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帝师 > 帝师
错误举报

正文 第7节

    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第7节

    论才干,十四人均是才华非凡,有能之辈。然其中多数已是花甲古稀,将临致仕之年。五十岁不到的杨廷和,竟连末尾都没能排进去,更无资格同马文升、刘大夏等同列。

    点名完毕,殿中捧出圣人画像,殿试读卷官在前,率众敬拜圣人。

    十四人多是绯红补服,唯当先三人着御赐麒麟服。

    无需细想便可知,此三人乃是少师兼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刘健,太子太保兼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太子太保兼武英殿大学士谢迁。

    内阁三鼎,治世能臣。

    行礼毕,众人起身。

    刘健当众宣读敕书,三百贡士敬神聆听。

    起初,敕书的内容平平无奇,多是鼓励之言,众人未觉异样。末尾却直落惊雷,点出两名贡士,当即黜落。

    “平庸谄媚之人,非朝廷欲取。”

    短短一句话,犹如晴空霹雳。被点名的贡士脸色惨白,呆若木鸡。

    不待回神,已有殿前卫士行出,查验正身,将人“请”出宫门。

    喊冤?

    嚎哭?

    请求天子隆恩,网开一面?

    直接堵嘴,改请为拖。继续执迷不悟,拖就会变成抬。

    霎时间,万籁俱寂,渺无声息。

    除了金吾卫远去的脚步声,唯有风过衣摆的飒飒声。

    少数贡士脸色丕变,双手隐隐发抖。多数尚能镇定,只是额头隐隐冒汗。

    刘健等人在上,目光炯炯扫过,众人的表现皆落入眼底。另有中官在一旁默记,待敕书念完,悄无声息的返回殿中,向天子禀报。

    殿试前先来一场下马威,实是少有。然有天子示意,刘健等人只能依言行事。

    敕书念完,二度行礼之后,数名宦官自殿侧行出,引众贡士入殿拜见天子,依次序落座。

    十四名读卷官仍立在原处,看着贡士一一行过,不时点头,不时摇头。

    新科明经们被看得头皮发麻,脚底打颤。

    这是殿试?不是在菜市场称斤论两、挑肥拣瘦?

    轮到杨瓒,虽同众人一般低眉敛、足下无声,底气沉蕴又是不同。得空还能不着痕迹的瞄上两眼。

    腹有诗书气自华。

    前世的杨瓒多以为是夸张,如今亲眼目睹,不得不承认:古人诚不欺我。哪怕已是长髯垂胸,发鬓斑白,仍是腰背挺直,气质超然,卓尔不群。

    十四个老帅哥排排站,杨贡士委实过了一把眼瘾。

    马文升捻着胡子,微微颔首,老夫的眼光果真不错!

    韩文亦有同感。

    龙椅之上,弘治帝得中官禀报,道:“朕有些看不清,宁老伴去安排。”

    “奴婢遵命。”

    宁瑾躬身退下,少顷,安排座位的中官便得了传话,本该在第六排的杨瓒,直接被提到了第二排,正巧坐闫璟身后。

    杨瓒眨眼,再眨眼。

    看着笑眯眯的中官,没错?

    中官点点头,笑意更深,没错。

    “杨明经安坐便是。”

    沉默两秒,杨瓒大方落座。

    不见受宠若惊,也无傲然恣意。泰然自若,雨打不动,端得沉稳若斯。

    天子在上,阁臣在旁,敢在这个时玩阴谋诡计,绝对是狂奔在寻死的大道上。

    几位读卷官同时仰头,弘治帝轻轻咳嗽两声,意思很明白,朕老眼昏花,就想看得清楚点。诸位就当没看见,体谅一下?

    群臣收回目光,人都坐下了,还能再叫起来不成?

    无论如何,天子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第十七章 殿试 二

    对杨瓒位置的调换,读卷官不提意见,临考的贡士更不会提。

    被黜落之人的惨象犹在眼前,天子行事,还是莫要多做置喙为好。不然的话,天晓得下一个被拖出奉天殿的是谁。

    往年殿试,即使有贡士发挥失常,也少有被黜落。顶多落入三甲,名次靠后,外放偏僻州县。

    今番却是不一样。

    复试题目在前,敕书杀威在后,贡士们坐在奉天殿中,心里都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皇宫大内果然不是善地!

    唯一的愿望:快些发卷,快些开考,早考早了。

    平日里的高谈阔论,自幼怀揣的远大抱负都被抛在脑后。

    不下十数人生出中榜后请求外放的念头。哪怕是二甲,只要不授庶吉士,也要请命外放。有族人为官的贡士尤其如此。

    天威难测,面君如面虎。

    京城的水太深,没有几年乃至十几年的积累,不可轻易涉足。

    有靠山也是一样。

    安坐在殿前,杨瓒目视前方,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虽说是面君,但天子高居丹陛之上,以他所在的位置,头仰成直角,脖子发酸也见不到龙颜,顶多能对上一双龙脚,还不甚清晰。

    如此一来,好奇心都随之消失。

    见不到脸,再好奇也是白费。

    巳时正,贡士坐定,读卷官开始散卷。新科明经们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

    没料想,殿前迟迟没有悬挂试题,卷子翻开,赫然又是一张白纸。

    怎么回事?

    众人满头雾水,眉心紧蹙。

    此时,龙椅上的天子终于开口,声音算不上浑厚,经中官转述,才能听得清楚。

    刚说了两句,奉天殿内就彻底陷入死寂。

    天子亲自出题是殿试的规矩,算不得稀奇。

    题目新奇同样没问题。

    新科明经们自负通晓经义,饱读诗书,不至才高八斗也是满腹经纶。再偏僻的题目也能找到出处。纵然找不到,靠着自身理解,七拼八凑也能做出一篇策论。不至上上等,也能安全过关。

    但新奇成这样,太有问题!

    确定不是听错,贡士们眼睛瞪圆,差点君前失仪。

    弘治帝高坐龙椅,面容消瘦,脸色却奇怪的潮红。

    “自古帝王之治,其大不过道法仁善而已。夫帝之圣莫过尧舜,王之圣莫过禹汤。朕自临祚以来,夙夜兢兢,唯惧弗任。图耀先祖,不敢稍有怠忽。于兹经年,仍未穷极致。子诸生明圣人之言,究于实务,必有定见。”

    “朕今向子诸明经问策,需直述以对,毋赘述以浮夸之词、谄媚之言,而不切实用。”

    “聘以良策,朕将慎取,采而行之。”

    翻译过来,可总结归纳如下:

    自古帝王治国,不过道法仁善四字。圣贤之主莫过尧舜禹汤。朕治国多年,兢兢业业,早起晚睡,不敢以任何借口怠工,唯恐不能尽责。累得像头老黄牛,仍觉做得不够,及不上先人丝毫。

    在座诸位都有大才,对此必有见地。有好的意见,尽可当面对朕提。

    务必实话实说,不可满篇浮夸,只一味奉承之词。更不可空洞乏味,没有任何实用的建议。

    不然,被金吾卫拖下去的两个就是前车之鉴!

    若有好的意见和建议,朕定然采纳。

    所以,放心大胆的提吧!

    三百人齐齐默然,纵是杨瓒也吓了一跳。

    原来复试尚不算坑,真正的天坑在这里!

    给皇帝提意见?

    如何把握尺度?

    说轻了不行,说重了更加不行。前者必为天子不喜,后者亦会被读卷官盖上大戳:狂生!

    面对案上白纸,杨瓒很是苦恼。

    鼎臣之言,于他太远。纵然想写,也抓不到重心,写不到点子上。但论及明朝面临的问题,他的确知晓一二。

    小冰河期是老天决定,人力无法更改。

    北边的鞑靼瓦剌,南边的土官土司,沿海的倭寇盗匪,都是不小的边患。至于后期崛起的女真部落,正被朵颜三卫驱赶着上山下海,温饱不济,过着原始人一样的生活。

    此类尚可以提上几笔,浅言几句。

    朝廷内部的问题,却是一个字都不能落笔。

    流民四起,军户逃散,土地兼并,豪强大户蓄养奴仆,更是不能轻易碰触的禁区。

    不客气点说,若没有一座稳固的靠山,没能抱上一条足够粗的大腿,这些会牵扯到士大夫神经的问题,谁碰谁死!

    杨瓒愈发苦恼。

    一边想一边磨墨,砚台里的墨汁将要溢出,仍没有半点头绪。

    复试四平八稳,以稳重见长,殿试自然也不能太过出奇。但想求得好名次,必要有可阐述之言,不致独辟蹊径,发人深省,也不能流于平庸,被打入末流。

    边患不能说,朝政不能说,流民不能说,土地不能说,剩下的唯有……财?

    念头闪过,顿时如醍醐灌顶,精神为之一振。

    于士大夫而言,商道不登大雅之堂,然在现下,却最是安全!

    多数贡士仍在苦思冥想,唯有谢丕、顾九如、崔铣等寥寥数人已铺开纸张,落笔成文。观其神情动作,应是早有腹案,堪称下笔如有神。

    深吸一口气,杨瓒终于有了决定,提笔蘸墨,悬腕纸上。

    开弓没有回头箭,就赌这一次!

    “中兴难于创业,乃前人不刊之说。行百里者半九十,末路之难也。”

    “天子治国以仁,诸公为鼎,河清海晏。瓒出身乡野,见识浅陋,不敢妄议朝政。唯粮秣之忧,民穷财尽,或有浅言……”

    弘治帝背靠龙椅,始终在关注杨瓒的一举一动。不只是天子,几位读卷官也在关注这个不及弱冠的明经。

    马文升和韩文对其欣赏有加,谢迁也是微微点头。

    李东阳神情淡然,难说是好还是不好。

    刘健则微微摇头,暗道沉稳有余,锐气不足。虽不如老者暮沉,却不是青年人该有。

    多数贡士开始落笔,唯有少数几人仍举棋不定。

    奉天殿中再无杂声,唯有笔锋轻动,滑过纸面的沙沙之音。

    读卷官开始在殿中走动,中官得天子之命,立在一旁,重点关注谢丕、杨瓒几人。

    自宣德朝,内廷有专门教授宦官识字之所。不清楚文章内藏何意,一字一句的记下,复述给天子,却没太大问题。

    滴漏轻响,殿中传过回音。

    午时中,御马监掌印扶安领着数名中官,为殿试的明经送上饭食。

    薄薄的两张肉饼,一小碗米饭,一碗清汤。

    众人正在撰写策论,全神贯注之下,少有动筷。

    中官退下,读卷官也离开考场,同样是薄饼米饭清汤,实难以想象,这样简陋的伙食出自御膳房。

    谢丕第一个书就全文,其后是顾九如、董王已。第四个不是崔铣,而是闫璟。

    几人陆续放下笔,用布巾擦了擦手,端起汤碗。

    殿试需得一日,全文已成,待用餐后誊抄即可。

    论策论之才,杨瓒的确不如几人。前几排的明经都开始用饭,他才放下笔,转了转手腕。

    早有中官将几人的表现一一报述天子。

    弘治帝听闻,没有过多表示,只点了点头。

    中官退后,屏息凝气,这是好还是不好?

    宁瑾长伴天子身侧,对弘治帝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了解。见天子扫过殿前几名贡士,眼神带笑,不禁随着看去。

    最终,视线定在两人身上。

    一个谢丕,一个杨瓒。

    宁瑾倒吸一口凉气。

    谢丕乃谢大学士之子,早有才名,殿试后钦点三甲,已是板上钉钉。因京城流言之故,哪怕为让谢大学士定心,天子也会亲口为他正名。

    但这杨瓒……

    小心的看一眼天子,宁瑾最终确定,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杨小贡士,八成已入了天子的眼。就算不是一甲及第,二甲名次也会靠前。

    想到某种可能,宁瑾不由得又吸了一口凉气。

    老话果真不错,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谁能料到,三百名才俊之中,马尚书和韩尚书偏举荐这位。

    举荐不要紧,正巧击中了天子的软肋。

    皇太子!

    收回目光,伺候着弘治帝服下半碗热汤,宁瑾藏起心思,不敢再多想。

    未时正,中官再入殿,小心收起碗碟。

    贡士们重新提笔,或绞尽脑汁删改,或满意誊抄。

    杨瓒通读两遍文章,删掉认为不合适的语句,开始一丝不苟的誊到卷上。

    殿试自然没有提前交卷一说。

    申时不到,杨瓒落下最后一笔。确定没有错漏,端正坐好,心思有些飘远。随意数着青砖上的云纹,倒也不觉无聊。

    “杨明经可是做好了?”

    突来的声音,将杨瓒唤回现实。

    见是一个穿着紫色葵花衫的中官,下意识点了点头。

    中官回以“温暖”笑容,道:“既已成卷,可交于咱家,天子将要一观。”

    不经读卷官,直接由天子御览?

    杨瓒挑眉,发现谢丕、闫璟等人也是如此,当即吹干墨迹,将策论交给中官。

    读卷官再次仰视天子,这不和规矩!

    弘治帝侧过身,装作没看见,决意任性到底。

    为了儿子,他容易吗?

    天子这般,众人再怒也没有办法。

    还能和天子抢不成?

    八份策论呈上,弘治帝逐一翻阅,并未马上做出评鉴。

    小半个时辰后,宁瑾亲自传命,道:“宣今科明经谢丕御前问话。”

    谢丕站起身,绕过桌案,端正行礼,口称“小民”。

    虽有功名,到底不是官身。哪怕有个大学士亲爹,依旧是“民”。

    奏对之时,谢丕长身而立,不慌不忙。详述策论之议,更是言近旨远,颇有见地。

    读卷官都微微颔首,对谢迁投以羡慕眼神。

    好儿子啊!

    天子很是满意,待谢丕将要退下,开口道:“果真麒麟儿,不负朕言。”

    一句话落地,即是为谢丕正名。

    京城中再流言四起,也影响不到他半分。相反,质疑谢丕无异于质疑天子。继续疯传流言,是想和今上对着干?

    想死还是想死?

    十四位读卷官均老神在在,半点不觉奇怪。

    坐在第一排的闫璟却是垂下头,双拳握紧,脸色隐隐青白。

    待谢丕退下,丹陛前的中官扬声道:“召今科明经杨瓒御前问话。”

    谁?

    天子神来一笔,众人皆措手不及。

    杨瓒起身行礼,视线扫过前排几人,很是诧异。

    这几位还坐着,怎么就轮到他了?

    第十八章 殿试 三

    抛开心中疑惑,站定御阶下,杨瓒再行礼。

    三百明经的目光刺来,如芒在背。想要泰然自若,实是相当不易。

    翻开杨瓒的策论,弘治帝开口,第一句话并非表扬,而是询问。

    “朕问子诸治国之论,子不言边患政令,户籍民生,反大谈商道,其为何故?”

    话一出口,十四名读卷官不动声色,多数贡士已是讶然。落在杨瓒身上的目光,渐由羡妒变成轻蔑,甚者更带几分鄙夷。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

    商人逐利,有悭吝之名,多为世人所轻。

    天子垂询治国良策,纵然身居乡野见识浅陋,不晓得北疆鞑靼、南疆土司,也该阐述政令兴弊,民间匪患,流民逃户。

    大殿之上,天子之前,大谈商道,简直不知薡蕫,不知所谓!

    胡贡士之流更是冷笑不已。

    甘与末流为伍,不知羞耻,实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

    天子圣明,宣其问话,非是青眼有加,必是不满其文,视其为庸碌,欲当众斥责。这般胸无点墨、滥竽充数之辈,将其当殿黜落,方可大快人心。

    杨瓒被大汉将军拖下去的情形,仿佛已呈现眼前,胡贡士笑得愈发得意。

    李淳等人面带忧色,却是帮不上忙。谢丕一扫方才的笃定,视线落在杨瓒身上,也有几分担心。

    天子之意,实难以揣测。

    果不喜杨瓒之言,当殿斥问,该当如何?

    面对天子的询问,读卷官的不动声色,众明经的质疑,杨瓒目光平视,气韵沉稳,不见半点忐忑。

    见其表现,弘治帝只拂过长须,未做表示。

    宁瑾靠得近,自然捕捉到天子一闪而过的神情。

    两个字:满意。

    天子尚等着回话,杨瓒不能耽搁。深吸一口气,开口言道:“回陛下,小民言商,实为论民生。”

    “哦?”

    “《尚书》著: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太史公论管子,通货积财,富国强兵。”

    殿中又是一静,弘治帝神情微动,十四名读卷官亦变得肃然。

    管仲乃春秋大家,通政、商、兵,助齐桓公成就霸业,被誉“圣人之师”。

    太史公笔下,其为国之柱石,治世能臣。孔圣人亦赞其有尊王攘夷,一匡天下之德。

    “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

    此言出自孔圣人之口,纵使朱圣人再生,也无立场可以争辩。

    先贤之言为正,太史公之论为辅。两者并举,刘健谢迁等人不能不重视。尚未入朝拜官的贡士更不敢轻忽。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

    然春秋名相,同乐毅并举的管仲,为富国强兵,助齐桓公成就霸业,却十分重视商道。

    史有明载,谁可强辩?

    “小民祖籍宣府,世居涿鹿。出身乡野,故见识浅陋。蒙天子之恩,御前奏对,不敢妄言军国政事,唯民生略有拙见,斗胆一言。”

    话至此,杨瓒故意顿了顿,重新组织语言。

    “圣人言,民为国本。”

    “士为国扛鼎,农为国筑基,商人则如江河水流,往来贯通。水流行经之处,荒漠亦可生出草木。”

    “民生之需,衣食为先。蚕桑棉麻,需商。农耕稼轩疏以财资,需商。船货往来流通,自北疆至南地,何者不需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商人逐利不假,然商道亦可聚财。”

    杨瓒微微仰头,仍看不清天子的面容,语气却愈发坚定。

    “小民斗胆,举圣人之言。实为民富则财丰,财丰则军壮,军壮而国强。”

    “天子圣德,诸公扶鼎,民富军壮,何言国之不强!”

    不及十数言,却是微言大义,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弘治帝微微点头,马文升笑意难掩,谢迁未做表示,李东阳仍是一派淡然。

    刘健却是微感惊讶。

    此子所言,实是暗合内阁欲行之策。

    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无论哪种,都证明他之前看走了眼。此子实非暮气沉沉之辈,而是胸怀大才,堪谓立身敦厚,藏锋于内。他日立身朝堂,必大有可为。

    一扫之前惋惜,刘健看着杨瓒,仿佛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目光灼灼。于天子手中的策论,更是愈发感兴趣。

    韩尚书则打定主意,无论杨瓒排在何位,哪怕是二甲末尾,也要同马文升讲明,此子入朝观政,定要分至户部。

    不答应?

    谢阁老抢了他半两好茶,马尚书抢走的足有半斤!不答应的话,必过府一叙!

    顶着天子和读卷官的压力,杨瓒不骄不躁,侃侃而谈,丝毫不见怯色。

    弘治帝愈发满意。

    畅怀之下,不再询问策论之议,转而道:“子年不及弱冠,能阐言至此,实是难得。”

    方才为谢丕正名,弘治帝不过顺势为之,以定阁臣之心。今番夸奖杨瓒,却是实打实的出于私心。

    观其意,就差对十四名心腹股肱和三百贡士明言:朕看好他!

    “陛下夸赞,小民愧不敢当。”

    “当得。”

    弘治帝语气更加亲近,亲近得三位阁臣齐齐瞪眼。

    天子是想怎样?就算任性,也不能如此过界!

    弘治帝顶住压力,仍是道:“尔祖籍宣府?”

    杨瓒应是。

    “家中行几?”

    “回陛下,小民尚有两兄一姐,行四。”

    听闻此言,闫璟脸色微变,恐惧自脊背攀升。

    若杨瓒跪倒在地,当殿喊冤,道出涿鹿之事,他该如何?

    未料杨瓒仅是回话,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这等表现更让闫璟心惊。

    以己度人,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杨瓒此时不言,他日再提,必是暴雨雷霆加身!

    前策已不可行,欲要全身而退,恐是万难。殿试之后需得同堂上商议,另想办法。

    闫璟的异样未引来天子注意,却让临近的读卷官和中官侧目。

    此子坐立不安,隐有惶然之色,其中必有缘故!

    右都御使史琳皱眉,暂且压下心头疑惑。中官只将他牢牢记下,以待向天子禀报。

    龙椅上,弘治帝微微倾身,问道:“尔可有字?”

    “回陛下,小民不及弱冠,尚未有字。”

    “朕为你赐字,何如?”

    喷香的馅饼从天而降,砸在脑袋上,不赶快接住,还等什么?然在抓牢之前,还是要感激涕零一下。

    “陛下隆恩,小民何德何能!”

    弘治帝和蔼道:“朕观尔性格沉稳,胸怀韬略,存心朴实,感怀民生,便赐尔季珪二字。日后当继以立身,不负朕意。”

    得弘治帝金口玉言,只要杨瓒能安守己身,不犯大错,必可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同为天子门生,谢丕也没有此等殊荣。

    不需人提醒,杨瓒忙行礼谢恩。

    殿中明经表情不一,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含笑者有之,不服者亦有之。

    李淳程文等羡慕之余,同样感到高兴,隐隐有几分激动。

    杨瓒得天子青睐,扶摇直上指日可待。不吝自夸一下,自己能同杨瓒交好,实是高瞻远瞩,有先见之明。

    先时得意的胡贡士,此刻已呆若木鸡,魂飞天外。想起宫门前对杨瓒的挑衅,豆大汗珠滚落,面色惨白如纸。

    被天子赏识,另眼相待,仍不见杨瓒洋洋自得,忘乎所以。谢恩后退回座位,仍是背脊挺直,安坐如初。

    在他之后,天子又宣了顾九如、董王已、崔铣、闫璟等人。

    前几人表现尚佳,即便不如谢丕出彩,亦是娓娓而谈,均得天子阁臣肯定。

    唯有闫璟,连经谢丕、杨瓒“打击”,已心存忐忑。虽力持镇定,未曾失态,仍比顾、崔等人的表现差了许多。

    见他如此,弘治帝微微皱眉,略显失望。

    宁瑾知机,当下明了,先时被天子看好的几人中,这名闫贡士怕要不妙。

    八人之后,天子再未宣召。

    余下明经多有些失望,刘健等人却松了口气。

    若天子继续任性,哪怕冒犯龙颜,他们也不能不吭气。

    酉时中,日暮西斜,三百明经皆已成文。

    读卷官请示过天子,受卷官和掌卷官自殿前开始收卷。除被天子收走的八份,二百九十五份策论收齐,皆交由弥封官封存。

    中官撤去桌椅,众明经起身跪拜天子,由小黄门牵引退出大殿。

    夜色渐浓,宫室陆续掌灯。

    提灯的中官行在两侧,火光照牵出一道长龙,映着红墙绿瓦,脊上坐兽,别有一番沉厚底蕴。

    比起来时,众人心境皆已不同。

    多年寒窗苦读,日夜不辍,现今终有所成。当可慰藉先祖,无愧父母族人期盼,荣耀乡里。

    最为人羡慕者,仍是谢丕同杨瓒。

    前者得天子正名,一甲已定,区别只在状元榜眼探花。后者得天子赐字,哪怕仍在二甲,入朝之后也可顺风顺水,青云直上,非他人可比。

    行在宫内,自不好多说。但不少人已打定主意,出宫之后必要设宴相请,不能如王忠李淳等与之莫逆,也要混个脸熟。

    拜座师,意味着在朝中站队,或多或少都有风险。和杨瓒攀交,则是向天子靠拢,非但没有风险,反而大有裨益。

    行经奉天门,城门卫已换岗。

    杨瓒留心瞅了瞅,没见到锦衣千户,微有些失望。

    摇了摇头,当下告辞众人,同李淳程文三人结伴,向客栈行去。

    夜风拂面,星月披肩。

    行经处,不闻人声,唯有灯火阑珊。

    第十九章 拿人

    殿试之后,京城内的流言不再甚嚣尘土,而是渐渐平息。

    奉天子之命,为免打草惊蛇,锦衣卫暗中在城中寻访。正要寻到源头,线索忽然中断,连最初妄言的几名举子都消失无踪。

    得校尉回报,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当即震怒。

    几个大活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

    “继续查!”

    “掘地三尺,也必须把人找出来!”

    牟斌一声令下,北镇抚司的千户齐出,循着蛛丝马迹找到城北,却再次失去线索。

    天子还等着消息,东厂在一边看着。

    第7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