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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节

    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第19节

    有例在此,伺候在暖阁里的人都是噤若寒蝉,万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论理,先帝大行,殿下实际上已是一国之君,称一声“陛下”并不为过。偏偏高凤翔错估朱厚照的心情,贸然开口,好没讨到,直接撞上枪口。

    只是跪在暖阁,已是天大的运气。没有当即扔去司礼监,合该谢天谢地。

    “殿下,该用膳了。”

    “孤不饿。”

    朱厚照紧盯着礼部的奏疏,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久久不动一下。

    “殿下,身体要紧。”

    “孤说了不饿!”

    朱厚照突然爆发,将奏疏狠狠拍在御案上。

    谷大用和张永登时跪地,吓得冒出冷汗。

    “奴婢错了,殿下恕罪!”

    “……起来吧。”

    像是在灌满的水囊上扎出缺口,朱厚照重重靠向椅背,突然没了力气。

    “宁大伴和扶大伴在哪里?”

    谷大用和张永互相看了一眼,正准备开口,一直装隐形人的刘瑾突然道:“殿下,两位大伴现在文渊阁。”

    文渊阁?

    朱厚照愣了一下,想起弘治帝临终前提到的密旨,心中有了思量。

    刘瑾不知密旨之事,眼珠转了转,趁机道:“殿下并未有命,奴婢实不知两位大伴为何去文渊阁,且一留就是半日。

    朱厚照心不在焉,仍是没说话。

    “殿下可要宣召?”刘瑾继续道,“便是有话,这个时辰也该说完。”

    “不必。”

    朱厚照摇头,并未听出刘瑾的话外之音,刘瑾垂下头,掩去眼中一抹不甘。

    暖阁外,陈宽目光一闪。

    怎么着,先帝刚走一天,这就耐不住,露出狐狸尾巴了?

    这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分明是向太子殿下进谗,说先帝的两位大伴结交廷臣,心怀不轨!

    内官私自交接廷臣,依律当严惩。又是在天子大行之时,罪名只会更加严重。

    若太子殿下被说动,心中扎下刺,难言宁瑾和扶安会是什么下场。好一点,尚可送去南京养老,不好的话……

    想到这里,陈宽咬牙,胸中怒意更炽。

    无论如何,必须将这个奴婢除掉,越快越好!

    彼时,宁瑾已在内阁宣读过密旨。刘健三人当即签发文书,加盖官印,由宁瑾呈送皇太子。

    离开之前,宁瑾忽端正神情,对李东阳行礼,道:“大行皇帝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太子殿下。奴婢不敢谮越,对阁老言‘托付’二字,只请阁老念及先帝,多多劝导殿下。”

    “宁公公放心。”

    宁瑾点点头,强压下悲意,也不多说,再向李东阳行礼,同扶安相互搀扶着,告辞离开。

    不过一日,两人都像是苍老十岁,脚步蹒跚,身形伛偻。

    内阁的奏疏递送送到东暖阁,朱厚照看过内容,二话不说,直接加盖宝印。

    “不必等到大行皇帝大殓。”朱厚照恨声道,“张伴伴,你到北镇抚司走一趟,传孤口谕,让牟斌点两队锦衣卫,送孤的两个舅舅出城,今日就走!”

    “奴婢遵旨。”

    张永退下,朱厚照又叫谷大用。

    “这事先瞒着母后,谁敢多嘴,直接送司礼监发落!”

    “是!”

    谷大用应诺,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刘瑾。后者气得咬牙,生怕朱厚照想起先前的事,心中恨不能将谷大用大卸八块,碾成齑粉。

    见谷大用盯着刘瑾,朱厚照眉头一皱,想起刘瑾曾被张皇后私下叫去,心中乍然生出几分不喜。

    第四十一章 倍感压力的杨编修

    惹来太子殿下不喜,刘瑾可以想见,自己今后的日子定然不好过。好在另有人顶在前头,太子殿下的注意力暂时不在宫内,刘公公只跪了小半个时辰,勉强逃过一劫。

    相比之下,张氏兄弟就没那么幸运了。

    手捧密诏和敕书的中官抵达侯府,寿宁侯先是欣喜若狂,以为皇后说动太子,放他兄弟二人出去。

    怎知中官之后,府内又涌进十数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另有东厂的领班和番子,皆圆帽皂靴,手持刀棍,凶神恶煞。

    寿宁侯当即知晓不好,喜悦之情冰消瓦解,最后的期望也化为泡影,消失无踪。

    往昔不可一世的外戚之家,在厂卫眼中,不过泥猪瓦狗一般。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冲入侯府,四下搜寻,如入无人之境。

    侯府的家人和奴婢均被赶至前院,押在一处,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侯府长史取出家人名册,小心递到一名锦衣卫百户手中。

    奉命拿人的钱宁毫不客气,随手翻开名册,也不细看,只对照人数。发现不对,当即眉毛一竖,提起绣春刀,狠狠拍在长史脸上。

    “伪造名册,虚报人数,胆大包天!”

    刀鞘挟着风声落下,长史不及惨呼,猛然摔倒在地。张开嘴,伴着鲜血,两颗牙齿竟齐根而断。

    锦衣卫如饿虎饥鹰,欲择人而噬。东厂番子不甘示弱,视线在侯府中逡巡,一个个泽吻磨牙,凶意昭然。

    “敕寿宁侯张鹤龄领孝陵卫同知,守卫帝陵,即日赴任。”

    短短一句话,如惊雷落地。

    寿宁侯面色惨白,呆滞两秒,猛然从地上跃起,扑上前,狠狠拽住中官的领口,狂叫道:“我要见皇后!本侯要见皇后!”

    中官面色阴沉,向左右看了两眼,立即有东厂番子上前,一脚踹在寿宁侯的膝窝。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大行皇帝密旨在前,太子殿下加盖宝印的敕文在后,纵有通天的本领,也休想就此翻身!

    皇后的兄弟又如何?

    一朝天子一朝臣。

    待太子殿下继位大婚,皇后成为太后,凤印易主,荣耀一时的张氏外戚,必将被他人取代。

    此去孝陵卫,无召不得返京,连丧仪都不得亲见,足见张氏早失圣心。

    太子殿下若肯留情,也不会大丧未行,就将张鹤龄兄弟赶出神京。更不会口谕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点两队锦衣卫送他们出城。

    前事既已注定,还有什么需要顾虑?

    钱百户和东厂领班交换过眼色,废话不多说,直接扯来一条麻布,堵住寿宁侯的嘴,另将他双手绑住,塞进备好的马车。

    车夫扬鞭,马声嘶鸣。

    御赐门匾早被取下,收回内府。家人奴婢分作两列,记录在册者,可跟随寿宁侯一并出城。册上无名者,自由东厂发落。

    侯府的库房被锦衣卫封存,内有大行皇帝御赐之物,不可轻动。

    有锦衣校尉在侯府发现秘库,藏金银巨万,古画珍玩无数,堪比皇家内库。

    金银之外,更有同藩王往来书信。未加盖藩王印章,却有王府长史印。认出是晋王府和宁王府长史印,钱宁和东厂领班顿时如获至宝,欣喜若狂。

    商议之后,东厂领班仍押寿宁侯出城,钱宁亲带书信往北镇抚司复命。

    为何东厂这般谦让,将露脸的机会交给锦衣卫?

    实因东厂的掌班、领班、司房皆由锦衣卫调拨,归根结底,是“一家人”。如果来的是东厂颗领班,结果将完全不同。

    马车出城之后,片刻不停,直往茂陵。

    因礼部和钦天监尚未择得吉地,朱厚照又不愿意张氏兄弟继续留在京城,干脆大笔一挥,将两人都送到茂陵。反正都是守陵,父皇没有大殓,先给皇祖父守也是一样。

    即便被堵嘴捆手,寿宁侯仍是挣扎不休,模糊不清的大骂,发誓他日回京,定要这些人好看。

    押送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都是面露讥讽。

    青天白日的,这位张侯爷还做春秋大梦呢!

    建昌侯比寿宁侯识趣,见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上门,便知情况不妙。中官宣读遗诏之后,瘫坐在地上,显是百念皆灰,萎靡不振。

    “侯爷,请上车吧。”

    中官袖着手,微弓着身,话虽客气,表情中却无半点尊重。

    建昌侯没有多做挣扎,也没有叫着要见皇后,掀起衣摆,登上马车,待车门关上,才力竭一般,重重靠向车壁。

    这一去,再不见神京城的八街九陌,锦绣繁华。

    侯府前的车水马龙终将在记忆中湮灭,亭台水榭中的莺歌燕舞亦将化为乌有。

    遥想三十年人生,年少拜爵,享尽世间荣华。一朝风云突变,所有的权势利禄都如浮光掠影,转瞬无踪。

    闭上双眼,建昌侯用力攥着双手,两行泪水自脸上滑落,流入唇中,竟是咸得发苦。

    弘治十八年五月乙酉,一门双侯的张氏外戚被打落尘埃。嚣张跋扈多年的张氏兄弟,在锦衣卫和东厂的“护送”下,乘着两辆马车离开京城,直赴茂陵。

    侯府的长史家人步行跟从,随身只有简单衣物,散碎银两。不遇新皇诏令,穷尽余生,都要陪着张氏兄弟守卫皇陵。

    内阁官文抄录极快,朱厚照宝印盖得更加利索。待张皇后得知消息,张氏兄弟早已远离神京。

    “他、他竟把亲舅舅送去守陵?!”

    悲怒交加,张皇后亲自前往东暖阁,要向儿子问个清楚。

    朱厚照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母后,舅舅感沐天恩,以皇亲为父皇守陵,乃是尽臣子之孝。”朱厚照一身素色常服,玉簪束发,脸上仍有几分稚气,眼神却极是锐利。

    “母后不感舅舅的诚心?不觉荣耀?”

    “你……我……”

    张皇后气得浑身颤抖,被堵得无言,最后只能哭道:“便是如此,也该等到你父皇大殓!”

    “事既定,内阁官文已发,儿已加盖宝印,不容更改。”

    朱厚照神情更冷,道:“如无他事,儿尚有礼部上进的丧礼仪注要阅。”

    张皇后看着朱厚照,不敢相信,儿子竟同她这般说话。

    “张伴伴。”

    “奴婢在。”

    “送母后回坤宁宫。”

    “奴婢遵命。”

    转过身,朱厚照又道:“谷伴伴。”

    “奴婢在。”

    “去钦天监传孤口谕,遵大行皇帝遗诏,择吉日请母后移居清宁宫。”

    “是。”

    谷大用领命,退出暖阁。

    张永转向张皇后,恭敬道:“娘娘,奴婢送您回宫。”

    “照儿,你这么做,不怕天下人斥你不孝!”

    “母后悲伤过度,请回宫休养。”

    “好……你好!”

    张皇后含着泪,愤然转身离开。

    朱厚照背脊挺直,双拳紧握,手背暴起青筋。

    此时,高凤翔跪伤了腿,无法在太子跟前伺候。刘瑾怀揣着小心,轻易不敢往前凑。张永和谷大用离开,暖阁内只剩下马永成。

    见朱厚照神情不对,马永成手心冒汗,大气不敢喘。

    自先帝万年,太子殿下就像换了个人。身边伺候的,都像是怀里抱着炭火,万分小心,仍有被燎伤眉毛的时候。先前得宠的刘瑾高凤翔都吃了挂落,反倒是看着棒槌的谷大用和张永渐得重用。

    马永成不如刘瑾机灵,也没有谷大用那份果敢。想往前凑,又怕适得其反,好不容易得着机会,也是瞻前顾后,话都忘记怎么说。

    “马伴伴。”

    “奴婢在。”

    朱厚照突然开口,马永成立刻打了激灵。

    “你出宫一趟,召翰林院编修杨瓒至东暖阁。”

    “是。”

    马永成不敢多说,小心退出暖阁,取来牙牌,带上两个小黄门,一溜烟的出了乾清宫,直奔奉天门。

    彼时,东城两座侯府大门紧闭,锦衣卫撤走,张氏外戚顿成明日黄花。

    福来楼中的杨瓒则是好运从天而降,寻觅多时的家宅终于有了着落。

    官牙主动找上门,言明宅院规格,并且讲明,因房主着急离京,价格好商量。

    “房主本是六品京官,现升上一级,调任南京工部。不到九年任满,不会回神京。”牙人道,“家眷同行,必要在金陵另寻家宅。钱不凑手,便打算将城中宅院售卖。”

    牙人说得实在,不像虚言。手中又有官衙的签押,自然做不得假。

    唯一让杨瓒提心的是,皇城内的宅院,靠近城东,隔壁即是国子监祭酒府上。不提房子如何,单看地段,就不该是这个价钱。

    “杨老爷如不放心,可随小的亲自去看。”牙人道,“如是合心,价钱尚能再降些。”

    还能再降?

    左思右想,杨瓒更不放心。但机会实在难得,错过这次,天晓得还要在客栈住多久。在京为官,没有安稳落脚的家宅,终非长久之计。

    “杨老爷放心,三厅七架的官宅,梁栋都是完好。门窗、户牖翻新不到半年,大门上的铁环都是新刷的漆。”

    “房主既要离京,为何动起土木?”

    牙人笑道:“不瞒杨老爷,房主本以为能留人神京,哪想到被放到金陵。”

    简言之,翻修家宅是为升官做准备,六品到五品,单是厅堂就相差两间。房主只翻新门窗,应是谨慎使然,如今却便宜了杨瓒。

    经牙人一番解释,心中的疑惑消去三分。杨瓒终是点了头,定下三日后去城东。

    “劳烦许牙侩了。”

    “杨老爷客气。”

    敲定一桩生意,牙人满脸堆笑,脚步轻快的离开福来楼。

    走出大门不远,便见街对面有人向他招手。

    “事可办妥了?”

    “放心,妥当了。”

    说话之人正是客栈新来的厨役。和牙人一样,都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探子,隶属承天门指挥千户所。

    “别怪我多嘴,既是在客栈帮厨,总得有个样子。”牙人没好气道,“京城重地,东厂的番子盯着,再急也要有个章程,免得给千户惹麻烦。”

    “老子是夜不收出身,不是厨子。就这样了,能怎么着?惹急了,掰掉几个脑袋,看那没卵蛋的玩意嘚瑟!”

    “得,我说不过你。”

    牙人翻个白眼,话锋一转,道,“你瞧着,千户大人为何对这杨探花如此关照?”

    与内官不同,锦衣卫结交文官并无不可。但过从甚密,多少也犯忌讳。

    厨役摇头,继而瞪眼,道:“伯爷做事,岂是你我能妄加揣测!”

    “啧!”

    牙人正要再说,忽见有三个中官和数名禁卫走进福来楼。未几,素服乌纱的杨瓒从客栈中走出,瞧架势,应是被召进宫。

    中官身上的葵花衫,腰间的牙牌,都表明他在内廷品阶不底,至少是个正五品的监丞,八成还在太子殿下近前伺候。

    两名锦衣卫探子互相看看,不由生出同样的念头:这个杨编修还真有些不一般。

    东暖阁内,朱厚照看过礼部的奏请,坐在御案后愣愣的出神。内官通禀两次,方从沉思中醒来。见到进殿行礼的杨瓒,眼中总算生出几丝暖意。

    “杨编修不必多礼。”

    挥退暖阁内的中官,朱厚照起身绕过御案,二胡不说,直接坐到地上。

    杨瓒吃惊不小,这是闹哪出?

    “殿下?”

    “孤心里闷。”朱厚照盘腿坐着,低着头,闷声道,“只想找人说说话。”

    说话?

    说话也用不着坐到地上吧?

    杨瓒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左右看看,干脆袍子一撩,陪朱厚照一起坐在地上。

    “太子殿下有何不愉?臣虽驽钝,勉力能开解一二。”

    朱厚照笑了。

    “孤果然没看错,杨编修是性情中人。”

    杨瓒挑眉,性情中人便性情中人。

    只要能将这位青葱少年扳正,别让他突发奇想做出什么怪事,引得朝中言官发难,性情一回又何妨。

    弘文馆中的那本《莺莺传》早给杨瓒提醒,太子殿下正处于叛逆时期,逢弘治帝大行,心中定堆积不少情绪,恰似一根绷紧的弹簧,压得越重,反弹得越是厉害。

    如果不能寻找到协调的办法,要么弹簧被压折,要么施力的人被弹飞。

    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杨瓒乐见。

    “孤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朱厚照叹气,手搭在腿上,现出满脸愁色。

    “殿下尽可畅言,臣听着便是。”

    “……好。”

    朱厚照点点头,向台阶上一靠,从弘治帝的密旨开始讲起,提了两句盐引,又转到寿宁侯和建昌侯守陵,最后结束在张皇后的质问。

    “孤不明白。”

    望着青石砖上的纹路,朱厚照似在对杨瓒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母后为何不能体谅孤,为何一定要护着孤的两个舅舅……”

    杨瓒没有说话。

    国舅如何暂且不论。皇后的言行不是他能置喙。

    “两个舅舅跋扈已久,孤甚恨。父皇无旨,孤也要将他们送去南京!”

    南京?

    “魏国公徐俌刚正,世代镇守南京。”

    朱厚照解释一句,杨瓒瞬间明了。

    别看张氏兄弟在神京城跋扈,到魏国公眼前,也只有缩起脖子老实蹲墙角的份。

    魏国公是谁?

    中山王徐达的后裔。太宗皇帝的发妻徐皇后便出自徐家。

    张皇后得宠,张氏一门双侯,却是面上荣耀内里草包,手中并无实权。魏国公府则不然,实打实的武将起家,开国功臣,奉天子命镇守南京。

    比起神京,金陵最不缺的就是勋贵外戚,一个赛一个的树大根深。

    一旦被扔进南京,张鹤龄兄弟再大的本事,也掀不起半点浪花。好不好,就会被哪个国公侯爵拍个半死,下场恐怕比守陵更惨。

    思及此,杨瓒微敛双眸。

    朱厚照确实聪慧,也不乏手段,只要他肯上心,成就未必会在父祖之下。

    问题是,事情会如他所想,向最好的方向发展吗?

    杨瓒拿不准。

    “殿下,既有先皇密旨,内阁官文,自不得更改。”

    “孤知道。”

    朱厚照忽然转头,双手交握,道:“孤就是想说说,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不待杨瓒回话,接着又道:“父皇也有密旨留与杨编修,朝参之日,会当着满朝文武宣读。”

    “臣?”

    “对。”

    杨瓒有心打探一二,朱厚照却摇头,笑道:“暂时不能说,需得内阁过目,吏部加盖官印。总之是好事。”

    好事?

    那就好。

    为开解朱厚照,杨瓒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提及边疆军事,内廷演武,总算让对方宽慰许多。

    不知不觉间,半个时辰过去,朱厚照谈性愈浓。临到晚膳仍不愿放人,干脆将杨瓒留下,不提规矩,一并用饭。

    连日里,谷大用和张永等一直担心太子殿下的膳食。忽见其胃口大开,就着青菜豆腐连吃六碗,不禁热泪盈眶,齐齐看向杨瓒,眼中闪着星星,背景一片粉红。

    杨瓒被看得不自在,默默扒饭,差点咬到舌头。

    能否不要这么看他?

    被内廷中官仰慕,压力委实太大。

    第四十二章 升官

    弘治十八年五月癸巳,大行皇帝大殓,翌日成服。

    六月庚申,礼部进上尊号,尊谥为“建天明道诚纯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庙号“孝宗”。

    工部左侍郎并术士博选山川吉地,钦天监监正择选吉日,定十月庚午,葬大行皇帝于茂陵以西施家台,发军民役,开凿“泰陵”。

    “主势之强,风气水土之聚,庶可安奉神灵。”

    仪注上呈,朱厚照没有当即同意,而是遣中官扶安,李兴,覃观,工部右侍郎王华再往评定。

    其后敕书礼部,言大行皇帝有遗诏,不得劳民。凡京营官军俱免做工。并敕书工部,不急工程悉皆停止。未得旨,不得擅发役夫。内外凡有违令者,与宣府三司同罪,从严不赦。

    两份敕令下发,群臣均发出感慨。

    “宽仁恤民,殿下果有先帝遗风。”

    “国朝有望矣。”

    在众多的赞扬声中,大学士李东阳不发一词,反复看着敕令最后一行字,微微皱眉。

    谢迁奇怪道:“宾之兄为何愁眉不展?太子殿下有德,实乃万民之福。”

    李东阳点点头,仍是没有说话。

    以为他在哀悼先帝,谢迁没有多留意,转而同刘健商议太子临朝听政之事。

    独自站在窗旁,李东阳单手负在身后,视线穿透零星飘落的细雨,愈发显得沉默。

    丙辰,礼部上奏,中官扶安,侍郎王华等覆视山陵,确为吉地,宜择吉日开土。

    这一次,朱厚照的答复很快,当即着钦天监择日,遣驸马都尉蔡震马诚祭告诸先帝之陵,令工部尚书曾鉴祭告天寿山。

    三告之后,柱香燃尽。

    道僧念经,术士定穴,第一块条石被楔入泰陵。

    皇陵动土,依礼制,在京文武官员皆要素服二十七日,至思善门外哭足三日。从早到晚,不哭到嗓子哑不算完。

    素服期间,不许饮酒吃肉,更不许宴会取乐。成了亲的,夫妻必须分房。

    待到第四日,皇太子御西角门视事,哭丧才暂告一段落。

    旨意由内廷中官至各衙门宣读,杨瓒在翰林院抄录发往各府州县的遗诏,恰遇宣旨的中官。

    “杨编修。”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同杨瓒颇有眼缘的谷大用。

    “谷公公。”

    谷大用袖着手,跟在身后的小黄门分别抱着一匹纱绢和一只木盒,垂头站着,恭敬异常。

    “太子殿下闻杨编修乔迁,特地从私库取来白金布帛,令咱家送于编修。并言,待除服之日,另有贺礼送至。”

    “臣谢殿下厚赐!”

    “杨编修若是无暇,咱家多事一回,着人直接送到府上,编修瞧着可好?”

    “自然是好。”杨瓒没有客气,大方道,“谷公公盛情,杨某领受。”

    “咱家就知道,杨编修是个实诚人。”

    谷大用笑眯了眼,杨瓒不禁牙酸。果然主从相类,连说话都有几分相似。

    送走谷大用,杨瓒继续回值房抄录遗诏。

    日暮时分,方才抄录完毕,唤书吏将文卷取走。

    窗外雨势渐大,杨瓒松了松肩颈,取过放在屋角的纸伞雨帽,掐灭烛火,快步离开值房。

    明日起,三品以上的文武京官便要到思善门报道。杨瓒微末七品,没资格在皇宫前大哭,只到衙门斩衰即可。

    斩衰哭丧之日,衙门诸事暂停。正好托牙人寻门房仆役,打理新居。

    三间厅堂,东西五间厢房,规格错落有致,打理起来颇费力气。仅杨瓒和杨土两人,实是力不从心。前厅和中厅之间还有不大的一处院落,种有两棵桃树,花期已过,仍是绿意喜人。

    这两日,树上陆续结成核桃大小的果子,杨土日日围在树下,活似只馋猫。

    杨瓒几乎可以肯定,树上结了多少果子,他必一清二楚。

    从翰林院步行到新居,需穿过整条街,足足走上三刻钟。若是骑马,速度尚能快些。奈何天子大行,除锦衣卫和报送军情的边军,城内一律不许跑马。

    坐轿乘车?

    还是那句话,品级不够。

    芝麻官在京,当真是举步维艰,居大不易。

    行到中途,雨成瓢泼。两侧都是高墙深院,自然无处避雨。

    杨瓒只得压紧雨帽,尽量加快速度,咬牙撑到家为止。

    天色渐沉,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逆风前行,杨瓒看不清前路,绊到一块石阶,直接摔倒在地。

    “这真是……”

    衣袍浸湿,膝盖阵阵钝痛,不用看就知道,必是一片青紫。

    重新戴上雨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数匹快马自雨中冲出,为首者不是旁人,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同杨编修有几面之缘的顾卿。

    大红锦衣换成青缎,黑色幞头镶嵌银边,腰间束着金带,挂着一柄乌鞘细窄长刀,锋锐未出,仍能感到丝丝寒意。

    骏马弛近,伯府正门洞开,门轴发出沉闷声响。

    正门旁侧,角门开启,两名皂衣家仆自内行出,不撑伞也不披蓑衣,只罩着一层麻布短袍,提两盏琉璃灯,在石阶上引路。

    见到站在石阶旁的杨瓒,顾卿扬声问道:“可是杨编修?”

    杨瓒微掀起雨帽,看向顾卿。

    “顾千户,下官有礼。”

    见杨瓒全身湿透,官袍下摆沾着泥土,顾卿微微皱眉。

    “雨势渐大,杨编修不若先至在下家中避雨。”

    杨瓒摇头,道:“天色不早,不好麻烦千户。”

    顾卿没有坚持,却也没有马上回府,而是身子微倾,对杨瓒道:“我送杨编修一程。”

    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杨瓒不禁咽了咽口水。

    接受,还是婉拒?

    无奈诱惑太大,行动快于理智,待杨瓒回过神,人已安坐马背,随顾卿驰入雨中。

    雨声,风声,马蹄声,渐渐在耳边消失。

    杨瓒能听到的,唯有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声响,几乎要跳出胸腔,被箍住的腰侧,又开始火烧火燎。

    不过眨眼,黑油大门近在眼前。

    “到了。”

    顾卿先一步翻身下马,随后将杨瓒扶下。

    杨土守在门后,听到声响,立刻推开院门,见到一身狼狈的杨瓒,顿时吓了一跳。

    “四郎,你这是怎么了?”

    “四郎?”

    顾卿挑眉,不知为何,仍是没放开杨瓒的胳膊。

    杨瓒耳朵有些发烧。

    “杨某在家中行四。”

    “哦。”

    顾卿点头,松开手,跃身飞上马背。

    “近日京城巡视愈严,杨编修无事当安于府中。如有急事,可遣家人至伯府寻我。”

    说着,从腰间扯下一枚青色环佩,掷到杨瓒怀里。

    “等等……”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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