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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节

    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第34节

    “好!”

    朱厚照大声叫好,将名册递于谢丕,令记下此人姓名出身。

    此人之后,又有十数人举起青石,八人行出五步,能行十步者,盖无一人。

    不只学中子弟,教习都觉得没有面子。

    “陛下,臣等想要一试。”

    “准。”

    朱厚照正在兴头,见有教习愿意尝试,自然应允。

    比起刚及弱冠的武臣子弟,教习多已年过而立,不惑之年亦有三四人。

    请命之人最先上前,除去半边衣袖,膀阔腰圆,粗壮的手臂,肌肉虬结。

    “起!”

    蒲扇般的手掌牢牢扣在青石边缘,巨大的石块,轻易被抬过头顶。

    “走!”

    又是一声大喝,教习高举着青石,迈开大步。

    一步、两步、三步……至第十步,众人齐声叫好。

    行过十五步,仍未停下,直至三十步,方现力竭之态。

    “好!真勇士也!”

    朱厚照召此人上前,问其姓甚名谁,祖籍何处。

    “回陛下,微臣江彬,祖籍宣府。袭父职,本戍蔚州卫。因鞑靼犯边,随指挥驰援,因斩首五级,以功升千户。后蒙圣恩升调京卫,现在五军营,不当值时,入武学教习。”

    “祖籍宣府?”朱厚照看向杨瓒,笑道,“可是杨先生同乡?”

    “回陛下,正是。”

    挂着满脸汗水,江彬抱拳笑道:“同杨探花同乡,实是卑职之荣。”

    “江千户客气。”

    杨瓒颔首,神情淡淡,并不十分热络。

    朱厚照又问江彬擅用长兵还是腰刀,知其实为骑军出身,擅用弓弩,能开强弓,对其好感更添几分。

    “既能骑射,当为骑军。尔当勤练,日后必有大用。”

    闻此言,江彬欣喜若狂。

    自边卫调入京师,毫无根基,本以为没有出头之日。未料想喜从天降,鸿运当头,凭着一身力气得天子赏识,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微臣必当竭尽所能,不负陛下圣恩!”

    “起来吧。”

    朱厚照心情大好,令“操演”继续。

    见江彬得此殊荣,众人俱是眼热,不愿其专美圣前,拼出全力,让朱厚照连连叫好,发出十余枚“勇”字铜牌。

    天将擦黑,仍是意犹未尽。至锦衣卫来人,方才不情愿离开武学,返回宫城。

    想到又要骑马,杨瓒立刻一个头两个大。

    正为难时,乍见停在武学前的马车,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至顾卿立在车前,请天子移驾,方才相信,自己没有眼花。

    “朕要骑马。”

    朱厚照犯熊。

    “陛下,”顾卿表情不变,道,“陛下纵马出宫,内阁悉已得知。牟指挥使令臣禀报,两宫亦十分忧心。”

    “三位相公知道了?”

    “回陛下,是。”

    “两宫也忧心朕?”

    “是。”

    朱厚照扁扁嘴,终究没有再倔。

    正要上车,忽然想起什么,道:“长安伯,朕观武学校场中青石甚好,可令人一同带回宫中。”

    武学青石?

    “臣领命,陛下稍待。”

    问明青石所在,顾卿领校尉二人,按刀走进武学大门。

    片刻后,顾千户当先,两名校尉抬着青石,快步从学中走出。

    行到一辆空车前,校尉力竭,顾千户随意抬起青石,放到车上。观其动作,仿佛抬着的不是百斤青石,而是没什么重量的条木。

    当真是举重若轻,游刃有余。

    目睹此景,朱厚照瞪圆了眼睛:“长安伯真猛士也!”

    杨瓒正上车,不慎一脚踩空,砰一声撞到车板。

    揉着额头,面对天子和同侪奇怪的视线,杨侍读讪笑两声,“一时大意。”

    待天子坐稳,车队前行,杨瓒靠着车壁,双手抱头,无语泪流。

    美人凶猛,今后的日子可还有指望?

    第六十五章 矛盾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朱厚照纵马出宫,驾临武学隔日,御史言官当朝直谏,天子言行失体,盖因内侍近臣多出小人。如不严加防范,容小人奸邪肆行,恐蹈前朝之祸。

    “乞择谨慎老成,通达谙练者为近侍。询政召内阁府部大臣,翰林院官当值部中,各司其职,以备顾问。”

    鉴于日前种种,天子身边必有小人。

    中官要换,问政要找对部门。翰林院官本职为“考议制度,校正文书”,做好本职工作为上,余事少言。

    天子召见,理当讲学经义,勿要多言政事,北疆军情、海外方物更加不行!

    御史慷慨激昂,当殿陈词,就差指着杨瓒的鼻子骂:小人!佞臣!当逐出朝堂!

    杨瓒未及反驳,谢丕和顾晣臣先后出列,斥御史妄言,举经义古言,驳斥“翰林官不参政”的谬论。

    “吾等在朝为官,岂可见而不言,听而不闻!”

    “太宗皇帝言:天子守国之门!为陛下讲解北疆之事,有何不可?”

    “八荒六合,天下之大,岂能一目穷尽。坐井观天,不知外邦,何能御敌,何能兴国?”

    “不忧国忧民,反究其微末,当真可笑!”

    “貌似刚正,实则言出无据,非愚则诬。”

    “不知国情,不体民意,妄服獬豸,尸位素餐!”

    状元榜眼联手,火力全开,声如惊雷,语如钢针,直将御史骂得体无完肤,哆嗦着嘴唇,脸色青白,再说不出半个字。

    眨眨眼,杨侍读万分确认,拉人进坑的确很有必要。不然的话,哪来如此给力的盟友!

    骂退御史,两人话锋一转,当殿弹劾国子监助教周成,斥其掌武学期间玩忽职守,屡次贪墨,愧负圣恩。

    “每有赏赐必匿家中,货买食茶多以次充好,有教习为证!”

    “武臣大诰以外,少讲兵书,代以儒家子经。逢年考核,评定不以武艺战阵,尽为八股文章,堪称奇闻。”

    “为将者,当临阵奋勇,保民卫国。学中不讲为国杀敌,反授以仁义。本意虽善,其行却恶。同高皇帝创立武学之意南辕北辙。”

    “列子有著:形枉则影曲,形直则影正。武学掌事如此,如何为朝廷举送良将。故弘治十三年至今,学中多庸碌,未举一名良将。”

    “蒙陛下圣恩,令臣掌武学事。当其职必应其务。为正武学,当垂诸制度,重定考核,为国输才,方不负陛下隆恩!

    “臣请除国子监助教周成掌事,查其贪墨之行。肃正学中,闻达朝堂,以儆效尤。”

    话落,满朝文武俱惊。

    以文制武,延自前宋。

    仁宗皇帝之后,天子多重用文臣。从八品国子监助教掌事武学,已成惯例。突然改换规矩,满朝文武都有些适应不良。

    不等群臣反应过来,状元榜眼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烧了起来。

    文臣不理解,武臣也觉得奇怪。

    国子监祭酒上言,请天子收回成命,莫要坏高皇帝治法,乱学中定规。更举出周成上疏,言所列罪名俱子虚乌有。

    “周成掌武学以来,俱按条章办事,从不敢懈怠。贪墨之事更是无从言起,请陛下明察!”

    事起武学,涉及国子监,引起如此大的波澜,六部六科当为周成说话才是。怎料黄祭酒的条陈尚有附议,周成的自辩,压根没人理会。

    推本溯源,不难理解。

    谢阁老是谢状元的亲爹。如果前者不同意,内阁不通过,奏疏未必会闻于朝堂,更不会出现在早朝之上。

    位列朝堂的都是人精。

    黄祭酒是没办法,周成是他推举,又为翁婿,不保不成。

    其他人则要思量,为一个从八品助教得罪阁老,是否值得。故而,旁事尚可再论,周成的官途已然走到尽头。

    文臣集体沉默,武臣也不会出头。

    作为当事人,周成没有上朝的资格,只能求助黄祭酒,请代为上疏,自己留在国子监,焦急等待结果。

    可惜,等来的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如杨瓒预料,朱厚照当殿发下敕谕,“除国子监助教周成武学掌事,发大理寺究查贪墨之事。查证属实,当依律严办。”

    “陛下圣明!”

    谢丕顾晣臣齐呼万岁。

    黄祭酒心有不甘,仍要据理力争。同列的太常寺少卿犹豫两秒,再想拦,已是来不及了。

    黄祭酒高举朝笏,自仁宗年间讲起,条陈各项规章,并举实例,只为禀明,纵要处置周成,以司业掌武学实不可为,请天子收回成命!

    周成不堪用,国子监还有其他助教。

    助教不成,还有博士厅的博士。再不行,咬咬牙,监丞也可。

    唯有司业,万万不行!

    “陛下,祖宗规矩不可废啊!”

    黄祭酒声泪俱下,不肯罢休。

    谢丕和顾晣臣同时握拳,心生怒意。

    群臣都在观望,想看一看,这位少年天子是否会顾念“老臣”,改变主意。

    “黄卿家之言,确有几分道理。”

    话入耳,谢丕和顾晣臣都是心头一震,正要出列,忽见杨瓒微微侧首,向两人摇了摇头。

    思及杨瓒对天子的了解,两人互看一眼,停住脚步。

    “陛下,此事实不可行,还请收回圣命!”

    黄祭酒豁出去,跪在地上,声嘶力竭。

    无论如何,都要让天子回心转意。

    朱厚照沉默片刻,没有顺着黄祭酒的话说,而是道:“听卿之言,当饱谙本朝律令。”

    话题转换得有些快,黄祭酒有些发愣。

    “南京刑部左侍郎三乞年老致仕,朕已准奏。”朱厚照话不停歇,语气带着嘲讽,“卿既深知条律,为人刚正,不徇私情,当可为之。”

    国子监祭酒,从四品。刑部左侍郎,正三品。

    一跃两品,堪谓拔升。

    黄祭酒却全无半点喜意,跪在地上,人已经傻了。

    自太宗皇帝迁都,南京六部名存实废,远离权利中心。说句不好听的话,已成为文臣武将养老之地。

    逢新帝登基,正是大展拳脚之时,忽然被迁至南京,同发配无异。

    两京迁调,本该吏部发下官文。但天子金口玉言,吏部官员也不会想不开,站出来驳斥。对黄祭酒有几分佩服,正跃跃欲试的言官,也纷纷偃旗息鼓,不敢出声。

    黄祭酒孤零零的跪在地上,无人帮扶。经中官提醒,方才额头触地,叩谢圣恩。

    正要退回队列,天子忽又出声。

    “黄卿家既入刑部,当端肃言行,约束家人,方不负朕意。”

    “臣遵旨。”

    再次叩首,黄祭酒起身退回队伍。低着头,握紧朝笏,面如死灰。

    丹陛之上,朱厚照以袖遮掩,半块豆糕进嘴。

    锦衣卫早有密报,京城大火时,杨先生的家人求助,被祭酒府的门房关在大门外。为防火火势蔓延,更直接推到院墙,对邻家见死不救。

    朱厚照早想处置,奈何事情繁杂,锦衣卫又被朝官盯死,不好轻动。

    如今倒好,自己送上门,撞上枪口,朱厚照自然不会客气。

    人送到南京,官途无望。再寻个错处,夺印罢官,轻而易举。

    想到锦衣卫的秘报,朱厚照就气得肝疼。

    一个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藏在府内的金银竟达数万!单靠俸禄,八辈子不吃不喝,也积攒不下。

    靠着朝廷恩典,大肆贪墨收礼,当真是胆大包天!

    博学广闻,刚正为人,两袖清风?

    清风个鬼!

    有了黄祭酒这只“出头鸟”,谢丕和顾晣臣掌事武学,再无人提出质疑。学中规矩更改,条陈上禀,内阁兵部加印,比想象中更为顺利。

    群臣摸出门道,国子监和武学的变故,实出天子之意,不想和黄祭酒作伴去南京,最好不提一字。

    此事暂罢,户部尚书韩文出列,重提盐引商税。

    “弘治十八年五月发盐引,今太仓积银二十万,请发宣府大同充为军饷。”

    同意者自是附议,反对者当即出列争辩。

    很快,文臣吵成一锅粥,武将闲在一旁做布景,试图插言,往往被三言两语喷回去。抹去喷到脸上的唾沫星子,压下火气,继续装背景。

    “今天正月至今,山崩地洞,暴雨洪灾,未见停歇。国朝开立重地亦遭地动,灾民无算,怎可不加以赈济?”

    “陛下垂统之始,宽心仁爱,立言抚育万民。今诏墨未干,何能弃黎民于不顾!”

    “赈灾是为要务,太仓银不可动!”

    “鞑靼退兵月余,饷银或者延至明年……”

    “不可!”

    “万万不可!”

    群臣争执不下,朱厚照始终没出声。

    每次户部提起库银,天子内库都要缩水。不是赈济灾民,就是充实军饷。少则千两,多则万两,连太宗皇帝时的箱银都开了锁。

    朱厚照登基不到六个月,承运库的库银就少去三成。偶有填补,实是杯水车薪,眼瞅着窟窿越来越大,填补不上,不怪守库的太监抹眼泪。

    “大行皇帝丧葬用度已简之又简。陛下登位,两宫行徽号大典,均自内库出金。”

    “明年正月,陛下大婚,依定例,各项典仪需用金五千。”

    “自陛下登位以来,给赏内外官员人等,填补军饷灾银,达八十万两有奇。”

    “顺天府查抄之银,半数归于户部。功臣庄田征银积欠四十余万,至今未见分毫。”

    “库中所积不多,万望陛下深虑。”

    中官的话,加上见底的库房,终于让朱厚照警醒。

    不能继续被户部和光禄寺牵着鼻子走,否则内库见底,必要追悔莫及。

    户部没钱,能向天子哭穷。

    天子成了穷光蛋,只能自己想办法。

    朝堂之上,群臣吵了半个多时辰,始终不见天子表态。

    太仓的二十万两白银没有入库,韩尚书不好过,盯着军饷灾银的文武同样心焦。

    往昔经验,这个时候,天子本该出声,正好顺杆爬上,请内库发银。

    今天实是奇怪,无论怎么吵,天子都不出声。打着内库主意的朝官只能闭上嘴,不着痕迹退出“战场”。

    正主不出声,目的达不成,吵出花来也没用。

    自始至终,杨瓒都垂首站在一旁,作壁上观。

    朝廷缺钱是实情。但再缺钱,也不该总盯着天子内库。

    天子出钱填补军饷,赈济灾民,实非长久之计。归根结底,这些钱都该出自户部和光禄寺。

    不能履行职责,税粮库银年年减少,不思改正之法,总盯着天子内库算怎么回事?

    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

    到头来,天子一个人出钱,充作军饷,赈济灾民,本该负责的朝官却是吃相难看,不办人事。

    六部之内,户部已被架上柴堆,点火就着。

    因京卫操演之事,兵部贪墨显露端倪,刘大夏病在床上,两次上疏乞致仕,都被驳了回去。

    这个当头,刘尚书绝不能离开兵部。

    余下四部,吏部有马文升坐镇,压着部中官员,不许多搀和盐引库银。礼部和刑部吵得热闹,御史和六科更是战斗力十足。

    左右都御使几番出言,都没能压住。

    吵到最后,左都御史戴珊当殿吐血,脸色青白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刹那间,奉天殿中一片静寂。

    右都御使史琳当先上前,不敢轻动戴珊,只能焦急道:“廷珍兄?”

    朱厚照顾不得规矩,大声道:“退朝,传太医!”

    戴珊被送回府中之后,天子两番遣中官问询。院正院判亲至,仍未能将其救醒。

    两日之后,戴府门前挂起白幡。

    刘健等闻讯,皆是大惊。

    史琳同戴珊最契,本已痼疾在身,遇好友骤逝,又添一层新病,御医诊过,亦是束手无策。

    “天命如此,生老病死,药石难医。”

    弘治十八年十二月,都察院左右都御使先后撒手人寰。

    太仓库银之事未决,武学之事方兴,奏疏堆成小山,内阁忙得不可开交。朱厚照只能再升午朝,并由三日一朝改为两日一朝。

    如此,仍有多事未决。

    连续几日忙到深夜,朱厚照的脾气愈发暴躁,张太后欲借千秋节见兄弟一面,都没能如愿。

    “舅舅为父皇守陵,怎能擅离!”

    张太后赌气回到清宁宫,连千秋节都不欲再办。

    御史闻听风声,当即上疏直谏言。

    朱厚照的回应很简单,不打不骂,全部迁调南京。

    继续上疏?

    山高水远。比起在神京找茬,好歹能耳根清净两日。

    这种情况下,弘文馆讲学的时间自然缩短,地点也改为东暖阁。

    看着朱厚照脸上的两个黑眼圈,杨瓒只能叹息。财政紧张,朝中内宫都不消停,难怪烦躁成这样。

    “陛下,臣闻太仓印已累至三十万,当可解燃眉之急。”

    朱厚照没说话,抽出一封奏疏,递给杨瓒。

    “杨先生看看吧。”

    杨瓒行礼,告罪之后接过奏疏,看清上面的内容,不禁皱眉。

    “重开宁夏马市?”

    论理,不是不可行。能联络瓦剌,刺探鞑靼消息,充实边防储备,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但提出的人是安化王,就不得不可令人深思。

    “朕信不过安化王。”

    弘治帝留给朱厚照密旨,安化王赫然在需警惕之列。兼有锦衣卫递送的消息,朱厚照警觉心更甚。

    “此事,内阁可有计较?”

    “刘相公认为可行,李相公认为当谨慎,谢相公倾向李相公之意,至今未有决断。”

    朱厚照提起笔,斟酌片刻,重又放下。

    “杨先生认为此事可行否?”

    “陛下,臣以为,市马可行,然地点不应在宁夏。”

    “哦?”

    “臣在翰林院翻阅卷宗,得知太宗皇帝时,曾于广宁开设互市。”杨瓒顿了一下,看向朱厚照,道,“其为北直隶所属,地靠朵颜三卫,当比宁夏更为适宜。联络瓦剌之事,可交由三卫忠勇之士。前番鞑靼离间之策,亦可消弭。”

    “广宁吗?”

    沉吟片刻,朱厚照道:“张伴伴,让刘伴伴取舆图来。”

    “是。”

    张永退下,朱厚照笑道:“朕就知道,杨先生一定有办法!”

    杨瓒拱手,心中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陛下,臣有事上请。”

    “杨先生尽管说。”

    “臣闻涿鹿之事已解,欲同来京族人一同返家省亲,还请陛下恩准。”

    朱厚照没有马上答应,抿着嘴唇,足足过了五分钟,才点头道:“好吧。”

    “谢陛下隆恩!”

    “不过,”朱厚照又道,“朕百事烦心,实离不得杨先生。杨先生还需早去早回。”

    “臣遵旨。”

    无论如何,放人就成。

    又过两刻,杨瓒起身离宫。

    现今的讲学,早已变了味道。不只杨瓒,谢丕和顾晣臣也有同感。比起讲学,他们更像是“幕僚”,凡朝中大事,内阁呈送奏疏,天子多要询问三人。

    顾晣臣和杨瓒没有条件,无人可以解惑。

    谢丕回到家中,将事情告诉亲爹,谢迁沉默半晌,破天荒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丕儿,努力吧。”

    谢家今后,说不得都要靠二儿子。至于喜好兵书,官任兵部,掌事武学,谢阁老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吧。

    第六十六章 省亲 一

    岁暮天寒,滴水成冰。

    进入十二月,神京城连降数场大雪,泥砖木墙俱是一片银白。

    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役顶风冒雪,穿了两层夹袄,仍抵不住刺骨的寒风,冻得耸肩缩颈。每每巡城归来,总会挤到火盆旁,暖和起僵硬的手脚,才觉活了过来。

    皇城十二门,卫军由一日两岗改为一日一岗,轮值还有热汤。饶是如此,数九寒天,在城头站上两个时辰,也足够要了人命。

    在城门洞前盘查的卫军尤其难熬。

    天子下月大婚,顺天府有令,出入京城的车马人员必须严查。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四下走动,暗中监察,众人时时要绷紧神经,谁还敢在这个紧要时候偷懒。

    辰时正,城门陆续开启。

    宫城内,鼓声响起,长鞭净道。

    天子升殿,百官早朝。

    巳时中,奉天门内有快马驰出,马上骑士怀揣圣旨,直奔北上东门。

    至城门前,卫军横起长枪,骑士拉紧缰绳,举起牙牌,取出盖有关防印信的文书。

    “奉旨出京办事!”

    卫卒确认无误,方才放行。

    出了北上东门即是官道,可容四马并行。行经此门的快马,多是往朵颜三卫及女真部落传达敕令。无论出入,盘查极是严格。

    “寒冬腊月,大雪都能封道。”一个四十许的老卒架起长枪,搓了搓手,哈两口热气,道,“这个时候出去,也不晓得什么紧要事。”

    “下个月天子就要大婚。”另一个卫卒跺着脚,道,“八成是传送喜讯。”

    “未必。”

    老卒摇摇头。

    若说喜讯,有点太早。调兵的话,近期也没见有鞑靼犯边的消息。

    按照旧历,难不成要恢复正月互市?

    想到这里,老卒再次摇头。

    弘治十二年,北边卫所出了杀良冒功的事,朝廷没能公断,引得朵颜卫和泰宁卫不满。自那之后,少见三卫遣人进京,互市也就此关停。

    如要重开,不会没有半点风声传出。

    老卒又哈两口热气,只觉更冷。

    几个兵卒说话时,又有三辆马车驰往皇城北门。

    打头一辆,车壁雕饰银纹,车前挂着两盏琉璃灯,垂挂青缦。中间一辆齐头平顶,黑油车身,车前垂着皂缦。

    最后一辆并无车顶,只有一块车板,用麻绳捆着三只箱子,俱是铜锁把守。

    车轮压过积雪,上下颠簸,铜锁敲击箱身,放出声声钝响。

    车夫均是一身短袍,做家丁打扮,膀大腰圆,脸膛黝黑,魁梧壮硕。

    行到城门前,一名车夫拉住缰绳,撑着跃下车辕,自怀中取出关防路引,言是京城官员回乡省亲。

    “省亲?”

    路引盖着顺天府大印,不会错。但这个时候出京,难免有些奇怪。

    再看一眼路引,城门卫不禁生出一丝怀疑,开口道:“车中是翰林院侍读杨老爷?小的斗胆,可否当面一见?”

    车夫正要竖起眉毛,青缦忽然掀开,一名年不及弱冠,着蓝色儒衫,戴同色方巾的儒生道:“本官翰林院侍读杨瓒。得天子恩准离京,回乡省亲。”

    卫卒侧头,年纪对得上,官话中带着宣府口音,应该差不离。况且,京师重地,没谁会想不开,假扮五品京官,就为蒙混出城。

    只不过,该盘查的仍要盘查。

    “杨老爷,不是小的多事。”卫卒道,“敢问随行都是何人?”

    “本官族人。”

    杨瓒说话时,黑油马车内听到动静,车缦掀起,现出一个中年壮汉,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路引之上尽有写明。”

    杨瓒没有半点不耐烦,又卫卒解释道:“车上的三个箱子,装有金银布匹等物,另有宫中赏赐的药材。可要开箱查验?”

    开箱?

    卫卒连忙摇头。

    这般平易近人的文官,委实少见。为这难得的尊重,也不好过于为难。

    “风雪大,杨老爷路上小心。”

    “多谢。”

    谢过城门卫吉言,杨瓒转身坐回车上,垂下布缦。

    车夫甩了甩鞭子,自袖中取出一枚银角,抛到卫卒怀中。

    “天冷,买些酒水暖暖身子。”

    卫卒瞪大双眼,满脸惊讶。车夫没说话,直接拍拍腰间乌角带。

    看清带上悬挂的腰牌,卫卒立时冒出冷汗,忙不迭让开道路,目送马车飞驰而过。

    “刘小旗,那人有什么门道?”

    “快些闭嘴!”

    直到马车行出几百米,刘小旗擦掉额前冷汗,瞅瞅四周,才低声道:“锦衣卫!”

    问话的卫卒僵住了。

    “真是锦衣卫?”

    “看牌上刻字,至少是个校尉。”

    校尉?

    咽了口口水,卫卒禁不住有些后怕。

    前些时日,因京师混入奸细,在城中放火,锦衣卫没少上城头抓人。甭管千户百户,什么样的家世背景,只要有嫌疑,都是锁链套颈,拿住就走。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卫卒都是头皮发麻。发展到后来,单是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就禁不住双腿打颤。

    “当真是锦衣卫?”

    “骗你不成!”

    刘小旗哼了一声,道:“锦衣卫办事,还是少打听的好。”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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