅内也就只剩下了徐福、嬴政、赵高三人。

    赵高瞥了一眼徐福,低声道:“都办好了。”

    听着旁边两人跟打哑谜一样,徐福也没露出丝毫好奇的神色,他始终都稳稳地坐在那里,看上去似乎对周边的一切都十分淡薄一般。

    赵高又低声说了两句什么,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你觉得我该拿他如何处理?”嬴政的声音突然在徐福耳边响起。

    徐福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车裂啊!”

    嬴政看着他的目光深了深,“你说得有理。”

    徐福马上闭了嘴,他可什么都没说,那都是历史上秦始皇自己的决定。

    直到两人用午膳的时候,赵高都没见回来,那个邹先生也不见人影。徐福用过午膳后,又困得不行,原本早晨就没睡足,现在吃饱喝足自然倦意袭来。他倚着桌案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天气入秋,身上笼着一层凉意,徐福迷迷糊糊地打了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他睁开双眼,却发现这个厅里安静得出奇,竟然是除了他再无他人了。

    徐福站起身来,转到了院子里去,这下他倒是隐隐听见了前方鼎沸的人声。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这个时候约摸在酉时,没想到他竟然一睡便将整个下午都睡过去了。

    徐福抬脚跨过门槛,往外走去,只见无数年轻或年长的男子,在院中来来往往,院子最中间的位置,则是不少人分坐于桌案前,案上则是摆着美味佳肴与香醇酒水。何等奢侈!也不知道嫪毐借着长信侯这个位置,贪了多少的银钱。

    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徐福的到来。

    徐福漫无目的地在墙根处转悠了会儿,觉得有些百无聊赖,还忍不住有些埋怨秦始皇。也不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倒是留他一个人在那里吹冷风。

    还有点饿……

    徐福蹙了蹙眉。

    背后一只手突然伸来,沉稳有力,直接一把就拽住了徐福的手腕,徐福受了惊,身体抖了抖,倒是掐住了嗓子里的惊呼,他迅速转身,然后就被来人重重地摁进了怀里,对方坚硬的胸膛狠狠磕了下徐福的额头,徐福估计那块儿应该撞红了。

    徐福被死死扣在怀中,原本正要挣扎,但是他的余光瞥到对方身上的布料,他顿时就四肢僵硬,什么动作都打住了。

    是嬴政!

    他做什么?

    一阵脚步声突然间近了,紧接着一个油滑的男声在徐福背后响起,“我正在想常掌柜如何来了这里,原来是为这呢……”

    嫪毐注意到他们了?徐福的心脏紧了紧。怪不得秦始皇将他扣得死死的,估计是担心他晃来晃去的模样引起嫪毐注意。

    嬴政大方地笑笑,“平日多有爱惜,实在放心不下。”

    嫪毐本就是底层人出身,以前不过是个小混子,现在自然也不会讲究王侯士族那一套,当即笑道:“既然舍不得,那便一同带过来吧!”

    嬴政将徐福转了转,让徐福面对嫪毐这一面,只不过他依旧将徐福扣在怀中,力道极大,让徐福抬个头都艰难。嫪毐走在嬴政身侧,似笑非笑地盯着徐福露在外的半截下巴和脖颈,雪白如玉,嫪毐惋惜地叹了两声,恶心得徐福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相拥着坐下以后,其他人多有不屑,连看都不会多看嬴政一眼,自然又大大降低了嬴政暴露的风险。

    唯有嫪毐愿意和其余商贾,愿意与嬴政交谈。

    酒过三巡,嫪毐终于对嬴政吐露了结交的目的。

    “常老板若慷慨相助,待事成之后,常老板又何愁不是另一个吕相呢?”说完,嫪毐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或许是他已经联想到了那荣华富贵,至高无上的未来。

    徐福心脏狂跳不已。

    嫪毐果然打算着在秦始皇的加冠礼上搞出幺蛾子来,他想要借着他短短时日在雍城累积出的势力,再加上从太后那里骗得的兵力,一举将秦始皇推翻?胆子真大!

    嫪毐若是知道此刻他对面坐着的,正是他盘算不已想要置于死地的秦王政,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若能助长信侯得偿所愿,那长信侯可要多多关照于我。”嬴政的声音听不出一丝不对劲,但是徐福却能感觉到嬴政扣在他背上的手更用力了。这是要将他捂死吗?

    徐福不得不伸出手敲了敲嬴政的膝盖,嬴政的身子僵了下,随后才将手松了些力道。

    哪怕此刻看不见嬴政的表情,徐福也知道他的心中一定是燃烧着熊熊怒火。

    嫪毐的举动将他自己亲手推到了火架子上,就等最后点火了。

    或许是真的喝多了,嫪毐醉醺醺地倚在侍女的身上,高举酒杯,“他日功成,尔等皆有爵位!”

    嬴政紧紧抿唇,随后嗤笑一声,低声嘲讽,“果然是市井之人!”

    旁边有门客出声提醒嫪毐,“长信侯还请慎言……”意思就是,你还没举兵开始谋反呢,现在就这么大阵仗地放狠话了,那要是泄露出去,咱们都先死得透透的,那可怎么办?

    嫪毐却将这视为了对他的轻视,他当即一摔酒杯,放声笑道:“何须慎言?我是谁?我嫪毐乃是秦王假父!秦王是我儿子!”面容竟是写满张狂之色。

    徐福听得尴尬症都要犯了。

    嫪毐啊嫪毐,你死得真不冤!

    如此嚣张跋扈,还敢当着秦始皇的面,说你是他爹,你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秦始皇凌迟的啊!

    嬴政突然松开了手,徐福怔怔地直起身子,抬头一看,只能看见嬴政紧绷的下巴,和下垂的嘴角。他到了怒极的时候,又刻意压抑,才会如此。

    嬴政站起身来,带着徐福一起离席。

    席上乱糟糟的一片,倒也没谁注意到他们的离去。

    嬴政带着徐福走远,衣衫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人声渐渐远去,徐福怔然之中陡生恍惚感。他竟然目睹了历史上嫪毐侮辱秦始皇的一幕。

    秦始皇年少时曾遭受的那些责难与磋磨,在史书上不过寥寥数语,但换在这段历史之中,当人身临其境,才感觉到是如此的深刻。

    嫪毐这人,车裂都是便宜了他。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近了,徐福连忙回头,只见赵高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面色难看,对嬴政道:“那位到了。”

    嬴政身上的气息顿时变得更为深沉了,徐福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谁到了?

    嬴政带着徐福转了个弯儿,随后躲进了旁边的假山,假山前还有竹林掩住,正是天然的好屏障。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徐福就看着那道拱门后穿过来一行人,为首的是醉醺醺的嫪毐,以及他身旁一名头发半挽、容色艳丽的美妇人。

    徐福抬头瞥了瞥嬴政,只见他面孔陡然变得冰冷起来,黑眸里溢着杀气。

    徐福仔细打量,见那美妇人肚皮鼓出,像是怀胎十月了一般,而妇人身后还跟着几名宫人,对于前方嫪毐与美妇人的调笑习惯不已。

    一道闪电从徐福的脑海中划过,照亮了他脑子里的混沌。

    这个妇人……是、是赵姬?

    第24章

    沉寂半晌,徐福才听见嬴政开口说话的声音,“走。”单单一个字,却像是费了大力气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来一样。徐福不自觉地抬头去看嬴政,却正好对上嬴政阴鸷的双眼。

    嫪毐与赵姬走远,徐福和嬴政也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悄然离开。

    离开长信侯府的时候,徐福回头看了一眼。

    喧嚣繁华还未散尽。

    此刻嫪毐想必正搂着赵姬,做着他的春秋大梦,欣喜于富足商贾对他伸出了援手,为他的造反大计提供了资金支持。他又怎么会想得到,所谓的援手,其实不过一把悬在他头上的利剑,只等时间一到,便会叫他血溅三尺。

    九月三日。

    徐福早早地起床了,随后沐浴,焚香,自己顺手拿布和炭条画了个八卦图案,然后放在了胸前揣好。再推开窗户,深呼吸一下。代表吸入天地之气。

    一切都准备好了。

    徐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他步履轻快地走到了厅堂,只见嬴政正端坐在桌案前,赵高正在为他摆早膳,动作还相当的缓慢惬意。

    他们竟然一点都不着急?

    “徐先生请。”见徐福跨过门槛进了厅堂,赵高还露出笑容,将徐福也请到了嬴政身旁坐下。

    徐福压下心中的疑问,坐下来享用饭食。

    味道还不错。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们难道不应该准备出发去加冠大礼了吗?

    用过早膳之后,嬴政依旧是稳坐如山的模样。徐福忍不住了,低声问:“王上,今日……”

    嬴政似乎早就看出了徐福心中所想,他漫不经心地说:“慢慢等吧。九月九日,就快来了。”

    九月九日?

    “王上还是要遵循那个日期?”徐福惊讶得脸色微变。他实在没想明白嬴政的打算。不是已经证实那天并非吉日了吗?为什么嬴政丝毫没有要做出改变的意思呢?难道是他会错意了?

    嬴政点了点身边的位置。

    徐福立刻起身走过去坐下。

    这时他才听见嬴政开口,慢慢说道:“有人精心为寡人挑选的,当然不能浪费这番心意。”

    徐福总觉得嬴政说这番话的时候,莫名透着一股阴恻恻的味道。忍住浑身发寒的同时,徐福也登时想通了前后关节。

    秦始皇费尽心力在吕不韦面前演戏,又悄然离开咸阳宫提前来到雍城,无非就是不希望被人知道他早有准备。九月九日秦王行加冠礼,这是秦国人都知晓的事情,嫪毐已经择定在那日动手,吕不韦或许也会选择在那天浑水摸鱼。

    秦始皇在暗,他们却在明,不管加冠礼最后会如何,秦始皇手里都已经拿着网了,只等瓮中捉鳖。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来测算吉日呢?

    徐福的脸色黑了黑。

    秦始皇命人取来火盆,将手边的竹简扔进去烧了,随后将目光移到徐福的身上,等他注意到徐福脸色微冷的时候,嬴政怔了一下。

    原本将徐福叫到身边来,嬴政一是为了看看九月九日究竟是个什么日子;二是为了试验徐福,看他究竟与吕不韦或嫪毐有没有关系;三么,扰乱视线罢了。

    他的确是没有真心实意地去求这个吉日。

    毕竟在嬴政心中,吉日算得再好又有何用?如何拿下嫪毐与吕不韦,那才是头等大事!当他真正掌握朝中大权时,那便是吉日!

    这些话嬴政当然不可能解释给徐福听。

    赵高是个人精,初时没想明白,后来就想清楚了,只是他暗藏于心并未点破,只默默做着嬴政的一只手。

    被蒙在鼓里的徐福会有怒意,那也是正常的。

    嬴政犹豫了一下,沉声道:“寡人并非有意瞒你。”能说出这么一句解释的话来,对于堂堂秦王来说,已是相当了不得了。

    徐福兴致却怎么也提不起来了。原本他以为自己有大展拳脚的时候,谁知道,这压根就是个铺着稻草的坑,丫中间是空的!他兴致盎然做了那么多准备,结果一点也用不上。

    徐福推开面前的桌案,起身,淡淡道:“身体不适,容我回去歇息。”

    赵高打门外进来,瞥见徐福与嬴政之间僵硬的气氛,脸上的笑容登时就僵住了。

    徐福说完之后就快速出去了,等回了自己房间,他很快将之前准备好的东西,统统取了出来,该扔的扔,该烧的烧。越想徐福越觉得自己有点蠢。如果秦始皇真心有意要他随行,那应该是早早为他准备好加冠礼上的物事,怎么还会需要他自己去准备呢?

    这口怨气堵在徐福的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难受得紧。

    如果全是秦始皇的错,他自然可以背地里痛骂秦始皇一番,并在心中抹黑这位千古一帝。偏偏前一天他才见了嫪毐与着急的无耻嚣张,吕不韦的肆意斥责也还历历在目。他又怎么怪得了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只为了能掌握原本属于自身权利的秦始皇?

    这个年少吃了不少苦楚,长大还要忍受母亲做出那等昏事,并时时担心自己王位和性命的年轻帝王。

    他怎么去迁怒怪罪?

    徐福烦躁地踢飞了脚上的鞋履,躺上床榻,拉起被子将自己裹住。

    眼不见心不烦,正好他为了早起还没睡饱,现在干脆就睡觉好了。

    那头嬴政看着徐福快速离去,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闷了闷。

    赵高小心附在他耳边,低语道:“人已经赶往那边了,那日定能万无一失。”

    嬴政“嗯”了一声,随后顿了顿,竟是脱口而出,“寡人错了吗?”

    谁人敢言帝王错?

    赵高当即跪地,小心道:“王上有何错?王上雄才伟略,怎会有错?”

    嬴政又“嗯”了一声,却是站起身来,“徐福对寡人倒是赤子之心。”说完,他便朝外走去,吩咐一旁的侍女,“去徐先生那里。”

    等嬴政推门而入时,瞧见的便是徐福安安静静睡在榻上,眉目柔和秀美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冷意和恼怒?

    嬴政:……

    作者有话要说:

    哦,集中解释一下,扶苏和胡亥是被蝴蝶后的产物,不要纠结始皇大大会不会出轨这事儿,怎么会让他出轨呢!

    第25章

    因为角色身份的不同,就不可能拿看待普通人的目光,去看待秦始皇。徐福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也就很快将那点不爽快从心底压下去了。

    这几日嬴政都很忙,他和赵高往往难见人影,而徐福却能在院门前徘徊的时候,从下人口中听到雍城街头的流言。长信侯的嚣张跋扈,竟然已是全城闻名的事儿。而长信侯与赵太后之间的大胆行为,也并不是毫无痕迹,或许他们是将没有秦始皇的雍城当做了他们可以称霸的地盘,所以才敢如此肆意妄为。

    徐福听了那些流言,却觉得自己的三观都有点被震碎的感觉。

    为什么会有这样蠢的人?放着好好的权势地位和荣华富贵不珍惜,偏要双眼蒙蔽,帮助一个野情人来算计自己的儿子呢?

    嬴政回来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徐福被院中的动静惊醒,他推开门走出去,只来得及看见嬴政抖落披风,挟裹着一身寒意,面色冷凝地在众人拥簇下进了屋子。

    徐福垂下眼,默默回了屋,这种时候应该装作没看见比较好吧。

    转眼已是九月八日。

    这一日雍城城门大开,长长的队伍进了城来,雍城街头的百姓们纷纷跪叩。

    在雍城旧都被废弃以后,他们便从未见过那位年少的秦王。

    而这时,嬴政乔装一番后,带着徐福混入了雍城街头。

    两旁的酒肆等都统统关了起来,平民们也只能远远地围着,他们看着那黑色的马车从面前行过,两边跟着雄壮高大的骑兵。他们不知道那辆马车里并没有什么秦王,他们想要瞥上一眼的秦王,此刻正混在人群中。

    这时秦国还不算如何强盛,不过秦王加冠的典礼,倒也没有什么人来捣乱,唯一心怀叵测的,便也只有吕不韦和嫪毐二人。

    徐福看着队伍从眼前行过,不自觉地低声嘀咕了一声,“中看不中用啊。”

    “什么?”嬴政耳尖,立刻转头看他。

    徐福也没藏起心底的疑虑,他问出声:“这些跟着队伍的士兵和侍从,似乎战力并不强啊?他们能护得了王上吗?”

    嬴政却是嘴角微扬,毫不掩饰地轻蔑一笑,“他们都是吕相插手为寡人安排的,寡人从未指望过能有这些人来保护寡人。”

    吕不韦安排的?

    徐福心中觉得惊险不已,但他转头看嬴政,却很难从嬴政脸上寻到半点危机感,相反的,嬴政那双黑眸里还隐隐透着几分胸有成竹之感。

    得,他白担心了。

    徐福收起自己的心思,将头转回去,目不转睛地看着街道、街道旁的路人和街道上走过的队伍。这些对于他来说,暂时都还是较为新奇的。

    等到队伍行过之后,嬴政就带着徐福离开了这条街。

    秦王的仪仗虽长,却也不是谁都能进内宫的,内宫宫门口早有侍从等待着了,队伍被留在了外面,唯有那辆黑色的马车独自行了进去。

    而嬴政就是在这个时候,偷天换日。

    马车内的人换了,马车外的人也换了。

    两旁的侍从低着头,却像是谁也没瞧见这一幕一样。徐福实在吃惊于嬴政的驭人手段,在那样的夹缝之中,他竟然还能将手伸到雍城王宫之中!赵姬与嫪毐以为缩在雍城里就万事大吉的心理,与秦始皇一比,那简直就是太天真了!

    马车停在了宫殿前空旷的广场之上。为了以示对赵太后的尊敬,嬴政是要下马车的。

    等他下了马车。

    侍从们正要将马车拉到一旁去,却又见车帘一掀,里头突然走出个少年来,穿着平民常着的白衫,偏偏少年生得眉目精致,气质又淡漠出尘,倒教人不敢从他的打扮来轻视了。

    赵高上前微微弓腰,“徐先生请。”

    侍从们都是认识赵高的,他们见赵高都对这少年如此恭敬,又口称“先生”,哪里还敢怠慢?当即就敛了目光,连打量都不敢再多打量一眼,生怕冲撞了贵人。

    徐福下了马车,“我要跟着王上?”

    赵高点头,“自然。”

    这样合适吗?徐福心中暗问。不过嬴政已经朝前走了,徐福也不可能就僵在那里,于是也拔腿跟了上去,后面还跟着一干侍从。

    赵姬如今肚皮凸出,像是怀胎十月了一般,她当然是不敢见嬴政的,得知嬴政早一日抵达雍城之后,赵姬便火急火燎地赶回了王宫,随后又让人放下帷帘,隔着围屏,寝殿内又点满熏香,谎称自己身体有恙,又忧心将病染给了儿子,所以无法起身见他。

    嬴政踏入殿门的时候,迎接他的便只有宫女。

    徐福注意到嬴政的脸色在那瞬间不易察觉地沉了沉,眸子更是黑得深不见底。

    宫女将赵姬的话代为转述给嬴政,嬴政沉着脸,“政担忧母后身体,若是见不上,那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宫女忙又回去请示赵姬,折腾了一会儿,嬴政才绕过了围屏,站在了帷帘前。

    徐福当然不可能再往前了,他和赵高都等候在围屏之后。不过这并不阻碍他听到嬴政的声音。

    “母后身体如何?养了一段时日也不见好吗?”嬴政此刻倒是表现得十分恭谨,完全听不出他心中压着怒火的迹象。

    赵姬的声音虚弱无力地从帷帘后传来,“政儿,你也知道的,以前在赵国时,母后吃了太多的苦,如今随意病上一场,都不容易痊愈了。”

    赵姬不会是在变相地提醒嬴政,她曾经为了他吃了多少苦吧?徐福暗自咂舌。赵姬在耍小聪明的时候,智商还是在线的,不过她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恐怕引起的不是秦始皇的敬爱与怜惜,而是秦始皇更盛的怒气吧!毕竟在做出那些事以后,如今还拿这个来要挟秦始皇,秦始皇能忍吗?

    嬴政突然笑了一声。

    低沉的笑声从围屏之后传来,徐福心底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他总觉得秦始皇这个笑声太不合时宜。

    赵姬的声音染上几分怒气,“怎么政儿还发笑?”

    嬴政的眼里噙着冰寒。他觉得赵姬说出的话实在太可笑了!曾经他们母子在赵国相依为命,曾经他将她奉到太后的位置上,百般敬爱,如今她还给他的是什么?她一次又一次利用他们之间那点母子情谊,来达到她自己那荒唐的私欲!如今倒是提醒起他来了。她是担心他忘记她的付出吗?

    “只是忆起了从前和母后相依的时候。”嬴政压下眼中的嘲讽,转头吩咐宫女,“去请侍医来!”当初赵太后想要到雍城养病,嬴政还派了侍医跟随,都是医中好手。

    此刻躲在帷帘后的赵姬却有些慌了。

    那三名侍医,只有一名被她和嫪毐收买了,负责她的孕事。而另外一名不管事,还有一名却是因为发现了赵姬有孕,而被嫪毐杖责而死,尸体如今都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呢。若是被嬴政发觉,那怎么行?

    赵姬只一味想着如何掩盖自己的丑恶行径。

    “政儿……政儿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就,就让宫女去请平日常给我看病的侍医就好。”赵姬的声音透着一丝慌乱,就连在围屏后的徐福都能听得出。

    她真当秦始皇是聋子是瞎子吗?

    嬴政并未与赵姬辩驳,他点头示意宫女,“按母后吩咐,去吧。”

    宫女跨出殿门以后,赵太后的寝殿内就陷入了死寂。

    嬴政和赵姬都一言不发。

    徐福的心脏稍微紧了紧。这见了面哪里是一对母子啊?简直比陌生人还要不如。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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