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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9节

    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第59节

    “王主事客气。”杨瓒笑道,“剿灭海贼,肃平海疆,以身杀贼,非寻常可为。今后有诸多要仰赖王主事,该是本官道谢才是。”

    “佥宪过奖,下官实不敢当。”

    “当得。”杨瓒道,“遇此等好海匪,以王主事才干,不过小试牛刀,必能兵到匪除。本官当静候佳音。”

    “下官定不负佥宪期望!”

    拱手行礼,王守仁热血澎湃,斗志昂扬的离开船舱。

    周指挥已先行返回,他需得另乘小舟,独自登船。

    由此可见,周指挥嘴上答应得痛快,未必真看得起这个兵部主事。是否能让他改变态度,杨瓒帮不上忙,一切只能靠王守仁自己。

    待小舟离开,杨瓒走上船头,遥望火红光轮西沉,倦鸟归巢,似有无数情绪在心中酝酿、激荡。

    海风拂过,带着熟悉的味道。

    闭上眼,再睁开,竟见远处有波浪掀起。

    两条矫健的身影,猛然跃出海面,犹如弯月,映着海上日沉,重新砸入水中,溅起巨大浪花。

    杨瓒看得入迷,刘瑾走到身侧亦不得知。

    直到对方出声,才猛然回神。再转头,海中的精灵早不见踪影。

    “杨佥宪倒是好兴致。”

    刘瑾话有些发酸,杨瓒没有接言,他心情好,不想搭理这位。

    讨了个没趣,刘瑾不敢继续造次。

    酸两句,过过嘴瘾便罢。

    必须把握分寸。

    真惹怒对方,一顿尺子下来,自己又要几天不能见人。

    一群海鸟飞过,羽毛黑得发亮,仅喉下有菱形白羽。

    双翼展开,超过两米。

    杨瓒第一次看到这种海鸟,抬头仰望,心中震撼无法形容。

    海鸟飞远,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询问船工,后者也是摇头。

    “大人,小的也没见过这种鸟。没料错的话,应该是从南边飞来的,还有可能是海外番邦。”

    “番邦?”

    船工点头。

    “太宗皇帝年间,海禁不像现在这么严。小的祖上随商船出过几次海,带回不少好东西,说过不少奇闻,山一样的大鱼,能将人抓起来的大鸟……”

    船工讲着先祖的旧事,神情中满是骄傲。

    杨瓒听得津津有味,刘瑾正好在旁边,也不禁竖起耳朵。

    “祖上既有这番奇遇,为何尔仍是个船工?”

    船工苦笑,道:“一夕暴富,不晓得收敛,自然留不住财。”

    财富迷眼,引来觊觎。

    没有身份地位,也没有族人依仗,不过四代,家产便败落九成。

    “子不言父过,但,”船工顿了顿,“小的父亲好赌,最后一点家资都送给了赌坊。先祖留下的田产宅院都被典当。后来发现,之所以输这么多,是被人做局。”

    “被骗?”

    “正是。”船工点头,道,“一怒之下,父亲找上赌坊,想讨回公道,却被活生生打断两条腿,险些死街上。小的当时还年幼,母亲一个妇道人家,求告无门,只能咽下冤屈。”

    “父亲命虽保住,人却是废了。后半生只能躺在榻上,翻身都需人帮扶。”

    “小的没本事,旁的营生做不了,干脆做了募军。戍守卫所几年,换得的军饷粮布,好歹能养活一家老小。”

    船工说得淡然,却让人更觉心酸。

    杨瓒叹息一声,没有继续问。

    转过身,看到刘瑾眼圈微红,满面同情,不觉惊悚。

    这是什么状况?

    杨佥宪见鬼一样,刘公公腾的满脸赤红,狠狠咬牙。

    咱家也是穷苦人出身,又不是铁石心肠,听到这样的事,还不许同情一下?

    哼了一声,刘公公甩袖就走。

    这样的赌坊,必有官吏做依仗。说不得就是贪官污吏在背后策划。

    天下乌鸦一般黑,姓杨的不是好东西,文官都不是好东西!

    刘公公钻牛角尖,愤世嫉俗。

    江南的这场风暴,恐将达到十级。

    望着刘瑾愤愤的背影,杨瓒挠挠下巴,很是不解。

    他说什么了,不过是奇怪的看了两眼,值得气成这样。还是说,有段日子没动武,刘公公浑身不自在,开始各种挑衅?

    要不要满足对方一下?

    刘瑾不知杨瓒所想,若是知道,八成会给自己两巴掌。

    好了伤疤忘了疼,活该被抽!

    官船行过安东卫,即入淮安府。

    海岸有兵船巡逻,登州府的关防失效,需得重新加盖官印,才能继续南下。

    杨瓒下令,打起钦差旗帜,三艘船驶进海湾,停泊港口。

    岸上卫军登船,查验过关防印信,确认不是伪造,许杨瓒一行登岸,在驿站歇息。待换过关防印信,再登船启程。

    停留时间虽短,不妨碍当地官员闻风而至。也不妨碍刘公公收下名帖,抬回几箱金银。

    有海盗藏宝做对比,百十两金银过手,刘公公眼不眨一下。记录上册子,贴上封条,全部送入底舱。

    王守仁奉命随兵船剿匪,官员的名帖表礼,杨瓒不过问,全部交到刘公公手里。

    愤怒中的刘公公,自然不会客气。

    如此一来,“钦差无能,奸宦跋扈”之语,传遍淮安府,并向南直隶和江浙福建州府蔓延。

    本以为钦差雄起,可以压制奸宦。

    结果却让众人失望。

    奸宦之狡诈,非同一般。钦差无法应付,安居地方的大小官员更不愿做锄头椽子,试一试刘公公究竟嚣张到何等地步。

    淮安府的官员很“知趣”,官船停靠两日,补充淡水菜蔬,舱底的银箱多出七八只,数一数,白银竟达万余两。

    到第三日,周指挥遣人来报,已召集麾下布置妥当,杨瓒出面同当地官员辞行,三艘海船离港。

    送行的官员站在港口,目送官船行远,纷纷叹气摇头。

    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还有些盼头。当面见过杨瓒,失望无以言表。

    尚不及弱冠,脸上还残留着稚气,难怪压制不住奸宦,轻易落入下风,任由其作威作福。

    才高八斗又如何?满怀壮志又如何?

    缺乏官场斗争经验,探花郎也是白费。

    这样的钦差,一旦抵达江浙,不出十日,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到底年轻啊。”

    想起远在顺天的少帝,有老成官员连声叹息。

    今上年少,钦差官员同样这般年轻。江浙的局面怕是难以打开,想要肃清匪患,更是难上加难。

    稍有不慎,事情恐将更乱,局面怕难以收拾。

    不提官员如何想,海船离开港口,并未马上南下,而是调头向东。

    离岸足够远,官船停在海上,不再前行。一艘兵船留下护卫,另外一艘由番商指引,驶往海匪藏身的海岛。

    “小的曾登岛交易,又有罗盘海图,大人尽管放心。”

    番商拍着胸脯,对杨瓒打包票,定然将兵船领到隐蔽位置,在海匪发现之前就能轰上两炮。

    两艘兵船皆备有火炮。

    如今海战的形式,仍是接舷跳帮,举刀互砍。但大明的战船上,基本都备有火器。海战未必得用,攻占海岛却能发挥不小的威力。

    听到海商保证,杨瓒嘴角抽了抽,对岛上的海贼突生同情。

    和谁做生意不好,偏和这三位。

    当真是钱到手就不认人,出卖昔日贸易伙伴,个顶个干脆利落。

    兵船靠近南侧岛屿,中心岛突起薄雾。

    周指挥下令停船,放下长绳,由善泳者携带火石等物,避开巡逻海盗,登岸放火。

    知晓需一人带路,两名番商脸色骤变,都指向对方,大声道:“他比小的清楚!”

    周指挥皱眉,干脆手一挥,抓起一个,也不看是谁,直接丢给登岛的百户。

    “就他了。看着点,别让他死了。”

    “遵命!”

    为行动方便,登岛卫军全部除去上袍,只着长裤。腰间勒黑色宽带,背负弓箭长刀,用油布包裹火石。

    二十名壮汉,常年戍守海边,同海匪倭贼对战,风吹日晒,各个身强体健,一身古铜肤色,肌肉隆隆。

    行动之前,杨瓒被请上兵船。

    二十人抱拳,单膝跪地,行军礼。

    肱二头肌鼓起,八块腹肌分明。不是腰带裹住,必有清晰的人鱼线。

    只一眼,杨瓒便下意识扭头,就要捂住鼻子。

    不成,冲击力太大,扛不住!

    继续看下去,怕犯思想错误。

    “杨佥宪可觉何处不妥?”

    “没有不妥。”

    “果真?”

    “果真。”

    周指挥挑眉,文官果然奇怪。

    王守仁本想请命,同这二十人一起登岛,却被周指挥拒绝。无奈,只能留在船上,等火光燃起,信号发出,再随众人进攻中心岛。

    杨瓒很快控制住情绪,勉励众人几句,便将主位让给周指挥,退到一旁。

    他本想留在官船上等消息。未料周指挥这般给面子,主动请他登船。

    然而,只请他,落下刘瑾,是故意还是疏忽?

    杨瓒负手,看着周指挥的背影,微微眯眼。

    经过此事,谁敢说武官憨直,一个个都是傻大粗,有一个算一个,绝对狠抽!

    雾气越来越浓,很快飘到南岛。

    二十名卫军下水,除弓箭长刀,嘴上均咬住一柄匕首。刀刃泛着冷光,吹毛可断,锋利无比。

    番商不情愿,也只能认命。怕他出声惊动海盗,干脆用布条绑嘴。

    指方向,有手足矣,用不着说话。

    数息间,三座海岛均被薄雾笼罩。

    海浪翻涌,岛中怪石岩山耸立,雾气缠绕,飘渺不似人间。

    “传言,这三座岛上住着神仙。”

    握住船舷,周指挥似在自言自语。

    “海匪必是借世人畏惧之心,占据此岛,藏匿行迹。”

    杨瓒没有接话,极目远望,始终看不清岛上的情形。

    如果有望远镜,必能方便许多。

    制造原理,他倒是知道。返京之后,或许可上言天子,让内造府的工匠试一试。

    思量间,二十名卫军已成功登上海岛。

    番商指引的地点很是巧妙,既能安全登陆,又不会被轻易发现。

    追根溯源,还是这股海匪实力不强,人数过少。换成许光头,哪怕是谢十六,几百人散布岛上,稍有风吹草动,当即就能发现。

    哪里会像现在,卫军登上岛屿,架起火堆点燃。浓烟滚滚,冲破薄雾,多数海匪仍没意识到,自己的地盘上有了官军。

    “加速行船!”

    浓烟腾起,周指挥当即下令,兵船前行。

    薄雾遮挡,水道狭窄,都没有关系。

    有浓烟指明方向,铜炮推上甲板,大小钢球装入炮口。

    “开炮!”

    轰鸣震耳,仿如惊雷。

    黑烟腾起,铁球飞出,多数落进海中,仅少数砸在岛缘。

    饶是如此,也令岛上海匪惊魂丧胆,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是两声巨响,匪首弹压不住,海匪纷纷抱头鼠窜,狼奔豕突,很快乱成一片。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官兵来了!官兵放火烧岛!”

    官兵?!

    众人更显惊慌。

    盗终究是盗,平日里杀人不眨眼,听到官兵二字,依旧会双腿发软、只能说,明朝的水军的确强大,即便到明末,照样能打得佛郎机人找不着北,哭爹喊娘。

    听到官军上岛,海盗如何不怕。

    或许是天公作美,中心岛一片混乱时,薄雾忽然散去。

    兵船现出实影,周指挥身着铠甲,按剑立于船头。百余卫军披坚执锐,杀气充天。

    “擂鼓!”

    咚!咚!咚!

    三声鼓响,岛上海匪惊得魂飞魄散。

    真是官军?!

    先登南岛的二十人,由番商引路,寻到海盗停船处,纷纷拉开弓弦。

    数声破空,裹着火油的箭矢,纷纷飞上甲板。

    先后三阵箭雨,火光冲天而起。

    木质的船板,顷刻被火光吞噬。

    看守海船的几名海盗,正举刀向官军冲去,感到身后热浪,回过头,发现船身已陷入火海,顿时面如土色,动弹不得。

    当啷一声,长刀落地,为首的一个小头目,竟是跪在了地上。

    海船被烧,彻底断绝海匪后路。仅存的几条小舢板,压根不够所有人逃命。即使能逃入海中,兵船一撞,也会倾覆。

    官兵如猛虎般冲上海岛,列成战阵,前进时,如巨石碾过。

    凡敢反抗者,都当场去见了阎王。

    大势已去,众匪胆寒。

    除匪首和两三人仍在顽抗,余下均瑟瑟发抖。在官兵喊出“跪地不杀”之后,丢掉武器,纷纷跪地求饶,少数竟趴在地上。

    他们诚心投降,千万别下刀子!

    匪首被一路追赶,心腹俱被杀死。想要投海,却被一箭射穿大腿,惨叫一声,倒在海滩。

    海岸边,王守仁放下弓箭,几名卫军立即涌上,将匪首捆了个结实。

    杨瓒立在船头,看得很是清楚。

    动笔可成锦绣文章,临战能开弓杀敌。

    猛人果然是猛人!

    这一战,岛上海盗尽被剿灭,无一脱逃。

    匪首被五花大绑,捆在兵船上。

    死去的海匪俱被斩去首级,侥幸活着的也被捆成粽子,押上兵船。

    明军战功以斩获论。

    海盗不比鞑子,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一次斩杀二十人,活捉四十三人,分到两百人头上,不能人人升官,得些赏赐总没问题。

    再者,这里是贼窝,金银财宝必不会少。

    周指挥搓搓大手,和杨瓒商量,“杨佥宪,岛上多林木岩洞,说不定哪里就有匪徒窝藏。”

    潜台词,这是搜啊,还是搜啊?

    杨瓒知道,官军剿匪所得财物,大部分上交朝廷,少数可以截留。除非胆子太肥,全部私分,被人举发。否则,朝廷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做追究。

    连年军饷积欠,还不许捞点外财?

    “本官不知兵事,一切由周指挥安排即刻。”

    想发财,可以。但不能过分,否则大家面子都不好过。

    明白杨瓒暗示,周指挥点点头,旋即下令,搜查三座海岛。

    当然,不是漫无目的搜寻。撬开匪首的嘴,抓几个海匪带路,自然能找到藏金银的洞窟。

    别看这股海盗势力不大,藏起的金银数量却相当可观。其中,倭人的金饼银饼尤其多。

    “尔等私通倭贼?”

    几鞭子下去,匪首再无隐瞒,问一句招两句,一股脑全部招认。

    知晓这股海盗同倭人关系紧密,还曾假扮倭贼,上岸祸害百姓,杨瓒恨得咬牙。

    假扮倭贼,亏也能想得出来!

    得知匪首以下,每个海盗至少手握两条人命,杨瓒再无半丝怜悯之心。

    “此等肆意为虐,怙恶不悛之徒,全都该杀!”

    第九十九章 计策

    近百海匪藏匿的海岛,一战而下。

    搜得金饼一箱,计二十七两;银块银饼六箱,计三千四百两。另有珍珠、珊瑚、宝石及金银器皿十五箱,各色绸缎布帛三十匹,银矿石九块,粗略估算,可做价白银八千余两。

    匪首私藏金银达两千余量,藏在山后一座洞窟,连麾下贼匪亦不得知。

    有被海盗挟持的村民八人,船工三人,因被奴役,皆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脚被铁链粗绳捆绑,伤口不得诊治,已红肿发炎。再拖些时日,怕命都要丢掉。

    另有女子二十余,被锁在一间木屋,后为悬崖,前有看守,终日不见阳光,濒临绝望,少数已气咽声丝,不存生意。

    官军登岛,海匪伏诛,村民船工被解救,均俯倒在地,喜极而泣。

    一名十几岁的村人面带泪水,举起石块木板,大喊着,就要打杀跪在地上的匪徒。

    “还我爹娘,还我妹妹,还我族人命来!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群畜生!”

    女子互相搀扶,走出木屋,似不相信眼前一切。直到匪首被少年砸破额头,哀嚎求饶,女子方哀泣一声,哭倒在地。

    被海匪劫持到岛上,不知多少时日,受尽折磨。

    今朝脱离苦海,却是无颜再回村中。

    关押女子之地,靠近悬崖。

    三名女子离崖边较近,痛哭一场,忽然站起身,向杨瓒及周指挥等盈盈下拜。旋即转身,不出一言,跃身投入海中,瞬息卷入波涛,不见踪影。

    “救人,快救人!”

    杨瓒大惊,忙奔至崖边。

    不想,余下的女子竟接二连三起身,脸上犹带泪痕,福礼之后,毅然跃下悬崖。

    “妾等亲人惨死,又被贼寇所辱,令家族蒙羞,无颜再见族人。今匪徒伏诛,妾等大仇得报,此身坠海,洗去一身污浊,来生来世方可清白做人。”

    “妾等,谢大人恩德!。”

    “谢大人恩德!”

    最后两名女子起身,虽消瘦孱弱,仍可见花容月颜。

    官兵欲要救人,不敢拉住女子手臂,只能牢牢拽住衣袖。

    撕拉一声,衣袖断开。

    两名女子互相搀扶,含泪而笑,向后仰倒,坠落悬崖。

    裙摆在半空散开,似绽放的鲜花。

    波涛汹涌,海浪拍岸。

    雪白的浪花,霎时吞没娇颜。

    杨瓒伫立崖边,直直望着海面,眼底火辣辣的疼。视线被水雾遮挡,渐渐变得模糊。

    “杨佥宪,”周指挥站在一旁,手按刀柄,声音中低沉,“本官戍守登州卫,曾出海剿匪。亦救过被掳的村民女子。”

    杨瓒没有动,似预感到周指挥将说些什么。

    “即便归家,也无一存活。”

    惊涛骤起,尾音被海浪声淹没。

    杨瓒久久不动,眼圈赤红。

    “女子何辜,丈夫无能!”

    留下八个字,杨瓒转身,快步走下悬崖。

    丈夫无能。

    周指挥狠狠握拳,想起初入卫所,曾在海边见过的拾螺女;想起海盗上岸,被烈火焚毁的渔村;想起抱着家人,痛哭失声的村人……

    久远的记忆,似汹涌的潮水,破开坚固的堤坝,冲入脑海,破开心壁。

    “指挥?”

    一名百户上前,咬牙问道:“这些匪徒,当如何处置?”

    杨瓒的话,让军汉们既愧疚又愤怒。

    愧疚,是对无辜遭难的百姓。

    愤怒,是对聚众为匪,甚至假扮倭人,祸害百姓的畜生!

    “杀。”

    周指挥转过身,大步上前,长刀猛然出鞘。

    冷光挥过,带路的海匪已身首分离。

    首级落地,面上仍带震惊之色,双眼圆睁,满是骇然。

    “岛上贼匪,一个不留!”

    “遵命!”

    如此恶徒,杀一百次,也难赎其罪!

    官兵携带怒火,四十余名海盗全部死在刀下。尸身丢入海中,告慰死在海贼手中的魂灵。

    离开海岛,周指挥写好奏疏,请杨瓒过目。

    “此岛位置险要,当上奏朝廷,请于此处设立卫所,进了护卫海疆,出可剿匪擒贼!”

    奏疏经王主事润色,加盖钦差指挥官印,交由锦衣卫。待官船下次靠岸,由陆路送往神京。

    接下来的航程,自周指挥一下,皆像是吞了火药。无需杨瓒出言,兵船一路乘风破浪,凡海图上标注的贼窝,均遭炮火洗礼。

    四百官兵,骤然成了四百杀神,遇上海盗,只一个字:杀!

    炮声隆隆,岛上火起。

    海船被凿穿,沉入海底。

    海贼豕窜狼逋,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周指挥号令两艘官船,所向披靡。遇岛攻岛,遇船击船。反抗者,格杀勿论。

    海盗凶,官兵更凶;海盗狠,官兵更狠!

    至四月下旬,已有六股海匪被官军剿灭,除被掳掠的村民船工,匪首之下,几乎人畜不留。

    凶名传出,海匪闻风丧胆,岸上州府亦得到消息。有地方官员不知内情,以“杀俘不祥”之名,上奏朝廷。奏疏没到天子面前,就被内阁截了下来。

    按照李阁老的意思,这样的奏疏,以后莫要递送到天子跟前。

    “贼寇之流,杀便杀了。”刘阁老更干脆,“当严查上疏之人。若与贼匪勾结,定严惩不贷!”

    谢阁老表示,他没有意见,一切听两位兄台之意。

    朱厚照知晓,二话不说,翻开杨瓒递送的名单,选出被勾画之人,令锦衣卫即刻出京,全部押入诏狱,听候审问。

    “罪证属实,依律严惩!”

    天子高举圣祖高皇帝之法,开口祖宗闭口组训,谁敢出言反驳,即是不敬。查到和地方勾连,收受赃银,立即送去大理寺喝茶。

    继续执迷不悟,和天子呛声,直接下诏狱,由东厂和锦衣卫轮番做思想工作,总有幡然醒悟,回归正道的一天。

    钦差剿匪,天子抓人。

    单是四月上旬,刑科签出的驾帖便多达二十一张。

    青、莱等州的官员,各个提心吊胆,唯恐哪一日祸从天降,锦衣卫持驾帖踹门。

    上疏弹劾钦差的官员,第一批被押解入京。从家中搜出白银千余两,直接对半分,一半送内库,一半进国库。

    凡落实罪名的贪官,皆仿效此例。

    户部光禄寺支持天子肃清朝纲。内阁不表态,即是默认。

    朝中文武看得清楚明白,这种情况下,谁敢站出来反对,明摆着想丢官去仕。

    至于地方的求救,能断则断。实在断不掉,只能挥刀自行斩断。

    神京的风雨,暂止于山东,未及江淮等地。加上锦衣卫刻意封锁消息,江南等地官员听闻,只以为是当地官员贪墨库银,事发被朝廷追究,少会同南下的钦差联系到一起。

    过盐城时,官船短暂靠岸。

    获救的村民被送下船,各自还家。

    得卫所通报,地方文武陆续赶至,递帖拜见钦差。

    未见杨瓒,先看到兵船上的卫军,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凶神恶煞,浑身血光,目光似刀子一般,实是少见。

    这真是登州卫的水军?

    “此等勇壮,老夫只在边镇见过。”

    淮安知府出身北地,不惑之年才考中进士。后外放南直隶,由七品知县做起,先后调任扬州、镇江、常州等地,经过二十三年,几乎将南直隶走遍,方成淮安知府。

    经历成化、弘治两朝,今上登基,王知府本欲乞致仕高老。奏疏递上去,很快被驳了回来。本欲再递,江浙忽然闹出大事。

    府衙捕盗通判和卫所捕盗主簿被缉拿,即便不知内情,也晓得情况不妙。

    拿人的锦衣卫被截杀,天子震怒,派遣钦差南下。

    这个关头,稍有不慎,别说江浙,整个江南官场都要震荡。

    南直隶官员乞致仕,无论什么理由,一概不允。淮安知府也就歇了告老的心思。

    回首二十多年官场生涯,有功有过。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从未曾涉及江浙福建那滩浑水。

    他的确贪墨,依圣祖皇帝年间法令,砍十次头都足够。但他素来厌恶海匪,对倭贼更是深恶痛绝。在任期间,曾三次上疏朝廷,请肃清淮安匪患,并下令州县官员,严查匪盗,官声算是不错。

    这次,杨瓒和周指挥联手剿匪,消息传来,南直隶官员反应不一,有赞同,拍手称大快人心;亦有暗自摇头,觉得杀戮太过,有伤天和。

    淮安知府则精神一振,不顾幕僚阻拦,快马加鞭赶往盐城,就为见杨瓒一面。

    “老夫年将古稀,儿孙皆无心仕途,有何可惧!”

    见到下船的卫军,王知府震惊不已。再看一身绯袍,年不及弱冠,眉清目秀的钦差,差点把胡子揪断。

    传言钦差年轻,他本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料到,竟会如此年轻!

    王守仁忙着清点缴获的金银,记录装箱,自然留在船上。刘瑾倒是跟了下来,一身圆领葵花衫,袖着手,眯眼看人。似在估量,能在这些地方官身上砍几刀,收获几箱金银。

    “诸位有礼。”

    南下途中,杨瓒很少同地方官员打交道。

    为安置从海盗处救出的村民,他必须露面。否则,遇到某个异想天开,诬指村民为匪,借机邀功请赏的,必会气得肝疼。

    一番寒暄,发现淮安知府远比现象中清明,官声也算不错。将人交给对方安置,杨瓒勉强能够安心。

    “王太守,一切有劳。”

    “下官自当尽力。”

    年纪虽大,品级却低于对方。兼杨瓒身负圣命,淮安知府自不能托大。

    客气一番,杨瓒大功告成,返回官船。

    刘瑾上前两步,呵呵一笑,道:“诸位,咱家有礼了。”

    晕船加上恐高,刘公公随船南下,一路掉膘。

    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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