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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第6节

    “尔等可知,做出这篇策论的贡士年约几何?”

    猜年龄?

    “观其行文,应已是而立之年。”

    “再猜。”

    “不惑之年?”

    总不可能是半百耳顺吧?

    春闱贡士也没这么大年龄的。

    “不及弱冠。”

    什么?!

    风过烛火,焰心跳动,室内一片寂静。

    八名阅卷官瞠目结舌,皆风中凌乱,步调很是统一。

    见状,韩文也笑了。

    “今上求贤若渴,这样的良才美玉,自不好在我等这里埋没。”

    话一出口,众人便知晓韩尚书的打算。

    心下思量一番,都没提出异议。

    年不及弱冠便有这份沉稳,早生几十年,当可同杨大学士分庭抗礼。

    既然两位尚书达成一致,都有举荐此人的意思,他们又何必讨人嫌?

    再者言,复试策论呈送天子御览,本就是特例,多一份少一份实无大碍。谁又能鸡蛋里挑骨头,非要辩出个五四三二一来。

    “如此良才,自当举荐。”

    几人颔首,笑容里都带着意会。

    马文升和韩文也不避人,大方将几份策论收起,唤来一名小黄门,将诸事安置妥当,当夜便歇在值房。

    次日,弘治帝难得上了早朝。

    朝议之后,三名阁老和六部尚书齐聚奉天殿西暖阁,和天子一同观览呈上的几篇策论。

    谢丕和顾九如的最为出彩,第三个被天子夸赞的却不是董王已,而是闫璟。其后,崔铣等人的策论均被一一评鉴,言辞深刻者多得赞誉。

    翻到杨瓒的文章,弘治帝微微皱眉。

    不是说不好,而是比起之前几篇,的确有些差距。

    “马爱卿。”

    “臣在。”

    弘治帝拿起杨瓒的文章,明显在问,这篇策论是怎么回事?

    “启禀陛下,此文乃春闱第五十九名,保安州明经杨瓒所做。”

    “哦。”

    弘治帝点点头,继续向下看,眉头仍是未松。

    行文平稳,有些观点不错,字也不错,可左看右看,实在没有哪里出奇。

    “此篇策论……”

    看到末尾,弘治帝当真不知道该如何评鉴。

    论理,文章写得不错,算是中上。但比起之前几人,实是差了一个段数。就好像白面包子和黑面馒头的对比,都能吃,味道却着实不一样。

    面对弘治帝的疑问和同僚的目光,马文升极是淡定。旁人不晓得弘治帝的心思,历经四朝的官场老油条却是一清二楚。

    太子性格跳脱,玩心太重,跟在身边的人难以规劝,詹事府也没有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即便有,也不为太子所喜。

    当下要紧之事,是择选一个稳重之人陪伴太子,或讲经义,或侍读文华殿。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像给骏马套上笼头,加以管束。

    人不能从朝中选。

    只要入了朝堂,各方的关系就撕扯不开。这样的人陪在太子身边,未必是好事。

    原本,马文升以为会是谢丕。然观天子之意,可能性着实不大。

    在谨身殿中见到杨瓒,马文升便是心头一动。复试后和韩文商量,才有了阅卷房中的一幕。

    “陛下,此子不及弱冠,年方十七。”

    一句话出,弘治帝的神情顿生变化,微微倾身,问道:“十七?”

    “回陛下,正是。”

    看着天子面色渐红,马尚书笑眯眯的回道,心中大定。

    揣测上意不是不可,只是分人。

    愚钝的,多会被打上大不敬的烙印,送到诏狱里去免费吃住。

    精明的,如马尚书这般,绝对是无浪行船,无需多费力,便可直达目的,更可得天子好感。

    “好,好!”

    顾不得掩饰情绪,弘治帝笑道:“年少英才,当取!”

    暖阁中的都是人精,历经宦海沉浮,资历最小的也为官二十多年。见到弘治帝的态度,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有谢丕等在,此子未必会入一甲,然二甲出身,得授官职,甚至越过一甲三人,也不是不可能。

    立在朝廷,学问重要,人际关系同样重要。但最牢靠的关系网,也比不上天子的赏识。

    今上对此子青眼有加,太子纯孝,自然也会另眼相看。

    思及此,众人都是微微凝眸,看向马文升和韩文,不禁暗中磨牙,这两只老狐狸!

    西暖阁内之事,自不会轻易外传。今科贡士均不晓得,未经殿试,已有人要鱼跃龙门。

    福来楼中,送走快脚,杨瓒令书童关上房门,脸色铁青的坐在桌旁,始终没出一言。

    杨土眼圈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有心叫一声“四郎”,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许久,杨瓒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按着额角,双眸黑沉。

    怪道诗圣言: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

    “四郎,闫家欺人太甚!”

    杨瓒没有应声,起身铺开纸笔,挥毫写下一个字:忍。

    忍字头上一把刀,此时此刻,他必须忍!

    按上胸口,难言是杨小举人遗存的愤恨,还是源于自身。既已承续对方的身份,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是恩是仇,他都必须承担。

    这是责任,理应承担的责任。

    深仇至此,容不得有半点退缩。

    后退一步,不会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

    拨开云雾,疏离感不再。亦不再如雾里看花,旁观他人的人生。

    自此刻起,他再不是后世里奔波忙碌,每日行走在钢铁丛林中的白领,而是活在大明,身负血海深仇和一族期望的今科贡士!

    闭上双眼,耳边仍流淌着快脚的话。

    “十多条人命,全族皆孝……不是小的有意隐瞒,只是杨翁再三叮咛,且不可让杨老爷忧心……”

    放下笔,看着墨迹的流淌,似能看到杨家人洒在荒土的血。

    手指用力,竹制笔杆竟生生折断。

    月光透过窗缝,静静洒落纸上。

    银辉映在杨瓒眼中,不见舒朗光华,唯有怒火不平,恨意滔天。

    第十五章 流言

    殿试前一日,杨瓒无心读书,也无心钻研策论。谢绝李淳程文三人的邀请,将自己关在房中,一遍一遍的默写诗词,写好即让书童拿去烧掉。

    火盆中的火焰渐高,杨瓒的情绪也渐趋稳定。

    静心。

    事到如今,殿试是他也是杨氏全族唯一的希望。越是到这个时候,越不能乱。

    心烦意乱,自乱阵脚,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春闱高中,得以面见天子,就算不是满脸喜色,也不该是一副苦大仇深。

    怎么着,得见龙颜还委屈了?

    旁人不会深究杨瓒愁苦的内情,只会认为他不识抬举,心高气傲,甚至对今上有所不满。更甚者,从考场拖出去,廷杖加身,顺便被锦衣卫请去喝茶谈心,也不是不可能。

    纸上的墨迹将干,火盆中的灰烬已堆了厚厚一层。

    杨瓒直起腰,脖子有些僵硬,手腕也是一阵阵发酸。

    正打算歇歇,房门突然被从外边推开,书童杨土提着热水,后边跟着客栈伙计,送上了午食。

    “四郎歇歇,用些饭食。”

    放下碗碟,伙计不敢大声,踮着脚离开,顺手带上房门。自日前族叔来过,杨老爷的样子就不太对,阴沉沉的,看着就吓人。

    今日虽然好些,还是不要上感子往前凑。赏钱没有不打紧,万一真触上霉头,哭都没地方哭去。

    用热巾擦过手,杨瓒坐到桌旁,看着热腾腾的饭菜,实在没什么胃口。

    “我也知四郎难受,可明日就是殿试,总要用些。”

    书童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眶有些红肿,明显是又躲着杨瓒哭了一场。

    “你也坐下。”

    叹息一声,杨瓒只得听劝,拿起筷子默默用饭。勉强用了一碗,再也吃不下去。

    “四郎……”

    “我没事,只是吃不下。”杨瓒笑笑,“你多吃些。”

    书童不言,眼圈更红。

    杨瓒无法,只能又递过碗,道:“我再用半碗,不许哭。”

    “哎!”

    书童一边盛饭,一边嘀咕,“四郎入京后就吃得不多,有一顿没一顿,前些时日又醉了酒……好不容易春闱得中,家中却出了事。四郎,你可得保重,明日就是殿试,一定高中,回头找姓闫的算账!”

    “好。”

    接过碗,杨瓒唯有苦笑。

    杨土孩子气,说得痛快。真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以他的能力,结合杨小举人的记忆,纵然超常发挥,顶多二甲靠前,一甲定是无望。

    纵然满心愤恨,找闫家报仇是必然,但不能焦急,谋定而动方为上策。

    《礼记》有言: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闫家有族人在朝,即是远超杨家的优势。

    四品在京城不算什么,碾死一个没有根基的贡士却是轻而易举。

    仇要报,怨要偿。

    但行事不能粗心,更不能自视过高,再让杨氏一族遭逢大难。

    穿越者吹口气就能扳倒土著?

    纯属天方夜谭。

    用过饭,杨瓒又开始练字。这一次尚算满意,没有再让书童去烧掉。

    杨土伺候笔墨,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踟蹰道:“四郎,我日间听到些流言,好似和谢贡士有关。”

    流言?

    和谢丕有关?

    笔锋顿住,杨瓒转过头,问道:“什么流言?”

    “我没听得真切,好似是进士及第还是什么。”

    客栈中的人都认得杨土,知道他是杨瓒的书童,因流言涉及到复试当日,说话时都不自觉的避开他。

    “可还有其他?”

    书童皱眉想想,“好像还有己未年舞弊。”

    杨瓒微愣,又听书童道:“四郎若是提心,我再去仔细打听?”

    “不必。”

    “四郎?”

    “流言来得不明不白,定不可信。”

    “但是……”

    “明日就是殿试,不好旁生枝节。若是旁人说,就听一耳朵,不要去刻意打听。”

    “是。”

    书童点头,没有再多说。

    自进京后,四郎的心思越来越深,越来越难猜。遇上大小事端,均是举重若轻,随手就能化解。自己不是机灵人,万不能自作聪明,给四郎惹上麻烦。

    书童定下心,杨瓒却是心头发沉。

    谢丕,进士及第,己未年舞弊……

    流言来得奇怪,背后是否有指使之人,目的又是什么?

    不知不觉间,纸上已落下一行字。

    “拿去烧掉。”

    看着纸团在火光中消失,杨瓒的眉头越皱越深。

    乾清宫内,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跪在御案前,弘治帝靠在椅背上,面带沉怒。

    宁瑾躬身在一旁伺候,瞅着皇帝的脸色,不自觉的忧心。

    天子难得有些精神,看似龙体将愈,却是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

    这还有没有头?

    是哪个王八羔子好胆,竟搅出这摊浑水?

    要是让他知道,必让其到东厂刑房住上十天半个月,鞭子烙铁挨个尝!

    “可查清流言源头?”

    “回陛下,据臣查证,事发春风楼,是几个落第举子酒后无状,被大茶壶听到,经城内小贩乞丐、三教九流的口,才传扬来开。”

    “春风楼?”

    牟斌有些牙酸,没料到弘治帝的关注点在这里。

    “回陛下,是家青楼。”

    青楼,顾名思义,妓院。

    弘治帝大怒。

    朝廷有令,不许官员狎妓。虽是春闱落第,亦是乡试举人,有派官的资格。

    京城之内,明目张胆的违反朝廷禁令,甚至口出妄言,诋毁今科贡士,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己未年舞弊案颇有隐情,是弘治帝的一块心病,厂卫和内阁都不敢轻易提起,生怕引得天子心气不顺,大发雷霆。

    现下倒好,不知哪个活够了的宵小,把这件事拿出来传扬!纵然是厚道人的牟斌,此刻也气得牙痒,找出主谋,必要给他松松骨头!

    几个落第举子酒后失言,隔日便传遍京城?

    哪有那么巧!

    “查,给朕查!”

    “臣遵旨!”

    牟斌领命退下,弘治帝连连咳嗽,服过半盏温水才勉强压下。

    喝着太医院的药,用着道士炼的丹,连茶都不能多饮一口,唯恐冲了药性。

    “宁老伴。”

    “奴婢在。”

    “你可记得复试当日,朕和谢先生说的话?”

    宁瑾微顿,心中一咯噔。

    “陛下当日精神好,夸了谢大学士的麒麟儿。”

    “恩。”弘治帝点点头,又咳嗽几声,用布巾拭过嘴,继续道,“你在宫内查查,除了你和扶老伴,当日伺候的都还有谁。”

    “是。”

    “查到了关入司礼监,让戴义处置。”

    “陛下,”宁瑾有些犹豫,“奴婢斗胆,若是太子身边的人?”

    弘治帝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意思很明白,一样抓起来。

    “奴婢遵旨。”

    弘治帝性情仁厚,但也有多数皇帝的通病:多疑。

    没有指名道姓倒还罢了,偏偏涉及谢丕,还只有谢丕,容不得他不多想。

    当日暖阁之内,他言“父子同为三鼎甲”,只以为是段佳话,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妥。殿试前一日,偏有“进士及第”的传言甚嚣尘土,更牵连出己未年舞弊案!

    三名阁臣知道轻重,不会多嘴。难保不是宫内有人往外传递消息。

    若是朝中争权,倒也不算什么。就怕是哪个藩王不老实。

    太宗时的靖难之役,英宗和代宗时的宫门之变,像是两记重锤,狠狠砸在弘治帝头上。他久病难愈,太子尚且年少,难保这些藩王不会起心思。

    据锦衣卫上报,宁王似同朝中部分文武走得很近,晋王也曾向太后进献道经……

    越想越是不对,弘治帝果断阴谋论了。

    谢大学士府中,谢迁独坐品茶。

    谢丕立在下首,眉心微皱,显然有心事。

    “世间流言繁多,今日一则,明日两则,多无凭无据,无需在意。”

    茶香飘渺,谢迁的声音有些不真切,仍字字凿入谢丕耳中。

    “父亲,流言甚嚣,儿实担心传入天子耳中,会对父亲不利。”

    “无妨。”

    端起茶盏,谢迁淡然道:“鬼蜮伎俩,不足为虑。为父自有计较,你只需专心殿试。”

    “可……”

    “丕儿,莫要忘记为父说过的话。”示意谢丕坐下,谢迁语重心长道,“殿试之后,你必将入六部观政。初涉朝政,最忌讳心不静气不平。这一点,你倒是应向那名保安州的明经请教。”

    “父亲是说杨瓒?”

    “观字可观人。”撇开流言,谢迁转而点评杨瓒,“年不及弱冠便有这份沉稳,委实难得。你出身锦绣,坐卧膏粱,自幼便一番顺遂,心气渐高,以致少了几分沉稳。吾观此子日后定是不凡,与之相交,于你大有裨益。”

    “是。”

    谢丕应得干脆,对谢迁的话并不抵触。

    见儿子眉间散去忧色,谢迁才微微点头,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你且看着,此事不传入天子耳中尚罢,一旦为天子所知,担心的不是你我,该是传播流言的始作俑者。”

    谢丕站起身,恭立受教。

    “背后之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重提己未年之事。”

    谢迁执起茶壶,重新斟了一杯清茶。

    茶盏中清波浮动,映出品茶人的双眸。

    “此事颇有内情,天子近臣多不愿提及。”顿了顿,谢迁叹息一声,“程敏政之外,你可知当年的主考官还有谁?”

    谢丕猛的抬头。

    “太子太保兼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

    一桩舞弊案,同为主考官。

    程敏政含冤罢官,郁愤而死。李东阳虽脱了干洗,且被天子重用,位列阁臣,每想起此事,仍是如鲠在喉。

    旧事重提,天子不怒,李东阳也不会善罢甘休。

    一条泥鳅想掀风浪搅混水,却惹出一头大白鲨,纯属活得太舒服,自找死路。

    李阁老轻易不发怒,一旦发怒,就是刘健也不敢轻掳虎须。谢迁根本不用做什么,只在一旁看着就好。

    背后算计之人必定未入朝堂,就算在列,官位也不会高过四品。

    这样的人,实在用不着费心。

    谢迁心情愈发好,亲自斟了一杯茶,推到谢丕面前,笑道:“这是韩贯道见为父好茶,特地送来的。仅半两不到,你也尝尝。”

    送来的?

    思及平日里韩尚书过府的情形,谢丕嘴角微抽,话到嘴边也不敢出口。

    哪里是送的,分明是硬抢来的吧?

    第十六章 殿试一

    弘治十八年农历三月庚子,殿试日。

    有了复试的经验,客栈中的贡士均早早起身,书童也不慌不乱,准备好热水,找店家要几个馒头热饼,以供老爷们充饥。

    复试午后便可出宫,殿试却需整整一日,日暮方可离宫。

    贡院特地遣人通报,除笔墨和表明身份的腰牌外,他物一律不许带入宫门,馒头点心同样不行。若有被查获,后果可大可小。大到不能参加殿试,也只能自认倒霉。

    来人的口气尤其严厉,无人敢等闲视之。

    书童端上热饼,杨瓒已净过手面。

    匆匆用过半个热饼,一盏温茶,提起腰牌和笔墨便要推门下楼。

    “四郎不再多用些?”

    巴掌大饼子,四郎竟只用了半个,如何能顶事?

    殿试需得一日,也不晓得宫里给不给伙食。临到晌午,万一饿了怎么办?

    “足够了。”

    杨瓒笑了笑,示意书童不用担心。于他而言,半饱反倒更好,更助于集中精神。

    见他如此,书童不好多说,只能目送杨瓒出门。

    比起复试当日,杨瓒早起半个时辰,仍比不上半数贡士。

    李淳、王忠、程文都在楼下,同另外三两人聚在一处,隐隐形成一个“小团体”。

    杨瓒刚下木梯,李淳当即招手,道:“杨贤弟。”

    这一幕似曾相识,杨瓒不免轻笑,仅剩不多的紧张情绪也随之消散。

    “几位兄长,小弟有礼。”

    哪怕之前不熟悉,经过一场复试,又有李淳三人在一旁介绍,杨瓒也能同余下之人寒暄几句。

    这几人出身蓟州,通过程文的关系,方才同王、李两人熟识。对杨瓒的态度不见热络,倒也有几分善意。

    在场都是胸怀韬略、能说善道之人,杨瓒乐得闭口旁观,非必要绝不插言。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客栈前响起脚步声,是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在清道。

    贡院遣人来迎,流程同复试大同小异,只是宫门前的盘查更加严格,除了城门卫,羽林卫,更有数名锦衣卫。

    大红的锦衣,金制和银制的腰牌,十分显眼。

    候在宫门前,众人早无心交谈。

    杨瓒立在队中,前方尚有二三十人,行进略显缓慢,不觉有些走神。

    这时,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突然响起:“杨明经沉稳若定,必是有万分把握?”

    这谁?

    借着黎明前的光亮,杨瓒打量说话之人。

    一身蓝色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细眉长目,高鼻阔口,倒也符合时下审美。只是面带讥讽,阴阳怪气,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斟酌两秒,杨瓒并未直接答言,而是含糊应过,不愿多谈。

    万不能在殿试前横生枝节,更不能在宫门前惹事,以致留人话柄。此人底细不明,语气不善,还是视而不见的好。

    未料想,他想大事化小,对方却不肯轻易罢休。

    “近日里京城传言,杨明经可曾听闻?”

    “略知一二。”

    “哦。”该人意味深长的笑了,愈发显得心术不正,目光鬼祟,“复试当日,杨明经亲口恭祝谢大才子‘进士及第’,不知在下记错没有?”

    杨瓒不愿理会,架不住对方喋喋不休。

    苍蝇不咬人,却着实烦人!

    转过头仔细打量,终于恍然,此人姓胡,在春闱中排名靠后,同他也没多少交际,难怪看着面生。

    “原来是胡兄。”

    杨瓒轻笑,半点不见被冒犯的懊恼。

    “此乃宫门禁地,胡兄说话之前,仔细思量一番才好。”

    “怎么,心虚了?”

    “世间流言繁多,真假难辨。你我不过今科贡士,又非顺天府的判官,还是专心殿试为好。”

    胡贡士冷笑,还要再说,队伍前已剩二十人不到。

    “流言之事,胡兄可同谢兄说过?”

    杨瓒实在烦他,压低声音,语气突变得冰冷。

    “小弟不才,同谢兄也能说得上话。日前得谢兄相邀,他日投帖拜访,得幸见到谢大学士,必将胡兄所言详细告知。”

    说话时,杨瓒脸上始终带笑,哪怕距离不到五步,也不晓得他在威胁人。倒是有不下三人听到胡贡士之言,对他极是不满。

    流言传遍京城,在场何人不知?

    杨瓒恭祝谢丕“进士及第”之言,也有不少人知晓。

    为何旁人不提,偏姓胡的拿来搬弄是非、大动口舌,还是在殿试之日,宫门之前?

    流言的“主角”是谢丕,不敢同谢丕说话,却来找杨瓒的麻烦,又算怎么回事?

    欺软怕硬,蝇营狗苟,奸邪小人!

    思及杨瓒的年龄和今科名次,不少人得出结论,必是姓胡的嫉贤妒能,动了歪心思,意图在殿试前扰乱杨瓒,让后者心思不定,在殿试中出丑!

    “无耻之辈,用心何等奸毒!”

    在场贡士之中,不少正义之人。见胡贡士面色乍变,有不肯罢休之意,当即便要挺身而出。

    不想,宫门前的锦衣卫早注意到此处情况,两名校尉回报,穿着大红锦衣的千户手按刀柄,正大步走来。

    “宫门之前,不得喧哗。”

    声音落在耳中,低沉,冰冷,像是有钢刀刮过脖子。

    胡贡士生生打了个哆嗦,脸色更青。

    杨瓒抬起头,瞬间愣了一下。

    这不是那日见到的蓝筹股?

    顾卿神情不变,目光扫过胡贡士和杨瓒,微在后者身上一顿,吩咐两名校尉留下,又转身离开。

    目送顾卿走远,杨瓒忽然笑了。被胡贡士激起的闷气一扫而空,心情霎时明朗。

    宫门之前就见美人,好兆头!

    花费了足足一个时辰,三百人才走进宫门。

    此时天已大亮,带路的仍是小黄门,方向却不是谨身殿,而是天子上朝的奉天殿。

    行过金水桥,三百多人鸦雀无声。

    琉璃明瓦,红漆巨柱,金龙飞腾盘旋。

    比起谨身殿和华盖殿,奉天殿又多一层庄重威严。

    众人屏息凝神,脚步都开始放轻。行进间,耳边似有龙吟回响,好似能看到自己金榜题名,打马游街的美好前景。

    幻想美好,却十分短暂,众人很快回到现实。

    想要东华门唱名,先要过了眼前这一关。

    殿试之日,御驾亲临奉天殿,并钦点十四名读卷官审读策论,为朝廷取才。

    天子高坐龙椅,贡士们尚未进殿,自然看不到。

    殿前点名的是两名身着锦鸡补服,腰束花犀带,头戴乌纱帽,脚蹬官靴的二品大员。观其年龄相貌,皆是花甲之年,然精神矍铄,目光如炬,威严感压下,几欲令人屏息。

    此二人正是执掌都察院,助弘治帝打造中兴之世的名臣:左都御史戴珊,右都御史史琳。

    御史之责在监察百官,举发不法之事。

    弘治朝政治清明,两位都御史居功至伟,更以刚正不阿为百官称道。

    此番殿试,弘治帝钦点的读卷官皆为心腹之臣,也是日后留给太子班底。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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