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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第5节

    能做不能说,打死也不能!

    王忠半信半疑,杨瓒只能故作镇定。好在宫城内不是说话的地方,又临奉天门盘查,王忠不好细问。否则,有三成的可能会露馅。

    行过金水桥,顾卿微感异样。

    锦衣卫负有监察百官、探听消息之责。身为北镇抚司千户,感觉何等敏锐。几乎是杨瓒目光扫过,顾卿便有察觉。

    然三百人行在一起,杨瓒动作又快,实难定出准确目标。

    顾千户心下思量,莫非厂卫的名声已这般不堪,连新科贡士都要瞪上两眼?

    误会的生成,就是这般简单。

    进奉天门不易,出奉天门亦难。

    当值的羽林卫已经换班,三百贡士排成长列,一一递出腰牌,又有带路的小黄门在旁确认,方才逐个放行。

    宫墙内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对新科贡士而言,尤其如此。

    奉天门内,说话须得万分小心。胆子再小些,喘气都不敢大声。奉天门外,见到沿路的小商小贩,京城百姓,酒楼茶馆,招牌幌子,却是不自觉的挺胸抬头,优越气势尽显。

    时已过午,贡士们早早起身,都未能用得早饭。在考场走过一遭,神经又是极度紧绷。此时离开宫门,浑身放松,多已腹中轰鸣,嗓子冒烟。

    “我等欲上状元楼一聚,杨贤弟可同来?”

    杨瓒摇摇头,婉拒了谢丕。

    “小弟不胜酒力,又不善诗文,不好在诸位仁兄面前献丑。且苦候家中书信多日,实有不便。唯有谢过兄长的美意,待兄长金榜登科,进士及第,小弟再贺兄长之喜。”

    自揭短处,话说得实在,兼几分惶惶之态,更增加说服力。

    由此,面子被扫,谢丕没有半点不悦,反笑道:“为兄就借贤弟吉言了。”

    杨瓒拱手,暗中庆幸离开的不是他一人,算不得显眼。

    奈何总有人见不得他人顺遂。

    待杨瓒转身离开,一名贡士沉下脸,道:“小小年纪,忒是狂傲,竟不将我等同年放在眼中。”

    两三人点头附和,对杨瓒独自离开同觉不满。

    听到这番议论,闫璟表情微动,并未急着出声,只将目光移向谢丕。

    “胡兄误会了。”

    谢丕轻笑,主动开口为杨瓒解围。

    “杨贤弟年纪尚小,初临春闱,又将殿试,定有些忐忑。孤身在京,急待家人书信,实是常理。观其往日所行,实非孟浪骄恣之徒。有些古板亦无伤大雅,胡兄当体谅才是。”

    邀请杨瓒的是他,杨瓒应与不应,都非他人可以置喙。

    他这个正主没有出声,姓胡的却越俎代庖,是不将他谢丕放在眼里,还是想要挑拨?

    胡贡士两番落第,此次虽然中榜,却是中等偏下,表现尚不如杨瓒。被谢丕一点,表情不免有些讪然。不敢对谢丕如何,却是将杨瓒记住了。

    见他要钻牛角尖,谢丕皱了皱眉。

    身为谢迁之子,来往的不是良才美玉,便是高门勋贵。这样屡次不第、心胸狭窄之辈,实在不入谢丕的眼。

    未经殿试便已如此,入了官场还了得?

    实打实会成个搅屎棍,神憎鬼厌。

    闫璟弯了一下嘴角,落后半步,只同身边人说话,似根本没注意到这场“风波”。

    杨瓒急匆匆离开,自然不晓得身后都发生了些什么。纵然知晓,也只能随它去。

    这些贡士聚会状元楼,自然要召唤乐伎,听歌赏舞,作诗写词,热闹一番。

    伎不同妓,不为官府所禁。宴饮也不犯朝廷忌讳,写诗题词更蔚为风雅。但他总有不好的预感,甘愿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也要借口脱身。

    直觉出错,今后还可找补。怀抱侥幸以致身陷泥淖,才是追悔莫及。

    比起冒险,他宁肯相信自己的直觉。

    至少安稳。

    他不是谢丕,没有入阁的亲爹做靠山。也不是闫璟,出身京师,八面玲珑。连同年的王忠、程文也各有背景,不是他能轻比。

    故此,他还是安静的走开,继续做个古板的小夫子。

    这样的定位,实在需要拿捏尺寸。若是过了头,保命绰绰有余,力争上游却会成为奢望。

    穿过街口,回头已不见了谢丕等人的身影。

    身边只有成排的民居,戏耍的顽童。偶尔听到几声叫卖,鼻端飘过炊饼和馒头的麦香,杨瓒终于有些顶不住了。

    取出荷包,倒出一枚银角,想想,又放回去,费力摸出十几枚铜钱。

    见杨瓒招手,卖饼的小贩立即挑着担子过来,满脸堆笑。

    “老爷可是要饼?个大皮酥,都还热着。裹肉的两个子,撒香葱的一个子。老爷可是先尝尝?”

    小贩用油纸包住一个面饼,面上尽是讨好之色。

    杨瓒轻笑,将手里的几枚铜钱都给了小贩,只拿起两个肉馅的面饼,一个自己饱腹,另一个带回去给杨土。

    杨小举人的口味和他类似,不喜葱姜。

    “老爷,用不了这么多。”

    “拿着吧,今日我有喜事,就当沾沾喜气。”

    “多谢老爷!”

    小贩眉开眼笑,杨瓒也得了个好心情。

    四下里看看,寻到一个卖馄饨的小摊,也不在意临街,坐下了,向店家买一碗馄饨,就着面饼,一口一口吃下肚,满口咸香,额头隐隐有些冒汗。

    会了账,正起身往回走,远处忽传来一阵马蹄声。

    十余名缇骑疾驰而过,马鞭挥舞,街上的百姓纷纷走避。巡视的顺天府衙役都不敢上前,匆忙让开道路。

    这样的架势,不是有边关急报,就是押解重犯进京。不及躲闪,被马蹄踩出肠子也只能自认倒霉。

    马队之后拉着两辆囚车。

    稍前一辆只坐着一人,面白无须,身上一件圆领葵花衫,足上还穿着皮靴。鬓发蓬乱,神情呆滞,纱帽已滚到角落,有些破损。

    另外一辆却挤着四人。想必路上没有多好的待遇,皆面容憔悴,脸颊青紫。不知是被冷风冻伤,还是撞到囚车上的淤痕。

    缇骑和囚车没有片刻停留,看方向,显然是去往城东的北镇抚司。

    杨瓒没急着离开,驻足半晌,听着旁人议论。

    “看样子,囚车里的是个公公?”

    “八成是哪地的镇守,在外边犯了事,被押解回来。”

    “不能吧?”

    “怎么不能,早年间的几件事,你都忘了?”

    “后边那几个……”

    “瞧那身官府,县令都不是,十成十是不入流的小官。”

    “小官也能劳动锦衣卫?”

    “你问我?我哪里晓得?”

    “朝堂的事,又牵涉到镇守太监,还是少说为妙。”

    “对,这里面的水深着呐……”

    杨瓒听得有滋有味,哪想众人竟不说了。

    迈步离开,颇有些兴味索然。

    一天两次遇到锦衣卫,又见识到赫赫有名的镇守太监,哪怕是已经落马的,也算是另类的缘分?

    和厂卫有缘?

    当真不是件好事。

    回到福来楼,书童杨土正候在客栈门口,身边站在送信的快脚。见其风尘仆仆,应是回京后不及休息,便匆忙赶到此处。

    杨瓒忙快行两步,道:“一路辛苦,实是劳烦。”

    快脚连道不敢,按照杨父和杨氏族长的请托,取出书信,并道杨小举人的家中一切都好。

    初听此言,杨瓒并未起疑。

    送走快脚,展开书信,杨瓒的眉头却瞬间皱紧。

    原身一路科举,登科春闱,父亲和兄长虽连童生都不是,却也读过书认得字,书信来往自然不成问题。

    按照杨小举人的记忆,信上的字迹不属于家中任何一人,倒像是杨氏族长的手书。

    信中道一切都好,只让杨瓒专心考试,余下再不多提,愈发显得情况不对。

    通读三遍,杨瓒无法肯定,究竟是不是自己多心。

    “杨土。”

    “四郎何事?”

    书童正啃着炊饼,听杨瓒出声,忙一口吞下,差点噎到。

    “你去请快……不,你去寻伙计,说我要用饭。”

    “哎。”

    书童答应一声就要离开,又听杨瓒道:“顺便问一问,送信的快脚家在何处,近日里是否还会来客栈。”

    “四郎还要送信?”

    “不是,我有话要问他。”

    “四郎要问何事?”

    “无需多问,照做便是。”

    杨瓒少有如此疾言厉色,书童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忙推门离开。

    坐在桌旁,杨瓒知道自己有些急了。

    然心中揣着事,实不好同书童明说。

    假如杨家真生出变故,必和闫家脱不开关系。不确定的是,闫御史是否牵涉其中。

    杨瓒捏了捏额心,很是头疼。

    古时交通不便,后世一通电话的问题,换到现下,却成了实打实的难题。

    此时,杨瓒只想到两家宿仇,半点未同缇骑囚车联系到一处。如他知晓此间的联系,也不会满心乱麻,始终找不到线头。

    第十三章 浑水

    “杨老爷要见我族叔?”

    书童来找,伙计立即端着碗碟,亲自送上二楼。

    行过礼,笑着对杨瓒道:“小的族叔住在城郊,家中有一老母,并无妻儿。今日刚到家,恐要去官府交换路引。若杨老爷不急,小的明日早起出城,给族叔递信,让他来见老爷。”

    快脚刚回神京,不及返家便给杨瓒送来书信,已十分难得。听伙计所言,杨瓒心知不能强求,再急也要等上一日。

    好在殿试是在三日后,只要快脚不离京,总能问个明白。

    “如此就劳烦小哥儿了。”

    “不劳烦、不劳烦!”

    伙计连连摆手,哪敢接下这话。得了赏钱,更是笑得眯了眼。

    上房这几位老爷都是身价不菲,前途不可限量。手头又大方,他乐得做人情。

    若不是族叔住在城郊,距此有些远,出入要经城门卫盘查,着实有些麻烦,他今日就能送信。报出杨老爷的名号,掌柜定不会拦着。

    伙计笑着行礼,退出客房。

    四菜一汤,热气腾腾,引得书童馋涎欲滴,却引不起杨瓒半点兴趣。勉强用了小半碗饭,颇有些食不知味,干脆放下筷子。

    “我用不下了,你多吃些。”

    进京后,书童常与杨瓒同桌用饭。听杨瓒此言,半点不觉有异,捧起饭碗,大口扒入米饭,不一会,菜饭就下去一半。

    食不言寝不语。

    杨瓒看着书童用饭,焦躁倒也平复些许。

    三大碗饭下肚,菜汁都被拌着米饭下口,杨土才抹抹嘴,放下筷子。

    见杨瓒眼也不眨的看着他,不好意思的打了个饱嗝,带着稚气的圆脸通红。

    “四郎,我吃得多了……”

    “无碍,能吃是福。”

    杨瓒心情稍宽,笑道:“唤伙计来收拾吧。我今夜不读书,你拿上两角银子,去东市买些笔墨回来。”

    “笔墨?”

    书童诧异,四郎不是还有?

    “去吧。听说东市的糖人做得极好,糖葫芦也不错,剩下的银钱应是够了。”

    书童脸色更红,讷讷的应了两声,出房门去找伙计。

    四郎压根不喜食甜,必是听到自己念叨,记在了心里。

    书童狠狠拍了自己一下,离家时爹娘说什么来着?照顾好四郎,不要动不动就嘴馋!现在倒好,四郎忙着应试,还劳神想着自己!

    他一个伺候茶水笔墨的,得四郎这般,当如何回报?

    书童红着脸,眼圈竟也有些泛红。

    伙计看得奇怪,莫不是被杨老爷骂了?

    “休要胡说,我家四郎才不骂人!”

    书童气怒,伙计被喷得莫名其妙。挠挠脖子,想想怀里的赏钱,麻利的上楼收拾碗筷,不和这小子一般计较。

    当日,书童去往东市,不只带回笔墨糖人,还带回了一个让杨瓒心惊的消息。

    “四郎,我听人说,宣府的镇守太监犯罪,被押入大牢!”

    “你可听确实了?”

    “我还特意问过,没错。”书童放下笔墨,道,“直接是锦衣卫拿人,顺天府没贴告示,也不晓得是犯了什么罪。”

    这么说,他白日里见到的是宣府镇守太监蒋万?

    想起擦身而过的囚车和锦衣卫,杨瓒的眉头越皱越深。

    “那个姓蒋的最是贪财,他被押走,说不得今年涿鹿的税粮能少上些。”

    杨瓒年少中举,终究少了根基。

    依朝廷法度,免除举人税粮,田地亩数总有限度。

    杨氏族长老于世故,详知内中关窍,旁边又有闫家盯着,遇有旁人投靠都挡在前面,一力推回去。并亲自督促族人,每年都是实打实的交税,不少一粒麦子。

    若有族人少粮,都从族内接济,只为不落人口实,护住四郎名声。

    “或许。”

    杨瓒比书童想得更深。

    镇守太监犯罪,事情绝不会小。涉及边关,贪墨、滥发徭役、冒功、防备不利都有可能。

    涿鹿县划归保安州,均在宣府治下。

    想到这里,杨瓒的心底不由得开始发沉。

    见他兴致不高,书童不再多说,捧着糖人给杨瓒看。不料想,油纸打开,本来好好的一头长角山羊,竟爬满细碎裂痕,稍一用力,头竟是断了。

    城东,佥都御使府中,闫桓父子坐在书房,同样的脸色阴沉。

    涿鹿闫家报信的家人立在堂下,抖得如风中落叶,牙齿都在打颤。

    先时进府,仗着是本家的家仆,尚有几分底气。见到闫桓父子之后,被官威一压,就如被戳破的皮球,底气消失无踪,话也说得颠三倒四。

    闫桓听得不耐烦,闫璟耐着性子问了两次,总算问清他的来意。

    “镇守太监贪墨事发,本家可有牵涉?”

    “老爷,绝对没有!”

    家仆没念过书,但也知道,牵涉进朝廷大事是要掉脑袋的。

    “咱家老爷只是给县衙送了银子,替换了正役,余下的半点不知啊!”

    “不知?”闫璟冷笑,道,“送银子的时候,可打过我父的名头?”

    家人支吾起来,闫璟神情更冷,闫桓猛的一拍桌案,喝道:“你们好大的胆!”

    “老爷,我家老爷……”

    “你家老爷?”

    闫桓气怒,先时还为闫大郎不中惋惜,现在只觉自己是撞了南墙,愚不可及。

    朝廷下派徭役,乡民豪绅送银钱打点,换派正役,自英宗之后已成常例。只要不出大事,巡按御史轻易不会上奏。

    打着他的名头行事,换做平日不算什么,但在现下,却着实是在身后给了他一刀!

    镇守太监蒋万被锦衣卫押解入京,宣府上下累死民夫、贪墨官银的事自然瞒不住。

    天子迟迟没有动手,绝不可能是心慈手软。想当初,铲除万妃一党时,法场的血足流了三天三夜。

    今上不是不杀人,而是没到时候!

    闫桓越想越气,若是本家族人当前,恨不能各个扒皮抽筋。

    “你来之时,宣府城卫已换成狭西边军?”

    “这……小的行得匆忙,并不知详情。”

    家人颤巍巍的点头,大汗如注,闫璟问什么便答什么,不敢多说一个字。

    “是吗?”

    沉吟片刻,闫璟的表情忽然转好,道:“你先下去。”

    四个字轻飘飘落下,既没答应救涿鹿闫家,也没断然拒绝。

    家人被吓破了胆,当即行礼退后,哪还敢多说。

    书房的门关上,闫桓神情沉郁,半晌不发一言。

    “父亲,”闫璟道,“涿鹿族人虽是蠢笨,牵涉进镇守太监之事实不可能,也没那个胆子。”

    行贿县衙已是极致。想和镇守太监搭上关系纯属白日做梦。

    归根到底,一个佥都御使的面子还没那么大。纵是有心,也没有那个门路。

    “依你之意,可是要帮他们?”

    闫桓皱眉,看着闫璟,颇有些不解。

    闫璟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父亲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真要舍了涿鹿本家?”

    这也正是闫桓举棋不定的地方。

    家姓宗族,于官场士大夫何等重要。

    大义灭亲不是不可,但除非必要,没有人愿意这么做。哪怕是烂泥扶不上墙,爱好背后捅刀子,坑自己人,也要斟酌再三。

    铁面无私是把双刃剑。

    用得好,加官进爵。用不好,众叛亲离。

    “此事实在难以决断。”

    闫桓叹息,闫璟却是听得明白,父亲还是要保涿鹿闫家。

    舍一家护一族才为上计。但父命不能不从,也是无奈。

    好在事情尚有转圜,不是不可为。

    “若要保住涿鹿闫家,儿倒有一策。”

    “哦?”

    “既不能明着保,便将水彻底搅浑。”

    “何解?”

    “涿鹿杨氏有子春闱得中,且和谢阁老之子交好。”闫璟嘴角微勾,牵起一抹冷笑,“昨日,杨氏子当众恭贺谢丕金榜高中,进士及第。”

    “那又如何?”

    “父亲莫急,且听我说。”闫璟慢条斯理道,“随后,谢丕会宴状元楼,当众吟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顿了顿,闫璟又道:“父亲可还记得己未年舞弊案?”

    话声落下,室内陷入沉默。

    许久,闫桓摇头。

    “此事不可行。”

    己未年舞弊案,乃是唐寅狂傲无状,言其必春闱第一,巧遇程敏政失口,方给言官抓住把柄。此番会试复试均已过,殿试将临,纵然谢丕是春闱第四,殿试之时得中一甲,进士及第,也不是不可能。

    不,应该说可能性极大。

    没有实据,不过是黄口小儿的一句话,谢丕随口吟出的两句古人诗,就想在朝中掀起波浪,实是异想天开。

    更何况,一甲是天子钦点,难不成还要上疏弹劾天子舞弊?

    脑袋被门夹扁也干不出来。

    看来,璟儿还是历练少了些。

    闫桓不禁有些失望。

    “父亲,儿之意非是如此。”闫璟道,“春闱虽过,并不是不能做文章。”

    “恩?”

    “此事无需上报朝廷,只需放出风声,自有人助流言散播。”

    今科不中者早有满腹怨气,寻机必要发泄。再者,谢阁老德高望重,却也不是两袖清风,天下皆友。

    “不妥。”

    闫桓摇头,仍是不允。

    “你也在今科,必会受到影响。”

    “父亲,此番殿试,儿的名次定然不高。”

    “什么?”

    “父亲莫要不信,儿春闱得中第五,殿试必在二甲十名之外。如流言传开,于儿或许还是好事。”

    闫璟表情平静,语气也未见起伏。

    “父亲,若想救涿鹿闫家,必要照儿说的做。水不混,如何能引开朝中目光?”

    闫桓陷入了沉默。

    “只要将消息放出,自会有人嗅到腥味,闻风而上。舞弊只是引子,阁老的位置才是金髓。您且看着,必有朝官咬饵。”

    见闫桓不似先时反对,闫璟更加把力,道:“风一起,父亲大可丢开手,或趁乱上一封请罪的奏折。对比朝中争权,区区乡野小民行贿又算得了什么?”

    闫璟也知道,无凭无据根本扳不动谢丕,遑论谢迁。

    消息放出,估计连个浪花都激不起来。

    但朝中如胡贡士一般的搅屎棍并不少,多以弹劾上官为荣。能抓住阁老的把柄,纵然是捕风捉影也不会放过。

    哪怕就此丢官,也有“清名”在身。

    一则流言不足采信,自会网罗更多,有真有假,容不得天子不重视。

    当年的户部给事中同样没有实据,“据闻”而已,同样拉了礼部右侍郎下马,顺便毁了一府“解元”。

    若是能拉谢迁下马,阁老的位置必要另择他人。

    权位之前,无人可免。

    马文升,韩文,杨廷和,杨一清,便是将要致仕的张元祯,恐怕都会争上一争。到时,谁还会注意涿鹿县之事?

    朝廷追究,大可推出两个家人代罪,再交罚银,闫家必不会伤筋动骨。父亲能少沾干系,又可保住本家,可谓一举两得。

    事后,纵然谢迁能全身而退,谢丕被泼上的污水也洗不掉。

    他会怨谁?

    究其源头,不过“进士及第”四个字。

    “你且让我想想。”

    “儿先告退。”

    闫桓独坐沉思,闫璟起身离开书房,站在廊下,好心情的拨了拨新发嫩芽的梅枝,锦衣乌发,桃花盈眸,道不出的风流潇洒。

    第十四章 恨意滔天

    复试只排名不放榜。

    贡士在谨身殿应试,阅卷择选自是在宫内。

    值房内排开数张大案,小黄门和内卫守在门口,天子钦命的阅卷官分桌而坐,互不交谈。贡士的策论由侍读侍讲解封,分于诸人。

    每份考卷都需经多人评鉴,上等画圈,下等批叉,中等偏上为三角,偏下为对号。

    阅卷官喜好不同,却都为经义大家,满腹经纶。阅卷过程中虽有分歧,择出佳文却是轻而易举。

    为难的是,头三名该选谁。

    内阁早放出风声,因此次考题特殊,关乎朝廷政令,优秀者将呈天子御览。

    策论送上,必将给天子留下深刻印象。待到殿试时,纵然进不了三鼎甲,做不了二甲传胪,名次也绝对不会差。入六部观政,更会得上官青眼。

    如此一来,阅卷官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重压之下,诸人均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有丝毫马虎。宁可严格些,斟字酌句,也不敢放任疏漏。

    评鉴完毕,阅卷官起身,将得上等最多的试卷送到两名主考面前。随后又选出稍差一等,但切中要害,很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文章,一并等两人复阅。

    “只有这些?”

    “马冢宰,莫要为难我等。”一名阅卷官苦笑道,“此次试题关乎朝政,我等万分精心,不敢有半点宽纵。”

    平庸者不取,偏激者不取,自作聪明、哗众取宠者更不能取。

    今科贡士中,不下三人是解元出身,且有顾九如、董王已、崔铣等文章极佳者,实难择出谁为凤首,只能交由两名主考定夺。

    然有文章不落窠臼、文不加点,便有文章词不达意、不堪卒读。

    比起佳文,嚼之无味的策论却是极好选出。

    “通篇阿谀之言,空洞乏味,没有半分可取之处。”

    “博士买驴,通篇废话,可笑至极。”

    阅卷官皱着眉,取出两份策论,正是言之无物的“典型”。

    字写得尚可,文章看似花团锦簇,内容却经不起半点推敲。几名阅卷官都画了大叉,意见出奇的一致。其中一人更是从卷首划到卷尾,通篇横贯两道红色粗痕,足见厌恶之情。

    “这等胸无沟壑之人,岂能金榜高中。”

    杨瓒的策论四平八稳,然引经据典,仍算言之有物,被阅卷官评为中上。两份满纸“荒唐言”的策论,直被视为不可一观之物,评选完毕既被弃在一旁。

    “庸碌之辈,为官也无建树,理当黜落!”

    实事求是的讲,这两名贡士并非没有实才,否则也不会春闱中榜。只是运气太差,没能领会考题的深意,以为多说好话就能安全过关,待殿试面君再一鸣惊人,大放光彩。

    可惜的是,梦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卷子到了阅卷官手里,齐齐被画了大叉。经马文升、韩文过目,殿试的门差点关闭。

    “着人去贡院传话,收了这两人的腰牌,后日的殿试名单,划去他二人。”

    “马冢宰,这恐有些不妥。”

    “让这等蠢笨不堪之徒面君才是不妥!”

    “可……”

    侍讲还想再劝,马文升却不再理他。

    韩文做了回好人,道:“这两份策论实是不堪入目,不足取。”

    “下官也知。然此事干系不小,”侍讲小心道,“贡院那里可能缓一缓?”

    取走贡士腰牌,打落殿试名额,实在不是件小事。舞弊倒罢,实情却非如此。主考官和阅卷官不以为意,两名翰林却不敢担这份干系。

    韩文皱了皱眉,好人做到底,同马文升商量几句,后者终于松口:“也罢,暂且不收他们的腰牌。”

    纵使许其面君,有这两份策论在,天子也会不喜。殿试后必打入三甲,排在最后。

    侍讲擦擦汗,总算松了口气。

    韩文似想起什么,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尔等阅卷时,可留心有保安州贡士的策论?”

    保安州?

    几名阅卷官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韩尚书祖籍洪洞,和保安州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就算要“照顾”同乡,也该是山西贡士才对。

    “保安州……倒是有一份。”

    两名阅卷官忙回身翻找,没过片刻,便将杨瓒的卷子找了出来。

    之所以这般容易,和杨瓒勤练台阁体不无关系。

    接过试卷,韩文笑了笑,问道:“这份策论是中上?”

    “回司徒,此篇策论行文拙朴,初读不会令人眼前一亮,细品之下,实是持之有故,言之有物。不为上上等,也可为中上。”

    韩文没说话,直接将卷子递给马文升。果然,看到规整熟悉的台阁体,马尚书崩不住乐了。

    几名阅卷官满头雾水,更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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